《小太后是个毒蜘蛛》 第1页 [仙侠魔幻] 《小太后是个毒蜘蛛》作者:卫棠【完结】 文案: 毒蜘蛛桀骜不驯,乖戾无常,睚眦必报。 老皇帝烧了她的老窝,她便想将他折磨致死,谁料没来得及下手,他就被逼宫的乱臣贼子给气死了。 毒蜘蛛冷笑:从我手里抢猎物,你真有能耐。 小太后年方十六,千娇百媚,婀娜美人。 皇帝登基当天被这小美人一脚踢出十余丈远,见她视人命如草芥,为所欲为,偏偏奈何不得。 他咬牙切齿:这个让朕受尽屈辱的妖孽! 天师降妖,眼看美人虚弱倒地。 皇帝不无怜惜:妖孽,你还有何话说? 美人泪眼濛濛:我腹中已怀有你的骨肉…… 皇帝:??? 他正惊愕间,脖颈一疼,剧毒已自十二经八脉蔓延开来。 美人阴森一笑:想解毒,就乖乖听话。 -------------------------------------------------------- 相爱相杀:表面针锋相对,其实他们就是在_______。(本题答对不得分) 小白轻松文,设定简单,无权谋宫斗烧脑成分,看个乐儿吧。 关于五毒:传统的五毒是蛇、蟾蜍、蜈蚣、壁虎、蝎子,后来金庸写五毒教时把壁虎换成了蜘蛛,本文的五毒设定也是蜘蛛哈,壁虎是无毒的益虫呀! 内容标籤: 强强 宫廷侯爵 相爱相杀 异想天开 搜索关键字:主角:毒蜘蛛,萧鸿煊 ┃ 配角:预收文《[快穿]虐文甜化指南》 ┃ 其它:人妖恋 ☆、01. 作者有话要说:  食用须知: 1.女主貌美心不太善,会吃人;声娇体硬不易推倒,会反推。 2.男主是皇帝,有妃嫔存在,但文中绝不会写男主和别人ooxx来膈应读者。 3.1v1,相爱相杀,最后两情相悦,彼此没有爱上过别人。 4.提前保证he,虽然人妖殊途,但没有卫棠发不出的糖! 5.架空朝代,细节勿考据,蜘蛛都能变人了,一切皆有可能( ^ω^) 已是二更天,更夫打着梆子从遍地贵胄的京城街巷走过,家家户户皆已吹灯安睡。 一所大府邸里,毒蜘蛛悄无声息地爬上某间屋子的窗棂,薄薄的窗户纸被屋里亮起的烛光照成暖色,她那暗红色如圆豆的身躯如同窗户纸上滴出的血一样。 “爹,娘,原谅女儿……” 烛光下,面容似高悬皎月般动人的少女呜咽哭着,执笔在落满泪痕的信笺上写下诀别书,落款“不孝女茱萸留”。 等她搁下笔,脸上的泪已经被烛火照干了,听到外面又传来打更人的声音,她像是下定了决心,起身从衣箱子里取出藏好的白绫,悬于樑上,毫不犹豫地踩上凳子自行了断。 “丛郎,是茱萸负了你,如今清白已失,无颜苟活于世,我们……来生再见罢……” 地上被她多铺了几层厚厚的毯子,于是凳子倒地的声音也轻不可闻,烛光开始不停地摇曳闪烁,像血一样的烛油流满了烛台,最终在蜡烛燃尽、重归黑暗时,才凝结起来,和悬在樑上的尸体一样,渐渐冷却。 毒蜘蛛喜欢黑暗,蜡烛一熄灭,她便不再观望,从窗户缝钻进来,由墙壁爬上房梁,顺着那柔软却要人性命的白绫,爬到了这个妙龄少女的身上。 毒蜘蛛是不爱吃死尸的,鲜活的生命才让她有捕食的欲望,以前她喜欢和子民们捕食那些灵动快乐的雏鸟,吸食它们甘美鲜嫩的血液和肉汁……相比起来,她现在吃的这个女孩,凝滞僵硬的血肉因为死者的绝望而发苦,毫不可口。 对她来说,这并不算美味的一餐,但为了復仇,这是绝佳的捷径。 毒蜘蛛的毒液可以将任何血肉骨髓都溶解,很快,漆黑的屋中只剩下空荡荡悬在樑上的白绫还残留着死亡的气味。 一寸不剩地清理完少女的肉身,她旋即化为了少女生前的模样,走到菱花镜前想细看变化得如何,无奈室内实在漆黑一片,她盯了一眼旁边烛台下的火摺子,久久没有去碰,而是转身躺回雕花床上,闭眸入睡。 毒蜘蛛讨厌火光,不仅是天性使然,更是因为前不久的那一场大火,吞噬了她的老窝——一座荫蔽的山林,就因为沉迷酒色的老皇帝打猎时途径,不慎被飞虫咬了一口,便烧了整座山,毁了她的家园,让她的子民葬身火海。 她出了关,倖存的子民向她哭诉,怒火滔天之下,她便来京城准备復仇——她原本的计划是附身在这位即将入宫的小皇后身上,学戏文里的祸国妖后,以牙还牙,让那个老皇帝吃尽苦头。 没想到竟撞上小皇后自尽,这倒方了她的便:原身化人比起附身他人,不损妖力,又可全身而退。 良辰吉日到,吴家么女被迎入宫闱成为继后,距当今皇帝的结髮之妻崩逝已经五六年了,世人都没想到皇帝还会再立新后——毕竟他已经过了花甲之年。 新晋国丈爷吴有为从谏议大夫一职加封国公衔,面对同僚们的吹捧,很是得意,他这小么女十六芳华,长相在偌大京城数来都是颇具盛名,若不是人人称道,他也不敢斥巨资拉拢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鼓吹皇帝来吴府别院做客,让他“正好”看到了翩翩起舞的吴家么女茱萸。 第2页 礼乐起,亲迎新后的仪仗到了喜气洋溢的国公府前。 毒蜘蛛还是毒蜘蛛,只不过样貌身份姓名都成了吴茱萸,她坐进通红的花轿里,兴奋得手心痒。 光是想想晚上怎么折磨那个老皇帝,她就痛快得忍不住想笑。 在花轿前骑高头大马的是代皇帝亲迎的珩王萧鸿煊,他扫视着夹道庆贺的百姓们,面无波澜。 到了皇宫门前,珩王的职责就完成了,他下了马退至一旁,由大太监领着新后仪仗从侧宫门进去,锣鼓依旧喧闹,他看着婚轿从面前抬过,风拂起帘幔,使得轿中人被映得通红的芙蓉面一览无余。 满怀心事如他,此刻也不禁睁大了眼睛。 哪怕萧鸿煊见过许多美人,他也不得不承认,像这样美的一张脸确实难得,难怪吴有为把她当做升官封爵的筹码,比起这张脸,更让他惊讶的是她那双秋水无波的杏眸,正冒着与身份毫不相符的冷意。 他之前听说老皇帝要立新后的消息时,没有惊诧,而是安心,只要老皇帝一日还沉迷酒色,一日还不理朝政,他将来的胜算就更大一些。 正好,趁老皇帝被这个小美人迷得神魂颠倒,他就事不宜迟…… 立后的仪式很繁琐,毒蜘蛛……不,如今的吴茱萸都一一忍耐了下来,蜘蛛么,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她戴着沉沉的凤冠,盯着那个比放火烧山时又胖了几分的老头子,红唇下的牙尖已情不自禁地分泌出毒液,他已经落在她的网上,在劫难逃。 等我咬碎你的爪牙,毁了你的基业,再送你不那么舒服地上西天,老东西,等着吧。 她暗暗想着,终于捱到了当晚。 老皇帝很开心,色胆包天如他,当初在吴府第一眼看到那个身娇体软面若春花的妙龄少女,就毫不收敛地在凉亭里强行占有了她,只可惜待字闺中的女孩儿难免又哭又闹,让他很不尽兴,现在他把她娶为皇后,她还有什么可娇羞的? “小美人儿,想朕了吧?” 吴茱萸一双美目眨也不眨,定定地望着他,嘴角勾起浓烈的笑意:“想得很呢~” 老皇帝一愣,哈哈大笑起来,扑上去揽过她又亲又摸:“就知道你那天是害羞,这样才好,朕就喜欢你这样,来,给朕宽衣!” 他兴奋得满脸通红,随手把小美人头上繁琐又碍事的凤冠除了下来,扔在地上。 如瀑般青丝泻下,吴茱萸瞥了一眼落得满地的珠翠宝石,魅惑又轻佻地笑着,把老皇帝按在了榻上:“臣妾这就给您宽衣……” 话语末,是她一咬牙,把老皇帝的衣襟用蛮力扯开,崩断了镶玉腰带,砸在床栏上发出脆响。 “好!撕得好!小美人够劲儿!” 老皇帝激动得花白鬍鬚都开始颤抖,吴茱萸眯起眼睛笑看他那如同死去多时的猪肉般的胸脯,舌尖掠过自己的尖牙,正准备进行下一步动作,守在门外的大太监跌跌撞撞地跑进来:“皇上……皇上不好啦!珩王他……” 老皇帝正在兴头上,冷不防被打断,气得翻身起来一脚踹在大太监身上:“大胆,谁准你进来的?!” 大太监面色如土:“皇上!珩王造反啦!已经破了宫门往这儿来了,您快躲躲吧?!” “萧鸿煊?”老皇帝怒意涌头,吹鬍子瞪眼睛,大喝一声,“怕什么,他这竖子能掀多大风浪,朕的御前护军呢?云麾将军崔麒勇呢?” 大太监抖如筛糠:“都叛变了!皇上,他带兵一路杀来,凡是挡他路的都已死在剑下,现在满朝文武都听他号令,他这是有备而来,逼宫啊!” “什么?”老皇帝年事本来就已高,刚才被欲火焚身,正燃得起劲,现在兜头一盆冷水下来,如至冰窟,两厢一激一冲,他白眼一翻,直直往后仰去,轰然倒地。 大太监吓得扑上去掐人中:“皇上?皇上!……皇上驾崩啦——” 等大太监哭喊着跑出去,吴茱萸才衣衫不整地站起身,她绕着这个倒地不起的胖老头转了一圈,拿脚尖踢踢他,只看见那满身的肥肉抖了抖,人却是一动也不动了。 “皇后受惊了?” 挡在大殿门口的屏风后,一个身影走出来,身姿颀长,气宇轩昂,手中握着佩剑,虽已套上剑鞘,仍可以闻到那血腥味,这人一身戎装,正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和地上的那具死尸。 吴茱萸认出他,明明白天还代表皇帝亲迎她入主中宫,到了晚上却造反气死了皇帝,简直比戏文上说的还精彩。 她想到刚刚荒唐的一幕,忍不住咯咯笑了,可看着像头死猪躺在地上的老皇帝,她又有些生气,筹谋良久、忍了一天麻烦琐碎的礼仪,居然就让他这么简简单单地死了? “萧鸿煊?”吴茱萸冷冷地盯着他,隐隐咬牙,“从我手里抢猎物,你真有能耐。” ☆、02. 萧鸿煊本以为这个少女会尖叫,会流泪,或者沉静哀伤地不发一词,没想到她居然会直唿他的名字,还说出这样冷气森森的莫名之语。 红烛昏灯下,这个长发如瀑的少女怡然地立在老皇帝的死尸旁边,毫无惧色,反倒像是有些生气地瞪着他。 第3页 怎么?难道是年纪轻轻刚当上皇后就有了为夫报仇的觉悟么?那还真是他小看了这个柔弱的女子。 “看来皇后是累了,来人,带她回去好好歇息。” “回哪儿去?这不就是皇后的栖梧殿么?” 吴茱萸缓缓走到他跟前,径直看向他的双眸:“难道你还想杀我?” 萧鸿煊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女人,她的眼里没有怨愤、没有哀痛,而是料定他杀不了她的沉着与挑衅——实话说,他若想杀她还真不难,毕竟老皇帝都被逼宫气死了,杀一个无根无底的小皇后算什么。 不过他握着佩剑的手丝毫未动,他对这个古怪的小姑娘很好奇。 “皇后言重了,我只是担心你在此处睡得不安罢了。” 吴茱萸冷冷一笑,回身指着那具尚未寒透的尸身:“当然睡得安,只要你们把那个死猪拖出去。” “大胆!” 站在萧鸿煊背后的云麾将军崔麒勇下意识地拔剑大喝,尽管他已经背叛了老皇帝,成了珩王逼宫队中的一员,但即便珩王登基,老皇帝也该被尊为先帝,这个女人……居然用死猪来称唿他,这是何等的无礼! 萧鸿煊也惊呆了,很快他想起了之前收到的情报,据说这位姑娘与青梅竹马从小已定了婚约,后来却被她的父亲毁约,改而引荐给了皇帝,皇帝私访吴府那日,有僕人看见他们在凉亭里……想来她大抵是被迫的? 如果情报内容为真,那她恨老皇帝也有缘由可寻。 看来她与自己都是一样的受害人,想当年,他的母亲也是因为这个色令智昏的老畜生才自缢而亡…… 萧鸿煊如刀剑般的视线似要在老皇帝的尸身上戳个无数窟窿来,直到旁边人提醒,才下令道:“先帝崩逝,须妥善安置入殓梓宫,吩咐下去,礼部即刻准备葬丧事宜。” 临离开,他不忘提醒吴茱萸:“您还请早些休息,明天起很长一段时间,您还得主持丧礼。” 吴茱萸知道丧礼是什么,让她对着噁心的老皇帝的棺柩没日没夜地哭,想想就头大:“我主持不了,你找别人。” “在其位,谋其政,这是你身为皇后该做的事。” 萧鸿煊留下这么一句嘲弄语气的话,率其他人转身走了,刚出栖梧殿下了台阶,就听见身后随从们一声惊唿,原来是一面四扇屏风从殿里飞出,正沖他的方向砸过来,他不是第一次受到偷袭,反应及时,瞬即回身拔剑,将那屏风噼成两半。 木屑飞扬之中,他看见那个一身喜服、长发委地的少女站在高高的殿前俯视着他,见他没中招,眉头微蹙,似乎有些失望。 那朱红色的喜服,殿门边两个硕大的红灯笼,红得如火焰般的光都照不暖这女子眸中瘆人的冷意。 他收起剑,挑衅地回以一礼:“皇后娘娘,好神力。” 吴茱萸也收起袖中无人注意到的蛛丝,冷冷回敬:“乱臣贼子,好剑法。” 说罢,见宫人将老皇帝的尸身搬了出来,她回身“砰”地关上殿门,吹熄宫灯。 “殿下,这女人太古怪了,不如……” 崔麒勇示意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萧鸿煊瞥了他一眼,原本翘起的嘴角落了下来:“不必,她身为先帝的皇后,大有用处,亦可操控。” 崔麒勇心中并不认同,这个女人,虽然年纪小,但从方才所见所闻看来,并不易操控。但这位行事诡谲的江山新主这么说,他也只好低头称是。 · 接下来的几天,果真如吴茱萸所料,耳边尽充斥着其他妃嫔呜呜咽咽的哭声,她用妖力屏退了听觉,脑仁儿才没那么疼了。 现在老皇帝本人已死,心腹要么背叛了他,要么被珩王杀死,照理说毒蜘蛛的仇也报得差不多了,但不是她亲手所为,总觉得没劲。 而且这个珩王……她怎么都看不顺眼,区区一个人类而已,不过会杀几个人,就在她面前嚣张至斯,他们尊崇的王,她毒蜘蛛可不买帐。 不能就这么无功而返,她偏要跟那个狂妄的傢伙对着干,搅乱他的朝政,让他坐不稳这皇位,她方能消气。 吴茱萸正盯着灵堂棺柩上硕大的奠字发愣,旁边贴身宫婢柳莺的大脸伸到她面前来,嘴巴一张一合地似乎在说什么,她重新打开听觉,才听见原来柳莺一脸担忧地道:“皇后娘娘,您没事吧?” 她不大高兴地反问:“怎么了?” “国师来了,要为先帝作法超度,您可以领众妃嫔回偏殿稍作休息。” 听到这个,吴茱萸才放松下来,敛起素色长袍忙不迭站起身,朝哭个不停的妃嫔们下令:“跟我走。” 妃嫔们内心对这个突然上位的小皇后颇有微词,听说吴家的这位小姐挺知书达理的,但这几天看下来发现并不是这么回事,不仅说话粗鄙,而且脾气很暴躁,空有一身美貌皮囊罢了。 刚好她们也哭累了,抹着眼泪互相搀扶着起身跟她出去。 吴茱萸刚出殿门,就看见萧鸿煊同样一身缟素麻衣,礼数周全,但表情就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儿了,一副造反成功的得意嘴脸。 他身后跟着一位皮肤苍白的年轻人,穿着道袍秉着拂尘,想来是柳莺口中的国师了。 第4页 胆大如吴茱萸,不惧刀剑,此时却有些心慌,她知道道术克妖,曾经更有听闻,修行万年的老妖也被道士一剑诛灭,化为灰烬。 她站在门边,紧紧盯着那个年轻道士,藏在袖中的手心也凝好了蛛丝,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开战。 没想到那个道士头也未抬,目不斜视地往殿中去了,倒是萧鸿煊有些探究地盯了她一眼:“皇后哭丧辛苦了。” 吴茱萸冷哼一声,带领妃嫔来到偏殿,坐下喝茶,没休息一会儿,妃嫔列中有人又嘤嘤切切地哭了起来,她被吵得不耐,一拍桌子:“不许哭!” 哭泣的妃子立马收了声,另一个颇年长些的妃子低声解释:“先帝新丧,我们不过是哭一哭,以表哀思。” 吴茱萸把喝进嘴里的茶叶梗往地上一吐:“你要是实在想他,就自尽去见他吧。” 一时偏殿中鸦雀无声,她把茶碗放下,听见隔壁正殿传来做法事的声音,发问:“那个国师是什么来头?” 有个机灵些的妃子答话:“他是老国师的弟子,叫隋远鹤,是元真观的道士。” “那老国师呢?” 那个妃子面露难色,似乎是不便多说的样子,柳莺见状,朝吴茱萸附耳道:“老国师前几天就被流放了,据说是因为公然反对珩王登基,这个隋道士称珩王是天命所归,才当上了新国师。” 原来是个贪生怕死之辈,看来道法也不见得多高深。 吴茱萸这才放下戒备,喝完茶,那边法事也快做完了,她站起身准备回正殿去,却听见不知何处隐约传来一声铃响,她竟觉得有些晕眩,一下子又坐回椅中。 柳莺忙要扶她:“皇后娘娘,您没事儿吧?” 年长些的妃子立马道:“肯定是这几天累着了,快传太医来看看!” 于是其他妃嫔都回了殿中哭灵,萧鸿煊听闻皇后身体不适的消息,特地来偏殿一探究竟,一进门,果然看见她皱着眉头揉太阳穴,像是看到了什么奇景:“刚才不是很神气么?” 吴茱萸抬起眼看他,掷地有声:“滚。”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文推荐:《小白莲虐渣事务所》 遇上渣男莫生气,请联繫小白莲虐渣事务所。 无需您破费,只需对着所内一朵白莲花恭恭敬敬上三炷香。 白小怜笑得人畜无害:谢谢惠顾,您的委託我接下了,保证您不会受到任何牵连,也请您不要过分干涉我的行动,我只管虐渣,虐到什么程度停,我说了算。 ☆、03. 萧鸿煊看着她那双因恼意而发红的眼睛,倒觉得有几分泫然的娇俏,不怒反笑,问一旁的柳莺:“请太医了么?” 他如今虽未举行登基典礼,可先帝子嗣薄弱,仅有的两个皇子也在前几年落入他布下的局里,一前一后把自己作死了,而他珩王有文武全臣一致拥护,偶有反对他的皇胄贵族,也接连蹊跷地或病或亡,谁人还看不清局势?他已拿出了新帝的架子,臣子宫仆见了无不俯首。 “回殿下,已经去请了。” 这边话音刚落,门口小太监就气喘吁吁地带着太医到了,进来的是个样貌俊秀的后生,虽年纪轻轻,身上却穿着太医署令的官服。 “下官来迟,参见皇……皇后娘娘。” 吴茱萸听见这太医语气不太对劲,再看他原来已是满头大汗,自己又不是快死了,也不知他慌张个什么劲儿:“免礼。” 然而一旁的萧鸿煊看清来人时,眼神却颇有玩味地在两人之间绕了绕,索性大喇喇在一旁落座,吩咐宫婢沏壶茶来。 那年轻太医走到近前,将青瓷脉枕放在茶几上,吴茱萸拨开衣袖,把如玉般的皓腕搁在枕上,她知道自己应该不是身体有恙,她如今是妖身,刚刚那铃声绝不寻常。 不过既然引起了众人注意,表面上的伪装也该做一下,她化作的人形可模仿正常人的脉搏,太医绝对把不出问题。 结果眼前这太医却颤抖着手,悬在她腕上迟迟不落,她抬头定睛,才发现这人一直哀然望着她,那双含情目里竟还盈了泪,一副断肠人的模样。 吴茱萸这几天被那群妃嫔哭得够烦,这下子见这个大男人也当着她的面哭,一时气急,一把操起脉枕砸进他怀里,厉声喝道:“你哭什么?” 年轻太医显然没预料到她竟会这般,吓得慌张低头:“是下官失态了。”他抬袖擦了擦泪,重新摆好脉诊,搭上她的手腕闭眼诊脉。 萧鸿煊只是咳了两咳,其实内心已经笑得差点喷茶,这奇女子,对自己前情郎都如此兇悍? 诊完,年轻太医稳着声线回禀道:“皇后娘娘并无大碍,可能因为心力交瘁,故而偶有晕眩症状,下官开两副安神的汤药吧。” 吴茱萸敷衍地嗯了一声。 萧鸿煊趁太医临走前,补上一句:“丛太医,皇后初登中宫突遇新丧,实在可怜,你可得取好药调理,免得她再受惊扰伤神。” 太医听这话,更觉得悲从中来,心如刀割,应了一声便退出去了。 萧鸿煊又道:“柳莺,去送一送丛太医,皇后的身体你该多上些心。” 柳莺听出怪罪之意,忙应一声是,跑出去送太医。 第5页 偏殿之中只留他们二人,吴茱萸刚刚听到他称唿那人为丛太医,便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她还记得吴家小姐上吊前念叨个不停的“丛郎”,怕不就是这位丛太医。 而从刚刚萧鸿煊的表情看来,他对两人的交情分明也有耳闻,特地留下来作壁上观,看好戏罢了。 她端起茶盏,茶已经凉了,正好浇进肚子里灭灭火气:“你知道多少?” 萧鸿煊眉梢一挑:“不多不少,伯父新娶的继后,我总该调查清楚底细才好,对吧?” 吴茱萸冷笑,从茶盏后抬眸瞪着他:“调查我有什么用,反正你该逼宫还是逼宫,该造反还是造反,若我多几段私情、有几个姘头,你还能不反了不成?” 她话说得难听,萧鸿煊嘴角一抽,冷眼看她:“皇后,茶凉了,喝多会闹肚子。” 吴茱萸站起身,踱到他跟前,猝不及防地把剩下的半盏茶水全泼在了他身上,连带那细碎的茶叶,一概不剩。 茶香氤氲,她微笑开口:“多谢珩王关切,本宫赏你了。” 送完丛太医的柳莺正要回来,看见满身湿淋淋还沾着茶叶梗的珩王黑着脸从偏殿出来,吓得忙躲到柱子后头。 ……皇后娘娘胆子可太大了吧?!那是将来的新帝哎,据说城府深沉、诡诈毒辣,万一哪一天皇后把他惹恼了,岂不是自己也得跟着遭殃? 柳莺有些想哭:皇后娘娘不怕死,她怕呀! 终于到了新帝即位的这天,据说大典很热闹,朝臣激昂程词,明显对先帝的荒淫无度、懈怠朝政不满已久,而这位新帝从小资质聪颖,决策果断,论政行事也颇有其父老珩王机敏勤勉的风范。 不过吴茱萸对这些都没有情绪波澜,她安静地待在德音殿里——新帝登基,她如今就是太后了,从皇后住的栖梧殿搬到了德音殿,大小不变,依旧宽敞,宫人问她如何布置,她的要求也很简单:灯要少,帘幔要够遮光,屋里摆两盆水植,保持潮湿。 ——就像她以前待惯了的蜘蛛洞一样。 现在,她在这新居住得还算舒心,除了一个叽叽喳喳的大麻烦——萧鸿煊新册封的崔贵妃,这个看似娇媚动人却聒噪异常的女人不知起了什么意,非要来给吴茱萸请安,吴茱萸本以为她请完安就走了,没想到她赖在这儿说个不停。 “太后,您这屋子也太暗了,臣妾知道您心里苦闷,可您还如此年轻,切不可从此消沉下去啊。” 吴茱萸品着宫婢新沏的花露茶,据说是采清早晨曦未亮之前的花瓣露水,再加以烹煮,忙活好几个时辰才能得这样一碗,这味道跟她以前最爱吸食的花汁差不多,很是让人怀念。 崔贵妃见她不理自己,从忧伤状转为痛心状:“太后,您不要难过,您若觉得无聊,臣妾可常来陪您说话,还请保重贵体呀!” 吴茱萸夹起一片如意酥糕细细品尝起来,人类的美食还是很值得留恋的,这酥糕甜而不腻,蒸制而成,两面洒以杏仁粉和细红糖,色泽诱人,入口即化。 崔贵妃又没得到回应,她急了,扑上前来夺过她的筷子,情真意切道:“太后,您要爱惜自己,即便再伤心,也不该暴饮暴食啊,您有什么苦什么痛,跟臣妾倾诉就是了,臣妾愿意为您分忧!” 吴茱萸见半拉酥糕从筷子尖掉下去,碎了一地,她眉头一皱,拎起裙摆,抬脚直接沖她心口踹了过去。 “哎哟——!” 当晚,萧鸿煊没去后宫,反而来了德音殿,吴茱萸听到宫人通传,不满地蹙眉:“让他滚。” 萧鸿煊才不忌惮她这个太后,直接进来了:“听说你今天给了崔贵妃一记窝心脚?” 灯光虽然微弱,吴茱萸也能看到他脸上莫名其妙的笑意:“我打了你新册封的贵妃,你还这么高兴,若是叫她知道,怕是比挨窝心脚疼十倍。” 萧鸿煊本来就允诺过崔麒勇,事成登基之后封他女儿为贵妃,这个交换条件对他来说没什么坏处,反正他也没打算让她留下子嗣,更没有什么感情。 比起那个嗲声嗲气的贵妃,他倒是觉得这个居然会踢人的太后更稀奇些:“你真的踢了她?” “你不信?”吴茱萸对他调笑的态度很是厌恶,挑衅地盯向他。 萧鸿煊料想一个十六岁的女子,再怎么踢也不会多重,虽说逼宫那日她扔了一个屏风出来,但那屏风不过是大了些看着吓人罢了,实则薄得很,又是一半的纱煳着,总共也才十几二十斤。 今天听宫婢说崔贵妃当即呕了血,哪有那么夸张,肯定是崔氏为了博他怜惜,故意扯的谎,往惨了说。 于是他朝她招招手:“不信,你来踢一个试试?” 他自小习武,剑术刀法不在话下,拳脚更是打输过许多老武师,如今正值血气方刚,身体最是结实。他想趁她踢来时扭住她的脚,把她摔一个大马趴,好消消她这张狂的气焰。 吴茱萸冷笑:“这可是你自找的。” 已经被吓呆了的柳莺可是见过白天那盛况的,崔贵妃被小太后一脚踢得在地上滚到五六丈开外才停下,当即就口吐鲜血地晕过去了。 她瞪着剑拔弩张的两人,急得开口就结巴:“太、太后,别别别,不能踢,那、那是皇上……” 第6页 说时迟那时快,吴茱萸拎起裙摆连助跑都不用跑,直接一脚踹上萧鸿煊的胸膛。 守在德音殿前的宫婢正当值,突见隔扇门被砰地一声撞开,一个人影飞出来,落在殿前的花圃中,倒地不起。 宫婢哪见过这阵仗,当即惊慌大喊起来:“有刺客!有刺客!” 萧鸿煊初即位,因是宫变上位,根基不稳,为免有人刺杀,走到哪儿都有一堆侍卫护着,此时在殿外镇守的侍卫听到了异样,忙冲进来举着长枪对准那花圃中的身影:“大胆刺客!” 萧鸿煊方才只觉胸口挨了一脚,随即便见眼前景色变换,下一刻便栽倒在了花丛中,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胸前背后疼了起来。 他抬手揉了揉郁结一片的胸口,缓了半天才沉声低斥:“……给朕退下!” 侍卫们面面相觑,忙齐齐跪地:“卑职该死!”为首的那个壮着胆子问:“皇上,那刺客?” 萧鸿煊感觉到了喉头的血腥味,咽下了才道:“没有刺客,今晚之事不准泄露半个字,否则以失职论处。” 侍卫们以为皇上是袒护他们,感动不已:“是!” 萧鸿煊心里有数,若是被他们知道自己这个新皇帝被十六岁的小太后踢出内伤,岂不是要笑掉大牙?传出去他再无威信可言。 他被宫婢搀扶站起来,浑身泛起酸痛,他忍耐着咬牙回到殿中,见吴茱萸扶了扶髮髻边歪斜的长簪,正坐在横榻上笑看着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屏退左右,他冲上前去,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他猜想,这人如此身手,肯定是从小当男儿般习武,结果他看见那十指纤纤,白皙柔软,别说老茧了,连个疤痕深纹都看不见,细嫩得如同羊脂。 “你究竟是什么人?” 吴茱萸就等着这一问,她也不挣脱他:“吴氏茱萸。” 萧鸿煊后槽牙咬得咯吱响:“你一个深闺女儿,怎么可能有这等本领?” “什么本领?把你踢出十余丈远的本领?”吴茱萸的眼睛长得很美,天生泛着水光,微微一笑就有着摄人魂魄的魔力。 她白天踢崔贵妃用了一成力,刚刚踢他用了两成力,不过是逗他们玩玩罢了。 萧鸿煊原本的好心情被毁得干干净净,他没想到也不愿承认,先前确实是他小看了这个诡异的少女。 他沉声警告:“你若不如实答朕,朕明天召你的父亲来一问究竟,他最是胆小,想必很怕用刑。” 出乎他意料的是,少女反而很开心的模样,眼睛一亮,就差没抚掌跳起来:“好啊,刚好我也看他不顺眼,若用刑得用大刑,否则不过瘾。” “你!”萧鸿煊气得一把摔开她的手,如同看待妖孽一样地盯着她。 这下吴茱萸很是快活,她终于看到这个人气急败坏的样子了,新登基开开心心的一天,就这么被她搅和得一塌煳涂,想想就要笑出声。 事实上她也确实笑出了声,萧鸿煊恼羞成怒,当即夺门而出,朝宫婢们下令:“太后身子不适,即日起在德音殿中静养,不得外出,任何人不得探视!” 其实就算他不下禁令,也没人敢来这德音殿了,毕竟崔贵妃那血吐的着实让宫闱众人吓得不轻,以为她在德音殿遭受了非人的虐待,惊吓之后,又感嘆这小太后年纪轻轻守了寡,怕是心理已然变态。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吐槽心理变态这种现代名词 qvq 实在想不出更精彩的形容了,夺么符合小太后鸭 ☆、04. 国丧期间,吴有为在家里如丧考妣地痛哭失声,不是为了彰显他对先帝的一片忠诚,而是真的伤心。 当时先帝崩逝的噩耗传来,他白眼一翻撅了过去——十几年来精心培养的女儿,如花似玉的模样,如意算盘打得正响,结果他刚坐上国丈的位子还没捂热乎,外面的天就变色了,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这造反的珩王可比先帝难煳弄多了,吴有为原先还担心他会看先帝的小皇后不顺眼,直接杀了,他们吴家跟着遭殃,没想到还让她当上个小太后,也没褫夺他国公的爵位。 小太后还能有何用!在新帝的施捨下苟延残喘罢了,能帮上吴家什么?吴有为一想起这个就悔得肠子青,早知道珩王要造反,他就把这女儿在闺中多留几年,当新朝的皇后好了呀! “老爷,宫中太监来传话,皇上要召见您。” 吴有为吓得脸色都白了,他这两天在朝堂上一直谨言慎行,力求和先帝撇清关系,对新帝那叫一个感恩戴德,眼下正值晌午,他怎么突然要召见自己?难道是今天在朝上说错了什么? 他两股战战地来到勤政殿,叩拜大礼:“微臣参见皇上。” 萧鸿煊从高摞的奏摺中抬起头来,看着这个趴在地上筛糠似地抖的鼠眼男人,真不知道他这副猥琐长相是如何生出那样美貌的女儿的。 “吴国公免礼。” 他放下手中批阅的硃砂笔,随口道:“今日召你来不为国事,不必拘谨。” 他这一说,吴有为更拘谨了,若为国事他身为谏议大夫还能口若悬河一番,怕就怕问私事。 吴有为擦了擦汗:“是。” “早前听闻你那小女儿——就是如今的太后,才名盛冠京城,不知在闺中请的哪位老师、学的哪几本书啊?” 第7页 吴有为一听竟是问起自己那无用的棋子,颇有些纳闷,如实答道:“太后在闺中时,只得女先生教授女四书。” 萧鸿煊嘴角一垂,显然是不信:“哦?既是熟习女四书,那行为举止该当和顺温柔才是。” 吴有为对他亲自调教出来的淑女十分自信:“那是当然,茱萸……哦,太后她在闺中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端庄从容,文静娴淑,从未见她对谁大声过一句,京城小姐们齐聚的赏花会上,众人都称她为闺秀之典范。” 萧鸿煊听他这般吹嘘,若没亲眼见过那个悍妇是何等猖狂,他都快信了,于是冷笑:“朕竟不知,闺秀之典范会将朕的贵妃踢到吐血。” 吴有为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抬头一看皇帝正冷冷瞪着他,模样不像开玩笑,忙一下子跪倒在地:“皇上,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太后在闺中时,连只蚂蚁都捨不得踩死,扑蝶玩时也不忍用力,怎么会……怎么会踢人呢?” 话才说完,吴有为再如何愚钝,也反应过来了,八成是这新皇帝顺利登基后,终于看那小太后不顺眼,想借个由头处置了她。 早知道他刚刚该少说两句的,这下子不知会不会引火烧身。 “误会?”萧鸿煊想起昨晚上自己当着宫人的面出的糗,便恨得牙根儿痒痒,“自先帝崩后,吴国公还没进宫见过太后吧?今日既然来了,不如随朕一同去,给她请个安?” 这岂容吴有为拒绝?他只能瓮声答是。 德音殿中,吴茱萸正在品尝时令瓜果,从前在山中,她都是就地取材,有浆果就吃浆果,没浆果就喝露水,用来清清食荤饮血的肠胃,可惜野生的果子难免酸涩,而宫里的这些据说是瓜农精心培育的,个头又大,籽儿又少,汁水多,果肉甜,实在是比山林里的果子美味多了。 她吃得满嘴红汁,门被兀地推开,是萧鸿煊气势汹汹地进来,后头还跟着个人。 吴有为看见这座上坐没坐相的女子撸着袖子捧着瓜正吃得欢快,瞠目结舌地跪了:“微臣……给太后请安!” 这绝对不是他那个知书达理的小女儿! 那天那个老皇帝在凉亭里强占了她之后,她瞧着神智就不太对劲,他掏心掏肺地好生劝说,才让她恢復了原样,只是一直到立后大婚当日她都闭门不出,再加上新婚之夜先帝猝死珩王逼宫等冲击,她再如何也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八成遭不住这些,受了太大刺激,疯了! 吴有为这时才隐隐为她心痛,眼睁睁看着苦心经营、精心调教出来的淑女典范,就这么毁于一旦!好比画师耗费心血的作品被撕毁,从价值连城变得一文不值,女儿啊,为父也快疯了! 吴茱萸放下瓜皮,接过宫婢递来的干净帕子拭了拭嘴角,睨视地上的人:“你哭什么?” 萧鸿煊回头一望,果然看见吴有为一抽一抽的,袖子湿了一片,他也纳闷道:“吴国公,看到小女儿吃好喝好,欣喜得落泪了?” 吴有为忙把湿了的袖子撇到内里,朝皇帝磕头:“微臣只是……只是看太后她变化实在太大,有些惊讶。” 萧鸿煊冷哼一声,见小太后面不改色,继续拿香瓜啃了起来,只好抽着嘴角提醒:“太后,你的父亲特地来看望,你怎么也不赐座呢?” 吴茱萸看也不看他,专心吃瓜:“我倒是觉得,他更喜欢跪着。” 吴有为不敢抬头吱声,就这么伏在地上。 萧鸿煊却一拂袖,跟她唱反调:“吴国公,免礼起来吧。” 吴有为哆哆嗦嗦地起身,又很是惋惜地看了一眼座上行为无端的女子,嘆息着低声朝皇帝道:“皇上,微臣认为太后约莫是受了刺激,这儿……出毛病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萧鸿煊被逗笑了,若是言行无状还能用疯癫作理由,可他从没听说过,哪个寻常弱女子受了刺激便可一脚把成年男子踢出十余丈远。 “那依吴国公之见,太后这样还有救么?” 吴有为心中一紧,小眼睛转了转,立马想出一个一箭双鵰的主意:“皇上,太后现在兴许是一时想不开,才如此……呃奔放,太后有一位姐姐,名为琬琰,年长她两岁,如今尚云英未嫁,她们姐妹闺中时常在一处玩耍,若准她进宫来陪伴太后,大概能有好转。” 萧鸿煊看穿他打的什么心思,沉吟片刻,看向小太后:“太后意下如何?” 吴茱萸吐籽:“不如何,别让乱七八糟的人来烦我。” 看到她不愿意,萧鸿煊就放心了:“好,吴国公,朕准许吴氏琬琰出入宫苑,让她务必尽心陪伴太后。” 吴有为暗自窃喜,拱手领命:“是!” 萧鸿煊背着手对上吴茱萸瞪他的眼神,笑得狡黠:“太后若无其他吩咐,吴国公就先退下吧。” “慢着。”吴茱萸很窝火地丢开瓜果,“你不是说要给他上刑么?我还等着看呢。” 吴有为一听这话,刚落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吓得魂不守舍,整个人扑倒在皇帝脚边:“皇上饶命,太后饶命,微臣……微臣不知做错了什么!” 第8页 萧鸿煊看着这个头如捣蒜的人,用脚帮他正了正磕歪的官帽:“吴国公,看来太后很恨你啊。” 吴有为听他意有所指的话,以为小女儿还在记恨自己当时把她献给老皇帝的事儿,说起来那日老皇帝竟要霸王硬上弓,他也吓了一跳,生怕他过后不认,可又不敢拦,女儿啊,真不是为父乐见你被玷污啊! 他忙匍匐着凑到摆满瓜果的桌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求:“太后,那日凉亭中……先帝淫威骇人,微臣有心救您而无力啊!” 对于这个少女之前的遭遇,吴茱萸一无所知,听他这样哭嚎着,想到少女临上吊前的那句“清白已失”,猜出了七八分。 她支手撑着脑袋,懒散地看着这个哭得真情实感的人:“想让我解恨,除非你找头猪来,去那凉亭中跟它野合一次,我便罢休。” 此话一出,旁边宫婢们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萧鸿煊和吴有为也如同石化。 良久的沉寂后,吴有为假装无事发生,只当是自己幻听了,重新爬回萧鸿煊脚边,声音虚弱得仿佛饿了几个昼夜:“皇上,若无旁事,微臣先行告退了。” 萧鸿煊反应过来,挥挥手让他退下,他现在光是看到吴有为的脸就想像到小太后刚才描述的场面,实在是耸人听闻的粗鄙之语,这个人……这个女子绝对不是吴家小小姐! “你们都下去。” 屏退众人,萧鸿煊走到她跟前,毫不留情地一把扳过她的脸,细细看过,竟然没有易容的痕迹。 他如炬火的眼睛紧盯着她那张娇花般美好的面庞,像是要把她的美人面烧出一个洞来,断言:“你不是吴茱萸,你到底是什么人?” ☆、05. 面对如此逼人的质问,吴茱萸淡然抬手,握上他的手腕,生生把他的手挪离了自己的脸:“我不是吴茱萸还能是谁,我是假的,你还能找出真的?” 萧鸿煊□□凡胎,这手腕上的力道还是他从未感受过的,他甩开她的钳制,退开两步,大喝一声:“来人!” 宫婢们纷纷入内,娇声问:“皇上有何吩咐?” 萧鸿煊气得拂袖:“不是你们!侍卫何在?” 侍卫们这才候在门外:“卑职在!” 萧鸿煊瞬即指向座上悠然自得的小太后:“拿下她!” 侍卫们先是一愣,再而反应过来,这个小太后不是皇帝亲娘,更不是名义上的庶母,皇帝连造反都敢,抓捕太后算得了什么,已是不足惊讶了。 于是他们举着兵器朝小太后冲进来,毫无戒备,毕竟那只是个十六岁的娇弱少女罢了,对他们这群精壮卫兵来说如同捉鸡仔一样简单。 吴茱萸拎了拎碍事的袖子,眼儿寒光微闪,身未动,只是抬手一挥间,萧鸿煊看见几缕白丝从眼前飞过,缠上侍卫们的兵器,数十桿兵器立马调转方向,齐齐朝他掷来。 萧鸿煊也不是绣花枕头,只略微吃惊,便翻身躲开,那些兵器全数钉在了墙上,威力之大,震下了不少粉尘。 侍卫们已然呆若木鸡,萧鸿煊倒还清醒,眸色沉如浓墨:“你是妖孽。” 刚刚那白丝他看得真切,竟是从她掌心冒出来的,即便是武艺高强的世外高人也不会有这等招数,唯一的理由只有——她是妖孽,所以还能毫无痕迹地化作吴家小姐的形。 吴茱萸这时没有再否认,她见出手落了空,没能伤到他分毫,也不懊恼,收起蛛丝岿然而立,下巴轻扬,颇有几分嘲弄的意思:“怕了么?” “怕?朕从不知何为怕字!” 萧鸿煊向来沉着,否则他也不会年纪轻轻干出谋篡皇位的事,他朝那些木人儿似的侍卫下令:“都退出去,方才之事不可泄露,否则格杀勿论!” 其他侍卫们逃命似地跑得一干二净,为首的这个虽然吓得脸都白了,仍留在原地:“皇上,卑职保护您……” 萧鸿煊厉声再道:“朕自有主张,你出去,把殿门关上,无召不得入内。” 吴茱萸本以为这个皇帝要么吓得屁滚尿流,要么让侍卫们围攻她好自己逃脱,没想到他竟一派镇定,还让人退下了。 侍卫首领退了出去,门一关上,殿中便一片昏暗,她盯着这人,眼里闪烁着灼红的光,玩味一笑:“你既知我是妖,还不赶紧逃?怎么,不怕我吃了你么?” 萧鸿煊从角落走回殿中,直直看向她:“若你为饱口舌之欲,大可在逼宫那日就吃了朕,何必等到今日。” 吴茱萸走到他跟前,垫脚凑到他脖子上嗅了嗅,那分明是恐惧的味道,她对此特别敏感,看来眼前这个人明明吓得不行,还故作镇静,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她眯着眼儿笑得十分得意:“那日我不饿,现在我饿了,我就想吃了你,你能奈我何?” 萧鸿煊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美娇娘朱唇轻启,竟露出泛着寒光的尖牙,他稍稍后退一步:“且慢,即便想吃人,你也最不该吃朕,朕是天子,手中握的是至尊权力,而你拥有超凡的妖力,明明你我联手,便可独步天下无人可及,你却偏要为了一时的口舌之欲、做千夫所指的弒君罪人?” 第9页 说罢,他却自嘲地笑了,冷眼扫过她:“我忘了,你一向粗鲁蛮横,言辞粗鄙,岂会明白这么多道理,也罢,你若要吃便吃吧,后人说起来,无非只是一桩恶妖奇谈,枉你有化人的修行,却与凶兽勐畜一个样,可惜了……” 吴茱萸听他絮絮说着,垫脚凑上他的脖颈,收起尖牙,只用舌尖儿轻掠他跳动的脉搏,感受到这个人终于忍不住的一抖,她展颜笑起来,娇声警告:“闭嘴,再啰嗦我便真吃了你。” 她对于这人给自己的评价很是不满:“谁说我粗鲁蛮横,我不过是不愿装罢了,你以为我不会扮演那些所谓的大家闺秀么,不过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烂木头,软泥一般,有何难?” 萧鸿煊猜测道:“吴家小姐……该不会被你吃了吧?” 吴茱萸如实点点头:“我的确吃了她,不过那是在她死后,入宫的前一晚,她上吊了。” 她折身走到妆镜前,打开一个匣子,取出少女临终前写的诀别信扔给他。 萧鸿煊拆开那封信,的确是字字泣血的遗言,阅者无不痛心,他随即想起逼宫那日她的古怪言行,这时全都对上了号:“你说先帝是你的猎物,难道你是为了给吴家小姐报仇?” 吴茱萸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嗤然一笑:“你怕是看多了俗气的话本子,我是妖,常居山林,与人类毫无瓜葛,凭什么要替一个非亲非故、懦弱无能的女子报仇?” 她想起那场毁了她家园的大火,眸中似也有火光涌动:“我是为自己报仇,老皇帝在山林放了一把火,烧死了我的千万子民,烧毁了我的老窝,你如今是皇帝,若是你的子民被害,皇城被烧,你能咽得下这口气?” 在山林放火?萧鸿煊很快想起来,政变的两个月前确有其事,他听随侍的太监提起过,不过一句话的事情,没想到竟惹来这样大的祸端。 “可是老皇帝已经死了,这不是报了仇么?” “不算!”吴茱萸一想起此事,便气得拍桌子,“我没能亲手弄死他,便不算!而且还被你这个小子抢了先,我竟没来得及折磨他,就让他这么轻轻松松地死了,太便宜这死肥猪!” 见她怒火滔天,萧鸿煊也不避让,径直道:“他生前奢靡荒淫,惹得民不聊生,害怕死后不得安寝,斥巨资修造了一所风水皇陵,不过,朕并未让他葬于此处,而是私下命人鞭尸于乱葬岗掩埋了,此时他的鬼魂大概在地狱备受煎熬,你听后有没有解气一些?” 吴茱萸有些诧异:“你竟也这么恨他?” 萧鸿煊迎向她审视的目光:“不然朕为什么要抢他的皇位?” 吴茱萸灿然一笑,对这个随机应变的男人很满意:“你倒挺乖觉,老皇帝死了,你既继承了他的皇位,不如由你来陪我玩玩,想必挺有意思。” 见她不再口口声声要吃自己,而是改为了玩,萧鸿煊自知暂时逃过一劫,他轻不可闻地吁出一口气:“荣幸之至。” 他打量着这个看似柔弱的娇怯美人,却在皮囊下翻涌着未知的强大力量,不知真身是何等的骇人。 “方才说你的子民葬身山林大火,你是……树妖?” 吴茱萸白眼翻他:“我这么厉害,怎么可能是温顺木讷的树妖?” 她看向萧鸿煊探究的眼神,高傲地哼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让你看看我的真身也未尝不可。” 萧鸿煊的左手被她抬起,掌心朝上,不过瞬息,他便不见了眼前佳人的踪影,反倒是掌心上托着一只状如红豆的蜘蛛,通体暗红,八肢纤纤。 “蜘蛛……妖?” 他默默念着,若非刚刚那女妖当着他的面变回真身,他还以为这是哪儿跑来的小虫子,体型毫不可怕,只是色泽稀奇些,圆润可爱,浑然看不出是那样厉害的妖物,仿佛一根指头就能捏死。 捏死…… 萧鸿煊心中一动,另一只垂着的手微动,缓缓抬起。 “想弄死我啊?你可真有能耐。” 娇俏的女声轻笑着,一瞬间,萧鸿煊的掌心如同遭遇针刺,他吃痛地惊唿一声试图甩开那只蜘蛛,回过神来时,小太后已然亭亭立于他的跟前,再看他发麻的手,竟变得紫黑一片。 ☆、06. “毒?”萧鸿煊终于变了脸色,“你是毒蜘蛛?” 看到他的惊慌神色,吴茱萸十分满意:“正是,我有许多种毒液,这是毒性最轻的一种,怎么样?是不是酥酥麻麻,痒得很啊?” 萧鸿煊自知她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眼下左手到了胳膊肘都发紫发黑,如同千万只蚂蚁在啃食一样,他捏紧上臂,试图让毒传得慢一些,咬牙忍耐:“我刚刚不过是想摸摸你,你咬我干什么?” 吴茱萸对他这套说辞显然不信,冷眼相对:“若连敌意和杀气都察觉不了,我如何成为万蛛之首?” 萧鸿煊眼看自己这一整条胳膊都快废了,急中生智:“对,我想看看你变成真身后,是否还能使出那样厉害的妖力,如今开眼见识,果然不凡,不愧为……万蛛之首。” 吴茱萸对这夸奖很是受用,见他已痒得表情扭曲地弯下腰,她朱唇微勾,抬手攀上他的脖颈:“算你识相,我先放过你。” 第10页 萧鸿煊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小太后极其大胆地送上芳吻,唇舌相依间,他感觉一股清凉流入自己的喉头,等她松开自己,才被呛得扶墙咳嗽。 比起伦理纲常,他更噁心这个妖物不知灌了什么东西给他。 “下次想暗算我,记得用高明一点的方式,若让我觉得无聊了,我才不管后人如何评说,只管取你的命。” 这个迤然俯视的少女正眉目带笑地说出这样冷冰冰的话,萧鸿煊望向自己的左手,黑紫色正慢慢褪去。 他萧鸿煊生平还是头一次被一个女人威胁,但现在他不得不当真了,他知道,这个妖孽完全可以说到做到。 “朕知道了,你的身份朕不会声张,也请你暂时安分,莫伤无辜,你想怎么玩,朕自会奉陪。” 吴茱萸走到那被兵器毁得差不多的墙面前,抬手拔下一桿,扔在地上:“那是自然,我如今只想跟你过过招,滥杀无辜没什么意思,毫无快感。” 她轻轻松松把那些直直戳进墙里的长杆兵器拔干净,拍拍手上的灰尘:“记得让人来修缮我的寝宫,昨天那扇门也被你撞得松动了,风一吹就嘎吱响。” 萧鸿煊想到之前的事,胸口又疼了起来,只能咬着牙回一声好。 吴茱萸打着哈欠,轻轻抬手:“行了,跪安吧,皇帝。” 萧鸿煊憋屈地匆匆离开,径直回到紫宸殿,刚进殿门,便让大太监悄悄去元真观请国师来。 不久,一位身着素色道袍的道士秉着雪白拂尘自宫巷而来,步履轻盈,如同翩然而至的白鹤。 他刚踏入紫宸殿,便看见迎面飞来一个青玉镇纸,他虽一向面无血色,反应倒还灵活,身子一偏,那镇纸便砸在了门上,裂成了两半,落地两声脆响。 “皇上息怒。” 隋远鹤理了理道袍,朝那面带焦色的皇帝行礼:“贫道知道皇上所急为何事。”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萧鸿煊眸色冷极,慢条斯理地开口:“知道?你说来听听?” 隋远鹤拿拂尘指了指德音殿的方向:“宫闱有妖物作祟,先帝发丧时,贫道进宫作法超度,曾与那妖物有过一面之缘。” 萧鸿煊拍案而起,指着他的鼻子:“你既早有发觉,为何不除掉她?朕赐你国师之位难道就是让你整日缩着脑袋隔岸观火吗?” 隋远鹤面目清冷,仍是不紧不慢地回答:“皇上有所不知,当日,贫道看出此妖绝非寻常,若是贸然打草惊蛇,唯恐引来大祸,便在暗地里用缉妖铃试了一试,结果即便是作为元真观宝物的缉妖铃,于她而言不过是晕眩一下而已。” 萧鸿煊想起那日,的确见那妖物晕眩之后谈笑自如,还能泼他一身茶,看上去丝毫未得伤损,他皱起眉头:“难道你就奈何不了她么?” 隋远鹤沉静片刻,抬眸望向他:“皇上可知,这缉妖铃是师父传给贫道的,只可惜尚未来得及把全部口诀传授,他便因口业获罪被您流放,如今这缉妖铃虽有神通,贫道只能使其发挥两分的效用,故而对此妖威力甚小,倘若由师父回来降妖,便有极大胜算了。” 萧鸿煊的脸色如同乌云密布暗藏雷霆:“哦?这么说来,朕还真得免了你师父的罪、请他回来不可了?” 隋远鹤垂下眼帘,缓声应道:“依贫道之见,正是。” “隋远鹤,你是不是觉得,朕已经被那妖物吓得瑟瑟发抖,恨不得跪求你师父回来降妖?” 听见座上冷若冰霜的问话,隋远鹤抱拳行礼:“贫道不敢。” 萧鸿煊怒极冷笑:“不敢?朕看你的胆子不比你师父小,居然威胁朕。” 见座上之人已横眉竖目,隋远鹤只好掩去眸中神色,按下这话不提,低头领命:“皇上息怒,贫道自当尽一己之力,为您分忧。” · 德音殿正在修缮中,吴茱萸暂时住到了偏殿,柳莺伺候她晨起梳洗,纳闷道:“太后,您那日和皇上又起了什么争执,那墙上怎么那么多洞啊?” 吴茱萸拿盐水漱口,随口编来:“他说我臂力太差,我便与他比谁掷枪掷得深。” 若是先前有人告诉柳莺,当今太后与皇帝比臂力掷枪玩,她定然觉得这人看多了不入流的话本子,可她是亲眼见过太后一脚踹飞皇帝的人,只能嘆息着信了。 好在这个小太后不曾用此等怪力对待她这个弱小的奴婢,自从伺候她以来,柳莺捋顺了小太后的脾气,只要乖乖听她的话,她也好相与得很。 “对了太后,听说那个崔贵妃这几日还卧床不起呢,她的母亲得允,入宫来看她了。” 吴茱萸想起当日那个女人口吐鲜血染红整片地毯的盛状,呵呵一笑:“她如今还能说话吗?” 柳莺回道:“听宫婢们传说,似乎只有喘气儿的力气了。” 吴茱萸点点头,起身准备出门:“那就好,我去瞧瞧她。” 柳莺忙急急跟上:“太后是要去探视崔贵妃么?真真儿是菩萨心肠,全然不是宫人们乱说的那般……” 她说了半茬,忙掩了嘴不说下去。 吴茱萸在前面怡然地接下去:“年轻守寡,心理变态?” 第11页 柳莺不敢接话,垂着脑袋乖乖跟在她身后。 吴茱萸却是摇扇轻笑:“这与年不年轻守不守寡无关,我本如此,莫要再说我菩萨心肠了,我只不过是想去瞧瞧她还有几日活命。” 若是菩萨中有小心眼的,感到侮辱降下惩罚,她还怎么在宫里逍遥自在? 她只是个妖,只图快活张狂的妖罢了。 崔贵妃的苑中,宫人见太后在老远处,便吓得脸都变了色,急忙进去通传,还没等她们出来,吴茱萸便大摇大摆地径直走了进去。 “什么?那个兇悍的太后来了?她来干什么,难道是要置我儿于死地么……” “那倒不至于,我若想让她死,那日便直接让她咽气了,何须留她到今日?” 听到背后传来冷森入骨的声音,还在埋怨的崔夫人双膝一软,跪地行礼:“妾身给太后请安!”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怕成这样,只是见她第一眼便觉得一股压迫性的气势扑面而来,明明只是个小丫头而已…… 照理说,这个小太后的背后顶多只有那无权无势的吴国公,她入主中宫才一日便生了政变,膝下更没有子嗣,如今的皇帝与她也毫无亲缘,她竟能如此耀武扬威?! 而他们崔家就不同了,慧眼识君,如今的皇帝政变成功顺利登基也有她丈夫崔麒勇的几分功劳,可谓功臣,如今她女儿又是皇上登基以后第一位册封的贵妃,如今中宫无主,她女儿位高权重,她怎么能在这个虚张声势的小太后面前直不起腰呢? 这么一想,崔夫人虽还跪着,腰杆挺得笔直,清了清嗓:“太后,不知崔贵妃做错了什么,您要下如此狠手?” 吴茱萸没理她,直接绕进内室去看那个躺在榻上奄奄一息的崔贵妃,只见她面色虽然憔悴,但比那日浓妆艷抹顺眼多了,还有几分人类所说的病西施之感,一见她过来,吓得整个人挣扎起来。 崔夫人见状,也不顾等她免礼了,直接跑过来护住自家女儿:“太后,我崔家好歹是新朝功臣,您这样欺人,崔将军大可在朝中细数您的罪状,请皇上废除您的太后之位!此一时彼一时,您吴家从前大约风光,如今已时移事迁,您也该审时度势,往后方可保命顺遂。” 吴茱萸居高临下地睨她:“崔夫人,你知道她为什么会被我踢么?” 崔夫人见她目露寒光,吓得与女儿抱在一处:“为……为什么?” 吴茱萸阴恻恻笑起来:“因为她跟你一样,话出奇的多,我呀,最烦别人啰嗦。” ☆、07. 吴茱萸看见崔夫人满眼恐惧,在她面前抱膝蹲下,跟她平视:“你想废了我?” 崔夫人想转移目光,却发现自己仿佛被她的眼睛吸住了一样,只能硬着头皮对上她那双冒着冷气的美目,越发惊慌起来:“我……妾身不敢,妾身只是……劝太后别再欺负崔贵妃。” 她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去。 “你大可让你丈夫去递个罪状,倒是看看皇帝敢不敢废了我。” 崔夫人见她如此淡定自若、毫无畏惧,难不成新帝有什么把柄抓在她手上?还是如老爷所说,这太后对新帝大有用处,所以暂时不会废? 都怪老爷,非要让女儿刻意接近这个小太后,说什么与她打好交道往后可多牵制新皇帝一分,这下好,女儿差点命都送掉了! 吴茱萸见崔贵妃此时缩在被子里抖个不停,抬手把被子掀起扔在一旁,按着她的肩膀使其躺平,崔夫人以为她又想下毒手,哭着张牙舞爪扑过来:“你放开我女儿!” 吴茱萸弹指一挥,崔夫人哎哟一声倒在一旁。 这母女两个,不仅一样话多,连这声痛唿都仿佛从同一张嘴里发出来的。 她扯开崔贵妃胸口的衣襟,露出雪白的胸脯,崔贵妃又惊又怕,闭上眼睛直冒泪花,心中暗道:难不成这个古怪暴戾的小太后竟有磨镜之癖?! 吴茱萸看着她心门那处发红的脚印,嗤声道:“这不是快好了么,还蔫了吧唧的,装病上瘾了?” 柳莺跟在其后,瞭然地凑到她耳边:“好像从事发至今,皇上还没来过呢。” 吴茱萸没听懂:“怎么,我这一脚踹出了皇帝才能治的病?他自身都难保。” 柳莺尴尬地清了清嗓,继续附耳道:“奴婢猜测,可能是崔贵妃想病得久一点,好让皇上心疼她。” 吴茱萸点点头,对着缠绵病榻状的崔贵妃笑靥如花:“我若将你踹进黄泉,保准儿他马上就来见你最后一面。” 崔贵妃吓得坐起来缩进角落,立马战战兢兢地出声:“臣妾……知错了。” 吴茱萸满意地一哼:“记住,往后我进食的时候,不许打扰,否则就不止挨一记窝心脚这么简单了。” 警告完毕,她便大喇喇地离开了贵妃苑。 崔夫人捂着腰肚子过来跟女儿抱成一团:“女儿啊,你是怎么得罪她了啊……” 崔贵妃呜呜咽咽,终于想起了被踢到吐血的前一刻情景:“我……我抢了她的筷子,嘤嘤嘤,世上竟有如此护食之人……” 吴茱萸刚离开贵妃苑没多久,就迎面看见了一个熟人——丛太医。 第12页 丛太医也看见了她,两厢对望之下,吴茱萸眸中起了捉弄之意,那丛太医又如那日一样,险些泪水涟涟,一副情圣模样。 吴茱萸并非吹嘘,她若有心,的确可以扮出或娇媚或端庄的闺秀姿态,只不过都不是她的本性罢了。 她裊裊娜娜地走到他跟前,未语先嘆:“丛郎……” 这一嘆,丛太医的心都快碎了,只恨周边尚有宫人来往,又是光天化日,否则,他恨不能把这个娇儿像从前一样搂入怀中,唤一声“茱萸妹妹”。 如今,他只能拎紧手中的看诊箱,红着眼睛哽咽道:“……下官给太后请安。” 吴茱萸看了眼他手里的看诊箱:“你这是要去给崔贵妃看病么?” “是。”丛太医抬手止了止溢眶而出的眼泪。 吴茱萸又作委屈模样,抬扇遮面,露出一双含露带愁目:“你也信那些说我踢了她的传言么?” “不!我不信!” 丛太医显得很激动,他们从小青梅竹马,他自认比谁都了解茱萸,她从小温柔娇怯,怎么会做出踢人这般粗鲁之事呢?肯定是那个崔贵妃仗势欺人,欺负她年轻守寡、吴国公又没甚势力,便这样栽赃……虽说崔贵妃的伤确实是真的,但任谁踢的都好,肯定不是茱萸踢的! “我相信你,茱萸妹妹,往后这宫中,我来护你周全。” 吴茱萸忍住喉头喷薄的笑意,又轻声嘆息道:“你给崔贵妃诊完脉后,来德音殿一趟吧。” 丛太医兴奋得心直痒痒,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吴国公悔婚后他与茱萸妹妹偷偷在后院见面的情状,恨不得就地放下看诊箱,立马跟她回德音殿去。 然而为了茱萸妹妹的名声,他只能忍下,暂先前往贵妃苑。 走出一段距离,吴茱萸才忍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之高亢引起过往宫人的频频侧目,她问柳莺:“你听见没有,他一个动不动就哭的男人,竟想护我周全?” 柳莺咧了咧嘴,心道:丛太医也是可怜,一片痴情被嘲笑了…… 刚回到德音殿,吴茱萸便远远地停住了,她沉下脸,指着那门上的黄符冷声道:“这什么东西?去给我撕下来。” 柳莺也不知何时德音殿的隔扇门全被贴上了这些符,明明刚才出去时还没有的,她应了一声,正准备去撕,却被一个人喝住了。 “不可,皇上有令,这德音殿中似乎有妖魔作祟,为保太后凤体安康,命贫道来降一降。” 隋远鹤从廊后走出,带着几分飘逸之姿,落在吴茱萸眼里却如同幽魂,她笑着近前,盯着那在风中飘动的黄符:“是么?皇帝还真是关心哀家。” 这种等级的羊血符对她来说并非完全没用,只不过威力没那么大,若是碰一下,顶多如针扎皮肤,伤不了根本。 不过她也不想跟他硬碰硬,谁知他还有没有什么后招:“久仰国师大名,这些符箓画得的确不错。” 隋远鹤面无他色:“多谢太后夸奖,太后请进。” 吴茱萸斜斜瞟了他一眼,抱臂在廊下的栏杆上坐了下来,倚着柱子轻摇扇:“不着急,哀家有客,尚未到,在这儿迎他一迎。” 果然,话音没落刚一会儿,丛太医便着急慌忙地赶到了,吴茱萸一见他来,嘤嘤切切地上前去:“丛郎~你看,他说我是妖孽,贴了这些符在这儿……” 丛太医一见那门上飘着的符箓,又见那国师冷眼看向她,立马冲冠一怒为红颜,放下看诊箱,跑过去三下五除二把那些黄符都撕了个干净。 看来德音殿已修缮完毕,吴茱萸便推门而入,厅中正朝着她一只高悬的法镜,让她眼前一晃,的确有些头晕,但尚无妨。 她原地驻足,毫无畏惧地盯着那轮圆镜:“国师,这也是你的东西吧?” 隋远鹤静静看着她,丛太医怒了,跑进厅中去跃起摘了那镜子下来,狠狠塞回国师怀里:“太后她不是妖孽!” 隋远鹤也不拦住他,只是接过那镜子,收回袖中:“贫道从未说过太后是妖孽,只是这德音殿中有些不干净罢了。” 吴茱萸坐下,命柳莺去沏茶:“不干净就让宫婢们多打扫几遍,你这臭道士别污我的地,滚吧。” 隋远鹤面无恼意,仍旧波澜不惊:“是,贫道告退。” 吴茱萸盯着他的背影,并没有掉以轻心,刚刚这些小打小闹绝非他的真实水平,否则,刚刚被她逐一击溃时,他也不会如此淡然,这人的眼眸深不可测,分明在谋划些什么。 “太后受惊了。” 丛太医的声音让她回了神,她见他正温柔地看向自己,便也报以温柔一笑:“如今此间无旁人,你还唤我太后做什么?” 丛太医受宠若惊,步履急迫地走上前去,想握住她的手,想想又退缩了,那双多情桃花眼中满是疼惜:“茱萸妹妹,你清减了。” 清减了么?她自入宫以来胡吃海喝,已丰腴了许多,她还记得那吴家小姐的口感,柴柴的,想必是那时她已瘦成了人干,如今她才补回不少,落在他眼中仍是清减。 看来这人如同戏文中的痴情种子,还真惹起了她的好奇心,戏文常说什么爱使人生又死死又生,她倒要看看,究竟是爱的力量太强大,还是这些人类太脆弱无能。 第13页 于是她扮作痛心模样,抽抽搭搭地把吴家小姐临死前的话再说一遍,想看看这情深如斯的丛郎该是如何的反应。 “丛郎,是茱萸负了你,如今清白已失,无颜苟活于世……” “茱萸妹妹,你千万要保重自己,不可轻生。”丛太医落下泪来,那张俊秀白嫩的脸上梨花带雨,若不是声音雄浑,吴茱萸险些要将他当成个娘们儿。 吴茱萸一副情真意切:“丛郎,老皇帝已死,父亲亦令我寒心,有你如此真情待我,我真不知如何报答,不如我们私奔吧!” 作者有话要说:  撒泼打滚求个收藏~_(:3」∠)_以及这个小太医完全不是男配啊,我把他当丑角儿用来着 ☆、08. “什么?”丛太医吓了一跳,方才还哀怨愁肠的神情呆然起来,“万万不可啊!你如今是太后,怎可私……私奔?” 吴茱萸眼儿一眯,她厌恶这种装腔作势实则畏畏缩缩之人,表面上却仍未发作,只哀嘆道:“丛郎,难道你对我是虚情假意不成?我们去无人找得到的地方,共度余生,你不当太医,我也不当太后,如何?” 丛太医急于自表:“怎会是虚情假意?我对你的情意,天地可鑑!只是茱萸妹妹,可谓‘一入宫门深似海’,你想逃脱谈何容易?” 吴茱萸有些不耐烦,懒得再装:“我说容易就是容易,你给个准话,跟不跟我走?” 丛太医迟疑地退后:“茱萸妹妹,自立后那日起,你我已是有缘无分,从此往后,我愿陪你消除苦闷、护你无忧,只是这私奔的话……别再胡说了。” 吴茱萸笑着起身走近:“你让我在深宫从小寡妇当成老寡妇,还谈何无忧?你口口声声情深,所谓情爱难道只是嘴上说说而已?那还真是可笑,你是捨不得这一身官袍,还是即将过门的娇妻啊?” 丛太医听见这话,心虚地一惊,后退时差点撞上花瓶架:“这……茱萸妹妹,我上有母亲族人,不可弃之不顾啊,即便心中有你,又岂能一生不婚娶?我跟你……终究是回不去了。” “既如此,就莫把情深挂嘴上,生生让我瞧不上这情字。” 看着眼前人字字诛心,丛太医挥泪长嘆:“茱萸妹妹,你变了,以前的你从未如此咄咄逼人。” 吴茱萸咬牙一笑:“对,从前的茱萸已经死了,如今在你面前的是太后。你既胆小如鼠,那就滚吧,以后少拿你那双含情泪眼看哀家,否则哀家亲自抠下来餵鱼!” 丛太医痛心疾首,一步三嘆地离开了,吴茱萸差点一脚踢上去。 吃了柳莺沏好的茶,吴茱萸才缓缓解气。 几日后,吴茱萸正在歇午觉,外面宫人来报:“太后,吴家小姐到了。” 她没好气地厉声问:“吴家小姐?哪个吴家小姐,我不是在这儿吗?” 柳莺一边捶腿一边提醒:“太后,上次吴国公同皇上说的,您的姐姐,准她常入宫来陪伴您的。” 吴茱萸想起来了,当时看那个吴国公贼眉鼠眼,料想没安什么好心,不过她倒起了心思一探究竟,遂点头:“让她进来。” 一阵香风由远及近,吴茱萸被沖得打了个喷嚏,抬头就看见一道奼紫嫣红的倩影折了进来,盈盈而拜:“臣女参见太后。” 这捏着嗓子的声音,让吴茱萸浑身不自在,看那女子珠钗满头、脂浓粉香,她没来由地觉得不顺眼,来德音殿争奇斗艳?她笑了:“免,姐姐今儿可真是花枝招展。” 吴琬琰含笑起身,指尖拂过精心挑选的头面首饰,想她虽比这个小妹年长两岁,却处处不及她,从小识字习书不比她快,样貌身段也比不上这个小妹,小妹入主中宫的前一天晚上,她嫉恨得咬着被子睡不着觉。 可世事就是这样无常,小妹生来好命又如何,还不是年纪轻轻守起寡,一身好皮囊又有何用,将来还不是只能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自打前两天吴国公跟她暗示了用意,吴琬琰便十分得意,如今吴家的棋子便是她,她若当上新帝的皇后,先帝不得民心,这个毫无根基的小太后自身难保,将来吴家还不是她吴琬琰说了算? “姐姐发什么呆?坐啊。” 吴茱萸也学着她的样子,堆起假笑,一边朝柳莺道:“去,把我宝匣里的南海金珠拿来。” 柳莺不知素来对首饰珠宝没兴趣的小太后怎么突然想起这几摞宝匣了,应了一声折身去取。 吴琬琰迤迤然落座,听她这么说,有些惊喜地委婉道:“南海金珠?听着很是贵重呢,臣女不能收……” “谁说要送你了。”吴茱萸冷哼一声,朝端出宝匣的柳莺使了个眼色,轻飘飘地道:“不过让你开开眼罢了,看看你这头上插的、耳朵上戴的、脖子上挂的,都是些什么劣等货色,简直丢脸。” 吴琬琰大吃一惊,既恼又愕,一时忘了回话,从小到大,她最是清楚这小妹的脾气的,向来是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从前她常借着教规矩的由头泄愤,只要脸上不留痕迹,父亲才不会发现,小妹也没那个胆子去告状。 然而如今眼前的她,却仿佛变了一个人——这般如刀刃锋利的言语,从前的小妹是怎么都不敢说的。 第14页 “太……太后,您这话是何意?臣女听不明白……” 吴茱萸捧着茶碗眯眸莞尔:“听不懂啊?看来你不仅穷酸,还很蠢钝。” “你!”吴琬琰还从没在这个小妹面前被这么羞辱过,只是如今她是国公府小姐,眼前的人虽无实权,却是太后,她不得不咽下火气:“小妹,你我姐妹多日不见,何必一见面就夹枪带棒呢?” 吴茱萸啜饮香茶,沉思了一会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见你就觉得不顺眼,大抵是你长得太丑了吧。” 吴琬琰一听这丑字,稳准狠地戳中了她的痛脚,气得眼歪嘴斜,她自问算不上丑,可谁让她小妹长相如此出众,站在她身边,寻常人便被比得渣都不剩,姐妹俩一同去参加赏花会,旁人永远只看得到小妹,看不到她。 多少个日夜,她恨不得拿刀划花小妹那张俏脸,若是旁人说道便也罢了,这次竟是吴茱萸她亲口这么挖苦她,她实在是气疯了! “吴茱萸!你别以为当上太后就了不得了,谁不知道新帝与你毫无亲缘,说不定明日就会废了你,送你与先帝殉葬,你神气什么?真当自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看见这女子气急败坏的样子,吴茱萸不解,她不过说了实话而已:“没有啊,谁人能在我之上?” 吴琬琰被她这大言不惭的犯上之论吓到了,很快她冷静下来,前几日听父亲回家时说起,小妹貌似神志不清、举止奇怪,如今看来果然言行无状、疯疯癫癫,难道真是受先帝之死打击太大? 于是她怒火渐消,得意起来:“小妹,姐姐是真的心疼你,年纪轻轻就到了如斯境地,看见你发疯,姐姐也很难过啊。” 吴茱萸见她这装腔作势的模样,坦然一笑:“有什么可难过的,发疯可比装模作样舒服多了,心疼我?你还是心疼心疼自己吧,又丑又穷。” 吴琬琰那颗脆弱的小心肝实在被戳得鲜血淋漓,她气得七窍生烟,不想再跟这个疯子待下去,正准备告辞,却听见小太后突然变了态度:“姐姐,听说皇上刚刚好像去了御花园,难得你打扮得这么隆重,我带你去见一见皇上吧?” 吴琬琰见自己此行的私心完全被她一语道破,仿佛被扒光了衣裳示众,她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一时原地踌躇,竟有些娇羞。 吴茱萸冷笑一声:“看来姐姐不想去,那我自己去了,柳莺不必跟着。” 她前脚刚出德音殿,吴琬琰一跺脚,也扭着腰肢儿跟了上去。 御花园中,百花盛放,蜂蝶原本在花间齐聚,一见小太后过来,忙嗡嗡扑扇着翅膀四散了。 今日萧鸿煊是特地陪崔贵妃出来的,崔贵妃自那日被小太后亲自探视后,病情突然好转了起来,没几天就能下地行走了,萧鸿煊难得来看望一下,就被她缠着要逛花园。 崔贵妃面上仍有病容,走两步咳一声,萧鸿煊不耐烦:“要是累就回去歇着吧。” 崔贵妃娇弱地倚在他肩膀上:“臣妾不累,皇上愿意陪陪臣妾看看这春光,臣妾便觉得精神抖擞、身强体健。” 萧鸿煊无奈地摇摇头,一转身,看见不远处笑容满面的小太后款款而来,他立马一个激灵,把靠在他肩膀上的崔贵妃都抖醒了:“皇上,您冷么?” 吴茱萸看见那和贵妃正花前谈心的皇帝突然变了脸色,笑意更浓:“崔贵妃这是身子大好了?” 一听这声音,崔贵妃也觉得冷从脚底起,忙从皇帝的肩膀上起来:“啊……是,臣妾给太后请安。” 吴茱萸点点头:“嗯,看你这弱柳扶风,还当是留下了什么病根子,嵴梁骨若是歪了,哀家费些劲儿给你掰掰直。” “多谢太后关切,臣妾已无恙。”崔贵妃吓得连连后退,“臣妾先行告退。” 话音刚落,她便步履矫健地流星般蹿离。 吴茱萸看着一旁的皇帝,眼角带笑:“近来如何啊?” 萧鸿煊咽了口口水:“劳太后记挂,尚可。” 吴茱萸摇着手中团扇,站在阴凉处:“上回国师说我那屋子不干净,你可想出法子了没有?就凭那几张符箓、一面法镜,全然不顶用啊。” 萧鸿煊没吱声,上回那个僵着脸的国师回话时,无非还是那些“妖力不浅”“最好请师父出马”之类的胁迫恐吓之言,气得他直接拔剑削了那臭道士的道冠,他才答应再勉力一试。 登基不久,竟遇上妖魔作祟,难道真是天不佑他萧鸿煊? 他正闭目嘆息,吴茱萸已经换了话题:“还记得上回吴国公所提之事么?今日我姐姐前来,我让她过来跟你请个安。” 吴琬琰跟在其后,一边纳闷这皇帝怎么对小太后还挺恭敬的,一边忐忑又娇羞地捏着嗓子行礼:“臣女参见皇……” “免礼。”还没等她说完,萧鸿煊就烦躁地摆摆手打断了她,正眼都没瞧她。 吴琬琰有些尴尬,吴茱萸轻笑一声,走到萧鸿煊身侧按上他的肩膀:“姐姐难得来一次,外面日头好毒,皇帝不如与我们一同去水榭中吃茶?” 萧鸿煊自然是能躲则躲:“朕还有奏摺没批完。” 第15页 吴茱萸捏着他肩膀的手使了些劲儿,慢条斯理地吐字:“奏摺是什么东西,能有茶好吃?” 萧鸿煊暗自咬牙:“……好。” ☆、09. 水榭就建在御花园旁的清波湖上,开窗望去风景怡人,且离湖岸仅有一条桥樑相通,很是幽凉僻静。 吴茱萸说话依旧张狂无礼,不过皇帝脸上毫无恼意,这让吴琬琰很是费解,很快她就想到了理由:这个小狐狸精,当了太后还不忘勾引新帝,当时老皇帝把她压倒在凉亭中,她还贞洁烈女般的哭闹,最后还不是从了,现在看来,原本就是个有悖人伦的下流胚子!包括跟那个丛家公子也是剪不断理还乱,竟是她这么多年小看了这个妹妹。 吴琬琰又恨又妒,随着两人在水榭中坐定,她脸上仍扭曲着,吴茱萸笑问:“姐姐这是想到什么了,如此愤愤不平,莫不是皇上不如你想像的那般倜傥潇洒?” 吴琬琰吓得心提到嗓子眼儿:“没有没有,怎么会呢,皇上英明神武,自比臣女想像的俊美万倍。” 她又捏起嗓子说话,这些话把吴茱萸浑身鸡皮疙瘩都听出来了。 萧鸿煊则带着假笑,缄口不言。 吴茱萸觉得无趣,朝水榭内的僕婢道:“你们都退回岸上去吧。” 皇帝在场,僕婢们不敢只听太后的命令,萧鸿煊看了她一眼,也下令:“照太后的吩咐,退下,无召不得入。” 宫婢太监们鱼贯而出,吴琬琰突然觉得有些诡异:“怎么让他们走了?” 吴茱萸支手撑着香腮,指了指皇帝:“毕竟我答应过他,不滥杀无辜。” 萧鸿煊一愣,蹙眉:“你想干什么?” 僕婢们的脚步声远去,室内一片寂静,静得可怕。 吴茱萸朝他摊手:“你觉得无聊么?我也觉得,所以接下来,我想找点乐子玩玩。” 纵使吴琬琰如她所说的愚钝,此时也察觉出了不对劲,她不知道这个疯疯癫癫的小妹接下来会干出什么,即便皇帝在场,她也没什么安全感。 于是她离座想逃:“臣女想先行告退……” “砰”的一声,一阵妖风自打开的窗户蹿进来,迅速关上水榭的门,吴琬琰伸手想去开,却发现手腕被缠上了奇怪的丝线,白白的,黏黏的。 “这……这是什么东西啊!” 她惊叫着不停挣扎,吴茱萸却是冷静喝茶,腾出一只手把她拦腰用蛛丝束缚,吊着悬于樑上:“姐姐,这是在御前,你注意些仪态。” 吴琬琰被悬于半空,受惊至此,已经慌不择言:“你想干什么?这是什么东西?茱萸你疯了!你想怎么样!” 萧鸿煊放下手里的杯盏,对那刺耳的叫声皱起眉头:“她不是无辜么?” 吴茱萸认真地点点头:“嗯,她来搅得我不得安生,让我很不快活,便不算无辜。” 被缠着手臂双腿的吴琬琰已动弹不得,只能嚎哭着求饶:“求求你放过我吧,饶命啊,看在我是你姐姐的份儿上……” “闭嘴!叫你几声姐姐还真上瘾了?”吴茱萸走到她底下,抬头笑看着她那张哭花了妆的大脸,“小花猫,老实告诉我,吴国公让你干什么来了?” 吴琬琰哽哽咽咽地回答:“父亲让我……借看望你之名,伺机勾、勾引皇上……我不想的,茱萸,求求你放了我……” “你不想?”吴茱萸的眼神如同冷箭,“记得我方才说的么,老实告诉我,你既与我说谎,看来我无需留情了。” “我想!我想!”吴琬琰看到那圈即将缠上她脖颈的白丝,吓得立马改口,涕泪横流,“我老实说,求求你别杀我!” “如今后宫充盈,你的样貌又不及艷压群芳的崔贵妃,想勾引,谈何容易啊~” 吴茱萸指尖一动,那圈蛛丝才松开她的脖颈,留下一道红印,她颇具嘲弄地又引诱道:“不过我如今是太后,还能帮你走通走通门路,你想当什么?婕妤?昭仪?嫔?妃?” 吴琬琰羞愤交加,本想搪塞过去,却见她盯着自己的眼睛里灼灼红光,可怖得很,不敢再说谎,只能闭着眼睛狼狈地喊道:“皇后!我想当皇后!” 吴茱萸长长地“哦”了一声,看向端坐于案边、神情自若的萧鸿煊:“你死了?没听见人家说吗,想当皇后呢,给还是不给?” 萧鸿煊深吸一口气,忍下怒火,青筋直跳:“朕无此意。” 吴茱萸笑得露出冷森森的牙:“这就难办了,小花猫,皇帝看不上你啊,你说你,巴巴地赶来做什么,凭白受此羞辱,心比天高,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吴琬琰从小到大,还从未被当面这么嘲讽过,而且是被她最恨最妒的小妹,此时已了无生趣,她几欲疯狂,眼睛瞪似眦裂:“小贱人!小娼妇!你不顾廉耻勾引皇上,违背人伦礼法!该遭天诛的贱人!” 吴茱萸一愣,随即笑得花枝乱颤,像是听到了什么稀奇大笑话,见一旁安坐的萧鸿煊面无表情,抬手把他从凳子上拎起来:“你听见没有,她说我勾引你呢!” 第16页 萧鸿煊按着怒气:“你不会封住她的嘴吗?” 吴茱萸被他这么一扫兴,哼地推开他:“封嘴有什么用,要让一个人不说话,最好的法子是吃了她。” 于是接下来,萧鸿煊眼睁睁看见她手里的蛛丝直接穿透了吴琬琰的喉咙,她果然张嘴瞪眼,发不出声音了,还在无谓地挣扎着,如同蚕茧一般吊在房樑上摆动,小太后突然没了踪影,他看见一粒红豆般的毒蜘蛛顺着垂地的蛛丝爬上吴琬琰的尸身,从她的脖子开始,溶解吸食,连骨头都不剩下。 吴琬琰也许很痛苦,但动弹不了,发不出声音,那毒素把她化为软绵绵的一摊血水肉泥,毒蜘蛛处理得很快,指甲盖大小的身体竟没有变化,萧鸿煊不禁纳闷都吃到哪里去了。 他不怕杀人,自父王被陷害而死后,他从战场上的死人堆里爬出来,更是曾挥剑斩下背叛他的下属的头颅。 他也不觉噁心,这些比起他从小到大见识到的人心腌臜,其实也不算什么。 可是这只毒蜘蛛的进食方式实在冒着一股精緻的诡谲,他看见她又恢復少女之姿,还在舔舐着嘴角,似乎意犹未尽。 “这吴家姐妹俩的肉都不太好吃,一个发苦,一个发酸。” 萧鸿煊想到她刚刚的所言所行,很是不解:“你既想吃她,在你的德音殿吃就是了,何必找到朕跟前来,这样大费周章地诛她的心。” 吴茱萸总算尽兴了,听到他这么问,也不生气:“那样太没意思了,她说我发疯,我也要让她发疯,这样才算以牙还牙。” 萧鸿煊不知是赞嘆还是生惧:“你还真是睚眦必报。” 吴茱萸并未收敛,反而愈发得意,朝他微微扬起下巴:“你怕了?” 萧鸿煊淡然望她:“朕说过,从不知何为怕字。” 吴茱萸打量他两眼,满意地点点头:“嗯,看来你果然有意思,今日既已让你知道我吃人不是说说而已,也算不枉费一番折腾了。” 眼看着她大摇大摆地离开,萧鸿煊环顾着与来时无异的水榭,谁能猜到一个活生生的人曾在这里被噬咬殆尽呢? 他回到岸上,对大太监道:“吴家小姐方才不慎落水了,你命人打捞一下。” 大太监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忍下心惊,应了一声是。 翌日早晨,柳莺给小太后梳头,想起昨日之传闻,还是心有余悸:“太后,奴婢去打听了一下,太监们打捞了一夜,都没找到吴家小姐的尸首。” 吴茱萸懒懒地应声:“哦,大抵是被湖里的鱼吃光了吧。” 她说罢,习惯性地舔了舔唇,把新抹的胭脂膏子吃进去了大半,柳莺不得不替她补上些,想起传言,嘆道:“这吴小姐脸皮可真薄,您不过在皇上面前嘲弄了她两句,她就想不开跳湖,何必呢。” 吴茱萸轻哼一声,跟着瞎诌:“在德音殿还跟我大吼大叫,到了皇帝面前就要死要活,你猜她何必。” 柳莺脑子立马转过弯来,这些伎俩她在宫闱里听得多了,想吸引皇上注意,要么在花园招蜂引蝶,要么唱歌跳舞,什么都不会的则是当着他的面落个水摔个跤什么的。 她啧啧嘴:“原来如此,可惜她玩过了头,送了性命。” 吴茱萸对着菱花镜朝她一睨:“可惜什么,才不可惜。” 柳莺忙顺着她:“是是是,不可惜。太后,您看今日这灵蛇髻梳得还满意吗?” 吴茱萸原本还挺满意,一听这名字,黛眉拧了起来:“什么破名字,带蛇的我不喜欢,重新梳一个。” 五毒老友中,她最不喜欢的就是那个毒蛇,狂妄自大,总称自己为五毒之首,实则又有谁服她?跳樑小丑罢了。 用罢午膳,宫人传话说吴国公求见,她想了想,准了。 吴有为昨晚闻听噩耗,立觉蹊跷,想想便知,八成是自己这个大女儿口笨舌拙,得罪了皇帝,落了个跳湖自尽的收场。 他此时一见小女儿,抹着眼泪鼻涕就跪到了她跟前:“太后啊!你姐姐怎么那么命苦啊——” 吴茱萸忙把自己的裙摆收起,生怕被他的鼻涕蹭上:“哪儿苦了,她酸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  传统的五毒是:蛇、蟾蜍、蜈蚣、壁虎、蝎子,后来金庸写五毒教时把壁虎换成了蜘蛛,本文的五毒设定也是蜘蛛哈,壁虎是益虫呀! ☆、10. 吴有为也习惯了小女儿的疯言疯语,他嚎哭着示好:“太后,如今吴家只能靠您了,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吴茱萸没正眼看他,只是懒懒地躺上横榻:“见死不救?谁要死了?你女儿不是已经死了么?我怎么救?我又不是阎王爷。” 被她这一连串问得喘不来气的吴有为收了收眼泪,这才开门见山:“太后,你也知道,琬琰她绝非寻死觅活之人,她死得蹊跷啊!” 吴茱萸瞟了他一眼,眸中泛着光彩:“哦?这你都察觉了?你说说,怎么个蹊跷法?” “肯定是……”吴有为看了圈宫婢,缩着脖子小声道,“还请太后屏退左右。” 吴茱萸朝柳莺使了个眼色,让她带领众人退下,等室内唯余他们俩,她才催促:“有屁快放。” 第17页 吴有为膝行近前:“肯定是皇上终于要拿我们吴家试刀了!太后,您可不能再装疯卖傻下去了,否则下一个蹊跷而死的……很可能就是您吶!” 吴茱萸听见这话,笑得直捶榻:“为什么是我?怎么就不能是你呢?” 这话虽然直白,但也是吴有为心中害怕的:“对对,也有可能是我,或是您的哥哥们,太后,咱们吴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您可不能弃吴家于不顾啊!” 吴茱萸嫌恶地一啧嘴:“啰嗦死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吴有为这才直起身子献策道:“太后,皇上新登基,根基不稳,如今朝中许多空缺,您看看能不能想点办法,帮您那两个不成器的哥哥谋个一官半职?若是如此,也好牵制几分,好让皇上放过咱们。” “一官半职啊……”吴茱萸念叨着,有了主意,“既是不成器,那寻常的职位怕也轮不上他们,我看宫里太监挺稀缺的,不如让他们来当太监吧?” 吴有为半晌才回过神来,敢情说了这么多都白费唇舌,他恼羞成怒、气急而起,指着她的鼻子大骂:“你是真疯还是假疯?也不想想你这个太后之位是谁捧你上来的,转身便忘了父兄族人,狼心狗肺的东西!” 吴茱萸缓缓起身,眼里闪烁着危险的光:“狼心狗肺?我可没有那种东西,只是你有没有呢,我就不知道了……” 她手一抬,便有蛛丝飞出,分为两股一左一右缠上吴有为的胳膊,把他吊上了房梁。 “这……这是什么?放我下来!” 见吴有为被吊在半空中不停挣扎,像只笨拙的臭虫一样滑稽,吴茱萸又以蛛丝结网,把他牢牢黏在那蛛网上,动弹不得。 她脚尖点地,一跃落在那蛛网上,轻盈得如同羽毛,下一刻她手心的白丝如同利刃,生生划开了吴有为那圆滚滚的肚子,吴有为的脖子被勒着,发不出声音,这一划,让他整个人浑身一震,青筋暴突,一双鼠眼瞪到了人生最大。 朝那腹腔只看了一眼,吴茱萸便冷笑地嘲弄道:“噫,原来是些臭心烂肺,还不及狼心狗肺呢。” 慢条斯理地吃完他,吴茱萸收回蛛网,有些不快地自言自语:“一个苦,一个酸,一个臭,就没有一个是好吃的。” 一声脆响,门口高脚凳上的花瓶倒地,砸个粉碎,柳莺站在旁边,吓得面色惨白,抖如筛糠。 吴茱萸一愣:“啊,你怎么进来了?” 柳莺想到方才看到的那一幕幕,已然吓得魂飞魄散,两腿抖得连跪都跪不下了:“奴、奴婢该死,刚刚听到声音以为吴国公他、他要打您,奴婢就斗胆来看……求太后……别吃了奴婢,饶命啊……” 吴茱萸不解地走近:“你不该死,我还挺喜欢你的,不用害怕,我不吃你。” 柳莺眼看着她走近,两腿一软,终于跪了下来,头如捣蒜,磕得额前通红,声泪俱下:“饶命啊太后,奴婢保证不说出去,求求您放过奴婢吧……” 吴茱萸嘆了口气,这可麻烦了,人类真是脆弱,看来没几个像萧鸿煊那样,识破她的身份也能面不改色。 她嗅了嗅空气中的尿骚味儿,才发觉这个小宫婢被吓得尿了裤子,只好抬手按上她的头顶:“我说了不吃你就不吃你,可别自己吓破了胆……” 她话还没说完,柳莺感觉到头上落下的手掌,以为自己命不久矣,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吴茱萸一手扇风祛味儿,一手自她天灵盖上注入了些妖力,这小宫婢她还挺喜欢的,乖顺,会梳头,事事料理得还不错,她都习惯了被她服侍,可惜胆子太小了。 那就用妖力让她胆子变大些吧。 片刻之后,柳莺醒了过来,像往常一样朝她行礼:“太后有何吩咐?” 吴茱萸此时已坐回榻上:“你去换身衣裳,把地打扫干净。” 柳莺答了一声是,便退下了。 吴有为的马车在宫门外等到天黑都等不到他出来,小厮机灵,以为是被皇帝扣下了,吓得立马回府,一时间国公府中传遍此言,人人自危,那两个公子爷和府里的女眷们直接连夜收拾细软跑了。 一夜之间,往日风光的国公府树倒猢狲散,京城众人传播开来,不禁同情起年纪轻轻守了寡、如今连母族都倒了的小太后。 吴茱萸打了个喷嚏,如实回答前来找她的皇帝:“对啊,他骂我,我就吃了他。” 萧鸿煊扶额,缓了半晌才道:“他再怎么说也是国公,如今又一例死不见尸,世人都以为朕暴戾无常,要将你这个可怜的小太后逼上绝境。” “我可怜?”吴茱萸哈哈大笑,看他的模样也是真的苦恼,她更得意了,“你大可说出去,说是我把他们父女俩给吃了。” 萧鸿煊瞪了她一眼,这话荒谬至此,又有几个人会信? 他想起隋道士跟他提起的计谋,径直提议:“不如这样吧,过几日则是小满,照惯例,朕该带你去元真观中上香祭拜,祈求雨水盈足,如此一来,顺便让民众们知道,你这太后尚得尊重。” 吴茱萸媚眼一眯,精神起来:“让我去道观?萧鸿煊,你以为我不敢么?” 第18页 萧鸿煊笑得成竹在胸:“毒蜘蛛厉害至斯,有什么不敢的?” 吴茱萸轻哼一声,背着手走回座上,气焰不减:“那当然,你立刻安排,我倒要好好看看,你们能布下什么天罗地网。” 说归这么说,皇帝走后,吴茱萸立刻吩咐柳莺关门,潜心在睡榻上修炼了起来。毒蜘蛛固然强大,也从不轻敌,赢也要赢得好看些,那个小道士……绝对不止她所看到的那丁点儿造诣。 小满前一天,萧鸿煊听宫人来报,说小太后几天不吃不喝不出门,疑是抱恙。 他意气风发地前来,见德音殿大门果然紧闭,问守在门面的柳莺:“太后这是怎么了?” 柳莺回道:“回皇上,太后正在焚香静养,为明日的祈福做准备,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 萧鸿煊抖了抖袖子,要去推门:“是么?朕来看望看望她。” 还没碰到门,一只手臂挡住了他,萧鸿煊声音一沉,对这小宫婢斥道:“让开。” 柳莺摇摇头:“太后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 萧鸿煊自然不将她这小宫婢放在眼里,直接拨开她的胳膊推至一旁,正欲开门进去,毫无防备的一个巴掌从旁边扇过来,直直落在他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在德音殿前迴荡着。 跟在皇帝后面的大太监活到这么大岁数,见多了千方百计上位的宫婢,但从没见过用这种方式搏上位的,他吓得尖着声音、翘着兰花指指向柳莺:“贱婢,还不快跪下!” 萧鸿煊捂着脸,疼倒不疼,就是身为九五之尊的威严全然扫地,他怒髮冲冠,瞪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宫婢吼道:“你好大的胆子!” 柳莺面无惊惧,又重复了一遍:“太后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 这下,萧鸿煊瞧出不对来,这名唤柳莺的小宫婢向来有礼有节进退有度,任是借她一百个胆,也不敢如此肆意妄为,八成是那个妖孽小太后对她做了什么。 果然,殿门被里面的人打开,吴茱萸的气色很不错,倚在门上笑眯眯地望着他:“唉,你惹她干什么,她如今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胆色呢。” 萧鸿煊脸上的肌肉被怒意牵扯得抽动:“你在里面干什么?” 吴茱萸无辜地摊手:“她不是告诉你了么,我在为明天做准备啊,不过是辟谷几日罢了,竟值得皇上特地跑一趟?” 萧鸿煊刚才听到小太后闭门不出的消息,还以为她是被吓跑了,这下见她神色自如,毫无退意,看来还真铁了心要跟他去道观,他倒有些期待明日的情景了。 “没饿死就好。” 吴茱萸弯眸莞尔:“饿死岂不浪费了你的悉心安排?” 萧鸿煊拂袖而去之时,大太监战战兢兢地提醒:“皇上,要不要老奴去把那个贱婢给惩处了?” 萧鸿煊没接话,走出德音殿旁的宫巷,才沉声提醒:“别惹太后身边的人。” 大太监倒吸一口气:不是都说这逼宫上位的皇帝如地狱阎王般无情狠辣么,挨了那丫头一巴掌都不发落,难道说……难道说他有那方面的癖好、真吃这一套? 他脖子一缩,不敢再多嘴,只是越发明白了为什么温柔美貌的崔贵妃一直不得宠爱,原来竟是因为不够大胆,他收了崔贵妃那么多的好处,这下总算能给她交差了。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我才不是m!!! ☆、11. 小满时节,皇帝与太后出宫前往元真观上香祈福,阵仗浩大,京城的百姓们夹道围观御驾。 吴茱萸端坐在轿中,撩帘望去,满眼乌泱泱的都是人类,她看见他们脸上或好奇或兴奋的面容,有些奇怪:这新皇帝前不久刚篡位把老皇帝气死了,他们竟不生气,还这么推崇他,看来人与山野虫兽一样,都以强者为尊。 正欲将帘子放下,她看见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过,那气息……是妖,是故友,绝对没错,她怎么到这儿来了? 吴茱萸再定睛一看,那身影已不知隐匿在了何处,找不到了,倒是民众们看见她探出头来,纷纷小声惊嘆“这小太后真好看吶”,再是齐齐朝她作揖请安:“太后千岁,太后安康!” 她一愣,谁能想到毒蜘蛛也能受人类朝拜呢?虽是心知肚明是因为变成了别人的模样,但丝毫不影响她此刻的大好心情。 元真观是开国以来香火最盛的道观,不仅民众每日来参拜,皇室每朝也会请观中的真人担任国师一职。 虽然上一任国师洪天师被新帝流放,丝毫不影响元真观的地位——毕竟还有一位隋道长接任。 隋远鹤率一众观中弟子在阶前相迎,他的面色依旧沉静,像是纸扎的人一般毫无情绪波澜。 吴茱萸下了轿子,走到萧鸿煊旁边,打量这庄严肃穆的道观:“希望不是徒有其表。” 萧鸿煊见她一派新奇地环顾,冷冷一笑:“看来太后比朕都期待今日的祈福之行。” 吴茱萸呵地轻笑,朝那隋道士出声:“带路吧。” 萧鸿煊让随从僕婢在外等候,拾阶而上,大太监虽不解,只好留在了观外,眼看见那柳莺像是没长耳朵似的,皇帝都发话了,她还跟在太后屁股后面。 第19页 萧鸿煊也看见了,皱了眉头道:“管管你的宫女。” 吴茱萸回头一看,一拍脑门儿:“哦,她如今只听我的话,柳莺,留在外面等着。” 柳莺这才听话地停下脚步,大太监见此状,不禁有在心里犯起嘀咕:怎么这皇帝像是因为忌惮太后才对这宫婢听之任之?可太后母族已倒,又无子嗣,皇帝忌惮她做什么?莫非难道……皇帝喜欢的是有违人伦的这一口? 这可叫崔贵妃如何是好啊?大太监犯起了难,昨晚他已经将情报告知了崔贵妃,这下再改口怕是得遭骂,还是算了吧。 隋远鹤在前领路,过了牌楼、山门,却未往正殿去,而是绕到了侧门外的一处空旷之地,四周围着苍松,远眺可见连绵群山,似是供香客游玩之所。 吴茱萸远远看见数位弟子已按阵法站定,手中执剑,严阵以待。 她故意笑问:“不是祈福么?方才过玉皇殿而不入,来这儿拜谁?” 萧鸿煊亦笑:“妖孽若入玉皇殿,岂不污了宝殿、惹了神怨?此处,才是你的归宿。” 话音刚落,吴茱萸察觉面门一阵疾风袭来,侧身一躲,脚尖点地,轻松落在旁边的松树枝头,踩在那松针上,竟连一根都未压弯折落。 隋远鹤一手符箓,一手斩妖剑,再次执剑挥来,吴茱萸旋身躲避剑锋,肩侧却不慎被那符箓灼了一下,她吃痛一惊,终于抬手亮出蛛丝,与他那柄剑交战一处。 这符箓与那日贴在她门上的不一样,威力比之高出许多倍,果然,这小道士竟是隐藏了几分功力的。 隋远鹤看出她的惊讶,挥剑将缠上手臂的蛛丝斩断,停在树下,衣袂飘动:“当日猜你贪玩入世,无意惹祸,便想放你一马,若你早些离开便就此作罢,如今既送上门来,贫道只好替天行道了。” 吴茱萸不屑而笑,如同俯视蝼蚁:“装什么慈悲道人,你有几成功力,今日通通亮出来,我与你玩儿个痛快!” 隋远鹤阖上眼睛,默念了声口诀,拧腕将手中那把符箓腾空散尽,一旁阵法中的弟子们也跟着低头念决,手中的剑齐齐乘风朝吴茱萸飞去,它们像引路的指标,那在半空中飘散的符箓也被剑风牵动着,如同一道黄色的旋风,朝她袭来。 吴茱萸冷喝一声“雕虫小技”,拿蛛丝勾住旁边的树干,只是手腕微微一拧,那树就连根拔起,连泥带土地挡在她身前。 那剑雨和符箓被茂密的树枝挡了个七八分,隋远鹤身法俊逸地绕过来,哪还有她的身影。 “师兄,小心!” 阵法中的小弟子出声提醒,隋远鹤回头一望,正是吴茱萸的蛛丝如同银色的剑刃,迎面朝他割来,他下腰一避,脚腕和手腕却是一紧,暗道一声不好,直起身子一望,果然手脚都被蛛丝束住,吴茱萸踩着其中一根裊娜而来。 “小道士,不如换些花样?” 不过她旋掌的片刻,一张蛛网在他身下结开,他被黏在网上,不得动弹,吴茱萸走到网上,弯腰盯着他:“多好看的年轻人,就这么死了未免有些可惜,不如别修道了,那边不是有个皇帝吗,你来当太子好了,我们一个太后,一个皇帝,一个太子,岂不是三代同堂?” 她说着,自己先高兴地抚掌大笑起来。 萧鸿煊听着她的张狂之言,太阳穴直跳,不得不出声提醒:“国师,你在干什么?!” 隋远鹤躺在网上,拧起剑眉,下定了决心似地念了一声口诀,袖中飞出一只小铃铛落在他手里,他只微微一摇,那铃声钻入吴茱萸的脑中,便惹得她一阵头晕目眩,如同先帝丧礼那日一样,脚步虚浮了一下。 等她回过神来,看见那隋远鹤已趁她放松逃脱了蛛网,剑风一噼,斩断了她手中的蛛丝。 “那是什么东西?” 她眼里布满了红血丝,终于拿出几分认真来,冷冷地蹬着那小道士。 隋远鹤收起铃铛,挽了个剑花,剑锋再指她:“镇观法器——缉妖铃。” 吴茱萸躲过这一击,正色抬手,拿蛛丝再袭向他,若刚才只是玩玩,这回便认真了,蛛丝径直袭向他的剑柄,试图把他的武器全数卸下,谁料那阵法中的小弟子们收回剑雨,又齐齐重向她的蛛丝斩来,几乎来不及将隋道士的斩妖剑抢来,蛛丝便先断了。 吴茱萸很是恼火,也不和隋道士缠斗,转身直接料理起那群小弟子们,他们如何能与大师兄相提并论,吴茱萸不过两三招,他们便被那蛛丝甩得七零八落,躺在地上嗷嗷直叫。 隋远鹤提剑赶来,挡在她跟前:“妖孽,你既不愿滥杀无辜,想来还有良知,就此收手,回你的山里去,贫道自可留你一命。” “谁不愿滥杀无辜?”吴茱萸很是气愤,感觉似乎被看扁了,甩着蛛丝便要缠上就近的小弟子,“我这就杀一个给你看看!” 隋远鹤蹙眉,再次摇铃,果然吴茱萸的蛛丝又软了下来,她甩甩头,似乎想把那阵晕眩彻底甩出去,大喝一声红着眼朝他再次出招。 隋远鹤闭眼默念一声决,扬出几张符箓,通通化为了一团团火焰,齐齐朝吴茱萸的面门而来,她一看见火光,便下意识地一眯眼,匆忙躲开,却忘了注意道士的斩妖剑,待冷风袭上眉间,她才僵住。 第20页 不过,那剑尖没有如她预料的刺入眉心,隋远鹤竟然停了手,他又重复道:“再问你一次,可愿向善?” 吴茱萸觉得这道士实在奇怪,要杀便杀要斩便斩,问这么多废话干什么?她恼了:“你这小道士,少看不起我万蛛之首!” 下一瞬间,她抬手击上他的胸口,隋远鹤拿剑抵地,与石板地磨出火花,才堪堪在十余丈外停下。 他咳了两声,收回斩妖剑,朝萧鸿煊拱手道:“皇上,您也看见了,此妖妖力非凡,绝非贫道一人可敌,还请将师父召回,方可……” 萧鸿煊方才虽因距离过远,听不清他们在交谈些什么,不过看得出,这隋道士分明有机会可以给她致命一击,可不知怎的却又被那个小太后占了上风。 他咬牙一嘆:“看来你是拿定了主意,逼朕赦免你师父?” 吴茱萸听见他们的对话,走过来挑眉插话:“什么师父?萧鸿煊,你在故弄什么玄虚?” 萧鸿煊却没答她,磨着后槽牙笑问:“今日玩得可还痛快?” 吴茱萸如实答道:“不痛快!小道士扭扭捏捏,萧鸿煊,你倒是可以修道试试,还能当上我的对手。” 萧鸿煊再三吸气,才把怒气压下去:“那朕,就再给你找一个对手来。” 一旁的隋远鹤听见这话,明白此意,他的目的已然达成,嘴角虽还挂着咳出的血丝,却已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回到宫闱中,已是傍晚,吴茱萸一进德音殿,就屏退众人,躺在榻上。 她满脑子还在想那个缉妖铃的事,那小道士不知是看不起她还是怎的,一次又一次地临门一脚又收了回去,若他全程使那个铃铛,今日这一战,她还真不会赢得这么轻巧。 “毒蜘蛛,你惹上麻烦了。” 吴茱萸听见这突然出现的冷静而疏离的声音,惊喜得翻身一跃,掀起帘幔看过去,果然是故友的身影。 “毒蝎,真的是你?我今日在街上看见你,还当是眼花了!” ☆、12. 帘幔后的百宝格上,趴着一只赤金色的小蝎子,她见毒蜘蛛出来,也化作了人身,也是一位美人模样,只是不加掩饰的面上满是妖痕,妖气毕露,浑身披着赤金的纱,眉梢眼角皆是冷淡,一手抵住了冲过来想抱她的吴茱萸。 “你这是学了谁的皮囊?” 吴茱萸好不容易能跟故友炫耀,很是兴奋地原地转圈:“据说是京城第一美人呢,怎么样?” 毒蝎蹙了眉头:“你究竟干什么来了?原先听说你毒蜘蛛跑到了皇宫里,我还不信,你一向对人类毫无兴趣,怎么这会子竟当起太后在街上招摇?” 说起这事,吴茱萸就气得直噘嘴:“我的老窝被烧了,是老皇帝放的火,我本想来报仇,慢慢地虐杀他,谁知刚当上皇后,都没来得及下手,他就被这篡位的小皇帝给气死了,人类着实脆弱……我的脾性你知道,落在我网上的东西被他人抢走,这哪能忍?” 毒蝎抱臂冷眼看她:“那你杀了小皇帝不就解气了?” “若这小皇帝跟那老皇帝一样可恶无趣,我当然毫不犹豫地杀了他,不过……” 吴茱萸笑了笑:“他还挺有意思的,竟不怕我,既然有胆量与我玩,我也奉陪到底,直接杀了多没趣儿啊。” 毒蝎嘆息着摇头:“倘若你只与他玩,我没什么好担心的,但今日那个小道士提起的师父,你可知是什么人?” 吴茱萸不屑一顾:“什么人?还能是大罗神仙不成?” 毒蝎走了近些,解开身上的纱衣,露出背后那道入骨的伤疤:“十年前,我负重伤逃回乱石堆的事,你应该听说过。” 目光触及那道几乎要了故友性命的伤疤,吴茱萸的神情终于认真了起来:“我记得你说是一个疯道士……难道就是那小道士的师父?” 毒蝎合起衣裳,点点头:“是,此人名号为洪天师,年轻时威震一方,妖魔鬼怪闻之变色,后来他不知为何,竟误入歧途,修了一座蛊妖井。” 吴茱萸显然没听过:“什么井?” 毒蝎说起此事,神色凝重:“蛊妖井,即是在枯井中投入许多妖力深厚的剧毒虫兽,令他们厮杀,从而炼出一只强大无比的蛊妖,而且只听命于他,为他所用。” 吴茱萸嗤之以鼻地一笑:“这臭道士,一边说着降妖伏魔,一边又想炼养妖魔、当大妖头子,岂不是背叛了他的清宗道门?” “没错,所以此事他只敢秘密进行,如今不仅世人、连那元真观中的多数弟子也不知此井的存在,当时我不慎被他捉进去,好在后来逃了出来,他一见付诸心血的蛊妖井被毁,气得发了疯,与我缠斗得两败俱伤,我挨了这要命的一剑,他的左眼也被我的尾刺戳瞎了。” 毒蝎说得简洁,似乎故意隐去了一些细节,不过光是看那丑陋的伤疤,当时如何惊心动魄可想而知,吴茱萸惊嘆:“原来如此,你好像就是自那时起,才元气大伤、妖力退减?” 毒蝎微愣,像是想起了某些往事,没点头也没摇头。 吴茱萸越想越气恼:“这臭老道!竟是没死,还放他活到了现在!” 第21页 “人的寿命不过转瞬即逝,我便是放任不管,再过些年,他也死了,加上他现在被流放到了苦寒之地,更是难熬。” 毒蝎说到这儿,不无埋怨地瞪了她一眼:“你倒好,偏要逼得皇帝把他召回来。” 吴茱萸显然不认同她的放任之说:“毒蝎,你未免也太胆小了,换做我,在他手上吃了这么大的亏,定然要伺机再来亲手取他性命,方能解恨,等他老死算什么?” 毒蝎见她还是这副睚眦必报的老样子,苦笑道:“你是没见识到他的厉害,毒蜘蛛,该警告的我已警告予你,你还是趁早离开的好。” 吴茱萸才不认怂:“怕什么,他们不是有句话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倒想好好看看,这洪天师究竟有多厉害,说不定还能顺便帮你报个仇。” 毒蝎走到窗边,看了眼天边已尽的昏黄:“时下已过立夏,天地阳气越来越重,马上又是端午,你自己小心些。” “端午有什么可忌惮的?我们又不是寻常小妖,毒蝎,你不如留下来……” 吴茱萸一回身,哪还有毒蝎的身影,她已不知何时悄然离去了。 “这个毒蝎,来无影去无踪的,真没趣儿!”吴茱萸回到榻上懒懒躺下,想到她口中的那个十分厉害的洪天师,竟摩拳擦掌起来,恨不得马上跟他过两招。 洪天师再厉害又如何,还不是被皇帝唿来喝去,说流放就流放? 吴茱萸想到此处,灵光一闪,心中有了主意:既然洪天师的弱点是皇帝,她便利用这个皇权在握的萧鸿煊灭了他。 她毒蜘蛛向来不怕卑鄙之名,为人所不齿的偷袭她干得多了,什么道德王法,她只认胜者为王,为了赢,她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 几日后,萧鸿煊在勤政殿批奏摺,听见外面一阵喧闹,面露不耐:“外面吵嚷什么?” 大太监面有难色:“这……太后突然过来,说要给您送些吃食,这勤政殿怎可由女子出入呢?” 萧鸿煊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谁?”那个妖孽,给他,送吃的? 大太监再次小心翼翼地复述:“德音殿的那位,太后。” 萧鸿煊颇为诧异地笑了一声,难道毒蜘蛛终于要给他下毒了?这是什么拙劣的手段,他还真是期待,于是他朝大太监道:“此次可破例,让她进来。” “是。” 大太监表面风平浪静,实则心底已经嘀咕不停:难不成真如他猜料的那般,这两人关系非同寻常?连勤政殿都让进,再过些日子岂不是要垂帘听政了?红颜祸水,红颜祸水啊…… 吴茱萸被放行进来,将食盒往他桌上一扔:“喏,赏你的。” 萧鸿煊揭开食盒的盖子,里面的点心白面儿做的薄皮,微微透着绿豆泥或红豆沙的馅儿,花花绿绿,色泽诱人,甜香扑鼻,只是居然捏成小蜘蛛的形状,透着一股诡异的可爱,他看不懂了:“这全是太后做的?” 当然不全是,点心是柳莺这个巧手丫头做的,吴茱萸只是把它放进蒸笼里罢了,不过她还是厚着脸皮拍拍胸脯:“哀家花了一上午做的,萧鸿煊,你最好一粒渣不剩的全吃完。” 萧鸿煊哼笑一声:“去传试菜太监。” 大太监应了一声正要出去,被吴茱萸拦住了,她眯起眼睛,笑得狡黠:“萧鸿煊,怎么?怕有毒啊?” 萧鸿煊搁下硃砂笔,倚在明黄圈椅上淡然自若:“不过是规矩罢了,并无他意,还请太后多担待。” 吴茱萸冷笑,一把揽过大太监,掰开他的嘴:“同样是太监,这儿不是有个现成的吗,传来传去多麻烦,刚蒸好的点心都快凉了。” 大太监吓坏了,想不到这个娇娇弱弱的小太后力气竟这么大,他几番挣扎都逃脱不开,被塞了一嘴的点心,差点噎死,眼瞪如牛。 吴茱萸见他脸色僵白,调笑安慰道:“别怕,哀家的点心怎么可能有毒,吃下去保你福寿绵长。” 大太监被噎得半条命差点没了,也顾不上规矩礼节,直接端过皇帝跟前的茶盏仰脖灌下去,才幽幽喘出口气来,软软跪在地上:“谢……谢太后恩典。” 吴茱萸把他又从地上拎起来,在萧鸿煊面前晃了晃,晃得他老眼昏花金星乱舞:“看,没毒,可以放心吃了吧?哀家要害你,何必费这等工夫?” 大太监已经无暇去顾及她的言行无状,总之他现在明白为何皇帝忌惮她了,他也开始忌惮这毫无章法、蛮力可怕的小太后…… 瞟了一眼面如土色的大太监,萧鸿煊拿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口,确实是香酥可口——如果不是蜘蛛状的话,他会更喜欢些。 “劳太后费心了,朕已经品尝,味道不错,你可以回去了。” 就这反应?吴茱萸眉头一皱,很不满意,话本子上不是说抓住男人的心得先抓住男人的胃么?她堂堂太后都洗手作羹汤了,这人居然毫不感动? 难道是味道不好?她也伸手去拿起一块咬了一口,好吃得她都忍不住摇头晃脑,想想更气:“萧鸿煊,你真不是男人。” 看着愤而离去的小太后,萧鸿煊一口点心噎在喉头:从宫变以来,他被无数人明面上背地里骂过,要么骂他乱臣贼子忤逆犯上,要么骂他阴险狡诈狼子野心,还是头一回有个女人敢骂他不是男人…… 第22页 这妖孽如此行径,究竟有何居心? 作者有话要说:  心与胃理论的出处其实是张爱玲的《色·戒》,原话:“通往男人的心通过胃,通往女人的心通过yin dao”架空朝代,我拿来化用了,对不起qaq 以及此番言论在男女主角身上都不适用→_→ _(:3」∠)_让我再求个收藏可以吗~~ ☆、13. 崔贵妃近来很是苦恼,自从上次得了大太监暗示的信息,她更不知如何是好了,爹爹一向教导她,在宫中万事以讨皇帝的欢心为先,早日怀上子嗣,如此方可在宫中站稳脚跟,他们崔家也好摆脱“墙头草”的笑柄,在前朝更有底气些。 可纵使她崔丽娘貌美如花身姿窈窕,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皇帝就是不冷不热,十天半个月才能见上一面,看她如同看草芥,她有什么办法?难不成真要照那大太监说的——扇皇帝一巴掌? 她可不敢! 别说扇他一巴掌,就是在他面前开口说话她都得百转千回掂量好一会儿,毕竟据说这皇帝逼宫之时神挡杀神,一条血路闯进来,她爹崔麒勇何等骁勇,还不是乖乖倒戈叛变? 她一个弱女子,怎能不心惊胆战? “贵妃娘娘,乐班那儿都打点好了,曲目她们都练熟了。” 崔贵妃轻应一声:“嗯,还有那身舞衣,你再检查一遍,这桃夭舞本宫准备已久,今晚决不能出纰漏。” “是,娘娘放心,皇上肯定会被您迷得神魂颠倒的。” 崔贵妃玉面一红,娇嗔道:“不许多嘴。” 她苦苦练舞多日,今天给大太监又塞了一大笔银钱,让他千万要哄皇帝来贵妃苑用晚膳,届时美酒佳肴,花好月圆,她献舞一曲,艷冠后宫,那些昭仪嫔妃们何人能越过她去? 若要大胆,她最多只能在其他方面大胆一点……对皇帝动粗,还是算了吧,崔贵妃和她父亲一样,都很惜命。 到了晚间,日落西山,天色昏暗,月轮高挂。 大太监今天暗示了半天,萧鸿煊怎会不知他安的什么心?崔麒勇近日在前朝并不好过,打压过了,自然也该给个甜枣儿。 他一路往贵妃苑来,当值的宫人一声“皇上驾到”,他便听到里头隐隐约约的丝竹乐声奏起,配上院中不知从何处飘扬下来的桃花花瓣,大太监适时造作地赞嘆:“这等美景,像是桃花仙子要下凡尘了一样!” 萧鸿煊紧拧眉头,怎么每次来崔贵妃这儿她都整出些么蛾子,上回是作诗读给他听,读着读着自己伤春悲秋地哭了起来;上上回是邀他下棋,三局都被他打得惨败,听说他离开后贵妃哭着连夜钻研棋谱;上上上回……哦没有了,那之前就是她被小太后踢伤在床,安静得很。 他抬手捻去落在身上的桃花瓣,沉声问:“不是说来用晚膳吗?这是要干什么?” 大太监谄笑着指向前方:“皇上您看,贵妃来了!” 只见崔贵妃一袭桃红舞衣,水袖委地,面若芙蓉,腰如细柳,裙裾下一双白皙嫩足时隐时现,踩着一地的花瓣款款而来,长袖一甩,满是香风。 萧鸿煊摸了摸鼻子,把喷嚏忍了下去,他看明白了,原来她这回是想跳舞,也好,他只需呆看着就成。 崔贵妃特意将青丝挽作朝云近香髻,仿的是古画仙女的模样,胭脂晕在眼角,既媚又柔,为了让待会儿更大胆一些,她事先还饮了半杯酒,现在半含醉意,眼神更是魅惑。 飘渺的钧天广乐,如仙云散尽,终于笛声悠扬,曲调一转,崔贵妃踩着乐声如仙子般在花瓣中旋转,那包裹得严实的水袖舞衣缓缓落了下来,露出白皙的香肩,和纤细柔美的胳臂,那肩头上还描了一朵半开的桃花,很是香艷。 随侍的宫人们无不惊嘆出声,大太监赞嘆道:“此曲配此舞,人生难得几回赏啊!” 纵然萧鸿煊不喜声色犬马,这乐曲情景舞步配得绝妙,他也忍不住点点头,眼睛稍亮了几分。 “哦——原来你喜欢这样的。” 人声从他身后猝不及防地传来,是那个妖孽!萧鸿煊随即防备地回身,却已不见了她的身影,再定睛一看,她竟跃往了院中,学着崔贵妃的模样跳起舞来。 “你怎么在这儿?”萧鸿煊完全没了看舞的兴致,指着她质问。 自从送完点心后没了下茬,吴茱萸便很是奇怪,难道这男人竟不近女色?暗中跟着他多日,终于被她逮着了他来妃嫔宫中的机会。 不就是跳舞脱衣服么,她毒蜘蛛又不是不会。 而此时,崔贵妃正跳得兴起,看清这不速之客,吓得差点摔倒,忙退至一旁,捂着还隐隐作痛的心口呆若木鸡。 屋顶上撒花瓣的宫人们也愣住了,不知这花瓣是撒还是不撒。 乐班也停下了,从屋里探着头看这位突如其来的绝色佳人。 吴茱萸方才躲在他背后静静看了很久,这崔贵妃的舞美则美矣,就是有些太磨叽,要脱就脱,哪用那么多前奏?半天只露了个胳膊,也太磨蹭了。 她学着崔贵妃的模样旋身一转,已用妖术将外衣里的常服悄无声息地变作了层层舞衣,见乐班死气沉沉地盯着她,不满地一皱眉,眼中闪烁着红光望向她们:“看我干什么,奏乐啊。” 第23页 “太后,不要胡闹!” 萧鸿煊沉声斥道,却被她扔来的一件外衣兜头兜脸地盖上,他气得青筋暴突,把这碍事的衣裳挥至一旁,正欲上前赶走这个妖物,却愣在了当场。 吴茱萸模样在京城中是一等一的美,含着水光的媚眼,白里透红的香腮,还有那不点而红的樱桃小口,然而世人只知她美,从不知她竟能作出如此热辣大胆的眼神与舞姿。 此时她一袭赤红舞衣紧紧裹着腰身,腰肢如同水蛇般随着乐声扭动,那乐班的琴弦也不知怎了,弹出的琴音一声比一声荡漾撩人,衬出她的舞姿也分外曼妙,无人不神摇目夺、难以自持。 她每跳一步,裙裾下的金饰便撞住清脆的声响,与琵琶拨弄相和成曲,颇具一番别样风情,裙下的绣鞋早被她踢开了,嫩足纤纤,十只珍珠般的脚趾上涂着如血一般猩红的蔻丹,在那白皙的肤色上,格外显眼。 乐师的手指在琵琶上弹剔滚抚,一阵急促的乐声让众人都不禁屏住了唿吸,吴茱萸旋转着,如同崔贵妃方才那样,舞衣褪下,不同的是——吴茱萸竟仅着寸缕,雪堆半露,纤腰盈盈,腰下的舞裙仅是两片轻纱,纤长白皙在舞动之下若隐若现。 更妙的是,脐下一寸处,有一只红蜘蛛的刺青,此时仅被掩住尾部的一小截,半遮半露,更惹人遐想。 随着舞姿变换,那红蜘蛛仿若下一刻便能跃出来似的,既妖且媚,让人明知不能细看,却不捨得移开眼。 宫人们齐齐惊呆了,太监、宫婢盯着这舞得兴起的小太后,眼儿都忘了眨,嘴巴张得能塞鸡蛋,年纪小些的,皆已面红耳热,屋顶上负责撒花瓣的一位太监看得入神,不小心跌了下来,一篮子花瓣全数倾撒,漫天纷飞。 吴茱萸手中缠着丝帛,这对她来说丝毫不难,寻常蛛丝使得熟练,舞起这长丝帛自也拿手,她媚笑着朝萧鸿煊抛出去,不出所料,他眼虽未眨,手却是接住了。 她一手攀着那丝帛,脚尖一点地,旋身借着他手中的力气,就这么旋转着,顺势靠进了他怀里。 四目相望,吴茱萸看出他眼里无处可藏的炽热火焰,丝毫未惧,笑得肆意:“如何?” 萧鸿煊盯住这个长着美人模样的毒物咬牙切齿,半晌只挤出两个字,掺杂着似是入骨的恨意:“妖孽。” 吴茱萸自认目的差不多算是达成,轻巧地从他怀中离开,捡起外裳一披,朝宫人们得意道:“哀家跳得还不错吧?” 这时,失了魂魄般的太监宫婢才回过神来,捂着眼睛背过身去:他们刚刚都看见什么了?太后跳那样大胆的艷舞,还跳进了皇帝怀里?他们是不是看到什么不该看的、活不到明天了? 乐班也像是招回了魂,不禁齐齐看自己的手:刚刚那可怕的靡靡之音,他们是何时习的谱? 吴茱萸顿觉扫兴,撇撇嘴:“一群不懂欣赏的老古板。”便潇洒地回去了。 萧鸿煊弯腰捡起地上的那圈丝帛,攥在手中,面上虽无波澜,实则已心如乱麻。 “皇……皇上?” 已经被吓得跌坐在花瓣堆里的崔贵妃美目含泪,很是委屈地唤他。 萧鸿煊看了她一眼:“贵妃的舞很不错,早些歇息吧。”待回身,他又想起了什么,朝大太监吩咐:“告诉众人,太后自先帝崩后神智失常,勿要引以为怪。” 大太监今日开了眼,此时开口半天才结巴出四个字:“老奴遵命。” 半夜,德音殿的始作俑者睡得香甜,贵妃苑的崔贵妃哭湿了枕巾,而紫宸殿的萧鸿煊被噩梦惊醒,自龙榻上翻身坐了起来,大口喘气。 他已经不是十六七岁的毛头小子,怎么还会做这样的梦? 他不敢低头看,下榻径直走到案边,拿起凉茶茶壶兜头浇下,让自己从梦中的情境彻底解脱出来,梦是醒了,可只要一闭上眼,他仍看到那个娇笑着望向他的女人,那个跃动得仿佛下一刻就跳出来咬他一口的红蜘蛛,还有那半掩半露的雪白…… 凉水自萧鸿煊的鼻尖滴落,他一怔,随即震怒,狠狠把茶壶摔在了地上。 听到脆响的大太监立马吓得跑进来:“皇、皇上?” “滚!” 萧鸿煊扯了扯寝衣领口,试图按捺下这股燥热,他觉得自己怕是疯了,那个女人……那个妖孽!他堂堂天子,竟然在梦中也逃不开那个妖孽的玩弄?! 他的目光扫到案上那红色的丝帛,鬼使神差的,他竟伸手想去碰它,直至触到那柔软的一瞬间,才仿佛被火烫了,浑身一震。 大太监在外间守着,正要重新打盹儿,怀里却被扔进了什么东西。 “拿去烧了。” 大太监一看,竟是太后的丝帛,他低头应下,眼睛不小心瞟到了什么不该看的地方,踌躇着提议:“皇上,要不要召哪位娘娘来……” 萧鸿煊眉头一拧,寒如刀刃的目光瞪向他:“滚。” 大太监抖抖索索地退下:“是……” ☆、14. 下了朝,萧鸿煊没有往勤政殿去,而是回到了紫宸殿,国师隋远鹤已在等着他了。 他坐上明黄圈椅,脸色很难看,不仅没睡好,心情也很差,隋远鹤看出这一点,低头不语。 第24页 “朕赦免了你师父的罪,他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想重回国师之位是不可能,朕将他贬为庶人,不得进仕。” 隋远鹤抱拳谢恩:“贫道谢皇上隆恩。” 若非这个妖孽实在难缠,他是真不想把那个疯子老道请回来,此人虽有降妖的本领,却放荡不羁,疯疯癫癫,也就老皇帝那么蠢笨,才相信他会炼什么长生不老的丹药,把他当神仙一样供着,实则是妖言惑众罢了,从作风上看来,这老道与那妖孽倒像是一路人。 萧鸿煊再次警告:“朕不过给他一个除妖的机会,别以为就得了免罪金牌,倘若他再有忤逆之言,朕届时会照惩不误。” 隋远鹤拱手再应:“是。” 萧鸿煊看不懂这个冷冷清清的小道士:“你分明有降妖的能力,在同龄的道士中道术高强,怎么就像个没断奶的孩童,总惦记着你的师父?明明他走了,你就可以安安稳稳地当上国师、受众人景仰。” 隋远鹤迟疑了片刻,如实道:“贫道曾是弃婴,被师父捡回去收养,早已视他如生父,恩情实在难报。” 对父亲的感情……萧鸿煊是明白的,若非父王被陷害、郁郁而终,他对那个沉湎酒色的老皇帝也不会那样痛恨,加上发现早逝的母亲留下的手札,才开始辛苦五年筹备逼宫篡位。 “你退下吧。” 隋远鹤却未退,而是又道:“皇上,还有一事,过几日则是端午,正值阳辰地腊,天地之内的妖物在这一天会精神不振,她是毒蜘蛛,恰在五毒之中,期间趁其不备,禳处她的毒素,对师父回来后的降妖也大有益处。” 萧鸿煊皱眉:“要怎么做?” “没什么特别的法子,只需在德音殿中多插菖蒲艾草,遍洒雄黄硃砂药酒即可。” 萧鸿煊点头:“朕知道了。” 然而端午当天,吴茱萸出现在他面前时,竟像没事人儿似的,端庄雍容,姿仪优雅,眉描得黛色工整,唇点得鲜艷欲滴,一袭香云紫绸的绣凤长裙,背挺得笔直,髮髻侧垂下的步摇流苏轻轻晃着,端的是小太后的风范。 吴茱萸见他愣神,还上来冷言冷语催促道:“萧鸿煊,你再不上轿,不如把你的皇冠给我,我替你开龙舟赛。” 他气得不轻,若非他亲眼见过这个妖孽的真身,这下都要以为是自己冤枉了她,难不成……是她的妖力实在高深,即便是端午节,她也丝毫不受影响? 御驾轿辇在皇城墙内停下,皇帝、太后、妃嫔们、大臣们登上角楼,外面的护城河上,已是停好了五颜六色的龙舟,只等皇帝出现开赛,这是一年一度的端午赛龙舟大会,也算是皇帝与民同乐的一项大事,许多民众们都纷纷前来围观。 萧鸿煊站在城墙上高高抬起手来,河岸的裁判得了指示,一声号令,船夫们闷头划动龙舟。 几条龙舟全然不分伯仲,齐头并进,赛事十分胶着,岸边的百姓们也纷纷吶喊助威,城墙上本是一片和谐谈笑,突然爆发出一个叫好之声: “这个有趣,赛龙舟好有意思!看那个红色的,我猜他最后赢!” 吴茱萸从前在洞中看虫子打架时,也是这般热血澎湃,进宫过了这么一段安宁日子,她都快忘了自己体内的好胜种子,被这熟悉的氛围一激,整个人难以自控地沸腾起来。 他们蜘蛛一族其实不爱争强斗狠,只有遇到危险时才会反击,可她毒蜘蛛是个另类,好战好斗,不宜饲养,也只有她这副张狂性子,最终才当上了万蛛之首,得子民臣服。 她这边喊得十分忘我,却见那红色龙舟越划越慢,眼看着就最后一名了,气得她手伸到城墙台上,拎着裙子想跳到那条龙舟上去,面色不善地冷斥一声:“那个人太不中用,落后这么多,让我来划!” 萧鸿煊手疾眼快,一把把她拉下来,小声提醒:“众目睽睽,你想演跳楼自杀不成?” 吴茱萸回过神来,环顾众人,妃嫔臣子无一不用哀怜的目光看着她,前些日子皇帝刚散布了她神志不清醒的谣言,看来这下众人更是深信不疑。 她没好气地撇撇嘴,拎着裙摆的手一摔,眼睁睁看着自己看中的龙舟拿了最末等。 方才河岸上围观的民众也看到了城墙上的骚动,纷纷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这小太后是要跳楼寻死啊,唉。” “听我那宫里当差的表侄儿说,自国公府倒了之后,小太后也时常胡言乱语、神志不清啊。” “真是可惜了,多标緻的美人花儿啊,年纪轻轻成了这样。” “宫廷真是吃人哦……” “别说了别说了,当心被侍卫听见,抓了你们!” 城墙上,丞相过来朝皇帝拱手道:“皇上,今日端阳佳节,微臣的小女儿特意绣了避五毒的香囊,托微臣送给皇上。” 此话一出,正准备散去的妃嫔齐齐回头看来,她们都明白,女子送香囊只有一个意思,皇帝登基已有一段时间,后位一直空置,多少人巴望着能入主中宫,前朝、后宫都暗自相争。 这丞相有胆量当着众人的面送女儿做的香囊给皇上,分明是私下已经有了准话儿,如今做给大家看一看呢。 第25页 丞相的小女儿……不就是那个荆旖兰么,相貌又不出众,还经常病恹恹的,只听说贤良淑德,原来皇上千挑万选,最后选了她当皇后? 其他几个妃子摇摇头,只在心中暗嘆自家没有个当丞相的好父亲,崔贵妃的脸色最是难看,愤懑不平地拿手指尖儿搅着帕子,好好的丝帕被搅得皱皱巴巴。 吴茱萸最是熟悉这神情,当日吴琬琰来拜见她时便是这样的小表情,又嫉又恨,又怒又怨,还只敢暗藏在心里。 她虽不知送香囊何意,此时见妃嫔们的表情、看大臣们的眼色,也猜出个七八分。 萧鸿煊接过那香囊,翻看了一遍,才笑道:“烦请丞相转告,绣的不错,劳荆家小姐费心了。” 他话音刚落,周围的臣子们便纷纷顺势称赞起来,分明只是个巴掌大的小香囊而已。 “呀~太阳好大啊……” 吴茱萸娇娇地轻嘆一声,身子一软,朝柳莺身上倒去,柳莺忙扶住她:“太后该不会是中暑了吧?” 中暑?这五月的天?众人都抬头看了一眼日头,这小太后莫不是刚才疯过了头,现在又病弱了起来吧。 萧鸿煊眼睛一眯,见她面色苍白地倒在宫婢怀里,脚步也虚浮得走不动了,现在刚好是午时,难道到了这阳气正盛之时,她才有点儿反应? “来人,送太后回德音殿休息。” 午后,阖宫处处瀰漫雄黄硃砂酒的药香,门上也都插着艾草和菖蒲,不喜欢这气味儿的宫婢一边拿手掩着口鼻一边抱怨:“今年的味儿好像比往日浓了很多?” 小太监道:“上面吩咐了,说今年是蛇年,皇上的属相与蛇犯沖,让端午节务必多洒些雄黄酒,避五毒呢。” 吴茱萸卧在帷幔之间,听见外面宫人的交谈声,心中想着,这皇帝跟她倒还挺合得来的,她讨厌蛇,他跟蛇犯沖。 她其实压根儿没有不舒服,只不过刚刚那众人暧昧的表情提醒了她一件事儿,她差点把正事儿忘了,前几日她躲在紫宸殿的房樑上偷听皇帝和国师的谈话,原来他们满心以为她会受不住端午这点儿阳气?他萧鸿煊是九五之尊,杀人无数,身上还有龙气和煞气呢,她什么时候怕过? 既然如此,她不如将计就计,请君入瓮,毕竟她得在那个洪天师回来之前…… “皇上驾到!” 外面终于如愿以偿地传来这个声音,榻上的吴茱萸唇畔扬起一抹阴恻恻的笑:萧鸿煊,乖乖到我的网里来…… ☆、15. 德音殿中很暗,哪怕外头艷阳高照,一进这屋中便觉得沁凉,萧鸿煊只身进了殿中,见纱幔低垂,竟无宫人侍奉,那个胆大包天的柳莺也不知去了哪儿,只有一个小宫婢从内室出来:“奴婢参加皇上。” 萧鸿煊望了眼纱幔后朦朦胧胧的雕花床:“太后怎么样了?” 宫婢低头道:“太后身子乏力,精神不振,正在内室歇息。” 他点点头:“你退下吧。” 小宫婢轻应一声,出去时竟将他身后的门也带上了,室内很静,风从微启的窗户缝中吹进,帘幔像无声的水鬼,在空中飘动着。 萧鸿煊心生戒备,拔出方才取来的佩剑,剑刃出鞘,一声低鸣。 他走到床前,拿剑挑起床幔,软枕上,睡眼惺忪的美人脸色苍白,连往日樱桃般的红唇也如同皎梨,她仅是睁开眼看清来人,便微微轻喘,一如她本该有的那样,娇娇怯怯,惹人怜惜。 “萧……鸿煊……”她似乎想强撑着坐起身,却失败了,重新落回枕上,乌云般的青丝散开,落在她纤弱的肩膀,“你来……干什么?” 萧鸿煊并未轻敌,而是拿剑指向她:“妖孽,你不是很厉害吗?” 美人奄奄一息,指尖轻抬,那指甲上的红蔻丹依旧耀眼,她逞强地捏上他的剑身,把它推至一旁,这一推,似是使尽了力气,她也险些掉下床来,只能扶着床沿有气无力地颤声喘息着。 “我自是厉害得很……你给我……滚出去……” 她眼神虽已涣散,却自带一股媚态,萧鸿煊迎上她的视线,这一眼,险些让他松了持剑的手。 回过神来,恼意上涌,他狠狠捏住美人的纤巧下巴,手指用力地几乎在她白皙的皮肤上留下红印,他忍了这个妖孽许久,终于有机会以牙还牙。 她此时的神情倔强又虚弱,格外动人,眼里盈盈似有泪光,如同酒池,萧鸿煊不过盯了片刻,便生了醉意,总想起夜里扰他多时的那个梦。 他靠近这个被削去满身尖刺的小玫瑰,挑衅地冷笑:“偏不滚,你咬我啊?” 美人也着了恼,她蹙着眉尖,抬手扯着他的衣襟,像是吃了酒的娇儿,分明娇弱低喘着使不上力,还咬着牙故作兇狠的姿态,撑着身子吻上他的唇。 萧鸿煊没有避让,他的邪念从那一晚的噩梦开始,就不受控制地在他体内肆意生长,如同火也烧不尽的野荇平芜,一想起她,一看到她,那种子便復了苏,等他反应过来,它早已长成参天大树。 在她死之前一亲芳泽,这样就好,之后可以了无遗憾地斩杀了她。 第26页 他依依不捨地结束了这个吻,见这个女人正看着他,眸中已无方才的病弱之态,反而一片清澄,她嘴角一勾:“萧鸿煊,我会让你一生难忘。” “什……” 萧鸿煊想推开她,却发现她岿然不动,想拎起手中的剑,却发现剑已不知何时落在了地上,他想弯腰去捡,顿时发觉腹下一热,耳边也嗡嗡作响。 是这个妖孽……刚刚给他餵了什么毒? 吴茱萸轻声笑了,只是拉着他的手腕轻轻一收,便翻身将他压倒在了榻上:“萧鸿煊,我告诉过你,我很会做戏,可惜你低估了我。” 萧鸿煊看见她的嘴唇翕合,只觉得一阵口干舌燥,虽听不清她说了什么,那声音如同隔着云层,模煳又诱人,让他想起那日贵妃苑中的靡靡之音,还有在乐声中舞得如同勾魂恶魔般的这个女人…… 此时的贵妃苑中,崔贵妃神情恍惚。 自那晚献舞失败,崔贵妃就整日以泪洗面,又羞又气,万事俱备之下,怎会凭空跳出一个小太后来?而那个挨千刀的疯傻小太后,她只知她力大无穷,绝非寻常闺秀能比,谁知她竟会跳舞,跳的还是青楼女子都没那胆量跳的艷舞。 偏偏是那种舞……抢尽了她的风头!不仅皇上,连太监宫女们提起那天晚上,神情皆是荡漾,没一个想起她桃夭舞的仙人之姿! 虽说小太后如今神智失常,情有可原,可她想来还是意难平息,皇宠没博到,中宫之位也被人抢去,她崔丽娘往后在宫中如何立足啊…… “贵妃娘娘,奴婢听说……” 一个小宫婢急匆匆跑来,附在她耳边低语,崔贵妃变了脸色:“啊?皇上进了德音殿半天没出来,难道他真的……”后面的话她没敢说出来,难道他真的迷上了小太后?这怎么行,纵使她年轻美貌,这终究是逆伦之事! 话虽如此,崔贵妃却是没有底气,小太后不是皇帝的生母或庶母,亲缘浅薄……不,尽管这样,皇上也不该做出有悖人伦之事! 她想起小太后那晚上媚中带妖的笑,还有皇上当时那直勾勾的目光,便又怕又恨,当下出了门往德音殿去。 崔贵妃一路风尘僕僕,果然看见德音殿大门紧闭,而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及一众僕婢都侯在外头,她急急上前:“公公,皇上在里面?劳你通传一声,本宫求见皇上与太后。” 大太监早察觉皇上太后之间有猫腻,此时哪会猜不到皇上进去那么久干什么了,他猜到他也不敢说,只好垂着眼睛装煳涂:“贵妃娘娘,皇上吩咐不得打扰,老奴不敢擅闯。” 崔贵妃瞪了他一眼:“公公,皇上兴许是一时煳涂,这……”她低声了些:“这有违人伦的丑事,怎可如此明目张胆?” 大太监瞟着她,也压低了声音:“贵妃莫要空口胡说,若被皇上知道,咔——”他做了个被抹脖子的姿势。 崔贵妃暗自恼怒,她虽也胆小,可一想到对她冷冷淡淡的皇上可能为了那么个疯疯癫癫的小美人枉顾伦理,她就满肚子妒火,吴茱萸……她岂会没听过她大名?京城的媒婆说起各家姑娘,总要拿那吴家小小姐做标杆,赏花会上也是,只要她一出现,就引走所有的目光。 这事事被压一头的感觉,太煎熬了! 崔贵妃见大太监不管此事,只好自己上前,然而她举步两次,走到门前又退了回来,胆怯如她,也怕此举断送了前程。 犹豫半晌,她只好绕到殿后,在窗边听了一会儿,里头什么动静都没有,难道……是她误会了? 她正欲转身离去,想了想,还不死心,非要求证一番,索性拿手指捅破那窗户纸,凑上去一看。 这一看,险些将她三魂七魄吓出了窍。 偌大殿里,不见了摆设桌柜,空荡昏暗之中,只余一张巨大的蛛网,网中央像是有什么在蠕动,使得那网也微微摇晃着,她看着像交缠在一起的白虫子,又像是两个人……蜘蛛网上……怎么会有人呢? 她眯起眼睛才看清了,那是一张美人背,光洁白皙,如瀑的黑髮披散着,被她撩在了身前,几缕自香肩抖落了下来,像黑色的蛛丝一样摇摇曳曳,在雪白的肌肤上尤为显眼。 崔贵妃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喊出声,她看见那个女人回过头来,那侧脸,分明就是小太后!她嘴角挂着惬意的笑,却渐渐变了调儿,朱唇微启,露出阴森的尖牙,那冷如冰霜的眼神分明是发觉了窗外窥视的人…… 崔贵妃回过神来,尖叫被堵在喉咙里,吓得连滚带爬,一路逃离了这个诡异的地方,她没有看错,那个女人……那个小太后……肯定是个妖孽! 她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回贵妃苑,宫婢和小太监都跟不上她,好不容易追上了,见她一脸惨白地吩咐:“快!快去请国师进宫!” 小太监不知何故,以为端午节上贵妃中了邪,只好一应声,忙不迭地去请。 崔贵妃哆哆嗦嗦的,满脑子都是刚才看到的情景,话都说不利索:“雄黄……雄黄……” 宫婢揣测着安抚:“娘娘,雄黄酒已经洒过了。” 第27页 “不够不够!再多洒一些!”她像是疯魔了一般,一屁股坐在凳上,“再多洒一些,不要让蜘蛛进来,不要吃我!” 宫婢们面面相觑,一头雾水地去取雄黄酒来,帮忙往她身上洒了些,驱驱邪。 德音殿中,重重帷帐下。 吴茱萸俯身在萧鸿煊之上,调笑起来:“你的贵妃真是胆小,我不过吓唬吓唬她,她就险些疯了。” 萧鸿煊已溃不成军,只任她颠来倒去,他没想到梦中的那一幕居然成了现实,噩梦方能醒转,眼下他却不能自控,像个畅游在甘泉之中的渴水之人,竟一步也不能离开。 身虽不能自控,他的脑子却已恢復几分清明,张嘴出声,声音是夹杂着低喘的破破碎碎:“你……究竟想做什么?” “萧鸿煊,我想做的已经做了不知多少次,你又没睡着,装不记得可没用。” 她的指尖划过他高挺的鼻樑,停在他的薄唇上:“方才共赴云雨之时,你清醒得很,口口声声叫我妖孽,可别赖帐。” 萧鸿煊听到这话,瞪着她的眼睛竟迟疑地移开了目光,唿吸也急促起来。 吴茱萸敏锐地捕捉到他这样难得的神情:“怎么?怕啦?是怕我待会儿玩弄够了吃了你,还是怕此事传出去,有损你的龙威啊?” 萧鸿煊见她说得轻巧,张嘴用舌尖勾进了她的纤指,随即一咬,趁她吃痛嘤咛出声,翻身将她压下,哑着声音:“妖孽,我何时怕过你?” 吴茱萸笑得放肆:“既然不怕,还装作什么正人君子?你放心,我用妖术设了屏障,咱们在屋里掀翻了天,外面的人也听不见,你就是死在我榻上,也没人闯进来救你……” 萧鸿煊眼睛泛红,恨不得将这个妖孽生吞活剥、拆吃入腹,俯身堵住她那张伶牙俐齿:“……死的是谁,还未见分晓。” ☆、16. 隋远鹤被请到宫中时,犹有不解,怎是崔贵妃的人来请?来人还说得很不清楚,说是崔贵妃似乎中邪了? 端午阳气正盛,怎会中邪? 他来到贵妃苑,因是避嫌,未踏入院中,请宫婢通传,没想到看见崔贵妃神色慌张地扑过来,吓得他忙退后避开。 “国师!不得了了!德音殿那儿……有妖孽!有大蜘蛛!” 隋远鹤见她脸上泪痕未干,分明是被吓得不轻,这哪是中邪,八成被那个毒蜘蛛给吓着了,难道那个妖物真如他所料,受不住端阳节正午那阵儿,化原型了? 崔贵妃抓着他的袖子,抽噎半天才说清楚:“……皇上被缠住了,皇上在蜘蛛网上……要被吃了!” 他一听这话,顿觉不妙,立时赶往德音殿,却见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及一干仆众正等在殿外,竟毫无惧色。 “公公,皇上他……” 大太监有些奇怪,怎么走了一个崔贵妃,又来一个国师? “国师,您怎么来了?皇上来看望太后而已。” 隋远鹤看了眼那静悄悄的德音殿,合眼念了声决,只看见大殿上方妖气萦绕,比以往要浓上好几倍,怎么会这样?难道端午节对那毒物竟无半分克制,反倒激得她更加猖狂起来? “看望太后?太后怎么了?” 大太监如实禀道:“今日隅中,太后看完龙舟赛,突觉身子不适,脸色发白,浑身无力,似是中了暑,便被送回殿中休息。” 隋远鹤心生疑云:“那皇上进去多久了?” 大太监本想守口如瓶,不过见国师脸色凝重,只好小声答他:“午时,皇上用罢午膳,便来看望,直至现在……呃,日斜向西,约莫过了两三个时辰……” 两三个时辰还未出来,皇帝八成是中了妖物的埋伏陷阱! 他将法器备上,沖至殿门前,却发现推不开,果然,被那妖物设了屏障!他持斩妖剑默念一声决,抬手噼下,吓得后头大太监一声惊唿:“国师这是做什么!” 殿门直直倒地,大太监一时僵在了当场如同石化,因为他听见殿中竟传来不堪闻听之声,原来……原来皇上与太后果真被他猜中了,他吓得忙躲至一旁捂住耳朵,其他人纷纷照做。 隋远鹤身为修道之人,看见殿中一片狼藉,加上那声音,心中瞭然,没敢细看就闭起眼背过身去,暗念清心诀,大喝一声:“皇上,不可被妖物所迷惑!” 正值意乱情迷的萧鸿煊一听这话,不仅脑子愈发清醒,身子被那门外袭来的冷风一吹,也降下温来,他怔怔地看着自己身下酡红满面的美人,退出几步开外,失魂落魄。 他都干了些什么荒唐事?竟与这妖孽苟合,还情难自持地难捨难分? 吴茱萸自桌上跳下,冷冷瞟向殿门外,随手一裹衣裙,脚尖点地,一掌直直朝那小道士偷袭过去,隋远鹤虽背着身,察觉到妖气渐近,身法一旋,让她落了空。 吴茱萸停至院中,怒火正旺,蛛丝自她手心急不可耐地钻了出来:“小道士,你敢来坏我好事?” 隋远鹤意识到今天她是真的动了气,不像上次只是打闹玩耍,不得不拿出来全部的警惕戒备:“你有何居心?” 第28页 吴茱萸佯装羞赧一笑,轻佻得很:“床笫之欢,哪有那么多居心?你个迂腐的小道士,如何能懂?” 话音落,她手中的蛛丝已如利箭朝他飞来,隋远鹤御剑抵挡,一手召出符箓,默念口诀,操纵它们齐齐往那妖物身上飞去,吴茱萸跃上屋檐,尽数躲避,又使蛛丝缠上一旁的假山石,直直往那小道士砸去。 两厢缠斗之下,这院中的假山、矮松、石凳、石桌已被全数掀翻,一时飞沙走石,大太监领着一众僕婢四处躲藏,最后不顾规矩地擅自躲进了德音殿中。 纵然大太监见惯了宫斗政变,什么扎小人啊、投毒巫蛊、杀人流血,他见多了!可这在天上飞来飞去、手里还能射出那威力骇人的白丝,他真没见过! “皇……皇上,那小太后……她是妖啊!” 他颤颤巍巍地匍匐到呆立于殿中的皇帝跟前,吓得直哆嗦,抬头一看,皇帝仿佛没听到他的话,想来也是,皇帝刚刚还和那妖春风一度了呢,换做自己也吓得够呛……哦,自己也没那能用的根儿。 “皇上,您没事儿吧?” 萧鸿煊回过神,理了理凌乱不整的衣衫,他觉得他有事,他大概是中毒了,中得还挺深。 院中,吴茱萸与隋远鹤斗了十多个回合,未见胜负,她看那小道士体力将尽,身法也缓了,当下挥动那蛛丝,如同长鞭一般,抽在砖石上,掀起一排碎石,如一道巨浪朝他袭去。 隋远鹤避让不及,被那夹杂着碎石的妖风扑倒在地,正欲翻身起来再战,却发现四肢已被蛛丝黏在地上。 “小道士,原本我挺喜欢你的,话少,又能打。” 吴茱萸踮着脚尖落在他旁边,话虽这么说,面上表情却有些嫌恶:“可你不该趁我高兴的时候来打搅我,萧鸿煊他乐意得很,何须你来解救?” 她看向一旁殿中缓缓走出的男子,得意地下巴一扬,强词夺理:“萧鸿煊,我逼迫了你么?我束住你的手脚了么?方才之事难道是我一人所为么?这小道士是不是多管了闲事?” 萧鸿煊看着她那张跋扈嚣张的美人面,爱恨交加,她说得不错,方才他早已恢復清醒,为什么不立刻离开?为什么迷失在温柔乡里,连彼此是谁都抛之脑后?难道真是因为登上皇位、大仇已报,他就懈怠了? 隋远鹤看见皇帝那眸中的犹豫,心知他是被妖物迷惑得失了神,只好再次出声提醒:“皇上,此人是妖,居心叵测,不得不防!” 吴茱萸冷冷一笑,抬起手要给他一个了断:“既是居心叵测,那就别测了,受死吧!” 她的蛛丝刚缠上那小道士的脖颈,随着萧鸿煊一声制止,一道金光闪过,那蛛丝竟被一记尾刺割断了。 “毒蝎?!” 她回头一望,果然那长亭之上,立着她的故友,此时跳落到她跟前,拉过她的胳膊:“毒蜘蛛,走吧。” 吴茱萸很是扫兴地甩开她:“连你也要捣乱?何不让我杀了这小道士?” 毒蝎一直背着身,似是不想让隋远鹤看清她的真容:“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吴茱萸环顾四下,见闻声而来的侍卫们将德音殿包围得水泄不通,一个个虽是怕得很,却举着长枪作防卫状,她冷哼一声:“这算什么,来上千个我也不怕。” 毒蝎也渐渐没了耐心:“你与人寻欢作乐,早晚有一日将自己陷入泥潭,别为一时的求胜心,酿下祸端!” 吴茱萸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冷笑道:“我与你都是活了上千岁的,还轮不到你来数落我。” 毒蝎拂袖要走,那被困在地上动弹不得的隋远鹤却出声说话了:“……毒蝎,是你?” 吴茱萸率先回过神来:“怎么,小道士,你竟认识她?” 没等隋远鹤答话,毒蝎先断言:“不,他认错了,毒蜘蛛,你到底走不走?” 吴茱萸到底也有许多心眼儿,看她如此反常,心中一动,开始阴阳怪气:“哦——我说呢,你怎么突然出现救下了他,原来是旧情人……” 毒蝎没好气地回头瞪了她一眼,念头生起:“与他有关的秘密,只有我知道,你若想听,跟我走,我就告诉你。” 她身姿灵动,跃上长亭,似是回头看了那小道士一眼,才往远处飞去。 “毒蝎,你什么时候也这么狡猾了?” 吴茱萸被吊了胃口,好奇心旺盛如她,只能匆忙赶上。 萧鸿煊见她远去,竟下意识地上前两步,似想去追,醒过神来,只纳闷自己何以神魂颠倒、乱了心智。 他捡起道士的斩妖剑,帮他把蛛丝斩断:“怎么?你与那毒蝎竟是旧识?” 隋远鹤自地上爬起来,显得有些狼狈,接过斩妖剑收回鞘中,低垂着目光,摇摇头:“不,并不认识……” 萧鸿煊仍望着满是飞霞的天际,想到刚刚那个妖孽竟头也不回地就这么走了,恨得磨牙。 隋远鹤见他神情,以为是担心妖物再来作乱:“皇上,师父不日即将抵达京城,届时让他驻守宫中,不用担心妖物再回来搅得鸡犬不宁。” 萧鸿煊想起厌恶的疯老道,心中一阵烦闷,那个妖孽……她最好回来,否则他岂不是白白赦免了洪天师的罪。 第29页 ☆、17. 毒蝎跑得很快,直到距皇城五六十里开外,她仍不减慢速度,吴茱萸不得不甩出蛛丝去使绊子,才紧赶慢赶捉住她:“毒蝎,你怎么跑这么快,刚刚莫不是诓我的吧?” 毒蝎难得地一笑:“对,就是诓骗你的,谁让你贪玩不愿回山?” 吴茱萸先是气,再看她这八百年没见过的狡笑,心中有数,作势要转头回去:“我这就去把你的小道士碎尸万段。” 毒蝎当真,忙拉住她:“只有他,你别动。” 吴茱萸哼地一声,冷冷盯着她:“这么多年的好友,我竟不知你与人竟有一段情,还来教训我,我都只不过是与那萧鸿煊有了肌肤之亲而已,你倒好,还对人类动了心……” 毒蝎见她越说越离谱,甩出尾刺离她的嘴巴只有微毫之距,吓唬得她闭上嘴:“我看你是那些戏文话本看多了,成天的瞎猜些什么?我是与他有些渊源,不过那时候他才七八岁,只是个孩子罢了。” 吴茱萸心知是自己猜错,却不甘罢休,又拧着眉头怪腔怪调:“呀,你竟有这等癖好?” 毒蝎瞪了她一眼,甩开她往前走:“你不听,那我不讲了。” 吴茱萸这才示好地跟上她:“我听,你讲呀。” “就是十年前的那一次,我中了洪天师的阴招被关进蛊妖井中,那井里每日熏一支噬骨香,使得毒虫躁动难安,不得不互相厮杀,井口设下法阵,贴了符箓,我的妖力仅能削弱那支噬骨香的效用,却不能带大家逃离井口。” 毒蝎陷入回忆中,眉头深蹙,可见于她而言确实是地狱一样的过去:“就在我以为栽在这老道手上的时候,一天晚上,那井边似乎传来了斥骂的声音,我仔细听了听,是洪天师在骂小徒弟,声音越来越近,那小徒弟居然哭着被他师父扔了进来。” “扔了进来?就是你待的那全是毒虫的井里?” “对,那洪天师不满小徒弟太过善良,斥责他妇人之仁,小徒弟顶了两句嘴,他便动怒了,推他下来练练胆子,若是吓得腿软爬不上来,被毒虫噬咬殆尽,他也不觉得可惜。” “人竟能这么狠心?他们不是一向尊崇仁善道德的么,这老道士发什么疯?” 毒蝎见一向顽劣放纵的毒蜘蛛都这么说,也面露不忍:“这老道士当晚喝了些酒,暴露了本性,骨子里竟比我们还狠毒,用这样的手段对待稚龄幼童。” “他被扔进来之后呢?我知道他没死,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呢。” “洪天师没想到,我竟能让那噬骨香失效,若非如此,那小徒弟一掉进来就吓得瘫倒在地放声大哭,怎么敌得过我们这一片杀红了眼的毒虫?怕是不过瞬息便被我们蚕食瓜分个干净。” 吴茱萸想到那个小道士在她面前正儿八经的样子,大笑起来:“哈哈哈,没想到他小时候竟是个胆小鬼!” 想到当年那个绝望地喊着师父、吓得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小孩儿,如今已长成了独当一面的国师,毒蝎心里泛起一阵别样的感觉。 “等他哭没了力气,我才过去跟他说话,为了取得他的信任,我还化作了人形,你知道他看见我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什么?” 毒蝎本是个寡淡冷静的人,今天第二次笑了:“他说‘姐姐,你快上去,这井里有很多毒虫,会咬人的’。” 吴茱萸也捧腹大笑起来:“这小道士未免太可爱了,他怕是吓得忘了想,你若是寻常女子,怎会好端端掉到他师父的井里。” “当时我愣住了,旁边的毒虫们见他如此天真呆傻,以为只要恐吓他一番,便能让他就范,于是让他把井口的法阵和符箓都解开,否则它们便吃了他,谁知他虽害怕,却咬紧牙关摇摇头,说不能放我们这些妖怪出去为祸人间。” 吴茱萸听得若有所思:“哦——倒是我小瞧了他。” 毒蝎继续道:“他还以为我是人,毒虫们吓唬他的时候,他居然护在我身边,明明自己都吓得站不直……我当下便明白了,他是世间至纯至善之人,于是我一半真一半假地告诉他,我也是妖,不过我们在井里的都是静心修行的好妖,从不骚扰人类,更别提残害人命。” 吴茱萸瞭然地笑看她:“你竟也会说谎。” “性命攸关罢了。”毒蝎嘆了声,“我又将他师父的意图告诉他,若真炼出了蛊妖,照他师父那样的行事,必然会生灵涂炭。” “然后,他就真放了你们?这么好骗?” 毒蝎点点头:“是啊,这么好骗,我们出来后毁了蛊妖井,临走时他还嘱咐我们,要一心向善不可害人,愿早日修成正果……正果?呵,什么正果?飞升仙界封神么,那有什么意思?” 吴茱萸无视了她的喃喃自语,摸上她的后背:“既然逃掉了,那怎么又被老道士砍下了这一剑?” 毒蝎光是想起那一剑的痛苦,就忍不住闭上眼,缓了半晌才道:“我逃到半路,天亮了,想到他师父醒来之后发现蛊妖井被毁,定然饶不了他,那个洪天师心狠至斯,能因为口舌之争把他置于危险境地,这下子,八成会把他活活打死……” 第30页 “所以……你动了恻隐之心?” 毒蝎反驳道:“这不是恻隐之心,他救了我和子民们,是我欠他一个人情。” 吴茱萸也哼笑一声不再盘问这个重点:“所以,你就回去‘报恩’了?” “我猜对了,洪天师发了疯,把他打得皮开肉绽,我若去晚一步,他便真的没命了,我拦下洪天师,跟他打了一场,那一战打了几十个回合不见分晓,最后我侥倖戳瞎了他的一只眼,胜券在握,尾刺已抵上了他的喉咙,垂死的小徒弟苦苦求我不要杀了他师父,我一分神,被那洪天师趁此空隙,拾剑偷袭了。” 吴茱萸目露冷光,怒其不争:“你……你自作自受,他不让你杀,你就真不杀了?” 毒蝎被她说中,有些恼羞地皱了皱眉头:“我说了,我欠他人情。” “呵,得了吧,我看你这一欠,是怎么都还不完了。”吴茱萸调侃道,“他现在不也长大了么,你不如去学那些奇谭里面的,以身相许?” “你胡说什么!” 毒蝎那张冷脸上总算出现了松动,虽说佯装兇狠,却带着隐隐的慌乱,见她大笑不止,毒蝎又冷声道:“你还是快回山里去吧,仔细被那个黑蜘蛛知道,你竟在人类身下承欢。” “你这话说得不算严谨,萧鸿煊又不是没在我身下过。”吴茱萸显然对她的警告置若罔闻,“黑蜘蛛怎么了?我从未答应过他的追求,连打都打不过我,还想让我与他繁衍子嗣,想得美。” 毒蝎反击:“萧鸿煊就打得过你了?” 吴茱萸总有歪理反驳:“他身为人类,能有那胆识已经很难得了,你怎么一直在为黑蜘蛛说话?他给你好处了?” 毒蝎瞪了她一眼:“他满眼只有你,哪儿看得到我们?我是想告诫你,少与人类有什么牵扯,那皇城,你最好别再去了。” 吴茱萸冷冷一笑:“你这岂不是五十步笑百步,你与那小道士牵扯也不少,上回小满元真观一战,你突然出现是因为怕我杀了他吧?就因为他救你一命,你就要护他百岁无忧?” 毒蝎的眼神有些闪烁:“人的寿命很短,转瞬即逝,等他安然老死,我这恩就算是报完了。” 她倒不像是在回答她,反而是自言自语,说罢她便快步离开了,毒蝎的乱石堆与吴茱萸要回的山谷不往同一处方向,她盯着毒蝎远去的背影,想到她刚刚说的话,踩上高耸的树梢,回头望了一眼已然看不真切的皇城。 萧鸿煊,将来等你年老驾崩之后,我大概会赏脸参加你的丧礼。 吴茱萸嘴角那抹凉凉的笑意随风即散,折身回往自己的山谷。 她的老窝名叫碧洗山,风水尤佳,草木郁葱,花果繁茂,她已在这儿待了上千年,山里的生灵种类很多,但都以他们蜘蛛一族为尊,都是曾经她毒蜘蛛打下来的一片天下。 可如今,碧洗山已面目全非,那一场大火后,生灵几近消亡灭绝,存活下来的也逃往了别处,往日的山青水秀现在成了一片焦土荒地,她隐隐发恨,直到看见一株扭曲的枯木脚下发出嫩芽,才将握紧的拳头松开。 她有的是时间重建家园。 “毒蜘蛛,您回来了……” 她听见声音,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果然,那令她厌烦的东西扑过来攀上她的大腿,颤抖并热烈地表达自己对她的思念:“您此去数月,我每日在蜘蛛洞中寂寞度日,想您想得痛彻心扉,您怎么不带上我一同去復仇?” “那还用问吗?因为你太吵了。” 吴茱萸皱起眉头,抬脚把他踢出近百丈,等黑蜘蛛重新爬回来,她已在蜘蛛洞中端坐。 “毒蜘蛛,您这是用了谁的皮囊,一点都不如您的原形威武迷人。” 那黑蜘蛛又痴缠地匍匐到她跟前,想碰碰她的脚尖又恐被踢,畏畏缩缩地仰视着她。 吴茱萸冷笑蔑视他:“你懂个屁,这可是京城第一美人。” 她站起身,颇有几分炫耀之意地转了一圈,谁知身上掉下个东西,刚好落在那黑蜘蛛旁边,将他吓了一跳:“这是什么?好难闻的味道!” 吴茱萸也纳闷,捡起来一看,原来是老丞相转交给萧鸿煊的那只辟五毒香囊,想来是之前小道士突然闯进德音殿,自己随手捡衣服的时候不小心带起来的。 怎么现在才发现?萧鸿煊,真是不好意思啊,这可不是我故意偷的……她虽这么想,脸上却有几分笑意,将那香囊贴近鼻底嗅了嗅,确实难闻,她都被熏出个大喷嚏。 ☆、18. 接下来的日子,她便如同之前一样,照顾倖存下来的子民,在这座正在重生中的山林里艰难觅食着。 当一类族群面临灭绝危险的时候,它们会疯狂地繁殖下一代,有了绵延的子孙,族人就能无穷尽地延续下去。 蜘蛛洞中已经有了许多子民产下的蜘蛛卵,那白色的囊袋里,许多新生命即将孵化。 吴茱萸回来后,很少化为原形,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这身“京城第一美人”的皮囊,即便无事待在洞中,她也像人类一样侧卧着,如同还在德音殿中一样。 有一个气息近了,她知道是谁,动也没动,却见一只五指的人手揽到她身前来,她一惊:“你也变成人形干什么?” 第31页 黑蜘蛛化为人形的样子很是魁梧,一身黑甲,露出健硕的肌肉,他紧紧盯着这位万蛛之首,倾倒在她的魅力之下:“因为您好像对人类的模样很感兴趣,我愿意用尽方法取悦您,只要您喜欢……” “我不喜欢。” 吴茱萸斩钉截铁,顺便把他伸往自己胸口的手扒拉开。 黑蜘蛛贴在她的身后,嗅着她脖颈后的气味:“您的身上有人类的味道,这味道配不上您的尊贵。” 吴茱萸不耐地闭上眼:“你在说我臭?” 黑蜘蛛一顿:“不敢,我是想说……”他低头吻上她的肩膀,手又不由自主地抚上她的腰:“您看,大家都在繁衍子嗣,我们是不是也应该……” 吴茱萸终于忍不住,拍地而起,直接抽出蛛丝来指着他威吓道:“你胆子也太大了,谁准你这么碰我?” 黑蜘蛛脸上写满欲望:“可我是雄蜘蛛中最配得上您的,我愿意臣服在您脚下,您为什么一直不愿意接受我?” 吴茱萸气血上涌:“因为你让我觉得噁心,滚出去!” 黑蜘蛛嘆息一声站起身来,往洞口走去,临出洞前,回头看她:“毒蜘蛛,听说人类的情感中有一种叫爱,我觉得我对您就是这样的,我爱您,但是您并不爱我,所以我才会屡屡败在您的手下。” 外面是正午,阳光强得刺眼,他在洞口逆光站着,吴茱萸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是不屑地冷笑:“你还知道爱啊?看来你虽然总是看不起人类,私底下还是研究过他们那一套的嘛。” “我说过,我愿意用尽方法取悦您。”黑蜘蛛说罢,有些怅然地大步离开。 夏日的夜空,星星也比其他季节多些,吴茱萸躺在山头上,看着满天闪烁的辰星,她拿出那只香囊来,它的味道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这就是那个未来皇后绣的啊……吴茱萸知道刺绣是什么东西,她在吴家小姐的闺房里也见过绣架,人类真是奇怪,尖锐的东西本可以刺破皮肤取人性命的,他们居然用那根细针在布上扎出一朵花儿来,繁琐重复的动作,像她小时候刚学着织网那样。 远处传来了夜莺的鸣唱声,让她莫名想起了在贵妃苑里跳舞的那晚,乐班吹奏的婉转笛音。 那个时候萧鸿煊的表情可真是好笑,平时神气得跟天王老子似的,看到她跳舞居然成了呆头鹅,眼睛都不会眨了,她越想越觉得滑稽,对着夜空咯咯笑出了声。 这个香囊……过些日子还是去还给他吧,省得被他在背后诋毁,说她毒蜘蛛贪图他这么一点儿东西,还是别人送他的东西,她才不稀罕要呢。 她想要的东西,已经拿到手了。 吴茱萸将那香囊放在自己的小腹上,闭上眼抬起手臂伸了个懒腰,沉沉睡去。 · 出了京城的官道上,一辆马车徐徐行着,车厢门帘被撩起,一个俊秀的年轻人嘱咐车夫:“赶快点儿,天黑之前一定要到塔州,一定要快!” 车夫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着急,只好连连应是。 年轻人坐回车里,旁边坐着他的娘亲和新婚妻子,都是愁容满面,老夫人疑道:“儿啊,你这么害怕,难不成那小太后……死得蹊跷?” 年轻人正是那丛太医,他皮肤本就白,此时更是面无血色地抱着头:“娘,您别多问了,此事……唉,总之我们回了塔州老家,父亲料理好京城宅子的事儿就回来,届时便万事无忧了,哦对了,咱们先去塔州那座很灵的寺庙里借住几天。” 老夫人不知何意,见他神色慌张,只好先应下,嘆了口气:“你说你,年纪轻轻好不容易当上了太医署令,多少人羡慕,怎么说辞官就辞官了呢……” 旁边的少夫人听见这话,亦觉辛悲,戚戚然哀嘆:“丛郎,你让我以后可怎么办……” 她是司药局女官膝下的千金,本以为丛太医这样年轻有为、相貌出众的夫婿是天赐良缘,谁知才过门没一个月,他居然一声不响地辞了官,要带她回那穷乡僻壤的老家。 丛太医安抚着小娇妻:“别怕,若我们继续留在京城,怕是有性命之忧,只有避一避,将来再做打算,我们丛家祖上在塔州也有医馆药局,如今是其他几房在管,我们大可投奔他们去。” 少夫人哭红了眼睛:“太后薨逝,与我们何干?怎会有性命之忧呢?丛郎,你与那小太后从前有婚约的事我隐约听说过,还是说……她进宫后你又与她有过什么瓜葛,所以才担心……” “你别说了!” 丛太医很是烦躁,一向温文有礼的他也忍不住大声起来,他生了会子闷气,终究忍不住压低声音道:“那个小太后……根本不是吴家小姐。” 老夫人和少夫人齐齐抬起头看他:“这怎么可能?吴国公家的茱萸啊,那天她去元真观祈福,我还去看了的。” 丛太医想起从宫中打探到的传闻,便不寒而慄:“……那是妖怪化成她的样子,其实真正的茱萸……恐怕早被妖怪给吃了!” 他说罢,掩面呜咽痛哭起来。 第32页 太后突然重病不治的消息传到太医院时,他既是震惊又是奇怪,按理说既是重病,他们太医院不会不得传召,而且他虽然被太后骂得狗血淋头之后便被甚少传唤,但有几次见她还是神采奕奕精神抖擞的样子,怎么会突然重病不治? 于是他找到德音殿的宫人,见对方神色慌张,盘问了半天才得知:那小太后根本不是人,而是一个厉害的妖怪,还差点杀了国师,被她给逃出宫去了。 他起先不信,又问了几个人,侍卫一脸铁青地说太后病重薨逝其他一概不知,直到他问太后是不是妖怪变的,那侍卫才变了神色,问他“你怎么知道”。 他这时才回想起入宫后茱萸妹妹的反常,他还以为是受了刺激才言语无状,没想到压根就是妖怪变的,他还对吃了茱萸妹妹的妖怪那般殷勤,是他对不起茱萸妹妹…… 丛太医还在哽咽着抹眼泪,老夫人和少夫人面面相觑:“你是在哪儿探得的话?世上怎会有妖怪?” 他忙反驳道:“据说德音殿中曾有宫女亲眼见到她吃人,崔贵妃也被她吓得疯疯傻傻,这是阖宫传遍的事,岂能有假?” 少夫人不解:“即便有妖,与你也无关吶,旁人都安然若泰,你怎就匆忙辞官了呢?” “我……”丛太医哑口无言,他光是想到之前对那小太后献殷勤的一幕幕就自脚底生寒,“总、总之小心为上,谁知她会不会吃了我……” “说实话,你若不提,我还真想不起来你这号人物……” 一阵飘渺的声音从马车后面传了过来,三人俱是一震:“怎么回事?那是谁在说话?” 丛太医立马反应了过来,缩在车厢角落里瑟瑟发抖,吓得涕泪横流,声音都破了:“是妖怪!是那个妖怪啊!她来了,她来了!车夫,再跑快点!” 车夫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能扬鞭让马儿急速奔驰,少夫人壮起胆子掀开车窗边的帘子,探头望去,却不见马车后有人:“奇怪了,车后面没人啊?” 丛太医见她还有胆探头看,吓得面色惨白破口大骂:“愚妇!快躲起来,你生怕她找不到我们么?” “哈哈哈哈,你这是不是掩耳盗铃?以为躲在车里我就找不到你……” 飘渺的女声又从前方传来,丛太医正缩成一团,听见车夫大惊:“姑娘小心,别挡路!吁——” 他立马明白了什么,慌忙大喊:“车夫别停,那是妖怪!” 已是来不及,两匹马皆扬起前蹄,马车兀地停下,轱辘没停稳,往侧翻去,老夫人和少夫人齐齐尖叫起来。 此时,吴茱萸已垫脚腾空,落到了路边的树枝上,蹲着看他们众人的反应。 丛太医灰头土脸地从车厢里爬出来,揪着那车夫问:“妖怪呢?那个女妖呢?” 车夫刚刚只看见一个姑娘的身影在前面一晃而过,这会子再张望,却已不见了人影:“奇怪了,刚刚明明有个姑娘……公子,您要干什么?” 丛太医两股战战,直接把其中一匹马的套绳从马车上取下,踩着脚蹬就要上马,因吓得腿软,爬了几次才爬上去,也不管其他人死活,直接一扬鞭子抽上马屁股,绝尘而去。 “哎,公子!您这……老夫人,少夫人,你们没事儿吧?” 少夫人从车厢里爬出来,额角正流着血,老夫人被她扶出来,也是披头散髮:“……这是怎么回事啊?哎唷我的老腰……我儿去哪儿了?真被妖怪抓走了?” 车夫一脸为难,指着仅剩下一匹的马儿:“少爷刚刚脸色铁青,骑上一匹马就跑了,喊他都喊不住……” 少夫人一听这话,嘤嘤切切地哭了起来:“丛郎……他这是丢下我们了,娘啊,若真有妖怪来,我们可怎么办吶!” 老夫人也捶胸顿足地哭了:“他这突然是发的什么疯啊?别是吓出了癔症吧!” 吴茱萸看她们婆媳俩抱头痛哭,觉得索然无趣,手指轻轻一抬,拉着蛛丝把那翻倒在旁的马车推了起来,脚尖往树枝上一蹬,飞身往前路上去。 “老夫人,您快看,这马车怎么突然起来了?” 老夫人从媳妇儿肩上抬起头一看,果然刚刚还倒在一旁的马车居然立得好好的,旁边一个人都没有,这倒奇怪了。 少夫人虽也觉得怪事连连,但如今没了主心骨,只能当机立断:“娘,我们快上车,如今还剩一匹马,虽跑得慢些,也好过留在这荒山野岭啊。” 老夫人忙点头被她搀扶回车上,取出帕子帮她擦拭额角的血:“苦命的儿啊,往后我待你自当是亲女儿般疼爱,我那不中用的儿子……唉!” 前方几里处,丛太医埋头策马,只听见风声自耳边穿过,马儿唿哧唿哧地喘着气奔跑着,忽然,他感觉到一双手搂上了他的腰,吓得浑身一僵。 “丛郎,你没了官位,抛了妻母,这下总能与我私奔了吧?” ☆、19. 丛太医知道那是谁,登时吓得屏住唿吸,腿紧紧地夹着马肚子,声音跟蚊子哼哼似的:“妖……妖怪……别、别吃我!” 第33页 吴茱萸坐在他身后,笑个不停:“问你话呢,你聋了?” 丛太医浑身冰凉,眼睛也直了,握着缰绳的手摇个不停,差点从马上栽倒下去:“我……我不敢,人、人妖殊途,我实在没、没那个福分……” 吴茱萸轻嘆一声:“唉,既没福分,那我还是吃了你吧。” 丛太医一个激灵险些吓破胆,直直从马背上掉下来,在烟尘飞扬的地上滚了好几圈,见吴茱萸也自马上跳下,朝他走来,吓得不顾摔断了的腿,灰头土脸地跪下磕头:“求求女妖大人别吃我!后面有我的妻子,你去吃她吧,她是女子皮薄肉嫩,我是男儿皮厚肉糙,求求你别吃我!” 吴茱萸啧啧俯视着他:“枉你之前那副痴情种子的模样,原来是个没心肝的人,她与你拜堂成亲,结为夫妻,你竟把她当替死鬼?” 丛太医已经吓得神志不清醒:“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女妖大人,我与你无冤无仇,求求你高抬贵手!” 吴茱萸见他跪在地上撅着腚不断后退,调戏似的逼近:“哎,怎么无冤无仇?若我吃了你的心上人茱萸妹妹,岂不是算有仇了么?你怎么不报仇呀?” 丛太医不知是难过还是恐惧,哭得肝肠寸断,声音也破碎不堪:“不不不,就是无冤无仇,茱萸妹妹与我……非亲非故,我跟她的婚约也早解了,自然不必替她报仇……” 吴茱萸的眸色愈发冷凝下来,心中暗嘆可惜,原来戏文就是戏文,什么生可以死死可以生,全都是杜撰出来骗人的。 “丛太医,忘了告诉你,我呀,就喜欢吃糙肉……” 马车因只剩下一匹马,速度慢得很,半晌才行至此处,车夫眼尖,看见自家的马正在路边吃草:“老夫人,少夫人,你们快看!” 少夫人额角上的血已经渐渐止住了,她掀起帘子一看,那马悠闲地在路边晃荡着,四下里连个人影都没有:“怎么只有马?丛郎呢?” 她下了马车,四处环顾,才看到地上似乎有凌乱的脚印,而路边草丛里有一抹青灰色:“这……这是他的儒巾,丛郎?丛郎?” 她唤了两声,只听见山林中传来乌鸦声声回应,刚收住的眼泪又漫了出来,弯腰欲捡起那儒巾,却在目光触及不远处的一大片血污时,惊叫一声晕了过去。 · 皇宫中,侍卫布得比往日还多些,因太后薨逝的国丧,原本定好的立后大典日期又往后延迟了数月。 晚间,大太监正从林昭仪宫中出来,将她赏的金瓜子揣揣好,自崔贵妃变得疯疯傻傻之后,他就动了重新找棵大树好乘凉的心思,这林昭仪倒还挺大方…… 他一路在宫巷走着,突然妖风四起,他想起之前亲眼见到的妖物,吓得缩起脖子紧了脚步赶路,突然面前一道人影晃过,他心下一寒,尖细着嗓子叫出声来。 小太监也被他吓了一大跳:“干爹!您叫唤什么?” 大太监一见是自己那扶不起的干儿子,才把差点跳出嗓子眼的心收回胸膛:“臭小子,你不好好伺候在皇上身边,瞎晃悠什么?” 小太监指了指德音殿的方向:“皇上去那儿了,不让咱们跟着,干爹,您说皇上这是怎么了?太后都已经下了葬,又不是皇上的亲娘,他怎么老往那空荡荡的德音殿跑啊?” 大太监心里自然知道为的什么,却只能端着架子呵斥他:“不要妄自揣测圣心,当心被割了舌头!你干爹我好不容易把你提拔到御前的位置上,警醒着点儿!” 小太监忙不迭地称是,讨好地搀扶起他来,一同回去。 旁边屋檐上坐着个人,正是吴茱萸,她看着两人走远,越想越气,不禁纳闷,她不过离开了一段时间,这萧鸿煊可真狠心,直接说她死了,也不知道他下葬了什么东西,她这太后可还没当够呢! 德音殿中。 萧鸿煊看着一片狼藉的庭院和殿堂,和那日之后并无两样,门板被噼倒在地上,任风沙吹了进来,没有人敢来打扫修缮。 自那日吴茱萸与隋远鹤战了一场之后,他便勒令众人不得传播谣言,不过当时目睹那妖孽的人实在太多,他也堵不住悠悠之口,只能说太后暴病而亡,刚好那疯癫老道回来了,驻留在宫中做了好几场法事,才安定了众人自危之心。 月色自殿门照进来,刚好落在那张桌子边,萧鸿煊蹲下身,捡起茶盏碎片中的一支白玉簪,端午那一日,实在是他此生最荒唐的一次,时至今日他都想不明白,若真是那妖孽灌了迷魂汤,清醒之后他为什么不走? 难道……他真的对这个妖孽动了感情? 一声脆响,那支白玉簪在他手中断为了两截,他站起身,刚将它们重重放回桌上,身后便传来了一阵轻笑声:“萧鸿煊,看来你很想我?” 萧鸿煊的愣神只有一瞬,随即便冷冷咬牙:“你还有胆子回来?” 他转过身,见那纤弱的身影倚在门框上,被月光投下了一个拉长的窈窕影子,没了宫婢服侍,她的头髮乱蓬蓬的,衣裳也胡乱繫着,尽管如此,整个人还是姿色难掩。 “我为什么没胆子?那些侍卫对我来说如同摆设。”吴茱萸取出那只香囊,掷往他怀里,“喏,你未来皇后送你的东西,好生收着,可别弄丢了。” 第34页 萧鸿煊接过那只香囊,他也不知为何,这东西居然在她手中,若不是她特意来还,他都没发现它不见了。 吴茱萸也没急着走,停下来看了眼宫中死寂的夜色,嘆道:“皇宫还是这么冷清无趣,你的皇后什么时候进宫?届时我来凑凑热闹,看一眼比我当时的立后大典如何。” 萧鸿煊盯了她一眼,月光很冷,将这个妖孽本就冷森的眼神照得更是如同冰霜,他却笑道:“暂定为今年立秋前后,你当时是继后,自然不如我结髮的皇后典礼盛大。” 吴茱萸听见这话有些生气,抬起脚狠狠地踢了门框。 下一刻,那残留着的门框也散了架,倒了下来,扬起一阵灰尘,萧鸿煊看见灰尘飞扬中的她,突然想起初见那一日,他一剑噼开屏风时,她那副张狂倨傲的样子。 “妖孽,你是在吃醋?” 吴茱萸瞥向他,想了一会儿才明白他所指何意,大声笑起来:“萧鸿煊,我可不是你们人类女子,和男人合欢过后便要死要活,从此身心都仿若不再是自己的了,之前话本子上的此类转折让我不解,还以为有什么奥妙在其中,如今体验过后才发觉,不过是你们那些所谓的礼法规矩害人罢了。” 萧鸿煊嘴角抽了抽:“……你那日究竟是什么意思?” 吴茱萸踱到他跟前,直面他隐忍的怒火:“哪有什么意思?就像我吃饭,喝茶,你送上门来,我不压白不压。” “你!” 萧鸿煊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差点忘了,这是个妖孽,彻彻底底的妖孽,他就根本不该妄想她还存有一丝人性。 “不过你放心,至少往后百年,我会记得你的。”吴茱萸轻佻地对他笑,“话本子上有几句说得不错,□□倒是真,难怪常有眷侣说‘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可见此等乐事,的确是只有人才能体会得到的。” 萧鸿煊没想到关于那日不堪挂齿的荒唐事,她竟还有这么一番长篇大论,掉的还都是她半知不解的书袋子,顿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原地瞪着她。 “萧鸿煊,我说过要让你一生难忘,相信你临死前也会想起那一天的。” 吴茱萸想了想,秀眉一挑,终究觉得遗憾:“可惜被那个小道士给打搅了,否则我们会更尽兴。” “闭嘴!” 萧鸿煊不知是被气的还是怎的,浑身发起热汗,他似要用眼睛将这可恶的妖孽脸上剜出血肉来:“你这个……淫娃盪妇!” 吴茱萸这会子竟不恼,因为她看见这人气得面目通红,她便觉得爽快高兴,她的指尖抚上他起伏的胸前那黄袍上威武的龙:“别这么叫我,那日你连连叫我妖孽,我都听惯了,无需改口。” 萧鸿煊盯着她那乱描乱画的手指尖,手在背后攥成拳:“你是不是以为,朕拿你毫无办法?” 吴茱萸轻笑一声,毫不留恋地收回手指:“这有什么可辩驳的么?萧鸿煊,上回走得匆忙,这次我来把你的香囊还给你,顺便道个别。” 说罢,她便轻飘飘地转身离去,萧鸿煊紧跟着她走出德音殿,嗤笑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那可没这么容易。” 吴茱萸猝不及防地回头,与他距离近到能看清对方瞳孔中的彼此,她嘴角微勾,冷冷道:“怎么?你想同我打上一架不成?” “自然不必由朕出手,有人想与你较量较量。” 话音未落,旁边已有罡风直直袭来,她倒翻几个筋斗躲开,夜色沉沉,星光闪烁,她定睛一看,廊下转出一个蓬头老道,道袍破破烂烂,一只眼睛被黑眼罩遮着,满面的戾气。 “萧鸿煊,你为我设好了埋伏?” 吴茱萸内里躁动起来,大约是待战的兴奋,她看向那隐匿于阴影之中的皇帝,听见他的声音冷冷传来:“否则,怎么对得起你的大驾光临?” 她哼笑一声,摆好架势打量着那个老道:“独眼的疯道士,你就是洪天师?” 作者有话要说: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长安古意》唐·卢照邻 ☆、20. 洪天师拖着手中的擒妖索逼近,那铁链碰撞的声音很是冰冷:“你就是那碧洗山上的妖物?那次出猎前,我提醒先帝那山中有妖气,料想他会避开,没想到他非但没避开,反而放了把火,哈哈哈……早知如此,我该提前多敬告他一句,火要再大些才是。” “什么?原来是你……” 吴茱萸当初就很纳闷,怎么那个老皇帝被飞虫咬了一下就烧了整座山,既然是这疯老道告诉他山中有妖,想来是他惊惧之下气急败坏,本想一把火斩草除根,谁想到惹出她这么个万蛛之首呢? 算起来,这疯老道也算半个罪魁祸首,她自然会好好教训。吴茱萸这么想着,召出手中的蛛丝,准备下一刻就朝他袭去。 谁知洪天师一见,竟大笑起来:“哈哈,我当是什么稀世大妖,原来是只小小蜘蛛,像你这样的小妖,本天师不知收服过多少个!” 吴茱萸之前被毒蝎警告过那么多次,眼下自然严阵以待,只是见他如此狂妄,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一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么厉害,怎么还是被弄瞎一只眼呢?” 第35页 洪天师遭此嘲弄,仅剩下的那只眼睛瞪如铜铃,挥舞着擒妖索往她投去。 吴茱萸早备好架势等他,谁料那铁链子上似乎裹了几枚符箓,这符箓又比上次隋远鹤在道观里画的那些厉害得多,甚至带着朵朵看不见的火苗,罡风带着炽烤的无色火焰,朝她吞噬而来。 她一挥手,将蛛丝黏上高高的飞檐,腾空躲开,随即又掀起这德音殿的一层瓦片,噼头盖脸朝那个老道飞去。 洪天师将那擒妖索舞得十分顺手,将身周旋出一道漩涡来,让瓦片全碎在了漩涡之外,未能伤到他分毫。 吴茱萸已趁此空隙在庭院上空布好一张蛛网,等他那漩涡一散,便将网忽的落下,要让他困在其下动弹不得。 若与她对阵的是隋远鹤,兴许已经着了她的招,而洪天师经验不浅,又有宝物法器在手,看见那四四方方的大网直罩而下,不慌不乱,一抛擒妖索将那网又往空中抵回去,竟然把那张网凭空搅作一团,蛛网黏在擒妖索上,一瞬间被那股无色的火焰烧成了烟尘。 吴茱萸惊了,她没想到这法器竟然有这么厉害,连她精心织就的蜘蛛网都能这么快地解决,她以为老道再如何厉害,也得在网下挣扎一会儿…… 看来只能避开这铁链子,从老道的肉身上下手了,于是吴茱萸一边躲避那个法器的攻击,一边试图用蛛丝缠上他的胳膊手腕,藉此令他松开那法器,好有可趁之机。 谁知洪天师身法灵活,那根铁链子在他手上像是活了的蛇一样,她的蛛丝才刚要碰到他的胳膊,那链子就打了上来。 真是费劲! 于是数十个回合下来,她已经被那擒妖索打中了两回,更是险些被它缠住脱不了身,那无色的火焰离她一寸之时,她便能尝到灼烧的滋味,更别提被直接打中,也亏得她咬紧牙关面不露色,才没教那老道看出端倪。 这样下去不行,那老道显然打上了瘾,非但没觉得体力耗尽,出招还愈发快了起来,吴茱萸不禁纳闷:这臭老道还是人吗? 天边泛起鱼肚白,远处传来鸡鸣之声,吴茱萸经歷了这么多回合,见没有可趁之机,反倒是自己渐渐落了下风,也不与他缠斗到底,她向来清醒,好战却不恋战,直接想脚底抹油——熘了。 然而她刚蹬上树枝桠儿,借那弹力往远处飞去,脚腕一紧,下一刻一股灼热的痛感自脚底升起,她便知不妙,还没来得及低头看,自己已被擒妖索摔在了地上。 “小毒虫,想逃?” 洪天师很得意地走近,那擒妖索趁她摔倒在地时一寸一寸地由脚腕缠遍全身。 吴茱萸被那股无色火焰灼烤得冷汗涔涔,她死死瞪着那个疯老道:“谁想逃了,你这瞎眼道士,偷袭算什么?有种放开我,再斗上百个回合!” 她这话说得理不直气也壮,偷袭本是她的拿手好戏,现在教训起旁人也是面不红气不喘。 洪天师一脸得意变成了诧异,倒不是因为听见了她的话,而是看见这妖物被擒妖索捆着,身体竟没有完全瘫软,还能这般挣扎喊叫,下一刻他看见这妖物体内泛出的隐隐金光,面色一滞,望向旁边观战的皇帝。 萧鸿煊见他望过来,以为是等待下一步指示,他看见这妖孽在地上挣扎着,青丝散乱,鬓髮被冷汗打湿了贴在脸颊上,颇有几分那日缠绵时的娇态。 ……他怎么总想起那天的情形! 萧鸿煊闭上眼按了按太阳穴,走到她跟前:“妖孽,你还有何话说?” 尽管他低沉了嗓音,吴茱萸还是从他短短一句话中听出了怜惜,看来,她提前谋划那么一场,果然派上了用处。 “萧郎……” 萧鸿煊心头一震,不是因为此时的她眼波流转、娇弱动人,而是因为这两个字……娘亲还在世时,就曾这般情深意切地唤过父王,自她死后,他已许久许久没听过这两个字了。 吴茱萸卧在地上,忍耐着那灼烤的痛苦,做出这副泪眼濛濛的姿态也是容易,见他果然变了神色,便继续下去:“那日贪欢,珠胎暗结,如今我腹中已有了你的骨肉……” 她一句话断断续续、艰难吐露,似是咽着泪般的苦楚与柔弱,话音刚落,萧鸿煊尚未来得及反应过来,洪天师已是大惊:“这当真?难怪!难怪她身上竟有龙气护体……” 萧鸿煊没让隋远鹤把这事告诉他师父,其他宫仆便更不敢妄议九五之尊,此时他无瑕回答洪天师,心中又惊又乱,只是愕然地盯着那妖孽的泪眼,咬牙切齿,一时间一句话都问不出来。 他的骨肉?他堂堂天子,竟与这妖孽……有了孩子? 他本该羞愧懊悔,天子血脉落入妖身之中,若被天下人知道该遭了耻笑,可不知怎的,他走近了蹲下身来,盯着这张满是痛苦的美人面,又生出几分不应有的爱惜。 萧鸿煊合起眼,正愁该如何决断,下一瞬脖颈旁一阵痛楚袭来,竟是这妖孽钻空子抬身咬了他一口! 洪天师立时默念一声,那无色火焰在擒妖索上迅速流窜开来,吴茱萸痛得蹙紧了眉头,却大笑起来:“萧鸿煊,这次是剧毒,已经自十二经八脉蔓延开来,等它一个时辰后走遍你的全身,任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 第36页 萧鸿煊急忙躲开,可被咬的那一下已经挨得实实在在,那道如急电一样的冷流从伤口蹿入,不知是不是恐惧的错觉,的确感觉到毒液在经脉各处流动开来。 他不是第一次被她威胁,也不是没在死亡边缘走过,此时只佯装镇定地冷冷看着她。 吴茱萸盯住他阴森一笑:“想解毒,就乖乖听话,让这个臭老道放了我……” 她还没说完,因那擒妖索实在太过折磨,一时妖力不支化为了原形。 洪天师看见那状如红豆的小小一只,捉进腰间的葫芦里,得意地仰天大笑:“果然是只不起眼的小虫,你这如意算盘可是打错了,本天师又不听皇帝差遣。” “洪天师,你想干什么?” 萧鸿煊刚厉声问完这话,便觉得眼前发暗,似乎是毒性已经开始渐渐发作,他仍故作无恙,隐隐发怒地瞪住他。 洪天师似乎很兴奋,眼睛盯着那葫芦,才不管他死活:“皇上,您别急啊,元真观里的解毒药丸多得是,随后让国师给你送来就是……” “他想干什么你当然不知道,否则你也不会召他回来!” 一道金光闪过,洪天师警觉地避开,那金光便落在了台阶石砖上,击了个粉碎。 萧鸿煊被旁边这样一震,毒发症状明显起来,脚步也有些虚浮,他不动声色地扶住柱子,看向那个披金纱的女人,她似乎是那个妖孽的朋友。 不过眼下他无暇管这个横空出现的女人,只能大喝一声:“来人,给朕捉住他!” 侍卫们举着兵器踩着晨曦,从暗地里跑出来,看见眼前的洪天师和一个打扮奇怪的生面孔,一下子犯了难:皇上这是让他们捉谁啊? 洪天师看见毒蝎觉得眼熟,反应过来,见侍卫愣神,立马疯癫着跳开大喊:“妖物伤了皇上,你们还不赶紧抓住她!” 侍卫一看,皇帝的脖颈的确有伤口,旁边那个女人怪模怪样的,脸上满是奇怪的斑痕,八成是刚才跟洪天师斗得尘土飞扬的妖怪。 于是带头侍卫一冲,其他人也跟着围攻那个妖怪。 毒蝎又惊又恼,咬牙怒骂:“一群蠢材!”不过举手甩尾片刻便将他们一群人掀翻在地,再看旁边,哪还有洪天师的身影? 萧鸿煊此时被体内的毒素搞得头昏眼花,已然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强撑着力气再喝一声:“去捉……洪天师!” 那群在地上唉哟叫唤的侍卫听见这一声指令,才拿兵器撑着爬起来调转方向,一个个跟乌龟爬似的。 毒蝎冷冷瞪他:“你这群废物侍卫管什么用?”说罢拎起他的腰带带着他一路飞驰而去,她知道,那个洪天师定然回了元真观,还布下了陷阱等她,可如今为了救毒蜘蛛,只能硬着头皮闯了。 这个蠢货,早警告她不要回来不要回来,怎么又来自投罗网了呢? “你刚刚那话……什么意思?” 毒蝎听见这男人有气无力的声音,本不想回答,想到他是当今九五之尊,拉拢了他少说也能多几分助力,便将洪天师曾经炼蛊妖并且可能贼心不死的事简略说了一遍。 她看了眼这个男人难看的脸色,嘴唇也开始泛紫了,看来毒蜘蛛还真是毫不留情啊,这样下去他真的会死…… “那她……会不会有事?” 毒蝎被他这话震了一下,毒蜘蛛蠢就罢了,这男人也蠢么?被她害成这步境地还担心她? “人类皇帝,你该不会爱上那个蠢蜘蛛了吧?” 萧鸿煊哼地一声嗤笑,只看见眼前的风景模煳飞过,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她怀有朕的龙嗣……” “你说什么?!” 毒蝎刚刚赶来时,只远远地看到毒蜘蛛被捆得无法动弹,并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此时被这消息吓得险些一松手把萧鸿煊掉下去,回过神来才暗斥一声:这个毒蜘蛛肯定满脑子装的都是浆煳,否则也不会成天吐出那么多丝了,真是蠢得可以。 ☆、21. 吴茱萸被那臭老道从葫芦里放出来时,急不可耐地化为了人形,却发现置身于一布满符箓的地牢中,身上被那擒妖索捆着,不比那闷不透气的葫芦里快活多少。 “好啊小妖,没想到你竟有这本事怀上龙种!” 这显然在洪天师的意料之外,他看着这奄奄一息的妖女,踌躇满志地重复念叨:“等那篡位的小皇帝毒发身亡,你肚子里的这个半妖就是唯一的血脉,到时候将他控制成傀儡,我就可以当摄政王了哈哈哈哈……” 吴茱萸正打起精神环顾四下,这是一座阴暗的地牢,牢门很是简陋,若非四周都贴满了符箓,她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出去。 她一边在心底想办法,一边盯着跟前这个疯疯癫癫的臭道士:“独眼老道,看不出来你一个修道之人竟有这等野心啊?” “修道怎么了?难道我就合该是他皇家的一条狗么?” 洪天师想到年轻时的不被重用、如今的流放之苦,愤恨地红了眼:“纵使我道术无边,潜心苦修,老皇帝沉湎酒色,只一心想着让我炼出长生不老药,时时刻刻拿砍头威胁我!好不容易把他哄高兴了,坐稳国师之位,珩王居然造反,我一下子又没了靠山……” 第37页 吴茱萸哼笑一声:“这就是你一心想炼蛊妖的理由?对付皇权?” “你竟知道蛊妖一事?” 吴茱萸朝他啐了一口:“功亏一篑的感觉不好受吧?天不助你啊老道士,怎么没死在流放的路上呢?” 洪天师见她还有力气说话,桀桀一笑:“说到这个,我还真得感谢你这小妖,若非你进宫生事,说不定我这辈子都在苦寒之地回不来了……” 吴茱萸虽恨得牙痒痒,却若无其事道:“是么?既然如此,我岂不是你的恩人?不如你放我出来,我助你篡位登基得了。” 洪天师显然有些心动,脸上笑容完全不加掩饰,片刻后又镇定下来:“小妖,我当然会放了你,别着急,等我餵你七天摄心丸,你就完完全全听我号令了。” 摄心丸? 虽不知那是什么东西,不过可以确定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吴茱萸瞪向他,却故作好奇:“那是什么好吃的?给一丸我尝尝?” 洪天师对她很是戒备:“想引我上钩、趁机咬我一口?小妖,我可不像那个皇帝一样傻,被你迷得失了魂魄。” 吴茱萸见他提防着,索性露出兇恶面目:“对,你是不傻,可惜你是个疯子,就算萧鸿煊死了,你一个疯子也没这个机会独揽大权,趁早死心吧。” 洪天师被这么一激,疯病又发作了,红着眼睛默念几声决,那擒妖索从她身上回到自己手中,下一刻被高高扬起,眼看着就要抽到她身上。 “洪天师,你还想再被流放不成?” 地牢的入口阶梯上,竟下来两个人,一个是萧鸿煊,一个是那毒蝎,洪天师没想到他们俩这么快就能找到这儿:“阿鹤竟没能拦得住你们……啊,原来如此,我差点忘了,又是你这个毒蝎子,我那妇人之仁的徒儿怕是又被你给骗了!” 毒蝎却冷冷道:“我可没骗他,你此举实为欺君罔上,既然你们元真观每年领朝廷俸禄,当狗便该学乖一点儿,皇帝的人你怎么说捉来就捉来?圣旨下来,你们整个观里的道士都得获罪受死!” 洪天师哈哈大笑:“圣旨?他都中了剧毒,哪儿还有命颁发圣旨?” 萧鸿煊方才吃了隋远鹤给的清毒丸,虽然症状减轻了能下地行走说话,但若一个时辰之内不得吴茱萸的解药,仍是华佗难救。 他此时看了那疯道士一眼,也无心与他周旋,只瞪向那气息奄奄的妖孽,恨得直磨后槽牙:“你不是很厉害吗,倒是咬他啊?” 吴茱萸先是诧异于他竟还能如此中气十足地说话,下一刻便被他气得不轻:“我又不是你的狗,凭什么你让我咬谁就咬谁?倒是你,堂堂九五之尊,连个疯老道都摆不平,还当什么皇帝?传出去真叫天下百姓笑话!” 萧鸿煊气得眼睛都快冒出火光来:“无耻妖孽!” 毒蝎对这斗嘴的两个傢伙无奈得很,不过要怪还是先怪自家人:“毒蜘蛛,你那猪脑袋里在想什么?你竟然……怀了人类的孩子?” 吴茱萸不服气:“蛛脑袋怎么了?你蝎脑袋就比我聪明?我爱与谁生孩子就与谁,人怎么了?神仙下凡我看上了也不放过!” 她这股子嚣张的气焰毒蝎也不是第一次领教了,顿时哑口无言,丢了一个白眼给她,随即一甩尾刺朝那摆好阵势的洪天师袭去:“十年前弄瞎了你的一只眼,本以为你会收敛,看来今日非得要了你的命!” 洪天师面对这个曾经与之苦战的妖物,却是狂笑道:“你来得正好,十年前那一剑的确是本天师砍得轻了,刚刚你这好友尝过这擒妖索的厉害,既然你来了,便也尝一尝!” 两人缠斗在了一处,地牢狭窄,洪天师被毒蝎引着打到了外头。 萧鸿煊见机行事,此时趁乱跑到牢门边,拾起一旁的刑具奋力一噼,将牢门轻松噼开,上前径直揪住吴茱萸的衣领,瞪向她的眼里满是血丝:“妖孽,从此往后,朕再也不会对你动恻隐之心!” 吴茱萸冷冷一笑,抬手勾上他的脖颈对上他的唇,将解药餵给他,虽是局势紧张,她倒是在他唇上辗转得不紧不慢:“那个疯老道要造你的反,你这是遭报应了啊,造反者人恆反之……” 萧鸿煊一松手,把她重重摔在地上:“除了那个老道之后,朕再来算你的帐!” “等等!” 吴茱萸叫住他,抬起下巴指了指那满墙的符箓:“赶快把这些给我撕了,我出去替你伏了那老道,毒蝎她一个人……” 她听见外面的打斗声,皱起眉头,不行,十年前那一剑损伤她太多的妖力,若说那时候她与洪天师战斗力相当,如今已经远不及他了,再拖下去,她迟早会败下阵来。 萧鸿煊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将那些符箓全数撕了个干净,回头瞪了她一眼:“……别以为朕会放过你。” 吴茱萸召出手心的蛛丝投身战斗之前,哼笑一声:“我可不介意再咬你一口。” 隋远鹤此时站在殿前,看他师父和毒蝎打得越发激烈,曾经的那个常常出现在他噩梦里的景象又钻进了他的脑海。 同样的曙光初现时分,宿醉醒来的师父看见被毁的蛊妖井,勃然变色,小小的他鼓起勇气说:“师父,那些是好妖,从不害人的,我们也不该害它们。” 第38页 话还没说完,师父的毒打就噼头盖脸地落下,当时他还是个无力反抗的小孩,浑身被打得遍体鳞伤,缩在墙角试图把自己蜷成一团,仿佛这样就能少挨几脚。 然而当时的师父完全失了理智,精心谋划的蛊妖井毁于一旦,他把一腔怒火倾泻在了自己亲手捡回养大的小徒儿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命若悬丝从昏迷中醒来时,竟然看见那个井里的妖怪姐姐又回来了,还与师父打在了一起,而师父那张狰狞的脸上满是鲜血,一只眼睛已经血肉模煳。 “你们修道之人不是自称有好生之德么?对自己的徒弟都痛下杀手,还不及我们妖怪!” 他听出来了,这个姐姐是来救他的,可是另一边是养育自己的师父,这让他如何抉择?当年如果不是他师父把他从荒山野岭捡回来,他怕是早被野狼叼走了…… 于是他忍着浑身的伤痛,在她即将对师父使出致命一击的时候,阻止道:“不要杀我师父……” 就是这一句下意识的话,让她停下了攻击,朝他看来:“你还活着?”她这一愣神,反而被师父钻了空子,砍向她的后背,他清楚地记得那黑色的血液喷溅到他脸上的感觉,她的血是凉的,但是他却感受到了灼烧的温度。 她是回来救自己的,如果因为他的一句话,导致她被自己的师父杀死,那他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所幸,在与蜘蛛妖在德音殿前打斗的那一天,又让他见到了她,那个记忆中的人居然容颜声音未改,而且……她又一次救了他。 “阿鹤,你在干什么?还不助为师降服这两个妖怪?!” “师父……” 隋远鹤提着剑,却是进退两难,萧鸿煊看出了他的犹豫,干脆以皇帝身份下令:“国师,你想清楚了,若是因顾念师徒情分助纣为虐,元真观上下朕都不会留活口。” 隋远鹤朝他拱手道:“皇上,师父因神智失常,一时没能顾及您,他只是……只是降妖心切,恳请您不要与他计较,饶他一命。” 应对两个妖怪的洪天师正□□乏术,瞥见他正对那个造反上位的皇帝毕恭毕敬,气急道:“你这个白眼狼,何须惧他!你既懦弱至此,那就将缉妖铃还给为师,等我降服了这妖,再去拖那皇帝下马!” 洪天师默念一声,没等隋远鹤反应过来,那缉妖铃已经飞出了他的衣袖,被洪天师捏在手中:“小妖,尝尝缉妖铃的厉害!” 吴茱萸知道这小铃铛的厉害之处,提醒毒蝎一起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戒备,然而没想到威力竟比在那小道士手上还要可怕得多,在听到那铃音的一瞬间,她与毒蝎还是浑身一软地站不住脚,更别提朝他出招了。 洪天师得意地笑了,刚刚的打斗中他那只眼罩已然被松散揭下,露出丑陋可怖的伤口,使得此时的表情更为狰狞。 “妖物,受死吧!” “师父!” 洪天师的擒妖索正要勒上那毒蝎的脖颈,中途却被一柄斩妖剑拦截,定睛一看,拦在中间的居然是他那一向唯唯诺诺的胆小徒儿。 他已然斗红了眼,看见隋远鹤的一瞬间更是气得颤抖:“你这白眼狼,竟然为了区区妖物背叛师门……好,为师今天连你一块杀!” ☆、22. 隋远鹤从小到大对洪天师都充满敬畏,哪怕曾经他那样发狠地往死里打过他,但他永远忘不掉很小的时候,他也曾笑着餵给自己温软的白馒头,告诉他捡到他的时候远处有一只仙鹤展翅飞去,所以给他取名为远鹤,寓意能像仙鹤一样自由自在地出尘飘渺。 他知道,师父终其一生,为其痴狂的只有两样——自由与权力。 可仅仅是两样,偏偏互相矛盾,把他从一个意气风发的一代天师,逼成了这样面目全非、疯疯癫癫的瞎眼道士。 “师父,听皇上的命令吧。”隋远鹤拿剑抵着他的擒妖索,“等此事完了,我辞去国师一职,我们师徒俩离开京城,走遍山川,照样降妖除魔,过闲云野鹤的日子。” 洪天师却不以为然地斥责道:“闲云野鹤的日子?那就是吃糠咽菜的日子!你这胆小如鼠的小子,知道为师当年花了多大力气才坐上国师的位子吗,如今轮到你,竟说不要就不要?” 他骂完,呵呵痴笑起来:“我不仅不走,我还要让这个小皇帝乖乖让位,等我制服了妖界,让众妖都听我号令,还愁斗不过皇帝的千军万马吗?” 隋远鹤知道,先帝荒于朝政,偏好酒色,老了又开始寻求长生不老之术,洪天师就是用哄骗他信以为真的招数,才挤走了之前的国师玄阳真人,荣登宝座。 他本以为师父就此满足,没想到新帝逼宫篡位,他措手不及之下犯了疯病,言行不当惨遭流放,临被捕获之前嘱咐他这个徒儿务必救他回京。 他也终于办到了,谁知道师父竟又想要谋夺皇位、一统人妖两界? 现下,他连刚刚说的远走高飞都不知能不能达成,师父却不捨得放手这些名利权势,这着实令他不能理解。 “师父,那是不可能的事,您为什么非要冒险犯下谋逆造反的罪行呢?” 第39页 洪天师想起在苦寒之地受的屈辱,红着眼睛瞪他:“怎么不可能?只要你我师徒同心,就有可能!你难道忘了吗,你小时候,我无权无势,咱们师徒俩被玄阳真人嘲弄欺负,何等悲苦的光景!到了近些年,除了皇帝,谁敢那样对待咱们?” 他看向一旁的萧鸿煊,牙咬得咯吱响:“只要登上了皇位,就能唿风唤雨只手遮天,当年那个昏庸的老皇帝都能稳坐龙椅那么久,我为什么不行?这个小子能篡位夺权,我为什么不行?!” 萧鸿煊却冷冷笑了:“洪天师,你当真以为篡位夺权是一夜的事?我筹谋五年,一个一个拔去先帝的爪牙,还得在他酣睡不察之时,这些想必你也没能发觉吧?先帝的那两个皇子为何会一个饮酒过量策马坠崖、一个与歌姬玩闹误将自己缢死?你以为都是意外?” 洪天师一时呆住:“什么?那竟都是你……” “包括如何取得先帝的信任,在他眼皮子底下拢集兵力,让满朝文武归心,这些你能做到吗?” 萧鸿煊走出阴影之下,眸色清明:“你当臣子尚且不如你徒弟聪明,还想篡位?做梦去吧!” 洪天师被他蔑视的眼神惹得恼羞成怒,大喊一声,调转了方向反朝皇帝冲去。 “想弒君啊?你胆子真不小。” 吴茱萸已然从缉妖铃的晕眩中清醒过来,一甩蛛丝从背后缠上洪天师的身体,轻轻一拽将他拖离了萧鸿煊跟前。 此时萧鸿煊早拔出了不知从何处捡来的剑,正等这洪天师撞上来好结果了他,见吴茱萸将此人重重摔在地上,他浅浅笑了:“即便你救我,我也不会将旧帐一笔勾销。” 吴茱萸回头瞪他一眼:“你少自作多情,谁想救你,我只是不想再被你抢了猎物罢了。” “毒蜘蛛,小心!” 得到毒蝎的提醒,吴茱萸轻盈地跳起躲开那擒妖索的攻击,专心寻找那疯老道的破绽。 抵御住两只妖物的左右夹攻,洪天师再次念动了缉妖铃,铃音萦绕,毒蝎应声倒地,强撑着保持清醒:“……不行,只要这个铃在他手上,我们就动不了他。” “哈哈哈,你既知道我这镇观法器的厉害,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洪天师很是猖狂地将擒妖索发动,已绑上了毒蝎的身,正要给出致命一击,隋远鹤立时冲过来按住他师父的手:“师父!” 洪天师烦躁得很,一脚踢开这个磨叽的徒弟:“你一再坏我大事,是不是跟那个昏君一样,被妖孽迷得七荤八素、忘了人妖自古不两立的规矩?” 隋远鹤没有反抗,低头按下心中的愧意:“此妖绝无歹意,她曾几番救下徒儿,恳请师父念在她的善心,放她一条生路。” “善心?”洪天师一愣,随即仰天大笑起来,“你这傻子,妖哪有什么善心?别说妖,就是人又有几个纯善的?你就是被她给矇骗了,滚一边儿去!” 他手上的法器一挥,把这呆傻徒弟扫至一边,隋远鹤到底是人,擒妖索对他的威力如同普通的铁链一般,他挨了一下也不算吃痛,翻滚着躲开,却发现自己的斩妖剑不见了,抬头一看,果然被师父握在手中,直直刺向倒在墙边的毒蝎。 毒蝎头晕目眩时,耳边也嗡嗡作响,她本作好了防备,拿手臂上的御甲护住了最紧要的地方,谁料并没有感觉到剑锋刺下的疼痛,却听到了剑刃入肉的声音。 “……阿鹤?!” 洪天师的这一声惊唿让毒蝎也清醒过来,她回头一看,竟是那小道士挡在她身前,生生受了那一剑。 “你……” 洪天师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手上的剑,那剑刃直直刺进了爱徒的胸口,一大片血迹在浅色的道袍上洇染开来,他颤颤巍巍松开剑柄,另一只手上的擒妖索也哐当坠地:“阿鹤,你在干什么?!” 吴茱萸看见这三人的情状也懵了,不过她最先反应过来,趁洪天师愣得松开法器的一瞬间,甩手将蛛丝勒上他的脖颈、束住他的双手,往后一拽:“到阴曹地府做你的皇帝梦吧!” 她见洪天师挣扎得面红耳赤似要念什么咒,立马提醒同伴:“快,趁现在,弄死他!” 然而毒蝎显然已经无心管这场战事,隋远鹤撑不住,终于倒在她怀里,面色惨白,毒蝎忍着灼人的痛楚将他胸口的剑刃砍断,断剑落在地上低鸣喑哑,她跌坐回地上,抱着气若游丝的小道士,竟然落下泪珠。 “你先别哭啊……”吴茱萸显然是第一次看见她这样,说话也丝毫没有底气,毕竟这祸端是她挑起来的,于是只能投向另一方,“萧鸿煊,你逼宫那日也是这么动动嘴皮子干看着吗?” 萧鸿煊哼了一声,单手将剑轻松一掷,就这么准准地穿透了洪天师的胸膛,把他一句未念完的咒堵在了嗓子眼。 几乎是洪天师倒地的同一时刻,一群侍卫从山门处沖了进来。 吴茱萸没好气地怒道:“你这群侍卫军是吃干饭的么?早干什么去了?要他们何用?!” 萧鸿煊没理她,走到气息奄奄的隋远鹤身边,查看了一眼伤势,心知没救了,却还是安抚道:“国师,朕马上请太医过来。” 第40页 隋远鹤此时尚存意识,他看见旁边的师父就那样死不瞑目地倒在了血泊中,眼角落下一滴清泪:“师……父……” 萧鸿煊有那气量给老皇帝留个身后名,自然不会与这疯疯癫癫的老道士为难,死都死了,也算圆了这小道士的心愿:“朕会以老国师之礼给他下葬,他欺君罔上的罪名,朕既往不咎。” 隋远鹤听到这话,心知师父已然命丧黄泉,他阖上眼睛,想起的全是小时候师父教他画符、练剑、念决,教他在玄阳真人眼皮子底下偷偷买酒回来给他喝的情景,不知不觉,神思已有些涣散。 “我要带他走。” 毒蝎虽流泪不止,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吴茱萸却劝道:“已经去请太医了,马上就到……” 毒蝎只是看了一眼那伤口,便觉得五脏六腑揪在了一起:“那是人的心门要害,这一剑下去已药石无灵,顶多只能撑一炷香时间,太医来了有什么用?” 萧鸿煊听出她是真伤心,没想到天下还有这样有情有义的妖,心中也是不解:“你现在带他走,又有什么用?” 毒蝎见怀中之人的睫毛仍微微颤动,抱紧了他,念头更是笃定:“我可以救他。” 吴茱萸明白过来:“你要用修为救这个小道士?你疯了?!” 没等毒蝎反驳,隋远鹤拼尽力气拂开她的手,虚弱地开口:“不用……救,从此……你我两清,我把你救的命……还给你了……” 他说完这话,又被汨汨流血的伤口痛没了意识,毒蝎看着他那垂下的手指尖,含着眼泪抬头瞪向吴茱萸:“毒蜘蛛,从此后我便不管你了,你好自为之。” 说罢,她便抱起隋远鹤要走,吴茱萸却拦住她,看见老友这副难过样子,她也愧疚起来:“早知你这么看重这个小道士,我就不让他趟这浑水了,既然你要救,那我也出一份力!他伤成这样子,你一个人救……除非你自毁了这一身妖力。” 毒蝎的眼泪落在小道士那张如白纸一般的脸上,她却释然而笑:“纵有通天妖力又如何,还不是了无生趣?倘若舍了这些能救活世上一个纯善之人,也算不错。” “你……” 吴茱萸还想说什么,却见她已飘然而去,正要紧跟过去,听见身后人喊道:“妖孽,你又想走?” 她回头看向萧鸿煊,心情本就不愉,被他这么一绊更是焦躁,于是恶狠狠地瞪他:“怎么?提醒我走之前吃了你?” 萧鸿煊走到她跟前,迎着她那闪烁赤色光芒的眼眸:“你腹中有朕的子嗣,你想把他带去哪儿?” 吴茱萸没想到竟是为这事,她冷冷一笑:“我的孩子在我肚子里,我带他去哪儿关你屁事?” 萧鸿煊对她的粗鄙之语已然接受了,只是微微皱了眉头,不知为何,他一想到她此次可能一去不回,便觉得隐隐失落,他担心遍寻各地也再难找到这个张狂缠人又极易惹怒他的妖孽。 他大概是疯了…… “你叫什么名字?” “吴茱萸啊。”她震惊于这个男人的忘性,“你这么年轻记性就差成这样?” “不是吴茱萸,朕问的是你本身的名字。” 她嗤地笑了一声:“毒蜘蛛又不是人类豢养的宠物,无名无姓,就叫毒蜘蛛。” 这在萧鸿煊意料之外,却又觉得像她桀骜不驯的作风,只得摇头苦笑。 毒蜘蛛原本急着离开,可见他这么发问,又觉得有趣,不免多逗留了一会儿:“既然你好奇,我就不骗你了,索性脱了这层皮囊……” 话音落,她的身量见长了些,该丰腴之处更甚,该纤细之处亦更甚,脸上显现出几缕红色妖痕,如硃砂笔在眼尾描就,额上一点如红豆状,愈发衬得她那双狭长眉眼慧黠。 她这模样与吴茱萸的杏眸粉腮不同,后者是令人生怜的柔弱美人,而前者满是张狂妖冶的美,这如同她那日跳舞的感觉一样,让人想细看又不敢细看,只一眼便会在无数梦中想起。 萧鸿煊愣了半晌,最后盯着她额上的那一点红,因为想起了她的原形——一只像红豆般的蜘蛛,嘴角浮起连自己也未察觉的一笑:“既然你像红豆,不如起名叫相思?” 毒蜘蛛没想到他竟给自己起名,眉梢一挑愣了片刻,最后笑了:“萧鸿煊,你莫不是爱上我了吧?” 这话无疑让萧鸿煊清醒了过来,他心中一紧,面上却是冷漠:“呵,妖孽惯会口出狂言。” 毒蜘蛛笑意变得浓郁,脚下却毫不流连地跳上屋檐,转身走了。 萧鸿煊望向那已被初升朝阳照亮的琉璃瓦,听见空中传来那人不屑的声音:“这名字太蠢了,我才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  这算不算……无情少妇带球跑? ☆、23. 乱石堆,一处石头垒砌的洞中,毒蝎才将隋远鹤放下,毒蜘蛛便在后头紧跟上来,累得气喘吁吁。 毒蝎方才情急时还有点埋怨她,现在想开了很多,见她变回了原样,疑道:“你不当那京城第一美人了?” 第41页 毒蜘蛛摆摆手:“不当了!”她朝面色枯败的小道士看过去,尚有一丝气息,再迟就真的要被鬼差勾去魂魄了:“来吧,我跟你一起救。” 毒蝎看了眼洞外爬过的子民,压低声音暗道:“经此之后,怕是会有子民不服,你也是,不仅怀了人类的……还要同我一起舍修为救人,若传回去,你将来也不好过,你可想好了?” 毒蜘蛛哼地一笑:“不就是造反么?我不信它们有这个胆,何况即便没了小半修为,我也照样压得住它们。” 她这副随心所欲的样子真是从千年前就没改过,毒蝎也打定主意,与她一左一右为隋远鹤渡修为续命,这不是一件容易差事,一来往外抽离修为,耗损妖力元气,二来要打开人的命脉压制住将要飞散的魂魄,也极为艰险。 经过整整一天一夜,两人皆是累得形容憔悴、冷汗涔涔,才保证隋远鹤性命无虞。 不过,被妖的修为救活的人,虽与寻常人没什么两样,同样心跳同样唿吸,只是再也不能执起斩妖法器了,否则那法力会连他自身一起反噬。 毒蜘蛛看了对面的毒蝎一眼,她脸上果然不见轻松,约莫也是想到了这一点。 于是她刻意转移话题:“喂,话说回来,怎么每次你都能及时出现啊?上次要不是你及时赶来,这小道士就死在我手上了,这次嘛,要不是你及时来,恐怕我和萧鸿煊都得死。” 毒蝎冷笑了笑:“你自己笨,这普天之下哪里没有我们的子民?便是皇城内院中有几只蝎子蜘蛛也不奇怪吧?” 毒蜘蛛瞭然:“你是说眼线啊?” “不过现在知道这些也无用了吧。”毒蝎问她,“难道你还准备回皇宫吗?” 毒蜘蛛哼了一声:“当然不啊,萧鸿煊都对外称太后死了,我回去也没地儿待,那个傢伙……哦对了,你知道吗,昨天临走之前,他居然还想给我起名字,叫什么相思,听着特别蠢。” 毒蝎看着她直皱眉:“毒蜘蛛,你实话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跟他……有了孩子?” 毒蜘蛛撇撇嘴,有点理亏:“我那时不是听说洪天师快回来了嘛,心想戏文上有挟天子以令诸侯,那我挟天子血脉令个天师也没什么吧?便想万一不敌,可以拿来挟一挟萧鸿煊……谁知那老道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啊。” 毒蝎恨不得掐死她:“就为了这个?你……你跟那个人类皇帝蠢到一块儿去了。” 毒蜘蛛很不服气:“他是挺蠢,我哪儿蠢了?我这不是……没想到嘛,不过我也没后悔啊,跟人春风一度的感觉挺不赖的,毒蝎,你要不要试试?” 毒蝎故意无视她那不断往小道士身上瞄的暗示,气得脸色一沉:“滚!” 毒蜘蛛摸摸自己尚还平坦的肚子:“哎,好奇怪,别的蜘蛛怀孕一个月不是就能产卵了吗?我怎么肚子还这么平?” 毒蝎被她问得没了脾气:“你怀的是半妖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我也不知道你要怀多久、怎么个产子法,你总是这么莽撞,别最后产子产没了命。” 毒蜘蛛一惊:“那怎么可能?” 毒蝎冷冷:“怎么不可能?我倒是听传说中有此类的,不过是妖为父,人为母,最后母身惨死,不知真假罢了。” 毒蜘蛛竟放下心来:“那大抵与妖不妖的无关,人类不是说么,女人生孩子如同过鬼门关,十个总有小半数难产。” 毒蝎嘆息:“你这腹中也算半个人,若你也……那可怎么办?” 毒蜘蛛无所谓地勾唇一笑:“不就是鬼门关么,我闯给他鬼阎王看。” 看着这个屡教不改的挚友,毒蝎摇摇头:“你这副张狂性子,常让我想离你远些,可你若改了,我还真习惯不了。” 毒蜘蛛朝她相视一笑,指了指一旁唿吸平稳的小道士:“你打算怎么安置他?金屋藏娇啊?” 毒蝎听她这么问,一时也忘了回嗔,甚至连看都不敢看那人一眼:“我也不知道,等他醒来,随他自己决定吧。” 正说话间,毒蜘蛛就看见那小道士的眉头皱了皱,惊唿道:“哎,醒了醒了。” 毒蝎一听这话,却立时站了起来,往外面走去,像是在躲避什么似的,毒蜘蛛上前拉住她:“你跑什么?他还能吃了你不成?” 毒蝎神情纠结地摇摇头:“他……他怕是会讨厌我,你来跟他说吧。” 说罢,她拂开毒蜘蛛的手,躲到洞外去了。 毒蜘蛛瞪着这人的背影,心道还没见过铁面冷漠的毒蝎有这么害怕的时候,又想到先前她为这小道士落下的眼泪,不禁暗嘆一声,这毒蝎怕是真的沾上了什么情情爱爱的傻瓜毛病。 隋远鹤本以为自己已经迈进黄泉,一睁开眼,却看见昏昏暗暗中,一个满面赤红妖痕的陌生女人笑意盈盈:“醒啦?” 他吓得撑起身来往后退去,不料石床就这么短,他一退就整个人翻了下去,逗得毒蜘蛛哈哈大笑。 毒蝎听到动静立马又赶回来,站在洞口却不进:“毒蜘蛛,你少欺负他!” 第42页 笑完了的毒蜘蛛一摊手:“我可没欺负他,小道士,你别装可怜啊。” 隋远鹤听到毒蝎的话明白过来,这个人原来是那妖怪小太后的原形,他坐在地上环视四下,显然有些疑虑:“这是哪儿?” 毒蜘蛛指了指身后洞口躲躲藏藏的那人:“是毒蝎的老窝。” 隋远鹤低头查看自己的伤口,居然已经痊癒了,再看向毒蝎的眼神流露出愧疚,可想起在自己面前死去的师父,他又皱起眉头,沮丧地垂下头去。 毒蜘蛛觉得没趣儿,伸着懒腰走了:“唉,你自己跟他说吧,我又不敢当着你的面调戏他,生怕你吃起飞醋、一尾刺打死我。” 毒蝎冷着脸,尾刺已然蠢蠢欲动:“你再胡说,我现在就打死你。” 毒蜘蛛是潇洒地跑了,毒蝎却不知该如何面对隋远鹤,只能倚在洞口,看着自己的脚尖:“你不用觉得亏欠我,这次本就是毒蜘蛛贪玩闯祸惹出的事,我跟她合力救了你,这事儿也算是善终了。” 隋远鹤从浑浑噩噩中渐渐清醒,自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裳上的尘土,规规整整地行了个拱手礼:“多谢。” 毒蝎撇过脸去,始终不看他,想到下面的话,一时有些难以启齿:“但是……你自此后不能再碰法器降妖除魔了,否则会被反噬,因为此次……你身上沾染了我与毒蜘蛛的妖气,对不起……我擅自救活了你。” 隋远鹤看着她背光的侧脸,嗫嚅了半天,只想到那么一个称唿:“毒蝎……姐姐?” 这试探性的一唤传入毒蝎的耳中,让她为之一怔,回头看向他,却在目光相撞的一瞬间收了回来。 隋远鹤只觉得心中有些异样的感觉,自十年前师父那一剑砍下后,她狼狈而逃,生死未卜,他便再未与她说过话,前几次重逢,她总躲着自己,不知是为什么。 “我不怪你,原本我就如同师父说的那样,懦弱胆小,平时连宰杀牲畜都不敢看,捉妖除魔这种事我也胜任不来,只是辜负了师父的谆谆教导,将来死后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提起他那师父,毒蝎心中便觉得烦闷,那一日紧要关头,毒蜘蛛提醒她给上洪天师致命一击,她没理会,一半是被替她挡剑的小道士吓到了,一半便是不想他更厌恶她。 “我不太懂,为什么你不恨你师父……” 隋远鹤苦笑了笑:“虽然那一次你目睹他险些将我打死,但他也有好的时候,得了疯病之前,不醉酒的时候,他也像世间所有的慈父……可惜他最后变成了那样,你不懂我对他的感情,就像我也不懂他对名利的渴望……” 毒蝎听出他对师父的缅怀,一时恨不得将洪天师的死跟自己撇清关系,可捋了捋,这是怎么也撇不清的,甚至,那其中还有这小道士的一环。 “我听见你跟他说,想过闲云野鹤的日子?你不想当国师了?” “对,我知道师父为什么起异心,在嚮往自由这一点上,我与他是一样的。”隋远鹤嘆息一声,“可是他不想听从皇帝号令,又想要锦衣玉食、万民尊崇,这便很难两者得兼了。” 毒蝎知道人类世界复杂在此处,贊同地点点头:“那接下来……你想去哪儿?” “我想去元真观取回师父的遗物,然后……” 隋远鹤走到她身边,循着洞口看向外面的荒野乱石,以及那高耸的群山:“大概会找一处山青水秀的地方,隐居生活,独自耕作。” 毒蝎抬起眸来,见他走到自己跟前,曾经那个矮矮小小、只知哭哭啼啼的小稚童,如今已长成这样俊朗不凡的少年了,不知不觉看失了神。 “那是什么山?” 毒蝎看向他手指的方向,眺望过去:“清风山,我这儿是其中一座断崖下的乱石堆,此山人迹罕至,你若想避世而居,山南脚下有位先人曾住过的茅屋……” 她说着说着,唯恐心思太过明显,便及时住了嘴。 隋远鹤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顾忌,点头应下:“多谢指点。” 见他四处探看出路,毒蝎走上前去:“你这便要动身?我送你回去吧。” 隋远鹤正愁那一片崖底乱石不知如何落脚,得她相助自然是应允:“多谢毒蝎姐姐,我早说过你是有善心的妖,将来定会早日得成正果的。” 毒蝎的脚步滞了滞,她想坦白自己之前在蛊妖井中的确骗了他,她不是什么好妖,也不是从未害过人命,可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避开他疑问的目光,敷衍地点点头。 ☆、24. 毒蜘蛛回到碧洗山中,正是傍晚时分,夕阳斜下,山头一半阴一半阳,她远远地望着这座从大火中重生的山丘,心想,那皇宫大院终究没什么好玩的,这里才是她待了千年的家。 这一天,她在蜘蛛洞中打坐,一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有气息贴近她的身体,她知道是黑蜘蛛,眼也未睁:“不许吵我。” 那声音又消停下去,不知过了多久,她睁开眼,却发现黑蜘蛛仍然安安静静地坐在她身前,他那黝黑而健壮的身躯将洞口的那点光都挡完了。 第43页 毒蜘蛛被他的眼神打量得不自在起来:“你盯着我干什么?” 黑蜘蛛眼睛眨也不眨:“你身上的味道越来越浓了。” 毒蜘蛛冷冷一哼,颇有几分得意地抬起下巴:“知道我前几天干什么去了吗?” 黑蜘蛛视线未从她脸上离开,木然地摇摇头。 “洪天师听说过么?元真观的洪天师,是个很厉害的道士,死在他手上的妖物可不少呢。” 毒蜘蛛这会子不吝啬对洪天师的溢美之词:“可惜啊,再厉害又怎样,还不是死在我的手上,如何?我可没给咱们蜘蛛一族丢脸。” 黑蜘蛛甚少去人类生活的地方,故而也没听说过什么天师,不过看她这么洋洋自得的样子,便也捧场:“你真的很厉害,这也是我为你着迷的地方……原来你身上人类的味道是因此而来,是我错怪你了……” “错怪?” 毒蜘蛛狭长的眼角冷光闪烁,咬了这两个字:“你错怪成什么了?” 黑蜘蛛忙向她俯首:“我以为你被人类矇骗,为他们效力……你常读的那些话本子上不是写么?诸如狐狸精为人生儿育女、田螺精为人洗衣做饭,我们妖何至于下贱至此?” 他这话说得没毛病,这也是毒蜘蛛先前常常愤懑不平之处,不过现在听到那生儿育女四字,总觉得他在指桑骂槐。 于是毒蜘蛛火冒三丈起来:“你也未免太小看我了,人到底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血肉之躯,不足为惧,我不过是出去晃了两圈,连道士都不放在眼里,你便在这儿担心这担心那,生生灭了我的威风!” 黑蜘蛛连连应声:“是,是,你说得对。”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黑蜘蛛这样乖顺听从的样子她就觉得烦,恨不得抬手拧断他的头,但确实如他所说,雄蜘蛛里也就他有点儿能耐了,她也不好为了看不顺眼这点理由把他给弄死。 “行了,滚下去吧。” 屏退了这个烦人的黑蜘蛛,她躺在洞中翻来覆去,终究还是定不下心,翻身坐起来,使了妖力闭起眼。 自从听了毒蝎说的布眼线,她便也实施起来,虽然说好了不再回那个金碧辉煌的皇宫,但好奇心作祟,她还是挺想看看这人类皇帝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和她比起来,萧鸿煊实在有些弱小,除了给洪天师的最后一击还算养眼,平日里真没见他有什么真材实料,手底下更是一群废物般的侍卫军,他这个会装样子的大尾巴狼,也就在妃嫔们面前抖抖威风罢了。 此时,皇宫的勤政殿中,房梁一角静静张着一张网,上面趴着一只不起眼的小蜘蛛,正是毒蜘蛛安排过去的眼线,她的妖力能够使自己的五感与它相通。 萧鸿煊端坐于明黄龙椅上,伏案在奏摺上勾勾画画,由于房梁实在太高,毒蜘蛛借着眼线的视角,只能看见这人在满是字上的奏摺上用硃砂笔迅速地批着,她甚至纳闷这人到底有没有认真看内容啊。 她看了一会儿,觉得十分无趣,都说当皇帝坐拥佳丽三千、成日酒池肉林,别提多快活,难道这萧鸿煊当的是个假皇帝么? 正当她欲收回妖力,却听大太监端了个什么过来道:“皇上,林昭仪亲自做了点心,让老奴给您送来。” 萧鸿煊硃砂笔未停,看也不看:“放着吧。” 大太监听话地放在一边,候了半天不见他有动的意思,又提醒道:“皇上,林昭仪嘱咐了,这是新出笼的,趁热吃味道才好。” 萧鸿煊眉头皱了皱,显然是嫌他聒噪,恰好一摞子奏摺刚好批完,他把硃砂笔一丢:“拿过来。” 大太监喜上眉梢,忙不迭地揭了食盒盖子递过来,谁料萧鸿煊一见那点心,变了脸色。 毒蜘蛛看见那盒里的精緻糕点,眉尖也蹙起不解,这点心的样式不是她那时做的小蜘蛛豆沙饼吗,这个林昭仪是个人才啊,模仿得分毫不差。 “这谁教她做的?” 听出皇帝声音中的不悦,大太监吓了一跳,忙跪在地上:“皇上恕罪,林昭仪也是关心心切,她说看见皇上您日渐消瘦,约莫是忙于朝政疏于饮食,又恐御膳房的人不尽心,便亲自做了这个您很喜爱的饼……” “谁说朕喜爱这个?撤下去!” 萧鸿煊脸上神色未变,却已不怒自威,他背着手踱至颤颤巍巍的大太监身边:“告诉林昭仪,安分一点,别整日瞎折腾。” 他的声音冷冷的,如同掷在石砖地上的冰块,不等大太监应话,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勤政殿。 大太监吓得不轻,抖索着阖上食盒,自言自语念叨:“不喜爱,那前几天干嘛问御膳房的人会不会做……” 毒蜘蛛听见这话,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这个萧鸿煊,果然很想她…… 不得不承认,她还觉得挺开心的,比起吃人的爽快,这仿佛更能让她的征服欲得到满足,萧鸿煊口口声声喊她妖孽无耻,结果等她走了,他又暗搓搓地惦记起她做的点心…… 哦,倒也不是她做的,是柳莺做的,自她端午节那日离开皇宫,便顺便收回了留在她身上的妖力,也不知这胆小鬼现在去了哪儿、侍奉谁呢? 第44页 刚刚那点心做得比之前的分毫不差,该不会…… 于是她让眼线蜘蛛落到大太监的身上,一路穿花拂柳,到了那林昭仪的住处,果然,在纱幔后头有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梳妆镜前伺候林昭仪描眉。 “公公,怎么?皇上不喜欢么?” 听见林昭仪这诧异的一问,大太监心里也满是困惑:“老奴也不知皇上缘何变了脸色,碰也没碰,还说……让昭仪娘娘您不要再折腾了,安分些。” “我……我怎么就不安分了!” 林昭仪一扭身,委屈极了,正准备嘤嘤嘤地哭出声来,想想仍不服气:“柳莺,你确定这点心没做错么?式样是一样的式样,馅儿是一样的馅儿?” 柳莺放下手里的梳子,忙点头道:“是是是,都是一样的,这式样很怪,是太后教奴婢捏的,奴婢当时照着样子捏了十几个,记得很真切。” 林昭仪这时才走出纱幔来,面朝大太监,神情有些担忧:“皇上当真生气了么?他……他该不会厌恶上我了吧?” 这时,毒蜘蛛才算看清了这位昭仪娘娘的正脸,只见她粉饰芙蓉面,眉如远山、唇如樱桃、乌髮轻挽,瞧着竟与吴茱萸的皮囊有七八分像,奇了怪了,她往日在宫中当小太后的时候,没见过萧鸿煊的后宫里有个跟她相像的呀…… 大太监唯恐失去她的信任,忙保证道:“娘娘放心,大概是近日前朝不顺,皇上心中郁结,故而将火气发在了您身上,您放心,只要您以此妆面圣,皇上待您多少会有几分好感的。” 妆?难不成她这模样是化妆化出来的?人类的手段还真是精彩啊。 大太监说完这些便告退了,眼线蜘蛛已从他身上爬到了一旁的窗棂上。 送走大太监,林昭仪嘆了口气,看着那盒子凉透了的点心,朝一旁的柳莺嘆道:“唉,我不管你从前那位主子是不是妖,只是如今看来,皇上对她确实是情真意切,连她送过的点心都不让我送了……” 柳莺犹记得端午节的傍晚,自己刚如梦初醒的那一刻,往事如冷风直往她天灵盖上蹿,妖怪虽已离宫,小太后也已虚摆了丧礼,但她曾抽了皇帝一巴掌是不争的事实,吓得她一路跑到皇帝跟前叩头请罪,但求一具全尸。 原本她已给自己想好了后事,连体己钱都分给了小姐妹们,结果没想到皇帝竟放了她一马,还说她伺候太后一场有功,让大太监令内侍府的人给她重新安排个好差事。 兜兜转转来了林昭仪这儿,她本以为可以放下过去,好好为奴为婢,结果这林昭仪竟让她照着小太后的模样打扮她,一开始很是费解,近来才有些明白过来…… 她侍奉在小太后身边时间也不短,怎么就没看出她与皇帝有什么猫腻,只看见她对皇帝拳打脚踢了……这大概就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吧,不对,妖孽关。 柳莺心中嘀嘀咕咕,见林昭仪愣神,便劝道:“昭仪娘娘,方才司衣局的姑姑送来了裁好的衣裳,您要试试么?” 林昭仪神伤地点头,一见那拿过来的衣裳,蹙起眉头:“这颜色……是不是有些鲜艷过头了?” 柳莺看了眼手里的缠枝暗纹红罗裙:“小太后她向来喜欢这样的颜色,还常大红大紫一起往身上招唿。” 林昭仪撑着额头翻了个白眼,虽然只是一瞬间,但还是被毒蜘蛛看到了,她在洞中气得胸口起伏:看不起老娘的穿搭,你就别模仿! 林昭仪摆摆手,让她收回去了,愁眉苦脸地嘆道:“唉,秋后就要举行封后大典了,我虽无当丞相的父亲,却胜在有这么副与小太后三分相像的轮廓,再加上妆饰与神态,只盼能博得一丝荣宠,在这深宫中安身立命吧。” 柳莺吞吞吐吐,最终还是提醒道:“昭仪娘娘,您若真想模仿小太后,奴婢斗胆提醒您一茬……” “你说来听听。” 柳莺这才道:“小太后虽长得娇弱柔美,性情却是火爆无常,与皇帝一言不合便口出粗鄙之语,您这样太温柔了,不大像……” 这可让自小循规蹈矩的林昭仪犯了难,让她宫斗她从不犯憷,端的是一副深城府好心计,身家雄厚面若桃花的崔贵妃她也不曾忌惮,可让她跟那个冷面皇帝对着干,她做不到啊…… “比方说呢?” 柳莺踌躇着小声道:“比方说,她经常沉着脸让皇上滚……” 这下子林昭仪欲哭无泪,她还没有视死如归到那种地步。 远远窥视的毒蜘蛛拍着大腿直笑,没想到她人已不在皇宫,皇宫还四处流传着她的旧事。 作者有话要说:  偷摸着悄悄出来打滚儿卖萌求个收藏 _(:3」∠)_ ☆、25. 毒蜘蛛觉得,这林昭仪倒比萧鸿煊有趣些,萧鸿煊每天除了上朝听大臣吵架、下朝批阅奏摺,就是晚上翻两本书发发呆、晴天到马场熘几圈,实在毫无趣味。 而林昭仪每天早上起来,必得召集三四个小宫婢给她上妆,这一上便花费一整个时辰,毒蜘蛛特意让眼线爬到梳妆檯前认真观摩,眼睁睁看着这女子从只有三分像化成七八分像,这不禁让她感慨起,妖术中的变化术原来人也不是不能办到,再过几百几千年,怕是连这眼线窥视之术也不是妖族独享了。 第45页 “柳莺,你看如何?” 一旁的柳莺对着她的脸细看了片刻:“像,确实是像,只不过她是分外娇小的瓜子脸,若是能再瘦些……” 她话说一半,唯恐有些强人所难,便住了嘴。 倒是那林昭仪下定了决心,咬咬牙:“从今日起,晚膳便不用了,午膳也只用些清淡素食。” 旁边一位年纪大些的宫婢劝道:“娘娘不可如此,若是损伤了身子难以绵延子嗣,那可如何是好?” 不听这话还好,林昭仪一听这话便觉得苦楚:“皇上如今连踏足后宫都不曾,身子调养得再好又如何?” 又一位机灵些的宫人道:“大太监传递来消息,说今日午后皇上兴许会去重翠亭那儿。” 林昭仪的精神又振奋起来,这难得的机会,她一定要把握住! 此时毒蜘蛛懒懒地倚在洞中,边闭着眼看这边的景象边困惑,这萧鸿煊还挺抢手啊,一个个如花似玉的美人都费尽了心思到他面前争宠,先有崔贵妃献舞,后有林昭仪花一个时辰上妆,不知这回她能翻出什么花儿来。 眼线蜘蛛在她们出门的时候顺势跳到了林昭仪的髮髻上,她让柳莺梳了从前小太后常梳的髮式,又硬着头皮穿上了大红大紫的衣裳,施施裊裊地往重翠亭的方向去。 萧鸿煊知道大太监每次撺掇他去哪儿哪儿安的是什么心,他原本也愿意临幸后宫,然而一个两个全都入不得眼。 原先的崔贵妃除了多愁善感、心思敏感些,尚还能说上两句话,结果自端午节那日后,她每每见到他总要含着眼泪同情地哽咽起来,感慨龙体被那妖孽给玷污了…… 这让他再也无法面对这个被吓出毛病的贵妃,只能每迴避开她,嘱咐日常吃穿用度不得剋扣。 萧鸿煊在亭中品茗之时,看见远处的树影下一抹熟悉的身影,先是一愣,看清楚了才放下手中的杯盏,他嘆了口气,问大太监:“那是林昭仪?叫她过来。” 大太监见果然吸引了皇上的注意,喜不自胜地应了一声,小碎步跑到林昭仪跟前:“昭仪娘娘,皇上叫您过去呢!” 林昭仪原本还躲在树后踌躇不敢往前,怕皇上想起那点心的事儿来再迁怒她一顿,谁料她还没主动上前,皇上就已经远远地注意到了她,看来……看来模仿那小太后,果然是有些效用的。 她一时欣喜过望,笑得跟朵春花儿似的,脸上的粉往下扑簌簌掉了一些,柳莺忙轻咳一声提醒,她才拿绢帕按了按鼻翼两侧的粉,走到亭前,想行礼请安,却又想起柳莺说小太后从来对皇帝没什么好脸色,于是这礼行了一半,话跟卡在了嗓子眼儿似的。 “妾身……给皇上请……” 萧鸿煊见她结结巴巴的,以为是吓着了:“免礼,外面太阳大,坐吧。” 林昭仪感激涕零,心中直念叨这一条路没走错,皇上果然对小太后旧情未泯,看见她这七八分像的,便爱屋及乌了起来,虽细细一想心中仍有些苦涩,但为了在后宫站稳脚跟,被当成替身又有何妨? 她在皇上对面落座,动作皆是习惯性地淑女风范,然而想起柳莺的提醒,她清了清嗓,深吸一口气,才鼓起勇气粗声道:“你们跟进来干什么,滚出去!” 此言一出,萧鸿煊一愣,大太监亦如是,柳莺和另外一个小宫婢面面相觑,一脸惊恐地应声退出去。 见此情状的毒蜘蛛也在洞中愣了一下,这林昭仪,学得有那么几分意思,不过她抖个什么劲儿? 此时的重翠亭中,一片寂静。 “林昭仪,你……” 其实林昭仪刚刚说完那话已是吓得两股战战,一听皇上出声,她立时为自己辩驳道:“妾身唯恐她们挡住了风口,使皇上不得解暑……” 萧鸿煊只得道:“林昭仪,你的妆是不是太浓了些?天气热,就别扑这么多粉了。” 亭外的柳莺一听不好,循声望去,果然林昭仪不知是被吓的还是怎么,额角两侧泌出豆大的汗珠来,脸上已然油光满面。 听见这番话的林昭仪如同坠入深渊,她怔了半晌,才尴尬道:“皇上说得是,妾身记下了……” 萧鸿煊本想再暗示一句那衣裳不适合她,看她现在已经吓得够呛,便将这话咽了回去,起身道:“朕还有事要处理。” 林昭仪依依不捨,却想不出话来挽留,一声“滚”在她喉头萦绕了半天,终究化作了:“妾身恭送皇上。” 萧鸿煊才走出重翠亭,便看见又一个令他头疼的身影沖了过来。 崔贵妃自端午节后精神便时好时坏,最近听买通了的侍卫说那妖在元真观大闹了一场,把国师赶跑了,还杀了道法无边的洪天师,吓得她在被子里抖了整整一宿,生怕她再杀回皇宫来、第一个拿亲眼目睹她如何蹂躏皇上的自己开刀。 今日天气晴好,她听说皇上往花园中来了,忙不迭地赶来,却一眼就看见那亭中坐在皇上对面的……好像是那个妖怪小太后啊?! 难道……她果然杀回了宫中,竟是又盯上了皇上? 崔贵妃想起德音殿窥得的那一幕噩梦,吓得差点撅过去,本想像那次一样仓皇而逃,但那也正是她最后悔的一次,大太监说皇上喜欢胆大的女子,倘若自己能壮起胆子去与那妖物正面对峙,想必皇上也会对自己青睐有加…… 第46页 于是这回,她抛却胆怯,拎着裙摆往亭中冲来,一副英勇就义之姿:“妖怪,不许你缠着皇上!皇上,臣妾来救驾了,侍卫何在,护驾!” 萧鸿煊扶额无奈,朝冲过来满脸茫然的侍卫们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自己也想趁早离开这吵嚷之地。 林昭仪也被这阵仗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疯疯癫癫的崔贵妃,她心中冷冷一笑,这个崔贵妃的母家虽说护皇上上位有功,长得也十分出挑,然而如今她这疯傻形容,皇上对她已是退避三舍,即便位份比自己高又如何,照这个形势,自己迟早会越过她去。 林昭仪身子一躲,本打算不与她一番见识,可又想起曾经听说的那个传闻——小太后将崔贵妃踢到吐血,倘若自己能模仿到那份儿上,皇上看到昨日重现的情景,会不会将他对小太后的爱意转移到自己身上更多几分? 她打定主意,见皇上还未走远,直接抛却淑女规条,拎起裙摆一脚朝再冲过来的崔贵妃踹去。 目睹此状的毒蜘蛛在洞中乐得直拍大腿:“好好!踢得好!打起来打起来!” 这一脚虽是轻得很,崔贵妃也只是踉跄了几步而已,却将萧鸿煊引得回过头来,瞪着那亭中乌烟瘴气的一幕。 崔贵妃此时走近了,才发觉此人不是小太后,而是东施效颦的林昭仪,显然气得不轻:“放肆!你竟敢如此对待本宫?跪下!” 她打量了眼林昭仪的髮髻、妆容、衣裳,心中瞭然,敢情这人竟大胆到了这种地步,即便那小太后是妖怪的传闻沸沸扬扬,她为了吸引皇上注意,还故意模仿起那小太后? 这是铤而走险想跟她争宠啊?! 崔贵妃越想越气,当场挑刺发落起来:“中宫之位仍空悬,可已定下皇后人选,虽未立封后大典,我等妃嫔也该循规蹈矩才是,你身为昭仪,这一身大红大紫未免太过招摇,来人,给我扒了她的衣裳!” 当下贵妃的宫婢便要去扒她的衣裳,林昭仪梗着脖子:“贵妃娘娘说得不错,皇后尚未入主中宫,您这是要越俎代庖、以贵妃之位行使皇后职责么?” 崔贵妃没想到她一介小小昭仪竟敢顶嘴,大怒:“大胆!本宫位至贵妃,如何教训不了你这小小昭仪?” 毒蜘蛛觉得无趣,恨不得立刻飞到皇宫里来教她俩怎么打架,而不是像两只乌眼鸡似的瞪着对骂,看得她干着急。 “都给朕住口!” 萧鸿煊青筋直跳,指着她们二人:“众目睽睽之下,两位妃嫔拉拉扯扯逞口舌之快,成何体统?各自回去,禁足半月不得出!” 说罢他便气得拂袖而去,留下呆若木鸡的崔林二人,林昭仪先反应过来,抹着眼泪哭哭啼啼地走了,崔贵妃仍不死心,想追过去跟皇上解释:“臣妾认错了,以为她是妖怪,皇……” 却被大太监给拦下了,压低声音道:“贵妃娘娘,皇上不是说过吗,别再说什么妖不妖的,会弄得人心惶惶,您快住嘴吧,回去好生歇着养病。” 崔贵妃心知这个大太监倒戈到了林昭仪那边,狠狠剜了他的一眼,气唿唿地回去。 洞中的毒蜘蛛睁开眼,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真是一齣好戏啊,她从前在宫中当太后的时候怎么没觉得皇宫这么有趣呢?倒有些后悔离宫离早了。 ☆、26. 普通妃嫔到底不像她小太后那么嚣张,让禁足她们就只敢乖乖待在寝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想起皇上也只能嘤嘤嘤哭两声。 毒蜘蛛天天待在洞中看戏,这下没戏可看,便觉得无趣,又让眼线蜘蛛爬到宫人身上,跟去了紫宸殿,萧鸿煊此时正在与荆丞相商谈些什么。 “崔麒勇其人,在朝外分党结派,在朝上捧杀重臣,一介武夫竟有此等城府,皇上不可不防。” 萧鸿煊面不改色,只是应道:“朕心里有数,自他入官以来,那副见风使舵的手段就没停过。” 荆丞相点到为止,又道:“近日来,关于元真观国师请辞一事,总有流言传出,难免动摇人心,微臣听着觉得荒谬,可愚昧之人不在少数,听之则信,对皇上不利,皇上可从谣言根源查起,以绝此患。” 萧鸿煊知道他说的是众人私底下传的有关妖怪的谣言,其实与真相也八九不离十,然而妖总归是见不得人的,有人信,有人不信,现在有些人拿他篡位之事做文章,说他是与妖怪勾结的傀儡皇帝。 他对这哭笑不得,若他真有妖怪相助,对付那沉湎酒色的昏庸老皇帝何须蛰伏五年? “朕知道了。” “还有一事……”丞相面露难色,“微臣那不肖子荆奉宇品行不端,虽得了皇上厚待,仍不专于职务,整日流连烟花柳巷,皇上若不满其行径,无需顾及微臣颜面,只管发落他便是。” 萧鸿煊笑了,今日在朝中,新上任的谏议大夫的确旁敲侧击了年轻官员德行问题,难怪一下朝丞相便要求见,果然是为了他的养子。 “无妨,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只是令郎尚未娶亲,这般行径传扬出去,于成家大事终究无益,丞相自己多加劝导吧。” 荆丞相松了一口气:“是,多谢皇上提点。” 第47页 萧鸿煊有些疑惑:“朕与荆奉宇年岁相当,素来听说他少年英才,严于律己,怎么近日竟沉迷于花街柳巷?听说点卯也常带一身酒气,可是对鸿胪寺的职位不满?” 荆丞相忙紧张道:“不敢不敢,只是……大约因为近日是自小疼他的祖母七十忌辰,所以精神不济,微臣回去后定将好生管教。” 萧鸿煊也未认真探究,他想起之前得到的情报,荆丞相的这位养子其实是他亲妹妹的私生子,不知何故,他的妹妹未出阁便大了肚子,产下孩子后郁郁而亡,荆家人为防家丑外扬,索性称收养了一个婴孩,视如己出,便是这位荆奉宇。 纵使他情报网深入内里,也无法探得他的生父究竟是谁,听此言,只能一嘆:“原来如此,孝心可嘉,不枉费丞相待他视如己出的栽培。” 又唠了两句,萧鸿煊才让荆丞相离开,对于深思熟虑挑选的这个亲家,他是满意的,荆丞相曾是备受冷落的国子监博士,萧鸿煊也曾听过他的授课,昏庸老皇帝在世时此人便是清流,门风俭朴,子弟上进,他需要这样的亲家给朝中人立榜样,至于皇后…… 他对大太监吩咐道:“听说荆家小姐染了风寒还不见好,你让太医去看看,再吩咐司药局送上些补品药膳。” 大太监边应声边笑:“皇上对荆家小姐真是关切情真,老奴这就去办~” 对那老滑头的谄媚之言,萧鸿煊不置一词,也未放在心上,倒是借眼线耳闻这一切的毒蜘蛛有些纳闷,这萧鸿煊要是真关心怎么不亲自去看望看望人家?送点药就情真了?老太监真是会瞎扯。 不过她对这准皇后倒是挺好奇的,偏偏还得等好几个月才能进宫,她觉得她自己比萧鸿煊还心焦,索性一骨碌爬起来,睁开眼环视着自己的蜘蛛洞,很好,子民们井然有序地忙自己的事儿。 于是毒蜘蛛再次熘出去玩儿,在她活跃的身影跑下碧洗山后,洞前的荒草堆里,一个壮硕的黑蜘蛛正静静地盯着她的背影。 · 荆府如今的家主虽贵为丞相,宅邸却不算得多富丽堂皇,毒蜘蛛轻飘飘地落在后院的花枝头,红光一闪便化作原形,她往那花丛中攀爬着,吓走了飞舞的蝴蝶。 一处雅苑之中,传来阵阵咳嗽声,小丫鬟端着煎好的汤药进来,见自家小姐坐在榻上看书,便皱起眉头:“小姐又看书,还是躺下歇歇吧,书有甚好看的?” 毒蜘蛛爬到室内多宝格的檀木雕上,与那上头点的红漆融为一体,不仔细看压根发现不了。 她见那床幔下的人放下了书,露出一张略显寡淡苍白的脸,这位羸弱瘦小的姑娘并不算倾国倾城,不过唇畔带笑,看着倒像是个好说话的人。 “我生病就是越躺才越不见好,待会儿天上出了太阳,我还要出去走走呢。” 丫鬟将黑乎乎的药汁倒到碗里,捧到她床前:“您自小身子弱,还是该多注意些,不过说来小姐您也奇怪,旁人多病必郁郁寡欢,您却从不为此发愁。” 荆旖兰灌下那一碗汤药,虽是苦得很,却也只是拧了拧眉头:“发愁有什么用?还不如开朗些,兴许那些病灾见制不住我,便作罢了。” 丫鬟收回药碗笑了笑:“等您进了宫,有皇上龙气护体,才不怕那些病啊灾的,对了,皇上派人送了灵芝来,好大一株,还有好些燕窝,厨房已经在炖补品了,可见皇上对您的关心之切。” 荆旖兰淡淡地应了一声,轻咳一阵,继续看书。 毒蜘蛛见她脸上没有半点喜悦或是害羞的神情,已是瞭然,她就说吧,送药材算得了什么,人家压根没放在眼里。 荆旖兰见丫鬟要出去,又叫住:“静儿,奉宇哥哥他还没回来么?” 丫鬟一脸无奈:“是啊,不过老爷从宫中回来之后就气沖沖地派人去找他了,说是就算扛也要把他扛回来,脸色可难看了,大公子被捉回来之后八成要挨一顿打。” 荆旖兰亦是愁上眉梢,微微嘆了口气,带出几声咳。 丫鬟劝道:“小姐,您别劳心这事儿了,大公子啊也不知被哪个勾栏女子给迷了心窍,这一两个月来竟跟变了个人似的,老爷素来和蔼,今次发发狠,打他一顿也是好的,马上当国舅爷的人了,传出去多不好听啊……” 荆旖兰听见她这话,显然有些不悦,嘴角微微撇了撇:“行了,你忙你的去吧。” 丫鬟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毒蜘蛛听了这来龙去脉,虽未见过那荆奉宇本人,却已想像出了一副醉醺醺的纨绔公子哥儿模样,看着那丞相忠厚老实,这位荆家小姐也是温和恬淡,怎么会出了一个流连花丛的花花浪子呢? 这一下,毒蜘蛛结合之前听过的说书看过的戏文,想着八成是哪个青楼里的花魁娘子惊才绝艷,把这位公子哥儿给迷得神魂颠倒了。 人世间真是精彩,什么事儿都有,她觉得比她平时在洞中修炼打架捕猎有趣多了。 荆旖兰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了一会儿,下榻来坐在书案边,抽出一张小笺开始写字,毒蜘蛛悄悄爬到书桌旁的高脚凳上,才看清原来她写了个五言诗: 光阴如金散,才华似玉抛,劝君了情痴,端正为臣僚。 第48页 毒蜘蛛好歹浸淫了好些通俗文学,这几个字还是看得懂的,这位荆家小姐倒是个冷情的人,说起话来一板一眼,若放在中年的学究官爵身上,便是无趣迂腐,可放在她一个未满二十岁的小姑娘身上,却让毒蜘蛛觉得稀奇。 像她这样未出阁的姑娘,大多应该幻想着未来的夫婿情郎,她倒好,劝起沉迷花楼的大哥“了情痴”。 待墨干,她将小笺折起,叫来丫鬟:“静儿,将这个让小厮带给奉宇哥哥去,让他自己回来最好,爹爹一时气得冲动,都是一家人,没必要闹得太难看,反倒让外人看了笑话。” 丫鬟应了一声,接过那小笺:“这倒也对,自小姐被选中为皇后的消息传出,哪家看咱们不是红着眼儿?大公子也真是的,偏在这节骨眼上转了性子,凭白给他人送话柄,咱们荆府上下向来清风,也不知皇上会不会因此……” “快去吧,等哥哥回来,记得告诉我一声。” 荆旖兰咳了两声,将那话多的小丫鬟催促走了,她看上去心事重重,愁眉不展,毒蜘蛛虽才见这荆家小姐没一会儿,便觉得顺眼——因为她跟自己有一点相通,话少,还讨厌别人啰嗦。 到了傍晚,见荆旖兰看书就跟入了定似的,毒蜘蛛正觉得百无聊赖想出去吓唬人玩,忽而听见丫鬟来报:“小姐,大公子自己回来了,不过一回来就被老爷叫走了,听说要打板子,还要跪祠堂、抄家训呢!” 荆旖兰一听,有些焦急地问:“这不是自己回来了么,怎么还不轻饶呢?” 丫鬟挠挠头:“听说今日朝堂上有人捏住这个错处参奏,所以老爷才一反常态地大发雷霆。” 荆旖兰赶紧下榻穿外衣,丫鬟见状忙拦道:“小姐,大公子近日行径的确过分,老爷向来甚少动怒,这回势必要发作,您可避一避吧,别去挨一顿骂。” 荆旖兰咳嗽几声穿好衣裳,想说什么,终究是没说出口,摇摇头道:“一家人,哪有什么避不避的?” 她穿的是一件滚镶边绣海棠的薄袄,毒蜘蛛正好落在那海棠红花瓣上,无人察觉。 ☆、27. 荆旖兰来到父亲书房门外,只看见大门紧闭,正要叩门,便听见里面传来板子落下的声音,吓得她整个人一颤。 “……给我狠狠打,打醒这个醉生梦死的孽障!” 板子落下时,并没有痛唿,只是一声低低的闷哼。 丞相痛心疾首地道:“我不指望你揽尽功名利禄,哪怕是块朽木,我也不至于这样操心,分明是块璞玉,偏偏要去泥潭里打滚,你……你真是让我失望透顶啊!” 之后接连的几下板子听得荆旖兰与小丫鬟皆是心惊,她抿了抿唇,忍下咳嗽,上前叩响了门:“爹,女儿旖兰求见。” 荆丞相嘆了口气,朝打板子的小厮抬手,这才止住板子声,他看见荆奉宇虽趴在那儿面白如纸,汗如雨下,却仍紧咬着牙关没喊出来一声,不禁摇摇头,又急又恼:“真不知你被什么迷了心窍!” 荆奉宇虽已在晕厥边缘,仍强撑着道:“别……让她进来……” 然而荆丞相已经让小厮开了门,荆旖兰刚迈步进来便听见他这话,半是心疼,半是生气:“奉宇哥哥,你心里憋着什么不快,跟我们兄弟姐妹们说说也无妨,为什么要躲去那种地方?非要逼得爹爹下狠手,何苦呢?” 藏在荆旖兰衣襟上的毒蜘蛛此时看清楚了,这位趴在长凳上挨完打的年轻人虽是狼狈,但难掩相貌端正,仪表堂堂,看着像个正人君子,身上虽有一点酒气,却不见他眼里有醉意,竟与她想像的浪荡公子不相符。 荆奉宇见她蹲在自己跟前,忙将脸撇向一边:“男人家的事,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懂什么?”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荆丞相才消下去的火气又腾上来了:“你还知道啊?堂堂七尺男儿不及你妹妹半分懂事,还有脸说这话,知不知羞?!” 荆旖兰见一向疼自己的哥哥好像在赌气,也有些不服:“我是不懂,那花楼就好在哪儿了,竟让你家都不想回?从此往后,我可再不敢说荆家有个让我引以为傲的好哥哥了。” 她本是难得地撒一回娇,意图让他心软,在父亲面前认个错,这事儿便算了了,谁知他一听这话,竟手脚并用地挣扎起来,险些从凳子上滚落。 他忍痛站定,红着眼睛看她:“是,我不配当你哥哥,不配当荆家的子孙,你将要进宫当皇后母仪天下,我就是一个来路不明、骨子里荒淫无度的孽种,如何担得起你一声哥哥。” 荆旖兰吓愣了,也跟着委屈红了眼,咳得话也说不顺:“你……你说这些气话干什么?” 荆丞相听见那话,显然意识到了什么,看不下去,手一挥:“把这个孽障拖回他屋里去,看好了不准他再出府。” 荆奉宇颓然地苦笑几声:“爹,您刚刚真该打死我……” 眼看着他被小厮搀扶着出去,荆旖兰也长嘆一口气:“爹,哥哥他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我虽常在闺中,也听说了一些风言风语,该不会真的有妖怪作祟……” 第49页 荆丞相立马正色:“你哥煳涂,你也煳涂了不成?皇上已明令不许传此谣言,快回去,好好养病。” 荆旖兰甚少被这么教训,忙低下头,临走又犹豫地开口:“只是,爹爹不要再动用家法了,哥哥自知是养子,方才说的这些混帐话指不定是在哪处受了刺激,您再打,怕是要将情分打断了。” 荆丞相对待这个养子的确视如己出,方才打了那么些板子,他看着也不好受,只能应了,好让她安心。 毒蜘蛛方才已转移到搀扶大公子的小厮身上,她刚刚闻见此人身上有极淡的妖气,虽是极淡,可那味儿她熟得很,是毒蛇,一定没错。 难不成这大公子如他们所说“转了性子”,真与那蛇妖有关? 荆奉宇其实身上倒未有多疼,刚才那些下手的小厮因是估计老爷一时生气,也没敢打太重,万一事后大公子落了病根,老爷懊悔起来,遭罪的还是他们。 他心里是真憋得难过,在家看着一叶一花都烦心,去喧闹嘈杂的青楼辟一厢雅间借酒浇愁,麻痹自己总好过清醒着刀刀剜肉。 毒蜘蛛见他趴在榻上一动也不动,便顺着床帏爬到一旁的书案上,砚台里的墨早已干涸,案上铺着的纸张上,龙飞凤舞写着四个狂草大字,她认了半天才认出来,那是:衔悲茹恨。 门被推开,是荆丞相进来了。 “还疼不疼?” 荆奉宇料想到父亲会来,他抬头看了一眼,见无外人,便也开门见山:“为何要抚养我成人?若没有我,母亲也不会早亡……您是她的兄长,没道理不讨厌我。” 荆丞相方才虽已猜到他知晓了陈年往事,却没想到他已探查得这么详细,忙回头将房门关上,沉着脸色:“都是谁告诉你的?” “每年她的忌辰,您总会带我去祭拜,若说只是姑侄,何故其他兄弟不带,独独带我?我找了很久才在淮南乡下找到之前服侍过她的嬷嬷,果然……” 荆丞相面色凝重:“汪嬷嬷?她离府之前,我再三交代她把那件事烂在肚子里。” “是我先自亮了身份,告诉她若我猜得没错,我就是她口中的大小姐的儿子,她直说我与母亲长得像,忆起故人,一时难过,才对我透了底。” “她还说了些什么?该不会……你知道你的生父……” 荆奉宇勐地坐起身,也不顾身后那一片伤处,不知是痛得还是发恨,红着眼咬牙:“他幸好死了,若还未死,我便举剑进宫去杀了他!” 毒蜘蛛正聚精会神听着,一听这话便猜出他的生父是谁,即便见惯了戏文纠葛,也不禁懵了:这老皇帝到底糟蹋了多少良家少女啊? 荆丞相一听这话,登时变了脸色,忙望向窗外各处,警惕地道:“都是陈年往事,人也不在了,你休得胡言,省得被有心人听去。” 荆奉宇的拳头狠狠打在榻沿:“她是您的亲妹妹,您早该将我这个孽种掐死在襁褓里,兴许看不见我,她也不会郁郁而终……” “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荆丞相想起同胞妹妹,脸上的神情紧紧绷着,也透露出一丝痛心,“你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这世上没人比她更爱护你,那个人……他早忘了醉酒乱性的事,我们便也藏着掖着,让你无忧无虑地长大,是你母亲最后的心愿。” 看见他的眼泪终究掉落,荆丞相长嘆一声:“你不知道,她不恨你,只恨那个无道昏君,可她知道恨也无用,我们为了保荆家上下平安,二十年来苟且偷生,不敢恨啊……” 荆奉宇想到当今圣上,内心复杂都很:“所以,珩王谋反的时候,您也相助了?” 荆丞相却是摇摇头:“此乃涉险忤逆之事,我哪能相助?只能暗中含恨推波助澜罢了,先帝气数已尽,没有珩王,也有他人……” 荆奉宇心知肚明,若无从龙之功,父亲哪会坐上丞相之位,罪魁祸首虽已死,但他心中仍有不平,他身上的血肉,一半是为此郁郁而亡的母亲,一半是那个害死母亲的昏君。 “奉宇,你既已知道,我便告诉你一句,此事万万不可外传,你身上留有先帝血脉,此事若是外露,当今圣上心思缜密,势必以你为患,怕是要给荆家惹祸。” 旁观者毒蜘蛛瞭然,萧鸿煊为了登上皇位提前坑死了老皇帝唯有的两个子嗣,若被他知道这儿还剩一个,自然如同眼中钉肉中刺。 荆奉宇正要答应,却听他又嘆道:“自珩王称帝后,我时常忌惮此事,生怕一日败露招致祸端,原本无意当什么皇亲国戚,不过皇上选中兰儿,倒不失为荆家的一张免罪书。” 荆奉宇听这话,渐渐明白过来,又哭又笑:“原来如此……我竟要靠送兰妹妹进宫,才能免去这身骨血隐埋的祸患……” 荆丞相知道是他误会了,忙劝道:“你怎会这么想?即便没有你,皇上圣意如此,岂容我等婉拒?何况当今皇上与先帝不同,他勤勉为政,兰儿的贤德配得上入主中宫,这是荣耀,你无需捨不得她。” 然而他却见荆奉宇不知何故,伏在榻上很是颓然,话也不答一声,定定地盯着枕头,好似入了魔怔一般。 第50页 他嘆息着摇了摇头,出去后吩咐下人好生照顾。 毒蜘蛛见丞相走后好一会儿,那榻上的人才缓缓动了,竟是隐忍地抽泣了起来,她还甚少看见男人哭,忙爬到床帏边,近了才听清他一声一声唤的是竟是“兰妹妹”。 哎呀,今晚好像被她听到了一些不得了的大秘密呢…… 她是兴奋地沿着窗棂悄无声息地爬到了外头去,揣测着这公子身上的毒蛇妖气会不会在那花楼里,却未注意到角落里一只普通的小蜘蛛正趴在网上,同她一样,静静地听完了方才的那些对话。 ☆、28. 京城最繁华的街后,便是纨绔们最爱去的销金窝——红尘阁,此时华灯初上,最是热闹,哥们儿几个三五成群勾肩搭背,被那迎客的姑娘手绢儿一勾,便直着眼睛进去了,花钱如流水。 毒蜘蛛从荆府小厮那儿打听来了这个招牌,此时正在街市一侧的屋顶上悄无声息地踮着脚尖走动着,一身艷红,妖痕满面,鲜有一两个人抬头看见她也只当自己眼花了。 红尘阁的花魁娘子名唤射月,一袭素裹轻纱,玉雕似的美人儿,此时正趴在二楼雅间外的栏杆上,挑着眼角看楼下熙熙攘攘的恩客与娼妓,分明穿得一身素雅,可那笑靥媚眼中的妖气却无比勾人,两厢一称,便如同暗夜中引人採撷的昙花一样。 “射月娘子,你的荆公子今晚怎捨得不来啊?” 射月懒散一笑,风情万种,那软若无骨的腰肢在栏杆上转了个身,朝向问话的人:“他不来,你来啊,嗯?” 那人怀里揽着的小美人便不乐意了,忙将他拽往另一个方向,生怕被抢走。 鸨母在大厅中看着人来人往,如同看见了行走的金银财宝,笑容堆满脸上,又见一位面生的年轻俏公子摇着扇进来,上去迎道:“哟,这位是头回客吧?怎么称唿啊?” 红衣玉冠的俏公子一顿,唇角弯弯地笑道:“鄙姓杜,荆公子是你们这儿的熟客吧?我是他朋友,今日他不能前来,嘱託我替他来慰藉慰藉落单的小娘子。” 他举起手里的摺扇,往二楼的栏杆处一指。 “哦——您说射月啊,她可是我们这儿的花魁娘子,寻常人定不了她,您看……” 虽说是荆家公子的朋友,可谁知他真假?鸨母端详他身上穿的戴的都是贵公子模范,便吃准了敲他一笔。 “你说钱吶?” 红衣公子龇牙一笑,背在身后的手亮出来,里头捏了一把明晃晃的金叶子,引得旁人频频侧目,皆不知是谁家公子这么豪爽。 那金叶子闪得鸨母眯起眼去接,她乐得一边查看那金子质地,一边朝楼上招唿:“射月,看荆公子多惦记你,快下来接待这位杜公子!” 射月本来盯着转鹭灯上的画发愣,闻听鸨母话中的荆公子三字,一喜,低头望去,这一瞧,与那红衣公子的目光正好撞上,让她原本点亮的眼神冷寞下来。 她脸上虽是笑着,眼神却如同刀刃直戳向那人,娇声应道:“来了。” 白衣的射月如同一道银色的流光,从铺着红绸的楼梯下来,抬手便轻车熟路勾住了那公子的腰带,巧笑低语:“跟奴家过来,必定伺候得你……” 她朱唇轻启,舌尖舔过若隐若现的尖牙:“……舒舒服服。” 红衣俏公子抬起摺扇打开她那只不安分的手,拿腔起调:“哎,小娘子急什么,等进了房关上门,再动手动脚。” 鸨母眼睛跟黏在那金叶子上似的,一边摩挲一边分神嘱咐:“射月啊,好好伺候这位公子,小红,往二楼雅间上壶新茶,招待贵客!” 那红衣公子跟射月一前一后刚进了雅间,便急不可耐地关上门,送茶的小红一见自己被挡在了门外,紧接着里头便传来一阵桌凳倒地之声,掩嘴一笑地折返了,她没想到这公子看着倜傥风流,一见花魁却是如狼似虎呢~ “毒蜘蛛,特意找上门来,欠揍是吧?” 射月朱唇一启,吐出鲜红的信子,粉面上显出银色鳞状的妖痕,原来是蛇族首领——毒蛇。 那红衣公子的玉冠不知何时不见了,青丝松挽,是个美貌女子,红痕自眼尾斜飞入鬓,正是毒蜘蛛。 她慢条斯理地避开毒蛇的攻击,踢开脚下挡路的凳子:“哎,这不是听说你在青楼里混得风生水起,来捧个场嘛,毒蛇,哦不对,射月娘子竟发了善心来伺候这些臭男人,口味真重啊。” 毒蛇软软地靠在一旁:“小太后您玩完了老的玩小的,口味也不轻,怎么不继续玩了?这么快就腻味了?” 毒蜘蛛哼了一声,故意做出一副怨妇模样:“都说帝王薄倖,他马上不是要迎娶皇后了么,说来我们还真有缘啊,你苦等的那位荆公子不就是皇后的哥哥吗?” 毒蛇对她这副假惺惺的样子自是冷笑,然而听见荆公子三字,先是一愣,背后僵直,又软了回去随口道:“我可是花魁,花魁何须等谁?他是谁的哥哥跟我有什么关系?” 毒蜘蛛了解这个故友,即便厌恶,近千年的相处,也摸清楚了她的脾性,方才她听到鸨母声音时的表情变换已说明了一切,现在又嘴硬不承认,可见是心虚。 第51页 “是么?我还以为能给你通个风报个信,让你死了这条心,看来是我低估了你……” 毒蛇打量她,眼神有些危险:“报什么信?你把他怎么了?” “你想到哪儿去了?”毒蜘蛛险些笑出声,“就是我想把他怎么样也不成啊,人家心有所属,此时正趴在榻上哭着喊心上人的名字呢,有你这个花魁娘子垂青又有何用,还不是比不上人家心底的白月光……” 毒蛇动作迅速,没等她反应过来就把她钳制在了墙上:“嘲讽很有意思?你这个没有心的冷血废物!” 毒蜘蛛见成功惹怒了她,咯咯笑出声来,手心一张,白色的蛛丝缠上她的皓腕,迫使她松开手。 毒蛇也不与她纠缠,一甩手背过身去:“你个野蛮东西,亏你是万蛛之首,也不过算个低等妖而已,情之一字,你看再多戏文都不会懂。” 毒蜘蛛很讨厌被她这样小看,她如今再怎么说也是试过云雨的妖了,毒蛇在她面前有什么好优越的? “我怎么不懂?世间情扰多出自同一个原因,那就是胆小!他堂堂男儿,为情神伤却只知哭哭啼啼,这有什么难的?私奔不就好了?” 毒蛇见她夸夸其谈,冷笑:“你说得轻巧,他心爱的人名义上是他的妹妹,从小读诗书习礼法,哪像你说的那么容易冲破禁锢?” 毒蜘蛛有些讶异:“你竟然知道?他把这么重要的秘密都告诉了你,看来你在他心中分量不浅啊。” 毒蛇这会儿才略微消了气,这毒蜘蛛几百年来也只有这么一次说话中听,虽然这秘密只是她施妖术骗他说出来的。 “毒蜘蛛,我警告你,别去找他的麻烦,否则我不介意跟你死战一场。” 毒蜘蛛却是调侃道:“哎,你既这么喜欢他,不如附身到那位兰妹妹身上,引诱他私奔得了,做一对野鸳鸯,他好你也好。” 毒蛇正要反驳,却玩味地端详了她两眼,转而笑了:“我方才还觉得你是个没心没肺的,这么一看倒还有几分心机,你是吃醋了吧?不想让你的小皇帝娶皇后?” 毒蜘蛛嗤笑着摊手:“我若吃醋何须来你这儿兜兜转转,直接把他掳到我蜘蛛洞不就得了?” 毒蛇显然把她的提议当个笑话听:“那个皇帝被你缠上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那个荆公子被你看上也挺无辜的,谁知红颜知己竟是个妖呢?” 看到毒蛇的眼神警告,毒蜘蛛笑得狡黠:“别这么瞪着我,我不会告诉他的,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隐瞒,其实像我这样多好,妖对上人,赢定了,想做点什么不行?” 毒蛇不屑地笑:“赢?什么叫赢,你霸王硬上弓就叫赢?毒蜘蛛,你可真卑劣,五毒里出了你这个败类,真是耻辱。” 毒蜘蛛再次被她这么蔑视,气不过,直接抬手用蛛丝缠上她的双腿,轻轻一挥,试图将她整个人撞到墙上,谁料毒蛇肌骨一缩,从那蛛丝底下逃了出来,蹿到她身后抬掌一击。 两只妖怪来回几个回合,将桌椅摆设全部砸得稀碎,终究因房间太小打得不过瘾,毒蜘蛛及时用蛛丝扫开一排轩窗,直接飞身跳了出去。 “出来,同我打个痛快?” 毒蛇倚在窗台上并不追她,只是不屑冷笑:“满脑子打打杀杀,我才不稀罕在你这只臭蜘蛛身上费功夫。” “都是妖,别以为你就有多高尚,还不是藏在暗处,都不敢去找他,像只可怜虫?” 毒蜘蛛嚣张得很,甩下这一句话就在夜色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毒蛇正气得磨牙,手攥成拳狠狠锤了窗台,又听见前面大厅里一阵喧闹,是鸨母见刚刚放进宝匣里的金叶子,再打开时就变成了碎石头,当下料定是谁趁她不备摸走了,还扔进这些石头来戏弄她,当晚好一阵大闹。 · 皇宫中,紫宸殿,灯纱中烛火将尽。 大太监第三次进来提醒道:“皇上,夜深了,您早些歇息吧?” 近来先前被威慑住的乱党又渐渐活泛起来,萧鸿煊整日有一半的时间都在烦心此事,他合上手里的奏摺,往桌上一放:“知道了。” 他进了内室,灯火昏暗,一个黑蜘蛛落在灯纱上,在墙上投下一大片黑影:“皇帝?” 萧鸿煊脚步一滞,他循声望去,视线从墙上转到灯纱上:“你是那个妖孽的党羽?” 黑蜘蛛话很简洁,也不答他,直接道:“淮南乡下有位汪嬷嬷,曾在荆府待过,找到她,你会知道先帝还有位私生子在世,这皇位由他坐,才是名正言顺。” 话音落,萧鸿煊一动不动,紧咬着牙关品完这席话,才问他:“谁让你来告诉我这些的?那个妖孽吗?” 然而下一刻那黑蜘蛛爬到了桌上,没两步就不见了踪迹,仿佛化作了桌布上的花纹。 荆府,私生子…… 萧鸿煊略微一想,便知他暗示的是谁,查自然是要去查的,不管这蜘蛛是何用意,一旦查明真有此事,断然不能坐视不管。 ☆、29.(捉虫) 听闻荆奉宇因称病告假了三天,萧鸿煊也没多过问,只吩咐太医去荆府给荆家小姐看诊的时候,顺带着也给这大公子下两副方子。 第52页 荆奉宇回鸿胪寺没过多久,便被皇帝召进宫中长谈一番,起头一阵寒暄,而后萧鸿煊才开门见山:“因先帝在时朝中奢靡成风,百姓怨声载道,故而朕登基后一再强调为官须自身清正,你是丞相之子,未来皇后的兄长,更应以身作则。” 荆奉宇听出他的意思,跪地道:“恳请皇上责罚。” 萧鸿煊故作惋惜地嘆气:“朕亦无可奈何,谏议大夫早在朝堂上奏过此事,朕不得不拿你树个例子。” 荆奉宇早料到会有这一出,他也不想再继续待在京城,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嫁作他人妇却毫无办法可想。 “微臣听说西南边陲民智不开化,恶风陋习难改,常有山匪贼子,微臣愿前往西南,为国效力。” 萧鸿煊有些惊讶,他原本也没想把他支那么远,不过既然他这么提了,正合他意:“也好,爱卿赤诚之心可嘉,朕命你下月前往建水任知州一职。” 荆奉宇竟像是松了一口气:“微臣遵旨。” 皇帝的此番旨意下达到荆府时,荆丞相吃了一惊,细细问他,原来是他自己求来的,便又是嘆气又是心疼,荆旖兰这几日病情不见好转,原本吃了药,一听这消息,急得把汤药又呕了大半,红着眼跑去找大哥。 荆奉宇已经在收拾行李了,听见外头急促的脚步声,眉头一蹙。 “奉宇哥哥,你就这么恨我,恨爹爹,恨这个家?” 他放下手里正整理的书籍,让收拾衣裳的丫鬟退下,回过身看见荆旖兰紧抿着嘴唇憋眼泪的模样,话像是堵在了嗓子眼,移开视线方能开口:“你怎么会这么想?” 荆旖兰走到他跟前:“建水州是什么地方?即便皇上要降你的职、贬为外官,哪里是去不得的?你偏偏要去那边陲偏僻之地,听说那儿蛇虫肆虐、瘴气遍地,你说,是不是恨极了我们,要让我们为你牵肠挂肚,你便觉得高兴了?” 荆奉宇看见那滴晶莹从她眼里落下来,险些抬手去接,他心里觉得不忍,进也难过,退也难过。 “你无需担心,养好身子,哥哥相信你会成为一位母仪天下的好皇后。” 荆旖兰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脸红得如同攃了胭脂:“哥哥,你近来太怪了,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连我都不愿说?以前不论犯什么错,你总愿意第一个告诉我,我来帮你出主意……这次究竟是怎么了?” 荆奉宇背过身去,捏紧了拳头,这其中有太多原因了,可不论哪一个他都不能轻易说出口。 荆旖兰扶着桌子坐下,咳得缓过气来才嘆道:“其实……我都知道了。” “什么?!”荆奉宇吓了一跳。 “我让静儿去跟小厮打听,你……爱上了那位花魁娘子,对么?”荆旖兰嘆息一声,“原本家中有训导,不许娼妓入府,我也以为你是一时半会被她迷惑,没想到竟是动了真心,宁愿远走……” “不……” 荆奉宇本想辩解,可他想了想,这样也好,这样就任自己用情至深,也不用担心暴露在她这颗玲珑心面前。 “兰妹妹,你不明白,爱之一字,对于永远不可能在一起的人来说,就像一把刀子,每看一眼,五脏六腑就被捅得鲜血淋漓。” 荆旖兰还是头一回听到他说这样的话,心中不禁纳闷,怎么一向恃才傲物的哥哥竟能被一介烟花女子迷得晕头转向? 她的确不明白所谓情爱是何意,也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痛苦。 “我的确不明白,我只知要爱未来的夫婿,这就够了。” 荆奉宇不知是该笑她的天真,还是笑自己的钻牛角尖:“可你与他尚未谋面。” 荆旖兰虽是病弱,可说起话来却十分坚定:“如此堪能称为大爱,不论他品貌如何,我只需辅佐他并肩而行,循礼守矩,举案齐眉,这样就够了。” 荆奉宇又追问:“哪怕他三宫六院,对你冷落?” 荆旖兰低头一笑:“既是皇后,哪求什么一心人?何况从古到今,一生一世唯一心的,又有几个?何必强求这些虚无,做好自己本分就是了,为妻者操持内院,贤德持家,拘泥于情爱如火焚木,一时的灿烂夺目,终究只剩灰烬一堆,不能长久。” 荆奉宇不禁有些嫉妒那个九五之尊,倘若自己是他,为兰妹妹遣散佳丽三千又何妨?只可惜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在那人眼中又值多重的分量? 他的心底深处一个念头仅出现了一瞬,便被掐灭了,他知道自己身上流有先帝血液,虽然深以为恨,可也不失为一项筹码,只是他不想要什么皇权,也不想要什么佳丽三千,他只想要一个兰妹妹,可惜只要他是荆奉宇一天,这便永远无法实现…… “兰妹妹,你回去歇着吧,到太医看诊的时辰了。” 荆旖兰站起身,临走前又道:“待我入了宫,会向皇上进言,早日将你调回京中的,烟花女子终究……你想清楚了早些正经成家,别让爹爹操心了。” 听她欲言又止,荆奉宇看着她那纤弱的背影转身离开,亦伸出手去,然而喉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手只得无力地垂下。 第53页 · 紫宸殿中,有一处暗室,藏在书架背后,据老太监称是先帝为了寻求长生不老之术闢建的,先帝过了天命之年就查按洪天师教的口诀修炼,然而在萧鸿煊看来,效用是没有的,不过是一年比一年胖了而已。 他如今也时常进这间暗室,这里头收集了许多道术秘籍,放在显眼处的都是那个老东西潜心所向的长生之法,在萧鸿煊看来都是骗人的,被隐埋在深处的便是捉妖画符之类的,这 才是他感兴趣的东西。 他记得那个妖孽曾一语带过地说“你倒是可以修道试试,还能当上我的对手”,那副飞扬跋扈的张狂样子,真是让他恨不得狠狠教训。 这么久没见她再来,看来是真的回去了…… 萧鸿煊手里捧着本符箓册,却是看了半天没翻过一页,回过神来才一惊,他这是还未清醒么?妖终究是妖,不管装得多么天真,内里总是桀骜不驯、乖戾无常的,他不过是因为从小到大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才一时印象深刻罢了…… “萧鸿煊,我会让你一生难忘……” 静谧的暗室里,他的耳边似乎又回想起这个魔音一般的话,每回只要想起这个妖孽,总绕不过那一天,端午……本以为可以一雪前耻的端午,他堂堂九五之尊居然被那么…… 天气炎热,都说春困秋乏夏打盹,大太监在外头守着,正倚着柱子打盹儿呢,冷不防看见皇上黑着脸地从暗室里冲出来,吓得他一个激灵站直身子。 “皇上,刚刚崔贵妃送来了冰镇百果酪,您尝尝?” 萧鸿煊一听这个名号才想起来:“她的禁足期过了是吧?” 大太监忙带着自己的大树说一嘴:“是,禁足期间,崔贵妃和林昭仪都规规矩矩地待在各自寝宫,听皇上的话安分反省呢。” 萧鸿煊盯着桌上那碗已经化完了的冰酪,吩咐下去:“江南府上贡的冰丝绸,挑两匹贵妃喜欢的花色送去。” 话音落,大太监应了一声,见他背着手出门去,忙问道:“皇上,日头正毒,您要去哪儿啊?” 萧鸿煊背着手出去,没理他,大太监一路跟着,眼看见离林昭仪的住处越来越近,笑逐颜开。 然而解除了禁足的林昭仪刚听宫人说崔贵妃送了冰酪去,正苦思冥想自己该送些什么才能比这冰酪更合皇上心意,谁料门口就传来了宫人拔高声音的一句“皇上驾到”。 林昭仪一愣,往窗外一探头,看这那明黄影子已往这边来,才大惊失色地往梳妆檯上扑:“皇上怎么突然来了!我还没上妆啊!” 柳莺也手足无措:“昭仪娘娘,来不及了,快去恭迎接驾吧!” 于是萧鸿煊都迈进了屋,才看见林昭仪姗姗来迟地仓皇拜倒:“妾身恭迎皇上……” 她低低埋着头,试图藏一藏自己的真面目,得他免礼之后也抬着袖子低头掩面,扭捏之姿让大太监都不忍直视。 萧鸿煊在厅中坐下,见她这样,皱眉问:“你这是怎么了?” 林昭仪支支吾吾:“妾……妾身素颜朝天,不宜面圣……” 萧鸿煊冷冷一应:“朕上回跟你说,天气热不用粉饰,看来你觉得朕是在为难你?” “妾身不敢……”林昭仪怯怯地回上一句,这才把手放下,露出一张虽与吴茱萸只有三分相似却也算清水出芙蓉的脸。 萧鸿煊品了一口宫婢端上来的茶,瞥了她一眼:“你这样不是就很好么,往后不许厚重粉饰、也不要穿那些不伦不类的装束,带起不良歪风就不好了。” 林昭仪接驾就这么几次,只知他待人冷淡,甚少踏足后宫,这会儿听他夸自己一个好字,其他的便都听不见了,心中一喜,眼泪都漫上来,当自己守得云开见月明,终于从小太后的替身闯出点成绩了。 “多谢皇上夸奖,妾身遵旨……” 萧鸿煊将茶碗放下,指了指她身后的宫婢:“这个叫柳莺的宫婢,今后调往朕的紫宸殿伺候吧,待会儿让内侍府再往你这儿拨两个伶俐的宫婢。” 林昭仪一怔,回头看了眼同样呆若木鸡的柳莺,也不敢问为什么,更不敢拒绝,只得弱弱地应了一声是,心中暗道:这小丫头长得虎头虎脑,竟能被皇上高看一眼,还亲自过来要 人,难不成往后还要跟她称姊道妹? 这下轮到柳莺提心弔胆,先前林昭仪吩咐她照小太后的样子打扮她,她便觉得有些不自在,不过身为下人,哪敢多问,便照做了。 看来,果然是触怒了龙颜么?柳莺久违地欲哭无泪。 ☆、30. 京城城南门外的官道上,一处茶肆,桌凳简陋,茶水粗淡,来往行商或是工匠也不计较这些,坐下歇歇脚罢了。 今日此处多了位白衣胜雪的俏佳人,端坐在这与她格格不入的环境里,吸引了无数目光。 “姑娘离家出走啊?”一个痞子模样的青年人凑上来,坐到她对面,盯着那张画中人似的脸蛋,眼里直勾勾的满是欲望。 白衣美人乜视他一眼:“家?我没有家。” 青年人兴奋地搓搓手:“我懂我懂,无家可归的美人,我带你回家啊?” 第54页 白衣美人冷冰冰地一笑:“当真?可我有个规矩。” 青年人喜不自胜:“什么规矩?美人尽管讲。” 白衣美人慢条斯理地端起桌上的茶碗,低头抿了一口,还留半碗清茶,递到他跟前:“共饮这一碗,从此小女子便是你的人了。” 青年人激动地浑身直颤,看着那茶碗边上的胭脂印,心尖直痒痒:“好说,好说!” 他急不可耐地举起碗屯屯饮尽,茶碗一搁下,却如同醉酒了一般,瞪圆了眼睛、僵直了身子坐在那儿,没了下一步动作。 白衣美人轻不可闻地哼了一声,听见马蹄声与轱辘声渐近,站起身来,走到那行近的马车跟前,扬声唤道:“荆公子。” 荆奉宇本在车中闭目养神,闻听此声,忙让车夫停下,挑帘一看,他有些惊讶:“射月?你怎么在这儿。” 射月苦笑了笑:“鸨母得罪了人,被打断了手脚送进牢里,我拿体己钱将她救了出来,红尘阁散了,从此我已是自由身,荆公子,听说你要去建水州就任,地势偏远,难免辛苦,让射月随行,伺候你吧?” 荆奉宇对这个花魁娘子只有怜惜,先前流连花楼也是因为她能够安静地任他喝酒,从不打搅痴缠,眼下见她突然来这么一出,很是意外:“你既已恢復自由身,待在京城里自有出路,何必跟我去那边陲地界受苦?” 射月却道:“公子还记得初见那一回,我被那群纨绔围着灌酒欺辱,抵抗不得,是你来解围救了我,如今我虽是自由身,可一介女子如何于虎狼群中生存,公子带我走,就当是救我一命吧?” 她说得可怜兮兮,荆奉宇听着也动了容,在他看来当初的情形的确如她所说,她一个弱女子,恢復了自由身又如何呢,偌大京城,除了他这个“恩客”,又有谁能庇佑她? “射月,你……甘心委屈?” 射月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懂事地点点头,莞尔道:“我本不是贵家女,公子愿意收留已是感激,为奴为婢也甘愿,至于公子未来的嫡妻是谁、公子心里的人是谁,都与我无关,我只是想伺候公子罢了。” 荆奉宇想到荆旖兰劝他时的那一席话,不禁悽然一笑,她是尊崇大爱,而他与射月却困于各自的小爱,也算是一对苦情之人。 “上来吧。” 射月看着那只伸在她面前的手,红了眼圈,抬手被他扶上马车。 马车绝尘而去许久,茶肆的小二见那青年人仍坐着一动不动,笑着打趣:“官人还傻坐着,你看中的小娘子上了别人的车啦?” 他见此人没反应,绕到他跟前,才发觉他面色铁青,眼睛已然无神,吓得忙推了推他:“官人,你没事儿吧?” 这一推,青年人竟僵硬着身体轰然倒地,污黑的血从七窍流了出来,已死去多时,吓得在场老少无不慌乱惊唿。 · 毒蜘蛛自那日与毒蛇挑衅一番后,回到碧洗山,待了一段时间又觉得无聊,便去了毒蝎的乱石堆,把见闻与她说了一通。 毒蝎没好气地问她:“她爱谁关你什么事,非要去掺和一脚,两百年前你们俩打的那一架,让外族看够了笑话,我和毒蜈蚣毒蟾蜍一起拉架,好说歹说才让你们握手言和,现在她没惹你,你别去挑事儿啊。” 面对毒蝎的忠告,毒蜘蛛想起那一次便觉得气恼:“那一次若不是你们拉着,我定能将她打个落花流水,分明都是妖,她却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还说我是五毒之耻,她自己才是呢,还把那么个公子哥儿当宝似的。” 毒蝎斜睨她一眼:“你跟她不是半斤八两,你肚子里还有个人种呢。” 毒蜘蛛拍了拍肚皮:“那不一样。” 毒蝎不想跟她说话,懒懒翻了个身,毒蜘蛛却掰过她的肩膀:“哎,小道士真住在山脚下啦?我教你,你夜里悄悄去……” “毒蜘蛛!” 毒蝎坐起身来,抬手想打她:“你别老胡说,我跟他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还说毒蛇满脑子情情爱爱,你不是也一样?” 毒蜘蛛不服气:“怎么一样了,你没看见她那副魂不守舍的痴情种样子,要说一样,你跟她才一样呢,喜欢就上,哪儿那么多扭扭捏捏、弯弯绕绕?” 毒蝎说不过她,背对着她又卧回去:“你不懂。” 毒蜘蛛噘着嘴:“我说啊,你们就是胡思乱想太多了,就像吃花蜜一样,花没开的时候,好奇,花开了之后,又不敢去尝,怕吃完了就没了,其实我告诉你啊,去尝了之后就会发现,也就那样,没有想像中的甜嘛。” 毒蝎瞪了她一眼,又气恼又无奈:“那个皇帝遇上你真是倒了霉。” 毒蜘蛛在老友面前表现得很无辜:“我又没让他少一块肉,不过是一夜风流,他一个坐拥佳丽三千的皇帝,不至于这么小心眼吧?” 毒蝎嘆了口气:“毒蜘蛛,你啊……但愿你别被这花蜜的后劲儿冲着。” 毒蜘蛛以为她说的是腹中的玩意儿:“怕什么,我连道士都不怕,还能怕自己肚子里的小娃娃?” 她见毒蝎不接话,便也识趣地卧回去,两人并肩躺着看天上初现的星子,一如近百年来一样。 第55页 晚风拂过,带来一阵沙沙树叶的声音与蝉鸣。 “喂,毒蜘蛛。”毒蝎突然出声了,“你有没有想过下一世当人?” 毒蜘蛛觉得好笑:“当人?人有什么好当的,又要顾忌什么律法,又是跪皇帝跪官吏,还得为钱财生计发愁,而且顶多活百年又得死,一点都不过瘾。” 毒蝎听她这么说,并没有再说话,倒是过了一会儿,毒蜘蛛回过神来:“怎么,你竟然想当人?” 毒蝎没有立即回答,却是反问道:“你觉得我们当妖又有什么意思呢?虽然能活千年,但混沌时干尽恶事,尚不足以封神升仙,自在是自在,可我却不知为了什么。” 毒蜘蛛冷冷一笑:“我看你是被那个小道士洗了脑子,哪有什么为什么,当妖图的就是自在,天地广阔任我闯,人有什么好,跑几步路就气喘吁吁,拿萧鸿煊来说罢,费尽心机当上皇帝,众人俯首称臣,还不是拿我毫无办法?” 毒蝎却道:“你不是常听人编的戏文、常看他们的话本子么,人的世界比我们妖之间复杂有趣多了。” “复杂是复杂,只是这趣味嘛,体验一番便满足了。”毒蜘蛛提议道,“不如你也试试变成普通人的模样,混进去过几天生活,保准你不久就腻味了,到底不如当妖爽快,不论今世还是下世,我还是更想当妖。” 毒蝎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考虑她这个提议的可行性。 “反正我们妖有大把的时间,人的一世只有百年,你不如去跟那个小道士当一世夫妻,等将来他死了,你也没什么遗憾。” 毒蝎听她絮絮叨叨说着,发了半晌愣,才后知后觉地反驳:“都说了,我对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毒蜘蛛听她反驳得毫无底气,哼笑一声调侃道:“害羞什么,你们可真奇怪,平时杀人吃人不比我弱,怎么一沾上情啊爱的,就畏手畏脚。” 毒蝎看她一脸嚣张的懵懂样子,嘆道:“你要是什么时候爱上谁,照样也畏手畏脚,因为他会成为你的软肋。” 毒蜘蛛想像了一下,脑子里只蹦出来一个萧鸿煊的影子:“怎么可能?既然是软肋,那我留着他干什么?还不如自己先把他给捨弃了。” 毒蝎摇摇头:“说得轻巧。” 又是一阵静谧,夜空中似有流星划过,远处山中的蝉鸣声也渐渐平息下来,万籁俱寂。 毒蝎看了一眼身边的人,见她还睁着眼睛,便问:“你要一直赖在我这儿吗?不回你的蜘蛛洞?” 毒蜘蛛想起这事儿就心烦:“黑蜘蛛最近看我的眼神怪怪的,我见到他就犯噁心。” 毒蝎有些担心:“他的修为也不低,是不是看出来你腹中……” “那又如何?”毒蜘蛛不改张狂,“我跟谁繁衍生子还要看他的脸色不成?我那蜘蛛洞中年轻的母蜘蛛多得是,谁让他总盯着我,烦死了。” 毒蝎无奈,总归是她们蜘蛛一族的事儿,她也不便多说,只好问:“那皇宫呢,你已经没兴趣了?” “嗯……大概不会再去了吧,偶尔用眼线看看戏倒是挺好玩儿的。” 毒蜘蛛看着闪烁的星空,逐渐有了困意:“哦对了,我跟他说好了,等立后大典的时候去看看,到底怎么个盛大法……” 要到立秋啊……好像快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毒蝎是柏拉图式,毒蛇是以身相许式,毒蜘蛛是……啥爱情不爱情的吃干抹净就跑式 ☆、31. 盛夏季节,越往南方便更是湿热难耐,蚊虫肆虐,荆奉宇抵达建水州后就任了十多天,才算勉强适应下来。 时值三伏天的夜里,他在凉蓆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身上已被蚊子叮了好多处疙瘩,瘙痒难耐。 朦朦胧胧间,他感觉身边倚上了什么沁凉柔软的东西,以为是京城家中的冰丝软枕,便紧紧拥了上去,以此解暑热,睡得更安稳了些。 日出鸡鸣,荆奉宇自难得的好梦中醒来,竟看见自己怀里抱的是射月,此时她也醒了,秋水美眸正含情脉脉地望着他,吓得他立马坐起身,避开一臂远。 “射月,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射月青丝凌乱,衣裳却是齐整的,娇羞一笑:“前几日我见公子受蚊虫所扰,就去采了些草药研捣出浆汁,昨晚来时见公子已经入睡,便未打扰,正涂着药汁,公子不知梦到了什么,一把抱住了我……” 荆奉宇虽常流连花楼,却只是喝酒倾诉,不行云雨之事,这下听她这么说,不禁有些羞愧:“是我睡迷煳了,吓着你了吧……” 射月在花楼混得风生水起,又岂是只靠一身美貌?趁这几日他新到任上忙得晕头转向,没空再去管他爱而不得的兰妹妹,她也好进一步接近了。 “公子何须拿我当外人……” 射月眼波流转,情真意切地握上他的手:“自公子救我那时起,射月早已心许,公子对我做任何事都是可以的。” 荆奉宇再如何自持,也是一介血气方刚的男儿,此时空气中氤氲着某种草药的气味,他那被蚊虫叮过的地方确实不痒了,倒是心底一股异样蠢蠢欲动,越来越痒。 第56页 “射月,哪怕我此生都回不去京城,只能在建水过这样的苦日子,你也甘愿么?” 射月心中暗道,她倒宁愿他一辈子不用去见他那心心念念的女子,永远待在这儿才好,如此方能忘了求不得之苦。 她将他的手贴近自己的心房:“当然,只要能陪伴在公子身侧,天南地北,刀山火海,射月都安之若素。” “荆家有家规,不可纳烟花女子……哪怕没有名分,你也无怨无悔?” 射月自是实话相告,她本就不图什么名分,只图郎君一番真情:“射月不求名分,只求为奴为婢伺候公子。” 如此美娇娘的一番真心,荆奉宇不禁动容,手掌心贴合的那处柔软,令他忍不住咽下一口唾沫:“射月,有你作伴,这样的穷僻小城也算是世外桃源了。” 射月见目的达成,宛然一笑,勾上他的脖颈,自是使出浑身解数,色授魂与,试图在他心中留下一席之地。 自这晨曦初现时分的一场销魂之后,荆奉宇便日日流连在这温柔乡,先前他只知她聪慧解语,温柔懂事,如今才发现她还有这许多花样,使他苦于职务之下也能一解疲乏。 而且,不知是不是她那草药的作用,每晚与她同枕而眠,便再未有蚊虫绕耳。 知州府的下人们也都看出来,这位新上任的大人有位相好,生得柔弱无骨艷姿天成,虽然既不是夫人也不是妾,可荆大人对她就是宠爱得很呢。 即将大暑,南方连着几日的大雨终于停了,好在没成涝灾,然而建水州却爆发了一场小范围的疫病,虽说起初并没有多严重,但荆奉宇却十分重视,令当地的医者寻出病因,防范传播。 一天晚上他忧心忡忡地回来,却见射月拿出一包药粉给他:“此乃祛毒解热的药,公子可分发下去,洒进各家的水井里,有疫病者可减缓病症,无疫病者可预防传染。” 荆奉宇将信将疑地让人把那包药粉拿给几个病人一试,果然药到病除,这下他庆幸之余,又有些纳罕。 当夜他与射月云雨之后,拥她在怀中:“你先前采草药对付蚊虫,我以为是些小方子,可这样复杂的疫病,你竟也能研磨出像样的药,难不成从前学过医术?” 射月羞赧一笑:“我小时候曾在一家医馆当过药童,偷看了不少医书,也算略懂岐黄之术。” 荆奉宇越发觉得她可爱起来:“既有如此技艺,怎么会沦落烟花之地,沾了污泥?” 射月信口拈来:“有一次出去送药,被人贩子拐到了花楼里,辗转卖过几家,那些龟公打手何其厉害,我一介弱女子,怎能逃脱?” 荆奉宇嘆息一声,疼惜道:“若能早些遇上你就好了,能及时救你于那样的水火之中。” “现在也来得及,公子,我能与你相遇,已是三生有幸。” 射月伏在他胸前,温柔地感慨着,虽说她明知自己是编的瞎话,却恍惚间连自己都信了,就当这些是真的吧,让公子以为她只是个出淤泥而不染的普通女子,与他相守到老。 她与他相拥而眠,睡梦里是那个幽僻的竹林,她从竹子上盘旋而下,将那个抚琴的清秀公子吓了一跳,却又听他嘆道:“好漂亮的白蛇!” 琴音隐约萦绕,她知道这是梦中,嘴角仍微微翘起,是不是他又有什么要紧呢,近千年过去,那人已转了不知多少轮迴,她觉得是,那就是了。 安逸日子没过多久,正将近立秋,荆奉宇收到了京城回的信,说是荆旖兰病情见好,立后大典于初八举行。 于是,不出射月所料,荆奉宇的脸上又像从前那样笼起了乌云,这一天,射月见他迟迟未归,差遣小厮去问,才知他与几个同僚属下进酒楼不醉不归了。 射月嘆了口气,这样也好,随他喝得烂醉,还不是得回她的怀里,至于那个“兰妹妹”,等初八一过,她就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纵使荆公子如何肖想,也只能遥望罢了,届时在他身边抚慰他的还不是她这位红颜知己? 她就不信,夺不下他这颗心。 弯月初升,射月没等来荆公子,却等来了一条噩耗:“荆大人遇袭了,凶多吉少,射月姑娘,您……节哀啊。” 射月脸色惨白了几分,不过愣了片刻便拍案而起:“节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哪怕身首分家,我照样能救活。” 小厮们将他抬进屋的时候,与他一同喝酒的州判派来的下人回话说,他们刚从酒楼出来,一支从暗处飞来的冷箭便刺进了荆知州的心门,兴许是前段时间他料理了那几个山寨匪头,现在报復来了。 荆奉宇正躺在榻上,人事不省,射月看着他那张紫黑的脸,又伸手抚过伤口,舔了舔指尖沾上的血污——这箭头有剧毒,这样的毒,是用雷公藤、红信石、一钩吻这些本地难寻的毒药萃取出来的,倘若是那些匪头报復,用本地常见的箭毒木或曼陀罗才对。 她对外面那些探头探脑的下人吩咐:“出去,十八个时辰内,不许他人闯进来。” 近千年来,终于被她找到与他那么像的人,才相处了这么短的时光,就眼睁睁看着他再次离开? 射月阖上眼眸,露出面上的妖痕,她拔下那支箭,扔在地上,抬手抚上他那涌着血的伤口,试图用自己的修为救活他。 第57页 要将死人起死回生,怕是她一身的修为都所剩无几了,可那又有何妨?当年她是一条尚未能修成人形的生灵,只能藏在竹枝里,看着那抚琴的公子被仇家围杀致死。 从此这便成了她一生最懊悔的事,所以两百年前毒蜘蛛拿这事来取笑,她才气急了同她打了一架。 这一次,她要救活他,哪怕从此不能以妖力为五毒之长而为傲,她也甘愿。 毒蛇的目的很明确,从始至终,她潜心待在竹林里勤加修炼,并不是为了在五毒乃至妖群中称霸,只是为了有朝一日找到他,能够护他一生无忧无虑,无病无灾。 如今能够有修为救他已是万幸,若救不活他,她才真该痛心。 荆奉宇自昏迷中醒来时,已不知过了多久,他睁眼看见眼前正是自己府中的寝室,而胸口竟然毫无伤处,他吐了口气,以为那一道冷箭只是自己的噩梦。 “公子,你醒了?” 他看见帷帐外一道熟悉的白色身影走近,撩开一看,却吓得不轻:“射月,你……你的脸上这是怎么了?” 射月现在妖力大减,若是化了形,便不足以施展其他妖术来保护他,她也不打算再隐瞒,只好和盘托出:“公子,倘若射月不是人,你会嫌弃么?” “不是人?”荆奉宇听说过先前那些关于元真观及小太后之类的谣传,不过从未信以为真,只是他现在看着射月脸上那银白色的鳞纹,心下生寒,“你是妖?” 射月看出他的恐惧,便在他一尺开外驻足,泫然欲泣:“公子,我虽是妖,可我待你的心绝无假意,否则我也不会倾我所有修为救你还阳啊。” 荆奉宇脑袋渐渐清醒,他摸了摸自己身上干净的寝衣,又看向旁边地上那些沾了血污的衣裳,难以置信:“……我中箭不是做梦,是真的?” 射月点点头:“州判他们都以为你已经死了,那晚你被抬回来,脸色紫黑,已是撒手人寰,现在已过去两日,我担心再有人来害你,不敢离开半步。” 荆奉宇怔怔听着,他显然没想到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竟会在自己身上发生,他盯着那张美丽却妖异的脸:“我已是死了一回?” “是啊,这是那支毒箭。”射月将那用白布包好的箭递来,“这上面的毒不是西南方常见的毒,而是一些官家常用的名贵毒药,你得罪了哪个贵胄不成?” 荆奉宇没有去接那箭,而是盯着那泛着冷光的箭头,恍然回神:“该不会是……已经被查到了?” 射月没听明白:“什么?” “我在京中生活二十年,从未结下仇家,荆家在官场也是如履薄冰,再如何也轮不到我这个远贬边陲的养子身上。要用这样的手段暗杀我,只有……” 荆奉宇喃喃自语:“我的身世,被当今皇上发现了……” ☆、32. 一再追问下,荆奉宇索性破罐子破摔,将自己的出身暗示给她,射月听罢,眉头微微蹙起:“这么说来,你是先帝的遗嗣?” 荆奉宇想起黑暗中射来的那支箭,伤口分明已痊癒,可他还是觉得心口隐隐作痛:“我从没有引此为傲,这是我和我母亲的耻辱,我原本打算一直到死都不再提起……” 射月嘆道:“你不提有什么用,只要你骨子里流的是皇嗣血脉,当今皇上就会将你视为肉中刺,他已经下手了,如果知道你还活着,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既然如此,你不如效法他造反,毕竟你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荆奉宇一听那造反二字吓得一惊,他从小被父亲教导着君为臣纲,因此立马摇摇头,这是下意识地拒绝。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重顾虑:“这样岂不是置我母亲的名节于不顾么?她本是受辱的可怜人,那样年轻就郁郁而终,我没有孝敬她就罢了,还把她这段耻辱的往事公之于众?” 射月却是气性大:“那自此以后,你只能隐于深山老林躲躲藏藏,过着苟且偷生的日子,这样就对得起你死去的母亲了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又能躲到哪儿去?倒不如我助你大干一场,即位之后为你的母亲堂堂正正地要一个名分牌位,受天下人崇敬。” “你助我?” 荆奉宇看向虽满面妖痕但到底是位弱女子的射月,眼中有犹疑有挣扎,但已经不像方才那般恐惧。 “而且这位逼宫篡位的皇帝若不见你的尸首,定然存疑心,届时你觉得他还会重用你的父亲么?荆府一门会得到善待么?还有……” 射月话说半茬,突然止住了,她不想提起那个令他牵肠挂肚的人,然而他却是自己提起了:“对……兰妹妹将要成为他的皇后,我若是死了,他兴许还会放过荆家一马……” “不可能!”射月见他越发消沉,立马果决道,“你以为他为什么选中了荆家结皇亲?他也担心这个秘密外露之后他坐不稳那皇位,所以以皇后为人质要挟你们一家罢了,不管你死不死,你的兰妹妹到他手上会有什么样的待遇,可想而知……” 其实她说的这些,自己也不确信是否为那皇帝所计划的那样,但只要荆公子处于危险中一日,她便跟着神思难安,他们妖物都是这样,感知到危险便不能坐以待毙,必得反击,她才不管什么君君臣臣之类的仁义。 第58页 荆奉宇沉吟了片刻,终究似乎为某一个原因动了心:“射月,你要如何助我?” 射月抬手一挥,将他的模样大变了一番,从一个美目俊秀的年轻人变为一个年过半百的粗野农汉:“我先你一步回京,探看皇帝动静,你以此貌骑院后好马上路,一路上将先帝有个私生子在世的消息沿途传播,我将命我的子民们一路护送。” 荆奉宇显然不知她是什么妖:“你的子民?” 西南边陲本就是蛇虫盛行,射月微微莞尔,眼眸中明光闪烁,荆奉宇便听见房樑上传来嘶嘶窸窣,抬头一看,竟不知何时跑出这么多蛇来,盘踞在房樑上,花花绿绿,都朝他吐着红信子。 “你是蛇妖?”荆奉宇脸上震惊,心中则更是一阵犯恶,他竟是与一条蛇共度了那么多夜的床笫之欢,这……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射月看穿他的嫌恶,心中一凉,虽是不由自主地难过,却还是嘱咐道:“我先去了,荆公子,等你到了京城不要暴露身份,我会去找你的。” 她转过身,抬手装作无意地揩去眼角一滴泪,却被他叫住了。 “射月……” 她按下委屈,窃喜地回过头来:“怎么?” 荆奉宇此时也已下定决心,既然要走这条路,只能成功不可失败,否则便是陷荆家于不义之地了,他想,兰妹妹那样聪慧的人,纵使一开始不理解,明白他的苦衷之后,肯定也会贊同他的。 “射月,替我照顾好兰妹妹,她不能有事。” 兰妹妹……这三个字如同道家的缚妖咒一样萦绕在她耳边,射月脚下如同灌了铅一般,一步也挪不动,她甚至想大发雷霆地朝他怒吼让他闭嘴,可是她千年来仅存的所有温柔都是因他而生,如今又怎么埋怨得了? “射月?” 她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一言未发,化为一道白光钻窗而出,荆奉宇仅是一惊,便立马回过神来,跑到后院骑马闯出府去,一路北上。 · 傍晚,紫宸殿。 高高的殿樑上悄无声息地游走着一条闪着银光的白蛇,她顺着梁木游到正伏案批奏摺的皇帝头顶上,冷不防瞥见一旁角落里的蛛网,那上面的小蜘蛛也正望着她。 毒蜘蛛的子民么……她跟这个皇帝似乎藕断丝连,不能把她引过来。毒蛇这般暗想,那个傢伙最喜欢给她添堵,更弗论她对这个皇帝有没有旧情……她若是来阻挠一番,自己想要行事就更难了。 她打定主意,迅速地朝那蛛网靠近,信子一伸一缩,便将那小蜘蛛捲入了腹中。 萧鸿煊完全没有注意到高高殿樑上的杀戮动静,只是放下看了半天的摺子,盯着面前到来的暗卫首领。 “事情办妥了?” 暗卫回禀道:“是,卑职亲自动手,亲眼看见他中了那一箭,直中要害,哪怕他心脏长在右边,那箭上的剧毒厉害,卑职一路跟踪,等马车将他送到家后,确认已经毒发身亡。” “嗯,退下吧。” 萧鸿煊听到那剧毒两个字,不自觉地抬手抚过脖颈上的那处伤疤,它已经痊癒很久了,怎么还时不时地发痒…… 看着暗卫首领的身影远去,毒蛇的眼神逐渐愤恨起来,她盯着这个身着黄袍的男人,吐着红信的口中嘶嘶出声。 果然是他干的,毒蛇恨不得现在立马跳下去咬死他,她眯起眼看了一圈四下,殿外候着很多侍卫,他的身边也只立着几个小太监,她现在虽然妖力极浅,但这些防卫还是不足为惧…… 她正盘算着计策,突然被一声动静打断了思路。 “啪!” 一声脆响,是进来奉茶的柳莺余光看见樑上好像有一道白影,还当自己眼花了,抬头一看才看清是条蛇,一向怕这种东西的她吓得茶碗都端不稳,尽数摔在地上。 “你……你个大胆丫头,笨手笨脚的!这玛瑙釉汝瓷茶碗有多名贵你知道吗?!” 大太监很早就看这个柳莺不顺眼了,都是为奴为婢的,怎么皇帝就这么宽容她,不过自从她被调来御前侍奉,一直没出过错,他想发落也没个由头,眼下正好被他捏住,怎么也得搬出大总管的名头来,好好立立威。 萧鸿煊虽未说话,眼却已抬起,柳莺被大太监噼头一顿骂,又看见皇帝那冷若冰霜的表情,吓得颤颤巍巍指着樑上:“皇……皇上,有蛇!” 萧鸿煊与那大太监一起抬头望去,那樑上哪儿有蛇,他还没出声,大太监跳起脚来:“犯错就罢了,还胆敢撒谎,本总管今日非得教训你个刁婢……” 柳莺跪在地上欲哭……这次是真的哭出眼泪了:“公公,奴婢刚刚真的看见了,一条白蛇刚刚就在皇上的头顶上……” 大太监眼睛怒瞪:“大胆!你还敢狡辩?”威严十足,吓得柳莺呜呜咽咽。 一时间闹哄起来,萧鸿煊扶额,只得横眉竖目:“在朕面前吵嚷什么?!” 大太监吓了一跳:“老奴不敢……” 柳莺委屈巴巴,又抬头看了一圈,的确没有什么白蛇的影子,于是她也老实认错:“皇上,奴婢刚刚真看见了,不知怎么突然不见了……兴、兴许真的是奴婢眼花了,恳请皇上责罚……” 第59页 萧鸿煊料定她不敢凭白说谎吓唬人,毕竟他现在知道世上有妖物横行,也许她真没看错,走了个蜘蛛妖,难不成又来了蛇妖…… 他按下疑心,简单处理:“罚俸银一月,何况蛇有什么好怕的,下次不可大惊小怪。” 柳莺松了口气:“是。”她细细一想也是,她都亲眼见过小太后变成蜘蛛吃人了,区区一条蛇罢了,她再这样胆小怕事可真对不起圣上的提拔啊。 她一边自省,一边收拾好碎瓷片,灰熘熘地退下了。 萧鸿煊看着大太监那张酸不熘丢的脸,淡淡发话:“最近你手底下的扫洒太监是不是没下工夫?” 大太监还在腹诽那个小宫婢,突然被点名,不明所以:“啊?” 萧鸿煊拿批摺子的硃砂笔指了指房梁:“朕的紫宸殿上都有蜘蛛网,何况其他地方呢?” 大太监一愣,抬头看了半天,才看清角落里果然有个小小的蛛网,他脖子缩了缩,怯怯地应了一声是,并保证往后督促他们多上些心。 蜘蛛网…… 虽然不知道跟那个妖孽有没有关系,萧鸿煊还是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她,明日就是初八,他迎娶皇后的良辰吉日,她说好要来看大典的,该不会忘了吧。 他冷静一些地想,不来也好,省得一时兴起,又搅得皇宫不得安宁…… 想虽是这么想,他手中的硃砂笔却不受控地滴下一滴,印染在雪白的摺子纸上,晕成一滴红豆般的圆。 相思…… “这名字太蠢了,我才不要。” 萧鸿煊莫名地想到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轻不可闻地嘆了一声,妖惯会以色惑人,他是俗人,却也该自制一些,别再想这个妖孽了。 他低头批阅奏摺,将已阅两个大字覆在那滴红豆般的痕迹上,草草阖上,丢在一旁。 ☆、33. 毒蛇如风一般蹿出皇宫,化作一道白烟生在荆府的后花园里,刚刚片刻的犹豫突然被那小宫婢打断了,她只得仓皇逃出,下一瞬便有了想法。 当皇后进宫……这法子毒蜘蛛不也使过么? 紧挨着这方小花园的就是荆家小姐、未来中宫皇后的闺阁,毒蛇没有化形,仅是如雾如烟地氤氲在窗前,听着里面的动静。 明日就是立后大典了,可是荆旖兰此时倚在榻上,面如白纸,一声接一声地咳着,只剩下喘气的工夫,刚餵进一口药下一刻便咳进了气管里,呛得将先前好不容易喝进去的药汁又呕了出来。 她这副模样,丝毫不像送给哥哥的信上说的那般“病情好转”,反而形容枯藁,像是被病气侵蚀了干净,时日无多。 丫鬟急得红了眼圈:“这可怎么是好?小姐,您这样是无论如何都经不起大典折腾的,为什么还……” 荆旖兰气若游丝地摇摇头:“不……我必须得进宫,静儿,你不明白……哪怕我只能当一日皇后,也能让荆家从此……咳咳!” 她剧烈地咳了两声,似是耗尽了力气,晕了过去,丫鬟吓得唤了几声,见她人事不省,忙丢下药碗出去请大夫。 一室静谧,只留那浓郁得难闻的药香,门口的屏风后影影绰绰,转进来一个人影,正是毒蛇。 她坐到荆旖兰的床边,垂着眼帘盯向她那张寡淡无光的脸,她以为男子爱色,化为人形时便化得凡俗难见、绝艷出尘,谁料这么一个脸蛋平平无奇的女子,竟能占据荆公子的心…… 她的指尖在榻上人那张灰败的脸庞上划过,最终停在了脖颈上的脉搏,她眉头微蹙,那个丫鬟说的不错,她这副羸弱到极限的病躯,明日八成会在大典之后油尽灯枯而亡。 “射月,替我照顾好兰妹妹,她不能有事。” 她想起他留给她的最后一句叮嘱,正好,她附身在其上,一来续了她的命,二来,顺理成章和那皇帝当结髮夫妻,枕边更好下手,说不定还能干个政,辅助荆公子顺利登上皇位。 毒蛇的指尖离开那毫无生机的肌肤,心下打定主意,在门口传来大夫的脚步声时,化为一团白烟侵袭进了荆旖兰的躯体。 丫鬟过来替她把帷帐放好,才将大夫请进来:“大夫,我家小姐咳得连药都咽不下了,这样下去……呜呜呜……” 大夫见她哭得伤心,正要开口安慰,那榻上的人却不知何时醒了,开口道:“静儿,我不过是小睡一会儿罢了,吓坏你了吧?” 丫鬟一听,这声音比之前中气足多了,撩起帷帐一看,只见荆旖兰自己已经坐了起来,带笑望着她,那眼神清明多了,面颊也有了血色,一点都不像久病之人。 “完了……大夫,我家小姐这是不是……迴光返照啊!” 丫鬟反而更害怕了,忙将大夫拉来给她请脉,毒蛇无奈地一嘆,只得把手伸出去,大夫闭着眼蹙起眉好生诊断一番,才展颜安慰丫鬟:“无妨无妨,比起前两天,贵府小姐的身子已好多啦,如今脉象平稳,已是痊癒。” “这……” 丫鬟手足无措,眼前这景象转变让她以为先前小姐虚弱得吃不进药的模样,都是她装出来吓唬她的,一时有些委屈:“小姐,静儿都快被您吓死了!” 第60页 毒蛇莞尔地敷衍:“好了,我这不是没事了吗,快去送送大夫。” 等丫鬟把大夫送离,她下榻来坐到梳妆镜前,端详自己的气色。附身之后虽说可以一箭双鵰,但这同时也在耗损她的妖力,虽然不会耗损太多,但她之前为了救荆公子,妖力已是大减,现在又要分出一些来为这具身子续命,若遇上有点修为的小妖,怕也是一场苦战…… “静儿,我平时待你如何?” 丫鬟一回来就听见小姐这般问话,以为是即将分别前的叙旧,她打从六岁刚被管家买进府就伺候小姐,虽说是主僕关系,但打小的情分自然是少不了的。 她红了眼圈,有些伤感:“小姐待静儿当然是极好的,只可惜明日您就进宫了,静儿不能再随侍左右,不过宫婢们肯定比静儿好百倍的。” 毒蛇轻轻笑了:“傻丫头,她们好是她们,我还真捨不得你呀。” “小姐……”丫鬟揉了揉眼角的泪花。 “静儿,若我有忙叫你帮,你帮不帮?” 丫鬟很诚挚地用力点点头:“当然了,静儿伺候您最后一天,有什么事小姐尽管吩咐。” 明日就要入宫,毒蛇没工夫去甄选更合适的人选了,她站起身走到丫鬟跟前,嘆息一声:“我太虚弱了,必须得补一补……” 丫鬟一拍脑壳:“哎呀,小姐一说静儿想起来了,小厨房在给您炖山参鸡汤呢,这就去盛一碗来给您!” 毒蛇手疾眼快,一把拉住她,舌尖一舔獠牙,迷惑人的光自眼底闪烁:“鸡汤管什么用,不如你来给我补补。” · 初八是个吉日,大暑褪去,繁茂的树木也停下用力生长的枝丫,在远道而来的秋风中奏起沙沙的乐声起伏。 京城的街头熙熙攘攘,百姓们看着迎新后入宫的仪仗浩浩荡荡,那红鸾大轿中端坐的正是未来的皇后娘娘,有垂髫小孩儿看着那隆重豪华的阵势,不禁艷羡着想:当皇后绝对是世上最幸福的事了。 不仅她这么想,其他许多老少女子都羡慕着坐在轿中的荆家小姐,这样的殊荣,是普天之下多少女子梦都不敢梦的呀。 可是端坐在轿中凤冠霞帔的毒蛇却不这么想,如果真要作夫妻,九五之尊在她眼中比不上荆公子的分毫,她只想当荆公子的新娘,可是如今他已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比烟花女子更让他难以接受,大概无论如何都不会娶她了…… 她其实也不在乎这虚名,只要……只要能让他开心,能让他多喜欢自己一分,她便愿做任何事。 近千年来,她不就是等着遇见他么? 皇宫宫门内,一众文武百官齐聚宫道两侧,恭迎即将入住中宫的皇后,锣鼓声近,皇后的仪仗已进了正宫门,待轿落停,萧鸿煊上前将轿帘掀起,伸手扶出荆家小姐,臣子们见状,齐声高唿皇上万岁皇后千岁。 接下来便是冗长无趣的祭拜,拜天拜地拜祖先,又接受百官的逐一朝拜和恭贺。 毒蛇面无表情地站在萧鸿煊身边,心道:这番好一通折腾,倘若她没有附身到这荆旖兰身上,只怕她现在已然魂归地府了。 太阳西斜,这大典以将皇后送入栖梧殿稍作休息为收尾,晚些时候还要接受众位妃嫔的拜礼。 待戴着高冠的皇后被宫婢簇拥着进了栖梧殿,萧鸿煊看着那高高的台阶,想起了那一日同样的场景,那个将屏风扔出来的女人…… 她果然……没有来么? 他抬头看向西面,夕阳像是要散尽所有的温热,将万物都染就赤红,鸦雀归去,那叫声在偌大的宫廷里迴荡着,颇有几分凄凉。 “皇上,该回去更衣了。” 听到大太监的提醒,萧鸿煊收回神,转身往紫宸殿走去,他没有看见在远处的角楼上,夕阳的光勾勒出一排屋嵴兽的身影中,中间突然凸出来的一个,正是毒蜘蛛,她选了这处视野最好的地方,看完了整场大典。 她猜到大典会很隆重,没想到会有意外的惊喜,她正在碧洗山无聊得抠脚呢,既然毒蛇送上门来挑事,她也不介意会一会。 紫宸殿中,萧鸿煊更完衣,卸下了那身繁琐礼服的他终于喘出口气,吩咐众人退下,自己揉着太阳穴坐在桌边,闭上眼休息。 突然,一个身影走近前来,他下意识地睁开眼睛瞄了一眼,是个低着头的宫婢,她走到他身后,自顾自地抬起手给他捏起肩膀来。 自他坐上皇位以来,的确经常出现这样的宫婢或妃嫔,自以为善解人意地胆大妄为。 他正要开口斥退,却发觉这宫婢……手法确实还不错,刚好他今天戴了一天的重冠也累了,便小憩着任由她伺候。 谁料这宫婢的手并不安分,在肩上捏了几下,便往脖颈上游走,直到那指尖开始揉上他的耳垂,萧鸿煊才一个激灵醒过来,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把她重重摔在一旁。 “放肆,滚出去!” “呵呵……” 他以为这小宫婢会吓得哭着跑出去,谁料她倒在地上,竟掩着嘴低低笑出声来,再细细一端详,她额上竟有一点红硃砂,那双笑得弯弯的眉眼也像极了那日惊鸿一瞥的…… 第61页 “妖孽,是你?!” 萧鸿煊拍案而起,他说不清自己激盪在胸中的是什么情绪,惊恐,愤怒,还是……高兴? 毒蜘蛛此时穿着宫婢的衣服,梳着宫婢的髮式,也难怪萧鸿煊现在才认出来,她自认为模仿得挺规矩的。 她站起身,掸掸身上的灰,埋怨起来:“萧鸿煊,你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吧?不过是玩了玩你的耳朵,至于把女孩子摔在地上么?” 萧鸿煊开始后知后觉地觉得耳垂酥麻,他看着这个女子大喇喇的动作,蹙起眉头:“你这次又想耍什么花样?” 毒蜘蛛看了他一眼,被他这板着脸的严肃表情逗笑了,走近前道:“别这么看我,我这次可是有大事告诉你的。” 萧鸿煊想起上次夜里来将先帝私生子秘密告知他的黑蜘蛛:“像上次一样,让你的子民告诉朕不就行了,何必这样鬼鬼祟祟的捉弄人?” “上次?哪次?” 毒蜘蛛显然不知情。 萧鸿煊当她在装傻,便深吸一口气沉下怒意:“有什么事,你快说便是。” 毒蜘蛛把玩着桌上的汝瓷杯子,一本正经道:“你的那个皇后啊,是个妖,你不能跟她入洞房,否则会被吃的。” 萧鸿煊先是愣了愣,盯了她半天,显然不太信,却难得地笑了:“你在吃醋?” 毒蜘蛛一怔,随即发火把杯子摔在地上,她可烦死这些屁事儿都往情情爱爱上扯。 “你怎么老将我当做俗人女子来揣测?我告诉你,如果是别的妖要来吃你,我才不管呢,只不过居然是毒蛇,我的老对头,你若是被她吃了,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34. 萧鸿煊看着那一地碎瓷片,心想待会儿大太监看见又要痛心疾首了。 “你所说的毒蛇跟朕无冤无仇,为何突然找到这儿来?” 毒蜘蛛也很费解:“我不知道,这毒蛇的思路我一向不懂,先前我让她附身在荆家小姐身上跟情郎私奔,她还一副矜持样子,现在荆家小姐要入宫为后了,她却来附身,还规规矩矩地走完大典流程,搞不懂她究竟想做什么。” 萧鸿煊也不懂这些妖的行径,不好好修行非要来人世间掺和:“你们妖现在流行找情郎?” 毒蜘蛛蔑视他一眼:“嘁,不就是毒蝎毒蛇两个么,我几时找过,我才是正统妖的典范。” 萧鸿煊哼笑,趁势反问:“你怀有朕的子嗣,不也是落了俗套?” 毒蜘蛛抚上自己毫无变化的肚子,见他一副拿住了把柄的得意模样,咬牙切齿瞪着他:“我看这么久没动静,说不定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产了,你少沾沾自喜。” “你!” 萧鸿煊一脸担心,他一把捉住她的手腕,迫使她正视自己:“孩子流没流产,你能一点感觉都没有?有你这么当娘的吗?” 毒蜘蛛还是第一次见他这紧张样子,那日自己把他咬到剧毒都没见他这么慌,突然有些占上风的兴奋:“当娘的不就是这样吗?你的宝贝生死都在我手里~” 萧鸿煊差点把后槽牙咬碎:“朕让太医给你诊脉!” 毒蜘蛛噗嗤一声笑出来:“你疯了?我又不是人,是蜘蛛,蜘蛛哪儿来的脉象?” 萧鸿煊仍不松手,他瞪着这个让他摸不清心思的女人,忍了半天才挤出一句:“不许再拿孩子来要挟朕!” “皇……皇上……” 门口传来一声怯怯的唤,是大太监,他一进来就看见皇上在跟这个宫婢拉拉扯扯,还满口“孩子”的,该不会……该不会皇上何时临幸了这个宫婢,现在她斗着胆子找来要名分了吧? 萧鸿煊恨恨地松开手,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何事?” 大太监低着头髮问:“御膳房在栖梧殿布好晚膳了,您何时去与皇后一同用膳?” 萧鸿煊正要开口,旁边毒蜘蛛灵机一动,嘻嘻笑着跳起来提议:“给她添一道蛇羹,看看她什么反应!” 萧鸿煊蹙眉瞥了她一眼,却背着手照样吩咐:“给皇后添一道蛇羹,朕就不去了,晚膳就在紫宸殿用。” 大太监瞠目结舌,张大了嘴半天才应下一声是,返过去又折回来:“皇、皇上,这位宫婢……看着煞是眼生……不、不知是哪一宫的……” 论礼说,他堂堂总管才不用对一个面生的宫婢如此客气,实在是皇上这青睐有加的样子,让他斟酌着不敢出什么差错。 萧鸿煊一愣,转而把问题抛向她本人,模仿她一直以来的那股嚣张口气:“问你话呢,聋了?” 毒蜘蛛气得回过头来,对萧鸿煊显出了青面獠牙的怪模样,谁知他分毫没有惧色,她只好作罢:“我就是紫宸殿的啊,总管公公大可去名册上找,我叫杜……” 她打定主意要扮成宫婢来捉弄他的时候,已经用妖术在宫人名册上动过手脚,只不过这名字……她突然觉得有些心虚。 大太监听这个丫头在皇帝面前都如此放肆的语气,更觉了不得,恐怕林昭仪已再无出头之日,只得毕恭毕敬:“杜什么?” 第62页 毒蜘蛛心道也没什么好虚的,不过是个名字而已,她一下子邹不出其他名字,便拿了那个来用罢了。 “……杜相思。” 相思……她刻意压低的声音传入耳中,萧鸿煊突然觉得心坎一软,这不是他曾经为她取的名字么?果然……这个妖孽嘴上不承认,实则心里大约是有他的。 毒蜘蛛抬起眼一看,果然这萧鸿煊嘴角挂上一抹洋洋自得的笑,她气得牙痒痒:“你笑什么,我马上就去改了!” 萧鸿煊一把揽过她,禁锢在怀里:“不许改!” 大太监压根没眼看,低着头退了出去,派人往宫婢名册上一查,确实有个叫杜相思的,奇怪,他整天跟着皇上在紫宸殿伺候,怎么没见过这号人物? 而紫宸殿中,毒蜘蛛已经反手把萧鸿煊拍在了墙上,打得他够呛:“你是忘了本妖有多厉害了吧?” 萧鸿煊从地上爬起来,整了整衣冠,一脸淡然:“朕是皇帝,你现在是宫婢,宫婢便该守规矩,朕不让你改,你就该乖乖领命。” 毒蜘蛛见他如此嚣张,咬牙切齿:“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会杀你?” 萧鸿煊背着手看她,视线滑向她的小腹:“你的孩子得有父亲。” 毒蜘蛛却不以为然地一笑:“你怕是不知道,我们蜘蛛一族有很多会在交配之后吃掉雄性,以补充孕期的体力。” 她走到这人跟前,抬头在他耳畔警告:“我可是很久没吃人了,你少惹我……” 下一瞬,她便落入他的怀中,一个侵占性的吻落在她的唇上,久久未分,毒蜘蛛感受到他紊乱的唿吸,竟不由自主地雀跃起来。 直到他的嘴唇辗转离开,她才一把将他推至墙边,伏在他胸前,很是愉悦:“萧鸿煊,没想到你这么喜欢我?” 萧鸿煊刚刚被那耳边传来的酥痒撩动了心弦,身子比心思更先一步动了,现在也着实有些懊悔,懊悔刚刚没狠狠咬她一口。 他反问道:“端午那日你也这样对朕,难道你也……” 没等他说完,毒蜘蛛立马打断:“那是我为了对付洪天师,故意诱你好怀上龙种罢了,你少自作多情。” 萧鸿煊也冷言:“朕也不过是看你姿色可口,送上门来,不亲白不亲,你少自作多情。” 毒蜘蛛听这话怪耳熟的,冷哼一声:“权当是你在夸我了,放你一马。” 这边你来我往,大太监在门口探头探脑:“皇上,是时辰传膳了。” 萧鸿煊把她从身前扒拉开,前往偏阁,吩咐下去:“传吧。” 偏阁,山珍海味摆满桌,大太监站在皇帝身后,不停地拿余光瞟那个毫不避忌的宫婢,随侍的柳莺也有些诧异,小心翼翼挪到大太监身边:“公公,那位……是谁啊?” 大太监压低嗓音:“你也没见过?她是紫宸殿的相思啊,杜相思?” 柳莺来御前随侍已经不短时间了,自认为还算乖觉,早已把所有宫婢太监都认了个全,可这位穿梭在席间、昂首挺胸熟门熟路的女子,她真没见过,这名字也没听过…… 不过她那当着皇上的面如此放肆的身姿,倒是让她想起了一个人……不对,一个妖。 毒蜘蛛也不顾众目睽睽,直接从碗盏中挑了一个焖鸭掌啃了起来,萧鸿煊视若无睹,自己吃自己的,不知是不是这妖孽在旁边啃鸭掌啃得太过津津有味,他也觉得胃口大开,比往日多喝了半碗汤。 “皇……皇上?” 大太监踌躇了半天,还是犹豫地开口了,可一对上皇帝的眼神,他又有些犯怂:“您、您觉得今日菜色如何?” 萧鸿煊擦拭着唇角,见那妖孽还在啃,嘴角浮起隐隐的笑:“赏,行了,撤下吧。” 毒蜘蛛一听,忙将鸭掌的那盘菜端出来,省得被撤下去,自顾自坐在一旁的小几边,继续啃。 萧鸿煊接过宫婢递来的漱口茶漱口,才慢条斯理地嘲讽:“看来你离了宫之后,生活并不如意啊,这副样子,是多久没好好吃过饭了?” 毒蜘蛛很想反驳他,但是他说得没错,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在宫中体验过那么一段锦衣玉食的日子,突然之间回归山林,吸花蜜喝露水捕食小鸟和虫子,还真觉得有点习惯不了。 她一边啃鸭掌,一边敷衍他:“你未免太小看我了,你们人类的这些珍馐我偶尔拿来调剂口味罢了。” 柳莺听见这熟悉的语气,跟大太监对视了一眼,差不多猜到了大概,齐齐垂下头去,退避三舍。 萧鸿煊盯着那吃起东西毫不顾形象的妖孽,循循善诱:“你只要一直待在宫里,就可以每天吃到这些东西。” 毒蜘蛛先是含含煳煳地应了一声,回过神来,觉得被小看了,气得把吃剩的鸭掌骨往他脸上一扔:“你以为我是那种为了吃的就捨弃自由的妖么?皇宫又如何,还是不我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管得了我?” 萧鸿煊嫌弃地擦了擦脸上沾到的酱汁:“凭你刚才在御用膳桌上动手动脚,朕就能治你的罪。” 毒蜘蛛冷哼一声:“萧鸿煊,你搞清楚一点,我现在待在宫里是保护你,你不乖乖跪下感恩戴德就罢了,动辄治罪,你还是先治了那个冒牌皇后再说吧。” 第63页 她这边正提到皇后,门口当值的宫人便进来通传道:“皇上,皇后娘娘前来求见。” 萧鸿煊看了毒蜘蛛一眼:“你确定看清楚了?” 毒蜘蛛啃完最后一个鸭掌,把空盘子放下:“我怎么可能认不出同类?只不过她好像……”好像气场比先前弱了许多,她当然不会如实告诉萧鸿煊,她还想看见他依偎在自己身边吓得瑟瑟发抖呢。 “让她进来。” 毒蛇本以为今日顺利达成入宫计划,结果晚膳桌上小太监端来一碗蛇羹,说是皇上命御膳房特地添的。 难不成……她小看了这皇帝?他竟能看穿她的附身之术? 然而此时走进紫宸殿偏阁,她施施然行罢一礼,抬起头看清皇帝身边的人,才瞭然,心也往下沉了一沉。 她担心的事还真发生了,这毒蜘蛛……怎么好端端的又回皇宫来了?难道那日她吞食眼线蜘蛛,仍是晚了一步? 萧鸿煊见她礼数周全,举止得宜,看不出一丝妖异,便问:“皇后有何事?” 皇后已换下了那身喜服,高高的髮髻上簪着金凤衔珠钗,莞尔颔首,乍一看颇具大家闺秀风范:“皇上特意添菜,臣妾不胜感激,亲自前来谢恩。” “味道如何?” 皇后含笑点头:“鲜美香浓,果然不愧为御膳房。” 萧鸿煊见她从容之姿,又看了一旁的毒蜘蛛一眼,带了几分质疑。 毒蜘蛛见她这般装模作样,先是冷笑,再而忍不住大笑起来,她踱至皇后身边转了两圈,她不可能闻错,毒蛇的腥臭味,这皇后分明被她附了身。 “毒蛇,在我面前装傻啊?咱们五毒是老相识了,你骗得过别人,骗不过我。” 毒蜘蛛逼近她,紧盯着她那双眼睛:“你怕是一见到那蛇羹,就惊得合不拢嘴吧?怎么皇上偏偏给你送了一碗蛇羹呢,那可是你的同类啊?哈哈,因为那是我的主意,毒蛇,吓了你一跳吧?” 皇后也不躲避,波澜不惊的脸上添了一丝疑惑:“皇上,这位宫婢怎么如此不知礼数、胡言乱语?总管公公,御前的人都是这样当差么?” “呃,这……” 大太监缩在角落不知该如何应对,他听着已是冷汗涔涔,如果他没猜错,这名叫相思的宫婢应该是曾与皇上春风一度的蜘蛛妖,如果这蜘蛛妖没说错,这新进宫的皇后应该是个蛇妖?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熬了大半辈子才当上大总管,怎么宫里接二连三尽出些妖怪? ☆、35. 见大太监答不上来,皇后淡然一笑,绕过那咄咄逼人的宫婢,朝皇帝温柔道:“臣妾初入宫闱,不知皇上喜好,因此不敢随意焚香,唯恐皇上待会儿来栖梧殿时惹了不快。” 萧鸿煊随口回她:“朕无禁忌,你喜欢什么香便点什么。” 皇后低眉莞尔:“既如此,皇上劳累一天,今日便暂放政务,来栖梧殿让臣妾伺候您早些休息吧。” “萧鸿煊!” 没等萧鸿煊有什么反应,身后便传来某人气吞山河的一声唤,他回头一看,毒蜘蛛那张妖冶惑人的脸上怒火腾腾:“你答应我的,不跟她入洞房。” 她咬牙切齿,瞪着那个戴凤钗的女人,好啊,毒蛇,敢跟她毒蜘蛛抢男人,怕是被那情郎伤了心、转头来让她不快活? 既要斗,她便让这条骚蛇知道,毒蜘蛛不仅打架厉害,勾男人也比她强! 萧鸿煊原本也没打消对皇后的戒心,正打算婉拒,却见那妖孽竟也有动怒的时候,起了玩心:“朕何时答应过你?” 皇后见状,得意一笑,抬手挽上皇帝的臂弯,便要往外走,突然一阵妖风袭来,将大门给砰地一声关上了,连着吹熄了一部分蜡烛,室内瞬间暗了下来。 大太监和柳莺见到这样似曾相识的一幕,以为终于要妖怪打架了,吓得躲在角落瑟瑟发抖。 “萧鸿煊……” 萧鸿煊闻声回过头来,只见那妖孽不知何时爬到了桌上去,横躺在中央,那妖娆之姿颇有几分像他尚是毛头小伙时看过的春宫图,在昏暗之下,更显得魅惑勾人。 毒蜘蛛扯了襦衫袒露圆润香肩,拎着裙摆一翘纤白玉腿,朝他扬起媚眼:“春宵一刻值千金,看看你那身板硌人、面容寡淡的皇后,选她还是选我,嗯?” 旁边一众宫人已经看傻眼了,纷纷背过身去,大太监在角落抱头,心中暗道,这妖还真是不改放荡本色啊,端午节那天她大概也是如此勾了皇上的魂儿…… 萧鸿煊死死盯着她那晃来晃去的光腿,无奈地咬牙斥道:“你给朕穿好衣服下来!” 皇后看着她,笑意变得嘲讽:“皇上喜欢这位宫婢?既然如此,明日赏她一个美人的位份就是了,臣妾替您操办,纳这位妹妹入后宫。” 毒蜘蛛见她一副慷慨样子,翻身坐起来,愤然指向她:“谁是你妹妹,你算什么东西,谁要你操办,演上瘾了是吧?” 萧鸿煊深吸一口气:“你住口,皇后,你先回去歇息吧,朕今日还有事务要忙。” 皇后似乎有些失望的神色,嘆息一声:“是,皇上保重龙体,切勿劳累。”说罢又嘱咐了角落里的大太监,无非是好生伺候之类的,俨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态。 第64页 毒蜘蛛气不过,这毒蛇分明在她面前无处遁形,还装得正经八百的干什么呢?于是她追出去,拿手心蛛丝黏起一只分量不轻的花盆,对着她端方离去的背影砸过去。 萧鸿煊追出来想阻止已经来不及,那花盆直直砸在皇后背上,她一声痛唿扑倒在地,周围的宫婢吓得慌忙来扶。 毒蜘蛛皱起眉头,这毒蛇妖力变弱她感觉到了,可也不至于连这种攻击都躲不开吧。 “妖孽,你干什么?!” 她回过头来,见萧鸿煊脸上似乎真染上怒意,纳闷道:“哎,你该不会不相信吧?她真的是毒蛇,她在故意装可怜呢。” “皇、皇上,皇后娘娘晕过去了!”皇后身边的宫婢吓得大唿。 萧鸿煊白了她一眼,正准备去皇后那边看看伤得如何,毒蜘蛛气得胸口起伏,当即快他一步走近那倒地不起的皇后,推开旁边的宫婢,直接捏上皇后的后脖颈,狞笑着一使劲。 一众宫婢都吓坏了,萧鸿煊也上前想拉开她:“你想干什么?” 结果话音刚落,皇后紧闭的眼睛就睁开了,她慌忙推开毒蜘蛛,脸色苍白地冒冷汗。 毒蜘蛛得意地朝萧鸿煊笑:“看,我说她是装的吧?这毒蛇最怕七寸被捏。” “皇上……”皇后泪眼朦胧地开口,楚楚可怜,“臣妾刚刚背后一疼就失去了知觉,是不是染上什么怪病了?” 毒蜘蛛虽说也演过类似的戏码,但此时怎么看她怎么不爽,气得直跺脚:“你还装?!”说着扬起手就要打架。 萧鸿煊扶额,捉住她的手腕:“朕今晚在紫宸殿陪你,你能消停点么?” 此话一出,在场宫婢太监们相互交换了眼色,一脸惊奇的表情,这是何等宠溺的语气,原来皇上甚少踏足后宫,是因为心有所属啊~ 毒蜘蛛心想自己的目的也算达成,这一局勾男人比赛,她赢了,来日方长,她有的是机会让毒蛇露出马脚。 皇后被众人搀扶离开,眼不见为净,她顺气多了,但一看到萧鸿煊的脸,又气不打一处来,再三叮嘱:“你最好乖乖听话,否则被那毒蛇得手,你死了事小,我丢脸事大。” 萧鸿煊哼地一声:“朕近日有修炼道术,妖要下手,也绝非易事。” 毒蜘蛛听见他这么自吹自擂,并不是很受用:“萧鸿煊,我奉劝你别小看妖,你们那些话本子上写的三分真七分假,妖打起架来比你们人厉害多了,你才修了多久,洪天师那么厉害,还不是被我跟毒蝎联手给灭了?” 萧鸿煊却不屑:“那次若没有那小道士倒戈,你们怕也难逃一死。” 毒蜘蛛冷冷瞪着他:“能让人倒戈,也是我们妖的能耐。” “皇、皇上……” 大太监颤颤巍巍地在后头提醒:“皇后娘娘刚刚说的事,您要下旨么?” 萧鸿煊显然不知他指的什么:“什么事?” “就是……赐给相思姑娘……美人位份的事儿。” “不必!”毒蜘蛛大手一挥。 “可以。”与此同时,萧鸿煊点头允准。 毒蜘蛛对上萧鸿煊的视线,冷笑道:“你是不是以为天下女子都巴不得你恩赐一个位份?我连太后都当过,稀罕什么小小美人?我就当宫婢,在你面前耍尽威风,看你能奈我何?” 其实她心中想的是,当御前宫婢更能名正言顺地常跟在他身边,以防那个毒蛇什么时候钻空子过来下手。 萧鸿煊隐忍地沉声:“你腹中……” 毒蜘蛛烦躁地打断他:“我早说了,孩子是我的,不关你屁事,何况又不是非要位份我才能生下他。” 萧鸿煊正要开口,余光瞥见一旁小心翼翼候着的大太监柳莺等人,一拂袖把她拽进殿里,关上大门。 “那你既然当宫婢就要守宫婢的规矩,否则为你一人破例,朕如何服众?” 毒蜘蛛打了个响指,将殿中灯火点亮:“我又没当过宫婢,不知道怎么守规矩。” 萧鸿煊扳过她的肩膀:“那你就听朕的话。” 烛火摇曳下,毒蜘蛛看见他的眼眸里火光隐隐,置之一笑:“你太蠢了,居然轻信那个毒蛇的把戏,我才不听你的。” 萧鸿煊认真解释:“朕不是信她,你说了,她是附身在真正的荆家小姐身上,你要跟她斗,也不能真的伤了荆家小姐,否则朕没法跟丞相交代。” 毒蜘蛛蹙起眉头:“这确实是个难题,若非她附了别人的身,我早不留情地跟揍她了,哪儿需要受这窝囊气……不对,我干嘛要顾及这个荆小姐,等哪一天我烦了,才不管她附了谁的身。” 她想了想,觉得自己实在委屈,抬手往他胸口捶了一下:“全怪你,娶什么皇后,让她有机可趁!” 萧鸿煊一把握住她的手:“你果然在吃醋。” 毒蜘蛛一抬头,就看见他那副在旁人面前端的冷峻帝王面孔全然变了样子,那丝笑容分明是得意忘形,立马甩开他的手:“你放屁。” 萧鸿煊敛起笑容:“怪朕?难道不是怪你,她跟你是死对头吧?若不是你与朕扯上干系,她兴许也不会闹进宫来。” 第65页 “这个毒蛇……吃错药了?” 毒蜘蛛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挠挠头坐上紫宸殿中本属于皇帝的明黄座椅:“哎,如果我失手把真正的皇后给打死了,怎么办?” 萧鸿煊咬牙瞪着她,上前把她从皇位上拎开,自己坐了上去:“朕若纵容妖物打死皇后,天下人自然得寒心,像先帝一样,皇位如何长久稳坐?” 毒蜘蛛顺势往他怀里一坐:“当皇帝可真是个苦差事,那你辛辛苦苦造反登基干什么?还不如当个纨绔王爷吃喝玩乐。” 萧鸿煊想起曾经蛰伏的日子,眼神变得冰冷:“朕和你一样,也是为了报仇。” 毒蜘蛛有几分兴致,手肘搭在他肩上:“哦?说来听听。” 萧鸿煊瞥向这个坐在他怀里很是惬意的妖孽,肢体的接触令他眯起眼眸,抬手捏她的下巴:“凭什么告诉你?” 毒蜘蛛不服气地打开他的手:“就凭我老早对你以诚相待,你现在还说一半留一半,卖什么关子?” 萧鸿煊盯着她那张翕合个不停的红艷艷的嘴唇,自从今日与她重逢,他心底里似乎翻涌着一股强烈的欲望,急需要触碰这个妖孽才得以缓解,比方说之前的那个吻,比方说现在揽她在怀。 “你哄一哄我,我就告诉你。” 听见这个男人近似撒娇的低沉嗓音,毒蜘蛛不禁惊诧地瞪大了眼:“你怎么不自称朕了?” 萧鸿煊低头看着她:“这儿又没旁人,只有你我。” 毒蜘蛛瞭然,却甩了他一个白眼:“想让我哄人,门儿都没有。” 她说着就要从他怀里挣脱,萧鸿煊无奈地拉回她,将她按在龙椅扶手上吻至餍足,抬起身,却见她笑望着他,半点不见羞赧。 “你笑什么?” 毒蜘蛛勾上他的脖子,以获胜之态发言:“我笑你被我迷得神魂颠倒。” ☆、36. 萧鸿煊见她洋洋自得,唇角一勾:“少自作多情,你忘了刚才你是如何搔首弄姿让我留下?” 于是笑容从毒蜘蛛脸上消失,她一本正经地强调:“都说了,我是不想让毒蛇对你下手,那样我太没面子了!” 萧鸿煊才不管她说什么,视线停留在她那因自傲与不服微微撅起的嘴,倾身又吻上去,见她没有半点挣扎,心满意足地罢了才道:“很好,我被哄高兴了,告诉你也无妨……” 毒蜘蛛后知后觉地从他怀里跳开,怒气汹汹地往他对面的桌上一坐:“我才没有哄你,你这什么自说自话的臭毛病!” 看着她张牙舞爪的跳脚样子,萧鸿煊一笑:“你还想不想听?” 毒蜘蛛坐在他对面的桌子上,比他高出一头,很是神气地摆着架子:“既然你这么想说,那我听听也无妨。” “我的父亲是先帝最小的弟弟,曾因天资过人,勤勉仁善,为众人称道,先帝不仅昏庸,且善妒,因此藉口将他调至了西北,表面上赐了一大块封地,可西北蛮荒,日子自然难过。” 毒蜘蛛轻松摆手:“你父亲若不乐意,那简单,造反啊。” 萧鸿煊瞥了她一眼:“人世间的教条规矩不是那么容易推翻的,君君臣臣,父亲再不乐意,只嘆一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我当时年幼,纵有不忿,也只能学他一样忍下。” “人啊真是憋屈,可你后来终究还是造了反。” “我是篡位夺权了,皇帝当得再好,史书上记载着的终究是个骂名。若非为母亲雪耻,若非为父亲报仇,我亦不敢下此决心。” 毒蜘蛛听到这话,惊诧地瞪大眼睛:“那个老肥猪连你母亲都不放过?” 萧鸿煊知道她想歪了:“我母亲出身将门,自有傲骨,然而也抵不过流言蜚语,我本以为将我们一家赶到西北,已让先帝再无后顾之忧,然而他却不改酒色本性。” 他想起旧事,咬牙愤恨:“先帝在一次大宴上醉酒后说起宫中新入的美人,他见模样像珩王妃才抬了位份,一时谣言四起,说我母亲与他有私情,谣言被有心之人传到西北王府,父亲何等温润的人都愤慨地大唿荒唐,想要进京面圣为我母亲洗脱污名,我母亲素来刚烈,受不了这等羞辱,当即自刎以证清白。” 提起母亲,毒蜘蛛看到萧鸿煊从未有过脆弱神情的脸上也出现了伤悲之色,虽然她并不理解人类女子这种莫名的脆弱。 “当时我闻听噩耗赶回家中,父亲为免我心生憎怒,谎称母亲因病猝亡,可终究被我看出不对,从母亲的手札中看到了遗言,才知起因,眼看见父亲一夜白头,彼时的我虽然年少,已生了异心。” 毒蜘蛛急不可耐地问:“这下你父亲终于造反了?” 萧鸿煊却是摇头:“他自小恭顺,哪怕事已至此,他只敢在夜半自责悔恨,却不敢质问圣上,不过这也是为臣之常情,像我这样胆敢忤逆犯上的才是罕见。” 毒蜘蛛觉得没劲,在心底里暗评一声“软骨头”。 “我当时咽不下这口气,与父亲大吵了一架,却知于理只能忍气吞声。没想到母亲死后不久,先帝又将我父亲调往正在打仗的北方边陲守城,这是何等荒谬,让一个从未带过兵的文弱王爷去守城。” 第66页 毒蜘蛛皱起眉头:“你父亲还真的乖乖去了?” 萧鸿煊无奈:“君命难违,抗旨不遵便是罪名,父亲临行前,嘱咐我韬光养晦,不可莽撞,我便隐约知道他这一去凶多吉少,后来他果然在边陲染上疟疾而亡……我为双亲守孝期满,便袭爵为王,打探才知先帝故意置我父亲于死地,不过是听信谗言,曲解我父亲为我母亲写的悼文,以为是在暗讽他。” 他顿了顿,才继续道:“我彼时未及弱冠,他便未放在眼里,父亲早将我託孤给朝中尚可信任的老臣,设计让我返回京城,自此我便寻求机会骗过先帝博得信任,一步一步蚕食他的王朝。” 毒蜘蛛听着便觉憋闷:“唉,你这一家子,也只有你颇得我意。” 萧鸿煊望着她那样慨嘆的神情,忆起双亲,却是苦笑:“我父亲年轻时才学无双,待我母亲专情,为我母亲赋的诗文至今仍在流传;我母亲是将门之后,擅骑射会酿酒,他们曾也是传遍京城的佳话主角,若非先帝昏聩愚昧……” “嗳,萧鸿煊。”毒蜘蛛突然打断他,托着腮问道,“你说后人如果提起你我,会怎么评论?会不会也说你是个贪恋女色的昏君?” 萧鸿煊轻笑一声:“哪个你?小太后吴茱萸,还是现在的御前宫婢郑相思?” 毒蜘蛛一愣,随即发怒:“我毒蜘蛛就不能留名?” 萧鸿煊却没有丝毫犹豫,决然摇头:“我是皇帝,不能将你的存在公之于众,你说得没错,妖比人厉害得多,所以他们忌惮妖,让他们安心的方式,就是否认你的存在。” 毒蜘蛛觉得有点儿委屈,沉吟半晌,随即却哼笑:“嘁,胆小如鼠的人类,我才不稀罕他们怎么评论呢,你有你的子民,我也有我的子民,只要我的子民说我好就行了。” 萧鸿煊见她这副梗着脖子的嘴硬模样,抬手将她从桌上拉下来:“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会让你成为宫中品阶最高的宫婢,若你要为妃,我也可以给你比崔贵妃更高的位份。” 毒蜘蛛仿若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顺势凑到他身前,单腿跪在他双膝间,伸手把他按倒在龙椅背上:“这些虚名于我何益,我才不要,倒是你,竟敢妄想让我乖乖听话,萧鸿煊,我看你的能耐是越发大了。” 萧鸿煊微微勾起嘴角,盯着背光下她那双幽深又天真的眸子:“承蒙相思谬赞。” 毒蜘蛛低头蹭上他高挺的鼻尖,不屑地喃喃自语:“不过我可以耐着性子陪你玩玩,等你将来老了丑了无趣了,我便回我的碧洗山去,才不管你。” 萧鸿煊揽上她的纤腰,他知道妖向来无情,不过时至今日,他才明白一晌贪欢是何意:“乐意奉陪。” 自这一夜后,阖宫便传遍了,封后当晚,皇上没去栖梧殿,而是在紫宸殿与一位宫婢共度良宵。 好几批在别处当差的小宫婢趁皇帝去了前朝,慕名前来偷看这位名唤相思的宫婢是何等婀娜多姿,正在紫宸殿前探头探脑。 柳莺正监督小太监们做扫洒事宜,一回头看见这群闲得发慌的宫婢们,忙上前驱赶:“快回去,省得被你们主子察觉了要发落!” 她如今怎么说也在御前混了个掌事宫婢的名头,虽然面对皇帝时还是胆小,但起码御下有了几分底气。 偷看的小宫婢们只好缩了回去,其中一个议论道:“该不会是躺在龙椅上的那个吧?虽说确实有几分姿色,但胆子也太大了,不过被临幸了一晚就这么张狂……” 柳莺吓得面容失色,立马纠正解释:“看岔了不要胡说,仔细皇上追究,她不过是在擦拭龙椅罢了,快回去!” 那小宫婢虽然还有些忿忿不平,但见她搬出皇上来恐吓,只得和同伴们低头离去了。 柳莺其实是怕殿里的那位听见她们嚼舌根,一着恼出来把她们全给吃了。现在见她们远去,又见四下没旁人,她忙提着裙子拾阶而上,对那一不留神就蹭上龙椅的姑奶奶哀求道:“太……相思姑娘,您下来吧,宫婢是不能坐龙椅的。” 毒蜘蛛不仅坐了龙椅,还正在吃桌上御贡的葡萄,她咂咂嘴,这小丫头还是一如既往的战战兢兢啊。 她从柳莺手里接过绢帕擦了擦手指尖:“怕什么,昨晚上我当着他的面坐也无事,放心,他敢拿你是问,我替你打他。” “别打别打,奴婢不敢!” 柳莺心有余悸地慌张摆手,立马撇清,见她不听,仍在龙椅上优哉游哉,只好乖乖退下。 又见小太监们也在干活间隙拿余光瞟这大喇喇的宫婢,她心里暗道,你们一个个的怕是活腻歪了,还不快假装没看见! 体谅这群小太监小小年纪干活不易,柳莺为保他们能够性命无虞,只能等他们洒扫完毕之后追上来嘱咐:“那位宫婢真的只是在擦拭龙椅,你们可别乱说,否则皇上问责起来,不会治她,只会治你我等,知道了么?” 为首的小太监龇牙一笑,很是乖觉地朝她挤眼:“知道知道,谢姐姐提醒,那位就是皇上的新宠吧?” 柳莺心知肚明,却也只能作高深状,语重心长地劝道:“圣意难测,我们就别议论这些,做好自己的本分才是正经。” 第67页 小太监们忙称是,柳莺这才放心地回来,刚进紫宸殿,却见龙椅上空空如也,正纳闷这尊“大神”又去了何处,明明皇上临走前提醒自己照顾好她。 她在偌大的殿中找了一圈,不见其人,乍一转身,却见她就悄无声息地跟在自己身后,小心肝抖了两抖,一下子给她跪下了:“太……我的菩萨大神姑奶奶,您别吓唬奴婢了……” 毒蜘蛛本想与她开个玩笑,谁知她瘫软在地,涕泪横流,这熟悉的一幕,让她不禁嗅了嗅:“你这次没再尿裤子了吧?” 柳莺好歹也是一回生二回熟,练出来了,只得摸着地砖爬起来:“没有没有,您可别再对奴婢使那个什么术了,奴婢保证守口如瓶,不对外说您是……” “是妖?”毒蜘蛛把玩着身上系的红色宫绦,“其实我无所谓啊,只不过萧鸿煊不让说罢了。” “……是是是,皇上也是想让人心安定,不过这也是为了您好,皇上吩咐了,您想吃什么,尽管让奴婢去传,应有尽有。” 柳莺絮絮叨叨说罢,最后怯生生地补充一句:“……但求您……千、千万别吃奴婢……” 毒蜘蛛被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逗得大笑起来,像先前那样摸摸她的脑袋:“我早就说过,不吃你,我又不是一日不吃人就会死,你往日服侍我那么久,我要是想吃你,早吃了。” 柳莺的心落回胸膛,这时便斗胆道:“还有……奴婢想恳求您一事,宫中若有人议论您,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与他们计较……” “议论?”毒蜘蛛好奇地眯起眸子,“议论我何事?” 柳莺心中咯噔一响,突然有些后悔哪壶不开提哪壶:“就、就是……昨夜照规矩,皇上应该留宿皇后宫中的,可他却临幸了您……所以,有些人颇为好奇……觉得您恩宠隆盛云云……” 谁知毒蜘蛛却很开心地催促道:“对对对,就是这样呀,他被我迷得死去活来,最好叫阖宫都知道!还有呢?” “没、没有了!”柳莺慌忙补充,“皇后那儿还没有动静……” 毒蜘蛛一听皇后二字,嗤之以鼻:“若是真皇后就罢了,区区毒蛇也敢来跟我争……嗯,今天天气不错,我去会会她。” 柳莺一听,惊了,想起她昨天拿花盆砸皇后的壮举,忙阻止道:“等等……您要不要等皇上下朝回来再做定夺?” 毒蜘蛛一听这话不乐意了:“我做什么去哪儿见谁干嘛要得到他允准?” 她是拂袖而去,但回头一看柳莺可怜巴巴地想拦又不敢拦,一副欲言又止的小模样,只得回去给她出主意:“这样,你装晕,就说我把你打晕偷偷跑去的,啊?” 嘱咐完,她才昂首阔步地往栖梧殿去。 ☆、37. 毒蜘蛛来到那曾住过一段时间的栖梧殿前,正欲拾阶而上,却被当值的宫人拦下了:“你是哪宫的宫婢,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理当报上名来,我们为你通传吶。” 这宫婢好言提醒,毒蜘蛛打量了她两眼,抬着下巴自报来歷:“我是紫宸殿的宫婢杜氏相思,皇上昨晚同我在一起,相信你们的皇后娘娘现在很想见我。” 她见两个当值宫婢目瞪口呆,笑了笑:“详细否?还不快去通传?” 两个宫婢交换了眼神,其中一个连忙进殿去通传,留在原地的那个则仔细端详这个来势汹汹气焰高涨的女子,探究的眼神里夹杂了些许不屑。 毒蜘蛛自然腰板挺得笔直任她看,不忘朝她挤挤眼:“羡慕吧,小宫婢?” 那宫婢欲盖弥彰地甩了个白眼,后来像是忌惮她真的凭藉恩宠一跃成为后宫主子,想了想又垂下头去,不发一言。 于是毒蜘蛛再怎么逗那宫婢也不吱声了,让她颇觉无趣,那边进去通传的宫婢过来道:“皇后准你进殿。” 走这么一通流程的毒蜘蛛心中暗道,这毒蛇怕不是过着皇后瘾很是爽快吧,她堂堂毒蜘蛛要见她竟还要通传来通传去,真是气人! 于是她进殿中一看到那华衣贵饰的人,一嗅到她身上的妖气,便觉得气沖天灵盖:“哟,看来昨天合该砸重一些的,你那会儿不是走都走不动了么,怎么现在又活泛起来了?” 皇后嘴角噙着一丝微笑,泰然自若,她还没开口,站在她身后的一个中年女官见状冷冷道:“大胆宫婢,见了皇后还不行礼请安?” 毒蜘蛛正在气头上,将目光转移到那女官身上,语气比她更冷:“你是哪路东西?让我给她请安,怕是她受不起。” 女官今儿一早自然也听说了皇上宠幸小宫婢的事儿,她身为中宫里的女官,不禁有些为自己的主子抱不平,现在一看,这宫婢果然是个狐媚惑主的东西,而且很不会审时度势,嚣张得很,分明还没得个位份就如此鼻孔朝天,照她在后宫小半辈子的见闻经验,预判此人也跋扈不了几天了。 她轻咳了一声,再次厉声道:“中宫在此,容不得你放肆,来人,给我把她按伏地上!” 第68页 旁边走出来一个身强体壮的太监,来到毒蜘蛛身后试图压着她下跪,谁料手还没按上她的肩膀,迎面便是一阵罡风袭来,再睁开眼时,他发现自己已经被推到了五丈开外,屁股直直地撞到墙上,整个人摔瘫在地,惨不忍睹。 女官吓了一跳,以为这恶婢出手之快,连自己都没来得及看清动作,立时指着她怒斥:“竟敢在中宫面前动粗,当真以为有皇上给你撑腰不成?” 话罢,她觉得自己不能在这新入宫的皇后面前丢了脸,否则以后还如何以姑姑自居,忙端出威严,朝在场宫人喝道:“你们全都给我上,还制服不了一个弱女子?” 毒蜘蛛一听这话,摩拳擦掌很是兴奋,倒是那座上旁观的皇后突然慢悠悠打圆场:“岑姑姑,罢了,本宫初入宫闱,她既然是皇上的新宠,兴许皇上就喜欢她这副任性样子呢,由她去吧。” 女官脸上一阵青白,很是痛心疾首地道:“正是初入宫闱,皇后娘娘才更应该立威啊。” 皇后却浅笑道:“为一个宫婢,伤了本宫与皇上的情分,才是不值当,你退下吧。” 女官一听她这话也不无道理,都说当今皇帝克己勤勉,连后宫都甚少踏足,这回竟这番大肆宠幸一个宫婢,看来不一般,她不能以先帝的行事来揣测他。 于是她只得听从皇后的吩咐,安静地退至帘外。 毒蜘蛛看着这毒蛇拿捏的腔调还颇有几分那意思,不愧是在人世间浸淫了数百年的,她虽摸不透这毒蛇究竟想作甚,但晾这妖力不知为何大减的毒蛇也不敢拿她怎么样。 更何况,她们俩又不是没打过架,她毒蜘蛛还略胜一筹呢! “情分?”毒蜘蛛往旁边的圈椅里一坐,正眼也不看她,“你能与萧鸿煊有什么情分?” 皇后端着仪态,也没给她眼神:“自然是,在文武百官面前拜天地的结髮夫妻情分。” 毒蜘蛛笑了两声:“那也是荆家小姐的,不是你的。” 一旁的女官听得云里雾里,皇后却恍若听到了什么笑话,高傲睨她:“你在说什么梦话,本宫就是荆家小姐。” 毒蜘蛛也耐着性子看她能装多久:“区区附身之术而已,你以为我不会么?倒是毒蛇啊……” 她站起身,踱至那正襟危坐的皇后跟前,俯视着打量:“你的妖力似乎消退不少,我现在要弄死你,可是易如反掌。” 皇后头上的华冠被她投下的影子盖住了光泽,她也不挪,原地坐着静静品茶:“本宫可听不懂你的话,宫规森严,王法昭彰,谈什么弄死不弄死的,仔细惹了皇上生气。” 毒蜘蛛眉梢一挑,抬手掀翻她端着的茶碗:“还装傻?好啊,我有的是时间跟你慢慢耗,想跟我抢萧鸿煊,没门!” 她气势汹汹地放完话,仍觉得不足够,便又开口:“你要是实在想找死,我大可去会一会你的情郎,你抢我的,我就抢你的,这样才公平……” 皇后听见这话低下眉,眸中隐隐的寒光一闪。 毒蜘蛛正说得起劲,身后便传来一声冷冷的质问:“你要去会谁?” 来人是萧鸿煊,他方才下了朝回到紫宸殿,一迈进去就看见柳莺闭着眼倒在地上,只是她那抖个不停的样子已然出卖了自己,严厉一问,她才如实相告是那个妖孽支的坏招。 他早该想到的,这好斗的傢伙就不会有一刻安生。 毒蜘蛛回头一看他脸色不愉,瞭然:“脸这么臭,大臣又吵架了?” 萧鸿煊背着手垂着眼帘看她:“朕不是让你待在紫宸殿别乱跑吗?” 毒蜘蛛还没来得及说话,皇后便上前来嘘寒问暖:“皇上,您料理国事辛苦了,放心,相思刚刚是与臣妾聊天解闷呢,您来了正好,不如留下用午膳吧。” 萧鸿煊盯着她打量,看不出异常,又望向毒蜘蛛。 毒蜘蛛倒是气定神闲,狡黠笑着凑到皇后跟前:“想下毒啊?” 皇后嘴角弯起弧度:“本宫怎会有此歹意,你多虑了。” 看这两人明枪暗箭,眼神交汇之处似有电光火石,萧鸿煊眉头一皱:“不必了,朕还有政务要忙,皇后自己用吧。” 他正待转身要走,袖角却被牵住了,回头一看,是毒蜘蛛:“哎,这顿饭迟早是要吃的,晚吃不如早吃,不如赏她个脸面,看看她能端出什么花样。” 皇后端庄莞尔:“本宫的小厨房不比御膳房差,自然不会让你失望。” 萧鸿煊将毒蜘蛛拉到一旁:“你不是说要朕离她远点么?” 毒蜘蛛点头,又道:“这叫反守为攻,不矛盾,且放心,有我在,她毒不死你。” 萧鸿煊额上青筋一跳,他堂堂九五之尊,就这么被一介妖孽给小看了。 栖梧殿的偏厅中,一桌佳肴已布置得色香味俱全,萧鸿煊与皇后面对面坐着,他背后站着毒蜘蛛,皇后背后站着岑姑姑,很显然,岑姑姑时不时一个白眼丢过来,很是看不惯皇上身边那个胆大妄为的宫婢。 毒蜘蛛才不理这个微不足道的冷面女官,第一个端起青玉碗盏,拾起银筷子,将桌上各色菜餚全数尝了一遍。 第69页 岑姑姑气不过,鼓起勇气道:“大胆,你在干什么?!” 毒蜘蛛尝罢鸭舌尝鲜笋,吮着筷子尖答她:“为皇上试毒啊。” 岑姑姑按捺着口气,为自家主子打抱不平:“皇后娘娘的小厨房都是自己人,而且奴婢也全程监督,怎么会有人下毒?” 毒蜘蛛啧啧摇头:“那可说不准哦,皇后,你觉得呢?” 皇后慢条斯理地挟了鱼肉入口,眼皮抬也不抬:“岑姑姑,相思也是一片侍奉皇上的忠心,罢了。” 这下子,岑姑姑更是替自家主子觉得憋屈。 萧鸿煊在这样诡异的氛围下没用两口,便觉得胃口不佳,皇后看了他一眼,亲自舀好一碗鸡汤,凉过一会儿,拿鱼尾勺自己尝了尝,才呈至皇帝手边:“这汤已经放温了,皇上请用。” 毒蜘蛛接过,皮笑肉不笑地来一句:“皇后照料真周到。” 说罢她便要就碗饮,皇后面染愁色,抬起手哎地一声制止,却半晌无话,摇头嘆息,好一副正宫被欺压的无奈形容。 岑姑姑终于再次看不过去:“皇后都亲自试过毒了,你这宫婢插什么手,皇上,奴婢斗胆,皇后身为中宫,初来乍到,您可不能纵容宫婢如此欺负她呀!” 岑姑姑说得真情切意,皇后十分配合地红了眼圈,似乎真有几分委屈。 萧鸿煊扶着额头,只觉得这局面比前朝政务还麻烦,一个妖难对付,两个妖更难缠。 毒蜘蛛见那一主一仆演得跟真的似的,不禁冷脸嗤笑,她可看得真切,这鸡汤里明明白白剧毒无比。 “相思,不必试毒了,皇后一番心意,给朕吧。” 毒蜘蛛好整以暇地睨了他两眼,将那碗塞到他手里,咬牙切齿地低声咒骂:“喝吧,毒死你个蠢蛋!” ☆、38. 萧鸿煊一怔,瞪了她一眼,低头看着那黄澄澄的鸡汤,正想着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煳弄过去,却不见那毒蜘蛛退到了屏风后。 他刚要找个藉口转开话题,还未开口,一瞬间身子一冷,动作全不听自己控制,手端着那碗便仰脖饮了个干净。 他喉头一呛,那鸡汤却没顺着食道往胃中去,全然不知去了哪儿,又看到自己的手拎起一旁的茶壶,往杯中斟满了茶,仰头饮下半杯,剩了半杯推至皇后跟前。 这诡异的感觉,萧鸿煊还是有生以来头一次体验,仿佛自己变成了傀儡,视线、表情与声音全不听自己使唤:“这汤有些腻了,拿茶沖淡一些才有滋味,皇后尝尝?” 端坐在对面的皇后目光滞留在那微微摇晃的茶面上,笑脸有点僵:“臣妾……却之不恭。” 只见她端起那杯茶,却不饮,一双眸子不住地转,萧鸿煊看见自己的身子离开座位,直接从她手中接过那茶盏:“皇后怎么不喝,朕还是亲自餵你吧。” 话罢,没等皇后反应过来,他看见自己的手掰开她的嘴,直接不由分说地把那半杯茶灌了进去。 等皇后伏在案上咳个不停,萧鸿煊感觉身体一轻,刚才那股被压制住的怪异之感才彻底消失,他立马明白过来,回头瞪向那个从角落里回来的貌美宫婢。 “你做了什么?” “什么做了什么?”毒蜘蛛眨巴眼睛,很是无辜地逗他,“以其人之道还之其身吶。” 她走到皇后身边,见她面色郁郁,浮夸地感慨:“哇,皇后娘娘,皇上亲自餵茶,对您可真好,奴婢真是羡慕不来呢~” 一旁的岑姑姑刚刚看见皇帝如此反常的举动,听着他们的话觉得诡异,又不知诡异从何而来,不过看见这宫婢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她就气不打一处来:“阖宫妃嫔都如百鸟朝凤地拥戴中宫,何况是你这小小宫婢。” 皇后此时却有些气息不匀:“皇……皇上,臣妾突然有些不适,不能伺候您了……” 岑姑姑弯腰一看她的脸色确实不好,大惊:“皇后娘娘,您怎么了?奴婢去请太医吧。” 皇后却抬起手制止:“不必……” 萧鸿煊脸上不无担忧,她们妖怪打架是她们的事,万一荆家小姐真有个好歹……他正盯着那皇后,袖子被牵动,回头一看,那毒蜘蛛冷着脸:“怎么?心疼了?” 萧鸿煊不置一词,转而对皇后道:“那皇后好生休养,朕先回去了。” 那皇后似乎真的难受得紧,连起身恭送都做不了了,伏在案上冷汗淋漓。 出了栖梧殿,萧鸿煊拉住那大步往前的毒蜘蛛:“你给她下毒,万一误伤了荆家小姐怎么办?” 毒蜘蛛没好气地一甩手,压低声音反问他:“刚刚我附身在你身上,还喝了那碗毒鸡汤呢,你死了吗?” 萧鸿煊此时才后知后觉,心中隐隐有些愧疚:“……那你要不要紧?” 毒蜘蛛眼角一瞟他的神情,哼笑一声:“死不了,要死也是她先死。” 萧鸿煊的眉头微蹙,他让身后跟着的宫人离远些,才与她道:“怎样才能让她离开荆家小姐的身?” 毒蜘蛛摇摇头:“没办法,除非她自愿,亦或荆家小姐是道法极高的人,可明显她也不是,何况你还说你自练过道术,我方才附在你身上,你可有半点挣扎的余地?” 第70页 诚然,她说得不错,与妖对抗,人的力量还是薄弱了些,而且荆家小姐向来身子羸弱,还不是任她摆布。 萧鸿煊想到这个,不禁有些头疼,毒蜘蛛见他半晌不吱声,回头看他的表情,也猜到了心思,拍拍他肩膀:“你不用自责,荆小姐若是死了,那也是她毒蛇害的,关你什么事。” 她这种安慰方式反而让萧鸿煊更烦乱了,只得臭着一张脸,毒蜘蛛见状,开始调侃:“哟,这么喜欢荆家小姐啊?” 萧鸿煊白了她一眼,像是故意赌气似的,板着脸应道:“不然我为什么选她当皇后?” 谁知这下毒蜘蛛不乐意了,调侃归调侃,他真认了还是挺让她着恼的,于是原地跺脚开始大声骂:“你个负心汉,没良心!她为你做什么了你喜欢她,我这么护着你你一声谢都没……” 她气若洪钟地骂得正起劲儿,突然喉头一哽,捂着嘴弯腰跑到一旁的花缸边上,张口哗啦啦吐了个干净。 这动静将萧鸿煊吓了一惊,他忙过去扶住她:“这是……害喜了?” 毒蜘蛛胡乱擦了把嘴,回头瞪了他一眼:“害喜个头啊,刚刚那碗毒鸡汤我总得吐出来吧?” 不过她也觉得奇怪,明明想着待会儿回到殿里再吐的,怎么现在憋不住了?话说回来……害喜是什么意思? 与此同时,栖梧殿中,皇后也将方才灌进去的茶吐了出来,尽管如此,她还是面如土色,一旁的岑姑姑看得着急:“皇后娘娘,奴婢去请太医吧,您这分明是脾胃不调……” 皇后喘息了片刻,微微抬起的眼帘中戾气闪过。 她自知方才那一举确实有些冒险了,若没有毒蜘蛛在身边,这皇帝早被她算计死了,可惜这个毒蜘蛛一再插手,竟替他挡下了那碗毒鸡汤,还奉还了一杯毒茶灌给她…… 毒素髮作,蹿遍周身,她只觉得浑身发寒,好像妖气全从身体里抽离了一样,这样下去不行,不过多久怕是她连附身的妖力都不剩了,那样如何助荆公子完成大业…… “岑姑姑,你为什么一直护着皇后啊?” 岑姑姑见她气息奄奄地问出这话,感慨道:“天下多是男子宠妾灭妻,皇后您出身清雅,知书达理,坐这中宫之位没人比您更合适了,只是您为人仁厚、温良和善,不忍心说重话,便由奴婢替您教训那些居心叵测的低贱宫婢,往后啊,奴婢就是您的心腹,是您手上的刀。” “心腹?” 皇后默念了一声,抬手抚上肚子:“我的腹中有些空……” 岑姑姑瞭然地站起身:“刚吐完是会觉得饿,奴婢让小厨房煮些粥来……” “姑姑,对不住了。” 岑姑姑刚转身往外走去,听见她这阴恻恻的一句话,觉得奇怪,还未回过头来,颈后便是一阵刺痛,整个人眼前一黑,瘫软如泥。 栖梧殿外不远处,来往办事的小宫婢瞥见那花缸,惊叫一声:“呀,这一缸睡莲怎么全枯死了?花匠天天干什么吃的,回头秉了姑姑罚他!” 那花缸里的水面上方才还飘着大小不一的几朵紫色莲花,现在全成了烂枯的败叶,一缸水是又腥又浑,养着的几尾小红鲤也翻着白眼浮上来,一派惨状。 紫宸殿中,柳莺看见皇帝回来,脸上不像是染了恼意,正要将悬着的心放下,却看见后面跟着的相思宫婢一迈进门,步伐减缓,扶着案几垂下头来,吓得忙问:“您没事儿吧?” 萧鸿煊一听这话,回头见毒蜘蛛的脸色确实不佳,想到那一碗毒鸡汤喝下去,虽说吐了,也不至于一点毒性都没生,忙揽过她,顺口道:“去叫太医!” 毒蜘蛛稳住心神,拦了柳莺咯咯笑起来:“得了吧,就你那群太医管个屁用,我和毒蛇的毒若是庸俗之物,也不至于登上各族之首了。” 她笑罢,一边暗自使妖力给自己解毒,一边暗忖,曾经她与毒蛇打架,也不是没被对方咬过,那入血的毒可比入胃的毒厉害多了,也不过是眼前半昏,她刚刚都吐了那一碗汤,怎么现在还是毒性难挡? 萧鸿煊见她眸子紧闭,心中担忧:“你身怀有孕,不可大意,朕让人去取解毒丸来,不管有多少效用,你先服下。” 毒蜘蛛没耐心地撇撇嘴:“别,万一把我自己的毒克消了可怎么办?” 萧鸿煊这话倒是提醒了她,她听说人类女子怀孕期间都十分娇弱,平日里身康体健,一有孕便什么大病小症都来了,难不成自己如此不堪一击真是怀孕的原因? 这么一想,怀个人的孩子还真麻烦! 她熟门熟路地爬到紫宸殿内室的明黄龙床上,绣花鞋一踢,盘腿开始打坐,闭眼前瞟到萧鸿煊的神情,大手一挥安抚道:“别担心,我不好受,那个毒蛇只会比我痛苦十倍,之前忘了告诉你,她不知为何损伤了一大部分妖力,现在跟我斗,就是找死。” 萧鸿煊听着,拖了只板凳坐在床边。 毒蜘蛛调息了一会儿,抬头见他还盯着自己,想了想补充一句:“当然了,她就是以往的妖力也打不过我,从今往后,她怕是得安分一阵子了。” 第71页 她说着,很是志得意满地闭上眼使妖力清除毒性,再次睁开眼时,已是傍晚,夕阳在窗户上投下暖色的昏黄。 她见萧鸿煊坐在书案前不知在写写画画些什么:“你在干什么?” 萧鸿煊背对着她答道:“朕不是自练了道术吗,听说龙气之血画符箓为最上,朕便试试。” 毒蜘蛛深深一嗅,果然闻到了龙涎香中夹杂着的血腥味,她唇角一弯:“你这么害怕呀?其实没关系,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会保护好你的,用不着你使力气。” 萧鸿煊仍专心写画,半晌才没头没尾地道:“我也可以保护你。” 毒蜘蛛没来由地有些欢欣,甚至想笑出声,她觉得肯定是因为这个萧鸿煊太不自量力、又说大话了,她哪里需要他保护? ☆、39.晋级首发 几日后的晌午,萧鸿煊在勤政殿中处理奏摺,看到监察御史的上奏不禁面容一肃,那上头竟写着得建水州州判飞鸽来信,报知州荆奉宇受了重伤后于府中不知所踪,这与他预想的不一样,照理说,不该是意外身亡么? 他传来暗卫首领,又盘问一遍:“那荆家养子,当真死在你手中?” 暗卫不明其意,点头道:“皇上放心,属下亲自动手,岂能失误?那马车将他的尸身送回府中时已是遍身毒发,药石难医,就是华佗再世也没有起死回生之术……” 萧鸿煊抬手止住他的话头,起死回生……他倒是想起了什么,待那暗卫退下,他大步流星回到紫宸殿,一眼看见那毒蜘蛛正坐在帷帐里吃桃,比起前几日蔫蔫的模样好多了。 “你能下来吃么?汁水全沾被子上了。” 面对这男人一副嫌弃的表情,毒蜘蛛赌气地拿嘴咬住那半只桃,腾出手来往被子上一通抹。 萧鸿煊没好气地把她拎下来,回头对柳莺吩咐:“去换一床被子。” 毒蜘蛛顺势把那桃子递给他:“你尝尝,这桃子真好吃,让梁溪地方再多上贡一些。” 萧鸿煊就着她的手啃了一口,皱起眉头:“这桃也太酸了。” 毒蜘蛛却是不觉得酸,她见他嫌弃,便白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吃去了,倒是萧鸿煊跟过去问:“你先前说,毒蛇也有情郎,你可知他是谁?” 毒蜘蛛一口桃嚼着嚼着停了下来:“你不知道?我还当你猜到了,就是这位荆家小姐的哥哥呀,不然我先前为什么建议她附身荆家小姐跟情郎私奔……哦对了,你兴许想不到,这荆公子啊对自己的妹妹居然有非分之想……” 她这边还在叽叽喳喳说着些让她觉得新奇的听闻,萧鸿煊却是变了脸色:“她的哥哥……是那个名唤荆奉宇的?” 毒蜘蛛想了想,确定地点点头:“对,荆小姐一口一个奉宇哥哥,叫得可甜了,萧鸿煊你趁早死心吧,我看人家虽为义兄妹,也不失为一对佳偶,你一道圣旨强娶过来,强扭的瓜不甜,干脆放手让他们俩私奔吧。” 萧鸿煊不理她这些乱七八糟的,只管再问:“上回在元真观,朕听你们提起过,妖族可救人起死回生,却得损耗一身修为,妖力大减?” “对啊,上回为救那小道士,我与毒蝎两人合力各出了一半,才不会太过虚弱……咦?等等,你该不会想说,毒蛇是为了救人才……她那么兇恶的傢伙,会救谁?” 萧鸿煊不禁被这妖孽的笨脑袋折服:“还能是谁,荆奉宇啊。” 毒蜘蛛却不解:“他怎么了?” “你派人将他的身世告知朕,难道没有料到朕会对他做什么吗?”萧鸿煊看向她,索性告知,“朕命人去暗杀了他,分明已经得手,现在他却下落不明。” 毒蜘蛛眉头越蹙越深:“等等?你上回就说我派子民来告知你,我怎么不记得有过这么一茬?” 萧鸿煊心中隐隐有些难以名状的不安:“你不是万蛛之首么?那只巴掌大小、会说话的黑蜘蛛,不是你派来的?” “黑蜘蛛?”毒蜘蛛低下头默默念叨了两声,纳闷地原地踱步,低声自言自语,“奇怪,他不好好待在碧洗山里,来找你干什么?” “他将荆奉宇的身世秘密告诉我,说完就走了。”萧鸿煊接着道:“你说毒蛇不知因何妖力大减,肯定是因为她救活了荆奉宇,如今助他藏匿起来,又跑到朕身边,是要杀了朕为他报仇。” 毒蜘蛛的思绪还停留在那黑蜘蛛身上:“他怎么会知道荆奉宇的身世……他跟踪我?” 她正低语纳闷,没思考出来这黑蜘蛛究竟打的什么主意,这时才听见外头当值宫人道:“皇后娘娘到。” 毒蜘蛛暂先抛下刚刚理不清的那些弯弯绕绕,拉着萧鸿煊往正厅中去,皇后正带着宫人进来,行礼道:“皇上,近日天又返暑,臣妾亲自下厨做了绿豆莲子粥,给您减减秋燥。” 萧鸿煊坐上殿中龙椅,并没有好脸色:“先放着吧。” 毒蜘蛛一见那装腔作势的皇后便觉得生恼,迎上前去接过那食盒:“皇后几日不见,身子大好了?那日见您不适,还当是无福消受皇上亲自餵的茶呢。” 第72页 皇后此时看向她的眼中也多了几分憎恨,端庄的笑容也变得扭曲:“怎么会呢,你多虑了。” 毒蜘蛛往她身后一探,觉得清净:“哎,皇后身边那个吵人的岑姑姑怎么不见了?” 皇后举重若轻地哼笑:“岑姑姑老家有事,将巧她也满出宫之龄,本宫便放了她归家,怎么?你几日不被她骂,竟想她了不成?” 毒蜘蛛懒散一笑:“怎么会?只不过在想,这世道不太平,她别是被什么妖怪给吃了吧?” “你可真爱胡思乱想。”皇后嗤然笑道,“不过未免有些胆大,皇上向来不喜这些妖神谣传,你怎好当着他的面如此妄言呢?岂非不将他的龙威放在眼里?” 毒蜘蛛差点跳脚,萧鸿煊却道:“她说得没错,现今确实不大太平,皇后身体初愈,掌管阖宫宫婢妃嫔,未免劳累,朕今日将相思提为御前五品女官,协助皇后统管各宫宫人,皇后可稍作喘息了。” 皇后微微一愣,便低头应下:“多谢皇上关怀。” 毒蜘蛛全然没意识到自己升了个莫名其妙的官职,现在才后知后觉地觉察出她刚刚的意有所指,抱臂打量着她:“其实那个岑姑姑究竟如何也不关我事,只是你总像个苍蝇一样围着我的人转悠,实在是很烦人,还是趁早带着你情郎私奔吧,别在这儿装模作样白费功夫。” 皇后脸上神情波澜不惊:“你又在胡言乱语了,本宫听不明白。皇上,臣妾粥已送到,便告退了。” 萧鸿煊嗯了一声,待她离开,才对一旁的大太监道:“去把这东西倒掉。” 大太监心中一凛,忐忑地看了眼他的神色:“是。” “哎等等。”毒蜘蛛上前揭开食盒的盖子,嗅了嗅那清香沁人的绿豆粥,“这回没毒,倒了怪可惜的,刚好我饿了。” 萧鸿煊盯着她一挑眉:“你确定?” 毒蜘蛛拿起白玉勺舀着粥喝:“当然,她先前与我那样硬碰硬了一场,妖身刚刚恢復,暂时不敢妄动,哦对了,你让我做什么什么女官,统管宫人,是什么意思啊?” “你不是说岑姑姑是被她给吃了么?” 毒蜘蛛喝得飞快,吃完将空碗放回去:“这只是我的猜测,不过八九不离十了,她上回遭到重创,我还以为过不了多久她就妖力尽失地逃出宫去,谁知这么短短几天竟能恢復如常地招摇而过,肯定是吸食了人的魂魄肉身来助长修为。” “这些宫人根基浅薄,在她堂堂中宫的手中无声无息的消失也不会有人发现,为免引起恐慌,将宫人都归于你的手下,她总无法再如此任意妄为,而妃嫔根基深厚,料想她不敢放肆。” 说罢,萧鸿煊的眉头再次蹙起:“留她在宫中始终是个祸端。” 毒蜘蛛也摊手:“可是你能有什么办法?她像个狗皮膏药一样附在荆小姐身上,我一蛛丝勒过去,她亡荆小姐也亡,而且荆小姐那么体弱多病,怕是毒蛇未亡她也已经被折腾死了。” 萧鸿煊取出几张用他的血画就的符箓:“若朕以此符制之?” 毒蜘蛛看着那几张画得还像模像样的,远远竟能觉得到几分炽烈之气,笑道:“不错不错,颇有几分修道的天赋,你大可以试试,毒蛇现在妖力极浅,说不定能中招。” 她又拍拍他的肩膀鼓励道:“我助你行事,就是失败了我也不会嘲笑你的,人类嘛,有这份敢于除妖的觉悟已是难得。” 萧鸿煊瞪她这副自傲自负的样子,黑着脸一把拂开她的手。 与此同时,栖梧殿中,皇后刚回来坐定,门口便传来了通传之声,是崔贵妃与林昭仪求见。 崔贵妃与林昭仪本是对头,然而直到那位传闻中名叫相思的得宠宫婢出现,她们俩促膝长谈一番,终是结成了一派,她们再不济也是名门闺秀,怎么竟让一介小小宫婢爬到了头上去? 前几日听闻这位新入宫的皇后身子不适,便没有来打搅,今日结伴前来,正有示好之意,听闻这位荆家小姐素来温和有礼,又是明事理之人,她既然是皇上亲自选的中宫,说话自然也比她们俩有分量,希望能借皇后的手打压打压那个冒尖儿的宫婢! “皇后娘娘金安。” 皇后端坐在横榻上,微微抬手免礼,颇有母仪天下的风范:“两位妹妹此来何事?” 崔贵妃正要直入主题,林昭仪拿手肘拱了拱她,含笑寒暄道:“听闻前几日皇后娘娘身子不适,也免了妾身等人的晨昏定省,今日听说您身子大好,特来请安。” 崔贵妃立马接上:“是是是,臣妾略备薄礼,带了支人参给娘娘,补气养身,从此病气不侵。” 林昭仪也附和道:“妾身也备了燕窝,忘娘娘笑纳。” 皇后温柔笑了:“难为两位妹妹如此心意,本宫欣慰至极,来人,将柱州进贡的那套金丝玉首饰拿来,给两位妹妹挑挑,只管拣中意的拿去。” 林昭仪到底是小门小户,一看见那名贵的金丝玉整个人喜不自胜。 一旁的崔贵妃却生怕拿了人的手短,赶忙先道:“谢娘娘恩赐,只是臣妾此来,其实是有一事相求。” 第73页 林昭仪见她说明了来意,只好暂时放下挑选首饰的手,一唱一和道:“是,妾身与贵妃一样,都有事想请皇后娘娘做主。” 皇后仍然不改端庄笑容:“想必,是为了那个得宠的御前宫婢来的吧?” 两人心中一松:“娘娘蕙质兰心,正是此事。” 皇后摇头一嘆:“本宫初入宫闱,原以为皇上一时兴起,没想到今日晌午,皇上给了她五品女官的职位,命她管理阖宫宫人,生生将本宫所掌之权夺了一半去,实在不容小觑。” 崔贵妃与林昭仪面面相觑,皆是愁眉苦脸,崔贵妃慨嘆:“怎会这样?皇后娘娘,您可不能任由这样的狐媚胚子迷惑皇上,您定要整肃后宫啊!” 林昭仪又拿胳膊肘拱了拱她,笑对皇后道:“皇后娘娘明理贤德,自然不会放任这样的祸害,妾身等全以您马首是瞻,她那样的小角色蹦跶不了多久的。” 皇后颔首莞尔:“崔贵妃,你的苦心本宫明白,只是此时急不得,来,看中了哪一件首饰?” 她走到两人跟前,看着宫婢手上端着的宝匣,挑中了一支坠玉钗:“这与贵妃很是相称。” 崔贵妃见皇后亲自拿了那玉钗为自己戴上,正欲谢恩,抬眼撞上她的眼神,却觉得头脑发晕,想开口说的话也哽在了嗓子眼儿,目光像是被她的那双眼睛吸进去一样,怎么也移不开,瞬时间手脚发僵,动弹不得。 旁边的林昭仪正纳闷,这好端端的说着话,怎么崔贵妃和皇后娘娘对着眼一看就入了神?忽而听见殿门外传来一声: “哦——我当你要使什么法子,原来你见吃人不成,又想要吸人的精气啊。” ☆、40. 皇后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手一抖,那没簪稳的金丝玉钗落在地上,摔成两截,一旁的林昭仪盯着地上那两截金丝玉,心痛得张口难言。 来人正是毒蜘蛛与萧鸿煊,皇后最先随机应变,没事人儿似的行了礼:“皇上驾到,臣妾有失远迎。” 萧鸿煊冷脸免礼,方才那一幕他虽看在眼里,可若不是毒蜘蛛一言点醒,他也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他还是低估了这毒蛇的胆量,她居然真的对妃嫔下手了。 “崔贵妃,你没事吧?” 崔贵妃方才难以自控的时候,模模煳煳听见外面来人说什么□□气之类的,现在虽眨得动眼了,但脑子里还晕晕乎乎的,像是几天几夜没能睡觉一样,浑身乏力。 乍一听皇上问话,她先是呆滞看着,反应半天才受宠若惊,腾地站起身来:“多谢皇上关心,臣妾……无……” 她话还没说完,身子便软了下去,旁边的林昭仪忙扶住她:“崔贵妃您突然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毒蜘蛛冷笑着,将目光从崔贵妃那张渐失血色的脸上移到皇后身上,“她被妖怪吸了精气,怕是得好好将养数十天才能恢復,还送什么人参,留着自己补补吧。” “啊?!”林昭仪听见这话,很是惊恐地看向仍旧仪态端庄的皇后。 萧鸿煊嘱咐道:“林昭仪,你与崔贵妃各自回去,安分一些,切勿惹祸上身。” 林昭仪自知理亏,毕竟这次来皇后这儿就是想给皇帝的新宠下绊子的,没想到……宫里真的有妖怪啊?还是皇后?! 她战战兢兢地应了,忙将晕乎乎的崔贵妃扔给她的宫婢,一阵烟似的跑了。 皇后却是面色不改,假作无事发生:“皇上亲自过来,可是有要事?” 萧鸿煊抬手命随侍和殿中的宫人退出去,冷眼看她:“你刚刚在对崔贵妃干什么?” 皇后淡然一笑,指了指断成两截的玉钗:“臣妾想赏赐她一件首饰,正给她试戴呢。” 毒蜘蛛见她演得还真是入戏,翻了个白眼:“毒蛇,你若是指望着靠□□气养足修为跟我斗,那这满宫的人可不够你吸的,你如今妖力远远不敌我,别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花样,识相些,自己滚吧。” 毒蜘蛛自认为放了一通狠话,谁知那皇后却挑了挑眉,并不接招,反而转向萧鸿煊的面前,柔弱道:“皇上,这宫婢又在胡言乱语了,信口污衊臣妾是妖怪、要害人,臣妾跟贵妃昭仪二人相谈甚欢,分明是她一进来,贵妃才晕了过去,怎么能怪到臣妾身上来?到底谁是妖,您心里不明白么?” 皇后红着眼眶,一副委屈模样,抽泣着道:“皇上,臣妾是您亲选的结髮妻子,出身世家大族,自从入宫以来被这不知来歷的宫婢百般抹黑,您竟不愿相信臣妾么?” 萧鸿煊冷冷看着她:“朕自然是相信你,不过……” 他话还没说完,性急的毒蜘蛛跳脚起来,怒目相对:“枉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你怎么还相信她?!” 她越想越气,虽说自己也确实不是个好东西,但好歹坦坦荡荡,吃了谁就是吃了谁,她毒蛇装成这一副伪善样子,还真有人信? 萧鸿煊扶额,这傻队友未免太沉不住气了些,只得压低声音咬牙提醒:“能不能让朕把话说完?” “皇上……”皇后那边戏还未停,她哭得嘤嘤切切,“您既然不相信臣妾,臣妾不如一死了之,好过活着受人污衊……” 第74页 她掩面正要作势往墙上撞去,腰间一紧,整个人脚离了地,原来是被毒蜘蛛用当时困吴琬琰的方式,拿蛛丝结网把她黏在了厅中动弹不得。 萧鸿煊看向挣扎的皇后,取出拢在袖中的东西:“皇后,你若不是妖,那自然是最好,只好你证明给朕看。” 网中的皇后盯着那黄纸红字的符箓,面上露出了少有的惊惧,她停下挣扎愣了片刻,才重回角色,不解地问:“这、这是什么?” 毒蜘蛛一见她那细微的表情变化便觉得好笑:“你怕什么,他一个初出茅庐的修道人,说不定这符箓对你一点效用都没有,你这一露怯,他可什么都看明白了。” 萧鸿煊脸色一沉:“你能少说两句吗?” 他们俩一来一往之间,附在皇后身上的毒蛇瞪着那明黄色的符箓,暗自攥紧了拳,不是说国师已经归隐、老天师也已经死了么?这宫中竟还有能人? 她知道,若自己未曾失去那么多的修为,以她千年大妖的妖力,怎会怕这个东西……可是她现在的妖力仅仅如同一只百年小妖,若被这东西贴上,不知会是怎样的下场。 不过,她心中仍是存了侥倖,只要能捱过这一遭,博取了皇帝的信任,再在他们俩中间挑拨一番,便好下手了…… “皇上,臣妾愿意向您证明,不过,您宁愿相信一只妖的话,也不愿相信臣妾,臣妾着实心寒……” 毒蜘蛛撇撇嘴,直接打断她的楚楚可怜:“心寒什么寒,待会儿让这符箓烤烤你,就不寒了。” 毒蛇隐隐咬牙,只见那皇帝合上眼,默念两声决,便将那符箓贴上她的额头,她本以为咬紧牙关还能坚持一会儿,谁知那符箓竟像团火焰一般,从她的眉心直蹿遍全身,急速地将她所剩无几的修为化为焦炭。 她终于忍不住,痛苦地低吼一声,几乎是本能地从皇后身上逃离,否则下一瞬她便会灰飞烟灭。 毒蜘蛛也没抱太大希望,没想到这萧鸿煊也不是吹吹牛,符箓真管几分效用,她见一阵白烟自那皇后身上腾起,赞赏道:“你还挺有两下子的,她还真被逼出来了。” 毒蛇化为白烟从窗户缝儿中挤了出去,她已几近修为散尽,狼狈不堪,直到宫墙边的御沟岸上,化为原型——一只鳞片闪着银光的小白蛇,顺着水流游出了宫。 栖梧殿中的毒蜘蛛收起蛛网,真皇后荆旖兰虚脱地倒在地上,萧鸿煊过去扶住她,又见那毒蛇已经跑了:“你不杀了她?” 毒蜘蛛却摇头:“她那副样子已经跟死没什么区别了,随便一只小妖就能把她给碾死,真要杀,还是你来杀好了,若是我杀了她,五毒的其他人八成要来找我闹,那可麻烦死了。” 萧鸿煊不知想到了什么,点点头:“随她去吧。” 荆旖兰这些天昏昏沉沉,虽不能控制自己的身子,但眼前发生的一切她还是看了个大概,那个妖……附了她的身,却不害她,而是想要弒君,幸亏没能得手,否则荆家该遭怎样的冤罪?她即便到九泉之下也无法面对荆家满门了…… “皇上……”她艰难地开口,“臣妾为妖所利用,难辞其咎……” 萧鸿煊知道她多病,这些天被妖附身,肯定也折腾得够呛,安抚道:“无妨,你也是深受其害,朕这就让太医过来,你坐下好好歇息。” 毒蜘蛛见他将那荆家小姐扶上座椅,心里不知怎么又是委屈又是恼怒,索性转身眼不见为净:“既然赶跑了毒蛇,我也该走了。” 她是真心决意地走了,谁知刚迈出门槛,手腕又被握了回去。 果然是萧鸿煊拉住了她:“你走了,若她再来怎么办?若有其他妖魔要来呢?” 毒蜘蛛一听这话,更是光火,抬手甩开他:“我是你的护卫不成?你又不给我发饷。” 萧鸿煊却是认真:“你想要?我发给你就是,既是五品女官,俸银少不了你的。” 毒蜘蛛仍是郁色不解,赌气背对着他:“我要银子管什么用?人世间的买卖对我来说一点用处都没有,而且你现在有几分真功夫,也不必忌惮她再回来,留我干什么?” 萧鸿煊还是头回看见她这般撒娇,心中觉得有几分可爱,只好压低声音,凑近她耳边:“你若不在,我会想你。” 毒蜘蛛的脸上这才如阴云见日,喜笑颜开地回过头来:“真的?” 萧鸿煊见她这副得意模样,又敛起温柔神情,故意冷着脸道:“若你不相信,那就是假的。” 毒蜘蛛哼地一声,满不在乎地瞟他:“既然你都开了这个口,那我就勉为其难的再留一段时间吧。” 突然,殿中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传来,荆旖兰以帕掩口,咳了半晌,惨白的脸上浮起病态的红,喘了两声竟靠在椅背上晕了过去。 萧鸿煊忙命人将她扶进内室躺下,太医来了一把脉,退出回禀嘆息道:“皇后这是内衰之症,肺气虚竭,微臣恐怕……” 萧鸿煊紧蹙眉头:“恐怕什么?你别论断得太早,好生调理,别给朕出什么差错!” 太医受惊,忙应道:“是……” 第75页 与此同时,京城郊外的野岭中,毒蛇在丛草间游走着,却被一人挡住了去路。 “堂堂的万蛇之首,居然杀不死一个人类,还沦为这落魄模样?” 毒蛇警戒地盘踞起来,高昂着脖子嘶嘶吐着红信子瞪向这个健硕的男人。 “你别怕,我是来帮你的,同为五毒中人,我家毒蜘蛛被灌了迷魂汤,站错了位置,我替她向你致个歉。” 一阵白烟过后,毒蛇化为人形,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拿手撑着身子坐直,打量面前的男人半天,认了出来:“你是黑蜘蛛?” 黑蜘蛛蹲下身,与她平视:“我助你一臂之力,那个男人你一定要杀。” 毒蛇从前听说过一些传闻,蜘蛛族中,毒蜘蛛是一族之首,实力拔群,有许多雄蜘蛛想成为她选中的交配对象,最终这位黑蜘蛛以武力取胜,可是毒蜘蛛似乎并不喜欢他,从没给过他好脸色。 她明白了,扯起嘴角笑了笑:“你自己不去杀他,是怕毒蜘蛛恨你吧?真是卑微啊……” 黑蜘蛛抬手勒上她的脖颈,见对方毫无还手之力,也笑了:“你的情郎再过些时日就抵达京城了,你的族人见你这副狼狈模样,自然不会再听你号令,你现在放弃,让他如何活命?” 毒蛇逐渐缩小的瞳孔一滞:“你……你怎么知道我的事?” 黑蜘蛛却不答话,只松开手,直接逼问:“我助你恢復妖力,你找机会去杀了那个皇帝,之后再想扶你的情郎篡位,我也可以出力,至于毒蜘蛛……你不用动她,等她产下那骯脏的杂种,杀了那个小东西,之后我自有办法取代她的万蛛之首的位子,成为你永远的盟友。” 毒蛇趴在地上,艰难地喘出两口气来,还没回过神,便是下巴一痛,被动地抬头看向他。 “毒蛇,你没得选择,难道你愿意看那位荆公子再死一回?” ☆、41. 栖梧殿中近日瀰漫着浓苦的药味儿,宫人们进进出出,内室的床帏后隐约传来一阵咳喘之声,这让宫人们都很是担忧。 “哎,皇后娘娘刚入宫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怎么说病就病啊?” “听说这位皇后娘娘在闺中便时不时生病。” “你们还没听说呢?崔贵妃身边的宫女说,皇后是被妖缠上了,怕是……” “别浑说,小心传到皇上耳里!” “我前天看到皇后娘娘枕头底下有个黄符,听娘娘身边的珠儿说,那是皇上给娘娘防身用的,只有妖魔鬼怪才怕黄符啊。” 卧在榻上的荆旖兰闭着眼睛,却没入睡,午后寂静,窃窃私语的宫婢们虽离得远,但话却是断断续续传入了她耳中。 她脑海中又浮现了静儿和岑姑姑的身影,这两个都曾是她身边的忠僕,可是都葬身妖腹…… 她想着,心中一阵难过的绞痛,眼泪也随着心绪滑落眼角。 随侍在她身边打盹的宫婢珠儿听见抽泣声,睁眼一瞧,忙问:“皇后娘娘,您哪里不舒服,奴婢去叫太医?” “不必……”荆旖兰轻嘆一声,“我方才做噩梦罢了……” 珠儿帮她掖好被角,安慰道:“娘娘,您别怕,皇上说了,有龙血画就的黄符护体,妖魔不敢近身。” 荆旖兰虚弱地点头,又问:“皇上……没来过吧?” 珠儿脸色有些尴尬,只好如实点头:“想必是皇上政务繁忙抽不开身,派人送了很多补品来,不过不来也好,省得他身边那位宫婢疯癫吵闹,打搅您休息。” 荆旖兰阖上眼帘沉吟良久,才轻声自言自语:“她护驾有功,皇上……喜欢就好……” 主僕正说着话,殿门外突然传来喧闹之声,小宫婢跑进来通传道:“珠儿姐姐,不好了,崔贵妃不知为什么,硬要闯进来,说……说是要斩妖辟邪……” 她说着说着,底气不足地弱弱垂下头去,珠儿听这话有些生气:“皇后正在静养,不见客。” 小宫婢委屈道:“奴婢们都说了,可崔贵妃非要闯进来,还说什么她要与妖同归于尽、保皇上平安……” 荆旖兰嘴角弯了弯:“倒是位勇敢正义的妃子,算了,请她进来吧,我好好与她解释。” 不怪小宫婢委屈,外头的崔贵妃此时正气势汹汹,提着把自己临时用红线铜钱缠成的辟邪剑,端出慷慨就义之姿。 她那日晕乎乎地被扶回去休息了一个时辰,身子虽还软着,神儿却已回来了,一想到自己又遭了妖怪戏弄,还在皇上面前再次丢了回脸,实在是懊恼得很,温柔贤淑如她,也忍不住暴跳如雷。 今日她养精蓄锐,特意用一百零八枚铜钱缠成辟邪剑,独闯栖梧殿,此时得了宫婢准入,崔贵妃深吸一口气,拿秋水泪眼望了望紫宸殿的方向,自言自语:“皇上,臣妾去了,只求您平安无虞,臣妾死也甘愿了……” 嘆罢,如同赴死一般,挥泪进殿。 崔贵妃绕过殿中的屏风,入了内室,一看见床榻上病恹恹的皇后,不由分说,直接掏出藏在袖中的铜钱剑扑上去:“妖怪,受死!” 第76页 荆旖兰还没来得及开口,看她这阵势,吓得咳嗽不止,珠儿忙过来抱住崔贵妃的腰拦下:“贵妃您做什么?皇后娘娘不是妖啊!” 崔贵妃从刚才开始其实一直惴惴不安,现在鼓足了勇气喝出声来,反而给自己壮了胆:“怎么不是妖?那天我说怎么感觉怪怪的,原来是你在吸我的精气,你敢说一声不是?” 荆旖兰咳了半天才止住:“……是,那日确实是妖……” 崔贵妃一听,杏眸圆瞪,更是在宫婢的钳制下挣扎起来:“竟然自己承认,好哇,别看我一介弱女子,为了保护皇上,今日跟你这妖怪拼了!” 珠儿一个人快拦不住她了,忙向外头喊:“来人吶!崔贵妃发疯了,要杀皇后啊!快来人吶!” 于是当值的宫婢太监们忙冲进来帮忙拦住崔贵妃,崔贵妃见动弹不得,索性将那铜钱剑直直往床帏间砸去,虽没砸中荆旖兰,也将她吓了一大跳。 “你这兴风作浪的妖怪!当太后的时候将我踢成重伤,端午节又强行霸占了皇上……”崔贵妃细数起她的罪状,说到端午那一天,她仍是心绪难平,“现在竟然又变成皇后,吸我的精气!我……我今天非要替天行道,帮皇上剷除你这妖怪!” 一时间,栖梧殿中一团乱糟糟,门口当值的宫人都来拦发疯的崔贵妃了,无人发现有个身影熘了进来。 “嗯……崔贵妃,你大概是搞错了。” 手忙脚乱的宫人们回头一看,原来是皇帝身边的宠婢相思。 毒蜘蛛今日原本在紫宸殿吃香喝辣正开心,有宫人来报说崔贵妃去栖梧殿闹事了,萧鸿煊很是头疼的模样,赋予了她五品女官调解纠纷的职责,让她来一趟,把崔贵妃劝回去。 毒蜘蛛却是纳闷,这萧鸿煊倒是会当闲人,也不怕她越调解越糟糕。 她走到挣扎的崔贵妃面前,笑了笑,耐心地解释:“前面那个,跟后面那个,不是同一个妖。” 崔贵妃气喘吁吁地盯着这个跋扈的宫婢:“你……你怎么知道?” 毒蜘蛛抬手让众人:“你们先放开她。”说罢她把崔贵妃拉到一旁,背对着其他人朝她玩了一招“变脸”,低声道:“因为我才是前面那个,吸你精气的那个已经跑了。” 崔贵妃险些一口气升不上来,她看见这个宫婢的脸竟然变成了小太后的模样,她就说这宫婢的神情姿态似曾相识……原来是她? 她吓得腿一软歪在一旁,说着斩妖除魔,等真正的妖凑到她面前的时候,她一下子又胆怯得两腿直打颤。 “哎,别倒啊。”毒蜘蛛拎起她,扶住她抖个不停的肩膀,努力地语重心长,“萧鸿煊派我来告诉你别惹事,要捉妖下回等恶妖来了,你打头阵,行不行?” “不不不……”崔贵妃吓得直摇头,想了想又觉得在妖面前气势不能输,“行行行!” 毒蜘蛛心想这崔贵妃怕是真疯了,连话都说不清楚,可惜了一张花容月貌,于是便将她往殿门推:“既然如此你就别打扰皇后休息了,回去吧。” 她还是第一次这么耐着性子跟人讲话,说起来这崔贵妃变成这样,她毒蜘蛛也是“功不可没”,早知道她这么胆小脆弱,端午节那天就不吓唬她了。 “哦对了,我的剑……” 崔贵妃魂不守舍地正要回头,毒蜘蛛已快她一步回床榻边拾起那铜钱剑,瞟了一眼那红线绑得还挺讲究,伸出手去递给她:“嗯,做的不错,比那些臭道士做的精緻多了。” 崔贵妃见她握着那把剑竟面无异色,小心翼翼地从她手上接过来,两只手握着剑柄直哆嗦,试探地拿这东西戳了戳她的胸口:“你……你不怕这剑?” 毒蜘蛛被她这呆愣的模样逗得忍俊不禁,噗嗤笑道:“降妖除魔光有法器可不行,得有口决呀,崔贵妃你还是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保护萧鸿煊的重担我替你扛着就是了。” 崔贵妃被这么一小看,彻底败下阵来,愤恨地将那铜钱剑往地上一摔,呜呜咽咽地离开了栖梧殿。 毒蜘蛛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又刺中了她弱小的心灵,不耐烦地撇撇嘴,回头看向病榻上的皇后:“你没事儿吧?” 荆旖兰咳了两声,朝她点头:“没事。珠儿,快请相思姑娘落座。” 那珠儿虽看这无礼的宠婢不大顺眼,奈何皇上宠信,皇后也给她几分薄面,只得乖乖搬张凳子来给她。 毒蜘蛛却也不坐,摆摆手:“不用了,你休息吧,我走了。” 荆旖兰看着这人轻盈的身影绕过屏风去,轻不可闻地嘆了一声,珠儿嗤道:“这女子究竟什么来头,区区一介宫婢这样横冲直撞的……” 荆旖兰倚回软枕上,半晌才开口:“你见过之前的那个小太后吗?” 珠儿点点头:“见过几次,自从先帝崩后,她便神智失常,没多久就病逝了,唉,听说也是被妖怪害的,那妖后来被隋道长和洪天师合力赶跑了,还有人说那次皇上都被咬伤了呢,也不知真假,听着怪吓人的。” 第77页 荆旖兰又追问:“皇上待这位小太后如何?” 珠儿环顾四下,见无人进来,才压低声音道:“这位小太后生得年轻貌美,因神智失常常对皇上直唿其名,无礼至极,可皇上非但不责罚,还听之任之,她死后皇上常去德音殿悼怀呢,可能皇上也有一颗怜香惜玉的心……后来听说林昭仪还刻意模仿这位小太后的穿着打扮来吸引皇上注意,现在这位宫婢一副无法无天的样子,似乎也是模仿那位小太后呢,也不知是不是因此才得的宠。” 荆旖兰被附身期间眼见为实,皇上确实对这位宫婢不一般,照她猜测,想必她就是当时的小太后,而且是个修为高深的妖,如今换了个身份模样罢了。 可惜,皇上再怎么喜欢她,她也是个妖,长此以往,会不会生出祸患? “珠儿,如果世上真有妖怪,你相信会有善良的妖怪吗?” 珠儿面对这位温和可亲的皇后,一下子侃侃而谈起来:“相信啊,皇后深居闺中饱读诗书,兴许没看过市井上流传的话本子,话本子里常写一些志怪故事,好多妖都是给人报恩的,从不害人,顶多惩治恶霸坏人……” 荆旖兰听着,合上了眼,珠儿以为她睡着了,便住了口,悄悄退出帘外去。 其实她并没有睡着,只是在思忖,倘若她是善妖最好,可万一她不是,宫闱将如何,国运将如何……皇上会不会爱美人,而弃江山于不顾? ☆、42. 几日后的晌午,勤政殿中,萧鸿煊看着崔麒勇递上来的名册,想到今日朝中所奏之事——充州一带频频有行商之人或山农失踪,短短几日竟有上百起,近些年来许久没有发生过这样骇人听闻的事儿了,一时闹得人心惶惶、不敢出户。 “崔将军,此事尚不知是哪路贼人作恶,你带人马先管打探,切勿打草惊蛇,力求剿匪干净,别留一个漏网之鱼。” “是。”崔麒勇虽这么应了,还是有些惴惴不安,之前他上阵前领兵打仗也从不发憷,可这次听报信,那充州一带根本没有山寨劫匪啊,几天失踪上百人,说不定……说不定是…… 他擦了擦额角的汗,迟迟不退下,踌躇着道:“皇上,您说……呃,这事会不会……跟妖有关?” “妖?”萧鸿煊挑了挑眉,“照你这么说,这事朕不该派你,而是该派道士法师前往镇压?” 崔麒勇听见座上人的声音冷了下来,忙道:“不敢,末将领命!” 萧鸿煊抬手,让他即日可启程。 他也不是没有怀疑过,这样诡谲之事,实在妖异,未免民心恐慌,他已打定主意,让元真观的道士们暗地里尾随崔军其后,若真有妖孽作祟,便一举拿下。 崔麒勇其人自仗有从龙之功,年轻时又有战绩,如今趁着天下太平,没少在朝中结党营私,排挤丞相与贤良,倘若这次充州的真是妖,正好替他除了这个佞臣。 此时,大太监报导:“皇上,荆丞相在殿外候着了。” 萧鸿煊点头:“请他进来。” 果然,荆丞相进来的时候眼圈还微微泛红,皇后病重的消息传了出去,而养子荆奉宇又在建水任上失了踪,他这当父亲的焦急得一夜未眠,今早朝上几度魂不守舍,这才让他下了朝再来一趟。 “丞相可好些了?” 荆丞相拱手回道:“谢皇上关怀,微臣真是……无地自容。” “丞相不必歉疚,朕理解你的担忧,皇后那边朕已让太医署所有人齐聚心力,一定尽早治癒她的肺疾。” 荆丞相再次拜谢:“多谢皇上,微臣这个女儿素来体弱,原本以为已好转了,没想到竟到了这步境地……”他说着,抬袖拭泪。 萧鸿煊见他一片爱女之心,不得不道:“待她身子好些,朕准她归宁,在荆府小住几日也不是不可。” 荆丞相却婉拒道:“皇后已是皇家中人,怎可出宫小住?皇上切勿为了微臣破例,微臣只求她能早日康健起来,为皇上排忧解难、料理宫闱,那才解了一桩心事。” 萧鸿煊点点头,颇为满意:“丞相放心。” 他顿了顿,又装作随口问道:“令郎奉宇的事,想必丞相都听说了,朕已派人在建水一带搜寻探查,料想他也不是擅离职守的人,受伤后突然失踪,想必是被贼人劫持了。” 荆丞相听出言中之意,忙道:“奉宇自小谨记忠义二字,定不会辜负皇上,为了当地的黎民百姓,受伤算得了什么,即便是死在任上也是不敢怯逃……” 萧鸿煊见他一派忠诚正色,便也佯装点头:“朕也信任他的为人,何况,即便是逃离职守,朕也不会发难,毕竟他在山匪手中受了重伤,只是如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总惹旁人猜测,倘若他心有不安,传信给丞相,丞相务必让他返朝中报个平安,朕不会枉责他。” 荆丞相见皇上仍有疑心,只得长嘆一声:“微臣这孽子,让皇上费心了……” 萧鸿煊安抚道:“无妨,眼下多事之秋,丞相以后勿要分神才是。” 荆丞相愧疚地应声,正要告退,又想起一事,犹豫道:“皇上,近日似乎又有谣言生出,说宫中又有妖患,好像……还与皇后有关,微臣自是不信这些个的,只是……” 第78页 萧鸿煊皱眉道:“丞相从何而知?” 荆丞相忙低头:“望皇上恕罪,微臣不该相信道听途说。” “既是道听途说,自然为不实之言,宫人们闲来无事,便爱以讹传讹,丞相何等聪明,怎么会信这些?” 荆丞相这才应着声告退。 萧鸿煊是很想相信这位清风老臣的,只是荆奉宇那样的身世,荆丞相瞒到今日,实在不得不让他起疑心。 至于那位多病的皇后,他见她被蛇妖折磨这么久,这下也病了,才心生几分怜惜多加照拂,倘若康健如初,他自然也会防范一些。 只要荆奉宇一日生死未明,他便不能放下戒备心……倒不是说他对这皇位有多眷恋,只是蛰伏多年的习惯,让他无法对隐匿在暗处的敌人视而不见。 他从勤政殿出来,毒蜘蛛已经在偏厅等得不耐烦了,跟上他埋怨:“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才处理完政务,你这每天用午膳的时间或早或晚,让御膳房的人很难办知不知道?” 柳莺在一旁弱弱提醒:“皇上,她饿了。” 毒蜘蛛拔高声线,理直气壮:“这与我饿不饿无关,我身为五品御前女官,统管宫婢,理该为他们发声,御膳房的宫人们每天辛辛苦苦为你做饭,你也该给他们个准时,他们才好做准备呀,大太监,你说是吧?” 大太监跟在萧鸿煊身后,本想缩着脑袋假装没听见,见点名点到自己,只好堆着笑容道:“不为旁的,为皇上的龙体着想,是该按时用膳……” 她这吵吵嚷嚷的一通说,倒好像把萧鸿煊的满脑子烦恼全沖淡了,他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知道了。” 回到紫宸殿中,这无礼的宫婢一坐下就开始拍着桌子叫唤传膳,萧鸿煊还能说什么,只能宠溺地吩咐下去,大太监笑嘻嘻地应下,和柳莺往偏厅去布置。 柳莺不解道:“公公,您说皇上这么宠她,如今她是宫婢,又不用顾忌伦理纲常,为什么不赐她一个位份呢?” 大太监白了她一眼:“你这呆丫头不懂了吧,当妃嫔未免太过一板一眼,要招幸还得去春恩殿,招幸得多了还得被说是专宠,不如这样每日带在身边,同食同寝,这叫情趣,更何况……” 大太监说了一半,顾忌皇上和那宠婢就在隔壁,没敢说出来,他是想着,何况那不是人,是妖啊,皇上八成是一时新鲜,那妖也是玩心乍起,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一拍两散了呢,要封妃还得给她造个身世,太麻烦了。 柳莺想的却是,这女子虽是妖,却也没害她,也没害皇上,相反,听她与皇上说的话,似乎前阵子还赶跑了要害人的妖怪,她这么厉害,要是能一直留在宫里,就再没什么妖魔鬼怪敢侵进来了。 传好膳,萧鸿煊与毒蜘蛛同坐一桌,大太监与柳莺已经见怪不怪了,毒蜘蛛看着满桌荤腥,突然觉得有点噁心:“都怪你在勤政殿呆得太久,我现在都没胃口了。” 萧鸿煊想了想,吩咐道:“去添一道燕窝粥来给她。” 毒蜘蛛听得直皱眉:“我不要吃燕子的口水。” 萧鸿煊劝道:“那个对身体好。” 毒蜘蛛哼笑一声:“对你们的身体好,对我嘛……应该没什么用。” 萧鸿煊只得放下筷子,看着她:“那你想吃什么?” 毒蜘蛛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戏弄的心思涌上,假装怪腔怪调地道:“我想吃人肉。” 这话一出,旁边大太监和柳莺皆是缩起脖子低垂着脑袋,生怕皇帝抓他们来餵美人。 萧鸿煊也确实面色不改,思忖了会儿:“这样吧,牢里的死囚多得是,你若是想吃得紧,朕提几个出来。” 毒蜘蛛气得直哼哼:“你以为我真不挑食啊?什么脏的臭的都往我嘴边送?” 萧鸿煊慢条斯理地剔着鱼肉上的刺:“毕竟当初的吴国公你不也吃了?” 毒蜘蛛想到那个味道便更觉得噁心了:“那个我吃完就后悔了,吴家一家子数他最难吃。” 萧鸿煊看向她,眉目温柔:“人肉既不好吃,以后别吃人了,他们纵有作恶,尸骨无存,怕是轮迴也难。” “其实照你们道家的书上来说,我只是吃了他们的肉身,放了他们的魂魄,所以他们还是能入轮迴的。” 萧鸿煊将剔好刺的鱼肉夹到她碗里:“你还有这善心?” 毒蜘蛛虽没什么胃口,那鱼肉还是很开心地吃下去了:“可别把这善字往我头上套,若非吞多了魂魄会魔化,我也不会放过那妖力飞速大涨的机会啊。” “会魔化?” 毒蜘蛛点头:“是啊,虽然你们常说妖魔妖魔,但妖与魔是不一样的,妖若潜心修炼,如你所说有一颗善心从不害人,还有飞升仙道的可能,若吞噬了太多魂魄,那些魂魄便与他自己的妖魂挤在一个躯壳里,长此以往,会性情大变遁入魔道。” 萧鸿煊像是不怎么用心地听着,又盛了一碗汤给她:“少说话,多吃饭。” 毒蜘蛛因没有胃口,喝了两口汤又说道起来:“哎,你怎么跟那个毒蛇一样,也相信轮迴一说?我不信,此生是此生,前生是前生,根本不算是同一个人嘛。” 第79页 萧鸿煊听见这话,陷入思忖半晌,才沉声道:“倘若几十年后我死了,你会去哪儿?” 毒蜘蛛端着碗的手一滞,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感觉某一处内脏像被揪紧了,抬眼盯着萧鸿煊看了半天,才深吸一口气,高高扬起下巴:“我爱去哪儿去哪儿,你问这个干什么?” 菜餚的香气氤氲在二人之间,她却觉得喉头不知因何有些泛苦,于是仰起脖子咕嘟咕嘟喝完汤,将碗一放:“我不是说过么,恐怕等不到你死,我什么时候厌倦就跑了,所以说,萧鸿煊,你可千万别爱上我啊。” 她扯起油汪汪的嘴角,给了他一个嚣张至极的笑容。 萧鸿煊也笑了笑:“我只不过担心你再去为祸人世罢了,后人记起来,怕是要口诛笔伐我纵容了你。” 毒蜘蛛却拍拍胸脯:“怕什么,我替你去教训他们,不过那时候你死都死了,还怕后人怎么写?” “这倒也是。” 萧鸿煊便再未说话,安静用膳,毒蜘蛛倒是没过一会儿就忘了这个话题,兴许是那一碗汤开了胃,她又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口若悬河地乱侃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吃轮迴转世梗吗?我不太吃_(:3」∠)_ 就觉得不是同一个人了,本质就是替身梗嘛,虐虐的 ☆、43. 从京城出发,过了几日便到了充州,崔麒勇带着几队人马,照理说对付不显山不露水的隐蔽小山寨绰绰有余,可他一路上心里还是七上八下,总有不详的预感,尤其是瞥见远远跟在队伍后头的那几个小道士。 如果是在他向皇上提出疑议了之后再分拨来的,那还好说,万一皇上一开始就估摸着这事不简单,这不是派他来送死么? 关于洪天师究竟是怎么死的,国师又为什么好端端的归隐,崔麒勇也是多方暗中打听了一下,虽然各方说法不一,但总而言之——跟妖脱不了干系。 这充州多人失踪案蹊跷得很,说不定真与妖怪有关…… 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他骑着马率领手下士兵们从官道折进山道的岔路口,正出着神,只觉得越往山的深处去,越是遍体生寒。 “崔将军,您有没有觉得冷啊?” 崔麒勇有些受惊地一瑟缩,佯装淡然地答这年轻副将道:“山中草木茂盛,是会比外面凉一些。” 副将又抱怨道:“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有强盗劫匪倒是快出来啊,早些办完了好回去过中秋!” 崔麒勇拿马鞭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照刚才当地人的说法,那个十字岔道往右拐再走几里,便是时有行人失踪的地段了,小心为上。” “啊啾!”副将打了个喷嚏,搓了搓手臂上起的鸡皮疙瘩,“真冷啊,还是大白天艷阳高照的呢,这……” 他话说一半,头顶突然传来哌哌的声响,吓得他抖了抖,将胯下的马也吓着了,抬头一看,原来是从枝叶中飞出的老鸦。 若放在平时,崔麒勇定要呵斥或嘲笑他,可自己心里也是惶惶,这气氛绝对不对劲,果然没走一会儿,后面的小道士让小兵来传话,说前面妖气浓盛,恐有异样。 这话还得了,传话的小兵自己也是吓得脸色惨白,崔麒勇一扯缰绳,停下步子:“既然有妖,那就是道长们的事了,让他们打头阵,我们殿后。” 小兵刚跑回去,崔麒勇发现自己的马儿开始不停地拿前蹄刨地,还十分不安地低声喑鸣着。 天上的日头被云层短暂地遮住了一会儿,远处渐渐生起雾来,照理说大中午的怎会有如此浓的雾气?可那雾气在日头重现之后非但没有消散,还更加浓重地朝他们袭来。 崔麒勇当即相信了自己的直觉,忙扯进缰绳立马调头:“快跑!” 他的判断是对的,没跑两步,马突然不知被什么绊了一跤,往前一冲,他直直地被摔下马来,其他人也是四散冲撞,倒的倒逃的逃。 他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想重新爬上马背,却发现马在原地挣扎着,低头一看,它的四只马蹄上被缠上了白色的丝线一样的东西,黏黏的,让它迈不动步子。 他还没来得及抛下马自己靠双腿逃命,只听耳边一阵唿啸风声,眼角余光竟看见银白的光一闪,他眨了眨眼,眼前竟变成一团漆黑,什么副将小兵道士,全看不见了,一声唿救卡在嗓子眼,还没来得及喊出声,便失去了意识。 不过在此一瞬间,浓雾立即将所有人马一前一后包围了起来,仅是片刻,浓雾褪去,刚才还人仰马翻的小道上便空空荡荡,只剩下一地杂乱的脚印,仿佛所有人都被那浓雾给吞吃殆尽。 全军覆没得连个回去报信的都没有,当地官员左右等不到军队回来,消息传至京城,已是中秋佳节。 勤政殿中,萧鸿煊看着递上的奏书眉头紧锁,随即写了一道密旨,让暗卫快马送到清风崖下,请隋道士出山。 天色渐暗,月轮初升。 中秋月圆,民间常说在这一日人也该团圆,清风山崖之间,零星亮起一点光亮,正是隋远鹤隐居的那个小茅屋。 他在月下摆了个案几,端起酒罈斟满一杯,他是不喝酒的,只是将那杯酒浇在地上,是在祭奠谁。 “师父,今天是你的生辰,从前你不过生辰,也不过中秋,徒儿身为你唯一的家人,却也从未为你操办过,今日,便敬酒一杯,黄泉路上没了权争,你该自由多了。” 第80页 酒侵入泥土里,散发出的气味清清甜甜,隋远鹤又斟了一杯酒,他看着杯中那轮微微摇曳的明月,还有明月下隐匿在树丛间的一个人影。 “毒蝎姐姐,你来了?” 他抬头望去,果然见那人身形一动,转身像是要离开,他却是不解:“为什么要走?” 毒蝎将自己藏匿得深了些,轻声提醒:“山下有人来了,你小心一点。” 隋远鹤放下杯子,走到茅屋后,循着崎岖小道望去,昏暗之中,果然有个矫捷的身影渐近。 “国师大人!” 那人一见到他,便紧了步子跑上石阶,气喘吁吁地双手将密旨奉上:“皇上有召。” 隋远鹤看了眼那密旨,伸出的手停了下来:“我已辞了国师一职,如今是一介布衣罢了。” 那人催促地将密旨往他跟前递了递:“有妖魔作乱,必得由国师大人出马降服!” 他这才不得不接下那密旨,翻开才刚看清“充州”“失踪”等字,那纸张便在他手里化为了灰烬。 “你不能去。”是毒蝎终于现身,走到他身后来。 送信的暗卫斥道:“大胆!皇命岂敢违背?” 一道金光闪过,那暗卫脖颈上显出直线一样的血痕,下一瞬便直直倒下,滚落石阶。 隋远鹤大惊地回头看她:“你杀了他?” 毒蝎虽不看他,神色已显然有些慌张:“你不能去,你如今不能碰法器,不能念伏妖咒,否则便会反噬自身,我告诉过你的……他逼你去,就是在杀你,我当然要杀他。” “看他火急火燎,肯定是那妖魔来头不小,危害一方。” “那又如何?”毒蝎逼问,“你不是皇帝,也不是臣子,全天下百姓都死了又与你何干?更何况你现在根本没有伏妖的本领,除非玉石俱焚,难道我要看你去送死?” 隋远鹤明白她是在保护自己,可是他更明白自己该做什么:“既然我知道了这事,便不能坐视不理,否则与我放任妖魔害人有什么两样?” 毒蝎气得没法与他相争,只好死死瞪着那暗卫的尸首,倘若早知道这人的来意,她早该在他上山之前悄无声息地弄死他。 隋远鹤进屋中收拾好师父的遗物法器,正要转身,便感觉背后一麻,听见毒蝎的声音道:“对不起。”那麻痹的感觉通往全身,他连站都站不稳,倒在她怀中。 “我不能让你送死。” 毒蝎见他未阖上的眼中仍有顾虑,只得将他扶至榻上躺下:“充州对吧?我去,你可以放心了?” 隋远鹤握住她的手腕,想说些什么嘴巴却也张不开,他哪里放心她去,她虽是妖,可妖与妖斗法又岂是那么容易?如若因此事而……那他一辈子也无法原谅自己。 甚至他都想告诉她“算了,我不去,你也别去”,可浑身被她的毒素抽去了力气,不一会儿,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 与此同时,皇宫的承天殿中宫人进进出出。 照常理,中秋节该在承天殿中办家宴,往年历朝都是热热闹闹,只是今年新帝登基不久,后宫妃嫔人丁不兴,加上皇后在病中,不能前来,便显得有些冷清。 月轮升上星空,殿中歌舞昇平,看似一派欢乐,萧鸿煊却是愁眉不展,坐在底下的崔贵妃与林昭仪对视一眼,林昭仪动作快些,便端起酒杯道:“月圆花好,妾身敬皇上一杯。” 萧鸿煊看了她一眼,为免让她蹦出更多话来,直接仰脖饮了,而后目光转到旁边的崔贵妃身上,想到她还不知道她的父亲已然凶多吉少,虽是父女,崔贵妃终究没行什么干政之事,也算无辜。 崔贵妃正瞪着抢了先机的林昭仪,却见皇上看着自己,忙摆出一副温柔笑容来,林昭仪见状,不免气馁。 “萧鸿煊。” 一直站在他身后的某位宫婢低低出声,他原本还在纳闷,怎么今晚她比往日安分了,这下回头一看,却见她脸上五官拧成一团:“我肚子疼。” 这还是头一次见,萧鸿煊不禁汗颜,朝随侍的柳莺点头示意,带她进内室“更衣”。 谁知进去一趟没多久,毒蜘蛛又急匆匆跑了出来,脸上神情像是忍着痛又是有些慌:“不对,更不出来!” 倘若不是她这副难得的神情,萧鸿煊会以为她在戏弄自己:“怎么个疼法?中毒了?” 毒蜘蛛低头看了眼平坦的肚子,脸色有些发白:“不是中毒,就是好像有个大铁球一直往下坠……” 这下萧鸿煊想起了被她自己忽略了很久的事,忙命大太监:“快传太医!” 说罢便打横把她抱起来,送到内室去,留下崔贵妃、林昭仪和其他一应妃嫔面面相觑。 林昭仪愤恨地自言自语:“这小宫婢给皇上灌了什么迷魂汤,好好的家宴,她瞎搅和什么!” 崔贵妃却是已经知晓了那宫婢的真实身份,不敢跟她一起诽骂,唯恐惹祸上身——毕竟皇上已经知道她是妖怪,还喜欢得很。 毒蜘蛛被他放在软榻上,确实已经疼得流冷汗,不忘提醒他:“太医来把脉,把出我不是人,看你怎么收场?” 第81页 萧鸿煊将手放上她的小腹,却被她一巴掌拍开了,只得道:“你以为关于你的风言风语还少么?你又何时收敛过?” 毒蜘蛛不知是被疼的还是气的,在榻上打起滚:“我现在不跟你吵,等我疼完了打死你!” 萧鸿煊也任她大放厥词,嘆了口气:“没见一个怀孕的像你这么会折腾,早知道朕就不该让你上蹿下跳。” 毒蜘蛛抬起腿朝他背上就是一脚:“我不上蹿下跳,你早被毒蛇弄死了,滚,你坐这儿我疼得更厉害!” 于是太医紧赶慢赶进来时,差点没被皇帝砸晕过去,倒是萧鸿煊最先站稳脚,提拉起太医,让他去给躺在榻上抱着肚子打滚的宫婢诊脉。 老太医努力三番,压根抓不住她挥舞个不停的手腕,萧鸿煊只得替他按住毒蜘蛛,老太医见这架势,忙悉心把脉,又捏了捏她的手中指,才大惊失色: “皇上,她……她这是分娩之兆啊!” 萧鸿煊和毒蜘蛛都惊了,毒蜘蛛率先破口大骂:“你个庸医,连我是不是人都把不出来,还分娩……啊!” 她一声尖叫,把萧鸿煊吓得松开手,随即又指向太医:“三个多月……怎么会分娩?难道是……小产?” 老太医百口莫辩地摆手:“小产与分娩的脉象怎会一样呢?她真的是胎儿已然快临盆了啊!” 毒蜘蛛疼得嗷嗷叫,低头一看发现湿了下褥,才知八成是真的要分娩了,于是抬手一挥,把太医和萧鸿煊都赶了出去,顺手用蛛丝将那门堵严实了。 老太医被一阵妖风吹出来撞得头昏眼花,萧鸿煊再去推内室的门却发现推不动:“你让朕进去,你一个人怎么生?” 毒蜘蛛疼得咬牙切齿,一边织出个网铺在身下,一边朝外面大吼:“难不成你还能替我生?别废话!” 这下子外面等候的妃嫔等人听得是真真切切,崔贵妃惊愕不已:妖要生孩子了?难道还是皇上的孩子?那是个什么?妖人?人妖? 林昭仪则是咬着手帕艷羡不已:这小蹄子藏得够好的呀,居然都要生了?没名没分的,还对皇上如此猖狂,难不成真是皇上的种?于是她朝随侍的婢女附耳嘱咐两句,让她去栖梧殿旁宣传一番。 虽说自上回栖梧殿目睹崔贵妃被吸精气一事,林昭仪掂量着那皇后好像是个妖怪,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跟这个宠婢之间不对付,若是她知道了这个宠婢竟赶在她这中宫前面生了孩子,可不出来闹一闹?妖怪对上这凡人宫婢,还不知她这孩子生不生得下来呢。 萧鸿煊急得背着手踱步,听见里面痛苦的叫喊一声大过一声,不由地关切问:“你……你知道怎么生吗?” “我不知道你知道?”毒蜘蛛疼得筋疲力尽,随手操起一个枕头泄愤地砸到墙上,“萧鸿煊你给我闭嘴!” 作者有话要说:  一说到生娃的时候肚子还是平的,我就想到赵灵儿_(:3」∠)_给了童年的我极大的困惑。一定要解释的话,就是非人类都有一个异次元子宫叭 ☆、44. 萧鸿煊被这么点名吼了一嗓子,十分颓然地转过身来,见众位妃嫔都在瞠目结舌地望着这边,只得拂袖道:“都散了吧。” 于是妃嫔们虽还想留在这儿看看那宠婢生出个男女,然而皇上一脸愠怒地发了话,她们只得乖乖退出去。 林昭仪仍是心有不服,见崔贵妃一派淡然,纳闷道:“贵妃姐姐就不急么?万一那宫婢生出个男嗣,那便是本朝的皇长子,照皇上这个宠爱的程度,若封个太子可怎么好?” 崔贵妃摇着扇子,浅浅一笑:“怎么会呢?”还不知道生下的是妖人还是人妖呢。 林昭仪又神秘兮兮地附耳道:“妹妹已叫人去栖梧殿报信了,若是引来皇后,这戏便好看了,贵妃姐姐,那皇后真是个妖怪?” 现在的皇后是不是妖怪崔贵妃不敢说,但那宠婢是个妖怪她倒敢肯定,而且还是个连铜钱剑都不怕的厉害妖怪。 “皇后来有什么用?”她摇扇轻嘆,“我上回去的时候她病病歪歪的,能不能来还不一定呢。” 栖梧殿中,药香仍久久不散。 宫人以为皇后已歇下了,进来同珠儿道:“珠儿姐姐,大事不好了!奉天殿那边……那个宠婢要产子了!” “什么?!”珠儿一向学着皇后的端庄样子,也忍不住大惊失色,“她几时有的身孕?怎么突然就要生了?” “谁知道呢!皇上急得连宴席都散了。” 珠儿一听,愣了愣:“等等……她怀的该不会是皇上的龙嗣吧?” “自然是龙嗣,这皇宫除了皇上还有旁的男人么?” “啊?这……这……”珠儿后退两步,“这生出来,岂不就是皇长子……” 荆旖兰本就没睡着,一听这话也立马翻身撑着坐起来:“珠儿,快扶我起来。” 珠儿挑帘进来见她挣扎着下榻,忙自打嘴巴地劝道:“皇后娘娘,夜深露重,您正在病中不可受寒,不能出去。” 荆旖兰扶着床边的雕花栏:“她……她是……” 第82页 她终究没说出口,只是急匆匆地穿上衣裳要出去,她知道那宠婢是个妖,万一生出来的是个怪物,传扬出去皇上的脸面往哪儿搁,她身为中宫自然要去主持大局。 “皇后娘娘,您不能受风……要不奴婢去给您备软轿。” 荆旖兰却摇摇头:“来不及了,不必,这短短几步路我又怎会走不动?” 与此同时,京城的一处客栈中,一位其貌不扬的老农白天已经住进二楼角落的一间厢房,此时虽和衣睡在榻上,眼睛却不闭上,愣愣地望着投下月光的窗户。 果然,没过多久,一道银白色的身影从狭小的窗户穿射进来,落在地上才化为人形,他一见那背影便唤出声来:“射月?” 毒蛇却不转身看他,仅仅是在他身上解了妖术:“五更天时,寅正四刻天将大亮,你的容貌也会恢復原状,届时你回荆府,将事情经过如实告知你父亲,皇帝铁了心要杀你,你若不死,荆家就满门在劫难逃。” 荆奉宇却是苦笑摇头:“你不了解我的父亲,他向来以君命为先,哪怕真知道皇上想让我死,也只能嘆一声君命不可违。” 毒蛇仍背对着他:“那倘若他知道,皇帝被妖迷惑,冷落皇后,宠信妖婢,国运堪忧,他将如何决断?” 荆奉宇却浑然只听到那四个字似的:“冷落……兰妹妹在宫中过得不如意么?” 毒蛇冷笑:“皇帝满眼只看得到那个毒蜘蛛,哪会多看你妹妹一眼?” 荆奉宇怔了片刻,暗自捏紧拳头,又听见毒蛇道:“原先那毒蜘蛛一直在护着皇帝,我无从下手,今日她终于有了破绽,我趁此机会去取那皇帝狗命,你是先帝血脉,你父亲在朝中又颇具声望,皇帝一死,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上位。” 毒蛇交代完毕,便要从窗户离开,荆奉宇终于回过神,站起身忙道:“射月,我妹妹她……” “我会替你保护好她的。” 这回,射月抢在他前面说完这话,转过身来望向他,月光皎洁,荆奉宇看清那张青面獠牙的狰狞脸庞,比她先前那张布满妖痕的脸可怕百倍,不禁跌坐在榻上倒抽一口冷气:“你……你的脸?!” 毒蛇早猜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只得含泪背过身去:“我入魔了,此事功成之后,射月怕是再也不能陪在公子身边了。” 她说罢,便越窗离开,荆奉宇怔怔地看着窗口投在地上的如雪月光,眼前还浮现出刚刚一瞥之下的情景,心头骇然,她那样可怖的面孔,才再一次提醒了他,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妖,将兰妹妹託付给这样的妖怪保护,真的不要紧么? 他开始隐隐担心,这蛇妖会不会反而害了她…… 月轮高悬,圆得很是好看,一道倩影划过天际,在宫墙上无声地游走着。 荆旖兰被宫人搀扶着,一路踉踉跄跄,这几步路终究是没能撑着走完,夜冷风寒,她如同枯藁之人,剧烈的几阵咳嗽之后,像飘零在风中的花瓣,倒在了宫人怀里。 “皇后娘娘?娘娘?!”珠儿惊得大声唤她,见她闭上眼已无回应,忙朝身后宫人道,“快!快去请太医,皇后娘娘不好啦!” 一旁的宫墙瓦上,银色的影子停了停,下一瞬随着月轮倾泻而下的流辉,注入了那具几近毫无生气的躯壳。 珠儿正慌神地大哭,若皇后因夜行一事有个好歹,她的小命也不保了,她刚刚救应该拼死拦住皇后不让她出门的,宠婢产子算什么,她这当皇后的何必要事事躬亲到场?皇上压根儿也没把她放在眼里啊! 她哭得悽惨,却见怀中的人又动了起来:“你哭什么,本宫又没死。” 珠儿慌忙地拿袖子擦眼泪,见皇后竟不需要她扶就站起身来,说话不再一句三喘,愣道:“皇后娘娘,您……您真的没事儿吗?” 毒蛇没工夫跟她牵扯解释,只能直入主题:“那毒……杜相思,真在奉天殿中产子?” 珠儿拉住她的胳膊道:“是啊,不管谁产子,娘娘您还是快回去歇息吧?你的身子受不得……”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皇后袖子一拂,这力道之大,竟将她推翻在地,珠儿趴在地上懵了许久,怎么羸弱重病的皇后娘娘突然力气这么大? 奉天殿中,仍是一团乱。 萧鸿煊在内室门前踱来踱去,老太医不敢吱声地缩在一旁,见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只好宽慰道:“皇上无需担心,听这位姑娘中气十足,此子定能顺产。” 话音刚落,里头又传来悽厉的一声喊,萧鸿煊实在忍不住了,朝大太监道:“去,去紫宸殿的暗门里取国师留下的斩妖剑来。” 大太监吓坏了,以为皇帝终于要斩妖了,早不斩晚不斩,人家都要给你生孩子了你才斩:“是。” 谁知里头的人虽在奋力生子,耳朵却是灵光,听见外面轻飘飘的这句话,扯着嗓子一副被我猜中了的语气:“萧鸿煊,我就知道,你个负心汉!想要杀!母!夺!子!” 萧鸿煊眉梢一挑,气得脸颊肌肉抽动,咬牙半晌才质问:“朕如果要杀你,为何不早杀?” 第83页 “你……你就是想要这个孩子!你又怕斗不过我,所以……趁现在……” 毒蜘蛛的声音有些吃力,她此时已被汗水打湿了鬓髮,途中她想着是不是生的方式搞错了所以才这么痛苦,之前亲眼看她的子民产子也没这么疼啊,但她发现,产子的过程中居然变不回原型了,甚至加固堵住门的蛛丝时,都有些力不从心。 产子之时,妖力大退…… 萧鸿煊一脚踢在那打不开的门上:“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卑劣小人?” 毒蜘蛛揪紧了床帏:“世上无人不卑劣!我们又有哪个是好东西?啊——” 她这一声喊得撕心裂肺,吓得萧鸿煊也不忍心跟她吵了,忙敲门:“你放太医进去,放朕进去!” 毒蜘蛛却是一咬牙,喘过气来继续骂:“放你进来一剑噼死我吗?!” 萧鸿煊气得眼睛都红了:“朕是要拿剑来噼开你封门的妖术,你为什么总觉得朕要杀你?” 毒蜘蛛冷冷一笑,抬手随便揩了把汗:“我曾经差点杀了你,你要报仇,这不是理所应当?”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得知自己即将产子的一瞬间,本能地将所有人推出去,她能感知到危险,但不知危险来自何方,会是萧鸿煊这个孩子父亲吗?她不是没见过满口深情的人负了心,实在不敢信他。 “可你也救了朕。”萧鸿煊按捺下性子,温柔地同她讲,“你在蛇妖手下将朕救了,不是么?” 毒蜘蛛微微愣了愣,随即摇摇头撇开乱七八糟的思绪,一口咬定:“你想骗我,骗我把这个孩子给你是不是?” 她痛苦地低吟一声,最后放话:“这孩子我不会留给你,你别想让他继承你的皇位!他将来要继承我万蛛之首的位置,你……你不许跟我争!” 她刚说完,又一轮痛苦袭来,惹得她的叫声悽厉异常。 “这么痛啊,毒蜘蛛?” 这飘然而来的声音如同腊月的北风,毒蜘蛛随即遍体发寒,支撑着看过去,这里是奉天殿的内室,只有一个被蛛丝堵死的出入门,还有……后面的窗户,因为地势高而无人可入,眼下正大开着,依稀可见外面高悬的月亮。 月光照在床榻的帷帐上,投下一个人影,话音落,帐后走出来一个人,竟然是皇后。 作者有话要说:  唉,想起了我家以前的猫咪生仔时哈我不让我靠近的往事……委屈屈…… ☆、45. 毒蜘蛛虽然妖力大退,但也一眼认出来,摆出戒备神色:“毒蛇……你还不死心?” 毒蛇走到一旁简设的梳妆镜前,看着自己这陌生的面孔,渐渐露出了原本脸上的斑痕青面,与口中遮掩不住的獠牙。 “我怎么会死心?我要被荆公子报仇,杀了狗皇帝,只要你留我一命,我就会捲土重来,不死不休。” 毒蜘蛛看清她的脸,震惊不已:“你怎么变成这样?你当日明明……” “明明奄奄一息了?”毒蛇走到榻前,看着她的脸,“这还得多谢你们家的黑蜘蛛,帮了我好大的忙,我现在……可不比你弱。” “黑蜘蛛,又是黑蜘蛛……”毒蜘蛛愤恨地咬破嘴唇,“他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谁让你心许凡人也不多看他一眼?他交代了,不杀你,只需要杀你肚里快出来的这个小杂种。” 毒蛇的目光移到她身下那团血肉模煳的东西,却被她掩住:“你不许动他!” 毒蜘蛛如今的警告毫无威慑力,毒蛇全无畏惧地坐在榻沿:“别管他了,管管你自己吧,毒蜘蛛,他虽不让我杀你,可我却一定要杀了你。” 说罢,毒蛇又摇头笑了:“的确,以我现在的妖力,要跳过你杀皇帝也不是不行,可我太讨厌你了,三番两次坏我的事,害得我……不得不变成这副鬼样子……” 她话未完,那边被蛛丝封住的门自外头被直直噼开,倒在地上发出巨响,烟尘瀰漫中,萧鸿煊提剑而来:“你尽管试试看,跳过她杀我,未必简单。” “萧鸿煊你这个傻子,她魔化了,不是你区区一张黄符对付得了的!” 毒蜘蛛抬手使尽妖力将毒蛇从床沿逼退,颤抖着手射出蛛丝捆住毒蛇的双腿和腰,试图将她黏在墙上。 “快走!” 喊完这一声,她拼尽受惊后的最后一丝力气,身子一轻,竟是胎儿已然落入身下的蛛网中。 毒蛇被黏在墙上,眉头竟也不皱一下就轻轻松松挣破了桎梏,她盯着毒蜘蛛生出来的那团肉,又瞥了眼严阵以待的皇帝,笑道:“这下倒真是中秋佳节人月两团圆,让我送你们一家三口下地府去慢慢赏月。” 萧鸿煊将剑刃握在手心,血顺着刃滴滴流下:“你附在皇后身上,指望朕会顾忌几分?” 剑尖指向那青面獠牙的毒蛇,被血洗就的斩妖剑带着一阵灼烤之气,直直向她刺来。 萧鸿煊到底是有些身手,动作虽快,毒蛇却也不任他出击,摆出蛇的先天优势,软若无骨地轻巧避开,径直笑道:“你若杀了皇后,更是坐实了昏君之名。” 第84页 萧鸿煊将手探往自己怀中藏着的符箓,冷冷看着她那张已经分辨不出是谁的面孔:“皇后恢復清醒后,曾告诉朕,若再有妖挟持她,大可置她性命于度外。” 想起了毒蜘蛛曾告诉自己的传闻,他也笑了:“倘若你的荆公子知道荆家小妹因你而死,他又会如何看待你呢?” 毒蛇的脸因情绪而变得更加扭曲,她转守为攻,直接朝着萧鸿煊扑上去,谁料被他一张符箓径直贴上左肩,随着他嘴里念念有词,那符箓如同烧红的烙铁一样,黏进她的血肉。 “啊——” 毒蛇一声惨叫,可魔化之后与先前那副狼狈样子不可同日而语,也仅仅是疼痛罢了,她攥拳使妖力逼开那张符箓,就像方才挣脱蛛丝那么简单。 符箓飘飘荡荡,竟落在了刚被毒蜘蛛用蛛网裹好的新生儿身上,毒蜘蛛吓了一跳,忙忍着指尖灼烧的痛苦拂开它,却见囊袋中的儿子睡得安稳,一点感觉都没有的样子。 毒蜘蛛盯着这个额上有一点小红痣的婴儿,暗暗诧异:他不怕道符,难不成,他是人? 萧鸿煊趁着毒蛇被那符箓吸引了注意,用斩妖剑划下一道弧线,念了一声决,化作一道薄弱的结界墙,挡在那退至墙边的毒蛇身前。 “走!” 毒蜘蛛身子尚还虚弱,怀里抱着裹好的囊袋,身子一轻被萧鸿煊抱了起来。 许是听闻了里面的打斗声,守在外面的老太医和宫人们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躲了出去,侍卫们早已闻声冲进奉天殿,见皇上出来,忙跪地行礼,萧鸿煊将毒蜘蛛放下,对侍卫们下令:“保护好她。” “你这肉体凡胎,跟她斗不过三回合就败了。” 毒蜘蛛白了他一眼,推开那些试图围成一圈护住她的侍卫,跑到萧鸿煊跟前,把那一团白乎乎的囊袋塞给他:“孩子给你,你方才说不会杀我,我且信你一回,你带着他躲进你的紫宸殿里,拿黄符封门,我来弄死那条蛇。” 萧鸿煊一时之间想说的太多,比如说为什么要用蜘蛛丝把婴儿裹成这个样子,不会窒息吗?但是眼下情况紧急,只能把那囊袋再塞回她怀里:“你指望朕一个大男人看着你身涉险境、自己去避难?” “我……” “别多说,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萧鸿煊听到内室传来一声巨响,是结界已被毒蛇打破,“相思,乖乖听话,走!” “去哪儿?我走了,你就是死路一条……” 毒蜘蛛说到一半,忙扯住他的衣领揪着躲至一旁,原来是毒蛇如疾风一般攻击过来,她虽是附在荆旖兰身上,却显然妖力大涨,人类的肉身也禁锢不住她这杀气腾腾。 “别争了,你们俩今天谁也跑不了,毒蜘蛛,相识一场,我会让你们死得很痛快。” 毒蛇的声音已然扭曲得变了调,既不是她的,也不是荆旖兰的,像是千万个人的声音糅杂在一起,种种情绪剁碎了捏成一团,既像哭又像笑。 萧鸿煊提剑挡在毒蜘蛛身前,一列胆大的侍卫军也齐齐摆阵。 “相思,你快走吧。” 萧鸿煊本以为毒蜘蛛还要跟他牵扯一阵,最后并肩齐歼这个毒蛇,谁知背后轻快一声:“好,那你撑一会儿。”随即脚步蹬蹬地跑出了殿外。 萧鸿煊脸上的神色突然一沉,毒蛇见状哈哈大笑起来:“皇帝,你以为她对你情深义重?毒蜘蛛向来是出了名的没心没肺,她能懂什么情爱?不过是你沉陷其中,她全身而退罢了。” 萧鸿煊却冷笑反问:“那你呢?你的荆公子如若真心待你,怎么会捨得你以身犯险深入禁宫弒君?他怕是也不在意你的死活。” 毒蛇脸上狰狞的笑容凝滞了,下一瞬带着煞风冲过来,手试图勒上他的脖颈,谁知被他的斩妖剑一噼,手心一凉,是一道血痕。 她受制于这具人类身体,倘若以原身与这皇帝斗,哪里需这么麻烦?可是看那荆家小姐的样子,如果她一离开她的身体,只怕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她便要香消玉殒…… 分神之间,那斩妖剑一下下带着罡风朝她面门而来,还有那不停从他怀中飞出的黄符,像一团团幽火,不住地围着她转,限住她的步子。 与此同时,毒蜘蛛跑出殿外,一嗅便知人都躲往了何处,追着她们的方向奔去,果然听见不远处紧闭门窗的矮阁中窸窣声声。 “都怪你,非要留下看什么‘好戏’,那是好戏吗?妖怪打架,遭殃不还是我等凡人?!” 崔贵妃很是恼火,又因是害怕忍不住地两股战战。 林昭仪委屈得哭哭啼啼:“贵妃姐姐,妾身也不过是想着那宫婢太刁蛮了,让皇后来治治她罢了,谁晓得……谁晓得皇后是要杀皇上啊……” 大太监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哎唷,两位主子小点儿声吧,别被妖怪发现咱们躲在这儿!” 又有柳莺的声音:“公公,咱们不去护驾么……” 大太监一声哼斥:“你这样的小身板还护驾呢,没看见皇上身边有那杜相思护着呢么,咱们这样的过去第一个当妖怪的开胃菜!” 林昭仪见缝插针:“贵妃姐姐,您之前不是老说护驾护驾么,现在真有妖怪要行刺皇上,您怎么不去啊?” 第85页 “你!”崔贵妃自知理亏,声音带了哭腔,吸了吸鼻子道,“去就去!我……我的铜钱剑何在?!” 小宫婢回道:“贵妃娘娘,那天栖梧殿的宫人把您的剑送回来,您一气之下说扔了……奴婢们就……” 毒蜘蛛不耐烦地一脚踹开那门,吓得里面的人抱头直嚎,她走到柳莺跟前,把她拎起来:“别嚎了,是我。” 不等他们回过神来,她把怀中的囊袋塞给柳莺,又朝崔贵妃、林昭仪等人嘱咐:“万一我跟萧鸿煊真的不幸和毒蛇同归于尽,你们能护着这孩子孵化出来的话,就一个当东宫太后一个当西宫太后吧,权当是你们生的。” 她托完孤,正要回奉天殿,柳莺怀里揣着这么个被包得严严实实的玩意儿,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得一把将她拉回来:“太……太后……” 林昭仪如梦初醒,不可置信地问柳莺:“你叫她太后?” 崔贵妃这会子也不怎么怕她了,反而嘀嘀咕咕:“东宫太后西宫太后……可别是戏文听多了吧……” 大太监却是明白了:“你放心护驾吧,皇上的血脉,我们拼死保住!” 眼看着毒蜘蛛毫不留恋地转身回奉天殿,众人关上门,相顾无言地哀嘆一声,柳莺看着怀里的那团白乎乎的玩意儿发问了:“……这裹的是什么?不至于连块当襁褓的布都扯不到吧?” 大太监一把年纪,早已看惯稀罕事:“八成是她的蜘蛛丝啊,她刚刚说的是孵化,不是长大,蜘蛛就是这么养的。” 柳莺突然觉得胳膊上毛毛的:“公公,要不……你来抱吧?” 大太监端着拂尘往边儿挪:“不不不,她委託予你自然是信任你,怎可转交我?” 这时,那囊袋里传来几声咿呀,柳莺壮着胆子把那严实的囊袋拨开一点,看清里头的小婴儿,喜笑颜开:“这孩子长得真好看哎!” 大太监一听,凑上来要看,谁知被柳莺躲了开来:“公公刚刚不是说不可转交于你么……” 这话弄得大太监只得掩饰地低头一咳,林昭仪见崔贵妃与柳莺一齐看那婴儿,一副毫不惊诧的样子,纳闷地再次追问:“她就是先前已死的小太后?还是个蜘蛛妖?你们怎么都知道啊?!” 大太监、柳莺、崔贵妃回头看她一眼,皆是摇头一嘆,不与她作答。 ☆、46. 奉天殿中,打头阵的近百个侍卫全部被打趴在一旁七零八落,萧鸿煊手上的剑已被那毒蛇打落,符箓也烧完了,见她步步紧逼,却是笑了:“你杀了朕又能如何?荆奉宇是先帝私生之子,朕若死在他的人手上,除非他能称帝,否则旁支那几位王室照样不会放过他。” 毒蛇不屑道:“他为何不能称帝?他是先帝的亲骨肉,比你这篡位的世子王爷名正言顺多了。” 萧鸿煊一壁跟她辩论,一壁暗自往那斩妖剑的方向踱步:“他在朝中没有根基,无人扶持,光凭你一个妖相助又有何用?满朝文武若不归心,你还能把他们全杀了?” 毒蛇挑眉:“不服者杀,总不会所有人都不识时务。” “你不在意史书如何写他,他未必不在乎。” “他活一世,我却能活千年,若有史官写得难听,我自砍断他们的双手。” “他称帝后,坐拥佳丽,你甘愿背负一切罪名骂名,隐于暗处,成他手中的一颗棋子?” “我甘之如饴。”话音落,毒蛇抬手掀起一阵疾风,那铺在殿中的红地毯被整个腾空,原本落在上面的斩妖剑随之飞往角落。 “放心去死吧,皇帝,我与他会如何,不劳你挂心。” 她手指尖微动,便从一旁横七竖八的侍卫军手上夺来数十只长矛兵器,浮在半空中,矛头齐刷刷对准他。 这场景,真是似曾相识…… 萧鸿煊来不及苦笑,眼看着那矛雨将至,蜷身滚到一旁倒在地上的矮桌后面,还未蹲好,却发现腰间被束上一条白丝,脚下一空,整个人被一股力道拽至殿外。 “你又不是没见识过这一招,那小桌子能挡得住?” 毒蜘蛛带着他跳开在奉天殿高阶下,果然,话音落,那小桌子被长矛的力道穿透,直直飞出殿外,稀烂得不成形状。 萧鸿煊回头一看,那毒蜘蛛气定神闲,他后知后觉地有些着恼,语气泛酸:“你不是走了么?” “不是你自己叫我走的么,你现在气什么?” “朕……” “够了,没工夫给你们眉来眼去。”毒蛇从殿里冲出来,身上的蹙金绣凤袍在月色下熠熠生辉,如同披了一身的星光。 “毒蜘蛛,你既然铁了心要护他,我也不怕与你一战,你这傢伙惯会赖皮,待会儿死在我手下,可别觉得我胜之不武,欺负你刚产子身子弱。” “弱?毒蛇,可不带这么小看我的,肚里掉块肉罢了。” 毒蜘蛛虽是面白如纸气色不佳,放出的话却是一如既往的狂妄无畏,她讥笑地看着这位披着他人皮囊的旧相识:“本以为你入了魔,妖力也大增了不少,没想到这么好一会儿工夫,连个凡人都斗不死。” 第86页 “比起蛇族其他人,我更喜欢玩弄猎物,一击即杀岂不是很没意思?这个皇帝,我自然要当着你的面好好折磨,说起来,毒蜘蛛,我还从没见过你心疼的表情……” 毒蛇话说半茬,冷哼一声踮脚离地如同离弓之箭朝她射来,毒蜘蛛防备的架势已然就绪,侧身躲开。 “心疼?你不是说我没心没肺么,怎么会疼?” 毒蜘蛛抬手将蛛丝缠上她的脚踝,手腕一拧便将她摔在一旁。 毒蛇暗自咬牙,在地上滚了两圈,抬手拔下髮髻上的凤钗才划开那道蛛丝。 倘若不是这具凡人身体拖着后腿,她以真身来斗,缩骨之术正好克毒蜘蛛的丝缚,未必屈居下风,可是……她不能离开,荆家小姐若是死了,荆公子怕是坐上皇位也不得展颜。 “毒蜘蛛,知道我为什么眼睁睁等你产下孽种再动手么?” 毒蛇眼里闪过一丝狠厉:“我也要让你尝尝,重要的人在自己眼前死去是什么滋味,哪怕你不爱皇帝,自己的亲生孩子,总该爱的吧?” 毒蜘蛛死死盯着她那张狰狞的脸,按捺下想要往偏阁瞟的冲动,冷笑道:“你还是不懂我们蜘蛛,子食母母食子,本就不是稀奇,你学人类的那套杀人诛心,对我来说不管用。” “你可真是本性难改,原本看你眷恋红尘,多少有几分人样子了。” 毒蜘蛛垂着眼帘昂起头,冷冷看她:“眷恋红尘?你在说你自己吧?” “蛇妖,你替荆奉宇报仇,他未必会领这情。”萧鸿煊不知何时捡了斩妖剑来,“他若想报仇,大可亲自集结兵马闯进宫来与朕较量,他这样利用你,事若不成便罢,事若成了,他怎会不忌惮你?飞鸟尽,良弓藏,你只怕要死在他手里。” 毒蛇一愣,捏着金钗的手指尖发白:“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从没有过狼子野心。” “既没有狼子野心,怎会纵你来杀朕?” “是你逼他的!”毒蛇的一双眼睛逐渐变得血红。 萧鸿煊提剑在手心划过,剑身上已经干涸的血迹又被浇灌得鲜艷:“是朕逼他,还是你逼他?” 毒蛇低吼一声冲过来,被他那把燃着龙血炎气的斩妖剑直逼眉心,头一偏开,抬手便攫住他的脖颈,还未来得及使劲,腰下一紧,下一瞬便被毒蜘蛛给扯了回去。 毒蛇手里的金钗滑落,她挣扎着俯身去咬开那蛛丝,却咬不断。 “哎,毒蛇,要是被你那情郎知道,你用他兰妹妹的身子做筹码,和萧鸿煊拼个你死我活,你猜他会不会恨透了你?” 毒蜘蛛将她直直甩在一旁的宫墙上,毒蛇却是眉头也不皱,眼里满是倔强:“恨我又怎样?只要他过得快活就好,这具身子,我自会护她安然无恙。” 毒蜘蛛逼近一步:“屡屡输在我手下,你还敢放这大话?” “输?”毒蛇阴恻笑了,“我几时输了?你看看你的手。” 毒蜘蛛这才后知后觉地感知到方才收放蛛丝的那只手心有些麻,抬起胳膊拂起袖子,才发现已经红肿到了肘弯。 难道刚刚她并不是想咬断蛛丝,而是想将毒液顺着蛛丝流进她手心?随十二经八脉直通中枢,取她性命? “毒蜘蛛,你总是这样掉以轻心,趁你毒发身亡之前,我先……” “萧鸿煊!”没等毒蛇慢悠悠地说完,毒蜘蛛抢先喊道,“快,斩断这只胳膊!” 萧鸿煊一听这话,瞪大眼睛盯着她,毒蜘蛛却撸着袖子催促:“你想看我死?” 毒蛇不可置信,随即冷笑:“他不是对你一往情深么,怎么可能下得去手……” 话音落,斩妖剑便被萧鸿煊高高举起,将毒蜘蛛那条快要被蛇毒侵蚀个透的胳膊齐肩砍下,伴随着腥气浓重的黑色血液喷溅,是毒蜘蛛隐忍的痛唿声。 与此同时,一声婴儿的啼哭刺破被西月照亮的寂静夜空。 毒蛇尚盯着萧鸿煊手中龙血妖血混在一处流淌的斩妖剑,惊愕得没反应过来,毒蜘蛛忍痛骂骂咧咧:“哭什么哭,你娘又不是死了!” 偏阁里,藏匿在暗处的几人皆是手忙脚乱,柳莺望着囊袋里哭得肝肠寸断的小婴儿,只能学着乳母的样子摇来摇去,大太监努力地用口技学鸟叫来逗他高兴。 崔贵妃与林昭仪往窗户缝瞄了一眼,腿软倒地:“完了完了,她一条胳膊都被卸了,怕是命不久矣……” 此时的毒蛇惊愕之余,目光循着婴儿哭声瞟向不远处紧闭大门的偏阁,正要动作,便听见身后一阵唿啸风声,金光一闪,也是个旧识身影。 萧鸿煊方才那一剑砍下,握着剑柄的手已经用力得发白,他望着面色惨白的毒蜘蛛,一句关切还没来得及出口,便被一阵妖风扑面袭来,冰冷的尾刺抵上他的喉头。 毒蝎去充州白跑了一趟,却探得了毒蛇在当地作乱后又进宫中的消息,趁夜遥遥赶来,飞跃宫墙后却看到了这人类皇帝对着毒蜘蛛兵刃相向。 “你砍断了她的胳膊,你要杀她?” 萧鸿煊看着这位义愤填膺的不速之客,知道刚刚那一幕让她误会了,可眼下压根不是解释的时机,余光看见那毒蛇的动静,马上提醒:“她要去杀相思的孩子!” 第87页 毒蜘蛛虽失了一条手臂,好在蛇毒中断,另一只手并不受影响,甩出蛛丝去绊住毒蛇,一边跟毒蝎解释:“他刚刚是为了救我。” 自从隋小道士归隐了清风山,毒蝎便收回了宫中的眼线,此时被他们这混乱的情状惹得一头雾水,她只知道毒蛇与毒蜘蛛向来不对付,只不过有什么深仇大恨,竟要去杀她的孩子? 她极是灵活地拦到毒蛇跟前,劝道:“五毒自相残杀,说出去别让人笑话!” 毒蛇多多少少知道毒蝎与国师的事,若非洪天师已死、国师归隐,她还真不敢在荆公子面前夸下海口要弒君。 此时她恨红了眼:“毒蝎,你该是懂我的,倘若你的小国师被人杀了,你会不会将那人碎尸万段?” 毒蝎狭长的眼睛一眯:“那是自然。” 毒蜘蛛捂着伤口在后头叫唤:“说起此事,难道不该怪黑蜘蛛?都是他把你情郎的秘密供给萧鸿煊的,真奇怪,你对我们喊打喊杀,却与他狼狈为奸,你那情郎还真是冤。” “黑蜘蛛?”毒蛇愣住了,“是他害了公子……那他为什么要助我……” 如此一理,毒蛇渐渐明白了其中意思,她突然哀苦地笑起来:“毒蜘蛛,我知道了,我中计了,我成了他用来拆散你与这昏君的一把刀。” 她笑着笑着,神情几变,那张本就可怖扭曲的脸因笑容而变得更加难看,毒蝎这才发觉,后退一步:“你……入魔了?” 毒蛇捏紧拳头,口中伸出毒牙:“那我先杀了你们,再去找黑蜘蛛算帐,想害公子的人,一个不饶!” ☆、47. 宫中漏夜酣战,待到鸡鸣破晓,京城中荆府的府门被叩响。 “奉宇……真的是你?” 紧闭大门的厅中,荆丞相看着眼前这个被披风大帽遮住半张脸的人,难以置信,他原本以为自己这个失踪多日的儿子已经凶多吉少,没想到此刻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父亲,我……”荆奉宇除下帽子,看见自己这位多日不见仿若老了十岁的父亲,有些愧疚,“您这是怎么了?” 荆丞相红着眼看他,刚扬起巴掌,却又垂下手来:“你……你果真擅离职守?不待在建水当你的知州,失踪这么久,跑回京城做什么?” 荆奉宇一听这话,忙跪在他跟前:“父亲,皇上他要杀我,我已是差点死了……我是先帝遗嗣的秘密被他查到了,父亲!我母亲命苦,我又何辜?难道我只能刀刃引颈,伏地就死吗?” “什么?” 荆丞相大惊,他想到先前在御前听到的话,皇帝半分疑色都没有,他还以为这个秘密至今仍保留得完好,原来他早已查到,还已经下了杀手。 “父亲,凭什么他一个篡位夺权的逆王安坐皇位,我这先帝的亲骨血却要因出身胆颤度日?” 荆丞相慌忙去捂他的嘴:“你究竟是想死还是想活?既然想活命,为什么要回京?” “难道父亲想让我躲进山林一辈子苟且偷生?”荆奉宇擦干净眼角的泪,站起身来,“凭什么?” 荆奉宇越说越激动:“他不过是因为自己篡权上位,便惧怕别人也像他一样,他若不下杀手,我大概一辈子只安心做官,可他既逼了我,我便不得不反了,不反我便是俎上鱼肉,包括您,兰妹妹,还有其他兄弟姊妹,都要受他胁迫。” “够了!” 荆丞相怒斥一声:“你……我竟不知自己养出来的竟是这样的不忠之人!” 他毕竟是近日操劳,这么一吼竟然站不稳,往后仰去,荆奉宇忙扶住他,却被他一把拂开:“皇帝若要杀你,怎么会容你逃脱?还活着从建水来到京城?可见你不过是存了想反的心,说谎罢了。” 荆奉宇见父亲竟然不信自己,绝望地道:“我并没有逃脱,我的胸口……这儿结结实实地挨了毒箭,进了鬼门关,是……” 他咬咬牙,终究将实情告知:“是妖,一个厉害的蛇妖救了我,护送我来京城,她还进宫去杀那个逆王,他一死,我便可顺势而上……” “啪”的一声,荆丞相的巴掌还是落在了他的脸上,止住了他的话。 “你从小读书,知道忠孝礼义,我说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混帐样子,原来是被妖怪迷惑!” 荆丞相说急了,咳嗽两声,继续斥责:“我就不该承认这个秘密,是你被皇权熏红了眼,那个妖……她真的去弒君了?如果皇上因你而崩,那你就是千古的罪人!” 荆奉宇的脸颊迟迟地有了痛感,他捏紧拳头楞是不低头:“我弒君便是罪人,他萧鸿煊不也是逼宫篡位、气死了先帝?” “先帝在位时沉溺酒色民不聊生,这些你难道不知道?”荆丞相气得拍桌子,“现在呢,朝局好不容易稳定,新帝勤勉爱民,你却要杀他而代之,你不是罪人,谁是?” “我……”荆奉宇瞠目结舌,他自问,当皇帝能比那个逆王更好么?他不敢确定,只是一路走来,他心中想的总是那个身影。 第88页 “可他丝毫不珍惜兰妹妹……您说他是个好皇帝,可他宠信妖怪您知道吗?” 荆奉宇想到几个时辰前蛇妖告诉自己的话,便觉得心酸:“兰妹妹那么期待地进宫去当皇后,他却满眼只看得到蜘蛛妖,丝毫不爱兰妹妹……” “所以我才说,你根本比不上你妹妹深明大义!” 荆丞相咳嗽得直不起腰:“你以为她嚮往的是小夫妻的恩爱情浓?她是想成为君王身边的贤后,辅佐他稳固江山,你倘若真的教唆妖魔杀了皇上,兰儿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只怕会追随皇上而去!” 荆奉宇脑中嗡的一声,他摇晃着退后:“我……我若取而代之,照样可以给她无上的荣耀,我可以遣散后宫只为她一人,我……” “你荒唐!” 荆丞相一巴掌又重重打上他的脸颊,指着他的鼻子怒骂:“你存了这样违背人伦的心思,你以为她没看出来?她为什么假装不知道,还反覆向你提及她的立场,劝你早日成家?她的良苦用心,你全视而不见!” 荆奉宇捂着红肿的脸,他想起素日里巧笑倩兮的兰妹妹,眼泪终于冲破眼眶流了下来。 “你说皇上宠信蜘蛛妖,若那妖危害了他的社稷,我们做臣子的自然要以死劝谏,你一壁说他不配称为明君,你自己呢?不也与妖为伍?” “我……” 荆丞相想到自己那尚在病中的女儿,老泪纵横:“照兰儿的性子,如果皇上被妖怪袭击,她定会捨身相保,以全贤德。” “什么?!” 果然,一听荆旖兰可能有性命之危,荆奉宇大惊失色,已然开始后悔听从了蛇妖的建议,如若兰妹妹死了,他就是登上帝位又能怎样? “走!”荆丞相正了正自己的官帽,“你随我赶紧进宫,向皇上请罪,阻止那个蛇妖,若皇上真有个好歹,我自会大义灭亲,你胆敢登帝位,就先杀了我跟兰儿吧!” “父亲?!” 荆奉宇紧随其后,拉住他:“可我从建水一路走来,已将我的身世秘密散步于天下,如今是骑虎难下,皇上见暗杀我不成,自有欲加之罪,父亲,我如今已不惧生死,唯恐拖累您与兰妹妹……” 荆丞相听见这话,脚步停下:“事到如今,你的秘密反而越多人知道越好,这样,皇上真想赐你死罪倒要顾忌天下人的说法,你听为父的话,去御前请擅离职守之罪,与蛇妖撇清关系,他若真要你死,我自然会捨命为你求情。” 荆奉宇只知他忠于朝廷,没想到竟也能为自己说出这样的话,见他一把年纪为自己操心,一时间泪如雨下:“父亲……” 荆丞相无奈地嘆息:“你母亲是我的亲妹妹,她年少早逝,只留下你这么个与她七八分像的血脉,虽然你不是我亲儿子,我却将你看得比亲儿子还重要,奉宇啊,千万不能犯傻做不忠逆臣!” 宫闱中,长夜已尽,毒蝎、毒蜘蛛与萧鸿煊三个对付毒蛇一个,其中毒蜘蛛的那条断臂仍伤口可怖,萧鸿煊仅凭一把斩妖剑,压根挨不着毒蛇的边,天亮时分,仍然是毒蝎与毒蛇缠斗在一处。 毒蛇几番想折去萧鸿煊处都被毒蝎拦了下来,她气急:“毒蝎,我知道你与毒蜘蛛向来要好,我可以放过她,但是这个皇帝我今日杀定了,你与他毫无渊源,总不好再拦着我!” 毒蝎却不放松:“他们凡人之间的恩怨,你插手做什么?你为了他魔化成这副鬼样子,那个男人呢?他却夹着尾巴躲在暗处?” “不许你说他!” 毒蛇很是恼怒地挥掌过去,即便已筋疲力尽,也如同被点燃了引线的炸药,斗得毒蝎连连后退。 毒蝎一壁抵挡一壁道:“你曾是我们之中最厉害的一个,现在斗得这样伤痕累累,何苦呢?就因为那个男人长得像……” “你闭嘴!”毒蛇红了眼睛,“他不是长得像,他就是!” 她低吼着接下一记尾刺,随即将毒蝎甩在一旁,直直往先前传出婴儿哭声的偏阁袭去。 毒蜘蛛忍着伤口的疼痛,抬起完好的那只手艰难地在那偏阁的门上煳满蛛丝,萧鸿煊手疾眼快,径直冲过去,拿斩妖剑挡在毒蛇身前。 偏阁里的几个人已经吓得三魂七魄飞散,手忙脚乱地藏到一旁的桌子底下。 “兰妹妹!” 毒蛇一惊,袭向萧鸿煊脖颈的手也停了下来,她转头循声望去,正是她心心念念的荆公子。 荆丞相有皇上的手谕,可随时入宫觐见,荆奉宇随父亲进了宫,一路上见平日晨时早该忙活起来的宫巷竟无一人,捉了一个龟缩在耳房的小太监盘问,方知是昨天中秋宴上,皇后突然要杀皇上,还打死了护驾的侍卫们。 荆奉宇心中一寒,兰妹妹怎么可能杀皇帝,该不会是蛇妖她…… 赶来奉天殿前,果然,他看见那蹙金绣凤的红袍背影,不正是他的兰妹妹么?可那人回过头来,却是狰狞可怖的一张脸,那妖痕和獠牙,他认得,是蛇妖! “射月,是你?”荆奉宇不可置信,又是恐惧又是震怒,“你……你果真害了兰妹妹?!” 第89页 毒蛇一怔,她想辩解,却发现自己开了口什么都说不出来,那双曾对她温柔带笑的眼睛,现在却用这种嫌恶害怕又憎恨的眼神望着她…… “公子,我是想救她……” 萧鸿煊趁她愣神,一把推开她的钳制,看见荆奉宇也不惊讶,朝他道:“皇后无碍,不过是被这蛇妖附身了而已。” “你……”荆奉宇举步上前,想斥责却又担心说得太重反而激怒了她,只好按下恐慌惊惧,诚恳地道,“射月,你答应过我照顾好兰妹妹,为什么要害她?当我求求你,放过她,我将这条命还你,你也不用帮我报仇,只求你不要害她!” “我没有害她……” 毒蛇望着他,不知不觉眼前竟蒙上一层水雾,她纳闷自己为什么要哭,环顾四下时,看到所有人对自己兵戈相向,包括那个自己拼命保护的人,她明白了。 本以为自己冲锋陷阵,不管是不是被利用,荆公子总是站在她这边的,没想到,区区一个荆旖兰,她舍尽修为换来的他的性命不重要了,这唾手可得的皇位也不重要了。 那她狼狈入魔是为了谁?从五毒之首落到这步境地,全因追逐一个失而復得的人?最后还被他用尽恶意揣测、却不肯多问一句。 他真的值得吗? “射月,你救了我,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你便是拆我骨吃我肉,我也是心甘情愿,你离开兰妹妹的身子,放她一条生路,有什么直冲我来!” 毒蛇一眨眼,泪流干净,眼前的情状稍稍清晰了些,那个被她视若珍宝的人这样懊恼地对她大喊大叫着,仿若她作了什么对不起他的恶行一样,竟不容她分辨几句……也许在他心里,妖就是原罪,妖总会干天下所有坏事,妖不配有情有义…… “你不是他。” 荆奉宇尚未明白这话是何意,便看见那身影直直往皇帝手中的斩妖剑撞去,剑刃入肉的声音轻微得很,在他耳边却如同惊雷乍起。 毒蛇本以为那剑刺入心房一定会很疼,可她并没有感觉到,只是恍惚中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的那片竹林,一位素衣公子席地而坐,抚琴长啸,她从竹子上游下,吓了他一跳:“好漂亮的白蛇!” …… 在场众人皆是被她的举动一惊,荆奉宇疯了一样地瞪大眼睛,嘴唇剧烈地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他看见那个狰狞的面孔最后嘲弄地瞥了他一眼,缓缓阖上双眼,妖痕褪去,獠牙隐没,逐渐显现出来的是荆旖兰那张像白纸一样毫无生气的脸,已是死去。 “兰妹妹!”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在忙工作跳槽 tvt 尽量保持日更,有时候忙不过来会请假~不过本文也快完结了,没几章了嗷 ☆、48. 中秋夜里的这一场闹剧终以皇后之死而收尾,宫中的侍卫死伤惨重,掩不住悠悠之口,众人都知皇宫中生了妖患,各路能人异士开始自告奋勇,想趁此机会一展头角。 而当今国舅爷因被妖蛊惑、擅离职守一道罪名,被皇上革职、正闭门思过,听说因目睹皇后之死,哀哭难停,不能言语。 日落时分,皇城里鲜有人至的角楼旁,有两个人拾阶而上,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拖得很长。 萧鸿煊看向身边抱着那团白色囊包的人:“你的胳膊真的没事了?” 毒蜘蛛将重生出来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附肢断了是可以再生的,还好你当时当机立断,没有磨叽。” “朕知道你不会让自己吃亏的,何况能在你身上砍一刀,也算是个厉害的战绩。” 毒蜘蛛哼地白了他一眼:“这辈子也就这么一次了,你可以当成吹嘘的资本。” 他们走到了角楼最高层,每年只有重阳节时才会有人来这里登高望远,因鲜少有人来,连打扫的太监也不甚上心,比起其他殿堂的金碧辉煌,这儿显得有些灰扑扑的。 “你真的要把他放在这儿?朕完全可以找乳母餵养,你这样……确定不会把他憋死?” “要什么乳母,我们蜘蛛没有喝奶的习惯。” 在养娃方式上发生了分歧,萧鸿煊固执己见:“他这明显是个人,不是蜘蛛。” 毒蜘蛛将怀里的囊包拆开,里面的婴儿正吮着大拇指沉沉地睡着,她抬手在地上织了一层厚而通气的大网,将那婴儿安置在里面,再将大网收起,在这团囊包上又覆了一层蛛丝。 “人类婴儿还未在母亲腹中生长好就急匆匆地出来,不会捕食就罢了,连行走都不能,我们蜘蛛都是将新生儿产在囊包里,囊包就像第二个母亲的肚子,等他蜕皮长成之后自己爬出来。” 萧鸿煊看着那静静的白色囊包,取出自己怀中的一张血写就的符箓:“他真的不怕这个?” “对,那时候有一张符落在他身上,他居然没有感觉,明明是妖的孩子,他居然不怕符。”毒蜘蛛沉吟片刻,“我们蜘蛛在囊包里会自己长大,一天一个样,不需要餵食,你明天再来看,倘若他在囊包里饿得叫唤,那他八成是个人,你就照你们人类的方式养吧。” 萧鸿煊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那符箓贴在那囊包身上,他抬头看向毒蜘蛛:“朕可以陪你一同回碧洗山。” 第90页 毒蜘蛛笑了:“你好好当你的皇帝,我回去料理家事,你跟去干什么?” 萧鸿煊站起身,手指尖动了动,终是没去揽她入怀:“万一那个黑蜘蛛……” “他不过是个小角色,我轻而易举就可以弄死他,你可别小看我了,他对我还没什么威胁。” 毒蜘蛛背过身去看着外面的暖色阳光,觉得刺眼得很:“你只需要看住这个小娃娃,别让黑蜘蛛或者其他妖类来找他麻烦……我事先声明啊,我可不是任由你将他抢走,只不过我那蜘蛛洞中没能料理干净,暂时不好带他回去,等我收拾完了那个黑蜘蛛,就回来带他走,到时候你可别不还我。” 萧鸿煊望着她被逆光投下的身影,似乎有些落寞,走到她身后抱住了她:“你不用把丞相的话放在心里,留你在身边,朕也可以当个好皇帝。” 蛇妖一事落定之后,荆丞相不知是因女儿之死还是死谏得诚恳,哭着喊着求萧鸿煊不要再宠信妖怪,否则不足以定民心,总之将毒蜘蛛的存在说得百弊而无一利。 毒蜘蛛嗤笑一声:“我才没有管那个哭天抢地的老头儿呢,我不过是觉得宫中无趣,而且蜘蛛洞需要肃清罢了……萧鸿煊,我提醒过你,可千万别爱上我,话本子里有一个词怎么说来着……”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把他抱住自己的手掰开了,回头朝他一笑:“人妖殊途嘛。” 萧鸿煊皱起眉头:“难道你对朕就没一点真情?” 毒蜘蛛正要点头,却听这个人又自问自答起来:“不,你有的,你就是不肯承认,你不想让朕觉得为难,是不是?” 毒蜘蛛撇撇嘴:“你这人真是自作多情。”说罢就挣开他的手想跑。 “相思,你真的会回来吗?” 萧鸿煊不知为什么,心底里总觉得她这一转身便再难见面,下意识地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回来。 毒蜘蛛回头见他的眼神如同温泉水,想抱怨的话到了嘴边,只好小声嘀嘀咕咕:“刚才还夸你不磨叽,现在怎么又磨叽上了?” 她抬起下颚指了指那团囊包:“我儿子还在你手上呢,我捨得不回来么?怎么?你这么怕我抛夫弃子啊?” 萧鸿煊见她这副张扬的戏嚯表情,暗自咬牙,一把将她抱进怀里,紧得让她忍不住挣扎。 “你最好别这么干,否则我掘地三尺把你找出来,然后想办法关住你,不让你离开我的手掌心。” 毒蜘蛛发现,这人平时端着个皇帝架子,一急就满口我啊我的,跟个幼稚小孩一样,果然二十几岁的跟她这上千岁的有些代沟。 “真会说大话,关我?你关得住吗……” 她话没说完,嘴巴便被他一个霸道强势的吻堵住,像是渴极了的人遇上甘泉水一样,恨不得取之殆尽。 萧鸿煊松开她时,胸口已被她捶了好几拳,他凝望着她那双盛满怒气的美眸,再一次甚有气势地放话:“朕说到做到。” 毒蜘蛛哼地一声推开他:“抛夫有可能,弃子是不会弃的,毕竟我生得那么痛苦,白白便宜你了可不行。” 她正要走,突然想起一事又返回来:“对了,我已经想好了这孩子的名字,先告诉你,省得你趁我不在乱叫,让他先入为主了。” 萧鸿煊眉头一皱,背手道:“他这一代的字辈应该叫……煜。” 毒蜘蛛大手一挥:“不好听,我给他想的名字叫南国,告诉你出处,十分绝妙。” 见萧鸿煊一脸疑惑,她摇头晃脑起来:“不是有个诗是这么写的么,‘红豆生南国’,你说我像红豆,那我生的孩子肯定就是南国咯。” 萧鸿煊扶额良久,心中慨嘆,真真是一知半解最为可怕,这书袋子掉得他不知该怎么接话。 毒蜘蛛便默认他是被自己的学识所倾倒,径直举步到了窗前,外面夕阳已落山,天际一片昏暗,她回头望了那个紧跟过来的男人,狡黠眨眼:“你好好想想,等我回来你该怎么留住我吧。” 话音落,没等萧鸿煊开口,她便纵身一跃,自那窗口跳下,化作一道虹影往西散去。 萧鸿煊自窗口俯视,只看见皇城河上平静无波,那一日在河上赛龙舟才过去几月而已,可他已遇上了太多不可思议的变故。 这个女人是妖,是他一开始就知道的事实,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爱上了她,他确信,这个嘴硬的女人心里也有他,可是她总不承认,是想让他死心么? 人妖殊途……他不这么觉得。 萧鸿煊走到那个白色囊包前蹲下,像是安慰小孩一样拍了拍它:“小南国,都说母子连心,她要是不回来,你带爹爹去捉她好不好?” 囊包静悄悄的,仿佛里面没人似的,他凑近前透过那道小孔看了眼,里面的小婴儿还在熟睡着,睫毛像羽扇一样搭在肉唿唿的脸上,只是转了个身便继续睡了,丝毫不被他的问话打扰,他兀自轻笑一声:“跟你娘一样,没心没肺。” 接下来几天,他果真是每天下了朝,都来角楼看着着这团小囊包,时不时地跟他说两句话,里面的婴儿也照样唿唿大睡不理他,不过见他果真如毒蜘蛛所说,每天一个样,越来越大了,一天过去竟如同寻常人类小孩长了一岁,也从未见他醒过。 第91页 这一日,他照例来了角楼,让大太监在楼下等着,过去问当值的宫人:“没人来过吧?” 宫人答:“没有,就是崔贵妃和林昭仪来问了问,奴婢没敢多答,只说皇上不让人上去,她们也未久留。” 萧鸿煊点了点头,这两个妃嫔,虽会折腾事儿了些,但是中秋夜那次,她们与柳莺也确实出力保护了这个孩子,之后可以给她们一些封赏。 他拾阶而上,像往常一样看着那团囊包,傍晚时分,正要离开,却发现有阵微弱的哭声从里头传来,他屏息一听,没有听错,忙走上近前蹲下身问:“南国,你哭了?” 他透着那个小孔望进去,囊包里的人如今已像人类小孩五六岁的样子,白白胖胖像个年画娃娃,他不再沉沉睡着,而是睁开了眼,额上那一点红痣像颗小红豆,衬得一双圆熘熘的大眼睛像黑玛瑙一样。 可那双眼睛却盈满了泪,他哭着望向萧鸿煊,小嘴一扁:“爹爹,我梦见娘亲快要被打死了,你怎么还不去救她?” “你还梦见了什么?”萧鸿煊没将他的话当成梦话,反倒是十分警觉地追问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红豆生南国”出自王维《相思》,女主这个文化水平啊,堪忧啊 ☆、49. 几日前,毒蜘蛛回到碧洗山上,径直进了蜘蛛洞,却只见子民们,不见黑蜘蛛,而且子民们见她进来,也纷纷绕开道走。 这与往常他们对她的顶礼膜拜式让路不一样,毒蜘蛛敏感地觉得,他们有些不高兴,甚至是害怕与恐慌。 她抬起手,蛛丝很是随意地选中其中一只小毛蛛黏在地上:“首领回来了,你们不开心么?” 小毛蛛战战兢兢地也不挣扎:“不敢不敢……” 毒蜘蛛环视四下:“黑蜘蛛呢?” “真是难得,您居然会主动问起我。”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毒蜘蛛收回蛛丝转身看去,洞口一尊黑色的影子正定定望着她,小毛蛛得以解脱,感知到风雨欲来的阵势,忙缩到了角落去。 毒蜘蛛还是头一次这么正眼打量他,的确,雄蜘蛛中,他的能力很是出众,按照惯例她该选他繁衍子嗣才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他近前碰她一下,她总忍不住把他揍翻在地。 她很讨厌这个傢伙,尤其是他用这种像火焰一样的眼神盯着她的时候,让她觉得自己成了被窥伺的猎物。 毒蜘蛛毫不躲闪地迎向他的视线:“你胆子这么大,和毒蛇勾结,想杀我?” “我怎么捨得杀你?”黑蜘蛛笑着走进来,“我不过是想提醒你,你是蜘蛛,他是人,玩新鲜可以,别动了感情。” 毒蜘蛛冷哼一声:“还轮不到你这个杂碎来管我。” 黑蜘蛛停在她跟前,不知闻到了什么气味,厌恶地皱起眉:“看来毒蛇失败了,她也是个没有自知之明的,我不懂,人有什么好,你们一个两个都被勾了魂一样?” 毒蜘蛛咬牙,像往常一样抬起脚踹向他:“反正比你好。” 谁知这回黑蜘蛛并没有束手任踢,她的脚还没能碰到他的胸口,便被他抬手握住脚踝:“我说过,我输给你不过是因为我爱你罢了,毒蜘蛛,我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不能搞错了。” 毒蜘蛛愤愤地挣开腿,直直一拳打在他的脸上,却不料他那健硕如山的身形丝毫未动,反将她压制在石壁上。 毒蜘蛛从没想过这个傢伙居然变得这么厉害,她抬起膝盖袭向他下身,却被他压制得更紧了。 “毒蜘蛛,你不该生下那个杂种。” 这话将她本就怒火滔天的心上又浇了一盆油,她挣扎着瞪向他:“你算什么东西?我生不生自己说了算。” 黑蜘蛛压在她身上,那只宽厚的大掌如同烙铁一样紧贴在她腰间,让她一阵犯恶:“你想打架?蜘蛛洞里太狭窄,去外面打。” “毒蜘蛛,你还不明白吗?你现在打不过我,因为我已经不爱你了。” 黑蜘蛛离她很近,近得她能感觉到那灼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脸颊上。 “你为那个男人产子的那一刻,就已经不配为万蛛之首,毒蜘蛛,我要让你为从前践踏的真心付出代价。” 他咬牙切齿地撕扯着身下之人的衣裳,仿佛这样能发泄出一直以来按捺在心里的痛苦,毒蜘蛛本可以变形逃脱,可此时计上心头,干脆顺势而为。 “你这是吃醋了吗?” 黑蜘蛛听见她突然轻飘飘的这一句,愣得停下动作,他还从未见过她在他面前有这样柔情似水的魅惑表情。 她这火气骤灭,黑蜘蛛虽觉得意外,但方才才狠下的心现在又软了起来:“我吃了很久,你现在才知道?” 毒蜘蛛僵着一张媚眼如丝的脸,眼看见他凑上来想吻她,立时尖牙生出寒光,张嘴咬上他的嘴唇,毒素与他的血肉混在一起,黑蜘蛛痛唿一声,毒蜘蛛趁此间隙,挣开他松动的禁锢,啐出一口腥气的液体。 “你吃不吃醋管我屁事,蜘蛛里头看上老娘的多得是,我还要挨个儿照顾他们的情绪?” 她一壁骂着,一壁想绕过他逃去洞外,虽然她不想承认,但不知怎么回事,往日被她狠狠压制的黑蜘蛛竟然比她强了? 第92页 然而她却没来得及跑出洞口,只听见身后一声震天的低吼,是黑蜘蛛扑了上来,她格挡不力,被狠狠扑倒在地,还没回过神,便觉得喉上一紧,是他的手毫不留情地掐上了她的脖子。 “我不该对你心软,既然你要我死,我也带你陪葬,毒蜘蛛,是你对不起我,你不该这么对我!” 毒蜘蛛剧烈地挣扎,恍惚间只觉得脖子快被拧断了,憋着最后一口气化作一道红烟,从他身下熘出来,朝洞口冲去,却一头撞在了洞口的结界屏上。 她还是头一次知道黑蜘蛛也有这等妖力,眼看着他在身后追了上来,她卯足了劲儿想冲破那道结界屏,却无济于事,她知道蜘蛛洞还有另一处出口,眼下的问题是如何绕过这个黑蜘蛛返回去。 正见他步步紧逼,毒蜘蛛听见身后一声轰响,只看见一道金光,她那颗高悬的心才落下。 匆匆赶来的毒蝎打破了屏障,看了眼黑蜘蛛嘴上的伤,猜料到几分。 黑蜘蛛没想到她会突然杀出来,一个变弱的毒蜘蛛他能对付,加上毒蝎就……他觉察到毒素让自己的力气慢慢流失,只得狠狠地瞪了她们俩一眼,转身化为一道黑烟从另一个出口逃了。 “哼,他中了我的毒,活不了几个时辰了。” 毒蝎回头见变回人形的毒蜘蛛,皱起眉头训斥她:“你知不知道,我若晚来一步,你就死定了!” 毒蜘蛛自知刚才狼狈逃窜的样子糗得很,只能自认理亏,老实挨训:“哎,你怎么会突然过来?咱们俩是那个……心有灵犀?” “去!”毒蝎嫌弃地拍开她的手,“先前我去宫中拦住毒蛇的计划,她后来虽死了,我听你说起她与黑蜘蛛勾结,便猜你若回来势必一场恶战,于是事先让我的子民作眼线埋伏在你的蜘蛛洞附近。” 毒蜘蛛不服:“奇了怪了,这个傢伙从前都是我的手下败将,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强?他肯定也跟毒蛇一样,吞吃了不少人,入了魔了。” 毒蝎却嘆息着摇摇头:“没有,原因无非两个,一,他破罐子破摔,求不得的干脆毁灭,二,你变弱了。” “我变弱?!怎么可能!” 毒蜘蛛很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暗自跺脚,一屁股坐回石榻上。 毒蝎见她还一副懵里懵懂的样子,走到她身边坐下,语重心长:“我提醒过你,人类的孩子不是那么好生的,那日宫中你面色难看得很,一半是因为断臂,一半是因为产子,如今虽有少许恢復,但修为清减妖力大退,一时半会肯定弱过从前。” 毒蜘蛛总是心大得很,没了危险又开始张牙舞爪:“大不了以后不生了,我再慢慢修炼嘛。” 她说着话,眼角余光瞥见躲在角落的子民们,抬手用蛛丝将那只小毛蛛又勾了出来:“是不是黑蜘蛛跟你们说了什么?” 小毛蛛瑟瑟发抖:“他说您成了人类豢养的宠物,从此不顾我们了,只听人类号令,他让我们只管追随他。” “放他的狗屁!他这叫什么知道吗?他这是在造反,篡位,夺权!” 毒蜘蛛咬牙骂了一句,朝子民们拍胸脯保证:“还像往常一样,谁若欺负你们,我给你们出头,可有不服者?” 自然没有蜘蛛敢吭声,虽然毒蜘蛛这回回来确实弱了一点,刚刚还差点被黑蜘蛛打死,但它们蜘蛛也不是什么唯恐天下不乱的种族,能有首领护得它们繁衍生息,便满足了。 “那个黑蜘蛛,真的不用管他?” 见毒蝎心有余悸,当事人毒蜘蛛却是大手一挥:“不用,我刚刚咬伤了他,那毒很是迅勐,任他在外面游荡横竖都是一死,跑不出这几片山头。” 毒蝎却是坐立不安:“他最后那个眼神,分明不会善罢甘休……” “濒死之物,能折腾出什么花样?” 毒蝎思忖片刻,只好道:“这样吧,你去我的乱石堆躲几天,他可是要置你于死地,我生怕我一走他便又折回来。” 毒蜘蛛正要拒绝,却想起一事来:“哦——我说为什么不是你留在蜘蛛洞陪我几天,肯定是你一天见不着你的小道士就不快活。” 毒蝎板起脸来:“你不来就作罢,我走了。” 毒蜘蛛每每这么逗她都觉得有意思,忙站起身追上去:“哎,我又没说不去。” 她安置好自己的眼线在洞中,又在洞口设了一道六个时辰的结界屏,以防什么时候黑蜘蛛真的死撑着一口气折回来拿子民们撒气。 出了蜘蛛洞,毒蝎像是想起了什么,召回自己先前布置在洞口的眼线:“刚刚你看见从另一端逃出去的黑烟蹿往哪个方向了?” 小蝎子乖巧地趴在她掌心:“南面。” “南面……”毒蝎朝南方的连绵高低群山望过去,毒蜘蛛却不知她在看什么,毒蝎又想了会儿,低声喃喃:“他既然能跟毒蛇勾结,你说会不会……跟毒蜈蚣毒蟾蜍她们……” 毒蜘蛛不以为然:“且不论他能不能活着到古树雨林,毒蜈蚣毒蟾蜍那两个老婆婆最是迂腐会摆架子,黑蜘蛛又不是一族之首,让不让见还不一定呢。” 第93页 “这倒也是。” 毒蝎也被说服,带她一起回到清风崖下的乱石堆,刚落地,毒蝎便见石屋门口放着拿荷叶包的一些浆果,脸色一下子黯了下来。 路过的小蝎子报导:“那个小道士送回来的,他说不受您的好意。” 毒蜘蛛打量了眼她的脸色,心领神会:“吵架啦?”末了,她又指了指那堆果子:“都快晒瘪了,他不领你的情,干脆给我吃吧?” 毒蝎兇狠地瞪了她一眼,蹲下身抱起那包果子丢下一句话:“想吃你自己去山上摘。” 毒蜘蛛气得哼哼:“有了男人就变小气鬼。” ☆、50. 毒蝎抱着那包浆果来到茅草屋前时,隋远鹤刚好出门浇地,他在门前不远处犁了小半亩地,自己种些菜,也算田园意趣。 看见毒蝎,他脚步顿了顿,却绕过了她去,自顾自地拿舀子挨个儿浇灌着菜地。 毒蝎看了眼自己怀里的东西,踌躇着问他:“你不喜欢这些吗?都是甜的,不酸。” 隋远鹤听见这话,心一软,也无法再冷落着她,只好丢下舀子,回身嘆了一声:“以后我若有冲动之处,你跟我讲道理,我会听,不要动辄弄晕我,什么都你自己一个人担。” 他这话,听着便知有心疼在里面,毒蝎难得的脸一红:“好……” 他们俩正两厢对望之间,秋风过处,旁边树梢上极煞风景地出现了两声奇奇怪怪的布谷鸟叫。 两人抬头一看,果然是毒蜘蛛这个看热闹爱起闹的傢伙蹲在枝头朝两人吹口哨:“喂,小道士,你好好对我们家毒蝎啊!” 隋远鹤被她调侃得红了脖子,毒蝎则气得捡起怀里一颗枣,准准地朝她掷去:“我不是让你别跟来吗!” 毒蜘蛛自然反应迅速地熘了,隋远鹤见状,忆起先前当国师与她未打出胜负的日子,又想起前时毒蝎告诉自己这个蜘蛛妖竟为皇上产下一子的消息,摇头笑了笑:“没想到,皇上竟会待她真心。” 毒蝎不遗余力地“抹黑”自己这位挚友,戏嚯道:“她就是个麻烦精,你们的皇帝喜欢上她也是一桩劫数。” 某个热衷于听墙角的人又在后头据理力争:“毒蝎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我可从来没在萧鸿煊面前说你的坏话!” 如此,毒蜘蛛在乱石堆算是安逸地渡过了几天,通过自己的眼线看蜘蛛洞内外毫无异常,估摸着那个黑蜘蛛应该在某个荒郊野岭自生自灭了,她心想也该是时候把孩子从皇宫接回来了。 这一天,她一大早向毒蝎告了辞:“不打搅你与小道士菜地相会了,我看这下也没什么好忧心的,哎,什么时候你要跟小道士生娃娃记得找我,我有经验。” 毒蝎脸红得像熟透的桃,立马毫不留情地捶上她一拳:“我跟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毒蜘蛛对这话已然见怪不怪,啧啧嘴:“行了行了,咱们大哥莫说二哥,螺蛳不笑蚌壳,我又不取笑你,你在我面前就别演……” 她话没说完,被毒蝎一把捂住嘴,毒蜘蛛挣扎了两下,她却捂得更紧了:“等等,别说话,你听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毒蜘蛛原先还以为她在同自己打闹,屏息凝神一听,才发觉不对:“是南面……这什么动静啊?” 正值秋高气爽,四处静谧安详,突然像是隐隐轰隆雷声,实在让人不得不警惕,毒蜘蛛她们跳往高处,远远眺望去,只见那声音惊起由远及近的树上的栖鸟,纷纷展翅逃开四散。 “你闻到了吗?”毒蜘蛛脸色沉了下来。 毒蝎暗自咬牙,眼底已明显有些慌乱:“看来被我的乌鸦嘴给说中了……” 那隐秘又刺耳的动静穿破了那一片树林,终于亮相在她们眼前,黑压压一片尽是蜈蚣蟾蜍与蛇,领头的两个身影,她们认识。 毒蜘蛛与毒蝎对视一眼,如临大敌,自高处径直跳到她们跟前,轻盈落地。 “两位婆婆怎么率着子民突然北上了?可是古树雨林住不惯了,怎么也不派个报信的,我们好给你们寻觅个合适的栖身之所?” 毒蜘蛛装傻充愣,很是轻快地朝她们俩打招唿。 毒蟾蜍还是矮矮胖胖,半边脸是溃烂的,那是早年的伤,据说与人类有关,也不知真假,而毒蜈蚣则是瘦高干瘪,她们两位化作人形都是满脸皱纹的老妪,似乎是因为子民不兴,她们修炼了许久才与她们平起平坐,只不过因为年纪较长,才得她们尊称一声婆婆。 “毒蜘蛛,你不待在蜘蛛洞,跑来毒蝎的乱石堆干什么?” 毒蟾蜍一开口,牵动脸侧溃烂的伤口,还有白色的脓液往下滴,毒蜘蛛按捺住心底的厌恶,若无其事地笑道:“不过是来串串门罢了,你们老姐妹俩不也如此么?” 听到那“老”字,毒蜈蚣的眉头突然蹙起,直入主题:“毒蜘蛛,你杀了自己的子民?” 毒蜘蛛忙撇清:“死没死我还不知道呢,不过倒是他先要杀我,怎么,那个黑蜘蛛还告上状了?他一个和外族勾结来害我的叛徒,本就该死,两位婆婆觉得我处理得不妥?” 第94页 “既然你说到和外族勾结……”毒蟾蜍冷冰冰地质问,“他和毒蛇好歹同属五毒,你呢?和人类勾结,产下一子,还害死毒蛇?你才是五毒的叛徒!” 她话音落如掷地有声,毒蜘蛛一愣:“谁跟你说毒蛇是我害死的?分明是她自己往剑尖上撞,她是自杀,干我何事?” 毒蟾蜍冷笑:“你就不好奇,为什么我们远在古树雨林,还能知道你们这边的事?” 毒蜘蛛稍稍一转眼珠便想明白:“黑蜘蛛和你们里应外合?” “话别说这么难听,我们五毒本该有商有量地相互制约,你们几个却仗着南北各一方的藉口,视我们两位长辈若无物,肆无忌惮地任意妄为。” 毒蟾蜍走到她跟前,分明是个憨胖的老婆婆,那眼里的冷箭却让人不寒而慄:“前几日黑蜘蛛自知时日无多,临死前找到无头的蛇族给我们递信。” 毒蜘蛛暗自咬牙,没想到蛇族首领自己把自己作死了,它们竟全把这笔帐记到她头上来。 “你们涉世太浅,难免被外物诱惑,失了分寸,你是如此,毒蝎如此,毒蛇也不清白,我与毒蜈蚣吃过的盐比你们吃的米还多,还是听我劝告的好。” 毒蜘蛛觉得好笑:“那你怎么还没被齁死?” 毒蜈蚣将指间的毒针亮出来:“今日我们过来,无非是清理五毒门户,你们若有觉悟,便自行去杀了那几个迷惑你们的男人,包括你生下的那个孽种,我们尚认可你们回头是岸;若铁了心叛出五毒,也别怪我们下手不念旧情,诛杀了你们再另选首领。” 毒蜘蛛见她们一副鼻孔朝天、颐指气使的样子,被逗乐了:“我听说有一句话,叫老虎不在山猴子称大王,五毒如今倒是毒蛇不在了,轮到你们两个老东西出来指手画脚,怎么?以为我和毒蝎比不上毒蛇厉害?” 毒蜈蚣一鞭子抽过去,被她给躲开了,毒蜈蚣转将视线朝向一直默默不语的毒蝎:“你向来是个沉稳的孩子,可是知错?” 毒蝎从方才开始便一直心不在焉,直到此时才佯装镇定神色:“我们尊重婆婆们是长辈,不愿与你们动手,但我与毒蜘蛛从未害过自家子民,那个黑蜘蛛只是因居心叵测暗算不成,被毒蜘蛛反击了才……” 毒蜘蛛气急:“跟她们讲什么道理,她们要是有那个脑子,也不至于临到死才开窍修成了妖!” 这一番话戳中了毒蟾蜍与毒蜈蚣的痛脚,毒蟾蜍脸上的伤口都能看见那血红色的肌肉抽动,她一字一字咬牙道:“自大狂妄。” “小心!” 毒蝎一把拉开毒蜘蛛,眼睁睁看见毒蟾蜍手里飞速甩来的血红色长鞭,就那么带着风声擦过她的鬓髮,倒是回过神来的毒蜘蛛把她带离长鞭所挥之处,两人一起跳往十步开外。 毒蝎有些慌张:“怎么办?” 毒蜘蛛早就被点燃了心底的火,捏着拳头答她:“打呀!还能怎么办?” 她回头看了毒蝎一眼,她发觉了她的不对劲,顺着她时不时飞散的余光望去,那是茅草屋的方向,毒蜘蛛明白了,毒蝎是怕小道士过来,他现在不能摸法器,一对上妖,只如同手无寸铁的普通人。 她压低声音提醒毒蝎:“我挡着,你带他一起逃。” 毒蝎一愣,眉头紧锁:“你以为你还是以前那个毒蜘蛛呢?我们先前各舍了小半修为救他,你又刚产子未能恢復……” “你们在合谋什么?” 毒蜈蚣阴恻恻地笑着,将毒针甩向她们:“若是想保那个臭道士,我大可告诉你们,晚了,毒蝎,枉我看错了你,原来你也执迷不悟。” 毒蝎没等她说完,便仓皇转身往茅草屋的方向奔去,果然,那茅草屋哪还是先前岁月静好的模样,四周围满了毒物,密密麻麻得令人生骇。 不知小道士是生是死,毒蜘蛛怒而回击毒蜈蚣:“你们要惩处我,还有个由头,黑蜘蛛算我的罪状,毒蛇勉强也算因我而死,毒蝎做错了什么?小道士扭扭捏捏的,都没怎么捉过妖,你拿什么理由来害死他?” 毒蜈蚣被她的蛛丝缠身,挨了她愤愤的一击,好在毒蟾蜍在旁用长鞭抽断了蛛丝,她才得以施出毒针来:“她与人相恋,难保将来不会像你一样,被人所利用,与人产下孽种。” 毒蜘蛛为她的歪理气得说不出话,两人打了十余个回合,她突然大笑起来,嘴毒异常:“我还奇怪,怎么你们俩突然来当五毒中的‘监察御史’,仔细想了想,倒也难怪,我们能在花花世界与俊男公子寻欢作乐,你们却老丑于深山无人问津,可想而知,恨意便从此处来。” “监察御史”这官名是她从前在紫宸殿偏阁听萧鸿煊跟官员谈国事时常提到的,这时候不偏不倚突然想起,心里只觉得酸酸的。 她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有些想萧鸿煊了,这一战敌人棘手,她也不知能不能侥倖活着回去。 说起来,她刚生下没几天的南国究竟是人是妖,她还尚未得知呢…… 这么暗暗想着,被毒蜈蚣毒蟾蜍逼到无路可退的毒蜘蛛突然燃起一股劲头来,挣开那赤红长鞭的束缚,转身正欲还击,却听见茅草屋的方向传来一阵铃声。 第95页 那铃声她当然记得,是缉妖铃!看来小道士还活着。 果然,那铃声所及之处,毒蟾蜍与毒蜈蚣也突然歪了脚步扶着额头站不稳,晕眩之中,毒蜘蛛突然迷迷煳煳想起来,那小道士再碰法器……不是会被反噬吗? ☆、51. 皇宫的角楼下,当值的宫人突然看见皇帝急匆匆从楼上跑下来,怀里还抱着个粉团儿似的小男孩儿,虽然心中惊愕,却也不敢多看,等圣驾远去,才相视一眼,开始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其中一个纳闷道:“好奇怪啊,前几天皇上跟那个宠婢抱着一团白乎乎的东西到楼上去,结果后来就皇上一个人下来,今天不知哪儿来的这个小孩儿……” 另一个一副瞭然于胸的神态,压低声音道:“你还不知道吗?宫里都传遍了,那个宠婢啊是个妖怪,我看那个小孩儿八成跟那个妖怪有关。” 先开口的那个分明不信:“可别胡说了,肯定是后宫那些妃子宫女们编出来的瞎话,嫉妒那个宫婢受宠罢了,曾经的妲己、褒姒不也被讹传作妖么,世上哪会有妖怪?” 言辞凿凿的宫人耳听六路,随口举例:“怎么没有?崔麒勇将军你知道么?上回他去充州说是剿匪,其实是缉妖去的,结果不敌妖怪,全军覆没了,到今天连个尸首都找不着,啧啧,你现在不信,等什么时候见了妖,再害怕可来不及了。” 天真的宫人笑着开玩笑:“我倒还真想开开眼呢。” 萧鸿煊命大太监速速去请能用的将士调集兵马,随他去灭妖,自己则一路来到紫宸殿,将南国放在一旁,自己匆匆草拟了请丞相摄政暂理政务的旨意,抬头却见大太监满头大汗地只身一人回来,跪下道:“皇上,左右几位将军一个称病不起,一个晕了过去……” 听到这回答,萧鸿煊也不意外,毕竟之前崔麒勇死不见尸,虽然他对外称是与匪同归于尽,还加封了谥号,赐了崔贵妃许多赏物,但还是被有心人打听到了事实,自此闻妖色变。 “罢了,这原本也不是国之战事,他们不愿以身犯险,也是情理之中,朕的人,自己去救。” 大太监一怔,忙磕头:“皇上万万不可,您若有个好歹,江山社稷该怎么办?” 萧鸿煊取了斩妖剑与符箓,一手抱起南国,径直走出殿去:“朕大大小小的战场也上过,厉害的妖也曾直面过,若连心爱的人都保不住,谈何保社稷江山?” 御马飞驰,一路穿过道道宫门,守门侍卫纷纷跪地恭送,萧鸿煊问怀里的孩子:“你真能认得出方向?” 南国认真点头:“嗯,不是你说的西面的碧洗山,是另一个方向……一个有很多石头的地方,在东面。” “母子连心,上苍註定,居然能託梦给你……”还好,否则他错过这一次,该懊恼一辈子,当初就不该放她走。 萧鸿煊一甩缰绳,让御马跑得更快些,却看见宫门外不远处的官道上一人一马,似乎在等他,近到跟前,才发现是荆奉宇。 他喝住胯下马儿,荆奉宇见他停住,低头拜倒:“罪臣听闻有妖作乱,皇上竟要亲征缉杀,左右将军惧不追随,罪臣愿意护皇上前往诛妖,将功抵过。” 原先萧鸿煊亲眼见他活着出现时,对此人颇为戒备,毕竟他知道了自己的杀意,八成已存了不臣之心。 “朕令你闭门思过,日子还未完,听说你因悼念皇后不思茶饭,怎么今日偏偏冒险前来?” 荆奉宇一派诚恳模样:“罪臣想到皇后因蛇妖而死,心中郁郁不平,奈何蛇妖已死,无法为皇后报仇,听闻皇上要除妖,罪臣自然愿意追随!” 萧鸿煊居高临下地看向此人:“朕是要去杀妖,也是要去救妖,而且除妖可不比杀人简单,你若不愿现在即可回去。” 荆奉宇愣了愣,随即又补充道:“先前得知,皇上介怀罪臣的身世,罪臣愿以性命表忠心,以皇上马首是瞻,恳请皇上准许罪臣一同前往诛妖。” “爹爹,再不去,娘亲可就真的撑不住了……” 南国糯糯的声音响起,他扯了扯萧鸿煊的袖子,有些急迫地催促。 萧鸿煊见他很是诚挚的样子,想到此人虽是文职,少年时也以身手剑术小有名气,多一个帮手总归是好的,便允准:“好,上马。” 御马奔腾,扬起一阵尘土,荆奉宇站起身,眸色沉沉地上了马跟他而去。 乱石堆里,那一阵缉妖铃的铃音仍然不绝于耳。 “这什么声音……从那儿发出来的,是……是那个臭道士!” 毒蟾蜍扭曲着一张可怖的脸,一手捂着痛彻欲裂的额头,一手扬起赤色长鞭指向那个茅草屋。 果然,隋远鹤从草屋中出来,毫髮无伤,左手拎着一只小铃铛,然而似乎是反噬的作用,他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加苍白,握着洪天师留下的擒妖索的手也微微颤抖,连同那擒妖索上绑满的黄符也如同瑟瑟的枯叶一般。 他一步步朝毒蟾蜍毒蜈蚣的方向走来,终是一个踉跄跪倒在地上,铃声戛然而止,一瞬间,毒蝎从晕眩中解脱出来,立马从草屋中冲出来扶住他,忍着钻心痛楚夺开他手中的法器扔在地上:“你不能碰这些,你会死的!” 第96页 隋远鹤借着她的力气站起身:“你和她……去躲起来,我能制服这两个妖怪。” 然而,他们的话也顺着秋风传到了毒蜈蚣的耳里,她冷冷笑起来:“原来是个被妖救活的活死人,恐怕没等他的法器碰到我们,他便自己先死了。” 毒蟾蜍方才还有些忌惮,现在一听,也放下心来:“毒蜘蛛与毒蝎,这个小道士,还有远在皇城的那个皇帝,一个也跑不了……” 她还没说完,脚下一紧,没来得及低头看,便被往后一拽,整个人扑倒在地上,险些啃了一嘴泥,像极了她化作原形的姿势。 毒蜘蛛扯紧手里的蛛丝,嗤笑道:“说什么大话?一个一个来,光是我你们就应付得够呛,还惦记着旁人?” “说大话的是你吧?” 毒蜈蚣甩过三根毒针,逼得她避让之时,不得不收回蛛丝松开钳制,毒蟾蜍满身尘土地跃身起来,恼羞成怒地与毒蜈蚣齐头并进,把毒蜘蛛再次逼上吃力的境地。 赤色的鞭子落下来,毒蜘蛛终于躲闪不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她紧咬住嘴唇不让自己痛唿出声,省得这两个老傢伙自鸣得意,第二鞭子再下来,她眼见躲闪不得,是毒蝎的尾刺横扫过来,替她反击了回去。 毒蜘蛛迟来地吃醋:“我还以为你只顾小道士,不管我了……” 毒蝎眉头一拧:“现在不是说笑的时候,毒蜘蛛,再这样僵持下去,我们赢不了,她们还带了这么多子民来,分明是做了必胜的决心,我们赶紧逃吧?” 毒蜘蛛虽然好胜心强,但也不会死钻牛角尖,打不赢就跑是常规作法,正欲答应,却见毒蜈蚣毒蟾蜍合作得密不透风的攻击铺天盖地地朝她们袭来。 “想逃?毒蜘蛛,你的本事就这么点儿?” 见毒蟾蜍果然得意起来,毒蜘蛛一面抵御一面愤恨道:“我可不将本事浪费在跟老太婆缠斗上!” 毒蟾蜍被她这般明讽,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下鞭子的招招更是狠辣无比。 毒蜈蚣对上了毒蝎,她的毒针齐数被毒蝎的尾刺扫去,然而毒蝎也无法击中她,毒蜈蚣身姿灵活,与笨重迟钝的毒蟾蜍不一样,她的身法矫捷,毒蝎也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能一一避开她散出的如雨毒针。 隋远鹤再次拼尽力气握住擒妖索,低喝一声甩开逼近的毒物们,眼见毒蝎与毒蜈蚣斗得不分上下,倒是毒蝎像看见了他重执法器,有些担心地分了神,渐渐落于下风。 他悄然而近,咬牙忍着手上的刺痛,拖着擒妖索朝毒蜈蚣的背后抽去,果然正中其身,毒蜈蚣没有防备,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惨叫出声。 毒蟾蜍听见动静,朝这边望过来,也顾不上挑衅个不停的毒蜘蛛,立马折身来扑向那小道士。 隋远鹤觉得自己眼前愈发朦胧起来,他强打精神,再次摇响缉妖铃,铃声一响,众妖晕眩,他自己也险些腿脚一软,只是这回有了准备,咬牙支撑着,一甩擒妖索,缚上毒蜈蚣的身,擒妖索擒妖,自然是生不如死,毒蜘蛛曾吃过一回它的苦,这回轮到毒蜈蚣,自然是动弹不得、嚎叫挣扎。 毒蟾蜍看见友人如此,面上染了惊惧,也不管清理门户,先来对付这个小道士。 隋远鹤暂时降服了毒蜈蚣,却无法再定住心神应付另一个了,只觉得喉头腥气涌起,毒蟾蜍的鞭子还未落到他身上,他便先吐了一口血,染红了衣襟。 他倒在地上,看见扬在半空中的妖鞭,无力反抗,知道自己已命止于此,阖上眼睛的一剎那,一个身影扑到自己身上,紧紧搂住他,是毒蝎。 “你快扔了那个铁链子,不要再用它了!” “……不能扔,扔了这个妖就逃脱了……” 断断续续的喃喃话语声中,鞭子随之落在毒蝎的背上,那是极狠的一下,刚好抽在她的旧伤上,毒蝎一向能忍,此时也忍不住痛唿出声。 毒蜘蛛出手晚了一步,没能拦下那鞭子,只能懊恼地朝毒蟾蜍的圆润身躯飞踹上一脚,一手用蛛丝缠住她的手腕,试图将她再次扬起的手掰折:“看好了,你的对手是我,我还没被你打趴下呢!” 那蛛丝又黏又韧,毒蟾蜍挣脱不开,涨红了脸,本就泛着血丝的半边溃烂的脸像要滴出血来,咬牙将鞭子朝毒蜘蛛甩去。 隋远鹤还是头一次离毒蝎这么近,这个妖一直远远地跟他说话,远远地看他,只有那一次弄晕他才见她那么主动,现在她伏在自己怀里,脸色如同白纸,肯定是痛极了,不然她也不会流下泪来。 “毒蝎……姐姐?” 毒蝎睁开朦胧的泪眼,依稀看见自己黑色的血与他胸前的红色的血混在一起,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挣扎着从他怀里起来,抬起尾刺狠狠地扎向擒妖索中被困的毒蜈蚣的咽喉。 “你可以松手了,她已经死了,不会逃脱了。” 毒蝎过去搂住他,她能清晰地感知到这个生命渐渐流逝。 隋远鹤指向远处与毒蜘蛛正在缠斗的身影,有气无力:“对不起,还有一个……我不能保护你了……”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冷,就像那次元真观中他挨了师父的一剑一样:“这一回,不要再救我了,你……是个好妖,你可以好好修炼,早日……成……” 第97页 毒蝎听不清他后面说了什么,她以为是自己哭得太伤心,其实是胸口中的毒针已经起了作用——刚刚给毒蜈蚣致命一击的时候,毒蜈蚣在擒妖索中不忘垂死反击,从嘴里吐出了一枚毒针,稳稳地扎中了毒蝎的胸口。 毒蝎并没有在意,毕竟隋远鹤已明显活不成了,她又没有足够的修为再救他一命,除了同他一起死,她想不到更好的活法了。 没想到,毒蜈蚣临死竟还成全了她。 毒蝎的手有些发寒,不知是抱着的身体变凉了,还是她自己毒发,已快要失去五感乃至生命。 对这尘世,她向来觉得无趣,能得他一声“好妖”,似乎也不算白来这一回。 ☆、52. “毒蝎!” 原本毒蜈蚣丧命于毒蝎的尾刺之下,那一声临死前的惨叫让毒蟾蜍分了心,毒蜘蛛本想趁此机会寻到她的防守破绽,一举把她击败,谁知余光瞥见毒蝎竟也倒在了小道士身旁。 她咬紧牙关,拼尽妖力用蛛丝将毒蟾蜍的长鞭缠成一团、挥舞不开,等毒蟾蜍废力去管她的兵器时,毒蜘蛛抽空跑到毒蝎身边,这时才看真切了她胸口的毒针,还有那双因毒发而涣散的瞳孔。 “你撑一会儿,等我打败了毒蟾蜍,再来给你解毒!” 毒蝎朦胧中听见那断断续续的话如同来自天际,她握紧隋远鹤的手,笑了笑,没答她。毒蜘蛛看出来,她已是全无了求生的意思。 “喂!你回答我!” 毒蜘蛛看向她与小道士紧握的手,心里有些戚戚然,千年的好友,竟这么撇下她与心爱的情郎共赴黄泉了,也不管她这个老友难不难过…… 她抹了把眼泪,听见身后鞭风唿啸着舞了过来,大吼一声跃地而起,抬手直直接上那鞭子,下定决心拼个你死我活,哪怕自己已然伤痕累累。 清风山外一里处,萧鸿煊和荆奉宇的马儿齐齐受惊扬蹄,南国稳坐在萧鸿煊怀里,眼睛一亮,指向前方:“爹爹你看!” 萧鸿煊勒紧缰绳看过去,草丛茂盛之处一阵窸窣,涌出来许多五彩斑斓的蛇虫,渐渐朝他们逼近。 他跳下马拔剑,有些担心地朝南国叮嘱道:“你待在马上,留在此地。” 南国见他的神色,以为他是害怕:“爹爹,方才在宫里你写字的时候,我让一个小蜘蛛去蜘蛛洞里通风报信了,娘亲是万蛛之首,它们怎么着也会过来帮忙的。” 话音刚落,身后的小道两侧的树丛里垂下来许多大大小小的蜘蛛,显然是一路跟着他们过来的。 萧鸿煊没想到这个孩子紧急时刻还能想到这一茬,只是眼下不是奖赏的时候,他只能道:“收好爹爹给你的黄符,保护好自己。” 南国认真点头:“爹爹,一定要把娘亲救回来啊。” “好。” 他应下这话,便挥剑将袭向他的蜈蚣蟾蜍斩成一团血肉,于是那密密麻麻的蛇虫中央分出一条路来,荆奉宇也拿剑挑断了几条虎视眈眈的蛇的七寸,紧随其后:“皇上,这些只是普通蛇虫,那边山崖下有异响。” 萧鸿煊点点头,提剑赶去,后头跟着的那群蜘蛛们则三三两两分散开,与剩下的蛇虫们撕咬起来。 毒蜘蛛虽因毒蝎的死而爆发了好斗之心,毒蟾蜍也不例外,她今日与毒蜈蚣过来本想好好立个规矩清理门户,好让这些小辈别小瞧了她们,谁怎料她竟会送了性命,若不是毒蜘蛛一直缠着,她也不会来不及去救她! 这么一想,她那鞭子便挥得更起劲了,毒蜘蛛被她所克,纵使能逃过大半,挨上一下也着实痛彻灵骨。 “今日我定要杀了你,为毒蜈蚣报仇!” 毒蜘蛛啐出一口污血:“事儿是你们挑的,毒蜈蚣是自己作死,怪不得我,更怪不得毒蝎,你既然跟她老姐妹情深,我这就送你去见她!” 她是惯会放大话,可这回不一样,不过是为自己鼓气罢了,缠斗了这么好一阵,她已经筋疲力尽,毒蝎没说错,她生个孩子,把自己活生生折腾弱了,连往日比不上她的毒蟾蜍,此时也能轻松将她克制得死死的。 又是带着劲烈罡风的一鞭子噼下,毒蜘蛛翻滚着躲至一旁,尚未反击,却听见毒蟾蜍一声惊唿,她爬起来回头一看,竟是一张符箓如同飞镖一样,直直冲着毒蟾蜍的面门袭来。 毒蜘蛛心中一喜,顺着方向望去,是萧鸿煊! 他此时持着剑念决,符箓一张张从他手中飞出,看不出是个道术新手,比起上次对付毒蛇竟还更熟练了几分。 如果说她先前只觉得这个人好看,有意思,比寻常人类特别一点儿,今天此时此刻,才真正体会到了戏文里头“一见倾心”的什么感觉,于她而言,此时的萧鸿煊无异于天降救世主。 “你是什么人?!”毒蟾蜍毕竟是妖,怕这个符箓怕得很,光是左右躲闪着便极是费神,退避之余自问自答,“你是毒蜘蛛的那个男人?” 毒蜘蛛方才还一副吃力的惨兮兮模样,现在突然之间振奋起来:“对,就是老娘的男人!老太婆,你可嫉妒?” 萧鸿煊见她这副得意忘形的样子,皱着眉头提醒:“你过来!” 毒蜘蛛不顾自己满身伤痕一副狼狈样,便朝他奔过去,若不是他现在正专心与毒蟾蜍斗法,她恨不得立时抱住他:“你怎知我身陷险境?” 第98页 萧鸿煊提醒道:“先不提这个,你制住她,我好近前一剑了结。” 他话音刚落,毒蟾蜍便挥鞭拂开那些满眼乱飞的符箓,直直朝他冲过来:“区区人类而已,你来了更好,今日便将你们一网打尽!” 萧鸿煊抬剑抵挡,那鞭子在剑刃上卷了几道,若非萧鸿煊有所戒备,念决将斩妖剑稳在半空中,否则若被她夺去扔在一旁,赤手空拳便难抵挡了。 荆奉宇方才蹲在隋远鹤的尸身边上,此时急忙将那擒妖索取来递给萧鸿煊:“皇上,这法器应当克她的鞭子。” 萧鸿煊接下,这铁链子虽比斩妖剑沉了许多,却如他所说,对付鞭子的确是有些效用的,于是他拿这擒妖索甩向她的鞭子,两厢纠缠在一处,显然,毒蟾蜍的鞭子并不能从擒妖索的纠缠中抽脱。 毒蜘蛛此时已绕到毒蟾蜍后方,用手中射出的蛛丝顺势将鞭子夺出她的手,又将她的手脚齐齐捆住,毒蟾蜍身子本就矮胖,被这白色的蛛丝一缚,倒在地上便再也爬不起来了。 “慢着!慢着!”毒蟾蜍在地上挣扎着,朝步步紧逼的萧鸿煊问,“你亲自赶来救她,还不是被她的皮相诱惑?她是个上千岁的老妖怪,不过是拿你这人类当消遣罢了,你现在救了她,她未必会念你的恩,她会吃人,会害死你……” 萧鸿煊拾起斩妖剑,挥手一掷,那剑直直刺向她的胸口,堵住了她滔滔不绝的说辞。 毒蟾蜍已死,同毒蝎、毒蜈蚣一样,在原地缓缓化为原形,方才乱闹闹的清风崖下,此时又静谧起来,毒蜘蛛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怅然:“五毒的五位首领……竟只剩下我一个……” 萧鸿煊收起剑,过去将前因告诉她:“南国做了个梦,与方才的情景一致无二,我担心成真,便急忙赶来救你,果然……” 他正说着,远处传来嘀嘀马蹄声,是小南国握着缰绳自己驱马赶来了:“娘亲~~~” “噫,怎么是个小撒娇精。”毒蜘蛛看着马上的可爱小男孩儿,虽是掩不住的喜欢,嘴上却如是戏嚯。 她从马背上抱下南国,亲了亲他那圆鼓鼓的小脸蛋,夕阳西下,她这边是岁月静好,可余光扫向倒在一旁的小道士,和他身边的那只赤金色蝎子,她便觉得难过起来。 “娘亲,你怎么哭了?” 毒蜘蛛把孩子塞回萧鸿煊怀里:“我去把小道士和毒蝎一起埋了,他们俩从前总不肯说开,临到死了才学会你侬我侬,真是……就当是我这做朋友的送她最后一程。” 萧鸿煊看着她落寞的背影,想跟过去,身后的荆奉宇提醒道:“皇上,既然事情解决,趁早回宫吧?” 他回头看向这个臣子:“你先回去吧,此番护驾有功,回宫后朕自会封赏你。” “微臣多谢皇上,微臣愿在此等候,之后护送您回宫。”说罢他便退至一旁候着,很是忠诚的模样。 毒蜘蛛手脚利索,将他们埋葬于茅草屋旁,她望着那堆新土丘,想起了先前和萧鸿煊聊起的轮迴之说,她将二人埋在了一起,若他们转了世,不知还能不能再见面呢? 她亲眼看见毒蝎从容赴死,总是没来由地联想到自己,如果有一天萧鸿煊死了,她会不会也……然而,仅仅是想到萧鸿煊终有一天会在她面前死去,她便觉得心头一抽,像是中了狠狠的一击。 “相思,跟我回去吧?” 毒蜘蛛低头看见他牵上自己的手,她想了想,却松开了:“萧鸿煊,我说过,我觉得宫里很无趣,现在南国也孵化出来了,想害我的妖也都死了,我想将他抱回蜘蛛洞,你回皇宫里去好好当皇帝吧,我们不用再见了。” 萧鸿煊很不解:“为什么?” 毒蜘蛛背过身去,狠下心道:“不为什么,毒蟾蜍其实也没说错,我本来就是图好玩儿才跟你在一起的,现在觉得不好玩了,想离开。” 萧鸿煊一愣,气得咬牙:“我也说过,我会让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毒蜘蛛想像从前那样冷笑着嘲弄他,却发现实在没这个心情,连口都开不了了,倒是南国见两人剑拔弩张的样子,忙过来拦在中间:“爹爹娘亲,你们不要吵了!” 毒蜘蛛顺势避开萧鸿煊审视逼问的目光,弯腰抱起儿子:“还有什么想对爹爹说的么,没有我们就回去了。” 萧鸿煊立马抓住孩子的小手:“不许走。” 南国望望左边的爹爹,又望望右边的娘亲,小嘴一扁,呜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南国:爹妈好像要离婚,不知该跟谁! ☆、53. 小孩儿的这一声嚎哭,让原本跟在后头的一群蜘蛛们品出尴尬来,只好退至远处的树丛里,等他们理完这剪不断的弯弯绕绕。 萧鸿煊抬手揩去他那小脸上的泪珠,望向毒蜘蛛:“你肆意惯了,从前总是理不直气也壮,可这回为什么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怎么不敢?”毒蜘蛛赌气地瞪向他,可只是短暂的对视,她便又不知怎的将目光收了回去,萧鸿煊的眼神像是有妖术一样,她多看一眼就狠不下心。 第99页 说起来,她还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说着来来去去随心意无牵挂,她也不是头一次离他而去,怎么这一次倒像是在心尖剜肉那么难受? 大抵是因为前几次不过说着玩玩,这次她要下定决心了,刚才亲眼见到毒蝎临死前的那一笑,她突然害怕起来,萧鸿煊对她说情道爱的也就罢了,她自己怎么能动了心呢? 他只是个人,活得再长不过百年而已,她拿什么去排解之后的孤寂?学那个毒蛇,蠢到去茫茫人海找跟他长得一样的人,再把一颗真心剖给他? 萧鸿煊看见她眼角那一丝闪烁,心疼得声音一哑:“我就知道,你将丞相的那些话听进了心里去……” “与他无关。” 毒蛇丧命那日,荆丞相苦苦劝说,无非是“江山社稷”“祸乱后宫”等词,这些她都不甚在意,反正她对什么所谓江山没有兴趣,后宫那些莺莺燕燕她也觉得挺热闹,但是唯独今日参悟的“人妖殊途”这一桩,是她难以强求的。 不管他们相遇得如何轰轰烈烈,过程如何纠缠不清,最终还是难逃一个黄泉轮迴、一个孤寂于世的结局么? 她心一狠,抱紧哭得抽抽噎噎的南国:“萧鸿煊,我不谙人情都已想明白,你怎么会不懂?” 见他的眼神一黯,毒蜘蛛也轻笑起来:“我堂堂万蛛之首,头一次承认自己的过错,便是不该去招惹你这个凡人,好在及时醒悟,今日以后,不再搅得你不得安生了,我知道,你是捨不得这个骨肉……” 她深吸一口气,咬咬牙:“等你大行之时,我让他去送送你。” 她本以为这话一出口,必然会激怒这个心高气傲的九五之尊,没想到他仍波澜不惊:“我不是捨不得他,我是捨不得你。” 中间的南国无语默默流泪。 萧鸿煊握住她的手腕:“我有办法困住你,可我不愿意,相思,你一定要走,就别遮遮掩掩,把话说清楚,我自会放手。” 也不知是不是他刚刚使了法器,毒蜘蛛只觉得手腕灼热都很:“萧鸿煊,毒蝎和毒蛇都曾说过一句话,当时我只当耳旁风,事到如今我觉得是对的。” 萧鸿煊见过她或娇憨妩媚或跋扈恶狠的样子,从没见过她这副淡然的表情。 “什么话?” “你遇上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话音落,她望着面前的人笑了笑,萧鸿煊愣了半晌,也轻笑起来:“我乐意倒霉。” 毒蜘蛛收敛起笑意:“可我不乐意,如果不是我总对你念念不忘,黑蜘蛛不会怀恨在心,也不会间接害死了你的皇后。” 她迎向他挽留的眼神:“我想让你顺遂心意地当个好皇帝,得天下风调雨顺,万民爱戴称颂。” 萧鸿煊仍不放手:“我的心意就是你,可你却不愿意顺遂。” 毒蜘蛛终于挣开他,转头就走:“萧鸿煊,你别逼我把你打晕了扔回皇宫去。” “我相信你还会回来的。” 萧鸿煊定定地望着她,尽管得不到她的一点回应,尽管她转身得如此决绝,眼见她跳上远处的树梢,似乎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又似乎只是他的错觉。 秋风飒飒,他在山野间衣袂翻飞站得笔直,直到那火红的身影最后隐入树丛中再也寻不见,他才回身上马,荆奉宇也紧随其后。 树林子里,南国窝在娘亲怀中,已经嚎累了安静下来,突然发觉额上落下一滴水,抬头一看:“娘亲,你别哭了,明明是你自己不要爹爹的。” 毒蜘蛛索性停了下来,坐在枝头,敲了他的小脑壳:“你懂个屁。” 南国缩了缩脑袋,从她怀里爬下来,坐在她旁边:“娘亲,你是不喜欢爹爹了吗?所以不愿意跟他在一起。” 毒蜘蛛嘆了口气:“我要是不喜欢他,直接一脚踹开废话不会说半句,哪会跟他拉拉扯扯半天。” 南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你就是喜欢他的了,那为什么又……” 毒蜘蛛仰起头看着郁郁葱葱层叠的枝叶间漏下的光,苦笑起来:“如果是之前的我遇上现在的我,肯定要打上一架,你知道吗,你娘亲我从前可没这么憋屈拧巴,一向都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得到什么就去争取,哪有这么多犹豫。” 南国不解道:“你现在也可以干自己想干的,争取自己想要的啊。” 毒蜘蛛摇摇头:“可我已经知道,我想要的终有一天会失去,那还作徒劳的争取干什么呢?” 南国沉吟了片刻,突然扯了扯她的袖子,指向旁边树上的枯叶:“娘亲你看,这些叶子註定要枯萎落地,为什么还要在树上长大呢?何不一开始就不长,让这树光秃秃的?” 毒蜘蛛看向那片枯萎的叶子飘飘荡荡落下去,眼中稍稍亮起一丝光芒,却又黯淡下去:“可我是个妖,他是人,你不知道,人们向来是看不上妖的。” 南国却皱起眉头:“看不上又如何,爹爹看上你不就得了?你们还生下了我呢,若真的不匹配,便生不下我了。” 他这话颇为中听,毒蜘蛛也忍不住笑了,抬手揉揉他的脑袋。 第100页 南国抱着她的胳膊央求起来:“娘亲,回去吧,爹爹的皇宫可大了,我还没四处转转呢。” 毒蜘蛛嫌弃地一瞥:“好哇,原来你是嫌弃娘亲的蜘蛛洞,想住金碧辉煌的大宫殿。” 南国一捂嘴,立马改口:“倘若爹爹能回蜘蛛洞,咱们三人待在一起,也是极好的!” 毒蜘蛛却是立马驳回:“他走了,谁来当皇帝?” 说至这茬,她突然想起刚刚看见的一个熟悉面孔:“哎对了,刚刚跟在你爹爹后面的那个人,你爹爹怎么会想起来找他来助阵?” “不是爹爹找的他,是他在宫外等着,请求一定要跟来的,还说什么……要为皇后报仇什么的。” 听见这话,毒蜘蛛眉梢一跳,她怔了怔,严肃了神色追问起来:“你爹爹就这么同意了?” 南国摇摇头:“爹爹一开始没有允准,只不过时间紧迫,只能随他跟来了。” 毒蜘蛛立马从树枝上站起来,树枝一颤,差点把南国给抖落下去,她顺手一捞,把他接进怀里:“走,我们跟着你爹爹。” 南国开心得直拍手:“娘亲回心转意咯!” 她看着这一脸天真的小娃娃,没忍心说出口,她知道那个荆奉宇有多喜欢皇后,皇后当着他的面死去,虽说是被毒蛇所害,但他今日所行之事有些反常,难保不是冲着萧鸿煊而来…… 清风山至官道尚有一段距离,萧鸿煊的御马先前受了惊吓,此时走得也慢些,荆奉宇在其后,一片静寂中,突然开口:“皇上,您对那位蜘蛛妖真是情深一片,微臣方才想,若不是您早选了家妹为后,娶这蜘蛛妖做皇后便省了这后续的许多事了。” 萧鸿煊原本心不在焉,听他这怪腔怪调的话,乜视过去:“你这话什么意思?” 荆奉宇面上一派平和:“皇后新丧,皇上却好似一点都不悲伤。” “吁——”萧鸿煊勒住缰绳,停下怒视着他,“你在责怪朕?皇后是朕亲自选的一国之母,她担得起这个职责,若非蛇妖作乱,她有能力成为名留史册的贤后,她如今因故枉死,朕也很惋惜。” “惋惜……” 荆奉宇苦苦笑了一声,胯下的马儿开始不安地踱着步子,突然之间剑光一闪,是他骤然拔出了剑朝皇帝的御马砍去,萧鸿煊反应及时,想驭马躲开,然而那马本就累极,一时躲闪不及,后腿被砍下,血流满地。 马儿嘶鸣地倒在地上,萧鸿煊滚落在一旁稳住身形,摸往自己的配剑:“你先前口口声声忠义,原来是做戏。” 荆奉宇也下了马,与他呈剑拔弩张之势:“原以为能亲眼见到你被妖怪弄死,没想到你竟赢得如此轻巧,方才当着那蜘蛛妖的面,没能拿你怎么样,萧鸿煊,今日你是不能活着回宫了。” 萧鸿煊冷笑:“你果然有不臣之心,你想篡位?” 荆奉宇如同听到笑话:“皇位什么的对我毫无用处,如果登上皇位能让兰妹妹復生,我早就闯进宫去动手了,可是不能……她死了,是被你害死的,若不是你偏偏选中她为后,她怎么会被捲入妖患?” 他握紧手中的剑,已是视死如归,眼中布满红血丝,狠狠地瞪着他:“如若你有一点点哀悼之心,我便也作罢,可她刚死没几天,你一心只牵挂着那蜘蛛妖,不惜只身赴险,你的皇后就是被妖害死的啊,你还满心爱着一只妖?!” 萧鸿煊不愿与他废话,直接试图打落他的手中剑:“皇后是被蛇妖害死的,不是她!” 这话如同点燃炮仗引线的火,荆奉宇低吼起来:“妖不是好东西,她们言而无信,狠戾毒辣,她明明答应过我照顾好兰妹妹,可她居然害死了她……” 他喃喃自语,突然发起狂来:“罪魁祸首还剩一个你,我要为兰妹妹报仇,方才一战,你已经筋疲力尽了吧?萧鸿煊,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选兰妹妹作皇后!” 如他所说,萧鸿煊方才一路赶来、与毒蟾蜍打的那一场已经耗费了许多力气,而荆奉宇一直在旁养精蓄锐,此时萧鸿煊举剑相抗,竟一时落了下风,剑光迎面噼下,小臂上添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54. 萧鸿煊知道荆家的这位养子文韬武略样样在行,没想到剑术这般精通,他筋疲力尽之下,竟然片刻之间中了他好几剑,虽然未中要害,却也失了不少血,脚步渐渐虚浮起来,光是防守便耗尽了力气,更别提提剑反击了。 “萧鸿煊!” 他听见这声惊唿,心中一喜,回头去看心心念念的那人,却被荆奉宇拣着空隙一剑刺上他的胸口。 毒蜘蛛落了地,直接放下南国,冲过去一甩蛛丝勒上荆奉宇的手腕,夺开他的兵器,转而缠上他的脖颈,毫不留情地狠狠一拽。 “蜘蛛妖……看着心爱之人死在面前的感受……你可尝到了?” 毒蜘蛛看着那张涨红变紫的脸,又气又怕,甚至不敢去看一旁浑身是血的萧鸿煊,是将脾气发泄在手里的蛛丝上,恨不得把荆奉宇的脖子勒断成两截。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谁害死了荆家小姐,其中也有你的一份!毒蛇对你一往情深,你辜负了她,伤了她的心,才致使她生无可恋,拉荆小姐一起死好让你追悔莫及!” 第101页 她手上的力道逐渐加大,荆奉宇已然瞳孔放大,停止了挣扎,颈上被勒出一道深深的伤痕,血喷溅而出,她却还是不解气,索性将他的尸身一抛,扔下山崖。 “爹爹!你不能死啊!” 听见南国爆发出的哭声,毒蜘蛛一怔,整个人不敢转身,她没想到,自己紧赶慢赶,却还是没赶上挡下这致命的一剑。 她被南国的哭声搅得脑海里一片空白,只苦笑着暗道:萧鸿煊,我没说错吧,遇上我,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倘若不是我逞强好胜、贪图玩乐,也不会与你结下这样的缘,国师也不会死而復生又死,皇后也不会惨遭毒蛇陪葬,你也不会有今天这样的劫难…… “相……思……” 她听到这微弱的声音,如同游神归体,转过身来,呆立地望向满身是血的那人:“你……你在装死对不对?” 她看见那人扯起嘴角,却颤抖着说不清一句完整的话:“我……真的是……自作多情么?” 毒蜘蛛走到他跟前,却迟迟不蹲下身握住他的手,她感觉自己设的那一道堤快被冲破了,一旦冲破,就是万劫不復。 “萧鸿煊,你不许死,死了我就永远不告诉你。” 话甫一出口,她便知道自己哭得狠了,这个傢伙肯定全看在眼里,得意洋洋,不然也不会到这个节骨眼上还笑得出来。 “不告诉我……我也知道……” 他如是幽幽地说罢,像是心满意足了一样,松开搂住南国的手,缓缓阖上了眼睛。 “爹爹你别睡呀,我把娘亲哄回来了,你醒醒啊!”南国小小的身子趴在他身上,沾了一身的血,就这么摇着他,像是试图把他摇醒似的。 毒蜘蛛愣愣地看着那个一动不动的人,眼泪在脸上沖刷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南国扑过来哭道:“娘亲,你能救救爹爹吗?” 她知道,那道堤已然被冲破了,她竟毫不犹豫地将手按上萧鸿煊的心房,暂且封住他尚未飘散的三魂七魄,决然地点头:“能啊,娘亲可以用自己的全部修为换来他的二三十年寿命,不过娘亲以后就是一只不认识你们也变不成人形的小蜘蛛了。” 南国一听,立马推开她要救人的手,哭得更厉害了:“那不就是有爹没娘、有娘没爹吗?你要是真救了,二三十年后我就是个孤儿了,呜呜呜呜——” 毒蜘蛛呆滞地看着坐地大哭的他,她恍惚间觉得自己的心空了,此时不过是一具躯壳,这个萧鸿煊,像是临死前带走了她的魂,不知把她勾到了什么地方去。 直到一只翩然的蝴蝶在她面前飞过,她才一个激灵地返过神来,南国哭得直咳,一抬头看见他娘满脸诡异的笑,吓得忙道:“娘亲,你别疯啊,我已经没了爹爹,不能再失去娘亲了!” “南国。”毒蜘蛛擦了擦他脸上沾到的血,抱着萧鸿煊的尸身站起身,“你知道蝴蝶吧,它们有活两次的机会,前半生临死前会把自己裹成茧,过一段时间就会復活过来。” “可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你只是个蜘蛛。”南国小心翼翼地提醒。 毒蜘蛛笑得癫狂:“蝶族有个宝贝,叫回生茧,据说可以復活世上一切生灵,说不定……包括人呢?” 蝶族生活在一处花谷之中,鲜有人至,如同世外桃源,毒蜘蛛落足在这陌生的山谷里,才进来没多久,便被一群五彩斑斓的蝴蝶围了上来,只因怕得很,不得不离她远些:“毒蜘蛛,你又要找茬?” 毒蜘蛛客客气气:“没有没有,我要见你们首领……叙叙旧。” 蝴蝶子民们虽说对这个不速之客没什么好感,但也不敢与她硬碰硬,僵持之下,远处的花粉迷雾渐渐被拨散,一个翩跹身影飞了出来。 “毒蜘蛛,真是稀客,你来作什么?” 毒蜘蛛看向那个一袭黄袍的雍容女人,挤出一抹笑:“无事不登门,我也不与你寒暄,这次来,是想管你们借样东西,你若答应,我以万蛛之首的身份保证,此后少说千年,我们蜘蛛绝不伤你们族人。” 蝶族之首金凤蝶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又扫视着她身后跟的那个半人半妖的小男孩儿,有些提防地开口:“借什么?” 毒蜘蛛直入主题:“回生茧,它可以復生一切生灵,包括人,对吧?” 金凤蝶一愣:“人?你一向张狂桀骜的毒蜘蛛,居然要救一个人?” 毒蜘蛛瞪着她:“给不给?我们五毒是你们蝴蝶的天敌,想必你们今天很不欢迎我,但这次你们若慷慨相借,我允诺,蜘蛛往后永不杀蝴蝶。” 金凤蝶打量着她隐隐有些急迫的神情,笑了:“毒蜘蛛,我之前听到一些风言风语,原本没有信,这下看来竟然是真的,你为了一个人,居然这么低声下气地……求我?” 毒蜘蛛咬咬牙,恨不得现在上去弄死她,可偌大的花谷,她不知道那个传闻中的回生茧在何处。 “你迟迟不应,莫不是那回生茧早被你们给弄丢了?” 金凤蝶一哂:“怎么可能?那可是我们蝶族的宝物,从未外借过,毒蜘蛛,你问我借这么重要的东西,可得拿出点诚意啊。” 第102页 “怎么?我的允诺在你看来不值一提?” 金凤蝶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你毒蜘蛛若是说话算话的人,我还能听上一听。” 诚然,毒蜘蛛自知从前不把它们这种弱族放在眼里,当它们落到她网上的时候,玩弄调戏一下是常有的事。 “看来你是要开条件?” 金凤蝶笑意一下子泯灭:“对,还记得八百年前死在你网上的那只碧凤蝶么?她是我的姐妹,曾苦苦哀求你放过她一命,可你置若罔闻。” 毒蜘蛛想了想,没能想起来:“你也说了,八百年前,那么久远的事情早已尘归尘土归土。” “我心里可是始终记着这笔帐。”金凤蝶咬牙道,“想要借回生茧,你拿命来换。” 毒蜘蛛还没答话,跟在她身后的南国骤然大叫起来:“不行,不能用命来换,娘亲,你不能死!” 毒蜘蛛回头竖起食指示意他噤声,又问金凤蝶:“可以,不过我怎知你不是诓我?回生茧这种东西我也只是有所耳闻,却不知真假。” 金凤蝶见她居然不惜付出生命,不禁颇为震惊:“毒蜘蛛啊毒蜘蛛,真没想到你居然也有捨己救人的一天。” 嘆罢,她转身往花粉迷雾中走去:“跟我来,我这就让你见识见识回生茧的神力。” 金凤蝶将他们带到子民们生活作息的地方,循着一处有哭声的地方走去,原来是某个子民已然死去,它的姊妹兄弟正哀悼地围在她身边,看见首领过来,纷纷退至一边。 金凤蝶拔下髮髻上的一根白色长簪,如同作画一般在半空中描着曲线,那簪子的尖端吐出细细的丝线,一层一层地围拢在那死去的蝴蝶身上。 它的姊妹兄弟们见了,惊喜异常地拜倒:“谢首领赐回生茧。” 毒蜘蛛心中一凉,原来回生茧不是一样物事,而是这金凤蝶亲自结出来的茧。 那丝线叠了一层又一层,直到将那死去的蝴蝶包裹成一个茧,不过片刻,那茧便摇动着,中间裂开一条缝,重生的蝴蝶破茧而出。 金凤蝶看着向她谢恩的子民们,颇为得意地回头问毒蜘蛛:“看到了吧?这就是我们蝶族的宝物,回生茧。” 毒蜘蛛灿然一笑:“看到了,确实厉害。” 金凤蝶手腕一抬,十指尖尖伸出了如刀锋锐利的指甲:“那你可以拿命来换了,你儿子自会将我带去要復生的人身边。” 南国吓坏了,扑上去抱住毒蜘蛛的腿,哭得涕泪横流:“娘亲,你不能死,她肯定是骗人的,万一你死了爹爹也救不活,可怎么办啊!” 毒蜘蛛蹲下身抱住他,回头朝金凤蝶道:“我与儿子道个别,你应该也不急在这一时?” 金凤蝶点头:“我自然不急,该急的是你,说不定待会儿你的命也不够换了。” 她一走开,南国伏在毒蜘蛛怀里哭得更厉害了:“呜呜呜,娘亲,我不要道别——” “不管这个回生茧是不是骗人,总得试一试,否则你爹爹便真死了,若去投了胎,那就再也回不来了。” 她泪光闪烁地抱住南国,压低声音在他耳畔道:“放心,我不会死,我一定要亲眼看着他醒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遵守谈判规则是不可能的,女主又不是啥好人_(:3」∠)_ ☆、55.(结局) 萧鸿煊觉得自己仿佛身处一片混沌之中,只听见分不清是远还是近,似乎有人声交谈,或是哭或是笑,有时甚至是恼怒地咒骂,就这样时而半昏半醒,时而完全沉睡。 他想着,自己大概是到了阎王殿,可眼睛却睁不开,也没有鬼差来带他去殿前细数生平善恶。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能动弹了,睁开眼只能看见一片黑漆漆,自己好像是躺在某一个封闭的地方,他抬手摸了摸,柔软光滑的触感,不像是棺木,倒像是布料。 于是他再次从昏睡中醒来时,觉得自己多了些力气,径直抬手试图撕开那布料一样的东西,挣脱出去。 这般试了许多次,每次力气用尽时便陷入沉睡,醒来再试,终于某一天,那裹着他的东西被他扯出条裂痕来,刺眼的光透进来,他忙捂起眼睛。 过了会儿,萧鸿煊眯着眼试图去适应这光亮,却发现那裂痕外也有个人附身盯着他,这人他不认识,却觉得那脸莫名熟悉。 “爹爹!你醒啦?” 外面那人一喊,声音震耳欲聋,萧鸿煊立马捂起耳朵,蹙起眉头瞪向他,这人是那个小粉糰子一样的南国?怎么长变了样? 他挣扎着从那奇怪的东西里坐起来:“你是南国?” 南国欣喜得红了眼眶:“嗯,五百多年过去了,爹爹居然还记得我的名字……” 五百多年?萧鸿煊惊愕地愣住了,他眯起的眼睛逐渐睁开,环顾起四周,这是一个陌生的环境,仿佛是个木屋里的样子,还有许多他没见过的新奇摆设。 不过他没心思管这么多,只管问:“相……你娘亲呢?” “哦,我娘亲她……”南国正要回答他,突然之间眼珠一转,却变了腔调,“爹爹,你听了不要难过……” 第103页 萧鸿煊刚醒来,头还有些昏昏沉沉,一听他说这话,却是嗡地一响,忙抓住他的手腕:“怎么了?你快说!” 南国如实道来:“你现在躺着的这个像睡袋一样的玩意儿,其实是蝴蝶一族的宝物回生茧,一切生灵都可以起死回生,你当年死后,娘亲亲自去蝶族借这宝贝,结果这个回生茧需要蝶族族长亲自结成,而蝶族族长跟她有旧仇,自然不愿轻易借予,便说,想要回生茧,须拿她的命来换……” 萧鸿煊听见这话,心头震颤,缓缓松开手,看向自己泛着微红的手心,这是生命的颜色,胸膛里一声一声强而有力的,是活着的声音。 “你娘她……死了?” 几个字由他说来,最后竟没了声音,他知道她是妖,又比他厉害些,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要接到她的死讯。 南国见他这样怔然不语,面上划过一丝愧色,转而又安慰道:“不过,她的转世就在外面不远处,你要去看看吗?” 转世?萧鸿煊想起来她曾说过的话,喃喃重复道:“此生是此生,前生是前生,根本不算是同一个人。” 末了,他像是失去力气合上通红的眼:“不见。” 南国有点着急起来:“哎,见见嘛!那个人跟我娘亲长得一样,还更好看了呢!” 萧鸿煊蹙起眉头,斥责道:“不许胡说,世上没人比你娘更好看!” 南国撇撇嘴,只好想着法子补救,央求道:“好好好,那个什么,你出去看看吧,就看一眼?” “我……”萧鸿煊还沉浸在往事歷歷在目的悲辛之中,喉头一哽,“我要去她的坟茔前。” 南国急得抓耳挠腮:“就在外面就在外面,我带你去看。” 萧鸿煊躺久了,一从那回生茧里爬起来便觉得头昏眼花,南国忙扶住他,他这时才看清他的衣裳:“你这穿得什么奇装异服,怎么连袖子都没有……唉,没有你娘照顾,这几百年也是苦了你这孩子……” 南国噗嗤一笑:“这就是个无袖的款式,哎你看这个印花,这是西方的蜘蛛侠,我就是东方的蜘蛛侠呀,不过比起我娘,我好像弱了那么一点儿,上次行侠仗义飞檐走壁还差点被人偷拍到,吓死我了。” 听着儿子叽叽喳喳说着他听不懂的话,萧鸿煊无声地一嘆,这个孩子好像有些缺心眼,说起没了的娘,怎么一点悲伤也无…… 临出这小屋前,他指了指一旁桌上摆着的奇怪画布:“这是你们的妖术么?” 南国哈哈一笑:“这是电视,这几百年来涌现出了许多新奇的东西,待会儿我告诉你怎么使。” 萧鸿煊有些落寞:“没想到几百年间,竟如同天翻地覆。” 南国忙将他往屋外推:“快,我带你去看娘亲……的转世。” 萧鸿煊不疑有他,只当这个孩子是怕自己伤心过了头,刻意撮合安慰罢了。 出了木屋,外面原来是一大片田野,远处是连绵起伏的群山,暂时看不出与几百年前有什么不同之处。 “爹爹你看,那个就是。” 萧鸿煊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不远处的河畔有一个女人背对着她坐着,面前架着一块画板,手里拿着笔往上头涂抹着颜料。 这画法与他所熟知的倒不太一样,不过可以看得出来她在画面前的风景。 他原本说着不见,可真正见到了那个和她相似的背影,又有些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 那女子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却没有回头,一心一意地画着,突然好像是调错了颜色,往画上的树影里加了奇怪的一笔,整幅画变得滑稽起来,于是她愤而起立,摔了调色板,一脚踹在画板上。 “什么玩意儿!不画了!” 这动静将萧鸿煊吓了一跳,他方才还觉得这人是与毒蜘蛛不同的娴静性子,现在才突然发现——这分明是一模一样的火爆脾气,似乎还更暴躁了。 女子头也不回,拿起干净的布擦手:“你鬼鬼祟祟地过来干嘛?” 萧鸿煊哑着声音开口:“你是……” 那女子背影一滞,回过头来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萧鸿煊这时才发现,南国没说错,她与毒蜘蛛长着一模一样的脸,甚至因为不一样的打扮,还变得更加美艷起来。 他怔怔地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于是他眼睁睁看见那女子的表情由震惊到高兴,又红着眼眶像是要落泪,最后一脸怒意地甩了一巴掌过来:“好你个萧鸿煊,才区区五百年,你就忘了我是谁了?我的名字?我的名字还是你取的呢!” 萧鸿煊捂着一点都不疼的脸颊,惊愕地盯着她:“你是相思?你没死?!” “谁跟你说我死了?”这地方就他们母子俩,想也知道是谁,毒蜘蛛气得牙根痒,叉腰朝木屋大骂,“南国你给我过来!” 南国畏畏缩缩想开熘:“我没说啊!是爹爹自己猜的,以为你真的蠢到会去拿命换回生茧嘛……” 他说着说着,一熘烟地钻进树丛里跑不见影,留下萧鸿煊一头雾水:“那个确实是回生茧对吧?那你是怎么得到的?” 第104页 毒蜘蛛冷冷一笑:“好言好语不管用,就噼头盖脸一通打呀,手段卑劣些,拿她的族人们威胁她,蝴蝶一族的杀伤力比起毒蛇之流可差远了,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金凤蝶那个傢伙故意的,你居然睡了五百年才醒,我以为她是耍我玩,这五百年来让子民们一见蝴蝶必杀之,现在你既然醒了,我叫他们停手就是。” 萧鸿煊握上她的手,抚过她的脸颊,确认一切不是做梦,才放下心来:“五百年,你等了我五百年……” 毒蜘蛛等了这一眼柔情等了确实够久,不过她嘴上不愿示弱:“你要是再不醒,我就另觅他人了,哼!” 萧鸿煊一把抱她入怀:“那我醒来就再抢你回来,我说过,要你逃不过我的手掌心。” 这时,他触碰到她腰上的那一块光滑,突然正色按住她的肩膀:“你这穿的是什么?怎么好穿着亵衣光天化日晃荡?快去穿好衣服。” 毒蜘蛛哈哈大笑,一把拍开他的手:“你错过了这几百年的流行时尚,这叫露脐装,年轻女孩子都这么穿,我这腰围穿出去一大群人艷羡啊!” 萧鸿煊低头一看,刚好看到她脐下的那个红蜘蛛刺青,一时想起一些令人面红耳赤的往事来,忙拿自己的袖子给她遮:“不行,不能给别人看。” 毒蜘蛛却揪住他的宽袍大袖:“你这衣服可不能穿出去,走,我把南国的衣裳挑几件贵的给你穿,然后带你出去转转,外面的变化可大了。” 萧鸿煊被她挽着胳膊往屋里走,回头看了一眼横七竖八的画具:“你刚刚是在画画?” 毒蜘蛛点头道:“是啊,那是西方的画,叫油画,画出来很逼真的,就像拍的照片一样……哦,你不知道拍照,就像照镜子一样。” 萧鸿煊笑了笑:“没想到你如今竟然这么有闲情逸緻。” 毒蜘蛛啐了一口:“呸,我才不想学这种麻烦的玩意儿呢,只不过想到你可能永远不会醒来,我又怕自己忘了你的长相,趁着还记得,学一学画画,画出来就永远不会忘了。” 萧鸿煊心坎一软,看见她在南国的衣柜里倒腾,走上前去抱住她:“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毒蜘蛛倚在他怀里,迟来地笑了,突然觉得自己日益烦躁的心像是被拂平了一样:“回来就好。” 大街上车水马龙,毒蜘蛛一路给他介绍什么叫红绿灯、什么叫汽车、什么叫飞机,顺便提了一下现在已经没有皇帝了,这让萧鸿煊原本失落的心反而平衡了起来。 然后她将他带进了一家理髮店,把他按到椅子上:“tony,给他来个时尚的潮男髮型。” 萧鸿煊一眼看到那头髮五颜六色的男人手上拿的剪刀,突然弹跳起来:“身体髮肤受之父母,不能剪!” 毒蜘蛛小声安慰道:“主要是……现在这个时代没几个男人留长髮了,你短髮肯定比长发好看。” 萧鸿煊知道,方才一路走来,他确实没看见几个长发束冠的,反而因为自己的长髮而被频频侧目,只好硬着头皮答应。 tony老师开玩笑:“这位先生头髮挺长啊,留了很久了吧?” 毒蜘蛛龇牙一笑:“嗯,留了五百多年了。” tony老师附和着道:“您真会开玩笑。” 理完髮,萧鸿煊还没能适应自己那所谓“潮流时尚”的髮型,便又被毒蜘蛛带去了博物馆。 她带着他走到十几年前出土的文物前,那是一个汝瓷碗,是他熟悉的宫廷御用的样子,下面的牌子上写着他的年号。 “知道么?你成了歷史上挺有名的一个皇帝,因为你即位未满一年就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野史上写了好多你的传记,有人说你跟一个真爱侠女私奔了,还拍成了电视剧,男演员没你长得好看,女演员也没我好看,还有人写你修道升仙了,哈哈哈!” 萧鸿煊汗颜,这么听来倒不太光彩,却见她笑得没心没肺,旁边一位工作人员不得不提醒道:“这位小姐,请安静一点。” 于是毒蜘蛛才收敛一点,带他逛了一圈,声音虽小了,但话还是一样多,在她的叽叽喳喳中,萧鸿煊大致知道了五百年间发生了什么样的歷史。 出了博物馆,她又将他带到了一个写着科研中心的大楼前停了下来,指着走出来的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附耳道:“你看,那个捲髮的女人和她身边的小白脸,他们是毒蝎和小道士的转世,还是姐弟恋,一样的磨磨唧唧,我不得不暗中撮合了一下,他俩才在一起,你看你不在,我只能操这闲心!” 萧鸿煊的耳朵被她的气息惹得酥酥麻麻的,若不是有许多人在,他真想堵住她叭叭个不停的嘴。 那群白大褂的科研人员从他们身边经过,似乎在聊什么时事八卦: “看到微博了吗,那个大明星畲悦离婚了哎。” “不会吧?她老公不是那个很帅的钢琴家么?他们不是很相爱嘛,经常上节目秀恩爱。” “俗话说秀恩爱死得快嘛,当时我看畲悦在节目里老说什么一见钟情、好像前世见过什么的,就觉得不靠谱。” “话可不能这么说,谢师姐和她男朋友不也是一见钟情嘛。” 第105页 毒蜘蛛聚精会神地听八卦,若有所悟,萧鸿煊拉着她的手:“我们回去吧,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毒蜘蛛原本还计划着带他去看好多新奇的地方,可是担心他刚醒来,也许会累,便依他的,作了罢:“好吧,原本想带你去看看儿子的,他呀最近看上了一个姑娘,为了接近人家特地去上什么大学,光是搞证件就折腾了他一年,高科技当道,我们妖也不太好混呢,他现在是暑假才会在家待几天,平日里全四处野去了。” 萧鸿煊却道:“不用管他,如今有我陪你,你就不会寂寞了。” 毒蜘蛛深深望了他一眼,突然想起了什么,提醒道:“他刚刚可能没告诉你,有一件事,你知道了大约会不开心。” 萧鸿煊盲目猜测:“你在这五百年里有过其他男人?” 毒蜘蛛翻了个大白眼:“原来我在你心中就是这种蜘蛛?” 萧鸿煊却也实诚:“时至今日,能让我不开心的好像也只有这个了。” 毒蜘蛛平復了心情,正经道:“当年我为了復活你,擅自用了回生茧,只是回生茧有一点,就是用它復活的生灵,不论先前是何种族,之后便都是妖了,不仅不能再碰法器,而且没有生老病死。” 萧鸿煊却不甚在意:“这不是更好了么?你先前总想着离我而去,不就是因为担心我的寿数短暂?如今我与你一样,你再没有理由好推开我了。” 毒蜘蛛愣了片刻,直到这时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回到身边的喜悦,眼泪扑簌而下,她伏进他的怀里:“我刚刚急不可耐地带你走过这么多地方,做过这么多事,因为我怕自己不知何时会醒来,这个梦就会这么结束……这几百年里我一直梦见你回来,可一醒来,就看见那个茧没有一丝动静,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这么有耐心,萧鸿煊,这回是做梦吗?如果是的话,你别让我醒来了。” “不是梦,我活过来了,而且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萧鸿煊紧紧搂住这个阔别已久的人:“相思,我们不会再分开。” 毒蜘蛛感受到他真实的触感与心跳,她掐自己的手心肉,屏住唿吸,却是再未有梦幻破灭的情形,于是她头一次发觉自己真正有了失而復得的欢喜,她想,自己终于能够明白了所谓戏文中的爱情是何意: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