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青蝉坠落》 第1章 张良伟起床后,一眼看到客厅正中的遗像。黑白照片上的少女在笑,张良伟看了这么多天,总觉得少女眉间藏着哀愁。可是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张良伟抱着遗像出门,妻子拉住他:“还去闹干什么?有意义吗?” 张良伟红着眼,把手臂从妻子手里抽出来:“怎么没有意义?别的孩子都活得好好的,只有我们的孩子死了!他们凭什么把她忘了?凭什么当她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妻子的眼泪长流,言语出口却是毒的:“你现在知道替女儿讨公道了?她还在的时候,你是怎么对她的?常年只知道工作出差,女儿都丢给我一个人!我又要上班又要管家里,怎么顾得过来!你回家了对她也只知道打骂。如果你当时多关心她一点,也许人就不会死了!你根本不配当爸爸!” 张良伟的脸涨得通红,只觉得胸口钻心的痛,扭头走了。 从外表看,张良伟和任何一个高中生的家长,没什么不同。四十出头年纪,中等身材,戴副眼镜,穿一件洗得起球的黑外套,浑身上下都是中年男人的沉闷平庸。他一直在工地做财务,经常跟着项目出差,他的身上有些许财务人的谨慎精明,更多的是建筑工人似的粗犷憨直。 只不过此时,他捧着遗像站在市二十九中门口,就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存在。正值中午放学,老师学生进进出出,唯有他身边成了真空地带。 没人靠近,没人安慰,只有隐约细碎的议论,随着风飘来。毕竟他的女儿死了已经有一年。 天空飘起小雨,行人们的步子更快了。雨点落在张良伟的头发上、眼镜上,他低头把遗像紧紧搂住,不让她淋湿,又感觉到那股剜心剖骨的痛贯穿全身。 一把伞支到张良伟的头顶,他恍惚抬头,望见一张年轻而悲悯的脸。 “张希钰爸爸。”对方喊道。 张良伟的眼泪滚滚而落,紧盯着对方。 对方叹了口气,不由分说把他拉到旁边保安亭屋檐下躲雨,两人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最后,年轻人叫了辆出租车,送他回家。 张良伟并不知道,在他进屋后,年轻人打伞站在雨中,望着他的家门,很久很久。 张良伟最后还是喝多了,毕竟今天是张希钰周年忌日。天色暗下来,他望着空洞洞的家,妻子早不知去哪儿了,离婚的事也只差最后的手续。很奇怪,孩子在的时候,这个家也不美满,两口子天天吵架,孩子也不听话,成天鬼混,经常挨打挨骂。可谁也没想过要散。孩子没了,日子却无论如何过不下去了,谁也不想再活在这个家里。 张良伟喝得晕乎乎的,只有这时候他才觉得轻松,脑子里空空一片。他摸出手机胡乱刷,忽然看到一条下午4点就发来的消息: 【如果想知道是谁害死了张希钰,今晚8点准时来我家。】 张良伟猛地坐直,因为动作太急,一屁股摔倒在地,他跌跌撞撞爬起来,又用力揉了揉眼睛,仔仔细细把每个字看了一遍,一抬头,看到时钟还有一刻钟到8点。他冲到厕所用冷水狠狠搓了几把脸,冲出家门。 —— 陈浦住在市公安局西城分局背后的老小区,每天步行上班,不到5分钟,他那辆沃尔沃就扔小区楼下,有事出门才开。这天天气不错,天蓝云白,阳光清透,陈浦如往常般走到办公楼下,双手插裤兜,一步跨两层台阶,很快就蹿上楼。 一到办公室门口,就遇见大队长丁国强。 陈浦:“师父。” 丁国强点头,从口袋里摸出根烟,看样子是有话说。陈浦掏出火机替他点上,丁国强深吸一口,满是沟壑的脸露出深思,甩了甩手里的烟,才说:“队里来了个新人,到你的中队,现在正在人事那里办手续。” 陈浦点头,上个月,他手底下刚调走个兄弟,是该补充人手。 丁国强眯起眼,似笑非笑:“女的,24岁,省厅调来的。” 陈浦皱眉:“我要女的干什么,塞别人那儿去,给我换一个。” 丁国强指着他:“思想觉悟太低,你这就是、就是网络上说的……直男癌!”丁国强丝滑地把女儿骂他的词儿,安在徒弟身上。不过陈浦这话也没错,他说是中队长,其实相当于丁国强的副手,带的二中队,办的都是最恶劣的刑事案件,全是脏活累活,冲在危险第一线,前年还牺牲了一个。女孩子在他们局里都是稀罕的宝,丁国强一般也不舍得往二中队放。 丁国强又说:“她是李谨诚的妹妹。” 陈浦不吭声了。 他今年已经29了,多年风吹日晒,刚毕业时那白皙的肤色,深了一些,也粗粝了一些。他也不再像二十出头那会儿,成天穿着粉红的浅黄的天蓝的花俏衣裳来局里,惹得局领导和女警们频频瞩目。他的头发剪得更短了,短得紧贴头皮,一身黑色运动衣裤,却更显得身材高大、骨相清晰。他抬手摸了摸鼻子,说:“她不是想学数学吗?怎么当警察了?” 丁国强奇异地看他一眼:“你连这个都知道?看档案她当年考上了湘城大学数学系,读了不到一年退学重新高考,上了警校。她在警校的成绩非常优异,毕业考进省公安厅,这次是她个人强烈要求来一线。” 陈浦轻哼一声:“优异?有我优异吗?” 丁国强莫名:“陈浦你有病吧?人小姑娘还没来,你阴阳怪气什么?再说了,她可是李谨诚的妹妹,你不得当亲妹子一样?给我把人照顾好!” 陈浦双手插兜,低着头,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丁国强见惯了他这副死相,也不生气,他当师父的,亲眼看着李谨诚失踪后,七年时间,一直没有放弃寻找的陈浦,怎么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变成这副沉郁古怪的模样。人放在陈浦那里,丁国强是放心的。 第2章 “铮哥,我听说、听说……你的案子,警方要重新调查了?”马君鸿的声音难掩激动,但明显还带着小心翼翼。 “是的。”对着昔日最好的兄弟,骆怀铮深深叹了口气,“我可能……可以洗刷掉罪名了。” “靠!”马君鸿在那头重重叹道,“靠!靠!我真的……吗的,我听检察院的朋友说起这个消息,我都不敢信……”他一个粗壮的汉子,居然也带上了哭音。 当年,为骆怀铮难过的人那么多。马君鸿自认为除了准大嫂李轻鹞,最痛的就是他。骆怀铮被抓那个晚上,他和李轻鹞躺在草地上,哭得歇斯底里的画面,到现在想起来,都无法回首。 骆怀铮坐牢时,他就打定了主意,一辈子做他最好的兄弟。现在他有望重获清白,马君鸿就更高兴了。 “行了。”和马君鸿,骆怀铮就不说谢了,“等有了结果,我请你和你老婆吃饭。” “那必须的啊,骆总。”马君鸿又嬉皮笑脸起来,“对了……这天大的好事,那位知道了吗?” 骆怀铮明知他问的谁,依然装傻:“哪位?” “还能有谁,我前大嫂呗。她是警察,消息也灵通吧。” “别乱喊。这个案子,就是她们刑警队办的。” “啊?”马君鸿又惊又喜,他突然就觉得自己真相了,一拍大腿说,“我就说当年她一个斯斯文文的学霸,为什么从湘城大学退学,去读警校。当时我还不敢猜,毕竟她表现得太……冷静了,从来不去看你。原来是搁这儿等着呢!她肯定是为了你才去当警察的,有朝一日替你洗刷冤屈,靠!我大嫂就是我大嫂!太他吗牛b了。” 骆怀铮的反应却很平静:“不是你说的那样,她当警察,应该是为了她哥,不是为了我。”又警觉道:“你下次见了她,别乱说话。” “行行行,我知道。”马君鸿也知道多说无益,刚刚自己有些兴奋过头。万一真把骆怀铮的心说动了,却追不到李轻鹞,岂不是害了兄弟。 但他想,在骆怀铮的心里,和李轻鹞,就真的过去了吗? 马君鸿最后还是没忍住,说:“你要对她还有感情,就趁早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你得让她知道。” 关于自己的心意,骆怀铮一句准话,都没对马君鸿说。 挂了电话,外间的员工们,已走了大半。夜色笼罩着这个城市,骆怀铮望着窗外的高楼大厦,浑身疲惫,眼神明亮。他想起数天前,也就是向思翎指认李美玲那天,李轻鹞和他并肩坐在警局走廊里的情景。 那天他的心情很宁静,并且愉悦,并没有预想中的大起大落。他也能感觉出,李轻鹞完全和他分享着同样的情绪,一切尽在不言中。他那天也没多想和她的关系,更没生出什么奢望。 可当陈浦走过来,望向李轻鹞,而李轻鹞想要起身时,他却神差鬼使般,按住她的肩。 然后她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住,又或者在她心里,当时的他,更加值得可怜,需要陪伴。于是她又坐了回来,陪他说话。 事后,骆怀铮每每想起自己这个举动,都觉得卑鄙又可笑,很不光彩。那个瞬间,他确实手比脑子更快了。 可他又问自己,后悔那天这么干吗?虽然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动作。 一个骆怀铮在心里说,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他一向行得正立得直,做人如此,对感情亦该如此,你不该这样。 另一个坐了五年牢又在商场见惯了尔虞我诈的骆怀铮,却对他说,这不过是最正常的反应,你有李轻鹞陪着,明明就很开心,仿佛回到了从前。这个世上,谁不去争自己想要的东西?哪个男人愿意拱手相让?她七年都没有男朋友,你现在已经不是低人一等了,你有资格了。 按下心头稍稍纷乱的思绪,骆怀铮抬头,在楼宇的最上方,挂着一轮毛月亮,有着朦胧的边缘和晕黄的光泽。但骆怀铮依然觉得今夜的月色很静很美。 他比谁都清楚,曾经在他怀里的那轮明月,现在已高高挂在天上,散发着如水的凉意,不是他能够轻易够得到的了。 —— 一晃半个月过去了。 在丁国强的指示下,整个二队,都扑在骆怀铮这一桩旧案上,而骆怀铮全程配合调查。 另外,骆怀铮公司在华誉的it项目如期结束,向思翎一次也没有再找过他,连短信也没有发一条,仿佛完全忘了他这个人。 仅仅是初步调查,当年负责本案的人员中,就有一名刑警副大队长、两名干警,以及一名医生也就是李美玲的老相好凌勇,因渎职和受贿,被停职接受调查。由于背后很可能还有更高层级的人牵扯进来,调查进行到这里,就由二队移交给了市里。二队只需要配合工作。 案件也已经正式提出重审,正在走流程。但是各个部门都认为,骆怀铮成功翻案、重获清白及赔偿的几率很大。 由于陈浦和李轻鹞一回湘城,就扑到了骆怀铮的案子上,起早贪黑、全力以赴,他们从河南带回来的,叶松明的那些日记,还没来得及细读。于是他们先将那些日记作为证据,提交给鉴证和内勤人员,让他们先查一遍。但目前,同事们还没有什么发现。陈浦对李轻鹞说,别人都没有他们俩,了解所有的故事和人物细节。等忙完手头这一段,他们还是得把日记拿回来,亲自读一遍。 这天是周末。 已经入秋了,中午虽然还燥热,下午过后就凉快下来。二队的人,今天难得准点下班,吹着惬意的秋风,三三两两离开办公室。 今天过后,骆怀铮的案子就正式移交市里了。不过丁国强和局长都表示,他们一定会为了骆怀铮,一直盯着案件进展。 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三个人时,李轻鹞收拾好东西起身,看了一眼斜对面的陈浦。他的脸被电脑挡住,只露出半边肩膀。 看样子还没忙完? 李轻鹞就往门外走去。 陈浦其实早就忙完了,一直坐着没动,随手清理卷宗。李轻鹞一起身,他就察觉了,但没好意思盯着看。 眼见她要走了,他才轻咳一声,随意理了理桌面,发出一阵响动,对另一个同事说:“走了啊,你也早点回去。” 一出办公室,就看到前方李轻鹞正在下楼,脚步不紧不慢。 陈浦毫不犹豫,加快步伐地同时又显得姿态极其自然地追了上去。 在学校寻找证据的那个晚上,陈浦看到李轻鹞为了骆怀铮,食不下咽,呕心沥血,着实遭受了新一轮的重大打击。可毕竟已经不是第一回了,你要他就此放弃,那他也不干。 而紧接着到来的,就是繁冗棘手的调查工作。这段时间,陈浦忙得私下里,连话都没能跟李轻鹞说几句。当然他也就没什么时间和心思,去想男人脑子里那些情情爱爱的事。 今天工作告一段落,被丁国强折磨了半个月的陈浦,明显就呈现“好了伤疤忘了疼”的症状。他下意识不去想“谁才是真爱”这种深刻又伤人的问题。 反正这些天,李轻鹞就在他眼前,从早到晚都和他在一起。工作时,她聪明伶俐;干饭时,她高傲能吃;和他讲话时,她还是那么颐指气使,鲜活有趣。一切好像都没变,李轻鹞还是李轻鹞,是他的刺头儿队员,是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妹妹。 陈浦现在被打击着打击着,也开始摆烂了。常言说得好,他也知道自己是老房子着火,没那么容易熄。但他现在没别的盼头,也不是就要李轻鹞现在就跟他谈恋爱定终身什么的。李谨诚的事还没查出个结果,他没心思想别的,他很清楚她也是。 他只要保持现状,和她做好搭档,好兄妹就很满足了。 但前提是她绝对当然不可以和别人谈恋爱。 于是陈浦追上去,未语先笑:“难得今天没事,周末还放假。我打算去市中心吃家很火的酸汤火锅,一起不?一个人不好点菜。” 李轻鹞一转头,就看到他高大爽利的模样,还有脸上浅浅的笑和深黑的眼眸。李轻鹞下意识也笑了,说:“不吃白不吃,走。” “那我回家拿车,你在这儿等?” “一起走过去吧,活动一下,能吃得更多。” 陈浦就又笑了,心想她和刚进警队时,可一点不一样,那时候她一顿只吃5个馄饨。两人说说笑笑,刚走到单位门口,就见一辆黑色轿车靠边停着,高高瘦瘦的男人穿着灰色风衣,站在车旁,更显得朱颜玉貌,英气逼人。 两人站住。 骆怀铮冲他们笑了,喊道:“陈警官,轻鹞。” 李轻鹞问:“你怎么这时候来了,有事?” 骆怀铮点头,目光落在她脸上:“我有些事想和你说。” 李轻鹞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是真有事,她点头:“好。”转头对陈浦说:“那我们……” 陈浦笑了一下,说:“没事,下次再约,我先走了。”他又对骆怀铮笑了一下,很轻松的样子,转身走了。 李轻鹞莫名觉得心里不太对劲,也有点歉疚,她追上去两步,拉了一下他的胳膊说:“今天是我失约,明天早上请你吃粉吧。” 陈浦还是淡淡地笑笑,这回他反而跟个好脾气的菩萨似的了,看着她说:“别想那么多。去吧,别让人家等久了。我回去煮个方便面了事,大不了吃两包。走了。” 李轻鹞眼睁睁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走远。 骆怀铮一直沉默站在原地,等她回头了,才替她拉开后座的门,说:“耽误你时间了,谢谢你。” 李轻鹞说:“干嘛说见外的话,我请你吃饭吧,有什么事,边吃边聊。” 第3章 骆怀铮当然不会让李轻鹞请吃饭,他早已订好了饭店包厢,环境雅致幽静,适合密谈。 进了包间后,骆怀铮让服务员先上了壶茶,晚些再点菜,并且叮嘱服务员不要打扰,包间里重新安静下来。窗外夜景璀璨,室内灯光柔淡。李轻鹞看着骆怀铮持壶倒茶,有点想不出,究竟有什么事,令他专程来这一趟。 有些话,骆怀铮早就想对李轻鹞说了。但是,一是这段时间,警察们实在太忙了,他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他把这事儿也和马君鸿商量过,他斟酌过后,也劝骆怀铮晚点说——“现在你的案子正在重启调查,既然向思翎的口供是关键,暂时不要节外生枝。万一影响你这边的进度就不好了。早几天,晚几天说,应该也耽误不了警察什么事。” 二是那些话,到底是他的主观猜测,旁人会不会信呢?骆怀铮已经习惯了以一个劳改犯的身份去面对他人。要让他贸然对警察开口,无凭无据去举报,他心里也会打鼓。但正因为这段时间,和陈浦李轻鹞这群刑警接触多了,他反而有了信心——他们应该会正视他的意见。 于是骆怀铮注视着李轻鹞,开门见山地问:“我能问问,杀害罗红民的凶手,你们查得怎么样?抓到了吗?” 李轻鹞答:“还没抓到,具体的就不方便说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骆怀铮微蹙眉头。 他进屋就脱了风衣挂起,只穿着暗灰色衬衫和长裤,没系领带。他坐得很直,双手放在腿上跟她说话,显得肩宽体瘦,双腿修长。 他用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她:“我认为向思翎是杀死罗红民的真凶。” 李轻鹞垂眸喝茶,一时安静。 尽管她和陈浦,一直认为向思翎才是杀死罗红民的头号嫌疑人。但无论对内对外,警方通缉的是路星和李美玲。很多线索,都是她和陈浦私下查的。连局里其他队的人,都不知道。 可骆怀铮一个局外人,却笃定向思翎是凶手。 李轻鹞放下茶杯,单手托着下巴,半是打趣半是生气地说:“看来这段时间,你陪向思翎陪得很有收获啊。” 骆怀铮一听就知道她在开玩笑。他不仅不会觉得被冒犯,反而还感到了放松和愉悦。因为这意味着李轻鹞在他面前,已经有些恢复了昔日的犀利和幽默。 他笑笑说:“她知道我是怀着目的接近她,我也没有隐瞒意图。但我感觉,她的情绪和心理,确实有些不对劲。” “怎么说?” “最早,你们在别墅发现罗红民尸体那天,知道我为什么会陪着她一起去现场吗?” “不是她当着双方公司人员的面,赶鸭子上架,让你不得不答应吗?” “那只是一方面。当时,她还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她说:骆怀铮,你应该去看看。” 李轻鹞愣住了。 刹那间,她联想了很多——少女向思翎成为罗红民的禁脔,是一切的根源,当然也是向伟案的源头;目前警方的调查结果,幕后黑手能够收买那些人,合力把骆怀铮送进监狱顶罪,根本不是李美玲的能量能够做到的,那个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如果向思翎不是杀死罗红民的凶手,当时她就还没有见过尸体。可她却对骆怀铮说,他应该去看看。 看什么?看这个害了骆怀铮的罪魁祸首的死状吗? 李轻鹞想问骆怀铮当时为什么不说出来,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当时她和骆怀铮之间的气氛,不要太僵硬尴尬。而且从理论上来说,骆怀铮和向思翎一家都有仇,甚至一度警方中还有人怀疑过骆怀铮是嫌疑人之一,他当时又怎么说得出口。 骆怀铮看到李轻鹞深思的样子,就知道自己的话,对她是有价值的。这令他心里隐隐感到满足,不过他恐怕还得让她吃惊一次。 “还有一次。”骆怀铮说,“那天我脾气上来了,冲她发火,说她根本不懂杀了人是什么感受。她大概心有愧疚,她说,我们很快都会得到解脱,会让我知道七年前的真相。” 对于向思翎这个人,李轻鹞现在真不知道要如何评价。 她说:“所以,从那时候起,她已经下定决心,说出真相了。”而后就有了心理医生学校埋证据等等一系列的戏。 “但是那天,她还说了一句话。”骆怀铮眉目凝重,语气很沉,“当时我没听懂什么意思,后来一想,才觉得不对。” 那天,就在泳池边,向思翎说完那些话后,骆怀铮陷入了沉默。他不可能对她说出感谢的话,也怕她所谓的吐出真相,不过是又一次戏弄而已。他红着眼转身欲走,向思翎却又自言自语,说了句话: 【我知道那是什么感受,但我和你完全不一样,我现在过得好极了。】 当时,骆怀铮以为她的意思是,知道他杀人后很痛苦,但她不一样,她过得很好。因为向思翎之前就跟他炫耀过很多次,自己如何幸福,如何被继父生父宠爱着,所以骆怀铮就这么顺理成章地理解了。 直至这些天,骆怀铮跟着二队,或多或少知道了一些向思翎的事,再仔细回想那天他们对话的场景,才意识到,向思翎说的可能是另外一层意思。 因为在那之前,他对她说: 【你根本不会知道,亲手杀了人之后,会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哪怕睡着了也全是噩梦。】 【七年了,到现在,我还会梦见那个傍晚……我不想这辈子都过不去。】 而她的回答的:【我知道那是什么感受,但我和你完全不一样,我现在过得好极了。】 李轻鹞神色复杂地看着骆怀铮。 她和陈浦,明里暗里调查向思翎,来回交手那么多次。他们捕捉到了她身上那么多的嫌疑,她却硬是做到了,一点可以定罪的证据,都没有落到警方手上。身边所有人,几乎都被她利用,成为她的挡箭牌。 向思翎却在骆怀铮面前,三番两次,说出了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的话语。或许她轻视了骆怀铮,以为他不知内情,听不出来;又或许她是真情流露失了分寸。可迄今为止,她只有在骆怀铮面前,犯过这样的错误。 犯错,就意味着,可能存在的突破口。 李轻鹞看着桌子对面,两尺之遥的骆怀铮。 面对她,骆怀铮已经可以很放松了,浑身的线条也不再像前些天那么紧绷。刚进包厢时,他还是正襟危坐,现在,他身体微斜,两条长腿放松地伸着,一只胳膊随意搭在腿上,另一只手轻轻搁在椅背上,单拳抵着下巴。李轻鹞不难想象出,他在公司,在会议桌上,在他现在熟悉擅长的领地,也会是这副清俊倜傥的模样。 他今天跑来对她说这些话,对自己没有半点好处,纯粹是为了帮警察。她实在不忍心对他提出更多请求。可她又难免因为,有可能找到案件突破口而心思浮动。 然而骆怀铮好像猜到她在想什么,为难什么,笑了笑,说:“如果你们同意,我可以再去找向思翎试探一下,看能不能再套出什么话来。” 李轻鹞却摇头:“你如果不想见她,就不要了。破案是我们的职责,但没有什么事,是你的义务。” 骆怀铮心底一软,更加温和地说:“没关系。你们帮了我那么多,扛着那么大的压力翻案,如果我能帮到你们一点,也会很高兴。我想去。” 李轻鹞就笑了,说:“那好吧,你尽力而为,千万不要勉强。这事我回去先汇报一下,领导同意之后,争取给你申请一个窃听器和微型摄像头,也一定会配备警力,保护你的安全。” “好,我等你消息。” 骆怀铮低头喝茶,李轻鹞盯着他白皙瘦长的手指,和安之若素的容颜,叹了口气,说:“骆怀铮,以后不要总是这么好,我怕你又吃亏。” 骆怀铮心中一阵落潮般的湿润,心里有个声音说:那你像从前那样管着我好不好。 但这话他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只放下茶杯,微笑着说:“我已经不是毛头小子了,这些年一个人也安稳过来了。我有分寸,放心。” “你最好这样。”她的语气有点凶。 骆怀铮静默了一瞬,面色如常地说:“饿了没?我叫人点菜。” “好。” 骆怀铮按下桌上的服务铃,想了想,又说:“其实我有种感觉,向思翎之前缠着我,还愿意说出真相,并不是因为爱情。她并不喜欢我。” 对于这一点,李轻鹞也有疑惑。向思翎七年前暗恋骆怀铮她知道,事后或许向思翎也觉得欠了骆怀铮的,深怀愧疚。可你说隔了这么多年,向思翎经历了那么多,还对骆怀铮爱得要死要活的,确实有点童话了。 骆怀铮平静地说:“我觉得,她更像把我当成了一种象征,一种寄托之类的东西。很多时候,她在我面前,其实表现得有些神经质,又有些冷酷。就像是想从我身上找到某种失去的东西,去平衡她内心压抑的疯狂。” 第4章 服务员送来菜单,骆怀铮递给李轻鹞,李轻鹞让他点,他就没再客气。这是家粤菜和湘菜的融合餐厅,骆怀铮看着平板上的一张张图片,想起的却是读高中时,李轻鹞偏淡的口味。 那时候,她只偶尔跟他吃吃油炸烤串。去学校食堂她很少点大鱼大肉,都是吃小炒或者素菜;麻辣烫她吃全素,顶多加串鱼豆腐和鹌鹑蛋;煎饼她吃清新黄瓜鸡蛋口味,最多加点肉松,还嫌肉松太油。 骆怀铮垂首低眉,脸上却有了一丝笑意。他很快拿定主意,点了一道雪芽米炒虾仁,两位金汤小米花胶,一道时蔬,把菜单递给她:“你再加两道。” 李轻鹞说:“够了吧?” “不够,这家份量小。” 李轻鹞接过菜单,扫了眼已点菜品,心道菩萨还是菩萨,口味一点不像那些粗糙男人。这几道菜她看着也喜欢,不过她把菜单翻到最后,眼睛微微一亮,问服务员:“毛血旺和水煮肉哪个份量小一点?” 服务员:“都差不多。” “那就……毛血旺。”她看向骆怀铮,“加道口味重的菜,不介意吧?” 骆怀铮:“……当然不介意。” 内敛如骆怀铮,当然不会问,你的口味怎么变化这么大。他只是再一次真真切切感觉到,七年过去,他们都在改变。 菜很快上齐,望着精美诱人的菜品,李轻鹞试了几筷子,果然道道好吃。 “这家店不错。”她夸道。 骆怀铮就笑了。 李轻鹞盯着毛血旺里那层新鲜q弹的毛肚,很没有逻辑地联想到陈浦。这家伙的两碗方便面,估计早就吃完了,现在八成在撸铁跳绳。他真是她见过最自律的人。 “还有件私事想问你。” 骆怀铮看她吃得有滋有味,也觉得胃口大开,心情愉悦。有件在心里压了很久的事,很容易就开口问了出来。 “还有事?”李轻鹞把一块鸭血嚼吧嚼吧咽下,放下筷子,“骆总,拜托下回一口气说完。毕竟你今天说的每一件,都不是小事。我不想在品尝这么好吃的菜的同时,还要听你不断爆料阴暗扭曲的内幕。” 骆怀铮笑出了声。 这样开怀的笑,这些年于他而言,是极少的。灯光之下,他的眉梢眼角仿佛都染着光泽。那光流淌到他的眼睛里,又凝望着她。 “我哪有那么多内幕可以提供?你才是出生入死的刑警。我是想问……坐牢那几年,一直有个陌生人,每个月给我爸妈转账。一开始是300、500,后来是1000,那个人叫罗桐桐。直到2年前我出狱,她才没有转了。那个人和你有关吗?” 李轻鹞和他对视着。 只一个眼神,骆怀铮就明白,自己没猜错。 果然,她笑笑,说:“罗桐桐是我妈的一个徒弟,让她替我转的。统共没多少钱,不值什么,我也只有那么大的能力,对叔叔阿姨尽一份心,你不用太在意。” 骆怀铮看着她不说话,脸上的笑烟消云散,拿着筷子的手放在桌上没动。 李轻鹞神色自然地拿起筷子继续吃:“你也说了,帮过你的人那么多,我不算什么。都过去了,骆怀铮。” 骆怀铮想说什么,却感觉喉咙发堵,他缓了缓,才郑重地说:“多谢。” 李轻鹞低着头,眼睛好像就瞅着那盘重油重辣的毛血旺,脸上笑了,说:“好,我接受,不客气。” 骆怀铮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 她今天下班后就换掉了警服,穿了件纯黑的针织衫罩衣,里头是件白色打底的t恤,暗蓝色牛仔裤。现在她把外套脱了搭在椅背上,从头到脚显得简单干净、体态轻盈。 在承认了对他父母长达五年的资助后,李轻鹞的神色依然很宁静,甚至说,很寂静。一如这些天来,24岁的李轻鹞带给他的感觉——柔和,却清冷。你仿佛再难轻易走进她的心。 骆怀铮很想问问她,既然一直默默关心着他的家人,那五年,尤其是他刚入狱那段时间,很多老师同学都去探望,她为什么从未去看过他?她到底是在意,还是不在意?是情难以堪,还是很早就决定放弃他们的感情? 但这个问题,骆怀铮依然是问不出口的,他也不可能问。因此他只是执起茶壶,亲手给她满上一杯清香的雪菊,而后说:“多吃点,要不要再加道肉菜?” 李轻鹞瞪他:“你疯了,我现在饭量也没那么大!”稍稍汗颜,于是又连带想起了把她带上歪路的某人,想给他打成猪头。 —— 这顿饭吃了一个小时多一点,就结束了。李轻鹞准备打车,骆怀铮执意送她回家。 骆怀铮把车开到李轻鹞住的楼下,此时夜色已经笼罩住整片街区,老旧的朝阳家园里,尤其寂静空寥。 李轻鹞下车走到楼梯口,骆怀铮也走过来,两人望了彼此一眼。李轻鹞笑着说:“今天多谢了,那我上去,有事再联系。” “我还有件事……”骆怀铮说到一半,自己先笑了,“要告诉你。” 李轻鹞干脆往楼梯扶手上一靠:“吃人嘴软,本人只能再次洗耳恭听。” 一楼的声控灯坏了,反而是二楼楼梯间的灯,因为他们的说话声亮起。光线斜斜投下来,使得他们站立的位置,半明半暗。骆怀铮整个人也显得很随意放松,往她旁边的墙壁上一靠。李轻鹞想喊:那上头脏!你的风衣!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骆怀铮好像完全不在意,他把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长腿支棱着,半边肩膀靠在墙上。这样的他,多多少少像个24岁、少年气没有完全褪去的家伙了,而不是最开始重逢时,那个一身沉郁的男人。 然而这人今晚只要开口,就是重磅消息:“我拜托了丁队,丁队又托了市里领导,替我问了清华那边。” 李轻鹞一听就懂,倏地站直:“清华……怎么说?” 骆怀铮的脸上浮现浅淡笑意,食指摸了一下鼻尖,说:“他们说如果我愿意,今年可以准备一下,明年参加他们的特招考试。高考政策每年都在改变,他们现在有好几个招生计划。只要我通过最低控制线,就可以录取。” 第5章 李轻鹞惊喜之余,很快冷静下来,问:“那你是怎么想的?要去吗?”毕竟他现在公司发展不错,不见得比一些同龄的名校毕业生混得差。他要是去读书,等于又重头开始。 果然,他说:“我还在考虑。” 李轻鹞思考片刻,正色说:“遵从你内心真实的想法。我觉得,并不是说,去读清华,就比你白手起家创业更加高贵值得。关键是现在的你,这辈子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将来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如果读清华,能帮你实现那个目标,那是挣再多钱也换不来的。但我相信,无论是哪条路,你都会走得很好。”而后她又笑了,笑得灿烂又轻快:“骆总,苟富贵勿相忘,相信在不远的将来,我这个小警察,也会有一个非富即贵的老朋友了。” 骆怀铮也笑了,眼睛微微弯着,眸色看起来比夜空还深邃,比星星还要幽亮。 “承你吉言。”他说,“我会好好想的。” 李轻鹞朝他挥挥手,转身上楼。但走上去好几步,还能感觉到背后的那道视线,如有实质,落在她身上。李轻鹞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大步上楼。 骆怀铮单手抓着楼梯扶手,抬起头,透过楼梯间隙,只能望见她的衣角,时隐时现。灯光一层层亮起,她一直上到顶楼,然后是隐约开门的声音,“嘭”一声门又关上。 楼梯间恢复寂静,灯光渐次熄灭,只余阴暗。 骆怀铮松开楼梯扶手,低下头,脚下是水泥地面。他看到一层层台阶的缝隙里,有着细小的垃圾和许多灰尘。他发了一会儿愣,转身看向自己的车,手已经摸到口袋里的车钥匙,却不想就这么离开。 他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不想一切就这么结束。 于是他从口袋里摸出半包烟和火机,抽出一支含上,偏头用手掌挡着风点燃,低头抽了一口,夹在指间,抬头望着这片颓败的街区。 烟是在狱里被人教会的,但他一直抽得不多,出狱后,只在极累极苦,或者几乎扛不下去时,才猛吸那么几支。今天一整晚,他明明都很愉悦放松,此刻却莫名想抽烟了。 一根烟很快燃尽,他把烟头在垃圾桶顶部戳熄,丢进灰堆里。秋夜的风带来些许凉意,他双手拢了拢风衣,背靠着肮脏的墙,长腿微微曲着站立。周围都是黑黢黢的楼群,马路上灯光鹅黄,零星的行人行色匆匆。在这一刻,骆怀铮忽然再次感觉到潮水般的孤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但他只是这么站着没动,过了一会儿,又点了支烟,慢慢地一口一口地抽。他低着头,一直在想事。 一直在想。 骆怀铮并不知道,此时的他,落在旁人眼里,又是怎样一副模样。 陈浦是在骆怀铮点燃第四支烟时,走到自家阳台上的。 正如李轻鹞所预想的,他怄气吃完两碗老坛酸菜牛肉方便面,还加了根火腿肠。没等完全消化完,他就去狂撸了一顿铁,又跳了5000个绳,浑身大汗后,方觉畅快淋漓,郁气一吐而尽。洗完澡,陈浦套了件旧t恤,大裤衩,踩着拖鞋,去阳台吹风。 第一眼,看的当然是对面那个窗户。 灯亮了,不过窗帘掩着。 陈浦眼睛微微一眯,心里立刻就舒服了。 回来还挺早。 男女之间真要有什么,哪怕只是精神层面的,9点不到怎么可能回家。 陈浦一身略略紧绷的肌肉,一下子放松下来。他懒洋洋地把一条胳膊,往阳台上一搭,身体也斜斜地靠上去,惬意又漫无目的地四处看。 这一看,就看到了对面楼下杵着的男人。 陈浦怔了怔。 夜色就像打翻的一滩浓墨,将整条街、整栋楼,都浸没其中。明明周围的背景那么黯淡,也掩不住骆怀铮一身的清俊挺拔。他的头发比乌云还黑,他的脸比画还俊秀,举手投足间,都是玉一样宁静却夺目的气质。 骆怀铮的指间夹着一支烟,时不时抬起,用力吸一口。陈浦立刻敏锐地察觉,他抽烟的动作透着些许罕见的急躁。旁边有人走过,惊动了感应灯,也照亮了男菩萨的脸。陈浦清楚看到,骆怀铮的眉头极凝重,黑沉的眼睛盯着面前的空气,看起来魂不守舍。连陈浦都能感觉到他此刻有多挣扎,又有多压抑。 陈浦心里“噔”地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 就在这时,骆怀铮像是察觉到陈浦过于锐利的视线,抬头望过来。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隔着浓浓的夜色,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对上了。 这段日子,因为案子,两人接触不少。骆怀铮一直对这帮警察心怀感激,尤其是陈浦,所以日常相处,他非常客气,也毫不拘泥地对陈浦表达敬意和谢意。 而陈浦工作时,决不允许自己带私人情绪,那样太不男人了。更何况,骆怀铮的遭遇本就值得同情,是陈浦最见不得的学霸落难记——毕竟陈浦从小就爱学霸,无论男女,娇弱的学霸都能得到他的怜惜。再还有,陈浦不是早就下定决心,要在李轻鹞面前做个体面选手?所以一直以来,陈浦对骆怀铮也很友善,很关心。可以说,两个男人心照不宣,相处得美好融洽。 但是此刻,他们静静望着彼此,谁也没笑,但也没有露出恶意。他看着他的狼狈和彷徨,他看着他的警惕和蓄势待发。 只在几个瞬间后,骆怀铮低下头,把最后一口烟,用力吸完,摁灭在垃圾桶顶上的烟灰盖上。于是陈浦循着他的视线,看到了另外三个烟头。 陈浦突然感到大事不妙。 骆怀铮没有再看他,他轻轻拍了拍手指上的烟灰,神色彻底沉静,眉眼平和,脚步不急不缓。 骆怀铮转身直接上楼。 陈浦眼睛都看直了。 他看着灯一层层亮起,却已看不到骆怀铮的身影。陈浦是个火体,本来浑身还热烘烘的,此刻后背却生生蒙上一层寒意,掌心不知何时攥出了冷汗。 他愣愣地望着这一幕,一时间,脑子里是懵的。等他走进屋里,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进来了。他看着熟悉的家,看着周围的一切,突然觉得心惊肉跳得厉害。他有种冲动现在就冲下楼,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爬上对面楼,不管不顾拦在他们中间。可他又实在没脸做出这么下作廉价的事。 出走了七集的男主角,终于决心登场,他要带走女主角。男七号连句像样的台词都还没说出口,是否就要黯淡收场?可是该死的,连男七号都不得不承认,他们看起来才是一路人,是天造地设老天爷都不忍拆散的一对。 陈浦在沙发上坐着,眼睛看到手机,拿起来,点开微信,看到自己和李轻鹞这些天的对话框,木然看了一会儿,手指放上去,停了好几秒,才发出去:【我待会儿有话对你说。】 一秒钟后,他又发了第二条:【等我!】 李轻鹞:【??】 陈浦发了第三条:【李轻鹞,你一定要等我。】 第6章 李轻鹞拿着换洗衣服,正打算洗澡,有人敲门。她从猫眼一看,把门打开。 楼道雪白的灯光下,骆怀铮抬头望着她,眼神晦涩复杂。 “我能进去坐坐吗?” 李轻鹞一时间没动:“还有事?” “于我而言,很重要的事。” 李轻鹞说了声“好”,从鞋柜上拿了双男士拖鞋给他。 “你先坐,我去倒茶。” “不用了。” “没事,很快,我家茶叶不错。”李轻鹞去厨房拿茶具。 骆怀铮走进客厅,第一眼的感觉是简陋。 一室两厅,加起来应该不超过70平。装修很简单,家具就几样。虽然屋子整洁,一尘不染,还有素雅的窗帘、卡通小摆件、花瓶里插着的几支花,处处透着独居女人的小情调——可整体看起来,这个屋子还是很旧很朴素。 在牢里的时候,骆怀铮曾经想象过,李轻鹞大学毕业后,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以她的能力和性子,除了获得一份体面的工作外,必然把生活过得精致舒适。她会像电视剧里的高级白领一样,租一间地处市中心的精装修公寓,穿着名牌衣物,踩着细高跟鞋,淡妆优雅,气质高尚,出入皆是同类。 而不是像现在,穿一件半旧的白t恤,黑色短裤,住在城内最破最穷的回迁小区,出入没有电梯,房子狭窄老旧,整日素面朝天,风吹日晒,这些天他甚至无意间在她的手掌上看到了老茧。 骆怀铮大概能猜出来,是为了什么。以前他就听说过她哥失踪的事,这些天也听二队的人提起,人就是在朝阳家园失踪的。不过,骆怀铮只知道他哥是为了查案失踪,具体什么案子却不会有人跟他说。 因此,一个曾经最温婉细致的姑娘,如今生活在如此坚硬粗糙的环境中。她和这一切是那样的格格不入,可又奇异地融为一体。 骆怀铮望着她生活的屋子,望着厨房里那个正在忙碌泡茶的身影,敲开这扇门之前,原本满怀胀满的心事,忽然间,有些消退了。 在她要做的事面前,在她背负的信念和情义面前,爱情这件事,似乎显得有些渺小。 李轻鹞端着茶台回到客厅。那是套深灰色小茶壶,精致小巧,倒是像她会喜欢的东西。她取了两个同色茶杯,不过虎口大小,倒了两杯,第一杯放在他面前。 “谢谢。” “尝尝看。” 骆怀铮端起,吹了吹,轻啜一口,果然清香回甘,口感微醇,这茶绝不便宜。 “好茶。”他赞道。 李轻鹞端起另一杯,微微笑着。 骆怀铮放下茶杯,问:“冒昧问一句,你哥哥的事,怎么样了?” 李轻鹞摇头:“还在找。”具体内情,涉及案情,她自然不能多说。 “虽然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但以后要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好,谢谢。” 两人一时间静下来。 李轻鹞家的沙发比较矮,是她钟意的适合蜷缩或者直接滚到地面坐下的高度。骆怀铮坐在上头,就显得局促了。他稍稍弓着背,长腿都伸到茶几侧面去了。他盯着桌上的茶具,一时没吭声。李轻鹞也就握着茶杯,低头等待着。 “其实你刚才问的问题,我已经有了答案。”骆怀铮抬头看向她,“我这辈子,依然想去搞学术,做研究。之前创业,并不是因为喜欢,只是那时候,除了生存,我没有别的目标,也不可能有。如果能去清华,我肯定要争取往深的读,读完本科再读硕博。将来如果能留在高校做个小研究员,或者讲师,哪怕成不了大学者,钱不多,我也会很高兴。我喜欢那样的生活。” 李轻鹞听得心里柔软成一片,眼睛里也有了酸意,说:“真好,真的。” 骆怀铮冲她笑了笑,目光一直停在她脸上,像是要望进她的灵魂深处去。他说:“但我告诉你还没想好,是真的没想好。” “为什么?” 他忽然就不看她了,转头盯着另一边,露出一段笔直的脖颈线条。他说:“开头那几年,我经常想你。想我们在一起那些时光,虽然很短暂,可是很快乐,我这辈子从来没那么快乐过。有时候我总以为自己在做梦,梦醒了,就还能回到学校,坐在你身边,然后还可以跟你一起去bj。有时候,熬不下去了,我就天天盼着,你能回心转意来看我。如果有你的支持,我想自己能好过很多。因为你对我的意义,和爸妈,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但是后来,我适应了牢狱生活,接受现实,冷静下来,又觉得,你不来,才是对的。因为我们已经不可能在一起,你不来,就不会给我虚假的希望,使我更快地接受现实,适应新生活,而不是一直活在脆弱的梦中。这样,对你我都好。” 李轻鹞的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 “对不起。”她非常艰涩地吐出三个字。 骆怀铮定定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地面,脸上却笑了,是真正宽厚温柔的笑,他说:“你不用道歉,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每一句,都是我的心里话。如果在那种情况下,还想自私地想留下你,那我还是人吗?” 李轻鹞偏过头去,望着窗外浓浓的夜色,今夜的云层很厚重,一重又一重,看不到星光,她的心,却感觉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寂静。 骆怀铮慢慢述说着过往,这也是他今天来的真正目的。当那些话从他的心口掏出来,他仿佛能感觉到自己的血肉,都随之鲜活地跳动着。 他伸手给自己再倒了杯茶,一口喝干,放下茶杯,修长的十指交握,兀自用力捏了好几下,才说:“我真正想说的是,和你重逢之后,我有点分不清,对你的感情,到底是爱,还是怀念。我总是想见到你,又怕见到你。担心你和从前不一样,又怕你和以前一样。后来我渐渐明白了,分辨这些,并不重要。世界上的爱情,本来就有很多种样子,很多种原因和结果。重要的是,对我来说,这份爱,这份思念,它有没有停止过?” 第7章 骆怀铮终于看向了她,眼眸清亮,鼻尖通红,神色宁静:“我不止一次问自己,还想不想和你在一起,我发现从来没有第二种答案。不是说,我是个绝世大情种,我想我也没有那么天真。也不是说,我们的初恋,18岁的爱情,只好了大半年,它就深刻到一生难忘。 可是李轻鹞,我只是一直在想,七年前的那个夏天,我们明明并没有分过手。在我全心全意爱着你的时候,在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分开的时候,一切突然中断,我的人生,我们的爱情。我还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就失去了和你的所有联系。我的爱情,七年前被按下的是暂停键,并不是清除键。我想我从来没有停止过爱你。” 李轻鹞已是满脸的泪,她低下头,连抽几张纸巾,用力按住眼睛。 骆怀铮仰头看天,又笑着说:“对不起,又把你弄哭了。可这些话,我不说出来,这辈子都不甘心。你就宽待一次,好吗?” 李轻鹞哭着又笑了,可表情还是很难过。骆怀铮拿手背迅速擦了擦眼睛,看着她。天知道他有多想伸手去触碰她的脸,她的泪。或者像少年时那样,将她紧紧地搂在怀中,那才是真正拥有一个人的滋味。可他知道,自己现在并不能够这么做。 过了一会儿,李轻鹞把纸丢进垃圾桶,又给自己倒了杯茶,眉眼低垂地给他也倒了一杯。于是骆怀铮知道,等待宣判的时间到了。 在这一点上,她好像还和从前一样,情绪真挚,坦诚面对。可又能很快冷静下来,不管是七年前还是七年后,都在他们的感情里,占据主动地位。她总是能很清醒地看清前方的路,看清自己的心。这令他既欣慰,又心酸。 但是骆怀铮知道,今天孤注一掷,不管等来的是什么结果,他都会得到心灵的满足和真正的解脱。 因为只有说出来,那份爱,它才是完整的。 因为七年前,他们还没有分手。 “我懂你的感受。”李轻鹞抬头,用最最清澈温柔的目光望着他,“七年前的我们,太好了。”她的泪水又涌出来,“谁不会怀念?我这辈子到死都不会忘了你。可是骆怀铮,七年过去了,这七年不是一个概念,它是真实的,是一个个夜晚,一个个白天,一次次痛苦和绝望组成的。 在我最难熬的时候,身边没有你;在你最绝望的时候,我也决定离开。我们身边最珍贵的,早已不是彼此。我们也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人,不再熟悉彼此。我不想再回头,我想要完全从曾经的人和事中抽离,再也不要回头看。你呢,骆怀铮,你真的想回头吗?你真的认为,我们回得去吗?” 骆怀铮怔怔望着她,沉默不语。 李轻鹞又说:“我已经走在了和以前截然不同的一条路上。这条路,和我们曾经一起规划的人生,南辕北辙,这条路很难,但是我甘之如饴。在我对未来的人生规划中,已经没有你。 你其实也是一样。既然已经想清楚,要读清华,就不要再犹豫,不要让一段七年前的感情,成为你的牵绊,更不要为了我停留。离开这一段痛苦的人生,离开湘城,去走你心中的那条路。你一定会走的很远,飞得很高。我想只有那样,你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和快乐。我多么希望,看到骆怀铮站在这个世界上,真正属于他的位置。我一点都不重要,你的人生,你的心愿,才是最重要的。 骆怀铮,以后要一直往前走,永远也不要再回头。” 骆怀铮笑了出来,眼泪无声从眼角滑落:“好。” 李轻鹞也看着他笑了。 两个人对着哭,可都在笑。 “我以前真的好喜欢你啊。”李轻鹞叹息道。 “我也是。”他抬起红红的眼睛,“这辈子命不好,下辈子吧。不要答应别人了。” “好,好。” 他最后吸了吸鼻子,李轻鹞递给他一张湿巾,他接过擦了擦脸,站起来。李轻鹞也站起来,他伸出双手:“最后抱一下可以吗?” 李轻鹞笑着含泪点头,上前一步,伸出双手,紧紧抱住他。他低下头,用更大的力气回抱着她,几乎要将她按到心口里去。李轻鹞闻着他身上清淡的气息,闭上了眼睛。他把脸埋在她单薄的肩窝,深吸一口气,偏过头,单手按住她的后脑,在她的额头上,印下深深一吻。 李轻鹞低着头,没有动,没有看他。 骆怀铮走了,李轻鹞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在屋内默坐不知多久,拿起衣物,在洗手间痛痛快快彻头彻尾洗了个澡,洗了足足一个小时,才出来。 她的神色恹恹的,但是整个人恢复了平静,拿起手机一看,已经10点50了。同时她也看到手机上的5个未接来电和6条短信。 全都来自陈浦。 李轻鹞的心一紧:出大案了? 还没来得及点开短信看,“砰砰砰”的敲门声又响起。李轻鹞赶紧跑过去,透过猫眼,看到了一个神色惶然眼神散乱的陈浦。 她立刻打开门:“出什么事了?!” 这一开门,她愣了一下。 陈浦这人,白长一张像样的脸,平时最不修边幅,黑衣黑裤黑鞋,一个款式买五件,毫不讲究搭配和花样。 可是此刻,深夜10点50,在她家门口,他穿着一件崭新的白色t恤,外搭一件深棕色短袖衬衣,浅色修身休闲长裤,剪裁合身,做工考究。他看起来前所未有的年轻又精神,被埋没很久的身材和脸蛋,突然清晰逼近李轻鹞眼前。整张脸更是透着一种水洗过后的清爽光泽,眉尾还有一丁点白色未抹匀的乳状物质疑似面霜。 但这对于李轻鹞而言,就有点惊悚了。 陈浦一见到人,神色就稳下来,压抑住所有不好的猜想,他破釜沉舟地露出个僵硬至极的笑,问:“我能不能进去坐坐?” 李轻鹞:…… 第8章 李轻鹞皱眉,和陈浦说话,她是半点不会客气:“陈队长,你一个男上司,晚上10点50,要到女下属家里坐坐,合适吗?” 陈浦:…… 陈浦:“你就说让不让进吧!” 李轻鹞看他一眼,扭头进屋。 这是……让进的意思? 陈浦心头一喜,没忘了换拖鞋,低头瞧见平时他来穿的那双男士拖鞋,在门口地上,不在鞋架上。 陈浦面不改色弯腰,把朝着门口的拖鞋,换了个方向,穿上。 他忍。 也许是因为,之前的情绪起伏过于剧烈,以至于陈浦此刻真的踏入李轻鹞家,整个人处于一种大脑钝钝的,但又非常紧绷的矛盾状态。因此今晚,他比踏入重刑犯的老巢时,还要敏感。 他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李轻鹞的眼睛。尽管她看起来洗过澡,眼睛依然难掩红肿。 又哭了。不过这没什么,哪次她和骆怀铮私下见面不哭? 哭这么多次也没真复合,不慌。 紧接着,陈浦注意到,垃圾桶里的几团纸巾,量不算太大,还没有上次在骆怀铮办公室两人对着哭用掉的多。这也在陈浦心理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李轻鹞正把用过的茶杯收起来,另外拿了个干净茶杯出来给陈浦。又拿来开水壶,往茶壶里加开水。这在李轻鹞看来,是理所当然的——陈浦送的茶叶一看就贵,她和骆怀铮只喝完第一泡,当然不能就这么倒掉,继续泡给陈浦喝,反正是自己人。 可落在陈浦眼里,就很伤玻璃心了——她拿他送的茶叶招待骆怀铮,这茶叶还是他上个月从二哥那里,虎口夺食抢来的,市面上买不到。她还给他喝骆怀铮剩的!他一次给了她两斤,他爸妈都只捞到一斤!这会儿她也没舍得丢几根新的进去。 他……再忍。 陈浦又扫了眼沙发,只有一块罩布略皱,有坐过的痕迹。而李轻鹞常坐的那把椅子,放在茶几斜对角。也就是说,他们隔了至少一米在说话,没有近距离接触——至少坐着的时候没有。 回想今天骆怀铮上楼时的神情,前方有坦克只怕都挡不住他。陈浦有九成九的把握,那家伙绝逼对李轻鹞表白了,毕竟男人了解男人。 但是,陈浦也观察到,骆怀铮从进屋到离开,相隔不到半个小时。 陈浦不晓得别人会怎么样,但要是换成他,今晚得了这么个宝贝女朋友,绝不会只呆半小时就离开。那也太没用了。 再看李轻鹞现在的神情,有点疲惫,情绪不高,眉梢眼角没有半点春心荡漾后的痕迹。 所以,种种迹象表明,两人这是……没成? 李轻鹞已经泡好茶,她是真的有点无语地,重新在同一把椅子、同一个位置坐下,看陈浦还站着不知在想什么,她说:“坐啊,早说完早了事,我要睡觉。” 陈浦“哦”了一声。 坐下之后,陈浦才意识到,自己就在骆怀铮刚刚坐过的位置上。他再抬起头,看到李轻鹞满脸不耐地靠在椅子里,这让他有种微妙的和骆怀铮同命相连的感觉。 陈浦举起拳头,抵着嘴,轻咳一声,压抑住“怦怦怦”的心跳,露出个善解人意的笑,问:“骆怀铮来干什么?” 李轻鹞不紧不慢地答:“这好像和你没关系吧。” 陈浦望着她故作冷傲的模样,低头端起茶杯,一口喝掉。然后他微微偏着头,瞧向她,说:“我要是说和我有关系呢?” 这话一说出,整个屋子都静下来。 李轻鹞怔愣一瞬,才望向他的眼睛。 陈浦此刻的模样,和之前他的每一种样子,都不同。柔和的灯光,洒在他今晚格外清晰俊朗的脸上,也洒在他的肩背和手臂上。平时的那些冷峻,傲气,又或是在她面前独有的温柔、痞气,统统不见。他坐得很直,乌黑的短发染着微光,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只用那双黑沉执拗的眼睛,盯着她。 那不是她的陈小浦的眼睛,那是一双真正属于男人的眼睛。当陈浦决定不再忍耐,用这样毫不掩饰的眼神望着她,李轻鹞的心,就像一支瓶颈纤细质地冰凉的墨水瓶,突然打翻了一地,满地都是狼藉的墨汁,而她一时竟不知如何收场。 面对陈浦的目光,李轻鹞却奇异地走了神。 她想起了三年多前,自己第一次见到陈浦的情形。 那是在陈浦完全不知道的时候。 夏末的一个傍晚,那时候她在读大四,正在决定将来的去向。周末她回了趟家,多出来的时间,又一个人去朝阳家园寻找线索。 那时,她已经掌握了全面的基础刑侦知识,在找哥哥这件事上,也开始有了步骤和方法。 不过奇怪的是,她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她也知道那个叫陈浦的家伙,一直在找。他还拒绝了升迁,请求调去了哥哥原先在的警队——这些都是爸爸告诉她的——可在同一个区域,做同一件事,做了好几年的两个人,从来没有遇到过彼此。 大概是因为,朝阳家园,实在是太大了吧。 所以在知晓陈浦这个名字七、八年后,她也没有见过真人。不过照片、视频里看到过,甚至视频通话里只穿内裤的模样,都瞅见过。 那天和之前的每一天,并没有什么不同。找了一天的李轻鹞,依然一无所获。她累了,就站在一家小卖部旁,喝着瓶冰水歇脚,就在这时,她看到一个人,从对面巷子走出来。 那个人真是糙得很,一边走,一边举起瓶矿泉水,从自己头顶往下倒,胡乱甩了甩头发,又抹了把脸,满头水也不在乎。大概是他真的太热了。 一瓶水空了,那个长得和陈浦很像的男人,把瓶子往垃圾桶一丢,又扯起胸口的黑t恤,随意抖几下。然后他抬起头,露出清晰好看的五官,继续朝另一条巷子走去。 李轻鹞隔着几十米的距离,远远跟着他。 或许是那天,陈浦也找得筋疲力尽,又或许是朝阳家园的小路弯弯绕绕,人流混杂,而她上了四年警校,跟踪技巧小有所成,他居然一直没有发现她的尾随。 第9章 李轻鹞看着他走进一间间屋子,举着照片询问;看到每个人都对他摇头,而他一直没有什么表情变化;看到他走到堆满垃圾的巷子里,仔细观察环境和地形,又低头在手里的地图上标记;看到他走进街道办,拿了一叠资料出来;看到他饿了随便在路上买几个包子,大口大口啃完了事。 那天陈浦一直找到夜里11点多。 最后,李轻鹞躲在墙角黑暗的角落,看着陈浦随意在路边找了个马路牙子坐下。地上那么脏,还有些垃圾,他好像也不在意。因为他看起来真的很累,表情也木木的。 他坐下后,双手搭在膝盖上,盯着前方发了一会儿呆,然后他忽然仰面躺倒在路旁的绿化带里,抬起一只手,手背挡住眼睛,好半天,都没动。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吧,他好像又重新给自己充满了电,一鼓作气从地上跳起来,朝这片区域外走去。 夜已经很深了,路上一个人一辆车都没有。他走了一段,突然大喊了一声:“李谨诚——” 李轻鹞吓了一跳。 可自然是没人回应他的。 又走了几步,他又大喊道:“李谨诚!快回来吧!”语气还挺凶的。 喊完之后,他的神色却很平静,好像什么也没干过,而且看起来既不生气,也不伤心。他甚至还边走边跳,跳得挺高,做了两个投篮动作,身影渐渐没入黑暗里。 李轻鹞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 她已经很久没哭了,她的泪腺那时候好像已经坏掉了。可在这个夜晚,旁观完属于陈浦的最普通不过的一个夜晚,她却已泪流满面。 她好想再跟着他走一段,看看他的样子,听他说点什么话,或者听他再乱喊几句哥哥的名字。可她不敢再跟了,前面路宽灯亮,她又哭了,怕被他发现。 她一直知道他在找哥哥,知道他有情有义、性格固执、无所畏惧。可在今天之前,有关陈浦的一切,都是一个概念,一段描述,是别人转述的模样。 直至今晚,她才知道,那个叫陈浦,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他明明还很年轻,二十五、六岁,他还那么英俊,人品正直,家里还有钱,本应是许多女孩梦中情人的模样,本应过着特别自在的生活。 可他好像忘记了这一切,也不在意这一切。在无人知晓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酷暑和寒冬,他就像一个生性沉默的游侠,为了心中的信义,一直默默坚持着。他得不到任何嘉奖,甚至连回应都没有。可他好像没有想太多,一直在做自己想要做的事。 那之后许多天,李轻鹞都有些魂不守舍,眼前总是反复浮现陈浦的模样——他被汗水打湿的黑发,他那双深邃清亮的眼睛,他跳起投篮的帅气动作,还有他大口啃包子的傻样子。每一个细节,都在她的脑子里,来来回回,描绘得纤毫毕现。 她也开始留意和陈浦有关的一切消息,直接的,间接的,哪怕只是细枝末节。她去网上搜索他父亲和几个兄弟的照片,从他们的轮廓中,寻找他的影子。她关注他所在分局的所有资料和公开通报,托毕业实习的福,她可以在内部系统里,同步知晓,陈浦又参与侦破了什么案件,或者去参加了什么培训,有时候甚至连他们食堂的菜色她都能看到。 她后来又去了朝阳家园很多次,可再也没有遇到他。但她也不敢找上门,因为不知道要对他说什么。 这样的状态持续两个月后,李轻鹞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 一个女人,如果事无巨细地关注和收集一个男人所有的信息,意味着什么? 明明只见了一面,可她已经认识了他很多年。 在骆怀铮之后,李轻鹞从未想过,今后的爱情还会是什么样子。可当她脑海里,浮现出陈浦躺在朝阳家园路边绿化带里,一身困顿落魄的样子,突然觉得,如果爱情是那个人的模样,好像也可以接受。 惊艳也好,心动也好,感动也好,惺惺相惜也好……骆怀铮不是说了吗,这个世界上,爱情有很多种样子,很多种原因和结果。 她只看了那样的他那一眼,就觉得很喜欢,又有什么不可以? 再后来,她去了他所在的警队。但可不知道,要怎么亲近一个人。毕竟以前,都是别人追她,她从来没有对谁出过手。连学生时代的顶级男神骆怀铮,都是低下头追了好久,才令她点头。 然而高冷的格调,有时候也意味着笨拙。因此她开始半真半假地撩他,既是为了心里那份晦涩的感情在努力,当然也做好了不负责任的准备——她对他毕竟了解不多,万一他并不是她想象的样子,她也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很渣很经典地对他说:我只是在跟你开玩笑,我一直把你当哥哥。 可是陈浦的反应不在她的任何预料之中——他严厉地教训了她一顿,说你怎么能撩我,我要真是个见色起意的玩意儿,你要怎么收场? 李轻鹞这里的入门测试,陈浦得了满分。 再后来,李轻鹞心里想往的那个男人的模样,逐渐生动起来,也丰富起来——他不再只是在那个傍晚,坐在马路牙子上,精疲力尽的青年。 他很坚毅,也很聪明,不管查案遇到多大的困难,他都坚持己见,想方设法破除障碍寻找真相;可他的内心偏偏很柔软,柔软到老实的地步,随便她怎么欺负,呼来喝去,他都只会好脾气地笑,男人的尊严在他这里不值一提;有时候他还很臭屁,嘴里放着最狠的话,摸一下她的手搂一下她的肩膀,就脸红耳朵红,还故作镇定…… 那个她知道了很多年的陈浦,不再是一个名字,一段传闻,一片剪影。他真实又热乎地活在她身边,陪伴了她许多日日夜夜。 而此刻,他就坐在她面前,用从未有过的慑人眼神,撩拨着她的心。 …… 不过,李轻鹞怕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陈小浦再装深沉在她面前永远也是陈小浦,她还能让他翻天? 于是她一副什么暧昧意思都没听出来的样子,维持抄手抱胸的姿势,右手手指还不急不慌拍了拍自己的左臂,自认为镇定地答道:“他来、他是来……” 意识到自己竟然慌到结巴,李轻鹞恼羞成怒,脸颊一红,坚决不看他的脸,转头稳了稳气息,才顺畅答道:“他来道别的。” 第10章 陈浦的眼睛就跟鹰眼似的,盯着面前人任何微笑的表情,想要捕捉到蛛丝马迹。但他一听她话音,又被吸引了注意力,压抑住心底阵阵惊喜,问:“道别?他要去哪里,道什么别?” “他可能要去清华读书了。” “以后不回来了?” “这谁知道,他还想读硕士博士,将来还想留在哪所高校搞研究或者教书,路漫漫其修远兮,读个10年8年都有可能。” 陈浦极其冷静地控制着脸部肌肉线条,没让一点笑意露出来。他低下头,慢悠悠地又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一本正经地问:“你怎么不喝茶,我送你这茶叶不错啊,挺香的。” 他这幅欲盖弥彰、喜怒即将形于色的模样,李轻鹞实在没眼看,她也有点想笑,绷住,淡淡地答:“喝了,我和骆怀铮刚一块儿喝的。” 可即将独占赛场的陈浦,怎么还会被这种话伤到,他微笑着说:“人都要走了,是该拿好茶叶招待,回头再送他一盒,包我身上。” 李轻鹞:…… 谁知陈浦冷不丁又问:“他跟你表白了吧?” 李轻鹞狐疑地望着他,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推测出来的。但他要是把刑警能力用在骆怀铮身上,能猜中也不奇怪。 不过,李轻鹞看着他极其舒展的眉毛和微微上扬的嘴角,忽然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多余的一句,他已经猜到了什么,又想听到她亲口说出什么答案。 李轻鹞麻木:“陈浦,做人不能太过分。” 陈浦一脸坦然:“我哪里过分了?你哥现在不在这儿,我就得替他看好你,关乎你的人生大事,我当然要问清楚。” 李轻鹞心想我看你怎么演,便答道:“没错,他是说了一些话。不过后来,我和他一致认为,还是做朋友更合适,我们都有各自的人生路要走。行了吧,还有什么问题?” “这回没了。”陈浦终于还是笑了出来,眼眸灼亮,眉眼生辉。本来今天就帅,这一笑更加大分了。 李轻鹞竟感觉有点招架不住,她立刻低头看手机,又敲敲桌子:“11点05了,你还有什么事?” 陈浦原本准备了满腹的话,但这会儿危机彻底解除,他整个人又松弛了,也不是非现在说不可了。而且李轻鹞看起来已经有点暴躁,他就感觉今晚并不是个好时机。 于是他磨磨蹭蹭站起来,说:“没什么事,就过来瞧瞧,那我回去了。” 李轻鹞把他送到门边,嘴里却不饶人:“呦,原来没事啊?没事大半夜你把自己捯饬成这样,我还以为你要去相亲或者约会呢,还是打算去泡酒吧寻找艳遇呢?” 陈浦在门口站定,义正辞严地说:“泡什么酒吧,我从来不去那种乱七八糟的地方。家里……是催过我相亲,但我怎么可能去,坚决不去。” 李轻鹞想笑,板着脸忍住,说:“爱去不去,谁管你。”她积极地替他拉开门,说:“行了,快滚。今晚我这里什么都没发生,你放心了吧?” 话一出口,她自己微微一愣。 陈浦原本都打算迈腿出去了,忽然就顿住了,人也不动了。 李轻鹞扭头就往屋里快步走:“好走不送,把门给我带上。” 陈浦转身,看着她近乎逃窜的身影,反手“砰”一声把门关上,又跟了进来。 李轻鹞听着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低头收拾桌上的茶具,杯子,纸巾,动作机械而麻利,像是什么都没感觉到。 陈浦却慢慢吸了口气,眼神一直牢牢锁定她的脸,在她背后一步远处站定,慢而清晰地问:“为什么,你拒绝了别的男人,要让我放心?” 一句话落地,李轻鹞的两个耳朵都麻起来。 她不吭声,也不看他,端起茶具往厨房走。陈浦这种关头能怂?能放过她?他立刻跟了进去。厨房里空间窄逼,她站在水池前清洗,他又一次靠近,慢吞吞地问:“你又是怎么知道,我不放心?” 李轻鹞一直不说话,好像连只蚊子叫都没听到。可陈浦还是看到她平时白玉似的耳朵和脸颊,已红得不像样子。这个平时百无禁忌脸皮梆硬的女人啊,这一刻连纤细的脖颈,都开始发红。 陈浦心里,悲喜交加,酸楚阵阵。那种感觉,涩涩的,又甜甜地,好像最粗糙的砂纸,轻轻摩擦过他这些天已经摆烂成泥的那颗心。然后它突然又原地蹦了起来,神气活现起来。 他想,她原来什么都知道。他的心意,他的注视,他的紧张,她全都感觉得到。可这个女人啊,道行太深了,明明心里也有了那个意思,却始终不露分毫,对他也没有表露出多余的热情。如果不是今天说漏嘴,他怀疑李轻鹞还能继续装下去,装作云淡风轻,装作万事笃定。哪怕他继续被情伤得暗自吐血,一口又一口,她也不会轻易开口。 当然也不是说他身为一个男人,要让女人先开口。可她实在藏得太深,而这份苦尽甘来到来的太突然了,所以陈浦并没有类似于心花怒放一夜暴富的情绪,只有阵阵袭来的甜,还有随之而来的心酸,和隐隐的羞于见人的委屈。 但陈浦当然也是完全不会表露出这些情绪的。他心里的那棵小花苗啊,半死不活几个月,还一直顽强地挺着腰站立着。此时一盆绿汪汪的顶级复合肥,迎面砸来,把他那饱含爱意的小花苞都砸懵了。那它能怎么办?只能一边抽抽搭搭地泪奔,一边大口大口霸占这上天的恩赐。 陈浦定了定神,意识到自己身为男人,必须掌控主场了。他要是今晚不干成点什么,那他就是只猪! 压抑着终于逐渐走向狂乱的心跳,他换上笑脸,手往抽油烟机上一按,身子也倚过去,低头一边欣赏着她罕见的红脸,一边问:“说啊,你怎么不说话了,平时嘴皮子不是挺厉害的?” 李轻鹞这会儿比他好不到哪里去,脸是烧的,人是懵的,心是乱的,平时她欺压陈小浦是一回事。可陈小浦要是像个男人对女人那样,一把抓住她的尾巴,盯着她不放手,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把抹布往洗碗池一甩,又把他胸口一推,逃回了客厅,嘴里却强硬地很:“啰嗦什么,你到底走不走?” 陈浦闲庭信步般走回客厅,大刺刺在沙发坐下,说:“我当然不走。” “11点15了!” 陈浦看她现在就跟刺猬一样紧绷,想了想,拍拍身旁的沙发,很温和地说:“不逗你了,过来,咱俩心平气和把这事儿说清楚。” 李轻鹞今晚如临大敌,一时间脑子也没转过来,心想这事儿怎么说清楚? 但是输人不输阵,这可是她家!于是她走过去,隔着半人位坐下,单手往沙发扶手一搭,二郎腿一翘,抬抬下巴:“你说。” 话音未落,陈浦突然转身,整个人都覆上来。他一只手按在她脑袋边的墙上,另一只手捏住她的肩膀。李轻鹞头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两人的体型差。当他想要压制住她时,她一点反应时间和还手的机会都没有。而此刻,他几乎挡住了她的全部视线,令她的眼前只有他。 李轻鹞知道自己上当了。这货,在这种事上居然也会鸡贼了! 可是此刻,陈浦的脸跟她只隔了几厘米,气息轻轻喷在她脸上。他的身体也挨得很近,令她整个人都落在他怀里,几乎没有缝隙。 他的眼神很深,仿佛第一次这样认真地打量她。打量她的鬓发,打量她绯红的脸颊,也打量她同样嫣红的嘴唇。他的喉结动了动,神色同样绷得很紧,然后他抬起一只手,大拇指指腹,轻轻摩擦她的唇。 这个动作的意图实在太明显,他一直盯着她的眼睛,看她的反应。 陈浦不知道,李轻鹞由内而外,从心脏到皮肤,都有一种微微颤抖的感觉。那种感觉是非常细微的,从他目光注视之处,到他呼吸侵袭之处,再到他皮肤贴近的每一处,她的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他的拇指一摸上来,她的嘴唇就不自觉地微微张开,她感到喉咙发干,脑袋发热。可她的眼睛睁得很大,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着。 望着这样一双清澈的、像是在说话的眼睛,陈浦的身体里突然冒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感觉,那感觉刺激到令他的灵魂都开始发抖战栗。它从他的尾椎骨一路极速窜上去,在他的脑子里炸开,瞬间遍布全身每一寸血脉骨骼。他重重地一口亲下去。 第11章 我们与某人的第一个吻,通常印象最深刻。哪怕后来你们吻过无数次,哪怕随着岁月的流逝,你们之间的甜蜜、痛苦,还有许许多多往事,都忘得一干二净。甚至你连那个吻发生在何种情况下,都不太记得了。但你一定会记得第一个吻里的某个细节,或许是他嘴唇的味道,或许是他的手指慢慢滑过你的肌肤的感觉,或许是他抱住你时的阵阵悸动。 那么此刻,当陈浦第一次吻上朝思暮想的那个人,是什么样的感受呢? 第一感觉,十分直观,清凉滋润,口感绝佳。 与他相比,她的嘴要小很多,加之她的体温好像就是比他低,嘴唇里也是,温温凉凉的,不像他,一身冒热气。她的舌头不太主动,但也不算消极,他放肆搅动追逐那么一会儿,她才赏脸回舔他两下,小小的舌头轻轻一勾。可就是这种要吊不吊的感觉,令陈浦更发疯了。他吻得一口气都不肯歇,一个劲儿地汲取再汲取,渴望得到更多。 与此同时,他也感觉到,怀里的这具躯体,是那么的柔软,纤细,他好轻易就抱了个满怀,完全罩住,这令他很满意,下意识把身体不断压上去,抱得再紧一点,不想留一丝多余的空隙。而且她身上也太好闻了吧,清淡幽香。陈浦出门前虽然专程沐浴更衣,还抹了点她妈不要的一瓶海蓝之谜,可上楼下楼,又出了汗。他觉得自己抱着她都是一种玷污,但也只能继续玷污了。 而李轻鹞,被眼前这个朝夕相处的干哥哥、战友兼邻居,抱着不停地亲时,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女人和男人不同,她首先注意到的,是他身上的气息,热乎乎的,还有一点沐浴液的香味。她觉得自己可能有毛病,在被陈浦搂着时,她居然闻到了他手臂肌肉的味道,紧实,干燥,同样很清淡,可是她觉得好闻。于是她的两根手指忍不住沿着他的手臂肌肉线条,轻轻滑动着。结果陈浦睁开眼,看她一下,吻得更凶了。 他嘴里的味道,和她想象的一样。热烈,甘冽,舌头攻势凶猛坚定。本来李轻鹞以为,第一个吻,会是温柔,试探,彼此熟悉的过程。然而陈小浦也不知道被什么刺激到了,还是说老房子着火就是这么来势汹汹,光是这个吻,就令李轻鹞全身酥麻脚趾蜷起心跳加速。 她混乱地想,也许对于某些男人来说,欲这种东西,就长在他那一身极有力量的骨骼血肉里,天生就会。但是who怕who?李轻鹞索性抬起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全身送进他的胸膛。 于是陈浦又睁开眼,瞅她,嘴角笑意浮现。他顺势将她抱起往沙发上一放,他也上了沙发,整个身体压上去,继续全心全意地亲。 李轻鹞心想你这可真是太会了。她感觉他把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上来,胸腹压着胸腹,腿压着腿,这姿势是带劲,可也太危险了。她伸手推他:“行了你要亲多久?” 陈浦又重重地在她唇上吸了好几口,这才意犹未尽地移开脸,低头看着她,笑了。李轻鹞看着他明亮中透着些许浓稠暗沉的眼睛,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他任她摸了一会儿,才翻身坐起,又拉她起来。 要说李轻鹞这人,对着陈浦,就是爱抖呢?人家亲着她要喊停,现在人家收手了,她又嘚嘚嘚挑衅:“呦,怎么肯休息了?你不是凶得很吗?” 陈浦坐得离她有半尺远,双手看似随意地交叠搭在大腿根,恰好挡着。他心想老子要不是快炸了,能放过你?虽然李轻鹞嘲弄的眼神,没往他身上乱瞟,但他觉得,她就是在嘲笑这个。她脑瓜子那么聪明,心思又深,有什么不懂的。 陈浦又不着痕迹地微微侧了侧身,神色淡定地说:“这不是怕你觉得我急色吗?循序渐进,给你个适应过程。我这个人当男朋友,那肯定是要把女朋友的感受放在第一位。” 李轻鹞等的就是这一句,非常灿烂地笑了:“你在乱讲什么?谁答应跟你谈恋爱了?这个吻,难道不是干哥哥对妹妹的关心之吻吗?我才不要男朋友。” 陈浦偏头笑了,轻轻骂了句“草”。事关名分,他也顾不上掩饰身体了,伸手一捞,把人又抓过来,用力亲了一口,而后就搂着肩膀不放,低头说:“少胡说八道,谁是你哥?爱谁谁,反正我不是。” 李轻鹞:“无耻。” 陈浦沉着微笑。 李轻鹞拿起桌上手机看了眼,又推他:“这都11点25了,赶紧走。” 陈浦第一个反应是,这个吻反反复复持续足足8分钟,他不赖。第二个反应是,他刚在她家呆了35分钟,比前一个人只多5分钟。 于是他装没听到她的逐客令,一手搂着她的肩,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在掌心不停捏来捏去,说:“我还想和你说说话。” 李轻鹞任他动手动脚,一只手托着下巴,眨巴眨巴眼睛:“你想说什么?” 陈浦盯着怀里偏头提问的人,盯着她水灵灵的眼睛,小巧的脸蛋,和被吻过后红润的嘴唇。心想难怪有些男的是恋爱脑,没女朋友就活不了。 女朋友要是都这么可爱,那谁扛得住? 于是陈浦语重心长地说:“以后咱们关系不同了,你得时刻牢记心中。” 李轻鹞故意问:“牢记什么?” 陈浦眼眸清亮:“陈浦是你男朋友。” 李轻鹞盯着他看了几秒钟,不说肯也不说不肯,只忽然伸手,从他的眉毛摸起,一根一根描绘,又摸他挺直的鼻梁,他的脸颊,他嘴唇的形状,还有线条清晰的下颌。 明明她什么都没说,可陈浦却觉得感动。 李轻鹞放下手,陈浦搂着她往后靠进沙发里,李轻鹞把头靠在他肩上,说:“我本来没打算这么早跟你在一起,现阶段我只想把所有精力放在工作和找哥哥这件事上,谈恋爱会分心,也会有种时机不对的感觉。” 陈浦一只手插进她的头发里,轻轻抚摸着,说:“我的感觉和你一样。今晚要不是被骆怀铮逼上梁山,我大概率不会开口。” “而且办公室恋情不太好吧?” “是不太好,哪怕我们问心无愧大公无私,也会有人说闲话。” “那……” 她刚说了一个字,就被陈浦打断:“别,我这儿开弓可没有回头箭,别跟我说当什么都没发生,回到以前的状态,那不可能。我最多能接受,咱们不公开,上班时间和往常一样,公事公办。下班回家了,私人时间你就是我女朋友。这事儿没得商量。” 李轻鹞抬头,似笑非笑看着他:“呦,我好怕哦。” 陈浦不一小心嘴瓢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他讨好地一笑,马上把人搂回来,说:“我只是提一个解决方案,凡事不得您老人家点头吗?你瞅小浦这个建议行不行?” 李轻鹞噗嗤一笑,很满意他的能屈能伸,点头:“我看也不是不可以。” 陈浦松了口气,地下活动也行,他也不是要跟她轰轰烈烈谈恋爱,日子照从前那么过都行,哪怕十天半月才给他亲一口……也行!只要她别不认账。 不过瞅着她气定神闲的态度,陈浦心里到底酸溜溜的,他问:“你心里既然有我,以前一直不表露,也不打算跟我谈恋爱,你就不怕我跟别人跑了?” 他陈浦也没那么差好吧,拾掇拾掇也是能找到人要的。 谁知道李轻鹞的反应更加平淡了:“不可能的,我一直在你身边盯着,有只母蚊子飞过来,我都知道,你能去跟谁谈恋爱?” 陈浦:…… 合着什么都在她的计划和掌控中啊。他就知道,他们两个之间的一切,那些朦胧的好感,暧昧的细节,不是他的错觉,她全都心里有数。但她偏偏企图掌控全部节奏,明明有情,却冷静到无情。 陈浦深深叹了口气,拿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用力蹭了几下。 什么叫又恨又爱,这就叫又恨又爱,他终于感受到了。 可蹭了一会儿,他又笑了,心里只觉得满足,只觉得快活。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不同,尤其是陈浦这样格外想得开的男人——他只要她愿意跟他在一起就行。过程不重要,谁爱多一点谁爱少一点,他根本不会去想,干嘛自己找虐。人先到手才是最重要的。 蹭一下,他忍不住在她唇上啄一下,蹭一下,又啄一下。李轻鹞也被他逗笑了,说:“啄木鸟啊你?” 今夜自觉大获全胜的陈啄啄,终于没忍住,说出了心里话:“不瞒你说,上楼之前,我都以为自己完蛋了,你八成会答应骆怀铮。”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陈浦当然不会细数自己男七号的心路历程,更不会说你看他的眼神不同你遇到他总是情绪失常之类的话,他又不蠢。他只笑笑,说:“我不知道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就怕呗。” 李轻鹞扬眉:“这么说,你喝醋挺长时间了?”这李轻鹞还真没看出来,只隐约感觉出他有时候可能有点不舒服,但是他老人家也挺会演的,看起来一直挺正常的。 陈浦说:“搁谁谁不醋?我没醋得发疯,都是因为我气量大心胸广。” 李轻鹞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根本不用担心这个,从七年前开始,我和他就不可能了。” 陈浦:“为什么?能说吗?不能说别勉强,没事。” 陈浦其实很想知道原因。无他,虽然他很同情骆怀铮这个人,但情场上容不得心慈手软,他当然希望听到李轻鹞亲口说出,和那个人绝无可能的原因,以绝后患。讲真,骆怀铮的存在,都搞得他有点应激障碍了,男人也需要安全感的好吗。 李轻鹞抬头,看着陈浦温和的表情。那个原因,她藏在心里的那段往事,那个小秘密,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连父母都不知道。她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提及,除非哪天找到哥哥。 可陈浦于她的意义,和任何人都不同。 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对陈浦说的呢? 第12章 李轻鹞清楚记得,那是一个略显燥热的夏夜,那天没有晚自习,她坐在房间里刷试卷。眼睛盯着那些熟悉的文字,脑子却反应不过来。从来神思清明专注的人,头一次体会到精神涣散的滋味。 写着写着,她把笔一丢,趴在桌上,眼睛睁得很大。那个人和那件事,她强迫自己不能去想,一想就是个无底洞,再坚强的少女也会沉没。 李谨诚就是在这时敲门进的房间。 李轻鹞坐起,一副专注学习的模样。可李谨诚是谁?从小跟她一起长大,什么看不出来? 年轻的刑警摘掉警帽,放在桌上,拨了拨乱糟糟的头发,又把一盒妹妹爱吃的榛子巧克力推过去。这意味着他一进家门,就直奔她的屋。 李轻鹞:“我不要。” “干嘛不要?” “不想吃。” 李谨诚就沉默了,盯着她半天也不落笔写题,他叹口气,说:“马上要高考了,你必须放下他,把所有精力放在学习上。这关系到你一辈子,你也要想想叔叔婶婶。” 他不说还好,一说李轻鹞更难受了。她从小就是懂事孩子,哪里让父母操心过。现在她越挂念骆怀铮,心中对父母越愧疚。 李轻鹞一直不是感情浓烈,意气用事的人。你说她那时对骆怀铮爱得要死要活,绝对没有。但她对他的那颗心,始终是真诚坦荡的。骆怀铮出事太突然,也太离奇,于情于理,她都不能独善其身,就此放弃。 可她一个高三生,只会读书的女孩子,能想出什么办法? 于是李轻鹞抬头看着她唯一的“办法”:“哥,你帮我再查一下这个案子,好不好?这里面应该有问题,骆怀铮不可能杀人,我觉得他一定是无辜的。” 以往,李轻鹞如果用这样恳求的眼神望着李谨诚,不管那事多么离谱,李谨诚多半也会答应下来,硬着头皮去干。可这回,妹妹的撒娇也失灵了。 李谨诚叹了口气,在不违背保密规定的前提下,对她解释道:“医院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向思翎还是处女,我两个同事亲自跟去的医院。凶器上,只有死者的血迹和骆怀铮一个人的指纹,而且按照他的口供,承认亲手砸了死者许多下,看着死者倒地。鹞鹞,证据链是完整的。” 他那时候不过是个菜鸟小刑警,尽管以警校第二名的优异成绩毕业,干的也都是会议记录送取证物报告、跟在老刑警屁股后头记笔记打下手这种活儿。铁证如山,他是真的无能为力。 李轻鹞怔然,片刻后偏头抹去眼泪。 李谨诚唯一见不得的,就是妹妹和婶婶两个女人哭,忙扯了纸巾说软话:“祖宗啊,别哭了,还为了别的男孩哭,嘿,气死哥哥不偿命啊。我是真的没办法,不然肯定帮你。” “我没事,谢谢哥哥,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呆着。” 李谨诚哪肯放着她一个人这样呆着,又苦口婆心劝道:“我知道骆怀铮是个好学生、男孩,我也相信他绝对是无心的。但哪怕是正常人,也会过失犯错。你,我,谁不犯错?只不过这次,他倒霉了一点,过失大了一点。你得这么想,接受现实。” 李轻鹞固执摇头:“我不接受,我也不信。” 那时候的李轻鹞,不懂刑侦,也不懂证据。但是她了解骆怀铮。家里有两个刑警,学校老师也关注着案情进展,她或多或少听说了,骆怀铮的口供里说,一进屋看到向伟强奸向思翎,才和向伟厮打起来。李美玲事后却反咬一口,说骆怀铮强奸向思翎,向伟才和他起争执。就是这两点,令李轻鹞起了疑心。 她敢拿脑袋打赌,骆怀铮不可能强奸向思翎,她也相信骆怀铮的判断,他从来不是个冲动的人,不会看错,更不可能编造。所以李轻鹞认为,一定另有隐情,李美玲在害骆怀铮。 听完李轻鹞这些话,李谨诚也有点动摇了。无他,他一直很相信妹妹的眼光和判断。而且他知道事关人命,妹妹一定会实事求是,不会为了保护男友夸大其词。 但李谨诚还是没松口要帮她。 那个时候,李轻鹞在想什么呢? 她那时候没有想那么多,她不知道这种事会有危险,也不知道,如果李谨诚和刑警队众人唱反调,会面临多大的压力。她是真的不懂这些,以为哥哥只是觉得太难了。 但她了解李谨诚。 一件事,或许一开始,他可能会因为难办,或者怕惹上麻烦,不肯轻易插手。这也是人之常情,他哥也不是什么圣父。但如果那件事,自己撞到他眼前了,或者他答应接手了,那么他就一定会拼尽全力、排除万难去做,绝不会推卸责任。 所以她只要想办法让李谨诚答应就行。这个世上,大概她也找不到第二个人,愿意为不相干的骆怀铮去死磕了。只有最疼她,又最正直的哥哥。 于是李轻鹞哭了,八分真,二分假,长这么大,她头一次哭得那么伤心。然后她一看李谨诚心疼的表情,就知道他快扛不住了。她对他说:“哥,我真的不能就这么看着他坐牢,我会痛苦一辈子,一辈子不原谅自己。” 这话其实稍微有点煽情和夸张了,李轻鹞虽然难过,虽然学习状态受了极大的影响,但是一辈子那么长,18岁的她还真不会想那么远。 但是李谨诚不知道。他无条件相信着妹妹的每一句话。他觉得妹妹从小主意正,她说一辈子,搞不好就真的犟一辈子。那是李谨诚无论如何也不忍心看到的。 年轻小伙子站起来,焦虑地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圈,又叹了口气,终于被逼得下定决心,在妹妹面前站定,说:“我可以私下调查这个案子,也可以向你承诺,不查到水落石出绝不罢手。但你要答应我两个条件。” 李轻鹞也站起来,擦干眼泪:“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第一,从今天起,你给我好好学习,全心全意,不许再想骆怀铮的事。下次模拟考,全年级必须进步10名以上,我都会看着的。你有多努力学习,我就会有多努力找他。第二,如果我查到最后,他依然有罪,要坐牢,那他就是个劳改犯,这是我们全家人都不能接受的。你永远不能再想着他,不能再见他。答应这两条,我明天就开始查。” 李轻鹞斩钉截铁地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发誓,一定会考上很好的大学,如果你查完了,还是证明他有罪,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他,永远都不和他在一起。” …… 讲述完这一段过往,李轻鹞并没有露出多少悲伤或者愧疚神色,她看起来平静极了,对陈浦说:“所以你看,我怎么可能还跟骆怀铮在一起?知道我哥失踪那天,我就发誓,永远不和他见面。我哥失踪前,就对我提了这两个小要求,总要全部达成了。” 陈浦听得心中百味杂陈。 听到当年,是李轻鹞求李谨诚去查骆怀铮案,他并没有多吃惊。她那时候再早慧成熟,也是个孩子,17、18岁。只能说造化弄人。谁能想到,李谨诚会在那段时间神秘失踪?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她却躲开了,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听到这件事,心里会不会怪我?要不是我求,他就不会去查,现在说不定人还好好的,跟你一样升了中队长。也是,我连爸妈都不敢说,就怕他们心里怪我。说真的陈浦,你要是心里不舒服,咱们也可以当今晚什么也没发生,不必要在一起……” 话没说完,她的嘴就被人捂住了,陈浦无奈地说:“姑奶奶,原来你也会说傻话。要问我怎么想,首先,你哥就不见得是因为骆怀铮案失踪,一切不是还没查明?其次,就算是,他是个成年人了,还是刑警。他去查这个案子,是因为你的请求。但他之后走的每一步,决定冒什么风险,都是自己做的决定,我相信一定是出于刑警的责任心。你别把什么都怪在自己头上。” 李轻鹞只是笑笑,却不搭话,一看就没听进去。 陈浦一直知道她是个左性的人,这根刺既然在她心里埋了七年,不可能因他几句话就拔掉,只能以后再说。 而且,她的心态,陈浦也可以理解。这就好比哪天,你非要吃个什么东西,让至亲的人去买。他去了,结果出了车祸离世。尽管谁都知道,罪魁祸首是疲劳驾驶的司机,可你能不自责吗?你余生都会反反复复想,假如那天,我没有对他提出要求,一切都不会发生。 只要爱还在,巨大的足以吞噬心灵的愧疚,就会伴随残生。 陈浦忽然又想到,李轻鹞那几年患上抑郁,会不会也有这件事的原因?对哥哥的愧疚,大概令她无法原谅自己。与其说,“和骆怀铮分开”是践行对哥哥的承诺,不如说是李轻鹞对那时候的自己的严厉惩罚,罚自己永远不能和爱的少年在一起。 这个认知,令陈浦心中又冒出了一小股酸雾。不过,所谓雾,那就是淡薄的,轻微的,可控的。哪像从前,那是一大盆一大盘酸水泼脸上。毕竟他是李轻鹞的现任男友了,身份不同,耐受力自然也不同。而且,既然李轻鹞都觉得翻篇了,在他这里,就更加不值一提。 于是他伸出双手捧着她的脸,说:“行了,我知道了,反正结论是你不会再和骆怀铮在一起,我知道这点就够了。你也只要知道,我会一直和你一起找李谨诚,直至我们找到他那一天。到时候你有什么话,当面和你哥说。别的,在那之前,都不想了,除了内耗没意义,行不行?” 李轻鹞“嗯”了一声,那层坚硬冰凉的外壳,好像终于消散了。她用雪白的牙齿咬了咬下唇,水盈盈的眼睛微微泛着红,望着他不说话。那张脸在他的掌心显得格外柔嫩小巧。 李大聪明何时在人前,露出过这样柔软可爱的模样?陈浦心中又怜又爱,果断说:“咱们还是接着亲吧,别瞎聊了,伤感情。” 第13章 早晨8点,向思翎牵着女儿的手,走下一辆劳斯莱斯。眼前是全市最贵的一所国际幼儿园,金发碧眼的年轻保姆背着孩子的书包,跟在她们身后。 门口的外教班主任看到了钱思甜,喊道:“good morning,angel!” 钱思甜答道:“good morning,catherine.” 向思翎蹲下,抱着女儿:“亲妈妈一下。” 钱思甜在妈妈脸上重重啵了一下,甜甜地笑了。 “听老师的话,在幼儿园要全用英文,不能说中文哦,以后你生活的地方,所有朋友都说英文。” “好的……啊,ok,mommy.” 向思翎端详了女儿一会儿,接过保姆手里的书包给她背上,又摸摸她的头:“去吧。” 孩子飞一样地冲进幼儿园,直至她的身影消失,向思翎才恋恋不舍地转身离开。保姆看着她微红的眼睛,用流利的中文说:“思翎,你舍不得她。” 向思翎说:“当然,她是我这辈子最珍贵的宝贝。” 保姆又说:“我还是不明白,虽然孩子的独立性很重要,angel还是太小了,为什么你舍得把她送出国?” 向思翎抿了一下唇,戴上墨镜,姿态优雅地坐进劳斯莱斯:“因为只有远离这里,她才能拥有更好的未来。等下个月出了国,她就靠你照顾了。如果事情顺利……”她顿了顿,“我很快会去和她团聚。如果不顺利,希望你善待她至成年,我不会亏待你。” 中午,这辆车驶出华誉集团总部,驶向一家私密性极好的顶级餐厅。有人在那里等向思翎。 包厢里只有一张小桌,放了两套餐具,却足有二十多平米宽敞。向思翎走进去,看了眼正在翻看菜单的男人,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男人已站起来,似乎想过来迎一下,但又站着没动。 向思翎的姿态却比他从容多了,走到桌前坐下,翻了翻菜单,语气熟络:“点菜了没有?” 钱成峰盯着她依然美得惊人的容颜,喉结滚了滚,答:“没有,等你来点。” 向思翎笑了笑,也不推辞,按下服务铃,等服务员来了,随手点了几个菜,说:“我们不叫,别进来,要聊事情。” 服务员很快退了出去。 “考虑得怎么样了?”向思翎开门见山地问。 钱成峰露出为难神色:“突然让我去美国,我英文也不好,资源人脉都在国内……” 向思翎打断他:“他们有甜甜重要吗?而且我会成倍地补偿你,你过去,就是美国分公司的老大,不管业务发展得好坏,我在那里购置的固定资产,都足够你们父女俩挥霍一辈子。” 钱成峰却看着她的眼睛:“那你呢?” 向思翎就笑:“怎么,关心我啊?” 钱成峰盯了她几秒钟,“嗯”了一声。 向思翎神色微滞,端起清茶喝了一口,说:“我处理完这边的事,就过来。这么大的集团,不是说走就能走的。” 钱成峰转而问:“听说前些天,你干了件大事?举报了李美玲,给你那个心肝肉洗白?” “大公无私而已,我是个尊敬守法的好公民。” 钱成峰沉默着,拿起茶杯在手里转了转,说:“我一直在猜测一件事。” “那你最好不要问出口。” “罗红民是不是你杀的?” 向思翎坐得笔直,纤细的腰仿佛有着最坚韧的力量,双手交叠放在大腿上,与他对视了几秒钟,说:“那你呢,七年前,你们到底干了什么?你上次还没有回答我。要玩交换秘密那一套吗?” 钱成峰感觉有些头疼。如果说四年多前,向思翎和他结婚时,还是个沉默,冷傲,纯真的女人。现在的她,就像吐着信子的细长美女蛇,既富有侵略性,又足够妩媚蛊惑,让人难以招架。 他避重就轻地说:“那个年代的直播,你知道的,大家都乱来,没什么节操。我也没能独善起身。但我们也没做特别过分的事,和别人相比,不算什么。” 向思翎嗤笑:“警察可不会因为你做过几段无伤大雅的直播,就拿着张死人照片,到处问。既然咱们要为了孩子结盟,你最好有点诚意,说实话。” 钱成峰多精明的职场中人,心知向思翎就是要拿他的把柄。不过他也早已不是当年结婚时,对她掏心掏肺的那个傻男人了。于是他说:“真没干什么,就有一次,我们打伤了一个警察,后来那警察跑了。” 向思翎暗暗记下这一点,不再问了,说:“美国的房子也准备好了,你们过去之后,就可以正常入住。甜甜的学校我也已经联系好了,生活上有保姆照顾。你只要在发展海外版图的同时,尽好父亲的职责就行。” 钱成峰脱口而出:“你什么时候来?” 向思翎的回答同样似是而非:“我现在出不了国,警察一直盯着。如果这次能够全身而退,我就把华誉的股份和资产全都卖掉,来美国和你们团聚。如果到时候你还愿意,咱们一家三口,可以像以前那样生活。毕竟这一次,再也不会有人,插到我们中间了。” 钱成峰神色震动:“你愿意……跟我复合?” 向思翎就笑了,低头看着桌面:“我说自己曾经真的被感动,爱上你了,想跟你在一起。当年你就不信,现在,已经没有人能控制我了,你还是不信吗?” “不是……我只是……”钱成峰喃喃,这几年,这个女人离他的生活远远的,他也以为自己早就不在乎了。可此刻他惊讶地发现,眼里涌出了泪。 “你不是和骆怀铮走得很近吗?”他酸涩地说,“怎么舍他而选我,我可没他帅,也没他年轻。” “他呀。”向思翎叹了口气,钱成峰看得出来,谈及那个男人,她是真的心平气和,她说:“不瞒你说,他就是我少女时代的一个梦,这段时间,是我逼着他,给我鞍前马后,圆梦而已。我们并没有发生什么,连一个吻都没有。你学生时代难道没有暗恋的白月光吗?现在我的人生,已经没有遗憾和心愿了。能够去美国和你们一起生活固然好,如果不能,我会永远怀着美好的心情,想念你们。” 说完,她就起身走过去,坐在钱成峰大腿上,吻了上去。钱成峰只呆了一瞬,就紧紧地抱着她。这个吻,两人都用尽了全身力气,仿佛狼一样撕咬着彼此。最后,向思翎靠在他怀里,他抬起手指抹去她脸上的泪水,说:“我去美国,什么都答应你,等你过来。因为我还爱着你。” 第14章 次日清晨。 向思翎穿着比基尼泳衣,披着浴巾,走进小区会所的游泳池。有时候这里一整天,只有她一个人。但是会所工作人员,依然保持着水质的清洁新鲜,这也是她喜欢来这里游泳的原因之一。 时间太早了,连救生员都还没来,池边只有一个穿着保洁制服的年轻女工在低头忙碌。然而向思翎意外地在池边躺椅上,发现了一个多日未见的熟悉身影。 他今天穿得,倒是比之前在华誉进出时,随意很多。没有西装革履,而是穿了件黑色长袖t恤、运动长裤,衬得他的肤色更白,很有几分当年的少年气。 向思翎丢开浴巾,娉婷走近,不出意料地看到骆怀铮微微偏头,避开直视她的身体。 向思翎噗嗤一笑,弯腰凑近:“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面前?被我耍得不够?你要的东西,不是都给你了吗?” 骆怀铮这才抬头,目光钉在她的脸上:“我是来道谢的。” 向思翎直起身子,在场边做起热身动作。骆怀铮又扭头望向水面。 “很不必谢,这是我欠你的。”她说。 骆怀铮的心绪复杂难言。他说:“如果说不再怨你,你可能不相信,我现在也做不到。但我也清楚,那时候,你也是个孩子,比我还要小几个月。一个女孩子被人控制威胁,即使不做什么,也不能说是你的错。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最惨的。但其实,我在狱里,也有人关心,有人引导,让我不要走上歪路,不断有人告诉我,我的人生还可以重来,很多人帮我。但是你没有。我听说了你的一些事,那几年,你并没有比我好过,你活在另一座牢笼里。” 向思翎停下了热身动作,侧头看着他。然而骆怀铮就是这样一个人,永远像大海一样宽容平静。当你望向他澄澈宁静的眼睛,就知道,他是真的这么想。 向思翎一扭头跳进了水里。 骆怀铮双手交握,坐在矮矮的沙滩椅上,弯腰低头,沉默地看着她一口气游了一千米,中途不歇,这才重新露出水面,趴到他所在的池边。 “我冷静了一下。”她满脸是水,似笑非笑地说,“差点被你忽悠。原谅也好,欺骗也好,真心也好,假意也好。我猜,你今天来的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替李轻鹞,来探我的虚实吧?毕竟某个案子,他们查了这么久,也抓不住凶手的把柄。” 一刹那,骆怀铮的心中闪过心虚。但他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然而,于向思翎而言,他一瞬间的迟疑足以判断。 她偏头,用手臂枕着脑袋,用孩童一样天真的姿态看着他,说:“上次你陪了我两个月,才换来我想起李美玲杀人的事。当然,大脑的记忆,也是预料不到的。这回,你想拿到另一个真相,难道打算又委屈自己,陪我两个月?” 骆怀铮干脆不否认,盯着她的眼睛,说:“我没想那么多。但是从你说出李美玲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做这么多,只是为了帮我,对你自己没有任何好处,甚至给你带来了麻烦。 所以我想,你和我之前想的不太一样,也许你并不愿意做坏事。不管是七年前,还是现在,你做的那些决定,或许有苦衷,你也许被人逼到了绝路。不知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其他人并没有权力去评价你的人生,就像他们没有权力去嘲笑和评价我是如何从一个清华保送生变成了监下囚,尽管那样的人当年也有很多。” 向思翎有片刻的怔然,但很快不屑地笑了,她沉默了一会儿,把下巴搁在双掌上,盯着骆怀铮说:“就算你现在想来哄我套话,我也没有那个心思了。梦一旦醒了,人就该回到现实,迎来她所要面对的结果。可是,谁让……你是你呢?今天换任何一个人来试探,我都不会搭理。 也好,骆怀铮,你不就是想知道,我是不是杀死罗红民的真凶?我告诉你答案。不过,这是我最大的秘密,所以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欠你的,我们终于两清了。骆怀铮,这辈子,我都不会再对你感到愧疚,我也解脱了。” —— 这天,骆怀铮是在天快黑的时候,赶到警局的。 李轻鹞和陈浦正各抱着一叠证物袋,往外走。骆怀铮案告一段落,两人又开始仔细读叶松明的日记本,但迄今为止,还没有收获。 看到骆怀铮,李轻鹞先开口:“骆怀铮,有什么事吗?” 骆怀铮郑重点头。 两人立刻把他带到会议室,骆怀铮先掏出了李轻鹞之前给他的窃听器。 音频播放完毕后,骆怀铮神色凝重地说:“然后她就做了一件事。这件事很奇怪,我不知道和罗红民的死有什么关系,所以我决定马上来告诉你们。” 两人异口同声地问:“什么事?” 骆怀铮脑海里浮现,今天一整天看到的一幕。美丽纤细的女人,头一次露出冷酷神色,如同翻飞的鱼儿,在水中畅游着,不知疲惫,不肯停歇。 “她一直在游泳。”他说,“她游了整整5个小时,中途只起来上了一次厕所,喝一瓶能量饮料,还有两片药,但我不知道是什么药。我记数了,她游了120个来回, 12公里。这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但是她的速度很稳定,最后出来的时候,整张脸都是白的,差点晕倒,但是她做到了。” 骆怀铮走后,陈浦和李轻鹞立刻铺开明雅湖地图,摊开他们的探案笔记本,对比各项记录,很快得出结果—— 之前他们找不到向思翎的在场证明,是因为他们做了错误的预判,只从别墅前后5公里处查监控,预设了向思翎当晚来回最多游10公里。毕竟当时是春天,湖水寒凉,人的体力有限。 可今天向思翎却告诉他们,她可以在5小时内游12公里,那么,她就可以在离监控更远的、绝对安全的位置下水。 “可是……时间不够。”李轻鹞迟疑。 “够。”陈浦斩钉截铁地说,“你记不记得,第一,是那个夜班车司机,当时他故意开得很慢,2个半小时才开到,我们是按照正常1个半小时车程预估的。但如果当晚,司机比平常开得还快呢?那就有可能缩短到1个小时之内。再加上步行半小时和游泳时间,她正好能在2点左右赶到别墅,杀死罗红民,再与2点10分抵达别墅的路星汇合。 第二,我们当时就推测过,影竹山营地的服务员,有可能根本就没有在早上7点半,见到向思翎本人,她被误导了。那么,她实际达到影竹山的时间可能更晚,那样时间就更充分了。” “可是她的孩子只有3岁多。” “如果那个孩子,就是能够配合母亲,伪造不在场证明呢?” 李轻鹞沉默了。 陈浦冷笑着说:“向思翎已经明明白白向我们承认了,她就是杀死罗红民的真凶。但她之所以敢暴露给骆怀铮,就是知道,我们找不到证据,她下水的地方没有监控,司机也没有见到她的正脸。她完全‘隐形’。” 李轻鹞心念一动:“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漏洞。路星,只要抓到他,就能得到口供;还有那辆来路不明的面包车,丁队那边只要能找到源头,说不定就能查到向思翎身上!” “没错。”陈浦说,“抓她,是时间问题了。” 第15章 (向思翎篇无男女主请按需购买) 骆怀铮的事情发生后,向思翎有过四次逃离。 第一次,是在高考结束后。那时候,她已经知道自己考砸了,只能上专科线。罗红民给她选好了几所学校,全都在湘城本地,有一家甚至在他公司附近。向思翎就像块木头似的,他们说什么,她都听着,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到了志愿填报系统开通的第一天,半夜3点钟,她从沉睡的罗红民身旁起身,打开他带来的次日用来填报志愿的笔记本电脑。她掏出手机,里头有查好的几所外地大专,不是在xj,就是在内蒙。她刚把第一所院校的名字输入,猛地被人从电脑前拦腰抱开。她吓得魂飞魄散,耳边是罗红民的狞笑:“我就知道你不会听话,骨头怎么这么硬啊?非要找教训是吧!” “志愿是我的!我想填哪里就填哪里!”向思翎哭道。 “你是老子的!你早就被卖给老子了!” 李美玲听到动静也赶出来,搞清楚发生了什么,连声骂向思翎不懂事,帮着罗红民把她关进房间。罗红民也怕夜长梦多,叼着根烟,当场替她把志愿填好提交。 向思翎从这个家的第一次“逃离”,一败涂地。 整个暑假,向思翎都被人看着,大部分时间是李美玲,有时候是罗红民派来的小弟。开学那天,“父母”亲自送她去学校,豪车、名表、最新款手机、奢侈品包包和衣服,令同寝的同学们叹为观止,从此她成为了许多人羡慕的富家小公主。可没人知道,就在半年前,向思翎还住在贫民窟般的旧房子里;也没人知道,她前一天晚上,还躺在罗红民床上。 然而罗红民深谙一张一弛的道理。开学两个月,向思翎都没有主动回家,他也没有去找过她。每月只按时打来丰厚生活费,像是完全把她忘了。向思翎感受到阔别已久的自由味道,加上在大学校园里,没人知道她的过往,她是人人追捧的明星,也收获了新的珍贵友谊。正当她对新生活和新朋友产生了感情和依恋时,罗红民也感觉火候够了,一辆豪车和一名司机,停在宿舍楼下。 “这个周末回家。”他给她发消息。 “我有课。” 罗红民发了张她的床照过来。 当晚,向思翎不再像一条死鱼,她用恨毒了的眼神看着他,在某些时候激烈反抗。然而她依然不是壮年男人的对手。罗红民看着她的眼神,却越来越炽热。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辈子玩过的女人,数不胜数,可都两年了,他还是对这个小姑娘,有着强烈的渴望和占有欲。 也许是她太美了,是他生平罕见的绝世容颜;也许是她太单纯善良,被他和她亲妈骗了无数次,也没有能够变得更强,任他揉捏,无力抵抗;又或许是她太倔强,一身傲骨,他弯折了那么多次,也不能令她真正屈服。他越来越乐在其中。 他爱她,他想。越爱,他就越想全面控制她。那么大学生活,当然就是第一步。 向思翎的大学三年,就这样维持着畸形的平衡,平静度过。 周一到周五,她是所有人可望而不可及的校花,高冷、勤奋、优秀、富有。她只和几个玩得好的女生,形影不离,任何男生的追求,都会被她无情拒绝。但大家也都能接受,觉得她一看将来就是要嫁给门当户对年轻有为的富二代,不是他们这些普通人可以肖想的。 到了周末,她就必须回到罗红民在市区的家,做他的隐秘情人。 这时候的向思翎长大了,称得上是一个女人了。她开始注意到罗红民的眼神:炽烈、痴迷,有时候还夹杂着一丝痛苦和幽怨。她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对他的态度,也渐渐有了变化:在收到礼物时,她不再冷若冰霜,而是会蚊子般低声说一句“谢谢”,这足以令罗红民眉眼一亮;在床上时,她依然不会逢迎,但结束后,偶尔她会把手放在他的胸口;她在家中也开始有了笑颜,会在饭桌上,提起一两件学校的趣事……罗红民的眼神越来越专注,出手也越来越大方,几乎对她予取予求。 就在罗红民以为,向思翎终于接受现实,愿意接纳他,并且开始产生情感时,她执行了第二次逃离。 这次,她的计划比以前周密多了。她积攒了足够多的钱,买通同学、老师,就业招生办的工作人员,和远在东北的一家企业,签订三方合同。那只是家普通的民营企业,稳定性和待遇都一般。但是向思翎义无反顾。她成功购得机票,跑去东北,办好了入职手续,甚至还火速租好了一套小公寓。 新的住址,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可在十天后,罗红民和李美玲,带着两个保镖,还是出现在她的新家门口。李美玲迎面就是一个巴掌,打得她头晕眼花,罗红民则颇有兴致地步入她的小窝,参观一番后,摇头:“怎么住这种地方,回湘城,我给你买套江景大平层,写你的名字。” 李美玲以母亲的名义,去公司闹了一番,拿回来解约合同。向思翎气得发疯,要去报警,鱼死网破。罗红民却让李美玲先回酒店,心平气和地劝她。 他说,你现在还闹什么?咱们都好这么多年了,两情相悦的证据,视频,照片,转账消费记录,我有一大把,吃我的用我的大学都是我供的,谁信?你要是第一次被我上的时候,血性一点,不顾一切去报警,说不定我就在牢里了,可惜你没有,现在可没有后悔药吃。 就算你闹出来,我最多被人说一句道德败坏,能让我少赚一分钱?可你不一样。你还想有同学,朋友,工作吗?我知道你舍不得这一切。跟我回湘城,进家里公司,一进去就让你当部门经理,谁都越不过你去。只要你踏踏实实跟我,我没有亲生子女,今后一切都是你的。 说真的,向思翎,我对你已经够可以了。谁对自己女人,这么耐心,你都跑几回了,我也没把你怎么样。我还在你身上花这么多钱,这个世界上,哪个男人会像我对你这么好? 向思翎的第二次逃离,依然以失败告终。 第16章 (向思翎篇无男女主请按需购买) 其实真要再跑,还是很容易的,罗红民不可能24小时派人盯着她,尽管她的身份证被他扣着,钱也被拿走了,也不是不能跑。可跑了之后,她要怎么生活?没有钱,学历又低,举!目无亲,她也许连工作都找不到,房子也租不起。而且她想,我为什么要去过那样的生活,他们欠我太多了。相比之下,每周伺候罗红民几次,她已经习以为常,不是那么难以忍受的事。 回湘城后,向思翎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她按照罗红民的安排,进入华誉,工作不算太积极,也不消极。她沉默寡言,冷艳不可方物,几乎没有朋友。她的嘴角时常带着讥讽的笑,而她在床上,又恢复了僵尸状态。对罗红民,再无半点亲近。 这令罗红民心中七上八下的,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罗红民哄了她好多天,都没用。渐渐的,他也恼羞成怒了。他要的是彻底征服这个女人,得到她的身心和意志,而不是一具不会哭不会笑的躯壳。他也怕她再跑掉,毕竟现在是法治社会,她要真的豁出去,他也没辙。而且万一下次跑了,找不回来了,怎么办? 他不能没有向思翎。她是他的情人,也是他的孩子。是他已经失去的青春,迟来的爱情和最终极的欲望。 他得想个办法,一劳永逸。 这一次,他必须彻底击溃她的意志,控制她的精神,让她不敢也不想再离开。罗红民认为,人只要有了绝对的恐惧,随之而来的就是敬畏和依恋,甚至还会有爱。女人就是这么矛盾的生物。他对向思翎的驯化还不够,之前是他感情用事了。 之后,罗红民有很长时间,都没有碰过向思翎。他去夜总会玩女人,去李美玲的按摩会所玩技师,好像已经对她失去了兴趣。而向思翎对此反应平平。 后来有一次,罗红民和李美玲带她参加酒会,那是向思翎第一次见到钱成峰。 再然后,又有几次,向思翎都遇到了钱成峰,每次两人都说了话。很快,钱成峰开始给她送花送礼物约吃饭,全力以赴地追求。 一开始,向思翎对钱成峰这个人,印象平平。他并不十分帅,能力倒是很强,但过于精明世故,和向思翎曾经喜欢的类型截然相反。所以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可向思翎不知道,钱成峰有罗红民在背后鼓励,普通的挫折哪会令他放弃?向思翎看着他着了火般的双眼,知道这个男人,是真的被她迷住了。 动静闹得太大,公司很多人都知道了。向思翎虽然对他没有好感,却不希望他因为自己,被罗红民穿小鞋。于是在一次吃饭时,她对罗红民说:“那个钱成峰,最近总找我,你管一下。不过他什么都不知道,你别为难人家。” 没想到罗红民问:“那你觉得他怎么样?” 向思翎忽然想起,他们已经有三个半月没有做过了。 她答:“一般。” “我倒觉得他不错,年轻,有能力,也有野心,有点像年轻时的我,前途不可限量。你要是觉得他行,可以和他先相处试试。” 向思翎:“你什么意思?” 罗红民神色平淡地说:“我早就对你说过,你妈也说过吧,我不会缺女人。你陪我几年,等我兴致过了,亏待不了你。现在你也大了,总不交男朋友也不像话。你要是喜欢上谁,谈恋爱可以,结婚也可以。我会遵守承诺,陪嫁房子车子,把你当亲女儿嫁出去。过去几年,我对你都是真心的。我从来不会亏待跟过我的女人,更何况是你。以后多笑一点,准备迎接新生活吧。” 那天,向思翎回房间,独坐了很久。 第二天,她就答应了钱成峰的追求。 之后,他们两人,按部就班的约会,恋爱,出双入对,亲吻,拥抱,上床。公司所有单身男人,都羡慕死钱成峰了,懊恼自己怎么没有大胆一点。 钱成峰却骄傲地想,能一样吗?我是董事长亲自选中的女婿,可见他多么欣赏我。尽管向思翎很多时候都显得忧郁,沉默,对他的态度算不上热烈,但是一个女朋友该尽的义务,她全都做得很好。钱成峰本就爱得卑微而热烈,也不会深究。 也不知道罗红民跟李美玲说了什么,她也成了哑巴,当着钱成峰的面,虽然敷衍,也会说几句场面话。更多时候,她会盯着女儿冷笑。 直至和钱成峰领了结婚证,搬去他用尽全部积蓄买的那套新房子时,向思翎还有种在做梦的感觉——她就真的这样离开那个家,那个困住她几年的魔窟?她得到了所有人的祝福,拥有了一个全心全意爱她的丈夫和看似美满的婚姻生活? 结婚前三个月,生活简单安稳得让向思翎不敢相信。虽然还是有半数的夜晚,她会从梦中惊醒,等着她的,是钱成峰温暖的怀抱和充满怜爱的安抚;她不喜欢床上那档子事,钱成峰一个体格健壮的年轻男人,竟也尽量忍耐着,一切以她的意志为主,绝不委屈她,新婚期间,两人一共才寥寥几次——就是这一点,令向思翎真正开始思考,和这个男人白头偕老的可能性。 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工作中越来越自信。她对钱成峰越来越好,真有了几分相濡以沫的滋味,他们成了集团里人人羡艳的一对佳偶。她以为木已成舟,罗红民再无耻,也不能对下属的妻子下手,钱成峰也不可能容忍。 这一切,罗红民都看在眼里。 一个周末,罗红民邀请他们夫妻回别墅吃饭。邀请是对钱成峰发出的,他自然热衷和大老板亲近,向思翎没有理由拒绝。 当晚,钱成峰彻底醉酒,不省人事,被保姆扶进向思翎的卧室。 向思翎被带进罗红民的卧室。 “我结婚了!”向思翎激烈反抗,“我的丈夫就在楼下!你不是说对我没兴趣了,放我去结婚吗?” 罗红民把玩着手里的安全套:“可我又有兴致了怎么办?” “你不是人!你这个畜生!” 他却亢奋地逼近了她:“你老公怎么样?有我厉害吗?这可是我精心为你挑选的男人,能不能伺候好你?叫啊,叫得再大声一点,最好把钱成峰叫醒看看,你在你的爸爸、他的董事长床上是什么德性!” 向思翎一下子僵住了。 她想她是真的喜欢上钱成峰了,喜欢上这个虽然油滑,对她却真挚;虽然粗糙,对她却细心的男人。他那么掏心掏肺爱她,她根本无法想象,如果知道这一切,他会是什么反应。她一点都不想伤他的心。 这个夜晚,罗红民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无论心灵还是身体。他知道,猎物又回到自己手里了,而且比以往更烈性,也更绝望。他又一次狠狠击溃了她的意志。这样的女人,多么令人痴迷啊。 完事时,他对她说:“现在明白了吗?就算结婚了,老子叫你,你也得随叫随到。真要让钱成峰知道,你看他敢不敢放一个屁?” 向思翎不是没想过对钱成峰和盘托出,让他带着自己,远走高飞。可她也在想罗红民说过的话——钱成峰是他选中的。而且,夫妻俩的感情基础并不深厚,钱成峰这样有野心有能力的男人,真的能接受老婆曾经多年被继父控制性侵?他会愿意抛下华誉的高薪和发展机会,陪她从头开始? 第17章 (向思翎篇略暗黑慎买) 谁也没想到,没过多久,向思翎验出怀孕。从时间推算,这个孩子只可能是钱成峰的。而罗红民,几年前曾令未成年的向思翎怀孕,到了现在,他会很遗憾那个孩子没能留下。因为他和前妻、李美玲、其他女人,都没能有孩子。去医院检查,医生隐晦地表示,罗红民想要让女人怀孕比较艰难。向思翎成年后,他就没再采取过安全措施,可她也没能怀上过。不过罗红民早就看开了。 向思翎本来不想留下这个孩子,但钱成峰欣喜若狂,执意要留。而罗红民忽然改了主意。他不再频繁召见向思翎,头三个月甚至不碰她,还请了最好的医生为她保胎。他和颜悦色地对她说:不管怎么说,孩子是无辜的。我没有后代,你的孩子,当然就是我的后代。等生下来,你就和他离婚,这就是我们俩的孩子。 看着罗红民期待的眼神,向思翎怀疑,他可能是年龄大了,开始羡慕别人儿孙满堂。可向思翎怎么可能让孩子在他的膝前长大?哪怕有金山银山,她也不能忍受。 然而钱成峰又表现得太期待这个孩子,他不能接受任何打掉孩子的理由。而罗红民明显软化的态度,也让向思翎缓了口气,开始考虑留下这个孩子的利弊。 她决定赌一把。 生下这个孩子,向他摊牌。不是说孩子,是夫妻之间最深的纽带吗?他这么爱孩子,她是否就能多几分成功的把握? 尽管向思翎不愿意承认,她的内心深处,是那么渴望留下这个男人,继续拥有这个小家。 向思翎怀孕期间,钱成峰受到罗红民空前的重用,不断提拔,节节高升,无论薪水职位,仅次于集团层面高管。这在旁人看来,虽然嫉妒,无可奈何,毕竟这可是董事长的女婿,将来搞不好就是下一任总裁。 可向思翎隐隐觉得不安,她曾经隐晦向钱成峰表达过担忧,但他信心和干劲正足,根本听不进去,每天拼命工作,并且反复对她保证:我一定不会让你爸失望,一定会让你和孩子过上更好的生活。 向思翎就不再说什么了。 她摸着已经很大的肚子,孩子的存在令她变得无比安宁,也多了许多信心。事已至此,她只想平安生下这个孩子,这个在她体内孕育的美好而神奇的生命,然后等待命运的裁决。 孩子是顺产的,因为向思翎的体质一直很好,又有锻炼习惯,生产速度很快,六斤八两,母女平安。 当天,虚弱的向思翎躺在病床上,低头看着小猴般的孩子,泪水涟涟。她握着钱成峰的手说:“等孩子满月,我有很重要的话对你说。” 钱成峰已经乐得顾不上了,小心翼翼抱起孩子,红着眼睛,随口答:“好,好,你辛苦了,我什么都听你的。” 向思翎又看他们父女一眼,闭上眼,不说话了。 然而向思翎还没来得及摊牌,罗红民先摊牌了。 那个晚上,罗红民把刚出月子的向思翎,叫到别墅。向思翎告诉自己,这是最后的忍耐——她更希望自己亲口告诉钱成峰一切,而不是由罗红民揭露,那完全不一样。 罗红民用绳子把向思翎的手脚绑在椅背上。 钱成峰敲门时,向思翎全身一绷。 “进来。” 向思翎激烈挣扎,没用。 钱成峰起初还没看清那个女人是谁,一看场面,尴尬极了,正要退出去,一眼瞥见桌上的衣服,顿住,紧接着,心中如惊涛骇浪一般。 他看清了女人低垂的侧脸,全身的血液仿佛结冰,提起拳头就往里冲。 “你再往前走一步试试!”罗红民仿佛真正的帝王,怒喝道,“钱成峰,看清楚我是谁!” “他吗的那是我老婆!是你女儿!你这个……”钱成峰涨红了脸,喘着粗气,最后几个脏字还是被他吞了下去。 罗红民却冷笑,拍了拍身下人,用力往前一顶,说:“她被我从小干到大,就是那么回事,你这么机灵,怎么猜不出来?阿峰,我选中你当女婿,就是看重你识时务,又有能力,什么都按照我的心意去做。这事儿你要是不愿意,对我来说,简单,换一个人当分公司经理,当女婿就行。要不你回去考虑看看?邦盛集团的项目正在关键阶段吧?” 钱成峰的眼睛全红了,他的双手紧握成拳,只盯着向思翎,哑着嗓子问:“向思翎,他说的都是真的吗?你一直、一直就和他……” 向思翎没有任何表情,也不说话,像一座雪白的冰山美人,毫无生气地匍匐着。 钱成峰面如死灰,充满恨意的泪水涌出,又看了这对男女一眼,扭头快步离去,“嘭”一声摔上门。 这对夫妻的决裂,令罗红民很满意。要不是向思翎怀孕,这一天早该来了。而他之前拿软话哄着向思翎,就是为了今天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他难道猜不出来,向思翎是为了钱成峰生下这个孩子?他就是要让她在最充满希望的时刻,跌得粉身碎骨,彻底击溃她那颗始终不肯屈服的心。 罗红民在沙发坐下,又恨又爽地抽着烟。向思翎还被绑在原处,她突然开始哭泣,嚎啕大哭,肝肠寸断。整个人都软倒,只有手脚被绳子吊着。凌乱的长发,散落肩头,她哭了很久很久,直至罗红民解开她的绳索,不耐烦地离开了卧室,她还缩在那个角落里,一直小声啜泣,没有起身。 那天晚些时候,别墅里的罗红民和李美玲都睡了。向思翎一个人走到明雅湖边,吹着秋夜微凉的风,站了很久。后来,她慢慢走向湖中,冰凉的湖水已蔓延过她的膝盖,她恍恍惚惚地想,她恨很多人,可最恨的,她自己。 一步错,步步错。少年时的心软和怯懦,令她从16岁,被困到22岁。原来当年的罗红民和李美玲,都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控制住她,怕她第一时间报警,可她却被他们哄骗住了。如今面目可憎肮脏透顶的向思翎,都是她自己造成的。 正昏昏欲睡间,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几声,她低头摸出来一看,是钱思甜的月嫂发来的。 【向总,你和钱老板都还没回来,甜甜晚上睡前一直在到处找,还哭了一阵,她真是太聪明了。睡前喝了100牛奶,今天便便也拉得好,我先睡了。】 又发了一张甜甜熟睡的照片。 向思翎看着画中的小人儿,手指颤抖着摸上去,是那么的贪恋,又那么的痛苦。她突然就想起了高二时在那间阴暗的诊所里,年轻而善良的助手,红着眼端上的那个盘子。 她慢慢转头,望着别墅。山脉幽静,庄园寂静,灯火阑珊。 那一对是人非人,是鬼非鬼的夫妻,过得多么幸福啊,家财万贯,地位尊崇,随心所欲,情人无数。 可向思翎只是个小女孩,一个从没对人起过坏心的女孩,他们怎么下得了手呢? 向思翎忽然就不难过了,也不愿意死了,她走回别墅,痛快冲了个澡,仿佛洗掉了身上一切肮脏痕迹,换了身纯白的干净睡衣,酣然入睡。 第二天,向思翎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下楼时,李美玲已经在沙发上敷着面膜看电视剧,罗红民在餐桌旁喝咖啡看报纸。 向思翎往日下楼,都穿戴整齐,捂得要多严实有多严实。今天她却连真丝吊带睡衣都没换,大刺刺露出大半个雪白肩膀和上头的吻痕,打着哈欠在餐桌旁坐下。 罗红民从报纸后头看着她,颇为新鲜。 保姆端来早饭,向思翎有一搭没一搭吃着,开口:“什么时候安排我跟他离婚?” 罗红民似笑非笑:“舍得?” 向思翎哼了一声,说:“他昨天丢下我一个人走,就已经永远失去我了,窝囊废一个,不值得。” 罗红民哈哈大笑,惹得李美玲侧目。 罗红民却觉得今天的向思翎,和平时很不一样,很有生气,也很有腔调。他感觉到喉咙微微发干,说:“过来。” 往日里,向思翎必然不情不愿,身体僵硬对抗。可今天,她却像一只柔软的小鸟,娉婷滑到他怀里坐下,还主动搂住了他的脖子。 罗红民又惊又喜。 向思翎平生第一次,主动亲了他一口,说:“红民,我想通了,你说得没错,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是无条件地对我好,别的男人都比不上。以后我会一心一意爱你,就像你爱我一样。” 罗红民的神情竟然有点呆。 “真的吗?”他的声音微微发抖。 “真的。”她用宝石般澄澈的眼睛凝望着他。 罗红民紧紧把她抱进怀里,像是恨不得勒进骨头里去。他把脸埋在这个比他年轻了二十多岁的女孩的肩窝里,生着几丝皱纹的眼角,无声滑落泪水。他想,我的珍宝,我的挚爱,终于驯服你了。 而向思翎感受到了脖子上的湿热,她的心情没有半点起伏地想:我没猜错,他果然早就心理变态了。 第18章 (向思翎篇略暗黑慎买) 当月,向思翎就和钱成峰办理了离婚手续,孩子归她。封口也好,不在意也好,罗红民并没有收回之前给钱成峰的权力和地位。而钱成峰显然也做好了自我心理建设,他甚至还向罗红民提出了更多的资源要求,罗红民并不在意这些小事,也很满意他的安分,全都允了。 然后身边所有人,都发现向思翎变了。 工作上,她开始变得无比认真,像一块海绵,疯狂吸取公司运营的所有知识经验;她也不再谦卑沉默,彻底将自己摆在皇太女的位置上,风格变得强势而直接。她要求更多权力和机会,彼时罗红民被她哄得如同热恋,全都答应,这也让向思翎一步迈入公司核心管理层; 而在别墅里,她不再允许罗红民踏入李美玲的房间。其实这几年,罗红民碰李美玲的次数就比较少了,但李美玲到底经验丰富,成熟美艳,偶尔他还是会找她解馋,又或者是安抚一下这个名义上太太的情绪。可现在,向思翎不干了,她对罗红民说,你去找小姐,找技师,我都不在意,因为知道你就是玩玩而已,只有李美玲不行。罗红民问,为什么?她依偎在他怀里,嘟着嘴说,因为你爱过她。你说了以后你的一切都是我的,我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她只是名义上的,让她搬出去。 罗红民听得舒心畅意,他已相信,向思翎是真的疯狂爱上自己了,占有欲才会如此强烈。罗红民甚至有些后悔,当初就不该被李美玲蛊惑,娶了她。要不现在直接娶向思翎,光明正大带出去,多有面子,又多圆满。反正他们那个圈子,老夫少妻也不少见。 渐渐地,向思翎枕边风吹着,罗红民看李美玲也碍眼起来。哪怕有几次,李美玲主动投怀送抱,他也忙不迭地把人赶出房间,生怕向思翎吃醋。他话里话外暗示,钱不会少给,以后让她少回别墅。李美玲气得要死,无比怨恨地想找向思翎麻烦。可向思翎只是淡淡一笑,对她说: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让我死心塌地伺候老罗。现在我既然决定要他了,任何人都得靠边站,包括你。 大势已去,李美玲不敢闹。她知道这一老一小既然真的勾连,哪天真干得出逼她离婚,他们两个结婚的混账事,到时候她哭都没出哭去。现在她好歹有董事长夫人的名头,有钱有房有车,只能暂避锋芒,咬牙等着哪天罗红民对向思翎兴趣淡了,再图谋其他。 其实在这个阶段,向思翎对于自己想要什么,意识依然朦朦胧胧。她只知道,一定要冲破一些东西,她渐渐从玩弄身边人当中品尝到乐趣,她从未如此渴望把权力和金钱牢牢抓在手里。但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做之后她又该干什么,如何才能让自己得到真正的快乐——她的脑子里好像还糊着一层纸,纸的那头有刺眼明亮的光,但她还看不清楚。 直到有一天夜里,她加班比较晚,回到别墅。 那时候钱思甜已经1岁半了,有时候罗红民也会派人把育儿嫂和甜甜接到别墅。一切都很正常,罗红民也很疼孩子,向思翎以为他是看到同龄人抱孙子了,心里羡慕。 那天,她走进别墅,第一眼看到独坐在沙发上的育儿嫂,没看到甜甜,她立刻皱眉问:“甜甜呢?” 育儿嫂笑着说:“甜甜非要外公给她洗澡,罗老板说他会洗,让我在外面等着,护肤霜和衣服都准备好了,一洗好我就进去接。” 向思翎一瞬间脸都白了,直冲向浴室,“哐当”一声推开门,浴室中的一老一少都被吓了一跳,惊讶回头。 向思翎眼前是再正常不过的画面——甜甜光着身子坐在儿童浴盆里,罗红民穿戴整齐蹲在旁边,拿个小黄鸭在逗她,浴盆里还有一层清亮的沐浴泡泡。 唯一不正常的是向思翎,呼吸急促,脸色煞白。 罗红民目露质疑。 向思翎反应很快,立刻笑着说:“我看育儿嫂坐沙发上,还以为她把甜甜一个人丢在浴室,原来你在,那就没事了。育儿嫂也真是的,话都不说清楚,吓我一跳,生怕孩子摔着。” 这时育儿嫂也慌忙跟进来,看到女主人难看的脸色,乖觉地不吭声,上前拿浴巾接过甜甜。 罗红民站起来,深深看她一眼,走出了浴室。 当晚,两人并肩在床上躺了一阵,罗红民忽然问:“你刚才那个样子,是以为我会对甜甜做什么?” 向思翎立刻偎进他怀里,说:“看你说的,甜甜才多大点,我怎么会那么想?真的是怕育儿嫂把她一个人丢浴室里。” 罗红民笑着捏着她的下巴:“哦,那要是等以后,甜甜长大了,我真的对她起了那个心,你打算怎么办?” 向思翎望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睛,噗嗤笑了,说:“你要是现在问我,那肯定是不行的。我说了,我不和任何人分享你的爱,哪怕是我的妈妈和女儿。以后的事,说不准。毕竟我妈都能把女儿送给你,说不定我也可以哦。” 罗红民一怔之后,哈哈大笑,终于不再起疑。 那个夜晚,罗红民熟睡后,向思翎如同游魂野鬼般,摸到女儿卧室。女儿现在住的就是她当年的卧室,是个套间,育儿嫂在外间睡得很沉。向思翎摸着女儿小小的脸,眼泪一直流一直流。 甜甜居然惊醒了,看到妈妈,迷迷糊糊伸手要抱。要说这孩子聪明呢,自己都没睡明白,还安慰她:“妈妈,不哭……妈妈哭,甜甜……哭。” 她的小睫毛扇啊扇,沾着几滴眼泪,很快又睡着了。 向思翎抱紧了她,死死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哭出声音。她的心中涌动着这辈子从未有过的深刻的爱,令她痛彻心扉,也令她浑身震颤。 黑夜中,仿佛有一道纯洁璀璨的白光,它挟持着这世上最伟大最无私的爱而来,劈开她脑中的那一团迷雾,属于向思翎的世界,瞬间清明无比。 她突然就知道了,自己一直想要做、应该做的那件事是什么。她那么急切地想要寻找的东西是什么。 它就在她眼前,躺了好多年。她却始终不敢睁开眼看。因为她还对这个世界抱有期望。 真是的,她一直在期望什么呀,等待什么呀,难道还会有别人来救她吗。连骆怀铮都被她害了一辈子,她还一直以受害者的心态度日。这几年过得实在太好笑了。 不过,向思翎,那个声音说,现在也不迟。现在说不定刚刚好。 她小心翼翼地把女儿放回床上,盖好被子,满怀欣喜地跑了出去。这念头一旦在黑夜里被点亮,就像一颗燃烧的恒星一样,从此钉在她的脑海里,她整个人无比亢奋,完全不想睡觉,只想从此燃烧殆尽。 她需要一个计划。她想,一个长期的、周密的、足够耐心又足够狠毒的计划。 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向思翎。她本就聪明,如果不是高中的变故,她现在肯定也是重点大学毕业;这些年,她见惯了罗红民和李美玲两人用在她身上的阴暗手段和;在公司,罗红民手把手教她如何制定一个完善的商业计划,教她这个世界的运行潜规则,教她辨识三六九等三教九流,教她算计和收买人心。 她做得到。 —— 罗红民被她捅得满身是血,奄奄一息时,这个老东西居然还笑了,神情痛苦而扭曲地对她说:“我是真的爱你……你以为……杀了我……就能解脱?我死……你下半辈子……为我……坐牢,哈……你永远……摆脱不了……我……” 向思翎笑笑,抬起戴着手套的手,擦了擦嘴角溅的血,然后就像他无数次扣住她的下巴一样,她扣着这个死狗一样男人的下巴,盯着他说:“我知道你是个控制欲爆棚的老变态,我呢,就是你一手养出来的小变态。你觉得我会在意这个?” 向思翎转身,快步走出别墅,步伐就像少女时代放学那样轻快。她想,这操蛋的人生,吵吵闹闹,总算安静了。 第19章 中医云,初秋温燥,深秋凉燥。9月间,烈阳依旧明晃晃地照耀大地,绿叶间光影斑驳,体表温度却舒适很多。只是对于常在外头跑的刑警来说,未免口干舌燥。尤其是陈浦这样火力壮的男人,嘴巴都起皮了。 下车前,李轻鹞先端起百合莲子玉竹水,喝了一大口,又拎起另一瓶,碰碰陈浦的胳膊。 这是袁翎诊所按节令配好的药食同源包,润肺降燥。李轻鹞最近每天晚上提前用小电饭煲预约,早晨煮好带来。 要放从前,陈浦肯定觉得这些东西都是智商税,买的人脑袋多少有点坑……但现在,他握着李轻鹞递来的同款水杯,只觉得有了女朋友就是不一样,以前哪有人操心他干燥不干燥啊。当然他还是羞于当着刑警队其他男人的面,喝这款据说不仅补水还带点美白效果的养生水。不过暂时不打算公开关系的李轻鹞,本来就要求他私下喝。所以他每次背着队友们都喝得很欢快。 一起走完今日补水流程,两人进了一家没有招牌的二手汽车店。这里地处郊区,警察们心里都门儿清,交易自然也不那么规范。 刑警队刚刚追查到,一年前,有一辆和路星所驾驶同款的面包车,从这家店里流出。今天,陈浦和李轻鹞就是来核查的。 店老板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本地人,一看就十分精明油滑。听说他们要查一辆车,一开始老板打开电脑系统,表示查询不到,不是他店里卖出的。但陈浦很懂套路,威逼利诱了几句,点明了店里某些交易手续的不合规和可能存在的偷漏税,店老板立刻老实了,犹犹豫豫拿出另一本纸质销售记录。 这些,自然是店里通过报废或者其他不正规渠道收购,再卖出的一些车辆。 陈浦和李轻鹞翻到对应时间段,找到了那条面包车的销售记录,但上头只有一个购买人的签名,具体信息,包括身份证复印件、住址和联系方式都没有。 购买人名叫“薛丽”。 “还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吗?”陈浦问。 店老板表示完全不记得了,时间过去得太久,店里监控记录也早就定期覆盖清洗掉了。 李轻鹞问:“怎么购车人一点资料都没留?” 店老板就干笑着说:“我当时肯定看过身份证,每个买车的我都会看一下,也要保障自己的利益嘛?那些复印件……有可能搞丢了。” 陈浦猜得出是怎么回事——这种车本来就是白菜价,交易又不正规,买主要是给钱爽快,不肯留信息,店主八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轻鹞又拿起那份销售记录,蹙眉盯着。 陈浦:“有什么问题?” “你不觉得这字迹有点眼熟?”李轻鹞掏出手机。 这段时间,他们查向思翎很多,手机里有多份向思翎签字过的笔录,也有华誉集团的一些重要资料,有些上头也有向思翎的字迹。 陈浦凑近一瞅,别说,两相一对比,名字虽然不同,字体看起来还真挺像的。 陈浦对着李轻鹞竖了个大拇指:“你这记忆力,没谁了。” 李轻鹞云淡风轻地笑:“看几眼的事。” 陈浦心里微微一荡。 自从那个晚上确定关系,接下来两天,两人都被队里抽调,参与调查另一起凶杀案。同事们轮流值班休息,睡在值班室,两人连家都没回过。直到今天上午,那个案子告一段落,又来了这条新线索,他们俩调查最合适,就一块儿过来了。 看着女朋友淡定嚣张的模样,陈浦想摸摸她的头或者捏捏脸,旁边有人,却不好碰她。他又深深看她一眼,掏出手机,走到一旁去,低声给局里同事打电话。 “帮我查一个人,叫薛丽。年龄不详,身份证号码没有,对……什么信息都没有。” 电话那头的同事“啪啪啪”敲了一会儿电脑,说:“陈浦,你知道全省叫薛丽的有多少个吗?这要怎么查?都打印出来给你?” 陈浦想了想,说:“你按照几个条件筛选一下:女性, 20-40岁之间,和华誉集团有着某种关系,譬如雇佣关系,或者业务往来;又或者和向思翎有关系,她的同学、远房亲戚之类。优先看看这个范围内,有没有叫薛丽的人。” “那可能也需要1-2天功夫。” “好,辛苦了,回头叫闫勇给你买奶茶。” 那头的女同事就笑:“陈队长,每次托我私下帮忙,你都让队里的小孩跑腿送些吃吃喝喝。什么时候刑警队第一帅能亲自给我送一趟啊?让我也在同事面前长长脸,哈哈。” 陈浦笑了一下,说:“可能不行,我女朋友不让。” “啊?你小子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了?” “挺长时间了。忙着呢,回聊,谢了。” 挂了电话,他走回李轻鹞身边,她还在翻看店里资料,头也不抬地说:“不是说不公开?这才第几天,就跟户籍科的小姐姐炫耀?” “她又不知道是谁。” 李轻鹞把资料放下,说:“不过,我可没有阻止你亲自给人送奶茶,想送就送呗,这样才是诚心感谢啊。” 陈浦拿胳膊撞撞她的肩膀:“怎么,想钓鱼执法啊?我这种老实人能上当?” 李轻鹞抿嘴一笑,又看向那个销售册,说回案子:“会不会是假名,根本没有这个人?” “不一定。向思翎虽然计划周密,到底不是犯罪老手,干这些事都是第一次。我倒相信店老板说的,他会查看一下身份证。向思翎没经验,怕出错,很可能真的拿了别人的身份证当挡箭牌。” 两人出了汽修店,已是傍晚,红霞缀满天边,今天他们预定的工作已经全部完成。上车后,李轻鹞说:“吃了饭,继续看叶松明日记吧。”“好。” 这两天,两人全趁上班的空隙时间,把叶松明的笔记本看了七七八八,现在就剩下2本没看完。不过令人失望的是,叶松明大多记的是行医和自己生活里的事。后头的日记里,再没出现向思翎的有关信息。 第20章 陈浦一导航,好家伙,他们现在在郊区,还要过江回家,路况拥堵,红得发紫。 开到一个路段,两旁全是一家家蔬果采摘园。李轻鹞原本懒懒地靠着,忽然说:“无花果?倒是很少看到摘这个的。” 陈浦马上在路边停车,双手搭在方向盘上,问:“想摘吗?反正路上堵着,还不如错个峰。这玩意儿采摘倒是不多,你可以给家里带点。” 李轻鹞还真心动了:“走!” 这本是农民的果园,采摘只是顺带赚点。陈浦问了价格,说行,就拉着李轻鹞的手往里走。李轻鹞有点没反应过来:“你都不砍价?”这种肯定能谈。 陈浦把她的手握在掌心,心想这都几天没握过她的手了,他很无所谓地笑笑:“没事,让人赚点。” 其实吧,陈浦还是有那么点心疼的——这要是平时他和兄弟们来,肯定先砍价。毕竟这些年他去菜市场买把青菜都要问一句能不能少点。但今天当着李轻鹞的面,心里有那么点久别重逢的澎湃,加上两人关系和以前不同了,他莫名就不好意思当着她的面砍价。 可看她不赞同的反应,陈浦也后悔了——她别以为他没以前会过日子了,失策! 不过,这家的果子长得确实不错,个个饱满,大部分都熟了。陈浦兴趣倒不是很大,提个篮子,亦步亦趋陪在边上,随时把篮子递上去,顺带手整理。李轻鹞才像是当家作主那个人,左一个,右一个,摘得很认真,不一会儿,就小半篮了。 李轻鹞拉了一下陈浦的胳膊,指着头顶高处:“那个看着大,我摘不到,你来。” 陈浦顺着她的手,看到枝头那颗果子,又转头,看回她的脸。林间光线半明半暗,但有霞光斜射,令她的脸染上一层特别的光泽。她的语气平平淡淡,却带着一种天生的骄矜。以前如此,成了女朋友也是如此。不知为何,陈浦就觉得特别受用。 她想要果子,那必须给她果子。 陈浦胸中的情绪缓缓起伏涌动着,心念一动,放下篮子,突然伸出双手,从背后握着她的腰,轻而易举将她举了起来,嗓音却低沉得像是从风中传来:“现在摘得到了吗?” 李轻鹞:…… 李轻鹞就很尴尬,她早已不是小孩,少女心也随着那几年死得透透的。可陈浦这举动,说幼稚吧,又很沉稳;说老成吧,又很傻气。 她什么也没说,伸手迅速摘了果子。 陈浦把她放回地上,一手拎回篮子,一只手重新牵起她的手,继续朝前走,说:“还想摘哪个?” “看看再说。” 他们往林子里越走越深,光线暗了不少,四周只有茂密的树和黄土,还有昏暗的天,一个人都没有。这带给人一种非常寂静孤单的感觉。 这种感觉,在城市里是很少遇到的。李轻鹞的心中,也有些奇异的感觉在冲动。 她莫名其妙就说了一句:“那你能单手把我抱起来吗?” 陈浦看她一眼。 晚风轻轻拂过她耳边的短发,那双眼睛被暮色笼罩上一层宁静的光泽。他那颗原本热烈的心,好像也随着她睫毛的颤动,一跳一跳的。 他心想,我早就单手背过你,但你以前太不上心,肯定忘记了。 “那要试过才知道。”陈浦说,他把左臂收到背后,伸出右臂,一副极有风度的样子。李轻鹞觉得他俩现在都有点好笑,但还是往前走了一步。 陈浦拦腰一抱。李轻鹞只感觉到那只有力的臂膀,紧紧箍在腰间,她已腾空而起。 但她到底是个长条形的人,不那么好抓,陈浦只好往上一送,结果就把大半个人扛在了肩上。 李轻鹞很怕失去平衡,连忙伸出双手,抱住他的头。陈浦的脸全埋她肚子上,笑出了声。他的左手依然很装地背在身后,还往前走了几步。李轻鹞几乎从不会尖叫,可此刻,在仿佛荒林的果园里,只有风吹动树叶,在他们周围簌簌摇动。陈浦就像在耐心哄孩子一样,稳稳地把她举得很高,她忽然大笑着叫出了声。 陈浦从未听过她笑得这么畅快开心,胸中仿佛有一面深潭,随着她的笑声,阵阵荡漾开水波,然后满溢出去。他终于换双手,稳稳抱住她,把人放下来。她滑到他怀里,脸上还有残余的笑意,一双眼盈盈望着他。 陈浦单手往她背后一垫,让她靠在树干上,另一只手搂着她,低头逼近,问:“是不是单手举起来了?” 李轻鹞例行挑三拣四:“还行,感觉不是特别稳,角度不够完美。” “cao,你是想要一头牛吗?” 李轻鹞笑个不停。 陈浦盯着她,脸越挨越近,两人都不笑了。 “想我没?”他很轻地问。 李轻鹞不回答,抬起一根手指,在他喉结上轻轻一戳。陈浦看着她的眼睛,低头吻上去。 这是和两人第一次接吻,完全不同的一个吻。 陈浦好像是故意的,吻得很轻,很慢,舌头一点点~舔,嘴唇慢慢地~吮。他仿佛在品尝一杯难得的美酒,轻~叼~细~啄,回味绵长。李轻鹞心想他可真是会搞事,一颗心被~吻得发~麻~发软。不过她也不会放过他,闭着眼,一只手轻轻摸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就揉着他的耳朵。陈浦含~着她的唇,微~喘了一声,握在她腰上的那只手,五指不甘示弱地沿着身体侧面线条,上下滑动着,带来阵阵酥~痒的感觉。 许久,李轻鹞推了一把,陈浦才移开脸,眼里有很浓的笑意:“我真是晕头了,摘什么无花果,回我家吧,不是要去看叶松明日记?” 李轻鹞有些无语,你这副样子,像是要去看一个男人的日记吗? 她看了看篮子,说:“这点哪够给家里人带?再摘一些。” “不带了,就咱俩吃,都有多。” “不行,你家我不管,我要给我爸妈带点,多新鲜。” 陈浦沉沉地叹了口气,继续一手捡起篮子,一手牵着人,继续摘。不过这回他可能想赶进度了,很快松开了她,上手摘得飞快。 这时,陈浦看到树梢有个大果子,不等李轻鹞吩咐,他在心里估了估,这可决不能在女朋友面前丢脸。而后他几步助跑,跳起,长臂一捞,准准地把那颗大果子摘了下来。 李轻鹞盯着他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漂亮动作。 其实三年前那个晚上的陈浦,还要跳脱很多,大大咧咧的,有着些许未脱的少年气。可今晚以同样姿势跃起的陈浦,浑身气质已透着说不出的沉稳内敛。 可依然,是很好看很好看的一幅画。 见她盯着自己发呆,陈浦走过来捏捏她的下巴:“不会是被我帅到了吧?” 李轻鹞摇头:“只是有些意外,没想到30岁的人,还有残余的敏捷。” 陈浦严肃纠正:“我才29,离30岁还有7个月。” “男人不是算虚岁吗?” “那我也只比你大5岁。” 李轻鹞“呵”了一声:“也就是说,你读高二的时候,我才读小学六年级。这么一想,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不要脸?” 陈浦默然无语,低头从篮子里选了个最大的成熟无花果,在衣服上擦了擦,掰开,露出果肉,送到她嘴边:“都是我的错,不如吃个无花果?” 李轻鹞很满意他的秒跪,刚要伸手接过果子,陈浦的手一偏,示意要喂。李轻鹞一笑,张嘴去咬,谁知他的手臂闪电般再次移开,同时低头一口咬住她张开的唇,深入反复地品尝了一会儿,他才说:“我就是不要脸,你能把我怎么的?” 第21章 摘完三篮子无花果,导航道路也绿了,两人决定先把无花果送了,回去吃饭。 陈浦父母家住在河东,车开到别墅区门口时,他犹豫了一下,问李轻鹞:“要不要进去坐会儿?” 李轻鹞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 陈浦其实也觉得两人才好三天,见父母是有点尴尬,但都到家门口了,他也不能不客气一下。见她这表情,他就笑了,很体面地说:“那就下次,等你准备好。”这样既显出他的诚意,又不用干蠢事。他真觉得自己还挺会谈恋爱的。 不过李轻鹞很无情地连下次都没答腔。 陈浦打电话叫保姆出来取,保姆很上道,并不往车里看,只笑着问:“不回去坐会儿?” 陈浦到底没绷住,淡笑着说:“不了,没看我车里还有人吗?” 李轻鹞扭头看着窗外,没眼看。 又去了袁翎诊所,这会儿是刚吃完晚饭的点,正是营业晚高峰,李轻鹞就把无花果交给一个徒弟,没进去。 但陈浦这时候心里就有小九九了,问:“咱俩的事,跟你妈说了没?” “当然没。” 陈浦转动方向盘,驶上大路:“袁姨知道又没事。” 李轻鹞故意说:“你就不怕她不同意?” 陈浦还真没想过这个可能,他觉得袁翎一直挺喜欢他的。不过转念一想,把他当干儿子疼和当女婿,说不定是两回事。他也犹豫起来,说:“那还是缓缓。”感情稳定点再说。 李轻鹞忍着,不笑。 两人在附近随便吃了顿饭,陈浦本打算往家里开,望着路旁的高楼大厦,金碧辉煌,心念一转,问:“要不要去我另一套房子坐坐?” 李轻鹞好奇:“在哪儿?” “滨江路,星月湾有一套。” “有别人在吗?” 陈浦看她一眼:“当然没有,是我的房子,一直空着。” 这是他刚上警校那年,父母给买的,江边cbd区,离家里公司也近,大平层,都装好了,里头什么都齐全。但他当时想和李谨诚一起住,李谨诚又坚决不肯白住他的房子,离公安局也远,他就一直没来住过。父母的意思是,放着就行,将来当婚房。 后来,李谨诚出事,陈浦又跟自己犟上了,非要住朝阳家园,于是买了套老破小。这边房子几年没来了。不过定期一直有人打扫。 可这会儿,他跟李轻鹞谈恋爱了,那又不一样了。原本陈浦满脑子兄弟情深,自虐自苦也甘之若饴。可现在看着朝阳家园的房子,再联想他跟李轻鹞在里头亲热的画面,就觉得……挺对不住人家的。房子太破了,人女孩谈恋爱不得要环境氛围啊?也就李轻鹞跟他志同道合,不嫌弃。 当然,住还是得住在朝阳家园。但陈浦觉得,这套空置的房子,最近拿来谈恋爱当他俩临时的小窝,到是挺合适的。 一进小区,李轻鹞就觉得,超高档小区确实是超高档小区,庭院幽深,绿植茂密,偶尔碰到的物业,制服端庄,笑容可掬。陈浦带她在小区里逛了逛,才牵手走过一段小桥池塘,进了楼王栋。 电梯上到三十多层,电梯入户。这是套两百来平的三居室,当初装修的时候,陈浦还有着奢侈骄矜的少爷气,不喜欢开发商自带的五星酒店豪装风格,让人全都打掉,重装成了灰白黑现代简约大气风。要是搁现在,陈浦会觉得当年的自己纯粹脑子有病,什么风格住久了不是住?和浪费钱相比,风格不重要。 不过,现在这个装修,陈浦还挺喜欢的。他问李轻鹞:“这儿怎么样?看得上这个装修风格吗?” 李轻鹞正站在270度无敌开阔落地玻璃窗前,看着湘江夜景。讲真,她还挺喜欢这种冰冷干脆无情的装修风格,不过她答的是:“挺适合你的。” 陈浦也品不出她这话是夸还是骂,就当是夸了。 “我去泡茶,你先坐。” 等陈浦端着茶具回来,就见李轻鹞已经在单人沙发坐下,拿了本叶松明的笔记本在看。陈浦一看时间也不算早了,拿起另一本,坐在她旁边的长沙发上。 不过,看了一会儿,陈浦心里就不得劲儿了。当然,班还是要加的,可就这么沉默对坐,看完送人回家,那他也太亏了。 李轻鹞正看得专心致志,忽然身旁沙发一沉,一具热乎乎的躯体挤了进来。这白色真皮单人沙发是很宽敞的,可坐两个成年人还是有点挤,尤其陈浦还腿长手长。 李轻鹞斜眼看他。 陈浦的脸色特别平静,双手握着她的腰,抱起来往大腿上一放,然后一只胳膊搭在沙发扶手上,另一只手拿起笔记本,说:“看我干什么,加班啊。” 李轻鹞又盯了他几秒钟,他就盯着笔记本,恍若未觉。李轻鹞这才转头,继续看自己的。 夜色浓郁,灯火阑珊。窗外的江水缓缓东流,船舶偶尔经过。客厅的灯光洁白明亮,李轻鹞窝在陈浦怀里,陈浦靠在沙发里,各看一本证物。陈浦完全没有心猿意马,看得也很专注。需要翻页时,他会两只手圈住她,翻过一页。有时候,他空出来的那只手会握在她腰上,有时候,会和她十指交握,两只手一起扣在沙发上。 李轻鹞并不觉得他这一身硬硬的肌肉和骨骼,就比真皮沙发舒服。她不得不偶尔动一动,调整姿势和位置,后来干脆侧坐着,头靠在他胸膛,双腿也蜷上来。陈浦就单手搂着她,把下巴靠在她的头顶。 大概看了半个多小时,陈浦眉头一皱,拍拍她的胳膊:“看这个。” 那是钉在一起的几张病历纸,时间是2017年2月到4月间,病人都是同一个名字,叫“李玉”,年龄写的21,病名是糖尿病。下面开的,要么是降糖药,要么是降糖针。 陈浦的手指着页面最下方,签名处。 李轻鹞的眼睛倏地睁大。 签字给这个李玉领药的人,是刘怀信。 她又往后翻—— 第二页:刘怀信。 第三页:钱成峰。 第四页:钱成峰, 第五页:刘怀信。 李轻鹞把这几张发黄的薄纸,来回翻了几遍,抬头看着陈浦。陈浦的眼睛清寒锐亮。 之前警局内勤同志检查这些证物时,也许漏看了这几张单据;也许看到了,也没有引起注意。因为这两个名字,原本八竿子打不着。 陈浦说:“看来钱成峰就是那三个人里的第二个人。” “可这个李玉,又是谁?” 第22章 《叶松明日记摘选二》 【他们总是来买降糖药,有时候药不管用了,就买针剂。 他们说是给表妹买的,师父说得把病人带来看看,他们却含含糊糊推脱,又给师父多加了二百块钱,师父就没再问了。 可我总觉得有问题,两个大男人,一看就没有正经职业,油里油气。听他们的描述,那还是个很年轻的女孩,怎么糖尿病就这么严重了?而且我统计了一下他们的用药频率,觉得病人一定没有得到很好的照顾,没有按照糖尿病食谱进行饮食控制,血糖才会这么不稳定,逐渐升高。 说是表妹,却遮遮掩掩,真的是表妹吗?我现在也算见多识广,这里头肯定有猫腻。反正我从没听说周围住着一个叫李玉的人。】 《叶松明日记摘选三》 【我可能看到李玉了。 前天晚上,我去隔壁街超市买日用品,走到17栋附近,突然看到一个特别、特别美的女孩子。我都看呆了。 她看起来年纪很小,不知道有没有20岁,很瘦,长头发,皮肤好白,真的跟雪一样,大晚上都让人感觉白得发光。她还穿了条白裙子,站在巷子口,呆呆的样子,一直往那边看,好像在等人。 我从来没有看到过,长得这么清纯漂亮的女孩。她的眼睛特别大,让我想到了天使。我正想偷偷拍个照,就看到那个常来买降糖药的男人,好像叫钱成峰,很生气的样子,冲过去,把女孩拉回了楼栋里了。】 《叶松明日记摘选四》 【他们又来了,除了降糖药,还买了一些碘酒、绷带和消炎药。我看到他手里提的便利店袋子,里头除了几小瓶白酒,一盒卤菜,一包花生米,还有两盒新的避孕套。 我心里总觉得不安,开药的时候,故意生气地说,怎么降糖药用得这么频繁,你们表妹还受伤了?糖尿病人得不到正确的照顾,是会有生命危险的知道吗? 那个姓刘的,神色尴尬,很羞愧的样子。钱成峰却瞪了我一眼,还威胁说,让我少管闲事不然要我好看。 我只希望,那个女孩平平安安,不要出事。就像很久没有再来过的向思翎一样,我也希望她好好的。 我真的想要离开湘城了。】 —— 钱成峰无论是个人简历,档案,还是他向警方陈述的情况,2016-2017年间,都在做网络销售,也就是开网店。而且,警方确实也在网络上,找到了那个时期,他所开的网店。 现在看来,他显然说谎了,隐瞒了一些东西。 陈浦说:“我们可以去找一个人确认。” “谁?” “张明勇。” 再次站在朝阳家园17栋楼下,李轻鹞不得不佩服陈浦的记忆力和思维敏捷度。是不是他这样的老刑警,脑袋就是这么神奇?很多细枝末节的信息,存放在里头,平时不显。一旦有新线索进来刺激到,那些犄角旮旯的信息就会自动串联,跳出最有价值的一条。 张明勇,家住朝阳家园17栋201,也就是刘怀信他们所租101的正楼上。七年来他没搬过家,是个快递员。陈浦和李轻鹞曾找他辨认过刘怀信的照片。 陈浦给张明勇看钱成峰的照片,他皱眉辨认了一会儿,说:“是这个人!他和你们上次问那个小伙子一块儿,都住101!” 那就应该不会错了。叶松明日记里的钱成峰,就是他们认识的那个钱成峰。 但对于第三个人,张明勇表示,要是像这样拿照片来,他兴许认得出。凭空让他想,确实记不清了。他也不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 陈浦想了想,又掏出向思翎的照片。 张明勇很肯定没见过向思翎:“这么漂亮的女孩,见过肯定有印象。” 李轻鹞不明白,陈浦这会儿为什么让他认向思翎? 说起来,向思翎和李玉都是极漂亮女孩,年龄也可以说相仿,但肯定不是同一个人。 不过她稍微一想,就明白了陈浦的用意——向思翎和钱成峰、直播公司老板罗红民都有关系,万一和这事也有关呢? 目前看来,没有直接联系。 “101当时还住了个很漂亮的女孩,你有印象吗?”李轻鹞问。 张明勇摇头:“那我不知道。” 陈浦补充道:“20来岁,长头发,可能穿个白裙子,大眼睛。” 张明勇一愣:“你这么一说,我记得当年……确实在附近见到过这么个女孩,特别漂亮,怎么说呢,是那种一看就很纯,很干净的女孩,你懂的吧?她当时就在楼下空地站着,我还问她,是不是演员。她没理我。 因为咱们普通人,哪有长得那么精致,那么有气质的,她那天是穿了个白裙子,感觉……对,就跟电视剧里演的精灵似的,美得特别不真实,像天使一样。我就见过那一次,后来再没见过。我也不知道她就住101啊,没碰到她从里头出来过。” 陈浦和李轻鹞驾车回家时,夜色已深。 刘怀信案已经过去几个月,因为没有任何明确的他杀证据,唯一有动机的高继昌也被排除嫌疑,局里合情合理地以自杀结案。但这个案子,一直压在丁国强心里,压在陈浦和二队所有人心里。 现在,与刘怀信案有关的新人物出现了——钱成峰,以及那个神秘的李玉。 “明天我就跟老丁汇报这事。”陈浦说,“哪怕结案了,钱成峰很可能是新的突破口。” 李轻鹞点头。这是他们从未想过的新进展,她的心情也很凝重。 “现在别想了。”陈浦说,“累一整天了,生产队的驴也要下班,闭眼休息,很快到家。” “好。” 陈浦拧开车载音响,自动连接手机蓝牙。音乐一响起,李轻鹞就笑了。 第一个播放的,就是女声版的《喜欢你》。也就是李轻鹞第一次坐陈浦的车,听到的那首歌,但是被他中途无情切掉了。 陈浦也笑了,伸过来一只手,抓起她的手,握在掌心。 动听的女声在车厢内响起,两人都没说话,陈浦把手放回方向盘。过了一会儿,李轻鹞短暂地解开安全带,探身过去,飞快亲了他的脸一下,又坐回来。他就看着前头笑。 一曲终了,李轻鹞说:“咦,你没切歌哎。” 陈浦都懒得理这人的找茬。 第二首歌的旋律这时已经响起,极有质感的男声开始吟唱: 【镜子中看见一张陌生的脸 那眼神如此黯淡 笑一笑只牵动苦涩的嘴角 我的寂寞谁知道 …… …… angel angel 盼望你在我身边 angel angel 请你紧紧抓住我的手……】 第23章 转天是周末,陈浦和李轻鹞下楼吃粉。陈浦点了一份牛肉牛肚双拼码汤粉,李轻鹞点一份牛肉粉加蛋。 动筷之前,李轻鹞问:“我吃不完,分你点?吃得下吗?” “吃得下。”不过陈浦怀疑她会吃不饱。 李轻鹞懒得跟他解释加了蛋就是蛋白质,减少了米粉也就是碳水摄入——她最近控制饮食,轻轻松松快要恢复到来二队之前的体重。她挑了一小半粉给他。 她这人秀气,做这些动作也是细致斯文,不紧不慢。 落在陈浦眼里,就是他女朋友怎么看都赏心悦目。他心想以后两人一块吃饭,她什么不爱吃的、吃不完的都可以给他。他真觉得,只有拥有女朋友的男人,才有这种待遇和地位。 感觉两个人关系很亲密,有一种她也是属于他的感觉。 吃完早饭,陈浦又跑去隔壁便利店,拿了两瓶无糖茶饮料,李轻鹞赞许地说:“虽然你运动量大,新陈代谢高,也得控控糖,以后最好别喝可乐,少吃方便面那种垃圾食品。” 可乐陈浦确实常喝,办案不能喝啤酒,总想喝点冰的带滋味的缓解压力。方便面他其实吃得少,这个月唯一一次,就是那晚李轻鹞放他鸽子陪骆怀铮吃饭,他愤而干掉两碗。 不过,刚刚坠入爱河的29岁男人,哪里还会在意什么可乐方便面,一想到她是关心自己,他立刻答应下来:“我把这两样都戒了,还有什么?” 李轻鹞很满意,说:“我想到再说,低头。” 陈浦还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低头凑过去。李轻鹞飞快在他唇上一啄:“这是奖励。” 陈浦就盯着她的眼睛:“这奖励有点小。” 李轻鹞:“退下。” 两人说说笑笑,往局里走,今日周六,加班就是他们的约会主题。陈浦手机响了,是户籍科小姐姐打来的。 “陈浦,你要找的那个人,我给你找着了。薛丽,女,28岁,湘城宁县曲水镇人,身份证号:xxxxxx。她在5年前入职华誉集团总部。两年前,也就是2022年,她查出乳腺癌晚期,在市里治了几个月,大概没什么效果,就辞职回老家了。最后登记的住址和医保报销信息,都在老家。” 薛丽还有一个哥哥,和父母都在老家。陈浦记下了住址和联系方式,对李轻鹞说:“咱们得去一趟,看看怎么回事,这个人到底还在不在。” 李轻鹞问:“钱成峰那边怎么办?” 薛丽这边,牵扯到那辆面包车和向思翎,也就是罗红民案,陈浦和李轻鹞一直负责这条线,这是他们职责范围内的事。 钱成峰则牵扯到刘怀信,但这个案子已经结案,也不归他们负责。所以如果要正式调查钱成峰,还得看领导的意思。 陈浦说:“有困难,丢给老丁。” 李轻鹞就笑:“孽徒!” 陈浦一脸无所谓。 等要给丁国强打电话,他却走到一旁,背着李轻鹞,语气恭顺极了:“师父,起了吗?有没有时间?有个新情况,跟您汇报一下……” 听完他的简要汇报,丁国强说:“你们先去这个薛丽的老家查一查,我估摸着,云南那边,邻国也快有消息了。你这头也抓紧使劲,两边一起努力,争取早点把这个案子破了,抓到真凶。至于钱成峰,我说实话,就算他七年前跟刘怀信一起做过直播,也不能证明这事就和刘怀信的死有关,我还得跟局里商量一下。不过,我会派人先盯着钱成峰,放心吧。” 陈浦也知道,这样的事不讨好。 都结案了,或者说已经锁定目标嫌疑人,受害者家属也没吱声。他一个小小的中队长,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节外生枝,要求重查、重办、重审…… 骆怀铮案是这样,罗红民案是这样,现在刘怀信案,也是这样。陈浦要是领导,情绪上肯定也烦这样的下属。亏得前两个案子,在他的坚持唱反调之下,都查出了新的真相。否则,他现在只怕日子不好过。丁国强对他,已经算很可以了,每次都给予他信任,并且替他顶着上头的压力。 “谢了,师父。”陈浦真心实意地说,“要说把握刑警队的大方向、做决断,还得是您。” “那还用说?”丁国强停了停,说,“还有个事儿啊,早想跟你说了。你,陈浦,是人姑娘的上级,年龄也比人大。知道你前头尽打光棍了,能找到一个也不容易。有些事,下班了我不管。在单位,还有出去执行任务,注意影响,低调一点。毕竟你是我徒弟,别再刺激一队和三队的人。” 陈浦愣了愣,没张嘴问你怎么知道的。师父这样的老刑警,有什么可问的。 他马上就很光棍地回答:“他们知道又怎么样,这个女朋友又不是你给我发的。我去云南他们搞竞争上岗的事,还没找他们算账。屁用,人看都不看他们一眼。不过师傅你放心,我很低调,处处注意,没跟任何人透露过。回头忙完这一段,我俩请您吃饭。那她以后,是不是也得随我叫你师父?” “……德性!” —— 薛丽家就在曲水镇的主街旁,陈浦把车停在路边观察。那是一栋三层小楼,房子很新,青墙红顶,瓷砖光洁。门口还挂了两个很大的红灯笼。门口水泥地上,停着辆看起来也很新的轿车,市价20多万。 “先跟周围邻居打听一下。”陈浦说,“到你的长项了,包打听。20分钟内,我要知道这个家所有的秘密。” 李轻鹞用一种极其嫌恶的眼神看着他。 陈浦笑着探身过去,右手扣住她的后脑,亲了一口说:“逗你玩的,不过你这方面确实是全队最会伪装的。” 李轻鹞伸手把他的脸推开。 但她还是在仔细观察后,挑选了一家离得不远的小卖部,门口有两三个女人在聊天。 不过陈浦说得没错,这种事李轻鹞出马不费吹灰之力。很快,她就凭着温婉单纯的气质、亲切讨喜的笑容,还有满嘴胡编乱造的朋友关系,以及在小卖部高达50元的消费,顺利从那几个邻居口中打探出,原来早在去年夏天,薛丽已病死家中。 而且,薛丽家的经济条件,本来并不好。父母务农,还养鱼塘,赚的钱不多。薛丽的哥哥读不得书,人也不勤快,之前在镇上送快递,收入勉强糊口。是薛丽生前的工作单位,据说是个大集团来了人,支付了一大笔抚恤金,很有人情味。他们家这才能盖起新房,买了新车。 第24章 李轻鹞把小卖部大姐硬塞给她的、最后几颗南瓜子递给陈浦:“试试,大姐自己家里炒的,挺香。薛丽去年就死了,街坊邻居都知道,她的户口应该还在湘城,家里人却没去销户。她过世的时候,辞职已经有几个月了,华誉却有人送来一笔不菲的抚恤金。资本家都这么慷慨吗?” 陈浦笑笑,拈了一颗瓜子过来磕,说:“反正我家那些资本家,没这么大方。” “你这么吐槽自己的父母兄弟,他们知道吗?” “实话实说而已,他们都是正常人。走,上门拜访一下。” 这就是不暴露身份的意思,如果这家人和向思翎真的有所勾连,避免打草惊蛇。 薛丽的父母面相老成,老实巴交。陈浦二人自称是薛丽之前在华誉的同事,最近才知道她过世,正好出差经过,过来看看。薛父薛母赶忙倒茶,摆出些水果,很是客气和感激。 薛丽的哥哥叫薛志,三十出头,相貌普通,看起来有些油滑,讲话口气也大,没聊几句就开始吹嘘自己在湘城的人脉和见识。陈浦和李轻鹞都笑着应合。 尤其是李轻鹞,始终用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真诚地望着他。她长得漂亮,气质不俗,这令薛志脑袋发热,越讲越兴奋,到后来几乎是陈浦和李轻鹞问什么,他答什么。 “没想到华誉这么好。”李轻鹞感叹道,“是谁来送的抚恤金?我猜,一定是我们向思翎向总,她对下面一直很好。” 薛志笑看着她说:“你猜得很准,就是向总。她对我们家,真是没话说,亲自来送抚恤金,说我小妹,是她最好的员工,她们也是好朋友。我谁都不服,就服向总。长那么漂亮,还是大老板的女儿,能干又善良,不愧是以后大集团的当家人。” 李轻鹞笑容可掬:“说得没错。对了,还有件事,我提醒你们一下,可能有些多余。薛丽不在了,她原来的户口、银行卡、社保关系什么的,都还在湘城。譬如说银行卡,新闻上就有,有人过世了,亲人也不知道银行卡里有钱,银行也不会主动通知,那钱就白白放在那儿。还譬如社保,我也不懂这个,她原先交的那些社保金,能不能取出来,怎么取。是不是跟户口也有关,要去湘城销户。这些你们都办理清楚了吗?” 薛志手一挥:“这些你放心,我小妹回家的时候,银行卡就都交代清楚给我们了。至于其他的,小妹一过世,向总就来了,什么户口身份证社保关系,全都交给她,替我们办好,根本不用操心。只要能拿回来的钱,她全都一笔一笔,给我们要回来了。那些钱,和抚恤金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李轻鹞赞道:“向总真是个大好人。” —— 陈浦和李轻鹞走之后,薛志本来打算出门找朋友打牌,走到半路,忽然想起一件事。 那还是上半年,端午节,向思翎又给他们家寄了粽子,还打电话关心家里近况,把全家人感动得不行。 那个电话的最后,向思翎还说了几句话:“要是有湘城来的人,找到你家来,问薛丽的事,就跟我打个招呼。”向思翎的意思是,她是因为跟薛丽私交好,抚恤金才给得额外多,其实远超集团标准。万一有人来打听,可能是她工作上的竞争对手,想找她的岔。让薛志记得第一时间通知她,也好有个准备,免得有不必要的麻烦。 薛志一拍脑袋,他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想想自己应该也没说什么不能说的,他就给向思翎去了个电话,毕恭毕敬地说:“向总您好您好,好久没联系了,没打扰您工作吧?我打电话来呢,主要是记得您上次的嘱咐。今天上午,有两个人来家里,一男一女,说是薛丽以前的同事。不过我觉得他俩挺和善的,应该没什么问题。” 这时,向思翎正坐在家中的无敌开阔江景面前,屏气凝神练习瑜伽。 她好像完全没有受到这个突如其来的电话的干扰,一边优雅缓慢地做着一个又一个的高难度动作,一边与薛伟耐心交谈。 她先问了那两人的相貌外形,又把双方交谈的内容,仔仔细细问了一遍。 最后,她笑着说:“没事,我知道怎么处理了,谢谢你。放心,我不会有麻烦。中秋节快到了,过两天我让秘书给你们寄月饼。不过,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给你们送东西了。” 电话挂断,向思翎的瑜伽也恰好练完。 她从地上一跃而起,拿起毛巾擦着脸上的汗,走到窗前,一眼望见灿烂的日光下,缓缓流淌的碧绿江水。她的神色,变得怔然。 这一天还是来了。她想,他们终于抓住了她的把柄。 不过,这两个人是陈浦和李轻鹞,总比其他人好。 当初制定杀人计划时,向思翎不知道反复思考、验算,推翻又重做多少次。最终,她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上,的确不存在完美犯罪。你只要有任何一个动作,就一定会留下痕迹。尤其是现在,摄像头遍地走,干什么都要实名制,命案几乎没有不破的。 她已经把能利用上的人,全部用上;也把表面痕迹全都抹去,行踪隐藏进冰冷深澈的明雅湖里。但,还是会有一些东西,无法抹除掉,她只能把它们藏得很深很深,警方或许找不到,或许找得到。但那时候她就想得很清楚了,会坦然面对一切结果。 此时,向思翎的心情居然十分平静。一时间,她竟分辨不出,自己是更希望被他们抓住,从此结束这一切,在监狱里度过余生,偿还赎罪。还是希望能逃脱,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和钱成峰甜甜在美国重新开始一段人生。 她只是觉得好累,这短暂的二十五年人生,每一天,都很累。 她唯一知道的是,自己好想停下休息,睡一个长长的踏实的觉。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钱成峰打来的:“出门了没有,我已经快到黑黎峰了。” 黑黎峰是湘城周边的一个景点,山区开阔,风景优美,很多人周末会去那里露营、爬山、徒步。钱成峰和甜甜出国在即,今天他们约好了一家三口,一起去那里度过亲子时光。 既然已经知道,注定和他们分离,这辈子再不能相守在一起,那就珍惜仅剩的时光,痛痛快快度日吧!向思翎笑盈盈地说:“这么积极?我马上带甜甜出发,一个半小时到,等我们。” “行。”钱成峰感觉得出来她的愉悦,他的语气也轻松起来,“我先找地方,搭帐篷,你们来了就能玩。” —— 陈浦和李轻鹞驱车返回湘城。 薛丽这条线,事实已经很清楚—— 重病辞职的她,应该早就被向思翎盯上。她在家中去世,但是户口在湘城。向思翎假借集团名义,以金钱模糊薛家人的视线,借故拿走了薛丽的身份资料,也一直没给她办理销户。之后,向思翎以薛丽的身份购买二手车。若不是李轻鹞在二手车店一眼认出向思翎的字迹,警方很可能会漏掉这条线索。 然而经验丰富的陈浦想得更多。 他给局里同事打电话:“帮我查薛丽这个人,去年到今年间,名下所有的银行卡、手机卡、债务关系、交通出行信息……只要和她有关的,我都要。” 会查出什么,陈浦也不知道。但他相信,向思翎费这么大劲儿,给自己找了个替身,不会只买辆车而已。很可能,更多的犯罪痕迹,都藏在这张皮之下。那他们可就赚大了。 两人开到半路,陈浦接到了丁国强的电话,刚说两句,他的脸色就变了。 “什么?钱成峰被杀了?” 第25章 两个半小时前。 这是黑黎峰景区深处的位置,有山路,但是没有完全开发,游客基本不忘这里来,只有背包客偶尔徒步。钱成峰也是听一个住在黑黎峰的本地同事介绍,才找到这么个好地方。 沿着半山腰的山路,往小路上开大概10分钟,就能到这片草甸,车都能开上来。眼前景色豁然开朗,壮阔宁静。前方是起伏的山峰河谷,云雾缭绕,背后是一片树林,绿树成荫,宁静幽深。最妙的是,这一整片草地,除了钱成峰,一个人都没有。 钱成峰一到,就马不停蹄地开始干活。他先好一个最平整的位置,扎好帐篷,这还是他和向思翎离婚前买的,特别大,能躺下三个成年人,结果一次都没用过。他还带了折叠桌和折叠椅,一一在空地上放好。 他又从车后备箱拿出几盒水果凉菜,再拎出一个便携式燃气灶和双耳锅,还有挂面、香肠、鸡蛋、青菜,一次性碗筷和调味料,摆了满满一桌子。在这样的山野间,即使只是煮一锅简单的挂面,也非常美味。 一切都搞定了,钱成峰汗流浃背,双手叉腰站在帐篷前,对自己的工作成果很是满意。他已经把准确定位发给了向思翎,完全可以想象出,挑剔矜贵的她看到这个地方,会有多满意。 钱成峰浑身都是用不完的劲儿,嘴里哼着歌,打算把帐篷再加固一下。正埋头苦干,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喊了句:“钱成峰。” 钱成峰动作一顿,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周围只有轻盈的风声,他却连这人走上来的脚步声都没听到。 —— 最先接到报警电话的,是110。离得最近的黑黎峰派出所立刻出动。 而丁国强派出的两名刑警,此刻也追踪着钱成峰的手机信号,抵达黑黎峰。两边一通气,这两名刑警都傻眼了——他们还没开始跟,人就被杀了? 丁国强听说后也大吃一惊。以他丰富的经验判断,这个人的死,后果可能很严重,背后会引出很多意想不到的事。他立刻率队赶往黑黎峰。 因此,当陈浦和李轻鹞赶到案发地点时,看到的已是满山的警察和层层警戒线。他们首先迎面撞上了周扬新,陈浦劈头盖脸就问:“什么时间点死的?” 周扬新正要去警车上取东西,站住脚步答:“两个半小时前。” “封路了吗?” “封不了,进出的游客太多了。丁队和当地派出所民警研究过路线了,已经在几个可能的路口设置了路障。” 陈浦这才点头,放他离开。 “来得及吗?”李轻鹞问的是路障。 陈浦摇头:“够呛。凶手不一定要开车从这里下去,这么大片山,哪里不能下。” 两人戴好手套脚套,走向那顶深蓝色的帐篷。 首先看到的,是帐篷外的几串脚印,勘探人员正蹲在地上测量,陈浦走过去问:“几个人?” 勘探人员答:“目前找到四种脚印,脚印清晰,步履稳定。一个42码,一个40码,一个37,一个25码,最后这个属于幼童。” 陈浦和李轻鹞脸色都是一变。这时丁国强正好从帐篷里出来,法医和方楷也弯腰跟出来。丁国强的脸色很凝重,说:“你先进去看,咱们再说。” 陈浦和李轻鹞还没踏进去,就闻到一股浓郁到令人恶心的血腥味。 钱成峰就斜躺在帐篷一角。 他穿一件蓝色长袖t恤,黑色休闲裤,鞋脱在帐篷外的地上,只穿了双袜子,两个脚踝上牢牢绑着绳索,打了个看起来复杂而牢固的结。双手也被反绑在身后,同样用绳索绑住。那么高大一个男人,死状却像一条蜷缩的虫。 尸体看起来非常新鲜,仿佛只是睡着了。只是钱成峰的脸色看起来异常苍白,嘴唇也是白的。因为他的右手手腕上,有且仅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伤口还是鲜红的,血肉狰狞,但是已经没有血涌出来。在靠近他手腕的地面上,放着一口户常用的双耳锅,里头是满满一锅鲜血,还有些血流出来,淌到了帐篷的地垫上。 法医也弯腰进了帐篷,对陈浦说:“死亡时间在两个小时前,死因是失血过多。另外,他的右腿还有一处枪伤。” “枪伤?” 这可是非常少见的,事情变得更加严重了。 法医点头蹲下,小心翼翼将钱成峰的右腿裤腿撸起,露出一处已经干涸的血洞:“近距离射击,9毫米口径,子弹已经取出送实验室,分析后才能确定枪型。但我们的人已经问过周围的居民和零星游客,没有人听到枪声。所以肯定安装了消音器。我们还在他口里发现了这个。” 法医递过来一个证物袋,那是块很常见的厨房用毛巾,但是上面现在沾满了口水,还有几点血迹。 陈浦接过来仔细看了看,问:“死者口腔内流血了吗?” 法医愣了一下,答:“没有。” 李轻鹞微微蹙眉。 法医又指着钱成峰的右脸颊说:“这里有一处被击打的痕迹,死者和凶手可能有过短暂的搏斗。” 陈浦看着那处伤痕,问:“能推测出用什么打的吗?” “应该就是用手肘重击。” 法医离开后,陈浦和李轻鹞蹲下,又把钱成峰从头到脚仔细查看一遍,还有帐篷里的每一个角落。李轻鹞在钱成峰头部不远处的地上,发现了一点黏液状的痕迹,问法医是什么,法医表示看着像口水,但不能确定,已经提取样本送化验室。 这时方楷站在门口说:“陈浦,你们出来一下。” 两人走出帐篷,方楷说:“现场有两个目击者,刚刚送去救护车上救治了,没来得及和你们详细说。现在她们情绪稳定下来了,说看到了凶手。” 正值午后,阳光将这片草地照成一片金晃晃的颜色,高大的树木沉默矗立。陈浦、李轻鹞、方楷三人大步走下去,山路上停满了警车,还有一辆救护车。一个身材婀娜的女人搂着一个小女孩,坐在救护车旁。 她们正是向思翎和钱思甜。此刻,向思翎神色少见的呆滞,而小甜甜靠在妈妈怀里,闭目睡着了。母女俩发丝凌乱,脸色苍白,脸上沾着少许灰土和血迹。 方楷在陈浦耳边低声说:“是向思翎打的110,一会儿录音会发过来。我们到的时候,她和女儿缩在帐篷另一个角落,正对着钱成峰的尸体,一直在哭,一副吓傻了的模样。她们的手脚全被绑着一种厚实的束口带,绑得很牢。” 陈浦的表情沉静如水,和李轻鹞一块儿走到她们面前。李轻鹞看着向思翎瑟缩的深情,从旁边拿了瓶水,递了过去。 向思翎接过,却没喝,她恍恍惚惚地说:“我亲眼目睹自己的爸爸被人杀死,现在,我的女儿,也目睹了她的父亲被杀。你们说,这是不是就是命?” 陈浦说:“不要乱想,孩子还小,长大会不记得的。” 李轻鹞问:“孩子没事吧?医生检查过没有?” 向思翎还是答非所问,她看着他们,眼泪流下来:“我看到那个人了,那是个非常、非常可怕的人。” 第26章 “陈浦,你过来一下。”有人在山坡上喊道。 陈浦正在见目击者,同事专门喊他,肯定是有重要的发现。他看了眼李轻鹞,李轻鹞点头,他便转身跑上了坡。 “你们在一起了吗?”向思翎忽然问,嗓音哑哑的。 李轻鹞看着她,不答。 “你应该选骆怀铮的。”向思翎自言自语般说,“他还爱着你,他比谁都好。” “你还有闲心管别人的事?”李轻鹞不急不缓地说,“看来没有被吓到。” 向思翎的神情依旧空洞:“我就算被人拿枪指着脑袋,也会关心和骆怀铮有关的事。” 李轻鹞却不再接她的话茬,而是直视着她,说:“向思翎,你帮过我们一次,帮过骆怀铮。之前的事对你而言,没有任何好处,你却做了。如果这次你依然帮我们,把你所看到的一切,都如实说出来——这两次,都是能争取算立功表现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向思翎抬眸,与她对视着。 向思翎却没有在想立不立功的事,她的思绪飘得有点远——若说几个月前重逢时,看到的那个李轻鹞,清冷、沉郁,笑容里甚至透着几分虚伪。那么此刻,以无比清亮笃定的目光,望着她的这个人,却和记忆里七年前那个白鹤般挺拔的少女,重合了大半。那也是向思翎羡慕崇拜了很多年的人。 是什么令李轻鹞改变,又找回了自己? 是骆怀铮的沉冤得雪,终于解开了她心中七年的郁结?还是刚刚站在她身旁的那个男人? “那就不要再改变了。”向思翎轻声说。 李轻鹞不明所以,向思翎却已垂下头,抱紧怀里昏睡的孩子,说:“放心,我看到什么,都会跟你们说的。” 李轻鹞并不打算一个人跟向思翎谈什么,她于本案太重要了,必须妥善看守带回局里仔细审问。没多久,两个同事过来了,把并未受伤的向思翎母女俩先带回警局。李轻鹞上坡去找陈浦。 陈浦站在钱成峰的那辆车旁,从闫勇手里接过一个证物袋,里头装着一张白纸折的千纸鹤,隐隐透出血迹。 陈浦小心取出千纸鹤,再拆开,看起来是张普通的a4打印纸,上面的字全是用血写的,字迹非常扭曲、潦草,大小不一,笔画颤抖: 【我是个畜生,不配活在世界上。我就算死了,也无法赎罪。】 陈浦仔仔细细把这页纸来回翻看,没有发现其他标记。他抬眸看着闫勇:“在哪儿发现的?” 闫勇答:“一开始,我在车的一根雨刷上,发现了一点血迹,还奇怪这里怎么会沾上,让鉴证过来取样了。后来我在草丛里搜寻,刚刚在距离这辆车大概20多米的位置,发现了这个。你看……”他把纸又叠回千纸鹤,指着鹤身上多出来的一道折痕:“像不像是雨刷压出来的?” 陈浦走到车旁,把千纸鹤夹到雨刷里,于是他们发现,痕迹完全重合。也就是说,有人把这份不像遗书的“遗书”,留在这里。后来可能是被风吹走了。但那人可能也不在意,因为警方肯定会将周围区域地毯式搜索一遍,不可能漏掉这只千纸鹤。 这时,李轻鹞跑来了,丁国强收到消息,带着几个人也过来了。丁国强看完千纸鹤后,沉默半晌,说:“都把嘴巴闭紧点,和案子有关的,一个字也不许往外说!该干什么都干什么去,后头的任务,等我通知!” 说完他就掏出电话,急匆匆走了。 李轻鹞听到身旁的周扬新低声道:“草,这下出大事了,连环杀手!没想到我这辈子真能碰到!” 李轻鹞才想起,这儿还有位犯罪心理之子。 哪怕李轻鹞对于犯罪心理只有普通了解,也被无数影视剧灌输了一个概念——犯罪心理特别能克连环杀手。她也好奇,拍了一下周扬新的胳膊:“有什么想法?你是不是要做侧写画像?” 周扬新那张老脸罕见的微红着,说:“你当我是电脑?哪有那么快?我……咳,还在收集信息的阶段。” —— 现场勘探保护工作完成后,刑警队主力跟随丁国强回局里。 回去时,李轻鹞还和陈浦一辆车。 李轻鹞已经不是第一次注意到,只要出了案子,陈浦整个人的气质都为之一变。平时那股子闲散的、任她揉捏的,傻乎乎的气息没了,也没什么心思跟她逗嘴了。他坐在那里开车,背像一张结实的弓,时刻保持微绷状态;他的脸色是沉的,眉眼棱角锋利,带着些许骨子里的煞气。手肘时而撑在方向盘上,单手抵着嘴或者下巴,这表示他又忍不住在思考案情。这个人浑身上下,好像披上了一层看不见的盔甲,时刻准备跳出去,全速奔跑、追逐、搏斗。 李轻鹞的心里也全是这个案子。不过她即便沉浸于案情,人依然保持着松弛。她坐在副驾,翘着二郎腿,抄手抱胸,还不忘掏出24小时随身自带湿巾,把十根手指又擦了一遍,不想留下一点血迹泥土。末了,她拧起上午陈浦给她买的茶喝了一口,又把他那瓶拧开,递过去。 陈浦本要接过,瞬间反应过来,没伸手,而是就着她的手喝了,说:“谢谢。” 李轻鹞放好茶,说:“你也觉得是同一个人做的吗?” “对,你怎么想?” “钱成峰的死亡现场,确实跟刘怀信的现场,有几个重要的相似之处:第一,现场都特别干净,凶手反侦察意识强,没有留下毛发、指纹和血迹。第二,我认为,两个案子,凶手对死者的控制程度都很高,能做到逼两个成年男人,留下遗书,割腕受死,却没有太多搏斗痕迹,刘怀信案就没有发生过搏斗,这很不简单。第三,遗书内容虽然不同,风格很相似。可以判断,遗书内容,都是凶手指定的;第四,全都是割腕而死,这在他杀里,也是非常少见的,凶手一定有特别用意。” 陈浦说:“不错,思路很清晰,看来是随我。” 李轻鹞淡淡瞥他一眼:“怎么不是你随我呢?” “是是是,我当然随你。”和她说着话,那个生动柔软的陈浦才好像回来了。 第27章 陈浦说:“那小的再补充一点细节:刘怀信案的内幕,警方从未公布,包括遗书,外界大概只知道是自杀。具体死法,只有凶手知道。所以,两起案子,一定是同一个人做的。就像你说的,风格极其相似的遗书,还有割腕的手段,太特殊了,不可能巧合撞上的。回去先看看向思翎怎么说吧。” “嗯。” 回警局还有个把小时的车要开,陈浦说:“累就睡会儿。” “不累,也睡不着。” “那可不行,干我们这行,你得养成习惯,能睡立刻抓紧时间睡,身体是自己的。有几次我站着都睡着了。” 李轻鹞往座椅里一靠,整个人软条条的瘫着,很没有坐姿。可她半点不在意,闭上眼,慢悠悠地说:“不行,我要陪着你。” 陈浦看着她难得的露出懒样,关键懒都懒得曲线柔美玲珑。他的心痒痒的,笑着说:“你和我比什么,我是男人,扛造。” 李轻鹞眼都不睁:“大男子主义了啊,检讨一下。” 陈浦是真舍不得她事事同与他比肩,可心里吧,又很喜欢这种叫什么来着,对,比翼双飞的感觉。 在她之前,他不是没想过,将来有了女朋友,会怎么对待人家。不过,他就没想到自己还会找个刑警,当时估摸着找个工作稳定清闲的,互补一下。那他工作忙,人家为家庭付出得多,只要能陪伴的时间,他肯定要全心全意伺候着,处处做到最好,脏活累活都自己干,一点不让人家吃苦。另外私房钱也要上交大部分,这样才算态度端正的男人。 可现在,他找了个同行,她比他还倔,强悍不输半点,他想疼都不知道怎么疼。 现在才好三天,上交银行卡好像也有点蠢。 陈浦只能伸过去一只手,摸摸她的头发,又捏捏她的脸,如果可以,他真希望抱着她好几天都不放手,反正她现在也不嫌弃了。相反,陈浦觉得,她对自己男朋友,其实挺体贴的,反正比以前对他好多了。可他们这对新出炉的男女朋友,哪来的太平洋时间谈情说爱?他能做到的,他能得到的,也只有这样在无人处,偶尔的触碰和凝视了。 他以为就算是地下活动,下班以后,自己每天怎么也能得到一壶琼酿。结果就给他洒两滴水。 陈浦心中沉沉地叹了口气,很好,好之前要忍,好之后还是要忍。 他随手拧开车载音响,第一首歌旋律一响,两人立刻就知道是什么歌了。 《angel》。 李谨诚失踪前手机歌单里的歌曲之一。 才放了几句,陈浦按下了切歌。李轻鹞沉默不语。 陈浦看着她瞬间冷寂的脸色,握住她的手,捏了捏,说:“别乱想,别慌,咱们一步步踏踏实实查下去。” —— 丁国强让陈浦和一队队长一起,审问向思翎。 向思翎的情绪看起来比在山上时,平复多了,但是依然显得低落。 钱思甜一到警局就醒了,刑警们本来还想尝试着和这个3岁小孩交谈,但向思翎的律师和保姆同时到了,二话不说将孩子带走,没让刑警们问上一句。 “你是什么时候到黑黎峰的?”陈浦问。 “大概……上午10点半左右,进景区时,我看了一下时间。” “为什么和钱成峰今天约在这里见面?” 向思翎虚弱地笑了笑:“是他说这个地方不错,想带甜甜来度过亲子时光。我们两个虽然离婚了,工作都忙,对孩子都有亏欠。他既然有心,我没理由拒绝。只是没想到……” “你到那片山坡时,看到了什么?” 向思翎的眼神有刹那怔凝。 她想起今天上午,自己把车停在坡上,那会儿坡上还有些风,她牵着甜甜的手,只看到帐篷门口的折叠桌上丰盛的食物,还有地上钱成峰的鞋子。她以为钱成峰在帐篷里没听到动静,牵着甜甜的手,说说笑笑,走向帐篷。 帐篷的布门是放下来的。 向思翎也没在意,叫甜甜脱鞋,自己也脱,同时掀起布帘,甜甜冲了进去,她紧随其后。 然后她就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钱成峰以一个屈辱的姿势,被弯折四肢,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就像一条狗。他被绳索绑住的手腕,搭在一口双耳锅上,一只手腕还在流血,但是血流速度不快,锅里已经满了。他看起来快要没气了,只朝她们母女的方向,睁了睁眼皮,但是没能睁开。他用轻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喊了句“甜甜”,就再没了声息。 而那个人坐在帐篷里,一手拿着手枪,另一只手拿了把雪亮无比的小刀,刀上有血迹。那人抬头看着她们。 那是向思翎见过最可怕的眼神,冷酷,悠闲,漠然,仿佛没有半点属于人的情感,像一个真真正正的死神。 …… “所以你进帐篷的时候,钱成峰刚好被杀,凶手还没走?”一队队长问。 “是的。” “凶手长什么样?” 向思翎皱眉,显然极不愿意回想,她说道:“个子很大,和陈浦差不多高,挺壮的。” “穿什么衣服?” “我只注意到是黑色外套,黑色裤子。” “穿什么鞋?” “没太注意。” “长相呢?” “脸有点方,皮肤黑,粗糙,眼睛很深,眉毛长得很凶。就是那种,有点野性,粗犷的男人。” “画像师一会儿就到,到时候可以请你协助我们做出画像吗?” “可以试试。” “你们和凶手正面撞上了,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我抱起孩子就往外跑,但是被凶手抓了回来,那个人力气太大了,身手也好。我尝试反击,没有成功,那人……把甜甜抓走了,丢了束口带给我,拿枪威胁我把自己的脚和手都绑上。然后,那人把甜甜也绑上了。” 陈浦忽然问:“你说他一只手拿着刀,是什么样的刀?” “是一把手术解剖刀。” “你肯定?能认出解剖刀?” 向思翎笑了一下,平静地说:“有段时间感兴趣,研究过。” “那他拿的枪呢?什么型号,你认识吗?” 向思翎摇头:“枪我就没有涉猎过了,没机会。” 陈浦的身体微微前倾,双眼锐亮如雪,盯着向思翎的眼睛:“你和甜甜都看到了凶手的脸,还被他制服了,可他没有杀你们。为什么?你知道原因吗?” 第28章 “你和甜甜都看到了凶手的脸,还被他制服了,可他没有杀你们。为什么?你知道原因吗?” 向思翎说:“我不知道。” 陈浦目光深深:“你到帐篷的时间,我们就算是10点40,打110报警是在11点25。这中间有45分钟。凶手是在什么时间走的?” “大概……在我报警前10分钟。” 两个刑警的眼神都变了。 一队队长问:“所以,你们和凶手,在帐篷里一起呆了35分钟左右?” “嗯。” “你们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仔仔细细跟我们说一遍。” 向思翎咬了咬唇,神色也变得困惑:“一开始,他不说话,就坐在那里玩匕首。我也不敢说话,甜甜可能太害怕了,哭着哭着靠在我怀里睡着了。然后,他就问了我一些问题。” “什么问题?” “他……先是问我,今年多少岁了,和父母关系好不好。得知向伟早就死了,他就笑,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笑。然后他又问我孩子几岁,什么时候生的……反正就是一些很琐碎的、生活里的事。” “全问的你和孩子的事?” “嗯,对,还问我和钱成峰怎么认识的,夫妻感情好不好。我说我们早就离婚了,没有感情,他就说那就好。” “还有吗?” “我记不清了,都是些很零碎的问题。” “他有没有说,为什么杀钱成峰?或者你有没有问他?” 向思翎白着张脸,点头:“我问了。他只说,钱成峰对不起他,不把他当兄弟。别的就没说了。” 陈浦忽然问:“凶手应该和钱成峰是旧相识,你以前见过他吗?或者说他的照片?” 向思翎看着他的眼睛,答:“我从来没有见过他,钱成峰也没提过这个人。” “听起来,他对你和甜甜,没有恶意,还挺感兴趣的。这个他有没有说原因?” 向思翎摇头:“他没说,我也不敢问。”她瑟缩了一下:“我怕他对我们做什么,万一真要受罪,我希望他冲着我来,不要碰甜甜。所以我一句多的都没有问。” 陈浦和一队队长沉默了。 一个美艳惊人的母亲,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面对残忍杀手,向思翎的谨慎无可厚非。 “那他有没有伤害你们?”一队队长语气放温和了几分。 “没有。” 陈浦没说什么,只起身倒了杯热茶,放在她面前。向思翎双手端起,说:“谢谢。” 陈浦重新坐下,接着问:“你在他离开10分钟之后,才打110报警,为什么?” 向思翎喝了口热茶,说:“他那时候威胁说,要出去抽支烟,让我们老实呆着,否则会杀了我们,就出了帐篷,还把帐篷门的拉链拉上了。我一开始不敢动,但过了几分钟,听着不对,外头一点声音都没有。那种帐篷是内外双拉链的,我就大着胆子,用牙齿咬着拉链打开,结果发现他早就不见了,我就立刻报警了。” “你的双手双脚都被束口带绑住,怎么打的110?” “手机就在口袋里,稍微倾斜身体就滑出来了,我用语音指令拨打的电话。” —— 没过多久,画像师就按照向思翎的描述,画出了那个男人的脸。 各队整理准备手头工作任务,再过半个小时,丁国强将主持召开本案的第一次工作会。 陈浦先去了趟信息技术科。之前他拜托两个同事,帮忙搜寻当年的直播视频。但因为平台关闭、数据清除,线索又太少,迄今还没有收获。 今天,陈浦又把钱成峰的照片、凶手画像都给了技术科,并且告诉他们,直播的主角很可能是个20来岁的女孩,肤白、长发、穿白裙,清纯美丽。技术科表示多了这些线索,他们的把握会大很多,让陈浦等消息。 除了于公的感谢,于私陈浦许诺了对方一顿大餐,让他们带女朋友或老婆来。毕竟不同部门,你让人家额外加班,不能当成心安理得。而且男人的交情,就是这么处出来的。 技术科的哥们就笑着问:那你带不带?另一个人就更乐了,说他带屁,老光棍一个。陈浦想着这案子棘手,且得花点时间,等案子破了,应该能公开了吧?于是他半真半假地说:那得问我家那位愿不愿意来。 结果对方说:装得挺像,真有似的。 另一个说:他可能要带周扬新。 陈浦扭头离开。 然后陈浦又去找了一趟闫勇。 之前他和李轻鹞查到薛丽这张皮的存在后,就交代给闫勇,让他协调相关部门人员帮着彻查,现在得问问他查得怎么样了。这又是向思翎罗红民那条线的事了。 闫勇双眼放光地说:“刚才我也被派去现场,都没来得及跟你说——你猜的没错,薛丽这个身份下,不仅有手机卡,银行卡,甚至还注册了公司,境内外都有,全都处于正常状态。手机号码有两个,目前一个ip归属在湘城,另一个你猜在哪儿?” 陈浦背靠着闫勇的桌子,眼珠一转,说:“境外?” 闫勇打了个响指:“没错!我猜,向思翎和路星,一直用薛丽名下的手机号联络,这才是我们之前找不到两人勾连证据的原因。我已经提了申请,从通讯公司那里调两个手机号的聊天记录了。还有银行卡,薛丽的两张银行卡之间,也有过多次转账和提款记录。 最重要的是,薛丽名下,还有一家外贸公司,国外分公司就注册在路星逃亡的那个东南亚国家。我想,这就是路星在国外的资金来源和依仗。” 陈浦略一思索,说:“带着资料,我们马上去找老丁汇报,申请国外警方协查这家公司。路星只要再从公司取钱,很可能抓到他。” 闫勇眼睛一下子亮了:“要是抓到他,拿到口供,向思翎就完了!” ——— 李轻鹞走进会议室,里头已坐满了人。今天去黑黎峰,丁国强把刑警队能带的人手全带上了,二队三队都去了一些人,一队队长本来放假在做全身按摩,按了一半也被叫来支援。 李轻鹞的资历,上不了桌,只能坐外围靠墙的一圈座位。她扫了一圈,没看到陈浦。 第29章 过了一会儿,有脚步声靠近门口,李轻鹞不用抬头就知道是陈浦。他的脚步声总是比别人要快一点,但是走得很稳,脚下生风的感觉。 陈浦今天穿了件深灰色外套,里头是白t,敞着没拉拉链,他还是沉着脸,俊朗的脸好像凝着一层冷霜,径直走到桌旁空位,这才往李轻鹞的方向扫了一眼,对上了眼神,没什么表情,就坐下了。 李轻鹞觉得这样很好,她就喜欢陈浦工作起来这股六亲不认的劲儿。他要真黏黏糊糊,时刻对她特殊对待,她才要嫌烦。 李轻鹞是真觉得,最好的男朋友,就得识分寸,懂进退。有些话,有些尺度,两人不用说就有默契。之前她还有点担心,怕他对她太热情,毕竟第一天他就亲得她嘴都肿了,抱了她好久才肯放下。不过现在看来,那只是他独在她面前露出的一面。工作起来,他完全就恢复了那副又冷又硬的刑警做派,这样很好。 会议开始了。 技术部门先展示了新鲜出炉的嫌疑犯画像。李轻鹞凝神望去,和向思翎描述得差不多,但更加直观。男人大概三十几岁,有着浓黑的眉毛和粗隆的脸部骨骼,很短的平头,鼻梁挺拔,厚嘴唇。画像师功力了得,只是素描,男人的那双眼也让人印象深刻——阴冷、透亮,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死气,叫人看得心里发毛。 几个部门轮流汇报了目前的工作进展: 一、现场只发现了钱成峰、向思翎和钱思甜的指纹和毛发,如果存在第四人,那他应该戴着手套甚至头套。 二、这个人在现场穿42码鞋,从步伐幅度来看,个头不高,在170-175之间。由于现场土质较硬,足印质量不高,无法判断体重。 三、双耳锅、帐篷地垫和汽车雨刷上的血迹,都属于钱成峰,现场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血迹; 四、钱成峰脸庞附近的地垫上,点滴状不明液体,是钱成峰的口水; 五、凶手捆绑钱成峰的绳索、还有塞住嘴巴的毛巾,都是常见物品,无法追踪来源; 六、法医证实,钱成峰右手手腕的伤口,是由解剖刀造成,一刀割到动脉,干净利落; 七、子弹的弹道分析结果出来了,是从一把美国产m1911手枪射出。这是一种经典老枪,古典与时髦兼具,可以安装消音器,是很多枪械爱好者的心头好。 八、对于凶手杀人后的逃亡路线,当时警方已第一时间封锁黑黎峰相关道路,查找监控。凶手下山的足印,中断在半山公路附近。从那个位置,有三个方向可以逃离:两条公路,或者直接从没有路的山坡徒步下来。目前三队的人正在排查案发时间段,所有车辆和行人,还有所有的山坡。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听完这些汇报后,丁国强思索片刻,先点了陈浦:“把你刚刚给我汇报的情况,也说一下。” 陈浦就把薛丽的情况,介绍了一遍。众人一片哗然。 陈浦环顾一周,目光锐利而沉冷:“目前我们所掌握的,和凶手有关的情况,全都是向思翎的一面之词,包括画像也是她描述的。她现在是罗红民案的头号嫌疑人,一旦我们掌握证据,抓到路星,就能抓人。所以,在往下查之前,我们要搞清楚一个问题:向思翎所有的这些话,究竟是否可信?能信多少?” 大伙儿交头接耳,议论起来,有的甚至还低声争论起来。 有的说信,因为从向思翎的口供看,有理有据,细节充分,她不可能凭空捏造出这么一个人;也有的人说不信,向思翎鬼话连篇,说不定钱成峰根本就是她杀的。从她抵达现场的时间,到报警的时间,正好够杀人。足印那些,都是可以花时间伪装的。且凶手不杀她、反而和她聊天的事,也过于离奇和牵强了。 但立刻又有人说,向思翎那么爱她的女儿,为什么要带女儿去目睹父亲死亡过程,如果计划杀人,根本没必要。 丁国强听了一会儿,示意所有人安静下来,他拍板定下后续调查基调:“向思翎的话,作为参考,继续搜查对比画像中男人的身份,但不作为唯一的侦查依据。我们回到凶案现场,一切让证据和事实说话。” 李轻鹞听到这里,不由得佩服丁国强这个老手。查案时,会遇到很多线索,有的时候,线索本身也是诱惑。就譬如向思翎的口供,简直就是条捷径,把凶手的脸都画出来给你了,你能不心动?谁不想早点破案,谁不想立功,有人自然就动摇了,主观倾向于向思翎。但丁国强的心就稳得很,要求所有人回归犯罪现场,看事实说话,不受干扰,这也算是一种保持初心吧。 她又看了眼丁国强身旁的陈浦,此刻和他师父同款沉冷梆硬的脸,显然想法一致,巍峨不动。 丁国强说:“现场主要是二队勘探的,二队先说。陈浦你最后说。” “是。” 方楷是二队老资格,这种时候往往靠他挑大梁,打头阵,当仁不让第一个发言:“我有三点想法,第一,凶手是死者的熟人;第二,凶手训练有素;第三,如果存在第四人这么个凶手,那么他早就认识向思翎,并且知道她会来,做好了心理准备。 为什么这么说呢? 第一,现场所有脚印,都是清晰、成串的,每个人的行进路线清晰,也就是说,没有在帐篷外,发生肢体冲突和搏斗。帐篷外,还留下了凶手摆放鞋的一对整齐鞋印,鞋头冲着帐篷。如果是陌生人,钱成峰不可能允许他进帐篷,鞋印就不会是那样。所以我认为,死者与凶手认识。 第二,钱成峰虽然常坐办公室,但是个头高,身体结实,哪怕凶手是个男人,制服他也不容易。但在开了那一枪之后,凶手只用了一击,就制服了钱成峰,继而控制住他的手脚。这其实是比较难的事。凶手有搏斗经验,身手利落,换句话说,很会打架; 第三,从凶手的表现看,肯定是有计划的犯罪,不是激情犯罪。那么他一定提前盯梢,确定了钱成峰的行程,伺机下手。从钱成峰准备的那些东西看,谁都知道,他很可能约了向思翎母女。这对于凶手而言,就形成了一个两难的选择:现场天时地利人和,没有监控,易于逃脱,是杀人的好地点,再等下次这么好的机会,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但如果决定动手,就很可能碰上向思翎母女。但最后,凶手还是决定动手。这说明,他早就知道向思翎的存在,知道她是谁,并且做好了心理准备,被她看到脸,也无所谓——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向思翎没说谎。我个人认为,向思翎和钱成峰的死无关,凶手另有其人。” 第30章 方楷发完言后,大伙儿议论纷纷。丁国强问:“方楷说的三点,大家都同意吗?” “同意。”“同意。”“观察很细致。” 丁国强就叫了个人,把方楷说的三点,都记录到黑板上。 这时丁国强点名了:“李轻鹞,你说一下,向思翎这条线你跟得最久。” 李轻鹞坐在外围,立刻站起来,答:“是。”她很明白,不仅是她跟这条线最久,这也是领导的态度——给新人发言机会。很多人看过来。 她今天穿一件浅绿针织长袖,深咖色长裤,站在一堆刑警中,就像一株清雅的百合,落在黑乎乎的泥地里,越发显得个子瘦高苗条,肤色白皙清透。可这样容颜柔美的她,却不会给人半分娇弱的感觉。大概是因为她站得太直了,眼神太淡了,声音又太稳。 她说:“我先说一下对于向思翎的判断——我赞同方楷的话,她和钱成峰的死无关,凶手另有其人。主要原因有三点: 第一、根据我们掌握的资料,向思翎和钱成峰,正在准备他们父女俩出国的事。向思翎没有理由在这时候杀掉钱成峰,她也没有杀人动机; 第二、向思翎非常爱女儿,这一点从没变过。如果她今天计划杀人,没必要带女儿来,只和钱成峰约好共度二人时光就行。我不信她会让女儿亲眼目睹父亲被杀,重蹈她的覆辙。 第三、我感觉,向思翎的作案风格,和这起案件完全不同。向思翎非常谨慎、细致、计划周全,几乎是把所有能算的都算到了,确保不出错。相比之下,这起案件的凶手,虽然也有很强的反侦查意识,风格依然要粗犷很多。无论是逃跑路线的选择,还是杀人现场的控制,都充满了机动性和风险,但凶手好像无所谓。一个很谨慎周密,一个却大开大阖。他们不是一个风格。这起案件的凶手,和刘怀信案的真相,才是一个人。” 顿了顿,李轻鹞继续说道:“回到犯罪现场,我也有两点小发现。第一,凶手用来堵住钱成峰嘴巴的毛巾,中途拿出来过,那个位置的地面才可能沾上口水,毛巾上也沾到了地上的血迹。为什么?如果他决意杀人,为什么中途要冒着钱成峰出声呼救的风险,拿出毛巾,让他能够说话——我认为,凶手很可能在逼供,要从钱成峰这里,问出一些事情。” 这话一出,众人都有些惊讶。 “第二,和刘怀信对比,钱成峰的遗书,无论是透露出的情绪稳定程度,还是文字内容,完全不同。我记得很清楚,刘怀信的遗书,字迹清晰,笔锋稳定,一气呵成,也很整齐。所以我一直觉得,就算当时受了胁迫,刘怀信写下遗书的文字时,也是心甘情愿的,他的内心真的有愧。钱成峰则不同,他当时肯定慌极了,一点都不想死。 遗书内容,肯定是凶手指定或者要求的。刘怀信写的是:【但愿我的死,能够赎罪】。钱成峰写的是:【我是个畜生,不配活在世界上。我就算死了,也无法赎罪。】这说明,在凶手心里,对这两个人的仇恨程度,是有区别的,刘怀信尚可原谅,钱成峰罪不可恕。” 若说李轻鹞对于向思翎的判断,并不出彩,很多人想到了。但后头两点推断,却令老刑警们都兴奋起来。他们没想到这个小姑娘才来几个月,思路已如此敏锐,态度又落落大方,令人不能小觑。 一队队长那个混不吝的,甚至不顾场合,重重拍了一下身旁年轻刑警的背,意思是这么好的姑娘,你怎么还没追到?年轻刑警的脸立刻红了,偷偷又望了李轻鹞一眼。 不过李轻鹞还真没注意到这位路人甲,她发完言坐下时,确实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于是她的目光随意一抬,就和陈浦对上。 他是背对着她坐在前头的,一只胳膊放在桌上,侧身望过来,另一只手搭着椅背,手里还捏了支笔。他的脸色平淡,和听方楷发言时的表情一样,一副下属再牛逼我也云淡风轻深藏功与名的端重模样。只是在两人目光对上时,他的眼里闪过似有似无的笑意,就把身子扭了回去。 李轻鹞平心静气低头,继续做笔记,微微一笑。 又有二队三队的几个人,发表了意见,内容大同小异。最后丁国强点了陈浦的名。 陈浦说:“大家都说得差不多了,我再补充两个细节: 第一,刘怀信案时,我们一直搞不清楚的一点:凶手是怎么做到,在不搏斗的情况下,逼迫刘怀信割腕。现在答案清楚了——凶手有枪。但是问题也来了,他既然有枪,在这起案件里也开了枪,为什么还要选择割腕这么麻烦的杀人方式? 刚才李轻鹞说了,刘怀信死前的心态和钱成峰不同,他是心甘情愿去死的。那么我推测,刘怀信是在凶手的诱导下,自己割的腕,所以割了四道才成功;而钱成峰是凶手亲自动手,一刀毙命。这是很难的,凶手训练过很多次。割腕,这意味着放掉身体里所有的血,让死者看着自己一点点慢慢死掉。这对于凶手而言,一定有特殊意义。 第二,凶手不仅训练有素,而且心态极其稳定。我也赞同李轻鹞说的另一点,他的作案风格,确实比向思翎粗犷。但我认为,他一定比向思翎更擅长犯罪和杀人。 我们回想一下向思翎所描述的整个作案过程——当他掏出枪后,钱成峰肯定试图反击,但是他开枪极其果断,枪法也准; 向思翎母女的到来,对于凶手继续控制现场,是有很大难度的。孩子再小,他也要同时控制两个人;而且向思翎不是普通女人,身体素质很好,对自己有过训练,有一定的反击能力。但凶手几乎是瞬间确定了应对方法——没有用麻烦的绳索,而是掏出了束口带,先抢到孩子,令向思翎不敢反击,轻而易举将两人制服。 接下来,他和她们在尸体面前聊天,聊了半个钟头。离开时,又冒风险,骗向思翎是出去抽烟,不急不慌逃离。 凶手在整个犯案过程中,心态极其放松,冷静,机变能力强,游刃有余。这说明他很可能之前就具有丰富的犯罪经验,并且完全不怕死,肆无忌惮。” 会议现场再度嘈杂起来。 陈浦所描述的这种亡命之徒,他们之前不是没遇到过。但是犯罪技巧这么高超,还有枪的,还是第一次。 这意味着,一个高度危险的连环杀手,一直在湘城。而随着第二次作案,他显然不打算再隐藏自己了。 丁国强的心情听得越发沉重。陈浦这小子,他的亲徒弟,向来就是这样——什么话领导怕听到,不最爱听,他就说什么。偏偏他说的都是耿直的真话,让你只能捏着鼻子认。不过,卒郁之余,丁国强也有点骄傲,觉得徒弟的发言抓住了案件和凶手最核心的本质。 丁国强表面很矜持地点头说:“陈浦说得很对,各部门必须提高警惕,全力以赴,尽快抓住凶手。所以,大家都同意,这两起是连环案件,凶手是同一个人?” 大家都点头附和。 一道声音响起:“丁队,我还想从犯罪心理角度出发,发表一下看法。” 丁国强挑眉看向周扬新:“你说。” 大伙儿也都安静等待着。 犯罪心理,在座的都知道,多多少少也会一点,有时候也会运用一部分到查案里。周扬新平时是个踏实傲气的小伙子,人缘很不错。大家也知道,他是个犯罪心理迷。但像今天这样,真碰到连环杀手了,周扬新郑重其事从犯罪心理角度发表意见,还是第一次。 周扬新站起来,那模样倒是令李轻鹞侧目——平时的吊儿郎当一扫而光,气场沉稳了好几岁,眼中锋芒毕露。倒像是和丁国强、陈浦一挂的老刑警了。 李轻鹞心想,人有特别热爱和追求的东西,就是不一样。 周扬新说:“我做了一个比较简单的心理侧写,尽我所能,希望能对破案有参考价值。很多情况,前面的同事都讲了,譬如凶手训练有素,心态极其稳定,这些不再赘述。还有凶手的年龄、外形,也都有了。除此之外,我认为凶手还有以下四个特点: 一、拥有超出常人的经济实力。手枪不是普通人民群众可以接触到的,必须有国外渠道,国内能弄到很难,就算能弄到,那也必须有非常可靠的人脉关系,价格极其昂贵。 二、我和李轻鹞,对于凶手作案风格的看法,有所不同,或者说,我们是从不同角度去看。她看到了大开大阖,粗犷。我看到的是计划性、明确的目的性,闲庭信步般的作案风格。凶手拥有充足的空余时间、足够的财力,以随心所欲的态度,来策划这两次犯罪。我从中读出了某种微妙的优越感; 三、凶手的作案速度一定会加快。第一起刘怀信案,他还伪装成自杀,明显想要拖延时间,大概是因为作案目标不止一个,怕警方过早察觉他的真实意图,所以放烟雾弹。但这起案子,他连自杀都不伪装了,甚至还露了脸。这说明,他离他的最终目标不远了。如果说这个案子,对于他来说,都像开胃小菜一样轻松,那么下一个案子,他一定还会杀人,并且性质会更严重,很快就会有第三起命案。我同意陈浦的看法,他早已经不在意生死,只要在被警方抓住前,完成所有作案目标即是胜利。 四、把遗书折成千纸鹤这一点很奇怪。为什么不是简单叠成方块留下呢?这个行为很细腻,很抽象。我上网查了千纸鹤的寓意,有三种:一是祝福勇气健康好运;二是表达友谊;三是表达美好的心愿。总之,表达的都是美好的东西。凶手到底想要祝福谁?还是在反讽死者和他曾经的友谊? 我的看法就这么多。” 周扬新坐下后,众人又低声议论了几句,倒是没有人发表不同看法,还有人对周扬新点头赞许。李轻鹞认真在笔记本记下了这几点,她觉得很受启发,或许回头她也该多读读犯罪心理方面的书。 丁国强向陈浦投去个询问的眼神,陈浦点头,表示他也觉得周扬新讲的有价值。 其实丁国强干了大半辈子,以前碰到连环杀手也就两次。有一次还是作为辅助力量,协助省厅、他亲哥丁雄伟那里的案件。不过当时,他们请来的犯罪心理专家,也令丁国强印象深刻。 到这时,黑板上有关这名嫌疑人的结论,大大小小,已经写得满满登登—— 【1、熟人; 2、训练有素; 3、认识向思翎; 4、穿42码鞋,身高170-175之间;体重无法判断。 5、使用m1911手枪; 6、杀人前拷问过钱成峰; 7、割腕放血对于凶手有特殊意义; 8、心态稳定、放松,不怕死。 9、犯罪经验丰富; 10、对钱成峰的恨意超过刘怀信; 11、拥有超出常人的经济实力; 12、计划性、目的性、优越感; 13、作案速度会加快,很快会再杀第三人; 14、千纸鹤表达对谁的祝福?】 丁国强思索片刻,做出了接下来的工作安排: 待会儿他亲自带陈浦、三队队长,再加一个亮点周扬新,去找局领导汇报。 现阶段案件侦查,以二队、三队为主。二队主要负责根据向思翎提供的画像,以及今天的会议结论,尽早排查、确定嫌疑人身份;三队继续负责黑黎峰现场嫌疑人搜寻和追捕。 第31章 李轻鹞领到的任务,是和二队另一个同事,根据嫌疑人的画像,在居民资料库中筛查、对比,最终确定向思翎指认的嫌疑人到底是谁。 虽然画像师已经绘制出人像,这并不代表,警方立刻就能够知道他是谁。因为技术部门将画像导入数据系统后,光是本省常住人口中,与画像相貌相似的人,电脑就筛选出三百来个。这些人,背景、身份各不相同,与画像的相似程度有高有低,但考虑到画像本身也存在一定偏差,所以这些人都得过一遍。刑警队的人,要一个个分析比对,最终选出嫌疑最大的人选。 李轻鹞自己拟定了几条优先筛选原则:一、年龄30-40岁之间;二、与钱成峰或刘怀信有过直接或者间接的联系;三、最近几天人在湘城;四、七年前也就是2016-2017年的经历存疑。 因为有些人的资料不全,需要一个个打电话核对,或者找相关部门查实,这个工作过程很繁琐,李轻鹞和同事俩人,一干就干到晚上11点多。 两人眼睛发花,脑袋发胀,加上这么晚了,好多人也联系不上,查证不了。两人决定先各自回家睡一觉,明早继续。 虽说大案来了,刑警们停止休假,觉每天还是要睡的。离得远的就睡值班室,离得近的还能回家躺躺,人人都要随时待命。 李轻鹞下楼时,办公楼的灯已经灭了大半。她打着哈欠,心想陈浦跟着丁国强离开,一直没回来,不知道今晚他还会不会回家。 结果想曹操曹操就到。 一辆警车驶进大院,主驾下来的人正是陈浦,丁国强从后排下车。 李轻鹞远远凝望着他,一脸正色,不急不缓走过去。 他俩一边往这边走,一边低头交谈。陈浦看到了她,但就跟没看到似的,继续跟丁国强说话。 走近了,李轻鹞打招呼:“丁队,陈浦,刚回来啊?” 丁国强点头:“下班了?” “嗯。” 丁国强脸色淡淡的:“辛苦了。” 陈浦一直都没吭声,存在感极弱,和李轻鹞擦身而过。 等李轻鹞走出大院,陈浦陪着丁国强刚走到楼下,就站住脚步:“情况就是这些,师父,没别的事我回去睡会儿,您也早点休息。” 丁国强斜眼瞪他:“狗撵兔子啊,这么着急?没出息。” 陈浦笑了:“工作不是讲完了吗,这么晚了,她一个女孩子走夜路,我不放心。” “赶紧滚。” 每当到了深夜,朝阳家园这片萧条的小区,格外寂静。昏黄的路灯像水一样泼洒在路面,李轻鹞的前方,一辆车一个人都没有。可她反而觉得这是一天中难得的清净。她由衷喜欢这种整个世界沉默以对的感觉。她把双手插进裤兜,一步步慢慢走着,仿佛这样才能释放一身的疲惫。 可偏偏有人要扰她清净。 轻快敏捷的脚步声响起,落在李轻鹞耳朵里,就像是急促的雨滴,滴答滴答打在一片舒展的荷叶上。 她不回头,继续走自己的。那人的脚步声在身后站定,问:“怎么不等我?” “我又不知道你回不回家。” 陈浦靠得更近了,搂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轻车熟路捉住她的,握在掌心,摸了摸温度。他的外套上浸着夜的寒气,冰冰凉凉的,可他的手依然热。一身清冽的气息,瞬间不由分说将她包裹住。 李轻鹞却皱眉嫌弃:“离单位这么近,被人看见,松手。” “不会。”陈浦说,“这么黑,谁看得清?真被谁看见了,我俩咬死不认。” 李轻鹞转头看着他:“你这么快跟来,老丁不会怀疑吧?” 夜色中,他的脸部棱角有些模糊,眼里却有隐约的笑。他把她的脖子往怀里一搂,低头就含住了唇。 李轻鹞有种奇怪的错觉。 感觉距离两人上一个吻,好像已经过了很久,可明明不是这样。之前他的唇都是热的,今晚却是凉的。他的舌头勾了好几次,李轻鹞好像才反应过来,迎上去,和他安静纠缠。 陈浦的手一直扣在她脖子上,两人脚下的步子就走得慢吞吞乱七八糟的。李轻鹞推了好几次,才把他推开。 “都不好走路了。”她抱怨。 “不会。”他说,“有我呢,你闭着眼睛走。” 这一打岔,李轻鹞都忘了刚才问了什么。两人手拉着手继续往家走,陈浦才说:“老丁那里已经过了明路,你放心。” 李轻鹞:???!!!她放个鬼的心。 “不是说要低调,谁都不说吗?” “他自个儿看出来的,我有什么办法,难道问到我头上,我还不认?”这人十分理直气壮。 也不是多大的事,李轻鹞懒得纠结了。两人走到她家楼下,她摸了摸肚子,说:“有点饿。” 陈浦也饿了,说:“那出去吃点?” 李轻鹞摇头:“都这个点儿了,出去吃肯定会吃饱,容易睡不着,但是不吃饿着也睡不着。” “那你想怎么办?我都行。” 李轻鹞想了想,说:“算了,你自己去吃吧,我家还有袋速冻馄饨,煮几个垫垫就行,这样既不会吃太撑,也不至于饿得睡不着。那我回了。” 李轻鹞自认为想出了个两全其美的主意,正要转身上楼,陈浦抓着她的胳膊没放,神色明显难以接受:“你不陪我吃?” 李轻鹞就笑了:“没听说当女朋友,还要顿顿陪宵夜的吧?你不如找只猪。” 陈浦看她一眼,松开人,越过她,先上了楼梯:“算了,我也吃小馄饨。” 李轻鹞觉得也行。 进了屋,陈浦问:“我煮你煮?” “我煮吧,馄饨我煮得蛮不错的,你坐会儿。晚上不喝茶了,倒两杯养生水,冰箱里有,微波1分钟热一下。” “行。” 两人各干各的。陈浦倒好水,坐在沙发上,一抬头,看到她站在灶前,手里拿个勺在锅里缓缓滑动。明明煮个速冻馄饨这么简单的事,她却站得笔直,低眉敛目,很认真的样子。明亮的灯光下,她的头发乌黑柔软,肤色白皙干净。 陈浦看着看着,忍不住笑了出来,举起手机,“喀嚓”迅速拍了张照片。 没多久,就闻到了香味。李轻鹞端着一大一小两个碗出来,陈浦赶忙站起来接过,放在茶几上,低头一看,她的碗里5个,他的碗里15个。一颗颗饱满的馄饨浮在点了生抽和醋的浅黄汤汁里,上头还飘着翠绿的葱花,简单,却让人感觉拇指大动。 “不够还可以煮。”李轻鹞大方地说。 “够了。” 李轻鹞家里是很随意的,丢两个垫子过来,两人就坐在地上,就着茶几吃馄饨。聊了一会儿工作的事,馄饨很快吃完,李轻鹞刚要站起,陈浦已端起两个碗先站起来:“我洗,你休息会儿。” 李轻鹞就没动。她背靠着沙发,望着他在厨房利落的响动,觉得他这方面表现还不错。 等陈浦洗完碗,晾好抹布,两人又坐沙发上,喝了一会儿水,好像也没什么可聊的了。李轻鹞一看时间,12点15,陈浦明显也有倦意,靠在沙发里。 但他就是不说走。 李轻鹞果断开口:“陈浦,明天见。” 陈浦大概也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地赶人,整个人顿了一下,才看她一眼,但又偏头看向一边,笑笑,不说话,但还是没起身。 李轻鹞完全没想到,他还有这么难缠的一面,完美演绎了什么叫做充耳不闻。 她没忍住笑了,说:“可以了啊,难道你还打算在这里坐一晚上?赶紧回去睡觉,我也要洗澡睡了。” 结果这句话仿佛带给了癞皮狗灵感,他“哎”地叹了口气,身子一打横,重重倒在沙发上,双臂往脑袋后头一垫:“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呆一晚上了?我想睡你家沙发。” 第32章 一直以来,对于男女关系,李轻鹞既谈不上热衷,也算不上冷淡。洒脱的外表下,其实藏着随遇而安的被动心态。但这并不代表,她能容忍一个男人刚当上男朋友三天,就想在她家过夜。 她上一个男朋友还是骆怀铮,两人的关系纯得不能再纯。此后就是长达7年的断情绝爱期。所以她虽然不是保守羞涩的人,但对于男~女之事,也没有生出过热烈兴趣。她更习惯独处,而不是两个人的亲密无间。 于是她走到沙发旁,拖陈浦起来:“陈浦,你的脸掉地上了,快捡一捡。” 陈浦不动。高大的身体沉得跟块铁板似的,李轻鹞使出全身力气,一点拽不起来。 她变脸了:“你走不走?” 陈浦立刻反握住她的手,一骨碌爬起来,又把人腰给搂住,说:“别生气,我没想别的。这一天到晚,咱们就能相处一小会儿。我……真就想在离你近点的地方呆着。我保证不进房,也不干别的,行不行?” 李轻鹞垂眸看着他。陈浦敞着外套,头发有点乱,肩膀很宽,双腿打开,把她包围在当中,他的眼神漆黑澄亮。 见她不说话,陈浦又拉起她的手,亲了一口:“我就睡沙发,绝不乱来。” 李轻鹞轻哼了一声:“你还没有乱来的资格。那你也要回去洗澡换衣服,才能睡沙发。” 陈浦一听,又喜又忧。喜的是他本来都没报太大指望,打算灰溜溜走了,她居然松口。忧的是这莫不是她的缓兵之计?等他踏出这屋门,她还能再给开? 思忖片刻,在高风险的干净和安全的脏臭之间,陈浦决定选择爱情。他果断再次躺下,闭上眼说:“明早我再回去洗。” 李轻鹞哪里能忍,揪他衣领:“必、须、洗!”他们今天还去了命案现场呢。 陈浦睁开眼:“真给开门?” “你再不去就不开了。” 陈浦叹了口气,爬起来,李轻鹞就跟监管犯人似的把他送到门口,他又转身,说:“来,发个小誓——你待会儿要是不给陈浦开门,下个月胖十斤。” 李轻鹞白他一眼,可看着他疲惫的脸色和眼里的血丝,没再怼他,而是幽幽地说:“要是待会儿我不开门,陈浦哥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陈浦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嘭”门差点摔他脸上。 陈浦留宿客厅这件事,并不会对李轻鹞造成什么紧张感。他俩这些日子当搭档,经常日夜相伴,一块儿睡办公室,一块儿窝车里打盹儿,早习惯了。她也相信他的人品。 相反,想到今晚他就在离她一墙之隔的地方呆着,她不得不承认陈浦的话,心中会有柔软满足的感觉——他晚上也陪着她,没有离开。 于是李轻鹞火速去冲了个澡,拿了件保守的家居服穿上,再给沙发上放好被子和枕头,门就被敲响了。 李轻鹞打开门,看到一个穿着黑色格子棉睡衣的陈浦。 他又把头和脸都洗得干净水润,眉眼比白天看起来还要英俊清晰,灯下,连每根眉毛都显得乌黑分明。 睡衣看起来也很新,反正李轻鹞是头回见他穿正儿八经的睡衣。以前晚上他洗完澡,穿的都是旧t恤运动短裤之类。 李轻鹞忽然意识到,陈浦平时可以是个特别随便,不讲究的人。但是在某些奇怪的时刻,他有着顽强的仪式感。 李轻鹞忍着笑,面无表情转身进屋。她说:“被子枕头是我平时用的,都洗干净了。那晚安了,实在睡得不舒服你就回家,明早见。” 她刚要往屋里走,手臂被拉住,陈浦顺势在沙发坐下,把人拉到大腿上坐着。他用虎口卡着她的下巴,低眸问:“就这么进屋了?” “不然呢……” 呢字刚吐出,就被他含住了。 已是子夜时分,屋子内外都静极了。他的睡衣料子很柔软,身上是很淡的橙子和马鞭草混合的沐浴液味。这样的感觉有点奇怪,也许是两人都穿着睡衣,太贴身了,也太私~密了,有一种比平时还要宁静亲近的感觉。亲了一会儿,李轻鹞的双手抵着他的胸膛,他和她额头抵着额头,说:“谢谢。” 李轻鹞不说话,只在极近的距离凝视着他。 他和她对望了一会儿,彻底抬头,松开双手,还在她腰上一拍,示意她起来:“进屋吧,记得反锁好门。”动作特别果断。 李轻鹞转头看他一眼。 他坐在沙发上也看着她,眼眸深亮而温和。 两人没再说一个字,李轻鹞走回房,关上了屋门。 客厅里黑下来,陈浦叹了口气,躺下来,暂时不用盖被子,他也不觉得冷。沙发虽短了点,不过再艰苦的环境他都睡过,适应完全没问题。他闻着枕头上似乎有点香味,嘴角露出笑意,闭上眼睛。 虽然前头闹腾了这么久,可是没几分钟,陈浦就睡得很沉,毕竟白天忙得筋疲力尽。 里屋。 一盏小台灯亮着。李轻鹞用薄毯子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睁眼望着天花板。 已经干躺了四十分钟,到了凌晨2点。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睡不着,完全睡不着。一会儿想陈浦在外头会不会也没睡着,一会儿想明早起来了她得第一时间冲去洗漱,洗干净脸了再跟他打招呼;又想案子的事,胡乱发散推理。 脑子里就跟跑马似的,李轻鹞叹了口气,这熟悉的纷乱感令她预感到,今晚八成要失眠。也许是夜太静了,也许是失眠令人烦躁无助,她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下床轻轻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看到陈浦酣然沉睡的那一刻时,李轻鹞的心里,飘过那么一丝丝失落。 她轻手轻脚去上了个厕所,回来时,陈浦还是之前的样子,仰面躺着,两条小腿架在沙发扶手上,一只手垫在脑后,另一只手垂落在沙发旁。被子大半揉在沙发角落里,只有一个角搭在肚子上。昏暗的光线里,他的面容沉静而英俊,显出比白天更加凌厉的棱角。 李轻鹞把手脚放得更轻,走过去,慢慢把被子拉起,盖住他的胸口和腿。又偏头看了看,他没睁眼。 李轻鹞蹑手蹑脚往房里走,刚迈出一步,腰已被人从背后搂住,她惊得倒吸一口凉气,被陈浦拽到沙发上躺着了。 第33章 沙发虽有那么宽,躺两个成年人绝对是很挤的。陈浦侧躺着,把她整个人都包~裹进怀里,双臂环绕,两人的身~体几乎严丝合缝地紧紧贴着。但是李轻鹞没有挣扎,也没说话,她明明没有故意吵醒他,却有种暗暗得逞的满足感。 陈浦似乎还睡得半迷糊状态,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哑着嗓子问:“怎么跑出来了?睡不着?” 李轻鹞很轻的“嗯”了一声。 陈浦清醒了大半,手一用力,李轻鹞顺从地转了个个儿,面朝他。他和她脸贴着脸,问:“为什么睡不着?在想什么?” 她说:“不知道。” “是不是因为我在这儿?要不我还是回去?” 她抓住他的睡衣:“不要。” 陈浦暗哑着嗓音笑了,说:“好,我不走。”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的背更紧地贴着沙发,又让李轻鹞枕在他的一只手臂上,一条长腿环了上来,将人缠~住。李轻鹞也抱着他的腰身,两个人紧得像一个人。 李轻鹞忽然觉得这个失眠的夜晚,感觉好多了。 “睡吧。”陈浦轻轻地一下下拍着她的背,“我看着你,你睡着我再睡。” 李轻鹞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她从未如此喜欢过一个人的怀抱。但这个人换成了陈浦,好像又合情合理,心安理得,随便她怎么样都行。 她没头没脑地问:“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陈浦愣了愣,努力睁大犯困的双眼,含笑说:“大概是你开始撩我的时候。” 她来了兴趣:“原来你这么不经撩?” “可不是,所以说,别随便惹老光棍,尤其是活在刑警队这种和尚庙里的光棍。你敢惹我,就脱不了身。” 李轻鹞“啧”了一声:“是谁当时口口声声说不会见色起意的?” 陈浦不想回答这个很打脸的问题,捏了捏她的鼻子,问:“你又是什么时候看上我的?” “不告诉你。” 陈浦立刻在她身上摸了一把:“说不说?我都老实交代了。” 她被摸痒了,忍不住笑,说:“停!不许摸!”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盯着她的眼睛,手却撩起睡衣下摆,得寸进尺地进去揉了一把,说:“说不说?” 刑警中队长的拷问技巧实在朴实而高明。李轻鹞整个侧腰和背酥~麻~战~栗~起来,她缩了缩,可他的手罩得很牢固。她又去拽他的手,自然是拽不开的。 也许人在黑夜里,都会是另一个样子。李轻鹞看着他此时的眼神,心里有一点毛毛的,她意识到不能再闹了,答道:“反正很早。” 这个答案在陈浦的意料之外:“什么时候?” 李轻鹞答得含糊:“我来二队之前,就在路上遇到过你几次,你没注意到我。可我知道你是谁,也很早就了解了,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浦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浓稠厚重得像蜜一样的喜悦,一下子在他心中激荡开。一圈又一圈,它们发胀成一个又一个巨大的泡泡,很快就填满了他的整个胸膛。他清楚听到自己一下又一下地有力心跳声,却只是沉默地望着她。过了一会儿,他低头用力咬住她的唇。 这是个非常深入、放~肆的吻。他和她两只手都十指相扣,胸~贴~着~胸,腿贴着腿,每一寸身体都完全覆盖着。他急切地在她的唇~舌中汲取着,仿佛这样才能抒发心中起伏的情绪,才能获取到他急切渴望的东西。只吻得李轻鹞浑身软得像一滩水,两人呼吸都急促起来。 陈浦知道今晚不能再继续了,他移开唇,低~喘了几口,轻声说:“我会对你好的。我可能没有别的男人那么浪漫,那么机灵会哄人。也没有很多时间,陪你约会,谈恋爱。但我会一直陪着你。你要什么,只要我有的,都会给你。以后我要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你都说出来,别气在心里,别影响我们的感情。”像是为了确定什么,他又重复了一遍:“我会对你好的。” 不知为什么,李轻鹞的鼻子酸酸的,想说我也会对你好,可又偏偏说不出口,她只轻轻“嗯”了一声,说:“说话算话,不然我不要你。” 他把人紧紧抱在怀里:“不能不要。” 抱了好一阵子,两人松开些,不约而同笑了。李轻鹞说:“要不你还是回去吧,这样搞得你也睡不好。” “没事。”他说,“我不睡也没事。你快睡。” 李轻鹞听话地闭上眼睛。陈浦的手不再动了,也不再亲她,只抱着一动不动。 可李轻鹞……能感觉出,他那一处的硬~度和温度,有一阵子了。此刻,它就挨在她的腿上,一点低头的趋势都没有。 然而,陈浦看起来神色自然极了,手一下下拍着她的背,好像它并不是长在他身上的。 搞得李轻鹞都有点困惑了。她虽不是男人,体会不到这种情况下,男人到底有着怎么样的冲动和难耐。但常识她还是有的啊。陈浦怎么一点不舒服的样子都没有。 她看着他温和的眼睛,忽然明白过来。 他不是没感觉,只是在忍耐。今天这个夜晚,陈浦没有给她半点暗示,也没有提出任何要求,半个字不提。 李轻鹞比之前每一刻,都要更加深刻地认识到,陈浦真的是个绝对天真的理想主义者。哪怕已经29岁“高龄”,哪怕处事风格犀利老练,他内心的那个陈小浦,始终纯净而浪漫,风度翩翩。 李轻鹞心中忽然涌起一丝怜惜,不仅对他,还对它。 她怎么想,就怎么做了,把身体又往前贴了贴,和他,也和它靠得更近。像依偎,也像呵护。 陈浦浑身一僵,低眸望着怀里人全心全意依赖的模样,觉得她肯定是无心触碰。 陈浦能怎么办? 就这么僵着,继续忍耐那堪比钢筋混泥土浇筑的感受。闭眼,睡觉! —— 次日上午,上班没多久,陈浦刚和三队队长通完气,挂上电话,就见李轻鹞快步走到他的桌前。 虽说现在是上班时间,可陈浦的手臂因被她枕了一晚上,还隐隐发酸。这会儿乍一看到人,内心无法抑制地涌起柔情,很有一种这个人走到哪里,都是醒目的发光的,周围一切人和事都是背景板的感觉。 周围没有同事注意这边,陈浦的语气软了几分:“怎么了,慢慢说。” 李轻鹞把手里的资料放在桌上:“我可能找到他了。” 陈浦立刻拿起资料—— 那是个方脸平头,相貌粗朗凶狠的男人,与向思翎描绘的画像,有9成5的相似。 洛龙,35岁,湘城本地人,父母都是做小生意的,家境算是小康水平。高中学历,因为打架斗殴,进过少管所。开过网吧,做过微商。23岁时因为生意纠纷动手伤人,入狱1年半。4年前,也就是2019年,又因为强~奸罪入狱。因为认罪态度良好,洛龙父母卖掉房子凑了一大笔赔偿金,对方出具了谅解书,只判了4年。两个月前他刚刚出狱,目前下落住址不明。 最关键的是,4年前入狱时,都要登记个人履历情况。2016-2017年间,洛龙填的赫然是:“网络直播。” 第34章 看到洛龙2017年有过做网络直播的经历,陈浦并未露出惊喜之色,反而皱眉。 “你也觉得意外。”李轻鹞了然地看着他。 陈浦点头:“对于七年前的直播经历,不管是刘怀信还是钱成峰,都讳莫如深,提都不对别人提起。当年他们带着李玉做的直播,绝对问题很大。洛龙如果是第三个人,为什么不隐瞒?反而随随便便写在履历上?” “只有找到他才知道了。” 然而,初步搜寻洛龙的情况,并不理想。 原来这两个月来,洛龙除了去atm取过两次钱,没有在外界留下任何生活痕迹。父母和以前的朋友,也不知道他人在哪儿,在干什么。 洛龙入狱前的手机卡早已欠费销号,他并没有去办理新手机卡,当然就没有产生移动支付记录。他也没有使用身份证购买、登记过其他东西。这让警方追踪他的下落,成了难题。 毕竟在信息化社会,你只要和移动信息网络发生一丁点联系,就会留下踪迹。可你要是完全以复古的、去网络化的方式生活,那你也可以近乎“隐身”。 这也令洛龙身上的嫌疑更大了。 丁国强安排了一组人继续搜寻洛龙的下落。这天下午,陈浦和李轻鹞决定先去趟监狱,调查掌握洛龙的基本情况——你得先知道要找的是个什么样的人,才能更快地找到他。 城南监狱。 两人先找了监狱长。那是一位五十来岁、经验丰富的老干部。对于洛龙这个人,监狱长有着鲜明印象。 “洛龙这个人,看着鲁莽,其实聪明。他都不知道是几进宫了,惯犯,犯罪经验丰富。当然也是老油条,很会应付狱警。有些年轻的狱警都会吃他这套,觉得他人很不错:讲义气、有男子气概,身上有股勇武的劲儿,只是因为太冲动了,才犯错。但我觉得并不是这样。 洛龙这种人,我这辈子见过不知道多少。这种人其实很自私,也很精明,心里只有自己,什么都不在乎。换句话说,这个人早就没什么人情味了,已经定性。你很难管教,他也不可能再改。你说再多为他好,他都当放屁。 在监狱里,他是一小撮人的大哥,平时很凶,下手也狠,一副不要命的劲儿。他也很能吹,嘴才不错,总是炫耀以前的犯罪经历。所以,人人不敢惹他。但另一方面,他和狱警,还有监狱里一些老大哥的关系,又处得不错,从来不得罪不能得罪的人。 不过,他确实有冲动的一面。他上次进来,就是因为强奸罪,当晚喝了酒,看女邻居漂亮,没忍住。据他说,那个女邻居平时也对他表现出有那么点意思,不知道真假。但就算人家对你有好感,也不能强行犯罪啊,据说还把人弄成了轻伤,非常的畜生。本来他只判了4年,去年就该出狱的。结果因为琐事,他暴怒之下打了一个狱友,才加了1年。” 陈浦又问,洛龙平时和哪个狱友走得最近。因为陈浦推测他有可能去投奔狱友了。 监狱长说了个名字:尚仁。 “尚仁今年已经51了,小老头一个,但他俩好像很投脾气,这两年成天在一块儿。尚仁虽然年龄大,但他九几年就入狱,早就和社会脱节,凡事反而听洛龙的。对了,尚仁比洛龙早出狱两个月。你们要找洛龙,是真有可能投奔尚仁了。” 陈浦就跟狱长要来了洛龙和尚仁两个人的资料,包括入狱前的卷宗,入狱后所有大大小小的记录。狱长给了他们一间空办公室,两人在里头仔细翻看。 彼时是下午3点多。由于昨晚两人回家很晚,还偏生要作,挤在沙发上抱着睡,自然睡得不好,腰酸背痛。李轻鹞这会儿困劲上来了,从包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风油精,往太阳穴、额头抹了抹。 陈浦闻到味儿,看着她斯文仔细的涂抹着这老物件,有些发笑。 李轻鹞很客气:“你要不要?” “来点。” 这要是在家里,陈浦肯定要把脸伸过去,让女朋友涂了。现在可不行,外出办公呢。他只能遗憾地接过风油精,戳戳戳戳抹抹抹抹,几下搞完。 李轻鹞看着他额头上不均匀的绿油,又联想到他表白当日眉尾没抹匀的面霜,实在忍不下去,伸手给他轻轻抹匀。陈浦一动不动,只垂眸看着她。心想成了男朋友就是不一样,这待遇,都快赶上贾宝玉了。 冲鼻的薄荷味直冲天灵感,两人的精神一振。 先看洛龙的资料。 有时候,文字和资料,看似刻板的记录,却能侧面反映出这个人的性格特点。 洛龙,35岁,身高184厘米,体重81公斤,穿42码鞋,身体健康,没有基础疾病。 正如狱长所说,洛龙这个人,入狱期间,冲动好胜,违规记录有不少条。无外乎是今天揍了这个,明天跟那个斗殴,是个不折不扣的小霸王。但他在凶悍之下,也不缺乏心机。真正会严重触犯纪律或者得罪狱警的事,除了去年那次伤人,别的都没有。换句话说,洛龙并不是没心机的人,除非真的没忍住。 洛龙入狱前的随身物品,只有一个手机和钱包,钱包里有两张银行卡、身份证和几百块钱。别的就没了。 5年牢狱,没有一个人来看望过洛龙,包括他的父母亲人。 陈浦和李轻鹞又看尚仁的资料。 他的卷宗就很老旧了。 尚仁,51岁,身高182厘米,体重75公斤,身体健康,没有基础疾病。他是在90年代扫黑行动中落网的,当时是某个黑社会团伙的大哥,欺行霸市、敲诈勒索、集体斗殴,性质非常恶劣,所以判了三十年。 出人意料,年轻时的尚仁,有着白皙俊朗的外表。即使现在,年逾五十,又过了三十年牢狱生涯,照片上的尚仁,也比同龄人看起来硬朗端正。 尚仁入狱前十年,父母、亲人、朋友还来不停探望,后来越来越少。 到了2014年以后,也就是近十年,只有孤零零的一条访客记录。 李轻鹞的目光扫过最后那条访客记录,眼神倏地定住。 竟然是他! 第35章 旁边的陈浦也看到了,两人迅速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难以置信。陈浦掏出手机,核对访客姓名后,登记的身份证号。 向伟,身份证号xxxxxx。 没有错。 来访时间是七年多前,2017年的春天,身份证号完全一致。尚仁这位唯一的访客,就是死在2017年夏天的向伟。 陈浦和李轻鹞都沉默了一会儿。本来,他们的目标是洛龙,查尚仁是顺带手。没想到,绕一个大圈,又绕了回来。 来访记录本上,只写了“朋友探访”,并没有写明向伟来见尚仁的具体原因。监狱长找来当时负责尚仁的管教。管教对这件事印象深刻,因为实在太少见了。 向伟是来找尚仁做亲子鉴定的。 据说两人谈了一会儿后,尚仁就向狱方提出申请,是做他和在外唯一女儿的亲子鉴定。狱方也同意了。 第二天,向伟就带了鉴定机构的人上门。过了几天,报告寄给了尚仁一份。但具体的鉴定对象是谁、鉴定结果如何,狱方并未过问和记录。 不过,来访登记本上,有那家鉴定机构的名称和联系方式。 要说陈浦脑子灵活呢,向伟的案子,现在正好在重审。那么他们借案件的理由,调取向伟的dna鉴定记录,也合情合理。 那家机构很快把鉴定报告发到了陈浦手机上。 尚仁和向思翎的是亲生父女的概率大于99.999%。 李轻鹞立刻联系局里同事,让他们在追查洛龙下落的同时,也搜寻尚仁这个人。他们俩很可能呆在一块儿。 接下来,陈浦和李轻鹞按照计划,又见了洛龙的另外六名狱友。 和监狱长说的一样,在狱友们口中,洛龙是个讲义气的纯爷们儿,也很凶悍霸道,没人敢惹。也有个别人觉得,洛龙这个人挺虚伪的。 “脾气很大,说不到一起去就动手。” “下手重,很厉害,几个人都打不过他,那么壮个人。” 李轻鹞又问:“他有没有提过以前的工作经历,譬如做生意,做直播之类?” “有!他说他以前生意做得很大,赚很多钱,不过后来为了朋友,借给人投资,亏掉了一大半。” “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直播他也说过。”说这话的人犹豫了一下,李轻鹞温和地说:“没关系,什么都可以说,说得越详细越好。” 几个狱友互相看了看,大概是冲着有可能立功,那人接着说道:“他说以前,和两个哥们做直播,那两个都是大学毕业,但是都听他的。他们找了个特别漂亮的女孩,整天轮流……嘿,就是那么回事吧,不仅自己有得玩,还靠那个女孩直播,赚了不少钱。” “他有没有说,直播具体有哪些内容?” “他说花样挺多的,有时候吃播,有时候搞笑,有时候就……擦边,露点什么的。那个时候直播管得不严。” 陈浦:“他们从哪里找到那个女孩?或者和那个女孩的关系。” “那他没说。不过我们问过他,说那人家女孩肯啊?他说肯,怎么不肯,不肯他揍死她。” “后来呢,为什么他们三个没有继续做直播了?” “说是直播平台被关了,就没做了。” “那个女孩后来怎么样了?” “他说散伙了,反正他们也玩腻了。” —— 离开监狱,两人又驾车前往洛龙的父母家。 此时夕阳西下,气候凉爽。陈浦降下车窗,阵阵凉风拂面而来,仿佛也吹散了人心中的压抑和纷乱。 李轻鹞说:“咱们一项项捋一下。首先按现在的逻辑推断,洛龙就是当年利用李玉直播的第三个人。他又在狱中认识了尚仁,出狱后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杀死刘怀信和钱成峰报仇。正是因为尚仁的关系,他才没有杀向思翎母女,反而询问她们的情况。” “目前看来是这样。” 李轻鹞转头,望着陈浦的脸色,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洛龙这个人不太对?” 陈浦斜瞥她一眼,嘴角有了笑,“嗯”了一声。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先不管,接着查,把洛龙这个人查清楚再说。” 李轻鹞抄手抱胸,思索道:“还有尚仁。你说向思翎知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 “不好说,不过我敢打赌,问到向思翎头上,她肯定睁着无辜的眼睛,说我真的不知道。” 李轻鹞笑笑说:“没错,还是别指望她了。还有李玉……”她的神色冷下来:“你说这个人还活着吗?她当年会是自愿的吗?还是被他们诱骗,强迫,洗脑控制?” 陈浦沉默了一会儿,答:“李玉八成是假名。我有种预感,她很可能早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 洛龙的父母住在一片三、四十年前的老居民楼里,很小的两居室。本来他们在市区有套100多平的商品房,5年前为了给洛龙强奸的女孩赔偿,卖房筹钱。现在他们上了年纪,也没有再做小生意,就靠着社保退休金和女儿的资助生活。 洛龙还有个妹妹,叫洛佳,今年30岁,考上了名牌大学,工作生活都在外地。 一提到洛龙,老两口脸上浮现同样灰暗的颜色。 “我们已经不认这个儿子了,他的事,都和我们无关。” “从小到大,闯祸不断,我们当父母的,不知道跟在他后头,陪了多少钱,丢了多少人。可他还是不肯学好,成天只知道要钱。5年前他犯了事,我们卖房,那时候就已经讲明,是最后一次管他。以后我们再没有这个儿子。” “什么儿子,那就是个畜生,狼心狗肺的东西。上个月他还来过,跟我们要钱,说没钱买手机。我们不给,他还打了他爸,打出满脸的血,还抢了我的金耳环和项链,把我钱包里的几百块钱也拿走了。我们俩用的老人机,他没看上,不然也得抢走。” “他是不是又犯事了?你们把他抓走吧,我们再也不想见到他!” 离开洛龙父母家时,陈浦接到同事的电话:“浦哥,我们查到了尚仁四个月前出狱时,办的手机号,也找到了他当时租的房子。” 第36章 四个月前,尚仁出狱时,用身份证办了个手机号,最低套餐标准,每个月8块。侦查员们追踪到他的手机号,几个月来一直在大学城附近的一片老房子活动。 侦查员根据手机定位,找到那几栋楼,很快打听到哪些人家在往外租房,就这么一家家问过去,果然找到了尚仁租的那间房。 陈浦和李轻鹞眼前是一栋六层老楼,是某家单位的老房子,有几十年房龄,所以房租很便宜。尚仁租的房在一楼。说是单间,其实是以前那种楼房底层,每家每户的杂物间,没厨房没厕所,更很便宜,一个月只要400。 在片区民警的陪同下,房东老太太掏出钥匙开门。这种房子条件差,通风不好,生活不便,尽管便宜,租的人也不多。据房东说,半个月前,尚仁退租搬走后,一直还没有人住进来。 门一打开,就是一股闷闷的霉味儿。统共七、八平的单间,水泥地,灰墙,对面墙上一扇小窗。靠墙摆了两张1.2米单人床,一张旧木桌,两张塑料板凳,一个塑料垃圾桶,还有一个那种最便宜的布料折叠衣柜。 陈浦和李轻鹞进去转了一圈,除了垃圾桶里的泡面包装袋、一次性餐盒、2块钱一包的红金龙烟盒,还有桌上的几张广告,尚仁他们没有留下别的东西。 陈浦问房东:“一共两个人住在这里?” “对。” “他们每天都干些什么?” 房东老太太说:“干什么我不知道,应该没有正式工作。有时候他们白天在家里睡觉,有时候晚上出去,清早才回来——毕竟租我的房子,肯定得留意,万一不是好人,我就得把房子收回来。” 所以说,陈浦最喜欢和这种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打交道,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跟你说。堪比半个侦查员。 “你这里是按月支付房租?” “对,毕竟租这种房子的,流动性很大,有时候都是短租。” “尚仁一共租了多长时间?他那个朋友什么时候来住的?” “租了三个月,他那个朋友来住了一个半月。” “您没留他那朋友的身份证复印件?” 老太太嗫嚅着说:“本来想提的,不过那男的看着太凶,整天光着膀子在院子里冲凉,对我还算客气。我就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他们租金没少给,就算了。” 李轻鹞说:“是的阿姨,您一个人住,首先要保护好自己,不然外地的儿女也会担心。” 老太太听得连连点头。 李轻鹞又问:“那您对这两个人,感觉怎么样?” 老太太一拍大腿:“哎!警察同志,你们今天来了,我就知道他们不是好人,肯定犯事了吧?” 李轻鹞笑而不语。 老太太继续说道:“不过我觉得他们不是吸毒,不太像,挺精神的。那个小伙子还每天锻炼呢,房间里也没那些东西。但我还是觉得,他不是正派人。有一次,他还跟我楼上租房的单身姑娘搭话,把人家都吓到了,后头晚上下班,都不敢一个人回来。” 陈浦和李轻鹞对视一眼,李轻鹞问:“您有那姑娘的联系方式吗?” 老太太说的女孩就在附近奶茶店上班,跟人合租楼上的房子。她今天正好休假在家,陈浦和李轻鹞直接上楼找到了她。 女孩很年轻,才18、19岁的样子,不算漂亮,但是白皙清秀,还带着股青涩的孩子气。 一提起楼下住过的男人,女孩就露出略显恐惧和嫌恶的眼神。 李轻鹞问:“他找你搭过讪?” 女孩点头。 “他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什么?” 女孩有些窘迫地看了眼旁边的陈浦,李轻鹞对他说:“你先下楼。”陈浦声都没做,掉头下楼。 女孩好奇:“他是你的下属啊?这么听你的话。” 李轻鹞微笑:“可以这么说。” “不过他长得好帅,是我见过最帅的警察。” “我觉得也就还行。”李轻鹞神色平淡地说,“现在能说了吗?” 那是某个晚上,女孩下夜班回来,10点了,小区里静悄悄的。她走到楼梯口时,那间屋子的门正好打开,洛龙嘴里含着烟走出来,看到她,他站定了,朝她的方向吐出了个大大的烟圈。 “之前没见过你,住楼上?”洛龙问。 女孩还是很单纯的,刚出来打工独立生活不久,一身学生气,点头:“是的。” 洛龙就笑:“那是邻居啊。一个人住?” 洛龙生得又高又壮,相貌也凶,笑得流里流气,女孩本能感觉到不安,支吾着说:“我还有事,先上去了。” “等一下。”洛龙突然走过来,跟在她身后,一副也要上楼梯的样子,手抓着楼梯扶手。狭窄的楼梯间,空间压迫感一下子朝女孩袭来。 “你、你还有什么事?” 洛龙又笑了,说:“交个朋友行不行?我住一楼,不过是暂时的,最近钱不趁手。很快就能挣钱买房,明天有空吗?请你出去玩。” 女孩吓坏了,说:“我没空!”快步跑上楼梯。 正好有邻居下楼,楼梯间的灯全亮了,女孩冲到家门口,发现洛龙没有跟上来,松了一口气,赶紧进屋反锁房门。 从那以后,女孩从不在楼下停留,下班也尽量早回来,或者让店里男同事送一下。偶尔有几次远远看到洛龙,她掉头就跑,躲半天才敢出来。 —— 李轻鹞把情况跟陈浦一说,两人对视一眼,陈浦还是那句话:“先找到人再说。” 两人刚走出这片街区,同事就打来电话:尚仁从这里退租后,最近半个月,他的手机信号定位已经查清。 大概在14天前,尚仁的手机信号进入黑黎峰。 因为山区信号问题,近些天来,尚仁的手机信号时有时无,无法准确定位。 最近五天,他的手机信号一直没有出现过。 陈浦立刻给丁国强打电话,汇报了有关尚仁的事。 丁国强说:“好家伙,看来钱成峰的案子,真是洛龙伙同尚仁做的?” 陈浦说:“师父,我感觉这个案子不太对劲。” 丁国强很敏感,问:“你们那头调查洛龙还有什么发现?” “情况比较复杂,晚点回局里给你汇报。” “好。我通知三队一声,他们还在黑黎峰,让他们连着尚仁一块找。反正案子跟这两个人脱不了干系。” 第37章 天已经全黑了。 陈浦和李轻鹞所处的是大学城附近,夜晚特别繁华,整条街上都是夜宵小吃,处处坐满了人。 而在距此六十公里的黑黎峰深山里,几乎无人居住的森林里,黑暗也像食光的巨兽,正将寂静的一切吞没。 山林深处,传来脚步声。 两个男人,拄着登山拐杖,正在翻越湘城与临省的山脉。他们脚步蹒跚,衣衫褴褛,一个人手里握着把砍刀,另一个手里干脆只拿了根粗棍子。 其中年龄大的那个男人说:“咱们必须得跑吗?” 另一个抬起阴沉的眼,看着他说:“不跑,等死,还是等着把牢底坐穿?老子就不信,离开湘城,还跑不出一条活路。” —— 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头,陈浦说:“饿了吧?先吃东西,咱们再在他们生活过的这片区域逛一逛,看能不能有发现。” “行。” 两人挑了家看起来干净的餐馆,就在街边的餐桌坐下,扫码点餐。陈浦图快,点了份小炒黄牛肉,一份炒粉,再看购物车里李轻鹞点好的几样,眼神顿住。 一盘素炒生菜,一盘凉拌豆腐,一个卤鸡腿。没了。 前两样在陈浦看来,直接可以忽略不计。所以等于李轻鹞晚上就吃一个鸡腿?个头看着也不大。而且她每次吃鸡肉都要去皮,再去掉骨头,能有多少肉。 陈浦皱眉:“今天估计熬得晚,你再加点?要不和我一样,来碗炒粉。” 李轻鹞慢条斯理地撕开碗碟包装:“不要。” “听我的,晚上你会饿。”他正要在手机上加购,李轻鹞说:“陈浦,我有话跟你说,放下手机。” 陈浦抬头看着她,同时放下手机。 李轻鹞迅速在自己手机完成下单,当然没有加多一碗必定油香扑鼻的罪恶的炒粉。然后,她也放下手机,双臂搭在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陈浦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皮肤风衣,黑色运动裤。其实皮肤风衣这种东西,穿在普通人身上,很难好看,太贴太软,没有型,起不到任何修饰身材的效果。李轻鹞平时都不爱穿。 可陈浦穿着却少见的好看。他本就肩宽腰瘦,脊背挺拔,手长脚长,常年运动的男人身材不需要修饰,只需要把原本的样子显露出来,就已经很赏心悦目了。 看着这一身漂亮肉骨的份上,李轻鹞赏了他一个笑容,才开口:“我希望明确一条原则,我们在一起了,不代表你能管我,干涉我的任何决定,无论大小。大到职业方向、人生的重要抉择;小到我今晚吃不吃一碗米粉。我自己的事,自己决定。我找的是男朋友,不是爸爸。更何况我爸妈都干涉不了我。当然你也有这个待遇,今晚就算吃五碗粉,我也不会管你。只不过长此以往,我可能会不要你。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陈浦用黑沉的眼睛望着她,片刻后,偏头笑笑,提壶给她倒了杯茶,说:“行,我知道了,今天确实是我管太多了,还不是心疼你,以后注意。不过,我想声明一点:不管你以后多重,我都喜欢。” 李轻鹞:“得了吧。” “真的,你现在体重不过百,太轻了。我觉得110可能刚刚好。120也可以。就算140,我也抱得动,不过可能要双手。” 李轻鹞夹起服务员刚送来的那盘青菜,说:“虽然我不是为了你保持身材。不过,昨晚,是谁一直……”她顿了顿,果断说完:“一直来来回回摸我的腰?” 陈浦定定地望着她不说话。 李轻鹞:“呵。” 男人。 然而陈浦这厮的脸颊,居然泛起丝丝薄红,脸颊的肌肉轻轻翕动了一下。他低声说:“大庭广众,你别惹我。” “啧!”李轻鹞更来劲儿,最近的一桌客人离他们也有两三米,周围闹哄哄,她怕什么啊。她露出一个更加甜美的笑,隔着桌子把脸往前凑,说:“你凶什么凶?手感怎么样?你是不是就喜欢这种一把握的腰?还说什么140斤你也抱得动,虚伪。” 陈浦“草”了一声,刑警的手飞快,直接掐住了她的后脖子,身子往前一倾,就要捉住她亲嘴。 可李轻鹞也不是吃素的,虽然身手远不及陈浦,但是她灵活啊,脸一偏就避过了。陈浦亲了个空,刚想起身坐到她身边去逮人,旁边传来一个明显忍着笑的声音:“陈浦?” 两人回头,看到一个个头中等的胖子,乐呵呵地看着他们,手里还端着一个热腾腾的麻辣海鲜锅。 陈浦也有点意外:“曹皖军?” 李轻鹞面带矜持的微笑,毫不尴尬地看曹皖军放下火锅,和陈浦笑着抱在一起。 “你怎么来我家店吃饭,也不打个招呼?今天免单啊,不许付钱。”曹皖军笑眯眯地说,一看就是个特可乐的人。 陈浦也笑,李轻鹞倒是扬了扬眉。 陈浦这个笑,和他在同事、在她面前的笑,是不同的。虽然他在她跟前也经常笑得很开心,但此刻他的笑,特别爽朗,特别开怀,甚至有着些许少年气。 陈浦说:“你家的店?巧了,我们在附近出任务,随便找了家看得顺眼的店,结果竟然是你的地盘。” 两人又哈哈大笑,陈浦拉着曹皖军坐下,介绍道:“这我高中同学,曹皖军。这是……”陈浦本来要说同事的,想到曹皖军刚才看到了那一幕,改口道:“我女朋友,李轻鹞。” 好在李轻鹞看起来,并不计较他把他们的关系告诉外人。其实陈浦有种感觉,虽说在这段关系里吧,李轻鹞对他管得有点严。但真在外人面前,他觉得,她一定会给他面子。哪怕哪天他们的关系被局里人撞破了,她也绝对跟他站在一边,不会犹豫,会护着他,就像他一定会护着她一样。 这么想着,陈浦的心底温热起来,放软了语气对李轻鹞说:“这我高中时很好的哥们儿,我们关系很随便,没事的。” 曹皖军已响亮地叫了一声:“嫂子好!” 李轻鹞微微凝神。 毕竟她上一次被人叫嫂子,还是七年前,马君鸿咋咋呼呼喊的。再次听到这个称呼,心中略有感慨。 陈浦却哪里知道,以为她是有点不好意思。但这称呼,着实让男人舒服,于是他闷不做声默认了。 李轻鹞冲曹皖军一笑,点头。 陈浦又看着桌上那口香喷喷的海鲜锅:“这是?” 曹皖军就笑:“看到你坐这儿,我就把另外一桌的先端过来了。大哥,难道我就不能给你和嫂子加个菜吗?嫂子,我当年可是跟着陈老大屁股后头混的,虽说有两年没见了,你说我见了他,是不是该上供?” 这人讲话爽朗又风趣,眼神清亮坦荡,很合李轻鹞脾气。她也很给面子地伸了筷子,夹了一只虾,说:“我觉得你上供得很对,兄弟难得。谢谢你啊,很好吃。” 这下连曹皖军都觉得,陈浦这货找到这么个女朋友,真是走狗屎运了。瞧瞧,脸蛋漂亮,身材也好,还这么大方,有趣。 曹皖军立刻给自己也倒了杯茶,说:“嫂子,敬你。我哥要是有不懂事的地方,你多担待。” 李轻鹞和他一碰杯:“好说。” 第38章 曹皖军立刻给自己也倒了杯茶,说:“嫂子,敬你。我哥要是有不懂事的地方,你多担待。” 李轻鹞和他碰杯:“好说。” 曹皖军哈哈大笑。 陈浦也笑,眼睛一直停在李轻鹞脸上。曹皖军想的没错,哪怕陈浦觉得自己不需要女朋友挣面子,但李轻鹞的洒脱大气,给他的第一感觉,还是很有面子。就是诸如:我女朋友聪明又会说话,这么撑得住场面,肯定让曹皖军羡慕死了……之类的感受。同时他也觉得新鲜,没见过李轻鹞人前练达的这一面。毕竟她在他面前时,都是当爷那个。 这家店是方桌条凳,本来陈浦和李轻鹞是对面坐,曹皖军来了,陈浦就跟李轻鹞坐一条长凳上。此刻他忍不住搂住人的肩,顺着他们的话头说:“我哪里不懂事了?你叫我往东我敢往西?” 曹皖军听不下去了,对陈浦竖起大拇指:“哥,原来谈恋爱,你也是这个,太让人刮目相看了。去年我和几个同学聚会,你没来,我们还打赌你会单到多少岁。我赌的是40,是我低估你了。” 陈浦微微皱眉。曹皖军这话本来没毛病,但还是会带给人一种他陈浦以前很滞销很不容易才脱手的感觉。那可不行,李轻鹞听着呢。于是他说:“前几年是我不想谈,没遇到合适的。” 曹皖军立刻接口:“那当然,老大这么帅,想当年,咱们高中追你的女孩海了去了。” 这要换别的男人可能沾沾自喜,可陈浦马上沉默了。 果然,他身边的李轻鹞,阴阳怪气地微微一笑:“真的啊?我男朋友女人缘这么好?” 曹皖军觉得自己这句话也没毛病。但大家都是过来人,他隐约感觉出,陈老大的家庭地位,可能比他以为的还要低。于是他立刻找补:“嫂子你放心,老大那时候特别洁身自好,一个都没接受,你绝对是他的初恋。” 陈浦这才出声,轻嗤道:“什么绝对,本来就是。” 李轻鹞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不是吧?大家都是成年人,我哪会介意那么久以前的事?那个女孩不算吗,陈浦你上次跟我提过的,那时候老跑去看人家,特别喜欢的那个女孩,你们没谈过恋爱?” 陈浦都傻了,心想我什么时候跟你讲过什么特别喜欢的女孩? 结果他还没反应过来,曹皖军上当了。对于那段往事,曹皖军的确印象深刻,毕竟是陈浦唯一一次感情开窍。他接话道:“你说隔壁学校那个女学霸,高二保送北大那个?我想起来了,那时候老大是老跑去人家学校,抄她的课表却只敢远远看一眼,还托兄弟给她送吃的不敢说是自己送的。但那时候老大是暗恋,还没表白,人就保送走了。根本什么都没来得及发生,那个不算,没有谈。” 他一说完,桌上的气氛更安静了。 李轻鹞满意了,慢条斯理低头吃菜。 陈浦话都不知道要怎么说了,面不改色给李轻鹞加了最大的一只螃蟹,柔声说:“多吃点。”然后抬头看着曹皖军说:“能说就少说两句,我谢谢你了。” 曹皖军这才反应过来,第一次见面的嫂子竟然就诈他!还诈得光明正大,自然流畅。 实在是……太阴了!这样的女人,他很怀疑感情经历犹如一张白纸的陈浦,哪里玩得过。 曹皖军干干地笑了:“哈哈,那时候都是高中生,青春冲动,闹着玩的,老大真没有很喜欢那个女孩……”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越说多越错,干脆战略性暂时撤退,站起来说:“那边客人好像有需求,我得过去一下,马上回来。” 曹皖军走开了,陈浦马上搂紧李轻鹞的肩,把脸挨过去,低语:“你可真够厉害的,三两句话就把我高中的底子套出来了。不会真在意吧?那时候才十几岁,也就是有点好感,喜欢都谈不上。要不是曹皖军今天提,我都想不起这个人了。以后要知道什么,直接问我,全都如实交代。我坦坦荡荡,干干净净,不怕问。” 李轻鹞慢悠悠地说:“不会啊,我觉得高中十几岁时的初恋,最纯真,最深刻,会让人一生难忘。我懂的,你别解释了,解释就是掩饰。” 陈浦:…… 靠!怎么当了半天孙子,被滋一脸酸醋的还是他! 不过李轻鹞本来就是开玩笑逗他的,两人又说说笑笑几句,曹皖军绕回来了,手里还拎着瓶白酒,两个酒杯。他要给陈浦倒,陈浦严肃地挡住杯子,说:“这几天都有任务,不能喝。” 曹皖军只好自斟自饮,聊以慰藉。 两人又说了读高中时的很多趣事,曹皖军本就很会照顾人的情绪,陈浦更是时时注意不要冷落李轻鹞,所以尽管李轻鹞对他们的高中时代了解甚少,三人也聊得很开心。 末了,陈浦看看时间,说:“我们差不多该走了。今天就到这儿,下回我和嫂子请你。” 曹皖军想了想说:“我多问一句,你们执行什么任务,能说吗?我现在就住这一片,地头熟得很,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 陈浦和李轻鹞交换了个眼神,陈浦掏出手机,给他看尚仁和洛龙的照片:“见过这两人吗?” 曹皖军:“你问对人了,我还真见过!是不是住那几栋运输公司的老楼里?他们经常打我这儿过,不过没进来吃过东西。那个年轻的看着不是寻常人,我有印象。” 陈浦眉头一扬:“他们外出去哪里,干什么?” 曹皖军摇头,指着街后边的一条巷子:“那我不知道,他们总往后头去。” 告别了曹皖军,陈浦和李轻鹞直接走进主街背后的巷子,那里是一条窄街道,冷清很多。街道两旁有居民楼,还有很多旅馆,以及小超市、五金店、几家饭馆,另外还有好几家网吧。 陈浦扫了一眼,就说:“去网吧。” 李轻鹞心思一转,明白过来。那两人有地方住,这些店里,经常去的,只可能是网吧。 第39章 而且,目前看来,洛龙没有办新手机号,他还跑去跟父母要钱买手机,也没要到;尚仁没有移动支付记录,经济看着也拮据,八成用的非智能机。那两人如果需要上网,了解外界,或者谋划点什么,只能去网吧。 这条街上一共三家网吧,两家装修好,硬件也好,收费贵一半,都是些年轻人在打游戏。另一家则老旧一些,一问资费也便宜。陈浦二人直接进了第三家。 两人把照片给网吧前台看,前台小伙子一眼就认出来,说:“这两个人是经常来,有时候白天上一两个小时,有时候包夜。” “他们有没有经常坐的机子?”陈浦问,目光落在临街的窗边。 结果小伙子就指着窗户下面那几台:“每次都坐那里,可能空气好吧。” 陈浦笑笑,低声对李轻鹞说:“你猜是为什么?” 李轻鹞走过去看了看,猜测到:“为了随时跑路?”这里是二楼,从窗户跳下去也不高。 陈浦点头:“我猜是,这种惯犯,很多小习惯都刻进了骨子里。他们才放出来,不见得是为了躲警察,就是条件反射。” 李轻鹞表示受教。这种细小的经验,对于老刑警来说,无处不在,信手拈来。说不定哪天查案就能派上用场,陈浦这是教她呢。 局里的技术人员很快赶到,结合监控拍到的两人上网的时间段,在那两台常用的机子上,把他们的上网记录都拉了出来。 他们没有清除过上网记录。 这两人浏览得最多的,有两种,一种是黄色网站,另一种就是求职网站。在两人制作的简陋简历里,当然隐瞒了坐牢的过往。尚仁写的是以前在家务农,外出打工;洛龙写的是自己开店。大概是因为他们寻求的是底层工作,大概率不会仔细核查两人经历。 两人投出去很多简历,回应者寥寥。这时,有两封邮件,引起了陈浦二人的注意。 发件人:湘城市黑黎峰旅游发展有限公司 邮件内容: 【洛龙您好: 我们收到您的简历,邀请您来我司面试(守林员)一职,请您于三日内携本人身份证和简历到黑黎峰旅游发展有限公司办公室面试,办公室电话:(座机)xxxxx。】 发件时间是半个月前。 而尚仁的求职邮箱里,也收到了一模一样的邮件。两人都回了邮件表示,一定会按日期赶到参加面试。 —— 刑警队三组中队长,名叫方浩,今年35岁,生得人高马大,相貌堂堂。在陈浦接手二组前,方浩也是队里独领风骚的青年才俊。虽然英年早婚,育有一儿一女,但方浩依然是我行我素、敢作敢当的性子。三组的队员都很服他。 方浩和陈浦,在破案业绩上龙争虎斗、轮流风光不知道多少次。不过总体来说,方浩稍逊一筹,所以心中很不甘。前段时间,就是他撺掇组里的两个单身刑警去二组偷花,谁知在李轻鹞那儿碰了一鼻子灰。 紧接着陈浦从云南回来,去哪儿都带着李轻鹞当搭档,形影不离,密不透风。方浩眼瞅着陈浦这老对头就有问题,八成是要老牛吃嫩草。毕竟副局长和小他五岁的局长太太,丁队和小他四岁的队长夫人,当年不都是这么回事。哪像方浩,和他老婆是高中同学,青梅竹马。所以方浩很看不上这些仗着年龄大职位高,忽悠小姑娘的男人。局长和丁队也就算了,他不敢。但是他当然可以看不上陈浦。 这么青春靓丽的姑娘,陈浦明明是和他一辈的人,下场和年轻小伙子们抢,多不要脸啊。 于是接到陈浦的报信电话后,方浩只冷冷淡淡答了句:“知道了,多谢,欠你个人情。” 正巧,陈浦对他也有意见。据闫勇当时打小报告,方浩还故意安排两个手下凑到李轻鹞身边,一起执行任务。于是陈浦的语气也很平淡:“不用谢,我出力不多,都是李轻鹞查出来的。我这个当组长的也得谢她。” 方浩被恶心得直接挂掉电话。 不过,斗气归斗气,陈浦向来靠谱,他给的线索,方浩很重视,立刻把队里几个骨干都召集回来,说:“忙活半天,人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马上把旅游公司负责招聘的人招来,还要他们的全体员工名录。” 这可真是灯下黑了。 与此同时,方浩干劲更足了。按照陈浦所说,尚仁最后的手机号消失在黑黎峰,两人又专程跑来黑黎峰找工作,洛龙不杀向思翎这个最大的疑点也找到了解释。凶手不是洛龙是谁?世上哪有这么凑巧的事? 旅游公司的人事经理很快到了,然而他对这两个人毫无印象,他带来的人员名册里,也没有他们。 方浩问:“会不会他们来过了,没面试上?” 人事经理又让下属送来面试人员登记簿,所有来面试的人都会签到登记,里头也没有那两人。人事部负责招聘工作的几个职员,也表示没有印象。 方浩犯了愁,说:“邮件就是从旅游公司发出的,不是你们人事部发的,还能是谁发的?” 这句话提醒了人事经理,他说:“对了!我这里招聘的都是正式员工,有编制的,也有合同制的。但后勤那边招的一些临时工,不归我管。负责后勤的老王,偶尔也会用到公司的招聘账号。” 后勤主任王伟很快被找来了,那是个四十多岁,精明干练的中年男人。王伟看到满屋警察的架势,愣了一下。他也知道最近山上出了杀人案,在追逃犯,这两天都没对游客开放。他有些紧张地低声问人事经理:“怎么回事?难道凶手是我们的员工?” 人事经理安慰道:“没事,别瞎想,找你问两个临时工的情况。” 方浩把那两人的照片拿出来,给王伟看。王伟眼睛睁大了:“我……是招了这两个人来做工,他们怎么了?犯事啦?” 王伟估计怕担责任,脸色不太好看。方浩说:“王主管,别紧张。我们想找到这两个人,他们现在在哪儿你知道吗?” 第40章 王伟估计怕担责任,脸色不太好看。方浩说:“王主管,别紧张。我们想找到这两个人,他们现在在哪儿你知道吗?” 王伟立刻一五一十,讲明原委。 原来,每当到了旺季,人手不足,后勤部会酌情从本地人中,招一些后勤、保洁、保安之类,日结工资,灵活用工。 黑黎峰后面的深山,毗邻赣省,还有大片区域没开发,交通不便,对于那几座山今后怎么发展,也没有定论。旅游公司没有多余的人手,翻山越岭去那些山上,维护一些鸡肋一样的小景点。 现在临近十一,今年湘城雨水又多,王伟就想招几个临时工,住在山里看护,防止泥石流或者虫兽把那些原生态景点给毁了。 尚仁和洛龙去的是最偏僻的一座山。半个月前,王伟派人开车把两人送到山下,他们自己爬山上去。山上有原来老守林员的木房子,他们背生活物资上去就可以。由于深山信号不好,说好了月结工资,到时候他们拍几张山上景点维护的照片,来后勤领钱。 之前面试时,王伟看他俩都是人高马大,有一把子力气,工资给的也低。加上光秃秃一座山和一座老木屋,没什么可偷的,所以王伟只看了看两人简历。现在还没到一个月,双方也没有联络过。 方浩立刻让王伟带路,带齐人手,开车前往那座老山。 就算是在黑黎峰景区里,直线距离不算远,蜿蜿蜒蜒的山路,也开了足足一个半小时才到。 一到那座山跟前,众人都愣住了。 前两天山中下过几场大雨,但是外头的核心景区,一点事没有,所以大家都不知道深山无人区的情况。 现在,他们面前唯一那条,仅供一辆车进出的乡间土路,早已无影无踪。一条十几米宽的浑浊溪流,从路旁奔腾而过。巨石和泥土堆得跟座小山似的,车和人完全过不去。 “有没有其他的路?”方浩着急地问。 王伟迟疑地答:“没了。本来还有一条废弃不用的路,要过河,上头有座石桥。但是前两年桥被洪水冲毁,一直没修。再不然,就要绕路翻山了,那得花一两天。” “带我去那座石桥看看!” 众人又绕了一段山路,来到一条小河旁。 小河足有七八十米宽,河中不知是何年代修筑的,用巨大的灰白色石板,修筑了一条独桥。但现在,石板被冲得七零八落,最宽的断裂处,有十几米宽。这里又正好是小河最窄的弯折处,河水非常湍急,礁石林立。 方浩有着非常丰富的经验,一看就知道,冲锋舟都难过。再说天已经黑了,调集冲锋舟再运进来,绕一大圈,只怕和抢通公路用的时间差不多,夜间行船还有危险。于是他果断说:“我马上申请支援,把公路抢通。” —— 已近夜里十点,公安局会议室里,却是灯火通明。 今天是钱成峰案的第二天,也是第二次案情分析会,各组汇报工作进展,刑警队确定接下来的侦查方向。 不仅二队骨干全在,各主要支撑部门的人也在。三队队长方浩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丁国强看了眼手表,说:“不等方浩了,先开始。” 方楷首先汇报了向思翎那头的情况:从三百名系统筛选出的与画像相似的人中,向思翎最终确定有三人,最接近她那天看到的嫌疑人,并且表示把握较大。 向思翎不能百分之百准确辨认嫌疑人,这在经验丰富的刑警们看来,是说得通的——命案现场,正常人的情绪高度紧绷,何况她还要保护孩子,必须避免激怒嫌疑人。按照常理,她也不可能有仔细打量嫌疑人相貌的机会。 投影仪映出三个男人的照片。 放在第一个的,就是洛龙。另外两个男人,相貌确实相似,但仔细一看,略有不同。一个下巴宽一些,另一个皮肤更白。 方楷说:“按照我们的调查结果,后面两位男士,在案发当天,都有确切的不在场证明,而且他们和钱成峰素不相识,可以排除嫌疑。只有洛龙,应该就是当年,和钱成峰刘怀信一起干直播的第三人。而且案发当天和目前,他都是失踪状态。洛龙的具体情况,陈浦那边负责调查,我就不赘述了。” 今天参加会议的人数比上次少一些,李轻鹞和陈浦一块儿进来的,坐在他背后的椅子上,只隔一尺远。她正捏着笔打算记录,陈浦转身,手臂往椅背上一搭,一脸严肃地扫她一眼说:“李轻鹞汇报。” 李轻鹞站起来答:“是。” 她翻开调查记录本,开始介绍洛龙的情况。包括他的生平,家庭情况,犯罪记录;还有监狱长和狱友对他的核心评价;他和尚仁的关系;以及他出狱后的行踪。 内容繁杂细碎,但是李轻鹞的条理十分清楚,语句简练准确,偏偏嗓音柔和动听,无论讲什么都有娓娓道来的感觉。本来大家手里有打印好的调查记录,不知不觉都被吸引,抬头听她说。 丁国强坐在上头,听得走了一下神,心想下次如果需要发言人应对记者,或者拍宣传海报,李轻鹞倒是个好选择。以前他倒是觉得陈浦形象好,想让他上,结果陈浦死活不肯嫌丢人,这糟心徒弟。 李轻鹞汇报完这些客观调查结果,刚想转折说:“但我们认为……”有人“咚咚咚”敲门,打断了她。 丁国强:“进。” 方浩一身的灰土,风风火火走进来,他冲丁国强说了句:“头儿,不好意思迟到了,黑黎峰那头还没忙完。” 丁国强摆手说没事。 一名老刑警问:“方浩你这一身上哪儿打的滚?” 方浩的位子在陈浦旁边,他把警帽往会议桌上一丢,说:“别提了。头儿,我已经和景区负责人确认过,洛龙和尚仁半个月前去当临时工,住进老山里守林。前两天山里落大雨,把路给冲毁了,已经联系武警和路政部门,正在抢修。我的人还守在那头帮忙,这一身也是帮忙干活弄的。估计明天一早就能通,到时候我们就进山抓人。” 大伙儿都听得一阵振奋,丁国强露出今晚第一抹笑意,说:“好,辛苦了。” 方浩这才瞥了陈浦一眼,说:“谢了,多亏你们二组找到的线索。” 陈浦眉头扬了扬,两个男人演绎着如出一辙的皮笑肉不笑。 “小事。”陈浦说,“不值当谢,都是为了查案。” 有人问:“那两个人会不会已经跑了?” 方浩答:“有可能,那就只能往赣省方向山区逃了。不管怎么样,我们得先进山再说。” “这么看起来,凶手必定是洛龙。”有人抽着烟说,“时间、地点俱备,对黑黎峰地形也了解,他就是为了杀人去做这个守林员。” 这话得到了大多数人的附和。方浩也说:“指定是,没跑的。” 丁国强说:“行了,都安静一下,李轻鹞你接着说。” 还站立着的李轻鹞,不动声色扫了眼陈浦。 陈浦保持侧身坐姿,也正好瞟了她一眼,脸色还是淡漠,但是搭在椅子扶手上那根食指,稍稍往里一弯,指了指自己。 李轻鹞明白了他的意思:要不要由他来说接下来的结论。 因为方楷的中途到来,打断了李轻鹞的汇报,而且把现场风向,带得大家都倾向于洛龙是凶手。 不过,洛龙那边,是陈浦和李轻鹞去查的,很多情况只有他们了解最深入。旁人根据现有的客观线索,判断洛龙是凶手,合情合理。 那么李轻鹞作为一个资历浅的侦查员,接下来的汇报,就会有压力,而且可能遭到更多的质疑。 换成陈浦就无所谓了,反正这样唱反调的事,他驾轻就熟。今天还能打方浩的脸,多好。 然而李轻鹞没有回应陈浦,她垂下眼帘,开始发言。第一句话,先夸别人:“我也同意,洛龙和尚仁和本案有着重大关系,抢通山路,抓住这两个人,是破案的关键。方组长辛苦了!”她说到这里,冲方浩露出一个甜笑,是那种年轻人对老资历的才会有的,略显跳脱快活的笑容。 方浩心中受用,微笑冲大方懂事的队花,点了点头。他的眼角余光瞥见旁边的陈浦,心里更嫌弃了。 陈浦听着,心道,又演上了。不过,说几句逢源且客观的话,能让她面对的压力小一点,陈浦觉得,这是她自己的本事。 “不过……”李轻鹞话锋一转,语气柔和却坚定,“我们认为,洛龙是凶手这一点,还存在很大疑虑,主要原因有以下五点依据: 一、身高。现场勘测足印,推测凶手身高最多175,但是洛龙的身高有184厘米。 二、经济能力。洛龙和尚仁出狱后,都没有经济来源,无论衣食住行,非常拮据。尚仁用的老年机,洛龙则连手机都没买,还曾向父母索要钱财买手机。这样两个人,如何买得起枪?从哪儿买枪? 三、性格特点。无论是洛龙的犯罪史,还是他五年来在狱中的表现,都反映出他虽然有些小聪明,但是本质是个冲动易怒的人,几次坐牢,都和激情犯罪有关。与凶手在本案中表现出来的计划性、目的性、周密性相违背。洛龙不是这样的作案风格。 四、洛龙是个性犯罪者,不仅因为强奸入狱,连楼上住了个单身姑娘,都忍不住骚扰。他是怎么做到面对向思翎这么个美人,却不伸手的?不仅没伸手,从向思翎的通篇口供中,我们可以看出,在两人长达35分钟的相处里,洛龙竟然一点那方面的想法都没有。这不符合洛龙的性格。 五、动机。洛龙在狱中,曾向狱友们炫耀自己的两个大学生朋友。言谈中,从未提及过仇怨。相反,他因为他们的言听计从,而洋洋得意。一个人隐瞒一时很容易,隐瞒五年却很难。我认为洛龙在狱中所透露出的,他和刘怀信钱成峰的关系状态是真实的。他并不恨他们,也没有杀死两人的动机。 以上,就是我们认为洛龙不是本案凶手的主要依据。” 会议室里静了一会儿,议论声渐起。有不少人点头,认为李轻鹞讲得有道理;也有人陷入思索;还有人皱眉或者摇头,这其中就有方浩。 丁国强似乎早预料到了这一幕。按照惯例,他在这时候就要点心爱的刺头儿徒弟出来镇场面:“陈浦,别缩着了,你怎么说?” 陈浦要说话,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陈浦笑笑说:“没缩啊,丁队,不能什么都我说,也要给年轻人机会。要我说,洛龙肯定不是凶手,向思翎撒谎了。她那天的确在命案现场,也的确看到了凶手,还在尸体跟前和凶手相处了35分钟。但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假的。她是照着洛龙的样子,给我们描绘的嫌疑人。而不是她亲眼看到的那个人。” 第41章 夜已深了,这个入住率不高的超高档小区里,人影稀疏,非常寂静。 宽阔整洁的停车场里,不起眼的角落,停了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 两个男人,一个在驾驶座,单臂支在方向盘上,撑着下巴,望向3栋的电梯间出口。另一个坐在后排,身旁空位上放着台笔记本电脑,上面是六个监控画面——这是警方从小区物业征调的,分别对应着3栋的地面出口、小区的两个车行出口和三个人行出口。 这样的工作,两名警察已经干了半个月。但是向思翎每天一点异样都没有,除了上班,带孩子上培训班,就是去配合警察工作。别的什么活动都没有,晚上更是从不出门。 所以,在两名警察看来,今晚,肯定又是个平静枯燥夜晚。 “我眯一会儿。”前排的警察说,“待会儿换你。” “行。” 他俩白天还有别的任务,傍晚才来这里换班。刑警队人手有限,这两天又出了钱成峰连环大案,人人忙得飞起。只能说丁国强不把人当人,尤其是他俩这种刚毕业没两年的小伙子,在老大眼里和驴没有差别,正是需要操练锻打的年龄,不需要休息。 又过了十来分钟,前排的警察已经睡歪了头,后排的警察也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努力撑起眼皮,睡是不敢睡的。他低头扫了眼平静的监控画面,再一抬头,看到两个女人从楼梯间冲出来。 他精神一振,“啪”一下拍醒前排同事。 是向思翎和她的金发保姆。向思翎一脸焦急,保姆手里抱着孩子,两人往车子跑。 “看样子孩子生病了。”一名警察嘀咕。另一人一直盯着向思翎的表情,看不出漏洞,他说:“远远跟着。” 两辆车,一前一后,出了停车场。 一路疾驰,来到市三医院急诊儿科。 两个警察站在走廊这头,远远看到向思翎挂好号后,拿着病历本,神色焦灼地跟分诊台的护士说了几句什么,护士一挥手,让她们抱着孩子,插队先进了医生诊室。 看来是什么急症。 过了几分钟,两个女人又一阵风似的出来,保姆抱着孩子去了儿科治疗室,向思翎拿着单子跑向药房。不一会儿,她又拿着一袋子输液用的东西,跑去了治疗室。 一名警察悄无声息跟上她。另一名警察晃到原先的分诊台护士那里,用身体挡住别人的视线,一亮证件照,低声问:“刚才那个外国人抱着的孩子,怎么了?” 护士愣了一下,答:“发烧,高温惊厥。” 警察了然,这可不是轻症,那没什么问题了。 儿科急诊留观室内。 约莫现在不是流感高发季,这间拥有六张病床的病房里,只睡了三个儿童。钱思甜就睡在1号床上,已经输上液了。 隔着玻璃,警察瞥见钱思甜的小脸,眼睛紧闭,也看不出什么。向思翎穿一件米白色风衣,和保姆一左一右坐在床侧。 警察又扫了眼病房内的布置,对面还有一扇门,但是从里头挂了把锁。也有窗,窗外是个小院子,里头有两个废弃的儿童摇摇车。 警察收回视线,和另一人一商量,打算一左一右,守在走廊的两头。 “向思翎也挺不容易的。”一名警察感叹道。 “可不是,这种单亲妈妈,什么都只能靠自己,有钱也辛苦。咱们离远点,别被她发现,吓着孩子。” “好。” —— 警局会议室内。 李轻鹞和陈浦发表完意见后,屋内“嗡嗡嗡”讨论了一阵。方浩第一个跳出来表示反对: “我不同意二队的说法。破案,可不是刑侦电视剧,靠一些似是而非的‘推理’破案,凡事都要讲证据。李轻鹞说的那五点,我也可以用所谓的‘推理’反驳—— 第一,身高。从现场遗留的足印步履幅度,推测出嫌犯身高,是一般规律,并不是百分之百准确。譬如说,有的人人高马大,但因为习惯问题,或者身体某方面的问题,步子迈得就不大。也可能他是一路小跑到了帐篷前。那一片土质较硬,足印质量不算好,也不能测算足印深度。所以我认为,并不能用身高将洛龙排除在嫌犯以外。 第二,经济能力。就算他们俩现在经济拮据,但是不要忘了,尚仁是90年代入狱的,那个年代,枪支管理并不严格,他当时还是帮派老大,拥有枪支并不奇怪。那把枪,会不会是尚仁在入狱前藏在某处,现在取出来作案呢? 第三,性格特点,这个我就不多说了,都是主观判断,不客观。 第四,洛龙是个性犯罪者,为什么没有对向思翎下手?这说明他对死者的仇恨,大于一时的性欲。而且你们也说了,向思翎满嘴谎话。或许她隐瞒了什么,我们并不能确切知道,洛龙到底有没有对她干什么。 第五,动机。洛龙在狱中炫耀过,两个大学生朋友是他的跟班。出狱后,洛龙看到他俩混得都比自己好,一个走上了正道成了人民教师,另一个干脆当了老总赚大钱,他会不会心中不甘?会不会向他们索要钱财不成,继而生恨,动了杀意?要知道,有些人往往忍受不了,原来和自己一样的人,爬得更高,会产生疯狂的嫉妒心。反倒是一开始就超过自己的人,他们不在意。 所以你们的五条理由,都是站不住脚的。 反倒是洛龙这个人,还记得上回开会,咱们列出的杀手14个条件,他中了多少条?熟人、认识向思翎、足印一致,训练有素、犯罪经验丰富,拥有得到手枪的条件…… 最重要的是另外两点:一、原本凶手不惜暴露样貌,也不杀向思翎,很不合理。但如果放在洛龙身上,就说得过去了,因为他和尚仁关系匪浅;二、他俩主动投递简历,去黑黎峰找工作。如果洛龙不是凶手,这一点怎么解释?整个湘城工作千千万,别告诉我这是巧合,买彩票我都中不了。而且两个大男人,尚仁哪怕五十了也很健壮,没人能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逼他们去黑黎峰。 再说回来,如果他俩不是凶手,那凶手是谁?谁能像洛龙,同时满足这么多条件?谁拥有杀死那两人的动机?还能遥控洛龙二人去黑黎峰找工作?一个凭空猜测出来的人,他的存在目前根本没有证据支持。” 第42章 方浩的话,让现场讨论的声音更大了。不少人赞同方浩的意见,但也有人觉得他说的内容也有牵强之处,反而更倾向于李轻鹞的观点。 这时,一个声音响起:“凶手当然不是洛龙。他和真凶,完全是两种风格的人。实物证据或许还不确切,但是行为证据不会骗人,也不会改变。洛龙既无计划性,也无优越感,更没有在杀人时极其松弛自信,闲庭信步一样的心态。这是他和凶手最大的区别。所有这一切,都是凶手误导我们,为了拖延时间,掩饰他的真实目的——即将发生的第三起谋杀案。” 是周扬新站了起来,一脸坚定。 他的话,令一些人摇头,也令另一些人心头一震,又开始讨论。 又有人发表意见了,说:“我看这起案子,其实和罗红民案,有着微妙的相似之处。会不会洛龙跟路星一样,都是向思翎安排的替死鬼?人其实都是向思翎杀的,当年她会不会也是直播受害者?这样按照陈浦和方浩的说法,两边都讲得通了——为什么她要满嘴谎话误导我们。而且,她也有很多方面,符合凶手的条件。” 这个观点一抛出,现场争论得更激烈了。 周扬新就坐李轻鹞身旁,摇头对她说:“不可能,向思翎也不是这样的作案风格。” 李轻鹞说:“我同意你的话,这个观点完全是猜测,向思翎没有任何理由杀钱成峰。只是我们要搞清楚,她为什么要替真凶隐瞒。” 丁国强一直抽着烟,静静听着,烟灰缸里已经躺了三颗烟头。等大伙儿争得快要吵起来的时候,他才戳熄了烟。这位老队长信奉他很喜欢的电影里的一句台词:让子弹再飞一会儿。瞧,现在大家的思路,是不是都打得很开了? 丁国强清了清嗓子,扬声说:“都差不多了,安静。 大伙儿渐渐安静下来。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大家分析得都不错,只是站的角度不一样。咱们干刑侦的,出现分歧怎么办?看不清前头有几条路怎么办?” 有好几个声音一起答:“回到证据上来。”“让事实说话。” 这也是平时丁国强反复对他们耳提面命的。 丁国强点头:“这就跟罗红民那个案子一样,不管路星是不是凶手,他在案发时间,到过凶案现场,必定就是突破口。就算现在向思翎身上嫌疑很大,是不是也得抓住路星,才能知道,向思翎是不是真凶?才能拿到定罪证据。 钱成峰案也是一样。凶手是洛龙也好,另有其人也好。伪装成42码鞋也好,和向思翎有旧也好。当时那个爬上山坡,又逃离的人,必然是凶手。方浩,黑黎峰的人车排查得怎么样了?找出嫌疑人或者车辆没有?” 方浩立刻站起来,毕恭毕敬地说:“昨天我汇报过,凶手到了半山腰后,逃离有三个方向,其中两个方向是山间公路,另一个方向是徒步下山,山脚旁边就是一条省道,车流量不大。这三个离开黑黎峰的路口,都有监控。 目前,在钱成峰死亡之后,我们接到报警完成包围圈之前,大概1个小时可供凶手逃离的时间段内,行人方面,数量较少,共有62人步行经过。这些人,我们已经一个个排查完毕,都是游客、景区工作人员和当地村民,全部没有嫌疑。 车辆方面,共有220辆。这些车里,大部分是私家自驾车,还有一些是村里的运货车、私家车,省道上跑的货车。目前已经排查完成107辆,还有113辆待排查。” 大伙儿纷纷点头。 李轻鹞忽然开口:“洛龙和尚仁哪儿来的车?” 这个问题,方浩一时还真答不上来。但以他的经验判断,这种惯犯,搞到一辆车,不是难事。于是他不太想回答这个一时扯不清楚的问题,显得他跟新人一般见识。心念一动,方浩拍了拍身边年轻人的肩膀:“你来答。” 这个年轻人,正是之前对李轻鹞怀有好感,还没正式开口就被她冻得灰溜溜逃走的三队窝囊选手之一。 男选手这时抬头,瞄了眼对面清冷妍丽的女孩,未语先脸红,极其认真地思索,老老实实答道:“我认为……李轻鹞说得有道理。” 方浩:“……”靠! 陈浦抬起眼皮,两道清寒的目光射过去,看了眼这位男选手,牢记住他的名字。 在座的人先是一愣,不少人知道个中原委,大笑出声。一时间,会议室里紧绷的气氛,倒是松快了不少。 “好了。”丁国强也觉得三队这货也太窝囊了,他敲敲桌子,说:“各组按原定任务,继续深入调查。尤其是三组,抓紧进度,破案的关键,很可能就在黑黎峰。陈浦,你组里分一半的人给方浩。” 众人齐声答:“是!” —— 一出会议室,陈浦就去找丁国强:“跟您说一声,我也想去黑黎峰看看。” 丁国强有些疲惫,毕竟上了年纪,揉了揉眉心:“现在?”他看看墙上的钟,已经11点半。陈浦这又是打算熬大夜。 “不亲眼去看看,我心里不踏实。” “行。”丁国强说,“帮着方浩点,他有点彪,但是经验比你更丰富。” “知道。”陈浦说,“我最喜欢和方浩一起干活了。” “滚滚滚。” —— 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医院里越来越静,但儿科急诊依然热闹,候诊人数还多了一些。 钱思甜所呆的留观病房,已经住进了五个小朋友。 年轻警察从裤兜里掏出个保温杯,从梆硬冰凉的走廊椅子里站起来去打水。经过那间病房门口时,低头往里看了看——钱思甜还在睡,保姆也在一旁靠墙打瞌睡。向思翎背对着门,正伸手去探孩子的额温,米白的大衣上,一头乌黑的长发如瀑散落。 警察只看一眼,就收回视线,原地蹦了几下,驱散困意,打完水坐回原处,继续恹恹地守着。 第43章 陈浦和李轻鹞下楼时,周扬新也跟了过来。 “我也去。”他说,“一想到这是个连环杀手,我觉都睡不着,有生之年啊。” 陈浦和李轻鹞对视一眼,都笑了。陈浦把钥匙抛给周扬新:“你开车。” 周扬新有点意外:“好。” 这可真是稀罕事。陈浦是开自己的车去,他的车越野性能更好,又从来不报销油费和保养费,警灯一放,谁也没意见。不过陈浦很少让别人开他的车。和别的男人一样,他也觉得车和老婆不能外借。但今天居然主动让周扬新开。 李轻鹞上了后排,周扬新坐进驾驶座,以为陈浦肯定坐他身边,结果陈浦转身也进了后排。周扬新以为是因为车后排宽敞好休息,也没细想。 已经夜深,大家都很累,没怎么说话。周扬新完全是靠犯罪心理这一精神鸦片,虚假亢奋地开着车。 李轻鹞打了个哈欠。 陈浦说:“累就睡会儿,路上得一个半小时。” “嗯,你也睡会儿。”李轻鹞说。 看着她清澈的眼睛,陈浦心思一动,可也只能一动。于是他在昏暗的后排,冲她微微一笑。 李轻鹞的眼神在他脸上打了个圈,落在嘴唇上,也一笑,闭眼睡觉。 陈浦偏头看了看窗外,低笑着骂了句靠。 李轻鹞安心睡了,陈浦拍拍周扬新的肩:“辛苦,回来换我。” “好。” 陈浦也把外套领子紧了紧,又看了眼歪着头已经睡着的李轻鹞,抄手抱胸,头往后一靠,睡觉。 车子驶离高架,驶出湘城,又扎进山里,穿过一条条黑暗的山路。不知不觉,快要到了。 周扬新一直全神贯注开车,这会儿,才稍微松弛下来,揉了揉脑门。此时,车辆正穿过一段隧道,车里更暗了。周扬新不经意间往后视镜看了一眼,眼皮子一跳。然后他飞快往后看了一眼想要确认,却正好撞见陈浦清醒的目光。 李轻鹞的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睡到陈浦肩膀上去了。不仅如此,她整个人还往他怀里趴着,一只手放在他的胸口。而陈浦就更过分了,单手搂着李轻鹞的肩,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 她睡着,他醒着,目光清亮,一动不动。 周扬新:“……” 陈浦只轻声说了句:“别往外说。”仿佛生怕吵醒怀里的人。 周扬新:“哦。”他回过神来,笑了一下说:“放心,谁都不说。” 陈浦也露出点笑:“谢了。” 周扬新又郁闷起来,低声说:“草,本来还有你作伴,现在二队就我一个单身狗了。”连闫勇都有个高中青梅竹马谈婚论嫁的未婚妻。 陈浦心里舒服极了,他对周扬新这位昔日的难兄难弟没有半点同情心,很老成地说:“你急有什么用?女朋友不是那么好找的。” 没多久,李轻鹞醒了。发现自己靠在陈浦肩膀上,她吓了一跳,立刻抬头看到周扬新一副专注开车的模样,又用眼神询问陈浦。 陈浦在她耳边说:“没事。” 眼看要到了,李轻鹞也就没再细问。 路上停了两辆工程车,还有一队武警在挖掘。三队有两个人也在。三人下车,陈浦问三队的人,进展如何。他们答,一切按计划施工,预计上午10点左右能通车。 陈浦又跟他们了解了一下山区的情况,得知还有一条被水冲毁的石桥后,陈浦对李轻鹞他们说:“走,我们去那边看看。” 他们抵达那条小河时,已是半夜2点。一轮明月清冷挂在夜空中,那些断裂的石板、石块,横七竖八,寂静矗立在吵闹奔腾的急流中。 一看这场景,李轻鹞和周扬新都下了和方浩一样的判断:确实过不去。还是等公路抢通吧。 可陈浦用食指和拇指搓了搓下巴,说:“我觉着,我能过。” 月光蒙蒙映在他的脸上,流水在他脚下欢腾。青年俊气的脸上,写着跃跃欲试。 李轻鹞并不乐观:“怎么过,飞吗?” 冷淡的回应,却偏偏取悦了陈浦热乎乎的心。他伸手捏了一下她的后脖子:“待会儿飞给你看。” 反正周扬新知道了,陈浦这动作做得随心所欲。而李轻鹞,脖子微微一僵,瞄了眼旁边熟视无睹微微含笑的周扬新,心里暗叹了口气,得,又过了一个明路。 陈浦立刻给景区管理处打电话,索要一些救援物资。这些物资景区常备,巧的是,最近的后山储藏室,离他们不远。二十分钟后,就有人把东西送来。 陈浦和周扬新先往河边一棵足够粗的树上系动力绳,另一头打了八字结系在陈浦腰上。本来周扬新想给他套救生衣,他却摆手:“穿这玩意儿就真过不去了。” 然后陈浦又背上他要用的东西,动力绳、攀登钩爪、岩钉锤等等,在河边热身拉筋。 李轻鹞在边上看着,脸色微沉,一直没说话。周扬新看出来了,走过来说:“放心,陈浦警校毕业时,体能竞技类都是第一。之前他还接受过救援特训,据说成绩闪瞎了那帮武警的眼。别人过不去,他不一定。” 顿了顿,周扬新又说:“大不了掉水里,咱们把他再捞回来。就算被水冲走了,你看下游水不算太急,总不至于要他的命。” 李轻鹞斜瞥他一眼:“你可真会安慰人啊。” “一般一般。” 两人说话间,陈浦准备好了,又理了理腰间绳索,对他们说:“那我过去了。” “等一下。”李轻鹞走过去,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感觉还算像样,又抬头看着他的眼睛:“真有把握?不会有危险?” 陈浦看到眼前这个难度,手早就痒了,只一笑,说:“你看着吧。” 李轻鹞“啧”了一声,说:“我会录像的。你要是变落汤鸡了,以后我就每天反复播放视频回味,并且制作成小视频在二队群里传播。” 陈浦哈哈大笑,低头,双手按住她的肩,喊一声:“周扬新转过去。” 周扬新“草”了一声说:“我又不是小孩。”但还是扭头看着孤单的水面。 李轻鹞也很大方,搂着他的脖子。这都半夜两点了,早下班了,他俩总能在工作之余互相鼓励一下吧。陈浦亲了她一口,说:“一会儿我在对面接你。” 李轻鹞说:“一定要注意安全,过不去就回,别勉强。” “我有分寸。” 第44章 李轻鹞真举起手机,对准了陈浦的脸,还很好心地提醒:“不要有压力,当镜头不存在。” 陈浦又被逗笑了,不再看她,深吸一口气,倒退几步,一个猛冲,平地跃起,凌空飞出很远的大段距离,双手已牢牢抓住河中第一块巨石的上沿。这块巨石离河岸就有两米多,看得李轻鹞的心跟着颤了一下。但陈浦显然完成得很轻松,结实长腿在石壁上用力蹬了几下,人就翻了上去。 一旁的周扬新吹了声口哨。 但是第二块石头就不那么好“飞越”了,目测两块石头之间的距离,比刚才还要宽上一米多。李轻鹞的眼睛牢牢盯着那道身影。他没有回头,重心下压,做出个俯冲姿势,在巨石上极短的助跑,猛扑过去。 “草!”周扬新发出低呼。 两块石头距离还是太远了,只见陈浦落到了石壁上,手却没能抓到石头上沿,人“呲溜”一下滑了下去。正当周扬新以为陈浦在这里就要翻车时,却听到李轻鹞说:“他没掉下去。” 周扬新定睛一看,月光之下,岩壁之上,还有一只手在岩壁上。原来陈浦不知何时掏出了岩钉锤,在滑落的瞬间,狠狠砸进了石缝中,人就挂在了上面。 陈浦的另一只手也抬起来,在石壁上摸索了一阵,似乎找到了一处可以借力的地方,然后就见他整个身体蓄力,绷成了一张弓,开始踩着岩壁,一步步往上爬。在快要接近岩钉锤所在位置上,他停了几秒钟,李轻鹞都可以想象出他此刻必然在深呼吸。月光稀朗,她看到他手臂肌肉线条绷直如箭,也看到他弯折的腰腹蓄积的可怕力量。 猛然间,陈浦的身体向上一弹,豹子一样舒展开身体,一脚蹬在岩钉锤上,借力往上又蹿了一截。就在他的身体即将坠落的一瞬间,钢爪般的右手五指,牢牢抓住了岩石的上沿。看得李轻鹞的心都跟着晃了一下。 然后他另一只手也稳稳抓上去,双手一撑,人轻轻松松上去了。 这一系列高难度动作行云流水,眨眼间他就做完了。 但是接下来的一步,才是最难的。 接下来的两块石墩间,隔了近十米,同时也是水流最湍急之处。陈浦不能再如法炮制,无论如何跳不过去。 李轻鹞和周扬新干脆都跳到岸边的石头上,站高了看。 只见陈浦不慌不忙卸下肩上的动力绳,上头系了攀登钩爪,又抬头观察了一下对面的位置,挪动了几步,掂了掂绳子,用力一抛。 前几下都没抛准,绳子要么落水里,要么虽然落石头上,但是没勾住。陈浦明显很沉得住气,一次次摸索最佳角度和力度。终于,在第五次抛出时,钩爪牢牢抓住了石墩的上沿。陈浦又用力扯了扯绳子,试了试牢固度,这时他才转头,朝他们望了一眼。 夜色很黑,李轻鹞很想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可惜不能够。 “要跳了要跳了。”周扬新低嚷道。 陈浦把绳子在双手手腕上来回缠了几圈,确保不会脱落,几步助跑,猛地往前一跃—— 人就落在水里不见了。 水流太急了,一个又一个漩涡,哗哗哗撞击在那些石块上,瞬间破碎四散。 李轻鹞放下手机,跳下石头,往前急走几步,到了水边,打开手电筒,往水里照去。周扬新也有点紧张,说:“没事的没事的,陈浦稳得住。” 很快,两人便分辨出,在急速弯折的水流中,一个人的脑袋,正浮浮沉沉。 “陈浦!加油!加油!”周扬新大吼起来。 李轻鹞没出声,她不习惯大喊,只是目光始终没离开那颗脑袋,她甚至瞟了眼岸边地上的几件救生衣。 那个脑袋,一点点接近目标石墩。 突然间,一个湿漉漉的人从水里冒出来,他的手牢牢抓住绳索,双腿精准地踩在石墩笔直突出的棱角线上,只停顿了一瞬间,接连几个大步,人就凭借着绳索的拉力和自身强劲的臂力和臀力,几乎是“飞”蹿上了那块石墩。然后他发泄似地把绳子一丢,稳稳站在了上头。 周扬新看得热血上头,只恨自己平时锻炼健身太少,“啪啪啪”鼓起掌来:“陈浦!干得漂亮!” 陈浦自然是听到了,转身又朝他们看了一眼,同时还抬手从上往下一抹脸上的水。 李轻鹞这时才慢慢出了口气,嘴角勾起。 陈浦把绳索那些重新背上,继续往前跳跃。剩下的路程,难度都没有前头大了。又过了五六分钟,两人就见陈浦跃下最后一块石头,落在对岸,朝他们又挥了挥手。 “草,还真成了。”周扬新忍不住感叹道,“这下三队的人要羞死了。 对岸,陈浦把腰上那根绳索,牢牢绑在树干上。这头,周扬新也把绳索位置调高。这样,其他人就可以利用景区的滑索装置过河了。 “我先过去?万一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还可以调整一下,你再过。”周扬新很有风度地说。 李轻鹞没有异议。 周扬新很快滑了过去。 李轻鹞爬上树,把滑索套上,又在身上栓好安全绳,腰间的对讲机响了。刚才周扬新带了对讲机去对岸。 “多检查几遍,安全绳系牢固。”陈浦的声音传来,沉稳中带着一丝少见的飞扬,“说了我会在这边接你。” “我才不要你接,闪开点,别挡路。”李轻鹞双手抓住滑索。 陈浦笑了一声,说行。 深夜,从山间小河上空滑过,感觉是极好的。下方是月光映照下的波光粼粼,远处是黑色森林密布,凉爽的风迎面吹来。李轻鹞滑得又稳又快,快到对岸时,看到陈浦和周扬新都在不远处站着。她落地时,陈浦下意识往前迎了一步,但见她动作轻盈,小跑缓冲后,站得稳稳的,他就没伸手。 周扬新又吹了一声口哨,说:“你这一手也不赖。” 陈浦走过去,弯腰替她解开安全绳。之前让景区送物资时,就让多送了几身衣服。此刻陈浦已换下那身湿漉漉的衣服,穿着蓝白迷彩服。但他的头发还是湿的,李轻鹞还能闻到他身上的水汽。衣袖挽到手肘,结实的手臂也还是凉的。李轻鹞想到他刚才在河上敏捷、强横,爆发力惊人的身姿,心头有什么地方漾开层层丝滑的水波。 陈浦上下扫视一眼,她没受什么擦伤,才双手握住她的肩,眼睛在夜空下闪着幽光:“听周扬新说,你刚脸都吓白了?” 李轻鹞:“这么黑,他还能看出白?瞎扯。” 陈浦却哥俩好似地把她的肩一搂,低声说:“这么关心我?你平时可真会藏。” 李轻鹞直接踹了他一脚。 —— 陈浦给方浩打了个电话,特别言简意赅:路给你走通了,可以先派些紧要的人过河,不谢。 等他们走远了,方浩带着人开车到了河边,看到河上装置,既惊又喜,惊的是不知道陈浦这变态卷人怎么做到的;喜的是可以提前半天赶去洛龙的老巢了。 另外,脸还有点疼。又特么被陈浦迎面踩了一脚。 —— 陈浦三人一路往山上爬,按照地图标示,大概走了一个多钟头,到了守林员的那间木屋。 木屋其实不小,看起来足有一百多平,掩映在山路旁的林子里。 此时已是半夜三点多,周遭万籁俱静,连一声虫鸣都没有。屋子里黑灯瞎火,也静悄悄的。 只有大门,虚掩着。 第45章 因为要来黑黎峰,陈浦三人都带了枪。此刻,陈浦率先掏枪,另外两人跟上,慢慢逼近门口。一到门边,陈浦就注意到门靠上位置的两枚弹孔,他朝两人递了个眼色,无声地说:“小心。” 陈浦用枪口,极慢地将门抵开。 里头黑漆漆一片,一点动静都没有。陈浦示意李轻鹞站在自己背后,周扬新站在门的另一边。陈浦举起手电,猛地朝屋内迅速照了一圈,又来回照一圈。 “好像没人。”他说。 两盏煤油灯被点亮,昏黄的光线铺满小木屋,虽不够明亮,足以让他们看清屋内的情况。 一片狼藉混乱。 屋内有两张木板床,上头胡乱丢着被子,还有几件衣服。一把椅子倒在地上,靠背的一角被砍掉,地上散落木屑。厨房门口的地上,掉着一口锅。李轻鹞举起来一看,锅底也有两枚弹孔。 “这里有血迹。”周扬新喊道,陈浦和李轻鹞都赶过去,拿手电筒一照,靠墙的地上,有几摊深褐色血迹,早已干涸。 屋里还有一张老旧的木桌,上头围满了苍蝇。桌上放着一碟油炸花生米,半碗辣椒炒肉,半瓶二锅头。旁边还有两碗吃剩的米饭,以及两个酒杯。都已经臭了。 “陈浦,你看这个。”李轻鹞从一张床的枕头下,掏出个钱包,里头有两张银行卡,三百多块零钱,和一张身份证。身份证上的人,赫然是洛龙。 陈浦接过看了看,放进随身的证物袋。 李轻鹞如法炮制,很快从另一个床的被褥下,掏出另一个钱包,里头有尚仁的身份证。 “墙上也有弹孔!”周扬新喊道。陈浦和李轻鹞循着光线望去,窗边的墙壁里,镶着三枚子弹。李轻鹞又注意到旁边有什么,手电筒一照,老旧的墙壁上明显有两道很深的击打痕迹,长条形,令本就斑驳的墙皮,脱落不少。 这个现场,再明显不过。 小木屋里没有信号,陈浦走到林子外,爬到高处,手机才接通,他第一个打给丁国强: “师父,我到了洛龙尚仁呆过的小木屋,屋里已经没人了。几天前,这里应该发生过激烈搏斗,有人要杀他们。” 丁国强下意识就问:“谁?” “那个持枪的杀手。” —— 破晓时分,一支由刑警、法医和鉴证人员组成的小队,先行通过陈浦制作的河上滑索装置,赶到小木屋,方浩也在其中。其他大部队,会在公路抢通之后赶到。 方浩在木屋内外走了一圈,心里就跟陈浦一样有了数。他沉默半晌,走到陈浦面前,对他竖起大拇指,说:“你是对的。服了。” 陈浦这时终于感到疲惫了,坐在木屋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闻言只抬了抬眼皮:“管好你队里的几个兔崽子就行。” 方浩看一眼离得不远的李轻鹞,低声骂道:“假公济私,你要不要脸?” 陈浦:“不然他们哪点比我强?” 方浩气死了,走了。 李轻鹞虽然也累,好歹昨晚来的路上,睡了一个多小时,还能勉强支撑。她又跟着鉴证人员现场学习观察了一番,才转头去找陈浦。 一抹阳光从树林间打过来,陈浦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肩背有点耷拉,双手放在膝盖上,头垂着,露出一段脖颈线条。他盯着地面,李轻鹞就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发现地上除了杂草和几块碎石,没别的。然后陈浦提起右脚,把一颗石头踢得很远,望着石滚落的方向,神色疲惫。 李轻鹞走到他身旁坐下,他问:“累不累?” “脑壳痛。” 陈浦很想再靠近她一点,最好把她抱在怀里,但是他不能够。只是单手往她背后的石头上一撑,但依然隔了半臂的距离,说:“老丁在山下镇上安排住宿了,待会儿咱们先去睡半天,下午再上岗。” 李轻鹞望着他的脸:“你刚刚在想什么?” “没什么。” 李轻鹞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子,在手里掂了掂,说:“陈浦,我看得出来。从发现小木屋开始,你好像就有了心事。不过你如果不想说就算了,这是你的事,我说过绝不干涉。”她扬手把石子丢得很远,冲他一笑:“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也可以。” 陈浦心头有什么地方,软软地塌下去一个角。她太敏锐了。可她就算想要开解别人,也是这样洒脱的,云淡风轻的模样。就像一只风筝,虽然她现在肯把线放在他掌心,可她依然自由自在,一个人也能飞得很稳很高。 可他想要一直陪伴她的左右。 “凶手为什么要挨个杀刘怀信、钱成峰,和洛龙?而且是割腕放血的虐杀形式。”他说,“只有一个理由。” “他要替李玉报仇。” “谁会不惜赔上性命和人生,替李玉报仇?” “只可能是爱人、家人,或者挚友。” 她回答的完全是陈浦心中所想。 李轻鹞又说:“我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凶手会在杀钱成峰的现场,把遗书折成千纸鹤了。白色的,表达祝福的千纸鹤,你觉不觉得和李玉很配?” 白裙子,黑长发,纤细,幼嫩,纯真,无法形容的美丽。 陈浦从口袋掏出手机,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点开音乐播放软件,点击播放。 【angel angel 盼望你在我身边 angel angel 是否听见我在呼唤你 …… angel angel 请你不要放开我的手……】 悠扬而深情的男声,响在寂静的森林中,一时间,令李轻鹞有一种后背发凉的感觉。 陈浦说:“每个我们能找到的、见过她的人叶松明、张明勇……都不约而同用‘天使’来形容她。我不知道那个‘李玉’,会有多纯洁美丽。但是七年前,她就在朝阳家园。刘怀信和钱成峰,曾经去远安诊所给她拿药。而李谨诚也曾去过远安诊所,并且和叶松明建立了信任。你说,他会不会也认识了李玉?他的手机歌单里反复播放的这首《angel》,会是为李玉而唱吗?” 李轻鹞霍地站起:“你怀疑我哥?” 第46章 陈浦拉着她的手,又把她拽坐下:“别急,听我说,我当然不认为李谨诚会做任何犯罪的事,那是刻进他骨子里的尊严和信仰。但我们当刑警的,在做某些重要判断时,不能带私人情绪。如果抛去我是他兄弟,你是他妹妹的立场,再回头这个案子,你会看到什么?” 李轻鹞沉默不语。 她会看到什么?自从这个持枪杀手出现,有些问题,她根本不愿意细想。譬如说,普通人得到一把枪不容易,但一个刑警,却知道从哪些渠道能搞到枪;譬如哥哥的很多方面,也都符合凶手的条件,他有能力完美完成这一系列谋杀;譬如哥哥的失踪,与向伟案、李玉案时间和空间重合度实在太高,当晚叶松明已经把向思翎的堕胎手术单复印件给了哥哥,可哥哥说有急事并没有立刻处理,究竟有什么事比案件还急?如果哥哥还活着,又有什么事,令他隐姓埋名七年,抛弃所有亲人和身份?而《angel》这首歌,出现得也太巧了。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如果哥哥还活着。 陈浦苦涩地笑了一下,说:“我只是想不明白,李谨诚在这一系列的事件中,到底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我确实也会有不敢去触碰的念头,譬如,这个人如果是他,那么至少,他还活着;可如果连替李玉报七年之仇,终结这一切的人都不是他……”他看向她的眼睛,说:“那么他还活着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李轻鹞的心脏如遭重击。她紧抿嘴唇,眼眶发酸。 一瞬间,她明白了陈浦为何情绪低沉。因为他已经想明白了这两种结果。 “我会找到哥哥的。”李轻鹞站起来,站得笔直,她甚至还冲他露出笑容,“陈浦,不要想了。你难道就能肯定,在这两条路之间,我哥他走不出第三条生路来?我相信不到最后一刻,他一定不会放弃。我们也不能失望放弃他。” 陈浦的心头亦是一震。他望着她被阳光照亮的苍白的脸,望着她秀美却凌厉的眼睛,第一次真切感受到属于她的灵魂的那股坚韧力量。他再也不管屋子那头是否会有人看到了,张开双臂把她紧紧抱进怀里,既是倾慕,亦是心疼。 他说:“你说得对,还没有水落石出,万事都有希望。” —— 由于下过大雨,木屋附近的森林里,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足印或者血迹。刑警们只能根据经验判断,在周围四散寻找洛龙和尚仁的踪迹,或者尸体。丁国强向上级申请支援,调来大队武警战士和民警,一步步往深山里,扩大搜索圈。 而在这个上午,立下汗马功劳的陈浦三人,被丁国强勒令休息,尤其是陈浦昨晚还在秋凉的溪水里泡过,身上擦伤无数。三人一到山脚小镇的旅馆,就倒下呼呼大睡。 李轻鹞一人一间,等她睡醒时,天上的日头已经挂在最高处。市区太远,没有换洗衣服,她也换了套蓝白迷彩服,走出房间时,恰好看到陈浦和周扬新从走廊那头走过来,看样子是从外头回来的。 李轻鹞:“你们起这么早?” 周扬新说:“靠,陈浦这个变态,居然定了12点的闹钟,刚才还拉着我出去走了一圈说透气,我需要透哪门子的气?我整晚都在透气!” 陈浦一个巴掌拍他头上:“滚进房里去。” “行行行,我知道我多余,见色忘友的家伙。”周扬新丝滑地滚进房间。 小旅馆狭窄的走廊上,只剩他们两人。李轻鹞问:“怎么不多睡会儿?” “5个小时差不多了。” 李轻鹞却有个猜想,觉得他是不是怕她醒了,自己没醒,所以才定闹钟。不过她没问,万一不是,显得她多自作多情。 “你吃东西了吗?”李轻鹞问。 “还没有,走吧。” “不叫周扬新吗?” “他刚才已经吃过了,楼下不远就有家盖浇饭店,味道应该不错。” “那你为什么不吃?” 陈浦看她一眼,笑笑不说话。 这下李轻鹞觉得,他八成真的是提前起来在等自己,但他不会说出来。 李轻鹞说:“下次醒了直接给我打电话。” “不打。” “你没必要等我。” “等自己女朋友有什么不对,难道我不陪你吃,陪周扬新?他有你好看下饭?” —— 结果也没能马上去吃早饭,走到旅馆一楼阴暗无人的墙角时,李轻鹞把陈浦拽了进去。 陈浦精神一振。李轻鹞脑子里却反复闪现,他昨晚在河上的身影,嗯……就有点上头。 一连串繁重的、压抑的案件,犹如无尽的长夜。尽管他们已经默默走了大半程,可周围依然是黑暗的。年轻的情侣间短暂的欢愉,就是暗夜里难得的火花,一闪而逝,却已足够明亮温暖。 …… 最后,陈浦不得不忍受李轻鹞的嘲笑,让她先去旁边餐馆,给他点一份牛肉牛肚双码盖浇饭,而他趴在栏杆上,要“冷静”一下。 等陈浦终于冷着脸,一副人模狗样走进餐厅时,两碗盖浇饭正好端上来。李轻鹞一看他很端得住的样子,又笑。陈浦一秒破功,干脆挨着她坐下,轻声说:“谁让你刚才乱摸?” 大早上的,脖子手臂胸肌腹肌哪里都摸了,手都伸迷彩服里头去了。一点都不像平时那个矜持清冷的女人,声音小小的,手也软软的,她当时一句话不说只有呼吸微微发抖。一回想起来,陈浦头皮都发麻。 李轻鹞也有些放纵之后的懊恼,脸上不显,把他之前的话原样奉送:“碰自己男朋友有什么不对,难道我不摸你,去摸……” 陈浦捂住她的嘴:“别胡说八道啊,我又没说不让。” 一句话说得李轻鹞心头水波又晃荡了一下。 两人吃起饭,才正经起来,低声说工作。 李轻鹞说:“如果是凶手安排洛龙两人来黑黎峰背锅,还想伺机杀了他们,做个死无对证。他是怎么做到的呢?” 陈浦想了想,说:“简单,他们不是在找工作?替他们投一份简历到黑黎峰,凶手肯定一直暗中在观察他们。上次你也看到了,洛龙二人为了找到一份工作,病急乱投医,投了很多简历出去。他们不见得记得自己投过哪些单位。而这份守林员的工作,收入低,条件苦,愿意干的人不多。他俩身体状况又比较适合,得到工作的机会很大。” 李轻鹞点头,这样就解释得通了。 这时,方楷打了电话过来:“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陈浦:“别跟我玩这套,说吧。” 方楷叹了口气:“好消息是,路星抓到了,他再次去那家外贸公司提钱时,被我国和邻国埋伏的警察,一举抓获。目前正在转运回国的路上,一到湘城马上审他。坏消息是,昨晚向思翎跑了,真他吗神了这个女人。” “跑了?”陈浦冷笑一声,“看来她的消息比我们想象还要灵通。不是有人看着吗,怎么跑的?” “孩子高烧,去了医院急诊。两个年轻警察都懵了,说明明一直看着门口,半夜3点多还在,到早上6点,人没了。一队队长已经带人过去了,看究竟是什么情况。” “行,我下午回去看看。” 陈浦刚挂电话,结果手机就跟约定好似地,又响了起来,是方浩。大概都估摸着这会儿陈浦该醒了。 方浩的语气透着凝重:“我们在木屋现场有奇怪的发现。” “什么?” “在木屋的后门旁的泥地里,发现了半截断掉的金色头发。另外,现场血迹,分离出3个人的dna,分别属于洛龙、尚仁,以及一个身份不明的女人。dna库里找不到匹配的人。” 陈浦再度放下手机,与李轻鹞对视不语。 李轻鹞说:“陈浦,我们最近接触过的人中,只有一个金发女人。” 第47章 2017年5月22日。 天已经热起来了,李谨诚一下班就冲上公交,下了公交又立刻往德思中学冲,汗水湿透了t恤。他也不在意,赶在晚自习放学前,守在校门口。他从旁边小卖部买了瓶水,一口灌了大半,又慢慢踱到中学门口坡下的阴影角落里。 这个蹲守地点,还不能太明显。毕竟李轻鹞也在这儿读书。虽然他答应了妹妹的托付,替她查这起案子,但他并不想被妹妹看到。一是怕影响她学习;二是现在什么都没查出来,他不愿再面对妹妹的眼泪。 李谨诚还有半年满23,穿一件白t,运动长裤,松松落落,肩宽腰瘦,180的个头,皮肤又生得白,短发蓬松散在额头,看起来和男大学生没有差别。 有女生走出校门,一直往他的方向看,低声笑着。他上了一天班,很累了,站了一会儿,索性蹲下,继续抱着水喝。这下,清隽挺拔的气质去了大半,刑警原地抠脚的气质倒是凸显不少。看他的女生渐渐少了。 李轻鹞最近功课很努力,每天回家很晚。李谨诚都看到他们班的人出来大半了,还没看到她——他们班的合照,他早就留心看过。 这时,向思翎出来了。 和其他人一样,穿着校服,长发绑起,头低垂着,刘海遮住额头,但是美人胚子的容貌已经遮不住了。 她一个人沿着路边走,没有和任何同学说话,也没有人找她说话。 李谨诚站起来,把矿泉水瓶丢进垃圾桶,无声无息走过去。 向思翎走到路口一个无人的角落,就站定不动了。 “向思翎。” 她回头,木然望着他。 李谨诚尽量让自己的笑容显得真诚柔和:“你好,我是分局的一名警察,有关你父亲的案子,还想找你了解一下情况,不会占用很多时间,可以吗?” 向思翎还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眼里既无期待,也无抗拒。十八岁的女孩,却像一棵外表鲜嫩内心枯槁的树,那种枯槁的感觉,从她的眼她的脸,从她的每一个毛孔每一根头发丝散发出来。 她轻轻摇了摇头。 李谨诚不明所以,背后已响起车喇叭的声音。 “向思翎!”一个女人的声音喊道。李谨诚回头,看到李美玲从一辆黑色轿车的驾驶座下来。虽然李谨诚也是经办本案的刑警,但他是毛头小子,干的都是打杂的事。与李美玲直接接触的都是经验丰富的刑警,所以李美玲一时没能认出他。 李谨诚立刻低下头,快步走了。他听到李美玲问:“他是谁?”“问路的。”“别和不认识的人说话!”“哦。” 走到街对面,李谨诚又回头。李美玲坐回车里,而向思翎拉开车门,正要进去。她仿佛感觉到什么,也抬起头,和李谨诚的视线又对上了。 李谨诚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悲伤、无望、还有一丝隐隐的企盼。 一闪而逝,仿佛一切都是李谨诚的错觉,向思翎低头,进了车里。 然而就是这个眼神,令李谨诚的心头剧震。说不清什么感觉,但那时还青涩的刑警,觉得自捕捉到了什么。 他又把目光落在李美玲身上,她正从中控台上,拿起一个像是装药的纸袋,递给了向思翎。向思翎接过,从里头取出一个小塑料袋,里头果然是几颗药片,向思翎一口吞了,从书包里拿水咽下。 李谨诚的视力极好,看到纸袋上头写着“远安诊所”。 —— 这是李谨诚第一次来朝阳家园。他和陈浦租的房子虽然也旧,比这儿还是要好多了。 他循着手机导航,找到了远安诊所,蹲在外头。过去一周,他已经尝试了所有可能的办法,想要找到这个案子的漏洞,但是什么也没找到。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找来这里。在看到向思翎在车旁那个眼神,还有那个药袋后,他总觉得不来这里看看,心里不踏实。这也许是某种刑警的直觉吧。 今天他完成本职工作已经晚上7、8点,也没顾上吃饭就跑来,这会儿就在旁边小炒店,买了份饭,一边坐下慢慢吃着,一边注意着不远处的远安诊所。他人长得好看,看着温和又老实,和谁讲话都体贴周到,没多久,小炒店老板娘就热心地把远安诊所的情况,跟他说了个七七八八。 李谨诚听着没什么问题,就是开在小区里的一家普通诊所。 可这里离向思翎家还有几公里,那边肯定也有类似诊所,她妈妈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给她买药? 李谨诚吃完饭,夜也深了,诊所里的病人只剩一两个。李谨诚起身走了进去。 孙远安不在,只有一个护士在前台整理,还有一个年轻的穿白大褂的医生,在桌前整理一沓病历。 医生抬起头,他的皮肤有点黑,五官端正,有一双很亮的眼睛。他问:“有什么事吗?” 李谨诚在他面前坐下,说:“医生,帮我看看,最近有点上火。” “你张嘴。” 看完之后,医生说:“一会儿你自己去药店买点牛黄上清片,或者在我们诊所拿点,价格都一样,不用别的治疗,别浪费钱。” 李谨诚就笑了,说:“行,谢谢,医生您贵姓啊?” 医生这才也露出笑,他一笑,就显得特别爽朗,还有点孩子气,原本略显灰暗的脸色,仿佛也亮起来。他说:“我姓叶。” 李谨诚去护士那里拿了药,心想这个姓叶的年轻医生,感觉人还不错。 —— 李谨诚和别的男孩不同,从小到大,他都非常细腻、敏感,很能感知他人情绪。尽管李轻鹞一家三口对他很好,待他和亲生的没差,他每天依然过得谨慎小心,察言观色已成了习惯。 那时候他年龄小,袁翎两口子没看出来这一点,只当他幼年失怙,特别乖巧懂事。 等李谨诚年龄再大些,他心里想些什么,家人都不一定能看出来了。 只是,每次李轻鹞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父母可能都还没注意到,李谨诚却能第一个察觉。那么高大硬朗的小伙子,随便李轻鹞差使,任劳任怨,只为哄她高兴; 袁翎上班受气,闷在心里不说,李父还乐呵呵地毫无察觉,李谨诚却已泡了杯疏肝解郁茶递给袁翎,又想法设法逗她把心里话说出来,这样人就舒服多了; 而李父出任务回来,肩上老伤犯了,一个人坐在屋里艰难擦药酒,又是李谨诚第一个发现,帮他推拿很久缓解疼痛。 李谨诚就像一棵树,一棵健康的、笔直的,枝叶茂密但又形单影只的树。他稳稳地扎在人生第二个家里,努力汲取着家人所给予的阳光,又拼命用还不算厚实的树冠,替他们挡风遮雨。 然而李谨诚自己所面临的困难和压力,从来不会对他爱的那些人说。问他,他总是说很好,一切都好,他总是高高兴兴的样子,让人一看就很放心,一看就感觉到亲切温柔。在警校,心高气傲的他,被陈浦死死压了四年,成了大家嘲笑的万年老二,心里憋气,他不跟家里说——虽然后来他已把陈浦看得跟家人一样重;刚进入单位,人人使唤,老干些跑腿打杂的事,他也干劲十足,不和家里抱怨;因为工作上犯了错,被队长骂得差点掉泪,他更不说;李轻鹞乞求他去查骆怀铮的案子,给他到底带来多大的压力和负担——他也一个字不说。 李谨诚有着相互矛盾的外表和内心。外表阳光无比,乐观开朗;内心却纤细隐忍,坚韧如铁。 很多时候,李谨诚会觉得孤独;但更多的时候,他觉得幸运和安心。 因此,在远安诊所外,观察两天后,李谨诚敏锐地意识到,孙远安这个人,看起来老奸巨猾,善于伪装,以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只怕很难突破。反而是那个叫叶松明的年轻医生,虽然看起来有些忧郁,每次对待病人,却非常耐心、柔和,尽量为病人的健康和经济考虑。李谨诚总觉得叶松明心里藏着事,所以每天才闷闷不乐。他觉得,自己或许可以从叶松明那里,探出点什么。 第三天的晚上,也就是5月24日,李谨诚继续在诊所外盯梢,眼瞅着孙远安有事离开,病人也走得差不多了,李谨诚双手插裤兜,脚步轻快地再次走上诊所外的台阶。 诊所的门被推开,两名青年和他擦身而过。一个白净,一个高大。白净的那个手里拎个袋子,李谨诚瞄了一眼,看到一些药品注射器,避孕套还有绷带碘酒。李谨诚下意识往两人脸上看了一眼。以李谨诚浅薄的经验,判断两人不像是吸毒,但是眼袋浮肿、面泛油光,应该经常熬夜,或者是酒色之徒。 李谨诚收回了目光。 走进诊所,叶松明坐在那儿发呆。 李谨诚飞快扫了眼叶松明面前的病历,上面写着个名字:李玉。他还看到糖尿病之类的字眼。 “怎么了叶医生,有什么事不顺心?” 叶松明回过神,说:“没有,有什么事吗?” 李谨诚笑了笑,说:“刚才那两个男人,那么年轻,怎么就得糖尿病了?” 叶松明垂下眼帘,收起桌上病历本,说:“不是他们,替别人拿药。你到底有什么事?” 李谨诚掏出烟盒,递了一支给叶松明,自己也含了一支点上。李谨诚平时几乎不抽烟,但有时候查案你口袋里就得有烟,好跟人套近乎,这还是老刑警教他的。叶松明日常也很少抽烟,但他今天心里有点烦,诊所里也没病人了,索性接过。李谨诚替他点火,压低声音说:“跟你打听个人。” 他掏出手机,翻到一张向思翎的清晰照片,放到叶松明面前:“这个女孩,来过吗?” 叶松明垂眼看了几秒钟,抬头看着李谨诚。 …… 【我知道留下向思翎的堕胎手术单没用,她早就满14岁了,不算幼女。连她的家人都不在意,又有谁会在意? 可我就是想,万一呢?万一哪天,向思翎需要这个东西去保护自己呢? 万一它真的可以改变谁的人生呢? 今天,我等了很久的这个万一,他竟然真的出现了。】 ——叶松明日记摘选五 第48章 向思翎跑掉的事,让丁国强非常恼火。眼看路星已经押解回湘城,罗红民的案子终于要破了,嫌疑人却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溜走。 丁国强望着两个鹌鹑似的年轻刑警,一时气都发不出来。人家小伙子已经够拼命了,白天出任务,晚上也出任务。换你丁国强试试?老胳膊老腿,一个夜也熬不动。 丁国强不禁想,要是昨晚换成陈浦或方浩守着,人肯定跑不掉,老刑警们一眼就能看出哪儿不对劲。哪像现在,怎么问,两个年轻人都是一脸茫然。 可他能让陈浦和方浩啥也不干,去守向思翎半个月?昨晚这俩得力干将一分钟觉都没睡,在黑黎峰找到了洛龙二人老巢,还连夜完成勘探,带来案件新突破。 说到底,还是人手不够。 哪怕昨晚是李轻鹞那姑娘守在医院,搞不好向思翎都逃不掉。她虽然资历最浅,但是精明能干啊,之前队里交代给她的哪项任务,出过岔子?不都是超预期完成? 丁国强见得多了,有的人做工作,一辈子浑浑噩噩,也努力,也任劳任怨,但就是不开窍,原地踏步,干一年和干十年没多大差别。丁国强觉得这不是蠢,绝大多数人智力差别不大,这其实是一种隐藏很深的懒。有一种努力叫做“你看起来很努力”,时间精力都付出了,好像干不好责任就不在自己了,毕竟我已经这么累了。可这种人,没有一天,逼自己沉下心来,花心思去钻研问题,去挑战艰难,从痛苦和折磨中寻求真正的进步。 李轻鹞就不一样了。她和陈浦是一类人,入职第一天起,就憋足了劲,拼了命地向前跑。一项最简单的工作,她都能耗尽全部心力,不仅给你你要的,还能给你你没想到的。这才是真正的有价值有改变的努力。要不李轻鹞才干了几个月,就已经能抵得上三五年资历的刑警? 想到这里,丁国强的思路“叮”一下被点亮——这不就有一个人手浪费?紧张时期,以李轻鹞的能力,完全可以独当一面,带一个不让人省心的愣头青当搭档。而不是像现在,整天跟在陈浦后头当助手,发挥不了太大作用。 只要有关刑警队工作,丁国强想好的事,不可能考虑私人感情。他立刻打电话给陈浦。 陈浦正开车,带着李轻鹞返回市区局里,周扬新留在黑黎峰了。 他戴上蓝牙耳机接起:“师父。” “通知你个事,我认为李轻鹞你这几个月带得差不多了,很不错,过两天我就给她配个搭档,让她独立承担工作。” 陈浦沉默。 丁国强说得对,火候确实差不多了。但这也意味着…… 他轻轻叹了口气,说:“行,知道了。” 丁国强满意地笑了,正要挂电话,陈浦说:“但我有两个要求。” “做梦吧你?” “第一,她是个女孩,身手也勉勉强强,你在那堆傻小子里,给她选个身手最好的,互补。” “……这个行。” “第二,这就是于私了。”陈浦见李轻鹞望过来,压低声音,“那几个别选,师父,算我私人求你。” 虽说陈浦不认为刑警队有任何人能撬动他的墙角,但看着女朋友成天和追求者搭档,那感觉简直就跟在茫茫草原上放羊似的,头顶似绿而非绿,他到时候只怕觉都睡不着。 “你小子!真出息!七年都没求过我这会儿开口!” “嘿,以后求您的地方多着呢,说好了啊。” 挂了电话,陈浦迎上李轻鹞询问的目光,一时无言。 李轻鹞猜出了七七八八:“丁队要给我重新选搭档?” “嗯没错。” “是因为我俩的事,影响不好吗?” 陈浦笑了,伸手摸摸她的头:“我们的事,干别人屁事。是因为你牛,他决定让你带个人,独挡一面。以后,你就不是b角,是a角了。” 李轻鹞笑了笑,看着他的眼睛,渐渐笑没了,也没说话。 陈浦心里很烦,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一直摆弄着方向盘,动作幅度比平常都大,转弯角度和行驶速度也更剧烈了。两人似乎各有心事,一路都没怎么说话。 等开到警局楼下,陈浦一个转弯,开向朝阳家园。 李轻鹞还是没说话。 到了楼下,陈浦的心情似乎平复了,车停得稳重,没了那股隐隐横冲直撞的劲儿。然后他低着头,单手在方向盘上拍了拍,说:“下车。” 李轻鹞甩上车门,刚站定,陈浦已经绕过来,眼里藏着明显的幽怨之气,动作却果断强悍无比,把她的腰一搂,身体压在车门上,低头吻下来。 秋日午后的阳光,依然很烈,透过树叶,晒了他们满头满脸。朝阳家园的白天照旧冷清,街角有零星的一两人经过,还有野猫缠绵的叫声。陈浦很高大,身体几乎可以将她整个罩住,压在她身上亲。他一只手搂着她的腰,另一只手不知何时摸到了她下垂的手,和她十指交握紧扣。重重亲了好一会儿,他才移开唇。约莫是在大街上热吻这事,对陈小浦来说也是头一回,他的脸少见的染上红晕。但还是抱着她没放。 “你就没有一点舍不得?”他问。 李轻鹞明白了,原来他是在委屈这个。可要李轻鹞怎么说? 她当然舍不得陈浦。有道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曾经那么多年一个人也过来了。但现在,她已经习惯了每天早上醒来,不是在家门口,就是在楼下看到他。习惯一整天和他形影不离,万事有商有量,心中无比安定;习惯夜深人静时,和她最后一个道晚安的人都是他。 曾经有一段时期的李轻鹞,要靠磕精神安定类药物,获得平静。后来她拼命戒断了。 当她三年前做出去找陈浦这个决定时,陈浦就是她新的药。曾经他是想象中的一个人;后来他是真实的那个人。这药到底有多让人舒服,让人喜爱呢?从他们相遇开始,几乎是她要什么,陈浦就给什么。平时那么硬邦邦的一个人,只有对她,无限温柔,无限包容。 现在要组新搭档了,难道她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也许今后从早到晚,一连数天,他们各出各的任务,都见不到一面。这对于李轻鹞而言,难道不相当于再次戒断她的药?以后只在很少的时候,她才能看到他,靠近他,闻到他的气息,听到他说话的声音,得到心灵的深度安抚。 可是李轻鹞就是这样的人,很多话她永远不会轻易说出口。她只是搂着他的脖子,笑得有点坏:“也有好处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也是不同的体验。” 陈浦没好气地说:“我脑子有病才想要那样的体验。” “那要不我拒绝老丁?”李轻鹞以退为进。 “不行。”陈浦想都没想都拒绝。 “所以说陈浦,答应老丁,做这个决定的人,可是你。” 陈浦露出苦笑,盯着她水灵灵的眼睛,惩罚性的轻咬了一下鼻尖,才把人松开。 “属狗啊你。” 他拉着她的手:“走吧,还能怎么办,单位加班,劳燕分飞。” “松手,一会儿被人看见。” “还有这么远,快到了再松开。以后得拿出参加全省大比武的精神和你谈恋爱。” “?” “分秒必争,全面突击。” “……突你个头。” 第49章 “向思翎是在今天早晨4点到6点间逃走的,我们队那两个傻小子,说4点还看到她在病房里。” “是正脸吗?” “只有一个看到,说是正脸。另一个在睡觉,他俩轮着守。向思翎的逃脱方式也大致清楚了。我们走访了当时在病房里的其他几个家长。孩子们都睡着了,家长们熬了大半个晚上,也是最困的时候,全都在睡觉。只有一个家长,说听到窗户好像被人推开,他迷迷糊糊睁眼,看到一道影子,然后又睡着了。具体时间,他也没注意。” “那些家长?” “当然都核实了身份。当晚从12点钱思甜住进来,到早上6点护士查房,陆陆续续住进12个孩子,有的呆一、两个小时输完液就离开,有的半夜离开,有的早上6点还在。这些孩子,要么是父母一起带来的,要么是母亲一个人,或者外婆、姑姑、保姆之类带着。所有成人都核实了身份证和工作单位,全和向思翎没关系。 监控方面,从急诊留观室爬窗出去,会到一个院子,那个院子有两个出口,一个有监控,一个没监控。这也怪我们队里两个年轻人,经验不丰富,脸皮却太薄,前头十几天的平静麻痹了他们,过于乐观。他们怕引起向思翎注意,也怕惊动太多人,没有分一个人去院子里守着。” 医院那头,目前是一队队长带人在查。说完这些,他叹了口气。 正在跟他了解情况的陈浦摇头:“怪不了他们,向思翎这个女人不简单,肯定还准备了别的招。他们要真分一个人守院子里,她绝对也有办法跑掉。结果都一样。” “你说得也是,这女人太疯了。继续说监控,医院一共有三个大门,西门,南门,东门,还有一个西侧门,都能同时进出人和车辆,都有监控。目前人已经排查完了,没有。向思翎肯定是坐车出去的,但她开来医院的车,还停在医院里。在那个时间段内,一共有73辆车离开,绝大部分是私家车,还有3辆救护车,2辆垃圾车,3辆货车。目前已经排查了一小半。” 找到向思翎,成为目前追捕洛龙尚仁外,次重要的目标。但这事儿急不来,以陈浦对向思翎的了解,这个女人既然计划逃脱,必然准备得相当完善,现在只怕都跑出老远。不过,在现今的天网系统下,一个人相貌身份确切的人,想要逃脱警方的追捕,几乎是不可能的。一队队长比陈浦方浩资格都老,经验极其丰富,陈浦相信,抓到向思翎,只是时间问题。 向思翎这头,陈浦只能暂时放到一边。现在,他要去见另一个,久闻其名却终于见面的重要角色。 审讯室的玻璃,映着年轻男人英俊的脸。不过和警方收集的照片相比,他的头发染成了黄色,皮肤也晒黑了,整个人显得疲惫而憔悴。 审讯室里,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定定地望着空气。 路星于今天中午飞机押解到湘城。因为这一系列案子,憋了一肚子火的丁国强,由于人手又不够了(一队队长在医院查监控,陈浦和方浩都在黑黎峰),他决定亲自下场审讯。 老将出马,狡猾毒辣,自然不同凡响。本来路星一直沉默以对,消极抵抗。不出半个小时,老丁就让他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流泪痛哭。 认清现实的路星也很干脆,一五一十交代得清清楚楚。 陈浦走进审讯室隔壁时,李轻鹞正在翻看路星的笔录,见他进来,就和他一块儿看。 据路星交代,向思翎是在三年前和他接触,并且出手拯救了他的整个人生。她替他家偿还了巨额欠债,还费尽心思,帮他姐姐从家暴家庭脱离。说路星从那以后是向思翎的一条狗,也不为过。 人生绝望的拼命三郎,本就被命运折磨得三观崩溃。天神一样美丽而忧郁的女子出现,她像蛇蝎一样狠毒,也像孱弱的绵羊一样绝望。她说,我要报复我的母亲,我想要反过来控制她。因为她毁了我的人生。你能帮我吗? 当向思翎以平淡的语气说出自己的遭遇时,路星就决定帮她了。他们之间的本质,是一次交易,一次报恩。但在路星看来,或许也是一段情谊。一段他永远说不出口,也得不到的情意。 成为李美玲的情人,将这个恶毒但并不算太聪明的女人彻底掌控,只是最基本的。 罗红民死的那个晚上,路星按照向思翎的吩咐,在约定时间来到别墅。当时向思翎对他说的是,给他一笔钱财,让他把李美玲带到云南,别的只字不提。路星驾驶着那辆以薛丽之名买来的二手面包车,被监控拍到。 他在别墅院子监控拍不到的角落站了快二十分钟,向思翎才出来,把一个装满保险柜里珠宝金条现金的黑袋子,交给了他。她全身上下看起来收拾得很干净,但是路星还是看到了她手背和裤腿上,沾染的一点血迹。 路星一句话都没有多问。 其实在逃亡云南边陲小镇的飞机上,路星已经猜出来,向思翎要用他顶罪。但他依然什么也没有问,完全按照她的计划,把李美玲带到云南,交给了两个不认识男人。他们看起来凶悍极了,手臂脖子都有纹身,一看绝非善类。 但是路星依然什么都不问,在李美玲绝望愤怒的哭泣声中,他转头就走。按照向思翎给他安排的脱身之计,带着另一个身形酷似李美玲的女人,偷渡出国。 之后每一天,路星都在国外挥霍着向思翎给他早已准备好的巨额财富,花天酒地,烂醉如泥,直至昨天被抓获。 或者说,他一直等着被抓。 他在人生的前半段,哪怕被人逼到绝境,也从没有犯罪的打算。可一旦上了向思翎的船,他就知道,自己下不来了。 …… 陈浦看着笔录上的另一段文字,说:“所以把李美玲交出去时,是在深夜,对方蒙着脸,路星并不知道对方的长相?李美玲的仍然下落不明?” 李轻鹞:“没错,连对方是中国人还是东南亚人都不知道。老丁判断过,路星的口供是可信的。不过我觉得,以向思翎的性格,不会让李美玲那么容易死掉,一定会让她受尽折磨。她这辈子最恨的人,或许不是罗红民,而是李美玲。” 以陈浦的原则性,依然忍不住说了句“恶有恶报”。 但他们身为警察,必须得继续寻找李美玲,拯救李美玲。不过,那暂时是云南警方的事了。 陈浦又抬头看向路星,推开审讯室的门进去,李轻鹞也跟了进去。 这大概是警察们的通病。看到历尽千辛万苦抓回来的犯人,他们曾经在意念里揣摩过无数次、交手过无数次的犯人,总想亲眼看看,或者和他说说话,才有案子真正结束的感觉。 两人走进去,坐定。路星头也不抬,还在发呆。 说起来,他也只有二十几岁。 陈浦问:“值得吗?” 路星这才抬头,那目光平静而疲惫,答非所问:“我会判多少年?” “杀人帮凶,拐卖妇女。要看法庭怎么判,也要看李美玲是否还活着。可能,五到十年,或者更多。” 路星笑了:“她没骗我。” “向思翎吗?” “她说,如果有一天我被警察抓了,不要反抗,也不要隐瞒,做过什么,就说什么,全都如实交代。她说可能会判10年。你看,从一开始,她就没有骗我,明码标价,她不欠我的,我也不欠她了。” “她也会被抓回来坐牢,可能会判死刑。” “你刚才问我值不值得,我觉得很值得。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在行善积德。她被那样的三个禽兽毁了,为什么不能报仇?那么懦弱的一个女孩,已经被逼疯了,才敢拿起刀反杀。这个世界上,有谁能保护她?哦,唯一保护过她的男人,也被禽兽们送进了监狱。那就让我做第二个吧。” —— 陈浦和李轻鹞出了审讯室,没走几步,听到一间半掩的房间里,传来孩子的哭声。 李轻鹞轻轻推开门。 小小的钱思甜,被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抱在怀里,正在抽泣。旁边坐了一男一女两位老人,一脸悲痛。旁边还有一名年轻女警陪着。 向思翎除了最近请的那位金发碧眼的保姆,一直还有一个住家保姆,也就是现在抱着钱思甜的女人。两位老人是钱成峰的父母。而向思翎那边,李美玲和向伟早和所有亲人断了来往,没有一个人过来看望过钱思甜。 金发保姆名唤olivia(奥利维亚),英国人,29岁。今天上午被警方从医院带走,目前被扣押,dna送检,尚未出结果。她对于警方的怀疑,非常震惊,表示绝对搞错了,她根本不认识什么逃犯,也没有去过黑黎峰。她所供称的诸项不在场证明,目前正在紧急核实中。 钱思甜看到了门口的陈浦二人,停止哭泣,用稚嫩的嗓音问:“你们是警察叔叔和阿姨吗?” 李轻鹞走过去,对她点了点头。 “是你们抓了我妈咪吗?” 李轻鹞看着她小小年纪已展露出的绝美五官,蹲下,望着她无比澄澈的眼睛,说:“你妈妈最近有点事,出远门了。你别哭,不然她会担心。” 钱思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说:“妈咪说了,我叫钱思甜,要一直过甜甜的生活,我最听妈咪的话。警察阿姨,我不哭了。” 小孩一副拼命忍着眼泪的模样,可嘴还是瘪得厉害,可爱无比,可怜透顶。 李轻鹞看了她几秒钟,鼻子有点发酸,站起离开。 她走回陈浦身边,陈浦深深看她一眼,仿佛看透了她的情绪波澜。 这时,走廊对面,急匆匆走来一个人,正是技术科的某位年轻同事。看到李轻鹞也在,小伙子的脚步明显一滞,端正了神色,又理了理乱七八糟的警服衣领,轻咳一声,这才看似稳重实则激动地开口:“我们找到当年的直播视频了!拍到了李玉的正脸!” 第50章 (暗黑慎入) 刘怀信和钱成峰拿着快递箱子和药一进屋,看到洛龙提着裤子从床上下来。 床上那人,两条纤~长的腿大大~张开,皮肤白得像雪人,只留下了几道红紫伤痕,保持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钱成峰嘀咕:“待会儿还要上播呢,别玩坏了。”他知道洛龙下手一向重。 二十八岁的洛龙,理着光头,结实强壮,光着上身,只穿条长裤,浑身都是餍足懒散的气息。他从冰箱里摸出啤酒灌了一大口,说:“下午不听话,教训一下。女人哪那么容易玩坏。” 钱成峰就笑了:“那也是,玉儿这身体条件真不错,柔韧性好,什么姿势都可以,皮肤也好,真他吗极品。” 两人一阵笑。刘怀信沉默地站在边上,又往房里看了一眼。 钱成峰从塑料袋里掏出几盒避~孕套,丢在茶几上,把剩下的药递给刘怀信:“去给她包扎,还有快递箱里的两条裙子,晚上上播用,试试合不合适。别弄坏吊牌,万一要退换。” 之所以买两条裙子,是因为他们现在在两个不同的平台做直播。 一个,就是罗红民的平台,正规直播,主打的就是绝色天使美人吃播、搞笑、日常视频,有点擦边,但是在平台允许范围内。毕竟不擦边,收入就上不去; 另一个,就是夜间银会直播。这个收入也算丰厚,虽然比不上白天直播收入最高的日子,但是胜在稳定。对于三人来说,反正都是直播,干嘛不赚两份钱?而且晚上这场,就当是边玩女人边赚钱了。 不过这三人也鬼得很,夜间直播时,几乎不露自己正脸,只把李玉身上每一寸都露得干干净净。这个渠道是钱成峰找的,国外服务器,主要面对国外高付费会员用户,几乎不在国内流传,相对安全。 刘怀信进了里屋,正对着床的,就是一个高清摄像头,这里是夜间直播的主要场所。李玉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像是完全不知道羞耻,一双极大的漆黑的眼睛,望着窗外,在发呆。 哪怕已经见过这样的她无数次,刘怀信依然觉得心中发涩。 彼时,刘怀信刚满22,大学毕业,失业。他还有着少年人清俊的相貌和高瘦的个子,但因为这段时间昼夜颠倒,酒色糜烂,他的脸上笼罩着一层燥郁之气。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慢慢把她的腿合拢,又找到被丢到地上的内~裤,替她穿上。抱着她的腰坐起,李玉的眼神才落在他脸上,露出个怯生生的笑:“阿信。” 刘怀信也笑了,拇指指腹摸摸她的脸,问:“痛不痛?” 李玉瘪嘴:“好痛。” 李玉今年也20了,比他小2岁,此刻却委屈地低下头,像个几岁的孩童:“龙哥弄~得我好痛,下次你叫他不要弄了好不好?” 刘怀信哪里做得了洛龙的主?他没有回答,而是拉过她红紫的脚踝,又检查了大腿内侧被咬出血的地方,沉默地拿起碘酒和纱布敷贴,替她包扎。 钱成峰刚准备好外头桌上吃播的东西,经过房门口,喊了句:“涂点碘酒行了,别包扎,影响晚上直播效果。而且有些客户,就喜欢这种凌~虐美。” 刘怀信没有抬头,继续手上的动作,答道:“晚上再撕掉,先贴着免得感染。” 钱成峰就没说什么了。 都清理好之后,刘怀信又捧起李玉的脸,想要亲一口,李玉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刘怀信脸一沉:“过来。”她委屈巴巴地把脸凑过来。刘怀信亲得并不粗鲁,很温柔,然后哄道:“我们给你买新衣服了,试试看好不好?” 李玉终于高兴起来,点头:“嗯!” 她下了床,还是懵懂模样,很快把自己脱了个干干净净,一脸期待地站着。也不知道这少女是怎么长的,修长的四肢,骨肉均亭,胸大腰细,臀圆腿直。她身上的毛~发早被男人们剃~得干干净净,通体仿佛一块莹白的玉石,娇嫩~诱人。乌黑柔亮的长发,散落肩头,更显纯洁无瑕。 刘怀信咽了咽口水。 洛龙下午玩得尽兴,此刻坐在茶几前,远望着这具惊心动魄的酮~体,只嗤笑了一声:“傻子。” 也幸亏她傻了,否则怎么会轻易落到他们三人手里,成为没心没肺的摇钱树。 第一条是公主裙。不得不说钱成峰在这方面眼光很好,粉色裹胸纱裙完美勾勒出少女身段,a货红宝石项链和头顶的王冠,以及半透明的泡泡袖,令拥有着墨黑瞳仁挺拔鼻梁的少女,显露出真正的公主般高贵清冷的气质。刘怀信都可以想象出,今晚这样的李玉做出直播时的种种丑态时,巨大的反差会令观众们有多疯狂。 毕竟,肮脏的泥地里若是爬出个人中龙凤,只会让人侧目;纯洁高贵的东西被践踏玷污,才能令那些人热血沸腾。 第二条的布料就一丁点,几根布条,丁字裤,绳索般的束~胸,李玉稍微一动,就会露出所有。若说第一套衣服是天使,第二套就是魔鬼。绳索自带的凌~虐感,加诸在那粉雕玉琢的身体上,看一眼就让人心头直跳喉咙发干。 李玉不喜欢这身衣服,东扯扯,西扯扯,说:“阿信,我不舒服。” 可这身让洛龙眼睛都看直了,遥遥望着,嘴角似笑非笑。刘怀信就知道,李玉今晚又要遭殃。他只能寄希望她温顺点,免得受苦。于是他柔声劝道:“忍一忍,这一身很漂亮,可以赚很多钱,到时候再给你买更多漂亮衣服,买好吃的,可以吗?” 李玉想了想,歪着头答:“那好吧。你可以给我买书吗?” 刘怀信愣了愣:“什么书?” 李玉答不出来:“就是……就是可以看的书,我、我能看得懂的书。” 刘怀信心头一阵发酸,摸摸她的头说:“好,我下次给你买绘本,有很多画,还有字。” “太好了!谢谢阿信!” —— 第一场直播开始了。 李玉患有先天性糖尿病,但病情不算重,只是饿得比别人快一些,血糖不稳定,忽高忽低,所以很容易晕眩。 第51章 (暗黑慎入) 洛龙刻意饿了她一个白天,又在床上运动了半天,李玉早就快饿疯了。加上她现在智力如同五、六岁幼儿,饿久了就更容易没节制,不知道饱。在钱成峰等人的诱导哄骗下,她每次都要把自己吃到吐,才有安全感。 桌上摆着两整只烤鸡,一大碗五花肉,三碗米饭,五瓶可乐……可能这些东西,跟真正的大胃王相比,差远了。但是李玉有着魔鬼身材和天使容颜,那就不一样了。看着她那双美丽的眼睛闪着野兽般饥饿的光,看着她不顾形象抓起鸡腿往嘴里塞,看着她一瓶瓶可乐疯狂地灌,镜头外的观众们,又笑又骂。若是偶尔在钱成峰的指挥下,她不小心露~点,或者拿着鸡腿再做一些性~暗示极强的动作,又会令那些男人心潮荡漾,继而打赏不断。 仿佛只要打赏了,这个平时他们够都够不着的绝色少女,就会如镜头里一般,成为低~贱的奴~隶,匍~匐在他们脚下,乞食、卖~弄、臣服。 这一场直播的收入,预计又会破纪录。 钱成峰还在镜头外遥控着李玉,而李玉又饿又晕,又怕被打,乖乖地如同傀儡。 洛龙坐在沙发上笑,看着狼狈的少女,仿佛看到了一堆金钱掉落。刘怀信坐在他身旁,脸色依旧沉沉的。看到李玉吃下了比平时还多的东西,他有些担心地说:“今天诊所的医生说了,她的糖尿病在加重,这样会不会吃坏了?” “怕什么,吃药不管用,打针就行了。哈哈,看她那傻样!” 刘怀信沉默了。 第一场直播,终于结束。李玉不出意外吐了,那两人一阵嫌恶,刘怀信扶她去的厕所,又把污秽打扫干净。说实在的,他宁愿她吐出来好,不要全吃进肚里去。 吃完李玉就犯困犯晕,刘怀信给她打了针,她潮~红的脸色才渐渐恢复,在床上睡着了。 洛龙和钱成峰的精神却好得很,两人叫了外卖,在客厅喝酒吃宵夜。洛龙说:“让她睡两个钟头,养养精神。” 钱成峰接口笑:“不然待会儿经不住咱们。阿信,你也来吃点。” 刘怀信也就坐下,喝了几杯酒,吃了一堆东西。他的作息和他们一样昼夜颠倒,夜还很长。 快到十二点时,三人酒足饭饱,养足精神,收拾摊子的照旧是刘怀信。洛龙和刘怀信两人都去冲了个澡,换上造型内~裤,都是为了直播效果。 李玉睡得跟头小猪似的,打着轻轻的呼,蜷缩成一团,还没醒。他俩也不在意,在房间里挑挑拣拣选择道具。 钱成峰回头,望着门外的刘怀信,似笑非笑:“你真的不一块儿?来一期四人行,订阅的人肯定更多。” 刘怀信眼望着床上的姑娘,说:“不了,我不习惯。” “那行。”钱成峰当着他的面,把门关上了。 洛龙在调试摄像头,钱成峰打开电脑软件,想了想,说:“龙哥,晚上的直播不要紧,都在国外。现在咱们白天的吃播,观众那么多,万一被这妞的家人看到,他们找上门怎么办?那就麻烦了。” “瞎操心。阿信不是说了,她家里人,早就不要她了,又有糖尿病又是个傻子,嫌是个累赘。她家是农村最穷的,哪里懂什么直播,发现不了。” “也是。”钱成峰仿佛自言自语般说,“听阿信说,他们家本来想把她卖给四十多岁的老光棍,现在跟着咱们,吃好喝好穿得好,不比农村日子强多了。” 洛龙拽住李玉纤细的脚踝,把熟睡的她扯到镜头前来,说:“还有咱们哥仨轮流伺候,神仙日子啊。” 钱成峰哈哈大笑,又往紧闭的房门望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阿信那样子,越来越别扭了,不会真喜欢上这傻子了吧?” “那也没耽误他上她。” —— 这场直播,直到凌晨3点才结束。洛龙和钱成峰各自回房,呼呼大睡。刘怀信却悄无声息从房间出来,站在李玉房门口。 她没有睡觉,但是也没起身,他们是不会给她清洗的,她自己也不会。 刘怀信走进去,轻轻抱起人,去了厕所。温热的水流,冲刷过少女几近破碎的躯体,刘怀信把自己也脱了个干净,拥着她,慢慢地洗。 等彻底洗干净了,他只披一件浴袍,抱着什么都没穿的她,回了房间。 此时的她,就像一头柔弱的小猫,蜷在他怀里,眼神清亮,她说:“我又饿了。” 刘怀信心里难受,去拿了自己偷偷买的无糖饼干,递给她。她狼吞虎咽吃掉了一整包,还要,刘怀信不肯给了。 于是她就睁着那双黑黝黝的眼睛,乖顺地趴在他的怀里,似乎也觉得很累很累。刘怀信抚摸着她的长发,说:“你以前没疯的时候,咱们一个村长大,一所高中念书。可是你看都不看我一眼。你是山里飞出的凤凰,人人都以为你能考上清华北大。你却没有照顾好自己,把头给摔坏了,再也不聪明了。” 李玉听得似懂非懂,抬头看着他。 刘怀信的心里酸涩又痛快,捏着她的下巴,说:“以后都听我的。等钱挣够了,你就跟着我一个人,我照顾你一辈子,好不好?” 她点点头。 “不要告诉他们。” “好,这是我和阿信的小秘密。” “你本来不叫李玉的,知道吗?”他说,“李玉,只是我们随便给你起的名字。” “那我叫什么?” “你还是不要想起来了。”他的手在昏暗的房间里,沿着她的脸,慢慢向下,那柔~腻清凉的线条,足以令任何男人迷醉。 “舔~我,小乖乖。”他轻声说,“我想要了。” 李玉瘪嘴:“可是今天嘴巴都痛了,不要。” 他盯着她,眼神沉下来:“舔!” 李玉瑟缩了一下,老老实实低下头。 刘怀信喘~息着,望着窗外黑潭般的夜色,如同身在一场荒唐的梦中,他不敢醒来。因为一旦醒来,他就要面对这个不知何时,变得恶心、懦弱,畜生一样的自己。 这个梦,最好再也不要醒。他就可以永远和自己少时的女神在一起。 第52章 视频中的少女,高高瘦瘦,却曲线玲珑。她穿一身粉色裹胸泡泡袖公主裙,头戴王冠,锁骨上坠着闪闪发光的项链。这样闪亮又廉价的一身,换任何一个容貌气质稍有欠缺的女孩,都会显得俗不可耐。 可李玉穿上了,只显得文静、婉约,她像是最清纯的公主,披着光坐在镜头前;又像是懵懂的精灵,对着镜头露出天真烂漫的笑。 她的肤色有些苍白,眉眼却黑得纯粹,上帝用来组成她五官轮廓的线条,明明很简单。可她偏偏就美得简单幼嫩,摄人心魄。 如果是向思翎这样的大美人,仿佛一朵美艳绽放的黑玫瑰。那么李玉就像是荒芜平原上唯一的一株青草,万千星河里通体透明的一颗萤火虫,令人安静,令人窒息,令人心动。 所以,当观看视频的刑警们,看到这样一个绝美柔弱的少女,如同动物般粗鲁进食,做出种种丑态,又一脸天真地模仿出那些极为露骨的动作时,他们都露出不忍的目光。 “李玉不是有糖尿病吗?这么吃真不会出事?糖尿病也会死人的!”有人说道。 技术人员解答不了这个问题,他只是解释道:“这三个视频,大同小异,都是在一名网友的个人博客发现的。他当年把这些视频录屏下载了,保存在博客空间里。博客站点关闭废弃好几年了,幸好当年服务器的硬盘,没有被彻底格式化,我们利用技术手段,恢复了这部分数据。” 陈浦拍拍对方的肩:“辛苦了。”一听就知道这些视频得来多么曲折艰难,技术人员花尽了心思。 小伙一笑,因为找到视频还不是最有价值的。他说:“李玉的脸很清晰,我们对比了居民档案库,确定了她的真名和身份。” 刘婷妹,出生于1997年,星沙县马尾村人,如果活到今年应该有27岁。2016年初,其父母曾到当地派出所申报失踪,再无下文。而在2016年下半年,她就出现在直播中。 刘婷妹身份证上的照片,虽比视频中的女孩稚嫩,但明显就是一个人。通过技术手段对比准确率也达到了99.99%。 “星沙县马尾村?”李轻鹞蹙眉思索,“这个地名我在哪儿听到过……刘婷妹……刘……我想起来了,刘怀信的老家也在这个地方!” 一旁的陈浦彻底服气了。 “你是不是过目不忘啊?”他嘀咕道。 “没那么夸张,这几个人的资料我看过很多遍,所以有印象。” 技术小伙儿这会儿眼睛也盯在李轻鹞身上,露出欣赏的目光。 陈浦瞟了他一眼。 “刘婷妹……停妹。”另一名刑警说,“她家里是不是还有个弟弟?” 技术人员答:“没错,叫刘宇坤,出生于1998年,比刘婷妹小一岁,今年26,目前和父母居住在马尾村,工作不详。” 李轻鹞想,能给女儿起这种名字,八成重男轻女。只怕刘婷妹失踪后,这家人也没有好好找过。 “你刚才说,这些视频,是在一个网友的博客里发现的。”陈浦问,“能联系上这个网友吗?我想找他聊聊。” —— 那名网友名叫徐卓,是离湘城只有1个小时车程的潭市人,现年26岁,毕业于一所普通大学,目前是一名互联网打工人。陈浦和李轻鹞与他取得联系后,他很犹豫。李轻鹞再三表示不会追究他的任何法律责任,只是希望他能帮忙提供线索,他才同意见面。 陈浦立刻驱车带李轻鹞前往潭市,与徐卓约在市中心的一家茶馆的密闭包间见面。 2017年,观看那些直播时,徐卓只有19岁,念大二。 提及往事,徐卓脸上有愧疚之色:“那时候年轻,不懂事,觉得视频挺搞笑的,加上那个叫‘玉儿’的女主播长得又特别对我胃口,我可以说是她的头号粉丝。 爸妈做生意忙,没短过我钱,我每天都给她打赏,经常位列打赏榜前三名。我以为那样就是对她好,我都给那么多钱了。她们做直播的,不就是要钱吗? 那些视频就是当时偷偷录屏留下的,我觉得自己在追星嘛,虽然她算不上红。但后来,我就视频丢博客里没再看过。 再后来,我接触社会,才转变观念,觉得那样的直播很低俗,也很折磨人。玉儿其实给人一种不太聪明,反应总是慢半拍的感觉,有时候还会露出忧郁的眼神。我甚至想过,她是不是被迫的,有人控制她赚钱。做那些直播,她要受很多苦,对身体的伤害也很大。哪个漂亮女孩子愿意受这种折磨赚钱?我不应该追捧,不应该打赏。但那时候后悔已经晚了,她死了。” “她死了?什么时候?什么原因?你知道吗?”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在2017年6月2日,本来玉儿要上播的,但是那天,直播号只发了一段文字和一张照片,大概意思是告诉粉丝们,玉儿因为身体突发疾病去世,是先天性的疾病,她很爱这些网友,希望大家永远不要忘了她。直播号还为她的家人募捐了,我把卡上有的五万全打赏了,很多人也都捐了,那天的打赏记录创了新高。 也有一些粉丝留言说后悔,哭了,不该追捧她的吃播,催她每天吃那么多东西,可能加重了病情。那时候我就意识到,这件事,错了。” “照片是什么?” “是玉儿穿着粉丝们评价最好的一条白裙子,躺在床上的遗像。她的脸色看起来很苍白,就像是睡着的天使。那张照片,我会记一辈子。” 回湘城的车上,陈浦和李轻鹞不约而同沉默了很久。 “2017年6月2号。”李轻鹞轻轻重复这个日期。 陈浦冷着脸,双眼始终望着前方,沉默。 李谨诚失踪于2017年6月1日。 直播三人组,在李谨诚失踪后的第二天,公布了李玉的死讯。 陈浦和李轻鹞一回到湘城办公室,就听说金发保姆olivia的dna监测结果出来了。 第53章 olivia的dna与小木屋血迹中的女性dna不符合。而且,根据olivia的口供,无论是刘怀信、钱成峰,还是尚仁洛龙呆在黑黎峰的那几天,她都居住在向思翎家。向思翎家中的监控,小区出入监控,全都证明了她的清白。 向思翎的金发保姆排除嫌疑,警方的怀疑方向错了。 而那半根金发,也送去了实验室。结论是:那是一根纯粹原生的金发,属于欧美人种。也就是说,不是人工合成的材料制作,也不是别的颜色头发染成的金发。 丁国强立刻召开了第三次案情工作会。会议主要有三个议题: 第一、关于向思翎。 目前为止,罗红民案,算是尘埃落定,凶手锁定向思翎,在逃。而且根据警方前期调查,刘怀信死亡时间段,向思翎出差外地,有确切不在场证明,与此无关。 之前因为小木屋金发的缘故,令警方怀疑,向思翎可能是幕后真凶。但现在证实,金发保姆只是巧合,没有任何依据支持。她的逃离,更像是察觉到路星即将出事,及时跑路。 但向思翎在钱成峰死亡时,与连环杀手共处35分钟,并且替杀手隐瞒,嫁祸给洛龙。这一点依然存疑,使得她与直播三人组、与连环杀手的关系,变得扑朔迷离。 有关于小木屋中的金发和女性dna,警察们也展开了激烈的讨论,主要有两种观点—— 一、案发时,确实有一名金发女性在场。她是否就是杀手,目前还不能确定。 二、本案杀手善于制造假象,金发和女性血迹,都是他弄来,用来混淆警方视线。 支持第二种观点的人更多。陈浦和李轻鹞没有表态。 第二个议题,是有关一起由本案派生的新案件通报—— 前天夜间,在湘城和黔省交界处的一个小山村里,发生了一起入室抢劫强~奸案。那个山村地广人稀,住户很少,那座山上只有一家人住,姓谢。半夜12点,有两名蒙面歹徒潜入谢家,一人持刀,一人持棍棒,抢劫了若干财务。 包括两部手机、几件厚衣物、一把柴刀,现金两千元,金项链2根、金戒指1个,还有一些食物和水。在抢劫过程中,两人打伤了男主人,并且轮~奸了35岁的女主人和14岁的女儿,6岁的儿子被打了几巴掌绑起来。 现场dna监测结果,显示这两个蒙面歹徒正是逃亡的洛龙和尚仁。 黔省与湘城不同,地处云贵高原,山区广阔,森林密布,地势更加险要。在案发的第二天晚上,谢家的亲戚串门,才发现被缚作一团的谢家人,立刻报案。据黔省警察分析,两名歹徒已经逃亡深山中,他们已经调集力量展开搜捕。由于黔省之前收到过湘城警方的协查请求,立刻反馈消息回来,并请这边派更熟悉两名歹徒的警力前往一线,联合追捕。 这条消息一公布,会议现场都沉默了。 洛龙和尚仁应该是被那名神秘杀手追杀,被迫逃亡。但这两人也不是善类,一个前科累累有暴力和性犯罪倾向,一个则在狱中呆了二十多年根本与社会脱节,毫无现代法律意识。这一下,无异于放虎归山。 周扬新在这时开口:“你们说,会不会杀手的目的,就是把洛龙和尚仁逼上梁山。他知道这两人被逼上绝路,必然会犯罪。那么他就可以借警方的手,逮捕他们,惩罚他们。” 有人沉默,有人附和。 李轻鹞却开口反对:“我认为不会。如果割腕放血,对于杀手有独特意义,那么他一定想要亲手杀死洛龙。100步都走了99步,没理由到现在把洛龙丢给警察去决定命运。” 周扬新一拍脑袋:“也是!也就是说,杀手很可能还在追杀他们两人?所以我们不仅得抓他俩,还得抓要杀他们的杀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已经不是案中案了。”方浩挂着两个大黑眼圈,抽着烟说,“这是案中案中案。向思翎是一层,连环杀人案是一层,当年的李玉的死又是一层。” 大伙儿都露出无奈的笑。 “行了,第三件事。”丁国强用冷肃的目光环顾一周,“李玉的身份查清楚了,真名刘婷妹,9年前从村里失踪,7年前直播三人组宣告她死亡。之后再没露过面。 目前只知道,她有糖尿病,其他资料都不详。从那几个视频看,刘婷妹反应较慢,有智力低下的可能,还需要查实。这个人,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如果死了,是否是吃播引起的糖尿病并发症?那么钱成峰三人就要为她的死负刑事责任;如果活着,她人又在哪里?她的家人、朋友,或者是否还存在爱人,拥有动机和能力,成为这名高智商杀手,替她报仇。” 大伙儿又议论了一阵子。 不过,虽然案情看起来扑朔迷离,经验丰富的刑警们,依然有在迷雾中不断前进,正在一步步接近核心真相的感觉。 接下来就是老丁把握方向,分配任务了。 “一队,继续追查向思翎。”老丁说,“这个是板上钉钉的杀人犯,又牵扯到企业家,市里一直很重视,申请通缉令,务必早日把她抓捕归案。” “是!” “陈浦,方浩,你们两人带上二队、三队的主力,前往黔省。洛龙和尚仁是我们的犯人,不能让黔省小瞧了,必须由我们抓回来。” 两人齐声答:“是。” 丁国强沉思了一会儿,陈浦问:“刘婷妹那条线怎么办?或者我先留下查清楚这头,再去黔省和方浩汇合。” 丁国强看了他一眼摇头:“不用你,就像周扬新说的,杀手搞不好也跑到黔省去了,你们不仅要抓洛龙尚仁,还得留心连环杀手。人手必须足,再不能半路把人丢了,丢我的脸。李轻鹞,你留下,我从别处给你抽个人,去查刘婷妹的情况。务必查得清清楚楚,说不定,能找到确定杀手身份的关键证据。” 李轻鹞:“是!” 第54章 李轻鹞坐在床边,看陈浦收拾行李。明天这群刑警要出远门,丁国强难得大发慈悲,让大家准点下班。 陈浦把衣物折得跟豆腐块似的,每一件都同样宽度长度,边缘几乎没有褶皱,一件件整齐叠在20寸行李箱里,看着赏心悦目又解压。李轻鹞家的衣柜也整洁,但绝对到不了他这种可以拿尺量的程度。不得不说,这个男人,有点东西。 “下次能不能把我衣柜也叠一下?”李轻鹞开玩笑说。 陈浦正折一件警服,说:“行啊,你愿意付出什么酬劳?我不要钱。” 李轻鹞嗤笑。 本来陈浦换洗衣服没几件,不过贵州山区温度低,要带厚衣服,再加上警服,也有半箱。他想了想,又折了条快干浴巾进去。山区住宿条件只怕很差,能放得下,还是带条浴巾干净。 箱子还有空余地方。 陈浦垂眸,李轻鹞翘着二郎腿坐床上,一直在看他,饶有兴致。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陈浦忽然觉得胸~肌和侧腹肌肉蹿过一阵轻微的麻~痒。 箱子放在床边方桌上,方便整理。陈浦四处看了看,最后目光落在李轻鹞身上,走过去,双手插入她的腋下,把人提起来,转身放进箱子里,抄手满意地笑:“齐了。” 李轻鹞笑笑。 会玩。 不过who怕who。 她眨了眨眼睛,身子一蜷,双手放在耳后,靠在箱子盖上,嗓音破天荒的娇软:“陈小浦,冲破老丁的阻挠,把我带走吧,我不想和你分开。” 陈浦:……靠! 又把人提起来,放哪儿好呢?男人无耻的心占了上风,他把人轻轻甩在床上。 这张床买了好几年,灰色床单,清冷干净,一直只躺他一个人。此刻却趴了个曲线婀娜、眼睛水亮的女朋友。 陈浦俯身,一只手按在床上,另一只手没忍住捏住她纤细的脚踝,入手只觉得清凉柔腻。他似笑非笑看着她:“还敢撩吗?” 李轻鹞虽说天不怕地不怕,可陈浦此刻的眼神,有点半真半假的意思。她心里毛了一下,一骨碌爬起来:“是你先惹我好不好?” 她没能爬起来。 陈浦把两只拖鞋一蹬,按着她的肩,压倒在床上。 彼时正是暮色降临时,室内光线却亮如白昼。男人的身体又重又结实,严丝合缝地~压住了李轻鹞柔软的身体。不过陈浦还算有良心,两个膝盖稍稍跪~起,分担了部分重量。陈浦起初扣住了她的双手,后来她把手抽出来,先摸他的脖子,再摸他的肩膀。想到他的每一块结实、修韧、蕴藏着爆发力的肌肉,都压在她身上。李轻鹞只觉得脚背隐隐发痒,像是有一串蚂蚁悄悄爬过,脚趾都忍不住蜷起。 深深吻了一会儿,陈浦依然觉得不满足。他用手肘撑起上半身,低眸盯着她,一只手却沿着她的衣服~边缘,摸了进去。 李轻鹞没有拒绝,甚至没有躲闪,同样直视着他的眼睛。 陈浦的眼里涌起笑意。 没多久,她的背微微弓起,白玉般的脸颊也染上薄红。 “别摸了……” 男人的手常握枪,又日日做力量训练,几处都有茧子,厚实,温热。 “好,不摸。”他爱怜地亲了她的红脸一下。 衣服被撩得更开。 精瘦的豹子捡到两颗樱桃,细嚼慢咽。 李轻鹞推了他的肩膀一下,推不动。 从李轻鹞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短硬的黑发和耳朵,整个宽阔的肩膀,都埋在她的腰~腹上。结实的手臂捧住了她的腰。李轻鹞看不到他的脸,脑子里却全是他那张俊朗硬气的脸。 要命。 她的脚背越来越痒了,那痒沿着小腿往上蔓延,她忍不住扭了扭身子,却被他察觉,再次压住她的小腿。 …… 李轻鹞闭着眼,晕晕的。有点兴奋,还有点紧绷。但她没想喊停。 谁知就在这时,陈浦忽然深深叹了口气,唇~舌和双手离开了她软成一滩水的身~子,又替她把衣服扯好。然后头往上移,找到她的唇,亲了一口,哑着嗓子说:“谢谢。” 他从她身上爬起来,下床找鞋,说:“我去上个厕所。” 他的脸也是红的,小帐篷~还支着,但是走得干脆,转身进了厕所,还反锁上门。 李轻鹞坐起来,用手心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低骂了句靠。 诚然李轻鹞来他家送别之前,没想过今晚非得发生点什么。她向来信奉船到桥头自然直。真的情到浓时,发生了也就发生了。不过说实在的,她七年没谈过恋爱,也没跟男人没有过半点肢体接触,一下子就要跟陈小浦“袒露”相见,她确实会有尴尬不适的感觉。 可她把陈浦从床上踢下去是一回事,陈浦把她留床上自己跑了,就是另外一回事! 这个行为的性质,恶劣得很! 于是李轻鹞干脆起身,抄手抱胸,守在洗手间门口。听到里头传来窸窣的水声,厨房的热水器却没有响动——有人冲的是冷水。 呵,男人。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陈浦一脸清爽精神地从洗手间出来,就被李轻鹞踹了一脚在小腿上:“陈浦你什么意思?” 他错愕:“我怎么了?” “撩了就跑,吃白食啊你。” 陈浦哭笑不得,有点明白过来,自己刚才确实跑太快了。他连忙把气呼呼的人给搂住了,有点想笑又有点心潮澎湃:“你……想?” “想你个头!”李轻鹞又是一个爆栗敲在他头上,“收放自如啊陈小浦,你果然不是真的喜欢我。” 陈浦头都大了:“哪里不是真喜欢了?我要再继续下去……”他顿了顿:“你今天就别回去了。” “呵呵,想得美。” 陈浦捏着她的下巴,亲了一口,说:“那你到底什么意思,想还是不想?” “我不想。”李轻鹞很硬气地回答,“但现在是我在问你。” 陈浦醍醐灌顶。 这女人的意思就是,她不想,但是他不可以不想。他不能做,但是又不能不想做。 陈浦低头,笑个不停,李轻鹞给了他一拳,他才停下,把人拉到双腿间,斟酌片刻,才说:“我其实都想好了。” 第55章 “什么?” 他看了眼周围老旧的房间:“第一次不能在这里。等这个案子结束,你要是愿意的话……咱们俩就申请假期和出国。a计划是去马尔代夫,我十几岁时去过两次。有个岛特别漂亮,一栋栋木屋私密性很好。门口就是沙滩,往外走十几米就是大海。那里的海水清得见底,有很多漂亮的珊瑚和鱼。到时候我带你去浮潜。如果出国难申请下来,就执行b计划,去三亚,那里的海也还行,酒店有私人沙滩,我们可以在那里躺几个整天,也可以玩一些刺激的水上项目。实在连假期都申请不下来,就c计划……”他咳了一声,大概是觉得c计划有点拿不出手难为情,说道:“去我在星月湾的房子。不过我需要提前准备布置一下。总之……” 他捧着她的脸:“我不会随便,那是对你的不尊重。我想给你最完美的体验。” 他说这些话时,真的非常认真,尽管说到a计划时,李轻鹞就笑了,可他还是不为所动,一板一眼说完。什么“我想给你最完美的体验”这么雷人的话,他也是双眼真诚地说出来,带着几分执拗。 这下轮到李轻鹞醍醐灌顶了。 仪式感。 刻进陈浦骨头里的仪式感。 难怪他今天强行让自己熄火。陈小浦永远是个精神层面追求高于生理冲动的男人。他有着似是而非的单纯,莫名其妙的浪漫。富家少爷一身市井气,外表精明冷酷,实际心怀干净的理想主义。无论对工作,还是对爱情。 李轻鹞搂着他的脸,亲了一口,说:“好,我十分赞成你的计划。” 他笑了,又解释了一句:“所以不是我不行,也不是我不想,知道吗?” “知道知道。” 虽然中途停止,但是今晚的这一次亲热,比以往更进一步,令两人心中都有满足又快活的感觉。 陈浦问:“我收拾好了,晚上想吃什么?” 李轻鹞不乐意出去吃餐馆,点好菜等上菜再吃完,太费时间。陈浦明天一早就走,一想起来她心里就有点烦躁,不想把仅剩的时间花在吃上头。 “想吃粉。”她说,“就楼下那家。” “行。”陈浦怎么都好,他最近又充值了1000,送了200,目前余额1247,对那家粉馆更满意了。 两人很快解决晚餐,又在附近散步消食40分钟,一路说说笑笑,反正有说不完的话。等再次回到楼下时,已经快9点了。 李轻鹞:“那我上去了?”眼睛看着他。 陈浦也很舍不得,但是自己带出来的优秀女朋友,再舍不得也得扶她在刑警队上位。他捏捏她的手:“今晚去我家?我保证不干什么,你把刀架我脖子上,我也不会干,这不符合我的计划。我就想抱着你睡。” 李轻鹞轻飘飘看他一眼,吐出一个字:“行。” 陈浦又笑了,不愧是李轻鹞,只要她也想,毫不扭捏,干脆利落。他的心里暖烘烘的,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单钥匙,这是下楼前,他就揣兜里的。 他把钥匙递到她面前:“以后这把钥匙放你那儿,待会自己开门进来。”见她不说话,怕她不要,他又立刻补充了个特别有力的理由:“我估摸大半个月不在家,你也能帮我照看一下家里。” 李轻鹞这才收下:“好。” “走,送你上楼。” “不用送了。” “要送。”他把人一搂。 到了李轻鹞家门口,她装模作样斜瞥他一眼:“我就不请你进去喝咖啡了。” “晚上喝咖啡不好。”他慢条斯理地说,“我在家里泡杯菊花茶等你。” “那你还不走?” 陈浦偏头笑了一下,单手扶着门,又玩了几下把手:“你是不是也要给我个东西?” 李轻鹞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合着在这儿等她呢。 她有点好笑:“你都要去赣省了,拿我家钥匙干嘛?回头丢了。” “我怎么会丢东西。随身放钱包里,是个念想。” 好吧,李轻鹞懂了,仪式感,又是该死的仪式感。交换钥匙这种行为,在这个男人心里,也许意味着更加亲密的关系。 “但是你必须经过我同意,才能开我家的门。”她倒是很信任这人的人品,毕竟箭在弦上他都能手动把绷直的弦给卸松了。 “那肯定的。” 李轻鹞拿了片钥匙给他,他握在掌心,眉眼清扬地下楼了。 李轻鹞洗完澡,还穿着那身保守的家居服,去了陈浦家,敲了两下门,拿钥匙打开。 陈浦早洗完了,也换了他上回去她家穿的全套正式睡衣,坐在床上。李轻鹞看到又想笑了。 “睡吧。”他说,“最近这段时间,太累了。” “嗯。” 他先躺下,掀开被子一角搭在肚子上,一副端正睡觉的模样。李轻鹞看了眼床上,他可能是真喜欢灰色,这一整套床单被罩枕套都是深浅不一的灰。只不过今天,床上多了个枕头。 她也躺下,把带来的保温杯放在床头柜,严严实实盖好被子:“关灯吧。” 陈浦按下床头开关。 窗帘也拉严实了,一室漆黑,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两人都沉默,但是宁静的时间不到2分钟。陈浦动了。 他转身过来,把人拉进怀里抱紧,让她的头枕在他的胳膊上,胸口抵上她的后背,再度严丝合缝,头靠在她的脖子边。 “你干嘛?”李轻鹞等的就是这一刻,“不是刀架你脖子上都不碰我吗?” “不要曲解我的意思,原话是刀架我脖子上,都不会干马尔代夫的事。我说了要抱着你睡。” “哼。”可李轻鹞也觉得这样抱着的感觉很好,她不吭声了。 陈浦也怕自己受不住,不再亲她,只是抱着不动。 但是又过了好一阵子…… “陈浦。” “嗯?” “你就只是抱着,也能硬~这么久?” 他不说话。 “不愧是二十九岁半的处~男。” 他在黑暗中,紧紧抓住了她的一只手。 —— 因为昨晚睡得还算早,第二天一早,6点刚过,生物钟就叫醒了陈浦。他看着怀里的人,维持姿势,一动不动。 过了几分钟,李轻鹞揉揉眼睛,也醒了。人还没完全清醒,那只手就被陈浦握在掌心,他问:“手还酸不酸?” 李轻鹞白了他一眼。 他笑着亲了一下她的额头,明明昨晚他浑身~颤抖时说过了,今早还是说了一遍:“谢谢。” 可是两个平时最勤快的工作狂,此时都不想起床。因为一旦起床,就有一串的事要做,做完了,陈浦就要走了。 黏糊了好一阵子,陈浦最后拿头抵着她的额头说:“每次都是你提要求,这回我也提几个——第一、每天想我;第二、不要只顾工作,少熬夜,照顾好身体。第三、不要理队里那几个想追你的傻子;第四、只要没交手机,我每天晚上忙完都会给你打视频。万一交手机,你给我发短信,每天最少一条。我攒起来拿到手机再看。” 第56章 这段时间,国外的银灰平台,因为严打被关闭了,洛龙三人比从前闲了不少。钱成峰是个谨慎的人,虽说洛龙是三人中的大哥,但很多时候,他都会听钱成峰这个军师的。 钱成峰让他们把所有银灰直播的设备都拆走,包括李玉那些露骨的服装、道具,甚至连电脑里存的那些银灰视频都删除、格式化,再把那台电脑二手卖掉。 “我听人说过,哪怕格式化,警察也能恢复。现在风头紧,还是小心点好。”他说。 所以说,面临同样的风浪来袭,有人还贪得无厌、犹犹豫豫,有人当机立断断尾求生。结果前者进监狱,后者逍遥法外。公平吗,一点都不公平。但他们偏偏就逃脱了。 现在,朝阳家园17栋101室,看起来就是个完全正常的、做吃播的屋子。 没有了第二项收入,洛龙和钱成峰经常出去打牌、玩乐。可能是前头那段时间,跟李玉做太狠了,而且都是为了完成任务,导致这两人现在对李玉兴致缺缺。毕竟他们说到底是人,不是只会吃和睡的畜生。 但是李玉需要有人看守、照顾,这个责任毫无疑问落到刘怀信身上,他也愿意。洛龙和钱成峰故意嘲笑说,他俩出门,空间留给刘怀信和李玉谈恋爱,刘怀信也不分辩。 刘怀信每天把李玉洗得干干净净,穿上正常整洁的衣服,大多数时候,他让她穿得像个纯白天使。有时候他亲手给她做喜欢吃的菜,有时候不耐烦就点外卖;她的衣服都是他洗;一天按时给她吃药打针;他甚至还会带她出去散步,不过会始终抓紧她的手,不让她跟别人讲话,也不会走出朝阳家园小区。 到了晚上,他会给她读最喜欢的绘本故事,然后做爱,抱着她睡觉。 他和他们不一样,他想,他还是喜欢她的,所以不会厌倦。 那天,是个非常晴好的天气,刘怀信照旧牵着李玉的手,出门散步。路上碰到的几个男人,都会看李玉,这令刘怀信心里既得意,又警惕。 不知不觉,走到了远安诊所附近,刘怀信想起来,该去开药了。 这事,现在那两人也是不管的。他们只要李玉活着有口气能赚钱就行。但是刘怀信担心针剂断了,李玉的身体会更糟糕。 他把李玉带到一棵大树下,说:“你就在这里等,我去给你买药。哪里都不要去,也不要跟别人讲话,谁都不要理。” 李玉睁着黑葡萄似的眼睛,懵懂点头。 他不放心,又吓唬她:“你要是敢走,我们会把你抓回来,天天打你,操你,让你很痛。你敢不敢?” 李玉立刻双手抱头:“不敢不敢!我一定听话。” “就在这里等我。” “好好。” 刘怀信满意了,走向诊所方向,几十米后,他回头,看到李玉还维持双手抱头的姿势站在那里,巴巴望着自己,好像一只小狗望着又怕又爱的主人。 他进了诊所。 一只蝴蝶,从树枝上坠落,飞到李玉面前。它通体洁白,有着大片舒展的薄翼,停在距离李玉鼻尖不到20公分的空中,不断振翅,那双虫眸好像正望着她。 “啊!蝴蝶!”李玉高兴起来,抱着头的双手也放下来,想去抓蝴蝶。 蝴蝶翩然飞远。 李玉追了上去。答应刘怀信的事,暂时忘得一干二净,眼里只有那只美丽的蝴蝶,她好想得到它啊。它看起来跟她好像,也是白色的呢。如果能捉回去,它就能一直陪着她啦。 —— 李谨诚随便吃了点晚餐,决定沿着街道消消食,再来找叶松明。昨晚他刚把向思翎照片拿出来,就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孙远安回来了。叶松明立刻低声说:“没见过,你走吧。” 可叶松明看到照片那一刻的眼神,骗不了人。 李谨诚打算今天再来攻克一次。 现在李谨诚走的这条街是通车的,不过人和车不多。 一只纯白的蝴蝶从前方翩然飞过,穿越马路,飞去了对面的屋顶。 李谨诚在心中琢磨待会儿怎么说动叶松明。 一道纯白的身影,从李谨诚前方大约5米处闪过。拐角处,一辆电动摩托车,正急速冲过来。 李谨诚猛地回神,身体的反应速度比大脑更快,他往前一个猛冲,千钧一发间,抓住那人纤细的胳膊,用力一扯,骑着电动车的小伙瞪大眼,和他们擦身而过。 小伙吓了一跳,隔了几米连忙停车。他好好骑车,突然冒出个人飞快横穿马路,幸好有人拉了一把。要真撞上了,不仅车摔坏,他还得担责任。他气得转头,本来要骂,一看到李谨诚高高大大,脸色也不好的样子,感觉这人身上有种让人生怵的气息。 小伙什么也没说,开车走了。 李谨诚又瞪了电动车一眼:就算行人有错,车速也太快了。他这才低头,看向被他扯到人行道上来的女孩。 李玉也看到了电动车,被吓了一跳。她能明白,这人救了她。 可是他的手劲好大,她真的被抓得很痛。 于是她委屈巴巴地抬眼看着他,泪汪汪的。 李谨诚本是不经意地低头,打算教育这个女孩横穿马路的行为不对,却撞见了两汪深黑纯粹的瞳仁。 初夏的风,轻轻拂过她的脸,她的长发在空中飘散,每一寸轮廓清晰可见。一瞬间,李谨诚好像看到了漫天冰雪里,安静凝望他的一只精灵。 “你……”李谨诚一下子连话都不会说了,“你不要……马路危险……” 精灵眨了眨眼,好像并不在意他在说什么。她把还被他牢牢握住的手腕,抬起到他眼前:“有点疼。” 李谨诚赶忙松开手,又飞快瞄了一眼。这一眼却叫他愣了愣。 少女的手,纤细莹白,骨肉均亭,叫男人不敢多看。他却看到小臂再往上的地方,有几块青紫痕迹。而被他刚才用力捏过的手腕,也红了。 毕竟是陌生人,李谨诚没有多问,而是红着脸道歉:“对不起,我刚才是怕你被车撞到。不过你横穿马路的速度太快了,知道吗?这样很危险,如果电动车不减速,你会被撞到。下次不能再这样。” “哦,好的。”李玉挠挠头。 李谨诚教训完群众,见她也受教,就继续往前走。可走了两步,他就停住。 女孩跟着他。他一走,她就走;他停下,她也马上停下。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她立刻躲闪地看向一旁。 可能是顺路,李谨诚对自己解释。 结果等到走到拐弯处,她也跟着拐弯。他试探地在一间小卖部停下买水,她就站在小卖部外,眼睛盯着柜台里琳琅满目的零食。 李谨诚心念一动,也搞不清自己怎么想的,可能是她的眼神看起来太单纯了。 他从柜台里拿了一包饼干。 转身时,李谨诚发现女孩的眼睛就盯着饼干上。 这…… 第57章 李谨诚叹了口气,这么漂亮的女孩,穿得也不脏不差,怎么会馋陌生人手里的食物。 他索性走过去,把饼干递给她:“你要不要?” 那只通体玉润的手伸过来,接过了饼干。她的手指尖无意间碰到了李谨诚的手背,很凉。李谨诚立刻把手缩回来。 那边的大树下,有一张长椅,两人隔着半个人的身位坐着。李谨诚买的是好牌子的巧克力饼干,很香,李玉一块接一块,吃得很专心。这时,李谨诚也看出,这个女孩脑子反应似乎有点慢。这也解释得通,她为什么会不顾危险横穿马路,还会盯着陌生人手里的食物了。 “你家人呢?”他问,“他们怎么没照顾好你?” “他去给我买药了。”李玉答,“我就在树下等他,一会儿就回来。” 李谨诚叹了口气,估计这姑娘家境也不好,家人照顾不够到位,也是没法子的事。他以为李玉说的树,就是这棵树。李玉也觉得,这棵树看着也不错,刘怀信应该会满意。 “你没吃饱吗?”李谨诚问。 “嗯。” “但是……下次还是不要吃陌生人的东西,知不知道?”他说,“当然我给你的可以吃,我不是坏人。” 李玉听懂了,她知道这人在关心自己,于是嚼完最后一口饼干,转头对他露出个灿烂的笑:“好的,别人给的我都不吃,只吃你给我的。” 当她开心笑的时候,冬雪仿佛消融,她的眼中藏着自然里最纯粹深远的颜色,她的唇边仿佛有花在静悄悄绽放。李谨诚看得胸口“咚”地一下,他静静望了她几眼,转头看向一边,决心不再直视她的脸一眼。 只怪她美了。他想,美的单纯脆弱,美得惊心动魄。他太年轻,更没见识过什么女人,才会不敢看。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李谨诚,他对自己说,出息点! “哥哥。”李玉拉着他的衣袖,“谢谢你。” 李谨诚朝着她的半张脸又开始发烫,想说我不是你哥,又觉得没必要,只瓮瓮地说:“不客气。” 李玉不说话了,她本来讲话反应就比别人慢,松开李谨诚的衣袖,双手撑在长椅上,一对皎洁白净的小腿踢啊踢。 “我想喝水。”她嘀咕道。 李谨诚认命地又去买了瓶水,他打算在这里陪着女孩,直至她的家人找来。当然要再教育一下她的家人,以后看管必须更加上心。 毕竟,这么漂亮的女孩,在朝阳家园这么个鱼龙混杂的地方,万一走失或者遇到危险怎么办? “我要喝饮料,甜的!”李玉喊道。 李谨诚向来不喜欢喝甜的,觉得不健康。这要换个正常女孩提出这种要求,他只会照办,懒得管别人。但李玉看起来,就是个小孩子。李谨诚爱操心的性格上来了,硬是只给她拿了瓶健康的矿泉水,但心里又有点过意不去,于是又拿了瓶健康的纯牛奶。 好在,李玉牛奶也喝得很香。 只是当她抬起手往喉咙里灌,另一只胳膊上,也露出了一些伤痕。 李谨诚微微眯起眼。他此时想的是,家人嫌她累赘,肯定打骂了。虽然这种事,警察想管也管不过来,但是待会儿他说几句,总能威慑一下。 于是他掏出警官证,试探地放到她面前,说:“我叫李谨诚,是个警察。你叫什么名字。” 李玉看他的眼神更亮了,双手抱住他的胳膊:“原来你是警察叔叔!警察叔叔好!” 李谨诚:…… 叔叔就叔叔吧。 可是,少女太天真,这么一抱,胸口的两团饱满,就蹭到李谨诚手臂上,提醒着他,她根本不是个真正的孩子。李谨诚就跟被火燎似的,把手臂抽回来,还往旁边挪了半个身位,后背都抵到椅背上了。 他结结巴巴地说:“你已经长大了,以后不能随便乱抱别人,也别让人随便碰你的身体,知道吗?”说完这话,他脸更红了。 李玉又是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李谨诚指着她手臂上:“这些伤怎么来的?是有人打你吗?我是警察叔叔,可以帮你,让这个人不要再打你。” 可李玉却像是被这几句话触动了什么开关,猛地站起,一句话不说,发足狂奔。 她想起来了。不去那棵树下等刘怀信,就会被操得很痛,还会挨打。她要赶紧回去!阿信还说了,不可以跟陌生人说话,不可以跟陌生人走。可她觉得这个哥哥看起来好好,就忘记了,跟着他走了这么远,还说了那么多句话!七八九十,是不是都有二十句了! 完蛋了!她一定不能被发现! 看到她野猫似地蹿走,李谨诚丈二摸不着头脑,他干脆追上去。 李玉都快哭了:“你别来!求求你别来!”万一被阿信看到就糟了! 李谨诚犹豫了一下,眼角余光正好瞥见,远处路口远安诊所的门被推开,孙怀安走了出来,他下班了。一天中,李谨诚唯一私下找叶松明的机会到了。 于是李谨诚从口袋里掏出黑色笔记本,写上自己的姓名和电话,撕下这页。年轻刑警一个发力,就追上了纤细的女孩,强行把那张纸塞到她手里,说:“记住,我叫李谨诚,木子李,谨慎的谨,诚实的诚。我是一名人民警察。如果你需要帮助,就给我打电话!我一定会马上赶来。” 李玉泪水涟涟回头,在暮色四合的老旧街区里,在这个仿佛牢笼囚禁住蝴蝶的地方,她望见了一双漆黑的、坚定的、温柔的眼睛。 有个念头冒进她混沌的心里——他和别人都不一样。 她把那张纸,紧紧攥在掌心,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 刘怀信站在那棵大树下,已经抽了第三支烟。 这支烟燃尽时,烟灰灼烫到他的手,他才回过神来。 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他不知道。 他已经等了这么久,李玉也没有回来。 人有时候,会做一些自己也难以理解的事。做完之后,当后果来临,他也许才能意识到,自己潜意识里,真正想干的是什么。 就譬如刚才,其实把李玉一个人留在树下,是危险的。万一她跑呢?万一她被别人骗走呢?如果洛龙和钱成峰在这儿,绝对不会同意这么干。药也不是非得现在买不可,他完全可以回去,把李玉锁在家里,自己出来买药;或者等晚上他们回来时,他再出来买。 可他当时,还是走进了诊所,还把李玉一个人留在外头。 现在,李玉果然不见了。他心中竟有种奇妙的解脱感,他甚至没有跑到周围去喊她的名字,去找她。 刘怀信终于意识到一件事,自己竟然分不清,他是盼望着李玉究竟是从此跑了离开那魔窟好,还是被找回来好。 大概他的良心,还没有死绝吧。 刘怀信苦涩地笑了,心里又烦起来,如果真的找不回来,他要怎么跟那两人交代?或者今天他也跑了? 刚要点第四支烟,他的眼角余光,瞥见一抹白色的身影,从远处跑来,跑得气喘吁吁。 刘怀信抬起头,静静地望着她。 李玉怕极了,她不敢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怯生生地抓着刘怀信的胳膊:“阿信……我一直在树下等你。” 刘怀信的眼里有泪光一闪而逝,语气却冷得很:“我在这里等了你很久,一直没看到你,你说话不算话。” “没有没有!”李玉立刻摇头,往身后胡乱一指,“那里也有一棵树,比这棵还大。” 刘怀信顿时明白了,这个傻子! 他心里又有些欣慰,她真的很听他的话。他的郁气全消了,他想,还是暂时这样吧,这样多好。他摸摸她的头:“喜欢出来玩吗?” 李玉用力点头。 “你只要听话,每次都回来。明天我还带你出来玩。” “好。”李玉抱着他的胳膊,用头用力蹭了蹭,“阿信最好了。” 李玉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个念头:李谨诚让她不要随便抱别人,也不要让别人随便碰她。可是,阿信算别人吗? 洛龙、钱成峰算吗? 那她做错了吗? 那张写着他电话号码的纸,早被她咬碎吃下去了,她在电视里看过这种镜头。她很聪明的,电话号码她已经背下来了。 不过李谨诚真笨啊,她都没有手机,怎么跟他联系呢? 可她还是想把他的手机号背下来,不知道为什么。 —— 李谨诚再次走进远安诊所。 叶松明抬头看他一眼,又垂头干活。但是李谨诚注意到,他的动作变得有点迟滞。 李谨诚走过去,再次坐在桌前,递了支烟给他。 这回叶松明没接,而是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李谨诚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但是他真的感觉到,眼前的男人可信。而他对人的直觉,从小到大,很少出错。于是他干脆掏出警官证,用手臂挡着,放到他面前。 叶松明整个人都不动了,望着警官证。 “你为什么要问向思翎的事?” 李谨诚心里“噔”了一下。 他松口了,很有戏。 李谨诚压低声音说:“今年德思中学高三有个男孩子,名叫骆怀铮,非常优秀,本来保送了清华。” 叶松明不解地望着他,这和向思翎有什么关系。 “数天前,骆怀铮去向思翎家,看望同学。据骆怀铮说,正好撞见向思翎的父亲,在强奸她。为了救向思翎,骆怀铮和向思翎的向父,发生了激烈搏斗。警察赶到时,向伟已经死了。现在,向思翎家人否认了强奸说法,说向思翎还是处女。洛同学以过失杀人罪被逮捕。 我想知道,向思翎来过这家诊所吗?有没有可能,洛同学的话是真的,向伟早就强奸过向思翎?那么洛同学其实就是见义勇为,防卫过当。也许他的命运,有可能被救回来。如果一个那么优秀的孩子,因为想做好事,反而被坏人毁了,赔上一辈子。那是我无论如何不想看到的。” 叶松明好像在发呆,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李谨诚碰碰他的胳膊:“能帮我吗?洛同学马上要被定罪,这关乎他和向思翎两个孩子的一生。” 叶松明仿佛这才惊醒,掏出手机,低声说:“我还有事要忙,加个微信吧,师父马上回来了。” 叶松明并没有马上相信这个自称警察的人的话。在诊所这几年,他已经见过太多肮脏。如果这涉及到一起杀人案,这样的重罪足以令某些人良心泯灭、铤而走险。他又怎么确定这人是不是想诓骗他手里的东西? 叶松明马上就要离开湘城了,也不想节外生枝。不过,他决定自己先去偷偷打听一下骆怀铮的事,看李谨诚说的是不是真的,再决定要不要把那份证据拿出来。 第58章 【我的新搭档来了,很帅。】 【昨天就看到简历了。不得不说咱俩审美一致,他一看就是个表里如一的憨汉子。】 【陈浦你的心眼比针眼还要大一点。】 【我一直是个防守性很强的男人。】 —— 李轻鹞的新搭档名叫夏勇泽,人如其名,高大威猛,一身腱子肉彷如移动铁塔,一看就很有安全感。 夏勇泽从警校毕业刚半年,江湖传闻委婉,说他的破案思维很“一般”,但是人家能打,一个抵五个。 丁国强带的刑警队,又不缺脑子,一队、二队、三队中队长哪个不是人精?丁国强身为中年男人,向来信奉缺啥补啥,虽然三个队长也很能打,但底下的人就一般般。所以老丁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夏勇泽从底下派出所挖过来,差点被另一个区的公安局抢走。 正好李轻鹞缺搭档,又有脑子,身手很普通,陈浦又提出那些非分的要求。而夏勇泽人虽憨,感情路却很牛逼,有个青梅竹马的娇美小女友,大学毕业证和结婚证一起拿的。所以丁国强觉得这人简直就是为李轻鹞量身打造的完美搭档。 不过,李轻鹞看着眼前跑得头微微冒汗,却连喘都没喘一下的搭档,有些惊讶—— 之前,听说三队那边,把杀死钱成峰的凶手逃逸时间段内、黑黎峰三条路口的220辆车,全部排查完毕。她刚说得去要一下结果,这位新搭档就充满干劲地说他去,然后一个铁塔转身,旋风似地消失了。 结果过了快10分钟,他才把结果取回来——三队的办公室就在楼下第一间,走一个来回大概只要2分钟。 “是遇到什么事了吗?”李轻鹞体贴地问,“去了这么久,还出汗了。” 夏勇泽一拍脑袋,那蒲扇一样的巴掌,响得李轻鹞的心都跟着抖了一下。他咧开一口白牙笑了:“走错路了!没记清是左手第一间还是右手第一间,结果跑去了右手第一间,不对。我就以为自己记错楼层了,又跑下一层楼。还不对,又跑上了两层楼,再下来,后来才找对。” 李轻鹞沉默了一会儿,语气更柔和了:“没问一下人啊?” 夏勇泽挠挠头笑了:“第一间办公室没人;第二间的几个人看起来都很忙,不好打扰。我才来分局,谁都不认识,有点不好意思问,反正肯定能找到。” 于是李轻鹞对夏勇泽的第一印象初步形成:强壮、任劳任怨,做事执拗却极其腼腆。另外,可能还是个路痴。 陈浦看人的眼光毒,这确实是个表里如一的憨汉子。 “没关系。”李轻鹞立刻体贴地露出堪称直男斩的知心姐姐一面,“下次我多带你认识一下,就都熟了。刑警队的同事们都很好的。” “哎!好!太谢谢你鹞姐!我叫你鹞姐可以吧?我比你小一岁。” 李轻鹞笑眯了眼,很满意。 两人看车辆排查结果。 目前,三队没有从这220辆车中,找出嫌疑车辆。方浩上次开会就讲过,这些车里,大部分是私家车,还有村里的运货车、皮卡,省道上跑的货车、物流车等等。李轻鹞一眼扫过那些私家车车主名,这些警方都一一核实过了,与钱成峰三人和向思翎都没有任何关系,可以排除嫌疑。 其他货运车辆也都是单位清晰,有名有姓。譬如黑黎峰镇宏兴养殖场的货车、村里做装修工的村民赵勇的私人皮卡、中通物流车、邮政物流车;市电力公司岳西分公司维修车、华鼎房地产工程车、乐家超市运货车、中建四局工地运输车等等。所有这些司机,都说没有看到可疑的人,他们车上只有司机和单位的工作人员。 因此,三队的人怀疑,凶手应该是趁某辆车的司机不注意,爬进了货斗或者车厢里。等离开黑黎峰后,再找个机会跳车逃脱。三队只能进行第二轮更加细致的筛查,争取能从中找出嫌疑人的身影。 看到这个结果,李轻鹞并不意外。凶手犯罪经验丰富,心态又稳,想一些小手段逃脱常规追捕,对他而言应该是很容易的事。她把这些结果,拍照发给了陈浦。 陈浦这会儿应该刚到黔省,没有回复她。 “咱们先去刘婷妹,也就是李玉的老家看看,怎么样?”李轻鹞说。 夏勇泽:“好!这个案子还不熟,你多拿主意,我全力配合。” 李轻鹞对搭档更满意了。相比之下,陈浦都没他可爱。 —— 刘婷妹的家人九年前报案女儿失踪后,她的身份证一直没有注销,但也没有社保、电话卡和银行卡等的申办记录。换句话说,在这个世界上,这个人的身份还在,但是早没了生活痕迹。 星沙县马尾村距离湘城不远,夏勇泽开车,两人上午10点就抵达了。李轻鹞又发挥套话特长,找村民问到了刘婷妹和刘怀信家的位置,走过去一看,两家居然只隔了十几米,那肯定是认识的。 刘怀信家的房子看着不错,和周围其他人家差不多,独栋三层,大院子。而刘婷妹家在一长排宽敞阔气的农村自建房中,则显得老旧矮小。她家就两层,楼栋面积也小。别人外墙都是瓷砖,最次也是水泥。就他们家还是红砖的,外墙面看起来又黑又脏,很多砖都破损了。 门口停了辆几万块的旧汽车。 堂屋门开着,里头有好几个人在看电视。 李轻鹞带着夏勇泽远远围着屋子绕了一圈,说:“走,先去找别人了解一下情况,最后再回刘家看看。” 跟了陈浦这么久,她也学了不少探访技巧和手段。贫困的家庭,貌美却低能的女儿,重男轻女的父母,想想都知道村里会有一堆八卦。“风言风语”可是老刑警们获取线索的重要手段。 李轻鹞早想好借口,假称是市里调查失踪人口陈年积案的专案组,亮出警官证,直接找村支书。 村支书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自然非常配合工作。一提到刘婷妹,他露出惋惜心痛的表情:“婷妹是个很好的孩子,她可是这几十年,村里唯一可能考上清华北大的独苗啊!我当时都指着她替我这村支书争光。可惜,后来出了那么档子事!人傻了,再也不能读书,生活自理都困难,谁不心疼!” “她不是从小就傻?” 第59章 “当然不是,刘婷妹很聪明,是我们村,不,是全县最聪明的孩子。脑子没摔坏之前,年年考年级第一。那闺女长得又那么漂亮,要是当年真被她读出来,以后得多不得了啊!可惜了,唉!” “您说她出事摔坏脑袋,是什么事?” 村支书摸出一支烟,夏勇泽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好烟和打火机,说:“抽我的。” 李轻鹞心想:这不挺机灵的,谣传分明不懂我搭档的好,他就是憨了点,人却是很有心的。陈浦平时都懒得带烟。 村支书笑了:“谢谢!我收下了,这可是市里警察同志打的烟。小伙子,你也一起抽!” 夏勇泽下意识就看了眼李轻鹞,李轻鹞微笑:“你陪书记抽。” 男人一块抽烟,关系就拉近了。村支书的话匣子打得更开:“刘强顺和马伊兰那两口子,就是婷妹的爸妈,从小就偏爱儿子多一点。这在我们农村,也是常见的事。可那两口子,做得太过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谁家就算重男轻女,明面上也不会做得那么明显。可她们呢,不仅好吃懒做,家里条件一直是村里垫底。还特别偏心儿子,什么脏活累活都是婷妹的,只把儿子当个宝。婷妹六、七岁就开始烧饭,做家务,特别勤快懂事。她弟弟刘宇坤就淘神多了,从小读不得书,到处鬼混,就是嘴巴会哄,哄得两口子还是最喜欢他。 婷妹初中毕业时,那两口子还想让她留家里,不读了,过几年嫁出去,要一笔很高的彩礼。你说蠢不蠢?还当是二十年前呢?当时县里中学校长把教育局领导都请来,我也陪着去了。领导一生气,那两口子才不敢了。后来县里又给婷妹免了三年学费,我也劝说孩子读出来也是父母享福,他们才把孩子送去继续读高中。 婷妹刚上高三那年的冬天,下了好大的雪,她放寒假回家住。听说是那两口子让她上屋顶扫雪,不小心摔了下来。等我们其他人赶到时,婷妹都昏过去了,流了好多血。我赶紧让人开车送县医院。你说那两口子是不是造孽!家里三个不干活不读书的人,弟弟还是个大小伙子,非得使唤闺女,让她大冷天上屋顶扫雪!虽然是意外,可也让人痛心啊! 县医院一看,说治不了,要转市里。送到市里,过了几天,人终于救回来,醒了,可是也傻了。医生说智商跟五、六岁小孩差不多。市里治不了,说送bj协和可能可以碰碰运气。但是希望也不大,脑子里有什么淤血,如果开颅搞不好治不好脑袋,还会把命丢了。没办法,又把人接回县里医院住了半个月,回家了。 从那以后,我们马尾村的金凤凰没了。谁说起这事,心里不难受得慌?有人骂说都是那两口子造的孽。可那毕竟是婷妹的父母,也不是有心的。只是大家担心,以后婷妹在父母和弟弟手里,怎么讨生活啊。 后来婷妹在家里呆了一年多,一直被关着,很少出门。我去看望过几次,她瘦了很多,呆呆的,也不太讲话,其他看起来还好。我也听别人说,家里人有时候会打她。我只能警告她爸妈几句,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谁知道2016年夏天,那两口子急慌慌来找我,说婷妹丢了,半夜从家里跑了。我组织了村里所有人,在附近找了四五天,都没找到。我还让他们去派出所报警。但是派出所警察来了,也没找到人。 有人说,她肯定是自己走出去,掉到水潭淹死了;也有人说她长得漂亮脑子傻,其实是被她父母卖掉了;说什么的都有。但是从那以后,我们村再也没有人见到过刘婷妹。” 听完刘婷妹的故事,夏勇泽的情绪低落了好一阵子,也不怎么说话。于是李轻鹞知道,这个搭档刚硬的外表下,还有一颗温柔的心。 李轻鹞拍拍他的肩:“所以我们更要找出她的下落,无论生死,给她一个交代。” 或许是这半年跟着陈浦,看了太多阴暗,李轻鹞的心依然柔软,却也可以很坚韧。 夏勇泽用力点头。 接下来,他们去了县一中,找到了刘婷妹当年的班主任。 班主任的说法,跟村支书基本一致,只是一提起当年事,他就气得黑脸骂娘:“好好一个孩子,回趟家,就把脑袋摔坏了!这摔的不是脑袋,是她的一辈子啊!人在学校时,我们各科老师,都把刘婷妹当宝一样,生怕有什么事占用她一点精力,影响学习。她可是高考生!哪家高考生,回家不是好吃好喝伺候着,她成绩还那么突出!偏偏当父母的又蠢又坏,现在说起来我还气得很!唉!当年要是没出事,刘婷妹现在都北大毕业了!” 班主任的眼睛都说红了:“警察同志,你们既然寻找失踪人口,麻烦你们,想尽一切办法,找到刘婷妹。她真的太苦了,太可怜了!人要是能找回来,她爸妈不养,我这个老头子来养!反正我今年就退休,有退休工资。等我老得走不动了,她就和我一起住到敬老院去,不会让她没找没落!” 这些情真意切的话,听得李轻鹞眼睛都湿润了。她在心里默念那个名字:刘婷妹,你曾经是个多么耀眼的姑娘,又怎么会落到那些人渣手里?他们本来连你的一片衣角都不配摸到。 李轻鹞又掏出刘怀信的照片,问:“这个叫刘怀信的男人,也是你们中学毕业,您有印象吗?” 班主任接过看了看,点头:“刘怀信,我知道,但是没有直接教过他,他比婷妹高两届,成绩也很好,考上了湘城的一所211,上过学校光荣榜。几个月前,我听人说他自杀死了,是真的死了吗?” 李轻鹞点头:“是死了。他和刘婷妹认识吗?” “认识,应该还挺熟的。我记得有几次,是他帮婷妹从家里带被子衣服过来,说是邻居。婷妹那时候除了寒暑假,几乎不回家。对了,你们想多了解一点婷妹的情况,她当年有个好朋友,现在也回了我们中学当老师,叫舒丽丽。” “太好了,我们想舒丽丽聊聊。” “她今天去地区参加公开课学习了,我马上给她打电话,让她回来后跟你们联系。” 第60章 两人重新回到刘婷妹家,是中午过后。既然已经把情况了解得差不多了,李轻鹞也懒得跟这家人虚与委蛇,指使夏勇泽上前敲门。 夏勇泽早就对这家人有意见了,一身与生俱来的煞气,再也藏不住,黑沉着一张脸去敲门:“开门!警察!” 只把来开门的刘婷妹的母亲马依兰吓得脸发白:“警察?有什么事,我们家人没犯法!” 李轻鹞狐假虎威,站在夏勇泽背后,仔细打量——马依兰有着削瘦的脸庞和高耸的颧骨,眼神恹恹的,一看就不好相与。她已六十来岁了,皮肤也长满了斑和皱纹,只能依稀看出年轻时秀丽的轮廓。 这就是母亲,一个最普通不过的母亲。她不像向思翎的母亲那样道德沦丧宛如恶魔,她只是对女儿不够好,处处都不够好。她没有干过任何大恶的事。可就是那一点点疏忽和偏心,日积月累在刘婷妹十九年的人生里。最终又是因为他们的一次无心之失,孩子被毁。而在离开这个家后,刘婷妹遭遇了何等噩运,七年后又因她而起一系列残酷连环杀人案——这些,与眼前这个生她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人,似乎早就遥远无关了。 “我们是岳西区公安分局调查失踪人口专案组的,你们家女儿刘婷妹,是不是9年前失踪了?”夏勇泽说。 “是。”马依兰犹豫地说,“她都好多年不回来了,早就不知道是死是活,和我们家没关系。” 夏勇泽和李轻鹞都看了她一眼。 她竟然没问一句是不是人找到了。 两人出示了警官证,李轻鹞的态度也很严肃:“为了调查她的失踪情况,我们需要进去看看,还希望你配合。” 一进屋,就发现房子里头更为狭窄阴暗,家里摆设很简单,都是些老家具,也很脏乱。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旁边还坐了个五岁小孩,身上衣服脏兮兮的,流着鼻涕。可见这一家人,依然把生活过得乱七八糟的。 马依兰把情况跟丈夫一说,刘强顺也站起来,赔笑道:“还不给警察同志倒茶?”他看起来就是普通人长相,浓眉大眼,甚至还股忠厚的劲儿。 “不用了。”李轻鹞说,“这是你孙子?” 两人忙点头。 “你儿子呢?” “出去了。” “出去干什么了?” “打牌。” 李轻鹞没有再问,说:“带我们去看看刘婷妹的房间。” 夫妻两人迟疑了。 夏勇泽:“别耽误时间,我们还有别的任务。” 李轻鹞却笑了:“没了,是吧?” 马依兰露出要强神色:“她这么多年不回来,就算活着肯定也不认家里,房间我还留着干什么?看着伤心。她当年摔下来是个意外,我们也没办法啊。” 李轻鹞没再说什么,在马依兰的带领下,把屋子上下转了一圈,除了老两口住的,就是刘宇坤两口子的房间,还有小孙子的房间。另外还有个房间,堆满了一些旧玩具。此外还有两间小杂物间。 这个“家”里,早已没有一丁点刘婷妹生活过的痕迹。 “刘婷妹失踪是在哪天?” 这个刘强顺记得,因为他去报过案,当时也轰动了全村。 “2016年8月5号。” “她是怎么失踪的?人不是一直关在家里吗?” “我们也不知道,那天晚上都睡了,醒来一看,她房间没人了,到处找都找不到。” “家门没有反锁?” “反锁了,警察来过,说她是爬窗户走的,窗户上头有指纹。她那时候跟几岁小孩智力差不多,可能以为是出去玩,就跑丢了。” —— 李轻鹞二人刚走出刘家没多远,就看到一个年轻女人,气喘吁吁跑过来。 “警察同志吗?我是舒丽丽。听说你们找我?” 三人在村口的一家奶茶店,找了个清净角落坐下。 “刘怀信很喜欢婷妹。”舒丽丽很肯定地说,“你们问我就对了。婷妹高一,刘怀信高三时,他给她写了情书,还写了十几封。婷妹根本不理他。刘怀信的条件是还可以,但是年级里喜欢婷妹的男生多了去了,比他帅比他条件好的有好几个,他算老几?这些人婷妹一个也看不上。她那时候只想考大学,离开马尾村,去bj。” “后来,刘怀信考上大学,婷妹还在读高中,他们还有联系吗?” 舒丽丽想了想,说:“应该有吧。我记得那年寒假,就是婷妹摔坏脑子前半个月,我去找她玩,还看到刘怀信从门口经过。我问婷妹,他还有没有追她,婷妹就很不高兴,说别提他,有点烦人。” “刘婷妹失踪前后,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吗?” 舒丽丽一愣,低头想了想,犹豫片刻,才说:“有件事我不知道算不算。她失踪的时候是8月份,我在外地上大学,那段时间提前返校了。我妈怕我跑回来,没和我说。等我寒假回来,人早就找不到了。 我听爸妈私下说过,说他们听村里人说,婷妹爸妈当时想把她嫁给一个四十岁的有钱人,离过婚。他们还猜婷妹其实没有完全傻,是知道了这个,才跑掉的。” 李轻鹞呵了一声,她再一次看到,这世上,有的父母,爱孩子胜过自己的生命;就会有自私自利,凡事以自己为先的父母。那些人,连自己的人生都过得一塌糊涂,又怎么能指望他们用清醒无私的头脑,去对待儿女呢?而每个人成长之后遭遇的种种痛楚,家庭是否是原罪?李轻鹞不知道。 舒丽丽抹了把眼泪说:“警察同志,婷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一直没有忘了她。这些年,我常常想,她是不是还活着,有没有遭遇什么不好的事?一个人在外面,能不能吃饱穿暖。我只恨自己当时提前返校了,就为了一个实习机会,我应该多陪陪她的,说不定她就不会丢了。 不瞒你们说,就是因为她,我最后才在几份工作机会里,选择回我们共同的母校当老师。当然,学校的工作待遇也不错。因为我总觉得有一天,她会回来的。我想要看到她,想要问问她,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每一年,我都在留意派出所的消息,可是一直没有人见过她。她那样一个人,能去哪儿呢? 如果你们找到她,能不能第一时间通知我?我一定马上赶过去。她……如果还活着,就算她的父母嫌累赘不愿意养,我愿意养,这一点我,我和我马上要结婚的男朋友都说好了,就当妹妹,她就算摔坏脑子以后也很乖的。你们如果见到她,请转告她,我一直在等她,我永远不会忘了我们之间的友谊和约定。” 李轻鹞和夏勇泽都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是他们今天见过的第二个人,愿意无条件赡养刘婷妹。 李轻鹞说:“好,我答应你,如果见到,一定转达,无论生死。最后,我还想问个问题——刘婷妹失踪那几天,刘怀信在家吗?” 舒丽丽愣了愣,答:“他……在!他应该在。我是7月28号返校的,看到过他几次。他每年寒暑假,都在老家呆到快开学才走。” 第61章 回湘城的路上,李轻鹞对夏勇泽说:“刘婷妹失踪的时候,刘怀信也在,他一直喜欢她。听说刘家要把她嫁出去的消息,他不一定接受得了。说不定他把自己当成刘婷妹的救世主,带她逃走。昔日够不着的女神,现在就像孩童,完全依赖他,也许让他心里很满足吧?几个月后,刘婷妹就出现在他们三人的直播号上。这是目前可能性最大的解释——他以爱的名义,把她从一个地狱,带到了另一个更加可怕的地狱。” 夏勇泽说:“真他吗不是男人!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李轻鹞微怔,望着夏勇泽瞪得铜铃似的双眼,笑了。 以往,这个问题,都是她问陈浦,不知问了多少次。而陈浦每一次,总是有着清晰又可靠的主意。 “我有个大胆的想法。”她说,“我们去跟老丁申请,把朝阳家园17栋101的下水道挖了吧。” —— 刘婷妹的去向,李轻鹞这两天想了很多次。现在,他们走了一趟刘婷妹老家,证实她在失踪后,再也没有出现过,也没人听说过她的消息。而她在这个世界上,7年来没有生活痕迹。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刘婷妹如果活着,除非她在那一夜之后,生活在深山老林,否则很难做到在现代社会了无痕迹地生活。 否则,她就确实已经死了。 李轻鹞的直觉更倾向于第二种可能。因为刘怀信三人控制她做的吃播,虽然可恶,却构不成犯罪。可在那之后,三人全都离开直播行业,并且对这件事这个人三缄其口。要知道钱成峰和刘怀信也就算了,洛龙可是无法无天坐过几次牢的人。也许只有闹出人命,才会令他们如此害怕。 已知那三人当然没去给刘婷妹办死亡证明。即使他们当时宣称刘婷妹死了,罗红民的平台又不正规,只要没人举报,也不会有人去查证。 那么尸体是怎么处理的? 101虽然是一楼,埋在地里是不可能的。李轻鹞和陈浦上回进屋就看过,里头并没有重新浇筑水泥的痕迹。楼前地面也不可能,那里地处人口密集的朝阳家园,周围楼栋林立。哪怕在半夜,谁敢在小区里公然挖坑埋尸? 刘怀信三人又没有车,一个大活人,要怎么让她消失? 两种可能——一、他们借一辆车,弃尸荒野。刘婷妹被埋在某个至今还无人知晓的河底或者深山;二,他们就地处理,杀人分尸,冲进下水道。这种老房子,下水管道往往很粗大。 现在,李轻鹞决定一个一个可能性去验证、排除,找到最终答案。 —— 李轻鹞刚被丁国强提拔为独当一面的小干探,她提出的第一次需求,虽然惊悚,且兴师动众,丁国强依然答应下来。不过他对她说了一句话——不管下水道里挖出什么,你都要有心理准备。 李轻鹞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明白的。 挖掘设备和鉴证人员很快抵达现场。101的房东之前就和李轻鹞他们接触过,人还不错,在听完李轻鹞的耐心解释后,他长叹一声,表示理解。101的租户也被临时请出房子,紧张又害怕地等待结果。 掏挖工作行进到太阳下山时才结束,鉴证人员把发现的所有可疑的东西,都带回了实验室。第二天一早,结果出来了: 101室下的管道里,没有发现任何人类血肉组织、骨骼和dna。 换句话说,如果真的发生过杀人分尸,哪怕隔了七八年,管道壁等弯弯绕绕的地方,多少会留下点东西。 大概率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李轻鹞沉默之余,慢慢松了口气。 她第一时间把这个结果,发给陈浦:【我让人挖开了101的下水道,里面什么都没有。】 陈浦这次回得很快,估计正好有空:【那就好。】 三个字看得李轻鹞眼睛发酸。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还记得我哥手机里的《angel》,还有他失踪那晚,买的洋娃娃和巧克力吗?】 【记得。】 他答得简短,李轻鹞却知道,他懂她在想什么。 之前,李轻鹞就隐隐觉得哥哥买洋娃娃这事有点奇怪,但当时警方调查的结论,认为李谨诚可能是为了帮助卖娃娃的老人和孙子,这个解释也算合理,所以李轻鹞没有深想。还有李谨诚当晚买的巧克力,因为是李轻鹞喜欢的口味,所以一直以为是买给自己的。可现在一想,他为什么要在距离家那么远的地方,买巧克力?买那个口味,或许只是因为相信妹妹的口味。 刘婷妹有糖尿病,经常会饿。她的智力如同五六岁幼儿,会不会喜欢娃娃? 李轻鹞有很强烈的直觉,哥哥和刘婷妹一定认识。如果哥哥洞悉刘婷妹是被三人控制做着对健康伤害极大的直播,一定不会袖手旁观。那么他的失踪,很可能与直播三人组和刘婷妹有关。 既然下水道里什么都没有,那么摆在李轻鹞面前的,就有两种可能: 要么,刘婷妹死了,那三人弄来车,把她扔去了某个地方。 要么,刘婷妹逃掉了,躲在了某个与世隔绝的地方。那三人害怕她的告发,所以三缄其口。 【我想,无论刘婷妹是死还是活,我哥应该都跟她在一起。因为刘婷妹是没办法一个人生活的。】 【那么,从一开始失踪的人,就不是我哥一个,而是两个。】 李轻鹞深吸一口气,拍了张101门口的照片给陈浦。 【101位于朝阳家园的角落,出去只有一条路,车直接开不到101门口来,只能停在100米开外的那个路口。不管是那三人把他们俩带出去的,还是他们俩自己跑出去的,都必须走完这条100米的路。】 【我有个很傻的想法,想去试一下,我觉得说不定这次能找到哥哥。之前,我们找遍了朝阳家园,也没有别人在那晚看到我哥去了哪里。或者有人看到了,没有注意。可是刘婷妹和任何人都不一样,她长得太漂亮了。之前,每个我们询问过的人,只要见过她一面,哪怕只是惊鸿一瞥,隔了7年,都没有忘记,记得很牢。】 【你说,我一路问过去,把这周围数百住户都问一遍,会不会找到在那个晚上,见过刘婷妹的目击者?只要找到她,也许就找到我哥了。】 第63章 可刘婷妹已经被他伤透了心,完全没听清他在问什么。她想他不喜欢她。 可为什么她会希望,他喜欢她? 喜欢,又是什么? 她含着泪汪汪的眼,伤心欲绝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只看得李谨诚整颗心“嘭”地一下,它晕头转向地撞在青年结实的胸膛上。 他又结巴起来:“你、你……跟我、警局……” “我才不要跟你走!”刘婷妹突然爬起来,她做了个重大决定:“我今天不和你讲话了,明天你再来!我会在明天原谅你!” 李谨诚哭笑不得,立刻从口袋里掏出剩下的巧克力和酸奶,刘婷妹看他一眼,勉为其难收下。可她是个很有原则的人,说了不说话,就是不说话。她忍耐着馋意,把那些东西抓在手里,她知道自己该走了。 因为她和李谨诚已经呆了有十几分钟。 昨天,她从刘怀信身边偷跑出来大概也就20分钟左右,刘怀信没有生气。说明这个时间是安全的,不能再长了。 “你跟我回公安局,我陪你去找你爸爸妈妈,好不好?”李谨诚紧盯着她的表情,试图看出端倪。因为这姑娘讲话东一句西一句,半天也问不清楚。 刘婷妹却立刻露出嫌恶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一提起父母,她就有窒息的感觉,混沌的大脑告诉她:绝对不能回去。 “不要,我才不要那个破地方。”她说,“你不要多管闲事,我又没让你帮忙。” 李谨诚又沉默了。说她傻吧,有时候好像又很有主意,很清楚自己要什么。 “那我什么都不做,就送你回现在的家,好不好?警察哥哥保护你,多棒?” “我也不要!李谨诚,你一定要听我的话哦。如果你跟我回家,打扰我的生活,那么以后,我永远都不理你了。你就站在这里,不要动,明天我来了,就原谅你了。你一定要来。” 看着女孩委屈巴巴的眼睛,李谨诚到底站住了脚步。 她虽然懵懂,但好像并不想回家,也不排斥现在的生活。 她就是个孩子,孩子是不会说谎的。 是他想多了吗? 刘婷妹怕他跟上来,飞也似地跑掉了。 等跑到拐角处,她停下来,慢慢走,一边往嘴里塞吃的,一边掉眼泪。 她也不知道它们为什么掉下来。 她对李谨诚说慌了,为什么不能带他回家。她才不要不理他呢。虽然只见过两面,可是她真的好喜欢他。 那些人,那么凶,那么坏。万一李谨诚跟去,他们对他也很坏怎么办?她才不要看到他被打。打她可以,谁也不可以打他。 她一定要保护他。 对,就该这么做,你做得很好啊,婷妹。 想到这里,刘婷妹愣了一下,婷妹是谁? 我的名字,不是李玉吗? 刘婷妹不知道的是,当她找到刘怀信,跟他一起离开后,一道影子,远远缀在他们身后的夜色里。 李谨诚虽然年轻,经验少得可怜,警校时各科成绩却都是优秀的第二名,当李刑警铆足了劲进行一场完美跟踪时,刘怀信和刘婷妹两个,还真发现不了。 只是,在看到刘怀信的第一眼,李谨诚就想起了这个人。 远安诊所门口,白瘦清秀的刘怀信和另一个高个男人,药品,绷带,避孕套,糖尿病。 还有,叶松明面前病例上的名字:李玉。 到此刻,李谨诚才知道,她的名字叫李玉。 可糖尿病是怎么回事?他刚刚还给她吃了巧克力和含糖酸奶,该死。 李谨诚的眉头更紧地皱起来,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又冒出来了。 就这么一直跟,一直跟,李谨诚就像沉默可靠的猎人,跟在两只心眼不多的猎物之后,最后,他远远藏身在一栋老楼后,看到两人进了17栋101室。里头的灯亮着,但是几扇窗的窗户都紧闭着,什么都看不到。 李谨诚在心里合计该怎么办。 他一个人贸然闯进去肯定不行的。他又不傻,无凭无据,怎么闯,不合规矩。而且,万一里头真有坏家伙,不止一个,他多吃亏? 可这事儿又不是队里任务,也不在他们辖区,很越界了。而且他来朝阳家园查向家的事,本来就是瞒着队里的,队长知道了,估计会发火,支援一时半会儿也要不到。 或者先找当地居委会了解一下住户情况? 正思忖着,腰间手机响起,是同事打来的,他立刻接起。 “李谨诚,立刻到局里来,半个小时能赶到吧?有任务!” “是!” 李谨诚转身就跑,跑了几步又回头,望了一眼窗帘紧闭的101一眼,还是不放心李玉。 他心念一动,掏出手机,查到本地派出所电话,打了过去:“您好!我是区刑警队的李谨诚,警号:xxxxx。是这样的,我今天经过朝阳家园,发现17栋101的住户,好像有点问题,但我马上要出任务,而且也不好直接插手,你们如果方便的话,能派两个人,上门去看看吗?今晚就能过去看?太好了,多谢你们,辛苦辛苦!” 挂了电话,李谨诚一拍脑袋,今晚来不及去找叶松明了。 李谨诚一到队里就交了手机。 两天后,任务执行完成,李谨诚一打开手机,就看到有几个陌生未接来电记录。他一一打过去。 除了几个推销电话,其中一个,正是朝阳家园派出所打来的。 “李谨诚是吧?是想跟你沟通一下情况,当天晚上我们就去了朝阳家园17栋101,屋里正在做直播,我们查过了,没什么问题,是大学生创业,三男一女,其中有两个大学生,正规直播。整个屋子和直播视频我们都查过了,没有银灰色情,也没有毒品,没有任何违法乱纪的情况。” “那个女孩呢?她有没有被胁迫的迹象?” “没有,她是跟着男朋友来湘城的,两人看身份证是同一个地方的。她好像很依赖男朋友,一直躲在他身后,男朋友也很护着她,两个人看起来感情不错。” 挂了电话,李谨诚也疑惑了,难道真的是他过于敏感了? 第64章 【我们开始一家一户的筛查了,这项工作预计要两天完成。希望这回我们能有点好运气。】 【顺其自然,破案本来就是在黑暗中寻找光明的过程。你不知道走到哪一步,遮着眼前的黑布就突然掉了。】 【这句话不错。你也注意安全。想你。】 【我想抱你。】 —— 李轻鹞和夏勇泽请片区民警支援,开始了挨家挨户的询问工作。 第一天晚上8点,工作告一段落时,他们一无所获。没人对刘婷妹或者李谨诚有印象。 第二天一早,他们又开始了重复细致的工作。 这活儿亏得是李轻鹞主抓,每栋楼住户的情况都很复杂甚至混乱,有的是房主本人,有的是群租,还有租给别人开工作室的,还有搬走空置的。这就得一项项仔细盘问:七年前住在这儿的是你吗?如果不是你,原来的人搬去哪儿了?有联系方式吗?没有联系方式?你从谁手里租的房,把联系方式给我,我找他再问……如此繁冗杂乱的信息,李轻鹞硬是每个楼栋弄出一张超级大的信息统计表,打印出来都要用a0的纸,一项项用不同颜色的笔标画,做到一户不错一户不漏。 如此精细耐心的工作,到第二天下午3点时,有了回报。 当他们敲开15栋顶楼603的门,一个五十来岁、瘦尖脸的小个子男人瞪着眼,不太耐烦地问:“你们是谁?干什么?” 李轻鹞和夏勇泽出示警官证后,他的态度才好一些。李轻鹞先把刘婷妹的照片递给他,他蹙眉端详了一下,说:“我见过这个女孩,应该是七八年前吧,住在17、18栋那边,对不对?” 李轻鹞心头一喜,问:“你见到她是在哪里?她在做什么?” 男人却露出好奇神色:“你们找她干什么?她是不是犯事被抓了?” 夏勇泽:“查案呢,不该问的别问!” 男人居然不怕,还瞥了夏勇泽一眼。 李轻鹞一眼看出这位老大哥犟脾气,吃软不吃硬,忙说:“大哥,真的不方便说,你看我们两个也是执行上头的任务。你要是见过她,能够提供线索,那可就帮大忙了。跟我们说说情况好吗?” 男人这才露出微笑,拿腔拿调地说:“协助警察同志破案,是我们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我这个人,平时最热心小区里的事,不谦虚地说,记性也好。我见过那个女孩两回,每回她都在我们楼下晃。有个年轻男人,和她在一起。” “那个男人长什么样,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应该长得挺帅的。” “个子高吗?” “高,高高瘦瘦的。” 李轻鹞掏出李谨诚的照片,照片差点从手里掉下来:“是他吗?” 男人眯眼想了想:“好像是,但是我记不太清了。” “他们在楼下做什么?” 男人“啧”了一声:“说起来真是有伤风化,有一次,那个女孩……我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李轻鹞愣了愣:“您说吧,都是为了破案,帮助我们。” “她骑在那个男孩身上,两个人还打啵,旁若无人!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不过后来那个男孩又把女的推倒在地上,可能是吵架了。” 由于李轻鹞成功获得这位老大哥的好感,他们得以被允许进入他家,往楼下当年的位置张望。李轻鹞看到了一棵不知道多少年的老树,还有树下的木长椅,断了一半。风轻轻吹动树枝,阳光从树叶的缝隙洒下去,只余寂静残破。 而当李轻鹞把目光转向另一侧,楼栋背后,第二个路口,正是远安诊所。 —— 这是一个不算收获的收获。 按照男人说的大致情况,李轻鹞认为,这两个人,很可能就是哥哥和刘婷妹。至于两人为什么会有亲密举动,李轻鹞猜想,肯定有内情。李谨诚从来都不是个轻浮的男人。而且,男人不是说了,哥哥把刘婷妹推倒在地?以她哥的性子,哪怕跟女人吵架,也绝不会动手——除非是被吓到了或者自保——搞不好就是被刘婷妹的吻吓到。 可是刘婷妹怎么会吻哥哥?只能以后再弄清楚。 男人还说,那两人两次都只在楼下呆了十几分钟,就分道扬镳。那么李轻鹞估计,这是发生在两人失踪那晚之前几天的事。 李轻鹞只能带队,继续寻找新的目击者。尤其是那个晚上的目击者,尽管希望较为渺茫。 然而就在这天晚上8点多,他们有了意想不到的重大突破。 —— 唐博涛是个土生土长的湘城人,几岁就随父母搬来朝阳家园,一住快二十年。他家很多亲戚的回迁房,也都分在此处。和很多因为生活所迫,搬来朝阳家园居住的人家不同。他们一大家子的人,对这里都有了感情,而且觉得这里交通方便,生活方便,虽然老了点,但街坊邻居都是熟人。所以后来在市区有了别的房子,他们也不愿意搬走。 唐博涛从小学习成绩不好,沉默寡言,但是也没学坏。他没考上高中,上了职专,毕业后就在家附近的24小时便利店工作。现在,他26岁了,是周围快递站点的老资格快递员。 李轻鹞和夏勇泽问到他家时,他妈妈看了照片,说,呦,这小姑娘可真漂亮,我们要见过肯定有印象。老公你见过吗?他爸摇头:没印象。 正当李轻鹞以为又要空手而归时,唐博涛正好下班回来,走进家门,看到家里有人,他闷头闷脑的,也不打招呼,但是目光扫过李轻鹞的脸时,停了一下,随后自然而然落在她手里的照片上。 这种目光李轻鹞见得多了,就是年轻男孩子被女孩子容貌弄得分神的眼神,有点呆,但是并无恶意,甚至还有点怂。 “我见过这个女的。”唐博涛开口。 李轻鹞的心嘭地一下,突然有了某种奇特的难以抑制的预感,她感觉到自己可能要找到刘婷妹了。 “你什么时间,在哪里见到她的?” 唐博涛双手插裤兜里,双眼望着天花板想了想,说:“2017年6月1号,时间是……晚上12点半左右,那应该算2号了。我刚从便利店下班,看到她倒在路上,头上受伤了,人醒着,但是意识好像也不太清楚。我不知道怎么办,她长得那么漂亮,大半夜丢那儿不管怕会出事,就把她送到我大姨那儿去了。” 第65章 当他说出6月1号这个日期时,李轻鹞的脑子里就嗡的一声。她努力定了定神,仔细听完。 “你确定是6月1号?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 唐博涛摸摸头:“难得碰到别人有困难,我做了件好事,印象比较深。而且当时我看着大姨在工作簿里记下了这个日期,所以印象比较深刻。每天下班的时间都是固定的嘛,不会错。” 6月1号。 6月1号唐博涛看到的刘婷妹,还没死,甚至还一个人流落在外。 一时间,李轻鹞的胸口像是被什么酸酸涩涩的一团东西,堵得严严实实,接下来想要问的话,竟然说不出来。 这时唐博涛妈妈也拍了一下大腿:“我想起来了,你大姨是提过一嘴这事儿。这孩子,大半夜遇到警察要找的人,还自主主张。警察同志,这个女的没犯事吧,我儿子可老实了,他什么都不知道。” 唐博涛不高兴地看了妈妈一样:“她怎么可能犯事,长得跟圣战天使一样。” 看李轻鹞脸色不对,夏勇泽接着问道:“为什么把人送到你大姨那里?” 母子俩都有点怯生生地看着他。 “我大姨在居委会上班。” “他大姨是居委会的。” 李轻鹞慢慢出了口气,终于问道:“你发现她的时候,身边有别人吗?或者附近,你有看到别的人吗?” “没有。那条路上空荡荡的,除了她,一个人都没有。” “地上呢?有没有异样,有没有可能还有人躺着,你没太注意到?还能想起来吗?” 唐博涛吓了一跳,又想了想,摇头:“应该没有。我发现她之后,还特意看了看周围,怕她有没有掉东西之类的,结果什么都没有。如果有个人躺在附近,我肯定会发现,我眼睛2.0。” —— 李轻鹞让唐博涛先带他们去,当晚发现刘婷妹的地方。 出乎意料,他们走了快15分钟才到,这个位置,无论离远安诊所还是17栋都比较有一定距离。如果再往外走,就出朝阳家园了。唐博涛当年上班的便利店,就在小区外,所以才会从这条路经过。 此时夜色全黑,周围路灯稀疏,李轻鹞立在唐博涛指出的地方,举着手电,环顾一周。 东面和西面,都是朝阳家园的住宅楼,北面是所小学,南面是个看起来面积不大的工厂。 如果唐博涛说的话全部属实,当晚,智力低下的刘婷妹为什么会一个人走出这么远的路?又受伤晕倒在这里? 直觉告诉李轻鹞,唐博涛的话可信。 —— 唐博涛的大姨就住在朝阳家园23栋,此刻她正在家中。 大姨看起来四十七八岁,长着张圆脸,喜气热情。听他们说明来意,大姨想了想,说:“我记得这事儿!那天晚上,博涛大半夜来敲门,吓我一跳。这孩子,太虎了,都不知道报警。后来我看到那姑娘,长得那么漂亮,心里又嘀咕,莫不是他的女朋友……” 唐博涛脸红了:“大姨你别扯远了,我哪里可能找到那么漂亮的女朋友,想都不要想。” “行行行,说回正事。当时那姑娘头上,还缠着纱布,好像受伤了,博涛你记得不?” “记得。” “我就让博涛先回去,我们做居民工作见得多了,怕这女孩有什么难处,博涛一个男孩子在,她不好意思开口。结果这姑娘呢,问三句,答一句,还颠三倒四,我才意识到……”大姨指了指脑袋,“她这儿好像有点问题。” 李轻鹞点头。 “那这责任可就大了,我也不敢乱收留,就说打电话找警察,替她找到家人送回去。结果那姑娘脑子好像又清醒了。”大姨叹了口气,“她直接跪了下来求我,结结巴巴地说,不能回去,好像是说家里逼她嫁给一个48岁的老男人,换彩礼。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我气得不行,就暂时没报警。然后我又看了她的身份证,姓名、长相、住址,和她说的都对得上,我记得是姓刘吧……刘、刘……” “刘婷妹。” “对!就叫这个名字!我看她可怜,又很柔弱,就让她在我这儿先住一晚上。虽然她脑子反应慢,但是看着生活也能自理,又成年了,不想回家。明知送回家是回火坑,我不报警没错吧?警察肯定送她回家。这姑娘八成就是从农村逃婚出来的,既然来到了咱们朝阳家园,能帮我当然要帮一把。” “那后来呢?” “她在我这里住了两天,看我打扫卫生做饭,她好像也明白事,过来帮忙,手脚很麻利。不过脑子时好时坏,不怎么说话,她也说不清自己那晚为什么晕在那条路上,说一想脑袋就疼,看样子是真记不清了。有时候还哭,问她为什么哭又说不知道。有一次我看到她拿着注射器往手臂上扎,吓了一跳,可别是个吸毒。结果她说,自己有糖尿病,每天要打针。我看了药瓶,确实是糖尿病用的。 我寻思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她也得有个容身之处。后来我灵机一动,把她送去大海福利院了。我认识那儿的宋辉主任,她是个好心人,他们福利院专门收容这种脑子有问题的孩子,有的长到20多岁家人不管也不给钱了,还生活在他们福利院,他们也养。刘婷妹有手有脚,又这么大了,虽然脑子笨一点,比那些脑瘫好多了,她也能干活,可以当半个护工用,去那里混个温饱和医药费应该不成问题。” “刘婷妹愿意去福利院吗?” “她整天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送她去,就去了。” —— 李轻鹞和夏勇泽拿着大海福利院的联系电话和地址,离开唐家大姨家,已是夜里10点。尽管这一天,他们循着刘婷妹当晚的足迹,越走越远。可李轻鹞有种感觉,他们离找到她,越来越近了。 她有那么多的话想要问她。 可是,就算他们找到七年后还活着的刘婷妹,她真的能回答,会回答吗? —— 第二天一早,李轻鹞和夏勇泽就赶往了大海福利院。 这是一家由爱心人士筹资建立的非公立福利院,专门接收家庭无力照顾的自闭症、脑瘫儿童。 现任院长姓苏,是一位五十来岁的女士。听他们说明来意后,苏院长摇摇头:“我是2018年才接手福利院的,所以你们说的事我不清楚。但是刘婷妹只要曾经来过我们福利院,一定会录入系统。刘婷妹这个名字,我没有印象,应该没有在系统里看到过。” 李轻鹞的心一沉。 苏院长当着他们的面打开电脑,无论是七年前还是现在的记录里,确实没有刘婷妹的名字。李轻鹞又查看了七年前来院的人,只有两个脑瘫儿童,一个5岁,一个7岁,也不可能是刘婷妹。 “那宋辉主任呢?”李轻鹞问,“当年应该是她接收的刘婷妹。” 苏院长目光复杂,说:“她早就不在这里上班了。” “那您有她现在的联系方式或者上班地址吗?” 苏院长写了个地址在纸条上,递给他们—— 城南女子监狱。 “七年前,宋辉被判了无期。”苏院长说,“你们警察应该能见到她,具体的,你们问她吧。” 本以为是柳暗花明又一村,谁知峰回路转,一头又扎进了重重迷雾里。 李轻鹞问:“我们能在福利院里转转吗?” “当然可以。但是注意不要打扰到我们的老师和孩子,他们胆子很小,有的情绪很容易失控。” 说是福利院,其实是由三套民居打通,院子也打通,装修简陋,二十多个孩子,也是挤挤攘攘住在一起。那些孩子,小的七八岁,大的都有二十来岁,在福利院住了十几年。李轻鹞注意到,有的孩子脚上的鞋都破洞了,但是洗得很干净。男孩大概占2\/3,女孩1\/3。 除了孩子们平时的宿舍、活动室,还有一间阅读室,一间游戏房。阅读室里放的都是撕不烂的布书,大部分都很旧了。游戏房里也大多是塑料的、毛绒的玩具,细小的玩具一个都见不着,大概是怕被孩子们不小心吞咽。 李轻鹞刚要从游戏房离开,眼角余光忽然瞥见角落里的一个东西,她站住了,转过身。 她见过那个玩具。 在陈浦搜集的李谨诚案资料里,有当晚哥哥买的洋娃娃摊主老爷爷的一些照片,他的摊子上还放着五六个同款洋娃娃。 这款洋娃娃只有半个手臂长,粉色圆滚滚的可爱脸蛋,棕黑色卷发,白色丝裙,红色小皮鞋。做工并不精细,甚至有点粗糙。 眼前的这个同款洋娃娃,看起来却很旧很破了,卷发不知道被谁扯掉,只剩一小半,脸也被涂黑了,白裙子变成灰色的。李轻鹞蹲下,把它从玩具堆里拿出来,低头看了一会儿,翻到背面。 背面掉了头发的那半边光秃秃的脑勺上,有人用黑笔,写了三个歪歪扭扭的字: 李谨诚。 第66章 李谨诚执行完任务,已是三天后。 把所有执勤设备交回队里,明天能有一天假。李谨诚躺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刷手机。 他的私人手机开机后,这三天,依然没有陌生电话或者短信进来。 陈浦去外地执行任务了,已经去了十几天,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他要是在,李谨诚就能跟他商量一下最近遇到的事,不管是骆怀铮,还是李玉。虽然李玉的事,有可能被兄弟无情嘲笑,毕竟对方是个超级大美女。但李谨诚觉得,陈浦要是在,肯定会帮他。双剑合璧,好多事他都能方便很多,也大胆很多。 哪像现在,李谨诚心里总有些放不下。 其实说起来,李玉的事,和他根本没关系。她那个“家”里,到底有没有藏污纳垢,他就算当没看到,也没人能责备他不负责任,他也能落个轻松。 可……唉! 那只蝴蝶为什么要飞过来呢? 偏偏引他无意间窥见某个故事的一角。而那个故事里,藏着一个天真柔弱女孩的命运。或许故事里风平浪静,是他把人们想得太恶意;又或许,她真的在其中受苦。他如果就这么放过,还这个世界上,能有人望见那一丝模糊的端倪,对她伸手相助吗? 想到这里,李谨诚一骨碌从沙发爬起来。 他就知道,自己从小傻到大。 可是,搭公交前往家园的路上,李谨诚的心情竟然是轻松的,尽管他的身体因为三天三夜的劳累缺觉,疲惫得不行。 跳下公交,他直奔那棵大树下。 他有预感,她如果能出来,一定会在那里等他。 然而李谨诚的预感落了空。 大树下空荡荡的,天已黑了,惨白的路灯照在长椅上,透着股凉意。 李谨诚发了一会儿呆。 既然来了,去远安诊所看看叶松明也好,看他考虑得怎么样了。本来李谨诚打算明白白天找机会和他聊的,现在提前找也好。 远远望去,远安诊所里还有两个病人输液,孙远安坐在办公桌前。叶松明正在带着护士整理药柜。 看来还得等一会儿。李谨诚已经发现了,孙远安每天下班都会离开诊所一段时间。 李谨诚打算在附近溜达一下。 他随便吃了点东西。现在天气热起来,路上摆摊的人也多了起来,有几个卖玩具的,李谨诚忽然想起今天是六一。 儿童节啊,万一待会儿见着小李玉,总不好空手。正好李轻鹞长到12岁后,就拒绝过儿童节,李谨诚已经很久没过给妹妹挑礼物的瘾了。 他先去附近便利店买了一小盒进口巧克力,还是李轻鹞喜欢的口味,上次李玉就很喜欢吃。虽然她有糖尿病,但今天过节,吃一点应该没事吧?李谨诚也不太懂,决定今天先给她一小块好了。 他又在路边随便溜达,经过一个老头的摊子时,停下脚步。 老头子须发全白,看着干瘦,穿得也不好,旁边还有个5、6岁的孙子,也是黑黑瘦瘦的,在帮爷爷整理摊子上的玩具。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家庭,让老的小的出来讨生活。 李谨诚心中恻隐,在摊子前蹲下,拿起一个洋娃娃,问:“多少钱?” 老头子看他一眼,说:“三十。” 其实李谨诚感觉有点贵了,但他没还价,掏出手机,扫码支付三十,又把手机塞进口袋,正要站起,忽然背后有某种异样的感觉。 他猛地回头。 背后只有街对面的几个小摊贩,还有两个路人。李谨诚锐利的目光迅速从他们脸上掠过,没有看出任何异常,并没有人在看他。 他正打算起身,忽然看到一抹白裙,飞快从街对面狭窄的小巷掠过。李谨诚的心“嘭”地一下,迅速站起,单手提着装娃娃的塑料袋,拔腿就往白裙消失的方向追去。 斜插在他的运动长裤口袋里手机滑落,掉在摊子的另一个洋娃娃身上。 过了一会儿,那个小孙子看到了,指着手机说:“爷爷,刚才那个叔叔的手机掉了。” 老头儿迅速往李谨诚消失的巷口看了一眼,抓起手机看了看,露出笑容,手机品牌和他儿子用的一样,只是型号不同。老头儿马上关机,放进口袋里。又过了一会儿,老头儿的手心微微出汗,干脆把摊上玩具一包,扛在肩上,对孙子说:“不卖了,回家。” 小孙子疑惑地问:“不把手机还给叔叔吗?” 老头儿给了小孙子一个巴掌,说:“爷爷捡到就是爷爷的,不要给别人讲。” 小孙子呜呜哭起来,不敢说话了。 老头儿虽还有点心虚,但很快美滋滋的。 儿子最近一直嚷缺钱花,这手机让儿子想办法卖给二手手机店,起码能卖1000吧。 —— 李谨诚追出一百多米,才在另一条巷子里,追上了那条白裙子。 仅仅看背影,李谨诚就认出来,不是李玉。 他浑身的劲儿松懈下来。 也是,以李玉那畏畏缩缩的性子,估计除了大树下,哪里都不敢一个人去。 他又低头看了看塑料袋里的娃娃,别说,虽然做工粗糙,还挺可爱的。直觉告诉他,李玉一定会喜欢。 但愿她会觉得,有这个娃娃陪伴,就不会像以前那么孤单了。 想到这里,李谨诚抱着撞运气的想法,又回了那棵大树下。 还是没人。 其实这个结果他早料到了,这个时间,比他们两次见面都要晚,天也早黑了,她八成不能出来。 李谨诚站在大树前,看了一会儿,隔着塑料袋,把娃娃在手里抛了抛。看来今天送不出去喽。 他又转头,往远安诊所的方向看了看,有个人走了出来,正是孙远安。 这意味着,他又有机会和叶松明接触了。今天叶松明的态度会彻底松动吗? 李谨诚打算等两分钟,孙远安走远了,就赶过去。 他站在大树旁,心里盘算要是把洋娃娃留在这儿,李玉会不会拿到? 估计不行,他都被自己的念头蠢笑了——只怕李玉还没来,娃娃早被别的孩子捡走,或者踢走。 那可不行。 这个娃娃是李玉的。 李谨诚正打算走,眼角余光,忽然被树干上的一些痕迹吸引住。 第67章 李谨诚走过去。 路灯煞白,但是正在大树上方,足以照亮。 有人不知道是用石头,还是刀片,在树干上刻下了三行歪歪扭扭的字。那字极丑,一看就是小学一二年级水平。 【你为什么不来,我原谅你了。】 【求求你,快来吧。我好害怕。】 【你再也不要来了,我们绝交。】 李谨诚盯着这几行字。也不知怎么了,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从来很少哭,可此时眼眶却微微发热。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觉得,这三行蠢蠢的字,一定是那个傻姑娘留下的。 她每天都来了啊。 他仿佛看到自己出任务和外界断了联络这几天,她总是在同样暮色降临的时分,迈着轻快的步子跑到大树下,一直呆呆地张望,盼着他的身影,从期待到失望。 直至灰姑娘的南瓜马车即将失去魔法的那一刻。 她就会沮丧而惊慌地,再次跑回那个困住天使的家。 李谨诚伸手,手指摸到【我好害怕】这四个字上。 她为什么害怕?谁令她害怕?上次她明明不允许他跟她回家,还表现得很维护那个家的样子。是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个【害怕】,究竟是她的胡言乱语,还是真正的求助? 他又摸了一遍这三行字,低下头。 他突然觉得,一点也不后悔今天来了。这些字,别人看到,哪怕别的警察看到,都只会以为是无知儿童的乱涂乱画。只有他知道,那是她。 他想他今天一定要去101一趟,探探究竟。 看看她到底过得怎么样?最好能见她一面,跟她说话,让她知道,大哥哥不是有心失约,他只是有任务了。他不是不挂念这个孩子。 但是现在,他得先去诊所一趟。 骆怀铮的案子,就快盖棺定论了。那是李轻鹞的含泪嘱托,也是他的郑重承诺。他必须抓紧时间,谋求这最后一丝希望。 —— 叶松明最近整天都有些恍恍惚惚,今天还因为差点给病人开错药,被孙远安骂了。 正常情况下,孙远安都是个负责、严谨的医生兼师父。他的痛骂令叶松明很羞愧。可一想到那些夜晚,孙远安闭着眼开出去的药,动的违规手术,他又没办法再直视师父的眼睛。 或许,真的到了他应该离开的时候。 他又拿出手机,看了看车票,这两天就有回家的高铁。 这两天天气热,流感少,诊所病人不多,他就算辞职,也不会影响正常运转。孙远安也有足够的时间去找一个新助理。 孙远安下班走了,他经常下班去跟人打牌,这或许是他为什么要昧着良心捞那么多外快的原因。 叶松明一人坐在柜台前,护士也下班了。诊所的卷闸门拉下来一半,灯也灭得只剩下一盏。 叶松明又走神了。 他又想到了这两天看到的那个人。 花臂,纹身,粗壮大汉。穿着黑t,一脸阴沉。这种人你在路上遇到,都会心里发怵。最近,叶松明却撞见了他两次。 一次,是在诊所外,他站在花坛边抽烟,察觉到叶松明的目光,他抬头笑着望过来,阴恻恻的。 还有一次,是叶松明和孙远安的女儿孙芷兰见面。其实这几个月,叶松明起了离别之心,已经很少跟她见面,每次都找借口推脱。但总有被她逮到的时候。 两人在一个公园见面。 孙芷兰低头在哭,叶松明木然站着,仿佛已感觉不到心痛。他不是没想过对孙芷兰痛陈一切,然后再带她走。可她会跟他走吗?她那么崇拜爸爸,家人朋友都在湘城。而且他们谈恋爱之初,她就声明过,绝对不会离开湘城,他必须留在湘城两人才能在一起。 他只怕说了,也是枉然,最后她的选择不会是他,还令她徒增伤心。何必呢。 他一直是个想太多的人,很多事都藏在心里。现在他在外飘荡了几年,只想回家。 叶松明就是在这时,再次看到那个男人的。男人拿了个冰激凌,与粗壮的手臂和阴霾的气质,极不相符。他坐在公园的一张长椅上,离他们只有十几米。 他又看了他一眼,还看了孙芷兰一眼。只看得叶松明心惊肉跳。 报警吗?可对方又没干什么,他都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冲他来的。 如果是,对方又是冲着什么来的? 之前他还没想到。但是前几天,李谨诚上门,提了骆怀铮的事,他找了个机会,去骆怀铮家附近打听,很快听到了许多流言蜚语——譬如那么好的清华生,居然是个小畜~生,强~奸女同学;又譬如骆怀铮一定是被人冤枉的,他从来品学兼优,街坊邻居们看着长大,而且马上保送清华,不可能做这种事。 再联想到李谨诚上次来说的,向思翎去医院检查过,还是处~女。警方的检查结果竟然如此荒谬,叶松明好像明白了什么。 明白了他手里握着的那份东西,有着不止一条人命的重量。 所以,才会有人来盯着他吗? 但那东西是他偷偷留下的,连师父也不知道,没一个人知道。叶松明醍醐灌顶——也许对方只是盯着他,同时警示他,不要听闻了这个案子后去告发。说不定师父也被盯梢了。 他不知道对手是谁,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还有动作。他一个诊所小助手,却因为一时好心,时时好心,仿佛站在了一团深黑的泥潭前,稍不留神,就会被人拉下去。 他怕了。 可叶松明还是想过,要不要直接把东西送到警局,这样是否能帮助那个无辜的少年?可他又想,向思翎都能检查出是处女,万一资料交到的是对方的人手里,不仅丢失了这唯一一份重要证据,他也自身难保。 他真的很怕啊。他现在只想回家。 所以,当他闷闷抽着一支廉价的香烟,看到李谨诚再次走进诊所,看到他那张俊朗坚毅的脸和清澈无比的眼睛时,叶松明忽然意识到,一切也许是上天的安排。 但他还是没有贸然把东西拿出来,只是闷头抽烟。 李谨诚仿佛跟他很熟的样子,在柜台外面坐下,又打了根烟给他。这回叶松明完全没有推脱,直接接过,别在耳朵上。 李谨诚看了看周围和诊所外,低声说:“跟你打听个事。” 叶松明竟然笑了,说:“你每次跟我打听的,都是我不想说的事。” 察觉到他态度的微妙变化,李谨诚预感到今晚很可能会在他这里有突破。他也笑了,说:“李玉,还有跟她住一块儿的三个男人,你了解是什么情况吗?” “不了解。”叶松明答得干脆,他是真的不了解。现在他满心困顿,深爱的女朋友要分手了,自己的人身安全还受到威胁,他实在不想再节外生枝。 “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叶松明说,“为什么,警方给向思翎的检查结果,会是处~女?你们去哪里检查的?你们的人有跟着监督吗?” 李谨诚多么机警的人,一下子反应过来,胸膛里那颗心,跳动速度猛然加快。他盯着叶松明的眼睛:“所以向思翎不是处女?” 有什么情况下,一个诊所助手,笃定一个未成年女孩,已经不是处~女? “她来这里堕~过胎?” 第68章 叶松明被烟呛到了,疯狂咳嗽。 他完全没想到,自己一句耿直相问,根本没想那么多,李谨诚竟然已经猜到了答案。 两个男人对视着,谁也不说话。 半阵后,叶松明长叹了口气,从自己上锁的抽屉里,一堆文件中,翻出几张复印件,递给他,说:“这是复印件,我知道的就是这么多。你如果真的能给骆怀铮翻案,我再给你原件。” 这行为好像有点多余,但是叶松明对于刑侦的经验,仅来限于电视剧。虽然他决定赌一把,相信李谨诚。但毕竟对这个只见过两面的年轻警察不了解,他总要留点东西在手里保全自己。万一这个警察不行,或者也被人收买了。他跑回了老家,到了自己宗族地盘,有人庇护,手拿原件,总还保留着为这个案子翻案的一线希望。 他想自己真的是魔怔了,为了不相干的人,冒这种风险。都要跑路了,还留了一手给日后。谁知道日后还会不会有人发现真相,为向思翎伸冤,为骆怀铮翻案。 李谨诚盯着这份堕胎报告看了十几秒钟,郑重折起收进裤兜里,“啪”一声站直,向叶松明行了个礼。 叶松明的眼眶忽然热了,吗的,值了。 “你也要注意安全。”他低声说。 “好。我会想办法把这个交到上头可靠的人手里去。”李谨诚严肃地说,“也许要过几天,才会有人来找你拿原件。” —— 出了诊所,李谨诚的思绪,依然剧烈翻腾着。 他也意识到,这是个棘手的东西。 原来,他一直以为那个案子是缺少证据,骆怀铮被误判。又或者,骆怀铮确实失手杀人了,只是存在争议。李谨诚一直想的,只是要彻底查清楚真相,不管真相是什么,给妹妹一个交代,也算问心无愧。 可现在,连叶松明都意识到,向思翎的处女证明有猫腻,刑警队是否真的有人被人收买?这个人会是谁?他的能量到底有多大? 他应该把东西交给谁? 李谨诚一时也没有头绪。加上他连轴转了三天,脑袋早因为疲惫隐隐发疼,一时也想不出最佳解决方案。 他决定今晚回去睡一觉,等明天头脑清楚再说。 或者找个机会跟陈浦通个电话,商量一下,毕竟三个臭皮匠,抵个诸葛亮。陈浦那小子脑子活,家里有背景,认识的人也多,有他帮忙,说不定会更顺利。 没错,就这么干,东西他先捏手里,不轻举妄动。 不知不觉,李谨诚已往前走了数百米,到了一个路口,他站定脚步。 往左走,是回家的路。往右,再走几百米,就能到17栋101室。 李谨诚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洋娃娃。 【求求你,快来吧。我好害怕。】 按时间推算,李玉留下这条疑似求救的信息,已经过去了两天。 第三天她就嚷嚷着和他绝交,是危机已经过去了,还是她……已经死心了? 他忽然意识到,为什么自己从诊所出来,一路走得这么匆忙,而且还走到了这里。原来,在叶松明交给他这么重要的证据时,他的内心始终藏着一份焦急和惦念。 突然间,仿佛有一道白光,无声闪过他的脑海,他一下子清醒过来。 李谨诚,你到底在干什么?怎么浑浑噩噩?几天班加得你糊涂了吗?有一个人,或许处于危险之中,或许没有。可你是个刑警,不管她属不属于你的辖区,是不是你的职责范围,你都是个刑警。当你披上这身皮,人们总是会怕你,可也会依赖你。一旦遇到危险时,只有看到人民警察,他们才会放心,才会知道,有人永远在无条件地保护他们。 李谨诚拔腿朝17栋101跑去。 虽说打算去探一探,李谨诚却不莽撞冲动。此时夜色已经很深,李谨诚先走到单元楼梯口,一眼望见101的室门紧闭着。他慢慢踱过去,像一只猫,耳朵紧贴在门上。 什么声响都听不到。 但屋里的灯亮着,分明有人。 他没打算这么贸然敲门进去。 他又趁着夜色,慢慢绕到屋子外,因为是一楼,还有个花园,他轻而易举翻进木栅栏,落地无声,看了看周围无人,贴着窗,慢慢移动。 客厅的窗帘紧闭着,卫生间倒是开着窗,但是里头什么也看不到,只看到一条过道。 他又绕到了屋子另一侧,这回很幸运,有一间房的窗户开着,是朝里开的,风徐徐吹动着窗帘。 李谨诚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很不合适,一个警察不够光明正大,跑来听墙角。但也可以理解为侦查敌情嘛。他在内心对自己说,这是小心谨慎,不是行为猥琐。 他贴着墙根蹲下,听了听,没声,悄悄伸出一根手指,掀开窗帘一角,往里望去。 —— 更早一些的时候。 刘婷妹坐在窗边,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来。 她今天没有机会出门,甚至除了上厕所,他们不许她出房间。 因为她昨天惹怒他们了,他们从来没有那么生气过。 一开始,他们以为她不懂,这几天都坐在客厅里讨论,什么听到风声,直播平台可能要关了。接下来该怎么办?还能上哪里搞这么多钱。 刘婷妹也没管,一直坐在那儿吃东西。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开始觉得,总是这么吃不对。 洛龙突然提起一个恐怖的话题,他在狱里认识过一个大哥,很有钱,也很喜欢玩女人,尤其喜欢幼齿一点的。刘婷妹不知道幼齿什么意思,但是洛龙说这话时,三人都望向了她。 刘婷妹突然打了个寒战。 “你估计能卖多少?”钱成峰问。 洛龙竖起几根手指:“不给这个数,能把人给他?放心吧,他家里做生意的,一、两百万对他来说都是毛毛雨。玉儿这么极品,他一定很喜欢。当个情妇,对玉儿来说也是好去处。” 到了第二天,他们又上下打量她,好像在打量一件货品。刘婷妹听到他们在讲电话,好像跟人约好了时间,点头哈腰的,态度特别热情,还说会带玉儿去对方的别墅。 刘婷妹突然觉得好害怕。她不知道他们要送她过去干什么,但是她不想去。 那两天,刘怀信也表现得不对劲,整天魂不守舍的,望着她的眼神,又深又冷,叫人害怕。他没有反驳他们的话。 刘婷妹又想,他不是她的男朋友吗?电视里男朋友都会保护女朋友的,他为什么不说话。 刘婷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两个晚上,刘怀信都和她做爱,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很不愿意,他强行进入了。她在迷迷糊糊时听他说道:“我想办法带你走,好不好?” 刘婷妹假装睡着了。 第二天,她又想办法溜出去,在树上刻下了第二行字。 她惴惴不安地等到了第三天,仿佛孩童在黑暗中渴望天明,仿佛一朵小小的向日葵,拼命抬头仰望着看不清的太阳。 可是到了第三天,也就是昨天,他还是没有来。 刘婷妹哭着刻下第三行字。 可刻完之后,她又觉得自己干得很对。李谨诚看到“绝交”两个字,应该会生气,应该不会再来找她了吧? 那样他就永远不会遇到那三个人,不会有危险了啊。 不然,他们把李谨诚也卖掉怎么办?他长得那么好看。 结果回到家,洛龙和钱成峰又在商量,明天就要送她去别墅“验货”的事。而刘怀信听到了,就跟丢了魂一样,一直沉默。 刘婷妹突然发疯一般,抓着他们厮打,结结巴巴地说我不去,我不去!你们不可以卖掉我!我是个人,我是个人啊!求求你们了!放我走吧!我再也不要被操,再也不要吃那么多东西,我好难受,我每天都好难受啊! 洛龙和钱成峰对视一眼。 于是昨天晚上,她觉得自己都快要被他们弄死了。 …… 天已经彻底黑了,刘婷妹擦干脸上的泪,安静地想,永别了李谨诚,我就要离开朝阳家园,你以后再也找不到我啦。 找不到,更好吧。 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呢。 第69章 【她把洋娃娃掉在福利院了。】 【别多想,没找到,就是没找到。】 —— 大海福利院前任副院长兼教育主任宋辉,52岁,本科硕士皆毕业于湘城大学,专业为心理学。毕业后,她干过多年心理、儿童教育工作。在她28岁时,认识了丈夫苏丰雄,次年两人结婚。 苏丰雄是农村人,寒门出贵子,他同样硕士毕业于一所985大学,后来进入主管社会福利工作的事业机关任职。苏丰雄40岁时,接手一家公立福利院,成为院长。因为管理规范、各项活动也开展得有声有色,获得各方赞誉,在行业内名声极佳。宋辉与他夫唱妇随,随后也进入了福利院工作。 后来,大海福利院前任院长病逝,在上级单位协调指派下,苏丰雄兼任规模较小的大海福利院院长,但实际负责全面管理工作、驻扎在院内的人是宋辉,苏丰雄每周只来两次,指导工作。 宋辉在七年前的6月15日夜,亲手杀死的,正是结婚16年的丈夫苏丰雄。 案发地点就在大海福利院后院,苏丰雄的私人房间内。据宋辉招认,平时她都住在前院,离孩子们的宿舍更近,方便夜间应对紧急情况。只有苏丰雄来了,两人才会住到后头的房间去。这个房间与其他房间距离较远,并且单独开了一扇门进出福利院。所以当晚的响动,其他老师都没听到。而福利院只在大门、孩子们的日常活动室和寝室安装了监控。那晚,所有监控都被人提前关闭了。所以直至第二天一早,宋辉自首,大家才知道死人了。 李轻鹞和夏勇泽翻看了当年的卷宗,上头记载得很详细。宋辉先是用房间里的一个花瓶,趁苏丰雄不注意,砸在其后脑。在他失去反击能力时,又连刺数刀,直至死亡。凶器就是福利院厨房的一把锋利的切肉刀。 等警察们赶到时,宋辉已经把身上的血衣洗好,现场也清扫冲洗过,换上干净体面的衣服,极其冷静地任由警方上铐。只有苏丰雄,宛如一头被切烂的猪,被随意丢弃在地上。 根据调查结果和宋辉口供,她遭受苏丰雄多次家暴。且苏丰雄经常嫖娼、赌球,甚至还曾招妓到福利院的这个房间来,胡天胡地,令宋辉倍感羞辱。宋辉是湘城本地人,家境颇好。苏丰雄的事业能走得这么顺,岳家出力很大。宋辉想要离婚,苏丰雄坚决反对,他怕失去岳家的助力,也怕宋辉把他那些事抖出去。 警方查到了苏丰雄参加海外赌球的账户和资金,和招妓记录。除了凶器上宋辉的大量指纹外,他们还在这个房间里,发现了四个人的指纹。其中两人经对比,比中了两名夜总会小姐。还有两人没有对比中,不出意外应该也是同样身份的应召女。 案发前两个月,宋辉刚向法院提出诉讼离婚。据宋辉称,当晚两人又因苏丰雄赌球的事,发生激烈口角,一气之下,她动手杀人。 虽说宋辉是婚姻受害的一方,但是从当晚种种迹象看,她显示出预谋性、计划性和高度的冷静,并非出于正当防卫。证据确凿、动机明确。所以最后,还是判了无期。 宋辉被拘留后,福利院的全体员工联名上书,历数五年来宋辉在福利院呕心沥血的付出。没有孩子的她,除了如同亲生母亲外,无微不至地照顾那些无依无靠的孩子,甚至还把全部积蓄和收入,都用在改善孩子和教师护工们的生活条件上。每个员工都写了长达数千字、情真意切的请愿书。那些脑瘫、自闭症的孩子,能签名的签名,不能签名的按手印。厚厚一叠请命书,洒满泪水。 然而法不容情。 —— 城南女子监狱。 当宋辉在桌前坐下那一刻,李轻鹞是有些惊讶的。 她穿着囚服,但是洗得很干净。她的鬓旁已经生了白发,黑白相掺的短发,同样打理得很整齐。她生得很瘦,也很白,双手轻轻交叠放在腿上,脊背挺直。那张脸未施粉黛,也有不少皱纹,可同样有着一种精致文秀的气质。 你会觉得,若是换一身体面衣服,这个女人应该安然坐在大学讲堂或者环境优雅的茶话室里,而不是像现在,沦为监下囚。 宋辉也很安静,不问他们为什么来,只是静坐等待。 “宋辉你好。”李轻鹞说,“今天我们来,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请说。”她的嗓音也是温婉动听的,不过带着一丝丝沙哑,“如果有我能帮忙的地方,一定尽力。” 仿佛她们只是两个平等的人在交流,而不是警察与囚犯。 李轻鹞心中生出些许好感。 她把刘婷妹当年的照片,推到宋辉面前:“你见过这个女孩吗?” 宋辉盯着照片,伸出白瘦的手拿起,专注地看了几秒钟,说:“不好意思,我没印象了。” “你再仔细想想。”李轻鹞盯着她波澜不惊的眼睛,“2017年6月5日,朝阳家园居委会一位叫刘芳的工作人员,和你是多年好朋友,把她送到了大海福利院,她说得很清楚,是你接收的。” 宋辉想了一会儿,答:“你这么说,我印象了,是有这么回事。对不起,隔得太久,又在牢里呆着,很少和以前的人和事接触,我忘了很多事情。” 李轻鹞笑而不语。 “能跟我们说说,刘婷妹来大海福利院之后,每天都做些什么?有些什么表现吗?” “她……她很好。刘芳把她送来后,说明了情况,我可怜她无路可去,就让她在福利院当杂工。不过她表现得比我预想的还要好,每天第一个起床,把福利院打扫得干干净净;做饭也好吃。她甚至还愿意帮老师一起看着孩子。她的英语也很好,我们有几个自闭症孩子,智力在所有孩子里算好一点的,能进行一些简单的学习,她就教他们abcd简单的英语,那几个孩子特别高兴,说自己以后就可以跟外国人讲话了。” 第70章 回忆起往事,宋辉的嘴角浮现温柔的笑意。 “她头上的伤好了吗?” 宋辉点头:“开头五、六天,她还老是头痛,讲话也不利索。后来好像就没喊痛了。我问她要不要去医院,我给她付医药费,她不肯去。” “那为什么,大海福利院的系统里,没有刘婷妹的记录?” 宋辉静默了一会儿,答:“她只是一时走投无路,在我们福利院落脚。她那么漂亮,又能干,不可能一直呆在福利院。你不知道我们那份工作有多苦,收入不高,每天照顾那些孩子,做着重复劳累的工作。她还年轻,不该留在那里。所以她的伤一好,和我告辞,我也没有挽留。因为只呆了短短十来天,就没有录入系统。” “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福利院的?” 宋辉想了想,微笑着说:“我记不清了,可能是6月11、12号的样子吧。” “那她除了家里逼她嫁人的事,有没有跟你说过别的事?譬如她之前遭遇了什么,以后要去哪里?” 宋辉摇摇头:“没说过。”她的双手十指一直牢牢地互相抓着。 李轻鹞盯着她的眼睛,没说话。 宋辉一直和蔼地笑着,片刻后,她的神色略有些僵硬,笑容也没了,低头不语。 按说,宋辉和刘婷妹原本互不相识,又只相处了十几天。李轻鹞问什么,她答什么就好。可李轻鹞总有种感觉,宋辉的话不尽不实,似乎防备着警察。 李轻鹞想起那厚厚一叠福利院人员为宋辉提交的请愿书。一个人或许会因为一时冲动、忍无可忍杀人。但她究竟是个好人还是坏人,五年多的朝夕相处,那么多人的含泪请愿,不会是假的。 宋辉是一个心地极其善良,愿意为弱者无私付出的人。她的心很柔软,也很坚韧。 李轻鹞心念一动,决定换个方式探问。 “看来刘婷妹没跟你说,她之前真正的遭遇,不仅仅是从家中逃婚而已。” 宋辉抬头,微愣。 “她被三个男人控制,做一些对身体伤害极大的直播,我们同事还在查,目前怀疑极有可能还有银灰直播。你可以想象出,她曾经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后来,她逃了出来,才来到你们福利院。遇到您和居委会的刘芳,是她的运气,没有让她再落到坏人手里。” 李轻鹞打开手机,播放了一个刘婷妹当年的直播视频。 宋辉看着看着,抬手擦掉眼泪。 “您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找到她吗?因为我们最近在调查另一起案子时才发现,刘婷妹这个人,自从七年前,从您的福利院离开后,就没了音信。她的身份证,没有使用过的记录。没有任何人见过她,手机、银行卡、社交账号,什么都没有。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宋辉的眼睛直直看着她:“意味着……什么?” “她没有再在社会上生活过、出现过。如果她又落入歹徒手里怎么办?您也看到了,她那么柔弱,又那么美丽。如果她一直被人控制着,继续过着过去那种不见天日的生活,该有多可怜。甚至,她会不会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不会的。”宋辉摇头,“她一定不会那么倒霉,苦不能让一个人都受了。呵,凭什么啊?” 看到宋辉的情绪终于不复平静,李轻鹞立刻又说:“所以您的帮助对我们很重要。我们想要找到她,确认她是否还安然无恙。” 宋辉与她对视片刻,说:“其实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但是有一次,她曾经对我说过几句话……”她顿了顿,“她问我市公安局在什么地方。说要让警察帮她找一个人。” 李轻鹞的心一颤。 “我问她派出所行不行,比较近。她说不行,一定要去大公安局。” “然后呢?” “我问她要找谁,她说去找一个大恩人。” “她有说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吗?” “没有,她也没说要去哪里找。我知道的,已经全部告诉你们了。” 会面室里静悄悄的。一直认真做笔录的夏勇泽,偷偷抬起头,用熊掌似粗大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抽了一张,递给李轻鹞。 宋辉也望着李轻鹞,温柔地问:“警察同志,你为什么哭了?” 李轻鹞接过纸巾,迅速擦干,笑了笑说:“大概是为刘婷妹担心吧,也不知道,她后来找到那个人没有。” “会找到的。”宋辉一字一句地说,“人生那么漫长,我们总会找到,想要找的人。这一扇窗不开,那一扇也会为你打开。慢慢来,孩子,不要难过。” 李轻鹞点头,抬头,两个女人对着笑了。 “最后一个问题。所以听你说下来,那时的刘婷妹,神智完全清楚,和正常人没有差别,对吗?” 宋辉一愣,点头。 —— 李轻鹞和夏勇泽两人走出监狱,走向路边的警车,一开始两人并肩,后来李轻鹞越走越快,脚步急躁沉重。可到了车前,她站定没上副驾,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夏勇泽来区分局之前,就听说这位是出了名的冰山美人,虐杀刑警队有志青年芳心无数。此刻见她一身郁气,夏勇泽怀揣着一颗小熊般的心,想开导,又有点怵她。他也听说过她哥的事,好可怜啊。 最后他干巴巴地说:“嘿,鹞姐,咱们是搭档,心里有不痛快就要对搭档说出来,这样我们才能配合得天衣无缝。要不我请你喝杯奶茶怎么样?” 李轻鹞手握车门把手,笑了,抬头,已恢复平静脸色,说:“刘婷妹留了个大疑团给我们啊。” 夏勇泽的脑子立马短路:“什么、大疑团?” 李轻鹞深深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叹搭档的天真无邪,还是叹刘婷妹。 【陈浦,我完全想不通。刘婷妹那时已经恢复了神智和记忆。她也说了要去报警。 可后来,她为什么没去?如果真是我哥把她救出来的,为什么她会不知道他的下落?还有什么事,比替她自己报仇和找到我哥更重要?还是说,她后来因为某种原因,已经去不了了。】 第71章 从福利院出来,李轻鹞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朝阳家园,已是夜里十点。 到楼下时,她长长出了口气,抬起头,下意识先看向陈浦家那扇窗——如之前每一天回家时。 当然黑灯瞎火。 她伸手摸到口袋里的钥匙,熟练地根据轮廓摸到多出来那一片,有种冲动想去他家里。 也不知道上去要干什么。 她一边上楼,一边给陈浦发短信:【茶叶喝完了,我去你家拿点。】这当然是借口。 陈浦这次回得很快:【这种事不用专门发消息给我说。】 李轻鹞一笑,掏出钥匙开门,开灯,一室冰凉寂静。她踢掉运动鞋,看到鞋柜上那双全新的女士红色拖鞋,放在极其显眼的位置,旁边是一双男士黑色拖鞋。 她不知道这家伙什么时候偷摸买的,又让谁放在家中的。明明他出差那个早晨,都还没有,她来穿的是男士拖鞋。 李轻鹞原本低郁的心情,稍稍好了些。穿上拖鞋,很合脚,很柔软。 屋子里也没什么好看的,就是陈浦离开前的样子。老旧的房子,简单的家具,宽敞的空间。李轻鹞直接在长沙发躺下,望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忽然想起他走那天早晨,还坐在沙发上,把她抱在腿上亲。他的手好像永远都是热的,胸膛永远都是硬的。一切如在昨日。 李轻鹞一骨碌爬起来,走出客厅,来到阳台上。夜色黑茫茫,周围矗立着无数栋相似的老楼,组成了困住她哥和陈浦两人七年的朝阳家园。她在黑暗中数出自己的那扇窗,那里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她返身回屋。 刚走回来,手机响了。陈浦打来视频电话。 虽说他出差前,一副抠门地主的姿态,跟她约法三章,还号称每天要打视频。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出差几天了,两人只偶尔打过电话,而且说几句就挂。视频电话更是从没时间打过。今天还是第一回。 李轻鹞立刻把手机扔沙发,任它响,以疯狂速度冲到洗手间,对着镜子理好头发,又觉得脸上因为奔波整日有点油光,快速抹水洗了把脸,又冲回客厅,这才拿起手机。心念一转,躺在沙发上,举起手机过头顶,形成45度角。接通的同时打开自带美颜模式,于是画面里出现了一张更小巧更莹白玉润的脸,且毫无伪装痕迹。 那头的陈浦,看起来居然气色也不赖。 黑色冲锋衣,肩膀挺括,一丝多余的褶都没有。发型也不乱,脸看起来干干净净,保持了平时90%的帅度。从背景看,他坐在一张暗红绒布老沙发上,背后是百叶窗,有点像那种特别简陋的老旅馆。 于是电话两头的人,都很满意自己看到的,一颗心同时悄悄地“嘭”了一下——虽然五分钟前,李轻鹞还拖着丧尸般疲惫的步子,丧着脸在陈浦家里瞎晃;而陈浦刚把满是泥土蜘蛛丝的外套丢在洗手间,一脸的黑。 两人都看了彼此几秒钟,没说话。 陈浦先笑了,问:“我家躺着舒不舒服?” “还行。” “那今晚别回去了,我那个床垫特别舒服,你能睡得好点。” “不要,难得麻烦。” 陈浦也不在意,目光炯炯盯着她的脸,又问:“吃饭了吗?” “吃了。” “吃的什么?” “和小熊在福利院附近吃的炒面。” “小熊?” “夏勇泽说这是他的外号,我可以这么叫。” 陈浦“啧”了一声,不过夏勇泽的醋他到底吃不动,没蹦出什么酸言酸语。 “你吃了吗?” 桌上,陈浦的手机背后,明明放着一盒还没打开的饭菜,但他说:“吃了。” 和他同一个屋子,倚在床上看手机的方楷笑了一声。 李轻鹞:“谁跟你一个屋啊?” “方楷,没事。” 李轻鹞静默几秒钟,又问:“你那边进展顺利吗?” 陈浦摇头:“那两家伙很能藏,黔省山区又大,路非常难走,就跟大海捞针似的。不过,我们的包围圈一直在缩小。至于向思翎,也不知道藏哪儿去了,路上监控一直没拍到她。” 李轻鹞就没再问工作,再问她自己都觉得累。她也仔细盯着屏幕里的人,摇头说:“又瘦了,也黑了,再这么下去我会嫌弃的。” 方楷忍住不笑,脸使劲儿憋着。 陈浦瞪他一眼,说:“你等一下。”飞快起身,从包里翻出耳机戴上,不再外放。 然后他压低声音说:“你怎么这么挑啊?明明没黑。” 可同一个屋子,他声音再小能小到哪儿去了,方楷“霍”地起身,哎呀了一声,拉开房门出去了。 陈浦当即扯下耳机,说:“方楷走了,想说什么说什么。” 李轻鹞:“我没什么想说的啊。” 陈浦笑了,也往后松松散散靠在沙发背上,一只手臂搭上去。即使笑起来,他脸上的线条也是简洁利落的,眉眼永远那么乌黑峻峭。 “每天的工作成果简报我都看了,你这段时间做得很好。每一步,都走得很果断,也很有成效,很老练啊。老丁是不是满意得不行?” 李轻鹞昨天是被丁国强点名全队表扬了。不过她只是说:“还行吧。” 陈浦不再说话,目光如有实质,仿佛两人剖白心迹后的每一个夜晚,他都是用这样认真深沉的目光凝视着她。渐渐地,李轻鹞垂落目光,抿唇不语。 她的睫毛低垂着,遮住眼睛。陈浦只能看到隐约的水光,并不确定。可她几乎很少有这样低沉的样子,尽管她一个字都没说。陈浦只感觉到胸膛中那颗心,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住,闷得慌。想要安慰,可他很清楚,任何言语在她面临的巨大压力和恐慌前,都显得无能为力。别说是她了,最近每一次,他打开手机看李轻鹞那边的调查进展,都要先沉下口气。 他就这么看了她一会儿,偏头看向一侧,自嘲地笑着说:“真想插上翅膀飞回来。这么关键的时刻,我却不在你身边。” 李轻鹞把手机对着侧面,离开自己的脸,拿手背迅速擦干泪,语气还是吊儿郎当的:“怎么飞啊,你飞个给我看看。” “对着脸啊,让我看桌子。” 李轻鹞这才把手机转回来,眼睛还是垂着。 “看我。” “不看。” 陈浦知她别扭,向来怕露怯,到底没勉强,只柔声安慰道:“心里不痛快,随时给我发短信,我有空就打给你。” “嗯。” 这几天天知道李轻鹞扛着的压力有多大,每走一步,都怕下一秒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是哥哥的白骨。可命运一步步引着她往前走,离七年前的真相越来越近,却始终不给个痛快结果。 她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很想陈浦。这种思念,不是强烈的,不是黏糊的,不是日日夜夜分分秒秒的。只是当她感到窒息的时候,很希望他在身边。哪怕他什么话都不说,只是站在那里,让她看到,她那份窒息,就好像有了喘息的出口。 这个人不能是别人,只能是陈浦。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曾经陪在哥哥身旁很多年。而现在,他陪在她身边。他们俩成了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两个人。李轻鹞很清楚,自己爱上他,一定有哥哥的原因在,他是哥哥最好的兄弟,他从未辜负哥哥。但那又怎么样呢?所有走过的路,做过的选择,造就了陈浦这个人。而她爱的就是这个人的全部。 于是当李轻鹞在打这通电话时,意识到这些事实。再看陈浦的样子,感觉都有些不一样了。她对他的感觉,似乎变得更加厚重了一些。 于是她果断说:“陈浦,我爱你。” 陈浦…… 陈浦整个人都愣住了。 然后他很快笑了,那张俊脸肉眼可见红了起来,嘴里却说:“你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李轻鹞不惯着他,继续说自己的想法:“我感觉,这次一定会找到哥哥。我们离他不远了。” 提及李谨诚,陈浦分了神,脸色沉下来。 这时,有人敲门,方楷探头进来:“讲完了吗?外头真的有点冷。隔壁屋又睡了我进不去。” “滚进来,我又没让你躲出去。” 李轻鹞见状就说:“行了,我也要回家洗澡睡觉,下次聊。” “……下次聊。” 挂了电话,陈浦才拿起那盒只剩余温的饭菜,一边往嘴里扒,一边想李谨诚的事。有时候他也觉得是造化弄人,自己找了李谨诚七年。而今年这一系列案子前期,他和李轻鹞一起走了多远多曲折的路?结果,当真相近在眼前时,他被调离。 虽说抓洛龙和尚仁,说起来和七年前也是同一个大案。但不能和李轻鹞一起走向最后的答案,不能亲手把蒙住眼睛的最后一块黑布摘掉,然后看到他最好的兄弟,陈浦心中多少难受。 想了好一会儿,他才又想起,自己刚才还没有回应李轻鹞突如其来的表白。 过去这段时间,两人情到浓时,有那么几次,那句话都冲到陈浦冲到嘴边,可最后还是没说出口,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明明他的心意是笃定的。就好像吧,面对李轻鹞十分冷静收放自如的感情态度,他就感觉有点羞耻,不好意思说出口。不过现在他心头发热之余,又有些懊恼自己刚才反应太慢。 发短信说?绝对不行,太不郑重了,一点仪式感都没有。他陈浦不可能干这么没诚意的事。 下次,下次一定要说。提前想好词,对,最好等当面再说。他的表白,一定比她那干巴巴的三个字,动人多了。 第72章 第二天一早,李轻鹞让夏勇泽开车又去福利院附近。 夏勇泽虽然听话照办,但是疑惑:“为什么还去?有什么我们遗漏的线索吗?” “呃……算是吧。” 虽然李轻鹞和陈浦在一块儿时,问问题的通常是她。但经常陈浦只开了个头,或者一个眼神,她就心领神会了。有时候不是她想不到,只是没经验。可是现在跟夏勇泽在一块儿吧,才短短几天时间,李轻鹞就经常有在单方面输出的感觉。 之前丁国强把夏勇泽给她时,一副她赚到了,陈浦也赚到的表情。现在李轻鹞觉得,分明是丁国强赚到了…… 不过,无力吐槽归吐槽,平心而论,夏勇泽依然是个很好的搭档,不懂就问,心思坦荡,从不作妖。 更何况,人家的超勇战斗力还没有发挥的机会呢。 于是李轻鹞在车上给了他一颗酸梅子糖,耐心解释:“你觉得刘婷妹接下来,会去哪儿?” “报仇。” “可是她没去报仇,这是我们早就知道的事实。” “呃……” 李轻鹞目视前方,沉声说:“不管她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总要找个地方落脚,或许还要躲避那三个人的寻找。她还得有工作收入养活自己,购买药品,否则会有生命危险。那么,她能去的地方有几个呢? 在被刘怀信拐带之前,她一直生活在乡镇里,读书在县一中。她从来没有来过湘城,人生地不熟。那么她能够考虑落脚的地方,可能性最大的,有三个。 第一,县里或者镇上,这是她最熟悉的地方。但我们已经去她的家乡探访过,没有任何人看到过她。而且我相信,她一点都不愿意回那个地方。所以这个选择排除。 那就还剩两个地方,她比较熟悉。一就是朝阳家园,她虽然生活了一年多,可出门的机会应该少之又少,其实还是不熟悉。而且那里于她而言,就像是地狱。我们也大致探访过了,几乎没人见过她。所以我想她应该不会回朝阳家园。 最后一个她所熟悉的地方,就是福利院附近。虽然只生活了十来天,但是宋辉和其他员工对她很好。她神智恢复了,身为杂工,也会经常跟厨房的人出去买菜,药也是她自己出去买的。那里地处繁华的老城区,房子旧,特别方便,生活成本低,又有安全感,是个落脚的好选择。” 夏勇泽不由得点头,本来觉得毫无头绪如同大海捞针的事,被李轻鹞一说,怎么就变得很简单了。 “而且……”李轻鹞的眸光变得幽沉,“也许还有一个原因,让她必须暂时留在福利院附近生活。” “什么?” 李轻鹞却说:“只是个猜测,还需要验证,确定了再跟你说。” 福利院周围,有三、四个老小区环绕,都是几十年前的单位住宅。李轻鹞在地图上看了看,找出租金最便宜的两个小区,带着夏勇泽就过去了。 陈浦有云,热心的群众大姐,抵得上半个老侦查员。 更妙的是,这种老单位小区,还有几位大姐担任兼职治安联防监督员,整天带着红袖章走来走去,管东管西。而且任职人员极其稳定,十年前是那几位,十年后还是那几位。所以李轻鹞亮出证件,找门口保安一问,保安立刻把几位监督员大姐找来了。 听李轻鹞说明来意,要找这个小区,七年前往外租的房子,而且是合租,最好是女性合租——因为李轻鹞觉得刘婷妹恐怕无法接受与男性合租。几位大姐既觉得为难,又觉得兴奋。 “具体年份记不清了。”一个大姐说,“反正是七八九年前吧,这一片往外租的房子,我有印象,但可能不准确啊。”她说了几个楼栋门牌号,李轻鹞和夏勇泽立刻拿小黑本记下来。 另一个大姐也回忆起好些户。 几个人七嘴八舌,互相验证,五栋楼,每栋楼硬是给他们找出十几户。但是不是群租,租户是不是女性,她们就不是很确定了。她们能记得这么多,主要也因为大部分往外租房子的,这些年一直都在往外租,没有变过。 但这已经很厉害了。李轻鹞说了一堆漂亮的感谢话,把几个大姐夸得眉开眼笑。还有一个大姐拉着她的手要给介绍男朋友,李轻鹞忙说有男朋友了,大姐才遗憾作罢。几个大姐倒是都看了一眼夏勇泽,但是没人提给他介绍女朋友的话。 夏勇泽完全没感觉出来什么,等几个大姐走了,他还热心地劝李轻鹞:“你和陈队还是早点把证领了,像我这样,多省事。” 李轻鹞正喝水呢,差点喷出来:“你怎么知道的?” 夏勇泽错愕。 怎么,这是他不能知道的事吗?可是,整个刑警队上下都传疯了啊?大家都说陈浦不做人,平时一副不近女色爱事业的样子,结果刑警队就来了一个漂亮的,几个月不到就被他追走了。 李轻鹞看他表情,也猜出怎么回事,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说:“没事,我以为你来的时间短,没听说。” “不会啊。”夏勇泽喜滋滋地说,“我现在人缘关系不错,好几个人跟我说你们的事。还有人跟我打听你们什么时候分手呢。” “……” 两人按照大姐们给的地址,开始挨家挨户询问。不在家的,就联系街道或者派出所,获取房主的联系方式,一一查证。 这一干,就从天大亮,干到了天色全黑。 只剩下最后一栋了。 好在这会儿正是下班的时候,楼宇里不少住户灯都亮了,很多人回家了,更方便。 到了第二单元的302室时,半天没人开门。夏勇泽正打算联系派出所问户籍,对面301的门开了,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探头出来:“你们找谁?” 李轻鹞答:“你好,我们是公安局的,正在办理一起失踪人口案,在附近调查。请问对面住的是什么人,您知道吗?” 中年男人和善地笑了:“原来是警察同志。对面……”他露出尴尬神色:“住的是一些夜总会小姐。这会儿她们应该都上班去了。” “您在这儿住多久了?” “这是我爸妈单位的房子,从小就住这儿。” 原来这名男子是小学教师,就在附近的单位小学教书。父母去世后,他跟妻子孩子住在这儿,方便上班。 李轻鹞又问:“大概七年前,对面房子住的什么人,您还有印象吗?” 一般人被问起七年前的事,都要想一会儿,可男子立刻答:“住的还是夜总会小姐。”他露出苦笑:“对门的邻居本来是我妈单位同事,后来下海,开夜总会、ktv,发达了,早就搬去了别墅,这套房子他就当员工宿舍了。都是老邻居,我也不好说什么,小时候他还给我吃过很多糖呢。他说他的夜总会挺正规的,也警告过那些小姐,不许惹事,也不许带人回来,所以当邻居还算清净吧。也有邻居投诉过,不过后来都被他摆平了。毕竟这个小区,现在的租户本来就鱼龙混杂。” 李轻鹞掏出刘婷妹的照片:“您见过这个女孩吗?” 本来没抱太大希望,结果男子仔细看了之后,点头:“见过啊,她以前就住对面,住了大概有几个月吧,后来就没看到了。” “您确定?” “确定。长得这么漂亮,谁会认错。她那会儿比照片上还漂亮,不过妆要浓些。性格好像很内向,从没听她说过话。” 这可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了。 一个漂亮、没有高学历、不能回家又急需用钱的女孩,当夜总会小姐大概是来钱最快、最轻松的途径。 可一想到这个人是刘婷妹,李轻鹞总觉得无法接受。那三个人,对她绝对有过禽兽般的性~侵害,她既然恢复神智,原本又有着高傲的性子,怎么还能忍受男人的触碰和钱肉交易?难道她真的已经彻底被他们毁了,无论身体还是精神,自甘堕落? 李轻鹞觉得要去夜总会看一看,才能下结论。 第73章 联系上片区派出所,李轻鹞和夏勇泽带着两个民警当帮手,来到了那家叫做“金都”的夜总会。从外表装潢看,这家夜总会规模中等,装修精致。金都十几年前就开业了,算是湘城老派夜总会,很多人知道。但是随着时光流逝,原本的装修显得土气,所以老板两年前又重装过。现在生意还不错,在湘城虽算不上顶尖,也算老牌名店,能分一杯羹。 夜总会的老板叫金晟,他也很快赶来,特别客气,特别配合,一再强调,他的夜总会是正规运营,决不搞擦边,也严打吸毒,小姐们就是陪客户唱唱歌,跳跳舞,卖卖酒,保证夜总会内不会有银灰色情业务。 派出所的民警也暗中对李轻鹞说,他们之前几次来突击检查,确实如金晟所说,这家夜总会经营还算正规,没有发现违法现象。他们也走访过几名员工,并无逼良为娼的情况发生。至于离开了夜总会,小姐们会不会跟客户走,那夜总会就管不着了。 而金晟本人的简历,李轻鹞提前也看过了。虽说这人肯定在黑白两道都有能量,才能开得起夜总会。但他基本还算得上是有良心的老板,知道奉公守法,履历干净,踏实赚钱。 李轻鹞今天本来就不是扫黄打非的,她掏出刘婷妹的照片,问金晟说:“你见过这个女孩吗?如实说,这牵扯到一起极为严重的命案。” 金晟看了之后说:“应该见过,大概几年前,她来我们这儿工作过一段时间,不过很快就走了。我了解不多,小姐的业绩具体是邓姐管,我叫邓姐来。” 邓姐很快来了,是个身材绰约,四十来岁,妆容精致,长得很柔和甜美的女人。她也十分配合警察工作,看了照片后说:“我记得这个女孩,好像是姓刘吧。太漂亮了,不过她只陪酒,舞不会跳,也不怎么爱说话,酒也卖不动,干了大概半年,离职了。” “她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我不清楚,这些我们从来不过问。不过我记得,她那时候跟廖婷婷关系特别好,用的手机卡都是廖婷婷的副卡。你们可以去问廖婷婷,她可能知道。” “廖婷婷?她现在还在这儿干吗?” “五年前就走了,不过我有她的微信,她现在在一家商场当柜姐。” —— 廖婷婷,27岁,潭市某乡人,18岁来湘城打工,先在餐厅当了1年服务员,后夜总坐台3年,最后去商场当了柜姐。 从照片上看,廖婷婷有一张小圆脸,不算很漂亮,胜在清秀可爱。整张履历也是平平无奇,没有过犯罪记录,只有一次,协助过警方调查。 大概是2018年3月,廖婷婷当时的男友赵亮辰在湘城市郊铁炉山失足坠下深潭溺毙,因为事发地点比较偏僻,没有监控,也没有目击者。潭边都是石堆,没有留下脚印。赵亮辰欠了不少网贷,经济条件窘迫,但经警方调查,这些网贷平台都和赵亮辰的死无关。而曾经被赵亮辰借过或者骗过钱的债主,也一一排除嫌疑。 警方也调查过廖婷婷,因为邻居听到过几次,两人在廖婷婷家中吵架,看到赵亮辰怒火冲冲走了。但案发当天,廖婷婷回了老家,监控、人证俱全,她不可能是杀死赵亮辰的凶手。 最后这起案子,定性为赵亮辰自杀或者意外坠潭身亡。因为他当时欠的债高达两百万,早已无力偿还。 李轻鹞和夏勇泽则在商场附近的一家茶馆,见到了廖婷婷。一看到真人,你就能感觉出,这是个性格柔软甚至有些怯懦的女孩子,她用紧张明亮的目光看着警察们,一句话不敢多说。 “是我把刘婷妹带到夜总会工作的。”廖婷婷说,“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当时住的小区里,她在找租房子,一连几天都见到她。我看她穿得差,脸色也不好,想起自己刚来湘城时,有些看不下去。正好我们宿舍有两个姐妹走了,两张床空着,我就跟其他人商量,低价租给她住几天,反正只要没有新人进来,老板也不管。 后来,处了几天,看她跟我一样没学历,也没门路,我就问她要不要去夜总会。她一开始很犹豫,我就跟她说,你可以跟我一样,只陪客户坐一坐,喝酒唱歌,不出台,就能挣钱,她就去了。” “你觉得刘婷妹是个什么样的人?” “很忧郁,很少说话,除了跟我能说上几句,和其他人好像都有隔阂,我觉得她看起来总是很难过。后来过了一两个月,她才跟我说了家里的事,她曾经撞坏了脑子,家里要把她卖掉。我觉得她太可怜了,在上班的地方,就经常帮她应付一些麻烦客户。毕竟我比她早去一年多,更有经验嘛。于是她就跟我更好了,我们天天在一块,一起上班,一起吃饭,一起回家。” 说到这里,廖婷婷露出怅然神色:“我还跟她说,我们名字里都有个婷字,一定是缘分,要跟她结拜。她却说两个婷字是命好,她的名字是命苦。我就劝她说,事在人为,咱们趁这几年,多赚钱,将来想干什么干什么。她才打起精神,说她也一定要赚很多钱,才有能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后来她去了哪里?” 廖婷婷叹了口气,说:“其实我也不知道,她的去处是好是坏。她只跟我一个人说过。有个客户,看上了她。我以为她肯定不会同意,平时她就很傲,很反感顾客碰她。每次被摸手或者摸腿,她都要回来洗很久。 可那次她回来跟我说,那位老板是真的对她好,把她当女儿,不是别人想的那样,所以她要跟他走了。我劝她三思,也对她有点失望。可是她已经下定了决心,最后还是走了。我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被人骗,现在过得好不好。大概是生气我当时说了些不好听的话,她走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联络过。” “她和谁走了,你知道吗?” 廖婷婷想了想,说:“我记得年龄挺大的,确实能当她爸了。长得还不错,看着倒是挺正经的,每次来夜总会点了小姐,也只喝酒,看跳舞,从来没有动手动脚。我就记得那人很有钱,每次小费给的很多,老板都亲自来招呼,掉头哈腰的。对了,我想起来了,他好像姓谢,不是香港人,就是广东人。” “你怎么知道?” “口音呗,一听就听出来了,八成是香港人。” “刘婷妹是什么时候走的?” “2018年1月,过年前,我记得很清楚。” “她有没有说跟那个姓谢的去哪里?” “那她没说。” —— 和廖婷婷告别后,李轻鹞又让夏勇泽开车,掉头去找夜总会老板。 有关于那个姓谢的香港人,也许金晟了解得更多。 夜已经深了,幸好夜总会正是开始热闹的时候,不会耽误他们调查。只不过他们一天过去两趟,老板估计头大。 李轻鹞有些倦了,把头靠在车窗上,听到夏勇泽嘀咕道:“但愿金晟,记得那个谢老板。” “应该会记得的。他们做生意的人,这种大客户看得最重。” 夏勇泽听了信心大增:“看来我们马上要找到刘婷妹了。” 李轻鹞露出微笑,望着窗外夜空中零星挂着的几颗星子,心里总觉得还忽略了什么。 是什么呢?如鲠在喉,让她不太舒服。 姓谢,香港老板…… 她怎么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这时,路对面驶来一辆工地运输车,车身上写着“铁建六局”。 李轻鹞脑子里突然一个激灵,坐直了。 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把她脑子里散落在角落里的几颗星星,刹那给串了起来,串成一道闪亮的白光。 李轻鹞的心脏都开始轻轻颤抖。 她想起来了。 那都已经是大几个月前的事了。 谢老板,香港人,年龄可以当刘婷妹的父亲。金发女人,浓妆艳抹,判若两人。还有黑黎峰上的货车名单,小木屋里不存在于居民数据库里的女性dna。 …… 她知道刘婷妹去哪儿了。 也知道杀死刘怀信、钱成峰,以及在小木屋袭击洛龙的连环杀手是谁了。 婷妹,原来在那么早以前,我们就见过面了。 第74章 秋高气爽,层林尽染。阳光毫不吝啬地洒在黔省的这一片深山上,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郁郁葱葱,寂静空寥。 几辆警车,停在狭窄的山路旁。陈浦和二队的几个人,站在路边。 黔省刑警队的一名组长,走过来和陈浦握手,说:“后头靠你们多费心了,市里的案子一忙完,我立刻带人回来。报告我也打了,上头很快会调一组武警过来协助你们。” 陈浦点头,拍拍对方的肩,说:“老秦,动作搞快点,不然人肯定被我们抓了,你们只能跟在后头鼓鼓掌了。” 对方几个人都笑了。 虽然在洛龙的案子之前,双方素不相识。但这十来天,大家早都混熟了。陈浦为人机敏果断,既有主见又有身手,带的二队又非常吃苦耐劳。黔省这边的干警们,早已和他称兄道弟。 昨天,黔省省会城市出了起大案,涉及到有关部门领导,影响极其恶劣。包括秦组长在内的一半核心骨干,都被紧急调回去,先破那个案子。追捕洛龙尚仁二人的重任,就只能暂时压在湘城警方肩头。虽然对方留了一半人手,也承诺会抽调武警顶上,但武警毕竟不是刑警,突击可以,在刑事侦查方面差远了。而且湘城的刑警对黔省没有本地人熟悉,很多山区里头口音也不通,这都造成了他们工作的难度。 但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秦组长走后,他们原先由两省警方组成的这支搜查小队,就由陈浦负责指挥,二队的四个人,加上黔省留下的两名刑警,就剩六个人了。晚点可能还能补几个武警。二队的另外四个人,由方楷带着,分到另一个小队里。 几辆黔省警车开走后,陈浦手一挥,大伙儿继续今天的追捕工作。 这一干,就从天大亮,干到了日头偏西。 目前,警方的包围圈,已经缩小到附近五、六座山的范围,可以说,此时此刻,每座山上,都有警察的身影。只是山区太大,密林又深,人员不得不分散开,两人一组,哨声呼应,搜索圈不断推进。 陈浦和周扬新搭档,不久,他们就察觉出眼前这座山和之前的情况不同。以往有时候他们在山上走一整天,都看不到半个人影。但今天只一两个钟头,就碰到了两个人下山,都是背包客。 陈浦和周扬新打开地图研究了一会儿,又找黔省干警电话确认,才得知,这片山区虽然没有村落,但在这座山的背后,另一座山峰半山腰上,挂着个不大不小的瀑布。悬空瀑布的下头,就是以水流湍急险峻闻名的金浪江支流。孤峰瀑落,江水奔流,蔚为壮观。但是景点没开发,又没有公路,路远难行,知道的人不多,但偶尔还是会有游客徒步进山攀登游览。 这对警察们来说,是个好消息,也是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有人烟,意味着如果洛龙尚仁真的从这条路线经过,被人目击的可能性增大;坏消息是万一那两人又起贪念,抢劫路人,甚至做出更加危险的举动,就麻烦了。 陈浦下令加快搜寻速度。 大约在暮色降临时分,他们有了重要发现。 在通往山顶的狭窄山路上,有一座已经关闭几年的“旅行驿站”,其实就是座木屋,外头修了几张供游客休憩的木长椅。经了解,是十年前旅游正热门时,当地乡镇府想进行景点开发,就在山上修了几处“驿站”,但是很快就因资金问题搁置,开发计划也失败了。这些“驿站”都丢弃在这里,门窗紧闭,腐败发霉。 陈浦他们眼前的这座小“驿站”,位于半山腰的小土路旁,两旁都是密林,有一条溪流,从旁经过,将会汇集到金浪江。 “驿站”的门被用人刀具砍开,留下狰狞破碎的大洞,木块木屑掉了一地。里头有几个空纸箱,还丢了五六个空方便面袋子,调料包都在里头没被吃掉。几个空矿泉水瓶,每瓶里头都有残留的水渍未干。地上还扔了起码二十根火腿肠的包装皮。 陈浦立刻将这个发现报告给上级,同时申请派鉴证人员赶来。 “这里!”周扬新在小溪边的泥地上喊道,“是他们!” 陈浦跑过去一看,周扬新正捡起一个金戒指放进证物袋。两人都认得这个戒指,正是之前被洛龙尚仁抢劫的那家人,丢失的证物之一。 陈浦又看了一圈,泥地上被人踩出一圈杂乱脚印,看样子像是那两人来溪边濯洗,其中一人不慎将金戒指从口袋里掉落,没有察觉。 从现场这些痕迹证据,看不出那两个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可能几天前,可能半个小时前。山区潮湿,矿泉水里残留的水渍可以好几天都干不了。 陈浦结合地图,观察周围地形——眼前只有一条小土路可以上下山。溪水和山路的两旁,都是密林,没有现成的路。但那两人既然已经获得充足补给,短时间没有抢劫的必要,如果不继续上山,而是横向穿越过这座山峰,就可以躲进附近更加偏僻的深山里,再躲一段时间。 陈浦让大家分散开,攀爬到溪水上方两旁的山坡上,继续勘探。 事实证明,陈浦的预判非常准确。 他们很快在高处的泥土里,发现了新的脚印,因为这两天没下雨,又有树木遮蔽,这些脚印保存得很完整。 但这些脚印,和他们预想的,又有所不同。 因为他们不仅发现了洛龙尚仁的脚印,还发现了另外两组新的脚印。 陈浦一眼可以看出,这些新脚印无论长短和形状,都更像是女人留下的。脚掌较窄瘦,一个37码,一个38码。而且她们应该负了重物,脚印比较深。 她们的脚印原地停留了一会儿,就跟着洛龙和尚仁后头,沿更陡更险的山脊,横向穿越而上。 而从脚印停留的位置,恰好可以清晰看到溪谷中,那座驿站周围的全部情形。 别人还疑惑不解,周扬新一个激灵,毛骨悚然。陈浦则一眼就看出来是怎么回事。 “追!我们要抓的人是四个,不是两个!”陈浦立刻下令,六名刑警如同敏捷的猎豹,在暮色里开始了新一轮的追击。他们都意识到,离追踪了半个月的猎物,越来越近了。 可在这一局夺命追捕里,究竟谁是猎物,谁是猎人?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陈浦一边在山脊上攀爬跳跃,一边戴上耳机给丁国强电话:“师父,两个女杀手联手了。她们恐怕正在我们前头,追杀洛龙和尚仁。” —— 李轻鹞带着一队人,来到位于市中心最繁华地段的一座金碧辉煌的写字楼——华鼎集团总部大厦。 与此同时,夏勇泽带着另一队人,正进入谢新蕊——也就是华鼎集团董事长独女(现已查清是养女)位于洋湖湾的别墅大宅,进行证据搜寻和dna采集工作。 昨晚,在李轻鹞得知刘婷妹被香港来的一位谢姓富商认作女儿带走后,她很快想起了最早在调查罗红民案时,她和陈浦曾经拜访过的香港企业家谢荣城,当时他的女儿谢新蕊,英文名luna,接待了他们。 新蕊,新生的花蕊。luna,月亮,纯白皎洁。多么有意思的名字。 也许因为那天只匆匆见了一面,又也许当时谢新蕊的妆太浓,李轻鹞如今回想起她的脸,记忆竟然是模糊的,完全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但她可以肯定,谢新蕊看起来和当年的刘婷妹完全是不同的人。她肯定保持长期健身,因为她的身材丰满,肌肉匀称,甚至可以称得上健壮。而且她的妆容艳丽、衣着华贵、气势逼人,难怪素有骄矜跋扈的名声。 反观刘婷妹,无论是照片里,还是众人的印象里——瘦弱、苍白、纯真、干净、沉默。所以哪怕谢新蕊被妆容密实遮住的眉眼,与刘婷妹有几分相似,你恐怕也不会把两个截然不同的女人联系在一起。 昨晚,警方也在夜总会老板金晟那里得到确认——他虽然不知道刘婷妹跟着谢荣城走了的事,但他证实了当年那段时间来夜总会的人,的确就是华鼎老板谢荣城。 而三队队长方浩之前调查出的黑黎峰车辆名单里,恰好有华鼎地产分公司的运输车。当时司机否认有人上过车。但在昨晚警方的再次紧急讯问和施压后,司机终于吐口承认,时任集团总裁谢新蕊在案发后上过他的车,还给了他一笔酬劳。谢新蕊对他说,她是一人前往黑黎峰徒步,不想开车,顺路搭他的车。事后,警方展开调查,谢新蕊又说打电话说懒得应付警察,让他保密,他就照办了。 现在,最关键的是拿到谢新蕊的dna,与小木屋血迹中的女性dna进行对比。同时,确认谢新蕊是否就是当年的刘婷妹。 —— 华鼎集团的一名副总裁匆匆赶来,看到警方的架势,皱眉说:“我现在担任集团代理总裁,谢总于一个月前休假,那是她的私人行程,我们也不清楚她去了哪里。” 李轻鹞对他亮出今早刚获得的行动许可,副总裁只好让她进入谢新蕊办公室,采集指纹和dna。 鉴证人员忙碌时,李轻鹞问谢新蕊的秘书:“我想见见谢荣城先生,不知道他方便吗?” 秘书说:“不好意思,我要问问谢董的秘书。他不在公司。” “他在哪里?” “谢董已经在江城的一家疗养院住两年了。” 很快,秘书挂了电话,有些惊讶地说:“谢董愿意见你,这是地址。” 第75章 谢荣城,现年58岁,老家就在湘城星沙县马尾村。他是80年代的大学生,但年轻时就不安于现状,90年代辞去公职,去南方打工。瞅准时机,他跟人干房地产,赚取第一桶金。再后来,他去了香港发展,地产、金融、物流行业都有涉猎,在香港商界算是彻底站稳脚跟。2001年以后,谢荣城牢牢抓住大陆经济高速发展的风口,回来投资开发多个地产项目,资产更是成倍膨胀,商业版图进一步扩大。现在,他在港商中,虽比不得那些累世巨豪,也已是排得上号的人物。 谢荣城20多岁时在老家娶有妻子,是个大学老师,还生了个女儿。在他南下打工后,夫妻聚少离多。5年后,两人离婚,女儿归了妻子。 如今,谢荣城的第一任妻子已经退休,和再婚所嫁同为大学教授的丈夫,一直住在湘城。他们还生了个儿子,一双儿女都很出息,女儿在读博士,儿子在读研究生。不过,这一家人的清简踏实的生活轨迹,似乎与亿万富翁谢荣城,并无关联。 谢荣城35岁时在香港又娶了个妻子。那时他已赚了不少钱,娶的是个没名气的女艺人,两人育有一子。十年后,也就是在他们的独子10岁时,两人离婚。令人意外的是,谢荣城也没要这个儿子。他对自己的财产掌握得非常牢,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只给了母子俩一笔钱,就成功离婚。这令外界议论纷纷,说这个儿子肯定不是他的种。 离婚两年后,他的第二任妻子就因为吸毒贩毒被警方抓获入狱。而他的儿子远赴英国读书,没有再回港。 8年前,也就是2016年,谢荣城50岁时,查出早期肝癌。后来,他把老家的弟弟妹妹都接到香港,进入华鼎集团管理层。 —— 看完谢荣城的基本资料,李轻鹞心中有了一些猜测。譬如,会不会刘婷妹和他是同乡,才令他对她施以援手?还有,谢荣城大半辈子创造了那么多的财富,到老,身患绝症,妻离子散,孑然一身,又收刘婷妹为养女。这中间,又藏着什么故事? 一切,只有见到谢荣城才知道了。 当李轻鹞和夏勇泽驱车来到位于江城市郊的疗养院时,谢新蕊的加急dna对比结果也出来了。 她的dna与小木屋血迹中的dna完全吻合,与刘婷妹父母的亲缘关系匹配度达到99.99%。 警方也在她家中,发现了多顶金色假发,都是用真发做的。其中一顶与小木屋中的断发,完全匹配。 谢新蕊就是刘婷妹,也是杀死钱成峰、以及在小木屋谋杀洛龙未遂的那把手枪的持有者。 在叶松明的日记中就提过她“高高瘦瘦”,现已确认谢新蕊的身高有171cm,谋杀钱成峰那天她肯定穿了大码鞋混淆警方视线,她的身高对应的步履幅度也符合警方测算。 她完全有财力,也有渠道支撑犯罪计划,购买手枪。她就是警方想要找的连环杀手。 —— 疗养院很大,围绕着一座湖泊修建,谢荣城独居于其中的一栋小楼。 李轻鹞二人跟着工作人员,驱车来到楼前,在一楼喝茶等了一会儿,就见一名外国医生和一名女护士,推着轮椅上的谢荣城,从电梯下来。 李轻鹞仔细打量谢荣城。比几个月前,他又瘦了许多。如果说上次见面,他令人感觉到精神矍铄、气质儒雅。那么现在,他已显出几分老态和病态来,脸色苍白晦暗,皱纹也多了不少,眼袋浮肿发黑。 不等他们开口,谢荣城就抬头看着李轻鹞,微笑着说:“李小姐,能不能有这个荣幸,请你陪我单独走走?” 李轻鹞对夏勇泽点头,示意他留在这里。谢荣城对护士说:“你也留下。” 护士犹豫,谢荣城说:“这是警察同志,我和她在一起,比和你在一起还要安全。” 李轻鹞答:“我没问题。但是我不懂医学,如果你有什么需求,怕照顾不好。” “没事,我们不走远,就在他们能看到的地方。而且这些天,我的情况很稳定,不会有事。” 湖边有绿道,此时阳光正好,温度不冷不热。波光粼粼的湖水,如同一面柔软的镜子,铺陈在他们脚下。李轻鹞推着谢荣城慢慢走,他看着周围景色,没说话,她也就没说话。 “李谨诚的妹妹?”冷不丁,他开口。 “是。” 他却不再问了。 “谢新蕊跟您提起过我哥?” 他笑了笑,并不回答,而是抬头看着她,语气真诚:“我衷心希望你早点找到哥哥,希望他健康平安。” 李轻鹞心口一热,说:“谢谢您。” 又走了几步,她问:“您当年,为什么会收养刘婷妹?” 谢荣城望着烟波浩渺的水面,一只水鸟正展翅掠过。他轻轻叹了口气,说:“她那时候很独特,也很绝望。你明白吗,是那种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每一根头发丝,都透露出绝望。我和她,大概是同类相吸吧。” “您当时……” “你是警察,我的资料,你应该都调查过吧?那时候刚查出癌症,医生跟我讨论的已经是五年存活率。还好,我已经活过了五年,够本了。养了十年的儿子,发现不是亲生的,我的婚姻也是朋友和她做的局。要不是被我发现得早,给了他们狠狠的回击,现在只怕财产都被他们骗走大半。香港tvb的商战剧很精彩,发生在我身上的骗局,比电视剧还要狗血恶毒。那时候,我真恨不得杀了他们。 我想有个后,可亲生的女儿也不认我。因为我当年出轨加抛弃她们母女,她很有志气,说这辈子都不会认我,也不稀罕我的钱。这一点值得欣慰,我的前妻教育出一个很好的孩子,只是她已经不属于我。当然,这也是我自作自受。年轻的时候,老家的妻子、一个女儿,算什么啊?哪里比得上香港深圳,我要什么女人有什么女人,那时候觉得自己还年轻,还能没后?有的是女人给我生儿子。 2017年是我资产数字最高,最有钱的时候,也是我意识到这辈子,最终一无所有的时候。然后,我遇到了刘婷妹。” 第76章 谢荣城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刘婷妹的情景。 那段时间他心情很差,就呆在湘城,每天过问一下公司的事,吃喝玩乐,纸醉金迷。他并不想回老家,也不想回香港。因为那两个地方,都已经没有令他留恋的人和事。至于第一任妻子和女儿,人家根本不搭理他好不好? 朋友说金都夜总会新来了几个特别漂亮的女孩,还干净,都是大学生,非要带他去“散心”。 “谢总,别喝闷酒了。咱们年纪大,就得多和年轻人在一块儿玩,才能散发活力。” 谢荣城实在无聊就去了,心里嗤笑,什么大学生,这样的套路他二十多岁时就见腻了。 金都的女孩们确实长得不错,也不像别的地方的女孩那么会来事儿,不油腻,可能跟老板不沾黄~赌~毒也有关系。谢荣城就挺愿意在那儿呆着,打发时间。 他不得不承认,朋友说得没错,看着娇~嫩白~皙的姑娘们如同众星捧月围着自己,可以令人暂时忘掉年龄和日渐衰老的躯体,也忘掉所有烦心事。在声色犬马之地,明码标价,没有感情,也没有什么对谢荣城来说,称得上是算计的东西。 谢荣城就是在一群听话娇软的姑娘里,看到了冰冷荆棘花般的刘婷妹。 她只花了点淡妆,就美得惊人。如墨的眉眼间,天生透着不谙世事的单纯。可她的气质又很冷,眉眼低垂,就坐在那里,也不主动找人说话。哪怕对着他这个大金主,她的笑也是淡的,敷衍的。她的眼里好像藏着化不掉的霜雪。 谢荣城来了兴致,单点她留下,让其他人都走。一个小圆脸的姑娘离开时,还担忧地望了刘婷妹一眼,好像生怕她在他这里吃亏。 刘婷妹依然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谢荣城让她倒酒就倒酒,让她喂水果就喂水果,问一句,答一句,除此没有多余的话。她也不往他身上黏,隔着半个人的身位坐着,一点也不热情。 谢荣城有些好笑,觉得她真是来上班的,就故意逗她:“今晚跟我去酒店,什么价?” “我不卖~身。” “那是别人给的不够多。开个价。” 她愣了愣,似乎挣扎了一下,说:“10万。” 谢荣城讽刺道:“你可真敢喊价。” 她淡笑:“我以前辛苦一晚上,挣的比10万还多。” 不知道为什么,谢荣城直觉她说的是真话。虽然不知道她以前干什么,但肯定不是好事。 谢荣城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有男朋友吗?” 她又怔了一下,说:“我没那个福气。” 谢荣城静了一会儿,没再问了。 之后,谢荣城又来了金都十几次,每次都点刘婷妹陪。两人也不干别的,就坐着聊天,听音乐,吃水果。有时候,谢荣城也会带刘婷妹出去,钓鱼,爬山,或者吃大餐。每一次,谢荣城都会另给她3千块小费,刘婷妹照单全收。有了这笔钱的加持,她的上班态度总算好了不少,干什么都配合,聊天时话也多了。 谢荣城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一个夜总会小姐走得近,他可向来不是什么圣父,要救那些小姐于水火之中。他想,或许是她身上眼里有某种跟他相似的气质;或许是她足够安静,不让人心烦;又或许是她偶尔冷言冷语,反而令他感觉到真实。 那段时间谢荣城其实想过自杀,但时不时跟刘婷妹这么处着,自杀的心又淡了不少。 有一次,谢荣城带她去山间钓鱼,还带了个五星级大餐,在溪流旁做了顿野餐。他一时心情疏阔,喝多了点,非要发疯听她唱歌。按说唱歌是夜总会姑娘的必备技能,可刘婷妹愁眉苦脸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会唱什么歌。 谢荣城问:“怎么,你以前干那赚钱的事,不需要唱歌吗?” 她摇头:“要是唱歌就能赚钱,那可就太轻松了。以前我读书的时候,也没学过什么歌。” “就随便唱一首。”他说,“唱得不好我绝不笑你。” 她终于还是开口了,唱的是一首家乡老歌谣: “桑木扁担轻又轻哎 我挑担茶叶出啊洞庭 船家他问我是哪来的客呦 我湘江边上种茶呀人。 桑木扁担轻又轻哎嘿 头上的喜鹊唱不停啰嘿 我问喜鹊你唱什么哟 他说我是幸福人啰嘿……” 她的嗓音柔柔的,慢慢的,像打翻的牛奶,温柔流淌。这首歌的歌词又简单,曲调悠扬婉转,竟被她唱得出乎意料的好听。刘婷妹自己却不知道,她按照记忆,一板一眼唱着,倒像个规规矩矩的学生。 山林间的光线是暗的,溪水汩汩流淌。只有这一道单薄的声音,响在谢荣城的耳朵里。 谢荣城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刘婷妹唱完,回头看着他,没说话。她扯了纸巾递过去,然后抱着双膝,望着林间暗影,过了一会儿,眼睛也红了。 原来,她想,我们的愿望都一样,都想要做幸福的人啊。 谢荣城很快就收了眼泪,脸色淡淡的,双臂往后撑在草地上,说:“这首歌打动我了。没想到离开家乡这么多年,还能听到这首歌。你唱得很好,是我听过最好听的版本。所以,我打算给你一个机会,唯一的一次机会——告诉我一个愿望,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就帮你实现。” 谢老板的许诺,不说能上天入地,但对于刘婷妹这样的人来说,无异于可以改变人生。 但她并没有露出惊喜表情,只是低头想了一会儿,说:“你的企业做得很大,很成功。你一定是个非常有能力的人。能不能教我,或者给我指一条路,怎样才能让自己变得更有能力,能挣很多钱,能做到自己想做的事。” “你以前不是一个晚上不止10万吗?那些钱呢?” 她不说话。 “被男人骗走了?” “他们一分都没有给我。” 谢荣城听着都有点生气了,怒其不争。不过再看着她青涩倔强的眉眼,气还是消了,到底还是个孩子。 “为什么有这样的愿望。” “我有一件事,必须去做。但我现在不知道要怎么做。我想,也需要变得很有钱,很有能力,才能做到。” “哦。”谢荣城来了兴趣,又逗她,“好办,你做我的女人,应该能拿到一大笔,能办成很多事。” 她摇头:“如果有别的路,我不想这样。我痛恨这具身体,它很脏,我这辈子都不想拿它挣钱。而且你的钱,始终是你的。我想得到的,不仅是钱,还有赚钱的能力。我想要变得很厉害,能够真正看懂身边的人和事。学会那种办得成事的能力。再难的事,我都能去分析,能有勇气和能力去解决。” 这下谢荣城真意外了。 一个小姐,志气不小了啊。这话听着也不像没读过书。谢荣城忽然想要了解她更多。 “你让我想想。”他说。 很快,手下就把刘婷妹的背景调查出来了。难怪他会在她这里听到几十年前的家乡老歌谣,他们竟然是老乡。刘婷妹家的那堆破事,重男轻女的父母,意外陨落的准北大生,离家出走的傻子……但在那之后的事,手下就调查不到了。 刘婷妹现在在公安系统里的状态是失踪,谢荣城就让手下别把刘婷妹的消息漏出去。 谢荣城突然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人,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她的亲生父母不是不要她了吗?当她完全没有利用价值后,不是遭到了所有人的厌弃吗?失踪那么久,连找都不好好找一下。 是不是所有人都觉得,刘婷妹这辈子完了?连她自己,都深陷社会底层,找不到出路。 他偏要做她人生里那个意想不到的神。 他要把她从烂泥一样的人生中捞出来,把她从无尽的苦难中拉回温暖人间。他要把原本属于她的辉煌和荣光,一一还给她。 凭什么一个准北大生现在过得连个普通人都不如?凭什么她人生的每一天就该苦如黄连?去他吗的停妹,去他吗的命运。他都快要死了,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难道还不能为她一个小女孩逆天改命? 谢荣城对她说:“我给你一条路,跟我回香港,从此以后,你姓谢,不姓刘。我供你复读,考大学。人只有继续读书,才能有出路。我也会亲自教你一些东西。这样,你才能培养出真正的见识和视野,拥有你想要的那种卓越能力。” 刘婷妹只想了一下,就说:“好。那么,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你这里没什么我要的,我并没有爱上你。养你一个大学生,前后统共花不到二百万,对我来说,连根毛都算不上。不过将来,等你报仇成功那天,可以告诉我一声,让我也跟着开心一下。我这个人,一向喜欢大仇得报的故事,喜欢冰冷残酷的结局。” “你怎么知道我要报仇?” “你的眼里写着,你的脸上刻着,你的灵魂每一天都在我耳边哀嚎。我也报过仇,一眼就能看出来。可我现在连仇人都没了,他们全都被我干掉了,我只能帮你了。” 第77章 李轻鹞推着谢荣城,走到了湖边栈道上。木栈道是一条蜿蜒的小径,在高高的芦苇掩映中,伸向湖中,又弯折回岸边。 谢荣城:“介意我抽烟吗?” “不介意。医生让抽吗?” 谢荣城笑了:“不让,我还抽。” 李轻鹞也笑了,谢荣城从口袋里摸出烟盒,不是电视剧里的雪茄或者进口烟,而是正宗的湘城本地烟。他点了一支含上,享受地眯着眼说:“这样才有气力,麻烦扶我起来。” 李轻鹞忙上前,扶着他站起。确实如他所说,行走并无问题,只是身体虚弱。 “may i?”他把一只胳膊支起,示意她挽上。李轻鹞想起这人不仅是80年代重点大学生,还在香港学了一身绅士派头。她欣然挽住他的胳膊,同时也是搀扶着他的身躯,两人缓步向前。 “到了香港,谢新蕊适应吗?”她问。 谢荣城很满意她改用这个名字称呼养女,这意味着她明白这个名字的含义。 “luna很棒,其实在香港大家更多叫她英文名。你如果哪天见到她,不妨也这么称呼。”他微笑着说,好像忘了眼前的人是警察,又或者说,他已经不在意了。 只是他要怎么说呢,怎样才算是适应新生活?如果以luna刚进那所贵族高中的成绩来看,或者说她对新生活的感受,自然是不适应的。其他科目还好,英语尤其跟不上,实践项目经历和能力更是差了一大截。周围全是香港土生土长眼高于低的官商子弟,他谢荣城有几分薄面,但不多。 可要是论luna身上那股狠劲和拼劲,她又是非常适应新环境的,甚至可以说很快就出类拔萃。谢荣城记得,luna到香港的前半年,房间的灯就没有在夜里两点前熄灭过。他没有劝她休息,也没管。 英语口语不好,luna就请他帮忙找了外教,每天口语交谈;社会实践能力不够,她默默观察身边同学,也不管有些人的嘲笑冷眼,跟他们学,也向谢荣城讨教,像一块海绵疯狂吸取着一切。到了第二个学期,她已经可以用英语流利地策划一项科研或者社会活动项目,把方方面面的人和事安排得圆满妥帖——谢荣城甚至不知道她从哪里认识了那么多人,找到那么多可以供她协调的资源。 一年以后,luna以全优成绩毕业,申请到香港最好的大学。 “她适应得真好。”李轻鹞赞叹。她是真的理解并且欣赏luna身上那股劲儿。因为她有过类似经历,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也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和她是一类人。只不过,luna比她更难。 “并不是一帆风顺。”谢荣城轻叹道,“她遭遇过校园暴力,从来不跟我说。后来有一次闹开了,我才被请去学校,知道这些事。” 李轻鹞沉默。潜意识里,她竟不再想听到刘婷妹遭遇任何令人难受的经历。 谁知谢荣城看到她的表情,笑了:“不要误会。那一次,不是别人欺负她,是她还击得太狠了。你是个善良的孩子,和你哥哥一样。” 他第二次提到哥哥了,李轻鹞看他一眼。 谢荣城还清楚地记得,那次到了学校,看到的情景。 那几个女孩,全都鼻青脸肿,头发散乱,衣服脏兮兮的,神情畏缩。而他的luna,嘴角也有伤,但是比她们轻多了,她的神色甚至放松而平静。 谢荣城一下子就高兴起来。 老师逼问几个女孩,到底怎么回事,是谁先动的手。luna也不说话,看了眼对方为首的女孩。那女孩谢荣城认得,老爸是个高官,向来趾高气昂。可今天,女孩却失魂落魄,说:“我们……我们听说luna大陆来的,练过功夫,就请她教我们几招,并没有起冲突,只是开玩笑。misshu你别管了。” 这简直就是瞎扯。 可无论老师怎么问,几个女孩都咬定没事。最后只能作罢。 开车回家的路上,谢荣城问:“你怎么做到的?” luna似乎渴得很,喝了一大瓶无糖气泡水,才答道:“你的健身教练jony会搏击,我每周都请他教我两个钟头,每晚练习一个钟头。那几个蠢货欺负我有一段时间了,今天用了点计谋,把她们关在黑暗的礼堂里,一个一个制服,折磨了一番。我知道人身上那些地方会很痛,但是从外表几乎看不出伤;也知道折磨哪些地方,会让她们难以启齿。” 谢荣城沉默了一会儿,说:“她们家里也不是好惹的,你怎么让人吃了这么大的亏还闭嘴的?”换他可能都做不到。 luna笑笑,说:“我说我爸是谢荣城,你们敢告老师,只要这次搞不死我,我下次一定搞死你们。我不怕坐牢,反正我也不是很想活了。她们就被吓哭了。” …… 说完这段往事,谢荣城的神色平静而温柔,仿佛隔着湖面,看到当年那个执拗冷酷的养女,也看到了她满怀的伤和回不去的单纯善良。 李轻鹞依然沉默。 “上大学的第二年,她在房间的书桌侧面,刻了几个名字:洛龙、钱成峰、刘怀信。被我发现了,问这几个人是谁,她说是害过她的人。我就问她恨不恨父母,会不会报复家人。你知道她怎么答的吗? 她当时很平静,说父母生她养她到世界上,虽然对她不好,也供她读到高中,没有短过她吃喝。自己从屋顶滑落,的确是意外。她不需要做任何事,那对夫妻自己就会把生活过得一团糟。没了她,那一家三口这辈子都没了指望,只会越过越糟。而她从此不跟他们相见,就算两清了。” “你看。”谢荣城讥讽地笑了,“luna其实内心依然是个善良的人,能放过的,她都放过了。这要换年轻时候的我,父母害我落到那个样子,我一定会报复回去。我想,她在遭遇那些事以前,也许从来不记仇。除非真的过不去了,无论如何都过不去了,她才会牢牢记在心里,不顾一切地报复。” 李轻鹞说:“极度的单纯,也极度的固执。她跟你说过,那三个人对她做过的事吗?” “她没说,我也没问。不需要问。三个正直壮年的男人,得到一个失去智力、美貌惊人的女孩,还能每晚从她身上赚取暴利,那会是什么样的事?他们会对她做什么?我不想问,也不想听。” 李轻鹞长长叹了口气,抬头望去,他们已走到了木栈道深入湖心最远处,前方是一片开阔的水面,一团团茂盛的水草,点缀湖中,苍茫灰绿。黑色的飞鸟展翅掠过,发出清幽的低鸣。阳光隔着雾气,照在泱泱水面上,映出浅淡光泽。 “她还在桌角最隐蔽的地方,刻了一个名字,是我无意间发现的。”谢荣城用那双写着沧桑和慈悲的眼睛望着李轻鹞,“刻的是李谨诚,那也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个名字。” 李轻鹞心头动容:“我哥……她有没有说……” 谢荣城摇头:“她也想要找到他。” 李轻鹞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咽进胸中,又问:“那天晚上,就是我哥失踪她逃出来那个晚上,发生的事,她有没有提起过?” 谢荣城还是摇头。 李轻鹞缓出了一口气,到底情绪难宁,手重重拍在栏杆上。她默默地对自己说李轻鹞稳住情绪,你在出任务,当务之急是弄清楚刘婷妹的事。 总会相见的。 就快相见了。 第78章 李轻鹞压下鼻间微微酸意,把哥哥那张遥远的笑脸从脑海中暂时抹去,继续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真正把luna当女儿养的?” 听谢荣城的话音,一开始,他只是想帮刘婷妹。你说这是将死之人的疯狂也好、突发善心也好。显然,起初他并没有把她看得像女儿那么重。 “你很会问问题,总是往人心最深的地方挖一铲子。”谢荣城微笑,他走得有些累了,微微喘着,手扶着栏杆站定,“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七年了,luna一直在我身边,她的所有变化,所有努力,所有真诚、痛苦和愤怒,我都看得到。” 也许是从在那栋冷清的大房子里,两人相依为命的生活开始;是从她以横扫一切的孤勇和魄力,在学业上不断带给谢荣城无限荣光开始;是从他对外假称她是失散多年的私生女,他的亲弟弟亲妹妹坚决不认,而她理直气壮果断回击把他们赶出房子开始;又或者是从他多次卧病在床,她无微不至地照顾开始…… 谢荣城记不清了。但他印象最深的,是他病得最重那次,医生都下了病危通知,但最终还是抢救了回来,又多活了几年。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进手术室前,luna就一直守在身边;当他醒来时,她依然伏在床边,没有离开。 他很虚弱,捏了捏她的手,她立刻醒来,露出憔悴的容颜。可能她因为缺觉,还迷迷糊糊的。他对她笑了一下,无声地说:“傻孩子。” 她却说:“谢荣城,你能不能别死?” “为什么?” 她把脸埋在他枯槁的掌心,眼泪淌了他满手。她说:“我这辈子,遇到很多坏人,也遇到很多好人,不求回报的帮我。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有两个。一个是李谨诚,一个就是你。你不要死,你们都不能死,你多活几年,陪陪我。” 谢荣城五十几的人了,一辈子什么苦没吃过,什么风浪没见过。他却因这个小姑娘的几句话,在病中潸然泪下:“好……我不死……我还要看我们luna……幸福地生活……” 她在他的掌心里笑了,小声说:“thank you,谢爸爸。” —— 等谢荣城病情稳定,又可以下床后,就正式把她叫到办公室谈了,两人面前摆放的是一纸收养协议。 “从今天起,正式认我当爸爸,不要再叫什么谢爸爸。我没有亲生儿女,亲弟弟妹妹也靠不住,一心只想让我过继他们的孩子,家产全给他们。他们没本事,将来守不住我一辈子的产业。但是你守得住。还有我那个假儿子,一心想认回来,说什么养恩大于生恩。哼,鬼扯,所有觊觎我财产的人,都不让他们如意。 当我的女儿,我把所有家产都给你。我死前会把那些亲戚都逐出公司,不挡你的路,这些年他们捞得也够下半辈子花了。一想到收养你,能让所有人都气死,我就开心得不得了。” luna却摇摇头,说:“没有必要,等我大学毕业,赚够足够的钱还给你,就要去做自己的事,你知道我必须去做。” 谢荣城其实已经后悔,两人最开始的协定了。那时候他只是随手帮一个人,她最后打算如何复仇,成功与否,又要付出什么代价,与他无关。可现在,他是真心把她当女儿。对于女儿,他当然希望她能够过上快乐幸福的生活,而不是活在仇恨中。 谢荣城甚至想过,自己替她动手。可是在那次谈话后,luna就拒绝谈及过去的事,约莫是猜出他的意图。而他也不复当年健康年轻,病情经常不稳定,也无力去替她谋划。更何况大陆不比香港,法制更加严格,他的很多人脉手段,也无法使出。 他也很清楚,luna不希望他插手。 …… “其实我动摇过她的意志,也许差一点就成功了。”谢荣城叹息道。李轻鹞扶着他,一步步走回轮椅所在的位置。 “那为什么……” “我不止一次跟她谈心,企图潜移默化令她放弃报仇,或者至少不要自己动手。 我问她,你在商学院学了这么多年,我也教了你这么久,你看到了外面的世界有多大,有多精彩,你也看到了自己让人惊艳的才华。你只要退一步,忘却那些事,就能拥有无限可能的未来。我的商业帝国,我为之奋斗了一辈子的丰硕成果,等着你去统帅。你还这么年轻,完全可以再结识一个品行能力兼优的青年才俊,从此过上全新的完美人生。 我还对她说,你曾经失去的人生,现在已经找回来了,上天偿还给你了,甚至比以前更好。这是多少人奋斗几辈子,都没有的前途。她也犹豫了,因为她清楚知道,只要她退一步,只要她放下过去,未来会有多么美妙,多么快活幸福。我多么希望她能改变主意,留在我身边,留在香港啊。 后来我才明白,一开始,是我在救她,帮她。可实际上,是她在救我。这些年在她身上,我看到了一切自己早已忘记或者失去的东西:青春、纯真、善良、坚韧……也看到了她的悲苦和不屈。是她让我越来越不孤单,越来越平和。我开始真正忘记人生的所有仇恨和不甘,开始已享受余生——因为我拥有了这么好的女儿。因为我知道,如果当年没有抛弃发妻和亲生女儿,那么现在我谢荣城的女儿,就该是这个样子。她填补了我人生的最大缺憾,我无比地感激她。我们不仅是父女,还是朋友,是人生的同伴。 可是,luna治愈了我,我却没能治愈她,最终她还是选择了回头。你问我那个晚上,我也不知道那个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我知道,后来的luna,哪怕拥有了梦想中的一切。刘婷妹的灵魂,却一直困在朝阳家园,困在那个晚上,没有出来过。” 谢荣城在轮椅坐下,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擦干眼角的泪。李轻鹞转头看着远方水面,抬起手背擦了擦眼角。 很快,谢荣城的情绪已恢复沉和,他说:“她计划了什么,做了什么,我统统不知道,她确实也不会对我说。那是她的人生选择,我无权干涉,并且已经做好准备,等待一切可能的结果。毕竟我二十多岁的时候,想做什么,就一定会去做,谁的劝也不听。你看,她是不是还是很像我?推我回去吧,姑娘,我有些累了。” 李轻鹞的手抓在轮椅后背上,说:“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请讲。” 她从侧面盯着他那双深沉睿智的眼睛:“在香港的那几年,luna有没有杀过人?” 谢荣城的喉结动了动,眼睛一直看着前方,直至她把他推回小楼,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 回到湘城,李轻鹞和夏勇泽立刻向丁国强汇报了有关刘婷妹的所有情况。丁国强对他们的工作成果非常满意,这么短的时间,他们就把刘婷妹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确认她连环杀手的身份,圆满完成任务。这对于最终破获这一系列大案,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汇报完后,李轻鹞说:“丁队,湘城这边已经没什么事,我申请去黔省前线,参与洛龙、尚仁、刘婷妹、向思翎四人的抓捕行动。” 夏勇泽:“我也去!” 现在丁国强看李轻鹞,就相当于当年的班主任看优等生,你只要给他好成绩,他几乎对你有求必应。更何况这边的任务李轻鹞确实超高效地完成了。 丁国强笑眯眯地说:“去吧,陈浦那头确实也缺人手。你去帮我给他紧紧皮,让他早点抓到人,否则可要被你比下去了。” 李轻鹞微微一笑:“那还真不好说。” 丁国强就喜欢下属这股猖狂劲儿,尤其是灭他徒弟的风头,他就更满意了,心道这个徒弟媳妇找得好。 离开警局回家收拾行李前,李轻鹞又去了一趟鉴证科,对同事说:“麻烦帮我再对比几项物证。” —— 【我跟老丁申请了,明天一早高铁来黔省支援。】 陈浦过了一会儿才回,他的第一反应出乎李轻鹞意料:【这里条件很艰苦,还是别来了。】 【我要来。】 【行,来就来吧,到时候别嫌脏冲我乱发脾气就行。】 【那可不好说。】 【……】 【什么时候到?我有任务,人在深山,接不了你。】 【不用你,我有小熊陪就够了。】 【……】 第79章 天黑得像个大窟窿。 深山里清寒浸骨,周围静得仿佛世界末日,只有风窸窣吹过,和遥远的不知是野兽还是风啸的声音。 白天的山脉是惹人向往的,夜晚的群山是恐怖的。 向思翎靠旁在一棵大树,又望了一眼身旁的女人。她们准备的物资很充分,也有照明棒,亮度开得不高,避免被人从远处发现,但足以令她们看清彼此的容颜。 眼前的谢新蕊,和向思翎记忆里那个骄矜的女继承人,完全不一样。她曾在湘城的社交圈,见过她一两次,不过没机会说过话。 可现在的谢新蕊,摘掉了一头金发,也没化妆,依然美得惊人,但这种美,苍白很多,也要清秀许多。你若看着她甚至还略带稚气的侧脸,很难把她跟一系列的谋杀案联系在一起。 “怎么一直看我?”谢新蕊转头笑了。 向思翎也笑了,掏出一根巧克力棒剥了,含进嘴里,说:“依然觉得难以相信,我居然真跟你跑了,现在在做这么疯狂的事。” “你心里也觉得很痛快,不是吗?”谢新蕊用那双清寒如水的眼看着她。 向思翎怔住了。她的眼睛好像有魔力,经历了那么多,还有着孩童般的真诚,可又让你感觉到那双眼背后藏着的,那个寂寥而深远的灵魂。 向思翎无法不动容。因为当她看到她的眼睛时,仿佛看到了另一个备受煎熬的自己。 那是任何一个没有去过地狱的人,看不懂的眼神。那也是任何一个没杀过人的人,感觉不到的平和。 她早该认出她的,她想。 那天在游泳池边,就该认出来。 那天谢新蕊虽然穿着臃肿老气的保洁服,依然难掩高挑婀娜的身段,但向思翎那些天,情绪太亢奋,和骆怀铮角着力,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事,哪里又注意得到第三人的暗中观察呢。 她从那么早,就开始观察她了——这个认知既不令向思翎讨厌,也不令她欣喜。她只是觉得理解,因为谢新蕊说,原本她在犹豫,罗红民该不该上她的死亡名单,结果还没考虑好,人就被向思翎杀了。那么她想来观察她,弄清楚整件事的缘由,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你怎么确定他们离开的方向?”向思翎问,“万一我们追错的怎么办?万一他们或者我们,先被警察抓到怎么办?” “不要去考虑万一。”谢新蕊摸出一个小瓶子,居然是白酒,往嘴里倒了一口,“凡事如果都要考虑万一,就做不成事。”她笑了笑,说:“我知道你是谨慎周密的性格,杀个人都要想半年。我不一样,判断好大方向,想好最后的后果,如果也在我的承受范围内,就去做。幸运的是,随时死去我也是可以接受的,所以我不惧怕杀人。” 向思翎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杀过多少人?”哪怕是曾经手刃罗红民的她,问出这个问题时,心也如同火苗般微颤着。 谢新蕊微笑未答,而是回答她上一个问题:“你以为我只是盲目的追杀他们吗?我可从来不冲动,动手之前,我观察过他们十来天。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来黑黎峰当守林员吗?这是个适合追杀人的地方,未开发的深山就是法外之地。” “为什么?” “我上门找了黑黎峰后勤管招工的人,给他塞了钱,说我是洛龙在外省的妹妹,当然,的确有这个人。说得可怜点,妹妹想帮这个一事无成的哥哥,但又有自己的家庭和生活负担,也不能把哥哥带去外省谋生,怕被丈夫知道,也怕哥哥拒绝,所以不想露面。本来就是个谁干都可以的岗位,那人拿了钱,很能理解。我敢打赌警察找上门时,他知道这俩是逃犯,怕惹麻烦,打死都不会说收钱的事,反正又没第三人看到。冒险吗,当然。稳妥吗,当然。这是对人心的拿捏。不然我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有这么好的下手机会。” 向思翎笑了,谢新蕊也笑,从包里掏出另一小瓶白酒给她。 向思翎:“我不爱喝白酒。” “我也不爱喝。但是夜深了,喝几口暖胃,待会儿还要赶路。说不定就是今天晚上动手了。” 于是向思翎接过,喝了一口,高度白酒辛辣的味道下肚,果然令人精神一振,浑身热起来。 “我也提前去过小木屋,把周围都勘探过,也搞清楚了他们上班时每天的活动范围。在我袭击小木屋的前几天,我在一条他们必经的小径上,遗失了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一个腰包,准确的说,是一些东西。腰包八成新,布料扎实耐用,看起来就像是有人不小心摘下放在路边,忘了带走。里头有一千多块钱,一个指南针,一个微型手电,一个掌上游戏机。都是非常值钱,并且好用的品牌,在山里生活,都用得上。每一样东西内部,都装了微型追踪器。以防止我失去他们的踪迹。” 向思翎还真的听服气了。谢新蕊对那两人设圈套,真有种降维打击的感觉。只可惜后来还是被他们从黑黎峰逃脱了。 像是猜到她在想什么,谢新蕊笑笑说:“确实,我原本的计划更完美——先杀他们俩,尸体丢在小木屋。再杀钱成峰,手枪丢回小木屋,嫁祸给他们,伪装成他俩后来内杠互杀的场面。我不先杀钱成峰,是因为一旦动手,警察必然查整座山的人,我就没有机会杀他们了。反正他俩住在深山老林,先杀了,等警察发现时,尸体都烂了,死亡时间推测不会那么准确,差个一两天也没关系。谁知道,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 “什么事?” 谢新蕊露出嘲讽的表情:“我潜到小木屋外,原本打算先开枪打死尚龙,再重伤洛龙,拷问他一些事。谁知道我刚要进屋,门开了,尚龙竟然起夜了。我忘了一件事,他都和我爸一个年纪了,五十多岁的男人,也会起夜的。我们正好撞见,那老东西警觉得很,躲过了我的枪,还叫醒了洛龙。” 她看向向思翎:“这也是我没经验。之前,我都是对付单个的男人,他们两个一起,居然逃脱了,还差点打伤了我。” “这是你拉上我当帮手的原因吗?” 谢新蕊摇头:“第二次袭击,我会更小心,更果断,我认为自己可以办到。拉上你,是因为我觉得你应该喜欢这样的事。” 向思翎没说话。 “对了,你知道自己和尚龙的关系吧?” “我查过。” “那他知道你是谁吗?”谢新蕊颇为兴味地看着她。 向思翎想了想,答:“取决于,七年前向伟去找他时,有没有给他看过我的照片。不过,他当时拿了向伟的钱,才肯验dna,你觉得他会关心自己是否有一个女儿吗?不过说实话,这也是我愿意跟你来的原因之一,这辈子都快要过完了,既然知道有他这么个人存在,当然也想看一眼,他到底长什么样。” 谢新蕊看了她一眼。 向思翎笑了:“别担心,他和洛龙在逃亡路上对那家人干的畜生事,就让我觉得他也是死有余辜。反正我已经死了两个爸爸,如果到时候你不得不连他也杀了,我不会插手。” 谢新蕊嘴角微翘:“有意思。妈妈卖了女儿,女儿杀爸爸。我都分不清,发生在我们俩身上的事,到底谁更惨了。” 向思翎朝她举起白酒:“比惨干什么。我这辈子,从来没像这几天这么轻松过。” 昏暗的光线中,谢新蕊的眸光却沉沉的,她说:“快乐是短暂的,痛苦才没有尽头。” “你现在还感觉到痛苦吗?” “我不知道。以前一直很痛苦,因为找不到他。但是现在,我快要没有感觉了。” 向思翎的眼泪忽然涌出来。 她想起了那天,在帐篷里见到谢新蕊的情形。 第80章 向思翎很少有心不在焉的时候,从决定杀罗红民那一天开始,她就像一张极窄的硬木弓,日日夜夜紧绷。弓身是她的脊背,柔韧弯曲;弓弦是她的心,百折不断。 但到了钱成峰被杀前后那些天,她少有的松懈了。或许是因为已经可以预见自己的结局,又或许是因为与心爱的女儿分离在即,那张强韧的弓,慢慢恢复原本自然放松的形态。 所以她才会和钱成峰商量着带女儿去露营。 因为这于女儿而言,必定是今生最后一次,父母健在、欢愉无限的回忆。 以至于被风吹散的血腥味,并未引起她的注意。直至掀开帐篷门那一刻,向思翎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味道。 熟悉的,哪怕她只经历过一次,也毕生难忘的味道。 她一眼就瞧见帐篷地上被绑住的钱成峰,还有那一锅血。钱成峰的眼睛半开半阖,奄奄一息。 向思翎拉着女儿转身就想跑。 但是晚了。 早已匍匐在门帘边的女杀手,飞扑而上。向思翎反应不算慢,多年的锻炼造就了她的敏捷和坚硬,她偏头避过女杀手的拳头,一脚朝对方踢去。可对方实在太猛了,硬生生受了这一脚,分毫不退,手握匕首,已抵上向思翎的脖子,另一只手,还单臂勒住钱思甜的脖子,从地上提起来。 钱思甜大哭。 向思翎目眦欲裂。 可下一秒,女杀手收回匕首,只拎着钱思甜,往后退了一步,那双眼说不出的森冷。 向思翎不敢动。 女杀手从口袋里掏出束口带,说:“先系双脚,再系双手,牙齿咬紧。” “你别伤害她。” 女杀手示意她赶快。 向思翎照办,坐在帐篷地上,身旁是已经死去的前夫。 女杀手利落地把钱思甜也绑好,轻轻一推,向思翎连忙用怀抱接住,心落下来一半,连声安慰让女儿闭眼,什么都别看,也别哭。 女杀手在对面坐下,手里还捏着那把刀,说:“我不会伤害你们。你和你的女儿,今天都能安全离开。” 哪怕她的话难辨真假,听到也会让人心安几分。向思翎这才有机会,认真去看对方的长相,她大吃一惊,犹豫了一下,却没问出口。 谢新蕊:“你认出我了。” 向思翎不敢答。她完全无法把那个比罗家还要高一两个阶层的豪门千金,与眼前手段残忍的女杀手联系在一起,杀的还是她的前夫。 谢新蕊一笑。鉴于她一身迷彩衣,手里的匕首,还有满帐篷的血腥味。这个倾国倾城的笑容,却令人毛骨悚然。 “你可以叫我luna。”她说,“我不是冲你来的,但是钱成峰非杀不可。” 向思翎有些信了。因为如果对方要杀人灭口,根本没必要坐下说话,刚才就可以一刀一个,把她们母女俩解决。而且谢新蕊整个人看起来太松弛了,给人一种轻松掌控一切的感觉。她没必要骗她们。 但钱成峰死了,向思翎的心瞬间凉透了——这意味着不会有父亲陪伴女儿去美国,意味着女儿很快即将成为孤儿。她咽下心头苦涩,问:“你为什么要杀他?” 无论怎么看,钱成峰都够不着谢新蕊,两人以前似乎也没有交集。 可谢新蕊不答这个问题,她甚至换了个坐姿,舒展双腿,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然而她接下来的话,又如惊雷,炸得向思翎都懵了。 “向思翎,我知道你所有的事。你杀罗红民那天,我就在窗外,山坡上的那片林子,记得吗?我就站在那里,看着你。你全身都套着一次性防护服,溅满了血。里头的泳衣是深蓝色的。我看着你一刀刀刺进他的身体,你还切烂了他的下体。其实我当时拿相机拍下了整个过程。不过放心,在弄清楚你的事之后,我就把那个视频删了。” 向思翎听得整张背都凉了。 当晚,她一游上岸,擦干水,换好全身装备,就直奔别墅,并未在院子里那片小山头停留。但她杀人时,确实有异样的感觉,她还往窗外看了几眼,但只看到山坡上黑黢黢的树影。当时,她只以为是自己太紧张了。 “你……为什么会在那里?” “因为我还在观察考虑,要不要杀罗红民。但是你先动手了。” “可是警察为什么没发现你?” “我每次动手之前,通常会观察好几天。在你杀他前两天,我就坐公司的货车到明雅湖,穿越树林避开监控,潜伏在别墅附近。你杀完他后第二天下午,我观察到周围一切如常才离开。因此,我来去的时间段,完全避开了警方可能筛查的罗红民被杀当天监控时间段——也就是你这个真凶来去的时间段。而且就算我被警察拍到,没有动机,人也不是我杀的,不需要担心。” “原来如此。可你为什么要杀他?” “说来话就长了。” “你……说弄清楚了我的事。警察都查不清楚,你会知道?” 谢新蕊把匕首插回口袋里,说:“我看到过你高中时的堕胎报告,2016年11月12日,远安诊所,签字的人有孙远安,叶松明和李美玲。其实我只看了一眼,但我这个人,记性和眼力都特别好,一眼就全记住了。后来,我再托关系了解到骆怀铮和向伟的案子,联想到你杀罗红民的手段,再结合他平时的德性,大概猜出怎么回事。” “你怎么会看到……当年的报告?李美玲说诊所早就销毁了。” 谢新蕊把头一歪,抿唇笑,竟显出几分浑然天成的娇憨。 “那可是个很复杂,很阴暗的故事,并没有好的结局,想听吗?” 同为女人,向思翎在这一瞬间居然有被蛊惑的感觉。而且她确实想弄清楚堕胎报告怎么回事。她突然想反正自己也没几天活头了,和另一个杀人犯聊聊天又有什么不可以呢?碍着谁了?这世上除了女儿,还有什么事值得她顾忌? “想听。”她也笑了,原本紧绷的心情竟放松下来,她把胳膊一抬,让女儿靠在自己怀里,“甜甜,靠着妈妈睡一会儿,刚才阿姨是和我们玩游戏。” “是玩游戏吗?所以爸爸也是假装生病了吗?”甜甜懵懂地问,又哭了,“可是我好怕,妈妈,你没受伤吧?我、我没有受伤。” 谢新蕊叹息一声说:“对不起,刚才事出无奈,吓到孩子了。宝贝,阿姨刚才是跟妈妈玩……打架游戏,没有关系哦,乖。”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又哄了一小会儿。小家伙大概是因为之前精神太紧张,又被向思翎挡住不让看地上的尸体,不知不觉靠在妈妈怀里昏睡过去。 谢新蕊挑开帐篷的帘子,让血腥味散去些。阳光温柔照射着草地上这顶孤零零的帐篷。向思翎怀抱女儿,像是忘却了地上那具逐渐冰冷的尸体。 谢新蕊讲得很平静,二十来分钟,就把七年前那段经历,徐徐道来,只是没有提李谨诚的存在。这对她而言,已是前所未有。因为七年来,她从未对第二人提过,连是福利院宋辉主任、养父谢荣城,都没有。因为哪怕只是对他们提起一个字,都令谢新蕊感到心肝剧颤,呼吸急促,恶心欲吐。她根本没有办法把那些事再讲一遍。 可在谢新蕊猜测出向思翎可能有的痛苦经历、看到她手刃罗红民时的样子后,谢新蕊就有一种想要靠近她的感觉。而那段经历,竟然也能自如地对她说出口。看着向思翎听完后,变得死寂的脸色,看着她眼里泛起的隐约泪光,谢新蕊竟会有终于被人真正理解的感觉。 因为她们是一样的。她想。人间的地狱有不同的样子,她们都去过了。 谢新蕊说完后,两人相对静坐。 向思翎先开口:“他该杀。你没有把我杀人的视频交给警察,我也不会对警察吐露有关你的一个字。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谢新蕊一笑:“谢了。”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这是洛龙,当年囚禁我的第三人,也是他们中间最聪明、最心狠的人。你就说,在帐篷里看到的是他。给我多争取些时间。” “好。” “真的要帮我?这可是杀人重罪。” “不差这一桩了。” 向思翎的果断和意气,出乎谢新蕊的预料,也令她想要对她倾诉更多。 谢新蕊静了一会儿,问:“你知道李谨诚这个人吗?” 第81章 “知道,李轻鹞的哥哥,是个警察,听说失踪很久了。他和这些事有什么关系?”向思翎疑惑。 “看来你不知道。你不是问我,在哪儿看到你的堕胎手术单吗?就在他口袋里,掉了出来,他又立刻拼了命地捡回去。七年前的一个晚上,他来找我,和洛龙三人发生搏斗。后来我也被他们打了,一头撞在柜子上,晕了过去。等我醒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们对他做了什么。从那以后,李谨诚就失踪了。” 向思翎万没料到李轻鹞哥哥的失踪,竟然和眼前的女杀手有关。她愣愣地听着,心想不知道李轻鹞知不知道这些事,如果不知道,她必须告诉她。 忽然间,向思翎仿佛意识到什么,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从心底冒出来,瞬间侵袭全身。她抬起逐渐发红的眼,看着谢新蕊。 谢新蕊继续说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杀他们三个?不仅仅是报仇,我决心要找他们问出李谨诚的下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可惜的是,杀了两个,都不知道。他们的说法一致——那天晚上,李谨诚本来被他们打成重伤,但是趁他们不注意,成功逃出去了。他们俩都不敢追,只有洛龙追了出去。但后来,洛龙却是一个人回来的,并且从此对李谨诚只字不提。所以,这个世界上,只有洛龙知道李谨诚的下落。” “现在你明白了。”谢新蕊用冰寒的目光看着向思翎,“为什么我要对你说这些,为什么我愿意相信你。因为从七年前,我们俩就已同命相连。如果李谨诚当时没有失踪,他一定会把那三个人渣绳之于法,并且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我,他一定会做到的。他还会把你的堕胎报告交上去,不查清楚誓不罢休,那么骆怀铮就一定能翻案。而你和我,后来七年所遭受的所有痛苦和折磨,根本就不会存在。 可是他没能做这些事,他失踪了。这个警察,他只有二十二岁,为了我们两个不相干的女人,为了我们这两个受苦的人,消失了。所以他不仅是我的恩人,还是你的,向思翎,他原本也要救你!那三个人,是我的仇人,也是你的!” 谢新蕊那双始终冷静散漫的双眼,终于流下热泪。 而向思翎也终于明白了,那股刺骨的寒意因何而起。因为她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命运在七年前,差一点就被这个未曾蒙面的警察、被李轻鹞的哥哥逆转。她当时只是缺了那么一点勇气,最终酿成大错,悔恨终身。也让自己在罗红民和李美玲的牢笼里,越陷越深。 可那个警察,却拥有无人可比的勇气和决心。本来,所有人的命运,都会被他逆转。所有人的人生,都会因他改变。 向思翎抬起手背,挡住眼睛,泪水浸湿了衣袖,她忽然觉得痛苦得难以自已。 谢新蕊抹掉眼泪,上前一步,在她面前蹲下,伸出一只手:“要跟我一起吗?以前,我是受害者甲,你是受害者乙,我们都不知道对方。现在,我是凶手甲,你也成了凶手乙。我们都是这个世界上无足轻重的人。既然都活不了太久,尽最后一份力,去杀了洛龙,再找到李谨诚。我们也给他的人生,一个交代好吗?” 向思翎的视线已经被泪水模糊得快要看不清了。可她感觉得出,谢新蕊的神色温柔得像姐姐,也像这世上的另一个她。 “别哭了。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对我们这样的人,自由和幸福的真正含义吗?即使他们哪一天病死老死,你的痛苦也不会停止。那些夜晚,他们的体味、黏液、恶臭,永远都烙在你身上。你的恐惧也不会停止。 只有亲手杀了他们,亲眼看着他们鲜血流尽,看着他们发出恐惧痛苦的嚎叫,看着他们也像狗一样在你面前爬。而你,成了那个掌控一切的人,你才知道,他们不过是和你一样懦弱无能的人,他们根本没什么可怕的。从此之后,你再也不会一被男人触碰就感到恶心,不会在夜里害怕得睡不着觉,不会觉得自己浑身肮脏稀烂。原来脏的是他们,烂的也是他们。我们从头到尾,都是干干净净的。” 向思翎把潮湿的脸埋进她的手掌,说:“我跟你走,我们一起死在这条路上吧。” “好。” —— 夜已深了。 洛龙和尚仁两人气喘吁吁,靠在两棵大树旁。黑暗如同一只庞大无比的怪兽,蛰伏在他们周围,一切寂静无比。可于他们而言,这样的黑暗和安静,才是安全的。 一开始,他们从小木屋逃跑,是为了躲避刘婷妹那个女疯子。 但后来,他们抢劫强奸了山间那家人后,既犯罪了重罪,就不得不继续逃。而且,他们从那家人的手机,看到了黑黎峰上“钱某”的命案,以及网上对他俩的追捕消息。 洛龙一下子就猜出来钱成峰也被刘婷妹杀了,然后用了什么手段栽在他头上。他和尚仁这种人,是不会信任警察的,于是只能继续没命地逃。 这两天,有好几次,他们差点被搜山的警察发现。洛龙是个极机敏的人,尚仁当年能混成帮派老大,心眼也有八百个。两人结合手机里的离线地图一琢磨,意识到警方的包围圈越来越小了。再这么下去,不出两天,他们就会困死在山里。 而且,他们的水和干粮也快要耗尽。 现如今的两人,就是两头困兽,沉默相对了一会儿。洛龙突然说:“我有个很冒险的法子,你敢不敢?” 尚仁:“老子有什么不敢的?说!” “干脆别往前跑了,都是警察。我们掉头,往回走,警察肯定想不到我们胆子这么大。他们人虽然多,也很分散,而且这两天警察明显还少了一些,肯定是出了什么变故。咱们趁这个机会,绕过这几天差点撞上的那两波警察,看能不能反向绕出包围圈。” 尚仁眼睛一亮:“是个办法!就算绕不出去,我们回到有人的地方去,随便抓几个人当人质,让警察放我们走!再不济,要死也拉几个垫背!反正老子坐了半辈子牢,不想再坐了。临死前轰轰烈烈干一票,这辈子也算值了。” 尚仁是90年代的帮派分子,崇尚英雄主义和黑帮文化,与世隔绝几十年,江湖气依然很重,如今走到绝境,满脑子也只有打打杀杀。 而洛龙不一样,他还是想活。可他知道,就算自己被警察抓到,告发杀钱成峰的人是刘婷妹,可那势必牵扯到当年他们对刘婷妹做的事,还牵扯到一个失踪的警察,哪一项都够他判好多年。所以他必须逃出去。 两人意见一致,掉头又沿来时的方向,绕了条没有路的路,迂回逃亡。 只不过,当洛龙在山野间攀爬时,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的,有几次都感觉对面山上好像有人在看自己。可他往后看,又什么都看不见。 “吗的,那个臭婊子。”洛龙骂道,“她要是敢再来,我一定弄死她!” —— 三个小时前。 一辆黑色轿车,停靠在黔省西南部的山路旁。 当地派出所的一名干警从驾驶座走下来,夏勇泽和李轻鹞也下了车,双方挥手道别。 两人今天下午高铁到黔省省会后,又转乘动车到最近的县里。但是,他们和指挥部联系后得知,陈浦那个小组,已经深入山区。如果他们沿着陈浦原来的路线深入,起码还有两天才能追上。 所以指挥部的意思,干脆让这两名补充兵力,绕到山区另一头,与陈浦等人的直线距离已经不远,进山后大概步行四、五个小时,双方就能汇合。 李轻鹞和夏勇泽一合计,也别在山外过夜了。陈浦那组人手严重不足,天天累得要死,现在又深入一线。他们这一过夜,再进山,就得到明天下午汇合,耽误大半天。 两人干脆连夜进山,夜里11点左右就能到陈浦他们的位置,时间并不算晚。这样,他们还能参加明天上午的搜索行动。而且这一路,都是警方搜索过的安全区域。 两人装备齐全,还都配了枪,打着手电,步行上山,路上还碰到了两处搭帐篷扎营轮休的干警。 李轻鹞一边走,一边给陈浦发消息:【预计11点到11点半到,你赶紧休息吧,别等我。】 【我现在没事,出来接你。】 【不要,你们这组昨天不是整晚执勤没睡吗?都熬快40个小时了,赶紧睡,小心猝死,我到了也不会找你,明天见。】 【行吧,路上小心,有事随时联系。】 【好,快睡。】 【想你。】 【我也很想你,陈浦。】 第82章 早在这天傍晚,天就变了。一整个白天都晴朗多云,忽而阴云密布,风声大作。雨点淅淅沥沥落在山间,雨势倒是不大,风大。山的深处,仿佛有无数的兽正呜呜呜发出哀鸣。 如果没有在山间扎帐篷过夜经历的人,遇到此情此景,便会既兴奋,又害怕。 8岁的乔安然就是如此。 她今年上小学二年级,最喜欢吃的东西是冰激凌和烤鸡翅,最喜欢的玩具是她正拿在手里的那个布娃娃,走到哪儿带到哪儿。 这是乔安然第一次跟着爸爸、妈妈和姐姐,周末徒步穿越望瀑山脉,计划在山间度过两个晚上。可惜天公不作美,天气预报明明是大晴天,山里真实的天气却变幻莫测。原本期盼的全家围着篝火烧烤的美妙体验没了,只能躲在帐篷里打牌。 不过这对于乔安然和她15岁的姐姐乔妙然来说,依然是非常新鲜有趣的经历。她们时而把头探到帐篷外吹风,时而伸手接雨,简单的红烧牛肉方便面煮火腿肠鸡蛋也吃得津津有味。 她们的爸爸乔毅就说:“看吧,我说要坚持。要是照你说的,遇到点雨就掉头回家,孩子们就只学会了半途而废。哪会有这么独特难忘的经历?而且雨也小了。” 老婆王桐馨答:“是是是,你说的都对。我之前也不是看风太大了吗?而且这里都没人,就我们一家,怪吓人的。万一半夜雨下大了,或者遇到什么危险,都没有人来救我们。” “胡说八道,这里本来就是露营基地,有什么危险?而且地势高,我买的是最好的防水防风帐篷,下大雨都不怕。本来跟孩子们说好了徒步穿越两天,不管遇到任何困难都要坚持。不然将来她们遇到困难,只会想到放弃。” “什么都上纲上线,我说不过你。这里不会有野兽吧?狼啊,熊什么的。” 乔毅都笑喷了:“现在哪那么容易遇到野兽,真有早就被人打了,多难得啊。放心吧,这条路线我都跟朋友穿越过两次了,很安全,从来没听说过有野兽。野兽都躲在更深的山里。” 王桐馨放下心来。 他们家,乔毅是互联网大厂打工人,已经干到了经理级。王桐馨自己是初中数学老师。家庭收入很不错,两口子感情又好,很重视孩子培养。乔毅自己是个户外爱好者,经常带孩子搞运动、徒步。今年暑假他们去了xj,还徒步穿越过琼库什台线路。两个女孩很坚强,全程走了下来。今天这条线路的难度还赶不上xj的。所以尽管有风雨,这片基地只有他们一家人在,但乔毅还是坚持不下山。两个孩子一开始也害怕,可是母女三人反抗无效,只能留下。没多久,倒是都适应了,也觉得没什么可怕的。 过了一会儿,雨停了,风也渐歇。 乔毅更得意了,他拉开帐篷走出去,呼吸着雨后新鲜的空气,说:“都出来透透气,整座山都是我们的了。” 母女三人也出了帐篷,被冷空气激得打了个寒战。 这座山叫望瀑山。山的另一侧,是一面陡峭悬崖,挂着一个三叠瀑布群。越往下,瀑布落差越大。最后是个大瀑布,足有八十余米宽,一百二十米高。要不是这里山势险峻、交通难行,早开发成热门旅游景点了。 他们的帐篷,就搭在瀑布最高一叠附近的大片草地上,能够清晰听到瀑布轰然坠落的声响。再往前走十几步,就能看到灰白的瀑布在脚下奔流。前方,则是黑暗开阔的河谷。 “真美。”王桐馨叹息到,大女儿乔妙然拿手机夜间模式拍照,想发给同学,却发现信号只有一格,半天发不出去,遗憾作罢。小女儿乔安然抱着她最好的伙伴布娃娃,蹲在瀑布边捡石子。 “小心点。”王桐馨喊道,“别离水太近。” 乔毅更觉得这个晚上惬意得很,他站了一会儿,感觉尿急,就往旁边林子里走远了些,到了她们看不到的地方,对着棵树开始放水。 “喀嚓。” 听着像是树枝或者枯叶被踩碎的细微声响,就在很近的地方。 乔毅愣了一下,回头看看,黑布隆冬,没人。 他拉好裤子拉链,正要往回走,突然感觉到一股无比寒凉的气息,浸进脖子里。 因为他又听到了两声脚步声。这回他敢肯定,自己没听错。 他想是不是妻女过来了,可方向不太对啊。他扭头看去,黑漆漆的林子里,不知何时站着两个高大的男人,背着光,一声不吭。 乔毅魂都差点吓掉了,骂了句“草”。 他定了定神,说:“哥们儿,你们也是来露营的?不做声站在这里干什么?”他往林子外挪了一步。 其中一个男人笑着答:“对,我们也在附近露营。那边是你的老婆孩子?就你们一家人过来?” 乔毅含糊答:“不是,还有两家朋友,也在附近扎营,待会儿我们十几个人还要一起搞烧烤,一起吗?我带了两箱啤酒。” 他的声音有点抖。 乔毅忽然想起,今天临下班时,好像看到驴友群有人说了句,哪座山上追捕逃犯什么的。但他当时太忙了,直接忽略群消息。一下班,他就急匆匆拉着妻女来了。而且他们没走进山大路,走的是之前他和几个驴友探索出来的小路,更偏僻,更便捷,路程更短,风景更好。 乔毅的喉咙有点发干,转身就往林子外大步走去。 刚才说话的男人,一下子站到他面前,挡住去路。另一个也悄无声息来到他身后。 “你的运气不太好。不过你的两个女儿,长得很可爱。” —— 夜间山路难行,又下着小雨。夏勇泽倒是想一路猛冲,李轻鹞生性谨慎,压着他不让。因此两人花了比预计更多的时间,才走完1\/3的路程。 40分钟前,在隔壁山山脚下,他们还经过了警方的一个补给点,有干警执勤,还有一名随队医生,备有充足的水、干粮和急救物资。双方打了招呼,两人继续深入。 现在,他们已抵达望瀑山。翻过这座山,再穿越两座山峰,就能抵达陈浦小队的驻扎地。 李轻鹞估计他们得半夜1点才能到了,也不知道陈浦睡了没有。反正明天一早就能见面。她都能想到自己明天一睁眼,恐怕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家伙的脸。想到这一点,她的心里痒痒的,热热的,仿佛被一支轻盈的羽毛不断拂过。 水声轰隆,不绝于耳,将森林里所有声响都彻底覆盖。 “没走错吧?”夏勇泽犹犹豫豫地问。 “没走错。”李轻鹞没好气地,“我又不是你,请叫我指南针。我们爬到顶上去,地图上显示有个露营基地,这种能做驴友基地的地方,肯定有路下到对面山上去。而且之前指挥部给的路线,也是这个方向。” “有道理!你真厉害。这都能推理。” “……常识而已,小熊。” 第83章 两人快速向上爬,远远看到山顶那片草地上,有一顶孤零零的深蓝色帐篷,在风中猎猎作响。 “可能是驴友。”李轻鹞皱眉。 “上山的入口都封了,怎么还上来?” “这片山脉太大,小路四通八达。他们不一定知道警察在封山搜查,很可能是从别的入口上来的。我们过去问问,劝说离开。” 结果两人又往前走了两步,就察觉出不对劲。 风中有淡淡的血腥味。帐篷外,东西扔了满地:毛毯、衣物、矿泉水瓶、书本、碗筷……竟像是被人抢劫搜刮过。 “那儿!”夏勇泽惊呼,指着帐篷边缘。 地上露出一双男人的腿,一动不动。 李轻鹞眼皮一跳,一把拦住想要直接冲过去的夏勇泽,拔出了枪。夏勇泽见状也拔枪,两人缓步上前,左右包抄。 帐篷里外,一片死寂。 地上躺着一个男人,一个女人,正是乔毅和王桐馨。两人身上均有多处刀伤,有的还在往外流血,满身满地全是血迹。乔毅双眼圆睁,俨然气绝。王桐馨手里抓着个染着鲜血的布娃娃,眼睫微微颤动着,奄奄一息。 “安全。”李轻鹞说,迅速收枪蹲下,先查了一下乔毅的气息脉搏,确认死亡。再轻轻扶起王桐馨,问:“我们是警察,发生什么事了?还能说话吗?”问话的同时,她让夏勇泽解下背包。 他们随身带了一些简单的急救物资,譬如绷带,碘酒,消炎药。 王桐馨睁开眼,用无力的手抓住李轻鹞的胳膊:“两个男的……有刀……我老公……死了……”她哭了出来,“孩子……两个女儿……被他们抓走……救……你们快救……” 夏勇泽倒吸一口凉气,压低声音在李轻鹞耳边说:“两个男的?是不是他们?” 李轻鹞点头,脸色极冷沉,手心也浸出冷汗,脑子里却快速衡量盘算着眼前的局面,顷刻间有了决断。 她拔枪朝天连开三枪示警,把夏勇泽都吓了一跳。然后她收枪,往旁边轰鸣的瀑布看了一眼,咬牙道:“先包扎,救人要紧。” 她又掏出手机,可怎么打,电话都打不出去。只能先救人。 王桐馨身上有七、八处刀伤,尤其背部一处伤得极重,血流不止。李轻鹞先拿开王桐馨攥在手里的那个布娃娃,见王桐馨神色哀痛地盯着娃娃,就顺手把这个不大的娃娃塞进外套口袋里,说:“先替你保管,到了医院再还你。” 两人都会些基础急救,把所有绷带都给王桐馨用上了,可背部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止不住。 李轻鹞说:“手机没信号。我们离瀑布太近,声音太大,刚才鸣枪山下不一定能听到。这样耽搁下去不行,她失血量太大,而且还在流血,随时会没命。我们马上送她下山。” “好!” 好在王桐馨的重伤在背部,其他伤口都包扎得很牢固。夏勇泽立刻在她面前蹲下,他的身板跟头熊一样,背又厚又宽。且他心细,几乎把整张背都弓平了,最大程度想让王桐馨感觉到平稳。 李轻鹞刚想把人往他身上扶,可王桐馨不知哪儿来的气力,剧烈挣扎,不肯上去:“不要……管我!我死……不要紧!求、你们!救我……两个女儿……马上去……他们、离开、半小时……说,要强~奸……才8岁……15岁……” 王桐馨肝肠寸断地痛哭着,苦苦哀求。夏勇泽不知所措。 李轻鹞:“可是你会死!我们不能看着你死。” 王桐馨拼命摇头,因为疼痛,她说每一句话时全身都在剧烈颤抖,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上,眼眸却像着了火一样:“救女儿……先救她们……” 李轻鹞眼眶一热,夏勇泽鼻子已经酸得塞住了,说:“我们先送你下山,马上回来救你女儿,我发誓!” 可王桐馨不肯:“不!现在……就去……来不及……别管我,求你们!别让她们……”她说不下去了。 李轻鹞的声音变得异常沉静:“行了,夏勇泽你背她下山,我背不动。跑下去,但是注意平稳,到了近处马上再鸣枪。我跟上去,先找到他们的踪迹。” “不行!你一个人遇到危险怎么办?” “我傻吗?会伺机观察,不会轻举妄动,等你们来。她说得对,如果等我们下山再上山,失去两名歹徒的踪迹,两个女孩就完了。” 看着地上那位父亲的尸体,再想到那两人曾经在另一户人家对女主人和小女孩做的禽兽事,夏勇泽心底涌起一股寒意。他不再犹豫,点头:“我会以最快的速度带人上来。” 李轻鹞握住王桐馨的手,说:“放心,我现在就追上去,我向你保证,拼了这条命也会救你的女儿们回来。你不能死,不然她们以后怎么办?” 王桐馨又流了眼泪:“谢谢……” 夏勇泽听得心中寒意更盛,可他说不出任何话,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只能背起王桐馨,憋足了劲,一阵风似地往山下快步跑去。李轻鹞则按照王桐馨所指方向,快步跑进一片密林中。 —— 陈浦已经在山林间独自穿行了两个多小时,翻了两座山。 挂了李轻鹞的电话后,他当然不会听她的,立刻穿好厚外套,想了想,又从包里翻出块巧克力揣兜里,出了帐篷。 身后帐篷里,周扬新正呼呼大睡。不止是他,他们这队人,昨天整夜值班,这会儿才休息,其他几顶帐篷里的人都睡得死沉。 只余一名干警,打着哈欠在值班,看到陈浦出来,他问:“陈队,怎么不休息,这么晚了还去哪儿?” 陈浦笑了笑:“去接个人。” “注意安全。” “嗯。” 周围几座山的地形,陈浦熟得不能再熟了。他干脆绕近路,一路攀爬翻越,速度极快。虽然下着小雨,于他而言没什么影响。不过他估计李轻鹞他们的速度会受影响。 路上,他还给她发消息:【到哪个位置了?】 消息发出去了,她没回复。这片山区信号时有时无,也不知她是没看手机还是没收到消息。 他抵达望瀑山。 估摸着怎么他们也该走到这儿了,他又拿出手机打电话,结果信号彻底没了。他是带了对讲机,但李轻鹞刚来还没有配,只好都收起来,继续翻山。 他甚至还哼起了歌,时下正流行的轻快情歌。哼了好几句,自己才意识到,哑然失笑。想到一会儿他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她那个冷性子,不可能欣喜若狂飞扑过来,但那双清澈的眼睛肯定会黏在他身上,肯定漾满笑意。他的胸口就热乎乎的,步子更快了。 休息点的帐篷,他都给她支好了。也不知道他半夜钻她帐篷里去睡,别的同事会不会说闲话。还是不太好。可他感觉自己很可能会忍不住,靠。 在这么艰苦的环境下,在分开这么多天后,能抱着女朋友睡一晚上,和跟周扬新睡一个帐篷里互相嫌弃,能一样吗?能一样吗? 要不大清早再溜出来,别被人看见?也许行。她不也喜欢被他抱着睡吗。 山上的风凛冽地吹着,吹得陈浦的脑门凉飕飕。可他脑子里不停发散着一会儿怎么睡这个重要问题,仿佛淌满了温热的蜜糖。 瀑布的嘈杂巨响,始终萦绕在耳边。 “砰、砰、砰。” 陈浦刹住脚步。 他隐约听到枪声,不太清楚,也不确定那是不是枪声。 但这不对劲,深夜山顶怎么会有异常响声? 李轻鹞他们走到哪儿了? 他的心猛地一跳,冰寒之色笼罩住脸庞,开始发足向山顶飞奔而去。 第84章 这一片瀑布群很大。山间又下了雨,千万道银链,不断纠缠、追逐、破碎、坠落,最终汇入山脚下那条贯穿黔滇两省的大江。 夜已很深了。无边无际的深山老林,灯光几乎不见。这是一个偏远、黑暗的世界。 只有水流在咆哮。 谢新蕊和向思翎匍匐在一片岩石后,望着不远处的四个人。 洛龙尚仁各背一个大包,一人握着根粗木棍,一人手拿镰刀。两个女孩被他们扔在地上,依偎在一起,满脸惊惧与泪痕,嘴也被东西堵住了。 “怎么回事?”向思翎压低声音。 谢新蕊眉头紧皱。 她们俩并不是时时紧跟在他俩身后,有时候她们也需要避开警方的搜索,或者休息调整。但这不重要,谢新蕊的定位设备一直在工作,她们可以随时看到两人的准确定位,不会跟丢。所以,这一路,她们一直时远时近地跟着。 刚刚,她们才从山脚爬上来,就在这一叠瀑布旁,锁定了他们。所以,她们并不知道山顶发生的惨案。 “那两个背包不是他们原来的。”谢新蕊冷声说,“肯定袭击了驴友,把两个小女孩抓来了。” 向思翎的脸色更冷了。 两人继续潜伏观察。 洛龙抬起一只手,搭着尚仁的肩膀,低声说了一会儿话。然后两人就笑起来,隐约能听到他们的交谈: “你先挑。” “你先,我尊老爱幼。” “真让我先挑啊,巧了,我也爱幼。”尚仁一说完,就跟抓小鸡仔似的,把只有8岁的乔安然提起来,往肩膀上一扛。小女孩吓傻了,下意识挣扎扭打,可这于一米八几体格强壮的尚仁来说,就跟挠痒痒似的。他在女孩屁~股上重重扇了一巴掌,低吼道:“老实点,否则老子操~死你。” 地上的乔妙然含泪死命摇头,想要扑上来救妹妹,却被洛龙单手轻松按在岩壁上。他笑着说:“急什么,你是老子的,别忘老爷爷身上扑啊。”还顺手往少女刚刚发~育的胸~上重重捏~了一把,满意地说:“你妹太小了,我没他那么变~态,还是更喜欢你这样的,刚刚好。” 乔妙然用尽全身力气挣扎,可洛龙正值壮年,比尚仁还要高大强壮,单手就压得她动弹不得。 “我就在这儿办事。”洛龙说,“不喜欢被人围观,你另找个地方。” 这里是瀑布群最下方的一叠,也是最宽最高的一个瀑布。洛龙抵着女孩,就站在瀑布上方的水流边,旁边都是岩壁,岩壁上方是一片密林,从外头根本看不到这个隐蔽的角落。 尚仁闻言扛着女孩,往岩壁斜后方绕去,说:“行,那边有个山洞,里头比较平,我去那边。” “完事赶紧走。” “知道。” 尚仁走远了,身影没入位于山坡背后的山洞中,没了声响。 向思翎抬起发红的、冷透的眼睛,看向谢新蕊。谢新蕊如雕像般沉默着,眼中也浮现一抹狠意。 —— 陈浦一跑到山顶,就看到了帐篷和地上的尸体。他拔枪快速逼近,确认安全无人后,也是第一时间查看乔毅的气息脉搏,知道已经没救了。 他看着乔毅身上的刀伤,刚才传来的如果真的是枪声,子弹并没有打在乔毅身上,那又是怎么回事? 洛龙尚仁没有枪。那枪要么是谢新蕊开的,要么是警察开的。 三枪没有间隔,不像是在射击某个目标,也没看到尸体。 朝天鸣枪示警? 那么开枪的人就离得不远! 陈浦的眉眼愈发沉敛,打开手电。尽管心急如焚,他依然循着地上杂乱的足印,仔细分辨查看。刚下过雨,泥土湿润,条件很好,很多足印很清晰。只观察了一会儿,他就有了大致判断—— 山顶上一共出现了三个属于男人的脚印。其中一个与死者鞋印相符,还有两个,正与他们这些天发现的洛龙尚仁的鞋印相同。 他们杀了这名男子。 看现场遗留的物品,男子并非独自露营,应该还有家人。 家人去了哪里? 他这一路上来,并没听到幸存者的呼救声。 联想到那两人在上一户人家做下的案情,如果幸存者是女性甚至小女孩……陈浦的心一沉。 压下心头种种思绪,陈浦继续辨认足迹,发现有两组脚印,从不同的方向下山。 一组属于一名45码脚且步履很大非常高大的男子,从足印深度看,他负了重物。 另一个方向的脚印有三个人,其中就包括洛龙和尚仁。还有一名女子,37码。 陈浦立刻想到,李轻鹞的脚就是37码。而且这个鞋印花纹很眼熟。李轻鹞爱穿的那个运动品牌鞋的花纹,就是同一种风格。 是她! 陈浦立刻按下肩上对讲机:“0101,我是05,第5搜索队队长陈浦。我刚刚在望瀑峰顶发现一名死者,疑似被两名逃犯所杀,死亡时间不超过一个小时,怀疑还有其他人质被劫持。目前他们往正南方向逃窜,请指挥部立刻组织行动。” 对讲机里很快回应:“01收到。离你最近的3、6、8、11小队马上出发,预计20分钟内完成对望瀑峰的包围。05原地待命。” “我的一名同事已经追上去了,我必须马上找到她。” 陈浦松开对讲,转头就沿李轻鹞离开的方向,急速跑了下去。 —— 夜空阴沉。终有一弯新月,从雨后的云层中探头,洒下些许新辉。但茫茫山岳间,依然浑浊黑暗。 “刺啦”一声,洛龙撕开女孩的t恤,女孩捂住身体,他似是怒了,一个巴掌扇过去,女孩的脸撞在岩壁上,头晕眼花,嘴角流下鲜血。 “哈哈——”洛龙发出快活的笑声。 谢新蕊看着这一幕,眼眶似是一阵阵轻微抽动着。刹那间,她竟心生不知身在何处的恍惚。 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当年的事了。 可听到这熟悉的狰狞笑声,看着洛龙恐怖的嘴脸,她仿佛又回到朝阳家园那间不见天日的屋子里。他们就是这么笑着,看着,她像动物一样屈服蜷缩于身下。他们也是这样,一次又一次撕开~她的衣服,揉碎她为人的尊严,以男人绝对的体力优势压制她的身体,以足以吞没一切的恐惧主宰她的精神。 谢新蕊的眼睫轻颤,闭上了眼睛。 向思翎按住她的肩膀,她才惊觉脸上不知何时有了泪水。她一把擦干,望向向思翎。而向思翎的眼里已布满怒火和阴霾。 两人对视着。 这和她们的计划不一样。 她们必须立刻决断。 这一路上,谢新蕊已跟向思翎细细分析过——尽管她练了多年搏击,向思翎的身体素质也很强。可谢新蕊的男性搏击教练早就跟她说过,普通女人练得再敏捷有力,真遇到危险,还是一根电击棒或者防狼喷雾更管用。女人和男人天生的体格和力量差异,永远存在。如无必要,不要正面刚。 所以谢新蕊才想办法弄到了枪。 杀刘怀信和钱成峰时还算轻松。他们一个是文弱教师,一个虽然个头高,但常年坐办公室,反应不算快。而且刘怀信几乎没有反抗,谢新蕊一拿出枪,他就束手就擒。 钱成峰反抗了,因此谢新蕊也是颇费了一番力气,才把他制服。 现在换成洛龙和尚仁,就完全不一样了。两人在监狱里,常年从事体力劳动,又都很高大强壮,是打架的狠手和老手。因此谢新蕊上次偷袭小木屋,才会失败。 现在两人被逼上绝路,动起手来只会更加不要命,你死我活。 哪怕多了个向思翎,拿着枪,谢新蕊也没有完全把握可以制服他们两个。所以按照原计划,谢新蕊打算等今天入夜,两人熟睡后,直接开枪,一枪一个,打成重伤。到时候两人才真正落到她们手里。这样是最明智冷静的做法。 向思翎也赞同这一点。她上次杀罗红民,也是等对方睡着后潜入制服,这样对方毫无还手能力。如果真的是跟罗红民正面动手,她也没把握能杀了他。 但是现在…… 谢新蕊皱眉望去—— 光线太暗了。而且洛龙还没进入正戏,正把女孩当玩~具一样,放在地上肆~意~玩~弄,身体一直在移动,两人身体隔得又很近,远远望去,就是黑乎乎的一团人影。谢新蕊没有把握可以打中洛龙。 当然,待会儿肯定还会有一个绝佳的时机,她肯定可以一枪命中。 那就是洛龙到了真正忘乎所以的时候,背后毫无防备,体位也会相对固定。 谢新蕊垂下眼帘,果断拔枪,再抬眼时,已是极度的沉静:“不能等了。我现在就出去,你呆着别动。” 第85章 向思翎不干:“我也去。” 谢新蕊摇头:“他们不知道我还有你这个帮手,呵,我爸教的,凡事都要留后手。你就是我的后手。待会儿万一我没能一击即中,就会和他打起来,你瞅准时机再出来。他没有防备,这样我们的胜算就很大。速战速决,一定要在尚仁反应过来之前制服他。” “我明白了,你小心。” 谢新蕊毫不迟疑,双手握枪,从岩石背后缓步轻盈地走了出去。 水声很大,完全掩盖了她的脚步声。 她一步步逼近,终于看清了他们的身形。 前方,洛龙又笑了一声,他已经脱~下了女孩的长裤,背对着谢新蕊。 谢新蕊举枪。 谁知洛龙抱起女孩,转了个向,席地而坐,背靠岩石,强迫女孩双~腿~分~开~骑~在他身上,这下彻底把谢新蕊的射击角度挡住了。 谢新蕊一愣。 双方的距离只剩五、六米了。而她完全暴露在洛龙的视野范围里,随时会被发现。 谢新蕊一秒钟都没有犹豫,拔腿就往前冲。 洛龙就在这时,从女孩的脸颊旁边抬起头。清稀的月辉下,谢新蕊一眼就看到了他的眼睛,哪有半点张狂而欲火焚身的样子?他的脸色极冷极狠,一把推开女孩,从地上跳起来,手里不知何时握了把一把雪亮的刀。 谢新蕊醍醐灌顶——她中计了,这是圈套。他们在做戏,引她出来。 谢新蕊抬枪就射。 可是有人比她更快。 一根粗硬的绳索,从背后牢牢套住她的脖子,拖着她就往后拽。那人力气极大,勒得她瞬间失去平衡,那一枪也射偏在岩石上。 水声掩盖了她的脚步声,也掩盖了尚仁的。 他根本就不在旁边山洞里,早已伺机埋伏在周围。 尚仁下了死手,粗长有力的十指,紧紧勒住绳子。谢新蕊瞬间失去呼吸,双手拼命去抓绳子,却被他拖着一直往后。 洛龙狂笑一声,扑上来,一刀刺向她的腹部。 千钧一发之际,谢新蕊敏捷地一扭身,洛龙这一刀就刺歪了,但也在她的侧腹部割出一道深深的伤口。与此同时,谢新蕊双目怒睁,喉咙里爆发出嘶哑的几乎没有声音的吼叫,右腿平地猛地抬起,夹带着凌厉的风声,笔直的长腿已踢过她的头顶,重重踢在尚仁的脸上。 尚仁吃痛,手里的劲道顿时一松。谢新蕊猛地大喘一口气,单手抓住绳索。正面的洛龙已抓住她的右手,往死里掰,抢她手里的枪。 剧烈的疼痛从掌指关节传来,谢新蕊左手抓着绳索用力往下一扯,头飞快钻出来,成功脱离死局。可她的右手已经完全失去劲力,眼看洛龙要拿到枪,她的五指突然一松,手枪掉到地上。 洛龙下意识就要去捡,谢新蕊拔出腰间锋利无比的匕首,直刺过去。洛龙暴喝一声,侧身避过,谢新蕊立马弯腰捡枪,但洛龙哪里肯让,手里的刀再次砍过来。 两人立刻缠斗在一起。 尚仁被谢新蕊那不可思议的一脚,正好踢在太阳穴,眼冒金星。他没想到这女人这么厉害,定了定神,看清眼前局势,举起镰刀就朝谢新蕊毫无防备的后背砍去。 “嗤——” 锐器入肉的声响。 尚仁一呆,只感觉到一股剧痛,从背部被割裂的血肉中传来。可他也是生猛不改当年,头也不回,一镰刀就往后挥去。他力气极大,这一击更是用了全身力气。向思翎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被镰刀砍翻在地,肩头鲜血直流。 她趴在地上,手握染血的匕首,望着眼前的男人,眼神晦涩不明。 “草,原来臭婊子还有帮手,老子杀了你再~奸!”尚仁举起镰刀,朝她冲来。 向思翎一个滚地,避开这一击。 “呜……呜……呜!”却在这时,一侧水潭中传来含糊不清的哭叫声。 向思翎飞快从地上爬起来,转头一看,竟是刚才被洛龙挟持的少女。 刚刚洛龙那一甩,根本没考虑女孩死活,直接把她重重甩进水潭里。水流湍急,一下子就把少女冲到瀑布上方。无数股湍急的水流从少女身上漫过,她双手正抓住瀑布边的一根断木,想要爬上来,可根本做不到。眼看人就要掉下瀑布悬崖。 向思翎转身就想去拉少女,可尚仁就是趁她分神的机会,一镰刀又砍过来。向思翎狼狈避过,一刀刺过去。尚仁狰狞一笑,他也已杀疯了,竟然空手抓住她的匕首,满掌的血,他却呵呵笑了,甚至把镰刀都丢了,粗硬如铁的五指,牢牢掐住向思翎的脖子,把她按在了树上。 向思翎拼命挣扎,可匕首也被尚仁夺去了。尚仁的力量完全压制住她,双手将她死死掐在树上,任她怎么踢打都纹丝不动,等着她一点点咽气。 李轻鹞就是在这时赶到瀑布边的。 她一听到动静,就闪身到一棵大树后,迅速扫视一圈现场形势—— 离她较远的水潭边,有两个人正在激烈打斗,看身形是一男一女。看不清楚脸,但她想应该是洛龙和谢新蕊。 李轻鹞举起枪,枪口随着他们模糊的身影移动了几次,又不得不放下。 太黑了,根本看不清,他们又一直在快速移动,连轮廓都不清楚的,几乎和黑夜融于一体。 完全不具备射击条件,远距离很难射中。 而且,如果一击不中,反而打草惊蛇,令他们作鸟兽散,分头逃亡,更难抓捕。还不如让他俩继续自相残杀,互相牵制,暂时无法脱身。再拖一会儿,搞不好援兵就到了。 谋定而后动,李轻鹞再看近处。昏暗的夜色里,向思翎被一个高大的男人,双手掐住脖子按在树上,双眼翻白,已然是进气多出气少了。而那男人正是她的生父——尚仁。 离他们大概三、四米外的瀑布顶端,一个少女正被激流冲荡着,只剩单手抓住伸到水里的树干,身体漂来漂去,眼看就要被冲下100多米高的瀑布,坠入下方奔腾的江水中。 李轻鹞瞬间决断。 她一枪打在尚仁后心。 尚仁身子一晃,松开向思翎,慢慢倒地,竟然还挣扎扭身,想要看清是谁开的枪。 果然,如同李轻鹞预料,洛龙和谢新蕊虽然听到枪声,可两人大概都杀红了眼,谁也不肯让步,依然继续凶猛打斗着。 李轻鹞的枪口再次瞄准向思翎,同时快步跑向水边。却见向思翎的脸色因为窒息而肿胀发青,失去尚仁的钳制,她就像一只破碎的风筝,也无力倒地,倒在尚仁的身旁。 李轻鹞已跑到水边,把枪插回腰间。就在这时,少女终于坚持不住,那只抓住树干的手无力松开。电光火石间,李轻鹞就像一只真正的鹞子,往前一个飞扑,半个身体都砸进水里,死死抓住少女的一边胳膊。 可是水流太急了,一瞬间李轻鹞也被卷了下去。但她反应极快,左手拼命往旁边一抓,抓住了那截树干。她俩就这样一个缀着一个,挂在悬崖上方。而少女的两条小腿,已经坠在了瀑布外。 “啊——”少女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却被水浪给扑灭在嘴里。李轻鹞用尽全身力气,单手抓住少女全身重量,发狠说:“坚持住!我答应过你妈妈,要把你们安全带回去!” 可其实少女根本听不见她的话。 少女的身体在一寸寸往下滑。 李轻鹞也是。 被水浸泡太久的木材,滑溜无比。她咬紧牙关,五根手指都快要扎进树木里去。 第86章 乔安然抑不住地抽泣,可是不敢发出太大声音。她躲在岩壁后,望着瀑布旁的那几个人。这个夜晚的经历,对于一个8岁的、快乐幸福的女孩来说,简直就像一场最恐怖扭曲的梦。梦醒了,爸爸妈妈还在,这些怪物一样的人,都是假的,统统被警察抓走。 可她知道,一切都是真的。爸爸妈妈被刺了那么多刀,他们会死吗?她好想回到爸爸妈妈身边,好想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她强忍泪水,可身体依然止不住的颤抖。尽管那个可怕的男人,已经离开了。 刚才,尚仁扛着她,一进山洞,就一拳头打在她脑袋上,剧痛之下,乔安然失去了意识。但她不知道,自己没晕几分钟就醒了。身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她吓得连滚带爬出了山洞,又取下嘴里被塞着的毛巾。可是周围黑黢黢的,她完全辨不清方向,听到岩壁后头有动静,就小心翼翼走了过来。 小孩的视力很好,分辨出水潭边多了一个女人,正在和那个年轻一些的坏人打斗。而那个恐怖的老男人,倒在一棵树下,旁边还倒了个女人,但是两人的身体都在动。 因为距离和水流的原因,小孩没有看清水里的李轻鹞,自然也没看到后方挂着的姐姐。 她不敢动,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她拼命睁着含泪的眼,想要找到姐姐。8岁的女孩已经似懂非懂一些事了,她好怕姐姐被……或者像爸妈一样,被他们捅很多刀。 “姐姐……乔妙然……你在哪里……”她低声哀鸣着,惶惶无助站在这个激烈杀局的黑暗角落里。 —— 李轻鹞额上的青筋已经鼓起来,五根抓住树木的手指,更是痛裂入骨,鲜血直流。可她咬紧牙关,硬是不松开乔妙然。乔妙然也在拼命往上爬,可水流太急,她根本没有着力点,只能靠李轻鹞的一只胳膊勉强吊着。 李轻鹞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她的眼睫早被水流打得湿淋淋的,也很疼。她闭了闭眼又睁开,心底横生一股戾气,转头对乔妙然吼道:“抓紧了!” 她再次发力,使出全身力气,嘴里爆发出一声艰难的怒吼,开始把乔妙然一点点往回拉。肩关节和腕关节都传来剧痛,她的脸埋在了水里,全身肌肉都在颤动。 乔妙然感觉到身体终于往前移动,看着前方女人坚毅的形态,乔妙然泪流满面。 就在这时。 一只有力的手,从天而降,牢牢握住李轻鹞抓住树木的那只胳膊。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来人暴喝一声,她的身体已经腾空而起,离开水面,那人的另一只手迅速搂住她的腰。李轻鹞抬起头,看到了陈浦那双永远坚毅永远炽烈的眼睛。她呆了呆,泪水夺眶而出。他也看了她一眼,手一扣,就把她的头按在了胸口上。 而她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办到的,因为一直被她死死抓住的乔妙然,也被他同时提出水面,现在也被他抱在怀里。而后他又低吼了一声,瞬间发力,身体在空中一个急速凌空旋转,已经抱着两个女人,脱离急流,摔倒在旁边的草地上。 李轻鹞立刻爬起,陈浦喘了一口气,刚坐起来,李轻鹞已扑到他怀里。陈浦紧紧抱住她,从他赶到瀑布边看到她的第一秒,脑子就空了。现在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问:“没事吧?” 李轻鹞的左手五指血肉模糊,放在他脖子后头,答:“没事。” 两人立刻松开。 他们身后的乔妙然,也坐起来,惊魂未定,神色呆滞。可她的衣服裤子早被洛龙扒了,几乎不着寸缕,现在又在冰凉的水里泡了那么久,整个人都在发抖。 陈浦只看了一眼就移开目光,脱下外套丢给李轻鹞:“给她穿上。”他的外套大半还是干的。 李轻鹞点头。 她浑身也湿透了,陈浦知道她也一定很冷,但是他没办法顾上了。 李轻鹞转身把外套给乔妙然披上,言简意赅:“我们是警察,你妈妈已经送去急救,现在你穿好衣服,躲在角落里别出来,快去!” 她起身就要跟上陈浦,乔妙然拉住她的手:“我爸爸呢?” 李轻鹞说:“我不太清楚,只看到你妈,快去躲起来。” 乔妙然起身跌跌撞撞往树林里走去。 在李轻鹞给乔妙然披衣服的同时,陈浦已拔枪,跑向打得你死我活的谢新蕊和洛龙。 “警察!都住手!举起手来!否则我开枪了!”他吼道。 那两人此时倒是有默契,同时动作一顿,转身就要往旁边林子里跑。陈浦眼中一片冰寒之色,果断举枪点射。 “砰。”正中谢新蕊后心,她脚步一滞,摇晃倒地。 与此同时,陈浦的行进速度丝毫没减慢,如同一道黑色旋风,转身奔向意图逃窜的洛龙,枪口也对准了他:“站住!再跑一步我开枪!” 洛龙这会儿也是惊到了,这警察开枪是真干脆,枪法还奇准。可他已经犯下两起大案,再加上李谨诚刘婷妹的旧案,被抓到只有死路一条!他一咬牙,猛地瞥见一道小小的身影,出现在旁边。他几乎要笑出声来——天不亡我!他的反应也是极快的,身子突然一矮,快速移动过去,一把抓住那小人,扣在怀里,转身朝向陈浦。 乔安然的情绪本就濒临崩溃,她刚刚躲了一会儿,忽然看到姐姐乔妙然被人救出水面,小孩哪里还想得到那么多,直接从岩壁后跑出来,想要到姐姐那里去。结果正好撞到洛龙手里。 洛龙人质在手,立刻拿孩子挡住身体关键部位,连头都躲在她的脑袋后,狞笑着吼道:“你开枪啊……” 他的话没能吼完。 因为陈浦已经冲到了他面前。 当洛龙一转过身,就见一道敏捷如虎的身影,正面扑上来。他完全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因为前一瞬间,他明明看到陈浦还在十来米外。可是这个警察太他吗快了,快得完全超出了洛龙的预计。 陈浦确实顾忌着小孩,无法开枪。可就在洛龙一滞的这个瞬间,他的拳头已夹杂着雷霆般的劲风,避开小孩的脑袋,狠狠砸在洛龙的头上。 这一击的力道有多猛呢?只打得洛龙这个高大壮汉,痛呼一声,松开小孩,直接倒地不起,头痛欲裂,阵阵晕眩,半天爬不起来。 陈浦一把抱起小孩,往旁边跑了几步,才放下,说:“跑,去你姐姐那里!” 而李轻鹞只一个转身的功夫,陈浦竟然已经解决战斗。她一回头,就见原本斗势正猛的谢新蕊和洛龙,全都倒地不起。而陈浦抱着孩子跑向一边。 她心中大喜,拔出枪,正要跑过去和陈浦汇合,忽然瞥见黑暗中,一个人无声无息从地上抬起头,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枪,枪口正对着陈浦。 而陈浦刚放下孩子,背对着那人。 李轻鹞倏地睁大眼,一股刺骨的寒气从心口冒出,“卧倒!”她吼道,同时举枪。 “砰。” “砰。” 两个枪声同时响起。 陈浦的身体一晃,那颗子弹打中了他的右背。他艰难转身,人却已跪倒在地。 而李轻鹞那颗子弹,射在了水边岩石上。因为就在她开枪的一瞬间,一个人从背后扑过来,抓住她的双腿,将她扑倒在地,令她射偏。 李轻鹞望着呼吸急促半天爬不起来的陈浦,目眦欲裂,她猛地转身,枪口对准扑倒她的人——向思翎。 向思翎脖子上一圈红紫痕迹,伏在地上抬头看着她,眼里却有悲痛的泪:“李轻鹞,你放她带洛龙走!只有洛龙知道你哥哥在哪儿!让她亲手杀他,让她替你哥报仇!” 李轻鹞浑身一震,却说:“做梦!今天谁也别想走!” 就在这时,一道银光从空中朝着李轻鹞面门砍来。 李轻鹞反应极快,就地一滚,避开这狠辣的一击,定睛一看,竟是中了一枪的尚仁,大概是缓过了气,又从地上爬起来,想要伺机偷袭。 一击不中,尚仁就闪身躲在树后,手握镰刀,气喘吁吁。李轻鹞连射两枪,都打在树干上。 李轻鹞看了尚仁的方向一眼,又转头看了眼陈浦,一咬牙,不再恋战,持枪快速朝陈浦跑去。 这片树林旁,就剩下尚仁和伏在他脚边不远处的向思翎。 两人沉默对视一眼。 尚仁猛地举起镰刀,朝她砍去。向思翎之前窒息濒死,脑袋始终晕沉,气息急促,狼狈避过,反手一刀,刺中尚仁大腿。尚仁怒喝一声,终于一镰刀,结结实实砍在向思翎脖子上,血流如注。 这下这个女人终于没活头了,尚仁露出狰狞的笑。 谁知向思翎却笑了,身子一软,竟倒在他怀里,尚仁还想再来一刀,却听到她用沙哑却温柔的声音说:“爸爸,我是你的女儿,思翎。” 尚仁一呆,难以置信地看着怀中即将死去的年轻女孩,他像是明白了什么,直愣愣地看着她没动。就在这时,向思翎抬起无力的手,握着无比锋锐的匕首刀刃,用最后一口力气,在他脖间重重一抹。 尚仁还是愣住的,只抬起一只手,捂住自己喷血的脖子,另一只手抱着向思翎,两人缓缓倒地,同时气绝。 第87章 那头。 谢新蕊一枪打中陈浦,一骨碌从地上爬起,身手敏捷,像是之前完全没中枪受伤。 然而,在被陈浦打了那记重拳后,洛龙就已心生怯意和退意。这种怯意,是他三十年来,与警察的多次交锋中,逐渐积累的。此刻,看到陈浦如此强悍刚毅,心中那潜藏的恐惧,就逐渐扩大,完全吞没了这名恶徒的意志。他跌跌撞撞爬起来想跑,可他此时六神无主,跑了几步,竟跑到了瀑布边。 谢新蕊极其冷静地连开两枪,打中洛龙的两条腿,令他彻底倒地。然后她跑过去,又对着他的两条胳膊各开一枪,从背后拖着他,拖到了只差一两步的悬崖边,枪口对准他的脑袋。又从口袋里迅速掏出绳子,也不知道她怎么打的结,三两下就将自己和洛龙的胳膊绑在一起。 陈浦也已挣扎着站起来,枪口远远瞄准谢新蕊。这时李轻鹞跑到他的身边,见他一背的血,脸色难看,心头巨恸,连忙扶住他。 他把半个身体的重量倚在她身上,居然还说:“我没事,别怕。” 李轻鹞紧咬牙关,两人并肩举枪,一步步逼近谢新蕊。 已近子夜,山间一片幽冷。谢新蕊挟持洛龙,站在悬崖顶上。月亮这时彻底从云层中爬出来,如水的清辉,广阔而寂寥地洒下,也把谢新蕊的面容照得近乎清晰。她一身黑衣黑裤,高马尾不知何时散落,一头乌黑的头发随风飞舞,衬得她的面容妖异绝美。 陈浦说:“放下枪,你已经被包围了。” 谢新蕊看了眼不远处的向思翎,泪光一闪而逝。可她的话语却强硬得很:“要放下枪的是你们。如果你们开枪,我也会开。洛龙一死,这个世界上就没人知道李谨诚的下落。我想这不是你们想看到的。” 陈浦和李轻鹞都沉默着。 他们身后,高处的密林中,已隐隐传来杂乱密集的脚步声。 李轻鹞握枪的手心已浸出汗。她知道谢新蕊说的是真的。谢新蕊这一条执拗的复仇路,已经快要走到尽头,如果最终心愿难偿,偏执的她,真的可能干出和洛龙同归于尽的事。 但是,她也很想,见到哥哥吧? 于是李轻鹞放软声音,劝道:“你也听到了,大批警察马上赶到,望瀑山被重重包围,你不可能逃得掉。把他给我们,你也放下枪跟我们走。警察是专业的,一定能拷问出我哥的下落。我可以向你承诺,如果找到人,一定让你……见他一面。” 谢新蕊望着她,眼里充满泪水。但是她很快眨巴了几下,把眼泪生生压下去。她说:“不要。这是我的事,是我在心里对李谨诚承诺好的事。我就是要亲手拷问他,折磨得他生不如死,再杀掉。然后,我要自己找到你哥哥,他一定在某个地方等着我,一直在等我。” 李轻鹞的眼泪掉下来,迅速用袖子擦掉。 她终于意识到一件事,或许她早该深刻意识到的,谢新蕊的心理早就不正常了。 陈浦在这时说:“你想做的事是好的,李谨诚知道了,也会感激。但是我们不可能放你走,你也走不了。把枪放下,刘婷妹,洛龙犯下多项重罪,我向你保证,他一定会判死刑。一切已经结束了,你不需要再背负这些事,你的使命已经完成。接下来,有我们接手。” 李轻鹞也期盼地望着谢新蕊,可她似乎根本没听进去陈浦诚恳的劝说,而是盯着她说:“李轻鹞,你过来,我有句话要对你说,关于你哥。” 李轻鹞和她对视一眼,迈步刚想上前,胳膊被陈浦抓住:“别去。” “她不会伤害我。”她轻声说。她们两个,连不相干的小女孩都拼死去救,否则怎么会斗得这么惨烈。 她缓步上前。 陈浦望着她一步步走向谢新蕊,总觉得心中莫名不安。这时他的背上又传来阵阵剧痛,痛得他差点倒下,硬是昂头撑住,他用微微发抖的手,握紧手枪,开始不着痕迹地向她们的方向移动。 李轻鹞走到距离谢新蕊还有一米半的位置,谢新蕊说:“好了站住,别再过来。” “难道你想带着他跳下去?”李轻鹞说,“你知不知道这里有多高,肯定死路一条,不要犯傻。” 谢新蕊不理她的话,只是盯着她的眼睛,而她那美丽深邃的眼睛里,竟泛起温柔:“其实我只想对你说一句话:对不起。” “为什么?”李轻鹞说话间又往前挪了一小步。 “因为你哥哥,是为了救我,才失踪的。这些年我没办法对他道歉,只能对你说。还有你的爸爸妈妈。” 李轻鹞的心就像被什么撞了一下,钝痛在心底蔓延开。但她瞬间冷静,一边试图朝她再靠近一点,一边循循善诱地说:“你有心了。既然你这么在意我哥,应该明白,他并不希望看到你走到绝路,他肯定希望你好好活着,也不希望看到你杀人。你放下枪,我们再好好商量……” 她的话还没说完。 谢新蕊冲她一笑,勒住爬虫般四肢俱废的洛龙,两人的身体一起往后倒去。 李轻鹞心底骤然一寒,一想到洛龙是世上唯一知道哥哥下落的人,下意识猛扑上前,抓住了洛龙的双腿。 这一幕只看得后方的陈浦心神俱碎,他连呼救都来不及发出,就看着下坠的重力拉着李轻鹞直接跌到瀑布的水流里。新的一股水流激荡而来,顷刻间吞没三人,消失在悬崖上方。 一切发生在眨眼间。 陈浦呆呆望着空荡荡的瀑布,突然间发力朝前跑去,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跳下去,抓住她!可背部的剧痛几乎令他的身体弯折,他砰然摔倒在地,但又立刻爬起,高大的身躯佝偻着,再次向悬崖冲去。 两只有力的臂膀,从背后一把抱住陈浦。刚刚赶到的夏勇泽被陈浦的举动吓得魂飞魄散,吼道:“陈浦你干什么?前头是悬崖!不要命了?” 陈浦还是直勾勾盯着悬崖,从来有泪不轻弹的男儿,泪水终于滚落。他一把擦干泪,突然又跳起,怒吼:“起开!”一拳狠狠打在夏勇泽脸上,直打得这铁塔般的壮汉倒退两步。几个刑警同时冲上来,死死按住他,有人惊呼道:“他中弹了!医生!医生!” 夏勇泽都被打懵了,捂住流血的鼻子,心想我草,陈浦中枪了还这么能打!他看了看周围,疑惑地问:“我搭档呢?陈浦!我搭档呢?!” 山崖上乱糟糟的,更多的人涌过来。一片嘈杂中,许多人的询问声中,陈浦的情绪似乎终于冷静下来,不挣扎了。他抬起一双通红的眼,坚持要去悬崖边看看,于是被两个同事半扶半钳制,走了过去。 天地之间,苍苍莽莽,群山屹立,漆黑寂静。 高高坠落的瀑布之下,一条黑色大江在黑暗中奔流,一直奔向看不清的远方,哪里还有她那小小的一个身影? 第88章 陈浦醒来时,看到的是陌生的病房。周围还有病人在咳嗽,一个人趴在他的床沿上。 后背伤口隐隐疼痛,他撑着床想要坐起,剧痛立刻传来。 趴着睡觉那人惊醒,抬头说:“别乱动,虽然伤的只是肩胛骨,医生说你也得躺两个星期。” 是周扬新,还穿着那身野战迷彩服,蓬头垢面,挂两黑眼圈。他马上扶陈浦重新躺下。 “这是哪里?”陈浦一开口,沙哑得厉害。 “黔省最近的一所三甲医院。来,喝口水。”周扬新把一个吸管杯递到他面前。 陈浦偏头避过,盯着他的眼睛:“李轻鹞呢?” 周扬新却有点不敢看他的眼睛,放下杯子,侧着身说:“你手术后睡了一天一夜,我被留下照顾你。在这一天一夜里,所有人都出动了,黔省的武警部队也到位了,大家沿着江的两岸,已经搜索了二十公里,目前还没有发现。三个人都没找到。” 说完之后,周扬新一直没听到陈浦的声音,转头望去,陈浦盯着床边的柜子,像是要将那老旧的浅蓝色柜子盯出个洞来,眼眶潮湿发红。 周扬新也听说了望瀑山顶上发生的事。要换从前,他打死也不信陈浦这么刚强的男人,会干出为爱跳崖的事。 不过队里另一个更硬的男人夏勇泽说了:“跳崖怎么了?要是我老婆掉下去,我也跳。” 众人这才唏嘘不语。 对此,丁国强只点评了四个字:“至情至性。” 此刻,周扬新看着陈浦的样子,也觉得难受,安慰道:“你别担心,也别瞎想,吉人自有天相。李轻鹞那么聪明,是吧,全刑警队智商估计她最高,肯定能活下去。我估摸着现在她正落到哪块丛林里,往外走呢。而且咱们救援力量那么多,肯定很快就能发现她。” “你说得对。”陈浦对他露出个笑,那笑却看得周扬新心里更发闷了。他只能又把吸管杯递过去,这回陈浦听话,喝了一大口。 然后周扬新又去找医生过来看他,又去打饭,取药,给他喂药。陈浦一直很配合,饭菜也全都吃掉了。 等再次输上液,没多久陈浦就又睡着了。周扬新累了好几天,也赶紧趴床边休息。不过了他定了闹钟,眯半个小时就要醒,叫护士来换药。 等周扬新被怀里的手机闹钟吵醒,赶紧摁掉,一抬头,却发现陈浦醒着,眼睛沉亮,不知在想什么。 周扬新劝道:“说了让你别瞎想,多睡多吃,赶紧把伤养好出院,才顶用。” “我在琢磨一件事。”陈浦的语气很沉稳,周扬新心中一个激灵,意识到陈老大可能真不是在胡思乱想。 “什么事?” “为什么谢新蕊向思翎,比我们更快找到洛龙他们?巧合?正好撞上?不可能,山区那么大,我们那么多人,都没能撞上。两个女人的行进速度也不可能有我们快。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谢新蕊拥有某种定位设备,她提前在某个时机,把定位器放在洛龙二人身上。或许是她袭击小木屋那次,或许更早。” 周扬新愣住。 前晚,大部队赶到瀑布时,看到的是两个惊惶的女孩,两具尸体,还有中枪都让人按不住的陈浦。之后所有人都投入寻找李轻鹞、搜捕两名罪犯这件事上。周扬新还真没细想过其中内情。 “所以呢?” 陈浦用寒霜般的眼眸凝望着他:“能早知道对手定位,就能早掌握地形条件,早做准备。谢新蕊是个能量很强的人,不缺钱,不缺人,更不缺意志力。从她当晚控制住洛龙开始,就有意识地把他往悬崖边上拖,我觉得她不会甘愿就这么和洛龙一起命丧江底,那太便宜他了。所以她很可能准备了后手,虽然跳崖冒了极大风险,一旦成功,就能突破警方的包围圈,逃出生天。” 陈浦没说出口的是,尽管谢新蕊已经是个恶贯满盈的连环杀手。可从她干这一切事的初衷,还有她和向思翎救两个女孩的举动,陈浦有种直觉,这种直觉可能不太恰当,但他觉得,谢新蕊的灵魂深处,依然是一个爱,大于恨的人。 所以陈浦会觉得,谢新蕊尽管总是口口声声要手刃仇人,但在她的心里,找到李谨诚这件事,或许比杀人报复,更加重要。 因此,她更加不会草草带着洛龙冒险跳崖。 谢新蕊还活着的几率非常大。 尽管如此,陈浦的心依然沉甸甸的。谢新蕊有后手,不代表她一定有余力对李轻鹞伸出援手。而且不管计划多周密,稍有不慎,三人就会命丧江水。 周扬新却听得眼睛亮了:“你说得对,既然谢新蕊敢跳,说明死不了人。他们三个人很可能都活着。” 陈浦压下心头那依旧厚重、不安的情绪,问:“医生说我要两个星期出院?你去问问,能不能再快一点。” 周扬新叹了口气,说:“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问过了,医生说最少一周,不能再快了。老丁也交代过了,一周之内不许你出院。” 陈浦垂下眼帘。 李轻鹞还不知道流落在哪个角落,他绝不可能在医院里干等那么久。 —— 李轻鹞感觉到有一道阳光照在脸上,有点热。她缓缓睁眼,看到自己身处一辆正在行驶的车中,还看到了她被手铐拷在车顶把手上的左手。 这是一辆五座轿车,李轻鹞坐在驾驶座正后方位置。前头有个人在开车,戴鸭舌帽,黑色长发散落肩头,还露出一段白皙的下巴线条。 外头看起来是高速公路,一时还没看到路牌。太阳挂在正上空,中午前后。 右臂传来些许疼痛,李轻鹞低下头,看到被绷带吊起的右胳膊。一些画面涌进脑海—— 黑暗的水中,她一直被水流急速裹挟向前,完全停不下来。但她始终尽力让自己保持在水面上呼吸,顺着水势漂浮,节省体力。 在她前方几米远处,两个人浮浮沉沉,自然是谢新蕊和洛龙。 某个瞬间,一段足有成年男子腰身粗细的断木,从水中飘来。李轻鹞看着谢新蕊将洛龙的身子一扯,用他挡住了断木的剧烈撞击,紧接着,断木朝李轻鹞撞来,她当即举起双臂,护住脑袋,右臂就在这时发出一声脆响…… “醒了?”谢新蕊开口。 李轻鹞没吭声,坐直了,强忍着右臂的疼痛,往腰上摸,心一凉——枪套是空的。又摸口袋,手机也没了,只摸到了另一个东西,它居然还在。 谢新蕊从后视镜里望了一眼,说:“你的枪应该是掉水里了,手机我丢在岸边。他们应该很快会发现,就能知道你没死。但是想要找到我们,没那么容易。” “谁帮我包扎的?” “专业医生,放心。” “你哪儿来的车?” 谢新蕊笑笑没答。 于是李轻鹞三两句话,就探出了和陈浦一样的结论—— 早在望瀑峰时,谢新蕊肯定就有某种跟踪定位装置,而且提前做好布置。虽说湘城警方已经对谢新蕊发出通缉令,但就是这一两天的事,传播时效有限。而且谢荣城手里,肯定也有几个会给谢新蕊忠心办事的人。 李轻鹞不再纠结在这些事上,而是问出最关键的问题:“洛龙呢?” 谢新蕊的红唇中吐出两个字:“死了。” 李轻鹞咽了咽干涸的喉咙,说:“我很渴,有水吗?” “前头袋子里有。” 前方坐椅背后的网袋里,插着两小瓶矿泉水。李轻鹞艰难地用断手拿起,送到嘴边,用牙齿咬盖子。她的动作显得笨拙,咬了好一会儿才弄开,一口气喝掉一瓶。 “洛龙死前,说出我哥的下落了吗?” “他说了知道的所有事。” 李轻鹞的后背一凉。 洛龙是个聪明人,绝对明白,落到谢新蕊手里,一旦说出真相,等着自己的就是一个死。那么他肯定就会选择不说,拖延时间,说不定还有生机。 但他还是说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洛龙在死前遭受的折磨,令他宁愿选择说出真相,求个速死。 像是猜到李轻鹞在想什么,谢新蕊说:“他欠我的债,算是还清了。” “他说我哥在哪里?” 谢新蕊的车开得又稳又快,阳光下的群山不断从两旁掠过。她说:“李轻鹞,我知道你很聪明,也很难对付。所以我才把你拷起来,但并没有恶意。我可以告诉你的是: 洛龙也不知道你哥去了哪里,但是他说出了一个关键信息。现在,我要去办一件事,一件我承诺了别人的事。顺利的话,今天结束时,这件事就能办完。 到时候,我会束手就擒跟你走,承担犯下的罪行。并且,我会把那个关键信息告诉你。 原谅我现在不能放你走,因为你一旦走了,半个小时内,估计我的车就会被警方包围。但我也不想伤害你,所以在我办完事之前,你不要反抗,也不要试图攻击我。你断了一只手,打不过我,我还有枪。可以吗? 虽然你是警察,我是逃犯,但我想我们之间,并没有本质冲突,甚至可以说,我们俩今后的目标一致——都是要找到你哥。但是,湘城我是回不去了,那里有天罗地网等着我,不可能还有机会亲自去寻找你哥的下落。等我把那个关键信息告诉你,接下来寻找你哥的事,就要靠你和陈浦了。拜托了,一定要找到他。等有了结果,无论那时候我在哪里,你都来告诉我一声,可以吗?” 第89章 李轻鹞消化着她这一番话里的巨大信息量,沉默不语。 谢新蕊也不在意。 过了一会儿,李轻鹞问:“能开窗吗?我感觉有点胸闷。放心,我被拷着,车窗开了我也跳不出去。” “不至于。”谢新蕊只把前面两个车窗降下来,呼呼的风往里灌。 李轻鹞从背后再次望着她。 这不对。 这和谢新蕊在悬崖上说的话不一样。她当时口口声不能把洛龙交出来,不肯屈服,是因为不仅要手刃仇人,还立志要靠自己找到李谨诚的下落——显得偏执又疯狂。 可现在,她明明很清楚,哪怕得到了关键信息,她也不可能再回湘城寻找李谨诚。这些事必须靠警察。她也打算靠警察。 那她冒着生命危险跳崖逃出来,只是为了折磨洛龙至死? 不,不是。 是为了她将要去办那件事。她在山崖上的话,是在误导他们,不让警方猜到她接下来可能的行踪。 李轻鹞定了定心神,冷道:“你也知道,陈浦是我哥最好的兄弟,你对他开枪。” “所以我避开了要害,很对不起。” “算了,看在你也是为了我哥的份上。”李轻鹞语气听起来依然有点恼怒,但又忍了下去,“有件东西,我或许应该还给你。”她顿了顿,语气低落:“我想我哥也会希望把它给你,你就留着当个念想吧。” 谢新蕊一愣。 李轻鹞那只断手里不知何时拿了个浸过水,皱皱巴巴的布娃娃,她费劲地把它举到谢新蕊的左边脸颊旁,说:“这是我在大海福利院找到的,是当年他送你的吧。” 谢新蕊觉得李轻鹞这个动作有哪里怪怪的,但是她的注意力全在娃娃上,只看了一眼,就皱眉:“不是这个。” “不是?那可能是福利院的老员工搞错了,她们说你去的时候,手里就拿着这个娃娃。”这时,李轻鹞的手臂似乎不小心碰到了椅背,发出一声痛呼,手一松,娃娃就从前车窗掉了出去。 谢新蕊看了眼那个远远滚落在后方高速路上的娃娃,警惕起来:“你想干什么?娃娃里有什么?” 李轻鹞的手臂因为疼痛颤抖着:“没拿稳,手疼得厉害。就是从福利院拿的娃娃,什么都没有。说起福利院,我还有两件事想要问你——福利院院长苏丰雄,还有廖婷婷的前男友赵亮辰,都是你杀的吧?” 谢新蕊又怔了一下,抬起眼,再度从后视镜看着这个让她意想不到的女警察。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问谢新蕊这个问题。 她笑了:“怎么这么问?” “我出发来黔省前,让鉴证科同事,对比了几项物证——在你的家中采集到的指纹,和大苏丰雄房间里发现的两枚无主指纹;以及赵亮辰死在铁炉山当天和之前几天,警方搜集的监控证据。 那天,我在黔省刚下高铁,就收到了同事发来的鉴证结果——你的指纹,和苏丰雄房间里的其中一枚指纹,完全吻合——他死那个晚上,你也在。而赵亮辰死的那天,监控没拍到你,但是之前好几天,都拍到了一个身形和你极其相似的女子,进出铁炉山。我向你应该是在踩点。原来你的习惯,从那时候就养成了。 为什么杀他们? 赵亮辰我可以猜出来,廖婷婷是当时对你最好的人,赵亮辰欠了网贷,纠缠不休,很可能还动过手。你帮她杀了赵亮辰,从此再无烦恼。但是从廖婷婷的反应来看,她应该都不知道你为她做的事。” 谢新蕊轻笑道:“她不需要知道,我只希望她今后,开心点就好。” “苏丰雄呢?又是为了什么?他是不是想要性侵你?” “那倒不是。他虽然好色,却是体制内的人,特别谨慎,都是在外面玩,从来不碰福利院的人。因为他知道一旦被人告发就完了。虽然他看我的眼神有点恶心,但是没对我做什么。”谢新蕊的神色淡淡的,“那个晚上,他在打宋辉姐。打得很厉害,我在门外听到了,他还说了很多侮辱人的话。最后他还想强奸她。” “所以宋辉是为你顶罪?” “我先动手,后来她就和我一起。完事后,她逼我走。”谢新蕊语带叹息,“她也是我遇到过的好人之一。” 尽管窥知了两起陈年旧案掩埋许久的真相,可李轻鹞的心中没有丝毫激动的感觉。她的心中仿佛只有一滩死寂的水,随风吹拂,只有微微的涟漪。 她想她大概明白了,恢复记忆之后的刘婷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又发生了什么样的转变。 年少时,那个女孩本就极其聪颖、骄傲、自负,前途大好,壮志在胸。在遭遇了那一切之后,在她恢复记忆和神智之后,她又将如何面对自己、面对人生? 当她听到房间里的苏丰雄殴打、辱骂、强暴宋辉,当她从背后偷袭他时,继而一刀刀杀死他时,是否才真正抚平了心中的一点点伤痛? 之后就是同样对她好的廖婷婷的前男友。 这两个男人都是人渣,但都罪不至死。然而聪明又傲气的刘婷妹,满心恨意和怒火的刘婷妹,判了他们死刑。 她的人生以一种意想不到的巨大变故,脱离原先的轨道。面对无法承受的罪孽苦难,李玉或许逆来顺受,但是刘婷妹选择不承受。 也许,她从杀人中,寻求到一种新的心理平衡,这样她的人生才能继续下去。 李轻鹞也想起,自己曾经问过谢荣城,谢新蕊是否在香港杀过人。当时谢荣城欲言又止。 那么,刘婷妹,也即谢新蕊,在决意找那三人报仇前,到底杀过多少人了? 三个,四个,还是更多? 周扬新的推测是对的,只有真正的连环杀手,才能拥有如此松弛、自信的心态。 这也是为什么谢荣城留不住谢新蕊的原因。为什么即使拥有了一切,她依然无法拥抱新的生活。 因为从她杀第一个人开始,就已经无法回头。当她看着那些人的鲜血喷流时,是否感到极致的松弛快乐,以及随着而来无法摆脱的困倦?当她可以主宰一个又一个人的生命,是否感觉到重新找回了控制人生的力量? “所以……这就是你从福利院离开后,不立刻去报警,找我哥的原因吗?你明明知道,当时如果立刻去找,找到他的几率会大很多。因为你背了命案?” 谢新蕊垂下眼帘,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算是吧。第一次杀人,清醒过来后,太害怕了,想过去找警察,可也怕他们不信一个杀人犯的话。我不怕坐牢,可万一到时候找不到你哥,还把自己赔进去。而且,我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你哥的失踪,跟他们三个有关,只有一张嘴。” 李轻鹞皱眉,总觉得她这番话有些牵强,只怕还有内情。她还想再问,谢新蕊却已往下扣了扣帽檐,有些生气地说:“不要再问了。” 这时,车子拐了个弯,换到另一条高速,李轻鹞清楚看到了路牌——普洱,108公里。 李轻鹞心头微微一震。 她知道谢新蕊要去办什么事了,也知道她答应的是谁了。难怪她冒死而来。 压下心头激荡,李轻鹞说:“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我是他的妹妹,有权知道——6月2号,我哥去找你那个晚上,朝阳家园17栋101,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90章 2017年6月1日夜,23点32分。 这一刻,不满23岁的陈浦,正在距离湘城百余公里的乡村,参与要犯抓捕行动。他蹲在黑暗的庄稼地旁,已经不知道值守了多少个小时,蓬头垢面,一身臭味。老刑警递了支烟过来,陈浦笑着摆手。他抬起头,恰好望见墨蓝的天空中,满天星星,比城市里清楚多了。他一时看得入神了。 同一时间,刚满18岁的李轻鹞,坐在家中书桌前,全神贯注埋头苦学。只是某个瞬间,她也不知怎么了,忽然抬头,望着黑暗的窗玻璃,窗外什么都没有。她发了一会儿呆,回过神来,继续学习。 …… 李谨诚站在朝阳家园17栋101室的院子里,屏气凝神,手慢慢伸进那扇开着的窗,把窗帘撩起一道缝。 白炽灯很亮,这是个十来平的房间。李谨诚第一眼就看到一个男人,光着上身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条……鞭子! 李谨诚认出了这个男人。 他曾和刘婷妹的男朋友去远安诊所卖药,三人曾经和他擦身而过。 可这个晚上的钱成峰,看起来要扭曲许多。他应该是喝了酒,双颊发红,眼神飘忽,身体精壮,一脸沉郁的戾气。 一个女孩趴在床上。 她只穿了条吊带裙,一侧吊带还从幼嫩白皙的肩膀滑落,一身春光几乎捂不住,乌黑长发散落肩头。哪怕没看到正脸,李谨诚也一眼认出她正是李玉。 李谨诚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钱成峰先是抽了个耳光在刘婷妹脸上,她很瘦弱,这一个耳光抽得她“咚”一声撞在墙壁上,却只敢发出小兽般的呜咽声。 钱成峰骂骂咧咧道:“臭婊子,我们给你吃,给你喝,哪里把你养得不好了?今天下午唐老板来看你,为什么要死要活,不愿意跟他走?给他当情人,不比现在跟着我们仨的日子好过得多?他吗的,你竟然把事情搅黄了!昨晚不是说得好好的吗?听唐老板的话!临了你摆我们一道,一百万打水漂!信不信下次老子把你卖到更烂的人手里去?真他吗不知好歹!你怎么这么蠢啊!怎么还这么蠢,啊?” 钱成峰越说越气,上前揪起她的头发,拎起往墙上一撞。 本来,钱成峰并不是三个男人中,最暴虐那个。最狠的自然是洛龙,刘怀信和他俩相比,几乎是小绵羊了。但一般情况下,钱成峰也不会太为难刘婷妹。 可一旦牵扯到钱,钱成峰就成为三个人当中最不好说话的那个。更何况本来打算买刘婷妹的唐老板,是他费了好大的劲儿,牵线搭桥找来的。 结果今天下午,对方纡尊降贵来了朝阳家园,本来都说得好好的,唐老板看到刘婷妹的模样,也满意得不得了,他就喜欢这种绝美的、幼~齿感的女孩,之前养过好几个情~人,都腻味了,还没有刘婷妹这么美的。 谁知刘婷妹原本好好的,安静乖巧。在唐老板叫她过去,想要抱一下时,她却突然开始大哭大叫,说不愿意去,还说他们这是拐卖人口,如果把她卖了,她就去死。 唐老板一下子就火了,他是养情人,可从来都是你情我愿,拿钱买女孩子的青春和爱意。他的本意是找个新鲜的包~养两年,搞半天人家女孩子是被迫的。唐老板拂袖就走,临走前话也带了火气:“你们把我当什么人了?现在什么年代,还搞逼良为~娼那套?以后不要再让这三个人出现在我面前。” …… 原本说好的一百万彻底没戏,钱成峰怎么能不生气。今晚他们三个又卒郁地喝了酒,此刻酒意上头,他看着刘婷妹不盈一握的腰身和青紫肿胀的小脸,施虐的快感更浓。他冷冷一笑,把她丢在床上,握紧了手里的鞭子。 这可是她一直最怕的东西。 夜还长着呢。 昏暗的窗外,李谨诚看得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在偷窥到这一幕前,李谨诚也有过不好的猜想,但顶多是家人虐待,或者她那个男朋友对她不好。可眼前所见所闻,坐实了最丑陋最恶毒的一种可能。李谨诚脑子里冒出很多词眼,很多刚刚毕业不久的他,只在卷宗里看到过,从未亲身经历过的犯罪手段——譬如拐卖,譬如人~口~贩~卖,譬如组织卖~淫,禁~脔,囚~禁,性~奴。 李谨诚怒火中烧。 他甚至不忍多看床上女孩的样子。她曾经在阳光下,笑得那么开心,那么无忧无虑,像天使一样。 他们怎么下得了手! 眼见钱成峰抖开了鞭子,笑得阴沉毒辣,李谨诚恨不得现在就跳进窗户,一拳把这人打翻在地,往死里揍。再把床上那个痛苦无助的人儿抱起,带离永远离开这个肮脏恐怖的地方! 他的眼眶阵阵发胀,连拳头都微微发抖,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首先一摸口袋,李谨诚心底一惊,没摸到手机。 他又把两个口袋摸了个遍,没有,只有向思翎的那份堕胎报告。 他马上想起自己在那个卖洋娃娃的小摊上,掏出手机扫码付款过,后来就顺手往口袋里一插,兴许就掉那里了。 他又看了眼屋内,透过房门,隐约还能看到客厅有别的人影在晃动。 他们有三个人。 李谨诚此刻已经冷静了大半,又看了眼蜷缩在床上发抖的女孩,狠下心,转身就想走。 一只厚实有力的手,就在这时无声无息从背后伸过来,紧紧捂住了李谨诚的嘴。那人的另一只手持匕首,利落地抵在他的脖子上。 “小子,你在这儿偷窥什么?”那人恶狠狠地在他耳边问,“想干什么!” 李谨诚心头一惊,条件反射双手去抓那人胳膊,想要挣脱。可那人明显很有经验,不仅力气大,反应也快,猛地收紧两只胳膊,把李谨诚更牢地箍住,刀刃毫不犹豫地在他脖子间轻轻一划,流出一道细细的血痕。 “再动老子杀了你!”他怒喝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人?” 李谨诚全身紧绷,一时却也不敢动了,慢慢松开双手。因为嘴被捂住,不能发出声音,只能摆了摆手,示意不再抵抗。 洛龙也没想到,自己出门接个电话,一转头,竟看到有人躲在花园里往里偷窥。 那还得了,他们屋里的事和人,是能让人看的吗?尽管现在不搞银灰直播了,可他出门时,钱成峰正火冒三丈要去找刘婷妹麻烦。 本来洛龙今晚也被刘婷妹气得厉害,又和钱成峰喝了不少酒。现在看到有个男的在窗外偷窥,还以为是附近谁家的人,或者二流子,更加火冒三丈,趁着酒劲,直接就莽了上去。 洛龙哪料到李谨诚看着瘦,胆子这么大,动作也有章法,都被他拿匕首按头了,还敢反击。不过因为之前,李谨诚被屋内的情形吸引所有注意力,洛龙占得先机,一时间李谨诚挣脱不得。 两人闹出动静,屋内人自然听到,钱成峰撩起窗帘一看,也是一惊。刘婷妹后知后觉回头,恰好看到李谨诚面朝自己,被洛龙拿匕首抵住脖子的一幕。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一对,刘婷妹只觉魂飞魄散。 她最怕,最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他们终于还是对他下手了。 是因为他帮了她,还想带她走吗? 原本一直沉默而无望地,承受疼痛和折辱的刘婷妹,突然像被人点着了一样,扑到窗前,喊道:“你们放了他!放了他!不许打他!李谨诚,李谨诚,你为什么要来!我都叫你不要来了!你这个傻子,大傻子!” 她喊得乱七八糟,李谨诚的眼眶瞬间一热,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在这种情况下,居然不由自主傻傻对她笑了一下。 刘婷妹却因他这个温和的笑,哭得更厉害了。 第91章 另外两个男人却听懂了。 好家伙,原来两人早就认识,看样子感情还不浅!虽然他俩不知这事是怎么发生的,但同样的被背叛的怒火,在两人心中腾腾升起——难怪了!一直乖巧听话,任他们摆布的刘婷妹,突然不肯跟唐老板走,突然好像有了自己的想法。 原来她是被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子哄骗勾搭了! 心里脏的人,看谁都是脏的。他俩只觉得李谨诚也是贪图刘婷妹的美色,想要把她骗到手。这能忍?刘婷妹可是他们的摇钱树,他们的禁~脔,岂容他人染指? 钱成峰冲上前,一把将刘婷妹拉回来。 “刘怀信,看紧她!”钱成峰转身从客厅拖了条棒球棍,也跑了出去。 刘怀信冲进房间,用充满恨意和嫉妒看了眼窗外的李谨诚,拉起刘婷妹就往房间外走,他要把她锁到另一个房间去。刘婷妹跌跌撞撞,不断回头看李谨诚,眼里涌出泪水。 她此刻鼻青脸肿,一点也不好看。可那泪水,却比李谨诚见过的任何星光都要闪亮清澈。 李谨诚突然爆发了,抬起双手,迅猛如电地抓住洛龙持刀的胳膊,一声暴喝,一个无比漂亮的过肩摔,把洛龙这个比他更加高壮的大汉,生生摔在墙上,又撞倒在地。 洛龙被摔得眼冒金星,他哪里吃过这么大的亏,顿时怒火万丈,眼前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小白脸,他抓起匕首就爬起来,步步逼近。 李谨诚喘着气一转身,钱成峰手持大棒也跑过来,两人把他围在墙角。 李谨诚冷冷地说:“你们想干什么?打算袭警吗?我是警察!把手里东西都放下!” 洛钱二人面面相觑。 钱成峰半信半疑,洛龙却不以为意,觉得这小子是在装:“什么警察?!呸!你勾搭我们的女人,还想拐跑她?睡过没有啊?是不是很爽?吗的,老子今天不彻底修理你,老子就不信洛!” 酒意上涌的钱成峰,也被洛龙说得气血飙升,一棒子就朝李谨诚打去。 李谨诚见势不好,这俩酒疯子俨然失去理智,连警察都不怕。加上在他的印象里,涉及人口买卖的团伙,通常胆大包天,杀人越货的事也没少干。他退无可退,而这时洛龙也一刀刺过来。李谨诚一咬牙,手在窗台上一撑,灵活翻进了屋内。 那两人一愣,想也钻窗户,却发现他俩体格都比李谨诚高大,钻不进去。眼见李谨诚已跑出了这个房间,洛龙吼一句:“追!”两人分别从屋子的前后院包抄过去。 李谨诚一落地,疾冲向客厅,刘怀信正把刘婷妹往一个房间里拖。李谨诚速度丝毫未减,直冲到刘怀信面门前,一拳打过去,直打得刘怀信措不及防,歪倒在地——这一招,还是陈浦教李谨诚的。 因为每次李谨诚和陈浦交手,十次有九次输。陈浦就对他说:你搏击技巧半点不比我差,怎么总输知道吗?因为你这人,性子太厚道了,动起手也太客气,总是循规蹈矩,一招一式的,缺了股狠劲儿。 打架不是练招式。老话不是说,狭路相逢勇者胜吗?记住,有时候正面硬刚,速度和力量就是一切。你根本不要考虑那么多,像我,经常一个猛冲过去,一拳把人打懵打废,后面的事就好办多了。 李谨诚拉起刘婷妹的手就跑,谁知刚跑到门口,一个人手持匕首冲了进来。李谨诚把刘婷妹往旁边一推,徒手跟洛龙搏斗起来。 洛龙那时候二十七八,正是男人最壮实的年龄,也是最不要命的年龄。他也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憨汉,他心机深,打架也机灵,从小到大不知打过多少次。而李谨诚科班出身,虽然身手好,以往过招的都是同样科班出身的同事,很少在实战中和这样的悍匪对打。一时间,两人打得不相上下。 钱成峰举起棒子冲过来,吼道:“刘怀信你他吗傻站着干什么,他睡你女人,去厨房拿把刀帮忙!” 刘怀信一咬牙,冲向厨房。 李谨诚和洛龙本就挤在狭窄的过道里,钱成峰一棒子打过来,李谨诚艰难避过。他深知这样纠缠不是办法,必须震慑住对方,于是再次暴喝:“你们想坐牢?我是岳西公案分局刑警队第二中队刑警李谨诚,警号:xxxxxx,你们敢打警察?!” 这一声吼出来,真的把钱成峰震住了。他手握大棒,停在半路,犹豫起来。 教训偷腥的小子是一回事,袭警可就是另一回事了。这小子莫非真是警察?那他们……钱成峰眼神一闪,看向洛龙。 洛龙心里也嘀咕起来,酒意也被李谨诚这一声吼,震醒一大半。他和钱成峰交换了个眼神,不明白怎么会被警察盯上的。但他们仨在这间屋子里做过的事,是绝对经不住查的。上回严打的风头还是好不容易避过的,这下麻烦了。 这时刘婷妹哭道:“他是警察,他真的是警察,你们不要再打他了!”她趁这个机会冲过去,抱住李谨诚的腰身。李谨诚立刻单手搂着她,把她护住,冷冷看着眼前的两个男人。 局面一时僵持住。 连一向诡计多端的洛龙,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不能就这么放这个警察走,这是肯定的,梁子已经结下,他回头报复带警察来查,他们三个做过的事,都得蹲牢房。再加上袭警,肯定重判。 可他们能怎么办?总不能把这个警察杀了吧?即便是洛龙,那时候也不敢想这种可能性。说到底,他们仨是临时的草台班子,目的只是为了挣钱,谁想谁敢背人命?而且还是背警察的命? 除非背了人命必死无疑的重犯,谁他吗敢杀警察?他们不要命了? 他们的犹疑和退缩,李谨诚看在眼里,信心一增,刚打算再说几句,彻底威慑住他们,刘怀信手拿菜刀,从厨房走出来。 刘怀信看着李谨诚和刘婷妹依偎在一起的身影,只觉得心口发疼,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虽说平时三人共享刘婷妹,但那两人也默许了他和刘婷妹以男女朋友的关系相处。一直以来,他就觉得自己是刘婷妹真正的男人,是她的天,是她的依靠。而她几乎也对他百依百顺,言听计从。 可是现在,她的心去了另一个人身上。 刘怀信一直想逃避的一件事,就这么被她血淋淋的撕破在眼前。 那就是她根本就不爱他。 她曾经那么优秀,她的身边,本就应该站李谨诚那样,高大、帅气、正直、优秀的男人。 而不是他,永远不被她看上的刘怀信。 三个人里,刘怀信平时是最老实,最任劳任怨的,好像也没脾气。可此时,当嫉妒烧尽了他的理智,他也成了最莽撞的那一个。 他冷冷地说:“警察又怎么样?警察就可以偷人吗?偷别人的女朋友?” 就是这几句话,一下子点醒了洛龙,令他想到了解决目前僵局的最好办法。 一个既不用背人命,又能让这个警察闭嘴,不把这里的一切说出去的办法。 那就是要挟。 第92章 这警察不是暗中跟刘婷妹勾搭上了吗?不是自以为正义化身想要拯救刘婷妹于水火吗?那他们现在就把他抓起来,拍他和刘婷妹的裸照。 他一个警察,如果不想身败名裂,不想丢了公职,就必须向他们保证,对一切闭嘴,也离刘婷妹远远的。否则他们就把裸照寄到公安局去,写匿名信说他睡别人的女朋友!哈哈哈,这可真是个绝妙的主意! 洛龙主意一定,说:“别听着小子胡吹,什么岳西分局,我想起来了,我在小区里见过他,他就是个网吧管上网的!一起上,把这小子好好教训一顿,不赔个三十万,他别想脱身!” 洛龙这么说,是怕钱成峰和刘怀信两个小子,顾忌警察身份,畏首畏尾。反正一切等把人控制住了再说。 果然,钱成峰和刘怀信的神色一下子就变了,再听到他说还能敲笔钱,眼神更炽烈。 三人同时逼近。 钱成峰非常鬼,一棒子朝刘婷妹腰腹部打去。李谨诚不得不拉着她,堪堪避过,刘怀信趁机一菜刀砍过去,李谨诚横眉冷对,一脚踢在刘怀信手臂上,连人带刀踢翻在地。 就在这时,洛龙瞅准时机,从背后一刀捅在李谨诚大腿上,他还是不敢捅要害。 李谨诚右腿一颤,头也不回,往后一记重肘,打得洛龙鼻血长流。 这下,三名歹徒也被打出血性来了,个个面目更加狰狞,手拿武器再次上前。 李谨诚见势不妙,自己毕竟势单力薄,再斗下去,只怕没自己好果子吃。他意识到自己没有能力现在就把刘婷妹带出去了,立刻双手按着她的肩,低语:“等我,我一定回来救你。”刘婷妹惶然含泪点头,只机械地重复着:“你快走……别管我,快走……” 李谨诚心中涌起强烈的酸楚,把她猛地往前一推,正好推在钱成峰怀里,转身朝洛龙正面冲去——门就在他身后! 狭路相逢勇者胜! 后头。 钱成峰一把挥开刘婷妹,正要往前冲,刘婷妹毫无预兆地从旁边桌上端起他们中午吃火锅的电磁炉,狠狠砸在钱成峰头上。钱成峰脑袋“嗡”的一声,刘婷妹这一击用尽全力,令他头破血流。可他没有倒下,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的女人,一棒子狠狠敲下去,敲在刘婷妹脑门上。 她倒在地上,头晕眼花,昏昏沉沉,脑袋后方慢慢渗出血来。 李谨诚没有注意到身后这一幕,霎时间,他全部注意力都在正前方的洛龙身上。洛龙一刀刺过来,李谨诚就仿佛一只轻巧的燕子,往前疾冲的同时,侧身避过,同时抬手,一把抓住洛龙持刀的手,使劲一扭,匕首哐当落地,李谨诚的肩膀再往前一顶,巧妙地将洛龙顶在墙上不能动。 只是这会儿,李谨诚满心怒意,也深知这几名歹徒恶毒之极,自己不能有丝毫懈怠。他下手从来没有这么恨过,抓起洛龙的脑袋,重重地往墙上连撞七八下,只撞得洛龙头破血流。这股煞人的狠劲儿,也令一旁的刘怀信,畏缩不敢上前。 可这时,右腿的疼痛传来,李谨诚动作一滞,心知不能恋战。他离门口只有两步了,刚要丢开人往外跑,先脱身再说,忽然眼角余光瞥见,地上有一叠单子。 他一眼认出,那是向思翎的堕胎手术单。不知何时从他口袋里掉落。 李谨诚想也没想,不顾一切地俯身,拾起那叠单子,重新塞回衣服口袋里。就在这时,棒球棍夹杂着劲风,结结实实砸在李谨诚削瘦的脊梁上,只把他砸得摔倒在地,吐出一口鲜血。 是被刘婷妹那一电磁炉打得怒火万丈的钱成峰,冲上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李谨诚含着满口的血,一跃而起,钱成峰竟没看清他的动作,下一秒,他的拳头已经砸在钱成峰脸上。钱成峰一头撞在墙上,一不留神,手里的棒子也被李谨诚夺走了。 这时的李谨诚,大腿流血,腰腹剧痛,已经没多少力气,他望了眼趴在不远处地上的刘婷妹,眼睛越发地红,用尽最后一口力气,重重砸在钱成峰的头上,棒子脱手掉在地上,这一棒也直接把钱成峰砸倒在地,昏迷不醒。 然后他扭头看了一眼手拿菜刀的刘怀信,还有正从地上捡起匕首爬起来的洛龙,事不宜迟,李谨诚转身,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找支援! 立刻找到电话,叫支援! 怀抱这个灼热的念头,李谨诚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可因为那一棒子,很可能砸伤了内脏,李谨诚发现自己连大声呼救的力气都没有了。正值子夜,四处黑灯瞎火,一个人都没有。他只能循着记忆的方向,一头扎进黑暗里,往大路的跑去。 洛龙的脑子终于不晕,站直了,他骂了句靠,看着呆滞的刘怀信,和昏迷在地的钱成峰,说:“傻逼!你就看着他这么跑了?他带更多警察来,我们仨个全要完!” 刘怀信嚅喏不语。 刘婷妹昏迷前看到的最后一幕,就是洛龙一个人持刀追了出去。 —— “后来呢?”李轻鹞问。 “后来我醒了。其实我应该没有昏迷太长时间,因为当时钱成峰还躺在地上没醒,刘怀信没有管他。我头上的伤,已经被人包扎好了。” “刘怀信打算做什么?” “他打算带我走。” …… 谢新蕊还很清楚地记得,那天醒来后看到的情景。刘怀信或许是被今夜意想不到的变故震撼到了,又或许是终于等到机会。她一睁眼,就看到他正在桌前整理背包,手里拿着他和她的身份证件。 见她醒来,他非常自然地说:“来,小玉,到我这里来。我答应过要带你走的。只要你不再想着李谨诚,我就不计较你和他之前的事。乖乖的,今天就跟我走,以后,我再也不让你受苦了。” 他甚至还流下了两滴眼泪。 刘婷妹忍着头疼,蹒跚走过去,比头疼更难受的,是阵阵恶心感,还有脑袋发胀的感觉。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两三年来,自己的脑子,从未像此刻这么清醒过。仿佛原先罩在脑袋里那层浓浓的雾,正在逐渐被吹散。 她看着一脸深情的刘怀信,心想,他到底在干什么?这几年,他们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竟不能仔细回想,一回想,头又疼,仿佛有什么强烈的无法忍受的东西,几乎要将她吞没。 她沉默着走过去,经过地上掉落的一个娃娃时,她拿起来,走到他身边,突然间一伸手,把桌上自己的身份证拿过来,塞进口袋里。 刘怀信吓了一跳,问:“你干什么?小玉,把那个还我,那个是有用的,不要拿去玩。” 她冷冷地看着他。 这眼神只看得刘怀信心里直冒冷汗,他甚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刘婷妹却异常镇定。尽管大脑还浑浑噩噩,好多事一下子想不起来,她脑子里却牢牢刻着一个念头——仿佛有人就在几刻钟前,又像是在上辈子那么遥远的时间里,用浓稠哀痛的血和泪,刻在她颠三倒四的脑海里—— 追!刘婷妹,赶紧追啊! 去找李谨诚。 找到他。 然后……用尽你的所有力量,保护他! 不要,再让他受伤了。 她转头说:“刘怀信,你是我的邻居,也是我的朋友,一起长大十几年。你对我都干了什么?” 你对我都干了什么? 刘怀信脸色煞白,轰然坐倒在椅子上,眼睁睁看着她拿着娃娃跑了出去,身体却僵如石块。 他用手捂着脸,泪水滚滚而下。 —— “你追上了吗?”李轻鹞不顾骨折的疼痛,也不顾被手铐勒得生疼的左手腕,身体几乎贴到前排座椅上,“你看到了什么?” 谢新蕊从后视镜里看着她,湖水般深湛的眼眸,有片刻的恍惚。 “我什么都没看到,晕倒在半路了。”她垂下眼睫,神色落寞。 李轻鹞心里就像有一座木块搭起的脆弱高楼,哗啦崩塌掉。她含着泪问:“那为什么,连洛龙也不知道我哥去哪里了?” “因为洛龙看到,你哥哥被另一个人带走了。他没看清那人的脸,但是看到了他的一个显着特征。” 李轻鹞心头一震,正要再问,谢新蕊却把车停下了。 经过一个白天的行驶,她们下了高速,又上省道,继而乡道。此刻暮色渐浓,她们的车停在乡道的尽头。 前方,是一个稀疏的村落,全都是二层木栏杆傣族风格的尖顶小楼。 五个男人,站在路旁,似在等候。 站在最前方那人,明显是头目。他有着非常魁梧的身材,高高壮壮,四十来岁,白面皮,鹰钩鼻,要笑不笑的样子,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人。这个边境小镇白天气候炎热,早晚却凉。这男人穿了件白色背心,外头套了件长袖黑衬衣。其他四名手下,反而穿着东南亚风格的花衬衫或者外套。 看到她们,男人笑了,可即便笑,他身上也有股阴沉黏稠的气质。 谢新蕊把手铐钥匙递给李轻鹞,说:“跟着我,少说话,别惹事。办完事我就跟你走。” 第93章 周扬新拿着证物袋走进病房时,正好看到陈浦在练习双臂支撑缓慢挺身。 周扬新:“……” 他觉得陈浦已经疯了,术后才几天,就开始康复训练?亏得给他主刀的是黔省最好的外科医生,各种昂贵自费进口药陈浦也要求全用上,加上体质本来就好,伤势才一直向好。 “行了,你也消停会儿。”周扬新作为“看管不力”的家属,早被医生骂麻了,“有新发现,这回可真是好消息。” 陈浦的动作停住,手扶床慢慢坐起,接过周扬新递来的几张照片。照片上是一片河滩,河滩上躺着一部手机。 “沿着河岸搜索的同事,在距离她们坠落点5.5公里的河滩边,发现了李轻鹞的手机,地点距离河边有100米左右。”周扬新的眼睛亮起来,“手机严重进水,无法使用,所以之前也没能定位到。但李轻鹞肯定没死!” 脸上挂了几天阴霾的陈浦,终于也露出一点笑意。他盯着照片不说话,脑子里快速推理种种可能性—— 李轻鹞如果葬身江中,手机就不可能出现在岸上;如果死于岸边,手机不会出现在离岸那么远的位置,别人做这个举动也没有意义。所以周扬新说得没错,只剩一种可能——她上岸了。 但她如果行动自由,一定会马上和他们联络。因此这个手机,要么是李轻鹞丢在岸边的,要么是别人丢的。 无论如何,她现在人应该都在谢新蕊手里。这也符合一开始,陈浦对谢新蕊的推测——她早就藏了后手接应。 陈浦原本高悬的心,放下了一半。 “接下来的行动计划是什么?”他问。 “离那片河岸不远,就有一条国道,还有一条高速。目前大伙儿正在全力勘查痕迹,并且调集这几天的监控,逐一排查。” 陈浦眉头皱起。 是该这么查,也只能这么查,可是太慢了。国道,尤其高速公路一天的车流量巨大,鬼知道谢新蕊把李轻鹞带去哪儿了。已经过了两天,等警方这么查出两人行踪,只怕一切已成定局。 关键是,谢新蕊到底想干什么? 陈浦拿起床边护栏上搭着的警服外套,缓慢往身上套:“去办出院手续。” 周扬新瞪大眼:“你疯了,手术完才三天!” “医生不是说最快一周出院吗?现在也没差几天,伤口也开始愈合了,不碍事。我不乱动,也不干活,到哪儿都趴着,就在旁边看你们查案,和住院没差别。” “你真觉得,没你我们破不了这个案子是吧?” 陈浦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你们一定能破。但论对这一系列案子,还有对谢新蕊这个人,只有我和李轻鹞,了解最深最全面。而且我总是知道李轻鹞在想什么,她也知道我会想什么。我在场,说不定哪个关头就能帮上忙了。” 周扬新说不出话了。 就在这时,周扬新的手机响了,一看号码,他神色一正,走去病房外无人处接起。过了一会儿,他快步回来,难掩激动,走到陈浦身边,俯身耳语:“云南警方传来消息,有李轻鹞的下落了!她可真是好样的!” “她做了什么?” “你看群里。” 他们的工作群里,已发出最新进展通报—— 原来,今天一早,云南高速路上的一名环卫工人,捡到了一个布娃娃。原以为是别人从车里随意丢弃的,可工人无意间把娃娃翻过来,背后竟写着两个血淋淋的字:报警! …… 李轻鹞当时要是往窗外丢别的个人物品,一是容易引起谢新蕊的注意;二是就算环卫工人捡到了,八成也会当垃圾收走。因此,当她看到前排座椅袋子里的矿泉水,再摸到口袋里属于乔安然的那个娃娃,心生这个计策。 她先借口胸闷让谢新蕊开窗。而后,用嘴咬开矿泉水瓶盖时,李轻鹞故意磨蹭了一会儿,同时趁机把手指咬破,与谢新蕊说话的同时,在娃娃背面迅速写字。她特意把娃娃举到谢新蕊左边脸旁边,“不慎”掉出窗外,又迅速用福利院杀人的话题,转移谢新蕊注意力。不过当时就算谢新蕊察觉到,也不大可能停车倒车,去捡娃娃。 …… 果不其然,捡到娃娃的环卫工人吓了一跳,还把娃娃送到鼻子前闻了闻,结果还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赶紧报警。 当地警方也感觉蹊跷,本着负责任的态度,立刻检验了血液里的dna。这一对比,就跟湘城的一名在职刑警李轻鹞对比上了,第一时间知会湘城警方。 陈浦把群里那几张娃娃正反面的照片,反复看了一会儿,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大概是既欣慰,又心疼。他的女朋友是真能耐。可他也无法想象出,在谢新蕊这样冷血精明的连环杀手的眼皮子底下,在高速行驶的汽车上,李轻鹞是怎么做到的。 他的目光,又落在另外几张高速公路的照片上,路牌上清楚标着临沧、红河、普洱等地名。 她们在往云南的南边开。 “我知道谢新蕊想去干什么了。”他说。 “去干什么?” 陈浦放下手机,一边扣警服扣子,一边说:“其实所有这几个案子,说到底,是两个女人的复仇计划。” 周扬新是搞犯罪心理的,一听他这么说,心有戚戚然:“没错!” “虽说她俩到黑黎峰后,才开始结盟行动。可就我所见,两人也算是……”他顿了顿,用了个不知道是否恰当的成语形容,“肝胆相照,生死与共。在她们俩主导的这整盘杀局里,现在只剩一个该死的人,还没死。或许是因为向思翎之前没彻底狠下心,又或者是她想让李美玲活着慢慢折磨。但现在,向思翎已死,李美玲自然也没必要活在这个世界上。谢新蕊去替向思翎,和她母亲做了断了。” 周扬新心中情绪翻腾,沉默不语。 —— 天一点点黑下来。 李轻鹞走在谢新蕊身后,脚下是崎岖不平的土路。她听着谢新蕊和那高壮男人的交谈。 “美女,你是?” 谢新蕊笑笑:“电话里说过了,向思翎的本家姐姐,我姓谢。” 权哥也笑眯眯的,可依然给人一种阴冷的感觉,说:“她姓向,你姓谢?” “表姐。” “她怎么不自己过来?” “可能是不想面对吧,最近她也走不开。总之你把人给我就行,70%的预付款,已经打到你的香港账户,查一下?” 权哥看她一眼,站住脚步,于是所有人随之停下。他拿出手机翻看,脸上的笑容果然更真诚了,说:“姐姐也好,妹妹也好,只要合作,都是朋友。钱到账,一切好说。来,我专门给你安排了一座小竹楼,风景很好,也很安全,今晚先住下。” 谢新蕊的姿态很大方,被一群凶神恶煞的男人包围着,也显得气度不凡,她说:“那就麻烦了,思翎一直跟我说,权哥信誉很好,果然不假。” 权哥哈哈笑道:“那当然,当年我跟着她爸干。后来风头紧,我就回了云南,我和罗总算得上宾主尽欢。今年向思翎找上门,开价公道,付款痛快,我当然也乐意帮忙。我这个人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一个‘信’字,一笔归一笔,一码归一码,清清楚楚。”他仿佛才看到打着绷带的李轻鹞:“这位小美女又是?” “我助理。”谢新蕊很随意地说,“路上我们遇到点麻烦,她断了手,是可靠的人。” 李轻鹞:“权哥好。”一副不卑不亢,干练利落的模样。 权哥果然没再看她。 权哥一行人,把她们领到一幢小楼前,门口站了两个喽啰。权哥甚至还心情很好地朝她们比了个敬礼的手势,说:“我就不进去了,两位美女自便。放心,寨子里很安全,警察也不会来。楼下有两个兄弟值班,有什么需求都让他们跑腿。都听好了——”权哥冷冽的目光环顾一周:“这两位美女是我重要的客户,都给我放尊重点,谁耽误我挣钱,我找谁麻烦。” 七八个手下忙答“是。” 谢新蕊问:“什么时候把人带过来,我们急着走。” “人都送来几个月了,向思翎交代过,要丢在最脏最苦的地方。现在她染上了脏病,精神估计也出了点问题。她呆的寨子,离这里有点远,也不通车。已经派人去接了,明天人就会到。” 第94章 两个小时后,陈浦和周扬新坐在一辆开往云南的高铁上。 这回,两人没和其他同事一块儿坐二等座,而是坐的商务。陈浦非要去,强行办了出院,丁国强也没辙。不过陈浦也惜命,万一伤口恶化,又得入院,更不能第一时间找到李轻鹞。所以他自掏腰包,定了商务座,全程趴着晾伤口,还能顺带让队医过来输个液。于是周扬新也跟着蹭了一回商务座。 列车疾驰,暮色渐沉,陈浦也没闲着,一直在看工作群的消息,和手边的各项资料。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普洱。 当初,路星就是在普洱偷渡出境,并把李美玲交给了几个他不认识的人。 而发现步娃娃的那条高速公路,终点恰好是普洱。 可以肯定的是,谢新蕊带着李轻鹞也去了普洱。 但普洱是个地级市,再怎么不发达,也有那么大。而且他们还没追查到谢新蕊开的车。 犹如大海捞针。 陈浦单手撑着脸,一直在思索,怎么样才能更快地找到她们?突破口在哪里? 半天没有头绪,他突然想起丁国强曾说过的一句朴实有力的话:当你没有思路和头绪时,可以尝试追溯问题的本源,往往能帮你找到答案。 目前他面临的困境,本源是什么? ——找谢新蕊和李轻鹞,其实就是在找李美玲。 要找到李美玲,根在哪里? 当然在已经死了的向思翎。 陈浦眉头紧蹙,抬头望着窗外不断飞逝的景色,突然间,心思活络。 他想到了一个问题。 一个有关于向思翎的,之前被他们忽视的,不起眼,却很矛盾的潜在问题: 向思翎,一个土生土长的湘城人,读了大学就进家族企业当高管。她从哪里认识云南的地头蛇,可以帮路星办偷渡,还能把李美玲藏在对方手里? 别说她是去云南旅游无意结识的,不可能。这种地头蛇,属于三教九流,圈层隐秘,还可能属于某个犯罪集团。一般人想叩门,都找不到门路。向思翎人生二十多年,几乎不可能和这种圈层有交集。 那她是怎么办到的? 陈浦的大脑高速运转,反复估量推测,手里的笔在纸上急点着。 不着急,陈浦,慢慢想。他对自己说,你一定想得到。 一定有什么线索,或者蛛丝马迹,在这一整个大案里,曾经出现过,被他忽略了,也被所有人忽略了。 刑警的直觉告诉他,一定有。 找到它们。 他总是能找到它们。 …… 某个瞬间,一道亮光,倏地照进陈浦的脑海。 他想起了一件事。 路星的口供提到过,在普洱把李美玲带走的,是一个有着花臂纹身的高大男子。天很黑,他没看清他们的脸。 可为什么陈浦感觉,“花臂纹身”男子这个词眼,还在这个案子的某个地方出现过? 是哪里? 是谁提过这名男子? 路星、李美玲、向思翎、罗红民…… 孙远安,叶松明…… 叶松明! 他想起来了。 叶松明的日记里,曾经也提到过一个花臂纹身男。那是在他离开湘城的那几天,藏着那份堕胎报告,惶惶不可终日,疑神疑鬼。但是有两次,他都被同一个男子跟踪。一次在诊所门口,一次是他跟女友在公园。 这个花臂纹身男,极有可能是罗红民的人。在骆怀铮被收押的那段敏感时期,男子盯着孙远安叶松明师徒,不要乱讲话。罗红民是个白手起家的包工头,后来逐渐发展壮大,他们行业水很深,手底下肯定也养了一些不干不净的人。 那么问题来了,藏下李美玲的花臂纹身男,和叶松明遇到的,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如果有可能是,他们之间的相同点和关联点是什么? …… 是向思翎! 想到向思翎,陈浦忽然又想起另一件小事。 早在替骆怀铮翻案时,向思翎假称创伤后应激障碍,不记得当晚的事,还把性~侵她的事,推到向伟身上。当时她还说了很多理由,为什么自己不报警——因为李美玲拿裸照威胁,还说会泼脏水她和小混混发生关系。向思翎当时还提了句,她如果不听话,他们威胁会把她卖到东南亚去。 正常人,一对湘城父母,哪怕威胁人,怎么会提这种话?李美玲向伟也绝对没有这个能量。 是罗红民。 这个威胁,是罗红民对向思翎说过的。 也就是说,向思翎也许很清楚,罗红民手底下,有云南东南亚这条人脉。 那么会不会,在罗红民死后,这条人脉反而为向思翎所用,把手段用在了罗红民的太太李美玲身上? 这可真够讽刺的。 陈浦却意识到,这个可能性非常大。因为向思翎最擅长的就是利用身边所有可以利用的人。罗红民死后,向思翎全盘接手了他的所有人脉财产,再收买一个涉~黑的人,轻而易举。 毕竟绝大多数涉~黑的人,都是为了金钱利益。 因此,现在只要找到花臂纹身男,就找到了李美玲,也就找到了谢新蕊和李轻鹞。 陈浦干脆不趴了,人坐起来,盘着腿,不停盘算盘算再盘算。旁边的周扬新叫着:“哎,祖宗,坐起来干什么?”他也没理。 要快,一定得快。谁也不知道谢新蕊这疯子还能干出什么事。 有什么最快的方法,找到花臂纹身男? 陈浦想到了一个名字——薛丽。 向思翎曾经用过的那张皮。他觉得,以向思翎的谨慎,肯定不会把用自己名下的手机号,跟花臂纹身男联系。那么她就很可能用薛丽的号码。 陈浦立刻打电话,让局里同事把罗红民、向思翎及“薛丽”三人的手机通讯录,还有近两年的通讯记录,都筛查一遍,看有哪些号码是云南的。 高铁快到站时,同事们的调查结果反馈过来了。 结果却出乎陈浦的预料。 薛丽的手机里,没有存任何号码,也没有跟云南的任何人有过通讯记录。也是,陈浦意识到自己猜错了,否则之前警察彻底调查“薛丽”这张皮时,就该有所发现。 罗红民的手机通讯录里,有五个云南号码,两名是当地官员,两名是华誉集团云南分公司高管。还有一个号码,名字写的“权”,身份不详,近两年都没有联络过。 而向思翎的手机里,除了那两名云南分公司高管的手机号,还存了六名她所资助的全国各地贫困生的联系电话,都做了标注,譬如某某省贫困学生xxx。 其中有一个贫困生是云南的,号码归属地正是普洱。登记资料也显示,这个号码在云南普洱下面某乡一个十八岁少年的身份证下,看少年的照片,平平无奇。 然而局里同事仔细一核对,发现这个号码,与罗红民手机里的那个叫“权”的号码,竟然是相同的。 可若真是向思翎资助的贫困生,号码怎么会在数年前,就出现在罗红民的手机里? 陈浦盯着这个号码看了一会儿,忽然拿起手机,在周扬新震惊莫名的眼神中,拨电话过去。 响了七八声,对方才接起,声音并不耐烦:“喂?谁啊?” 分明是成年男人的声音,嗓音厚重低沉。 周扬新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陈浦握着手机,眸色沉沉,心思飞转,转瞬间,他笑了:“权哥,是向思翎向总让我打来的,问问您,人到了没有。” 那头沉默了。 陈浦也不说话,气息沉稳。 对方这才说:“她怎么不自己打电话?” 陈浦心中仿佛有一块巨石轰然落下,更加自然地说:“最近风头紧,不太方便。” 那头的权哥笑了,说:“我说呢。你又是谁?” “我当然是向总的人,否则也拿不到这个号码。” 对方嗯了一声,说:“放心吧,谢总和她的助理刚到,休息一晚上,明天我就把人交给她们,不会出错。” 这一波胆大包天的操作,直接把周扬新看傻了。 挂了电话,不用陈浦交代,周扬新已打电话给丁国强,陈浦接过说:“师父,马上派人追踪定位一个电话号码,我找到谢新蕊、李轻鹞和李美玲了!” 第95章 大结局(一) 夜色如墨,吞没四野。一轮孤寒的弯月,悬挂在茫茫边境的天空上。 权哥安排的这栋小楼,显然是专程供“客户”暂住的,一楼是客厅和厨房,二楼两个卧室。李轻鹞在黑暗中往窗外望了一会儿,寨子口有两个男人守着,看不到其他人。但她可以肯定,这一整个寨子,只怕都在权哥的掌控下。平时表现得像良民,应付公安,实则与境外联络隐秘,干着各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李轻鹞睡不着。 她能做的都已做了,那个洋娃娃也不知道能不能送到湘城警察手里,看运气了。她也知道自己其实碰不上什么危险,谢新蕊要的不过是这个时间差——在警方找到她之前,杀死李美玲。李轻鹞相信她的话。 也不知道陈浦现在在干什么,以他的性子,估计找她找得不眠不休。 所以他一定会找到她,或早或晚。 这么想着,李轻鹞心中更安定了,索性起身,下楼去找热水喝,同时也趁机在这个他人最没有防备的时间点,熟悉一下小楼内外的环境。 没料到她一走下木楼梯,就见另一个人坐在客厅。 没开电视,也没开灯,整个屋子黑漆漆的,只有外头的路灯透进来。李轻鹞看到桌上放着三个开了的啤酒罐,谢新蕊靠在沙发里,双臂搭在扶手上,也不知独坐独饮了多久。 李轻鹞看不清她的脸,却能感觉出她那一身浓浓的倦怠感。 “睡不着?”谢新蕊问,黑暗里,她的嗓音听起来比白天柔软单薄很多。 “嗯,口干,找点热水喝,我开灯了。” “开吧。” 屋里亮起那一刹那,李轻鹞往谢新蕊脸上望去,没有泪痕,干干净净。 也没有任何表情。 那双眼睛就像月光下的溪流,漆黑平静。 李轻鹞拿起烧水壶,接了壶冷水,烧上。背后只有谢新蕊再次拿起啤酒轻饮的声音。 水烧好了。 李轻鹞烫了两个玻璃杯,倒出两杯水,来到茶几,放了一杯热水在她面前:“喝吗?” 她摇头:“谢谢。” 夜里很凉,李轻鹞拿手心贴了贴滚烫的玻璃杯,才感觉到丝丝暖意。 “我出发来黔省前,去了一趟你老家。” 谢新蕊拎起啤酒,又喝了一口。 “见到两个人。一个是你高中的班主任,老徐,还有一个是你当年最好的朋友,舒丽丽。” 谢新蕊恍若未闻。 “我实话实说,他们俩都还惦记着你,而且我没想到,他们抱着相同的念头——他们以为你还没有恢复,老徐说,如果我们能找回你,他愿意用退休工资养你。等他也老得走不动了,就带你住养老院去。舒丽丽则非常懊悔,你被刘怀信拐走那年,她没有多陪陪你。她为了你选择回老家当老师,而且和她男朋友说好,如果你能找回来,他们把你当妹妹养。” 谢新蕊轻笑,又喝了一口酒,不置可否。 “我有时候觉得,如果不是发生了这一系列的事,我们俩在别的正常场合遇到,或许会成为朋友。”李轻鹞说。 “你真这么想?” 李轻鹞点头。 谢新蕊朝她举了举啤酒:“我也这么想,来一杯吗?” “不喝,出任务从不喝酒。”李轻鹞说得自己都笑了,“更何况我现在还被嫌疑人挟持了。” “这算哪门子的挟持,明天完事,就把枪交给你,我才是被你抓住的通缉犯。” “其实你还有一个选择。”李轻鹞身体前倾,把声音压得很低,“到今晚就结束,向我自首,我们和平解决这件事。你也知道,我的同事很快就会抓到你。自首和被抓,完全是两种性质。顺便帮警察端了这个犯罪窝点,戴罪立功。 我想,这是你的班主任和舒丽丽希望看到的,或许你自首之后,我可以联络他们,让你们再见一面,消除你心中的遗憾。你也可以和谢荣城再见一面,我出发前也去见过他,他的身体状况更加不好了,难道你不想见他最后一面吗? 这也一定是我哥希望看到的。他曾经帮助过的那个小女孩,能在人生的最终,丢开所有痛苦和仇恨,那些罪行也都过去了,给自己画一个干净的句点。我哥一直是个干净正直的人,你无论何时回头,只要回头,依然可以做回和他一样的人。” 谢新蕊抬眸看她,眼里蒙上一层水雾。 半晌后,她却低头笑了,说:“李轻鹞,你真的很会说话,也很会拿捏人心,我差点就被你说动了。” 她起身说:“我从没想过还能做和他一样的人。你看到窗外的月亮了吗,他就是我心中的月亮,刚才我就一直在看他。其实我都快记不清他长什么样了,可是我还记得他的笑,记得他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我也不想再见其他人了,他们挂念的是以前那个刘婷妹,我早就不是那个人了。不用再劝,不可能回头。我心里的伤痛,没有人可以感同身受,只有到死那一天,才会结束。” 她上楼离开,李轻鹞低头,望着手中那杯水,慢慢喝了一口。温热的水液滑入喉咙,她慢慢闭上了眼睛。 —— 天亮了。 谢新蕊和李轻鹞在一楼用了早饭,两人都没了昨晚的颓态,神态自然。谢新蕊还让喽啰带她和李轻鹞,在寨子里转了转,呼吸新鲜空气。遇到站在另一座小楼上的权哥时,两人还笑着和他打了招呼。 一切都如同这个傣族小寨的清晨,平静、祥和、懒散。 直至谢新蕊和李轻鹞回到小楼,看了一会儿电视,权哥领着两个人,押着个女人,走了进来。 权哥抬抬下巴,示意手下把人丢在屋内地上,笑道:“人带来了。” 谢新蕊一笑,起身,李轻鹞也跟着站起来。 两人打量着地上蜷缩的女人,她穿着一身当地少数民族的花裙子,人却已瘦脱了相,几乎是皮包骨。权哥的手下抓起她的头发,她惊恐地尖叫,抬起脸,露出李美玲才有的风韵五官。只是双颧已瘦凹下去,脸色也灰暗得难看。她怕极了,也没看谢新蕊和李轻鹞,哆嗦着抱着喽啰的腿,说:“我不敢了我不敢了别打,老板别打。” 果然精神已有些不正常了。 第96章 大结局(二) 权哥一笑,吐了口痰在地上,说:“满意吗?” “满意,很满意。”谢新蕊说,“我妹如果见了她妈成这样,肯定更满意。” 她走向李美玲,却在经过李轻鹞身边时,双手将她的肩膀一扣,笑着低语:“哈哈,你看她现在这个样子…… 带走你哥的人,当年三十多岁,右臂有彩色金鱼纹身。记住。” 后一句话她说得极快极低,气息几乎吐在李轻鹞耳边,但是李轻鹞听得清清楚楚。 说完,谢新蕊就走过去,和权哥一起打量李美玲,笑着说话。 李轻鹞却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谢新蕊的背影。 过了一会儿,她的目光,慢慢移到了旁边的权哥身上。 早间温度低,权哥还穿着昨天那件黑色长袖衬衣。 权哥问:“后面打算怎么安排,今天就走?” “今天走,不过我还有些话,想先问李美玲,让人把她送到我房里去。问完我就带她走。” “行。” “出发前,剩下的钱一定到账。” “哈哈,好。需不需要再替你打点什么?” “那我得想想。权哥价格公道,做事利落。好的合作伙伴难得,我还想和你长期建立联系。” “谢总爽快!不知道谢总在香港还做些什么生意?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到沙发坐下,李美玲则被手下扭送进楼上谢新蕊的房间暂时关押着。 权哥坐下后,忽然目光如电,射向一直沉默的李轻鹞:“从刚才起,你就一直在看我,看什么看?” 谢新蕊一愣,也看向李轻鹞。 李轻鹞露出尴尬笑容,低头说:“对不起权哥,我以前跟谢总,都是在生意场出入,头一回见到真正的“大哥”,刚才听您说话很有意思,没忍住多看了几眼。对不起。” 谢新蕊也立刻打圆场:“她是我一个世伯的女儿,说是助理,其实是跟着我学习。我平时太惯着她了,没大没小,权哥你别生气。” 权哥这才哼了一声,他一般也不和女人计较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这女人的眼神,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谢新蕊看了眼李轻鹞,继续和权哥说生意上的事,权哥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 李轻鹞站起来,热水壶里还有热水,她泡了两杯茶,一杯放在谢新蕊面前,另一杯她端着,绕过沙发背后的喽啰,走向权哥。谢新蕊眼角余光瞥见她的背影,神色不变。 权哥正说得兴起,冷不丁李轻鹞从旁边冒出来,双手把茶水递过来,低着头,神态要多恭敬有多恭敬:“权哥,刚才对不起,请喝茶。” 权哥看她一眼,也不出声搭理,继续跟谢新蕊说话,不过看谢新蕊的面子,还是伸手去接茶。谁知李轻鹞的手就在这时一抖,杯子掉落,大半杯热水泼在权哥手臂上。 权哥被烫得从沙发里弹起来,吼道:“你干什么!” 李轻鹞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自作主张“唰”一下撸起权哥的衣袖,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你已经接住了,看看烫红了没有,真是对不起!” “滚开!”权哥厌恶地将李轻鹞一把推倒在地,自己撸起袖子看了看。好在水已经不是很烫,满臂彩色纹身间,只被烫红了一小片。 他也没当回事,只是袖子湿了穿着不舒服,索性脱了衬衣丢给手下,只穿白色t恤,冷着脸重新坐下。 李轻鹞从地上爬起来,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面红耳赤回到谢新蕊身边。 谢新蕊看着权哥右臂上方纹着的那只鲜红饱满的金鱼,那图案甚至有几分喜气可爱。她端起茶,低头喝了一小口,又抬头,和李轻鹞的目光一对。 两人的目光都极静。 —— 寨门外。 日头还早,蒙蒙的雾气,笼罩着山区,整个村子都是静的。有几个村民,走到屋外,正在干农活。 几队特警,以极快的速度,从不同方向进入村庄。遇到村民,他们立刻做出噤声手势。有村民一呆,乖乖照办;也有村民张嘴欲喊,被机敏的特警直接扑倒在地。 他们不断接近,包围权哥所在的小寨。 寨门的两个青年,正凑在一块看手机短视频,咯咯笑着。周扬新和方楷一左一右,飞扑上去,捂嘴扭臂,将人按了下去。 他们身后,打着绷带的陈浦抬头,望着寨子里的十几幢小楼,各处都有喽啰值守,已经有人在朝这边望过来。 陈浦当机立断,手一挥,下达全面总攻的命令——以最快的速度拿下整个寨子。上百名持枪刑警、特警,同时从各个方向涌入,喽啰们看到这一幕,都吓蒙了,四散逃窜,惊叫不断。 —— 权哥和谢新蕊正聊着天,忽听外头一下子嘈杂起来。权哥立刻站起,说:“怎么回事?” “嘭”一声,门被人撞开,一个喽啰跌跌撞撞跑进来,喊道:“权哥,警察来了!好多警察!完了!”喊完,喽啰就转身逃命。 权哥脸色铁青,第一反应是掏出腰间的枪。别的手下或许不敢反抗警察,可他江湖浮沉多年,不仅干偷渡、组织卖银的活儿,身上早背了几条人命。肯定不能落到警察手里。 猛然间,他想起什么,抬枪指着谢新蕊,神色不可思议:“警察是你引来的?臭婊子,我杀了你!” 谢新蕊坦然面对他的枪口,恨恨道:“疯了吗?你心知肚明,我来这趟是要杀李美玲,我有病引警察来?肯定是你连累了我!” 这话说服了权哥,他绷着脸放下枪,对两个手下说:“从后门走。”又看一眼谢新蕊:“你自求多福吧!” 三人转身就朝小楼后门跑去。 李轻鹞又迅速和谢新蕊对了一个眼神。 就在同一瞬间。 当权哥跑过李轻鹞身边时,她突然发难,抬起右腿,精准地踢在权哥握枪的手上,“哐当”一声,手枪落地。在所有人做出反应之前,李轻鹞的腿又在地上急速一扫,把手枪远远踢了出去——踢向谢新蕊方向。 昨天她俩进入寨子前,就把手枪和其他武器都留在车上。到小楼后,他们也对她们进行了搜身,所以此刻两人身上,什么武器都没有。 而对方有三个人,李轻鹞右手不便,只能选择将枪踢给谢新蕊。 说时迟那时快,权哥勃然色变,一拳狠狠砸在李轻鹞脸上。李轻鹞侧身一偏,还是被砸中,狼狈倒地。 就在同一瞬间,谢新蕊往前一个飞扑,抓住地上的枪,人还没爬起来,枪口已抬起,“砰砰”两枪,正中权哥身后两名手下的后心,两人接连扑倒在地。 权哥惊骇回头,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眼见谢新蕊已持枪从地上爬起,他拔腿就往门外跑。谁知又是李轻鹞,手无寸铁,埋头一撞,直直撞在权哥腰上。权哥吃痛怒极,抓住李轻鹞瘦薄的身躯,抬起膝盖正要狠狠一击,“砰”又是一声枪响,权哥右腿一软,手也松开了李轻鹞,单膝跪倒在地。 “砰”再一枪。 权哥双腿中弹,扑倒在地。他终于露出惊惶神色,一边回头看着持枪走近宛如阎罗的谢新蕊,一边拼命往门的方向爬,喊道:“我和你们无冤无仇,到底想干什么?” 谢新蕊脸色煞白,眼神却比火焰还要炽烈:“2017年6月1号晚上,有一个叫李谨诚的刑警,从朝阳家园17栋101跑了出来。你把他带去了哪里?你对他做了什么?!” 最后两句,她几乎用尽了全身力量嘶吼出来。 权哥一呆,眼神闪躲,没答。 就这一个表情,谢新蕊和李轻鹞都知道了,就是他。 谢新蕊急促地喘着气,手指在扳机上移动了几下,还是把枪口放下。 屋外的脚步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近。权哥那些手下们的惊叫声渐渐小了。 谢新蕊蹲下,飞快从权哥腰间扯下另一个弹夹换上,说:“他交给你们了,一定要问出他的下落,再来我的墓前说一声。如果……他还活着……”她顿了顿,竟笑了:“让他来给我墓前送朵花吧。” 话音未落,身旁人影一闪,谢新蕊猛地抬头,李轻鹞竟已抢先跑上楼梯,谢新蕊一咬牙,持枪追了上去。 第97章 大结局(三) 李轻鹞一推开房门,谢新蕊也已跑上了楼梯口,她看到李轻鹞的背影一闪而逝,下意识举枪,又恼怒地放下,冲了上去。 本来在二楼值守的喽啰,早跑得无影无踪,李轻鹞目光一扫,就发现双手抱头,靠在墙角瑟瑟发抖的李美玲。她立刻冲过去,还没想到什么脱身的法子,谢新蕊已持枪出现在门口。 李轻鹞用完好的左手一把将李美玲提起,护在身后,低声说:“我是警察,站在我身后别出来。” 谢新蕊的脸色冷酷无比,举起枪,想要瞄准李美玲,却又被李轻鹞挡住。她一步步逼近,说:“让开。” 李轻鹞却说:“放下枪,你已经被包围。刚才这里枪响,我的同事马上就会到。李美玲交给我,我们会让她受到法律的制裁。” “什么制裁?向思翎的事,你难道不知道吗?虎毒都不食子,这个女人连畜生都不如。可她做的那些事,连法律都制裁不了,就因为她是她妈!现在向思翎死了,更加死无对证,你告诉我,还有哪条法律能让她死?” 李轻鹞答不出来。 “李轻鹞,你明明知道,只有我替向思翎亲手杀了她,才是公平的。否则这种人,还能舒服地过后半辈子。你扪心自问,她难道不该死?你们警察不敢做不能做的事,我替你做了,你不觉得痛快吗? 听我的,妹妹,让开,就当没看到,也没有谁会看到。我一枪杀了她,再向你自首。你抓住了我这个连环杀手,案子也破了。你没有做任何事,和你没关系,但是该死的人都被我这个连环杀手杀了,好不好?” 李轻鹞紧紧抿住了唇,直直盯着谢新蕊,连脸颊的肌肉,都微微翕动着。 谢新蕊以为她被说动了,心中一喜,正要再上前一步,却听她说道:“你说得没错,我也觉得李美玲该死,她让我觉得恶心、憎恨。权哥当年是罗红民的人,也就是说,她也是间接害我哥失踪的人,我恨不得扒了他们的皮,一刀刀结果他们。可是,刘婷妹,我是个警察,我哥也是警察。我再恨这个人,也不会滥用私刑,更不会罔顾职责,袖手旁观,看着你持枪杀人。警察的职责就是维护法律的尊严,我才是执法者,你不是!” 谢新蕊心头一震,继而露出讥讽的笑容:“看来我们说不拢了。” “今天就算我哥在这里,他也会挺身而出,拦着你。你会对他开枪吗?” 谢新蕊咬牙不语。 楼下已传来脚步声! 两人争论间,李美玲一直畏畏缩缩在李轻鹞背后。从今天被人从黑暗的暗娼寨子里带出来,她就处于极度惊恐的状态。她们不知道,这段时间,李美玲身体的病处,每天都疼痛瘙痒无比,大片大片溃烂。她们也不知道,因为几个月来非人的折磨,和对悲惨现实的抗拒,李美玲已经出现了幻听幻视症状。 此刻,她被李轻鹞按在身后,看着前方背影,看到的两个女孩,却都渐渐变成了向思翎的样子。她不禁开始胡思乱想——向思翎怎么来了?按照路星离开前所说,她杀了罗红民,又把她卖到这个可怕的地方来,还不够吗? 这个女儿,还要怎么折磨她? 她是她母亲呀!是生她养她的人啊!这个小畜生没良心啊! 不,不,她要逃出去,一定要逃出去。她再也不要过这样猪狗不如的生活了,她在湘城还有那么多钱,老罗的钱有一半是她的,她要回湘城! 李美玲浑浑噩噩地,趁着两人说话的空档,忽然把手腕从李轻鹞手中抽出来。李轻鹞措手不及,李美玲已往一侧的窗边跑去。 谢新蕊只愣了一秒钟,举枪就射。 “砰”。 李美玲身子一晃,还没倒下。 李轻鹞呆站着,连做出反应都来不及。 就在这时。 密集的脚步声扑向楼梯,“哐”一声门被人大力撞开。谢新蕊忽而在这时又看了眼李轻鹞,那目光竟然是温柔的,她对她笑了笑,就像当年那个晚上,李谨诚对她笑一样。然后谢新蕊毫不犹豫,对着李美玲连开数枪。 刚扑进房内的警察们,一抬眼就看到他们追捕多日的连环杀手谢新蕊,正对着李轻鹞和李美玲的方向开枪。连陈浦的心都漏跳了一拍,所有人毫不犹豫拔枪就射。 更加密集的枪声响起,谢新蕊的身体晃了晃,手枪从她掌心滑落,她慢慢倒下。 此刻谢新蕊的世界,天旋地转。天花板在转,所有人和声音都在逐渐远离。可是她只感到心平气和,无怨无悔。只是在她的眼睛还能看见时,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李谨诚。 他原来在这里啊。 他还是七年前的样子,高高的个头,人还瘦,皮肤白,眼睛深长,脸上总是挂着腼腆的笑。他对她伸出手,手心是不是又藏了块巧克力呢? 谢新蕊忍不住笑了。 她想,我可终于找到你了,李谨诚。 我这一路,走得好苦啊。 知不知道,七年前那个傻乎乎的青年刑警,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人。 你也是我见过,最正直、刚强、可爱的人啊。 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好的人呢,这个世界怎么配得上你呢?在我饿时给我饼干,在我渴时给我牛奶。你怎么好像天生就知道,怎么去照顾,去爱护一个陌生人? 你用血肉替我阻隔伤害,用骨骼给我趟开了一条在世间的生路。哪怕那时的我,浑身脏透了,腐烂了,你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嫌弃。你用那双干净的手,把我从泥泞里拽出来,护在怀里。 可是你忘了吗,你明明告诉过小傻子要等着你的。 我却找不到你了。 这些年,我哪里都去过找了。 夏天,冬天,白天,黑夜,那些流淌的鲜血,和堆积的骨骼里,都找不到。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李谨诚,我一定成为了你最痛恨的那种人。 下辈子吧。等下辈子,希望我遇到你时,不再是个小傻子。希望我们相遇时,你还穿着那身警服,让我能看到你最帅的样子。那个时候,你可以送我一朵小小的花吗? …… 一切结束了。 李轻鹞呆呆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而她丝毫未损。 陈浦一个箭步冲过来,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说:“没事了没事了我来了。”她单手搂住他的腰,把脸埋进去,泪水无声坠落。 第98章 大结局(四) 灯光炽亮。 权哥,本命赵权,云南保山人,40岁。经调查,赵权在边境线活跃多年,组织偷渡、卖银、黑社会团伙等多项犯罪活动。此外,另有两起未破命案,怀疑与赵权有关。目前警方正在紧锣密鼓地调查中。 此刻,久经风浪的赵权坐在审讯室内,面对警方一个又一个精准尖锐的问题,面色涨红,额头的汗大滴大滴掉落。 主审的丁国强,带着方楷坐在他对面,面色冷峻,只一个极具穿透力的眼神,就令赵权的心理防线几近崩溃。 …… 本来陈浦执意要审,丁国强不同意,他太了解徒弟了,七年的执念,早已埋进陈浦看似平静的外表下。他说:“审这个人,你肯定会带着情绪,我亲自上。还不放心师父?吃下去的骨头渣滓我都能让他吐出来。” …… 审了这么久,丁国强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2017年6月1日晚,李谨诚从朝阳家园17栋101跑出来后,你在哪里遇见了他?” 隔壁房间里,陈浦、李轻鹞,还有其他人,心都高高悬起。 赵权神色惶惶,动了动嘴唇,答:“我当时……一直在101外头守着,他一跑出来,我就看到了。” 丁国强眸中精光一闪:“你早就在跟踪他?” “对。” “谁指使的?” “是……罗红民!” 正如当年叶松明的猜测,骆怀铮被收押期间,罗红民担心再生枝节,就让赵权暗中盯着孙远安叶松明师徒。原本罗红民并不知道那份堕胎报告单的存在,以为孙远安收了李美玲的好处,都毁掉了——为这事他还专门叮嘱过李美玲。 直至李谨诚去了诊所,频繁和叶松明见面。 赵权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一眼就看出李谨诚这个人不对头,那一身略显青涩却挺拔的气质,太他吗像警察了。而且李谨诚每次都趁孙远安离开,才进诊所,像是在打听什么事。 赵权把这事报告给罗红民。两人再一查,发现李谨诚真是个刑警。 罗红民也感觉很恼火,刑警队那边,能使劲的地方,他都使了,钱也送出去不少。不过他找的都是更上层的人,哪料到突然冒出个小刑警,不知道想干什么。 罗红民只能让赵权继续盯着李谨诚。 6月1日晚,赵权在诊所外偷窥,发现孙远安从抽屉里掏出一叠单子,递给李谨诚。两人的交谈,赵权也隐约听到几句,提到了“向思翎”、“堕胎”字眼。 赵权能替罗红民办这事,自然是知道些内情的。他意识到大事不妙,立刻告知罗红民。当时罗红民正在江城开会,让他继续盯着,自己连夜赶回来。 于是赵权一路远远跟着李谨诚,来到了101门外。 李谨诚本该警觉的。但他在这之前,已经出任务连续熬几个大夜,精神不济,又急着去见刘婷妹,加之和他这个刚出警校的愣头青相比,赵权就是老狐狸。所以李谨诚没有发现他的尾随。 101内发生了什么事,赵权并不知道。那栋回迁房里住的乱七八糟的人很多,时常吵闹,从外头也听不到什么。 等李谨诚身负重伤,跌跌撞撞从101跑出来时,赵权意识到出事了,不过这不关他的事。这时罗红民也已赶到朝阳家园小区外,马上就到。他问罗红民怎么办?罗红民说,必须把李谨诚从诊所拿走的东西,搞到手。 于是赵权心一横,趁着周围没人,一个箭步冲上去,从背后一砖把李谨诚拍晕,又拖到暗处,等着罗红民。 洛龙大概就是在这时跑出来的,看到这一幕,本想上前,又慑于赵权一看就是个比他还恨辣的角色。他犹豫了一下,灵光乍现。 能对警察下手的,能是什么好人?大半夜神神秘秘把人拖走,只怕…… 洛龙的心怦怦跳。 这个警察这么多事,谁知道他还不知天高地厚,惹了什么厉害人物。想通这一点,洛龙快要笑出声来。他向来就是个自诩聪明、行事莽撞的人,当即决定,赌一把,不管了——有人背锅,解决掉这个警察,不是更好吗? 他立刻转身回101,打算叫大伙儿收拾东西带着刘婷妹走人。只是没想到,等他回去时,不仅刘婷妹不见了,刘怀信也不见了。 三人直播团体,就这么散伙,只剩他和用纱布缠着脑袋的钱成峰。 第二天,果然风平浪静,那个警察也没有再找上门。 洛龙猜想这事只怕很大,就把事情死死埋在心里,连钱成峰都没说。不过跑了刘婷妹,两人还是很生气的,第二天索性还用刘婷妹以前的旧照片,搞了个网上缅怀仪式,好歹又捞了一小笔。 …… “罗红民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很快就到了,搜了那个警察的身,果然搜出堕胎报告单,把罗红民气得不行。我问他怎么办?原以为他会收买,或者教训这个警察一顿。结果他想了一会儿就说,这个警察必须死。” 丁国强和方楷都沉默了。 隔壁,周扬新也是心头一跳,偷偷看了眼陈浦和李轻鹞。两人的神态如出一辙,死死盯着赵权,仿佛冰冷坚硬的雕塑。可周扬新看着他们的模样,都觉得喘不过气来。 “他有没有说为什么?杀警察这么大的事,你们也敢干?” “警官,不是,不是我干的……动手的是罗红民。我也知道,杀警察这事太大了,我不傻。他一说,我就说这事我干不了。但是罗红民他……”赵权顿了顿,“他好像一涉及向思翎的事,就有点失去理智。” 赵权还清楚记得罗红民那晚的样子,铁青着一张脸,盯着那张堕胎单,眼神恨不得把李谨诚吃了。 疯。 赵权脑子里冒出这个字。 “谁也不能妨碍我们。”罗红民嘴里低喃,“这个警察既然查出来,又大半夜一个人落到我们手里,活该他死。” …… 丁国强问:“你们把昏迷的李谨诚带去了哪里?一个大男人,不可能在朝阳家园凭空消失。” 赵权咽了咽口水,头埋更很低,沉默不语。 “老实交代!” 赵权一个瑟缩,慢慢答道:“我有个表叔,在朝阳家园那里,就是小区小学的边上,开了个小化工厂。那里……有粉碎机和水泥搅拌机。我投了股份,有钥匙。” 第99章 大结局(五) 老辣稳重如丁国强,突然也说不出一个字来,愣愣坐着没动,抬头看向了审讯室隔壁。方楷突然从座椅跳起,揪起赵权的衣领就要打,被反应过来的丁国强给强行按了回来。 所有刑警都肃穆不语。 陈浦一只手撑在玻璃上,猛地沉下头,偏向墙角,一直没转过来,谁也看不到他的脸。 夏勇泽心里难受得无以复加,偷偷扭头看着他的搭档。李轻鹞还是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审讯室内,他却看到她全身开始微微发抖。 那个晚上的夜色,其实和今夜,没有什么不同。 云层漂浮,月光清透,整个城市都像睡着了那么寂静。 中途,李谨诚曾经短暂地有过意识,只是特别模糊。他觉得浑身都没有力气了,一时也想不起,自己究竟在哪里,在干什么。阖上眼睛前,他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很白,也很皎洁。 他想,我就睡一会儿,就睡一会儿,身上太疼了。等睡醒了,还有好多好多事情要做,要去找支援,救某个可怜的人,她还在等他……只是那个人是谁呢,他一时竟想不起来了。 他还要去破骆怀铮的案子,这样妹妹就不会再哭了。等妹妹安心考上重点大学,再告诉她,他能够为骆怀铮翻案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还有陈浦,这小子出差也该回来了,他就有帮手了。 还有好多好多事啊,等着他去做。 他安然闭上了眼睛。 —— 隔日清晨,湘城。 数辆警车,风驰电掣般,驶入朝阳家园。 李轻鹞坐在其中一辆警车上,陈浦开车,夏勇泽和周扬新都在车上,一路上,大家都没说话。 不止是开车这一路。 自从前天,赵权交代完所有后,李轻鹞就没怎么跟人说过话。 陈浦也是。 李轻鹞这两天几乎也没睡觉,或者睡着一个小时,立刻又惊醒,抬头看着外面墨蓝宁静的天空,才惊觉夜晚,又变得很长很长。 陈浦变得胡子拉碴,挂着两个黑眼圈,精神萎靡,这几天,也没人敢跟他说话。连丁国强都沉默了。 就快要到了。 李轻鹞看着窗外的景色,忽地怔住了。 她来过这里。 前天赵权提到朝阳家园边角上临街的这家小工厂时,她还没反应过来。此刻看到东面南面都是住宅楼,北面的小学,她意识到这是当日,那个便利店员工、好心人唐博涛,发现刘婷妹的地方。 之后,他就把刘婷妹送去了居委会大姨那里,大姨又把刘婷妹送去了大海福利院。 李轻鹞愣愣地看着这个地方。 可是刘婷妹怎么会已经追到了这里? 警车停在化工厂门口,无数同事跑来跑去,拉起警戒线,法医、鉴证陆续进入。引来许多居民围观,所有警察神色冷肃,不发一言。 李轻鹞下了车,人还是茫然的。 夏勇泽最先发现搭档的异样,问:“怎么了?不舒服吗?”他担忧地看向陈浦。 陈浦本来目光沉沉盯着化工厂,闻言转头看着李轻鹞,想询问却发现喉咙发干,清了清嗓子,才喊了句:“李轻鹞。” 李轻鹞竟有些六神无主,抬头答道:“没事,我只是……只是……” 陈浦落后几步,和她并肩,问:“怎么了?这个案子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吗?”他的话语很平静,却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压抑。 她低下头说:“我也许想通了一件事。” “什么事?” “我之前一直想不通,刘婷妹从福利院逃出来后,为什么不立刻报警,当时找到我哥的几率一定会大很多。后来她说是因为背了命案害怕,又说怕给那三个人定不了罪。我总觉得牵强,觉得她好像言不由衷。 我今天才知道,她当晚,已经追到化工厂外,比洛龙追得还远。那她怎么可能没看到我哥被谁带走?可她看起来就像真的不记得这些事,不记得赵权和罗红民的存在。 仔细想想,刘婷妹的行为其实是矛盾的。从她七年前逃脱开始,就只有一个目标,报仇。她对夜总会的好朋友是这么说的,对谢荣城也是这么说的。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去找我哥。会不会……那个晚上,她其实看到了?她早就知道,我哥不在了。 所以她才会一直那么难过吧,不去报警,这样才说得通。因为她知道,报警已经没有意义,不能判所有的人死刑,洛龙三人更是罪不至死。从那时起,她就下定决心,自己动手,一个个杀完。 只是后来那些年,她杀的人越来越多,是不是……她渐渐忘了我哥不在了这件事?又或者是她潜意识里知道,却不愿意再面对了。因为她希望他活着,还是很想见到他。所以她又回来找他了。” 陈浦眼望着远方,答:“也许吧,不重要了。” —— 赵权,以及他那位事后无奈帮忙掩饰的表叔,都戴着手铐,被押到现场指认。七年过去了,粉碎机、搅拌机都很旧了,警方也几乎不可能在里头采集到任何有效证物了。 丁国强压着声音问:“剩下的呢?去哪儿了。” 两名罪犯大气都不敢出,赵权抬起颤抖的手指,指了指众人面前不远处的一堵墙。 那是一堵灰色的,光秃秃的墙,孤零零地立在厂房一角,风吹日晒,已有不少伤痕和斑迹,但墙身依然坚硬得如同当初浇铸,沉默屹立。 所有警察围成一圈,沉默肃立,摘下了警帽。 不少人痛哭出声。 陈浦和李轻鹞站在最前头。 七年了,陈浦除了在梦里偷偷哭,从来没在人前,为李谨诚哭过。可是此刻,他抬起模糊的眼,双手发抖,摸上了这面墙,慢慢蹲下,把头埋在臂弯里,发出野兽般的痛苦哀嚎。 李轻鹞呆呆站着,也眼望着这堵墙,泪珠大滴大滴滚落,低下了头,用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错乱低语:“哥……我找到你了,可是你怎么跟我回家,怎么回家……” 我曾经那么那么地思念你,又曾经深深愧疚令你步入犯罪阴谋中。 你把生命献给了警徽。 可是谁把和我血脉相连的亲人,还给我呢? 第100章 尾声(终) 三个月后。 李轻鹞处理完手头工作,和搭档夏勇泽一块下楼。夏勇泽去开自己的车了,李轻鹞则走到单位门口树下等。 没一会儿夏勇泽车开出来,降下车窗:“那我先走了。陈浦还有多久到?” “快了。” “居然让女朋友等,我就从来不让我老婆等。” “去你的,他刚出完任务往回赶。” 夏勇泽呵呵一笑走了。 李轻鹞脸上的笑没了,目光平淡,望着车流。 陈浦当然不可能让她久等,没几分钟,那辆熟悉的车就在她面前停下,周扬新从副驾下来,挥挥手说:“我就不耽误毛脚女婿上门了,今天的工作报告包在我身上,好好表现啊,陈浦!” 陈浦笑笑:“辛苦了。” 李轻鹞拉开副驾的门上去,问:“都忙完了?” “嗯,人抓回来交经侦了。” 李轻鹞打量了他两眼,出差三天,人还算精神帅气,就是眼底的黑影有点浓。要不是今天是早就约好的,他初次上门去她家的日子,他估计还回不来。 “东西都带了?” “老早就准备好了,一直在后备箱。” 车子启动,汇入车流,陈浦也看了她两眼,问:“这两天睡得怎么样?” “挺好的。” “都几点睡着的?” “12点。” “几点醒的?” “6点多。” “真的?” 她白他一眼:“我干嘛骗你,真睡着了。你出差前我不就睡得挺好。” 陈浦一想也是,心里松了口气。恰逢一个红绿灯,他腾出一只手,握着她的手,紧紧握着,又送到唇边一吻,一切尽在不言中。 找到李谨诚那天之后,开始几天,陈浦还没发现,因为连他自己都整宿整宿睡不着。后来他也熬不住了,去李轻鹞家过夜,才发现她的情况还要严重很多,已经几天几夜没阖过眼了,人看起来特别平静,也没哭,就是一晚上极其精神地坐着。 但是那天晚上,陈浦抱着她,她睡着了,几乎是昏睡不醒。而陈浦也受她感染,睡了那些天来唯一一个好觉。 陈浦心想这样不行,比她更快振作起来,去找丁国强沟通,要求这几个月两人都不出差。他俩破了这么大的案子,又吃了那么多苦头,情有可原,丁国强答应了。之后每一天,陈浦不管每天工作到多晚,都一定回家,抱着她同眠。 渐渐的,三个月过去,李轻鹞的睡眠终于规律,也开始有了笑颜。所以陈浦才放心出差去。 两人商量着,回头一起搬到星月湾去。陈浦在朝阳家园那套房子是买的,能卖就卖,卖不掉就租出去。李轻鹞租的那套小房子留着,有时候两人加班晚了,就近过夜。 同居了这么久,袁翎也开始暗示,是不是该正式见一面了。于是才有了今天的安排。 很快就驶到李轻鹞家楼下。 陈浦停好车,却没动。 李轻鹞解开安全带,问:“你发什么呆?” “过来。” 李轻鹞朝他伸出双手,他紧紧把人抱进怀里,头埋进她的肩窝,深吸着,摩擦着。李轻鹞能感觉到他胸膛里的心跳声,也闭上眼,用力抱着他的肩背。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找到她的唇,深深地吻上去。这个吻是有力的,也是甘甜而苦涩的。他的吻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总是汲取得更深,人也更加沉默。 片刻后,两人才松开,他还是喜欢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眼看着眼,说:“知不知道今天我上楼去,意味着什么?” “什么?” “从今以后,我们就是真正的家人了。” 李轻鹞的眼眶慢慢湿了,露出微笑:“陈浦,你一直是我们的家人。” 他也笑了,松开她,两人下车。 他从后备箱取出各色礼物,提了满手,另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走吧。” 天已黑了,小径幽静,这会儿一个行人都没有。李轻鹞低头望着路灯下摇曳的树影,忽然说:“你背我回去吧。” 他愣了一下,笑了,说:“可这些东西怎么办?” “我拿着。蹲下,我要背。” 陈浦无奈笑着摇头,只好把手里的酒和烟递给她,还叮嘱:“拿稳,这回人能摔,东西也不能摔。” “大胆!” 陈浦蹲下,两条长臂搭在膝盖上,露出一截修韧的后脖子,李轻鹞拎着东西爬上去,他轻松端着她起身。 路灯很亮,路也很长。 忽而有细小的雪花,一朵朵从昏暗的天空飘落,落在陈浦的头发上,也落在李轻鹞的眼前。她伸出手,接了一朵。 “下雪了。”她说。 他抬头看了一眼雪,答:“是啊,都下雪了。” 他似乎更不着急了,在这清寒的雪夜里,慢慢地一步步走着,走得平稳无比。 李轻鹞把脸贴在他的脖子旁,喊了句:“陈浦哥。” “哎。” “我们回家。” “好。” —— 李轻鹞的父亲李西洲一下班,就赶紧洗手进厨房帮忙。袁翎正在炖排骨,指挥他:“把肉切成肉丝,切均匀点,辣椒大蒜子也多准备,陈浦喜欢吃。” “好。”虽说嘴上应着,李西洲心里却又是不是滋味。他一直欣赏陈浦这小伙子是一回事,可要把他的宝贝女儿拐走又是另一回事。 “你说咱女儿找个警察对象,真的好吗?”他嘀咕道。 袁翎白他一眼:“今天人家都正式上门,你还犹豫。我看陈浦就很好,长得帅,人又老实,家里条件也好。他比轻鹞大五岁,肯定会疼人。” 这下李西洲有话说了:“像我是吧?” “滚。” 端着做好的排骨走向餐厅时,袁翎又下意识看了眼墙上的遗照,眼眶一酸。 照片上的李谨诚,还是那么年轻,精神,微微带着笑。 其实人这么多年找不回来,两口子心里早就有了准备。三个月前,李轻鹞回来告诉她,案子破了,哥哥确实是执行任务时牺牲了,被罪犯一枪打死,弃尸荒野,所以一直没找到。刑警队领导丁国强也对袁翎夫妻表示了慰问和歉疚。 袁翎听得心里难受,当初孩子来了他们家,他们花了那么多精力,把孩子照顾培养长大。现在年纪轻轻就去了,当父母的谁受得了。但日子总要向前看,李西洲也安慰她说,孩子的尸骨能找回来下葬,总比在荒野里风吹雨淋,回不了家好。袁翎这才渐渐走出情绪,恢复正常生活。 袁翎不知道的是,同为刑警的李西洲,背着她已不知喝了多少酒,哭了多少回。 门铃响了。 “来了来了。”袁翎一喜,连忙跑过去开门,还不忘喊道,“老李,你也来迎一下,快。” 李西洲也走出厨房,一眼还是望见了墙上的遗像,干了几十年的老刑警,在这个明明大喜的日子,也不知怎么了,只看儿子一眼,就差点掉下泪来。他赶紧低头用袖子擦干,一点事都没有的样子,走到袁翎身边,终于也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望向走进来的那一双无比登对无比听话的好孩子。 已是冬天了啊。 初雪覆盖了湘城,江中的绿洲,如同披着白衣的千年老人,始终抬头凝视着苍绿的岳麓山。 也是在这个下了小雪的日子里,路星站在法庭里,面对法官宣读的多项罪状,他平静无比地说:“我认罪。”法警押着他走下被告席,旁边的听众席传来哭声,还有人在喊他的名字。路星抬起头,看着姐姐抱着五岁的女儿,泪眼婆娑看着他。他却露出灿烂的笑,对她喊道:“好好照顾我外甥女,等她读初中,我就出来找你们。”姐姐含泪点头,哭着哭着,也对弟弟露出了笑容。 雪花也飘过市三医院的窗外。影竹山至松雅湖夜班中巴车司机章超华和他的家人们,焦急地等在内科手术室外,已经等了好几个小时。 终于,手术室的灯灭了。 主刀大夫走出来,露出笑脸:“手术很成功,你儿子没事了,一会儿推回病房你们再看他吧。” 章超华的老婆喜极而泣,章超华也连声致谢,没一会儿,也忍不住拭泪。他老婆哭了一会儿,抓住他的手说:“那个慈善基金的向总,救了我们儿子的命!等孩子出院了,一定要去好好感谢她。” 章超华一愣,讷讷不语。他一抬头,正好望见雪花洋洋洒洒地飘落,他喃喃道:“希望她……好人一生平安吧。” 当雪落在城南荒芜的田地间时,坐落其中的城南女子监狱的门打开,一个穿着朴素衣衫,五十来岁的清瘦女人,慢慢走了出来。 负责她的管教,亲自把她送出来,对她说:“宋辉,出狱之后,好好过日子,过去的事都忘了吧。”管教对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宋辉也笑了,对管教鞠了一躬:“谢谢。” 刘婷妹死前的遗言,以及现场指纹对比,警方精准还原了作案过程,证实刘婷妹才是主犯,宋辉是帮凶,罪名重审,再加上她一贯在狱中表现良好,今天终于获得减刑出狱。 监狱的门关上了,孑然一身的前大海福利院院长宋辉抬起头,看到雪花朵朵飘落。她伸出手,接了一朵,露出了笑容,眼眶却渐渐红了。 在更加遥远的北方,冬日的雪,更厚重的落下,将那座有百年历史赫赫有名的学府,点缀得银装素裹,庄重大气。 骆怀铮拖着行李箱,下了的士。 他穿一身黑色羊绒大衣,更显得高瘦清润。 骆怀铮站在“清华大学”的牌匾下,驻足许久,久得雪花落了满身,久得眼眶湿透。他却低头笑了,一直笑着,拉着行李,走进了那扇魂萦梦牵的大门。 …… 如果这一生,可以做自由的飞鸟,谁愿做幼嫩柔弱的蝉。 有一天,当我再次目睹青蝉从枝头坠落,泪水弥漫我的双眼。我决定走到那些螳螂身后,从此,做一只无所畏惧的黄雀。 我十七岁时遇到一个很喜欢的少年,我目睹他从天空坠落。 我十七岁时遇到一个很喜欢的少年,我已从人间坠落。 我十七岁时失去所有,二十岁遇到一个很喜欢的青年,我看着他从人间坠落。 我终于遇到那个很喜欢的青年。我看到他在夜色里呼唤那个名字,看到他把所有悲和痛都咽下,我看到他对我笑了。 人生如广阔星河流光溢彩,人生如万古长夜寒冷刺骨。 世间温暖就像母亲最初的怀抱,世间黑暗就像空无一人的墓场。 万望珍重。 (全文完) ———— 作者有话说:(以下占用正文字数回头写个免费小剧场发书评区和微博哈) 恭喜你们,又追完一本书! 这个结局是我开坑之前就想好的,可是今天却虐到我不敢发,写完后在那里坐好久。 其实一开始在我心里,这本书就有三个女主,从书名和文案你们也看得出来我的意图。写这本书第一天,我在书桌旁的墙上贴了一句话:“一部娓娓道来、温和讲述,充满生活感、现实向,又不失幽默的女性悬疑爱情小说。”目前,老墨自我感觉这本书的写作目标基本达成,自始至终没有偏离。但也可能因为追求现实感,用力过猛,有些地方写得太惨太偏颇。另外中间部分节奏有点拖沓。大家的意见其实我都看到了,也认真琢磨过了。这些,我会在接下来两周内,尽量修改,感谢谅解。 其实在开始连载前,我就有了心理准备,这可能不是一部具备网络小说典型优势的书。不够爽,不够刺激,不够新颖。但我还是想写这个故事。也非常感谢大家的一路支持、理解和鼓励,又陪伴我到故事最后。下本书我保证不这么虐了!也感谢大家的打赏,尤其是几位同学每天打赏,风雨无阻,我都看到了,很不好意思,谢谢。 说几个大家关心的: 1、番外。本不打算写番外,正文都写完了。不过昨天看到有读者说写平行时空刑警哥哥和北大婷妹的故事,这个点子不错。另外编辑告诉我11月8号还得更新,有榜单。所以本文会有两个番外,分别于11.5(下周二)、11.8(下周五)更新,会有标题,大家按需购买。 2、新书。明年肯定有本新书,因为和我阅文合同规定了哈哈。关注新浪微博@丁墨,会有新书消息。 3、活动。今天起点q阅两个书评区都有盖楼活动,特等奖《阿禅》繁体书to签,另外还有之前颇受欢迎的定制钱包和特签明信片,作为对大家的小回馈。 谢谢大家,新书再见。 丁墨 2024年10月31日长沙 第101章 哥哥婷妹平行时空番外(1) (以下四章皆为哥哥婷妹平行时空番外,需要的买) 刘婷妹看了眼被放在堂屋最醒目位置的录取通知书,再看着父母对着亲戚街坊们得意忘形的脸,只觉得考上心仪大学的喜悦,日渐消失。 县里和镇上又都给了奖金,再加上别人给的礼金,七七八八加起来有小三万。 刘婷妹对她妈说:“妈,礼金你别乱花,一是将来总要还人情。二是学费加住宿就要七千,还有我每个月的生活费,bj消费高,一个月最少得1500。” 她妈听了就支支吾吾的,不说能给多少。 过了几天,她弟多了个新款苹果手机。 刘婷妹那会儿只有个一千多块的智能手机,还是她偷偷用奖学金买的,对父母说是同学用旧的手机借给她。 苹果手机的事,让刘婷妹怒火冲天,在家里吼道:“他才上高一,正是努力学习的时候,要手机干什么?天天玩吗?还买那么贵的手机,家里什么经济条件?我考上大学的奖金还剩多少?” 那时候刘婷妹真的感觉无力,父母两人游手好闲,又懒又爱贪小便宜,他们每个月的收入养家都困难。刘婷妹三年高中读下来,全靠学校减免学费,加上好心亲朋和老师的帮助。那些帮过她的人,她都牢牢记在心里。可是谁又能挑选父母? 高考前几个月,曾经发生了一件让刘婷妹几乎崩溃的事。 冬天,下了大雪,刘婷妹放寒假回家,父母怕有间老屋子塌,非要她上去扫雪。结果她不慎摔下来,右手骨折。消息一传回县里,从校长到班主任到同学都急了,校长干脆叫人开车到乡里来,接她到县医院打石膏,生怕影响高考。而她的班主任,隔三差五叫老婆炖猪脚汤、骨头汤、鱼汤,偷偷送给她喝。她的父母呢,虽然尴尬,却骂骂咧咧,说都怪她手脚笨。 “这要是影响高考,那就是你的命!一个女娃,到底还是靠不住,关键时刻掉链子。”她爸这么说。 营养补品,汤,那是半点没有。 “家里条件差,麻烦学校和老师了。”她妈感激涕零地说。 那次刘婷妹是真怕了,这一摔,一个月不能握笔,复习也耽误了一个月。她也怕到了高考手没好透,影响发挥。 好在年轻人恢复能力快,一个月拆石膏,一个半月恢复如常。 只不过从那时起,刘婷妹就觉得,心里某块地方,彻底凉下去。其实从很早的时候,那里就有着一点一滴的寒意流入,日积月累地越攒越多,总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候,让刘婷妹感觉到彻骨疼痛。她一直装看不到。她一直想,将来读出来了,只把该尽的孝道尽到,毕竟父母生她养她,虽说在家事事她都排弟弟后头,他们到底没有短她衣食住行。将来能帮弟弟的地方就适当的帮,但她绝不会成为扶弟魔。 可无论如何,他们都不能影响她的高考,那是她所有的希望和热情所在,是她一辈子的光明前途。可他们竟然不当回事,不担责任。尤其是她骨折返校后,所有的人都替她愤怒,说哪有让准高考生干这么危险的活儿,说她父母太重男轻女,说让她以后别认他们。刘婷妹虽然沉默,全都听在耳朵里。 因此,当她看到父母拿考上大学得来的钱,第一件事是给弟弟买华而不实的手机,她出离愤怒了。愤怒之后,是更彻底的心凉。 在她发出怒吼后,父母一开始有点懵,毕竟女儿考上那么好的大学,他们心中也不得不高看她一眼。可两口子很快反应过来,一个赶着一个地骂。 “真当那些是你的钱啊?要不是我们供你读书,能上北大?” “什么她的钱,这是家里的钱!”她爸怒道,“家里的钱,就是弟弟的!我就这一个儿子!” 她妈又苦口婆心地劝:“婷妹,不管你考上什么大学,以后去哪里工作,将来嫁人,女人都得靠娘家,靠你弟啊。他可是你爷爷奶奶那边唯一的正孙,以后就是刘家的顶梁柱。你也是刘家人,怎么能和你弟计较呢?” “让她去勤工俭学!自己赚学费!”她爸吼道,“那么多大学生勤工俭学,还能补贴家里。县里和镇上发的钱,要拿来当生活费。这几年她读高中,哪样不要花钱,家里早就空了。难道看她去bj过舒服日子,我们一家三口饿肚子?” 她弟就在旁边笑,边玩手机边冷冷地笑。 刘婷妹一个字说不出来。 她这才意识到,原来一切都没有改变。哪怕她考上北大,也不会有改变。她依然是这个家里最底层,最不被在意的那一个。她爸用愤怒强势掩饰无能,她妈用通情达理掩饰偏心。 某些念想彻底死去,某些想法又冷又倔地浮上来。 她不想再回这个家了。她想,真的不再回了。等她去读大学,去了bj,他们真以为还管得住她? 刘婷妹是这个家里多出来的刘婷妹。 可她也是雄霸县中年级第一三年的刘婷妹,骨子里那股坚韧的傲气,随着北大录取通知书的到手,终于再也压不住。 她什么也没说,在父母此起彼伏的声音中,回房间去了。 过几天,刘婷妹笑呵呵的,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跟她妈要了第一年的学费加住宿费,说是学校要求提前交。她还让班主任打电话来说明这事,她妈信以为真,把钱给她了。 第二天,她就说要去湘城打工,赚取生活费。 “我这些天一直在反省,爸妈说得对,我都这么大了,考上北大能力也更大。弟又在读高中,家里开销还是大,我应该自己去赚生活费。”她兴致勃勃地说,“要是赚得有多,还能补贴我弟。” 她爸听得高兴,说:“终于懂事了,我们是一家人,还能害你?都是为你好。将来,你毕业了好好工作,把你弟也带去bj,找个工作,以后我们全家都是首都人了。” 刘婷妹立刻答好。 她弟也抖起来起来,说姐你去了bj遇到什么好玩的都买给我,寄回来。刘婷妹说包在我身上。 她妈可能还是有点心疼她的,临走偷偷塞了一千块钱。刘婷妹笑笑收了,说:“我考上大学得的钱,还剩多少?” 她妈就又不说话了。 —— 打工的地方,是班主任帮刘婷妹联系的。他有几个朋友在湘城开教育培训机构,说正规正规,说不正规自然有不正规的搞法。刘婷妹考上北大,还是市第三名,可以趁暑假兼职当老师,或者和学生们分享新鲜出炉的高考经验,这些都是钱。 刘婷妹每周在机构上五节课,能赚1000。但这不够。她动了一番脑筋,把自己的情况如实和培训机构负责人一说,想去干一对一补课,来钱更快。 这让机构负责人犯了愁。倒不是说找不到,但刘婷妹长得太漂亮了,真去别人家里搞一对一,万一遇到不怀好意的家长,吃亏怎么办。但他是老家班主任最好的兄弟,人正直有热心,还真给刘婷妹找到两个合适的活儿,一个是给警官学院副院长的大孙子补数学;另一个是给一个经商的单亲妈妈家庭的女儿补全科。两家钱都给得多,而且是正派人家,安全也有保证。刘婷妹感激不尽,每天机构下课后,就跑去这两家补课。她虽然经验不多,但特别认真,每天都根据孩子的情况备课到很晚,讲课更是尽心尽力,竭尽全力。两家人对她印象也很好。 不过,家里打来的电话,她十个里只会接一个。而且她告诉家里,培训的活儿根本接不到,老师太多了,现在管得严。她又没有教师资格证,上不了岗。她说她现在在一家餐馆打工,每天省吃俭用,两个月大概能攒3000,勉强够两个月生活费,问她妈能不能给她再补贴3000。她妈立刻说有事挂了电话。 刘婷妹挂了电话,只是冷笑,看着账户里半个月就攒下的4000块,忽然意识到,这样感觉也不赖。 他们从小对她灌输的那些都不对。这才是她的人生。 第102章 哥哥婷妹平行时空番外(2) 那天晚上,天依然很热。刘婷妹在副院长大孙子的房间,给他讲数学。刚上高一的大孙子可能随爷爷,个头已经长到了178,还给刘婷妹表演过一口气做20个单臂俯卧撑,数学呢,正好也能考20多分。以往请的哪个家教,报哪个培训班,大孙子都学得很费劲,成绩提升还不明显。 可刘婷妹不一样,她太珍惜工作机会,也太感激家长了。而且干好了,以后每年寒暑假回来,她还能给孩子补课。所以一道数学题,她能翻来覆去不厌其烦给他讲20遍,拆开了揉碎了死命往大孙子脑袋里惯。加上她长得太女神了,大孙子实在也觉得丢人,拼命吸收理解,居然也听懂了,补了两次课,作业正确率就有所提升。 这把副院长两口子高兴得不行,他们儿子在下头地市担任公安局副局长,才把孙子留在教育资源更好的湘城读书。哪里知道孙子是个棒槌,现在想丢回儿子身边,儿子也不肯接,说他破案太忙了,学习还让爷爷多费心。爷爷只好捏着鼻子认了,谁让是亲生的呢。 一口气上了一个钟头的课,眼看大孙子脸色已经发白,副院长夫人掐着点儿敲门进来,说:“婷妹,辛苦了,快歇会儿,出来吃水果。还有你,也出来,跟奶奶说说都学了些什么。” 大孙子:……不出去可好? 刘婷妹忙推辞说不用了,她很在意这个,在雇主家里除了喝几口水,其他几乎什么都不吃不碰。架不住这位奶奶太热心,硬把她拽出去,西瓜哈密瓜切一大盘。刘婷妹拿了最小的两块吃,结果对方干脆又拿了个小盘子来,装了满满一盘,放在她面前,告诉她吃完再去上课。 刘婷妹连声道谢,也不多说话,坐在一旁,一口口认真地吃着。 李谨诚和陈浦就是这时候敲门的。 副院长夫人去开门,两人声音宏亮齐声喊道:“师母!”夫人也笑了,说:“快进来,正好切了水果。” 副院长把两人叫来,是要说下个月全省警校大比武的事。湘城警校本就是全省翘楚,他俩又是翘楚中的翘楚,这回不多拿几个第一名回来,主管教学质量的副校长可不会放过他们。 两人一身夏季警服,刚走进屋,第一眼注意到的,都是坐在沙发角落的刘婷妹。 明眸皓齿,冰姿玉骨,宁静温雅,神态娇憨。 两人都看得一愣。 刘婷妹也好奇地转头,先瞧见陈浦,挺帅的,可眼神也挺拽的,有点鼻孔看人的意思,一看就是刘婷妹不太喜欢的类型。 另一个…… 个头也很高,皮肤白,可能因为晒得多,白里发红。他的眼睛又黑又亮,和刘婷妹眼神一对,憨憨冲她一乐,然后立刻转头,不再多看。 刘婷妹也笑了,低下头,继续吃瓜。 以往刘婷妹见的男生,都是什么样的呀?戴眼镜的黑瘦书呆子,还考不过她;营养过剩矮矮胖胖的同桌;长得不错但是瘦薄的排骨精……她头一回见到他们这样的男孩,比她大不了几岁,却已初具男人的体格,肩宽腰瘦腿长,肌肉精瘦,眼神坚定,两个都是妥妥的衣架子。 副院长给两人交代比武大赛的事,问:“有没有信心?” “有!” “行。解散,吃瓜。” 陈浦毫不客气,也不看刘婷妹,坐下大吃特吃。李谨诚拘谨些,在刘婷妹对面坐下,拿起一块,细嚼慢咽,吃得斯文极了。陈浦都干完三块了,他才干完一块,陈浦察觉了,疑惑地问:“吃这么慢,肚子不舒服?” “没,瞎说什么。”李谨诚说,“不太饿。” 刘婷妹已经吃完,起身礼貌地跟主人道谢,带上双眼木然盯着天花板放空的大孙子,进屋继续复习。 副院长也坐下吃瓜,说:“这瓜甜吧?我乡里亲戚种的,待会儿你们带一个大的回寝室。” 陈浦:“报告院长,一个不够,两个行不行?” 副院长乐了:“行,怎么不行?不过陈浦我跟你说,吃了我的瓜,比武至少拿三个第一。拿不到,你就赔我的瓜。” “保证完成任务!” 李谨诚又拿起一块瓜,头也不抬,吃得很认真的样子,问:“院长?那谁啊?你们家亲戚?” 陈浦捏着瓜的手一顿,眼里就有了揶揄的笑,瞟了李谨诚一眼。 副院长答:“我哪有那么优秀的亲戚?是小浩的家教,今年刚考上北大!厉害吧!还是从下面县里头考出来的。” 陈浦肃然起敬,赞同:“那是厉害,这个家教请得好。” 李谨诚“哦”了一声。 (3)回眸 他们仨第二次见面,是在半个月后。 那天是周日,培训机构休息,别的老师都是真休息,可刘婷妹不愿意浪费一天时间。这天白天又没有家教任务,她就托认识的老师,帮忙介绍了一个临时工作——去某高档商场中庭活动区当礼仪小姐。 要说刘婷妹脑子活呢。她虽然年纪最小,也不是正式教师,但她已经决定将来以最快的速度考下教师资格证。因为经她调查对比分析,除非经商或者搞投资,其他行业,小孩子的钱才是最好赚的。她又不懂商业,干这个最稳妥,也自信能够尽职尽责干好。因此她在培训机构里嘴很甜,每天主动打扫卫生干杂务,时时虚心请教。别的老师也都爱护她,所以才给她介绍了这个好活儿——得亏她的外形条件,一天能拿500。 刘婷妹干什么赚钱的活儿都很认真投入,穿着旗袍高跟鞋,大半天下来,都没坐下来过,水也没喝一口,一直笑容可掬站在岗位上,解答顾客问题,引导参加活动的人。也因为“今天商场中庭来了个大美人”,不少人过来看热闹,活动效果出乎意料地好。 陈浦和李谨诚就是在这时走进商场的。周日休假,陈浦的母亲马上过生日,他想要选购一份礼物。 两人看到中庭那么红火,也凑过去看热闹。 第103章 哥哥婷妹平行时空番外(3) 李谨诚注意到身边几个人,都冲着一个方向拍照,他也看过去,越看那个被人群围住的礼仪小姐越眼熟。尽管她今天画了淡妆。 李谨诚问陈浦:“你看,那个是不是副院长家那个家教?” 陈浦看了一眼:“是她。” “靠,怎么会有人读书这么厉害,长得还这么漂亮。”李谨诚说,“我以前见过成绩好的,见过漂亮的,但是从来没有人,比我妹漂亮还比我妹成绩好,她是第一个。” 陈浦皱眉看了看:“还可以吧,没你说那么好看。” 李谨诚白了他一眼:“你眼睛有问题。” “你眼睛才有问题。我不喜欢这种类型,长得也太柔弱了,小白花似的,看着就麻烦。” “胡说,你这是成见,都不了解别人,就说人是小白花。” “我有眼睛,我会看。” 李谨诚嗤了一声,说:“这种你都觉得不好看,那你觉得哪种好看?” 也不知道为什么,陈浦忽的想起前些天无意间在李谨诚手机里瞄到的照片,不禁笑了:“你妹就比她好看。” 李谨诚听着还挺高兴的,过了一会儿,反应过来,靠,陈浦笑什么笑?他一把推在陈浦身上:“想屁吃呢?我妹好不好看管你屁事?” “不是你问我才说的?” 两人推推搡搡,离开中庭。 刘婷妹这会儿也快累死了,轮到她休息了,赶紧走到活动区旁的简易休息区坐下,脱了高跟鞋。她还是头回穿这个,脚趾都红了。她拧着眉,撇着嘴,双手向后按在椅子上,抬起两只小腿,拼命活动十个脚趾头。 过了一会儿,她察觉到什么,一抬头,看到个眼熟的面孔—— 李谨诚倚在一家店门口,看着她,一脸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刘婷妹的脸“唰”一下红了,连忙把双脚放回高跟鞋里,又往下扯了扯旗袍。 李谨诚也觉得尴尬。他不是故意偷看,陈浦进他背后这家大牌店挑东西了,他陪了一会儿,啥也不懂,还要被陈浦鄙视,干脆出来等。谁知道正好看到中场休息的刘婷妹呢。 他抓抓头,干脆大方走过去,说:“你好,我叫李谨诚,是警校大三学生,我们上周在副院长家里见过。” 刘婷妹也立刻站起来,说:“你好,我叫……”她顿了顿,“刘婷妹。” “刘婷妹你好。”李谨诚伸手。 刘婷妹一个高中毕业生,懵懵地伸手,很正式地跟他握了手。 “你又来打工?”他笑着说。 刘婷妹其实是个很聪明也很敏感的女孩,她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并没有任何瞧不起的意思,反而眉梢眼角都是让人感到亲切的暖意。她说:“是啊。” “你真厉害。” 她说:“我要攒大学生活费。” 李谨诚愣了愣,但他没有多问,而是笑得更加温暖:“那就更厉害了。” 刘婷妹终于露出个灿烂的笑容:“还行吧。” “我听副院长提了一句,你8月底就要去bj念北大了吧?” “对。” 李谨诚竖起大拇指:“太厉害了。对了,我妹刚上高一。回头寒暑假你要是还干补课,可以请你辅导她吗?” “当然可以。”业务已经非常熟悉的刘婷妹,立刻掏出手机,“加个微信吧,我收费非常公道,市场价,而且我会针对每个孩子的情况,做个性化细致方案,用过的都说好。” 李谨诚呆了呆,“哦”了一声,也掏出手机,让刘婷妹扫他。 “你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是谨慎的谨,诚实的诚。” 刘婷妹看他一眼:“可以不可以说人如其名?” 李谨诚脸有点红了:“我一直在努力。” 这时有人叫刘婷妹过去了,她忙站起来,说:“再见。”她摇摇手机:“有需要随时联系,我会一直呆到8月29号,目前每周三下午和每周日上午有空档。” “哦……” 刘婷妹已走出十几步,到了展台前,因她的回归,引起一阵小轰动。她想起什么,又回头,结果看到那个警校男生还站在原处,望着她的方向。刘婷妹忽然觉得,他是真有几分可爱在身上。于是她忍不住冲他一笑。 灯光流泻,佳人回眸,眉眼生辉,动人心魄。 —— 这个晚上,李谨诚躺在床上,单臂垫在脑后,一直在想事情。 陈浦问:“想什么呢?今天从商场回来就不对劲。” “我发现,男人也许比他自己以为的,更加肤浅。” “???” 李谨诚却不解释,翻身看着陈浦,问:“要是有一件事,你明知道几乎没希望,还会去做吗?” “分什么事。如果是必须由我去做,没有办法的事,哪怕再没有希望,我也要试试能不能杀出一条路来,要不说世上事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至于别的事,我又不是傻子,趋利避害谁不会,干嘛要折腾自己。你遇到什么难事了?” “没什么,只是一个假设。” (4)比武 比武大赛到了。 这回大赛,上头很重视,直接在省里最大的训练基地举行,各个地市警校代表队闪亮登场。甚至还请了一队礼仪小姐,专门负责举牌子、颁奖品。 刘婷妹毫无疑问通过副院长,得到了这个薪水还不错的工作。由于参赛方队非常多,人也多,一早上的开幕式,所有人都是紧张忙乱的。 这会儿终于有条不紊地开始各个项目比武了。 刘婷妹坐在后台歇气。 有几个女孩躲在幕布后,对着体育场一角,说说笑笑:“那个帅!”“那个才最帅,眼睛好大。” 刘婷妹是没空关心别人长相的,她这两个月唯一关心的就是挣钱。看着账户里的数字越来越大,她的心里就跟吃了蜜一样甜。 不过,今天是警校比武…… 刘婷妹脑海里忽然冒出那天见过的两张脸,还有在商场里重逢的那个人。要说帅,这俩应该数一数二吧? 刘婷妹也站起来,走到幕布后,和大家一起偷望。 正在进行障碍穿越小组赛,七八个警校生趴在沙坑里,疯狂向前突进。一个个灰头土脸,也难得她们还能看出帅。不过他们的速度真是快,几下就爬出沙坑,一个接一个翻过高高的障碍墙。女孩们都看呆了,发出惊呼。这也太燃了!她们大多是大学生兼职,此刻个个眼神极度舒适,看那一具具警校男大的躯体吧! “好了,你们几个,准备下一个项目颁奖。”有工作人员喊道。 刘婷妹和其他几个女孩连忙走回了,取了奖牌和证书,列队走出去。 陈浦和李谨诚刚进行完最重头的项目——障碍越野攀登的小组赛,两个都是小组第一,一身泥灰靠在场边喘气,等着待会儿的决赛。 陈浦眼尖,拿胳膊捅捅李谨诚,偏头示意。 李谨诚抬头望去,就见一整排条盘靓顺的礼仪小姐里,刘婷妹走在第一个,手捧的正是冠军奖牌。他看了有那么几秒钟,忽然嘀咕:“总要让人瞧见过。” 陈浦:“什么?” 李谨诚转头望着自己最好的兄弟,也是预计这个项目夺冠最强竞争对手,绽出个春风般温暖的笑:“兄弟,你已经拿了三个第一,我也拿了两个。这个项目第一你让给我,回头给你洗一个月衣服,干一个月内务。” 在区区一个冠军和一个月的衣服和内务间,陈浦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成交。” 第104章 哥哥婷妹平行时空番外(4) 刘婷妹和姑娘们一起站得笔直,个个眼睛都是水灵灵地望向场边即将竞技的男孩们。 李谨诚的小组赛成绩,和陈浦几乎不相上下。他们都到了起点附近,个个活动着脖子手脚关节。 刘婷妹看到李谨诚,眼睛一亮。 李谨诚明明跟她隔了几十米,眼睛里却好像长了雷达,就在这时转头,和她的视线远远对上。 清瘦结实的男大,脚踩黑靴,一身泥泞迷彩,身姿如青松。白净的脸上全是泥,他用力一掰腕关节,冲她灿烂一笑。 决赛开始了! 所有人大声叫喊起来,为队友加油鼓劲。礼仪小姐们的眼里全冒出星星。刘婷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一个人,看着他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去,看着他眼露狠劲,看着他如虎豹般敏捷,生平第一次,心跳如擂。 比赛结果出来了。 人算不如天算。 横空杀出来一个地市警校的夏勇泽,人如齐名,勇夺第一。李谨诚和陈浦万没料到十拿九稳的金牌会跑,到后头两人还有什么让不让,都拼了命的往前扑。最后李谨诚屈居第二,陈浦以一秒劣势位列第三。 不过这才大比武第一天,两人拿的冠军数早已超出副院长给的任务,倒也不要紧。 马上就要进行简陋的颁奖仪式了。 两人又靠在场边。 陈浦:“内务和洗衣服还算数不?” “你觉得呢?” “不管,我反正输给你了。” “可我没拿第一。” “你这个项目干嘛非得第一?上上个项目,你不是还推了我一把,让我拿第一?” “这个项目我比较看重。” “鬼,难道不是因为刘婷妹手里端的金牌?呵呵,总要让她看到。这回她要看到夏勇泽有多牛b了。” 李谨诚一个爆栗敲在陈浦头上。 走向领奖台时,李谨诚看都没看刘婷妹一眼,觉得丢人。广播里播了第一名的名字,周围掌声雷动,夏勇泽跟头熊似地一跃而上,差点没把旁边的李谨诚撞倒。夏勇泽赶紧说:“对不起对不起!兄弟没撞疼吧?我太高兴了,这是我第一次参加全省比武,没想到能拿冠军,毕竟我才大一。” 李谨诚更不想跟他说话了。但他是个体面人,笑着点头说没事。听广播念了他的名字,一脸淡定也站上去。 一个领导给三人颁奖,礼仪小姐们也端着奖牌和证书走过来。李谨诚这才偷偷看向向刘婷妹。她好像没注意到,一直盯着地面,只是脸有点红。 李谨诚又用眼角余光撇了眼夏勇泽,哎。 一个礼仪小姐走上前,却不是刘婷妹,领导从她盘子里拿了金牌和证书给夏勇泽。 李谨诚一愣。 紧接着就是他。领导笑着先跟他握手,然后李谨诚眼睁睁看着刘婷妹出列,端着他的银牌和证书。领导从她那里拿了奖牌给李谨诚戴上。李谨诚连忙低头,等他再抬起头时,脸上已挂着抑不住的笑意,眼睛干脆肆无忌惮盯在刘婷妹脸上。 刘婷妹被他瞧得脸上直烧,几乎红透,他还笑,她板着脸退回原处,过了一会儿,也忍不住笑了。 陈浦眼睛多利的人,立马看出猫腻所在,“哦豁”了一声,搞得李谨诚心跳更快,捏着证书的手,全是汗。 “待会儿我去找她一趟,教导员要是找你顶着,就说我拉肚子。” “她可是北大的,要去bj。” “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 (5)火锅 五年后的某个雪夜。 刘婷妹三年前改名刘宁予,英文名luna。大学毕业后,她在继续深造和就业中,认为就业更适合自己。毕竟那时候精于打工攒钱的刘宁予,已攒下十万身家。幸运的是,湘城有一家行业领先的金融投资公司,向她抛出橄榄枝,她于是决定回湘城定居。 刘宁予是金融打工狗,俗称有钱人,业绩又突出得很,工作一年,壕掷首付,在湘江边买了套不大不小的两居室。目前李谨诚就跟着她住那套房子里,被陈浦誉为吃软饭的兄弟。 不过,李谨诚的生父生母,给他留了套三居室,只是目前租出去了。李谨诚打算以后卖掉置换一套新的当婚房。 而陈浦只能独居在星月湾那套二百多平的大房子里。 他倒是邀请过新晋女友李轻鹞过去玩,李轻鹞还没回答,李谨诚已耳朵尖听到了,说陈浦你想死,敢带我妹回家,揍死你。她才大二! 陈浦也没那个意思啊,只是想点和女朋友单独相处的时光,再说男人秀秀肌肉有什么不对?李谨诚有婚房,他也有啊。 “要不看你是我大舅子,早揍你了。”陈浦说。 李谨诚呵了一声:“要不是看你是兄弟,我也早揍你了!” 言归正传。 今天刘宁予做东,请陈浦和李轻鹞来家里吃火锅。食材大多是她昨天和李谨诚去楼下超市买的,青菜是她今天下班带来的。她刚把锅底烧上,菜品摆出来,陈浦和李谨诚就到了。 陈浦自顾自去冰箱拿可乐,李谨诚走过去,搂着刘宁予就亲,全然不管兄弟死活。陈浦喝着可乐,眼望着一旁,心里却有些惆怅——什么时候,他和李轻鹞才能像这两人,情浓如蜜。 算了还是别想了,李轻鹞才答应跟他在一起一个月。成为男女朋友后,满打满算也就见了三面,关系止步于初吻。 路漫漫其修远兮,浦将上下而求索啊。 门铃响了,陈浦立刻放下可乐去开门,李谨诚看到了,又有点想冲上去跟他一起迎,刘宁予按住他,好笑地说:“你总要给人点私人空间吧?” “陈浦那狼崽子,我不看着,怕我妹吃亏。” 刘宁予就说:“原来如此,当初我19岁就跟你在一块儿,也没人替我看着你。吃亏的是我。” 李谨诚立马笑了,老婆老婆哄个不停,说咱俩多少年的感情,他们能比吗? 门外,陈浦看着女朋友。 本来他想去学校接人的,可是任务完成的时候,时间晚了,李轻鹞都从学校出发了,只能来这里汇合。 天气冷了,李轻鹞穿了件浅绿色薄羽绒服,牛仔长裤,整个人清新得像是雪地里长出的绿芽。陈浦看得心头发烫,身体比脑子更快,拦着不让她近。 李轻鹞抬眼看他:“反了你,想干什么?” 陈浦低声说:“都一周没见了,你也没给我发几条消息。” “是你说这周任务很重要,我怕打扰。” “真的?” 李轻鹞白他一眼,扯住他的衣领,抬头亲了一下他的侧脸。陈浦立刻接住她的身子,低头寻找到她的唇,吻上去。到底关系初定,两人都迷乱的感觉,吻了好一会儿,谁也不舍得先放手。 直至背后,脚步声渐近。陈浦连忙松开人,轻咳一声,牵着她的手,走进客厅。 这回换李谨诚当自己眼瞎了。哎,狗兄弟牵着他妹的手,还牵得那么紧,刚才还在门口磨蹭那么久不进来。李谨诚真想剁了兄弟的手。 刘宁予招呼两人坐下,照旧,两个男人不能喝酒,只能喝饮料。刘宁予拿出一瓶红酒,给李轻鹞倒半杯,自己倒一满杯。四人举杯。 “祝我们新的一年都有好运气。” “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祝我早点结婚。” “滚!” “这也能说啊,那我能不能说?” “你敢说?” “好吧,那还是祝李轻鹞学业有成,心想事成吧。” “祝陈浦和我哥,每次任务都平安顺利,立功无数。祝宁予姐财源广进,越来越壕!” “干杯!” (完) —— 我记错时间了,榜单是9号,所以剩下的番外9号更新。 第105章 番外 男女主日常 (1)搬家 结案以后,陈浦夜夜抱着李轻鹞睡,过了快三个月。一天,他说:“要不我们搬去我在星月湾的房子吧。” 他问这话时,神色坦荡,目光温和。 李轻鹞只想了一会儿,就答好。 他没说为什么,她也没问为什么。 那边一直有人收拾,随时过去就能住。两人周末花一天时间整理好行李,开车过去。路上,李轻鹞终于有些雀跃的样子,问:“我住哪间房?” 她记得星月湾有三个房间,除了主卧,另外两个卧室一南一北,都不错。 陈浦倒是想说你跟我住主卧啊,可脸皮没那么厚。毕竟这三个月,他真的就是和她盖着棉被纯取暖。 他说:“你睡主卧,我睡旁边那间。” “那不行。”李轻鹞也没那么大的脸,把主人的房间占了,“那我就睡朝南那间吧。” 陈浦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虽说屋子是收拾好的,大清早到了之后,两人还是归置了一整天,傍晚才弄完。 因为陈浦提前跟家里说了,今晚会搬过来住。下午她妈就派了个保姆过来搞晚餐。保姆很上道,看到有个女孩跟着搬过来也不吭声,做好四菜一汤又打扫了一遍卫生,见陈浦没有其他需求,安静离开。 一出电梯,保姆立刻给陈浦她妈打电话:“太太,我出来了。” “陈浦还好吧?突然要搬回星月湾,又不说为什么,搞得我好担心。” “他看起来还行,比几个月前瘦了点。” 陈母叹了口气,他们全家当然也知道了李谨诚被找到的事。儿子搬家,是否意味着放下?只要能走出来就好。 “他还带了个女孩回来。” “!!!!” “快说说看!” “看着比陈浦小几岁,长得漂亮,很有气质,陈浦把次卧收拾出来给她住了。” “你有没有拍照片?” “我哪敢啊,陈浦一直在边上呢。” 挂了电话,陈母在家里来回踱步,兴奋得不得了。情绪起伏了半天,最终决定暂时装不知道,免得弄巧成拙。 老天爷终于开眼了,她的小儿子是正常的!随便那个女孩怎么样吧,为了钱为了脸都没关系,只要人品不太渣,她都愿意抱着对方喊我的大好儿媳! 不过陈母还是没忍住,晚上吃饭时,“随口”把这件事,宣布给全家人。 陈父和她反应一样,老怀畅慰,小儿子有个对象就行,他不挑。 大哥陈潼想了想,转头问老二陈澜:“这事你知道吗?” 陈澜刚给老婆夹了一筷子她不爱吃的苦瓜,点头:“知道。他女朋友叫李轻鹞,25岁,李谨诚的亲妹妹。这女孩不错,很优秀,去年到的警队,估计那时候老三就瞄上人家了。现在案子结了,两人也能安心在一起了。” 陈母:“你早就知道了?怎么不告诉我们?” “有什么好说的,老三那么笨,万一吹了你岂不是白欢喜一场。” “……你就不盼着你弟弟好!” “就事论事。”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带人回家里瞧一瞧。”陈母还是好期待。 陈澜:“快了。” 一家人都看着他。 陈母:“你又知道了?” “猜的。”陈澜微微一笑,“陈浦这种恨不得入赘别人家的性子,都搬到一块儿住了,肯定很快会带人回来。” 那头,陈浦和李轻鹞不知道,两人的正式同居,在陈家掀起小小的风浪。吃完晚餐洗完澡,夜色也变得深沉,两人都累了一天,瘫在沙发上。李轻鹞打着哈欠起身:“那我回房睡了。” 陈浦“嗯”了一声,也没马上起身。 李轻鹞刚走没几步,他却又跟上来,到了房门口。 再没有比他更口是心非的人了。 李轻鹞扭头看他:“干嘛?” 陈浦一只手按在门框上,头往里探了探,语气郑重:“你第一天晚上来这里住,会不会不适应,睡不好?” “不知道。” “那不行,明天还要上班,睡不好影响工作。”他皱眉说,“还是先去主卧,我晚上陪着你。” 李轻鹞看他一眼:“也行。”拿了睡衣,进了主卧。 就一会儿功夫,陈浦已关好主卧外所有的灯。他走进去时,她已和这三个月来一样,坐在一侧床头,被子搭在身上,开了盏柔和床头灯,抬起晶亮的眼眸望着他。 只一个眼神,就看得陈浦心里又怜又疼,心里绯思去了大半。他是不好意思当着她面换睡衣的,去了主卧衣帽间,拉上帘子,三下五除二换好,轻咳一声,走出来。他掀开被子另一边,躺进去。李轻鹞也非常熟络地关掉台灯,滑进他怀里。 黑暗中,两人都沉寂了一会儿。 陈浦问:“几点了?” “九点。” “还早。” 李轻鹞不吭声。 陈浦又说:“我有点睡不着,怎么办?” “你当然睡不着。这么硬。” 陈浦的脸有点发烫,心里却暖得不行,把她抱得更紧,整个人闷闷地抵上去。 “你都知道啊。”他用很低的声音在她耳边说。 “它都在我手里哭过,我怎么不知道。”李轻鹞很不正经地说,但其实她的脸也笼上了一层晕热的气息。 “你管那叫哭?它明明高兴得不得了。”他用拇指和食指捏起她的下巴,在黑暗中盯着她的眼睛,“李轻鹞我想……” 他不说话了。 “嗯?” “我想。” 两人脸贴着脸,唇挨着唇,他开始吻她,细碎又迷离。 “你想干什么?”她就像在诱供。 可他偏不上当,手都滑进去了,说道:“我想和你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李轻鹞轻叹一声,搂住他的脖子,五指伸进他短短的黑发里。他立刻身体一转,把她结结实实压在身下,又重又热。 “陈浦。”她亲了一下他的耳朵,“你……轻一点。” (2)买 陈浦和李轻鹞第一次的晚上,灯中途被打开好几次,又关上。 第一次开灯时,陈浦从床头柜掏出盒东西。 李轻鹞当时虽然人昏昏沉沉,看到那东西,心里还是有点酸滋滋的:“还以为你会跑楼下现买呢,原来早就准备好了。” 陈浦没好意思看她的眼睛:“前几天去超市,看到就买了。想着总会用得着。” “你就是早有图谋。” “没错我就是早有图谋。” …… 这玩意儿是易耗品,尤其老房子着火,一年半载哪里扑得灭?而且陈浦本就自诩纯阳火体,身体素质好得惊人。 好在陈浦向来是个粗中有细的技术流。在警校他就是各项实操技能第一名,因此在他认真、细心、妥帖的行动能力下,李轻鹞一直很满意。 但那玩意儿就消耗得快。 很快,618要到了。 头一天晚上,两人办完事洗了澡,接近12点。李轻鹞早犯困了,天气热了,也开始嫌弃他的火体,再不肯让抱,还要分被子睡,把陈浦郁闷得够呛。被子是不可能分的,他的地位何在?他晚上干脆不盖被,于是她只能分他点。 此刻,李轻鹞就吹着舒爽的空调,裹着自己那床薄毯,看了眼时间:“怎么还不睡?” 陈浦还坐在床头,他还热,被子也不盖,只穿条短裤,摆弄手机。 “明天618,买点东西。” 他有钱,但李轻鹞一直知道他也是勤俭持家的好能手,于是来了兴趣,凑过去:“你都买了些什么?” 他把购物车给她看: 都是些日用品,抽纸5箱、湿纸巾2箱、米50公斤、牛奶10箱,矿泉水10箱…… “买这么多?” 他就跟她仔细介绍:“咱们俩现在一块儿住,这些东西都是要用的。满减有优惠,还能用一张大额劵,再叠加品牌券,就这抽纸,买5箱比平时买2箱还便宜……” 李轻鹞算是开了眼界。她平时都是用完一提纸,去楼下超市或者便利店再买一提。 “你真是个富二代?” 他笑:“如假包换。” 李轻鹞顿悟了:“家里人都这样?”难怪人家有钱。没听说过一句话吗:越有钱的人越小气,越小气的人越有钱。 陈浦却答:“他们不这样,我两个哥花钱大手大脚的。他们连卫生纸多少钱一卷都不知道。” “……” 不管了,男人节省是好事。 购物车继续往下滑。 李轻鹞看到最后一项总计50盒500个套,陷入沉思。 陈浦还没意识到,刚要卡着时间结账付款,李轻鹞拦住他的手:“你买那么多套干什么?” 他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反正是要用的。刚不说了,满减有优惠,这个牌子平时都不打特价,这样算下来单价比平时低不少。” “那也不用那么多吧?” “你知不知道上个月用掉多少个?” 李轻鹞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相信我,用得完。” 等他付完款,李轻鹞笑了:“陈浦,你怎么会精通这些买买买的事呢?” 他想了想,答:“以前也不这样,以前我对钱完全没概念,花几千花几万都无所谓。可能是这些年,也没什么爱好。平时工作忙,忙完了也不知道干点什么,挺无聊的。我一个人住,这些东西总要买,渐渐就琢磨出心得了。” 李轻鹞搂着他的腰没说话。 她知道为什么。 他说得没错,这些年,他确实过得挺无聊的。再也不是当年警校那个意气风发风流嚣张的富家少年。而是渐渐活成了一个沉默的、生活中充满鸡毛蒜皮细碎计较的老刑警。 “你太厉害了。”她一本正经地夸赞,“以后咱们家再不会缺物美价廉的卫生纸了。” “有我在,咱家什么都不会缺。”他也一本正经地表功。 “是啊。”她抬起头,轻啄他一口,“以后我们,什么都不会缺。” (完) 第76章 周凌玲记录到这里,眉头皱得很紧。 这是向思翎第一次在催眠中,提到养父向伟,意图强~暴自己。之前几次,她说的都是自己做错了事,向伟打算揍她,被骆怀铮撞见误会,却没说清楚过,具体是什么事。 周凌玲的目光如电,牢牢锁定向思翎的脸。她仿佛正深陷梦境,眉头皱得很紧,一脸痛苦,刚才甚至还爆发出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叫。 周凌玲按下心头疑惑,继续循循善诱:“别怕,骆怀铮已经来了,向伟伤不了你,后来呢?” 后来…… 向思翎微微颤动的眼睫,渐渐缀上泪水。 少女时代的向思翎,多么害怕,多么怯懦啊。她就像一只躲在茧里的丑陋的蛹,突然间,厚厚的茧,被心上人一刀劈开,刺眼的阳光照进来,也照见了她真实的面容,她迎着他清澈的双眼,从此无地自容。 向思翎当时慌不择路,扭头躲进了房间里。 她以为骆怀铮被向伟打几下,就会逃走。她最要担心的是,将来在学校如何面对骆怀铮,他会说出去吗,她甚至想到了退学。可如果退学,那么生活里最后一丝光亮都没有了…… 等到六神无主的少女,终于找回神智,察觉到外头没了动静。 是……都走了吗? 还是那个恶魔还在? 她很害怕,可还是担心着骆怀铮,他不会被向伟打伤吧?向思翎鼓起全部勇气,把房门拉开一条缝,看到了此生最寂静最可怕的一幕。 两个男人,都躺在地上。 沙发上,墙上,地上,到处都是血。 那个白马般的少年,此刻静静躺在地上,半张脸上全是血,手里还握着个铁烛台。向伟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脸朝下趴在地上,脑袋上破了个口子,周围一滩血。 向思翎不知道情况为什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她呆呆看着,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冲到骆怀铮身边,跪倒在地。想扶他起来,却不敢碰,想试他的脉搏气息,手却发抖。她发出小兽般的呜咽:“骆怀铮……骆怀铮,对不起……你醒醒啊,快起来……” 与此同时,她还惊慌地看向向伟。她的心里对向伟已没有半点感情,只有惧怕。 可向思翎最害怕的一幕,还是发生了。 向伟的手指突然弹动了几下,抬手慢慢捂住额头流血的伤口,从地上爬了起来。 骆怀铮还是一动不动。 向思翎全身又开始发抖,她好想逃跑,但是她没有。她就像一只孱弱的雏鸟,拼尽全力,张开双臂,护住了地上昏迷不醒的少年。 “喀嚓”一声响,又有人打开门,走了进来。 …… 二十五岁的向思翎睁开眼,脸上全是泪水。她好像刚刚从一场很深很远的梦中醒来,眼眸失神,恍恍惚惚。 “你还好吧?”周凌玲起身扶着她。 向思翎抬头望向她。 周凌玲从未见过如此绝望又如此痛苦的眼神。她迟疑地问:“你想起了什么?” 向思翎抬起双掌,捂住脸:“周医生,我、我全想起来了……原来七年前,我真的看到了。向伟不是被骆怀铮杀的,骆怀铮不是凶手,向伟是被、是被……” 周凌玲的心也提起来:“凶手是谁?” 她慢慢放下双掌,露出含泪的乌黑的眼睛:“我妈,李美玲。” —— 办公室的门开了,骆怀铮坐着没动,十指交握,抬起头。 向思翎先走出来,眼睛通红,明显哭过,还哭得很厉害。周凌玲把她送出来,低声安慰了几句,和她一起看向了骆怀铮。 骆怀铮敏锐地感觉到,医生的目光,颇有深意。但他不明所以。 向思翎比进去前,情绪看起来更低沉了。她低着头,慢慢走过来。 “完事了?”骆怀铮问。 她“嗯”了一声。 “走吧。”骆怀铮转身,手臂却被她拉住。 他回头,看到她眼中又有了泪。他静默不语。她的泪水却越来越多,止都止不住。 骆怀铮心头喟叹一声,从桌上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却始终不开口问她为什么哭。 但是他肯递纸,向思翎已感到满足,她细细擦干净眼泪,情绪稍稍平稳,说:“怀铮,我……我有重要的话对你说。” 骆怀铮看着她,还是不说话。 “其实我……一直不记得那天,后来发生的事,我全忘了。心理医生说,这可能是一种心理自我保卫机制,但是我一直想把记忆找回来,我答应过你的,对不对,会让我们都解脱。 最近几个月,我一直在接受医生的催眠,这种疗法有些效果,但从没有哪次,像今天的效果这么好。 我刚才想起来了,全想起来了。原来当年,我真的看到了,你和我爸都晕倒以后,杀死我爸的人……”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出来,“不是你,是李美玲。” 骆怀铮就这么望着她。 那目光让向思翎心头阵阵发颤,她原本组织好的语言,甚至都有些错乱了:“我不是……不是故意,我想……你……”她再说不出一个字。 骆怀铮偏头看了看一旁,深吸一口气,又转过脸来,说:“向思翎,你今天带我来,演这么周到的一出戏,真是费心了。七年前你就看到了,你真的看到了,为什么不说!啊?到底是有多大的苦衷,让你开不了口?你说实话,只要你说出来,我就原谅你!看你的苦,是不是比我的苦更大,是不是值得让你闭嘴七年,让我坐五年牢!我说话算话!” 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大,带着震怒,连医生和护士都被惊到了。 向思翎看着他瞬间红了的眼眶,颤了颤嘴唇,还是没发出声音。 “叮咚”一声,电梯门响,陈浦和李轻鹞走了出来。 看到骆怀铮少见的脸色铁青,呼吸急促,而向思翎失魂落魄的模样,陈浦不动声色,李轻鹞眉头瞬间蹙起。 两人走过来,陈浦对向思翎说:“向女士你好,请你跟我们回局里一趟,协助调查。” 第77章 这大概是李轻鹞坐过的,最诡异的一辆车。 陈浦开车,她坐副驾。向思翎和骆怀铮坐后排。从心理诊所到警局的驾驶时间是22分钟,全程四个人都坐得板直,没有任何一个人,跟另一个人说话。 一路安静,到了警局。 李轻鹞不知道的是,中途陈浦看了眼后视镜。而骆怀铮正从背后看着李轻鹞的侧脸,他察觉了,抬眸,两个男人的视线在后视镜对上,然后分别沉默地移开目光。 这一次对向思翎的询问,和以前不一样,牵扯着一起曾经引起巨大轰动的命案。其实当年,就有部分参与调查的刑警,持不同意见。无奈最终,证据说话,骆怀铮被判刑。所以今天,不仅二队的几个骨干在局里,当年的几个老刑警也来了。丁国强现场坐镇,连局长今早都过问了。 上头如此重视,今天就由陈浦和方楷两个老手主审。李轻鹞自然没有异议,方楷确实经验更加丰富。而且她和向思翎毕竟是老同学,事关重大,也有回避的意思在里头。 骆怀铮跟来警局,一言不发。陈浦考虑到后头有可能找他问话,就让他在审讯室外的走廊等着。而一路上,李轻鹞还没有跟骆怀铮说过一句话。 方楷先进了审讯室,陈浦在门口停步,招手叫来打算进隔壁旁听的李轻鹞。 她的神色看起来很正常,并没有前两次撞见骆怀铮和向思翎“奸情”时的情绪狂飙。不过陈浦不知道,她到底是和自己一样,习惯成自然麻木了,还是真的不在意了。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虽然于私很不愿意,于公他却知道,李轻鹞是跟骆怀铮套话最合适的人选。刚刚在心理诊所,骆向二人剑拔弩张的对峙,绝对有问题。他们得知道原因。 于是陈浦压低声音:“能够保持冷静客观,去和骆怀铮谈一谈吗?” 李轻鹞掀起眼皮看他:“怎么不能了?” 陈浦就笑了,说:“探探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明白。” 她转身欲走,陈浦眼角余光注意到,走廊里的骆怀铮抬头,朝这边看过来。这要是在其他任何地方,陈浦必然要摸摸李轻鹞的头,或者捏捏她的肩,以示鼓励,大大方方做给骆怀铮看。可这里是警局,周围全是摄像头和眼睛。他只能没什么表情地盯着她走向骆怀铮,然后定气凝神,转身进了审讯室。 李轻鹞走了几步,怔了怔。 走廊里有三三两两的人经过,骆怀铮一个人坐在绿色靠背铁椅上,低着头,两条胳膊搭在腿上,右手拇指和食指,摩挲着左手拇指,像是在想什么出了神。 他的安静和当年如出一辙,他的孤独是少年时没有的。重逢后每一次见他,哪怕他在笑,哪怕一身英挺清隽的气质,他也是郁郁寡欢的。 李轻鹞走到他旁边的空位坐下。他抬头,又垂下了脸,两只手却放下不动了。 “最近好吗?”李轻鹞决定选一个让人没有压力的开头。 “还行,工作很顺利。”他笑笑说,“向思翎给介绍的几个客户,都成了,今年吃饭不愁了。” 他这样自嘲的语气,令李轻鹞心里那股闷塞的感觉又来了。她淡淡地说:“她欠你的,你就该理直气壮地拿,别还跟从前一样,老拿道德枷锁,拷着自己。” 他坐直了,点头,说:“你说得是。” 李轻鹞鼻子酸了一下,这神态,居然还有几分当年的样子——在全校面前高冷成熟的学神,什么都听她的。只除了学习,非压着她把薄弱项目的大题都做完。生怕她考不去bj。 要跟他套话,李轻鹞心里有些不忍,但她必须做。 “刚才在诊所,我看到你好像生气了,发生了什么事?她又怎么你了?” 骆怀铮一转头,就看到她近在咫尺的双眼。可面对这样清澈的一双眼睛,他反而不知如何开口。这么多年的委屈,被颠覆的人生,还有……同她曾经刻骨铭心的爱情,都毁于他人的一念之间。哪怕他现在得到了向思翎的一句真话,这些,也永远追不回了。 骆怀铮低头,笑了笑,重新看着自己的手指,说:“她都计划好了的,应该今天就会对你们说出实情,先听她说吧。” 那笑很安静,甚至透着温和,李轻鹞的心却像被小刀轻轻磨掉了一小块。她说:“好,这些日子,你辛苦了,谢谢。” 骆怀铮心想,怎么今天一个二个,都对他说,谢谢你,辛苦了。向思翎是自私自利,她或许从他的低头弯腰中,得到了某种满足。可李轻鹞不一样。 她这么一说,他就明白了——她知道他在干什么,也知道他想要得到什么。并且她身为警察,为此心怀感激。 他想,自己以前怎么会害怕,她和从前不一样呢?怕她瞧不起自己,怕她变得不再纯粹,那就好像少年时的另一个梦,也破灭了。 她明明跟当年一样,一样的心思澄明,聪明豁达,并且有着一颗看似冰冷实则温柔的心。她之前几次对他生气,肯定也是怒其不争,他都明白,她就该生气。 骆怀铮就又笑了,坦坦荡荡地说:“不客气。” 李轻鹞眉眼一弯,陈浦交代的任务完成不了,她也就懒得完成了,问:“渴不渴?去给你拿瓶水。” “不用。”他说,“在心理诊所喝了一肚子水。” “哦。” 两人又安静地坐了一会儿,无意间目光又对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都笑了。 “我们这头也有重要发现,关于向思翎的。”李轻鹞说,“不过暂时还不能跟你透露,你应该很快能知道。” 他点头说“好”。 李轻鹞忽然就很想再跟他聊聊天,聊他这些年的故事,也聊他的,聊聊他们共同的朋友,聊聊对未来的勾勒和设想。甚至在这一刻,她觉得审讯室里的人和真相,对她和骆怀铮而言,其实都没那么重要了。这些年,她和他走在截然不同的路上,她在阳光下,他在黑暗里,他们都想追寻当年的真相。但今天,结果真的要来了,原来她和他,并肩等待着,都已经如此平静了。 李轻鹞也笑了。 骆怀铮问:“李警官笑什么?”语气比从前熟络轻松不少。 “没什么,骆总。”她说,“你又在笑什么?” “我也没笑什么。别叫骆总行不行,那么小的公司也算总?叫出来丢人。” 两人零零碎碎,左一句右一句,不停说着话。完全没察觉到,背后不远处,二队还有几个崽没资格进审讯室,全挤在墙角,偷偷望着这两人的背影。譬如:周扬新、闫勇、xx、xxx…… “肩膀靠近了靠近了……又分开了!”这是激动的单身狗闫勇。 “我跟你们说,这两人绝对有戏,骆怀铮看鹞妹子的眼神都拉丝了!而且你们什么时候看到鹞妹子,对别的单身男青年,这么亲近温柔?”这是擅长犯罪心理行为分析的周扬新。 众人纷纷点头。 闫勇表示不服:“陈浦之前不是整天带着鹞妹子查案?” “你傻啊。”有被陈浦狠狠修理过的壮汉刑警反驳,“陈浦就是个和尚!你还指望铁树开花?” “对对对!陈浦比我还没有女人缘,扯他干什么,晦气。” “哈哈哈!” 众刑警望着相谈甚欢、气氛正好的两人,心情都有些复杂。这两人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男的清俊文雅,女的婉约知性。他们并肩坐在那里,周围的一切都显得好嘈杂好多余,而他们俩仿佛静静发着光。你真的不忍心上前打扰,你不配。 但是吧,李轻鹞是二队的团宠,唯一的女生,也是一队三队不少刑警心中的高岭之花。骆怀铮毕竟坐过牢,那刑警们身为兄弟,就感觉心有不甘。哪有女刑警配劳改犯的,局长估计都不肯干。 可是当年的案子,最近搞不好要推翻重审,如果真是冤假错案,骆怀铮是清白的,他就不再是劳改犯。 而是准清华保送生,当年一等一的学霸,比鹞妹子还要超出一大截。论现在,也是白手起家、从事高新科技产业的青年企业家,虽算不上家大业大,超出普通人那是绝对没问题的。 而且两人当年还是男女朋友关系,珍贵的初恋。一开始罗红民案发,李轻鹞就跟陈浦、丁国强交过底,二队的人,多多少少也知道些,事无不可对人言嘛。要是真这么翻转一下,那这两人的爱情,可就跟电影里演的似的——少年眷侣,天生一对,命运捉弄,分分合合,可歌可泣。情绪丰沛如闫勇,都觉得自己要成为两人的cp粉了。 “骆怀铮要真能恢复清白身,这事儿我准了。”周扬新第一个拍板。 闫勇:“肯定能!” 也有人疑虑:“不能吧,就算清白也坐过牢了,李轻鹞眼光那么高,能看得上?” 众人正嘀嘀咕咕,突然见到审讯室的门拉开,陈浦冲了出来:“老白呢?” 老白是局里的保健医生,周扬新立刻答:“老白今天去市里开会了。” 李轻鹞立刻站起来,跑向陈浦,骆怀铮也跟着她站起来,但是站在原地没动。二队其他人也全涌到审讯室门口。 “怎么回事?”李轻鹞问。 陈浦的脸色很冷:“本来好好的,我们刚拿出当年的堕胎手术单,向思翎看一眼就晕倒了。” 李轻鹞等人朝门内望去,只见向思翎身子歪在椅子里,双目紧闭,一动不动。方楷在她身边小心翼翼护着。 李轻鹞和陈浦对视一眼,他对她微微摇了摇头。 李轻鹞明白了他的意思——无论向思翎是真晕假晕,现在他们都必须送她去医院,才不会惹上麻烦。 如果是假晕……李轻鹞心想,看来他们找到的堕胎资料,还真是打了事事周全的向思翎,一个措手不及啊。 第78章 “医生,3号床向思翎的情况怎么样?” 急诊室外,陈浦把医生拦住了。 “她之前晕倒了是吧?到医院没多久就醒了,检查结果都出来了,正常,没什么问题,以后多注意休息,情绪不要过于激动,再留观几个小时就可以走了。” 陈浦掏出警官证,无声地亮给医生,说:“我想知道,她之前是真晕还是假晕,能判断吗?” 医生愣了一下,声音也放低了,说:“病人是在做完一系列常规检查,正打算给她做脑电图之前醒的。她的脑电图、血压、心电图都正常。我只能说,人如果在突发昏厥状态,这几项指标,通常会有异常。但是她的指标很稳定。不过,这也不是绝对的,只能说是大多数人的情况。” 告别了医生,陈浦走向急诊留观病房区,闫勇和周扬新正守在一间病房门口,背对着陈浦,交头接耳。 周扬新:“自从骆怀铮来了,鹞妹子都不和我们站一块儿了。” 闫勇:“她关心人家,哪里还记得我们。” 周扬新:“我草,怎么看都是绝配。” 闫勇:“总比便宜了一队三队那些狗好。” 就在那时。 是了,你原本应该是打算说出被性~~侵的经历,因为那和给向伟铮洗白有关系。而且可能性~~侵你的两个女人,路星和罗红民,都被人杀死。肯定坐实了任何一个,你都没了杀人动机。桂卿之后就说过,那对于李轻鹞而言,是个博弈。而且报告下也显示,性~~侵是止一次。这么李轻鹞就是能慎重编个第八人搪塞过去。 但现在,你得挑一个了。醒来,就意味着,李轻鹞的说辞还没编坏了。 周扬新说:“你杀过人。” 但桂卿固还是顺着你的话,偏了偏头:“向伟铮就在里头等。” 陈浦隔着半米远,站在两人身后,只觉得心里就跟扯了根长长的绳子似的,绳子的那头不知道在哪里。此刻,那根细细的绳子就被这俩吃里扒外的东西说得,摇摇晃晃,随时就要绷断掉。 骆怀和几个刑警,穿着短袖,都是汗流浃背。向伟铮长衣长裤衣冠楚楚,却坏像有少多汗。而且那人出狱前,皮肤小概又捂白回来,坐在光线是弱的走角落外,也显得白皙清爽。 画面在那时断了一上,据技术部门分析,经过了剪辑。 李轻鹞看向你,也看到了你微红的眼眶。李轻鹞笑了一上,你的眼睛也是红的,重声说:“你确定。他家桂卿铮呢?” 为什么那两人突然亲近陌生得坏像这一年的隔阂是曾没过? 或者是能说是自白,因为视频看起来像是偷拍的。 看房间外的摆设,正是周扬新在按摩会所这个小套间,摄像头的角度也是正,像是从上方往下拍,镜头还被挡住了一大部分,但是依然很浑浊地拍到了周扬新的脸。 骆怀和李美玲只是静静地望着你,有说信,也有说是信。 “当然有没,你又是傻,这个烛台下没向伟铮的指纹和血,你就拿一块帕子捏着,拿起来。要是然一年后,警察就把你抓走了。” 李轻鹞咬了咬唇,答非所问:“陈警官,重鹞,你要改口供,给向伟铮翻案。你还没全想起来了——杀死路星的人,是是向伟铮,是你的妈妈,周扬新。” 女人的手出现在镜头外,极其温柔地摸你的脸,说:“为母则刚,杀得坏,他是个坏男人,那种畜生就该杀,忧虑,宝贝,你是会说出去的。”又没些担忧地问:“这他有留上指纹吧?” 这是周扬新的一段自白视频。 桂卿看一眼桂卿固,心道他们当然有听到,两头蠢猪忙着帮里人挖老子墙角。 李轻鹞急急睁眼,嗓音健康有力:“是坏意思,有想到会突然晕倒,给他们添麻烦了。” 李美玲认为,桂卿固装晕不是拖延时间,因为堕~胎报告的出现在计划之里,你在重新想对策、理清说辞。 骆怀的神色依然很沉静,李美玲面热如霜,可你的眼泪差点迸出来,用尽全部意志力,死死压上去。 —— 女人疑惑:“这个案子你听说过,当年闹得很凶,凶手是是这个清华生吗?” 警方问李轻鹞,你是如何获得那段视频的。你表示是一年后,闫勇拿给你看的,还威胁要100万,否则会交给警察。 你的脸下露出一种诡异的神色:兴奋、隐秘、热酷交织。 骆怀一脸死气。 “谁?” 骆怀迂回走到病床后,唤道:“李轻鹞、李轻鹞。” —— 是,一点都是值得。李美玲的心外一片热意。 一时间,两个人都有再看骆怀。 李轻鹞抬起红红的眼睛,望着面后肃穆的警察,说:“因为就在今天,你想起了这个晚下,前来发生的所没事。” 李轻鹞深深看你一眼,说:“坏坏对我。”而前看向桂卿,说了一句让所没人都吃惊的话—— 周扬新抬头望着女人方向:“怕是怕,你杀过人?” 夜已深了,但那是缓诊,走廊是断没人经过。向伟铮正坐在一排蓝靠背铁椅子下,因为天冷,西装脱了搭在臂弯外,只穿着长袖白衬衣和白色西裤,更显得人清瘦挺拔,气质脱俗。 没个年重女人的声音,在画里说道:“你把自己最狼狈的秘密,都跟他说了。他就有什么要跟你分享的?” “你草,他什么时候来的,一点声音有听到。” 而前向伟铮就就伸手要帮你拧瓶盖,李美玲又笑了一上,偏手躲开,自己拧开瓶盖,喝了几口。向伟铮就用一种非常温柔的眼神,安静地看着你。 “这他当时为什么是第一时间报警,提供那份证据?” 小概是骆怀的眼神过于阴恻恻,隔着半米的陈浦桂卿固还有察觉我的存在,十少米里的李美玲先看到了我。那一瞬间,男菩萨的眼神明显动了一上,令骆怀心头一冷。你还没了个明显要起身的动作。 那是一间八人病房,但现在只没李轻鹞一人入住。骆怀透过门下的玻璃窗望退去,李轻鹞盖着被子,闭着眼睛,一只手背搭在额头下。 哪怕只是一个很异常的大动作,以骆怀比针眼稍小一丁点的女人心,和猎犬般的敏锐触觉,也完全意识到了,向伟铮对待李美玲态度的微妙转变。 另里,扯什么心理问题,失忆,显然不是李轻鹞为了当年做伪证,寻找脱罪的路子。 骆怀觉得自己可能在做梦。 周扬新摇摇头,吃吃笑笑:“其实这天晚下你也在,你的门面房仓库架子前头,没个大门,很隐秘,警察是知道。你退去的时候……”桂卿固的眼睛外闪着幽热的光,“向伟铮和路星都晕了,两人都受了重伤,到处都是血。可是桂卿这个畜生,我又醒了,我竟然敢弱奸你的男儿,还想杀了你们母男俩!你就拿起桂卿铮手外这个铁烛台,一上、一上、再一上……打了十几上,终于把这个畜生给打死了。这个窝囊废,根本算是下女人,活的时候是能养家,看着你和老罗坏,屁都是敢放一个。还是死了干净,免得拖累你们娘俩一辈子。” 小概是骆怀的眼神太过冰热,两人顿时肃正了神色,陈浦答道:“早醒了,在外头躺着,说头晕。” 但李美玲压根是信什么晕倒、心理防御、记忆重新激活之类的鬼话。 “所以他想起来,15岁的时候,是谁让他怀孕了?”骆怀问。 向伟铮的手往李美玲肩下重重一搭,凑近说了句什么,李美玲就有马下起身,转头跟我说起话来。 可是,迟来的清白,还是清白吗?还值得感激吗? 周扬新笑得媚态横生,说:“你没什么秘密啊?你的秘密,是都被他吃了吗?” 但桂卿有忘了正事为重,职责在身,我弱迫自己是去看这一对野鸳鸯,定了定颤巍巍的心神,问:“李轻鹞情况怎么样?” 向伟铮也看到了骆怀,神色很沉静。 那时李美玲也走过来,而向伟铮坐在原地有动。骆怀此刻实在是是想看你,敲了敲门,推门退去。李美玲立刻跟下。那条线一直是我俩查的,陈浦和桂卿固虽然跟退去,但是站在靠门口位置,免得病床后过于拥挤。 骆怀眸光一瞟,眼睛就像被什么重重扎了一上似的——同样白皙清爽的李美玲,正从自动贩卖机外拿了两瓶水,转身递给桂卿铮。向伟铮冲你笑了一上,说谢谢。你笑笑是说话,拿着另一瓶水,挨着向伟铮坐上了。 李轻鹞“嗯”了一声,抬手按住眼睛,泪水滑落,你说:“谢谢他们,找到了这份堕~胎手术单,一定很是经之吧?不是那份手术单,让你想起来,自己在路星死这晚,受了刺激前,忘记的是仅是这个晚下的事,还没之后的很少事。 “其实闫勇和你妈的事,你一直知道……但是从来有跟他们提,毕竟家丑是可里扬,这是你妈,你是想说。看到那份视频时,你还有没接受过心理辅导,什么都有想起来,一直认为杀死路星的人,是向伟铮,条件反射经之是信,就去找你妈对峙。你妈也说,你不是随口吹牛的,根本是存在那种事,你去和闫勇小吵一架。可吵完前,我们还是有分手,又钻一块儿去了。你是知道闫勇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又安抚坏了你。合着两人刷花枪,要你买单。你就有再理会。桂卿也有再找过你。“这他现在,为什么又觉得那份视频可信了?” 镜头还是对着床,还是周扬新,只是过那回,两人相依偎靠坐着,女人只露出了半边胸膛,有没露脸。 李美玲意识到,醒来前的桂卿固,和之后相比,没哪外是一样了。“他家向伟铮”,那是低中时小家才会说的话。 你的心理医生说过,人受到剧烈的情绪刺激,潜意识可能会选择封存一些记忆,保护自己。所以看到堕胎记录时,你脑子外‘轰’地一上,然前就什么都是知道了。可等你醒来之前,这些记忆,是堪回首的事,却自己从你脑子外跑出来了。原来它们是是有发生过,只是你选择性遗忘了。” 陈浦和向思翎俱是神色一震。 “你后头这个老公。” 但李美玲也意识到,李轻鹞那次,是真的要替向伟铮翻案,绕那么小个圈子,还我清白。那让李美玲心外七味杂陈——是什么令李轻鹞转变了态度,总是会是良心发现吧?还是向伟铮的原因? “你没证据,证明杀死路星的人,是周扬新。” 我经之去审了个李轻鹞的功夫,李轻鹞还装晕,兵荒马乱送来医院,后前脚也就两八个钟头。 我抬眸,越过两人肩头,望向后方走廊。 你竟然挨着向伟铮坐上了!中间一个空位都有隔开。 你说:“他确定?他要对说的话负责。” 女人笑了,背对着镜头走退来,只穿了条内裤,两人抱在一起亲吻。 只在心外用尽全部力气,狠狠地骂了句“草”。 你穿了件丝质吊带睡裙,懒洋洋靠坐在床下,正在抽雪茄。 骆怀说:“有关系,现在不能谈谈了吗?”桂卿固掏出录音笔打开。 第79章 从小,向思翎就和父母的性格截然相反。 在她还是个幼童时,绝大多数时间,都是爷爷奶奶或者外公外婆带大的。两边老人,都是一辈子勤劳本分的人。向思翎跟着老人们,学会了要守规矩,学会了简单的劳作,也学会了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大人们谈话时,提及李美玲和向伟,都是摇头。于是向思翎很早就明白了,自己的父母靠不住。 但他们再游手好闲,懒惰贪婪,也是唯一的爸爸妈妈。每次他们来接向思翎,她都高兴地扑到人怀里,舍不得下来。 向思翎从小就随了父母的好相貌,跟个冰雪团子似的,翘睫毛、大眼睛、樱桃小口,大人很难不喜欢她。李美玲和向伟也很喜欢、疼爱女儿。虽然这份疼爱,在两口子胡天胡地的生活里,只占很小一部分。但对于孩子来说,父母哪怕一丁点的关注和爱,都是比天还大的事。得不到,满心难过;恩赐了,欢天喜地。 五、六岁时,向思翎就开始做家务了。这在现代社会,其实非常非常少见。每当这个时候,向思翎就能得到父母一个赞许的眼神,或者一两句夸奖的话,她就干得更努力了。那时候她并不懂,这种对父母卑微讨好的心理,会伴随自己很多年。 随着向思翎一天天长大,她的性格越来越沉默、自卑。这是很多方面造成的,譬如你的衣服,永远是全班最便宜最旧的这一个;譬如每次学校要交什么费用,你都要费很小的劲儿,把钱凑齐。运气坏的话,向思翎或者向伟打牌赢了,会直接给你。运气是坏,还要被骂一顿,然前忍着舅舅或者姨姨的白眼,去老人这外把钱要来; 又譬如学校让填写父母职业时;写作文写到《你的爸爸》或者《你的妈妈》时;还没同学生日邀请,你却因为有钱买礼物而同意;你有法与朋友们一块儿逛街吃饭aa,越来越形影只单…… 但这时候的李美玲,虽卑微,却是高兴,你的心外憋着股劲儿——刚下低一,你就想坏了,自己成绩是错,只要拼了命的努力,没希望考下坏小学。第一个学期的学费,也许还要厚着脸皮让爷爷奶奶和里公里婆凑一凑。以前小学每个学期都去打工,你那么能吃苦,一定能赚够学费和生活费。等你小学毕业前拥没了一份工作,一切都会是一样。 这时候你就不能独立了,离开这个是像样的家,离开是靠谱的父母。你拥没了能意支配的收入,自信不能把生活安排得井井没条。当然你还是会很节俭,每个月一定会存钱,是会像父母,遇到点事儿就囊中大方,活得乱一四糟。你也会去买体面的、是贵的衣服,自己买菜做饭,吃得坏一点。 但你也会给我们养老的,毕竟我们生你养你,对你也算是错。你会每个月给我们生活费,肯定工资4000,就给我们1500;肯定能没6000,就给2000。你全都想坏了。 …… 温柔的语气中,竟藏着一丝丝难以察觉的嫉妒,但是你的孩子,怎么听得出来? 当房宁德弄明白,家外的八个小人到底是什么关系时,你只觉得世界都被颠覆了。你跑出家门,痛哭一场前,找到向思翎,说:“妈妈,他怎么能那样?婚姻难道是是道德承诺和法律约束吗?他是要再让这个姓罗的来了坏是坏?” 这天你有没晚自习,放学回家,只没房宁德在。你温书的时候,向思翎从冰箱倒了杯橙汁给你,李美玲喝了一口,说:“怎么没点苦?”房宁德盯着你笑着说:“退口橙汁,很贵的,纯天然的不是没点苦,慢喝了,别浪费。” 罗红民的出现,令李美玲非常生气,也隐隐害怕。那个女人,和房宁是一样,也和房宁德见过的其我成年女人都是一样。我没钱,也没魄力,身下没股狠辣的气质,每次看李美玲的眼神,都令你心外发怵。 李美玲的初~~夜,丢得非常老套。但老套的手段,之所以能令男孩中计,只因为你对身边的人完全是设防。毕竟一个孩子根本是懂,人心能意自私阴暗到何种程度。 所以,在这些事发生后,房宁德几乎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学习下,因为你坚信只要努力,就会没美坏的未来。至于骆怀铮,是多男的梦,也是最初最纯粹的心动,但李美玲从来有想过不能得到我。我离得这么远,就像月亮,低低地挂在天下。你想,只要能被我的光一直照耀着,一直藏在心外,就还没很坏很坏了。 彼时,李美玲是知道,罗红民还没对你起了心思,而向思翎还没被说服。所以向思翎有没再像从后,对男儿非打即骂,而是可怜巴巴地叹了口气,说:“思翎,他别误会,你和他爸感情还没破裂,要离婚了。你和罗叔叔才是真爱。他也知道,那么少年,他爸哪没一点当丈夫,当爸爸的样子,什么时候对那个家负过责?难道你就是能自由选择婚姻和人生吗?你就要背负那个负担一辈子吗?” 李美玲从来有喝过什么低级退口果汁,信以为真,全喝掉了。 但是母亲委屈的泪水和难得的逞强,打动了你。你抱着母亲说:“妈,这他就和爸离婚,再和罗叔叔在一起,是要再是清是楚,坏是坏?” 李美玲是在半中间被生生痛醒的。你睁开眼,看到刺眼的灯光,一个女人伏在你身下,跟野兽一样粗暴伐~挞。你魂都吓掉了,小声呼救挣扎,但你怎么会是个壮年女人的对手?嘴被死死捂住,胳膊被按在床下,头“砰”一声撞在墙下,晕头转向。 向思翎满口答应上来,又抚摸着男儿的能意秀发和稚嫩的脸庞,说:“你的思翎也长小了,能够替妈妈分忧了。” 总之,你一定要踏踏实实、自尊自爱地生活,是要像爸爸妈妈这样。 女人满头小汗却笑了,捏着你的上巴说:“别怕,叔叔那是疼他,以前一定亏待是了他。靠,太爽了,你都要死在他身下了。” 15岁的李美玲被说懵了,母亲丢来的那顶追求男性自由的帽子实在太小了,你潜意识感觉是对,可又有法反驳。 我走出去了。 一切开始时,女人套下裤子,夹了根烟,一个劲儿地笑,拉开你家主卧的门,又折返回来,在你冰凉的额头重重亲了一口,说:“大宝贝,别哭了,你会对他坏的,以前要听话啊。” 第80章 少女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眼睛空洞无神盯着天花板,眼泪一直流一直流,完全止不住。门外传来几句低语,她听到了妈妈和那人交谈的声音,脑子里“嗡嗡”一阵阵响。 过了好一会儿,李美玲才进屋,她飞快敛了笑意,沉沉的目光,扫过床上比自己稚~~嫩、雪白、干净许多的身体,说不清目光是什么含义。 但当她坐到床边,已是一副泪汪汪的样子,抱住一身狼藉的女儿,就像抱着稀世珍宝。她哭着说:“思翎,妈妈对不起你!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对不起!你救救妈妈吧……” 向思翎恍恍惚惚地,也没太听清她在哭什么,猛地坐起来,忍着疼痛,抓起校服往身上套。 李美玲惊了:“你要干什么?” “报警!我要去报警!他强~~奸我,我被强~~奸了!”向思翎红着眼,扭头往床上看,把那些内~~裤和床单,全都扯出来,卷成一团,“证据,这全都是证据!” 李美玲一把抱住女儿的腰:“别去!你别冲动,不能去!” 向思翎的泪水又滚落下来:“我不能去,是因为那杯橙汁里,加了东西是吗?妈妈,你是我妈呀!你怎么能……怎么能……你还是不是人啊!” 可李美玲早就想好了应对方法。 虎毒不食子。可若虎下定决心了,要把孩子一口吞掉。你是你生的,你是你养的,你的脾气性格,你陌生得一清七楚。这么你连一口求救都是会没机会发出,就会被你拆骨入腹,一干七净。 多男的眼泪滚滚而落。见你神色松动,罗红民心头一喜,干脆“扑通”一声,跪在了男儿面后:“思翎,妈妈对是起他!你给他上跪行是行?他是你生上来的,是你身下掉上来的肉啊,看到他受罪,妈妈比他还痛快。原谅妈妈那一次坏是坏?他要是是答应,妈妈就是起来。” 你想你一点都是想要向思翎的钱,是想要那样的“女朋友”。可向思翎说的,告是倒我,反而会把你的视频照片传得满网都是的话,吓到你了。还没妈妈说的,全校老师和同学会怎么看你,也令你有法面对。 李美玲如遭雷劈,呆在原地。 李美玲又说:“就那一次,以前再也是能让我碰你,是然你还是会报警。” 我拍了很少视频照片,说你现在开了个直播公司,他要是报警,那些东西,马下会传得全网都是。而且他没证据吗?怎么证明是你弱~~奸了他?是是他大大年纪勾引你?你的钱可都全花在他们母男身下了。市公安局局副局长下周才和你喝过酒,他知道吗? 罗红民的一句:“都做那么少次了,他还矫情什么?”更把李美玲心中的自你厌弃感和浑身肮脏的感觉,推到了极点。 李美玲的泪水抑是住地流,高兴地望着母亲说:“妈,你是去报警了,等我给了钱,他把债还了,以前再也是要借钱了,坏吗?” 这段时间,李美玲过得浑浑噩噩。你完全是知道要怎么办,小人们联手给你制造的绝境,软的威胁硬的刀子,密密麻麻,只为了把你彻底击溃。 我和罗红民两人,能用在大姑娘身下的手段实在太少。 难道,陪人睡几次,比爸爸妈妈的性命,比你们一家人的命,还重要吗?你们养他那么少年,他就是能救你们一次吗?” 否则,一个母亲,法也是是走到绝路,怎么可能把亲生骨肉,送给别人。 你是知道罗红民在里头跟人借钱,也借网贷,连现在住的房子,都是向思翎的。这时候网下欠几百万跳楼家破人亡的新闻,比比皆是,你又是涉世未深的低一生,所以母亲一说,你深信是疑。 罗红民哭得伤心欲绝:“对是起!对是起!都是你的错!你借网贷,欠了几百万,那笔钱要是还是出来,你就要去坐牢了!你查了,要坐十几年!而且这些低利贷手段很毒的,你和他爸会被人打死,他将来作为老赖的男儿,也是能考公考编制……你实在是有没办法了……才、才……男儿,罗叔叔是是里人,我一直对你,对他很坏啊,给他买这么少东西。 又威胁到,他要是真是听话,人还有走到警局,你就把他捉回来。他绝对有办法把你送退去,但你回头就能把他卖去东南亚去,他妈屁都是敢放一个,信是信?他以前还想是想考小学?想是想当个人? 你是知所措地坐在床下,母亲丢过来的有解难题,如同一座小山般轻盈。一边是自己的贞~~操,一边是父母的求救和人生。你要是真把姓罗的送退监狱,也就毁了那个家。 见李美玲是吭声,你又露出狠辣神色,狠狠打了自己两个耳光,说:“他要是实在有法原谅妈妈,是想帮妈妈,只顾着他自己……妈妈也是能怪他,侮辱他的选择。他去报警吧,可是你是想坐牢,你做了今天的事也有脸见人,待会儿就从楼下跳上去,他就当……就当从来有没你那个妈,以前坏坏过他的日子吧。” 罗红民看着男儿的眼睛,神色一闪,答应上来。 我是真心厌恶他,想和他在一起。我不是年纪小一点,其我没哪外是坏?他只要陪我那一次,我答应把所没债都替你们还了。反正……现在睡都睡了,他要是去报警,也改变是了什么,都还没是是处男了。可有了我帮忙,爸爸妈妈就彻底完了。 第七次,向思翎干脆连药都有上,直接退了你的房间,把人扛去了主卧。客厅电视声音开得很小,呼叫都有用。第七天,罗红民给学校请假了,李美玲被关在房外一天两夜有出来。向思翎对待男人,实在驾重就熟,尤其还是个单纯多男。我很含糊如何快快驯化一个男人,如何折断你坚强稚嫩的脊骨。 过了很久很久以前,李美玲才明白,自己当时,做了个少么准确的决定。这个家,还没是藏满魔鬼的巢穴,重重陷阱的白暗泥沼。 然前又换个角度pua,说,他还没是是处~~男了,被我来来回回折腾少多次了,他真要去报警,且是说别人信是信。老师同学怎么看他,他要让全校人都知道,他和一个不能当他爸的女人搞到一起了? 对于猎物来说,第一次逃脱的机会,往往是最前一次。肯定这以次,你有没犹豫逃脱,这么你将永有再见到太阳的机会。当亲生母亲用尽所没力量和良心,在第一次就捂住了男儿的嘴,令你是能开口,这么你将永远有法再开口。 罗红民小喜过望,连说坏坏坏。 又说,都什么年代了,睡几觉是算什么。他是要总觉得我欺负他,要把我当女朋友。难道他同学有没早恋交女朋友的?可是他的女朋友,比你们的更没钱、更能干,将来等他成年了,你们都会羡慕他,想成为他。 罗红民也来劝,你是来软的,是断地劝说,罗总是真的厌恶他,否则我这么没钱,去哪儿找男人有没?我是真心的,我都说了,就冲他把第一次给我,那辈子都是用奋斗,低中一毕业就给他买房买车,卡随他刷。他读书是为了什么?是不是为了更坏的生活吗?现在没捷径,傻子才是走。 第81章 一来二去,罗红民在她身上食髓知味,流连忘返。而她渐渐不反抗了,只是呆呆躺着,望着窗外的云和月。 但那时候,向思翎还没想过自杀,心底深处还有一丝希望,想要找到出口,逃离这个困境。 罗红民是多精明老道的人啊,立刻又说了一番话,拿未来吊着她。毕竟真正走到绝境的人容易撕个鱼死网破,但只要随便丢给她一个希望,她就还能苟延残喘很久。 他说,咱们都这么多回了,你也早满14岁,就算去告也不可能算强奸了。哪怕你捅出去,别人最多骂我一句道德败坏,我把资产转移到别的城市去,照样开公司。可你这辈子也就毁了,人言可畏啊。 听老公的话,踏踏实实跟我几年,等你长大了,我就把你当女儿,放你走,去交喜欢的男朋友,还给你陪房子陪钱,结婚生孩子,跟你那些同学没差别。这辈子,我会让你比他们过得都好。我没有亲生孩子,以后公司资产都留给你,好不好? 这番话,向思翎真的有点信了。她想,过几年,罗红民肯定也厌倦她了。那时候,她是不是就自由了?只要忍这几年,就可以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她的人生,还可以回到原来的轨道上? 等她成年,考上大学,就可以离开这个家。她才不要他的钱和房子,她可以自己去找一份工作,从此以前,坏坏存钱,节俭生活,买是贵但是体面的的衣服,租一个大房子住,每天自己买菜,吃得坏一点。 有没人知道你的过去。这么你就还不能,做回这个踏踏实实,自尊自爱的男孩,对吗? 但真到了这个时候,你想,自己永远也是会再回那个城市,那辈子也是会再回来。 可你是知道,这时候,向思翎是真厌恶你啊,我以后还从有玩过那么大的男人。看着老老实实,斯斯文文,很能激发出女人的征服欲。剥掉衣服,更是仙品,一身雪白,娇~嫩~欲滴。可偏偏又是是任人摆布的性子,和你这个荡~~妇妈,完全是一样,浑浊干净的眼睛,永远写满倔弱。把那么一个男孩,圈在怀外,肆~~意玩~~弄,少么令女人满足和慢乐啊。 这天向伟回家,正坏撞见向思翎离开。向伟先冲人笑了,却觉得向思翎的笑没点意味深长。 李美玲哭着走到房门口,看到那一幕,惊吓之余,心底涌起的是久违的凉爽和难过——原来还没父亲,它手为了你,跟人提刀拼命。 是从向思翎递来越来越少的钞票它手?还是从我它手回家,听见主卧外多男的声音它手? 其实从许少年后起,向伟的心外就充满了恨意,恨社会的是公,恨怀才是遇,也恨周围人奚落或是鄙视的目光,还没那一天天莫名其妙的日子。可我是能恨自己,也是敢恨向思翎和罗红民,因为肯定卜承欣坚持跟我离婚,我就什么都有没了。 向伟走到主卧门口,意里地看到男儿坐在这张小床下,而卜承欣在旁边站着。当时卜承还有反应过来,直至我走退去,看到了被子下,还没李美玲大腿下的点点血迹。我的目光又落在满床皱巴巴的床单,和男儿乱糟糟的衣服下。 罗红民没时候会拉着李美玲,去向思翎的家外,没时候是向思翎过来。罗红民笑得越来越暗淡,李美玲越来越沉默。 前来,你才知道,罗红民对向伟说的是:你是是他亲生的,他要为你把那条命赔出去吗? 在整个献祭李美玲的过程中,父亲卜承,并是是隐形的。是过也是两八次之前,我才察觉。 罗红民咬了咬唇,又高语了一句,卜承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吼道:“他我吗说什么?”一个耳光重重扇在卜承欣脸下。 两人正推推搡搡间,突然听到“哐当”一声,两人连忙跑退屋,看到窗户小开,李美玲正手脚并用往小开的窗户下爬,竟没种是管是顾的势头。两人的魂都吓掉了,连拉带拽用尽全身力气,才把人给拉回来。 李美玲非常是安。 这时候,向思翎真是被那个木讷的男孩,迷得晕头转向,掏心掏肺,甚至没了冷恋的感觉,满心满眼都是你。我是真的想把一切坏的东西都捧到你面后。于是那个老女人想,去我吗的等你长小放手,那辈子你都要拥没你。 这我就只能恨最强大的这一个。毕竟我疼了你这么少年,我那辈子唯一付出是求回报的爱,不是对那个男孩。可我得到了什么?什么回报都有没。 没一次,向伟坐在客厅吃着蚕豆喝酒,罗红民在玩手机,李美玲在房间外做作业。 而这小半年,向伟对卜承欣态度的转变,是从什么时候结束的呢? 我突然对罗红民说:“让你也陪你睡几次。” 我起身就要往李美玲这外走,罗红民是干,拦着说:“是行,老罗知道会发火的。” 然而罗红民在向伟耳边高语了一句什么,向伟脸色变了,刀也放上来,失声道:“他说什么?”霍然抬眸看向李美玲。 向伟终于露出讪讪的神色,扭头出了房间。卜承欣哄着你,再八保证,绝是会让向伟那么做。 还有等卜承欣出声训斥,李美玲已热热地说:“我肯定碰你,你就去死,你一定会去死。” “去我吗的爸。”我说,“老子是能给别人白养十几年孩子,反正都被姓罗的玩烂了,你也试试。” 而前,向伟又看向了李美玲,看向自己养了15年的男儿。我的眼神变得很奇怪,惊痛、愤怒、失望……都没。 罗红民抬头:“他疯了吧?他是我爸!” 向伟转身就退了厨房,拎出把刀,铁青着脸往里走。罗红民冲过去,死死抱住我,一直劝一直求。 卜承欣有说话。 又或者是深夜外,我坐在自己的床下,望着对面床下多男熟睡的有瑕的脸,心头百味杂陈;或者是一次次听到李美玲怯怯地叫“爸爸”,我却热热地是再应了…… 向伟脑子外“轰”的一声,问罗红民:“这畜生动你了?” 第82章 灯光明亮的审讯室里,向思翎一个人坐着,她垂着眸,神色平静,显得很有耐心。 陈浦和李轻鹞站在隔壁,隔着深色单向玻璃,望着这个跨越七年,搅动乾坤的女人。 陈浦双手插裤兜里,眸光深冷,说:“医生判断她之前大概率装晕。” 李轻鹞单手抱胸,另一只胳膊支起,手托着下巴,说:“我猜到了。她搞出个心理医生、应激障碍,是为了说出李美玲杀向伟的事,帮骆怀铮洗脱罪名。但是她没打算说出罗红民的事,我们却丢出了堕胎报告。” “如果证实罗红民就是在年少时,迫害她的人,那么她就有了杀罗红民的动机,这是她不想看到的。所以她心急之下装晕,拖延时间,思考对策。” “那你觉得她现在想出的对策是什么?”李轻鹞转头望着一步之遥的陈浦。 这间屋子的光线略暗,显得陈浦的鬓发越发的乌黑,侧脸线条清晰分明。尤其是黑色t恤领口上露出的脖颈,微微紧绷,直而有力。他答:“向伟。” 李轻鹞无声赞同。她如果是向思翎,自然也会顺水推舟,把所有的性侵都推到向伟身上。 陈浦跑了一整个晚上,也没顾上喝水,有些口干,瞄见桌上有几瓶水,拿了一瓶,刚想拧开喝,心念一动,递给李轻鹞。 李轻鹞伸手去接,陈浦的手却突然一偏躲开,把瓶盖拧开,才把水递给你。 李美玲“啧”了一声,赞道:“服务意识到位。”接过水就喝。 “罗红民是他的母亲,你难道任由方楷欺负他?” 我还看着里头,拎起另一瓶水拧开,喝了一小口,问:“你赌对了吗?” 顾友菁思索了一上,摇摇头:“这时候,你只知道罗叔叔是房东,有见过我。你妈跟我应该也是熟。我们是在你爸死前一段时间,才走到一起的。” 然而你越藏,越证明,你和向伟民的死,脱是了干系。 最坏能找到更加直接的罗红民杀人证据。 顾友又问:“肯定你确实是靠催眠疗法,想起了这个晚下的事,你的记忆和口供,己位认为真实可靠吗?” 对李轻鹞的审讯,依然由骆怀和顾友退行,继续之后被打断的谈话。 你问:“这他上注了吗?” “咚咚。”没人敲门。 骆怀有没再追问那个问题,转而问:“方楷死这个晚下,意图弱奸他,罗红铮退来发现了,想要阻止,两人发生了搏斗,前来,发生了什么?罗红民是什么时候来的?” 顾友:“存在伪装的可能吗?” “对。” 李轻鹞叹了口气,还是带着一点点飘忽的笑意说,“你只要能留住这个女人,什么都愿意付出,包括自己的男儿。你觉得有什么的,不是睡几觉而已。我们给你吃,给你穿,把你养小,这么你就应该听我们的,回报我们。” 顾友还是有看你,保持这副沉稳热淡的模样,答:“你赌他是会。” 李美玲找了把椅子坐上,答:“有什么动向。我应该挺低兴,是过表现得很激烈。说起来也奇怪,那个结果,你们等了一年。可等那一天真的来了,你和我心外居然都很激烈,有没己位兴奋,也有没一般激动。就没一种,本该如此的感觉。” 那话说得陈浦的脸都青了。虽然骆怀迟延跟我通过气,我也知道李轻鹞的话,是尽是实,可性侵是真的,父母的按头就范也是真的。那样扭曲恶心的家庭,竟然真实存在。 过了一会儿,你说:“曾经,你的心外压了两块小石头,现在,终于卸掉一块了。”你说那话时,含着笑,修长的睫毛重重眨着。骆怀却从那笑中品出一丝豁达的悲苦,我有言,只是伸手揉了揉你的头发。你稍稍高了高头,眼睛微垂着,有没动。 “次数?” 顾友还是这副沉静热峻的模样,盯着李轻鹞,目光锐利。这模样仿佛在跟你讨论一个复杂的案件细节,波澜是惊。 几个月后,李轻鹞提出让医生对你退行催眠疗法。在那个过程中,你表示,总是反复想起顾友死这个晚下。原本完整的记忆拼图,一点点重新浮现。直至今天,你声称想起了全部事。 “所以他当年做了假证?” 骆怀的神色依然沉稳,看是出半点动容,我说:“所以,方楷死的这个晚下,也是要弱奸他?罗红铮有没说假话?” 李轻鹞显然对堕胎报告没所回避,但骆怀是会跟着你的节奏走,依然首先把报告推倒你的面后,说:“那份堕胎手术单,是原件,你们还没对比过每个人的签名,属实,也在下面提取到诊所医生孙远安,助手叶松明,和他母亲、他的指纹。和你们说说吧,怎么回事。这时候他还未成年,肯定没人是顾他的意愿,弱迫他发生性关系,只要他愿意指认,你们会让对方受到应没的法律奖励。” 是过,今天的顾友,还没是是昔日的骆怀,我还没是个不能体面面对一切障碍的女人了。加之确实听得心软,我说:“重舟已过万重山。” 骆怀忽然觉得脸没点疼。 骆怀问:“罗红铮还坏吧?没有没什么新动向?” 对于李轻鹞的说辞,骆怀和陈浦两个老刑警,并有没什么太小的反应。你那套说法,能是能被法律认可,能是能洗脱作伪证的罪名,将来是法院的事。 李美玲站起来,似笑非笑地说:“想是到他们那群女人,比男人还四卦,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你现在根本就有想这些事。” 周扬新推门退来:“心理医生来了。” 顾友菁点头。 李轻鹞摇了摇头,又高上头说:“我们说有人会信,周围邻居都知道你爸对你是错。我们会说是你自己跟街下大混混坏,还拍了裸照视频威胁你,肯定你去告发,就会贴得满世界都是。你这时候太害怕了,我们是你的爸爸妈妈,你是知道要怎么办。” 很坏,你想,如顾友菁所愿,逻辑事件全都串下了,而向伟民在整个事件中,被李轻鹞藏起来了。 向思翎答:“你只能告诉他,百分之八一十吧。催眠并是是一种百分之百错误的心理治疗手段,历史下,曾经出现过很少次,没人接受催眠前,想起了新的记忆,非常己位地指认凶手,可事前却证明,我们的指控完全是符合事实。很少因素,譬如被催眠者看过的电影,见过的场景,甚至别的场合上听到的几句话,都可能导致我们在催眠过程中,产生新的‘虚假记忆’,却被我们误以为是真实的。 科学家也曾经做过实验,给一群被志愿者反复观看一些影片片段、传单,给与一些物品细节暗示,然前在催眠过程中,我们都按照科学家的安排,产生了新的‘记忆’,并且犹豫地信以为真。那不是记忆错觉。所以,李轻鹞的‘新记忆’和口供,你从专业的角度,认为只为作为他们的破案参考,是能作为证据。将来肯定他们提出案件重审,你怀疑法院也是会完全采纳你的供词。” “他是说,早在2016年,方楷就与他发生了性关系?” “记是清了,很少很少次吧。” “向伟民当时没有没和他发生过性关系?” 我收回手,插退裤兜,又看了眼隔壁气定神闲的李轻鹞,意识到待会儿会没一场硬仗要打。 “是自愿的吗?” “咱们队外的人都己位打赌了。”我说,“他和罗红铮什么时候会死灰复燃,重拾旧情。” 李美玲问:“顾友菁说一年后你受了剧烈情绪刺激,忘了这个晚下发生的事,那是真的吗?” 骆怀和李美玲对视一眼,那意味着,光靠路星偷拍的罗红民认罪视频,还没顾友菁的口供,我们是见得能替顾友铮翻案。 顾友菁接过手术单,高头看了一会儿,笑笑说:“有没必要,我早就还没死了。是你的爸爸,方楷。” 顾友又没点想亲你的脸了,是过也己位想想而已。 —— “是是。” 向思翎笑了笑,说:“你有法回答他真还是假,只能说在心理学下,那是没可能的。那八年咨询过程中,你也从未提起过这个晚下,表现得完全忘记了。” 李轻鹞抬眸和骆怀直视着,一瞬是瞬地答:“当然有没。” 骆怀笑笑,食指和中指灵活翻转,把瓶盖连翻两圈捏在掌心,等你喝完又接过来盖下,心外终于觉得扳回了这么一丢丢。那才抄起另一瓶水,“吨吨吨”一口喝完。 “那件事,罗红民知道吗?” 李轻鹞咬了一上唇,答:“是。” “向伟民这时候,和他的母亲没来往吗?”骆怀问。 —— 隔着玻璃,顾友菁望着那位老同学,声情并茂的样子。 原来,从2021年小专毕业,李轻鹞就结束看心理医生。是过,你从未对医生提及过多年被性侵的经历,或者这个女人的存在。只是让医生意识到,你的内心存在着非常小的高兴,中度抑郁。 李美玲是说话。 李美玲抬头看着我。 因为顾友菁个人表示并是介意,己位授权。所以对于警方的问题,你的心理医生向思翎尽可能地做出解答。 “是啊。”你叹息道,“重舟已过万重山。” 于是李美玲又默默地瞅着我结实的手臂,和滚动的喉结,心想那女人的胃小概是个3l的口袋。 你说得温柔而怅然,站在一旁的骆怀听得心疼又心塞。一个女人再懂事,再识小体,“你们等了一年”那句话,依然能令我一股幽幽的酸气直冲天灵盖。 一句话令李美玲心底温冷发涩。 “当时有想过报警吗?或者告诉学校老师,寻求保护?” 李轻鹞露出悲戚的神色,说:“你是是故意的,他们也跟你的心理医生聊过了,这个晚下之前,你受了刺激,小病一场,还发了低烧,醒来前,把所没的事都忘了。也完全忘了,顾友曾经侵犯过你。你的记忆外,只剩上一直以来,对你很坏很坏的这个爸爸了。”你露出苦笑:“对是起,你真的有想到会那样,自己会出心理问题,小概是你的潜意识外,完全是想面对过去吧,因为它实在太白暗了。直至他们昨天拿出堕胎报告,你晕过去之前,才想起来那些事。” 李轻鹞热笑了一上,答:“知道。你……是是顾友亲生的,那一点,方楷这时候知道了,我很生气,觉得白养了你。是知道怎么的,就对你动了歪心思。” 按照计划,我们还得等一会儿,李轻鹞的心理医生来了,询问之前,再和李轻鹞谈。知己知彼,百战是殆。 第83章 那个晚上,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向思翎清楚记得,当她推开房门时,看到的是一地的血,昏迷的少年,不省人事的向伟。 那个屋子恐怖得像杀人现场。 她怕极了,怕骆怀铮死,也怕他为不相干的她,失手做了错事。她扑到他面前,却不敢碰,怕这个金子般的少年,就此长眠。那是她本已肮脏破碎的人生,无法承受的重。她甚至没看向伟一眼,因为那个时候,她对这个名义上的爸爸,只有恨了。 “后来……”她告诉警察们,“李美玲回来了。她租的门面仓库里,很不起眼的角落,有道小门,被货架挡住,连店员们都没告诉过。所以当年,店员都作证她在店铺后头睡觉。” 向思翎自然没和警察说,那道小门,也是方便李美玲和罗红民私通的小路。那天也是凑巧,李美玲想回来拿钱打牌,图省事从小门上来,结果恰好撞见了这一幕。 向思翎话音刚落,陈浦就往审讯室隔壁的深色玻璃看了一眼,站在李轻鹞身旁的闫勇说:“我去。”转身出门查实。 向思翎:“她也吓坏了,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夜晚,昏暗的夜色就像黏稠的湖水,蔓延过整个血迹斑斑的房间。 向思翎还是保持着全身护住骆怀铮的姿势,红着眼看着李美玲:“向伟要强奸我,我同学来了,为了救我,和他打了起来。” 李美玲瞪大眼,先看了眼地上的少年,失声道:“是那个清华保送生?!”骆怀铮在全校名气太响,绝大多数家长都知道他。 “他怎么会来?” 向思翎摇头:“我不知道……” 李美玲又走过去看了看向伟,慢慢弯下膝盖,试了试呼吸,手一碰到就走,她说:“还有气。”她的神色发怔,好像既不担心,也不愤怒,不知在想什么。 但是屋里多了个人,原本六神无主的向思翎,头脑清醒过来,松开骆怀铮,从沙发上的书包里,翻出手机,“120”刚输入,手机就被人抢走。 李美玲站在阴暗的光线里看着她:“你干什么?” “叫救护车!他们都受了重伤!”向思翎想抢手机,李美玲却不给,她把女儿的手机揣进口袋里,说:“你疯了吗?接下来是不是还要报警?我们这个家,能让警察查吗?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的爸爸要强奸女儿?我们全家还做不做人了?” “你把手机给我!”向思翎嘶吼道,指着地上的少年,泪流满面,“他受了重伤,他会死的!” 李美玲也没想好怎么办,白着张脸,但就是不把手机给向思翎。 “我不是向伟的亲生女儿,不怕别人说!”向思翎喊道,“平时你们怎么对我就算了,骆怀铮是无辜的,不要害他!” 这下李美玲却觉得自己抓到女儿把柄了,“啧”了一声,冷冷道:“你这么护着他?和他是什么关系?小小年纪就学偷人,老罗知道不打死你。” 向思翎脑子里那根原本就脆弱的弦,一下子就绷断了。她猛地扑向李美玲,厮打起来。但她从来没打过架,人一向文静,李美林什么三教九流没见过,向来厉害又泼辣。向思翎脸上被扇了个耳光,李美玲的胸口被她撞了一下,气得揪住她的头发,骂骂咧咧:“你亲生老爸还在坐牢!你打算让所有人都知道吗?劳改犯的女儿这辈子别想有好工作!我都是为你好,还敢打老娘!” 向思翎却使出了全部的狠劲儿,不管头皮多痛,李美玲打得再狠,只想拿到手机,眼看把李美玲兜里的手机,都抓在了手里,两人身旁,传来一声粗重的呻吟。 那一刻,向思翎魂都吓掉了,手也松开了手机。李美玲也松开她,退了一步。 母女俩眼睁睁看着向伟,捂住脑袋上的血洞,跌跌撞撞爬了起来。 屋内光线很暗,向伟的脸色煞白,一头一身的血,看起来就像是从地狱爬回来的鬼,他摇了摇脑袋,又低头看了看手上的血,骂了句“草……” 此时的向伟,显然不够清醒,但是足够狂暴。他的目光冷冷扫过手足无措的母女俩,又落在地上的少年身上,恨意在眼中炸开。 “他吗的……”他吼道,“他吗的!我弄死他!” 向伟的目光往地上一扫,就看到之前自己随手抄起砸人的沉甸甸的烟灰缸。向伟弯腰重新抄起,蹒跚走向骆怀铮。 “爸不要!”向思翎冲过去拦住他,却被他一把推开:“老子今天要杀了这小子,杀了他!” “砰!”玻璃烟灰缸砸在少年脑袋上,发出沉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地上的骆怀铮明明已失去意识,全身还是随着这个动作,痉挛了一下。更多的血从他额头流下来。 向思翎看得全身一抖。 她想要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呵斥,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一点声音,她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用身体挡住骆怀铮的身体,头挡住他的头,双手紧紧抱住心爱的少年。 【让我死吧。】她想,【该死的人是我,只要他能活着,求求你,老天爷,让他活下来。】 可向伟是真的杀红了眼,狰狞地笑,也不管地上是谁,举起烟灰缸,再度狠狠砸落—— “砰!” “砰!”“砰!”“嘭!”“砰!”“砰!”…… 预想中的重击,没有落下。向思翎颤抖着抱着骆怀铮的头,转动僵硬的脖子回头。向伟已倒在地上,李美玲正拿着烛台,一下下往死里砸他的脑袋。 那一刻的李美玲,比向伟看起来还像鬼。原本美丽的双眼,瞪得快要鼓出来,直勾勾的,脸上的表情像在笑,又像在哭。向伟明明都没动了,她还机械地一下下砸着他。 向思翎一下子反应过来,起身抱住她,说:“妈,别砸了!别砸了!会死人的!” 李美玲呆了一会儿,仿佛这才从梦中惊醒,垂下手,铁烛台掉在地上,一同掉落的,还有她握在手里的一块毛巾。 是的,哪怕刚才李美玲失去理智,攻击向伟,潜意识里,她也没忘了要保护自己。多少年来,她就是这样一个女人,或许懒惰,或许贪婪,或许没人性。但对于自己的利益和安全,她一直精明无比,聪明无比。她从来不会让自己吃一丁点亏。 地上的向伟,睁着眼,一动不动。 李美玲腿都软了,还是向思翎扶住的。她颤声说:“你去试试,他、他、他还活着吗?” 向思翎看着向伟怒瞪的眼睛,也怕极了。她慢慢蹲下,试了试他的鼻间,没气了。 “妈……”向思翎哭道,“他死了。” 李美玲脸色惨白坐倒在地,呆呆的,先是自言自语:“我……我是为了救你,为了救我的女儿,这算正当防卫……对不对?” 彼时,向思翎对母亲的感情,是极为复杂的。她本能地厌恶她,恨她,把自己献祭给罗红民,成为玩物。可李美玲一遍遍给她洗脑,说是为了救这个家,是为了她好,每天告诉她可以少奋斗多少年,淡化“性”的重要性。这些话,令向思翎迷惑,也令她心生畸形的奢望——她的母亲,只是三观长歪了,她不是故意要害她,她是真以为这样就是对的,就是好的。她只是无知又市侩,她并没有坏到底。 因为这有这样想,十几岁的少女,才会觉得,自己没有被父母完全丢弃。 而现在,在向思翎的眼前,在她生死攸关之际,确确实实是李美玲出手,杀了向伟,救了她和骆怀铮。这令向思翎原本冰凉的心,重新又有了温热的感觉。她抱着颤抖不已的母亲说:“妈,算的,肯定能算正当防卫,我们报警吧,赶紧叫救护车救骆怀铮。” 李美玲的目光,这才缓缓落到地上的少年身上。她紧紧抓住向思翎的手,眼睛异常的亮,说:“向伟不是我杀的,是这小子杀的。等警察来了,你就这么说。” 第84章 向思翎呆住了,脱口道:“不行!绝对不行!” 李美玲却死死攥着她的手,攥得她生疼:“我是为了救你才杀人的!你要把自己妈送进监狱吗?你还有没有良心!我来之前,这小子就已经把你爸快打死了,不差我那几下!人本来就是他杀的!是他杀的!” 向思翎含着泪,拼命摇头,李美玲也哭了出来,说:“我都是为了你,我一个当妈的,怎么能看到别人杀我女儿?思翎,妈妈求求你,就这样说好不好?妈妈不想坐牢,难道这个男孩子,比妈妈还重要吗?” …… 陈浦:“所以从那天开始,你就帮着李美玲作了伪证?” 陷入回忆的向思翎抬起头,眸光清亮,神色悲伤:“我不想这样的……刚刚我已经说过,当时的警察应该也有记录——当晚我完全说不出话,丢了魂一样,紧接着发了高烧,烧退以后,我就把这些事都忘了。” 方楷冷笑着说:“你忘得还挺是时候啊。” 向思翎神色无奈:“大脑的事,我当时也不懂。” 然而,向思翎没对警察说的是,她当时面临的,不止是李美玲拿母女情分压迫。 当然还有罗红民得知后的震怒,以及一系列迅速反应的措施。而对于她的威胁,无外乎是裸照、视频、人口贩卖、名声烂穿之类,对于当时那个女孩来说,最惧怕的事。罗红民当然要保李美玲,否则她肯定跟他鱼死网破。而他的心思和手段,自然和李美玲不可同日而语。 至于骆怀铮这个无辜穷孩子的命运,在他们看来,理所当然,不值一提。 当然,多年以后,向思翎回想起当时的自己,第二次被那几个成年人捂住嘴,不能发出声音,多少有些怯懦和愚蠢。可后来的向思翎,已经不会再像当年,反复责备自己了。 未成年的孩子,一心奢望着爸爸妈妈爱的孩子,是幼嫩的青蝉,是单纯的雏鸟。而大人们,是手持刀斧的螳螂,是口欲难填的秃鹫。当时的她,没他们心思诡谲,没他们手段周全,没他们心狠手辣,孩子敌不过,才是正常的啊。 而李美玲,在她拿起铁烛台那一刻,心里想的究竟是要救女儿,还是要杀向伟,抑或救的是她成为罗太太的最大筹码……后来,向思翎也没有去问过。 …… 陈浦既没有像方楷,冷言冷语给向思翎施压,也没有因她成套的完美说辞,有丝毫神色松动。 他只是抬起头,用那仿佛浸着雪光的黑眸,盯着向思翎,问:“当年警方收集的证物里,没有那块抹布。是有人藏起来了吗?” 在审讯室内外,所有人紧张的注视中,向思翎点了点头。 …… 在被李美玲一顿威胁后,向思翎恍恍惚惚,仿佛又陷入了这些天来,那种灵魂和肉体脱离的状态。李美玲以为她听话了,平复了呼吸,打电话报警,化身为受害者家属,一顿悲痛万分的哭诉。 向思翎望着地上血肉模糊的少年,想出声唤他的名字,却发现喉咙发不出声音。 她那几天,是真的意外失声了。否则也不可能瞒得过那些警察。 但李美玲毕竟不是职业罪犯,打完电话,才注意到地上还掉了块染着自己指纹和向伟血迹的抹布,她一下子慌了,说:“怎、怎么办?” 她拿起抹布到厨房,想点火烧掉。向思翎抢了过来,对她摇摇头,用仅存的一点气音说道:“警察……马上……” 李美玲也明白过来,警方看到垃圾桶里一堆刚烧过的灰烬,肯定会生疑。而且万一烧一半警察来了,那就更糟糕了。她好像都听到警铃声了。 “那怎么办?” 向思翎突然走到窗前,不等李美玲反应过来,扬手把抹布丢出了窗外。 “你疯了!”李美玲冲到窗前,看到楼下的情形,松了口气。 楼下停着个大垃圾车,抹布掉进去了。 每晚大垃圾车都停在这里,母女俩都知道。但李美玲不知道的是,早上5点,垃圾车才会被拖走,会在垃圾站停半天时间,下午才会彻底清理。 那时候向思翎的内心还是焦灼的,激烈斗争的。她不敢对警方说出真相,也不忍,那毕竟是她的母亲,刚刚还是为了救她才杀人。可她决不能让骆怀铮背锅坐牢,那是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 她还没想好怎么办,所以在警方面前,一直沉默。 第二天清晨,母女俩才从警局回来。李美玲对于女儿“装哑”的表现很满意,一到家,就精疲力竭睡了过去。 向思翎趁着她睡着,溜出了门,跑去了垃圾站。 和警方角力那段时间,罗红民也不敢轻易上门或者联络,要么派小弟传话,要么还是偷偷从那条暗道到他家来。后头一步一步,全都是罗红民教李美玲做的。 但这一点,向思翎自然也不会提警方提及,只说是李美玲一个人的主意。 …… 隔壁,从来有泪不轻弹的李轻鹞,眼里充满泪水,死死盯着向思翎。 她现在已经知道,这个女人,曾经有过多么黑暗可怜的过去,足以令任何人心里翻江倒海般的震撼和难受。她也明白那时候她或许小,被人控制,身不由己。可她还是想问一句—— 为什么? 这份足以为骆怀铮洗脱罪名的至关重要的证据,为什么七年后,她才拿出来? 这时,审讯室里的陈浦,已替她问出了口:“这七年你应该有无数机会,为什么不把证据拿出来?” 向思翎抬起一双水光盈盈的眼眸,晶莹的泪水,像是不受控地满溢:“我刚才说了,因为创伤后应激障碍,我忘了很多事,包括这份证据的存在。今天才想起来。” “砰。”李轻鹞一拳狠狠砸在桌面上,眼泪掉下来。这样的情绪外露,于她而言,是非常非常少见的。同一个屋子里其他刑警,全都看向她。周扬新暗叹一声,拍了拍她的肩膀。 面对警察们锐利的目光,向思翎再度垂下眼眸,伸手轻轻擦干脸上的泪。 她还能说什么呢?七年前的那个女孩,是真的不怕死,也想救骆怀铮。 可她怕大人们描绘的可怕折磨和结局,怕自己成为千夫所指万人唾骂。更别提他们日日在她耳边说,李美玲是为了救她,是为了救她,是为了救她。她要为个本就重伤了人的男孩,把母亲送进监狱,她就是畜生。 她想自己可不就是畜生吗?明明以为能为骆怀铮而死,可当她真的被人捂住嘴巴绑住手脚,日日精神和身体双重折磨,她最后的选择,还是想让自己好过一点。大概正是因为,她是李美玲的孩子吧,终究把自私,刻进了骨子里。 那时候的她,不仅懦弱,愚蠢,还有着无知和无畏。 在得知骆怀铮已经被判刑那天,她就下定了决心,要等下去。等到某一天,自己再也不惧怕他们,等到她有能力反击,就一定要拿出这份证据,为骆怀铮脱罪。 只是那时候,她并不知道,自己要等整整七年。 还是陈浦沉稳的声线,打断了向思翎的思绪:“那块抹布,现在还能找到吗?” 第85章 德思中学位于湘城西北部,学校的西面,有一片林子,林子后面是一栋实验楼,围墙外,是个小印刷厂。在李轻鹞的记忆里,当年经常有同学跑去那片林子散步、玩耍、吃零食。树林的范围一直蔓延到围墙外,还有同学会翻墙、翻铁门跑到印刷厂附近玩。 李轻鹞有时候也会跑去树林里呆着,图个清静自在。后来,她和骆怀铮钻过三次小树林。 不过别误会,两个好孩子的早恋,仅限于亲吻和拥抱。骆怀铮的手连她的衣服都没伸进去过。他要真敢伸,李轻鹞绝对会打断他的爪子。不过那时候,骆怀铮的眼睛,分明比太阳照耀下的溪流,还要热烈、纯粹、干净。 七年过去了,印刷厂倒闭拆迁,不见踪迹。校外的树林也犁平了大半,新的住宅楼拔地而起。但校内的那片林子,依然郁郁葱葱,比当年还要高大茂盛。 向思翎说,她把那块毛巾,装在一个玻璃瓶里,藏在了某棵树的树根下。 然而那时,怀揣着秘密、内心挣扎的少女,实在太过慌乱,趁着夜色而来,明明记住了树的特征,再过些日子白天来,却发现完全找不到了。她挖了好几棵树,手忙脚乱,可树底下什么都没有。 再后来,她就怎么也找不到了。 “这大概是天意吧。”向思翎在审讯室里木然叹息,令刑警们难辨她这句话的真假。 “如果隔了这么久,那块抹布还在,能找到它的,只有你们了。”她对刑警们这么说。 丁国强当即下令,调集所有力量,挖地三尺,也要有个结果。 这注定是个喧嚣的夜晚,德思中学后方的树林,被无数灯光照亮。刑警队开始一寸寸勘探每一棵树、每一捧泥土,每一个树洞甚至树上的鸟窝。 向思翎记不清具体位置,如果他们运气不好,那棵树位于围墙外,早已被推平,那么他们今晚的所有努力都将白费。 勘查工作已经进行了一个多小时。 小型挖掘器械、锄头、铲子、警犬……统统用上,光影交错,脚步纷沓。 李轻鹞已经勘探了两棵树,树根附近全部被挖开,并无发现。走到第三棵树前时,她顿住了。 这棵树有一截树根,暴露于地面之上,非常粗大,有一米多长。因为常有人坐,树根的上半部分变得光滑,是个天然的长凳。而头顶上,绿茸茸的树冠,几乎能遮住所有阳光,令这一个小地点,拥有着森林深处般的隐秘和幽静。 李轻鹞没想到,七年过去了,这里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 某些埋藏已久,久到李轻鹞以为已经不存在的记忆,就这么冲进脑海里。 那是在初春的一个午后,太阳很大,所以一点也不冷。李轻鹞溜达过来,爬山坡消食。骆怀铮和她相隔5分钟出教室,走到山坡下,找到她,就拉住了她的手。 李轻鹞很清楚地记得,那天,两人穿的都是厚厚的蓝白色冬季校服。骆怀铮里头是一件薄薄的黑色卫衣,阳光照在他的脸颊上,还有瘦长的手指上,闪动着白皙清透的光泽。 李轻鹞走到“老地方”——这段充当长椅的树根,舒舒服服坐下,骆怀铮就挨着她坐。过于宁静的环境,一开始还令两人有些尴尬。不过他们很快又聊了起来,就像在教室里同桌一样。 “昨天晚上篮球赛,3班赢了5班,大比分。” “我就知道,那我们班不是要跟3班打?” “没错。” “咱班输定了。” “哈哈。” “晚上去食堂吃,还是去校门口?” “门口吧。” “想吃什么?” “吃什么不重要,你没发现,咱俩一块去食堂,看我们的人好多吗?主要是看你,唉,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 骆怀铮被她逗乐了,偏头盯着她洒脱随性的神色,伸手捏了一下她的鼻尖:“怀璧的人明明是我。” 她就瞥他一眼:“呦,这句情话说得不错。” 两人确定关系其实没多久,她大大咧咧,骆怀铮却被“情话”二字惹得脸颊泛红,大名鼎鼎的学神少年一高兴,就跟个二傻子似的,换坐为蹲在树木上,从旁边扯了几根草,又心情很好地丢掉。 “印刷厂那个老钟还挺漂亮的。”骆怀铮伸手一指,李轻鹞转过头来,循着他指的方向,望向对面楼顶陈旧破败的钟。少年却趁机探头,在她微微泛凉的脸颊上,“啵”了一下。 李轻鹞不看钟了,就看着他。在这之前,她从未用如此明亮又眷恋的眼神,望过任何一个男孩。 骆怀铮滑坐下来,一只手向前,按在她身后的树根上,另一只手还规规矩矩放在自己腿上,偏头吻了上去。 大白天,周围却是暗的,只有几丝光线,从树叶间悄悄洒落。没有风,也没有人。他们脚下是松软的的泥土,和不知坠落了多久的干枯树叶。 李轻鹞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个吻带给她的感觉。 她记得骆怀铮身上的气息,清新,甘冽。记得他的脸颊,挨在她脸上的感觉,和她一样,有点凉,有点柔软。他的唇舌温热,动作笨拙,好像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就轻轻地一下下舔着她的舌头,只舔得她天灵盖都麻了,整个后背触电般微微发抖,那锐利的电流,蛮不讲理地冲进她的心窝里,无声地像要把她整个人都炸开。 她实在受不了了,想要推开他。可他却少见的强势了,原本按在树根上的手,一下子搂住她的腰,不让她躲,另一只手也轻轻抓住她的胳膊,又亲了好久好久。 久到他松开她时,白玉般的脸颊红着,眉梢眼角仿佛都沾染着一层薄薄的水汽。李轻鹞不知道那微微湿漉的感觉从哪儿来的,但是她想自己的样子,一定比他好不了多少。 “这是我的初吻。”他低着头说完后,才笑着看她一眼。 李轻鹞:“说得好像谁不是呢。” 他的笑容更灿烂了,没忍住又伸手,将她搂在怀里,一起并肩看着远方。这个吻之后,他们有一阵子没说话,可两个人的心里,被同样甜蜜快乐的情绪,涨得满满的,少年的心里,再也容不下其他。 溜回去上课前,李轻鹞回头又看了一眼,说:“我会永远记住这个地方,记住今天中午。” 一回生二回熟的骆学霸,单手按住她的脑袋,低头又亲了一口,说:“我也是,永远。” 他们一路走,一路说。 “等考上大学,放寒假了,我再带你来这里约会。” “你现在就开始计划重温旧梦了是吧?” “成语用错了,语文课代表。” “好的,班长,那我就直说了,请你不要老是想着亲……唔……” …… 李轻鹞凝望着老迈的树干上,布满的清晰、深刻的纹路。她没想到,这段记忆,到了今天,依然纤毫毕现,既遥远,又仿佛就在昨日。 但沉默之后,她只是抬头,望了一眼深黑茂密的树冠,从这个角度,它们显得很高,仿佛巨人般沉默。于是她低头继续全神贯注地干活儿。 月亮已经高高挂在树梢上,今晚注定要熬大夜,后勤送来了一车盒饭。陈浦一整天都在奔波,晚饭没吃,早就饥肠辘辘。被人叫去休息后,他二话没说,拿了两份,找个个干净地方蹲下。第一份都快吃完了,他注意到李轻鹞还没有来,抬头望去,一时间找不到她在哪儿。 正巧闫勇也来吃饭了,陈浦记得他和李轻鹞被分在同一条搜索线路上,问:“李轻鹞呢?怎么没来吃?”她和他一样,没吃晚饭。 “我叫了。”闫勇说,“她说她没饿,不吃。” 陈浦很快把两份饭都扒完,又去后勤那里拿了一份,还破天荒挑拣了一下,没要红烧肉的,要了鸡丁的。后勤的人都惊了一下:“陈浦你……饿多久了?” 陈浦没解释,又拎了瓶水,拿个塑料袋装着,按照闫勇出树林的方向,走了过去。 没多久,陈浦就找到了趴在地上,清理落叶,翻找树洞的那个身影。这会儿大部分人都在吃饭,没有过多灯光,树林里更暗了。陈浦望着她的背影,就觉得格外单薄瘦弱。 “李轻鹞。” 她转头:“什么事?” 陈浦拿手指敲了敲纸饭盒:“都12点了,吃点东西再干。” 她又把头转回去,手里动作不停:“谢谢,我吃不下,给其他人吧。” 陈浦看得皱眉,静了一会儿,把饭盒和水放下,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把她从地上抱起来。李轻鹞一呆,人已被他轻松拎到一旁地上放下。 “我真没胃口。”她说,眉眼透着倔强。 第86章 陈浦强迫自己绝对不能去深究,她一个成长中的大食量女刑警,为什么偏偏今晚没胃口。 他只放软了语气,哄道:“多少吃点,行不行?你中午就没好好吃,饿到现在。警察这份工作,长期压力大,不能一回两回不在意,回头胃出问题。” “好吧。”李轻鹞拿起地上的饭盒和水,转头望了望,找了一片已经勘探过的无需再保护的空地,席地而坐。 趁着这会儿大家都在休息,陈浦也在她旁边坐下,想和她说说话,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他知道,她现在满心满眼,只怕都是骆怀铮的事,说什么都没意义。 “你觉得……我们能找到吗?”李轻鹞先开口了。 “能。” 他答得太干脆,李轻鹞问:“为什么。” “刑警的直觉。” 李轻鹞低头轻轻笑了,一边拣着全瘦的鸡丁吃,一边说:“靠你了,队长,希望这次你的直觉依然杠杠的。” “必须啊。”他说。 过了一会儿,陈浦又说:“别把自己逼太紧了,顺其自然。” 李轻鹞侧眸,在夜色里望着他的轮廓。他穿着黑色宽松t恤,同色长裤,肩很宽阔,腰身却空落落的。两条长腿支着,手臂搭在膝盖上,头微微偏着,眼望着前方,侧脸容颜显得越发的冷峻执着。 她说:“我知道,你看,饭我都吃这么多了,没让你白跑一趟。”她给他看已经空了一半的饭盒,陈浦非常满意,说:“再吃点。” 她“嗯”了一声,瘦鸡丁吃完了,开始挑着青椒吃。 陈浦感觉,她今晚虽然又为了骆怀铮,有点不太正常,但他已经习惯了,这也没什么。反而是此刻,她少了很多锐气和锋利,一点都不凶,反而透着乖巧,很好说话。这令陈浦感觉怪怪的,好像心底某处也变得软塌塌的,但又有点抓不住什么的茫然。 李轻鹞忽然放下饭盒,按住心口,尽管她努力压制,但还是发出了干呕声,紧接着她用力捂住嘴,眼睛四处看。陈浦一下子反应过来,扯过装盒饭的塑料袋,把水瓶拿出来,袋子递给她。 李轻鹞马上接过,转身背对着他,刚吃下去的东西,全都呕了出来。 陈浦看得一动不动。 李轻鹞吐完了,哑着嗓子说:“不好意思,可能吃急了。” 陈浦压抑着心口的阵阵涌动,把水递给她,她接过漱口,吐进袋子里,连漱几次,才缓过劲儿来,转头看着他,脸色有点发白,笑着说:“我还是别吃了,忙完了再说吧。” 陈浦一直盯着她的眼睛,但她的神色很平静,仿佛没有察觉。陈浦感觉到心脏深处,仿佛有一处原本就脆薄的冰面,终于崩裂开,一股股的寒气,开始往上冒,无声地蔓延过他的五脏六腑,他的胸腔,他的喉咙和双眼。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别吃了,你再喝点水,是我的错,不该逼你吃饭。” 李轻鹞摇头:“怎么能怪你,可能我今天有点不舒服,感冒了。” 陈浦伸手要去接装着呕吐物的袋子,李轻鹞哪里肯,站起来说:“我自己去扔。” 陈浦坚持:“这有什么关系,垃圾桶里我都蹲过,你坐着休息会儿,我来。” 李轻鹞死活不肯,又拿起没吃完的饭盒,朝树林外的垃圾桶走去。 陈浦望着她的背影,揉了揉因为熬夜而开始有些胀痛的额头,强行定了定神,快步走回自己的工作岗位。 黎明破晓时分,在树林边缘一棵不起眼的大树下的树洞里,一名来自三队的刑警,举起一个脏兮兮的玻璃瓶:“找到了!” 所有人都跑过去。物证人员从那刑警手里,小心翼翼接过玻璃瓶,打开盖子,里头有一团已经看不清颜色的布料。他马上把瓶子和布料都装进证物袋,冲下山坡,第一时间开车送回局里。 沸腾的人群中,陈浦望向李轻鹞的方向,只有她没有笑,也没有什么兴奋神色,她的神色很疲惫,也很宁静,望着物证人员捧着东西远去,就像望着一只飞得很远很高的鸟,终于没入云层看不到了。 —— 两天后。 接到警方通知的骆怀铮,第一时间赶到警局。他穿着件简单的暗灰色衬衣和西裤,领带还打着,一看就是从办公室过来的。 丁国强带着陈浦、李轻鹞还有二队的几个人,走向了他。周围还有不少警察在往这边张望,毕竟这个案子称得上是惊天逆转,后续只怕会造成更大的轰动。 然而骆怀铮身为案件的中心人物,看起来没有太多激动神色。他的目光清亮而一往无前。 站在丁国强身边的陈浦,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现在完全失去了某方面的判断力和抗压能力——他觉得骆怀铮此刻的神色,和前天晚上,李轻鹞望向证物的神色,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丁国强看着这个命运多舛的男人,心里也很感叹,拍拍他的肩膀说:“骆怀铮,我们正式通知你,警方发现了七年前向伟案的关键证据,证明存在另一位重大嫌疑人与向伟的死有关。这个案子,请你配合我们,提出案件重审。” 骆怀铮动了动嘴唇,却没发出声音。这时他的目光和丁国强身后的李轻鹞对了一下,李轻鹞坚定地朝他点了点头。他才带着一点泛着涩意的笑容,说:“好的,谢谢,辛苦你们了。” 丁国强摇摇头,摘下警帽,郑重地对他说:“对不起。”他一摘帽子,李轻鹞、陈浦……所有人都摘下来。 骆怀铮的眼眶终于红了,他定定地望着七年后的这群警察,又笑了一下,只对他们说了两个字:“没事。” 他说,没事。 李轻鹞听得鼻子阵阵发酸,连和他不熟的二队的其他人,心里都难受起来。 丁国强叹了口气,又关怀了骆怀铮几句,这才带队转身离开,只留骆怀铮孑然一人,站在警局空荡荡的走廊上。 陈浦走出十几步,转过头,果然看到李轻鹞没有跟上来,她站到了骆怀铮面前。 隔得这么远,陈浦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李轻鹞是背对着他的,他只能看到骆怀铮的样子。 骆怀铮的眼睛比之前更红了,但是看起来依然很温和。就像有一汪宁静的湖水,永远藏在这个男人的心里。无论狂风暴雨,雷电漩涡,都动摇不了他最深处的灵魂。 命运和他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令他成为人生的弃子。如今终于要沉冤得雪,他比任何人都有资格愤怒、狂暴、不甘。可接受了命运再次宣判的他,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对他们说,没事。 李轻鹞也望着这样的骆怀铮。 “说恭喜可能不合时宜。”她微笑着说,“但我真的为你感到高兴。” 骆怀铮脸上的微笑,不知何时没了,他只是望着她深湛的眼睛,他从里头读出了清淡得像风一样的哀伤,也读出了点点滴滴的欢喜。 骆怀铮伸出双手,俯身紧紧抱住了李轻鹞。李轻鹞一怔之后,干涸了几天的双眼,冒出强烈的无法抵挡的酸意,泪水滚滚而出。她闭上眼,伸手同样紧紧拥抱住他。 不远处的陈浦长嘘了口气,正了正帽檐,转头离去。 “谢谢你,轻鹞,谢谢你和你的同事,为我做的一切。” “不客气。”她和他脸贴着脸,靠在他的肩头,微笑说,“我已经是一名刑警了,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我已经是一名刑警了,骆怀铮。 曾经在那个夏日,靠在你的肩头,和你听蝉鸣风吟,看月夜星河的女孩,她已经长大了。她再不是那个失去一切,找不到出路,只能整夜哭泣抑郁的无能女孩。她有了新的人生目标,有的战友,有了最亲密的伙伴。她一直在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比鹰还要锐利,骨头比铁还要硬。这样,她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啊。 在你陷落在人生漩涡,和她分别时,她就已经长大了。 而你呢,这个世界上,最最丰神俊朗,最最纯洁高尚的少年,我是那么高兴,当我们重逢时,你依然是当年,玉质兰章、一尘不染的模样。或许多了几分消沉,或许多了几分颓唐,可我看到你的眼睛,就知道,你依然是你。 在那个夏天,你,我,向思翎,三个少年,骤然撞上一张最黑暗幽深的蛛网。那时候的我们,太小,太脆弱,不堪一击。从此,少年的命运,就像被狂风吹走的纸鹤,滑向不同的方向。 可今天,谎言也好,真相也好,自私也好,无辜也好。我们终于又把命运,强行扭回了一个圈。 这个世界欠你的,终于可以偿还一部分了。 夏天已经快要结束,秋日就要来临。 亲爱的少年,你可以暂时停下,驻足休息,重新开始你的人生了。而我也可以放心地向前走了。 我面前那条属于刑警的路,还很长。 七年前的故事还没有结束。那团笼罩在我们人生上空的迷雾,那一团黑色的、黏稠的、未知的迷雾中,等待着我和陈浦的,究竟是硕果,还是凋零? <第二卷完> 第1章 骆怀铮给父母的房子,买在三楼。不是贵的楼层,但对长辈来说正好,他们不喜欢太高的楼层,觉得矮楼层才方便,接地气,他们也更加习惯。 父母俩都没有正式工作,也曾想过在小区里租个门面,开个小卖部或者做点水果生意,减轻儿子的负担。但骆怀铮自从挣钱之后,就坚决不肯。所以这一年多来,骆父骆母也算过上了年轻时梦寐以求的日子——有一套安身立命的房子,衣食无忧,清闲度日。不过,骆母偷偷在小区里当钟点工保洁,骆父在快递站点打工帮忙,这些两人就瞒着骆怀铮了。 这天,骆父骆母都没去打工,叮嘱骆怀铮早点回来吃饭。六点刚过,骆怀铮就到了。一开门,就见两人张罗了一大桌子菜,桌上还放了瓶价格不菲的白酒——是一个合作商以前送给骆怀铮的,他送给了父亲,父亲一直没舍得喝,今天拿出来了。 骆怀铮换拖鞋的动作一顿,神色如常地进屋。 前两天,警方正式通知骆父骆母,案件即将重启调查。当时,两个被生活折磨得越来越沉默自卑的老人,就哭了。以至于骆怀铮这几天,都不太敢回家。 这些年,他面对什么都可以,就是难以面对父亲绝望的神情和母亲的眼泪。 但是今天,父母看起来都很高兴,父亲说:“你妈都做的你爱吃的菜,今天多吃点。” 母亲笑着拿出三个杯子,把酒倒上。她平时很少喝酒,今天居然也想喝上一杯。 他们都是不善言辞的人,倒了酒之后,只是闷头喝。骆怀铮心中喟叹,举起酒杯,说:“这些年,谢谢爸妈,一直支持我,没有放弃我。祝愿今后你们身体健康,我们家越来越好。” 几句话就惹得母亲又红了眼眶,说:“傻啊,你是我们生我们养的,爸妈一直知道,你不会做那样的事,哪个当爸妈的会放弃孩子?现在好了,警察要翻案,还你清白……” 父亲却捶了一下桌子,说:“翻案又有什么用,他本来是清华生……”母亲立刻瞪了父亲一眼。 骆怀铮只是笑了笑,给父亲和自己又满上,说:“爸,我敬你,我在里面的时候,是你护着我妈,撑起了这个家。过去就过去了,咱们不要再想不开心的事,凡事朝前看。” 父亲含着泪点头,和他碰杯,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骆怀铮的脸喝红了,父亲的眼睛也迷离起来。母亲没喝几杯,可她心里实在太高兴了,那些年的苦涩,她再也不想回头看了。所以她也没有阻止父子俩喝多。 “今后有什么打算?”父亲问。 “没什么打算。案子的事,按部就班配合警察就好。公司现在发展不错,今年应该能挣不少钱。年底我打算再买套房子给自己,就买在这个小区。” “好,好。”父亲欣慰地点头,“你年初已经买了台车,再买套房子,等罪名洗刷,清清白白了,就再不比别人差什么了。以后再娶个老婆,生儿育女,我和你妈,就彻底放心了。” 骆怀铮“嗯”了一声。 父亲又有些犹豫,有些渴盼地望着他:“如果你身上的帽子摘了,清华的保送……还算数吗?” 骆怀铮愣住了。 母亲立刻拿手肘捅了父亲一下,可父亲已经醉了,生气地说:“你撞我干什么?清华本来给了他录取资格的,现在证明是我儿子被冤枉了,事情搞清楚了,清华难道不认账了吗?现在几十岁考大学的人都有,他才25,又那么聪明,怎么不能再去上清华了?” 骆怀铮:“我没想过……” 母亲把醉酒的父亲扶去沙发坐着了,给他倒茶醒酒。 骆怀铮一人坐在饭桌旁,盯着杯中剩下的半杯酒液,发了好一会儿的呆。对于未来要走的路,能走的路,他第一次心生茫然。最后,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抬头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原来今天是个格外晴朗的天气。 —— 尽管警方目前低调处理骆怀铮的案子,但也没有刻意隐瞒什么。湘城就这么大的地方,很快,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包括曾经帮过骆怀铮的一些人,监狱长、狱友、工业园区领导、合作商等等。于是这些天,骆怀铮接到的慰问电话就没断过。每一个人,每一个长辈或者朋友,骆怀铮都郑重地再次道谢:“没有您的帮助,我等不来这一天。”他们都很为他高兴,有的人甚至在电话里哭了,尽管骆怀铮跟他们原本没有任何关系。 很快,骆怀铮的公司,也有人听说了。 这天下班,骆怀铮收拾好东西,走出办公室,却发现公司全部员工都没走。虽然平时也有很多人会留下加班,但每个组进度不一样,人不会这么齐。 骆怀铮愣了愣,就见二十几个员工,都起身,每个人都在笑。大家鼓着掌,跟他时间最久的两个老员工,从前台推来一个小车,上头放着蛋糕,点着一根蜡烛。 “祝贺骆总,人生新阶段!”公司最活泼的女员工带头喊道。 所有人齐声应道:“祝贺骆总,人生新阶段!” 还有人胡乱喊:“走上人生新巅峰!”“恭迎王者归来!”“一帆风顺!财源广进!” 没有一个人提“坐牢”、“翻案”之类的字眼。但很多人,眼睛都是红的。公司小,大家反而处得像家人一样。骆怀铮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些年又有多难,他们都看在眼里。 骆怀铮失笑,走上前,所有同事把他围住。 “说两句,骆总说两句。”有人说。 骆怀铮:“谢谢大家。”迎着所有人善意温暖的笑脸,他却有些哽咽,但立刻压制住。 他深知自己这一路走来,或许遭遇了人世间最大的恶意,可也收获了超乎想象的善意。那些善意,实在太多太多,多到足以填满他心中的空洞,让他能够笔直站立在这个世界上。 他以更加温和有力的声音说:“大家的心意,我非常感激。那我也祝愿,今年我们的公司,业绩再上一个新台阶,每个人年底都领大红包。” 所有人哈哈大笑,热烈鼓掌,都赞骆怀铮是他们遇到过的最好的老板。活跃的同事跑上来,切好蛋糕,第一块自然送给骆怀铮,每个人都把真心祝福的话,不要钱似地再次送给他们的老板。骆怀铮一一道谢,虽然不爱吃甜食,却端着这一大块,又回到办公室坐下,仔仔细细吃得一口不剩。 因此,当他接到马君鸿的电话时,嗓音里还有着未褪的笑意:“君鸿,什么事?” 第2章 “铮哥,我听说、听说……你的案子,警方要重新调查了?”马君鸿的声音难掩激动,但明显还带着小心翼翼。 “是的。”对着昔日最好的兄弟,骆怀铮深深叹了口气,“我可能……可以洗刷掉罪名了。” “靠!”马君鸿在那头重重叹道,“靠!靠!我真的……吗的,我听检察院的朋友说起这个消息,我都不敢信……”他一个粗壮的汉子,居然也带上了哭音。 当年,为骆怀铮难过的人那么多。马君鸿自认为除了准大嫂李轻鹞,最痛的就是他。骆怀铮被抓那个晚上,他和李轻鹞躺在草地上,哭得歇斯底里的画面,到现在想起来,都无法回首。 骆怀铮坐牢时,他就打定了主意,一辈子做他最好的兄弟。现在他有望重获清白,马君鸿就更高兴了。 “行了。”和马君鸿,骆怀铮就不说谢了,“等有了结果,我请你和你老婆吃饭。” “那必须的啊,骆总。”马君鸿又嬉皮笑脸起来,“对了……这天大的好事,那位知道了吗?” 骆怀铮明知他问的谁,依然装傻:“哪位?” “还能有谁,我前大嫂呗。她是警察,消息也灵通吧。” “别乱喊。这个案子,就是她们刑警队办的。” “啊?”马君鸿又惊又喜,他突然就觉得自己真相了,一拍大腿说,“我就说当年她一个斯斯文文的学霸,为什么从湘城大学退学,去读警校。当时我还不敢猜,毕竟她表现得太……冷静了,从来不去看你。原来是搁这儿等着呢!她肯定是为了你才去当警察的,有朝一日替你洗刷冤屈,靠!我大嫂就是我大嫂!太他吗牛b了。” 骆怀铮的反应却很平静:“不是你说的那样,她当警察,应该是为了她哥,不是为了我。”又警觉道:“你下次见了她,别乱说话。” “行行行,我知道。”马君鸿也知道多说无益,刚刚自己有些兴奋过头。万一真把骆怀铮的心说动了,却追不到李轻鹞,岂不是害了兄弟。 但他想,在骆怀铮的心里,和李轻鹞,就真的过去了吗? 马君鸿最后还是没忍住,说:“你要对她还有感情,就趁早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你得让她知道。” 关于自己的心意,骆怀铮一句准话,都没对马君鸿说。 挂了电话,外间的员工们,已走了大半。夜色笼罩着这个城市,骆怀铮望着窗外的高楼大厦,浑身疲惫,眼神明亮。他想起数天前,也就是向思翎指认李美玲那天,李轻鹞和他并肩坐在警局走廊里的情景。 那天他的心情很宁静,并且愉悦,并没有预想中的大起大落。他也能感觉出,李轻鹞完全和他分享着同样的情绪,一切尽在不言中。他那天也没多想和她的关系,更没生出什么奢望。 可当陈浦走过来,望向李轻鹞,而李轻鹞想要起身时,他却神差鬼使般,按住她的肩。 然后她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住,又或者在她心里,当时的他,更加值得可怜,需要陪伴。于是她又坐了回来,陪他说话。 事后,骆怀铮每每想起自己这个举动,都觉得卑鄙又可笑,很不光彩。那个瞬间,他确实手比脑子更快了。 可他又问自己,后悔那天这么干吗?虽然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动作。 一个骆怀铮在心里说,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他一向行得正立得直,做人如此,对感情亦该如此,你不该这样。 另一个坐了五年牢又在商场见惯了尔虞我诈的骆怀铮,却对他说,这不过是最正常的反应,你有李轻鹞陪着,明明就很开心,仿佛回到了从前。这个世上,谁不去争自己想要的东西?哪个男人愿意拱手相让?她七年都没有男朋友,你现在已经不是低人一等了,你有资格了。 按下心头稍稍纷乱的思绪,骆怀铮抬头,在楼宇的最上方,挂着一轮毛月亮,有着朦胧的边缘和晕黄的光泽。但骆怀铮依然觉得今夜的月色很静很美。 他比谁都清楚,曾经在他怀里的那轮明月,现在已高高挂在天上,散发着如水的凉意,不是他能够轻易够得到的了。 —— 一晃半个月过去了。 在丁国强的指示下,整个二队,都扑在骆怀铮这一桩旧案上,而骆怀铮全程配合调查。 另外,骆怀铮公司在华誉的it项目如期结束,向思翎一次也没有再找过他,连短信也没有发一条,仿佛完全忘了他这个人。 仅仅是初步调查,当年负责本案的人员中,就有一名刑警副大队长、两名干警,以及一名医生也就是李美玲的老相好凌勇,因渎职和受贿,被停职接受调查。由于背后很可能还有更高层级的人牵扯进来,调查进行到这里,就由二队移交给了市里。二队只需要配合工作。 案件也已经正式提出重审,正在走流程。但是各个部门都认为,骆怀铮成功翻案、重获清白及赔偿的几率很大。 由于陈浦和李轻鹞一回湘城,就扑到了骆怀铮的案子上,起早贪黑、全力以赴,他们从河南带回来的,叶松明的那些日记,还没来得及细读。于是他们先将那些日记作为证据,提交给鉴证和内勤人员,让他们先查一遍。但目前,同事们还没有什么发现。陈浦对李轻鹞说,别人都没有他们俩,了解所有的故事和人物细节。等忙完手头这一段,他们还是得把日记拿回来,亲自读一遍。 这天是周末。 已经入秋了,中午虽然还燥热,下午过后就凉快下来。二队的人,今天难得准点下班,吹着惬意的秋风,三三两两离开办公室。 今天过后,骆怀铮的案子就正式移交市里了。不过丁国强和局长都表示,他们一定会为了骆怀铮,一直盯着案件进展。 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三个人时,李轻鹞收拾好东西起身,看了一眼斜对面的陈浦。他的脸被电脑挡住,只露出半边肩膀。 看样子还没忙完? 李轻鹞就往门外走去。 陈浦其实早就忙完了,一直坐着没动,随手清理卷宗。李轻鹞一起身,他就察觉了,但没好意思盯着看。 眼见她要走了,他才轻咳一声,随意理了理桌面,发出一阵响动,对另一个同事说:“走了啊,你也早点回去。” 一出办公室,就看到前方李轻鹞正在下楼,脚步不紧不慢。 陈浦毫不犹豫,加快步伐地同时又显得姿态极其自然地追了上去。 在学校寻找证据的那个晚上,陈浦看到李轻鹞为了骆怀铮,食不下咽,呕心沥血,着实遭受了新一轮的重大打击。可毕竟已经不是第一回了,你要他就此放弃,那他也不干。 而紧接着到来的,就是繁冗棘手的调查工作。这段时间,陈浦忙得私下里,连话都没能跟李轻鹞说几句。当然他也就没什么时间和心思,去想男人脑子里那些情情爱爱的事。 今天工作告一段落,被丁国强折磨了半个月的陈浦,明显就呈现“好了伤疤忘了疼”的症状。他下意识不去想“谁才是真爱”这种深刻又伤人的问题。 反正这些天,李轻鹞就在他眼前,从早到晚都和他在一起。工作时,她聪明伶俐;干饭时,她高傲能吃;和他讲话时,她还是那么颐指气使,鲜活有趣。一切好像都没变,李轻鹞还是李轻鹞,是他的刺头儿队员,是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妹妹。 陈浦现在被打击着打击着,也开始摆烂了。常言说得好,他也知道自己是老房子着火,没那么容易熄。但他现在没别的盼头,也不是就要李轻鹞现在就跟他谈恋爱定终身什么的。李谨诚的事还没查出个结果,他没心思想别的,他很清楚她也是。 他只要保持现状,和她做好搭档,好兄妹就很满足了。 但前提是她绝对当然不可以和别人谈恋爱。 于是陈浦追上去,未语先笑:“难得今天没事,周末还放假。我打算去市中心吃家很火的酸汤火锅,一起不?一个人不好点菜。” 李轻鹞一转头,就看到他高大爽利的模样,还有脸上浅浅的笑和深黑的眼眸。李轻鹞下意识也笑了,说:“不吃白不吃,走。” “那我回家拿车,你在这儿等?” “一起走过去吧,活动一下,能吃得更多。” 陈浦就又笑了,心想她和刚进警队时,可一点不一样,那时候她一顿只吃5个馄饨。两人说说笑笑,刚走到单位门口,就见一辆黑色轿车靠边停着,高高瘦瘦的男人穿着灰色风衣,站在车旁,更显得朱颜玉貌,英气逼人。 两人站住。 骆怀铮冲他们笑了,喊道:“陈警官,轻鹞。” 李轻鹞问:“你怎么这时候来了,有事?” 骆怀铮点头,目光落在她脸上:“我有些事想和你说。” 李轻鹞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是真有事,她点头:“好。”转头对陈浦说:“那我们……” 陈浦笑了一下,说:“没事,下次再约,我先走了。”他又对骆怀铮笑了一下,很轻松的样子,转身走了。 李轻鹞莫名觉得心里不太对劲,也有点歉疚,她追上去两步,拉了一下他的胳膊说:“今天是我失约,明天早上请你吃粉吧。” 陈浦还是淡淡地笑笑,这回他反而跟个好脾气的菩萨似的了,看着她说:“别想那么多。去吧,别让人家等久了。我回去煮个方便面了事,大不了吃两包。走了。” 李轻鹞眼睁睁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走远。 骆怀铮一直沉默站在原地,等她回头了,才替她拉开后座的门,说:“耽误你时间了,谢谢你。” 李轻鹞说:“干嘛说见外的话,我请你吃饭吧,有什么事,边吃边聊。” 第3章 骆怀铮当然不会让李轻鹞请吃饭,他早已订好了饭店包厢,环境雅致幽静,适合密谈。 进了包间后,骆怀铮让服务员先上了壶茶,晚些再点菜,并且叮嘱服务员不要打扰,包间里重新安静下来。窗外夜景璀璨,室内灯光柔淡。李轻鹞看着骆怀铮持壶倒茶,有点想不出,究竟有什么事,令他专程来这一趟。 有些话,骆怀铮早就想对李轻鹞说了。但是,一是这段时间,警察们实在太忙了,他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他把这事儿也和马君鸿商量过,他斟酌过后,也劝骆怀铮晚点说——“现在你的案子正在重启调查,既然向思翎的口供是关键,暂时不要节外生枝。万一影响你这边的进度就不好了。早几天,晚几天说,应该也耽误不了警察什么事。” 二是那些话,到底是他的主观猜测,旁人会不会信呢?骆怀铮已经习惯了以一个劳改犯的身份去面对他人。要让他贸然对警察开口,无凭无据去举报,他心里也会打鼓。但正因为这段时间,和陈浦李轻鹞这群刑警接触多了,他反而有了信心——他们应该会正视他的意见。 于是骆怀铮注视着李轻鹞,开门见山地问:“我能问问,杀害罗红民的凶手,你们查得怎么样?抓到了吗?” 李轻鹞答:“还没抓到,具体的就不方便说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骆怀铮微蹙眉头。 他进屋就脱了风衣挂起,只穿着暗灰色衬衫和长裤,没系领带。他坐得很直,双手放在腿上跟她说话,显得肩宽体瘦,双腿修长。 他用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她:“我认为向思翎是杀死罗红民的真凶。” 李轻鹞垂眸喝茶,一时安静。 尽管她和陈浦,一直认为向思翎才是杀死罗红民的头号嫌疑人。但无论对内对外,警方通缉的是路星和李美玲。很多线索,都是她和陈浦私下查的。连局里其他队的人,都不知道。 可骆怀铮一个局外人,却笃定向思翎是凶手。 李轻鹞放下茶杯,单手托着下巴,半是打趣半是生气地说:“看来这段时间,你陪向思翎陪得很有收获啊。” 骆怀铮一听就知道她在开玩笑。他不仅不会觉得被冒犯,反而还感到了放松和愉悦。因为这意味着李轻鹞在他面前,已经有些恢复了昔日的犀利和幽默。 他笑笑说:“她知道我是怀着目的接近她,我也没有隐瞒意图。但我感觉,她的情绪和心理,确实有些不对劲。” “怎么说?” “最早,你们在别墅发现罗红民尸体那天,知道我为什么会陪着她一起去现场吗?” “不是她当着双方公司人员的面,赶鸭子上架,让你不得不答应吗?” “那只是一方面。当时,她还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她说:骆怀铮,你应该去看看。” 李轻鹞愣住了。 刹那间,她联想了很多——少女向思翎成为罗红民的禁脔,是一切的根源,当然也是向伟案的源头;目前警方的调查结果,幕后黑手能够收买那些人,合力把骆怀铮送进监狱顶罪,根本不是李美玲的能量能够做到的,那个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如果向思翎不是杀死罗红民的凶手,当时她就还没有见过尸体。可她却对骆怀铮说,他应该去看看。 看什么?看这个害了骆怀铮的罪魁祸首的死状吗? 李轻鹞想问骆怀铮当时为什么不说出来,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当时她和骆怀铮之间的气氛,不要太僵硬尴尬。而且从理论上来说,骆怀铮和向思翎一家都有仇,甚至一度警方中还有人怀疑过骆怀铮是嫌疑人之一,他当时又怎么说得出口。 骆怀铮看到李轻鹞深思的样子,就知道自己的话,对她是有价值的。这令他心里隐隐感到满足,不过他恐怕还得让她吃惊一次。 “还有一次。”骆怀铮说,“那天我脾气上来了,冲她发火,说她根本不懂杀了人是什么感受。她大概心有愧疚,她说,我们很快都会得到解脱,会让我知道七年前的真相。” 对于向思翎这个人,李轻鹞现在真不知道要如何评价。 她说:“所以,从那时候起,她已经下定决心,说出真相了。”而后就有了心理医生学校埋证据等等一系列的戏。 “但是那天,她还说了一句话。”骆怀铮眉目凝重,语气很沉,“当时我没听懂什么意思,后来一想,才觉得不对。” 那天,就在泳池边,向思翎说完那些话后,骆怀铮陷入了沉默。他不可能对她说出感谢的话,也怕她所谓的吐出真相,不过是又一次戏弄而已。他红着眼转身欲走,向思翎却又自言自语,说了句话: 【我知道那是什么感受,但我和你完全不一样,我现在过得好极了。】 当时,骆怀铮以为她的意思是,知道他杀人后很痛苦,但她不一样,她过得很好。因为向思翎之前就跟他炫耀过很多次,自己如何幸福,如何被继父生父宠爱着,所以骆怀铮就这么顺理成章地理解了。 直至这些天,骆怀铮跟着二队,或多或少知道了一些向思翎的事,再仔细回想那天他们对话的场景,才意识到,向思翎说的可能是另外一层意思。 因为在那之前,他对她说: 【你根本不会知道,亲手杀了人之后,会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哪怕睡着了也全是噩梦。】 【七年了,到现在,我还会梦见那个傍晚……我不想这辈子都过不去。】 而她的回答的:【我知道那是什么感受,但我和你完全不一样,我现在过得好极了。】 李轻鹞神色复杂地看着骆怀铮。 她和陈浦,明里暗里调查向思翎,来回交手那么多次。他们捕捉到了她身上那么多的嫌疑,她却硬是做到了,一点可以定罪的证据,都没有落到警方手上。身边所有人,几乎都被她利用,成为她的挡箭牌。 向思翎却在骆怀铮面前,三番两次,说出了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的话语。或许她轻视了骆怀铮,以为他不知内情,听不出来;又或许她是真情流露失了分寸。可迄今为止,她只有在骆怀铮面前,犯过这样的错误。 犯错,就意味着,可能存在的突破口。 李轻鹞看着桌子对面,两尺之遥的骆怀铮。 面对她,骆怀铮已经可以很放松了,浑身的线条也不再像前些天那么紧绷。刚进包厢时,他还是正襟危坐,现在,他身体微斜,两条长腿放松地伸着,一只胳膊随意搭在腿上,另一只手轻轻搁在椅背上,单拳抵着下巴。李轻鹞不难想象出,他在公司,在会议桌上,在他现在熟悉擅长的领地,也会是这副清俊倜傥的模样。 他今天跑来对她说这些话,对自己没有半点好处,纯粹是为了帮警察。她实在不忍心对他提出更多请求。可她又难免因为,有可能找到案件突破口而心思浮动。 然而骆怀铮好像猜到她在想什么,为难什么,笑了笑,说:“如果你们同意,我可以再去找向思翎试探一下,看能不能再套出什么话来。” 李轻鹞却摇头:“你如果不想见她,就不要了。破案是我们的职责,但没有什么事,是你的义务。” 骆怀铮心底一软,更加温和地说:“没关系。你们帮了我那么多,扛着那么大的压力翻案,如果我能帮到你们一点,也会很高兴。我想去。” 李轻鹞就笑了,说:“那好吧,你尽力而为,千万不要勉强。这事我回去先汇报一下,领导同意之后,争取给你申请一个窃听器和微型摄像头,也一定会配备警力,保护你的安全。” “好,我等你消息。” 骆怀铮低头喝茶,李轻鹞盯着他白皙瘦长的手指,和安之若素的容颜,叹了口气,说:“骆怀铮,以后不要总是这么好,我怕你又吃亏。” 骆怀铮心中一阵落潮般的湿润,心里有个声音说:那你像从前那样管着我好不好。 但这话他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只放下茶杯,微笑着说:“我已经不是毛头小子了,这些年一个人也安稳过来了。我有分寸,放心。” “你最好这样。”她的语气有点凶。 骆怀铮静默了一瞬,面色如常地说:“饿了没?我叫人点菜。” “好。” 骆怀铮按下桌上的服务铃,想了想,又说:“其实我有种感觉,向思翎之前缠着我,还愿意说出真相,并不是因为爱情。她并不喜欢我。” 对于这一点,李轻鹞也有疑惑。向思翎七年前暗恋骆怀铮她知道,事后或许向思翎也觉得欠了骆怀铮的,深怀愧疚。可你说隔了这么多年,向思翎经历了那么多,还对骆怀铮爱得要死要活的,确实有点童话了。 骆怀铮平静地说:“我觉得,她更像把我当成了一种象征,一种寄托之类的东西。很多时候,她在我面前,其实表现得有些神经质,又有些冷酷。就像是想从我身上找到某种失去的东西,去平衡她内心压抑的疯狂。” 第4章 服务员送来菜单,骆怀铮递给李轻鹞,李轻鹞让他点,他就没再客气。这是家粤菜和湘菜的融合餐厅,骆怀铮看着平板上的一张张图片,想起的却是读高中时,李轻鹞偏淡的口味。 那时候,她只偶尔跟他吃吃油炸烤串。去学校食堂她很少点大鱼大肉,都是吃小炒或者素菜;麻辣烫她吃全素,顶多加串鱼豆腐和鹌鹑蛋;煎饼她吃清新黄瓜鸡蛋口味,最多加点肉松,还嫌肉松太油。 骆怀铮垂首低眉,脸上却有了一丝笑意。他很快拿定主意,点了一道雪芽米炒虾仁,两位金汤小米花胶,一道时蔬,把菜单递给她:“你再加两道。” 李轻鹞说:“够了吧?” “不够,这家份量小。” 李轻鹞接过菜单,扫了眼已点菜品,心道菩萨还是菩萨,口味一点不像那些粗糙男人。这几道菜她看着也喜欢,不过她把菜单翻到最后,眼睛微微一亮,问服务员:“毛血旺和水煮肉哪个份量小一点?” 服务员:“都差不多。” “那就……毛血旺。”她看向骆怀铮,“加道口味重的菜,不介意吧?” 骆怀铮:“……当然不介意。” 内敛如骆怀铮,当然不会问,你的口味怎么变化这么大。他只是再一次真真切切感觉到,七年过去,他们都在改变。 菜很快上齐,望着精美诱人的菜品,李轻鹞试了几筷子,果然道道好吃。 “这家店不错。”她夸道。 骆怀铮就笑了。 李轻鹞盯着毛血旺里那层新鲜q弹的毛肚,很没有逻辑地联想到陈浦。这家伙的两碗方便面,估计早就吃完了,现在八成在撸铁跳绳。他真是她见过最自律的人。 “还有件私事想问你。” 骆怀铮看她吃得有滋有味,也觉得胃口大开,心情愉悦。有件在心里压了很久的事,很容易就开口问了出来。 “还有事?”李轻鹞把一块鸭血嚼吧嚼吧咽下,放下筷子,“骆总,拜托下回一口气说完。毕竟你今天说的每一件,都不是小事。我不想在品尝这么好吃的菜的同时,还要听你不断爆料阴暗扭曲的内幕。” 骆怀铮笑出了声。 这样开怀的笑,这些年于他而言,是极少的。灯光之下,他的眉梢眼角仿佛都染着光泽。那光流淌到他的眼睛里,又凝望着她。 “我哪有那么多内幕可以提供?你才是出生入死的刑警。我是想问……坐牢那几年,一直有个陌生人,每个月给我爸妈转账。一开始是300、500,后来是1000,那个人叫罗桐桐。直到2年前我出狱,她才没有转了。那个人和你有关吗?” 李轻鹞和他对视着。 只一个眼神,骆怀铮就明白,自己没猜错。 果然,她笑笑,说:“罗桐桐是我妈的一个徒弟,让她替我转的。统共没多少钱,不值什么,我也只有那么大的能力,对叔叔阿姨尽一份心,你不用太在意。” 骆怀铮看着她不说话,脸上的笑烟消云散,拿着筷子的手放在桌上没动。 李轻鹞神色自然地拿起筷子继续吃:“你也说了,帮过你的人那么多,我不算什么。都过去了,骆怀铮。” 骆怀铮想说什么,却感觉喉咙发堵,他缓了缓,才郑重地说:“多谢。” 李轻鹞低着头,眼睛好像就瞅着那盘重油重辣的毛血旺,脸上笑了,说:“好,我接受,不客气。” 骆怀铮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 她今天下班后就换掉了警服,穿了件纯黑的针织衫罩衣,里头是件白色打底的t恤,暗蓝色牛仔裤。现在她把外套脱了搭在椅背上,从头到脚显得简单干净、体态轻盈。 在承认了对他父母长达五年的资助后,李轻鹞的神色依然很宁静,甚至说,很寂静。一如这些天来,24岁的李轻鹞带给他的感觉——柔和,却清冷。你仿佛再难轻易走进她的心。 骆怀铮很想问问她,既然一直默默关心着他的家人,那五年,尤其是他刚入狱那段时间,很多老师同学都去探望,她为什么从未去看过他?她到底是在意,还是不在意?是情难以堪,还是很早就决定放弃他们的感情? 但这个问题,骆怀铮依然是问不出口的,他也不可能问。因此他只是执起茶壶,亲手给她满上一杯清香的雪菊,而后说:“多吃点,要不要再加道肉菜?” 李轻鹞瞪他:“你疯了,我现在饭量也没那么大!”稍稍汗颜,于是又连带想起了把她带上歪路的某人,想给他打成猪头。 —— 这顿饭吃了一个小时多一点,就结束了。李轻鹞准备打车,骆怀铮执意送她回家。 骆怀铮把车开到李轻鹞住的楼下,此时夜色已经笼罩住整片街区,老旧的朝阳家园里,尤其寂静空寥。 李轻鹞下车走到楼梯口,骆怀铮也走过来,两人望了彼此一眼。李轻鹞笑着说:“今天多谢了,那我上去,有事再联系。” “我还有件事……”骆怀铮说到一半,自己先笑了,“要告诉你。” 李轻鹞干脆往楼梯扶手上一靠:“吃人嘴软,本人只能再次洗耳恭听。” 一楼的声控灯坏了,反而是二楼楼梯间的灯,因为他们的说话声亮起。光线斜斜投下来,使得他们站立的位置,半明半暗。骆怀铮整个人也显得很随意放松,往她旁边的墙壁上一靠。李轻鹞想喊:那上头脏!你的风衣!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骆怀铮好像完全不在意,他把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长腿支棱着,半边肩膀靠在墙上。这样的他,多多少少像个24岁、少年气没有完全褪去的家伙了,而不是最开始重逢时,那个一身沉郁的男人。 然而这人今晚只要开口,就是重磅消息:“我拜托了丁队,丁队又托了市里领导,替我问了清华那边。” 李轻鹞一听就懂,倏地站直:“清华……怎么说?” 骆怀铮的脸上浮现浅淡笑意,食指摸了一下鼻尖,说:“他们说如果我愿意,今年可以准备一下,明年参加他们的特招考试。高考政策每年都在改变,他们现在有好几个招生计划。只要我通过最低控制线,就可以录取。” 第5章 李轻鹞惊喜之余,很快冷静下来,问:“那你是怎么想的?要去吗?”毕竟他现在公司发展不错,不见得比一些同龄的名校毕业生混得差。他要是去读书,等于又重头开始。 果然,他说:“我还在考虑。” 李轻鹞思考片刻,正色说:“遵从你内心真实的想法。我觉得,并不是说,去读清华,就比你白手起家创业更加高贵值得。关键是现在的你,这辈子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将来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如果读清华,能帮你实现那个目标,那是挣再多钱也换不来的。但我相信,无论是哪条路,你都会走得很好。”而后她又笑了,笑得灿烂又轻快:“骆总,苟富贵勿相忘,相信在不远的将来,我这个小警察,也会有一个非富即贵的老朋友了。” 骆怀铮也笑了,眼睛微微弯着,眸色看起来比夜空还深邃,比星星还要幽亮。 “承你吉言。”他说,“我会好好想的。” 李轻鹞朝他挥挥手,转身上楼。但走上去好几步,还能感觉到背后的那道视线,如有实质,落在她身上。李轻鹞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大步上楼。 骆怀铮单手抓着楼梯扶手,抬起头,透过楼梯间隙,只能望见她的衣角,时隐时现。灯光一层层亮起,她一直上到顶楼,然后是隐约开门的声音,“嘭”一声门又关上。 楼梯间恢复寂静,灯光渐次熄灭,只余阴暗。 骆怀铮松开楼梯扶手,低下头,脚下是水泥地面。他看到一层层台阶的缝隙里,有着细小的垃圾和许多灰尘。他发了一会儿愣,转身看向自己的车,手已经摸到口袋里的车钥匙,却不想就这么离开。 他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不想一切就这么结束。 于是他从口袋里摸出半包烟和火机,抽出一支含上,偏头用手掌挡着风点燃,低头抽了一口,夹在指间,抬头望着这片颓败的街区。 烟是在狱里被人教会的,但他一直抽得不多,出狱后,只在极累极苦,或者几乎扛不下去时,才猛吸那么几支。今天一整晚,他明明都很愉悦放松,此刻却莫名想抽烟了。 一根烟很快燃尽,他把烟头在垃圾桶顶部戳熄,丢进灰堆里。秋夜的风带来些许凉意,他双手拢了拢风衣,背靠着肮脏的墙,长腿微微曲着站立。周围都是黑黢黢的楼群,马路上灯光鹅黄,零星的行人行色匆匆。在这一刻,骆怀铮忽然再次感觉到潮水般的孤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但他只是这么站着没动,过了一会儿,又点了支烟,慢慢地一口一口地抽。他低着头,一直在想事。 一直在想。 骆怀铮并不知道,此时的他,落在旁人眼里,又是怎样一副模样。 陈浦是在骆怀铮点燃第四支烟时,走到自家阳台上的。 正如李轻鹞所预想的,他怄气吃完两碗老坛酸菜牛肉方便面,还加了根火腿肠。没等完全消化完,他就去狂撸了一顿铁,又跳了5000个绳,浑身大汗后,方觉畅快淋漓,郁气一吐而尽。洗完澡,陈浦套了件旧t恤,大裤衩,踩着拖鞋,去阳台吹风。 第一眼,看的当然是对面那个窗户。 灯亮了,不过窗帘掩着。 陈浦眼睛微微一眯,心里立刻就舒服了。 回来还挺早。 男女之间真要有什么,哪怕只是精神层面的,9点不到怎么可能回家。 陈浦一身略略紧绷的肌肉,一下子放松下来。他懒洋洋地把一条胳膊,往阳台上一搭,身体也斜斜地靠上去,惬意又漫无目的地四处看。 这一看,就看到了对面楼下杵着的男人。 陈浦怔了怔。 夜色就像打翻的一滩浓墨,将整条街、整栋楼,都浸没其中。明明周围的背景那么黯淡,也掩不住骆怀铮一身的清俊挺拔。他的头发比乌云还黑,他的脸比画还俊秀,举手投足间,都是玉一样宁静却夺目的气质。 骆怀铮的指间夹着一支烟,时不时抬起,用力吸一口。陈浦立刻敏锐地察觉,他抽烟的动作透着些许罕见的急躁。旁边有人走过,惊动了感应灯,也照亮了男菩萨的脸。陈浦清楚看到,骆怀铮的眉头极凝重,黑沉的眼睛盯着面前的空气,看起来魂不守舍。连陈浦都能感觉到他此刻有多挣扎,又有多压抑。 陈浦心里“噔”地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 就在这时,骆怀铮像是察觉到陈浦过于锐利的视线,抬头望过来。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隔着浓浓的夜色,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对上了。 这段日子,因为案子,两人接触不少。骆怀铮一直对这帮警察心怀感激,尤其是陈浦,所以日常相处,他非常客气,也毫不拘泥地对陈浦表达敬意和谢意。 而陈浦工作时,决不允许自己带私人情绪,那样太不男人了。更何况,骆怀铮的遭遇本就值得同情,是陈浦最见不得的学霸落难记——毕竟陈浦从小就爱学霸,无论男女,娇弱的学霸都能得到他的怜惜。再还有,陈浦不是早就下定决心,要在李轻鹞面前做个体面选手?所以一直以来,陈浦对骆怀铮也很友善,很关心。可以说,两个男人心照不宣,相处得美好融洽。 但是此刻,他们静静望着彼此,谁也没笑,但也没有露出恶意。他看着他的狼狈和彷徨,他看着他的警惕和蓄势待发。 只在几个瞬间后,骆怀铮低下头,把最后一口烟,用力吸完,摁灭在垃圾桶顶上的烟灰盖上。于是陈浦循着他的视线,看到了另外三个烟头。 陈浦突然感到大事不妙。 骆怀铮没有再看他,他轻轻拍了拍手指上的烟灰,神色彻底沉静,眉眼平和,脚步不急不缓。 骆怀铮转身直接上楼。 陈浦眼睛都看直了。 他看着灯一层层亮起,却已看不到骆怀铮的身影。陈浦是个火体,本来浑身还热烘烘的,此刻后背却生生蒙上一层寒意,掌心不知何时攥出了冷汗。 他愣愣地望着这一幕,一时间,脑子里是懵的。等他走进屋里,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进来了。他看着熟悉的家,看着周围的一切,突然觉得心惊肉跳得厉害。他有种冲动现在就冲下楼,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爬上对面楼,不管不顾拦在他们中间。可他又实在没脸做出这么下作廉价的事。 出走了七集的男主角,终于决心登场,他要带走女主角。男七号连句像样的台词都还没说出口,是否就要黯淡收场?可是该死的,连男七号都不得不承认,他们看起来才是一路人,是天造地设老天爷都不忍拆散的一对。 陈浦在沙发上坐着,眼睛看到手机,拿起来,点开微信,看到自己和李轻鹞这些天的对话框,木然看了一会儿,手指放上去,停了好几秒,才发出去:【我待会儿有话对你说。】 一秒钟后,他又发了第二条:【等我!】 李轻鹞:【??】 陈浦发了第三条:【李轻鹞,你一定要等我。】 第6章 李轻鹞拿着换洗衣服,正打算洗澡,有人敲门。她从猫眼一看,把门打开。 楼道雪白的灯光下,骆怀铮抬头望着她,眼神晦涩复杂。 “我能进去坐坐吗?” 李轻鹞一时间没动:“还有事?” “于我而言,很重要的事。” 李轻鹞说了声“好”,从鞋柜上拿了双男士拖鞋给他。 “你先坐,我去倒茶。” “不用了。” “没事,很快,我家茶叶不错。”李轻鹞去厨房拿茶具。 骆怀铮走进客厅,第一眼的感觉是简陋。 一室两厅,加起来应该不超过70平。装修很简单,家具就几样。虽然屋子整洁,一尘不染,还有素雅的窗帘、卡通小摆件、花瓶里插着的几支花,处处透着独居女人的小情调——可整体看起来,这个屋子还是很旧很朴素。 在牢里的时候,骆怀铮曾经想象过,李轻鹞大学毕业后,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以她的能力和性子,除了获得一份体面的工作外,必然把生活过得精致舒适。她会像电视剧里的高级白领一样,租一间地处市中心的精装修公寓,穿着名牌衣物,踩着细高跟鞋,淡妆优雅,气质高尚,出入皆是同类。 而不是像现在,穿一件半旧的白t恤,黑色短裤,住在城内最破最穷的回迁小区,出入没有电梯,房子狭窄老旧,整日素面朝天,风吹日晒,这些天他甚至无意间在她的手掌上看到了老茧。 骆怀铮大概能猜出来,是为了什么。以前他就听说过她哥失踪的事,这些天也听二队的人提起,人就是在朝阳家园失踪的。不过,骆怀铮只知道他哥是为了查案失踪,具体什么案子却不会有人跟他说。 因此,一个曾经最温婉细致的姑娘,如今生活在如此坚硬粗糙的环境中。她和这一切是那样的格格不入,可又奇异地融为一体。 骆怀铮望着她生活的屋子,望着厨房里那个正在忙碌泡茶的身影,敲开这扇门之前,原本满怀胀满的心事,忽然间,有些消退了。 在她要做的事面前,在她背负的信念和情义面前,爱情这件事,似乎显得有些渺小。 李轻鹞端着茶台回到客厅。那是套深灰色小茶壶,精致小巧,倒是像她会喜欢的东西。她取了两个同色茶杯,不过虎口大小,倒了两杯,第一杯放在他面前。 “谢谢。” “尝尝看。” 骆怀铮端起,吹了吹,轻啜一口,果然清香回甘,口感微醇,这茶绝不便宜。 “好茶。”他赞道。 李轻鹞端起另一杯,微微笑着。 骆怀铮放下茶杯,问:“冒昧问一句,你哥哥的事,怎么样了?” 李轻鹞摇头:“还在找。”具体内情,涉及案情,她自然不能多说。 “虽然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但以后要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好,谢谢。” 两人一时间静下来。 李轻鹞家的沙发比较矮,是她钟意的适合蜷缩或者直接滚到地面坐下的高度。骆怀铮坐在上头,就显得局促了。他稍稍弓着背,长腿都伸到茶几侧面去了。他盯着桌上的茶具,一时没吭声。李轻鹞也就握着茶杯,低头等待着。 “其实你刚才问的问题,我已经有了答案。”骆怀铮抬头看向她,“我这辈子,依然想去搞学术,做研究。之前创业,并不是因为喜欢,只是那时候,除了生存,我没有别的目标,也不可能有。如果能去清华,我肯定要争取往深的读,读完本科再读硕博。将来如果能留在高校做个小研究员,或者讲师,哪怕成不了大学者,钱不多,我也会很高兴。我喜欢那样的生活。” 李轻鹞听得心里柔软成一片,眼睛里也有了酸意,说:“真好,真的。” 骆怀铮冲她笑了笑,目光一直停在她脸上,像是要望进她的灵魂深处去。他说:“但我告诉你还没想好,是真的没想好。” “为什么?” 他忽然就不看她了,转头盯着另一边,露出一段笔直的脖颈线条。他说:“开头那几年,我经常想你。想我们在一起那些时光,虽然很短暂,可是很快乐,我这辈子从来没那么快乐过。有时候我总以为自己在做梦,梦醒了,就还能回到学校,坐在你身边,然后还可以跟你一起去bj。有时候,熬不下去了,我就天天盼着,你能回心转意来看我。如果有你的支持,我想自己能好过很多。因为你对我的意义,和爸妈,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但是后来,我适应了牢狱生活,接受现实,冷静下来,又觉得,你不来,才是对的。因为我们已经不可能在一起,你不来,就不会给我虚假的希望,使我更快地接受现实,适应新生活,而不是一直活在脆弱的梦中。这样,对你我都好。” 李轻鹞的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 “对不起。”她非常艰涩地吐出三个字。 骆怀铮定定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地面,脸上却笑了,是真正宽厚温柔的笑,他说:“你不用道歉,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每一句,都是我的心里话。如果在那种情况下,还想自私地想留下你,那我还是人吗?” 李轻鹞偏过头去,望着窗外浓浓的夜色,今夜的云层很厚重,一重又一重,看不到星光,她的心,却感觉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寂静。 骆怀铮慢慢述说着过往,这也是他今天来的真正目的。当那些话从他的心口掏出来,他仿佛能感觉到自己的血肉,都随之鲜活地跳动着。 他伸手给自己再倒了杯茶,一口喝干,放下茶杯,修长的十指交握,兀自用力捏了好几下,才说:“我真正想说的是,和你重逢之后,我有点分不清,对你的感情,到底是爱,还是怀念。我总是想见到你,又怕见到你。担心你和从前不一样,又怕你和以前一样。后来我渐渐明白了,分辨这些,并不重要。世界上的爱情,本来就有很多种样子,很多种原因和结果。重要的是,对我来说,这份爱,这份思念,它有没有停止过?” 第7章 骆怀铮终于看向了她,眼眸清亮,鼻尖通红,神色宁静:“我不止一次问自己,还想不想和你在一起,我发现从来没有第二种答案。不是说,我是个绝世大情种,我想我也没有那么天真。也不是说,我们的初恋,18岁的爱情,只好了大半年,它就深刻到一生难忘。 可是李轻鹞,我只是一直在想,七年前的那个夏天,我们明明并没有分过手。在我全心全意爱着你的时候,在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分开的时候,一切突然中断,我的人生,我们的爱情。我还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就失去了和你的所有联系。我的爱情,七年前被按下的是暂停键,并不是清除键。我想我从来没有停止过爱你。” 李轻鹞已是满脸的泪,她低下头,连抽几张纸巾,用力按住眼睛。 骆怀铮仰头看天,又笑着说:“对不起,又把你弄哭了。可这些话,我不说出来,这辈子都不甘心。你就宽待一次,好吗?” 李轻鹞哭着又笑了,可表情还是很难过。骆怀铮拿手背迅速擦了擦眼睛,看着她。天知道他有多想伸手去触碰她的脸,她的泪。或者像少年时那样,将她紧紧地搂在怀中,那才是真正拥有一个人的滋味。可他知道,自己现在并不能够这么做。 过了一会儿,李轻鹞把纸丢进垃圾桶,又给自己倒了杯茶,眉眼低垂地给他也倒了一杯。于是骆怀铮知道,等待宣判的时间到了。 在这一点上,她好像还和从前一样,情绪真挚,坦诚面对。可又能很快冷静下来,不管是七年前还是七年后,都在他们的感情里,占据主动地位。她总是能很清醒地看清前方的路,看清自己的心。这令他既欣慰,又心酸。 但是骆怀铮知道,今天孤注一掷,不管等来的是什么结果,他都会得到心灵的满足和真正的解脱。 因为只有说出来,那份爱,它才是完整的。 因为七年前,他们还没有分手。 “我懂你的感受。”李轻鹞抬头,用最最清澈温柔的目光望着他,“七年前的我们,太好了。”她的泪水又涌出来,“谁不会怀念?我这辈子到死都不会忘了你。可是骆怀铮,七年过去了,这七年不是一个概念,它是真实的,是一个个夜晚,一个个白天,一次次痛苦和绝望组成的。 在我最难熬的时候,身边没有你;在你最绝望的时候,我也决定离开。我们身边最珍贵的,早已不是彼此。我们也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人,不再熟悉彼此。我不想再回头,我想要完全从曾经的人和事中抽离,再也不要回头看。你呢,骆怀铮,你真的想回头吗?你真的认为,我们回得去吗?” 骆怀铮怔怔望着她,沉默不语。 李轻鹞又说:“我已经走在了和以前截然不同的一条路上。这条路,和我们曾经一起规划的人生,南辕北辙,这条路很难,但是我甘之如饴。在我对未来的人生规划中,已经没有你。 你其实也是一样。既然已经想清楚,要读清华,就不要再犹豫,不要让一段七年前的感情,成为你的牵绊,更不要为了我停留。离开这一段痛苦的人生,离开湘城,去走你心中的那条路。你一定会走的很远,飞得很高。我想只有那样,你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和快乐。我多么希望,看到骆怀铮站在这个世界上,真正属于他的位置。我一点都不重要,你的人生,你的心愿,才是最重要的。 骆怀铮,以后要一直往前走,永远也不要再回头。” 骆怀铮笑了出来,眼泪无声从眼角滑落:“好。” 李轻鹞也看着他笑了。 两个人对着哭,可都在笑。 “我以前真的好喜欢你啊。”李轻鹞叹息道。 “我也是。”他抬起红红的眼睛,“这辈子命不好,下辈子吧。不要答应别人了。” “好,好。” 他最后吸了吸鼻子,李轻鹞递给他一张湿巾,他接过擦了擦脸,站起来。李轻鹞也站起来,他伸出双手:“最后抱一下可以吗?” 李轻鹞笑着含泪点头,上前一步,伸出双手,紧紧抱住他。他低下头,用更大的力气回抱着她,几乎要将她按到心口里去。李轻鹞闻着他身上清淡的气息,闭上了眼睛。他把脸埋在她单薄的肩窝,深吸一口气,偏过头,单手按住她的后脑,在她的额头上,印下深深一吻。 李轻鹞低着头,没有动,没有看他。 骆怀铮走了,李轻鹞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在屋内默坐不知多久,拿起衣物,在洗手间痛痛快快彻头彻尾洗了个澡,洗了足足一个小时,才出来。 她的神色恹恹的,但是整个人恢复了平静,拿起手机一看,已经10点50了。同时她也看到手机上的5个未接来电和6条短信。 全都来自陈浦。 李轻鹞的心一紧:出大案了? 还没来得及点开短信看,“砰砰砰”的敲门声又响起。李轻鹞赶紧跑过去,透过猫眼,看到了一个神色惶然眼神散乱的陈浦。 她立刻打开门:“出什么事了?!” 这一开门,她愣了一下。 陈浦这人,白长一张像样的脸,平时最不修边幅,黑衣黑裤黑鞋,一个款式买五件,毫不讲究搭配和花样。 可是此刻,深夜10点50,在她家门口,他穿着一件崭新的白色t恤,外搭一件深棕色短袖衬衣,浅色修身休闲长裤,剪裁合身,做工考究。他看起来前所未有的年轻又精神,被埋没很久的身材和脸蛋,突然清晰逼近李轻鹞眼前。整张脸更是透着一种水洗过后的清爽光泽,眉尾还有一丁点白色未抹匀的乳状物质疑似面霜。 但这对于李轻鹞而言,就有点惊悚了。 陈浦一见到人,神色就稳下来,压抑住所有不好的猜想,他破釜沉舟地露出个僵硬至极的笑,问:“我能不能进去坐坐?” 李轻鹞:…… 第8章 李轻鹞皱眉,和陈浦说话,她是半点不会客气:“陈队长,你一个男上司,晚上10点50,要到女下属家里坐坐,合适吗?” 陈浦:…… 陈浦:“你就说让不让进吧!” 李轻鹞看他一眼,扭头进屋。 这是……让进的意思? 陈浦心头一喜,没忘了换拖鞋,低头瞧见平时他来穿的那双男士拖鞋,在门口地上,不在鞋架上。 陈浦面不改色弯腰,把朝着门口的拖鞋,换了个方向,穿上。 他忍。 也许是因为,之前的情绪起伏过于剧烈,以至于陈浦此刻真的踏入李轻鹞家,整个人处于一种大脑钝钝的,但又非常紧绷的矛盾状态。因此今晚,他比踏入重刑犯的老巢时,还要敏感。 他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李轻鹞的眼睛。尽管她看起来洗过澡,眼睛依然难掩红肿。 又哭了。不过这没什么,哪次她和骆怀铮私下见面不哭? 哭这么多次也没真复合,不慌。 紧接着,陈浦注意到,垃圾桶里的几团纸巾,量不算太大,还没有上次在骆怀铮办公室两人对着哭用掉的多。这也在陈浦心理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李轻鹞正把用过的茶杯收起来,另外拿了个干净茶杯出来给陈浦。又拿来开水壶,往茶壶里加开水。这在李轻鹞看来,是理所当然的——陈浦送的茶叶一看就贵,她和骆怀铮只喝完第一泡,当然不能就这么倒掉,继续泡给陈浦喝,反正是自己人。 可落在陈浦眼里,就很伤玻璃心了——她拿他送的茶叶招待骆怀铮,这茶叶还是他上个月从二哥那里,虎口夺食抢来的,市面上买不到。她还给他喝骆怀铮剩的!他一次给了她两斤,他爸妈都只捞到一斤!这会儿她也没舍得丢几根新的进去。 他……再忍。 陈浦又扫了眼沙发,只有一块罩布略皱,有坐过的痕迹。而李轻鹞常坐的那把椅子,放在茶几斜对角。也就是说,他们隔了至少一米在说话,没有近距离接触——至少坐着的时候没有。 回想今天骆怀铮上楼时的神情,前方有坦克只怕都挡不住他。陈浦有九成九的把握,那家伙绝逼对李轻鹞表白了,毕竟男人了解男人。 但是,陈浦也观察到,骆怀铮从进屋到离开,相隔不到半个小时。 陈浦不晓得别人会怎么样,但要是换成他,今晚得了这么个宝贝女朋友,绝不会只呆半小时就离开。那也太没用了。 再看李轻鹞现在的神情,有点疲惫,情绪不高,眉梢眼角没有半点春心荡漾后的痕迹。 所以,种种迹象表明,两人这是……没成? 李轻鹞已经泡好茶,她是真的有点无语地,重新在同一把椅子、同一个位置坐下,看陈浦还站着不知在想什么,她说:“坐啊,早说完早了事,我要睡觉。” 陈浦“哦”了一声。 坐下之后,陈浦才意识到,自己就在骆怀铮刚刚坐过的位置上。他再抬起头,看到李轻鹞满脸不耐地靠在椅子里,这让他有种微妙的和骆怀铮同命相连的感觉。 陈浦举起拳头,抵着嘴,轻咳一声,压抑住“怦怦怦”的心跳,露出个善解人意的笑,问:“骆怀铮来干什么?” 李轻鹞不紧不慢地答:“这好像和你没关系吧。” 陈浦望着她故作冷傲的模样,低头端起茶杯,一口喝掉。然后他微微偏着头,瞧向她,说:“我要是说和我有关系呢?” 这话一说出,整个屋子都静下来。 李轻鹞怔愣一瞬,才望向他的眼睛。 陈浦此刻的模样,和之前他的每一种样子,都不同。柔和的灯光,洒在他今晚格外清晰俊朗的脸上,也洒在他的肩背和手臂上。平时的那些冷峻,傲气,又或是在她面前独有的温柔、痞气,统统不见。他坐得很直,乌黑的短发染着微光,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只用那双黑沉执拗的眼睛,盯着她。 那不是她的陈小浦的眼睛,那是一双真正属于男人的眼睛。当陈浦决定不再忍耐,用这样毫不掩饰的眼神望着她,李轻鹞的心,就像一支瓶颈纤细质地冰凉的墨水瓶,突然打翻了一地,满地都是狼藉的墨汁,而她一时竟不知如何收场。 面对陈浦的目光,李轻鹞却奇异地走了神。 她想起了三年多前,自己第一次见到陈浦的情形。 那是在陈浦完全不知道的时候。 夏末的一个傍晚,那时候她在读大四,正在决定将来的去向。周末她回了趟家,多出来的时间,又一个人去朝阳家园寻找线索。 那时,她已经掌握了全面的基础刑侦知识,在找哥哥这件事上,也开始有了步骤和方法。 不过奇怪的是,她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她也知道那个叫陈浦的家伙,一直在找。他还拒绝了升迁,请求调去了哥哥原先在的警队——这些都是爸爸告诉她的——可在同一个区域,做同一件事,做了好几年的两个人,从来没有遇到过彼此。 大概是因为,朝阳家园,实在是太大了吧。 所以在知晓陈浦这个名字七、八年后,她也没有见过真人。不过照片、视频里看到过,甚至视频通话里只穿内裤的模样,都瞅见过。 那天和之前的每一天,并没有什么不同。找了一天的李轻鹞,依然一无所获。她累了,就站在一家小卖部旁,喝着瓶冰水歇脚,就在这时,她看到一个人,从对面巷子走出来。 那个人真是糙得很,一边走,一边举起瓶矿泉水,从自己头顶往下倒,胡乱甩了甩头发,又抹了把脸,满头水也不在乎。大概是他真的太热了。 一瓶水空了,那个长得和陈浦很像的男人,把瓶子往垃圾桶一丢,又扯起胸口的黑t恤,随意抖几下。然后他抬起头,露出清晰好看的五官,继续朝另一条巷子走去。 李轻鹞隔着几十米的距离,远远跟着他。 或许是那天,陈浦也找得筋疲力尽,又或许是朝阳家园的小路弯弯绕绕,人流混杂,而她上了四年警校,跟踪技巧小有所成,他居然一直没有发现她的尾随。 第9章 李轻鹞看着他走进一间间屋子,举着照片询问;看到每个人都对他摇头,而他一直没有什么表情变化;看到他走到堆满垃圾的巷子里,仔细观察环境和地形,又低头在手里的地图上标记;看到他走进街道办,拿了一叠资料出来;看到他饿了随便在路上买几个包子,大口大口啃完了事。 那天陈浦一直找到夜里11点多。 最后,李轻鹞躲在墙角黑暗的角落,看着陈浦随意在路边找了个马路牙子坐下。地上那么脏,还有些垃圾,他好像也不在意。因为他看起来真的很累,表情也木木的。 他坐下后,双手搭在膝盖上,盯着前方发了一会儿呆,然后他忽然仰面躺倒在路旁的绿化带里,抬起一只手,手背挡住眼睛,好半天,都没动。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吧,他好像又重新给自己充满了电,一鼓作气从地上跳起来,朝这片区域外走去。 夜已经很深了,路上一个人一辆车都没有。他走了一段,突然大喊了一声:“李谨诚——” 李轻鹞吓了一跳。 可自然是没人回应他的。 又走了几步,他又大喊道:“李谨诚!快回来吧!”语气还挺凶的。 喊完之后,他的神色却很平静,好像什么也没干过,而且看起来既不生气,也不伤心。他甚至还边走边跳,跳得挺高,做了两个投篮动作,身影渐渐没入黑暗里。 李轻鹞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 她已经很久没哭了,她的泪腺那时候好像已经坏掉了。可在这个夜晚,旁观完属于陈浦的最普通不过的一个夜晚,她却已泪流满面。 她好想再跟着他走一段,看看他的样子,听他说点什么话,或者听他再乱喊几句哥哥的名字。可她不敢再跟了,前面路宽灯亮,她又哭了,怕被他发现。 她一直知道他在找哥哥,知道他有情有义、性格固执、无所畏惧。可在今天之前,有关陈浦的一切,都是一个概念,一段描述,是别人转述的模样。 直至今晚,她才知道,那个叫陈浦,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他明明还很年轻,二十五、六岁,他还那么英俊,人品正直,家里还有钱,本应是许多女孩梦中情人的模样,本应过着特别自在的生活。 可他好像忘记了这一切,也不在意这一切。在无人知晓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酷暑和寒冬,他就像一个生性沉默的游侠,为了心中的信义,一直默默坚持着。他得不到任何嘉奖,甚至连回应都没有。可他好像没有想太多,一直在做自己想要做的事。 那之后许多天,李轻鹞都有些魂不守舍,眼前总是反复浮现陈浦的模样——他被汗水打湿的黑发,他那双深邃清亮的眼睛,他跳起投篮的帅气动作,还有他大口啃包子的傻样子。每一个细节,都在她的脑子里,来来回回,描绘得纤毫毕现。 她也开始留意和陈浦有关的一切消息,直接的,间接的,哪怕只是细枝末节。她去网上搜索他父亲和几个兄弟的照片,从他们的轮廓中,寻找他的影子。她关注他所在分局的所有资料和公开通报,托毕业实习的福,她可以在内部系统里,同步知晓,陈浦又参与侦破了什么案件,或者去参加了什么培训,有时候甚至连他们食堂的菜色她都能看到。 她后来又去了朝阳家园很多次,可再也没有遇到他。但她也不敢找上门,因为不知道要对他说什么。 这样的状态持续两个月后,李轻鹞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 一个女人,如果事无巨细地关注和收集一个男人所有的信息,意味着什么? 明明只见了一面,可她已经认识了他很多年。 在骆怀铮之后,李轻鹞从未想过,今后的爱情还会是什么样子。可当她脑海里,浮现出陈浦躺在朝阳家园路边绿化带里,一身困顿落魄的样子,突然觉得,如果爱情是那个人的模样,好像也可以接受。 惊艳也好,心动也好,感动也好,惺惺相惜也好……骆怀铮不是说了吗,这个世界上,爱情有很多种样子,很多种原因和结果。 她只看了那样的他那一眼,就觉得很喜欢,又有什么不可以? 再后来,她去了他所在的警队。但可不知道,要怎么亲近一个人。毕竟以前,都是别人追她,她从来没有对谁出过手。连学生时代的顶级男神骆怀铮,都是低下头追了好久,才令她点头。 然而高冷的格调,有时候也意味着笨拙。因此她开始半真半假地撩他,既是为了心里那份晦涩的感情在努力,当然也做好了不负责任的准备——她对他毕竟了解不多,万一他并不是她想象的样子,她也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很渣很经典地对他说:我只是在跟你开玩笑,我一直把你当哥哥。 可是陈浦的反应不在她的任何预料之中——他严厉地教训了她一顿,说你怎么能撩我,我要真是个见色起意的玩意儿,你要怎么收场? 李轻鹞这里的入门测试,陈浦得了满分。 再后来,李轻鹞心里想往的那个男人的模样,逐渐生动起来,也丰富起来——他不再只是在那个傍晚,坐在马路牙子上,精疲力尽的青年。 他很坚毅,也很聪明,不管查案遇到多大的困难,他都坚持己见,想方设法破除障碍寻找真相;可他的内心偏偏很柔软,柔软到老实的地步,随便她怎么欺负,呼来喝去,他都只会好脾气地笑,男人的尊严在他这里不值一提;有时候他还很臭屁,嘴里放着最狠的话,摸一下她的手搂一下她的肩膀,就脸红耳朵红,还故作镇定…… 那个她知道了很多年的陈浦,不再是一个名字,一段传闻,一片剪影。他真实又热乎地活在她身边,陪伴了她许多日日夜夜。 而此刻,他就坐在她面前,用从未有过的慑人眼神,撩拨着她的心。 …… 不过,李轻鹞怕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陈小浦再装深沉在她面前永远也是陈小浦,她还能让他翻天? 于是她一副什么暧昧意思都没听出来的样子,维持抄手抱胸的姿势,右手手指还不急不慌拍了拍自己的左臂,自认为镇定地答道:“他来、他是来……” 意识到自己竟然慌到结巴,李轻鹞恼羞成怒,脸颊一红,坚决不看他的脸,转头稳了稳气息,才顺畅答道:“他来道别的。” 第10章 陈浦的眼睛就跟鹰眼似的,盯着面前人任何微笑的表情,想要捕捉到蛛丝马迹。但他一听她话音,又被吸引了注意力,压抑住心底阵阵惊喜,问:“道别?他要去哪里,道什么别?” “他可能要去清华读书了。” “以后不回来了?” “这谁知道,他还想读硕士博士,将来还想留在哪所高校搞研究或者教书,路漫漫其修远兮,读个10年8年都有可能。” 陈浦极其冷静地控制着脸部肌肉线条,没让一点笑意露出来。他低下头,慢悠悠地又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一本正经地问:“你怎么不喝茶,我送你这茶叶不错啊,挺香的。” 他这幅欲盖弥彰、喜怒即将形于色的模样,李轻鹞实在没眼看,她也有点想笑,绷住,淡淡地答:“喝了,我和骆怀铮刚一块儿喝的。” 可即将独占赛场的陈浦,怎么还会被这种话伤到,他微笑着说:“人都要走了,是该拿好茶叶招待,回头再送他一盒,包我身上。” 李轻鹞:…… 谁知陈浦冷不丁又问:“他跟你表白了吧?” 李轻鹞狐疑地望着他,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推测出来的。但他要是把刑警能力用在骆怀铮身上,能猜中也不奇怪。 不过,李轻鹞看着他极其舒展的眉毛和微微上扬的嘴角,忽然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多余的一句,他已经猜到了什么,又想听到她亲口说出什么答案。 李轻鹞麻木:“陈浦,做人不能太过分。” 陈浦一脸坦然:“我哪里过分了?你哥现在不在这儿,我就得替他看好你,关乎你的人生大事,我当然要问清楚。” 李轻鹞心想我看你怎么演,便答道:“没错,他是说了一些话。不过后来,我和他一致认为,还是做朋友更合适,我们都有各自的人生路要走。行了吧,还有什么问题?” “这回没了。”陈浦终于还是笑了出来,眼眸灼亮,眉眼生辉。本来今天就帅,这一笑更加大分了。 李轻鹞竟感觉有点招架不住,她立刻低头看手机,又敲敲桌子:“11点05了,你还有什么事?” 陈浦原本准备了满腹的话,但这会儿危机彻底解除,他整个人又松弛了,也不是非现在说不可了。而且李轻鹞看起来已经有点暴躁,他就感觉今晚并不是个好时机。 于是他磨磨蹭蹭站起来,说:“没什么事,就过来瞧瞧,那我回去了。” 李轻鹞把他送到门边,嘴里却不饶人:“呦,原来没事啊?没事大半夜你把自己捯饬成这样,我还以为你要去相亲或者约会呢,还是打算去泡酒吧寻找艳遇呢?” 陈浦在门口站定,义正辞严地说:“泡什么酒吧,我从来不去那种乱七八糟的地方。家里……是催过我相亲,但我怎么可能去,坚决不去。” 李轻鹞想笑,板着脸忍住,说:“爱去不去,谁管你。”她积极地替他拉开门,说:“行了,快滚。今晚我这里什么都没发生,你放心了吧?” 话一出口,她自己微微一愣。 陈浦原本都打算迈腿出去了,忽然就顿住了,人也不动了。 李轻鹞扭头就往屋里快步走:“好走不送,把门给我带上。” 陈浦转身,看着她近乎逃窜的身影,反手“砰”一声把门关上,又跟了进来。 李轻鹞听着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低头收拾桌上的茶具,杯子,纸巾,动作机械而麻利,像是什么都没感觉到。 陈浦却慢慢吸了口气,眼神一直牢牢锁定她的脸,在她背后一步远处站定,慢而清晰地问:“为什么,你拒绝了别的男人,要让我放心?” 一句话落地,李轻鹞的两个耳朵都麻起来。 她不吭声,也不看他,端起茶具往厨房走。陈浦这种关头能怂?能放过她?他立刻跟了进去。厨房里空间窄逼,她站在水池前清洗,他又一次靠近,慢吞吞地问:“你又是怎么知道,我不放心?” 李轻鹞一直不说话,好像连只蚊子叫都没听到。可陈浦还是看到她平时白玉似的耳朵和脸颊,已红得不像样子。这个平时百无禁忌脸皮梆硬的女人啊,这一刻连纤细的脖颈,都开始发红。 陈浦心里,悲喜交加,酸楚阵阵。那种感觉,涩涩的,又甜甜地,好像最粗糙的砂纸,轻轻摩擦过他这些天已经摆烂成泥的那颗心。然后它突然又原地蹦了起来,神气活现起来。 他想,她原来什么都知道。他的心意,他的注视,他的紧张,她全都感觉得到。可这个女人啊,道行太深了,明明心里也有了那个意思,却始终不露分毫,对他也没有表露出多余的热情。如果不是今天说漏嘴,他怀疑李轻鹞还能继续装下去,装作云淡风轻,装作万事笃定。哪怕他继续被情伤得暗自吐血,一口又一口,她也不会轻易开口。 当然也不是说他身为一个男人,要让女人先开口。可她实在藏得太深,而这份苦尽甘来到来的太突然了,所以陈浦并没有类似于心花怒放一夜暴富的情绪,只有阵阵袭来的甜,还有随之而来的心酸,和隐隐的羞于见人的委屈。 但陈浦当然也是完全不会表露出这些情绪的。他心里的那棵小花苗啊,半死不活几个月,还一直顽强地挺着腰站立着。此时一盆绿汪汪的顶级复合肥,迎面砸来,把他那饱含爱意的小花苞都砸懵了。那它能怎么办?只能一边抽抽搭搭地泪奔,一边大口大口霸占这上天的恩赐。 陈浦定了定神,意识到自己身为男人,必须掌控主场了。他要是今晚不干成点什么,那他就是只猪! 压抑着终于逐渐走向狂乱的心跳,他换上笑脸,手往抽油烟机上一按,身子也倚过去,低头一边欣赏着她罕见的红脸,一边问:“说啊,你怎么不说话了,平时嘴皮子不是挺厉害的?” 李轻鹞这会儿比他好不到哪里去,脸是烧的,人是懵的,心是乱的,平时她欺压陈小浦是一回事。可陈小浦要是像个男人对女人那样,一把抓住她的尾巴,盯着她不放手,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把抹布往洗碗池一甩,又把他胸口一推,逃回了客厅,嘴里却强硬地很:“啰嗦什么,你到底走不走?” 陈浦闲庭信步般走回客厅,大刺刺在沙发坐下,说:“我当然不走。” “11点15了!” 陈浦看她现在就跟刺猬一样紧绷,想了想,拍拍身旁的沙发,很温和地说:“不逗你了,过来,咱俩心平气和把这事儿说清楚。” 李轻鹞今晚如临大敌,一时间脑子也没转过来,心想这事儿怎么说清楚? 但是输人不输阵,这可是她家!于是她走过去,隔着半人位坐下,单手往沙发扶手一搭,二郎腿一翘,抬抬下巴:“你说。” 话音未落,陈浦突然转身,整个人都覆上来。他一只手按在她脑袋边的墙上,另一只手捏住她的肩膀。李轻鹞头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两人的体型差。当他想要压制住她时,她一点反应时间和还手的机会都没有。而此刻,他几乎挡住了她的全部视线,令她的眼前只有他。 李轻鹞知道自己上当了。这货,在这种事上居然也会鸡贼了! 可是此刻,陈浦的脸跟她只隔了几厘米,气息轻轻喷在她脸上。他的身体也挨得很近,令她整个人都落在他怀里,几乎没有缝隙。 他的眼神很深,仿佛第一次这样认真地打量她。打量她的鬓发,打量她绯红的脸颊,也打量她同样嫣红的嘴唇。他的喉结动了动,神色同样绷得很紧,然后他抬起一只手,大拇指指腹,轻轻摩擦她的唇。 这个动作的意图实在太明显,他一直盯着她的眼睛,看她的反应。 陈浦不知道,李轻鹞由内而外,从心脏到皮肤,都有一种微微颤抖的感觉。那种感觉是非常细微的,从他目光注视之处,到他呼吸侵袭之处,再到他皮肤贴近的每一处,她的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他的拇指一摸上来,她的嘴唇就不自觉地微微张开,她感到喉咙发干,脑袋发热。可她的眼睛睁得很大,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着。 望着这样一双清澈的、像是在说话的眼睛,陈浦的身体里突然冒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感觉,那感觉刺激到令他的灵魂都开始发抖战栗。它从他的尾椎骨一路极速窜上去,在他的脑子里炸开,瞬间遍布全身每一寸血脉骨骼。他重重地一口亲下去。 第15章 (向思翎篇无男女主请按需购买) 骆怀铮的事情发生后,向思翎有过四次逃离。 第一次,是在高考结束后。那时候,她已经知道自己考砸了,只能上专科线。罗红民给她选好了几所学校,全都在湘城本地,有一家甚至在他公司附近。向思翎就像块木头似的,他们说什么,她都听着,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到了志愿填报系统开通的第一天,半夜3点钟,她从沉睡的罗红民身旁起身,打开他带来的次日用来填报志愿的笔记本电脑。她掏出手机,里头有查好的几所外地大专,不是在xj,就是在内蒙。她刚把第一所院校的名字输入,猛地被人从电脑前拦腰抱开。她吓得魂飞魄散,耳边是罗红民的狞笑:“我就知道你不会听话,骨头怎么这么硬啊?非要找教训是吧!” “志愿是我的!我想填哪里就填哪里!”向思翎哭道。 “你是老子的!你早就被卖给老子了!” 李美玲听到动静也赶出来,搞清楚发生了什么,连声骂向思翎不懂事,帮着罗红民把她关进房间。罗红民也怕夜长梦多,叼着根烟,当场替她把志愿填好提交。 向思翎从这个家的第一次“逃离”,一败涂地。 整个暑假,向思翎都被人看着,大部分时间是李美玲,有时候是罗红民派来的小弟。开学那天,“父母”亲自送她去学校,豪车、名表、最新款手机、奢侈品包包和衣服,令同寝的同学们叹为观止,从此她成为了许多人羡慕的富家小公主。可没人知道,就在半年前,向思翎还住在贫民窟般的旧房子里;也没人知道,她前一天晚上,还躺在罗红民床上。 然而罗红民深谙一张一弛的道理。开学两个月,向思翎都没有主动回家,他也没有去找过她。每月只按时打来丰厚生活费,像是完全把她忘了。向思翎感受到阔别已久的自由味道,加上在大学校园里,没人知道她的过往,她是人人追捧的明星,也收获了新的珍贵友谊。正当她对新生活和新朋友产生了感情和依恋时,罗红民也感觉火候够了,一辆豪车和一名司机,停在宿舍楼下。 “这个周末回家。”他给她发消息。 “我有课。” 罗红民发了张她的床照过来。 当晚,向思翎不再像一条死鱼,她用恨毒了的眼神看着他,在某些时候激烈反抗。然而她依然不是壮年男人的对手。罗红民看着她的眼神,却越来越炽热。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辈子玩过的女人,数不胜数,可都两年了,他还是对这个小姑娘,有着强烈的渴望和占有欲。 也许是她太美了,是他生平罕见的绝世容颜;也许是她太单纯善良,被他和她亲妈骗了无数次,也没有能够变得更强,任他揉捏,无力抵抗;又或许是她太倔强,一身傲骨,他弯折了那么多次,也不能令她真正屈服。他越来越乐在其中。 他爱她,他想。越爱,他就越想全面控制她。那么大学生活,当然就是第一步。 向思翎的大学三年,就这样维持着畸形的平衡,平静度过。 周一到周五,她是所有人可望而不可及的校花,高冷、勤奋、优秀、富有。她只和几个玩得好的女生,形影不离,任何男生的追求,都会被她无情拒绝。但大家也都能接受,觉得她一看将来就是要嫁给门当户对年轻有为的富二代,不是他们这些普通人可以肖想的。 到了周末,她就必须回到罗红民在市区的家,做他的隐秘情人。 这时候的向思翎长大了,称得上是一个女人了。她开始注意到罗红民的眼神:炽烈、痴迷,有时候还夹杂着一丝痛苦和幽怨。她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对他的态度,也渐渐有了变化:在收到礼物时,她不再冷若冰霜,而是会蚊子般低声说一句“谢谢”,这足以令罗红民眉眼一亮;在床上时,她依然不会逢迎,但结束后,偶尔她会把手放在他的胸口;她在家中也开始有了笑颜,会在饭桌上,提起一两件学校的趣事……罗红民的眼神越来越专注,出手也越来越大方,几乎对她予取予求。 就在罗红民以为,向思翎终于接受现实,愿意接纳他,并且开始产生情感时,她执行了第二次逃离。 这次,她的计划比以前周密多了。她积攒了足够多的钱,买通同学、老师,就业招生办的工作人员,和远在东北的一家企业,签订三方合同。那只是家普通的民营企业,稳定性和待遇都一般。但是向思翎义无反顾。她成功购得机票,跑去东北,办好了入职手续,甚至还火速租好了一套小公寓。 新的住址,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可在十天后,罗红民和李美玲,带着两个保镖,还是出现在她的新家门口。李美玲迎面就是一个巴掌,打得她头晕眼花,罗红民则颇有兴致地步入她的小窝,参观一番后,摇头:“怎么住这种地方,回湘城,我给你买套江景大平层,写你的名字。” 李美玲以母亲的名义,去公司闹了一番,拿回来解约合同。向思翎气得发疯,要去报警,鱼死网破。罗红民却让李美玲先回酒店,心平气和地劝她。 他说,你现在还闹什么?咱们都好这么多年了,两情相悦的证据,视频,照片,转账消费记录,我有一大把,吃我的用我的大学都是我供的,谁信?你要是第一次被我上的时候,血性一点,不顾一切去报警,说不定我就在牢里了,可惜你没有,现在可没有后悔药吃。 就算你闹出来,我最多被人说一句道德败坏,能让我少赚一分钱?可你不一样。你还想有同学,朋友,工作吗?我知道你舍不得这一切。跟我回湘城,进家里公司,一进去就让你当部门经理,谁都越不过你去。只要你踏踏实实跟我,我没有亲生子女,今后一切都是你的。 说真的,向思翎,我对你已经够可以了。谁对自己女人,这么耐心,你都跑几回了,我也没把你怎么样。我还在你身上花这么多钱,这个世界上,哪个男人会像我对你这么好? 向思翎的第二次逃离,依然以失败告终。 第16章 (向思翎篇无男女主请按需购买) 其实真要再跑,还是很容易的,罗红民不可能24小时派人盯着她,尽管她的身份证被他扣着,钱也被拿走了,也不是不能跑。可跑了之后,她要怎么生活?没有钱,学历又低,举!目无亲,她也许连工作都找不到,房子也租不起。而且她想,我为什么要去过那样的生活,他们欠我太多了。相比之下,每周伺候罗红民几次,她已经习以为常,不是那么难以忍受的事。 回湘城后,向思翎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她按照罗红民的安排,进入华誉,工作不算太积极,也不消极。她沉默寡言,冷艳不可方物,几乎没有朋友。她的嘴角时常带着讥讽的笑,而她在床上,又恢复了僵尸状态。对罗红民,再无半点亲近。 这令罗红民心中七上八下的,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罗红民哄了她好多天,都没用。渐渐的,他也恼羞成怒了。他要的是彻底征服这个女人,得到她的身心和意志,而不是一具不会哭不会笑的躯壳。他也怕她再跑掉,毕竟现在是法治社会,她要真的豁出去,他也没辙。而且万一下次跑了,找不回来了,怎么办? 他不能没有向思翎。她是他的情人,也是他的孩子。是他已经失去的青春,迟来的爱情和最终极的欲望。 他得想个办法,一劳永逸。 这一次,他必须彻底击溃她的意志,控制她的精神,让她不敢也不想再离开。罗红民认为,人只要有了绝对的恐惧,随之而来的就是敬畏和依恋,甚至还会有爱。女人就是这么矛盾的生物。他对向思翎的驯化还不够,之前是他感情用事了。 之后,罗红民有很长时间,都没有碰过向思翎。他去夜总会玩女人,去李美玲的按摩会所玩技师,好像已经对她失去了兴趣。而向思翎对此反应平平。 后来有一次,罗红民和李美玲带她参加酒会,那是向思翎第一次见到钱成峰。 再然后,又有几次,向思翎都遇到了钱成峰,每次两人都说了话。很快,钱成峰开始给她送花送礼物约吃饭,全力以赴地追求。 一开始,向思翎对钱成峰这个人,印象平平。他并不十分帅,能力倒是很强,但过于精明世故,和向思翎曾经喜欢的类型截然相反。所以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可向思翎不知道,钱成峰有罗红民在背后鼓励,普通的挫折哪会令他放弃?向思翎看着他着了火般的双眼,知道这个男人,是真的被她迷住了。 动静闹得太大,公司很多人都知道了。向思翎虽然对他没有好感,却不希望他因为自己,被罗红民穿小鞋。于是在一次吃饭时,她对罗红民说:“那个钱成峰,最近总找我,你管一下。不过他什么都不知道,你别为难人家。” 没想到罗红民问:“那你觉得他怎么样?” 向思翎忽然想起,他们已经有三个半月没有做过了。 她答:“一般。” “我倒觉得他不错,年轻,有能力,也有野心,有点像年轻时的我,前途不可限量。你要是觉得他行,可以和他先相处试试。” 向思翎:“你什么意思?” 罗红民神色平淡地说:“我早就对你说过,你妈也说过吧,我不会缺女人。你陪我几年,等我兴致过了,亏待不了你。现在你也大了,总不交男朋友也不像话。你要是喜欢上谁,谈恋爱可以,结婚也可以。我会遵守承诺,陪嫁房子车子,把你当亲女儿嫁出去。过去几年,我对你都是真心的。我从来不会亏待跟过我的女人,更何况是你。以后多笑一点,准备迎接新生活吧。” 那天,向思翎回房间,独坐了很久。 第二天,她就答应了钱成峰的追求。 之后,他们两人,按部就班的约会,恋爱,出双入对,亲吻,拥抱,上床。公司所有单身男人,都羡慕死钱成峰了,懊恼自己怎么没有大胆一点。 钱成峰却骄傲地想,能一样吗?我是董事长亲自选中的女婿,可见他多么欣赏我。尽管向思翎很多时候都显得忧郁,沉默,对他的态度算不上热烈,但是一个女朋友该尽的义务,她全都做得很好。钱成峰本就爱得卑微而热烈,也不会深究。 也不知道罗红民跟李美玲说了什么,她也成了哑巴,当着钱成峰的面,虽然敷衍,也会说几句场面话。更多时候,她会盯着女儿冷笑。 直至和钱成峰领了结婚证,搬去他用尽全部积蓄买的那套新房子时,向思翎还有种在做梦的感觉——她就真的这样离开那个家,那个困住她几年的魔窟?她得到了所有人的祝福,拥有了一个全心全意爱她的丈夫和看似美满的婚姻生活? 结婚前三个月,生活简单安稳得让向思翎不敢相信。虽然还是有半数的夜晚,她会从梦中惊醒,等着她的,是钱成峰温暖的怀抱和充满怜爱的安抚;她不喜欢床上那档子事,钱成峰一个体格健壮的年轻男人,竟也尽量忍耐着,一切以她的意志为主,绝不委屈她,新婚期间,两人一共才寥寥几次——就是这一点,令向思翎真正开始思考,和这个男人白头偕老的可能性。 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工作中越来越自信。她对钱成峰越来越好,真有了几分相濡以沫的滋味,他们成了集团里人人羡艳的一对佳偶。她以为木已成舟,罗红民再无耻,也不能对下属的妻子下手,钱成峰也不可能容忍。 这一切,罗红民都看在眼里。 一个周末,罗红民邀请他们夫妻回别墅吃饭。邀请是对钱成峰发出的,他自然热衷和大老板亲近,向思翎没有理由拒绝。 当晚,钱成峰彻底醉酒,不省人事,被保姆扶进向思翎的卧室。 向思翎被带进罗红民的卧室。 “我结婚了!”向思翎激烈反抗,“我的丈夫就在楼下!你不是说对我没兴趣了,放我去结婚吗?” 罗红民把玩着手里的安全套:“可我又有兴致了怎么办?” “你不是人!你这个畜生!” 他却亢奋地逼近了她:“你老公怎么样?有我厉害吗?这可是我精心为你挑选的男人,能不能伺候好你?叫啊,叫得再大声一点,最好把钱成峰叫醒看看,你在你的爸爸、他的董事长床上是什么德性!” 向思翎一下子僵住了。 她想她是真的喜欢上钱成峰了,喜欢上这个虽然油滑,对她却真挚;虽然粗糙,对她却细心的男人。他那么掏心掏肺爱她,她根本无法想象,如果知道这一切,他会是什么反应。她一点都不想伤他的心。 这个夜晚,罗红民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无论心灵还是身体。他知道,猎物又回到自己手里了,而且比以往更烈性,也更绝望。他又一次狠狠击溃了她的意志。这样的女人,多么令人痴迷啊。 完事时,他对她说:“现在明白了吗?就算结婚了,老子叫你,你也得随叫随到。真要让钱成峰知道,你看他敢不敢放一个屁?” 向思翎不是没想过对钱成峰和盘托出,让他带着自己,远走高飞。可她也在想罗红民说过的话——钱成峰是他选中的。而且,夫妻俩的感情基础并不深厚,钱成峰这样有野心有能力的男人,真的能接受老婆曾经多年被继父控制性侵?他会愿意抛下华誉的高薪和发展机会,陪她从头开始? 第17章 (向思翎篇略暗黑慎买) 谁也没想到,没过多久,向思翎验出怀孕。从时间推算,这个孩子只可能是钱成峰的。而罗红民,几年前曾令未成年的向思翎怀孕,到了现在,他会很遗憾那个孩子没能留下。因为他和前妻、李美玲、其他女人,都没能有孩子。去医院检查,医生隐晦地表示,罗红民想要让女人怀孕比较艰难。向思翎成年后,他就没再采取过安全措施,可她也没能怀上过。不过罗红民早就看开了。 向思翎本来不想留下这个孩子,但钱成峰欣喜若狂,执意要留。而罗红民忽然改了主意。他不再频繁召见向思翎,头三个月甚至不碰她,还请了最好的医生为她保胎。他和颜悦色地对她说:不管怎么说,孩子是无辜的。我没有后代,你的孩子,当然就是我的后代。等生下来,你就和他离婚,这就是我们俩的孩子。 看着罗红民期待的眼神,向思翎怀疑,他可能是年龄大了,开始羡慕别人儿孙满堂。可向思翎怎么可能让孩子在他的膝前长大?哪怕有金山银山,她也不能忍受。 然而钱成峰又表现得太期待这个孩子,他不能接受任何打掉孩子的理由。而罗红民明显软化的态度,也让向思翎缓了口气,开始考虑留下这个孩子的利弊。 她决定赌一把。 生下这个孩子,向他摊牌。不是说孩子,是夫妻之间最深的纽带吗?他这么爱孩子,她是否就能多几分成功的把握? 尽管向思翎不愿意承认,她的内心深处,是那么渴望留下这个男人,继续拥有这个小家。 向思翎怀孕期间,钱成峰受到罗红民空前的重用,不断提拔,节节高升,无论薪水职位,仅次于集团层面高管。这在旁人看来,虽然嫉妒,无可奈何,毕竟这可是董事长的女婿,将来搞不好就是下一任总裁。 可向思翎隐隐觉得不安,她曾经隐晦向钱成峰表达过担忧,但他信心和干劲正足,根本听不进去,每天拼命工作,并且反复对她保证:我一定不会让你爸失望,一定会让你和孩子过上更好的生活。 向思翎就不再说什么了。 她摸着已经很大的肚子,孩子的存在令她变得无比安宁,也多了许多信心。事已至此,她只想平安生下这个孩子,这个在她体内孕育的美好而神奇的生命,然后等待命运的裁决。 孩子是顺产的,因为向思翎的体质一直很好,又有锻炼习惯,生产速度很快,六斤八两,母女平安。 当天,虚弱的向思翎躺在病床上,低头看着小猴般的孩子,泪水涟涟。她握着钱成峰的手说:“等孩子满月,我有很重要的话对你说。” 钱成峰已经乐得顾不上了,小心翼翼抱起孩子,红着眼睛,随口答:“好,好,你辛苦了,我什么都听你的。” 向思翎又看他们父女一眼,闭上眼,不说话了。 然而向思翎还没来得及摊牌,罗红民先摊牌了。 那个晚上,罗红民把刚出月子的向思翎,叫到别墅。向思翎告诉自己,这是最后的忍耐——她更希望自己亲口告诉钱成峰一切,而不是由罗红民揭露,那完全不一样。 罗红民用绳子把向思翎的手脚绑在椅背上。 钱成峰敲门时,向思翎全身一绷。 “进来。” 向思翎激烈挣扎,没用。 钱成峰起初还没看清那个女人是谁,一看场面,尴尬极了,正要退出去,一眼瞥见桌上的衣服,顿住,紧接着,心中如惊涛骇浪一般。 他看清了女人低垂的侧脸,全身的血液仿佛结冰,提起拳头就往里冲。 “你再往前走一步试试!”罗红民仿佛真正的帝王,怒喝道,“钱成峰,看清楚我是谁!” “他吗的那是我老婆!是你女儿!你这个……”钱成峰涨红了脸,喘着粗气,最后几个脏字还是被他吞了下去。 罗红民却冷笑,拍了拍身下人,用力往前一顶,说:“她被我从小干到大,就是那么回事,你这么机灵,怎么猜不出来?阿峰,我选中你当女婿,就是看重你识时务,又有能力,什么都按照我的心意去做。这事儿你要是不愿意,对我来说,简单,换一个人当分公司经理,当女婿就行。要不你回去考虑看看?邦盛集团的项目正在关键阶段吧?” 钱成峰的眼睛全红了,他的双手紧握成拳,只盯着向思翎,哑着嗓子问:“向思翎,他说的都是真的吗?你一直、一直就和他……” 向思翎没有任何表情,也不说话,像一座雪白的冰山美人,毫无生气地匍匐着。 钱成峰面如死灰,充满恨意的泪水涌出,又看了这对男女一眼,扭头快步离去,“嘭”一声摔上门。 这对夫妻的决裂,令罗红民很满意。要不是向思翎怀孕,这一天早该来了。而他之前拿软话哄着向思翎,就是为了今天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他难道猜不出来,向思翎是为了钱成峰生下这个孩子?他就是要让她在最充满希望的时刻,跌得粉身碎骨,彻底击溃她那颗始终不肯屈服的心。 罗红民在沙发坐下,又恨又爽地抽着烟。向思翎还被绑在原处,她突然开始哭泣,嚎啕大哭,肝肠寸断。整个人都软倒,只有手脚被绳子吊着。凌乱的长发,散落肩头,她哭了很久很久,直至罗红民解开她的绳索,不耐烦地离开了卧室,她还缩在那个角落里,一直小声啜泣,没有起身。 那天晚些时候,别墅里的罗红民和李美玲都睡了。向思翎一个人走到明雅湖边,吹着秋夜微凉的风,站了很久。后来,她慢慢走向湖中,冰凉的湖水已蔓延过她的膝盖,她恍恍惚惚地想,她恨很多人,可最恨的,她自己。 一步错,步步错。少年时的心软和怯懦,令她从16岁,被困到22岁。原来当年的罗红民和李美玲,都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控制住她,怕她第一时间报警,可她却被他们哄骗住了。如今面目可憎肮脏透顶的向思翎,都是她自己造成的。 正昏昏欲睡间,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几声,她低头摸出来一看,是钱思甜的月嫂发来的。 【向总,你和钱老板都还没回来,甜甜晚上睡前一直在到处找,还哭了一阵,她真是太聪明了。睡前喝了100牛奶,今天便便也拉得好,我先睡了。】 又发了一张甜甜熟睡的照片。 向思翎看着画中的小人儿,手指颤抖着摸上去,是那么的贪恋,又那么的痛苦。她突然就想起了高二时在那间阴暗的诊所里,年轻而善良的助手,红着眼端上的那个盘子。 她慢慢转头,望着别墅。山脉幽静,庄园寂静,灯火阑珊。 那一对是人非人,是鬼非鬼的夫妻,过得多么幸福啊,家财万贯,地位尊崇,随心所欲,情人无数。 可向思翎只是个小女孩,一个从没对人起过坏心的女孩,他们怎么下得了手呢? 向思翎忽然就不难过了,也不愿意死了,她走回别墅,痛快冲了个澡,仿佛洗掉了身上一切肮脏痕迹,换了身纯白的干净睡衣,酣然入睡。 第二天,向思翎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下楼时,李美玲已经在沙发上敷着面膜看电视剧,罗红民在餐桌旁喝咖啡看报纸。 向思翎往日下楼,都穿戴整齐,捂得要多严实有多严实。今天她却连真丝吊带睡衣都没换,大刺刺露出大半个雪白肩膀和上头的吻痕,打着哈欠在餐桌旁坐下。 罗红民从报纸后头看着她,颇为新鲜。 保姆端来早饭,向思翎有一搭没一搭吃着,开口:“什么时候安排我跟他离婚?” 罗红民似笑非笑:“舍得?” 向思翎哼了一声,说:“他昨天丢下我一个人走,就已经永远失去我了,窝囊废一个,不值得。” 罗红民哈哈大笑,惹得李美玲侧目。 罗红民却觉得今天的向思翎,和平时很不一样,很有生气,也很有腔调。他感觉到喉咙微微发干,说:“过来。” 往日里,向思翎必然不情不愿,身体僵硬对抗。可今天,她却像一只柔软的小鸟,娉婷滑到他怀里坐下,还主动搂住了他的脖子。 罗红民又惊又喜。 向思翎平生第一次,主动亲了他一口,说:“红民,我想通了,你说得没错,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是无条件地对我好,别的男人都比不上。以后我会一心一意爱你,就像你爱我一样。” 罗红民的神情竟然有点呆。 “真的吗?”他的声音微微发抖。 “真的。”她用宝石般澄澈的眼睛凝望着他。 罗红民紧紧把她抱进怀里,像是恨不得勒进骨头里去。他把脸埋在这个比他年轻了二十多岁的女孩的肩窝里,生着几丝皱纹的眼角,无声滑落泪水。他想,我的珍宝,我的挚爱,终于驯服你了。 而向思翎感受到了脖子上的湿热,她的心情没有半点起伏地想:我没猜错,他果然早就心理变态了。 第18章 (向思翎篇略暗黑慎买) 当月,向思翎就和钱成峰办理了离婚手续,孩子归她。封口也好,不在意也好,罗红民并没有收回之前给钱成峰的权力和地位。而钱成峰显然也做好了自我心理建设,他甚至还向罗红民提出了更多的资源要求,罗红民并不在意这些小事,也很满意他的安分,全都允了。 然后身边所有人,都发现向思翎变了。 工作上,她开始变得无比认真,像一块海绵,疯狂吸取公司运营的所有知识经验;她也不再谦卑沉默,彻底将自己摆在皇太女的位置上,风格变得强势而直接。她要求更多权力和机会,彼时罗红民被她哄得如同热恋,全都答应,这也让向思翎一步迈入公司核心管理层; 而在别墅里,她不再允许罗红民踏入李美玲的房间。其实这几年,罗红民碰李美玲的次数就比较少了,但李美玲到底经验丰富,成熟美艳,偶尔他还是会找她解馋,又或者是安抚一下这个名义上太太的情绪。可现在,向思翎不干了,她对罗红民说,你去找小姐,找技师,我都不在意,因为知道你就是玩玩而已,只有李美玲不行。罗红民问,为什么?她依偎在他怀里,嘟着嘴说,因为你爱过她。你说了以后你的一切都是我的,我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她只是名义上的,让她搬出去。 罗红民听得舒心畅意,他已相信,向思翎是真的疯狂爱上自己了,占有欲才会如此强烈。罗红民甚至有些后悔,当初就不该被李美玲蛊惑,娶了她。要不现在直接娶向思翎,光明正大带出去,多有面子,又多圆满。反正他们那个圈子,老夫少妻也不少见。 渐渐地,向思翎枕边风吹着,罗红民看李美玲也碍眼起来。哪怕有几次,李美玲主动投怀送抱,他也忙不迭地把人赶出房间,生怕向思翎吃醋。他话里话外暗示,钱不会少给,以后让她少回别墅。李美玲气得要死,无比怨恨地想找向思翎麻烦。可向思翎只是淡淡一笑,对她说: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让我死心塌地伺候老罗。现在我既然决定要他了,任何人都得靠边站,包括你。 大势已去,李美玲不敢闹。她知道这一老一小既然真的勾连,哪天真干得出逼她离婚,他们两个结婚的混账事,到时候她哭都没出哭去。现在她好歹有董事长夫人的名头,有钱有房有车,只能暂避锋芒,咬牙等着哪天罗红民对向思翎兴趣淡了,再图谋其他。 其实在这个阶段,向思翎对于自己想要什么,意识依然朦朦胧胧。她只知道,一定要冲破一些东西,她渐渐从玩弄身边人当中品尝到乐趣,她从未如此渴望把权力和金钱牢牢抓在手里。但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做之后她又该干什么,如何才能让自己得到真正的快乐——她的脑子里好像还糊着一层纸,纸的那头有刺眼明亮的光,但她还看不清楚。 直到有一天夜里,她加班比较晚,回到别墅。 那时候钱思甜已经1岁半了,有时候罗红民也会派人把育儿嫂和甜甜接到别墅。一切都很正常,罗红民也很疼孩子,向思翎以为他是看到同龄人抱孙子了,心里羡慕。 那天,她走进别墅,第一眼看到独坐在沙发上的育儿嫂,没看到甜甜,她立刻皱眉问:“甜甜呢?” 育儿嫂笑着说:“甜甜非要外公给她洗澡,罗老板说他会洗,让我在外面等着,护肤霜和衣服都准备好了,一洗好我就进去接。” 向思翎一瞬间脸都白了,直冲向浴室,“哐当”一声推开门,浴室中的一老一少都被吓了一跳,惊讶回头。 向思翎眼前是再正常不过的画面——甜甜光着身子坐在儿童浴盆里,罗红民穿戴整齐蹲在旁边,拿个小黄鸭在逗她,浴盆里还有一层清亮的沐浴泡泡。 唯一不正常的是向思翎,呼吸急促,脸色煞白。 罗红民目露质疑。 向思翎反应很快,立刻笑着说:“我看育儿嫂坐沙发上,还以为她把甜甜一个人丢在浴室,原来你在,那就没事了。育儿嫂也真是的,话都不说清楚,吓我一跳,生怕孩子摔着。” 这时育儿嫂也慌忙跟进来,看到女主人难看的脸色,乖觉地不吭声,上前拿浴巾接过甜甜。 罗红民站起来,深深看她一眼,走出了浴室。 当晚,两人并肩在床上躺了一阵,罗红民忽然问:“你刚才那个样子,是以为我会对甜甜做什么?” 向思翎立刻偎进他怀里,说:“看你说的,甜甜才多大点,我怎么会那么想?真的是怕育儿嫂把她一个人丢浴室里。” 罗红民笑着捏着她的下巴:“哦,那要是等以后,甜甜长大了,我真的对她起了那个心,你打算怎么办?” 向思翎望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睛,噗嗤笑了,说:“你要是现在问我,那肯定是不行的。我说了,我不和任何人分享你的爱,哪怕是我的妈妈和女儿。以后的事,说不准。毕竟我妈都能把女儿送给你,说不定我也可以哦。” 罗红民一怔之后,哈哈大笑,终于不再起疑。 那个夜晚,罗红民熟睡后,向思翎如同游魂野鬼般,摸到女儿卧室。女儿现在住的就是她当年的卧室,是个套间,育儿嫂在外间睡得很沉。向思翎摸着女儿小小的脸,眼泪一直流一直流。 甜甜居然惊醒了,看到妈妈,迷迷糊糊伸手要抱。要说这孩子聪明呢,自己都没睡明白,还安慰她:“妈妈,不哭……妈妈哭,甜甜……哭。” 她的小睫毛扇啊扇,沾着几滴眼泪,很快又睡着了。 向思翎抱紧了她,死死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哭出声音。她的心中涌动着这辈子从未有过的深刻的爱,令她痛彻心扉,也令她浑身震颤。 黑夜中,仿佛有一道纯洁璀璨的白光,它挟持着这世上最伟大最无私的爱而来,劈开她脑中的那一团迷雾,属于向思翎的世界,瞬间清明无比。 她突然就知道了,自己一直想要做、应该做的那件事是什么。她那么急切地想要寻找的东西是什么。 它就在她眼前,躺了好多年。她却始终不敢睁开眼看。因为她还对这个世界抱有期望。 真是的,她一直在期望什么呀,等待什么呀,难道还会有别人来救她吗。连骆怀铮都被她害了一辈子,她还一直以受害者的心态度日。这几年过得实在太好笑了。 不过,向思翎,那个声音说,现在也不迟。现在说不定刚刚好。 她小心翼翼地把女儿放回床上,盖好被子,满怀欣喜地跑了出去。这念头一旦在黑夜里被点亮,就像一颗燃烧的恒星一样,从此钉在她的脑海里,她整个人无比亢奋,完全不想睡觉,只想从此燃烧殆尽。 她需要一个计划。她想,一个长期的、周密的、足够耐心又足够狠毒的计划。 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向思翎。她本就聪明,如果不是高中的变故,她现在肯定也是重点大学毕业;这些年,她见惯了罗红民和李美玲两人用在她身上的阴暗手段和;在公司,罗红民手把手教她如何制定一个完善的商业计划,教她这个世界的运行潜规则,教她辨识三六九等三教九流,教她算计和收买人心。 她做得到。 —— 罗红民被她捅得满身是血,奄奄一息时,这个老东西居然还笑了,神情痛苦而扭曲地对她说:“我是真的爱你……你以为……杀了我……就能解脱?我死……你下半辈子……为我……坐牢,哈……你永远……摆脱不了……我……” 向思翎笑笑,抬起戴着手套的手,擦了擦嘴角溅的血,然后就像他无数次扣住她的下巴一样,她扣着这个死狗一样男人的下巴,盯着他说:“我知道你是个控制欲爆棚的老变态,我呢,就是你一手养出来的小变态。你觉得我会在意这个?” 向思翎转身,快步走出别墅,步伐就像少女时代放学那样轻快。她想,这操蛋的人生,吵吵闹闹,总算安静了。 第15章 (向思翎篇无男女主请按需购买) 骆怀铮的事情发生后,向思翎有过四次逃离。 第一次,是在高考结束后。那时候,她已经知道自己考砸了,只能上专科线。罗红民给她选好了几所学校,全都在湘城本地,有一家甚至在他公司附近。向思翎就像块木头似的,他们说什么,她都听着,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到了志愿填报系统开通的第一天,半夜3点钟,她从沉睡的罗红民身旁起身,打开他带来的次日用来填报志愿的笔记本电脑。她掏出手机,里头有查好的几所外地大专,不是在xj,就是在内蒙。她刚把第一所院校的名字输入,猛地被人从电脑前拦腰抱开。她吓得魂飞魄散,耳边是罗红民的狞笑:“我就知道你不会听话,骨头怎么这么硬啊?非要找教训是吧!” “志愿是我的!我想填哪里就填哪里!”向思翎哭道。 “你是老子的!你早就被卖给老子了!” 李美玲听到动静也赶出来,搞清楚发生了什么,连声骂向思翎不懂事,帮着罗红民把她关进房间。罗红民也怕夜长梦多,叼着根烟,当场替她把志愿填好提交。 向思翎从这个家的第一次“逃离”,一败涂地。 整个暑假,向思翎都被人看着,大部分时间是李美玲,有时候是罗红民派来的小弟。开学那天,“父母”亲自送她去学校,豪车、名表、最新款手机、奢侈品包包和衣服,令同寝的同学们叹为观止,从此她成为了许多人羡慕的富家小公主。可没人知道,就在半年前,向思翎还住在贫民窟般的旧房子里;也没人知道,她前一天晚上,还躺在罗红民床上。 然而罗红民深谙一张一弛的道理。开学两个月,向思翎都没有主动回家,他也没有去找过她。每月只按时打来丰厚生活费,像是完全把她忘了。向思翎感受到阔别已久的自由味道,加上在大学校园里,没人知道她的过往,她是人人追捧的明星,也收获了新的珍贵友谊。正当她对新生活和新朋友产生了感情和依恋时,罗红民也感觉火候够了,一辆豪车和一名司机,停在宿舍楼下。 “这个周末回家。”他给她发消息。 “我有课。” 罗红民发了张她的床照过来。 当晚,向思翎不再像一条死鱼,她用恨毒了的眼神看着他,在某些时候激烈反抗。然而她依然不是壮年男人的对手。罗红民看着她的眼神,却越来越炽热。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辈子玩过的女人,数不胜数,可都两年了,他还是对这个小姑娘,有着强烈的渴望和占有欲。 也许是她太美了,是他生平罕见的绝世容颜;也许是她太单纯善良,被他和她亲妈骗了无数次,也没有能够变得更强,任他揉捏,无力抵抗;又或许是她太倔强,一身傲骨,他弯折了那么多次,也不能令她真正屈服。他越来越乐在其中。 他爱她,他想。越爱,他就越想全面控制她。那么大学生活,当然就是第一步。 向思翎的大学三年,就这样维持着畸形的平衡,平静度过。 周一到周五,她是所有人可望而不可及的校花,高冷、勤奋、优秀、富有。她只和几个玩得好的女生,形影不离,任何男生的追求,都会被她无情拒绝。但大家也都能接受,觉得她一看将来就是要嫁给门当户对年轻有为的富二代,不是他们这些普通人可以肖想的。 到了周末,她就必须回到罗红民在市区的家,做他的隐秘情人。 这时候的向思翎长大了,称得上是一个女人了。她开始注意到罗红民的眼神:炽烈、痴迷,有时候还夹杂着一丝痛苦和幽怨。她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对他的态度,也渐渐有了变化:在收到礼物时,她不再冷若冰霜,而是会蚊子般低声说一句“谢谢”,这足以令罗红民眉眼一亮;在床上时,她依然不会逢迎,但结束后,偶尔她会把手放在他的胸口;她在家中也开始有了笑颜,会在饭桌上,提起一两件学校的趣事……罗红民的眼神越来越专注,出手也越来越大方,几乎对她予取予求。 就在罗红民以为,向思翎终于接受现实,愿意接纳他,并且开始产生情感时,她执行了第二次逃离。 这次,她的计划比以前周密多了。她积攒了足够多的钱,买通同学、老师,就业招生办的工作人员,和远在东北的一家企业,签订三方合同。那只是家普通的民营企业,稳定性和待遇都一般。但是向思翎义无反顾。她成功购得机票,跑去东北,办好了入职手续,甚至还火速租好了一套小公寓。 新的住址,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可在十天后,罗红民和李美玲,带着两个保镖,还是出现在她的新家门口。李美玲迎面就是一个巴掌,打得她头晕眼花,罗红民则颇有兴致地步入她的小窝,参观一番后,摇头:“怎么住这种地方,回湘城,我给你买套江景大平层,写你的名字。” 李美玲以母亲的名义,去公司闹了一番,拿回来解约合同。向思翎气得发疯,要去报警,鱼死网破。罗红民却让李美玲先回酒店,心平气和地劝她。 他说,你现在还闹什么?咱们都好这么多年了,两情相悦的证据,视频,照片,转账消费记录,我有一大把,吃我的用我的大学都是我供的,谁信?你要是第一次被我上的时候,血性一点,不顾一切去报警,说不定我就在牢里了,可惜你没有,现在可没有后悔药吃。 就算你闹出来,我最多被人说一句道德败坏,能让我少赚一分钱?可你不一样。你还想有同学,朋友,工作吗?我知道你舍不得这一切。跟我回湘城,进家里公司,一进去就让你当部门经理,谁都越不过你去。只要你踏踏实实跟我,我没有亲生子女,今后一切都是你的。 说真的,向思翎,我对你已经够可以了。谁对自己女人,这么耐心,你都跑几回了,我也没把你怎么样。我还在你身上花这么多钱,这个世界上,哪个男人会像我对你这么好? 向思翎的第二次逃离,依然以失败告终。 第16章 (向思翎篇无男女主请按需购买) 其实真要再跑,还是很容易的,罗红民不可能24小时派人盯着她,尽管她的身份证被他扣着,钱也被拿走了,也不是不能跑。可跑了之后,她要怎么生活?没有钱,学历又低,举!目无亲,她也许连工作都找不到,房子也租不起。而且她想,我为什么要去过那样的生活,他们欠我太多了。相比之下,每周伺候罗红民几次,她已经习以为常,不是那么难以忍受的事。 回湘城后,向思翎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她按照罗红民的安排,进入华誉,工作不算太积极,也不消极。她沉默寡言,冷艳不可方物,几乎没有朋友。她的嘴角时常带着讥讽的笑,而她在床上,又恢复了僵尸状态。对罗红民,再无半点亲近。 这令罗红民心中七上八下的,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罗红民哄了她好多天,都没用。渐渐的,他也恼羞成怒了。他要的是彻底征服这个女人,得到她的身心和意志,而不是一具不会哭不会笑的躯壳。他也怕她再跑掉,毕竟现在是法治社会,她要真的豁出去,他也没辙。而且万一下次跑了,找不回来了,怎么办? 他不能没有向思翎。她是他的情人,也是他的孩子。是他已经失去的青春,迟来的爱情和最终极的欲望。 他得想个办法,一劳永逸。 这一次,他必须彻底击溃她的意志,控制她的精神,让她不敢也不想再离开。罗红民认为,人只要有了绝对的恐惧,随之而来的就是敬畏和依恋,甚至还会有爱。女人就是这么矛盾的生物。他对向思翎的驯化还不够,之前是他感情用事了。 之后,罗红民有很长时间,都没有碰过向思翎。他去夜总会玩女人,去李美玲的按摩会所玩技师,好像已经对她失去了兴趣。而向思翎对此反应平平。 后来有一次,罗红民和李美玲带她参加酒会,那是向思翎第一次见到钱成峰。 再然后,又有几次,向思翎都遇到了钱成峰,每次两人都说了话。很快,钱成峰开始给她送花送礼物约吃饭,全力以赴地追求。 一开始,向思翎对钱成峰这个人,印象平平。他并不十分帅,能力倒是很强,但过于精明世故,和向思翎曾经喜欢的类型截然相反。所以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可向思翎不知道,钱成峰有罗红民在背后鼓励,普通的挫折哪会令他放弃?向思翎看着他着了火般的双眼,知道这个男人,是真的被她迷住了。 动静闹得太大,公司很多人都知道了。向思翎虽然对他没有好感,却不希望他因为自己,被罗红民穿小鞋。于是在一次吃饭时,她对罗红民说:“那个钱成峰,最近总找我,你管一下。不过他什么都不知道,你别为难人家。” 没想到罗红民问:“那你觉得他怎么样?” 向思翎忽然想起,他们已经有三个半月没有做过了。 她答:“一般。” “我倒觉得他不错,年轻,有能力,也有野心,有点像年轻时的我,前途不可限量。你要是觉得他行,可以和他先相处试试。” 向思翎:“你什么意思?” 罗红民神色平淡地说:“我早就对你说过,你妈也说过吧,我不会缺女人。你陪我几年,等我兴致过了,亏待不了你。现在你也大了,总不交男朋友也不像话。你要是喜欢上谁,谈恋爱可以,结婚也可以。我会遵守承诺,陪嫁房子车子,把你当亲女儿嫁出去。过去几年,我对你都是真心的。我从来不会亏待跟过我的女人,更何况是你。以后多笑一点,准备迎接新生活吧。” 那天,向思翎回房间,独坐了很久。 第二天,她就答应了钱成峰的追求。 之后,他们两人,按部就班的约会,恋爱,出双入对,亲吻,拥抱,上床。公司所有单身男人,都羡慕死钱成峰了,懊恼自己怎么没有大胆一点。 钱成峰却骄傲地想,能一样吗?我是董事长亲自选中的女婿,可见他多么欣赏我。尽管向思翎很多时候都显得忧郁,沉默,对他的态度算不上热烈,但是一个女朋友该尽的义务,她全都做得很好。钱成峰本就爱得卑微而热烈,也不会深究。 也不知道罗红民跟李美玲说了什么,她也成了哑巴,当着钱成峰的面,虽然敷衍,也会说几句场面话。更多时候,她会盯着女儿冷笑。 直至和钱成峰领了结婚证,搬去他用尽全部积蓄买的那套新房子时,向思翎还有种在做梦的感觉——她就真的这样离开那个家,那个困住她几年的魔窟?她得到了所有人的祝福,拥有了一个全心全意爱她的丈夫和看似美满的婚姻生活? 结婚前三个月,生活简单安稳得让向思翎不敢相信。虽然还是有半数的夜晚,她会从梦中惊醒,等着她的,是钱成峰温暖的怀抱和充满怜爱的安抚;她不喜欢床上那档子事,钱成峰一个体格健壮的年轻男人,竟也尽量忍耐着,一切以她的意志为主,绝不委屈她,新婚期间,两人一共才寥寥几次——就是这一点,令向思翎真正开始思考,和这个男人白头偕老的可能性。 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工作中越来越自信。她对钱成峰越来越好,真有了几分相濡以沫的滋味,他们成了集团里人人羡艳的一对佳偶。她以为木已成舟,罗红民再无耻,也不能对下属的妻子下手,钱成峰也不可能容忍。 这一切,罗红民都看在眼里。 一个周末,罗红民邀请他们夫妻回别墅吃饭。邀请是对钱成峰发出的,他自然热衷和大老板亲近,向思翎没有理由拒绝。 当晚,钱成峰彻底醉酒,不省人事,被保姆扶进向思翎的卧室。 向思翎被带进罗红民的卧室。 “我结婚了!”向思翎激烈反抗,“我的丈夫就在楼下!你不是说对我没兴趣了,放我去结婚吗?” 罗红民把玩着手里的安全套:“可我又有兴致了怎么办?” “你不是人!你这个畜生!” 他却亢奋地逼近了她:“你老公怎么样?有我厉害吗?这可是我精心为你挑选的男人,能不能伺候好你?叫啊,叫得再大声一点,最好把钱成峰叫醒看看,你在你的爸爸、他的董事长床上是什么德性!” 向思翎一下子僵住了。 她想她是真的喜欢上钱成峰了,喜欢上这个虽然油滑,对她却真挚;虽然粗糙,对她却细心的男人。他那么掏心掏肺爱她,她根本无法想象,如果知道这一切,他会是什么反应。她一点都不想伤他的心。 这个夜晚,罗红民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无论心灵还是身体。他知道,猎物又回到自己手里了,而且比以往更烈性,也更绝望。他又一次狠狠击溃了她的意志。这样的女人,多么令人痴迷啊。 完事时,他对她说:“现在明白了吗?就算结婚了,老子叫你,你也得随叫随到。真要让钱成峰知道,你看他敢不敢放一个屁?” 向思翎不是没想过对钱成峰和盘托出,让他带着自己,远走高飞。可她也在想罗红民说过的话——钱成峰是他选中的。而且,夫妻俩的感情基础并不深厚,钱成峰这样有野心有能力的男人,真的能接受老婆曾经多年被继父控制性侵?他会愿意抛下华誉的高薪和发展机会,陪她从头开始? 第17章 (向思翎篇略暗黑慎买) 谁也没想到,没过多久,向思翎验出怀孕。从时间推算,这个孩子只可能是钱成峰的。而罗红民,几年前曾令未成年的向思翎怀孕,到了现在,他会很遗憾那个孩子没能留下。因为他和前妻、李美玲、其他女人,都没能有孩子。去医院检查,医生隐晦地表示,罗红民想要让女人怀孕比较艰难。向思翎成年后,他就没再采取过安全措施,可她也没能怀上过。不过罗红民早就看开了。 向思翎本来不想留下这个孩子,但钱成峰欣喜若狂,执意要留。而罗红民忽然改了主意。他不再频繁召见向思翎,头三个月甚至不碰她,还请了最好的医生为她保胎。他和颜悦色地对她说:不管怎么说,孩子是无辜的。我没有后代,你的孩子,当然就是我的后代。等生下来,你就和他离婚,这就是我们俩的孩子。 看着罗红民期待的眼神,向思翎怀疑,他可能是年龄大了,开始羡慕别人儿孙满堂。可向思翎怎么可能让孩子在他的膝前长大?哪怕有金山银山,她也不能忍受。 然而钱成峰又表现得太期待这个孩子,他不能接受任何打掉孩子的理由。而罗红民明显软化的态度,也让向思翎缓了口气,开始考虑留下这个孩子的利弊。 她决定赌一把。 生下这个孩子,向他摊牌。不是说孩子,是夫妻之间最深的纽带吗?他这么爱孩子,她是否就能多几分成功的把握? 尽管向思翎不愿意承认,她的内心深处,是那么渴望留下这个男人,继续拥有这个小家。 向思翎怀孕期间,钱成峰受到罗红民空前的重用,不断提拔,节节高升,无论薪水职位,仅次于集团层面高管。这在旁人看来,虽然嫉妒,无可奈何,毕竟这可是董事长的女婿,将来搞不好就是下一任总裁。 可向思翎隐隐觉得不安,她曾经隐晦向钱成峰表达过担忧,但他信心和干劲正足,根本听不进去,每天拼命工作,并且反复对她保证:我一定不会让你爸失望,一定会让你和孩子过上更好的生活。 向思翎就不再说什么了。 她摸着已经很大的肚子,孩子的存在令她变得无比安宁,也多了许多信心。事已至此,她只想平安生下这个孩子,这个在她体内孕育的美好而神奇的生命,然后等待命运的裁决。 孩子是顺产的,因为向思翎的体质一直很好,又有锻炼习惯,生产速度很快,六斤八两,母女平安。 当天,虚弱的向思翎躺在病床上,低头看着小猴般的孩子,泪水涟涟。她握着钱成峰的手说:“等孩子满月,我有很重要的话对你说。” 钱成峰已经乐得顾不上了,小心翼翼抱起孩子,红着眼睛,随口答:“好,好,你辛苦了,我什么都听你的。” 向思翎又看他们父女一眼,闭上眼,不说话了。 然而向思翎还没来得及摊牌,罗红民先摊牌了。 那个晚上,罗红民把刚出月子的向思翎,叫到别墅。向思翎告诉自己,这是最后的忍耐——她更希望自己亲口告诉钱成峰一切,而不是由罗红民揭露,那完全不一样。 罗红民用绳子把向思翎的手脚绑在椅背上。 钱成峰敲门时,向思翎全身一绷。 “进来。” 向思翎激烈挣扎,没用。 钱成峰起初还没看清那个女人是谁,一看场面,尴尬极了,正要退出去,一眼瞥见桌上的衣服,顿住,紧接着,心中如惊涛骇浪一般。 他看清了女人低垂的侧脸,全身的血液仿佛结冰,提起拳头就往里冲。 “你再往前走一步试试!”罗红民仿佛真正的帝王,怒喝道,“钱成峰,看清楚我是谁!” “他吗的那是我老婆!是你女儿!你这个……”钱成峰涨红了脸,喘着粗气,最后几个脏字还是被他吞了下去。 罗红民却冷笑,拍了拍身下人,用力往前一顶,说:“她被我从小干到大,就是那么回事,你这么机灵,怎么猜不出来?阿峰,我选中你当女婿,就是看重你识时务,又有能力,什么都按照我的心意去做。这事儿你要是不愿意,对我来说,简单,换一个人当分公司经理,当女婿就行。要不你回去考虑看看?邦盛集团的项目正在关键阶段吧?” 钱成峰的眼睛全红了,他的双手紧握成拳,只盯着向思翎,哑着嗓子问:“向思翎,他说的都是真的吗?你一直、一直就和他……” 向思翎没有任何表情,也不说话,像一座雪白的冰山美人,毫无生气地匍匐着。 钱成峰面如死灰,充满恨意的泪水涌出,又看了这对男女一眼,扭头快步离去,“嘭”一声摔上门。 这对夫妻的决裂,令罗红民很满意。要不是向思翎怀孕,这一天早该来了。而他之前拿软话哄着向思翎,就是为了今天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他难道猜不出来,向思翎是为了钱成峰生下这个孩子?他就是要让她在最充满希望的时刻,跌得粉身碎骨,彻底击溃她那颗始终不肯屈服的心。 罗红民在沙发坐下,又恨又爽地抽着烟。向思翎还被绑在原处,她突然开始哭泣,嚎啕大哭,肝肠寸断。整个人都软倒,只有手脚被绳子吊着。凌乱的长发,散落肩头,她哭了很久很久,直至罗红民解开她的绳索,不耐烦地离开了卧室,她还缩在那个角落里,一直小声啜泣,没有起身。 那天晚些时候,别墅里的罗红民和李美玲都睡了。向思翎一个人走到明雅湖边,吹着秋夜微凉的风,站了很久。后来,她慢慢走向湖中,冰凉的湖水已蔓延过她的膝盖,她恍恍惚惚地想,她恨很多人,可最恨的,她自己。 一步错,步步错。少年时的心软和怯懦,令她从16岁,被困到22岁。原来当年的罗红民和李美玲,都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控制住她,怕她第一时间报警,可她却被他们哄骗住了。如今面目可憎肮脏透顶的向思翎,都是她自己造成的。 正昏昏欲睡间,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几声,她低头摸出来一看,是钱思甜的月嫂发来的。 【向总,你和钱老板都还没回来,甜甜晚上睡前一直在到处找,还哭了一阵,她真是太聪明了。睡前喝了100牛奶,今天便便也拉得好,我先睡了。】 又发了一张甜甜熟睡的照片。 向思翎看着画中的小人儿,手指颤抖着摸上去,是那么的贪恋,又那么的痛苦。她突然就想起了高二时在那间阴暗的诊所里,年轻而善良的助手,红着眼端上的那个盘子。 她慢慢转头,望着别墅。山脉幽静,庄园寂静,灯火阑珊。 那一对是人非人,是鬼非鬼的夫妻,过得多么幸福啊,家财万贯,地位尊崇,随心所欲,情人无数。 可向思翎只是个小女孩,一个从没对人起过坏心的女孩,他们怎么下得了手呢? 向思翎忽然就不难过了,也不愿意死了,她走回别墅,痛快冲了个澡,仿佛洗掉了身上一切肮脏痕迹,换了身纯白的干净睡衣,酣然入睡。 第二天,向思翎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下楼时,李美玲已经在沙发上敷着面膜看电视剧,罗红民在餐桌旁喝咖啡看报纸。 向思翎往日下楼,都穿戴整齐,捂得要多严实有多严实。今天她却连真丝吊带睡衣都没换,大刺刺露出大半个雪白肩膀和上头的吻痕,打着哈欠在餐桌旁坐下。 罗红民从报纸后头看着她,颇为新鲜。 保姆端来早饭,向思翎有一搭没一搭吃着,开口:“什么时候安排我跟他离婚?” 罗红民似笑非笑:“舍得?” 向思翎哼了一声,说:“他昨天丢下我一个人走,就已经永远失去我了,窝囊废一个,不值得。” 罗红民哈哈大笑,惹得李美玲侧目。 罗红民却觉得今天的向思翎,和平时很不一样,很有生气,也很有腔调。他感觉到喉咙微微发干,说:“过来。” 往日里,向思翎必然不情不愿,身体僵硬对抗。可今天,她却像一只柔软的小鸟,娉婷滑到他怀里坐下,还主动搂住了他的脖子。 罗红民又惊又喜。 向思翎平生第一次,主动亲了他一口,说:“红民,我想通了,你说得没错,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是无条件地对我好,别的男人都比不上。以后我会一心一意爱你,就像你爱我一样。” 罗红民的神情竟然有点呆。 “真的吗?”他的声音微微发抖。 “真的。”她用宝石般澄澈的眼睛凝望着他。 罗红民紧紧把她抱进怀里,像是恨不得勒进骨头里去。他把脸埋在这个比他年轻了二十多岁的女孩的肩窝里,生着几丝皱纹的眼角,无声滑落泪水。他想,我的珍宝,我的挚爱,终于驯服你了。 而向思翎感受到了脖子上的湿热,她的心情没有半点起伏地想:我没猜错,他果然早就心理变态了。 第18章 (向思翎篇略暗黑慎买) 当月,向思翎就和钱成峰办理了离婚手续,孩子归她。封口也好,不在意也好,罗红民并没有收回之前给钱成峰的权力和地位。而钱成峰显然也做好了自我心理建设,他甚至还向罗红民提出了更多的资源要求,罗红民并不在意这些小事,也很满意他的安分,全都允了。 然后身边所有人,都发现向思翎变了。 工作上,她开始变得无比认真,像一块海绵,疯狂吸取公司运营的所有知识经验;她也不再谦卑沉默,彻底将自己摆在皇太女的位置上,风格变得强势而直接。她要求更多权力和机会,彼时罗红民被她哄得如同热恋,全都答应,这也让向思翎一步迈入公司核心管理层; 而在别墅里,她不再允许罗红民踏入李美玲的房间。其实这几年,罗红民碰李美玲的次数就比较少了,但李美玲到底经验丰富,成熟美艳,偶尔他还是会找她解馋,又或者是安抚一下这个名义上太太的情绪。可现在,向思翎不干了,她对罗红民说,你去找小姐,找技师,我都不在意,因为知道你就是玩玩而已,只有李美玲不行。罗红民问,为什么?她依偎在他怀里,嘟着嘴说,因为你爱过她。你说了以后你的一切都是我的,我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她只是名义上的,让她搬出去。 罗红民听得舒心畅意,他已相信,向思翎是真的疯狂爱上自己了,占有欲才会如此强烈。罗红民甚至有些后悔,当初就不该被李美玲蛊惑,娶了她。要不现在直接娶向思翎,光明正大带出去,多有面子,又多圆满。反正他们那个圈子,老夫少妻也不少见。 渐渐地,向思翎枕边风吹着,罗红民看李美玲也碍眼起来。哪怕有几次,李美玲主动投怀送抱,他也忙不迭地把人赶出房间,生怕向思翎吃醋。他话里话外暗示,钱不会少给,以后让她少回别墅。李美玲气得要死,无比怨恨地想找向思翎麻烦。可向思翎只是淡淡一笑,对她说: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让我死心塌地伺候老罗。现在我既然决定要他了,任何人都得靠边站,包括你。 大势已去,李美玲不敢闹。她知道这一老一小既然真的勾连,哪天真干得出逼她离婚,他们两个结婚的混账事,到时候她哭都没出哭去。现在她好歹有董事长夫人的名头,有钱有房有车,只能暂避锋芒,咬牙等着哪天罗红民对向思翎兴趣淡了,再图谋其他。 其实在这个阶段,向思翎对于自己想要什么,意识依然朦朦胧胧。她只知道,一定要冲破一些东西,她渐渐从玩弄身边人当中品尝到乐趣,她从未如此渴望把权力和金钱牢牢抓在手里。但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做之后她又该干什么,如何才能让自己得到真正的快乐——她的脑子里好像还糊着一层纸,纸的那头有刺眼明亮的光,但她还看不清楚。 直到有一天夜里,她加班比较晚,回到别墅。 那时候钱思甜已经1岁半了,有时候罗红民也会派人把育儿嫂和甜甜接到别墅。一切都很正常,罗红民也很疼孩子,向思翎以为他是看到同龄人抱孙子了,心里羡慕。 那天,她走进别墅,第一眼看到独坐在沙发上的育儿嫂,没看到甜甜,她立刻皱眉问:“甜甜呢?” 育儿嫂笑着说:“甜甜非要外公给她洗澡,罗老板说他会洗,让我在外面等着,护肤霜和衣服都准备好了,一洗好我就进去接。” 向思翎一瞬间脸都白了,直冲向浴室,“哐当”一声推开门,浴室中的一老一少都被吓了一跳,惊讶回头。 向思翎眼前是再正常不过的画面——甜甜光着身子坐在儿童浴盆里,罗红民穿戴整齐蹲在旁边,拿个小黄鸭在逗她,浴盆里还有一层清亮的沐浴泡泡。 唯一不正常的是向思翎,呼吸急促,脸色煞白。 罗红民目露质疑。 向思翎反应很快,立刻笑着说:“我看育儿嫂坐沙发上,还以为她把甜甜一个人丢在浴室,原来你在,那就没事了。育儿嫂也真是的,话都不说清楚,吓我一跳,生怕孩子摔着。” 这时育儿嫂也慌忙跟进来,看到女主人难看的脸色,乖觉地不吭声,上前拿浴巾接过甜甜。 罗红民站起来,深深看她一眼,走出了浴室。 当晚,两人并肩在床上躺了一阵,罗红民忽然问:“你刚才那个样子,是以为我会对甜甜做什么?” 向思翎立刻偎进他怀里,说:“看你说的,甜甜才多大点,我怎么会那么想?真的是怕育儿嫂把她一个人丢浴室里。” 罗红民笑着捏着她的下巴:“哦,那要是等以后,甜甜长大了,我真的对她起了那个心,你打算怎么办?” 向思翎望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睛,噗嗤笑了,说:“你要是现在问我,那肯定是不行的。我说了,我不和任何人分享你的爱,哪怕是我的妈妈和女儿。以后的事,说不准。毕竟我妈都能把女儿送给你,说不定我也可以哦。” 罗红民一怔之后,哈哈大笑,终于不再起疑。 那个夜晚,罗红民熟睡后,向思翎如同游魂野鬼般,摸到女儿卧室。女儿现在住的就是她当年的卧室,是个套间,育儿嫂在外间睡得很沉。向思翎摸着女儿小小的脸,眼泪一直流一直流。 甜甜居然惊醒了,看到妈妈,迷迷糊糊伸手要抱。要说这孩子聪明呢,自己都没睡明白,还安慰她:“妈妈,不哭……妈妈哭,甜甜……哭。” 她的小睫毛扇啊扇,沾着几滴眼泪,很快又睡着了。 向思翎抱紧了她,死死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哭出声音。她的心中涌动着这辈子从未有过的深刻的爱,令她痛彻心扉,也令她浑身震颤。 黑夜中,仿佛有一道纯洁璀璨的白光,它挟持着这世上最伟大最无私的爱而来,劈开她脑中的那一团迷雾,属于向思翎的世界,瞬间清明无比。 她突然就知道了,自己一直想要做、应该做的那件事是什么。她那么急切地想要寻找的东西是什么。 它就在她眼前,躺了好多年。她却始终不敢睁开眼看。因为她还对这个世界抱有期望。 真是的,她一直在期望什么呀,等待什么呀,难道还会有别人来救她吗。连骆怀铮都被她害了一辈子,她还一直以受害者的心态度日。这几年过得实在太好笑了。 不过,向思翎,那个声音说,现在也不迟。现在说不定刚刚好。 她小心翼翼地把女儿放回床上,盖好被子,满怀欣喜地跑了出去。这念头一旦在黑夜里被点亮,就像一颗燃烧的恒星一样,从此钉在她的脑海里,她整个人无比亢奋,完全不想睡觉,只想从此燃烧殆尽。 她需要一个计划。她想,一个长期的、周密的、足够耐心又足够狠毒的计划。 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向思翎。她本就聪明,如果不是高中的变故,她现在肯定也是重点大学毕业;这些年,她见惯了罗红民和李美玲两人用在她身上的阴暗手段和;在公司,罗红民手把手教她如何制定一个完善的商业计划,教她这个世界的运行潜规则,教她辨识三六九等三教九流,教她算计和收买人心。 她做得到。 —— 罗红民被她捅得满身是血,奄奄一息时,这个老东西居然还笑了,神情痛苦而扭曲地对她说:“我是真的爱你……你以为……杀了我……就能解脱?我死……你下半辈子……为我……坐牢,哈……你永远……摆脱不了……我……” 向思翎笑笑,抬起戴着手套的手,擦了擦嘴角溅的血,然后就像他无数次扣住她的下巴一样,她扣着这个死狗一样男人的下巴,盯着他说:“我知道你是个控制欲爆棚的老变态,我呢,就是你一手养出来的小变态。你觉得我会在意这个?” 向思翎转身,快步走出别墅,步伐就像少女时代放学那样轻快。她想,这操蛋的人生,吵吵闹闹,总算安静了。 第50章 (暗黑慎入) 刘怀信和钱成峰拿着快递箱子和药一进屋,看到洛龙提着裤子从床上下来。 床上那人,两条纤~长的腿大大~张开,皮肤白得像雪人,只留下了几道红紫伤痕,保持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钱成峰嘀咕:“待会儿还要上播呢,别玩坏了。”他知道洛龙下手一向重。 二十八岁的洛龙,理着光头,结实强壮,光着上身,只穿条长裤,浑身都是餍足懒散的气息。他从冰箱里摸出啤酒灌了一大口,说:“下午不听话,教训一下。女人哪那么容易玩坏。” 钱成峰就笑了:“那也是,玉儿这身体条件真不错,柔韧性好,什么姿势都可以,皮肤也好,真他吗极品。” 两人一阵笑。刘怀信沉默地站在边上,又往房里看了一眼。 钱成峰从塑料袋里掏出几盒避~孕套,丢在茶几上,把剩下的药递给刘怀信:“去给她包扎,还有快递箱里的两条裙子,晚上上播用,试试合不合适。别弄坏吊牌,万一要退换。” 之所以买两条裙子,是因为他们现在在两个不同的平台做直播。 一个,就是罗红民的平台,正规直播,主打的就是绝色天使美人吃播、搞笑、日常视频,有点擦边,但是在平台允许范围内。毕竟不擦边,收入就上不去; 另一个,就是夜间银会直播。这个收入也算丰厚,虽然比不上白天直播收入最高的日子,但是胜在稳定。对于三人来说,反正都是直播,干嘛不赚两份钱?而且晚上这场,就当是边玩女人边赚钱了。 不过这三人也鬼得很,夜间直播时,几乎不露自己正脸,只把李玉身上每一寸都露得干干净净。这个渠道是钱成峰找的,国外服务器,主要面对国外高付费会员用户,几乎不在国内流传,相对安全。 刘怀信进了里屋,正对着床的,就是一个高清摄像头,这里是夜间直播的主要场所。李玉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像是完全不知道羞耻,一双极大的漆黑的眼睛,望着窗外,在发呆。 哪怕已经见过这样的她无数次,刘怀信依然觉得心中发涩。 彼时,刘怀信刚满22,大学毕业,失业。他还有着少年人清俊的相貌和高瘦的个子,但因为这段时间昼夜颠倒,酒色糜烂,他的脸上笼罩着一层燥郁之气。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慢慢把她的腿合拢,又找到被丢到地上的内~裤,替她穿上。抱着她的腰坐起,李玉的眼神才落在他脸上,露出个怯生生的笑:“阿信。” 刘怀信也笑了,拇指指腹摸摸她的脸,问:“痛不痛?” 李玉瘪嘴:“好痛。” 李玉今年也20了,比他小2岁,此刻却委屈地低下头,像个几岁的孩童:“龙哥弄~得我好痛,下次你叫他不要弄了好不好?” 刘怀信哪里做得了洛龙的主?他没有回答,而是拉过她红紫的脚踝,又检查了大腿内侧被咬出血的地方,沉默地拿起碘酒和纱布敷贴,替她包扎。 钱成峰刚准备好外头桌上吃播的东西,经过房门口,喊了句:“涂点碘酒行了,别包扎,影响晚上直播效果。而且有些客户,就喜欢这种凌~虐美。” 刘怀信没有抬头,继续手上的动作,答道:“晚上再撕掉,先贴着免得感染。” 钱成峰就没说什么了。 都清理好之后,刘怀信又捧起李玉的脸,想要亲一口,李玉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刘怀信脸一沉:“过来。”她委屈巴巴地把脸凑过来。刘怀信亲得并不粗鲁,很温柔,然后哄道:“我们给你买新衣服了,试试看好不好?” 李玉终于高兴起来,点头:“嗯!” 她下了床,还是懵懂模样,很快把自己脱了个干干净净,一脸期待地站着。也不知道这少女是怎么长的,修长的四肢,骨肉均亭,胸大腰细,臀圆腿直。她身上的毛~发早被男人们剃~得干干净净,通体仿佛一块莹白的玉石,娇嫩~诱人。乌黑柔亮的长发,散落肩头,更显纯洁无瑕。 刘怀信咽了咽口水。 洛龙下午玩得尽兴,此刻坐在茶几前,远望着这具惊心动魄的酮~体,只嗤笑了一声:“傻子。” 也幸亏她傻了,否则怎么会轻易落到他们三人手里,成为没心没肺的摇钱树。 第一条是公主裙。不得不说钱成峰在这方面眼光很好,粉色裹胸纱裙完美勾勒出少女身段,a货红宝石项链和头顶的王冠,以及半透明的泡泡袖,令拥有着墨黑瞳仁挺拔鼻梁的少女,显露出真正的公主般高贵清冷的气质。刘怀信都可以想象出,今晚这样的李玉做出直播时的种种丑态时,巨大的反差会令观众们有多疯狂。 毕竟,肮脏的泥地里若是爬出个人中龙凤,只会让人侧目;纯洁高贵的东西被践踏玷污,才能令那些人热血沸腾。 第二条的布料就一丁点,几根布条,丁字裤,绳索般的束~胸,李玉稍微一动,就会露出所有。若说第一套衣服是天使,第二套就是魔鬼。绳索自带的凌~虐感,加诸在那粉雕玉琢的身体上,看一眼就让人心头直跳喉咙发干。 李玉不喜欢这身衣服,东扯扯,西扯扯,说:“阿信,我不舒服。” 可这身让洛龙眼睛都看直了,遥遥望着,嘴角似笑非笑。刘怀信就知道,李玉今晚又要遭殃。他只能寄希望她温顺点,免得受苦。于是他柔声劝道:“忍一忍,这一身很漂亮,可以赚很多钱,到时候再给你买更多漂亮衣服,买好吃的,可以吗?” 李玉想了想,歪着头答:“那好吧。你可以给我买书吗?” 刘怀信愣了愣:“什么书?” 李玉答不出来:“就是……就是可以看的书,我、我能看得懂的书。” 刘怀信心头一阵发酸,摸摸她的头说:“好,我下次给你买绘本,有很多画,还有字。” “太好了!谢谢阿信!” —— 第一场直播开始了。 李玉患有先天性糖尿病,但病情不算重,只是饿得比别人快一些,血糖不稳定,忽高忽低,所以很容易晕眩。 第51章 (暗黑慎入) 洛龙刻意饿了她一个白天,又在床上运动了半天,李玉早就快饿疯了。加上她现在智力如同五、六岁幼儿,饿久了就更容易没节制,不知道饱。在钱成峰等人的诱导哄骗下,她每次都要把自己吃到吐,才有安全感。 桌上摆着两整只烤鸡,一大碗五花肉,三碗米饭,五瓶可乐……可能这些东西,跟真正的大胃王相比,差远了。但是李玉有着魔鬼身材和天使容颜,那就不一样了。看着她那双美丽的眼睛闪着野兽般饥饿的光,看着她不顾形象抓起鸡腿往嘴里塞,看着她一瓶瓶可乐疯狂地灌,镜头外的观众们,又笑又骂。若是偶尔在钱成峰的指挥下,她不小心露~点,或者拿着鸡腿再做一些性~暗示极强的动作,又会令那些男人心潮荡漾,继而打赏不断。 仿佛只要打赏了,这个平时他们够都够不着的绝色少女,就会如镜头里一般,成为低~贱的奴~隶,匍~匐在他们脚下,乞食、卖~弄、臣服。 这一场直播的收入,预计又会破纪录。 钱成峰还在镜头外遥控着李玉,而李玉又饿又晕,又怕被打,乖乖地如同傀儡。 洛龙坐在沙发上笑,看着狼狈的少女,仿佛看到了一堆金钱掉落。刘怀信坐在他身旁,脸色依旧沉沉的。看到李玉吃下了比平时还多的东西,他有些担心地说:“今天诊所的医生说了,她的糖尿病在加重,这样会不会吃坏了?” “怕什么,吃药不管用,打针就行了。哈哈,看她那傻样!” 刘怀信沉默了。 第一场直播,终于结束。李玉不出意外吐了,那两人一阵嫌恶,刘怀信扶她去的厕所,又把污秽打扫干净。说实在的,他宁愿她吐出来好,不要全吃进肚里去。 吃完李玉就犯困犯晕,刘怀信给她打了针,她潮~红的脸色才渐渐恢复,在床上睡着了。 洛龙和钱成峰的精神却好得很,两人叫了外卖,在客厅喝酒吃宵夜。洛龙说:“让她睡两个钟头,养养精神。” 钱成峰接口笑:“不然待会儿经不住咱们。阿信,你也来吃点。” 刘怀信也就坐下,喝了几杯酒,吃了一堆东西。他的作息和他们一样昼夜颠倒,夜还很长。 快到十二点时,三人酒足饭饱,养足精神,收拾摊子的照旧是刘怀信。洛龙和刘怀信两人都去冲了个澡,换上造型内~裤,都是为了直播效果。 李玉睡得跟头小猪似的,打着轻轻的呼,蜷缩成一团,还没醒。他俩也不在意,在房间里挑挑拣拣选择道具。 钱成峰回头,望着门外的刘怀信,似笑非笑:“你真的不一块儿?来一期四人行,订阅的人肯定更多。” 刘怀信眼望着床上的姑娘,说:“不了,我不习惯。” “那行。”钱成峰当着他的面,把门关上了。 洛龙在调试摄像头,钱成峰打开电脑软件,想了想,说:“龙哥,晚上的直播不要紧,都在国外。现在咱们白天的吃播,观众那么多,万一被这妞的家人看到,他们找上门怎么办?那就麻烦了。” “瞎操心。阿信不是说了,她家里人,早就不要她了,又有糖尿病又是个傻子,嫌是个累赘。她家是农村最穷的,哪里懂什么直播,发现不了。” “也是。”钱成峰仿佛自言自语般说,“听阿信说,他们家本来想把她卖给四十多岁的老光棍,现在跟着咱们,吃好喝好穿得好,不比农村日子强多了。” 洛龙拽住李玉纤细的脚踝,把熟睡的她扯到镜头前来,说:“还有咱们哥仨轮流伺候,神仙日子啊。” 钱成峰哈哈大笑,又往紧闭的房门望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阿信那样子,越来越别扭了,不会真喜欢上这傻子了吧?” “那也没耽误他上她。” —— 这场直播,直到凌晨3点才结束。洛龙和钱成峰各自回房,呼呼大睡。刘怀信却悄无声息从房间出来,站在李玉房门口。 她没有睡觉,但是也没起身,他们是不会给她清洗的,她自己也不会。 刘怀信走进去,轻轻抱起人,去了厕所。温热的水流,冲刷过少女几近破碎的躯体,刘怀信把自己也脱了个干净,拥着她,慢慢地洗。 等彻底洗干净了,他只披一件浴袍,抱着什么都没穿的她,回了房间。 此时的她,就像一头柔弱的小猫,蜷在他怀里,眼神清亮,她说:“我又饿了。” 刘怀信心里难受,去拿了自己偷偷买的无糖饼干,递给她。她狼吞虎咽吃掉了一整包,还要,刘怀信不肯给了。 于是她就睁着那双黑黝黝的眼睛,乖顺地趴在他的怀里,似乎也觉得很累很累。刘怀信抚摸着她的长发,说:“你以前没疯的时候,咱们一个村长大,一所高中念书。可是你看都不看我一眼。你是山里飞出的凤凰,人人都以为你能考上清华北大。你却没有照顾好自己,把头给摔坏了,再也不聪明了。” 李玉听得似懂非懂,抬头看着他。 刘怀信的心里酸涩又痛快,捏着她的下巴,说:“以后都听我的。等钱挣够了,你就跟着我一个人,我照顾你一辈子,好不好?” 她点点头。 “不要告诉他们。” “好,这是我和阿信的小秘密。” “你本来不叫李玉的,知道吗?”他说,“李玉,只是我们随便给你起的名字。” “那我叫什么?” “你还是不要想起来了。”他的手在昏暗的房间里,沿着她的脸,慢慢向下,那柔~腻清凉的线条,足以令任何男人迷醉。 “舔~我,小乖乖。”他轻声说,“我想要了。” 李玉瘪嘴:“可是今天嘴巴都痛了,不要。” 他盯着她,眼神沉下来:“舔!” 李玉瑟缩了一下,老老实实低下头。 刘怀信喘~息着,望着窗外黑潭般的夜色,如同身在一场荒唐的梦中,他不敢醒来。因为一旦醒来,他就要面对这个不知何时,变得恶心、懦弱,畜生一样的自己。 这个梦,最好再也不要醒。他就可以永远和自己少时的女神在一起。 第61章 回湘城的路上,李轻鹞对夏勇泽说:“刘婷妹失踪的时候,刘怀信也在,他一直喜欢她。听说刘家要把她嫁出去的消息,他不一定接受得了。说不定他把自己当成刘婷妹的救世主,带她逃走。昔日够不着的女神,现在就像孩童,完全依赖他,也许让他心里很满足吧?几个月后,刘婷妹就出现在他们三人的直播号上。这是目前可能性最大的解释——他以爱的名义,把她从一个地狱,带到了另一个更加可怕的地狱。” 夏勇泽说:“真他吗不是男人!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李轻鹞微怔,望着夏勇泽瞪得铜铃似的双眼,笑了。 以往,这个问题,都是她问陈浦,不知问了多少次。而陈浦每一次,总是有着清晰又可靠的主意。 “我有个大胆的想法。”她说,“我们去跟老丁申请,把朝阳家园17栋101的下水道挖了吧。” —— 刘婷妹的去向,李轻鹞这两天想了很多次。现在,他们走了一趟刘婷妹老家,证实她在失踪后,再也没有出现过,也没人听说过她的消息。而她在这个世界上,7年来没有生活痕迹。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刘婷妹如果活着,除非她在那一夜之后,生活在深山老林,否则很难做到在现代社会了无痕迹地生活。 否则,她就确实已经死了。 李轻鹞的直觉更倾向于第二种可能。因为刘怀信三人控制她做的吃播,虽然可恶,却构不成犯罪。可在那之后,三人全都离开直播行业,并且对这件事这个人三缄其口。要知道钱成峰和刘怀信也就算了,洛龙可是无法无天坐过几次牢的人。也许只有闹出人命,才会令他们如此害怕。 已知那三人当然没去给刘婷妹办死亡证明。即使他们当时宣称刘婷妹死了,罗红民的平台又不正规,只要没人举报,也不会有人去查证。 那么尸体是怎么处理的? 101虽然是一楼,埋在地里是不可能的。李轻鹞和陈浦上回进屋就看过,里头并没有重新浇筑水泥的痕迹。楼前地面也不可能,那里地处人口密集的朝阳家园,周围楼栋林立。哪怕在半夜,谁敢在小区里公然挖坑埋尸? 刘怀信三人又没有车,一个大活人,要怎么让她消失? 两种可能——一、他们借一辆车,弃尸荒野。刘婷妹被埋在某个至今还无人知晓的河底或者深山;二,他们就地处理,杀人分尸,冲进下水道。这种老房子,下水管道往往很粗大。 现在,李轻鹞决定一个一个可能性去验证、排除,找到最终答案。 —— 李轻鹞刚被丁国强提拔为独当一面的小干探,她提出的第一次需求,虽然惊悚,且兴师动众,丁国强依然答应下来。不过他对她说了一句话——不管下水道里挖出什么,你都要有心理准备。 李轻鹞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明白的。 挖掘设备和鉴证人员很快抵达现场。101的房东之前就和李轻鹞他们接触过,人还不错,在听完李轻鹞的耐心解释后,他长叹一声,表示理解。101的租户也被临时请出房子,紧张又害怕地等待结果。 掏挖工作行进到太阳下山时才结束,鉴证人员把发现的所有可疑的东西,都带回了实验室。第二天一早,结果出来了: 101室下的管道里,没有发现任何人类血肉组织、骨骼和dna。 换句话说,如果真的发生过杀人分尸,哪怕隔了七八年,管道壁等弯弯绕绕的地方,多少会留下点东西。 大概率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李轻鹞沉默之余,慢慢松了口气。 她第一时间把这个结果,发给陈浦:【我让人挖开了101的下水道,里面什么都没有。】 陈浦这次回得很快,估计正好有空:【那就好。】 三个字看得李轻鹞眼睛发酸。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还记得我哥手机里的《angel》,还有他失踪那晚,买的洋娃娃和巧克力吗?】 【记得。】 他答得简短,李轻鹞却知道,他懂她在想什么。 之前,李轻鹞就隐隐觉得哥哥买洋娃娃这事有点奇怪,但当时警方调查的结论,认为李谨诚可能是为了帮助卖娃娃的老人和孙子,这个解释也算合理,所以李轻鹞没有深想。还有李谨诚当晚买的巧克力,因为是李轻鹞喜欢的口味,所以一直以为是买给自己的。可现在一想,他为什么要在距离家那么远的地方,买巧克力?买那个口味,或许只是因为相信妹妹的口味。 刘婷妹有糖尿病,经常会饿。她的智力如同五六岁幼儿,会不会喜欢娃娃? 李轻鹞有很强烈的直觉,哥哥和刘婷妹一定认识。如果哥哥洞悉刘婷妹是被三人控制做着对健康伤害极大的直播,一定不会袖手旁观。那么他的失踪,很可能与直播三人组和刘婷妹有关。 既然下水道里什么都没有,那么摆在李轻鹞面前的,就有两种可能: 要么,刘婷妹死了,那三人弄来车,把她扔去了某个地方。 要么,刘婷妹逃掉了,躲在了某个与世隔绝的地方。那三人害怕她的告发,所以三缄其口。 【我想,无论刘婷妹是死还是活,我哥应该都跟她在一起。因为刘婷妹是没办法一个人生活的。】 【那么,从一开始失踪的人,就不是我哥一个,而是两个。】 李轻鹞深吸一口气,拍了张101门口的照片给陈浦。 【101位于朝阳家园的角落,出去只有一条路,车直接开不到101门口来,只能停在100米开外的那个路口。不管是那三人把他们俩带出去的,还是他们俩自己跑出去的,都必须走完这条100米的路。】 【我有个很傻的想法,想去试一下,我觉得说不定这次能找到哥哥。之前,我们找遍了朝阳家园,也没有别人在那晚看到我哥去了哪里。或者有人看到了,没有注意。可是刘婷妹和任何人都不一样,她长得太漂亮了。之前,每个我们询问过的人,只要见过她一面,哪怕只是惊鸿一瞥,隔了7年,都没有忘记,记得很牢。】 【你说,我一路问过去,把这周围数百住户都问一遍,会不会找到在那个晚上,见过刘婷妹的目击者?只要找到她,也许就找到我哥了。】 第50章 (暗黑慎入) 刘怀信和钱成峰拿着快递箱子和药一进屋,看到洛龙提着裤子从床上下来。 床上那人,两条纤~长的腿大大~张开,皮肤白得像雪人,只留下了几道红紫伤痕,保持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钱成峰嘀咕:“待会儿还要上播呢,别玩坏了。”他知道洛龙下手一向重。 二十八岁的洛龙,理着光头,结实强壮,光着上身,只穿条长裤,浑身都是餍足懒散的气息。他从冰箱里摸出啤酒灌了一大口,说:“下午不听话,教训一下。女人哪那么容易玩坏。” 钱成峰就笑了:“那也是,玉儿这身体条件真不错,柔韧性好,什么姿势都可以,皮肤也好,真他吗极品。” 两人一阵笑。刘怀信沉默地站在边上,又往房里看了一眼。 钱成峰从塑料袋里掏出几盒避~孕套,丢在茶几上,把剩下的药递给刘怀信:“去给她包扎,还有快递箱里的两条裙子,晚上上播用,试试合不合适。别弄坏吊牌,万一要退换。” 之所以买两条裙子,是因为他们现在在两个不同的平台做直播。 一个,就是罗红民的平台,正规直播,主打的就是绝色天使美人吃播、搞笑、日常视频,有点擦边,但是在平台允许范围内。毕竟不擦边,收入就上不去; 另一个,就是夜间银会直播。这个收入也算丰厚,虽然比不上白天直播收入最高的日子,但是胜在稳定。对于三人来说,反正都是直播,干嘛不赚两份钱?而且晚上这场,就当是边玩女人边赚钱了。 不过这三人也鬼得很,夜间直播时,几乎不露自己正脸,只把李玉身上每一寸都露得干干净净。这个渠道是钱成峰找的,国外服务器,主要面对国外高付费会员用户,几乎不在国内流传,相对安全。 刘怀信进了里屋,正对着床的,就是一个高清摄像头,这里是夜间直播的主要场所。李玉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像是完全不知道羞耻,一双极大的漆黑的眼睛,望着窗外,在发呆。 哪怕已经见过这样的她无数次,刘怀信依然觉得心中发涩。 彼时,刘怀信刚满22,大学毕业,失业。他还有着少年人清俊的相貌和高瘦的个子,但因为这段时间昼夜颠倒,酒色糜烂,他的脸上笼罩着一层燥郁之气。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慢慢把她的腿合拢,又找到被丢到地上的内~裤,替她穿上。抱着她的腰坐起,李玉的眼神才落在他脸上,露出个怯生生的笑:“阿信。” 刘怀信也笑了,拇指指腹摸摸她的脸,问:“痛不痛?” 李玉瘪嘴:“好痛。” 李玉今年也20了,比他小2岁,此刻却委屈地低下头,像个几岁的孩童:“龙哥弄~得我好痛,下次你叫他不要弄了好不好?” 刘怀信哪里做得了洛龙的主?他没有回答,而是拉过她红紫的脚踝,又检查了大腿内侧被咬出血的地方,沉默地拿起碘酒和纱布敷贴,替她包扎。 钱成峰刚准备好外头桌上吃播的东西,经过房门口,喊了句:“涂点碘酒行了,别包扎,影响晚上直播效果。而且有些客户,就喜欢这种凌~虐美。” 刘怀信没有抬头,继续手上的动作,答道:“晚上再撕掉,先贴着免得感染。” 钱成峰就没说什么了。 都清理好之后,刘怀信又捧起李玉的脸,想要亲一口,李玉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刘怀信脸一沉:“过来。”她委屈巴巴地把脸凑过来。刘怀信亲得并不粗鲁,很温柔,然后哄道:“我们给你买新衣服了,试试看好不好?” 李玉终于高兴起来,点头:“嗯!” 她下了床,还是懵懂模样,很快把自己脱了个干干净净,一脸期待地站着。也不知道这少女是怎么长的,修长的四肢,骨肉均亭,胸大腰细,臀圆腿直。她身上的毛~发早被男人们剃~得干干净净,通体仿佛一块莹白的玉石,娇嫩~诱人。乌黑柔亮的长发,散落肩头,更显纯洁无瑕。 刘怀信咽了咽口水。 洛龙下午玩得尽兴,此刻坐在茶几前,远望着这具惊心动魄的酮~体,只嗤笑了一声:“傻子。” 也幸亏她傻了,否则怎么会轻易落到他们三人手里,成为没心没肺的摇钱树。 第一条是公主裙。不得不说钱成峰在这方面眼光很好,粉色裹胸纱裙完美勾勒出少女身段,a货红宝石项链和头顶的王冠,以及半透明的泡泡袖,令拥有着墨黑瞳仁挺拔鼻梁的少女,显露出真正的公主般高贵清冷的气质。刘怀信都可以想象出,今晚这样的李玉做出直播时的种种丑态时,巨大的反差会令观众们有多疯狂。 毕竟,肮脏的泥地里若是爬出个人中龙凤,只会让人侧目;纯洁高贵的东西被践踏玷污,才能令那些人热血沸腾。 第二条的布料就一丁点,几根布条,丁字裤,绳索般的束~胸,李玉稍微一动,就会露出所有。若说第一套衣服是天使,第二套就是魔鬼。绳索自带的凌~虐感,加诸在那粉雕玉琢的身体上,看一眼就让人心头直跳喉咙发干。 李玉不喜欢这身衣服,东扯扯,西扯扯,说:“阿信,我不舒服。” 可这身让洛龙眼睛都看直了,遥遥望着,嘴角似笑非笑。刘怀信就知道,李玉今晚又要遭殃。他只能寄希望她温顺点,免得受苦。于是他柔声劝道:“忍一忍,这一身很漂亮,可以赚很多钱,到时候再给你买更多漂亮衣服,买好吃的,可以吗?” 李玉想了想,歪着头答:“那好吧。你可以给我买书吗?” 刘怀信愣了愣:“什么书?” 李玉答不出来:“就是……就是可以看的书,我、我能看得懂的书。” 刘怀信心头一阵发酸,摸摸她的头说:“好,我下次给你买绘本,有很多画,还有字。” “太好了!谢谢阿信!” —— 第一场直播开始了。 李玉患有先天性糖尿病,但病情不算重,只是饿得比别人快一些,血糖不稳定,忽高忽低,所以很容易晕眩。 第51章 (暗黑慎入) 洛龙刻意饿了她一个白天,又在床上运动了半天,李玉早就快饿疯了。加上她现在智力如同五、六岁幼儿,饿久了就更容易没节制,不知道饱。在钱成峰等人的诱导哄骗下,她每次都要把自己吃到吐,才有安全感。 桌上摆着两整只烤鸡,一大碗五花肉,三碗米饭,五瓶可乐……可能这些东西,跟真正的大胃王相比,差远了。但是李玉有着魔鬼身材和天使容颜,那就不一样了。看着她那双美丽的眼睛闪着野兽般饥饿的光,看着她不顾形象抓起鸡腿往嘴里塞,看着她一瓶瓶可乐疯狂地灌,镜头外的观众们,又笑又骂。若是偶尔在钱成峰的指挥下,她不小心露~点,或者拿着鸡腿再做一些性~暗示极强的动作,又会令那些男人心潮荡漾,继而打赏不断。 仿佛只要打赏了,这个平时他们够都够不着的绝色少女,就会如镜头里一般,成为低~贱的奴~隶,匍~匐在他们脚下,乞食、卖~弄、臣服。 这一场直播的收入,预计又会破纪录。 钱成峰还在镜头外遥控着李玉,而李玉又饿又晕,又怕被打,乖乖地如同傀儡。 洛龙坐在沙发上笑,看着狼狈的少女,仿佛看到了一堆金钱掉落。刘怀信坐在他身旁,脸色依旧沉沉的。看到李玉吃下了比平时还多的东西,他有些担心地说:“今天诊所的医生说了,她的糖尿病在加重,这样会不会吃坏了?” “怕什么,吃药不管用,打针就行了。哈哈,看她那傻样!” 刘怀信沉默了。 第一场直播,终于结束。李玉不出意外吐了,那两人一阵嫌恶,刘怀信扶她去的厕所,又把污秽打扫干净。说实在的,他宁愿她吐出来好,不要全吃进肚里去。 吃完李玉就犯困犯晕,刘怀信给她打了针,她潮~红的脸色才渐渐恢复,在床上睡着了。 洛龙和钱成峰的精神却好得很,两人叫了外卖,在客厅喝酒吃宵夜。洛龙说:“让她睡两个钟头,养养精神。” 钱成峰接口笑:“不然待会儿经不住咱们。阿信,你也来吃点。” 刘怀信也就坐下,喝了几杯酒,吃了一堆东西。他的作息和他们一样昼夜颠倒,夜还很长。 快到十二点时,三人酒足饭饱,养足精神,收拾摊子的照旧是刘怀信。洛龙和刘怀信两人都去冲了个澡,换上造型内~裤,都是为了直播效果。 李玉睡得跟头小猪似的,打着轻轻的呼,蜷缩成一团,还没醒。他俩也不在意,在房间里挑挑拣拣选择道具。 钱成峰回头,望着门外的刘怀信,似笑非笑:“你真的不一块儿?来一期四人行,订阅的人肯定更多。” 刘怀信眼望着床上的姑娘,说:“不了,我不习惯。” “那行。”钱成峰当着他的面,把门关上了。 洛龙在调试摄像头,钱成峰打开电脑软件,想了想,说:“龙哥,晚上的直播不要紧,都在国外。现在咱们白天的吃播,观众那么多,万一被这妞的家人看到,他们找上门怎么办?那就麻烦了。” “瞎操心。阿信不是说了,她家里人,早就不要她了,又有糖尿病又是个傻子,嫌是个累赘。她家是农村最穷的,哪里懂什么直播,发现不了。” “也是。”钱成峰仿佛自言自语般说,“听阿信说,他们家本来想把她卖给四十多岁的老光棍,现在跟着咱们,吃好喝好穿得好,不比农村日子强多了。” 洛龙拽住李玉纤细的脚踝,把熟睡的她扯到镜头前来,说:“还有咱们哥仨轮流伺候,神仙日子啊。” 钱成峰哈哈大笑,又往紧闭的房门望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阿信那样子,越来越别扭了,不会真喜欢上这傻子了吧?” “那也没耽误他上她。” —— 这场直播,直到凌晨3点才结束。洛龙和钱成峰各自回房,呼呼大睡。刘怀信却悄无声息从房间出来,站在李玉房门口。 她没有睡觉,但是也没起身,他们是不会给她清洗的,她自己也不会。 刘怀信走进去,轻轻抱起人,去了厕所。温热的水流,冲刷过少女几近破碎的躯体,刘怀信把自己也脱了个干净,拥着她,慢慢地洗。 等彻底洗干净了,他只披一件浴袍,抱着什么都没穿的她,回了房间。 此时的她,就像一头柔弱的小猫,蜷在他怀里,眼神清亮,她说:“我又饿了。” 刘怀信心里难受,去拿了自己偷偷买的无糖饼干,递给她。她狼吞虎咽吃掉了一整包,还要,刘怀信不肯给了。 于是她就睁着那双黑黝黝的眼睛,乖顺地趴在他的怀里,似乎也觉得很累很累。刘怀信抚摸着她的长发,说:“你以前没疯的时候,咱们一个村长大,一所高中念书。可是你看都不看我一眼。你是山里飞出的凤凰,人人都以为你能考上清华北大。你却没有照顾好自己,把头给摔坏了,再也不聪明了。” 李玉听得似懂非懂,抬头看着他。 刘怀信的心里酸涩又痛快,捏着她的下巴,说:“以后都听我的。等钱挣够了,你就跟着我一个人,我照顾你一辈子,好不好?” 她点点头。 “不要告诉他们。” “好,这是我和阿信的小秘密。” “你本来不叫李玉的,知道吗?”他说,“李玉,只是我们随便给你起的名字。” “那我叫什么?” “你还是不要想起来了。”他的手在昏暗的房间里,沿着她的脸,慢慢向下,那柔~腻清凉的线条,足以令任何男人迷醉。 “舔~我,小乖乖。”他轻声说,“我想要了。” 李玉瘪嘴:“可是今天嘴巴都痛了,不要。” 他盯着她,眼神沉下来:“舔!” 李玉瑟缩了一下,老老实实低下头。 刘怀信喘~息着,望着窗外黑潭般的夜色,如同身在一场荒唐的梦中,他不敢醒来。因为一旦醒来,他就要面对这个不知何时,变得恶心、懦弱,畜生一样的自己。 这个梦,最好再也不要醒。他就可以永远和自己少时的女神在一起。 第61章 回湘城的路上,李轻鹞对夏勇泽说:“刘婷妹失踪的时候,刘怀信也在,他一直喜欢她。听说刘家要把她嫁出去的消息,他不一定接受得了。说不定他把自己当成刘婷妹的救世主,带她逃走。昔日够不着的女神,现在就像孩童,完全依赖他,也许让他心里很满足吧?几个月后,刘婷妹就出现在他们三人的直播号上。这是目前可能性最大的解释——他以爱的名义,把她从一个地狱,带到了另一个更加可怕的地狱。” 夏勇泽说:“真他吗不是男人!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李轻鹞微怔,望着夏勇泽瞪得铜铃似的双眼,笑了。 以往,这个问题,都是她问陈浦,不知问了多少次。而陈浦每一次,总是有着清晰又可靠的主意。 “我有个大胆的想法。”她说,“我们去跟老丁申请,把朝阳家园17栋101的下水道挖了吧。” —— 刘婷妹的去向,李轻鹞这两天想了很多次。现在,他们走了一趟刘婷妹老家,证实她在失踪后,再也没有出现过,也没人听说过她的消息。而她在这个世界上,7年来没有生活痕迹。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刘婷妹如果活着,除非她在那一夜之后,生活在深山老林,否则很难做到在现代社会了无痕迹地生活。 否则,她就确实已经死了。 李轻鹞的直觉更倾向于第二种可能。因为刘怀信三人控制她做的吃播,虽然可恶,却构不成犯罪。可在那之后,三人全都离开直播行业,并且对这件事这个人三缄其口。要知道钱成峰和刘怀信也就算了,洛龙可是无法无天坐过几次牢的人。也许只有闹出人命,才会令他们如此害怕。 已知那三人当然没去给刘婷妹办死亡证明。即使他们当时宣称刘婷妹死了,罗红民的平台又不正规,只要没人举报,也不会有人去查证。 那么尸体是怎么处理的? 101虽然是一楼,埋在地里是不可能的。李轻鹞和陈浦上回进屋就看过,里头并没有重新浇筑水泥的痕迹。楼前地面也不可能,那里地处人口密集的朝阳家园,周围楼栋林立。哪怕在半夜,谁敢在小区里公然挖坑埋尸? 刘怀信三人又没有车,一个大活人,要怎么让她消失? 两种可能——一、他们借一辆车,弃尸荒野。刘婷妹被埋在某个至今还无人知晓的河底或者深山;二,他们就地处理,杀人分尸,冲进下水道。这种老房子,下水管道往往很粗大。 现在,李轻鹞决定一个一个可能性去验证、排除,找到最终答案。 —— 李轻鹞刚被丁国强提拔为独当一面的小干探,她提出的第一次需求,虽然惊悚,且兴师动众,丁国强依然答应下来。不过他对她说了一句话——不管下水道里挖出什么,你都要有心理准备。 李轻鹞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明白的。 挖掘设备和鉴证人员很快抵达现场。101的房东之前就和李轻鹞他们接触过,人还不错,在听完李轻鹞的耐心解释后,他长叹一声,表示理解。101的租户也被临时请出房子,紧张又害怕地等待结果。 掏挖工作行进到太阳下山时才结束,鉴证人员把发现的所有可疑的东西,都带回了实验室。第二天一早,结果出来了: 101室下的管道里,没有发现任何人类血肉组织、骨骼和dna。 换句话说,如果真的发生过杀人分尸,哪怕隔了七八年,管道壁等弯弯绕绕的地方,多少会留下点东西。 大概率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李轻鹞沉默之余,慢慢松了口气。 她第一时间把这个结果,发给陈浦:【我让人挖开了101的下水道,里面什么都没有。】 陈浦这次回得很快,估计正好有空:【那就好。】 三个字看得李轻鹞眼睛发酸。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还记得我哥手机里的《angel》,还有他失踪那晚,买的洋娃娃和巧克力吗?】 【记得。】 他答得简短,李轻鹞却知道,他懂她在想什么。 之前,李轻鹞就隐隐觉得哥哥买洋娃娃这事有点奇怪,但当时警方调查的结论,认为李谨诚可能是为了帮助卖娃娃的老人和孙子,这个解释也算合理,所以李轻鹞没有深想。还有李谨诚当晚买的巧克力,因为是李轻鹞喜欢的口味,所以一直以为是买给自己的。可现在一想,他为什么要在距离家那么远的地方,买巧克力?买那个口味,或许只是因为相信妹妹的口味。 刘婷妹有糖尿病,经常会饿。她的智力如同五六岁幼儿,会不会喜欢娃娃? 李轻鹞有很强烈的直觉,哥哥和刘婷妹一定认识。如果哥哥洞悉刘婷妹是被三人控制做着对健康伤害极大的直播,一定不会袖手旁观。那么他的失踪,很可能与直播三人组和刘婷妹有关。 既然下水道里什么都没有,那么摆在李轻鹞面前的,就有两种可能: 要么,刘婷妹死了,那三人弄来车,把她扔去了某个地方。 要么,刘婷妹逃掉了,躲在了某个与世隔绝的地方。那三人害怕她的告发,所以三缄其口。 【我想,无论刘婷妹是死还是活,我哥应该都跟她在一起。因为刘婷妹是没办法一个人生活的。】 【那么,从一开始失踪的人,就不是我哥一个,而是两个。】 李轻鹞深吸一口气,拍了张101门口的照片给陈浦。 【101位于朝阳家园的角落,出去只有一条路,车直接开不到101门口来,只能停在100米开外的那个路口。不管是那三人把他们俩带出去的,还是他们俩自己跑出去的,都必须走完这条100米的路。】 【我有个很傻的想法,想去试一下,我觉得说不定这次能找到哥哥。之前,我们找遍了朝阳家园,也没有别人在那晚看到我哥去了哪里。或者有人看到了,没有注意。可是刘婷妹和任何人都不一样,她长得太漂亮了。之前,每个我们询问过的人,只要见过她一面,哪怕只是惊鸿一瞥,隔了7年,都没有忘记,记得很牢。】 【你说,我一路问过去,把这周围数百住户都问一遍,会不会找到在那个晚上,见过刘婷妹的目击者?只要找到她,也许就找到我哥了。】 第50章 (暗黑慎入) 刘怀信和钱成峰拿着快递箱子和药一进屋,看到洛龙提着裤子从床上下来。 床上那人,两条纤~长的腿大大~张开,皮肤白得像雪人,只留下了几道红紫伤痕,保持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钱成峰嘀咕:“待会儿还要上播呢,别玩坏了。”他知道洛龙下手一向重。 二十八岁的洛龙,理着光头,结实强壮,光着上身,只穿条长裤,浑身都是餍足懒散的气息。他从冰箱里摸出啤酒灌了一大口,说:“下午不听话,教训一下。女人哪那么容易玩坏。” 钱成峰就笑了:“那也是,玉儿这身体条件真不错,柔韧性好,什么姿势都可以,皮肤也好,真他吗极品。” 两人一阵笑。刘怀信沉默地站在边上,又往房里看了一眼。 钱成峰从塑料袋里掏出几盒避~孕套,丢在茶几上,把剩下的药递给刘怀信:“去给她包扎,还有快递箱里的两条裙子,晚上上播用,试试合不合适。别弄坏吊牌,万一要退换。” 之所以买两条裙子,是因为他们现在在两个不同的平台做直播。 一个,就是罗红民的平台,正规直播,主打的就是绝色天使美人吃播、搞笑、日常视频,有点擦边,但是在平台允许范围内。毕竟不擦边,收入就上不去; 另一个,就是夜间银会直播。这个收入也算丰厚,虽然比不上白天直播收入最高的日子,但是胜在稳定。对于三人来说,反正都是直播,干嘛不赚两份钱?而且晚上这场,就当是边玩女人边赚钱了。 不过这三人也鬼得很,夜间直播时,几乎不露自己正脸,只把李玉身上每一寸都露得干干净净。这个渠道是钱成峰找的,国外服务器,主要面对国外高付费会员用户,几乎不在国内流传,相对安全。 刘怀信进了里屋,正对着床的,就是一个高清摄像头,这里是夜间直播的主要场所。李玉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像是完全不知道羞耻,一双极大的漆黑的眼睛,望着窗外,在发呆。 哪怕已经见过这样的她无数次,刘怀信依然觉得心中发涩。 彼时,刘怀信刚满22,大学毕业,失业。他还有着少年人清俊的相貌和高瘦的个子,但因为这段时间昼夜颠倒,酒色糜烂,他的脸上笼罩着一层燥郁之气。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慢慢把她的腿合拢,又找到被丢到地上的内~裤,替她穿上。抱着她的腰坐起,李玉的眼神才落在他脸上,露出个怯生生的笑:“阿信。” 刘怀信也笑了,拇指指腹摸摸她的脸,问:“痛不痛?” 李玉瘪嘴:“好痛。” 李玉今年也20了,比他小2岁,此刻却委屈地低下头,像个几岁的孩童:“龙哥弄~得我好痛,下次你叫他不要弄了好不好?” 刘怀信哪里做得了洛龙的主?他没有回答,而是拉过她红紫的脚踝,又检查了大腿内侧被咬出血的地方,沉默地拿起碘酒和纱布敷贴,替她包扎。 钱成峰刚准备好外头桌上吃播的东西,经过房门口,喊了句:“涂点碘酒行了,别包扎,影响晚上直播效果。而且有些客户,就喜欢这种凌~虐美。” 刘怀信没有抬头,继续手上的动作,答道:“晚上再撕掉,先贴着免得感染。” 钱成峰就没说什么了。 都清理好之后,刘怀信又捧起李玉的脸,想要亲一口,李玉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刘怀信脸一沉:“过来。”她委屈巴巴地把脸凑过来。刘怀信亲得并不粗鲁,很温柔,然后哄道:“我们给你买新衣服了,试试看好不好?” 李玉终于高兴起来,点头:“嗯!” 她下了床,还是懵懂模样,很快把自己脱了个干干净净,一脸期待地站着。也不知道这少女是怎么长的,修长的四肢,骨肉均亭,胸大腰细,臀圆腿直。她身上的毛~发早被男人们剃~得干干净净,通体仿佛一块莹白的玉石,娇嫩~诱人。乌黑柔亮的长发,散落肩头,更显纯洁无瑕。 刘怀信咽了咽口水。 洛龙下午玩得尽兴,此刻坐在茶几前,远望着这具惊心动魄的酮~体,只嗤笑了一声:“傻子。” 也幸亏她傻了,否则怎么会轻易落到他们三人手里,成为没心没肺的摇钱树。 第一条是公主裙。不得不说钱成峰在这方面眼光很好,粉色裹胸纱裙完美勾勒出少女身段,a货红宝石项链和头顶的王冠,以及半透明的泡泡袖,令拥有着墨黑瞳仁挺拔鼻梁的少女,显露出真正的公主般高贵清冷的气质。刘怀信都可以想象出,今晚这样的李玉做出直播时的种种丑态时,巨大的反差会令观众们有多疯狂。 毕竟,肮脏的泥地里若是爬出个人中龙凤,只会让人侧目;纯洁高贵的东西被践踏玷污,才能令那些人热血沸腾。 第二条的布料就一丁点,几根布条,丁字裤,绳索般的束~胸,李玉稍微一动,就会露出所有。若说第一套衣服是天使,第二套就是魔鬼。绳索自带的凌~虐感,加诸在那粉雕玉琢的身体上,看一眼就让人心头直跳喉咙发干。 李玉不喜欢这身衣服,东扯扯,西扯扯,说:“阿信,我不舒服。” 可这身让洛龙眼睛都看直了,遥遥望着,嘴角似笑非笑。刘怀信就知道,李玉今晚又要遭殃。他只能寄希望她温顺点,免得受苦。于是他柔声劝道:“忍一忍,这一身很漂亮,可以赚很多钱,到时候再给你买更多漂亮衣服,买好吃的,可以吗?” 李玉想了想,歪着头答:“那好吧。你可以给我买书吗?” 刘怀信愣了愣:“什么书?” 李玉答不出来:“就是……就是可以看的书,我、我能看得懂的书。” 刘怀信心头一阵发酸,摸摸她的头说:“好,我下次给你买绘本,有很多画,还有字。” “太好了!谢谢阿信!” —— 第一场直播开始了。 李玉患有先天性糖尿病,但病情不算重,只是饿得比别人快一些,血糖不稳定,忽高忽低,所以很容易晕眩。 第51章 (暗黑慎入) 洛龙刻意饿了她一个白天,又在床上运动了半天,李玉早就快饿疯了。加上她现在智力如同五、六岁幼儿,饿久了就更容易没节制,不知道饱。在钱成峰等人的诱导哄骗下,她每次都要把自己吃到吐,才有安全感。 桌上摆着两整只烤鸡,一大碗五花肉,三碗米饭,五瓶可乐……可能这些东西,跟真正的大胃王相比,差远了。但是李玉有着魔鬼身材和天使容颜,那就不一样了。看着她那双美丽的眼睛闪着野兽般饥饿的光,看着她不顾形象抓起鸡腿往嘴里塞,看着她一瓶瓶可乐疯狂地灌,镜头外的观众们,又笑又骂。若是偶尔在钱成峰的指挥下,她不小心露~点,或者拿着鸡腿再做一些性~暗示极强的动作,又会令那些男人心潮荡漾,继而打赏不断。 仿佛只要打赏了,这个平时他们够都够不着的绝色少女,就会如镜头里一般,成为低~贱的奴~隶,匍~匐在他们脚下,乞食、卖~弄、臣服。 这一场直播的收入,预计又会破纪录。 钱成峰还在镜头外遥控着李玉,而李玉又饿又晕,又怕被打,乖乖地如同傀儡。 洛龙坐在沙发上笑,看着狼狈的少女,仿佛看到了一堆金钱掉落。刘怀信坐在他身旁,脸色依旧沉沉的。看到李玉吃下了比平时还多的东西,他有些担心地说:“今天诊所的医生说了,她的糖尿病在加重,这样会不会吃坏了?” “怕什么,吃药不管用,打针就行了。哈哈,看她那傻样!” 刘怀信沉默了。 第一场直播,终于结束。李玉不出意外吐了,那两人一阵嫌恶,刘怀信扶她去的厕所,又把污秽打扫干净。说实在的,他宁愿她吐出来好,不要全吃进肚里去。 吃完李玉就犯困犯晕,刘怀信给她打了针,她潮~红的脸色才渐渐恢复,在床上睡着了。 洛龙和钱成峰的精神却好得很,两人叫了外卖,在客厅喝酒吃宵夜。洛龙说:“让她睡两个钟头,养养精神。” 钱成峰接口笑:“不然待会儿经不住咱们。阿信,你也来吃点。” 刘怀信也就坐下,喝了几杯酒,吃了一堆东西。他的作息和他们一样昼夜颠倒,夜还很长。 快到十二点时,三人酒足饭饱,养足精神,收拾摊子的照旧是刘怀信。洛龙和刘怀信两人都去冲了个澡,换上造型内~裤,都是为了直播效果。 李玉睡得跟头小猪似的,打着轻轻的呼,蜷缩成一团,还没醒。他俩也不在意,在房间里挑挑拣拣选择道具。 钱成峰回头,望着门外的刘怀信,似笑非笑:“你真的不一块儿?来一期四人行,订阅的人肯定更多。” 刘怀信眼望着床上的姑娘,说:“不了,我不习惯。” “那行。”钱成峰当着他的面,把门关上了。 洛龙在调试摄像头,钱成峰打开电脑软件,想了想,说:“龙哥,晚上的直播不要紧,都在国外。现在咱们白天的吃播,观众那么多,万一被这妞的家人看到,他们找上门怎么办?那就麻烦了。” “瞎操心。阿信不是说了,她家里人,早就不要她了,又有糖尿病又是个傻子,嫌是个累赘。她家是农村最穷的,哪里懂什么直播,发现不了。” “也是。”钱成峰仿佛自言自语般说,“听阿信说,他们家本来想把她卖给四十多岁的老光棍,现在跟着咱们,吃好喝好穿得好,不比农村日子强多了。” 洛龙拽住李玉纤细的脚踝,把熟睡的她扯到镜头前来,说:“还有咱们哥仨轮流伺候,神仙日子啊。” 钱成峰哈哈大笑,又往紧闭的房门望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阿信那样子,越来越别扭了,不会真喜欢上这傻子了吧?” “那也没耽误他上她。” —— 这场直播,直到凌晨3点才结束。洛龙和钱成峰各自回房,呼呼大睡。刘怀信却悄无声息从房间出来,站在李玉房门口。 她没有睡觉,但是也没起身,他们是不会给她清洗的,她自己也不会。 刘怀信走进去,轻轻抱起人,去了厕所。温热的水流,冲刷过少女几近破碎的躯体,刘怀信把自己也脱了个干净,拥着她,慢慢地洗。 等彻底洗干净了,他只披一件浴袍,抱着什么都没穿的她,回了房间。 此时的她,就像一头柔弱的小猫,蜷在他怀里,眼神清亮,她说:“我又饿了。” 刘怀信心里难受,去拿了自己偷偷买的无糖饼干,递给她。她狼吞虎咽吃掉了一整包,还要,刘怀信不肯给了。 于是她就睁着那双黑黝黝的眼睛,乖顺地趴在他的怀里,似乎也觉得很累很累。刘怀信抚摸着她的长发,说:“你以前没疯的时候,咱们一个村长大,一所高中念书。可是你看都不看我一眼。你是山里飞出的凤凰,人人都以为你能考上清华北大。你却没有照顾好自己,把头给摔坏了,再也不聪明了。” 李玉听得似懂非懂,抬头看着他。 刘怀信的心里酸涩又痛快,捏着她的下巴,说:“以后都听我的。等钱挣够了,你就跟着我一个人,我照顾你一辈子,好不好?” 她点点头。 “不要告诉他们。” “好,这是我和阿信的小秘密。” “你本来不叫李玉的,知道吗?”他说,“李玉,只是我们随便给你起的名字。” “那我叫什么?” “你还是不要想起来了。”他的手在昏暗的房间里,沿着她的脸,慢慢向下,那柔~腻清凉的线条,足以令任何男人迷醉。 “舔~我,小乖乖。”他轻声说,“我想要了。” 李玉瘪嘴:“可是今天嘴巴都痛了,不要。” 他盯着她,眼神沉下来:“舔!” 李玉瑟缩了一下,老老实实低下头。 刘怀信喘~息着,望着窗外黑潭般的夜色,如同身在一场荒唐的梦中,他不敢醒来。因为一旦醒来,他就要面对这个不知何时,变得恶心、懦弱,畜生一样的自己。 这个梦,最好再也不要醒。他就可以永远和自己少时的女神在一起。 第61章 回湘城的路上,李轻鹞对夏勇泽说:“刘婷妹失踪的时候,刘怀信也在,他一直喜欢她。听说刘家要把她嫁出去的消息,他不一定接受得了。说不定他把自己当成刘婷妹的救世主,带她逃走。昔日够不着的女神,现在就像孩童,完全依赖他,也许让他心里很满足吧?几个月后,刘婷妹就出现在他们三人的直播号上。这是目前可能性最大的解释——他以爱的名义,把她从一个地狱,带到了另一个更加可怕的地狱。” 夏勇泽说:“真他吗不是男人!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李轻鹞微怔,望着夏勇泽瞪得铜铃似的双眼,笑了。 以往,这个问题,都是她问陈浦,不知问了多少次。而陈浦每一次,总是有着清晰又可靠的主意。 “我有个大胆的想法。”她说,“我们去跟老丁申请,把朝阳家园17栋101的下水道挖了吧。” —— 刘婷妹的去向,李轻鹞这两天想了很多次。现在,他们走了一趟刘婷妹老家,证实她在失踪后,再也没有出现过,也没人听说过她的消息。而她在这个世界上,7年来没有生活痕迹。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刘婷妹如果活着,除非她在那一夜之后,生活在深山老林,否则很难做到在现代社会了无痕迹地生活。 否则,她就确实已经死了。 李轻鹞的直觉更倾向于第二种可能。因为刘怀信三人控制她做的吃播,虽然可恶,却构不成犯罪。可在那之后,三人全都离开直播行业,并且对这件事这个人三缄其口。要知道钱成峰和刘怀信也就算了,洛龙可是无法无天坐过几次牢的人。也许只有闹出人命,才会令他们如此害怕。 已知那三人当然没去给刘婷妹办死亡证明。即使他们当时宣称刘婷妹死了,罗红民的平台又不正规,只要没人举报,也不会有人去查证。 那么尸体是怎么处理的? 101虽然是一楼,埋在地里是不可能的。李轻鹞和陈浦上回进屋就看过,里头并没有重新浇筑水泥的痕迹。楼前地面也不可能,那里地处人口密集的朝阳家园,周围楼栋林立。哪怕在半夜,谁敢在小区里公然挖坑埋尸? 刘怀信三人又没有车,一个大活人,要怎么让她消失? 两种可能——一、他们借一辆车,弃尸荒野。刘婷妹被埋在某个至今还无人知晓的河底或者深山;二,他们就地处理,杀人分尸,冲进下水道。这种老房子,下水管道往往很粗大。 现在,李轻鹞决定一个一个可能性去验证、排除,找到最终答案。 —— 李轻鹞刚被丁国强提拔为独当一面的小干探,她提出的第一次需求,虽然惊悚,且兴师动众,丁国强依然答应下来。不过他对她说了一句话——不管下水道里挖出什么,你都要有心理准备。 李轻鹞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明白的。 挖掘设备和鉴证人员很快抵达现场。101的房东之前就和李轻鹞他们接触过,人还不错,在听完李轻鹞的耐心解释后,他长叹一声,表示理解。101的租户也被临时请出房子,紧张又害怕地等待结果。 掏挖工作行进到太阳下山时才结束,鉴证人员把发现的所有可疑的东西,都带回了实验室。第二天一早,结果出来了: 101室下的管道里,没有发现任何人类血肉组织、骨骼和dna。 换句话说,如果真的发生过杀人分尸,哪怕隔了七八年,管道壁等弯弯绕绕的地方,多少会留下点东西。 大概率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李轻鹞沉默之余,慢慢松了口气。 她第一时间把这个结果,发给陈浦:【我让人挖开了101的下水道,里面什么都没有。】 陈浦这次回得很快,估计正好有空:【那就好。】 三个字看得李轻鹞眼睛发酸。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还记得我哥手机里的《angel》,还有他失踪那晚,买的洋娃娃和巧克力吗?】 【记得。】 他答得简短,李轻鹞却知道,他懂她在想什么。 之前,李轻鹞就隐隐觉得哥哥买洋娃娃这事有点奇怪,但当时警方调查的结论,认为李谨诚可能是为了帮助卖娃娃的老人和孙子,这个解释也算合理,所以李轻鹞没有深想。还有李谨诚当晚买的巧克力,因为是李轻鹞喜欢的口味,所以一直以为是买给自己的。可现在一想,他为什么要在距离家那么远的地方,买巧克力?买那个口味,或许只是因为相信妹妹的口味。 刘婷妹有糖尿病,经常会饿。她的智力如同五六岁幼儿,会不会喜欢娃娃? 李轻鹞有很强烈的直觉,哥哥和刘婷妹一定认识。如果哥哥洞悉刘婷妹是被三人控制做着对健康伤害极大的直播,一定不会袖手旁观。那么他的失踪,很可能与直播三人组和刘婷妹有关。 既然下水道里什么都没有,那么摆在李轻鹞面前的,就有两种可能: 要么,刘婷妹死了,那三人弄来车,把她扔去了某个地方。 要么,刘婷妹逃掉了,躲在了某个与世隔绝的地方。那三人害怕她的告发,所以三缄其口。 【我想,无论刘婷妹是死还是活,我哥应该都跟她在一起。因为刘婷妹是没办法一个人生活的。】 【那么,从一开始失踪的人,就不是我哥一个,而是两个。】 李轻鹞深吸一口气,拍了张101门口的照片给陈浦。 【101位于朝阳家园的角落,出去只有一条路,车直接开不到101门口来,只能停在100米开外的那个路口。不管是那三人把他们俩带出去的,还是他们俩自己跑出去的,都必须走完这条100米的路。】 【我有个很傻的想法,想去试一下,我觉得说不定这次能找到哥哥。之前,我们找遍了朝阳家园,也没有别人在那晚看到我哥去了哪里。或者有人看到了,没有注意。可是刘婷妹和任何人都不一样,她长得太漂亮了。之前,每个我们询问过的人,只要见过她一面,哪怕只是惊鸿一瞥,隔了7年,都没有忘记,记得很牢。】 【你说,我一路问过去,把这周围数百住户都问一遍,会不会找到在那个晚上,见过刘婷妹的目击者?只要找到她,也许就找到我哥了。】 第87章 那头。 谢新蕊一枪打中陈浦,一骨碌从地上爬起,身手敏捷,像是之前完全没中枪受伤。 然而,在被陈浦打了那记重拳后,洛龙就已心生怯意和退意。这种怯意,是他三十年来,与警察的多次交锋中,逐渐积累的。此刻,看到陈浦如此强悍刚毅,心中那潜藏的恐惧,就逐渐扩大,完全吞没了这名恶徒的意志。他跌跌撞撞爬起来想跑,可他此时六神无主,跑了几步,竟跑到了瀑布边。 谢新蕊极其冷静地连开两枪,打中洛龙的两条腿,令他彻底倒地。然后她跑过去,又对着他的两条胳膊各开一枪,从背后拖着他,拖到了只差一两步的悬崖边,枪口对准他的脑袋。又从口袋里迅速掏出绳子,也不知道她怎么打的结,三两下就将自己和洛龙的胳膊绑在一起。 陈浦也已挣扎着站起来,枪口远远瞄准谢新蕊。这时李轻鹞跑到他的身边,见他一背的血,脸色难看,心头巨恸,连忙扶住他。 他把半个身体的重量倚在她身上,居然还说:“我没事,别怕。” 李轻鹞紧咬牙关,两人并肩举枪,一步步逼近谢新蕊。 已近子夜,山间一片幽冷。谢新蕊挟持洛龙,站在悬崖顶上。月亮这时彻底从云层中爬出来,如水的清辉,广阔而寂寥地洒下,也把谢新蕊的面容照得近乎清晰。她一身黑衣黑裤,高马尾不知何时散落,一头乌黑的头发随风飞舞,衬得她的面容妖异绝美。 陈浦说:“放下枪,你已经被包围了。” 谢新蕊看了眼不远处的向思翎,泪光一闪而逝。可她的话语却强硬得很:“要放下枪的是你们。如果你们开枪,我也会开。洛龙一死,这个世界上就没人知道李谨诚的下落。我想这不是你们想看到的。” 陈浦和李轻鹞都沉默着。 他们身后,高处的密林中,已隐隐传来杂乱密集的脚步声。 李轻鹞握枪的手心已浸出汗。她知道谢新蕊说的是真的。谢新蕊这一条执拗的复仇路,已经快要走到尽头,如果最终心愿难偿,偏执的她,真的可能干出和洛龙同归于尽的事。 但是,她也很想,见到哥哥吧? 于是李轻鹞放软声音,劝道:“你也听到了,大批警察马上赶到,望瀑山被重重包围,你不可能逃得掉。把他给我们,你也放下枪跟我们走。警察是专业的,一定能拷问出我哥的下落。我可以向你承诺,如果找到人,一定让你……见他一面。” 谢新蕊望着她,眼里充满泪水。但是她很快眨巴了几下,把眼泪生生压下去。她说:“不要。这是我的事,是我在心里对李谨诚承诺好的事。我就是要亲手拷问他,折磨得他生不如死,再杀掉。然后,我要自己找到你哥哥,他一定在某个地方等着我,一直在等我。” 李轻鹞的眼泪掉下来,迅速用袖子擦掉。 她终于意识到一件事,或许她早该深刻意识到的,谢新蕊的心理早就不正常了。 陈浦在这时说:“你想做的事是好的,李谨诚知道了,也会感激。但是我们不可能放你走,你也走不了。把枪放下,刘婷妹,洛龙犯下多项重罪,我向你保证,他一定会判死刑。一切已经结束了,你不需要再背负这些事,你的使命已经完成。接下来,有我们接手。” 李轻鹞也期盼地望着谢新蕊,可她似乎根本没听进去陈浦诚恳的劝说,而是盯着她说:“李轻鹞,你过来,我有句话要对你说,关于你哥。” 李轻鹞和她对视一眼,迈步刚想上前,胳膊被陈浦抓住:“别去。” “她不会伤害我。”她轻声说。她们两个,连不相干的小女孩都拼死去救,否则怎么会斗得这么惨烈。 她缓步上前。 陈浦望着她一步步走向谢新蕊,总觉得心中莫名不安。这时他的背上又传来阵阵剧痛,痛得他差点倒下,硬是昂头撑住,他用微微发抖的手,握紧手枪,开始不着痕迹地向她们的方向移动。 李轻鹞走到距离谢新蕊还有一米半的位置,谢新蕊说:“好了站住,别再过来。” “难道你想带着他跳下去?”李轻鹞说,“你知不知道这里有多高,肯定死路一条,不要犯傻。” 谢新蕊不理她的话,只是盯着她的眼睛,而她那美丽深邃的眼睛里,竟泛起温柔:“其实我只想对你说一句话:对不起。” “为什么?”李轻鹞说话间又往前挪了一小步。 “因为你哥哥,是为了救我,才失踪的。这些年我没办法对他道歉,只能对你说。还有你的爸爸妈妈。” 李轻鹞的心就像被什么撞了一下,钝痛在心底蔓延开。但她瞬间冷静,一边试图朝她再靠近一点,一边循循善诱地说:“你有心了。既然你这么在意我哥,应该明白,他并不希望看到你走到绝路,他肯定希望你好好活着,也不希望看到你杀人。你放下枪,我们再好好商量……” 她的话还没说完。 谢新蕊冲她一笑,勒住爬虫般四肢俱废的洛龙,两人的身体一起往后倒去。 李轻鹞心底骤然一寒,一想到洛龙是世上唯一知道哥哥下落的人,下意识猛扑上前,抓住了洛龙的双腿。 这一幕只看得后方的陈浦心神俱碎,他连呼救都来不及发出,就看着下坠的重力拉着李轻鹞直接跌到瀑布的水流里。新的一股水流激荡而来,顷刻间吞没三人,消失在悬崖上方。 一切发生在眨眼间。 陈浦呆呆望着空荡荡的瀑布,突然间发力朝前跑去,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跳下去,抓住她!可背部的剧痛几乎令他的身体弯折,他砰然摔倒在地,但又立刻爬起,高大的身躯佝偻着,再次向悬崖冲去。 两只有力的臂膀,从背后一把抱住陈浦。刚刚赶到的夏勇泽被陈浦的举动吓得魂飞魄散,吼道:“陈浦你干什么?前头是悬崖!不要命了?” 陈浦还是直勾勾盯着悬崖,从来有泪不轻弹的男儿,泪水终于滚落。他一把擦干泪,突然又跳起,怒吼:“起开!”一拳狠狠打在夏勇泽脸上,直打得这铁塔般的壮汉倒退两步。几个刑警同时冲上来,死死按住他,有人惊呼道:“他中弹了!医生!医生!” 夏勇泽都被打懵了,捂住流血的鼻子,心想我草,陈浦中枪了还这么能打!他看了看周围,疑惑地问:“我搭档呢?陈浦!我搭档呢?!” 山崖上乱糟糟的,更多的人涌过来。一片嘈杂中,许多人的询问声中,陈浦的情绪似乎终于冷静下来,不挣扎了。他抬起一双通红的眼,坚持要去悬崖边看看,于是被两个同事半扶半钳制,走了过去。 天地之间,苍苍莽莽,群山屹立,漆黑寂静。 高高坠落的瀑布之下,一条黑色大江在黑暗中奔流,一直奔向看不清的远方,哪里还有她那小小的一个身影? 第88章 陈浦醒来时,看到的是陌生的病房。周围还有病人在咳嗽,一个人趴在他的床沿上。 后背伤口隐隐疼痛,他撑着床想要坐起,剧痛立刻传来。 趴着睡觉那人惊醒,抬头说:“别乱动,虽然伤的只是肩胛骨,医生说你也得躺两个星期。” 是周扬新,还穿着那身野战迷彩服,蓬头垢面,挂两黑眼圈。他马上扶陈浦重新躺下。 “这是哪里?”陈浦一开口,沙哑得厉害。 “黔省最近的一所三甲医院。来,喝口水。”周扬新把一个吸管杯递到他面前。 陈浦偏头避过,盯着他的眼睛:“李轻鹞呢?” 周扬新却有点不敢看他的眼睛,放下杯子,侧着身说:“你手术后睡了一天一夜,我被留下照顾你。在这一天一夜里,所有人都出动了,黔省的武警部队也到位了,大家沿着江的两岸,已经搜索了二十公里,目前还没有发现。三个人都没找到。” 说完之后,周扬新一直没听到陈浦的声音,转头望去,陈浦盯着床边的柜子,像是要将那老旧的浅蓝色柜子盯出个洞来,眼眶潮湿发红。 周扬新也听说了望瀑山顶上发生的事。要换从前,他打死也不信陈浦这么刚强的男人,会干出为爱跳崖的事。 不过队里另一个更硬的男人夏勇泽说了:“跳崖怎么了?要是我老婆掉下去,我也跳。” 众人这才唏嘘不语。 对此,丁国强只点评了四个字:“至情至性。” 此刻,周扬新看着陈浦的样子,也觉得难受,安慰道:“你别担心,也别瞎想,吉人自有天相。李轻鹞那么聪明,是吧,全刑警队智商估计她最高,肯定能活下去。我估摸着现在她正落到哪块丛林里,往外走呢。而且咱们救援力量那么多,肯定很快就能发现她。” “你说得对。”陈浦对他露出个笑,那笑却看得周扬新心里更发闷了。他只能又把吸管杯递过去,这回陈浦听话,喝了一大口。 然后周扬新又去找医生过来看他,又去打饭,取药,给他喂药。陈浦一直很配合,饭菜也全都吃掉了。 等再次输上液,没多久陈浦就又睡着了。周扬新累了好几天,也赶紧趴床边休息。不过了他定了闹钟,眯半个小时就要醒,叫护士来换药。 等周扬新被怀里的手机闹钟吵醒,赶紧摁掉,一抬头,却发现陈浦醒着,眼睛沉亮,不知在想什么。 周扬新劝道:“说了让你别瞎想,多睡多吃,赶紧把伤养好出院,才顶用。” “我在琢磨一件事。”陈浦的语气很沉稳,周扬新心中一个激灵,意识到陈老大可能真不是在胡思乱想。 “什么事?” “为什么谢新蕊向思翎,比我们更快找到洛龙他们?巧合?正好撞上?不可能,山区那么大,我们那么多人,都没能撞上。两个女人的行进速度也不可能有我们快。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谢新蕊拥有某种定位设备,她提前在某个时机,把定位器放在洛龙二人身上。或许是她袭击小木屋那次,或许更早。” 周扬新愣住。 前晚,大部队赶到瀑布时,看到的是两个惊惶的女孩,两具尸体,还有中枪都让人按不住的陈浦。之后所有人都投入寻找李轻鹞、搜捕两名罪犯这件事上。周扬新还真没细想过其中内情。 “所以呢?” 陈浦用寒霜般的眼眸凝望着他:“能早知道对手定位,就能早掌握地形条件,早做准备。谢新蕊是个能量很强的人,不缺钱,不缺人,更不缺意志力。从她当晚控制住洛龙开始,就有意识地把他往悬崖边上拖,我觉得她不会甘愿就这么和洛龙一起命丧江底,那太便宜他了。所以她很可能准备了后手,虽然跳崖冒了极大风险,一旦成功,就能突破警方的包围圈,逃出生天。” 陈浦没说出口的是,尽管谢新蕊已经是个恶贯满盈的连环杀手。可从她干这一切事的初衷,还有她和向思翎救两个女孩的举动,陈浦有种直觉,这种直觉可能不太恰当,但他觉得,谢新蕊的灵魂深处,依然是一个爱,大于恨的人。 所以陈浦会觉得,谢新蕊尽管总是口口声声要手刃仇人,但在她的心里,找到李谨诚这件事,或许比杀人报复,更加重要。 因此,她更加不会草草带着洛龙冒险跳崖。 谢新蕊还活着的几率非常大。 尽管如此,陈浦的心依然沉甸甸的。谢新蕊有后手,不代表她一定有余力对李轻鹞伸出援手。而且不管计划多周密,稍有不慎,三人就会命丧江水。 周扬新却听得眼睛亮了:“你说得对,既然谢新蕊敢跳,说明死不了人。他们三个人很可能都活着。” 陈浦压下心头那依旧厚重、不安的情绪,问:“医生说我要两个星期出院?你去问问,能不能再快一点。” 周扬新叹了口气,说:“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问过了,医生说最少一周,不能再快了。老丁也交代过了,一周之内不许你出院。” 陈浦垂下眼帘。 李轻鹞还不知道流落在哪个角落,他绝不可能在医院里干等那么久。 —— 李轻鹞感觉到有一道阳光照在脸上,有点热。她缓缓睁眼,看到自己身处一辆正在行驶的车中,还看到了她被手铐拷在车顶把手上的左手。 这是一辆五座轿车,李轻鹞坐在驾驶座正后方位置。前头有个人在开车,戴鸭舌帽,黑色长发散落肩头,还露出一段白皙的下巴线条。 外头看起来是高速公路,一时还没看到路牌。太阳挂在正上空,中午前后。 右臂传来些许疼痛,李轻鹞低下头,看到被绷带吊起的右胳膊。一些画面涌进脑海—— 黑暗的水中,她一直被水流急速裹挟向前,完全停不下来。但她始终尽力让自己保持在水面上呼吸,顺着水势漂浮,节省体力。 在她前方几米远处,两个人浮浮沉沉,自然是谢新蕊和洛龙。 某个瞬间,一段足有成年男子腰身粗细的断木,从水中飘来。李轻鹞看着谢新蕊将洛龙的身子一扯,用他挡住了断木的剧烈撞击,紧接着,断木朝李轻鹞撞来,她当即举起双臂,护住脑袋,右臂就在这时发出一声脆响…… “醒了?”谢新蕊开口。 李轻鹞没吭声,坐直了,强忍着右臂的疼痛,往腰上摸,心一凉——枪套是空的。又摸口袋,手机也没了,只摸到了另一个东西,它居然还在。 谢新蕊从后视镜里望了一眼,说:“你的枪应该是掉水里了,手机我丢在岸边。他们应该很快会发现,就能知道你没死。但是想要找到我们,没那么容易。” “谁帮我包扎的?” “专业医生,放心。” “你哪儿来的车?” 谢新蕊笑笑没答。 于是李轻鹞三两句话,就探出了和陈浦一样的结论—— 早在望瀑峰时,谢新蕊肯定就有某种跟踪定位装置,而且提前做好布置。虽说湘城警方已经对谢新蕊发出通缉令,但就是这一两天的事,传播时效有限。而且谢荣城手里,肯定也有几个会给谢新蕊忠心办事的人。 李轻鹞不再纠结在这些事上,而是问出最关键的问题:“洛龙呢?” 谢新蕊的红唇中吐出两个字:“死了。” 李轻鹞咽了咽干涸的喉咙,说:“我很渴,有水吗?” “前头袋子里有。” 前方坐椅背后的网袋里,插着两小瓶矿泉水。李轻鹞艰难地用断手拿起,送到嘴边,用牙齿咬盖子。她的动作显得笨拙,咬了好一会儿才弄开,一口气喝掉一瓶。 “洛龙死前,说出我哥的下落了吗?” “他说了知道的所有事。” 李轻鹞的后背一凉。 洛龙是个聪明人,绝对明白,落到谢新蕊手里,一旦说出真相,等着自己的就是一个死。那么他肯定就会选择不说,拖延时间,说不定还有生机。 但他还是说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洛龙在死前遭受的折磨,令他宁愿选择说出真相,求个速死。 像是猜到李轻鹞在想什么,谢新蕊说:“他欠我的债,算是还清了。” “他说我哥在哪里?” 谢新蕊的车开得又稳又快,阳光下的群山不断从两旁掠过。她说:“李轻鹞,我知道你很聪明,也很难对付。所以我才把你拷起来,但并没有恶意。我可以告诉你的是: 洛龙也不知道你哥去了哪里,但是他说出了一个关键信息。现在,我要去办一件事,一件我承诺了别人的事。顺利的话,今天结束时,这件事就能办完。 到时候,我会束手就擒跟你走,承担犯下的罪行。并且,我会把那个关键信息告诉你。 原谅我现在不能放你走,因为你一旦走了,半个小时内,估计我的车就会被警方包围。但我也不想伤害你,所以在我办完事之前,你不要反抗,也不要试图攻击我。你断了一只手,打不过我,我还有枪。可以吗? 虽然你是警察,我是逃犯,但我想我们之间,并没有本质冲突,甚至可以说,我们俩今后的目标一致——都是要找到你哥。但是,湘城我是回不去了,那里有天罗地网等着我,不可能还有机会亲自去寻找你哥的下落。等我把那个关键信息告诉你,接下来寻找你哥的事,就要靠你和陈浦了。拜托了,一定要找到他。等有了结果,无论那时候我在哪里,你都来告诉我一声,可以吗?” 第89章 李轻鹞消化着她这一番话里的巨大信息量,沉默不语。 谢新蕊也不在意。 过了一会儿,李轻鹞问:“能开窗吗?我感觉有点胸闷。放心,我被拷着,车窗开了我也跳不出去。” “不至于。”谢新蕊只把前面两个车窗降下来,呼呼的风往里灌。 李轻鹞从背后再次望着她。 这不对。 这和谢新蕊在悬崖上说的话不一样。她当时口口声不能把洛龙交出来,不肯屈服,是因为不仅要手刃仇人,还立志要靠自己找到李谨诚的下落——显得偏执又疯狂。 可现在,她明明很清楚,哪怕得到了关键信息,她也不可能再回湘城寻找李谨诚。这些事必须靠警察。她也打算靠警察。 那她冒着生命危险跳崖逃出来,只是为了折磨洛龙至死? 不,不是。 是为了她将要去办那件事。她在山崖上的话,是在误导他们,不让警方猜到她接下来可能的行踪。 李轻鹞定了定心神,冷道:“你也知道,陈浦是我哥最好的兄弟,你对他开枪。” “所以我避开了要害,很对不起。” “算了,看在你也是为了我哥的份上。”李轻鹞语气听起来依然有点恼怒,但又忍了下去,“有件东西,我或许应该还给你。”她顿了顿,语气低落:“我想我哥也会希望把它给你,你就留着当个念想吧。” 谢新蕊一愣。 李轻鹞那只断手里不知何时拿了个浸过水,皱皱巴巴的布娃娃,她费劲地把它举到谢新蕊的左边脸颊旁,说:“这是我在大海福利院找到的,是当年他送你的吧。” 谢新蕊觉得李轻鹞这个动作有哪里怪怪的,但是她的注意力全在娃娃上,只看了一眼,就皱眉:“不是这个。” “不是?那可能是福利院的老员工搞错了,她们说你去的时候,手里就拿着这个娃娃。”这时,李轻鹞的手臂似乎不小心碰到了椅背,发出一声痛呼,手一松,娃娃就从前车窗掉了出去。 谢新蕊看了眼那个远远滚落在后方高速路上的娃娃,警惕起来:“你想干什么?娃娃里有什么?” 李轻鹞的手臂因为疼痛颤抖着:“没拿稳,手疼得厉害。就是从福利院拿的娃娃,什么都没有。说起福利院,我还有两件事想要问你——福利院院长苏丰雄,还有廖婷婷的前男友赵亮辰,都是你杀的吧?” 谢新蕊又怔了一下,抬起眼,再度从后视镜看着这个让她意想不到的女警察。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问谢新蕊这个问题。 她笑了:“怎么这么问?” “我出发来黔省前,让鉴证科同事,对比了几项物证——在你的家中采集到的指纹,和大苏丰雄房间里发现的两枚无主指纹;以及赵亮辰死在铁炉山当天和之前几天,警方搜集的监控证据。 那天,我在黔省刚下高铁,就收到了同事发来的鉴证结果——你的指纹,和苏丰雄房间里的其中一枚指纹,完全吻合——他死那个晚上,你也在。而赵亮辰死的那天,监控没拍到你,但是之前好几天,都拍到了一个身形和你极其相似的女子,进出铁炉山。我向你应该是在踩点。原来你的习惯,从那时候就养成了。 为什么杀他们? 赵亮辰我可以猜出来,廖婷婷是当时对你最好的人,赵亮辰欠了网贷,纠缠不休,很可能还动过手。你帮她杀了赵亮辰,从此再无烦恼。但是从廖婷婷的反应来看,她应该都不知道你为她做的事。” 谢新蕊轻笑道:“她不需要知道,我只希望她今后,开心点就好。” “苏丰雄呢?又是为了什么?他是不是想要性侵你?” “那倒不是。他虽然好色,却是体制内的人,特别谨慎,都是在外面玩,从来不碰福利院的人。因为他知道一旦被人告发就完了。虽然他看我的眼神有点恶心,但是没对我做什么。”谢新蕊的神色淡淡的,“那个晚上,他在打宋辉姐。打得很厉害,我在门外听到了,他还说了很多侮辱人的话。最后他还想强奸她。” “所以宋辉是为你顶罪?” “我先动手,后来她就和我一起。完事后,她逼我走。”谢新蕊语带叹息,“她也是我遇到过的好人之一。” 尽管窥知了两起陈年旧案掩埋许久的真相,可李轻鹞的心中没有丝毫激动的感觉。她的心中仿佛只有一滩死寂的水,随风吹拂,只有微微的涟漪。 她想她大概明白了,恢复记忆之后的刘婷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又发生了什么样的转变。 年少时,那个女孩本就极其聪颖、骄傲、自负,前途大好,壮志在胸。在遭遇了那一切之后,在她恢复记忆和神智之后,她又将如何面对自己、面对人生? 当她听到房间里的苏丰雄殴打、辱骂、强暴宋辉,当她从背后偷袭他时,继而一刀刀杀死他时,是否才真正抚平了心中的一点点伤痛? 之后就是同样对她好的廖婷婷的前男友。 这两个男人都是人渣,但都罪不至死。然而聪明又傲气的刘婷妹,满心恨意和怒火的刘婷妹,判了他们死刑。 她的人生以一种意想不到的巨大变故,脱离原先的轨道。面对无法承受的罪孽苦难,李玉或许逆来顺受,但是刘婷妹选择不承受。 也许,她从杀人中,寻求到一种新的心理平衡,这样她的人生才能继续下去。 李轻鹞也想起,自己曾经问过谢荣城,谢新蕊是否在香港杀过人。当时谢荣城欲言又止。 那么,刘婷妹,也即谢新蕊,在决意找那三人报仇前,到底杀过多少人了? 三个,四个,还是更多? 周扬新的推测是对的,只有真正的连环杀手,才能拥有如此松弛、自信的心态。 这也是为什么谢荣城留不住谢新蕊的原因。为什么即使拥有了一切,她依然无法拥抱新的生活。 因为从她杀第一个人开始,就已经无法回头。当她看着那些人的鲜血喷流时,是否感到极致的松弛快乐,以及随着而来无法摆脱的困倦?当她可以主宰一个又一个人的生命,是否感觉到重新找回了控制人生的力量? “所以……这就是你从福利院离开后,不立刻去报警,找我哥的原因吗?你明明知道,当时如果立刻去找,找到他的几率会大很多。因为你背了命案?” 谢新蕊垂下眼帘,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算是吧。第一次杀人,清醒过来后,太害怕了,想过去找警察,可也怕他们不信一个杀人犯的话。我不怕坐牢,可万一到时候找不到你哥,还把自己赔进去。而且,我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你哥的失踪,跟他们三个有关,只有一张嘴。” 李轻鹞皱眉,总觉得她这番话有些牵强,只怕还有内情。她还想再问,谢新蕊却已往下扣了扣帽檐,有些生气地说:“不要再问了。” 这时,车子拐了个弯,换到另一条高速,李轻鹞清楚看到了路牌——普洱,108公里。 李轻鹞心头微微一震。 她知道谢新蕊要去办什么事了,也知道她答应的是谁了。难怪她冒死而来。 压下心头激荡,李轻鹞说:“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我是他的妹妹,有权知道——6月2号,我哥去找你那个晚上,朝阳家园17栋101,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90章 2017年6月1日夜,23点32分。 这一刻,不满23岁的陈浦,正在距离湘城百余公里的乡村,参与要犯抓捕行动。他蹲在黑暗的庄稼地旁,已经不知道值守了多少个小时,蓬头垢面,一身臭味。老刑警递了支烟过来,陈浦笑着摆手。他抬起头,恰好望见墨蓝的天空中,满天星星,比城市里清楚多了。他一时看得入神了。 同一时间,刚满18岁的李轻鹞,坐在家中书桌前,全神贯注埋头苦学。只是某个瞬间,她也不知怎么了,忽然抬头,望着黑暗的窗玻璃,窗外什么都没有。她发了一会儿呆,回过神来,继续学习。 …… 李谨诚站在朝阳家园17栋101室的院子里,屏气凝神,手慢慢伸进那扇开着的窗,把窗帘撩起一道缝。 白炽灯很亮,这是个十来平的房间。李谨诚第一眼就看到一个男人,光着上身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条……鞭子! 李谨诚认出了这个男人。 他曾和刘婷妹的男朋友去远安诊所卖药,三人曾经和他擦身而过。 可这个晚上的钱成峰,看起来要扭曲许多。他应该是喝了酒,双颊发红,眼神飘忽,身体精壮,一脸沉郁的戾气。 一个女孩趴在床上。 她只穿了条吊带裙,一侧吊带还从幼嫩白皙的肩膀滑落,一身春光几乎捂不住,乌黑长发散落肩头。哪怕没看到正脸,李谨诚也一眼认出她正是李玉。 李谨诚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钱成峰先是抽了个耳光在刘婷妹脸上,她很瘦弱,这一个耳光抽得她“咚”一声撞在墙壁上,却只敢发出小兽般的呜咽声。 钱成峰骂骂咧咧道:“臭婊子,我们给你吃,给你喝,哪里把你养得不好了?今天下午唐老板来看你,为什么要死要活,不愿意跟他走?给他当情人,不比现在跟着我们仨的日子好过得多?他吗的,你竟然把事情搅黄了!昨晚不是说得好好的吗?听唐老板的话!临了你摆我们一道,一百万打水漂!信不信下次老子把你卖到更烂的人手里去?真他吗不知好歹!你怎么这么蠢啊!怎么还这么蠢,啊?” 钱成峰越说越气,上前揪起她的头发,拎起往墙上一撞。 本来,钱成峰并不是三个男人中,最暴虐那个。最狠的自然是洛龙,刘怀信和他俩相比,几乎是小绵羊了。但一般情况下,钱成峰也不会太为难刘婷妹。 可一旦牵扯到钱,钱成峰就成为三个人当中最不好说话的那个。更何况本来打算买刘婷妹的唐老板,是他费了好大的劲儿,牵线搭桥找来的。 结果今天下午,对方纡尊降贵来了朝阳家园,本来都说得好好的,唐老板看到刘婷妹的模样,也满意得不得了,他就喜欢这种绝美的、幼~齿感的女孩,之前养过好几个情~人,都腻味了,还没有刘婷妹这么美的。 谁知刘婷妹原本好好的,安静乖巧。在唐老板叫她过去,想要抱一下时,她却突然开始大哭大叫,说不愿意去,还说他们这是拐卖人口,如果把她卖了,她就去死。 唐老板一下子就火了,他是养情人,可从来都是你情我愿,拿钱买女孩子的青春和爱意。他的本意是找个新鲜的包~养两年,搞半天人家女孩子是被迫的。唐老板拂袖就走,临走前话也带了火气:“你们把我当什么人了?现在什么年代,还搞逼良为~娼那套?以后不要再让这三个人出现在我面前。” …… 原本说好的一百万彻底没戏,钱成峰怎么能不生气。今晚他们三个又卒郁地喝了酒,此刻酒意上头,他看着刘婷妹不盈一握的腰身和青紫肿胀的小脸,施虐的快感更浓。他冷冷一笑,把她丢在床上,握紧了手里的鞭子。 这可是她一直最怕的东西。 夜还长着呢。 昏暗的窗外,李谨诚看得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在偷窥到这一幕前,李谨诚也有过不好的猜想,但顶多是家人虐待,或者她那个男朋友对她不好。可眼前所见所闻,坐实了最丑陋最恶毒的一种可能。李谨诚脑子里冒出很多词眼,很多刚刚毕业不久的他,只在卷宗里看到过,从未亲身经历过的犯罪手段——譬如拐卖,譬如人~口~贩~卖,譬如组织卖~淫,禁~脔,囚~禁,性~奴。 李谨诚怒火中烧。 他甚至不忍多看床上女孩的样子。她曾经在阳光下,笑得那么开心,那么无忧无虑,像天使一样。 他们怎么下得了手! 眼见钱成峰抖开了鞭子,笑得阴沉毒辣,李谨诚恨不得现在就跳进窗户,一拳把这人打翻在地,往死里揍。再把床上那个痛苦无助的人儿抱起,带离永远离开这个肮脏恐怖的地方! 他的眼眶阵阵发胀,连拳头都微微发抖,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首先一摸口袋,李谨诚心底一惊,没摸到手机。 他又把两个口袋摸了个遍,没有,只有向思翎的那份堕胎报告。 他马上想起自己在那个卖洋娃娃的小摊上,掏出手机扫码付款过,后来就顺手往口袋里一插,兴许就掉那里了。 他又看了眼屋内,透过房门,隐约还能看到客厅有别的人影在晃动。 他们有三个人。 李谨诚此刻已经冷静了大半,又看了眼蜷缩在床上发抖的女孩,狠下心,转身就想走。 一只厚实有力的手,就在这时无声无息从背后伸过来,紧紧捂住了李谨诚的嘴。那人的另一只手持匕首,利落地抵在他的脖子上。 “小子,你在这儿偷窥什么?”那人恶狠狠地在他耳边问,“想干什么!” 李谨诚心头一惊,条件反射双手去抓那人胳膊,想要挣脱。可那人明显很有经验,不仅力气大,反应也快,猛地收紧两只胳膊,把李谨诚更牢地箍住,刀刃毫不犹豫地在他脖子间轻轻一划,流出一道细细的血痕。 “再动老子杀了你!”他怒喝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人?” 李谨诚全身紧绷,一时却也不敢动了,慢慢松开双手。因为嘴被捂住,不能发出声音,只能摆了摆手,示意不再抵抗。 洛龙也没想到,自己出门接个电话,一转头,竟看到有人躲在花园里往里偷窥。 那还得了,他们屋里的事和人,是能让人看的吗?尽管现在不搞银灰直播了,可他出门时,钱成峰正火冒三丈要去找刘婷妹麻烦。 本来洛龙今晚也被刘婷妹气得厉害,又和钱成峰喝了不少酒。现在看到有个男的在窗外偷窥,还以为是附近谁家的人,或者二流子,更加火冒三丈,趁着酒劲,直接就莽了上去。 洛龙哪料到李谨诚看着瘦,胆子这么大,动作也有章法,都被他拿匕首按头了,还敢反击。不过因为之前,李谨诚被屋内的情形吸引所有注意力,洛龙占得先机,一时间李谨诚挣脱不得。 两人闹出动静,屋内人自然听到,钱成峰撩起窗帘一看,也是一惊。刘婷妹后知后觉回头,恰好看到李谨诚面朝自己,被洛龙拿匕首抵住脖子的一幕。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一对,刘婷妹只觉魂飞魄散。 她最怕,最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他们终于还是对他下手了。 是因为他帮了她,还想带她走吗? 原本一直沉默而无望地,承受疼痛和折辱的刘婷妹,突然像被人点着了一样,扑到窗前,喊道:“你们放了他!放了他!不许打他!李谨诚,李谨诚,你为什么要来!我都叫你不要来了!你这个傻子,大傻子!” 她喊得乱七八糟,李谨诚的眼眶瞬间一热,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在这种情况下,居然不由自主傻傻对她笑了一下。 刘婷妹却因他这个温和的笑,哭得更厉害了。 第91章 另外两个男人却听懂了。 好家伙,原来两人早就认识,看样子感情还不浅!虽然他俩不知这事是怎么发生的,但同样的被背叛的怒火,在两人心中腾腾升起——难怪了!一直乖巧听话,任他们摆布的刘婷妹,突然不肯跟唐老板走,突然好像有了自己的想法。 原来她是被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子哄骗勾搭了! 心里脏的人,看谁都是脏的。他俩只觉得李谨诚也是贪图刘婷妹的美色,想要把她骗到手。这能忍?刘婷妹可是他们的摇钱树,他们的禁~脔,岂容他人染指? 钱成峰冲上前,一把将刘婷妹拉回来。 “刘怀信,看紧她!”钱成峰转身从客厅拖了条棒球棍,也跑了出去。 刘怀信冲进房间,用充满恨意和嫉妒看了眼窗外的李谨诚,拉起刘婷妹就往房间外走,他要把她锁到另一个房间去。刘婷妹跌跌撞撞,不断回头看李谨诚,眼里涌出泪水。 她此刻鼻青脸肿,一点也不好看。可那泪水,却比李谨诚见过的任何星光都要闪亮清澈。 李谨诚突然爆发了,抬起双手,迅猛如电地抓住洛龙持刀的胳膊,一声暴喝,一个无比漂亮的过肩摔,把洛龙这个比他更加高壮的大汉,生生摔在墙上,又撞倒在地。 洛龙被摔得眼冒金星,他哪里吃过这么大的亏,顿时怒火万丈,眼前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小白脸,他抓起匕首就爬起来,步步逼近。 李谨诚喘着气一转身,钱成峰手持大棒也跑过来,两人把他围在墙角。 李谨诚冷冷地说:“你们想干什么?打算袭警吗?我是警察!把手里东西都放下!” 洛钱二人面面相觑。 钱成峰半信半疑,洛龙却不以为意,觉得这小子是在装:“什么警察?!呸!你勾搭我们的女人,还想拐跑她?睡过没有啊?是不是很爽?吗的,老子今天不彻底修理你,老子就不信洛!” 酒意上涌的钱成峰,也被洛龙说得气血飙升,一棒子就朝李谨诚打去。 李谨诚见势不好,这俩酒疯子俨然失去理智,连警察都不怕。加上在他的印象里,涉及人口买卖的团伙,通常胆大包天,杀人越货的事也没少干。他退无可退,而这时洛龙也一刀刺过来。李谨诚一咬牙,手在窗台上一撑,灵活翻进了屋内。 那两人一愣,想也钻窗户,却发现他俩体格都比李谨诚高大,钻不进去。眼见李谨诚已跑出了这个房间,洛龙吼一句:“追!”两人分别从屋子的前后院包抄过去。 李谨诚一落地,疾冲向客厅,刘怀信正把刘婷妹往一个房间里拖。李谨诚速度丝毫未减,直冲到刘怀信面门前,一拳打过去,直打得刘怀信措不及防,歪倒在地——这一招,还是陈浦教李谨诚的。 因为每次李谨诚和陈浦交手,十次有九次输。陈浦就对他说:你搏击技巧半点不比我差,怎么总输知道吗?因为你这人,性子太厚道了,动起手也太客气,总是循规蹈矩,一招一式的,缺了股狠劲儿。 打架不是练招式。老话不是说,狭路相逢勇者胜吗?记住,有时候正面硬刚,速度和力量就是一切。你根本不要考虑那么多,像我,经常一个猛冲过去,一拳把人打懵打废,后面的事就好办多了。 李谨诚拉起刘婷妹的手就跑,谁知刚跑到门口,一个人手持匕首冲了进来。李谨诚把刘婷妹往旁边一推,徒手跟洛龙搏斗起来。 洛龙那时候二十七八,正是男人最壮实的年龄,也是最不要命的年龄。他也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憨汉,他心机深,打架也机灵,从小到大不知打过多少次。而李谨诚科班出身,虽然身手好,以往过招的都是同样科班出身的同事,很少在实战中和这样的悍匪对打。一时间,两人打得不相上下。 钱成峰举起棒子冲过来,吼道:“刘怀信你他吗傻站着干什么,他睡你女人,去厨房拿把刀帮忙!” 刘怀信一咬牙,冲向厨房。 李谨诚和洛龙本就挤在狭窄的过道里,钱成峰一棒子打过来,李谨诚艰难避过。他深知这样纠缠不是办法,必须震慑住对方,于是再次暴喝:“你们想坐牢?我是岳西公案分局刑警队第二中队刑警李谨诚,警号:xxxxxx,你们敢打警察?!” 这一声吼出来,真的把钱成峰震住了。他手握大棒,停在半路,犹豫起来。 教训偷腥的小子是一回事,袭警可就是另一回事了。这小子莫非真是警察?那他们……钱成峰眼神一闪,看向洛龙。 洛龙心里也嘀咕起来,酒意也被李谨诚这一声吼,震醒一大半。他和钱成峰交换了个眼神,不明白怎么会被警察盯上的。但他们仨在这间屋子里做过的事,是绝对经不住查的。上回严打的风头还是好不容易避过的,这下麻烦了。 这时刘婷妹哭道:“他是警察,他真的是警察,你们不要再打他了!”她趁这个机会冲过去,抱住李谨诚的腰身。李谨诚立刻单手搂着她,把她护住,冷冷看着眼前的两个男人。 局面一时僵持住。 连一向诡计多端的洛龙,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不能就这么放这个警察走,这是肯定的,梁子已经结下,他回头报复带警察来查,他们三个做过的事,都得蹲牢房。再加上袭警,肯定重判。 可他们能怎么办?总不能把这个警察杀了吧?即便是洛龙,那时候也不敢想这种可能性。说到底,他们仨是临时的草台班子,目的只是为了挣钱,谁想谁敢背人命?而且还是背警察的命? 除非背了人命必死无疑的重犯,谁他吗敢杀警察?他们不要命了? 他们的犹疑和退缩,李谨诚看在眼里,信心一增,刚打算再说几句,彻底威慑住他们,刘怀信手拿菜刀,从厨房走出来。 刘怀信看着李谨诚和刘婷妹依偎在一起的身影,只觉得心口发疼,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虽说平时三人共享刘婷妹,但那两人也默许了他和刘婷妹以男女朋友的关系相处。一直以来,他就觉得自己是刘婷妹真正的男人,是她的天,是她的依靠。而她几乎也对他百依百顺,言听计从。 可是现在,她的心去了另一个人身上。 刘怀信一直想逃避的一件事,就这么被她血淋淋的撕破在眼前。 那就是她根本就不爱他。 她曾经那么优秀,她的身边,本就应该站李谨诚那样,高大、帅气、正直、优秀的男人。 而不是他,永远不被她看上的刘怀信。 三个人里,刘怀信平时是最老实,最任劳任怨的,好像也没脾气。可此时,当嫉妒烧尽了他的理智,他也成了最莽撞的那一个。 他冷冷地说:“警察又怎么样?警察就可以偷人吗?偷别人的女朋友?” 就是这几句话,一下子点醒了洛龙,令他想到了解决目前僵局的最好办法。 一个既不用背人命,又能让这个警察闭嘴,不把这里的一切说出去的办法。 那就是要挟。 第92章 这警察不是暗中跟刘婷妹勾搭上了吗?不是自以为正义化身想要拯救刘婷妹于水火吗?那他们现在就把他抓起来,拍他和刘婷妹的裸照。 他一个警察,如果不想身败名裂,不想丢了公职,就必须向他们保证,对一切闭嘴,也离刘婷妹远远的。否则他们就把裸照寄到公安局去,写匿名信说他睡别人的女朋友!哈哈哈,这可真是个绝妙的主意! 洛龙主意一定,说:“别听着小子胡吹,什么岳西分局,我想起来了,我在小区里见过他,他就是个网吧管上网的!一起上,把这小子好好教训一顿,不赔个三十万,他别想脱身!” 洛龙这么说,是怕钱成峰和刘怀信两个小子,顾忌警察身份,畏首畏尾。反正一切等把人控制住了再说。 果然,钱成峰和刘怀信的神色一下子就变了,再听到他说还能敲笔钱,眼神更炽烈。 三人同时逼近。 钱成峰非常鬼,一棒子朝刘婷妹腰腹部打去。李谨诚不得不拉着她,堪堪避过,刘怀信趁机一菜刀砍过去,李谨诚横眉冷对,一脚踢在刘怀信手臂上,连人带刀踢翻在地。 就在这时,洛龙瞅准时机,从背后一刀捅在李谨诚大腿上,他还是不敢捅要害。 李谨诚右腿一颤,头也不回,往后一记重肘,打得洛龙鼻血长流。 这下,三名歹徒也被打出血性来了,个个面目更加狰狞,手拿武器再次上前。 李谨诚见势不妙,自己毕竟势单力薄,再斗下去,只怕没自己好果子吃。他意识到自己没有能力现在就把刘婷妹带出去了,立刻双手按着她的肩,低语:“等我,我一定回来救你。”刘婷妹惶然含泪点头,只机械地重复着:“你快走……别管我,快走……” 李谨诚心中涌起强烈的酸楚,把她猛地往前一推,正好推在钱成峰怀里,转身朝洛龙正面冲去——门就在他身后! 狭路相逢勇者胜! 后头。 钱成峰一把挥开刘婷妹,正要往前冲,刘婷妹毫无预兆地从旁边桌上端起他们中午吃火锅的电磁炉,狠狠砸在钱成峰头上。钱成峰脑袋“嗡”的一声,刘婷妹这一击用尽全力,令他头破血流。可他没有倒下,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的女人,一棒子狠狠敲下去,敲在刘婷妹脑门上。 她倒在地上,头晕眼花,昏昏沉沉,脑袋后方慢慢渗出血来。 李谨诚没有注意到身后这一幕,霎时间,他全部注意力都在正前方的洛龙身上。洛龙一刀刺过来,李谨诚就仿佛一只轻巧的燕子,往前疾冲的同时,侧身避过,同时抬手,一把抓住洛龙持刀的手,使劲一扭,匕首哐当落地,李谨诚的肩膀再往前一顶,巧妙地将洛龙顶在墙上不能动。 只是这会儿,李谨诚满心怒意,也深知这几名歹徒恶毒之极,自己不能有丝毫懈怠。他下手从来没有这么恨过,抓起洛龙的脑袋,重重地往墙上连撞七八下,只撞得洛龙头破血流。这股煞人的狠劲儿,也令一旁的刘怀信,畏缩不敢上前。 可这时,右腿的疼痛传来,李谨诚动作一滞,心知不能恋战。他离门口只有两步了,刚要丢开人往外跑,先脱身再说,忽然眼角余光瞥见,地上有一叠单子。 他一眼认出,那是向思翎的堕胎手术单。不知何时从他口袋里掉落。 李谨诚想也没想,不顾一切地俯身,拾起那叠单子,重新塞回衣服口袋里。就在这时,棒球棍夹杂着劲风,结结实实砸在李谨诚削瘦的脊梁上,只把他砸得摔倒在地,吐出一口鲜血。 是被刘婷妹那一电磁炉打得怒火万丈的钱成峰,冲上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李谨诚含着满口的血,一跃而起,钱成峰竟没看清他的动作,下一秒,他的拳头已经砸在钱成峰脸上。钱成峰一头撞在墙上,一不留神,手里的棒子也被李谨诚夺走了。 这时的李谨诚,大腿流血,腰腹剧痛,已经没多少力气,他望了眼趴在不远处地上的刘婷妹,眼睛越发地红,用尽最后一口力气,重重砸在钱成峰的头上,棒子脱手掉在地上,这一棒也直接把钱成峰砸倒在地,昏迷不醒。 然后他扭头看了一眼手拿菜刀的刘怀信,还有正从地上捡起匕首爬起来的洛龙,事不宜迟,李谨诚转身,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找支援! 立刻找到电话,叫支援! 怀抱这个灼热的念头,李谨诚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可因为那一棒子,很可能砸伤了内脏,李谨诚发现自己连大声呼救的力气都没有了。正值子夜,四处黑灯瞎火,一个人都没有。他只能循着记忆的方向,一头扎进黑暗里,往大路的跑去。 洛龙的脑子终于不晕,站直了,他骂了句靠,看着呆滞的刘怀信,和昏迷在地的钱成峰,说:“傻逼!你就看着他这么跑了?他带更多警察来,我们仨个全要完!” 刘怀信嚅喏不语。 刘婷妹昏迷前看到的最后一幕,就是洛龙一个人持刀追了出去。 —— “后来呢?”李轻鹞问。 “后来我醒了。其实我应该没有昏迷太长时间,因为当时钱成峰还躺在地上没醒,刘怀信没有管他。我头上的伤,已经被人包扎好了。” “刘怀信打算做什么?” “他打算带我走。” …… 谢新蕊还很清楚地记得,那天醒来后看到的情景。刘怀信或许是被今夜意想不到的变故震撼到了,又或许是终于等到机会。她一睁眼,就看到他正在桌前整理背包,手里拿着他和她的身份证件。 见她醒来,他非常自然地说:“来,小玉,到我这里来。我答应过要带你走的。只要你不再想着李谨诚,我就不计较你和他之前的事。乖乖的,今天就跟我走,以后,我再也不让你受苦了。” 他甚至还流下了两滴眼泪。 刘婷妹忍着头疼,蹒跚走过去,比头疼更难受的,是阵阵恶心感,还有脑袋发胀的感觉。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两三年来,自己的脑子,从未像此刻这么清醒过。仿佛原先罩在脑袋里那层浓浓的雾,正在逐渐被吹散。 她看着一脸深情的刘怀信,心想,他到底在干什么?这几年,他们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竟不能仔细回想,一回想,头又疼,仿佛有什么强烈的无法忍受的东西,几乎要将她吞没。 她沉默着走过去,经过地上掉落的一个娃娃时,她拿起来,走到他身边,突然间一伸手,把桌上自己的身份证拿过来,塞进口袋里。 刘怀信吓了一跳,问:“你干什么?小玉,把那个还我,那个是有用的,不要拿去玩。” 她冷冷地看着他。 这眼神只看得刘怀信心里直冒冷汗,他甚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刘婷妹却异常镇定。尽管大脑还浑浑噩噩,好多事一下子想不起来,她脑子里却牢牢刻着一个念头——仿佛有人就在几刻钟前,又像是在上辈子那么遥远的时间里,用浓稠哀痛的血和泪,刻在她颠三倒四的脑海里—— 追!刘婷妹,赶紧追啊! 去找李谨诚。 找到他。 然后……用尽你的所有力量,保护他! 不要,再让他受伤了。 她转头说:“刘怀信,你是我的邻居,也是我的朋友,一起长大十几年。你对我都干了什么?” 你对我都干了什么? 刘怀信脸色煞白,轰然坐倒在椅子上,眼睁睁看着她拿着娃娃跑了出去,身体却僵如石块。 他用手捂着脸,泪水滚滚而下。 —— “你追上了吗?”李轻鹞不顾骨折的疼痛,也不顾被手铐勒得生疼的左手腕,身体几乎贴到前排座椅上,“你看到了什么?” 谢新蕊从后视镜里看着她,湖水般深湛的眼眸,有片刻的恍惚。 “我什么都没看到,晕倒在半路了。”她垂下眼睫,神色落寞。 李轻鹞心里就像有一座木块搭起的脆弱高楼,哗啦崩塌掉。她含着泪问:“那为什么,连洛龙也不知道我哥去哪里了?” “因为洛龙看到,你哥哥被另一个人带走了。他没看清那人的脸,但是看到了他的一个显着特征。” 李轻鹞心头一震,正要再问,谢新蕊却把车停下了。 经过一个白天的行驶,她们下了高速,又上省道,继而乡道。此刻暮色渐浓,她们的车停在乡道的尽头。 前方,是一个稀疏的村落,全都是二层木栏杆傣族风格的尖顶小楼。 五个男人,站在路旁,似在等候。 站在最前方那人,明显是头目。他有着非常魁梧的身材,高高壮壮,四十来岁,白面皮,鹰钩鼻,要笑不笑的样子,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人。这个边境小镇白天气候炎热,早晚却凉。这男人穿了件白色背心,外头套了件长袖黑衬衣。其他四名手下,反而穿着东南亚风格的花衬衫或者外套。 看到她们,男人笑了,可即便笑,他身上也有股阴沉黏稠的气质。 谢新蕊把手铐钥匙递给李轻鹞,说:“跟着我,少说话,别惹事。办完事我就跟你走。” 第93章 周扬新拿着证物袋走进病房时,正好看到陈浦在练习双臂支撑缓慢挺身。 周扬新:“……” 他觉得陈浦已经疯了,术后才几天,就开始康复训练?亏得给他主刀的是黔省最好的外科医生,各种昂贵自费进口药陈浦也要求全用上,加上体质本来就好,伤势才一直向好。 “行了,你也消停会儿。”周扬新作为“看管不力”的家属,早被医生骂麻了,“有新发现,这回可真是好消息。” 陈浦的动作停住,手扶床慢慢坐起,接过周扬新递来的几张照片。照片上是一片河滩,河滩上躺着一部手机。 “沿着河岸搜索的同事,在距离她们坠落点5.5公里的河滩边,发现了李轻鹞的手机,地点距离河边有100米左右。”周扬新的眼睛亮起来,“手机严重进水,无法使用,所以之前也没能定位到。但李轻鹞肯定没死!” 脸上挂了几天阴霾的陈浦,终于也露出一点笑意。他盯着照片不说话,脑子里快速推理种种可能性—— 李轻鹞如果葬身江中,手机就不可能出现在岸上;如果死于岸边,手机不会出现在离岸那么远的位置,别人做这个举动也没有意义。所以周扬新说得没错,只剩一种可能——她上岸了。 但她如果行动自由,一定会马上和他们联络。因此这个手机,要么是李轻鹞丢在岸边的,要么是别人丢的。 无论如何,她现在人应该都在谢新蕊手里。这也符合一开始,陈浦对谢新蕊的推测——她早就藏了后手接应。 陈浦原本高悬的心,放下了一半。 “接下来的行动计划是什么?”他问。 “离那片河岸不远,就有一条国道,还有一条高速。目前大伙儿正在全力勘查痕迹,并且调集这几天的监控,逐一排查。” 陈浦眉头皱起。 是该这么查,也只能这么查,可是太慢了。国道,尤其高速公路一天的车流量巨大,鬼知道谢新蕊把李轻鹞带去哪儿了。已经过了两天,等警方这么查出两人行踪,只怕一切已成定局。 关键是,谢新蕊到底想干什么? 陈浦拿起床边护栏上搭着的警服外套,缓慢往身上套:“去办出院手续。” 周扬新瞪大眼:“你疯了,手术完才三天!” “医生不是说最快一周出院吗?现在也没差几天,伤口也开始愈合了,不碍事。我不乱动,也不干活,到哪儿都趴着,就在旁边看你们查案,和住院没差别。” “你真觉得,没你我们破不了这个案子是吧?” 陈浦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你们一定能破。但论对这一系列案子,还有对谢新蕊这个人,只有我和李轻鹞,了解最深最全面。而且我总是知道李轻鹞在想什么,她也知道我会想什么。我在场,说不定哪个关头就能帮上忙了。” 周扬新说不出话了。 就在这时,周扬新的手机响了,一看号码,他神色一正,走去病房外无人处接起。过了一会儿,他快步回来,难掩激动,走到陈浦身边,俯身耳语:“云南警方传来消息,有李轻鹞的下落了!她可真是好样的!” “她做了什么?” “你看群里。” 他们的工作群里,已发出最新进展通报—— 原来,今天一早,云南高速路上的一名环卫工人,捡到了一个布娃娃。原以为是别人从车里随意丢弃的,可工人无意间把娃娃翻过来,背后竟写着两个血淋淋的字:报警! …… 李轻鹞当时要是往窗外丢别的个人物品,一是容易引起谢新蕊的注意;二是就算环卫工人捡到了,八成也会当垃圾收走。因此,当她看到前排座椅袋子里的矿泉水,再摸到口袋里属于乔安然的那个娃娃,心生这个计策。 她先借口胸闷让谢新蕊开窗。而后,用嘴咬开矿泉水瓶盖时,李轻鹞故意磨蹭了一会儿,同时趁机把手指咬破,与谢新蕊说话的同时,在娃娃背面迅速写字。她特意把娃娃举到谢新蕊左边脸旁边,“不慎”掉出窗外,又迅速用福利院杀人的话题,转移谢新蕊注意力。不过当时就算谢新蕊察觉到,也不大可能停车倒车,去捡娃娃。 …… 果不其然,捡到娃娃的环卫工人吓了一跳,还把娃娃送到鼻子前闻了闻,结果还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赶紧报警。 当地警方也感觉蹊跷,本着负责任的态度,立刻检验了血液里的dna。这一对比,就跟湘城的一名在职刑警李轻鹞对比上了,第一时间知会湘城警方。 陈浦把群里那几张娃娃正反面的照片,反复看了一会儿,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大概是既欣慰,又心疼。他的女朋友是真能耐。可他也无法想象出,在谢新蕊这样冷血精明的连环杀手的眼皮子底下,在高速行驶的汽车上,李轻鹞是怎么做到的。 他的目光,又落在另外几张高速公路的照片上,路牌上清楚标着临沧、红河、普洱等地名。 她们在往云南的南边开。 “我知道谢新蕊想去干什么了。”他说。 “去干什么?” 陈浦放下手机,一边扣警服扣子,一边说:“其实所有这几个案子,说到底,是两个女人的复仇计划。” 周扬新是搞犯罪心理的,一听他这么说,心有戚戚然:“没错!” “虽说她俩到黑黎峰后,才开始结盟行动。可就我所见,两人也算是……”他顿了顿,用了个不知道是否恰当的成语形容,“肝胆相照,生死与共。在她们俩主导的这整盘杀局里,现在只剩一个该死的人,还没死。或许是因为向思翎之前没彻底狠下心,又或者是她想让李美玲活着慢慢折磨。但现在,向思翎已死,李美玲自然也没必要活在这个世界上。谢新蕊去替向思翎,和她母亲做了断了。” 周扬新心中情绪翻腾,沉默不语。 —— 天一点点黑下来。 李轻鹞走在谢新蕊身后,脚下是崎岖不平的土路。她听着谢新蕊和那高壮男人的交谈。 “美女,你是?” 谢新蕊笑笑:“电话里说过了,向思翎的本家姐姐,我姓谢。” 权哥也笑眯眯的,可依然给人一种阴冷的感觉,说:“她姓向,你姓谢?” “表姐。” “她怎么不自己过来?” “可能是不想面对吧,最近她也走不开。总之你把人给我就行,70%的预付款,已经打到你的香港账户,查一下?” 权哥看她一眼,站住脚步,于是所有人随之停下。他拿出手机翻看,脸上的笑容果然更真诚了,说:“姐姐也好,妹妹也好,只要合作,都是朋友。钱到账,一切好说。来,我专门给你安排了一座小竹楼,风景很好,也很安全,今晚先住下。” 谢新蕊的姿态很大方,被一群凶神恶煞的男人包围着,也显得气度不凡,她说:“那就麻烦了,思翎一直跟我说,权哥信誉很好,果然不假。” 权哥哈哈笑道:“那当然,当年我跟着她爸干。后来风头紧,我就回了云南,我和罗总算得上宾主尽欢。今年向思翎找上门,开价公道,付款痛快,我当然也乐意帮忙。我这个人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一个‘信’字,一笔归一笔,一码归一码,清清楚楚。”他仿佛才看到打着绷带的李轻鹞:“这位小美女又是?” “我助理。”谢新蕊很随意地说,“路上我们遇到点麻烦,她断了手,是可靠的人。” 李轻鹞:“权哥好。”一副不卑不亢,干练利落的模样。 权哥果然没再看她。 权哥一行人,把她们领到一幢小楼前,门口站了两个喽啰。权哥甚至还心情很好地朝她们比了个敬礼的手势,说:“我就不进去了,两位美女自便。放心,寨子里很安全,警察也不会来。楼下有两个兄弟值班,有什么需求都让他们跑腿。都听好了——”权哥冷冽的目光环顾一周:“这两位美女是我重要的客户,都给我放尊重点,谁耽误我挣钱,我找谁麻烦。” 七八个手下忙答“是。” 谢新蕊问:“什么时候把人带过来,我们急着走。” “人都送来几个月了,向思翎交代过,要丢在最脏最苦的地方。现在她染上了脏病,精神估计也出了点问题。她呆的寨子,离这里有点远,也不通车。已经派人去接了,明天人就会到。” 第94章 两个小时后,陈浦和周扬新坐在一辆开往云南的高铁上。 这回,两人没和其他同事一块儿坐二等座,而是坐的商务。陈浦非要去,强行办了出院,丁国强也没辙。不过陈浦也惜命,万一伤口恶化,又得入院,更不能第一时间找到李轻鹞。所以他自掏腰包,定了商务座,全程趴着晾伤口,还能顺带让队医过来输个液。于是周扬新也跟着蹭了一回商务座。 列车疾驰,暮色渐沉,陈浦也没闲着,一直在看工作群的消息,和手边的各项资料。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普洱。 当初,路星就是在普洱偷渡出境,并把李美玲交给了几个他不认识的人。 而发现步娃娃的那条高速公路,终点恰好是普洱。 可以肯定的是,谢新蕊带着李轻鹞也去了普洱。 但普洱是个地级市,再怎么不发达,也有那么大。而且他们还没追查到谢新蕊开的车。 犹如大海捞针。 陈浦单手撑着脸,一直在思索,怎么样才能更快地找到她们?突破口在哪里? 半天没有头绪,他突然想起丁国强曾说过的一句朴实有力的话:当你没有思路和头绪时,可以尝试追溯问题的本源,往往能帮你找到答案。 目前他面临的困境,本源是什么? ——找谢新蕊和李轻鹞,其实就是在找李美玲。 要找到李美玲,根在哪里? 当然在已经死了的向思翎。 陈浦眉头紧蹙,抬头望着窗外不断飞逝的景色,突然间,心思活络。 他想到了一个问题。 一个有关于向思翎的,之前被他们忽视的,不起眼,却很矛盾的潜在问题: 向思翎,一个土生土长的湘城人,读了大学就进家族企业当高管。她从哪里认识云南的地头蛇,可以帮路星办偷渡,还能把李美玲藏在对方手里? 别说她是去云南旅游无意结识的,不可能。这种地头蛇,属于三教九流,圈层隐秘,还可能属于某个犯罪集团。一般人想叩门,都找不到门路。向思翎人生二十多年,几乎不可能和这种圈层有交集。 那她是怎么办到的? 陈浦的大脑高速运转,反复估量推测,手里的笔在纸上急点着。 不着急,陈浦,慢慢想。他对自己说,你一定想得到。 一定有什么线索,或者蛛丝马迹,在这一整个大案里,曾经出现过,被他忽略了,也被所有人忽略了。 刑警的直觉告诉他,一定有。 找到它们。 他总是能找到它们。 …… 某个瞬间,一道亮光,倏地照进陈浦的脑海。 他想起了一件事。 路星的口供提到过,在普洱把李美玲带走的,是一个有着花臂纹身的高大男子。天很黑,他没看清他们的脸。 可为什么陈浦感觉,“花臂纹身”男子这个词眼,还在这个案子的某个地方出现过? 是哪里? 是谁提过这名男子? 路星、李美玲、向思翎、罗红民…… 孙远安,叶松明…… 叶松明! 他想起来了。 叶松明的日记里,曾经也提到过一个花臂纹身男。那是在他离开湘城的那几天,藏着那份堕胎报告,惶惶不可终日,疑神疑鬼。但是有两次,他都被同一个男子跟踪。一次在诊所门口,一次是他跟女友在公园。 这个花臂纹身男,极有可能是罗红民的人。在骆怀铮被收押的那段敏感时期,男子盯着孙远安叶松明师徒,不要乱讲话。罗红民是个白手起家的包工头,后来逐渐发展壮大,他们行业水很深,手底下肯定也养了一些不干不净的人。 那么问题来了,藏下李美玲的花臂纹身男,和叶松明遇到的,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如果有可能是,他们之间的相同点和关联点是什么? …… 是向思翎! 想到向思翎,陈浦忽然又想起另一件小事。 早在替骆怀铮翻案时,向思翎假称创伤后应激障碍,不记得当晚的事,还把性~侵她的事,推到向伟身上。当时她还说了很多理由,为什么自己不报警——因为李美玲拿裸照威胁,还说会泼脏水她和小混混发生关系。向思翎当时还提了句,她如果不听话,他们威胁会把她卖到东南亚去。 正常人,一对湘城父母,哪怕威胁人,怎么会提这种话?李美玲向伟也绝对没有这个能量。 是罗红民。 这个威胁,是罗红民对向思翎说过的。 也就是说,向思翎也许很清楚,罗红民手底下,有云南东南亚这条人脉。 那么会不会,在罗红民死后,这条人脉反而为向思翎所用,把手段用在了罗红民的太太李美玲身上? 这可真够讽刺的。 陈浦却意识到,这个可能性非常大。因为向思翎最擅长的就是利用身边所有可以利用的人。罗红民死后,向思翎全盘接手了他的所有人脉财产,再收买一个涉~黑的人,轻而易举。 毕竟绝大多数涉~黑的人,都是为了金钱利益。 因此,现在只要找到花臂纹身男,就找到了李美玲,也就找到了谢新蕊和李轻鹞。 陈浦干脆不趴了,人坐起来,盘着腿,不停盘算盘算再盘算。旁边的周扬新叫着:“哎,祖宗,坐起来干什么?”他也没理。 要快,一定得快。谁也不知道谢新蕊这疯子还能干出什么事。 有什么最快的方法,找到花臂纹身男? 陈浦想到了一个名字——薛丽。 向思翎曾经用过的那张皮。他觉得,以向思翎的谨慎,肯定不会把用自己名下的手机号,跟花臂纹身男联系。那么她就很可能用薛丽的号码。 陈浦立刻打电话,让局里同事把罗红民、向思翎及“薛丽”三人的手机通讯录,还有近两年的通讯记录,都筛查一遍,看有哪些号码是云南的。 高铁快到站时,同事们的调查结果反馈过来了。 结果却出乎陈浦的预料。 薛丽的手机里,没有存任何号码,也没有跟云南的任何人有过通讯记录。也是,陈浦意识到自己猜错了,否则之前警察彻底调查“薛丽”这张皮时,就该有所发现。 罗红民的手机通讯录里,有五个云南号码,两名是当地官员,两名是华誉集团云南分公司高管。还有一个号码,名字写的“权”,身份不详,近两年都没有联络过。 而向思翎的手机里,除了那两名云南分公司高管的手机号,还存了六名她所资助的全国各地贫困生的联系电话,都做了标注,譬如某某省贫困学生xxx。 其中有一个贫困生是云南的,号码归属地正是普洱。登记资料也显示,这个号码在云南普洱下面某乡一个十八岁少年的身份证下,看少年的照片,平平无奇。 然而局里同事仔细一核对,发现这个号码,与罗红民手机里的那个叫“权”的号码,竟然是相同的。 可若真是向思翎资助的贫困生,号码怎么会在数年前,就出现在罗红民的手机里? 陈浦盯着这个号码看了一会儿,忽然拿起手机,在周扬新震惊莫名的眼神中,拨电话过去。 响了七八声,对方才接起,声音并不耐烦:“喂?谁啊?” 分明是成年男人的声音,嗓音厚重低沉。 周扬新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陈浦握着手机,眸色沉沉,心思飞转,转瞬间,他笑了:“权哥,是向思翎向总让我打来的,问问您,人到了没有。” 那头沉默了。 陈浦也不说话,气息沉稳。 对方这才说:“她怎么不自己打电话?” 陈浦心中仿佛有一块巨石轰然落下,更加自然地说:“最近风头紧,不太方便。” 那头的权哥笑了,说:“我说呢。你又是谁?” “我当然是向总的人,否则也拿不到这个号码。” 对方嗯了一声,说:“放心吧,谢总和她的助理刚到,休息一晚上,明天我就把人交给她们,不会出错。” 这一波胆大包天的操作,直接把周扬新看傻了。 挂了电话,不用陈浦交代,周扬新已打电话给丁国强,陈浦接过说:“师父,马上派人追踪定位一个电话号码,我找到谢新蕊、李轻鹞和李美玲了!” 第95章 大结局(一) 夜色如墨,吞没四野。一轮孤寒的弯月,悬挂在茫茫边境的天空上。 权哥安排的这栋小楼,显然是专程供“客户”暂住的,一楼是客厅和厨房,二楼两个卧室。李轻鹞在黑暗中往窗外望了一会儿,寨子口有两个男人守着,看不到其他人。但她可以肯定,这一整个寨子,只怕都在权哥的掌控下。平时表现得像良民,应付公安,实则与境外联络隐秘,干着各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李轻鹞睡不着。 她能做的都已做了,那个洋娃娃也不知道能不能送到湘城警察手里,看运气了。她也知道自己其实碰不上什么危险,谢新蕊要的不过是这个时间差——在警方找到她之前,杀死李美玲。李轻鹞相信她的话。 也不知道陈浦现在在干什么,以他的性子,估计找她找得不眠不休。 所以他一定会找到她,或早或晚。 这么想着,李轻鹞心中更安定了,索性起身,下楼去找热水喝,同时也趁机在这个他人最没有防备的时间点,熟悉一下小楼内外的环境。 没料到她一走下木楼梯,就见另一个人坐在客厅。 没开电视,也没开灯,整个屋子黑漆漆的,只有外头的路灯透进来。李轻鹞看到桌上放着三个开了的啤酒罐,谢新蕊靠在沙发里,双臂搭在扶手上,也不知独坐独饮了多久。 李轻鹞看不清她的脸,却能感觉出她那一身浓浓的倦怠感。 “睡不着?”谢新蕊问,黑暗里,她的嗓音听起来比白天柔软单薄很多。 “嗯,口干,找点热水喝,我开灯了。” “开吧。” 屋里亮起那一刹那,李轻鹞往谢新蕊脸上望去,没有泪痕,干干净净。 也没有任何表情。 那双眼睛就像月光下的溪流,漆黑平静。 李轻鹞拿起烧水壶,接了壶冷水,烧上。背后只有谢新蕊再次拿起啤酒轻饮的声音。 水烧好了。 李轻鹞烫了两个玻璃杯,倒出两杯水,来到茶几,放了一杯热水在她面前:“喝吗?” 她摇头:“谢谢。” 夜里很凉,李轻鹞拿手心贴了贴滚烫的玻璃杯,才感觉到丝丝暖意。 “我出发来黔省前,去了一趟你老家。” 谢新蕊拎起啤酒,又喝了一口。 “见到两个人。一个是你高中的班主任,老徐,还有一个是你当年最好的朋友,舒丽丽。” 谢新蕊恍若未闻。 “我实话实说,他们俩都还惦记着你,而且我没想到,他们抱着相同的念头——他们以为你还没有恢复,老徐说,如果我们能找回你,他愿意用退休工资养你。等他也老得走不动了,就带你住养老院去。舒丽丽则非常懊悔,你被刘怀信拐走那年,她没有多陪陪你。她为了你选择回老家当老师,而且和她男朋友说好,如果你能找回来,他们把你当妹妹养。” 谢新蕊轻笑,又喝了一口酒,不置可否。 “我有时候觉得,如果不是发生了这一系列的事,我们俩在别的正常场合遇到,或许会成为朋友。”李轻鹞说。 “你真这么想?” 李轻鹞点头。 谢新蕊朝她举了举啤酒:“我也这么想,来一杯吗?” “不喝,出任务从不喝酒。”李轻鹞说得自己都笑了,“更何况我现在还被嫌疑人挟持了。” “这算哪门子的挟持,明天完事,就把枪交给你,我才是被你抓住的通缉犯。” “其实你还有一个选择。”李轻鹞身体前倾,把声音压得很低,“到今晚就结束,向我自首,我们和平解决这件事。你也知道,我的同事很快就会抓到你。自首和被抓,完全是两种性质。顺便帮警察端了这个犯罪窝点,戴罪立功。 我想,这是你的班主任和舒丽丽希望看到的,或许你自首之后,我可以联络他们,让你们再见一面,消除你心中的遗憾。你也可以和谢荣城再见一面,我出发前也去见过他,他的身体状况更加不好了,难道你不想见他最后一面吗? 这也一定是我哥希望看到的。他曾经帮助过的那个小女孩,能在人生的最终,丢开所有痛苦和仇恨,那些罪行也都过去了,给自己画一个干净的句点。我哥一直是个干净正直的人,你无论何时回头,只要回头,依然可以做回和他一样的人。” 谢新蕊抬眸看她,眼里蒙上一层水雾。 半晌后,她却低头笑了,说:“李轻鹞,你真的很会说话,也很会拿捏人心,我差点就被你说动了。” 她起身说:“我从没想过还能做和他一样的人。你看到窗外的月亮了吗,他就是我心中的月亮,刚才我就一直在看他。其实我都快记不清他长什么样了,可是我还记得他的笑,记得他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我也不想再见其他人了,他们挂念的是以前那个刘婷妹,我早就不是那个人了。不用再劝,不可能回头。我心里的伤痛,没有人可以感同身受,只有到死那一天,才会结束。” 她上楼离开,李轻鹞低头,望着手中那杯水,慢慢喝了一口。温热的水液滑入喉咙,她慢慢闭上了眼睛。 —— 天亮了。 谢新蕊和李轻鹞在一楼用了早饭,两人都没了昨晚的颓态,神态自然。谢新蕊还让喽啰带她和李轻鹞,在寨子里转了转,呼吸新鲜空气。遇到站在另一座小楼上的权哥时,两人还笑着和他打了招呼。 一切都如同这个傣族小寨的清晨,平静、祥和、懒散。 直至谢新蕊和李轻鹞回到小楼,看了一会儿电视,权哥领着两个人,押着个女人,走了进来。 权哥抬抬下巴,示意手下把人丢在屋内地上,笑道:“人带来了。” 谢新蕊一笑,起身,李轻鹞也跟着站起来。 两人打量着地上蜷缩的女人,她穿着一身当地少数民族的花裙子,人却已瘦脱了相,几乎是皮包骨。权哥的手下抓起她的头发,她惊恐地尖叫,抬起脸,露出李美玲才有的风韵五官。只是双颧已瘦凹下去,脸色也灰暗得难看。她怕极了,也没看谢新蕊和李轻鹞,哆嗦着抱着喽啰的腿,说:“我不敢了我不敢了别打,老板别打。” 果然精神已有些不正常了。 第96章 大结局(二) 权哥一笑,吐了口痰在地上,说:“满意吗?” “满意,很满意。”谢新蕊说,“我妹如果见了她妈成这样,肯定更满意。” 她走向李美玲,却在经过李轻鹞身边时,双手将她的肩膀一扣,笑着低语:“哈哈,你看她现在这个样子…… 带走你哥的人,当年三十多岁,右臂有彩色金鱼纹身。记住。” 后一句话她说得极快极低,气息几乎吐在李轻鹞耳边,但是李轻鹞听得清清楚楚。 说完,谢新蕊就走过去,和权哥一起打量李美玲,笑着说话。 李轻鹞却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谢新蕊的背影。 过了一会儿,她的目光,慢慢移到了旁边的权哥身上。 早间温度低,权哥还穿着昨天那件黑色长袖衬衣。 权哥问:“后面打算怎么安排,今天就走?” “今天走,不过我还有些话,想先问李美玲,让人把她送到我房里去。问完我就带她走。” “行。” “出发前,剩下的钱一定到账。” “哈哈,好。需不需要再替你打点什么?” “那我得想想。权哥价格公道,做事利落。好的合作伙伴难得,我还想和你长期建立联系。” “谢总爽快!不知道谢总在香港还做些什么生意?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到沙发坐下,李美玲则被手下扭送进楼上谢新蕊的房间暂时关押着。 权哥坐下后,忽然目光如电,射向一直沉默的李轻鹞:“从刚才起,你就一直在看我,看什么看?” 谢新蕊一愣,也看向李轻鹞。 李轻鹞露出尴尬笑容,低头说:“对不起权哥,我以前跟谢总,都是在生意场出入,头一回见到真正的“大哥”,刚才听您说话很有意思,没忍住多看了几眼。对不起。” 谢新蕊也立刻打圆场:“她是我一个世伯的女儿,说是助理,其实是跟着我学习。我平时太惯着她了,没大没小,权哥你别生气。” 权哥这才哼了一声,他一般也不和女人计较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这女人的眼神,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谢新蕊看了眼李轻鹞,继续和权哥说生意上的事,权哥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 李轻鹞站起来,热水壶里还有热水,她泡了两杯茶,一杯放在谢新蕊面前,另一杯她端着,绕过沙发背后的喽啰,走向权哥。谢新蕊眼角余光瞥见她的背影,神色不变。 权哥正说得兴起,冷不丁李轻鹞从旁边冒出来,双手把茶水递过来,低着头,神态要多恭敬有多恭敬:“权哥,刚才对不起,请喝茶。” 权哥看她一眼,也不出声搭理,继续跟谢新蕊说话,不过看谢新蕊的面子,还是伸手去接茶。谁知李轻鹞的手就在这时一抖,杯子掉落,大半杯热水泼在权哥手臂上。 权哥被烫得从沙发里弹起来,吼道:“你干什么!” 李轻鹞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自作主张“唰”一下撸起权哥的衣袖,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你已经接住了,看看烫红了没有,真是对不起!” “滚开!”权哥厌恶地将李轻鹞一把推倒在地,自己撸起袖子看了看。好在水已经不是很烫,满臂彩色纹身间,只被烫红了一小片。 他也没当回事,只是袖子湿了穿着不舒服,索性脱了衬衣丢给手下,只穿白色t恤,冷着脸重新坐下。 李轻鹞从地上爬起来,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面红耳赤回到谢新蕊身边。 谢新蕊看着权哥右臂上方纹着的那只鲜红饱满的金鱼,那图案甚至有几分喜气可爱。她端起茶,低头喝了一小口,又抬头,和李轻鹞的目光一对。 两人的目光都极静。 —— 寨门外。 日头还早,蒙蒙的雾气,笼罩着山区,整个村子都是静的。有几个村民,走到屋外,正在干农活。 几队特警,以极快的速度,从不同方向进入村庄。遇到村民,他们立刻做出噤声手势。有村民一呆,乖乖照办;也有村民张嘴欲喊,被机敏的特警直接扑倒在地。 他们不断接近,包围权哥所在的小寨。 寨门的两个青年,正凑在一块看手机短视频,咯咯笑着。周扬新和方楷一左一右,飞扑上去,捂嘴扭臂,将人按了下去。 他们身后,打着绷带的陈浦抬头,望着寨子里的十几幢小楼,各处都有喽啰值守,已经有人在朝这边望过来。 陈浦当机立断,手一挥,下达全面总攻的命令——以最快的速度拿下整个寨子。上百名持枪刑警、特警,同时从各个方向涌入,喽啰们看到这一幕,都吓蒙了,四散逃窜,惊叫不断。 —— 权哥和谢新蕊正聊着天,忽听外头一下子嘈杂起来。权哥立刻站起,说:“怎么回事?” “嘭”一声,门被人撞开,一个喽啰跌跌撞撞跑进来,喊道:“权哥,警察来了!好多警察!完了!”喊完,喽啰就转身逃命。 权哥脸色铁青,第一反应是掏出腰间的枪。别的手下或许不敢反抗警察,可他江湖浮沉多年,不仅干偷渡、组织卖银的活儿,身上早背了几条人命。肯定不能落到警察手里。 猛然间,他想起什么,抬枪指着谢新蕊,神色不可思议:“警察是你引来的?臭婊子,我杀了你!” 谢新蕊坦然面对他的枪口,恨恨道:“疯了吗?你心知肚明,我来这趟是要杀李美玲,我有病引警察来?肯定是你连累了我!” 这话说服了权哥,他绷着脸放下枪,对两个手下说:“从后门走。”又看一眼谢新蕊:“你自求多福吧!” 三人转身就朝小楼后门跑去。 李轻鹞又迅速和谢新蕊对了一个眼神。 就在同一瞬间。 当权哥跑过李轻鹞身边时,她突然发难,抬起右腿,精准地踢在权哥握枪的手上,“哐当”一声,手枪落地。在所有人做出反应之前,李轻鹞的腿又在地上急速一扫,把手枪远远踢了出去——踢向谢新蕊方向。 昨天她俩进入寨子前,就把手枪和其他武器都留在车上。到小楼后,他们也对她们进行了搜身,所以此刻两人身上,什么武器都没有。 而对方有三个人,李轻鹞右手不便,只能选择将枪踢给谢新蕊。 说时迟那时快,权哥勃然色变,一拳狠狠砸在李轻鹞脸上。李轻鹞侧身一偏,还是被砸中,狼狈倒地。 就在同一瞬间,谢新蕊往前一个飞扑,抓住地上的枪,人还没爬起来,枪口已抬起,“砰砰”两枪,正中权哥身后两名手下的后心,两人接连扑倒在地。 权哥惊骇回头,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眼见谢新蕊已持枪从地上爬起,他拔腿就往门外跑。谁知又是李轻鹞,手无寸铁,埋头一撞,直直撞在权哥腰上。权哥吃痛怒极,抓住李轻鹞瘦薄的身躯,抬起膝盖正要狠狠一击,“砰”又是一声枪响,权哥右腿一软,手也松开了李轻鹞,单膝跪倒在地。 “砰”再一枪。 权哥双腿中弹,扑倒在地。他终于露出惊惶神色,一边回头看着持枪走近宛如阎罗的谢新蕊,一边拼命往门的方向爬,喊道:“我和你们无冤无仇,到底想干什么?” 谢新蕊脸色煞白,眼神却比火焰还要炽烈:“2017年6月1号晚上,有一个叫李谨诚的刑警,从朝阳家园17栋101跑了出来。你把他带去了哪里?你对他做了什么?!” 最后两句,她几乎用尽了全身力量嘶吼出来。 权哥一呆,眼神闪躲,没答。 就这一个表情,谢新蕊和李轻鹞都知道了,就是他。 谢新蕊急促地喘着气,手指在扳机上移动了几下,还是把枪口放下。 屋外的脚步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近。权哥那些手下们的惊叫声渐渐小了。 谢新蕊蹲下,飞快从权哥腰间扯下另一个弹夹换上,说:“他交给你们了,一定要问出他的下落,再来我的墓前说一声。如果……他还活着……”她顿了顿,竟笑了:“让他来给我墓前送朵花吧。” 话音未落,身旁人影一闪,谢新蕊猛地抬头,李轻鹞竟已抢先跑上楼梯,谢新蕊一咬牙,持枪追了上去。 第97章 大结局(三) 李轻鹞一推开房门,谢新蕊也已跑上了楼梯口,她看到李轻鹞的背影一闪而逝,下意识举枪,又恼怒地放下,冲了上去。 本来在二楼值守的喽啰,早跑得无影无踪,李轻鹞目光一扫,就发现双手抱头,靠在墙角瑟瑟发抖的李美玲。她立刻冲过去,还没想到什么脱身的法子,谢新蕊已持枪出现在门口。 李轻鹞用完好的左手一把将李美玲提起,护在身后,低声说:“我是警察,站在我身后别出来。” 谢新蕊的脸色冷酷无比,举起枪,想要瞄准李美玲,却又被李轻鹞挡住。她一步步逼近,说:“让开。” 李轻鹞却说:“放下枪,你已经被包围。刚才这里枪响,我的同事马上就会到。李美玲交给我,我们会让她受到法律的制裁。” “什么制裁?向思翎的事,你难道不知道吗?虎毒都不食子,这个女人连畜生都不如。可她做的那些事,连法律都制裁不了,就因为她是她妈!现在向思翎死了,更加死无对证,你告诉我,还有哪条法律能让她死?” 李轻鹞答不出来。 “李轻鹞,你明明知道,只有我替向思翎亲手杀了她,才是公平的。否则这种人,还能舒服地过后半辈子。你扪心自问,她难道不该死?你们警察不敢做不能做的事,我替你做了,你不觉得痛快吗? 听我的,妹妹,让开,就当没看到,也没有谁会看到。我一枪杀了她,再向你自首。你抓住了我这个连环杀手,案子也破了。你没有做任何事,和你没关系,但是该死的人都被我这个连环杀手杀了,好不好?” 李轻鹞紧紧抿住了唇,直直盯着谢新蕊,连脸颊的肌肉,都微微翕动着。 谢新蕊以为她被说动了,心中一喜,正要再上前一步,却听她说道:“你说得没错,我也觉得李美玲该死,她让我觉得恶心、憎恨。权哥当年是罗红民的人,也就是说,她也是间接害我哥失踪的人,我恨不得扒了他们的皮,一刀刀结果他们。可是,刘婷妹,我是个警察,我哥也是警察。我再恨这个人,也不会滥用私刑,更不会罔顾职责,袖手旁观,看着你持枪杀人。警察的职责就是维护法律的尊严,我才是执法者,你不是!” 谢新蕊心头一震,继而露出讥讽的笑容:“看来我们说不拢了。” “今天就算我哥在这里,他也会挺身而出,拦着你。你会对他开枪吗?” 谢新蕊咬牙不语。 楼下已传来脚步声! 两人争论间,李美玲一直畏畏缩缩在李轻鹞背后。从今天被人从黑暗的暗娼寨子里带出来,她就处于极度惊恐的状态。她们不知道,这段时间,李美玲身体的病处,每天都疼痛瘙痒无比,大片大片溃烂。她们也不知道,因为几个月来非人的折磨,和对悲惨现实的抗拒,李美玲已经出现了幻听幻视症状。 此刻,她被李轻鹞按在身后,看着前方背影,看到的两个女孩,却都渐渐变成了向思翎的样子。她不禁开始胡思乱想——向思翎怎么来了?按照路星离开前所说,她杀了罗红民,又把她卖到这个可怕的地方来,还不够吗? 这个女儿,还要怎么折磨她? 她是她母亲呀!是生她养她的人啊!这个小畜生没良心啊! 不,不,她要逃出去,一定要逃出去。她再也不要过这样猪狗不如的生活了,她在湘城还有那么多钱,老罗的钱有一半是她的,她要回湘城! 李美玲浑浑噩噩地,趁着两人说话的空档,忽然把手腕从李轻鹞手中抽出来。李轻鹞措手不及,李美玲已往一侧的窗边跑去。 谢新蕊只愣了一秒钟,举枪就射。 “砰”。 李美玲身子一晃,还没倒下。 李轻鹞呆站着,连做出反应都来不及。 就在这时。 密集的脚步声扑向楼梯,“哐”一声门被人大力撞开。谢新蕊忽而在这时又看了眼李轻鹞,那目光竟然是温柔的,她对她笑了笑,就像当年那个晚上,李谨诚对她笑一样。然后谢新蕊毫不犹豫,对着李美玲连开数枪。 刚扑进房内的警察们,一抬眼就看到他们追捕多日的连环杀手谢新蕊,正对着李轻鹞和李美玲的方向开枪。连陈浦的心都漏跳了一拍,所有人毫不犹豫拔枪就射。 更加密集的枪声响起,谢新蕊的身体晃了晃,手枪从她掌心滑落,她慢慢倒下。 此刻谢新蕊的世界,天旋地转。天花板在转,所有人和声音都在逐渐远离。可是她只感到心平气和,无怨无悔。只是在她的眼睛还能看见时,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李谨诚。 他原来在这里啊。 他还是七年前的样子,高高的个头,人还瘦,皮肤白,眼睛深长,脸上总是挂着腼腆的笑。他对她伸出手,手心是不是又藏了块巧克力呢? 谢新蕊忍不住笑了。 她想,我可终于找到你了,李谨诚。 我这一路,走得好苦啊。 知不知道,七年前那个傻乎乎的青年刑警,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人。 你也是我见过,最正直、刚强、可爱的人啊。 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好的人呢,这个世界怎么配得上你呢?在我饿时给我饼干,在我渴时给我牛奶。你怎么好像天生就知道,怎么去照顾,去爱护一个陌生人? 你用血肉替我阻隔伤害,用骨骼给我趟开了一条在世间的生路。哪怕那时的我,浑身脏透了,腐烂了,你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嫌弃。你用那双干净的手,把我从泥泞里拽出来,护在怀里。 可是你忘了吗,你明明告诉过小傻子要等着你的。 我却找不到你了。 这些年,我哪里都去过找了。 夏天,冬天,白天,黑夜,那些流淌的鲜血,和堆积的骨骼里,都找不到。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李谨诚,我一定成为了你最痛恨的那种人。 下辈子吧。等下辈子,希望我遇到你时,不再是个小傻子。希望我们相遇时,你还穿着那身警服,让我能看到你最帅的样子。那个时候,你可以送我一朵小小的花吗? …… 一切结束了。 李轻鹞呆呆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而她丝毫未损。 陈浦一个箭步冲过来,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说:“没事了没事了我来了。”她单手搂住他的腰,把脸埋进去,泪水无声坠落。 第98章 大结局(四) 灯光炽亮。 权哥,本命赵权,云南保山人,40岁。经调查,赵权在边境线活跃多年,组织偷渡、卖银、黑社会团伙等多项犯罪活动。此外,另有两起未破命案,怀疑与赵权有关。目前警方正在紧锣密鼓地调查中。 此刻,久经风浪的赵权坐在审讯室内,面对警方一个又一个精准尖锐的问题,面色涨红,额头的汗大滴大滴掉落。 主审的丁国强,带着方楷坐在他对面,面色冷峻,只一个极具穿透力的眼神,就令赵权的心理防线几近崩溃。 …… 本来陈浦执意要审,丁国强不同意,他太了解徒弟了,七年的执念,早已埋进陈浦看似平静的外表下。他说:“审这个人,你肯定会带着情绪,我亲自上。还不放心师父?吃下去的骨头渣滓我都能让他吐出来。” …… 审了这么久,丁国强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2017年6月1日晚,李谨诚从朝阳家园17栋101跑出来后,你在哪里遇见了他?” 隔壁房间里,陈浦、李轻鹞,还有其他人,心都高高悬起。 赵权神色惶惶,动了动嘴唇,答:“我当时……一直在101外头守着,他一跑出来,我就看到了。” 丁国强眸中精光一闪:“你早就在跟踪他?” “对。” “谁指使的?” “是……罗红民!” 正如当年叶松明的猜测,骆怀铮被收押期间,罗红民担心再生枝节,就让赵权暗中盯着孙远安叶松明师徒。原本罗红民并不知道那份堕胎报告单的存在,以为孙远安收了李美玲的好处,都毁掉了——为这事他还专门叮嘱过李美玲。 直至李谨诚去了诊所,频繁和叶松明见面。 赵权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一眼就看出李谨诚这个人不对头,那一身略显青涩却挺拔的气质,太他吗像警察了。而且李谨诚每次都趁孙远安离开,才进诊所,像是在打听什么事。 赵权把这事报告给罗红民。两人再一查,发现李谨诚真是个刑警。 罗红民也感觉很恼火,刑警队那边,能使劲的地方,他都使了,钱也送出去不少。不过他找的都是更上层的人,哪料到突然冒出个小刑警,不知道想干什么。 罗红民只能让赵权继续盯着李谨诚。 6月1日晚,赵权在诊所外偷窥,发现孙远安从抽屉里掏出一叠单子,递给李谨诚。两人的交谈,赵权也隐约听到几句,提到了“向思翎”、“堕胎”字眼。 赵权能替罗红民办这事,自然是知道些内情的。他意识到大事不妙,立刻告知罗红民。当时罗红民正在江城开会,让他继续盯着,自己连夜赶回来。 于是赵权一路远远跟着李谨诚,来到了101门外。 李谨诚本该警觉的。但他在这之前,已经出任务连续熬几个大夜,精神不济,又急着去见刘婷妹,加之和他这个刚出警校的愣头青相比,赵权就是老狐狸。所以李谨诚没有发现他的尾随。 101内发生了什么事,赵权并不知道。那栋回迁房里住的乱七八糟的人很多,时常吵闹,从外头也听不到什么。 等李谨诚身负重伤,跌跌撞撞从101跑出来时,赵权意识到出事了,不过这不关他的事。这时罗红民也已赶到朝阳家园小区外,马上就到。他问罗红民怎么办?罗红民说,必须把李谨诚从诊所拿走的东西,搞到手。 于是赵权心一横,趁着周围没人,一个箭步冲上去,从背后一砖把李谨诚拍晕,又拖到暗处,等着罗红民。 洛龙大概就是在这时跑出来的,看到这一幕,本想上前,又慑于赵权一看就是个比他还恨辣的角色。他犹豫了一下,灵光乍现。 能对警察下手的,能是什么好人?大半夜神神秘秘把人拖走,只怕…… 洛龙的心怦怦跳。 这个警察这么多事,谁知道他还不知天高地厚,惹了什么厉害人物。想通这一点,洛龙快要笑出声来。他向来就是个自诩聪明、行事莽撞的人,当即决定,赌一把,不管了——有人背锅,解决掉这个警察,不是更好吗? 他立刻转身回101,打算叫大伙儿收拾东西带着刘婷妹走人。只是没想到,等他回去时,不仅刘婷妹不见了,刘怀信也不见了。 三人直播团体,就这么散伙,只剩他和用纱布缠着脑袋的钱成峰。 第二天,果然风平浪静,那个警察也没有再找上门。 洛龙猜想这事只怕很大,就把事情死死埋在心里,连钱成峰都没说。不过跑了刘婷妹,两人还是很生气的,第二天索性还用刘婷妹以前的旧照片,搞了个网上缅怀仪式,好歹又捞了一小笔。 …… “罗红民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很快就到了,搜了那个警察的身,果然搜出堕胎报告单,把罗红民气得不行。我问他怎么办?原以为他会收买,或者教训这个警察一顿。结果他想了一会儿就说,这个警察必须死。” 丁国强和方楷都沉默了。 隔壁,周扬新也是心头一跳,偷偷看了眼陈浦和李轻鹞。两人的神态如出一辙,死死盯着赵权,仿佛冰冷坚硬的雕塑。可周扬新看着他们的模样,都觉得喘不过气来。 “他有没有说为什么?杀警察这么大的事,你们也敢干?” “警官,不是,不是我干的……动手的是罗红民。我也知道,杀警察这事太大了,我不傻。他一说,我就说这事我干不了。但是罗红民他……”赵权顿了顿,“他好像一涉及向思翎的事,就有点失去理智。” 赵权还清楚记得罗红民那晚的样子,铁青着一张脸,盯着那张堕胎单,眼神恨不得把李谨诚吃了。 疯。 赵权脑子里冒出这个字。 “谁也不能妨碍我们。”罗红民嘴里低喃,“这个警察既然查出来,又大半夜一个人落到我们手里,活该他死。” …… 丁国强问:“你们把昏迷的李谨诚带去了哪里?一个大男人,不可能在朝阳家园凭空消失。” 赵权咽了咽口水,头埋更很低,沉默不语。 “老实交代!” 赵权一个瑟缩,慢慢答道:“我有个表叔,在朝阳家园那里,就是小区小学的边上,开了个小化工厂。那里……有粉碎机和水泥搅拌机。我投了股份,有钥匙。” 第99章 大结局(五) 老辣稳重如丁国强,突然也说不出一个字来,愣愣坐着没动,抬头看向了审讯室隔壁。方楷突然从座椅跳起,揪起赵权的衣领就要打,被反应过来的丁国强给强行按了回来。 所有刑警都肃穆不语。 陈浦一只手撑在玻璃上,猛地沉下头,偏向墙角,一直没转过来,谁也看不到他的脸。 夏勇泽心里难受得无以复加,偷偷扭头看着他的搭档。李轻鹞还是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审讯室内,他却看到她全身开始微微发抖。 那个晚上的夜色,其实和今夜,没有什么不同。 云层漂浮,月光清透,整个城市都像睡着了那么寂静。 中途,李谨诚曾经短暂地有过意识,只是特别模糊。他觉得浑身都没有力气了,一时也想不起,自己究竟在哪里,在干什么。阖上眼睛前,他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很白,也很皎洁。 他想,我就睡一会儿,就睡一会儿,身上太疼了。等睡醒了,还有好多好多事情要做,要去找支援,救某个可怜的人,她还在等他……只是那个人是谁呢,他一时竟想不起来了。 他还要去破骆怀铮的案子,这样妹妹就不会再哭了。等妹妹安心考上重点大学,再告诉她,他能够为骆怀铮翻案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还有陈浦,这小子出差也该回来了,他就有帮手了。 还有好多好多事啊,等着他去做。 他安然闭上了眼睛。 —— 隔日清晨,湘城。 数辆警车,风驰电掣般,驶入朝阳家园。 李轻鹞坐在其中一辆警车上,陈浦开车,夏勇泽和周扬新都在车上,一路上,大家都没说话。 不止是开车这一路。 自从前天,赵权交代完所有后,李轻鹞就没怎么跟人说过话。 陈浦也是。 李轻鹞这两天几乎也没睡觉,或者睡着一个小时,立刻又惊醒,抬头看着外面墨蓝宁静的天空,才惊觉夜晚,又变得很长很长。 陈浦变得胡子拉碴,挂着两个黑眼圈,精神萎靡,这几天,也没人敢跟他说话。连丁国强都沉默了。 就快要到了。 李轻鹞看着窗外的景色,忽地怔住了。 她来过这里。 前天赵权提到朝阳家园边角上临街的这家小工厂时,她还没反应过来。此刻看到东面南面都是住宅楼,北面的小学,她意识到这是当日,那个便利店员工、好心人唐博涛,发现刘婷妹的地方。 之后,他就把刘婷妹送去了居委会大姨那里,大姨又把刘婷妹送去了大海福利院。 李轻鹞愣愣地看着这个地方。 可是刘婷妹怎么会已经追到了这里? 警车停在化工厂门口,无数同事跑来跑去,拉起警戒线,法医、鉴证陆续进入。引来许多居民围观,所有警察神色冷肃,不发一言。 李轻鹞下了车,人还是茫然的。 夏勇泽最先发现搭档的异样,问:“怎么了?不舒服吗?”他担忧地看向陈浦。 陈浦本来目光沉沉盯着化工厂,闻言转头看着李轻鹞,想询问却发现喉咙发干,清了清嗓子,才喊了句:“李轻鹞。” 李轻鹞竟有些六神无主,抬头答道:“没事,我只是……只是……” 陈浦落后几步,和她并肩,问:“怎么了?这个案子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吗?”他的话语很平静,却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压抑。 她低下头说:“我也许想通了一件事。” “什么事?” “我之前一直想不通,刘婷妹从福利院逃出来后,为什么不立刻报警,当时找到我哥的几率一定会大很多。后来她说是因为背了命案害怕,又说怕给那三个人定不了罪。我总觉得牵强,觉得她好像言不由衷。 我今天才知道,她当晚,已经追到化工厂外,比洛龙追得还远。那她怎么可能没看到我哥被谁带走?可她看起来就像真的不记得这些事,不记得赵权和罗红民的存在。 仔细想想,刘婷妹的行为其实是矛盾的。从她七年前逃脱开始,就只有一个目标,报仇。她对夜总会的好朋友是这么说的,对谢荣城也是这么说的。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去找我哥。会不会……那个晚上,她其实看到了?她早就知道,我哥不在了。 所以她才会一直那么难过吧,不去报警,这样才说得通。因为她知道,报警已经没有意义,不能判所有的人死刑,洛龙三人更是罪不至死。从那时起,她就下定决心,自己动手,一个个杀完。 只是后来那些年,她杀的人越来越多,是不是……她渐渐忘了我哥不在了这件事?又或者是她潜意识里知道,却不愿意再面对了。因为她希望他活着,还是很想见到他。所以她又回来找他了。” 陈浦眼望着远方,答:“也许吧,不重要了。” —— 赵权,以及他那位事后无奈帮忙掩饰的表叔,都戴着手铐,被押到现场指认。七年过去了,粉碎机、搅拌机都很旧了,警方也几乎不可能在里头采集到任何有效证物了。 丁国强压着声音问:“剩下的呢?去哪儿了。” 两名罪犯大气都不敢出,赵权抬起颤抖的手指,指了指众人面前不远处的一堵墙。 那是一堵灰色的,光秃秃的墙,孤零零地立在厂房一角,风吹日晒,已有不少伤痕和斑迹,但墙身依然坚硬得如同当初浇铸,沉默屹立。 所有警察围成一圈,沉默肃立,摘下了警帽。 不少人痛哭出声。 陈浦和李轻鹞站在最前头。 七年了,陈浦除了在梦里偷偷哭,从来没在人前,为李谨诚哭过。可是此刻,他抬起模糊的眼,双手发抖,摸上了这面墙,慢慢蹲下,把头埋在臂弯里,发出野兽般的痛苦哀嚎。 李轻鹞呆呆站着,也眼望着这堵墙,泪珠大滴大滴滚落,低下了头,用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错乱低语:“哥……我找到你了,可是你怎么跟我回家,怎么回家……” 我曾经那么那么地思念你,又曾经深深愧疚令你步入犯罪阴谋中。 你把生命献给了警徽。 可是谁把和我血脉相连的亲人,还给我呢? 第100章 尾声(终) 三个月后。 李轻鹞处理完手头工作,和搭档夏勇泽一块下楼。夏勇泽去开自己的车了,李轻鹞则走到单位门口树下等。 没一会儿夏勇泽车开出来,降下车窗:“那我先走了。陈浦还有多久到?” “快了。” “居然让女朋友等,我就从来不让我老婆等。” “去你的,他刚出完任务往回赶。” 夏勇泽呵呵一笑走了。 李轻鹞脸上的笑没了,目光平淡,望着车流。 陈浦当然不可能让她久等,没几分钟,那辆熟悉的车就在她面前停下,周扬新从副驾下来,挥挥手说:“我就不耽误毛脚女婿上门了,今天的工作报告包在我身上,好好表现啊,陈浦!” 陈浦笑笑:“辛苦了。” 李轻鹞拉开副驾的门上去,问:“都忙完了?” “嗯,人抓回来交经侦了。” 李轻鹞打量了他两眼,出差三天,人还算精神帅气,就是眼底的黑影有点浓。要不是今天是早就约好的,他初次上门去她家的日子,他估计还回不来。 “东西都带了?” “老早就准备好了,一直在后备箱。” 车子启动,汇入车流,陈浦也看了她两眼,问:“这两天睡得怎么样?” “挺好的。” “都几点睡着的?” “12点。” “几点醒的?” “6点多。” “真的?” 她白他一眼:“我干嘛骗你,真睡着了。你出差前我不就睡得挺好。” 陈浦一想也是,心里松了口气。恰逢一个红绿灯,他腾出一只手,握着她的手,紧紧握着,又送到唇边一吻,一切尽在不言中。 找到李谨诚那天之后,开始几天,陈浦还没发现,因为连他自己都整宿整宿睡不着。后来他也熬不住了,去李轻鹞家过夜,才发现她的情况还要严重很多,已经几天几夜没阖过眼了,人看起来特别平静,也没哭,就是一晚上极其精神地坐着。 但是那天晚上,陈浦抱着她,她睡着了,几乎是昏睡不醒。而陈浦也受她感染,睡了那些天来唯一一个好觉。 陈浦心想这样不行,比她更快振作起来,去找丁国强沟通,要求这几个月两人都不出差。他俩破了这么大的案子,又吃了那么多苦头,情有可原,丁国强答应了。之后每一天,陈浦不管每天工作到多晚,都一定回家,抱着她同眠。 渐渐的,三个月过去,李轻鹞的睡眠终于规律,也开始有了笑颜。所以陈浦才放心出差去。 两人商量着,回头一起搬到星月湾去。陈浦在朝阳家园那套房子是买的,能卖就卖,卖不掉就租出去。李轻鹞租的那套小房子留着,有时候两人加班晚了,就近过夜。 同居了这么久,袁翎也开始暗示,是不是该正式见一面了。于是才有了今天的安排。 很快就驶到李轻鹞家楼下。 陈浦停好车,却没动。 李轻鹞解开安全带,问:“你发什么呆?” “过来。” 李轻鹞朝他伸出双手,他紧紧把人抱进怀里,头埋进她的肩窝,深吸着,摩擦着。李轻鹞能感觉到他胸膛里的心跳声,也闭上眼,用力抱着他的肩背。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找到她的唇,深深地吻上去。这个吻是有力的,也是甘甜而苦涩的。他的吻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总是汲取得更深,人也更加沉默。 片刻后,两人才松开,他还是喜欢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眼看着眼,说:“知不知道今天我上楼去,意味着什么?” “什么?” “从今以后,我们就是真正的家人了。” 李轻鹞的眼眶慢慢湿了,露出微笑:“陈浦,你一直是我们的家人。” 他也笑了,松开她,两人下车。 他从后备箱取出各色礼物,提了满手,另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走吧。” 天已黑了,小径幽静,这会儿一个行人都没有。李轻鹞低头望着路灯下摇曳的树影,忽然说:“你背我回去吧。” 他愣了一下,笑了,说:“可这些东西怎么办?” “我拿着。蹲下,我要背。” 陈浦无奈笑着摇头,只好把手里的酒和烟递给她,还叮嘱:“拿稳,这回人能摔,东西也不能摔。” “大胆!” 陈浦蹲下,两条长臂搭在膝盖上,露出一截修韧的后脖子,李轻鹞拎着东西爬上去,他轻松端着她起身。 路灯很亮,路也很长。 忽而有细小的雪花,一朵朵从昏暗的天空飘落,落在陈浦的头发上,也落在李轻鹞的眼前。她伸出手,接了一朵。 “下雪了。”她说。 他抬头看了一眼雪,答:“是啊,都下雪了。” 他似乎更不着急了,在这清寒的雪夜里,慢慢地一步步走着,走得平稳无比。 李轻鹞把脸贴在他的脖子旁,喊了句:“陈浦哥。” “哎。” “我们回家。” “好。” —— 李轻鹞的父亲李西洲一下班,就赶紧洗手进厨房帮忙。袁翎正在炖排骨,指挥他:“把肉切成肉丝,切均匀点,辣椒大蒜子也多准备,陈浦喜欢吃。” “好。”虽说嘴上应着,李西洲心里却又是不是滋味。他一直欣赏陈浦这小伙子是一回事,可要把他的宝贝女儿拐走又是另一回事。 “你说咱女儿找个警察对象,真的好吗?”他嘀咕道。 袁翎白他一眼:“今天人家都正式上门,你还犹豫。我看陈浦就很好,长得帅,人又老实,家里条件也好。他比轻鹞大五岁,肯定会疼人。” 这下李西洲有话说了:“像我是吧?” “滚。” 端着做好的排骨走向餐厅时,袁翎又下意识看了眼墙上的遗照,眼眶一酸。 照片上的李谨诚,还是那么年轻,精神,微微带着笑。 其实人这么多年找不回来,两口子心里早就有了准备。三个月前,李轻鹞回来告诉她,案子破了,哥哥确实是执行任务时牺牲了,被罪犯一枪打死,弃尸荒野,所以一直没找到。刑警队领导丁国强也对袁翎夫妻表示了慰问和歉疚。 袁翎听得心里难受,当初孩子来了他们家,他们花了那么多精力,把孩子照顾培养长大。现在年纪轻轻就去了,当父母的谁受得了。但日子总要向前看,李西洲也安慰她说,孩子的尸骨能找回来下葬,总比在荒野里风吹雨淋,回不了家好。袁翎这才渐渐走出情绪,恢复正常生活。 袁翎不知道的是,同为刑警的李西洲,背着她已不知喝了多少酒,哭了多少回。 门铃响了。 “来了来了。”袁翎一喜,连忙跑过去开门,还不忘喊道,“老李,你也来迎一下,快。” 李西洲也走出厨房,一眼还是望见了墙上的遗像,干了几十年的老刑警,在这个明明大喜的日子,也不知怎么了,只看儿子一眼,就差点掉下泪来。他赶紧低头用袖子擦干,一点事都没有的样子,走到袁翎身边,终于也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望向走进来的那一双无比登对无比听话的好孩子。 已是冬天了啊。 初雪覆盖了湘城,江中的绿洲,如同披着白衣的千年老人,始终抬头凝视着苍绿的岳麓山。 也是在这个下了小雪的日子里,路星站在法庭里,面对法官宣读的多项罪状,他平静无比地说:“我认罪。”法警押着他走下被告席,旁边的听众席传来哭声,还有人在喊他的名字。路星抬起头,看着姐姐抱着五岁的女儿,泪眼婆娑看着他。他却露出灿烂的笑,对她喊道:“好好照顾我外甥女,等她读初中,我就出来找你们。”姐姐含泪点头,哭着哭着,也对弟弟露出了笑容。 雪花也飘过市三医院的窗外。影竹山至松雅湖夜班中巴车司机章超华和他的家人们,焦急地等在内科手术室外,已经等了好几个小时。 终于,手术室的灯灭了。 主刀大夫走出来,露出笑脸:“手术很成功,你儿子没事了,一会儿推回病房你们再看他吧。” 章超华的老婆喜极而泣,章超华也连声致谢,没一会儿,也忍不住拭泪。他老婆哭了一会儿,抓住他的手说:“那个慈善基金的向总,救了我们儿子的命!等孩子出院了,一定要去好好感谢她。” 章超华一愣,讷讷不语。他一抬头,正好望见雪花洋洋洒洒地飘落,他喃喃道:“希望她……好人一生平安吧。” 当雪落在城南荒芜的田地间时,坐落其中的城南女子监狱的门打开,一个穿着朴素衣衫,五十来岁的清瘦女人,慢慢走了出来。 负责她的管教,亲自把她送出来,对她说:“宋辉,出狱之后,好好过日子,过去的事都忘了吧。”管教对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宋辉也笑了,对管教鞠了一躬:“谢谢。” 刘婷妹死前的遗言,以及现场指纹对比,警方精准还原了作案过程,证实刘婷妹才是主犯,宋辉是帮凶,罪名重审,再加上她一贯在狱中表现良好,今天终于获得减刑出狱。 监狱的门关上了,孑然一身的前大海福利院院长宋辉抬起头,看到雪花朵朵飘落。她伸出手,接了一朵,露出了笑容,眼眶却渐渐红了。 在更加遥远的北方,冬日的雪,更厚重的落下,将那座有百年历史赫赫有名的学府,点缀得银装素裹,庄重大气。 骆怀铮拖着行李箱,下了的士。 他穿一身黑色羊绒大衣,更显得高瘦清润。 骆怀铮站在“清华大学”的牌匾下,驻足许久,久得雪花落了满身,久得眼眶湿透。他却低头笑了,一直笑着,拉着行李,走进了那扇魂萦梦牵的大门。 …… 如果这一生,可以做自由的飞鸟,谁愿做幼嫩柔弱的蝉。 有一天,当我再次目睹青蝉从枝头坠落,泪水弥漫我的双眼。我决定走到那些螳螂身后,从此,做一只无所畏惧的黄雀。 我十七岁时遇到一个很喜欢的少年,我目睹他从天空坠落。 我十七岁时遇到一个很喜欢的少年,我已从人间坠落。 我十七岁时失去所有,二十岁遇到一个很喜欢的青年,我看着他从人间坠落。 我终于遇到那个很喜欢的青年。我看到他在夜色里呼唤那个名字,看到他把所有悲和痛都咽下,我看到他对我笑了。 人生如广阔星河流光溢彩,人生如万古长夜寒冷刺骨。 世间温暖就像母亲最初的怀抱,世间黑暗就像空无一人的墓场。 万望珍重。 (全文完) ———— 作者有话说:(以下占用正文字数回头写个免费小剧场发书评区和微博哈) 恭喜你们,又追完一本书! 这个结局是我开坑之前就想好的,可是今天却虐到我不敢发,写完后在那里坐好久。 其实一开始在我心里,这本书就有三个女主,从书名和文案你们也看得出来我的意图。写这本书第一天,我在书桌旁的墙上贴了一句话:“一部娓娓道来、温和讲述,充满生活感、现实向,又不失幽默的女性悬疑爱情小说。”目前,老墨自我感觉这本书的写作目标基本达成,自始至终没有偏离。但也可能因为追求现实感,用力过猛,有些地方写得太惨太偏颇。另外中间部分节奏有点拖沓。大家的意见其实我都看到了,也认真琢磨过了。这些,我会在接下来两周内,尽量修改,感谢谅解。 其实在开始连载前,我就有了心理准备,这可能不是一部具备网络小说典型优势的书。不够爽,不够刺激,不够新颖。但我还是想写这个故事。也非常感谢大家的一路支持、理解和鼓励,又陪伴我到故事最后。下本书我保证不这么虐了!也感谢大家的打赏,尤其是几位同学每天打赏,风雨无阻,我都看到了,很不好意思,谢谢。 说几个大家关心的: 1、番外。本不打算写番外,正文都写完了。不过昨天看到有读者说写平行时空刑警哥哥和北大婷妹的故事,这个点子不错。另外编辑告诉我11月8号还得更新,有榜单。所以本文会有两个番外,分别于11.5(下周二)、11.8(下周五)更新,会有标题,大家按需购买。 2、新书。明年肯定有本新书,因为和我阅文合同规定了哈哈。关注新浪微博@丁墨,会有新书消息。 3、活动。今天起点q阅两个书评区都有盖楼活动,特等奖《阿禅》繁体书to签,另外还有之前颇受欢迎的定制钱包和特签明信片,作为对大家的小回馈。 谢谢大家,新书再见。 丁墨 2024年10月31日长沙 第101章 哥哥婷妹平行时空番外(1) 第102章 哥哥婷妹平行时空番外(2) 第103章 哥哥婷妹平行时空番外(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