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将军总把自己当替身》 第1章 重生之将军总把自己当替身  作者:伊依以翼  文案:  慕之明前世被他所敬仰之人欺骗迫害,惨死在流放的路上。  重生一世,势必要扭转乾坤,此生安宁。  就在他翻手为云,历经京城疑团,战火纷争,皇子夺权时,忽而窥见一片赤诚情深,慕之明从此沦陷,无法自拔。  然而大婚当夜,顾赫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却是:“我知道,我只是他的替身。”  慕之明:“???”  夫君,脑子有疾乎?  顾赫炎:“无妨。”  慕之明:“……”  顾赫炎:“待到事毕,你且去寻他,我不会纠缠于你。”  慕之明:“……”  顾赫炎:“被你利用,我心甘情愿。”  慕之明:“……”  顾赫炎:“你能真心展颜,我已知足,不会再奢求他事。”  慕之明忍无可忍,拽着人往厢房走。  顾赫炎:“去何处?”  慕之明咬牙切齿:“圆!房!”  深情但寡言还傲娇的攻x聪慧但腹黑还蔫坏的受这次真是轻松文风第1章 奈何桥上等一人  新帝登基大典那日,慕之明死在了流放苦寒之地宁古塔的路上。  千山禽绝,雪寒彻骨,覆天地昭昭,蔽日月煌煌。  晋武帝傅诣,举国同庆后摆驾回寝宫,召见当朝权臣宁国公之嫡女侍寝。  金玉龙榻,酒樽清歌,美人在怀,傅诣搂着她,细瞧着明眸善睐,忽然想起一个人。  这个人,数月前在宣德殿外长跪不起,苦苦哀求他,磕得满额是血。  他姓慕,名离朱,字之明。  素日私下里最喜欢唤自己:诣哥哥。  傅诣念及他时,远在千里外的慕之明正跪在雪地里,收殓母亲龚氏的骸尸,他十指冻得通红乃至僵硬无法弯曲,手腕被锈迹斑斑的铁链桎梏磨得血肉模糊,隐约可见森森白骨,消瘦如柴捧不起一抔冻土。  慕之明记得,惧怕寒冷的母亲龚氏,生前最喜着绸缎金线素锦衣,赏满园春色,撷花祝东风。  而如今,她身穿破旧粗麻布衣,死在流放的路上,用残破肮脏草席裹尸,与自己天人永相隔。  风虐雪饕,孤冢荒坟前,慕之明抬起头,清绝无双的容貌,此刻面如枯槁,机敏聪慧的性情,如今心如死灰。  身旁押送的官役不耐烦了,连声催促慕之明:“死都死了,埋完就罢了,这外头冻得人直哆嗦,赶紧回落脚的破庙吧,好歹挡点风。”  慕之明回身,俯首拜向面前的两名官役:“二位官爷若是冷了,先去古庙歇息等候罢,我想与家母再说几句话,这一别,不知今生还能否祭拜,应当竭尽孝心。”  瞧瞧他,曾经风光无限,名誉满京城的燕国公世子,如今只有卑躬屈膝求人的份。  其中一名官役怒了,取悬挂腰间的剑,以剑鞘击慕之明的肩膀,将其掀翻:“说什么呢,你若跑了怎么办?我告诉你,别想耍花样。”  慕之明狼狈扑地,栽进冷雪里,他实在太虚弱,咳嗽喘息半天才颤着身爬起,面对小小官役,跪拜在地:“官爷,我身着沉重枷锁,行不了十步,能跑往何处?手臂烙着朝廷钦犯的印,又有谁人会收留我?更不要说这北疆之地,荒无人烟,大地白茫,我逃跑的下场,只能是被冻死饿死。”  那名官役不耐烦:“啧,你有完没完……”  “罢了。”另外一名官役面露不忍,开口道,“父母辞世,本就是大事,多说几句话,也是该的,而且他说的没错,这漫天大雪,能逃何处?我们就去庙里等吧,如果过一会他没回来,就前来探查,料想逃不了的。”  “哼。”发难的官役冷笑一声,骂了句“真麻烦,什么狗屁苦差事”,而后愤愤离开。  好心的官役用怜悯的目光看了慕之明一眼,转身要走,听见他朝自己磕了个头,声音弱得几乎不可闻:“多谢官爷。”  那官役摆摆手,迎着风雪离去。  不多时,天地间,只剩简陋孤坟和慕之明。  得片刻喘息,慕之明长吐浊气,他双目空洞,怔怔地眺望夜幕苍穹,随后动作极缓地低下头,朝被枷锁束缚的冻僵双手呼出热气,如此片刻,双手仍然毫无知觉,慕之明思索过后,将寒如冰的手指含入温热嘴里。  不多时,手指有了知觉,传来冻伤刺疼的酥麻感,手指总算能动,慕之明抬手从耳后鬓发间取下藏匿在那的细长铁丝,探入枷锁锁孔,几下扭动。  他虽然是世家公子,但年幼时喜机关之术,所以这随处可见的枷锁,倒也难不住他。  少顷,束缚的枷锁铁链铮铮落地,慕之明身子轻松不少。  可就是这么一会,寒雪沾湿他单薄破旧的衣裳,冷风凌冽,慕之明被冻得瑟瑟发抖。  他拂去肩上雪,对着龚氏孤坟伏地跪拜,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随后起身踉跄行了十步,背对着坟冢,从厚厚的靴子底里,不紧不慢地取出一片薄如蝉翼的无柄刀片。  慕之明左手持刀片,抵住早已血肉模糊的右手手腕,恍惚间,耳边响起傅诣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一年半载,我定来接你。”  慕之明左手使劲,狠狠往右手手腕割去,可惜他体弱气虚,拼了浑身力气,也只是浅浅一道血痕。  于是,慕之明持刀片,再割,不见血,再割,见了血,仍割。  触目的殷红鲜血点点落在白雪皑皑的大地上,悄然无声,半晌,慕之明栽倒在地,一声闷响。  他蜷缩于寒风暴雪中,觉得困倦疲惫不已,缓缓闭眼,这一世,再没醒过来。  一  浑浑噩噩之时,慕之明发觉自己站在一座拱形石桥前,天昏地暗,桥下河水似血,蛇虫密布,腥秽可怖。  “公子。”忽有人唤慕之明。  慕之明循声抬头望去,见一面目慈祥和善的老妪在朝自己招手,慕之明几步走到她面前,俯首拜见后正要询问这是何地,听那老妇人说,“公子,有人在桥上等你呢,去同他见一面吧。”  “等我?”慕之明困惑不已。  “正是,快去吧。”老妇人笑容和蔼,为慕之明指路。  慕之明虽心中疑惑,但还是道谢后朝老妇人指的方向走去,他往石桥上行了数步,果然见一人站在桥边背对着他,慕之明仔细瞧了半天,却认不出是何人,只得边往前走边胡乱猜测叫喊。  “爹?娘?”  “阿音?采薇?”  “都不是吗……难不成是济安?”  慕之明边朝那人走去边喊,却不见那人回头,直到慕之明临近了,那人才堪堪转过身来。  两人双目对视,慕之明愣在原地。  怎么会是他?第2章 是否愿意跟我走  站在慕之明眼前的人,身姿颀长,容貌昳丽,顾盼生辉,曾有人称赞他英姿少年,龙驹凤雏。  他姓顾,名煜熠,字赫炎。  是晋国家喻户晓的大将军,年仅十七岁时,就弯弓辞汉月,独身冲锋数万铁骑斩敌将首级,北定边疆,封狼居胥。  可惜,新帝登基一年前,年纪轻轻的他战死在了抗击夷族的沙场,举国哀恸缟素,哭天妒英才。  慕之明虽有幸与他相识,但交情并不深,只是点头而已。  所以此情此景、此时此刻,慕之明怎么也想不到,站在桥上等他的人,会是顾赫炎。  两人相顾无言,慕之明正想着该如何开口,顾赫炎突然看见什么,双眸瞪大,薄唇微颤,他一步上前,如握易碎之物似地小心拉起慕之明的右手。  慕之明右手手腕上,割伤的痕迹深深浅浅,道道触目惊心。  “疼吗?”顾赫炎轻声开口,好似怕惊扰什么。  关切的问话让慕之明怔然了片刻,随后回道:“不疼……”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整个人傻在原地。  因为顾赫炎落下一行清泪来。  民间传闻,顾赫炎心如磐石玄铁,是流血不流泪之人,他曾因手臂中毒箭需剥皮挫骨以疗伤,如此剧痛之事,旁人能吓得昏死过去,而他就算汗水浸透整身衣裳,都不曾落下一滴泪来。  那现如今,他是因何事落泪啊?  顾赫炎擦净泪,重新望向慕之明的眸:“同我走吗?”  慕之明问:“去哪?”  顾赫炎道:“不知。”  慕之明忍不住笑出声,弯眸似皎皎明月,他反问道:“不知?”  “嗯。”顾赫炎并未露出玩笑之意,反倒额外认真地点点头。  慕之明看着他,想起自己这一生,听信谗言,栽在口蜜腹剑之人手里,最后落个家破人亡,如今终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么,去哪,似乎真的没那么重要。  “好啊。”慕之明笑着答应,“同你走。”  顾赫炎眼眸一亮:“当真?”  “嗯。”慕之明点点头。  于是,顾赫炎鼓起勇气,牵住慕之明的手,他的手掌宽厚温暖,令慕之明莫名心安。  两人并肩,行至石桥下,见前方坐落着一座气势不凡的府邸宅院。  “咦?”慕之明纳罕道,“这朱漆红门,石狮匾额,铜铺首衔环,好眼熟啊,竟然与我家府邸一模一样。”  他偏头看去,惊诧地发现不知何时,身旁的顾赫炎消失不见了! 第3章 慕之明:“……”  半个时辰后,慕之明追着闻鹤音满院子上蹿下跳地跑,势必要狠狠揍他一顿:“闻!鹤!音!你给我站住!你才脑子有疾呢!”  闻鹤音足尖轻点,飞跃至庭院竹林四角乘凉亭子上,手揽宝顶稳住身子冲着下方喊:“我没说错啊,你成天浸在浴桶里不理人!没病谁会这样啊!”  慕之明不会轻功,站在凉亭前,仰头气急败坏地喊:“你给我下来!”  闻鹤音摇头:“听不见,听不见。”  慕之明捋袖子:“好,你有本事一辈子呆在上面!别下来了!”  俩人正闹着,雨润如酥,丝丝飘落,慕之明才举起手遮头,采薇便拿着油纸伞疾步赶来,“行罢,行罢,闹得天公都瞧不下去了,赐雨浇你俩。”她撑起伞,给慕之明挡雨,又对着凉亭顶喊道,“阿音你还不下来?成了落汤鸡,染了风寒,我可不管你。”  闻鹤音磨磨蹭蹭地跃下凉亭,就见慕之明阴恻恻一笑,随后扑过来抓他。  “啊!采薇姐救命啊!”闻鹤音躲到采薇身后,伸手攥着她的衣袖,拉她挡住慕之明。  “别说是采薇姐,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慕之明指人怒喊。  两人一前一后,你追我赶地绕着采薇转圈,采薇被拽得东摇西歪,无可奈何道:“少爷,方才那粗鄙用词可万万不能在老爷面前说啊,哎唷,你俩真是折煞我了,且听我说,今日匡大夫在府邸,国公设宴款待,少爷不可迟至,快随我去换身衣裳,在宴客厅候着吧。”  桃杏沾雨,芳菲春意,今儿个的燕国公府邸,其乐也融融。  日子一晃,终是到了慕之明入宫这天。第5章 当年他定眼瞎了  三月初三,上巳,天还未明,昏昏无光,宵禁才解,慕之明和其父慕博仁便乘轿入宫,龚氏、采薇、闻鹤音一干人等宅前相送。  马蹄踏踏,行至启明,晨光微熹,入了戒备森严的宫门,弃轿步行,再往前是汉白玉雕龙九子拱桥,拱桥后是沐浴初露朝曦的太和宫门,朱甍碧瓦,奢华绝伦。  慕博仁不可入后宫,他召来宦者,委人带慕之明去贵妃娘娘所居的慈仁宫请安。  虽春风料峭,但宫内早已花团锦簇、莺吟燕舞,慕之明适才踏入凤仪宫,便闻到一股袭人乌沉暖香,只见紫檀嵌芙蓉花状润白玉屏前,一位妆容华贵,身着绛红锦服,戴宝珠凤钗的女子端坐在铺褥罗汉软塌上,黛眉朱唇,艳色绝世。  这便是慕博仁的胞妹,慕之明的姑母,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贵妃娘娘。  慕之明伏地跪拜行大礼,贵妃娘娘见了他,欣喜不已,唤人立身侧,在慕之明手心里放瓜果糕点:“小离朱,好久不见,着实惹人想念啊。”  “贵妃娘娘还是这般绝代风华。”慕之明并不拘束,弯眸笑着将精致糕点送入口中。  “就你嘴甜。”贵妃娘娘玉指如葱白,轻点慕之明鼻尖。  “贵妃娘娘,济安呢?”慕之明几块糕点下肚,道出疑惑。  傅济安乃当朝七皇子,贵妃娘娘之子,比慕之明年幼三岁。  “他清早就去慈仁宫给皇上和皇后娘娘请安了。”贵妃娘娘道,“今日皇子们都在,皇上定要问学识考功课,怕是一时半会回不来,他直接从慈仁宫随行去九曲山也未可知,等等你就随我步辇同去吧。”  慕之明点头应好,安心和贵妃娘娘磕瓜子,谈闲事。  日上三竿,有宦者来请贵妃娘娘动身,慕之明随贵妃娘娘的步辇行至太和宫门前,只见皇亲国戚的朱轮华毂云集,禁军威严护在队伍两侧和最后。  静候片刻,有宦官高声喊:“圣上驾到。”  当是时,全场寂静,落针可闻。  慕之明转头望去,只见晋文帝身着明黄华贵圆领袍,左臂架着鹞鹰,威风凛凛地御马而来,而他身后跟着数名神采奕奕的皇子,傅诣自然也在其中。  慕之明垂眸,目光晦暗,用步辇挡住自己的身形。  队伍整毕,前往九曲山。  半日后,浩浩荡荡的队伍行至九曲山,营帐早已扎好,慕之明刚随贵妃娘娘在帐内坐下,有宦者匆匆来报,皇上召燕国公世子慕之明觐见。  贵妃娘娘丢下手里的瓜子,从软垫上跃起,边替慕之明整衣襟佩饰边嘱他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而后送他出营帐。  慕之明跟在宦官身后,知道此时此刻,皇子们定和皇上在一起。  傅诣也在。  他想起前世,他年幼不知礼数,觐见时偷偷环顾四周,随后对上一双柔似春水的眸,心中一荡,感慨五皇子真乃丰神俊朗之姿。  而如今,慕之明满心都是……  自己小小年纪,怎么他娘的眼就瞎了。  宦者将慕之明领至御前,皇上骑着马对着近处的深林指点,四周全是人,慕博仁也候在皇上身旁,慕之明并未发怵,目不斜视,五体投地俯跪行礼。  皇上唤他起身抬头,端详片刻,笑道:“燕国公,你家世子,容貌明艳绝代,眉眼竟与贵妃有几分相似呢。”  明明是个儿子,却被夸漂亮,慕博仁心绪有些复杂,俯首道:“圣上说的对,族人皆如此说,不过犬子性情顽劣,仍是稚子,不似贵妃娘娘端庄贤淑。”  慕之明:“……”  爹你为什么睁眼说瞎话!贵妃娘娘端庄贤淑个屁啊!?她以前把我埋雪里还叉腰哈哈大笑的事你给忘了吗!  皇上笑而不应,转头看向慕之明,问:“平日里看什么书?”  慕之明答道:“诗经礼记有读,江湖闲杂也读。”  “哦?”皇上笑意更甚,“如此听来,竟有几分才学见识?那同朕说说,你对狩猎一事如何看待?”  慕之明从容不迫:“春猎为蒐,夏猎为苗,秋猎为獮,冬猎为狩,适逢春,万物生长,大地复苏,当以祭祀为主,踏青为乐,狩猎追逐时,不应当动怀胎禽兽和幼兽。”  皇上听完,仰天笑:“好!慧心妙舌,颖悟绝伦,来人,赐御马!”  慕之明立即跪地叩首谢恩,心里却在哀嚎。  啊啊啊,赐金银珠宝不好吗?!赐御马!皇上您的御马能要我半条命啊!真是夭寿啊!  可这马给都给了,不骑就该脑袋搬家了,慕之明表面风光,内心期期艾艾地骑上御马,抚着它的鬃毛,默念:别摔我啊,乖乖马儿,求你别发疯,我回去烧高香吃素三日。  万众瞩目下,皇上挽雕弓如满月,一支利箭射入林间,众人纷纷骑马疾驰,一年一度的春猎启。  慕之明并不擅长骑射,对狩猎兴趣缺缺,他攥着缰绳,想找个借口不骑马,一抬头,发现五皇子傅诣正御马朝自己奔来。  一眼恍如前世,可惜两人之间,再无年少天真与热枕,只有鲜血淋漓白骨森森的沟壑,和给予苦难的满腔愤恨。第6章 缘起孽情似剧毒  傅诣打马而来,踏春草掠疾风,在慕之明面前勒马呵停。  他比慕之明年长两岁,十六岁的少年,五官尚且稚嫩,眉眼里,却有几分藏进温柔里的算计,只因朱红深深宫墙,能折断世间最孤傲的骨。  “离朱,有些时日未见了,我心中时常念起你,不知近来安否?”傅诣弯眸问道。  慕之明眼底不起一丝涟漪,左手覆右手,作揖行礼:“见过五皇子。”  “何必这般拘礼,小时候宫中相见,不都唤我傅诣哥哥的吗?”傅诣言语带笑。  “稚子无规无矩,不知礼数,还请五皇子宽恕。”慕之明淡漠应声。  傅诣眼底闪过一丝困惑,又笑道:“都说燕国公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而今看来,虎父无犬子,方才你回答我父皇的那番话,着实令人印象深刻。”  “谢五皇子嘉勉。”慕之明垂眸,“我听闻今日狩猎,各皇子所猎禽兽,当交予皇上观之,五皇子如果一直与我叙旧消磨时间,这奇珍异兽可都要被他人夺走了,如此,无颜面对圣上啊。”  傅诣笑了笑:“说的也是,先告辞了。”  他抱拳后,长鞭御马,驱其入林。  慕之明等他身影彻底消失,这才堪堪吐了口气,再低头,发觉双手方才因紧紧攥着缰绳,竟被勒出一道血红痕迹,微微合掌,钻心疼。  可见他花了多大力气,才忍下胸膛里灼心怒火。  慕之明扪心自问。  他能不恨傅诣吗?他怎能不恨啊?  上一世,他春猎落水深潭被傅诣救了后,从此毫无保留、倾心回报,与傅诣关系越发亲密,多次献计,稳固傅诣在朝堂的地位。  可是后来呢?  后来慕之明的父亲慕博仁被参一本,写的是他与贤王傅济安结党成派,暗中谋逆,意图篡位。  当时皇上重病在床榻,监国的皇太子震怒,命狴犴司和御史台彻查此事。  而后,铁证如山,确之凿凿,安详宁静的燕国府一夜被抄,慕博仁被关入死牢,三个月后腰斩,牵连三族流放,贤王傅济安被迫饮下毒酒,贵妃娘娘凤仪宫自尽。  可慕博仁真的结党谋逆了吗?  他不过说了一句:“贤王仁厚,喜纳谏,有治国之志,可惜并非嫡长子。”  那参慕博仁的人是谁?伪造证据的是谁?将燕国公府邸推入万劫不复深渊的人又是谁?  是前段时间天天进出燕国公府邸的傅诣!  是说爱慕他,想与他百年好合的诣哥哥!  是在贤王谋逆一事盖棺定论后,立刻娶了禁军统领之女的五皇子!  慕之明被作践得伤痕累累,赤子之心破碎,哭干血泪时,终是明白。  他不过是傅诣的一颗棋子,用来扳倒朝中享有盛誉,颇受皇上宠爱的贤王傅济安的棋子。  他恨啊,他恨不得嚼碎傅诣的骨头,啖肉嗜血,让傅诣尝尝世间最痛最难的疾苦。  可比起复仇,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他要折断权谋的阴箭毒刀,要燕国府安宁百年,要所爱之人一世无忧,他要这世间最难承诺给予的平淡喜乐。  一  慕之明深呼吸数下平复纷杂心绪,耳边传来一声轻唤:“慕哥哥,你怎么在这发怔啊?”  慕之明抬头看去,见贵妃娘娘之子,七皇子傅济安骑着马停驻在一旁,困惑地询问。  傅济安年仅十岁,尚在总角,身躯都还未长开,骑在马上晃晃悠悠的,一副难以驾驭的样子。  “你骑什么马,不怕摔了吗?”慕之明与他从小亲密无间,所以无臣子礼数。  “不会摔的,我借此机会刚好练练,你这御马怎么呆愣笨拙的,都不跑啊?”傅济安疑问,他拇指食指摩挲下巴,似个小大人,忽而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是不是没甩马鞭?我帮你甩一下。”  慕之明:“!!!”  他阻止的话还没说出口,傅济安一鞭子甩在御马身侧,御马受惊掀蹄,载着慕之明冲进林间。  慕之明慌乱俯身,拽紧缰绳,双腿夹住马腹。  傅济安还在身后摇旗呐喊:“慕哥哥,冲呀!!!” 第5章 刚刚傅济安离开后,慕之明阖眼休息,被褥厚重暖和,营帐安静,他不一会就昏昏沉沉入了梦乡,顾赫炎动作极轻,所以慕之明根本没意识到有人走进营帐,更不知顾赫炎在身旁。  他睡得并不安稳,浑浑噩噩之中,梦见自己站在血水蛇虫翻腾的可怖深渊旁,而傅诣在他不远处,手里捏着那块朱红凤凰涅槃玉佩。  只见傅诣面露嫌弃鄙夷神情,不屑地欲将玉佩掷入深渊。  慕之明怒不可遏,嚼穿龈血冲他怒吼:“傅诣!把那玉佩还给我!”  当是时,梦境外,营帐内,睡得并不安稳的慕之明右手紧攥拳,呼吸略微急促,似在做噩梦。  顾赫炎无措地站在他身旁,俯下身想轻抚慕之明的额头,抚平他拧起眉心,忽而听见慕之明喃喃呓语数声。  “傅……傅诣……”  霎那间,顾赫炎犹如坠极寒冰窟,浑身血液冰凉,伸出手的僵在半空,掌心仅有虚无。  沉默片刻,顾赫炎动作轻柔地将慕之明不安分的右手塞入被褥,替他掖好被子,不动声色地退出营帐。  混沌梦境惹人懊恼,梦里,慕之明正想着冲过去不管不顾地把傅诣揍成猪头,忽而感受到一阵寒意逼人的凉风,他禁不住冻,打了个哆嗦,从梦中惊醒,意识到有人进营帐,慕之明抬头望去,见傅诣撩起营帐布帘,朝自己含笑走来。  慕之明心里暗自嘀咕。  真是造孽,怕什么来什么。  慕之明强撑着身子坐起,给傅诣行礼:“殿下。”  “你身体有疾尚未痊愈,不必如此拘泥礼数。”傅诣走至软褥旁,伸手想阻止慕之明的动作,但慕之明执拗地行了礼,将心底的疏远表现得淋漓尽致。  “身子可好一些了?”傅诣在一旁铺着绸垫的矮方台上坐下,关切问道。  “已无大碍,多谢殿下关心。”慕之明淡淡道,“我适才正准备起身换衣,去给贵妃娘娘叩首请安,候春猎祭祀大典。”  所以我还有事,您能不能别杵这了?  傅诣笑道:“父皇昨日入林狩猎,在一处山谷寻见飞流瀑布绝景,今早携贵妃娘娘以及众臣爱将去赏景了,所以他俩都未在营帐,你好好歇息罢,不必去请安。”  “竟如此,多谢殿下告知,万幸未白跑一趟,徒添劳累。”慕之明嘴上道谢,脑袋生疼,不知自己得应付傅诣多久。  两人一时相顾无言,气氛沉默。  前世的此时,慕之明会兴奋好奇地询问傅诣这几日春猎之事的细节,可今朝他什么话也不想说。  傅诣盯着慕之明看,见他神态略显疲惫,外袍未披,嘴唇苍白干燥,三千青丝垂落散在肩头,侧边看去遮了一半清隽无双的眉眼,傅诣思索片刻,伸手去撩他如瀑乌发,想替他挽至耳后。  慕之明一个激灵,后仰躲过傅诣的手,目光极其戒备。  傅诣怔愣,收回手笑道:“吓着你了?”  “是我衣冠不妥,无礼数,还望殿下见谅。”慕之明拿起枕边绛紫发带,利落地将青丝束起。  “离朱,何时你与我已这般生分了?”傅诣缓缓站起身,语气玩味,笑意不减。  慕之明正准备拿两句“不知礼无以立”搪塞过去,却听见傅诣笑着问:“离朱,你信前世今生吗?”第9章 有缘岂止眼前物  “离朱,你信前世今生吗?”  一言犹如密麻毛绒鼅鼄脚寸寸爬上脊背,慕之明只觉得毛骨悚然,阵阵恶寒在五脏六腑中游荡。  他怎么会没想到,如果他能重生,那这世上,定有其他人也可能是重生!  那傅诣会是其中之一吗?!  慕之明虽心脏震荡,但两世磨砺使他能将思绪藏得极深,所以傅诣只见慕之明面露困惑,似在不解为何自己会这般发问,随后回答道:“听闻前朝有一位奇人,曾身负重伤,但并未身亡,醒来后说自己曾悟过奈何桥上孟娘忠言,参透六道轮回,因果昭彰,至此一路西去日日行善,后再无人见到,乍听玄乎,但细想却有一番意思,所以我不知有无前世今生,但善恶终有报,应当是存在的吧。”  傅诣浅笑,表面气定神闲,看着的慕之明的目光深处却隐着极锐的刀刃,似想将慕之明扒皮劈骨,令其真正所想无处可藏,沉默半晌,傅诣笑道:“确实有些意思,你好好休息,可不能错过吉时,我先告辞了。”  “恭送殿下。”慕之明俯身作揖,等傅诣的身影消失在营帐外,慕之明憋在胸膛的那口气总算能消,他缓缓放松肩膀这才发现背脊起了层薄薄冷汗。  为什么傅诣要如此发问?  他是在试探?还只是随口提及?  如果傅诣也是重生,定会很快察觉自己和他之间突兀的隔阂,那前世的那些计谋,心思缜密的傅诣说不定会全盘推翻,改用其他手段扳倒太子和贤王,自己原本设想的所有防备,将无所用之。  思前想后,慕之明头疼不已,无奈自嘲,暗道人心算计可真累,一言一语都如悬颈利剑,不得不步步为营。  一  未时,日跌,春光浓似酒,高台祭祀毕,圣上视兽,襃赏有功群臣。  慕之明跟在父亲身后,立于外戚宗室队列内,正百无聊赖时,忽有宦者来报,召燕国公和其世子觐见圣上。  慕博仁忙携慕之明去队伍首端龙撵所在处叩首。  只见皇后和贵妃娘娘立于皇上身旁,皇上正执贵妃娘娘手,同她耳语谈笑。  慕之明早就听闻贵妃娘娘三千宠爱在一身,如今所见果然如此,但贵妃娘娘并不恃宠而骄,她在这种场合素来少言谦和,就算皇上唤其随行,也只是乖巧跟在皇后娘娘后侧,从不僭越。  平身后,皇上唤慕之明到跟前,问了两句落水后身体是否有恙,听闻无事又考他四书五经。  慕之明边一回答,边心想难怪傅济安一听要给皇上请安就面如土色。  这天天考学识,谁不怕啊!  皇上听完慕之明所答,称赞不已,拉着贵妃娘娘的手:“果然如爱妃所言,聪慧机智,学识过人。”  贵妃娘娘弯眸浅笑,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美人一笑,君心甚悦,皇上对慕之明道:“数日所猎的山兽皆在此,择一做赏赐。”  慕之明谢主隆恩后,目光扫过摆在祭祀台下的珍禽异兽。  前世,慕之明特意选了傅诣狩猎的野兔,而今时……  去他娘的兔子!老子要选大的!肉能吃三顿的!  “嗯?”慕之明忽然注意到什么。  一只獠牙锋利的野山猪躺在其中,极其吸睛。  慕之明觉得眼熟得很,十分像那日冲撞御马害他摔进山涧深潭的那只野猪。  野猪兄,我俩竟如此有缘吗!  “皇上,可否将这只野猪赐予我?”慕之明跪拜请求。  皇上大笑:“好眼光,这只山猪,多少人一瞧就惦记上了,连我都馋着呢,平身吧,虽是忍痛割爱,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赐你便是!不过这猎猪之人,你还得亲自谢一番。”说罢,皇上转身询问:“这野猪是何人所猎?可是朕的儿么?”  询问一圈,竟皆沉默,还是皇上身旁常年侍奉的老宦官处事伶俐,立刻对皇上道:“回陛下,这野猪,应当是顾将军之子所猎。”  皇上问道:“顾缪之子?”  老宦官回:“正是。”  皇上颔首:“召他父子俩觐见。”第十章 雏凤声清定乾坤  众人静候少倾,顾缪身着护心镜铠甲戎装与子顾赫炎同来,皇上见他甲胄在身,免了父子二人的跪拜礼。  慕之明目光落在顾赫炎身上,见他着竹青色淡雅劲装、束三尺宽月牙白腰带,如此素净的衣裳衬托着他腰间那块朱红玛瑙玉格外惹眼。  想来自己落水被救后,直接卧病在床榻,还未好好答谢过顾赫炎的救命之恩,方才得的皇恩赏赐野山猪,又是顾赫炎所猎,此情此义,春猎祭祀后不登门拜访感谢,当真说不过去。  “顾将军,近来身体可安?”皇上素来善待贤良,关切寒暄。  “谢皇上眷注,臣身体硬朗。”顾缪抱拳行礼。  皇上又看向立于顾缪身后的顾赫炎:“顾家小儿气宇轩昂、品貌非凡,颇有将军当年英姿风采啊,孩子,这野猪是你猎的?”  “回皇上,正是。”顾赫炎平静答道,不卑不亢。  “年方几何?”皇上笑问。  “年前束发,已十六。”顾赫炎回答。  皇上抚掌感慨:“这野猪可是一箭穿眼毙命,年仅十六,弓术如此精湛?来人,拿我的玉麒麟犀角雕弓来!朕要考考他!”  慕之明低头忍笑。  是文是武都逃不过皇上的考试啊。  宦者速速取来皇上的宝弓,俯首奉给顾赫炎,顾赫炎双手接过,挽弓拉弦试了试。  皇上兴趣盎然地问他:“这天上飞禽,体型多大的能有十足把握射落的?”  顾赫炎未有犹豫,答道:“铜钱大小。”  话音刚落,四下哗然。  “铜钱?可不能说大话了,你爹在这,若是丢人,他也会拂了面子的。”皇上半调侃半认真地提醒道。  “没有开玩笑。”顾赫炎语气坚定。  “好,好,好。”皇上大笑,命宦者取三枚铜钱来,又怕顾赫炎是年少意气,多少有些自傲,低声嘱咐拿大些的铜钱。  宦者取来三枚约两指宽,中间有方孔的铜钱,顾赫炎试了试,见宝弓所配的箭镞偏细小,虽然勉强但使力依旧能穿过铜币,于是朝宦者点点头,宦者退后数步,大力将铜钱往天上掷去。  顾赫炎当即开弓如满月,三箭呼啸着直直刺向长空,还未等人看清,两箭钉入不远处的树干上,一箭扎在地上。  有机灵的宦官立刻上前,将三支箭取回,呈递给皇上,只见那三支箭皆准准地穿过了铜钱中间的方孔,当是时,众人皆发出惊叹之声。  慕之明前世就时常听闻顾赫炎的箭术登峰造极,可百步穿杨,如今亲眼见识到,赞叹之情溢满胸膛,敬畏之意留存三分,他如众人那般,忍不住看向那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两人目光在空中撞上,皆一愣。  慕之明万万没想到顾赫炎此刻会看向自己,连忙友善弯起眸朝他笑,谁知顾赫炎眉头一蹙,仓促地收回目光。  慕之明当然没看见他眼底的慌乱,燕国公小世子在窘迫和无措中,头一次怀疑起自己的长相。  “好箭术啊!”皇上大笑,誉不绝口,目光在慕之明和顾赫炎身上来回转悠,“我朝幸哉!后辈人才济济,雏凤声清,待到修文偃武、朗朗乾坤时,定能许下百年国泰民安,天下盛世!”  群臣见皇上兴致如此之高,纷纷应和赞叹。  顾赫炎被皇上这般称赞,没露出任何得意神情,宠辱不惊地双手将宝弓奉还给皇上。  “不不不,这宝弓赏赐于你!好弓当予少年英才,才不枉它存世!”皇上乐呵呵的。  顾赫炎反应极快,立刻跪下谢恩:“谢皇上!” 第7章 顾赫炎给梁姨搬来木凳,三人齐齐排坐,紧张地看着顾赫炎在他们眼前来回踱步转悠,思考说辞。  半晌,自幼冷漠寡言、凛若寒霜的顾赫炎缓缓开口:“你们觉得……”  三人:“觉得?!”  顾赫炎:“我……”  三人:“你?!”  顾赫炎:“……平日穿哪件衣裳好看?”  三人:“……”  温钟诚差点没从木凳上栽下去,他颤着手扶稳凳子:“煜熠少爷,你唤我们三人前来,就这……嗷!”话未说完,一声惨叫。  梁姨和娟娘一左一右狠掐这个没眼见力的,阻下他的话后,两人对视,迅速交换眼神。  今日造访的贵客,不!得!了!  “温儿,你正厅打扫完毕了吗?”梁姨问。  “还没呢。”温钟诚吸气吐气揉着被掐疼的腰,“这不才打扫一半,就被少爷急忙慌张地喊来了,我还以为有大事……”  娟娘拍他肩头,让他闭嘴少说两句。  “你去打扫吧,这里有我和娟儿。”梁姨挥挥手,赶走这个不识趣的呆笨人,而后和娟娘打开内屋里放衣裳的简朴木制无花纹大柜,替顾赫炎张罗起来。  就那么几件衣裳挑来挑去,定下件天青色绣竹暗纹劲装锦衣,顾赫焱换好外裳后,梁姨从衣柜里寻得一竹叶青玉冠替他束发,还鼓励笑道:“煜熠少爷这般丰神朗朗,穿什么都好看。”  “正是呢。”娟娘笑着赞同,“依我瞧啊,别说这凡间姑娘,就算是彩绣辉煌、如若天仙的姑娘,煜熠少爷也可与之相配呢。”  顾赫炎沉默,低头整理衣袖束腕。  “夫人的玉佩,与这身衣裳不大合适。”娟娘持着那块玛瑙玉佩,迟疑着没给顾赫炎佩戴。  “拿干净绢布裹了,放少爷怀里吧,也算是随身佩着。”梁姨道。  “嗳,好。”娟娘点点头,照做了。  一来二去,已到了约定时刻,燕国公的马车缓缓行至将军府邸前,温钟诚上前接客,俯身笑着将慕博仁和慕之明往正厅引去。  绕过影壁就是合院,无回廊无花草,宅院如此简朴肃穆,令慕姓父子二人不由地在心中暗叹。  “老爷,贵客来了。”温钟诚在正厅门口唤一声,俯身做请的手势。  慕博仁领着慕之明一步踏入正厅,见顾缪和顾赫炎立于堂前,忙上前作揖行礼:“顾将军,谢顾家救小儿一命之大恩,谢意迟至,还望将军海涵,此时上门,多有叨扰,还望将军勿怪!”  慕之明跟随父亲行长揖之礼,久不起身。  “燕国公!”顾缪忙回礼扶慕博仁,“多礼了,善意始于心,当不求回报,请坐请坐。”  国公与将军坐至正位,顾赫炎和慕之明一左一右坐至侧位,正当时,娟娘俯身进正厅,端来清茶与点心。  慕之明目光落在装点心的青瓷小碟上,见排得整齐的三块桂花茯苓糕上放着栗子糖酥,不免有些惊诧。  这竟是他最爱吃的霁月斋点心,想来霁月斋与将军府邸距离相隔足足八个坊,这般遥远,却是将军府常备点心,看来霁月斋确实有些名声。  慕之明虽垂涎欲滴,但知道拜访见客,理应矜持,不然他人谈话,自己却在一旁吃吃喝喝,这叫什么事?于是忍住馋意不动那盘点心,只是端起茶杯抿。  清香的茶在口中回甘,慕之明咽下茶水,听见顾缪喊顾赫炎:“煜熠。”  “父亲您吩咐。”顾赫炎站起身抱拳。  顾缪抚着颏须,道:“我与燕国公寒暄,你们俩个孩子定觉无趣乏闷,这样罢,你带慕少爷去院子里玩,两人不用在这呆守着,去吧。”  “是。”顾赫炎点头,看向慕之明。  慕之明忙站起身,目光询问慕博仁。  慕博仁点点头:“去罢。”  “那父亲,将军,我俩小辈先告退了。”慕之明俯身作揖,跟在顾赫炎身后走出正厅。  顾缪见两人身影走远,扭头笑问慕博仁:“燕国公,可否冒昧问个问题。”  “顾将军多礼了,慕某定知无不言。”慕博仁忙道。  “敢问……”顾缪笑着,缓缓开口,“燕国公您膝下是不是……还有个女儿呢?”第13章 真的不喜欢自己  燕国公原以为顾将军会与他谈政要之事,怎知一开口,竟是家长里短。  慕博仁心里念着:没想到顾将军竟是性情亲切之人,嘴上答道:“拙荆身体不大好,我与她只有这一名犬子。”  顾将军面露疑惑神情,捋着胡须,抬头轻轻“嘶”了一声:“燕国公只有令公子一位孩子?我还以为……”  后面话略有不妥,顾将军没有继续说。  不过燕国公已将顾将军想说之事猜了个七七八八,他素来不是端架子之人,见顾将军这般和善,谈话便少了几分刻板,蔼然笑道:“确实有些可惜,你我二人的孩子年龄相仿,若其中一位是女孩,指不定佳偶天成、珠联璧合、一时佳话,也未可知啊!哎,想来遗憾,如今期许与顾将军攀亲一事,只能是镜中花,水中月,大梦一场空啊!”  顾将军听闻大笑:“多谢燕国公这般赏识我顾家,能听到燕国公此言,真是我等幸事啊!当年我夫人,也想要个女孩,只是这世间啊,多的是求而不得之事,不过先帝开明,我听闻他尚在人世时民风不俗,曾为王爷与簪缨世家公子赐过婚,习俗沿袭至今,民间也有不少诸如此类的通达事理之婚,说不定……”  顾将军话说至此,忽然想起还有不少人不能理解这等事,燕国公又只有一个孩子,两人初次见面,这番说辞实在不妥,忙止住话,作揖道,“咳咳,过了,说过了,是我无礼多嘴,望燕国公见谅。”  “不不不!”慕博仁忙扶住顾缪的手臂,和善笑道,“顾将军看得上慕某与小儿,真真令人受宠若惊!”  两位老父亲相视而笑,至于是当胡话调侃,还是诚心念想,却不能得知了。  一  而另一边,顾赫炎与慕之明缓步行至庭院,风卷梧桐叶,两人皆沉默。  慕之明本想借此拜访,提醒顾赫炎朱红玛瑙玉佩意义不凡一事,见他未佩戴在腰间,一时不好贸然开口。  若是此时在燕国公府邸,在庭院走走尚且能赏春景,可将军府邸着实简朴,砖墙石地,除一片梧桐就再无他物,慕之明原以为顾赫炎会有什么打算,等了一会,见他无言望天,这才发觉两人已经就这么尴尬发呆了好半天。  慕之明无奈地笑了笑,率先开口:“顾兄。”  顾赫炎收回望天的目光,看向慕之明。  慕之明本就平易近人,又活了两辈子,与形形色色的人交谈过,于他而言,闲聊并不困难:“多谢顾兄救命之恩,日后顾兄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只管开口,我定当仁不让,不遗余力。”  顾赫炎点点头:“嗯。”  慕之明:“……”  三月好春光,怎么冻得慌!  他好冷淡啊!!!  慕之明越挫越勇,又道:“前些日子春猎祭祀,顾兄以精湛的箭法一鸣惊人,令金龙开尊口,天地不敢忘,真乃英姿人杰,年少有为,日后必定叱咤天下!不知顾兄是从何时开始练箭的?”  顾赫炎说:“四岁。”  “四岁?”慕之明惊讶道,“看来顾将军家规甚严,当真是将门之风,不过也正因如此,才能练就不凡英才!只是苦了顾兄,年幼少了些玩乐之趣。”  顾赫炎漠然:“练箭比玩乐有趣。”  慕之明砸拳:“顾兄如此勤学,与我等泛泛之辈真是不同,惭愧啊,惭愧。”  顾赫炎:“……”  慕之明:“……”  燕国公世子内心凄凄切切,哀叹着彻底败下阵来。  他认了,顾赫炎是真的不喜欢自己。第14章 你随我来厢房这  上一世慕之明就发觉了一件事:顾赫炎对待他,比对待旁人要冷淡不少。顾赫炎时常前一刻还在与他人平常对话,后一刻自己出现,顾赫炎便会立刻缄默,自己与他交谈时,他更是简言意骇,惜字如金。  想来前世,顾赫炎对他说过最长的一段话,竟是赶他走。  那时候,慕之明任职礼部侍郎,前往西北边疆和当地人习蛮夷之语,为日后出使异国做准备,彼时,驻扎边疆的大将军正是顾赫炎,慕之明为图方便,住在军营大帐里。  一开始两人还相安无事,毕竟不怎么见面,谁知一个月后,寒冽凛冬将至的日子,顾赫炎突然发难,冷言冷语赶他走。  慕之明这个人,素来以恩报恩,以怨报怨。  他见顾赫炎厌恶自己,于是懒得和他多言,第二天立刻动身返京,一句话未留。  而今时,慕之明恍然明白过来,为什么上一世,顾赫炎会那般对待自己。  毕竟顾赫炎曾救了自己的性命,自己却从未提及过此事,更别说报答了。  前世的顾赫炎一定觉得他是个性子薄凉的纨绔世家子弟,心生厌恶也正常。  可这一世,自己都登门拜谢了,怎么还对他同样冷淡,自己就这么不讨顾赫炎喜欢么?  慕之明正在心里苦闷地唉声叹气着,顾赫炎忽然开口:“……点心……”  “啊?”慕之明见他主动说话,忙抬起头,认真聆听。  “点心,不喜欢么?”顾赫炎问,“你一口没动。”  慕之明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顾赫炎指的是方才在正厅时,随清茶一起端来的点心:“那盘茯苓桂花糕吗?不瞒顾兄说,我自幼最喜霁月斋的点心了,只是做客应知礼,虽点心是盛情款待之物,但方才那副光景,顾将军和家父随时都会与小辈谈话,实在不应吃食。”  顾赫炎了然:“嗯……”  慕之明讪讪。  顾赫炎道:“你随我来。”说罢转身大步往东厢房走去。  “啊?顾兄?顾……顾兄?”慕之明连忙朝他追去。  穿过一片摇曳斑驳梧桐树荫,顾赫炎在一间房屋前停下脚步,他没有犹豫,推开房门,慕之明站他身旁,困惑不解:“顾兄,这是何处啊?”  “我的厢房。”顾赫炎答道。  “啊?你的……为什么……算了,叨扰了。”慕之明已经放弃用脑子思考了,跟着顾赫炎往里走。  这将军府,不止庭院简朴,就连这内室,都摆设极简单,古朴花纹的木格窗前摆着案台,案台左侧陈列着前些日子皇上赏赐的麒麟玉弓,右侧摆着一张手臂大小形状古怪的弩,案台左前方是青纱帐架子床,床榻前有张黄花梨圆桌。  而圆桌上,赫然放着三掌宽的精致木制食盒,食盒里,全是霁月斋的点心。 第9章 “皇兄你说什么呢!”傅济安清亮的声音将傅诣飘远的思绪拉回,“你才几岁啊,就说什么此生最无忧,未来的日子,长着呢!”  傅诣笑了笑,没接这个话茬,只道:“快去背书吧,当心先生考问你。”  “哎,你怎么和慕哥哥一样啊,就知道催我读书,你俩小时候明明比我贪玩多了!”傅济安嘴上抱怨着,乖乖坐到自己案桌前,拿起书摇头晃脑开始背。  慕之明再次行礼作揖,转身往书院后面伴读的位置走去,傅诣毫不收敛地看着他,笑意玩味。  不多时,皇子们陆续到齐,远处的晨钟暮鼓被敲响,慕博仁开始授课。  已是七月,蝉鸣聒噪,暑气闷热,读书的皇子们撑着头昏昏欲睡,临近午时,慕博仁忽然声如洪钟,一句高声的“学而不思则罔”把大家全部吓醒盹了。  正此时,皇上笑意盈盈地缓步走进书院,大家背脊刹那起冷汗,连忙站起身,跪拜行大礼。  “都坐罢,朕顺道来看看。”皇上双手背在身后,乐呵呵地笑道,“燕国公辛苦了。”  慕博仁作揖未起:“在其位,尽其责,有何辛苦可言,谢皇上器重。”  “快平身罢。”皇上说完环顾书院,在傅济安和书院角落的慕之明身上多停了一瞬,忽而,皇上发觉什么,蹙眉问道:“启儿呢?”  慕博仁答道:“太子说近日身体不适,头疼脑热,已有三天未来书院了。”  皇上冷笑一声:“是吗?他生了病,朕竟不知?行罢,等等去慈仁宫看看他。燕国公,近日在教什么书?可有忤逆先生的不肖子?”  “当然没有。”慕博仁连连摆手,然后将最近皇子们念的书一同皇上说了。  皇上连连点头,慈祥和蔼一笑,当是时,大家不约而同地猜到他要说什么。  皇上:“朕考考他们!”  慕之明仿佛能听到每一位皇子心中的哀鸣惨嚎  皇上思索片刻:“就默写”为政“此文吧,默写完交予朕后便可离开用午膳,陪读一并默写,交予先生。”  大家心里凄切苦闷,纷纷拿出笔墨纸砚,一时间书院安静无声。  慕之明自幼熟背四书,默写对他来说易如反掌,他早早默写完,但因不想抢风头,所以没有急着交,假装还在书写。  就在此时,傅诣拿着宣纸站起身,引得周围一片感慨赞叹。  他将默写完的文章双手奉给皇上,皇上接过随便扫了一眼便置于一旁,淡淡道:“嗯,去吧。”  傅诣行礼,离开书院。  又过了片刻,傅济安也站起身,皇上见他默写完,龙颜大悦,笑道:“济安写完了?”  “父皇请过目。”傅济安将默写完的文章递上前。  “好好好。”皇上接过,仔仔细细地看着,笑道,“不错不错,嗯?这边写错一个字。”  “啊?”傅济安羞愧。  皇上笑着将错字指给傅济安看,随后慈爱地摸摸他的头:“你尚且年幼,又默写得如此迅速,已经很优秀了,可有想要的赏赐?”  “父皇抬爱,儿臣不缺什么。”傅济安道。  “宠辱不惊,这点和你母妃真像,乖。”皇上笑道,“行吧,去歇息吧。”  “谢父皇!”傅济安行过礼,转头朝慕之明使了个眼神,让他快些默写,随后走出书院。  慕之明环顾一圈,见其他皇子皆一副焦头烂额的模样,料想他们没那么快默写完,于是不再多等,起身将默写的文章交予慕博仁。  谁知皇上道:“拿给朕看看。”  慕之明微怔,随后连忙行礼俯身将手里的宣纸递给皇上。  皇上接过看了一眼,笑道:“模样与贵妃有几分相似,没想到这清隽小楷字迹,也与贵妃的一模一样,行了,你退下吧。”  慕之明俯身告退,走出书院,来到回廊处,略感意外地看见傅诣正和傅济安在廊下谈天。  “慕哥哥!”傅济安见慕之明走了出来,朝他招手,“快来!皇兄说想和你谈谈!”  慕之明:“……”第18章 此话深藏蚀骨疼  慕之明克制着情绪,佯装平静地走过去:“五皇子有事寻我?”  “嗯。”傅诣笑着点点头,却不立刻提事,转头对傅济安说:“我想和离朱单独谈谈,可否让我带他离开一会?”  慕之明一听这话,浑身血液倒灌,脑袋都快烦炸了,他连忙开口:“失礼了,我与七皇子有约在先,他等等要去骑射圃练武,我得陪他去!”  “啊?”傅济安笑道,“没事啊,你下次再陪我去就好啦,当然是皇兄的事更重要!”  慕之明:“……”  傅!济!安!你接下来的这一年别他娘的想睡懒觉了!!!  傅诣笑了笑:“在此谢过。”  “这有什么好谢的!”傅济安朗声笑道,“那皇兄我去骑射圃练武了啊!回见!”  “等等!等……”慕之明想拦住傅济安,可他挥手后一溜烟地跑开,不一会就不见了人影。  一时间,寂静独闻蝉鸣的廊下只剩慕之明和傅诣两人。  事到如此,只能应对,慕之明不再惊慌,静下心绪,他倒要看看,傅诣想玩什么把戏。  午后闷热无风,烈日灼地,傅诣看向慕之明,眼眸淡然,笑意浅浅:“我母亲今日在凤仪宫陪贵妃娘娘闲谈解闷,你与我一同前往凤仪宫吧,我俩顺便说说话。”  “行啊,不知道五皇子有何事与我说?”慕之明漠然回应。  “走着说吧。”傅诣笑着动身,两人一起往凤仪宫去。  慕之明原以为傅诣又会抛出一堆阴阳怪气的说辞,哪知他只是闲聊,谈及幼年趣事,谈及诗歌文赋,慕之明正纳闷傅诣这是何意时,临近凤仪宫,傅诣突然道:“古人有云,是故圣人一视同仁,离朱你觉得这世上,当真有圣人么?”  慕之明正困惑地思索着如何回答,傅诣喃喃自答道:“定是没有的,这世间芸芸众生,心皆是偏的,离朱你知道么?方才默写的那篇为政,我七岁就能一字不差地全文背诵了,可是……”  傅诣微笑,神情有些古怪:“皇上从未夸奖过我,而傅济安写错字,皇上竟还问他要什么赏赐,好笑么?”说罢,他肆意笑了两声。  慕之明冷漠道:“这世间,有的不止是皇上的关心。”  傅诣收敛神情,有些可怖地直勾勾盯着慕之明看。  慕之明毫不畏惧:“济安给予你的兄弟情义,坚比金石,贵妃娘娘给予你的护犊恩情……”  “贵妃娘娘?”傅诣忽然打断他的话,又是勾唇一笑,笑容冷冽,“你知道我与傅济安最大的区别在哪么?我母亲地位卑贱,而我不过是皇上酒醉一场的孽种罢了,但慕清婉不一样……”  “你怎么敢!”慕之明厉声呵斥,“直呼贵妃娘娘的名字!!”  “有何不敢?!”傅诣声音更大,目光狠厉犹如地狱魍魉,他一步逼近慕之明,却在下一秒看到什么后神情瞬间变得温柔,将一切悉数隐藏,紧接着,贵妃娘娘欢快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哎呀!是离朱和诣儿!”  傅诣笑着行礼,慕之明知此时不是纠缠的时候,屏息行了礼。  贵妃娘娘走近两人,笑容明媚,风华绝代:“怎么就你们俩个,济安呢?”  “回娘娘。”慕之明道,“七皇子去骑射圃练武了。”  “这样啊,那他就没口福了,御膳房刚送了我最喜欢的芝麻云片糕来,可好吃了!走走走!”说着贵妃娘娘挽起二人的手,笑意吟吟地将两人往凤仪宫殿内拉去。  一  此时,傅济安行至碧草连天的骑射圃,远远就看见青竹凉亭里站着一名腰间佩戴着朱红玛瑙玉的白衣少年。  “师父!”傅济安喊了一声,大步跑过去,随行宫人担忧地叮嘱:“殿下,慢些,当心跌倒。”  顾赫炎正试着手中弓箭弦的紧绷程度,听见呼唤抬起头,迎上前行礼:“七皇子。”  “师父你来得好早。”傅济安朗声笑道。  这个称呼顾赫炎其实觉得不妥当,但傅济安坚持如此喊,说有江湖气息,心生向往,顾赫炎素来不懂争辩,就默认了。  “今日教您如何挽弓。”顾赫炎将手里的弯弓递给傅济安。  傅济安苦了脸:“师父你也太一本正经了,我俩这就开始练武了吗?你都不和我寒暄两句的吗?”  顾赫炎:“……您想要如何寒暄?”  “就……就……”傅济安拍着小脑袋瓜支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长叹一口气,“哎,如果慕哥哥今日有和我来就好了,他最会谈天了!”  顾赫炎眼眸一颤,神色瞬间从淡然变得慌乱,声音都虚了两分:“燕国公世子今天要来此处?”  傅济安没察觉到顾赫炎的情绪变化,说道:“本来是要同我来的,但是五皇兄有事寻他,他便和皇兄走了。”  顾赫炎低头垂眸,目光有些黯淡,半晌,他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非常不合时宜的话:“五皇子对燕国公世子……好么?”  “好么?”傅济安困惑重复,他这时才十岁,哪听得懂这句“好么”里的蚀骨疼痛,他笑道:“好啊,那当然好啊,我五皇兄最喜欢同慕哥哥玩了,他俩关系好得我都有些羡慕呢,小时候五皇兄经常逗慕哥哥,让他喊自己”诣哥哥“,慕哥哥那时候傻乎乎的,竟然真喊了!后来五皇兄给他带了好多芝麻云片糕,都没分我一些,气死我了。”  “嗯。”顾赫炎静静听着,等傅济安絮叨说完后,颤声呢喃:“那就好。”  “啊?”傅济安没听清。  “七皇子,该练弓了,挽上。”顾赫炎呼吸渐平,开始指导傅济安练箭。  一  转眼九月末,梧桐冷月伴秋雨,天气渐凉。  记仇的慕之明真的没让傅济安睡过一个懒觉,每日清早坚持不懈地入宫喊他起床读书,傅济安天天早起人都傻了。  这日,慕之明照例请安凤仪宫,入殿去唤傅济安。  傅济安眼一睁,抱着被褥开始嚎:“慕哥哥!今日不是休息吗?太傅都未入宫,你来干什么!学堂没开啊!”  “学堂没开就可以偷懒了?就可以不早起背书了?”慕之明坏笑,“想得美。”  可怜兮兮的傅济安在床榻上翻来滚去地抗议,最后还是被慕之明拽起,强行拖到了凤仪宫的德馨书斋。  傅济安哭闹一会,拿书默背一会,最后还是贪玩的心思占据上风,弃书凑到慕之明身边,去翻他手边那摞书,瞧他在看什么。  “江湖机关术?诗经礼记?勿吉语文?”傅济安将书名一本本念出来,感慨道,“慕哥哥你看的书也太杂了吧!乱七八糟的。”  慕之明说:“这分别是兴趣,立身,立业,别翻了,认真读你自己的书去。”  “哎呀,慕哥哥你就让我歇歇吧。”傅济安哀嚎,“我下午还得练武呢!”  慕之明翻着手里的书籍,随口问道:“教你武功的是谁啊?”  傅济安答道:“顾将军之子啊!”  慕之明蓦地抬头,看向傅济安:“顾赫炎?”  “对对对!”傅济安点头如捣蒜,满眼崇拜,“慕哥哥我跟你说,我师父太厉害了,他箭术,骑射,剑法,刀法,轻功全会!”  慕之明猛地合上手里的书:“你怎么不早点和我说是他!” 第11章 慕之明眼睛微眯,笑得犹如狡黠狐狸:“错了?没有吧,点心多好吃啊,木雕多好玩啊,谈天多有趣啊,是不是?”  傅济安最怕他这样阴恻恻地说反话,头摇成拨浪鼓:“不好吃,不好玩,不有趣,慕哥哥,你就饶了我这次吧!”  “行啊。”慕之明慢悠悠地说。  “嗯?!”傅济安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眼睛瞪如铜铃,慕之明哪有这么好说话!  “饶了你可以。”慕之明笑道,“不过下次练武,你还得带我一起去。”  “没问题啊!”傅济安连连点头。  慕之明勾起嘴角笑了笑,眼眸里有些得逞的惬意。  转眼五日后,枯黄叶落,草木萧瑟,天气越发冷了,慕之明顶着清晨的寒气,早早入宫去拽傅济安起床读书。  傅济安哀嚎了一阵,认命起身,慕之明有些期待地问他:“今日行程可是早上前往南书院,下午去骑射圃?”  傅济安伸了个懒腰,揉揉眼睛:“慕哥哥,今日下午歇息啊。”  “你又偷懒?”慕之明曲起手指,轻砸他脑袋。  傅济安抱头辩解:“才不是!是师父没有空闲进宫教我,才不是我偷懒!”  慕之明一愣:“他为何没有空?”  “慕哥哥你不知道吗?”傅济安说,“西北边疆有紧急战事,西戎族举兵来犯,烽火连天,战报日行千里送至京,我父皇连夜召顾将军入宫,商量一番后,命他即刻带领融焰军前往西北,今日就出发,师父得为顾将军送行啊!”  慕之明先是一愣,突然想起什么,脸色蓦地变得煞白,浑身血液冰凉,脱口一句:“顾将军不能去!”  “慕哥哥,你说什么呢?”傅济安疑惑,“顾将军不去,还有谁能去啊?”  慕之明当即失神,嗫嚅半晌,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  顾家祠堂祖庙,香火青烟缭绕,金边朱红牌位肃穆缄默,齐齐仰视祠堂中央跪拜的顾缪,将军身着护心银镜盔甲,对着数十块灵牌磕头三下,随后目光坚定地站起身,一转头,看见了立于门口的顾赫炎。  白衣少年站在那,悬日清光落在他身后,衬着他宛如静默石像,那一瞬,顾缪恍惚出神,心中困惑:他的儿,何时已经长这么大了?  沉默之时,顾赫炎缓缓开口,他一字一顿,好似为了说这句话,耗尽了浑身力气。  “父亲,倘若此行,一去不回,可有遗憾?”  此话一出,天地静默。  顾缪看着顾赫炎,他的身后是在百余年期间,用鲜血书写着“忠义”二字的顾家列祖列宗,赤子丹心,视战死为荣光,用尽一生照汗青。  顾缪笑了笑,回答。  “无憾。”第21章 出门一趟你陪我  煞星降世,紫薇动荡,皇上赐顾将军虎符兵权,领七万融焰军前往黄沙漫天的西北,抵御西戎族,捍卫边疆,但此次,西戎族明显是有备而来,经年烽火连天,战事不休不止,从秋初打到了寒冬。  朔风凛冽、白雪皑皑的某日夜晚,一份白皮素封的书信,从西北边疆快马加鞭传至皇宫,传至顾府宅院。  当夜,顾府的各个厢房、厅堂皆悄无声息地挂上了白绫,火盆里烧着黍稷梗,铜钱黄纸与冰冷落雪齐舞,偌大的顾府寒意瑟瑟,默然死寂,听不见一声动静,好似要被这漫天大雪就地掩埋。  第二日,顾赫炎一身缟素,马不停蹄地前往边疆,扶灵柩归故里。  顾缪战死沙场一事,七日后传遍京城,世人哀恸,皆叹着,没了顾将军,夷族岂不是要犯我疆土,践踏山河?  半个月后,顾缪的尸骨归京,灵堂设在顾府正厅,请佛僧灵前诵经安魂,停棺七日后,以军礼下葬。  前世慕府和顾府没有往来,所以顾缪去世,仅仅是慕家父子谈话间的数声叹息。  但此世不同,顾家之于慕家有救命之恩,所以顾缪停棺第二日,慕博仁便领慕之明前往顾府吊丧。  上次父子二人前来,府邸面上悄然寂静,实则一派祥和安宁,而今时,门前宾客拥挤,府邸似死灰枯草。  顾府只有三个奴仆,一下需迎候这么多吊丧宾客,根本忙不过来,府邸上下乱成一团,慕博仁和慕之明在门口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引路,斗胆自己走进府邸,往正厅走去。  方才行至灵堂,慕之明的目光一瞬定在穿着素白麻衣,跪在灵牌前的顾赫炎身上。  顾赫炎也不知守灵守了多久,他就这么低头直挺挺地跪在那一动不动,肩膀似扛着千钧重担却没垮下半分,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好似与旁人并非身处同世间。  慕之明本想着来顾府后宽慰顾赫炎两句,见此情此景,便知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无人知其苦,又如何能分担其痛。  有佛僧上前,带慕博仁和慕之明行吊丧之礼,随后引他们离开灵堂,离去时,慕之明回身遥遥望一眼,见顾赫炎依旧跪在那,姿势丝毫未变,静若磐石。  “别看了,走吧。”慕博仁叹了口气,叹这世事无常。  慕之明收回目光,心脏阵阵紧缩,他点点头,跟随慕博仁离开,两人行至顾府庭院,忽而身后有人喊:“燕国公!”  慕博仁回身,看清来人后作揖:“裴大人,你也是来吊丧吗?”  京兆尹裴大人连忙鞠躬回礼:“正是,贸然惊扰燕国公了,是这样的,我手上有个案子,尸首有异样,听闻燕国公祖上曾有一位名扬天下的提刑官,燕国公在这方面也学识颇渊博,此案急迫,既然这么巧碰见了,不知燕国公能否指点指点我?”  “啊……都是祖上荣光,我等只是略知一二,不及万分,不过裴大人如此抬爱,我定当鼎力相助。”慕博仁答应下来,转头对慕之明说,“离朱,你先去外头马车里等我。”  慕之明点点头,行礼告退,独身离开,走着走着他忽然想起之前来顾府,在东厢房处见到的那片青翠欲滴的梧桐,也不知这些日子,有无人照料。  心有所念,行有所动,慕之明忍不住朝东厢房的方向望去,便是这一转头,眼尖瞧见朱红墙角落处,一名披麻戴孝的姑娘拿着一叠文书,一副急哭了的样子。  慕之明记得她,她是顾府仆从之一,娟娘。  慕之明几步走到娟娘面前:“你还好吗?”  听见关切询问,娟娘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见是慕之明,慌乱收拾了下仪容,才弱弱道:“我记得你是……啊,是慕公子!”  “怎么了?”慕之明问,“需要帮忙吗?”  “慕公子,我……”娟娘攥着手里的文书,低下头面露窘迫,犹豫着该不该说。  “没关系的。”慕之明轻声安抚,“有什么事我能帮上忙的,你尽管说。”  娟娘闻言,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她哽咽惭愧道:“慕公子,这些事,原本是顾府私事,不该与你说。你也知道,将军府邸,只有我夫君、我婆婆和我三位仆从,顾将军这一走,少爷年纪又不大,丧礼这等关乎礼仪颜面的事,我们竟因忙不过来办得一塌糊涂,今日来吊丧的宾客,原是该留饭的,可我们什么都没准备,刚刚又有一位公公从宫中来,给了我这么一沓文书,说是顾将军下葬时该行的规矩,包括该宴请的宾客,该回的礼,那公公说了一大堆,我听得云里雾里的!本想去问问其他人懂不懂,可我夫君在添香火守灵堂,我婆婆在管佛僧斋饭……”  娟娘越说越急,眼看着又要哭出来了,慕之明忙道:“你别慌,文书拿给我看看。”  娟娘忙将文书递给慕之明,慕之明接过后才惊觉不妥,虽娟娘有难处,但他是个外姓人,顾缪丧事是顾家大事,他插手指点实在是越俎代庖。  正当慕之明犹疑时,慕博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离朱,你在那做什么呢?”  慕之明受惊吓,下意识将文书藏进衣袖里。  此等失礼之事若是被慕博仁察觉,定要骂他三天三日,说得他耳朵起茧。  慕之明适才藏好文书,慕博仁就走了过来:“不是让你去外头马车上等我吗?难不成又起贪玩之心,话当耳旁风?”  娟娘聪慧伶俐,见如此,对文书一事只字未提,行礼后说道:“见过燕国公,方才奴婢感伤不已,慕公子心善,来宽慰我呢。”  慕博仁脸色缓和下来,不再问责,让慕之明跟自己离开。  慕之明就这么阴差阳错地将那摞文书带回了家。用过晚膳,慕之明独自坐在厢房里看着文书头疼,他沉思片刻,一言不发地拿来笔墨纸砚,端坐在案桌前将文书铺开。  大半个时辰后,慕之明放下狼毫细毛笔,吹干文书上的墨痕,随后卷起小心放进衣袖,站起身打开厢房门,歪头朝着侧房的方向喊:“阿音!”  话音刚落,衣袂掠空,猎猎声响,身着靛蓝侍卫服的闻鹤音落在慕之明眼前。  他耳朵极灵,住得又近,所以慕之明一喊就来。  “少爷,怎么了?”闻鹤音问。  慕之明说,“我要出门一趟,你陪陪我吧。”  “大晚上出门?”闻鹤音疑惑,“去哪啊?”  慕之明压低声:“去顾将军府,我俩偷偷去,千万不能被我爹娘知道了。”第22章 幸而人间不萧瑟  慕之明和闻鹤音避开耳目,悄悄翻墙离府,坐马车来到顾家。  夜晚,来吊丧的宾客早已散尽,门前冷清,两只罩着幽幽烛火的白灯笼惹人心寒,慕之明上前轻叩门,敲了好久才有人来开。  温钟诚打开门,见来人是慕之明后,说:“这位公子,今日吊丧时辰已过,您改日再来吧。”  “我不是来吊丧的。”慕之明忙道,“我是来还文书的。”  “文书?”温钟诚虽疑惑不解,但还是先将慕之明和闻鹤音迎进府邸,“公子随我去正厅吧。”  “不用麻烦了。”即使温钟诚是奴仆,慕之明依旧行礼相待,“请问尊夫人在吗?”  “您寻娟娘啊。”温钟诚道,“她和我母亲在灶房吃饭呢。”  闻鹤音心直口快:“您府上吃饭也太迟了,都什么时辰了,才吃啊。”  温钟诚没解释什么,只是赔笑,慕之明知他们是忙碌到这个点,好不容易才歇息下来吃口热饭:“你领我去灶房吧。”  “什么?可是公子,那是下人呆的地方。”温钟诚道。  “领我去吧。”慕之明坚持。  温钟诚不再多言,领着慕之明来到灶房,那里还未收拾,菜筐斋饭柴火到处摆放乱成一团,娟娘和梁姨正挤在土灶台前吃饭,见温钟诚领了人来,困惑才挂上脸,娟娘忽而将人认出,当即欣喜地站起身迎了上前:“慕公子!”  慕之明从衣袖里拿出今天顺走的文书:“这么迟拜访,真是打扰了,我有事想与三位说。”  说着慕之明四下张望,然后从菜筐附近拉出一张烧火用的小板凳,一团和气地坐了下来,将文书递给娟娘:“这上面有我写的批注,你看看,能明白吗?”  娟娘接过文书摊开一看,见上面将她要做的事,一步步写得清清楚楚,一笔一划可见用心认真,她忍不住眼热,连连点头:“能明白。”  “那就好。”慕之明放心地点点头,“其实……其实我想同三位说说顾将军丧礼操办一事,当然我是外姓人,与顾将军也非亲非故,这般……”  “公子,千万别这么说。”梁姨开口,“你也瞧见了,我们三个仆从什么都不懂,此时若有人愿意帮衬料理一二,当真是雪中送炭啊。”  慕之明稍稍宽心,于是将他们需去请人协助办白事,吊唁端饭摆茶,停棺后送灵等事一嘱咐了,他怕三人记不清,来之前还将需注意的地方拿笔墨写了下来,嘱咐过后将文书拿出递给梁姨。  三人都没想到慕之明年纪轻轻行事如此周全,还这般竭尽全力相助,皆感激得红了眼眶,几欲磕首拜谢。  “这些时日,辛苦你们了,如若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慕之明说罢,站起身欲离开,哪知梁姨突然扑前跪地,颤着声央求:“慕公子,其实还有一事,我斗胆想求求您。”  “快起来。”慕之明吓了一跳,去搀扶梁姨,“有什么事尽管说,不必如此。”  梁姨握住慕之明的手腕,哽咽道:“可不可以请公子去劝劝我们家少爷?”  慕之明一怔:“顾兄他怎么了?” 第13章 一  城郊外,鼓角声声,旌旗猎猎,三万将士整装待发,奔赴边疆。  顾赫炎一身戎装,骑在马上,在他身旁的挚友裴寒瑭同样骑着马,看着浩浩荡荡的军队感慨道:“当年我爹把我扭送到顾将军府上学武时,你和我才六岁,而今一晃,物是人非。”  “不用远送,回去吧。”顾赫炎平静地说。  “行。”裴寒瑭无奈点头,笑道,“那些叽叽歪歪的送别词你不爱听,我就不说了,总之早些回来,到时候请你湖景赏月喝酒。”  “好。”顾赫炎笃定点头。  裴寒瑭抱拳告辞,他御马回城时,与一辆马车擦肩而过。  顾赫炎拽紧缰绳,正准备驭马前往队伍最前头,忽然一辆马车停在古道旁,飞扬的尘土尚未散去,一人掀开帘子跃下马车,那人左右四顾,目光与顾赫炎在空中相撞后,匆匆朝顾赫炎走来。  闻鹤音弯腰掀开帘子,本想下马车跟在慕之明身后,一抬头见顾赫炎就在前方不远处,于是退回马车里。  顾赫炎动作利落地翻身下马,当是时,慕之明在他面前站定。  两人对视片刻,顾赫炎先移开目光,轻声问:“为什么来了?”  慕之明不假思索地答道:“想送你,就来了。”  顾赫炎因惊诧困惑而蓦地抬眸,不过一瞬,又立刻收敛神色,垂下目光:“嗯。”  慕之明问:“怎么了?我就不能来送送你吗?”  顾赫炎:“……可以。”  慕之明弯眸笑了起来,他思索片刻,问:“顾兄,你想听送别时遥祝前程的骈四俪六,还是想听我自己想同你说的话?”  顾赫炎:“你自己想说的。”  “那……”燕国公小世子竟有些忸怩,支支吾吾道,“边疆环境困苦,你要对自己好一些。”  顾赫炎点点头:“嗯。”  “我会替你照顾好梁姨一家的。”慕之明信誓旦旦地保证。  顾赫炎微怔,倒也没问为什么顾府仆从需要慕之明照顾,只是道:“谢谢。”  “还有……”平日能言善辩的慕之明继续吞吞吐吐,“好好吃饭,好好休息,不要太操劳。”  顾赫炎继续点头:“嗯。”  “然后……还有……呃……还有……”慕之明想了又想,憋出一句,“别受伤。”  顾赫炎敛眸沉默。  慕之明见他不吭声,略有慌乱地问:“怎么不回答?我说错话了?”  顾赫炎轻声说:“不可能不受伤,我不能答应。”  慕之明愣了半晌,心脏无可名状地抽疼了一下,随即长叹一口。  忽有将士打马而来,催促道:“少帅,时候不早了,该启程了。”  顾赫炎朝将士点点头:“好。”而后转头看向慕之明:“我该走了。”停顿数秒,补上一句,“谢谢你来送我。”  “应当的。”慕之明抱拳行礼,“毕竟顾兄是我的救命恩人。”  顾赫炎点点头,淡漠道:“原来如此。”  慕之明还没弄懂顾赫炎这句“原来如此”是什么意思,顾赫炎又道:“你回马车去。”  慕之明乐了,勾唇笑道:“顾兄,是我送你,怎么能我先回马车呢?当然得我目送你离开才是。”  顾赫炎蹙眉,冷冷道:“你回去。”  慕之明万万没想到顾赫炎会在此事上坚持,见他神情已然不悦,只好顺着他的意思来,俯首与他再次行礼辞别,转身朝马车走去。  顾赫炎一瞬不瞬地看着慕之明上了马车后,方才翻身跃上马背,驭着赤马往军队最前方疾驰奔去。  慕之明掀帘入马车,闻鹤音伸手扶了他一下,说:“少爷我刚才还担心着你会站在那古道旁看人离去再回马车呢,还好没有,不然等等队伍一动,扬尘纷纷,你肺不好,若吸了尘土旧疾复发,定要咳上三天三夜才能缓过来。”  “我哪有如此病弱!”慕之明郁闷,“一些尘土而已,随手扇扇便好。”  “是谁八岁那年肺病咳血,养了三年才养好啊。”闻鹤音毫不留情揭短。  “你也知道八岁啊!”慕之明气呼呼,“多少年前的事了,早就好透了!”  闻鹤音撇撇嘴,不置可否。  慕之明掀开马车的布帘,见行军旌旗迎着耀目金轮,将士队伍望不见尽头,而前后皆无顾赫炎的身影。  “少爷,不回府吗?”闻鹤音问他。  “回吧。”慕之明垂眸道。  马车缓缓往城内驶去,与行军队伍错肩而过,天南海北,聚散终有时。  来年开春的日子,西北战乱被平定,西戎族从猖狂屠城到被打得仓皇逃窜,这之间,仅仅只有三个月。  战报传回京城,所有人都在疑惑,边疆发生了什么?  再一封战报,解开了这个疑问。  顾赫炎战七场,胜七场,以少斩多,最后直接领着融焰精英骑兵,孤军深入腹地,攻进敌营,生擒西戎族首领。  从此,顾赫炎声望名誉一时无两。  他驻扎在西北边疆,花了大半年时间打击西戎族苟延残喘的势力,修筑防线,练兵固守,护佑百姓安定。  这一年,顾赫炎十八岁,被封为羽林将军,代替顾缪,成为了融焰军主帅。  又是半年后,白山以东北的勾吉国忽然举兵进犯,两国原本交好,有贸易往来,谁也没想到勾吉国会突然捅刀,白山边境的将士皆未反应过来,被骁勇善战的勾吉国连占三城,战火即将蔓延至中原。  顾赫炎临危受命,率领融焰军支援东北边疆。  少年不负众望,将勾吉国击退,雄赳赳地夺回三城。  那一年,坊间流传起少年英才将军的故事。  同年,皇上宣德殿议政,与群臣探讨为何勾吉国举兵进犯。  众臣沸议:“蛮夷小国,定是因为贪心不足,窥觊我朝土地粮食、羊群布匹,当用武力威慑之。”  议论纷纷中,燕国公直言进谏:“先帝年幼执政时,主动派使臣前往勾吉国交流诗赋文章歌曲,自那以后,两国交好,传为千古佳话,而今皇上继位二十余载,放眼望去,满朝文武,可有一人会勾吉语?可有一人能担使臣之重责?”  皇上听闻此言,只觉得醐醍灌顶、振聋发聩,当即决定从礼部挑选一人,前往白山以东北学习勾吉语,为日后边疆安定时出使异国做准备。  可这是一份苦差事,先不说边疆环境困苦,这日后奉旨出使他国,被囚禁甚至被杀害都是有可能的。  正当皇上对人选举棋不定时,一人上书,主动请缨。  此人,是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也不会去想的人。  燕国公世子,慕之明。第25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晴空雁南去,天凉但不寒,慕府东院厢房内,慕之明身着竹叶青锦衣,端坐在案桌前,持狼毫毛笔写着他第三封意欲上奏皇帝的表文。  院内秋光和煦,雀鸣啾啾,叶落无声,房内采薇侍奉在一旁,安静地替慕之明研墨,闻鹤音百无聊赖地歪躺在一旁的圈椅上捻果盘里的葡萄吃,他终是没忍住,开口道:“少爷,别写了,你就是再写十封,一百封,夫人也不会让你去边疆的。”  慕之明笑了笑,没吭声,继续写。  “少爷……”采薇犹豫着开口,“这马上就要入冬了,那北边……”  “采薇姐,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你别担心。”慕之明柔声安抚道。  采薇叹气抿唇,不再多言,继续研墨。  闻鹤音往嘴里塞了颗葡萄,将双手枕到脑后,念念叨叨:“采薇姐你不用苦闷,少爷能去就怪了!这事都说了十余天了,夫人不许,老爷不吱声,皇上不理你,七皇子不肯你走,我就不明白了,少爷你干嘛一定要去边疆?你是不是傻啊?”  采薇放下手里的墨块,上前敲闻鹤音的头。  闻鹤音抱头,不依不饶地继续说:“本来就是嘛,在京城当个无忧无虑的公子多好啊,少爷你可是燕国公世子,在这京城,那可是要什么有什么。干嘛非得跑鸡犬都嫌鸟不拉屎的边疆受苦?听闻那边的食物腥膻血糊,你爱吃的糯香糕点一样没有!”  采薇点头表示十分赞同,然后扬起巴掌继续招呼闻鹤音的额头。  “真的吗?我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吗?”慕之明弯眸笑问,笑意似徐徐清风、明月清辉。  “那当然!”闻鹤音从椅子上跳起来,“你要什么?你说!我去给你找!”  慕之明朗声笑着,言语铿锵有力,眸中深藏瀚海:“我要世人不再以”纨绔子弟“四字议论我。”  “我要燕国公世子不沾燕国公半点名誉荣光。”  “我要这天下安定有我慕之明的功劳。”  一  三日后,慕之明的恩师,程老太傅,唯一位尚在人世出使过勾吉国的老先生,上书皇上,洋洋洒洒三千字,说自己栽培桃李三十年,独一人可继承衣钵。  又三日后,慕之明进宫,同贵妃娘娘促膝长谈。  当天,圣旨降于燕国公府,慕之明任职礼部员外郎,前往东北边疆一事定。  圣旨不可违,纵使慕博仁和龚氏再有不舍,再有心疼,也只能点头同意。  离京前,慕之明去了趟顾府,询问梁姨有无东西带给顾赫炎,梁姨拉着慕之明的手,说他此行遥远赶路辛苦,哪里还能烦他带东西,去了边疆,替她向顾赫炎问好,让顾赫炎照顾好自己。  慕之明又入宫和傅济安见了一面,傅济安此时已沉稳不少,虽不舍,但不会哭闹。慕之明让他好好念书,再一想,这一去,等自己回来时,傅启太子入东宫,傅诣被封肃王,傅济安被封贤王,党争的腥风血雨届时能被初窥,不免心中颇多感慨。  不过也正因如此,这边疆他非去不可,只有立业,才能护住慕家。  在和众人依依不舍的告别后,慕之明轻装从简上路,闻鹤音作为贴身侍卫跟随前往。  慕之明离京后的第十一日,傅诣前去凤仪宫请安,贵妃娘娘慵懒地倚在罗汉榻上,笑着喊他来一起磕瓜子,又同他说:“如今离朱走了,济安没了伴读一人寂寞,你有空就多来凤仪宫陪他玩。”  见傅诣颔首答应,贵妃娘娘又道:“诣儿你想离朱么?哎呀,他自幼贴心,这才走了没几日,我就有些想他了呢。”  傅诣看着贵妃娘娘绝美的面庞,眸光深处隐着锐利:“您羡慕他。”  贵妃娘娘微怔,抬眸看了傅诣一眼,随后莞尔道:“你不过是看了一本我年幼时胡写的游记,怎么还念叨起来了?”  傅诣说:“我说错了么?浪迹江湖,纵马高歌,无拘无束……”  贵妃娘娘伸手,似对孩子那般毫不留情地曲指敲傅诣的头,边敲边气呼呼地说:“让你揭我痛处,让你揭,哼。”  傅诣低头,闭嘴任由她敲打。  贵妃娘娘越敲越生气,不想再理傅诣,抓了一把瓜子自顾自地磕,喃喃道:“也不知小离朱到哪了……” 第15章 “有空!当然有空!”夏侯虎大笑着请慕之明在软席上坐下,“小兄弟是想学勾吉语吧,来来来,我先教你勾吉族都是如何打招呼的。”  慕之明弯眸浅笑,用勾吉语对他说:“夏侯校尉,其实我知道勾吉族是如何打招呼的。”  夏侯虎愣了愣,用勾吉语回道:“小兄弟,你这勾吉语说得挺顺的啊,比我都好,那我教你怎么骂人,来,和我念,他奶奶的!一定要像我这样中气十足地喊,他奶奶的!”  慕之明朗笑出声:“其实这个我也会。”  毕竟前世的时候,慕之明在军营跟夏侯虎学勾吉语的那一个月,有二十天都在学骂人。  “好家伙。”夏侯虎一拍大腿,“你这哪要学啊,去教还差不多。”  慕之明提及此次前来的目的:“夏侯校尉缪赞了,其实我此行来打扰,是想询问你一些事,听闻你并非融焰军将士,原驻守东北边疆,是战后才归于顾将军麾下的。”  夏侯虎点点头:“正是。”  “我大晋本来与勾吉交好,此次勾吉发兵着实突然,你久居边城,可有察觉出端倪?”慕之明问道。  夏侯虎想都没想就道:“当然有,小兄弟我和你说,原本两国贾贸频繁,临着边疆的那座白城你知道吧?十几年前多热闹啊!街市上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叫卖什么的都有!但不知为何近三年,来大晋的勾吉商人越来越少,就在打仗的前几个月,勾吉国再不放人前来,其实那时候勾吉就有问题了,偏偏大家都松懈,并未在意。”  “白城距离军营远么?”慕之明问。  “不近,快马加鞭来回得一个多时辰。”夏侯虎道,“小兄弟如果你要去白城,得寻顾小将军要一封文书,不然进出军营不方便。”  慕之明点点头:“多谢提点,对了,顾将军他……平日操劳么?”  “顾将军?操劳啊!这军营大事小事他都得管,不过他也是神人!”夏侯虎提及顾赫炎,语气里全是敬佩,“他领兵前来支援的时候,我心里还犯嘀咕,说十九岁还是小屁孩能做什么大事,万万没想到,跟了他以后打仗就没输过!我也由衷地感激他,我身上流着勾吉族的血,先前打仗,多少人戳着我脊梁骨偷偷骂我异族,但顾小将军用人不疑、倾心相信,还领我加入融焰军,说到这融焰军,哪都好,就是军纪实在太严,我是真不习惯,对了。”  夏侯虎想起什么,起身进内帐,竟拎了一壶酒出来置于慕之明面前:“小兄弟,这酒你拿去吧,这是我加入融焰军前藏的,但如今军中不能饮酒,我不知道如何处置,只能一直藏着,你不是军中人,不用遵纪,送给你了!”  慕之明还未开口拒绝,闻鹤音道:“我家少爷不能喝酒,他酒品太差,不喝醉还好,一喝醉就发酒疯不认人,醒了以后还记不得事。”  慕之明脸颊涨红:“咳咳!”  夏侯虎大笑,慕之明拱手:“让夏侯校尉见笑了,这酒我收不得,您只能继续藏着了。”  与夏侯虎道别离开营帐后,闻鹤音问:“少爷,我们现在去哪呢?”  慕之明笑了笑:“去找我们那冷冰冰的顾将军要一封进出军营的文书。”第28章 将军心事谁人知  主帅营帐内,徐知微正在向顾赫炎报告今日筑墙屯粮等事宜,这些事都很琐碎重复,但因为他才接管此地军务,所以就算是每日都重复的简单事情,顾赫炎也要他逐一报告,以免出现纰漏。  今日他才说了个开头,忽有将士来报:“报将军,外头有人请见。”  顾赫炎问:“谁?”  小将士说:“那位朝廷来的礼部员外郎。”  顾赫炎眼眸颤了颤,缓了半晌才道:“知道了。”  小将士问:“要不要请那位大人进来?”  顾赫炎说:“等一下。”随后转头问徐知微:“报告完了吗?”  “还未。”徐知微心想着顾将军定会让那位慕大人先进来谈事,哪知顾赫炎竟然道:“那你继续。”  徐知微愣了愣,忙开口准备继续报告事宜,顾赫炎补充道:“十个字内说完。”  徐知微:“……”  十个字我还说个屁啊!!!  一  营帐外,慕之明见禀告的小将士入了营帐,竟有些紧张,不知突兀前来会不会打扰到顾赫炎。  他正略感不安时,徐知微从营帐内走了出来,和慕之明碰面后,徐知微笑盈盈地抱拳:“慕大人。”  “徐参军事。”慕之明回礼,“顾将军可是在忙?”  徐知微目光含笑:“你来了,顾将军就算再忙,也变得不忙了。”  慕之明一怔,还未懂其中意思,禀报的小将士掀帘跑出:“大人,将军请你入帐。”  慕之明不敢耽搁,拜别徐知微,让闻鹤音在帐外等候,自己起身走进营帐,一眼看见顾赫炎端坐在摆着竹简兵书的长条矮案桌前,忙上前作揖行礼:“拜见将军。”  “坐。”顾赫炎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那坐席上铺着柔软的白毛狐裘,与处处凸显简朴的大帐格格不入。  慕之明撩起衣袍跽坐下来,一本正经道:“我有事想与将军您商量。”  顾赫炎似乎没想到慕之明是来谈正事的,神色微怔,疑惑道:“何事?”  “我此番奉圣旨前来,除了习勾吉语,还有探查为何勾吉国会突然发兵一事,听闻不远处的白城有线索,想找将军要一封文书,方便出入军营。”慕之明恳请道。  顾赫炎明了,解下腰间的一块镀金银牌,放在桌上推到慕之明眼前。  慕之明定睛一看,见那腰牌上书“羽林将军”四个大字。  “你拿着这个,可随意进出军营。”顾赫炎说。  “这,这,这可是御赐的啊……”慕之明有些语无伦次,他只是想要封文书,怎知顾赫炎竟将这么贵重的东西交予他。  “嗯。”顾赫炎点点头,“你去白城,要记得带侍卫。”  “多谢顾兄信任。”慕之明深呼吸,感激地双手接过收进怀里,“我定将此物好好保管,原样奉还。”  正事谈毕,顾赫炎目不转睛地看着慕之明,声音小了些:“你……是要现在叙旧吗?”  慕之明瞧他案桌上一堆杂乱文书,又想到夏侯虎说他军中大事小事都管,徐知微方才还在营帐内与他谈事,料想顾赫炎现在定无比忙碌,自己怎能现在拿叙旧之言烦他,于是正色道:“不不不,等顾兄得了空闲,我再来叨扰,那我先告退了。”  顾赫炎:“……嗯。”  他目送慕之明离开营帐,随后失落地垂眸,沉默地坐在那半晌未动。  一  慕之明得了腰牌后,接连好几天前往白城,试图寻些线索。  若是坐马车,从军营到白城得一个多时辰,那本是一座繁华热闹的边城,可惜战火摧残后,辉煌不复往日,不过已有不少因战事流亡在外的白城百姓回来寻家,为萧瑟添上一丝生机。  慕之明与闻鹤音寻至夏侯虎所说的坊间集市,那处如今仅有几家铺子开门,售卖着药材、布匹等常见物品,其他大多都是无人看管破败落了蛛网的旧屋,从街头往前望,隐隐可猜当年的喧嚷。  慕之明连着几天探访,皆一无所获,但能看得出白城里一些上了年纪的百姓提及勾吉时并不憎恨,甚至怀念当初与勾吉国交好时的过往。  这日,慕之明又一次来到集市,沿街询问,眼见黄昏将至,依然什么都未问到,慕之明不由地有些丧气,就在此时,他忽然注意到什么,大步上前。  集市街道的巷尾,红木牌坊后立着一个告示牌,上面贴着很多残破老旧的告示。  慕之明凑近细看,他正辨别着告示上那些模糊不清的字时,闻鹤音几步走来:“少爷,我刚刚瞧见一个卖糕点的铺子,里面有卖核桃酥,和我们在军营时与午膳一同送来的核桃酥长得好像啊,你不是挺喜欢吃的吗?要不要买些?”  慕之明专心致志地看着公告牌,没去听闻鹤音的话,闻鹤音见他在思考,连忙闭嘴,不敢吵他。  告示大多盖着官府的印,写着集市摆摊的规矩,比如不准斗殴,而吸引慕之明的,是一张税收告示。  “十取五?大晋的商税没有这么高啊……”慕之明嘟囔着揭下那张告示,正要塞进衣袖,闻鹤音一步上前伸手,“这破纸脏死了,放我这吧。”  “没事。”慕之明这才注意到闻鹤音在身旁,他将告示收好,朝闻鹤音笑了笑,“走吧,天要黑了,得赶紧回军营。”  闻鹤音抬头一瞧,果见天空晦暗,便不再提糕点之事,和慕之明匆匆离开白城。  一  翌日清晨,军营里训兵的号角声声入耳,慕之明一醒来就开始咳嗽,临近冬日,天越发冷了,早上寒风刺骨,慕之明一时间有些不适应,不过好在咳了两声便缓过神来,不然闻鹤音能把他念叨死。  醒了再难入眠,慕之明起身梳洗穿戴整齐。今天是传家书至京的日子,闻鹤音持他昨日写好的书信前往驿站,慕之明一个人也没闲着,拿着昨天揭下来的告示去找顾赫炎,却被守卫的小将士告知顾将军不在军营。  慕之明悻悻离开后,两名小将士开始闲聊。  “最近将军日日天不亮的时辰就离开军营,也不知道去哪。”  “好像是去白城买东西吧。”  “什么东西要天天去买啊?他本就忙碌,经常子时才熄烛,这为了买东西,一来一回,足足少休息一个多时辰。”  “将军的事,谁知道呢。”第29章 这辈子的话说完  秋末霜寒,清晨起雾,待到金轮出时眼前之景不再朦胧不清,未能寻到顾赫炎的慕之明回营帐时恰巧遇见夏侯虎。  夏侯虎正运送着一架虎蹲炮前往练兵场,见到慕之明热情地打招呼:“小兄弟!往哪去?”  慕之明作揖行礼:“夏侯校尉,方才去找顾将军打听白城官府与知县的事,可是将军不在营帐内。”  “白城知县?他啊,就是窝囊废一个!”夏侯虎提及此人,立刻愤愤板起脸,不屑地骂道,“当初我们驻守边疆时,勾吉的人打过来我们没能顶住,于是退到白城死守,本想招募知县府府兵共同御敌,一问才知,那知县竟早就携着一家老小跑了!听说现在都没抓着!”  “丢下满城百姓跑了?”慕之明惊讶,未曾想世上还有如此不仁不义之人。  “可不是!”夏侯虎气得啐了一口,“贪生怕死的东西。”  慕之明的猜想渐渐清晰起来:那张税收告示应该是知县仗着天高皇帝远,私自定下赋税,压榨百姓。  他正思索着这件事与勾吉国发兵会不会有关联时,听见夏侯虎喊了一声:“慢些啊!仔细抬,可别磕着了。”  慕之明抬头,发现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练兵场,夏侯虎指挥着几名将士把那虎蹲炮往里抬,慕之明目光被虎蹲炮勾住,双眸发亮、目不转睛:“这难道是兵部军工坊最新打造的火炮?听闻其轰声如雷,可震山林百兽,神奇神奇。”  “没想到小兄弟竟对这类机关兵器有兴趣?”夏侯虎大笑,“你说的没错,这是昨日才运到军营兵库的虎蹲炮,我搬来给兄弟们开开眼,上手试试威力,你若感兴趣,且来观望!”  “我并非武将,按规矩来说,不应当出入练兵场才是……”慕之明话未说完,被夏侯虎按住肩膀往训兵场推:“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看一眼罢了,来吧!”  那练兵场极大,一眼望不见尽头,将士排成各个方阵在训练,有赤手空拳搏斗者,有拉弓练箭者,有刀剑相对者,虽人多但秩序井然。  将士们见夏侯虎拽了一个样貌清隽无双的小公子来训兵场,惊得纷纷张大嘴:“夏侯校尉,你这是在做什么?这位又是谁?!”  “这位是朝廷派来的礼部员外郎。”夏侯虎乐呵呵地向众人介绍。  慕之明忙作揖向众人行礼。  大家虽是武将,但融焰军气氛好,皆一团和气,抱拳夸赞道:“早有耳闻,只是不曾想竟这般年轻?想来也是人中龙凤啊。”  “不过你领这位小兄台来练兵场做什么?”一位先锋大将困惑不解地问。  “他对机关兵器颇有见解,今日不是打算试试这架虎蹲炮吗?我领他来看看!”夏侯虎解释道。  “这不好吧。”顾赫炎的亲信,羽林营副将开口,“融焰军有军规,非将士不得入练兵场,此事若是被顾小将军知道了,定是要发火的,到时候罚你吃军棍,夏侯虎你可别喊冤。”  慕之明一听顾赫炎会生气,连忙行礼慌乱想走:“打扰各位了,既然军中有规定,我等应当谨遵才是,此行冒犯,还望各位不要让顾将军知道。”  说罢,慕之明匆匆转身想离开,怎么知这世间多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孽缘巧合,他一回头,见顾赫炎大步往这处走来。 第17章 先锋大将:“……将军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顾赫炎:“听到了,屯粮事杂,记得多盯着些。”  先锋大将:“……”  羽林副将开了口:“您若执意要去,至少让我们派小队跟着,驻扎在那村庄不远处。”  顾赫炎摇摇头:“不行,如今战事才平息,我们若发兵至边界处,很容易挑起争端,你负责练兵一事,其余的由徐参军事负责。”  他自顾自地分配好事务,对劝阻充耳不闻:“没事就歇息去吧。”  几名将军无奈地面面相觑,行礼后准备退出主帅营帐,正此时,顾赫炎忽然想起什么,喊住夏侯虎,夏侯虎以为顾赫炎因上次擅自带人入训兵场一事要教训他,连忙抱拳单膝跪下等罚。  哪知顾赫炎却问:“教礼部员外郎勾吉语一事,进展如何?”  夏侯虎“嗐”了一声:“慕大人哪要我教啊,他说的比我还好呢!”  顾赫炎怔愣一瞬,蹙眉:“说的比你还好?”  怎么可能,他明明记得前世的时候,慕之明为了学好勾吉语,天天在军营里废寝忘食地苦读。  “是啊!”夏侯虎答道,“他说的可顺畅了!有些词语我都不懂,他懂!”  顾赫炎沉默片刻,点点头:“知道了。”  几位将军出了主帅营帐,恰巧遇到前来的慕之明,纷纷打招呼:“慕大人。”  “各位将军晚上好。”慕之明作揖,“顾将军在营帐内吗?”  “在。”徐知微回答道。  慕之明行礼道谢,对守卫在营帐门口的小将士说:“烦请帮我禀报一下,说我有事求见顾将军。”  小将士替他掀开布帘一角:“慕大人您直接进去吧,将军嘱咐过我们,您出入无需禀报。”  慕之明颔首言谢,起身走进营帐内。  徐知微连连点头,笑而不语。  几位将军往自己歇息的营帐走去,等四下无旁人时,先锋大将开了口,语气带着一丝责怪:“知微你刚才怎么不和我们一起劝劝顾小将军呢?”  徐知微笑了笑:“将军他行事素来有分寸,我们无需过于担忧。”  “但该劝还是得劝劝。”羽林副将道。  徐知微说:“还真的无需劝,劝了就是在耽误将军的终身事。”  “什么终身事?”先锋大将疑惑。  徐知微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众人皆憨我独知的痛苦说:“你们得用心感受。”  “用心感受!”  一  主帅大帐,营帐布帘被掀开时带进的风令案桌上的烛火微颤,顾赫炎抬头望去,眼眸里倒映着那跃动的火光。  他不动声色地将一直放在身后铺着白狐裘皮的坐席置于案桌旁,但慕之明没注意到想随意寻个坐席,顾赫炎只能开口道:“你坐这。”  慕之明撩衣袍欲跪坐下来,见顾赫炎指了一处,于是又起身换到那处,他踞坐端正,抬眼见顾赫炎案桌上全是文书,想来他为了此番出行能无忧,现在定有一堆琐事要处理。  “寻我何事?”顾赫炎捏捏眉心问道。  “有两件事。”慕之明微笑道,“其一,此行前往那小村庄,为了避人耳目,我们伪装成去那采药得暂住村庄的平头百姓,将军意下如何?”  “采药?”顾赫炎疑惑。  “对。”慕之明点点头,“听闻勾吉和大晋边界之地,生长着一种名为”锁生魂“的名贵药草,很多人慕名前来寻觅,但能找到的寥寥无几,我们以此理由在村庄落脚,不容易被人怀疑。”  “好。”顾赫炎点点头,“其二呢?”  “其二啊……”慕之明勾唇看向顾赫炎,莞尔道,“敢问,将军的名是什么?”  顾赫炎微怔,虽不知慕之明为何这么问,但还是答道:“煜熠,虺韡煜熠。”  “是这样的。”慕之明解释道,“将军如今威名远扬,此番出行,应当取个化名才是。”  顾赫炎颔首赞同。  “那请将军想好化名后告知我。”慕之明笑着拱手。  顾赫炎迟疑地轻声开口:“可否帮我取一个?”  慕之明因惊讶而怔然一瞬,又立刻弯眸笑道:“幸得将军赏识,那我就斗胆献计了,不如……不如就字和名各摘一,赫与熠合在一起便为贺逸,将军可喜欢?”  顾赫炎抬眸看着慕之明:“……喜欢。”  慕之明笑意似三月春晖,呢喃飞燕衔杏花,他说着玩笑话,动作随意地行礼作揖:“那接下来这段时日,便烦扰贺兄了。”第32章 顾赫炎你不争气  两日后,顾赫炎和慕之明辞别军营里的众人,一人一马夜以继日地往东边赶去,期间路遇一家驿站,在那休息了一晚,翌日清晨再出发,又行至傍晚,越过戈壁滩后一片绿洲忽而出现在两人面前。  站在高处往下望,能见一片巨大的月牙形清澈湖泊,一座小城隐在胡杨绿林中,此处草木茂盛、生机勃勃,是这漫天黄沙大漠里遗世明珠。  慕之明和顾赫炎勒马停驻,遥遥远望,慕之明道:“应该就是这了。”  “嗯。”顾赫炎点点头。  慕之明道:“此处比我想象中的要大一些。”  顾赫炎道:“不似村庄,似城镇。”  慕之明颔首:“正是呢,走吧,去瞧瞧。”  两人御马至湖泊旁,偶遇一名女子在湖泊旁打水,她的服饰独特,与大晋华服锦衣相似,但保暖所用的皮裘和扎起的辫子却有些像勾吉国的服饰,慕之明和顾赫炎对视一眼,默契齐齐翻身下马,牵着缰绳朝那名女子走去。  女子将打来的水灌进五六个大皮囊里,叉腰轻呼一口气,擦擦汗后用麻绳将水囊悉数捆绑好准备挑回家去,正此时她耳边传来咴咴马声,女子困惑抬头看去,见两名气度不凡的公子朝自己走来。  一名身着素白厚锦缎衣裳,披着鹤舞云纹大氅的公子脚步快些,几步立于她眼前,礼貌行礼:“姑娘,请问前方村落里可有客栈之类的落脚处?”  女子像是见惯了远行客,并不怕生,和善笑着问道:“不知两位公子因何而来?”  慕之明答道:“为采药而来,听闻边疆附近生长着一种名为”锁生魂“的草药,挚友父亲病重,需要这种草药治病。”  “原来如此。”女子点点头,“自从两国开始打仗后,此处好久没有采药人来了,城镇上是有一座小小的客栈,不过已经闲置数月,我领两位公子去吧。”  “多谢多谢。”慕之明拱手道谢,“姑娘将水囊放我们马背上吧,我们以表谢意。”  女子没有拒绝:“那就劳烦二位公子了。”  慕之明说着不劳烦,上前想替姑娘拎起水囊,顾赫炎一言不发地越过他,轻轻松松将那些水囊拎起放在自己的马背上。  三人沿着月牙形湖泊往小镇的方向走去,远远眺望,能见胡杨林内黄土搭建的屋楼上炊烟渺渺,安静平和,慕之明感慨道:“此地距离勾吉如此近,前不久大晋与勾吉刚决裂打仗,这处竟还能这般清净?”  女子道:“正因距离勾吉近才能清净呢!流寇土匪畏惧勾吉国,担心碰见异族士兵,所以从不敢来此处骚扰。”  “那勾吉族的人就没有来掠夺过吗?”慕之明疑惑。  “他们不会来的,我们有那块石头。”女子笑着回道。  慕之明和顾赫炎对视一眼,愈发不解:“石头?”  “对。”女子点点头,“那块石头。”  说着三人已行至城镇前,女子往一处指去:“就是那块石头。”  慕之明和顾赫炎齐齐往那处看去,只见低矮黄土城门前立着一块约莫一人高两人宽的大石头,那石头上刻着许多字,不过石头似乎立在此处多年,那些字受黄沙狂风侵蚀,已模糊不清。  “只要有这块石头在,勾吉人就不会来此处掠夺。”女子笃定地说。  “可是……一块石头怎么能抵挡异族掠夺呢?”慕之明不解。  “这我就不清楚了。”女子摇摇头,“听闻村里的一位百岁老婆婆知道,但有人问起,她只重复着世事境迁,此时非彼时之类的话,然后开始唉声叹气,似乎想到什么伤心事。”  慕之明边听着女子的话边看向那块大石头,见其无半点奇特之处,心里实在困惑,但一时间毫无头绪,只得跟着女子先进入城镇。  三人先将水囊送至女子家,随后女子领着两人去了客栈处。  说是客栈,其实是一座两层高的简朴黄土窑房,老板数月无客,关门许久,如今竟还得好好打扫一番才能住客。  慕之明和顾赫炎傍晚才到此地,等老板收拾完后已是夜深人静的光景,慕之明坐在木桌旁困得单手撑头直打呵欠,老板快步从二楼下来,友善热情地说:“两位客官,房间收拾好了,两位久等了,快去歇着吧。”  “有劳了,请问房间在何处?”慕之明站起身。  老板答道:“上楼左拐第一间就是。”  顾赫炎轻轻蹙眉:“一间?”  老板点点头:“客官别担心,我们那间屋子很大的,而且是两张床。”  顾赫炎沉默下来。  慕之明见他神色不对劲,以为他不愿和自己住一间:“贺兄,若你厌恶与人同住,那你先去休息,我再等等,让老板再收拾一间房出来。”  顾赫炎抬眸看了慕之明一眼,站起身:“不……没事……”  匆匆忙忙赶了两天路,慕之明和顾赫炎都乏累了,再未多说话,到房间后各自合衣就寝,翌日清晨慕之明醒来时发现顾赫炎不在屋内,他面露疑惑地起身束发,刚准备下楼去寻顾赫炎,房门被推开,顾赫炎端着一盆清水走进房间。  “贺兄,你去哪了?”慕之明笑着问他。  “四周探查。”顾赫炎垂眸将那盆清水放在木桌上,“这水你拿去洗漱吧。”  “多谢贺兄。”慕之明连连道谢,走到那盆清水前,这才发现水竟是温热的,不凉不烫,正是最舒适的温度。  慕之明怔然片刻,抬头看向顾赫炎,可顾赫炎放下那盆清水后就坐在床榻边擦拭随身佩剑,一副并不想搭理他的样子,慕之明只得悻悻收回目光。  洗漱收拾毕,客栈老板送来了早膳,温热的小米粥和烙饼下肚,这一日都能精精神神的,两人下楼寻到客栈老板,问及城门旁那块大石头的事情,客栈老板摇摇头说:“我也只知有那块石头护着,勾吉人就绝不会来村庄掠夺,但具体为什么,还真不清楚。”  慕之明道了谢,拜别客栈老板,与顾赫炎说:“贺兄,依你所见,为何一块石头能抵挡异族掠夺?”  顾赫炎摇摇头。  慕之明笑道:“我也一头雾水呢,不如我俩一起去石头那看看,如何?”  顾赫炎答:“好。”第33章 你有没有觉得热  慕之明和顾赫炎行至城门大石头前,石头在呼啸卷起黄沙的风中千年如一瞬地沉默着,慕之明上前,手抚上粗糙硌人的石头表面,心里轻声问:你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呢? 第19章 “只要我有在你身旁。”顾赫炎说,“一定会接住你。”  慕之明说:“我不想跳了。”  他撑着垛口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吓得顾赫炎伸出双手去护,幸而慕之明没失足掉下去,他迎风站在城墙上,嘟嘟囔囔地说:“奇了怪了,这么高,我刚才是怎么上来的?”  顾赫炎:“……”  他当真没想到慕之明暍醉以后会是这副模样。  “我......下不去了......能麻烦你......你背我下去吗?”风一吹,慕之明开始醉酒头疼,说不清话,舌头打  结。  “好。”顾赫炎点点头,转身蹲下。  慕之明趴上顾赫炎的背搂住他的脖子,不知为何感到莫名心安,这份安心也并非不经之谈,顾赫炎背着他跃至城门下,稳稳当当,没有颠簸。  安稳落地后,顾赫炎没有放下慕之明的意思,他轻声道,“你合眼歇息吧,我背你回客栈。”  慕之明环紧顾赫炎摇摇头,他歪着头,这样一摇,脸颊便在顾赫炎侧颈处蹭了蹭:“我不想睡,顾煜熠,你背着我不累吗?”  直接唤名,他果真是醉了,顾赫炎说:“不累。”  “谢谢你,你真好。”慕之明咧嘴笑。  顾赫炎听着这句,瞧着眼前宁静安详的村庄,感受着慕之明温热的胸膛贴在自己的背上,听着他细微的呼吸声,忽然觉得这一世,应当是有什么不一样的。  而今一切重来,慕之明没有前世记忆,不知前世欢喜,更不知他曾与傅诣是金玉良缘、天成佳偶,那自己是不是有机会争一次?  争着留住慕之明的目光,留住这山河绝色风与月。第35章 前世今朝两眼空  夜深人静时,村庄四处悄然无声,顾赫炎背着慕之明朝客栈走去,慕之明都醉得口齿不清了,却不愿安静,一个劲地说话:“顾赫炎。”  “嗯?”  “我哼歌给你听,好不好?”  “好。”  慕之明于是在顾赫焱耳边小声哼了起来,他哼得曲不成调,断断续续,哼完后自己嫌弃自己:“我哼得好难听啊。”  顾赫炎勾唇笑了笑。  “你笑了。”慕之明好似发现了什么咄咄怪事,侧头紧紧盯着顾赫炎看,“我好像从来没见你笑过。”  顾赫炎说:“你现在见着了。”  慕之明怔然片刻,随后像是知道了什么天大喜事,弯眸抿嘴,偷偷笑出声。  便是这一刹那,顾赫炎忽然觉得自己重活一世,一切重来,不该惶惶地一昧选择让步退却。  他想试试,和傅诣争一争。  但是下一秒,顾赫炎听见慕之明轻声说了一句话。  “顾赫炎,对不起,前世没把那枚朱红凤凰涅槃玉佩还给你。”  慕之明的话音刚落,感到背着自己的人停下脚步,浑身颤了一下。  “怎么了?”慕之明困惑地问。  冷月不知何时藏在了黑云后,寒风染风霜,大漠凛冬将至,空气透着剜肤割骨的冷,应当是快落雪了。  无声的缄默中,曾经偶然捕捉到的念头在顾赫炎脑中一浮现。  慕之明能娴熟地说勾吉语,根本无需教。  他半日就明白了大石头上的勾吉文字记载着何事,这不是一个初学者能做到的。  更重要的是,顾赫炎记得,在那个前世今生的混沌之境里,自己确实是和慕之明一起走下那座桥的……  顾赫炎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隐隐在发抖:“慕之明,你……是不是还记得你与五皇子的事?”  提及傅诣,慕之明禁不住在心里冷笑,虽不解顾赫焱为何突然这般发问,但他醉酒本就意识不清醒,便问什么答什么:“记得,自然忘不了。”  顾赫炎的双眸顷刻晦暗,从此眼底的那片深潭只余死寂,无人能搅起一点涟漪。  他呼出寒气,想起前世自己最后一次出征边疆前的那段日子,总是半夜惊醒、手抖打翻东西,莫名的心慌不安日日折磨着他,以至于他做了一件出格失礼的事。  出征的前一天,他去燕国公府邸寻了慕之明。  不是光明正大地拜访,而是偷偷摸摸从后院翻墙潜入。  他想看慕之明一眼。  于是那日午后暮春入园时,东风沉醉黄藤酒,顾赫炎躲在庭院假山后,见傅诣同慕之明说了几句话,然后……  然后傅诣低头吻了慕之明。  上一世顾赫炎收回目光,低头瞧见脚下落絮沾染泥土。  这一世顾赫炎脸色惨白,抬头看见苍穹昏昏无明月光。  浪迹数载,情天难补鸾镜碎,前世今朝皆是两眼空空。  原来自始至终,一切皆是妄念。  一  慕之明不知顾赫炎为何突然沉默,发问也得不到回答,忽而一阵料峭寒风刮过,不耐冻的慕之明打了个哆嗦。  顾赫炎从恍惚中回过神,背着慕之明快步往客栈走去。  两人回到客栈房间,顾赫炎小心翼翼地将神情迷茫的慕之明放在床榻上,可离开顾赫炎后背的慕之明立刻坐起,好似丢了什么东西,一把拽住转身要走的顾赫炎的胳膊,死死抱在怀里。  顾赫炎说:“我去给你端碗热水。”  慕之明双眸瞪着,眼里全是散不去的水雾:“我是谁,你是谁,这是哪?”  顾赫炎刚要回答,被慕之明打断:“等等,你别告诉我,我能自己认。”  醉鬼歪着头,蛮横地扯着顾赫炎的胳膊:“你,你过来些,我有些晕,看不清你,你蹲一下好么?”  顾赫炎沉默着顺从地在床榻边蹲下,慕之明笑了笑,忽而伸出双手捧住顾赫炎的脸,顾赫炎浑身顿时僵硬如石头,不敢动弹半分。  慕之明借着房间豆大烛火,以目光描摹着顾赫炎俊逸的眉眼,他知道他是谁。  他是个表面看起来冷冰冰,但其实内心并不冷漠反而温柔似春溪的人。  他虽然不喜欢自己,但事事以礼相待,仁义至尽。  他为国为民,鞠躬尽瘁,留取丹心照汗青。  他有情有义,惦念着府邸的故人,即使他们只是奴仆。  他真好,哪都好,他的名和字也好听,赫炎,煜熠,敢灼魑魅荡魍魉。  慕之明酒意上头,脑子发热,忽然动了坏心思,他眨巴着眼睛,轻声喊:“你是……是熠哥哥。”  眼前的人神情蓦然错愕,眼睫微颤,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顾赫炎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慕之明见他不理自己,又提高声音喊了一遍:“熠哥哥。”  这下真真切切,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听错。  顾赫炎嘴唇发抖,失魂落魄,如呓语般喃喃重复。  “诣……哥哥?”  “嗯。”慕之明得意洋洋地点点头。  顾赫炎深深吸了口气,浑身血液顷刻凉透,他敛眸拉下慕之明捧着他脸的手,声音低沉嘶哑:“你醉了,认错了,我不是你的诣哥哥,我去给你倒碗水。”说罢,顾赫炎站起身离开房间。  慕之明以为顾赫炎不喜欢自己这么喊他,一时间垂头丧气、黯然神伤。  片刻后,顾赫炎端了碗温水回房间,慕之明接过那碗温水,低头慢慢饮尽,顾赫炎见他喝完,伸手去拿空碗。  正此时,慕之明握住了顾赫炎伸过来的手,他抬头问顾赫炎:“你不能当我的熠哥哥吗?”  顾赫炎无言。  慕之明轻声:“我知道熠哥哥你觉得我纨绔,不喜欢我膏粱不知乐业,但其实我不是这样的,你能不能喜欢我一点?就一点点。”  顾赫炎:“他没有不喜欢你,他会喜欢你的。”  一如前世那般,你眼里有他,他许你安康无忧、白头偕老,而我只是匆匆过客,错肩而过不惊扰你一生喜乐。  “真的吗?”慕之明听见顾赫炎的话,语气欣喜,“熠哥哥以后会喜欢我吗?”  顾赫炎:“会的。”  慕之明弯眸笑着,握着顾赫炎的手紧了紧:“好,我等。”  “睡吧。”顾赫炎移开目光。  那夜,慕之明睡得并不安稳,他稀里糊涂做着各种梦,梦里隐约听见大漠边疆的冷风穿堂而过,像极了夹杂着哽咽的叹息。第36章 有劳你照顾我了  翌日,慕之明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他转头看去,发现顾赫炎不在屋内,慕之明左手按住侧额慢慢撑起身子,感受理智重回身体后愤愤捶打着他头颅。  醒后脑子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是想死,因为身体实在太难受了,他头疼欲裂,胃里明明空无一物却在翻腾。  第二个念头,还是想死,因为他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让顾赫炎打晕自己那里。  第三个念头,依旧想死,慕之明虽然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知道自己一定发了酒疯。  慕之明十二岁那年,在中秋佳节的团圆宴上暍了雄黄酒,第二天醒来时,发现自己浑身都是墨痕,采薇告诉他,他昨天暍醉了发疯似地抄写弟子规,谁都拦不住。  还不是写在纸上,而是写在墙上、桌上、衣裳、被子、花瓶上,哪能写他不写,哪不能写他非得写。  自那以后,慕之明就极少碰酒,偶尔遇见不得不暍时,也绝不贪杯暍醉过去。  怎知一朝逾越后失态,还是在顾赫炎面前。  慕之明崩溃地双手抱头,试图回忆起昨晚发生了什么,可无论他多么努力地想,脑袋依旧空空。  正当慕之明内心哀嚎时,房门被推开,顾赫炎走了进来。 第21章 顾赫炎蹙起眉,看向慕之明:“怎么了?”  “没事,可能因为今天有些冷。“慕之明摆摆手,”我们回客栈收拾下行李就返程军营......咳咳......”  顾赫炎抬头看了眼天色,只见傍晚昏暗风凉,心想若是大晚上赶路,定会损慕之明精气神:“休息一晚,明早再出发。”  “可......咳咳咳......“慕之明掩唇猛咳,半晌才缓过神来,妥协道,”好吧。”  是夜,朔风起,寒雪纷纷覆黄沙,村庄宁静安详,而不远处,一队勾吉族士兵正举着火把骑马疾驰而第38章 你别怕会没事的  大漠的气温变化无常,夜间落雪,竟一下就冷了,慕之明惧寒不适应,夜间喉咙不舒服想咳嗽又怕吵着顾赫炎休息,一个劲地憋着,于是处于浑浑噩疆的半醒状态。  后半夜他好不容易有了些睡意,忽然听见外头有异样动静,慕之明被吵醒,睡眼惺忪正困惑不解时,黑暗中有人袭身压下,一把捂住慕之明的嘴  而此时客栈外,数十名身着盔甲手持火把的勾吉族将士破门而入,冲进客栈,将此地围了个滴水不漏!  “给我搜!!!“为首那名一脸蛮狠的勾吉族将士大手一挥其他人立刻紧握手里的大砍刀四下分散,开始一寸地翻箱倒柜,几乎要将地掀起一层皮。  客栈老板起身披衣来看,被这个仗势吓得双腿抖如筛糠。一名年轻的士兵凶神恶煞地上前,用蹩脚的大晋语喊:”人呢?”  “什么人啊,我不知道啊。“客栈老板连连摇头。  那年轻士兵不悦,持刀。上前准备恐吓客栈老板,但被为首的将士伸手拦住,那将土怒目一瞪:”我们不动村里的人,规矩不懂么!”  “老大!二楼有发现!“有勾吉族士兵大喊一声。  为首的勾吉将士立刻快步往楼上走去,二楼左拐第一间屋子前围满士兵,为首将士拨开人后大步走进房间,环顾四周后气得一砍刀剁在床榻上。  房间内空空如也,未见人影,但是行李皆在,被褥温热,可知人是刚走的。 ”搜,给我到处搜,刚走,跑不掉,你们六个出去看看,可能往客栈外跑了!“为首的勾吉将土踹翻桌椅,昨晚慕之明睡前收拾好的行李顿时散落满地,露出几件衣裳和一块镀金银牌。那将士蹲下身,捡起那块镀金银牌一看,只见上书四个字:羽林将军。 ”哼,还真是他。“那将士冷笑着捏紧那块银牌,眼里全是得意,嗓门因有底气更大了些:”都给我瞪大眼睛仔细地找,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我就不信了,村庄周围全是我们的人,这顾赫炎还能插翅飞么!”  那夜,整个村庄被闹了个天翻地覆,家家户户皆被士兵闯入搜查,但好在勾吉将士有底线,没有伤害村民们。  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顾赫炎好似凭空消失一般,根本不见人影.....  正当勾吉将士首领气急败坏、破口怒骂时,客栈后院的杂草垛旁,那覆满黄沙的铁盖下,客栈老板藏红薯的地窖里,慕之明整个人被顾赫炎搂在怀里,胸膛贴胸膛。  昨夜事发突然,慕之明睡意朦胧还未清醒时,被顾赫炎直接打横抱起,从二楼窗户翻出跃至后院,顾赫炎动作利落反应迅速有惊无险地赶在勾吉将士破门而入前藏匿于地窖。  但里面空地实在太小,顾赫炎不得不紧紧抱住慕之明,与他身子贴身子,两人这才勉强挤进地窖里。  慕之明知晓发生什么事后,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背脊发凉,面上传来的脚步声和高声呐喊更是让他恐慌心焦,若是两人被发现被俘虏,等待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此次前往村庄是慕之明执意而为之,顾赫炎曾经郑重奉劝过可他根本不听,倘若真的出了事,慕之明觉得自己当真是罪无可赦!  想到这里,慕之明禁不住浑身战栗、微微发抖。  就在此时,温暖宽厚的手掌抚上他后背,慕之明怔然,感到顾赫炎搂着他的手臂微微收紧,而后他轻声对自己说:“别怕,会没事的。”  刹那间,明明还身陷囹圄险境,定数未知。慕之明却觉得心安无比,不再害怕。  两人在地窖里藏了整整半宿,期间浑身不能动弹,僵硬半天后骨头开始发疼,而因为地窖里空气混浊稀薄,小时候得过肺疾的慕之明不多时就渐渐呼吸不顺,头晕眼花。  顾赫炎抱着他,感到怀里的人开始小声急促喘息,慕之明虽难受得想死,却一句抱怨不说,头抵在顾赫炎的肩膀上,咬着牙强行忍着。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没了动静,两人不敢莽撞行事,又等了约莫大半个时辰,顾赫炎小心谨慎地将铁盖推开一条缝隙,仔细观察半天确定无人后,这才将铁盖全部顶开,握住慕之明的手拉着他爬出地窖。  躲进地窖时还是深夜,出来时已天光大亮。  慕之明出了地窖,哆嗦着踉跄两步,只觉得阳光刺眼,天旅地转,憋了太久的肺更是如同炸开般疼:“咳咳,咳咳咳。”  “还好么?“顾赫炎单手揽着慕之明的腰以免他跌倒在地,眸光深处全是无可遏制的心疼。  慕之明一个劲地咳嗽,说不出话来只能摆摆手。  听见动静的客栈老板走到后院,看见两人眼睛都瞪成了铜铃嘴巴大张说不出话:”一位公子!你们怎么,怎么.....”  “勾吉人走了吗?“顾赫炎问。 ”走了走了。“客栈老板连忙道。  毕竟此村庄属于大晋,勾吉将土也不敢久留。顾赫炎与慕之明迅速前往二楼房间拿回行李,两人推开房门只见满地狼藉桌椅倒地,两张床榻更是被整个掀起侧翻在地,可见昨晚的动静阵仗之大。  慕之明瞧着地上散落的行李,忽然想起什么脸色一瞬变得煞白,他冲过去扑倒在地捡起衣裳四处翻找起来,失神落魄地喃喃着:”糟了,不见.....”  “怎么了?“顾赫炎一步上前,将慕之明从地上拉起,”什么不见了?  慕之明攥着衣裳的手隐隐在发抖,他看着顾赫炎,眼睫扑朔声音喑哑:“你给我的羽林将军镀金银牌,不见了,被抢了,我把它弄丢了”  “没关系。”顾赫炎丝毫不在意。  “怎会没关系?”慕之明心寒颓然,双眸死沉沉,“那可是御赐的圣恩天物,有丹书白马之意,是你征战沙场的荣光。”  顾赫炎说:“如果勾吉人没拿到那块腰牌,无法交差,就不会如此轻易罢休,被抢反倒是幸事。”  慕之明看着顾赫炎,听着他的安慰,心里越发愧疚和难受。前世没能把朱红凤凰涅磐玉佩还他,这世又弄丢了他的御赐腰牌,怎么生生世世都欠着他的孽债呢。  忽而,宽厚的手掌落慕之明的肩膀上,温暖有力。  顾赫炎望着慕之明的明眸:“身外虚名之物,不值得你难过半分,听见了么?”  慕之明叹息一声,点点头。  “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第39章 热乎乎的汤婆子  此前遭禺着实是绝境逢生,好在两人最后顺利回到了军营。正逢狂风裹挟着冷冬骤临的日子,边疆变得天寒地冻,于是历经一劫后连夜赶路、心里又压着事的慕之明回到军营就病了。这病说重倒也不重,只不过是畏寒和咳嗽而已,但从此慕之明耳根就没清静过。  闻鹤音日日在他旁边念叨:“边疆这么冷,我俩什么时候回京啊?你都病了为什么,还不回去?你不说探查到结果了吗?查到了我俩就回去啊!”  慕之明吃着随午膳送来的梅花糕,身旁放着烧炭火盆,对闻鹤音说:“外头风雪呼啸,怎么也得等这阵子雪落尽了再动身出发。”  “这雪都吹三天了也不见停。”闻鹤音撇撇嘴。  “快停了,咳咳咳。”慕之明说着咳了两声,眼见闻鹤音又要念他,连忙转移话题,“嗯?营帐门口布袋里是什么东西?”  闻鹤音看了眼:“是炭啊。”  “炭?”慕之明疑惑,“军营里炭的数量分配应该都是一致的,怎么我们这会多一袋。”  “啊?是吗?”闻鹤音自然更不懂,“送炭的小将士给我的说边疆夜寒风大,是极冷极难捱的,炭火一定得旺,让我多烧些。”  “你下次问问,是不是送错了。”慕之明说。  “哦。”闻鹤音点点头。  而此时,徐知微进主帅营帐寻顾赫炎,禀报他不在的这些天里自己所负责的事,他刚踏入就疑惑起来,这主帅营帐里怎么冷得让人直打哆嗦?  顾赫炎端坐于矮案桌前看文书,听闻声响,抬头看来:“徐参军事。”  “将军。”徐知微上前行礼,“这天寒地冻的日子,您的火盆怎么没燃炭啊?”  顾赫炎意味不明地摇摇头,道:“说下筑墙事宜。”  徐知微不敢再继续追问,认真地谈起军务。  等徐知微禀报完离开营帐后,顾赫炎放下手中看完的文书,站起身走出营帐抬头看了眼天色。  风雪已然变小,看趋势应当明日就会停,只是夜间冰消雪融今晚怕是又要比之前冷上几分。  顾赫炎蹙眉,动身去马棚里牵来赤马,踏着霜雪往白城去。  冷夜风卷旌旗声猎猎,营帐内,闻鹤音和慕之明准备歇息,临睡吹灭烛火前,闻鹤音忍不住抱怨:“真是冷死了,明天雪要是停了,你马上给我回京城去!”  “这不是有火盆么?”慕之明说。  “有什么用!?”闻鹤音嗓门极大,“这大帐四处漏风,这身上才暖和一会,风一吹就全散了!”  “好了,歇息吧。”慕之明不接话茬。  正此时,营帐外突然传来小将士的声音:“慕大人,您睡了吗?”  慕之明与闻鹤音连忙披衣起身:“还没睡,请进。”  小将士掀开布帘走进,恭恭敬敬地将手里用厚厚棉布包裹的东西递给慕之明:“慕大人,打扰你了,我给你送东西来。”  “东西?”慕之明疑惑,接过那物件。  “是的,我先告退了。”小将士将东西送到后功成身退,抱拳后起身离开。  “什么东西啊?”闻鹤音满脸疑惑地凑过去瞧。  慕之明拿着那被厚棉布包紧的物件,只觉得那东西在手中暖意融,他困惑地打开外头裹着的棉布,登时一愣。  里面是个热乎乎的汤婆子。第40章 今日雪霁天晴朗  闻鹤音凑在慕之明身边,看着他怀里的汤婆子疑惑道:“军营里怎么,会有这玩意儿?不过有也好,我还想着要不要去附近的城镇买两个呢,省得我跑一趟了。”  慕之明好似如同从梦中惊醒般回过神来,站起身就要往营帐外去。  “你干什么啊,外头还落着雪呢!”闻鹤音一把拽住慕之明,不让他走。  “我去追方才那名将士。”慕之明急急地说。  “追他干什么?”闻鹤音困惑。  “我想问问他,这汤婆子是谁给的。”慕之明说。  “你别动!我去!”闻鹤音按住慕之明,随后匆匆往营帐外奔去。  片刻后,闻鹤音带着一身寒气回来,慕之明替他拂去肩膀的落雪:“问到了吗?”  “我的娘啊!!你绝对绝对绝对猜不到是谁送的!”闻鹤音因吃惊舌桥不下,双目瞪圆。  慕之明说:“顾将军。”  闻鹤音震惊:“嘶,你怎么知道的?!?!你刚才听见我俩讲话了?”  慕之明眸光微颤:“真是他?”  闻鹤音连连点头:“是啊,别说你不信,我也不信啊,我连问那将土两次,他都说是那名冰冷冷的顾将军让他送的,这汤婆子不会有毒吧,那将军就这么,讨厌你?非得弄死你不可?”  慕之明将怀里的汤婆子抱紧,抿嘴笑:“他不讨厌我,是你误会他了,我也是...”  慕之明敛眸低声呢喃,“我也曾以为他是个性情冷漠孤高的人,是我不够了解他....” 第23章 而慕之明因立大功,赏赐绸缎金银,授礼部侍郎一职。  离开宣德殿后,慕之明去了凤仪宫觐见贵妃娘娘。凤仪宫一如既往花丛锦簇,即使是这严严寒冬,远远就能瞧见庭院里寒梅如琼枝,暖香袭人,贵妃娘娘依旧雍容华贵,明艳动人,听闻慕之明来,拎裙小跑至殿门前迎他,好似再冗长的岁月也磨不去她的灵动:“小离朱,你回来了!”  “贵妃娘娘,许久不见。”慕之明作揖要行礼,被贵妃娘娘一把往宫殿里拽:“小离朱,怎么半年不见还与我生疏了么?行什么礼呀,快进来~”  说着贵妃娘娘拉着慕之明至内殿金线绣牡丹软垫前,按他坐下,又命宫人拿瓜果与他吃:“这些天我都快闷死了,你和我说说边疆的事,那儿好玩吗?”  “好玩,但冷也冷得很。”慕之明放松下来,不再礼数加身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木盒,双手捧着,“娘娘,这是我从边疆小镇带回来,不知你会不会喜欢。”  “快拿来我瞧瞧。”贵妃娘娘弯眸笑着说。  旁边候着的宫人。上前从慕之明手中接过小木盒,递给贵妃娘娘,她笑着接过,打开一瞧。  木盒里有三个泥人小玩偶,身着北方异域服饰,做工不算精致,但胜在有趣,一眼似乎能看到那辽阔广袤的塞外风光。  贵妃娘娘欣喜地捧着那泥人,爱不释手:“哎呀!真可爱!果然还是小离朱懂我!”  慕之明道:“年幼从爹爹那听闻,说您年少时喜好孤身游历天下,收集异域奇特之物,把祖父的鼻子都气歪了。”  贵妃娘娘掩唇笑道:“是啊,他们都说我一个女孩家家,能到处乱跑,成何体统,可我才不管他们说什么呢,我就是想去哪就哪,那时候的慕清婉可是....”  忽而,她的声音小了下来,似想到什么事,思绪飘忽,说出的话弱到几乎微不可闻,  可是无拘无束的。  慕之明轻声唤她:“娘娘?”  “啊。”贵妃娘娘回过神来,轻轻笑着:“没事,想到了以前的一些日子呢!小离朱,快同我讲讲你的所见所闻,白城以北之地我还没去过呢!”  那日,朱红宫墙深深锁寒梅,白雪皑皑落空庭,凤仪宫内,慕之明绘声绘色地向慕清婉讲述着那大漠塞外的风土人情。  直到慕之明行礼离去,贵妃娘娘仍然意犹未尽,依依不舍地拉着他的手让他下次再来宫里看自己,慕之明连应了三声,贵妃娘娘才放他离开。  慕之明离开凤仪宫后,在回廊里迎面撞上匡大夫,匡大夫大约是老眼昏花了,对着慕之明就喊:“贵妃娘娘?”  慕之明忙拉住他,阻下匡大夫的行礼,朗声笑道:“匡大夫我知我与贵妃娘娘样貌相似,但也没到睁眼能认错的地步吧?”  “诶呦呦,真是人老晕了,晕了。”匡大夫再仔细一瞧,拍着额头连声懊恼,老脸都红了,“是离朱啊,你从那塞外边疆回来了?”  “是的。”慕之明朝匡大夫作揖,“您怎么突然来凤仪宫了?难道.....贵妃娘娘身体不适,可我方才觐见,她看着很精神啊”  匡大夫迟疑片刻,拉住慕之明的手腕,压低声:“离朱啊,你自幼与贵妃娘娘亲近,不是外人,我就同你说了吧,是圣上命我来给贵妃娘娘诊脉的。”  “嗯?”慕之明疑惑,“为何?”  “哎呀....娘娘的肚子,不争气啊。”匡大夫无奈道,“这么多年了,没动静。”  慕之明微微怔。  想来确实古怪,贵妃娘娘入宫这么多年,圣上对她一心一意恩宠不减半分,可两人除了傅济安,竟再无珠胎。  “因为这事,皇上急了几年了,哎,不与你多说了。”匡大夫摆摆手,“我得去凤仪宫了。”  两人拜别,慕之明继续往宫外走去,他也不知自己今日是何运势,没走两步竟又撞见一人。  这次碰见的,是傅诣。第43章 终究逃不过花败  傅诣手里拎着一个红木嵌红梅金箔的食盒,两人目光相撞,各自一愣,随后傅诣笑了笑:“离朱,你从边疆回来了?”  慕之明心情复杂,端着仪态作揖行礼:“见过肃王殿下。”  六个字竟令傅诣瞳孔忽地骤缩,但他是心思极沉稳之人,即使内心早已掀起惊涛骇浪,可言语动作不露半分。  他压下心中愕然,笑道:“方才可是去凤仪宫见贵妃娘娘了?”  慕之明还未察觉端倪,直起身:“是。”  傅诣看着慕之明,细细端详着他清隽眉眼,感受着他言语里的冷漠,缓缓开d:“离朱,我想我们之间,或许有些误会。”  “误会?”慕之明冷笑,“肃王殿下是想说之前直呼贵妃娘娘名字的无礼之举,是因为我误会了您什么吗?”  傅诣突然一步上前按住慕之明的肩膀,力气之大,慕之明觉得疼,眉头忍不住蹙起,傅诣盯着他的脸庞浅笑道:“那件事,我不做解释,但我想让你知道,我真的很怀念我们年幼亲密无间的日子,而今我已封王,居皇宫外,府里常备你喜爱的糕点与清茶,随时恭候你前来,离朱,我俩此生,定要好好地促膝长谈一”  说罢,傅诣并未等慕之明的反应,松开他的肩膀,补了句告辞,越过他大步离去。  傅诣行至凤仪宫殿前,一眼瞧见庭院寒梅开得极艳,恍如那年酒满东宫白玉台阶上刺目的血,傅诣上前,折了一枝梅,拿在手里把玩着,自言自语地笑道:“我虽已封王,却昨日才得称号并且未昭告,离朱你当真是因为消息灵通才唤我肃王的么?呵,有趣有趣。”  说话间,傅诣一抬头,见匡大夫从宫殿里走出,他未。上前打招呼,等人走后,方才往宫殿里去。  宫人禀报后,领傅诣进殿,贵妃娘娘倚在牡丹雕花罗汉榻上瞧见傅诣来,举起手里的泥人炫耀:“诣儿你瞧,离朱送我的”  傅诣将手里的梅花枝交予宫人,叮嘱拿清水花瓶养些时日,行礼后将食盒放在罗汉榻中间的矮桌上:“你若喜欢泥人,我命人去边疆之地带一箱回来。”  贵妃娘娘笑道:“你明知我喜欢的不是泥人,是小离朱的心意,这是什么?”  “芝麻云片糕。”傅诣打开食盒盖。  “啊!这是皇宫城外,我从小吃到大的那家糕点铺的芝麻云片糕吧!”贵妃娘娘一眼认出,喜笑颜开,“我真是没白疼你俩个个都如此知我心思,对了,小雁,替我把内殿里今早收拾好的东西拿出来。”  侍女小雁应了声,起身走进内殿,抱了个半臂长的木匣出来交予傅诣。  傅诣明知木匣里是什么,仍装成疑惑的模样问:“这是何物”  贵妃娘娘屏退左右:“金银珠宝,我瞧见皇上所定的封王贺礼了,你差济安多少,我补给你多少。”  傅诣道:“娘娘大可不必如此,我早已习惯,济安自幼聪明伶俐,深得皇上宠爱,皇上多给予他赏赐,当为人之常情。”  贵妃娘娘叹道:“幸好诣儿你懂事,收下吧,这是我的心意你若是不收,我可要生气了!”  傅诣笑了笑:“谢过娘娘,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贵妃娘娘弯眸,伸手捻起食盒里的芝麻云片糕喂入口中,只觉得香甜软糯,极为可口,她微微偏头,忽而目光落在方才傅诣折下的那枝红梅上,心中感慨。  已是孤梅,就算用清水青瓷养着,也终究逃不过花败之时啊第44章 互敬一杯愿鹏程,  当绝胜烟柳满皇都之时,礼部挑选良辰吉日,昭告天下:五皇子封王,赐号肃,七皇子封王,赐号贤。  七日后,贤王傅济安设宴于王爷府,百官来贺。  慕之明与父同去祝贺,马车还未行至王爷府前,远远就再不能往前一寸,只见满街大红灯笼张灯结彩,门庭若市,宾客如云  跟在慕之明身边的闻鹤音咋舌:“好大的仗势啊。”  慕之明道:“世人皆知贤王殿下自幼深受皇上宠爱,高朋满座不足为奇。  王爷府外虽车马盈门,但府内井然有序,燕国的马车一到府邸门o,立刻有小厮上前请慕博仁和慕之明入府,而闻鹤音身为侍卫只能去偏院候着,不能跟至正厅。  穿过雅致曲折回廊,只见佳木葱茏,飞阁流丹,奇花异石,最后慕博仁和慕之明在府邸宴客阁楼二层见着了傅济安。  小王爷早已不是那个被慕之明拽着耳朵还在喊我能不能多睡一会的小娃娃了,如今的他意气风发,龙脑入缕罗衫香,世人皆唤天上郎。 ”燕国公!您来了!“见到慕家父子,小王爷顿时喜笑颜开 ”贤王殿下。“慕博仁行礼,寒暄过后诚心祝贺。  傅济安礼数周到,句句回应,而后唤奴仆领慕博仁法宴席主桌坐下,叮嘱不可怠慢。  慕博仁一走,慕之明与傅济安不再拘泥于礼节,小王爷欣喜地上前搂了慕之明一下:”慕哥哥,许久不见!你可算愿意从边疆回来了。”  “你现在可是贤王殿下了,再喊我慕哥哥,不合适吧?“慕之明佯装正经。 ”行行行,那喊你礼。部侍郎大人,这样总行了吧?“傅济安语气调侃。  话毕,两人相视大笑。  玩笑话过,慕之明念起此行目的之一;提醒傅济安防小人。前世时,傅济安被封贤王以后,皇上为助他扬名,命他着手处理琼州涝灾一事。  傅济安领命后亲自前往琼州,为了免去百姓疾苦任劳任怨、尽心尽责,谁知回京复命时竟被人摆了一道一有人贿赂他手下篡改支出账本,被吏部查出,若不是皇上信任傅济安,派人去琼州仔细查,那贪污这罪名可就要落他头上了。  慕之明道:”我有话与你说,可否抽些空闲予我?”  傅济安瞧他严肃的模样,知是有非同小可的要事,当即请慕之明入内阁的幽静茶室,屏退左右。  两人面对面端坐,慕之明开口,直言不讳地问:“皇上是不是派你去琼州赈灾?”  傅济安惊讶后笑道:“慕哥哥你怎么知道的啊?今早父皇才与我说起此事,一切都还未定呢!”  “皇上如此器重你,一定会派你去赈灾的,而自古以来,赈灾养污吏,所以钱财账目支出等,你务必亲自过目!再者,朝中人心复杂、暗流涌动,你要擦亮眼睛,多注意身边图谋不轨的小人。“慕之明苦口婆心地说。 ”多谢慕哥哥的忠言,谨记在心,账本我定仔细审查,不给他人钻空子的机会。“傅济安笑道,”不过真是奇了,天下还有这么巧的事么?慕哥哥你说的话,今天有人和我说过一模一样的”  慕之明微怔:“谁?”  傅济安笑道:“五皇兄,他也提醒我赈灾注意钱帐之事,还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要留足心眼,提防随行官员。”  慕之明瞬间惊愕,一个念头在心中浮现,因太过可怕令他浑身血液凝固,如芒刺背。  难道..傅诣当真也是重生的?  “慕哥哥你怎么了?“傅济安见他脸色突然煞白,困惑地问”出什么事了?”  “.....没事。“慕之明深呼吸,强压下心中骇然,神色复杂地看向傅济安,深思熟虑后开口,”济安,你自幼深得皇上恩宠,又有贵妃娘娘倾心竭力护着,内心单纯不谙世事,但是这人心是复杂的,权谋之事何其诡谲,你定要多留意,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傅济安叹道:“慕哥哥你说的这些话,其实我都明了”  忆起尘封往事,他眸光暗下来,身侧的双手紧攥拳:“六岁那年的寒冬元日,我早已见识过险恶人心,那一幕我永远不会忘的。”  慕之明轻声:“你六岁寒冬元日..,你说的,难道是落水一事?”  “对!“傅济安抬起头来,”正是五皇兄落入沁心湖之事!”  那年的事,慕之明也是只是略有耳闻,听说开春元日皇上设喜宴于御苑,那时候皇子公生皆年幼,在沁心湖边嬉笑玩耍,谁知五皇子傅诣意外落水,是贵妃娘娘不管不顾地跳入冰冷的湖里将他救了上来。  后来傅诣大病一场,高烧不退,吴婕妤求医问药皆被冷漠对待,后来贵妃娘娘接他们母子来凤仪宫,细心照料,才将傅诣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提及此事,傅济安愤愤拍桌:“我那时都瞧见了!五皇兄根。本不是意外落水,是太子傅启将他推下水的!”  一言震得天地动荡,撕开兄谦弟恭的伪善,将险恶人心血淋淋地摊开。  “而且那日,侍卫明明都在,见人落水竟只在湖边大呼小叫根本不去援救,若不是我母妃会水性,五皇兄怕是早就....“傅济安疾首蹙额,”我还知道,那天傅启原本是想推我下水的!他不过是失手推错人罢了!”  “后来,父皇明明察觉端倪,却不愿深究,我因此也将这事深埋在心,再不提及。“傅济安一字一顿,说得极沉稳,”他们以为我什么都不懂,但其实我,什么都懂。”  慕之明看着傅济安,这才反应过来是他低估贤王殿下了。皇上的宠爱对傅济安来说,从来都不仅是件幸事,更是道道铁箍与压力,自古无情帝王家,那深深宫闱,明里暗中,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与贵妃娘娘啊,若非心如明镜万事小心,嫉妒之火能将他们焚得连骨渣不剩!  话说至此,再不敢深究,两人以荣代酒,互敬一杯,愿君鹏程。第45章 恳请回京养伤病  王爷府贺宴热热闹闹至宵禁前才散席,偏院,闻鹤音正坐在廊下困得直打哈欠,有小厮前来,领他去后院燕国的马车前候着。 第25章 慕之明道:“是顾将军太俭朴了,多年未想过增添家仆,对了,而今顾将军为国立下汗马功劳,名声赫赫,又深受皇上赏识器重,前来送礼攀亲的人数不胜数,还得你们替他忙前忙后,多多留心了。”  梁姨叹口气:“我们是恨不得能为少爷多分忧,但这官场人情练达之事我们哪懂啊!”  慕之明说:“其实也不难,若是有人宴请或想上门拜访顾将军,你们就说顾将军伤病未愈,需静养不便见客,若只是送礼,那就收下,把礼单留好,等我来时帮你们清点,再回一份礼给他们。”  梁姨说:“您费心了,等少爷一醒,我就同他说,这些日子都是您在倾心相助。”  “不不不。“慕之明连忙摆手,”千万别和他说,你只道是你们三人在忙活就好。”  梁姨不解:“为何啊?”  慕之明笑道:“我于他而言只是外人,如此插手他府上的事于情于理都不妥,更何况我俩本就不是关系多亲近的朋友,又两年多未见,实在生疏,行这等越俎代庖之事,我怕他知道了会不高兴。”  梁姨忙道:“公子,我们少爷不是这般小气量的人。”  慕之明笑道:“我知道,只是这朝廷官场人心实在复杂,太子、贤王、肃王党争初现端倪,他手握兵权、高官显赫,是各方势力争破脑袋都想拉拢的人,我身为外戚与贤王关系亲近,我不想让他觉得我因党派相争在对他献殷勤。况且说多费心,我也没多费心,他守卫山河黎明百姓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能回京修养,能为他分忧一二,也是我的幸事。”  梁姨叹了口气:“哎,世事纠葛纷杂,你们心思细腻之人想的就多,那我听慕公子的,不会告诉少爷的。”  慕之明点点头,又问:“对了,他伤势如何了?严重吗?”  梁姨愁道:“我是没瞧见,但听娟儿说,伤得可厉害了,她都不敢拿正眼瞧那伤口呢!”  慕之明心一紧,无可遏制地抽疼了一下。  两人正面对面长吁短叹时,娟娘快步走来:“宫里派了太医来给少爷看伤。”  慕之明知这太医是皇上命其来的,心道他一个外人在此不好被人看见了恐嚼舌根,于是告别梁姨和娟娘,从后院离去。  翌日,顾府,简朴院落,送贺礼。之人络绎不绝,为这平日寂静的院落门前增添了份喧嚣。  梁姨原本想按照慕之明的话来,收礼留礼单后做打算,哪知顾赫炎早有吩咐,所有送礼之人皆被融焰军将士挡在门外,连门槛都迈不进,不过一日,顾将军不近人情,拒人千里之外的说法就已传遍京城。  而世人口中冷漠无情的铁血顾将军,今日一早从醒来时就开始心不在焉,时不时走到庭院往门外望一眼,还问梁姨家中有没有备着清茶和糕点,梁姨以为他想吃,端去他厢房他又一口不动曲着受伤的右臂这边整整那里收收,把夏天无急得,围着他团团转:“将军你知道“静养”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吗?”  隅中时,温钟诚敲响顾赫炎的厢房门:“少爷,有位公子来拜访您,我将其迎进正厅了。”  顾赫炎当即走出厢房,匆匆忙忙赶至正厅。  一位身着绛红色武袍官服,脚蹬墨黑皂靴的青年站在厅堂中间,听闻脚步声转过头来。  裴寒瑭笑着上前:“煜熠,好久不见!五年一别,而今故人重逢,真乃好时节!”  顾赫炎:……  裴寒瑭惊了:“...好家伙,我也没指望你冲过来热情欢迎但也没必要露出这么失望的表情吧!?”第48章 你难道有心上人  裴寒瑭年幼在顾府习武多年,与顾赫炎是竹马之交、亲朋挚友,自然比旁人清楚顾赫炎的心思,他眉一挑,眼珠一转,问藏不住失落的顾赫炎:“你等等,有客?”  顾赫炎不接话茬:“嗯,有客。”  裴寒瑭拇指食指抵住下巴,自问自答,笑道“看起来还是个不得了的客,心上人?不是吧!不会吧!你都出征塞外五年了,在这京城竟然有心上人,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顾赫炎对正厅门口的温钟诚说:“送客。”  裴寒瑭:“嘿!没良心的,五年没见,就这对待,很过分啊”  娟娘端了清茶来,边给他俩斟茶,边笑道:“裴公子,小时候你就喜欢逗我们家少爷,怎么现在还这样呢?”  “我哪敢逗他啊。“裴寒瑭大咧咧地往椅子上一坐,端起茶喝,笑道,”他现在可是融焰军主帅,大将军,正一品官,我只是小小京兆少尹,若是逗他,他那些如狼似虎的铁骑兄弟,不得拿我脑袋啊?”  娟娘掩唇笑道:“裴公子,瞧你这话说的,这日日多少斗殴滋事、打架伤人、铲奸除恶的事,可都要你们处理,这京城的秩序安宁,全靠京兆府呢。”  裴寒瑭说:“你不提还好,一提我愁着呢,前些日子东坊有飞贼大盗,那贼人轻功极好,怎么抓都抓不住,煜熠你手下有没有轻功好的兄弟,借我用用?”  顾赫炎想了想,摇摇头:“没有。”  “哎。“。裴寒瑭发愁。  娟娘替两人斟完茶起身告退,裴寒瑭继续念叨:”要是你这手没受伤,我就拽你去帮我抓飞贼了,对了,你的伤势如何了?”  顾赫炎说:“没大碍。”  裴寒瑭瞧他右手手臂曲起抵在怀中,就知这个“没大碍“并非此意,但他也知顾赫炎并非需要安慰之人,只道”如今这京城已经与五年前大不相同了,四处暗流涌动,我虽官品声誉远不及你,但至少熟人比你多,平日有什么需要帮衬打点的,尽管同我开口”  顾赫炎点点头:“多谢。”  “说谢就见外了啊。“裴寒瑭笑道,”再怎么说,我也算是你拜过把子的大哥,诶,你别板脸,这可是顾缪伯伯点头同意的事。”  顾赫炎:……  正此时,温钟诚快步走进,朝两人行了礼,走到顾赫炎面前轻声说:“少爷,慕公子来访,您可见?”  顾赫炎紧攥着坐椅的把手,这才没突兀地站起身,他缓了数秒才道:“嗯,请他来正厅,对了,让娟娘把点心备好送来。”  温钟诚点点头去了。  裴寒瑭疑惑:“慕公子?哪个慕公子,该不会是礼部侍郎、燕国公之子吧?等等,点心,我都坐这半天了,我怎么没点心吃”  顾赫炎说:“你又不喜吃。”  “行吧,我就当是你对我不见外了。“裴寒瑭自我安慰,”前一个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这慕公子,该不会真是燕国公世子慕之明吧?”  “什么?“裴寒瑭惊讶,”真是他啊?他来找你干什么?你和他可不是一路人啊。”  顾赫炎:“何出此言?”  裴寒瑭道:“倒不是说他人品如何,他为人聪慧待人友善,也从不恃才傲物,确实值得深交,但他现在可是那浑水里的人。”  顾赫炎蹙眉:“浑水?”  “是啊。“裴寒瑭拍大腿,”我来时都听说了,说你回京以后谁送的礼都不收,更不打算与他人结交,你不就图个明哲保身耳根清净吗?”  顾赫炎说:“是。”  顾赫炎其实比谁都清楚,他手里兵权太重,身上名誉太沉,自古功高盖主不得好死,虽当朝皇上从未对他心生嫌隙,但他自己不能不去避讳。  “那不就得了。“裴寒瑭说,”慕之明的世家你又不是不知燕国乃当朝宠妃的兄长,他身为权贵外戚,如今位高权重又与贤王亲近,摆明了是贤王的人,你与他交好,不怕被太子盯上吗?”  “他?位高权重?“顾赫炎蹙眉。 ”自然不及你,但他现在可是礼部尚书候选之人啊。“裴寒瑭说,”你不在京城不知,他这人,城府深心思重,这几年事事揽权,被许多人视为眼中钉,这次来拜访你,不也是瞧着你手里的兵权来的?”  顾赫炎听见这番说辞更加疑惑。  他记得上一世他回京时,太子与贤王的党争如火如荼,当今皇上极度偏爱贤王,但礼制如天命,而傅启身为皇后嫡长子,出生便是太子的事不容置喙。  慕之明为了避开党争,干脆辞职罢官,远离庙堂,做一个富贵闲人。  那时候的慕之明就是个无忧无虑的公子哥,喜好研究机关巧术,探寻奇人异事,纵马江湖,快意人生。  而今,裴寒瑭口中的慕之明与前世他所知的慕之明实在相差甚远。  顾赫炎忽然想到什么。  慕之明也是重生。  难道.....他前世死后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慕之明此世才有了这翻天地覆的转变?  前世,顾赫炎年纪轻轻就死在了抗击勾吉族的沙场上,他马革裏尸前,曾听闻圣上病重卧榻、太子监国一事,但其身为武将对党派相争之事并不了解,所以未曾多想,只觉得贤王身后有贵妃娘娘和燕国公这等家族势力,又有朝中重臣青睐吹捧,就算党争失败最惨不过是远离京城,换块封地荣华度过余生罢了。  而慕之明早就不问是非、独善其身,并不会受到影响。更何况他与肃王傅...应当已经一生一世一双人了...就算慕之明受牵连,傅诣会不护着他么?  可是为何慕之明此世要这般费尽心思地揽权?  难道....是为了肃王傅诣?  “想什么呢?魂都没了。”  裴寒瑭的声音将顾赫炎的思绪打断,便也是这时,正厅外传。来脚声。  顾赫炎抬头望去,清光穿白日,良辰好景,故人一袭白衣胜雪,青丝玉冠,这世间万里山川,飞流三干,竟敌不过他含笑的眉眼。第49章 你竟亲昵唤他名  “顾兄。“慕之明笑着上前作揖行礼, ”塞外一别,已有两年未见,来时听闻顾兄无论是谁送贺礼皆拒,我心中忐忑,担忧顾兄不愿有人拜访,好在顾兄大度,未让我吃闭门羹。”  顾赫炎淡淡道:“坐。”  慕之明道谢后坐下,目光落在他进正厅时就注意到的人身上他的目光与裴寒瑭打量的眼神相撞,慕之明作揖笑道:“见过裴大人,没想到裴大人今日也在此处,不知我有没有打扰二位的寒暄?”  “当然没有。“裴寒瑭忙回礼,”不过既然慕大人有事寻煜熠,那我先行离去,改日再来。”  听到裴寒瑭的话,慕之明眉尖不易察觉地轻颤了一下。他竟直呼顾赫炎的名?  如此自然亲昵地唤他“煜熠“?  慕之明转头看向顾赫炎,见他神色如常,对裴寒瑭的称呼毫不在意,看来两人关系甚是亲密。 ”煜熠,我走了,你送送我啊。“裴寒瑭站起身,整着衣袖给顾赫炎使眼色。  顾赫炎看不懂他的挤眉弄眼,但裴寒瑭要走,他自然会送,于是站起身对慕之明道:”稍等。”  然后送裴寒瑭走出厅堂。  行至无人处时,裴寒瑭对顾赫炎说:“这燕国世子也不知因何而来,多的话我也不说了,你自己留点心,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嗯,慢走。“顾赫炎道。  裴寒瑭抱拳告辞离去,走到院落门口,忽而瞧见一名身着靛蓝侍卫服的少年双手环抱,倚靠在有树萌的墙角打呵欠。  裴寒瑭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想半天,忍不住又转头看了他一眼,觉得眼熟又不知在哪见过,思索着走出顾府,忽然一个激灵,折返回来,快步朝那少年走去....  而此时正厅,慕之明一个人坐着静候时,娟娘送来点心,慕之明笑着道谢,忽而轻声问:”娟娘,顾将军和裴大人,是何关系啊?”  娟娘答道:“我家少爷与裴少爷是年少挚友,金兰之交。”  “金兰之.....“慕之明轻声重复,眼里全是羡慕, ”能与顾将军结成金兰之交啊。”  娟娘道:“我家少爷的脾性您也知道,喜怒不露,总让人觉得难以亲近,旁人瞧他这样,便敬而远之了,好在裴少爷心大,从不看人脸色行事,成天逗少爷,领着他到处玩耍往人堆里钻,不过幸而少爷遇见了裴少爷,不然年幼时定会少许多乐趣。”  慕之明脸。上带笑静静听着,心里莫名有点不是滋味,他小心可:“这么,说来,顾将军看起来冷冰冰的,其实喜欢热闹景色?”  “少爷那时年纪才多大,孩童皆有玩乐之心,至于现在....“娟娘细想,”现在我就不知了,但慕公子你得了空闲就多来看看我家少爷吧,塞外边疆军事忙碌,他回京突然闲下来,应当是十分不适应的。”  慕之明若有所思,轻轻点头。  娟娘放好糕点后告退,顾赫炎也回到了正厅,两人相顾,两年未见,当真有些陌生。  慕之明目光落他曲起的右臂,担忧道:“顾将军,你的伤。”  “没事。“顾赫炎道,”养几日就好。” 第27章 顾赫炎:……  裴寒瑭:”话说回来啊,你喜欢他这事...误?喂?你别走啊,不是说好送我的吗?顾煜熠!好家伙,真无情啊,问到想问的扭头就走啊。”  顾赫炎回到正厅时,闻鹤音已离开,慕之明端坐在太师椅上捧着青瓷清茶慢慢抿着,他听见声响,抬起头来,与顾赫炎对见。  两人皆无言,方才的谈话并不愉快,而今想要再开口,便不知从何说起。  正是沉默时,军医夏天无从门外走进,作揖行礼:“将军,你的手,上的伤该换药了。”  慕之明闻言站起身:“既然将军伤病未愈,我等不过多叨扰改日再拜访。”  顾赫炎:“...好。”  两人行礼道别,慕之明离开顾府坐上马车,长叹一口气后,头靠在窗旁睁眼发呆。  他并不怪顾赫炎质问自己是因贤王来还是肃王来这件事。他此生已深陷在诡谲党争风云里,再不能挣脱。  “若是前....“慕之明出神喃喃,”我只是个远离庙堂的闲人,能与他亲近些吗。”  “少爷你自言自语些什么呢?“一旁的闻鹤音问,”怎么感觉你兴冲冲地来,焉了吧唧地回啊?”  慕之明朝闻鹤音笑了笑,没说话。  “少爷。“闻鹤音犹豫片刻,还是道,”我总觉得你好像很疲惫啊”  “可能是今日起得早了些。“慕之明捏捏眉心。 ”不,我不是说今日。“闻鹤音说,”我是说这两三年。”  慕之明一怔,偏头看着闻鹤音。  闻鹤音说:“你好像一直在害怕什么,夜里时不时会突然惊醒,昨日就是,其实昨夜里你惊醒后披衣写的那些话,我都看见了,什么,叫婚姻之约可与禁军结盟,什么叫白城之战,以唇枪舌剑挡利斧护国无虞,他就不会战死沙场;什么叫遭歹人诬陷,让父亲母亲以养病为由早日远离京城,就可再无后忧,放手一搏;你反反复复写的那句天地动荡的皇城之变又是什么意思?”  慕之明无奈道:“那些纸我不是都烧掉了吗?你怎么还看见了,看见就看见吧,可不能告诉他人。”  闻鹤音:“少爷你到底...”  慕之明笑着打断:“别问了,太难解释了。”  闻鹤音:“...好吧。”  慕之明:“不许说出去。”  闻鹤音:“少爷你放心。”  马车碾过青石板行至慕府前,慕之明方才下马车,立刻有小厮快步上前来报:“少爷,你可算回来了,肃王殿下寻你,听你不在府上也不肯走,就在前厅候着,已经静等好久了!你快去看看吧!”第52章 他只是想见见他  慕之明听闻小厮的话,眉头轻蹙:“肃王殿下?”  “正是呢。“小厮弯腰小步走在慕之明身侧,”老爷夫人今日去万佛寺焚香,府上没个主子,还好少爷你回来了,不然我们真不知怎么办才好。  慕之明神色沉着,大步往前厅走去。  这些年,他与傅诣井水不犯河水,只在贵妃娘娘的生辰或者一些宴席上碰过面,为何今日傅诣会突然登门拜访。  才至前厅廊下,便见傅诣的黑衣侍卫齐齐立于门口,慕之明大步走进,厅堂中,福禄寿喜玉屏风前,身着玄衣锦缎外袍的傅诣端坐在太师椅上,品着手里的茗茶,气定神闲。  慕之明上前作揖行礼,语气疏远:“不知肃王殿下今日造访有失远迎,让殿下久等,还望殿下见谅。”  “离朱。”傅诣笑道,“不必和我如此见外,若等的人是你那我等得再久又有什么关系?”  慕之明扯着嘴角笑,笑意很冷:“没曾想,我在肃王殿下心中竟有这等分量。”  傅诣无奈摇摇头:“一直都有,只不过你从不相信罢了。慕之明问:”敢问肃王殿下大驾光临有何指教?殿下的时间何其宝贵,浪费半日难道只是来与我说闲话的么?”  傅诣笑问:“若我点头说是呢?若我说我来慕府只是想见见你呢?”  慕之明:  傅诣忽而站起身,盯着慕之明的双眸,步步走到他面前,伸手轻抚他鬓边发,轻声呢喃道:“年幼时,你明明总对我笑,你一笑,好似”  “肃王殿下!“慕之明忍无可忍,狠握住傅诣的手腕阻下他的动作,”请您自重。”  傅诣蓦地回过神来,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意,收回手退了两步,语气淡淡:“失礼了。”  慕之明说:“如若肃王殿下今日前来只是闲聊,恕我忙碌,不能奉陪。  “离朱。”傅诣神色自若地重新坐回太师椅上,“你方才去了顾将军府,对么?”  慕之明戏谑道:“肃王殿下还真是消息灵通,但我慕府府兵并不缺人,不劳肃王殿下再安插人手了。”  “你总是这般误解我。”傅诣笑道,“不过你这府上,确该查查,偌大的燕国府,怎会没躲着几只老鼠呢,更何况离朱你近来风大势大,就连太子傅启见了,都得感慨几句吧。”  慕之明蹙眉。  “话说回来,顾将军伤势如何了?”傅诣笑问,他似乎并不指望慕之明会回答自己。继续道,“顾赫炎,羽林大将军,十万精锐将士融焰军的主帅啊,年少英才,为国血战沙场多年,何的位高权重,不过顾将军素来审时度势,我听说了,他此次回京城,一来谁的贺礼都不收,二来闭门养病不问是非,真是让那金殿里的皇上高枕无忧,你此次替济安去结交,怕也没得好脸色吧”  慕之明自嘲笑了一声:“是没得到什么好脸色。”  世人,包括顾赫炎,皆认为他是为了攀附权势才去看望顾将军的。  独慕之明知自己的心,他不过是.....想见见顾赫炎罢了。听见慕之明的话,傅诣缓缓抬眼,笑道:“离朱,我有一样东西,说不定顾将军愿意收,你是要,还是不要?”  慕之明闻言,目光如炬紧盯着傅诣看,他沉思片刻,反问:“若真有这样的东西,为何肃王殿下自己不去送,要让我去送?”  “而今皇弟济安与太子党争激烈,我自幼承蒙贵妃娘娘恩泽所以想为他出一份力。”傅诣神态自若,“朝廷百官皆知你是贤王的人,你一旦与顾将军交好,就说明贤王与他交好,顾将军虽不择木而栖,但只要能与他亲近半分,那朝中多少避凉附炎的墙头草,何愁他们不往济安那边倒。”  “肃王高见。”慕之明笑着抱拳。  傅诣以为他接受赠礼,正准备唤手下拿上来,谁知慕之明又冷冷道:“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计,真是高见啊,等贤王和太子两败俱伤,你坐享渔翁之利么?”  傅诣一顿,看向慕之明,长叹一口气,无奈道:“离朱你为何把我想的如此不堪,这些年的党争,我可从未参与过。”  慕之明不卑不亢地和他对视:“哦?肃王殿下未免太过谦虚年前主动请缨替圣上探访西北、东北边境城镇,后又不惜耗费重金向江湖人士买下名剑,只为投禁军统领所好,种种都挺令殿下费心的吧。”  傅诣笑了笑,端起青瓷茶杯轻抿了0已冷掉的清茶:“你竟这样关心我,如此清楚我在做什么,着实令人开心,不过你,当真不想知道我给顾将军备了何礼吗?”  说着,傅诣轻咳一声,门外立刻有侍卫快步走进厅堂,毕恭毕敬地将一个檀木盒子交予傅诣。  慕之明心中冷笑。  无论是什么,他都不会收的。  傅诣打开檀木盒子,将其递向慕之明,只见那盒子里放着二二十四个约铜币大小一指高的青瓷小罐,傅诣道:“这是我年前替皇上探访东北边城,偶然从勾吉族手中得来的药,可解顾将军手臂伤口的毒,外敷二+四日。保他痊愈,免他疼痛。”  慕之明蓦地瞪大双眼,耳边不停萦绕着傅诣的话。  保他痊愈,免他疼痛  翌日,太医署,慕之明凑在匡大夫身边,一迭声问:“您确定这药没问题?没做什么手脚?”  匡大夫都烦了:“离朱啊,我都和你说三遍了,没有问题,确实能解顾将军伤口的毒。”  “竟然真没问题。”  慕之明道谢后,将膏药重新带回慕府  他抱着那檀木盒子,心想:如真将此物送至顾府,那可就是顺了傅诣的心、着了他的道了,当真要送吗?  然而此念头才出,他已经抱着那檀木盒子在去顾府的路上了  开什么玩笑,这药能治顾赫炎的伤啊!!哪里还有心思管别的!!!  慕之明出了慕府大门不过片刻,又跃下马车快步小跑回自己的厢房,将檀木盒子放下,只拿出其中一枚小药罐,其余的皆藏好,这才重新出府。第53章 将军你就宽衣吧  顾府,天淡云闲,啾啾鸟鸣叩窗扉,顾赫炎正独自一人在书斋专研兵法,忽而温钟诚轻轻推门走进:“少爷,慕公子来了。  顾赫炎蓦地起身:”慕之明?”  “正是呢。“温钟诚道。  顾赫炎面露慌乱:”清茶和点心....”  温钟诚笑道:“少爷放心,娟娘已经备上了。  顾赫炎点点头,用未受伤的手整了整衣襟和袖子,这才往正厅走去。  他行至正厅,慕之明闻声站起身,作揖行礼:“见过顾将军  顾赫炎点头:“”嗯。”  慕之明道:“连续两天叨扰顾将军实属不该,但我昨日偶得一物,想早些赠予将军,所以今日莽撞造访,还望将军海涵。顾赫炎疑惑:“什么?”  慕之明从怀里小心拿出青瓷小药罐:“这膏药,能解顾将军手臂伤口的毒。”  那小巧青瓷罐置于慕之明掌心,几乎一瞬刺疼顾赫炎的双目  因为,这药罐与前世傅诣派人送来的一模一样!  顾赫炎笃信自己没认错。  所以慕之明是在替肃王傅诣办事吗?  而他此世的转变,他那令人费解的揽权,果真也是为了肃王傅诣么?  慕之明见顾赫炎一瞬脸色微变,以为他不愿收礼,略有着急直:“顾将军,若我送的是金银古玩字画,你拒不肯收也就罢了可这药能疗你的伤啊,你就收下吧,就算被旁人知道你收了此物,也不会过多嚼口舌的,将军,身体要紧!”  顾赫炎无言沉默,眼神黯淡,似无声抗拒。  慕之明忽而一步上前,将那青瓷小罐塞进顾赫炎未受伤的手里,双手紧握不肯松,央求道:“赫炎,收下吧。”  顾赫炎骇然:“你...喊我什么?”  “赫炎。”慕之明双眸清澈明亮,他一字一顿道,“我慕之明在此指着天地发誓,我送你这药,只因当你是朋友,报答你当年的救命之恩,别无二心,若我说谎,天打五雷轰顶,万世不得好死。”  顾赫炎低头,不敢与慕之明对视:“我知道了,我会将此药交给夏天无的。”  他想收回手,可慕之明仍紧紧攥着不愿放,小世子正色道:“这药敷起来大有学问,恐怕夏大夫不知门道。”  顾赫炎愣了愣。  他前世也敷过此药,怎么没听说有什么,学问。  “所以。”小世子义正言辞,“就由我来给将军敷药吧!”  顾赫炎:.....  融焰军军医夏天无,行医十载,妙手回春,然而今日遇见了人生拦路虎。 第29章 “是这个道理。””  “对了,我家少爷今天还和我提到你了。“闻鹤音想起慕之明将檀木盒子藏起,只拿出其中一只青瓷小罐时和他说的话。 ”提到我?“裴寒瑭惊愕,”怎么,会提到我?”  闻鹤音:“他说他从你身上学到了一个道理。”  裴寒瑭一迭声:“什么?什么道理?”  是他帅气的谈吐还有高洁的品质吸引了燕国公小世子吗?诶嘿嘿。  闻鹤音一本正经地说:“我家少爷说,这人啊,有时候还是得死皮赖脸一些。”  裴寒瑭:“....我哪里死皮赖脸了?!”  闻鹤音耸耸肩,表示不知道。  静默片刻,裴寒瑭又闲不住了,凑过去揽住闻鹤音的肩膀:“小东西,你是不是自幼就跟着你家少爷啊?”  闻鹤音点点头:“是啊。”  裴寒瑭:“那你家少爷的事,你都知道对不对?”  闻鹤音:“对啊。”  裴寒瑭坏笑道:“我问你一个问题啊,一个很非常重要的问题,你一定得如实回答我。”  “什么问题?”  裴寒瑭问:“你家少爷,有没有喜欢的人?”  闻鹤音想都没想,笃定地说。  “那肯定有啊!”第56章 两情长久七月七  裴寒瑭惊了:“你家少爷有喜欢的人啊!?”  哎,可怜我那好兄弟,心意未明而中道崩殂。  “是啊。“闻鹤音说,”我家少爷喜欢好多人呢。”  裴寒瑭:“?慕大......喜欢了很多人吗,那....挺有精神的啊?嘶,不过我怎么从未听说过慕大人有这种传闻啊。”  闻鹤音:“什么传闻?”  裴寒瑭:“多情公子,万花丛中过,流连风月场。”  闻鹤音只觉得莫名其妙:“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家少爷喜欢夫人、老爷、喜欢与他同袍的贤王殿下,喜欢待他可亲的贵妃娘娘,关风月场什么事啊?”  裴寒瑭:.......  正此时,两人前方的屋脊上突然掠过一道鬼鬼祟祟的黑影,裴寒瑭反应极快,大喊一声:“抓!”  顷刻,角落里数名黑衣侍卫应声掠空而起,朝那贼人逃跑的方向拔足奔去,闻鹤音的身形极轻盈,在屋檐瓦房上疾步不过一会就赶在所有人前头。  那贼人见势不好,仓惶地丢掉身上的金银首饰疾步逃跑,闻鹤音一脚蹬在高墙上,一步飞跃数米至贼人身旁,狠抓住他的胳膊,与他扭打在一起。。  等裴寒瑭赶到时,那飞贼正双手捂住裆部痛苦地在地上左右翻滚,闻鹤音冷笑:“跑,你跑啊,让你跑。”  裴寒瑭上前一看,问闻鹤音:“你踹他了?”  闻鹤音:“对啊,清心寡欲脚。”  裴寒瑭:“嘶。”  看着都疼。  京兆府的兄弟接连赶到,将那贼人五花大绑,心里皆松了口气,念道可算是抓着了。  尘埃落定,闻鹤音对裴寒瑭说:“飞贼我帮你抓到了啊,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告辞。”  “等等等,别急啊!“裴寒瑭凑到闻鹤音身边,揽住他的肩膀,将要走的闻鹤音一把拽回,笑嘻嘻道, ”你这次为京兆府出力立功,我得好好感谢感谢你啊。”  “怎么谢?“闻鹤音问。 ”嗯”  裴寒瑭沉吟片刻,笑道,“请你去醉花楼赏月喝酒,喝西域佳酿,怎么样?”  闻鹤音想了想,点点头:“行。”  裴寒瑭朗声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啊!”  七月,一晴方觉夏深,正是人间好时景。  青衣书生日日挑灯苦读,势必考取功名,八抬大轿娶心上人  采薇心念书生,总是于午后闲时倚窗绞帕相思,念他昨夜几时入眠。  回府的闻鹤音路过窗扉,问:“采薇姐,你怎么总是坐在这发呆啊?”  采薇羞红脸,轻咳一声,反问:“你今日怎么,又没跟着少爷  闻鹤音有些心虚,弱弱道:“京兆府少尹唤我去帮忙呢,手同少爷说过了,少爷允许我去的。”  采薇本来也不是责怪他,柔声道:“那京兆府的事,辛不辛苦,危不危险呀?”  “不辛苦,不危险。”闻鹤音说,“对了,少爷呢?不是又跑将军府去了吧?”  采薇笑道:“是呢,天天去。”  二十四日缘客扫花径,马蹄声声落心间。  这些天,慕之明清早入宫上朝觐见皇上,午时回府午休歇息半个时辰,然后去顾府替顾赫炎敷药,8日如此,毫无变化。  敷药时,慕之明会同顾赫炎谈天,聊年少轶事,江湖传闻,他说话极小心谨慎,朝堂与党争之事绝口不提。  当慕之明觉得只有自己在不停说话+分无趣时,就会问顾赫炎问题,顾赫炎虽不主动说话,但一旦慕之明发问,定会认真回答,即使有些问题慕之明为了逗趣,问得十分刁钻古怪。  “将军,不知您与裴大人是如何相识的呢?”  “顾兄,年幼习武可遇过什么难事么?”  “赫炎兄,你会对弈么?会啊,那有空指教指教。”  “赫炎,一打苦根和一打山蒜,你只能吃其中一样东西果腹你会选什么?”  韶光似箭,这日,清光落屋檐,慕之明动作温柔地帮顾赫炎的手臂缠着白纱布,笑道:“赫炎,明日就是最后一天了。”  顾赫炎正一瞬不瞬地瞧着他,听见他说话,恍惚回过神来:“什么最后一天?”  “我来你府上帮你敷药的时日呀。”慕之明笑道,“所幸此药当真有效,你的伤口已完全愈合,真是件好事。”  顾赫炎脸色陡然一变。  慕之明因低着头,并未注意到顾赫炎神情变化,他仔细替顾赫炎包扎好,收拾净药罐和昨日用过的纱布,拿温水洗了手又擦干,笑着对顾赫炎道:“我今日先告辞了,明日再来。”  顾赫炎:...嗯。  他一言不发地将慕之明送出府邸,目送人坐上马车离去,而后站在宅院朱红门前久久远眺。  温钟诚这日一回府,就见自家少爷站在府邸门前,抚着手臂上已结痂的伤,眼巴巴地望着,可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能看见坊间青石板街道和熙熙攘攘的行人过客。  “少爷,你站在这做什么呢?”温钟诚疑惑地问。  顾赫炎没回答,摇摇头后收回目光,发现温钟诚手里拿着一只浑身白如雪、眼点朱砂的兔子花灯以及一支精致小巧的花簪。  “你手中是何物?”顾赫炎问。  温钟诚脸颊顿时绯红,挠着头小声道:“这不,明日是七月初七嘛,娟儿喜欢小兔子,明天点花灯给她看,给她一个惊喜..”  顾赫炎不解:“七月初七?”  温钟诚无奈道:“少爷!七夕呀!纤云弄巧,银汉迢迢,两情长久,暮暮朝朝!”第57章 要骂就骂裴寒瑭  “少爷!七夕呀!”  顾赫炎:……  两人正说着话,忽而娟娘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少爷,阿诚你俩站在门口做什么呢?”  她路过庭院,瞧见两人站在ij口说话,于是小步走来,“”那。儿风多大啊,少爷身上不是还有伤吗?赶紧进屋吧。”  温钟诚顿时一个激灵,将花簪猛地往怀里一藏,花灯蓦地往顾赫炎手中一塞。  顾赫炎:……  娟娘临了两人跟前,定睛一看,当即掩唇笑了起来:“哎呀少爷手里这是什么,啊?是花灯么?啊~我知道了~”  温钟诚心里叹气:哎,这下惊喜没了。  娟娘笑着,十分笃定地说:“少爷是想明日喊慕公子去看花灯放河灯,是不是?”  顾赫炎:……  温钟诚一迭声:“对对对!!!就是这样,就是的。”  娟娘喜上眉梢,连连拍手:“听闻明日东街市花灯十里,既漂亮又热闹,少爷定要与慕子去瞧瞧呀。”  顾赫炎:……  温钟诚背脊起冷汗,心虚地说:“娟儿,我娘方才好像在寻你呢!你快去看看她有何事吧。”  娟娘连忙道:“啊,我这就去,你和少爷也别在这站着了,快进屋吧。”  “知道了,你快去吧。“温钟诚撇撇手掌。  娟娘离开后,温钟诚长吁一0,从顾赫炎手里拿回兔子花灯”少爷,这事你得替我保密啊,明个儿我好让娟娘高兴高兴。”  顾赫炎:……  “我得赶紧去把这两样东西藏起来了,你也快进屋吧,这儿风确实大。“温钟诚劝了一句,弯腰行礼。告辞,转身刚走两步,听见身后顾赫炎突然道,”等等。”  “嗯?“温钟诚转过身,”少爷有什么吩咐?”  顾赫炎迟疑道:“....花......何处能买?”  翌日,云淡风轻,梁姨清晨送早膳至顾赫炎厢房,见他站在床榻,盯着挂在床榻木架上的花灯看。  那花灯状若朱红凤凰,扶摇展翅,栩栩如生,若是夜间点燃里面的红烛,定耀眼夺目。 第31章 “女子双手指腹有茧,指甲修长,并不是一双沾阳春水的手所以她应当是位擅琵琶或筝琴的歌女。”  “还有件很重要的事,在女子背部鞭伤里发现了药。“件作迟疑片刻,继续道”一种.....媚药....应当,应当是原先鞭子上带着药,鞭挞时渗入肌肤的。”  裴寒瑭沉思:“此等离奇癖好,我确实有所耳闻,所以此女子有可能是与他人玩乐时被失手杀害的?”  闻鹤音疑惑:“什么癖好?什么玩乐?”  裴寒瑭苦口婆心:“小东西,这个世间是很复杂的,不懂的事,就不要追问了啊。”  “你怎么了?“顾赫炎的声音突然响起。  裴寒瑭和闻鹤音闻声望去,见顾赫炎蹙眉看着慕之明。  而慕之明目光落在闻鹤音身上,他不知为何,脸色惨白,肩膀微不可闻地颤栗着。  慕之明虽然已经隐隐猜到前世闻鹤音可能经历过什么,但这些话从仵作口中说出,仍如同把把钝刀贯穿其五脏7腑。 ”少爷。“闻鹤音忙上前,凑近瞧他,语气着急,”你这是怎么了,你从昨日午休醒来后就有些不对劲,你是不是哪不舒服阿?”  慕之明克制住情绪,笑着伸手掐了闻鹤音脸颊一把:“没事今晚早些休息就好。”  “嘶。“闻鹤音吃疼,揉揉脸颊,放下心来。  裴寒瑭重新提及案情:”既然死者是琴女或琵琶女,看来有必要去康屏坊走一趟了。”  闻鹤音问:“康屏坊是什么地方?”  裴寒瑭笑得意味深长:“小东西,你随我去了就知道了。”第60章 你去过风月场吗  康屏坊,灯火通明,雕梁画栋藏伊人,湖中画舫匿红妆,一曲红绡,青骢少年争缠头。  四人才至坊前,只见十里长街繁华热闹,嬉笑声,玩闹声,舞乐声不绝于耳。  闻鹤音支支吾吾:“原来是青楼”  “说青楼,可有些管中窥豹了。“裴寒瑭笑着凑过去,揽住闻鹤音的肩膀,”这曲乐、歌舞、游湖泛舟可都是阳春白雪之兴河。”  闻鹤音撇嘴:“反正....反正就是个风流薮泽之地!”  裴寒瑭挤挤眼:“不是有句话叫人不风流枉少年么?”  闻鹤音:“手拿开!”  裴寒瑭吓一跳,收回手:“呦呵,这么凶?”  闻鹤音往慕之明身旁站了站,裴寒瑭目光落在慕之明身上,见慕之明满脸好奇地望着街道两旁的高阁,笑着问:“慕大人久居京城,该不会是第一次来这康屏坊吧?”  慕之明朗声笑道:  顾赫炎紧紧地盯着他看。  慕之明:“....是第一次来。”  顾赫炎默默收回目光。  慕之明道:“年少家风严厉,明文规定不能出入风月场,我出仕后,朝中有律法,正三品以上官员不可狎妓,所以我确实是第一次来。”  裴寒瑭称赞:“慕大人行事有君子之风。”  慕之明笑着行礼:“裴大人谬赞。”  顾赫炎:“查案吧。”  虽说四人知道该来康屏坊,但此处的风月场数不胜数,从何处开始查着实是件令人头疼的事。  想来想去,只能选择最笨办法,一处一处去找老鸨,问最近有没有姑娘失踪,或者三日未回坊的姑娘里有无擅琴筝或琵琶的女子。  连问了五处都毫无线索,好在老鸨都很配合,未消磨过多时间,裴寒瑭一亮京兆府腰牌,立刻点头哈腰地喊着大人,然后有问必答。  而第六处,是一座临着碧湖的七层流丹飞阁,重檐如鸟翼,红绸荡酒香,四人适才至门口,便觉得此处与别处不一样。其他风月场门口,皆有貌美姑娘揽客,可此处却门前安静,倒显出几分雅致。  “此地在京城颇有盛誉。“裴寒瑭仰头打量,轻叹出声,”听闻里面的姑娘擅琴棋书画,美若天仙,是许多达官贵人、王公贵族喜好之地。”  闻鹤音问:“你来过?”  裴寒瑭笑道:“我看起来像是来过此地的人?”  闻鹤音点点头:“像。”  裴寒瑭无奈道:“...小东西,你对我似乎有些误解啊。”  四人走进阁楼,只觉得暖香阵阵袭人,乐曲悦耳动听,朱墙上还挂着栩栩如生的美人画,令人飘飘乎恍如到了仙境。  有婀娜多姿的姑娘来迎,裴寒瑭拿出腰牌:“京兆府少尹裴寒瑭,来此查案,无须声张,请阁主出来说话。”  “啊。“那姑娘受惊,有些无措,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几,几位大人稍等,坐,坐下等...”  姑娘说完小跑离开,不多时来了位管事的绛紫衣衫红带束发的飒气姑娘,将四人请到一楼的昆仑雪玉雕贵妃醉酒屏风后坐下又命人端来清茶果盘,礼数周到。  等待时无聊,裴寒瑭四处张望,打量着阁内的琼林玉树,只觉得华美耀目,忽而,他的目光定在一处,好似看见什么新奇之事,不可思议地盯着那看了半晌。  而后裴寒瑭凑到顾赫炎身旁,压低声对他说:“煜熠,你看你左手边墙上挂着的第三幅美人画。”  顾赫炎转过头去看画,听见裴寒瑭问他:“像不像?”  “什么?“顾赫炎不解。 ”你仔细看看。“裴寒瑭道,”那眉,那眼,难道不像吗?我瞧着可有五分相似啊。”  顾赫炎茫然:“像谁?”  慕之明突然开口:“我。”  裴寒瑭吓一跳,抬头见慕之明看着他俩笑,原是早就注意到他俩的窃窃私语了。裴寒瑭不好意思地抱拳:“慕大人勿怪,我无意拿这风月场之物与大人相比。”  “不,裴大人只是说实话而已。“慕之明毫不在意。 ”什么比不比,像不像的啊?“闻鹤音也转过头瞧去,这么一瞧,惊诧地喊出声,”少爷,那画上的姑娘长得和你好像啊,该不会是阁楼里的哪位姑娘吧?”  慕之明落落大方地笑道:“我也十分好奇,不如寻人问问,如何?”  闻鹤音:“好啊好啊。”  恰巧一名青衣姑娘路过,慕之明便询问起那画上的人。  姑娘道:“啊,那位曾是我们阁内的花魁,半年前,一位王侯贵族相中了她,替她赎了身,从此深居其府,再无人见过。”第61章 谁人能争此风月  “王侯贵族?“裴寒瑭好奇地问,”哪位王侯贵族啊?“姑娘摇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  裴寒瑭:“多谢,打扰了。”  等姑娘行礼后离开。  裴寒瑭感叹道:“虽有缘,但无份啊。  “是呢。”慕之明点点头,他重新望向那副画,细细打量,见画中姑娘手持花鸟团扇,神情慵懒地倚在罗汉牡丹暖榻上,身姿袅娜纤巧,惹人浮想。  其实比起自己,慕之明觉得这画中人,更像他所认识的另一个人。  而另一边,裴寒瑭同顾赫炎悄声耳语:“是不是很像?想不想把画抱回府藏起来?”  顾赫炎淡漠地说:“不像,不想。”  裴寒瑭:“啊?这眉眼多像啊,怎么会不像?”  顾赫炎说:“慕之明素来举止高雅,坐姿如钟。说着顾赫炎又望了那副美人画一眼,眸中不起一丝波澜,甚至更加笃定地说:”不像。”  慕之明出身簪缨世族,自幼待人彬彬有礼,何时如画中女子这般懒散不雅过。  更何况.....  这世间,谁人能争得他半分风月?又哪来的五分相似。裴寒瑭乍舌:“...行。行吧。”  四人静候片刻,阁主前来,裴寒瑭例行询问了有无人失踪,有无琴女或琵琶女三日未归阁等问题。  得到的回答皆是没有。  此处也未得到一丝线索,四人离去,行至大街,置身于人声。熙攘的街巷里,只觉得身心俱疲,茫然无措。  闻鹤音忍不住道:“我们这样找,跟大海捞针似地,也太累了。而且如果那女子并非歌妓,只是某人府上的奴婢,那我们岂不是在白费功夫?”  裴寒瑭笑道:“小东西,查案皆是如此,劳心劳神,若遇上疑难杂案,查。上数个月都有的。”  慕之明转头看向顾赫炎,轻声:“赫炎,可会乏累?你的伤臂昨日才愈合....”  顾赫炎似乎没想到慕之明会与自己说话,怔愣片刻后才想起回话,又因努力压着声音里的情绪,因此显得十分冷淡:“不累没事。”  正此时,忽然有人御马疾驰而来,速度之快,惊得路人呼声连连。。  顾赫炎蹙眉,想都没想,一把将燕国小世子揽到身后,追免他被马撞到,也替他挡下扬起的尘土。  那人乃京兆府侍卫,他勒缰绳急停,翻身下马,快步走到裴寒瑭面前,急道:“裴大人,可算找到你了,不好了,出事了!”  裴寒瑭:“出什么事了,你慢慢说,说清楚些。”  那人道:“昨日发现的那具面部烧焦、背部有淤青伤痕的女尸被人偷走了!”  四人马不停蹄地回到京兆府衙门,疾步行至殓房处,数名京兆府侍卫已在那侯着了,看守殓房的人也在,望着面前的空棺材瑟瑟发抖、不知所措。  裴寒瑭几步走过去,大声询问,“尸首怎么会不见了?”  看守殓房的人忙行礼,惶恐不安道:“被,被人偷了。”  “被偷?!被谁?看见了吗?“裴寒瑭问。 ”两个蒙面黑衣人。“看守殓房的人说,”今日酉时,我将这殓房的i锁好后离开,行至半途,想起东西未带,于是折返回来,哪知远远地就看见殓房门大开着,我正纳闷着,就见两个身着夜行服的黑衣人扛着一具尸体出来,吓得我啊,哎呦呦,两腿直哆嗦!”  “你没喊人吗?“裴寒瑭问。 ”我喊了!“看守殓房的人忙道。  一旁的京兆府侍卫沮丧地开口:”那个时辰,府里人少,那两个黑衣人又武功高强,外头似乎还有其他人接应,我们无能,没追上。”  京兆府被人夜闯,还丢了尸体,这可是件颜面尽失的事,裴寒瑭气愤不已,面若寒霜,声音也冷了下来:“查殓房。”  可那黑衣人分明有备而来,又深谙探查的门道,竟未留下一点线索。  此事很快惊动了京兆府尹,裴寒瑭的父亲,裴大人。慕之明等外人继续待在衙]并不妥,于是各自道别离去。回慕府的路上,闻鹤音见慕之明不言不语、眉头紧锁,于是劝道:“少爷别想了,你赶紧给我把一切抛之脑后,今晚早些休息,你的身体不是还有些不舒服吗?”  慕之明回过神来,看向闻鹤音:“我有些事想不明白。”  闻鹤音说:“什么事啊?”  慕之明说:“那女子面部已被烧毁,无人认得其容貌,令我们寻人困难重重,而这京兆府又非善地,岂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为何凶犯要冒着被抓、留线索的风险硬闯京兆府将尸体盗走呢”  闻鹤音挠挠头:“对噢,为什么?” 第33章 裴寒瑭:“嗬哟嘿!”  顾赫炎:……  裴寒瑭:“诶,别拿这种眼神看我,是你家小子说鞭伤女尸案有进展了,我才来找他的。”  顾赫炎:“我知道,我也是。”  裴寒瑭:“那你还瞪我!”  顾赫炎:“不冲突。”  裴寒瑭气得用手指隔空点着:“好啊,好啊,顾煜熠,你这可是见色忘友啊。”  顾赫炎:嗯  “好家伙,你还敢理直气壮地应声!“裴寒瑭佯装生气。  顾赫炎转头往慕府里走。 ”区,等等我啊!“裴寒瑭几步小跑追上顾赫炎,伸手揽住他的肩膀:”实话和你说,我对你家的小公子一点兴趣都没有,倒是他身旁那个小侍..一。嗯,挺好玩儿的。”  两人才进慕府,立刻有奴仆小跑来迎,在得知两人的身份后礼数周到地将两人带到东院书斋。  慕之明和闻鹤音早已在书斋里等候。  “赫炎,裴大人,请坐。“慕之明作揖行礼后,请两人坐下拿出昨日所得锦纹钱袋,交予裴寒瑭。 ”这是什么?“裴寒瑭不解。  慕之明:”裴大人莫急,请听我一一道来。”  于是,慕之明将昨日之事徐徐诉说。  说到两人独自前往件作所居处,顾赫炎蹙眉,心道何其危险  说到闻鹤音和黑衣人打架,裴寒瑭看向闻鹤音:“小东西,受伤没啊?怎么能两个人就跑去呢?太莽撞了。”  闻鹤音不屑:“受伤?他几斤几两啊,就想让我受伤?呵!”  “没受伤就好。“裴寒瑭勾唇,”慕大人您继续说。”  “好。“慕之明点点头。  听到仵作谋财一事,裴寒瑭都还在说玩笑话,说万万没想到要查自己的人,但是当元家和元报德的名字一从慕之明嘴里说出后,裴寒瑭脸上的笑意悉数消失。 ”所以,凶手应当是刑部主事之子,元报德,锦纹钱袋和扳指为证。  慕之明说完这句话,看向裴寒瑭。  裴寒瑭低头安静地看着那被他紧攥在手里的锦纹钱袋,久不语。  闻鹤音沉不住气:“你。”  “阿音。”慕之明轻声打断闻鹤音的话,摇了摇头。闻鹤音缄口,再不多言。  “元报德。”裴寒瑭打开锦纹钱袋,看了眼里面的玉扳指,“他舅舅是狴犴司之首,霍幸。”  “对。”慕之明轻轻点头,心里叹气。  其实他能理解为何裴寒瑭沉默。  官场如戏,风云诡谲,暗潮涌动。  裴寒瑭是可以立刻带人冲到元家,将元报德缉拿归案。但是京兆府得罪狴犴司一事,他能承担吗?  想必连裴寒瑭的父亲,京兆府尹都不敢与霍辛作对。他区区一个京兆府少尹就敢了吗?  书斋,无人说话,落针可闻,大约半柱香的功夫后,裴寒瑭忽然抬头:“我想好了。”  “你想好什么了?!”闻鹤音像是憋不住似地,蓦然喊出声  裴寒瑭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激动,愣了片刻,笑道:“想好带哪几个兄弟去抓人啊。”  听到这句话,闻鹤音长吁一口气:“我没看错你!”  “什么?什么看错没看错,小东西你说清楚点。”裴寒瑭追问  慕之明缓缓开口:“裴大人,这狴犴司”  “我知道。”裴寒瑭抬手打断慕之明的话,“慕大人,这官场上,人心里,那些阴的、暗的事,我不比你明白的少,但是慕大人,我是不会放任冤屈不管的。”  慕之明忽而起身,向裴寒瑭鞠躬行大礼。  “慕大人,你这是在做什么?!”裴寒瑭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从椅子上站起去扶慕之明。  慕之明眼眶微微发红:“若世上能多些如裴大人这般明么正义之人,定会少许多冤假错案。”  “慕大人,快快起身。”裴寒瑭无奈道。  你再不起身,顾煜熠要过来摘我脑袋了啊!  裴寒瑭:“我受之有愧,我虽下定决心要沉冤昭雪,但仍是不敢与狴犴司硬碰硬,方才思索,也是想在对策。”  “那你想到对策了吗?”闻鹤音问。  “嗯。”裴寒瑭点点头,沉着冷静道,“今晚借夜色偷偷行动,趁着所有人不备,抓他个措不及防,等把元报德捉拿到京兆府后,我会连夜写奏折将此案上书皇上,到时候盖棺定论,狴犴司就是想从中作梗,也只能是白费力气。”  “裴大人,我有一事相求。”慕之明开口。  裴寒瑭:“请说。”  慕之明恳求道:“今夜缉拿元报德,我能不能与京兆府一同前往。”  “这...”  裴寒瑭面露难色,“可慕大人您不会武功,若是出了什么事”  “哎呀,你就答应我家少爷吧!”闻鹤音开口着急道,  “为这事,整天荣不思饭不想,觉都不好好睡,我会看好我们家少爷的,你放心,出了事我拽着他就跑,我俩跑得可快了!绝对不给你们拖后腿!!”  裴寒瑭被一句“跑得可快了”逗笑,颂首:“行,那我答应”  四人在慕府书斋里商议半日,确认无纰漏后,顾赫炎与裴寒瑭告辞离去。  走出慕府,顾赫炎看着裴寒瑭欲言又止。  裴寒瑭手拍在他肩膀上,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家小公子要去,你放心不下对不对?今夜亥时,京兆府衙门前见。”  顾赫炎点点头:“好。”  落日昏黄时,余霞似血,狴犴司内堂,正墙上雕刻着威风凛凛的狴犴,虎视眈眈地望着堂中人。  狴犴司之首霍辛端坐于乌木案前审查卷宗,忽有紫黑武袍侍卫疾步跑进,抱拳单膝落地行礼:“霍大人。”  嗯?“霍辛虽年仅过四十,但两鬓花白,他一抬眼,眸中净是令人不寒而栗的阴骘。  那侍卫起身,走到霍辛身旁,附身在他耳边说了什么。霍辛听着,瞳孔微微瞪大,忽而怒起,一卷宗摔在案桌上,语气可怖如嗜血刀刃:”当真?”  侍卫压低声:“霍大人,是安插进慕府的人传来的信,要传信给元府吗?”  “来不及了....“霍辛眼珠急速地转着,片刻后,冷声:”去,喊言司和明司的兄弟来,内堂门前聚齐。”  侍卫抱拳:“是!”第65章 喜欢就去表心意  是夜,弦月如弓,正是弩张之局势。  元府,熄烛时,夜深人静。  侍女替元报德宽衣后,被奢侈淫逸的元报德拉住手言语调戏他适才说了两句话,忽然外头火光大亮,人声鼎沸。元报德还在懵傻之时,厢房门突然被人大力踹开,随后他被人狠狠地扭住胳膊按在地上,因侧脸磕地大声哎呦。  一双墨色云纹皂靴踏在他面前,裴寒瑭蹲下身,手里拿着那个锦纹钱袋,冷笑道:“元报德,你可知罪?”  当是时,元府上下大乱。  刑部主事元子怀和其妻霍氏原本已歇息,因惊生突变,连外袍都没穿整齐,匆匆赶来,一来就见他们的儿子被京兆府的侍卫牢牢按在地上。  霍氏脸色惨白,惊恐大喊:“我的儿”  元子怀几步上前,怒气冲冲质问裴寒瑭:“你们这是在做什么?!私闯民宅!!天理何在?!还不把人给我放开。”  裴寒瑭笑着作揖:“元大人,公事公办啊。”  元子怀指着裴寒瑭的脸:“什么公事!你给我说清楚些!”  裴寒瑭也不气恼,双手背在身后一字一顿说给元子怀听:“那大人您听好了,贵公子草菅人命,猪狗不如。“后四个字,他还特意拖长音,像是怕气不死元子怀似地,”人证、物证一一一俱全,根据我朝律法,杀人偿命、罪无可恕,我等奉朝纲行事,请元大人勿要扰乱缉拿。  元子怀眸光一闪,知自己的儿子确实有虐仆的举动,但嘴上不饶人:“什么杀人!!你在说什么屁话!”  “嗤。”裴寒瑭冷哼一声,高声“没想到元大人官服穿在身上,却听不懂人话,还是请二位快快下去歇息吧,别在这纠缠了。”  他话语刚落,数名京兆府侍卫上前,将元子怀和霍氏拖了下去。  “爹娘!!”元报德挣扎,“快去喊舅舅来啊,快去啊!”  “闭嘴吧你,畜生玩意儿。”裴寒瑭听着烦,一脚重重踩元报德嘴上,“给我把他关府外的囚车去!”  元报德被京兆府侍卫从地上扯起来,他不死心地奋力挣扎,双手乱舞,双腿乱踹,忽而瞧见一人,眼睛顿时瞪如铜铃。慕之明站在门口,冷冷地与他对视。  元报德穷途末路,气无处可撒,在被押出门口之际,突然暴起,挣扎着冲向慕之明,恨不得咬下他的血肉来,京兆府侍卫差点没拉住人:“慕之明!是你吧!!是你救了那个仵作,拿到锦纹钱袋后交给京兆府,都是你害我的!”  顾赫炎就站在慕之明身旁,蹙眉上前半步,把慕之明挡在身后,闻鹤音也吓一跳,见京兆府侍卫将元报德重新按住,吁了口气  “慕之明!我和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要害我到如此地步!”  元报德还在挣扎,“我告诉你,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杂种,狗东西,贱人,我爹娘,我舅舅,都不会放过你的!”  他说得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在这冷风夜里,确实有些可怖  闻鹤音担忧他家的少爷被吓到,赶忙走过去,想回骂几句。可就在此时,慕之明竟从顾赫炎身后冲出来,几步上前,站在元报德面前,狠狠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月冷云黑,慕之明双眸血红,声音却是非常不合时宜的冷静他凑近元报德,毫不畏惧地直视其眼睛:“你怎么敢问我什么仇什么怨,你怎么敢!!!”  他的阿音,自幼习武,身强体健。  但是两天的时间,两.....只能倒在地上动弹不得,被活活冻死。  那京城青石板道该多冷啊,那落雪该多凉啊。  阿音身上的伤,该多疼啊。  想到这里,他就恨不得将元报德碎尸万段、扒皮挫骨,丢去喂野狗!  元报德被慕之明的怒吼吓得势全无,呆傻在原地,因慕之明的愤怒是由心底进发的,并非虚张声势,是切切实实的恨意和怒意啊。  就在慕之明怒不可遏之际,忽然有人上前,双手安抚地握住慕之明掐着元报德脖子的手。  闻鹤音道:“少爷,我来替你掐,当心手疼。” 第35章 霍辛朝他左侧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额首,翻身下马,向被京兆府五花大绑的元报德走去。  眼见元报德要被狴犴司的人带走,裴寒瑭垂落在身侧的双手蓦地攥拳,他咬紧牙关,青筋暴起:“等等!”  顷刻,月隐云后,叶落无风,局势剑拔弩张。裴寒瑭抬眸,眼底有了隐隐血色,语气坚定不肯让步半分:“这是我京兆府缉拿的命犯,我不可能让人把他带走。”  霍辛看向裴瑜,慢悠悠道:“裴大人,怎么?这京兆府的事与你无关么?上,上下下皆听命于京兆少尹?”  裴瑜气急手抖,抬脚重重踹了裴寒瑭一下,大声怒骂:“逆子”  众京兆府侍卫看得心惊胆战,慕之明一把拦住上前小半步的闻鹤音。  然而让霍辛万万没想到的是,裴瑜骂完逆子却再无后话,转身对他行礼再行礼:“哎,霍大人,我这个逆子,我是管不了,如今京兆府与狴犴司再这样继续僵持对峙也不是个办法,不如这样,这犯人,就由我们京兆府先带走,等明日,我亲自将犯人送到狴犴司,霍大人你看如何?”  霍辛脸色当即寒了下来。  可裴瑜再无话,看似附和其意,却不曾让步半分。  半晌,霍辛冷笑开口:“好啊。”  裴瑜心中一松。他知若今夜狴犴司与京兆府动了手,抢人定是抢不过的,只能使这苦肉计,让霍辛暂时不逼迫,打破这对峙僵局。  哪知霍辛缓缓又道:“既然裴大人管不了你的儿子,那我就勉为其难,替你管管。”  他话音刚落,那个想去带走元报德的狴犴司侍卫飞身而起,顷刻间落在裴寒瑭身旁,猝不及防一掌击在裴寒瑭肩膀上!  裴寒瑭顿时半边身子麻痹无知觉,他咬牙和那侍卫过了两手却因不敌对手,被一脚踹在膝盖上,后背紧接挨了一掌,双膝重重跪地,闷响一声。  “霍大人!”裴瑜万万没想到霍辛说动手就动手,“您这是在做什么?!”  霍辛声如三尺寒冰,目光凌厉:“我在替裴大人您管逆子啊哎,您这逆子,这般不知礼数,不孝不肖,当真该好好管教一下,不如。”  霍辛忽然想到什么,冷笑道:“不如就让他给裴大人您磕个头吧。”第68章 给你水囊就喝啊  “不如就让他给裴大人您磕个头吧。”  霍辛话音落,京兆府数名侍卫皆按捺不住,手握在腰间刀柄上,他们皆知:若裴寒瑭真磕了这个头,对他而言,是何等羞辱  裴瑜也万万没想到霍辛会咄咄逼人到这种程度:“霍大人!?您!”  霍辛出声,虽语气不快,却句句倾注内力,声如洪钟,让人根本无法打断:“裴大人,其子见长辈相忤,是傲慢,傲慢则无礼,无礼则不尊,若不好好管教,日后他眼里,可还有尊长?深悼前非,当以磕头谢罪。我说的,哪句不对?”  霍辛说话的同时,那名将裴寒瑭踹跪在地的狴犴司侍卫竟然伸手狠狠压住裴寒瑭的后颈,将他的头使劲往地上按去!  裴寒瑭半边身子因刚才那掌毫无知觉,此时根本无法站立,后颈被蓦地一压,身子不稳前倾,手肘手掌猛然落地。  他青筋暴起,双目血红,狠狠咬着牙,几乎要咬出血来,浑身上下都因抗衡外力而紧绷轻颤显得痛苦,可他就是不肯低下头  但狴犴司侍卫也并非善类,手劲极大,即使裴寒瑭拼尽全力抵抗,可头仍被一点点压了下去。  月黑风高,一触即发之势,京兆府的兄弟们刀剑都已出鞘一寸,闻鹤音想再次上前,被慕之明又一次拦下。  闻鹤音:……  慕之明:“我去。”  闻鹤音:“你又不会武功,你去有什么用啊?”  慕之明:“我是打不过霍辛,但我说得过他,他不是要论礼。吗,好,我和他论。”  慕之明说完,几步上前,忽而脚步一顿,整个人滞在原地。清风散云绕明月,白衣撩空,墨靴落地,而狴犴司侍卫按住裴寒瑭脖子的手,再不能往下一寸。  狴犴司侍卫的手腕被人捏住,因吃疼不由地松劲,他转头看去,见一名目若郎星,剑眉俊美的青年站在自己面前蹙眉看着他  那青年目光里藏着极深的煞意和血气,可他隐藏得太好,狴犴司侍卫未能一下顿悟,侍卫仗势,沉声开口:““....”  侍卫话未说完,那青年蓦地松手,不再捏住侍卫的手腕。但是下个瞬间,青年掌风如刀,狠狠朝侍卫脖颈劈去,侍i身手不凡反应极快,抬胳膊抵挡,但青年比他更快,掌瞬间化爪握住侍卫右肩,就势一拧,似刀切豆腐般利落地卸掉了侍卫一条胳膊。  “啊!”惨叫声响彻天际,侍卫半跪在地,捂住胳膊,额上全是疼出来的冷汗。  青年没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爪再变掌,顷刻将狴犴司侍卫劈晕。  在场许多人甚至都还未反应过来,就见狴犴司侍卫直直地倒了下去  青年抬眼,眸光凉凉地看向不远处骑在马上的霍辛。  霍辛借着月光看清来人是谁,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可霍辛何等的老辣,脸上半点不显露,高声道:“顾将军,这趟浑水,难道您要搅进来么?”  顾赫炎不答,收回目光,单手提起跪地的裴寒瑭,把他丢进闻鹤音的怀里,叮嘱:“扶好。”  而后,顾赫炎转头看向慕之明,几步走过去,递给他一样东西。  “嗯?”慕之明困惑,接过后低头一看,一个水囊。  慕之明:……  为什么,给他水囊?是要他帮忙拿着的意思吗?  慕之明刚刚哭过一阵,口干嗓子发涩,见那水囊盛满水,下意识地舔舔嘴角,心想不知能不能喝一0,此念头才出,慕之明立刻觉得羞愧:不不不,怎么能如此想,替人拿东西,当以完璧归还才是。  他再抬头时,顾赫炎已不在跟前。  顾赫炎走回晕倒的狴犴司侍卫身旁,平静与霍辛对视。  久久沉默,霍辛率先开口,依旧带着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孤傲,内力倾注的声音低沉震耳:“顾将军,您出手打伤我狴犴司侍卫,这不妥吧。”  可他话未说完,顾赫炎忽而拽起那名晕倒的侍卫,将其丢了过去,侍卫撞到霍辛所骑黑马,儿受惊嘶鸣,前蹄扬起,几乎要将霍辛掀下马,霍辛拽紧缰绳,好半天才安抚好马儿,他怒目而视:  “顾将军,您...”  霍辛话没说完,突然噤声。  只因顾赫炎的一眼,那眸里,有着让霍辛一瞬背脊发凉的杀意和血气。  霍辛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站在他面前的人,是在战场上杀伐果断、曾手刃数万夷族、敢撕裂尸山血海的融焰军主帅,大晋的羽林将军。  那一身血肉铁骨里的煞气,能让阴狱鬼刹闭目缄默。  万里长空无纤尘,皓月当空,顾赫炎站在石板街道上,面对狴犴司数十人毫无畏惧,他蹙眉看着霍辛问:“何人允你,在马上与我说话的?”  虽面对的是顾赫炎,但霍辛也绝非等闲之辈,他即使心惊,脸色依旧平静,说了声失礼,翻身下马,霍辛一下马,狴犴司其余骑马的侍卫也立刻跟着下了马。  霍辛看向顾赫炎,抱拳正要开口,忽而有人轻飘飘地来了一句:“霍大人,只是下马,您就能与顾将军说话了吗?”  霍辛一顿,往后看去。  虽身形隐在京兆府侍卫里,但慕之明气质清绝出尘,让人一眼就能寻见。  因前世噩梦,慕之明对霍辛仍有忌惮,可他此刻有更想维护的事,便也忘了发憷:“大晋有朝规,见大将军,正三品以下武官当行跪礼,您手下不知礼数,您也不知吗?”  霍辛沉默片刻,忽而神情严肃地偏头看向后方,开口:“都给我跪下!”  狴犴司的侍卫当即齐齐抱拳低头单膝跪下。  而另一边,裴瑜闻言立刻行手势,逃府的侍卫也齐齐抱拳跪地。  霍辛深吸一口气,抱拳缓缓俯身鞠躬。  “拜见将军。”第69章 夫夫齐心利断金  顾赫炎冷漠:“起来说话。”  “谢将军。”霍辛起身,他毕竟是狴犴司之首,在人心复杂的朝堂沉浮多年,什么样的乱流都见过,此刻收起气势,一脸平静地开始和顾赫炎讲事理:“将军偶然路过此地,定不明发生了何事,也好,将军听完,还能替我辨个对错,我与将军细说。”  “刑部主事之子犯案,京兆府与我狴犴司都在缉拿此人,如今是为这犯人该关何处起了争执。”  “我狴犴司自太祖创立以来,只听命天子,不受三省六部、二十四司节制,可随时从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京兆府以及任何地方州府提审凶犯,这事,我想,裴大人无异议吧?”霍辛说着,转头看向裴瑜。  裴瑜:...无异议。  “此人,确实是京兆府先抓到的。”霍辛声音苍老中带着沉稳,“但既然我狴犴司能随时随地提审犯人,又何来的”后到“一说?随时随地,自然也包括,今时今地。”  顾赫炎:……  “请将军明察。”霍辛淡淡道,“此律法晋太祖曾刻字于狴犴司正堂,将军若是不信,可随我去看。”  提及太祖之命,那便是天道之命,就连当今皇上,都不可忤逆。  面对寡言的顾赫炎,霍辛论事理,怎么,可能不占优势。霍辛见顾赫炎不说话,再次开口紧逼:“将军您坚持要拦,可是在蔑视太祖所定律令?”  顾赫炎:……  这个罪名扣得实在太大,就在众人皆屏息惶恐,不知顾赫炎会如何回答时,顾赫炎转头,看了慕之明一眼。  两人对视,慕之明微怔。  一瞬间,好似有什么,在慕之明心上抓挠了一下。  于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慕之明弯起眸,将手里的水囊交给闻鹤音,清清嗓子,几步上前,走到顾赫炎身旁,笑着对两人作揖行礼:“礼部侍郎,慕之明,见过顾将军,见过霍大人。”  “慕大人,此事可与你这个文官无关。”霍辛冷声道。  慕之明摆摆手:“霍大人,此言差矣,查案、抓捕之事确实与我无关,但你方才提及太祖明令,怎么会与我无关?礼部自古以来,修明礼乐,更定章制,凡是规章律令之事,皆与礼部有关”  “怎么?”霍辛冷笑,“礼部今个儿,是想把太祖明令改了吗?”  慕之明急了:“霍大人您怎能说这种胡话呢?皇上都不能改的律令,您想让礼。部改,您这不是在为难礼部吗?”  霍辛被反将一军,蹙眉:“...好,既然你知道连皇上都不能改,那请问侍郎大人,这犯人,是不是应该由狴犴司带走?”  慕之明笑道:“对,没错,犯人就该由您们狴犴司带走,太祖明令。上写得清清楚楚呢。”  京兆府众人:???  霍辛也没想到慕之明会附和,愣了愣。  可慕之明只是微微笑着,再不多言。  “好,慕大人公正,我等佩服。”霍辛抱拳,随后对身旁的侍卫说:“去,抓人。”  “是。”狴犴司侍卫得令,疾步走到被京兆府侍卫押着的元报德面前。  可就当狴犴司侍卫手放在元报德肩膀上的一瞬,慕之明忽然开口,他看向裴瑜:“裴大人,别愣着啊,快来找霍大人要东西” 第37章 “哎呀。”龚氏忙道,“你别催啊,孩子害羞呢!”  慕之明忽而站起身,俯首行礼:“爹,娘,可否给孩儿十天的时间考虑,十天后,孩儿会给爹娘一个答复的。”  “好。”龚氏点点头,“离朱啊,爹娘都希望你能寻见命定良缘,你若有心上人就与爹娘说,也无需太在意什么门第出身,爹娘只盼着你高兴就好。”  慕之明未言,深深鞠躬,退出偏厅。  龚氏轻声:“这孩子,到底是有心上人呢,还是没有呢。”  慕博仁摇摇头,叹道:“夫人,你不觉得,离朱这孩子心里似乎压着什么事吗?”  “压着,很重、很重的事。”  翌日,慕之明上朝,奏事议政后,去凤仪宫看望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一见慕之明,就愤愤地用葱白指点他额头,指责他不多来看看自己,慕之明无奈道:“贵妃娘娘,我已弱冠,如今入后宫可并非易事,得有皇上口谕才行。”  岁月不败美人,贵妃娘娘依旧灵动如山鹿,她玉掌轻托着下巴:“哎,好吧,那我不怪你了,来,嗑瓜子,你和我说说这宫外的事吧,那城南郊外的涌泉寺里荷花还艳吗?等等,小离朱,你都弱冠了,怎么还没不娶亲呢?”  慕之明无奈笑道:“贵妃娘娘,怎么,连你也提及这事了.....”  贵妃娘娘咔嚓咔嚓磕着瓜子:“昨日刚听闻一事,正好想起你也是这般年纪了。”  “嗯?何事啊?”慕之明伸手去拿瓜子。  贵妃娘娘道:“今日皇上召见羽林将军顾赫炎,想给他和清河公主赐婚,让他当驸马,清河公主的生母德妃知晓后可开心了天天在我们耳根旁念叨呢。  慕之明手里刚拿起的瓜子哗啦啦散落一桌。  贵妃娘娘被吓一跳:”嗯?小离朱你怎么了?”  “。没...没事。“慕之明回过神来,慌乱地拢起桌上的瓜子朝贵妃娘娘略带歉意地笑笑。  贵妃娘娘当他手滑,并没在意,继续说:”犹记那年春猎,顾小将军三箭惹百目注,那时我就知他日后必定成才,小离朱你知道吗?其实顾赫炎十七岁那年皇上就想给他赐婚了,但是那年边疆战事告急,没赐成,他离开京城去了边疆一走五年,如今刚回来,皇上就想着再赐婚,看来当真是对此事很上心呢,小离朱?”  “嗯?“慕之明回过神来,”贵妃娘娘,您说。  贵妃娘娘担忧地问:“你今天怎么总在出神呢?是不是哪不舒服?”  慕之明连忙摇头:“没,没有。 ”当真无事?”  “当真。”  “那就好。”  陪贵妃娘娘聊天解闷后,慕之明回到燕国么府时已近傍晚,采薇唤他用晚膳,慕之明摇头说了句不饿,他没回厢房,而是在燕国公府花园里缓步而行,行至庭院竹林四角凉亭处,慕之明好似想起什么,快步走到凉亭中央,撩起衣袍,在石凳上慢慢坐了下来。  闻鹤音回府时,天已黑,他手里拎着红木食盒,兴冲冲地跑到厢房寻慕之明却没寻见。  闻鹤音困惑地挠挠头,去找采薇,采薇见了他,笑着问道:“阿音,才回呢,又是京兆府寻你去帮忙么?这手里拿的是什么?”  “是霁月斋的点心,少爷不是从小就爱吃他们家的糕点么?闻鹤音拎起举在眼前,朗声笑道,“今天路过,就买了。 ”路过霁月斋?怎么跑那么远去了。“采薇觉得奇怪,”隔着好几个街坊呢。  闻鹤音眼神飘左飘右:“我,我轻功好,不算很远,少爷呢 ”少爷在竹林凉亭那坐着呢。“采薇叹口气,”也不知怎么了,从皇宫回来后就一言不发地坐在那,晚膳也没吃。”  “什么?没吃晚膳,那怎么行呢。“闻鹤音着急。  采薇:”他说自己没胃口,这样吧,阿音你把霁月斋的糕点送过去吧,说不定少爷看着喜欢,就吃了。”  “嗯!“闻鹤音点点头,拎着食盒跑到竹林凉亭处,远远的就看见慕之明独自坐在石桌旁,安静地望着西风飒飒的婆娑竹林庭下空明,青衣子侧颜俊逸无双,皓月抚明眸,竹影入怀中  闻鹤音忽然记起,这一幕,他曾见过。  在他十四岁那年。 ”阿音。“听见脚步声,慕之明转过头来,见是闻鹤音后轻声呼唤。 ”少爷,你怎么能不吃晚膳呢,饿着肚子不难受吗?“闻鹤音走过去,将红木食盒放在石桌上,”这是霁月斋的糕点,我还买了你最喜欢吃的桂花糕,少爷你吃点吧。  “好。”慕之明温和地笑笑。  闻鹤音问:“少爷,你这是怎么了?”  慕之明迟疑片刻,说:“昨日,爹娘与我提起成亲一事。闻鹤音双眼蓦地瞪圆,双手猛地撑在石桌上:”成亲!什么?!成亲?!这,这应当是好事吧,那那那,这这这..以少。爷,你是在为这事发愁吗?”  慕之明摇摇头,又点点头。  “到底是不是啊,这摇头又点头是什么意思?“闻鹤音困惑地追问。  慕之明说:”我有件事想不明白。”  闻鹤音:“什么事啊?你说出来,我帮你想。  慕之明闻言笑道:“阿音,你还记得,我们十四岁那年,有一天,我早上醒来后发疯似地哭,然后第二天在这竹林凉亭里一动不动地坐了一天吗?”  “我记得!闻鹤音连忙道,”我记得可清楚了,你那天也不知怎么了,一觉醒来,鞋也不穿,衣也不换,掀了被子就冲出去找老爷夫人,还念念叨叨说了一堆胡话,边说边哭,后来第二天,你呆愣愣地坐在这儿,不吭声不理人,把大家吓得的呀,魂都没了。”  慕之明陷入回忆中,声音极轻:  “其实那天,我想了很多,  很多我以后要做的事情,其中,就包括和谁成亲。  “嗯?谁呀?”闻鹤音好奇地问。  慕之明:“禁军,御史台,千骑卫。”  闻鹤音越发不解:“可这些都不是人啊。”  慕之明笑了笑,笑意很浅很淡:“其统帅、都督皆有与我年纪相仿的女儿。 ”....“闻鹤音若有所思,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少爷这话我怎么听着,这么,古怪呢?所以少爷,你是什么事想不明白啊?”  冰轮落寞,月辉清冷,慕之明重新望向苍苍竹林,苦恼地喃喃道:“阿音,我此生唯一的念想,就是护好慕家,护好你们,我曾坐在这冰冷的石凳上,深思熟虑整整一日,然后我从十四岁到现在,每一步都如履薄冰,都战战兢兢,而今,已到了至关重要的一步,可你说为什么,我会这般犹豫呢?”  “少爷...我听不太懂。”  闻鹤音听得云里雾里的,他挠着头,思索片刻问,  “但你犹豫的时候,在想何事,亦或是,在想何人呢?”第72章 我才是东宫太子  “但你犹豫的时候,在想何事,亦或是,在想何人呢?“深院月斜人静,慕之明愣在原地,他似乎想到什么,呆呆地看着前方竹林,双眸失神。  闻鹤音小心翼翼地呼唤:”少爷?”  慕之明猛地回过神来,受到惊吓,目光慌乱:  “什么?怎怎么了?”  闻鹤音指着石桌上的红木食盒说:“少爷,你吃些糕点吧,别饿着了。”  “糕,糕点?啊.......”  慕之明深呼吸两下,对闻鹤音说,“阿音,我们回厢房吧。”  “好啊,这里风大,我还担心你受风寒呢。“闻鹤音欣喜,”对了少爷,你想不明白的那个问题,现在想明白了吗?”  慕之明没回答,只道:“快回去吧,我有些饿了。”  闻鹤音忙道:“好好好,赶紧走。”  翌日,慕之明上朝参政,于宣德殿南侧议事,他原以为礼部尚书会提及皇上赐婚一事,毕竟主成亲乃天家大事,这良辰吉日和婚礼的操办皆由礼部负责。  可慕之明等了一上午,礼部尚书却对此事只字未提。议事毕,慕之明按捺不住,上前询问。  礼。部尚书一脸懵:“什么赐婚?没听说啊,之明,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慕之明反应极快,连忙为自己的胡话行礼。道歉。  与礼部尚书告别后,慕之明心觉困惑,贵妃娘娘断不会拿这种事和他开玩笑,她说皇。上想赐婚,那定有此事,可为什么礼部尚书根本不知有此事.....  难道......  顾赫炎拒婚了?  此时,宣德殿,太子傅启求见皇上,他大步入殿,见皇上坐在雕龙金案桌前批改奏折。  “拜见父皇。“傅启俯首行大礼。 ”启儿啊,你来正好,帮朕看看奏折。“皇上指了指手边那叠奏折。 ”是。“傅启上前,毕恭毕敬地跪坐在一旁,他拿起一本奏折,边翻开边开口:”听闻昨日,父皇您想给顾将军赐婚,但是被顾将军拒绝了。”  皇上抬眸看了傅启一眼,哼笑一声:“这些后宫之事,你倒是知道的快。”  傅启唯唯,不敢多语。  皇上放下手中的奏折,重新摊开一本,慢悠悠地问道:“怎么?有话说?”  傅启俯首帖耳:“儿臣不敢妄语,只是不明白,顾赫炎为何不愿与皇室成亲,难不成,是觉得清河妹妹,配不上他手握赤焰军十万精锐的权势么?”  皇上眸光顷刻凌厉,但他话语并不流露情绪,只是无奈地摇头笑着:“启儿你自小就敏感多疑,而今长大,依旧如此。”  “父皇教训的是。“傅启垂首,”只是父皇,这利刃能杀敌亦能伤己,刀剑是无心,只怕持剑之人有异心,唯有把刀剑握在自己手种,才能安心。”  皇上反问:“安心是安心了,可你懂得如何拿这把利刃去杀敌么?”  傅启:“...父........”  “启儿,留心眼是没错,但君臣之间,不该只有猜疑啊。“皇上苦口婆心劝道,”顾家,自大晋开国以来,世代忠良,留取丹心照汗青,先皇先帝都曾许白马之盟,你明白吗?”  傅启连忙道:“父皇,儿臣只是觉得,.....”  “好了,别说了。“皇上打断傅启的话,蹙眉道,”这奏折你也别看了,退下吧。”  傅启垂眸,低三下四地行礼:“是...”  他倒退着离开时,听见皇。上问身旁宦官:  “济安这几日在做什么,呢?朕挺想念他的,罢了,这奏折暂且不看了,摆驾凤仪宫吧,朕念贵妃了。”  太子傅启,俯首走出宣德殿后,抬头挺胸步步往东宫走去,但每走一步,他心中都腾起一股怨气。  什么世代忠良,都是借口。  你就是不甘心不情愿。  不情愿这太子之位不能动,不能给你最疼爱的贤王傅济安。你知道,这赤焰军主帅之位总有天会是顾赫炎的,所以让顾赫炎年少时领傅济安习武,让羽林将军与贤王有这段割舍不掉的渊源,然后眼睁睁看着顾赫炎位高权重却不打压。  明明我才是你的嫡长子!  我才是这东宫之主,我才是大晋的太子。  我,才,是。第73章 他好像要成亲了  京城城郊,日月湖,水光潋滟,湖波浩渺,白沙堤岸上杨柳依依,忽有蓝衣青年当空掠过,足点柳枝,叶沾湖水,起了圈圈涟漪。  那青年身姿轻盈似燕,飞跃至湖心亭处,稳稳落地。 第39章 顾赫炎低声:  “时辰不早了,你回去歇息吧。  裴寒瑭被气到双眼翻白喉含老血。  但裴寒瑭了解顾赫炎,他这般回避,定有他自己的缘由。裴寒瑭吸气吐气,站起身走出厢房。  但是没过多久,他又回来了。  只听”哐哐哐“三声,三坛酒被摆上矮案桌。  裴寒瑭中气十足:”一醉解干愁,喝不喝?”  顾赫炎沉默片刻,点点头:”  “行,那今夜我舍命陪君子。”裴寒瑭坐下,打开酒坛的泥封,不一会,酒香四溢。  裴寒瑭原本以为两人会是月下谈心,小酌两杯,哪知泥封才拆,顾赫炎端起一坛酒仰头就开始灌自己。喝得又急又快。  不过一会,一坛酒见底,顾赫炎眼底的哀伤愈来愈浓烈。“哎....你真....裴寒瑭摇摇头。  顾赫炎没说话,拿起第二坛酒,一言不发,继续喝。裴寒瑭:”慢些啊,哪有你这么喝的。  在赤焰军军营里,顾赫炎谨遵军规,半步不越雷池,所以多年来几乎滴酒不沾,如今突然纵饮,不多时,眼里便有了醉意。裴寒瑭知他心里难受,又不懂他为何不争:“我就不明白了你真能眼睁睁地看着慕之明去成亲?”  顾赫炎拿手背擦拭嘴角溢出的酒,垂眸含糊道:“我可能快没时间了,只剩几个月了,我虽知道命里有一劫,但战场刀剑无眼,我躲得开那一箭,却不知能不能躲得过后面千千万万支箭。  ”顾煜熠你念念叨叨些什么呢?“裴寒瑭没听清,继续劝,”你这么喜欢慕之明,你得让他知道啊。  顾赫炎摇摇头:“没必要,若非两情相悦,只是徒增他烦恼罢了。  裴寒瑭:”“那万一你俩是两情相悦呢?”  顾赫炎:“不可能,他已有心上人。  裴寒瑭惊疑:”什么?慕之明有心上人?你从何而知?顾赫炎垂眸,淡淡道:“”我就是知道。  无论是前世一遇见肃王便笑逐颜开,还是营帐睡梦里的那声呢喃呼唤,抑或是酒醉后的念念不忘。  他都知道。  顾赫炎放下第二二个空坛,伸手去拿第三三坛酒。  “行。”裴寒瑭破罐破摔道,“就算他真的不喜欢你,就算他真有心上人,可现在他亲事未定,你去提个亲怎么了?难不成你顾煜熠如此好面子,接受不了被拒绝?”  顾赫炎摇摇头。  裴寒瑭:“你到底在怕什么啊?  顾赫炎:”怕他厌我。”  裴寒瑭:  酒过三巡,顾赫炎眼里已经有了七分醉意,他抱着酒坛,轻声道“其....性一声赫炎,已经....足够了  裴寒瑭从那句“怕他厌我”时就开始沉默,听到这句话后深呼吸数下,当即决定豁出去了,他调整了下神色,故作随意地说“行,也是,我刚刚细细一想,觉得我不该劝你,这慕之明,根本不值得你去提亲。  顾赫炎抬头,蹙眉看向裴寒瑭。 ”什么燕国公世子,不过是个纨绔膏梁子弟,沾点燕国荣光罢了。“裴寒瑭顶着如风刀霜剑的目光,坚持把话说完,”你可是赫赫有名的羽林大将军,赤焰军主帅!让你去提亲?就凭他  顾赫炎:  片刻后,裴寒瑭冲出厢房找到温钟诚,抓着他说了一堆,然后急道:“快快快,马上去办!。  温钟诚听完后瞠目结舌:”这,这不合适吧?  裴寒瑭:“别管合不合适了!反正是你家少爷说的事,我一字不落地转述的,趁你家少爷醉着酒,脑袋还不清楚,快去!等他清醒了就来不及了!  翌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休沐之日,慕之明未去上朝,他用过早膳后,坐在竹林凉亭里沉思。  上一世,贤王谋逆一事盖棺定论后,傅诣立刻迎娶禁军统领之女,而禁军有着这京城里最精锐的兵力,若能掌握禁军,就能掌握京城咽喉,傅诣的野心,在这一举动上,可见一斑。  若是,这门亲事被抢,那便可以拔掉傅诣的羽翼。53331434(慕之明定下心,起身回到厢房,问采薇:”我爹娘可在府中?我有事寻他们。”  “在呢。“采薇点点头。 ”好。“慕之明起身准备去偏厅。  采薇忽然想起什么,忙喊住他:”对了少爷。”  “嗯?怎么了?”  采薇思索着说辞,犹豫片刻才道:“清早,有样东西从府外送来,本来是要送去正厅给老爷夫人的,但是我拦下了,因为。不太合适..大过随意了,若是老爷瞧见,恐怕会因误解而生气,所以我想着,还是先交予你。  慕之明疑惑,1什么东西能上精明能干、行事利落的采薇如此吞吐:“从何处送来的? ”少爷,是...从。林将军府送来的。”第76章 大家伙都消消气  慕之明惊诧:“羽林将军府?  采薇点点头:“正是呢。 ”送来的是何物?”  这个问题让采薇面露难色,她迟疑再三,才道:“聘礼.....  慕之明以为自己听错了,疑惑追问:“什么?  采薇只得重复了一遍:”少爷,是聘书和聘礼,但聘书无字而聘礼也并非金银珍宝,而是件已坏之物。  不多时,清早从将军府送来的东西悉数放进了慕之明的厢房里。  聘书为金粉朱帖,庄重倒是庄重,只是空无一字,不知该说是草率还是马虎。  慕之明将聘书小心放在桌上,抬眼看向那箱聘礼。  朱漆描鸳鸯戏水金纹杠箱,大红绸花缠顶,喜庆倒是喜庆,只是一箱聘礼,不知该说是寒碜还是敷衍。  采薇哭笑不得:“少爷,你瞧瞧这....顾将军是不是在和你开玩笑呢?”  慕之明没回答,。上前打开杠箱,在看到里头是何物时,燕国么小世子的眼眸瞬间瞪大。  狩日猎月弩静静躺在箱子里头。  犹记那年暖春,梧桐树萌摇,雀鸣心尖绕,年少的他瞧见这把绝世神弩,惊叹:“真是三生有幸开眼了! ”为什么0啊....慕之明伸手抚上弩箭,颤着声喃喃,“他明明对我那般淡漠  采薇不解,轻唤:”少爷?  慕之明深吸一口气,忽而抬起头笃定地说:“我要去将军府一趟,现在就去!”  马蹄声达达,车轮碾过青石板,街道人群熙攘声音纷杂,慕之明坐在马车上,第一次觉得慕府到顾府竟这般遥远。他越想越困惑,越想越不安。  前世,顾赫炎与他形同陌路,连朋友都算不上。  此生,虽是朋友,也一起经历了许多事,但偶尔的冷言和淡漠,令慕之明根本不敢奢求与他亲近。  那莫名其妙的聘礼和聘书,明明处处潦草,像极了一个玩笑但为何这般让人在意。  马车停在顾府门口,慕之明疾步走进,温钟诚见到他并没觉得意外,几步上前迎接:“慕公子,您来了。 ”顾将军在哪?“慕之明急急地问。 ”我们家少爷昨天喝醉了,方才刚醒,似乎头还疼着呢。“温钟诚答道。  慕之明微怔:”他...昨友喝醉了?”  “是呢,慕公子,我领你去正厅坐,然后唤我家少爷来。温钟诚俯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慕之明随温钟诚来到正厅,坐立难安地等着,不一会娟娘端来清荣和桂花糕,笑着对他说:“慕公子,您先吃些点心,少爷他马上就来。”  “嗯。”慕之明感激地点点头,等娟娘离开正厅后,他因紧张深呼吸数下,拿起白瓷小碟上的桂花糕咬下一口,软糯清香缠绕着舌尖唇齿,抵消了些许不安。  正此时,慕之明听到了脚步声。  慕之明转头看去,顾赫炎一袭翩翩白衣,大步走进正厅,他眼底还有宿醉的疲惫,但脸色沉着,看起来极其冷静,可这冷静却是那样不合时宜。  慕之明咽下嘴里的糕点,蓦地站起身。  两人相顾无言,竟是顾赫炎先开了口,他垂眸轻声道:“昨.....我喝醉了,做了这等上你困扰的事,对不 ”顾赫炎。“慕之明开口打断他的话。  这是慕之明第一次直呼顾赫炎的名字,严词厉色,令顾赫炎不由地抬起头来,看向慕之明。 ”为什么你喝醉了会想给我送聘礼?“慕之明问得有些咄咄逼人,他好似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答案,语气十分急切,”为什么  顾赫炎:  慕之明一步上前,着急道:“顾赫炎,我不要听什么对不起我不要听什么喝醉了,我只想知道为什么,糊涂事也好,脑子昏也罢,我想知道的是,你让人把狩日猎月弩当作聘礼的时候,在想什么?”  顾赫炎眸光扑朔,胸膛微微起伏,似乎心中已掀起惊涛骇浪可他依旧沉默着,像块被经年寒雪湮没的静默顽石。  “顾赫炎。”慕之明几乎是在哀求,“你说句话,你回答我为什么?”  顾赫炎猛地闭眼,再睁开时候,眸子深处只有化不开的冰碴“我.....皇上想为我和清河么主赐婚,但我不愿与天家结亲,于是同皇上说我喜欢男子,此举,只是为了让皇上信服,为了告诉皇上我没有撒谎,共.....并无他意。  慕之明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顾赫炎,半晌后开口,声音极轻,好似稍微大声一点,都会震碎他心中那微不可见的期盼:只是这样?”  顾赫炎敛眸,大漠边塞狂风卷寒雪,终是从前世呼啸到此生不散不消,冷得剜骨:....只是,这样。  话语落地,无声击碎黄粱梦,慕之明凝噎语塞,缓缓作揖行礼,连句告辞的话都说不出,他转身离开顾府,直到上了马车,才嘴唇微颤,用自嘲的语气的喃喃自语:“也对....我在想什么  一句毕,些许哽咽和一声叹息已湮没在喧嚣人群。第77章 相信离朱会争气  马车回到燕国公府,慕之明失魂落魄地走下马车,府里的小厮连唤数声,他都没反应。 ”少爷!“小厮急了,声音稍大了些,慕之明这才听见:怎么了? ”少爷,府外停着辆马车,是来接您的。“小厮俯身唯唯道 ”接我?“慕之明困惑,”马车从何处来?”  小厮答道:“肃王王爷府。  慕之明:  他轻轻蹙起眉,许久不言语。  小厮提醒道:“少爷,马车在府前等很久了,您去吗?若是不去,我同马夫说一声?”  “....慕之明眸光一定,心也跟着定了:”我去,马车在何处?  小厮道:“少爷随我来。”  小厮将慕之明送至府前那辆肃王派来的马车上,目送马车离开后,转身走回府中准备去做今日还没做完的活计,忽有一名面生的白衣青年大步流星地越过小厮,径直往慕府里走去。k1a07is“诶,等等,您是谁呀,这可是燕国的府邸,没有通报,不能随意进入的。”那小厮忙小跑上前拦住人,两旁守i的府兵听见吵闹声也走了过来。  那白衣青年似乎是匆匆赶来,鬓角有汗微微喘着气,而他手里不知为何紧紧攥着一枚朱红凤凰涅磐玛瑙玉佩,他看向小厮,语气焦急地开口:“我寻慕之明。”  “你找我们家少爷啊。”小厮答道,“他不在府中,你改天再来吧。”  “不在?”白衣青年目光错愕,“他去哪了?  小厮答道:”肃王王爷府。  白衣青年: 第41章 顾赫炎如遭雷击,瞬间清醒。  他耳边嗡鸣,不言不语地僵在原地好半天后,缓缓打开那红绿帖,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字。  唯愿无悔。第80章 他终于要发现了  不过一日,羽林将军与燕国世子定亲一事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一时间,物议沸腾,流言四起,猜疑纷纷。  有说辅佐贤王的慕之明是在窥觊羽林将军手里的兵权。也有说是羽林将军对举世无双的燕国世子一见钟情。  这事闹得满城风雨,不过三日,就连那久居深深宫阙里的贵妃娘娘都知晓了此事。  她听闻此事后,觉得惊诧无比:”兄长怎么可能同意呢?“贵妃娘娘猜得丝毫不差。  燕国公慕博仁根本就不同意这i亲事。  他气得吹胡子瞪眼,怒斥先斩后奏的慕之明:”你可真了不得,没有媒妁之言,没有父母之命,自己给自己定了门亲事!慕之明自知做错事,垂头站在那听慕博仁责骂。  “不行,这事我不同意。”慕博仁一甩衣袖,话说得决绝。慕之明着急:“父亲  慕博仁指着他,艴然不悦:”你还知道喊我一声父亲?你之前身陷党争时,我就该骂醒你!我慕家百世,除了你,何人不是干干净净远离权谋之争?就你,非得搅进贤王太子的党争里!r今竟然为了揽权做出如此不肖违逆之事,你是燕国世子,不延续我慕家香火也就罢了,竟与羽林将军成亲。我就问你,他如今位高权重,你与他成亲,岂不是低他一等?那他准备给你什么名分?你是给他当妻还是当妄啊?慕离朱,你不觉得丢我的脸吗?  慕之明敛眸,双膝重重磕地,跪了下去,他轻声:“父亲,我不知你听了什么,蜚语,但我不是为了揽权。”  “离朱!”龚氏看着心疼,连忙去拉慕之明,却怎么也拉不起,只得对慕博仁喊:“老爷啊,我们与孩子好好说,不必动如此肝火。  慕博仁仍在气头上:”別跪我眼前,滚。”  慕之明给慕博仁磕了三个头,站起身离开。  龚氏叹气,去给慕博仁抚背顺气,又端来清茶递给慕博仁:“老爷,慕氏家大业大,开枝散叶,我们也不图什么香火,孩子自己定了亲事并非坏事啊,为何如此生气呢?  慕博仁捧着那杯清茶,愁道:“夫人你不懂,离朱他从小心思极重,终日不知在担忧着什么,自从他出仕以来,极力揽权,我担心此举就是他为了揽权在犯糊涂啊!传闻那羽林将军冷血无情,并非良人。若真有一日他妻妾成群,我慕博仁舌人是小事,离朱受辱是大事啊。”  “哎呀,哎呀......龚氏跟着犯了难。  慕博仁饮下清茶,忽而想起多年前和顾将军的数句玩笑话。而今,玩笑话成真,叹这冥冥之中,竟有定数。  第二个和慕之明谈及此事的,是贤王傅济安。  两人相会于贤王府,傅济安感叹道:”慕哥哥,你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你也觉得我与顾将军成亲是为了揽权?“慕之明问道。傅济安担忧地说:”我觉不觉得不重要,关键是太子傅启是这么觉得的,慕哥哥,此举于你而言,实在太过危险,若你真的和顾将军成了....不就算你俩没成亲,如今就连有这种传闻太子傅启都势必要铲除你,他的手段有多毒辣狠厉,慕哥哥你是知道,我担心....”  慕之明摇摇头,轻声打断他的话:“别担心,这条路虽是歧途,但我慕之明也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傅济安终归还是心思单纯些,谈过人心叵测,念起花朝夕“那你和顾将军的良辰吉日,可定了?”  慕之明道:“先不说这一石千浪的时刻并不适合成亲,再者我父亲并未同意这门亲事,不过没关系,我在下定决心与顾赫炎成亲的那刻就知一切不可能太顺利,这些艰难险阻,我定会一跨过去。只是他马上就要离开京城了,我就算再急着和他成亲也没用。  “离开京城?”傅济安不解,“顾将军这是要去哪?”  当夜,一封战报从边疆快马加鞭传至京城。  勾吉兴兵二十万,驻扎于两国边境,恐有点燃战火之势。前世,羽林将军接完圣旨,一刻都不曾耽搁,披星戴月连夜启程。  而此生,早知有今日、已将一切准备妥当的顾赫炎却未立刻动身,接过圣旨后他一夜无眠。  翌日,月落星沉,天还昏暗未明时,顾府前,数十名随顾赫炎一同回京的融焰军将士们一人一匹骏马,只等顾赫炎一声令下便马不停蹄地赶往边疆。  顾赫炎牵着赤马缰绳,眺望空无一人的青石板街道尽头,静静地候着什么。  天光破晓时,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顾赫炎一眼望去再不肯移开目光。  慕之明和闻鹤音打马而来,慕之明见顾赫炎还未离开,不由地轻吁了口气,他翻身下马,快步走向顾赫炎。  这是成亲之事定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盘根错节的定亲风波还未平,却得先面对剪不断理还乱的离愁,也不知是好事是坏事。  两人相顾无言,慕之明拿起怀中护了一路的东西,拎起抖开那是一件玄黑素缎绣卷云火焰纹斗篷,精美绝伦,一看便知并非凡品。  慕之明一步上前,将斗篷披在顾赫炎身上,低头替他系带子  顾赫炎呆愣片刻回过神来,一瞬不瞬地瞧着慕之明的眉眼,迟疑道:“定亲一事.... ”若顾将军是想反悔的话,那请将军想想,这聘礼聘书可都是将军先下的,悔婚这种不仁不义之事,还望将军三思。“慕之明高声打断他,理直气壮道。  顾赫炎:  ....我只是,不知你为何要这么做。  慕之明反问:”那将军,你认为我为何要这么做呢?顾赫炎沉默下来。  无论为何,反正几个月后,他就可能会像前世那样,死在与勾吉血战的沙场上。  所以此去征战,凶多吉少。  而慕之明是重生,他定知道自己一别,恐再无命回。  这未成亲事,对于两人来说,终究是镜花水月,大梦一场空  顾赫炎无言良久,道:、“我该走了。”  慕之明行拜别礼:“不能远送,还请将军务必照顾好自己。  顾赫炎点点头,翻身上马,深深地、郑重地望了慕之明一眼拉紧缰绳,与众将士一起驭马离开。  慕之明没动,站在原地目送。  闻鹤音几步上前,走到慕之明身旁:”少爷,别难过。“慕之明:”难过?”  闻鹤音:“是啊,你上次塞外和他分别,不是难过了好久。  慕之明微微一笑:“这次不一样,我过两日就去边疆找他。  闻鹤音喊出声:”啊???找他?你怎么去啊?  慕之明只笑不答,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闻鹤音正要追问,忽而听到马蹄声由远到近,他抬眸望去,惊诧地发现顾赫炎不知为何,竟折返了。  顾赫炎远远勒马,跃下马背,闻鹤音一见他疾步朝慕之明走来,立刻知趣地走远。  慕之明同样觉得困惑,面露惊讶地问走到他面前的顾赫炎:“将军,为何回来了?”  顾赫炎看着他,呼吸微微急促,垂落身侧的双手因紧张而攥成拳,他轻声:“我刚才回头,见你望着我,还未走。”慕之明失笑:“这是自然,我想目送将军你离开。”  顾赫炎眼眸轻颤。  若此次真是诀别.....而他俩已经定亲....... 。那.....顾赫炎深吸一口气,“可......  慕之明稍稍俯身凑前:”什么?可以什么?将军,我未听清  顾赫炎:  .......抱一下么?  慕之明愣在原地。  因顾赫炎小心翼翼的态度。  顾赫炎见他沉默许久,以为他不允,头低了下去:“...是我唐突了.... ”不不不。“慕之明回过神来,连忙道,”可以的,当然可  顾赫炎双眸一瞬发亮,他上前如捧珍宝般小心地环住慕之明。臂膀有力却不敢收紧。  片刻后,顾赫炎松开慕之明,他轻声:“我走了。  温暖一瞬褪去,慕之明有些不舍,但也只能道:”将军,一路顺风。”  顾赫炎点点头,转身离去,这次再未停下。  慕之明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伫立原地,许久不动,闻鹤音牵着马上前:“少爷,该回府了。”  “嗯。“慕之明点点头,牵过闻鹤音手里的缰绳。就在此时,梁姨焦急地跑出顾府:”少爷,哎呀,少爷已经走了吗?糟了啊。”  “梁姨?“慕之明上前,”你这是怎么了?”  “慕公子。“梁姨叹道,”少爷他离开匆忙,东西忘带了!  “东西?”慕之明疑惑,“什么东西?”  梁姨摊开手,递给慕之明看。  慕之明低头一看,只见梁姨手中绢布散开,那枚凤凰涅磐朱红玉佩静静她在手心里。  梁姨唉声叹气:“就是这块玉佩,一时着急,竟给忘了!慕之明道:”他不知这是他娘遗物,所以粗心落下了,情有可原。”  梁姨道:  “慕公子,我家少爷一直知道这玉佩是夫人的遗物  啊,少爷六岁那年,老爷将玉佩交予他,就和他说了此为夫人遗物,让他务必随身佩戴,好好守护。”  慕之明愕然:“六岁?可.....可是  可是那年他落水被救后,只不过随手一指,顾赫炎就毫不犹豫地决定将这块玉佩送他啊。第81章 他对他情深似海  九月初九,晨光微嘉,太和宫门开,百官上朝参见天子。是这日,勾吉二十万大军在两国边境驻扎完毕,对着大晋虎视眈眈。  是这日,大晋边疆年年饱尝风霜黄沙的将土甲胄在身,准备随时举身赴死。  是这日,白城的百姓惶惶无措地收拾着家当行李,哀叹无情战火何时休。  是这日,顾赫炎与随行将士们马不停蹄地在路。上疾驰着,只想着赶快与融焰大军汇合,保家护国。  还是这日,慕之明步步踏入金殿,跪拜在地,一言惊得群臣百官皆骇然。  他眸光那般沉着,他话语那般坚定:“恳请陛下允臣出使勾吉,以言平战火,以语止动荡,唯愿天涯静处无征战,兵气销为日月光。”  战前出使敌国,何等的胆量,何等的气魄,也是何等的不要  被囚禁都为小事,慕之明甚至可能连敌军首领都见不到就会身首异处,成为一具死在他乡无人收殓的骸骨。  此番请命实在太惊世骇俗,就连皇上都被震得半晌不知言语下朝后单独召见慕之明,问他可知自己在说什么话。  慕之明十分平静,道:“圣上当年命臣前往白城以北的边疆习勾吉语,不就是为了今朝么?若勾吉和大晋能化干戈为玉帛,不再因战火尸横遍野、劳民伤财,定会国泰民安、政通人和。” 第43章 “小兄弟,与顾将军成亲的到底是何人啊?”夏侯虎追问。慕之明笑了笑,笑意很淡:“还是等顾将军愿意说的那天,让他亲口告诉你吧。”  “嗯。”夏侯虎点点头,“小兄弟你说的对!”  说话间,已到慕之明所居的营帐,闻鹤音环顾一圈,喊道:“咦,这不就是我们上次住的地方吗?这陈设都没怎么变呢!”  “是啊。”夏侯虎道,“自从上次你们离开军营后,这处就一直空着,没再让人住,因为....”  “咳!!!”徐知微不知何时走进营帐,他猛地咳嗽一声,打断夏侯虎的话,令一群人转头看他。  徐知微道:“夏侯校尉,慕大人鞍马劳顿,我们就不要过多打扰了,让他们赶紧歇息吧。”  夏侯虎:“对!那小兄弟你好好休息,我们先告辞了。”  慕之明点点头,行礼与徐知微和夏侯虎拜别。  营帐干净整洁,一看就知刚收拾过,省了慕之明和闻鹤音不少事,闻鹤音知道慕之明现在定想洗脸擦手,放下行李后出去打水,他回来时,手里端着盛满热水的铜盆。  慕之明觉得奇怪:“嗯?哪来的热水?”  闻鹤音把铜盆放下说:“那个冷冰冰的将军来了,在外头候着,等等,少爷你跑出去做什么?让那将军进来呗!诶呀,你跑慢点!”第83章 但凡你能说对话  慕之明撩开布帘走出营帐,一眼看见顾赫炎站在熊熊燃烧着的篝火火架旁,火光在他眼眸里起舞婉若游龙,他转头望来,不过一眼,火光于他眼眸跃至慕之明心间翩若惊鸿。  四下无旁人,慕之明轻唤他名字,带着几分拘束:“赫炎,你....你来了啊,你军务可忙完了?”  顾赫炎一步走近慕之明,他紧紧蹙着眉,面带愠色,沉声道“没必要。”  慕之明微愣:“什么?”  顾赫炎道:“没必要出使勾吉国。”  “啊.....”慕之明并未感到意外,他回避着这个话题,笑道“赫炎,数日未见,你想与我说的只有公事吗?我们就不能月下相约散步闲谈两句家常吗?”  顾赫炎仍坚持:“你在京城,有百种千种迁升的办法,为何要做使臣?你可知战前出使异国何其凶险?!”  他虽样貌生得清冷俊美,但毕竟是上过沙场手握血刃的将军稍微严厉一些,便是一副不怒自威的凶煞模样,令人胆寒忌惮  旁人若是被这么一凶,早已畏惧,可偏偏慕之明吃软不吃硬顾赫炎这般横眉冷对,令慕之明压下了与心悦之人重逢的慌乱慕之明冷静下来反问道:“所以将军觉得我出使勾吉是为了升官为了揽权?原来我在将军心里,是一个沽名钓誉之人?”  顾赫炎:……  慕之明冷声:“我奉旨出使,天命在上,将军若有异议,可上书圣上,不过此地传书至京城,再快也要半个月,那时候我已经行至勾吉国了。”  顾赫炎神情凝重,无言片刻后扭头就走。  慕之明喊:“等等。”  他本以为顾赫炎在动怒定不愿搭理自己,会脚步不停地离开  哪知慕之明话音刚落,顾赫炎立刻站住,转过来望向他。慕之明长吐一口气,平复心绪后从怀里拿出他一路贴身护着用干净丝绢帕子包住的朱红玛瑙凤凰涅樂玉佩,他将那玉佩递给顾赫炎:“这是梁姨托我带给你的。”  .....顾赫炎有些诧异,接过后板着脸点点头,“多谢。”  慕之明看着他,忍不住将烦扰了他一路,令他夜不能寐的疑惑问出:“赫炎,你还记得七年前九曲山春猎,你将落入山涧水潭的我救起后,决定把这块玉佩送给我的事么?”  听见这话,顾赫炎目光一瞬慌乱,他低头匆忙将那朱红玉佩用绢布裹好,靠着这短暂的片刻将他自认为恬不知耻的心思藏起再抬眸时,语气冷漠,目光静如一谭死水:“不记得了。”  慕之明不甘心:“你不记得了吗?就是在那深潭旁....” 。顾赫炎打断他的话,重复:“嗯,不记得了。”  ....慕之明眼眸慢慢黯淡下来,一如藏到云后的月明,他心灰意冷,尴尬地笑了笑,“也是,都七年了,或许是我记错......”  “将军!您在这儿啊!可算找到您了。”忽有将士疾步小跑来,“卫副将有急事寻您。”  “知道了,我这就去主帅营帐。”顾赫炎应声,转头看向慕之明:“可还有其他事?”。  “没,没有了,惊扰将军。”慕之明低头行礼。  顾赫炎颔首,转身离开。  慕之明目送他远去,抬头望了眼薄凉的月光,长长地叹了口气,回到营帐。  闻鹤音见他回来:“少爷,被褥我铺好了,你洗漱完就可以直接歇息了。”  慕之明没应声,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昨天那个问题,答案并非喜欢。”  “啊?什么?”闻鹤音没听清。  “没什么。”慕之明摆摆手,“歇息吧。”  一夜辗转不寐,边塞的风灌入梦中,慕之明清早醒来后,披衣起身,先写了封上奏文书,禀报自己已达融焰军军营,又写了封家书给父母报平安,他将其交予闻鹤音,嘱阿音去驿站寄信后已是晌午。  午时,有小将士送来菜着,融焰军军营里的菜着与几年前大同小异,仍是飘着厚厚一层油、羊膻味极重的面糊肉汤和烙饼,慕之明这几日旅途太辛苦,闻见膻味就不太舒适,喝不下那肉汤但好在除了这些,食盒里还有一碟又香又脆的芝麻酥。  慕之明将芝麻酥拿出来,掰了一块塞嘴里,细细地嚼着,满口生香。  正此时,夏侯虎来拜访,他走进营帐,爽朗笑道:“小兄弟在吃饭呢?”  慕之明起身将夏侯虎迎进来,请他在矮案桌旁坐下:“方才写书信耽误了些时间,所以才吃。”  “哎呀,那羊肉汤岂不是冷了?这肉汤若是冷了,上面结白油,你怎么吃啊?”夏侯虎说着,眼睛往案桌上看去,忽然他像是瞧见什么新奇之物似地大笑起来。  慕之明困惑:“夏侯校尉何故发笑?”  “没,没什么。”夏侯虎摆摆手,“只是没想到,你们来这边疆一趟,竟然还自己带点心啊!”  慕之明越发不明白:“自己带点心?这是何意?”  夏侯虎手一指:“这碟芝麻酥啊!不是你们带来的么?”  慕之明道:“这芝麻酥是随午食一起送来的。”  “小兄弟!带点心就带点心嘛!没什么不好意思!不用拿这说辞糊弄我!”夏侯虎大笑,“你仔细想想,我们军营里处处是糙人,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小巧精细的点心啊!”第84章 你来了他很开心  “军营里处处是糙人,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小巧精细的点心阿!”  听到夏侯虎说的这段话,慕之明久久不言语,他盯着案桌上的那碟芝麻酥,眸中全是困惑和茫然。  “嘿,小兄弟!”夏侯虎连喊他数声,慕之明这才回过神来“夏侯校尉,您来营帐寻我,是因何事?”  “出使的事!”夏侯虎道,“将军他想知道你们做何打算,何时往北去。”  “这怕是一时说不清。”慕之明道,“我还是亲口告诉将军吧。”  “好好好。”夏侯虎连连点头同意,“你自己和他说最好!也不知顾小将军怎么想的,竟命我来问你,我这脑袋能记住什么啊,等等转述错了,我岂不成罪人了。”  慕之明含笑。  “那我先告辞了。”夏侯虎抱拳,他手撑着膝盖站起身,忽而又想到什么,一拍脑袋,“对了,还有一件事。”  慕之明:“嗯?”  夏侯虎环顾营帐角角落落,突然往前一指:“哈,在这藏着”  他几步走到矮桌左侧褥榻旁,弯腰抱起一个木箱。慕之明不解:“这是?”  “没什么,就是一些古籍兵书。”夏侯虎解释道,“顾将军收拾的时候忘记带走了,让我来帮他拿走。”  “顾将军?”慕之明忍不住追问,“顾将军的书籍为何会在这?”  “噢,这事其实我昨日提了一嘴。”夏侯虎说,“这营帐空了以后,再未住人,因为顾将军时不时就来这里挑灯静坐读书,一呆就是一宿。”  慕之明了然,他并未多想,只以为此营帐宁静适合独处:“原来是这样,如今我来了,倒是惊扰将军的清静了。”  “小兄弟你别这么说,你能来这,我们顾小将军可高兴了。”夏侯虎朗笑道,“他之前远在南边练兵筑防线,听说你要来,独身一人连夜赶回军营,见到我们,第一句话就是问你到了没。”  慕之明不敢置信地眨眨眼:“当真吗?我来了,他真的高兴吗?”  夏侯虎:“网,我还能骗你不成!行了,不多说了,我得把这箱书给顾小将军送去。”  “好。”慕之明起身将夏侯虎送出营帐,他迟疑片刻,又问道,“夏侯校尉,这军营里当真没有糕点吗?”  “我拿我项上人头保证,没有!”夏侯虎说得极其笃定,“小兄弟你想想,这军营里多少将土啊,你让伙夫做那些耗时耗神的点心,不如让他拿根麻绳去主帅营帐上吊,他还觉得更利索些!”  慕之明失笑,喃喃低语:“确实如此,是我想得太理所当然。了....”。说罢,他作揖与夏侯虎道别。  闻鹤音从驿站回到军营,刚掀开布帘走进营帐就看见慕之明坐在矮案桌前,盯着一碟的芝麻酥若有所思。  “少爷,书信交予驿使了。”闻鹤音道。  “嗯,辛苦你了。”慕之明点点头,却未抬眼看闻鹤音。  “这碟芝麻酥怎么了?为何直勾勾看着又不吃呢?”闻鹤音问。  “没....芝麻酥没怎么.....”慕之明嗫嚅,“只..我有些事想不明白。”  “你又有事想不明白了?”闻鹤音单手抚额无奈地喊道,“少爷,不是我说你,可你这一天天的,想不明白的事也太多了吧!”  慕之明笑道:“人生在世,自年幼至垂暮,时时懵懂常常迷”  “行行行,你说啥都有理。”闻鹤音在慕之明身旁坐下,“所以这次你又有什么事想不明白了?”  “阿音。”慕之明指着那碟芝麻酥,“这不是军营里的点心我不知它从何而来,更不知它经由谁手。”  “啊?不是军营里的吗?怎么。可能...”闻鹤音也疑惑了,“之前我们住在融焰军军营时,不是每日送来的午食里都有点心吗?还变着花样,这天核桃酥,隔天梅花糕的...等等!”闻鹤音突然喊出声,“我好像知道这些糕点是从哪里来的。”  “你想到什么了?”慕之明忙问。  闻鹤音答道:“少爷,之前我们在白城查线索的时,我曾在集市里瞧见了一家点心铺子,当时我就觉得那铺子里的点心和军营里每日送来的点心特别像,你说会不会是谁从这家铺子里买的呢?”  慕之明当即起身:“走,我们去白城。”  闻鹤音:“啊?现在?就算骑马,此去白城来回也得一个多时辰呢,这天快黑了,少爷你确定吗?”  慕之明笃定地点点头:“嗯,我确定。”第85章 拼尽全力了解他  白城,暮色苍茫,家家户户燃起烛火,给这并不算热闹的街道添了丝暖意,光风铺的徐奶奶刚将店铺前的灯笼点亮,便有两人匆匆走来。  一名身着靛蓝侍卫服的少年拽着另一名样貌俊逸出尘、身着淡青幽兰纹锦衣的小子的衣袖,领着他小跑而来:“少爷,你瞧,就是这家铺子!”  “两位小公子,买点什么呢?”徐奶奶眯着眼,乐呵呵地笑着,“刚出炉的栗子糕,可甜可香啦,要不要买些。” 第45章 顾赫炎连忙搂紧他,眸光里全是无可遏抑的心疼。  “好了好了。“夏天无松开慕之明的手腕,”如此,便扭回去了。”  顾赫炎听到这句话,不再抱着慕之明,退了半步。  慕之明吸气吐气缓过神来,一瞬的剧疼过去,手腕处只剩酸麻,他无奈道:“多谢夏大夫,只是若有下次,还请提前告知,不然我这般惊喊出声,也太丢人了。”  夏天无拿来两块木板和纱布替慕之明把手腕固定住,他道:“不丢人,我帮人正骨这么多年,我扭一个喊一个,扭两个喊一  慕之明弯眸笑道:  “当真?”  夏天无:“当真啊,怎么不真,之前喊的那些人还都是敢上沙场的将士呢,你一个京城来的小公子,喊喊怎么了?好了,来慕大人,你把衣裳脱了给我瞧瞧,你身上定有摔倒的淤青和擦伤,也得上些药才行。 ”好。“慕之明点点头,伸手去解衣带。  顾赫炎:  他转身,冷声:”既然无事,那我先走了。“”赫炎,你去哪?“慕之明喊他。  顾赫炎沉着脸: ”军务繁重。”  慕之明见他这样,心中慌乱不安:“今天谢谢你,真是烦扰你了,我不会再擅自夜里离开军营了。  顾赫炎冷冰冰地嗯了一声,掀帘离开营帐。  慕之明面露失落,低头继续脱衣裳外袍,夏天无拿着活血化瘀的药膏走来,乐呵呵地对慕之明说:“第一次见我们将军如此害羞呢!”  慕之明闻言一怔,不可置信地眨眨眼:“...什么害羞? ”是啊。“夏天无笃定点点头。  慕之明: ”夏大夫,您在说笑吧,将军他刚才那样,怎么可  能是在害羞,完全不像。”  夏天无:“不像?怎么,你还指望顾将军给你忸怩两下?“慕之明想象了一下,咳呛两声:”倒也不是....只是他明明看着很生气。  慕之明还以为,自己耽误了他处理军务的时间,所以他感到恼怒。  夏天无将膏药贴在慕之明淤青的手臂上:“慕大人,你方才没瞧见吗? ”瞧见什么?”  “将军他啊,耳垂都红透啦!第87章 不是手段是美貌  数日后,清晨雁鸣,大漠孤日,慕之明所居营帐内,夏天无替他拆下手腕上的木板,轻捏揉搓:“可有钝疼骨裂的感觉?”慕之明摇了摇头:“没有。  夏天无点点头:”这以后无需再用木板固定了,但切记,还是不可使劲。”  “好,多谢大夫。“慕之明点头道谢。  夏天无拜别慕之明,回到自己营帐内,见一名小将士在里头等候着,他一见夏大夫回来,朗声笑道:”夏大夫,将军让我来  “知道了!”夏天无不耐烦地打断小将士的话,将行医药箱放下,“天天来问也不知道自己去瞧瞧人,好歹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怎么能害臊成这样,你去和将军说,慕大人的手今日拆木板了,已经无大碍了。”  “嘿,好的。”小将士抱拳告辞离开。  夏天无无奈地摇摇头,觉得好气又好笑。  小将士回到主帅营帐,通报后掀帘进,顾赫炎正端坐在矮案桌前听卫副将汇报西南侧防线筑建一事。  卫副将汇报完告辞离去后,小将士将夏天无同他说的话,对着顾赫炎重复了一遍。  听见慕之明的手腕无大碍,顾赫炎眉头舒展、心里松了口气正此时,门外守卫来报:“将军,慕大人求见。”  慕之明刚走进主帅营帐,顾赫炎立刻察觉到他与往日的不同青玉冠发,素雅深衣,神情严肃,一看就知并非来谈闲事的。果不其然,慕之明作揖行礼跪坐后开口道:“将军,我将于五日后出使勾吉国。  顾赫炎早知两人对此必有一番谈话,并未感到意外,但心仍是一下跌入进谷底:”你伤才好。  慕之明道:“正因养伤太久,不能再耽搁了。  顾赫炎沉声:”此举凶险,你若执意前往,只会尸首无存。  慕之明笑了笑:“自古以来,使臣之风骨,乃出使虎狼之地也不畏惧生死,若我害怕勾吉的刀斧,当初就不会请命圣上了。  顾赫炎沉默下来,胸膛腾起郁结之气,他怒自己的不善言辞劝不动慕之明不以身犯险。  慕之明见他无言,继续道:”将军,此番出使勾吉,我将独身前往,若二十日后我仍了无音讯,还请将军替我回禀圣上,恕臣无能,辜负圣上期许。”  “什么?“顾赫炎蹙眉,”你一人去?”  慕之明点点头:“此事,若成,一人就能成。若败,没必要搭上他人性命,所以我一人前往。  顾赫炎斩钉截铁:“不行! ”将军。慕之明平静地说,“我不是来同你商议的,我是来告知你的。  顾赫炎蹙眉咬牙,语气冷如寒霜,他急了:”你素来聪慧,偏被权势蒙眼,你知不知道,若出使不得还,那你就只是一堆无名无姓的白骨,名誉声望,你一个都得不到。”  他的话音落,主帅营帐内静了下来。  那刺耳的话,久久缠绕在两人身旁,一点点如墨染宣纸般缓慢地扎入慕之明的胸膛,疼得他不知如何言语。  顾赫炎其实也明白自己说错话,他深知慕之明不是沽名钓誉的人,但慕之明请命使臣,必定是为了什么,或者是,为了某人  顾赫炎不知肃王为何能任由慕之明以肉啖虎。  但他不可以,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慕之明去送死。  所以若六月寒能让慕之明回头,那他便说恶语。  沉默,难以言喻的沉默,终是由慕之明的叹息声打破。  他十分勉强地勾了勾唇,扯出些许笑意,随后怊怊惕惕地看向顾赫炎,无奈地说:“赫炎,我此举并非揽权,说来或许你并不相信,....  慕之明稍微停顿,定住心神才能从容不迫地继续道:“我请命出使勾吉,是为了你。  顾赫炎闻言,眸里的寒冰悉数破碎,只剩不敢置信。慕之明语气温和,继续道:”你不相信,我也能理解,毕竟你是常胜将军,骁勇善战,意气风发能令敌军闻风丧胆,但将军啊,千古悠悠,胜败兵家事不期,刀剑血刃之事,就是万骨惨哭之事,勾吉和大晋一旦开战,世人皆会叹,满目疮痍折戟凉,吾国何故满身伤,而将军..  话说至此,慕之明深吸一口气,压住声音里的颤抖:“将军何故不归乡?”  话毕,慕之明不愿多言,站起身作揖行礼,意欲离开。就在他掀帘的一瞬,他听见身后的人突然喊:“至少,你得让我跟你一起去。  慕之明脚步一顿,惊讶地转头看向顾赫炎:”什么?“顾赫炎:”我和你一起出使勾吉。  慕之明愕然,许久才回过神来:“将军,你是威名赫赫的融焰军主帅,勾吉人可都认得你的这张脸啊!  顾赫炎答得极快:”我可以易容。”  慕之明犹豫:“那也不行,群龙怎能无首  顾赫炎:“融焰军里十六名大将皆有勇有谋,更有我父亲的义兄卫凌云将军在此镇守,无需担心。”  慕之明还在摇头:...大危险了  “正因为危险,所以我才要去。”顾赫炎站起身,几步走到慕之明面前,喋血沙场胆可震慑狼虎的将军,此刻竟在低下声地央求:“让我跟你去。  慕之明心一下就软了。  他抿了唇,闭眼思索片刻,忽然福临心至,给顾赫炎备好一条退路。  若真的议和失败落入险境,他就说顾赫炎是那边境旁小村落的人,是巴勒天汗恩人的后人,如此顾赫炎应当能全身而退。慕之明睁开眼道:”好,我俩一起出使勾吉。“顾赫炎眼眸瞬间明亮。 ”但是,你得答应我,到了勾吉境内,什么都得听我的。“慕之明说,”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我让你走,你不能有任何犹豫。  顾赫炎:  慕之明:  “你若是不答应,就别想与我同去。  顾赫炎:  好,我答应你。  慕之明松了口气,笑道:”顾将军,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务必说到做到啊。  此事已定,下一件事,便是将这个决定告诉融焰军里的其他将士。  意料之中,融焰军的其他将士全部反对、极力劝阻顾赫炎,脾气暴躁的前锋大将甚至直接闹到使团所居营帐处,指着慕之明兴师问罪:“你是不是拿圣旨逼迫我们的将军与你一同出使?我告诉你,你自己找死,别拉我们将军当垫背!”  “你冷静些!说的什么胡话!”融焰军其他将士纷纷拦着他避免事态扩大。  “本来就是,出使什么出使!”前锋大将怒气上头,话不过脑,瞪着慕之明,“我告诉你,我们不是孬种,不怕j战更不怕死,当年勾吉十万铁骑犯境,我们仅用了三个月,就打得他们抱头鼠窜!而今你却让我们将军去向那些勾吉人低头求和,你们能忍,反正我不能忍!  慕之明也不生气,嘴角含着笑,行了礼后方才开口道:”这位将军,议和并非低头,我等替国言和,自然要不卑不亢地据以力争,不辱大晋国威。”  前锋大将的怒焰稍消,但仍在恼怒:“也罢,我不与你争这个,你要出使异国就自个儿去,为何用圣旨胁迫顾将军与你同去  慕之明面露无辜:  “我并没有拿天威胁迫将军。 ”你放屁!你若没有用天子之意压我们顾将军同去,我们将军怎么可能行这等昏头胡闹不要命之事。“前锋大将上前半步,被众将土拽住,一旁的闻鹤音看不下去,意欲挡在慕之明身前,慕之明却摇摇头,将他往后扯。  慕之明环顾四周,见将士们虽拉着前锋大将,但看着自己的目光,却都是藐视鄙夷的,想来皆以为自己使了什么,卑鄙手段,威吓了顾赫炎,他微微一笑:”您说的没错,顾将军此举确实昏头胡闹不要命,可我劝不住他,若是各位能劝住,我倒想谢谢各  前锋大将破口大骂:“你到底使了什么手段?!”慕之明笑意更甚:“并非高明手段,只不过赠予了将军十八箱定亲礼罢了。”  众将士: 。嗯?!?!  慕之明:“各位可知晓顾将军定亲之事?与他定亲的人,正.......不好意思,正是鄙人。”  一时间,营帐里鸦雀无声,安静得落针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喊了一句:“顾将军来了。”  随即顾赫炎掀帘走进,他环顾四周,脸色极冷、眸光阴沉,那般气势逼人令众人皆垂头看地不敢言语,他声音寒如冰碴:谁在闹事?”  众人皆背脊发凉,不敢吭声,除了.....  慕之明连忙上前:“赫炎,并非闹事,只是这位将军对出使一事感到不明和费解,我正同他解释。”  顾赫炎看向慕之明,轻声:“当真?”  慕之明笑道:“当真。”  顾赫炎:“嗯,对了,你的手....  “多亏夏大夫妙手回春。”慕之明道,“已经无事了,也不觉疼。  顾赫炎:”那就好  众人:  啊啊啊,将军你是不是被夺舍了啊!!!  那日之后,虽将士们仍不同意顾将军前往勾吉,但明面上拿此说事的人却少了大半,顾赫炎以雷霆之势处理完军务,还定下万全之策,将自己离开后所有的事都备得滴水不漏、面面俱到,令多言者无话可说。  又是三日后,大晋精通易容的术士赶到融焰军军营,走进顾赫炎营帐。  术士洗净双手,唤顾赫炎躺下,而后胸有成竹地说:“将军放心,我保证让勾吉人看不出一丝破绽,而且沾水不脱,三月不坏,还可以按照你想要的模样来易容。” 第47章 床榻上无人,顾赫炎不知去了哪里。  就在慕之明不明所以之时,房间门被推开,顾赫炎端了盆水进来,见慕之明已醒坐在床榻上,他垂眸将铜盆放在方木桌上,道:“洗漱吧。”  “好。“慕之明起身,走到桌边,手轻触铜盆清水。  盆里的水温热舒适,不烫不凉。  慕之明抬眸看向顾赫炎,顾赫炎正站在床榻旁收拾着行囊,慕之明笑了笑问:”这水是你早起去灶房烧的么?”  顾赫炎动作一滞:“....赶紧洗漱,得出发了。“他语气冰冷,好似因不耐烦在催促。  若是往常,慕之明不会再多言,赶紧匆忙洗漱,而今他瞧着顾赫炎微微泛红的耳朵,笑意更甚,他说:”日后别起那么,早啊多休息一会,我没那么金贵,出门在外哪来这么多的讲究。顾赫炎沉默末应答,看向慕之明。”  慕之明弯眸朝他笑了笑。  顾赫炎低下头,继续收拾行李,语气淡淡:“....最近。很爱对我笑....”  而这个最近,便是从他易容后的那刻开始。  “怎么?“慕之明未觉不对劲,问道,”不好么?”  顾赫炎拿下悬挂在床边的佩剑,佩戴在腰间,再张手时,手心全是剑柄压出的红痕,可见他刚才说话时,用了多大的劲去握剑柄,他答道:“...好。”  错错错,知是蹉跎,可终究贪恋玲珑红豆怀中落,不顾情薄  洗漱毕,两人收拾好行囊下楼,于客栈前堂用早膳,慕之明将烙饼掰碎放进小米粥里,想起什么开口问顾赫炎:“听闻如今勾吉国的汗王,年仅二十一岁?”  顾赫炎点点头:“对。”  慕之明问:“你征战沙场时,可曾与他碰过面?”  顾赫炎摇头:“没有。”  之前举兵犯境的乃现在汗王的叔父,听闻勾吉皇室内斗激烈血染庭阶,半年前上一位汗王不知为何暴毙身亡,而后现在的汗王继位,又于三个月前命勾吉二十万大军驻扎边境,目的不明  “年少为王啊...“慕之明喃喃一声,不再多言,专心吃早膳。  填饱肚子后,两人拜别客栈老板,一路往北去。  御马疾驰,越过长明关,便到了勾吉国地界,再行一日就是勾吉大军驻扎的地方。  临近傍晚时,慕之明与顾赫炎遇见一支勾吉商队,慕之明与商队首领交谈后,回来对顾赫炎说:”我们跟着商队,明日一早他们会将我们送至勾吉军营前,如此夜间也能赶路不怕遇见沙漠豺狼,更不用担心未到军营门前就被利箭驱赶。”  顾赫炎不解:“他们为何愿意帮我们?”  慕之明笑道:“银两能解决很多事。”  两人跟着商队在沙漠中前行,一开始商队里的人对慕之明和顾赫炎十分戒备,但慕之明性格开朗随和,一路主动交谈还把马儿借给他们扛行囊,不多时商队里的人对待两人的态度变和善了不少,夜里甚至给了他们一顶挡风帐篷让两人休息。  帐篷单薄窄小,用几根木棍简单搭起,勉强能躺两人,高度也只有一人坐起那般高,但如此已比露宿好太多。  旷野苍凉,夜幕低垂,篝火燃燃,干枝在火堆里灼烧迸裂声令人宁静,耳边是异域语言,心向着星河横流,慕之明弯腰走进帐篷里坐下后,见顾赫炎曲起一只腿手架在膝盖上坐在篝火旁没有准备休息的意思,于是唤他:“不休息么?”  顾赫炎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慕之明:“你进来。”  顾赫炎犹豫片刻,俯身走进帐篷。  帐篷里进了两人就显得逼仄拥挤,但面对面坐着还是可行。慕之明问:“为何不睡?”  顾赫炎:“...守夜。”  慕之明:“商队有人守,你不放心?”  顾赫炎:“嗯。”  “那好吧。“慕之明慢慢躺下,”那你在帐篷里守夜也一样的,外面风沙太大了。”  顾赫炎:“...挤。”  慕之明:“大漠夜寒,挤挤暖和。”  顾赫炎:……  慕之明抬眼瞧他:“你真不睡?”  顾赫炎摇摇头。  慕之明笑了笑,忽然凑过去,将头枕进顾赫炎怀里,他能感到顾赫炎一瞬浑身僵硬、屏息凝气,慕之明笑道:“好梦,你若困了想躺下,就把我挪一旁去,不必担心,我睡得很沉。  说罢,慕之明阖眼,不多时竟真的睡意沉沉、安然入眠。顾赫炎身体许久才放松下来,他看着怀里人熟睡的侧颜,眸光趋于平静,而后专心守夜。  翌日,骆驼铃声响,篝火灭成黑灰,慕之明醒来时发现自己被顾赫炎抱在怀里,两人面对面侧躺着,他一动,顾赫炎跟着醒了。  慕之明笑道:“早。”  顾赫炎松开他,目光四处飘,就是不落他身上:“...嗯”  两人起身收帐篷除篝火灰,与商队一起往北,又是一日,立于沙漠丘陵之。上极目远眺,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勾吉国绵绵军营已在眼前。  就算是勾吉商队也不能轻易近军营,商队稍微走近了一些,便有军营里有土兵小队持刀斧前来问询何事。  趁着商队首领和士兵交谈之际,慕之明对顾赫炎说:“等等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别动,也别担心,相信我。”  他语气平静,眼神坚定,不卑不亢之际,锋芒毕露。顾赫炎当然信他:“好。”  勾吉士兵与商队首领商议完,转头看向慕之明,慕之明上前一步,用勾吉语与士兵交谈,可话音落时,士兵手里的刀斧一下抵住了慕之明的咽喉。  顾赫炎强忍住上前的冲动,双脚牢牢定在原地。  锋利的刀刃就在眼前,慕之明却毫不畏惧,平静地又说了几句话。  那将士狐疑地打量了慕之明片刻,随后转头喊了两声,很快有其他士兵拿来麻绳,将慕之明和顾赫炎五花大绑后,带着两人往勾吉军营里走去。  士兵们先将二人关至一处堆杂物的营帐里,慕之明气定神闲找了个破箱子坐下,还和顾赫炎谈天,提及昨日在商队尝到的烤羊肉很美味。  约莫一个时辰后,有勾吉士兵掀帘走进,将两人带出营帐,领着往军营中部走去,不多时,一座非凡的营帐出现在两人面前绛红色穹庐顶绘画着灼焰烈日,上如伞骨罘思卷舒,恢弘大气可容千人。  营帐内,左右列有长枪刀剑做摆设,摆设前置着数张矮桌,每个矮桌前皆坐着一位勾吉将领,异域长相无外乎高大似熊、面目狰狞、苍髯如戟。  而正中央,木板搭成的阶梯上,坐着一名金发碧眼戴墨玉额带、身着苍青色勾吉服饰的青年。  那便是如今的勾吉天汗,布日固德。  他俯视站在营帐中的慕之明和顾赫炎,目光锐利狠厉似恶狼  慕之明从容不迫地与他对视,平静温和。  正是安静时,坐在布日固德左手边的一名勾吉王族站起身,问:“你们是何人,为什么擅闯军营?”  慕之明不慌不忙地答道:“大晋礼部侍郎,使臣慕之明,为议和而来。”  他话音刚落,四周响起嗤笑嘲讽声:“议和?怎么,大晋是怕了么?不敢与我们打了么?”  慕之明并未立刻辩驳,只是看着布日固德天汗,见他没有露出鄙夷神情,反而勾唇打量起自己。似乎觉得有趣。  等营帐里笑声停,布日固德天汗开口,却是问了个无关的问题:“你的勾吉语说得很好,你以前在勾吉生活过么?”  慕之明道:“未生活过,只不过肩扛使臣之命,自然得有使臣气度,倒是天汗您,当真要行这等不仁不义之事么?”  “嗯?”布日固德挑眉,“什么意思?”  慕之明说:“自古见使臣如见一国,勾吉与大晋曾立碑文定百年交好之约、平起平坐,而今天汗见我,却以绳索捆绑,以双目藐视,不就是不仁不义,有辱君信,轻视您先祖的威严。”  “住口!!”那站立着的勾吉王族怒骂,“说的什么屁话,找死吗?”  布日固德见那名勾吉王族气急败坏,竟露出玩味的笑意,他嗤笑一声,不紧不慢地说:“给他们俩松绑。”第90章 有你在当然放心  “给他们俩松绑。”  布日固德说完这句话,那名向慕之明质问的勾吉王族因被拂了面子,脸色瞬间铁青。  有勾吉将土上前,给慕之明和顾赫炎松绑。  慕之明揉了揉被勒出红痕的手腕,从怀里拿出一个紫檀木盒双手捧着:“我有一物,奉给天汗。”  布日固德使了眼色,立刻有将士上前接过紫檀木盒,仔细检查确认无机关后交予布日固德天汗。  一时间,营帐内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布日固德手里的紫檀盒上,他看了慕之明一眼观察其神色,随后打开紫檀盒。  见到盒子里的东西后,布日固德露出惊诧的神情,他小心翼翼地将盒子里的东西拿出,向众人展示。  “血珠十八子手串!”有勾吉王族喊出声。  勾吉国遗失多年的举世珍宝,如今现世,当真是震撼众人。  “你为何有此物?”布日固德问慕之明。  慕之明于是将当年巴勒大汗与大晋小村庄的缘起娓娓道来。  那段天下为公的忠与义,跨过语言文字隔阂,只是单纯地想保护一个流亡他国的孩子的善意。  慕之明说完此事,营帐内安静了片刻,勾吉众人皆面面相觑  布日固德看着手里的血珠十八子手串,若有所思。  忽又有勾吉将领站起身,冷言冷语地嗤笑道:“可这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只要进攻大晋时不侵扰那片村庄,就不算我们毁勺。”  说着,那勾吉将领朝布日固德抱拳行礼:“天汗,大晋人素来狡猾,此举定是有诈,天汗别听他们的花言巧语了,还是将他们拖去喂狼吧!”  布日固德抬眼看着那名勾吉将领,并未言语,疑似默认。先前被拂了面子的勾吉王族朝两旁侍卫使了眼色,侍卫点头上前欲扭住慕之明和顾赫炎的胳膊。  慕之明依旧镇定自若,他朗声道:“我此行,仅仅两人前往军营大帐,我们面对的是二十万善战勇猛的勾吉将士,能使何诈?而我带着十二分诚意而来,竟只能落得一句花言巧语,也罢也罢,今我身死,乃大晋大义,今各位蒙眼捂耳不听言,日后伏尸百万,血流漂杵,乃勾吉悲哀。”  那名勾吉王族不曾想慕之明如此能言,怒骂:“闭嘴!”  慕之明转头看向他:“莫不是这位才是勾吉天汗?不然于天汗营帐,对使臣怒言,拖使臣喂狼,在勾吉律令里,岂不是以下犯上之行?”  他话音刚落,营帐里有人小小声地吸了口凉气,气氛莫名呈剑拔弩张之势。  眼见勾吉土兵拿了绳索狠狠扭住慕之明的手,布日固德冷声“住手。”  那勾吉士兵得令,仓惶退下。  布日固德微微眯眼看着慕之明,弯起一边唇角,问:“你还知道勾吉律令?”  慕之明:……  前世他不为官,终日清闲涉猎了许多闲杂书籍,其中就有勾吉律令。  布日固德赞许:“你很博学。” 第49章 眼见勾吉士兵就要寻到草垛后,慕之明用匕首挟持着布日固德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慢慢从草垛后走出,用勾吉语大喊:“都别动,不然我杀了你们的天汗!”  夜色昏暗,无星无月,勾吉王族眯起眼,借着上前搜寻的士兵举起的火把光,勉强认出了慕之明,以及那被他扭住胳膊用匕首抵住喉咙、狼狈不堪的布日固德天汗。  勾吉王族嗤笑一声:“大晋人,你弄不清现在是什么状况吧,也是,你懂什么,有本事你就动手啊。”  “什么?!”慕之明露出惊诧的神情,“这可是你们的天汗。”  “呵呵,我们的天汗。”勾吉王族喉咙里发出讥讽的笑意,“大晋人,赶紧动手吧,你若不动手,我就让我的部下动手了。”  慕之明咬牙,拽着布日固德后退半步:“激将法?别以为我不敢杀了他!!”  勾吉王族冷声笑道:“你杀了他,我留你一条活路,如何?”  慕之明狐疑地看着他。  勾吉王族不耐烦了,怒吼一声:“动手啊!杀了他!”  慕之明好似被吓得一哆嗦,匕首随着他的手微颤,将布日固德的喉咙划出浅浅的血痕。  “大晋人,我数三下。”勾吉王族气定神闲道,“数完后你还没杀死他,你的下场就是被砍成肉块丢去喂狼,一,二……”  慕之明浑身紧绷,吞咽空气,忽然深吸一口气,猛地举起匕首朝布日固德的喉咙扎去!  顷刻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着慕之明手里的匕首,这一刺,将是勾吉国史书上颠覆的一笔!是勾吉改朝换代的起始!  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慕之明手中的匕首高举后落下,却稳稳地停在距离布日固德喉咙一寸的地方,再未往下扎去。  风起,火晃,影颤,天地寂然。  有将士回头看向首领,想知他会下达什么命令,哪知一眼看去,将士倒吸一口冷气。  那名勾吉王族的喉咙被一把长刀抵住了!他似也才反应过来,大惊失色,脸色煞白!  “别动。”身后的男子语气冰冷,带着极重的煞气和杀意说着勾吉王族听不懂的大晋语。  这时才有人反应过来,原来方才慕之明用挟持布日固德天汗之举,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而顾赫炎趁机,借黑暗阴影隐藏身形,悄无声息地从草垛后绕到敌方侧翼的视线死角处,又在慕之明举起匕首的瞬间,以极快的速度、敏捷的身姿,迅雷之势冲至勾吉王族身旁将其钳制住!  一时间,旧汗王势力之首在顾赫炎手中,新汗王势力之首在慕之明手中。  在场无一人敢轻举妄动。  如此对峙片刻,四周传来马蹄声、脚步声和呐喊声。  布日固德眼睛一亮,对慕之明说:“是我的人马!”  慕之明喊:“赫……贺逸,布日固德天汗的人到了。”  “嗯。”顾赫炎朝他点点头,随后看向因长刀胁身瑟瑟发抖的勾吉王族,那名王族正惊恐地求饶着。  顾赫炎目光凉凉,冷漠道:“你想把谁,砍成肉块喂狼?”  说罢,他手起刀落,利刃割喉,血溅三尺,那名勾吉王族屹然成了一具尸体。  人影幢幢,火光晃眼,两队勾吉人马冲撞在一起,其中一队群龙无首,很快溃不成军。  新汗王布日固德,终是以血染军营的方式铲除了异己,将旧汗王势力连根拔除。  这王座之上,这权谋之间,没有新事,有的只是‘胜者为王’四个大字。  兵乱后,布日固德整肃军营将更多权势攥进手里,等一切归于平静时,布日固德于天汗营帐召见慕之明和顾赫炎。  不过短短几日,已是物是人非。  上次慕之明和顾赫炎身上绑着麻绳被人推搡着走进营帐。  这次,他们以友邻大晋使臣、布日固德天汗救命恩人的身份,踏入营帐。  胡琴奏乐庆贺,佳肴美酒待客,布日固德在众勾吉将士面前,亲口许下与大晋结盟之约,并决定日后派使臣去大晋京城觐见皇上。  白城商道将重启,昔日荣光将重现,会有诗人为这大漠边疆书写一段瑰丽传奇。  宴席毕,慕之明和顾赫炎回到营帐。  旧营帐被毁,所居为新营帐,新营帐里摆设件件华丽精致、矮榻上还铺着狐裘以及红绸绣花纹被,慕之明掀帘进,环顾四周忍不住感慨:“今非昔比啊。”  顾赫炎则往营帐外看去,见门口无守卫,可自由出入。  慕之明上前摸摸柔软的被褥,转头对顾赫炎笑道:“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就出发回大晋吧,而后我让使团把贺礼送来,我和阿音快马回京向皇上复命。”  “嗯。”顾赫炎点点头。  两人正说着话,有勾吉将士来报,他行礼后看向慕之明,说:“使臣大人,我们天汗请您过去。”  “请我?”慕之明疑惑,“只有我?”  “对。”勾吉将士点点头,“您一个人去。”  慕之明不解,转头和顾赫炎说了此事。  顾赫炎蹙眉:“不行,危险。”  慕之明说:“虽不知天汗这是何意,但如今两国意欲交好,你我又是他的救命恩人,应该不会有什么险事。”  “使臣大人,请跟我来。”勾吉将士催促。  事到如今,不去不行,慕之明安抚地轻拍顾赫炎肩膀:“别担心,我去去就回。”说罢,同勾吉将士离去。第92章 我这人喜欢劝酒  大漠秋风雁行无声,篝火噬柴,慕之明跟在勾吉将士身后,行了百步,停在一处营帐前。  那营帐与其他营帐皆不同,穹庐顶绘着金日,用于装饰的毛毡红黄交织极其艳丽,可见其主人身份显贵。  将士掀开布帘,请慕之明进去,帐内,暖香缭绕,三青鸟状青铜高烛台旁,栽绒红地万字大地毯上,柳木雕鹰击长空矮桌后,布日固德端坐在那,勾唇笑看来人,轻指自己对面的位置:“使臣大人,请坐。”  慕之明行了礼,在布日固德对面坐下,见桌上摆着珍馐美馔和玉液琼浆,甚是不解:“不知天汗寻我,是因何事?”  布日固德端起酒坛倒出一碗清冽甜酒:“勾吉的美酒佳酿,远近闻名,今日宴席上,见使臣大人您一滴未沾,想来实在可惜,所以唤大人来尝尝这百年琥珀光。”  慕之明婉拒:“多谢天汗厚爱,只是我素来不会喝酒,倘若喝醉发酒疯冲撞到天汗,何其失礼。不过……”慕之明抬头,目光沉稳地看着布日固德,“天汗寻我来此,应当另有他事吧。”  布日固德笑了笑:“你果真聪明,大晋皇上让人何其羡慕,能得你这样的贤才,没错,寻你来,另有他事。”  说着,布日固德姿势由盘腿坐改成踞坐,右手前臂撑在桌上,双眸仔细观察着慕之明的神情,不紧不慢地问:“敢问使臣大人,与你同行的那位,是何身份?”  这个问题太过模棱两可,结合顾赫炎的身份,有那么一瞬,凉意和寒栗猛地窜上慕之明的背脊。  他眸光扑朔,极快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会的,顾赫炎隐藏得很好,而且如果勾吉人真的发觉了什么,怎么可能只是气定神闲地坐在这里询问他。  “使臣大人?”见慕之明久久不言语,布日固德唤了一声。  “他啊。”慕之明收敛心思,展颜一笑,“是我夫君。”  布日固德:“……”  慕之明:“在勾吉语,就是亲亲爱人……”  “停停停,我知道是什么意思。”布日固德忙打断慕之明,年轻的天汗似乎有些无语,抚额片刻才抬头道,“使臣大人,我们说些正经事。”  慕之明一脸无辜:“何时不正经了?”  布日固德干咳一声,抬头正色道:“使臣大人,我之所以单独喊你来此,是因为我不信任你的同伴。”  慕之明疑惑:“为何?天汗你应当从未见过他才对。”  “是,但他的脸,让我想起一个人。”布日固德道,“一个大晋人。”  慕之明越发不解:“谁?”  布日固德看着慕之明,缓缓开口,一言令慕之明遍体生寒、眼眸骤缩。  他说:“大晋的五皇子,傅诣,大约一年前,他曾与勾吉旧汗王在边境处会面,而后旧汗王开始招兵买马,准备进攻大晋,若此次你没来议和,两国交战不可避免。”  慕之明心脏震动,呼吸不顺,好半天喉咙才发出声响:“天汗您是说,大晋的五皇子挑起战乱……”  布日固德打断他的话:“我不知你们大晋皇室之间有何矛盾,更不知你们五皇子意欲何为,我只是看见你的同伴后,突然想起此事,并将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了你,你这么聪明,定能明白什么。”  是的,在布日固德说完那句话的一瞬,一张关乎权谋的画卷在慕之明脑海徐徐展开。  慕之明想起前世,同样是这一年,勾吉与西戎不知为何先后举兵侵犯大晋令边疆烽火连天不休,顾赫炎战死沙场后,融焰军一时间人心涣散,屡战屡败被异族连夺五城。  就在异族马蹄即将踏入京城时,五皇子傅诣主动请缨,冒死征战沙场,而后夺回三城,固守住了防线。  待一切平息后,大晋失去了两座城池,而傅诣兵权在手,还获得了文武百官的赞誉。  这个自幼不得恩宠、默默无闻的皇子,忽然拥有了能与贤王、太子匹敌的势力。  慕之明虽然恨傅诣,但这件事他从未往阴谋上想过。  毕竟在曾经的慕之明看来,大晋命悬一线之时,是傅诣接过重任拼死护国。  可如今,若一切真和慕之明猜想的一样。  那前世,顾赫炎的死,千千万万名将士百姓的死,就是刻意挑起战乱的傅诣间接造成的。  见慕之明脸色陡然铁青,身侧的双手攥拳微微颤抖,布日固德关切询问:“使臣大人,你还好么?”  慕之明深呼吸数下,方才平息满腔愤慨与怒火,他朝布日固德天汗抱拳行礼:“多谢天汗告知我此事。”  “两句闲谈话而已,不必行礼。”布日固德笑道,“倒是使臣大人,当真不尝尝这勾吉美酒么?定会让你终生难忘的。”  慕之明摆手谢绝:“拂了天汗好意,我赔罪,但我确实不会喝酒。”  布日固德勾唇,碧眼弯起似弦月银钩,颇有大漠异域风情,他笑道:“我这人有个毛病,喜欢劝酒。”  慕之明无奈:“天汗这是要报前几日我割伤你喉咙的仇吗?”  布日固德哼笑出声:“使臣大人放心,我虽喜欢劝酒,但不会硬灌人酒,我喜欢看对方主动喝。”  “那今日,怕是要让天汗失望了。”慕之明胸有成竹,“我从不主动喝酒。”  布日固德笑意更甚:“使臣大人把话说的这么满,真是让人斗志昂扬。”  说着,他一样东西轻轻放在桌上,推到慕之明眼前:“不知此物,值不值得使臣大人尝一尝我勾吉的美酒呢?”  慕之明定睛一看,顿口无言。  布日固德放在桌上的,正是那块数年前他弄丢的天子御赐镀羽林将军四个金字的银腰牌! 第51章 反正我俩就要成亲了,这不是迟早的事吗?  慕之明面红耳赤,扭开头不去看顾赫炎:“总之,这也不算什么大错…”  顾赫炎低声重复,语气看似平静,实则难以捉摸:“…不算大错?”  慕之明以为顾赫炎在意成亲前的礼义廉耻,略感无措地问:“难道你很介意吗?”  “我……”顾赫炎眸光微颤,“不介意…”  不介意你把我当作他人。  “那就好,毕竟我喝醉了,稀里糊涂的……”慕之明想起昨晚的事,身体涌起挥之不去的热意,他倍感羞耻不愿再继续探讨此事,于是摆摆手道,“不说了,收拾一下行囊吧,今日得启程回大晋,可不能耽搁了。”第96章 你这药是什么药  羌笛悠悠度塞外,慕之明不辱使臣之命,于大漠边疆深处异族军营腹地为大晋寻来了清脆的骆驼铃声,以言止动荡,挽救黎明百姓免于战火纷扰,也避免顾赫炎身死战场的悲剧。  十载费心劳神夜不能寐,终是等到了如日方升的这天。  慕之明留皇上亲手盖印的议和文书做信物,而后拜别布日固德天汗,与顾赫炎离开勾吉军营一路往南。好巧不巧,两人竟与之前送他们一程的勾吉商队再次相遇,重逢的缘分让人欣喜,商队首领热情地邀两人同行,并决定将他们送至长明关。  在这荒无人烟黄沙漫天的大漠,能得人同行是幸事,慕之明当然不会拒绝。  一回生二回熟,商队里的人对待他俩十分友善,闲谈时,还和慕之明讲述了许多勾吉风土人情和历史故事,慕之明一一记下,然后挑有趣的告诉顾赫炎。  两人不约而同地再未提及那天醉酒胡闹之事,相伴如常,但自那天以后,慕之明心里时常惦记着一件事:为什么顾赫炎易容后会与傅诣有几分相似呢?  这日夜深,大漠苍穹星辰垂落,枯柴旋篝火,慕之明坐在火堆旁拿着一根长长的枯枝拨弄着干柴,又在意起这件事,百思不得其解。  他记得易容的术士并非京城人士,应当几乎没见过肃王殿下才对。  若真是偶然巧合,当真能做到样貌有五六分相似吗?  慕之明正盯着翩翩起舞的火光若有所思,听见靴踩大漠黄沙霜草的吱嘎声,他抬头看去,见顾赫炎朝他走来,走至身旁,手伸到眼前摊开,掌心赫然一个小瓷瓶。  “嗯?这是什么?”慕之明疑惑接过。  顾赫炎答道:“药。”  “药?”慕之明不解,“什么药?”  顾赫炎:“治你腿……”  慕之明当即反应过来,猛地掩唇咳嗽,脸涨红:“咳咳咳!好了,别说了,我知道了。”  其实他大腿内侧虽被磨得泛红,但并不算严重,原本休息一天就无事,但他俩离开勾吉军营后天天骑马赶路,这一骑马两腿就于马儿侧身摩擦拉扯,慕之明大腿上的磨伤无法自愈,至今未好。  但疼也没有太疼,慕之明一直装作无事,也不知顾赫炎是怎么发现的。  不过此药对于慕之明来说真是久旱逢甘露,这几日跟着商队走,骑马的行速不快,腿内侧的伤他还能忍,等明日出了长明关,那就得快马加鞭往大晋疾驰了,光是想想,就令人忐忑不安。  慕之明道谢后将药小心收进怀里,一抬头见顾赫炎转身要走,连忙扯住他的衣袖:“你去哪?”  顾赫炎:“……”  见他不答就知他无事,小公子弯眸笑着,迢迢银汉映其眼眸:“陪我聊聊天,好不好?”  顾赫炎点点头,在慕之明身旁坐下,手肘抵在曲起的一条膝盖上,望着篝火安静不语,等慕之明开口。  慕之明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药是哪来的?”  顾赫炎答道:“找商队的人买的。”  “嗯?”慕之明诧异,“商队里有人会说大晋语吗?”  顾赫炎摇摇头。  “那就是……”慕之明立刻想到另一方面,他吃惊地看着顾赫炎,“什么?原来你会勾吉语?!”  顾赫炎点点头:“会听,说不好,只能说几句简单的话。”  慕之明:“我竟才知此事,你是之前驻扎在边疆时习得的勾吉语吗?”  “嗯。”夜色沉沉,温度渐低冻得人骨寒,顾赫炎拿过慕之明手里的干枯柴枝,将火堆拨得旺了些。  “为何会想学勾吉语?”慕之明好奇得很,顾赫炎平日军务何其繁重,会这异族语言,定是特意抽出空闲去学习的。  顾赫炎盯着火堆沉默片刻,才道:“你说的。”  “我说的?”慕之明追问,“什么我说的,我说什么了?”  顾赫炎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学习他国语言何尝不是一种知彼。”  “什么?”慕之明闻言失笑,“我竟对你说过这种话么?我何时说的?我怎么都记不得了?”  此句话可是出自兵法谋攻篇,他向深谙打仗和兵法的顾赫炎强调这种话,岂不是自讨没趣吗?  “你没有对我说。”顾赫炎敛眸,“是夏侯校尉……”  他话说一半,不知想起什么突兀地闭上嘴,眸光扑朔,脸色陡然微变。  “嗯?夏侯校尉怎么了?怎么不说了?”慕之明疑惑。  “说完了。”顾赫炎站起身,回避慕之明的目光,“我去搭帐篷。”  “啊?说完了?”慕之明被弄得一头雾水,一时间不知是自己理解能力太差还是顾赫炎说话太简练,“怎么就说完了?我没听明白。”  顾赫炎大步离去,对慕之明的呼唤充耳不闻,好似稍慢一些就会被洪水猛兽追上。  “罢了。”慕之明单手撑头嘟囔,“下次再缠着他同我说就好了。”  但是翌日商队行至长明关外,继续往南就是大晋地界,两人开始御马疾驰,再未找到时间闲谈。  两人先是赶到边疆小村庄,将血珠十八子手串还给冯婆婆,婆婆听说议和成功,苍老满是沟壑的眼眶涌出泪来,紧紧握住慕之明的手不愿放。  拜别冯婆婆,两人于数日后赶到了融焰军军营。  二人平安归来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而听说议和成功、驻扎边疆的勾吉大军已准备退兵这个消息后,融焰军将士们齐齐目瞪口呆。  什么?不用打仗了?  怎么就他娘的不用打仗了?  这其中会不会有诈啊?!  夏侯虎觉得此事实在太过玄乎,天天追在慕之明身后问他是怎么办到的。  慕小公子一本正经地说:“顾将军说只要我能成功与勾吉国议和,就可以把他娶回府,所以我做到了。”  夏侯虎:“?”  小兄弟,我觉得你在糊弄我。  慕之明笑道:“我没糊弄你,你说说,就凭顾将军的天人之姿,谁人不想把心捧出来,把命掏出来,眼巴巴地赶着与他成亲?”  夏侯虎脑海里冒出顾赫炎冷面阎王的模样,觉得自己就不太想。  “对了。”慕之明想起一事,问夏侯虎,“夏侯校尉,请问我有对你说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句话吗?”  夏侯虎摸着下颏髯须思索良久:“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曾记得你有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你再好好想想,当真没有吗?”慕之明追问。  “嗯……思来想去,确实没有。”夏侯虎说,“小兄弟,你问这个做什么呢?”  “没什么,随口问问罢了。”慕之明和善地笑笑,心想或许是顾赫炎记错了,又或许那天他说的不是夏侯虎是别的什么话,而自己没听清。  “小兄弟,你……”夏侯虎迟疑地问,“当真要娶我们的将军?”  “当真啊!”慕之明朗声笑道,“我慕之明的真心天地日月可鉴,此生非顾赫炎不娶!”  虽然夏侯虎感觉慕之明的话不可当真,但这与他嘴巴爱说并不冲突。  于是三日后,顾缪的义弟、顾赫炎的伯父、融焰军大将卫凌云寻到主帅营帐,他与顾赫炎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听说你把自己卖了?”  顾赫炎:“……”  卫凌云痛心疾首,哀叹连连:“小炎啊,你可是融焰军主帅,这卖身契怎么能说画押就画押呢,你怎么能这么冲动这么鲁莽地行事呢!”  顾赫炎:“……”  当融焰军将士们还在‘竟然不用打仗了’和‘他们的主帅要被人娶了’这两个消息中反复震惊时,慕之明已妥善安排好一切,准备和使团一同返程回京向圣上禀报这个普天同庆的好消息。  纵是有千般无奈万般不舍,可还是到了分别这日。  寒风起,孤雁不鸣,这次给慕之明送行的只有顾赫炎,因为其他将士深得徐参军事真传,用心感受到了那不应当被他人打扰的离别伤感之情。  “等我向圣上禀报边疆已安宁后,皇上会召你回京的,成亲之事,届时你得与我好好谈谈。”  说完这句话后,慕之明向顾赫炎作揖行礼道别,随后起身上了马车。  顾将军站在木哨岗前目送慕之明远去,一如以前分别那般,久久伫立不愿离开。  塞北一别,秋日悬清光,使团舟车劳顿,行至山间临溪驿站。  安顿好队伍,闻鹤音与慕之明于屋内休息,闻鹤音放下行囊,一抬头,见屋内墙壁上不知被曾经的哪位住客用毛笔龙飞凤舞地写上了四个大字。  闻鹤音瞪着眼睛看:“沂水舞……舞……”念了半天念不出来。  慕之明抬头,顺着闻鹤音视线的方向看了一眼:“沂水舞雩。”  “噢!”闻鹤音恍然大悟。  慕之明笑道:“之前不是教过你么?忘了?”  “没有啊。”闻鹤音辩解,“少爷你没教过我。”  “怎么会没有。”慕之明说,“之前在此地落脚,我明明教过你。”  “少爷,你唬我也得编个像样的话。”闻鹤音道,“我们根本没来过这个驿站!”  “怎么会没来过……”慕之明正要反驳,突然想到什么,蓦然一顿。  等等,他说的好像是前世的事。  “我们明明是第一次来这个驿站。”闻鹤音还在不依不饶地争辩。  “对,是我记错了。”慕之明笑了笑。  闻鹤音讨到好,不再继续念叨,出门询问驿使附近何处有能打水的井。  慕之明独身坐在床榻边,抬头望向破木窗外,只见广寒清虚,蟾光空明,竹影婆娑,世间万籁寂静令他思绪游离。 第53章 刺客脖颈温热的血喷溅在慕之明身上,烫得他浑身发抖,可他根本顾不得擦血,慌张上前扶住肩膀受伤的闻鹤音,心脏阵阵紧缩:“阿音!你还好吗?!”  “少爷,快走。”闻鹤音咬紧牙关,“驿站方向有脚步声朝我们这来了,声音很杂,人很多。”  两人踉踉跄跄又往林深处跑了数步,忽遇山涧深潭挡路,闻鹤音正要绕道,慕之明一把拽住他:“阿音,我们藏深潭里吧!这么逃下去必然被追上,不如拿命赌一把!”  “什么?”闻鹤音吃惊,“少爷我是习武之人不畏憋气,可你不行啊!”  “我行的!”慕之明道,“你忘了我年少时练过吗?别说了,快下去!”  桂魄悬空,万里清虚,一丝生机被冷得彻骨的深潭藏起,让慕之明和闻鹤音逃过了黑衣刺客的搜查追捕。  可虽躲过刺客,但湿透的衣裳和深山夜间的寒冷几乎要了两人的命。  在寻人帮忙的山路上,闻鹤音因失血过多晕厥,慕之明一路背着他,强撑着一口气于黎明破晓时分走到山脚一处小村庄村口,他再无力支撑,身子一歪,与闻鹤音一起栽倒在路边。幸好有心善的村民路过,将两人救起。  两人在村庄里养了三日伤,这期间,慕之明隐约猜到刺客是谁派来的,知晓只有赶紧回京将事情启奏给陛下才是上策,所以虽闻鹤音肩膀伤口未愈,慕之明也被冻得肺病复发天天咳嗽,但两人依旧坚持拖着病躯重新启程,往京城赶去。  两人白日只敢走人群密集的官道大路,夜里少眠多赶路,终是于三日后的黄昏傍晚御马至京城城郊。  赶路太过辛苦,慕之明一路咳嗽得厉害,在城郊茶棚休息时,整个人俯身缩着肩膀坐在木凳上蜷成一团咳得撕心裂肺,闻鹤音匆匆找送茶小哥讨来一杯温热清茶放到慕之明手里,担忧道:“少爷,再坚持一下,再过半天我们就到京城了,就能回府了,我一定要把那个幕后黑手揪出来,好好地揍他一顿!!!”  “阿音。”慕之明双手捧着清茶,声音虚虚地喊他。  “少爷,怎么了?”闻鹤音问。  慕之明:“你肩膀的伤如何了?”  闻鹤音的伤其实未愈,多日劳顿还有溃烂趋势,但他一直咬牙忍着:“少爷,我肩膀的伤没事了。”  慕之明:“好,等等我自己回京城,你别跟着我了。”  闻鹤音直接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为什么?!”  “阿音,你听我说。”慕之明让闻鹤音坐下,低声道,“刺杀使团是诛三族的大罪,对方已狠下心不留活口血洗驿站,怎么可能如此轻易放我们回京,其中必定有诈。”  闻鹤音:“那我更要跟着你!万一就这半天,他们动手了怎么办?”  慕之明摇摇头:“要动手他们早就动手了,如今临近京城,他们就更不可能明着刺杀,只会暗中使绊,乖阿音,你听我的话,我心里有数的。”  闻鹤音不甘心地抿唇,好半天才道:“好,那我听你的。”  “放心吧,我慕之明岂是洗颈就戮之人。”慕之明温柔地朝他笑笑,“阿音,你去问问端茶小哥有无笔墨,借来一用。”  闻鹤音点点头,找周边的人讨要了一圈,借来笔墨,慕之明将宣纸铺平在桌上,手持毛笔沾墨在纸上写了几句话,待墨干后折好递给闻鹤音:“阿音,等我离开后,你自己悄悄回京城,然后藏在裴大人那,倘若……倘若我出了什么事……”  闻鹤音:“少爷?!”  “我出了什么事。”慕之明坚持把话说完,“你就打开这张纸,照上面的话做,听见了吗?”  闻鹤音:“听见了,可是你……”  慕之明笑笑:“别担心,阿音你相信我,去,把笔墨还回去。”  闻鹤音拗不过他:“噢……”  他收起笔墨纸砚,将其还给其主后道谢,再一转头,发现慕之明已离开茶棚翻身上马驭马往京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少爷!”闻鹤音万万没想到慕之明会走得这么决绝,边喊边追了几步,奈何肩膀上的伤着实疼得厉害,他只能捂住肩膀停下脚步目送慕之明远去。  “少爷……”闻鹤音委屈地喊了一声,他瘪着嘴眼眶有些红,吸吸鼻子后低头将慕之明交予他的手信放在衣裳贴身处仔细藏好,而后回到茶棚呆呆地静坐。  正此时,东宫,霍辛觐见太子傅启,同他耳语:“太子,慕之明还有半日就到京城了。”  “好,万事俱备,东风已至,是时候瓮中捉鳖了。”傅启冷笑一声,“照计划行事吧。”  霍辛点点头,抱拳退下。  半个时辰后,慈仁宫,皇后娘娘接到太子秘密手谕,她纤手捏着手谕轻轻展开一瞧,半晌后折起,轻叹口气。  贴身宫女上前,捏皇后娘娘肩膀:“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在愁闷何事呢?”  “我只是不懂,怎么会有人不愿孕育龙子,当真可以恃宠而骄到这等地步吗?罢了,信太子所言。”皇后娘娘起身,“备步辇,我们去凤仪宫。”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皇上于宣德殿接到从边疆驿传而来的书信,信上只有寥寥数言,但字字触目惊心,骇得天地动荡。  使团出使失败,几乎所有人都被勾吉族杀害,而主使慕之明为保命独活,通敌叛国,将融焰军粮草所在之地悉数告知了勾吉人,又在回国后欺上瞒下,假装出使成功试图蒙混过关。  皇上并未立刻相信这些话,他急召亲信狴犴之首霍辛进宫,命他彻查此事。  霍辛俯首行礼接旨,然而他连宣德殿都没离开,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有宫人匆匆入殿,俯身叩拜后在皇上耳边道:“皇上,方才皇后娘娘行至凤仪宫,说有人告发贵妃娘娘私藏宫外药物,有逆悖皇上之意,污六宫清静之地,命人将凤仪宫搜了个天翻地覆。”  “什么?”皇上闻言站起身,龙颜震怒,“摆驾凤仪宫!”第99章 求你试着喜欢我  已是初冬,这无情葬春花的深深宫闱跟着萧瑟不少,独那凤仪宫,庭院里的凌霜寒梅开得极艳,不甘零落成泥。  满地狼藉的殿内,贵妃娘娘领着宫里的侍从跪在地上,皇后娘娘端坐于正座,睥睨斜视。  凤仪宫的侍从们皆被这阵势吓得瑟瑟发抖,唯独贵妃娘娘一脸平静,双眸不起一丝波澜。  皇后娘娘看着她,见其面若桃花、皓腕凝雪,心想就是这倾城之姿蒙皇上双目,令此女独得恩宠这么多年,但她也因此成为各嫔妃眼中钉肉中刺,想毁其容弄死她的人何其多。  但幸好,贵妃娘娘孕育傅济安一子后,数十年再怀不上龙胎,皇上因此不得不宠幸他人,这倒是给了贵妃不少喘息的机会。  只是皇上无论怎么宠其他嫔妃,皆是一时之事,兜兜转转他终归会来到凤仪宫,握住贵妃娘娘的手,亲昵唤她:“朕的小婉儿。”  清虚月辉会消隐,但其永世存在,无可磨灭。  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被宫人搜查出的紫檀盒置于案桌上,紫檀盒里赫然躺着一粒乌黑小药丸,随皇后娘娘前来的太医仔细检查过那粒药丸后,俯身在皇后娘娘耳边说了几句话。  “什么?”皇后娘娘愕然,“这药丸当真有此药效?”  太医点头:“臣绝无半点虚言。”  正此时,殿外传来宦者高声通报皇上已到的声音,皇后娘娘连忙起身,款步去迎。  皇上大步流星地踏入殿内,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沉默跪地的贵妃娘娘身上,他龙颜不悦,甩袖怒言道:“皇后,朕命你主管六宫,本应承担为朕分忧、维护后宫祥和宁静之重任,你就是这样履行职责的?”  “皇上息怒。”皇后娘娘行礼后忙道,“有宫人称,看见贵妃娘娘私藏宫外药物,不知用意是何,臣妾恐是什么歹物,于是领人来查,谁知竟然真的翻出了不明药丸,后宫乃洁净之地,岂容半点污浊,请皇上明察。”  “药?”皇上蹙眉,“什么药?”  “皇上您瞧。”皇后娘娘指了指案桌上紫檀盒里的小药丸,“就是此药。”  皇上心中疑惑,转头看向贵妃娘娘,声音多了些许温柔:“贵妃,这是何药?是不是什么治病疗伤之药?别担心,你好好讲,朕会为你做主的。”  贵妃娘娘平静地摇了摇头,她虽低着头,可眸中深处藏着凌然孤傲,那是她久居深宫多年未曾被磨灭的意气。  “你摇头是何意?为什么不说话?”皇上不知所以。  “皇上。”皇后娘娘开口道,“臣妾不敢轻易怪罪贵妃,心想此药会不会只是强身健体、护佑心神的补药,所以唤了太医来检查。”  皇后娘娘说着,给一旁的太医使了眼色。  太医连忙上前,俯地叩首:“微臣拜见皇上。”  皇上眉心紧拧,烦闷地问:“所以这到底是何药?”  太医:“回皇上,此药由东北边疆荒漠里一种极其稀少的锁生魂药草所熬制,女子服用……”他缓了口气,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鼓起勇气将剩下的话说出,“一粒能使其三年不能孕育。”  凤仪宫内殿一瞬寂静,东风呼啸席卷而过,吹散庭院寒梅,片片残红落至凉雪。  贵妃娘娘独得恩宠,却十余年不怀龙子。  此事,终究是有缘由的。  皇上愕然,他看向无言跪在地上的贵妃娘娘,想起与她初见的那年,九曲山春光浓似酒,他未着龙袍只穿常服,见她驭马在林间疾驰穿梭,比那山鹿还要灵动明媚万分。  她拉紧缰绳勒马停在他眼前,弯眸笑着问:“你是谁啊?”  就是这一笑,令他余生沦陷。  他曾问她:“皇宫里有这世间最赏心悦目的庭院花木,我能带你进去游玩,你想不想去?”  那时的她不知眼前人是皇上,答得决绝且坚定:“不想,什么皇宫,明明是个困死人的地方,那高大红墙对女子而言就是棺材板,我慕清婉此生,定要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我不想要什么荣华富贵,我只想浪迹天涯,结交四海朋友!”  可是她后来还是入了宫。  因为他放不开她。  他是皇上,困住一名女子,何其简单,何其容易。  数十载宫中相伴,他用尽全力宠她、弥补她,她也从不在他面前提什么浪迹天涯,还总是对他笑,两人向来举案齐眉、好似伉俪情深。  他以为她已原谅他。  而今日,他才知道。  她笑,只是因为她爱笑而已。  凤仪宫内不知安静了多久,皇上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忧:“你们都出去,朕有话单独同贵妃说。”  不多时,内殿里的人悉数退出,偌大凤仪宫只剩皇上和贵妃娘娘二人。  皇上目光落在贵妃娘娘身上,他愤然地咬咬牙,终是不忍见她受苦,先心疼了起来:“起来吧,别跪了,你身体金贵,这么跪着膝盖会疼的。”  贵妃娘娘淡淡道:“臣妾有罪,甘愿受罚。”  皇上不接此话,问:“这药是谁给你的?”  贵妃娘娘反问:“皇上,这个问题当真重要吗?”  皇上:“你果真一直恨着朕,恨朕当初不愿放你走。”  贵妃娘娘平静道:“皇上,我不恨您,您对我的好,我都知道。”  皇上突然暴起,多年的一厢情愿和求而不得突然被昭示,明晃晃地摆在明面上,撕破了他最后的颜面:“你若不恨我,为何要吃这种药,为何不愿与朕同享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天子勃然变色,乃雷霆之怒让人惊恐万分,可偏偏贵妃娘娘依旧平静如常,她轻声:“皇上,臣妾只是不想臣妾的孩子,也被困在这冰冷的宫里。”  “困?哪来的困?!”皇上几步走到贵妃面前,蹲下身双手握住她臂膀,他凄入肝脾、不甘心地问,“你与朕的孩子,朕会好好地宠着他们,倾心倾力地去宠,你看看济安,朕对他有半点不好吗?这么多年了,你就不能试着喜欢朕、爱慕朕,哪怕一点点?”  贵妃娘娘原本灵动似鹿的双眸里如今盛满哀伤,她笑了笑:“皇上,臣妾已经为你从慕清婉变成了贵妃娘娘,请恕臣妾不能再为你做更多的事了。”  凤仪宫内,明黄龙袍与绛红华服因两人跪地的姿势衣袂交叠,皇上慢慢收回握她臂膀的手,脑袋垂落身体小幅度抖动似在嗤笑但更像是在哭,然而他抬头起身之际,眼里没有一点余泪,皇上藏起眼里的凄凉,缓步离开凤仪宫,冷冷地对站在宫外的皇后说:“贵妃私藏宫外药物,自持私心违背妇德,罚其幽禁冷宫面壁思过,没有朕的旨意,不得解禁。”  祸起隐微,且不单行。  宫内贵妃娘娘的事尚未传开,宫外京城,慕之明于夜静人深、月明星稀时赶到了燕国公府。 第55章 他让裴寒瑭松开自己,从怀里拿出那封贴身书信,闻鹤音手指发抖,怎么都打不开那折叠起来的宣纸,裴寒瑭见状,从他手里拿过那信,展开一看,见上面只有短短九个字。  【去边疆请顾将军回京。】  “顾将军?”闻鹤音困惑,“为什么?”  裴寒瑭想起今日听到关于慕之明罪行的风言风语,问闻鹤音:“你们出使勾吉,议和成功了吗?”  “成了呀!”闻鹤音说。  裴寒瑭立刻明白了慕之明的用意,当机立断:“我这就去备马和行囊,我和你一块去边疆一趟。”  闻鹤音:“你和我一起去?”  裴寒瑭:“对,不知狴犴司的人有没有在寻你行踪,你一个人还受着伤,我不放心。”  “好,可是……”闻鹤音担忧,“可是这顾将军,我们请得动吗?”  裴寒瑭心想自家的小东西怎么这么笨,跟在慕之明身旁这么多年,竟一丝端倪都没瞧出么?  “哎呀,等等回程,他只会跑得比你还急!不说了,我备马去了!”  不过半日,有关慕之明通敌叛国锒铛入狱和贵妃娘娘被幽禁冷宫的风言风语传出。  一时朝野震动,物议沸腾。  这两件事直接将贤王傅济安拖入泥潭,不少趋炎附势之人已经开始想着如何讨好太子了。  肃王傅诣知晓此事后,唤来其最信任的贴身暗侍,用寒如刀锋利刃的语气说:“去替我好好查查,贵妃服药一事,是谁泄露的,我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而此时,狴犴司潮湿冰冷、蟑虫遍布的牢狱里,烛火微颤,将蜷缩在角落稻草上那人的身影拉得极长。  慕之明双手被带锈的沉重铁链捆着,他头抵在墙角,时不时就重重地咳嗽几声,他好似一个破洞的风箱,吸气吐气都极其困难。  如此咳嗽了一夜,慕之明喉咙里早就有了腥甜气,他抬头望着牢狱生着乌黑可怖苔藓的石顶,轻声叹气,不觉害怕,只是有些难捱。  忽而,牢狱门处传来锁链碰撞声响,慕之明转头望去,见霍辛不紧不慢地朝他走来。  霍辛走到慕之明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淡淡道:“慕大人,我这狴犴司,可呆得习惯?”  慕之明笑了笑:“不瞒霍大人说,并不习惯,我自幼怕冷,这一冻就肺疾复发,咳起来跟不要命似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吵到这看守牢狱的狴犴司兄弟。”  “不错,慕大人还有说笑的闲情,还真是坦然自若。”霍辛道,“可是明知自己罪责难逃,所以得过且过起来?”  慕之明:“哦?罪责?我竟不懂,还请霍大人明示。”  霍辛冷笑:“自然是这通敌叛国的万死不辞之罪!不但将我军粮草所在之地告知勾吉异族以求荣,回国后还欺上瞒下,谎称议和成功,想趁我军松懈时,给勾吉族铁蹄踏境机会,慕之明,这种种大逆不道之行,你可认?”  慕之明气定神闲地笑了笑。  “难为霍大人这般费口舌了,那好吧,我认。”第102章 世间情深困人心  “什么?”听见慕之明的话,霍辛眼里闪过错愕,他极快掩藏好惊诧的情绪,故作镇定,“你认?”  慕之明笑道:“这倒是奇了怪了,刚才霍大人还义愤填膺地指责我种种罪过,生怕我要辩驳似的,怎么如今我认了,您反而这般惊讶呢?”  霍辛眸光锐利似刀刃,冷哼:“素闻慕大人油嘴滑舌,今天我算是见识到了,看来是我狴犴司牢狱太舒适,让慕大人还有心情装腔作势。慕大人,方才我说的那些罪行,你当真认?”  慕之明肺部发疼,低头咳嗽几声,抬起头来,有些勉强地笑了笑:“我就算不认,霍大人不也有的是手段逼我认吗?我可受不住狴犴司的刑罚,不打算自讨苦吃,当然认。”  霍辛:“逼?慕大人不要倒打一耙,你的罪行凿凿有据,何来逼迫一说。”  “我有没有通敌叛国,霍大人比谁都清楚。”慕之明笑意收敛,语气冷了下来,“我只是心如寒灰。刺杀使团,无疑是在重新挑起两国纷争,太子傅启终究是储君,是未来的天子,竟能如此狠心,亲手将边疆百姓推入火坑,视将士的性命为草芥……”  他话未说完,霍辛突然伸手,速度如毒蛇撕咬,恶狠狠地掐住慕之明的下颚,力道之大几乎快捏碎他的骨头。  霍辛厉声:“胆敢非议太子。”  慕之明疼得闷哼一声,因痛觉不能言语。  霍辛收回手,嘲讽道:“战前议和,难如登天,岂是你一言,就容得他人信的?”  慕之明费劲地抬起被铁链束缚的手,轻揉好似骨裂的脸颊两侧,片刻后才道:“是啊,霍大人定是觉得,如今使团全死,又有谁能证明,我议和成功了呢。”  “可是……”慕之明扯着嘴角,似笑非笑,“当真无人吗?”  霍辛:“你若是想指望你的那名小侍卫,大可不必,他人微言轻,谁人会信他的话,你还是盼着他别冒出头,否则杀身之祸,无可避免。”  “也是,也是。”慕之明往后靠去,头抵在冰冷的墙上,笑道,“霍大人您说得对。”  霍辛蹙起眉,他在其位多年,未曾见过像慕之明这般,入了狴犴司大牢却依旧从容不迫的人。  他是在装模作样?  霍辛心中不安,但转念一想,如今慕氏最大的靠山贵妃娘娘已入冷宫,还有什么好担忧的呢。  霍辛不再与慕之明多言,离开牢狱来到狴犴司正堂,唤来手下:“去将慕之明的罪行写成口供,让他按手印画押,我要即刻禀报皇上,免得夜长梦多。”  手下得令去办,霍辛吐口浊气,端起案桌上的冷茶刚想喝,外头有下属来报:“大人,贤王求见。”  “贤王?”霍辛嗤笑一声,“稀客稀客,快请吧。”  霍辛放下茶杯,他刚才还在因慕之明的坦然而心疑,如今贤王来求情,倒是让他定心不少。  但是很快,霍辛就笑不出来了。  身着黛色蟒袍的傅济安踏入狴犴司内堂,一抬头,瞧见正墙上以朱砂所绘狴犴,血色缠玄黑,威风凛凛,忍不住赞道:“这狴犴,真是引人肃然生敬。”  霍辛起身抱拳行礼:“见过贤王殿下。”  “不必多礼。”傅济安和霍辛于案桌前面对面坐下。  傅济安将一只木盒放在桌上,道:“今日,是来给霍大人送礼的。”  “送礼?”霍辛看着傅济安,心里觉得万分好笑。  慕之明入狱一事,说白了,就是太子贤王党争的恶果。  贤王不会真以为,一点小恩小惠,就能唬得自己背叛太子放其一马吧。  “霍大人打开看看吧。”傅济安道。  他端坐于案桌前,背挺得直如劲竹,目光沉着,早已不是那个冒冒失失的七皇子。  这些年,他学会了爱民如子、励精图治、严于律已。  在旁人看来,他是个仁义的王爷。  霍辛也是,所以他万万没想到,木盒里的竟然是……  半截人的小指。  那断指还淌着血,看来是刚切下来不久。  霍辛久经风云,自然不会被这断指吓到,但仍是震惊了一下。  傅济安平静地说:“这是元家之子的手指。”  霍辛大骇:“什么!?”  傅济安:“我本想送至元府,但一想,元某其妻霍氏精神似不大好,受不起惊吓,于是就送到霍大人您这来了。”  霍辛怒不可遏:“欺人太甚。”  傅济安道:“霍大人,我知道太子答应你会救出元家之子,但大理寺暂且还是归我管,我也明白霍大人多年铁腕,不会因为这点威胁就背叛太子,不如我们各退一步,你不将慕之明通敌叛国的罪证交予皇上,我不伤元家之子,如何?”  霍辛伸手,缓缓关上木盒盖子,半晌,妥协点头。  傅济安站起身,平静离开。  这乱流之中,贤王要和太子斗,光有仁义是不行的。  所以六岁就发现傅启要将自己推入湖中淹死的傅济安,这些年,还学到了,秉持公义前,难免要行不义之事。  霍辛将此事禀报给太子傅启,傅启惊讶后冷笑:“不过是垂死挣扎,好,那我就替你将元家之子救出牢狱,然后你立刻去御前给慕之明定罪,这次,我要让傅济安和慕氏一族,再无翻身之日。”  虽说傅启已在谋策,但傅济安怎么可能不防着他。  就这般来回周旋,时间已过了半个月。  初冬,当朱红宫墙犹如被雪砌,青竹变琼枝时,皇上先后宠幸了两名宫女。  一名秀丽的眉眼像贵妃,一名活泼的性情像贵妃。  这日,简破的冷宫里,贵妃娘娘盖着厚被,倚在窄小的竹榻上午休。  她迷糊中做了一个梦。  梦里,慕清婉在辽阔草原上饮酒高歌,教导着年幼的傅济安和傅诣还有慕之明如何骑马,见他们三摔成一团,她捧腹大笑。  醒来时,隐约见一名身着宦服的侍从,在榻前替她将炭火拨旺。  贵妃娘娘疑惑,她此番被打入冷宫,伺候她的只有侍女小雁一人,怎会有宦者。  贵妃娘娘睁眼,清醒不少:“你是谁?”  那人抬起头来。  是傅诣。第103章 命你即刻杀了他  “啊?!”贵妃娘娘捂嘴,“诣儿,你是怎么进来的?”  傅诣将那盆炭往贵妃娘娘榻前推了推:“我自有我的办法。”  “你穿这身也太好笑了,这可是太监服啊。”贵妃娘娘起身,上前扯着傅诣衣裳,东看看,西看看,乐得合不拢嘴。  “冷宫这般杂乱破旧凄凉,你倒是还很精神。”傅诣道。  “这有什么,我年少时游历天下,连山洞都睡过。”贵妃娘娘满不在乎,“而且你瞧我这里,有贤妃姐姐送来的厚棉被,还有德妃姐姐赠的好炭,可好了呢。”  性情使然,妒恨她的人多,怜爱她的人更多。  傅诣:“药丸一事……”  “你放心,谁都不知道那药丸是哪来的。”贵妃娘娘道,“打死我,我都不说。”  多年前,自己服含麝香的药丸避免怀上龙子一事被傅诣发现。 第57章 “是谁,胆敢在狴犴司牢狱放肆?!”霍辛怒斥一声,但无人应他。  霍辛蓦地想起,今日因要杀慕之明,不想引人耳目,所以他将牢狱里的侍卫调走了大半。  牢狱烛火颤栗,空气好似一瞬凝固,听见外头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霍辛眼珠左右一晃,忽然夺过慕之明手里装毒酒的乌墨小壶,就往慕之明嘴里灌去!  慕之明怎会如他所愿,紧闭牙关,扭头挣扎反抗。  霍辛发了狠,伸手死死掐住慕之明脸颊两侧,用蛮力强行让气虚体弱的慕之明张嘴,将那壶毒酒悉数往他口中倒。  正此时,牢狱门被人一脚踹开发出巨响,来人一剑刺向霍辛的胸膛,霍辛急急后退躲闪,手里的酒壶摔在地,毒酒洒落,晕染地砖。  慕之明扑倒在地,捂嘴咳呛数下,匍匐在角落扣喉作呕。  顾赫炎本想先去扶慕之明,哪知霍辛手掌化作爪与他纠缠,顾赫炎十几招将霍辛打趴在地,奔到慕之明身旁,揽着他肩膀自责不已:“我来迟了,你还好吗?”  被关在牢狱数天的慕之明语气第一次有了慌乱:“赫炎,那毒酒,我咽了几口下肚,咳咳咳,咳咳。”  顾赫炎眼眸骤缩,先扶着慕之明靠墙坐好,随后奔到霍辛面前,掐住他的脖子将其按在墙上,凶狠威胁,“解药在哪?”  霍辛被他打得心肺皆伤,嘴角淌血,霍辛平静地说:“酒里的毒乃寒蝎毒,将军定知晓此毒无药可解。”  顾赫炎失态喊出声:“什么?!”  而那边,慕之明单手扶着墙,突然俯身呕出一大滩血污,他只觉得五官在渐渐失觉,身子酸疼,头疼欲裂,正当他无措时,有人在他旁边蹲下,将他一把抱起,紧紧地搂在怀里。  “别怕。”顾赫炎说着安抚的语句,声音却在颤抖,“我带你去找大夫,会没事的。”  说着,他抱着慕之明急急地往狴犴司牢狱外奔去。  “顾赫炎……”慕之明勉强打起精神,一声声唤他名字,“赫炎……”  顾赫炎脚步没停,应他:“我在。”  慕之明靠着那温暖的胸膛,气若游丝,他一个字,一个字,坚持说道:“谢谢你来救我,顾赫炎,我有句话得告诉你,我怕……咳咳,现在不说就没机会了……”  “不会的!”顾赫炎双目血红。  慕之明笑了笑:“赫炎,我喜欢你,可能没有你喜欢我喜欢得久,但是我真的很喜欢你……”  他声音极轻,也不知顾赫炎有没有听清,只知这句话耗费了他全部力气。  慕之明说完,闭眼晕厥,意识消散,不省人事。第105章 我嘴里甜你尝尝  红泥火炉醅新酒的日子,雪霁天晴朗,京城发生了数件惊天子,书汗青的大事。  羽林大将军顾赫炎擅闯狴犴司,劫狱救囚,惹皇上震怒。  但是这罪责还没降至将军府,勾吉的议和文书先呈至皇上面前。  礼部侍郎慕之明,肩扛使臣之命,不惧胁身刀斧,战前为国出使,不卑不亢地议和成功,实乃千秋功臣。  通敌叛国罪名,不攻自破。  紧接着贤王傅济安宣德殿上,弹劾狴犴司之首霍辛,举出他残害忠良的种种罪证。  霍辛一人揽下所有罪责,在入狱后的第二日,畏罪自杀在天牢里。  这件事,皇上没再深究。  就如同多年前五皇子傅诣落水一事,皇上不愿深究,也不能深究。  嫡亲之子,是天家的颜面。  但是后来,太子傅启因犯了一件极小的错事,惹得皇上大动肝火,将其禁足东宫六个月。  元家之子元报德在霍辛下狱后,连夜乔装打扮逃离京城。  谁知半路遇见护送勾吉使臣入京的裴寒瑭一行人,又被抓了回来。  这次,他再无活路可走。  大理寺卿因看管犯人不当,被撤职,一名正直的官员被提拔。  勾吉使臣入京,无人可接待让皇上犯了难。  傅济安诚心三顾寒庐,请来慕之明曾经的恩师,年逾七十的程老太傅出山。  大晋与勾吉,必定携手昌盛繁荣。  傅济安立功,皇上赏赐珍宝黄金,又唤其入宫,陪自己下棋半日。  当天深夜,落了小雪,琼芳伴寒梅,夜长风凉,皇上不知为何,从新纳的宠妃寝宫离开,在冷宫前站了半宿,染了一身寒气。  翌日,贵妃娘娘恢复妃位,从冷宫移驾凤仪宫。  可贵妃娘娘虽复位,但皇上一次都没去看过她,  贵妃娘娘乐得自在,天天和贤妃、德妃嗑瓜子聊八卦。  贤妃娘娘:“皇上的新宠妃,冯婕妤,可飞扬跋扈了,昨个儿早上给皇后娘娘请安,非得拿太子禁足的事说个不停,你是没看见,皇后娘娘脸都铁青了。”  贵妃娘娘:“皇后娘娘没和皇上说?”  “说了有什么用?”贤妃娘娘拍拍手上的瓜子碎屑,“人家年轻貌美,正是花红得宠时,你可小心点,指不定,她就来招惹你了。”  一语成谶,第二日清早,冯婕妤果真带人来凤仪宫来闹。  只因凤仪宫庭院红梅开得艳,冯婕妤听说后,命人前来剪下数枝插瓶,但贵妃娘娘的贴身侍女小雁不允,将人都请了出去,冯婕妤于是来兴师问罪。  贵妃娘娘素来脾性好,不想和她闹,答应冯婕妤,移几棵红梅去她寝殿前。  哪知冯婕妤不依不饶,甩了小雁一巴掌,还将贵妃娘娘的衣袖剪破,讥讽她是冷宫妃。  此事惊动了皇上。  冯婕妤梨花带雨,扑在皇上脚边哭诉委屈,将贵妃说成刁难她的恶人。  皇上看了眼一言不发的贵妃娘娘,道:“冯氏以下犯上,目中无人,僭越不知,赐白绫自缢。”  冯婕妤到死都没明白自己因何而死。  多事之秋,语多言杂人心乱,唯独顾将军简朴的庭院,安静平和。  清风抚衣襟,躺在榻上的慕之明缓缓睁眸,窗柩外,连片的梧桐叶和婆娑树影印入他眼帘。  慕之明想起年幼时,母亲龚氏将他抱在怀里,教他读书识字。  她眉眼慈祥,嘴角含笑:“小离朱,凤象者五,赤者为凤,神禽离朱也是赤鸟。”  年仅六岁的慕之明疑惑地问:“凤?”  “嗯。”龚氏笑道,“凤皇,栖梧桐,食练实,饮醴泉,是瑞鸟啊。”  “你终于醒了。”  嘶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慕之明转头看去。  顾赫炎也不知道在病榻旁守了几个日夜,意志坚毅的将军此时眼底发青、面容憔悴、神思涣散,可那双原本全是疲惫和倦怠的眸子,在看见慕之明睁眼的瞬间,陡然明亮。  慕之明无力,小声唤他:“赫炎……”  “哪不舒服?”顾赫炎问他。  慕之明摇摇头,朝他伸手。  顾赫炎犹豫片刻,紧紧握住。  慕之明笑了笑,他说:“赫炎……我们成亲吧……”  顾赫炎眸光震动,沉默许久许久,郑重地点点头:“好。”  慕之明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如今能睁眼,实乃大幸。  军医夏天无说,幸好毒酒只灌进去两口,慕之明又吐了一阵,才没酿成大祸。  想来,那碗酸馊的米汤,竟是有功的。  只是寒蝎毒诡异,不知会不会留下遗症。  采薇坐在慕之明榻前低头哭了好一阵,慕之明怎么哄都没用,娟娘和梁姨担心她哭坏身子,带她去侧屋休息了。  采薇一走,闻鹤音又来了。  他和裴寒瑭帮着急回京的顾赫炎护送勾吉使臣,昨日才至慕府,才听说慕之明的遭遇。  闻鹤音扑在慕之明身上,抱住他哭得嗷嗷直叫:“少爷,你要是有什么事,我也不活了,呜呜。”  “那可不行。”慕之明笑着轻拍他的背,连声安抚,“你肩膀的伤好了吗?”  “早就好了呜呜。”闻鹤音嚎啕,“他娘的狴犴司,狗东西,畜生玩意儿,混账,睡门板的,头朝下埋的,大年三十买棺材,七月十五没香火。”  慕之明:“……哪学的话?”  一旁的裴寒瑭看天看地:“……”  顾赫炎盯了裴寒瑭一眼,咳嗽一声。  裴寒瑭立刻领会,上前将闻鹤音从慕之明身上薅进自己怀里:“好了好了,让慕大人好好休息吧,你就别吵他了。”  闻鹤音手臂伸直,不舍呼喊:“少爷——————”  然后被裴寒瑭半拽半抱地带出了厢房。  屋里总算安静下来,夏天无送来药汤,嘱要趁热喝,顾赫炎点头,接过药碗,坐在床侧,舀起一勺,吹了热气递到慕之明嘴边。  慕之明手腕无力,端碗端久会抖,他笑了笑,坦然喝下顾将军喂来的药。  “对了。”慕之明有些疑惑,“我晕迷不醒的这些日子,慕府的人,没来寻我回府吗?”  顾赫炎:“燕国公尚在回京的路上。”  而其他人,不可能把你带走。  “啊……这样。”慕之明点头,他想起之前父亲极力反对他和顾赫炎的婚事,不免有些惆怅担忧。  顾赫炎见他怅然,垂眸略带失落,轻声:“你想回慕府住么?”  慕之明笑道:“不想回,还是你这好,安静。”他说着转头看向窗外,笑意更甚,摇头晃脑地念,“金风细细,叶叶梧桐坠。绿酒初尝人易醉,一枕小窗浓睡。”  “嗯。”顾赫炎应了一声,“喝药吧。”  慕之明点头:“好。” 第59章 顾赫炎转头望向厢房。  既然贵妃娘娘和贤王已走,那屋里就只剩傅诣和慕之明两人了……  厢房内,傅诣看向慕之明,关切询问:“离朱,身子如何了?你饮下的寒蝎毒来自西南瘴气沼泽之地,诡异万分,不可不重视。”  面对傅诣,慕之明不愿躺着与他说话,强撑着身子,端正坐起:“已在渐渐痊愈,多谢肃王殿下关心。”  傅诣笑道:“那就好。”  “肃王殿下。”慕之明沉声道,“我与霍辛谈过,他安插进慕府的人,是马夫,而马夫,是不能出入慕府书斋的。”  傅诣动作微滞,片刻恢复正常,他笑意不减,仿佛当初那个悲痛欲绝地与慕之明解释的人不是他:“你素来心细。”  慕之明一字一顿:“我此生,绝不会让人伤害到我的至亲挚友。”  傅诣点头浅笑:“是你的行事作风,对了离朱,你想知道,我前世是怎么死的吗?”  慕之明蹙眉,警惕地看着他。  “有机会告诉你吧,现在就不打扰你休息了。”傅诣不愿久留,起身离开。  慕之明方才是强打精神说话,人一散,屋一冷,他禁不住低头猛咳数声,整个人俯身蜷缩,肩膀颤抖。  吱嘎的开门声传来,慕之明掩唇,强装笑意:“赫……”  话未说完,顿了片刻,只因来人不是顾赫炎,是娟娘。  “慕公子,怎么咳得这么厉害,快躺下歇息吧。”娟娘匆匆走来,扶他躺好,“可要喝水?”  慕之明:“不用,谢谢。”  “那你好好休息,有事喊我们,都听得见。”娟娘离开,留他清净。  娟娘走后,慕之明轻叹了口气,心道自己真是贪心,竟盼着顾赫炎能时时刻刻陪着自己。  他闭眼休息,睡得并不安稳,辗转反侧,夜里因胸膛闷疼咳嗽醒来,瞧见窗外雪初霁,皓月当空,流光满地。  绝景是绝景,只是太过孤寂冷清。  慕之明睁眼看了一会,忽闻房门轻响,一道黑影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那黑影悄无声息地摸到床榻边,小心翼翼地掀开慕之明脚边的被褥,然后……  塞了一只暖乎乎的汤婆子进来。  慕之明:“……”  那黑影掖好被子,起身往屋外走。  慕之明出声:“赫炎……”  那黑影脚步一停。  慕之明笑了笑:“汤婆子虽好,可我这会觉得身上冷得厉害。”  顾赫炎闻言,将炭火盆往床榻边移了移。  慕之明:“还是冷。”  顾赫炎将炭火盆置于床榻前。  “咳咳。”慕之明轻咳两声,“烧炭有灰,呛得慌。”  顾赫炎连忙将炭火盆往后挪。  慕之明眯眼坏笑,说:“炭火盆远了冷,近了有灰,如何是好?”  月光盈盈如霜,落在顾赫炎一筹莫展的眉眼。  慕之明说:“我想到一个好法子。”  顾赫炎:“什么?”  见他步步入圈套,轻松得几乎不费功夫,慕之明笑得有些得意:“你抱着我睡。”  顾赫炎:“……”  慕之明:“哎呀呀,寒风怎得如此凛冽刺骨,好冷啊,冷死了,我这被褥里,似那冰天雪窖啊。”  顾赫炎:“……”  他低头脱下带了些寒气的外袍,只穿中衣躺在慕之明身侧,他适才躺下,慕之明立刻抖开被子,将他整个人裹了进来。  那被褥里暖意融融,哪里会冷。  顾赫炎:“……这榻上并不冷。”  慕之明得逞了,连装都懒得装了,笑意盎然:“确实不冷。”  顾赫炎:“……”他迟疑片刻,伸手揽住慕之明的肩膀,将人往怀里带了带。  慕之明觉得心安无比,道了声晚安,准备继续合眼入眠。  他才闭上眼,忽然听见顾赫炎问:“你……和肃王……发生什么事了?”  慕之明:“???”  他娘的,良辰美景,你提他?!  慕之明又好气又好笑又不解:“为何突然提到肃王殿下?”  感到慕之明语气有些不悦,顾赫炎愈发犹豫:“就……就……算了,没什么,睡吧。”  这让慕之明如何睡。  慕之明沉默片刻,突然道:“赫炎,你有前世的记忆,对不对?”第107章 知道得吐血三升  顾赫炎揽着慕之明肩膀的手一僵,他虽未言语,但呼吸骤然急促几分。  慕之明伸手,安抚地拍了拍他手背。  顾赫炎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慕之明答道:“那日在大漠边疆,燃燃篝火前,你与我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顾赫炎沉默下来,细致入微的慕之明,果然注意到了这件事。  “赫炎。”慕之明把手塞进他手心里,与他十指相扣,“我也有前世记忆。”  顾赫炎点点头,轻‘嗯’了一声。  “你竟一点不惊讶。”慕之明诧异,他随意反应过来,“难不成,你早就知道我有前世记忆?”  “是。”顾赫炎没有否认。  “什么?!何时?何地?”慕之明喊出声。  顾赫炎:“五年前,大漠边镇,你喝醉了酒,说了出来。”  慕之明哭笑不得,扶额道:“……果真喝酒耽误事,不过,你竟能忍着不问我,我猜到你也有前世记忆后,可是因此挠心抓肺了好长一段时间。”  顾赫炎哪是忍着不问,他分明是不敢问。  慕之明不知道顾赫炎误会他喜欢傅诣,而且无论前世今生,顾赫炎皆对此事深信不疑。  所以当下,顾赫炎忽然问起他和傅诣之间发生了何事。慕之明心想:或许是前世自己与傅诣情同手足,今日顾赫炎察觉出自己对待傅诣态度冷漠,感到疑惑,于是一问,只是关心,并没有其他意思。  想到这,慕之明开口道:“肃王与我,前世已非今生。”  顾赫炎:“……”  顾赫炎心中困惑:这是何意?  慕之明十七岁时,定是如前世那般,敬仰爱慕傅诣的。  不然怎会喝醉时认错人,声声喊着诣哥哥,问诣哥哥何时才能喜欢上自己。  等等……  难道是今生,傅诣没有像前世那样喜欢上慕之明?  慕之明求而不得,心灰意冷。  而思念太苦,得靠他物纾解。  那日,慕之明酒醉后将易容的自己认错,与自己有了肌肤之亲。如今,干脆将错就错,得一水中月寄托。  至于之前的表白,大约三分是将错就错的情意,而七分是自己救下他的感激吧。  之前顾赫炎一直想不明白种种,如今他明白了。  自己对于慕之明而言,是傅诣的替身啊。  他心中思绪纷杂万千,剪不断理还乱,可脸上却没有丝毫表现,如往常一样面无表情。  也幸而慕之明当下不知顾赫炎的心事。  不然他这时身弱体虚,怕是会被气得吐血三升,直接魂归黄泉路。  慕之明见顾赫炎不言语,又道:“前世,你血战沙场,年纪轻轻马革裹尸,不知……咳咳咳……”  话未说完,慕之明掩唇猛咳数声,缓过来以后,掌心有乌黑血迹。  顾赫炎瞳孔骤缩,掀被起身。  “你去哪?”慕之明拉住他。  “去喊大夫。”顾赫炎答道。  “别喊了,都这个时辰了,夏大夫肯定睡着了,别去惊扰他。”慕之明道,“我就是今日多说了些话,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你陪我休息一会就没事了。”  顾赫炎犹豫再三,还是听进了慕之明的恳切之言,没去吵醒夏大夫,拿来干净素绢手帕替慕之明擦净手心,随后在他身侧躺下。  慕之明上半夜独卧病榻辗转难寐,下半夜搂着顾赫炎睡得安安稳稳,一觉到晌午。  因慕之明在将军府养伤,所以采薇和闻鹤音成日来将军府。  既然闻鹤音在将军府,裴寒瑭自然也来得勤快。  于是这将军府整日里,好生热闹。  七日后,慕之明的身子和精神都好了许多,少见咳嗽,不用再整日躺着。 第61章 慕之明微怔,然后点点头:“你说的对。”  他笑着上前一步,贴近顾赫炎的身,勾着唇道:“顾郎深得侯爷心,不知这侯爷夫人之位,能否换来香吻一枚。”  顾赫炎:“……”  慕小侯爷笑着凑前,揽住侯爷夫人的肩,吻住那张薄唇,欢欢喜喜地亲了又亲。  慕之明封侯后,声名大噪,慕府一时间门庭若市,贺喜的人络绎不绝。  他与顾赫炎定亲时,已是众说纷纭,如今当真要成亲了,惹得京城大街小巷物议沸腾。  消息传至边疆,卫凌云将军与融焰军数名大将快马加鞭,赶往京城道贺。  一个月后,慕之明觉得身体已恢复如常,回了慕府。  顾赫炎补齐了聘礼,活雁鹿皮、如意珍宝,该有的一样不少。  忙忙碌碌许久,转眼间,就到了两人成亲的日子。  正月十一,黄道吉日。  落日融金,顾家祠堂祖庙里,香火青烟渺渺,金字朱红牌位肃穆无言。  吉时至,朱门缓缓开,沉重庄严,身着玄黑盔甲的融焰军将士鱼贯而入,立于两侧。  顾赫炎与慕之明同进,他俩都身着素净白衣,未戴任何佩饰。  两人立于顾缪与其夫人灵牌前,跪地叩首,郑重三拜。  随行而来融焰军将士跟着齐齐跪下,盔甲铁衣铮铮,荡于天地间。  以这大喜之日,敬这铁衣裹忠骨之世。  而此时,慕府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处处可见红绸灯笼与大红囍字,奴仆奴婢小跑穿梭在游廊庭院间,为热闹喜宴而忙碌。  慕博仁和龚氏在迎客,满面春风,笑意盎然。  有客疑惑:“怎么不见侯爷和将军?”  慕博仁道:“他俩一会就到。”  客人贺喜后往府里走,和旁人说笑:“侯爷和将军是不是在游街?想来这游街得有两匹高头大马,不见八抬花轿,真是新奇之事。”  另一客人道:“今日喜事,是嫁也是娶,不以陈规旧俗为束缚。”  先前的客人笑道:“说的对,喜事只要有风光和热闹就好!”  慕之明与顾赫炎于顾氏宗祠祖庙祭拜后,携手至慕府,被催促着各自赶紧梳洗换上喜服。  鲜衣怒马的两位新郎,走了过场,拜了天地和高堂。  华堂异彩披锦绣,满朝文武皆来贺。  笙歌鼎沸,人生自有快意时。  喜宴于深夜结束,两位新人,总算能独处了。  鸾凤和鸣,良辰美景,慕之明给那对龙凤呈祥花烛剪烛后,又与顾赫炎同坐床侧,交臂喝下合卺酒。  事毕,慕之明望向顾赫炎。  顾赫炎垂眸,也不知在想什么。  慕之明为了逗他,说起玩笑话:“你放心,这酒清淡,是特意为我备的,我不会因此喝醉发酒疯,闹腾一宿的。”  顾赫炎看向他,心事重重的模样。  慕之明放下酒杯,不解问道:“我知道你从来都是沉默寡言,喜怒不形于色的,只是今日是你我大婚,当真不笑一笑么?”  顾赫炎从怀里拿出一物,慎重地放在慕之明手心里。  慕之明低头一看。  正是那枚朱红凤凰涅槃玉佩。  两世兜兜转转,这玉佩,终归还是到了他手里。  慕之明想起往事,满心愧疚:“我定视若珍宝、贴身佩戴,赫炎,你……怨我吗?”  怨我没有早察觉你的用情至深,苦了你两世。  顾赫炎眸光扑朔,轻声:“不怨。”  你能展颜,我已心满意足,不会再奢求他事。  慕之明弯眸收好那玉佩,随后坏笑着俯身凑近顾赫炎,烛火微晃,人影绰绰,他说:“都道人生有四喜,这其中一喜,便是洞房花烛……”  说着,慕之明的手抚上顾赫炎的手背,又顺着那宽大的衣袖,撩拨而上,指尖所拂之处,刻意极轻,让人觉得发痒难耐,背脊酥麻。  顾赫炎:“……”  “顾将军你说说,何谓洞房花烛夜啊?”慕之明唇舌与顾赫炎近在咫尺,若即若离,一时间,两人之间的气氛暧昧不清,正是浮云旖旎,明月含羞之景。  都这时了,顾赫炎竟能不动稳如山,他问:“不悔么?”  慕之明不解,反问:“悔什么?”  顾赫炎:“贪欢终究是一时,事定就是一世了。”  慕之明:“……”  慕之明吓得人坐得笔直,手都不敢乱放了。  他知道顾赫炎正经,但不知道他能这么正经啊!!!  顾赫炎这是在训诫自己呢!!!  骄奢淫泆!所自邪也!  小公子仔细一想,觉得自己确实是被淫欲冲昏了头,素来巧言善辩的他,此刻羞愤难耐,支支吾吾道:“我平日,平日不是这样的,也没这么不正经的,你别生气,我答应你,以后定不会如此。”  顾赫炎听他说‘以后定不会如此’,以为他想明白了,替身终究是替身,虽能陪伴身旁,但肌肤之亲尚且不能接受。  顾赫炎眼眸晦暗,低头‘嗯’了一声:“睡吧。”  慕之明:“???”  睡吧?他没听错吧?睡?吧?  他娘的。  正经归正经,我不瞎撩你就是了。  但你不能在大婚之夜盖棉被纯睡觉啊!!!  慕之明:“这就睡了?”  顾赫炎:“嗯。”  慕之明:“洞房花烛夜呢?共赴巫山情呢?鱼水合欢呢?”  顾赫炎:“……你不是……想明白了吗?”  慕之明:“我想明白了,所以我就得和我的夫君清清白白?”  顾赫炎:“……”  小公子如今不是想明白了,他是活明白了。  自己就这么平淡无奇?竟不能激起顾赫炎一丝动情欲望?  慕之明不管不顾地、带着一丝赌气意味地吻住顾赫炎,唇舌辗转,勾其舌尖舔弄,手不安分地拽住两人的衣裳,几番拉扯。  顾赫炎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气喘吁吁,胸膛微微起伏:“你,当真决定好,要如此吗?”  “是。”慕之明又凑过去啃他。  顾赫炎的口不能合,慕之明柔软似蛇般灵活的舌头与他缠绕,舔弄上颚,吮吸舌尖,尽心作弄,顾赫炎再怎么能忍,此刻也只能情不自禁地将慕之明推到在床榻上,吻他唇舌、眉心,耳垂,侧颈。  “顾将军。”慕之明双手攀着顾赫炎的肩膀,喘着气说,“我是一名男子,与你成亲,就是从此与妻妾无缘,非但如此,还得献身承欢于你,可洞房花烛夜你却不肯与我亲近,着实让我有些伤心。”  顾赫炎沉默片刻,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条红绸带,蒙住慕之明的眼睛。第110章 时不待人赶紧的  视线一瞬被夺去,满目只余朱红,慕之明不见眼前人的手,却觉得抚在身上的手更加火热,不见眼前人的唇,却将他的呼吸听得更加清晰,不见眼前人的舌,却感到侧颈的柔软触感更能撩拨欲望。  身体因敏感在颤栗,声音因不安在轻吟,慕之明惶惶无措,伸手想扯眼前红绸带,手腕却被按住了。  “别摘,就这样。”顾赫炎声音喑哑,“你看不见我的脸,就能将我当成他了。”  慕之明:“??????”  什么玩意儿???  什么当成他???  是自己听错了,还是顾赫炎说错了?  慕之明:“什么他?”  身上的人明显一僵。  慕之明察觉不对劲,一把扯掉眼前的红绸带,按住顾赫炎的肩膀推开半臂,坐起后问他:“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顾赫炎:“……”  慕之明:“你平日沉默,我也不追问,偏偏今天不行,你若不说,我打破砂锅问到底。”  顾赫炎深吸一口:“我知道,我只是他的替身。”  “什么?什么鬼东西?什么?什么替身?”慕之明又惊又疑,好似听不懂话似地,频频眨眼,满脸迷惑,“谁的替身?他是谁?”  顾赫炎:“……肃王。”  慕之明直接从床上跳了起来,身子没立稳,歪歪地往床榻下摔去。  幸而顾赫炎眼疾手快,一把将慕之明揽了回来。  “为什么?”慕之明又气又急,拽住顾赫炎早已凌乱的衣襟,“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咳咳,为什么?”  顾赫炎见他咳嗽,跟着慌了:“别动怒。”  “我没动怒,我很冷静,你快告诉我为什么,赶紧说。”慕之明深呼吸,,平复激动。 第63章 顾赫炎:“不是第一次。”  “不是?”慕之明想了想,“不可能啊,我从未见你对我笑过。”  顾赫炎:“之前你喝醉了……”  “什么?又是我喝醉的时候?”慕之明气极,懊恼,恨不得立刻把‘喝酒误事’四个大字写在身上。  顾赫炎:“天要大亮了,睡一会。”  慕之明叹气:“睡不着,一想到你之前对我笑了我却记不得,抓心挠肝,抑郁悲愤啊。”  顾赫炎:“那我……那我以后多笑……”  慕之明:“!真的?”  顾赫炎点点头:“嗯。”  “好。”慕之明笑逐颜开,依偎在顾赫炎怀里,阖眼休息,不一会就沉沉睡去。  初日晨曦透过木格窗柩落在大红鸳鸯帘帐上,偷偷摸摸往里瞧,顾赫炎抬手,轻轻地覆着慕之明的眼眸,让他可以睡得安稳些。  徐徐清风和畅,长逝入怀中,春将至。  早莺争暖树之日,天街小雨润如酥之时。  皇后娘娘终于寻得机会,去东宫看被禁足的太子。  太子傅启听闻慕之明封侯,又与羽林大将军顾赫炎成亲,而前朝,皇上有事时常征求贤王傅济安的意见,气得他当着皇后娘娘的面,砸碎一个又一个瓷杯。  他哭诉:“阿娘,我从今往后,如何还有立足之地啊?”  皇后娘娘泪流满面,哽咽着安抚:“但是皇上没有夺你太子之位啊,你就一定会继承皇位的,不要担心。”  傅启摇摇头:“父皇在,我就只是太子,禁足在,我就只是废太子,是孩儿不争气,牵累阿娘。”  皇后娘娘擦拭眼泪:“儿啊,会好的,都会好的,你相信为娘。”  也是这一日,傅诣在水榭阁楼静坐,忽然喃喃一句:“事在,人为。”  翌日,禁军统领之女襄氏在与侍女游街玩耍时,无意撞进肃王怀中,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那天之后,襄氏对肃王念念不忘,只道痴情相思断人肠。  还是这一日,前吏部尚书旧宅。  此处虽杂草丛生,但游廊阁楼布局考究,处处可见雅致。  慕之明与闻鹤音并肩逛着,慕之明笑道:“我瞧这宅子还行,就是不知你喜不喜欢?你若也喜欢我就买下来。”  闻鹤音四处张望,道:“好是好,不过少爷,你非得搬出来住吗?”  慕之明:“我已成亲,又封了候,不好再与父亲母亲同住。”  “不是啊。”闻鹤音翻过游廊栏杆,跳到庭院,“你不和顾将军住一块吗?”  慕之明手脚并用,慢腾腾地跨过栏杆,朝闻鹤音走去:“住肯定是常住一块的,只是我日后回庙堂为官,自有人情世故,其他人免不了登门造访,将军府清净,经不起喧闹官场乱耳,我得有一处自己的宅子才行。”  “噢,这样啊。”闻鹤音点点头,忽而瞧见什么,“咦,这里有处荷花池!还挺大的。”  慕之明抬头望去:“虽现在只有枯荷败叶,但只要稍加打点,等到夏日时,一定无穷碧,且别样红。”  “是吗?”闻鹤音不知想到什么,“那这挺好的。”  慕之明笑道:“好,那我就买下了,你喜欢荷花池,刚好西院距离此处近,你以后就住那……咳咳咳……”  他不知怎地,突然捂唇猛咳起来。第112章 我觉得还挺甜的  闻鹤音听见咳嗽声,一个箭步窜到慕之明眼前,轻拍他的背,慌张地问:“少爷,你怎么了?不是说病都好了吗?怎么还咳嗽呢?”  慕之明摆摆手:“咳咳,我就是吹了寒风所以咳两声,没事的。”  闻鹤音道:“我们回去吧,听闻夏大夫今日在将军府,劳烦他给你号脉。”  慕之明笑着点点头:“好。”  两人回到将军府,远远就看见一身朱红武袍的裴寒瑭杵在门口张望,见两人走来,他笑嘻嘻地上前,抱拳行礼:“见过侯爷。”  慕之明回礼:“裴大人多礼了。”  闻鹤音:“你怎么在这?”  裴寒瑭揽住闻鹤音的肩膀,挤眉弄眼地笑道:“走啊,跟哥哥去西市巡街,你不是最爱吃街巷的火炉烧饼了吗?哥哥给你买,还有啊,听说那处还新开了酒楼,菜肴的味道不错,我俩去尝尝呗。”  “不去。”闻鹤音耸肩甩开裴寒瑭的手,“少爷病了,我得陪陪他。”  “侯爷病了?”裴寒瑭看向慕之明。  “没有,只是咳嗽两声罢了,已经没事了。”慕之明笑道,“阿音你和裴大人去吧,不用管我。”  闻鹤音:“可是……”  慕之明借了一步:“阿音,来。”  闻鹤音凑过去,慕之明贴耳问:“裴大人是不是总拉你巡街?”  闻鹤音:“是啊。”  慕之明:“你陪他巡街几日了?”  闻鹤音:“算上今天,有三十一日了吧。”  慕之明弯眸:“那便是整整一个月的光景,常言道,一分耕耘一分收获,阿音,你……”  “得找他要俸禄啊!”  闻鹤音歪头思考:“对噢!我这就去……”  “等等。”慕之明拦了闻鹤音一下,“方才裴大人不是说要请你吃饭么?那可得等吃完再讨,不吃白不吃,对不对?”  闻鹤音:“少爷,你说的对!”  说着他就雄赳赳、气昂昂,带着讨债的气势跟裴寒瑭巡街去了。  闻鹤音都走到西市街巷了,这才反应过来不对劲。  等等,他不是得陪着少爷去找夏大夫的吗?!  慕之明自己回到将军府,去西厢院寻夏天无。  夏大夫正折腾他那一堆草药,东捣捣西碾碾,见慕之明来,忙行礼:“见过侯爷。”  “夏大夫。”慕之明问,“等等可是要去洛都大营?”  夏天无点点头:“正是呢。”  慕之明笑道:“替我向顾将军问好。”  如今太平无战事,融焰军有三万名将士们驻扎在京城北面的洛都大营,协助禁军负责皇城安宁,顾赫炎身为主帅,每半月要去洛都大营一趟。  夏天无作揖:“一定一定。”  慕之明又道:“夏大夫,我最近总觉得胸口发闷,喉咙不适,偶有咳嗽,不知夏大夫可否帮我诊脉瞧瞧?”  夏天无吓了一跳:“侯爷快请坐。”  “劳烦大夫了。”慕之明在桌旁坐下,伸手让夏天无号脉。  夏天无指尖按住慕之明脉搏,摸着小胡子,沉吟半晌,迟疑道:“奇怪……”  慕之明紧张地问:“怎么了?”  夏天无:“初按时觉得侯爷脉象有些浮,但仔细再按时,浮脉不见,脉象趋于平稳,侯爷以前是不是得过什么大病?”  慕之明:“八岁那年得过肺病。”  夏天无:“原来如此,那浮脉可能就是这个缘故,如今春至,百草萌芽,百病复发,等等我给侯爷开一副方子,侯爷每日将药煎成汤服下,应该能觉得舒服很多。”  慕之明松了口气。  他担忧是寒蝎毒在作祟,还把闻鹤音劝走独自来找夏大夫,就怕万一真有个什么事惹闻鹤音担忧,所幸无大碍。  慕之明道:“多谢夏大夫,还请夏大夫不要把这件事告诉顾将军,赫炎他有军务在身,已经时时操心,我不希望他因为我的小病,徒增烦恼。”  夏大夫犹豫后点点头:“好吧。”  五日后,慕之明先去新府邸处理了修缮事宜,又去燕国公府给慕博仁和龚氏问安,最后回到将军府。  近来京城有飞贼大盗现身,闻鹤音帮裴寒瑭抓贼去了,未跟在慕之明身旁。  慕之明不想寻他人跟着,自己独身四处跑,他回到将军府后,用过清淡晚膳,挑明烛火,坐在窗前看书写字。  月上柳梢头时,梁姨敲门进来,手里托着木盘,盘里置着一碗汤药:“慕公子,该喝药了。”  “有劳梁姨。”慕之明接过苦涩汤药,趁热饮下。  梁姨收了空碗,往桌上瞧了一眼,忍不住笑道:“慕公子,少爷应当明日就会回府了,你别想了,早些休息吧。”  “嗯?”慕之明否认,“我并未多想,梁姨说笑了。”  梁姨不多言,笑着拿着空碗离开厢房。  慕之明低头一看,扶额掩面片刻,面红耳赤地慌忙将那张写满‘短相思兮无穷极’以及顾赫炎名字的纸折起夹进书籍中,又将书籍放好。  做完这一切,慕之明静下心来,望向窗外,瞧见一轮飞镜凌空,竟没由来地觉得素娥万年独守广寒必定孤寂。  慕之明赏月半晌,笑道:“罢了,就该早些睡。”  他打着呵欠,有恃无恐地宿在顾赫炎从小长大的屋内,睡在其的床榻上,用着其的旧褥。  饶是这般,慕之明也没能睡好,觉得胸口阵阵发闷甚至还有些疼,翻来覆去,莫名心惊不安。  子时,一声吱嘎,微不可闻的开门声响起,有人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走到床边,脱下染了尘土寒风的外袍,小心翼翼地掀开被褥,躺在慕之明身侧。  慕之明笑了笑,伸手一把抱住他。  顾赫炎:“……我吵醒你了?”  “没有。”慕之明道,“你没在我身旁,我睡得不安稳。”  顾赫炎:“……真的?”  慕之明:“假的。” 第65章 来时不易,回去因为认路倒是快了许多,大半个时辰后,两人回到了寺庙。  半日没踪影,慕府的人早就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四处寻人,见慕离朱平安回来,嬷嬷痛哭流涕:“哎呦,幸好回来了,幸好幸好,我的天啊,小少爷你身上怎么又湿又冷,跟刚从那冰窟窿里捞上来似的!这小脸啊,也冻得这般通红!小少爷你有先天不足之症,不能被这样冻啊!!!”  慕离朱被人抱起时,不依不饶地扯着顾煜熠的衣袖和他说:“我叫慕离朱,你有空就来燕国公府邸找我玩。”  顾煜熠:“……一定。”  与慕离朱分别后,顾煜熠也被梁姨找到,与她一同回了将军府。  后来,顾煜熠去寻过慕离朱,可得到的,却是慕离朱一病不起高烧不退的消息……第114章 婚事一桩接一桩  春光染春叶,春燕衔春泥,菩提树下,慕之明思考半天,才隐约记起什么:“大病前,我似乎在这座古刹里,遇见过一个比我大些的孩子。”  顾赫炎:“对。”  “难道那孩子是你?”慕之明问。  顾赫炎点头。  “啊?!我随口一猜,竟当真如此?”慕之明又惊又喜:“所以此处是我们初见的地方?”  顾赫炎:“是。”  慕之明环顾四周,笑意似溶溶春水浸春云:“等闲识得东风面,我喜欢这,以后我们常来吧。”  顾赫炎:“好。”  慕之明扼腕叹息:“哎,我怎么可以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咳咳……”忽而不知从何处刮来一阵寒风,吹得慕之明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咳嗽起来。  顾赫炎神情慌张,一步上前。  慕之明咳了两声后努力忍了忍倒也不咳了:“我没事。”  “我们回去。”顾赫炎蹙眉。  慕之明笑道:“好,听你的。”  四月,沾衣欲湿杏花雨,采薇出阁。  慕之明央求龚氏认采薇做义女,以自己长姐身份出嫁,龚氏既重情义又宠他,点头答应。  青衣书生也争气,考中进士、京城为官,风风光光、八抬大轿迎娶采薇,该给的名分和聘礼,一点没少。  那日,采薇一袭大红嫁衣上花轿,闻鹤音和慕之明送她,闻鹤音直接拽着采薇的衣袖,嚎哭着:“如果那人欺负你,你告诉我,我揍他。”  慕之明平日知礼,这时候竟由着闻鹤音喊得全府皆能听见。  不懂的,还以为这两人是来抢亲的。  五月,小荷才露尖尖角,傅诣定亲。  禁军统领之女襄氏,自从上次与傅诣在街巷撞见后,情深入骨,非他不嫁。  禁军统领襄如山平日就视自己的女儿为掌上明珠,不得已,为了女儿,恳请皇上赐婚。  襄如山掌管京城五千禁军铁骑,在朝廷颇有权势,又是皇上宠臣,而傅诣虽是亲王,但他毕竟是个不得势的亲王,怕是有时候在御前,都不及襄如山有脸面,所以襄如山其实不想女儿嫁给无恩宠的肃王,奈何襄氏哭闹,襄如山爱女心切,事事由她。  五月十五,皇上召傅诣入宫面圣。  入宫的前一天,肃王府水榭阁楼,傅诣与临碧阁的前花魁共饮明月光。  花魁姑娘跪地行大礼,落泪道:“肃王殿下,您马上就要成亲了,恐怕妾身以后再不能陪伴您左右了,求肃王殿下念及这些年的情分,给妾身寻个出路。”  傅诣叹了口气:“过来,再与我喝一杯。”  花魁点头,坐在傅诣身旁,与他碰杯饮酒。  可她才喝下那酒不久,突然感觉腹中绞痛难忍,随后吐出一大口污血来。  花魁不敢置信地抓着傅诣的衣袖,哭着断断续续地喊:“肃王殿下,殿下……不不不,诣儿,诣儿,为什么……”  再之后,她就断了气,死不瞑目。  傅诣平静地伸手替她合上眼,喃喃一句:“因为我与你的事万万不能让他人知道,而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才能让人放心。”  他收回手,看着她死状凄惨的模样,摇摇头:“终归只有容貌有几分相似而已……”  而后傅诣唤来身边最可靠的死侍,让其处理掉花魁尸体和她留下的所有东西,一点痕迹都不露。  翌日,傅诣入宫,皇上告知他赐婚一事,傅诣行礼谢恩。  从宣德殿出来,傅诣前往凤仪宫。  凤仪宫,初夏才至,能觉闷热,贵妃娘娘坐在外殿软榻上边吃着酸梅蜜饯边翻看古人游记书籍,忽而听见有人开口道:“酸梅不宜多食,会惹胃不舒服。”  “嗯?”贵妃娘娘抬头看去,见到来人,笑道:“哎呀,诣儿你来啦,这酸梅我没吃多,就吃一些,小雁,快搬条凳子来~”  傅诣:“不坐了,与你说几句话,就走。”  贵妃娘娘困惑:“何故这么匆忙?”  傅诣盯着她看,缓缓开口:“我要成亲了。”第115章 没不同意温柔点  “诣儿你要成亲啦?何时的事啊?”听闻的傅诣的话,贵妃娘娘又惊又喜。  傅诣答:“适才皇上赐婚,很快就会下诏书了。”  “真的吗?太好啦。”贵妃娘娘眉开眼笑,欢喜得不行,“是哪家姑娘?性子是温柔贤淑的还是活泼开朗的?哎呀~如今小离朱寻得真心人,你也要娶妻了,当真是喜事连连。”  傅诣笑了笑,他勾着嘴角:“是啊,喜事连连。”  他语气平静,可偏偏喜事二字,咬牙说得极重。  “诣儿,你这是怎么了?”贵妃娘娘疑惑,“似乎并不高兴的模样,可是不满意皇上给你的赐婚,你若不满意,我去和皇上说……”  四下无旁人,傅诣开口打断贵妃娘娘:“慕清婉,倘若重活一世,你会选择那日避开皇上吗?”  贵妃娘娘笑道:“你今天这是怎么了?说的话都好奇怪啊,过去的事已成定数,哪有什么重活一世的道理?”  傅诣自顾自话:“如果不曾遇见他,今日的你,或在草原上追风逐鹰,或在高山上弹琴吟诗,无拘无束,而不是永远踏不出这冰冷的宫闱半步。”  “傻孩子。”贵妃娘娘温柔地笑着,“我要是不来,你多可怜啊,我得来好好护着你呀。”  傅诣垂落身侧的手猛地攥成拳,缓缓抬头看她。  贵妃娘娘抓了一把酸梅蜜饯递给傅诣:“我第一次瞧见你的时候,你才五岁,明明是皇子,却住在皇宫最偏僻的地方,手上还全是冻疮,我就问你,平日怎么不烧炭火取暖呢,你说炭都被宫女太监偷走了,听得我啊,心疼死了,赶紧去求皇上,让你和吴姐姐搬来凤仪宫与我同住,后来吴姐姐病逝,你孤孤单单的,愈发可怜了。”  曾经的曾经,所有人都觉得五皇子晦气不祥,避之不及。  只有慕清婉,在吴婕妤死后第二日,笑着对他说:“别怕,我会替吴姐姐照顾你的,你啊,就在凤仪宫好好住着,什么都不用担心。”  而今时今日,她温婉地笑着,笑意万古长春:“诣儿,倘若真能重来一世,我不会改变任何事,只因那年春风和煦,满庭碧玉妆成,,你牵着三岁的济安的手教离朱扑蝴蝶,扑中后三人一起欣喜若狂地朝我奔来,想将那只白翅蝴蝶赠予我。无论重活几次,我都想再次经历这件事。”  傅诣听闻此言,转头望着窗柩外的随风轻扬的绿丝绦,他轻声说:“我知道了。”  “嗯?你知道什么了?”贵妃娘娘疑惑,她笑着问,“到底是谁家的姑娘这般有福气,诣儿你快和我说说~”  傅诣只道:“我得走了。”  说罢他转身离开,留贵妃娘娘原地发懵。  六月,风光不与四时同,傅诣完婚。  在襄如山的帮助下,傅诣在朝中渐渐有了立足之地。  肃王韬光养晦多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皇上终于注意到这个他平日里连正眼瞧都不瞧的儿子。  太子傅启虽不再禁足,但皇上依旧不允许他插手朝政。  傅启苦闷不堪,捶胸顿足向皇后哭诉:“我虽是太子,可如今和废太子有什么区别,之前有个贤王,现在又冒出个肃王,我当真是父皇的嫡长子吗?”  皇后落泪,极力安抚:“启儿,事到如今,你要学会忍耐,只要你还是太子,这皇位就一定是你的。”  夏夜,月明星稀,鸣蜩嘒嘒。  顾赫炎从洛都大营回到将军府,温钟诚迎他进府,接过赤马的缰绳。  顾赫炎问:“他在吗?”  温钟诚道:“慕公子清早说去侯府监工,离府后再未回来。”  “嗯……”顾赫炎应了一声,语气难掩失落。  侯府即将落成,慕之明日日过去打点琐碎之事,因燕国公府与侯府近,所以如果时候不早,慕之明就会住在燕国公府。  知道慕之明未回府后,顾赫炎便不急着回屋了,伸手去拿温钟诚手里的缰绳:“给我吧,马我自己喂。”  “少爷,这种粗活交给我就好,你去休息吧。”温钟诚连忙拽着赤马往马棚去。  顾赫炎也不坚持,往东厢房走去。  既然无人在,屋里自然一片漆黑,四下安静,唯有夏风拂梧桐叶的‘飒飒’声回荡。  月光如水,屋内昏暗,顾赫炎推开房门,凭着感觉走到桌边拿起火折想点蜡烛。  就在此时,他听见身后三步外传来极轻的呼吸声。  那人虽努力屏息蹑手蹑脚地朝他走来,可顾赫炎是习武之人,五感敏锐,怎会察觉不到。  顾赫炎眉头轻蹙,但没有打草惊蛇,等来人距离自己只有一步后,突然转身,以迅雷之势伸手钳制住身后意欲偷袭之人。  让顾赫炎没想到的是,此人明显不会武功,竟连最简单的抵挡都没有,直接被他扭住胳膊牢牢地按在了桌上。  “唔嗯……”慕之明腹部撞在桌沿,呻吟一声,强忍着疼,调笑道:“将军,我又不是不同意,你温柔些可好?还是说,其实将军喜欢霸王硬上弓?那也行,谁让我倾慕将军呢,将军想对我做什么,就对我做什么吧。”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顾赫炎吓了一大跳,慌慌张张地松开慕之明,手足无措地退了两步,又赶紧上前,语无伦次地说:“伤着了吗?我,我,我不知是你。”  听他结巴,慕之明强忍笑意转过身,后腰靠在桌上,揉着酸疼的胳膊:“你当然不知道是我。”  顾赫炎懊恼:“钟诚说你不在府里。”  慕之明笑道:“是我让他不要告诉你的,想着等你回来后逗逗你,怎知偷鸡不成蚀把米。”  顾赫炎拿火折点燃蜡烛,烛火照亮屋内,紧张地盯着慕之明胳膊看。  “没事。”慕之明甩甩手笑道,“我一个大男人,磕磕碰碰几下怎么了,又不是瓷做的,倒是你,一路风尘仆仆地从洛都大营赶回京城,快坐下歇息一会吧。” 第67章 而他手里的白瓷杯边缘全是乌黑血迹……  “慕哥哥?!”傅济安也发现了此事,惊愕地喊出声。  慕之明手一抖,杯子落地,碎白瓷和滚烫的茶水悉数溅起,他想同傅济安说话,怎知一张嘴,竟呕出大量乌黑的血!  没有一点预兆,吐血后的慕之明五脏六腑死死地绞在一块,疼得他浑身发抖,剧烈疼痛一寸寸爬过四肢百骸后渐渐消失,可五感也跟着开始消失,慕之明觉得自己应当是摔倒在了地上,傅济安应当是在喊他的名字,但天旋地转间,什么都不真切。  恐惧和害怕占据慕之明的胸膛,将他扯进无意识的黑暗中,再不知后事。  太医署,秋风过,银杏落,满地金扇无人拾,匡大夫正在撰写医书,他年纪大,只写了几页便倍感疲惫,不得不放下毛笔揉捏晴明穴。  匡大夫耳边响起荆妻让他早日乞骸骨的话,他长叹一口气,摇摇头嘟囔:“哎,可惜我还未找到心仪的弟子,满身医术和学识无人可托付啊。”  他正郁闷着,太医署外传来焦急的喊叫声:“匡大夫在吗?!匡大夫?”  “在在在。”匡大夫喊道。  闻鹤音循声跑来,急得声音都在发抖:“匡大夫,可算找到你了,快救救我们家少爷吧!”  “你是离朱的小侍卫吧。”匡大夫认出人,没有怠慢,起身去拿自己的药箱,“离朱他怎么了?”  “少爷他突然吐血,晕倒了!!!”闻鹤音道。  匡大夫吃惊:“什么,晕倒?诶诶诶,小友你别急啊,我这老胳膊老腿,禁不起拽哟!”  匡大夫跟着闻鹤音火急火燎地赶到慕府,又一路至厢房前,见到了慕博仁。  “匡兄。”慕博仁一步上前,抓住匡大夫的手,恳求道,“请您快看看小儿!”  “慕兄莫急,我这就去。”匡大夫推门入,见贤王殿下和顾赫炎皆在,还有几位大夫模样的人站在床榻前,皆是一筹莫展的模样。  匡大夫顾不上行礼,拨开人群走到床榻前,只见躺在床榻上的慕之明气若游丝,嘴唇青紫脸色惨白毫无血色,匡大夫吓一跳,连忙给他号脉。  摸到慕之明的脉搏细查一番,匡大夫回头询问他人:“离朱这是中毒的症状,是什么毒可有人知?”  夏天无大夫连忙回答:“寒蝎毒。”  “什么?!”匡大夫惊喊出声,“此毒无解啊!”第117章 这念头太过轻浮  匡大夫话音落,厢房里的人皆顷刻变了脸色。  幸而夏大夫沉着镇定,忙道:“这位老先生,侯爷他并非当下中的毒。”  “这是何意?”匡大夫不解。  夏大夫于是将慕之明饮毒酒又吐出,之后身体痊愈,怎知今日莫名其妙突然发作一事告诉了匡大夫:“这也是侯爷虽寒蝎毒发作但并未暴毙的缘故,我想此毒应当还是有办法解的!”  “果真是奇毒,当真诡异得很。”匡大夫急得抓胡子,“不知离朱毒发时吃了何物?”  傅济安答道:“饮了半杯明前龙井,可我也喝了,安然无恙啊。”  “明前龙井?此乃御贡茶叶,那不应该啊。”匡大夫困惑。  他俯身再次查看床榻上慕之明的身体状况,道,“现在最要紧的,是把离朱这口气吊住!之前喂他喝了什么药?”  夏大夫连忙将自己开的药方所用药材一一同匡大夫说了。  匡大夫从药箱里拿出银针,边用烛火灼热边说:“再加一钱紫草,一钱玄参,药罐盛满水,煎一刻钟!”  夏天无立刻跑出厢房去煎药。  匡大夫:“我试试用银针将离朱体内的毒逼出来,若是能成,他就能活。”  因银针扎穴位逼毒不能有一点差错,极需要清静,众人怕惊扰到匡大夫,纷纷离开厢房,只留顾赫炎一人帮忙。  匡大夫解开慕之明的衣裳,让其上身赤裸,又让顾赫炎将他揽起坐好,屏息凝神将根根银针缓缓扎进慕之明胸膛和腹部,此举甚难,匡大夫鬓边落汗。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在第十一根银针入其左胸穴位时,慕之明眼皮微颤,指尖蜷曲,忽而侧身往榻下吐出一口乌血,并猛地咳嗽起来。  “成了!”匡大夫欣喜若狂,迅速抽走慕之明身上的银针:“顾将军,您照顾离朱一会,我去看看药煎得如何了。”说完,匡大夫小跑出厢房。  顾赫炎小心翼翼地扶着慕之明躺好,用温水润湿巾帕擦他染血的嘴角和下巴。  慕之明含糊不清地喊:“赫炎……”  “我在。”顾赫炎握住他的手,应声。  慕之明仍然很虚弱,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赫炎,我觉得有些……疼……”  几个字,犹如一把钝刀,捅进顾赫炎身体里,残忍地绞弄磨搓着他的五脏六腑。  顾赫炎拉起慕之明的手掌,抚在自己脸颊上,双眼通红,低声:“你受苦了。”  慕之明偏头看向他,勉强地笑了笑:“你……别怕……我没事的……”  匡大夫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冲进厢房:“顾将军,把离朱扶起来。”  顾赫炎连忙照做。  “匡……咳咳,匡大夫。”慕之明靠在顾赫炎怀里费劲地辨认出人,唤道。  “别说话了,赶紧把药喝了。”匡大夫将碗抵到慕之明唇边,灌他药。  慕之明喝两口,呛两口。  匡大夫急道:“喝啊!多大的人了,还吐药!”  慕之明都给生生呛清醒了,弱弱地说:“匡大夫……我……我也想喝啊,可这药这么烫,您这么灌,我……没被毒死,先被你呛死了……”  匡大夫:“行,都能开玩笑了,还算有精神。”  顾赫炎伸手去拿药碗:“我来吧。”  匡大夫将药碗放顾赫炎手心里:“那这里就劳烦将军了,我去将离朱的伤势告诉燕国公,外面的人还急着呢。”说完他起身离开。  顾赫炎端着那碗冒热气的药,低头吹了好久,这才放在慕之明嘴边,一点点喂,见他要咳嗽,连忙拿开:“还烫吗?”  慕之明头靠他胸膛上,叹气,轻声:“不烫,苦……”  顾赫炎:“你喝完,我去给你买桂花糕。”  “我不要桂花糕。”慕之明:“我要你陪陪我……”  顾赫炎眼睫轻颤,吻他青丝:“好。”  匡大夫走出厢房,对着门外齐刷刷看向他的人说:“离朱他暂时无事了。”  众人皆松了一口气,龚氏低头哽咽出声,一双眼睛哭得肿如核桃。  匡大夫寻到夏天无,询问他上次慕之明中毒的症状。  夏天无一五一十地同匡大夫说了。  匡大夫长叹一声:“果真与今日殊无二致。”  慕博仁问:“匡兄,小儿他之前身子明明已痊愈,为何突然毒发?”  匡大夫:“这才是麻烦之处,我们皆以为余毒已清,怎知寒蝎毒深藏在离朱的五脏六腑中,偶遇契机,随时毒发!!这一次二次能救下已是大幸,谁知第三次第四次会怎么样!”  “什么!?”慕博仁惊喊,“这可如何是好?”  匡大夫:“如今我也无法子,只能先将离朱身子养好,再作打算。”  傅济安:“匡太医,今日兄长突然毒发,与所饮的明前龙井,会不会有关?”  匡大夫拱手:“不可不查,还请贤王殿下将剩下的茶叶悉数交予我。”  “好。”傅济安点点头,拜别燕国公及他人,回府命人将茶叶送至匡大夫住处。  慕之明这次毒发与上次一样,来势汹汹,但事后把脉,却察觉不出体内有毒残留,身体也在日渐好转。  他新官上任不足三个月就病倒,礼部尚书一职不可缺人,只得先卸任。  转眼,霜降,白昼秋云散漫远。  慕府,慕之明所居碧梧院,厢房内,慕之明靠坐在床榻上,匡大夫替他诊脉。  匡大夫摸摸胡子:“不错,养了两个月而今脉象稳定,不过还是不可大意,那补身子的药,得继续吃。”  慕之明笑道:“好,匡大夫药到病除,多谢您的救命之恩。”  匡大夫摆摆手:“什么药到病除,你体内余毒未清,随时都有可能发作身亡,更糟的是,不知会因何发作,贤王殿下给我的那些茶叶,我竟未寻出任何蛛丝马迹,哎……”  慕之明:“匡大夫别担心,您瞧我现在不是活蹦乱跳的吗?”  “你倒是乐观。”匡大夫摸摸花白的胡子,“也好,总被愁绪困扰不利于身子痊愈,那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慕之明作揖拜别匡大夫,不多时,又有一人轻轻敲门。  来人是采薇。  她小腹隆起,瞧起来已有三个月的身孕。  “采薇姐。”慕之明连忙起身,想去扶她,“你怎么来了,你是怀着身孕的人,可得小心啊。”  “不碍事,你快躺好。”采薇几步上前,按住他肩膀阻止他起身,而后在床侧坐下,“少爷……”  慕之明笑道:“采薇姐,如今你是我的义姐,怎么还这样称呼我。”  采薇道跟着笑:“这么多年都叫习惯啦,一下子改口改不过来,你身子如何?”  “好的很。”慕之明道。  “当真?”采薇说道,“我先前去向夫人请安,见夫人满面愁容,我想定是为你的事烦忧,还以为你病得厉害。”  慕之明道:“人就在你面前,精神满满的模样,哪里病得厉害了,采薇姐,你就安心养胎吧,不要为这些琐碎之事操心。”  采薇瞧他确实不似病重的样子,吁了口气:“只有亲自来瞧过你,我才能放心,对了,阿音呢?怎么不见他人?”  慕之明:“阿音抓贼把腿摔伤了。”  “什么?”采薇吃惊,“阿音没事吧?!”  慕之明:“没事,有人在照顾他。”  “你们一个两个呀,最近是不是撞着邪祟了,这般不顺。”采薇无奈地摇头,“过个几日,我去庙里给你俩拜拜吧!”  两人谈着家常,有奴婢敲门进,端着一碗药,轻轻放在桌上:“少爷,药放在这。”  慕之明点头:“好。”  奴婢行礼,退出厢房。 第69章 “哎呦。”老掌柜几步上前,将慕之明挡在身后,诺诺连声,“这位爷,你歇息着,我这就去给您备菜,我还有几坛酒,也去给您一起拿来。”  “让开。”那大汉将老掌柜拨到一旁,走到慕之明的面前,上下打量,流里流气地吹了声口哨,“我果真没看错,确实是个大美人。”  “二牛。”另外一名大汉坐在木桌旁没动,转头看了过来,“不要惹是生非。”  “没有,我就想和他交个朋友。”二牛一双小眼睛盯着慕之明,笑得不怀好意,“小公子,从何处来?”  慕之明礼貌作揖:“从京城来。”  二牛伸手往慕之明肩膀上搭去:“哎呦,京城啊,那真是不得了的好地方。来陪哥哥们喝喝酒,江湖险恶,多个朋友多条路。”  慕之明退了半步,避开二牛的手:“多谢抬爱,不必了。”  “什么不必,不要害羞,我又不会把你吃了。”二牛抓住慕之明的手,下流地揉捏一下,随后将他往木桌拉去,“来来来,你放心,真的不害你,大男人,喝杯酒怎么了,何必像个小姑娘家扭扭捏捏的,陪我们喝杯酒就放你走。”  慕之明叹了口气:“我会劝劝的,尽量保你的手不被废掉。”  二牛乐得大笑:“美人,你在说什么呢……嗷啊啊疼嗷嗷!!!”  他话未说完,手腕突然被人钳制住,随后传来好似骨头被捏碎的剧烈疼痛。  二牛疼得松开慕之明,惨嚎起来。  慕之明退了几步:“赫炎,手给他留着。”  顾赫炎闻言松开二牛的手腕,一脚踹上他的膝盖,将他踹跪在地,随即又是一脚,踹在他背上,二牛直接五体投地,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大牛见兄弟被打,怎能坐视不管,连忙举起刀冲向顾赫炎,嘴里怒喊一声:“我草你奶奶的!拿命来!!!”  然后就被顾赫炎一招打趴。  顾赫炎看向慕之明。  慕之明笑道:“我没事,这两人先拿麻绳捆了丢马棚里去吧。”  顾赫炎一一照办。  慕之明走向被吓得哆嗦的老掌柜:“老人家,您没事吧。”  “我没事,我没事。”老掌柜连连摆手。  慕之明:“那麻烦给我们备点吃食。”  老掌柜忙去准备:“好好好。”  慕之明去后院找了水缸洗净双手,回到前厅木桌旁坐好,不多时,顾赫炎也从马棚处回来了,他在慕之明身旁坐下,盯着他的手看。  “真没事。”慕之明将手举起,“就是被捏了一下,你瞧,无大碍。”  顾赫炎蹙眉:“捏哪了?”  慕之明哪还记得,随口答道:“合谷处。”  顾赫炎握住慕之明的手腕,将他的手拉到唇边,一脸严肃地亲了亲他手背的合谷穴。  这个吻不带一丝情欲,好似只是为了安抚,但比起安抚,更像是留印,去覆盖什么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明明身体哪处都被亲过,可这时候,慕之明竟觉得有些耳热。  慕之明收回手,掩唇轻咳一声:“赫炎,我方才向掌柜的打听了,千毒谷所在地并不隐秘,前方城镇就有引路人。”  “好。”顾赫炎点头,忽而想起什么,喃喃道,“前方城镇……”  慕之明:“怎么了?”  顾赫炎:“前方应该是雲城,蜀郡王的府邸在此城。”  慕之明惊诧:“你是如何知道的?”  顾赫炎正要回答,掌柜的端着菜走了过来,他为掩人耳目,只得道:“偶然得知。”  慕之明点点头,未再多问,专心吃饭,食不言。第120章 此客栈的床榻窄  两人用过午膳,老掌柜收拾掉碗筷残羹,送茶上桌:“两位客官,马棚里的那两人,该怎么办啊……”  慕之明拿清茶漱了口,反应过来马棚里还绑着两人:“请问老人家,您这有笔墨吗?”  “有,有。”老掌柜连忙去拿。  大牛和二牛原是两个外强中干的货,被拖到前堂松绑后,根本不敢拿正眼瞧人,连声求饶:“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慕之明笑道:“不必如此,受不住。”  两人还那哆哆嗦嗦地磕头。  顾赫炎蹙眉,沉声呵斥道:“起来。”他若是凶起来,句句带着煞气,怕是阴兵都得被吓得绕道。  两人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  大牛:“两位爷,大人有大量,我和兄弟不是土匪也不是强盗,就是路过此地,高抬贵手。”  二牛哭丧着脸:“我真没起坏心,我真的就只想和这位小公子喝一杯,交个朋友,大侠,我道歉,对不住。”  慕之明:“不管有无坏心,都得小惩而大诫,会写字吗?”  两人点头如捣蒜:“会会会。”  “来,坐。”慕之明指了指一旁的木凳桌子。  大牛二牛面面相觑,犹犹豫豫地坐下。  慕之明将笔墨纸砚摊他俩面前,笑道:“写吧。”  大牛二牛一脸茫然:“写什么。”  慕之明:“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会写吗?知道是哪几个字吗?”  两人纷纷摇头。  慕之明便拿毛笔写了一遍,让他俩抄,两人抄得那叫一个鬼画葫芦,难看至极。  慕之明扶额:“你俩的字也太丑了,重写。”  大牛二牛不知慕之明要干什么,难受得很,顾赫炎在一旁,他俩浑身发憷又不敢问,只得将那句话再写了一遍。  “嗯,勉强能看了。”慕之明笑道,“写吧。”  大牛二牛:“啊?”  慕之明指了指大牛:“您写五百遍就成。”指了指二牛:“至于您,写一千遍吧。”  大牛二牛:“啊?!?!?!”  顾赫炎冷声:“写。”  大牛二牛连忙低头奋笔疾书。  两人欲哭无泪地写着,慕之明与顾赫炎在一旁饮茶谈天,期间慕之明还去了后院一趟,,回来时手上多了一朵灰色的小蘑菇。  “早闻西南边陲地,菌菇甚多,而今一见,果真如此。”慕之明笑着将小蘑菇放顾赫炎手心里,“我刚才询问老人家,,他说这种菌菇无毒,我就摘了一朵来玩。”  顾赫炎嗯了一声,声音温柔。  大牛:“大侠……”  顾赫炎蹙眉抬头看去,不怒自威。  大牛被顾赫炎的眼神吓得直哆嗦:“我,我,我写完了。”  慕之明笑着走过去,数了数:“嗯,果真,那你歇息一会,等等你兄弟吧。”  眼见日暮昏黄,二牛写的手都快断了,才写完。  慕之明仔细数过,问两人:“记得了吗?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两人一迭声:“记得了,记得了。”  慕之明笑道:“好,望二位铭记于心,不是写完就将其抛之脑后。”  两人连连摆手:“不敢不敢。”  慕之明:“那行,今日的事,就到此为止吧。”  两人欣喜若狂,站起来就想走,哪知慕之明突然又道:“等等。”  两人吓得立定不敢动,心里哀嚎:还要怎样啊!  慕之明笑道:“二位不是来此打火的吗?为何走的如此匆忙,不吃些再走?”  两人头摇成波鼓浪:“不吃了不吃了。”  慕之明:“不知二位接下来往何处去?”  大牛:“前面城镇,雲城。”  慕之明弯眸:“顺路啊,一起走?”  大牛二牛看了眼顾赫炎,疯狂摇头:“不不不不不了。”  慕之明:“既然二位如此不愿,那就不勉强了。”  二牛:“爷,我俩,可以,可以走了吗?”  慕之明笑道:“江湖偌大,有缘再见。”  两人又小心翼翼地看向顾赫炎,见他沉默没反驳,两人二话不说,赶紧拔腿往客栈外跑。  慕之明将笔墨纸砚还给老掌柜,看向顾赫炎:“我们回屋歇息吧。”  顾赫炎点点头:“好。”  只要一间房自然只有一张床。  慕之明站在床边比划了一下,转头对顾赫炎说:“赫炎,此客栈的床榻甚窄。”  顾赫炎:“我打地铺。”  慕之明笑道:“不,你搂着我睡。”  顾赫炎:“……好。”  更阑人静,墙上月明映树影,两人休息,顾赫炎一手抱着慕之明,替人掖好被子,也不知他到底在意些什么,临睡时又亲了亲慕之明手背的合谷穴。 第71章 男子没有在此处停驻,直直往二楼走去。  爬上吱嘎作响的木梯,二楼竹木门前挂遮挡等身高的紫色布帘,男子一掀开布帘,一股浓烈呛人的香气扑面而来。  此吊脚楼一楼极高,二楼却非常矮,顾赫炎身长八尺,直直站在那,伸手就能碰到顶,二楼不但不高,还非常窄小,除了一张黄木老旧柜台,就只有一张竹木桌以及一左一右两张竹木椅子。  男子指了指那两张竹木椅子:“坐吧。”  慕之明觉得有些不对劲,开口:“这位兄台……”  “别说话,坐好。”男子打断他,“我懂,我都懂。”  慕之明:“……”  不是,兄台,你到底懂啥了你就都懂了!  慕之明无奈,只能和顾赫炎坐下。  男子走到柜台后,从腰间掏出一串银制小钥匙,打开柜台后面的抽屉,从里头拿出几样东西,走到两人面前,将手里的东西一一摆在桌上:“熏香,药丸,药膏一一俱全,你俩看看,要哪种?”  慕之明一脸迷茫:“请问,这些是何物?”  “啊?你在装傻吗?没必要吧。”男子双手环抱在胸前。  “不,我是真的不懂。”慕之明略带歉意地笑了笑,“还请答疑解惑。”  “啊?真不懂?可你俩来千毒谷不买毒药,不就是冲着这个来的吗?那行吧,给你介绍一下。”男子清清嗓子,声如洪钟,抑扬顿挫地说:“千毒谷特制催情散,独家秘方,绝无二家,吃一粒、熏一把、抹一下保您神魂颠倒不!知!累!纵欲一夜不!疲!惫!”  顾赫炎:“……”  慕之明:“……”第122章 自古情字最难解  男子:“所以,你俩要多少?”  “咳咳……我们……来千毒谷,不是为了买此药来的……咳咳……”慕之明出身簪缨世家,家训严苛,就是最少年意气的时候都不曾去过歌舞坊,怎知江湖中人如此真性情,这种药能光明正大地摆在明面上卖,他虽努力克制着声音的平静,还是仍不住用轻咳掩饰尴尬和害羞。  “那你俩到底来干什么的?”男子不解。  慕之明简言意骇,寥寥数语将自己的情况说清楚。  男子听过后‘嘶’了一声:“什么?寒蝎毒?奇也怪也,此毒确实出自我们谷,我们谷一直对外宣称此毒无解,吞服必死,我也从未听说过你这种情况,那你俩在此静候,我去禀告下少谷主,看看她如何说。”  “有劳。”慕之明抱拳。  男子离去,四周突然安静下来,只有慕之明和顾赫炎两人。  而那名为‘催情散’的药,还悉数摆在桌上。  慕之明仍觉得有些不自在,轻咳了两声。  顾赫炎蹙眉:“嗓子不舒服吗?”  “不是,没有不舒服。”慕之明连忙道。  与顾赫炎说上话以后,慕之明就没那么窘迫了,他笑着调侃道:“其实千毒谷制此药,有其道理,自古情字最难解,勾人心魂,磨人心智,何尝不是毒的一种?”  顾赫炎点点头,赞同道:“嗯。”  话说至此,慕之明好奇地看向桌上的药,见其粉末、药丸、药膏皆成暗红色,带着奇特的香味。  知道此药药效后,慕之明自然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与顾赫炎的床笫之欢。  除了洞房那次,之后顾赫炎再未要狠他。  从来都是先把他伺候舒服了,自己再发泄出来,也不讨第二次。  虽顾赫炎不说,但慕之明知道顾赫炎是怕累到他。  两次中毒和先前的肺疾复发让慕之明的身体变得虚弱不少。  而刚才那名男子说。  服用此药,不觉疲惫。  若是自己能让顾赫炎尽兴一次……  “你在想什么?”顾赫炎的声音突然响起。  慕之明回过神来,弯眸笑了笑:“就是觉得那药膏的盒盖,做工挺有趣的。”  正此时,男子回来,对慕之明道:“我们少谷主想见你。”  离开吊脚楼,慕之明和顾赫炎跟着男子往寨子深处走去,三人行至一座小巧雕花精致的木楼前停步,有数名守卫检查了两人的身,没收了匕首和刀剑后,这才允许两人进楼。  楼内,紫粉交缠的轻纱幔帐悬于木梁,用一座巨大的竹子屏风隔出内阁和外室,外室铺着软毯,软毯上置着梨木案桌长椅,瞧起来应当是会客所用。一名身姿婀娜的紫衣女子正站在窗边,她怀里抱着一个簸箕,簸箕里全是不知名的已被晒干的花,她皱眉低着头挑拣着干花,嘴里发出烦躁的‘啧啧’声,似乎相当嫌弃那些干花。  “少谷主。”男子道,“人带来了。”  曲千凝抬头看了过来。  她目光扫视一圈,放下手里的簸箕,问:“是哪个中了寒蝎毒还没死的?”  慕之明上前一步,作揖行礼:“拜见少谷主。”  “哦,就是你啊。”曲千凝走到慕之明面前,一把握住他的手腕,蛮狠地将其拽到案桌旁,慕之明踉跄一步,她立刻不耐烦地说:“别磨磨唧唧的,赶紧给我过来。”  案桌上置着一个盛着澄清液体的木碗,曲千凝也不过多废话,拉起慕之明的手放在碗上,又从腰间抽出一枚银针,毫不犹豫地往慕之明指尖扎去,直接将慕之明的指尖扎出血珠来。第123章 会撒娇的都好命  慕之明指尖刺疼,下意识地缩手,手腕却被曲千凝狠狠地掐住,她横眉:“别乱动!”  顾赫炎见慕之明被刺伤,蹙眉上前半步。  曲千凝捏了捏慕之明的指尖,将血滴入碗中,血溶进液体,变成一缕缕淡淡灰黑色。  “你的血里确实藏着毒素,你竟真的中了寒蝎毒却没死?”曲千凝松开慕之明的手,盯着木碗片刻转头看向他,她厉声问,“你是怎么办到的?”  慕之明便将那日饮毒又吐出的事,一一和曲千凝说了。  “还有呢?”曲千凝问,“饮毒前吃了什么喝了什么?”  慕之明仔细回忆了一下:“馊米汤和一口干馒头……”  曲千凝拧着眉毛,思索片刻又问:“你是不是有什么旧疾?”  慕之明:“年幼得过肺病,一直复发,未能痊愈。”  “哼,那就没错了,你运气好,刚喝下毒药就全部吐出,但你运气也坏,你年幼得的肺疾如今会害死你。”曲千凝撇嘴,“行了,滚吧,别烦我。”  突然被下逐客令,慕之明微怔,随后行礼作揖:“少谷主,请问,我身上的毒,可有解法?”  “解法?”曲千凝重新抱起装干花的簸箕,冷哼一声,“我千毒谷,对外一直扬言,寒蝎毒沾染必死,你活着已经砸了我们的招牌,而今还要问我解法?那行,我告诉你,没有解法,等死吧。”  慕之明哑口无言,半晌才道:“少谷主……”  曲千凝:“别喊了,我不会帮你的。”  顾赫炎沉声:“你要多少银两?”  曲千凝看向顾赫炎,不答反问:“你为什么戴着面具?你长得很丑吗?”  慕之明替顾赫炎答道:“众生芸芸皆有各自不可言喻的苦衷。”  “切,什么苦衷,做作,见不得人。”曲千凝不屑,低头开始挑拣干花,“这不是银两给多少的事,这关于千毒谷名声,我怎么可能给你们解啊。”  顾赫炎:“那就是有解法。”  曲千凝怒道,声音尖利:“没有!!快滚!不滚我喊守卫了!”  顾赫炎还想说什么,被慕之明拦下。  慕之明朝顾赫炎摇摇头,礼貌对曲千凝抱拳:“那就不叨扰少谷主了。”  说罢,慕之明拉着顾赫炎往木楼外走去。  怎知他们刚走到门口,曲千凝又喊了一声:“你赶紧把你的肺病治了,肺病治好了至少能死不掉。”  慕之明脚步一顿:“多谢。”  曲千凝:“赶紧走,烦死了。”  慕之明拉着顾赫炎的手走出木楼,顾赫炎不甘心:“我去求她。”  慕之明弯眸:“你要怎么求?银两她不要,你还能拿什么求她?诚心?可在少谷主看来,是你的诚心重要,还是这千毒谷的名声重要?”  顾赫炎哑然。  慕之明将与顾赫炎紧握的手换成十指相扣,拉着他往寨子外走去。  大牛二牛坐在寨子门口的茶棚里饮茶,见两人走出来,连忙迎了上去:“两位爷,事可成了?”  慕之明刚要回答,远处传来疾驰的马蹄声和马儿的嘶鸣声。  虽声音还远,驭马的人也没横冲直撞,但顾赫炎还是下意识地将慕之明往身后揽了揽。  好巧不巧, 打马而来的人,正是慕之明和顾赫炎昨日在英魂墓前碰见的青衣姑娘。  那青衣姑娘到了木寨门口竟未下马,直接驭马进寨,守门的侍卫也未拦,还抱拳向青衣姑娘行礼。  顾赫炎询问大牛:“为何她可以骑马进营寨?”  顾赫炎平日难得过问他人的事,更不要说只是一面之缘的陌生人,慕之明诧异地看向他。  大牛解释道:“她不是旁人。”  二牛抢着说了一句:“她是郡主。”  “郡主?”慕之明吃惊。  大牛:“对,二位可知蜀郡王?”  见两人点点头,大牛又道:“刚才那位青衣姑娘,正是蜀郡王之女,傅秋白。”  二牛道:“郡主和少谷主关系亲密,是挚友知己,所以郡主进千毒谷,无需下马。”  慕之明了然:“原来如此,诶?赫炎,你拉我去哪?”  “来。”顾赫炎不容置喙地拽着慕之明,重新走进木寨。 第73章 曲千凝不悦:“给你解毒就是了,哪来那么多问题。”  “少谷主。”慕之明神情严肃,“事关重大,还请少谷主勿责怪。”  见他如此一本正经,曲千凝顿了一下,不再多言,看向上官婆婆。  上官婆婆道:“办法倒是有,只是……”她支支吾吾起来。  慕之明:“只是?”  上官婆婆继续道:“你身体里第二种毒的量,微乎其微,若想得知是何毒,就得炼血。”  慕之明:“何谓炼血?”  曲千凝环抱双臂:“简而言之,就是取你的血,咕咚咕咚熬,至于熬完之后怎么辨别是何毒,我们千毒谷自有办法。”  慕之明思索半晌,坚定道:“可否有劳少谷主和上官婆婆,帮我搞清楚我体内除了寒蝎毒还有何毒?”  曲千凝:“你要炼血?”  慕之明点点头。  “你知道炼血得取多少血吗?你就点头。”曲千凝撇嘴。  慕之明:“请少谷主解疑。”  曲千凝道:“没什么好解疑的,你身体里的毒,连我都瞧不出来,说明需要大量的血去炼,而且……”她斜睨慕之明一眼,“那个什么将军,他能同意你炼血?”  慕之明一怔。  “炼血可以,但是你得和那位将军说清楚,我不想摊上麻烦的事。”曲千凝道,“万一他以为我迫害你,还来寻我仇,我岂不是得被他烦死。”  “好……多谢。”慕之明虽答谢,但语气明显不似方才坚定。  曲千凝:“行了,别废话了,上官婆婆您快帮他把身体里的寒蝎毒给解了吧。”  暮色苍茫,弦月当空。  顾赫炎与郡主傅秋白驭马从雲城回到千毒谷。  此行见过蜀郡王,顾赫炎才知他已病入膏肓,日日卧病在榻。  不过蜀郡王早已看淡生死,他这一生,也曾意气风发,百官拥戴大权在握,也曾经历朝堂风云,一朝沦为败寇,被赶到西南边陲。垂暮将死之年,还能见到救命恩人融焰军主帅顾赫炎一面,蜀郡王已心满意足。  回到千毒谷后,顾赫炎疾步径直往木楼去。  哪知慕之明并不在木楼里,曲千凝见两人回来,道:“他体内的寒蝎毒已解,我命人带他去千毒谷招待尊客的吊脚楼歇息了。”  傅秋白于是向顾赫炎提议道:“顾将军,天色已暗,山路难行,不如您和同行的那位公子,就在千毒谷休息一晚,再另做打算吧,您放心,千毒谷非尊客不留夜,晚上鲜有外人,你们所住的吊脚楼又位于木寨深处,夜里安静无人,就算您摘了面具在附近溜达,也不会被人看见的。”  顾赫炎:“多谢,有劳。”  曲千凝:“我找个人带你过去。”  好巧不巧,曲千凝唤来的带路人正是今日那位一直试图卖药给慕之明和顾赫炎的小哥。  小哥不改热忱之心,依旧非常热衷卖药,带路带到一半,从怀里掏出一堆瓶瓶罐罐,朝顾赫炎挤眉弄眼:“兄弟,买些不?”  顾赫炎:“……”  “别这么冷漠嘛,说不定哪天就用到了呢,是不是?”小哥边走边颠颠手里的瓶罐。  顾赫炎:“……”  小哥口干舌燥说了半天也得不到顾赫炎一声回应。  “行吧行吧。”小哥败下阵来,他收起乱七八糟的瓶罐,嘟囔道,“还是你朋友好说话。”  “你说什么?”顾赫炎厉声问道。  小哥被他凶巴巴的语气吓一跳:“哦呦,原来你不是哑巴啊,怪吓人的。”  顾赫炎:“好说话是什么意思?”  小哥:“你朋友买了我的药啊,所以你要不要来一瓶?”  顾赫炎目光闪烁,眉头紧紧蹙起。  夜深人静,虫鸣聒噪,月辉融融,慕之明正坐在木寨西南角的一座吊脚楼里,思绪百转千折地盯着手里的白瓷瓶看。  此楼位置偏僻,四处只有树冠茂密的高大树木,吊脚楼被防蚊虫毒蛇的硫磺艾草熏过,身处其中,能闻道淡淡的药味。  慕之明拔掉白瓷瓶的木塞,晃了晃里面的液体,顿时,浓烈的异香充满鼻腔,将原本的草药味悉数赶跑。  慕之明呛了一下,忙将木塞按了回去。  此药香味如此浓郁,竟是服用的。  正此时,传来木梯被踩的吱嘎声,慕之明忙将白瓷瓶塞进怀里藏好,他抬头看去,见来人是顾赫炎,顿时喜笑颜开:“赫炎,你回来了。”  顾赫炎几步走向他,紧紧盯着人:“嗯。”  慕之明被他看得有些不解,问道:“怎么?”  顾赫炎:“你……你身体里的寒蝎毒……”  “已经解了。”慕之明道,“不会再发作了,提及毒,有一事不得不说……”  他让顾赫炎在身旁坐下,将自己体内还有一种毒以及他对此毒由来的猜测,一一告诉了顾赫炎。  顾赫炎不曾想千里迢迢来此解毒一事竟能牵扯到皇上以及权谋噬血争斗,既错愕也震惊。  慕之明:“赫炎,千毒谷有办法知晓此毒是何毒,只是需我去炼血。”  顾赫炎:“炼血?”  慕之明解释何为炼血。  顾赫炎话听一半就道:“不行。”  慕之明目光坚决,用极其冷静的语气坚定地说:“赫炎,此事非同小可,我不能不查清此毒的由来,我问过少谷主了,失血不过是头晕虚弱几日,休息吃些补食就无事了,不会危害身体的,炼血,我必须去。”第125章 这盒软膏的用处  慕之明心思缜密,决定一件事从来不是因为鲁莽冲动,都深思熟虑,炼血便是。  所以他从不畏惧与人争辩:“如果能查出是何毒,就能验明匡大夫猜想的茶叶有毒是否正确,还能找出毒的解法,甚至能顺藤摸瓜,寻到下毒者,赫炎,你是将军,怎会不知慎微的道理?”  顾赫炎蹙眉思索半晌,道:“并非只有炼血一条路,可以将茶叶送到此处验毒。”  “来不及了。”慕之明回答果断,“你前世走的早,所以不知来年春分之时,就是皇上驾崩之日。如果皇上真的是死于毒物,距今只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千里路迢迢,就算我们夜以继日赶回京城,再遣人快马加鞭送茶叶至此,辨毒后再传消息回京,路途都要需耗费两个多月,而炼血仅需一日,我们就能知晓是何毒。”  顾赫炎蹙眉沉思。  慕之明也不再多言,他知顾赫炎能理解自己的决定,明白其中的利害。  许久,顾赫炎抬头:“炼血,不会危及性命?”  “不会。”慕之明答得很快,“只需休息几日。”  顾赫炎勉强同意:“好。”  慕之明松了口气,站起身:“时候不早了,歇息吧。”  顾赫炎:“还有一事。”  慕之明:“何事?”  顾赫炎朝慕之明伸手,手心朝上,意简言赅:“药。”  慕之明浑身一僵,眼神因心虚下移,嘴上仍做着最后的挣扎:“什么药?我不明白你所说何事。”  顾赫炎:“催情散。”  这一下,可就是明明白白地说开了。  慕之明默默从怀里拿出那装有浓郁香气液体的白瓷瓶,递给顾赫炎,知书达礼的小公子好似年少轻狂行坏事时被严厉的父母抓了个正着那般,,羞红脸,尴尬得不知该说什么。  顾赫炎偏偏还问他:“为何买此药?”  “人,人有七情,六欲,六欲。”慕之明磕磕巴巴地说,“我就想着……偶尔这样一次助助兴……无伤大雅……只要我饮下此药,就能与你纵情一夜,你也不用再忍着,次次都只能迁就我……赫炎?!”  他话未说完,见顾赫炎打开瓷瓶的木塞,随后将药拿去屋外倒了个干干净净。  顾赫炎回屋,用铜盆里的清水洗净双手,他说:“这种药都带有三分毒性,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慕之明:“当真不必吗?可我……想让你高兴。”  顾赫炎看向慕之明,一字一顿道:“你愿伴我左右,已是我此生再无他事可比拟的喜乐。”  慕之明闻言呆愣半晌,随后喟叹:何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顾赫炎说情话不自知,紧接着从容地说了一句休息吧,随后走到床铺旁整理被褥。  慕之明眼珠轻转,慢吞吞地挪到顾赫炎身旁,从怀里又掏出一个铜币大小状似花瓣的白玉盒:“赫炎,其实我还有一盒。”  顾赫炎:“……”  眼见他伸手要来拿,慕之明连忙手掌一合,连同顾赫炎的指尖一起攥进手心:“等等,将军你别急啊,这个不是催情散。”  顾赫炎:“是什么?”  慕之明弯眸坏笑:“你用了不就知道了。”  顾赫炎抽回手:“对你有害的东西,我不会用的。”  慕之明将那盒软膏塞进顾赫炎手里,双手攀上他的肩膀,贴耳与他说了几句悄悄话,便是那盒软膏是作何用处的话。  顾赫炎:“……”  慕之明继续撩拨:“我下午解毒后,至此小憩了半晌,现在很精神,并无困意。”  顾赫炎:“……”  慕之明苦着脸叹了口气,指着窗前满地如霜似水的月辉,问:“将军,我且问你,那皎皎清光是什么?”  顾赫炎:“……月光。”  “不是。”慕之明说,“是我碎了一地的落寞。”  顾赫炎:“……”  顾将军迟疑片刻,低头亲上勾唇忍笑的慕之明,将其作怪的舌勾进嘴里,细细吮吸品尝。  老地方三个字,臣妾都说倦了 第75章 掌柜的说:“他啊,已经不在人世了,享年八十六岁,梦中驾鹤西去。”  “不在人世……”慕之明喃喃,行了礼,“多谢掌柜的告知。”  掌柜的笑呵呵的:“不客气,客官,那位小二手里的菜是您点的吧,快去坐下吃口热乎的吧。”  等慕之明离开,掌柜的低头继续拨弄着算盘记账,正此时,他听见后屋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掌柜的连忙走到后屋,屋里,一名妇人怀抱着一名小娃娃,轻声摇晃哄着。  见掌柜的进来,妇人问道:“方才大堂怎么了?好似有一惊一乍之声。”  “没什么,有位客官询问玄清道长之事。”掌柜的走到妇人身旁,用手指轻逗孩子,哄他不哭。  “玄清道长?我还挺喜欢他的故事的。”妇人道,她轻轻晃着怀里的孩子,柔声笑道,“娃娃不哭,娘亲给你说故事,好不好?传说啊,玄清山上有位知晓前世事的道长,能未卜先知,后来,他爱上了一位女子,与其两情相悦,但女子身患重病逝世,玄清道长痛苦无比,不知该如何度过余生,就有人开玩笑地对他说,你前世没遇见过她,你只要忘了今生的事,不就可以不痛苦了?玄清道长闻言,又哭又笑地走了,无人知晓他去了哪,半年后,玄清道长重新出现在道观内,他竟真的记不得今生事了,一心修道,旁人问起,他反觉得疑惑,什么前世今生,我不明白,什么病重女子,那是何人。”  妇人的声音温柔似春风,她讲着讲着,怀里的孩子不再哭泣,安然入眠。  掌柜的吁了口气,走出内屋至柜台拿起算盘继续记账。  慕之明询问完掌柜的回到木桌旁,心事重重,忧心忡忡。  顾赫炎喂饱两匹马后离开马棚走进客栈,环顾四周找到慕之明,在慕之明对面的木凳上坐下,不过一眼,便发觉慕之明的神情不对。  “出什么事了?”顾赫炎微微皱眉。  慕之明将方才看见傅诣暗侍一事,以及此地曾有个号称知晓前世事的玄清道长等事,悉数告诉了顾赫炎。  “若非赶着回京城,定要爬上山顶,去那玄清道观瞧一瞧的。”慕之明说。  顾赫炎:“等京城风波定,我与你同来。”  慕之明:“好。”  话毕,两人持箸用菜肴,慕之明心里压着事,吃得食不知味。  顾赫炎瞧他这副模样,放下筷子,咽下嘴里的吃食,说:“多思无益。”  慕之明跟着放下了筷子:“可傅诣派人来此,绝不是机缘巧合,我不知他想做何事,所以感到莫名不安,赫炎,我一直没能找到机会告诉你,其实,傅诣他也有前世记忆。”  顾赫炎惊诧:“什么?”  慕之明:“非但如此,我俩还互相知晓对方有前世记忆,我曾与他争执过此事。我见傅诣一如前世那般娶了禁军统领之女襄氏,所拉拢的人脉和试图揽进囊中的权势,比起前世有过而不及,说明他今生仍觊觎皇权。”  “但与前世不同的是……”慕之明将如今的局势分析给顾赫炎听,“我从他的幕僚,变成了他最大的阻碍。他要登上皇位,一除太子,二杀济安,缺一不可,今生,我全力扶持济安,又因一清二楚地知晓傅诣的狼子野心,所以对他额外警惕。他定视我为心腹大患,绝不可能放任我行事。”  至于傅诣说喜欢自己一事,慕之明从未相信过。  说到此处,慕之明有些无奈地说:“我本想着,今生有前世记忆,识破傅诣诡计无需劳心费神,怎知一场步步为营的戏唱到如今,还是得与他不相上下地博弈。”  “可是……”顾赫炎缓缓开口,“肃王应该不知我也是重生。”  慕之明一瞬愣住。  好似一滴水珠落入无声的池塘,顷刻间打破水面的平静,撩起圈圈涟漪。  对啊,自己怎会一直没想到这件事。  傅诣千算万算,能算到顾赫炎也是重生吗?  他瞒天瞒地,装作一副对权势漠不关心、只想保全自我的模样,会想到这世上,除了慕之明,还有一个人知晓他前世的所作所为吗?  顾赫炎道:“别想了,吃饭吧,这些时日赶路辛苦,吃饱些。”  慕之明点点头,拿起筷子:“好。”  离开荆州地界,两人继续风尘仆仆地赶路,十一天后到达京城。  慕之明和顾赫炎一商议,决定暂别,慕之明回侯府探寻茶叶有无毒一事,顾赫炎回将军府处理融焰军军务。  慕之明与顾赫炎告别后,驭马疾驰至侯府,守门小厮见他下马,忙上次伺候,并往里禀报:“侯爷回来了!”  “阿音在吗?”慕之明边往府邸里走边问。  “少爷,我在!我在!”闻鹤音自从听说了慕之明回京的消息后,就按捺不住雀跃了,这几日天天在府邸门前等候,此刻听见慕之明呼唤他,一溜烟小跑过来,“少爷你可算回来了。”  两人数月未见,重聚时激动地小小拥抱了一下,慕之明心里惦记着茶叶的事,对闻鹤音说:“阿音,你替我往匡大夫府上跑一趟,让他把之前贤王给他的明前龙井拿些给我。”  “好!”闻鹤音领命去办,使出轻功跃起。  慕之明打点了府邸上下,派人去告知慕博仁和贤王傅济安,自己已平安回京以及身体的寒蝎毒已解等喜事,让他们不必太过担心。  一个时辰后,闻鹤音回到侯府,可他两手空空:“少爷,匡大夫不在府上,当今皇上病重卧榻,所有的太医吃住都在宫里,根本出不来,他府上的人都不知他把茶叶放哪了,所以我没能拿到茶叶。”  “什么,皇上已经病重卧榻了吗?”暮鼓晨钟入耳,慕之明心颤。  那如今是谁坐在龙椅上独揽大权?!  正此时,外头有小厮来报:“侯爷,贤王殿下造访。”  慕之明:“快请!”  傅济安于书斋内室见到慕之明,他脸色铁青,一句令慕之明如坠冰窟。  “父皇因病晕厥,太子监国。”第127章 你这叫爱屋及乌  听闻太子傅启监国,慕之明身形微晃,手撑着书桌稳住自己,他看向傅济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傅济安答道:“一个月前。”说到此处,他似有事不敢说,神情微动,以目光向慕之明询问。  慕之明知他何意,道:“你放心,此府无耳目,我回来时已查过了,奴仆全是慕府旧人,不用担心隔墙有耳。”  傅济安这才道:“有传闻说父皇已经在拟写废太子的诏书了,多次召中书令于宣德殿面圣,谁知其会突然病情加重,直接昏迷不醒!太子傅启监国一事起初异议的人非常多,但是傅启铁腕打压,凡有异议者,不是遭贬就是革职,还会因此连累家人,久而久之,大家皆不敢言语。”  慕之明:“他如今还是名正言顺的太子,自然有底气,而且皇后的外戚试图干政多年,尚书省、门下省、刑、户、兵部皆有太子的拥护者,太子苦于与你争斗多年,一旦他拿到实权,再无皇上管束,就会以各种名义剪除你的羽翼。”  傅济安懊恼:“与我亲近的朝臣,就算没有质疑他监国的,都被他贬了个遍,这其中,多少是对大晋忠心耿耿、无二心之人,我就不明白,他如此不顾后果地整顿朝堂,就不怕父皇病好那日,责怪他不遵祖训,惟肆恶虐众吗?”  慕之明蓦地想到什么,忙道:“济安,那天你与我同饮的明前龙井茶叶,你府上还有吗?”  傅济安道:“没有了,我已将父皇赐予我的明前龙井全部交予匡大夫。”  慕之明:“济安,如今太子监国,我又无官职在身,不能随意入宫,你找个机会进宫,去太医署询问匡大夫,他将茶叶藏在何处,务必请他拿来给我,记得一定要掩人耳目,太子的爪牙现在定紧紧地盯着你的一举一动。”  傅济安点点头:“好。”  慕之明:“济安,我与你,从今往后将如履薄冰,一步错都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傅济安极其冷静:“我早有觉悟,自古权谋,不都是以血祭天地么?”  慕之明叹了口气,问:“肃王殿下,对太子监国一事,有何行动?”  “五皇兄?”傅济安道,“五皇兄因自幼与我亲近,傅启对他并不友善,但好在五皇兄平日默默无争,太子并不将其当成威胁,五皇兄的岳父又是禁军统领襄如山,所以他自保应当无虞,太子监国期间,我也会不再与他走动,避免牵累到他。”  慕之明:“……济安……”  傅济安见其欲言又止,疑惑:“怎么了?”  慕之明:“罢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度过太子这一关。”  傅济安:“慕哥哥,比起五皇兄,你更应当担心顾将军啊。”  好似被当头棒喝,慕之明呼吸一滞,双眸颤抖地看向傅济安,他说:“傅启要动融焰军?!可是顾赫炎从未参与过党争,率领的融焰军更是忠心耿耿,这朝堂上争名夺利的阴诡风云与干干净净的将士们有何关系?”  傅济安道:“慕哥哥,你一向聪慧,怎遇到顾将军的事能如此糊涂,太子傅启视你我为眼中钉,顾将军又与你成亲,太子傅启怎么可能不把顾将军视作你我的党羽,他位高权重,兵权在握,傅启绝不会容他的。”  慕之明六神无主地退了两步,腰哐当一声撞在案桌边沿,将桌上砚台撞翻在地。  砚台落地,墨泼洒在地毯上,不过一瞬,再不见锦织璀璨花纹,只有满眼挥之不去的黑。  慕之明回到侯府后,顾赫炎也驭马至将军府。  温钟诚在门口迎他进府,接过他手里的缰绳,道:“少爷,听闻你今日回京,有位小将士一大清早就来府上候着了。”  顾赫炎:“他在哪?”  温钟诚:“在偏厅候着呢。”  顾赫炎:“我这就去。”  顾赫炎风尘仆仆,水都顾不上喝,直奔府邸的偏厅。  偏厅里,一位身着青灰色衣衫,约莫二十岁的小将士正来回踱步,神情焦急地等候着。  他乃融焰军昭武副尉,郝天勤。  郝副尉听闻脚步声,蓦地抬头看去,见来人是顾赫炎,面上一喜,当即行军礼单膝跪在地:“见过将军!!!”  “天勤?”顾赫炎上前扶他,“快请起,着急寻我是因何事?”  “将军。”郝天勤急急道,“你可算回来了,再晚一天,卫将军就走了。”  “什么?”顾赫炎蹙眉,“卫将军要去何处?”  他之前告病,皇上有旨意,融焰军军务都由融焰军大将卫凌云负责,他怎会走?  郝天勤:“太子下令,命卫将军带领两万融焰军,速速前往东北边疆。”  顾赫炎疑惑:“东北边疆?”  东北边疆即白城以北,临勾吉国,但勾吉如今与大晋交好,为何突然要派兵驻守。  顾赫炎:“有战事?”  郝天勤摇摇头:“没有。”  顾赫炎:“那为何要让卫将军离京。”  郝天勤:“不知,太子并未详细说,只是下了这道命令,将军随我去洛都大营吧,卫将军想见你。”  “好。”顾赫炎点点头,歇也未歇,与郝天勤离开将军府。  洛都大营,位于京城北面的军营,驻扎着三万融焰军将士。  顾赫炎赶到洛都大营,在主帅营帐见到了卫凌云。  卫凌云年过四十,早生华发,自从顾缪离世后,卫凌云身为顾缪的义弟,一直将顾赫炎视若己出,悉心教诲。  “拜见叔父。”顾赫炎行礼。  “快起。”卫凌云扶起顾赫炎,“小炎,你应该已知晓我明日就要领兵前往东北的事了吧。”  “嗯。”顾赫炎点点头,疑问,“但我也听说,东北并无战事。” 第77章 “什么打伤!!”有融焰军将士看不下去,开口辩解,“明明是比武,是他技不如人!还不肯认输,将事情闹大!”  钟兆凡斜睨那名将士,目光阴鸷,锐利如刀。  南境将士开口:“主帅说话,轮得到你插嘴吗?你们融焰军都是这般目中无人、无规无矩的吗?”  融焰军将士:“你们!”  顾赫炎厉声:“都住口。”  一言毕,练兵场安静了片刻。  顾赫炎目光落在郝天勤脸上,见其嘴角有淤青伤痕,问:“打架?”  郝天勤敢作敢当,梗着脖子点了头。  “好,既然他承认了,顾将军,你说怎么处置吧。”钟兆凡看向顾赫炎,语气略带嘲讽地问。  顾赫炎道:“初犯,三十军棍。”  “三十军棍?”钟兆凡冷哼,“我们南境军,都是按照四十军棍罚的,我想而今两军同营,不能只按你们融焰军的规矩来吧。”  顾赫炎抬眸看向钟兆凡,沉默片刻,点点头:“好,四十军棍。”  钟兆凡目光有些得意,看着郝天勤说:“行,拿军棍来,犯事者,还不跪下?”  郝天勤咬了咬牙,他走到顾赫炎面前,道:“将军,我甘愿领罚。”说罢,双膝落地,但背挺得笔直。  钟兆凡:“军棍拿来了吗?”  南境军将士:“回主帅,拿来了。”  钟兆凡正要喊‘打’时,顾赫炎突然开口:“等等。”他缓缓抬眸,威严的目光扫视全场最后落在那抱着伤臂的郑副尉的身上:“南境军领军棍时,是站着领的吗?”  钟兆凡一怔,道:“顾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赫炎一字一顿,让他听得明白:“斗殴,双方,皆罚。”  郑副尉一瞬间就慌了:“他都把我手臂都打伤了!是你们挑事的!”  顾赫炎步步走到郑副尉面前,带着令人恐惧的煞气,声色俱厉地命令:“跪下。”  郑副尉再不敢多言一句,他求助地看向钟兆凡,钟兆凡却偏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郑副尉低了头,惶惶地跪下。  顾赫炎:“四十军棍,打。”  一棍紧接着一棍,重重地落在跪地的两人背上,郝天勤全程咬紧后槽牙一声不吭,郑副尉倒也有些血性,同样没吭声。  在打完三十棍时,顾赫炎突然道:“停。”  行刑的将士停了手,不解地看向顾赫炎。  顾赫炎说:“上行下效,我乃融焰军主帅,管教不当,理应同罪,郝天勤剩下的十棍,我替他领罚。”  一言毕,四下哗然。  “将军?!”郝天勤喊道,“这事与您无关!您……”  他话未说完,被顾赫炎不由分说地伸手拽起,顾赫炎看着他:“站稳,膝盖无需你弯的时候,别弯。”  郝天勤眼眶发红,点点头。  钟兆凡震惊地看着顾赫炎,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顾赫炎一撩下袍,竟然真的跪了下去!堂堂主帅,替手下领罚。  顾赫炎淡淡道:“打。”  行刑的将士迟疑着没敢落棍。  顾赫炎厉声:“动手。”  行刑的将士只得继续打,军棍落在顾赫炎挺如松柏的背上,也落在了所有融焰军将士心里。  另一边,郑副尉挨了三十棍再继续挨十棍已受不住,因疼痛喊叫出声。  但是无人在意他,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顾赫炎身上。  顾赫炎一声不吭地挨完十棍后,手撑膝盖,直挺挺地站起身,脊梁不弯半寸,融焰军主帅巍然屹立,言语铿锵有力:“今日事,所有人引以为戒,若还有滋事斗殴者,军棍四十,逐出军营,话至此,各位谨记。”  傲骨嶙嶙,何惧非议。第129章 正版都在书耽网  自从斗殴一事后,洛都大营里的矛盾少了不少。  钟兆凡依旧蛮横专断,但只要不触及顾赫炎的底线,顾赫炎绝不与他多争执半句。  公道自在人心。  这日,下弦月之时,桂魄如弓,钟兆凡于南境军主帅营帐的矮榻上惊醒,听见凛凛朔风于营帐旁呼啸而过之声。  今日小寒,东风散玉尘,已到了霜草结冰的时候。  钟兆凡被风声惊醒后,再无法入眠,披衣起身,离开被褥下榻,只觉得寒气侵体。  钟兆凡拿起火折点燃榻旁低矮案桌上的蜡烛,盘腿坐在案桌前,沉默许久,最后缓缓抬眸,目光定在矮桌的烛台上。他伸掌,左手右手上下握住烛台柄,轻轻一扭,微不可闻的咔哒声后,烛台柄被旋开。  铁制烛台柄中,有一封卷成细筒的密令。  钟兆凡拿出那张密令,小心展开,上面是太子傅启写给他的话,只有短短一句。  务必要抓住顾赫炎的把柄。  “哎。”钟兆凡叹了口气。  他将密令收好,撑着案桌站起身,走到营帐门前,掀起帘子往外看,漠漠复雰雰,天阴沉得可怕。  钟兆凡想起那日顾赫炎毫不犹豫地双膝跪地受十下军棍,其眼神之坚毅,其背脊之笔挺,便知何为英才少年郎,十七定北疆。  只可惜,九五至尊前,再傲的铁骨,都会被搓成灰烬。  太子,乃明日君王。  君王一怒,铁衣忠骨不过几抔土。  慕之明是十天后才知顾赫炎挨了军棍的。  那日他在将军府,一个人静心筹谋着事情,偶然望向窗外,见温钟诚领着夏天无大夫路过。  慕之明连忙站起身,快步走出厢房,喊住他:“夏大夫。”  “见过侯爷。”夏天无连忙行礼。  慕之明和善笑道:“您这是?”  “噢。”夏天无答道,“之前为了治疗将军的伤臂,我不是常住将军府么?今日是来拿之前落在此处的伤药的。”  “原来如此。”慕之明与他寒暄一番后,问起自己最关心的事,“将军他近日还好么?”  “啊……”提起顾赫炎,夏天无露出愁容,“近日军中事多还乱,并不太平,将军天天都在为琐事发愁呢,前些日子还吃了军棍。”  “什么?!”慕之明喊出声,“这是怎么回事?”  夏天无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太清楚,只知是将士们斗殴,殃及到了将军。”  慕之明闻言,沉默片刻,问:“夏大夫,您是拿到伤药后立刻回洛都大营吗?”  夏天无点点头:“是的。”  慕之明当即决定:“我与您一起去。”  两人驭马赶到洛都大营时,已是傍晚,大营前有守卫阻拦,夏天无拿出通行腰牌,但守卫只允夏天无一人入内,依旧拦着慕之明。  夏天无:“侯爷,您在大营前静候一会,我进去禀报一声。”  “有劳夏大夫了。”慕之明拱手作揖。  夏天无驭马匆匆入大营,寻至融焰军主帅营帐,却被告知顾赫炎不在洛都大营。  夏大夫:“啊!?将军去哪了?”  小将士答道:“兵部新制了一批长刀,要从军工坊运至洛都大营,顾将军亲自去办了。”  夏天无急道:“怎么这点小事都要劳烦将军呢?”  小将士:“近来无论大事小事总出乱子,将军什么事都不放心,事必躬亲。”  “哎呀。”夏天无急得直拍腿,又问,“那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旁人进洛都大营?”  小将士:“夏大夫,军规森严,闲杂人等入军营,得有主帅的口谕才行。”  夏天无:“可顾将军不在军营啊!”  小将士:“是啊!”  夏天无:“那旁人要进军营,咋办啊?”  小将士:“主帅口谕啊!”  夏天无撸起袖子要和小将士干一架。  小将士:“夏大夫息怒!我们将军虽不在,但军营里不是还有一位主帅吗?”  夏天无一愣,随后原地踱步徘徊半天,最后摇摇头道:“算了算了,他们与我们本就一直是水火不容之势,别等等借着这个事,给将军使绊子。”  在夏天无寻顾赫炎时,有南境军将士匆遽进南境主帅营帐,贴耳和钟兆凡说了什么。  “寻顾赫炎的?”钟兆凡疑惑地问,“什么模样?”  “对。”将士点点头,“一位面容清隽、身着锦衣华服的青年,瞧着并非是寻常人士。”  “难不成是他……“钟兆凡,“那人现在在何处?”  将士:“正在洛都大营外候着。”  钟兆凡心生一计,站起身:“走,去看看。”第130章 让作者吃口饭吧  洛都大营外,慕之明站在撅蹄晃脑的马儿旁,静静地等着。 第79章 慕之明:“……走。”  两人来到肃王府邸,悄悄从侧门进,由府邸里的侍从引路,穿过回廊,至府邸深处内室门外,闻鹤音因佩剑被拦,于是慕之明独身进入。  傅济安和傅诣早已静候多时。  慕之明作揖鞠躬行礼:“见过肃王殿下,见过贤王殿下。”  傅济安连忙上前,扶起慕之明:“慕哥哥,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无需被礼节拘束。”  慕之明缓缓看向傅诣,见后者意味不明地微微笑着,他问:“为何茶叶会在肃王府?”  傅济安开口道:“我被太子的人盯得太紧,实在是举步维艰,多亏五皇兄愿意帮忙,拿到了这茶叶!”  傅诣和气地笑道:“能帮到你,是我的安心,不多说了,我们快验毒吧。”  “对。”傅济安看向慕之明,“慕哥哥,药粉带了吗?”  短短几句,慕之明知晓傅济安定将一切都说给傅诣听了。  傅济安前世今生,都走上了争权夺势的血路,既然选择了这条,他就绝非天真之人。  他有自己的警惕戒备,但是有两人,他全身心信任。  一个是慕之明,一个是傅诣。  手足之情,血浓于水。  这也是为何慕之明迟迟没有将傅诣的狼子野心告诉傅济安。  若非亲眼见,傅济安绝不会信。  其实前世,慕之明何尝不是难以置信,何尝不是在知晓后崩溃大哭。  慕之明深吸一口气,定下心来,点点头:“带了。”  他将怀里的药罐拿出,取了一碗清水,倒入粉末,随后放入茶叶。  静置片刻后,茶叶里渗出了乌黑的颜色,丝丝缕缕荡在碗里,将整碗清水染成墨色!  慕之明心中一凛,面色变得难看起来:“果真有毒……”  傅济安捏起拳头:“我去查是谁下的毒!”  “不行。”傅诣摇摇头,“太子盯你盯得那么紧,若让你来查是谁下的毒,恐打草惊蛇。”  此言无错,傅济安沉默下来。  傅诣看向慕之明:“离朱,你是不是心里已有计策了?”  慕之明抬眸看向他。  两人对视,彼此心里,都不似表面那般风平浪静。  傅诣忽而又道:“顾将军……不,他已不是将军了,顾大人近来可好?”  慕之明蹙眉:“肃王殿下为何话里有话?”  傅诣笑了笑:“知我者,离朱也,其实我昨日打探到一个与顾大人有关的消息,内心颇有牵挂,所以问问你。”  慕之明:“什么?”  傅诣语气不重,却字字如锥,狠狠扎进慕之明心里:“太子傅启一直在查四年前,顾大人领兵至西南,与蜀郡王联手一事,据我所知,傅启已掌握了确凿证据。皇上自从继位以来,最忌惮武将与蜀郡王走得近,顾大人虽是为了抵御诏国入侵,但其确实擅自派兵,给他安个谋逆的罪名,还不是监国的太子一句话的事。”  闻鹤音原本在房间门外候着慕之明,见他进去没多久,忽然脸色惨白、跌跌撞撞地跑出来。  “少爷,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闻鹤音吓了一跳,忙扶住他。  慕之明浑身战栗、声音发抖,平时伶牙俐齿的他,此刻竟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快……我们快去将军府……”  话未说完,他火急攻心,竟猛地俯身,吐出一口污血。  这日,前往白城以北的钟兆凡接到密令,让他一到边疆,立刻将融焰军大将卫凌云抓捕回京,因其为四年前融焰军主帅与蜀郡王谋逆案的主谋。  是这日,三名监军火速前往西北边疆,分解驻扎在那的七万融焰大军,并审查当年参与谋逆案的融焰军的将士。  还是这日,顾赫炎于顾氏宗祠庙堂里,于满门忠烈的金边朱红灵牌前被捉拿。  散发覆面,披枷带锁,锒铛入大理寺监狱。  罪名,谋逆;罪罚,死刑。第132章 除夕夜囚牢相会  顾赫炎因谋逆死罪入狱,震惊了满朝文武。  一时间,大街小巷,物议沸腾。  太子傅启顶着质疑的言论和上奏的压力,以强权威慑,以党羽压制,步步为营,势必要扳倒顾赫炎。  再之后,毁慕家。  最后,杀手足。  皇权之争,就是这样同室操戈,就是这样鲜血淋漓。  百年后,胜者书写史记,不过寥寥数言。  顾赫炎入狱第二日,肃王府邸,傅诣唤来贴身暗侍:“传信至西戎,顾赫炎已入死牢,西戎可以开始备兵马囤粮草了,等他一死,事成在望。”  “是。”暗侍抱拳领命,火速去办。  又是五日后,钟兆凡领兵赶到白城以北的边境,持太子手谕密令,以谋逆之罪名,捉拿卫凌云大将军。  一石激起千层浪,军营动乱。  最后还是卫凌云将军一道‘不可乱,恪尽职守’的军令,平息了动荡。  大寒之日,滴水成冰,北风卷地,卫凌云站在囚车前,面对百余名跪地的融焰军将士,声如洪钟:“年少热血,二十弱冠时,得遇顾缪将军赏识,与他一同征战沙场,保家卫国,披荆斩棘三十余载,不曾愧对家国、百姓、大晋。我卫凌云,无惧污名诽谤,静等查明。”  说罢,卫凌云脱去盔甲,只着单薄衣裳,毅然决然地转身走上囚车。  大寒过后,便是除夕夜。  家家户户插桃枝,悬春幡,热闹是热闹,但今年的冬日比以往要冷得多,给这喧嚣之景,添了一抹寒意。  大理寺牢狱里,狱卒休息之地,一张破方桌,四条长板凳,一盏油灯。  两名狱卒,一胖一瘦,胖的那个抱怨道:“哎,好好一个除夕夜,在这和老鼠臭虫大眼瞪小眼,真没意思,也就我俩位卑骨贱,才会轮到这破差事。”  瘦的狱卒道:“就是啊,大哥你说这牢房里平日那么多侍卫,也就今晚只需两个人看着,怎么就偏偏轮到咱俩了。”  胖的狱卒说:“兄弟,再忍忍,再过半个时辰,就该换人了,就可以回家搂着媳妇儿子守岁了。”  瘦的狱卒想了想,说:“大哥,反正就剩半个时辰了,你要不先回家吧,我守着就行。”  胖的狱卒望向他,分明是心动,但依旧犹豫:“可是……”  “没事的大哥。”瘦的狱卒劝道,“大过年的,偷个闲怎么了,你难道还不放心兄弟我吗?”  “你说的有道理。”胖的狱卒抱了抱拳,“多谢兄弟了。”  胖狱卒换下狱卒服,以腰牌通过重兵把守的大理寺牢狱通道,走出牢狱。  牢狱门口,两名守卫正拦着一个人。  那人身着破旧麻衣,大约是因为风大天寒,他用一条灰扑扑的棉巾裹住脖子和半张脸,显得有些滑稽,他手里提着一个大木桶,守卫正拦着他问来者何人。  那人低着头,声如蚊音:“各位爷,小的是来送饭的。”  说着他将通行腰牌和文书一一拿出。  守卫看过后,没瞧出问题,挥手放那人进去。  那人费劲地提起盛满饭食的大木桶,脚步微晃地走了进去,他穿过有侍卫把守的阴冷石壁长廊,到达牢狱最深处,狱卒休息的地方。  瘦狱卒听见脚步声,抬头警惕地盯着那人看。  那人小心翼翼地摘下蒙脸的灰棉巾。  瘦狱卒跳了起来,他两步并作一步地走到慕之明面前,接过他的手里的大木桶,将一把铁制钥匙塞他手心里:“侯爷,这饭我来送就好,您往里走,走廊尽头的那间牢房,切记只有一刻钟,不可逗留。”  慕之明点点头:“多谢。”  说着慕之明从大木桶里拎出一个红木食盒,攥紧钥匙,匆匆忙忙走进牢狱里。  行至尽头,见一间三面砖墙一面铁栏杆的牢房,阴冷潮湿,腥臭扑鼻,正对牢狱走廊的砖墙上,一个四四方方不过十寸宽的小窗漏不进一点月光。  一人坐在铺了凌乱稻草的角落,双手手腕被铁链束缚,铁链另一端嵌入墙中,他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的染着污血,隐隐可见被施刑的鞭伤和淤青。  即使沦落到这等地步,他的背依旧挺得笔直,一刻都不愿弯下,他目光淡漠,仰头望着墙壁上的那扇小窗,就连听见牢房铁锁被打开的声音都没有回头望去,似这世事皆与他无关。  但是下一秒,走进牢房的人冲过来,半跪在他面前,紧紧地抱住了他,引得铁链铮铮作响。  顾赫炎愣了一下。  那人手臂慢慢收紧,身子颤抖,眼热鼻酸,怎么也克制不住喉咙里溢出的呜咽:“赫炎……你受苦了……”  顾赫炎:“?!”第133章 感情不虐就是甜  顾赫炎一瞬恍如在梦境,他惊诧地抬起左手,缓缓地搂住怀中的人,感受着身体相触时传来的温热,那般真实,那般不可思议,他心满意足地闭上眼,额头抵住慕之明的侧颈,轻蹭了两下,睁眼开口时,语气里全是心疼:“你瘦了。”  不过三个字,惹得慕之明眼圈刹那红了,他瞪着眼睛,将把眼泪忍回去,怎知颗颗溢出眼眶滚落,染湿顾赫炎肩膀。  顾赫炎有些无措:“别哭。”  “不哭。”慕之明点点头。  顾赫炎:“一切可安?”  慕之明:“都好,梁姨他们都好,有我守着呢,没出什么事,只是大家都很担心你,我娘天天吃斋拜佛,祈求你平安无事。”  顾赫炎听着,轻轻点头。  慕之明松开他,拿起放在一旁的红木食盒的盒盖:“今天除夕,本该是团圆守岁的日子……”他说到这,又是一阵难过,怕情绪感染到顾赫炎,忙换了个话头,“我给你带了白粥和汤中牢丸,你想先吃哪个?”  顾赫炎:“白粥,可是你煮的?”  没想到顾赫炎一下猜中,慕之明点点头:“是。” 第81章 “慕哥哥,你先坐下。”傅济安道,“我再同你说。”  慕之明哪会愿意坐,惊恐失色地上前一步:“是顾将军出什么事了吗?”  傅济安叹了口气,他道:“慕哥哥,我接到密信,说太子傅启已决定十天后于大理寺牢狱将顾将军缢首,他怕有闹事劫囚者,打算先杀后昭示。”  慕之明闻言身子微晃,失神地不停重复:“什么……十天……只有十天了……”  傅济安忙扶住他:“慕哥哥,你别担心,说不定十天内,父皇因服解药不再昏迷,他醒了以后定会为顾将军主持公道的。”  “不行……”慕之明摇头,“我不能赌,我不能拿赫炎的性命去赌……阿音,阿音。”  闻鹤音循声匆匆跑进偏厅:“少爷,你喊我?”  慕之明压下心中的慌乱,语气坚定地说:“备马车,我们这两天有很多地方要去。”  三日后,肃王府,池塘结薄冰,栏杆砌白雪,傅诣身披墨狐大氅,独自坐在庭院水榭阁楼里饮茶。  有暗侍走上二楼,单膝跪地行礼,随后走到傅诣身旁,贴着他耳朵说了什么。  傅诣端茶至唇边的手一顿,抬眸问:“他真的一府一府去求人?”  暗侍点点头:“是,昨天因御史大夫宋大人拒绝见他,他在府前淋着雪跪了两个时辰。”  傅诣放下手里的茶杯,若有所思,半晌后问:“太子不知此事吧?”  暗侍摇摇头:“他做事谨慎,若非昨日那一跪,连我们都不知有此事,更不要说传进宫里的消息,兄弟们都盯着。”  “那就好。”傅诣满意地点点头,不紧不慢地饮下热茶,“我现在倒觉得好奇了,他难道会不知,只要是太子监国,就算顾赫炎能活,也只是庶人,他如今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为何还要如此屈尊、大费周章地救顾赫炎呢?”  正此时,有奴仆快步走上阁楼,拜地行礼:“王爷,宣宁候求见。”  “哦?”傅诣挑眉,“说曹公,曹公到,请他上来吧。”  “是。”奴仆俯身退了下去。  暗侍也行了礼,消失在楼梯尽头。  片刻后,奴仆领着慕之明至水榭阁楼,随后行礼告退。  一时间,阁楼只余傅诣和慕之明两人。  “离朱。”傅诣神色波澜不惊,笑意温和,似覆面具,“怎会突然来寻我?来,坐我对面,我亲手烹茶予你,这可是上好的君山银针,你定不愿错过。”  慕之明深吸一口气,朝傅诣走了三步,忽而一撩下袍,双膝重重跪地。  傅诣提紫砂茶壶的手一顿,随后缓缓放下,他看向慕之明:“离朱,你这是做什么?”  慕之明这些天,说了很多很多话,声音都已沙哑,他道:“肃王殿下,求你助我,救顾将军。”  傅诣道:“你我之间,何需如此?”话虽如此,却未起身上前扶慕之明。  慕之明没有和他打哑谜,直截了当地说:“因为顾将军身亡对你有利。”  闻言,傅诣的笑意淡了一些,他道:“离朱,你真的很聪明。”  说着他站起身,走到慕之明面前蹲下,随后伸手按住他膝盖未触地的部分,五指慢慢使劲。  慕之明膝盖已红肿淤青,跪地本就勉强,傅诣再这么作弄,疼得他浑身一抖,死死咬着牙才没喊出声。  傅诣收回手站起身,叹道:“听闻你跪地求人,竟是真的,离朱,你图什么?”  慕之明吞下疼痛,低声道:“肃王殿下,只要你肯帮我救出顾将军,我什么都愿意做。”第135章 我什么都愿意做  听到慕之明的话,傅诣眼眸深处闪过惊讶,他嗤笑:“什么都愿意做?”  慕之明点点头。  傅诣伸手,抬起慕之明的下巴,指腹摩挲着他的侧脸,从眼角至嘴角。  离朱当真很像那个人。  傅诣心想。  年幼时更像,粉雕玉琢,皓腕凝霜,明眸善睐。  那年凤仪宫还很热闹,冬日寒梅暗香疏影,琼芳随风坠,十一岁的他抱着只有五岁的傅济安在梅园里玩,傅济安调皮,抓起梅枝上的雪就往他衣领塞,还乐得咯咯直笑。  慕离朱瞧见后,连忙过来替他撇去胸膛上的雪,还掐着傅济安的脸,笑道:“让你欺负诣哥哥。”  之后她来,见自己衣襟湿透,询问过缘由后,同样掐着傅济安的脸,笑骂他:“小坏蛋,小坏蛋。”  而今呢?  傅诣看着慕之明的双眸,见其目光坚毅,即使是跪着,膝盖剧疼,神情依旧不卑不亢。  是了,也像。  那年他十六岁,不甘心唤她封号,偷偷喊她名字,却被太子听见,状告给皇上。  皇上让宦者打了他二十个巴掌,并于烈日炎炎的午时在慈仁宫前跪三个时辰。  她知道这件事后,疾步如飞地赶来,毫不犹豫地与他同跪。  她说:“诣儿自幼由我抚养成长,他不知规矩,是我教导无方,当与他同罚。”  那时候她的目光,与现在慕之明的目光如出一辙。  傅诣嘴角扬起嘲讽的笑意。  也难怪前世时,自己醉酒后会情不自禁地吻他,向他表明心意。  山河万里,云水苍茫,这世间有漠漠雪光、粼粼湖光、幽幽烛光,  可是终究,皆非月光。  傅诣抚慕之明脸颊的手忽而往下握住其胳膊,傅诣弯腰,拉起慕之明:“离朱,你我情同手足,我帮你义不容辞,,你不必这般央求,膝盖跪疼了吧,快坐下歇歇,饮杯君山银针。”  慕之明被他扶起,神情错愕不解。  傅诣走到栏杆旁的茶桌前跪坐下,提起红泥小火炉上的壶,将沸水倒入朱砂茶壶中,干瘪茶叶遇热水皆舒展,白雾腾起,茶香四溢。  慕之明迟疑:“肃王殿下……”  “嗯?”傅诣抬头微微笑道,“你想我怎么帮你?”  慕之明:“可……”  傅诣:“离朱啊,你现在应当考虑的事,难道不是如何救出顾将军吗?”  一言便击中慕之明的软肋,他不敢再说其它事,在傅诣对面跪坐下。  傅诣将一杯清茶放他面前,淡淡笑道:“若是膝盖疼得厉害,不必挺背跪坐,盘腿坐就好,无需如此拘束。”  慕之明摇了摇头:“我没事。”  “说说吧,你有何打算。”傅诣端起茶杯,轻吹热气。  慕之明说:“如今太子紧盯济安,对肃王殿下你倒是非常松懈,你手里又有旁人不知的暗侍组织,所以我希望肃王殿下能查一查鬼藤毒是何人……”  “是皇后。”傅诣放下茶杯,打断慕之明的话。  慕之明怔然。  他还是小看了傅诣操纵大局的手段。  傅诣自幼不受宠,因此备受轻视。  但也是所有人的不在意和轻视,变成了他手里的利刃。所谓暗箭难防。  傅诣笑着斟茶:“皇后的祖上和表辈皆在苏杭之地,明前龙井产于此地,而明前龙井历年来皆作为珍品被进贡,除非天子赏赐,不然只有皇上可饮,再多的,就不用我说了吧。”  “对了。”傅诣又道,“太子应当不知此事,他可没有弑父的胆子。”  慕之明点点头。  意料之中,他只是需要个肯定的回答。  傅诣问道:“离朱,你来求我,应当不止是为了这件事吧?”  “我确实还有一事相求。”慕之明正色道:“六日后,元日贺岁假毕,宫门重开,大臣们今年第一次上朝,我如今没官职,无法进宫,我想请肃王殿下你助我混进上朝的官员队伍里,宫门由禁军守卫,而今的禁军统领襄如山是你的岳父,只要我不佩刀剑匕首等锐器,此事肃王殿下你应该办得到。”  傅诣问:“你要做什么?”  慕之明一字一顿道:“告御状。”  傅诣手一抖,杯中清茶起涟漪,他抬眸看向慕之明:“你应当知道告御状会有什么下场。”  慕之明坚定地说:“我知道。”  傅诣说:“其实你不必如此,鬼藤毒解药的药效因人而异,说不定这几日就会见效,只要皇上醒来,太子就不敢擅杀顾赫炎。”  慕之明:“我不能赌,万一贵妃娘娘没能给皇上喂下解药,万一皇上服药期间重新饮毒,每一个万一,都会要了顾将军的性命。”  傅诣:“太子不会听你言语的。”  慕之明:“我的话,并不是说给太子听的。”  傅诣敛眸沉思,片刻后,他抬头笑道:“好,你放心吧,我帮你。”  送走慕之明后,傅诣唤来暗侍:“把之前传至西戎的信截下,让他们耐心点,再等等,左右不过一年。”  晨光微熹,静心殿,贵妃娘娘款步入殿,皇上的近身宦者行礼:“见过贵妃娘娘。”  贵妃娘娘问:“公公,今日皇上好些了吗?”  宦者叹气,摇摇头。  正此时,贤妃娘娘从内殿走出来,挽起贵妃娘娘的手:“妹妹,你来了,接下来的三日,辛苦你了。”  “姐姐快去歇息吧。”贵妃娘娘轻拍她手背。  贤妃娘娘:“嗯,我去了。”  送走贤妃,贵妃娘娘走进内殿,殿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她行至悬挂着金丝幔帐的龙榻前,见皇上脸色惨白地躺在那,不省人事。  贵妃娘娘叹了口气,替皇上掖了掖被子。  不多时,有太医送来汤药,贵妃娘娘接过碗:“我伺候皇上服药,你们都出去吧。”  内殿候着的宫女和宦者都有些犹疑,贵妃娘娘板起脸,佯装生气:“怎么?我的话,如今是不管用了吗?”  其他人不敢再忤逆,俯身退出内殿。 第83章 人总是因占了上风而得意。  傅启命禁军先退下,看向慕之明,见其不回答宋大人的话,料想慕之明没想到会有这一难,于是道:“好,那便依太祖令,你若要告御状,我让你告,但陈冤情前的规矩也不能落下,来人,搬钉板于殿内。”  他不信,不信从小到大锦衣玉食的慕之明会滚钉板,更不信滚过钉板,慕之明还能说得出话来。  不多时,一个约一米长钉满钉子的木板被搬上宣政殿,铁钉根根寒意森森,能刺肉剜肤。殿中安静落针可闻,不少文臣从未见过这等凶恶利器,皆面露不忍。  宋大人抬眼看向慕之明。  他想起数日前,慕之明为见自己,在府前淋着雪跪了整整两个时辰。  不得已,自己见了慕之明一面。  慕之明说:“我想请宋大人上朝时,为我说句话。”  宋大人:“你要我在御前替顾将军求情?”  慕之明:“不,我只是希望宋大人将告御状前需滚钉板这事提出来。”  宋大人大惊失色:“你说什么?我若提此事,太子定会逼你滚钉板的!”  慕之明一字一顿:“我就是要让他逼!只有我滚过钉板,太子才肯让我说话,我才能陈述冤情,而不会被禁军拖出大殿。”  而如今,慕之明已遂愿。  他刚才的不言语全是佯装,如今一抬眸,目光深处的决绝让傅启一怔。  慕之明解下外裳,只着中衣,站在钉板前,心坚如铁,他深吸一口气,在满朝哗然声中躺在了钉板上!  傅启因愕然起身,半晌才坐回龙椅上。  不过才躺下,慕之明的肩膀至后腰处已感到钉子抵住的锐利疼痛,翻滚时,铁钉直接根根刺破皮肤,勾出鲜血,钉子在他身上划出深浅不一的伤痕,虽提前吃过药,但慕之明还是能感到疼痛,似万刃挫骨。  滚过钉板,慕之明原本雪白的中衣已被鲜血染成了触目惊心的红,他没敢缓一刻,双手颤抖地撑起自己,拿起外裳穿好,幸而护身丸随即起了效果,身子渐渐只感到伤口在溢血,疼痛在减少,不再难忍。  他重新跪好,跪在被鲜血浸透的锦毯上,跪在满是血腥味的大殿中,他四周是大晋百官文武,身后是还在滴血的凶恶刑具,他撑着一口气,言语铿锵地开口:“今有曾任羽林大将军顾赫炎被冤谋逆一案,请太子彻查重审,还将军一个清白!”  傅启咬紧牙齿咯咯作响,咆哮道:“什么被冤,罪人顾赫炎领兵至西南边陲,确有此事!”  “对!”虽然跪着,但慕之明气势丝毫不输,“可皇上曾有口谕,羽林大将军能自行调配一万将士援助边疆之地,无需禀告圣上,将军领至西南的将士正好一万人,何罪之有?”  傅启脸色极差:“那他与蜀郡王谋逆,此行乃千古大罪!”  慕之明言语激动:“敢问太子,将军去西南边陲已过四年,这四年他行了何事,让太子查都没查就如此笃定他谋逆!?”  傅启:“有谋逆之心,就是罪!难道我还要等他有谋逆之行后,再亡羊补牢吗!”  “谋逆之心。”慕之明神情悲怆,“好,我来告诉太子,你认为有谋逆之心的将军,这四年都做了什么,他屡战屡胜击退西戎、勾吉等狼虎国,以血肉身躯将异族的铁骑挡在边疆之外,让大晋的土地不割裂,让大晋的尊严不被践踏,这期间他重伤昏迷三次,每次军医都觉得他活不下来了。除了征战,他还修筑边防,兴修水利,囤粮练兵,让多少年不得安宁的边疆百姓能安居乐业!”  傅启因怒吼脸上的肌肉都在抖:“住口!大殿之上,岂容你放肆!”  “太子殿下!”慕之明悲愤道,“二十一年前,顾赫炎的祖父顾焰战死!十九年前,其叔叔,年仅二十九岁的顾炽战死!六年前,其父顾缪,战死!顾家满门忠烈,如今只余顾赫炎一人!顾氏从未对不起大晋!”  字字泣泪,句句泣血!  满朝文武皆动容!  护身丸的药效开始消失,慕之明感到疼痛在侵蚀他的身体,他知自己时间不多,蓦地拜倒,手掌触地,额头重重一磕,磕得满朝心惊胆战,他道:“天日昭昭!恳请太子殿下,重审顾将军谋逆一案!让忠骨不寒!”  正此时,大理寺卿走出队列,在慕之明身后跪下:“太子殿下!顾将军谋逆一事,确实证据不足,疑点颇多!不应当立刻下定论!”  傅启手指怒指前,颤抖着:“你……你们!”  大理寺卿话落,更多文臣武将站在了谏言的位置上。  一声声,皆是附议重审的话语。  这世间,唯有人心所向能对抗大权独揽。  慕之明依旧维持着磕头的姿势,他鼻腔里有浓重的血腥味,他疼得浑身发抖要靠咬牙才能忍,但他无心在意这些。  他知道他办到了。  或许这样的动乱,不足以让傅启立刻放顾赫炎出狱。  但是如此之后,傅启定不敢立刻处决顾赫炎。  他只要顾赫炎活着,只要顾赫炎能活久一些,然后他再想办法,他……  再之后所有的念头沦陷进黑暗中,慕之明身子一歪,晕倒在血泊中。  慕之明晕过去之时,养心殿内,一直在守在龙榻旁的贵妃娘娘听见一声咳嗽。  她扭头看去,惊喜立刻跃至明眸。  “皇上!您醒了!!!”第138章 不甜你来拧我头  意识回到身体里时,慕之明最开始感受到的是疼痛,他浑浑噩噩,脑袋发昏,四肢麻木,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他能感觉到自己是躺着的,却不知自己在哪,直到隐隐约约地听见父亲的叹息和母亲的哭泣,才猜测出自己应当是在燕国公府邸。  床榻边时而喧闹时而安静,正当慕之明昏昏沉沉时,他感到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以不敢使劲但也不愿松开的力度。  那人的手掌宽厚温暖,那般熟悉安心。  慕之明恍惚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孤苦伶仃从寒天雪地走到翻腾血水之上的桥前,也是这样温暖的手掌,牵起他的手,带他走回和煦人间。  这样的温柔,怎么可能不留恋。  慕之明勉勉强强睁开眼,只觉得头晕目眩,他耳边响起连续不断的嗡鸣声以及不知是谁的喊叫:“少爷醒了,快,快去喊老爷夫人,还有大夫。”  他强忍着疼痛转头看去,对上顾赫炎布满血丝的眼睛,但其眸底深处是欣喜若狂。  其实顾赫炎的状态极差,多日饮食不妥加之身上有伤,就是铁打的躯体也熬不住,偏偏顾赫炎说什么也要守在慕之明榻边,谁劝都无用。  便也是因此,慕之明一睁眼,就瞧见了他。  瞧见旷世温柔,生生世世深藏其眼眸。  “赫,赫炎,你出牢狱了。”慕之明气息不稳,这句话才说完,眼泪夺眶而出。  顾赫炎点点头,拭他眼角的泪,开口时,声音也在颤抖着:“皇上为我平反了。”  慕之明哽咽着喃喃:“太好了……太好了……”  这对苦命的鸳鸯还没说上几句话,屋里进了一堆人,心疼儿子的慕博仁和龚氏,哭喊着‘少爷’的闻鹤音,上前替慕之明把脉的匡大夫,以及苦口婆心劝顾赫炎去歇息的夏天无。  这人世间,原就是要这样喧嚣,才称得上花天锦地。  慕之明的伤虽不会危及到他的性命,但因皮开肉绽要受许多苦楚,匡大夫为了他养伤的时日能舒心些,煎了许多止痛和安眠的草药给他服用。  所以有段时间,慕之明总是昏昏沉沉的,无论白日还是黑夜皆嗜睡。  这天,梦醒之时,慕之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可一瞬入眼的,却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若不是身子疼得厉害,慕之明真的会误以为自己还在睡梦中。  他并不算很清醒,处于半梦半醒的混沌中,他花了一些时间反应过来此时是深夜,随后听见房间门被悄悄推开的声音。  烛光照亮一方,虽不刺眼,但对于刚从黑暗中挣扎着醒来的慕之明来说,仍觉得十分晃眼不适,他连忙重新闭上眼,微微偏过头。  正此时,夏大夫的声音小声响起:“将军,再过半个时辰就天亮了,你自己身上都有伤,还是去隔壁厢房的软榻上睡一会吧,莫要坐在这躺椅上守着了。”  顾赫炎:“没事。”  夏大夫:“这……那好吧,将军您把这碗药喝了吧。”  顾赫炎:“好。”  片刻后,夏大夫退出厢房,四周重新陷入黑暗中。  便是这一会缓神之际,慕之明清醒不少,四肢似乎也攒了些力气,他正准备再次睁眼,忽然感觉有人握住了他的左手。  与其说握,不如说是小心地捧着,慕之明手心有伤,顾赫炎避开他的伤口轻攥他指尖,随后心疼地吻了吻他手掌缠着纱布的地方。  似觉这般慰藉尚且不够,顾赫炎又轻手轻脚地坐在床榻旁,俯身左手手肘撑在慕之明耳边,低头亲他的额头,随后唇覆上慕之明的唇,伸舌轻舔他的唇缝。  顾赫炎才喝过药,唇和舌皆有高于体温的热度,既暖又湿还带着淡淡的苦涩草药味,他又亲得非常矜持,轻柔似鸽羽抚过,顿时,酥麻酥麻的感觉从慕之明的嘴角直接痒进他心底。  性情使然,顾赫炎平日很少主动吻慕之明,更不要说像现在这样偷偷摸摸好似在做坏事般亲他,慕之明心跳如擂鼓,好奇顾赫炎接下来会行何事,所以一直未睁眼。  顾赫炎亲了两下后直起身来,坐在床榻边,伸手轻顺慕之明的鬓发,随后又把手伸进被子里,一路往下。  紧闭双眸的慕之明:“!!!”  顾赫炎的手没有抚在慕之明的身上,却比落他身上更让人难以忽视,慕之明能感到顾赫炎的手在自己身侧滑过,带着微不可察的风,至腰旁未停,至胯旁未停,至膝盖旁未停,然后……  然后顾赫炎把手抽了出来,替慕之明掖好被角。  慕之明:“……”  侯爷还以为将军要对自己使坏于是紧张得呼吸停滞,然而将军只是想探探被子里够不够暖和,不够暖和他去拿个汤婆子来。  顾赫炎站起身要重新坐回床榻旁的躺椅上。  慕之明睁眼唤他:“赫炎。”  顾赫炎适才转身,闻言身子一僵,缓缓回头:“……你醒着?”  慕之明笑道:“嗯。”  顾赫炎垂死挣扎:“你醒了多久了?”  慕之明:“从你偷亲我时,就醒了。”  顾赫炎:“……”  慕之明忽然觉得有些遗憾,如果四周稍微亮堂些,定能瞧见顾赫炎的耳垂此时红得快要滴血。  慕之明用没受伤的手肘撑起身子,往床榻内侧挪去:“赫炎,你躺床上来。”  顾赫炎见他乱动,忙道:“别动,慢些,我能躺。”  慕之明身上确实疼得厉害,他不再勉强自己,侧躺好。  顾赫炎整了整被褥,在慕之明身旁躺下。  启明星悬空,熹微光透窗,两人面对面躺着,隐约可见对方五官轮廓,顾赫炎问他:“为何不睡了?”  慕之明手不安分地勾顾赫炎的手指,揉他指尖玩:“睡够了,睡不着。”  “身上疼吗?”顾赫炎担忧地问,“要不要喊夏大夫来。”  慕之明笑了笑:“不用,我想和你说说话,我俩好久未独处了。” 第85章 慕之明静了片刻,忽而握住顾赫炎的手,他坚定无比地说:“今年,我陪你过,不,以后的每一年,我都陪你过。”  顾赫炎有想过慕府过节会很热闹。  但他没想到会这么热闹。  先不谈宴席上的觥筹交错,对酒吟诗。  入了夜,偌大府邸竟然灯火通明,处处张灯挂彩,锣鼓喧天,精致的花灯下还挂着写有灯谜的花笺,无论是宾客还是奴仆,只要能猜中谜底,就可去找管事的讨赏银和美酒。  用过佳肴,吃过元宵,戏台开唱,慕之明却无心听戏,拉着顾赫炎至他们厢房前,指着鱼灯下挂着的花笺,让他猜谜底。  顾赫炎取下花笺,想了片刻,答道:“花好月圆。”  慕之明笑道:“不愧是我的夫君。”  顾赫炎:“……”  他还没从那声‘夫君’中回过神来,被慕之明笑嘻嘻地揽住脖子吻住。  吻毕,慕之明说:“这是我的奖励,走,我领你拿赏银去。”  说着,慕之明带顾赫炎往花厅暖阁去,穿回廊时遇见一个侍从对着一张花笺苦思冥想,慕之明于是提醒了一句,见那侍从恍然大悟的模样,他便笑逐颜开。  慕博仁和龚氏正在暖阁二楼看楼下的戏,见小辈来行礼,皆欢喜。  龚氏抓了瓜果蜜饯给两人,唤两人坐下:“身上都有伤呢,就别乱跑乱跳啦。”  慕之明一迭声答应,将花笺双手递给慕博仁。  慕博仁瞧了一眼:“离朱,这可是你出的灯谜,哪有自己出题自己猜的道理。”  “父亲,不是孩儿猜的,是赫炎猜中了。”慕之明笑道。  “噢。”慕博仁摸摸髯须,看向顾赫炎。  顾赫炎礼貌作揖。  “好好好。”慕博仁连连点头,“若是给你赏银,只道我待你与宾客无异,不如你说说自己想要什么,能给的,我一定给你。”  顾赫炎默默看了慕之明一眼。  慕之明与他对视,笑出声:“莫要看我。”  顾赫炎悻悻收回目光。  慕之明又道:“我早就是你的了,要些别的。”  顾赫炎:“……”  慕博仁瞪了说笑的慕之明一眼。  咋不知害臊的!  龚氏掩唇笑了笑。  顾赫炎于是又朝慕博仁行礼:“多谢燕国公,我此生已别无所求。”  慕博仁扶额:“咳咳,行了行了……”  龚氏笑道:“你俩上街玩儿去吧,注意身上的伤,别磕着碰着,早些回。”  慕之明便笑着拽顾赫炎走了,走出暖阁时,顾赫炎瞧见一名宾客手里提着花灯,想起那年自己藏进木箱的凤凰花灯,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盯着谁看呢?”慕之明凑他眼前问,“如此出神。”  顾赫炎回过神来:“花灯。”  慕之明:“花灯怎么了?”  顾赫炎:“没怎么,只是想到七夕,似乎也有提花灯的传统。”  慕之明:“确实都是点灯的日子,赫炎,跟我来。”说着,慕之明牵起顾赫炎的手,与他十指相扣,笑着带他往府外走去。  慕府已经很热闹了,没想到这街上更热闹,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繁华喧嚣。  东风夜放花千树,一夜鱼龙舞。  青衣覆手,姑娘点灯,孩童嬉闹,老叟赏月。  街头至街尾,花市灯如昼,有踩高跷的,舞狮的,耍坛子,敲花钹的,鸣鼓聒天,燎炬照地。  顾赫炎从未见过如此盛景,沿路过去,不由地看呆了。  “将军。”  正此时,顾赫炎听见慕之明唤自己。  顾赫炎转头看去,玉壶光转、火树银花晃在慕之明眸里,他笑意明朗坦荡,让花天锦地黯然失色,也让顾赫炎失神。  慕之明笑着对他说。  “你瞧,这就是你守护着的大晋,万里太平,盛世安康。”第140章 伸进去就不出来  上元夜,京兆府。  裴寒瑭手拿京城羊皮地图,展开举在一众京兆侍卫面前:“你,你,巡这条街,你,你,这条……”  说着将地图递给身旁的闻鹤音看,点了点西街:“你和我巡这。”  闻鹤音暴躁怒吼:“我又不是京兆府的人!”  裴寒瑭微微笑:“小东西,你要的俸禄,我可是一文不少地给你了啊。”  闻鹤音心虚,不说话了。  裴寒瑭看向大家:“兄弟们,上元夜无宵禁,各处都人挤人,定有浑水摸鱼使坏者,大家都把眼睛擦亮些,耳朵竖起来,遇见闹事的直接抓,辛苦了啊。”  大家哀嚎:“真~的~很~辛~苦~”  裴寒瑭:“都找抽呢?赶紧巡街去。”  大家嘻哈哈地散了。  “小东西,我俩走吧。”裴寒瑭看向闻鹤音,笑着拿拇指一指门口。  闻鹤音嘟嘟囔囔地跟在他身旁,往街上去了。  街道上人山人海,灯花如星雨,裴寒瑭在市井街巷逛了一圈,见一切太平祥和,满意地连连点头,而后一转身,发现闻鹤音瘪着个嘴。  裴寒瑭忍不住伸手捏捏闻鹤音的脸颊:“小东西,良辰美景,别苦着个脸啊。”  闻鹤音挥开他的手:“别掐我。”  裴寒瑭抱臂:“我瞧侯爷也掐啊,怎么他能掐,我掐不得?”  闻鹤音:“废话。”  裴寒瑭:“你这么说,我可就不开心了啊。”  闻鹤音:“谁管你啊。”说罢,大步流星往前走去。  裴寒瑭追上他,揽住闻鹤音肩膀,不正经地嘻嘻笑道:“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带你巡这条街吗?”  闻鹤音:“不知道。”  裴寒瑭神秘兮兮地说:“你在这等我一会。”说罢松开人肩膀,不一会就消失在拥挤的人潮中。  闻鹤音:“我不等!喂,去哪啊?还巡不巡街了?早些巡完我要回去和少爷一起吃元宵了!”  他嘴上说着不等,见裴寒瑭走了,当即立定,寸步不移。  一刻钟后裴寒瑭回来,右手背在身后。  闻鹤音问他:“跑哪去了?”  裴寒瑭笑道:“你猜。”  “不猜。”闻鹤音扭头要走。  “慢着,慢着。”裴寒瑭连忙拦住闻鹤音,笑着将右手从身后拿出,举在闻鹤音眼前。  他手里拿着一张用油纸包好的火炉烧饼。  正是闻鹤音最喜欢吃的西街巷口那家烤的。  裴寒瑭笑得不知收敛,目光得意洋洋,好似在说:现在知道为什么我要拉你巡这条街了吧?  烧饼怼在眼前,闻鹤音先是一愣,随后别别扭扭地接过火炉烧饼,嘟囔道:“谢谢。”  “快吃吧,我可是在那炉子前挤了好一会才买到的。”裴寒瑭笑道。  闻鹤音点点头,心满意足地啃着饼,和裴寒瑭继续巡街。  裴寒瑭瞧他大口咬饼的模样,嘴闲不住了,拿手肘戳戳闻鹤音,笑问:“我对你好不好?”  闻鹤音虽对裴寒瑭凶巴巴的,但其性子是坦率的,这也是他曾主动吻裴寒瑭的原因,他吃着饼,含含糊糊地说:“是挺好的。”  裴寒瑭称心遂意地点点头,没过一会,又问:“那我和慕侯爷,谁对你更好?”  闻鹤音咽下最后一口饼,抬头忽然瞧见什么,喊道:“少爷!”  裴寒瑭:“……”他恨得直咬牙,“要不是我打不过顾煜熠……”  “你在自言自语些什么呢!我瞧见我家少爷了。”闻鹤音拉起裴寒瑭的手,拽着他小跑往前去。  裴寒瑭被他扯得踉踉跄跄,好不容易停下脚步,抬头一看,见顾赫炎和慕之明正在站在京河的白石拱桥上赏河灯,两人手里各拿着一串糖葫芦,显得格外童趣。  闻鹤音:“少爷!”  慕之明:“阿音!”  闻鹤音:“你怎么出府了,身上的伤不是挺严重的吗?”  慕之明笑道:“天天闷在屋里也不是个事啊,上元节如此盛景,怎能不出来看看?放心吧,我不往人多的地方去,不会碰到伤口的。”  两人兴高采烈地寒暄着,另一边,裴寒瑭看看顾赫炎,又看看他手里的糖葫芦,挑着眉说:“好家伙,还挺合适啊。”  顾赫炎:“……”  裴寒瑭目光紧接着落在顾赫炎缠着纱布的右臂上:“你的伤势如何了?”  顾赫炎:“无大碍。” 第87章 在离开这里搬去凤仪宫前,回忆里的任何人和任何事都让傅诣不悦,他没有逗留,大步往东城去。  侍卫见他来,并未阻拦,也没有过问他因何而来,主动放行。  傅诣一路畅通无阻,最后立于一扇老旧木门前,他伸手推开门,恰巧遇到里面的人正在发脾气,一个瓷杯摔在傅诣脚下,砸出声响,碎成瓷片。  “我要见父皇!狗奴才!大胆!竟敢拦我!”里面的人疯了似地砸东西掀桌怒吼着,“等我出去,摘了你们的脑袋!!!”  木门外的光落其身上,让人能将他的惨状尽收眼底。  傅启哪还有当初太子的半点风光,披头散发,衣裳破烂,让人觉得可怖的是,他脸上和手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疹,手臂有好几处被他挠出了血痕,看起来病重已久。  听见推门声响,傅启蓦地扭头看过来。  他眯起眼,咬牙切齿地说:“傅诣?你来这做什么?”  傅诣平静地说:“来看你的笑话。”  “呵呵呵。”傅启喉咙里发出尖利疯魔的笑声,他笑道,“傅诣,你若要看笑话,看看你自己就好了,你自己不就是个笑话吗?”  傅诣蹙眉。  “我知道,你也要夺太子位。”傅启面露讥讽,“但只要有傅济安在,你就永远不可能当上太子,不,就算没有傅济安,父皇也不会多看你这个贱骨头一眼,而我,好歹当了十二年的太子,我才是名正言顺的太子!!!”  傅诣冷眼:“是啊,若你行事踏实些,说不定还能多坐几日龙椅,毕竟就算傅济安再得宠,那个老东西也不可能把你废掉,只可惜你和皇后都蠢得可怕,亲手断送了自己的路。”  傅启勃然大怒,扑过去,要掐傅诣的脖子:“你这个贱婢生的贱种!!竟敢口出狂言,对我的母后不敬!”  傅诣一脚将傅启踹倒在地,用力地踩着他胸膛,见他猛地咳嗽挣扎,不给予丝毫怜悯:“前世若不是你和皇后为打击慕清婉,将傅济安饮毒身亡之事传进冷宫,我本来前世就可以成功。罢了,我和你一个将死之人浪费什么口舌呢。”  他毫不留情地踢了傅启一脚,将傅启踹至旧屋的角落,撞到桌脚,半天爬不起来。  傅诣没再多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傅诣回到肃王府邸,有暗侍寻他,跪地行礼后起身,小声对他说:“肃王殿下,抓到被流放的钟兆凡了。”  “嗯。”傅诣抬起眼皮,“看守他的人,都杀了吗?”  暗侍:“两个小卒而已,兄弟们干净利落地做掉了,没留一点痕迹。钟兆凡说他手上确实有南境军几个大将的把柄,定能为您所用。”  傅诣满意地点点头:“好。”  暗侍行礼后退下。  傅诣独身立于水榭阁楼的栏杆前,望着满池春水,若有所思片刻,自言自语道:“是时候,把离朱的事,解决一下了……”  十日后,废太子傅启因病暴毙身亡。  得知消息的皇上坐在金椅上沉默了许久许久,终是一句话没说。  领旨离开京城后,顾赫炎不分昼夜、快马加鞭,八日就赶到了白城以北的军营。  他又以雷厉风行之势,仅仅耗费十日便把军队整肃完毕,准备启程回京。  于是分别的第三十六日,这天慕之明正在宣宁侯府用晚膳,闻鹤音敲门进,小跑到慕之明身旁:“少爷,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慕之明拿了块甜糯的米糕递给闻鹤音:“先听好消息吧。”  闻鹤音接过米糕,咬了一口,嚼吧嚼吧咽下:“顾将军回京了。”  “什么?!”慕之明激动得差点把手里的饭碗打翻,“赫炎回京了?他如今在哪?”  “少爷别急。”闻鹤音将慕之明按回凳子上,“这不还有个坏消息吗?顾将军如今在洛都大营忙军务,派人传信来,说明日才能回府。”  “明日……”慕之明弯眸,“明日就可以相见了。”  闻鹤音:“少爷,你这相思病,可算是有救了,不然有事没事就对着月亮念念叨叨,怪吓人的。”  慕之明屈指轻敲他脑袋。  用完晚膳,仆从端来清茶,慕之明漱过口后,挑灯夜读,平日还能静心的他,这时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正当他准备早些休息时,府邸管事的敲响厢房门,俯身走进,递给慕之明一张请帖:“侯爷,肃王派人送来请柬,请您三月初三府上一聚。”  “肃王府?”慕之明蹙眉接过,“我知道了。”  管事的点点头,退出厢房,关好门。  慕之明拿起那张请柬一看,见封面写着四个字。  离朱亲启。  慕之明忍不住蹙起眉。  平日傅诣用他的名当作私下称呼也就罢了,在请柬上也这般写,实在显得太过亲昵。  请柬的内容倒没什么特别,只道三月初三上巳节,请他和傅济安于肃王府一聚,临水宴饮。  慕之明匆匆扫过一遍,没察觉到异样,于是将请柬放在桌上,吹灯休息去了。  翌日,从清晨睁眼开始,慕之明就一遍遍唤人来问:“将军回府了吗?”  小厮一连跑了十几趟,无奈道:“侯爷,将军一到府邸,小的立马来告诉您!”  慕之明点点头:“好好好。”  哪知一等,等到月上柳梢头,顾赫炎也没回府。  慕之明在厢房里踱步,心想着顾赫炎是不是有事耽搁了,会不会要明日才回,正惆怅之际,听见外头传来匆匆脚步声。  随后厢房门被打开。  慕之明以为是小厮,抬头问道:“顾将军他回……”  问话戛然而止,顾赫炎站在门口,胸膛微微起伏,那双如墨点染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没能跑过顾赫炎的小厮在门前气喘吁吁地喊了一句:“侯爷,将军回来了。”随后转身跑了。  “赫炎。”慕之明弯眸唤他,“你回来了,一路风尘仆仆辛苦了吧,我给你倒杯,唔……”  重逢寒暄的话还没说几个字,慕之明便被顾赫炎几步上前拥入怀中吻住。  顾赫炎吻得又深又急,像是要从慕之明口中获取什么才能冷静下来。  慕之明有些受不住,后退了一步,腰撞在桌上,不小心将昨日随手放在桌上的请柬撞落在地。  腰磕桌子的响声唤回了顾赫炎的理智,他见慕之明喘得厉害,似因窒息有些难受,连忙松开慕之明,依依不舍地亲了亲其嘴角,随后弯下腰去捡那张请柬。  慕之明蓦地反应过来什么,慌忙想阻止:“等等!别捡……”  但为时已晚,顾赫炎已经看见了请柬上‘离朱亲启’的四个大字。第142章 将军支棱起来了  顾赫炎拿着那张请柬,翻来覆去地看着,半晌没吱声。  虽然没做错事,但慕之明感到一阵莫名的心虚,他扯了扯顾赫炎的衣袖,讨好地笑道:“坐下说吧。”  顾赫炎看了他一眼,在桌旁的圆凳上坐好。  慕之明提起桌上的白瓷茶壶,给他倒了杯水,放他面前,随后开口:“昨晚遣人送来的,我还未答复。”  “嗯。”顾赫炎敛眸,把请柬放在桌上,将写有‘离朱亲启’四个字的那面盖在桌面,抬头看向慕之明:“你要赴约吗?”  “我……”慕之明迟疑了。  昨日他的心思全在顾赫炎回京一事上,将此事完全抛之脑后,根本没思考过要不要赴约,所以突然被询问后,一下子无法给出答案。  纱窗月影随花过,厢房里静了片刻。  借着这安静的须臾,慕之明认认真真地考虑一下,然后道:“赫炎,上次你入牢狱后,傅诣确实出手相助未求回报,所以这次的宴请于情理而言我不该拒绝,而且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这次,我能搞清傅诣此生有何谋划,日后也好思索对策。”  顾赫炎问:“你不担心是鸿门宴吗?”  慕之明摇摇头:“不会,先不说傅诣还请了贤王,再者,他若真想弄死我,之前曾有无数次机会可以下手,为何当时不动手,要选这无风无浪的日子行事。”  顾赫炎沉默下来。  慕之明握住顾赫炎的手,郑重其事地说:“赫炎,前世今生,吾心安处,唯有你身旁,你不信我吗?”  顾赫炎轻声:“我并非不信你,只是……”  只是他怕自己争不过别人。  他欲言又止,回握住慕之明的手。  慕之明这才察觉,虽然顾赫炎已经和自己心意相通,大婚成亲,亲密无间,但他的心结,一直未解。  偏偏顾赫炎又是不会多言的性子,他将不安和忐忑烂在心里,像个摔倒了也不喊疼的孩子,自己默默忍受着一切,旁人若不及时发现他的伤,他能任由伤口溃烂严重。  慕之明道:“赫炎,你我已结同心,你心里想的,脑子里念的,都可以与我说的。”  顾赫炎点点头。  但还是没说话。  慕之明无奈地笑了笑:“既然点头了,那就把你现在所想的事说出来吧。”  顾赫炎望着他的明眸,轻声开口:“我……很牵挂你。”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让慕之明的心为之一颤。  对啊,小别重逢的喜悦,怎能被纷杂世事给扰乱。  慕之明蓦地站起身,拽了拽顾赫炎:“跟我来。”  顾赫炎虽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跟在慕之明身后。  月色入户,回廊悬着明亮的灯笼,慕之明拉着顾赫炎穿过回廊,来到书斋处。  慕之明平日阅书时习静,所以此处极少有仆从来,唯有书斋后那片被风吹得飒飒作响的青翠竹林与皎皎明月相伴。  顾赫炎:“为何来此处?”  慕之明笑了笑,不答,拉着他走进书斋,关紧门,点燃一盏盏烛灯,顿时书斋里明亮如昼。  慕之明走到内阁案桌前,那桌上长年累月摆着文房四宝,慕之明拿起桌上装清水的碗,倒了些水在砚台里,又持墨块撩着衣袖研磨片刻,待墨水浓稠时停手,随后从月白釉笔架上挑选一只毛质细软的狼毫递给顾赫炎,慕之明笑道:“沾墨。”  顾赫炎以为他要写东西,接过毛笔,笔尖点砚台将墨沾均匀,再一抬头,愣在原地。  须臾间,慕之明已脱下淡青衣衫只着雪白的亵衣,然而他并没有停手,又解开衣带,敞开胸膛。  他身上隐隐还有之前受钉板之苦的疤痕,不过匡大夫一直叮嘱他使用祛疤的药膏,所以道道白痕看着并不狰狞而且还有消退的趋势。  “写吧。”关上门谈趣的慕之明向来不知收敛,此刻也笑得恣意无拘束。 第89章 慕之明:“你的狼子野心,我已提过一次,确实,济安根本不信,所以今日,我只为保全自身,只要济安在,你就不敢对我下杀手,若你坚持动手,也好,以我血祭,让济安看清你的为人,也不算亏。”  傅诣站起身,走到慕之明面前:“离朱,你猜错了一件事。”  慕之明蹙眉:“什么?”  傅诣:“我此生,真的没想过害死你。”  慕之明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傅诣又问:“离朱,你还记得前世时,明天,是什么日子吗?”  慕之明怎会不记得。  明天是慕府被抄家并找出谋逆证据的日子,事前,他没得到任何消息,前一日还相约江湖友人赏景,谁知后一日,就遭受如此打击。  傅诣道:“离朱,若你今天丧失此生的记忆只留前世记忆,慕府抄家以后的事也会一并不记得,如此你就能做回无拘无束、不知愁的富贵闲人了。我宁愿耗费十年光阴寻玄清道长遗世的药方,都不愿取你性命,也算对得起你了。”  他话音落,突然伸手掐住慕之明的下颚,迅速从怀里拿出细颈瓷瓶,用牙扒掉木塞,要将里面的药往慕之明嘴里倒。  面对突如其来的钳制,慕之明自然奋力拼死反抗,扭住傅诣的手腕,发狠地使劲。  傅诣怕药洒,右手不得不用拇指按住细颈瓷瓶口,因此单手抓着慕之明非常费劲,让慕之明挣脱了一次。  慕之明没想过傅诣敢这样毫不掩饰地对他动手,怛然失色地往走廊栏杆处跑了两步,被追上的傅诣拉住胳膊拽倒在地,慕之明后脑勺重重磕在地上,疼得头晕眼花,迷糊了片刻,等回过神,发现身子四肢已被傅诣压牢。  傅诣不容分说地抬起慕之明下巴,捏着他的脸颊强迫他张口,将瓷瓶里的药灌了下去,又立刻捂住慕之明的嘴,防止他将药吐出来。  慕之明呛咳,被迫将吞咽,不寒而栗,不甘心地继续挣扎。  正此时,阁楼下传来傅济安的声音:“嗯?为什么不让我上去?你们快去通报一声,就跟皇兄说,是我来了!”  傅诣神情微变,抬头看向楼梯处。  趁着傅诣愣神之际,慕之明倾尽全力将他掀下身,踉跄站起身几步走到栏杆处,往下看想喊傅济安,却觉得胃犹如灼烧,一阵目眩,头疼欲裂。  傅济安正在阁楼下等得着急,一抬头见发现慕之明站在水榭阁楼二层临着池塘的栏杆上,于是喊道:“慕哥哥!”  但是立刻傅济安就发现了慕之明的不对劲。  慕之明双手撑在栏杆上,身子摇摇晃晃的,犹如喝醉酒,他似想和自己说什么,开口却没发出声。  随后,慕之明回头看了一眼,突然爬上栏杆,跳了下去!  傅济安惊出满身冷汗:“慕哥哥!”  只听一声扑通巨响,慕之明掉进了池塘里。  傅济安不顾侍从阻拦,奋力往池塘冲去,紧接着又是一声扑通巨响,傅诣紧接从阁楼上跳了下来。  傅济安同样跃入池塘,和傅诣一起,将慕之明救上池塘。  慕之明已昏迷不醒。  傅诣侧额青筋暴起,对着傻眼的侍卫大喊:“快去请大夫!!”  傅济安摸了把脸上的水:“皇兄,这是发生什么事了?!不是三月初三临水宴饮吗?!为什么慕哥哥会从楼下跳下来?!”  傅诣看向傅济安,满脸懊恼,却没有一点心虚,他说。  “都怪我,让离朱喝多了,他耍起酒疯,我没拉住,从阁楼上掉了下来。”第144章 虐是不可能虐的  肃王府,待客用的舒适暖阁里,换下湿衣的慕之明躺在榻上没有清醒的迹象,摸其额头和四肢,能感到微微发烫。  傅济安和傅诣皆守在床榻前,傅诣已派人去请匡大夫来府邸,并给将军府和燕国公府传去了慕之明喝醉后意外落水的消息。  傅济安原地徘徊两步,询问坐在椅子上揉捏着晴明穴的傅诣:“皇兄,宴饮不是才开始吗?慕哥哥怎么就喝多了?”  而且傅诣明明就在慕之明身旁,以傅诣的身手,就算慕之明喝醉了,傅诣怎么可能拉不住他,为何任由他摔下阁楼?  幸好阁楼下是池塘,若是结实坚硬的土地,岂不是要酿成无可挽回的大错?  傅诣神情懊恼:“怪我,不该备烈酒,离朱贪杯,便喝醉了。”  傅济安疑惑:“慕哥哥贪杯?”  他还没能细想,有小厮跑进暖阁,神色异常,气喘吁吁地对傅诣说:“肃,肃王殿下,顾将军来了,他,他……”  “有话好好说,急什么?成何体统?”傅诣心情不悦,蹙眉,“既然将军来了,就快请他过来。”  傅诣话音落,暖阁外传来匆匆忙忙、听起来有些杂乱的脚步声,以及仆从急忙慌张的声音:“将军,将军,请您等小的通报一声再进去吧,你这么硬闯,不合适啊,将军!”  暖阁的门被猛地推开,顾赫炎裹挟着风大步流星走进厢房,他面色冷若严冬寒霜,眸光燃着怒不可遏能吞噬天地的熊熊烈火,他一言不发大步上前,揪住傅诣的衣襟,将其猛地从椅子上拽了起来!  “顾将军!”一旁的傅济安吓了一跳,连忙上前阻止,拽拉顾赫炎的手,让其泄劲,“你这是做什么?!就算你再生气,也不能对肃王殿下动怒啊!”  面对顾赫炎的来势汹汹,傅济安甚是不解。  虽慕之明意外落水是肃王府上下的失责,但顾赫炎并不是不知礼数之人,怎么今日竟如此暴躁冲动。  顾赫炎眸子深处隐约有一丝不安和焦躁,他克制住自己动手的冲动,冷冷地问:“他在哪?”  傅诣也不气恼,平静地说:“顾将军息怒,离朱正躺在内室的榻上,暂时无性命之忧,我已命人请匡大夫来,应该很快就会到了。”  顾赫炎松开傅诣的衣襟,退了两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两人平日几乎没有交集,这一对视,彼此都觉得对方目光极其复杂。  顾赫炎不再耽搁,快步走进内室,去看慕之明。  软榻上的慕之明昏迷不醒,因发着低烧脸颊泛起异样的潮红,额头鬓边全是冷汗,呼吸也十分急促,瞧着慕之明生病难受的模样,顾赫炎心脏犹如被枯爪刺穿后紧捏,他伸手摸摸慕之明的额头,坐在软榻旁,握住了慕之明的手。  他就不该答应慕之明前来赴宴。  如果慕之明真出了什么事,他绝对不会放过傅诣。  正当顾赫炎悔恨不已时,感到慕之明的五指微动,或许是病中迷糊时的下意识,慕之明紧紧地回握住顾赫炎的手,像在茫茫大海里漂泊的人努力抓住一根浮木似地那般使劲,与此同时,慕之明猛地咳嗽数声,缓缓睁眼,目光迷茫对不上焦距,似乎清醒了过来。  顾赫炎见他醒了,满心欢喜,正想询问慕之明感觉如何时,匡大夫背着药箱疾步走了进来:“将军,烦请让一让,我来给离朱看病。”  顾赫炎连忙起身,给匡大夫让了位置。  听见动静,傅诣和傅济安也快走进内阁。  匡大夫拉起慕之明的手腕,放在松软的脉枕上,三根手指压住他的脉搏,捋着胡子思索着。  慕之明偏头又咳嗽了数下,目光渐渐清明,不再浑噩,他看向匡大夫,虚弱地喊了一声:“匡大夫……”  匡大夫应了声:“欸呀,小离朱啊。”  慕之明眼里有困惑和茫然:“我这是怎么了?”  匡大夫:“你喝酒喝蒙了,从楼台掉到池塘里去了。”  “什么?”慕之明哭笑不得,“这也太丢人了吧,我一喝醉就发酒疯。”  匡大夫:“你知道还敢喝!”  傅诣自责道:“怪我,不该劝他喝酒的。”  慕之明笑了笑:“定是我自己贪杯,以后不喝了。”  顾赫炎闻言蹙眉。  他知道慕之明和肃王单独相处时绝对不会饮酒,更别说贪杯喝醉了。顾赫炎猜测慕之明承认喝醉,可能是为了掩饰什么,或者让傅诣放松警惕,便没有质疑。  慕之明听见傅诣声音后,抬眸向上望去,扫过一圈,看到傅济安和傅诣时神色淡然,当看到顾赫炎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慕之明收回目光,疑惑地问:“我这是在哪呀?”  傅诣开口:“肃王府,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吗?”  慕之明:“肃王府?嘶……我记不清了,头……太疼了……”  听他说记不清了,傅诣垂落身侧的手指不易察觉地微动,脸上的神色放松了不少。  “好了。”匡大夫道,“先别说话。”  慕之明乖乖闭上嘴,他用眼角余光偷偷看向床榻边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的顾赫炎,又立刻收回目光,随即盯着床榻上的轻纱幔帐,若有所思的模样。  匡大夫替慕之明诊过脉,将他手臂塞进被褥里,对几人说:“放心吧,没有大碍,就是落水受惊着凉,所以发热了,我等等开一副药,调理个三五日就没事了。”  几人皆松了口气。  慕之明说:“匡大夫,我头疼得厉害。”  匡大夫说:“落水着凉,先前还醉酒,怎么可能不头疼啊?”  “不是。”慕之明说,“不是发烧醉酒的头疼,后脑勺,感觉突突突的,疼得厉害。”  匡大夫:“你起身,我瞧瞧。”  慕之明于是撑着身子想坐起。  顾赫炎连忙伸手扶他。  慕之明又是一愣,似乎有些不自在,礼貌道谢:“谢谢。”  顾赫炎颔首:“慢些。”  匡大夫:“哪疼呢?指给我看看。”  慕之明指了指脑后。  “哎呦。”匡大夫瞧了眼,吓了一跳,“怎么肿成这样了?这是磕哪了?”  “我不记得了。”慕之明揉揉发疼的地方,讪笑,“我喝醉后都是不记事的。”  “别乱揉。”匡大夫连忙拽下慕之明的手,“我给你敷药,拿纱布包扎一下。”他说着,打开药箱,拿出药粉和纱布,仔细给慕之明包扎好,然后提笔开始写药方。  傅诣抬手,对慕之明和顾赫炎作揖行礼道:“今天离朱出事,是我失责,实在是罪无可赦,来日定登门拜访,负荆请罪。”  慕之明摆摆手,坦然自若地说:“诣哥哥,我虽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但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他话音落。  房间里突然静得落针可闻,只闻匡大夫写药方时吹笔墨的呼呼风声。  虽然刚才房间里也很安静,但慕之明七窍玲珑,怎会察觉不出气氛的骤变,他困惑地抬头望去,见顾赫炎一脸错愕地看着自己,目光里全是震惊,好似见到了神话故事虚构的洪水猛兽。  而傅诣同样十分惊讶,像是故友与自己分别多年,一直了无音讯,突然就在街道上碰见了一般。  下一秒,傅诣微不可闻地勾了下嘴角,眸光闪过难以言喻的欣喜。  傅济安开口道:“慕哥哥,好久没听见你这样称呼皇兄了。” 第91章 顾赫炎将空碗放好,吹灭蜡烛,皎洁的月光透过半开的窗柩洒落,隐约可见厢房内事物的轮廓,他走回床榻边,开始脱外裳。  慕之明:“?!?!”  这个梦怎么回事,怎么越来越奇怪了。  顾赫炎放好衣衫,只着雪白中衣上了床榻,在慕之明身边坐着:“休息吧。”  慕之明脑子实在转不过弯来,他没有任何动作,愣愣地看着顾赫炎。  顾赫炎说:“今天不行,你病了。”  慕之明:“啊?”  什么不行,不行什么?  顾赫炎手放在慕之明的肩膀上,将他按倒在床榻,替他盖好被子掖到下巴处,随后在慕之明身边躺下。  慕之明吓得手脚都不敢乱放,手贴身侧腿并拢,直直犹如横木般躺着盯着架子床榻上的镂空花纹,正当他思索着自己最近听了什么言论或者行了什么事,以至于梦见顾赫炎时,慕之明听见身边的人说了话。  顾赫炎犹豫着,迟疑着,话语十分含糊吞吐,他问:“今日,那声称呼……”  话才开口,他沉默下来,似乎在考虑说辞。  慕之明:“什么?”  顾赫炎:“没什么,睡吧。”  慕之明一脸迷茫。  疏星淡月散浮云,厢房内安静片刻,顾赫炎再次开口。  他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似地,轻声说:“我可以抱着你睡吗?”  闻言,慕之明直接傻眼。  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梦里的顾赫炎是这样的!?  他梦见顾赫炎持滴血长剑,驭铁马刀刃敌人斩其首级才比较正常吧!  不不不,梦见这些也不太正常啊!!  见慕之明久久不回答,顾赫炎眸光黯淡下来,失落地喃喃:“不行吗?”  他这副模样,让素来心软的慕之明如何说的出拒绝的话,慕之明点点头说:“行。”  这一声行,犹如初春惊蛰雷鸣,坚冰积雪一朝尽,万物初醒睁眼瞧这芳菲人世间。  顾赫炎方才黯淡的双眸一点点亮了起来,他伸手将慕之明揽进怀里,先是紧紧地拥了片刻,随后因担心慕之明睡得不舒服,手臂放松,虚虚地环着慕之明。  忽然间,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慕之明胸膛腾起。  像那海浪卷起雪白泡沫浪花,明明瞧得见,伸手去抓时却什么也握不进掌心。  慕之明没由来地想说些什么,无论是什么。  于是他开了口,说:“将军,白日落水后,我也梦见你了。”  顾赫炎:“嗯?”  什么叫也梦见?  慕之明继续道:“你就站在那,看着我,眼眸深处藏着心疼和淡淡哀伤,似乎有很多很多话想对我说,但是你沉默着,什么都没说。”  顾赫炎以为慕之明说的是他昏迷时候的事,安抚地拍拍他的背:“没事了,已经没事了,睡吧。”  “好。”慕之明阖眼。  或许是因为喝了汤药,慕之明虽然才醒,但很快又犯困起来,闭眼不过一会,就安安稳稳地睡着了。  清晨,日高风暖,屋檐有雀鸣,慕之明从睡梦中醒来,一转身,见身旁空无一人。  他四下望去,偌大厢房,哪有什么顾赫炎,只有他自己。  慕之明躺在榻上发愣,心想,果真是梦啊。  与此同时,闻鹤音身姿轻盈地跃进慕府回廊,拦住一个平日负责慕之明所居院子的侍从,问他:“顾将军在吗?我现在去寻少爷方便吗?”  侍从道:“顾将军天没亮就去洛都大营了。”  “噢好!”闻鹤音点点头,往慕之明厢房奔去,至门前,抬手叩门:“少爷,是我。”  “阿音?进来吧。”慕之明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少爷。”闻鹤音推门进,“听说你昨天落水了,没事吧?”  “没事。”慕之明说着摸摸自己的额头,见烧已退,笑了笑。  “那就好。”闻鹤音唤来丫鬟,伺候慕之明洗漱穿衣冠发。  事毕,慕之明走出厢房,瞧着风清天朗,伸了个懒腰,长吐一口气,笑着对闻鹤音说:“阿音,今个儿天气可真好,我等等带你去丹青坊玩,好不好?那处今日有文墨比试,我定能第七次拔得头筹!”他说得胸有成竹,一派少年意气的无惧模样。  闻鹤音眨眨眼:“少爷,你今日好像和平时有些不一样。”  慕之明笑问:“何出此言?”  闻鹤音:“你以前,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天天都在担心着什么,今天好像压在心里的事都烟消云散了。”第146章 侯爷是不是疯了  “我一个富贵闲人,能有什么担心的大事啊。”慕之明笑道,他突然想到什么,一拍脑袋,“糟了,今日还没向父亲母亲请安!”  说着他匆匆忙忙往偏厅跑去。  “啊?少爷?”闻鹤音一头雾水地看着慕之明跑远,嘟囔道,“你都多久没请安了,怎么今天想起这件事了?”  不止闻鹤音觉得疑惑,慕博仁和龚氏同样觉得疑惑。  自从慕之明成亲分家后,已是一家之主,就算有时在燕国公府邸住着,也无需请安。  所以对于慕之明的请安,慕博仁和龚氏面面相觑。  不过比起慕之明莫名其妙的请安,龚氏更在意他昨日落水之事,招手让他站身旁,问他身体是否无恙。  慕之明笑答:“母亲请放心,孩儿已无事。”  “那就好。”龚氏笑着,轻拍慕之明的手背。  慕之明请过安后,回到厢房用早膳,并唤闻鹤音坐自己身旁一起吃。  咸菜热粥下肚,慕之明愈发精神,他想了想,对闻鹤音说:“阿音,我们今日还是不去丹青坊了。”  闻鹤音反正去哪都无所谓,他问:“噢,那少爷你今日有何打算?”  慕之明:“买点香火黄纸钱,去顾氏宗祠一趟吧。”  “啊这?”闻鹤音挠挠头,“噢,好吧,听你的。”  事已定,两人出发,慕之明没乘轿子没骑马,和闻鹤音步行至东街市。  清明才过,香火纸钱不算难买,不过两人还是耽搁了一会,因为撞见一个人。  正是采薇的夫君,如今已是吏部侍郎的青衣书生。  “嗯?见过大人。”慕之明见到人,连忙作揖行礼。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侯爷,真是缘分啊。”吏部侍郎连忙回礼。  慕之明纳闷。  侯爷?  什么侯爷?  他是喊错了吗?  慕之明自然不会当众质疑他的称呼有问题,和善地笑着问:“侍郎大人为何在此地呢?”  吏部侍郎脸颊微红,他笑笑:“娘子说想喝酒酿汤圆,府邸的厨娘怎么也做不好,听闻这东街市有一家酒楼,酒酿丸子做得极好,所以我出来给她买。”  “您亲自出来买?”慕之明弯眸,“侍郎大人当真是温柔体贴,此事应传为佳话。”  吏部侍郎连连摆手:“什么佳话,侯爷说笑了,娘子身怀六甲何其辛苦,我身为她的夫君,出来买碗酒酿丸子,有什么好称为佳话的,不和侯爷多寒暄了,我娘子还在家中候着呢!”  两人互相告别后,慕之明问闻鹤音:“为何刚才侍郎大人一直称呼我为侯爷啊?”  “啊?”闻鹤音疑惑,“不然称呼什么?少爷,你们天天这个大人那个大人的,称呼花样百出,你不明白我就更弄不懂了。”话说,他怎么觉得慕之明今天奇奇怪怪的,该不会还发着烧吧?  闻鹤音问:“少爷,你的烧退了吗?”  慕之明答:“退了啊。”  闻鹤音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  慕之明撇撇手,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与闻鹤音买香火纸钱去了,他顺便还买了一个烧火盆,于是闻鹤音看他的眼神变得更奇怪了。  两人带着一堆东西来到顾家祖庙宗祠前。  顾家祖庙位于城郊,偏僻寂静,平日里极少有人来,宗祠肃穆无声,朱门紧闭。  慕之明不敢造次,在百米外摆好烧火盆,恭恭敬敬地点起香烛,虔诚专心地焚烧纸钱。  他边烧边在心里念道。  顾将军,你若有什么未尽遗憾可以再托梦来,我愿意聆听,也愿意帮忙。  闻鹤音陪慕之明烧了一会纸钱,伸手扇扇呛人的烟,忍不住问道:“少爷,你这是在做什么啊?”要祭祖为什么不进宗庙,而是在这百米外,将东西放盆里烧啊?  慕之明叹口气:“我昨天梦见顾将军了,我觉得他有话对我说。”  闻鹤音崩溃:“顾将军有话和你说,那你等他回来,直接问他不就行了!!!”  慕之明哭笑不得:“阿音啊,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怎么能在顾氏祖庙前,开这种大不敬的玩笑呢?”  闻鹤音:“?”  他伸手摸摸慕之明的额头。  没有发烧啊。  闻鹤音:“怎么就大不敬了?”  慕之明:“你说让我等顾将军回来问他。” 第93章 闻鹤音:“然后你掉进水潭里了,是顾将军把你救上来的。”  “什么?等等,顾将军?”慕之明惊疑,“怎么?怎么会是顾将军救我,不是肃王殿下吗?”  闻鹤音:“就是顾将军啊。”  慕之明:“可是……可是那块朱红凤凰涅槃玉佩……”  “啊,我知道,那是顾将军亲娘的遗物,你和我说过,你说你被救的时候,无意间把那块玉佩从顾将军身上拽下来了。”闻鹤音渐渐精神起来,开始说个不停,“你还说什么‘这次’还好没搞错,我也没听懂。”  慕之明陷入沉思,久久不言语。  闻鹤音又道:“你俩成亲后,顾将军把那块玉佩送给你了。”  慕之明:“什么,他送我了?”  闻鹤音点点头:“是啊。”  慕之明:“我将玉佩放在了何处?”  闻鹤音:“这我哪知道啊!”  慕之明:“啊这……”  “不过。”闻鹤音话锋一转,“如此情珍意重的东西,少爷,你定放在了一个非比寻常的地方。”  闻言,慕之明敛眸沉思片刻,忽然站起身,走到厢房里的紫檀雕花团锦簇的大木柜前,他打开木门,东敲敲西摸摸,突然发力,竟徒手拆下一块木板来!  闻鹤音吓了一跳,赶紧凑过去看,见慕之明从极其隐秘的夹层里抱出一个木箱。  慕之明将木箱放在地上,擦去浮灰,他手抚着木箱上精致的花纹,心情异样,随后双手打开木箱,他觉得极沉,只是沉的不是木箱盖,而是他曾经小心呵护的心意。  果然不出所料。  那块朱红凤凰涅槃玉佩被丝绢布包裹着,藏在巴掌大的小匣子里,静静地躺在木箱角落。  除了玉佩,箱子里还有其他东西。  一张空白的金粉朱帖聘书以及……  “这是?”慕之明因无法置信而双眸瞪圆,惊讶地喃喃出声。  那是狩日猎月弩。  慕之明知其来历,更知这弩对顾赫炎、对顾氏的意义。  慕之明看着箱子里的东西,忽然有些难过。  因这满箱的情笺,他读不懂。  慕之明叹了口气,关上木箱,将木箱重新放回木柜的夹层里,仔细放好。  慕之明当即下定决心,再见顾将军时,定要好好和他谈一谈。  不过在那之前,他有件事得先搞明白。  “阿音。”慕之明抬头。  闻鹤音:“啊?”  慕之明笑了笑:“快去睡吧,明天陪我去一个地方。”  闻鹤音:“好,去哪啊?”  “肃王府。”  翌日,肃王府。  在肃王府小厮的带领下,慕之明和闻鹤音行至府邸水榭阁楼旁,只见水光潋滟,杨柳依依。  慕之明以前常来这给肃王傅诣出谋划策,所以并不觉陌生,但不知为何,他今日才踏入阁楼,耳边突然嗡鸣一声,恍惚片刻,随后没由来的不安和烦躁涌上心间。  “少爷,你怎么了?”闻鹤音察觉他的不对劲,询问道。  “啊……”慕之明回过神来,“我也不知,没事。”  两人行至二楼,傅诣已在等候,他将茶桌与木椅从栏杆旁搬到了阁楼内,青炉熏香青烟缥缈,傅诣见人来,笑道:“离朱,听闻你得了疯病?”  慕之明在傅诣对面坐下,无奈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  傅诣浅笑着给他斟茶:“玩笑话,别放在心上。”  慕之明对斟茶之事道谢,然后道:“自从那日落水后,确实有很多事我都记不清了,甚至把梦当现实,所以你听说的事,也不算谣传。”  傅诣收敛笑意,眉尖轻蹙:“怪我,那天没顾好你。”  “我耍起酒疯时,几匹马都拉不住,怎能怪你。”慕之明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笑道,“嗯,好香的茶。”  “所以今日前来寻我,是因何事呢?”傅诣问。  慕之明放下茶盏:“有一事困惑不解,特来寻求答案。”  傅诣:“噢?愿闻其详。”  慕之明道:“诣哥哥,你还记得那年九曲山春猎祭祀大典,我落入山涧水潭一事吗?”  傅诣坦然自若地点点头:“记得,幸好顾将军路过,将你救了上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怎么了?为何突然提及陈年往事?”  “啊……什么……”慕之明惊讶不已,他揉揉侧额,垂眸吞吞吐吐地说,“不……没怎么,是我糊涂了,记错了事……”  两人煮茶闲谈半日,慕之明起身告辞,同闻鹤音离开。  傅诣送他至水榭阁楼前,唤小厮领他们出府,目送人远去后,唤来暗侍:“慕府如今只需派一人盯着即可,其余的暗侍,都撤回来吧。”  慕之明和闻鹤音离开阁楼,穿过一片旁栽芭蕉的曲折回廊,远远瞧见一名锦衣女子从对面走来,她身后紧跟着两名黑衣侍卫。  那女子身形娇小,瞧着内向羞怯,撞见到慕之明后,惶惶无措地行礼,声如细蚊地说:“见,见过侯爷。”  慕之明心中惊诧。  这不是禁军统领襄如山之女吗?她为何会出现在肃王府?  他面上不露声色,作揖回礼。  襄氏看了眼身后的侍卫,显得莫名焦急不安,礼数过后,一句话不说,绕过慕之明,低头走了。  慕之明面露疑惑,望着她离开。  闻鹤音说:“少爷,你是不是又不记得了?刚才那位是肃王妃。”  “什么?肃王妃?”慕之明立在原地,懵了。  “对啊。”闻鹤音说,“肃王殿下一年前就成亲了。”  慕之明:“一年前?可……可是……那,那,他和我表白一事……”  闻鹤音:“啊?什么表白啊?”  慕之明安静下来,他举目四望,见芭蕉叶青翠欲滴,鸧鹒喈喈,肃王府一花一木与他而言,那般熟悉,却又那般陌生,就像这两天,自己听到的每句话、每件事一样。  在听到傅诣已成亲的惊讶情绪淡去后,慕之明感到的,只有轻松。  他曾因情义作茧自缚,而今无拘无束。  “少爷。”见他突然不说话,闻鹤音困惑,“你瞧什么呢?”  慕之明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而后笑着对闻鹤音说:“阿音,万里无云,惠风和畅。”  闻鹤音点点头:“嗯,确实。”  “走吧,我们去东街市,买酥酪樱桃吃。”慕之明笑意盎然,迈开双腿,大步向前。  闻鹤音跟上他:“好啊。”  慕之明喃喃自语:“不知顾将军今日有没有回府呢?若是有回,带一盒酥酪樱桃回去给他尝尝吧。”  慕之明同闻鹤音在热闹的街市逛了半日,吃着酥酪樱桃围观街头杂耍,傍晚才回府。  两人刚到慕府,有小厮走来,对慕之明说:“少爷,京兆府少尹裴大人拜访,在正厅侯着呢。”  “嗯?京兆府少尹?”慕之明疑惑。  他不记得自己和京兆府少尹有交情啊。  慕之明刚想询问,闻鹤音嚷出声:“他来做什么?”  慕之明惊讶于闻鹤音不合时宜的激动,一转头,发觉他神色有异,不免好奇:“此人是谁?和我是怎么认识的?”  “他……”闻鹤音支支吾吾,“他是顾将军的挚友……”  “将军的挚友?”慕之明拔足,边走边说,“那可不能让人久等,走吧,我们快去偏厅。”  闻鹤音不情不愿地跟在慕之明身后。  两人至偏厅,慕之明瞧见一名身着朱红京兆府武袍的男子坐在客位。  听闻脚步声,裴寒瑭站起身转头看了过来,先向慕之明行礼:“见过侯爷。”  礼毕,裴寒瑭立刻往闻鹤音身旁凑去,举止亲密地揽住闻鹤音的肩膀,呲牙笑道:“小东西,好久不见啊。”  闻鹤音甩开他的手,恼羞成怒:“你你你规矩些。”  裴寒瑭无辜摊手:“我哪不规矩了?”  慕之明瞧瞧闻鹤音,又瞧瞧裴寒瑭,恍然大悟。  “噢~~~”第149章 夜袭虽迟但到啊  眼见裴寒瑭又要揽自己的肩膀,闻鹤音道:“你不是有事找我们家少爷吗?”  裴寒瑭笑笑:“说有事,却无事,虽无事,但有心。”  闻鹤音:“你在说什么玩意儿,乱七八糟的。”  慕之明:“他说他想见的人不是我,是你。”  裴寒瑭竖起大拇指:“侯爷七窍玲珑心。”  他俩一唱一和,把闻鹤音弄了个大红脸,嘟嘟囔囔:“少爷,你怎么,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啊。”  裴寒瑭知他要恼羞成怒了,不敢继续逗,忙转移了话题:“不开玩笑,听闻侯爷生病,把煜熠忘了,当真有此事?”  慕之明疑惑:“煜熠?” 第95章 早上用早膳时,慕之明还惦记着这事,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的。  闻鹤音进厢房寻他,将一些东西交给慕之明:“这是顾将军托我给你的。”  慕之明接过,发现是一封书信和一瓶药,药是治淤青的,而书信上写着三个字:对不起。  慕之明收好书信,问闻鹤音:“将军呢?”  闻鹤音:“去洛都大营了。”  慕之明喃喃:“将军真是军务繁忙……”  吃过早膳,闻鹤音帮慕之明的胳膊擦药,慕之明问:“阿音,将军平日在哪休息啊?”  闻鹤音:“还能在哪?在你厢房啊。”  慕之明:“咳咳咳……我是问他昨日住哪?”  闻鹤音:“你隔壁,回廊尽头那间屋子。”  慕之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闻鹤音:“怎么了?”  慕之明拉下衣袖整好衣裳,对闻鹤音说:“我们去将军住的房间看看。”  两人走进厢房时,一名奴仆正在清扫整理,慕之明将其屏退,四下望去。  客房一切从简,摆设随意,瞧不见一点私人居住的痕迹,慕之明环顾一圈,,竟连一件顾赫炎的物品都没找到。  他不愿久留,看向闻鹤音,想唤其一起离开,正此时,慕之明瞧见桌上放着几张废纸。  慕之明走到桌边,将那些随意折叠并用茶杯压住的废纸拿起展开,见每张上面都写着道歉的话。  有的写着冲动鲁莽,给予惊吓,羞愧难当……  有的写着不敢奢求谅解……  有的写着得一良药,此药能治淤青伤……  诸如此类,七八张。  每张都是写了两三句后被潦草涂改。  慕之明拿起顾赫炎托闻鹤音交给自己的那封仅写了‘对不起’三个字的书信,做字迹比对。  果不其然,这些全是顾赫炎写的。  也不知他纠结苦恼了多久,最后才决定只写‘对不起’三个字。  “少爷,你看什么呢?笑成这副模样。”闻鹤音不解地问。  “嗯?我有笑吗?”慕之明伸手按按无意识弯起嘴角。  闻鹤音:“有啊。”  慕之明答不上来,他轻咳一声,将那些稿纸一一收好。  闻鹤音凑过去看:“少爷,你拿这些废纸做什么啊?”  “没什么。”慕之明不动声色地侧过身,不让闻鹤音瞧见纸上的字,寻了话头吸引他注意,“对了,今天几月几号?”  闻鹤音:“三月初六。”  慕之明:“噢?听闻今日城东有庙会,一起去瞧瞧吗?”  闻鹤音:“好啊好啊。”  请佛庙开,八方来拜,香火旺盛,锣鼓声从街头传至街尾,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慕之明和闻鹤音一起烧了香,祈福平安,又去瞧街头杂耍,由于摩肩接踵,闻鹤音不得不紧紧跟在慕之明身后,才不至于被挤散。  人多,自然也是奸者浑水摸鱼的好时候。  两人刚瞧了一会热闹,遇见了一个江湖道士模样打扮的人。  那人嘴唇上留着两撇小胡子,手里拿着算命幡,伸手拦住慕之明:“诶,这位公子,我瞧你印堂发黑,恐怕近日有血光之灾!不过你遇到我,那可就幸运了,我能算皇极先天数,知人生死贵贱,白银十两,即有破血灾的法子。”  慕之明前世喜欢游历江湖,也算见多识广,怎么会被这种话吓到,他笑了笑:“噢?这真是奇了怪了,先生啊,我刚刚进庙里烧香,卜了一卦,卦象说我近日福星高照,吉运当头,怎么和你说的,完全相悖呢?”  那人支支吾吾,嘟囔两声信则信,闪身走了。  慕之明未放在心上,和闻鹤音继续游玩。  谁知好巧不巧,大半个时辰后,两人又遇见了那假道士。  那道士拦着一名水蓝色锦衣公子,还是那番血光之灾的说辞,一个字没改。  那名水蓝色锦衣公子看着并不机敏,一听自己有灾,大惊失色,伸手就要掏银子。  慕之明连忙上前,拦下水蓝锦衣公子递银子的手,无奈地笑道:“你怎能如此好骗?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银子收起来,跟我走。话说你何时来的京城?竟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看来两年没见,真是生疏了啊。”  水蓝锦衣公子抬头看他,疑惑道:“你是谁啊?为什么喊我跟你走啊?”  慕之明怔愣:“你不认识我?”  水蓝锦衣公子:“不认识啊。”  慕之明心里咯噔一声。  那道士见慕之明坏他的财路,怎么能忍,张口就对水蓝锦衣公子说:“哎呦公子,你的灾祸就是因为这人啊!还不快离他远些!”  “什么?”水蓝锦衣公子吓一跳,奋力地甩开慕之明的手,“你你你,灾祸走开,快走开。”  慕之明抓紧他,从容道:“公子,不瞒你说,我也会看相,所以我知道这道士是在骗你。”  道士两指往前一怼:“黄口小儿,胡说八道。”  闻鹤音撸袖子要上前,被慕之明拉回来,慕之明笑笑:“先生,敢不敢和我比试比试?”  道士声音小了一些,还是梗着脖子道:“比就比,怕你不成?”  慕之明说:“好,未来的事尚有变数,能知其过去的事才叫本事,我们就来算算这位公子的名字、年龄、出生月日,如何?”  道士:“算卦明明是知道这些才能算,哪有算这些的?!”  “怎会没有?”慕之明看向水蓝锦衣公子,胸有成竹地说,“这位公子姓墨,名念,字怀,金陵人氏,两年行冠礼,八月初八生。”  这下,墨怀非但不甩开慕之明的手,还紧紧地抓着他的手,双眸瞪圆,连连道:“哇,全对啊,您就是神仙转世吧?!”  他想看看道士会说什么,可是一转头,哪还有道士的身影。  “诶,道长,你去哪?”墨怀疑惑,“不是在比试吗?”  闻鹤音都看不下去了,说:“那就是个骗子,心虚了就溜了呗,这世上哪有能知生死的人。”  墨怀回身,崇拜地看着慕之明:“怎么没有,我瞧这位公子就行啊!刚刚说的,都对。”  慕之明笑了笑,不再骗他:“墨公子,其实我是认识你才知道那些事的。”  “什么?你认识我?”墨怀惊讶。  慕之明颔首,作揖笑道:“在下燕国公世子慕之明,久仰千机阁少阁主大名。”  墨怀:“你怎么认识我的?”  慕之明心想:明明在他的记忆中,自己闯荡江湖时,因喜好机关术与墨怀相识于江南烟雨朦胧的苏州,而后结为挚友,怎么如今墨怀却不认识自己呢?  自己疯起来,还能把不相识的墨怀的名字生辰塞进自己脑子中?  真是奇也怪也。  答自然是不能这么答的,慕之明笑道:“我从小对机关术感兴趣,而千机阁的精巧机关闻名江湖,我自然认识身为少阁主的你。”  墨怀热情洋溢:“慕公子,我觉得你特别亲切,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一旁的闻鹤音觉得无语:“你刚还说我们少爷是灾祸,这会怎么一见如故了。”  墨怀闹了个大红脸:“我刚才,刚才是被那道士骗了嘛,没事,我赔罪!”他大咧咧地手一扬,“慕公子,你对机关术感兴趣对不对?来来来,我带你瞧瞧我这次来京城带的宝贝们,绝对让你眼前一亮!”  他不由分说地拽住慕之明就走。  闻鹤音觉得这人在强抢自己的少爷,再次撸袖子。  慕之明闻言却笑了笑,似乎料到墨怀会如此豪情邀约一般,转头让闻鹤音跟上别走丢了,闻鹤音不得不打消了揍人的念头。  墨怀这次来京城,是因为千机阁老阁主受兵部天工坊之托,替朝廷研制火药炮筒。  千机阁财大气粗,买下了一座楼台,耗费数十天,改建成了充满机关的千机阁阁楼。  墨怀领着慕之明四处参观,两人兴趣相投,很快就结为了朋友。  谈话时,慕之明提及自己有本机关术的古籍,墨怀很感兴趣,与他约定两日后慕之明拿着那本书籍来千机阁再相聚。  于是慕之明回府后就开始找那本书。  他素来惜书,将书整理得整齐,可奇怪的是,他平日里放古籍的书架上,竟没有那本书。  慕之明边在厢房里四处翻找,边问闻鹤音:“阿音,你瞧见我的书了吗?”  闻鹤音:“是不是你总看的书啊?”  慕之明:“是啊。”  闻鹤音:“那肯定在将军府。”  慕之明停下翻找的动作,看向闻鹤音:“将军府?”  “是啊。”闻鹤音点点头,“你以前十日有七日都住在将军府,所以把喜欢的书籍全搬过去了。”第151章 你就睡我身边吧  慕之明与闻鹤音乘坐马车来到将军府,见那简朴的牌匾和朱门,慕之明一如十五岁时初来那般惊讶。  行至门前,慕之明抬手敲门,温钟诚出来迎接。  见来人是慕之明,他热络地恭迎:“慕公子,好久不见。”  慕之明却对他没什么印象,讪讪地回笑,不知该说什么。  闻鹤音开口:“我们是来找放在将军这的书的。”  “好。”温钟诚将两人请进府,想引路,“我带两位去将军的厢房吧。”  “没事,我们自己去就行。”闻鹤音道。 第97章 慕之明:“将军,这两日,我发现一件事。”  顾赫炎:“什么?”  慕之明轻声:“曾经的我对你倾心爱慕,情深不移。”  顾赫炎怔愣,嘴唇微张,不知如何回答。  “每个我遇到的人,都在一遍遍提醒着我这件事。”慕之明道,“可是……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我想啊想啊,就在刚才,突然明白过来了,到底是哪里不对了。”  顾赫炎:“哪不对?”  说着,慕之明望着顾赫炎的眸子:“唯独你没有提醒我这件事。”  顾赫炎怔愣。  慕之明:“我就在想啊,是不是大家误会了呢?我俩成亲会不会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将军你只是担起一份责任,就像你把家国放在肩上一样,毕竟你如此重情重义……”  “不是的!”顾赫炎猛地喊出声,他觉得自己太过激动,恐怕会吓到慕之明,又连忙将声音放轻:“不是的……不是你的一厢情愿,是我,是我先提亲的……”  瞧他语无伦次的模样,慕之明笑了笑:“我知道了,将军,有你这句话,我就安心了,其实呢,我对忘了过去这件事感到愧疚,方才睡不着就是在想这件事,想着想着,想到了一个法子。”  顾赫炎:“什么?”  慕之明:“将军,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顾赫炎:“……”  慕之明解释道:“我忘了过去,但将军你没忘,你可以告诉我,我们过去是如何相处的,既然你寡言,那就用行动告诉我,一点一滴,从朝到暮,全都重新告诉我。”  顾赫炎:“我……不想勉强你,不想强求你做你不喜欢的事。”  “将军何须顾虑这个,若我觉得不喜欢不舒服,我自然会告诉你。”慕之明认真地说,“将军,我想通过你知道过去的我们是如何彼此爱慕的,而不是从他人口中。”  顾赫炎望着慕之明的盛满万里清辉的明眸,郑重地点点头:“好。”  慕之明弯眸笑了起来,他伸出小指,举到顾赫炎眼前:“将军,我答应你,我一定会把所有的事全都想起来的,我们拉勾。”  顾赫炎伸出小指,与他的手指交缠,一本正经地上下晃了晃。  慕之明轻轻笑出声:“将军……”  顾赫炎轻声:“你以前,不是这样称呼我的。”  慕之明:“嗯?那我以前是如何唤你的?难道是……赫炎?”  顾赫炎眼睛微微发亮,他用力点了点头。  慕之明万万没想到一声‘赫炎’可以让顾赫炎喜形于色。  这和慕之明对顾赫炎铁腕将军的印象实在差别太大。  除了意外,慕之明还觉得他可爱。  月色正浓,风清蝉鸣,慕之明问顾赫炎:“除了称呼,还有什么是需要更改的吗?”  顾赫炎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以前休息时,你会抱着我。”  慕之明眨眨眼:“……每天都会?”  顾赫炎实诚得不得了:“并非每日,但我……我今天想抱着你睡。”  慕之明笑了笑:“好。”  说罢,不等顾赫炎伸手,慕之明主动向前挪,整个人靠进顾赫炎的怀里,膝盖和小腿挤进顾赫炎的两腿间,手环住顾赫炎的腰,而后抬头问:“这样吗?”  顾赫炎:“……”  “不是吗?”慕之明又手脚并用地挪挪蹭蹭,这次整个人稍微往上了些,侧着身子脖子枕在顾赫炎的胳膊上,手臂环住他的胸膛,手掌勾住他的肩膀,慕之明问:“那是这样吗?”  顾赫炎:“……”  “这样也不是?”慕之明无奈了,他继续挪,在顾赫炎身旁拱来拱去,“难道是从背后抱着吗?赫炎你转过……唔!”  顾赫炎忍无可忍,翻身将慕之明压在身下,双手各握住他的手腕,牢牢地按在他头两侧,俯身亲住慕之明,沾着夜寒凉意的唇在他的唇上辗转研磨,不一会就变得火热起来,湿润舌头似蛇般灵活蛮横地掠夺城池,不由分说地侵入慕之明的口中,勾他舌尖撩他上颚刮弄他牙齿。  如今的慕之明,从未被人如此激烈地深吻过,他反应过来自己被亲后,脖颈脸颊瞬间变得通红滚烫,口中被顾赫炎舌头作弄的地方痒得不行,下唇被轻咬,呼吸被夺走,紧接而来的窒息感让慕之明的身子都软了三分。  不知过了多久,顾赫炎终于舍得放过慕之明。  顾赫炎好似怕慕之明跑了,没有松开他的手,只是撑起身,胸膛起伏地看着他。  慕之明喘了半天才将呼吸捋顺,他脑袋仍旧晕乎乎的,看着身上的人,发现顾赫炎的眼眸深处燃着熊熊烈火,激越难熄。  慕之明忍不住心想:原来顾赫炎会对自己这般动情啊。  “若觉得不舒服,说出来。”顾赫炎冷静了不少,开口道。  慕之明弯眸,坦诚道:“有点被吓到,但不会觉得不舒服。”  顾赫炎松了口气,他俯身,再次吻慕之明,  这次的吻不像刚才那样疾风骤雨,而是温柔缱绻,从慕之明的嘴角至眼眸,他的唇所触之处,慕之明能感到温热且湿漉。  吻毕,顾赫炎松开慕之明,在他身侧躺下,盯着人看。  慕之明笑着问:“这也是每日必须做的吗?”  顾赫炎安静片刻,点点头。  慕之明:“真的?”  顾赫炎:“……”他沉默半晌,还是点了头,只是这次点得幅度极小,颇有心虚的意思。  “知道了。”慕之明笑意更甚,“我会记得的。”  顾赫炎伸手,将他揽进怀里,替他拉好被子,轻抚轻拍他的背:“休息吧。”  “好。”慕之明头靠着他胸膛,就用这个姿势,点了点头。  前半夜还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慕之明,此时身旁多了一个人,竟很快就沉沉睡去,还睡得十分安稳。  清晨,慕之明费劲地睁开眼,感觉周身暖意融融的,他用手背搓搓眼睛,一抬头,对上了顾赫炎清醒的眸子。  “嗯?”慕之明还未醒全,含含糊糊地说,“你怎么醒得这么早?是我睡觉时动来动去吵到你了吗?”  “没有。”顾赫炎摇摇头。  “那就好。”慕之明捂嘴打了个哈欠,眼睛欲闭不闭,就是这样迷迷糊糊的状态,他磨磨蹭蹭地向上挪着身子,伸手勾住顾赫炎的脖颈将他的头压低,随后捧住他的脸,在他额头上亲了亲。  亲完后,慕之明也清醒了。  他赶紧松开顾赫炎,慌慌张张地说:“我……我也不知怎么就……下意识地……”  话未说完,顾赫炎蓦地拥其入怀,手臂收紧,隐隐发抖。  慕之明安静下来,不再解释,还伸手拍拍顾赫炎的背,安抚宽慰他。  温存依偎一阵,两人起身洗漱穿戴整齐,一起在厢房里用早膳。  清粥粒粒分明香甜可口,小菜爽口清淡,一天的愉悦,便是从早上吃饱开始的。  “这个饼很好吃,赫炎你尝尝。”慕之明夹起一块烧饼放顾赫炎面前的瓷盘里。  顾赫炎点点头,将烧饼夹起放入口中。  正此时,闻鹤音敲门入:“少爷,你今天是不是要去千……咦?将军也在啊。”  顾赫炎颔首。  慕之明看见闻鹤音,想起了前日的约定,对顾赫炎说:“赫炎,我今早要去见一个朋友,午时会回来。”  “朋友?”顾赫炎放下手里的碗筷。  “嗯,有机会领你们见见。”慕之明笑道。  顾赫炎:“……好。”  与墨怀约定见面的时间是辰时,慕之明吃过早膳就和闻鹤音匆匆离去。  顾赫炎也没闲着,去裴府找裴寒瑭。  裴寒瑭举起双臂给了顾赫炎一个大大的拥抱:“稀客啊稀客!怎么想着来找兄弟我了?”  顾赫炎还没说话,裴寒瑭自问自答:“我知道了,是不是向我取经来了?”  顾赫炎点点头。  “问我你就问对了人!”裴寒瑭拍拍顾赫炎的肩膀,“这追人嘛,就要投其所好,说说吧,你家小公子喜欢什么?”  顾赫炎:“霁月斋的桂花糕。”  “成,等等去买一些。”裴寒瑭,“还有呢?”  顾赫炎想了下:“机关术。”  裴寒瑭:“机关术?这不是巧了吗!你知道千机阁阁主和少阁主近日住在京城吗?听说他们带了很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来展示,我们去问问,看看能不能买一件有趣的小物件来,然后你往小公子手里一送,他还不欢喜地对你投怀送抱啊!”  顾赫炎:“千机阁?”  裴寒瑭:“是啊,怎么,你认识千机阁的人?”  顾赫炎记得慕之明曾说过,他前世和千机阁少阁主是挚友。  难道今早慕之明说要见的朋友,就是千机阁少阁主吗?第153章 春风非酒人却醉  马车不紧不慢地穿过京城繁华熙攘的街道,马车里,慕之明右手掩唇打了一个又一个哈欠。  闻鹤音:“少爷,你昨晚没休息好吗?”  慕之明揉揉眼角溢出的泪花:“前半夜没睡好,后半夜休息得还可以。”  闻鹤音想起今早见到顾赫炎和慕之明一起用早膳,脸瞬间涨红:“噢……噢……少爷,注意身体,嗯,身体。”  “什么注意身体?”慕之明疑惑地看向闻鹤音,忽然明白过来,哭笑不得地掐闻鹤音的脸,“想什么呢?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是哪来的?”  闻鹤音被掐得说不清话:“烧夜,腾,轻点恰,卧不刚乱想了。”  慕之明松开,替他揉揉脸。  “咦,少爷你手腕怎么了?”闻鹤音指了指慕之明右手手腕上淡淡的青痕。  “嗯?手腕?”慕之明看向自己的手腕,脑海里瞬间浮现昨日顾赫炎钳住他的双手,将他牢牢地按在床榻上亲吻的场景。 第99章 说着,慕之明便要往东侧去。  顾赫炎沉默半晌,一步赶到慕之明身旁,牵起他的手。  慕之明一怔,转头看他。  顾赫炎同样看着慕之明,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神色。  慕之明弯眸,他回握住顾赫炎的手,轻声道:“赫炎,喜欢上你,似乎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其实顾赫炎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同意,但他能从慕之明这得到的,永远比他想要的多。  庭院东侧,清辉月华吹落武陵色,令人心绪宁静,两人于花间月色下赏景吟诗,后因夜凉起了风,顾赫炎说:“夜寒袭身,回去吧。”  “好。”慕之明笑着点点头。  两人回到厢房,慕之明拿起火折子去点灯,才至桌旁,又是一怔。  桌上放着一盏四四方方以黄纱蒙红木骨架,做工别致模样精美的转鹭灯,慕之明抬头看向顾赫炎。  顾赫炎解释道:“街上无意间看见的,猜想你会喜欢,就买了回来。”  慕之明轻轻勾起唇,这样奇妙绝伦的转鹭灯怎么可能在街上无意看见,定是顾赫炎用心去寻,才能求得的。  再仔细一想,今日为何会在千机阁遇见顾赫炎,便有了答案。  慕之明用火折点烛,不一会轴轮因烛火腾起的热流转动,几个骑马的武将的剪影被烛火投在灯上,你追我赶,新奇有趣。  “这是送我的,对吗?”慕之明笑着问顾赫炎。  顾赫炎点点头。  慕之明:“常言道,礼尚往来,将军有什么想要的吗?我定倾尽所有满足你。”  顾赫炎:“我并没有想要回礼。”  慕之明笑意温柔似溪:“是我想送,若是不能回礼,我受之有愧,寝食难安,赫炎,说说吧,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给,什么都可以。”  听见慕之明这样说,顾赫炎眸里倒映着的烛火光忽明忽暗地摇晃着,他问:“当真……什么都可以吗?”  慕之明笃定地点点头:“当真。”  “好。”顾赫炎说,“那我想……我想……喝你煮的粥。”  慕之明:“啊???”  慕之明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反复确认:“我煮的粥?粥?”  顾赫炎点点头。  “可我并不会煮粥,我从未煮过……”慕之明话说一半,停顿片刻,看着顾赫炎,迟疑着问,“我以前煮过粥吗?”  顾赫炎说:“煮过。”  从未踏入灶房的慕之明十分怀疑自己煮粥的手艺:“可我煮的粥,真的会好喝吗?”  顾赫炎毫不犹豫:“好喝。”  瞧着他的眼眸深处溢出的点点期待,似狸奴小爪在慕之明心上轻挠了一下,让慕之明莫名地心痒难耐。  慕之明突然十分想知道,顾赫炎喝自己亲手熬的粥时,会露出什么样的神情,他笑道:“好,那我明日就去和厨娘学煮粥,学成以后煮给你喝。”  顾赫炎:“嗯。”  谈天打发时间,转眼到了该休息的时候。  沐浴洗漱后,两人在床榻上躺下休息,四月天的夜,风凉却不寒,盖被不觉热,是最适合安眠的日子。  顾赫炎等慕之明躺下后,习惯性地伸手给他掖被子。  柔软舒适的床被裹住身子的那刻,慕之明就已经困了,他强忍着倦意,等着什么。  “睡吧。”顾赫炎拍拍他的背,轻声。  “咦?”慕之明弯眸笑道,“赫炎,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顾赫炎:“什么?”  慕之明:“亲我。”  顾赫炎:“……”  大概是因为困倦,慕之明懒散地眯着眼睛,却因此显得笑意有些狡黠:“昨晚,你不是说以前我们每夜睡前,都得亲一下吗?”  顾赫炎求之不得,他俯身凑过去,左手撑在慕之明耳边吻他。  慕之明极其自然环住顾赫炎的脖颈,闭眼感受着温柔湿热的一吻,今日不像昨天那般突然,给了慕之明足够反应的时间让他不再只是被动承受,他学着顾赫炎亲自己时的举动,试探地勾着顾赫炎的舌,与其缠绵。  两人唇舌温存缠绕许久,顾赫炎似觉不够,又去亲慕之明光洁如玉的肩膀,不知不觉中,慕之明的亵衣已被他扯开大半,以至于半边胸膛裸露,顾赫炎唇齿在慕之明肩膀辗转片刻,留下些许红痕后,竟还继续往下,亲慕之明因紧张起伏的胸膛。  慕之明的身上有淡淡的伤痕,是之前受钉板刑留下的,柔软敏感的舌尖触及时,能感到与肌肤不同的粗粝。  顾赫炎不停地吮吸着那些伤疤,好似想将白痕吞下腹。  “赫炎……”慕之明因紧张不停吞着空气,他能感到顾赫炎的吻仿佛熊熊燃烧的火,烧向他四肢百骸,终将吞噬他的理智。  顾赫炎一言不发,手伸进慕之明的亵衣,抚上慕之明的身子,沿着他的背脊一路往下,往隐秘的地方探去。  “赫炎?!”慕之明微微颤抖地喊了一声。  他在害怕,因未知和突兀的情欲。  顾赫炎回过神来,看向慕之明,见其呼吸急促,眸里有不安和担忧。  如今慕之明不知两名男子该如何行欢,贸然动情,恐怕会伤到他,顾赫炎怎舍得他害怕,立刻停下动作,收回手。  顾赫炎的温柔体贴,慕之明怎会感受不到,他虽觉羞,但还是道:“我,我给你揉出来吧……”  “我来。”顾赫炎说着,将两人抵在一块,熟练地揉弄,顾赫炎紧紧地盯着慕之明,看他因汹涌而来无法抵挡的快感蜷缩颤抖,胡乱地喊着自己的名字无意识地挺腰,最后双眸迷茫,失神片刻。  慕之明本就困倦,折腾一番后连眼睛都睁不开,窝在顾赫炎怀里不一会就睡着了。  再次睁眼时,已是天光大亮。  他下意识地往身旁蹭去,却发现空无一人。  慕之明一愣,披衣起身,环顾四周,依旧没看见顾赫炎的身影,唤来闻鹤音询问,闻鹤音道:“顾将军天没亮就赶去洛都大营了。”  “知晓了。”慕之明点点头,没由来地觉得落寞和惆怅。  闻鹤音问:“少爷,我们今天去哪玩啊?”  慕之明说:“灶房。”  闻鹤音:“噢,灶……啊???哪???灶房???”  一个时辰后,闻鹤音目瞪口呆地站在灶房里,看着慕之明用襻膊搂起衣袖,跟着厨娘学揉面。  慕之明心想:反正这煮粥都学了,那面食也学一学吧。  只是这煮粥简单,面食难啊。  揉面发面,哪步都不能出一点岔子。  慕之明折腾一天,总算做出一笼模样十分拧巴但味道还不错的馒头。  他毫不气馁,将馒头分给大家,第二天起了个大早,继续到灶房揉面发面蒸面,还别具心裁,往面里放了桂花糖。  掀开蒸笼盖的那刻,白雾缥缈熏人眼,几个热气腾腾胖乎乎的馒头出现在竹木蒸笼里。  慕之明拿了一个递给闻鹤音。  闻鹤音接过尝了口,赞叹道:“少爷,好好吃啊!”  慕之明笑逐颜开:“真的吗?”  闻鹤音往嘴里塞胖馒头,说不出话,只是点头。  慕之明取来一个双层食盒,将煮好的白粥用有盖的瓷罐装好放到下层,又挑了三个馒头放上层,最后用食盒盖子盖好,做完这一切,慕之明轻吁口气擦擦汗,对闻鹤音说:“阿音,陪我去个地方吧。”  “好啊,去哪?”闻鹤音问。  慕之明笑道:“洛都大营。”  洛都大营,训练沙场,几名将士围着一匹刚装上笼头的高大棕色鬃毛的马打转。  融焰军昭武副尉郝天勤和人打赌:“我若是把这匹马训听话了,你请我喝酒,如何?”  “行啊。”另一名副将道。  旁人有人起哄:“天勤,这可是西疆的野马,烈得很啊,光是安个马笼头,就踹伤了好几个人了,你能行吗?”  郝天勤少年意气:“你就瞧好了吧!”  他握紧手中的马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拽住马儿的笼头,身姿利落地翻上马背。  马儿受惊,嘶鸣后仰撅蹄,到处乱蹦,试图将郝天勤甩下去,周围的人见了,连忙散开。  若是被这烈马重重踹上一脚,不死也得残啊。  郝天勤身子贴紧马背,手紧紧拽着缰绳,这才没摔下马背,他嘴里发出呵斥声,甩鞭击打马儿两侧的土地,只见尘土飞扬间,棕马竟无视了鞭子的威吓,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头撞翻沙场的木围栏,冲了出去!  棕马载着郝天勤一路狂奔,在军营里横冲直撞。  郝天勤心里暗道一声不好,这样下去必定出事。  念头才出,数十米之外出现三个人的身影,而棕马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第155章 想亲你所以亲了  慕之明在洛都大营前等候守卫进营通报时,十分的惴惴不安,担心自己突兀前来,会打扰到顾赫炎。  恰逢融焰军大将卫凌云回军营,见到慕之明,便要直接带他进洛都大营见顾赫炎。  卫凌云之前听闻慕之明生病将顾赫炎忘了一事,还曾担心过小辈,如今见慕之明主动来军营探视顾赫炎,顿时放心不少,和慕之明闲谈寒暄着往主帅营帐走。  谁知才走到一半,郝天勤骑着未驯服的棕鬃毛野马从侧面狂奔而来,直直撞向三人。  闻鹤音吓得一把拽住慕之明往旁边闪去,因太过着急两人踉跄数步重重摔倒在地。  卫凌云边扶起两人边大吼一声:“打马腿!!!”  郝天勤听见后立刻会意,猛地甩马鞭使出浑身力气打在棕马前腿上,棕马长啸嘶鸣一声,因疼痛前腿弯曲往前跪,整匹马翻倒在地摔在距离慕之明他们只有一米左右的地方,砸出漫天眯眼呛人的扬尘。  郝天勤借着冲劲在地上抱头滚了数圈,幸而身穿护甲又用滚地卸力,没有受伤。 第101章 “慕哥哥。”傅济安蓦地放下茶杯,杯底磕在茶几上,一声清脆响,并不大声,但震得人心慌,“一事不明,请指教。”  慕之明:“你请说。”  傅济安:“废太子傅启身亡,父皇龙体抱恙,不可过度劳累,迟早要立一位太子助他监国。如今这局势,你觉得父皇最有可能立哪位皇子为储君?”  慕之明无言沉默。  他安静许久,才道:“贤王殿下,我愚笨,朝政之事素来看不清摸不透,皇上英明,自有他的判断和抉择,这事不是我这样的富贵闲人该琢磨的事。”  傅济安看着他,平静地说:“慕哥哥,以前的你,从不说这样的话。”  慕之明迟疑:“我……济安你与诣哥哥他……”  “不过。”傅济安笑着打断慕之明的话,“不知为何,我觉得‘富贵闲人’更适合你。”  说着傅济安站起身:“叨扰已久,我该回去了。”  慕之明跟着站起来:“我送送你。”  慕之明将傅济安送至慕府门口,目送他的轿子离开,直到消失在青石板街道的尽头。  夜寒起风,慕之明极目眺望,远处的远处,是朱红肃穆高大宫墙围着的宫城,是这人世间最繁华最奢靡之地,也是这人世间最冰冷最无情之地。  而此时,轿子里,傅济安脑子里不断重复着慕之明落水失忆前一天对他说过的话。  慕之明:“傅诣他狼子野心,我知道你不愿信,但如果明日我赴宴后死了或者出事了,你就信我一次。”  轿子因路不平整猛地一晃,傅济安脑海里的情景一变。  是落雪红梅的那日,大家携手将慕之明从狴犴司牢狱救出后,贵妃娘娘偷偷溜出宫看望慕之明,她拉着三个人的手,叹息一声,轻声:“朝廷权谋诛心,暗潮乱流吞人,我就盼着你们三个,一辈子好好的,平安喜乐,相互扶持。”  傅济安缓缓低头俯身,双手扶侧额,手指插入鬓发,死死地抓着,眼眶慢慢地红了。  日落渐黄昏,空庭春欲晚,凤仪殿,贵妃娘娘对镜理云鬓,将发髻上的珠簪宝钗一一摘下,轻轻放在梳妆台上。  正此时,有人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后,替她解开挽起的青丝。  贵妃娘娘笑道:“小雁,不用你伺候,我自己来就好,你忙去吧。”  那人没吱声,拿起桌上的犀牛角玉梳,替贵妃娘娘梳头,从额顶至发尾,动作极轻极温柔。  贵妃娘娘察觉到身后的人不是小雁,转过身去,登时吓了一跳,缓过神来后,拍着胸脯嗔怪:“诣儿,怎么是你?”  傅诣没答,只道:“让你受惊了?”  贵妃娘娘站起身与他平视,曲起手指,轻敲他的头:“何止是受惊啊!简直是吓得魂都没了!你怎么能进我的内阁呢?更何况如今夜已深,虽然你从小在凤仪宫长大,但你早已成年,如今又是王爷,怎能做如此不符合宫规的事?”  傅诣一动不动,他说:“我所知道的慕清婉,可不是一个会遵守宫规的人。”  贵妃娘娘怫然不悦:“你这是强词夺理,快走吧,千万别让闲杂人瞧见了。你想看望我,白日来不好么?”  “知道了。”傅诣平静地道,“你别生气,我这就走。”  他话音才落,几声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惹人心慌,随即贴身侍女小雁的声音从内阁门外传来:“娘娘,皇上驾到,马上就到宫殿门口了。”  贵妃娘娘瞳孔猛缩,心脏骤停。  傅诣显然也没料到此事,眉头蓦地蹙起。  贵妃娘娘极快地冷静下来,压低声对傅诣说:“诣儿,待在此处,别出声,听见了吗?”  傅诣点点头。  贵妃娘娘深呼吸一下,走出内阁,将门紧紧关上。  她整理了下仪容,款步行至外殿,恰逢皇上踏入凤仪殿。  贵妃娘娘波澜不惊地行礼:“臣妾见过皇上。”  “婉儿快起来。”皇上几步上前,亲手扶起贵妃娘娘。  “皇上今日要来,怎么不提前和臣妾说一声?臣妾刚准备歇息,现在匆忙接驾,你瞧,连妆都未理。”贵妃娘娘挽起皇上的手,引他在外殿的软榻上坐下,命人端来清茶,并点燃熏香。  “朕就喜欢你这副模样。”皇上伸手,轻抚贵妃娘娘的青丝,他将那乌黑长发绕在手指间,不知想到何事,出神地喃喃,“朕初见你的时候,你骑在马上,束发不着任何钗簪,英姿飒爽。”  贵妃娘娘疑惑:“皇上怎么突然念起旧了?”  皇上答道:“因为老了吧。”  贵妃娘娘:“皇上福泽绵长,万寿安康。”  皇上笑了笑,正此时,小雁端来清茶,贵妃娘娘双手端起木盘里茶杯,递到皇上面前,皇上接过,掀盖轻抚热气,饮下一口,点点头道:“嗯,君山银针,朕记得这是你最喜欢喝的茶。”  贵妃娘娘:“是。”  皇上将瓷杯放在罗汉榻中间的小桌上,看向贵妃娘娘:“婉儿,朕问你一件事,你要如实回答朕。”  贵妃娘娘欠身:“臣妾遵旨。”  皇上问:“你还在吃那会让你不孕的药吗?”  他的语气虽然平淡,但话毕的那刻,凤仪宫的气氛一瞬凝重起来,连风都不敢扬起,贵妃娘娘低着头,缄默良久,未回答。  “你抬起头来。”皇上命令。  贵妃娘娘:“臣妾不敢。”  皇上目光未定,手攥成拳,一下下敲着他手边的小桌,他忽然叹息,轻声:“朕没怪你,你生济安时胎像不稳大出血,差点离开朕,其实从那时,朕就想过再不让你经历这种苦楚了,反正我们,有济安,就够了。”  贵妃娘娘站起身,跪在皇上面前,道:“臣妾谢恩。”  “婉儿,这么多年了。”皇上说,“当初无论你再怎么厌恶深宫,如今也该习惯了吧?”  贵妃娘娘:“……是。”  是,只能是习惯,绝不会是喜爱。  皇上展颜,上前扶起贵妃娘娘,温柔地说:“其实朕这次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贵妃娘娘:“是何事呢?”  皇上扶住她的肩膀,一字一顿:“朕,要立你为朕的皇后。”  因错愕,贵妃娘娘双眸缓缓睁圆,一下不知如何言语。  最先打破沉默的,竟是内阁传来的瓷器破碎声。  那声音虽不大,但把外殿的人全都吓了一跳。  皇上的眸光瞬间定在内阁的紧闭的门上,露出了狐疑的神色。  贵妃娘娘笑着开口:“定是在内阁打扫的小侍女,笨手笨脚的,不小心摔了我的东西,小雁,你进去教训教训她。”  “是。”小雁俯身行礼,走到内阁门前,开了一道缝,闪身进去后,又立刻关上了门。  皇上仍觉疑惑,贵妃娘娘开口:“皇上,您想好了吗?让臣妾做您的皇后。”  皇上移开目光,看向贵妃娘娘:“朕想好了,这是朕欠你的。”  “臣妾,谢过皇上。”贵妃娘娘要行跪拜大礼,却被皇上一把搂进怀里,皇上抱着她,喃喃着:小婉儿,是朕欠你。  他说着情痴话,贵妃娘娘却一个字也听不见心里,只觉得慌张和着急,想着怎么才能让皇上离开这。  幸有吉星高照,忽有宦者来报:“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徐婕妤有孕!已有两个月!”  “啊,真好啊!”贵妃娘娘连忙道,“皇上快去看看徐妹妹吧,我整理下仪容,等等也过去!”  皇上推拒不得,起身离开凤仪宫。  贵妃娘娘确定了再无闲杂旁人,连忙走进内阁。  可内阁里,只有小雁一个人。  “诣儿呢?”贵妃娘娘问她。  小雁答道:“回娘娘的话,奴婢进来时,肃王殿下已经不见了,窗户大开,地上有瓷瓶碎片。”  “他倒是溜得快,可吓死我了,何苦大晚上来看我啊。”贵妃娘娘无奈地摇摇头,在梳妆台旁坐了下来,她手肘抵在梳妆台上,忽然碰到一样东西,她扭头看去,登时一愣。  梳妆台上放着一个精致的木盒,而木盒里,是可口香甜的芝麻云片糕。  贵妃娘娘伸手拿起一块芝麻云片糕,塞进口中,她边吃边轻声开口:“小雁啊。”  小雁:“嗯?”  贵妃娘娘笑了笑:“今天,是十八年前,我入宫的日子。”  小雁刚想应声,瞧见什么,突然慌张:“娘娘,你怎么了?为何眼睛突然红了?”  “没怎么。”贵妃用手腕轻拭眼角,笑意不变,“窗开着风大,你去关上吧。”第157章 你说这是爱慕吗  清晨,慕之明从睡梦中醒来,只见窗帷湿透雨线连。  慕之明只着中衣起身,走到窗边,手伸至窗外,去接顺着屋檐落下的水滴,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湿凉,心道今年定是个无忧无愁的丰年。  闻鹤音敲门进,见他站在窗边,忙道:“少爷你怎么站在风口啊?身上都弄湿了。”  “下雨了。”慕之明弯眸笑笑,随口回答。  “对啊,下雨了。”闻鹤音走过去将窗户关上,避免雨水打进屋子,随后转身问,“少爷,你今天要出门吗?”  “怎么了?”慕之明笑问,“你有事要忙吗?”  闻鹤音支吾半晌才道:“京兆府少尹让我去帮他抓飞贼。”  慕之明朗笑出声,话里有话地说:“哎呀,这京城的飞贼,可真多啊。”  闻鹤音:“少爷,你要是出门,我就不去京兆府了,我跟着你。”  “我不出门,你去吧。”慕之明笑道。  “真的吗?”闻鹤音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真的真的。”慕之明将闻鹤音往屋外推。  闻鹤音:“算了,我还是跟着你吧,我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慕之明撇撇手,赶他,“你去吧,去找裴大人。”  “不是找他!”闻鹤音脸涨红,“是抓飞贼。”  慕之明忙改口:“对,抓飞贼!京城安宁就靠我家阿音了,去吧,行侠仗义!除暴安良!冲呀!” 第103章 “不用,不要送,马车就在外候着,不用送。”慕之明连连摇头,“你,你在军营照顾好自己。”说完,头也不回地急忙慌张地走出了主帅营帐。  郝天勤一脸懵逼:“啊?侯爷您怎么就走了啊?”  顾赫炎:“……”  郝天勤:“那将军我也告退了。”  顾赫炎:“……嗯。”  郝天勤离开军营,没走两步,碰见徐知微。  徐参军事见他一副眉头不展的样子,关切询问:“小郝,你这是怎么了?”  郝天勤于是把刚才的事和徐知微说了,他苦着脸问:“徐参军事,我怎么觉得我又要挨揍了啊?”  徐知微拍拍他的肩膀:“不错,至少能察觉自己要被揍了,好歹算是不那么缺心眼。”  慕之明从洛都大营回到慕府后,临到睡前都神情恍惚,无法静心。  晚上睡觉时,更是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夜不成寐,想起那日自己和顾赫炎在床榻四肢纠缠、热情拥吻的一幕幕,顾赫炎的手指抚着他光洁的背脊,一路往下再往下……  而后自己因不安喊了一声赫炎,顾赫炎立刻收回了手。  慕之明忍不住心想,如果当时自己没有喊出声,顾赫炎会对自己做什么。  自己没失忆前,有和顾赫炎做过这种事吗?  定是有的吧,两人心意相通,又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子。  慕之明想着这件事,睡了个并不安稳的觉,翌日醒来后连连打哈欠,强打起精神,去了千机阁。  千机阁的少阁主墨怀一如既往般好客,见慕之明来,热情相迎,将人请进茶室。  “慕兄,你来的正好!”墨怀笑意盎然,“之前你给我的古籍上所描述的木鸢,我好像知道其是靠什么机关所制的了,我正想找你来探讨一番呢!”  “墨兄。”慕之明抱拳行礼,“其实我今日前来,是有事相求。”  “噢?”墨怀惊讶,“慕兄但说无妨。”  慕之明先是拿出一个紫檀木小盒,打开盒盖后,放在墨怀面前。  盒子里静静躺着一枚润白雕君子兰和田玉佩,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慕兄,你这就见外了啊。”墨怀摆摆手,“有什么事,你尽管说,我们已是朋友,只要我能帮上忙,我定全力以赴!”  慕之明颔首道谢,唤闻鹤音抱来一个半臂长的木箱子。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木箱,放在两人面前的桌子上,缓缓打开。  “天啊,这是……”墨怀看了一眼,露出极其诧异的神情,半晌没说出完整的话,“这是……”  慕之明看着他,替他将话说完:“狩日猎月弩。”  “久闻此神兵利器的大名。”墨怀想伸手摸,又不太敢,手悬在空中,眼睛一瞬不瞬盯着木箱里的弩,“此弩怎么会在你这?”  他刚问,一拍脑袋,自问自答:“我真是愚笨,顾将军与你已成亲,此弩在你这有什么好惊讶的,只是不知慕兄你这是何意?”  慕之明问:“墨兄,千机阁能修好它吗?”  墨怀长长地‘嘶’了一声。  他伸手慢慢拿起箱子里的狩日猎月弩,仔细地检查着弓弩的每一处,深思起来,许久不语。  慕之明:“需要花费多少金银,你尽管开口,我定一分不落地给你。”  墨怀答道:“慕兄,提身外之物就见笑了,想修好此弩与给多少金钱无干系。”  慕之明眼眸黯了黯:“若连千机阁都不愿修此弩,此弩的威力,恐怕再无现世的可能。”  墨怀将狩日猎月弩放回木箱,手指抵住下巴沉默片刻,随后抬起头道:“慕兄,千机阁愿意试一试。”  慕之明顷刻欣喜若狂:“当真?”  墨怀点点头:“能修这等神兵利器,也是千机阁的运气,只是,若没有当年兵工坊制弩的图纸,怕是很难修好,不知慕兄能不能将此弩的图纸要来。”  慕之明:“好,我去要。”  离开千机阁后,慕之明去了贤王府,寻到傅济安,请他帮忙。  慕之明本以为此事并不容易,一来兵工坊所制兵器的图纸对外一直保密,二来当年狩日猎月弩由多人共同制作,如今这些人大部分都不在兵工坊任职,怎么想都令人觉得要图纸是一件难上加难的事。  慕之明甚至都做好了死皮赖脸地四处送礼求人帮忙的准备。  哪知不过第二日,傅济安便派人将狩日猎月弩的图纸送到了慕府。  慕之明惊诧不已,后知后觉想起一件事。  几日前,皇上召集门下省、中书省、尚书省,颁布封后诏书。  如今的贵妃娘娘已是皇后,封后大典也在紧锣密鼓地筹备中。  虽然储君未立,但一切已不言而喻。  傅济安手里的权势,怕是已非慕之明所能想象的了。  慕之明得到图纸后,亲自送到墨怀手里,墨怀答应他,定会全力以赴地去修缮狩日猎月弩。  慕之明心里惦记着这事,于是天天往千机阁跑。  这天,顾赫炎军务一处理完,立刻从洛都大营赶到回了慕府。  谁曾想竟被奴仆告知:“少爷不在府里,估计还要一会才回,将军你在厢房候他吧。”  顾赫炎问:“他去哪了?”  奴仆:“千机阁!这几天少爷雷打不动每天去一趟千机阁,都要宵禁前才回。”  顾赫炎:“……”  半个时辰后,又累又困的慕之明回到府邸,命人在湢室里备好盛满热水的浴桶,洗去一身疲惫和尘埃后,他青丝随意束在脑后,身着宽松净白外袍回到东厢院。  才至院前,小厮俯身上前道:“少爷,你可算回来了。”  慕之明不解:“怎么了?”  小厮:“将军回府了,在屋里等了你好久呢。”  慕之明惊诧:“什么!”  他急匆匆地回到厢房,一推开门,果然见顾赫炎在屋内静候。  “赫炎……”慕之明朝他走去,弯眸唤他,话音才落,被顾赫炎大步走过一把抱住。  慕之明被他撞得退了半步,腰微弯,稳了身姿后,笑着伸手回抱住顾赫炎。  顾赫炎明知故问:“你去哪了?”  慕之明:“啊……去了一趟千机阁。”  顾赫炎又道:“听闻你近日天天都去千机阁。”  慕之明支吾:“这……我……”  他不想将狩日猎月弩的事提前告诉顾赫炎。  若是修好了,可以给顾赫炎一个惊喜。  若是修不好,只会让顾赫炎期待后又失望,那不如一开始就不知道。  慕之明:“赫炎,我总去千机阁是有原因的,可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你耐心等等,过几日,我会将一切都告诉你的。”  顾赫炎:“好……”  他答应后,忍不住轻吻慕之明微湿的鬓边,慕之明才沐浴过,身上有股淡淡的艾草幽香,沁人心脾。  顾赫炎仿佛被这一丝若有如无的清冽草香摄取心魂,一言不发地从慕之明的鬓边吻至眼角,最后吻上慕之明的唇……第159章 怀抱能让他安心  慕之明乖乖仰头,想让顾赫炎亲得舒服些,但呼吸被掠夺后,他根本无法顾及这些事,等回过神来,已被顾赫炎抱起放在床榻上。  顾赫炎火热的唇舌在他的白皙光洁的侧颈和肩膀上流连留痕,慕之明喘息片刻,双手攀住顾赫炎的肩膀问:“赫炎,我不懂男子该如何行事,但觉得应当除了前些日子你与我纠缠的那样,应该还有更深一步,是么?”  “是……”顾赫炎伸手轻轻一扯,慕之明衣裳散开,半边胸膛裸露,随即他双手撑在慕之明身侧,低头看着温顺躺在他身下的慕之明,月辉似霜,落在床幔纱帐上,慕之明青丝披散,些许抚在脸颊上,些许抚在因呼吸急促微微起伏的雪白的胸膛上。  理智早已被欲望磨得悉数不剩,顾赫炎恨不得立刻将慕之明拆骨入腹,但他不会,他身体里是藏着凶狠狂暴的野兽,但是他有主,所以他会剔除骨子里的悍戾,将最温驯的一面展现在其眼前。  慕之明庆幸顾赫炎没有追问自己为什么天天去千机阁,慕之明知道,虽然顾赫炎对类似的事感到惴惴不安,但顾赫炎不会因此和自己怄气,他相信自己。  乖顺的人应该被奖励。  “那我们……”慕之明因紧张话语吞吐,他眸光扑朔,干咽着空气,“我们今夜试试吧……”  顾赫炎手都眷恋地在慕之明背脊上流连了,嘴上仍在询问:“你不怕么?”  慕之明:“不,不怕啊,我们之前不也……也做过吗?”  顾赫炎没回答,他的指尖划着慕之明后腰那段,从胯部至尾椎,欲往下又没往下。  “做过吧?”慕之明迟疑了。  “很多次。”顾赫炎答道,因欲望他声音低沉喑哑,与平时有些不同。  慕之明的脸登时热了起来,他不敢看顾赫炎,总觉得仅是瞧上一眼,顾赫炎眼里的欲望会如的滔天巨浪,将他顷刻淹没。  可慕之明不看他,顾赫炎便觉得不安:“我不希望你觉得害怕和恐惧……”  慕之明脸颊越来越烫,因顾赫炎撑在他身上,两人下半身贴在一块,慕之明已经能感受到顾赫炎勃然而起的欲望,慕之明也是男子,知道此刻顾赫炎是在强忍,并且忍得有多痛苦,他道:“不会的,我们以前不是……很多次吗?你定知道怎么让我不害怕,对不对?”  “对。”顾赫炎说完此话,低头吻住慕之明胸膛左边的茱萸,他确实知道……  ……  老地方,只是小河蟹  ……  慕之明会因为羞赧用小臂遮住脸,会因情欲难耐小声地央求着自己不要再作弄他的胸脯。  但慕之明绝不会说不舒服,因为他知道自己分不清那是害羞还是真不舒服,他知道自己视他若珍宝,就算明知他说不要是害羞,但自己依旧会立刻停下,所以慕之明就算再难为情,依旧会十分坦率地说着自己的感受。  那么多次的颠鸾倒凤,顾赫炎还知道。  知道慕之明除了胸膛敏感,他的小腹也敏感。 第105章 顾赫炎说:“此为以后会发生的事。”  “顾将军。”傅济安双手紧紧握住圈椅把手,这才压下因惊悸想站起身的冲动,“指罪却无证据,已生污蔑的嫌隙,将军您还道这种怪力乱神话语,让我如何相信?”  面对傅济安的问责,顾赫炎显得十分平静,他说:“贤王殿下,我将我所知道的事告诉您,并不指望您立刻相信,只要您能因此设下防备,自有未雨绸缪之利。”  傅济安哑然半晌,问:“将军此次前来,就是为了告知我这件事的么?”  顾赫炎:“还有一事相求。”  傅济安:“将军但说无妨。”  自顾赫炎踏入贤王府以来,神情一直淡然冷漠,似面临山崩地裂也能屹然不动,可在这句开口的此刻,他低下了头做出极为迫切的恳求:“我想请您替我照顾好慕之明。”  慕之明和闻鹤音回到慕府的第一件事,就是问府邸的奴仆:“将军回府了吗?”  奴仆道:“回了。”  慕之明单手扶额。  他又问:“将军知道我去千机阁了吗?”  奴仆道:“知道知道,将军一回府就问少爷您在哪!”  慕之明双手掩面。  闻鹤音:“少爷,正好啊,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将军。”  慕之明:“我本想花点心思给他一个惊喜的,而不是以此去平息他的愤懑和愁闷。”  闻鹤音:“少爷,只要是你的心意,对于将军来说都是惊喜,无需再刻意花心思了。”  慕之明一愣,笑着伸手揉掐闻鹤音的脸颊:“阿音何时这么会说话了,我竟都不及你了,是,你说得对。”  他定下心来,回到厢房推门走进,一眼瞧见顾赫炎站在大开的木格窗柩旁等自己。  暮色满房栊,苍茫西斜的残阳落在顾赫炎身上,其发梢肩膀染着丹霞余光,好似沐浴炙热火焰。  听见开门声,顾赫炎回头望了过来,见是慕之明,原本淡漠望着窗外的双眸因其身影映入而轻颤抖:“你……”  “我去千机阁了。”慕之明主动招供。  顾赫炎:“……”  慕之明上前,拉顾赫炎在桌旁坐下,手攥成拳抵在唇边清清嗓子,严肃道:“我本来,是想过几天,寻个好日子再告诉你的,想了想,还是今日同你说吧。”  顾赫炎:“什么?”  慕之明站起身:“你坐这等我一下。”  说罢,他神秘兮兮地走出厢房,片刻后抱着一个木箱回到屋子里,又将箱子放在桌上。  顾赫炎面露疑惑,看看眼前的木箱,又看看对他弯眸笑得欢欣的慕之明。  慕之明:“赫炎,猜猜里头是何物。”  顾赫炎摇摇头,他猜不出。  慕之明不再吊他胃口,打开木箱。  顾赫炎往里头一瞧,露出错愕的神色。  狩日猎月弩静静躺在里面。  一件旧物,即使每天小心擦拭仔细呵护,也不可能数十年如一日般崭新。  狩日猎月弩就是如此。  顾赫炎记得顾缪很爱惜它,即使它坏了,仍将其放在将军府的书房案桌上供着,谨慎保护,可就算如此,狩日猎月弩还是变得一日比一日老旧。  而眼前的狩日猎月弩似乎有些不一样。  它漆面光滑,弩弦紧绷,不见曾经百战的旧伤。  慕之明看着狩日猎月弩笑道:“这就是我天天去千机阁的原因。”  顾赫炎:“难道……”  “对。”慕之明笑着接话,“我拜托千机阁,将狩日猎月弩修好了!”  顾赫炎眼眸顿时闪过难以言喻的惊讶:“修好了?”  “是的。”慕之明忽而正色,他在顾赫炎身旁坐下,伸手握住顾赫炎的右臂:“赫炎,我知道了你右臂受伤无法使用兵器的事。”  顾赫炎微怔。  “我一直在想,该怎么样才能帮到你。”慕之明轻声,“后来,我想到了这把你送我的狩日猎月弩。”  狩日猎月弩轻如三寸软木,原本制作的初衷,是让使用者即使手上套着此弩仍可以用其他武器,所以此弩运作只需巧劲,因此就算顾赫炎的右手不能使力,仍然可以使用狩日猎月弩,且威力还要胜过寻常弓弩。  “我也没想到千机阁竟真的可以将它修好。”慕之明兴奋不已,问顾赫炎,“赫焱,你会用此弩吗?”  顾赫炎摇摇头。  这弩坏在顾缪手里,他只在年幼的时候见过父亲使用,自己从未用过。  “没事,我看过图纸,知道此弩的运作机制,我来帮你。”慕之明将狩日猎月弩从木箱里小心拿起,套在顾赫炎右臂上,弩上的五个连接着结实细线的圆环穿过五指固定,皮革扣紧,固定在手臂上。  慕之明替顾赫炎穿戴好,笑道:“趁着天色未暗,我们去庭院试试吧。”  “好。”顾赫炎点点头,随他来到庭院。  慕之明告知顾赫炎如何操作可释放弩箭后,四下环顾,指了指数米外的一棵樟树:“赫炎,你对着那个树干试试。”  顾赫炎举起套了狩日猎月弩的右臂,沉思寻找感觉,随后对准樟树。  两人皆屏息凝神,只听咻一声,利箭从弩中掠空而出,牢牢地钉在树干上。  慕之明喜得连连拍手夸赞。  顾赫炎低头,左手轻抚右臂的弩,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而后再次抬手。  慕之明:“是要试试能不能命中小一些的东西吗?”  顾赫炎摇摇头。  慕之明:“啊?不是吗?”  顾赫炎:“劈箭。”  他话音刚落,弩射出利箭,这只利箭呼啸着冲向树干,竟稳稳地劈开了上一只钉在树干的箭!  这可比射小的东西难多了。  慕之明舌桥不下,半晌才想起赞叹:“赫炎,你当真是英才盖世……”夸完,他弯起眸,由衷地感慨“太好了。”  可是这句感慨,却没有得到回应。  慕之明转头看向顾赫炎,发现顾赫焱也在看着自己,他就这样一眨不眨地望着,似乎怎么也看不够似地。  慕之明笑道:“怎么了?这样看着我,难道我以前很少夸你吗?”  顾赫炎低头,看了眼手上狩日猎月弩,它曾助顾氏一族守护大晋疆土,在顾缪手里名扬万里,象征荣光,后因损坏被藏在高阁。  它在今日被修好,是不是冥冥之中的一种命数。  顾赫炎缓缓抬眸,重新看向慕之明,声音轻得好似怕惊动什么。  “西北边疆有战事,我明日离京。”第161章 气得他吃不下饭  顾赫炎说这句话的时候,慕之明还在为他能无师自通地使用狩日猎月弩而欢喜雀跃,所以顾赫炎话音落时,他的笑意都来不及收敛,直接僵在脸上。  暮色四合,天色渐渐晦暗,偌大的庭院除了他们再无旁人,两人皆无言,安静得能听见风抚苍青樟树树叶的飒飒声。  慕之明好半天才缓过神来,看向顾赫炎,低低切切地说:“战情?”  “嗯。”顾赫炎点点头,“朝廷截获了西戎族的密令,其正在招兵买马,意图举兵犯大晋,抢夺城镇,如今春夏至,西北草原粮足马肥,确实是他们发兵的好时机。”  他难得说这么多话,可慕之明却听得恍惚,他眉尖轻蹙,又是好半天才开口:“明日就走?”  顾赫炎:“先去洛都大营,整军后即刻出发。”  慕之明:“西北边疆?”  顾赫炎:“是。”  慕之明:“那……那你……你……我……”  他支支吾吾说了一会不明所以的话,又安静下来,缄默闭口。  分别来得太突然,慕之明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先前,‘顾将军’一词对于慕之明来说,只是个称谓,这个称谓或许还带着不真切的荣光和权势。  可在这一刻,这个词,突然变成一把刺入慕之明胸膛的钝刀,不用念出只是想一想,都让慕之明觉得痛彻心扉。  “必须明日走么?”也许是不甘心,也许是为了确认,慕之明将这个问题重复了一遍。  “是。”顾赫炎没有问他为何又问了一遍,认真回答。  慕之明蹙眉,低头喃喃:“这未免也太仓促匆忙了。”  顾赫炎:“战事无常,需尽早做准备。”  慕之明低头沉默片刻,踱步至顾赫炎面前,忽然伸手抱住他。慕之明双臂搂得很紧,整个人几乎埋在顾赫炎怀里,双手死死地抓着他身后的衣裳,让顾赫炎动弹不得,慕之明的声音闷闷的:“我还没想起以前的事,你就要走了,你走了以后,我就更想不起来了。”  顾赫炎无言,他左手环住慕之明,安抚地轻拍慕之明的后背。  “你能不能和我说说我们以前相处时的事?”慕之明说,“我想听。”  顾赫炎点点头:“好。”  于是那夜星河清梦,广寒清虚悬空,慕之明躺在顾赫炎臂弯里,安安静静地听他从落水相救讲到大婚前夕。  慕之明想着明日该如何和顾赫炎道别,渐渐进入了梦乡。  慕之明万万没想到的是,顾赫炎竟骗了他。  顾赫炎说自己明日才走,可慕之明一觉醒来,顾赫炎已经离开了京城,一句话未留。  除了那把慕之明请千机阁修好的狩日猎月弩,顾赫炎什么都没带。  那是顾赫炎唯一一次欺骗慕之明。 第107章 第163章 他终于想起来了  “我一直想要的东西?”慕清婉思索着喃喃,忽然面露欣喜的神情,眸子刹那灵动似林鹿,她似乎猜出,笑道,“我知道了!”  傅诣先是惊愕随后蹙眉,他这两天几乎未合眼,脑子里的弦绷得极紧,随时会顷刻断裂,但好在理智告诉他,慕清婉不可能知道他今日要做何事,他保持冷静,故作平静地问:“你知道什么了?”  慕清婉笑道:“我知道你要给我什么贺礼了。”  傅诣:“什么?”  慕清婉:“诣儿,你是不是……”  傅诣眼皮轻颤,眉头越蹙越紧,因不安而心脏阵阵紧缩:“……”  慕清婉笑道:“你是不是要给济安说亲呀?”  “……”傅诣呆住。  他像个藏着滔天洪水的水堰,只需轻微的震动就会顷刻决堤,突然间,堰坝里的水不知被谁抽走,留下一片难以言喻的平静。  慕清婉不知短短几句话的时间,傅诣的心思已百转千绕,她拿起梳妆台上的金凤步摇,缓缓插进发髻中,笑道:“你不是说贺礼是我一直想要的东西吗?我现在最想要的,就是济安能找到他的意中人,两人好好在一起~那我就开心啦。”  “这……”放松下来的傅诣难得说起了玩笑话,“济安的亲事,我不好多言,不过等等济安来了,你可以亲自向他讨。”  “讨,必须讨。”慕清婉弯眸。  说话间,小雁欠身低头走进内阁:“皇后娘娘,宣宁候已至殿外。”  “小离朱来啦。”慕清婉笑意更甚,“请他入内阁吧。”  小雁:“方才我已请过了,但宣宁候说尊卑男女有别,娘娘的内阁他不能进。”  慕清婉看向傅诣,问道:“都是一同长大的,怎么小离朱将宫规牢记在心,你却对宫规视若无睹呢?”  傅诣笑笑不答。  慕清婉对小雁道:“和他说,外寝殿不算内阁,他若还不愿进,我就出去揪他耳朵,把他揪进来。”  小雁点点头离开,片刻后,慕之明入殿,他朗声笑道:“皇后娘娘如今要揪我耳朵,怕是要站起身垫着脚尖才能揪到了啊。”  慕清婉:“瞧瞧,方才还守着规矩,这会就原形毕露,来取笑我了。”  “不敢不敢。”慕之明笑着行了大礼,“皇后娘娘息怒。”  他一抬头,瞧见一旁的傅诣,笑道:“诣哥哥,许久不见,近来可安?”  “一切安好。”傅诣微笑颔首  慕清婉知晓顾赫炎去西北征战但不知他身死,如今见慕之明与平常无异,放下心来,与他闲聊谈笑。  外殿,有宫女提醒小雁:“该伺候娘娘梳妆了,不然等等宫宴赶不及了。”  小雁听着内阁里的欢声笑语,叹口气:“再等一会吧,娘娘许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一炷香的功夫后,小雁进内阁低头行礼:“皇后娘娘,该继续梳妆冠发了。”  “啊好的。”慕清婉正和慕之明相谈甚欢,被打断后有些不舍,但心以大局为重,对两人道:“你俩也许久未见了吧?且去外殿寒暄一会,我要梳妆了。”  两人点点头:“好。”  傅诣和慕之明行礼后从凤仪宫内阁至外殿,婢女早已在客座旁备好了清茶和茶点,傅诣正想入座,慕之明却走到他面前,眉眼微微弯,温和浅笑道:“诣哥哥,我有事同你说。”  “嗯?”傅诣以审视的目光打量他,“何事?”  慕之明恳求:“我们去殿外庭院逛逛,可好?”  傅诣:“好,走吧。”  两人行于凤仪宫庭院梅园,如今盛夏已至,梅树一如平常树木那般枝叶茂盛郁郁青青,在其中穿梭,未有赏景心情。  慕之明见此处偏僻,四下无人,开口道:“诣哥哥,听说你数月后要领兵支援西北边疆,当真有此事?”  傅诣心里琢磨着慕之明此话的深意,安静片刻后道:“皇上确有此意。”  慕之明:“诣哥哥,我有一事相求。”  傅诣:“但说无妨。”  慕之明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木盒,将它交予傅诣:“能不能请你将此物带给顾将军?”  傅诣疑惑接过,单手用拇指掀开木盒,见里面静静躺着一块木雕护身符,木符虽用的是上好檀香木,但雕工并不精致,简简单单刻着‘平安’二字和顾赫炎的名字,再无其他花纹样式。  他再一看慕之明缠满纱布的手指,心里对这块护身符从何而来有了猜想。  慕之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如今两军对峙,西北大乱,能传至边疆的只有寥寥数字的书信,我不知如何才能将此物送到顾将军手里,只能拜托诣哥哥你了。”  傅诣问:“你不是已经忘了他么?何苦为他做这种事。”  他坦率直白的问话让慕之明一愣。  慕之明半晌才想起来回答:“我虽然不记得与他定情之事,但我俩毕竟已经成亲了,有姻缘之实,自然要记挂在心间。”  傅诣不言语,伸手抚上慕之明的左颊,抬起他的脸。  慕之明困惑地看着他,不知他是何意。  傅诣知道自己对慕之明的感情十分复杂,只因慕之明与她模样太过相似。  他教导慕之明写小楷字,让他吃芝麻云片糕,就连慕之明每次来肃王府,都只用君山银针招待。  前世他将思念寄托在慕之明身上,而今生他曾试着让慕之明对自己放下戒心,几次交谈失败后,他为避免麻烦,与慕之明疏远,也因他遇见了花魁,无需再寄情于慕之明。  但为了之后的夺权谋略,他不得不杀了花魁以避人耳目,随后娶禁军统领之女襄氏为妻。  而今他的情愫无处可托,又见慕之明亲手为顾赫炎雕刻平安符,傅诣没由来地觉得有些恼火。  他面上不见怒意,收回抚慕之明侧脸的手,合上木盒盖子,露出惊讶的神情:“离朱,你……不知道么?”  “什么?”慕之明困惑。  傅诣:“顾将军的事,没人告诉你吗?”  心慌似藤蔓缠绕浑身,慕之明惴惴不安地追问:“顾将军他怎么了?难道他受伤了吗?”  傅诣缓缓叹了口气,一字一顿,语气虽不重,却字字如冰锥,扎向慕之明的胸膛和四肢,疼得他浑身发抖血液凝固,傅诣道:“半个月前朝廷收到前线快马加鞭送来的战报,说融焰军大意中了西戎族的埋伏,三万融焰将士几乎全部战死沙场,其中就包括领兵的顾将军。”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慕之明的脑袋好像被人用钝器重重地砸了一下,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切都那般不真实,他后退两步,脚步踉跄,身子直直往地上栽去。  傅诣伸手,扶了他一把:“离朱,节哀顺变。”  “不,不会的……”慕之明呼吸不顺,疯了似地摇头,“定是,是哪错了。”  他的声音有些变调,颤得厉害。  慕之明蓦地抓住傅诣的胳膊,手因使劲在发抖,他像个遭遇溺亡之境又惧怕死亡的人,向傅诣祈求一根浮木:“没有尸体,就,就不能说战亡啊,虽说中了陷阱埋伏,但只是,只是失踪了,对不对?”  傅诣残忍地缓缓吐出几个字:“找到尸体了。”  慕之明的眸光像遇水泼的蜡烛,顷刻熄灭,他低下头浑身颤抖,头疼欲裂,手捂住后脑勺。  “不会的,我不信。”慕之明终是理智全无,瞬间崩溃,泪如雨下地哭喊出声,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我不信,顾赫炎没有战死,没有。”忽然,他像是着了魔障一般,竟突然边哭边手握成拳打自己的侧额,下手极重,把平日素来沉稳的傅诣都吓了一跳。  “离朱,你冷静一下。”傅诣握住他的手腕,阻下他自残的动作,想将他搂进怀里安抚一阵。  慕之明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傅诣,他泪流满面,瞳仁发红,因方才死死咬唇,如今唇上全是触目心悸的齿印血痕,他瞠目欲裂地看着傅诣,喃喃:“我记起一些事了,我记起来了。”  傅诣闻言眉头一蹙,下一刻,慕之明冲到他面前,揪住傅诣的衣襟,怒不可遏地瞪着他,似想将他扒皮拆骨,慕之明泣尽血泪,愤怒地喊:“傅诣!西戎族突然举兵犯境,是不是因为你与异族勾结?!你担心融焰军在京城的洛都大营会来宫城护驾,会阻碍你武斗政变,所以用外忧之患,让融焰军离开京城驻扎边疆,傅诣,我知道,我全都知道,前世因你从中作梗,勾吉和西戎联手犯境,融焰军被首尾夹攻,御敌力不从心,战败之时赫炎以血肉之躯挡敌军铁骑,因此殉国。但是此生,我倾尽所能让勾吉与大晋交好,如今大晋要防的只有西戎,赫炎用兵如神,怎么还会身亡呢?一定是搞错了,赫炎不会死的……呜呜呜……不会的。”  他头疼欲裂,脑袋里闪过不知是前世还是今生的片段,一会质问傅诣,一会嚎啕大哭,再不见平日冷静沉稳模样。  傅诣平静地看着他:“离朱,你这样一副疯疯癫癫的模样,何其丑陋,一点都不像她。”他突然抬手,重重击打在慕之明侧颈。  慕之明本就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挨了这毫不留情的一击后,整个人意识全无,瞬间昏迷。第164章 世间骨肉可相逢  傅诣伸手揽住慕之明,没让他跌倒在地,确认其晕厥并且暂时不会醒后,傅诣整理好被抓得皱皱巴巴的衣襟,深呼吸平复心情,随后装出一副慌乱无措的模样,打横抱起慕之明,大步往凤仪宫去。  离开梅园,傅诣于凤仪宫殿门口撞见傅济安。  傅济安本还想行礼寒暄,见到傅诣怀里昏迷不醒的慕之明,错愕不已,一步过来询问:“慕哥哥这是怎么了?”  傅诣懊恼:“都怪我,提到了顾将军。”  傅济安立刻明白了什么:“皇兄你将顾将军身死的事告诉了慕哥哥吗?”  傅诣点点头:“我以为离朱他知道顾将军已战亡,这才说起此事,哪知离朱听闻后悲痛欲绝,晕了过去。”  傅济安难得对傅诣动怒,不悦地厉声道:“皇兄你实在糊涂!先不说父皇已将此事压了半个月,再者若慕哥哥真知道此事,慕府怎么会一片安宁祥和,他今天又怎肯来参加宫宴。”  傅诣反问:“明知将军已战死沙场,为何不告诉他?此事离朱迟早要知道,你能瞒他一辈子吗?”  外头的喧闹声引来了凤仪宫的婢女询问,慕清婉知道慕之明昏厥后,吓了一大跳,立刻让人将慕之明安顿在外殿的罗汉软榻上,又命人去太医院请太医来。  一名年轻的太医匆匆赶来,询问过缘由,拿出脉枕给慕之明把脉,傅诣不动声色地盯着,以防太医检查慕之明侧颈。  太医诊过脉后,对慕清婉道:“回皇后娘娘的话,侯爷应当是平日就寝食难安心神不宁,又突闻惊天噩耗,一下气血逆行,伤心过度造成晕厥。”  慕清婉急道:“这可怎么办呢?”  太医:“微臣开一副安神的药,先让侯爷服下,如此侯爷应当很快就会清醒了,但侯爷这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啊。”  慕清婉长长地叹口气,烦请太医开药方去了。  这里一波未平,礼部又派人来凤仪宫请几位于吉时前赴宴。  慕清婉担忧地看着躺在榻上的慕之明:“可离朱他……”  傅济安提议:“让小雁和太医先照看着吧。”  慕清婉叹气:“只好如此了,小雁,你要照顾好宣宁候。”  小雁连忙应声:“皇后娘娘,您放心吧。”  慕清婉又守了慕之明一会,直到礼部再次派人来催促才起身,她想唤傅济安和傅诣一同前往太平殿赴宴,哪知一抬头,惊讶地发现不知何时两人竟都走了。  小雁道:“皇后娘娘,方才肃王说他备贺礼去了,他才走一会,贤王殿下也匆匆走了。”  慕清婉喃喃:“这样啊……”  不知为何,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数年前,三人尚且年幼,围在她身旁嬉笑打闹,个个天真烂漫且无忧无虑,那时正值隆冬,凤仪宫外雪埋寒梅,寒风刺骨,但是凤仪宫内暖意融融,祥和热闹。  而今一回神,这偌大凤仪宫,当真是冷清得很。 第109章 襄如山声如洪钟:“大胆乱臣贼子,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傅诣眼眸露出惊诧神色,不紧不慢道:“岳父大人,您……”  “住口!”襄如山厉声打断他,“你何来的脸面喊我岳父!”  傅诣蹙起眉。  傅济安道:“皇兄,你将侍卫全都调到皇宫时,有没有想过肃王府会不堪一击?”  傅诣蓦地看向傅济安,眸光阴鸷,语气低沉:“难道……你把肃王妃救出来了?”  傅济安怒道:“你当真有把她当作你的王妃吗?你将她囚禁在府邸,以她的性命胁迫襄统领为你办事,皇兄,你当真好狠毒的心啊,不过如今肃王妃被救,襄统领再不会听令于你了!”  慕清婉浑身颤栗,肩膀颤抖,好似在崩溃边际,她一把拉住傅济安的手臂:”什么……济安,你在说什么啊,诣儿怎么可能做这种事,不会的……”  慕清婉这样一问,傅济安眼眶立刻红了,他知道傅诣所行之事的那天,何尝不是痛不欲生。  傅诣觉得无比诧异:“你是如何知道的……难道是……离朱?”  他之前将诸事隐藏得极好,傅济安绝对不会突然怀疑起他的人品行事,还这么清楚他的计谋。  除非……  除非是慕之明失忆前告诉他的?  傅诣顿时懊恼不已。  他应该早些对慕之明下手的。  傅诣只有五十余人,而襄如山率领的禁军足足有三百人,殿外和宫内还有更多禁军侍卫,不过须臾间,局势似乎一下倒转。  一时间,傅诣的暗侍纷纷围在九层金阶高台旁,高台上站着肃王贤王和皇后娘娘,禁军侍卫堵在太平殿门口,谁也不敢妄动。  傅济安率先打破平静,喊道:“襄统领,先把殿里的人带出去,带到安全的地方,远离是非。”  襄如山点点头,命侍卫赶紧带各位嫔妃和王公贵族离开。  暗侍们看向傅诣,见傅诣不动如山,似乎并不在意那些嫔妃、王公贵族的去留。  傅诣看向傅济安,微微笑道:“济安,离朱还同你说了什么?”  傅济安道:“事到如今,他同我说了什么还重要吗?!我应该早点信他的,若我早点信他,早做准备,父皇他就不会……”傅济安露出哀恸神色,他厉声质问,“傅诣!对于你来说,权势当真如此重要吗?重要到你要伤害你的妻子,你要杀死你的父亲……”  “父亲?”傅诣打断他,冷声道,“他是你的父亲,不是我的父亲。”  傅济安:“荒谬!!!”  “荒谬?”傅诣突然笑出声,他低着头肩膀因笑不停抖动,喉咙发出呵呵呵之声,“你觉得我荒谬,却不觉得他荒谬?他醉酒后强了我母亲,这才有了我,有了我却不视我为儿子,将我丢在几乎为冷宫的地方不过问,他不荒谬?傅济安,你知道更荒谬的是什么吗?是他还觉得自己的孩子和睦相亲,他那样宠爱你,却也从未想过你的后路,若不是前皇后急于求成毒杀他,傅启的太子位定会屹立不动。而你和废太子傅启明争暗斗那么多年,等傅启登基后,你会是什么下场,你想过吗?!他替你想过吗?没有!若傅启真的成为了皇上,你要么等着被傅启折磨,连累所有和你亲近的人惨死,要么举兵造反,傅济安,你会怎么选?你还觉得我现在做的事荒谬吗?”  傅济安眼眸瞪圆,嘴巴大张,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在因紧绷颤抖,他似想反驳,张口却无声。  正此时,禁军已将大殿里最后一位嫔妃送出太平殿。  太平殿内的皇室,只剩下高台上的三人。  傅诣扫视大殿:“我本不想走到这步,如今看来,到底还是要血染皇宫啊。”  傅济安:“什么?”  傅诣问:“怎么?这件事,离朱没告诉你?也是,毕竟这件事,是我此生的筹码,离朱是不知的。”  他话音刚落,忽而外头有禁军侍卫匆匆跑进。  那名禁军浑身是血,手臂被砍伤,他惶恐地大喊:“统领不好了,东边有一支军队冲进皇宫,封锁了每处城门,直往太平殿来!毫不留情地砍杀拦路者!”  “什么!!!”襄如山骇然,“哪来的军队?”  “是南境军前主帅钟兆凡领兵!”  他们喊话声自然传到了傅济安的耳朵里,傅济安还在震惊愕然之中缓不过神来,听见傅诣开口。  傅诣:“你以为让那些嫔妃皇子离开太平殿他们就安全了?然而只有在这太平殿内的人,南境军才不会杀。”第166章 来了来了他来了  傅济安万万不曾想傅诣胆敢如此草菅人命,惊骇失色之时,立刻转头对禁军统领襄如山说:“统领,快领侍卫去保护好皇子公主和各位嫔妃娘娘!!!”  襄如山:“贤王殿下,您和皇后娘娘……”  慕清婉:“不用管我们!护住其他皇室要紧!”  襄如山连忙领侍卫出了太平殿,余三十人在殿内与傅诣的暗侍对峙,以防万一。  殿外,早已一片混乱。  禁军将各位嫔妃皇子公主送出太平殿后,本是想将他们送回各自的寝宫的,于是分散行动。  哪知一支数千人的军队从宫外骑马而来,马蹄踏过太和宫门,直奔太平殿,而为首的钟兆凡嘴里喊的竟然是贤王殿下勾结禁军于太平殿里逼宫!他们是来护驾的!  找借口和理由,以语言颠倒黑白,从来都不是一件难事。  钟兆凡于队伍中央挥舞着红缨长枪,高声道:“谁能最先冲进太平殿,赏金千两!!!”  禁军连忙列阵上前阻拦。  但一来禁军人数少,二来南境军将士全是上过沙场手刃过敌军的,血气和无畏皆不是护卫常年安宁宫城的禁军可比拟的。  不一会禁军就死伤大半,节节败退。  有南境军将士已爬上太平殿的汉白玉雕云龙阶陛,襄如山还算沉着冷静,命人在台阶最上方站成一排,居高临下,以人墙形势阻挡南境军往上,此举倒是有些用处,前面的南境军突破不了人墙,后面的将士皆堵在台阶上,不上不下。  但南境军将士又生一计,搭人梯从宫墙爬到殿前,太平殿的台基有五米左右,三人搭在一起就可以上去一人,禁军本就自顾不暇,以少打多,不多时,不少南境军将士已借着墙身从太平宫殿侧边翻了上去。  一些嫔妃和皇子公主还未来得及离开太平殿廊道,全都缩在红木柱框和墙身前瑟瑟发抖。  德妃娘娘和十三皇子就是其中两人。  一名南境军将士翻上来时,正好站在德妃娘娘眼前数米处,看见他们,南境军将士立刻凶神恶煞地持着刀走来,护着德妃娘娘的禁军上前与他纠缠,却被砍杀,猩红鲜血溅了一地。  “啊啊啊,救命啊。”德妃娘娘花容失色,失声惨叫,将十三皇子紧紧地抱在怀里,对着襄如山所在的方向哭喊,“救命啊,呜呜,襄统领救命!!”  襄如山闻声连忙命人上前相助,可其他人距离德妃娘娘太远,根本赶不及。  南境军入皇城时,主帅就曾传令,只要是在太平殿外的人,无论是谁皆可弑杀,所以这名南境将士没有犹豫,举起刀砍向德妃娘娘。  刀光剑影,千钧一发之际,有人从侧面冲过来,以身体猛地将那名南境军将士撞倒在地。  正是慕之明!  慕之明原本昏迷在凤仪宫外殿的榻上,醒来后不顾太医和侍女小雁的阻拦,赶到太平殿想揭穿傅诣的狼子野心,哪知为时已晚,如今已是最混乱的局势,他本想着来阻止险境,谁知反而身陷险境。  那南境将士倒地给赶过来相护的禁军争取了时间。  禁军救下三人,将三人带到百余名禁军组成的人墙后保护。  可这些,不过是苟延残喘之举。  从太平殿上望去,宫殿前原本空旷威严的广场已被数万人的南境军占据,刀斧铠甲碰撞声好似是从地狱传来的夺命声。  太平殿被攻破只是时间问题,禁军是在以卵击石。  果然不过一会,禁军组成的人墙侧面已被攻破,禁军和最先骑马冲过来的一批南境军将士纠缠打斗在一起。  慕之明手持长剑,拼死护着离他最近的德妃娘娘和十三皇子,可惜他武艺不精,不过两招,长剑就被人打落。  染着污血的砍刀横在眼前,直直往慕之明的脸颊上砍去。  慕之明认命地闭上眼。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眼前举刀的南境将士不知为何身体一僵,刀从手里落下,整个人直直往前栽去。  幸而德妃娘娘拽了慕之明一下,不然那南境将士定会砸在慕之明身上。  慕之明踉跄一步,睁开眼,不知如今是什么情况。  死里逃生让他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因恐惧手脚无力喘着粗气,还未回过神来,又一名南境将士挥着刀杀了过来。  然而那名将士距离慕之明还有三步之遥,却和前一名将士一样,突然惨叫着倒了下去。  这次慕之明看清了。  一支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利箭刺穿了那名南境将士的脸颊!!!  那支利箭与寻常的箭不同,极短,长不过半臂,箭簇细窄尖锐。  这样的利箭,根本不是普通弓箭用的。  而慕之明恰好知道一件是使用这样短箭的武器。  一个念头晃过慕之明的脑海,他忽然浑身抖如筛糠,眼睛血红喉咙哽咽,呼吸都只吸气不吐气胸膛剧烈起伏,瞬间,他再看不见听不见身旁的砍杀声,他极目远望太平殿前的广场,寸寸寻去,就算眼睛瞪得生疼也不肯眨。  在哪?  你在哪?  有疯魔般的声音在慕之明脑海里尖叫呐喊,声声凄厉。  可他找不到,他怎么也找不到。  而此时,广场上南境军大军中间的钟兆凡听见了厮杀声。  不是从太平殿前传来的。  而是从南境军后面!  他蓦地调转马头,转身望去,震惊地看见一面赤红战旗在昏昏暮色中迎风猎猎作响。  战旗上,写着‘融焰’二字。  而此时,殿内的人还不知殿外究竟是何情况,只听见不间断的惨叫声和厮杀声越来越近,可怖至极。  最后,殿外一声‘杀上来了,他们杀上来’的嫔妃尖叫,终是让慕清婉崩溃,她从傅济安身后踉跄走出,一把握住傅诣的手臂,落泪央求道:“诣儿,让他们住手啊!快让他们住手!外面是你的弟弟妹妹啊。”  傅诣平静地说:“我本想留他们在殿内,是济安让禁军带他们走的,别哭了,害怕就捂住耳朵和眼睛,什么都不要听,过了今天,我会让你不记得宫中事的,这一切,你都会忘记,到时候你就只是慕清婉,而不再是永不能离开宫殿的宠妃。”  慕清婉哭着喊:“慕清婉一直是慕清婉啊,离不开宫殿的宠妃,也是慕清婉啊!我何时不是我了啊!!!”  傅诣一怔。  就在他愣神的须臾间,一直沉默的傅济安突然有了动作。  傅济安迅速地俯身捡起刺杀皇上的匕首,冲到傅诣身边,一把拨开慕清婉,匕首抵在傅诣的喉咙上挟持了他! 第111章 慕之明边用未受伤的手爬上汉白玉栏杆边转头看去,可就在他看见郝天勤的那刻,慕之明忽然整个人僵住,心跳也停滞了一秒。  他看见了郝天勤手臂上的狩日猎月弩。  那人绝不会轻易将此弩让给别人佩戴。  除非那人……  刹那间,方才涌上慕之明心间的希冀顷刻破灭,他满心,只余哀哀欲绝的无声哭嚎。  就是他停的这一秒,钟兆凡扑了过来。  钟兆凡不甘心,瞠目欲裂,一副凶狠的模样冲过去抓慕之明。  慕之明没给钟兆凡机会,当即翻身从栏杆上跳了下去。  慕之明本该双手抱头,落地时借翻滚卸力,但刚才他心灰意冷又匆忙跃下,最后呈后背着地的姿势。  掉落的时间大约连一瞬都没有。  可就是这一瞬,昏昏暮色苍穹映入慕之明眼帘。  他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  久到他都记不清的以前。  他站在大漠边疆小镇朔风凛凛的城墙上,有人曾和他说过这样一句话。  “只要我在你身旁,一定接住你。”  刹那,耳边风乍起,伴随着嘶鸣马声。  摔下去确实是疼的,但没有慕之明想象中的那般疼,因为他的背没有触及坚硬的土地,而是一个怀抱。  怀抱不温暖,因为抱住慕之明的人身着沾血寒意森森的坚硬银镜铠甲。  慕之明掉下来的冲力砸得两人身下的马儿踉跄嘶鸣眼见要摔,那人抱紧慕之明,果断弃马,跃下马背,护着慕之明在地上滚了两圈,终是稳住身子。  “有没有受伤!?”顾赫炎眉头蹙紧,揽起慕之明,一向清冷寡言的他,这句话问得又着急又心疼。  慕之明愣愣地看着他,仿佛认不出人似地。  “是不是摔疼了?”顾赫炎自责,“对不起,是我来迟了。”  慕之明终于有了反应。  他冲过去,似恨不得将其嵌入血肉中地紧紧抱住顾赫炎,不顾颜面地嚎啕大哭起来。第168章 他会说到做到的  无论前夜发生了怎样惊心动魄的事,第一缕熹微晨光还是一如往常那样落在了太和宫门上。  整肃一夜,贤王傅济安强作镇定,咬牙坚强,担起了安抚众人、清理叛军、赏功罚罪的责任。  无人对他的决策有异议。  觉得皇宫血气太重,顾赫炎在平息叛乱后立刻托下属将燕国公慕博仁和慕之明送回慕府。自己遵贤王傅济安之令,抓捕逃跑的叛党,以免其作乱伤人。  慕之明短短几个时辰经历了大喜大悲,又在记忆混乱时被人打晕,整个人如今神志不清、精神恍惚,回到慕府后一直呆愣愣,旁人问话也不答,要给他看伤包扎手腕也不肯,就低着头依靠在床榻上,忽梦忽醒,浑浑噩噩,好似个断了线的人偶,把家人们急得不行。  顾赫炎闻讯,将抓捕事宜全权交给郝天勤,即刻赶回慕府。  已是午时,厢房内围着一群人,闻鹤音、大夫、侍奉的婢女皆在,龚氏端着一碗清粥,坐在床榻边,舀起一勺轻声哄着慕之明:“乖离朱,吃些可好?”  慕之明许久才反应过来得回答,缓缓开口,目光涣散,声音全是疲惫,好似一句话能耗费他全部力气:“娘,我吃不下。”  龚氏叹道:“你不愿吃,娘不逼着你吃,但至少让大夫看看你的伤情啊。”  慕之明沉默片刻,木然地点点头。  大夫连忙上前,替慕之明包扎固定好脱臼的手腕,随后要检查他身上其他伤着的地方。  正是此时,厢房门被打开,一人疾步走了进来。  闻鹤音眼疾手快,拽走慕之明面前的大夫,将他拉到一旁。  大夫手里还拿着棉布和药膏,正懵着呢,见一人走到慕之明,在床榻边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顾赫炎未着盔甲,穿着素净简朴的乌墨衣裳,他风尘仆仆,若不是身着黑衣怕是衣裳还能瞧见血迹。  他握住慕之明的手,眼神焦急,语气不安,说话声极轻:“我来了,你还好吗?”  被宽厚温暖的手掌握住的一瞬,慕之明有了反应。  他抬起头,眼神聚集定在顾赫炎的脸上,因哭过所以血红发疼的双眸再次含泪,这一次,他的情绪没有像刚见顾赫炎时那般激动、那般失控,慕之明泪滚如断线珠,他缓缓开口,哽咽着说:“他们说你死了,战死在沙场上……”  他抽噎呜咽,既是后怕,也是委屈。  顾赫炎拉起他的手,抚在自己的脸颊,让他感受皮肤相触的温热。  两人说话时,龚氏已让所有人都离开厢房并关上门,此时偌大的屋内安详宁静,只有顾赫炎和慕之明两人。  顾赫炎俯身吻去慕之明眼角的泪,向他解释。  数月前,融焰军在和西戎族对抗时,所定计策无一不被敌方破解,顾赫炎因此猜到军中有细作。  他联想起慕之明失忆前和自己说过肃王和西戎族有勾结,他深知攘外必先安内,也知京城恐有一场腥风血雨,于是和卫凌云将军一商量,将计就计,率三万骠骑假意中敌人埋伏,实则绕过战场,偷偷回京,藏在洛都大营附近人烟罕见的山林里,只等肃王一领兵逼宫,立刻率众将士进宫护驾,只可惜顾赫炎倾心倾力,还是没料到肃王胆敢在宴席上亲手刺杀皇上,终是没能救到皇上。  顾赫炎说这些事时,生气和灵动渐渐回到慕之明的眸中,他认真地听着,不想遗漏一句,只是他哭得没缓过神来,虽没落泪,但一直小声抽噎,怎么也停不下来。  顾赫炎见慕之明这样,既自责又心疼,把人抱在怀里,轻拍他背安抚,等人不抽噎才放开,又起身去打来一盆温热的水,放在床榻旁的木凳上,给慕之明拭脸擦手用。  慕之明擦去泪痕,将巾帕放进盛满热水的铜盆里揉搓,又想起什么,问顾赫炎:“先前我护着德妃娘娘和十三皇子时,有两箭刺穿了我身旁的叛军,救了我的性命,那两箭,是你射的吗?”  “是我。”顾赫炎点点头。  慕之明眼眶瞬间又红了。  顾赫炎吓了一跳,手足无措。  慕之明拿起温热的巾帕敷在眼睑上,没落泪,他说:“果真是你,我就知道一定是你。”  慕之明忽然又想起什么,拿下眼睛上的巾帕,看向顾赫炎,问:“那为何后来狩日猎月弩会佩戴在郝副尉的手臂上?”  顾赫炎露出内疚神色,他道:“狩日猎月弩坏了。”  “又坏了?”慕之明轻‘啊’了一声。  “嗯。”顾赫炎说,“争斗中,被砍坏了,而后天勤手臂受伤骨头断裂,所以我拿坏了的狩日猎月弩帮他固定伤臂。”  “原来如此。”慕之明恍然大悟,“我还以为……”  他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就顾赫炎毫发无损的在慕之明眼前,慕之明仍不敢说出大凶之言。  顾赫炎见慕之明一瞬神色不安眸光慌乱,知他仍心惊胆战,于是伸手抚他侧额和脸颊做安慰,随后给予他一个温柔的亲吻。  唇舌纠缠的那刻,顾赫炎在眼前的这件事变得真实起来,慕之明不再庸人自扰,闭眼与顾赫炎缱绻。  吻毕,顾赫炎问他:“饿吗?可有想吃的点心?我去……”  慕之明蓦地打断他的话,抓住他的胳膊:“不,我不饿,你哪都别去。”  顾赫炎微怔,随后点点头:“好。”他看着慕之明疲倦的神色和因久哭而通红微肿的眼皮,劝道,“闭眼睡一会。”  说着顾赫炎轻按慕之明的肩膀,将他按躺在床榻上,拉起他身上的轻薄软被褥掖至他下巴处。  慕之明看着他,不肯闭眼:“上次我睡着后,你一声不吭地去了边疆,连道别的话都未同我说。”  顾赫炎在他身旁躺下:“对不起,这次不会的,我守着你,等你醒。”  听见这句话,慕之明蜷进顾赫炎怀里,双手环住顾赫炎的腰,安稳阖眼不再多言,因为他知道顾赫炎不会骗自己。  一夜未合眼,又历经波折之事,慕之明其实早已疲惫不堪,闭眼后很快就沉沉睡去。  顾赫炎搂着他,听着他绵长的呼吸声,不知想到何事,眉头轻蹙,显出一副十分发愁的样子。  慕之明一觉睡到翌日天明,醒来时,仍被顾赫炎稳稳地抱在怀里。  因昨天摔伤,慕之明一觉醒来,浑身上下每一处骨头都好似被万马踩踏过,但慕之明并不畏惧疼,他看着身旁的顾赫炎,心里安宁平静。  顾赫炎睡得不沉,慕之明轻轻一动,顾赫炎就醒了。  慕之明凑过去亲他额头,听见他问:“什么时辰了?”  慕之明猜测:“大约卯时。”  顾赫炎睁眼,双眸渐渐清明,他起身,望了眼窗柩外的天色,又露出了与昨夜睡前一样的愁闷神色。  慕之明问:“早上想吃什么?我去嘱厨娘做。”  “我……”顾赫炎欲言又止,他看向慕之明,一些话终是说不出口,所以他只是道,“都行。”  慕之明安静地看着他,片刻后坐起身:“赫炎,你是有话要与我说?”  顾赫炎垂眸,不与他对视:“……没有。”  慕之明长长地叹了口气,他伸手去握顾赫炎的十指,努力保持声音的平静,他问:“你何时去西北边疆?”  顾赫炎蓦地抬头看慕之明,有些吃惊。  慕之明温和地笑了笑,只是笑意有些勉强:“有这么惊讶么?如今西北战事未平,你是为了护驾才回京的,如今京城叛乱一平,你身为融焰主帅,定要即刻返回沙场,这么简单的推断,我怎么可能想不到,所以,何时走?”  顾赫炎:“今日。”  慕之明浑身一僵,又慢慢放松下来,他说:“陪我吃完早膳再走。”  顾赫炎:“好。”  慕之明:“早去早回。”  顾赫炎:“我会的。”  肃王虽死,但西戎族不甘心前功尽弃,铁骑犯大晋边疆的气势凶猛。  顾赫炎留郝天勤和两万融焰军于京城,守护才经历叛军侵扰的皇宫,自己驭马不分昼夜地赶至边疆与卫凌云将军汇合。  顾赫炎走的那天,金钟声响彻京城,大丧音震得每个人心颤。  大丧音过,国丧期至。  先皇走的第三日,群臣齐上奏,称国不可一日无君,请贤王傅济安监国。  虽先皇没有立储君,但慕清婉乃皇后,她的嫡子是傅济安,而傅济安一直受满朝文武拥戴,所以于情于理,都该由傅济安监国。 第113章 慕之明:“你厢房庭院里那棵梧桐,是因何而栽?”  顾赫炎犹豫半晌,还是诚实地说:“因你而栽。”  得到想要的答案,慕之明弯眸笑得欢欣,笑过后感慨地叹一声。  顾赫炎虽从未用言语对他直白地说过爱慕之情,但顾赫炎的一举一动,越是琢磨,越觉得用情至深。  慕之明嘴角含笑:“赫炎你素来寡言,前世的时候,我总误以为你厌我恶我,直至今生,我才知你的情深不移。”  顾赫炎捕捉到什么,双眸微睁:“你说,前世?”  “是。”慕之明朗声笑着,“赫炎,我都想起来。”  顾赫炎抱住他,手臂微微颤抖,喃喃:“太好了,太好了……”  慕之明安抚地轻拍顾赫炎的背:“对不起,让你担忧了。”  清风栖梧桐,万事皆欢喜。  转眼,正月十五,上元节。  慕之明和顾赫炎一大早就将府邸收拾得亮亮堂堂的,在檐角、廊道和厢房前挂上精致花灯。  一向冷清的将军府今年总算有了过节的氛围。  慕之明突然想起什么,问顾赫炎:“赫炎,你厢房的木柜里有一盏凤凰花灯,要拿出来挂吗?”  顾赫炎怔然,愣愣地看向慕之明。  慕之明忙解释道:“我失忆时在厢房内寻书籍,无意间看见的,是不是冒犯了?”  “不……”顾赫炎回过神来,“我……去找找。”  “好。”慕之明目送顾赫炎离开,随后抬头看刚才挂起的鱼灯有没有歪。  不多时,顾赫炎走了回来,手里提着那盏凤凰花灯。  那花灯虽骨架没坏,但因存放太久,褪色显旧,但点灯时,似有一团火焰于凤凰心中腾起,夺目惹眼。  慕之明正要问顾赫炎这盏花灯应当挂在何处,顾赫炎先他一步开了口。  他问出了数载前他没能问出口的话:“听闻今日街市花灯灿如繁星,你愿意与我一同去瞧瞧吗?”  慕之明弯眸:“当然愿意。”  正月夜行,千门开锁万灯明,燎炬照地,歌舞升平。  慕之明和顾赫炎在摩肩接踵的街道上观灯看戏,人潮拥挤,顾赫炎护着手里的凤凰花灯,一个不留神,发现不知何时,慕之明已不在他身旁。  他俩走散了。  顾赫炎正惊慌失措地四下张望之际,手忽然被人抓住。  他转头看去。  慕之明奋力地挤过人山人海,至他身边,与他十指相扣,朝他笑:“这样牵着手,就不怕走散了,赫炎,你往前走吧,我同你走。”  于是,顾赫炎牵着他。  走过青阳、炎节、金素、暮雪。  走过生生世世的人间繁华盛景。第170章 番外之慕清婉  慕清婉若能重生一世。  她会在十六岁前,或跟随父亲母亲,或者独身闯荡,游历大江南北,三山四海。  她会在慕之明出生时,抱着他,笑着对慕博仁:“唤名离朱吧。”  她会在那年春猎,毅然决然地前往九曲山。  她会遇见皇上,会再次踏进深深宫闱。  她会在入宫后,催促侍女帮她摘掉满头繁重精致的花簪珠钗,只挽发髻。  然后,她会跑到偏僻的临近冷宫的东城。  她会在一个破旧简陋的宫殿,看见一个不小心跌倒,满身是泥却无人替他收拾的稚嫩少年。  最后,她会毫不犹豫地冲过去,牵起他的手,弯眸对他笑:“嘻嘻,我找着你啦。”  或许,这一世,在她悉心教导和指引下,傅诣能放下心中的执念和怨愤,无论日后是他还是济安成为新帝,,另一位都会辅佐左右,开辟太平盛世。  十五岁的傅诣:“你为何从不过生辰?”  慕清婉怒道:“你还好意思问!!!”  傅诣懵逼:“???”第171章 炎明番外设定  这是一个。  既有发热、结合、信息素。  又可以写狼的设定。  与abo、支配/服从并称为欧美圈三大同人设定。  简称“哨向”  而且比起abo那种地位阶层不平等设定,我觉得哨向这种彼此需求更适合顾赫炎和慕之明。  总之一个开车番外,有车就好(等等  世界观解释:  1、哨兵:觉醒者。五感极度敏锐,战斗力远高于普通人的人群。攻击性强,自控力弱,可以完成常人无法完成的艰难任务。约占人类总数的15%。  2、向导:觉醒者。拥有情感共鸣能力的人。向导拥有平复哨兵情绪的能力,引导和辅助哨兵作战。约占人类总数的15%。  3、普通人类:非觉醒者,占人类总数的70%。  4、精神体:哨兵向导精神的具象化,具体为各种动物。  5、黑暗哨兵:哨兵中最为强大的一种,出现的概率极低,有着极端的自控能力,他们是天生的领袖,同一时期最多只会出现一位,但是他们能够影响其他的哨兵,或者是向群体传递信号。  6、向导素:类似于abo设定里的信息素,可用于暂时稳定哨兵的情绪。  7、结合热:类似abo设定的发情。  以上来源百度百科。第172章 哨向炎明番外之最强和最强  2511年,m31星系的晋星,未来将经历一场浩劫。  一颗直径四十公里足以毁灭晋星的小行星,将于一年后撞上晋星。  科学家预测到了这件事。  而后,在世人的恐慌中,这个星球的最高主席宣布了末世自救计划。  每隔十日派一支舰队至太空,向这颗小行星投掷核弹,以砸偏小行星轨道为目的,拯救晋星。  此任务太过艰难,常人无法完成。  得由身体素质和战斗力极强的哨兵执行。  但此计划伤亡之高,令人咋舌不忍。  直到半年后,一名黑暗哨兵腾空出世,他率领的舰队创造了十次任务零死亡的奇迹。  然而这支舰队在最后一次执行任务时,遇见了意外。  明明是按照计算的核弹数投放,但小行星被炸碎了。  这对晋星来说,是幸事,因为无需再担心被小行星撞击,碎片会在数月后化作瑰丽的流星群,划过夜空。  但对当时执行任务的哨兵来说,行星爆炸瞬间产生的绚烂夺目的光和热,是他们殉身的礼赞。  巨大的冲击力和正面砸过来的陨石块,毁灭了几乎所有的战舰,将此处太空变成了一座沉寂无声的坟墓。  晋星在得知消息后,立刻动员全球力量,展开救援,不惜一切代价,将还活着的人带回晋星。  半个月后。  一辆银白的悬浮车停在褚世塔塔前。  车门缓缓上滑打开,身着高马丁靴、白色军装、佩戴金色肩章以及袖条的男子走下车。  卫凌云已等候多时,连忙上前:“慕上校。”  慕之明立定行礼:“卫上将。”  卫凌云:“虽然您千里迢迢从m87星系赶来,但事态紧急,恕我不能让您休息了。”  慕之明:“没关系,我们边走边说吧。”  “好。”卫凌云将慕之明带进褚世塔,“情况您应该已了解了。”  “是。”慕之明点点头。  一周前,晋星救回了六架残损的战舰,战舰上有十一名哨兵存活。  因瞬间历经那样惨痛可怖的灾难,太多痛苦和恐惧一涌而上,将当时所有哨兵的精神屏障打破。  于是一瞬间,这些活着的哨兵顷刻感受到了队友死亡时的痛苦和绝望。  而且不止一次,是数万次。  因为有数万人死亡。  哨兵本就五感极敏锐,所以这些幸运儿虽然活下来了,但也被这些从战友那传来的死亡苦楚给弄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