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妃在上》 第1章 男妃在上 作者:两百斤道长文案:又美又凶男妃攻x拖延症晚期双性小昏君受甜甜甜,主线:小昏君如何被男妃威逼利诱成明君唐棣,太鸿国史上最不靠谱皇帝,不批奏折,不睡嫔妃,痴迷赌|博,还出老千。亟待退休的太后忍无可忍,一道旨下来,送了个绝色男妃到他身边。沈言川:臣妾进宫是为万民福祉,今夜陛下若是不把奏折批完,臣妾就替天行房,委屈陛下自己生个继承人了。唐棣:批批批!你离朕远点!数月后。唐棣瘫在案前:爱妃,朕累了,不想批了,快来惩罚朕吧!沈言川冷冷一哼:想得美,少一本今晚就别上床。唐棣立刻坐起,运笔如飞:朕一代明君,根本不懂得什么叫累!tips:1.双性生子√ 1v1√ 甜√2.开局攻嘴巴又毒又贱,小皇帝又懒又怂,互相看不起第1章 小昏君春日,午后,太鸿国后宫。绣塌吱嘎作响,小皇帝和妃子在上头鏖战正酣。“啪!”小皇帝停止颠动,将骰蛊拍到棋盘上,一掀盖儿。“三个六,承让了爱妃。”小皇帝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一手取走对方押在一旁的一百五十两银票,一手伸过去拍了拍对方的肩,“朕不忍心再赢你的钱,这就走啦。你自己收拾收拾,晚上吃点好的啊。”说罢,小皇帝利索地将骰子等物藏入袍袖,喜滋滋地出了门,准备再找个人大战八百回合。然而他一只脚刚踏出门槛,迎面便来了个小太监:“皇上,太后娘娘传您过去呢。”“啊?这个时候啊……”小皇帝抬头看看高挂的暖阳,又掂了一把怀中还不够厚的一沓银票,怪没劲地撅起了嘴。步子沉重地行到太后殿,小皇帝整整龙袍,摆了个矜持稳重的姿态,朝太后迎了过去:“太后,找朕来有何事相商啊?”太后正坐在罗汉床上,双目轻阖,闻言也不睁眼,只朝宫人们一招手。宫人们会意退下,临走前关上所有门窗,只点了几盏灯照明。一时间,偌大的宫殿便只剩太后母子二人。在夕阳余晖般的光线里,墙壁上落满了深深浅浅的投影,寂静的宫室显得分外阴森。再看太后,端庄的面孔上已立起两道眉毛,一种惶惑的感觉在小皇帝心中油然而生。惨了!肯定是后宫有人输多了不乐意,到太后这儿告朕的状了!太后这次大概忍无可忍,要给朕一顿好打!说不定还会逼朕交出皇位!等等……退位?意思就是,自己以后再也不用看嫔妃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再也不用管案前那城墙似的奏折,再也不用早起上朝听群臣批评自己了!小皇帝顿时比赢了一万两黄金还高兴,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坐在一旁刚要开口训诫皇帝的太后见状,赶紧用手背贴了贴儿子的额头。“朕没病,”小皇帝回过神,把太后的手从额头上摘下来,主动说道,“朕就不是个当皇帝的料,早就有退位让贤之意啦!”太后见他没烧,啪得把他的手给甩了:“让贤?让给谁?你皇叔七十多岁,牙都掉一半了!”“宗室里不还有好几位公主吗?肯定有比朕能干的啊。”“朝臣能同意吗?”太后立马反对,“亏你想得出来!”“怎么还搞性别歧视呢,”小皇帝小声道,“大家都知道您垂帘听政,真正治国的也不是朕呀。”看到小皇帝狡辩的样子,太后顿感巴掌作痒,十分想在儿子那白里透红的面孔上拍上两拍,然而手伸出去,还是没忍心打,转而指了指自己鬓边:“要不是你不争气,哀家费得着垂帘听政吗?哀家才四十三,都有白发了!安太妃五十还是满头青丝!”小皇帝心虚地抠抠手指:“她……她是染的嘛。”“那也要有时间染啊!”太后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捂住胸口,“她有钱,有闲,今天听戏,明天找乐师学编钟,后天游湖……过得比哀家这个太后快活多了!”太后在人前总是端庄严肃,从不向人吐苦水,如今小皇帝听她说了这番话,心中深感抱歉,伸手扯一扯太后的衣袖:“朕保证,以后不在后宫玩骰子戏了。”“只有骰子戏?”“叶子戏也不玩了。”“……”“骨牌也戒了?”“……”小皇帝心一横,说道:“好吧好吧,朕向您保证,以后不在后宫赌了,太后原谅朕,好不好好不好?”太后胸口起伏了一番,终于平静下来。“皇帝啊。”“嗯。”“你要是真的体谅哀家,就从下面两条路里选一条吧。第一条,以后好好处理政事。哀家也不要你做个千古明君,只要认真履行皇帝职责就行。”小皇帝面露犹豫,“这……还有一条呢?”“让后宫赶紧诞下继承人。”太后说,“明年春天哀家至少要看到两个孩子出生,最好是王虞两家的。” 第3章 说罢,他捉起小皇帝一只手,伸到自己的粉色宫装中。隔着一层中衣,小皇帝摸到了一块精悍的肌肉。手感硬挺,轮廓分明,属于在小皇帝“我最想拥有的体型”中排名第一的那种。羡慕之余,小皇帝慢慢抽回手,扭头拔足狂奔!五步之后,他小腿一麻,直接趴倒在地。沈言川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抓住小皇帝的衣领,提溜到了窗户边。一打开窗,窗口密密匝匝的一排人头同时回转,全是带刀侍卫,其中几个小皇帝看着眼熟,细一回想,发觉正是平时在太后宫外看到的那拨。“外面围了三十多个侍卫,皇上就别想着跑了。”沈言川关了窗,将人丢到桌边的圈椅里,“麻筋磕多了对腿不好。”小皇帝抬头刚要责问,发现他手中正丢着什么东西把玩,定睛一看,整个人从初时的惊艳中完全清醒了过来,揉着小腿又惊又怒:“你居然拿朕的骰子打朕!”沈言川并不理会他的愤怒,只对着手中两枚漆红小骰端详了一番,说道:“做工堪忧,品质低劣。”小皇帝从未听过这样的评价,气得脸都涨红了:“你说什么!”“内中磁石镶得太大,沉得跟秤砣一样,也就骗骗没去过赌坊的大小姐。”沈言川袖起手,懒怠同他再多话一样,“好了,皇上可以批阅奏折了。”“不批!”小皇帝突然硬气起来,指着沈言川的鼻尖道,“你可以侮辱朕处理政务的能力,但不能侮辱朕亲手做的骰子!混账!朕现在就不批了,你能奈我何?”沈言川一眼瞥过去,声音泠然:“呵。皇上记忆力恐怕是不太好啊。”他话音刚落,小皇帝就看到他倏忽闪到自己面前,一只手向自己伸了过来。小皇帝以为他要出拳殴打,赶紧抬手一挡,紧接着却感到腰下一轻,整个人离了地。小皇帝倒吸一口凉气,终于意识到自己挑衅的后果,与此同时,沈言川已经将他扔上了龙床,并且用蛮力扯崩了他腰间的玉带。小皇帝吓得瞬间沁出一身冷汗,急急忙忙又磕磕绊绊道:“偷盗伤人只是刺字流放,亵渎皇帝可是要杀头的,你先看看……自己有几个头几个胆吧!”沈言川毫不在乎地一笑:“忘介绍了,臣妾本来就有点儿叛逆,最喜欢做这等刺激之事。不过话又说回来,臣妾不过是和皇上行了敦伦之事,何罪之有呢?”紧接着,一道裂帛之声响起,撕裂的龙袍随即落到了榻下。“好好好好好好好好朕批朕批!朕批奏折还不行吗!”片刻后,小皇帝换了套便服,重新坐回到桌前,不情不愿地打开一本奏折。潦草地看了一遍,他在末尾留下了简单的几笔批注,随手扔到一边。如此看到第六本时,小皇帝已经失去了耐心,朱笔一挥,单提了个“阅”字。然后他就开始如法炮制,一连好几本都批了“阅”;再后来,他也不管折子上写的什么,干脆一下翻到最后一页批阅——反正只要批完就行,又没说要认真看!就在他自鸣得意时,一旁靠在圈椅中打盹的沈言川突然睁开了眼睛,冷冷扫了一眼桌面。“怎么突然批得那么快?”“请安的折子,又没什么可看的。”“连续十几本都是请安的?”小皇帝故意挤兑他:“你懂什么,向朕请安的人多得去了,朕一天能收到好几十本呢。”“臣妾只知道,临行前太后说,自去年开始,递交到此的折子已筛去了请安、上供等次要部分。”沈言川走到桌边,目光挪向批复完毕的那一堆奏折,“不如我们现在就来看看,里头是否有请安的折子呢?”“放……放肆!”小皇帝一爪子拍到奏折上,同时提高音量,企图震慑对方,“奏折你也敢看!”“不是说都是请安的折子吗,有什么看不得的?”小皇帝趴到桌上,小母鸡护蛋似的张开双臂罩住奏折:“不准看!”“看奏折或者看ku裆,皇上选一个。”第3章 臣妾就是规矩小皇帝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裆。沈言川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不知为何又挪开了目光。“算了,臣妾也没有看人裤裆的兴趣,不如皇上说说每一本奏折的大致内容,好让臣妾安心,嗯?”小皇帝哪里还有别的选择,只能咬咬牙,勉强肯定了这个折中的办法,瓮声瓮气道:“这本,地方米粮价格。”“府库失火,损失粮食一批。”“乡试中有人舞弊……”如此批了十来本,小皇帝终止了批阅,说道:“朕要上茅房。”小皇帝是个出了名弹簧屁股——坐不住,此刻亦无尿要撒,纯粹是想歇口气,在对方的监视之外偷点儿小懒。“喏。”沈言川一弯腰,从桌子底下拿出一只尿壶,“角落里还有便桶。”“……”小皇帝被他噎得一时无言,接过尿壶时才瞪了他一眼,“你回避!到外间去!”“外间不行。”沈言川背过身,“臣妾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小皇帝只好不情不愿地解开裤带子,准备随便尿一尿了事,同时又很担心对方趁人之危,提高声音警告道:“不准回头啊!”“都说了没兴趣。”见沈言川一动不动,小皇帝这才放下心去解裤带。 第5章 沈言川只是微笑,在他的喊声中俯下身,重新撩开他的亵yi。眼见对方越欺越近,小皇帝顾不得皇帝颜面,生平第一次吼出了杀猪般的惨叫:“救命啊——!有刺客——!快放开朕——!”这一喊,外头果然浩浩汤汤来了一群侍卫,不过片刻便占满了半间屋:“臣等救驾来迟!”侍卫们边喊边晃着寒光闪烁的大刀,迅速环视屋内,企图找到刺客。内室的布置本就不易藏人,一眼即可望到底,侍卫们鹰般锐利的目光一番搜寻,只望到一个衣衫不整、抱着美艳嫔妃的小皇帝。而龙床上的被子堆得乱七八糟,倒真有几分藏了人的模样?此刻的沈言川,正将脑袋枕在小皇帝颈侧,散开的长发刚好藏住底下掣肘对方的小动作,游离的青丝下还隐隐透出些许雪白的皮肤。迎着睽睽众目,他一双美目凌厉地一抬,眼风如同一支软刀,让本就不敢细瞧的侍卫们不得不红着脸移开目光。确认室内并无其他人,窗也都关得好好的,为首的侍卫咽了口唾沫,谨慎问道:“皇上,娘娘,敢问刺客现在何处?属下立刻派人追捕。”“并无刺客。”“他就是刺客!”两个声音同时回答,答案又截然相反,听得众人一头雾水。沈言川反应迅速,率先道:“还不明白吗?陛下正同我行闺房之戏,让我扮刺客呢。”他将声音放含混了些,模糊了几分男子低沉的音色,令这段引人遐思的话更添几分暧昧。了解清楚原因,众人不敢叨扰,将刀收起:“……臣等告退。”见他们竟轻信沈言川的胡言乱语,小皇帝难以置信却又心急如焚:“不能走!!!”侍卫们的脚步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硬生生截住,面面相觑后赶紧折转回来:“……皇上还有何吩咐?”小皇帝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睁大眼睛道:“刺……”他急着澄清,话说一半却吞了音——刚才连续叫喊哑了他的嗓子,此刻竟是短暂地失声了。他心下暗喊糟糕,在头发被人扯住的情况下艰难地摇头,疯狂眨眼暗示:天若怜朕,众人休走啊!只是眼下众人并不敢乱看,纷纷低着头,完美错过了同小皇帝的视线交流。躲什么躲啊!你们第一次认识朕吗?朕是好赌,又不好色!小皇帝急得吭吭清嗓子,却始终只能发出一点气音。正当他感到希望渺茫之际,忽听沈言川说道:“陛下的意思是让你们全部留下。”小皇帝:?“毕竟是要玩儿点刺激的,需有些看客在才好。”小皇帝:!!沈言川放下床头边半透明的纱幔,手收回来后又开始摸小皇帝的肚子,指尖轻轻戳一下圆圆的肚脐,渐渐向下滑去……小皇帝万分惊恐,瑟瑟发抖——事关皇室颜面,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才不信这会是太后的旨意,所以这沈言川根本是个疯子啊!而疯子是什么都不怕,也没有任何道理可讲的!怕至极处,小皇帝认命般地将嘴一瘪,眼睛眨着眨着,睫毛就挑起了几颗破碎的泪珠,最后的倔强是咬着嘴唇努力不哭出声。沈言川稍稍抬起脸看他,自然是看到了这憋屈的哭相:“哟,这可怜的。”小皇帝心里知道他才不可怜自己,垂下眼睫别过头去。沈言川又靠回他颈侧,低声道:“其实,臣妾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这才第二天,皇上还没适应臣妾的规矩,也是情有可原。要不这样,只要皇上今日准时赶去上朝,臣妾便不动你了,皇上看怎么样?”闻言,小皇帝立刻转头看向沈言川,口中喑哑道:“真的?”“皇上不信就算了。”“!”小皇帝长大嘴巴做口型,“去,朕去!”于是屋里的人又被遣走了,换了宫人们进来伺候小皇帝穿衣。因为留给小皇帝摆驾去上朝的时间不多了,他连早膳也未用,随手塞了块点心到嘴巴里就走了。整个准备过程中,他甚至没来得及瞪沈言川一眼,一身环佩玎珰地就跑了出去——以为朕傻吗?妥协是权宜之计啦,等见到太后,朕肯定要你好看!臭狐狸!小皇帝一屁股坐上辇座,拍了拍扶手,哑着嗓子道:“快点!”宫人们各自心中都觉得见了鬼——平时皇上可是让他们能走多慢就走多慢的,恨不得太阳下山才赶到金銮殿的呀!众人懒懒加快脚步,小皇帝仍嫌不够,片刻后又催促了几声。众人一再加速,最后铆足劲儿运步如飞。人走得快,轿辇自然颠得也快,抵达金銮殿时,轿夫们满头大汗,小皇帝则是被颠得差点吐了,好在没吃什么,只干呕了两声。不过这点难受劲儿对他而言也不甚重要,他定了定神,胡乱揉了一下胃,就拔足飞奔,跌跌撞撞从侧门绕去后殿找太后。太后正在后殿拿着清茶漱口,等着一会儿到帘后听政,刚吐出口中的茶水,小皇帝就闯进来抱住她的袍袖开始嘤嘤嘤:“太后,沈言川是个疯子,他虐待朕!”太后说:“哦?他打你了?”“嗯!”小皇帝卷起裤脚管儿,献宝似的把小腿亮出来,指着一处花生米大小的乌青道,“他用骰子打了这儿!”太后瞧了一眼:“小得都看不太清。”小皇帝难以置信地睁圆了眼:“小???您说小?”太后在空中比划了一下:“你七岁时在上书房放了条蛇,吴太傅为此吓得跌了一跤,头上起的包还比这个大一些。”小皇帝:“……”讲道理,他也晓得这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伤,太后派沈言川来,肯定默许了对方稍稍施展一些手段,就好像小时候逃课多了,太傅也会象征性地拿柳枝轻轻抽一下他的手心一样。问题是态度!沈言川可是动辄将他提起来扔的啊!小皇帝继续哭喊:“不止是打啊!他边动手边出言不逊,他骂朕!”“骂了些什么话呢?”“他骂朕……”小皇帝刚想告他大不敬,细一回想,却发觉自己无从佐证——说沈言川嘲笑自己记忆力不好?说他看不起自己制骰子的手艺?说他诋毁自己尿无力?明明听得时候感觉贱得很,但感觉在太后面前说出来毫无杀伤力啊!太后听了只会请御医过来给他检查身体,检查那里肯定又要脱裤子!那个男狐妖,肯定早就打好算盘了! 第7章 议事厅的门一关,小皇帝吁了口气,第一次在御书房感受到了惬意——沈言川再怎么胆大,也万不敢在君臣议事时跟进这里来!爽!至于面前的政务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是时候拿出朕的万金油了!不管他们说什么朕只要装作沉思,点头,说“爱卿说的有理,就照爱卿的意思去办”就可以了!多简单!而且才两个人,肯定不到半柱香时间就能解决了,不过多讲一会儿也不要紧,朕不在乎,让那只狐妖在外头玩他的臭囊吧!小皇帝忍不住叉腰大笑。跟在他身后十步之遥的两位诚惶诚恐:“皇上,您是有什么喜事吗?”“啊?没什么,”小皇帝赶紧袖起手,走到桌边坐下,“两位爱卿谁先来?”一刻后。尚书讲了许多,大意是上个月支出还挺多,但是有的费用对不上。小皇帝心想对不上那就查呀,找朕做什么,嘴上却随口道:“哦,后来呢?”尚书一听来劲了,开始摆开账目千算万算,算得唾沫横飞,听得小皇帝支起脑袋昏昏欲睡——这些先前都是由太后经理的,他听得懂才有鬼呢,且放空脑袋,等个结论吧。哎,不知道小福子什么时候能回来呀,要是赶在酉时之前回来就好了……小皇帝开了会儿小差,等他重新集中精力去听的时候,发觉两人一个乾坤大挪移,把账全算到了他的头上!小皇帝一脸懵逼,半信半疑。信,是因为他们好像给出了一大串的依据……虽然他一句也没听,听了大概也听不懂。疑,是因为他感觉,自己才是那个把钱发给各部的人啊!发钱的人怎么会有错???堂下两人说完了,都等着他发话,而他心里不大情愿赞同这个结论,就没立刻回答,一时间君臣三人大眼瞪小眼,气氛尴尬到极点。突然,离小皇帝更近些的户部尚书的鼻子抽动了一下,面孔僵了僵,脚步稍稍向后退了一些。这个动作让小皇帝福至心灵,突然起身走到堂下,花蝴蝶似的绕着两位尚书走来走去:“兹事体大,朕不得不慎重考虑爱卿说的话呀,等到今夜朕找太后参详过再说吧?”工部尚书原本还想继续,刚张嘴,一股酸笋之风就倒灌而来,若说先前他在外间只是闻到了一丝丝异样,如今这气味便因浸了屋中暖意,如虎添翼般增了一种大杀四方的气概,熏得他喉头发涩,只得告退。见两人争先恐后地离开了议事厅,小皇帝低头嗅了嗅自己方才在轿辇边当盾牌用的那只袖子。“呕……来人,通风!赶紧通风!啊不,朕要更衣!”他下了命令,底下人依言而动,进进出出地忙,他则站在屏风后头等着小宫女给他重新换衣服,同时在想,两位尚书出门见到沈言川,会不会臭得直接晕倒,明天都不敢过来念叨账了。正想着呢,身上衣服换完了,腰带也系好了,对着镜子照一照,小皇帝总算感觉舒畅了——等等,那不是沈言川的脸吗?怎么在自己身后!“你怎么没朕传唤就进来了!”小皇帝紧盯着他的袖子看,生怕他又掏出那什么螺蛳粉香囊来玷污自己刚换上的洁净衣裳。沈言川看了他目光朝向,心中了然,薄唇翘了一下:“臣妾可是一片好意,看皇上议事结束,叫了御膳房的早点来。若是皇上用不到,那就……”“吃的,留下,你,出去。”小皇帝气哼哼的,是谁早上撵朕走让朕没饭吃啊?骚狐狸,假惺惺!看他一副小猫咧嘴露牙,伸出爪准备挠人的模样,沈言川点点头,也不勉强:“皇上慢用,两刻间后,今日呈上的折子会送来。”饭菜送来,是一碗鸡汤馄饨,并五香蛋和两碟五色小糕。小皇帝自早上起就塞了口点心,到现在早已饿得七荤八素,如今带着香气的食物上到面前,他被“香囊”吓退的低落食欲一下就高涨起来,一下子把什么心事都压下去了。狼吞虎咽地吃完,他倒了杯茶捧在手里慢慢喝,而先前压下去的心事此刻也慢慢复苏,整个人又恢复到早上惊惶的状态。离沈言川规定的时间还有一会儿,他遣走周围伺候的人,一个人理着思绪,突然看到窗外有个宫女,正蹲在地上找什么东西,而那宫女的装束跟其他宫人不同,她脸上蒙了一层白纱,手腕上系了两串带有铃铛的红绳——那是乌赞国的装扮。小皇帝眼前一亮,赶紧跑到窗边,让侍卫喊那宫女来窗前说话:“叫完人就边儿去,没你们听的分。”那宫女来到窗前,细声细气地要朝他行礼,被他立刻制止了:“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你家主子呢?”“回皇上,奴来这儿捡断线的风筝,彤妃娘娘现在没兴致放风筝,已经回宫歇下了。”这彤妃,乃是后宫之中一个特别的人物。她自乌赞嫁入太鸿,原本要嫁给小皇帝的长兄太子乾,然而送亲队伍还没到太鸿境内,太子乾就猝逝了,她便转而成了小皇帝的彤妃。彤妃并不争宠,在后宫长成了一朵遗世独立的花;而小皇子当她是嫂子和知心姐姐,如今他失了太后这座靠山,只好病急乱投医地找嫂子帮忙了。“你先别捡风筝了,赶紧回去给你主子传个话,让她帮我想个法子,你就说朕被太后安排的新妃日日夜夜霸zhan,快被榨gan了……”小皇帝压低声音,言简意赅地将自己的遭遇说了一通,唯独隐去了暴露自己双性的部分细节,“酉时朕会去太后宫里,记得早些把话传回来!”宫女鸡啄米似的将头点了一番,转身提着裙子丁零当啷地跑了。她一走,小皇帝就做贼心虚地关了窗,还没上扣,便又听见沈言川的声音:“皇上通好风了?”第7章 当皇帝需要知道的108件事为了不让沈言川起疑,小皇帝又关了两扇窗,才跟着沈言川去批折子。“……南方各州府的晴雨录,雨水充沛……皇陵修缮费用,抓住小贼一个。”小皇帝拖着音给沈言川概括完折子内容,甩手甩脚地往案上一趴。虽然今天折子不多,但是朕身心俱疲。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只有朕的ku裆对外展览延期了……啊,只是延期而已!可恶啊!朕到底还要被这家伙盯多久!看到小皇帝毫无自觉地用额头敲着桌面,沈言川起身准备离开:“把握时间好好休息,一刻后,皇上要去参加日讲。”“什么!”小皇帝一个挺胸抬头,“日讲要一个时辰,你让朕休息一刻,是不是人呐!”“臣妾不是人,是人渣,是败类,”沈言川抱着胳膊,朝他微微一笑,“皇上休息半刻就够了,臣妾就不打扰了。” 第9章 “皇上,您来得不巧,太后正和安太妃在甘泉宫泡汤呢。”宫中的嬷嬷如是说。小皇帝顿时“啊?”地叫起来——说好酉时的呢?太后把朕忘了吗?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小皇帝委屈地瘪了瘪嘴,又朝嬷嬷道:“朕有政务上的急事想找太后,烦请嬷嬷亲自跑一趟,朕就在这里等着。”嬷嬷携令而去,过不一会儿却一个人回来了:“皇上,太后说,她方才喝了些酒,不宜商量大事,请您尽快找丞相帮忙。”小皇帝:“啊???”这个节骨眼儿上喝酒,太后……根本是故意的!小皇帝一时有点儿想哭,一时又有点想去甘泉宫再让人传个话,正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旁人却已出声劝他回去了。他迫不得已往回走,因为知道无处可去;同时心中又惴惴,因为知道沈言川一定已经坐在那儿等他了,说不准今晚又要逼他做什么事……到最后,要么他先像皇兄一样,为政务疲于奔命,在某天吐血猝逝;要么遇上沈言川找茬,把他整个拆开来吃掉……而且沈言川那么讨厌,吃完他肯定还要呸呸两下,说句不好吃!小皇帝越走越慢,越走越伤心,越走越没气力。他稍稍抬起手,没得到任何回应,才发觉小福子不在身边……连个有眼色上来扶他一把的太监都没有。正当他感到万念俱灰的时候,迎面突然来了个宫女撞到他怀里,伴随着一个口音奇怪而略显含混的声音:“主子说了,去后宫方可脱困!”小皇帝定睛一看,正是上午见到的那个宫人,只不过对方换了身普通宫女的衣服,此刻还低着头退后求他恕罪。小皇帝一扬手,顺势赦免了她,同时脑袋也转动了起来,仔细思考了那宫人传来的话。——是呀,从道理上讲,若是朕选了后宫其他人圆房,不就没沈言川什么事儿了嘛!虽说找这借口避去后宫也不是什么长久的法子,但是拖延个几天总还没问题……哦对,说不定还能借力打力一番,等到小福子回来,朕再浑水里摸个鱼,事情就有转圜的余地了!小皇帝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当即步子一拐,调转方向便往后宫行去。那些被太后调来充当沈言川眼睛的侍卫进不了后宫,又无权阻止小皇帝进去,只能折回一半去报信,剩下一半守在墙外干等。小皇帝看自己甩掉了一大票尾巴,瞬间力气又回到了身上,走路都开始大摇大摆起来,没走几步就找了个空置的干净殿宇,让小太监们把除了彤妃之外的一干妃子叫来开会。人陆陆续续来齐了——其实一共也就仨,最后一个来的王婕妤入座后,还挺疑惑地扫了眼放了几盘菜几杯茶的桌面:“今天不是推牌九和叶子戏?”“今天不赌,就是好久没见你们了,想念,找你们来聊聊天。”小皇帝尽量做了个风轻云淡的开场,说完自己都觉得假,一秒把端着的架子抛了,伸出头压低声音道,“算了,实话实说吧,我需要你们帮我斗个人。”嫔妃们诧异地互看了一眼,异口同声地问:“谁?”“言妃。”“那又是谁?”小皇帝知道她们不出后宫门,一天时间内,很多事也无法详细地传到她们耳朵里,便又把对彤妃的那番说辞搬了出来,只是又添油加醋了许多,把沈言川描述成了一个太后不知从哪里招来的、既要当贤妻,架着自己理政向太后邀功、又夜夜如狼似虎,逼自己任由他予取予求的美貌野ji妃子。那王婕妤是王将军的女儿,虎父无犬女,她长得又高又壮,女生男相,生平最是嫉妒美女,一听说言妃貌美,不由得眯起眼睛出声道:“美,是有多美呢?”“朕亲眼见着,他扫一眼侍卫,侍卫个个都红着脸低头啊!”“什么,她还勾引别的男人?”王婕妤拿圆滚滚的拳头往桌上一锤,震得茶水都抖了出来,“臣妾必然为皇上分忧!”“哎,就是她再美,朕也禁不住那样折腾啊……”小皇帝一边干嚎,一边偷偷看身边那位前两日被他赢了一百五十两银的虞美人,“谁能把他嚣张的气焰扑下去,朕就论功行赏,晋谁的位份,还有珠宝赏赐!”虞美人是两袖清风虞丞相的小女儿,闻言轻轻掩了一下嘴,轻声细语道:“只愿皇上不要嫌弃臣妾力量绵薄就好。”“诶,怎么会。”小皇帝内心暗自一笑,又把目光转到年仅十二岁的楚才人身上。楚才人眼睛闪闪发光:“宫斗!刀口舔血!刺激!”第9章 选我还是选她小皇帝看了楚才人的反应,一挑眉毛:“你还小,别硬扛,太后问起说朕两句好话就行,知道吗?”楚才人眼里的光立刻就熄了,百无聊赖地用筷子戳戳碗里的麻婆豆腐:“哦。”“好了,大家吃饭。”小皇帝见目的达成,毫不留恋饭局,“大家这几日就各自准备吧,朕先走了啊。”说完他健步如飞地跑了——得去安全地带,否则没轮到沈言川吃了朕,她们就先动筷子了!至于后宫的安全地带,除了彤妃所居的秋露苑,还能有哪儿呢?秋露苑在后宫偏僻的一隅,平日里大门一关,就是个世外桃源,而那彤妃,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在花园里干些焚香葬花的雅事,活得好似人间仙女,是个年轻版本的安太妃。不过,大约是预料到小皇帝今夜会来,秋露苑的门开了,小皇帝打老远就看到彤妃坐在小亭子里弹琴,玉指纤纤,轻揉慢捻,微风下,面纱与衣袂齐飘,很有那么些仙气。小皇帝让太监们等在外头,自己一个冲刺飞奔进院,一屁股坐到彤妃对面:“姐姐,你可真是我的狗头军师!”小皇帝的书都是读到狗肚子里去的,这番夸赞也是不伦不类,不过彤妃来自乌赞,并不能领会这话的意思,所以很热情地接待了他,用远嫁途中学习到的天南海北的腔调说:“来啦,老弟?”小皇帝在她这边嗑瓜子边扯皮,把自己方才挑唆大家宫斗沈言川的事情说了一通,又跟她商商量量地要借宿一晚,待明天再去找太后。等到一盘瓜子磕完,小皇帝朝门外垂头值班的一干太监看了眼:“嘿嘿,骚狐狸到现在都没追来……姐,你可真是个神人,怪不得乌赞都尊你是神女啊!”彤妃摆摆手,声音温温柔柔的,好似藏了几分羞涩:“哪儿的话,不过是个不值一提的称呼罢了。”话音刚落,上方突然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皇上可已经在后宫办完事了?”小皇帝当即吓得瓜子都掉了:“不好,他来了!”“他?”彤妃疑惑地走出亭子,一抬头,就见亭子上方有人一跃而下,竟然是个容貌出尘、身材高挑的粉装丽人。从天而降的粉装丽人自然是沈言川,他此行目标是小皇帝,因此见到彤妃只是点个头,转身就进了亭子,朝目标走去。“诶诶诶!莫挨朕!”小皇帝连忙施展一段蛇皮走位,左跑右跑逃到了彤妃身后,“朕从即日起要宠幸后宫,以后都没你的事了!”沈言川闻言,面孔上既无讶异也无恼怒,只是从亭子中走出,缓缓朝两人行去。 第11章 然而遇上下一位,小皇帝又不知该如何处理了。首先,来的人并不给意见,来了一通长篇大论,最后要他定夺,他听了不过片刻,脑袋便一个赛两个大。其次,他原本以为能过来给他解决问题的虞丞相,因为昨夜回家太晚,路上淋雨受了风寒,今天告假在家静养,他也不好意思再喊人爬起来进宫。结论便是——今天无论如何都要见着太后!外头大雨,算是占了天时,太后因大雨,必然减少了户外活动,所以小皇帝这回学聪明了,提前派人去打探了情况,确保自己出门定能撞上太后无所事事,可以被打扰的时刻!然后就到了最关键的一环:放倒沈言川这只看门狐狸!实际上,昨晚他先一步飞奔回御书房,是因为彤妃在拉他的手时,顺道塞给他了一个纸包。打开纸包,里头有三枚小小的锥形熏香,纸上则写了数十个蝇头小字,描述了该香——纯天然无公害促眠安神香,不消片刻便能让您做个好梦,若担心效果过强耽误起床,含服或嗅用冰片即可。小皇帝当时就乐了,这不就是迷香嘛!午膳时分,他点了一盘子洁粉梅片糖,随身藏了几片,待到午后参加日讲时,他算准时间,将兽炉里的香换上,自己含着凉阴阴的梅片继续听讲。不过半刻,在旁督促他答题的太傅就困倒在圈椅里,而屏风后的沈言川也闭上眼睛,一动不动了。只是还端坐着。小皇帝偷偷摸摸过去,开始仔细打量对方。沈言川的睫毛浓重地合下来,锐利的目光没有了;嘴唇抿成了一条线,讥诮的笑也没有了,整个人的气质柔和了许多,尤其白皙侧脸边垂着的几缕乌黑的发,给这张脸又平添出几分俊秀来。小皇帝看了半晌,这才壮着胆子伸出手,在他面前撩了撩,又伸到他鼻端探了探——沈言川的呼吸平稳、均匀而绵长,虽然声音低微到几乎听不见,静得好像是没有睡一般。“你说你,都长了这么张脸,试试诱惑路线不好吗,非要凶巴巴的,简直暴殄天物啊。”小皇帝悄声点评,见他确实睡得死,又起了玩心,取了桌上的紫毫来,给那张美人脸添了两撇胡子,又在他额间点了一点红朱砂。“瞧你美的。”小皇帝遮住口暗搓搓笑了笑,“再见啦,再也不见,朕可不要再被你吓唬着起床了,赶紧收拾收拾,嫁个好人吧!”担心安神香濒临失效,小皇帝不敢久留,此刻抛了笔就走,不再停留,这回驱了马车,直奔太后寝殿。而此时,坐在屏风后的沈言川忽然睁开眼。第11章 连环计就像打探之人汇报的那样,小皇帝过去的时候,太后正做着不会影响他们讨论政务的事——敷面膜。太后脸上糊着厚厚一层白乎乎的东西,闭眼靠在躺椅里,见小皇帝来了,才睁开眼睛,张了口:“找哀家什么事啊?”小皇帝感觉自己就像是看到一坨面粉开了三窍,不过他没忘记自己的大计,所以憋住笑,低头看着提前写的小纸条,把自己处理不了听不懂的东西全部说了一遍,且不忘卖卖可怜,拔高一点自己的思想道德水平,提一嘴丞相生病,自己因为忧国忧民,不忍耽搁大事,所以才急急赶过来请教。太后也不含糊,先是解释了小皇帝听不懂的那些个话,而后三言两语给了点拨:“皇上,听明白了吗?”那些诘屈聱牙的词汇、复杂的人事关系,还有什么“方针”,什么账目,全部盘旋在小皇帝脑袋里,小皇帝晕晕乎乎的,感觉眼前充斥着包罗万象的一盘散沙,遥遥望去,却又是富有逻辑的一条磅礴瑰丽的银河。他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最后艰难地点头道:“差不多吧。”“差不多就行了,”太后阖上眼睛挥了挥手,一副请他自便的模样,“听闻皇上今天要参加一天的日讲,别耽搁了。”“等一下!”小皇帝没有忘记自己来此的主要目的,“日讲不急在一时半会儿,朕还有话要说。”“哦?说说看。”虽然这么说着,但是太后并未睁眼。小皇帝咬咬牙,正经了神色,说道:“这两天,朕经过您的督促、吴太傅的教导、虞丞相的帮助,已经觉悟了!往后朕一定不会让您担心的!会好好上朝,好好批奏折,好好参加日讲……所以您看,是不是就不需要让狐……沈言川每天盯着朕了?”“不需要他了?”小皇帝微笑着凑上前,轻声道:“哎呀,虽然他很尽忠职守,但他到底是男儿身嘛,一直穿着宫装戴着金钗,岂不是很不自在?真要算他是嫔妃吧,他又不住后宫,成天在朕的养心殿待着,待久了要被人说闲话的。再说了,朕都有您和虞丞相了,也不缺人督促朕啊是不是?”太后突然睁看眼,盯着面前腆着脸卖乖的小皇帝道:“依哀家看,你还是需要他的。”“为什么?”虽然知道自己的话不见得立刻就有成效,但闻言小皇帝还是心惊得寒毛直竖,求生欲使他放弃了捧杀战术,“朕现在一看到他就想扎紧裤腰带,心脏抽搐,手心盗汗,他再待着,朕都听不进课了,是适得其反啊!”太后仿佛没有听到他后头那句话,紧跟着他的问题回答道:“因为哀家准备以后都不跟皇上一道上朝了。”小皇帝愣了愣,神思迟缓地从和自己语声重叠的话里,抠出了太后口中说出的字句。然后彻底呆住。太后自顾自拿起边上的果子露,叼住杯子里的芦杆吸了一口,继续道:“昨天哀家还跟安太妃说了,等到天气再热一点,就去行宫住一阵。所以,今后皇上应该会有很多地方需要用到言妃,他会替哀家好好照顾你的。”……这意思,不就是从今往后想见您一面都难了吗!不就是您要放任沈言川为所欲为了吗!小皇帝一点也笑不出来了:“……不是啊太后!朕这才开始处理政务,还什么都不明白,您怎么就能抛下朕,再也不上朝了呢?”“那当然是因为……”太后一揭面膜,坐直了身体,语速飞快道:“做太后本来就不用上朝啊!标配就是儿子管前朝,儿媳管后宫,自己什么都不用管,日常是听歌看戏,心血来潮就吃斋念佛几天……要不然哀家为什么要当太后呢?”“难道不是因为父皇三十以后就沉迷炼丹不宠幸后宫所以最后只有您一人生了皇子么?!”“……胡言乱语。”太后挪开目光重新躺了回去,抓起手边的铃摇了摇,把屏退的宫人招回来,“赶紧送皇上回去,叮嘱言妃多加规劝。”小皇帝再次回到了养心殿。兽炉中的安神香已燃尽,殿中的香气也已散尽;太傅不见了踪迹,沈言川坐在椅子上,脸孔已被洗得十分洁净,连鬓角湿了的头发都干了。不过这些小皇帝都没注意到,因为他只在意自己的心——什么叫心如死灰,那就是一颗心,跌得稀碎,捏起来都成了灰。倒是沈言川看他失魂落魄的,给他拿了条毛巾来:“皇上淋雨了。”小皇帝木着脸接过毛巾,并不擦,走到长椅上萎靡地坐下,不知是感叹给人听还是自言自语:“朕活得好悲伤,朕在雨中弹凤求凰。”“不要强行押韵。”“你管我!朕连押韵的自由也没有了吗?!” 第13章 去了一层衣服的阻隔,小皇帝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赤luo的胸膛完全贴到了他的后背上!小皇帝的声音里立刻就染了哭腔:“朕可是受伤了……你……怎么连头磕出包的人都不放过……不对,你怎么知道朕说过的话?你根本就没睡!你是装的,你知道朕要去找太后!你也知道结果会是那样!对不对?”“是啊,包括不让宫人将你装病的事情告诉太后,也是臣妾干的。”沈言川语调慵懒地承认了,“现在轮到皇上回答臣妾的问题了,兽炉里的香,皇上是从何处得来的?”第13章 男人呐小皇帝愣了一下,随即避重就轻气吼吼道:“朕没装病,你阻止太后探望朕,你混账!”“既未装病,为何不喝药呢?”沈言川也不急着逼问,只是将脸贴到小皇帝的后颈上,轻声道,“臣妾可以当成是种邀请吗?”沈言川吐气如兰,温热绵软的气息拂在皮肤上,换个人早就被勾得情意缱绻了,可小皇帝只觉得背后地狱门大开,阎王殿里吹来一阵冷风,吹得他缩紧了脖子:“不可以!”沈言川不慌不忙地继续摸他da腿:“皇上为何如此抗拒呢?臣妾保证不弄疼您,让您快活。再说了,发发汗还能治病,痊愈了太后便不用担心,若是怀上了皇子,日后更是一身轻松……这可是一桩四全其美的好事啊。”小皇帝挣出了一手的汗,裤腰处捏在手里开始变得滑不溜丢:“谁要同你快活!快放开朕!”“看来,还是臣妾不够诱惑。不过臣妾向来大度,皇上上回既放话能跟彤妃一夜qi次,臣妾现在就去请她来为皇上治病,同时在边上好好观摩学习。”沈言川说完就放手,抓起身边的衣服一披,下床开始穿鞋,整套流程行云流水,快得只在眨眼之间。“诶诶诶诶不行!不准找她!”小皇帝反应过来,立时蹬掉被子,捂着裤头从床上跳起来,另一只手朝前一抓,抓住了沈言川的后领,竟一把将对方刚披上身的衣服扯了下来。扯出了半个白皙且薄有肌肉的后背。不知道为什么,小皇帝一瞥之后居然有点不敢直视,慌忙挪开视线:“跟朕没关系……”反倒是沈言川无所谓地笑了笑,重新穿好衣服:“那就再换一个。”“不!”小皇帝看到他真往外走,赤着脚跳下床,要去拦,“谁都不要!”沈言川止住脚步,回头看向小皇帝,眼睛里的光忽然锐利起来:“说起来,臣妾一直不明白,皇上为什么从不宠幸后宫?难道……”说着便往小皇帝脐下三寸打量过去。“不许乱想!朕那是对她们没兴致!”小皇帝跳回床上,用被子做掩体遮住下ban身,接着辩解道,“朕一看到她们那一张张脸,就想起虞丞相王将军他们在金銮殿上的样子换成你,你睡得下去啊?”“那近来朝廷和乌赞关系还算不错,皇上看着跟彤妃也投契,为何不招她侍寝呢?”“你懂什么,她是朕的嫂子,朕又不是禽兽!”小皇帝瞪着他,胸脯一起一伏的,“朕说了朕会喝药!收起你的骚主意!”沈言川一手招了人去重新煎药,然后接着问:“既都不满意,为何皇上登基两年,都不曾考虑扩充后宫呢?”小皇帝无言地与他对视了片刻。随后默默穿好衣裤,走到桌边坐下,拿起一本奏折翻开:“因为朕不能耽溺美色误国,也不想做个没鼻子的皇帝。”小皇帝拿起朱笔的手,轻轻颤抖——你满意了吗满意了吗满意了吗!可恶啊!不要再问啦!沈言川朝他比了个大拇指:“最后请教一个问题,香从哪里来?”小皇帝低头大声撒谎,面不改色心乱跳:“以前让小福子托宫里关系买着玩儿的。”“哦。”沈言川语气轻飘飘的,也不知道相信了没有,只是同先前一样,拉了把椅子,坐在离他十步之遥的地方,眼睛定定望向前方,“开始吧。”小皇帝就这样“自觉自愿”地在沈言川眼皮底下苟了五天。五天内,他就是个没有感情的批奏折傀儡,日讲时抬头挺胸,甚至还挑灯夜读直到亥时。五天后,小福子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什么?狐狸精原本是待选暗卫?”小皇帝正挂着两个黑眼圈靠在池子里任小福子搓澡,闻言一掌拍出个滔天水花儿,动静盖过了两人的说话声。他这么激动是因为自己先前在后宫埋的雷没用了——万里挑一的暗卫对上嫔妃,那还宫斗个什么劲儿啊!直接派王将军跟他打吧!要不然怎么赢?小福子擦擦脸上被溅的水,赶紧劝道:“皇上别急,虽然言妃出身暗卫,咱们暂时在外头追查不到他的底细,但您在他身边久了,总也能套出一两点他的弱点或者喜好嘛。”小皇帝当即又泼了他一脸水:“好你个小福子,让你打听底细,你能力不济倒还来消遣朕!”小福子畏畏缩缩地往后退了点儿,胳膊微微抬起,防着下一波洗澡水打击:“不是啊皇上,那天您赶我赶得急,我这不是线索不足吗?您说的那些地方我这些天都找遍了,确实是被抹干净了痕迹,查不到啊。”小皇帝记得小福子赶回宫时鞋上溅满了深浅不一的泥点子,应该是没偷懒,于是闷闷收手靠了回去。小福子上前接着给他浇水洗澡:“哎,皇上,小的有个想法,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啊?”“有话就说。”“太后娘娘让言妃来,无非就是要您亲政,这点嘛,其实您已经做到啦……”“讲重点。”小福子加快语速:“重点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您无非是想让言妃待您不要那般严苛嘛,同他打好关系,他未必就不会动摇,一动摇,自然就对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啦!”“朕,同他打好关系?”小皇帝一想到自己明明没病,还屈辱地喝下汤药批了十几本奏折的夜晚,不免怒火中烧地回头,“你怎么想的你?”“暂时的嘛暂时的嘛!”求生欲让小福子语速快得追云逐电,“趁这时候赶紧打探情报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借刀杀人声东击西瞒天过海其实就算什么也不做长此以往大家也会觉得您被控制让您远离言妃娘娘毕竟一个男人可是有颠覆朝政嫌疑的……”“停!”小皇帝打断了小福子,“朕有主意了!”“皇上英明!”小福子说,“什么主意?”“沈言川是个实打实的男人,而男人却是不能随意入后宫的,”小皇帝突然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搞事微笑,“所以朕,非要送他入后宫不可。”第14章 生辰愿望虽说有了主意,但要顺其自然地将沈言川送入后宫,还需要一个由头。在寻找这个由头的过程中,小皇帝感受到了这操作的艰难。既然确定沈言川曾是待选暗卫,那么想了解关于他的一切消息,询问暗卫是最快的方法。然而,小皇帝办不到。 第15章 “哦。”小皇帝揉揉眼睛,晃晃悠悠地拖着步子去洗漱,闭着眼睛吃了早点喝了粥,然后一边站着打瞌睡,一边接受宫人给他套上龙袍。“玉佩就不用挂了……”他半抬眼皮瞄了一眼宫人的动作,出声拒绝,随即便昏昏沉沉地被扶去坐轿辇,准备继续在辇座上续一段睡眠。大约是这几日下过雨,方暖起来的天气又变凉了,辇座换成了全封闭的大厢轿,小皇帝晕乎乎地被扶上去,整个人软软地挨上座,随便一倒就要睡,却不知从哪儿伸出一双手,把他拽到了某处躺下。这种操作太过熟悉,不用睁眼都知道是沈言川,不过小皇帝太困了,反抗也只是发出了一个拐了弯儿的嗯声,抬手挥了挥。然而下一刻,有什么温温热热的东西就贴到了他的眼睛上,怪舒服的。小皇帝享受了片刻,终于有点力气,抽动鼻子嗅了嗅:“……鸡蛋?”沈言川“嗯”了一声:“皇上眼睛肿着,还顶着两个黑眼圈,是要如何去见朝臣?”语气还是冷淡的,漫不经心的,不过并没有戏谑的成分,手上动作还十分谨慎,让热乎乎的鸡蛋匀速地轻轻滚动,照顾到他眼睛周围的一整圈。一时间,小皇帝简直要怀疑自己在做梦——根据声音传来的方向以及沈言川的动作,他觉察出自己现在枕的地方应该是沈言川的腿。可随即他又说服了自己这不是梦——难道说,沈言川是故意提出任性要求,没想到朕一口答应,因而深受感动,转而对朕柔情似水了?对,一定是这样!其实,吃软不吃硬这点还不错嘛,朕可是和平主义者……虽然喜欢吃螺蛳粉,不过只要不当着朕的面吃,那倒也无妨……哎哟这腿枕着真舒服,肌肉软硬适中……要是天天都在轿子里枕着美人膝,暖暖和和地睡上一会儿再去上朝……好像也不赖?小皇帝枕在膝枕上,完全没意识到鸡蛋滚冷了后已经拿走了,更没意识到自己嘴角正在上扬再上扬。见他那张时常带点儿幼稚神情的小脸上莫名其妙的露出了笑容,还伸手在自己膝盖上胡乱揉了两把,沈言川无语地皱了皱眉,怀疑他又做了什么自摸出千赢钱的美梦……不过也可能是把自己赶出宫门的梦,毕竟昨夜他还古里古怪地邀请自己,表情丰富得把内心戏全演出来了,活脱脱是一副卧薪尝胆后要大摆鸿门宴的样子。行吧,就看看您这鸿门宴里头都有些什么好菜。稍倾,轿子停了,沈言川在小皇帝肩膀上轻轻拍了拍:“皇上,到金銮殿了。”小皇帝爬起来,稍稍打量了沈言川一番,忽然觉得对方盘靓条顺的,顺眼了许多,故而下轿时还含着一点笑同对方对视了一眼。因为龙袍在躺的时候被压出一点皱褶,上朝前小皇帝绕去殿后重新着人整理了一下,顺便拉着小福子耳语:“你再到后宫跑一趟,跟她们说之前那些准备的把式就不必了,只要想法子单独跟他接触一下,比如……懂了吗?”小福子挠挠头,没太明白:“可是皇上您昨晚不是还……”“瞧你这脑瓜儿,真是像皮球一样又圆又空,”小皇帝啧了一声,“他可是太后的人,欺负得紧了可不成,朕只需要有个‘秽乱后宫’的名头威胁他一下,让他那野胆子收一收,为朕所用,懂不懂?”小福子把头点成了鸡啄米:“不愧是皇上!英明!”遣走了小福子,小皇帝顺着刚才那“为朕所用”的想法,脑补出许多和小人书中情节十分相应的美妙桥段。“沈言川,秽乱后宫可是大罪,太后都保不住你。”臣妾根本什么都没做,这是污蔑!”“啊哈哈哈哈哈……是又怎么样?朕这边可是人证物证俱在!”“你!”“选择吧,要么朕送你到大牢里去解释,要么你留下来,朕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届时,沈言川那张冷艳的面孔上肯定会露出隐忍的神色……小皇帝陶醉地一晃脑袋——妙啊,真是想一想就觉得解气!不过事情到了这里还没完,因为朕并不是一个反派,所以最后,他们之间的怨怼会被一碗又一碗的螺蛳粉所化解,最终沈言川会心甘情愿地成为他的膝枕,陪他偷偷玩升官图大臣们在底下轮番发言,甚至为了几件悬而未决的事开始争论,争论到激烈之处就要找皇上定夺。这时候他们发觉,上首坐着的皇上仍是一声不吭。虽说过去的皇上上朝也是心不在焉,一副随便听听的模样,不过旁边好歹有太后旁听,众人的话不至于投向一个无底洞,而今太后不在,大家寄全部希望于皇上,此刻便不由得偷偷抬头去观望龙颜。皇上居然在发呆。一只手撑着脑袋,两只眼睛弯弯的,脸上露出一个痴痴的笑容。朝臣们大惊,尤其是站在最前排的虞丞相,刚刚欣慰了没几天,又开始痛心疾首:皇上以前准备去后宫赌钱就是这个表情!噬赌成瘾啊!底下发出了些微的动静,小皇帝终于注意到了臣子们古怪的表情,这才稍稍收敛,把笔吏太监叫过来看了看发言记录:“陪祀武官祭服破了大不敬……打上补丁穿,不然再做一套呗,早日选址修陵……朕说过多少次了,不修不修不修,朕才十八呢,这事儿十年过后再提吧!其他小事你们自己看着办,不决就找丞相,退朝退朝,朕要参加日讲了。”众人只好行礼,躬完身刚抬头,上首的龙椅已是空空如也。虞丞相:果然是跑去赌钱!太鸿要亡国了!第16章 谁占谁的便宜时辰在加课中飞快地过去了,终于又到了小皇帝要就寝的时候。沈言川作为人肉下课铃,宣布过小皇帝可以歇息后,就看对方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他,里头充满了活泼的光芒。“今天也要聊聊?”小皇帝笑着点头,伸手拍拍长椅的缎面坐垫儿:“来来来,过来坐呀。”他看着沈言川朝自己一步步走来,坐到自己身边,目光早已把对方全身都给打量透了——肩膀端正,腰细腿长,模样实在是漂亮。而这样漂亮的男人,只要不随便脱人裤子,他还是很乐于多看两眼的。“你这身材,练了多久啊?”沈言川顺着他蜂蜜一样黏糊糊的目光,垂眸看了自己两眼:“没在意。臣妾入宫前不怎么照镜子。”“哦,对对对,你是待选暗卫,训练选拔什么的肯定都特别艰苦……是吧?”沈言川一听“暗卫”二字,似乎有些诧异,立刻转头看了小皇帝一眼,就见对方朝他很狡黠地一挤眼睛:“不要紧张,不要奇怪,虽然太后不说,不过朕也有些门路可以打听事情的嘛。”沈言川不再回避:“是。”见他承认,小皇帝感觉自己占了上风,加上今日已苟完一天的行程,此刻就很有摸老虎屁股的胆量,伸手在沈言川肩上拍了拍,话里话外有几分八卦兼调侃的意思:“朕看你好像挺厉害的,又能悄声上房又会暗器,怎么没正式选上暗卫?反而让送进后宫了?”沈言川盯着他嘻嘻哈哈的笑脸,微微蹙起眉,保持缄默。 第17章 小皇帝前脚刚走,底下几人心思便都活泛起来,眼珠也滴溜溜转向了上首的沈言川。今日沈言川穿了一身绸缎白袍,白袍外头套了水红色的长衣应了寿喜之景,长衣外又罩了一层轻烟般的浅红色纱衣,整个人往那儿一坐,白面红衣乌发,虽未施脂粉,却也是极尽鲜妍了。方才见礼的时候,位份下首的妃子全都低着头,此刻他们瞻仰了言妃的风采仪容,竟都一时无言,而她们的无言又各不相同——对于被告知旁观即可的楚才人,纯粹是对男人把女装穿得如此合适感到新奇;对于被寄最大希望同沈言川独处的虞美人而言,是震惊男子竟然可以美得如此离谱,不知皇上多番变卦,究竟是如何看待他;对于看起来根本不会引起沈言川任何冲动,因此被告知放弃宫斗等待指令的王婕妤而言,则是山洪暴发似的嫉恨!趁着沈言川侧过头去听虞美人一席套近乎的吉利话,王婕妤的手缩进袖子里,紧紧握住短剑的剑柄,心中暗想:“什么待命……不过就是迷上了美女舍不得动手……看姑奶奶不把她削成个秃子……反正最多不过是禁足几个月……”她跑了一会儿神,再集中注意时,那边虞美人误以为皇上离席算是信号,已经一鼓作气,开始了他们的计划:“臣妾备了礼物,此物非得是幽暗之处才能见其特别,就放在偏殿,如今宴席未开,娘娘可要先看上一看?”话一问出口,所有参与计划的人都提心吊胆地望向了沈言川,等待着他的回答。此时,王婕妤却突然插嘴:“虞美人,你懂不懂规矩,你位份在本宫之下,要献礼也该是本宫先献礼。”虞美人计划进行得好好的,猛地挨了批,实在是莫名其妙。可她一时无理可辨,周围又无人帮衬,只能眼睁睁看着王婕妤带着言妃往殿外走;楚才人本来就无所事事,看热闹不嫌事大,抓了把瓜子,蹑手蹑脚跟过去了。宫殿之外,王婕妤走在前头,心中暗爽。眼下,她既抢了虞美人升位份的机会,马上又可以灭掉言妃的颜值和气焰,可谓是一箭双雕,不能更好!王婕妤忍着笑,一路越走越偏僻,沈言川跟在后头,心中警戒,一边注意着四下,一边悄悄同她拉开了距离,等着一会儿见招拆招。两人走上一座九曲十八弯的玉桥,还未通过那片碧波荡漾的湖泊,王婕妤突然停下脚步,拔剑回身挥向沈言川:“妖妃看剑!”第18章 翡翠冠绿了沈言川早有准备,在王婕妤冲到自己面前时便看清了对方的身法,闪身一避,轻松躲过了刺来的剑。“躲得倒挺快!”王婕妤反应也不慢,拉近距离后连番快攻,把短剑舞出了剃头刀的决绝。沈言川本来见后妃们起了内讧,还疑心对方憋了什么大招,结果发觉对方只一味往他发髻上招呼,便背起一只手来,在桥上凭借轻盈的身法跳来跳去。王婕妤见他如临江仙子般衣袂翻飞,自己屡削不中,更加恼火,觉得那袖子同头发是一样的碍眼,都该劈了去!她变换目标,果然逼得沈言川不再避闪,只见对方从袖中抖出一物,四两拨千斤地挡下了她的一剑。两物相碰,“噹”的一响,王婕妤定睛一看,发觉对方的兵器竟然是一根铁筷,大小型制都普普通通,没准儿还是刚从宴席上顺来的。见对方功夫如此了得,一支筷子都能使出花来,王婕妤忽然技痒难耐——她出生将门,自小习武,天生好战,被拘在后宫两年简直要憋出病来,如今来个厉害的,她兴奋得也不管什么剃头什么计划了,立时用尽全力朝沈言川攻了过去!于是等楚才人溜过去时,就见两人在玉桥上缠斗不休,而且打着打着,沈言川的一根筷子变成了两根,出击的招式类同夹菜,乃是一种慵懒型的潇洒。“哇,这么强!”楚才人看得兴致勃勃,一把瓜子磕没了,估摸着对方还能打会儿,让贴身宫女折回去拿俩苹果来,自己倚着栏杆继续观赏。此时,等不到皇上而匆匆赶来虞美人也望到了桥上的情况,却是当即有些惊慌:“他们怎么打起来了?这可怎生是好?”楚才人以为她是在问自己,一耸肩膀:“我来的时候他们就打起来了,发生什么我也不清楚……不过没关系啦,一会儿皇上来了他们就不会打了,现在能看一会儿是一会儿……”她说着,看两人越打越远,生怕漏看什么精彩场面,挺不怕死地就往桥那边跑。“哎,你……”虞美人刚想劝她头不要那么铁,就见她踩着了桥边岸上湿滑青苔,整个人哧溜一下就往湖中滑去。虞美人大惊:“救命啊!楚才人掉湖里了!”她喊了一声,却发觉周围根本没人——今天为了保证计划顺利实施,又不真正在明面上坏到后宫的名誉,大家都只带了贴身宫女出门,如今她的人正赶着去向皇上报信,其他人的宫人也都不在!她没了法子,只好提着裙子小心翼翼走到岸边,拾了根还算粗的树枝往正在扑腾的楚才人那儿伸过去:“快抓住!”虞美人预备着把人拉上岸,可惜她这一双手只能画画写字,力量有限,更比不过慌里慌张的旱鸭子,两厢拉扯下,人没拉上来,她自己竟也要滑进湖里了!“救命!”虞美人再也顾不得什么淑女风范,高声道,“来人呐!别打了!”沈言川率先听见了刀剑乒乓以外的声音,当即跳到战局之外,循声而去。王婕妤战得正酣,对他弃战脱逃十分不满,追着便道:“莫走!”沈言川一个甩手,铁筷“叮”一声打在剑刃上,震得王婕妤手臂一麻,短剑也应声落地。此时王婕妤再抬头,终于发觉情况不对劲,于是也向湖岸跑了过去。多了两人的助力,虞美人总算在千钧一发之际被救,楚才人也被从湖里拔了上来。楚才人心大,脱离危机后赶紧向偶像传达自己的观战心得:“言妃娘娘,您刚才用筷子打斗,真的是让人大开眼界,叹为观止呀!”虞美人则是惊魂未定,还抓着恩人的手不肯放,面上娇娇怯怯,梨花带泪地道谢。“怎么不谢谢本宫,本宫可也参与了救你!”王婕妤愤愤不平,转而朝沈言川道,“刚才事出突然,臣妾不服,我们再接着打!”她说完,很豪迈地往沈言川身上一掸,掸了对方胸口一片沾了水的树叶,忽然觉得手感不对,诧异道,“你的胸怎么又平又硬,你穿了甲?”这样的情况,显然是有些混乱,不过在匆匆赶到现场的小皇帝眼里,就不止是混乱那么简单了!楚才人,单薄的春衫湿透了,两只眼却放光地盯着沈言川!虞美人,光天化日之下扯着沈言川的胳膊不撒手!王婕妤,更过分,居然上手摸沈言川的胸!小皇帝瞪大眼睛冲过去:“干什么呢你们!”他声音挺大,惊雷破梦一般扎向人群,气氛一瞬间尴尬起来。嫔妃们终于忆起今日她们尚有任务,纷纷撒手后退,同时紧张起来——这下可真是歪打正着了啊!而沈言川转头,看小皇帝暴跳如雷地冲他而来,气得十分真实,眼睛也红了,头发也炸了,反而有些不明所以。还没等他开口,小皇帝霹雳一般地出手,抓住他就跑,一边跑还一边碎碎念:“今天就不该戴翡翠冠的……”小皇帝跑得飞快,沈言川被他拽着跑在后头,两耳贯风,听不清他在念叨什么,只知道他把自己拉着跑出了后宫,一路跑进了养心殿,还把人全都赶跑了,就试探着问道:“皇上,生辰宴不办了?午膳不用了?”“用什么用!你这个不检点的男人!”小皇帝把沈言川往榻上一推,过去揪住他的衣领,“朕要惩罚你!”沈言川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的脸,口气十分无畏:“臣妾不过是救了落水的楚才人和即将落水的虞美人,何来不检点?”小皇帝顶牛似的跟他抵了额头:“拉拉扯扯,就是不检点,秽乱后宫!人落水了,周围只有你一个吗,要你救?” 第19章 小福子诚惶诚恐地答道:“回彤妃娘娘,这是螺蛳粉的味道。”秋露苑。一群宫人正爬了梯子去摘掉在亭子顶上的风筝。“哎,亭子上还有东西!”“什么东西?”“好像是个……绣囊!”第20章 羊羔与刀小皇帝被绑在床头,上半身的龙袍被bi首割得同裤子一般下场,七零八落地散开来,露出一身娇嫩的好肉。沈言川站在床边,颇为玩味地俯视着他,目光划过他的锁骨,停顿在他因为冷和紧张而立起的两个小点上,然后微微低头,一直望到了他尚穿着雪白袜子的两只脚,最后重新看向他微红的眼睛。这样的小皇帝,在沈言川眼里很像一只待宰的羊羔,肥美,鲜嫩,可怜;而眼下的沈言川在小皇帝眼里,也很像是一把高悬头顶的刀。小皇帝眼睁睁看着这把刀逼近,再逼近,吓得缩起腿:“别过来……”沈言川并不理睬,倾下身将他整个人一寸一寸展平了,动作始终是缓慢而坚决,不让人逃,也不给人个痛快。眼见他欺近,小皇帝抖得像个筛糠,别过脸,闭上眼,泪珠子都要下来了,突然感觉身上被什么湿湿凉凉的东西碰了。小皇帝低头一瞧,就见沈言川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支毛笔,在他胸口和肚皮上作起画来。“痒……住手……别画了……”沈言川才不管他脸上是哭是笑,下笔便是一气呵成:一个圈儿,四条腿儿,脑袋伸到胸口,尾巴拖到肚脐眼儿——活脱脱一只大王八。作画完毕,沈言川用笔杆挑起小皇帝的下巴:“这画,皇上觉得美不美呢?”小皇帝蹙着眉头欲哭不哭,强自保持镇定道:“沈言川……你报复完了就放开朕,现在放开,朕算是跟你两清……”“两清?”沈言川一笑,声音清朗却冷冽,“臣妾不稀罕。”“你!”“赌徒手中没有筹码,底裤都输光了,还许什么大愿?”沈言川抬手摸摸他滑溜溜的脖子,忽然轻轻掐住了他,“现在只要臣妾愿意,对您做什么都可以。”这一掐,并不多让人窒息,小皇帝却难受极了,一直强忍着的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你怎么能这样折辱朕?”沈言川松了手,用手指替他拭去了泪:“皇上不如想想,臣妾为什么做得到这些?”一个问题,让小皇帝想起了眼睛上温热的鸡蛋,脑袋底下舒适的膝枕,还有唇上余留的吻——还带着眼前人的气息和温度。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满心都是委屈:“你骗取了朕的信任!”沈言川盯着他的眼睛,面无表情道:“那皇上为什么选择相信臣妾呢?臣妾是谁,由谁掌控,为何在皇上身边,皇上不是一清二楚吗?还是说,皇上信任一个人,仅凭感觉,仅凭猜测,仅凭微不足道的小恩小惠和毫无理由的暧昧?”小皇帝哑口无言地看着他,整个人脱力一般地放松了身体,像是失了神魂。沈言川摸了摸小皇帝软软的耳根,重新站起身:“臣妾饿了,要去用膳。皇上就在此地想想今后如何处置臣妾吧,只要您手中有筹码,臣妾随时恭迎。”他说完,也不替人解绑,也不行礼,转身就走。小皇帝恍惚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吸了一下鼻子挣扎着坐起身:“等等!今天真的是你的生辰吗?”晃动的珠帘后,沈言川仿佛是停住了脚步,声音遥遥传了过来:“这个问题,已经没有意义了。”小福子听闻消息赶回养心殿,把困在床头的小皇帝解救下来,并伺候他洗了个澡。穿好衣服,小皇帝已经不哭了,闷闷地撅着嘴,一句话也不说。他不说,小福子只好自己开口问:“皇上吃点什么?”小皇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握紧拳头一锤桌子,把小福子吓了一跳。“去拿碗螺蛳粉!”不一会儿螺蛳粉就被端来了,小福子正要递上香枣,却看见小皇帝拿起筷子就吃,吃得艰难,满脸阴霾。“皇上……”小皇帝不理他,埋头喝了口汤,然后继续嗦粉,最后把碗里的花生都给吃了个精光,一张脸面红耳赤,嘴唇嫣红嫣红的,看着随时要喷火。最后却喷出了个字:“茶!”小福子战战兢兢地给他上了茶。小皇帝咕咚咕咚喝碗了茶,豪迈地把茶盏哐一声放到案上:“你找人,出宫去给朕买一个有螺蛳粉味儿的绣囊挂到床边的帐子上。若是买不到,以后养心殿午膳统统改成螺蛳。”“啊?”小福子一脸惊恐,“皇上三思啊!您再想吃螺蛳粉,这样吃也会伤到龙体的!”小皇帝转头看向小福子,目光复杂而深沉。他知道小福子是不会懂的。他这不是想吃螺蛳粉,他是在卧薪尝胆!那朕今天晚上就要见到绣囊。”小皇帝用帕子狠狠擦了嘴,擦出了一层红油,“沈言川人呢?”小福子看他这样生气,不敢再劝:“……言妃娘娘去文华殿了。”小皇帝一丢帕子站起来:“走!”座驾来到文华殿,沈言川果然早早等在了那里,见了他跟没事人似的,同太傅等人一起朝他行礼,而后各归各位。小皇帝看清了那张浮着淡漠神情的漂亮面孔,心里免不得又漾起一阵心酸的气愤,可是因为不甘示弱,所以垂下眼帘不再去看。世界本来是很热闹的,人们总是围着他转,他喜欢谁就拉着谁一起玩儿一起聊天,不喜欢谁就开个小玩笑,捉弄对方一番,可是他心底的好恶都是轻飘飘的,过了就算,不往心深处走。今天被弄得烦了,捉条蛇吓唬人,明天觉得把对方吓狠了,他又赏人一桌子菜作安慰和补偿。大家对他也不苛责,一时的痛心疾首过后,大家仍然会原谅他那一点点小调皮,仍然会对他语重心长,转过头来好声好气地同他说话。 第21章 经过一番透彻分析,小皇帝发觉自己无论如何都是难逃魔爪,气得抓狂挠头,把自己的发髻挠散了大半:“啊啊啊啊啊啊烦死了!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朕啊!”乌龟长寿大概是被他吵着了,在龟壳里动了一下。随即又没有了动静。小皇帝把长寿放到了腿上,不闹它了,自己也安安静静低下头。隔了半晌,他才开口。“如果是皇兄的话,肯定能想到好办法的。”然而紧接着他又摇摇头。“可是皇兄是不会遇到这种事的,如果他当皇帝,他一定会是最好的皇帝。第22章 煮鸡蛋不能一口吞小皇帝把胳膊往后伸,撑住身体,伸开了两条腿,抬起头看月亮。“大家都想让皇兄做皇帝,朕也想。去年朕听闻,有人找到了会起死回生之术的道人,想引荐到宫里来。”“朕倒宁愿皇兄活过来,可那都是假的,骗朕花钱支持他们寻世界上根本都没有的宝贝,然后不知道寻去猴年马月,父皇当年还被骗得少吗?”小皇帝叹了口气,挪了挪身体,干脆半躺在了大青石上,抱着乌龟看向月亮,继续认真道:“那人后来好像是被处置了……朕记得是,大家说他动摇社稷。但话又说回来,他之所以会这样做,肯定是因为有不少人觉得朕不行。”小皇帝嘟起嘴巴,用手指挠一挠乌龟壳:“朕是不行,可是朕本来就没被当作皇帝养嘛!朕该是个闲散王爷,骏马华灯,花鸟樗蒲才是我的事……皇兄,你怎么能就这么离开了呢……”皎洁的月光把小皇帝的眼睛照出了水光,他抬手用手背胡乱揩了一下:“你走了,皇姐嫁去了北朔,母后现在也不理我,没有人疼棣儿了……”小皇帝用手遮了一会儿眼睛,片刻后才坐起来,重新低头对乌龟说话:“长寿,朕可能会有好一阵子不来看你,不能关心你,你就在这儿住吧,这儿大一些,应该比缸子里快活,说不定还能碰到其他乌龟……没有也没关系,明天朕让他们给你找个伴儿。”小皇帝嘱咐完,弯下腰将它轻轻放进了池塘,这才站起身,裹紧了衣服赶回去睡觉。他沿着走廊离开院子后,沈言川也从假山后走出来,将之前在卧房中取得的绣囊向上一抛,抛到隐在暗处的一名暗卫手中,开口道:“查。”暗卫应声而去,沈言川则留在原地守着此人的位置。两刻间后,那人回来,将物品交还:“大体上并无问题,不过表面落有少量特殊的安神香料,可能只是在传递过程中沾染的。”“特殊?”“香料无毒,不致幻,只是稀有。”“知道了。”小皇帝夜游一场,十分疲惫,回到房里一个哈欠倒进被窝,一觉睡了个昏头转向。第二天晨起,聋子不怕打雷般地躺着,任沈言川一番敲钟摸脸,愣是没醒。等小皇帝稍有些知觉,他发觉有人正拿温凉的水给他擦脸,就把手抬了抬,虚弱地哼了一声:“衣服……玉佩不要……早膳不用了……扶朕去轿子上。”朝是要上的,不得不上,觉也得睡,多睡一会儿是一会儿——残存的意识在脑海中溜达了一圈,小皇帝再一次堕入了昏睡。可是,他感觉自己才闭眼没多久,睡眠又被打断了。耳畔有了淅淅沥沥的雨声,潮湿的风吹在他的脸上,带着一点料峭的寒。他挤开肿成核桃的两只眼睛看了一眼,自己好像是被人抱着往前走,没走几步,便是将他送入了一个无风的地方,应该是轿厢。轿厢里也不算多暖和,只是隔断了风,光线比轿外更暗。黑暗中的冰冷让小皇帝逐渐苏醒,他睁开眼,看到了沈言川在边上剥鸡蛋壳。沈言川的半片衣袖垂在他的面颊上,带着一股温暖的气息。若是放在先前,他会继续享受这股温暖。言妃是他的,他的枕头,他的座椅,他的暖炉。但现在他一点也不稀罕沈言川的怀抱了,所以他一翻身坐了起来,径自坐到轿厢的角落里,面孔对着厢壁,背过身对着沈言川。“陛下,请过来躺下。”小皇帝不想理他,一动不动。“皇上,您的眼睛太肿了,不能就这样见朝臣。”小皇帝抬手捂住耳朵。两人都心知肚明,这其实并不能盖住多少声音,只是一个反抗的标志——行程安排上,小皇帝自由不了,可是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他不想遂别人的愿。沈言川低头看了眼手中的鸡蛋,白色的雾旺盛地冒上来,然而只是眨眼的功夫,雾就便得细了。沈言川再一次开口,这一回,语调柔软了许多:“棣儿,来敷眼睛。”“朕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吗?”小皇帝终于转过身,不过是气的,“你走开!朕才不要你管!”沈言川一扬眉毛。他要的只是小皇帝转头,把该做的事做了,如今小皇帝转头看他,他便过去,抬起了拿鸡蛋的手。就在此时,小皇帝突然劈手夺走了鸡蛋,直接塞进了嘴里,随便嚼了两下囫囵咽下去,随即便要大骂:“臭狐狸,朕……”他一句话梗在喉咙口,硬是被蛋黄给噎了,闷闷胀胀得难受,巴掌大的小脸皱成了一棵卷心菜。沈言川当即将他一把抓到了怀里,拿出先前准备的一点茶水,用杯子给他小口小口喂了喝,一边喂还一边揉着他的胸口替他顺气。小皇帝挣扎不动,又说不了话,只好被他禁锢着任他揉搓,等到一口气顺平了,才搡了他一把:“前几天才跟朕揭过脸面,现在装什么好人!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借着给朕顺气占朕的便宜!”“臣妾没想在皇上面前当好人。”沈言川从来顺着他的话锋说话,但是每一次都能将他气得半死,这次也不例外,“早上臣妾给皇上穿衣裳,里里外外的,早把您给摸透了。”小皇帝一听,这还有什么话可说?握拳就打了过去。轿厢中动静颇大,外头抬轿子的一干太监有苦难言,其中一个胆大的跟小福子道:“梁公公,刚下过雨,地上还滑着呐,要不然您还是劝一下?不然怕是不安全……”“我能劝什么呀。”小福子袖着手,愁眉苦脸道,“你难道猜不出来里头在干嘛?” 第23章 小皇帝想着,又朝沈言川瞥了一眼。这回他终于瞥清楚了,沈言川双目紧闭,是撑着头在睡觉!小皇帝无声的笑了一下,自觉抓到了对方的把柄——好啊,朕一会儿就报到太后那儿,告他玩忽职守!可是他看得稍微久一点之后,发觉沈言川此时的睡颜和上回不同。一张脸瘦得轮廓分明,嘴唇的色泽也淡了许多,看着是有些憔悴的。说起来,他一直比朕起得更早,还伺候朕穿衣洗漱,今天也没有强行吓醒朕,或许……“咳咳!陛下!”讲师咳嗽一声,打断了小皇帝的思绪。小皇帝赶紧坐端正:“嗯?”讲师立刻出题考他:“方才正说到《龙韬》这一部分,赏一人而万人悦者,赏之,这句话……”小皇帝心里咯噔一声:刚刚不是还在讲武韬吗?现在怎么就讲龙韬了!意思是赏一个人能让全军高兴的话,就一定要赏赐这个人,这样就可以提高士气,拉拢军心嘛!”抢答完毕,小皇帝偷喘一口气:还好这句话意思简单,可以蒙混过关。“陛下,请听完问题再作答。这句话的上一句是什么?”小皇帝答不上来,偷翻了两页也没迅速找到原句,只好道:“……对不起朕恍神了。”讲师看向小皇帝两只肿眼泡,提议道:“陛下若是精神不济,或可休息片刻再继续。”“朕还好,”小皇帝说着转过头,“倒是旁听的那位……”沈言川:“臣妾怎么了?”小皇帝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你刚刚不是在打瞌睡?”沈言川一脸镇静:“没有。”小皇帝:“……你用不着撒谎,朕不会向太后告发你渎职。”沈言川:“您没答上来的那一句是:杀一人而三军震者,杀之。这是常识,希望您能记牢,并且,参加日讲前,您有必要先预习一下。”小皇帝:“……”小皇帝恨不得甩自己两耳刮子——朕又中了这骚狐狸的妖术!凭什么!凭什么!第24章 是朕单相思小皇帝非常生气,气得想就此一病不起。但是一想到病倒就要挨干,落后就要挨打,他只好早睡早起,上课认真听讲,吃饭均衡营养,以至于这么些天来,太傅和朝臣对他评价还不错,太后也遣人送了几道甜点到养心殿来,以示鼓励。可是小皇帝还是生气!因为太后同时也要嘉奖沈言川!说给他升到了贵妃位份!逼着他拟旨盖章!不仅如此,前朝和后宫都流传着言妃贤德的美名!说他美貌无比却并不借此魅惑君王!太了不起了!简直天仙下凡!菩萨转世!小皇帝听了想说脏话,可是又不会讲。想打人,然而根本不是沈言川的对手。思来想去,他还是要靠老法子出气——那就是当众使唤沈言川,再找点茬。其中,“当众”二字最要紧,上回他在卧房要立威,结果被沈言川耍流氓给逃脱了,还害得他心头小鹿乱跳落崖丧了命,这次他吸取教训,要立威得在人前立!这么一想,小皇帝觉得天晴了,雨停了,自己又能行了!你男人怎么了?暗卫出生怎么了?太后撑腰又怎么了?你是朕的后宫,朕还使唤不动你了?于是他也不设什么屏风了,也不躲避和沈言川交流了,让对方把席位搬到自己边上,全天候伺候自己。至于伺候的内容,不一而足,比如砸核桃,剥桔子,倒茶,伺候笔墨,夹菜,打扇子……而后他就开始作天作地提要求,阴阳怪气地表达不满:核桃一整颗要完整。茶的水不能太老不能太嫩。这瓣橘子大了,要噎到朕你才开心是不是?这个又是什么,长得难看,不吃!墨太浓了,味道很臭;磨墨太慢,想让朕等多久?扇子扇太快,冷了!扇那么慢,想让朕中暑吗?但是这一次,他还是败下阵来。原因是沈言川太听话了,不管他怎么不讲道理,沈言川都垂着眸子,也不顶嘴,只是默默根据他的要求调整。众所周知,找茬就是要看人不高兴,沈言川这么乖顺,简直就快跟他之前幻想的梦中情人一样了,还给周围人一种我见犹怜的错觉,他这还怎么解气!其实,如果沈言川一直这么做,他的火气就此消下去也不是没可能,问题是,一旦休息时间结束,沈言川会立刻恢复到无敌的状态,朝他邪魅一笑:“皇上,该批折子了。”切换起来比川剧变脸还快,犹如鬼上身!而且这种切换还在小皇帝报复式地加大龟毛力度后愈演愈烈——沈言川仿佛是很喜欢看他情绪骤然起伏,开始了戏文似的编排!这天小皇帝退朝回来,大爷似的往那儿一坐:“渴了!橘子!”沈言川立刻从果盘中取了一枚玲珑可爱的砂糖橘,剥好皮后,忽然一反常态将橘子高举过头,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给,皇上还有什么吩咐?”小皇帝瞥一眼,眉毛马上立到额角上,可声音已经开始抖了,但是自己搞的事,跪着也要搞到底:“怎么,朕还要自己动手扒瓣儿吗?” 第25章 “放桌上吧,朕一会儿看。”小皇帝归置好箱子站起身,趁势伸了个懒腰,嘴上开玩笑掩饰自己方才低落的情绪,“你们可真行,折子都能弄到生辰礼里头。”小福子跟坐在一旁的沈言川欠了下身,随后向小皇帝辩解道:“不是啊皇上,折子是压在屏风下头的,绝不是咱宫里人弄的。”“什么?”沈言川闻言忽然发声,凤目一抬,仿佛想到什么,伸手就将小福子往外赶:“去把外头所有看见这本折子的人都给扣住,一个都不准走,做完立刻过来。”“啊?哦……好。”小福子带着一脸迷惑往外跑了,小皇帝闻声也挺意外,走到桌边来:“怎么回事,干嘛那么紧张?”“礼物从后宫出来,经过查验直接送进养心殿,既然不是宫人疏忽,肯定就是人有意为之。”沈言川说着示意他后退,用帕子捏住折子,小心翼翼一点点展开摊到桌上,“可以过来看了。”小皇帝站在远处探头探脑,早就隐约看到了诸如“太子”、“雨”些字眼,此刻迫不及待跳到桌前,一口气从头读到尾:“太子陵寝渗水数十日?这么重要的事,早朝怎么没人提?”沈言川指着落款处的空白,说道:“若是有人提,此人也无需如此曲折地呈递折子。”“那怎么办?”小皇帝六神无主,“不行,递折子的人要查,朕还得招守陵人进宫……”“然后打草惊蛇吗?”小皇帝抬头,发现沈言川竟是紧紧盯着他,眼神锐利如刺。他心头一惊,却在杂乱的思绪里摸到了一点问题的边。无奈地支吾道:“可是……朕现在还不知道到底谁说的才是真话……”“那皇上要如何辨别?皇上有心腹可以替皇上一探真伪吗?”小皇帝答不上来。身边可以被称之为心腹的,多年来只有一个小福子,可小福子的伶俐只在宫中,难堪大用;在前朝,他倚重的一直是丞相,而丞相却对此表现出来的只有毫无所知,不止他,整个朝堂都是……那他还能问谁?谁可信?谁能信?他如梦初醒,双手冰凉——谁都有可能骗过他,而且骗了不止一回!沈言川看着他的面孔,继续道:“近日仍有雨,如果太子陵寝真的渗水……”小皇帝听了他的话,面孔逐渐苍白。两人谈话间,小福子再一次进门,这回没通报,直接撞了珠帘跑到里头,气儿还没喘匀,就听小皇帝说道:“朕要出宫!”“皇上?!”小福子不明就里,看看自家主子,又转过头去看沈言川,但是没人搭理他。沈言川凝视了小皇帝的眼睛,问道:“皇上想好了?这一路可带不了什么伺候的人,途中奔波,回程也要马不停蹄,还要把落下的课都补回来。”“少装模作样!”小皇帝心中又急又气,急的是太子陵寝状况不明,气的是沈言川搞这看不起人的试探和过分冷静的模样,“你现在来询问朕,刚才又何必讲那么多话?没人伺候,朕头一个找你伺候!”沈言川被他揪了衣领,也不生气,转身将桌上的匿名折子合起来,放进房内一个装点心的篮子里交给小福子:“拿去给太后,说是本宫送给她的点心,刚出小厨房,请太后趁热品尝。”小福子怀里被塞了个大篮子,再一次一头雾水地被赶出了房间。随后他把小皇帝往胳膊底下一夹:“走,换衣服。”诶诶诶!你放手,朕自己换……朕……!”车外马蹄嗒嗒,小皇帝坐在车中,被颠了个头昏脑涨,昏昏欲睡。他身上的龙袍已换成了淡青圆领袍,配以革带,头发也半披半成髻,略显稚嫩的面孔上有了倦意,看起来像个学了一天四书五经,刚从太学里走出来的年轻士子,和皇上二字是彻底沾不上边了;但他身边的沈言川显然比他变化更大,宫装一脱,换成一身黑色劲装不说,兼戴了一张人皮面具,乍一看,完全就是个长相平平无奇的武人。盯着这个陌生的武人面孔,小皇帝总觉得别扭,几番欲言又止,想探头看看马车外面,对方又不让,只教他睡一觉。在这马车中安眠是不成的,小皇帝心里挂了事,眼睛一闭,就要反反复复地去琢磨。太子陵是太子乾的陵寝,风水好,可位置偏,地宫建得也不大,因为全是仓促而就,从选址到建成,一共只花了七天——也就是太子乾的头七。寻常皇帝的陵寝最短也要建一年有余,虽然太子乾薨逝在登基前一刻,但严格来讲依然要按皇帝规格下葬,这样仓促的工程显然有违规制,所以在太子乾下葬之后的一段时间内,太后又派人对其进行了许多小规模加固和修缮。小皇帝其实是不信什么神鬼仙妖的,一直以来都没太多关注陵寝,修建什么的,也就是批复好的盖个章这个样子,唯一能确定的,是去年他们去祭拜时,陵寝都还没什么问题。所以今年太子陵为何渗水?渗水了又为何要隐瞒?他琢磨不透,最后心力交瘁,脑袋一歪,还是枕着沈言川的肩睡了过去。第26章 太子陵小皇帝做了个梦。梦里,他重新回到了皇兄登基的那天。那天是选好的良辰吉日,天是极尽晴朗的,一片云也没有,他在御花园的大石头桌子上躺着,等着登基大典开始。其实他挺想过去给皇兄帮帮忙,可惜母后嫌他毛手毛脚,怕他碰翻这个摔坏那个,勒令他到外头等,他在殿外走得没滋没味儿的,始终见不着皇兄,所以只好一个人跑到这御花园来打发时间。他躺着,脑袋里胡思乱想,一时想到自己在皇兄继位后要去封地了,有点点小伤心,一时想到自己封地美食美人都很有名,又有点点小激动。想完这一轮,他一骨碌爬起来,又蹿回到东宫,伸长脖子去看——咦?怎么还没好,当皇帝真是麻烦,像个要上花轿的大姑娘一样梳妆打扮哦。他嘻嘻一笑,觉得这个比方怪有意思的。一转眼,周围的场景变了,他站在金銮殿里,跟着朝臣们迎接要登帝位的皇兄。皇兄走得很慢,步伐跟今日的装束一样隆重,冕旒上垂着的五彩旒珠轻轻晃动,遮住了天子年轻的面容。一步一步的,皇兄离他越来越近,他看到旒珠后的那张脸。父皇崩逝有些日子了,丧事和政务,连同对母后的抚慰……登基前的连日操劳让皇兄眼下蒙了一层青紫的颜色,但是皇兄明亮的双眼直视前方,里面透着坚定和镇静,沉甸甸的,很有分量。然而,就在皇兄踏上台阶,离御座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口中忽然喷出一道血雾,整个人像纸片一般倒了下来。他想过去扶起皇兄,可是神魂像被攥住了一样,只能站在原地,看着龙椅上的血一点点滑落,变成透明,越来越多,将皇兄的身体淹没,那张湿淋淋的青白的脸,开始逐渐变得像憔悴的水鬼一般……“!”小皇帝浑身一抖,睁开了双眼。一股寒意顶上心头,小皇帝按着心窝,大口喘了几下,切实看清了四周,这才稍稍冷静。 第27章 守陵大臣被他踹得一晃悠,嘴上却道:“皇上,个中内情,臣不敢说啊!”小皇帝脸上变了颜色:“你说什么?”“皇上,莫信谗言,他这是在推脱罪责,”沈言川一侧身,占据了小皇帝的大半视线,“您可知方才臣扔出的是何物?”小皇帝胸口起伏,看着他的眼睛,勉强自己冷静道:“是何物?”“是砌成墓道墙壁的砖石。”沈言川解释道,“墓道修建时便知晓日后将多次修缮,为此不可能不设照明,臣一路触摸,发觉墙上有不少可以摸出破碎砖石的凹洞,所以臣斗胆猜测,壁上先前应该镶嵌了许多夜明珠,只是……”他后退到一旁,看向跪在地上守陵大臣,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有人将它们一颗一颗取出了。”几句话,事情已被点得明了——珊瑚被换,不上近前或许不知;一壁的夜明珠消失,那不是监守自盗,就是尸位素餐!小皇帝登时勃然大怒,指着已经一头冷汗要求饶的守陵大臣:“给朕打烂他的嘴!”守陵大臣养尊处优许久,那长了褶子的面皮也算娇嫩,挨了两三个耳光,面孔上就凸起了两个浮雕式的手印。他哎嘿哎嘿地呼痛,间或求饶几声,然而没有人再理他了:小皇帝急着上去派人处理地宫水患,沈言川自然是一路护卫,而两个侍卫看打得差不多了,便跟在沈言川和皇上身后,将他往地宫外拖拽。皇上打算处理?”沈言川跟着小皇帝,低声问道。“先处理好皇兄棺椁……”小皇帝走得急,鼻孔呼哧呼哧地喷气,“他们……这些守陵的,修缮的,监督的,全部革职,送交刑部查办。”沈言川听了,且走且说道:“皇上说的很好,不过这些是课上讲师说的标准答案,但并不是适合当下情况的答案。”小皇帝心事重重,方才在地宫中看到的一切只让他觉得脑袋里什么东西崩塌了,轰隆隆的不清楚,这会儿听对方话里有话,他就心不在焉道:“别说了,按照你的意思办吧,该罚款的罚款,该流放的流放!”沈言川就此沉默,一揽他的腰,将他带出了地宫。墓穴中的气息实在憋闷,小皇帝上来之后,只见外头天已擦黑,地洞周围又来了些人,前排执火把的几个表情谨慎而紧张,很有一种严阵以待的感觉。这场面小皇帝见过许多回,也没在意,只顾大口呼吸,同时接受了沈言川替他掸去身上沾染的尘土。待他身上干净了,守陵大臣也被侍卫带出,甩垃圾似的扔到了地上。沈言川看着这堆脑满肠肥的大垃圾,拔出佩剑,剑尖朝下递到小皇帝面前:“好了,陛下,您该处理了。”他的声音很轻,然而清晰无比,清晰到了小皇帝无论如何也不会听岔的程度。“——杀了他。”第28章 较量杀。意味着死。而死这个字,对小皇帝来说是很可怕的。在他春光灿烂的人生中,唯一的阴霾便是由死亡构成的。所以他怕死,怕自己死,也怕看别人死。所以,即便是有那么一个可恶的人,谎话连篇,那样惹他生气,他也只是恨,只是想要对方受到惩罚,打十几棍子屁股,赶去街上要饭,送到采石场做苦工……哪怕是脸上刺字,打成了瘸子,他觉得都没问题,只是死刑并不在他的考量范围,他从没想过要让人死。沈言川看着小皇帝仿佛是犹豫着没动,便又轻声道:“皇上不是说按照我的意思办吗?还是说皇上没杀过人,所以不敢杀?”小皇帝咽了口唾沫,盯着那银色的剑柄看了会儿,又看了眼被打成猪头后惊恐地看向剑的守陵大臣,咕哝着道:“他虽然可恶,总也没杀人,罪不至死吧?”“凭他公然欺君,他就该杀。”沈言川把剑柄塞到小皇帝的手里,“还记得《龙韬》里那句话吗?‘赏一人而万人说者’的前一句。”这句话,小皇帝那天没有答出,被沈言川笑话没常识,所以印象深刻——“杀一人……而三军震者,杀之……”“背得很好。”沈言川在他耳边温柔地给出了赞许,“杀了他,这世上很多人就不敢再欺骗您了。”“这……”小皇帝手心霎时渗出了一层冷汗,快要握不住剑,发声也变得困难,“朕……不能交给刑部执行吗?”“不行。”沈言川不容商量地否决道,“这不止是让您立威的机会,也是您赎罪的机会。”小皇帝不明白:“……赎罪?”沈言川把手覆上小皇帝冰凉的手背,帮他握紧了剑柄,抬起来用剑尖指着守陵大臣:“他为什么要骗您?他为什么能骗您?”松枝上的火焰映得剑刃泛着红光,好像已经染了血一般,小皇帝望着剑,一滴汗顺着额角滑下:“……”“是您不问朝政,随心所欲,放任自流,这才让他们有机可乘。”沈言川握着他的手往前走,“太子殿下的棺椁还在漆黑冰冷的雨水里,不知道浸泡了多久,或许棺椁已经进水,圣体已经腐败,这一切都是由您造成的。”又进一步。“太子殿下生前为了太鸿尽心尽力,好不容易才理出了海清河晏的局面,如今因为您,短短两年时间,又长了这许多禄蠹。”又进一步。“皇上,这个人侮辱太子,藐视君王,您不该给太子殿下一个交待吗?不该给自己一个交待吗?”一步又一步,剑尖离守陵大臣越来越近,最后直指鼻尖。小皇帝仍在犹豫,而守陵大臣却是不再迟疑,求生欲让他使出浑身力气滚到了围在地洞边的人群中,他飞快地往后退,同时高声道:“地宫出事,追究起责任来人人有份,他是不会放过我们的,大家不如杀了他们,反正不过寥寥数人,他们根本没有胜算!”小皇帝闻言震惊,抬头再一看,发觉那些围在地洞之外的人全数佩刀,并且一个个都面容模糊,看不清表情,而那几个金刀侍卫和沈言川则立刻将他护到中央,一副随时准备拼命的模样。小皇帝站在沈言川身后,目光越过对方的肩膀,在模糊的夜色中追寻着守陵大臣的声音:“你疯了吗?杀了朕,你也难逃罪责!”“看皇上衣着打扮,恐怕是自己悄悄出宫吧!谁知道你们来这儿了?谁又能查到是我们杀的?”小皇帝怒极反笑:“你是真当朕傻,连一个口信不留就走吗?”“那又如何!杀了你们送进太子棺材里,长钉一钉,谁会打开看呢?”守陵大臣笑了一声,“唐棣,你就去陪你那短命的哥哥吧!”听到对方肆意的侮辱,小皇帝一双拳头攥得死紧,心里怕极了,又恨极了,只觉得浑身的血冲到了头顶,两眼发黑——沈言川说得对,这个人是不该留的!见他无言,守陵大臣颇有点乘胜追击的意思,对着众人高声道:“不用怕!死一个皇帝也没什么,反正树倒猢狲散,总会再有其他人称帝!另投明主,吾等又是忠臣良将!新王最看重的就是拥护,届时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人人都有!”他这番话煽动力极强,黑暗之中,零零碎碎有了拔刀之声。你们想好了,现在住手,祸不及父母妻儿,若主动配合,自己也可安然无恙。”沈言川朝着远处喊完,声音低下来,“皇上留神,站在我身后,千万不要乱跑。” 第29章 片刻后,马车中。小皇帝捂着脸坐在那儿,无声地啜泣着。剑贯穿人胸口的场景还停留在眼底,利落的,迅速的,没有一点滞塞,轻易地穿膛而过……大概是因为沈言川找的角度很好,收剑时连血都没喷,火光中,血洇透了衣服,不怎么红,还有点儿黑,像是一团化开的墨迹。守陵大臣头一垂,彻底地断了气,一张脸在淡黄的火光中依然白得像纸,连嘴唇上都褪了血色。死了。就这么死了。结束了。恍惚中有人说救驾来迟。小皇帝点点头,任凭沈言川对着来人一番交待,然后搀他上了马车。马车不是来时坐的小马车,是骈驾大车,稳,不怎么颠簸。车里很安静,没有人和他说话,他睁着空洞的双眼,无知无觉地看着固定在车中央桌上的灯,眼泪再一次落了下来。肚子又开始咕咕叫了。他伸手按了按胃,肚子依然叫个不停,他心里更难过了,捂着脸掉泪,仿佛是见不得人,所以要把自己藏起来。沈言川静默了一会儿,坐过去将他抱到怀里,只觉得他整个人颤得厉害,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哭得太猛,换不过气。过了好一会儿,沈言川才听到有一点细小的声音从指缝中溢出,颤抖着,破碎着。“皇兄……皇兄……皇兄啊……”沈言川将他的手腕轻轻握住,慢慢往下拉。手掌后面是一张哭得皱巴巴红彤彤的脸,额上有汗水,眼中有泪水,鼻子还拖泥带水地吹出了一个鼻涕泡儿,看着滑稽又可怜。沈言川看他哭得昏昏沉沉,拿帕子给他擤了把鼻涕,随即低头吻了一下他的眉心:“别哭了,皇上。”第30章 馋小皇帝挨了下亲,懵懵懂懂地透过泪水看向了对方。沈言川人皮面具未摘,可他这般模糊地看过去,看到的依然是平时那张含着不可捉摸笑意的美丽面孔。他咻咻地吸了两口气,口中呜咽了一声,含混着道:“你又不喜欢朕,这种时候,就不要再戏弄朕了……呜……”“怎么会呢?”沈言川捧起他又软又热的脸,“男人最喜欢什么,皇上不明白吗?”“有话直说啊……”小皇帝吸了吸鼻子,声音里透了许多委屈。“越是强的,好的东西,男人就越是喜欢,喜欢到想要征服,占有,攫取。”沈言川盯着他闪着泪光的眼睛,低语道,“皇上之前不也一直想要征服臣妾吗?您一定想象过的……臣妾向您低头的模样,是吗?”回想自己往日“征服”失败的惨状,小皇帝咬了咬哭得红红的嘴唇:“那又……怎么样……”“过去的您一点也不像个皇帝,不过今夜的您做得很好。”沈言川按住他的下唇,一点点描摹,让唇渐渐脱离了压迫,“您睁开了眼睛,树立了威严,这样的皇上,让臣妾有些心动了。”沈言川说完,俯身吻住了小皇帝温热的嘴唇。他没有像上回那样得寸进尺,而是贴着唇峰轻轻磨蹭,让这个吻变得亲昵而温柔。这是一种抚慰,并且他确定小皇帝会因此放松。吻持续了片刻,小皇帝终于彻底止住了流泪。理智的回归让他有些羞,又有些怕,他轻轻推开沈言川,微微偏过头:“你太能骗人了,朕不信。”沈言川亲亲怀中人粉扑扑的面颊,嘴唇贴着他光洁的皮肤,气流拂过去,怀抱里的人明显地颤动了一下:“信不信的,以后皇上有的是时间验证。至于现在,让臣妾陪您一会儿就好。”沈言川说完,嘴唇沿着他的侧脸,缓慢地一路吻到他的唇角。这一次他勾出了少年人的青涩与芬芳。那具热烘烘的身体在他怀中动了动,龙涎香的气息从领口逸出,很香,非常的香。在桌上小灯散发出的暖黄色光明中,小皇帝伸开手臂抱住沈言川,闭上眼睛同对方唇齿相依。他沉迷,却也认真,在这亲密的举动中感到满足,也在其中恢复了平静。良久,两人松开对方,沈言川揉揉小皇帝的肚子:“皇上还饿吗?”小皇帝无奈道:“还行,朕好像饿过劲儿了。”沈言川会意,转身敲敲厢壁,朝车外人问了几句,随后笑道:“皇上再等片刻,一会儿车过花鼎楼,臣妾请皇上吃好吃的。”“不是说要尽快赶回宫吗?”小皇帝问完抿了抿嘴,脸上的惊讶换了浅浅一抹笑,有点儿腼腆的说,“朕是不是……不该问这句啊?”沈言川看他谨慎小心的模样,觉得怪可爱的,脸上笑意更浓了些:“政务重要,皇上龙体也一样重要;再者,今夜反贼尽诛,本该庆祝。皇上尽管挑喜欢的吃就是,一切事都等饱足之后再处理吧。”难得被沈言川放假,小皇帝心里有些高兴,不过才经历过生死危机,想到之后还有许多事需要处理,最终他只是矜持地点点头,没有说什么。车快马加鞭行到花鼎楼,沈言川一掀车帘,一股饭菜香气便扑鼻而来,小皇帝先前已按下的食欲此刻重新抬头,引得他迫不及待跳下了马车。花鼎楼是太鸿都城最好的酒楼,单说美味,上至山珍海味,下至亲民小食,花鼎楼无所不包。小皇帝先前几乎未出过宫,听小福子说起多次,于是嘴馋着让人带了点心回宫。点心滋味甚好,只是不够过瘾,太后怕他贪嘴,又不肯让酒楼厨子进宫烹些稀奇菜肴,故而十分遗憾。如今他亲临,单是在外瞧着五层楼上灯烛摇晃,珠帘绣额,心潮便澎湃起来沈言川一看他眼珠子都亮了,提醒道:“公子第一次来这儿,可得低调,不能乱看。”“哎呀,放心吧!”小皇帝一脸乖巧,低头跟他上了楼,到了拐角还是偷偷摸摸飞快瞄了一眼楼下弹琴跳舞的一群美姬……旁边的烤肉架子。那架子上的肉也不知来自什么动物,很大的一只,烤得油滋滋往外冒,从一楼香到三楼,挑得他食欲越发旺盛了!努力遏制了流口水的小皇帝,等菜谱一到手,立刻开点:“一屉鳝鱼包子!白肠!旋煎羊!香糖果子!离刀紫苏膏!烤鸡皮!黎冻鱼头!姜鼓类子!兔肉脯……”他一口气点了二十多个菜,末了对小二道:“还有楼下烤的那个,给爷整半头来!”小二点头哈腰地走了,包间门一关,沈言川奇道:“我以为公子会点鱼翅熊掌的。”“那玩意儿说什么进补,味道也不怎么样,都吃腻了,难得来这儿,肯定要点平时不常吃的东西呀!”小皇帝说完,后知后觉地生出了惊慌,“我是不是点太多了?特别贵吗?要不还是用我的钱吧!”沈言川失笑着摇头:“不贵,尤其那包子肉脯一类的,一个不过十五文,您是没瞧见方才小二惊讶的样子,要不是最后您点了鹿肉,恐怕他连笑都要笑不出来了。”小皇帝嘴巴张圆了,睁着无知的大眼眨了眨:“哦,十五文?”等到菜上了桌,小皇帝嘴巴张得更大更圆了:“十五文就能把菜做得那么好吃!宫里……家里的大厨赶紧换啊,还可以省一大笔开支!省得月度销账时他们又来找我的茬!”随即筷子翻飞,鼓着面颊大嚼。他吃得这么香,沈言川却是吃得克制,少许夹了几道靠近自己的菜,配了一碗米饭下肚,便放下筷子盯着桌对面的小皇帝,仿佛是特意让出来给他吃个够。待到小皇帝把腰带都吃得绷紧了,沈言川才出声道:“这烹炒煎炸,浓油赤酱,味道调得是不错,天天吃却是要伤胃坏牙的。” 第31章 沈言川的意思,小皇帝如今再不能更明白了,可是心里头还是气,闭着眼睛在黑暗中皱起眉头——坏狐狸,一个时辰前还口口声声说喜欢他,根本就一点也不疼他,每次整点儿什么,都是憋着劲下一盘大棋呢!今天可好,不过多亲了几口,就把他最后一层体面也给拿走了!还不给人一点痛快……就知道……哼,就知道拿软刀子磨人,等你一会儿上床了,看朕不把你踹下去!他想着,屈起一条腿,时刻准备给自己报仇。可是沈言川一直没上床。小皇帝没等到他,心中觉得纳罕,在被子偷偷翻了个身,眯起眼睛来看。沈言川坐在床边的一把椅子上,看着窗外。酒楼外的檐下廊下全挂着灯,窗户纸隐隐透进来一点微黄的光,照亮了沈言川的脸,偶尔廊下有人经过,光影便在他脸上掠一下,又掠一下。小皇帝琢磨不出沈言川是在等什么还是纯粹睁着眼为自己守夜,所以便开始琢磨起那张脸。那张脸是张假脸,没有特点,教人过目即忘,比起沈言川原本的模样,差了不止一星半点。不过先前被沈言川那么抱着亲的时候,小皇帝倒是一点没觉得别扭,现在看了,也不觉得很奇怪,他想了想,觉得自己可能是把那张假脸看顺眼了,又或者是,自今夜受的刺激太多,很多细小的东西,都因此显得微不足道起来。他想得出神,沈言川忽然站起身朝他走来,声音放得极轻:“睡不着吗?”小皇帝本来心情平静了,他一靠近,又止不住想赌气,而且比方才更气了——先前他气了那么久,沈言川一句也没问,分明是不在意嘛!然而他还没翻身使性子,沈言川就过来替他掖好了被子,然后挨床沿坐下,哄小孩儿似的,伸手隔着被子轻轻拍他:“恨我?”这话问出去,小皇帝别过头,把脸埋在被子里:“哼!”“恨我也没什么。”沈言川听错了,然而并不在意,低下头和他贴了贴脸,“明天,暗卫就会正式交到你手里,到时候你就有了一样对付我的筹码。”“真的?”小皇帝立时就忘了生气。暗卫诶!就是今晚那些以一当十的暗卫诶!从今往后就属于他了吗?小皇帝生怕自己听错了,转过身扳住他的肩:“你再说一遍!”黑暗中,小皇帝听见对方“嗯”了一声,同时把他的手重新塞回被子里:“赶紧睡,明日一早,我们要赶回去……拥有暗卫后,你还有很多事要做。”“嗯!”小皇帝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但想到明天,他一颗激烈跳动的心很快又落回了腔子,“嗯。”今天发生了太多事,而这些事,意味着从明天开始,一切都将变得不同了。次日。小皇帝回宫时,已过了早朝时间。在养心殿重新换上龙袍,他直奔行程头一项——处理案头堆的折子,以及十几封用白蜡封上的“信”。小皇帝想问问那些是什么,下意识就唤沈言川,叫了一半,突然想起沈言川一回来就去太后宫里汇报此行情况了,一时半会儿大概回不来。自行取了一封来看,他发觉这上头记录某位两品大员近几个月来的动向,零零碎碎的,竟然都是些大逆不道的事。再取了一封来看,又是另一人的行迹,跟前面那位大员,却有互通之处。连看了几封后,小皇帝有些明白了——这一摞子“信”,全是密报!联想到昨日沈言川对他说过的话,他整理了一下头绪,吸了口气,沉下心,在空荡荡的暖阁中抬头喊了一句:“暗卫何在?”随即他就见到一个身影刮风似的从殿中的某个角落飞出,落到他面前。来人行了个大礼,伏在地上沉声道:“暗卫首领胡谦,见过陛下。”小皇帝方才被他吓了一跳,整个人缩到了圈椅里,听到他报上姓名,才稍稍坐正,目光则牢牢粘在了那人脑袋上暗绿色的帽子上。半晌,他吞了口唾沫,迟疑道:“爱卿平身……?”第32章 美人难当胡谦站直身体后,小皇帝看清了他的脸:浓眉,一对大小眼,嘴唇上留了两撇小胡子,整体来看,是个丑得很精神的汉子。端详片刻后,小皇帝终于发了问:“你戴的帽子颜色挺……不一般呐?”胡谦答道:“回陛下的话,此帽为出任务时作隐蔽用,平日臣不怎么戴。”“哦。”小皇帝点点头,言归正传,“那你现在是刚回来还是准备去?上一个接到的任务是什么?这些密报是你放到案头上的?”“刚回来,在城内蹲守,保证您在花鼎楼的安全,是臣放的,以后也会陆续呈上。”小皇帝来精神了,一口气问了好多关于暗卫任务的问题,胡谦也是十分恭敬,有问有答,有条不紊,这点令他十分满意。任务的问题询问得差不多,小皇帝见着暖阁并无外人,趁机把胡谦招上前来:“诶,听说沈言川以前是待选暗卫,你跟他熟吗?”胡谦略一思索,答道:“严格来说,沈言川并非是待选暗卫,而是待选暗卫统领。至于熟不熟,这个臣不好说,因为臣和沈言川搭档次数比较少,平时暗卫之间也没太多机会联络私人感情。”“待选暗卫统领?!!!!”小皇帝一拍大腿,脑海中是沈言川邪魅一笑——“臣妾再美,也是一个受过暗卫训练的男人。不要说毫无武功的你,就算同时对战十几个侍卫,臣妾也不落下风。”啊啊啊啊啊啊早知道小福子不靠谱!待选暗卫和待选暗卫统领差两字,但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一番震惊过后,小皇帝觉得过往自己输得也不算冤,舒了口气开始理思绪:“他是待选,你是正经的,而且看样子年龄不大,所以你们之前还算是个竞争关系咯?”“这么说也没错。”胡谦依旧是有一说一,“暗卫统领的薪俸和职权比一般暗卫要高出许多。”小皇帝转转眼珠:“沈言川在暗卫里算是很厉害的吧?”“是的,他各方面都不差,心术尤其强。”听了这评价,小皇帝撑着脑袋想了一会儿。 第33章 待到晚间,他没等着沈言川,也不回卧房,坐在案前研究密报,把朝中一系列大臣那点朝中和家里的破事儿粗略看了一遍,心中大为震撼。某翰林大学士满口仁义道德,私下嗜好竟然是狎ji!光禄寺少卿亲口说光禄寺的茶汤难吃!某通议大夫偷偷抠鼻屎抹到宫墙上!这种消息小皇帝看多了有点想吐,感觉明天上朝简直不能面对底下的大臣了。他一招手:“胡统领!有没有正常一点儿的?地方州府的也可以,朕想找几个靠谱的人来顶那些混蛋的班呐!”“有的。”“快点拿来!朕现在就要!”胡谦点头,飞速给他取来了两本薄薄的册子。小皇帝的笑凝在脸上:“……好,有总比没有的好。”胡谦看他耷拉着脑袋,想了想,还是提了一句:“皇上,朝中有些人虽然私德不佳,但能力可观;有些虽懦弱无为,但胜在忠心,至于完人,确实是少得可怜……”小皇帝挠挠头,刚要说什么,忽然听见外头有熟悉的声音,是沈言川!“好的好的,朕知道了,你快点飞走吧!”胡谦十分听话,立刻住嘴退下。他前脚刚消失,后脚沈言川就跨进门,小皇帝抛下密报迎过去:“你去哪儿了?怎么走了一天?”沈言川没回答,反而问:“皇上今天过得如何?”“陀螺似的没停歇过,不过该做的都做啦。”小皇帝正视着沈言川的眼睛笑,一双手也抱了对方的腰。两人的脸离得近,他本来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就变了,“可不可以要一个奖励呀?”沈言川看着他,神色却是淡淡的,不像是个要“给奖励”的样子。“你累了是吗?”得不到奖励,小皇帝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他低头把沈言川的手拉起来,“手臂上的伤好点了吗?先去朕房里上药吧。”小皇帝说着,拉着沈言川就往卧房跑,跑到一半又突然停了,因为想起沈言川好久没进他卧房,而帐子还挂着臭囊呢!虽然沈言川应该是不在意,不过这么任由臭囊散发气味,实在有一点影响气氛。于是他说:“等等,朕先让他们通通房间里的风。”“因为绣囊吗?”小皇帝奇道:“你怎么知道?”沈言川面色微沉,拉着他的手向前走:“先进去吧。”两人进到屋里,小皇帝嗅了嗅,竟发觉并没有什么味道:“奇怪啊,怎么不臭?”“臭?”沈言川抬了下眉毛,随即明白了,“臣妾早就将绣囊换了,现在那个里头装的是香橼、艾叶和薄荷,您在屋子里睡了那么多天,难道没发觉吗?”小皇帝呆呆地看着他,觉得这句话内容太丰富,脑子转了好一会儿才问:“你……什么时候换的?朕睡觉的时候你偷看朕?”一说到“偷看”,小皇帝就兴奋起来了,围着沈言川好一阵看:“你觊觎朕,偷偷喜欢朕,是不是啊!是不是啊?”沈言川看他笑得傻里傻气,冷淡的脸终于也做出一丁点生动的表情:“皇上要想知道答案,就先回答臣妾一个问题。”“什么?”“皇上为什么要在帐子上挂螺蛳粉味儿的绣囊呢?”“啊……这个嘛……”小皇帝不好意思了。总不能说自己是拿绣囊来卧薪尝胆吧?之前的事,如今提了做什么呢,不愉快的就该尽快忘掉呀!沈言川就是要他支支吾吾说不出口,见他一时半会儿说不清,直接将人抱到了床边。就当小皇帝以为他要把自己掼到床上的时候,他却将人放了下来:“记住,以后拿进养心殿的东西要问出处,要验过有无问题再用。”小皇帝隐隐约约感觉他意有所指,觉得还是解释一下好:“那绣囊是小福子拿回来的,所以朕才敢放心用。”沈言川皱着眉头,仿佛是对他的回答感到不满:“臣妾再说一遍,除非是太后亲自交到您手里的东西,其他的,进这儿都得验。”小皇帝看他认真说话,忽然仰着脸凑上去,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所以你不用验的,是不是?”第34章 等朕一展雄风挨了一吻后,沈言川一手捏住了小皇帝的腮帮子。“皇上,臣妾同您说正事的时候,您最好正经些,仔细别让臣妾罚您。”他嘴上好声好气,手上暗暗使了些力,掐得小皇帝的薄面皮一酸,直想求饶。然而话到嘴边,小皇帝又想起求饶恐怕要接着挨罚,只好哼哼道:“好的好的,朕知道了,朕以后会让他们验清楚的。”沈言川这才松开手:“回答得不错,这次就不罚了。”然后他走到小桌边径自坐下,主动将衣袖掀起,露出了雪白的一臂:“皇上不是要替臣妾上药么?”小皇帝这才忆起他拉人进房的初衷,赶紧把药箱拿来,小心翼翼地解开那条细布。之前他将药粉倒了许多,如今大部分都沾到了细布上,一小部分凝结在伤口上,看不出伤口到底长好没有,又不敢拿布擦开去看,只好眯起眼睛,低头轻轻吹走多余的药粉。这办法自是收效甚微,所以吹了几口之后他也放弃了,站起来在药箱里挑挑拣拣:“没事,朕还有好药,这个不行就换一个。”也不知道是安慰沈言川,还是安慰自己。最终,他挑了一小罐质地稀薄的药膏,拈了很大一块轻轻点到伤口上,动作柔软轻巧:“怎么样?痛不痛啊?有点痛的话忍一忍,这是最好的外伤药,包你好得快,还不留疤。”沈言川看他忙活得鼻尖都渗出细密的汗珠来,当真是很紧张的样子,嘴唇翕动了几下,却是没说话。总算处理好了伤口,小皇帝笨手笨脚地开始做包扎,依然是翻来覆去弄不好,只是这次没有气馁,失败了几次都还跃跃欲试。 第35章 小福子一翘大拇指:“玉树临风,完美!”“嗯。”小皇帝信心十足地踏入殿中,同太傅、讲师互相见礼,转身落座前,朝着坐在案边等候的沈言川一眨眼,坐下后还拉过对方的手捏了一下。沈言川低头一看,掌中多了一个五颜六色的小纸包,再抬头,小皇帝微微侧脸,抿嘴一笑:“糖,给你的。”回过头的小皇帝满心都是快乐,不过面上不露声色,把腰杆儿挺得笔直,挺胸抬头,准备认真听讲,给贵妃展露一下自己男人的风采。上午的日讲进行得确实顺利,结束后,小皇帝拉着沈言川一起吃饭,一会儿给对方夹菜,一会儿直接把一整碗鸡蛋羹推过去:“吃呀,这个蒸得嫩嫩的。”末了还剥了一个橘子,自己吃了一片,剩下直接分了两半,把其中一半放到沈言川面前。沈言川接受了他的好意,只是吃得一言不发。等到把东西都吃完后,才开腔道:“您上午的表现很好。”小皇帝得了表扬,恨不得把尾巴翘起来摇:“那当然,朕以后会一直这么好,贵妃是不是要给朕奖励啊?”沈言川点头:“是。”小皇帝立马闭上眼睛撅起嘴:“么么……”沈言川盯着他撅得圆圆的嘴唇,要笑不笑地一翘嘴角:“不是这个。”小皇帝睁开眼,疑疑惑惑地红着脸问:“啊?那还有什么啊?”“皇上的课已经上得很多了,现在要换些新课程,同时空出一些时间让皇上反思。”小皇帝愣怔怔的:“空出一些时间?”沈言川解释道:“以后每日,皇上会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休息,这段休息时间,皇上可以自行安排,如果没有要事,在这段时间内去给太后请安,到御花园走一走,或者干脆回养心殿补眠,都是没问题的。”小皇帝乐得叫了一声,知道自己终于得到一点认可了!虽然没亲着美人,但认可和自由显然更了不得啊!于是为了显出自己值得这好安排,下午日讲的新课程他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听。只见讲师朝堂中一立,说道:“今天,臣带陛下学习算术。”小皇帝有些不解:“算术?朕以前学过啊。”讲师一板一眼道:“臣今天教授的算术和陛下以往学习的略有不同,是与朝廷账目相关的。”小皇帝一本正经地点头,心里偷着乐,觉得自己总算是找到一门可以偷懒的课……不对!呸呸呸,是在贵妃面前彰显朕智慧的课!然而。片刻后。“陛下请听题。”“已知朝廷征收田赋时,南方城之黄豆、小麦、芝麻跟大米等价。”“一石大米等同两石粟谷,等同两石糜黍,等同两石荞,等同两石半高粱。”“南北粮价不同,粟谷价相差两倍,南多北少;高粱价差一倍,南少北多。”“试问,一个北方民夫来到南方修桥,工钱等同一石大米价,现有钱,一石大米,一石半高粱可选,一石半粟谷可选,问选何者民夫划算,选何者朝廷划算?”把题目记了才两行的小皇帝:“啊?敢情那小麦芝麻还是凑数的?”“是为了让您明白现有行情才说的,不算凑数。”讲师语重心长说完,给小皇帝重复了一遍题干。小皇帝:“等等等!朕还没记下来!”讲师又重复了一遍。小皇帝打着算盘算完第一遍:“嗯?感觉不太对,北方到南方,那是在北方生活还是在南方生活?要分类讨论?”分类讨论完,小皇帝打着算盘复核一遍:“啊啊啊!算了两遍为什么答案不一样!”过了好一阵子,小皇帝终于算完提交答案。讲师从上到下扫了一遍:“核算正确,答案不对。”小皇帝:“为什么!!!核算正确了答案还能不对吗??没有天理啊!”讲师回答:“因为对民夫来说,钱不好保管,可能也不好计算,但是粮食的多少,能吃几天是容易计算的。另外,一石大米一个人可以吃三个月,肯定不能带回家吃,所以不小皇帝当场懵逼:“那朕算了这么久是为什么?”讲师中气十足道:“个中关窍,须得陛下做过计较,方才能体悟。您都算不清,民夫更算不清,所以这差价,从国库出来,最后却要流入精通算术者的口袋。”小皇帝一想,觉得很有道理:“朕明白了。”“好的,那请陛下翻页,今天做课后题一到六。”小皇帝:“?!!!!!!”第36章 追爱的难度一堂算术课下来,小皇帝感觉自己雄风难振。都不敢看沈言川的脸。只好打起精神去看课本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文字,企图用认真求知的形象打动沈言川。市价跌涨…库存……私人钱庄…… 第37章 眼睛学会了,脑袋没学会,能算是学会吗?第37章 看狗小皇帝还工工整整誊写了一份答案,掐指一算时间,觉得自己写完还有小半时辰可以浪,感到自己今天这个决定实在是做得太对了。“好了,现在轮到您算,我看了。”楚才人让出算盘,“您刚才都学会了吗?可有什么不懂的?”“哼,第二题开始,朕就看会了。”小皇帝胸有成竹,立刻投入计算,“看好了!”“请。”一刻间后,小皇帝放下算盘,长叹一声。——眼睛学会了,脑袋没学会,能算是学会吗?三七看狗好容易做完了题,小皇帝抬头看了眼漏壶。一个时辰的时间正好用尽。小皇帝眉头一跳,抓起草稿书册就跑,一口气跑到门口,又停下来回头叮嘱:“要是有人问起……”“就说您是来看狗的!”楚才人不知何时已遣人牵来了先前养的小黑狗,那狗还挺有灵性,晃着棍子似的尾巴汪汪几声,大约算是送客。次日,讲师看过答案,赞许地点了点头:“这么难的题,答对四道很是不易啊。另外两道,差点火候,不过大体思路还算正确。”小皇帝听完点评,发觉楚才人做的那三道还真是完全正确,看起来他病急乱投的,还真是碰上位名医了……但是让一个小孩子教做题,最后还没能出师,这感觉真的好羞耻啊!一时间,小皇帝的心情既冷又热,一颗心忽上忽下,面对着讲师的赞叹不知是哭是笑。中午的时候,小皇帝照例留了沈言川一同吃饭聊天。用膳完毕时,沈言川礼尚往来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递过去:“金丝党梅,吃完记得漱口。”“嗯,朕会记得。”小皇帝矜持地回答完,嘴角还是不由自主翘了起来,笑得甜美而傻气。一只金丝虎换沈言川买的一包零食,值了……不,是赚了!作为一个讲究实在的男人,小皇帝当即拥有了不耻下问的美德,开始勤于出入楚才人宫中“看狗”。为了防止沈言川发现,他特意让小福子事先备好算盘,手抄了正本书册的题差人送去楚才人宫中,届时他只需低调进入后宫便可,遇到其他人也不必担心。他还特意叮嘱胡谦,让随身跟着自己的暗卫注意点,如果看到沈言川跟到后宫来,立刻通知自己。然而,出乎意料,第一个发觉他“看狗”真相的并不是沈言川,而是彤妃。那天挺热,屋里有些闷,楚才人宫里敞着门通风,只派了两人去守门。屋内,小皇帝正猛拨算盘,楚才人坐在旁边啃着大白梨,含糊着做指导:“不对,少拨了一颗!”小皇帝糊里糊涂地看算盘,忽然就忘了事儿,白着脸道:“……朕刚才拨的是哪一颗?朕算到哪儿了?”楚才人含着一腮帮子汁水淋漓的梨子,咽下去刚要答话,却听大门那儿传来了细碎的银铃声,伴着一个汉话讲得生硬的女声,听不出来说了什么,之后是自家宫女说要通报的声音。彤妃位份比她高,其实通不通报也就那么回事,她是不能叫人好等的,更不可能不让人进门。因此,顾不得手沾了梨汁黏糊糊,楚才人跳起来就去关门:“快点把东西收起来!”屋里没有什么宫人,小皇帝只好帮着一起收拾,手忙脚乱道:“她怎么来找你了,你们俩还有往来啊?”“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楚才人从门缝里往外看,“偶尔遇上了讲几句话,过节了意思意思送点东西……哦,之前见她放风筝,后来她见我感兴趣,就送了我一个。”一番藏藏掖掖过后,屋门终于敞开了,楚才人出门,把彤妃迎进了屋。小皇帝面前空无一物,只好拿着一只杯子百无聊赖地喝茶,同时问道:“你怎么来了呀?”“前些日子,您说花可以做些香包,臣妾就试着做了些,”彤妃让挎着篮子的宫女上前,把篮中一堆香包拿出来,“这里头是干花磨碎后加了各种名贵香料做的,每一个味道都不同,你们尽管挑自己喜欢的拿就好。”楚才人孩子心性,闻言说了几句客气话,便一个个嗅着挑了起来。彤妃跟楚才人说了两句,转眼看小皇帝还在喝茶,一杯茶放在嘴边抿了半天,两只眼睛发直,便问道:“皇上不来挑一个吗?”小皇帝回过神:“啊……不用啦,朕有一个了。”那个是沈言川给他的。悄悄送来的。还特别凶的不让他收别人的东西。嘿嘿嘿。彤妃看了一愣:“那也可以再拿呀?”小皇帝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喜色:“你们姑娘家,多多益善,朕是个男子,有一个就够啦。”他这样说了,彤妃也没深入去问,只从篮子里取出一个梅红色匣子:“那试试这个?”匣子里面卧着几个雪白圆润的点心,状如汤团,顶上皆沾着一枚粉色的花瓣,玲珑好看:“是鲜花做的蜜果子,尝尝?”小皇帝抬起手,刚想取一颗,忽然想起沈言川的主张“什么都要验过才能用”。自己当时答应得好好的,这会儿不应该轻易食言。于是他摇摇头,腼腆地笑笑:“算啦,朕中午吃得太饱了,还是节制一点得好。”“行呗。反正留这儿了,想吃您就拿。”彤妃说着,转身将匣子端到了楚才人面前。楚才人二话不说,拿了一颗放入口中:“嗯,好吃诶!姐姐自己做的?手艺真不错。”彤妃自己也吃了一颗,边嚼边道:“还好,熟能生巧而已。本来想多做些,一个宫发一盒的,结果好几批都给蒸坏了,剩下的食材就只够做这些。你喜欢,以后姐姐再做点送你。”女人搭建友谊总是十分容易,拿了香包,吃了零食,聊会儿天,楚才人很快就把原来要做的事儿给忘了,说到兴奋处,连狗也叫进来给彤妃看。狗崽子叽叽哇哇地乱叫一通,在屋子里四处游荡,小皇帝有点看不下去,又不好明目张胆地赶人,正挤眉弄眼地想要给楚才人一点暗示,结果视线刚对上,他就闻到了不详的味道,一转头,就看到狗子抬起了后腿,在垂地的厚重帷幕上撒尿。“啊!朕的演算还在后头!!” 第39章 一刻后。“没一个人答对。”小皇帝宣布了结果,刚才一个个器宇轩昂的士子如今都尴尬地低下了头,后面一排臣子的脸色也由焦虑变得难看了起来。小皇帝不动声色继续道:“诸位心中,可有治国良策,说来与朕听听?”这一问,倒是在情理之中,士子们重新抬头,争相将先前备好的说辞慷慨激昂地背诵出来,以弥补自己出师不利,爱做菜的那位仁兄排在最后,倒是老老实实道:“都说治大国如烹小鲜,可惜在下愚钝,只会烹小鲜,不懂治国。”“你说得挺实在。”小皇帝朝小福子一招手,“把他带到御膳房去,看看他是否有烹小鲜的本领,水准高不高。”高个子被带走了,其余士子眼波流转,神色轻慢,看样子是嘲笑他官做不成,倒成了厨子。“至于你们嘛……”小皇帝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深深吸了口气。众人连忙俯首帖耳,等着好消息。然而他们听到的是一连串的指责——“不了解百姓生计,简单的计算也不会,治国良策不是陈词滥调就是虚无缥缈,朕要你们何用?你们读的书朕哪本没读过?朕缺人给朕讲大道理还是缺乐师棋博士啊?全部取消今年应试资格,举荐人罚俸一个月!都给朕滚出去!”把人撵了出去,小皇帝心里十分痛快——这读过书,骂起人来就是硬气啊!他乐不可支地笑出声,转头道:“爱妃,你瞧,朕是不是做得很好?”沈言川从屏风后走出:“不错,皇上如今已懂得识人了。”小皇帝把他拉着坐到自己身边,把脸蛋挨过去:“那给个奖励呀。”沈言川探头过去,却是离他还有一线距离时停住了:“可是皇上,在您还没有培养出心腹的时候,还是要给自己留条后路的。”“心腹啊?暗卫那边早都有眉目了,尚在考验而已。后路也留了一条,刚才那黑小子像个老实人,若是真精通做菜,当个尚膳就挺好。”小皇帝指指自己的脸,“别吝啬,亲亲。”沈言川闻言无声一笑,抬手虚虚捧着他的脸,在他耳根处轻轻一吻,随即耳语道:“心腹可要培植得快些,拿捏好君臣之间的距离,放到恰当的位置上。”这般轻吻其实比吻在唇上还要让人动心,小皇帝有点神魂颠倒的意思,此时也没觉得是被说教了,反而感到温馨,仿佛一个遇到了贤内助的丈夫。他说:“放心,朕心里有数。”第39章 撒不出尿的狗经过暗卫的辅佐,以及和朝臣的频繁接触,小皇帝对于处理朝政稍稍有了些心得,效率变高,花费在上头的时间也有所削减了。然而他每天依旧忙碌,因为讲师看他进步得快,出的题越来越难,以至于他一直没能减少往后宫跑的次数。这期间,小皇帝逐渐习惯了计算,步入了自己计算,楚才人在旁实时提醒、点拨的阶段;彤妃偶尔会来送些点心,和他们稍微聊几句,便出去看猫看狗,不作更多打扰;而楚才人的狗依然喜欢撒尿,只是懂得不能进屋,在院子里尿完了便到门口趴着,巴巴地看里头的人打算盘,偶尔对着啃着梨的楚才人流口水哼唧两声,宫人就拿一只装了凉水和几片梨子的大碗到它面前,它舔食得心满意足后,就会摇起尾巴安安静静地打一个盹儿。总之,虽然环境不够静谧,但也没有人事物打扰到做题,除了题目一日比一日难之外,一切都令小皇帝感到满意。待到城外诸生考完,小皇帝的题也难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直接上升到拿以往的真账复制本,让小皇帝自己试着算。天气炎热,算了八遍账还没平,小皇帝热汗淋漓地趴到了红木硬桌上:“第八次了!朕不行了!”不要停啊,皇上!”见小皇帝的斗志风一吹就灭了,楚才人在旁边鼓劲,“已经呼之欲出了,您再加把劲儿啊!”小皇帝毫无头绪地哭丧着脸,为难道:“可是,朕感觉……”“看这里!”楚才人朝着前方一伸手,“想象一下,贵妃娘娘此时就在前方,您只有加快速度才能追上他!快一点!再快一点!像一匹脱缰后驰骋在草原上的野马!”这画饼充饥的方法果然有点效果,小皇帝听了,爬起来一撩袖子:“好,朕要发力了!”两人正在热火朝天地跟账本硬磕,而在院外,沈言川跟彤妃听完这段刺激的对话之后,互相看了眼对方。“……今日恐怕来得不是时候呢,改日再来拜访吧。臣妾先行告退了。”彤妃语气讪讪,朝沈言川见礼后,垂下眼帘转身便要走。“留步。”沈言川叫住她。彤妃慢慢转身,低头道:“贵妃娘娘还有何事?”沈言川朝她露出一个咄咄逼人的微笑:“彤妃的官话进步神速啊,是因为最近走出秋露苑的次数多了么?”彤妃的面纱动了动,不知做了什么表情,不过声音依然悦耳:“原先不曾留心去学,上回娘娘生辰,皇上将人聚到一处,臣妾怕贻笑大方,这才特意找人学了官话,眼下娘娘夸赞,想来也是臣妾学有所成。”她话音刚落,里头隐隐传来了小皇帝的声音:“啥?这哪儿来得及收拾啊!快把狗牵进来尿一泡!”沈言川面上笑意更浓,说道:“本宫看现在倒是个进门的好机会,彤妃提篮前来,必然是要送些东西,还是送完再离开吧。”他说着,迎着狗子唧唧哝哝的声音一掌拍开门,大跨步地往里走。彤妃无奈,只好提着裙子,跟在他身后进门。楚才人位份低,院子小得可怜,两三个宫人根本拦不住大步流星的贵妃,两步之后便从拦变成了追。屋子的门一开,就见小皇帝在拽狗子脖子上的套绳,楚才人在一旁摸着狗的后背,而中间那只狗子死活不肯往里走,下巴上的肉都被绳子扯得堆叠起来,一双黑眼睛茫然无措,仿佛是不知道主人为什么硬逼自己犯错。“皇上在这里做什么呢?”沈言川和颜悦色地往这鸡飞狗跳的屋里走,一双眼睛四下打量,“动静那么大,吓得门口来送礼的彤妃都不敢进门了。”“狗不听话,训训而已。”小皇帝知道那狗眼下已派不上用场,双手一松,那狗挣得退了几步,赶紧飞奔出门。楚才人见皇上答得生硬,赶紧伶伶俐俐朝沈言川行了礼,以期分散沈言川的注意:“贵妃娘娘万福金安,天气热,嫔妾给您削个梨?打个扇子?”她边说边暗暗注视着自行坐到桌边的沈言川,对方雪白的手臂和颈项在细丝织就的薄衫中若隐若现,像净透无瑕的玉石,整个人清清凉凉干干净净,没一点需要扇子的意思。果然,沈言川一开口就拒绝了:“用不着,彤妃不是带了点心吗?就吃那个吧。再倒点茶水就好。”贵妃既发话,楚才人和彤妃就没有推脱的道理,纷纷招人备茶放点心。 第41章 “岂止是后宫。”沈言川缓缓道,“杀父夺权的事情,乌赞和北朔史上可有不少。”“不是说不好se吗?”沈言川笑着跟他躺到一处,温热的吐息喷在他侧脸,“我真要怀疑,那点心里真的加了那什么药了。”“还不是因为你……”小皇帝下意识抱住他的脖子,哼哼唧唧道,“你说的轻松,朕下次也……看看你定力是不是……比朕好……啊……!你这不是惩罚!你是挟私报复!”沈言川暗自笑了一声,不接他的话……看着怀中人在自己胸前扭成一只小麻花,最后紧紧抱着自己埋了脑袋,不说话了。沈言川忍不住笑出了声:“皇上这样,一会儿臣妾要怎么出去?”小皇帝此刻脸红得几乎要滴血,羞愤地抬手在他胸口锤了一拳:“还出去什么!留在这儿侍寝得了!给朕擦干净!”沈言川闻言,脱了外裳,下床打了盆水来,浸湿了毛巾又挤干,递给他:“自己擦。”小皇帝气得跟他瞪眼睛,最后却在他意味深长的笑容中软化下来,善罢甘休地垂头,小声道:“把小福子叫进来。”沈言川俯下身,把毛巾塞到他手里,转手捧起他的脸,在他唇上亲出了一声轻响:“今天没求饶,奖励您的。”“哼。”小皇帝佯做不稀罕,根本不笑,口气中也多了几分硬气,“朕是什么人,刀横过来也不会求饶的!”“臣妾知道了。”沈言川放下手,虚虚搂住了他,下巴抵在他肩上,轻声道,“但您记住,您的身体是您的,也是全天下人的,您自己也要懂得照顾。”说完,沈言川不再留恋,拿起叠成一小块的外裳,径自出了卧房。小皇帝看他话中有异,等了一阵,小福子果然没来,只好拿着毛巾自己擦弄,嘴巴里嘟囔道:“臭狐狸,就是嫉妒,现在连小福子伺候朕都要说三道四了,还不给朕擦……惩罚朕惩罚朕,朕又不是小孩子,能不知道分寸嘛!还走了!就这么走了!”气急败坏地把自己收拾干净,小皇帝一个人闷声钻进被窝里躺了一会儿。一会儿以后,他忽然想起自己的账本还没结清,吓得爬起来穿上衣服,急急忙忙地回了文华殿。小皇帝这趟挨罚受了冷落,颇有些不高兴,后宫不去了,剩下的时间大多用来同沈言川生闷气。不过这闷气没生多久便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因为头脑清醒时,他也曾思考沈言川说的话,心里不得不承认那有道理——至少也算对方表达关心的一种方式;另一方面,他没了助力,一心一意扎在案前做学问,费了好多力气才琢磨出了看账算账的诀窍,而沈言川此时又挨过来,很是上道地搂着他奖励了一番,他摸着对方恢复成光滑缎子似的手臂,亲得高高兴兴,也就彻底忘了先前那一丁点不快。就在小皇帝宽宏大量地原谅了贵妃恃靓行凶,两人重归于好之时,科考试卷也统统出炉,在宫外放了榜。最后一轮殿试是小皇帝临时出的题,留下来的一拨人确有几分真才实干,不过小皇帝却只是循例给了一些翰林院修撰之类目前无甚要紧的官职,就将人打发了。沈言川看在眼里,事后问道:“皇上有别的打算?”小皇帝嘿嘿一笑:“那是。这一群人啊,有不少都是其他州府来的,要摸清底细,探花宴上瞧最好,你陪朕去?”看着他兴致勃勃的模样,沈言川冷艳的眉眼有了笑意:“臣妾遵旨。”第41章 不准盯着别的男人窗外,雨声繁杂。未时还未过,天就暗了下来,小福子一会儿指挥小宫女关窗,一会儿指挥小太监在御前添灯,是以,养心殿总维持着亮白如昼,安静清爽。沈言川暗中留意了窗台上那一抹没被擦干的湿迹,一点点灯光照在窗旁,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那道湿迹最为明显,长长的一条,像一把细细的bi首,像一条没有气息的银龙鱼苗。他转过头,小皇帝还在伏案专心批着折子,眼睛映出两点温暖柔和的光,好久才眨一下,神情认真,看起来已丝毫没有初见时那分懒散气了,是个温和又有灵气的好少年。“好啦。”片刻后,小皇帝放下最后一本批完的折子,甩甩手伸了个懒腰,“小福子,给朕倒点茶去……哈啊……哎。”他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转身朝沈言川走去,懒懒靠到他身侧,刚要说些什么,沈言川先开了口:“皇上,最近各州府的晴雨表可有什么异常?”“没呢。”皇帝抱住他蹭了蹭,“跟以往没什么不同啊。”沈言川点点头,抱住他柔韧的身躯:“那就好,您看到时多留意就行。”“唔嗯。”小皇帝腻在他怀里,闻到了一丁点竹叶的清香,心猿意马地吸了两口,口中含混地抱怨了几声,“一会儿最好别下雨了,不然宴席还要摆到殿里来,怪没意思的,一个殿坐几十个人,闷。”“嗯,最好是不要下。”沈言川眼神黯然地重复了一句,说完回过神,发觉怀里的小皇帝很像匹清秀的小骡子,四肢修长,温热洁净的气息在他身上乱喷,不断哼出一点撒娇的声音,那帝王的样子又脱了相。沈言川朝远处一瞄,拍了拍小皇帝的腰:“茶来了,皇上。”如两人所期望的,没过多久这场雨真的停了,天上阴云拂开些,天地间反倒比先前亮堂几分。于是探花宴的举办地点依旧是劝学亭——一座赤柱青顶的精致凉亭,连着四通八达的长廊,周围假山碧潭,处处繁花,满树氤氲,是一个探花赏景的好地方,。凉亭四周原本垂着半透明的淡色纱幔,如今为了赏花,全部被挽到了柱边。小皇帝站在离凉亭有些距离的戏台上,从屏风后偷偷望过去,就见一群及第进士早早来到亭中候驾,正在互相作揖行礼,亲近些的某兄某弟地喊,有的还带了官职称呼对方,而后哈哈大笑挨着坐,或是立马分开离得老远。小皇帝抱着胳膊,啧了一声:“这帮人才认识几天,就已经开始拉帮结派了。”沈言川冷静道:“有些是同乡人,亲热些也在情理之中。再细看看。”小皇帝无声点头,脑袋又往前凑了一些。没过一会儿,几位高官大儒陆陆续续到场了。等到人来得差不多了,小福子按计划登场,宣布皇上今天忙于政务,恐怕要迟来,探花宴不必等候皇上,其他人到齐即可正式开。小福子让人放下了御赐的酒与果品,不多做停留便离开了。他前脚刚走没多久,亭中就热闹起来。按照以往的惯例,先选了一位年龄最小最俊俏的出来做探花郎,选园中花赋诗一首。同样的试卷,探花郎们年纪轻轻就已成绩不菲,鲤跃龙门,自然是极端慧黠的人物,轻轻松松便成了一首好诗:“不学梅欺雪,青红照bi池……”诗成,他便得到了众人的赞赏,于叫好声中饮下美酒,将酒壶递到下一人手中。“香属登龙客,烟笼宿蛛枝……”“绮席促时皆国器,羽砒飞处尽王孙……”不少年轻人兴致高昂,争相展露才学,颇想得到几位大儒的欣赏,事实上有几人也确实被赞赏了,其中一人嗓音嘹亮,语声颇为动听,吸引了不少人的耳朵,做完诗之后,便有许多人同他说话,其中,还有两位高官。此时一直默然不语的沈言川忽然开口道:“此人或可一用。”小皇帝把亭子当戏台,将那边边角角的人事尽收眼底,闻言问道:“你说的是谁?”沈言川报了姓名,还伸手指了一下。 第43章 小皇帝抬头和他对视。抚摸脸颊的手指纤长,指尖手掌的皮肤都光洁细腻,动作温柔的像一片羽毛,然而温度却有些低,如同沁凉的雨水。“好。”第43章 钦天监又增一锅小福子去了一趟钦天监,领回来四个满头大汗的青年。小皇帝目光往下一扫,不由得皱起眉头,感觉面前这四个神棍大大玷污了养心殿内的空气,不过又不好赶出去,因为要买沈言川的面子,对他们进行问话。他清了清嗓子:“哪个是监正?”底下无人应声,纷纷把头低了下去。“监副呢?”底下依旧是沉默,把头低得更低了。“都不是?”小皇帝不耐烦了,拍了一下桌子,“那你们是谁啊?”四个神棍像受了惊的猫头鹰,恨不得直接缩成一根棍儿,缩到别人看不见。他们这么怕不是没有原因的。当今圣上不喜神鬼占卜,平日里对钦天监并无问津,而他们钦天监害怕步青炉坊的老路,每天苟在宫里老老实实当差,不迟到,不早退,不与其他官员和后宫接近,争取不被挑出错来。今日皇上突然召见,惶惶不可终日的监正和监副只觉大难临头,一顿商量后把下头四个属官给推了出去:“***心肠软,你们年龄小,犯错了也不会真的挨罚,顶多是挨顿骂,而且你们四个人,皇上肯定骂不过来,骂不过来就赶你们回来了!”“那要是骂得过来呢?”再派个漏刻博士过去。”钦天监大门一关,四个“神棍”就抱着靠挨骂拯救钦天监的决心来到了养心殿。小福子全程在旁看着,心生恻隐,只好替皇上说两句,来消除他们的紧张感:“你们是哑巴吗?赶紧报上官职啊!”其中好歹有一个胆大些,哆哆嗦嗦地开了口:“回陛下,下官是春官……下官左手边起,依次是夏官,灵台郎……还有保章正。”小皇帝也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见了自己好像见了阎罗王,感觉怪好笑的,心里的不悦就淡了些许:“行了行了,朕召你们来,主要是问问天什么时候放晴。”四个人六神无主互相挤了挤,最终夏官被推了出去。夏官打了个寒颤,回答道:“过、过两天就会放晴的。”小皇帝又问:“那放晴之后,还会三不五时地下雨吗?”“不,不会了。”夏官说完忽然又摇摇头,“不是,还是会下的,但是没有这几日那么频繁。”小皇帝看他一会儿否定一会儿肯定,就觉得很不靠谱:“依据呢?”夏官脑门上的冷汗汇成了河——他主要掌推历法,天象变化是灵台郎管的啊!于是他偷偷朝身后的灵台郎勾勾手指——救命!灵台郎只好上前,接过话茬道:“启禀陛下,是这样的……”他讲了一堆什么旱云雨云之类的辨别方法,听着倒还像那么回事,小皇帝的面孔渐渐松弛下来,眉间也放宽了。“知道了。”小皇帝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打算顺道了解一下钦天监目前的情况,“朕平时不太问钦天监的事,你们有什么要奏报的今天一道说吧。”此言一出,大家一齐望向保章正——就他还没说过话了。保章正对着同僚轻轻摇头:不啊!我是占定吉凶的,皇上最讨厌的就是这个啊!同僚用眼神示意:随便说点什么吉利话!保章正只好出列:“……陛下,紫微宫中,星皆均明,大小如常,是吉兆。”小皇帝声音一沉:“说人话。”保章正咽了口唾沫:“皇上龙体康健,太后亦安康。”小皇帝抬起一边眉毛:“不瞎的人都知道,这还需要看天象得出吗?”保章正当场下跪伏地,痛嚎道:“臣有罪!臣惶恐!”小皇帝听了头疼,转眼看向沈言川,跟对方换了个眼色,才道:“好了,起来吧。贵妃娘娘有话问你。”保章正如获大赦,赶紧站起来,侧过身面向沈言川。眼前的贵妃娘娘气质清冷,容颜艳丽,神情严肃:“你把最近的重要发现说出来,是吉是凶都不要紧,尽管说,不必有顾虑。”因为不是对着皇上,保章正略略放下心来,抬袖擦了擦汗,正色道:“月入掖门,南出端门,臣子中恐有叛逆,不过紫微宫很亮,说明皇上是不会有任何危险的……”他越说声音越小,因为看见同伴一个个都吓得膝盖发抖。沈言川的眉宇间隐隐有了戾气:“别管其他的,还有什么,继续说。”保章正只好道:“……镇星从西门入,西南方向恐怕将有大的水患……就这些了,真的就这些了!下官已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小皇帝察觉到沈言川的脸色有些不对,立刻训了保章正:“水患就水患,什么大水患,而且藤州水灾的赈灾银都下发了,你还说什么‘将有’,你到底行不行啊?小心朕治你一个妖言惑众。”保章正欲哭无泪,正想再次下跪,沈言川却突然道:“皇上刚才说藤州水患?什么时候的事?”小皇帝被他突如其来的紧张模样吓得呆了一呆:“就……前天啊。”“臣妾不是让您多注意降雨的吗?”沈言川声音里带了压抑着的火药味,“情况如何,您如何处理?” 第45章 小福子手忙脚乱地找了一条洁净的帕子递过去:“贵妃娘娘若是不喜欢您,不是真跟您亲近,哪里敢跟您发脾气,跟您说这使性子的话哟?他不怕掉脑袋吗?”小皇帝接过帕子抹掉泪,才露出一只哭得红红的眼睛看人,像极了一只受了伤躲在树后的小动物:“真的?”“当然!”小福子大声道,同时心里隐隐有些疑惑——皇上从来对贵妃深信不疑的,怎么忽地悲观起来?自己离开才不过半个多时辰啊……难道红鸾星动的男人都这么爱胡思乱想?第45章 贵妃身世“可是,怎么也不能说走就走了呀,走了那么久,也没去见太后,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小皇帝把脸藏在帕子后,委屈着轻声道。就这么走了,不要朕了。连惩罚也懒得惩罚了……哪怕是照着屁股打两下也比这个好嘛。他呜呜哭着,小福子哄了半天也没哄好,正一筹莫展的时候,胡谦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皇上,其实贵妃娘娘生气尚有其他原因……”突然来了个不是那么亲近的外人,小皇帝被惊了一跳,终于寻回一点做皇帝的自觉,擦干泪水强装生气道:“低下头不准看朕!小福子你看他低头没有?”小福子正经看了一眼:“低着呐,皇上。”小皇帝这才放下帕子,盯着把腰都弯下去好多的胡谦:“你刚才说什么?”胡谦口齿清晰道:“臣是说,水患一事,于贵妃娘娘而言比较特别,所以贵妃娘娘才会御前失态,并非是对您心存不恭。”“特别?”小皇帝睁大眼睛,用手背冰着自己哭得热烘烘的脸,脑袋里忽然生出些联想来。藤州位在东南,沈言川身上便有东南人身上的一些习惯——爱吃螺蛳粉。莫非藤州其实是沈言川的故乡?脑袋里乱哄哄的,很多声音如野草般破土而出。“藤州的百姓又要怎么办,等着沿途曝尸吗?!”“臣妾没有家,也没有亲友。”小皇帝心中那一点点委屈和幽怨彻底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怅然。其实他总说喜欢沈言川,喜欢到现在,连沈言川从何处而来、当暗卫前有何经历都不知道。“胡统领,沈言川既然曾是暗卫,他的档案应该有吧?快点拿来给朕看!”胡谦却保持着姿势不变:“臣做不到。”“什么?!”小皇帝不解中多了份恼怒。“贵妃娘娘身世有些特别,太后下令不准向任何人提起,臣虽心知肚明,然万死不可开口。如果您非要了解,臣只能建议您去问太后。”小福子被这惊人的发展给震住了,转头看向小皇帝。小皇帝蹙起眉尖,眼珠微微转动,分明是在思忖。片刻后则是下定决心地起身要走,然而刚走到胡谦身边,胡谦就一个单膝跪地,附带一个抱拳:“在那之前,臣建议皇上先解决水患遗留之问题。”小皇帝派暗卫的人去查藤州知府,又派了水部和钦天监的人去藤州实地探查天气和藤河的泛滥情况,这才匆匆赶去了太后住所。太后和他有一点母子连心的默契,一看他来时神色不对,一挥袖子就把殿中的人全部赶了出去。空空荡荡的宫室里只点了三五盏灯,空旷的宫室大部分都隐没于黑暗,只有两人身边才有一小片明亮。小皇帝不像先前那样觉得这气氛惶恐,反而感到了安全,低声做了询问。澄黄的灯光映出太后乌黑的头发,保养良好的面孔,以及眼角的一丝皱纹:“怎么突然来问沈言川的身世?”小皇帝不好说两人吵了架,因为怕太后责怪自己也责怪沈言川,斟酌之后才道:“……其实早就想问,之所以拖着,一来是前阵子太忙,二来是偶尔知道他亲人逝世,当面问怕戳到他痛处。”桌上的琉璃灯将他脸上的表情照了个十成十,然而他自己并无所觉,太后也未再追问什么,只道:“想必同样的话你也问过胡统领了。”“是。”“可有猜过哀家为何下令连你都不能透露吗?”“嗯,”小皇帝长睫微垂,阴影落在眼下,试探着问道,“您是不是怕朕知道什么,对他生了嫌隙和提防?”“不,是因为你嘴上没把门。”“……”小皇帝一日承受两番嫌弃,心中郁闷,“朕保证不会说。”太后用质疑地眼神盯着他看。小皇帝满心委屈:“哎呀,朕何必跟人到处说啊!您就这么不相信儿子吗?”“好吧。附耳过来。”小皇帝在椅子上挪了挪屁股,侧耳倾听。他听到了一个简短而模糊,却令听者心酸的故事。“许多年前,朝廷有名官员,他除了仪表不凡之外,并无特殊之处,家中妻子是大家闺秀,贤惠美丽,为他养育了一双儿女,一家人其乐融融。”“某天,他接到上司的命令前去边陲之地当差,做那边的长官,到任后发现那处的管理杂乱,于是做了调查,然而就在调查进行途中,还没有得到明朗结果的时候,有人举报他勾结北朔,他就此入狱。”“他的妻子并不相信以丈夫的为人会做出这种事,想去狱中探望丈夫,然而得到的却是丈夫畏罪自杀的消息,而因为丈夫的罪名是叛国,所以连带父族母族和妻族都被流放到了藤州。”“流放途中,官员的儿子极力照顾母亲和妹妹,然而妹妹年幼不堪折磨,藤州又是烟瘴之地,很快妹妹就开始缠绵病榻。这之后,藤州又发水患,那些缺食少药的流放者一夜之间几乎全军覆没。”“那些人当然是无辜的,太子破此案后,率人将奄奄一息的幸存者们带回照顾,除了大张旗鼓地翻案外,所求必应。可惜很多人已受了太多伤病,回来也只能将养着,没几年便逝世了,只剩那个官员的儿子……”小皇帝在一旁听得心惊,此刻忍不住插嘴道:“就是沈言川?”“当然。”“为什么不能大张旗鼓地翻案?既有冤屈,合该澄清啊!” 第47章 雨停了,一轮明净的银月高挂中天,天幕下竹林随风微微摇曳,潮湿的叶片摩擦出沙沙声,叶子上的水滴掉下来,听着好像又下雨了一般。沈言川稳稳坐在竹丛后的宫墙之上,身披一肩清冷月光,面孔却隐没在夜色里,看不清表情。小皇帝站在树后,透过竹枝的罅隙看他,看到他的发髻已经散开,一头长发轻纱一般在风中飞扬。看来,他总归还知道避雨,没淋湿头发。避了雨就好,说明他应该已经消了大半气了。小皇帝松了口气,正欲上前,忽然听到了轻盈的哨声。哨声是一个音一个音往外蹦的,有节奏,有音调,只是不比丝竹管弦精细,像是孩童拿着街边买的玩具哨子在吹儿歌。小皇帝抱着树干,循声探头探脑,忽然见到沈言川站起,沿着高墙,从竹丛后走了出来,整个人再月光下站出了一个长身玉立的剪影。剪影中,他嘴里叼了一只短短的哨子,哨子在月色下泛起了暗绿的色泽——是一枚竹哨。第47章 朕该做的事月光给沈言川的墨色长发和浅粉色的罗衫镀了一层柔和又清冷的银光。沈言川的气势不再凛冽,可是本应带点儿童趣的哨声也失了欢乐,如同雨中低飞的鸟雀,哀哀而鸣,连绵不绝。在竹哨声的映衬下,沈言川的周围显得那么安静,安静到了难以接近的地步。小皇帝迈出去的步子又缩了回来。或许,这个令他心神不属的人,此刻想要的并不是他上前示好道歉。恋恋不舍地又看了他一眼,小皇帝转身离开,按原路返回了养心殿。檐下的六角灯笼把养心殿门口照得很亮,小福子守在殿外,等着皇上带贵妃回来用膳——更确切一点是吃一顿丰盛的宵夜,为此,他还特地派御膳房添了糖藕和卯羹两道菜。然而远处的一团人影近了,他才发现小皇帝身侧空空,而小皇帝本人垂着头,背着手,脚下踢着一粒小石子儿。原先备在腹中的吉利话此刻毫无用武之地了,小福子只能干巴巴地凑上去问:“皇上,热乎鲜香的卯羹,您多少喝一点儿?”小皇帝一脸疲惫地摆摆手:“你,还有胡统领,都跟朕去卧房。”三人不言不语地走到卧房,小皇帝挥退了其他人,朝着小福子一扬下巴:“把朕之前赢得的东西都拿出来。”胡谦会意,稍稍后退了一步,给小福子让出了道,随后他就见小福子在房间里东摸西mo地捏出来一堆银钱、珠宝首饰,最后还打开了一间隐藏的密室,拖出了一只中等大小的箱子,里面满满一箱都是黄灿灿的金锭,看得他一双大小眼一瞬间都睁得差不多大了。小皇帝一抬眼,正好看清了胡谦的表情:“你很惊讶?”“是,”胡谦意识到自己此举不妥,连忙低下头,“臣先前只听闻皇上与后妃博弈游戏,未曾想竟有这么多……黄金,一时失态,恳请皇上开恩赦免。”小皇帝心中并不怪他,因为心里理解他的吃惊:“朕也不是只在后宫玩啊。城外赌坊,多开盘问些宫中事,什么蹴鞠比赛的输赢,什么某游医入宫是否成功医治了贵人。朕生于宫中,了解到的自然多、透彻。这积少成多,碎银兑银锭,银锭兑银票,银票兑金锭,就是这满满一箱了。”小皇帝说这话时,本该是很骄傲的,然而真正做出的表情不过是翘了一下嘴角,是不笑强笑,随之而来的是短暂的沉默。“……朕刚翻阅了卷宗,基本能肯定藤州当地的大小官员有人出了问题,但在查到祸根之前,你先派人带这些钱安顿好当地的百姓吧,他们等不起。”小皇帝垂眸看那一箱子黄金,气若游丝地轻轻一招手,“现在就开始点,点完了抬走。”胡谦愣了一下,很快回过神:“皇上,既然情急,珠宝首饰是否拿来估个价,一会儿到银库里兑成现钱带出?否则拿去当铺换,恐怕要跌许多价。”小皇帝思忖后一颔首:“嗯,就按你说的来吧。”估价和清点费了足足一个时辰,等到东西悉数被搬走,小皇帝清洁过身体,已然是子夜了。“他回来了吗?”小福子张罗着关窗灭灯,正想着要不要弄点银耳羹来,就听小皇帝这么问道。他的手顿了一下,小声道:“……还没。”“是吗。”小皇帝忽然走到檀木架前,将上头挂着的外衣披到身上,“朕去偏殿等他。”走到偏殿门口,小皇帝掀开静垂已久的门帘,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室内无人,只点了一盏灯做个摆设,不过足以看清四周:陈设同小皇帝的卧房差不多,家具也是同一套,然而整个房间并无矫饰,纱帐上不挂香包不挂铃铛,博古架上也没有珍宝……整个偏殿冷冷清清,连一点鲜花点缀都是没有的,还不如花鼎楼的客房看着光鲜生动。小皇帝坐到榻上,两眼直直地看着墙角那架枝型落地灯,忽然就鼻子一酸,乌黑的瞳孔倒映着暖黄的火光,映出一层薄泪来。他这贵妃进宫来,其实只冠了个名头而已,何曾享过一天的福?小皇帝心里很乱。安静地盯着灯光看了许久,直看到眼睛有些酸痛,才挪开目光,闭上了眼。奔波忙碌了一天,睡衣在黑暗中向他袭去,他从一臂支着下巴,到僵硬地躺在床沿边,再到滚落进床中央,花的时间,还未超过一刻。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帘微微一动,沈言川进了屋。时节虽说已到夏初,雨后的夜依然有凉意,他进门之后拿手在烛火上虚虚笼了一会儿,似乎是想借火光的温暖驱散掉自身的寒意,转头时却望到了帐子里的人影。沈言川登时警戒起来,悄无声息地朝床走过去。只是他刚走了两步,就听到了熟悉的细小鼾声。还伴着肚子咕咕叫的声音。跟第一次看他被抬到文华殿的时候一样。只是这一次,沈言川没有摸出绣囊,而是坐到床沿边,俯身看他的睡颜。睡着的小皇帝嘴唇微微撅着,好似含了几分委屈和忧愁,忽而吧嗒几下,像是梦到了什么好吃的,口唇隐隐就泛了水光,小猫念jing似的咕噜道:“朕……好饿……”再往下看,两只薄薄的手搭在柔软的锦被上,两条腿伸出去,鞋子还没脱,还踩着地,整个人歪斜地躺在床上,像个软得没骨头的大号顽童。沈言川替他脱了鞋,轻而巧妙地将压在他身下的被子拽出来盖到他身上,而后对他伸出了手,似乎是想要摸一摸那张带着细细绒毛的稚嫩脸庞。然而,那只手伸到半空僵了僵,最后却落到了小皇帝铺散在枕头上的黑发上。 第49章 就在那一刹那,沈言川轻声号令,同时伸手捂住小皇帝的口鼻,一脚踢飞了身后那人,自己则闭气一趴,将小皇帝整个护在身下。小皇帝不能动弹,浑身上下只剩一双耳朵能用。在听轿子颠簸着落地的过程中,他听见轿厢外小福子慌慌张张地喊叫,身一侧厢壁被踹开倒地,以及外头刀剑出鞘的声音,刺客被擒的声音。各种声响此起彼伏,甚至同时发生,乱糟糟地汇成一片,他心底渐渐泛起了掺杂着茫然的惶恐。一个太监,和朕无冤无仇,为何要预谋刺杀朕?小皇帝越想越后怕,身体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心里却也明了——这场刺杀,在此刻彻底结束,可以暂时松一口气下轿了。与此同时,耳畔传来一声低低的喘息。这声喘息很轻,但小皇帝还是听出了问题——这喘气声并不像如释重负,反而有种压抑的窒息。口鼻和眼睛上覆着的手微微松开了,小皇帝拿肩膀顶了顶身上人,迟疑着喊道:“沈言川?”目光从指缝向外she出,他看到了黑红色的血从两片乌青的唇缝中渗了出来。下一刻,脸上的两只手被人拉开了,紧接着他身上一轻,是两名侍卫将沈言川扶起了。小皇帝看到了沈言川一整张毫无血色的脸,一双紧闭的凤目。刹那间,小皇帝全身的血液凝固,静止。“怎么会……”沈言川受袭了吗?明明……他什么声音都没听到啊!耳边传来了侍卫的“救驾来迟”,以及小福子焦急地询问他有没有事,但那些声音就像隔了层纸一样,根本传不到他心里。他有些蹒跚地爬起来,摇头头,不知道是在回答小福子,还是难以置信。在钻出轿厢后,他忽然脚步加快,追上去要看沈言川的情况,却被侍卫拦了下来:“皇上,方才歹人用喂了毒bi首伤了贵妃娘娘,伤口虽然不深,但毒发很快,您不能靠近。”顿了顿,他又保证道,“臣会率人将贵妃娘娘尽快送到太医署。”“要快!轿厢里散落的粉末也可能有问题,立刻采集,一并送交过去!”小皇帝吩咐完,心急如焚地一振袖子,转身要去查那被擒的刺客,只是他还未行到那人跟前,就听见一人高声道:“大人,他服毒自尽了!”小皇帝匆匆上前,语气急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侍卫们赶紧挡住那个死相恐怖的尸体,以免冲撞到年轻的天子,同时看向了小福子。小福子作为离皇上最近,又是第一时间看到情况的人,率先解释道:“那是个抬轿的太监,方才走到一半,忽然撂了挑子跳起来,飞身入轿,结果片刻后又跌出了轿子。落地时他拽断了帘子,同时拼尽全力将bi首扔进轿子,再后来……”后方赶来的侍卫接过话继续道:“再后来他还想跑,被吾等制住,又拿绳子勒口以免咬舌,本来已无更多挣扎动弹了,但是刚才他抬头望了一眼你和贵妃娘娘,然后就……”“说了半天都是些没用的!”小皇帝没耐性听,一把推开他们,要亲自上前观视,却在看到刺客那张脸时顿住了脚步,瞳孔骤缩。“小福子,这人……”小皇帝颤抖着抬起手,指向那人的面孔。方才小福子挂心看小皇帝,没能关注刺客,后来刺客成了死人,他也忌讳着没细瞧,眼下却是容不得他,他只得大着胆子顺着小皇帝指的方向望去,也睁大了眼睛——这不就是昨天他叫去给小皇帝送伞的太监嘛!第49章 两隔小皇帝太阳穴一跳一跳的,面前的景象令他感到如芒在背。看来,昨日和此人的相遇并非偶然。他拼命回忆和刺客同行时的每一个细节,发觉对方竟是用了很高超的话术将他引得越来越伤心,把沈言川完全说成了个尽忠职守、忍辱负重的卫士,让他对两人的感情产生了怀疑。这样离间,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小皇帝盯着尸体看了半晌,脸色越来越黑。因为半道上遇到刺客,小皇帝吩咐侍卫们查清刺客的身份,目的,幕后主使等关键后,摆驾去了御书房,并让小福子赶往金銮殿,把几个重要的大臣引到书房议政。其实小皇帝并没有议政的心情,一方面他牵挂沈言川,恨不得直接飞去太医署;一方面他看久了尸体可怖的面容,不经意间想起,便要冷汗涔涔——他还是怕见死人,若不是事关重大,他今天绝不会靠近那具尸体。然而过去的经验在此时作祟,令他不自觉产生一种“越是发生大事越要将重要的事解决”的念头,而且他扪心自问,认为如果沈言川醒来,希望看到的是他处理好一切的模样。溜了几回神,他终于将原本早朝要处理的事给尽数安排妥当了,等到最后一个臣子踏出御书房,他终于朝后靠在了椅背上,汗湿的丝绸里衣早已一片冰凉。捏着眉心勉强定了神,他派人去太医署查探治疗情况,而后将胡谦招到了跟前。“事情办得怎么样?”“派了四名细致稳妥的人,已经伪装好身份出发了。”小皇帝坐在龙椅上,一手支着头,阖上眼睛轻声道:“小几边上有蒲团,你去坐着,陪朕稍等一会儿。”他要等的东西很多,沈言川的解毒情况,侍卫的调查结果,还有一部分人的请罪,只不知道哪一件先来。然而等了好一会儿,哪一件也没来。小皇帝心浮气躁道:“怎么那么慢?”小福子看他眉宇间缭绕着悲伤的怒意,替他骂了几句出气,随后又开始安抚他:“皇上,这才过了两刻,调查总需要些时间……”“那贵妃的情况也要看两刻之久?!”“这……”小福子讪讪道,“小的过去看看,皇上趁着空批些折子,小的肯定很快就回来。”“嗯。”小皇帝面色稍霁,提笔在朱砂上蘸了蘸,字还没写上一个,又抬头叫住了人,“等等!你找人递话去,不管查到什么,一个时辰给朕报一次进展!”小福子领命而去,抓了个宫人就是交待,自己则是飞奔向太医署,跑得一颗心都快跳出来了,迎面碰上的却是先前打发到太医署查探消息的小太监。小福子毫不客气,揪住他的衣领道:“你他niang的是不是躲懒了?在这儿待了这么久,想死呐?”“没有没有没有!”小太监摇着双手,急急辩解道,“是太医署人手不够!小的留下来帮贵妃娘娘煎药才误了时间的!真的!梁公公明鉴!” 第51章 近日小皇帝一直都在床边的摇椅上睡觉,一来是为了让自己睡得不那么死,二来是怕自己睡着了不注意,碰了沈言川的伤口——听闻为了给沈言川放毒血,太医在那道划伤上切了个更大的口子,至于有多大,小皇帝几次错过沈言川换药的时候,所以并不知情,但这不妨碍他把那个口子想象成横跨脊背的长度。卧室里混着一股子药味,大得盖过了帐子上悬的香囊。小皇帝穿着一身洁净的中衣,俯身去看床上侧身躺着的病美人。病美人昏睡着,侧脸在柔和的灯光中显出了憔悴的消瘦,一头乌黑的长发因为连日来没有梳过,散乱地贴在枕头和被子上。小皇帝将他把乱发拨到耳后,又抓住他的手要往被子里塞。因为气血流失尚未补回来,沈言川的手还是凉阴阴的柔软,这点小皇帝知道原因,却仍忍不住怀疑沈言川会变得冷硬下去——当年皇兄就是这样的。这一点担忧导致他最终爬上床,侧身把沈言川轻轻抱住了。沈言川的身上也很冷,刚用冷水冲了凉似的,还没贴得多近,小皇帝就打了一哆嗦。然而他并未退缩,反倒是展开了热乎乎的身体,勾住沈言川的腰把他往自己身上带,直至两人的胸腹妥帖地贴上了,沈言川彻底趴上了他的胸口。如此睡了一个时辰,小皇帝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身上人动了,动着动着竟然翻身下去,显然是要醒的光景。小皇帝睡得本也不安生,自然是睁开眼去看情况,一转身,对上了眼神涣散的沈言川。“皇上。”沈言川开口,声音嘶哑。“沈言川。”小皇帝微笑起来,可这笑才保持了片刻,嘴角就弯下来变成了哭,“呜……你终于能说话了……”他边哭边坐起来,咻咻地拿鼻子抽气,声音哭成了软乎乎一团糨糊:“……喝水……吗?给你倒。”沈言川需要润一润嗓子再说话,故而微微一点头。小皇帝用手背抹干泪水,小心翼翼给沈言川拿来一小碗温着的红枣汤,用勺子喂完后,他重新钻进被窝,把对方冰冷的手抓到自己怀里捂着:“好点了吗?还疼吗?”沈言川嘴角勾了个苍白的笑:“没事……我睡了多久?”小皇帝本来已经止住的泪水又开始淌,从眼角淌到了枕头上:“有三天了……等明天早上,就是第四天了。”沈言川把手从他怀里抽出,用指尖抹掉他双目间的泪:“不哭。”“可是这么多天过去,朕还是没能查到幕后黑手是谁……”小皇帝咬了咬嘴唇,想屏住眼泪,然而心底既悲伤又懊恼,眼泪反而越涌越多。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不能保护好心爱的人,看他受苦受难而无能为力更难过的事了。“他们查了那么久,只从他的铺子底下翻出了他给你剪的一张小相,几根女子用的珠钗,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他对你因爱生恨,听见我们在轿内亲热,故而对我们下了手……”小皇帝说到这里,气得大骂了几句,同时哭得涕泗横流:“飞身入轿,齿间***,说他不是专门的杀手,朕都不信!”第51章 把你当被子盖小皇帝絮絮叨叨的,把最近几天收到的消息都说给了沈言川听。说完还委委屈屈道歉,脸红着将自己团成一个球:“是朕没用,都不能替你报仇……”“别着急。”沈言川揉揉他的头发,缓缓说道,“那个太监刺杀利落,自裁前还特意表演了一段,比起杀手,说他是死士估计要更确切一点。而且这枚棋布得比我进宫早太多,他的功用可能不止是伺机而动那么简单。”“意思是,他很可能已经暗地里做过许多我们不知道的事了?”沈言川眨一下眼睛:“也说明背后的人不简单。之所以什么都查不到,未必是他们无能,而是他提前一步将那太监之前的行踪,以及他们之间传递信息留下的痕迹给抹去了。”小皇帝一听傻了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不就……毫无……办法了吗?”“目前没有办法,但是……”沈言川艰难地换了口气,“若干脆就此低调结案,幕后主使者说不定会放松警惕。”“然后再等他卷土重来吗?”小皇帝摇头,眼睛都哭得发疼,“朕不想拿你做赌注……”沈言川眼睫轻颤,神色淡淡道:“能力不济时,只有赌。”“可是……”“没有可是。”沈言川抽出白天放在床边备用的手帕,往小皇帝脸上一抛,语气强硬起来,“自己擦,你是帝王,你不能总是哭。”帕子底下传出小皇帝唧唧哝哝的声音:“朕止不住……呜……朕憋了好久了……反正也塞不回眼眶子……你要惩罚就惩罚吧……”小皇帝哇哇大哭,整个人平摊在床上,是个破罐子破摔的模样。“……您这不是欺负臣妾不能动弹吗?”“呜……那就欠着……你快点好起来揍朕呀……”沈言川盯着帕子上洇出来的两大团泪渍,口气又软了下来,“再哭,明天眼睛又肿了,他们就更把你当傻子。”“有鸡蛋敷,怕什么……”小皇帝小声狡辩着,动作上却依了沈言川,一点点把面孔擦干净了。不是害怕被别人当成傻子,反正那也不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他是不甘心对那隐藏在人群中的幕后主使人示弱,让对方有一丝一毫得逞的快意。丢了帕子之后,他很愧疚地靠过去,将自己的额头抵住沈言川的额头:“朕刚才是不是吵着你了。”“嗯。”沈言川闭上眼睛,在被子底下握住他的手,“吵的受不了。”“好,朕不说了,睡觉。”小皇帝往被子里缩了缩,把他尚凉的手贴到自己热烘烘的脸蛋上捂着,又把他往自己身上拽。“干嘛?”沈言川不解地睁开眼看他,“把我当被子盖?”“怕碰着你背后的伤啊。”小皇帝摸摸他的腰,替他害疼地拧了眉毛,“伤口那么长,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好得了。”“还没一条小指长……碰不着。”沈言川恢复了原先的侧躺姿势,轻轻抱住他,“睡吧。”或许是因为枣汤起了效果,他的身体从冰凉变为温凉,小皇帝抱得舒心,闻着他颈侧甜甜的枣香,很快便睡着了。一觉睡到天亮,烛火已经燃尽,明亮的光从窗户外透进来,照亮了沈言川青白的面孔。小皇帝看他这般憔悴,赶紧摸摸怀中人的躯体,感觉他暖和起来,心里才稍稍放心,轻手轻脚下了床,抱着衣服到偏殿去洗漱了。叮嘱宫人安排好沈言川起居,小皇帝敷了好一会儿眼睛,连早膳都顾不得好好吃,随便塞了几口就去上朝了。因为几天前的行刺事件,轿辇周边被侍卫围成了铁桶。小皇帝瞥了一眼,心思不由得又沉重起来,而且是离养心殿越远,这种感觉越明显。 第53章 小皇帝被他拧得一哆嗦,立刻投降了:“就是那几个库吏,把银锭藏在自己魄门当中,五十两的大银锭啊!怎么塞得进哦!”沈言川闻言,确实感到了匪夷所思之中藏了几分恶心,一时无语:“……”“真是想银子想疯了。”小皇帝摇摇头,忍无可忍地叹了口气,“现在都给斩了,全部在当地城头挂着。”沈言川微微抬起头看他。年轻的天子,终于隐约有了杀伐果断的意识。“别这样看朕嘛。”小皇帝察觉到他的注视,反而有点儿不好意思,偏过脸解释道,“他们活着便要绝人生路,合该严惩,不然……朕怎么向那些在街头饿死病死的百姓交待啊……”然而沈言川却笑了一下,手上用力抱紧了小皇帝的腰:“臣妾看您,是因为喜欢。”第53章 你要想朕思念朕这些天来沈言川十分虚弱,自然没有做什么大动作,如今毫无矫饰地表白了,拥抱时还花了大力气,小皇帝作为这一切举动的受众,乐得灵魂都要飘起来了,当即像条鱼一样往下溜了溜,连着在沈言川的面孔上亲了十多下。其实还想亲亲嘴巴的,不过之前沈言川就不让,说怕是体内有余毒,让他沾了不好。亲热如许地抱了半天,沈言川拍拍他的腰,他就扶着沈言川躺下,自己也乖乖地躺到了沈言川身边,一起进入了梦乡。六月中旬时,赈灾银一事,总算是彻底解决了;刺客一事,也以小太监送伞时受过小皇帝责骂,心中愤懑伺机报复为由结了案,而养心殿内外都增派侍卫和暗卫,一切也都是打着保护小皇帝的名头设置的。沈言川那儿,只说他救驾受伤,皇上感佩他挺身而出,将人留在养心殿看顾。两件大事了结,小皇帝却依旧忙碌,因为水患一事还未结束,遗留下许多问题需要他去解决,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将藤州的烂根子全割了,将自己先前看上的人,并一些可用之人拎过去补位,以求安抚民心,稳定藤州整个夏秋季节的min生问题。同时,他估摸着秋季之后,将那些经受得住历练的青年才俊招入京中任职,以彻底去除朝堂上的陈腐之气。这件事做起来是有阻碍的,不知道有谁煽动了朝中的空气,让上了年纪的老guan僚和雄踞一方的士族们感到了恐慌,开始执着于和小皇帝唱反调,虽也不是什么大的反调,但这撩一下,那堵一句,让小皇帝暗火丛生又没处发,最后硬是找了个茬,指责其中某几个贪凉的guan员当差时卷起了一点儿裤管的边,露腿毛出来污了他的眼,以治guan员仪表风气为由,让太监把他们的小腿拔成了白生生guang溜溜的一片,活像是拔了毛的猪蹄。这当然是很荒谬的,可是拔腿毛总归算不得什么大事,所以朝臣们无话可说,并且觉得眼前的皇帝心性上还是个孩童,反倒稍稍平静了些,也不再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同他纠缠不清了。可是这样做并没让小皇帝感到多么安心,反倒是怀疑他们私下里要搞阴谋,那边厢派出许多暗卫盯着,成天勤快地翻密报,谁到谁家作客了,谁又逛烟花地了,恨不得那些暗卫有千里眼顺风耳,把人家搂着老婆说的悄悄话都报告给他。这样忙碌的时节,唯有见到沈言川的时候,小皇帝才会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近来沈言川的嘴唇略略有了血色,能够下地走两步了,自然而然不能落下洗澡洗头,身上药罐子的气息渐渐淡了,最重要的是背后的伤也愈合了,变成了嫩嫩的淡红色。这一切都让小皇帝感到高兴,不管一天下来多累,晚上见了他必然是要抱着他嗅来嗅去,作势要吃他。天气现在热了,床上只有薄薄的毯子,床显得更大,可以供他来回滚,边滚边作势要“吃掉”沈言川。“怎么吃呢?上回皇上可还没回答。”沈言川声音轻柔,听在小皇帝耳朵里,蛊惑似的。可惜小皇帝实在太忙,总是忘记从小福子手里拿画本,至今一眼未曾瞧过。所以只好在沈言川指尖“啵”的亲了一口:“今天先这么吃,等你痊愈了朕再把你全部吃掉!”胡闹过一阵后,小皇帝安静下来,抱着他的胳膊轻声埋怨前朝整出的一堆破事,最后不忘撒娇:“那些人可烦了,一天天的不让这样不让那样,朕看着他们就生气……嗳,要是能把你变成小小一个,藏在袖子里去上朝就好了,生气的时候看看你,朕就不气了。”沈言川笑他孩子气:“这叫什么话。”“真的呀。以前长寿还小的时候,朕就把它藏在袖子里带出去,后来它长大了,窄袖塞不下它,冬天着宽袍大袖的时候呢,它又一个劲儿的睡……”小皇帝说着说着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第二天却让宫人连乌龟带水晶缸一起搬到了卧室里来。“这是做什么?”沈言川盯着满缸子乱爬的乌龟,调侃道,“改主意要带长寿上朝了?”“才不呢!这是拿来陪你的。”小皇帝把乌龟从缸子里的水草丛中掏出来,拿到沈言川面前,“看,它面颊上头两朵红,多可爱啊。”沈言川目光瞥过长寿耳边一抹艳红,就转到了小皇帝的侧脸上:“怎么想到要让他陪臣妾?”“朕不在,你该多寂寞呀,后宫众人有猫有狗有鹦哥的,可你的神弓再神也不能动,朕就想着把朕一直养着的长寿带来给你。他可乖了,既不乱尿乱吼,也没有毛,凉凉的一块,最适合夏天捧在手里逗。”小皇帝说着,敲敲乌龟墨绿的背甲,那龟不但没缩头,还伸长脖子看人:“你看,他一点都不怕朕!”如此逗弄了一番,小皇帝擦干净手,捧住沈言川莹白的脸颊亲了一口:“朕去忙啦!你要经常想朕思念朕哦!”沈言川看着他大咧咧地跑出去,脸上不由自主挂了一个淡淡的微笑,等到人声远去,他的笑就淡到看不见了。谎称自己要睡个回笼觉,沈言川将留在房里伺候的宫人都遣退了,直到卧室中寂静无声,沈言川才喊道:“胡谦。”奉命隐藏在暗处守护的胡统领立刻现身了,坐到圆桌边的红木矮凳上。沈言川将桌上一盘点心推到他面前,淡淡问了一句:“还没吃过吧?”胡谦也不跟他客气,两三下就将碟子里的点心扫了个精光,随后一抹嘴:“要问什么?”“那未卜先知,向朝中散播消息的是谁?”“暂时没有查到特定的人。”胡谦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仰头咕嘟咕嘟喝了,“但新人顶替旧人这种事并不新鲜,总有一天会被料到的,说不定只是门客在暗中活动。”沈言川沉吟片刻。“门客也好,幕后黑手也罢,无论如何,我不能再躺下去了。”第54章 月下璧人小皇帝下轿后几乎是一蹦一跳地进了养心殿。今日没什么人跟他捣乱,又不用上课,久违地能跟沈言川吃顿饭,而且他还有一个迫不及待要跟对方提的好消息——藤州传来的消息显示,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重建,灾情得到了控制,也没有大规模的yi病爆发。“百姓们目前待在临时搭建的棚户中,每天都有米粥被褥和汤药提供,安全和温饱都有保障,而且还会给参与重建的民夫更多的口粮作为报酬!”小皇帝神采飞扬地连喝了三碗丸子汤,满足地摊在了圈椅里,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怎么样,朕挑人的眼光还不错吧?”与他手舞足蹈的姿态相反,沈言川只是微微颔首:“吏部尚书一家呢?”“他啊……”小皇帝记得报告中却有提及,不过他给当作了可有可无的部分,仔细回想后才答上来,“他好像是……带着一大家子去修大堤,因为浸凉水太久染上风寒了。”沈言川看他答得磕磕绊绊,显然对其不是很用心,便提醒他要重视:“皇上需得注意,吏部尚书毕竟还未被您削了职,他仍然具有一定的身份和话语权,所以决不能让其死在藤州,更不能任由新人压迫旧人。”“嗯嗯嗯!朕知道——”小皇帝拖长声音,牵住沈言川的手抚摸那温凉光洁的手背,脸上依旧是笑呵呵的沉醉,眼波里全是柔情蜜意,仿佛刚刚喝的乃是三碗酒,“朕听你的。”“听臣妾的?”沈言川轻轻抽出手,捧了玉碗作势要喝粥,声音降了温,“您不知道。前朝那些人上蹿下跳,不是您捉几个出来刮腿毛剃胡子就能吓退的。一旦您对待新人人差别太大,一切就会反反复复,卷土重来,明白吗?”说完,他也不用勺,抬头就喝,一口便连喝了大半碗。小皇帝盯着他滑动的喉结,心猿意马地点头:“好啦,朕明白,明天朕就各赏他们一笔银钱,再派两名御医过去给吏部尚书瞧病,行不行?” 第55章 小皇帝过足了嘴上的瘾,方才同那两片唇分开,轻轻喘匀了气,他怨道:“坏狐狸,朕真拿你没办法。”沈言川笑着同他贴了贴面孔,在他耳边轻声道:“皇上,还是有赏有罚好玩,不是么?”小皇帝回想起先前那一系列赏罚,觉得他是把自己控制住了,怪想打他两拳的,可惜舍不得,而且双臂和腿都很不争气,随随便便就被亲软了。最后小皇帝只好晃着脑袋蹭了蹭他的面孔,有气无力地骂他:“你不是狐狸,你是条蛇,朕把你捂暖了,你就要来折腾朕,真坏。”沈言川像是挨了夸,颇觉荣幸地一笑:“那臣妾今天就再给皇上出个难题。七月还没过去,要是再下雨,皇上恐怕要亲自祭天祈福了。”小皇帝把下巴搁在他肩上,嘟囔道:“那些个花架子,摆了有什么用?供品直接送给灾民,还能当两顿饭吃呢。”沈言川郑重道:“臣妾知道您不信神,但是太多人相信,所以您必须敬神。”小皇帝眉头很无奈地撇成了个八字,眼里透露着委屈:“可是他们最后仰仗的不还是朕吗?”“是,但百姓本就视皇帝为神。”沈言川顿了顿,说,“他们需要的,从来也不是个一般的人。”“那你呢?”小皇帝转过脸,跟沈言川鼻尖顶着鼻尖,“你视朕为什么?”沈言川眼中闪过一丝别样的光:“竹笛。”“什么??”沈言川狡黠一笑,放开了他的手:“这回真要回房了,臣妾又被蚊子叮了。”晚上,卧房里沈言川的东西尽数搬到了偏殿,包括水晶缸和缸子里的长寿。而小皇帝则一个人孤独地躺在过分宽阔的龙床上,觉得整个屋子都空了。他翻来覆去地想“竹笛”的含义,却是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想到沈言川很爱同竹子为伍,大约也不是什么坏意思。可是没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呀。不应该说“臣妾将您视为最帅气最体贴最有男子气概的小夫君”吗?再不济,短一点,说“心上人”三个字也好啊!再再再不济,可以用……行动证明!反正不是说“竹笛”就对了。小皇帝想到这儿,不满的情绪又上来了,两只手变成了爪子,疯狂挠那块沈言川躺过的地方——朕对你那么好,你还是说要打朕!吓过之后再给个甜枣,以为朕就会忘记了吗?狠心的男人!无情的男人!哼!朕要是忘了你做得这些坏事,朕以后就跟你姓!沈棣。这名字实在有够难听的。还是冠朕自己的姓好。所以不能忘啊,绝对不能忘……次日一早,小福子按时把小皇帝叫醒了,一边伺候着一边讨赏似的问:“皇上,小的那本画册,昨夜可有帮上什么忙?”小皇帝瞪了他一眼:“哼,昨夜朕就没和贵妃同寝,你说呢?”“那假山后头呢?”小皇帝:“???”第56章 能管朕的只有贵妃事实证明,沈言川的分房而居之举提的时间很恰当,因为次日便有朝臣上奏,说皇上贵妃同起卧不合礼仪,有伤风化,附和的人还不少。小皇帝眯起眼睛,摸摸下巴,嘴上沉默,心里却道:这群人就是自己和贵妃分居的罪魁祸首啊!底下臣子也悄悄抬眼打量,见他长久不吭声,心道:原来还以为他不好色,现在看来是断袖没碰上男人!眼下这才和贵妃睡了几天,就不肯放手了!双方各自在心中骂了对方几遍,末了还是小皇帝先开口:“你们多虑了,朕怎么会毫无分寸呢?先前朕当贵妃是救命恩人,贵妃命悬一线,朕岂有不照顾之理?不过昨晚呢,朕已经督促贵妃搬回偏殿,一来呢,他还需要时间休养身体,二来呢,如你们所言,防止有心人坏了贵妃名声。”众臣未料到小皇帝竟已有了决断,都是十分惊诧,甚至没察觉到小皇帝直接篡改了他们所言的内容。小皇帝看着目瞪口呆的臣子们,压着笑接着道:“另外呢,朕听说七月的藤州时常大雨,眼下水灾未平,再降大雨恐怕不利修补大堤,朕有意带领所有朝臣祭天,斋戒一个月,期间不近男色女色,权当是积攒功德,为藤州民众乃至吏部尚书祈福,诸位爱卿可愿意为他们献一份力啊?”他摆出百姓和吏部尚书两个名头来,底下人有所顾忌,只好俯首同意。“哦,对了,赈灾修运河都是大事,祈福要有绝对的诚心,慎重起见,方才的旨意再追加一条,”他召来笔吏,高声说道,“若朕发觉有人不好好持斋,同正妻小妾通房丫鬟仆婢闹些闺房之趣,立刻撤职。若敢偷偷召歌姬舞姬清倌人红倌人之类的入府,世代不可入朝。暂时就这些,一会儿送去拟旨……好了好了,退朝!”小皇帝下了玉阶一转身,脸上便露出了得逞的笑容——不是不让朕同贵妃亲近吗?好啊,干脆大家都修身养性!朕看看你们以后还敢不敢管朕的房中事!也不知是不是这足够诚心的祈福真的感动了天地,老天将藤州的云直接摘到了都城上空,七月的藤州并未再下大雨,大堤的修建没有停工,反倒是都城一连下了十几天的暴雨。因为下雨的缘故,小皇帝依旧没能去箭亭上课,只能日日在殿内处理政务,阅读密报。某日朝中并无什么要紧事,他批完数量少得可怜的几封折子后,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热啊!”小福子追着他给他打扇子,他则是跑到殿门口,指挥宫人稍稍打开门缝吹凉风,待到身上的汗被吹干爽了,他才招人来:“差不多该和贵妃一起用晚膳了吧?”小福子躬身道:“离晚膳还有一个时辰呢,皇上,不如先叫两道点心?”“对对对!要冰雪冷元子和蜜沙冰!”小皇帝说,“准备好了直接端偏殿来!”为通风防闷热,白日里偏殿的门帘一直是掀起的,里头却是没什么动静。小皇帝原以为沈言川睡了,蹑手蹑脚走进门一瞧,却见他正坐在榻上翻看着什么,榻上小几剩了小半碗解暑的凉水荔枝膏。“既醒着,也不来陪陪朕。”小皇帝伸手贴贴盛了荔枝膏的碗,上头还潮着,却已经没有半点凉意了,显然是已经在小几上放了许久。小皇帝拿勺子搅了搅,舀起一点尝了尝,甜得发酸,连带着话里也含了酸:“自己吃上了也不给朕叫一份,贵妃心里都没有朕了。”“不是皇上要臣妾好好歇着,有什么需要就传人送来的吗?”沈言川眼皮都没抬,继续翻阅手中的簿册,“这回就小气起来了?”“当然不是,朕还给你叫了蜜沙冰呢!”小皇帝坐到小几另一边,撑着脑袋看沈言川,咕咕唧唧地小声道,“这不是总不见你,怪想的嘛。以前朕批折子的时候你都一直在朕身边呢。”沈言川却是十分铁石心肠:“哪有孩子会跑了,还要爹娘抱着走的道理?” 第57章 那一匹匹黑马,闻声动了动耳朵,个别还昂首长嘶了几声。小皇帝等不及内监给他引路,自己已经欢欢喜喜地上前细看了,边瞧嘴里头边嘟囔:“……这匹,耳朵的毛朝向不对……这匹,蹄子的颜色不对……这匹额头上有斑,肯定不是。这匹……这完全就是头猪嘛!膘肥肉厚成这样,哪里有马的样子!”说到这儿,他发觉自己已经走到了头,终于转身向内监询问道,“朕的小黑呢?难道单独养在别的马厩里了?”内监尴尬地指了一下那头“黑猪”:“这一匹就是。”黑毛猪摇了摇耳朵,表示承认自己小黑的身份。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沈言川开口道:“将他牵出来瞧瞧吧。”内监答应一声,打开栏门,竟是半哄半诱着才将那匹肥马牵了出来。没了遮挡和阻碍,小皇帝这回看清了马匹脖子上的玉牌,上面刻了“铁骊”的字样——那正是小黑的大名。小皇帝绕着小黑转了三圈,发觉记忆里那些鬃毛上的特征真的一一对应了,难以置信道:“朕的小黑怎么变成了这样?”内监张张嘴,不知该如何解释这显而易见的问题,一旁的沈言川却是答得直白:“吃得多,跑得少,胖了。”说完转头问内监:“马厩里还有更肥的马吗?”内监想了想,回答:“没有了。”皇上的马,总是吃的比别的马更好更多的,而像这样从小养到大却连续好几年都没人骑的马,根本是没有的。“那好,就要这匹了。”还沉浸在马大十八变哀伤中的小皇帝,听了沈言川的话,惊疑道:“到底练什么基本功要这么肥的马??”沈言川转身跨上马,笑盈盈道:“疾趋。”片刻后,小皇帝明白了,所谓疾趋,就是要他拿着鞭子,赶着小黑满场跑着减肥,而他本人,既要跑又要闪,防止马被抽急了撅他一蹄子,所以也是满场乱窜。沈言川就骑在小黑身上,看着不对劲了拉一把缰绳,除此以外的时间都是饶有兴味地看小皇帝在场上吱哇乱叫。一场追逐训练结束,小皇帝脸已晒成了猴子屁股,顶着满脑袋汗进了殿,来不及喝水更衣就像一株蔫儿了的花草一般陷到了圈椅里:“啊……这到底……算什么训练啊……”“训练您的速度和敏捷度。”沈言川跟在他身后进来,捧着一碗茶在边上轻轻吹着,“简而言之,就是学会打之前先学会逃。”小皇帝侧过头,不解道:“……逃?”“对啊。”沈言川毫不客气道,“上回在銮舆里头,皇上看到bi首刺来都不知道躲,真是胆大得让臣妾心惊。”小皇帝两颊绯红,看不出是热的还是羞愧的:“那朕什么时候算是练完基本功啊?”“等小黑瘦成一般骏马的模样。”“啊?”小皇帝整个人从椅子上滑了下去,哭丧着脸道,“等他瘦成一般骏马的模样,朕都瘦成半个朕啦!”沈言川看他一味撒娇,故意扭头,淡淡道:“既然皇上如此喜新厌旧,好逸恶劳,那就算了。”“哎!朕才不是!”小皇帝一看美人贵妃不高兴了,立刻把身上的酸痛忘了,急急忙忙跑到沈言川跟前,嗫嚅着解释,“朕就是看他变化太大啦,朕没有嫌弃他。你不要想太多了……”沈言川身上没什么汗,此刻也不渴,闻言转过头来,打量了他沾了尘土的脏兮兮小脸蛋,嘴角一勾,把手中的茶递到他手里:“喝吧。”接茶杯时,小皇帝触到了他温凉的手指,心里一阵微妙的悸动,觉得他真是冰肌玉骨,片刻后又担心他身体还没好透。想着这些,他闷了一大口茶:“好热!”“跑完碰凉水,会得荨麻疹。”小皇帝抬眼看他,他眼里泛着细碎的光芒,像是映了月光的一泓泉水。于是小皇帝舔了舔嘴唇:“哦。”小皇帝在箭亭跑了整整一个月,小黑终于不负众望地瘦了下来——虽然其中还有他暗自示意养马的内监给他节食的功劳。至于小皇帝本人,白净的皮肤被晒成了浅浅的麦色,脸孔脱了几分稚气,目光则更加有神。而他身体也在此时拔高了,两条腿跑得又细又长,胸膛也比以前要厚实些,整个人终于有了一点青年的样子。对于这一点,他本人十分满意,因为最近走动时常常听到宫中人在夸赞他的仪表,这也使得他对去箭亭的热情高涨了,疾趋训练结束后,兴致勃勃地邀请后宫几位佳丽们也过来骑骑马锻炼一下身体,那样就不容易像前阵子那般,在换季时齐齐病倒啦!当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招她们来,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沈言川接下来给他的训练任务比较能拿出去见人,只需要站在原地举举石锁就行,不必给嫔妃们表演撵鹅追猪——他狼狈的样子只敢给沈言川看,因为对方虽然会笑他,却不会嫌他。其他人却是面上不敢笑,心里偷偷嫌的。可惜他的号召能力比较有限,大家来是来了,不过除了王婕妤体力彪悍,孔武有力,热衷于和沈言川切磋之外,其他几个随便过个场,就开始躲在阴凉地儿吸溜冷饮,紫苏饮、梅花酒、绿豆汤、甘蔗汁……每天不重样,看得他怪眼馋的,可沈言川不让他喝,只能望梅止渴就是了。偶有一回王婕妤在身经百战后将沈言川缠斗得远了些,小皇帝实在忍不住,偷偷过去讨了一小杯木瓜汁,怕被发现,火急火燎地几口喝完了,结果睡一觉起来,第二天屁股上后背上就捂出了一堆疙瘩,痒得他伸手乱挠,形象很不雅,导致沈言川在给他扑松花爽身粉前,先请他的屁股吃了几巴掌,把他打得哎哟哎哟叫唤。但是叫唤过后,他又心满意足地趴在沈言川腿上,隔着轻薄的衣料摸偷偷对方凉丝丝的细皮嫩肉,心里快活极了,把脸埋起来偷笑,结果手背上又挨了一下打。等到整个夏天过去,天气干爽起来,小皇帝的基本功才算是真正练完。练完基本功的小皇帝精神头足了,力气也大了,身手也矫健了,年轻力壮的身体就迫切地想要重新拥抱沈言川。然而还没等他贼胆冒出头,北朔那边来的信就挥退了他的绮念。信是他皇姐公主聆寄来的,他一封,安太妃一封,上面除了闲话家常,表达思念之外,还说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北朔会派使者给太鸿国皇帝庆祝生辰。沈言川问小皇帝:“您怎么看?”小皇帝皱起眉头,生出了警惕之心:“他们是来看朕是不是好欺负的吧?”北朔和太鸿的关系一直很不稳定,好一阵歹一阵,歹时多,好时少,哪怕是小皇帝不通政事时,也一直在他人的言语中认定了他们行事粗鲁,狼子野心,并且,当年就是因为双方打得疲了,才派公主聆去那苦寒之地和亲,基于此点,小皇帝对他们的印象就更差了。然而类似的请愿,北朔去年就曾提出,当时被太后设法挡了回去,所以今年不宜再挡,否则北朔必然要视他软弱可欺,那一柄柄弯刀也要重新出鞘了。第58章 忙里偷不久后,北朔前来庆贺的正式文书就到了。小皇帝找来礼部和兵部的人,关在御书房商讨了许久。末了得出结论——藤州水患刚过,部分用度宜从简,重头戏要放在宫内和都城的治安上,起到震慑作用。而戏乐菜肴推陈出新即可,点缀装饰美丽大方就够用,未必要堆砌太多金银,等闲使臣看花了眼,对于御赐的东西反而不珍惜,说不定还会生出不该有的念头。一道命令下去,整个皇宫都忙碌了起来。前朝自不必说,后宫的太后和安太妃这次也参与了进来,指导后妃和女官们准备吉花吉服、陈设摆饰。所有人怀抱着警戒的心态严阵以待,连走路都是赶着的,生怕耽误了一点点时间,仿佛北朔的使臣明日就要来一样。小皇帝站在楼上向下望,看宫人搬那半人高的错金螭兽大熏炉,耳朵里听到的却是身后小福子的脚步声,一回头,就见对方喜上眉梢道:“给公主殿下准备的衣服可漂亮了,您看看?” 第59章 看他眉眼含着委屈,垂着手站在那里,沈言川沉默片刻,忽然说道:“等到北朔使臣平安离开吧。”小皇帝抬起头,大眼睛里还盛着一点疑惑:“你说什么?”“两个条件,”沈言川道,“一,北朔使臣平安回国,二,您能用三石的弓射中靶心。只要满足这两个条件。”沈言川的话到此戛然而止。然而一切尽在不言之中。小皇帝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目光就亮闪闪地流动成了水银:“嗯,这可是你说的!”沈言川看他眼内的光芒又回来了,神情略有些松弛:“嗯。”得了承诺的小皇帝,欢天喜地地换了张二石的弓练习射术。经过两天的练习后,他成功的射中了一次靶心。于是,他又换了一张三石的弓开始练习。但这一次出了问题——他发觉,自己根本拉不开三石的弓。第59章 暗流沈言川看着费九牛二虎之力才拉开弓弦一丢丢的小皇帝,拿了另一把三石的弓,搭了三支箭,三支全中红心。将弓放回架上,沈言川拍了拍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满足条件二前,先要满足条件一。”“这俩哪儿一样啊!”小皇帝心头风一阵雨一阵的,“第一个条件再难,好歹还有个明确的时限,可三石的弓,一般人根本拉不开!”沈言川语气淡淡:“那臣等着您能拉开三石弓的那天。”小皇帝脱下劲装,一言不发地垂着头走回养心殿,开始生闷气。等!等到猴年马月!沈言川就是存心不想让朕跟他亲热!朕费了那么多劲儿,学了那么多东西,在他心里还是个什么都不行的小玩意儿!小皇帝很想哭,但是又不能随便哭,只好一连板了两天面孔,结果并没人关心他,沈言川时常不在,宫人们则以为他是为政事忧心,全都低着头默默做事。到了第三天,小皇帝把枕头底下的画册都给丢还给小福子。小福子原也猜测他闹情绪跟贵妃有关,不过想到之前两人都好得睡一张塌了,以为缓缓这劲儿就能过去,就没多嘴,此时才发觉他是气狠了,有点要和贵妃直接闹掰的意思,慌里慌张地探问道:“哟,皇上,您这是?”“使臣还有没几天就要到都城了,朕没空看这些,以后别拿给朕看。”小皇帝趴在床上,把软枕拿起来压在后脑壳上,算是表明和那些画册告别的决心。小福子很愁,因为不知道皇上在烦些什么,想去问问贵妃,发觉对方此时也不在殿中,正当此时,门外却有一个小太监来通报:“安太妃身边的陶姑姑来啦,说是求见皇上。”安太妃手底的人平日很少来养心殿,不过如今两人为了远嫁的公主聆准备东西,倒是也有了往来,小福子觉得挺平常,小皇帝也觉得挺平常,然而那陶姑姑进到殿里,却是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脸色也不大好。等到小皇帝屏退左右,陶姑姑才开口道:“皇上,太妃娘娘宫里发生了一桩怪事。”小皇帝看她憋得脸红脖子粗,招手示意她坐下:“嗯,您别急,坐着慢慢说。”陶姑姑摇摇头,并没要坐下的意思:“今天清晨,太妃娘娘在院墙上发觉了几个黑色的大字,说公主聆已亡故,那些寄回信件都是假的,是北朔人的瞒骗之举!”“在哪儿?”小皇帝立刻起身,“现在就带朕去看!”“看不了,现在已没了!”陶姑姑急急拦住他,声音也高了起来,见小皇帝坐了回去,才接着低声解释道,“那是虫蚁爬出的字,非是用漆墨所写,午前就叫一场急雨给冲散了。”小皇帝皱眉道:“虫蚁?”陶姑姑神色凝重:“是,娘娘怀疑是上天示警,可翻看书信后又不愿意相信是真的……这事儿她心里憋了一天,因为没有别的依据,所以也不敢同谁说,可总不能当作没发生过。”陶姑姑说到这儿跪了下来,脸上有了几分哀求的意思:“皇上,求您想想办法,确认公主殿下在北朔的安危,公主是娘娘的心头肉,若是公主有事,娘娘肯定也……”小皇帝连忙安慰道:“姑姑莫急,你回去告诉太妃,就说事关皇姐的安危,朕一定会调查……对了,若是太妃不介意,可否让朕一观皇姐寄来的信?”“有,娘娘让带来了。”陶姑姑从袖中掏出几封信,“这两年北朔寄来的信都在这儿了。”“好,姑姑先回,待朕查验完,会派人将信送还。”小皇帝示意她放下信,在她离开前最后做了叮嘱,“这件事先压着,不要同任何人讲,另外,让太妃不要担心,这两日在宫内歇息一下吧。”陶姑姑离去后,小皇帝随口道:“沈言川,这事太奇怪了。”话脱出口,他才想起沈言川不在殿内,而自己现在也不愿出去将人寻来——这么多天都冷着朕!朕这一次才不要主动呢!朕自己也能把事儿处理好了!倔脾气一上头,小皇帝没喊任何人进殿,自己在殿内踱着步子,一点点捋清思绪。他不相信什么“上天示警”,所谓虫蚁显字,要么是巧合,要么是有人刻意用石蜜等物诱虫显字,至于对方什么目的,则要先看那话中的真伪。小皇帝没有立刻打开信,而是招来胡谦,把自己收到的信也一并交给了对方:“先去查来源和字迹,上书房存了公主几年前练过的簪花小楷,可以对比。”因为有可以对比印证的物品,暗卫查得很快,答复是:“字的的确确是公主的字,书信所用的纸乃是北朔皇室专供的蜜香纸,墨也是北朔皇室惯用的墨,字迹会在强光下泛出紫色。”小皇帝点点头,将那些信件逐一翻看了,字里行间皆是他熟悉的语气,内容很零碎,都是报喜不报忧的说辞,信的末尾表达思念和慰问,叮嘱母亲冬天注意别吹风,夏天勿贪饮梅酒……基本挑不出什么毛病。由此基本能肯定,在墙上留下蚂蚁字的人绝对是在恶意挑拨太鸿和北朔的关系,而且极有可能是前朝主zhan派干的好事。这种事不用劳烦暗卫,早朝时敲打敲打,应该就能得出结论。小皇帝一顿分析,认为不是什么大事,洗洗就上床了。然而等到宫人们吹灯退下,万籁俱寂,小皇帝将睡未睡之时,一个念头突然升到了他的心尖:陪着公主聆嫁去北朔的有好几个都是从小侍奉的宫婢,公主的说话语气、成长经历对她们而言都不是秘密,若是其中有人模仿了公主聆的字迹给太鸿写信,光凭对信件本身的调查,是完全看不出来的!夜深人静最忌深思,这个惊恐的发现让小皇帝的脑海自主描绘了许多可怕的画面,为此,他辗转反侧了一夜,直到天快亮时才朦朦胧胧地睡了一会儿。早朝他精神不济,基本没听进去什么内容,全靠笔吏太监记录。回到养心殿喝了杯浓茶后,他再次招来胡谦,问他有没有派到北朔的暗探,让暗探替他确定公主聆的安危,把消息尽快传回来。然而,胡谦立刻委婉地拒绝了他的要求:“暗探都是千辛万苦安插进北朔皇宫的,传讯和探听消息的次数越多,暴露得就越容易。况且,北朔使臣还在路上,此时探听公主聆的情况,很可能会被当做一种具有敌意的行为,届时不开战也不行了。”他的话小皇帝无法反驳,急得在殿内来来回回走。胡谦提议道:“过不多久使臣就要入宫了,不如直接试探使臣?”“没意义。”小皇帝摆手,“北朔若无意同太鸿开战,那无论皇姐是生是死,北朔都会说她健在。” 第61章 小皇帝方寸大乱:“朕刚才都是开玩笑的……朕就是想让你哄哄朕,真没有要这样……”“皇上是在跟臣妾求饶吗?”沈言川在他颈窝处喷了一口气,“三天两头揪着床上的事闹,两只手连三石的弓都拉不开,就想在床上征服人了?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子脾气!”小皇帝被弄得心慌气短,只觉得秋夜燥热难当,浑身热得都出了汗。“朕错了……朕知道错了……别………沈言川……”虽说是不能求饶,可他实在怕得紧。沈言川口中道:“错在哪儿?”小皇帝口齿不清,眼眶里的泪都出来了:“呜……朕回头好好练箭……”“就只有这样?”“嗯……朕还……有事要说……你放开……放开朕啊……”“凭什么听你的?凭什么只有我接受你的任性?”沈言川说,“你什么时候听过臣的规劝?臣向你提出的条件,你细思了吗?”虎崽子软在怀里,呼吸轻轻颤着,比猫还要乖巧。事毕之后,沈言川摸着黑,草草清理一番,把被汗水打湿的小皇帝重新搂进怀里摸了摸脸:“有哪里不舒服吗?”小皇帝枕在他的手臂上,摇摇头。起先他害怕,后来他茫然又激动,现在他感到有些混乱。然而“不舒服”的感觉从头至尾却是没有的——沈言川到底是没有做出令他真正感到恐惧的事。其实沈言川本来也不会做那样的事,他不该怀疑的。小皇帝虚惊一场,脑门儿由热变凉,混沌中想起那天沈言川说自己会等他拉开三石的弓。或许那就是等待和陪伴的承诺,只是当时他没能听懂。沈言川笼统地感觉到了他的动弹,却不知道他究竟做了什么动作,只能从他渐缓的心跳与温暖匀长的呼吸中做推测,猜出他的心情约略是没有不安的……或许是吓傻了也没准儿。把事做到这一步,其实算是逾矩了,可是他也有他的目标,有他的私欲,有他的感情,这些混在一起难分难解,所以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他也管不得那么多了。两人沉默地依偎了对方片刻,还是小皇帝先开了口,声音低而清晰,像是静夜里的一声弦动:“朕担心皇姐。”他打着哈欠,把心里藏了许久的疙瘩全数倒出来。“万一皇姐过得并不好,那些信是在他们逼迫之下写的呢?万一这些信是皇姐很久之前就写完了,只是隔开日子一封一封发来的呢?”小皇帝叹了一口气,“朕说服自己墙上说的不是真的,可是后来朕又开始怀疑皇姐过得好不好。”沈言川侧过头,好像要在黑暗中注视他的眼睛:“看来公主聆和您感情很好。”“嗯。”小皇帝微微点头道,“太后小时候对朕很严格,又时常替皇兄操心,只有皇姐能陪朕玩儿。朕的双陆、打马,还有升官图,都是皇姐教的。”沈言川揉了揉他的手指肚,表示理解。“皇姐兰心蕙质,怎么就嫁去了北朔呢……”小皇帝在无限的感慨中抬起眼帘,看着纱帐外团团的影,不无哀愁地说道,“明日使臣就要进都城,朕却还没找到足够的证据来确认皇姐的安危,更没法替她安抚、照顾好安太妃……”“我知道您心里难受,但过度忧心只会影响您的判断。”沈言川哄孩子似的摩挲他的脊背,“留下虫蚁字迹的人,目的就是要搅乱您的心思,否则他绝不会将字迹留在院墙那种显眼的地方。”小皇帝转了转眼珠,忽然一个激灵,抓住了沈言川的袖子:“你是说调虎离山?”“很有可能。”沈言川说道,“同时还能加深我们跟北朔的敌意……这是一种非常恶劣的挑拨行为,您千万不要着了对方的道。”“朕明白了。”小皇帝慢慢躺了回去,顿了顿又说,“可朕做不到一点儿都不去想。”“我懂。”沈言川同他贴了贴脸,“还记得臣妾说的那两个条件吗?”“嗯……到底是什么意思?”小皇帝语调里带着几分迫切和羞涩,“朕又不是很聪明,你不要总让朕猜谜嘛。”“……皇上。”“嗯,你说。”“您和别人不同,您的家人也非凡人。对于您而言,能保一国之人,才能谈保护一家之人,心中爱重之人。”沈言川严肃认真地放缓了语速,叮嘱道,“所以,不管发生什么,皇上都一定要先留心北朔使臣,注意同北朔的态度,那才是真正关系到公主聆安危的关键。”“你说得对,”小皇帝烦乱的心思在沈言川有条理的疏导下收拢了,整个人像是吃了定心丸,“朕不该自乱阵脚,那样只会害了皇姐。”“公主殿下聪颖过人,相信她也是时时刻刻为您和太鸿着想,做了最有利于太鸿的决定。”沈言川在被子下握住了他的手,“不管什么事,细细思量后放手去做,您能做到的,而我,会站在您身后,处理掉那些暗处的鬼。”第61章 不安使臣入京时间刚刚好,在驿馆修整了两日,便拖着一大堆礼物入宫面圣。这些礼物大部分是北朔的土特产,其中以马和羊居多。因为要彰显诚意,选的马都是好马,个个高大健壮,羊也都是肥羊,还是味道鲜美膻味儿小的品种,然而经过一个多月跋山涉水紧赶慢赶,骏马骨瘦如柴,肥羊也饿得除了毛就是皮,看起来像是一窝逃荒的难民。北朔使臣一路走来,眼内映了许多好物,再看这批脏兮兮的玩意儿,也觉得和彩画红墙、花团锦簇的皇宫格格不入,心中顿时生出了一种脸上无光的尴尬,可看到接手礼物的太监中有一两个掩嘴偷笑的,又感觉遭到了轻视,十分不爽,一张脸不由得就沉了下来。眼看气氛不对劲,小福子到了,小惩大诫地训了那两个沉不住气的,随即露出一张挑不出错处的笑脸,不卑不亢地将人引到了另一处殿宇。殿宇深广,穿过两扇三交六椀菱花门,使臣被叫停在一扇缂丝屏风前,等待通传。隔着轻薄的屏风,可以朦胧见到一个明黄挺拔的身影,坐在案边看一卷书。太监走过去,躬身絮语几句,明黄身影岿然不动,似乎是轻声交待了什么,一旁的宫女转身从侧门离开了,引路的太监则从中退出来,朝使臣呵了呵腰,将他带了进门。使臣绕过屏风进去,发觉殿内极静,侍卫们全是目光炯炯一动不动,耳畔所闻只有更漏的一点滴答水声。一切都在静谧中隆重着,导致使臣踩在地砖上的步子都不由自主放轻了些。在规定好的地点停下脚步,使臣向上肃礼,与小皇帝进行了一番客套的寒暄。这期间,使臣悄悄打量了座上人,发觉对方虽然年轻,一张脸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但肤色显然是见过阳光的,而且脸上一直是个无情无绪的模样,说话时语声清朗,语气镇定——是硬骨头还是软柿子尚且不知,总之和传闻不同,绝不是个好吃懒做的小白脸。片刻后,小皇帝‘不经意’地提了一句:“听闻贺礼中有蜜香纸,可是王妃书信所用的那种?”公主聆已为北朔汗王的妻子,对外只能称王妃。称谓一出口,已然是亲疏有别。“正是。”为了挽回方才丢失的面子,使臣赶紧道,“蜜香纸为蜜香树皮叶所作,极香而坚韧,水渍而不溃烂,上书文字也不会化墨到看不清,平日里专供王公们书写远递的重要信件公文,此次一共献了三万幅,希望您能喜欢。”此后,他还提到寿宴上会献上贵重的珍宝,请拭目相待。 第63章 无所谓的东西,还是被千里迢迢带到太鸿来了,说明北朔人对皇姐不是太防备,对于太鸿,示好的意思可能比敌意稍稍强一点。小皇帝对着盖布上摩挲了老半天,最后欢欢喜喜地将它叠起来,藏到了床底下的匣子里——这是他今年生辰收到的最好的礼物了,什么金玉珊瑚,都比不过这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安心。锁上盒子,他把小福子招进来伺候自己洗脚。双脚不见光,依旧是粉白粉白的一双,带着点儿稚嫩的玲珑。将它们浸在温热的水中,小皇帝觉得心中绷紧的那根弦微微松了,不由自主就后仰躺到在被子上,嘴里嘟囔了一句:“他什么时候回到朕身边来呢?”小福子知道他念叨的是沈言川。临离开宴厅时,他往人群中瞅了一眼,方向是贵妃娘娘的席位,可是一瞅之后就走得头也不回了,显然是发觉坐在那儿的还是冒牌货胡谦。小皇帝想起了沈言川,连带着就想到了那夜他们在被子里的拥抱,以及他们说过的话……是了!既然皇姐是安全的,那个在院墙上留字的人就是个奸人!所以,沈言川说要铲除掉的幕后黑手,会不会就是那人呢?那人现在是在后宫,还是在别处?他们是一群人,沈言川一个人单枪匹马的,会不会有危险?!小皇帝心中一惊,撑着床榻坐起身,脚正好是大力一踢,“咣当”一声,盆被踹翻了,在地上滚了一圈。第63章 一夜混乱心头兵荒马乱了一整天,小皇帝坐不住了:“不洗了!朕要去找他。”他从小福子肩头扯来毛巾胡乱擦脚,还没要穿袜子,外头就传来一个小太监的声音:“皇上!大事不好了!”小太监一路急奔,差点刹不住呲溜进洗脚水里,被小福子一把拽住了:“冒冒失失的,说的什么呢!”小皇帝却是急:“快说什么事!”小太监:“诸位大人们在宴厅打起来了!”“什么!!!”在小太监上气不接下气的描述中,小皇帝弄清了事件的大致经过——众人喝多了酒口不择言,大约是嘲笑了使臣醉态,结果双方你来我往开始拼酒,再后来开始对骂,骂了不够还要对打,使臣那一拨年轻力壮,朝臣们则是胜在人多,有那零星几个清醒的去劝架,被武夫们一下子搡出去老远。“先找侍卫把他们分一分!”小皇帝着急忙慌地重新穿衣戴冠,袜子都懒得套,直接踩进鞋,还没系上腰带呢,外间又传来一人高喝:“皇上!!”这回是另外一个胖太监,跑得那只怀胎六月的肚子乱颤:“宴厅里……他们……”这也是个讲话一句不能到位的,小皇帝急得只好自己往严重里猜:“打出血了?打死人了?!”胖太监甩脑袋:“不是不是,不打了……不对,是来了好几只大蜂子,围着大人们转悠……”小皇帝直接跳了起来:“什么乱七八糟的???”小福子手一哆嗦,没把龙袍上的扣子系住,也急道:“说重点!”“乱成一团啦!”胖太监一根舌头捋不清,“这两天宫里头花儿多,蜂子叮坏过人,大家有的逃有的打,有的去拿火把……”小皇帝闻言,也不管什么扣不扣子,腰不腰带了,拿起脚来就往外跑:“不是让侍卫把人分开了嘛!领着薪俸不干活,把银子还给朕啊!”他追了一个月的马,如今跑起来两腿生风,很快就把打灯笼的宫人们甩在身后,摸黑往宴厅跑——符不符合规制那都不重要了,反正出事了他就得去呀!一群人提着灯笼在后头追之不及,不似在伺候皇上,倒像是街坊邻居帮忙捉贼,像胖太监那样体型的更是很快掉了队,只剩小福子勉强还能跟在皇上身后,边跑边喊:“帽子歪了!皇上!前面有台阶,皇上!”小皇帝充耳不闻,一味猛跑,迎面忽然闯来一个黑黢黢的影子,“咚”一下就和他撞到了一起。两个人都是带着疾风跑的,这一下撞挺狠,都眼冒金星地倒地了。小皇帝晕头转向的,就听对面那人气息奄奄道:“兄弟,你是养心殿跑出来的不?回去传个话……”此时后头的一群人终于追了上来,灯光朦朦胧胧地一照,小福子过去搀起皇上,看向对面坐在地上的太监:“瞪大眼睛看看清楚,就你还敢跟圣上称兄道弟?”地上的太监看清眼前人,顿时吓得面如土色:“小的该死!皇上饶命啊!”“别废话,”小皇帝揉着额头,心累道,“你要传的又是什么话?”那太监跪在地上老老实实道:“宴厅里已没事了,皇上不必担忧。”总算是个口齿清楚的人带来了好消息,小皇帝松了一口气,扶了一把脑袋上歪了的帽子:“侍卫把人都疏散了?有没有人被蜂子叮上?太后她们还好吗?有没有人受伤?”“嗯……没、没人受伤……”太监快速地理了下头绪,简单答道,“娘娘们是最先被护着离开的,但是婕妤娘娘喝多了不肯走,还拉着贵妃娘娘要比赛用筷子射蜂子,她们一射一个准,有几个贴着大人们的脖子面颊擦过去,把人直接吓晕了……然后就被侍卫抬了出去,其他人群龙无首,也就……都散了。”“贵妃?”小皇帝被他说得心头一顿,随即想到那应该是胡谦。太监不明所以,迟疑道:“……贵妃娘娘清醒着,这会儿应该是也离开了……”“那就好……没事了。”小皇帝怕被看出端倪,赶紧收了心思,转身就走,“天黑看不清,恕你无罪。小福子,给他一盏灯,让他走吧。”夜里发生这样的闹剧,小皇帝无法脱开身,在殿内等着胡谦回来说明事情经过,将细节一点儿一点儿掰碎了琢磨,琢磨半宿没睡好,每隔小半时辰便要从床上跳起来一次,吩咐人做这做那,唯恐那掐架殴打坏了两国邦交。然而事情并没他想象得那样糟糕,第二天众人酒醒,回想起昨夜的一切,各个害怕又惭愧,一个个老实不少,有的还私下里递了请罪的折子。至于使臣那边,虽说北朔民风彪悍,并没有认为喝酒打架是什么荒唐事,然而一想到太鸿后宫养尊处优的嫔妃们居然一个个都是暗器高手,心中便不敢小觑太鸿,所以也谨慎地向小皇帝表达了歉意。小皇帝算是因祸得福,不过依旧不敢松懈,招了礼部的人前来商议,趁着双方关系和缓,又同使臣做了一番小型的闲谈交流,带着使臣一顿好吃好喝招待,顺便套出他们感兴趣的东西,趁机提些互市的意愿。一番长谈后,小皇帝察觉出双方互市的可能性还是挺高的北朔过于寒冷干燥,河泽不丰,所以粮食作物品种单一,产量少,没什么水产可以享用,织物也粗糙,恰巧这些都是太鸿不缺的;而当地多到数不清的马匹,皮子,乳酪,矿产,以及耐寒耐风沙的特殊植物,太鸿在某种程度上是有一定需求的。当然,简单地做一买一卖并不是小皇帝想要的,数年前两国不是没有开过互市的口,最后还是以通谍问题掀起争端而告终,几年下来水火不容,两边人困马乏,最终以公主聆和亲为结,暂时平息了zhan火。可是人心中的怒火未平,zhan火总有一天还是要烧起来的,届时又要如何呢?是太鸿再多一个公主聆和亲,还是后宫再添一个彤妃?都不行。皇姐的信上不应该再有眼泪,而他的后宫,往后只会有一个贵妃。第64章 夜半寝殿 第65章 小皇帝简单地讲了下自己的构想,然后翘起脑袋等奖励落下。沈言川摸摸他薄薄的耳朵:“很好的想法,再试试北朔使臣的意思吧,他们若诚心诚意要合作,就和礼部制定详细些的互市规则。”“唔……”小皇帝声音里带了一丁点委屈,“就这样吗?”沈言川闻言,又做了补充:“还有,在此期间,注意身边的每一个人,不管是谁,都不要太相信。”“哎呀,朕不是说那个!”小皇帝急了,对准沈言川的腿轻轻踢了一脚。“什么?”“就……这个计划,朕想了好久呢,你怎么摸摸耳朵就完事儿了啊。”眼前似乎已经出现小皇帝嘟着嘴不满的模样,沈言川觉得有趣,抬手捏住他的耳垂捻了捻:“谁让皇上一上来就先自己抢了一个奖励呢?”“啊!可恶!”小皇帝悔恨不迭,将脑袋往沈言川的胸肌上磕,“早知道干脆亲久一点了!小气鬼……小气鬼!”“臣妾不是说过吗?规矩就是规矩。”沈言川把他的脑袋按住了,“不过臣妾素来赏罚分明。等到互市谈成功,使臣顺利回到北朔,臣妾会给皇上一个大奖励。”“大奖励?”小皇帝脸贴在沈言川胸口,不知道为什么,感觉里头的心脏跳得有点加快的趋势,“有多大?”“会让您舒服的。”沈言川托住他的脖子侧过身来躺,把他翻成了个背对自己的姿势,从后头抱住他,“所以别搞偷袭,安静地听臣妾接下来说的话。”那承诺让小皇帝脸一红,小声道:“朕知道好歹,你说吧。”“最近后宫有一个宫女被蜂蜇死,皇上可曾听闻?”“死了?”小皇帝想起几天前传话太监的话,后知后觉道,“他们说的是蜇坏了呀?朕以为就是蛰了满头包……”“那是防止冲撞您用的委婉说辞。”沈言川顿了顿,“其实蜂子蜇死人这一点,本来不是稀奇事,关键在于那个宫女。”“她怎么了?”“她是看管使臣吉服的人。”小皇帝回想生辰宴那晚便有蜂子出现,立刻明白了沈言川的意思:“是那套吉服有问题?那让他脱下不就……”“这样反而会增生变数,不如将计就计。”仿佛是惧怕隔墙有耳,沈言川将嘴唇贴近小皇帝的耳廓絮语。片刻后,小皇帝腿抽筋般的挣动了一下:“那不行!太危险了!”沈言川拍拍他的腰以作抚慰:“这点危险,对臣妾而言不算什么。”“对你不算,对朕却算!”小皇帝一骨碌转过身,压低的声音也抬高了音调,“你知道清蛇毒那次有多险吗?你知道这几天你杳无音信,朕时时刻刻都在担惊受怕吗?”沈言川捂住了他的嘴,示意他轻声:“跟中毒那回不一样,这次有准备。”小皇帝扒拉开那只手,重新压低了声音,语气依旧是气哼哼:“朕担惊受怕是因为朕在意你!哪怕就是个蚊子叮你一下,朕都替你难受!更何况你再强也是肉做的,又不是铁打的!”沈言川被他说得心头一动,很是温暖,然而心意已决,并不打算改变:“这件事只有‘消失’的我来做,才不会引起他人注意。”“朕不管,反正不能是你!”小皇帝头一偏,是个耍无赖的样子,“你去了,朕就心神不宁,心神不宁,就影响朕的判断,就会影响互市,就会引起轩然大波!”“没有人是铁打的,换上另一个身手不如我的,若是失手,只会波及更多人。”沈言川捧住他的脸,“这是皇上想看到的吗?”“朕……”小皇帝反驳不了他,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一时间答什么都不好。沈言川听他沉默了,把他整个人搂到怀里:“让臣去吧,给臣一个机会报仇。”“……报仇?”小皇帝被他说得有点懵,“向谁?”“向幕后黑手。”沈言川说,“过去的,现在的。”他的声音被压成了一根细长的蛛丝,状若无物,掠过时却粘住了小皇帝的心。小皇帝怔了怔,心中原本透彻的答案,忽然又不怎么肯定了——过去,哪一个过去?报仇,报的是谁的仇?脑海中忽然掠过一个念头,转瞬即逝地没能捕捉到,所以他的问话也迟疑了:“究竟是……”“以后,臣妾再同皇上解释。这一次就让臣妾去吧,反正您也拦不住。”这大逆不道的话被沈言川贴着他耳朵徐徐地说,温热的气流划过他耳朵上min感细嫩的皮肤,直接渗到心里头去了,半边身体酥得难以动弹,牙根酸软,像是吃了一口糯米麻糍,热乎乎,糯唧唧,甜滋滋。“嗯……”小皇帝没什么自觉地哼了一声。“皇上答应了就好。”沈言川的声音猛然转回了平日里的清越寒薄,“君无戏言啊。”小皇帝这才惊觉上当:“你、你居然给朕吹枕头风!”“是啊。”沈言川松开手臂,径自平躺到一边,“以前臣妾觉得皇上耳根很软,是个容易被吹枕头风的模样,今日一试,果真如此。皇上以后可要留神了。”小皇帝气他拿自己安危开玩笑,颇想捶他一顿:“滚!”沈言川很听话的坐起身,两条长腿伸到床下去找鞋:“那臣妾就告退了。”看他丝毫不拖泥带水地要走,小皇帝急了,扑过去抱住他的腰,把他往被窝里拖:“滚回来!”沈言川雷打不动地坐着,口中道:“滚来滚去,又是为何?”小皇帝没好气地撒了手:“给朕暖被窝!”随即他就被沈言川抱着滚回了榻上,被子一盖一卷,正巧把两人裹到了一起。万籁俱寂中,他听见沈言川说道:——“臣妾遵旨。”小皇帝在沈言川的怀抱中睡得很安稳,然而在稀薄的晨光中醒来时,身边空空荡荡已无人,被子将他一人裹得严实,像糕点里包着的椰蓉馅儿。 第67章 “这……主使大人您没事?”在属下惊诧的眼神中,主使放开了剑柄,将副使揪到跟前,狠狠啐了一口到他脸上:“你这个叛徒!”“我……我不是……”副使虚虚捂住腹部,声音嘶哑着道,“你没证据……你不能……”“证据?我在队伍后面已经看得很清楚了!好几盆花上车都没招蜂子,我车上的那盆经过你手送来,一下就被围了个密不透风!”副使额上已经渗出了豆大的汗,仍在据理力争:“花盆端来经了好几人的手……若是我做了手脚……蜂子怎么……不围着我转?”“因为你涂了解药啊。”临行前,主使被小皇帝告知,有人沿途布置了杀人蜂,欲取他性命,破坏两国邦交。“吸引杀人蜂的香料乃是一种特殊的花粉,您周边一定有东西会被洒上这种花粉,而冰片既能够去除这花粉气味和作用,更能逼退杀人蜂。因此,除了随行的金吾卫,今天使团里谁擦了冰片膏,谁就对此事知情,谁就是多年来挑起两国争端的元凶的帮手。”起初主使对此事半信半疑,甚至在副使提出抱一盆花上车时,他都不愿怀疑副使。不过为了自己的安全,他还是按照计划,趁着众人在驿馆搬花时换上金吾卫的衣服,走到了队伍后面。当看到副使望见毒蜂逼近后的一系列所作所为,又想到这些天以来自己的吉服都是由副使遣人保管之后,主使再也无法说服自己了。他咬牙切齿地盯住副使的眼睛,恨恨朝边上围观的下属们下了令:“互相查!谁身上有冰片的味道,就把谁的脚给砍了!”此令一下,使团的一拨人立刻分成了两拨,剑拔弩张地打了起来。两方人数势均力敌,但旁边的金吾卫不是吃素的,齐齐拔剑后,就地制服了副使的心腹。副使无力地跪倒在地上,鲜血从他口鼻中滴落到暗色长袍上:“你……到底是什么时候……”脱困无望,弥留之际,他只想弄清楚自己究竟是何时被怀疑上的,怎么落到了这个地步。可惜主使并不打算让他做个明白鬼,朝他肚子上踹了一脚,将他踹躺在地上。利刃割破了副使的脏腑,血一股子一股子的流出来,没过多久,副使就在鲜血淋漓中闭上了眼睛。此时车上那个蜂农打扮的神秘人才下车来,走到主使面前:“大人无需审他么?”“用不着,”主使一指那几个被降服的叛徒,“有他们就够。”“嗯,使团的事,自然由您决定。”神秘人说着掀起面罩,露出一张俊逸的面孔——正是沈言川。这么张脸,教人看着就要放软语气,主使将自己头上戴着的盔帽拿下,笑道:“上回在太鸿皇帝陛下的生辰宴上,你就救了我一命,此番还要多谢你,替我在这马车中面对这么些个杀人蜂,也让我看清了身边那些狼子野心之人。”“不用谢我,要谢就谢圣上吧。”沈言川回了他一个笑,饱含深意地缓缓说道,“圣上愿太鸿和北朔情谊长结,使臣回去后请汗王留心,千万不要让那群奸险狡猾之徒坏了两国的情谊,坏了两国百姓的生计。最重要的是……防止他们里应外合。”“里应外合?”沈言川的笑意更深了,轻声道:“大人是聪明人,‘外’指的是何者,您应该明白吧?”两人简短地谈了几句,沈言川指挥两个人将车上的蜂笼收走,重新换一架马车和几匹好马给主使,就此送别了使团,回宫复命。沈言川刚踏进殿,一身防蜂服还未脱,迎面就冲来一个明黄色的身影,跑来抓住他的手臂,对他上上下下一阵打量打量:“你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沈言川知道,若是直说没什么,小皇帝能当场扒开他衣服强行验伤,影响他汇报情况,所以随便扯了个理由道:“之前一直在马车座椅中藏着,胸有点闷,想喝口茶。”小皇帝一听,却是大惊失色,立刻高喊道:“来人呀!”殿中忽然齐刷刷站出来七八名太医:“皇上有何吩咐?”“快给贵妃把把脉,看他是不是肺不好了?是不是影响心了?有没有逞强?有没有虚弱?蛇毒复发了没有?是不是一不留神中了蜂毒自己不知道?”眼见太医们七手八脚地围了过来,沈言川把胳膊从小皇帝的手里抽出:“做什么?”小皇帝并不理睬他,低声对旁边的几名太医道:“他以前中刀都说没事,现在都会说胸闷难受了,肯定是之前没调养好,你们一定要好好给他看看,最好做个全身检查,多贵多好的药都可以用……”沈言川:“……”小福子眼尖儿,看沈言川神色不对,贴着小皇帝悄声道:“皇上,小的看贵妃娘娘气色红润有光泽,这么说可能是在撒娇吧?”“是撒娇吗?!”小皇帝大喊一声,脸色由哀转喜,小福子却是不敢再吱声儿,立刻缩到一边儿去了,因为看见沈言川大步朝小皇帝走来——贵妃娘娘别看小的啊!那都是皇上听错了!沈言川走到皇帝身后,将人直接扛上肩头,回头对众人道:“本宫没事,都散了吧。小福子,煮点茶去。”“哎哎哎!”小福子答应着,一挥拂尘招呼人泡茶去了,太医们见贵妃依旧是力大如牛,绝不像有疾之人,便自觉退了出去。小皇帝像一长袋棉花一样,随着沈言川的步子节奏一晃一晃,凭借着地砖的样式辨清了对方是将他往暖阁里带。好久没挨沈言川扛了,旧景重现,小皇帝觉得他依旧是漂亮又强壮,一颗心就定了,更生出了痒痒的欢喜来,同时口中忍不住发出了一连串嘻嘻的傻笑。沈言川闻声,在他屁股上轻轻一拍:“笑什么笑,埋伏在郊外放蜂的人没抓住,指认彤妃的直接证据又没了。”小皇帝老老实实敛了笑:“虽然不尽如人意,但是他既然养蜂,必定会在住处留下蛛丝马迹,更指不定平时就以蜂农身份打掩护呢。只要我们稍加排查,肯定能将人找到的。”说完,他伸手摸了摸沈言川的屁股。沈言川停下脚步,照他的屁股大力扇了一巴掌:“还淘气?”“冤枉啊!朕那是安慰你。”小皇帝绷紧了身体,两只手却乖乖巧巧地垂下了,口中无奈道,“可是朕这个姿势,只能摸到你的那儿了啊。”第68章 扑朔迷离小皇帝有心思撩闲,沈言川却是没有揍他心思。反手一扔,将小皇帝扔上了床,沈言川紧接着就是一套抽裤腰带加捆绑床头动作。依旧是熟悉的操作,小皇帝丝毫不慌,并不反抗,甚至嘿嘿笑出了声。但后来他就笑不出来了,沈言川绑完他,自顾自到门口把端来的茶水一口一口喝了,然后就脚下生根地坐到了桌边——对于眼前这个日渐厚脸皮的小子,无视比打屁股有用多了。 第69章 “嗯。”小皇帝将鲛纱挂到一边,在床沿坐下,将目光投射dao她的脸上。她的面纱终于是去了,巴掌脸,五官端正,若不是浮着一层冷汗,因为痛苦而微微扭曲了面孔,看上去应当是很清丽的一位佳人。小皇帝心中五味杂陈,一时看着她说不出话来,她却开了口,是对沈言川说的:“能不能……让我跟皇上……单独一叙?”沈言川压着眉头,一副很不好说话的样子,然而一双凤眸直勾勾盯着他,似乎是在等他做决断。小皇帝有些讶然,随即也看向了沈言川。沈言川尊重他的决定,不过保险起见,他将手伸到被子下,探了探彤妃的脉象,确定对方已经虚弱到刀都举不起来的程度,才退到了一边——没出外室,因为担心她仍有帮手;而且彤妃已没有大声说话的气力,那么一段距离,足够保证谈话的私密性。小皇帝明白他的谨慎,转头看向彤妃:“他走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吧。”彤妃一眨眼睛,一滴泪从眼角滑下:“皇上……毒蜂的事……我对不住你……”她的眼瞳漾动着泪光,染上了一丝悲苦的颜色。小皇帝凝视着她的神情,心中感慨:“为什么要说这些?”自坦罪责,相当于是承认乌赞意图不轨,这话若让他人听见,一整个秋露苑都不够杀的。“我是乌赞人……我没得选……他们总是在催……我……我……”彤妃闭着眼睛喘了口气,“我没办法……把目标针对到主使一人身上……是我唯一能办到的事……”小皇帝心一紧:“朕知道了,你好好养伤。”彤妃摇了一下头,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抓住他的衣袖一角:“其实……我想说的是……求你放过我身边人……的命……她们没有杀过人……”小皇帝低头看向那只连指甲都变得苍白的手:“你……你是因为这个才要和我单独谈的?”“是……”彤妃气息奄奄,“我不敢求你原谅……但是她们……只要你同意放了她们……我拿一样秘密来换……”小皇帝看着她努力要握紧的手,思忖一番,答道:“好,朕答应你饶她们一命。”彤妃紧皱的眉微微舒展开一点,手也垂了下来:“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别说这种话……”小皇帝忽然有点害怕,反手握住她一排冰凉的手指,“养好伤,别再做那些事,朕保证你们都能活。”“……”彤妃抬眼望向了帐顶,目光散乱起来,身体还是小幅度地抖,“我的情况……我自己知道……那个秘密……得说。”对那个“秘密”,小皇帝也有些好奇,看她坚持要讲,便道:“好,那说完了你就睡一觉,其他的事你不要管了。”“我刚才依稀听人说……刺客是北朔人?”“是。”她说完,苍白无力地翘了下嘴角:“我能说的就……这些了。”“朕明白。”小皇帝把她的手放回到被子底下,替她掖了掖被角,站起身道,“你休息吧。”彤妃见他要走,忽然急促地喘了一下:“等等……还有一句。”小皇帝只好坐回去:“好吧。就一句。”“我死了以后……把我的头发削下来一缕……连同衣服送回到乌赞去……”彤妃翕动了嘴唇,声音更低了,像是风中的游魂发出的,“我等于是没有丈夫的人,乌赞才是我的家……我的家一年四季都花团锦簇……”大约是气息不足,她的话到这里就没了声,只剩嘴唇微微动了两下,最后也闭上了。“喂……”小皇帝赶紧探了她的鼻息,手指感觉到一丁点儿微弱的气息,他才稍稍松了口气,喊来宫人和太医留守着好生照看,自己携沈言川回了养心殿。“朕觉得,她说的还是有道理的。”小皇帝挑了重点,将彤妃的话向沈言川转述了一遍,“咱们在北朔安插个人那么困难,北朔在咱们这儿安排人也一样啊。派一个人来刺杀不够,还特意安排另一个紧跟着杀人灭口,朕看还是主战那一派的人在搞事,虚晃一枪,最后随便伤个无关紧要的乌赞人做收尾。”沈言川审视了他的表情,说:“您心软了。”“是,朕承认。”小皇帝没等他责备,自己先低下了头。辩解是没有用处的,他只好是惴惴不安做了补充:“不过朕也已经通知太后,撤掉彤妃身边人控制起来。而且现在她昏迷着,短期内什么都做不了,乌赞在打听不到确切消息的情况下应该不会贸然行动。这段时间正好让胡谦想办法把事情调查清楚……”沈言川听到一半,垂下眼帘道:“皇上既有决断,那臣妾就不再多言了。臣妾告退。”小皇帝听他声音闷闷的,抬起头便见他转身离去,赶紧伸手挽留:“……沈言川!”然而沈言川走得头也不回,足带劲风,并不是个好追的模样。太后遇刺,彤妃昏迷,贵妃生闷气,后宫出了这三桩大事,小皇帝很是烦闷,早朝时对着过去主战的臣子们狠狠一番敲打,后来还真震出了几个耐不住的,被他直接贬出了都城。除此之外,他还下令加强了禁军的训练,更时不时让女官和管事太监对宫内人做突击检查,要求他们做到彻底清白,不偷钱,不偷人,不独行,不聚众聊天赌bo——这么做是防止各方势力布在宫中的棋子趁乱趁暗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他想着,那么多棋子在宫里,一个个揪费时费力,揪光了也会跟野草一样再长,不如干脆压着,让他们不能发挥棋子的作用。“但我认为……他不是。”彤妃把目光慢慢转向小皇帝,“北朔……汗王的叔叔主战……我哥哥同他们有所来往,他们……应该不会冒失地杀入秋露苑……”这规定维持了一阵子之后,宫中确实太平了下来,而北边也传来了消息,说是互市之事汗王欣然同意,收下了那盆玉雕的绿竹,并且紧锣密鼓地派人来沟通,很急切地要促成这一桩好事。小皇帝接到这样的好消息,自然是喜上眉梢,因为这代表皇姐在北朔会有一段快乐无忧的日子,而且这还是一个很好的契机,他可以明目张胆去找沈言川讨赏啦!拿着那份承载了喜讯的奏报,小皇帝跑到偏殿门口探头探脑。沈言川正坐在桌前,提笔写着什么,听到动静头也不抬:“有事就进来吧。”小皇帝笑得阳光灿烂,蹦蹦跳跳跑到他背后,看他提笔写字时侧脸透出的认真和疏离,喜欢得想直接过去亲上一口。但是不敢,因为随便讨要奖励的话,说不定他的大奖就要打折扣了——沈言川这些天一直闷闷不乐,对谁都是个不咸不淡的样子,这赏他还得忖度着要,不能轻举妄动,万一刺激到沈言川,到嘴的鸭子说不定就飞了。于是他把握好尺度,挨挨蹭蹭地低头凑到沈言川的脸边上:“你这写的都是些什么呢?”“乌赞的文字。”沈言川工工整整地写了一张,拿起来吹了吹,放到一旁,又继续写下一张。小皇帝这才发现,他的桌案上堆了四五本书,都是教习乌赞的语言和文化的。第70章 领赏 第71章 沈言川挑眉看向小皇帝,仿佛有些难以置信:“皇上不害怕吗?”其实他心里一点儿也不讶异,一切在他的掌握中水到渠成。小皇帝最开始一被摸裤腰带就要哭爹喊娘,后来又天天像个小老虎一样,跳上跳下喊着要办了自己。但小皇帝无论身心诚实至极,他还没玩什么花头,对方神魂就都给他了——这多有意思?而且,到了现在,小皇帝还犹自强撑着一口气:“朕怕什么?朕什么都不怕,朕愿意怎么临幸你就怎么临幸你。”“哦?”沈言川表示质疑,拖长了声音重复道,“临幸啊……”他总是不动,小皇帝都快要急死了,主动蹭过去……沈言川一把扣住他的腰,把人往自己身边带,……口中却吐露了可怕的言语:“如果臣妾说,这些臣妾都办不到呢?”“啊?”小皇帝傻眼了,“你说什么?”他慌慌张张地要往后靠,…………小皇帝身体颤抖起来,害怕得什么都不会说,只是摇头。可是沈言川却笑眯眯地:“唐棣,我说过要重重惩罚你的,忘了吗?其实方才惩罚就已经开始了,等到一会儿……惩罚就会结束,听明白了吗?”小皇帝两眼委屈得湿漉漉:“什么?”……小皇帝眼睛睁大了,扭着腰要逃:“不行!你没说过是要这样惩罚啊!”“你也没问啊。”沈言川饶有兴致地将他一点点往自己这儿拉,……体内的火焰阴燃已久,此时烧得漫山遍野全是——谁能抵抗得了心爱的人?更何况他爱的不是别人,是九五之尊,这种角色最能激发男人征服欲,让人亢奋。……小皇帝反正是吓得不敢动,浑身从头皮到脚趾都紧绷着,一双手攥着褥子,快把上面的布料都抠破了:“别……不要了……”“我,不。”沈言川的回答如同他的动作,缓慢而不容抗拒,…………沈言川听着他这番像求饶又不肯求饶的话,理智的弦瞬间崩断…………他一直以来信任沈言川,沈言川身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一旦感到危险,他就会情不自禁地往沈言川身边靠。哪怕现在这危险来自于沈言川。……“唐棣……”沈言川情不自禁地喊出了小皇帝的名字,…………说是惩罚,其实沈言川早就深陷其中,已然忘情。他不是毛头小子的年龄了,可和人这般亲热却是头一回,这种痛快让他没办法按捺住心里真实的想法。他笑着去吻小皇帝汗津津的颈侧同对方温存,心里觉得对方真是值得珍惜。然而吻着吻着,对方抬手奋力推了他一把:“你走开!”这一把当然没有推开他,可是那带着哭腔的声音让他沸腾的热血稍稍降了温。他起身看向小皇帝,就见对方扁着嘴,眼睛里泪汪汪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朕!”“……”沈言川不明白他为什么哭成这样,心却一下子揪了起来。“你说那样的话,是把朕的身体当成什么?”小皇帝眼泪越淌越多,眼眶泛红,眼眸晶亮,“你又把朕当成什么?”轻而缓的质问声让沈言川笑不出来了——他嗷嗷叫的小老虎伤心了,伤透了心。双性的身体是小皇帝心头拔不掉的刺,是他人生中的噩梦,污点,秘密。他是存着对自己信任的心允许自己靠近,可是自己却故意要让他难受,还要用言语让他难堪。沈言川对自己口不择言感到了后悔,他伸出手要去擦小皇帝的泪,小皇帝却偏过了脸,闷闷道:“你走开!”……“不能走,我还要为你清理。”小皇帝只觉得自己被人嫖了一顿,一点不想领受他的好意,于是羞愤地扯过被子盖上:“朕有小福子,用不着你!你走开!”沈言川替他盖好被子,把他脖子也遮起来,只露出一颗脑袋:“你知道该怎么清理吗?……小福子怎么行?我会吃醋的。”小皇帝听到他轻轻柔柔地说着吃醋,闹别扭的心瞬间有点动摇,可也只是瞬间——沈言川的话,除了涉及zheng务的那些,其他没一句是可信的!“朕管你吃不吃醋!朕自己弄!”小皇帝扭着身体,隔着被子蹬他。蹬没两下,还真把沈言川给蹬跑了,跑到一边穿上衣服,径自掀开珠帘跑没影儿了。小皇帝这回嚎啕大哭起来。死没良心的沈言川,说走就走!说什么吃醋,都是假的!他越想心里越难受,到最后觉得沈言川是欲擒故纵地骗他上chuang,又趁机羞辱他。他哭得涕泗横流,脸涨红了,像个皱巴巴的小婴儿,正是最不顾脸面的时候,沈言川又回来了,看他这么哭赶紧把他连同被子一起抱到怀里拍着哄:“怎么了?”小皇帝从嗓子眼儿里挤出几个字来:“你……走什么……你走……呜……”“没走。”沈言川看他纠结的是这个,解释道,“我是去让人准备洗澡水。”小皇帝身体哭得发抖,在被子中微微颤着:“你这个……混蛋……大王八!”沈言川莫名其妙成了大王八,无可奈何地拿了条帕子给他擦脸:“好好好,臣妾是混蛋大王八,是登徒浪子,是采花贼,是无耻宵小,皇上不生气,不哭了,好不好?”小皇帝渐渐止住了哭,鼻子嗡嗡着嘟囔:“你道歉没有诚意!你连哄人……都是把朕当成一个小玩意儿!”沈言川见自己这么说无用,干脆抛开帕子,把人放躺下,自己也钻了进去,把住对方的手……:“你摸摸。”……小皇帝吓得缩回手:“不要!你出去!”“别怕,臣妾不会动您。”沈言川扣住了他两只手,“自从喜欢上皇上以后,臣妾一直忍一直忍,忍到今天……皇上应该明白臣妾的感觉吧?”……“谁……谁要明白啊……” 第73章 “乌赞。”沈言川的眼睛里凝着清冷的光,“臣妾的家仇。”第73章 洗澡小皇帝一听他要说正事,便放下了心,扒着池子边转过身:“说吧。”“嗯。”沈言川膝行着前进一步,“皇上应该知道我爹被构陷通北的事了,是不是?”小皇帝抖了一下身子……他试图忽略掉其他事情,专心听沈言川要说的话:“是的,大概听说了。”沈言川托住小皇帝,防止他乱动,……“太子殿下在查朝中与北朔勾结的内奸时,发觉家父死得蹊跷,作为疑点深挖,终于将朝中的一串内奸悉数拔除。这也就是为什么北朔需要派使臣入宫……”沈言川说着,……:“北朔在皇宫的棋子已经没了,他们再怎么打探,也无法认清真正的您。”小皇帝轻轻咬了一口自己的手指,紧紧闭了下眼睛,说道:“你不是要说乌赞吗,扯那么远干嘛?”沈言川:“为了让您听清楚,面面俱到是有必要的。”小皇帝简直怀疑他在暗喻自己的动作,闭上眼睛烦躁道:“那你快说。”“北朔的暗线拔除了,你猜太子殿下之后会要做什么动作?”小皇帝咬了下嘴唇,说道:“肯定要想办法将注意力转移到乌赞上啊……”“没错。”沈言川在水中磨搓干净手指,“那个时候我对太子殿下说了这样一件事。”“什么事?”“其实我父亲在死之前,曾经被乌赞人联系过。”听到“乌赞”二字,小皇帝寻回神智,回过头问:“他们联系你父亲做什么?”“具体说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沈言川当着他的面做着清洗,“但是我清楚地记得,父亲办事归来,叮嘱我最近要注意戴手铃的乌赞人,下学不要落单,不要再带妹妹出门玩。”小皇帝:“也就是说,他认为,乌赞人会拿你们威胁强迫他做什么事。可是……嗯……他是被勾结北朔的长官当做替罪羊的人,这跟乌赞又有什么关系呢?”“非但有关,而且这就是关键。”沈言川伸手按了按他的肚子,……“乌赞早不来晚不来,偏在此时上门,显然对我父亲调查的事知情,知道他处于不利的境地,所以提出给予帮助,来换取日后更有价值的消息。这样便能说得通,为什么那之后的第二天,父亲便被抓,而他待过的地方被查出了大量通北的证据……不是一个两个,是许许多多,到了板上钉钉再无转圜余地的程度。”“呃……那也不对啊。”在他稍稍用力的按压下,小皇帝放松下来,闭着眼睛把脸贴在交叠的胳膊上,“乌赞既要和他合作,应该是站在北朔的对立面才对……对你的父亲狠踩一脚有什么必要……”“这事说来比较复杂。”沈言川继续道,“首先,他们找上家父这个品阶的官员,必然是在太鸿没有几个可合作的对象。露一次面不能交涉成功,必然要将对方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其次,他们谋求的并不是眼下的利益,因为当时局势还没轮到乌赞出头,我们和北朔都比他们更强大,于他们而言,增强两个da国的矛盾更有利。”“知、知道了……”小皇帝整个人发颤,几乎要从墩子上全部滑到水里头去,“你怎么还没弄完啊……”“刚才……够起来比较困难。”沈言川如实回答,“对不住,臣妾也是第一次上手。”小皇帝不堪其扰,羞愤中听他说是第一次,又舍不得骂了,鼻子里哼哼道:“朕看也差不多了,随它去吧……让朕歇一会儿……”“皇上随它去,不知要等多久,便是今夜要睡得晚,一晚上过去还有可能会害病,影响明日上朝。”小皇帝一听那么麻烦,嘟起嘴埋怨道:“那你想办法快点弄干净啊!”“办法臣有一个,但是皇上未必能接受。”“别磨磨唧唧的,快说!”沈言川从水中站了起来,一下遮盖了小皇帝头顶的光:“用适合的东西替换……”小皇帝:“???”“真是的……”小皇帝隐约知道他要做什么,然而没有挣动,“这次小心些,不准再那样……不然朕可真的生气了!”“遵命,这次臣妾会注意的。”沈言川说。最后,将他的身体翻转过来,俯身抱住了他,温柔地吻他的唇。两人就那么抱着坐在池边,身上湿淋淋的,是汗,抑或是池水。小皇帝依偎在他怀里,良久后问道:“这算什么?”沈言川拈起一点面药往他身上脸上涂,轻轻揉搓着:“洗澡,总是里里外外都要洗干净。”小皇帝被他搓出了一身滑腻的泡泡,看他身上还干爽,就也捏了面药往他身上涂,浴室里很快就溢满了蜂蜜甜甜的香味,有这层甜香伴着,小皇帝就又开心了,脑袋飘飘忽忽,忘记了很多事。睡了一觉醒来,小皇帝还在那香气中荡漾,伸手一扑,身边却没有人,只有干净温暖的被褥而已。人去哪儿了呢?哦……贵妃不能留宿龙床……昨天洗的晚了,沈言川好像是把他抱到床上后就走了……脑海中的回忆渐次翻腾。想起昨夜浴池中轻轻柔柔的吻,小皇帝禁不住笑着舔了舔嘴唇。害臊的家伙,说什么洗澡。朕难道还会怪你嘛……哼。伸伸胳膊动动腿儿,小皇帝发觉自己并没什么大碍,只是身上有点儿懒,喊小福子过来伺候着洗了把脸,一切就都清爽明晰了起来。于是该上朝上朝,该批折子批折子,忙忙碌碌又过去大半日。等到晚上,小皇帝拉着沈言川吃饭,亲亲热热地给他夹了一筷子菜,趁着机会将目光投到了桌面以下:“白日未见,贵妃今天可有想朕?”沈言川自然是察觉了他的眼神:“皇上要臣妾如何想?”“嘿嘿。也不需要时时刻刻想。”小皇帝一抿唇,挨挨蹭蹭地在下头踢了踢他的腿,“吃饱喝足后想一想就可以了。”在旁伺候的小福子听了,带着一众宫女默默退到了墙根,假装自己是装点在墙上的一幅画,或者缩在角落里的一盆兰草。第74章 明君与妖妃小皇帝吃着吃着就坐到沈言川腿上去了。“今天朕有把折子全批完,包括昨天的,还看了书、密报,给互市当中的疑难问题做了指示……”小皇帝凑过去,把嘴巴撅成了一朵含苞带露的花儿,“贵妃是不是该给朕亲亲呀?”沈言川刚吃完一碗甜羹,擦干净嘴,低头在他嘴角吻了一下,吻出来也是甜滋味儿:“好了。” 第75章 沈言川抱着小皇帝,在屋顶上几起几落后,便来到了后宫。秋露苑方向,墨色的天幕已被映成了橙黄色,浓烟滚滚上涌,刮来的风中带着一股呛人的气味。小皇帝站在高处,看着底下人不断地到秋露苑外不远处的河旁打水挑水,水一桶一桶地往火中浇,却没能控制一丝一毫的火势,反而助长了毒辣的火苗,它们一节一节向上窜,蹿到小皇帝的心窝里,他难以置信道:“这世界上,怎么会有水扑不灭的火?难道真的是撞了邪?”“皇上莫要怀疑自己的判断,”火光照亮了沈言川的眼睛,也照出了他眉间的阴影,“水火不能相容,眼前这景象,要么是火有问题,要么是水有问题,我们下去一观便知。来,搂紧臣妾的脖子。”小皇帝闻言,心稍定,双臂用力搂住沈言川的脖子:“朕好了,走吧。”他感觉到沈言川跑起来,秋夜的寒风像刀片一样刮着的耳朵,他在呼呼的风声中听到远处横梁烧断,砸下时众人发出了惊呼,后背登时浮起了一层冷汗。一眨眼之后,沈言川来到了河边,将他放了下来。河边有一群打水的太监,沈言川将其中一个叫到身边:“放下水,去拿支火把来。”太监灭火累得已是满头大汗,听闻此言感到莫名,“啊?”了一声,小皇帝见他还不动,催促道:“快点!”“是,是……”太监匆匆离开,举了支火把回来,喘得像头牛,“皇上,火把带来了。”沈言川将小皇帝拉到身后,眼睛盯着那支火把:“把火把伸到水面上,要慢慢的,不要一下伸过去。”按常理说,火把凑近水什么也不会发生,但太监看看他,又看看被他藏在身后小皇帝,再想到秋露苑扑不灭的火,突然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举火把的手颤颤巍巍起来。他不敢低头,也不敢离那桶水太近,像过年点鞭炮似的,抓着火把最末端,将身体重心放到离水桶远些的那条腿上,执火把的右手试试探探地伸出去。火一寸一寸靠近水面,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一缕冒着烟的火焰上,屏息凝神地看。就在火把头靠到水面的一瞬间,水面突然燃起了新的火焰!“啊!”太监吓得赶紧将火把撤了回来,这下他看清了,水面上的的确确是有火在烧!像一朵红莲浮在水面上一般地燃烧!他立时扭头,对河边其他打水的人高声疾呼:“不要再打这条河里的水了,河水有问题!!”小皇帝紧急调了一批侍卫从井中打水救火,一个时辰后,终于将火彻底扑灭了。然而偌大的秋露苑,还是烧得只剩漆黑的断壁残垣,宫殿内的两三具焦尸已经烧得连男女都无法分辨了。唯有其中一具尸体,因为死在床边,而且脖子上挂着一枚未曾烧熔的金铃,勉强可辨出是彤妃。小皇帝闻着空气中弥漫的焦臭,心中惶惑而慌张,难过又害怕,怔了半晌说不出话。彤妃卧床至今,连起坐都要借助外力,如今落在床边,怕是竭力想要逃走……可是……可是啊!究竟是谁要置彤妃于死地?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小皇帝逼迫自己思考,纷乱的念头伴随着想象让他头疼欲裂,可是并未得到明确的答案。“皇上你怎么了?”沈言川看他扶着额头,将他带到一边坐下,“不然先回养心殿吧,把人传召过去问话。”“朕没事。”小皇帝摆摆手,缓过一口气,放在膝头的手却紧握成拳,“把今夜在秋露苑边上待过的人都叫过来。”第76章 天子一怒第一个发现秋露苑起火的侍卫被带到小皇帝跟前。小皇帝问他:“什么时候发现走水的?怎么发现的?”侍卫低着头答道:“换岗前,臣闻到了焦糊味儿,然后转头见到了宫室内有火光……”火把的火光映着小皇帝凛冽的黑眸,内中涌动的情绪随火光跳跃而闪烁着:“朕再问你一次,怎么发现的?”侍卫有点儿懵,抬头辩解道:“臣说的是真话啊皇上!”小皇帝站起来,一下拔出他腰间的佩刀,抵到了他的脖子上:“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侍卫吓得直接跪下了:“臣真的没有说谎!”“没有说谎?宫室里死的三个人,全都不在自己该在的位置,大火起时至少有一个是活着的吧?你连呼救的声音都没听到吗?还是说,你们当值的时候全都睡着了?”小皇帝面孔紧绷,忽然用刀一拍他的肩,把人拍得一颤,“嗯?!”天子一怒,底下人全都俯首帖耳地跪下求饶。“都给朕闭嘴!”底下霎时鸦雀无声,连个出气儿的都没有。小皇帝看着这跪倒的一大片人黑压压的人,再开口时声音又低了下去:“负责带这一队守着秋露苑的人是谁,跪到朕跟前来。”他说完,立刻有人从人群中钻出,来到小皇帝跟前请罪。小皇帝盯着他那张马脸:“你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马脸侍卫立刻哀嚎一通,说是自己的的确确没听见呼救声,但疏于管教是自己失职云云。“失职?你确实失职。”小皇帝将手中的刀掉了个个儿,架到了马脸的脖子上,“朕让你们守在秋露苑,就是要解决秋露苑内、外、周围所有的安全隐患,你们倒好,发觉水灭不了火,不思变通,耽误了最好的救援机会,还有脸求饶?”“臣罪该万死!”马脸反反复复地喊着这一句,仿佛已经不会说别的话,又或者找不到任何证据和理由来做辩解。然而,这句话小皇帝听得太多,简直到了厌烦的地步。他把手中的刀交给沈言川,自己负手背过身,用一句话结束了询问:“拖下去杖打,打死算完。”马脸惊恐的呼喊声很快就被拽到了远处,连人一起消失了。小皇帝回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瑟瑟发抖的侍卫和宫人们,一步一步绕着他们慢慢走,边走边道:“秋露苑里头躺的那位,跟个瘫子没两样,横竖睡下了,能有什么事呢?只要外头没人闯进去就算完……”说到这里,他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哼。以为朕没躲过懒吗?你们心里打的算盘,朕看得一清二楚!”人群里突然传出淡淡的腥臊气味,是有人吓尿了。后宫的事,小皇帝是向来不管的,所以他在前廷的作为,对这些人而言不过是一点传闻,在他们的印象中,小皇帝还是那个心慈手软很好糊弄的小皇帝,可是今天他们不敢再那么想了,因为有人成了他们的前车之鉴——杖毙是要将人背后到大腿都打得稀碎,打成一个烂了的血葫芦,这可比砍头恐怖多了。小皇帝丢下话,摆驾回了养心殿,一路上下了五六道命令,除了查出此事来龙去脉之外,更包括了封锁消息。“事情明朗之前不能让乌赞知道这事,否则好事者会巧言编织,让太鸿背上污名,影响目前太鸿和乌赞之间的和睦局面。” 第77章 “跟那种屠城不同,但也差不多了!”来人痛心地解释道,“他们利用河渠,铜铳,将诱蜂的花粉花蜜散播到城中,再将毒蜂放飞,等到城中人或死或藏之后,他们趁势杀入,我军虽然也布置了机关,但敌众我寡……现在周边几个城的百姓都开始往北逃了,城中守军军心动摇……”小皇帝听得心惊——毒蜂!又是毒蜂!这毒蜂的数量,怎会有如此之多!可这般冷的天,怎的还能有会飞出窝的蜂子呢?“皇上,南边现在还热着,连袄子都没穿上,所以……”小皇帝知道他要说什么,不由自主咬紧了牙关。“南边什么时候转冷?他们还能再攻下几座城?”他想,“等他们打到天冷了,北朔人再打过来,太鸿地图上就有两个窟窿了……而宫里那一群暗探还没清干净……”小皇帝立刻报了一长串名字,将小福子往边上搡:“快,叫他们现在就入宫!”半个时辰后,御书房同金銮殿一般,站满了朝臣。内中议论声纷纷,灯火通明恍若白昼,外头却是晦暗寒冷,值夜的太监簌簌发抖,抱着胳膊走来走去。而沈言川则换了身劲装,上到了御书房的屋顶上。方才养心殿内的谈话他虽然没听清,但单凭小皇帝的反应也已猜出一二,他又如何能坐得住。瓦片掀开,明亮的灯光溢了上来,伴随着小皇帝愤怒的声音:“说这种话谁都会,拿出解决的办法来啊!”第78章 放手讨论到最后,还是王将军愿意带兵前去南边增援。小皇帝看看他因病浮肿的面孔,心里不太放心,可是放眼望去,实在是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只好同意,并坦言会替军士们准备好防蜂的护具和药品。众人商议到了半夜,各自带着任务离开。小皇帝喝了一口凉掉的茶,扶案起身时眼前一黑,又跌坐回去。就当他以为自己要撞痛股骨时,身体却被人搂了一把,他跌落到一个散发着竹叶气息的怀抱中,屁股也轻轻挨到了坐垫上。“皇上。”循着声音,小皇帝抬眼望向对方,在一片黑中勉强看到了熟悉的下巴弧度。他伸手摸了摸对方的脸颊和下巴,轻声道:“沈言川……你再抗旨偷听,朕要把你关起来了。”沈言川侧过头,在他掌心里吻了一下:“让我去吧。”“去哪里?”“去南边。”沈言川说,“你知道的,我在南边住过几年,我比王将军熟悉那儿的环境。”“朕不放心。”小皇帝找了个理由,“你不曾在军中待过,底下人要是不服你,给你使绊子怎么办?”“那就让我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兵,我不在乎jun衔。”沈言川一边说,一边凝视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神还散乱着,没聚焦起来,表情却是有点焦急:“不成,你本来有了伤就不容易好,上回中毒又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到现在不吃东西的时候嘴唇颜色都还淡着呢,朕不准你去!”沈言川将他一整个抱坐到自己腿上:“可是整个宫里,只有我跟毒蜂打过交道,我去了,能大大增添胜算。”“乱讲!”小皇帝反驳道,“胡谦也拿筷子射过蜂子,朕可以派他去。”“他不行,他是统领,必须留在宫里,留在你身边。”小皇帝眼前一点点明朗起来,他看清了沈言川身上的劲装,高高束起的头发,剑眉星目,五官轮廓分明——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清清楚楚看到褪去了一身红装的沈言川,没戴面具,没隐于朦胧夜色,英俊逼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子。他看得几乎有些发愣,最后才道:“那……那也不能是你!”紧接着他就被沈言川搂住了,接受了一番长久的亲吻与轻柔的抚摸。如此纠缠片刻,他的耳畔响起了蛊惑人心的声调:“皇上,臣妾不会辜负您的期望,一定会为您解决这个心腹大患的。”“这时候,吹枕头风也没用的……”小皇帝闭着眼睛,微微叹息道,“没有朕的命令,你单枪匹马闯过去也是徒劳无功,还是留在朕身边,好好做朕的贵妃“臣妾二字,先做臣,后做妾,若不能为皇上分忧,贵妃的身份于我而言,便已没有意义。”小皇帝被他说话的气流呵得痒痒,侧过头要避开,脸上露出了难耐的笑:“就你会咬文嚼字。”沈言川不让他避,凑过去轻轻咬了一下他的耳垂:“皇上还记得,臣妾第一次替您洗澡的那晚说的话吗?”回忆一幕一幕呈现到眼前,小皇帝脸上的笑意消失了,皮肤上痒痒的触感转变成了一种微痛的缠绵:“……记得。”“那臣妾求您,给臣妾一个机会……”沈言川顿了顿,说,“家仇国恨一起报。陛下的赐给臣妾的神弓,会见证这一切。”小皇帝合身抱住他,嗅了嗅他的头发。眼前人是强大的,势不可挡的,他知道拦不住,可还是要表达自己的担忧,企图留住心爱的人:“不行,朕舍不得。”沈言川环住他的腰,低下头,将面孔贴到他的胸口,低声道:“你都舍得将珍藏的神弓交给臣妾了,臣妾自然要带它上zhan场。神弓是不该挂在墙上做装饰的,这个道理,您不是一直都明白吗?”小皇帝没答话。沈言川知道这是他态度松动的迹象,乘胜追击道:“臣八岁时,只知道日后做儒生,当上状元郎,做一个好官,就可以改变太鸿。可是当臣看见族人一个一个死去的时候,臣只恨自己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儒生。”小皇帝心酸地抚摸着他的后颈,静静聆听。“所以,当太子殿下问臣想要什么的时候,臣说要练这世上最上乘的武功,往后投身军中,必当将那些进犯太鸿的人全部剿灭。”小皇帝垂下眼帘。类似的想法也曾在自己心中喷薄而出。那时他把皇兄久劳多病,自己身体有异,全部归结于父皇吃了有问题的药丹,他命人赶走方士,推了丹炉,他感觉自己摧毁了世界上最害人的玩意儿……但这是不能和沈言川比的,因为沈言川要做的事,桩桩件件都耗费着心血与生命,他所做的,不过是最最幼稚的反击,什么都不能改变。沈言川忆完往昔,又将话题转回到眼前的事情上来:“天气终究会变冷的,他们的优势很快就会消失,届时便是反攻的好时机。”小皇帝深吸了一口气,没说话,却是按住沈言川的唇,捧起他的脸,同他在灯下对视了。小皇帝眼眸明亮,嘴角抽动着露出一个笑,眼睛一眨,却是掉下来一大颗泪。紧接着,一滴接一滴的泪掉在了雪白的兔毛领子上。“朕以为朕已经学了很多,已经成长得够多……为什么……为什么朕每次都不能保护好你呢。”“这也没什么,您已经做得很好了,”沈言川吻掉他脸上的泪痕,“您还年轻着呢。” 第79章 走到半途,他拐了个弯儿,径自往一片荒僻的宫殿去了。那宫殿不是别处,正是青炉坊。几年之前,青炉坊还是日夜明彻,炉烟袅袅的豪华殿宇,自他下令封存之后,此地人烟就越来越稀少,宫人们生怕靠近此地挨罚,偶也有胆大的在那儿躲懒偷qing,结果传出声儿来教人以为是鬼,逐渐又有了闹鬼的传闻,就真的再没什么人敢半夜去那儿了,就连白日里有来人做简单的洒扫,也是敷衍着拿水撩撩,就拿着扫把水桶走人。正因如此,此时此刻的青炉坊,确确实实是个“不为人知的好地方”。迈进青炉坊的范围,胡谦用佩剑撩走蛛网和随便放置的桌椅替小皇帝开道。小皇帝捂着口鼻遮挡尘土,用含糊的声音问他:“这么静,他们不会逃了吧?”“不会。都喂过药了,走不了。”胡谦踢走地上的一个烂蒲团,“之所以静,是因为方士们讲究清心,这一道道墙和门都砌得厚厚的,很能阻隔声音。”小皇帝点点头,跟他继续走,没一会儿就来到了第一个屋子。门一推开,就听“咚”的一声,随即他们就见一个被五花大绑蒙眼塞嘴的宫人仰躺在地上,嘴里发出了呜呜的声音。小皇帝拿着灯笼凑过去,对着那个哼哼的人看了眼,朝胡谦挥了挥手,示意他关上门之后将此人口中拿绳勒紧的一团布给摘了。那人刚受到门板的一击,额头上顶着个大包,昏昏沉沉地倒在地上,但从措辞来看,头脑还算清晰:“你什么人?为什么要抓我?”“抓你,自然是为了你好呀。”小皇帝抬手挠挠眉毛,“是不是?北朔的密探?”“胡说什么?我才不是密探!”宫人当即反驳道,“我听你的声音也不像个公公,你究竟是谁?我跟你什么怨什么仇,你非要给我扣这么大一顶帽子?”小皇帝看她装腔作势装得还挺好,面无喜色地微微一笑:“要说这是顶帽子,那也是饶永安给你扣的,可别赖我。”“饶永安?”那人的嘴角明显不安地抽搐了一下,随后继续装,“那又是谁?”“不认得饶永安……那戴光耀呢?”小皇帝绕着她慢慢地走,“我还有很多名字可以报给你听。”宫人不吭气了,她什么都看不见,分辨不出眼前人的身份,只知道对方知道的过分的多,若是和他一路,前来考验的,也不是没有可能,可如果对方不是自己人,那就恐怖极了!“想什么呢?”小皇帝等了片刻,催促着问道。宫人一咬牙,开口念了一句诗:“北来叠见莽山川。”小皇帝想,这便是暗号了。看来此人心中大约是准备拿命一搏,假若眼前是自己人,对个暗号顶多就是挨顿臭骂,反之,一群人本就要全军覆没,只是早晚的问题。不过,一句暗号,对他而言,是很可以利用的东西,因为他现在还不想这些人立刻死去,他需要他们帮自己多做点事。于是他就此离去了,进到第二个屋里。“北来叠见莽山川。”那个屋头的太监正在艰难地挪动着身子,用肩膀探路,闻言愣了一下,回答道:“逐日担天觉有魂?”小皇帝一挑眉毛——赫连逐日是现任汗王的名字,看起来,这群人不止是渗透了太鸿,也在内部渗透啊,他还真是小看了先前那一位宫人。接着,他在胡谦的分析与帮助下,将关在此地的人轮番沟通了一遍,收获颇丰,其中一部分人视他为同道,答应替他传递消息,另一部分人在他的威逼利诱之下立场不坚定起来,话里话外漏出来许多讯息,甚至把赫连逐日埋在宫里的几个人都给暴露了。当然,也有个别一两个硬骨头,装聋作哑,软硬不吃。对此,小皇帝是一点也不着急的,因为慎刑司有很多对付他们的办法,而且他认为,赫连昆主战的主意实在是野蛮无比,不堪一击,跟随他的人要不回心转意,才是奇怪呢。第81章 幕后黑手在夜访青炉坊后的二十多天里,北边几座城陆陆续续递了奏报,说是事情渐往好里转了,有的是因为查出了暗中使劲的“真凶”,有的是太鸿示好,做了战lue意义上的让步,当然,这其中真正的原因,还是因为赫连昆受到了牵制,真真假假的消息传回去,让他误判,使得他被赫连逐日抓到了把柄。看着小皇帝黯然了许多天的面孔上终于浮现出一点真心实意的笑容,胡谦也颇觉欣慰地抿了抿嘴:“皇上手段高明,真乃太鸿的福气啊。”“这还要多谢贵妃。若没他提醒,朕也不会去学北朔的礼俗,如今看来,还真是没白学呀。”小皇帝说到这里,敛去了脸上的笑容,“南边传消息来了吗?”“说是明日正式抵达。”胡谦说,“不过贵妃娘娘已用一部分钱财买了几车冰片膏和防虫纱,让人快马轻鞭地送到那周围的城里了,算是稳定了军心。”小皇帝深深一点头,沉默了半晌,一不留神还把眉尖儿蹙上了。胡谦见状,出言宽慰道:“贵妃娘娘是个心思缜密,却又不按套路出牌的人,乌赞碰上他,肯定会被打个措手不及的。”“是啊。想当初他刚进宫,可把朕好一顿收拾呢,一会儿拿什么螺蛳粉味儿的香囊,一会儿在朕面前演戏。”小皇帝忆起往昔,渐渐舒展开眉头,“如今他为了朕,又一次要面对毒蜂,朕也得为他做点什么。”说到这里,小皇帝朝胡谦一招手。胡谦赶紧附耳过去。“接下来,朕要借北朔人的手,把乌赞的秘密给挖出来。”小皇帝讳莫如深地一笑,神情中带出了一点罕有的危险性,“朕看他们蛰伏那么久,也差不多该出来走跳了。”秋末冬初,难得有个晴暖的日子,还逢着批完折子无事可做,小皇帝遣人搬了把摇椅,在后院里靠坐着,恣意地晒太阳。迎着阳光仰起头,下巴颏尖尖的,操心了一个月,他清瘦了许多,面容褪了稚嫩,只有打瞌睡的时候,才会露出往昔天真的神情。可惜冬日的太阳稀罕得不得了,没有温暖他多久就走向了天空的另一边。小皇帝摸着自己晒得暖融融的毛领子,袖手回了暖阁里。用过晚膳,他回了卧房,宫人们还在熏殿、熏褥子,龙涎香自香炉顶的镂空中透出,在空气中舒展,甜美而芳润。小皇帝晃晃悠悠走到殿中央,朝小福子摇头,后者扫了一下拂尘,将宫人们都赶了出去。“累了,安置吧。”小皇帝嘟着嘴,昏昏欲睡躺倒在床上,随小福子摆弄自己,擦脸擦脚,脱鞋脱衣,塞进被窝里。干完活计,小福子熄了灯,出门值夜去了。卧房内不久便起了轻微的鼾声,榻上之人显然是在熟睡,睡得沉,沉到根本没有发现,有人悄声无息地靠近。那个黑影半蹲在地上,一点点挪向床榻,在榻前还有三步之遥时停住了。忽然间,昏暗的宫室里亮起了一点暖光,床上之人的鼾声戛然而止,并且飞身破帐而出,当场就将床边人拿下了!被拿之人穿着养心殿宫人常服,两只手被锁缚在身后,一张脸被狠狠摁在地上,看不出究竟是谁。然而此时,厚重的帘幕后走出了持着火折子的人:“朕就知道,你肯定是要混在宫人堆里,蒙着面进来杀朕的。是不是,彤妃?”火折子轮番点着了枝型灯上的一盏盏蜡烛,火光将小皇帝雪白的中衣上染了一层金芒。点完灯,他拧好火折子,对着已经将彤妃搜了一遍身,夺走了所有利器药品的胡谦道:“让她坐着吧。”得了这样的命令,胡谦下手终于带了点怜惜,不过仍是跟拎鸡崽子一般,将地上的人“放”到了桌边的丝绒凳子上,顺便扯走了对方脸上蒙的一方丝帕。丝帕下是张温柔甜美的脸,只是两只眼睛迸发出的光芒带着冷漠的恨意,一眼之后便偏过了头,似乎是不想让人盯着她的面容:“哼。” 第81章 小皇帝背在身后的手攥起了拳头。同时,胡谦手上也加了把劲儿,剧痛之下,彤妃的身体忍不住颤抖了起来,嘴上却仍在说着:“说到太子……我那个无缘的夫君,你想不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第82章 月隐·天明“说到太子……我那个无缘的夫君,你想不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闻言,小皇帝一个箭步冲到彤妃面前:“你说什么?”胡谦赶紧将人往边上拖了几步,同时对小皇帝道:“皇上,你不能靠近她!”小皇帝果真没再靠近,然而浑身颤得比彤妃更厉害,因为是全身心都在恐惧中发抖:“你说啊!”“别激动……”彤妃咬牙忍着疼,“那时候乌赞还没几个人在太鸿立足,这事是北朔人干的。”“皇兄不是将北朔人连根拔出去了吗?!”小皇帝怒吼着质问道。“对啊,要连根拔起,就要付出代价……慢性毒药喂了半年,该发作就发作了……”彤妃费力地回答着,面孔赤红,额角青筋鼓胀,“你现在,还有心思同你的仇人讲什么和平,什么互市吗?”这话像两记耳光打在了小皇帝的脸上,他睁大眼睛,两滴泪从眼中滑落,在热辣辣的脸上留下了两道冰冷的痕迹。“不,不对,你骗朕……就算有这种事情,你又怎么会知道?你那时都还没入宫!”“不知道只有你而已……”彤妃一撇嘴,目光瞥向胡谦,“不信,你问问别人。”“?!”小皇帝转头看胡谦,发觉对方立刻偏了视线,脸顿时白了,“是真的?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朕?为什么!”“因为你无能又胆小……”彤妃颤巍巍地呼出一口气,“若是让你知道事情始末,你还敢登帝位吗?”小皇帝被她说得哑口无言。三年前的他,见到皇兄的遗体之后,整个人都魔怔了,这帝位,他是稀里糊涂地坐,如坐针毡地坐。那金龙座椅上的暗红色坐垫,时常让他感觉自己是坐在皇兄的鲜血上。如果他知道事情的始末,他恐怕日日都要哭昏过去,还当什么皇帝?“在乌赞,个头高过车轮的男孩就能提刀杀人了。可是两年前的你,根本是个面人,连杀都不值得我一杀。”彤妃闭上眼睛,服服帖帖地放松了身体,“你要谢谢沈言川,如果不是他,你大概一辈子也不会知道这些事,痛苦全是太后的。”小皇帝呆滞地望向她,心中的气苦混入了大量的哀戚,像先前的夜色一般吞没了他。太后……痛苦全是她的……他什么都不懂,只顾自己心底窝着一腔泪,成天觉得累,觉得害怕,觉得不公,完完全全忘记了太后也承受着丧夫丧子的悲痛,需要他去抚慰,去分担。他总以为太后是屹立不倒的,其实对方一直是在强撑,两年的时间下来,撑到了极限,这才不得不把羽翼下躲藏的小儿子推出去。是自己错了……她合该同安太妃赏花听戏,用那片刻的欢笑,去抹平永恒的伤痛。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握,到了最后,小皇帝两只手脱力般地垂在身两侧,顿了顿,又抬起,擦去满脸的湿痕。眼睛像蒙了雾的水晶片,越擦越清晰,小皇帝看着地上引颈就戮的彤妃,忽然发觉对方口中溢出了一丝鲜红的血,他一惊,遣胡谦去看,发觉对方并非咬舌服毒,而是硬生生吐出了一口心头血。“朕不明白,你究竟是想杀朕,还是想让朕杀你?”小皇帝蹲下身,皱着眉头注视着彤妃的眼睛,盼望着从中获取一点真实。以她的聪慧,应找到更好的方法来杀他,又何必为了戴个面纱而自投罗网?“又或者,你想让朕以为,留在宫内的乌赞眼线就剩你一个了?”彤妃忽然弯起了嘴角,声音轻飘飘的响起来:“我恨你,所以恶心恶心你……我也恨我的哥哥,不想让他痛快。”小皇帝眉头一颤。彤妃奄奄一息地接着道:“其实,我有点羡慕公主聆……因为,你是绝不会让她死的……”小皇帝闻言,意外之余,心又软了:“回故土吧,不要再来太鸿了。”彤妃摇头,拼了命的发出声音:“不……我不回去……乌赞的神女,只能死在太鸿……”她这么说着,很突兀地垂了脑袋,小皇帝试了试她的脉,发觉她只是晕了过去,就站起身道:“先找个地方关起来吧。”胡谦将彤妃带下去,卧房里明晃晃的一片灯烛,又只映了小皇帝一人孤独的影。夜深人静,他赤脚踏在温热的地毯上,自觉浑身冰凉。眼前走马灯似的,人和景不断闪现着变幻,一会儿是大过年的,一家人抱着雪团子似的他在逗弄,他咯咯地笑;一会儿他长大到了十二三岁,为着自己的身体在发愁,太后抱着他哄;转眼间,又是太子在案前不断抬手按眉心,太后不让他靠近打扰……他感到疲惫,闭上眼睛,很想要太后再抱一抱他,想同太后聊聊。可是不该聊,聊了也只会让太后再一次想起伤心事。伤心事就像蚊子包,是不能招惹的,一招惹,它就会时时刻刻提醒人它是存着的。于是,他拥着一床被子,形单影只地坐到了灯油耗尽,坐到了月隐天明。他在冷清中获得了清醒,彻底沉淀了心情,走出养心殿的时候,他已经能若无其事地处理朝政,只是他的神态变了,变在哪儿,是说不清也道不明的,只隐隐藏在他黑白分明的一双眼里。过了几天,南边传来了捷报,小皇帝在金銮殿中露了笑脸,当场赐了群臣美酒。入夜之后,他又让胡谦带他去看看彤妃——这个消息,他认为她还是有必要知道。彤妃被关在一座宫殿内不起眼的小屋里,为了不招人注意,夜里并不点灯。胡谦站在前头,为小皇帝打开屋门,扑鼻而来的却是一股新鲜潮湿的腥气。他一愣,赶紧示意小皇帝退后两步,自己掏出火折子点亮了屋里的灯。屋内,彤妃趴在地上,两只眼睛看着前方,瞳孔已然浑浊。一条手臂长长地伸出去,衣袖褪到了臂弯,手腕一片血肉模糊,伤痕深可见骨,血淌了一地。胡谦仔细辨认后,退到皇上跟前,用自己高壮的身体挡住了屋内的狼藉:“她咬破手腕,自尽了,死了不超过一个时辰,从时间上看,自尽原因大概是……从送饭的人口中听说了今日的捷报。”其实小皇帝在方才已远远看清了那悲惨的景象,彤妃穿的还是那日混进养心殿时所着的宫女常服,脚踝上套着拴狗或者犯人的铁制枷锁,僵硬地趴在空无一物的屋子中。这就是神女的尊荣最后的归宿。好像应该感到悲凉,或者觉得大快人心才对,可是他的心情出奇的平静,在黑暗中仰起头,望向了天上状似橄榄的月亮。“把她……跟薄奚葬在一起吧。”第83章 朕的贵妃回来啦 第83章 两人围着炭盆子喝茶,没聊几句,沈言川就谈起了战事,宫人们自觉退到了外间,屋里头仅剩沈言川一个人在说话。说到最后,沈言川的茶盏也见了底,他将盖子盖上,轻声道:“南边一切顺利,还要归功于皇上,您这一阵辛苦了。”他一双幽黑凤眸映着炭火的红光,少了分锐利,多了分明澈。小皇帝很少听他这么真心实意的夸自己,一时想把近来满腔的委屈同他说,一时又开心地不行,很想抱着他猛亲一通,可是又不知道他身上还有哪儿带着伤,故而改成抓住了他放下茶盏的手一阵乱捏:“知道朕辛苦了,就得给朕一通大大的奖励啊,别光说不要钱的好听话。”沈言川看他那撒娇撒痴的模样,抿了抿嘴:“臣妾马不停蹄赶回来,皇上好歹让臣歇歇吧?”小皇帝摸着沈言川被茶暖热起来的手,摸到了几处薄薄的茧,垂眼一瞧,那手背也干燥地泛白,心中又是心疼又是悸动——那么一双细嫩的好手,为了他,再一次成了武人的手。捧起来放到嘴边亲上一口,他说:“好,朕亲自给贵妃接风洗尘,再让咱们的大功臣睡一觉,晚上开螺蛳粉儿全宴!”洗尘的场所,顾名思义,是在浴池。关于沈言川的伤,小皇帝藏了一份儿心思,虽然他依着沈言川没叫御医,但是亲自检视是少不了的。沈言川也知道躲不过,索性不说话,大大方方敞开来让小皇帝看,只是不肯揭开左手臂上的细布:“大夫叮嘱过不能碰水,等下次换药的时候再看吧。”小皇帝暂且放过了他的手臂,然而目光一寸一寸掠过他的皮肤,将他其他部分看透彻后,还是蹙起了眉尖,因为他的身上到处是青紫的瘀伤,陈旧的新鲜的,一小块,一大片,都有。小皇帝不敢用毛巾擦,只能是拿手在香胰子上搓出沫来,再轻轻涂抹到沈言川的身上,温温柔柔小小心心,嘴上却忍不住埋怨:“你伤成这样了,怎么不早说?还让朕跟你扯了一盏茶的闲话!”“打仗嘛,一点皮肉伤在所难免。”沈言川一脸无所谓,右手直接将人抄到了怀里,嘴唇凑过去在鬓角处轻轻磨蹭,“又不耽误臣妾给您奖励。”小皇帝被他搂得一颗心砰砰跳,在他屁股上掐了一把——那是唯一没伤的地方了:“朕有那么急se嘛!”“没有。”沈言川任他掐着,笑着吐出一口热气,“是臣妾急。”小皇帝被他挑得心猿意马,刚想说“那方才喝茶时你还装模作样”,却不经意间看到了他伸在池外的左手臂,细布微微透出了一道血线来。“你急……也不行。”小皇帝轻轻推开他,微微撅起嘴,是个撒娇着商量的口气,“等你伤好得差不多再说,否则你夜里使不上劲儿,朕就不能尽兴了。”“好。”水雾中,沈言川笑意朦胧,“臣妾肯定好好养伤,到时候把皇上伺候到位了。”第85章 朕是来收利息的小皇帝终究是没同沈言川胡闹,只在池子里同他搂抱了一会儿,便正儿八经地给搞起了全套沐浴,沐浴完又送到床上,抹了一身的药油。小皇帝在辛辣的气息中把眼眯成了两条线,给沈言川盖好被子:“睡吧,朕去批折子了。”沈言川也被辣得睁不开眼,索性闭上,颔首示意听到了,随后就听见了渐行渐远的一连串喷嚏声。他微微翘了下嘴角。在战场上一直绷紧的心弦和身体,此刻终于在温暖的被窝中放松下来,现在,是该歇上一歇了。他像是陷入混沌中一般睡着了,等到醒转来时,小皇帝的声音很清晰地传到了耳畔:“醒了醒了!快去煮点粥来!”他勉勉强强睁开双眼,只觉得天色比入睡前还要明亮,心中感觉不对:“我睡了多久?”“整整一天了。”小皇帝欠身凑到他面前,声音打着颤儿,“都怪朕,朕就不该听你的,早招太医来就没事儿了!”原来,昨夜小皇帝忙完政务,觉得他睡一下午也休息得差不多了,就亲自跑来喊他去吃螺蛳粉儿。看他睡得一张脸白里透红,小皇帝觉得怪好看的,结果伸手一摸发觉,这是虚火攻着人,滚烫地烧起来了!太医匆匆赶来,解开他左臂上的细布一看,苍白的手臂上一道孩子嘴似的大豁口,虽然上了药,但是根本没愈合的迹象,还因发炎渗出了黏腻的血水。小皇帝惊觉自己发现得太晚——雪中摸那张被吹凉的面孔,他没察觉异样;屋中摸被茶“暖热”的手,他没察觉异样;沐浴时整个人浸在热水中,他还是没察觉异样。不仅如此,今天清晨小皇帝又过来,想着他一夜没吃东西,至少要给他喂点汤水,然而他烧虽退了几分,人竟是昏厥着,怎么都叫不醒!小皇帝急得没办法,幸好在施过金针灌过药后,他终于是醒了,神智也还清楚。絮絮叨叨讲了前因后果,小皇帝俯下身抱住他,心疼地埋怨道:“朕不知道你烧着,你自己还不知道吗?你忍什么忍?在浴池里开什么玩笑?你这是要急死朕呀!”沈言川将软绵绵热烘烘的右手从被子里伸出,无力地搂了他一把:“臣妾不是有意的,只是作为暗卫,忍疼忍惯了。”“惯什么惯。不准惯。”小皇帝用额头蹭着他的脸颊,低声道,“朕知道你是为朕考虑,可现在不是在阵前,以后也用不着你去打仗,你有什么头疼脑热的,不准再藏着掖着。”沈言川目光黯了黯,轻声回应道:“嗯。”其实他撒了谎。隐瞒手臂上的伤情,不只是怕小皇帝担心,更是因为他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他在城头用神弓射杀敌首时,自己也挨了乌赞人一刀,那种特制的弯刀割开的伤口不大却深,正割破了他的手筋,这也就意味着,今后他再不能使一石以上的弓了,身手也会受到影响。用伤换乌赞败绩,他不后悔,只是或多或少觉得遗憾——他能为唐棣做的事,比以前少了。小皇帝看不见他的神情,听着他的声音,只觉得他是太虚弱了,没往深处考虑。不一会儿外间有人端了粥碗过来,小皇帝坐起身一勺一勺吹了喂他:“沈言川,你多跟朕撒撒娇不行吗?朕疼你还来不及呢。”沈言川咽下带着蛋花儿和肉末的米粥,微微弯一弯嘴:“不撒娇,您就不疼臣妾了?”看他笑,小皇帝也笑:“也疼啊。就是没怎么见过你撒娇,想看看罢了。”把空掉的粥碗交给宫人,小皇帝让人都退到外头去,低头一边吻他的嘴唇一边道:“朕最近琢磨着要给后宫改制。”沈言川对这突如其来的话题有些茫然:“什么?”“朕的后宫,有你一个就够了。其余人年纪轻轻的,尤其是楚才人,朕根本没有临幸的可能,何必拘着她们,耽误她们一辈子。”沈言川眨了眨眼睛,仿佛是思索了一下,然后道:“眼下互市还需要您集中精神应对,这事情不好办,先缓缓吧。”后宫也牵扯到前朝,小皇帝承认他说的是对的,环着他腰的手臂紧了紧,探头啵啵亲了他两口:“行,朕有分寸。你再休息会儿吧,朕处理完手头的事再来看你。”沈言川就这么睡睡醒醒地躺了几天,期间被精细的药膳喂着,最好的刀伤药当泥巴来糊手臂,终究是叫他恢复了一身气力,养好了伤,身上的淤青也消掉泰半。于是沈言川也不窝在偏殿里了,像往日那样搬个小几,坐在小皇帝下手,小皇帝看折子,他看秋露苑损失和修缮的账本。一切都如往常,只是沈言川不再陪小皇帝去金銮殿和御书房,因为小皇帝处理政事再不用仰赖他了。而这段空出来的时间,有时候他用来向太后请安,有时候他会在后院练练剑,有时候什么也不做,就倚在廊上看雪,偶尔含个竹哨在嘴里,但是未必会吹。到了夜里,宫殿灯火全熄,两头各自安置。……本来是这样的,可事实是,小皇帝会偷偷摸摸爬起来,抱着手炉,蹑手蹑脚跑去偏殿里,爬上了沈言川的床。“朕又来收利息喽。”仿佛是在跟乌赞收赔款时获得了启发,小皇帝怕沈言川弄狠了伤身,所以也不要求他来个“大奖励”了,作为交换,每晚他来偏殿搞些小动作,美其名曰“收利息”。 第85章 太后无语:“你聆姐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怎么就只跟她学了双陆啊?”“双陆多凭一丝运气,好玩一点嘛。”小皇帝瞄了一眼屋角的漏刻,立马站起身笑眯眯同太后道别,“练剑的时候到了,朕不能让师傅等着,先去箭亭啦。”第87章 清空后宫的第一步箭亭宽阔的场地边上,小皇帝正舞动着一柄长剑,头上明黄的发带和头发随风飘曳,举手投足虽算不上多么灵巧,但姿势标准,一气呵成,也算气势如虹。沈言川在不远处静静伫立,眼睛微微眯起来——今天太阳挺大,强光照射下,剑身泛出银芒,晃动着亮人眼睛。亮着亮着,人影忽至眼前,是小皇帝用剑尖挑了一朵桃花拿给他看:“送你。”沈言川将花拈起来,花瓣娇嫩粉红,蕊丝纤细洁白,是柔软而潮湿的一朵。小皇帝将剑收回鞘中,挨挨蹭蹭凑过去问他:“怎么样?”沈言川将短短的花茎折弯了,别到衣襟上:“漂亮。”“漂亮?”小皇帝笑着问,“是说朕的剑法,还是说朕送的花儿啊?”然而还没等沈言川回答,他不经意地瞥到了沈言川脚边的黑匣子,稀里糊涂地又转开了话题:“这不是朕送你的那张弓吗?怎么把它带来了?哦……朕知道了,你要练练手。不过你可别硬来啊,伤才刚好,疤还没消呢,你皮肤那么嫩,万一崩开了怎么办……”“不,不是拿来练手。”沈言川摇摇头,将匣子立起来放到小皇帝面前,“是要将它还给皇上。”小皇帝愣了一下,仿佛是没听明白:“为……为什么呢?”沈言川不打算再隐瞒,向小皇帝坦言左臂伤情:“我问过许多大夫,他们说除非神仙下凡,否则即便是华佗转世,也无法帮我恢复到伤前的状态。”听完他的话,小皇帝难过地抱住他的胳膊,翻来覆去地仔细查看:“怎么会这样呢……早知道会如此,朕绝不会让你去……”沈言川抬手捂住了他的嘴,不让他继续:“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您懊悔的。一点点伤,换南边各州府百姓的平安,很值得。而且只是伤在左手,又不影响右手使剑。”闻言,方才小皇帝那一车讲不完的话都没影了。把他的手摘下来挪到心口,小皇帝欲言又止了片刻,才道:“那你也不用把弓还给朕啊。这是礼物,朕对你的心意。不管你拉不拉得开,朕都觉得你们是相配的。”沈言川不赞同也不反驳,垂下眼帘淡淡一笑:“太平盛世,躺在匣子里睡睡觉也挺好。”他的嘴唇笑了,眼睛却没笑,近在咫尺,小皇帝看得仔细,心中一怔,心底倏地漾起一行字——飞鸟尽,良弓藏。“什么睡觉,应该把它供起来。”小皇帝紧紧握住他的手,郑重道,“这把弓取过乌赞大将的首级,有特别的含义,它的存在能够震慑乌赞人,是四海升平的重要一环呐。所以不但不能收了它,还要找人细心保养!嗯,还有……”小皇帝搜肠刮肚地想词儿,顿了顿继续道:“偏殿地方小,后宫你又不住,这把弓放在箭亭最合适,回头朕想挑战神弓的时候还可以拿他试试,是吧?”“是。”沈言川附和着,抬手擦去了他额上的汗,“往后臣妾没法儿为皇上以一当百了,皇上可得好好练武啊。”“当然!”小皇帝挺直了腰背一拍胸口,“以后换成朕以一当万保护你。”“以一当万?这么有自信?”“那可不!朕手里有剑还有权,一声令下,千军万马都能挡在你面前。”小皇帝攥着沈言川的手捏来捏去,捏到后来又十指相扣,“怎么样?朕是不是特别有魅力?心不心动?有没有特别想奖励朕的yu望?”当天夜里,小皇帝又和沈言川在龙床上快活地闹了一场,闹完后沈言川依规矩要走,小皇帝却是紧紧抱住对方的脖子:“别走嘛……就睡一晚,不会怎么样的……”沈言川自然是不同意,然而抵不住他使劲浑身解数去黏,最后还是留了下来,并且被堵着睡在了里头,防止他半夜里偷溜下床。合身扑在沈言川身上,小皇帝除了满足之外,心中也暗自喟叹。自己亲政,沈言川就要退居幕后避嫌——这样一个满腹才学,充满锋芒的人物,只做一位后宫嫔妃实在是可惜了。他无法在短时间内改变这一局面,只好是想方设法地安慰,百般展现自己对沈言川的在乎、喜爱、不舍、重视,反复灌输“他们是伉俪情深,是珠联璧合”等思想……总之,他希望让对方能够尽量感受到快乐,不要沉浸在遗憾、孤独和百无聊赖当中。至于那留下来过夜的一点点风险,小皇帝自问能处理好,绝不会让人抓住把柄穷追不舍。如他所料,几天之后,朝中有人针对他的后宫发出了嘈杂的声音。“皇上,不能一味宠幸贵妃。”“皇上,听闻您又留贵妃在龙床上过夜了,这不合规矩。”“皇上,贵妃常驻养心殿,不成体统……”小皇帝听完这些屁话,把杯子往案上重重一拍:“贵妃为太鸿立下汗马功劳,朕不宠幸他,宠幸你们啊?”他现在说话很有威慑力,脸一拉长,底下人就要跪,不过也有人喜欢给自己争个不畏权威的美名,故而并不罢休。这种时候,虞丞相充分发挥了和事佬的本色,委婉道:“众人的意思不是说贵妃不好,希望皇上能够对后宫雨露均沾,让宫里多添喜事。”小皇帝心中一哂:不就是想让朕临幸你家闺女嘛,还拉了这些许人给你“起兴”,逼朕?“这个朕明白。”他适时转移话题,“上回朕说了要办宫学,就在后宫办,教学的师傅都找好了,你们今天怎么没个响应啊?要朕雨露均沾,倒是说得拐弯抹角的。”他这个关头将那些女弟子和后宫联系起来,仿佛有一种带进宫选妃的感觉,众人自觉收到了暗示,心思逐渐活泛了起来,也管不得丞相家的女儿了,纷纷开始询问:“臣等只是有疑,上回您说要招收女弟子,同太学生一样学习,不知是出于何种考量呢?”小皇帝道:“朕的后宫妃嫔不多,但是事务一样都不少,像什么养蚕啊,接待命妇啊。若按你们说的,朕让几个妃嫔现在就怀上龙种,那这些事便更无人可做了,后宫岂不要乱套?”朝臣一下明白了——皇上这是有意扩大后宫啊!至少是有意招收女官!而女官就是备选后宫,四舍五入还是后宫!第88章 暗示众人立马来了精神,誓要对开办宫学一事刨根问底:“那为何要学太学生所学的内容呢?”小皇帝不动声色道:“太学所学之内容已经过修改,是非常实用的,前朝需要用到,后廷也是一样。”“那征收女弟子的标准呢?”“年满十六,家世清白,身体健康,能识字通文的女子皆可。”小皇帝说话有所保留,问什么就答什么,别的一句不多提,底下人却在那留白处疯狂动起了脑筋——本身女官和后妃都是从大家小姐中选拔的,提前进宫培训一番自然是好,就算最后落选,那也是有利无害。再者,就算自家闺女貌若无盐,只要肯下点苦功,培养几分才气,留宫当个女官也划算啊!一群人热火朝天地打着算盘,早就把皇上独宠贵妃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就算是想起来,也只是将贵妃作为一个容易得宠的蓝本——冷艳美人!才华横溢!胆大忠心!体力好!长得高!会武功!得到太后的认可!看着底下一张张藏不住笑的脸,小皇帝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就像是看着鸟雀按着计划,飞到了竹筛下头啄那预先撒好的谷子一般。退朝后,小皇帝摆驾御书房,进门脱了大氅,他率先招来小福子耳语:“让江太医来一下,就说是例行问诊,别让人进来找朕。”小福子办事利落,不出片刻就领了人来。 第87章 太后侧过头看他,从他青年的面孔上看到了儿时的神情,忍不住噗嗤一笑:“好,哀家相信皇上有分寸。”这种时刻,她知道退一步有退一步的好处,逼迫只会徒增儿子的痛苦。“那朕在此谢过太后啦。”小皇帝扭头喊道,“小福子!把给太后和安太妃备的礼物都抬进来!”“哟,还挺多。”太后看着太监们抬了俩大箱子进门,调侃道,“要是方才哀家不答应,这礼是不是就没哀家的份啦?”“那倒不至于。”小皇帝嘻嘻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只不过这名字就要改成贿赂了。”把太后哄高兴了,小皇帝欢欢喜喜回到养心殿,跟沈言川一起用晚膳。晚膳是螺蛳粉,把用膳的屋子熏得一股酸笋味儿,小皇帝体谅宫人,让他们到外头透气去,自己抱着碗吸吸溜溜地吃——最近几个月他陪着沈言川吃惯了,早不觉得臭了,还觉得美滋滋。吃完后,小皇帝打了个饱嗝,仰头靠在圈椅里,一只手搭在沈言川的肩上:“今天女官们都上任啦,往后后宫的事儿都由她们操办,你可以轻松啦。”沈言川也靠在圈椅里,扭头看他:“那臣妾岂不是尸位素餐了?”“不会。”小皇帝犯了困,闭着眼睛拖长声音道,“朕给你安排别的事儿。”“什么事?”小皇帝想到自己即将干出的一番大事,心中暗暗地快乐着,可是要跟沈言川卖个关子,所以一味嘿嘿地笑,没正面作答,反而起身跌跌撞撞地坐到了沈言川的腿上,搓了搓对方俊得生俏的一张脸:“你先把朕抱到房里头去。”沈言川登时了然:哦,是房shi。两人躺上了床,小皇帝抱着沈言川的胳膊说小话:“这几个月,朕可累了。”沈言川接口道:“因为操心宫学的事?”“不是,那个不累。朕累的是,太后明里暗里总提醒朕得要个孩子。”小皇帝翻了个身,将脚跨到沈言川腿上,“哎,太后有没有找你说过什么啊?”“说过。”沈言川直言不讳,言简意赅地说了太后的意思。“那你怎么说啊?”“我说,国祚重要。”小皇帝低头嗅嗅沈言川的头发,赞同道:“嗯,这话倒是挑不出毛病。”头上皮肤感受到了小皇帝的呼吸,沈言川心里微微一动,眼中倏忽间闪过一线黯淡的光:“因为……我也正是那么想的。”小皇帝眯着的眼一下子睁大了:“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沈言川知道这番话他不爱听,可早晚得说,所以就硬下心肠剖析道:“宗室里没有可抱养的孩子,若是随便找一个孩子冠上天家血统,朝中只会大乱。而且眼下局面不能说是完全清明,您若有孕,无法专心朝政,便是给了歹人可趁之机,所以太鸿要有继承人,唯有皇上自力更生,我帮不上忙。”小皇帝见他一副冷静的模样,难以置信地愣了一会儿:“这真是你所想?你说实话,是不是太后逼你如此的?”沈言川毫不犹豫道:“没人逼迫。”“你!”小皇帝一屁股坐起来,因为气得够呛而大喘了几口气,语无伦次道,“你、你就没想过朕不想跟别人生孩子吗?你就一点儿不心疼朕吗?朕要是喜欢别人去了,你怎么办?”一连串的问题搅得沈言川心乱如麻。想过。心疼。无可奈何。这些是真实的答案,可是没必要说出口。而他也不想拣小皇帝爱听的话哄人——哄人改变不了事实,只会让人产生希望,进而更加失望。所以他无话可说了。对于沈言川的沉默不语,小皇帝认为是无动于衷。心底一种被抛弃的感觉油然而生,他当即跳下床,气急败坏地穿上鞋,头也不回地走了:“好啊,朕这就自力更生去!”第90章 揣测心意的方法小皇帝撵走了身边人,一口气走到了后宫。站在偏僻处的小径上,他气喘吁吁地往后看,发觉是空无一人。都不来追朕!气死朕了!小皇帝一跺脚,准备今夜留在后宫,不回养心殿了。可是留在后宫的自己,该睡哪儿呢?楚才人宫里?不好不好,她年纪还小,朕留一晚事小,耽误她以后出宫另择良配事大。王婕妤倒是容易避嫌,可是朕跟她说不到一块儿去,指不定又缠着朕找贵妃一较高下呢。还是去虞美人那里吧,好赖她不招人心烦。而且大家都知道朕上她宫里就是赌钱,也不影响她名声。思及此,他放心大胆地往虞美人处去了。因为脑子里一股子热血,又急于找地方歇脚,他走得足下生风,也不要人通报,径自闯进了虞美人的房里,哪知房里烛光摇曳,人影幢幢,传来一阵细语:“哎呀,你下手别太重,把人衣带都扯坏了!”“扯坏了就让尚服局缝补去。”另一人满不在乎地低笑道,“你身上真香。”“你扯坏过多少条了?再这么下去肯定要被人发现的……”小皇帝停下脚步,摸了摸下巴,心里犯嘀咕:轻声细语的那位毫无疑问是虞美人,那另一位是谁呢?这声音听着很耳熟啊?怀着这样的心思,小皇帝又往前走了几步,随后看见了被散乱地扔在地上的披帛,以及坐在圈椅中的王婕妤。而虞美人坐在她腿上,香肩半露,任她在自己身上嗅来嗅去。小皇帝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只感觉半空来了一顶绿云,正缓缓飘到自己的头上。此时虞美人一转头,正对上小皇帝的眼睛,立刻花容失色地推开了王婕妤的脑袋,迅速将衣裙拢好:“皇上!”还没等王婕妤表态,小皇帝赶紧捂了眼睛转过身:“朕什么也没看到,今夜也没来过这里,你们继续,继续。”离开了虞美人的宫里,小皇帝背着手,缓缓往空荡荡的王婕妤住处去了,心里并无被冒犯的窝火,只觉得神奇——以前总看她俩吵,怎么就突然好成了一对儿呢?他琢磨了一会儿,片刻后心情又坏了,因为想起自己和沈言川也是冤家相逢,后来好上的,而眼前新人亲怜密爱,自己这做丈夫的可以毫不阻拦,他和沈言川堂堂正正的关系,当中却横着多少座大山呢! 第89章 一个清朗的声音打破了沈言川的沉思,他转过头,就见小皇帝正盯着他瞧。“皇上。”他应了一声,心里却惊讶自己竟然想事情入神,连有人靠近都不曾察觉。小皇帝闲庭信步朝他走去,神情看不出喜怒哀乐:“朕在问你话啊,贵妃。”“臣妾是在看月亮,看着看着走神了。”沈言川淡淡道。他想,这好像是小皇帝第一次用对朝中人的姿态来面对他,极富威严,开口不带语气,逼问的感觉却十分强烈。他看着小皇帝走到他跟前,幽黑的眼睛朝他一瞥,转身就面向箭亭,不再看他:“贵妃这样赏月,未免也太单调了些,不若到后头去,陪朕小酌一番吧。”在小皇帝的指点下,箭亭后头很快收拾出了一处赏月地点,桌面上摆了一大壶酒,一碟子肉脯,两个不小的白玉酒杯。遣走伺候的人,小皇帝亲自倒了两杯酒,望着天上的月亮喝了一口:“今年天气不错,不管是这里还是藤州,都晴朗极了,所以才有月可赏。”沈言川点头:“是,这种天气,运河修建起来也会相对便利些。”小皇帝一抿嘴,感叹道:“时光如梭,运河竟也修了大半年之久。”一句话勾起心头旧事,却是全都不可提,沈言川只能无言地将杯中酒饮完,而后放下酒杯,拿了块肉脯细嚼慢咽,给自己不发声找个借口。“贵妃今天总闷着不肯答话啊。”小皇帝捏了块肉脯到口中,拿着酒壶站起来,给他满上,“该罚三杯。”罚酒总比说话容易,沈言川接受得痛快,三口两口就灌了一杯。酒液辣辣地往下淌,化成了一团雾,把心事全都遮挡了起来。喝到第三杯,他举杯时跟小皇帝对视了,对方眉目神情中含了一丝温吞的笑,好像是监督他,好像是在靠惩罚他以宣泄情绪。放下杯子,沈言川觉得人有些晕乎。他毕生没什么短处,只是不太擅长喝酒,有家的时候没到饮酒的岁数,没家之后吃口饭都是问题。那样饥一顿饱一顿地挨了些年岁后,他一度胃不好,即便后来太子乾请太医为他诊治至痊愈,他还是遵循旧习,带刺激性的东西平日里轻易不碰,所以酒量从始至终未变,只比一般姑娘好些。“此酒名为花露烧,有人称它为‘温柔一刀’,”小皇帝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贵妃觉得味道如何?”沈言川咂了一下嘴,回味道:“很甘醇,隐隐……带了一点花香。”“除此以外呢?”沈言川调动嘴里的舌头,想要细细品口中存留的一丁点酒液,就觉得舌头不听使唤,而眼前的小皇帝也成了叠影。“你在酒里下了……”他张了张嘴,话没说完,直挺挺往前一栽,趴到了石桌上。第92章 真心话“贵妃?沈言川?”小皇帝伸手拍了拍他的面孔,又稍稍用力掐了一把,发觉对方真是一动不动了,这才回头对着走廊阴翳处喊了一声:“小福子!”小福子小跑着过来:“在!”小皇帝吩咐道:“抬床上去,该怎么做你知道。”小福子立刻将沈言川的胳膊架上了自己肩头,但是迟疑着没有立刻走:“皇上,您以前不是说这是骚主意吗?”小皇帝拿起一大块肉脯塞进他嘴里:“就属你废话多,快去!”小福子赶紧动作,含糊应了:“哎。”“等等。”“……您吩咐。”“只绑右手就行。还有,绳子上裹一层绸子,别把他皮肤磨破了。”小福子费老大劲儿吞下了肉脯,噎得差点翻了白眼儿,却是乐颠颠地答应了:“好嘞!”皇上心头最疼的,还是贵妃娘娘嘛!沈言川醒来的时候,感觉脑袋木木的,整个人有种随波逐流地无力感,稍微想动一动,却像被什么东西缚住一般,挣不脱。“别乱动。”耳边有个声音飘飘摇摇地传过来,紧接着一个温暖柔软的身体贴过来,依偎在他胸口前。仿佛是在海中找到了可以抱住的浮木,他下意识地动用左手搂住了身上人,然后真的就不动了。小皇帝看他乖乖的样子,抿嘴偷笑了一下:“你知道自己在哪儿吗?”沈言川微微摇头。“你在梦里。”小皇帝含着笑,用手指点了一下沈言川的嘴唇。酒里除了促人昏睡的药之外,还加了一点特别的东西,能让人在短期内产生一点些微的幻觉,他要靠着这么一小段时间来套问出沈言川的真心。“我的梦……”“嗯。”“那为什么没有光?”沈言川戴着眼罩左右摇晃脑袋,好像是在“看”,“我又不是盲人,我的梦应该有画面。”小皇帝看他一本正经地讲着傻话,知道药起效了,屏住笑接着道:“因为你被我绑起来,扔到地洞里了。”“哦。”沈言川很快接受了这个设定,“你为什么要绑我。”“我是一只蜘蛛,把你绑了黏在网上,准备吃掉呀。”小皇帝挑起他一缕头发玩,“不过,你要是好好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放了你。”“什么问题?”“关于唐棣的问题。”“那你吃了我吧。”沈言川别过头,“反正是在梦里吃的,我醒来也不会少块肉。”小皇帝千算万算没算到,沈言川在梦里居然又恢复成了难啃的硬骨头,气得用力捏了一把他的腮帮子:“怎么样?疼不疼?怕不怕?别以为梦里可以掉以轻心!” 第91章 沈言川感觉自己仍在梦中,想都没想就直接将人的身体掰过来面对自己,弄得小皇帝“哎哟”了一声,但是也没抱怨什么,只跟他侧躺着抱成一团,小声道:“你刚才那些话,早点说多好……不过也没关系,朕今天总算看过你撒娇了,原来你撒娇是那个样子。”沈言川紧紧抱着他:“什么撒娇?”“还嘴硬不承认。”小皇帝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要是朕今天没把你灌醉,还不知道你心里藏得那点小九九。不过朕喜欢你醉,以后想看你撒娇,朕就灌你几杯。”灌醉?一个词,像一阵凉风,将沈言川迷蒙的意识逐渐吹得清醒了起来,他忽地想起了月下对酌时发生的一切!第93章 交心(大结局)药劲差不多也散了,沈言川酒醒大半,看清眼前的景象,惊诧万分:“皇上!”见他要抽身坐起,小皇帝手脚并用地抱住他不肯放:“不准走!给朕老老实实待着!”“这不是儿戏,”沈言川十分坚持,任凭他猴子挂树,仍坐起了身,“现在清洗干净,说不定还来得及。”“洗什么洗?都已经交代给朕了,你想拿也拿不出来了!”小皇帝犟得像头牛,硬是把人摁了回去,“朕告诉你,钦天监的人说了,今夜红鸾、天喜正照朕之命宫,朕不管临幸何处都能得孩子!”沈言川眉头拧成了麻花:“你不是不相信那些吗?”“你管朕!”小皇帝因为看清了他心意,底气十足,讲起话来格外气势汹汹,“那好,你要是不想要朕生,那你现在就把朕抱后宫去,你放谁床上,朕就临幸谁!”沈言川头昏脑涨,听他说这种话,下意识地抽了他的屁股,打出了“啪”的一声脆响。打完立刻就后悔了,又伸手给他揉,语气则趋于和缓,内容不知道是在说服他,还是要说服自己:“别讲傻话,要怀胎也不是那么容易,不然怎么还有那么多人拜送子观音,求生子秘方呢?”“朕就好赌,你不知道吗?”小皇帝食指一竖,“运气来了,一回就得!”看他嘴角溢出得意洋洋的笑,沈言川抓着他面团似的屁股,心里发愁,一时无话。小皇帝伸手去揉他的眉头,顺便亲了他一口:“若是一回得不了,朕也不介意多来几回,朕只想和你生孩子。”听了这温声细语的话,沈言川心中一阵锥心刺骨的痛,无言地俯身搂住了小皇帝。不该怀疑的,从唐棣第一次把身体交给他,他就不该怀疑对方的心。小皇帝看他不吭气,拍拍他后背:“要是太后问起,就说是朕强迫你的,你昏过去了什么都不知道。”“你这个不争气的家伙,想的什么烂借口,破绽百出。”沈言川侧过头,在他耳垂上轻轻咬了一口,“我一个暗卫,还会次次着你的道吗?”这口气是小皇帝所熟悉的,听得他兴高采烈,哼哼唧唧地软在他怀里:“那朕今夜就‘囚’你为禁luan,这样就合理了。”“哼,这样可不符合臣妾追求刺激的个性。”沈言川微微一笑,捏了捏他的后颈,“臣妾若要做,就不会受制于人。而且,做丈夫的怎么能把罪责全推给妻子呢?”小皇帝听他这么说,脸颊泛粉道:“朕才是丈夫呢,你可别占了朕的便宜强出头。”“你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吧,反正到时候大肚子的是你。”沈言川调笑完,言归正传,“不过,你不是最不想让人知道你身子的事吗?怀胎时间一长,怎么藏得住?”“怎么藏不住了?”小皇帝信心满满道,“等朕肚子大了,天气也凉了,穿个宽松的厚衣服挡一挡也就是了!”“那面孔浮肿,孕吐,这一系列的事你可有想过?”“跟他们说朕胖了呗。再不行,就说朕感染风寒,让他们在屏风后见驾。”“一次两次,这办法还行得通,长此以往,肯定有人起疑心。”“你这就叫关心则乱。”小皇帝说,“就算疑,他们也疑不到朕的肚子上来,因为在他们心里,朕一直都是个男人啊,男人怎么会怀孕呢?”沈言川想了想,觉得并非毫无道理:“可是,孩子也不可能凭空出世啊?”面对这个提问,小皇帝哈哈笑出了声:“这个嘛,老天给朕送了份儿大礼,替朕解决啦。”“什么大礼?”“你是不去后宫不知情,王婕妤和虞美人现在好成了一对儿,”小皇帝拿两大拇指一凑,怼在一起动来动去,“朕想她俩留在宫里过日子挺好,干脆给朕打个掩护得了,正好也给她们的私情遮一遮。”沈言川心里安顿了些:“如此,也是一桩两厢情愿的好事。”那是。”小皇帝亲不够似的,在他唇角又啵了一口,“朕这样的明君,自然算无遗策。”“哦?你还准备了什么?”“一大堆。”小皇帝附到他耳边,叽里咕噜了一番,随后道,“怎么样,朕想得够远,够全面的吧?”这回,他可是把一家子人安排得明明白白,连未出世的公主太子都给算上了呢!他等着沈言川一句赞赏,结果先来的却是一个吻,吻得深情又恶狠狠的,简直让他以为自己要被吃掉了。良久沈言川才放开他,轻声道:“真不愧是我的好皇上。”“那……朕都已经把心意和计划跟你说了,现在轮到你告诉朕了。”小皇帝捧住沈言川的脸,“你老实告诉朕,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朕的?”沈言川望向他,轻声道:“其实,打从第一眼见到你……”“诶?打住打住。”小皇帝捂住他的嘴,“甜言蜜语虽然挺配现在的气氛,但朕要听实话……你一开始根本瞧不起朕,朕清楚得很。”沈言川将他的手摘走了:“不,我想说的是,第一眼见到你,我仿佛就见到了另一个我。”小皇帝有些不可置信:“想起……你?”“不缺钱财、恭维、庇护,随心所欲,爱耍小聪明,拥有着最无知的快乐。”沈言川垂下眼帘,双目都落在了阴影里,“十多年前的我,就是这样的。”小皇帝握着他的手,看着他,静静聆听。“而我刚刚习武的那两年里,时常痛恨过去的自己。不过读了几本诗书,就沾沾自喜,全然不知自己什么都不会,眼睁睁看百姓听信谣传,大骂家父,却不能出声辩解,否则就要挨鞭子;有手有脚却挣不到钱,没办法给妹妹买药;看着别人贪走救命钱买绫罗绸缎,要不来一枚铜板的施舍去买碗稀粥……”往日种种悲苦涌上心头,直顶得他眼眶发湿,然而他早就不会哭了,所以那一点湿润在眨眼之间又消失了。“你说我刚开始瞧不起你,是这样,也不是这样。我讨厌你无知无觉的那股劲儿,我太想改变你,仿佛这样就能改变那些我没能改变的事。”沈言川缓缓抬起眼睛,看向小皇帝黑亮的眸子:“所以,我对你威逼利诱,一心想要杀死那个傻瓜一样的你。“可是,就在你慢慢在改变的时候,我才发觉傻瓜一样的你也很可爱。明明做什么事都很吃力,为了我你却能够急中生智,你在乎我,心疼我,知道我可能不喜欢你,也依然给我用最好的药,说要当我的家人,给我过生辰,全心全意地依赖我,信任我。沈言川盯着他,浅浅地笑了一下:“自从父母亲和妹妹去世以后,这世界上就再没几人对我这样好过,你说我不喜欢你,我喜欢谁?” 第93章 蘸满墨的毛笔像蛇,凉阴阴地从脖子一侧爬向另一侧,墨汁像血一般向下留,那人盯着笔,冷汗顷刻渗了满额。“朕想着你和你后头几位也算相貌堂堂,不如让朕临幸了,以后就在后宫待着,莫问前朝之事了,反正你们也帮不了朕什么大忙,你说是不是?”“皇上,您不可这样对待臣子啊……”后头有人颤颤巍巍道。“那你们做回白身,不算臣子,朕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是吧?”小皇帝看向一旁的侍卫,一抬下巴,“把那家伙官服官帽去了,打完十板子之后扔出去。”一众人在那人的求饶声中愣了神,而小皇帝已经一毛笔将人杵倒在地,回到宝座之上:“一群废物点心,不能为朕分忧,拿着俸禄嚼舌根的本事倒挺强。”一众人呆跪在原地,知道他是要放众人一马了,但后宫干政一事闻所未闻,不知道皇上这遭提议,究竟是为了敲打无能的士族,还是趁机挖出一个空找心腹填上去,抑或是……另有考量?小皇帝靠着椅背,对着下方一番扫视,嘲笑似的大声道:“后宫不得干政,呵呵……你们扪心自问,历朝历代里头,是真能做到这一条吗?还是说,你们赞成乌赞人杀母留子的传统?”“这……”“但母亲死了,只要留着孩子,还是会有外戚干政。所以说,要杀就杀彻底一点,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对不对啊?”送女儿入宫的官员们立刻两股战战,有人甚至跪不住,直接一屁股坐了下去。小皇帝静待片刻,看他们确实被吓到无话可说,这才道:“这么看来,大家也不是那么反对朕在后宫采纳合理建议嘛。”下头一片寂静无声。“朕唯才是用,绝不会因私废公。既然大家都不反对,那么朕就给女官们赐个恩典好了,准她们自觅良缘,嫁娶之后若辞官,也可保留其建议之权,随时能递呈折子直达天听。”朝臣这才松了口气,纷纷下拜:“皇上圣恩浩荡……”退朝后,小皇帝回到养心殿。大门一关,他立刻换了张面孔,像个不会走路的孩子一样张开手臂:“贵妃在哪里!快过来抱抱朕!”沈言川一掀偏殿的门帘,小心翼翼把人抱到偏殿去坐:“累不累?喝点红豆汤歇一会儿。”“嗯,要贵妃喂着喝。”小皇帝靠在沈言川怀里,张着嘴等那盛满甜汤的勺子,一副嗷嗷待哺的孩子气——他现在有着身孕,可以尽情地同沈言川撒娇,不用担心沈言川会打他屁股。沈言川果然搂着他,一勺一勺地喂:“慢点喝,你这个嘴总是漏。”“唔。”小皇帝咽下汤水,伏在他耳边轻声道,“今天朕搁了话,往后女官们对政事都有了话语权,也不必耗尽一身年华,空担个天子之妾的名头。”“底下没人反对吗?”“之前反对的几个,家里的孩子不是蠢到没眼看,就是家中女儿都早早嫁人的。其余人呐,精明得很,早想透了,闺女留在宫中,等同是多放了一张嘴在朕耳边,万一时机不对,还可以靠嫁人急流勇退,跟其他家族联姻,简直不能更好。”小皇帝笑道,“他们压根儿没想到,这样一来,朕的贵妃就能正大光明地成为朕之股肱了。”毕竟,沈言川既无可勾连的外戚,又不能生下皇子,简直比女官们还要干净,朝臣若同意自家闺女进言,就不能反对沈言川进言。小皇帝心中得意,两只眼睛亮闪闪的,像是盛着阳光的碎片,沈言川看得出神,最后说出口的是一句“多谢”。谢他给自己施展才能的机会,谢他给自己好好过下去的理由,谢他给自己带来另一个家。“哎呀,不用谢不用谢,朕也是为了宝宝好。”小皇帝被他盯得怪不好意思,低头摸摸自己的肚子,“如果是皇子呢,朕希望他可以理智处事,不要耽于美色,要珍惜有才干之人。如果是公主,朕希望她能同皇子一样,不必被女子的身份所束缚,如果她的性情适合做皇帝,那朕就封她做皇太女。”“嗯。”沈言川点头,又舀了一勺红豆汤送到小皇帝嘴边,“不过,都说酸儿辣女,您跟别人倒是不一样,爱喝红豆汤。”“大概是宝宝爱喝吧。”小皇帝嚼着甜蜜蜜的红豆沙,“太后怀朕的时候就忽然爱吃玉露团了还给朕起了个乳名叫玉露,不过因为朕是皇子,所以生出来之后就不再用这个乳名了。”他说到这儿,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沈言川看在眼底,心中明白——身体上的畸变带来的痛苦,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忘怀的。而他能做的,就是放下手中的勺子,摸摸心上人的脑袋:“既是一视同仁,皇子公主都可以叫红豆。”他在小皇帝嘴角吻了一下:“取相思之意。”小皇帝果然嘻嘻笑起来:“嗯,你说的这个对,否则万一朕怀下一胎爱吃螺蛳粉,宝宝的乳名取出来太后该揍朕了。”沈言川含了笑,不住地吻他:“哟,这头胎还没生呢,就想着怀下一胎了啊?”“朕想宝宝有个兄弟姐妹作伴呀……像朕的皇兄皇姐那样……”小皇帝被他吻得咯咯咯笑,说话断断续续的,“而且,朕生完一个得歇歇,因为……”“因为什么?”沈言川停下动作来听他说。“因为朕好久都没跟贵妃行敦伦之事了。”小皇帝捧住他的脸,嘴巴嘟起来,“朕特别想……”想什么,小皇帝不说,单是扭腰摆臀踢踢腿,眼睛眨巴眨巴泪汪汪。“别急,”沈言川会心一笑,“大夫说了,再等三个月。”“啊?还要三个月?”小皇帝哼哼唧唧道,“你还笑,你不急啊?”“急啊。”沈言川重新拿起勺子来喂他,在他后颈上亲了一口,“皇上隆恩,臣等不及要报答了,不过皇上的利息积淀着也好,三个月后,臣连本带利地先把奖励给皇上……”偏殿里传出小皇帝哈哈大笑,站在门口守着的小福子眯起眼睛点点头。今天又是风平浪静,甜甜蜜蜜的一天呀。第95章 番外二小皇子和小公子上元节。五岁的唐棣扯着小福子的衣襟,叽叽嘎嘎地威胁:“带我上街!不然点心不给你吃了!”小福子不比他大几岁,人瘦得像豆芽菜,就显得脑袋特别大。大脑袋摇一摇,他婉拒了唐棣:“皇后娘娘不让啊!”唐棣小嘴一撅:“看一会儿就回来,母后不会知道的!”小福子还是摇头:“真不行,外头好多野狗,要叼小孩儿呢!”“好啊,你还骗人!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要是真有野狗叼小孩儿,灯节怎么会那么热闹?”“这……”小福子一时无言以对,悔不该向二皇子说那宫外事。 第95章 仆人在一旁嘀咕:“小嘴叭叭的真能吹,还珍珠的呢……”可是少年似乎很相信:“店家,同样的兔子灯再拿一只。”“啊?少爷?这灯可不比糖啊!”少年一扬下巴,语气不容置喙:“付钱。”得了兔子灯,唐棣兴高采烈的,却听那少年说道:“我们现在要往回走了。如果走到长街尽头,你还没找到家里人,那我还是要送你去官衙,不然今晚你是铁定回不了家的。”“啊?”唐棣的心思终于转回到回宫一事上,“不可以啊,单是我回家不行,小福子找不到我,肯定不敢回去的!”“你这小孩,自己出门乱跑连累人,凭什么要咱们负责啊,不过是撞了一下,又没把你怎么样,这一路还给你买了好些东西,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少年立在原地沉吟。唐棣看他迟迟不表态,觉出了一点危机,凑过去在颊上亲了一口:“喏,甜甜的嘴,已经很甜很甜了。”这是他用来跟母后撒娇用的法子,百试百灵的,他希望对这个好看的小哥哥也能有点儿用。少年被他亲得一愣,偏过头,就见他稀疏的眉毛之间鼓了两个小包,两眼水盈盈的,像只无家可归的小动物。“……走,上花鼎楼。”“啊?为什么啊少爷?”“登得高,望得远,冲下面喊几嗓子,兴许人就来了。”事实证明,少年的话没错,在高楼上喊没多久,小福子就上楼来接人了。小福子对那少年是感激涕零,千恩万谢过后,抱起唐棣就要走。唐棣拍拍小福子的肩,手一指:“等等!我的兔子灯!”小福子把他抱紧了:“不行啊,屋里多出一样东西,嬷嬷肯定会发觉的。而且灯那么大,兴许在路上我们就……”唐棣垂头丧气地垂下了手,忽然想到了什么,拍拍小福子:“你把灯钱给他。”少年摆摆手:“不用,买了就是送你的,而且,现在你好像也拿不回去了。”“会拿回去的。”唐棣很坚持地让小福子给钱,同时看着少年很坚持地不肯拿钱,便急道,“反正……放在你家里,你帮我管着,以后等我能出……出家门了,我就去找你拿。到时候再给你钱。”少年看他一脸认真,就说:“好啊。”“那说定了哦。”唐棣抿一抿肉嘟嘟的小嘴,“你告诉我名字,我以后去找你。”“我啊……”少年的漂亮面孔似笑非笑,缓缓道,“我叫沈言川。”“沈,言,川。”唐棣一边重复一边点头,“好的,我记住了。小福子,我们回去吧。”小福子迈腿就走,结果被身后的少年给叫住了:“等一下,我有一句忠告。”“什么?”唐棣接了口,小福子不能装作没听见,只好抱着他转回身。“以后不要胡乱亲别人,”少年用手背蹭了下脸,语气嫌弃,嘴角却是翘着的,“黏黏的,都是糖渍。”唐棣也不知道听清楚没有,一直端详着少年清秀的脸:“我看你很聪明,以后应该能来我家,你要是来了,一定要找棣棣呀。”“弟弟……?”睡梦中的小皇帝腿一抽,惊醒了。一旁的沈言川感到动静立刻睁开眼,伸手抱住对方:“怎么,做噩梦了?”小皇帝翻了个身,同他面对面抱住了,又闭上了眼睛:“没有,是很好的梦。”沈言川看他神情宁静,点点头,揉揉他已经瘪下去的肚皮,把他又搂得紧了些。月上中天,澄清明净。被月光笼罩的枕席间,龙涎香芳甜。今夜又是一个美好的夜。第96章 番外三红豆和青团红豆公主一出生,就注定是世界上最最特别的人。普通人生下来,只有一个爹,一个娘,公主却有两个爹两个娘——但不是两对爹娘,而是两个爹是一对儿,两个娘是一对儿。所以公主得到的爱,也比常人多了一倍。皇上坐龙椅,她坐皇上膝头,小小年纪表情严肃,嘴里嚼着桃儿,底下撒了泡尿,依然是不哭不闹,处变不惊,反倒是皇上大惊失色,不敢相信自己有生之年被女儿尿了裤子。她的虞妃小娘立刻将她抱走换裤子,而她的贵妃小爹则留下,替她父皇换裤子。她的父皇换完裤子后感到疑惑,问贵妃:“你被红豆尿过裤子吗?”“没有。”“哎,虞妃她们也说没有,她为什么总是尿朕呢?”“您一见她就不管不顾要喂她吃喝,不尿您尿谁?”“……”次日。小皇帝给坐在椅子上的公主喂了一小碗羊乳。公主打了个奶嗝:“父皇,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