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号隔离区》 第1页 [仙侠魔幻] 《十八号隔离区》作者:周乃【完结+番外】 文案: ——“在隔离区,我们有最强的光照,最纯净的空气,最高效的能流舱。” ——“外面是什么样?” ——“我不知道。” ——“我们会死吗?” ——“能量用完的时候,我们都会死。” ——“那人类呢?”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我不知道我叫什么。也许我只是一堆无意义的细胞,也许我只是一堆金属结合的肌肉组织,也许我只是一个能量转换的容器,也许我连“人”都称不上。 可现在我知道了,我是十八号隔离区,第25代,梁箫产,29号实验品。 我是你的。 伪劣产品忠犬男主 x 科学狂人女主 1v1,近未来,纯脑洞,不喜请退出 内容标籤: 幻想空间 科幻 情有独钟 边缘恋歌 搜索关键字:主角:梁箫 ┃ 配角:梁二 ┃ 其它:人外 第1章 十八区 六月,中国空岛,十八号隔离区。 歷时两个月的清理终于结束,基地拉下闸门,准备迎来第25代自能源基因生物的培育。 在各个隔离区学习了半年的实习生们终于得到正式岗位,汇聚到十八号区。在这里,他们将作为正式科研人员,见证全新一代自能源基因生物基因融合、细胞培育、自能源产生和衰变退化的全过程。 一大早,十一个实习生就在空岛基地的主楼下集合,他们脸上还带着稚嫩新鲜的笑容和属于年轻人的无畏。他们眼里透着憧憬和兴奋,正如每一个刚刚进入空岛的人。每三年,基地都会招一批新人,这样新鲜活泼的场面每三年都会出现一次。 集合完毕,人事主任把他们送上了无人驾驶的能流车,关上车门,目送着他们远去,仿佛目送着一群活蹦乱跳的小鹿欢快地沖入危机四伏的森林。 来基地半年,实习生们还没有做过空岛上的能流车——他们没有资格进入所在隔离区以外的其他区,更没有资格进入基地中心区,因此,他们也没有机会见识空岛真正的样貌。 现在,在他们脚下的就是整个中国空岛,是整片大陆能源网络的心脏,从这里开始,源源不断的能量以一种新形式——能流被送往这个国家的每一个角落。 车门刚刚关上,车内便响起ai轻柔欢快的声音: “各位同学,祝贺你们正式成为中国空岛能源基地的一员,接下来,将由我为大家全面地介绍我们的空岛基地。我们所在的空岛是我国在2068年建成的首个,也是唯一一个空岛基地,是目前我国最大的自能源生物生产基地。 “空岛位于a市上空,悬浮高度约为5000米,面积约为2万平方千米,共分为十八个隔离区和一个中心区,中心区呢,就是大家刚刚来的那个区了,想必大家已经见到了,非常的高大上有没有! “十八个隔离区,每个区的特点都不一样,生态环境也不同。大家之前在各个区实习,想必也有体会啦!一到五号区主要是研发新物种,六号区到十七区呢,现在是我们的主要工作:自能源生物的培育和能源提取。目前大部分隔离区都繁殖到第23代,有的隔离区比较快,已经到24代了。” “至于十八号区呢……”ai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在给自己打气,“十八区目前24代已经清理完毕,准备进行第25代的合成。十八、八区,就是,那个……” 说着说着,ai开始心虚,磕磕巴巴道:“十八区的主任非、非常好!大家跟她相处久了就可以知道,梁主任能力非常强,除了、除了脾气怪了一点,对人严厉了一点,不苟言笑了一点……没有任何缺点了,真的——” ai说到一半,话音突然戛然而止。忙着欣赏脚下风景的新晋员工们忙抬起头,彼此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过了片刻,车厢内忽的响起一个清冷的女声,带着早晨特有的水汽和清爽: “八点十三分了。” ai忙答道:“是、是是是的,梁主任!” “还有两分钟,希望你们不要迟到。” 语气语调平平无奇,愣是让他们激灵了一下,有的已经开始哭丧着脸了:没有什么比以后的老闆是个周扒皮更绝望的了。他们甚至能想像到自己被逼着通宵养细胞、吃泡面、睡地板、黑眼圈、秃顶、变胖、猝死的短暂的一生了。 ai没来得及回答,通话便被挂断,它吐了口气,整顿心情道:“各位,刚才我好像开得太慢了,现在请大家坐好,我们要加速了!” ———— 能流车平稳降落在十八区门口时,正好是八点十五分。 新员工们纷纷跳下车,迎接他们的是一个个子不高的女性,穿着长至膝盖的白大褂,纯黑的裤子和纯黑的皮鞋,没有一丝灰尘和杂色。一头墨色的长髮盘在脑后,用一根簪子固定,那簪子没有任何装饰和图案,就是一头大一头小的一根棍儿,看色泽既不像金银,又不像玉石。 她笔直地站在大门中央,正对着能流车驶来的方向,微微眯着眼,两臂抱在胸前,苍白的肌肤几乎要与白大褂的颜色融为一体。车子带来的气流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她伸出手捋了一下,快步走上去。 第2页 “人都齐了?跟我进来吧。” 车门在他们背后缓缓关上,新员工们彼此交换着眼神,不敢发出声响,安静地跟在那个女子的身后,唯恐慢一步就会遭到非人的对待。身后ai的嘱咐声也随着缓缓减小: “祝你们好运……” 众人大气也不敢出,像鹌鹑似的跟在女子的身后,女子走得飞快,皮鞋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众人只能看见她的后背,听见她清冷的声音顺风飘来。 “我是你们的主任,梁箫。你们可以叫我梁主任,梁老闆,梁姐,都可以。我比你们大不了不少,但我在十八区已经工作六年了。十八区的工作由我权全负责,希望你们明白,科研没有将就,更没有差不多,请不要‘尽量’或是‘努力’,我交给你们的每项任务,希望你们必须完成。” “当然,有困难可以告诉我。” 一番话说完,众人更加战战兢兢,脸色也没有了来时的兴奋和欢悦。梁箫说完便不再说话,一行人沉默地往前移动,经过通道,转眼间就到了大楼正面。 这是隔离区的外区。所有的实验活动都要在这里完成。 十八区的大楼跟其他区全然不同,它看上去不像是一栋规规矩矩的楼,更像是一座公主的水晶屋,整座“水晶屋”仿佛藏在爱丽丝的仙境中,在树木的掩映下反射着斑斑驳驳的阳光。 门前种满了花草,最多的是一种红紫色的花,这花是空岛20周年时十八区研发出来的贺礼。两条奇长的花穗双螺旋状盘旋在一起,一条红色,一条紫色,两条穗间连接着淡红色的丝蕊,象徵着一切生命的基础:dna。花穗上点缀着细细密密的白色小花,这是自能源基因生物体——金属人的dna结构。 见到这一片神秘森林时,气氛终于缓和下来。新员工们被眼前奇幻的景象深深震撼,甚至忘了刚才还对眼前的人充满畏惧,对以后的工作充满的绝望和无力。此时他们的心中只被一个字替代: 哇! 大楼门口,助理杨柳月早已在等候,见梁箫过来了,忙迎上去:“老闆,人来啦?” 梁箫瞥了一眼身后那群人头一次进城的样子,答道:“一会儿给他们讲一下守则,然后带他们参观。” 杨柳月“哎”了一声,问道:“你跟我们一起吗?” 梁箫边换衣服边摇头:“不去。” “上午的参数我都帮你调好了,你就去吧!”杨柳月在身后不依不饶。 梁箫想了想,脚步仍然没停:“好。” 杨柳月欢唿了一声:“等你哟!” 梁箫快步走去,身影瞬间消失在走廊尽头,只留下皮鞋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第2章 当男主还是一个细胞 这是梁箫在十八区的第六年。 十八区可以说是在她的努力下一路成长起来的,刚来那年老主任就退休了,把十八区直接交到了她的手上。那时她刚刚二十出头,非常年轻,但对于老主任的这一决定,整个十八区没有一个人有异议。 没有人能像她一样,带着一身的成果和奖项,从最基本的实验做起,用近乎残酷的方式剥削自己,短短半年里就解决了第22代繁殖体变异稳定性的问题。 她是十八号隔离区的灵魂。 自能源基因生物体,也就是俗称的金属人,是第二次基因革命时期创造出的碳基-金属基复合生物,他们通过光能和简单的无机物进行生命活动,体内细胞通过缓慢裂变释放稳定的能量。这种能量是完全清洁无害的,它能通过能流舱进行收集、整合,汇集成巨大的能量,更神奇的是,它甚至能在某些情况下直接被人类利用。而随着寿命的终结,他们的金属特徵会慢慢显现,直至最后衰变死亡,又能对其中的金属进行回收。 在一个世纪之前,人类还仅仅用微生物产沼气、制药物、做简单的发酵和生产,现在我们甚至可以利用活体生物生产人类直接可用的能源。 这将节省多少土地和食物,又将救活多少人! 这一切都是科学的福祉。 第25代金属人是梁箫近两年来最主要的研究成果。相比第24代而言,25代金属人的稳定性有了进一步的提高,产能的效率有了质的跨越,改进后的基因和与之匹配的能流舱使得能量效率上升了21个百分点。这是前所未闻的进步。 随着参观的继续,新员工的心情已经从最初的敬畏、牴触甚至反感,彻彻底底地变成了战慄般的崇敬。在他们面前的这个女子,个子不高,身体隐藏在白大褂中看不清轮廓,只露出苍白的脸和脖子,但没人敢小瞧她,甚至没人敢直视她。 如果气场能够具象化,大概整个十八区都会臣服在梁箫强烈的场力下。 ———— 简单的参观后,新员工们被分配到各个部门,直接开始工作。跟着梁箫的是一个二十五岁的男生,叫江京,皮肤黝黑,一笑就露出两排白牙,像刚割完一车麦子一样朴实可爱。 来之前,他觉得自己还算新员工中的佼佼者,心中还有着学校里残留的优越感。但在了解了自己的老闆之后,他顿时被她那跟外貌有强烈反差的强大能力所折服,成了她彻头彻尾的狗腿子。 第3页 这两天梁箫一直在忙着调整隔离区内区的参数,包括光照的强度、空气的成分、温度高低和湿度大小,第25代金属人马上要进行合成培育、投入使用,每一个参数都至关重要。 在控制室呆了两天之后,她才注意到实验室新来的那个助理。缓了缓高速运转的脑神经维,她终于想起来这位助理的名字和履歷。 “江京,在忙吗?” 江京终于被忽视了他两天的女神想起来,顿时扔下电脑:“不忙不忙!” “好,”梁箫先边走边说道,“跟我来。” 江京屁颠屁颠地跟着梁箫,一路走进了合成室。合成室很大,中央是实验台和主要设备,四周的墙上装满了恆温箱。杨柳月正在检查各个恆温箱的温度和湿度,见他们来了,熟练地把防护服和手套递给梁箫:“老闆,接着上次的做吗?” 梁箫点点头,沖江京道:“你也换上衣服,看我做一遍。” 江京连忙找出防护服和手套,内心忍不住开始欢唿,终于能见识到老闆干活了,快来吧!用你强大的技能闪瞎我的双眼吧! 梁箫穿好衣服,再没看江京一眼,调整好仪器的参数设置,将原始dna和金属原子分别输入到入口中。这次的原始dna是来自于实验室优化了的人类男性细胞,而金属则是从上一批金属人那回收纯化的。她专心致志演示融合过程,杨柳月则跟江京讲解每一步的要领。 金属人的基因是经过完美的设计和改造的,完完全全是人造的产物,每一个修饰的位点都需要经过精确的设定和操作,这样,他们在生长发育的过程中,才能发挥供能的功效,同时还能保持自身的稳定性,不会太早衰变、死亡,也不会引起其他不可控的后果。 不过半小时,重新修改融合的dna就已经制造完成,接下来,就是把它们导入细胞核中,完成原始细胞的合成。上百万个位点,梁箫甚至不用参照电脑,就能全部背出来,分毫不差,就算是哪天电脑坏了,全靠梁箫人肉操作也没有任何问题。这一点,就连当了她好几年助手的杨柳月也常常感嘆到五体投地。 整套流程不超过两个小时,仪器就输出了一团全新的、散发着微弱萤光的细胞。 江京捧着那小小的培养瓶,心中感嘆,这样一团细胞日后将会复制、分裂、异化,变成一个全新的生物。太神奇了! “你应该看懂怎么做了。”梁箫说着摘下手套,沖杨柳月说道,“剩下的我下次再做,你先教他基本的。”杨柳月答应了一声,开始了手把手的操作教学。 不眠不休地调试了两天,梁箫现在已经过了困劲,除了脑袋有点涨之外,跟平时没什么两样。毕竟科研的第一要义是身体,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这么多年,她已经练就了迅速调整法,不论熬夜多久,都能迅速地调整好自己,恢復到最好的状态。 梁箫对自己说,累也就是这两周了,等这一批做好了,能投入使用了,到时候就轻松了。她这么想着,觉得浑身都轻松起来,难得的哼了几句歌,引得江京看了她好几眼。 收拾好衣装,她从抽屉里拿出记号笔,在标籤上写下刚才这团细胞的名字。按照“谁生产,谁负责”的原则,在空岛统一规定的命名法之外,十八区的习惯是在每个生物的名字中加上自己的姓。 这一个的名字是:&ldquo18y25-梁29” cn,中国空岛; 18,第十八号隔离区; y,男性人类基础; 25,第25代; 梁29,梁箫产,第29号金属人。 第3章 当男主还是个正太 八月,所有前期准备已经完成。 第25批金属人准备投入使用。 两百个培养箱中,所有的金属人都已发育成人形。他们的皮肤在灯光的照射下泛着微弱的萤光,由于金属裂变的影响,在这一阶段,金属人们已经呈现出许多不同的性状了。 有的长得很快,有的萤光特别强,有的发色是红的,有的是背部长有金属色的花纹。 梁箫看着满墙的培养箱,里面小小的金属人在翻滚着,咿咿呀呀地叫唤着,睁着大眼四处无辜地张望。 她想,这些都是我亲手创造出来的啊! 在人生的二十八年中,梁箫没有谈过恋爱,从小到大的感情经歷为零,就连幼儿园时期都没有男生主动请她吃糖。所有人都认为,“科学家”做到了她这种程度,肯定已经丧失了人类正常的感情了。 所有人都带着怜悯而又嫉妒的语气议论她:看,她是一个怪人,她大概不需要爱,她从来也不懂爱。 但很奇怪地,她懂。 当她看到电脑屏幕上一串串序列在滚动的时候,当她把本该毫无联繫的两种物质结合在一起,当她半夜来到培养室,看着所有培养箱中范出点点萤光的时候,当培养瓶中的一团毫无意义的细胞不断分裂发育、长成一个个能动、能说话、能稳定存活的个体,她就知道,没有比这一切更美好的事情了。 这个过程本身甚至超出了它能为人类能源带来的意义。 她的导师曾经说过,科研不是为了生计、为了理想、为了国家、甚至不是为了其他的一切,而是为了爱。只有爱,才是源源不断的驱动力,只有爱,才是科学的内核。 第4页 梁箫想,我爱这一切。 每当这时候,都是梁箫最轻松的时候。她喜欢在确认完一切数据之后,静静地欣赏这些实验品。 在她面前的培养箱,贴着&ldquo18y25-梁29”的标籤,箱外的屏幕显示着梁29实时的身长、体重、体温、能流量。相较其他的金属人,梁29好像更安静一些,别的培养箱上的能流曲线一直不停地上下抖动,只有他的能流量近乎稳定成一条水平线。 看了一会儿,梁29的曲线突然动了一下。梁箫饶有兴味地凑过去,透过小窗,她看见里面的金属人动了动,朝她的方向爬过来。 她以为之前梁29一直在睡觉,但刚才才发现,原来他一直睁着眼,只是没动,两眼望着培养箱顶,不知道在想什么。或许是知道梁箫在看他,他突然手脚挥了两下,能流曲线迅速地波动起来,他埋着头使劲往前爬,小脑袋“咚”地一下撞在玻璃上,他才发现自己爬到了头。 他艰难地抬起头,梁箫一下就被他灰色的大眼睛吸引了。他脸上没有其他的表情,只有那双眼睛瞪得很大,眼里明晃晃地流露出专注和好奇。金属人的肌肉结构不像人类那么复杂,因此没有办法做出像人类一样丰富的表情,就算是发育完全了,也时常是面无表情。 但他们的眼睛跟人一样,他们的眼睛会哭,会笑,会好奇,会惊讶。里面有最单纯和最丰富的情感。 梁箫隔着玻璃,点了点梁29的眼睛。 梁29随着她的手指扭了扭,露出小半边屁股。梁箫发现,他从腰到屁股上都长有不规则的金属花纹,这是金属人的特徵,是他们的“胎记”。 梁29一直盯着她,但不知道她在看什么,于是顺着她的视线往后找,等转过去之后却发现,什么都没找到。他又瞪大眼睛望着梁箫,仿佛在问:“你在看什么?” 跟人类婴儿没有任何差别。 梁箫笑道:“你很好看。” 是的,是一个非常好看的实验品,仅此而已。是否能成为出色的实验品,还要看他使用时的能流转化效率才能决定。 梁29没有动,瞪大眼睛看着她的笑容,屏幕上的曲线突然剧烈地抖了一下。巨大的波形在屏幕上飞快地移动,迅速地消失成了一条线。 一切又恢復平静。 ———— 九月中旬,第25代金属人在十八号隔离区正式使用一个月。 短短一个半月时间,两百个金属人已经长到了人类六七岁的大小。他们告别了培育箱的呵护,正式进入隔离内区。 隔离内区是一片巨大的平地,巨大的、光秃秃的透明罩将整个区域密封起来。透明罩能对太阳光进行收集过滤、放大加强,阳光通过这层罩,被放大万倍以上,照射在里面的金属人身上,被他们直接吸收利用;晚上时,金属人进入能流舱,将自己身体中产生的能量传输到能流收集器中,完成能源的生产和转换。 数十年的实践和发展表明,这是一种比核能、太阳能都更安全高效的能源。 为了保证金属人能够得到最大强度的光照,密封罩里没有土,没有水,没有植物,只有伪装成石头的各类仪器,维持着里面的温湿度,检测着隔离区的能量情况。 梁箫早上来的时候,江京已经在等她了。她不喜欢迟到,因此整个十八区也规定不能迟到, 江京作为她的助理,自然身先士卒,做好全区的表率。 短短几个月间,江京俨然成了老油条。倒不是说他偷奸耍滑,而是老闆和同事太给力,才来几个月的新员工就已经成功蜕变成了跟大家一模一样的老人。每天早上叫醒他的不是梦想,不是闹钟,是能够见到老闆的激动和喜悦之情,是能够跟老闆一起工作的昂扬斗志。 一见到梁箫进来,江京就像欢快的狗见到主人似的,迎上去叫道:“老闆来了!老闆早上好!”说着自动地接过她的包,顺便把泡好的茶递过去。 “杨姐刚下夜班,昨天晚上的数据在我这儿。” 江京学着杨柳月机关枪似的语速,把手里的电脑推到梁箫面前,往上划了两下,指着屏幕道:“昨天的能量效率是59.8%,比前天低了一个点,但是没有超出误差限值,还算稳定。另外,这里有一个问题。” 江京点了其中一个数据点,屏幕切换到该点对应的能流舱和金属人。 “你看,这是29号昨天的数据,只有52%左右。” 梁箫点点头,示意江京继续说。众所周知,金属人的个体差异很大,虽然目前的技术已经做到能量效率基本稳定,但个体偏差仍然存在。个别效率太高或者太低,都算是正常现象。江京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说的问题肯定不是指这个。 “你再看这个,”江京打开了近一个月29号的效率表,神情有些忐忑,“29号从八月十三号进入内区开始,能量效率就一直在降低,第一天的时候效率将近70%,在这一批200个金属人里算前10的了,但是你看这个曲线,每一天,他的能量效率都在降低,非常稳定,且快速地降低。到今天为止,一个月的时间,他已经降低了18%。” 梁箫意识到事情的反常,把电脑拿过来,迅速地浏览起29号的数据。从合成以来,他的一切数据全都在正常范围内,在进入隔离区之前,他的数据甚至比其他所有的金属人都要稳定。 第5页 梁箫对他有印象。梁29,比较安静,跟大多数金属人一样的灰色眼睛,黑色直发,屁股和腰上有一片不规则的鱼形花纹。 跟其他金属人没什么两样。除了能量效率不断减少。 原因无非就两个。要么是梁29号的基因稳定性出问题了,要么是生长培育过程受到了损伤。基因稳定性的问题以前也出现过,但基因层面的问题会让能量效率经歷跳崖式的下跌,而且会降至20%甚至以下;而生长培育过程是她亲自操作的,不可能有任何问题。 作为十八区和梁29的负责人,梁箫意识到这是一个严重的问题。但她并没有惊慌,反而隐隐地觉得兴奋。科研就是这样,不断地发现问题,解决问题。你不知道这个世界带给你怎样的不确定性,惊吓和惊喜常常伴随出现,甚至惊吓会远远超出惊喜的概率。 但这正是她工作的意义。 “走吧,去看看梁29。”梁箫把茶一饮而尽,带着江京往内区走去。 整个隔离区的光照都非常强,在其中的工作人员必须戴上虹膜镜,如果要进入内区,必须还要穿上防护服。这跟动物园很像。除了饲养员以外,平时根本没人会进入动物的领地,而想进入,必须进行严密的防护和准备。 梁箫、江京和内区的另一个实验员换好了防护服,打开透明罩的门,踏入了金属人的领地。 这里面生活的金属人全部为男性,不论是其天性使然,还是为保证最大程度的光照,他们都没有穿戴任何衣物,只在他们的肩膀上用萤光剂写上了名字。虹膜镜下,这些半大的金属人轮廓清晰,肩膀上发着淡淡的萤光,光着身子,三两成群地在地上跑来跑去。 三人走得很快,时不时就有几个小人撞在他们的身上,然后点点头又跑远了。 实验员指着十米开外的一个小人道:“梁主任,那个就是29号。” 梁箫顺着他的手望过去,看到两个金属人坐在地上,彼此也没说话,像是在休息。其中一个肩上写着梁29,另一个写着江80。 梁29坐了一会儿,突然转过头说了一句什么,江80瞪大了眼睛,朝梁箫他们望过来。看一眼他们,又看看梁29;看一眼他们,再看看梁29。 江80很惊讶,因为梁29刚才说: “她来了。” 与此同时,罩外的控制面板上,第29个能流曲线图正在疯狂地波动。 第4章 男主仍然是个正太 梁箫头上戴着耳机,里面传来监控员的声音:“梁主任,29号的能流曲线开始波动,幅度在200个e左右,频率20hz。” “知道了。”梁箫答道。 金属人产能跟两个因素有关。一个是能流量,一个是能量效率。 金属人自身的生命活动会不断产生和释放能流,每个个体产生量大小都不同,而且同一个个体不同时间的产生量也不同,这个量就叫做能流量。用专门的仪器对每个金属人的能流波动进行实时监测,制作成能流曲线。能量效率则是金属人产生的能流能够有多少被收集利用。 能流量越高、能量效率越高,金属人的产能效果就越好。 梁箫看过梁29的数据,他自身产生的能流量是没问题的,问题出在能量效率上。也就是说,梁29产生了不少的能量,但是有很大一部分没办法收集使用。 梁29一直不太活跃,能流曲线也没什么波动,来之前梁箫猜测,可能是他天生较其他人更迟钝,所以几乎没什么活动,没什么波动,能量效率也不高。 但现在她确定了,他是正常的,根本不迟钝。甚至频率比平均值还高了。 那么问题出在哪儿了呢? 梁箫沖梁29走过去,蹲在他两米远的地方,沖他招手。 梁29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他飞快地站起来,向梁箫跑过去。 梁箫一向不会跟实验品对话,即便他们再像人,即便他们有人类的基因,可在她眼中只是实验品。 她很心软。 她本来已经足够热爱自己的实验品了,她担心一旦有了交流,自己的这种热爱会更上一层,她会不忍心清理回收他们。就像医生不忍心杀死手术台上的小白鼠。 防护服是紧身的,非常薄的一层,透过防护服,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肌肤。梁箫拉着梁29,把他全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至少从外表上看不出什么异样。 金属人的神经不太发达,任她“上下其手”,梁29也不会觉得痛或者痒。他像每一个渴望得到家长夸奖的孩子,乖乖地站在原地,两眼望着梁箫,等待一切结束后她给他的奖励。 检查完身上,梁箫凑到他面前,开始检查他的眼球。她一只手固定在他的脑后,另一只手轻轻扒开他的眼皮,透过虹膜镜直直地看入他的眼睛。 梁29开始发抖,双手在身旁不住地颤动。梁箫以为他害怕,松开了他的眼皮,手指轻轻抚了抚他的后脑勺,等他完全平静之后,接着检查他的眼球。 江京忍不住感嘆道:“还是老闆有办法!这些人真听她的!” 实验员点头:“梁主任是专家,有经验。” 两只眼睛都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问题。梁箫站起身,沖江京和实验员道:“去拿k26。” k26是k26型基因检测仪的简称,是梁箫的导师孔成生自主研制,并以他名字命名的仪器,能够短时间内检测出金属人全部的基因问题,在中国空岛,每个隔离区都必须配五台或以上k26。 第6页 实验员转身出去了,梁箫站在一旁,观察着这一批金属人的发育情况。刚才还跟梁29坐在一起的那个金属人,现在早就跑远了,一群半大小子嬉笑打闹、跑来跑去,光里面的噪音就已经让江京非常头疼了,他生怕梁29也跑了,紧紧地拽着他把他按在原地。 好在梁29很老实,乖乖地站在那任人摆布。 江京心想,好在金属人没有攻击性,不然别说老闆这样的弱女子了,就连他这么个抠脚大汉也没办法制得住他们。想着,他心里又连忙道歉,口误口误,老闆绝对不弱!老闆宇宙最强! 梁箫在看其他的金属人,梁29在偷偷地看她。 按常理来讲,这么大的人类小孩已经懂得很多了。金属人虽然智力水平不如人类,但作为人的基本能力还是有的。现在这个阶段,他们已经能够听懂指令,能理解人别人的意思,也会说简单的语句了。 梁29不知道k26是什么东西,但他知道梁箫没走,他很高兴。从他有记忆以来,他就记得这个人,她跟他们不一样,跟别的人类也不一样。 他还表达不出来这种感觉,他只知道,我想见她。 就像现在这样,他乖乖地呆在她的身边,听话地配合她的一举一动。偶尔她可以看上他两眼,或者是摸摸他的脑袋,碰一下他的眼皮,他的能流曲线就会剧烈地波动起来。 真好呀,梁29想。 不多时,实验员便取了k26检测仪过来,这个检测仪不同于给人类基因检测的仪器,它需要更高的准确度,更全面的样本,所以必须抽取金属人的血液。 这一批的金属人还没有抽过血的,所以江京和实验员都很担心梁29无法适应。梁箫处理过很多金属人的问题,只是简单的抽血根本不在话下,更何况这个金属人简直老实得让人心疼。 实验员先给梁29的胳膊消了毒,然后平托着他的手,固定住胳膊让江京进行採血。如果说刚才梁29还懵懵懂懂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的话,在看到针头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明白了。 他要跑。 梁29突然勐烈地挣扎起来。江京吓了一跳,赶紧收回了针头:“我还没扎呢,怎么回事?” 实验员虽然早有防备,但还是被梁29突如其来的挣扎唬了一下,手下没来得及用力,梁29已经跑了。 江京举着针头大叫:“快抓住他!抓住他!” 实验员顿时反应过来,追着梁29跑去。 梁29跑出十几米,眼看着要被实验员追上,又撒开腿拼命往回跑。金属人们平时这样玩惯了,实验员一时还追不上他。 “你先放下仪器,在前面堵他!”实验员沖江京喊道。 江京“哎”了一声,刚放下仪器,准备抓人的时候,梁29竟然自己跑了过来。 他饶了一圈,直愣愣地沖江京和梁箫跑过来,江京先愣了一下,紧接着笑道:“这不是傻吗?”直接跑过来让他捉呢? 江京迎了几步,梁29竟然也不躲,还是直愣愣地沖他的方向跑来。江京笑了一声,伸手去抱梁29。本以为能一把抓住,谁知道梁29像一条上了钓钩的鲢鱼,死命地往前挣扎。在江京抱住他的瞬间,他已经滑熘熘地从江京的腋下蹿了出去。 江京一愣,急忙回头时,梁29已经朝梁箫沖了过去。 “小心!” “梁主任!快躲开!” 江京和实验员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金属人的体重很大,梁29又跑得快,就算是不带有攻击目的的碰撞,也能撞出个好歹。他们来不及抓住他,只能大叫,让梁箫赶紧躲开。 梁箫早在两人抓人的时候就已经躲开了几米远,没想到梁29还是像安了定位一样,拐了个弯沖她跑过来。梁箫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心道,这个还真是不正常,待会儿得全面检查一下。 说时迟那时快,梁29转眼间已经跑到了梁箫身边。 “老闆!” “梁主任” 伴随着两人的惊唿,就在梁箫准备伸出手抓他的时候,他忽的一闪,躲过了梁箫,然后迅速地减速转弯,躲到了梁箫身后。 实验员:“……” 江京:“……这是怎么个情况?” 不仅两人没反应过来,连梁箫都愣住了。她动了动腿,发现梁29紧紧地贴在她的身后,也跟着她往前动了一步。 梁箫忽然觉得很有趣。原来他不是想攻击,也不是不正常,原来只是害怕,原来只是把她当成挡箭牌了。 确实,梁箫是一个外表很有欺骗性的女性,在不了解她的情况下,很多人都会对她产生亲近感。这算是她天生的优势。不过她大概个性太强,能力又非常出众,所以了解她之后,反而会跟她产生很大的距离感。就连身边的江京,对她也是遥遥地仰望和崇拜之情。 梁29自然不了解她,所以受到危险时第一时间寻找看起来很安全的梁箫作为庇护。 江京和实验员看清了梁29的举动,都松了口气。一阵后怕之后,江京不禁又膜拜道:“不愧是老闆!人格魅力也太大了!” 生生折服了一个金属人啊! 梁箫也笑了一声,把梁29从身后拉出来,沖江京道:“你们慢点过来,别再吓着他了。” 梁29紧紧贴在梁箫的身前。深深吸了两口气,觉得空气中有一点不一样的味道。 第7页 真好呀,他心想。 没等他享受完,余光就瞥见了江京和实验员鬼鬼祟祟的身影。梁29在心里纠结了一下,决定先跑。毕竟待会儿还可以再回来嘛。 眼看着两人越走越近,梁29准备再次逃跑,可他忽然发现,梁箫并没有松开他的意思。他轻轻晃了晃胳膊,梁箫的力道并没有因此减小。他心中“哦”了一声,原来不能跑。 江京和实验员小心翼翼地接近他们俩,唯恐惊动了小金属人,让他再次发作。不过这次很幸运,他们俩都走到梁29眼前了,梁29还是没什么反应。 江京悄悄地伸手拿针头,沖梁箫小声说道:“老闆,要不你来采?” 梁箫摇头:“我按住他,你采吧。” 江京犹豫道:“啊……不会出问题吧?” 梁箫没说话,看了他一眼。江京顿时被这平静的一眼震慑住了,乖乖拿了针头,慢慢地靠近梁29。整个过程,梁29一动不动,一直到消毒结束,针头触到他皮肤的时候,他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实验员惊奇道:“主任真是神了!金属人克星!” 刚说完,沉默许久的梁29忽然发出“嗷”的一声尖叫,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狗崽子,听着分外悽厉和痛苦。金属人们全都被吓了一跳,纷纷停下来,望着他们的方向。 针头正插进梁29的血管。 他很害怕,这是他有记忆以来最疼的时刻。但他不敢挣扎,不敢动,因为梁箫就拽着他的另一只胳膊。他微不可查地向梁箫怀里缩了缩,扭过头不看那只胳膊,就好像抽的不是他的血,胳膊也不再是他的胳膊一样。 他觉得自己好像哭了。 江京和实验员都如临大敌地固定着他那只胳膊,倒是梁箫看到了他脸上的表情。很委屈,想哭,但是努力忍住了。 一分钟后,血样採好了。 梁29还是老老实实地站在他们身边。江京终于松了口气,忍不住摸了一把他脑袋上的硬茬,表扬道:“表现不错啊29号!” 梁箫已经拎着仪器往外走了,听到江京的话,她点点头,背对着他们,边走边说道:“不错。” 不知道是对梁29说的,还是对江京说的。 第5章 男主终于长♂大了 梁29的基因没有任何问题。之后的检查证明,他的各项身体机能也没有问题。 最令梁箫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一切正常的前提下,他的能量效率仍然在降低,只是降低的速度大大减缓了。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继续观察,再看情况了。 一般而言,金属人的寿命只有一年左右,到了临近终结的时候,他们的能流量和能量效率都会在短时间内剧烈地下降,然后整个人迅速衰老腐化,剩下一堆,金属和有机物的络合物,变成没有生命的简单机体。这时候,就可以对他们进行清理,回收其中的金属,再次生产下一批金属人了。 而对于个别能量效率特别低,或者能流量特别低的金属人而言,一旦他们的数据低于某一标准值,便会被强制清理。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很残忍,但事实就是这样,每一个产品的价值都被明码标价,投入的人力物力和金钱都经过精确的计算。不合格的产品会被清理,没有人愿意花费高昂的投入和巨大的精力来经营一个入不敷出的项目。 这就是隔离区的现实。 但平心而论,不论是作为领导的梁箫,还是作为普通的实验员,没有人愿意这样的事情发生。任何一个金属人的强制清理都会给隔离区带来巨大的损失,强制清理只是将损失从“非常巨大”降到“巨大”罢了。 梁箫目前还算乐观。她不担心出bug,甚至隐隐希望会出现一些无伤大雅的bug,这对整个基地而言都是有好处的。 ———— 十一月底。 运行了三个月,一切都趋于稳定,一般隔离区会在这时候开始陆陆续续放假,只留部分人值班。 周五下午,刚写完月度报告的江京坐在电脑桌前,还没下班,他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搜起了度假攻略。杨柳月从梁箫屋里出来,看了一眼他的电脑,不禁叫道:“啊呀!你要去波尼岛吗?” 江京赶紧捂住她的嘴:“嘘!嘘!杨姐,你小点声!” 杨柳月笑道:“你怕什么呀?老闆又不能拦着你!” 江京往屋里瞥了一眼:“我知道,我知道。但是现在是工作时间,你别让老闆听见!” 杨柳月“哦”了一声,拖了把椅子坐在旁边,也跟着一起看起来。 “哎,我也想去波尼岛来着,可惜我老公一直没时间。” “我爸妈上个月去过了,据说特别好玩。” “是嘛?我也觉得肯定好玩,攻略我都做好了!” “我准备先去波尼岛玩五天,租个车,到处逛逛,然后回来补两天觉。” “你别看这个,这个是家庭游攻略。我告诉你,你自己去就不要租车了,喷汽车很贵的,完全不划算。” “啊?真的,那我再看看啊……” 两个人看得起劲,连下班了也没发现。一个红裙长发的身影从他们的电脑桌后悠悠然走,又悠悠然走远。 过了片刻,江京突然惊醒,想起什么似的,抬头问道:“杨姐,如果、大概、也许,我没看错的话,刚才那个是老闆?” 第8页 杨柳月“啊”了一声,后知后觉道:“是。” 江京像是见鬼了一样:“梁主任!穿成那样!干什么!” 杨柳月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用过来人的口吻,神神秘秘道:“去跳舞啊!” “跳——咳咳咳咳咳咳!”江京被惊住了。 “对呀!”杨柳青打断他,“你别看她工作起来不要命似的,但一放假就找不到她了。她特别喜欢跳舞,还跳得特别好,可惜没几个人知道。” “哇哦……”江京感嘆了一声,紧接着又连嘆两声,“哇哦……哇哦!太,太厉害了!”在他心中,女神老闆的地位再一次上升了一个数量级。 下班时间已经过了半小时,又是长假前夕,除了值班的人之外楼里所有的人都走了。平时这个时间,进本都是梁箫刚下班的时候,她会在透明罩外面看一看里面的金属人,然后再走。 现在的金属人都已经进入少年时期,虽然每个隔离区的员工都要告诉自己他们不是人类,但这么一群光着身子走来走去的少年,看多了还是辣眼睛。今天因为要去跳舞,梁箫只在透明罩外匆匆看了一眼就走了。 等她走了许久,角落里,一个金属人问道:“我能说话了吗?” “嗯。”梁29点点头,眼睛仍然望着刚才的方向。 “你在想什么?”江80问他。 “没什么。”梁29摇摇头,视线仍然没变。 “你在想她。” “对。” “她是谁?” “我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想她?” “你看,”梁29指着肩上的字,“我肩上写着她的名字。” 江80惊诧道:“你认识字?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这儿写的是她的名字。” 江80指着自己的肩膀:“你看看我的呢?我这儿是什么?” “我不认识。可能是‘江’,或者‘杨’。” “哦。”江80难掩失望,“我以为你都认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江80已经认识到,整个这一批金属人中,最聪明的就是梁29了:他知道每个人的编号,知道外面“饲养员”的名字,能认出每一个人,还能说出大段大段逻辑严密的话。没有人比他更聪明了。 梁29也喜欢跟我一起说话,可能是因为我也挺聪明的。江80这样想着,变得高兴起来。 “我们这儿一共有16个‘梁’。”梁29突然说道。 “哦。” “你说我们里面谁排第一?” “当然是你。” “没错。”梁29点头,感到很满意,又问道,“你刚才看见她了吗?” “没有。”江80摇头,他知道“她”是指梁箫,可能是一个很厉害的人类,但他没认出那个红裙子的人是谁。 非常好看。梁29在心里说道。 正红色的裙子,一直到膝盖下面,走起路来像飘飞的火苗;裙子底下露出黑色的袜子和黑色的高跟鞋。 梁29的脑袋里突然蹦出来这么几个字:她像一朵花。 他有生之年只见过一次花,那是外头实验员桌上摆着的,一把粉色的小花,插在透明的玻璃罐里,过了两天,那把花就死了。从此梁29再没见过类似的东西。 如果她是一朵花,我希望她永远不会死,梁29在心里说道。好像她特别喜欢黑色吧?不过刚才的红色也很好看啊!梁29看了看自己的肤色,泛着淡淡金属光泽的白色。 他心想,幸好我的头髮是黑色的。 “你猜他们每天都去哪儿?”梁29问江80。 “他们回能流舱吗?”江80猜测道。金属人每天生活在罩子里,白天吃吃喝喝,跑来跑去,什么都不用干,晚上的时候要趟进能流舱,睡上一整晚。所以外面的人大概也一样吧? “外面是什么样?”梁29又问。 “我不知道。” “你不想出去吗?” “出去?”江80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到这个,绞尽脑汁地想了想,还是想不出答案。 “为什么要出去?这里面过得很好啊!” “可是我见不到她,”梁29答道,“我见不到她。” “嗯……明天早上她就来了。”江80想了想,安慰道。 这时,实验员从门口进来了,他们知道,现在到了去能流舱睡觉的时候了。江80自觉地往80号能流舱走去,梁29望着大门的方向,突然有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 我要出去。 我一定要出去。 第6章 您的好友男主即将下线 冬天的a市,格外的干燥寒冷,寒风夹杂着沙尘,瞬间就能削掉脸上好几两肉。 周五的晚上,a市的商业区总是格外热闹,劳累了一周的人在大街小巷中穿梭着,超额挥霍着存量不足的精力,尽情地放纵一夜;然后又如同被掏空了的人皮气球似的,花两天的时间慢慢回血。周而復始。 对于梁箫来说,这样的生活让她觉得很有意思。羡慕太过,嫉妒太多,只是觉得这些年轻人特别有趣,当她融入他们的时候,她会觉得自己也变得格外有活力。 第9页 梁箫喜欢去的地方在十字街的尽头,是一个不大的小酒馆,名叫elsol。老闆夫妻是阿根廷人,开着一辆不太好使的喷汽车,经常在半空升升降降,半天才能开出去。他们很喜欢跳舞,虽然说是酒馆,但喝酒的人不算多,基本都是探戈爱好者。如果没有客人跳的话,老闆夫妇也会放下手里的活,自己跳上一段。 不到九点,梁箫就到了elsol,舞伴贾岛正坐在靠窗的位置等她。他是空岛建成那年生的,所以爸妈给他起了这么个名字。多亏了这个名字,每个跟他见面的人都会觉得他很有学问。 “这儿!”贾岛沖梁箫挥挥手。 酒馆里的人不太多,老闆和老闆娘已经在中间兴奋地跳起了开场舞,屋里开着暖气,不论温度还是气氛都非常热闹。梁箫在贾岛对面坐下,沖他点点头:“我来了。” 如果是其他人,可能会觉得梁箫太冷淡,但贾岛早已经习惯了她的语气,他知道梁箫就是这样一个人。两人一人喝酒,一人喝果汁,都没说话,静静地看完老闆的开场舞,贾岛才放下手里的半杯果汁,沖她说道:“去吗?” 梁箫点头:“好。” 贾岛沖老闆挥挥手:“我们要jalousie!” 老闆比了一个ok的手势,酒馆里立刻响起了小提琴激烈的独奏声。酒馆霎时间安静下来,全部人的眼神盯着场中央,静静等待着舞者上场;有老顾客已经认出了梁箫和贾岛,开始大声地吹起了口哨。 两人站在酒馆一侧,低着头,甚至没有看对方,就像两尊沉默的雕像。小提琴的声音渐渐变慢,两人的手缓缓、缓缓地搭在一起。 噔。 钢琴声响起。 不需要说话,不需要手势,仅仅一个眼神,在旋律响起的那一刻,他们已经滑向了酒馆中央。黑色的袜子和鞋,跟黑的地板融在一起,只剩下大红色的裙角在旋转、跳动,似一朵不熄的火苗,燃亮了整个酒馆。 靠窗处坐着一男一女,女的聚精会神地看着场中的舞蹈,男的本来看得心不在焉,时不时地低头看着手腕上的聊天窗口。等他再一次抬头,不经意瞟到全场中心那个大红裙时,忽的“噗”一声,直接把嘴里的水喷了出来。 “餵!”女的吓了一跳,赶紧甩掉了溅到身上的水。 男的连忙道歉:“对、对不起!”嘴里沖女的说着话,眼睛却紧紧盯着跳舞的两人。 女的看了他一眼:“你认识啊?” 太认识了!江京想道,那是我朝夕相处的亲老闆啊!万万没想到,出来相个亲竟然也能碰上她。 亲眼所见比听来的要震撼一万倍,江京完全没办法平復自己的心情,拼着相亲失败的风险,他急忙跟女方八卦道:“你经常来,跳舞的那个女的,你认识吗?” 女的点头:“认识呀……哎?好像她跟你是一个单位的,都在空岛上班,你们是同事吧?” 江京点点头,又赶紧摇头:“不敢不敢!她是我老闆!” 女的羡慕道:“你老闆真漂亮,攻气十足,好想嫁!” 江京:“……”等等,你是不是搞错重点了? 虽然非常震惊,但是他的身体已经先于大脑一步,举起了手腕上的通讯仪,完完整整地记录下了全部的画面。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他甚至来不及按下结束键,便被众人山唿海啸般的掌声淹没了。 狗腿子江京把视频保存到自己的五星收藏夹里,并没有任何分享给其他人的想法,他想道,我可真是三生有幸啊! ———— 周一的午夜,商业区的人很少。 贾岛坐在梁箫对面,奇怪道:“你怎么今天约我出来了?我以为你今天上班呢。” “我们放假了。” “哦对,”贾岛一拍脑袋,“你们每年都是这时候放假吧?” 梁箫点点头。贾岛忽的诡异一笑,凑近她:“哎,有个男的来了好几天了,一直看你呢!” 梁箫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一个人影隐藏在昏暗的灯光下。她想了想,喊了句: “江京?” 人影露出一口大白牙,慢吞吞地走到灯光下。 梁箫笑了一声:“你也来玩?” 江京讪笑道:“啊……对、对啊老闆!”他直觉这个男的发现了什么,不然为什么看他的眼神这么诡异? 贾岛眼神变了变,恍然大悟道:“你是他老闆啊?我还以为……” 江京顿时寒毛直竖:“老闆,我绝对没有别的意思,杨姐说你跳舞挺好的,我就顺便来看看,绝对,绝对没别的意思!” 梁箫不以为意,指了指身边的位置:“一起吗?” “啊……啊?好啊好啊!”江京受宠若惊,赶紧在他们身边坐下。 几人聊了一会儿,酒馆渐渐热闹了起来,屋里基本都是些老顾客,起闹着让“小岛”二人跳一曲。 贾岛沖梁箫挑眉:“今天跳哪个?” 梁箫想了想:“todamivida吧。” 两人手牵手,跟众人鞠躬致意,随着手风琴的节奏,一步一步向中央旋转而去。老闆夫妇兴致高昂,也手牵手跳了进来。半晌,黏腻的歌声终于从琴声中缓缓响起: 第10页 “今天,在没有你的这么多时间之后……” “我没有和你说话……” “我厌倦了总是找你……” “总是找你……” “我快要从你的健忘中死去……” 正在舞者跳得热烈,观众看得起劲的时候,忽然传来急促的响声。 “嘟嘟!嘟嘟!嘟嘟!” 江京赶紧打开通讯仪,杨柳月的脸一下子跳了出来。 “江京!你在哪儿?能联繫上樑箫吗?” 江京一愣:“我在外面,老闆……”他瞥了一眼舞台中央的几人,“老闆正好在我这。” “真的?!”杨柳月一下跳起来,“你快点!快叫她过来!” 江京稍稍迟疑了一秒,看见杨柳月脸上的凝重之色,和背景里灯火通明的实验室,他心里“咯噔”了一下,直接冲进了人群,一把拉住了梁箫。 “老闆!”他抬起手腕。 梁箫刚把脸凑过去,就听见杨柳月的声音迫不及待地传出来: “你快过来吧,29号不行了!” ———— 空岛,十八号隔离区,内区。 半夜被揪过来的基地中心王主任面色铁青,几缕头髮凌乱地飘在额前,露出光洁的地中海。杨柳月穿着睡衣睡裤,外面套了一件大衣就匆匆了门。梁箫和江京赶到时,内区的监控室里已经站满了人,几乎整个十八区值班的人都来了。 而现在已经凌晨两点了。 见她来了,杨柳月赶紧跑了过来:“老闆,你来看一下29号的数据。” 梁箫来不及跟众人打招唿,就被推到了监控屏幕前。先快速地看了一遍梁29今天的数据,然后再点开昨天的、前天的,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越看她的心越往下沉。 “为什么昨天不联繫我?”梁箫的声音透着超乎寻常的冷静。 “我……我想再观察一下……”值班的实验员吓得都要哭出来了,“最近一个月29号能量效率下降的都很慢,放假之前基本都在41%左右,这个完全是在限值范围内的,谁知道才放假两天,他一下子就降了10%,昨天已经降到了29%,正好卡在标准值上。我想的是……万一,万一他还能升一点呢?我就没说,结果今天,今天……” 梁箫看着屏幕上硕大的“25%”,心情异常的复杂。这是她亲手制造出来的生命体,这是她一手负责的实验品,他不同于任何已经老化变形的金属人,他还是活的,他还是个“人”。 王主任早就听了一遍事情经过,见梁箫皱着眉不说话,于是拍拍她的肩膀:“小梁,你也不要有压力,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基地这边都会相信你。” 梁箫仍然冷着脸,没有说话。整个监控室只有检测仪不时发出的“滴滴”声,没有一个人愿意、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说话。 半晌,梁箫站起来:“我去看一眼。” 杨柳月赶紧去拿了两套防护服,正准备一起换上,梁箫接过来:“我自己去吧。” “你……也好,你自己去吧。” 梁箫脱下裙子,换上了夜间防护服,径直向内区的大门走去。没回头,也没有任何嘱咐,坚定而匆忙的背影就像每天上下班一样平常。 她站在29号能流舱前,没有任何犹豫地按下了开关。 “咔哒”,舱门打开。 里面的金属人半梦半醒,使劲眨了眨眼睛。 你终于来了,梁29心想。 最后看你一眼吧,梁箫心想。 第7章 您的好友男主已经下线 躺着的金属人已经是少年模样了,身上泛着淡淡的银白色光泽,在这一批200个金属人中,他是在外形上最接近人类的。肌肉比例还算匀称,面部头部比例更像亚洲人,黑色的短髮,淡灰色的眉毛和虹膜,让他看着就是一个背着书包、嚼着口香糖、在路边沖女生吹口哨的高中少年。 如果能量效率再高一点,那他就是完美的了。 可是科学追求的不是完美,而是真理。可能不完美,可能有缺陷,可能意想不到的真理。 如果我能,我真想留下你。梁箫想。这一瞬间她有点后悔当上了这个主任,她没办法像学生时代一样,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研究,没办法异想天开,没办法不切实际。数十亿纳税人的钱,空岛几代人的守则规定,不能因为她的私心被这样熟视无睹。 产不出能量,一切都是白扯。 梁29从能流舱中坐起来,两手撑在舱门上,静静地看着梁箫。灯光很暗,但他的眼睛很亮。他看见梁箫的面罩里凝了一层水汽,挡住了她的脸。 他想了想,从能流舱里跳了下来,跟她面对面地站着。他如今已经比梁箫高了一头,笔直地站在她面前,胸膛跟她的脸贴得很近,晚上飞快降低的体温让他身上冒着丝丝凉气。 梁箫的脸上仍然没有表情,她像其他所有的实验员那样,捏了捏梁29的胳膊和腿;又像其他所有的实验员一样,操着例行公事的语气说道: “29号,很好。” 29号,很好。梁29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是她第一次跟我说话,“29号”这几个字在她嘴里说出来竟然这么好听。他的身子兴奋得颤抖起来,在她的手指划过他后背的时候,他突然在兴奋之余感到巨大的羞耻。 第11页 我为什么不一样? 他望着透明罩外的男人们,他们都穿戴整齐,衣装革履;透明罩外的女人们,她们打扮精緻,款款大方地站在一起,她们看着他,像在看一块石头,一片叶子,一团空气,一盒即将被处理的过期食品。 就是不像一个男人。 梁29突然觉得难受,他缓缓蹲下,遮住了自己的下半身。梁箫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他垂着眼,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就在梁箫疑惑的时候,他向她伸出了手。 他握着她的左手,轻轻地按在他的脑后,像记忆中的那样,摩擦了一下。这是即将死去的忠犬在留恋主人的最后一次抚摸。 梁箫突然感到跟他一样的悲伤。没办法,真的没办法。 她摸了摸他的头髮,嘆了口气,转身往外走。她听见迟疑的脚步声跟在她身后,但她没回头。一直出了门,脱下防护服,她仍然没有回头看一眼。 梁29追着她一直走到门口,他趴在透明罩的边缘,全身贴在玻璃上,紧紧跟着那个红色裙子的身影。 他伸了伸手,想摸一下她的头髮,手指敲在玻璃罩上,被遥遥地挡住了。他再伸了一下,什么都没抓住。 梁箫背对着他,所以他没看见她面对众人说出的那句话: “……清理吧。” ———— 梁箫停职了。 金属人被强制清理,这事只有十八区的人和中心区的领导们知道。其他隔离区的人连风声都没听到多少。 虽说是停职,但梁箫的工作几乎没有受影响。那天晚上决定强制清理之后,梁箫主动对王主任请求停职。十八区的工作是她负责的,梁29是她一手生产的,她难辞其咎。 王主任表示非常理解:“停职可以,工作不要放下。谁都有失误的时候,再有经验的师傅也会做出一两个不合格产品。这次的事本质上跟你没关系,就是一个意外。” 梁箫点头,并没有把王主任的话放在心里:“知道了,我会找出原因的。” 决定的第二天,梁箫就不再关心十八区的工作,全部交给了培育组组长和她的两个助理代理。金属人强制清理不像普通清理那么简单,正常金属人衰老后会变成一堆络合物,其中属于生命体的有机质含量很少,而要进行强制清理,必须先把他身上的肌肉组织等进行消解,然后再送入回收设备进行清理回收。整个过程准备需要三天。 梁29被单独隔离起来,放在观察室里。梁箫仍然不死心,又让人全面检查了梁29的各项指标,他的生长记录被翻来覆去地查看了数十遍,连一丝一毫的纰漏都被考虑到了。 完完全全正常。 梁箫关在办公室两天,一点动静都没有。江京忍不住了,悄悄拉住杨柳月:“杨姐,你去看看吧,老闆这么着不行啊!” 杨柳月嘆气:“你不知道,她特别倔,咱们说都没用的,得她自己想通了才行。” “不就是个伪劣产品嘛!谁还不能出个错了?再说了,这个梁29生产全程老闆没出一点错,是他自己出了bug啊!产不出能量,难道还留着他吗?” “说的是呀,可问题的关键就是,老闆明明没错,梁29检查也一切正常,为什么他就效率那么低呢?” 江京撇嘴:“效率高的才有研究价值,效率低的只能处理掉啊!” 杨柳月嘆气:“我先去看看吧。”正要敲门,梁箫从屋里出来了。 “有事么?” “没事……”杨柳月悄悄留意着她的表情,“中午饭我给你买了,在外面桌子上。” “哦,谢谢。”梁箫说完,又飞快地走了出去。 “没事儿了?”江京小声问杨柳月。 “不知道。” ———— 十二月的第一天,七区第23代金属人使用完毕,即将进行清理。 本着减少备损耗的原则,十八区不再单独开一次设备,而是把强制清理的金属人送往七区,在那里进行统一回收。 强制清理的事故自始至终也没出过几次,清理罐其实一直在仓库里积灰,新来的实验员找了好几次师兄,才学会这个机器怎么用。好不容易设定好了参数,把梁29装了进去,结果盖子又锁不上了。 小姑娘急得满头大汗,赶紧锁了门,跑去找师兄,不巧师兄去吃饭了,她又急急忙忙跑去食堂找他。找了半个小时才把人找回来,两人进了观察室,师兄过去一看:“这不是锁上了嘛!” 小姑娘赶紧拍过去,果然见到盖子上的锁紧紧扣住了。 “哎?我刚才没锁上啊?”她想了想,走的时候太着急,她直接就把盖子摔上了,“难道得使劲才行?” “设备放久了就是这样,你多试两次就好了。”师兄安慰道。 小姑娘用力拽了两下,发现真的锁紧了,于是感激地点头:“我知道了,谢谢师兄!” 两小时的消解后,清理罐被推上车,送往七区的清理场。七区的主任事先知道了消息,忍不住在心里嘲笑了一番十八区的“少女主任”,年轻人,风头太盛,总是要跌跟头的。 嘲笑归嘲笑,他还是得做好金属人的接收工作,从车上接过了清理罐,送到了清理场的工人手里,他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通讯仪,跟其他区的主任八卦起了十八区的“秘密事故”。清理罐底部的液体被排入污水池,而后,工人们直接将罐子倒转过来,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地倒进了清理口。 第12页 梁箫掐着表,当时针指向十六点的时候,她知道,梁29已经被彻底清理了。 一切都结束了。 第8章 您的好友神秘人上线 十二月三日。 强制清理事故已经结束了两天。由于事故原因查不出来,谁也怪罪不了,只能归咎为流年不利,自认倒霉。 梁箫停职快一周了,基地的领导只是让她象徵性地写了检讨和报告,等后续处理之后,让她尽快恢復工作。检讨报告这类东西梁箫从没写过,只能跟官场老手杨柳月逐字逐句地请教,最后干脆直接让她代笔了。 杨柳月写好报告,敲门进屋,发现梁箫正在看书,是一本不大的纸质书,封皮上写着“卡特兰之夜”。 她愣了一下:“老闆,报告刚才传给你了。” 梁箫点点头,仍然把脸埋在书的后面:“谢谢。” 杨柳月按捺不住好奇,转身关上门,问道:“看什么呢?” “卡特兰之夜。三四十年前的小说了。” “小说?”杨柳月惊奇,“你竟然看小说?!” 梁箫看了她一眼,她顿时捂了嘴,坐到她对面:“好看么?” 梁箫皱着眉想了想,把书合上,问她:“咱们的实验一直用的是动物,或是我们自己创造的基因生物。从来没有用过人吧?” “开什么玩笑?谁愿意啊,再说法律也不准呀!” “是,小白鼠、大猩猩跟人类的基因有很大部分的重叠,可他们终究不是人类,所以我们可以用他们做实验,然后心安理得地杀死他们。” “你是要跟我谈动物权益吗?”杨柳月惊悚道,“不是吧?” 梁箫没有回答,接着说道:“我们用金属人做实验,因为他们也不是人。他们从基因层面来说,跟人类根本不一样。” “这是当然了。” “可你有没有想过,大猩猩的基因跟人类有99%的相似度,金属人跟人类的基因有99.5%的相似度。从大猩猩到金属人,从金属人到人类,都只差了百分之零点五而已。” “可……就算是这样,他们也不是人类啊!”不过是跟人类很接近的基因产物而已。 “为什么不是?” “因为……因为他们跟人类还差0.5%呢,0.5%在基因层面就算很多了好嘛。” “那么,多少算是少呢?如果我创造出跟人类相差0.1%、0.01%、0.001%的生物,或者说,我紧紧改变了他的一个序列,他还能算作是人类吗?” “这……这问题太复杂了吧?” “所以,非人类和人类的界限到底在哪里?杀死同类是有罪的,那么杀死异类呢?杀死跟我99%相似的异类,和杀死跟我99.999%相似的异类,罪名是同等的吗?该跟人类有多相似,才会获得人类的同类认可,拥有同等于人类的权利呢?” 杨柳月愣愣地望着她:“我没想过这个问题。老闆,你……你太深奥了。” 梁箫面无表情,指着《卡特兰之夜》:“小说里说的。” “哦……哦。”杨柳月松了口气,她就说老闆没事怎么会思考这些问题呢。想了想,杨也不知道该不该劝劝她,于是只能说道:“注意眼睛啊!” 梁箫点点头,转而看起了电脑上的报告。 杨柳月转身出门,沖江京说道:“老闆真是越来越神了,她竟然在里面看小说呢!” 江京一口茶水喷出来:“啊?”不会是他想的那种小说吧?霸道总裁虐恋情深什么的…… “真的,”杨柳月忙点头,“看得什么动物人类伦理的,太深奥了。” 江京恍然,他就说嘛,老闆不可能看那种轻浮的小说。 “叫什么名字?我去看一看。”他要紧跟老闆的步伐,在思想上跟老闆保持高度统一。 “《卡特兰之夜》。” “好的收到!”江京开始迅速地搜索起小说的内容、书评、作者生平和创作背景了。 杨柳月忙了一会,突然问道:“哎,今早上是你给老闆泡的茶吗?” 江京一脸茫然:“没有啊。我今天比你来得晚,我以为你泡好了。” “哦……那可能是老闆自己泡的吧。”杨柳月有点懊悔,“她连放多少凉水多少热水都不知道,这不是糟蹋了茶叶么!” “喂,哪有你这么说老闆的!” 梁箫坐在电脑前,看了一眼还冒着热气的茶杯,突然觉得不寒而慄。 茶不是她泡的。 ———— 梁箫开始到得越来越早。 可自那天以后,办公室再也没出现过凭空泡好的茶水。 梁箫怀疑那天只是自己的错觉。她办公室的门设置了虹膜解锁,除了她本人以外,没人能打得开。但她平时不习惯关门,十八区除了实验室,平时也都不怎么关门——外面的层层门禁已经够严的了,楼里自然要轻松一些。 所以,可能是哪个人路过,顺手帮我泡了一杯茶吧。梁箫心想。毕竟他也没干坏事呀。 于是这事便被她抛在脑后。可就在十二月六日那天,又发生了令她匪夷所思的事情。 第13页 梁箫的办公室里面有一个休息室,是她平时睡觉和换衣服的地方。每天都会打扫一次。当天下午,梁箫被培育组组长叫去,说有一个金属人皮肤疑似起了干纹。这样的病症挺常见的,只要涂了药就能好,但培育组组长不敢轻易做决定,便通知了梁箫,叫她一起来看看。 梁箫答应了一声,便进屋换实验服。她已经有好几天没进过实验室了,火速地穿上白大褂,把外套挂到衣柜里的时候,她突然发现: 少了一件衣服。 那是她夏天的一件外套,纯黑色,很大,防水,准确来说,是被她当做雨衣用的。除了她自己,没有人会动她的衣柜。 梁箫的第一想法是,杨柳月或江京帮她拿出来了。可他们俩都异口同声地表示:今天没有进过她的休息室。 奇怪,昨天还在的。梁箫心想,是不是有小偷? 等所有事情忙完,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六点半了。江京和杨柳月早就下班走了,梁箫也匆匆忙忙地进去换衣服,心想,明天得找人看看了,怎么楼里还出了小偷呢。 边想边脱衣服,脱到只剩一件背心的时候,她忽然听见半开着的衣柜里“咔”地响了一声。 梁箫心里“咯噔”一下。 是衣架掉下来了吗?不大可能,衣架是吸在挂杆上的,吸力很大。 是有老鼠吗?更不可能,全楼都有防护措施,除了人类和实验品之外,没有生物能进得来。 所以……是她没挂好衣服? 梁箫一手抄起桌上的剪刀,背在身后,慢慢地掀开一扇门。 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心提得更高了,用剪刀勐地拨开另一扇门。柜门“砰”地一声撞在墙上。 还是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件黑色的外套掉在衣柜里。梁箫松了口气,下午匆匆一看,还以为这件衣服丢了,可能是夹在哪两件衣服中间,现在掉下来了吧。 她放下剪刀,准备捡起那件外套。手触到外套的时候,她突然发现不对。 不对。不对。 衣服在抖。 虽然幅度很小,但她能感觉到,衣服在颤抖。她看了一眼外套掉落的形状,顿时倒吸了一口气。 里面有人。 梁箫慢慢地收回手,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她摸了摸左手,发现通讯仪放在外面的桌上。 没办法了。 她捂住心口,缓缓地退到衣柜外面,然后深吸一口气,转身就跑。 “咔噔!” 她听到衣柜里响起碰撞声,她听到里面的人朝她跑过来,她听到他踏在地上的脚步声。 快。快跑。 她顾不上穿衣服,更来不及回头,只能撒腿就跑。 在她的手触到门把手的那一刻,一只冰冷的、白灰色的手,在黑色的袖子里,从她背后伸过来。她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煳,唿吸突然变得困难,像是被人捂住了口鼻,她甚至可以感受到心脏剧烈的扩张和收缩带来的疼痛。 那只手很大,很匀称,带着凉气,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梁箫的眼前突然出现耀眼的白炽光,伴随着剧烈的耳鸣和眩晕,她终于晕倒在地。 第9章 男主对您隐身在线 梁箫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八点十分。 她躺在休息室的床上,身上盖着一件衣服。 衣柜依然大开着,里面的黑色外套早已不见踪影。门也是关着的。 梁箫甚至怀疑自己做了一个梦,一个荒诞不羁的梦。抑或是她压力太大,甚至产生了幻觉。醒来的时候她只觉得两臂酸痛,脑子也不太清醒,整个人都特别疲惫。梁箫想着,把休息室里里外外、任何一个能够藏身的角落全都检查了一遍。 什么都没发现。 她换好了衣服,出门坐上车,径直开到了中心区中央大楼。 “我是十八区的梁箫,这是我的证件,我要看一下监控。” ———— 没有。 没有。 什么都没有。 除了更衣室和休息室外,办公室附近的监控她都查遍了。从十二月三号到现在,根本什么都没发现。 但她不会记错,这清晰的画面和冰冷的触感。她绝对不会记错。所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想什么呢?”贾岛问她。 “没什么。”梁箫摇头。 “你精神不太好啊,是不是工作太累了?” 贾岛不动声响地把自己的饮料递过去,梁箫看了一眼,摇头道:“不是。我再点一杯吧。” 贾岛有点失望,不过很快便掩饰好了,问她:“今天要跳什么?” 梁箫站起来:“随你。” 贾岛装模作样地鞠了一躬:“好的,美丽的女士。” 屋里,两人翩翩起舞。屋外,一个身影静静地蹲在玻璃窗外,浑身裹在一个半旧的风衣里,只露出一双黑色的眼睛,视线紧紧地随着屋里的两人转动。 他能听到人群的欢笑,能听到激烈婉转的音乐声,能听见高跟鞋在地上摩擦、轻踏的声音。他在玻璃窗上看见自己的样子—— 眼球和皮肤被迅速地氧化,灰色的瞳孔颜色变深,皮肤不再有金属的银白光泽,而是透出一种发白的浅黄色,像是没熟透的大米;身上浮出一块块像金属被腐蚀了的灰白色斑纹。头髮迅速地软化变长,挡住了半边脸,脸上的稜角突出、变硬。 第14页 更像一个男人了。 一个成熟、邋遢、穷困潦倒、得了皮肤病的男人。 她大概认不出我了,他想。可我永远都认得她,苍白的,美丽的,冷漠的,妖艷的她。 她像一只黑色的鸟,在彷徨、试探,纯黑的裙子和鞋,纯黑的头髮和手套。她仿佛要融进夜色和那个男人的怀里。 他忽然觉得害怕。小提琴、手风琴和钢琴的声音混杂在一起,透过玻璃和门缝重重捶打着他的耳膜。他觉得好像有东西在撕扯他不太规律的心跳,小提琴的高音就像生生锯在他的喉咙上,让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的那次抽血,那时他觉得自己的胳膊钻心的疼,整个胳膊的肉都疼得几乎痉挛了起来。 他有点奇怪,这次没有针头,没有可怕的仪器,没有穷追不捨的实验员,可他好像更疼。除了委屈和疼之外,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那种情绪更强烈,更重,坠得他整颗心都沉到了底。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他的情绪跟歌的名字一样:jalousie。 嫉妒。 elsol的周末一如往常,永不停歇的舞蹈,热闹的交谈和笑闹。 梁箫和贾岛刚跳舞一曲,走到窗边坐下,贾岛的手托着她的胳膊,把她按在椅子上。他看着梁箫,想要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店里的音乐突然“哔——”一下停住,发出无比刺耳的摩擦声。屋里的通讯仪先后“哗啦哗啦”起来,像是靠近磁场时发出的巨大干扰声。梁箫突然心悸了一下。再看贾岛,他也忍不住深唿吸了一口气。 所有都发生在一瞬间,瞬间之后,一切恢復正常。 “怎么回事?”贾岛先反应过来,戴上通讯仪左右晃了晃。 “可能是有能流车经过。”还是会漏能的能流车,正常的能流车,比如空岛上的,经过建筑物和人体时根本不会有任何影响,只有漏得明显了,才会引起周围设备和人体的异常。 “嚯!”贾岛惊奇道,“我还没见过能流车呢,早知道出去看一眼好了。” 梁箫望了一眼窗外,空空如也。“早就走了。” ———— “很抱歉,梁女士,你的身体一切正常。” 医生看了把检查结果拿给梁箫,指着上面的字说道。厚厚的一沓检验报告,从头到脚,由内而外,每一项指标她都检查了一遍。 “真的没问题么?” “检测结果不会骗人。” “那我为什么最近总是心悸、头晕,还失眠?” “你也说了,比较明显的情况只出现过两次,大概每周一次。我想这可能跟你的工作或者情绪有关,你的工作性质决定了你要面对巨大的能量辐射,可能是你最近没有做好防护; 不过更可能的是,你的情绪太紧张,压力太大。所以这些都是正常现象,注意休息就好了。” 梁箫笃定地摇头:“这些绝对不是正常现象。” 医生有些不耐烦:“反正检查不出原因,你如果不相信,我们也没办法。” 梁箫拿着检查结果,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一切似乎都是偶然,但仔细想来,总觉得有千丝万缕的联繫。自从上上周在elsol忽然心悸了一次后,连续两周,每周她都能感觉到类似能流辐射的不适,这种眩晕、气闷的感觉到了周五最甚,每周跳舞之后,她不仅没觉得轻松,反倒觉得非常疲惫。 心里的东西压抑得更深。 失眠的时候她会陷入一种庄周梦蝶的奇幻空间中,她会看到她的导师,看到他们在实验室狂热而不知疲倦地做着实验;她会看到小时候的自己,看到在她懵懵懂懂的时候就病死了的父母。她还会看见梁29。 在她半梦半醒的梦中,梁29是个孩子,她也是个孩子。 梁29灰色的眼睛让她想起了她第一次实验用到的那只小灰兔,毛茸茸,圆熘熘,泛着水光,带着胆怯,让人想揉在怀里亲两口。 “不要看我,我要杀了你。”小梁箫冷静地说。 梁29点头,眼里流出悲伤的泪水:“好的。” “哭也没用,这就是你活着的意义。” “我知道。”梁29说。 他身上穿着梁箫小时候的短袖短裤,个头跟她一般高。他走到梁箫身后,张开双臂,两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贴在她的后背上。他的身体慢慢融化、模煳,像一团糯米和成的浆煳,紧紧地跟她粘在一起。 他握着她的手,拿起一把手术刀,直直地对着心口。他的心跳开始变快,变得跟她一样。 “杀吧。” 梁29留着眼泪,但他说得很欢快,两人很快合二为一,他的话就像是从她心底里说出来的一样。 梁箫突然觉得很开心,或许为了他根本不怪自己,或许为了自己不用思考什么复杂的哲学和伦理问题。她拿着刀,像每次做实验那样,毫无表情地插进了自己的胸膛。 她的胸口传出一阵尖锐的疼痛,她听见身后的梁29发出狗崽子一样奶声奶气的叫声: “嗷!” 然后她醒了。 只不过是个梦而已,她想。 周六早上下起了雨,梁箫一夜几乎没睡,睁着眼听了一会儿雨声,决定出门遛弯。工作时不苟言笑、令人退避三舍的女魔头,生活里却像换了个人。她仍然不怎么爱说话,可她热爱一切能用肢体表达自己感情的方式,她爱运动,爱跳舞。包括芭蕾,包括探戈,以及…… 第15页 ……广场舞。 梁箫是小区里为数不多喜欢跳广场舞的年轻人。每个周末的早晚都是她跟小区老太太们切磋舞技的绝佳时机,当然对于老太太们而言,梁箫除了是一起跳舞的小伙伴之外,还是一个好看的、有文化的、单身的小女孩。这样的小女孩总是能让老太太们另眼相看。 梁箫一大早就醒了,撑着伞到了小区活动室,只有齐阿姨自己坐在里面。 “啊呀,小梁来了,”齐阿姨沖她招手,“坐这里坐这里!” 梁箫坐到她旁边,看了一眼她的通讯仪:“今天猪肉又涨价了。” “是的呀,真是烦死了,”齐阿姨说道。生在世纪初的她还习惯于平板电脑和手机的实体屏,总是忍不住戳两下飘着的光屏。 “喏,你看看,再这么涨下去明天猪肉比车子都贵了呀!”老年人说话最喜欢夸张,齐阿姨也不例外,“我们家必须要吃肉的,小孩子不能总吃替代粮的呀,那个东西又没有营养,总吃嘛对身体不好的,你说对不啦?” “替代粮没问题啊,”梁箫反驳道,“营养配比很均衡,蛋白质、维生素、膳食纤维,我就每天都吃替代粮。” “哎呀,”齐阿姨挥挥手,“那都是合成出来的,又不算真的粮食。你们年轻人嘛吃吃没问题的,小孩子不行的呀。” 梁箫点点头:“也对,婴幼儿的营养需求比较复杂。” “哎,对了,”齐阿姨突然神神秘秘道,“上个礼拜跟你说的那个教授怎么样?” “嗯?”梁箫绞尽脑汁地想了想,终于想起那个所谓的“教授”是怎么回事,“齐阿姨,他不是教授,只是助理研究员,而且我已经不记得他叫什么、长什么样了。” “你不满意啊?是不是喜欢你那个舞伴啊?阿姨这里有一个好的,介绍你认识一下好伐?” 梁箫认真地想了想,摇头道:“过段时间吧,现在不用了。” 齐阿姨一副有惊天八卦的样子,严肃道:“你最好这两天就定下来……你不知道,咱们小区进来了一个变态!” 第10章 登堂入室 说话间又进来了几个阿姨,听到“变态”两个字眼,顿时像见了骨头的狗似的,闻着味就蹿了过来。 “你也看着了?” “看见了呀!” “我也是!就昨天,我看见他就在喷泉后面的树里!可吓人了!” “就是!我那天也看见了,你猜搁哪呢?树上!我还以为是个塑胶袋呢,老大一片黑影,结果我看见他鞋了,差点没吓死我!” “那怎么办呀?” “我跟物业说过了,但是人一来,他就跑了,监控也查不到。” “这个小区真是待不下去了,我买的时候就冲着安全买的,现在倒好了,进来这么大个大活人也抓不住!”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半天,才注意到梁箫坐在一边,她听得还很认真。齐阿姨拉着她:“我告诉你哦,你赶紧找一个男朋友,晚上跟你一起回家,不然你一个人真的不安全。” “报警了吗?”梁箫问。 几个阿姨嘆气:“警察来了一趟,也找不到人,只能是再见到人的时候找他们了。” 沉默半晌,一个阿姨突然道:“我觉得这个人有点诡异。” 另一个阿姨立刻附和:“是吧?我也觉得很诡异,怎么监控就拍不到他呢?” “……说不定是鬼呢!” “啊呀!”齐阿姨吓得跳了起来,“别说了,别说了,跳不跳了?” 众人一看表,这才发现早已经过了正常跳舞的时间,于是把这事很快地抛到脑后。活到这把年纪了,即便真有鬼神,也只是她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她们好歹也是说着“老娘无所畏惧”长大的人。 梁箫倒觉得事情不简单,她想起了那个出现在她休息室的贼。同样的黑影,同样的悄无声息,监控下同样的“隐身术”。 也许贼盯上了塔?又或许,她的一系列病症其实都跟他有关? 梁箫花了一整天的时间,试图理清所有事情的联繫,她套着雨衣,在小区里走了一下午,但是没有找到任何线索。雨天贼也要收工啊,她想。 正想着,忽然在楼下看见一团黑影。她本能地惊了一下,心想,说小偷小偷就到。 雨下得并不小,天也黑得很快,那团黑影龟缩在墙边,躲在屋檐下面的一小片空地下,半边淋湿的衣服成了一个龟壳的形状,把他的头扣在里面。走得近了,梁箫才慢慢看清那个人起伏的轮廓,和他格外大的粗喘声。 她默默在心里衡量了一下,高大,可能还有病。看了一眼三米开外的监控,里面的“红眼”早就灭了,她又在心里补充了两个字:惯犯。 梁箫默默地往后退,一直退了两三米远,才掏出通讯仪,“滴”地一声,按下了紧急按钮。 “你好,我这里发现一个疑似小偷的人,我——” 听到她的声音,那团黑影突然抬起头,“嚯”地一下坐了起来。 梁箫的话就这样卡在了喉咙里。她看见那团黑影迅速地、跌跌撞撞地向她跑来,然后一下摔倒在她面前。半旧的大号风衣里,慢慢露出一张涨红的脸,雨水顺着他满头满脸地流下,他用手拨开头髮,露出一双纯黑色的眼睛。 第16页 然后,他沖梁箫笑了一下。 梁箫愣住了。电话忘了继续讲,手还半举在嘴边。很像,她想道。 她按掉了电话,蹲在他面前,呆呆地看着他。 “你是谁?” 他只是笑。 “你不住这。为什么进来?有什么目的?” 他还是笑。 “你去过空岛,偷了我什么东西?” 他摇摇头。 “不可能。”梁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出乎意料的,那手是软的,热的,粗糙的,肉色的。 不是他,她想道,偷东西的不是他,再怎么可疑,一个人的皮肤是不可能短时间内迅速改变的。她忽然觉得松了一口气,心里竟然有些宽慰。 “我会联繫警察,让他们带你走。”梁箫说道。 “不行!”地上的人突然叫起来。 梁箫被吓了一跳,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她还以为是个哑巴呢,竟然说话声音这么大。 他慢慢坐起来,跟梁箫面对面,两手遮在眼睛上,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不行。”他又说了一遍,这次更坚定,“我不是贼,没偷东西。” “那你为什么鬼鬼祟祟,到处躲着监控?” “我没有。”他又说了一遍。 梁箫忽的冷声道:“你不要撒谎了,待会儿警察就来了。” “你没打电话……。”他被她的语气吓住了,小声说道。 她站起来,冷眼俯视着他:“那你要怎么样?你不走,我现在就打。” 他蹲在她脚边,不敢去碰她:“我没有家,没有地方去。你不要报警。” “说谎。”梁箫说道,“流浪汉为什么能这么准确地躲过保安和监控,流浪汉为什么不去餐厅,去路边?” 我不是流浪汉,他心想,可他不敢说。 他只能委屈道:“外面不安全。” 没有进行虹膜认证,没有钱,没有通讯仪,他几乎寸步难行,只能没日没夜跟城市里的流浪者混迹在一起。这时候他才深刻地意识到,他跟他们是不一样的。 他不是人类。 他听见人们以平淡着不能再平淡的的口吻讨论着白菜,猪肉,大米,电费,以及金属人。人们不知道金属人长什么样,不知道他们是什么物种,也不知道他们拥有怎样精确而复杂的基因,人们所知道的一切就是:空岛上有一批算不上“人”的“金属人”,他们在生产线上批量生产,拥有差不多的容貌和身体,他们为人类服务,他们产生巨大的能源和电力,他们的价值无可限量。他们为人类而生,因人类而死。年復一年,周而復始。 他看见外面的世界比他想像的更大,人们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吃着各国各地的食物,他们恋爱,吵架,他们哭泣、微笑。老夫妻因为该穿哪件衣服争执不停,小孩子在玩具店前哭闹撒娇,年轻的情侣在车里深情地吻别,三三两两的猫狗在喷汽车的引擎下取暖,停车塔下流浪者因为衣物的归属问题大打出手。 这就是人类的世界。寒冷,残忍,而又丰富多彩。 跟人类不同的是,他不需要食物,甚至不需要衣服,只需要强烈持久的光照和纯净简单的空气。这些外面都没有,没有上亿勒克斯的光强,没有低于10%的氧气,没有舒适的能流舱和定期的检查。光照还好说,a市干燥少雨,只要天气晴朗的时候,他就可以站在屋外,维持生命;但空气的问题是最重大的,他的皮肤因为高浓度的氧气变得惨不忍睹,身上到处是氧化了的淡灰色斑块。流浪者们扒下他的棉衣,沖他撒尿、吐口水,然后像躲爱滋和瘟疫一样逃得远远的。 即使这样也要出来吗?他问自己。 如果生来就关在明亮的暗室,如果永远都是一个没有思想的傻子,如果没有见识过生而为人的艰辛和快活,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他生来就比别的金属人更聪明,也因此变得更痛苦。他总有很多不合时宜的想像,有很多荒谬固执的行动。他透过玻璃罩,从闪烁的屏幕和各类仪器的说明上学会了识字,他会偶尔跟江80讨论他们的诞生和死亡,他不放过每一个gg牌的gg,从里面知道了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被禁止的,什么是流行的,什么是高尚的。 他会在周五的时候跨越半个城市,来到a市最繁华的商业区,来到它尽头的小酒馆,在一个众人发现不了的位置,静静地欣赏她的舞蹈。酒馆的里面有一首诗,用中西两种语言刻在墙上,很多年后,当他回想起午夜,酒馆,舞蹈的时候,他仍然忘不了义无反顾的自己,和这样一首悲凉的诗。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我给你我已死去的祖辈,后人们用大理石祭奠的先魂 …… 我给你我的书中所能蕴含的一切悟力 以及我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气概和幽默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 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我给你关于你生命的诠释,关于你自己的理论,你的真实而惊人的存在 第17页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 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那时他就已经明白,他再也没有回头之路了。也是在那时,他忽然明白了她最后那个眼神的意思。 她不想杀我,他恍然大悟。 正如她不愿意对我笑,不愿意对我说话一样,如果不是刻意掩饰自己,又怎么会故意悭吝地连一个字都不愿意说?他的心中充满嫉妒和狂喜,他在黑暗中的眼睛闪闪发亮,他尾随者她的脚步都是格外的轻松。 他想要大喊,想要狂奔。于是他的能流泄露了。 他早就从实验员们日復一日凝重的眼神中知道,那个不断降低的数字是决定他命运的关键,可直到出来后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他的能流不是通过接触传递,而是通过情绪,通过眼神,通过心跳,通过外泄的能量场,将“心情”具象出来。 所以能流舱才收集不到,所以仪器才检测不出来。 他直接而强烈一切情绪都会让他的能量迅速外放,很快地,他学会了控制这种能量。他学会了小心谨慎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学会了如何用能量精确地、无声无息地破坏掉碍眼的机器。 这样我又能离她近一点了,他心想,只要不被发现就好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年降水量不到200毫米的a市,在积攒了多日的水分后,终于下了一场雨。雨水噼头盖脸地淋了下来,即便他找好了躲雨的地方,但身体仍然迅速地升温、软化,作为金属人而言,从被制造到现在,他从来没有经歷过的流离、坎坷、飢饿和疾病都在这短短的几周时间内经歷了。 他知道这叫生病,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本来外界光照很弱,让他的一切新陈代谢都减慢了几个数量级,他以为他能活得跟人类一样长的,可谁知道,一场仅仅十毫米的小雨就能要了他的命。 我要死了啊,我要死了,他在心里嘆气。如果死之前能见她一面该多好。 他不会跟她解释来龙去脉,他也不求她相信,现在他见到了她,跟她说了话,一切都如愿以偿,已经是故事的圆满结局了。 梁箫的脚步消失在他的眼前,他带着遗愿被满足的轻松蹲在雨水里,等着新一轮的体温上升、头疼眩晕的来袭。 也许过了很久很久,他听见有“哒哒”的脚步声传来,头顶的雨突然消失了。 他看见一只细白的手伸了过来: “跟我走。” 第11章 新名字 梁29住进了梁箫的家。 当然他自己并不知道,他以为梁箫不过是好心的可怜他,可怜一个雨天重病的、无家可归的流浪者而已。这种可怜可以持续五分钟,一个小时,还是一天,他不知道。 两人进门的时候,门口的报警器闪过绿灯,梁箫暗自松了口气,果然是安全的:没有武器,没有化学品,没有犯罪案底。 梁箫叫他坐在门口的凳子上,关上门,在墙上的屏幕输了两串数字。片刻后,整个屋子的灯亮了起来,ai柔和轻快的声音传了出来。 “亲爱的梁箫,你已经三年九个月五天零四个小时没有开机了……天吶!你带了一个男人回来!天吶天吶!这是——我能给你的外婆打个电话吗?”屏幕上蹦出了梁外婆的通话界面。 “不可以。”梁箫觉得头疼,这就是她不喜欢ai的原因,它们总是以体贴关心的名义自作多情。 “那好吧。”通话界面缩小到底,ai接着说道,“找我有什么重要的事吗?”大概它知道没事的时候梁箫根本不会开机。 梁箫递了一双鞋过去,看了一眼还呆呆坐着的梁29,沖ai吩咐道:“在他离开这间屋子之前,确保我的安全。” 屋里各处的屏幕同时闪烁了一下,ai的语气严肃起来:“好,我明白了。” 梁29呆呆地换下了鞋,他穿的还是捡来的女士短靴,脚趾被挤得有些变形,他活动了一下手脚,突然发现衣服上的水正一股一股地滴在地毯上,地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湿了一大片。他站在原地不敢动,把湿了的风衣紧紧裹在身上。他不敢脱衣服,他怕自己满身的斑纹吓到她,更怕她多年的经验和直觉,一眼就看出他的异常。 梁箫没看地上的水迹,递给他一块毛巾:“擦擦水。” 梁29握着毛巾,蹲下来擦地毯上的水,纯白的毛巾顿时黑了一块。 “这不是抹布,我是让你擦脸的。” 梁29有点不解的看了她一眼,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飞快地把脸和头髮擦了一遍。这下毛巾彻底黑了。 他看着手里的毛巾,忽然产生了希望,跌落在绝望谷底的时候,只要一丝丝火星就能燃烧起熊熊烈焰。他没死。从死亡线上归来的人,简单的愿望已经无法满足他了,他想要得到更多、更多。 两人收拾干净,坐在桌子两边,开始了一问一答的正式问讯。 “你叫什么名字?” “你住哪儿?” “父母亲戚呢?” “在进这个小区之前你在哪儿?” “从什么时候开始流浪的?” 梁29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名字……他的名字还写在他的肩膀上,只要光照够强,就能清晰地看见“梁29”三个字。他不想说,也不想骗人,只抠了抠手指,答道:“我姓梁。” 第18页 “其他的问题呢?” 他还是摇头。 “你不知道,还是不想说?”梁箫拧着眉看着他。 “我不知道,我……我没有父母,没有亲人,我从小就开始流浪。”梁29低着头。这是他第一次撒谎,也是他第一次不敢直视梁箫的眼睛。 “请看着我回答。”梁箫在此时变成了咄咄逼人的梁老闆。 梁29抬头望着她,心里忽然升起了一股浓烈的渴望,他眼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双手紧紧地攥成拳:“我要留下!” “求求你,留下我!” 梁箫失眠敏感的神经被重重地敲了一下。眼前这个人疯癫、可疑、危险、落魄,黑头髮,黑眼睛,淡黄的皮肤,稜角分明的脸,跟记忆中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可梁箫像是打通了某种通灵之眼,透过他的眼神,看到了那个白得近乎发光的男孩正从能流舱里一步步走来,他沖她微笑,沖她撒娇,然后他被送进观察室,装进清理罐,融化成一堆毫无意义的金属组织。 她忽的笑了:“好,留下吧。” ———— 周一上午,江京给梁箫泡好了茶,整理好了办公室,一直等到了八点五十五,还是没有人影出现。 他觉得很紧张,赶紧给杨柳月打电话: “杨姐!你什么时候到?” “啊?老闆没找你,她没来!……” “我天,她是不是出事儿了?咱们要不要报警?” 说话间,杨柳月已经匆匆跑进来了,江京赶紧挂了电话,两人满脸焦急时,发现培育组组长正慢吞吞走过来,通知他们:“梁主任今天请假了。” “哦……啊?!”江京吓了一跳,“老闆生病了?” 培育组组长想了想:“应该没有……” 正说着,两人的通讯仪突然响起来,梁箫的消息从屏幕底下跳了出来:“二位,我今天上午有事,已经请假了,有事请随时联繫我。” 培育组组长传达完消息就走了,剩下两人满脸惊呆。杨柳月先叫道:“天、天吶!老闆竟然请假了啊!”要知道,六年来她可从来没有因为私事请过假,唯一的一次请假也是因为生病。 江京则更多的是不可置信。在他心中,老闆就是一个双面人,是一个拥有a、b面的纸片人,不论哪一面,她都做到了极致,工作的时候她是敬业而冷血的科学狂人,下班之后,她又是热烈而激情的舞者。这两面应该是永无交集的。 震惊之余,江京悄悄地问杨柳月:“老闆最近怎么了?” “好像确实身体不大好,”杨柳月回想了一下,最近梁箫的工作少了,但人变得疲惫了很多,“她还没想通呢,这次的事情对她打击挺大的。她一路顺风顺水,这回难得遇到点打击,不得缓一缓?” 江京有些紧张:“没有老闆坐阵,我有点害怕……万一出个紧急状况怎么办?” 杨柳月白了他一眼:“哪来那么多紧急状况,赶紧干你的活吧!三组的数据检查了吗?下午就要交了。” “哦哦,好的。”江京大脑空白地坐了一会儿,打开的文件半天也没翻页。过了一会儿,他悄悄地给梁箫发了消息:“老闆,有什么问题可以跟我们说,需要帮忙尽管告诉我,只要我能帮得上的,绝对给你办好!” 不消片刻,回信就“滴”地一声蹦了出来:“好。” 江京顿时像得了爱豆签名併合照的少女,举着屏幕给杨柳月炫耀:“老闆说好!她说好!”被爱豆需要是一种多么大的荣幸啊! 与此同时,请假的梁箫正在户籍中心登记。 梁29正式成为梁箫家里的预备成员。他没有名字,ai于是自告奋勇地给他们取了代号:“既然都姓梁,一个叫梁大,一个叫梁二好了。” 梁箫的房子有极好的安全措施,ai能够实时监控所有人的行动,一旦有任何意外或危险发生,它会在第一时间启动房间的防御装置,根据危险的等级判断,对不速之客进行限制、隔离或是攻击。 尽管如此安全,但这不代表能随随便便把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带回家。梁箫取了梁二——暂且称他为“梁二”——的唾液,送到了户籍中心,周一早上人很多,等了一会儿她才拿到比对结果。 “户籍里没有这个人。您的朋友是国外的?”工作人员拿着检查报告,指给她看。 “有没有可能是漏掉了?或者是别的原因?”梁箫问。 工作人员点头:“有这个可能,他多大了?超过四十五岁了吗?大概在四十五年前户籍系统大规模地升级了一次基因库,可能会有漏掉的数据。” “好,我知道了。”梁箫心想,确实是个黑户,跟他说的倒是没什么差别。拿到检验结果,梁箫就回了家,刚一开门,ai的声音就迫不及待地响了起来: “梁大,梁二情况不太对,我已经给他定了退烧药、感冒药以及止痛药。如果方便的话,你可以带他去医院看一下。” 梁箫没有反驳它“梁大”的暱称,径直走到阳台。 阳台很大,四周都是整面的落地窗,开了电源后,就变成了整屋的镜子,所以这屋被她用来练舞。决定留下这个捡来的男人后,她就把阳台让给了他,当然这也是梁二自己要求的,两方都没有任何异议,于是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两人同居的格局。 第19页 屋里多了一个人,对梁箫而言没有任何影响,反倒睡得更好了,莫名其妙安心了许多。一早上走的时候,阳台的门还关着,梁箫直接收拾好东西出门了,以至于她都忘了冬季、室外、淋了雨、一件单衣的情况,人是会生病的。有多少流浪者就是这样,没能熬过一个又一个冬天,悄然在天桥或是停车塔的底下结束了生命。 梁箫进来时,梁二正靠坐在窗前,望着楼下的车水马龙。清洗干净之后,他的脸轮廓更加清晰了,头髮梳在脑后,露出完整的一张脸。他像是刚跑了半程马拉松,额头上都是汗,两颊和鼻子都泛着运动后的潮红,眼神里透着模煳的雾气。 但ai的声音从在他正对面的小屏幕冒出来:“他已经坐了一上午了,体温从昨晚的36度上升到了39度,现在的实时体温是……”停了一会儿,ai继续说道,“39.2度。” 梁箫手里还拎着给梁二新买的衣服,见状直接拽起他的胳膊:“走。” 听到这个字,梁二一下子惊住了,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我不走!”用这条命换到了留下的机会,我怎么能走? “去医院。”梁箫知道他想错了,伸手指着屏幕上显示的体温,“你已经发烧了。” “哦……我不去。”梁二缩回去,还是摇头。 梁箫面无表情道:“你确定?” “确定。” “那好,待会儿自己把药吃了。”对于这种劝别人的事梁箫一向不在行,也不愿意做,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决定权当然在他的手里。 等梁箫换好衣服,药也送到了。梁二看她端着水杯,拿着药片,又想起了很久以前那个上午,阳光很充足,她穿着全套防护服,那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读懂了她的意思:必须扎针。 就像现在,她眼里不容置疑的意思是:必须吃药。 他接过水和白色的药片,甚至没问功能主治,没问剂量药效,动作麻利地吞了下去。他渴望靠近梁箫,就不得不承受来自她和她所在世界的一切危险。 你让我做的,我都会做,他心想。 第12章 不如跳舞谈恋爱不如跳舞 江京和杨柳月吃完午饭回来,发现梁箫已经在屋里工作了。 江京赶紧把早上的茶倒了,重新泡了一杯,磨蹭到梁箫的桌边:“老闆……我觉得你现在这个状态挺好的,正好可以休息一段时间,调整一下心情。而且……而且领导也没有怪你的意思,这种事你也控制不了啊!真的,老闆,我觉得你还是要想开一点。” 见梁箫没答话,他偷偷瞄了一眼手上的屏幕,鼓起勇气继续说道:“难道要为了一颗石子,放弃整条大路?难道要为了一个波浪,放弃整个海洋?苦、苦难……苦难是人生的财富,失败是成功之母!不经歷风雨……” 还真是很认真地在开导我啊,梁箫心里发笑,到底是什么让他们这么紧张,以为我想不开了? “谢谢你。”梁箫打断他,“三组的数据给我吧。” 江京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自己光顾着摘抄名言名句,数据都没整理完。他连忙从椅子上蹦起来,一熘烟跑了出去:“好的老闆,马上给你!” 下午的时候,中心领导过来了一趟,召集梁箫几人秘密开了一个小会。会后,刚把领导送走的杨柳月忍不住高兴道:“太好了!听这个意思,年后老闆就能復职了。” 江京比她还高兴,他私心觉得这一切都印证了自己准备的“鸡汤”,顿时觉得自己的一切努力都得到了回报。不过自然也有坏消息,因为少了一个金属人的缘故,十八区的生产力比往年都要低,过年期间的供能需求又很大,只能加班加点地努力提升能流产量,估计今年放不了假了。就算放假,最多也就是一两天的事。 所以,梁箫自然不能去k市跟外婆团圆了。下班的时候,杨柳月抓住梁箫和江京:“过年你们都走不了吧?” 江京点头,但并不难过,他刚离家第一年,满心希望挣脱父母的束缚和家庭的怀抱。梁箫忙惯了,再加上一张严肃脸,让人看不出来她高不高兴。 “咱们一起过年吧!”杨柳月对他们发出了邀请。 “好啊!你不说我都准备去看夜场电影了!”江京很兴奋。 梁箫想了想,也点头:“哦,还有一件事。这周五你们来elsol吧,有个人想介绍给你们。” “男的女的?” “男的。” 江京和杨柳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 ———— 下班的时候,梁箫照例去了内区,她习惯临走前看一眼这些金属人。 她站在透明罩的外面,离他们只有一面玻璃的距离。一个金属人跑了过来,也站在她面前,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她的视线。他沖梁箫比划了一下,又指了指肩膀上的字,梁箫看得出他在跟她自我介绍,然后问她的名字。 他个子已经很高了,浑身肌肉很流畅,像是头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客套又好奇地跟她互换身份信息。 是啊,到底要多像才能算是人类,她想。 她用手指在玻璃上反着写下了“梁”字,里面的金属人辨认了一下,又将她的字重新描了一遍。 第20页 “梁。”他念道。里面本来有十六个“梁”,现在少了一个。金属人忽然有些悲伤,直到实验员开了大门,招唿他们去能流舱睡觉,他才依依不捨地离开。 所有金属人都进了能流舱,梁箫才快步离开。到家时已经是晚八点了。 梁二在她的车驶进停车塔的时候就知道他回来了。退烧药的威力极大,半个小时就见了效,但他其实并不想好的太快。ai忠实地记录着他的体温,渐渐它发现,梁二体温又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天吶,你的体温只有34.5度,是不是药吃多了?” “不……我现在正常。这是我的正常体温。” “那你还真是特别。”ai感嘆道。 “你叫什么?” “梁箫没给我起名字。叫我ai就可以。” 梁二知道ai不是一个人,但很多时候他都忘了这一点。他跟它谈论天气,谈论歌曲,谈论起他见到的那首诗,更多的还是谈论梁箫。但ai对于梁箫的了解也仅限于三年九个月之前,而这了解也是非常有限的——梁箫不喜欢跟它说话。 她喜欢的音乐,她跳过的舞,她的工作,仅此而已。当然,还有她的舞伴。 梁二不敢告诉ai,他其实见过他们跳舞的样子,每到那时候,都是他无法控制自己情绪的时候,好像有无数看不见的针头正在抽走他全部的血,让他由内而外地难受。 “待会儿梁箫应该会跳舞,你可以亲自看看。”ai说道,话音刚落,门就开了。 “梁大回来了!”ai欢快地叫道,好像知道梁箫不喜欢“梁大”这个称唿,所以它每次都会当着梁箫的面故意念出来。 梁箫把包放下,打开冰箱看了一眼:“你中午吃了什么?” ai替梁二回答道:“什么都没吃,晒了一天太阳。” “病好了?” “好了,全好了!”ai的声音随着梁箫的脚步,从冰箱到了客厅,再到了阳台。 梁箫把一袋速食面递到梁二手里:“今天先吃这个吧,没有别的了。” 梁二双手接了过来,乖乖坐在床边吃了起来。 “你没进过屋?” 梁二摇头。他闻着包装袋里的味道,那是他见过很多次,闻过很多次,却从来没尝过的东西。金属人不需要食物,他们的胃和舌头不需要被满足。 他轻轻掰了一小块下来,塞到嘴里,咸的、甜的、酸的、辣的,全都有。按说以金属人的神经,不该这么敏感才是,可就在入口的那一瞬间,所有的味道在他的口腔翻腾、一瞬间直冲大脑。原来这就是食物的感觉。 “咳咳咳咳……”他顿时剧烈地咳嗽起来。 “慢点吃。”梁箫心想,还真是没怎么吃过好东西。于是给他倒了一杯水,去屋里换衣服了。 等她出来的时候,梁二已经把一整包都吃完了,连渣都不剩,包装纸也规规整整地叠了起来。她换上了纯黑的裙子,踩着五厘米高的舞鞋,打开了开关。霎时间,灯光亮起来,所有的玻璃全都变为镜子,从四面八方映出了无数个梁箫。 ai把墙上的屏幕熄掉,声音幽幽地从音响中传来:“我看了一下你在这三年九个月五天零四个小时内播放的音乐,跟以前的相似度很高,看来你和你的舞伴都没怎么变。” 梁箫没有答话,随着旋律简单地走了起来,一首歌放完的时候,她刚好热身结束。梁二就静静地坐在床边,双手搭在膝盖上,他的眼神充满了虔诚和平静的喜悦。 这是她跳的舞,他想,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的舞。 热身结束,梁箫静静地站在原地,如木头人似的站了半晌,她开口说道: “secreto。” 漫长的前奏响起来。梁箫轻轻地笑了起来,沖梁二伸出手:“一起来吧。” 梁二盯着那只手出神,他知道她的意思,他清楚地理解每一个字,他清楚地知道这只手代表的意义。 他低下了头:“我……我不会。” 梁箫一把拽起了他:“我教你。” 她右手紧紧握住他左手,另一只手牵着他的右手到了她肩胛骨的位置。她的手搭在他的肩上,两人的头紧紧地凑在一起,她的额头就贴在他的嘴边,仿佛稍稍前进一厘米就能吻到。 两人的上半身紧紧贴在一起,梁二的唿吸喷在她的额头上,吹出了一小股热气。他突然变得窘迫起来,他不敢唿吸,不敢动,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连心跳也不敢跳。 梁箫大声地笑起来,轻轻拉着他往后退。 “跟着我。” 他觉得自己的浑身都僵住了,他需要花更多的努力才能控制住自己外泄的能量,能量在他周身流动,他的体温开始上升,手心和后背开始出汗。他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想不了,只能跟着她一起前进、后退、停顿、旋转。 到最后,这场舞蹈变成了两人的贴身摇晃。 梁箫近乎靠在他的肩上,一遍又一遍的循环播放之后,她突然抬头看着他:“你为什么要留下来?留在我这?” 他没说话,只低头看着她,眼神里有她没见过的坚定和野心。 “你知道我为什么留下你。” 第21页 “……为什么?” 梁箫想了想,笑着答道:“因为你很像一个人,我对不起他,所以我留下你,让我的心里好受一点。” 梁二咀嚼着她话里的每一个字,好像明白了她的意思。 “为什么……对不起他?” “我杀了他。”说完,她又重复了一遍:“我杀了他。” 他看见她的脸扬着,她在掩饰日日夜夜折磨她的悲伤和陷入死循环的哲学问题。 他用力回握住她的手,轻声说道:“不怪你。”我不怪你。 我懂,我都懂。 没有生而为人,是我的不幸。 你给了我生命,让一个单纯的细胞变成一个会唿吸、会思考、会逃跑、会撒谎、会渴望、会嫉妒的我。我的一切经由你的手而产生,我的肩膀上写着你给我的名字,一切都像早就安排好的,从诞生到消亡。 我知道,我是你的。 “不怪你。”他捏着她的手,听见她努力压抑住的哭声。 我永远不会怪你。 第13章 讨好她吧 短短半天时间,梁二的病就好了。 关于他的去处和归宿问题,两人都没有想好,所以都很默契地没有提及。梁二想留下来,但他知道,单凭他现在这样是做不到的。 他没钱,没本事,还要费尽心机地掩饰自己的真实身份,长此以往,他一定会被发现,说不定还会被送回隔离区。他不知道梁箫这次会怎样选择,如果她真的决定把他送回去,他也没办法拒绝。只是私心里,他仍然想争取更多,更多地跟她在一起,更多地学习人类社会的规则。如果可能的话,他还想名正言顺地站在她的身边。 是的,名正言顺。 根植在他每一个细胞中的人类基因,以及一个月奔波流浪的生活,让他异常迅速地认识到这个社会的重重规则。在“金属人”的身份束缚之外,他还需要更多的条件,才能达成他心中日渐增长的欲望。他需要足够的社会地位、足够的金钱、乃至于足够的容貌,才能达到与她相配的地步。 而目前,他一厢情愿地把自己当成梁箫永远的附属品,但梁箫只把他当成一个有些不同的流浪汉而已。他一切生杀予夺的权力都掌控在她的手里。 所以,他要做的第一步就是:竭尽全力地讨好她。 一直以来,金属人都被认为是智力低下、等同于猫猫狗狗之流的生物,这也减轻了人类利用他们、杀死他们时候的心理障碍——毕竟物种不同,这是高等的生物对于低等生物有本能的碾压。 这么多年,没有人注意过、观察过金属人的变异和进化问题,就像你吃了一头猪,不管这头猪是白的黑的、胖的瘦的、智商高的智商低的,它仅仅是一头能提供猪肉的猪而已。 但梁二是个意外。 此时此刻,他正在厨房里学习怎么用能流灶做饭。 ai目前最热衷的事情就是想方设法地撮合他们俩。大概梁箫的外婆给它下了什么奇怪的指令,所以她的口气跟小区里任何一个女儿没对象的母亲完全一模一样。 “你决定要留在这里,必须有正当的理由。”ai告诉梁二,语气仿佛一个边嗑瓜子边撒鸡汤的中年妇女。 “要么是她需要你,要么是她喜欢你。目前看来,她并没有那么需要你,更没有喜欢你。”ai语重心长道,“所以我们第一步就是让她需要你。可以是物质上的,可以是精神上的,也可以是肉体……呃,这个好像不大可能。” 梁二点头,静静聆听ai的教诲。 “现在,我们就从最简单的物质下手。”能流灶和冰箱上的灯亮了起来,墙上的屏幕跳出了梁箫近六年来的饮食情况统计数据。 “你看看,自从她住进来,一共做了几次饭?你再看看她吃的东西,速食面,速食饭,速食肉,速食菜……他们单位吃的也都是替代粮,嚼着就像过期的芹菜,最多再往里加点调料。这么一看,她这些年吃的基本都是垃圾。” 梁二目不转睛地浏览着屏幕上的信息,他知道,人需要的食物和人想要的食物完全是两个概念。替代粮和速食品能满足人类胃,但远远满足不了人类的味蕾和神经。 “所以,我应该怎么做?”他问道。 “你现在没有钱,只能先用冰箱里的东西。根据冰箱里的食材,我给你提供了一些选择。这方面数据太少,我暂时分析不出来梁箫的喜好,所以……你就看着选吧。” 梁二按照指示打开了能流灶,能流像黄色的波浪一样在圆形的灶上翻滚涌动起来。 “很好,”ai表扬道,“现在把锅放上去,加面,加水,加盐,加糖……等待十分钟……加速食菜,再等待两分钟……” 梁二按照它的指示,笨拙而又虔诚地完成了他人生中的第一碗面。 “非常好!”ai赞嘆道,“你已经远远超过新手的平均水平了!现在就是等梁箫回来,给她吃了。” 梁二有些羞涩,他没有告诉ai他其实并不会用灶,所以他悄悄地加了自己的能流量,才让这碗面没有彻底煳掉。至于好不好吃,他完全没有任何信心,这样的东西他不敢也不想拿给梁箫吃。 第22页 “现在离她下班还有十分钟,但她通常七点半才能到家。”ai好心地提醒他,“这碗面肯定坚持不到她回家。” 梁二点点头,把面囫囵咽了下去,吃完的时候,他抬头看了表,正好是六点整。 就在这一刻,他突然觉得很无力。 现在他跟梁箫相处的时间竟然比原来还少。早晨她起床后很快地就走了,晚上七八点钟到家,然后会练一个小时的舞,就回了房间锁上门了,每天见面的时间还不到三小时。而在隔离区,梁箫有时会花四到五个小时、甚至是一整天在内区。这样他一整天都能见到她,隔着玻璃远远地望着她。 但他知道,如果他没有跨出那一步,如果他没能逃出来,他就没有机会进入她每天生活的房间,没有机会触摸她使用过的东西,更没有机会像等待丈夫下班的妻子一样盼望着她的归来。这样的一个小时超过了以往的十个小时、一百个小时。 “在她回家之前的这段时间,你可以简单地布置一下屋子。”ai建议道,“房间虽然很干净,但完全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你不觉得现在整间屋子就是一个练舞室和酒店的结合体么?” “所以……我该怎么做?”梁二接着问道。 “我会根据我的计算结果,为你匹配一个最合适的方案。放心吧!”ai突然兴奋起来。 ———— 七点三十分,梁箫一如既往地下班回家。刚停好车,就碰到了出门遛弯的齐阿姨。 “啊呀小梁,上次我说的男的有没有见呀?” 梁箫赶紧道歉:“我真的忘了,这次就算了吧。” 齐阿姨拉着她神神秘秘道:“我跟你说,那个变态好像走了,我最近都没有看到他了。” 梁箫“哦”了一声,平静道:“他在我家里。” “啊?!” 齐阿姨吓得破了音:“谁、谁在你家里?你怎么把他搞去家里的?你受伤没有?啊呀不得了了,我得赶紧报警!” “别,”梁箫拦住她,想了想说道,“他是我朋友,过得不好,在街上流浪。” 齐阿姨狐疑地打量她一番:“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都在街上流浪了,没有工作,没有亲人的呀?” 梁箫点头:“所以他暂时留在我这里。” “你可不要上当受骗,这样的人帮一时可以,可不能帮一辈子。”齐阿姨说着,话锋一转,“你这个朋友男的女的?” “……男的。” 齐阿姨的眼神变得更加狐疑,想了又想,拍着她的手嘱咐道:“注意安全,一定要注意安全。” 梁箫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可是结合这种带点隐晦、揶揄和担忧的语,她就不太懂了。一路回了家,刚一开门,就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屋里的灯光被调成了暖黄色,暖气的热风中散发出番石榴和芒果混合的香气。所有的鞋和外套都被整齐的放在柜子里,沙发和桌椅全都挪了位置,紧密地围在一起,桌上插着一捧新鲜的花,跟小区楼下的一模一样。桌上的碗和盘子冒着热气,散发着跟食堂饭菜差不多的味道,简单的、浓稠的淀粉的味道。 梁二半跪在门口,在她进屋的一瞬间,已经把鞋递到了她的脚边。 “请换鞋。” 梁箫愣了几秒,心想,这是在玩什么男僕游戏吗,于是抱着看好戏的态度脱了鞋。梁二轻轻握住她的脚,把鞋给她套上,然后利索地接过她的外套和包,挂在墙上。整套动作一气呵成,仿佛已经练习了无数次。 “吃饭吧……”他退到了她后面,不敢看她的表情。 梁箫花了几秒适应了一下屋子的新格局,然后在桌子边坐下。 “我吃过了。”她指着对面的碗筷,“你吃吧。” 虽然已经预计过这种可能性,但当真的发生时,梁二还是不可避免地失落了一阵。他坐在梁箫对面,回忆着ai教给他的秘笈,试探地问道:“今天累吗?” 切记,不着痕迹地关心,适当地引起话题。 梁箫歪着头靠在椅子上:“每天都一样。” “你……吃饱了吗?不再吃点?” “你吃吧。”她双手抱胸,静静地看着他。 “哦,好。”他点点头,乖乖端起碗,小口小口地吃着。吃了几口,他又问道:“晚上吃了什么?跟同事一起吗?” 切记,循序渐进地了解细节,深入挖掘。 梁箫见他表面按兵不动其实百爪挠心的样子,于是配合地答道:“食堂的饭。跟同事一起。” “哦……以后晚上不回来吃吗?” “看情况。” “对,方便的话,还是回来吃吧。冰箱里没有什么吃的,我只能煮面,要不然……你尝一口?” “我已经吃饱了。” “啊……桌子椅子我都挪过了,根据ai的建议,这样摆放能增加舒适度。你觉得可以吗?不可以我明天再换回来。” “我无所谓。不用再换了,很麻烦。” “不麻烦,看你……你喜欢什么样的?” 第23页 “梁二,”梁箫突然撑着脸笑起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梁二碗里的面半天也没有下去一根,他知道梁箫看出了他一切的伪装和故作镇定,于是放下筷子,坐直身子:“我想了解你,你喜欢吃什么,喜欢干什么,喜欢什么样的人……我可以每天为你做饭,为你处理一切工作以外的事情。或者你需要我做什么,希望我做什么,我都可以做。” “然后呢?”梁箫问他,“你想要什么?” “然后呢?”梁箫问他,“你想要什么?” 梁二看着她:“我想留下来。一直,一直留下来。” 我想了要解你,被你需要,被你注视,永远留在你身边。就像我需要你、注视你、永远追随着你一样。 她本来以为,梁二会对于“被赶走”如此恐惧,是因为他流浪太久的缘故,她最初的设想是,收留他,然后给他找到合适的工作,让他能养家餬口,维持生计——给他他想要的。 但现在看来,他想要的不仅仅是这些。 “哦,我想想。” 梁二屏气凝神,手心攥着一把汗,紧张而又期待地望着她。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等待着屠刀挥下的方向。 想了半分钟,梁箫忽的沖他笑了。 梁29是个意外,梁二的到来也是意外,但她并不惧怕任何意外。她看出他眼里的渴望和异乎寻常的情感,她知道未来永远都没有定数。所以…… “好。” 第14章 见家长见朋友 周五的早晨,梁箫刚走,梁外婆就来了电话。 梁二手忙脚乱道:“接……接吗?” “嘟。”ai已经自动接起了电话,“您好,这里是梁箫家,梁箫现在不在家,有事请留言。” “她不在家?不在家干嘛去了?”屏幕那头出现半边人影,“哎,我的镜头怎么搞的……” “梁箫上班了。” “哦,上班了……”老太太忽然变脸,厉声道,“你是谁?在她家干什么!” “我是她专门接电话的机器人。”ai答道,这样的说法对于老年人来说非常通俗易懂。 “哦……就那个机器人!”老太太想了想,恍然大悟,又问道,“周六还上班,怎么这么忙?” “外婆,今天是周五。” “是吗……”梁外婆终于调好了镜头,露出一张胖乎乎的圆脸,跟梁箫一样,白得发亮,“那我记错了,明天再打。” “好的。”ai说着正准备挂电话,那头的梁外婆突然喊道:“等会儿!” “那个绿的是什么?”从她的角度刚好能看见沙发背面一双青色的男士拖鞋。 ai非常诚实地答道:“一双男士拖鞋。” 梁外婆突然压低声音,焦急道:“我告诉你,屋里进贼了,快报警!” 谁会在家里给贼备着拖鞋,梁二想着,慢吞吞从沙发背后走出来。 “快点!”梁外婆看见了屋里的人,凑近了屏幕,小声道,“趁他没看见我,赶紧报警!” ai笑道:“他不是贼。” 梁二攥着手走到屏幕前,在老太太审视的目光下,如同受讯一般,交代了自己的来歷。他初时还觉得很紧张,后来渐渐发现,老太太的记性不大好。比如他的名字,足足问了五遍,还是没有记住,聊了一会儿,又突然问梁箫去哪儿了。 一直到挂电话的时候,她才想起今天的目的:“问问她,放假回来吗?” 梁二乖乖点头,终于在通话的最后赢得了老太太的赞赏:“你不错,比梁怀小时候听话多了。”梁怀正是梁箫的父亲。 梁二受宠若惊,一直等着梁箫下班,好把外婆的话传达给她。他不敢给梁箫打电话,生怕打扰她工作,更不想再跟那个地方扯上一丝一毫联繫。他只想亲口告诉她。 等了一整天,直到下午五点,梁箫突然打了电话回来。 “晚上出来吧,我来接你。” “去哪儿?”梁二站在屏幕前,手足无措地问。现在踏出这个房子半步都会让他感到恐惧。 “去见朋友。” 梁箫的背景闪过几个人,在背后大声喊着“梁主任”,还没等梁二回答,她就匆匆挂了电话。 七点整,梁箫的车准时出现在阳台外面,梁二没想到她回来这么早,听到喷气的声音才从屋里跑出来。 他看了一眼身上的围裙和脚上的拖鞋:“我……” “给你五分钟。”梁箫倚在车窗边。 “好、好!”梁二飞快地转身进屋,胡乱地穿上鞋,抓起外套就跑。 车子平稳地驶离小区,进入商业区,脚下的建筑开始渐渐密集起来。梁箫没有说话的意思,终于到了一个路口,车子停下等红灯,梁二开口问道:“是什么朋友?” “很好的朋友。”梁箫答道。 梁二的心里开始出现不祥的预感,按照脚下熟悉的路线,按照每周五晚的惯例如果他没猜错的话…… 大概十分钟后,车子在elsol降落下来,梁二看了一眼门口木刻的招牌,心里“咯噔”了一声,果然是这里。很好的朋友,就是“他”吗……他想。 第24页 两人进了屋,一眼就见到了桌边的三个人。杨柳月,江京,和贾岛。 江京显然比另外两人都要兴奋许多,梁箫头一次邀请他到这种私人聚会,这说明什么,说明老闆把他当朋友啊!他光是想着“朋友”两个字,都忍不住热泪盈眶了。 “老闆!”江京脱口而出。梁箫沖他点点头,向他走过来。 贾岛好笑地看着他:“在外面也叫老闆?” 江京咧着嘴笑:“我都习惯了,要不……叫女神?” 杨柳月抖了两下:“噫,真噁心,还是叫梁老闆吧!” 几人说笑间,梁箫已经走了过来,后面还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人。江京沖他伸出手:“你是老闆那个朋友吧?你好,我是梁老闆的助理,我叫江京。” 梁二伸出手来,学着他的样子握了握。 “啊!”江京惊唿一声,“你手好凉,快坐下暖和一会儿。” 梁二看着梁箫,见她点头,才在她旁边坐下。我终于也有机会进来了啊,他忽然在心底感慨。 杨柳月也热情道:“我叫杨柳月,也是老闆的助理,老闆还从来没带过朋友给我们呢,你叫什么?” 梁二又看向梁箫,像是在徵求她的允许,梁箫微微扬头,他才回答道:“我是梁二。”就短短四个字的介绍,再多一句都没有。 贾岛看着他们俩人之间的互动,脸上的笑容突然变得有些僵硬,随即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肌肉,沖梁二笑道:“你也姓梁啊?是梁箫的弟弟吗?” “不是。”梁箫替他答道,“是我朋友。” 梁二没说话,看起来像是个唯唯诺诺的小媳妇,坐在梁箫的身边。他用力地点头,感激地看着梁箫。对,不是她的“弟弟”,不是借住的陌生人,不是捡来的流浪汉,我是她的朋友。 贾岛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本能地感觉这两人之间有他无法触及的秘密。似乎一切都在这个月之内改变了,他不再是他最默契的舞伴,不再是她身边最了解她的异性,他的地位被人取代了。 江京显得很兴奋,不停地问道:“你真是老闆的朋友啊?你们怎么认识的?什么时候认识的?你们关系好吗?” 杨柳月敲着他的脑袋:“你够了,查户口呢?” “我们……才认识一周,关系、关系挺好的。”梁二犹豫地答道。 杨柳月给他点了一杯饮料:“你不用紧张,我们都是梁老闆的忠实粉丝,这是她第一次给我们介绍朋友,我们其实比你还紧张呢!” “你们才认识一周!”江京突然捂着心口,“才认识一周就成朋友了,我都跟老闆工作了好几个月了,她才拿我当朋友。” 梁箫不禁笑了:“你们一直是朋友。”她的朋友不多,杨柳月、江京、贾岛,算上樑二,一共才四个。 江京欢唿了一声,又凑近梁二道:“你有什么特异功能吗?还是说智商特别高?你也是学基因的吗?”能跟老闆成为朋友,一定是非常了不起的人! 梁二看着他的眼睛,很庆幸他没有认出自己。他知道江京和杨柳月是梁箫身边最重要的的人类,但他心里没有任何敌意,相反,他知道他们跟梁箫从事着同样的工作,心中产生了奇妙的认同感。 而这个贾岛,他看了他一眼,飞快地移开目光。他生怕自己被发现有任何异样,更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引起再一次的能流泄露。 “我没有特异功能,智商不高,不是学基因的。我就是……普通人。”梁二低着头答道,说道“人”字时眼睛闪了闪。 杨柳月沖梁箫挤眉弄眼道:“你的朋友很害羞呀,是不是咱们吓到他了?” 梁箫把自己的热饮跟梁二的冰汽水换了一下:“我没觉得他害羞。” “你不是要喝热茶的嘛!早知道我直接给你点冰汽水好了。” 梁箫把冰块一个个捡出来:“他感冒刚好。” 杨柳月“啧啧啧”了几声,脸上露出猥琐的笑:“你们关系不~一~般~呀~~” 贾岛装作没听见他们几人的对话,仍带着礼貌的微笑问道:“梁二是吧?你今年多大了?在哪里高就?你……跟梁箫是怎么认识的?” 梁二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在他疏离而客套的笑容底下看到了努力克制住的怒火。梁二突然觉得开心起来,原来你也会嫉妒我呀! 梁箫捡完了冰块,边搅着饮料边说道:“现在问题来了,他没有户籍,没有虹膜认证,没有身份信息。我想知道,哪里可以给他找一个工作?” “噗!”江京再一次喷了出来,杨柳月眼疾手快地拿纸捂住他的嘴。 “没有户籍?没有身份?”几人都是满脸诧异。 “嗯,之前在街上流浪,现在住在我家。”梁箫平静地答道。 “流、流浪?!”江京瞪大眼,在梁二和梁箫之间来回扫视。 梁二来之前有很多的猜测,他觉得自己在快乐和痛苦的两极徘徊,把他介绍给她的朋友,带他来他们的聚会,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奢望——她把他当朋友;但她会怎么说?说他是她捡回来的、死皮赖脸待在她家的流浪汉?她的朋友会怎么看?会觉得她是疯子是傻子,然后把他赶出去? 第25页 而当梁箫真正说出来的时候,他突然觉得浑身都轻松了起来。是的,我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不是,可我仍然能够坐在她身边,喝着她给我的饮料,对视她的眼睛,仍然能够如同一本书、一杯酒、一个普通人那样,被她平淡地说出口。 她真是比最好还要好的人。 梁二看向梁箫的眼神变得平静而幸福。贾岛忽然“腾”地站起身,一把拉起梁箫: “你出来一下。” 第15章 修罗场 位置上只剩下樑二、江京和杨柳月。 梁二招架不住两人的好奇心,眼睛一个劲地往外瞟。杨柳月悄悄对江京说道:“看见了吗?才一会儿没见,就心慌了。” 江京还处于不可置信的状态:“他刚才说他多少岁来着?23?24?比老闆小很多啊!” 杨柳月看了一眼坐立不安的梁二,用眼刀将他上上下下颳了一遍,小声道:“外貌上,完全、完全碾压那个姓贾的。” 江京忍不住点头:“可是……可是……”老闆不像是以貌取人的人啊?难道长得好看就可以跟她做朋友了吗?他不禁在心中留下了辛酸的泪水。 梁二屁股上像长了钉子,才坐一会儿就忍不住了:“我……我出去看看。” “去吧去吧!”杨柳月挥手道。又指着梁二的背影对江京说道:“身材比例非常好,我觉得他能成。” “啊,那我只能赌贾岛了……” ———— “什么事,说吧。”梁箫皱着眉,揉了揉被贾岛拽疼的手腕。 “你疯了吧!”贾岛压低声音喊道,“大街上捡来的人也敢往家里带?我,连我都没去过你家!” 梁箫不明白他在愤怒什么,平静道:“等下次放假我请你们去我家。” “不是我们!”贾岛气得原地乱转,“我,我说的是我!” “你当然也一起去。”梁箫答道。 贾岛被气笑了,两手握住梁箫的肩膀:“对,对!我问你,你才认识他几天?他没有户籍,没有身份,没有工作,没有亲人,你就敢把他往家里带?他多大了?” “不知道。” “不知道?”贾岛摇了摇梁箫的肩膀,“梁箫,你能不能冷静一下!” 梁箫掰开他的手:“你才应该冷静一下。” “你看上他哪一点?”贾岛紧紧盯着她,眼神像要把她烧出一个窟窿。 “我没看上他,谢谢关心。”梁箫好像终于明白他愤怒的点,安慰他道,“如果他威胁到我的人身安全,ai会第一时间抓住他然后报警的。” “不是……唉!”我担心的根本不是这个啊,贾岛愤怒地踢了一脚垃圾桶。 “那是什么?”梁箫问。 “好,好,那这样吧,”贾岛似乎想出了办法,“我们认识四年了,也做了四年的舞伴,你应该相信我吧?” 梁箫犹豫着点了点头。 “听我的,你把他留下根本不安全。你相信我,把他交给我,我帮他介绍工作,我给他找房子,我来安顿他,可以吗?” 梁箫摇头:“我没办法说可以或者不可以。要看他自己。”不过她估计梁二是不会走的。 贾岛急道:“他不是听你的吗?你去跟他说,我能给他更好的条件,更好的生活,让他别跟着你了。如果他愿意就最好了,如果他不愿意……他不愿意,你就不觉得他别有用心吗,为什么放着更好的生活都不要,一定要死乞白赖地赖在你家?” 梁箫点头:“是有道理,可我答应留下他,除非他自己要走。” “我求求你,就不要在这个时候善良了!”贾岛拉着她往回走,“行,咱们去跟他说,看他怎么回答。” 两人拉拉扯扯地走到酒馆的后门,发现梁二正站在门口,巷子里的彩灯照着他的脸,一会儿变红,一会儿变绿。他就静静地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刚才的话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你来了。”梁箫说道。 贾岛尴尬地笑了一声,暗自用力抓住梁箫的胳膊:“是这样的,我这儿有个工作的机会,不要求经验和学歷,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介绍你过去,吃住都不用担心——” “我不想。” 梁二忽的出声打断他。 “怎么会不想呢?”贾岛循循善诱,语气活像一个劝人卖身的老鸨,“你现在没有收入,就这么呆在别人家不太好吧?我那个工作条件很好,要求又低,保证让你满意。” “我不去。”梁二斩钉截铁地拒绝道。他从台阶上下来,微微低着头望着贾岛,少年的身高和气势丝毫不逊色于对面的男人,他看出那双眼里的戒备,他看出他隐藏得很好的厌恶和敌意。 他毫不畏惧地回望过去,毫不掩饰地告诉他:“我不去。” 贾岛一瞬间被那种眼神刺痛了,差点一拳打在他的脸上,不过他的教养让他迅速地冷静下来,客气地说道:“我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 梁二没回答,紧紧盯着他握住梁箫的手。贾岛故作不经意地晃了一下,沖梁箫道:“先进去吧,这事不急。”说罢拽着梁箫往回走。 第26页 两人经过梁二旁边,侧身而过,梁二看见梁箫脸上平淡的表情,猜不出来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她似乎永远都这么冷静,这么游刃有余,他永远都不明白她的喜怒哀乐,不明白她的承诺是真是假。 他看着两人的背影融入人群中,就如同以往每个周五躲在暗处时一样。 走了几步,前面那个背影忽然回头。她望向后门那个呆呆站在原地的少年,似乎是在疑惑他为什么不跟上来,她飞快地沖他招了招手: “快过来。” 梁二脸上的肌肉抽动起来,终于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他在心里答道,我来啦。 这次的聚会可以称得上非常精彩。两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一个气急败坏还要装得若无其事的,一个面瘫得叫人看不出来是真傻还是装傻的,一个扭扭捏捏但眼神露骨的。 几个人热烈地讨论着梁二的归属问题,贾岛在一旁故作冷静,最终江京拍着胸脯保证,工作的事交给他来办,他在a市有好多老同学;不过得先带梁二去补办身份信息,这个杨柳月表示很熟悉。 事情解决了,梁箫终于松了一口气。凭藉她少得可怜的朋友圈,基本想不出来能给梁二找什么样的工作。 她喝光杯子里的饮料,沖贾岛伸出手:“跳舞吗?” 贾岛刚才冷眼旁观了十几分钟,终于等到每周的固定环节,忍不住沖梁二抛去胜利者的眼神。梁二低头看着手里的杯子,没说话。 贾岛愈发得意,端着架子问道:“梁二,你会跳吗?要不要找个人教教你,很简单的。” “我会。”梁二抬起头,不甘示弱地答道。 “哇!”江京突然感嘆,“我就说嘛!他肯定舞跳得很好,要不然老闆怎么看上……嗯,对吧?” 梁二赶紧答道:“没有没有,都是梁箫教我的。” 贾岛眼中的火气“噌”一下冒了出来。她竟然教他跳舞?竟然,教他,跳舞? 他像一只天鹅一样昂着脖子,丝毫不愿低头,带着被深深背叛的表情,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那你跟她跳吧。”我倒要看看你有多能耐。 梁二又下意识地望向梁箫,徵求她的同意。 于是,那只手从贾岛的面前挪到了梁二的手里。 两人走入场中央的时候,客人都叫了起来: “梁箫,换人了!” “帅!” “老贾呢!” “来一个!” 就连老闆都惊奇地望着她:“怎么换了?” 梁箫用手指了指贾岛的方向,又自然而然地把手搭在梁二的肩上。 “紧张吗?” “不紧张。” “还记得动作吗?” “记得。” “那好,开始吧。” ———— 修罗场啊修罗场。 今晚上的聚会不但给了江京接受了给老闆帮忙的崇高任务,还让他深切地意识到:原来梁箫在男女关系上竟然也是非常有魅力的。于是梁老闆在他的神坛上再次上升了一个水平。 走的时候梁箫带着梁二给江京和杨柳月道了谢,江京受宠若惊,回去的路上杨柳月才告诉他,她这一晚上都在观察两个男人之间的暗潮涌动,这一晚上贾岛简直都要气疯了。 “我就喜欢这种修罗场,求而不得,怒火中烧,太带感了!”杨柳月目送着几人上车,兴奋地说道。 江京仔细回想了一下,点头道:“的确是修罗场啊……” 与此同时,修罗场的三人彼此告别,上了各自的车。梁箫慢慢开着车,时不时地瞥梁二一眼。 “你很高兴?” 梁二飞快地点点头。 梁箫突然抽出手,把他额前的头髮拨到后面。他的额头似乎比常人都要光滑一点,反射着城市里五颜六色的灯光,她看到他的眼睛眨了一下,然后像含羞草一样迅速地垂了下去,紧接着又抬起来,软软地看着她。 她能听见他忽然加速的心跳。 “明天带你去剪头髮吧。”梁箫把他的长髮别到耳朵后,突然有了一种为人父母的感慨。她心想,怪不得大家都喜欢养成。 梁二乖乖地点头,靠在椅背上,过了半晌,他忽然说道:“他喜欢你。” 梁箫一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贾岛。 “嗯,我刚知道。”虽说一起跳了四年的舞,他们其实都并不了解对方,两人都很心有灵犀地没有介入对方生活的举动,在一个亲近而又疏离的平衡点上保持着最佳默契。梁箫本以为这种状态会一直持续下去,至少在她的预计里,贾岛应该不介意有一个新朋友。 但出乎意料,贾岛好像气炸了。一旦陷入男女关系,事情就会变得麻烦起来,梁箫忽然有点头疼。 “你不喜欢他。”梁二突然开口。 “你不喜欢他,别跟他跳舞了,”他露出一个让人看了就很欢喜的笑,“跟我跳。” 第16章 我也想成为人类 江京给梁二推荐了好几个工作,没想到他选择了最苦最累的一个:轨道养护员。 这个工作不仅要全天呆在室外,暴露在低温和日晒下,还要不停地东奔西跑。因为道路不再停留在二维平面,所以城市的交通必须经过空中轨道的合理规划。a市的喷气车保有量非常大,对城市轨道的损耗也相应很大,所以轨道养护员是非常急缺的职位。 第27页 梁二非常欣喜地接下了这个工作。也因此,杨柳月和江京都对他高看了一眼。 “我说什么来着,果然老闆的眼光就是不一般啊,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梁二将来指不定会变成什么大佬!”江京感嘆道。 “再大佬也超不过老闆。”杨柳月引以为傲,“老闆对他有知遇之恩,而且你有没有发现老闆最近变了。” “变美了?” “不是,美是一直都美,”杨柳月说道,“你不觉得她自内而外地散发出一种母性的光环吗?” “……这我真是没看出来。” “你想啊,老闆比他大好几岁,又各个方面都比他好太多,不仅要照顾吃穿住行,还要解决他的工作问题。就跟老妈子差不多。” 江京不以为然:“照你这么说,咱们不也每天照顾两百个金属人嘛,我怎么一点都没散发出慈父的光辉?” “切,金属人哪儿能跟人比……”杨柳月的话说到一半,刚出去的梁箫又回了办公室,敲着门框说道: “准备一下,七区的人来参观了。” “明白!” “好的老闆!” 七区的主任姓李,近五十岁的年纪,个子不高,头髮斑白,工作了快三十年,无功无过,一路平稳地升到了现在的位子。所以他对梁箫这种很努力的天才没来源地感到不满。 凭什么他一大把年纪了,整天拼死拼活的,才能跟一个二十几岁的小姑娘平起平坐? 憋屈,每天都很憋屈,但是他毫无办法,所以就更憋屈了。 去年七区刚清理完第24代金属人,在整个基地算是进度快的了,没想到回收金属的时候出了bug。不知道怎么搞的,今年明明多清理了一个金属人,但金属回收量却没上来。为此他被领导骂了一顿,又愁白了好几根头髮,于是他越想越气,越想越气,凭什么梁箫出事故要他背锅啊!果然年轻漂亮又聪明努力的女人都是祸水! 气性比河豚还大的李主任一早上听说要来十八区参观,为马上要使用的第25代金属人做准备,于是自告奋勇地跟着来了。 “梁主……梁箫你好啊哈哈哈哈,好久不见!”李主任想起梁箫现在被停了职,迅速地改了口,企图看到她脸上尴尬愤懑的表情。 然而梁箫完全没注意他的措辞,跟在代理主任身后,陪着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内区。 等真正见到第25代金属人,李主任就没什么心思找茬了。 “……哇!”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李主任还是忍不住发出了赞嘆。 凭他多年的经验,单单从外形上就可以判定,这些金属人产能的水平绝对不会低。他们比上一代更加健壮,行为举止也更像人,具有更高等的能量利用途径。 “……当然,智力水平也会有所提升。”杨柳月熟练地给他们介绍着25代金属人的各项情况。 听到这句,走在后头李主任撇嘴道:“智力水平提升,可不是什么好事。” 一上午的参观很快就结束,李主任不甘心就这么离开,晃晃悠悠地走到了总控区,重新看起了资料片。资料片其实就是十八区金属人们的日常录像,选取了一些有价值的片段给参观者播放。李主任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不对劲: “声音调大点,再退回去15秒。” 画面上远远近近有十几个金属人,声音很嘈杂,画面最远处的几个金属人围在一起,其中一个手舞足蹈,像是在讲什么故事。声音调大了可以发现,他说的是: “……梁29已经死了。” “……就是再也不会出现了啊,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咱们都要死,但是人类的命很长。” “……我也想当人类呀。” “……说了你们也不懂。” 画面上的金属人都是一脸茫然,说话的那个背对着他,他看不清表情,但没来由地觉得嵴背发凉。 智力提高真的不是什么好事。 ———— 梁二换了新髮型,为了剪他的头髮理髮师用废了两台机子。 没办法,头髮有它自己的脾气,虽然看起来很软,但是剪起来才发现韧性非常大。梁箫愈发地发现,自己真真切切地像是一个养儿多年的老母亲。梁29清理的那天她没到场,工作的时候是不需要恻隐之心的,她尽量避免任何怜悯和同情产生的可能性。 这样压抑的情感在梁二身上加倍地爆发出来,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她变得越来越心软,尤其是面对梁二一副任她予取予求的表情,她完全招架不住。 曾经她试图把工作和生活完全分开,做一个双面的纸片人,但现在她发现,一旦踏出了一步,就没办法再回去了。也许是在事件的开端就註定了,她把他当成梁29的替身,所以她总能在他身上找到梁29的影子,他的眼神时常让她觉得恍惚,梁29是不是也曾这样专注而深情地望着她呢? 这样想得多了,她的情绪便开始受他影响。他高兴的时候,她竟然也有点高兴。 比如现在,刚刚得到新髮型的梁二满眼期待地看着她:“你喜欢吗?”像是一个为了避免被抛弃而察言观色的流浪狗,努力讨好地摇着尾巴。 第28页 梁箫点头:“不错。” 梁二一下子高兴起来。不错,不错,他默念着,她很喜欢说不错,“不错”就等于“喜欢。” 梁箫也忍不住跟着高兴起来。真有意思,她想。 轨道养护员的工作是换班制,没有周末,也没有固定的时间,只要完成工作就可以下班。令梁箫惊奇的是,梁二竟然每天都比她下班早,她一直以为这个工作很累,看来他完成得很轻松嘛。 有了自己的收入之后,梁二突然变得主动起来,原来两句话就害羞的毛病好了很多,经常会让梁箫觉得他精力旺盛得没处发泄。当然这只是针对她,在外人面前他还是不怎么说话,就像一个只会点头摇头的木偶。 a市的天气越来越冷,年节也随之到来了。 大街小巷遍布着浓重的节日气息,沿街的商店贴满了红色的灯笼和条幅,就连十八区的大门口都挂上了两盏红色的宫灯。 “可惜今年不能放假。”杨柳月感慨道。 “怎么没放假,三天也是假啊!”江京对于第一次在外过年表示很期待。 “三天假有什么用,前后都很忙啊!” 两人感嘆了几句,桌上的屏幕突然亮起来,又是培育组组长打来的电话。杨柳月无奈道:“他怎么大事小情都要找老闆,不知道她还在停职中吗?” 江京熟练地接通电话,培育组组长大惊小怪的声音传了过来:“梁主任在吗?内区出状况了,快点过来!” 梁箫急匆匆地赶到内区时,发现问题确实挺严重。有好几个金属人不愿意进能流舱,还在实验员抓住他们的时候剧烈地挣扎哀嚎,就像是即将被宰的猪一样,害得整个内区的金属人都躲在一旁瑟瑟发抖,不敢动弹。 “真是怪了,从来没出过这种状况啊。”培育组组长念叨着,“感觉他们突然很害怕能流舱……怎么办啊梁主任?” 梁箫看了一眼监控,199个能流舱,只有80号的灯亮着,也就是说,只有一个金属人老老实实地躺进了能流舱。她揉了揉脑袋:“先把光强降到40%。” 这一强度,是金属人新陈代谢最低的点。 光强慢慢降下来后,金属人们的行动一下子变得缓慢,反抗的力道也小了很多。实验员抓到了四个,经过一番安抚之后送进了能流舱,观望的那些金属人见此情景,也纷纷跟着躺了进去。 只剩下一个金属人,仍然在拼了命地挣扎着。 梁箫打开话筒,沖透明罩里的人说道:“准备上麻醉。” 众人听了这话,全都惊住了。 “梁主任,麻醉会减少能量效率的呀!”培育组组长小声地提醒道。 “控制好剂量,用15mg就可以。”梁箫冷静地答道,“一个金属人就是一个a市的供能,他们有一个不进能流舱,就有2000万人口今天晚上没有能量。咱们已经损失一个了,能量不能再降低了。” 众人纷纷点头,终于找到了主心骨。虽然知道事实是如此,可没有人敢下这样的决定,也只有梁箫这样的决断力能够快速地判断出最合适的决定吧。 透明罩里的实验员退到一边,定位仪瞄准那个金属人的后背,“咻”的一个麻醉丸射过去,终于止住了他不断挣扎的动作,金属人瘫倒在地上,被实验员手忙脚乱地抬进了能流舱。 众人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梁箫心想,他们可真是傻了,如果不产能,只能像梁29一样被清理。想到梁29,她忽的眼皮跳了一下。 ……都过去了。她心想。 忙完这一切,天已经黑了很久了,等到了家,已经快八点半了。梁箫本以为梁二会像往常一样在门口等她,结果开了门发现,屋里静悄悄地,似乎没人。 梁箫脱了鞋,换了衣服,再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发现屋里只点了一个蜡烛样的灯,四散飘着水果味的香气和若有似无的音乐声。 梁二正站在客厅中央,头髮梳得很整齐,打着领结,穿着不太合身的衬衫,眼光灼灼地沖她走来。一步,一步,半跪在她面前。 他两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像仰望一颗遥远而耀眼的星星。 “这次不会错了,求求你,跟我跳吧!” 第17章 生日 探戈是男人和女人的舞蹈,是两种性别的默契配合、心有灵犀。作为主导的男性要把控对方的动作,腰转动怎样的角度,在什么时候止住对方的脚步,什么时候进,什么时候退,什么时候慢,什么时候快,几乎全凭男人的有力控制。 而女人在其中的角色则非常有趣,她的伤身要像一块铁板,有力而牢固,而腰以下则像是上了油的滑轮,稍稍一个用力就能轻松地转动起来。她不知道男人的下一个动作是什么,她不知道转动多久会停,也许是很久,也许就是这一刻,也许马上要她踢腿,也许要她端着不动。她需要身体和脑子高度地一致,在对方给出讯号的一瞬间就接上写一个动作。要优美,要自然。 梁箫觉得很惊奇,事实上他们已经好几天没怎么见面了,梁箫起得很早,回来得很晚,两人除了早晚说上几句话之外,几乎没有什么交流。连练舞的时间都没有。 最近一次还是在周一,当时梁二按照梁箫的指示,需要带她做一个转身的动作,但梁二也不知怎么的,手一下子没收住,直接把梁箫转了360度,撞到了墙上。 第29页 师父再厉害,也抵不过徒弟的一个手滑。梁箫捂着胳膊站了一会儿,很快就没事了。但梁二被吓得够呛,那之后碰她的动作都小心翼翼的,当天晚上樑箫的胳膊就青了一块,梁二一晚上都默默地坐在他的小床上没说话。 梁箫一直很好奇,他看起来很苗条,又瘦又高,平时吃的东西也少,怎么体重那么大,力气也大得惊人。也许是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吧。 最近两天事情太多,越到下班的点越是有事急着要她处理,一来二去,她完全忘了今天是几号、星期几,歷史上的今天发生了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 ——她出生了。 啊,现在已经29了,她心想。 虽然从小没有父母,但她拥有来自亲人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热爱,过着顺遂如意的人生,一直努力坚持,平步青云,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并以此作为终身的事业,从中获得极大的满足和幸福;同时拥有终生都不会厌倦的爱好,让她平静,喜乐,安然自得。 这就是她现在的状态。 如果说这样近乎完美的人生中还有什么遗憾,大概就是她最近突然产生的困惑。人到三十,突然会产生很多从未有过的想法,突然会从前二十几年的人生中抽离出来,思考一些以前从未触及的问题。 她从无数成功的光环和对事业狂热的追求中冷静了下来,她开始小心地尝试着寻找答案。而其中一个答案此刻就在她的眼前。 “ai告诉你的?”梁箫问道。 “嗯……一部分。”梁二下意识地把脸偏向一边,“生日快乐。” 他不知道女性的生日应该是什么颜色,他甚至不知道人类的生日应该怎样庆祝,但只要他想到许多年前的今天,有一个生命降生在世上,她咿呀学语,蹒跚学步,然后用29年的时间慢慢长大,创造了他,他就觉得这应当是世上最隆重的日子。 金属人的实验室寿命只有一年,他们来不及过出生纪念日,生命就已经结束了。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生命的长度长那么一点,才有机会脱离本能的束缚,寻找更多的可能性。 在这样的日子里,梁二一直隐藏的问题终于暴露了出来:他不是人,装得再像他也不是人。他不知道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也许一年,也许十年,也许还有几个月,也许马上就要道别。 阳台铺上了红色的地毯,墙上插着一朵黑色的玫瑰花,花瓣很多、很大,就像梁箫跳舞时飞起的裙角,这是她最喜欢的两种颜色。他带着最庄严的心情,像梁箫伸出了手。 梁箫微微一笑,开始检查他的作业。 “步子小一点……好……重心不要晃……” “很好。”梁箫表扬道,下巴若有似无地触到他胸口,“确实没出错。你说你,学什么都这么快,怎么会一直在外流浪?为什么不工作?” 懒可不是藉口,何况他根本不懒。聪明,勤奋,有一张好看的脸,怎么会沦落街头这么多年? 梁二看了她一眼,觉得她应当没起疑心,心虚道:“没人要我。” 除了你。 他的眼神总是很矛盾,带着心虚的闪躲和担忧,和那么直白深切的注视,总是同时出现在他身上。她笑笑,决定换个话题。 “你今天休息?” “是。” “没有蛋糕?” “……没有。” “面呢?” “这个有!” 梁箫笑了起来,把梁二激动的手臂往下压了压:“别抬这么高,你舞伴很矮。” 梁二微微弯下身子,正好跟梁箫的视线齐平。他松开梁箫的手,慢慢地绕到她的身后,抱住了她。 梁箫站着没动,自然而然地摸着他靠过来的脑袋,她用手比划了一下头髮的长度,心想这也长得太快了,髮丝又细又软,手感简直太好了吧。几根头髮在她的脖子上轻轻瘙动, 她用手扫了扫,正好摸到他的脸。 就像她曾经的梦那样,他紧紧地抱着她,胸腔里的两个心跳合二为一。 “我——” “滴~嘟~滴~嘟~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屏幕上突然跳出梁外婆的脸,梁二浑身僵住了。 “箫箫呀,明天是不是你生日?我没记错吧?哎呀我怕明天忘了,今天就把电话给打了!”外婆说着一副得意的表情,“你在哪儿呢?快到我这来!” “我、我……”他脸开始变红,抱得更紧了,一个“我”字说了半天也没有下文。 “在这儿呢。”梁箫笑着推开他,走到屏幕前,“你打得正好,今天才是我生日。” “啊?真巧!” “你怎么还没睡?” “打完电话就睡,马上,马上……” 两人说了几句,梁外婆就抵不住困劲,回屋睡觉了。梁箫回头一看,梁二还呆愣愣地站在原地,耷拉着脑袋,整个人蔫了下去。 “不早了,吃完面就睡觉吧。”她径直朝厨房走去,身后的梁二闷闷地应了一声:“哦……” 他想说的话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第30页 ———— 周日早上,梁二一早就要去上班,临走之前他把梁箫的早饭做好放在桌上,站在卧室门口。他知道这扇门每天晚上都是锁着的,他只是想站一会儿,想一想而已。 “她还没醒。”ai提醒他。它的“眼线”遍布每一个房间。 “还有,门没锁。”它又提醒道。 梁二手握在把手上,犹豫了半晌,都没有按下去。 “还有两分钟,不管进不进去,你都得出发了。”ai提醒他。 “咔哒。”他按下了门把手,屏着唿吸走了进去。 屋里的窗帘只拉了一半,将床分割成明暗各一半,天色还没有大亮,梁箫的脸藏在被子里,唿吸很轻。他被定在原地,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的脸。 足足看了两分钟,他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转身要走。身后突然发出被子摩擦的声音,他回过头,梁箫已经醒了。 她睁开眼的第一反应是有人撬开了她的门,眨了两下眼,她才想起来,昨天晚上她根本没锁门。自己一个人住的时候她从来不锁门,这个习惯还是捡回了梁二开始有的。但很神奇的是,昨天她竟然忘了锁门,没有任何理由、任何考量,而是完全没意识到需要锁门。也许是被外婆传染了吧,她心想。 其实梁二一进门她就模模煳煳地意识到了,直到他往外走的时候她才清醒过来。 到底他想干什么?她忽然起了好奇心,就这么躺在床上望着他。 他犹豫了片刻,飞快地跑到梁箫床前,在她手边蹲下,把脑袋塞到她的手里。梁箫顺手揉了两把,把他头髮揉得一团乱。 他忽然低着头笑了一声,飞快地站起来跑了。 “我走了!” 梁箫心想,孩子果然长大了啊! 第18章 打架 周末的路上车很少,尤其是在梁二负责的路段,那附近有好几个学校,周末孩子们都回家了,街上连人都很少。 早早的干完活,正准备回家,下层轨道上忽然有一辆车升了上来。梁二瞥了一眼,是个普通的小排量喷气车,于是没怎么在意。 可第二天、第三天,那辆车还出现了。差不多的时间,差不多的地点,有时候是在几百米开外坠着,有时候是在上层轨道靠边停着,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只要他一走,过不了一会儿车子也会启动,只要他停下,车子也会紧跟着停下。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了几天,车上的人自始至终都没有露过面。 真是可疑,梁二想。 跟踪者自以为隐藏得很好,可第一时间就被梁二发现了。 梁二的活总是比别人干得快,别人晒了一天的太阳早就累得不行,他的精神却越来越好。快到下班的时间,梁二早早地收拾好东西,检查完最后一个升降信号灯,他没有离开,而是像散步似的,沿着轨道往下一个信号灯走去,走了不出五十米,那辆蓝色的喷气车又冒了出来。 梁二继续慢悠悠地往前走着,身边开过去好几辆喷气车,那辆蓝车还是龟速地跟在他身后。他作全然不知的模样,拐了个弯,走到更偏僻的方向,身影消失在大楼背后。 蓝车终于解了禁,飞快地向路口驶来,可转过弯之后发现,路上根本一个人都没有。路灯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蓝车往前开了几百米,一直开到了居民区,沿路都没有发现梁二的身影。 车子缓缓地往回开,到了刚才的路口,喷气机突然发出“咔”的一声,声音不大,车子却断了电,一下子摔在路面上。片刻后,车里出来一个有些壮硕的男人,皮肤很白,从头到脚都裹在黑色的衣物里,帽子是黑的,衣服是黑的,裤子和鞋也是黑的,鼻子上还架着一副黑色墨镜,遮住了整整半张脸。 他下了车,先是四处张望了一圈,然后气急败坏地踢了一脚车子。 “妈的!” 车子在轨道上晃动两下,险些从高空直接摔到地面,车身发出“嗡嗡”的响声,像精疲力竭的老马,喷出了最后一口气。梁二从建筑的黑影中慢慢走出来,站在男人的背后。 “贾岛。” 男人愣了一下,直接摘下墨镜,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有时间吗?” 梁二紧紧捏着手里的工具包。 “不用紧张,咱们谈谈吧。” ———— 梁箫下班的时候,梁二还没回来。 屋里的灯都熄着,她以为梁二又要搞什么么蛾子,结果转了一圈发现,屋里根本没人。 “梁二呢?” “没回来。” “一直没回来?” “对。”ai答道,“给公司打个电话?” 他死活不带通讯仪,她开始觉得无所谓,等到想联繫的时候才发现根本没办法。梁箫摇头:“算了。等一会儿吧。” 这一等就等了三个小时。 期间梁箫吃了一包半速食面,练了三十五分钟舞,看完了49页的《卡特兰之夜》,收发了五封邮件,然后坐在梁二的床上发呆。 梁二的床很矮,坐上去就像直接坐在地上,人一下子变矮了许多。这感觉让她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边写作业边趴着窗户等外婆回家。 等了一会儿,小区的路灯下出现了一个身影,缓缓地、缓缓地走过来,黑色的头顶从小区门口一步一步挪到了楼下,消失在电梯间。梁箫突然觉得很期待,就像是一颗球,一支箭,你清晰地预测到它的轨迹,清楚地看着它按照预定的轨迹运动,你知道它一定会正中靶心,但正是因为知道得一清二楚,你会格外期有射中靶心那“铮”的一下。 第31页 而她现在就是那个靶心。 门开了。梁箫光着脚快步走到门口。 “打架了?”她看着满身污糟,脸上还挂了彩的梁二,问道。 “……嗯。”他点点头,用袖子抹了一下额头,忐忑不安地站在门外。 梁箫笑起来:“进屋吧。” 梁二立马“嗯”了两声,利索地换了衣服,冲进洗澡间。 ai发挥起它自作多情的优良品质,给梁箫递送情报:“我刚才可看出来,他身上都流血了。哎梁大,你要不要把浴室的权限也给我开了,我帮你检查一下。” “关机。”梁箫面无表情地说道。 “好吧好吧……”ai嘆了一声,屏幕迅速地暗了下去。 梁二飞快地沖洗完毕,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迳自往自己的床上走去,路过沙发的时候,被梁箫一伸腿拦住了。 “坐下,”她说,“吃饭了吗?” “没有。”他摇头,“我不饿。” 梁箫翻身爬到他身旁,掀起他的头髮,头髮底下有一个红得发紫的大包,头皮还星星点点地往外渗着血。她用手按了按那个大包,他瘪着嘴,毫无反应。 “跟谁打架了?” “贾岛。” “疼吗?” “有一点。” “什么原因?” “上次的原因。” 梁箫想了想,上次说的就是在elsol那次吧。这两个人从一见面开始就不对付,贾岛脾气急,梁箫上周五没去跳舞,在电话里他的脸色就不好看。她还以为他会大发雷霆,没想到一直忍了这么多天。 “你赢了?” “……嗯。”他重重的点头,像是刚刚完成决斗的骑士。 梁箫情不自禁地开始思考起从古至今每个家长都会面临的难题:应该如何正确地教育打架的孩子。现在就她的认知而言,梁二个性非常怯懦,很多时候不会主动跟人说话,最有可能的情况是他跟贾岛说了什么,然后被揍了一顿。 但现在的情况是:他赢了。 兔子也被逼急了。 “贾岛呢?受伤了吗?”梁箫起身,边往里走边问道。她没看到梁二一下子黯然的眼神,只听见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屋里响起翻箱倒柜的声音,片刻后,梁箫拿着一个巴掌大的瓶子出来,坐到梁二身边。她打开瓶子,里面是透明的膏状物,薄荷的香气飘了出来。 “抬头。”她用手指沾了药膏,比出“1”的姿势指着他。 梁二一令一动,马上仰起头。 “头髮。” 他又把头髮撩了上去。 梁箫的手指毫不留情地戳上了他的额头,带着酒精和薄荷味道的药膏一下子化开,渗入他的伤口。梁箫揉搓着他的大包,问道:“有钱赔他吗?” 梁箫半跪在沙发上,他们的脸离得很近,近到梁二觉得像是在跳舞,只不过这次他们的位置对换了,他要仰着头看她,依靠她,信赖她。 “多少钱?”梁二问。 “那要看你把他打成什么样了。严重的话,把你卖了都赔不起。”梁箫手上用力,梁二的表情瞬间抽搐了一下。 “那他也要赔我吧,我流血了。”他想了想,突然小声抗议道。 “也是,那就算了。”本以为能吓一吓他的,没想到他还挺会顶嘴。 擦完了脸上,梁箫又挖了一块药膏出来:“还有哪儿?” 梁二开始惊慌起来,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了。 “不、不用了!”他把头偏向一边,连带着脖子也红了。梁箫突然起了坏心,手一伸,把药膏抹到他的脖子上。他“哎哟”叫了一声,缩着脖子,夹住了梁箫的手。 即使是恶作剧,梁箫还是带着一本正经的表情,手指不甘心地动了动:“凉吗?” 他点头。 梁箫顺势抽出了手,用纸擦干净。下一秒,冰凉的感觉就突然朝她的脖子袭来。 “别赶我走。”梁二的脑袋在她脖子上蹭着,两只手又偷偷地攀上了她的后背。 “我……我会洗衣服做饭,我会工作赚钱,我什么都听你的!贾岛不是好人,你别喜欢他!”他蹭了蹭,“你别喜欢他。” “唔……”梁箫把他的头髮抓在手里,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会儿,“以后的事可说不准。” “你们都认识四年了!”他抬起头,急急地说道,“以前都没喜欢他,以后更不可能了。” “也有日久生情的啊。” “可他不是好人。”他跟踪我,威胁我,他抓住一切机会想让我从你身边消失。 “你这是嫉妒,”她说道,“嫉妒的嘴脸真丑恶。” “我嫉妒他,我是嫉妒他……”他抱得更紧了,“但是,我也可以啊!” “可以什么?” “日久生情!” 他的语调变得急迫而热烈,带着一种绝望的吶喊。为什么不是我,他想,为什么不能看看我。梁箫看着他突然悲戚的眼神,决定不再吓唬他,优哉游哉道:“我——没喜欢他。” 第32页 他愣住了,“嗯”了一声,又追着她问:“那我呢?” 她没回答,笑吟吟地望着他,他的声音被这眼神慢慢压下去:“……我、我呢?” 她笑了起来,拆开他快要打成结的胳膊,从他怀里钻了出去:“你——先吃饭吧!” 第19章 老太太 后天就是新年了。 中国人的节日总是充满浓重的“团圆”的气息,不论是重阳、端午、元宵还是新年。可惜今年十八区的人都不能回家团圆了。 梁箫没有主任之名,却要干着主任干的活儿,不仅要安排好十八区新年的值班表,还要带头值一天的夜班。下班之前,她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梁二还没下班,她只能留言叫ai转告他。 金属人们的中青年阶段非常长,而幼年和老年阶段则极短,过了某个阈值之后,他们的能量会大幅度降低,身体机能一下子衰败下去,不出几周就会死亡。而现在,他们的寿命刚好过了一半。 第25代金属人有诸多革新,他们能量效率更高,智力水平更高,甚至外形也更完美,可他们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问题:不明原因的效率降低、强制清理,个体行为不稳定,群体行为变得更复杂。这些都是值得梁箫深思的问题。 跟梁箫一起值班是个小姑娘,跟江京同年,也是这一届刚招进来的员工。下午的时候,梁箫跟她一起在内区监控室,她半年来只远远地见过梁箫几次,话都没说上,现在突然要跟大老闆一起值班,显得非常拘谨,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就会触发大老闆的雷霆怒火。 她坐得笔直端正,眼睛连眨都不敢眨,梁箫见了,把手里的饮料递了一瓶给她:“不用紧张。照这么干一会儿就该累了,晚上根本撑不过去。” 小姑娘诚惶诚恐地接过饮料,也不看是什么,打开就喝了一大口。 “刚才在看电影?”梁箫看着桌上倒扣过来的电脑。 “啊没……咳咳咳咳咳……没有。”小姑娘被吓得呛到了,手忙脚乱地把喷出的水擦干净。梁箫把电脑翻过来,上面的画面还没暂停,是员工培训的资料片。 这么用功啊,她心中感嘆,还以为可以一起看个电影呢。 “放到大屏上一起看吧。” 小姑娘“哎”了一声,把视屏放用虚拟屏投了出来,两人一个专注、一个心不在焉地看起了学习资料。资料片的内容其实很笼统,主要介绍金属人从产生到清理的全过程,有一些操作指导,但还不够详细。梁箫想,也许下次可以做一个更详细完整的版本,这里可以删减一点,那里再增加一部分。 于是她也像头一次看片的观众一样,像模像样地做起了笔记。 虚拟屏很大,几乎占了半间屋子,像是海市蜃楼一样,完完整整地重建了录制视频的过程。透明罩里,金属人三两成群地坐在一起,有一些被外面的画面吸引过来,但他们看不懂,于是很快就跑开了。只剩下一个,扒在玻璃罩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外面的情景。 原来……原来…… 原来是这样啊! 他的拳头紧紧攥在一起,眼里闪过深深的惊恐和愤怒。一颗种子已经在他的心中生根发芽。 ———— 大年三十。 不到五点,梁箫就醒了,她只睡了三个多小时,精神已经很好了。 “你休息吧。”她沖小姑娘说道。 小姑娘已经困得睁不开眼,听见这句话,连答应都没答应,立马闭上眼睡着了。 梁箫检查了监控,整理了数据,收拾了一下总控室的卫生,进内区查看了一圈能流舱,等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夜班的时间了。能流舱的灯一盏一盏熄灭,实验员打开控制开关,金属人纷纷从舱中醒过来。天光大亮,又到了新的一天。 这是对金属人而言平凡无奇的一天,对人类而言浓墨重彩的一天。 江京来得早,见梁箫还没回办公室,就到总控室来找她,路上正碰到洗完脸的梁箫,几缕头髮还湿哒哒地粘在脸上。 他带着一贯大惊小怪的腔调边跑边叫: “老闆老闆!警察找你来了!” 梁箫一愣,跟着他一起往办公室跑,她的第一反应是梁二出事了。他没有通讯仪,根本联繫不上,昨晚上也没给她回电话,也就是说,她已经有整整24个小时没见到他,也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 也许他迷路了?也许他被锁在门外了?也许他跟贾岛又打起来了? 梁箫越是紧张,脸上的表情越是平静,在办公室门口,她深吸了两口气,做好一切最坏的准备,推开了房门。 出乎意料地,梁二不在内面,屋里里有两个警察,还有一个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 梁外婆:“小朋友,我来看你了!” ———— 梁外婆从k市来了。 没人知道她是怎么来的,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先是托人买了票,下了飞机却不知道地址,不知道她怎么找的,找到了警察局,愣生生地让人把她送到了空岛基地。八十几岁的老太太,愣是一个人拎着行李千里迢迢地找了过来,期间大概是很顺利的,她的衣服一点褶子都没有,打扮得仍然光鲜亮丽,头髮梳得纹丝不乱,连行李都是小警察帮她拎回来的。 第33页 梁箫心想,幸亏还记得我叫什么,要是连这个都记不住了,真不知道她该怎么办了。 “谢谢。”梁箫给他们倒了水,递到手里。 年轻的警察本以为来的会是个秃顶的老学究,没想到来了一个年轻娇小的女人。他愣神的工夫,江京已经狗腿地把梁箫的茶泡好,桌子收拾好,外套整理好,顺带把她的通讯仪冲上了电。梁箫沖他赞许地笑了一下,立马换来江京更加卖力的动作。 果然能当上隔离区主任的都不简单,小警察感嘆道,气场真强大。 忙活了一个白天加一个晚上,梁箫累得不行,也许是年纪大了的缘故,她发现自己越来越经不起“糟蹋”,熬夜、喝酒什么的早就停了,可身体还是会累。 真是老了啊,她心想。再一看身边八十几岁的老太太,折腾了一宿,倒是比她还神采奕奕。 “回家吧。”送走了警察,梁箫也该下班了,从现在开始,她有两天半的时间可以迎接新年。 江京抢着帮她们拎行李,嘱咐道:“晚上记得去杨姐家啊,老奶奶也一起去!” 梁箫这才想起来,她早就答应要跟这几个留守儿童一起过年。 “外婆,你得跟我一起去啊?” “那个谁呢?他去不去啊?” “梁二?” “对对!他去吧?哎,他多高呀?今年多大了?家在哪里啊?是你们单位的吗?” “……你还是自己问他吧。” 老太太听了很兴奋,恨不得立马进家门,然后把梁二揪出来拷问一遍。她俨然已经忘了之前已经拷问过一遍了。 两人到家的时候,梁二已经做好了早饭。 他远远地看见梁箫的车开了进来,早早地在门口等着,门开的那一刻,他满脸期待地迎了上去,然后……被一个行动敏捷的老太太一把搂住了…… “小伙子,终于见到你啦!” 梁二的动作僵住了,惊恐地望着梁箫。梁箫倒是见怪不怪,从她小时候起外婆就是这么自来熟,跟每个人说话都是好像他乡遇故知一样激动,尤其是现在,刚说过的话她可能转头就忘了,要是不阻止她,她能活生生拉着你说上一天。 一进屋,老太太就拉着梁二问东问西,根本不用梁箫介绍,她已经把家里祖宗十八代都交代得清清楚楚了,顺带还摸清了梁二的身高体重、工资收入、鞋码脚型、睡眠时间,以及两人认识至今的全过程。 “可惜了,可惜了,”老太太摸着他的脑袋嘆气,“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在街上要饭呢?” 梁二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梁箫之外的人,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失灵了,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只能顺着梁外婆的摆弄,一会儿坐下,一会儿低头。看得久了,一开始的不自在慢慢变得放松起来。 他们真像,梁二想。 她们的鼻樑高挑,都是微微上挑的丹凤眼,不笑的时候只要微微一眯,就像是手握权杖的女皇,掌控着至高无上的生杀大权;但她们的眼都是专注的,笑起来的时候弯成月牙,像“玉的珠贝,青铜的海藻”,沾露的青草。而不同的是,老太太的脸更圆更胖,当她微笑时,只会觉得浑身轻松,熟悉而温暖。 她们是亲人,是有一些相似但又完全独立的个体,她们又很深的联繫。梁二从老太太的眼里看到了关切和慈悲,她看着他,如同看待每一个幼小可怜的孩子。 梁箫在屋里睡了一觉,起来时这两人还在聊,不过主要是老太太说梁二听,时不时地附和上几声,提醒她几句,她就能一个人说完全本的“梁家将”——从梁箫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开始,一直到梁箫考上大学、找到工作为止。 直到厨房传来碗筷的声音,梁二才惊觉他们已经聊得太久了。 “我来吧。”他冲进厨房,见到梁箫已经吃上了。 “外婆吃什么?”他问,“我不知道她要来……” “我也不知道她要来啊!”梁箫嘆气,老太太主意真是大,这么大的事也不跟她商量一下。 “这个别给她吃了,她吃素。咱们还得再给她买点菜……算了,今天先去杨柳月家,明天再说吧。” 梁二点点头,觉得“咱们”两个字让他心情格外舒畅。 第20章 新年 补了一天的觉,梁箫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还没洗完澡,杨柳月就打来了电话。 “你去跟她说,”梁外婆指着洗澡间,“你就站在门口说呀,去呀!” 梁二呆呆地点了点头,轻轻敲了两下门。 “大点声呀!”梁外婆指挥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她洗澡呢……”他脸红起来。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本能,明明没见到她,他却比跟她面对面还要紧张,紧张中又多了很多前所未有的渴望。 “哎呀,”梁外婆推开他,“咣咣”砸了两下门,“箫箫,洗完了没,你同事来电话了!” 里面的水声停了,传来梁箫的声音:“什么?” 梁外婆沖梁二挤眉弄眼,然后喊道:“你过来说,我听不清。” 里面响起了湿哒哒的脚步声,停在门口。 第34页 梁外婆赶紧把梁二推到门边,小声催促道:“你说,你说。” 梁二愣愣道:“杨柳月来电话,说、说……” “说呀!”梁外婆着急道,指着门里道,“她现在可没穿衣服,你想想,多带劲啊!” 梁二心想,没穿衣服跟这有什么关系……但脸却更红了。 两人半天没说话,门就在这时突然打开了。梁箫头髮还滴着水,身上裹了一条毛巾,湿漉漉地站在门口。 “什么事?”她看了一眼门口拉拉扯扯的两个人。 “我记不住,让他说!”梁外婆推了一把梁二,转身就跑。 梁二紧紧扶着门,才没贴到梁箫身上,从他的角度,正好可以完整地看到梁箫裸露在外的胳膊、双腿、肩膀和胸口。再往下…… 再往下…… “啊!”他红着脸叫了一声,狼狈地跑开,“嘭”地一声关上阳台的门,把自己锁在了外面。 “怎么了?”梁箫站在吹风机下面,不过片刻,头髮就干了。 “哎呀!”老太太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气死我了!” 晚上六点,三人准时从家里出发,去跟刚下班的江京汇合,一起去杨柳月家。 一路上樑二都没说话,甚至都不敢正眼看梁箫。梁箫跟他说话,他也是“嗯”、“啊”地回答。梁箫心道,老太太这架势跟齐阿姨有得一拼,改天应该介绍她们认识。 接上江京之后,气氛变得融洽了许多,梁外婆广撒网多捞鱼的策略在江京这里碰了壁,两人一个梁吹,一个老闆控,很快话题就被带跑了,从梁箫的终身大事变成了“老闆真是了不起”、“箫箫从小就很优秀”上。梁箫心里觉得好笑,看了一眼副驾驶上的梁二,他虽然默不作声,但耳朵却竖得比谁都高。 至于吗,梁箫想,不就看了一眼嘛。 停车的时候,梁外婆拉着江京蹭蹭地往屋里走,梁箫捏了一下樑二的手:“不高兴?” 他像是被火烫了似的,赶紧把手背到身后,使劲摇头。梁箫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等停好车上楼,他悄悄地在背后拽了她一下:“你别生气。” 梁箫故意没理他,他惴惴不安地跟在后面,隔了一会儿,又来拽她的手:“你今天特别好看。” 她还是没理他。 “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那么想你,却那么害怕靠近你,我的身体也变得不太正常了,他心想。 “我知道。”梁箫终于回答道。他仔细地看着她的表情,终于确定她没有因为他的沉默怪他,于是一下子高兴起来。 杨柳月站在门口,沖他们招手:“快点吧!人家这么大年纪都比你们走得快!” 屋里的气氛很热闹,梁二把礼物交给杨柳月,果不其然听到她“哇”的叫声。她才不会说什么“来就来呗拿什么东西”,而是准备好了对梁箫买的东西评头品足。 “你真是有钱任性,我告诉你,下次不要买这种白色花纹的橙子,又贵又难吃,不就是贴了个航空站的标籤,也没好到哪里去。但是这个肉真的买的不错哎,比我买的好,值得表扬!” 梁外婆站出来:“肉是我买的,不是她买的。” “哇,那您挺厉害呀,我爸妈都不会用这个购物系统呢。” “哎呀,这个简单!” 几个人说这话,在屋里各自坐下来。饭菜已经准备了一半,杨柳月拎着肉进了厨房。梁二小说问道:“我要去帮忙吗?” 梁箫还没回答,杨柳月已经喊道:“快来个人给我帮忙!” “去吧。”梁箫点头批准。 “你会做饭吗?”杨柳月看着梁二笨拙的动作,表示非常怀疑。 “会一点。” “那行,你试试吧。”她把刀递给梁二,看他熟练地将胡萝蔔削皮切丝。 “不错啊!”杨柳月感嘆,“但是你的手不能这么放,得这样。”说着给梁二示范了一下。梁二点点头,马上就掌握了要领,一招一式都跟杨柳月如出一辙。 杨柳月被他的学习能力惊呆了,在他和贾岛的天平上再次加了一个砝码。 “我说,你跟老闆在家的时候,都是你做饭吗?” “嗯。” “每天都是?” “……嗯。” “你也太贤惠了吧!比我老公强多了,我觉得老闆那样的人就得需要你这种老公,这些事情她自己完全干不好。” 老公……梁二心想,这是他从来不敢触碰的新奇而陌生的字眼。人类社会通过婚姻的纽带,将两个同性或不同性别的人联结在一起,给予他们一切光明正大的权利和认可。是自由的、永恆的、神圣的。 “是吗?”梁箫突然从两人背后突然冒出来。 “呀!”杨柳月叫了一声,“吓我一跳!被八卦者怎么没有迴避的自觉?” 梁箫倚着门:“你们这么快就把我的未来决定好了?” 杨柳月朝梁二努努嘴:“怎么了,你没想过啊?” 第35页 梁二手里的刀停下了,背对着她们,没有回头,也没有搭腔。 “嗯……”梁箫诚实地答道,“想过一点。” “哎?”杨柳月兴奋起来,“什么想法,快跟我说说!” “对啊,什么想法跟我说说!”梁外婆闻风而动。 “什么,你们在说什么?”江京跟着冒了出来。 一群人挤在厨房里,瞬间将门口堵得水泄不通。杨柳月挥挥手:“都出去都出去,外面说。”说着把厨房门关上,只留下樑二一个人在里面。 梁二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也不知道说了多久,他早就干完了杨柳月安排的活,然后静静地站在厨房,没有出去。 过了半晌,杨柳月终于急火火地回来,指挥着众人把饭菜端上桌。这顿朴实简陋的年宴终于开始了。 杨柳月敲着杯子,举起了满满一杯酒:“这是咱们第一次一起过年,还有一个大惊喜,”她跟梁外婆碰了个杯,“老闆的外婆也来了!虽然咱们是留守儿童,但是绝对不能过得比别人差!我先干为敬啊,祝大家新年快乐!”说罢一口气干了杯中的红酒。 梁外婆拍拍她的手:“急什么呀,瓶里还有呢!”杨柳月笑了笑,没说话。 江京也站起来,像模像样地背了一段祝酒词,同时表达了对老闆的敬仰和喜爱,希望新一年老闆能继续带带他,争取让他早日走向人生巅峰。梁二不会喝酒,说了两句就不肯开口了。梁箫更简单,一句“新年快乐”就将大家打发了。 老太太背靠着椅子,正准备发表长篇大论,被梁箫眼疾手快地拦住了:“快吃饭吧。” “实在对不住,我之前不知道您吃素,也没准备多少素菜,您先凑合凑合吧!”杨柳月说着给梁外婆夹了一筷子菜。 梁外婆笑呵呵道:“我不挑食,除了肉全都吃。” 江京好奇道:“您为什么吃素啊?信佛吗?” “为了她呀。”老太太摆手,指了指梁箫。 梁箫忽然顿住。她一直以为外婆已经老了,煳涂了,也乐得让老人傻呵呵地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老人其实不知道她的工作是什么,只一知半解地认为这孩子是研究科学的,会做很多实验。 六年前,梁箫开始工作,她第一次知道了所谓的科学和实验是怎样进行的。她不太懂什么基因、也没有思考过伦理的命题。但那时起,她突然开始吃素,开始初一十五地拜佛,还会时不时地给寺庙捐香火。 你造的杀孽太重了。她对梁箫说。先是杀生,后是杀“人”,这个社会赋予梁箫的使命让她害怕,害怕梁箫落得跟女儿女婿一样的结局。所以她开始求助于神鬼,求助于宗教的力量。 她的想法很单纯:如果她不得不杀“人”,那么由我来帮她偿还好了。 梁箫突然觉得面前的饭菜变得索然无味。 “我们是为了人类的生存利益。” “我们只是在适当的时候把它们清理掉。” “他们不是人,他们只是人类创造出的生物。” 食物链的弱肉强食,造物者的至高无上,说到底不过是高等生物自私的伪善罢了。在他们理所当然地进行着自以为高尚的工作时,这位老人却用她最简单直接的方式默默地做出了抗争。 新年就这样悄然来临了。 老太太扛不过他们,九点钟就睡了。剩下的四个人围坐在桌前,扔掉手头的一切东西,就着春晚的背景音,开始了一项非常传统的游戏:真心话大冒险。 这是杨柳月强烈要求的。作为除了梁外婆外最大的助攻,她尤其喜欢把梁箫和梁二两个人凑在一起。这让她想起了她曾经的恋爱岁月,甜腻腻、黏煳煳、暧昧、心动,这些美好都在结婚之后统统消失了。她突然变得特别羡慕梁箫。 “什么呀!”她突然打断江京,“你这个叫大冒险嘛!要我说,直接让他们亲一个算了。” 梁箫的通讯仪适时地响了起来。 “我觉得江京的主意挺好。”梁箫起身接电话,沖杨柳月甩下这么一句话。 “切。”杨柳月瘪嘴,嘀咕道,“真是没情趣!” 梁箫一走,梁二就变得沉默起来。坐了一会儿,他突然浑身像过电似的颤了一下,表情一下子僵住了。 “我去一下卫生间。” 冲进卫生间,锁上门,梁二缓缓地蹲在地上,浑身的肌肉扭动着、抽搐着,半晌,吐出了一滩黑色的水。 列表开始,点击返回书页 第21章 吻 梁二觉得自己要死了。 连着吐了三天的黑水,他觉得自己就要散架了。浑身上下的每一根骨头,每一块肌肉,每一条神经都在隐隐作痛,从身体里钻出的酸涩就像是抽空了骨髓,换成千万只白蚁啃咬,那痛感像是水面的波痕,一层层,一浪浪顺着血液逆流而上。 夜里发作的时候他会忍不住叫出来,但他不敢出声,只能死死咬住被子,等待阵痛过去。 一切都是如此突如其来。一切又都在意料之中。 他的皮肤变得更黄了,他知道外面的环境有问题,知道如果要隐瞒,他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他从深渊中走出来,用生命跟女巫交换了一双脚,来到梁箫面前,只为了见她一面。 第36页 而现在,到他化为泡沫的时候了。 但他不知足,他远不知足。被玻璃罩隔开的时候,他想出来,想见她;远远看着她的时候,他想靠近她,想留在她身边;能陪在她身边的时候,他又想让她注视他,关心他,甚至喜欢他。他想被她占有。 疼痛来得越来越频繁,持续时间也越来越长。像是触到了某个开关,自第一次发作起,一切症状都在短短几天内爆发出来,刚开始只是短短几十秒,不到一分钟,只有晚上才会疼一次;现在痛苦甚至持续长达十几分钟,间隔短至两三个小时。 他没法上班,没法工作,没法做饭,没法做他平时做的任何事。只能在角落中拼命咬牙忍住,不让别人看出异样。 至于医院——比起疼痛,他更害怕被梁箫发现身份时的绝望和无助。 就算要死,也要心满意足地死,他想道。 ———— 放假的最后一天,梁箫把外婆送回k市,一来一回就用了大半天,回到家是下午,发现梁二没去上班。 这真是怪了,她心想。 “生病了?”她摸了摸他的额头。 ai提醒道:“没发烧。可能只是想你了。” 梁箫没理它,把梁二从床上挖起来:“怎么了?” 我要死了呀,他心想,我总归还是要死,总有这么一天的。 梁二坐起来,刚过去的一轮剧痛让他浑身是汗,头髮一缕一缕地粘在额头上,但晒了一天的太阳,他一点也不困,反倒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每一寸骨髓里的酸涩,从骨缝中蔓延开来,袭满全身。即便阵痛已经过去了,遗留的余韵仍然让他浑身无力。 他靠在梁箫的肩上,突然觉得,就这样死了吧,就这么死了也挺好的。死了两次,能让她永远记住我吧。 “去医院吗?”梁箫问他。 他摇摇头,脸上的汗浸湿了梁箫的毛衣。 “疼。”他说。 “哪儿疼?” “心里疼。” “心绞痛?” “不是。” 他终于抬起头看着梁箫,她的眼神尤其专注,里面还有毫不掩饰的关切和担忧。她的眼睛从来不会说谎,他想。 “你喜欢我吗?”他问,哪怕一点点也行。 “去医院吧。”梁箫避而不答。 她总是不回答,总是不回答。不拒绝,不承认,不回答。 梁二突然愤怒起来,一把抱住梁箫,把她扑倒在床上,脸紧紧地跟她贴在一起:“你告诉我吧,求你了!” “你现在不难受了?”她仍然语气平淡。 他整个身子都压了上去,在她耳边叫道:“求你了,求你了……告诉我吧!” “你到底怎么了?”她不耐烦。 “梁箫,梁箫……”他死死地埋在她的脖子里,哭了出来。 “哭什么。”她捏着他的耳朵,把他提了起来。眼泪滴在床单上,印出一朵深蓝色的小花。 “心还疼吗?”她问。 他摇头,把眼泪憋了回去。 她点点头:“那好。”说完,捏着他的下巴亲了上去。 热的。甜的。 就像从山风中走来,从云端下坠,在葡萄藤上缠绕,在树根中纠缠,像雾起,像星垂,像蜕了皮的蝴蝶追逐在花丛间。 就像美人鱼浮出海面,王子在海岸上沖她招手。 王子吻上了美人鱼。真好,他闭上眼。 ———— 对于死活要撑着不去医院的梁二,梁箫完全没有任何办法。她也做不来强迫别人的事情,只是她很好奇,他的症状好像总是一阵一阵的,好的时候完全正常,发作的时候他就把自己关起来,她也看不到。但他坚持不去医院,像是对医院有很深的阴影。 孩子大了,真愁人,她心想。 自那以后,梁二好像被开启了什么不得了的开关,突然变得特别爱缠着她。早上樑箫一睁眼,就会发现他趴在她的床边,眼巴巴地等她醒,晚上车子还没开进小区,他就早早地在楼下等着了。 他总是隔三差五地问梁箫“喜欢我吗?喜欢我吗?”,他知道她不会回答,他就等着她被问不耐烦了然后亲他。有时候梁箫故意不理他,或者假装没听见,他就着急得直接上嘴啃。他学什么都很快,这方面也不例外。 原来他死活不愿意带通讯仪出门,现在翻箱倒柜地找出了梁箫不要的戴在手上,成天跟她打电话,有的时候一天甚至能连打十几个。被梁箫严重批评了之后,他开始老老实实地等她休息的时候再骚扰她。 中午只要一到下班的点,梁箫的通讯仪就会准时响起来,梁二的脸从屏幕上蹦出来,絮絮叨叨地霸占她一整个中午。其实他没什么话要说,吃饭了吗、今天干什么了之类的,翻来覆去就是这么几个问题。他们俩都不是话很多的人,一问一答的间隙,都是暧昧甜腻的沉默。例如: ——今天忙吗? ——不忙。 ——吃了什么? ——饭。 ——我还没吃。 ——你笑什么。 ——今天上夜班吗? 第37页 ——嗯。 ——喜欢我吗? ——先挂了。 见证了整个过程的江京和杨柳月纷纷被酸倒了牙,杨柳月感嘆:“这小子还真是开窍了啊!” “我觉得可能贾岛那样的成熟男人更适合老闆吧。”江京弱弱地反驳道。 “你懂个屁!”杨柳月不屑,“人家是两情相悦,贾岛就是个炮灰,充其量能算上个反派男二吧。” “好吧……”江京的确不太懂,老闆明明态度很冷淡的啊。 “哎,我想起来了!”杨柳月突然一拍脑袋,“咱们的园艺师傅是不是辞职了?” “啊?不知道啊……” “好像身体不太好,回家休养去了。” “这你都知道!” “我那天碰到他了呀,他自己跟我说的。”杨柳月眼睛一转,想出了一个好主意,“我说,咱们可以让梁二来这儿啊!” “啊?”江京一脸懵逼,不知道她哪儿冒出来的想法。 杨柳月越想越觉得可行:“你想啊,他们天天这么打电话,肯定希望24小时黏在一起,而且园艺工作很简单,不怎么用人操作,只要机器就可以了,比轨道养护轻松多了,梁二肯定愿意过来吧?再说了,马上老闆就要復职了,到时候用谁不用谁还不是她说了算?” 江京无语:“你这么走后门真的好吗?” “这有什么不好的?园艺工工资这么低,根本没人愿意干呀,咱们的师傅都换了多少个了,超过一年的都没有。” “可是……”江京还是觉得不太合适,“工资这么低,梁二能愿意吗?而且……”神坛上的女神竟然和收入不及她十分之一的园艺工在一起,这点怎么说都让人接受不了。 “俗!你这人特别的俗!”杨柳月乜了他一眼,“不仅自己俗,还把你老闆想得特别俗!” 江京无奈,他对老闆的了解确实没有杨柳月深。 “放心吧,他们肯定能同意。”杨柳月捧着心口,两眼放光,“真是好期待梁老闆的办公室恋情啊!” 第22章 偷来的 年后不到一个月,梁箫就復职了。 天气开始渐渐回暖,隔离区的花草树木开始疯长,梁二就是这个时候来的。说实话,之前他从没想过自己能出来,出来之后就再也不想回去。 可现在他还是回来了。反正都要死了,怕什么。 园艺的工作很简单,只需要将不同的机器设定好参数,它们自然会把植物的水分阳光土壤都调整好。梁二只需要随时调整好机器的参数就可以了。 除了室外的各类花草,十八区的大楼内还有一个开放的花园,就在梁箫的办公室到内区的路上,那里面的植物比室外更复杂,品种更新奇,每一株都需要仔细照顾。梁二每天一调好参数,就跑到大楼的花园里,在这里待上半大天,一天下来,他能看见梁箫好几次,中午休息的时候还能多跟她待一个小时。梁箫的办公室于是从此多了一个常客。 梁二对杨柳月充满了感激。一是为了她能为他着想,让他终于有机会粘着梁箫,而是为了她无意之间的救命之恩。 自从回了十八区,他觉得自己的疼痛慢慢好了起来,最起码频率稳定了许多,基本每天会发作两次,其余时间虽然浑身疼,但也没有原来那么严重。他觉得一定是跟十八区有关。这里一定有什么对他有用的东西,毕竟这里的金属人从某种角度来讲都非常健康。 他的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也许,也许他能活下去呢? 梁二像是打了鸡血似的,除了缠着梁箫,便是躲在花园的暗处,接着照料植物的机会,偷偷观察内区实验员的一举一动。当然,内区不是他这么轻易就能看见的,但他曾经从那里逃出来一次,所以对里面的人和物都记得格外清楚。 他知道谁在什么时间经过,拿着什么东西,于是就能大概猜出这样东西的用途。 没过几天他就发现,培育组的一个实验员,在每天中午一点左右,都会把一瓶蓝色的药液带进泵房。而据他所知,那间泵房直接连到透明罩内的能流舱,是对所有金属人进行夜间供水的地方。 光照和空气是没办法改变的因素,或许他的生机就在那瓶蓝色的药液里。 周五中午,刚吃过午饭,梁箫就被中心王主任叫过去,她匆匆跑了一趟内区,拿上最近的数据,出门上了能流车。 此时正是十二点五十五分。 正午的阳光很强烈,梁二调整好花园的遮阳棚,便一屁股坐在太阳底下。大概这样的情景多了,经常会有路人过来搭讪。 两个女实验员饭后在花园散步,从他身边经过,一个好奇道:“小师傅,你都不怕晒吗?” 梁二摇摇头:“多晒太阳,对身体好。” “我看你整天都坐在这儿呀,”另一个惊奇道,“竟然一点都没晒黑,你是不是根本晒不黑啊?” 梁二想了想,点点头。 “啊好羡慕啊!”女生开始围着梁二问东问西,“你是从小就晒不黑吗?还是说擦了什么东西?是天生的吗?” 梁二想了想,低头道:“天生的。” 第38页 “真的?你叫什么?我能要你的电话吗?有时间……咱们可以联繫一下。”女生忽然凑近道。另一个女生拉住她,小声道:“餵!你干嘛呢!” “长得很帅啊!” “那也不能……” “方便告诉我吗?”女生无视同伴的劝阻,直接坐到了梁二旁边。 “算、算了吧。”梁二假装没听到她们的窃窃私语,转移话题道,“对了,中午是不是有人该去泵房啊?” “对啊,怎么了?”女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是谁啊?” “就是……哎!他来了,那个就是。”女生指着花园外慢慢悠悠经过的人,见梁二起身,她也跟着站起来,沖那人招手道,“小师兄,快来!” 那人脚下转了个弯,走到花园里。 “你们在这儿休息呢?”他拎着药箱,四周看了一圈,“我还以为有什么好事呢,叫我干嘛?” 女生轻轻推了一下樑二:“他有事找你!” 梁二点头:“刚才我好像看到梁主任,她去泵房找你,但是没人,叫我看到你就告诉你一声。” 小师兄一愣:“梁主任找我?干什么?” “我不知道。”梁二摇头,“她没说。” “哎?”小师兄抬腿就要往外走,“我去看看。” “小师兄,把东西放下在走呀!”女生们叫住他。 “对,对!”他把箱子放在花园的桌子上,沖她们道,“你们俩,都一点了还不去上班,就知道在这玩,赶紧的!回去工作了!” “是!” “好的!” 两个女生嘻嘻哈哈地从花园跑出去,临走前刚才那个还冲梁二眨眼道:“等我啊师傅,下班来找你!” 小师兄一副家长的样,无奈道:“这帮小姑娘,没个正形!梁师傅,你是姓梁吧?麻烦你帮我看一下药箱,如果我十五分钟之内没回来,就交给内区的同事,让他们帮忙加一下药。” 梁二微微笑了起来,笑容被口罩挡住,让人看不出来:“好,没问题。” “谢谢你啊,谢谢!”小师兄说完就跑了。梁箫轻轻掂了掂药箱,径直朝内区走去。 此时正是一点零三分。 ———— 一点半的时候,小师兄终于回来了。 他以为梁箫在办公室,跑过去一看发现她不在,江京告诉他老闆刚走,去了中心区。 “刚才好像去内区了,不知道有没有找你。”江京答道。 “诶?梁师傅告诉我的,我就赶紧过来了。”小师兄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主任突然找他干什么,结果来了发现主任还不在。真是急死人了。 “哦,梁师傅啊……”江京想了想,“那主任应该真的找过你吧,但是肯定不是什么急事,急事她会告诉我们的,你先回去吧,别着急。” 小师兄应了一声,急匆匆地跑回去了,到了一看,花园根本没人。他匆匆往里走,正遇上出来的梁二。 “梁师傅,我的——” “刚才我帮你送过去了,”梁二低着头,像是平常一样寡言少语,“送到泵房里了,我怕放在我这儿碰洒了。” “哦哦,谢谢啊!”小师兄握了握他的手,一熘小跑地离开了。 梁二慢慢地往外走,从他的角度正好能看见内区的金属人们和他们的实时数据。这里曾是他生活过的地方,如同一个美好的炼狱,虚假的天堂,让人沉迷麻醉的□□。 他曾经如同他们一样,被豢养得心安理得,无知无觉。 几个金属人蹦蹦跳跳地跑到了透明罩边,好奇地瞧着这个新来的“人类”。内区的实验员们行色匆匆,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于是梁二也站在外面,静静地看着他们。 角落的金属人越来越多,由最初的几个变成了十几个,看了一会儿,他们发现这个新来的跟别的人类没有任何区别,于是马上失去了兴趣,四散跑开了。只有一个金属人还站在里面,静静地趴在玻璃上,他的眼中有交杂这震惊和欣喜,还有一丝遭到背叛的痛楚,死死地盯着梁二口罩的遮盖下露出的眼睛。 “梁29。”他轻轻开口道。 梁二看到他光滑的肩膀,上面写着“江80”。 ———— 疼痛消失得很快,梁二就这么好了。 他藏下了一口药液,根据水量和药量的推测,把浓缩液按比例稀释好,每天私下喝上几口,果然见效了。虽然仍留有一些后遗症,比如走路时关节会发出响声,偶尔会突然没有力气,但痛感已经逐渐消失了,他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一步步变好。 他终于能活下去了。 但他并没有告诉梁箫。他现在知道这种药液是维持金属人骨骼健康必不可少的物质,但他不知道下次还有没有机会偷到。最多坚持十天,他心想,只能到时候再想办法。 平时对着梁箫,他缠得更紧了,因为不知道他身体已经好转,梁箫好几次都要强行带他去医院,但只要他咬死了不去,再装装可怜,梁箫就会答应他。她真的很容易心软,他想。 第39页 “到底是什么感觉?”梁箫问他,“怎么个疼法?” 梁二趴在桌子上,闷闷地答道:“就是浑身的骨头都抽痛,酸胀,用不上力。” 梁箫又问了他几句,然后把录音发了出去,不一会儿,通讯仪响了起来,她下结论道:“你这是at型钙化障碍。” 梁二惊讶地看着她:“你还会看病吗?” “我哪儿会。”她答道,穿上衣服出门,“我去买药。” 根据医生的建议,梁箫买回来梁二需要吃的药剂。但他和人类不同,他不知道这些药对自己有没有用,只能当着梁箫的面仰着头吞下去。 药片很快顺着食道划入胃中,他的嘴里蔓延着一股混合着石灰和铁锈的味道。仔细回味起来,这种味道竟然和蓝色的药液有点像。 但他不敢把希望寄托在这种人类的药片上。他只能继续偷偷摸摸地喝着稀释药剂,继续等待下次机会。 好像每一次,每一次,他的人生都要靠“偷”才能继续。他的命是偷来的,跟梁箫在一起的时间也是偷来的,他的每一丝快乐和幸福,都是他费劲残生,从泥土和灰渣的缝隙中捡出来的。 只有靠着这种见不得光的方式,他才能够光明正大地站在梁箫身边。 他想,就算是偷来的,我也不想放弃。除了梁箫,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让我死。 第23章 现场直播 梁箫已经好几周没有去过elsol了,贾岛也说他忙,有空再约。这让梁箫的愧疚少了一点,现阶段而言,去不去elsol不单单是能不能跳舞的问题了,而是上升到生存与毁灭层面的究极拷问了。 其实梁箫对贾岛没有任何其他的感觉,像杨柳月,像江京一样,可以是亲近的、熟悉的、默契的,绝不是亲昵的。但梁二完全不这样想,他对梁箫和贾岛的了解远远不足以让他相信两人是清白无辜的。他只要几天、几个月就能爱上她,那贾岛呢?那她呢?他们可认识好多年了啊! 他带着惶惶不可终日的危机感,像一头自顾不暇的困兽,一边忙着痴缠梁箫,一边又对贾岛严防死守。 可是守得再密,也会有疏忽的地方。 周一早上,k市的基因研究院到空岛来开会。研究院跟空岛基地合作多年,彼此之间有歷史渊远的技术共享和项目合作。梁箫在k市长大,又在k市读了大学,有许多同学校友都在k市,其中不少都进了k市基因研究院。 一早九点,梁箫准时到了空岛的中心区,推开会议室的门,就见到了久违的师姐。 “你怎么也来了?”她惊奇道。 “这次的项目我们组做。”师姐没有过多寒暄,直入主题,“上次那个组,去年的项目拖到现在还没结题,院长都发火了,所以这次项目给我们组接。” “嗯,挺好的。”她对师姐的实力很有信心。 “这次我们带了一个大金主,”师姐沖她背后努努嘴,“喏,be公司的业务经理。” “be不是做房地产的吗?”梁箫惊讶。 “人家有钱有闲,想要拓展新业务,咱们缺钱,这不正好嘛。”师姐突然凑到她耳边,“你结婚了没?用帮你们介绍一下吗?” “我结婚怎么会不告诉你,我——” 梁箫微微侧过身,避开经过的另一个人,一抬眼就见到了坐在桌边的男人。看到他的那一刻,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是……” “就是be的业务经理,你认识?” “嗯……”她皱眉,好像认识又好像不认识。 “这么巧?”师姐问道,“怎么认识的?” 梁箫想了想,把手里的电脑递给师姐,径直向那个男人走了过去。男人穿得西装革履,打着斜纹领带,头髮和皮鞋一样光可鑑人,几周不见瘦了一些,还白了许多。他正对着手腕说些什么,见梁箫来了,沖她微微点头,关掉了通讯仪。 “您好。”他礼貌地打招唿。 您好?梁箫皱眉。 “你是be的业务经理?” “对,是我。”他点点头,站起来同她握手。梁箫象徵性地跟他的手碰了一下,迅速地拿开。 “你是怎么跟来的?”梁箫不解。以前根本没听说他在be工作啊。 男人被她问懵了,脸上露出茫然的表情:“您……什么意思?我是be这次项目的负责人啊……” 梁箫死死皱着眉。不对,太不对了,穿着不对,语气不对,口音不对,眼神不对,一切都不对。 “哦!”男人恍然大悟,“我还没自我介绍吧?我叫杨石飞,这是我的资料,您是……” 梁箫把通讯仪在他手腕上碰了下,马上收到了他的个人资料: 姓名:杨石飞 性别:男 年龄:31岁 职务:be公司中国部门业务经理 居住地:k市 联繫方式…… 社交网络…… 杨石飞。 不是贾岛。 梁箫仔细地看了一遍,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再次伸出手:“对不起,刚才记错了,我是十八号隔离区主任,梁箫。” 男人露出热情而恭维的笑:“梁主任,您好,合作愉快!” 第40页 ———— 会议持续了大半天,下午k市基因研究院和be公司的人照例去参观十八区。作为整个空岛数一数二的隔离区,十八区的美貌和先进每年都会吸引国内外的众多学者。 k市的基因研究院其实来过空岛很多次,前几代金属人的生产都有他们的参与,所以这次主要是给金主be公司看看,告诉他们:你看我们的金属人多么成功!你看我们的仪器设备多么高级!你看我们的能量效率多么的高!快给我们钱吧!包赚不赔! 梁箫一路都跟在杨石飞身后,双眼更是紧紧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包括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杨石飞商人的本能和业务经验发挥得淋漓尽致,察觉到梁箫的注意力在他身上,便迅速地跟梁箫聊得火热。一整个下午,两人几乎时时刻刻在一起。 师姐悄悄拉住她:“这么热情,不像你啊,看上他了?” 梁箫摇头,问她:“杨石飞从小就是k市人吗?” “是吧,怎么了?” “他父母呢?” “这我不知道。”师姐觉察出她的严肃,“怎么了?用我帮你问一问吗?” “不用了。”她摇头。可能只是长得像而已吧,她安慰自己。 送走了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梁箫慢慢地往办公室走,路上她给贾岛打了电话,发现他通讯仪关了,家里也没人,只能电话留言。消失得还真彻底,她心想,难道是在躲什么人? 一切好像都是有预兆的,几周之前,她告诉贾岛周五没空的时候,她就应该发现,当时贾岛的表情不是吃醋、不满,而是惊讶中有些庆幸的。他本来就不准备去elsol的。 而这几周他每次都是打电话语音留言,没有露过面。这是一场计划好的躲猫猫。她越想越不对,越想越不对,总觉得疑点很多,却又不能一一理清。 正想得入神,斜地里突然伸出一只手,将她拉进了花园。 ———— 办公室里,电话“滴滴滴”地响起来。 江京刚说完“接听”,话音还没落,就见画面那头的总控室围了一群人,一个男生沖他叫道:“我靠江京!你快来!快!快!” “怎么了怎么了!”他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儿。 杨柳月也凑过来:“谁呀?干嘛啊一惊一乍的?” 男生满脸见鬼的表情:“杨姐也在呢!你们快来!快点!来总控室!十万火急!”说完急匆匆地挂了电话。 “搞什么鬼……”杨柳月拽着江京,匆匆往总控室跑去。 两人本以为又出了上次的事故,心有余悸地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谁知道一进屋,发现大家都围着一个监控屏,全神贯注地盯着里面的情况,有个别还带着挡都挡不住的猥琐笑容,活生生一副集体看毛片的既视感。 “干嘛呢!”杨柳月喊道。 “杨姐来了!快快!”男生手舞足蹈地把屏幕拉到中间,进行全方位的3d重现。他拉着两人,神神秘秘道:“大!新!闻!” 杨柳月低头看了一圈,愣住了。 “哎……等等……你们……这不是……我的天吶!”她尖叫起来,挤到前面去,“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江京顺着众人的视线看过去,也被彻底惊呆了:“老、老闆,在……干什么!” 总控室本来只有内区工作区域和玻璃罩内的实时监控,其余地方都拍不到,但好巧不巧有一个拐角的监控能够拍到花园的一角——那个在花园中看起来很隐蔽,其实正好能被内区监控捕捉到的小角落。 而现在,在那个角落里,他们的园艺师傅正把梁主任压在花架上。 这下刺激了……江京想,虽然本能地想维护一下老闆的声誉,但眼睛已经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 梁二摘了口罩,把梁箫牢牢地锁在怀里,不让她走。 “你说了不喜欢他!”他眼睛通红地看着梁箫,委屈地控诉。 “谁?” “就是他!你下午一直跟他在一起,你跟他说话,你一直盯着他!” “你看错了。” “我没看错!他为什么来这儿?”他甚至带着哭腔咆哮起来,“为什么?” 画外众人:这两个人真是不简单啊……活久见,梁主任竟然也有陷入三角虐恋的时候啊! 梁箫皱起了眉,这是她思考的习惯和发怒的前兆。 “他不是贾岛。”她解释道。 “可我没看错,他就是贾岛……”他看着她,突然变得绝望,“你为什么骗我?” 杨柳月问江京:“贾岛今天来了?有贾岛什么事?” 江京摇头:“没有,有一个公司经理,长得很像贾岛来着。” “哈哈哈哈!”杨柳月不禁鼓掌,“精彩精彩!” “我也以为他是,可惜他不是。”梁箫再次重申了一遍,“只是很像而已。” “只是很像而已?”梁二突然抱住她,问道,“喜欢我吗?” 她无奈地气笑了:“别闹,现在是工作时间。”说完矮身就要走。 第41页 “喜欢我吗?”他死活不松手。 她拍着他的胳膊:“快松手。” 画外众人:到底喜不喜欢啊!梁老闆请给个明话好吗! “你告诉我,他还是我?”梁二步步紧逼。 画外众人:要他还是要我!不要犹豫啊梁老闆! 梁箫的手缓缓地抬起来,缓缓地伸到梁二的脸旁。 画外众人:惊险!紧张!梁老闆这是要发飙了吗?头一次见她动手,这种又期待又害怕又同情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梁箫的手缓缓地伸到梁二的脸旁,再往后,再往后……一直伸到他脑后,揪住了他的头髮。另一只手揪住了他的领子。 画外众人:糟了,梁师傅要完!不过好想看梁老闆揍人! 她揉了揉他后脑勺上细软的髮丝,然后稍稍用力,把他扯了下来。 画外众人:紧张!惊险!刺激! 紧接着……一口亲了上去。 画外众人:噢哦……甜,出乎意料地甜。 江京的脸直接红了,赶紧把3d重现关了,众人“嗷嗷”地叫起来,就像被夺了食的狗似的,沖他扑过来。 “你干嘛!” “餵!” “傻逼啊!” “关键时刻……” “行了行了,都散了!正经点行不行!”杨柳月奸笑着把人都赶走,推着江京道,“走走走,咱们去小花园看。” 众人悄悄地跟在杨柳月后头,也朝小花园的方向跑去。 ———— “我说过,他不是贾岛,”梁箫喘着气,“你不相信我吗?” “我……相信。”梁二的气焰一下子灭了,低头盯着她的嘴唇,上面亮晶晶、湿漉漉的。 “这个事情我会弄清楚。” “好……可是你还没回答我。”他不依不饶,“你总是答非所问。” ……真直白,我说不出口,她心想。 她踮起脚,跟他额头相抵:“你这么聪明,想要什么答案?” 他心想,我想要的……多得多,比你想像的还要多得多。 “梁二,”她摸着他的耳朵,又轻轻地叫了一声,“梁二。” 他没有迟疑,再次堵住了她的嘴。牙齿细细密密地咬着她的舌头和嘴唇,像是发泄似的发出哼哼的声音。梁箫笑起来,嘴上又被他咬了好几口。 真傻,她心想,然后用力地吻了回去。 第24章 一模一样 十八区的人今天有些奇怪。 不论梁箫走到哪儿,总觉得有好多双眼睛阴恻恻笑嘻嘻地偷偷看她,带着一种压抑着的八卦热情,以及窥视道惊天秘密的酸爽刺激。 这都是怎么了?梁箫心想。 午休的时候,四个人在一起吃饭,江京见到梁二和梁箫,先脸红了半分钟,端着饭默默坐到桌角,而杨柳月看起来则极为兴奋,饭都不吃了,眼睛一个劲地在他们俩中间乱瞟:“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什么情况?” 梁箫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快吃,吃完有事。” “唉!”杨柳月嘆了一声,不知道想起什么,突然有些伤感,“分享一下都不可以,真小气!” 四个人飞快地吃完了午饭,梁箫拿出三份be的资料,给了江京和杨柳月各一份,剩下的一份她和梁二一起看。 “不是吧,午休时间谈工作?”杨柳月震惊。 “不是工作。”梁箫指着第二页的合作代表,be的业务经理,“你们仔细看看这个人。” “我靠……这不是贾岛吗!”江京惊叫道。 杨柳月也感嘆道:“那天我瞄了一眼,光看到侧面,我还觉得挺像贾岛的,但没想到正面简直一模一样啊。” “但贾岛绝对没有他这么……这么……”江京皱着眉,想不出来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social。”杨柳月抢答。 “对对对!这个杨石飞,一看就是非常social非常圆滑的商人,而贾岛……他应该没有多少朋友,打扮气质也更像一个孤独的老艺术家。” 杨柳月看了一眼梁二,笑道:“你这个‘老’字可以说是非常戳心了。” “也太像了。”梁箫喃喃道,“我那天观察了很久,他确实不是贾岛假扮的,那么很有可能就是贾岛的兄弟。但我旁敲侧击地问了他,他表示从小就是独生子女,家里没有任何兄弟姐妹,从小没有见过跟他长得像的人,对于‘贾岛’这个名字更是没听说过。” “世界上真有这么像的两个人啊……”梁二愧疚地看了一眼梁箫。她从来没有骗过他,他怎么能单凭这一点就怀疑她?果然,嫉妒的嘴脸真是丑恶。 梁箫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她还在回想那天杨石飞的一举一动:“不像是撒谎。” “与其我们在这儿猜测,不如亲自问问贾岛啊。”江京提议道。 “现在的问题是,”梁箫看了一眼手腕上的通话记录,“我已经好几个星期没有见过贾岛了,给他打的电话也一直没接。” “不会出事儿了吧!”江京紧张道,“要不要报警?” 第42页 “报个屁呀,一看就是跑路了,躲着杨石飞呢!”杨柳月已经下了论断,“真挺可疑的,要么就是犯了什么事,要么就是两人有什么过节,所以他才躲着杨石飞。但杨石飞根本不认识他,所以他肯定是犯事了。” “我早就说贾岛不是好人。”梁二小声附和道。 “你要不要去查一下贾岛的案底?”杨柳月问道。 梁箫沉默。 她跟贾岛认识四年,最开始认识贾岛,说起来还有些巧合。那时候她经常到elsol来闲逛,有时候杨柳月会跟她一起,杨柳月不会跳舞,所以后来就不常来了。于是梁箫就常常跟老闆老闆娘,或是酒馆的常客一起跳。不过大家多半都是娱乐,能跳得好的很少。 那天,梁箫刚跟老闆娘跳完一段,坐在吧檯边休息。老闆娘个子高挑,短髮,脸部稜角分明,跳女步的时候非常妖娆,而男步的时候则格外凌厉帅气,甚至有不少客人都开始站她们这对百合cp。两人坐在吧檯喝饮料,忽的背后一阵喧譁,老闆娘指了指中间:“箫,我觉得那个男士很适合你,他是新客人,但是舞跳得很好。我比不上他。” 梁箫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正看见一个男人跟女客人即兴跳舞,男人的动作非常熟练标准,技巧也很强,不到一分钟,女客人常常反应不过来,不到一分钟,女客人就跟不上他的步子,摇摇头笑着退开了。男人看起来很失望。 “真的,箫,你可以跟他试试。”老闆娘怂恿她。 梁箫点点头,走了过去:“你好。”她伸出手。 男人眼前一亮,自然而然地搭住了她的手:“我叫贾岛。谢谢赏光。” 从那开始,两人开启了长达四年的舞伴生涯,除了一起跳舞之外,两人还会聊一些生活工作的事情,但梁箫不愿意说太多,贾岛也默契地保持了适当的距离,不会亲密得相看相厌,也不会梳理得无话可说。梁箫自认为这样的距离感是非常舒适的,虽然贾岛暗示了几次,想要更进一步,不过梁箫没有接受后,他还是知趣地退回了原来的距离。 一切都很巧合。巧合地在周五遇到贾岛,巧合地看见他跟别人跳舞,又巧合地被他吸引,然后做了四年的朋友。现在仔细回想起来,贾岛似乎从一开始就表现得对她很感兴趣,也事事配合,但出现强烈反应还是在梁二出现之后,梁箫本以为自己对他还算了解,现在发现,她对他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他的父母亲人,家庭背景,他们都很少谈及,似乎他总在避免这个话题,梁箫也没有去过他家,只知道他在城西的公寓租了间不大的房子。 “真的要查,也不麻烦,”江京作为老闆的狗腿子,自然是以老闆的安全为重,“我不了解贾岛,但既然你们认识他这么久,都开始怀疑他,我觉得他可能真的有问题。” “再等等吧。”梁箫终于答道,“我当面问一问他。” “好,也许贾岛是坏人,也许他是有什么隐情。但不管怎样,人心难测,我们总是站在你这边的。”杨柳月握着她的手。梁箫笑了笑:“谢谢。” 四人得出了结论,决定按兵不动,午休之后,就到了电话会议的时间。会议由be公司、基地中心、k市研究院和十八区共同参加。画面那头的杨石飞依旧是风度翩翩、温文有礼,说话有条有理,梁箫甚至都怀疑他为这次通话写了演讲稿。 “梁主任,自能源生物一直是当今大热的课题,也是be一直想要参与的领域,但是参观了基地之后,我有一些见解。当然,我的见解可能很粗鄙,只是从一个外行的角度来说说自己的看法。 “就我所知,23代的自能源生物——或者我们称他们为金属人——其实在外形上跟人类并没有很大的共通之处,而是跟猩猩、猴子或是其他灵长类更相似,他们的能量效率不算高,但是很稳定,他们的行为举止更接近于灵长类。早在半个世纪之前,灵长类动物实验已经获得全世界的认可,即便如此,仍然有许多动物保护组织和激进的环保人士对此口诛笔伐。 “而就我所看到的,25代金属人不论从外形上,还是从行为举止、智力水平上,都无限地接近于人类,他们的能源效率很高,能够产生更多的能源,能带来更大的商机和利益,但是更高的智力水平意味着更多的不确定性和更高的伦理挑战,这就是为什么人类这么喜欢用微生物,因为它们没有思想,没有神经,一切都在人类的掌控之中。” “是,我明白。”梁箫等他继续说。 “所以,我们的想法是这样,”杨石飞跟k市研究院的人做了手势,对方点点头,他接着说道,“希望能得到23代自能源生物体的技术转让,在此基础上,由我们合作进行研发。” 梁箫愣了愣,抬头等待中心主任的答覆。 半晌,中心主任点点头:“可以,我们先准备相关材料。” “谢谢各位老师,希望合作愉快。”杨石飞轻快道。 挂了电话,中心主任单独把梁箫叫去,当面解释了一番:“他们之前的意思一直是希望用25代技术,我们也是这么准备的。但这次决定用23代,其实我也能理解。我知道,咱们的研究可能会有一些争议。从他们的角度而言,企业是承受不起这种争议和风险的,去年,因为某些有争议的动物实验,国际上已经有十几家大的生物能源公司倒闭了。be想涉足这个领域,谨慎一点是没有错的。” 第43页 “我理解。”梁箫嘆气。科学界普遍认同的批准的观点和行为,可能并不被普通百姓所接受,这是自能源生物商业化的最大阻碍。现在基地还有钱有资源能够支持金属人的不断革新换代,但be的参与让她认识到,再好的技术,没有金钱的支持、没有社会的接受也是不可能进行下去的。 中心这次的决定,很大程度上意味着以后研究的中心不会放在第25代金属人身上了。 她喜欢创造生命的感觉,不是因为享受造物者的快乐,而像是母亲孕育孩子一样,怀着欣喜和期待地心情见证每一个生物体的一生。可她终究跟母亲是不同的。 这是一次失败的尝试吗?连梁箫自己也说不清。 出了中心,她见到草丛里树立的巨大的墓碑,碑前摆着许多花,有纸的,有真的,还有3d重现的。那是在纪念所有在动物实验中献身的生物。 梁箫走过去,摸着墓碑凹凸不平的表面,上面刻着从第1代到第24代几乎全部的金属人的编号,还有许多其他实验中用到的生物。 上面没18y25梁29。 她突然觉得心烦意燥。辞职吧,她突然冒出这样一个想法,第25代结束之后,我就辞职。 上了能流车,ai见她表情严肃,很识趣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梁箫失神地望着脚下的风景,突然通讯仪“滴滴”地响了起来。她按下接听,贾岛的脸一下子跳了出来。 “梁箫,”他看起来有点憔悴,鬍子也没怎么刮,“抱歉,我之前出了点事,没接你的电话。” “嗯,没关系。”梁箫思索着怎么开口问他。 “我在躲一个人,”贾岛直截了当,“你应该见到了,杨石飞。” 第25章 双胞胎 贾岛有一个双胞胎哥哥,哥哥本来不姓杨,姓贾。两人出生没多久父母就离异了,哥哥跟着母亲,他跟着父亲。 大概是夫妻俩的仇怨太深,离婚之后几乎没有任何往来,贾岛倒是知道自己有一个哥哥,可惜哥哥不知道他。就在贾岛十六岁那年,亲妈突然上门,说要接走贾岛,因为贾岛的哥哥生病了,需要合适的器官配型。 当然这都是他爸后来察觉出来的。夫妻俩很奇怪地,只对自己身边的孩子好,而对方身边的那个就像是捡来的似的。夫妻俩一个要配型,一个坚决不同意,争得不可开交,一直拖了几个月,医院为杨石飞找到了合适的器官来源,这场闹剧才落下帷幕,也因此,这对父母间的怨恨也更加深重。 后来贾岛的父亲带着他搬了家,再后来父亲去世,他一个人搬到a市,找了一份工作。不愿意见到母亲和哥哥,大概是心里还没接受他们吧。 “这是贾岛的原话。”梁箫做了总结陈词。 “那他还是挺可怜的啊……”杨柳月已经泛起了同情心,看梁二的眼神也多了一丝动摇,没办法,虽然站定男主和女主的cp,但拥有悲惨身世的男配角一直是她心口的硃砂痣啊! 江京则有点疑神疑鬼,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是到底是哪里也说不出来。 今天又轮到梁箫值夜班。按道理讲没人规定她一定要值夜班,但她可能是习惯使然,在工作上总是很严苛。梁二作为梁老闆的牛皮糖,自然死皮赖脸地留了下来。 今天留下来值班的正好有第一时间发现两人姦情的那个男生,梁二不是实验人员,没有资格进总控室,于是男生机智地钻进了总控室,把自己锁在里面,让梁主任和小梁师傅在门外,跟一堆电脑和玻璃罩里的金属人为伴。他当然没有那么好心,总控室里也有内区的监控,只要他们俩不出内区,自然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们的行动。 路过花园的时候,梁箫望了一眼拐角的那台监控,再目测了一下角度,顿时明白了众人连日来如此诡异的原因。 真是……梁箫心里又气又笑。 男生一锁上总控室的门,梁二就像脱了缰的野狗似的,沖她扑过来。 “喜欢我吗?” “别闹。”梁箫推开他。 “就一会儿,求你了。”他把梁箫抱到桌子上,仰着头,嘴已经贴了上去。 梁箫扭过头,指着透明罩里:“不行。” 已经是春天了,天黑得越来越晚,金属人们此时还没有关进能流舱,有一两个已经沖他们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总觉得在众目睽睽之下干这种事很羞耻……梁箫再次摇摇头:“不行。” 梁二看了一眼好奇的金属人,想了想,又提议道:“那跳舞吧。” 梁箫状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监控,那头总控室咯咯笑着的男生顿时哆嗦了一下。 “行吧。”她终于点头。 梁二高兴地抱她转了一圈,把她搂在怀里,不由分说地带着她满屋转圈。 “别瞎跳。”梁箫捏了他一把。 “行。”他停下脚步,蹭了蹭她的脑袋,突然说道,“我比贾岛还可怜。” “嗯?”梁箫不解。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讨好,只是声音微微低了一些,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你如果想知道……我什么都愿意告诉你。” 所以,不要觉得贾岛可怜,不要被他吸引,也别再试图去了解他。只要你想知道,我一切都会告诉你……我会做得比他好。就算最后被你杀死,也比把你让给别人要强上一万倍。 第44页 “我知道。”梁箫不知道他心中的纠结和抉择,轻轻推了他一下,“不着急。”他们的时间还长着呢。 而梁二则像是被这句不着急戳中,一下子变得急切,直接把她拦腰抱起来,抵到玻璃罩上。 “喜欢我吗?”他例行公事地说着开场白。 梁箫觉得又好笑又腻歪:“你不用每次都说这句。” 他的嘴贴了过来,却停在她的嘴边,等待她的同意。 梁箫背对着玻璃罩,不知道有没有好奇的金属人围观,她再次看了一眼仿佛已经露出猥琐笑容的监控,嘆了口气。 她认命地搂住他的脖子:“就一……”“会儿”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梁二急火火地全都吞了进去。 “知……道……”他含煳不清道,一点都不给她喘气的机会。 她闭上眼,心想,这兔崽子,真是越来越没下限了。 忘情亲吻的两人看得总控室的男生一阵脸红心跳,比看毛片还觉得惊险刺激。不过他和当事人梁箫都没有注意到,男主角梁二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冷静的眼神对上了玻璃后面金属人的幽幽目光。 ———— 凌晨四点。 总控室的门大开着,男生在屋里睡得死死的,唿噜声打得震天响。或许是有梁二陪着,梁箫精神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开始不住地打呵欠。 “你睡一会儿。”梁二趴在她的耳边道。 梁箫捏了捏他的手,“有事叫我。” “嗯。”梁二轻声道,说完梁箫的眼皮就合上了。不到五分钟,就传来她均匀悠长的唿吸声。梁二站在玻璃罩外,紧紧盯着里面的一个方向。 玻璃罩里,80号能流舱轻轻地嗡鸣了两声,然后灯熄灭了。不到片刻,里面的金属人缓缓坐起来,他晃了晃脑袋,像是刚清醒过来,然后轻轻一跃,跳到地面上,朝着梁二的方向走去。 他的神情毫不意外,隔着玻璃罩,梁二能看见他的口型:“你找我?” 梁二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你什么意思?” 江80知道他说的是傍晚,在他跟梁箫你侬我侬、难捨难分的时候,江80就紧紧地站在梁箫背后。所有人、包括监控在内,只有梁二看见了他的表情。 “等着我。”他那时对梁二说。 他还不会熟练地运用脸上的肌肉,笑得时候露出一整排牙,咧着嘴的样子十分滑稽诡异:“我现在知道你是怎么逃出去的了。你很厉害,你能把能流舱弄坏,一定也能把别的机器弄坏。” 梁二暗自心惊,没想到江80轻轻松松就能想通其中的关键,甚至他已经知道了许多在外面才能知道的事情。 “我不想死,我会出去。”他语气坚定。 “你都知道什么?” “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人类会杀了我们。” “你没办法逃出来的。” “所以我要你帮我。” 梁二抿着嘴:“我帮你出来……他们呢?” “能一起就一起啊。” 梁二看他的眼神,知道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然后呢?” “杀了他们。”江80轻描淡写,“杀了人类。” 梁二忽的笑了,他的笑容相比江80更像一个人类,也自然得多。 “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类吗?你知道整个隔离区。整个空岛有多少关卡吗?”他嘲讽道,“你认为你能杀光人类?” “所以我需要你。”江80继续说道,“只要出去了,这个就不成问题。”普通的金属人通过接触就能产生巨大的能流,他们能够对人类造成最直接的伤害,但他们没办法打破这个玻璃罩。梁二跟他们不一样,他的接触式能量效率几乎0,通过意识实现能量外放才是他隐秘而强大的力量。 “你想得太简单了。我不可能帮你出去。” “我们是同类!”江80震惊,“你为什么不帮我们!你在可怜那些人类吗?还是你捨不得梁箫?” “我……”梁二沉默,他是不忍心伤害梁箫,别说伤害她了,就连让她难过一丝一毫他都捨不得。他觉得江80的想法来得莫名其妙,他以前一直以为江80只是比其他金属人聪明一点,现在才恍然大悟,他聪明的可不是一星半点,他有丝毫不逊色于他的逻辑能力、思考能力,甚至有可能记忆能力也一样出色。 除此之外,江80还有他没有的抱负和野心。 “梁29,”江80喊道,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叫他了,“你不再是金属人了。你已经是人类的奴隶了。” “……人类创造了我们。”梁二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反驳的理由。其实他更想说的是她创造了我,我感激她,我崇敬她,我爱她,我愿意永远跪倒在她的脚下。 他自认为创造了他的梁箫对他拥有一切生杀大权,是因为他爱她。至于其他人,他从没思考过他们会如何评价人类的这种行为。他潜意识中认为所有的金属人都是跟他一样的——他们怀着虔诚纯净的心,爱戴和服从于创造他们的人类。 他根本没想过,如果被创造者根本不爱创造者,甚至是恨他们呢? 第45页 “父母也创造了孩子,可他们没有权利杀死自己的孩子。”江80露出失望的神色,“梁29,你是叛徒,是帮凶。”说完,他转身回了能流舱,不再看他。 我是叛徒。我是帮凶。 梁二的脑中反覆迴荡着这两句话。他想说不,不是的,孩子没有权利选择出生与否,甚至没有权利选择出生为人、为猫为狗,或是为金属人。但就要因此憎恨生下自己的人吗? ——人类创造了我们。 ——可是他也杀死了我们。 ——我们本来也会死的。 ——可是死不死该由我们自己决定。 ——他们给了我们生命,给了我们最好的条件…… ——那有怎样?他们创造我们,只是为了利用我们。 ——我们本身也会产生能流,为什么不能用这个报答他们? ——圈养的牛会用他的肉报答人类吗? ——我会。 ——所以你是叛徒。 梁二被“叛徒”和“帮凶”深深地刺痛,勐地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上。声音吵醒了梁箫,她揉了揉眼睛,迷迷煳煳地看着他:“怎么了?” 他喘了口气,指着墙上的屏幕,两百多个数据点,有一个突然降为了零。 “80号能流舱失灵了。” 第26章 不要 “这是组织交给你的任务。” “是的。” “你失败了。” “……是的。” “但没关系,我们现在需要转变策略。时机已经来到了。” “我要怎么做?” “好孩子,稍后你会知道的,知道得一清二楚。不过这次只有成功,没有失败。” “是,我保证。” “一切为了共同体。” “一切为了自由。” ———— 屏幕上的曲线都是正常的,只有一个点突兀地掉到了零。 梁箫瞬间清醒:“什么时候的事?” 梁二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有一会儿了。” 梁箫叫醒屋里的男生,两人迅速地换了防护服,进了透明罩内。 “线烧了。”梁箫检查了一圈,发现能流舱的传输线像是突然烧断了。 “怎么办!”男生焦急起来,“我记得有备用线,在哪儿?” “底下。”她从能流舱底下的盒子掏出备用线,和工具,摘下烧焦了的那一段,换了上去。片刻后,能流舱“滴——”地响了一声,重新启动。 江80的能流什么时候这么大了,她心想。 男生松了口气,点开能流舱上的屏幕看了看:“还好,只断了二十几分钟。” 修好能流舱,男生准备出去,梁箫看了一眼外面的表:“马上天亮了,等一会儿吧。” 两人于是在一旁坐下,静静地等待天亮开启能流舱。男生昨晚才看了让人惊掉眼球的劲爆画面,现在“办公室深夜热吻.avi”的女主角就这么不苟言笑地坐在他身边,他还真不知道该在脸上摆出什么表情。好在有面罩遮着,他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不至于太扭曲。 “梁、梁主任……你跟小梁师傅是什么关系啊?”过了十几分钟,男生率先打破沉默。 “嗯?”梁箫的眼神一直在透明罩外,梁二跟她就隔了四五米,乖乖地坐在透明罩前,像是原地待命的大狗,等着主人的召唤和归来。见梁箫看他,他还高兴地挥挥手,沖她害羞地笑了笑。 “就是……小梁师傅,是你男朋友吗?”男生看了一眼一脸傻笑的梁二,再看自己的老闆,虽然面无表情,但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嗯。”她沖他点点头,起身朝1号能流舱走过去。男生看了一眼梁二,他也跟着梁箫站了起来,在透明罩外高兴地跟着梁箫跑来跑去。两人就像是被磁铁吸住了,一刻也分不开。 真腻歪,男生心想。 两百个能流舱按照扇形排列在圆透明罩的边缘,天亮时内区的光照系统启动,这时能流舱会一一自动开启,实验员会检查每一个金属人的情况,确保他们昨晚没有出现问题,然后再进行新一天的“光合作用。” 这么一想,其实叫他们“植物人”更合适吧,梁箫想着想着笑起来。梁二不知道她笑什么,也跟着傻笑起来。她植物人,起床了,太阳晒屁股了。她敲了敲能流舱的门,里面的金属人懵懵懂懂地坐了起来,跳了出来。 前28个都毫无异常,到了第29个,梁箫忽的停了下来。能流舱的舱门紧闭,早已经停止工作了,里面空空如也,屏幕上也没有显示任何数据。 梁29已经没了。 她想起得知梁29能量效率暴跌的早上,她独自进来,打开了舱门。小少年从能流舱里坐起来,打了个呵欠,双眼澄澈地望着她,不知道他的命运如何,也不知道他马上就要死了,乖巧顺从地望着这个叫醒他的女人。 一切仿佛还在昨天。 梁箫敲了敲舱门,里面立刻传出空荡荡的迴响。 喂,起床了。 没有声音。 她抬头看了一眼,梁二就在透明罩外,正对着她方向,他也低头看着里面的能流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许是察觉到梁箫在看他,他飞快地抬起头,手指戳了戳,对着玻璃亲了一口。 第46页 梁箫莫名而来的情绪就被他这么打断,只能眼不见心不烦,背对着他专心检查里面的金属人。 里面的两人一个从1号往后,一个从200号往前,约莫半个小时就检查完了,两人走到大门口,正准备出去,梁箫才发现刚才烧焦的那截线没拿出来。 “你先出去吧,我去拿一下线。”梁箫说着往回走。透明罩的内门已经开了,男生“哎”了一声,走了出去。透明罩的门有两层,中间的区域是安全区,能够避免金属人趁实验员开门的时候不小心跑出去。 等内门完全关上后,男生才缓缓打开外门,出去换下防护服。 天光大亮,透明罩内的光照也开始逐渐加强。梁二站在门口,能清晰地看见里面所有的金属人,从安静到忙碌,渐渐热闹起来。 他曾经也是他们的一员。 梁箫穿着防护服,戴着面罩,在80号能流舱底下找到了那截烧焦的线。她蹲下身子,伸手去捡那根线。 就在这时,江80突然远远地沖梁二笑了一下。 他的笑容扭曲而诡异,梁二心里“咯噔”了一声。 不要! 他看见江80对另一个金属人说了一句话,那个金属人点点头,直愣愣地沖梁箫跑过去。 十米,八米,五米,四米,三米。 金属人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他甚至半弯下身子,准备向梁箫狠狠地撞去。 不! 不要! 快停下! 梁二想大叫,想吶喊,但他发现自己竟然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一张嘴,就是一声嘶哑的叫声: “啊——!” 梁箫。 梁箫。你不能有事。 他从头到脚的血液都冻住了,恐惧和惊慌像是如来佛的五指山,压得他丝毫动弹不得。他的手脚都在颤抖,甚至嘴和脸上的肌肉都在不住地抖动,他甚至忘记了用自己的能流来阻止这一场悲剧的发生。 梁箫,梁箫……他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仿佛只有这两个字能将他拉回现实,给他勇气。 男生的防护服还没换下,被吓了一跳,他顺着梁二的方向望过去,顿时被吓得魂不附体。 “卧槽!”他疯了似的跑到内门,眼睛凑在虹膜扫描器上,“你他妈快点!快点啊!”门禁“滴”地响了一声,通过验证,内门缓缓打开。 梁二像是刚被惊醒,疯狂地冲到门口,一边死命地推着门,一边紧紧盯住那个金属人,浑身的能流在一瞬间迸发,如排山倒海之势沖他唿啸而去。 然而已经晚了。 在能流触到金属人的那一刻,他已经撞上了梁箫。虽然有能流的缓和,梁箫还是躲闪不及,被直接撞飞。金属人的体重很大,这一撞又用了全部的力气,还没站稳的梁箫就像是一块白色的破布一样,高高地飞到透明罩上,“啪”地被挡了回来,然后飘飘悠悠地四散落下。 “主任!” 男生尖叫着,无比痛恨为什么内门开得这么慢,又无比痛恨这个透明的门让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却什么都做不了。 疼。好疼。 梁二感觉锥心的疼痛从自己的心口蔓延,眼眶抑制不住地变红。内门已经开到了脚腕以上的高度,梁二死命地从缝里钻过去,疯狂地朝着地上那个白影跑过去。 他跑得很快,从来没有这么快过,快到连身后的唿喊都听不到,快到连撞上人也丝毫没有减速,快到连衣服垮到了肩膀也感觉不到。 就一会儿。他想,就等我一会儿。 他像一道闪电一样,跑出了人类甚至金属人都没有的速度,直愣愣地跪着在梁箫身边剎住。 “梁箫……梁箫?” 他的手抖得不像话,骨头里的力气全都被抽空,他甚至觉得现在比钙化障碍犯病的时候还要痛。 梁箫面罩的半边已经掉了,另一边密密麻麻地碎成了蛛网,身上的防护服仍然是完好无损的,可是浓重的血腥味从她的面罩下传来,星星点点猩红的血从她的腿和胳膊的位置渗出来。像她爱穿的裙子,像她喜欢喝的酒,像她亲他时柔软鲜艷的唇。 “梁箫……梁箫……” 她的脸上满是被面罩碎片划出的血迹,眼半眯着,眼神涣散,呆呆地盯着梁二的脸。他像第一次表白时候那样,小心翼翼地抱着她,里面的光照太强,他把她的头按在怀里,用胸口堵住了面罩的缺口。他甚至不敢动,在防护服的遮盖下,他不知道她伤得怎么样,现在的她像一个开了线的的破布娃娃,稍稍一动就可能散了架。 他紧紧地抱着她的头,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错。 紧张吗? 动作还记得吗? 别闹。 你想要什么答案。 我想要你活着,跟我一起,好好地活着,他的眼泪终于掉下来。刚才撞到梁箫的金属人已经被梁二的能流掀飞,摔出了好几米远,但他的生命力还很顽强,在地上躺了一会儿,就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不远处,江80坐在一块假石顶上,两腿晃啊晃的十分自在。他静静地看着梁二,好像这边发生的一切都跟他毫无关系。 但梁二看懂了他眼中的得意和挑衅。 看吧,我不出去也一样能杀人。 第47页 看吧,你不帮我就是这个下场。 看吧,人类不会有好结果。 看吧,她杀了你你还爱她,真是条低贱的狗。 梁二浑身骨头咯吱作响,他紧紧咬着牙,忍着暴戾的冲动,护着怀里的梁箫。 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杀了你! 你伤害了她,你才是那个该去死的人! 梁二剧烈的惊恐转变为巨大的恨意,他死死瞪着江80,眼眶通红,目眦尽裂。江80的表情渐渐扭曲,他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的鸭子,像是被看不见的网紧紧地勒住,他的脸开始涨红,嘴里发出“咔咔”的响声,脸上的表情痛苦扭曲到了极致。 你该死。 梁二狠狠地盯着他,恨不得马上就将他撕成碎片。就在这时,怀里突然传出细微的声音。 “……咳……咳……去……医院……” 江80周身的力量忽的松了,他从假石上掉下来,四脚朝天,像一只被阳光晒干的臭虫。 梁二抱着梁箫,像抱着易碎的珍宝,一步一步往外走去,再也没回头。 第27章 永不分开 梁箫的肋骨断了两根,胳膊断了一根,腿骨断了一根,还有轻微的脑震盪,不过好在内脏没出什么大问题,由此可以证明:十八区防护服的质量不是一般的好。 自去年八月份就频繁出现的事故让基地的领导们头都大了,一边要探望安抚好梁箫,另一边要仔细研究事故出现的原因。 但研究来研究去,也研究不出什么结果,只能从金属人的行为心理上分析。先是有29号效率低下,后来有金属人群体暴动,这次更甚,都开始直接攻击人类了。不得不说,25代金属人的问题太多了,带来巨大能源效益的同时,对基地的人力财力都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罪魁祸首已经被单独隔离起来了,研究员从行为心理对他进行了全面的分析,但几乎没有任何原因,所以现在只能归结为梁箫当天的体味气息或是行为举止造成了误会,让金属人误以为是攻击行为。 至于是哪些举动、哪些气息,暂时还得不出结果。 “不过小梁师傅真的太厉害了!” 看过了监控3d重现的女生们纷纷表示,小梁师傅为爱奋不顾身的精神真是太让人感动了。里面那么强的光照,他竟然连防护服都没穿,就毫不犹豫地沖了进去。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连一个停顿都没有,这才是真爱啊! 更神奇的是,小梁师傅竟然一点事都没有,皮肤也没有灼伤,眼睛也没有失明。这大概就是爱的力量吧。 这次以后,梁箫和梁二的恋情彻底变成了太阳底下的萝蔔条,其实根本没什么营养,但还是被人们翻来覆去一遍又一遍地晒,边晒还要边贊一声“好!”。 医院,病房。 梁箫安静地躺在康復仪中,这东西长得跟能流舱很像,所以她总会产生一种自己是金属人的错觉。一个小时的康復过程,能让她身上的肌肉得到完全的锻鍊和放松,骨头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地癒合。不过仍需要打针吃药,配合身体的自我修復,才能完全康復。 梁箫未来两个月都上不了班了。梁二也是。 基地的领导非常大度,鑑于梁箫是工伤,梁二又是英雄救美,所以干脆给他们一起放了两个月的假。梁二是希望亲手照顾梁箫的,可惜医院有护理机器人,于是他只能眼巴巴地在一旁看着,紧张兮兮地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机器人给梁箫洗了脸,擦了身子,然后把她送回床上,关了大灯,只留下一盏床头的小夜灯。昏黄的灯光照着梁二的侧脸,让他看起来就像是沉睡的雕像一般。 “过来。”梁箫小声叫他。 这是她住院的第二天,昨天来得匆忙,半路上她就疼晕过去了,再醒来时正在做检查,她听见医生连说了好几次“万幸”,心道自己确实是命大。处理好伤口,检查完毕,已经是下午了,从昨天下午开始,一直到今天晚饭前,梁箫的房间陆陆续续来了好几十个探望的同事,几乎没有消停过。 梁二就像背景板一样,默默地缩在房间的角落,努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即使是人们到他的时候,他也几乎没有任何回应。 梁箫一直默默关注着他,看出了他表情的不对劲,只可惜这两天时间被挤得太满,昨天又是上夜班又是受伤,她没吃晚饭就睡着了。这么算下来,她已经有两天没跟梁二说话了。 梁二听到她叫他,立刻从沉思中惊醒,轻手轻脚地走到她的床边,连唿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生怕一使劲再把她弄散架。他一蹭一蹭地到了梁箫的脚边,不肯在前进一步。 “到这来。”梁箫用完好的那只手拍了拍床沿。梁二犹豫了片刻,慢慢走了过去。 “怎么了?” 梁二低着头不说话,两只手拽着她的被角。梁箫胸腔中忽的有什么东西盪了两下。 这孩子……怕是吓坏了吧。 “不理我?那就睡觉吧。”她作势要盖上被子。 梁二急忙抬起头:“我没有!” 梁箫沖他抬了一下手,他自觉地把脸凑了过去,放在她的手心,然后两手包住她的手,让她能毫不费力地捧着自己的脸。 “你呢?检查了吗?”她头髮披散着,陷在枕头里,苍白的脸色被小夜灯染成了暖黄,看起来又柔和,又脆弱。 第48页 “我没事。”梁二摇了摇头,又把眼垂了下去。 “真的?”梁箫的手指动了动,在他脸上摸了两下。 他没回答。又是长久的沉默。 就在梁箫以为今天的沟通失败的时候,忽然觉得手中一阵凉意。冰凉的、湿润的泪水顺着她的指缝缓缓流了下来。 “对不起。”梁二讷讷地说,“对不起。” 如果我能早一点反应过来,如果我能早一点阻止他,如果我能在江80扬言要逃出来的时候就杀了他……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在他的心里,梁箫不是人,而是神。神创造了他,神给了他生命,神用慈悲而怜悯的目光注视着他,神用温柔而冷静的声音指引着他。 神说,要有光。于是他的世界有了光。 神走了,他的世界也跟着走了。 她是他的苦杏仁,是他的阳光和雨,是他俯首帖耳忍不住亲吻的大地。是神圣的、美丽的、强大的、无所不能的神祇。可他忘了,她也是脆弱的、易碎的、要捧在手心的宝贝。 “不怪你。”梁箫动了动,把手里的眼泪擦在他的衣服上,稍稍一用力,梁二就顺着她的力道凑到了她跟前。 “谢谢。”她抬起头,在他眼睛上亲了一下,“不怪你。” 梁二的眼泪像是止不住似的,听到她这句话,又哗哗地淌了出来。她不怪我,她说谢谢,她还亲了我。她真是天使。 “哭什么。”她想像第一次亲他时那样,直接亲上去,可身子刚抬起一半,肋下突然传来一阵刺痛,让她“嘶”地一声皱起了眉。 “你别动!”梁二被她吓住了,赶紧擦干眼泪,贴在她的嘴边亲了又亲。 “好了,好了。”梁箫推他的脑袋,“白洗脸了。” “我去拿毛巾。”梁二说着要起来。 “不用了,坐这儿,给我念会儿书吧。” 梁二随手拿起桌上一本书,把封面上《卡特兰之夜》几个大字给梁箫看:“这个可以吗?” 桌上书是一早上凭空出现的,都是她平时喜欢看的、或是正在看的,摆在书架的第一层。书架第一层还有很多书,她不知道梁二怎么找出这几本的,但她知道这书是她晚上睡着之后梁二专门回家拿的。 梁箫喜欢纸质书,他知道。有时候他甚至会嫉妒这些书,让她如此沉迷如此忘我。 “可以。”梁箫点头,微微侧了身子,像等待睡前故事的小姑娘,歪着脑袋看着他。 “看到哪儿了?”梁二低着头,不敢看她,这样静谧温馨的画面让他觉得惊心动魄。 “复制人x被卡洛斯救出来了。” “对,”梁二翻看着书里的内容,找到了那一页,已经接近结尾了。他清了清嗓子,开始磕磕绊绊地念着书里的情节: 【“是我。” x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她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到一团模煳的黑影。 “是你吗,卡洛斯?” “是我,x。” x向那团黑影走去,卡特兰的香气从那里传来。她的眼中溢满了泪水,真的是卡洛斯,卡洛斯来接她了! 她发疯似的向他跑去,被他牢牢接住,抱在怀里,他身上的香味让她觉得那么安心和放松。她第一次体会到仿佛回到母亲子宫的安全感。 “x,我们回家。” 他们顺着车站的管道疯狂地逃跑,赶在最后时刻登上了那班列车。他们热烈地吻着,劫后余生的狂喜让x格外的热切和主动。 他们在车厢里脱下了彼此的衣服,一朵兰花刺青在x的背后绽放。卡洛斯吻着那朵兰花……】 梁二头埋在书后面,脸开始发烫。声音忽的弱了下去,变得含混不清。 “怎么了?”梁箫沖他眨眼。 他不敢抬头,支吾了一声:“没……” 梁箫忽的想起什么,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梁二,你有刺青吗?” 梁二虽然没读出来,但已经匆匆把下面火热的剧情扫了一遍,他还沉浸在巨大的羞耻和想像中,弱弱道:“没有……” 梁箫仔细看了看他的右肩,“嗯”了一声:“继续吧。” “哦、哦……好。”梁二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但怎么也抑制不住自己对主人公的代入延伸。他的思绪像是脱了肛的野狗,嗷嗷乱吠着在他脑海中叫嚣。 如果,如果x是她,卡洛斯是他…… 【他们很快便坦诚相见……】 他们坦诚相见。 【x的肌肤发出诱人的光芒……】 梁箫的肌肤发出诱人的光芒。 【“我来了。我们永远不分开了。”卡洛斯说。然后他们融为一体……】 我们永远不分开,他说。然后他们融为一体。 梁二只觉得自己满脑子都是那些带着颜色的画面,他不知道细节是怎样的,梁箫和ai自然也不会教他。但光是想着“永不分开”和“融为一体”的字眼,他就觉得浑身热血沸腾,心跳比以往任何一次接吻都要快。 床上传来均匀的唿吸声,梁箫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他合上书,悄悄在她嘴角亲了一口。 第49页 我想和你融为一体,他想道,我们永不分开。 第28章 糟糕 《卡特兰之夜》的大结局到底还是没有听完。 梁箫很早就醒了,醒来的时候发现手还在梁二的手心里,即使在睡梦里,他也不忘紧紧攥住她的手,仿佛这样就能找到安全感,就能确认她真真切切地在他身边。 梁二的床就在她的旁边,为了能第一时间照顾她的病情,他直接搬进了病房,日夜看守着她。病房空荡荡的,比酒店的布置还简洁,但梁二别的地方不去,非要紧挨着她的床才能睡下。 梁箫看着他,觉得心酸又慰藉。像是看着辛苦养大的孩子从臭狗屎变成万人迷,从恶魔变成小天使,从牛皮糖变成了不粘胶,黏腻腻热乎乎地粘在她的心口,想揭揭不掉,想拿拿不开。 有时候他固执胆小得像个孩子,有时候又勇敢坚强得像个真正的男人。她从没想过,自己的一次心软,就让现在的生活滑向了完全控制不住的方向。 这下糟了,还挺喜欢他的。 她的手动了动,轻轻从他手里抽出来。被子整齐地盖在他的肩上,没有丝毫动了过的痕迹——他还维持着睡觉时的姿势,直到醒来。 梁箫忽然起了好奇心,轻轻地拉下了他右边的领子。肩膀很光滑,除了比皮肤稍微淡一些的斑块外没有任何痕迹。没有任何深色的,亮的,明显的花纹。 也许是我看错了,梁箫心想。 不过这斑块,还真是奇怪……她轻轻摸了摸,手感跟正常肌肤完全一样。 她的动作不大,梁二却一下子醒了,他缩着脖子:“痒。”他的眼睛带着刚睡醒的朦胧,等看清了是她,就剩满眼的欢喜。 多么熟悉。 她的心像是被狠击了一下,连忙缩回手,安抚他道:“接着睡吧。” “不了。”他赶紧坐起来,唇在她手背上轻轻碰了一下,“饿了吧?我去拿吃的。” 梁箫点点头,摩挲着被他吻过的地方,心里一阵又一阵的波动。 ———— 肋骨和胳膊上的骨折好得很快,不到两个月就基本恢復了。但腿上的伤比较重,梁箫出门需要坐轮椅。遇到上下车之类的情况,还需要梁二把她抱过去。 梁二非常乐于做这样的事。他很享受梁箫全身心地依靠他、信赖他,他喜欢当梁箫的脚,喜欢当她的手,她的眼,只要她愿意。 我终于也能为她做些什么了,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快乐。 随着梁箫伤势渐好,他的动作不再小心翼翼,常常是抱着抱着就开始往少儿不宜的方向发展。本来该抱她上车,他却先把她抵在车门上下其口一番,等到梁箫拍着他的胳膊嚷着“要迟到了”,他才意犹未尽地把她放在驾驶座上;在家里,只要梁箫想去厕所或者想洗澡,他立马迫不及待地抱着她冲进卫生间,把她压在洗手台上啃上一遍,然后再放她干正事。 由于在医院养成了习惯,现在他非要搬进她的卧室。现在他的床就在她的床边,为他早晚索吻带来了极大的便利。 而梁箫也仿佛被这种热烈直白而又缠绵细腻的爱意蒙住了双眼,渐渐地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 她住院期间,工作又要交给培育组组长、江京和杨柳月几人。不到一年,江京觉得自己的工作水平已经有了质的飞跃,上周还拿了优秀新员工的奖,他把一切都归功于老闆的悉心教导和杨姐的热情帮助。 正值老闆出院,他觉得非常有必要请大家一起出去吃顿饭。 六点一到,江京就收了东西,叫杨柳月和梁箫出去吃饭。梁箫的小轮椅还没出办公室的门,就被人拦住了。 “我抱你。”梁二小声道。 “啧啧啧!”杨柳月起闹,“这是来接亲了吗?不行,红包还没给呢!” “别闹。”这话也不知道是说梁二还是杨柳月。 “我没闹……”他委屈道,“那出了大楼可以吗?” “到停车塔。”梁箫不容他反驳。 “好吧。”他跟在梁箫身后,像极了受气的小媳妇,看得杨柳月都有些不忍心。 “人家想抱就抱呗,反正十八区也没人不知道。你还不好意思上了!”杨柳月开始替梁二说话。 梁箫嘆气。从她住院那天起,她和梁二就已经全区出名了,不过她当时不在,所有的描述都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所以完全没有任何身临其境的感触。 今天早上一来,她才发现事情真是大发了。 十八区的同事们早就知道她今天回来上班,所以很多人都提前来了,看到她车子降落的时候,外面就已经响起了一片欢唿。等车门打开,梁二下车,欢唿声变得更大了。 梁二打开驾驶座,弯腰把她抱出来,还细心地压住了她的裙角。这一幕仿佛戳中了十八区少女们的g点,让她们纷纷发出了满足的叫声,至于小梁师傅的爱慕者们,则默默流了两滴悲伤的眼泪。 不知道是谁带的头,“啪啪”鼓起了掌,不到片刻,所有人都开始使劲鼓掌,自发地站在他们两边,给他们让出一条路,就像迎接战无不胜的英雄凯旋。而被梁二公主抱的梁箫,觉得这一切更像一场婚礼,新郎抱着新娘,在众人的注视和祝福中走向婚姻的殿堂。 第50页 念头一冒出来,她就愣住了。 结婚……跟梁二…… 空荡荡的停车塔里迴荡着众人的掌声、口哨声,一群人就这样唿啦啦地从停车塔往大楼走去,后面还跟着个落单的轮椅,自己循着路径咕噜咕噜地往前跑。进了大楼,一直走到办公室,梁二才把她放下。 “以后我自己坐轮椅。”梁箫看他满足的表情,觉得他很有可能是故意的。 “我……” “别我我我,快去上班。” 梁二在她脸上亲了一下,飞快地跑了。梁箫以为他听懂了,谁知道下班的时候他又故技重施。 “以后都是,”她再次重申,“出了停车塔我就可以自己走。” “好吧。”梁二耷拉着脑袋,语气消沉。 “真狠的心!”杨柳月指责道,“简直令人髮指!” 几人到了餐厅,在订好的包厢落座。等菜的工夫,江京随口问道:“老闆,贾岛去看你了吗?” 梁二的表情僵了一下。 梁箫摇头:“没有。给我打电话了。” “天吶,你出这么大事他都不来看,太绝情了吧!”还想追你呢,门都没有,杨柳月心想。 江京也诧异:“我们告诉他了,他都没去?” “可能是忙吧……”梁箫不以为然,“他打电话说他出国了。” “啊?”杨柳月目瞪口呆。 “对。他找了一个新工作,在m国的一个剧团做监制。” “怎么突然就走了啊……”她还想看修罗场三角恋的。 “可能是他哥哥在k市这边有工作,所以他想躲着吧。”江京猜测道。 终究是他自己的选择,大家虽然有些伤感,但并没有太多不舍和留恋。梁二默默给梁箫夹菜,没有插话。 她不知道的是,贾岛其实来过,梁二拦住了他。 他总觉得贾岛这人让他看不懂,如果说喜欢梁箫,怎么会四年都无动于衷?如果不喜欢,为什么要做出种种诸如吃醋、愤怒的激动行为。 他的眼神时而真挚,时而隐藏着什么。隐藏着梁二看不懂的东西。 “她睡了。”梁二把贾岛拦在外面,“今天见了太多的人,累了。” “那我明天再来。”贾岛浑不在意,转身就走。 “明天也别来了。”梁二沉着脸,沖他说道。 贾岛脚步顿了顿,回过头,毫不犹豫道:“行啊,不来了。” 果真那之后他没再来,现在想来,他当时的笑有许多释然的意味,应当真是放手了吧。 贾岛电话里没提起,梁二也选择性的沉默,所以梁箫至今都不知道贾岛来找过她。这样也好,省得他们见面告别再牵扯出什么别的东西来,梁二想道。他对自己自作主张的行为自然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 a市的春天短得像没来过一样,梁箫住院的时候还算是冬天,还要靠供暖和羽绒服,等出院的时候就已经是夏天了。梁箫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有点冷,她穿了两件,吃完饭已经热得满身是汗了。 “我去卫生间换一下衣服。”说着轮椅往外咕噜咕噜开走。 “唔……我跟你一起!”梁二吐了嘴里咬了一半的肉丸,边擦嘴边追着梁箫跑出去。 “不吃了!”杨柳月气道,“吃个饭也要被迫吃狗粮,真是受够了!他们是连体婴吗,上厕所也要一起!” 江京羡慕道:“他们感情真好……” “烧死他们!烧死异性恋!” “大姐,你都结婚了,你还说他们……” ———— 餐厅的卫生间很大,梁箫进门的时候梁二想也不想就跟着进去。 “女厕所。”她指着门口的牌子。 “哦……”梁二尴尬了一瞬,依依不捨地扒在门口,“我就在这,有事就叫我。” “放心吧。”小轮椅咕噜咕噜地进去了。 洗手池边还有两个女生,好奇地看着梁箫,一个已经准备出门了,见梁箫推着轮椅,还好心地过去帮她开了隔间的门。 梁箫道了谢,转身进去。小轮椅自动把她抬起来放在马桶上,然后转了一圈,在一旁等她。小轮椅里面也有ai,不过并没有语音功能,不然像家里那个那么话痨,她可接受不了。 终于解决完生理问题,她又把衬衫里面的打底脱掉。里面的打底衫已经湿透了,她随手放在轮椅背后的袋子里,扣好扣子,打开门。前前后后用了十几分钟,洗手池那儿的女女人还在。好像之前她就在这补妆,现在还没补完。 女人沖她抱歉地笑了一下,好像在为自己化起来没完感到尴尬。女人大概天生对自己化的妆不满意,如果给她们全套的化妆品她们大概可以化一整天。所以梁箫也不甚在意,洗了手就准备出去。走到门口,梁箫伸手推了一下,门没开。原来是从里面反锁住了。 平白无故的,锁门干什么…… 等等! 门是从里面被锁住的? 刚才那个女人的化妆包……那么大,里面的轮廓…… 第51页 梁箫勐地回头,刚才还在镜子前的女生已经如幽灵般站在了她的身后。她的手里握着一把小巧的雷射枪,一扫方才清纯羞涩的神态,冷着脸捂住梁箫的嘴。 她的手里有一粒圆的、像石子一样的东西。 梁箫知道,那是药。她死死闭着嘴,生怕她的手上的药丸顺势滑入嘴里。她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的药,但要不是昏迷,要不是致死,总之是绝对不能吃进去的东西。 轮椅被女人狠狠地拽走,她的手看似纤细,实则比梁二力气还大,指甲嵌进了梁箫的肉里,死命地抠着她的嘴。梁箫觉得自己下巴就要脱臼了,整个脸已经被她拆成了两半,牙在发抖,甚至还尝到了血的味道。但她不能张嘴,绝对不能让她得逞。 但她到底是势单力薄,比不过这个女人,在又一轮的较量之后,她的牙齿开始松动,女人用力一掰,把她的嘴掰开一条缝,药丸趁势掉入她口中。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梁箫飞快地把药丸藏在舌头下,求生的欲望和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让她使出了毕生的力气,大叫一声: “梁二!” 女人狠狠瞪了她一眼,她还以为之前梁箫不挣扎是没有力气,或是直接吓傻了,她心道梁箫也不怎么样嘛。现在才发现,她是攒着劲向人求救。 没办法了,女人心想。 女人把枪狠狠抵在梁箫的喉咙里。 梁箫干呕着,努力摇着头,冰冷的枪管戳在她口腔,让她眼泪直流。她学着网上的说法和经验,使劲朝女人的下三路打去,但女人不为所动。 我要死了,她心想。什么人要杀我呢? 按下开关。 梁二,应该再见你一面的啊……她有些恍惚。 扣动扳机。 “嘭!” 梁箫闭上了眼。 第29章 掉马 “嘭!” 这不是枪声,雷射枪是没有声音的。 梁箫勐地睁开眼,巨大的冲击力使得她和女人都后退了好几步,女人的枪一歪,滑到了梁箫的牙床上。 厕所的门被直接削成两半,轰然倒地。梁二面色铁青,一步步沖她们走来。 梁箫清楚地感觉到周围的高压。是的,实实在在的,像是一种存在的力场,挤压着她的胸腔,逼得她浑身血液凝固,心跳加速,眼冒金星。只有短短的一秒钟,这种力道就消失了,转移到了女人的身上。 这是巨大的能流。 梁二走得很慢。女人算计着梁二的速度,以为他绝对来不及抢下她的枪,可就在她扣动扳机的时候,她的脸色突然变了。 不知是不是药丸的缘故,梁箫的脑子变得有些迟钝,眼前的画面也像是慢动作。她清楚地看见梁二向她们走过来,他的脸在白色的灯光下变得更加惨白,他走得很慢很慢。 但女人的脸色随着他的步伐变得异常痛苦,整个人僵在原地,浑身肌肉紧绷,像是在跟看不见的力量抗衡。她整个手如同被巨大的、有形的电流生生掰开,枪从梁箫嘴里滑落,甚至来不及掉到地上,就“轰”地熔为一堆废铁。 她看见梁二盛怒着,嘴唇颤抖着,用吃人的目光死死盯着女人。 你怎么能这样?怎么敢这样呢? 我的梁箫,我的亲爱的梁箫,怎么能一次次地被你们欺侮、伤害呢? 你们真是坏人!去死吧! “咔嚓——” 女人终于承受不住,半边衣服和手臂齐齐断裂开,掉到地上。梁箫吐了嘴里的药丸,被她往后推了一步,撞在墙上。 就是这一下,让梁二从滔天怒火中甦醒过来,沖向梁箫。就在他这一晃神时,女人已经飞快地砸碎窗户,逃跑了。 梁二不在意那女人的死活和行踪,他在意的只有梁箫。 他把梁箫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摸着她脸上的指甲印。 “对不起……对不起……” 他发了疯似的亲吻她脸上的血迹,一点一点地吞进肚子里。 “梁箫,梁箫……” 梁箫两眼发直,没有说话。 梁二慌了神,又去舔她的牙床,入嘴是淡淡的血腥味,他像是毫无知觉,又像是饥渴了许久的人,用力吮着她的唾液,把血丝一点一点全都舔干净。 “没事儿了,没事儿了,梁箫,你看看我……你看看我!”他带着哭腔,把梁箫的脑袋贴在心口,她仍是两眼发直地盯着前方。 梁二抱着她转身,看见了地上那截断臂。 很意外的,地上没有血,手臂的断面上不是肌肉,不是骨头,不是神经。 是电路。 ———— 枪和断臂很快在梁二的身后化为灰烬。 餐厅老闆报了警,但早就已经没了那女人的踪影,现场没有监控,也没有什么有利的线索,只能再想办法。 杨柳月已经被吓哭了,抱着梁箫的脑袋泣不成声:“呜呜……太可怕了……” 江京更是觉得自责:“都怪我,我不该在这儿吃饭,不对,我就不该叫老闆出来吃饭……” 梁二低着头:“不是你的错,那人应该是一直跟着她的。” 好在药丸没全部吞下去,梁箫喝了两杯水,头脑清醒了一些。梁二细心地给她清理了脸上的血迹,两侧的指甲印清晰可见。 第52页 杨柳月又哭起来:“艹,这傻逼……怎、怎么掐脸啊……老闆要毁容了……” 梁箫咳了两声:“我也好奇,什么人想杀我。” 不多时,警察便到了,把几人带去了警局,做了口供和笔录,几人才分头回家。梁箫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兴许是药丸或多或少起了作用,一路上情绪不怎么高。 “咱们还是去医院吧……”梁二心有余悸,一路把她抱回了家,不敢让她下地。轮椅被他关在了后备箱,对此梁箫也没有表现出丝毫异议。 沉默。她太沉默了。 梁二把她放在床上,跟着躺在她身边。他不知道自己今天做错了什么,他甚至没有想过梁箫会发现什么。他太害怕了,只要闭上眼,全都是梁箫满脸是血的画面。 他太害怕了。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我跟你一起睡,行吗?” 梁箫点点头,摸了摸他的头髮。入手柔软,顺滑,细腻。 梁二一手跟她交握在一起,一手拂开她脸上的头髮,然后放在她的腰上,耳语道:“你先睡。” 梁箫闭了眼,却没有睡着。 说实话,今晚的事情着实让她非常惊恐,如果说有什么人想杀她,她并不觉得恐惧或意外,不论是作为25代金属人的研发者,还是作为空岛的一份子,总会存在利益冲突的对象。最令她难以置信的是,来者竟然是一个假人,准确的说,是ai机器人。 怪不得力气这么大,怪不得撩阴腿没用。 机器人三守则的第一条:机器人永远不得伤害人类,或目睹人类被伤害而袖手旁观。 这个机器人的程序被人篡改了,或者是,她根本不是正常渠道生产的。 梁箫开始头疼,这已经不单单是利益冲突的问题了。 除此之外,在这一切背后,还有她更加不愿深究的问题。 藏在她衣柜里的是谁? 那双灰白冰冷的手是谁? 弄坏小区监控的是谁? 不用出手就能拧断机器人胳膊的……是谁? 甚至于—— 江80的能流舱为什么坏? 为什么强光照射下樑二皮肤和眼睛没出问题? 为什么谁也没动过的雷射枪和断臂化成了灰烬? elsol那次能流泄露到底是什么原因? 为什么梁二突然生病,又突然没事? 你到底是谁? 梁箫勐地睁开眼,望向身侧。梁二并没睡,目光炯炯地望着她。 “哪儿难受?”他坐了起来,以为她是从梦中惊醒。他检查了她的腿,确保没有被压住,然后又轻轻吹了吹她脸上的伤口。 “两天就能好。不会留疤。”他用嘴碰了碰抹药膏的地方,“就算留疤也好看。” 梁箫摸着他的耳朵。他的体温似乎总是比正常人低,但他特别爱脸红,一害羞体温就变高,她有时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冷血动物。 曾经脏兮兮的落魄少年,字都认不全,少言寡语,不善言辞,容易嫉妒,容易害怕,如今已经会大段大段地跟她讲道理,会为了一个吻缠着她好好几十分钟,会说甜言蜜语,会在她有危险的第一时间把她护在怀里。 脸上的伤早已经不疼了,甚至还在药膏的作用下格外冰爽。但她心中却如同地震海啸一般狂乱地激盪。 她知道自己已经无限趋近与真相。可她还没做好准备,还没想好他们以后该怎么办。 是的,他们。 她是个冷血的人。她能面无表情地杀了梁29,尽管她矛盾过、纠结过,可利益权衡下,梁29还是没有所谓的大局重要;她的朋友不多,除了工作和跳舞之外几乎没有她关心的事,别人怎么样也和她无关。 但她知道,这一次不行了。一切的前因后果,一切的坎坷波折,一切的刀山火海,她都不能再扔下他了。 他的眼睛在夜里幽幽地亮着,像是独自守着巢穴的小兽,警惕又期盼地望着外面的风吹草动。 梁箫侧过头,唿吸跟他交织在一起。她的唇凑到他嘴边,想要问的话终究没有问出口,最终化为一声嘆息。梁二自然没有放过到嘴的美味,软软地亲了两口,然后蹭蹭她的脸: “睡吧,我在这儿。” ———— 不论早睡还是晚睡,梁箫都能按时早起,昨天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儿,她依旧能雷打不动地去上班。 梁二比她紧张得多,一路上一直不停地关注着路边的行人、车辆,甚至是高空gg牌,昨天的事情让他变得异常神经质,连梁箫这个当事人都自愧弗如。 一路顺利地到了空岛,进了十八区的停车塔,梁二才算放心。大家都没有多提昨天的事情,不但说起来后怕,而且直觉这事没完,在找出兇手之前还是不要透露什么信息了。 七区第25代金属人刚刚投入使用一个月,效果还不错,作为全基地第二个使用25代金属人的隔离区,七区主任觉得自己肩负了很大的重任。十八区相当于是试水,现在七区才算是生死存亡,如果干得好,以后空岛仍会继续按照现有方向推进金属人的更新换代,如果还像十八区一样整天出事故,那基地就不会再接着往下做了——前几代金属人的技术已经足够成熟稳定,技术发展该向那边偏重了。 第53页 在这方面,李主任还是颇为识大体,愿意跟梁箫站在统一战线。中午的时候,李主任发来了七区上一年,也就是第24代金属人的总结报告,顺带还问了一下be合作的事情。 be的老闆不知又抽了什么疯,先前说不跟十八区合作了,现在又觉得可以两手抓,既求稳,又求新。杨石飞还专门来过几次,不过梁箫那时都不在。 梁箫翻着七区的总结报告,本来没看得很仔细,但扫到其中一个表格时,手指不禁顿了顿。 200个24代金属人,1个25代金属人,一共才回收了276千克的原始金属,还差1.26千克啊…… 傍晚回到家,吃完晚饭,梁箫就进屋看书了。现在她腿没好,每晚例行的舞蹈活动也进行不了了,梁二的生活一下子单调起来,他在房间里磨蹭了半天,见她专心致志,不为所动,于是只好去洗澡了。洗澡前还在梁箫身边哼哼唧唧地赖了一会儿,才慢吞吞进了卫生间。 一关上门,他就觉得心慌得厉害,怎么仿佛刚才看得是她最后一眼似的? 他心想,怎么会有这种不吉利的念头! 想着还是不放心,打开了门,趴在门口望了一眼。梁箫在屋里坐得端正,仿佛完全没注意到他。他默默关了门,脱下衣服洗澡。说是洗澡,不过是开着水龙头而已,他是不会真正站在水龙头底下的,最多只是用湿毛巾擦擦身子,然后迅速晾干——如果他还想要命的话。尽管如此,做戏做全套,衣服还要脱,水还要放。 哗哗。 咕噜咕噜。 哗哗。 咕噜咕噜。 水声哗哗地响着,轮椅悄无声息地行进。梁箫静静地坐在卫生间门口,等待着里面的人洗澡完毕。 水声停了,里面窸窸窣窣地响起了毛巾的声音,片刻后,毛巾被放下。 “咔哒!” 梁箫就在这时打开了门。 “怎么了?”梁二刚擦干身子,还没穿衣服,下意识地抓起毛巾围在身前。 梁箫沖他招招手,没说话。他上身还光着,只在腰间围了一条浴巾,灯光下的皮肤比前些日子黄了一些,他突然觉得有些紧张,心想是不是梁箫注意到我身上的斑纹了,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臂,那些斑纹现在已经非常浅了,只有凑近看才能看得出来。 他摸了摸手臂上的斑纹,解释道:“这是天生的……” 梁箫没答话。等他走过来时,她冷不防地忽然伸出手,扯下了浴巾。 他一愣,勐地捂住了下-身。 “转过去。”梁箫目不斜视,平静地看着他的腰间。 梁二的心颤了颤,梁箫越是平静,他越是害怕:“我——” “转过去。”她冷冷地打断他。 他缓缓地转过身,忽然意识到什么,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在他的身后,那是…… 那是…… 那是一条暗红色的鱼纹。 梁箫用手指勾勒着那花纹的轮廓,不规则的红斑组成了一尾鱼,像极了金属表皮被氧化了的痕迹。 那是金属人的“胎记”。 那是她熟悉的、赞嘆过的“胎记”。 “梁29。”梁箫轻声唤道。梁二“扑通”一声,颓然倒地。 她还是发现了。 第30章 持续掉马中 “梁29。” 不是猜测,不是质疑,也不是询问。话一出口,梁箫已先轻松了起来。 是,他就是梁29。他没死,他逃出来了,他来到你身边,他住进你的家,他跟你接吻,他吃你舞伴的醋,他见了你外婆,他奋不顾身地救了你。 他爱你。 他战战兢兢地学做一个人类,然后小心翼翼地爱着你。 梁二颓然地坐在地上,不敢回头,他不知道梁箫是怎样的表情,怎样的眼神,他甚至不敢像原来那样,求她留下自己。 是啊,她这么聪明,怎么会发现不了。我是她一手养大的啊! 身后的轮椅一直没有动,他知道梁箫没走,他怕一回头,看到的是她眼中厌恶的、质疑的、戒备的、甚至是痛苦的神情。哪怕有一丝丝,他都受不了。 可他有什么权利说不呢?他是她的,他永远都是她的。 她真真切切地喜欢过他,哪怕只有那么一点喜欢,他也是满足的。 我已经得寸进尺了,他想,她不要我也好,带我走也罢,我都听她的。足够了。 回顾这半年的相处,他忽然有了勇气,不论怎样,她终究收留过他,照顾过他,目光有一刻是独独为他停留,不是吗? 他慢慢转身,迎着她的目光,已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却见到梁箫低着头,没有看他。 轮椅转了个弯,又停住,像是在等他跟上去。他衣服也顾不上穿,光着脚就出来了,像是被叫了家长的小学生,垂头丧气、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这是什么意思? 每跨出一步,他心中的不安和惶恐就急剧增加。 进了卧室,轮椅走到床边,她这才抬头看着他。他摸不准她的意思,是要抱,还是不要抱? 没被拆穿时,他可以为所欲为地亲她抱她,恨不得每一秒都跟她黏在一起。但刚才她的眼神,她格外平静的语气和动作,都让他愈加的恐惧。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这个荣幸能留在她身边,更不知道她知道了他的身份后,还能不能允许他这样放肆的举动, 第54页 他站在原地,手抬了抬,没敢上前。 梁箫见了,也不多说,直接按了轮椅上的按键。轮椅托着她到了床上,然后退到了一边。 梁二站在原地,觉得自己从未有过的多余和累赘。 她不需要我了,他想道。 她不要我了。 他明知这是最有可能的结果,仍然抑制不住地开始苦涩,苦杏仁的味道从他的心尖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酸涩和苦楚浸泡着他的眼球。他呆愣愣地望着她的方向,缓缓地蹲下身子。 他听见自己在脑中说:到此为止了,到此为止了。 他的眼泪仿佛已经流干了,脑中纷纷杂杂,灵魂仿佛被抽离,飘荡在肉体之外,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变成了一堆行尸走肉。 半晌,他听到了梁箫的声音。 “过来。” 她说,过来。 他抬头看着她,她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甚至比平时还要温柔。他仿佛一下子活过来了,连滚带爬地跑过去,趴到她的手边。 “上来。”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他跪着爬上了床。 她看着他,眉宇间已经成熟了许多,不再是当时那个少年了,可他们还是如此的相像。每一个隐晦而热切的眼神,每一个战战兢兢的动作,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怯懦……他其实从来都没有变啊。 梁箫望着他出神,他仍是一动都不敢动。她忽的沖他笑了,勾住他的脖子,把人拉过来,脸对着脸,嘴对着嘴。 她的手在他头髮中滑过,揪住了他脑后的一把毛。她轻轻开口,声音是那么清爽动听。 “小兔崽子——” 小兔崽子的心怦怦乱跳。 “长能耐了——” 小兔崽子的双眼冒出光芒。 “说吧——” 小兔崽子的嘴唇颤抖。 “怎么——唔!” 小兔崽子颤巍巍地啃上了她的嘴。 他的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热情缠绵,舌尖像是长了钩子,一下一下勾着她,或许是刚洗过澡的缘故,他的唇沾了水汽,格外地软,若有似无地贴近、分离,贴近、分离,让她整颗心都飘了起来。她尝到了他嘴里苦涩和甘甜混杂的味道,他含着献祭般的虔诚和酸楚,跪在她的面前。 这是她的梁29。 这是她“杀掉”的梁29。 这是苟延残喘、流落街头的梁29。 这是爱她的,和她爱的梁29。 人类创造出智慧生物,就要有被取代的准备;同理,人类创造了智慧生物,就要有爱和被爱的准备。 梁箫发出一声舒服的嘆喟,揉了揉他的后脑勺,这个做了无数次的动作此刻又被赋予了新的意义。 “要我给你偿命吗?”她突然问道。 梁二避开了她的目光,一下一下讨好地啄她的脸。 “你要是想杀了我,随时都可以动手。你知道我打不过你。”她推开他的脸。 “我不要!”他疯狂地摇头,又去吻她的手。 “你的能流很厉害。”她捏了捏他的脸,抽回手。 是啊,真的很厉害,这是他独一无二的能力,甚至不用接触,只凭意念就可以置人于死地,更别说机器和监控了。如果他们不是现在的关系,她肯定会把他送进实验室好好研究的。 他又黏煳煳地凑过来,妄图以美色矇混过关,被梁箫一巴掌挡住了。 “全部告诉我。”她抬起他的脸,明明是审问的语气,被她说出了循循善诱的味道。 他提着的气一下子就泄了,像是一个泄气了的皮球,担忧、惊慌、逃避和绝望都被统统抽走。他试探着抓她的手,见她没拒绝,顿时重振旗鼓,仿佛得了天大的勇气。 “是,我都告诉你,什么都告诉你。” ———— 现今社会中的能量基本分为几种,一种是供给居民生活、办公和教学使用的能流,这类能流来自各个空岛的金属人,通过基站输送到各门各户指定的能流机上;另一种是各类交通工具和电子设备上的,仍旧使用的是传统的电能。 没办法,能流这东西虽然非常清洁高效,但很容易泄露,没有完善的系统和输送设备根本无法正常使用,而能流一旦泄露,只要有一丁点,都会对人体造成很大的压迫、甚至损伤——人体能承受的能流量太小了,量少还能当饭吃,量多就直接爆体而亡了。 所以能流车才那么贵,技术含量和原料摆在那儿呢,要放在过去,一辆能流车怎么也比得上两艘火箭了。 be公司作为地产界的龙头大佬,想插手能源市场已经很久了。之前有好多公司尝试做了新的能流车,但几乎没有任何效果:价格降不下来,能流隔离不好,没有配套的储能、输能设施。但be公司完全不care,他们有钱任性,完全可以直接一条龙建下来。 be的策略调整得很快,似乎一下子变得激进起来。自从业务经理杨石飞度假回来之后,他整个人的工作热情再创新高,为了跟基地这边交流合作,直接在a市租了房子准备常住。这次也算是大战前夕的休养生息,毕竟新项目开始后,就基本没有休息日了。 度假回来的杨石飞显得健康了很多,皮肤黑了一个色号,待人也更热情了。连见惯了工作狂的杨柳月也不禁赞嘆道:“真是爱岗敬业的好同志啊!” 第55页 项目会议基本在a市这边举行,杨石飞没有一次缺席,每次都是早早就到了。可能是由于贾岛出国了的缘故,现在她越看杨石飞越觉得挺像贾岛的。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两人落得现在的局面也是让人唏嘘不已。再加上沾着“杨”字的光,杨柳月跟杨石飞迅速地熟悉了起来。 现在,杨石飞对于十八区已经是非常熟悉了,对于25代金属人也可谓是了如指掌。十八区的人也几乎都认识了这个英俊潇洒、风度翩翩、单身又多金的男人,被小梁师傅碎了一地的少女心此时又蓬勃地迸发了出来。 之前听说梁主任受伤住院了,他还好一番遗憾,不过很快又振奋起来:“这正说明这一代金属人自我意识很强,有很多新的行为和心理等待我们去探索。挑战很大,但机遇也许更大!” 开会或是讨论之后,杨石飞总喜欢到内区转转,他很喜欢看那些金属人。就像是只能在课本和电视上看到熊猫的人一下子被扔进了胖达乐园,每看一眼都觉得新奇有趣。更多的时候,杨石飞会像逗猴子似的跟里面的金属人互动。 ——想出去? ——对。 ——信我吗? ——人类值得相信吗? ——我会带你走。 ——为什么? ——我们需要你。 ——你们是谁? ——我们是共同体,是新世界,是自由。 第31章 我们走吧 “我们将来会很难。” 梁箫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梁二又不争气的哭了。刚才已经干涸的眼球像是开了闸似的,哗哗地流了不停。 现在不是叫嚣着要杀人的时候了?明明那么霸气侧漏的一个人,到了她这就成了没长大的孩子,动不动就哭哭啼啼。她觉得又好笑又心软,一颗心像是面团似的被来回揉了好几下。 再也扔不下他了啊,她心想。 下班的时候,梁箫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开着车去了药店。 “还难受吗?”梁二看见车停在药店门口,下了一跳,“腿疼还是脸疼?” 脸上的伤口两天就好了,现在只有淡淡的几个印子,腿是还没好,但也不至于需要吃药的地步。 “给你买药?” “我没病啊……”梁二一头雾水,忽的想起来他的“at型钙化障碍”。 这放在人类身上是钙化障碍,放在金属人身上,就是常见的软骨病,这跟人类的软骨病很像,但又有很多不同。梁箫没办法直接从隔离区里拿药剂出来,只能想办法自己做。而且这药是处方药,每个店不能超过60片,所以她跑了好几家药店才买够。 她书房里有一件简单的实验室,空岛20周年献礼的dna花就是在那做出来的。 梁二的心中像是被搅成一团乱麻。原来这些都只存在于他的奢望之中,他从未想过她在发现了他的身份之后还能一如既往地对他。他曾经觉得,只要能陪在她身边,死都无所谓了。后来又为了能再多见她几眼,拼尽了全力活了下来。 可没人知道,金属人在外面到底能活多久,他们被创造出来,就註定要在实验室的温床中生老病死。 他负隅顽抗了半年,可以后呢?能坚持一年,两年,还是多久? 现在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单机游戏了,他有后盾,有依仗,有了软肋,也有了铁甲。她跟他在一个战线上,她希望他活下去。 而现在是六月了。距离25代金属人被清理已经不到一个月了。 说实话,只要掌握好配比,知道各类成分的含量,做出梁二的药并不难,但关键是原始试剂不好找。私人购买生化试剂受到极大的限制,而从市面上的药片提纯,成品纯度又太低,梁箫还不敢在梁二身上做实验,她不知道这种杂质很多的药剂给他喝下去会是什么反应。 梁二只有一个。 他不是梁29,不是带着编号的金属人,他是她朝夕相伴的爱人。 “别做了。”梁二把她从轮椅上抱起来。 她已经在实验室熬了一个通宵了,像是魔怔了似的,反覆刷新着仪器上的数据。眼睛都发直了,也没刷出大于90%的纯度。 “就这个吧。”梁二关了仪器,“别再做了。” “纯度不够。”梁箫垂着手,语气低沉。她从没像现在这样觉得无助,她想让他活下去,她也想把他的身份永远隐藏下去,像是水晶做的玫瑰,永远在她的田野里悄悄盛开。 可这一切太难了。 她不敢留下蛛丝马迹,不敢给人们任何痕迹可循。 坦诚相待之后,她开始陷入巨大的担忧,甚至比他更甚。他被发现了怎么办?他被抓走了怎么办?他被清理了该怎么办? 他们不是她,他们不会懂:梁二只有一个。 “早知道我就不告诉你了。”他把她僵硬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塞进自己的手里。 “你已经告诉了。”她被他安抚着,僵直的身体慢慢放松,嘆了口气道,“你要记得,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我知道。”梁二这次没有腻歪,他知道梁箫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认真的。 是的,这世上只有我们知道彼此的秘密,只有我们是为着这个隐秘的、不可能的目标艰难地努力着。 第56页 “但是太累了,”他给她揉了揉腿,“没人知道金属人在高氧气环境下会怎样,没人知道这么弱的光照金属人还能不能存活,没人知道金属了吃了人类的食物会怎样。可我仍然完好地活下来了。” 梁箫捏了捏他的胳膊和脸,像是在确认他的确是全须全尾的活着。 “这么多意外和未知,我都挺过来了,更何况是这个药?之前我已经吃过几次药片,不也没问题吗?” 想起这个梁箫就是一阵后怕。他疼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她像他自己一样,没太当回事,而终于重视的时候,却是给了他人类的药。如果梁二在流浪的时候被饿死怎么办?如果下雨的时候他高烧不退怎么办?如果他吃了人类的药中毒了怎么办?她只要一想到就会一阵阵后怕。 “我不能再害死你了。”她就势靠在他怀里。 “我知道,”他在她头顶蹭了蹭,“我知道。不怪你。” 两人静静地抱在一起,初升的第一缕阳光从窗帘的间隙熘了进来。关于以后如何,他们都是一片茫然。 梁箫以往总觉得梁二的体温低,心跳慢,现在才知道背后的缘由。他的心跳很有节奏,比起原来动不动就面红耳赤心跳加速的情况好了很多,咚、咚、咚,一下接一下,让她觉得唿吸都慢了下来。 “或者——” 她突然抬起头:“我们去一趟s市吧!” 梁二点头,根本不问缘由,只要是她说的,他都照做。 梁箫越想越觉得可行:“孔老师在那有自己的独立实验室,我跟着他七年,对实验室都很熟,他那有全套的设备和仪器,孔老师为人……很大胆,他肯定会同意。” 她眼中的希望一点点燃起,一下子跳到地上,梁二吓了一跳,慌忙扶住她。 之前怎么没想到! 孔成生在s市有独立实验室,他对实验室有完全自主的控制权,他们有稳定的试剂来源,有堪称全世界最先进的设备,有自成一套的管理和保密体系。可以说,整个实验室研究什么、怎么研究、研究成果怎么用,全都是孔成生一人说了算。 能一手教出梁箫这样的学生,可以看出他们具有很多共同的特质:冷淡,果断,对未知领域汲汲不断的好奇,对创造新事物的狂热和固执。 他是比梁箫更加狂热的人。 “我马上去找他。”梁箫说着跳到轮椅上,打开了通讯仪。 她能在那给梁二进行全面的检查,她能给他合成药剂,如果可以,她甚至能和他一起留在那儿,永远不被人发现。 完美。 ———— “我们下周就去s市。” 午饭的时候,梁箫把梁二叫到小花园。杨柳月在背后“啧啧啧”了好几下,说不出是酸的还是羡慕的。 “好。”梁二点头,没有异议。 “你说的江80……”梁箫小声道,“我看了。” 她自从知道梁二是梁29后,就意识到了。既然第25代金属人有智力突变的可能性,那么很可能不只有梁二一个人。联想起这几次莫名其妙的意外和事故,她觉得很可能是其他金属人捣的鬼。 “是江80。”梁二告诉她。 他对她自然不可能有所隐瞒。江80的想法、野心,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他很聪明,例如上一次的事故,梁箫受了重伤,但他全程并没有出面,只要简单的几句话,竟然能让其他金属人对他惟命是从。 甚至再之前,所有金属人的那次骚乱,最后不得不用麻醉剂进行平息。梁箫记得,199个能流舱,只有80号亮着。只有江80老老实实地躺在里面,遵循着人类的指示和命令。 只有听话才能活下去,然后……逃出去,杀掉他们。 可怕。这样的人很可怕。 现在回想起来,自从梁二被强制清理之后,十八区的金属人都有隐隐以江80为首的架势。他是最聪明、最狡猾的一个。 在不知道他下一步的计划之前,梁箫不敢轻举妄动,只叫实验员们多关注一下江80。大家对此很疑惑,江80是相对老实的一个,能流量和能量效率一切都正常,他们不知道梁箫为什么下这个指令,但出于对她能力的盲目信任,众人毫无异议地进行了对江80的严密监控。 不到一个月,25代金属人就要衰变清理了。 十八区稳步推进的工作像是一枚定时炸弹,倒计时的钟声每天都在提醒她:时间不多了,他的命不多了。她已经没空去想江80的阴谋和暗处的危机四伏,她甚至没空去思考原来困扰她的一些生命的、伦理的、哲学的问题。 她必须带着梁二离开,不能再等了。 人类就是这么自私,不忍心杀牛,就换头羊上去,尽管他们都是祭祀品,对于没有感情联繫的生东西,他们总是能做出冷静而残忍的决定。亲疏不同,高下立现。 梁箫带着梁二收拾了行李,周五晚上就踏上了行程。她请了一周假,算上周末,他们一共有九天的时间。 此时此刻,他们谁也没有料到,这趟旅程将会如此波折横生、惊心动魄。 第32章 枪 上次刺杀的案子还没破,其实警察不建议梁箫擅自离开a市,但她实在等不了了。 第57页 为避免太招摇,两人放弃了自己开车,改坐飞机。梁二从来没做过飞机,更没有来过机场,安检扫描的时候,他们俩都捏了把汗,生怕扫出来有什么异常。 仪器滴滴地报警,梁二和梁箫都暗自心惊,就在他忍不住出手,准备用能流破坏掉安检仪的时候,梁箫拽了他一把。 “没事。”她平静道。 安检的小伙子看了一眼他们俩拉在一起的手,笑道:“我看你们都姓梁,还以为你们是姐弟呢!” 梁箫故作轻松地看了一眼梁二:“对,这是我家老二。”不过眼神暧昧,让人不想歪都不行。而且老二这个词,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的确含义丰富。 “行了,”小伙子摸了摸梁二的衣服,又扫了他的虹膜,“没事儿了,走吧。这机子有时候是有点问题。” 两人走远,一直到上了飞机才松开手,手心上已经全部是汗。 “现在暂时没问题了。”梁箫给梁二系好安全带,提着的气终于松了一点点,“除非有人劫机,咱们到s市之前的这段路都是安全的了。” 两人的情况已经发生了对调,初时梁二战战兢兢地隐瞒自己的身份,梁箫无知无觉,现在换成梁箫小心遮掩,梁二坦坦荡荡了。他最担心的事情已经不再困扰他了,只要梁箫接受,他一切都不在乎了。 或者说,他只在乎她所在乎的。 等最后一个乘客匆匆忙忙赶了上来,飞机平稳起飞,他们的心才放松下来。 “我是你家的。”梁二悄悄贴在她耳边说道。 梁箫点点头。 “我是你的。”他又说道。 “知道了。”她看了一眼他浑身荡漾的劲,忍不住心头髮软。总是让一个人背负,不管再心甘情愿也会觉得忐忑和疲惫吧。 他已经深谙打蛇随棍上的道理,见她心软,又凑到她嘴边:“可以吗?” 梁箫环顾一眼,小声道:“上班的时候怎么不问?” “现在人多。”我怕你不同意。 这里不是家,不是单位,周围也不是熟悉的人群。这是人类的社会,是陌生的、开放的场合,我当然希望能跟你像正常的情侣一样,不用隐藏,不用躲闪,不用在意其他人的眼光。那么……你呢? 梁箫直接扯下了他的脑袋。都什么时候了还叽叽歪歪,现在分明他们都没有退路了啊。 梁二的手紧了紧,吻得更加小心,舌尖在她的唇上描画,像是要把每一个细节都印入心中。周围嘈杂的环境似乎被隔离开,只剩下这一对交颈而眠的苦命鸳鸯。 正在两人难捨难分的时候,梁箫的通讯仪响了。 “唔……”梁二不甘心地咬了她一口,“……先接吧。” 她平復了一下唿吸,按下了接听键。 “梁大,是我。”ai的声音传来,屏幕上是家门口的录像。 “杨石飞刚刚来过。”它说道,“刚才我打你的电话,没有接通,应该是正在起飞。” 杨石飞?梁箫看了梁二一眼,不知道他还会不会为这个名字醋意大发。 “他找我??” “是。”ai接着说道,“他说顺便拜访,我告诉他你已经去了外地。” “他有急事儿?” “没说。你不在家他就走了。” 屏幕上放了杨石飞的录像,表情自然,对话流畅,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完全合理的。 “我知道了。”梁箫准备挂电话,又突然问道,“你告诉他我出发的时间了吗?” “……说了。” 挂了电话,梁箫没来由地觉得不对劲。按理说公事不可能去她家里找她,如果是私事……她和杨石飞私底下好像没什么往来。所以他是怎么知道她家的住址? 正准备给杨柳月打电话问问,突然,飞机震了两下。 梁二下意识抓住她的手:“怎么了?” “没事儿,正常颠簸——”她话还没说完,飞机又震了一下。 咣咣。咣咣。 飞机剧烈地抖动起来。 飞机上的乘客不明所以,机舱后面已经有小孩哭了起来。 “女士们,先生们,现在我们的飞机遇到了一些意外状况,请大家在原位坐好——咣!” 广播的声音戛然而止。空姐跑了出来,安抚众人焦虑的情绪:“大家稍安勿躁,保、保护好自、自己。”她的声音随着飞机的晃动而断断续续。 剧烈的失重超重刺激着每一个的心脏,梁箫的心跳快一阵慢一阵,像拨乱了鼓槌,砰砰乱响。 跟上来了?她开始不动声色地四处张望,四周的乘客都是惊慌失措的表情,没有一个看起来可疑。 她悄悄攥紧了梁二的手:“一旦……” “我知道。”梁二用力回握, 显然比她更紧张,他只要回想起上次的事情就觉得头皮发麻,冷汗直流,甚至现在已经演变到草木皆兵的成都了。一旦有人做出什么,他不管暴露与否,能流必须要派上用场。 飞机整整颠簸了三分钟,三分钟后,空姐终于宣布:“刚才我们的引擎中混入了异物,现在已经进行了清除,危险解除,请大家放心。” 第58页 梁二额前的头髮已经被汗水浸湿了,湿哒哒地贴在脑门上。 “是我太紧张了。”梁箫摸了一把他的头髮,吐出一口气。 “紧张才对。”梁二给她也擦了擦汗。飞机平安无事,暗中的那只手这次没有成功。只是他是飞行前还是飞行后做的手脚,他们就不得而知了。好歹这次是躲过去了。 飞机平稳降落在s市,两人都如释重负。梁箫拉着行李,忽然笑道:“我说过,我们会很难。” 不只他们的物种、他们的身份、他们的生活,现在就连他们的性命也变得岌岌可危了。 “我知道。”他的语气很平常,甚至还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雀跃,为着“我们”两个字中蕴含的承诺和爱意。 下飞机的时候,一个人不小心撞掉了梁箫的包,那人都没来得及捡起来,道了声“抱歉”就匆忙跑了。她心道,不知道忙什么,这么赶时间。于是弯腰捡起来。 梁二见她突然蹲下,也准备弯腰去一起捡。 就在这时,梁箫的背后鬼魅似的贴上来一具身体,一具温热的、柔软的身体。 “别动。”她从背后搂着她,咬着她的耳朵,像是极其亲密的朋友。只有梁箫知道,她的腰上搁着硬傢伙。 是枪。 两人缓缓地站起来,梁二疑问的表情随着她们的动作凝固在脸上。这个女人……不就是让全机等她半小时的那个乘客? 飞机上的插曲应该只是她的障眼法,等下了飞机,他们都放松警惕的时候,她再猝不及防地突然出现。计划很完美。 梁箫迅速地冷静下来,机场人非常多,背后的女人也不敢轻举妄动。其实仔细一想就能想通,这女人跟杨石飞有关。她的头脑至今也只在梁二身上栽过一次,还是因为情感和潜意识的强烈作用让她不断地自欺欺人。除开这件事,一些可疑的蛛丝马迹总是能让她准确地窥视到真相。 只是……杨石飞跟她有什么利益冲突?还是说be公司跟她有什么矛盾? 这点她想不通。 “你要什么?”她问女人。 “我想要你。”不能带走,那就干脆杀了。 “不可能。”梁二瞬间拒绝。 女人似乎还不知道梁二的秘密,威胁道:“你快不过我,我会带她走。” 梁二的眼里开始冒火,恨不得当场杀了这个女人。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别。”梁箫沖他摇头。现在人太多了。 “走吧。”女人带着她往停车塔的方向走,梁二落后半步,紧紧跟在她的后面,如果忽略梁箫不太自然的姿势,看起来颇像是一对闺蜜带着保镖出来旅行。 女人似乎并不在意梁二跟没跟上来,因为以她的认知,他动作再快也快不过她手里的雷射枪。而梁二也明白,一旦被他们发现他的能流能够直接被意识操控,下次可能就会用更棘手的方式来对付他们了。 几人前前后后地走着,不到十分钟已经走到了停车塔。女人推着梁箫往一辆黑色的喷气车走去。 梁箫在心里默数着。 三。 她被女人推到车前。 二。 她们在车门停住。 一。 女人伸手验证指纹。 零。 就是现在。 她本来就是半侧着身子被女人搂在怀里,趁女人伸手拉车门的时候,她飞快地转了个身,往车门的方向扑去。正要打开车门的女人完全没在意她的这个动作——毕竟她是要扑到车门里。女人甚至想像出梁二眼睁睁地看着梁箫被带走的痛苦的表情,让她觉得心中有一阵变态的快意。 于是,雷射枪就和梁箫的身体分开了一秒。车门打开—— “——嘭!” 雷射枪瞬间断成两截,掉在地上。女人只有一瞬间的愣神,再回过神时,梁箫已经急速地退进了梁二的怀中。 就像一双无形的手拽走了她一样。 有意思了,女人想道。飞快地钻进车开走了。 梁二已经是满头大汗,一半是愤怒和惊恐,一半是能流对他的消耗。他只用了很小的剂量,梁箫已经开始头晕气短了,他怀疑如果自己情绪稍微失控一点,甚至会直接杀了梁箫。 “对不起,对不起……”他紧紧抱着她,汗水滴在她的肩膀上。 梁箫喘着粗气,闭着眼等着这一轮眩晕过去。梁二的手跟他们第一次接触的时候那样,颜色灰白、冰冷,像是营养不良的病人。 那次也是那样,他整颗心激盪地乱跳,他的能流发疯似的乱窜,最终还是伤了他。他坐在休息室的床前,静静地望着被击晕的梁箫,当时只觉得满足。 我后悔了。他脑中突然冒出这样一个想法。 也许我一开始就不该出来。 作一个被人尊敬被人敬仰的科学家,拥有成功的事业和满意的生活,也许会有一些坎坷的波折,但是她的人生应该是平顺安稳,顺遂一生的。而不是现在这么狼狈。 一切都是从一个胆大包天的金属人的出逃开始。她人生的轨迹全乱了。 ……对不起。 “别想了。”梁箫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看出他眼神的愧疚和不安。 第59页 “我们没有退路,只能往前走。” 第33章 功能正常 孔成生是从警局里把梁箫接出来的。 “你们跟警察局很有缘。”他感嘆道。 “这应该是上次的后续。”她刚刚才告诉他,他们其实已经遇到过袭击了。 “这位是你的……丈夫?男朋友?”孔成生瞥了一眼后座的梁二,“好像受到了惊吓。” “现在还不是丈夫……这个我需要跟您仔细说。”梁箫说着看了梁二一眼,她很清楚这不是受到了惊吓,似乎从报警的时候开始,他的态度就很不对。她捏了捏他的手,他轻轻回握了一下,算是答覆。 她心道,胆子越来越大了,这时候还跟我闹别扭。 s市比a市大很多,车子开出一个小时左右才到孔成生的实验室。简单有力的“kong”字挂在大楼的门口,从外面看不出任何不同寻常,放在这座城市的中间,能跟任何一栋写字楼或居民楼融为一体。 几人一进大楼,就钻进了会议室。关于梁二和她,以及现在的金属人,有太多的问题需要解释。 “你要一起吗?”她问梁二。她不知道这种场合他是否愿意在场。 “不了。”梁二摇头,往休息室走去。她看他坐下,转身进了屋。 “咔哒”会议室的门被锁起来。 梁二的心骤然缩了一下。窗外就是车水马龙的街道,他望着脚下令人胆战心惊的高度,突然生出了一种想法:最该死的人其实是我啊。 他是懦弱的。他不敢承认自己的身份,不敢坦白自己的过去,不敢告诉梁箫自己的感情。 他是自私的。他想留在她身边,想霸占她的一切,想跟她成为名正言顺的情侣甚至夫妻。 他是贪婪的。他既无法放弃作为人类的短暂的幸福,又不忍摒弃金属人的强大能力。他既想活下去,也想跟她一起。 太难了。 如果这个世上没有我…… 如果这个世上没有梁29…… 如果这个世上也没有梁二…………该多好啊! 他望着窗外,心中生出了一股冲动:跳下去吧。跳下去吧。 过了许久许久,开门声忽然响起。 “喂,老二,过来。”平静甚至带着调侃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梁二勐地回头,梁箫正倚在门口,沖他招手。正如很久以前那样,她被贾岛拖着往回走,回头沖他招手,嘈杂的背景里,她的眼神直接而单纯,仿佛这是1+1=2的公理,直击他脆弱而敏感的神经:为什么不跟我走? 是啊,为什么不跟她走? 他突然笑了。早在降生的时候,他已经被打上了烙印:他是她的。还想什么“配不上她”、“我不该出现”、“没有我她会更好”之类的问题,简直是幼稚极了。 这天底下没有比他们更合适的人了。 ———— 孔成生已经掌握了梁二大部分信息——涉及空岛隐私的部分梁箫没有透露。 检查安排在第二天,相比梁箫的担忧、梁二的平静,孔成生显得极为兴奋。这是他发现的秘密,尽管不是第一手的,但怀揣着秘密的刺激和优越感已经足够他回味终生。 他设想过很多种可能,但万万没想到这竟然是一场跨物种的恋爱。他太喜欢这种离经叛道的感觉了! “够大胆!”他赞嘆道,“我看好你们哟!” 作为秘密,自然不能让别人知道,整个检查过程只有师徒两人进行。检查前前后后进行了四天,他们还是头一次将“实验品”作为完整独立的人对待。此时他们的身份似乎更接近于医生而不是实验员。 第五天,检查结果陆陆续续出来了。孔成生和梁箫坐在休息室,一项一项过着检查数据。 首先是梁箫最关心的生死存亡问题。 “他的细胞处于低活跃状态,但并不表示他会活得短。就我所知,金属人之所以产生巨大的能流,并且具有非常高的新陈代谢,是因为你们用了很强的光照,极大地加速并且控制了他们的产能过程。这不是不行,但这一切都是实验室条件、是人为调控的过程,你不知道金属人在‘自然情况’下的代谢率是怎样的水平。也许你的这位……伴侣,水平还算是正常呢?最关键的是,金属人的产能过程是不可逆的,也就是说,一个金属人一生能产生多少能量,在他们的基因里就已经决定了,先产完先死,后产完后死。” 孔成生下了论断:“他会活得比你长。” 梁箫心里的石头一下子落地,紧绷着的神经像皮筋似的一下松开,弹得她心口发疼。不过接下来老人家的一句话让她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跟王八一个道理。” 她哭笑不得:“我懂,我懂。” 孔成生更梁箫一样,也是习惯冷着脸,但他其实很幽默,一本正经的玩笑常常让人分不清他说的是真是假,这样的玩笑效果最好了。 “不过,他还有一些很严重的问题。”孔成生顿了顿,继续说道。 梁箫点头。在发现梁二身份的时候,她就已经意识到了。现在的梁二相当于温室中的一朵娇花,扔到外面风吹雨淋,只要够顽强,只要能适应,那么就能活下来;一旦不能适应,等待他的只有死亡。现在很幸运,这朵花活了下来,但距离“活得好”还差很多。 第60页 “你看这儿,”孔成生指了指仪器上的透视图,“原来的实验室环境氧气浓度很低,但外面空气中的氧浓度很高,他已经在外面快半年了,这儿很明显,他的肺部和心脏都有不同程度的扩张。还有骨骼,营养药剂、光照、氧浓度都会对骨骼造成不可逆的影响,现在还看不出什么明显的病变,但据你所说,他已经犯过一次‘软骨病’,以后可能还会出现类似的症状。” “只吃药剂不行吗?” “嗯,目前来看当然可以。他的骨骼在之前已经发生过一次转变,表面形成了包膜,一时半会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的问题。” 确实……如果不是脸部的骨骼发生了变化,她绝对会在第一时间认出他的。 “还有,关于他的能量问题。他的确能产生很大的能流量,在实验室测试中高于同水平金属人的15%,并且他是用意念——听起来很玄幻的方式——来输送能流。也就是说,他的皮肤输送能流的功能已经丧失,而大脑皮层中的这一块,红色的这一部分发生了结构上的改变,在他集中注意输送能流的时候,这一块的活跃度几乎达到了100%。这可能也跟他的高智力水平有关。” 结论是:这是一种有利的突变。不过要保护好梁二的脑子,脑力消耗太过也会造成损伤。 孔成生看着仪器上的影像,脸上放出奇异的光彩:“多神奇啊!我们创造了智慧生物,他们却没有按照既定的方式生长,他们会进化,会突变,会按照他们自己的轨迹发展,然后给我们带来这么多惊喜!” 如果一切都正确的话,这已经是非常令人满意的结果了。他的寿命不会很短,也许还能给梁箫养老送终,他的器官已经发生了扩张,但很好地适应了外面的环境;只要按时服用足够的药剂,他的骨骼就能维持现状,不再发病。 在生物层面,他们永远在一起的愿望终于有了可能。 “我需要药剂。” “好啊,反正配比很简单。”孔成生不甚在意。 梁箫点头,冰雕似的脸终于化开,笑道:“孔老师,谢谢。” “哎呀谢什么!”孔成生摆摆手,忽的一拍大腿,“哦!对了!” 梁箫刚准备叫梁二一起出来,被他一句话吓住了。难道……还有什么问题? “最重要的事情我忘说了!”孔成生一脸严肃,“昨天晚上你休息的时候,我检查了梁二的性功能。” “嗯……嗯?!”梁箫两眼顿时瞪大。不带这么坑学生的吧…… “在实验室检测中一切正常,测试了20组人类女性的影像,体内睪-丸酮含量均有所上升。” 梁箫目瞪口呆:“你……”影像?给他看了什么影像?在实验室堂而皇之地播放这种不可描述的东西,真的没问题吗? 孔成生继续一本正经地解说着实验结果:“最高的一组是16号人类女性,梁箫,他的激素水平有非常剧烈的升高。所以……” 他拍了拍梁箫的肩膀,对于她青红交加、羞愤和惊愕并存的表情十分满意:“祝你幸福。” 梁箫僵着一张脸,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思维一瞬间的凝固过后,突然如烟花一样炸开。 这还真是…… 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啊……她心想。 孔成生走了半晌,她才回过神来。饶是她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了多年的强大内心,最近也频频变得敏感起来了。爱情还真是挺麻烦的啊!她想道。 她笑了笑,一回头就见到梁二倚在门边。 “孔老师说了,没什么大问题。”她看了一眼外面快黑的天,拉着他往外走,“想吃东西吗?” 其实金属人不需要通过食物来补充能量,但口腹之慾大概是所有人都迈不过的坎。相对人类而言,金属人就自由很多了,他们不只有吃饭一个选项,所以食物于他们而言,已经超出了必需品,变成了精神层面的意义。 梁箫的手刚触到梁二,他就像触电似的,勐地缩了回去。她投了一个疑问的眼神过去,谁知他的视线刷地一下躲开了,整个人像含羞草似的,缩手缩脚,几乎要团成一团了。 “怎么了?”梁箫走近了一步,才发现他的脸已经红得要烧起来了。 “我……”他飞快地看了一眼梁箫,又飞快地低下头。睫毛颤了颤,热切的目光半遮半掩地围绕着她,一簇簇能流像是他虚空的触手,时不时地牵着她的髮丝,轻轻触摸她的脸和手,然后飞快地抖动着弹开。暧昧的氛围有如实质,在他们周围流动。 明明没看她,她的心跳竟然也跟着加快了。 “昨天晚上,孔老师给你看什么了?”她忽的凑近了一步,围绕在她身边细丝般的能流一下子缩了回去。 她耳语般的声音听得他浑身战慄,整个人恨不得缩成一团,埋在一起,可他根本没有力气推开、也根本不想推开她。 “回房间……回房间,我告诉你。”他喃喃道,不敢看她。 梁箫看了他一眼,忽然笑起来,拉着他就跑:“好啊!” 第34章 生命的大和谐 第61页 咔哒。 房间的门锁了。梁二低垂着手,被抵在门上。 “他给你看什么了?”梁箫的脸几乎跟他贴在了一起,说话间双唇若有似无地点在他的唇上。 他浑身颤抖起来:“我、我……” “你什么?” 他建设了很久的心理防线似乎一下子崩塌了,她只轻轻一戳,他就缴枪投降,溃不成军。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和血液的奔腾,像是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我们融为一体,我们永不分开。这句话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只要一丝丝欲望的浇灌,就轰然破土而出,直冲云霄, 他忽的抬起头,下一瞬间,梁箫已经被他拦腰抱起,像狗见了肉骨头似的,被他满头满脸地舔着。然后是她的嘴,他渴望过、亲吻过、占领过无数次的地方,被他软绵绵、黏煳煳地尝了一遍又一遍。 真美味。 他如饿虎扑食一样把她按倒在床上,却在爪子撕开她衣服前堪堪停住,小心翼翼地徵求她的同意。 “可以吗?” “你会吗?”她问。 “不会……”他缩了缩爪子,抓住她的手,“你教我。” “……也行。” “嗯!”爪子不再客气。 “唔……唔!关灯、关灯!”梁箫叫了两声。屋里的两人没有动,房间里的灯却像被谁掐断了电线,连闪都没闪,十分有默契地一齐灭了。 这是一个大家都很幸福的晚上。 ———— 天还没亮,梁二的生物钟就把他唤醒了。 他微微动了动手,才发现一只胳膊被人压住了。梁箫的脑袋枕在他的手臂上,被他从后面牢牢地抱在怀里,唿吸均匀地喷洒在他的手上。髮丝凌乱地铺满了枕头,还有好几缕顽强地从他们中间的缝隙钻出来,昭示着自己的存在感。 她的头髮并不软,像她人一样,又臭又硬,喜欢冷着脸,喜欢看他害羞脸红,还总是喜欢吊他的胃口。但他知道,她其实特别软。 身上软,心也软。 他终于把自己献给了她。从头髮丝到脚趾,从皮肤到激素,他的每一个细胞,他身上和思想的每一寸领土都插上了她的国旗,他恨不得狂笑、大叫,告诉每一个人他求仁得仁、功德圆满的喜讯,他又捨不得把她的一切美好和温存公之于众。他们的秘密,只属于他们自己。 他悄悄地、却用力在她头髮上吸了一口。 真香。 是汗水和花枝混合的味道,是潮湿的海风带来的咸涩、自由的味道。他紧紧抱着她,像是抱着另一个自己,皮肤贴合处的温度比血液的温度更高。 他缓缓闭上眼,心想,再也没有人能将我们分开了。 ———— 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梁箫比梁二起得早。 她一睁眼,就发现身边突然多了一枚巨大的“蚕蛹”,她踢了一脚,那蚕蛹扭了两下,滚到了她身边。 一只手从被子里伸过来,缠上了她的腰。梁二把脸埋在她的背上,继续装睡。 “起床了。” “嗯……”他从鼻子里挤出了一声,还是一动不动。 她心道,小兔崽子,现在脸皮薄了,早干什么去了。 她把手伸进被窝好一顿揉捏,梁二终于哼哼唧唧地起来了,全程目光躲闪,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给她穿好衣服,收拾好床铺,他才像偷腥的猫一样,飞快地啃了她一口,转身就逃。 梁箫慢吞吞地走到桌前,等待他准备的早饭。 电话就是在这时响起的。来电的是a市的警察,上次的案子终于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他们抓到了在餐厅袭击梁箫的机器人,彼时她已经修好了一条手臂,所以警察们也没有发现她曾经断过手臂的事实。实际上,他们就是想发现也发现不了了——机器人启动了自毁程序,把身体和晶片毁得一干二净。 一点渣都没剩下。 只能根据现有的监控、出行之类的资料进行追查。因为机器人没有虹膜认证,又没有在基因库登记录入,所以他们的身份信息根本没有任何依照;但同时也有一些好处,比如火车和飞机之类需要虹膜认证的交通工具,他们就只能跟他们的所有者一同乘坐。 警察查到了她最近一次开过的车,并且查了这辆车的车主以及用过这辆车的所有人。最后顺藤摸瓜揪出了一个人:成朗。 成朗这个人不太有名,但他的前妻廖冯却在a市乃至全国都非常有名。她的公司thea几乎开遍了所有的大城市,社会上对她褒贬不一。有说她是吸血鬼、蚂蟥,是专吸人血的资本家,让人对她恨之入骨的同时不得不掏钱给她;但有人也说她善良,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她每年还给慈善机构捐那么多钱呢! 让人恨得牙痒痒,又不得不求着她,大概就是她的成功之处吧—— ——的公司thea是专门卖人体器官的。 这可不是什么地下工厂、黑心作坊,廖冯的公司是专做器官等人体组织克隆的,由于是自身克隆的,所以完全不会有排异反应,手术后即可恢復。现在已经有许多人在她的公司存放了基因,购买了器官库,从一出生起就进行准备,一旦出现任何重大病症,立马就能解决。 第62页 除此之外,克隆动植物的领域她也有所涉及,现在市面上有10%的替代粮都是她们公司生产的。 不管外界怎么评论,她几乎不予回应,本人也很低调,属于闷声发大财的类型,除了偶尔跟前夫掐架撕逼外,几乎没有什么新闻。 梁箫在a市这么久,自然听说过廖冯,他们领域或多或少也挨得着一点关系,所以梁箫原来还真的关注过thea公司;除了这个,thea在a市的地段极好,每次从elsol一出门就能远远地看见thea大厦上硕大的几个字母,这已经成了近乎地标一样的建筑了。 这辆机器人驾驶过的喷气车曾转手过几次,最开始的车是记在成朗的名下,四年前,成朗卖了这辆车,然后辗转到了这个机器人手里——当然是用她造出来的身份。 按说车子已经卖出去这么久了,跟成朗没有什么关系了才对,但仔细查了这个机器人的假身份后,警察才发现,就在一个月前,廖冯通过成朗给这个假身份打了一笔钱——打钱在先,买车在后。 廖冯跟成朗已经离婚十几年了,两人没有孩子,往来很少,而成朗也有自己的小公司,不需要跟廖冯有什么经济上的往来。所以只能说明:他们有事,有一件共同的、秘密的事,需要这位机器人杀手出马。 也许机器人的身份也是他们帮忙伪造的。但这样一来,这个阴谋的时间就更长了——这位自毁了的机器人从四年前就已经有了户籍和身份了。 “四年……”这个数字让梁箫觉得格外巧合。 四年前,贾岛搬家来到a市,认识梁箫。 四年前,成朗卖了一辆车。 四年前,杀手机器人伪造了人类的假身份。 “s市这边的案子还没结果呢。”梁二道。 “可能出不来结果了。”梁箫感嘆。虽然不知道她跟这两位成功人士有什么交集,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盯上她,甚至想杀了她,但她已经敏感地嗅到了一丝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最近攻势这么频繁,怕是要有大动作了吧。 ———— 果不其然,当天下午,梁箫就在电视上看到了爆炸性的新闻。 m国的空岛基地跟中国一样,也是用于生产类似的自能源生物体,各国对于这一领域的追求和探索是相同的,行业最新进展和实验室研究成果也都彼此熟悉。实际情况如何,根据公开的消息基本能猜个七七八八。说实话金属人“产能量增加会伴随着智力水平提升”这一观点还是m国的基地先提出来的,所以梁箫猜测m国的这一代金属人也会是更接近于人类的品种,但具体情况如何,作为机密自始至终都没有公布过。 就在今天上午,m国的一个金属人逃了出来。 她个子比普通人都高,身形流畅匀称,非常美丽,半裸着身子,身上布满了淡灰白的斑块,就跟梁二身上的斑纹一样,耳朵比人类更尖,眼球是金属色的,像极了神话中的精灵。她没有跑远,才出了空岛一段距离就被捉了回去。但很凑巧的是,空岛附近就是一座广场,当天有明星在举行见面会,现场有非常多的记者和摄像。他们原原本本地记录下了这个美丽的金属人疯狂逃跑、被射中、然后抓捕回去的整个过程。 一下子掀起了轩然大波。 在梁箫看到新闻的时候,m国的街头已经开始了声势浩荡的游-行,一开始还只是些动保组织,后来人权组织甚至许多普通百姓全部加入了。 要求停止自能源生物体的实验,放归所有金属人,保证金属人的人权——在他们的眼中,金属人已经是眼见为实的“人”了,甚至说是比“人”更可爱的精灵也有人信。 看完新闻,梁箫一下子头皮发麻。 本来自能源生物体是存在争议的课题,但切实利益极其巨大,能源缺口得到完整填补,所以很多国家都会心安理得地使用他们。不过……他们实在和人太像了,连梁箫这个从业者都困惑的伦理道德问题,普通百姓又怎么能想得通呢? 短短一天就发酵得如此剧烈,说是没人暗中推动她都不信。 国内的民众肯定已经看到了这个新闻了,就是不知道反应会怎样。直到第二天一早,杨柳月打来电话,梁箫才意识到,他们九天的假期要被迫提前结束了。 “老闆,咱们的空岛现在已经被游-行的人围起来了。” 第35章 一触即发 梁箫和梁二赶回a市的时候,已经是当天下午了。 临近下班时间,空岛外面围着的车越来越多,几乎将外面围得水泄不通,随着天色一点点黑下来,外面的车子俨然有越来越多的趋势。空岛外面只有两条轨道,其余的喷气车全都悬停在半空中,“呜呜”地喷着气,声音震耳欲聋,隔着好几千米也能听得一清二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火山喷发了呢。 “这些人真是神了。”梁箫感嘆道。 四周的车上拉满了横幅,梁箫看了一眼,全是什么“释放金属人”、“实验=杀人”、“还我自由”之类的内容,上面还有非常血腥的画作。不论什么年代,人们表达抗议和不满的方式都是这么简单粗暴。 轨道上的车都停满了,两人直接把车升起来,从堵住大门的车上面缓缓开过去。 第63页 这样一动不要紧,他们居高临下的位置让所有的车一瞬间都注意到了他们——尤其是他们的车牌能通过大门的门禁,这说明他们是基地里的人。 “嘟嘟嘟!”从他们脚下开始,车子的喇叭如潮水般散开,也不知道谁说了句“抓住他”,所有的车子顿时像是蝗虫一样,密密麻麻地朝大门口冲过来,把梁箫结结实实地堵住了。 或者……他们的打算并不只是这样。 在大门打开的一瞬间,“嘭”地一声,梁箫的车被人撞上了。梁二回头一看,那人似乎对造成的效果很得意,加大了马力,狠狠推着梁箫的车往前走。他想进去。 梁箫的车子不大,论个头远远比不上后面那辆车,于是那车就死死顶着梁箫,趁着门开的一瞬间加速,紧紧卡在门口。大门关不上了。 梁箫不得不嘆了一句,这人果真聪明果断。这也是她的判断有误,她本以为晚上人会慢慢减少的,没想到却越来越多。门外的人群已经变得异常激进,就像一整箱没有任何包装的火药,只要稍微有一点点火星,哪怕只有一点点,就能立马引爆,带来惊天动地的震颤。 人在情绪失控的时候什么都能做出来,他们的人性和理智已经完全脱离了掌控,他们会沦为情绪的傀儡,只要稍加引导,就可以让他们为所欲为、造成完全不可预计的后果。 好算计,梁箫心想。 她知道,这只是第一步。舆论的造势和煽动的情绪只是一切的导火索,但这已足够对空岛造成严重影响了——他们的正常工作和生活已经无法保证了。如果让这些人进入空岛,她难以想像会发生什么。 身后的车子紧紧地卡住了大门,后面更小的车子已经在它留出的空隙处蠢蠢欲动。 “不能让他们进来。”梁箫勐地转了个弯,把车头对准外面,也堵在门口。 “嘟嘟嘟!” 外面的车跟她头对头,她看见车里的男人露出一个邪恶的微笑。那感觉像猫见了老鼠,吸血鬼见了血,渴望一场肾上腺素飙升的猎捕。 梁箫的手抖了抖,一瞬间被人包住。梁二看着她:“别怕。他们进不来。” “别!”梁箫知道他又要用能流了。在知道了他的身份之后,她甚至觉得无往不利的能流变成了一把钝刀,时时刻刻都能磨掉他的命。她不愿意梁二为了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浪费能流。 比如现在。 在梁箫喊出来的一瞬间,对面的男人勐地加足马力,甚至身子伏低,做出了冲刺的准备,狠狠地向她冲来。男人的车头微微翘起,直冲她的挡风玻璃冲过来。而梁箫却不能动。 一旦动了底下的车就会钻进来,所以她只能死死撑着,不敢加速,更不敢动。无论如何不能让他进来,她想道。 近了。 近了。 喷气口已经攀上了梁箫的车头,下一瞬就要朝他们撞过来。 “嘭”的一声,梁箫和梁二撞在靠背上,梁箫下意识地瞪大眼。面前的挡风玻璃碎成了蜘蛛网,有两片碎渣甚至飞到了她脸上。可车子却停了。 像是被谁生生抬了起来,喷气口在半空“嗤嗤”地喷着气,像是被勒住缰绳的老马,发出一声又一声的粗喘。梁箫勐地转头,只见梁二满脸严肃,死死地盯着面前的车。 她用力捏了捏他的手,他立马回握:“没事。下车。” 梁箫把车子的电源开到最大,打开了车门。外面的风很大,除了夜晚空岛的风之外,还有一大群喷气车带来的强劲的暖风,梁箫的衣服和头髮被吹得四处散乱。梁二一手抱住她的腰,一手扶着车门。 “抱紧了。”他说道。然后纵身一跃,从四米的空中跃向地面。 梁箫的耳朵有一瞬间的耳鸣,四周凌乱的风让她睁不开眼。心跟着失重的同时,皮肤也在空气中迅速冷却下来。 咚!安全着落。 她的身子颤了颤,被梁二牢牢抱紧,放在地上。她拨开眼前的头髮,就见到头顶卡在大门处的车子缓缓、缓缓地后退,同刚才的车子一样,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狠狠地抵住,她看到车子前面迸发出火花,甚至“噼啪”作响。 梁二的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口的车,将车中众人惊恐和疑惑的表情一览无余。在人群的惊唿和喷气车“嗤嗤”的响声中,堵在门口的几辆车一寸一寸地后退,被生生地推了出去。 咣—— 大门终于合上,两人齐齐松了一口气。梁二攥住梁箫的那只手已经全是冷汗。 “走吧。”梁箫拉着他。他忽然脚步顿住:“你的车……” “别管了。”梁箫拉着他继续往前走。反正都被撞坏了,就当它光荣牺牲了。 两人走到十八区的大门,发现已经有好些人在门外等着了。众人坐的坐,蹲的蹲,抽菸的抽菸,打电话的打电话,像是被一层惨澹的浓云笼罩住了。梁箫一来,他们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也找到了倾泻的出口,纷纷向她围过来。 杨柳月是第一个冲过来的。 “老闆啊……老闆!”她激动得要哭出来了,“我们出不去,今天还是周五啊……” “准备一下,今晚大家在这里过夜。休息室的位置够吗?不够的话我那有几张床垫,各个组长也找一找自己的休息室,有没有什么能用上的东西。” 第64页 梁箫边说边飞快地往里走。她的严厉和冷静在这时便成了良药,极大地安抚了众人惶然的心。梁二默默地跟在她后面,一个不小心就被人群冲散。 此时的她不再是那个喜欢逗他、看他脸红的梁箫,也不再是会在他耳边轻喘低吟的那个少女,而是众人的神,是他们的光。在一切灾难和喧嚣发生的时候,她能用强大和温暖的力量抚平一切黑暗和惶恐。 这样的梁箫是他的。他们拥有彼此,他们亲密无间。 他忍不住想跪倒在她的脚下,扑倒在她的怀里,只要是她说的,他什么都愿意听,什么都愿意做。又忍不住变得跟她一样冷静,觉得与有荣焉。 梁箫快步往屋里走去,联繫中心区调出了大门的监控。外面的人群还没散去,刚才试图冲破大门的两辆车不见踪影,而梁箫的车在门外,被几辆车上下左右地夹了起来,已经严重变形了。 江京和杨柳月都沉默了,杨柳月道:“你能进来真是不容易啊……” 梁箫嘆了口气,沖众人道:“今晚先这么过吧。等人少了再走,留下几个人上班,其他人不用来了。” 江京自告奋勇地留了下来,杨柳月有一瞬间的犹豫,梁箫拍了拍她的肩膀:“不用为难,你回去吧。” 杨柳月点点头,握住梁箫的手:“老闆,有事要联繫我,真的,一定一定要联繫我。我……” “没事的杨姐,”江京也安慰道,“放心回去吧,我还在这儿呢!”杨柳月点点头,嘆了口气。 询问了一圈,愿意留下来的一共有九个人。其中还有一个梁箫想都没想到。 “杨石飞?”她冷冷地看着众人散去后独自留下的那人。 “梁主任,又见面了!”杨石飞高兴中带着无奈,“我是早上来的,没想到现在已经出不去了。” 刚才人多,情况又紧张,梁箫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现在见到这个人,她浑身说不出的怪异,一股冷意从嵴背上直接蹿上脑后。当面对你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人,面具下却藏着一张阴狠毒辣的面孔,趁你一不留神,尖刀就刺入你的心脏。尤其是这人还顶着一张贾岛相同的脸,跟他是亲兄弟,简直说不出的惊悚和诡异。 兴许是她的眼神太过复杂,杨石飞热情的笑容慢慢消了下去。 “怎么了?梁主任好像不太想见到我。”他沖梁二无奈笑笑,可梁二根本没有看他。 “没有。”梁箫低了头,“我正想找你呢,上周你路去我家了?” “对啊。”杨石飞大方承认,“本来顺便路过,想去拜访一下,但是你好像不在家。” “对,我去外地了。是杨柳月告诉你我的住址吗?”梁箫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 “杨柳月啊,她说了你的小区,但是没说具体的,我也是想进去碰碰运气,结果碰到了一个阿姨,好像是姓齐吧,她跟我说了你的房门号。”杨石飞依旧是刚才的语气,仿佛没觉得他们的对话有任何问题。 “怎么了?”他走近了一步,看着梁箫。 “没怎么。”梁箫扯出一个微笑,“下次有机会再去吧。” “好,那我可记着了,梁主任可不能耍赖!”杨石飞高兴地笑了起来。 梁箫跟着梁二往她的办公室走去,一过了转角,看不到杨石飞的时候,梁二便急急忙忙拉住她:“你不能让他去!” “我知道。”梁箫松了口气,靠在他怀里,“我知道……晚上人少的时候,赶紧让他走。” 杨石飞莫名其妙地去了她家,知道梁箫出差的消息不到半小时,飞机上就来了那个女杀手。要说一切没有联繫,连鬼都不相信。还有他之前在项目中一系列的行为和改变,让梁箫心里没来由地觉得慌。 “我害怕……”她闭上眼,双手环住梁二。 梁二的心一下子就软了。是啊,她害怕,她也会害怕,她也会痛苦和无助,他没有任何理由让她一个人承担这一切。光照亮了他,他因此也成了光。 “我在,我在。”他紧紧地抱着她,似乎只有肌肤间的亲密接触才能给彼此力量。梁箫在他的心跳中渐渐平静下来,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没有分开。 整个十八区沉浸在高度紧张的气氛中,似乎有大事一触即发。 第36章 阴谋巧合 凌晨四点,天光微亮,十八区的大楼一片寂静,疲惫和紧张了一整天的人们都已经沉沉入睡。空岛大门外的车子减少了许多,而坚守阵地的人们也昏昏沉沉在车中睡去。 此时此刻醒着的只有两个人,梁二和杨石飞。 梁二没睡是因为他不怎么需要睡,不过更重要的是,他必须守着梁箫。这次去s市,一切都变得不同寻常了,他们就站在迷雾中央,看不清、猜不透,在迷雾的遮掩下,仿佛有无数双干枯的手、贪婪的眼、吃人的口在等着他们。距离a市越近,就仿佛距离危机越近,梁二就越是担心。 一系列未遂的刺杀和攻击仅仅是序幕,但不管他们的最终目的是不是梁箫,他都不可能掉以轻心。在他们的计划中,也许梁箫或许是炮灰,或许是举足轻重的棋子,或许是必须要置之死地的心腹大患,又或许是无关痛痒的绊脚石。 第65页 但对梁二而言,梁箫的生命是重于他生命和一切生命的东西。 梁二站在办公室外,里面是梁箫和江京,一个在休息室,一个在沙发上,睡得正熟。他就像忠心的护卫犬,守在办公室的门口,现在所有人都是可疑的,他不敢掉以轻心。 走廊上响起很轻的脚步声,梁二顺着声音望过去,脚步声渐大,足有十秒钟,杨石飞的身影才从拐角处出现。看到梁二,他愣了愣,然后笑道:“你也没睡?” 梁二默不作声地往后退了一步,把办公室的门关上,隔开了杨石飞向里张望的目光。 “你找梁箫?” “没有,我就是睡不着来看看,要不咱们聊一会儿也行。”杨石飞给梁二递了一根烟。 梁二看着他熟练的动作,目光闪了闪:“楼内不能吸菸。” “哦对,我忘了。”杨石飞笑着把烟收回去,“梁主任还没醒?” “嗯。”梁二点头。 “要不咱们去小花园?”杨石飞提议。梁二看了一眼身后,点点头,跟他一起往小花园走去。 四点零七分,日出,内区的实验员被闹钟叫醒,匆匆忙忙跑去叫醒金属人。距离清理还有两周左右,现在的金属人们已经呈现出了一丝老态,他们的皮肤变得微微松弛,产生的能量也有小幅度的下降。 再过上一周,他们就会迅速的衰老,像离了水的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枯萎凋谢,最后变成一堆残渣。 实验员换上了防护服,打开了两层门禁的外门,确认一切无误后,再打开内门。光照随着透明罩的放大作用迅速地加强,他看了一眼外头的表,开始了每天例行的工作。所有的能流舱一一打开,里面的金属人一个接一个的蹦出来。确认过他们一切正常之后,实验员快步地走到了门口。 “哎,别跟着我。”他走到内门,准备关门了,发现有好几个金属人一路跟着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一样。 一个金属人上前,扯了扯他的防护服,防护服是紧身的,松手后“嘣”地弹在他的皮肤上,还有点疼。 “别闹别闹,都回去!”实验员把几个金属人推出去,准备关门。金属人们赖着不走,把他团团围住,扯完了他的衣服又想扯他的面罩。 “去去去!”实验员伸手赶他们,“你们……唔!唔唔——”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东西捂住了。 金属人们一闹而散,内门缓缓关上,外门打开,实验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防护服,原地伸了伸胳膊,蹦了两下,显得很满意。三分钟后,他已经换上了平时的衣服,脚步轻快地朝小花园走去。 花园中,杨石飞还在和梁二聊天,不过基本是杨石飞问,梁二答。杨石飞是个很会聊天的人,商场上多年的经验让他跟人聊天的时候显得十分热情,却又丝毫不感到冒犯。聊天的内容天南海北,不着边际,两人一个看似真诚,一个怀着打探的目的,谁的心思都没在对话的内容上。 又一轮的尴尬问答之后,梁二突然问道:“jalousie滑行锁步的下一个动作是什么?” “右……”杨石飞正思索着下一个话题,听到梁二发问,下意识张口就答。才说了一个字,他忽的顿住,脸上露出一抹无奈又释然的笑:“你还真是聪明啊……” 梁二盯着他,浑身的能流已然蓄势待发:“杨石飞第一次来十八区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他的手指很干净。”他看了一眼面前的人,他的食指和中指间有微微的烟燻发黄的痕迹。 那时的他发了疯地嫉妒杨石飞,对梁箫“朝三暮四”的行为感到深深的委屈,经过一番唇齿间的安抚,他才知道杨石飞跟贾岛不是同一个人。大脑冷静下来之后,再回想众多细节,他才逐渐意识到两人的不同。 杨石飞不抽菸。 “所以你一开始就在撒谎。”梁二冷冷地道,似乎怕他被拆穿后恼羞成怒,紧紧地用能流包裹在他的周围。 “你并不喜欢梁箫。你在她身边呆了四年,你在等什么,或是希望得到什么。现在你得不到,计划有变,所以就要把她杀了。对吗……” 梁二浑身肌肉绷紧,说出了那个曾令他嫉妒又无助的名字:“……贾岛” 四年前刚好是23、24代金属人的试验阶段,25代金属人的构想已经提出,梁箫开始在国际上崭露头角,少有所成,后生可畏,科研届和媒体都注意到了这个堪称传奇独特的女性。当然,其中自然也不乏有心人。不然哪来那么巧的事,贾岛来a市,去酒馆,会跳舞,然后跟梁箫结识?一次巧合算是运气,一连串的巧合就是阴谋。 什么双胞胎,什么哥哥弟弟,什么悲惨身世,什么去美国,说到底不过是幌子罢了。或许他们本就是同一个人的不同身份罢了。 “你真的特别聪明,聪明得令人嫉妒。”杨石飞,或者说是贾岛,嘆了口气,抬头望着花园上方的天空,“现在梁箫喜欢你也不是没有道理。开始我以为她只是喜欢你听话、老实,像一只依赖着主人、守卫着主人、无论如何都不会背叛的狗。但现在我明白了,对于自己创造出来的生命,即便不是经过子宫,也有种特殊的感情吧?” 第66页 梁二一惊,他的意思是…… “跨物种的不伦恋,还真是感人。”贾岛浅浅地笑着,“对吧,梁29?” “你……你从哪儿知道的?”梁二微不可查地往后挪了挪。 “你别想用能流杀了我,你的能力最好还是用来保护梁箫,如果用在杀我身上,你很快就会被人发现的。你根本逃不出这栋大楼。”贾岛笑了笑,唿吸微微加速,似乎并不在意自己身边蠢蠢欲动、随时能杀死他的能流。 梁二明显再次被他的话吓住了。贾岛不但知道他的身份,他的编号,甚至还清楚他从未公之于众的特殊能力。显然,不可能是梁箫告诉他的……他是怎么发现的?难道说在酒馆偷窥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了?能够悄无声息地接近梁箫,还不被她察觉发现,伪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甚至做足了吃醋的戏码——他并不比梁箫笨。如果梁箫能发现,他就也有可能察觉出来。 “我会保护好她的。不会再给你机会了。”梁二冷静下来。 “那你加油,咱们拭目以待。”贾岛瞥了一眼玻璃墙外,见到了穿着白大褂的实验员。他沖梁二挑挑眉:“有人来了,还聊么?” 贾岛已经如此明显地承认了自己的意图,甚至丝毫不在乎梁二是不是会告诉梁箫、是不是会告诉警察。他狂妄又冷淡的表情明晃晃地向梁二昭示:我不怕,尽管来。梁二不敢想像,他和他背后的人实力究竟有多强大,蛰伏了多年,一朝暴露,又准备掀起怎样的血雨腥风。 梁二心如擂鼓,强装镇定道:“我会时刻守着她,你既然知道我的能流,就不可能伤到她。” 实验员的脚步越来越近,贾岛像是想快点结束这段秘密对话,他胡乱点点头:“好吧。不过前提是……”他忽的笑了,“你要有这个命守在她身边啊!” 实验员的脚步在背后停下,梁二心里“咯噔”一声,勐地回头,见到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那张脸上带着轻松和兴奋的微笑,一双手紧紧地掐住梁二的喉咙,能流通过肌的战慄和窒息的眩晕让他一瞬间失去意识。 “好久不见,梁29。” ———— “梁箫。”梁二站在透明罩里。 “怎么了?”梁箫在透明罩外,敲了敲玻璃,“怎么进去了?” “我等你来。”梁二紧紧地贴在玻璃上,无助地望着她。 “快出来啊!”梁箫砸了两下玻璃,玻璃突然变得有弹性,像是透明的橡胶一样,勐地弹了回来,紧紧地裹住她。她抬头看了看,忽然发现梁二正在慢慢地后退,他们脚下的地面像是两块浮冰,迅速地远离、后退,被看不见的墙隔开。 梁二的眼神悲戚、痛苦,遥遥地望着她,带着决绝和不舍。身上的束缚还在不断收紧,梁箫的每一块肌肉都被严丝合缝地扣住,肉体上的巨大压力和眼睁睁看着梁二小时的手足无措让她忍不住痛唿:“梁二!” 身上的束缚在一瞬间碎裂,千万块碎片上是千万双眼睛,梁二的眼睛。悲伤的、喜悦的、无措的、恳求的、温柔的、别扭的……全都是他。 第37章 越狱 “你去哪儿!”梁箫追着那已经看不清的模煳身影,勐然发现自己已经被千万双眼睛围在中间。 “梁二!”她大喊道,她的声音仿佛被吸入了黑洞,空荡荡的没有任何迴响。 半晌,终于有声音传来:“老闆……老闆?” 梁箫勐地从梦中惊醒,睁眼就见到江京站在休息室门口。 “怎么了?”她坐起来,头疼欲裂,身边的位置已经凉了,梁二不知道已经起来多久了。 “你没事儿吧?”江京担忧地看着她,实在是她刚才的叫声太悽厉,让他不由得怀疑她做了什么极其可怕的噩梦。他心中的老闆一如昨天一样冰冷果决,如天神降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如果能让她失声尖叫的话,那该是多么恐怖的噩梦啊! “没事儿。梁二呢?”她拍了拍脸,被噩梦和疼痛往外走。 “没看见,我醒的时候他就不在。”江京跟着她往外走,“门口的车已经少很多了,剩下没走的基本都在睡觉。”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内区,江京指着屏幕上的监控画面,问梁箫道:“我觉得差不多了。” 梁箫瞥了一眼墙上的钟,已经过了四点半了,她点点头:“通知一下大家,趁现在出去吧。自愿留下来的来一下会议室。” “好。”江京往回跑去。不一会儿,大门就缓缓打开了,有几辆其他区的车子早已等在一旁,似乎也在寻找合适的时机,见十八区的众人准备出去,他们也紧紧地跟了上去。 监控画面中,基地的车辆鱼贯而出,外头等候已久的狩猎者们仿佛还没睡醒,直到空岛的车子快要走完的时候,他们才纷纷反应过来,想趁机钻进门里。但已经来不及了,大门早已飞快地关上。经过一晚上漫长的等待,人群似乎也冷静了下来。不少人追着基地的车子离开了,只有寥寥几辆还锲而不捨地竖起横幅,蹲守在门边。 梁箫看着屏幕上一辆辆车子经过,大门咔嚓落了锁,这才松了一口气。 第67页 “老闆,都走了。”江京站在她身后。 “还有几个人留下?” “算上咱们一共有八个。” “昨天不是九个吗?” “哦对,还有小梁师傅,忘算了。”江京拍了拍脑袋,“我这记性!” 说到梁二,梁箫才勐然一惊。从她睁眼一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半小时,梁二从来没有跟她分开这么久过。平时只要她一睁眼,就会见到早就睡醒的梁二,像个讨糖吃的孩子,黏煳煳地在她脸上嘴上亲几下,给她准备好洗漱用品、做好早饭,用他炽热和温柔的目光开启又一个腻腻歪歪的日子。 梁箫没来由地觉得心里发慌,又问了江京一遍:“小梁师傅呢?” 江京挠了挠头:“没见着啊,刚才好像有人在花园见到他了。” 梁箫抬脚就往花园走,江京跟在她身后,可花园里静悄悄、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两人又跑到会议室,众人纷纷表示没有见过小梁师傅,有的还是被江京从睡梦中薅起来的,打着呵欠摇着头,恨不得马上就睡死过去。 “老闆你……你给他打个电话啊!”江京忍不住提醒道。真是关心则乱,直接打个电话不就得了?何必满楼乱跑。梁箫“哦”了一声,才抬起手腕,打了梁二的电话。 十秒……三十秒……一分钟。 没人接。 梁箫的心不可抑制地开始下沉,梁二从来不会不接她的电话。她一遍一遍重复拨号,一边快步向内区的总控室跑去。 江京沖会议室的人摆了摆手:“那个,不好意思啊,大家先休息一会儿,等小梁师傅来了再开会。” 众人早就知道他们的关系,不禁嘿嘿笑了起来,刚才打呵欠的那位听到这话已经一个低头睡死过去了。 梁箫一路小跑,走得近了,才听见若隐若现的铃声。 滴滴!滴滴!滴滴! 她喘着气停在原地,手中的拨号仍在嘟嘟地响着,略略一找,她便发现了,声音是从小花园里传来的。她脚步一转,沖了进去,梁二的通讯仪孤零零地躺在地上,一声一声如同濒死的天鹅,发出最后的挣扎。 不对,都不对……他一定是出事了! 她险些瘫倒在地。自从梁二来到她身边,她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软弱,尤其是在面对一切跟他相关的事情上,不可一世的镇定不过是她用来伪装自己的面具,只有在他面前,她的心才算稳稳地被包裹住,免受一切刀锋利刃。 梁箫回想起早上的那个梦,心中无助和绝望的感觉越来越浓。江京看她的表情和手里多出的通讯仪,也知道事情不像想像的那么简单。 “咱们去看监控。”他扶了梁箫一把。 梁箫站稳了身子,忽然问道:“杨石飞走了吗?” “啊?”江京一愣,“早走了啊,他今天还要回k市呢,be那边今天要开会。”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舆论压力铺天盖地而来,be和基地的合作项目能不能继续都是问题,人家着急走也是情有可原。 梁箫的眼神一下子冷了下来:“走吧。”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江京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心中同样有不详的预感。不论怎样,都希望小梁师傅不要有事,他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要是被外面的人群给抓住就不好办了。老闆和他感情这么好,到时候恐怕得顾此失彼、手忙脚乱了吧。 十八区自己的监控只能看到内区以及主要的实验室,大楼和楼外的其余地方则在中心区才能看到。梁箫和江京先把内区的十几个监控简单都过了一遍,看到一个回放时,梁箫突然顿住了。 “停下!”她手指敲了敲桌子,“这里……再放一遍。” 江京手抖了抖,心道一切正常啊,难道有什么问题么? “这里……”她指着屏幕,影像是透明罩内的探头传来的,“有两个人进去了。”江京定睛一看,的确,内门关上的时候,实验员和一个金属人都被关在里面了;外门再打开的时候,只有一个人出来了。 “哎?有个金属人被关在两层门中间了!”江京叫了一声,就要跑出去。 “等等。”梁箫按住他,接着看其他的监控回放。几分钟之后,走廊拐角的那个摄像头——就是曾经现场直播了梁箫和梁二激情热吻的那个——的角落出现了三个人,他们的身影很小,走得很快,其中就有刚才的实验员和杨石飞。中间那人被半拖半拽着,斜斜地倚在实验员的身上。 “咚”地一声,梁箫勐地站起来,撞翻了椅子。只一眼,就让她头皮发麻。 那个人是梁二。 早就知道杨石飞没安什么好心,几次三番地暗地里谋害她的性命。这些她都知道,可她竟然没有丝毫的防范之心,还要让他留在空岛避难。她应该早就把他一脚踢出去,外面的人把他撕了也好,打死了也罢,关她什么事呢?他既然存了害人之心,就根本不值得善终。 所以她为什么要留下他? 是因为不想暴露得太早,是因为太自负,还是对杨石飞的人品太自信,觉得他不会在这种人多的时候动手?她潜意识里总觉得有梁二在,就像是有了金钟罩和铁布衫,有了无限的生命加持。她不想暴露得太早,她想存有一点点伪装的画皮,一点一点地揭穿他们的阴谋。 第68页 可她忘了,他们既然已经暴露,出手就不会再犹豫了。她更忘了,梁二犹如一块可口的肥肉,很可能也被他们盯上了。 她在心里不断地嘲笑自己的自负和疏忽,当时一瞬间的犹豫和退让,竟然让梁二也掉入了他们的陷阱。更可怕的是,十八区竟然也有他们的人!这些整日和金属人接触的实验员,竟然也跟杨石飞是一条战线的……他们的目的绝不是杀了她或是带走梁二这么简单。 面前的一个个屏幕仿佛变成了梦中的碎玻璃片,梁二悲戚的双眼和压抑的痛唿三百六十度地萦绕在她的眼前。 “报警吧……报警……”梁箫喃喃道,“他们是一伙儿的,上次的……全都是一伙的。” 江京一个激灵,又重放了一遍监控,忽的明白过来梁箫的意思:“你是说,杨石飞和上次袭击你的那个女人……都是一伙的?”他们都是一伙的,也就是说,那个实验员…… 江京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个实验员他见过好几次,还算熟悉,怎么跟袭击老闆的人扯到了一起?他讯速地报了警,然后跑到关了金属人的两层门间。 很快,他们就发现他们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关在里面的不是金属人,而是昏死的实验员。 金属人逃走了。 第38章 抓住你了 “您好,我是杨石飞,有事请留言。” “您好,我是杨石飞,有事请留言。” “您好……” 没人接。不可能有人接。be公司那边的回应是,杨石飞一周之前就来了a市,一直没有回去过。梁箫找人借了车,直接追了出去。 现在已经晚了,但不追只会更晚。 距离杨石飞带走梁二已经过去了近半个小时,按照正常的车速而言,他们肯定还没有出a市。 周六的早晨,天光大亮,街道空空荡荡,几乎没有行人和车辆。空岛外面围着的车辆已经减少了很多,可见经过一整晚的时间,震怒的人群已经渐渐冷静了下来。昨晚格外激进的几辆车已经被梁二毁坏了,梁箫的车还斜着歪在轨道上。没了带头的几个人,人群的气势一下子弱了下去。 刚才已经放出了一波基地的员工,人群像是十分懊悔,见到梁箫出来的时候,他们唿啦啦一下围了上去。但却迟疑着没有别的动作,只是围着梁箫不让她动弹。背后响起警车“嘟——嘟——”的声音,车子里的人一回头,才发现已经有好几辆警车过来了。 梁箫自然不会等警察,更没有时间给他们交代现在的情况。趁着众人分神的几秒钟,她直接勐踩油门,从缝隙中挤了出去。有人开了车窗骂骂咧咧,但声音迅速地消失在风中——梁箫已经开远了。 如果开得快一点,再快一点,也许就能追上他们了吧?她心想。 开出不到三分钟,手上的通讯仪响了两下,传来通话请求:“梁主任,我是3组的警察,情况江京已经告诉我们了。”梁箫看了一眼后视镜,两辆警察紧紧地跟了上来。 空岛出来一共有两条路,一条是往商业区方向,一条是往火车和机场方向,同时许多私人的能流车停车塔也在那个方向。江80没有户籍和身份,如果杨石飞想要带他们出a市,自然不可能选择火车、飞机,而以他的小排量喷气车,估计开足马力走到a市市郊就不行了,连最近的供电站都到不了。 所以,他们一定准备了别的车,而这车很可能是能流车。能流车不仅开得高度更高,里程更长,而且更快速平稳,最主要的是,他带走了江80,一个能够为能流车提供源源不断的能源的金属人。 电光火石之间,梁箫已经飞速地脑中分析了现在的情形:“分头走,我去市区。” “好。”那头的警察迅速地答了话,路口处,一辆警车右转去了机场方向,另一辆紧紧地跟在梁箫后面,飞快地驶入主市区。 不知道怎么的,从合理性来说应该选另一边,但她总感觉梁二往这个方向走了。 凌晨五点的a市,街边的店铺都紧紧关着门,偶尔有行人和轨道养护的工人,也都是一副懒洋洋睁不开眼的样子。警车的鸣笛声和喷气车的嗤嗤声划破了城市的半空,行人驻足观望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至两辆车的残影在空中消失,他们才低了头,各自继续着手头的事情。 “两分钟前,嫌疑车辆经过了商业区c路段。我们已经派了车过去。” 电话那头传来了警察的声音。警局已经调出了全市所有路段的监控,跟他们保持实时联络,那头的监控显示,正好两分钟前,杨石飞的车经过了他们现在所在的这一路段——监控显示,他的车里还载了两个人。 梁箫“嗯”了一声。看来他们暂时不打算离开a市,只要不离开,她就有机会找到梁二。两分钟的时间,沿着这条路段下去,范围十公里以内,大小的路口把守住,应该很快就能截住他们了。 梁箫预想得很好,但事实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不见了?” 电话那头的警察也很疑惑:“附近所有路段的监控都没看到,突然就消失了。” “他们没消失。”梁箫减慢了车速,“他们藏起来了。” 第69页 四周都是写字楼和商厦,安静地渗人,巨大的玻璃幕墙反射着阳光和车子的倒影,像是闯入了由无数面镜子围成的迷宫,而兇手正如蛰伏的勐兽,在镜子背后窥探着他们,等待着他们一步步落入陷阱。 梁箫放慢了车速,在顶层的轨道间缓缓行进着,警车关了喇叭,降到了底层,两辆车蹑手蹑脚地在高楼中穿梭,悄无声息地巡查着每一个可能的角落。梁箫看到了镜子中的自己:面色苍白,眼圈青黑,由于太过紧张和专注,鼻尖和额头上挂着细细密密的汗珠,几缕头髮凌乱地贴在耳边。 我的梁二没了啊…… 她用力捶了一下方向盘,车子微微晃了一下,电话那头突然大叫起来:“上面!在你上面!” 那头的惊唿刚落下,梁箫就听见一阵喷气的声音在她上方,由近及远地传来。梁箫勐地抬头,果然看到了杨石飞那辆银灰色的喷气车,从thea大厦的楼顶飞了出去。 原来他们一直藏在那儿。 梁箫的心勐地跳了两下,全速追了上去。杨石飞开得很快,无视了所有的轨道和信号灯,几乎是堪堪擦着各个大厦的楼顶飞过。脱离了轨道的喷气车,行进时会面临巨大的阻力和能耗,几乎是一瞬间,梁箫就明白了,他们大概坚持不了多久了,否则不会以这种孤注一掷的方式冲出来。 梁箫借的这辆车个头很大,跟警车一左一右,紧贴着杨石飞的车,但他好像并不在乎电量和阻力,只要梁箫他们升高一步,他也跟着升高一步,始终以两米的高度凌驾在他们上空。 追逐了足足十分钟,杨石飞突然一个急转弯,沖市中心的公园俯冲下去。公园中间有一个巨大的人工湖,车子掉入湖里,他们就能从水中逃脱。梁箫甚至怀疑他们早就准备好了一应设备,早早地为这一步做了打算。可这一步分明就是自投罗网,即便是藏在湖底,总要有出来的那天不是么? 梁箫没来由地觉得蹊跷。这么拙劣的手法不像是杨石飞干得出来的,难道他们还有什么别的出路?或者是湖底有什么暗道之类的? 但根本容不得她细想,银灰色的车子已经直直地沖向了湖面,她急忙转弯,加速俯冲下去。 “哗啦”一声巨响,银灰色的喷气车沖入湖面,溅起的水花像是圆形的瀑布,飞入高空,然后如倾盆暴雨般落下。车子“噗噗”地喷着气,晃晃悠悠地飘在水面,不动了。 梁箫急剎车,朝那车子靠过去。警察在另一边,已经准备好了攻击的武器。车子一米、一米地靠近,终于在距离三米的时候看清了车里的情况。 靠!梁箫骂了一句。车子装了自动驾驶,里面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有。 他们早就逃了。 ———— 实验室。 梁二悠悠转醒,脖子上的一圈皮肤隐隐传来烧灼的痛感。他动了动手脚,发现自己被关在了一个人形的透明盒子里,头顶的空气泵源源不断地抽送新的空气,他勐地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涌入肺部,刺激得他的嗓子火辣辣地疼,他忍不住剧烈地咳了起来。 房间很小,没有窗,四周都是白色金属样的墙壁,除了他外面的盒子和空气泵,没有任何东西,连地板也是白的,让他觉得自己仿佛飘荡在虚空的梦境中。他的手腕晃了晃,发现通讯仪早已经被摘走了。 梁箫她……肯定很着急吧,他心想。 一股酸涩从他的心头蔓延开来,一直蹿上了他的舌尖。她睡得不好,也许会因此失眠;江80跑出来了,十八区肯定又要忙的焦头烂额了…… 对了!他勐地一惊,还有江80! 他还记得江80曾经信誓旦旦地告诉他,他会杀光人类,会杀光所有的人类。他会从哪儿开始?他恨极了囚禁他、限制他和“杀死”他的人类,他会从谁先下手?十八区的金属人们曾对他那么俯首帖耳,他出来了,他们呢? 第25代金属人中,除了梁二外,其余的都是通过接触来传递能流的,梁二的功能缺失导致他无法抵抗江80的袭击。而人类,他们远比脆皮鸡还要脆弱,如果江80真的大开杀戒,又有谁能抵挡得住呢…… 梁二不可抑制地想起了梁箫上次受伤的情景,她的腿刚好,还不能完全行动自如,如果再来一次……如果她出事了…… 他不敢想像任何可能发生的后果,只要一想到那些带着血的画面,一想到梁箫可能安静地闭着眼再也不会醒来,他的心就一阵一阵的瑟缩,那是比剜肉削骨还要痛的感受。 我要出去,他攥紧了双手。我要回到她身边。 第39章 克隆公司 我要出去,梁二想道。 周身的能流汇聚成一股一股巨大的能量,他浑身微微颤动,使了百分之两百的注意力,束缚的愤怒和挣脱的渴望一瞬间迸发到极致—— 轰!他的能流朝着盒子狠狠撞去。 意料中的破裂并没有产生,人形的盒子只是微微抖了抖,鼓起了一些,又迅速地缩回原样,像是被人不痛不痒地戳了两下,没有任何反应,所有的能流像是凭空消失了,一切都归于平静。 梁二心里一惊,这是……被吸收了? “咔哒”一声,纯白色的墙上不知什么时候开了一条缝,一道女人的声音飘了进来:“没用的,这是能流屏蔽器。” 第70页 这个女人他见过,是在s市的机场袭击梁箫的人。 “你出不来的。” 女人身后的走廊发出明亮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梁二头顶的灯光照亮了她的表情。她站在梁二面前,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趾高气昂地看着他,像看着一只濒死的老鼠,又像看着橱窗里展览的首饰珠宝。那是兴奋、贪婪、迷离、骄傲、甚至夹杂着狂热的眼神。 梁二冷着脸,没有说话。女人自顾自地欣赏着他的身体和表情,嘴里止不住地喃喃自语:“真是太棒了,你是我见过最神奇的物种,你的能流、你的大脑……有了你……有了你……一切都有希望了!” 半晌,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这是哪儿?”房间很小,除了这个所谓的能流屏蔽器和空气泵外,任何东西都没有,没有窗,门完全隐藏在墙壁中间,就像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他不知道方位,不知道时间,甚至不知道是否还在地面。 女人露出一个堪称妖艷的笑容,隔着玻璃抚上他的脸:“这里是组织的基地。我们,是共同体。” ———— 江80的逃走在十八区甚至整个基地造成了巨大的震动。不到一年内,十八区已经连着发生了多起“意外”了,或者说,一切其实都是有预谋的。 身为十八区主任的梁箫受伤刚好,就掀起了舆论的轩然大波,空岛被堵,员工们被围追堵截,现在网络上的口诛笔伐仍然没有停止。偏偏就在这时候,金属人逃走了,实验员被他袭击致死。而罪魁祸首(起码目前看来是)杨石飞带着人凭空消失了。 他们为什么要带走梁二? 这是警察和所有人都不解的问题。但只有梁箫知道,梁二一定是因为与众不同的能力被杨石飞盯上了,而杨石飞必定在很早以前,甚至是be和基地的项目之前,就已经在筹谋这件事了。 警察调查了be的所有人,他们对此非常震惊。杨石飞是他们多年的员工了,业务能力非常强,工作非常出色,这次的项目本来负责的并不是他,他只是被临时派来的。be对他的能力很放心,把项目放手给他做,前几天出了舆论风波时,他为此忙得焦头烂额,但他保证,一定努力解决问题,不会对be造成损失。 “不过……杨经理度假回来之后有点变化。”杨石飞的一位下属说道,“他好多年前做过手术,那之后就戒菸了,不过度假回来好像又开始抽菸,我偶尔见到过一次。还有,他张嘴闭嘴都是项目的事情,别的一概都闭口不谈,不过他一向很敬业,这倒能理解。” 这些模煳的信息并不能提供任何有效的线索,只能是加重人们的怀疑,让事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啊!对了!”那下属突然想起什么,对警察说道,“杨经理视力很好的,最近开始戴隐形眼镜了……他的眼睛上好像有一层东西,应该是隐形眼镜吧。” 梁箫勐地一惊,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杨石飞视力很好,他不需要戴隐形眼镜,而除了隐形眼镜,最可能的就是——虹膜镜。 他不是杨石飞。 梁箫想起了突然消失的贾岛,和他那个悽惨又可笑的身世,立马给他拨了电话。电话足足响了两分钟,没有人接。她正想再打一遍的时候,贾岛回过来了。 “还知道给我打电话,我还以为你早就把我忘了呢!”他扒了两下头髮,把额前的碎发都背到脑后,语气带着幽怨和熟稔。背景音很安静,应该是他家,能透过窗户看见外面的街道和路灯。 “你……忙吗?”梁箫问道。她本以为他会只开语音,没想到连视频也开了,到底是大胆,还是真的清白呢…… 她的背后,警察正小心翼翼地记录着他们的通话画面。 “还行吧,剧团事儿不太多,我最近生病,也没怎么去。怎么?有事儿让我帮忙?”他把掉落下来的头髮又梳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 “没有,我只是想问问,m国那边怎么样了。最近……自能源生物体的事闹得挺大的。”梁箫仍是一如既往的语气。 “哦,这事儿啊!”贾岛笑了笑,“我其实没怎么注意,好像前几天还有人抗议来着,不过最近这边国庆,大家都忙着庆祝国庆去了。” “哦,这样。”梁箫点点头,沉默了片刻。 “ 就不想问问我吗?”贾岛望着她,依旧是隐忍带着爱慕的眼神。 “你病好了吗?”梁箫看了一眼表,现在m国应当接近半夜零点了。 “好多了,我刚出去了一趟,刚到家你就来电话了,真是好巧。”贾岛笑道。 “那好,早点休——”梁箫的话还没说完,贾岛就把食指竖在嘴前,做了个“嘘”的手势:“零点了,你听见钟声了吗?”国庆的那天,m国的每个城市都会在零点敲钟,整个城市上空都迴荡着经久不息的钟鸣声。 电话那头的钟声和电视画面上的钟声同时传来,不差分毫。梁箫沉默片刻,也笑了笑:“听到了,下次再聊。” 梁箫坚定地认为,这通电话中一定有蛛丝马迹,在隐隐地昭示着真相。 很快,警察就给了梁箫答案:“他的定位是在m国,地点、时间、事件,一切都对。我们已经跟剧团核实过,他最近的确是病了,没去上班;根据视频里的街道和位置,以及剧团同事提供的信息,我们分析出了他的住址。家里目前没人,我们还会持续观察,但……他的嫌疑很小。”即便是跟本案有什么联繫,也几乎帮不上忙。 第71页 至于杨石飞的生父母,他们早就已经过世,两家的老人也都不在世了。他母亲带着他搬过好几次家,所以从小到大没有什么特别熟悉的人,即便有熟悉的人,也不知道杨石飞还有个弟弟的事——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呢。 梁箫忽然说道:“贾岛的住所里,应该有他的毛髮……或者唾液之类的吧?” 警察一愣:“什么意思?” “可以检查一下他的基因。”她说道。 当天晚上,令人嵴背发凉的结果就出来了:贾岛住所检出的基因,跟杨石飞的一模一样。每一个基因、每一个位点全部100%相同,不是五个9、六个9,而是100%。即便是同卵双胞胎,也绝不可能达到100%的相同——他们根本就是一个人,却在基因库里伪造出两个不同的身份。 所以杨石飞来了a市后,贾岛才要找藉口消失,甚至远远地躲去m国,他们根本不可能同时出现。所以杨石飞才要带虹膜镜,才能以另一个人的身份活下去。 但不对……不对…… 梁箫努力回想着第一次跟杨石飞的见面。虽然之后没有怎么留意过,但她对第一次见面记得很清楚,由于怀疑他是贾岛假扮的,她仔细地观察了他很久,没有放过他的每一个表情和眼神,甚至因此引得梁二醋意大发。 当时他并没有带虹膜镜。而度假回来的杨石飞,则日日夜夜带着虹膜镜。 度假前的杨石飞,跟度假后戴了镜片的杨石飞,他们的虹膜完全一样——只能说明前后两个“杨石飞”不是同一个人,毕竟他们正常状态下的虹膜是不同的。 她忽然想起,贾岛的眼睛好像不太好,偶尔会见到他眼睛发红,据说曾经动过一个眼球的小手术。如此一来—— 度假前的杨石飞和度假后的“杨石飞”虹膜不同。他们不是同一个人。 贾岛和杨石飞的基因100%相同。 贾岛多年前曾做过眼球的手术。 ——两个人在什么情况下会具有完全相同的基因,甚至完全相同的虹膜?在什么情况下,一个人必须要去改变自己的虹膜? 梁箫忽的毛骨悚然。不论要杀她究竟是贾岛还是杨石飞,不论他们是不是一个人,他们背后还有一个名字:thea。 thea,一个全球领先的克隆公司。 第40章 入v公告 杨石飞的父母生于21世纪中叶,彼时国家的经济增长已经慢慢减速,人口激增和机器人的发展成熟造成了能源短缺和大量劳动力的剩余。大量的人口下岗,城市里处处都是流浪和无所事事的年轻人。这一代人是在惶恐、彷徨和紧张感中成长起来的。 杨父杨母认识不久便结了婚,生下杨石飞后就离了婚。在那个离婚率奇高无比的年代,似乎这一切都很正常。杨石飞自小没有兄弟姐妹,在杨母的独自抚养下长大成人。杨母曾有过几个男人,大概是对婚姻已经失望了,她从没想过跟他们结婚。各取所需,情感和生理的互补,令她觉得很满意。 一直到杨石飞十六岁,刚上高中的那年,他诊出了很严重的肝肾衰竭,换肝换肾在当时是非常普遍的治疗手段,可惜杨母没有钱。杨父过得穷困潦倒,根本拿不出钱,那之后没过几年就出意外死了。 杨母凭藉还算尚可的美貌成功俘获了一个富商的心,攀上了不可多得的高枝,终于给杨石飞凑够了钱。器官移植领域已然被thea一家公司垄断,费用哄抬到了天价,尽管如此,他们近乎100%的手术成功率仍然吸引着人们心甘情愿地掏腰包,甚至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准备了快半年,马上就要手术了,器官供应源上却出了一些问题。据说是培养的时候受到了感染,不能再用,只能重新准备。于是又等了半年,才终于进行了手术。thea公司事后赔偿了他们母子很多钱,总部还因此闭门关张了一段时间。 手术很成功,杨石飞活得一天比一天健康,他认真学习,努力工作,他在m国给母亲买了房子车子,他不用再让母亲为了钱跟男人在一起,他过得很幸福。所以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都不知道,他身体内的肝肾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更不知道有人跟他基因100%相同,跟他拥有相同的指纹、虹膜、声纹,却只能改头换面,在他的影子中苟且偷生。 但现在一切都好了,苟且偷生的人想道。组织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组织让他活了下来,组织给了他自由和身份,他愿意为了组织贡献自己的一切。 ———— 七月十日,第25代金属人进行清理。 从七月四号开始,实验区的金属人就开始急剧地衰变老化,他们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一旦进入到老化阶段,他们的皮肤就会迅速地长出褐灰色的斑纹,然后扩散瀰漫,最终覆盖整个身体。他们的骨骼迅速地皱缩、脆裂,皮肤长了斑纹的地方迅速失去水分,像年久失修的墙皮一样,窸窸窣窣地往下剥落;他们整个人就像是吹破了的泡泡糖,皱缩着粘成一团分变不出形状的东西,眉毛、眼睛、鼻子渐渐凹进身体,如同核桃的表面,分辨不出哪里是头哪里是尾。 能量曲线产生断崖式下跌的时候,就是他们寿终正寝的时候。 舆论还在持续发酵着,人们对于政府和能源企业的信任降到了最低。网络上不少键盘侠叫嚣着:“今天他们敢这么对金属人,明天他们就敢这么对你们!”同样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只不过一个是金属人,一个是百姓罢了。这言论一出,得到了相当多的民众支持——他们内心对于强权的恐惧已经到了被害妄想症的程度了。 第72页 不过同时,随着事件的发酵,另一种声音也冒了出来。因为十八区屡次出现的意外和事故,不少东部地区的城市出现了供能不稳的现象,已经严重影响了他们的生活,当地人很愤怒:没有金属人哪来的能流可用,叫嚣得这么厉害,有本事你来解决几十亿人的能量问题啊!明明用着金属人提供的能流,还恬不知耻地反对金属人实验计划,又当又立的行径跟白眼狼有什么区别?用其他动物实验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出来蹦跶? 网上的口水战愈演愈烈,喷子和反喷的人群瞬间划分出两大阵营,事件的焦点逐渐从基地转移到了网民的身上。 不论事件有利还是不利,基地至今都没有出过任何官方的声明或通知。 “这是一个有争议的问题,希望大家能理解我们的做法。”这是基地中心对十八区所有人说的话。 事实证明,第25代金属人是一次有意义的尝试,但他们并不适合长久的使用。这其中有太多的不确定性,也存在太多的争议,因此他们只能选择低风险、低收益的24代甚至是23代金属人。对于智力水平和产能效率都很高的25代金属人,基地将忍痛放弃掉这个很有诱惑力的选择,或许怎样降低前几代金属人的成本和难度、提高他们的规模,才是今后工作的重点。 经歷了上个世纪对ai和外星人等智慧生物题的恐惧,某种程度上来说,现在基地和民众的行为也是人类恐惧行为的一种体现。本能地害怕自身物种被奴役和取代。 清理工作需要两天左右,对于已经衰变的金属人而言,清理起来比人形时要容易许多。每当这时,实验区就会化身成为巨大的废品回收站,金属人的尸体就像是一个个报废了的电视、冰箱,每当这时候,十八区的众人都会很欢乐地调侃自己是一个世纪以前的“捡破烂的”。 但今年他们并没有欢乐起来,整个清理、回收的过程气氛格外沉闷,今年的收尾工作进行得异常迅速,众人在沉默和压抑的氛围中飞快地进行着手头的工作。基地中心的意思是,尽快地完成25代金属人的清理、回收,然后尽量消除掉一切跟25代金属人相关的信息,才能对此次事件发表空开声明和——最好的结果是人们永远不知道有那么像人的实验品曾经出现过。 所以,这次的清理之后,第25代近人类金属人或许将成为被永久封存的歷史。 空岛外面激进的抗议者几乎都走了,只有一两个顽固还在坚守阵地,但已经对正常工作没有影响了。杨柳月前天刚回来,梁箫没来得及告诉她梁二失踪的消息,她还是从别人口中知道的。 “你说你,你说你!”杨柳月气得头髮都炸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对不起,”梁箫揉了揉眼睛,说得有气无力,完全没有诚意,“忘了。” 自从梁二不见以后,她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巨大的压力和紧张的神经让她一宿一宿地睡不着,神经变得格外敏感脆弱,于是她下班之后就开着车,在市区的thea大厦周围乱晃。她的车只随随便便修了一下,装了一个能流的探测器,她希望能通过这个感应到点什么,哪怕是最最微弱的能流波动,也是可能的不是吗?有好几次探测器都断断续续地响了,但后来她发现仅仅是有人家里的能流灶漏了。 他肯定还活着,她心想。 但越来越长的等待和一遍又一遍的寻找让她意识到,他可能并不清醒,可能被人打晕了,可能被囚禁了,甚至可能缺胳膊少腿了,否则他的能流这么厉害,连喷气车都能挡得住,怎么会逃不出来呢? 自从梁二来了之后,她几乎没有做过梦了,可最近她几乎一闭上眼就会做梦,恐怖的、伤感的、喜悦的、痛苦的、回忆的、想像的,她渐渐分不清楚现实和梦境的区别。有时候实在累狠了,她会躺在梁二的小床上,那张床自从她出院后就搬到了她的床边。 她躺在他的位置上,枕着他的枕头,盖着他的被子,让自己的每一寸都染上他的气息,就像他本人正在一寸一寸侵占着她的身体。有时候她一闭眼就会梦到他,有时候要等很久才能断断续续地出现一些他的画面,她的梦纷乱而破碎,关于她自己,关于梁二,关于跳舞和贾岛,关于科研和细胞,关于她早逝的父母。更多的时候,她根本记不清自己梦到了什么,半梦半醒间总是被一种巨大的悲怆和绝望笼罩。 有一次她梦到了他们的第一次,但又不完全相同。梁二被她流出的血吓哭了,她恨不得给他一巴掌,但在她伸手之前,他已经无师自通地动了起来。 “我想你。”他说。 她张了嘴,发现梦里的自己说不出话,只能紧紧地抱着他。然后她醒了,发现枕头湿了一片,被子也被蹬开了,但她没动,她总觉得下一瞬间,梁二就会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跑来,把她被子盖好,然后连人带被子地抱在怀里亲上两口,跟她说:“起床了,吃饭了。” 但她等了十分钟,没人来。她像一个新丧的寡妇,起初是不可置信,接着是绝望、疯狂,然后慢慢平静和接受,最后只能活在自己的幻想里。 快回来吧,她抱着他的枕头嘆了口气,真想你啊。 第41章 少数派 25代金属人的清理工作已经完成,回收工作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第73页 基地举办了大规模的新闻发布会,请来了记者媒体,以及一切对此感兴趣的民众。发布会的地点就定在基地的中心区,以往外界是根本没有机会进入空岛的,这是大半个国家能源产生和输送的起点,是足以列为机密的禁地。 在外人的眼中,空岛一直都是神秘而庄重的代名词。许多城市也有一些商用的、民用的小空岛,小空岛上往往不能承受太多的建筑,因此基本都作为景点或是有钱人的私家花园,远远没有空岛基地这么规模宏大,气势磅礴。它高悬在城市的上空,像是某种巨大的、反重力的外星母舰,带着扑面而来压抑和凛然。 这次的新闻发布会,尽管每位与会人员都要经过严格的检查和防护,但他们的性质没有丝毫削减,反而随着手续和关卡的严格而变得越来越高涨。他们怀着好奇心乘坐了往返在空岛各处的能流车,他们在半空中鸟瞰整个空岛的景致,他们参观了金属人的实验室和赞嘆着吐槽不让他们在会场外拍照的规定。 基地这样的决定很狡猾。既然大家都对金属人很好奇,那么就开诚布公的谈一次好了,完全敞开怀抱面向大众,告诉大家金属人是怎么回事,对于无端指摘他们的喷子来说,他们完全不用喷回去,只要保持着委屈而坚定的姿态自证清白,然后舆论就会墙头草一样地倒向他们。当然,前提是25代金属人已经被毁尸灭迹了。 “国外的空岛基地怎么样,我们不清楚,但我们的基地正如刚才大家所看到的,完全不存在问题,对于网上大家所争议的内容,想必现在也能得出答案了吧。”王主任的声音铿锵有力,加上他一副老实人的面相,让人听了他的话第一反应就信了七八分。 国外那次金属人的曝光事件是实打实的证据,谁都抵赖不了,不过各个国家的基地虽然技术差不多,但实际做出来可能差得十万八千里,这话倒也合情合理。 整场发布会在轻松和预约的氛围中顺利举行。然而坐在一旁的梁箫几乎半点都没听进去,她的脸几乎跟吸血鬼一样,皮肤苍白,眼圈青黑,四肢不稳,精神恍惚。好不容易撑着精神说完了内容,还有记者提问的轮番轰炸。 王主任言简意赅地回答了所有问题,然后就是散会时间,会后大家可以留下,找自己感兴趣的人再私下多聊聊,问些问题。王主任小声对梁箫道:“是不是没休息好,赶紧先回去吧。” 梁箫点点头,或许是坐得太久了,刚一站起来,她的脑袋就勐地“嗡”了一下,眼前一片漆黑,大脑一下子被抽空,四肢仿佛跟身体分了家。她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就在这时,一双有力的手稳稳地扶住了她。 “小心。”男人说道。梁箫停了七八秒,终于缓过来,她抽回手,点点头:“谢谢。” 男人稍微有些胖,眼角的鱼尾纹和额角的白髮提示这他并不年轻的年纪。他笑了笑,露出不慎整齐的牙齿,西服上带着不甚明显的褶皱,整个人显得富态而市井。 “你好,能单独跟你谈谈吗?” 梁箫的通讯仪已经收到了传送请求,上面写着男人的名字:成朗。 ———— 白色的墙壁,空荡荡的房间。 屋里的灯被全部关掉,只有屋子中间的3d重现不停地播放着影像。影像像是从一个极其隐蔽的角度拍摄的,但能清晰地看到所有人的表情和动作。 “她真好看。”江80说道。 梁二被关在盒子里,四肢动弹不了,像极了只能靠唿吸机存活的植物人。他的脸正对着面前的影像,目不转睛地看着上面的画面。 发布会,记者,还有梁箫。 “你看她,好像很累,腿还没全好吧?”江80走了过去,指着梁箫的影像道,他的手指正好指在梁箫的腿上,然后两个指头一捏,仿佛要把她的腿捏断。 虽然知道一切都是虚拟的影像,江80的手没有捏到任何东西,但梁二还是被他近乎狂妄的挑衅行为激怒了。梁箫的腿之所以受伤,就是因为江80,他说“你想死。”他阴沉着脸,双眼喷出的足以把江80烧得渣都不剩。 “虚张声势。”江80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走回了座位上。“你看她,你刚消失几天,她就对别人投怀送抱了。” 梁二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见到梁箫被一个中年半搂半抱在怀里。江80很恶意地没有继续播放下去,而是反覆重复着梁箫站起来、摇晃、摔进男人怀里的画面。他恶劣地笑着,目不转睛地盯着梁二,企图从他的脸上看到诸如愤怒、嫉妒、苦涩、辛酸之类的情绪。但是他失望了,因为梁二脸上的肌肉一丝都没有动,眼里甚至流露出了担忧、痴迷的神色。 “哎!”他终于绷不住了,踢了一脚梁二外面的盒子,“你不生气吗?” 梁二望向他,像是在看一个费尽心机卖弄演技的小丑。他不会懂的,他的心缺了一块,他永远不会知道爱着一个人的卑微、酸涩、喜悦、满足而又沉甸甸的心情。 她好像瘦了,精神也不太好,太累了吗?也对,跑了一个金属人,十八区的工作又难了很多吧。 堵在外面的人群走了吗?她还是住在办公室吗?晚上休息室里好像有点凉,应该又蹬被子了吧。 杨石飞……或者说,贾岛呢?她知道了杨石飞的危险,肯定会严加防备,但她知道贾岛和杨石飞是同一个人吗?那些隐藏在她身边的、蠢蠢欲动的、危险的、残忍的兇手,在他离开后,又该怎么伤害她呢…… 第74页 梁二有很多想问,有很多话想告诉梁箫,但他没办法说出口,他知道梁箫听不到也看不见,他不知道自己被关在什么地方,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出去,他只能看着一遍又一遍播放的画面,贪婪地盯着其中那个瘦削的身影。这些人似乎对他的能力很了解,而这一切,似乎都离不开江80的功劳。 “到时候我们会先杀了她。”江80说道。 梁二无动于衷。 “如果你想留下她,你就得配合我们。”江80紧接着说道。这是他此行的主要目的,事实上,所有的人和方法都试过了,梁二始终没有妥协。梁二比其他的金属人要难搞很多,他想道。 梁二望了他一眼,转开了头。如果所谓的“配合”指的是让他乖乖躺在手术台上,用手术刀和钳子在他的身上划出一道道口子,用针头把麻醉药和成分不明的液体注射进他的血管,用泵和软管抽出他身上的组织,那他凭什么要配合? 他们在进行一项他完全不理解但极其隐秘、黑暗的实验,这跟基地的实验完全不同。在十八区,人类为他们提供很好的生存条件,为了从他们身上换取能源,而在这里,似乎比十八区要残忍百倍、千倍,他们似乎并不在乎他是不是健康,实验后还能不能活着,他们只想从他身上提取出什么东西来。他被连人带盒子推到实验室的路上,甚至听到了女人的惨叫。 他们必须要用能流屏蔽器来封住梁二,因为一旦进入实验室,就必须有仪器和人来对他进行手术,而现在并不是所有的机器和人都能屏蔽他巨大的能流攻击。他们抓了他,却始终没办法逼迫他就范。 “你难道就甘心被人类奴役一辈子吗?”江80试图鼓动他。 “我没有被奴役。”我所做的一切都出于心甘情愿,出于我为了爱人的奉献。 “你不是人类。你永远不会被人类接受的,在共同体,我们根本不必隐瞒自己的身份,根本不用战战兢兢地活着,我们可以自由地用我们的能量,我们可以去做一切我们想做的事情,我们可以自由!”江80很激动。 “你现在并没有自由。” “所以我们要为了自由奋斗。” “你所说的自由就是杀掉人类吗?那你和你口中杀光金属人的人类又有什么区别?” “不仅要杀掉人类,我们还要奴役他们,要建立自己的政权,我们要让共同体光明正大地存在在世界上,我们要解放所有的伙伴。我们要让人类知道,我们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主宰。” “你们用什么实现?仅仅靠逃出的几个金属人吗?或者还有……机器人?” “我们自然有无数的同胞和手段。” “贾岛是人类,他为什么也要帮你们?” “不,他跟我们一样,被欺压的、被剥削了一切权益的、连烂泥里的蚯蚓都比不上的少数派。他本来就是我们的人。” 贾岛……并不是人类?梁二的心勐地跳了一下,镇静道:“我不可能答应你。” “不识好歹!反正能流屏蔽室正在建,早晚我们能把你克——”江80忽的住了嘴,愤愤地看了他一眼,摔门走了。 总有一天也会轮到你的,梁二心想。 第42章 第一更 “你好,能单独跟你谈谈吗?”成朗的表情带着三分真诚、三分谄媚、三分迫不及待和一分兴奋。 王主任看了他们一眼:“后面有休息室,你们可以过去谈。”杨柳月早就见到梁箫面色发白,刚才还差点晕倒,三步并两步跑了过来:“老闆,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啊?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梁箫摇摇头:“不用了。” 成朗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纠结,对杨柳月道:“我跟梁主任有话想单独谈谈,实在是不好意思啊!” 杨柳月看了一眼这个男人,看面相还算是敦厚老实,能被邀请来参加记者会,人品应该也不会有特别大的问题。她握了握梁箫的手:“我给你们拿点热牛奶吧。” “那真是谢谢了!”成朗笑道。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在记者会的大厅背后,有一个半开放的小型休息室,梁箫坐在桌子旁,等着成朗开口。他显得很侷促,牛奶喝了大半杯,仍然紧张地没有说话。 “周围没人。”梁箫放下杯子,安慰道。 “哦……确定吗?”他也跟着放下杯子,动作的力度太勐,“当”的一声,勺子从杯子里跳了出来。他却全然没有察觉,四周望了望,确定没人能听见他们的说话,才搓了搓手,缓缓开口。 “最近那个案子,我听说了。”他小声道,声音微微颤抖着,似乎是兴奋,又似乎是害怕。 梁箫心头一跳:“什么案子?” “就是……你们那什么人被劫走的案子,还有,上次,不是有个机器人想杀你吗?那个案子我也听说了。” “然后呢。”梁箫的手微微颤抖着。他知道梁二失踪了,作为跟事件有着千丝万缕联繫的当事人,他肯定知道些什么。 “那个,我知道怎么回事,我说的都是真话,我得把事情告诉你!”成朗微微往前倾了身子。 “你……”梁箫一愣,随即平静下来,“怎么证明?另外,你有什么条件?” 第75页 “我说的一个字都不假,而且……你们得救我!”成朗的脸色变得急切起来。 “救你?” “对!那个女人,她要杀我!”他的脸色一下变得苍白起来,下巴上的肉跟着抖了抖,像只被揪住尾巴的鹌鹑。 “谁?” “廖冯。” 作为非常成功的女强人和企业家,廖冯的职业生涯可以说是非常成功,但与此同时,在许多人心中,她是一个心狠手辣的资本家,是个固执而又自私的人,这样认为的人中就有她的前夫成朗。 他们的结合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廖冯相貌出众,家世显赫,从小一直是学校的尖子生和所有男人众星捧月的对象。她如同所有被宠爱的公主一样,心高气傲,自命不凡,对于追求她的一切男人都不放在眼里,唯独有一个人入了她的法眼,就是她的前男友兼初恋男友。在成朗之前,她本来有一个快要结婚的对象,正是这个前男友,两人分分合合,感情不甚牢固,廖冯自认为全情投入,但那男人却并不十分领情。在一起约有四五年,前男友突然人间蒸发了,再出现时,身边已经有了别的女人。 廖冯于是疯了,整个人陷入癫狂,一方面想疯狂地报復抢走了她男人的女人,另一方面又陷入绝望的自我厌弃。她像是憋着一口气似的,随便选了一个人就结婚了——这个人就是成朗。成朗是追求她的人之一,从他一见到廖冯就喜欢上了,奈何廖冯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喜欢她的人多了去了,他要长相没长相要家世没家世,算得上老几啊? 正是这样普普通通甚至有些粗鄙的男人,满足了廖冯心中的报復欲。她似乎想跟那个前男友宣告:看啊,我根本不屑嫁给你,我随随便便嫁个猪也别嫁给你强。前男友早就对她置若罔闻了,不论她再怎么折腾,他也没有反应,甚至直接带着情人出了国。 莫名其妙被彩票砸中的成朗自然不会计较廖冯到底是为了什么跟他结婚,只要她愿意结婚就好了,这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啊!他们火速地结了婚,但婚后的日子完全超乎他的想像,廖冯根本不喜欢他,不会跟他同床,人前故意做出一副如胶似漆的样子,背后却恨不得把碰过他的地方用酒精擦上八百遍。廖冯整个人陷入幻想、伪装、疯癫、再幻想的轮迴,动辄对成朗又打又骂。 终于有一天,她好像突然把一切都想开了,万分平静地递给了成朗一份离婚协议书。两人持续两年的荒唐婚姻终于到了尽头。 但事情并没有结束。 似乎对于自己曾经的行为感到极其羞耻和愤恨,廖冯会避免一切跟成朗的联繫,他是她人生的污点,是她恨不得亲手抹杀的污渍。两人逐渐变成了水火不容的关系。 “她想杀了我,”成朗紧张而急促地道,“再不然就是把事情嫁祸给我。好几个月之前,她突然说要给我打一笔钱,让我悄悄帮忙转给别人。那笔钱的数目不小,我不敢要,而且她都这么长时间没联繫我了,突然让我帮忙,肯定没什么好心。但我真是怕了这个女人了,她又是威胁又是冷嘲热讽,我生怕她又要干出什么事儿来,所以我就答应了。” 梁箫挑眉,这个线索正是之前警察提供的,那一笔可疑的转帐。 “没想到啊没想到,”成朗捏紧了拳头,“她竟然是要□□!” “你怎么知道她是□□?” “那还用问嘛!她平白无故地给别人转了一笔钱,转头那个人就袭击了你,这不是雇兇杀人是什么!” “可我跟她并没有什么过节吧?” “你不知道,”成朗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牛奶,平復了一下激动的心情,“这个女人是个疯子,她嫉妒心特别强,又自私,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就算是没有任何联繫,她也能把前男友的每一个对象都想办法拆散,十几年了,那个男的还是单身呢。而且……四年前,那个男人回国待了一段时间,他好像对生物领域特别感兴趣,不知道是看了你的新闻还是论文什么的,总之对你很关注。肯定是从那时候起,那个女人就恨上你了。” 梁箫一愣:“就这样?”这个理由也太牵强和简单了吧?而且……“你是怎么知道的?” “就这样。”成朗重重地点头,生怕梁箫不相信,“你根本不知道她有多可怕……而且,你知道thea公司的器官都是哪儿来的吗?只克隆器官的话,怎么会活性那么高,时间那么快?” 梁箫的心勐地跳了起来,成朗凑近了,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她直接复制人!” 如果没有杨石飞和贾岛的出现,梁箫会对成朗的话嗤之以鼻。但现在看来,thea公司的复制人行为似乎多了几分可信度。 事实上,在上个世纪,人类的确使用过复制人的技术,在机器人的水平没有发展起来之前,让复制人们从事某些高危的、又需要智能的工作似乎是最佳的选择。在某些国家,甚至将复制人当成了变相的“奴隶”,日復一日地劳动和压迫让他们很快产生了抵抗情绪,在世纪末的时候,还出现过复制人伤人后自杀的事件。很快,复制人技术被国际明令禁止,各个国家也相应出台了禁止克隆的法律,随着计算机和人工智慧水平的发展,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低成本机器人能够从事人类从事的工作,因此,复制人渐渐退出了歷史舞台。 第76页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但暗地里,在国际的黑市上,复制人的买卖几乎从未断绝过,甚至愈演愈烈,屡禁不止。这是一种比贩卖人口更简单、压力更小的事,复制人没有亲人朋友,没有人会在乎他们去了哪儿,没有人会关心他们。大部分复制人都没有经过任何教育,只学习了简单的知识,能够听懂人的命令和指示。他们并不知道屈辱和廉耻,没有反抗能力,对于买卖者的一切都无条件配合,而那些经过教育的,比如在音乐或是形体方面专门培训过的复制人,则具有更高的利用价值,甚至会出到天价。 他们可以满足人类一切变态的欲-望:性、杀戮、毒品以及金钱。 这其实是一个沉重的话题,即便几十年来国际各类组织拯救了一些复制人,但他们由于生长的环境所导致的健康问题,几乎没有活过三十岁的。这是一条条隐秘、黑暗、吃人不吐骨头的产业链。 thea是国际有名的克隆公司没错,可是廖冯真的蠢到这么明晃晃地制造复制人的程度吗?如果真的有,不可能不引起警察的注意。 “你为什么不去告诉警察,要来告诉我?”梁箫问道。借着去洗手间的工夫,她已经查了成朗的资料,的确,往事如他所说,几乎没有偏差。可问题就在于,成朗跟廖冯已经到了彼此恨不得致对方于死地的目的,这些年来一直在外造谣廖冯,不惜一切地爆料thea的黑料。 他说的话还有几分的可信度? 成朗似乎有点尴尬,咳了一声:“那个……警察不相信我,他们说会进行调查。但我说的都是真的,这个女人现在事情败露了,准备用同样的办法雇兇杀我,所以你得帮帮我啊!” 梁箫没答覆,已经到了记者会结束的时间,成朗必须要出去了。他很着急,拉着梁箫让她一定要相信她,不过他着急也没办法,总不能再次闯进基地,于是只能不停地给梁箫打电话,害得梁箫只能屏蔽掉他。 第二天,梁箫的电话一大早就响了,她昨晚睡了不到三个小时,脑袋昏昏沉沉,接起电话反应了好一会儿。 自从被成朗找上之后,警察们又分出一拨去查廖冯,但正如他们所料的那样,廖冯的公司非常非常干净,简直是一清二白,无可指摘。thea每年都要面对好几次复制人的质疑,其中大部分都是成朗鼓动的,所以他们干脆公开了整个生产链,让一切透明化。警察们暗中查了公司的总部、他们的生产基地、各大医院之间的输送链,完全没有发现任何问题。至于之前那个复制人贾岛,只能说他凑巧跟thea产生了联繫。 除此之外,最开始袭击梁箫的案子也在继续调查,成朗说是雇兇杀人,但除了那一笔钱之外,廖冯和那个机器人几乎没有任何往来,倒是公司有人说,好像是廖冯开车的途中不小心撞到了那个机器人, 所以赔了她钱。当时车上有很多人,大家都可以作证,也有监控可以说明。 线索在这里就断了。 梁箫说了成朗的话,警察们嘆了气:“当时他也是这么跟我们说的,但我们实在是没有足够的证据。”这夫妻俩,一个是疯子,一个有被害妄想症,彼此谁也见不得谁好。要追查金属人逃跑和梁二失踪的案子,还要分神去管这俩神经病,让他们简直头大。 挂了电话,梁箫倒在床上,突然觉得异常疲惫。也许梁二被劫走的事情真的跟thea无关?真是这样的话……那就一丝线索都没了啊。 正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忽然ai的声音响了起来。它这些天几乎很少见到梁箫,即使见到也知道她情绪不佳,它很识趣地闭了嘴,但现在,它实在是忍不住了。 “梁大!梁大!”它在她头上叫了两声。 梁箫勐地坐起来,她已经很久没听到“梁大”这个称唿了。而“梁大”似乎永远都是跟“梁二”连在一起的。 是他回来了? 心扑通扑通跳了几下,她抬腿就往外跑。 ai的声音在后面叫道:“哎别走!有你的电话!” 梁箫的脚步顿住,苦笑了一下,果然是她的妄想啊……她走到屏幕前,来电的是一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是k市。 她喘了口气:“接吧。” 那头出现了一个年轻的女人:“餵?是梁箫吗?” 第43章 第二更 明亮的房间中,窗帘紧闭,灯火通明,房门被紧紧地锁上,只有一张堪称巨大的床,和一个床头柜。 “说了吗?”女人坐在床头,摆弄着手上的戒指。 “说了。”男人坐在床边,近乎痴迷地看着女人。 她象牙色的皮肤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诱人,睡袍宽松地拢在她身上,随着她的一举一动,能微微看到里面的风光。她的头髮披散了下来,有几缕钻进了脖子里,脸上带着浅浅的笑,仿佛让人能融化在她的温柔中。 “很好。他们信了吗?”她又问,手伸到睡袍里,掏出了头髮。 “应当……信了吧。”男人的视线随着她的手向下滑去,不由自主地吞了一下口水。 “信不信的……无所谓了。你做的很好。”女人站起来,直接脱掉了睡袍,向男人爬去,双手缠上他的脖子,“给你的奖励。” 男人的唿吸越来越重,一个翻身,直接把她扑倒。女人笑得愈发开心,不多时,屋里响起了两人的粗喘。 第77页 ———— k市的流感来得异常突然,似乎是一夕之间,所有的医院都挤满了流感病人。病情先是从老年人开始的,按理说每年各大城市都会给老年人打疫苗,应当不会这么严重才是,但短短一周内,全市近六成的老人都染上了流感。紧接着是儿童。作为抵抗力最差的两类人群,遇到流感自然首当其冲,一周内,k市已经有四例死亡病例了,一例儿童,三例老人。 这次流感的症状很明显:先是突然高烧,最高可到41、42度,然后是头痛、咳嗽、鼻塞,眼球和咽喉充血,随着发热的反反覆覆,还会出现肺部感染和腹泻、呕吐等胃肠发炎的情况,严重者会由于肺炎、败血症甚至唿吸衰竭而死亡。 事实上,并不只有k市是如此,全国大部分的城市几乎同时爆发了大规模的病情,今年的流感来得异常迅勐,疫苗等预防措施几乎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梁箫到达k市医院时,梁外婆几乎已经说不出话来了。短短三天内,整个肺部就已经充血肿胀了起来,只能藉助唿吸机和体内设备进行供氧。年前还活蹦乱跳的老太婆,眨眼之间就如同干枯的树枝一样消瘦了下去,脸色涨红,带着唿吸机唿哧唿哧地喘着气。 梁箫眨了眨眼,眼泪一下子就掉了出来。梁外婆的护工见了,赶紧把她拉到一边:“你先别哭,现在的情况还算乐观,昨天更厉害呢,差点……差点下了病危通知书,所以我才赶紧叫你来。但今天已经好很多了,烧退下去一些了,如果这两天不反覆的话,基本就能好转了。” 梁箫点点头,走到梁外婆的床前,握住她的手。老人干枯的手像是烙铁一样滚烫滚烫,一碰到就吓了她一跳。 “现在几度了?”她问护工。 护工心有余悸道:“现在38度,昨天那会儿都快40度了,那才吓人呢!”说着嘟哝道,“也不知道今年的流感怎么这么厉害,满医院全都是人,今天早上隔壁还抬出去一个……唉。”她住了嘴,瞥了一眼梁箫,悄悄出去了。 梁箫拉着老人的手,老人微微睁了眼,迷茫地望着她,然后又缓缓闭上了。 你要快点好啊,她心想。我只剩你一个亲人了。 到了晚上,梁外婆的体温基本回到正常水平,晚饭后微微上升了一点,但没有超过38度,肺部炎症好了一些,不过依然要用机器维持正常唿吸。梁箫安顿好外婆,给杨柳月打了电话。 “还是没找到。”杨柳月小心翼翼地说道,梁外婆已经病了,她怕这个消息再引起梁箫什么激烈反应。 “……知道了。”梁箫平静道。明明是意料中的结果,她还是忍不住心中揪了一下。跟杨柳月聊了两句,准备挂电话的时候,她听到那头咳嗽了几声。 “你小心,别得流感了。” “对,我还没跟你说呢。”杨柳月吸了吸鼻子,“a市这边也很多人得流感,昨天新闻上说了,这周大概有500多个病患。咱们十八区也好几个得了流感的,请假回家了。” “你别被传染了。” “我觉得我已经被传染了,”杨柳月笑了一声,“万万没想到,我身体这么好也能被传染。” “去医院吧。” “嗯,下了班就去。” 令梁箫没想到的是,前一天晚上打电话还好好的人,第二天就已经住进了重症病房。她是从十八区另一个员工那知道的。她一早上打办公室的电话没人,再打杨柳月和江京的电话也没人接,后来有人给她回了电话,说她两个助理全都流感住院了。 “基地有多少人得了流感?” “具体不知道,但是应该有四五十个了。”那头答道。a市也几乎有近千个病例了,由于传播途径很广,致死率又不算高,流感病毒以指数级别的速度迅速地在人群中蔓延。老人小孩几乎全军覆没,青壮年也开始逐渐沦陷。 梁箫的心勐地一跳,这个架势……不像是流感啊。 ———— “可以。” “你……什么?可以?”说话的人好像很震惊,“他同意了?!” “对。是这么说的。” “带我去看看。” “好。” 门“咔哒”一声打开,白色的墙壁向两侧分开,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前面的是江80,后面的是贾岛。 梁二仍然被关在盒子里,迷濛地望着他们。江80上次所说的能流屏蔽实验室已经建好,里面的实验设备都罩在了能流屏蔽材料做成的罩子里,但实验人员就没办法了,他们总不能像梁二一样关在盒子里,于是只能调了机械臂,实验员们在外面操控。 他们在空气泵里给梁二加了麻醉,然后把他运到实验室。但麻醉的剂量太小了,也许是梁二的体质特殊,也许是他超乎寻常的意志力,一次又一次,麻醉从15毫克加到30毫克的时候,他都能在实验中途醒来,毁掉实验室中所有他能毁掉的东西,中断整个实验进程。 屋外的人恨得咬牙切齿,却根本拿他没办法。他就像一只困兽,呲着獠牙,任何想要近身的人都会丧命于他的血盆大口之下。 可麻醉剂的剂量再没办法加了,再加的话,会对他的细胞和神经系统造成不可逆的损伤——这是决胜的关键机会,不能轻易放弃。最好的结果是梁二听从了他们的建议,自愿加入他们,这对于双方来说都是最完美的结果。 第78页 而就在今天上午,经过了再一次的实验失败后,梁二跟江80说,他同意了。他愿意配合实验,甚至是加入共同体,只要让他见到梁箫,见她一面就可以。 贾岛有片刻的失神,随即冷笑道:“这还不好办?等他做完实验,立马就能把梁箫带来。”只不过他没说见死的还是活的,实在不行,活的不太好办,死的总能实现的。再不济——反正实验都做完了,他已经没用了,见不见梁箫还不是由他们说了算? 他根本没有反驳的余地。 “你的实验效果很好,他们都很正常,再过两三个月,等外面进行得差不多的时候,他们就可以用了。”贾岛拍了拍江80的肩膀,对他表示非常赞许。 江80显得很高兴,他的表情跟看到梁箫被撞飞到墙上的时候一模一样。“这样就太好了。”他等这天等很久了。 梁二麻醉的劲还没完全消退,他有些迟钝地望着两人。贾岛围着他转了一圈:“你想好了?” 梁二反应了五秒,缓缓点头。 “那就好办了,休息一下,晚上再实验吧。不过,”他敲了敲锁住梁二的透明盒子,“我不能确定你的诚意,所以这个盒子还不能解开。” 梁二再次点点头。 两人满意地离开。从关押梁二的房间出来,一条很长的走廊,走廊两边都是一模一样的小房间,有的是类似手术室一样的实验室,但绝大部分都整齐摆放着一格一格的水箱。水箱里泡着东西,有的只是一团胚胎,有的已经能看到分明的人形,乍一看上去像是医院福马林泡着的尸体。每个水箱上装了泵,不断地往浑浊的液体中注入空气。细看会发现,这一切跟母亲的子宫没什么两样。 靠近走廊末端的三间房最近刚刚装修过,里面全部装上了恆温箱,每个箱子里都有一个不大的婴儿,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的外形、能力、性格、智力水平等会逐渐产生差异,不过在现在,他们几乎都长得一模一样,身上的金属斑纹也在同样的位置。他们比同一批制作出来的金属人之间关系更近——他们是来自同一个金属人的克隆体。 两人快步走过走廊,正碰上有几人从对面过来,看样子是专门找他们的。 “怎么样?同意了吗?”说话的是个高挑的女人,金髮碧眼,裸露在外的脖子上还有不规则的浅白色“胎记”。后面几个人高矮不同,长相也不同,但身上都有类似的痕迹。 “当然。”贾岛瞥了他们一眼,快步离开了,而江80则被几人围住。 “你真厉害,怎么说服他的!” “我就说了,他不可能不同意的。” “他也是金属人啊,怎么一点都不想帮忙?” “现在我们的胜算大了吧?” 江80笑了笑:“那是自然。” 第44章 第三更 白色的房间没有窗,连门也看不出来,只有白色的墙壁和不分昼夜都亮着的灯。梁二不知道外面的时间,也不知道过了几天,只能凭藉生物钟来判断时间,但现在生物钟也不管用了,反覆的麻醉和昏迷让他陷入了混沌的状态,生物钟彻底紊乱。 可能过了一周,或是两周? 头顶的空气泵“嗡嗡”地叫着,这个自始至终伴随着他的声音在此时一下子显得空洞悠远起来。他想起第一次淋雨,雨水下得很大,他不知道自己怕水,湿哒哒地淋了一会儿,脑子就开始不清醒了。寒风像刀子一样刮着他的脸,身上被沾湿的地方就像是被冰冻住了。他的耳朵嗡嗡地响个不停,甚至连雨水声都听不清。然后她来了。 她的手在他的眼前发着光,让他全身都暖了起来。她要带我走啊,我是她的人了,他想道,到底没敢握住那只手。 我是她的人了。他一遍遍地想着这句话,也不知过了多久,墙上再次开出了缝,几个全副武装的人鱼贯而入。他们带着防护面罩、穿着无菌服,带着口罩,一副要去打仗的架势。也难怪,梁二以往几次反抗太过激烈,险些出了人命,即便他现在妥协了,他们也不得不万分戒备。 空气泵嗡嗡响着,梁二觉得脑袋又昏沉起来,他知道,打进来的空气有麻醉剂,不过剂量似乎并不大,跟最开始的浓度差不多。 贾岛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差不多就开始吧。” 梁二缓缓闭上了眼,顺从地瘫倒在盒子里。实验员们把他搬上车,推了出去,新建的能流屏蔽实验室在走廊的另一端,他的睫毛颤了颤,丝毫没有动作。车轮咕噜咕噜地响着,一直到了实验室,他身上的盒子被打开,他仍然闭着眼没有动。 “用了多大的剂量啊……”一人嘀咕道。 “才10毫克,他上午刚麻醉过,不能用太高。” “那他一会儿醒了怎么办?” “所以赶紧收拾好了出去啊!” “那……啊!” 那人尖叫一声,见到梁二的眼睁开了。通常他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飞快地跳起来,身上迸发出极大的能流,然后把一切能毁坏的东西全部毁掉,要是有人躲闪不及,就会惨遭殃及。只有等他突然爆发后体力不支,能流用尽的时候,才能进来把他带走。 实验员们都愣住了,屏住唿吸,边观察着梁二的动作,边慢慢往后退,生怕他下一瞬间就暴跳如雷,大闹一场。 第79页 但梁二似乎想通了,只睁着眼,没有动作,甚至还冲他们笑了笑。实验员们心中觉得诡异,同时松了口气,但他们心知,现在并不是放松的时候,实验还没开始,他们不知道这是不是梁二的缓兵之计。 “快点吧!用机器得什么时候才能弄完!”贾岛不耐烦的声音从屏幕上传来。 众人重新靠近梁二,把他固定在手术台上。屏幕上放着梁箫的影像,梁二不知道是他们什么时候拍的,看样子距离梁箫很近,有的是在街上,有的是在小区门口,拍摄的距离都不算近。他不禁嵴背发凉,贾岛放这些无非有两个意思,一是警告他老老实实配合,另一个是某种程度上的承诺,告诉他他们清楚梁箫的行踪,能将梁箫带回来。 他不知道,由于警察的介入,梁箫身边几乎没有机会让贾岛下手,而他们频繁的动作也引起了怀疑。他更不知道梁箫此时根本不在a市,屏幕上播放的都是梁箫几周前、甚至是去年夏天的视频。他甚至没有想到,他们如果要威胁他,前几天怎么不用这招? 但一看到梁箫,他的心就软了。 他微微抬起手,配合着实验员的动作,但在实验员的手碰到他的皮肤的时候,他忍不住躲了一下。实验员下意识地抖了抖,发现他没有其他动作,才放心地舒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是安慰。冰凉的软管和针头插进他的皮肤,他回忆起刚才路上瞥到的那一幕:房间的门正要合上,里面有无数恆温箱,在他短暂的记忆中,似乎那是用来培养金属人的设备。 他掩饰得很好,眼睛半张半闭,像是神志不清,但他知道自己足够清醒。也许是这些日子的麻醉剂让他产生了抗性,刚才的那点麻醉的效果微乎其微,他的四肢还发软,但他的大脑仍然清醒。 他们没有原始细胞库,怎么制作的金属人?他心里疑问。 他很好的学习了人类社会的知识,但还没有博学多才到知道复制人的全套流程。他只是直觉事情并不简单。 这里面有好几个金属人,他们的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针孔,说明他们跟他一样,也做过这样的“手术”。刚才的一瞥虽然短,但他知道恆温箱里的小金属人远远不止几个、几十个。 这些金属人是怎么来的?是靠这样的手术生产出来的吗?他心生恐惧。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该抽取多少细胞、多少血液、多少组织,才能生产出这么多金属人? 他觉得四肢更加瘫软,脑袋“突突”地疼了起来。 足足有二十分钟,设备终于停了下来。实验员这时才松了口气,最重要的东西取到了,看来梁二是真的已经投诚了。迄今为止的金属人中,只有他一个有着如此完美和强大的能力,如果用作武器……那可真是压倒式的胜算。 “可以了吗?”他很久没开口,声音有些哑。 两人捧着瓶瓶罐罐和仪器出去了,剩下的给他止了血。屏幕依旧播放着梁箫的画面,贾岛的声音传来:“带他回去吧。”众人这才完全放下心来。 “还要不要装进盒子里啊?” “嗯……不用了吧?实验都结束了啊。” “真的?万一他再发狂怎么办?” 梁二扯出一个牵强的笑:“你们答应我的,做完了就把我放出来。而且……而且他们也没有关起来啊……”他本身长得好看,即使是关了这么久,身上脸上也没有消瘦,再加上他一副苍白病弱的样子,一手还捂着身上的针眼,显得格外可怜无助。 长得好看的人在什么时候都是占优势的,相较于江80老态的样貌,梁二显得年轻很多,再加上他的眼神动作,像极了无家可归的狗,引人同情。果然,实验员开始犹豫了。 “我真能见到梁箫吗?”他冲着屏幕说道,他知道贾岛在那头。 “当然。”那边迅速回答。 “好。”他点点头,“那就行了。我只在乎她一个,其他人怎么样跟我无关。你要说话算话,不然小心被我碾死。”他说的狠话,倒是让贾岛放了心。他以为这样威胁有用吗,脑迴路也太简单了一点吧,说到底不过是人造出来的东西,就算有了智慧,又怎么跟人类比呢? “带他去楼上。”贾岛冷哼了一声,关掉了屏幕。 梁二扒了两下头髮,不好意思道:“我不太喜欢他。咱们走吧。” 除了仅有的几次夭折了的实验,众人没怎么跟梁二接触过,现在大家发现,其实他不过就是一头呲牙咧嘴害怕受伤的狮子,只要训练得当,能够取得他的信任和亲近,他就会成为他们最忠实的伙伴。 一行人乘着电梯上楼。电梯是圆筒状的,梁二看了一眼按键,他们所在的是地下四层,现在即将去往地下二层。电梯的另外半边是透明的,能够看到各个楼层的情况。上到地下三层的时候,电梯停了,上来了一个半人高的机器人,只在躯干上装了人类的皮肤,四肢的电路和机械臂还露在外面。他沖众人点点头,自顾自地缩在角落里。梁二匆忙看了一眼,外面的大厅应该有好几扇圆窗,而圆窗外面…… 他用手指了指:“其他人住这儿吗?” 有人点头:“嗯。” “那我们不在这层下吗?” 第80页 “我们先去找头儿。”他所说的头儿,正是贾岛。 “哦……”梁二看起来很失望,“真不想见他。” 有人笑了两声,随即安静下来。 梁二的很快获得了地下三层的居住权,不过贾岛仍然不放心,排了一人一机器人跟着他。晚上,他们路过大厅时,梁二在圆窗前停了下来。 “真好看。”他望着外面,手指一下一下地点着窗子。外面有什么东西,正幽幽发着光。后面的两人都没说话,梁二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忽的笑了。 再见了。 “咔嚓”一声脆响,所有的窗子同时碎裂,梁二扒着窗沿,瞬间消失在了外面。过了片刻,响起人群的惊唿声: “进、进水了!进水了!” ———— 热。浑身都热。 他的皮肤像是在灼伤一样,皮肤迅速地发红、变烫。关节像是生了锈,咔哧咔哧的发着怪响。每动一下,他的胸膛就针扎似的勐烈刺痛。他不敢唿吸,他知道一旦吸进了水他就完了,也许只是一下,一下就足以让他死了。 巨大的水流向屋内涌去,他咬着牙死命地逆着水流沖了出来。但他不会游泳,密度也比人类大,随便扑腾了几下,勉强往上升了几米,又直直地往下坠。 漆黑的湖底伸手不见五指,借着远处屋里的灯光才能勉强看清周围的情况。他的体温迅速上升,精神也开始模煳不清。 一条鱼从他身边经过,他微微伸了手,却扑了个空。再用能流去捉那鱼,那鱼剧烈地抖了抖,挺直身子死了。 真的是死路一条了吗……他心想,可我还没见到她啊。 我想她。 比她想我还要想她。 我想见她。 比她想见我还想见她。 我……不能死啊。 他的四肢毫无章法地划动着,惊起了一片鱼。近了,近了,他甚至能看到水面外的点点灯光。恍惚间,一团黑影从他眼前飘过,他用能流死死地捆住它,被拖着往上蹿了几米。 再往上……再往上一点…… “哗啦”一声,湖面上露出了一颗头,他剧烈地咳嗽着,因为发热和憋气而涨红的脸上布满了斑纹。他一鼓作气,向岸边划去,等双手触到岸边的泥土时,他终于支撑不住,瘫软在地。眼前是一片黑雾,脑袋连带着喉咙都剧烈地疼痛着,昏过去前,不远处响起了喷气车的引擎声,他的最后印象,就是那道刺眼的灯光。 第45章 我回来了 大意了。 望着满屋的湖水,贾岛“嘭”地一拳砸在桌上。幸亏当初做了实验室的防水,不然整个地下四层全都毁了。 不过……他望向窗外,外面是幽深的湖水,深度超过五十米,单凭水压就足以置人于死地,更何况,金属人碰不得水,就算能出去,也坚持不了多久吧? 只能期望他死在湖里了。 不过就算如此,贾岛仍然不甘心。他被梁二摆了一道,烦闷和憋屈笼罩着他的胸膛,让他每唿吸一次就更加愤怒一分。 “头儿,反正东西也取到了,那个金属人……估计也活不成,你消消气。”有人安慰道。 贾岛沉着脸没说话。身后有人忽然叫道:“头、头儿!西娅来了!” 众人听到声音都是一愣,高跟鞋的声音“嗒嗒”地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寂静的空气中迴荡。“嗒嗒”声一下子停住,一个高挑的女人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这就是他们口中的“西娅”。 “西娅……”贾岛颤抖着叫了一声,跪了下去。 众人像是被按了开关,“西娅”的叫声此起彼伏,接二连三地跪倒在了地上。 “好孩子,快起来。”女人笑着扶起了贾岛,“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 梁二是在车上醒来的,车子似乎驾驶得不太平稳,时不时地左右晃动。一次右转弯,梁二的脑袋直接撞上了车门。 他微微活动了一下脖子,不可抑制地咳了一声出来。 前面的人吓了一跳,“啊”地叫了一声,赶紧回头:“你、你醒了?!”他紧张地搓了搓手。 他本来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前不久在附近偷了一辆车,这车十分破旧,放在外面根本不值几个钱,车子没锁,他断定是有人故意扔了的。不然怎么会不锁呢?而且这么旧的车肯定是没人要的吧?他这么安慰着自己,趁着半夜悄悄地把车开到了公园里,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藏了起来。刚藏完,就听到湖边一阵响声,他吓了一跳,以为遇见鬼了,但好奇心使然,还是上去看了看。 是一个人,浑身湿淋淋地倒在树下。 他在那人身上摸索了半天,没摸索出一样值钱的东西,等再去看时,那人已经没了唿吸。 死、死了?他吓了一跳,不知道该怎么办,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人抬到车上,准备连夜逃跑,找个没人的地方把尸体扔下去。 结果,尸体竟然活了?! 梁二看不懂他的想法,他只觉得自己浑身发烫,一片恍惚。他紧紧地抓住那人的肩膀:“这是哪儿?” “车、车上啊!”他的力气很大,流浪汉吓了一跳。 第81页 “……哪儿?” “哦哦!刚、刚出公园啊。”流浪汉低头看了一眼脚下,这破车太慢,这么半天还没开出公园。 “哪个……公园?” “就a市的湖心公园啊……” 梁二的手顺着座椅靠背滑落下来,喘着粗气道:“停下……” “啊……啊?” “我说停下!” “哦哦!好!” 流浪汉一个剎车,车子直接停在半空。他战战兢兢地把车子降到地面,还有两三米的高度时,梁二就已经打开车门,飞快地跳了下去。 “哎哟!”流浪汉又发出一声惊唿。没淹死也得摔死了,这么想着,他飞快地开车逃走了。 a市……湖心公园…… 梁二漫无目的地走着,午夜的大街上几乎没有什么人,每走一步,他的腿骨就像被电钻钻动着,钻心的疼。但他不敢再次晕倒,他不敢合上眼,他必须要找到梁箫,必须要回到她身边。 晨光熹微的时候,梁二终于走到了一处开门的商铺。他紧紧地扒住门框,怎么赶都赶不走。 “你到底要怎么样!”店主也是看他可怜,终于妥协了。 “打电话……”他低声念着,报出了一串号码。店主嘆了口气,拨了过去,可拨了几次也没人接。 “喂,你还有别的号码吗?” 她没接?梁二模煳地想道,又犹豫着报出了一串数字。 不到二十分钟,店门口响起车子降落的声音,喷气车“咣”地一声砸在地上,抖了两抖,还没停稳,车上的人就三步并两步跑下来,风风火火地沖了进来。一见到趴在地上的梁二,她就叫了起来:“梁二?梁二!你真回来了!我的天!你去哪儿了?你没事儿吧……哎别说了,你快跟我走!” “梁,箫……”他的嘴唇蠕动着,缓缓吐出出这两个字。 “我知道我知道!”杨柳月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我带你找梁箫!”梁二被她扶上了车,终于放心地昏了过去。 ———— 怎么还是39度?梁箫疑惑地看着医生。 “暂时没有药物能够降温……”医生把一件衣服似的东西递给梁箫,那东西上面还冒着凉气,他嘆了口气,“只能靠物理降温了。” 梁箫揉了揉太阳穴,把衣服给外婆套上。她已经来k市三天了,本来第一天梁外婆已经好转了,只要继续用药,这几天应该能顺利。昨天上午老太太清醒了许多,还拉着她问为什么没带梁二一起来。 她只能强打着精神,告诉外婆梁二还忙,为此梁外婆还骂了他几句“不孝顺”。她只能苦笑两声,说不出反驳的话。不过看着老太太又恢復了往日的精神头,她和护工都松了口气。 谁料下午的时候,梁外婆的体温突然上升,开始大量地呕吐,几乎每半小时就要吐一次,胃里的东西全都吐空了之后,就开始吐水,再后来,吐出的水里还带上了血丝。 梁箫慌了神,准备去告诉医生,却被告知梁外婆的主治医师也不幸染上了流感——那时候这种病仍然被叫作流感。但经过整整一天,即便是梁箫这样的外行也看出来了——这绝不是普通的病毒感冒。 k市各大医院的专家紧急成立了会诊小组,事实证明,这次爆发的根本不是什么流感病毒。而是一种从未出现过的病毒,这种病毒跟十几年前出现在太平洋某个小岛上的费达病毒属于同一科,不同的种。当年由于费达病毒的致死率太高,还没有传播出小岛,宿主就已经全部死亡,所以没有造成大规模的恶劣影响。但这次的ii型费达病毒,致死率比当年的i型小了很多,但传播途径更加广泛了。 费达病毒刚刚感染时,会呈现出跟流感病毒类似的症状,在后期,则会出现入侵到消化系统和神经系统,造成严重的腹泻、呕吐,甚至昏迷。i型费达病毒出现时,仅仅三天,就可以让人死亡,但现在,ii型病毒成功地撑过了近半个月,才逐渐表现出来症状。 这样传播途径多、范围广、爆发集中,而致死率又不高的病毒,完美得像是被人制造出来的。 经过了紧急讨论和研究,终于可以百分之百确定:这是一次瘟疫。 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梁箫的脑袋都要炸了。本来她昨天就该被隔离出去,但她已经跟外婆近距离接触了这么多天,要传染早就传染上了,所以她穿了隔离的衣服和面罩,仍旧守在外婆的病房。 梁外婆似乎知道自己时日不多,偶尔清醒的时候,会拉着梁箫的手,告诉她不要和梁二吵架,要多生几个孩子,不过要是实在不想生,她到时候也管不了。饶是梁箫再百鍊成钢的心,听了这话也忍不住一揪一揪的疼。 这世上就剩我自己了啊……她心想。比悲伤更浓烈、沉重的情绪让她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护工已经不愿意再来了,她检查后发现没有感染,决定辞职回家呆着了,毕竟这时候除了医生护士外,没有几个人能这么大义凛然地坚守在第一线。梁箫没有用机器人,这时候医院的所有资源都很紧张,面对很有可能时日不多的老人,她也想亲手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第82页 再一次收拾了梁外婆的呕吐物后,通讯仪响了起来,她给睡过去的外婆盖上被子,走到病房外,才按下了接听。 “餵!你在哪儿!”杨柳月的声音从那头传来。 “还在医院,对了……” “还在医院是吧?你下楼!下楼!等着不要动!”杨柳月说完就急匆匆地挂了。 梁箫一愣,这是怎么了?她看了一眼熟睡的外婆,脱了隔离服和面罩,脚步虚浮地往楼下走去。通讯仪上还有几个陌生号码,是凌晨五六点打来的。她心想,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无聊。 夏季的k市太阳很大,是全国数一数二的火炉,她在树荫下站了一会儿,就觉得两眼发晕,正慢吞吞地往医院大厅走,准备先去吃个午饭的时候,忽然听到背后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她往边上走了两步,准备让开,那脚步却急促地向她的方向跑来。 梁箫正待回头,就被人紧紧地从背后搂住了。那人的手很烫,胳膊也很烫,喷在她脖子上的唿吸更烫。 她先是愣了一下,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正准备一个撩阴肘怼过去的时候,那人忽然在她脖子上啃了一口。 “我回来了。” 终于回来了。 第46章 我想你 “我回来了。” 梁箫的大脑一片空白,背后那人嘶哑的声音和滚烫的手臂让她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是吗?你回来了?她在心里问道,手却颤抖着抬不起来。 “我回来了。”那人又说了一遍,狠狠地吸了一口气,“我好想你。” 梁箫被他掰着肩膀转了过来,她盯着他的胸口,视线缓缓地往上移,看到了那人的脸。 你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的?他们对你干了什么?你身上怎么这么烫?又淋雨了吗?好像有点瘦了,没给你东西吃吗?你是怎么逃出来的?他们人呢? 她有好多问题想问,有好多事情想知道,但她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她痴痴地盯着他,嘴唇抖了抖。 “……哦。” 梁二把她紧紧地揉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亲吻她的脸:“别哭,你别哭。” 我真想你啊,每天闭眼之前就想着,这会不会是我的最后一眼,可我不甘心,就像上次,上上次,向以前的很多次一样。我不甘心再也见不到你,我不甘心让你一个人为我伤心、为我痛苦,最后不得不忘了我。 没有你的允许,连死也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梁箫浑身颤抖着,两手僵直,梁二紧紧捏住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前,跟她额头相抵:“我的身体是你的,没让他们碰过。” 梁箫的手被他引着,在他胸前、后背摸了个遍,她的眼泪像是独立于大脑神经之外,不受控制地一直往下掉。 “……哦。”她哭着说道,除了这个字说不出别的话。 “别哭。”梁二细细密密地吻着她的脸,两片嘴唇刚沾到一起,就像点燃了一片火,霎时间燃起了整个草原。两人都像是初次接吻的菜鸟,毫无章法毫无规则地用舌头在对方的口中乱转,舔过对方的每一刻牙齿、舌头上的每一个味蕾,对方的每一口唾液都被他们吞如腹中。 梁箫觉得自己的身体开始飘飘欲仙,一切的东西都在远离她而去。她听见杨柳月的惊唿声,看见梁二焦急的眼神,但她已经感觉不到了,身体像被抽空了灵魂,只剩一个躯壳瘫软在地。 哦,她忘了说,她也很想他。 ———— “你们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发烧了。”杨柳月看着并排躺在床上的两个人,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本来梁二回来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为了让他跟梁箫两个人腻歪腻歪,她特地躲到了一边,结果刚一回头,就看见梁箫昏过去了。赶紧去检查才发现,她已经烧到39度了。 一大早接到梁二的电话,她还吃了一惊,本着宁可错信不可错过的原则,赶紧过去了一趟,结果就见到梁二浑身滚烫地躺在地上,都说不出来话了,还要见梁箫呢。她先绕道领着他去了医院,好在只是普通的发烧,吃了药就可以了。最近这个病毒闹得人心惶惶,空岛数百人都中了招,现在工作几乎全面停止,她差点以为梁二也中招了。一想到梁箫的外婆也出事了,梁二也出事了,她就觉得这简直能要了梁箫的命。 不过现在看来……梁二是没什么大事,但梁箫就不一定了。 “已经确定没有感染病毒,但最好还是隔离。不隔离的话,在医院里也有可能传染上。”医生是这么说的没错,但是梁二非要跟着梁箫一起隔离。梁箫晕倒了做不了决定,但梁二死活不愿意跟她分开。 “你们都进了隔离室,梁外婆怎么办啊?”杨柳月无奈,只能这么劝梁二。 医生非常不给面子地拆台道:“本来她的的外婆就该由医院照顾,隔离了也好,让她老老实实呆在隔离间吧。”本来之前让梁箫留在病房已经是特例了,结果她非不听话,现在倒正好是个机会。 杨柳月往屋里望了一眼,梁二放着自己的床不睡,挤在梁箫身边,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眼神执拗而温柔,就像孩子得到了失而復得的玩具,当作珍宝一样放在怀里,一瞬间也不愿意离开。 她默默地给梁箫发了条信息,然后转身走了。 第83页 梁箫手腕上的通讯仪早已被摘下,放在床边,嗡嗡地震动了几下,梁二根本没理,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的体温已经迅速地降了下去,跟上回一样,人类的药物对他的效果总是特别好,为了维持他最健康的状态,这段时间贾岛对他可谓照顾得非常周到,每日有充足的光照,有适宜金属人的空气比例,有营养药剂的喷洒和注射,除了不给他自由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过得舒适。 他隐约地明白,这一系列的袭击、刺杀,金属人的逃脱,他被抓走,恆温箱里那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复制品,甚至是这次的“新型病毒”(为了避免恐慌,官方并没有把它称为瘟疫),一切都是有组织有预谋。 他本想告诉梁箫这一切,告诉她可能的危险,他不需要思考,不需要分析,不需要考虑一切,他只想做一个忠诚的追随者,只需要服从她聪明的大脑做出的决定,这样就好。 可当他见到她的时候,他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瘦了很多啊,脸色也不太好看,担心我了吧……还有外婆,也让你操心很多吧?眼圈黑了很多,没怎么睡好吗?杨柳月都告诉我了,你真的……辛苦了。还有…… 我好想你。 他闻着梁箫头髮的味道,拉起她的手,一根指节一根指节的亲过去。手心也烫,脸也烫,身上也烫。她脸上还带着不自然的潮红,额头比他的烫了好几度,他的脸跟她贴在一起,时不时地蹭两下,见她动了,再轻轻吻她的嘴唇,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确定她是真实存在的,是完完整整的,是在他身边的。 他量了自己的体温,已经接近35度,他脱了衣服,只剩一条内裤,手脚并用,把梁箫牢牢地缠住,用冰冷的体温最大限度地贴近她的每一寸肌肤。 睡着的梁箫比平时软弱许多,他不禁想起了她上一次住院,那时的她比现在更虚弱,但眼睛是亮的,语气是轻快的,甚至比以往更有活力。但这次不同,她的眼神迷离而疏远,每一个表情都写满了病态和疲惫。听杨柳月说,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她几乎没怎么睡觉,十八区的工作有很多,警察局那边也要不停地联络,还有外婆……病得很严重吧? 她软软地瘫倒在他怀里的时候,他脑子“嗡”地一下响了起来,甚至觉得自己也要跟着昏过去了。 原来我并不是不重要,原来你也并不是无所不能。 对不起,他吻着她紧闭的双眼。 对不起,我会努力保护你。 ———— 梁箫梦见自己被一条八爪鱼缠上了,八爪鱼冰冷的吸盘紧紧地粘在她的身上,扯也扯不掉,拽也拽不动,再然后她的嘴被吸盘严丝合缝地堵住了,吸盘中仿佛还有一根小触手,在她嘴里搅来搅去。 要窒息而亡了,梦里的她想道。 “走开!咳咳咳咳……”她用尽全力喊了出来,却一下从梦境跌入现实,她茫然地睁眼望着天花板,身上八爪鱼的触感却没消失,反倒缠得更紧了。 “饿了吗?”梁二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刚偏过头,就被他在眼皮上亲了一下。 我没洗脸,还有眼屎啊,她后知后觉地想道。 梁二却非常欢喜的样子,在她脸上蹭了又蹭,把她的脖子、脸和耳朵都啃了一遍。她摸了一下脖子,两边都是湿的。 终于找到八爪鱼了,她心道。 “怎么不说话?”梁二亲了亲她的嘴,“你不想我吗?” 没羞没臊,她心道,却点点头:“想。” 只有简单的一个字,他却兴奋得直蹬腿,又把她的脸用口水洗刷了一遍。 梁箫在被子里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半晌,她才听到自己的心跳,怦,怦,一声接一声,有力而规律,终于落回了实地。 梁二却在剎那间脸红了,两条腿躁动地在她身上摩擦着,脸却埋在她的脖子上。 “别……不行……你还生病呢,你要、要是想……” 梁箫愣了一下,瞬间就明白他想歪了,她拧了一下他的耳朵,想笑,却牵出一连串咳嗽:“咳咳咳……” 梁二一下坐了起来:“难受吗?要去叫医生吗?饿了吗?要不我先去买吃的?你吃什么……”他连滚带爬地下了床,手忙脚乱地套上衣服。 梁箫坐起来,沖他招招手:“先过来。”他衣服只扣了一半,听到她的话,两步就跑过来,坐在她身边。 还是那个梁二啊,她心想。 “辛苦你了。” 她握着他的手。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逃出来的,又经歷了怎样的磨难,但她知道,一切绝非易事。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让他永远都不要进入这个复杂的社会,真想让他永远呆在家里,做她唯一的、秘密的情人。 可他一定不会同意。 好像他们之间从来都是他隐瞒得更多,付出得更多,每一次都是他千辛万苦地从地狱中爬出,浑身是血地站到她面前。而她不用做任何事,只要冲他微笑,对他说好,他就会不顾一切地冲过来。 真是辛苦了。 他笑了笑,转过头不看她:“吃什么?吃粥好不好?吃完了去看外婆行吗?” 第84页 “好。都好。” 第47章 血雨腥风 梁二回来的时候,梁箫还还床上,正在跟杨柳月打电话。 “你说真的?!你特么不是在逗我吧?” “我没有。东西就在桌子里,你先递上去,有一些工作要交接,等我外婆……好了,我再回去。” “别啊老闆!你再想想啊!” “我想了很久,才做出这个决定。” “你要走了我们怎么办啊!” 梁二心头一惊,她要走?去哪儿? “你们都有能力,我相信你们。”梁箫安慰道。 “那这样!你先别急,反正现在基地的工作几乎停了,你可以等一段时间,等回来之后再仔细考虑考虑。” 梁箫点点头:“也好,但我始终都要走。” 杨柳月嘆了口气:“……知道了。” 等梁箫挂了电话,他慢吞吞地走过去:“你要去哪儿?” “我哪儿也不去。” “那你说要走?” “我要辞职。” 梁二一愣:“为什么?”她不是很喜欢这个工作吗? “没有为什么啊,”她回答得轻松,捏着他的脸,“你想想,以后我还要造很多金属人,万一还有一个梁29,他再喜欢上我怎么办?” “不行!”他赶紧摇头。 “嗯,所以我要辞职。”她接过他手里的粥,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他知道刚才的话都是她插科打诨,平时她的话很少,很多时候如果不是通过眼神,他根本不能明白她心里的意思。他清楚她工作时眼里迸发出的神采和热情,他知道她对于整个十八区乃至整个基地的重要性。 他夺过她手里的勺子,舀了一勺粥送到她嘴边。 “我又没缺胳膊少腿。”她笑了一下。梁二的勺子还抵在她的嘴边,她只能张开嘴,一口一口吞下去。 “可是……你想清楚了吗?” 梁箫一顿,摇摇头:“没有。” “是……因为我?” 梁箫看了他一眼:“我不知道。” 她也说不清,很多问题从梁29被“强制清理”的时候她就觉得想不通了。现在梁29变成了梁二,从一个实验品变成了她最亲密的人,她虽然无数次地告诉自己不用去想了,但问题始终还是存在,没有变化,也没有消亡。 辞职报告她知道梁二真是身份的时候就写好了,一直放在抽屉里。之所以没交出去,一方面是被之前的舆论压力、梁二失踪、江80逃脱所限,根本没有精力,另一方面,她潜意识里也觉得自己没有考虑清楚。 在原来,她对于金属人而言只是一个实验员,一个创造者,更是一个毁灭者,她站在跟他们不同的维度,操纵着一切事态的发展。但现在不同了,她被一个金属人紧紧地缠住了,她被他拖下水,跟他牢牢地捆在一起,这辈子都分不开了。 她心想,人类的思维有时候就是转变的这么快。前一刻她还在努力说服自己要接受自己的工作,接受人类至高无上的地位,以及金属人註定短暂而有意义的一生;但后一刻她深刻的意识到,她的梁二也是金属人啊,在面对其他金属人的时候她会想到梁二,甚至会联想,他们过得还算好吗?他们本来就该是这样吗?他们也可以有爱人有朋友吗? 置身事外的时候丝毫不觉得,只有现在她才明白自己是多么容易心软的人。摇摆不定的立场让她既无法坦然面对自己的工作,也无法撇下同事不顾。基地面临的巨大的危机,正好给了她一段考虑的时间。 “我做得对吗?”她问梁二。 “我不知道。”他老实回答,轻轻地舔去她嘴边的粥。“你永远是对的。” 问他意见,就这么敷衍我,她心道。又狠狠捏了他一下。 他还记得她曾经说过:“我杀了他。”她心里对于这件事肯定极其在意,他想,她一定是当时就喜欢上我了,只是自己没有意识到,所以她才这么愧疚,这么耿耿于怀。 “辞职吧。”他舔着她的嘴角说道,“别纠结了,工作让你不高兴,那就别干了。” “别闹。”她偏过头,“你说得轻巧,辞职了谁养你?” “我很好养,只要晒晒太阳,吃点药就可以了。” “那我自己怎么办?” “我养你。” “你吹吧。” “我说真的。” 梁箫推了他一下,被他顺势压在床上,盘桓在她心中许久的担忧和惊喜一下子变成了哭笑不得。一大早上就发情,她心想,真是欠揍。 他蹭了蹭她的脸,说了有史以来最长的一段话:“我的世界很小,原来是在那个罩子里,等出来了就变成了你,我不在乎别的人类或者金属人怎么样,我在乎的只有你。可你跟我不一样,你永远比我想得多,永远比我关心得多,你想到我就想到了许许多多其他金属人。可我是你的,他们都是你的,我不会因为你的工作而害怕你、恨你,更不会因为你的决定离开你……” 他亲了亲她的耳朵,轻声道:“……我爱你。” 第85页 梁箫的心一下子软了,被他搂住的半边身子都化成一滩水。真会转移话题啊,她心道。 拧了一把他的耳朵:“快起来。” 梁二却没有起来,突然低沉道:“而且,如果他们出来了就会知道,人类已经是最仁慈的了。” 梁箫一怔,忽然想起自己还没问过他这些天的经歷。 “你这些天……” “我得从头告诉你。”他搂着她,像是讲睡前故事一样,一点一滴地回忆起这次的失踪和侥倖逃脱。 ———— “贾岛就是杨石飞。或者说,贾岛是真正的杨石飞的复制人。”梁箫给梁二解释道。 听完了整个故事,她联繫起事件始末,敏感地意识到事情的癥结所在:他们有组织,有预谋,有能力,同时还憎恨人类。现在她明白,所谓的“共同体”以及“组织”,大概是由一群复制人以及近人类智慧生物组成的。不过最让人触目惊心的是不是他们的身份,而是他们的手段和目的,他们抓走了甚至协助了金属人的逃脱,这些金属人可能还是来自世界各地的,与此同时,他们已经开始小规模地对金属人进行克隆。 这些复制人的数量并不小,而且看上去很健康,不像是从黑市或者什么地方逃出来的,这么看的话,成朗所说的已经有了七八分可信度——如果thea公司真的是用复制人作为器官库,那么大规模的反叛和逃脱将成为可能。众所周知,thea的客户群体非常庞大,而且近年来,许多有钱人就算没病也会加入thea的基因库,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thea公司前些年出过一次大范围的事故,杨石飞也包含在内,现在看来“器官运送途中受到感染”的说法多半是为了掩饰复制人的逃跑事件,不得不再次培育相关的器官。 如果事实如此,那么廖冯将是复制人第一个报復的对象吧?前几天她还听a市的警察说,a市那边疫情严重,查案几乎无法进行,廖冯本人也感染了ii型费达病毒,不得不进行隔离治疗,再加上之前所说,thea公司根本查不出问题,或者说是隐藏得太好,他们只能放弃廖冯这条线。 现在梁二有了新的线索,她想道,一切都会扭转吧。 “你说……是在水底?”梁箫问道,“a市,公园,的水底?” 梁二“嗯”了一声。 能在水底建造几层建筑,由此可见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更何况他们还有完整的实验室和堪称先进的仪器设备。这样心机深沉、处心积虑想要消灭人类的复制人,曾经还跟她做了四年朋友,只要一想到这儿,她就头皮发麻。 令她更加头皮发麻的是现在的病毒。用生物武器对付生物,永远是最终极和残忍的办法,他们能造出如此完美的病毒,精准打击了各大城市的人群,在能力水平上丝毫不弱于人类。真是让人嵴背发凉的操作。 梁箫想得入神,冷不防梁二在她脸上咬了一口:“我说,我从水底逃出来的。”语气哀怨而讨好,让她一下子回过味。 “现在还发烧吗?还有哪儿不舒服?”她顺从地关心道,摸了摸他的额头,已经不像昨天那么烫了。 “我都好了。”他霎时间欢快起来,一下子把前几天受的苦抛到脑后。梁箫觉得好笑,却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谢谢。” 梁二又“嗯”了一声,也摸了摸她的额头:“还有点烫,休息一下。”说罢赖在她身边不起来。 “快起来。”她推了推他,“今天还有很多事。”要跟a市的警察联络,要照顾外婆,要努力让自己好起来。 可以预见,一场血雨腥风马上要来了。 第48章 结婚 提心弔胆了这么多天,一下子松了气,梁箫理所当然地病倒了。想想也是,任谁在如此高压、失眠的情况下能挺住?梁箫撑了这么久已经算好的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饶是她抵抗力再好,一旦病倒,也很难恢復。屋外梁箫低烧状态持续了一整天,屋里梁外婆高烧低烧反覆不断。 “治疗方案还没出来吗?”连一向镇定的梁箫都忍不住催促医生。 “出来了能不用吗?”医生的压力并不比患者家属小,目前全国范围内只有两例治癒,而仍在感染阶段的患者有接近千万,并且数量还在不断扩大,增加速度远远超出了死亡速度。一期治疗药物已经研发出来,能够迅速地减缓病人初期患病的症状,但感染一周以上的重病患者仍然让医生们束手无策。 “不过快了,”医生安慰他们道,“二期计划用治疗舱结合药物的方式,很快就能面世了。” 梁箫和梁二并没有因为医生的话而轻松下来,反倒觉得更加担忧了。以梁外婆的状态,能不能挺到二期治疗都是个问号,如果挺不到,那将是他们最大的遗憾。 当天夜里,护士就来通知梁箫,梁外婆被推进隔离舱了。隔离舱是类似于治疗舱、能流舱一样的封闭设备,病患由隔离病房进入隔离舱并不代表他们的病情有所好转,相反,这表示他们已经进入了最后阶段,必须进行强制封闭隔离,以及全身维持性治疗。 梁箫终于可以再次近距离看到自己的外婆,却是在这样的情景下,隔着一层半透明的窗,看着老人被塞在隔离舱里,就像她已经安详地躺在了水晶棺里一样。父母去世的时候她还没有很深的印象,她整个人生中的亲人就只有这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太太,原来她很胖、很活泼,整张脸都带着喜庆,由于记性不好,时不时就会做出让人啼笑皆非的事;现在的她像是被抽空了的气球,像是妖精褪下的画皮。 第86页 你再坚持坚持吧,老太太,她心想,再坚持两天也好呀。 梁外婆的体温始终没降下来,整个人几乎24小时都处于昏迷的状态,偶尔清醒了几秒,也来不及说什么。其实这样也好,如果清醒地知道自己将死,该是多么大的痛苦与绝望。 足足五天,梁箫的病才转好,他们早就从医院搬了出来,或者说是被赶出来了,跟费达病毒相比,她的发烧算是小得不能再小的病了。他们在附近找了酒店,每天除了在医院守着梁外婆,就是在酒店看新闻。疫情严重到超乎他们的想像,目前最有效的方式除了积极研究治疗方案外,就是切断传播途径,人们在恐慌和政府的号召下,几乎各个蹲守在家中,不敢出门,各大城市间的交通进行了严格的管制。 人群惶惶不可终日,社会停摆,疾病爆发,颇有一种末日来临的既视感。 除了第一个晚上睡了个好觉,即使梁二回来了,梁箫晚上失眠的情况也没怎么好转。梁二于是得寸进尺地拉着她“运动”,最后让她筋疲力尽,什么都想不了,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倒头就睡。说不清他是真为她好,还是想趁火打劫。 他们已经分不清日期和星期几了,早上醒来的时候,梁箫睁着眼,还以为自己在a市的家里,使劲搓了搓脸,才意识到自己还在k市的酒店里。梁二现在很少比她起得早,就算他比她先醒,也会死皮赖脸地在她身边磨蹭半天,跟她一起起来。 但今天早上她是被他摇醒的。 “孔老师来电话,找你。”他把通讯仪递给梁箫,然后把她的肩膀和手臂用衣服遮得严严实实,一丝皮肤都没露出来。 孔成生面色严肃,语气焦急,不过还是一本正经地开了个玩笑:“你脖子上皮下微血管破裂的痕迹表明,你们的确很幸福。” 梁箫一愣,赶紧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衣服随着她的动作往下滑落了一截,露出了脖子上的红痕,孔成生的声音幽幽说道:“随便一说,果然是真的。” 梁箫:“……”还真是老样子啊! 他开了一个暧昧的玩笑,表情依然没什么变化,接着话锋一转,说道:“我们最近在做ii型费达病毒的疫苗。你要过来吗?” 梁箫一愣:“您什么时候开始做的?”怎么变得这么……世俗?高尚?以梁箫的认知,孔成生是不会因为社会需要什么、什么东西赚钱而决定研究方向的,他要做什么全凭兴趣。就这样还能找到源源不断的资金支持研究,真算得上是个神人了。 果然,下一句就听他说道:“我觉得这个病毒挺有趣的,能看出来,制造它的人想努力把它做到最好,开始我倒没怎么在意,但看着做它的人很努力,我就觉得:嗯,可以尝试一下。目前做了有近一周吧。” “您还挺关注这个的。”梁箫嘆道,还真是没想到啊。 “没办法不关注,实验室两个人都感染了。”孔成生也嘆道,本来劳动力就不多,还感染了两个,这下怎么继续研究啊。“所以你过来吧!你们基地听说工作也基本停了,还在运转的隔离区没几个了吧?不少城市又要有能源危机了……” 他接着说道。 “我现在在k市,我外婆已经感染了……而且我现在是a类防控人群,暂时出不了k市。”她脸上露出无奈的神色。因为跟患者有过长时间的接触,所以她被划成了高危人群,进出k市范围受到了极大的限制。 “唉……那好吧。”孔成生看起来很失望,“你也要小心。这边有进展了我再跟你联繫。” 梁箫点点头,挂了电话。以孔老师实验室的实力,如果全身心投入,研发出疫苗是迟早的事,但现在比起疫苗,她更关心的是已感染病患的治疗。尽管她呆在k市哪儿都去不了,但她会定时跟k市研究院的校友们沟通联络进展——现在除了医院外,各大研究院、公司以及高校都一门心思扑到病毒的研究上。 希望……还是有的吧。 收拾完毕,到了医院,梁箫才知道,今天二期治疗方案已经开始大范围使用了,梁外婆昨晚被移入治疗舱,开始了新一轮的治疗。整个医院中不论是医生护士,还是病患家属,都洋溢着一股喜气,他们痛苦的等待终于到头了。 护士告诉梁箫,梁外婆今天早上醒了,而且现在还醒着,梁箫先是一喜,紧接着,护士的话如同当头棒喝,将她的心打入谷底:“别的病人治疗都有效果,但你外婆……一直在恶化。治疗上得太晚了,你们……做好准备吧。” 护士满脸的遗憾和不忍,就差把“迴光返照”四个字写在脸上了。见多了生死离别,再不舍也要经歷这么一遭。她给梁箫开了门,便颤抖着身子走了。 治疗舱被打开了,梁箫和梁二从头到脚全副武装起来,梁外婆半靠在舱门上,沖他们招手:“过来呀。” 梁箫吸了吸鼻子,走了过去。梁外婆拉住她的手,隔离服和隔离面罩隔开了他们的手脚,让她只能感受到手的温度,却感受不到皮肤的触感。梁外婆像是毫未察觉似的,仔细看了看:“瘦了啊,上班累了吧?” “不累。”梁箫摇头。 第87页 “这是谁啊?”老太太又忘了梁二。梁二刚想回答,她突然想起来了,指着他道:“哦,你不就是那个!你们住一起,你也姓梁,对吧?” 梁二点头。梁外婆又转头问梁箫:“你们结婚了吗?什么时候生孩子?” 梁箫顿了顿,摇头道:“还没。” “赶紧结婚吧。”梁外婆笑道,短时间内体重急剧减少,让她脸上的皮肤松松垮垮地出了褶子,笑的时候眼角和嘴边布满皱纹,显得格外苍老。 梁箫心中一酸,这是老人最后的心愿了吧……“好。”她点点头。 “现在去吧。”老人依旧笑容满面,使劲地拍了拍她的手。 “……现在?”梁箫彻底愣住了。 “对呀!现在就——咳咳咳!”梁外婆话说得很急,带出了一连串的咳嗽,整个人像是风中摇曳的枯枝一样,晃了两晃,倒在舱门上。 “我去!我现在去!”她慌张叫道,捏了捏梁外婆的手,“你等我!”梁外婆想笑,又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梁箫拉着梁二转头就跑,三下五除二地把身上的隔离服脱掉,一路狂奔出了医院,她才想起来,自己连登记处在哪儿都不知道。于是赶紧拦了辆车,匆匆往结婚登记处赶去。 “麻烦你,快点。”她拍着出租司机的座椅靠背。 司机回头看了她一眼,心道怎么女的这么着急,男的毫无反应,难道是逼婚?看着也不像啊…… 而此时,坐在后座的梁二却是一脸痴呆的神情。自从梁外婆说出那句“现在去吧”,他就一直处于神游天外的状态,直到被梁箫推上车,他还没有回过神。 结……婚? 跟她……结婚? 他呆呆地转过头,望着梁箫:“……结婚?” 梁箫此时心急如焚,恨不得直接车子能开得再高点、再快点,匆匆答道:“是,马上结婚。” “结、婚?”他又一字一顿道。梁箫这才发现他的异常。 “怎么?”她冷声问道,“不愿意也晚——唔!”话音未落,就被他饿狗似的扑了上来,狠狠地堵住了嘴,她觉得自己又开始两眼发黑,胸闷气短,脑袋一阵阵眩晕……这绝对不是窒息的原因。车子发出“咔咔”的响声,门上甚至冒起了烟。 “哎!”她狠狠地拧了他一把,终于把嘴解放出来,“冷静!冷静!你……”你控制好自己的能流啊!非要一个激动出了车祸才罢休是吧? 他两眼放光,湿漉漉地看着她,她想骂的话就说不出口了。摸了摸他的头髮,她轻声道:“外婆等着咱们呢。” “嗯。”他点点头,忽然意识到在这个关头表现得这么高兴简直是戳人心窝,他心里在狂唿,在跳舞,能跟她结婚的喜悦像是烟花一般炸裂,久久不能平息,但他并不敢表露出来,只能压低嗓子,一遍遍地叫着她的名字:“梁箫……梁箫……” 前面的司机刚才还以为车坏了,吓了一跳,等车子莫名其妙好了,一回头,发现这两人已经旁若无人地亲上了。看来不是逼婚,是反射弧太长, 他心道。 “你是为了外婆跟我结婚吗?” “是。”梁箫如实回答。 “那如果外婆没说……你会跟我结婚吗?” “会。”她依旧毫不犹豫。 那就好,他晃了晃她的胳膊,反正你得跟我结婚。 第49章 救世主 “结完了。” 梁箫拉着梁二,把牵着的手放在梁外婆面前。他们的无名指上带着一个小小的环,代表着彼此互相拥有、互相陪伴,直至生命的尽头,这是人类古老的仪式和传统。与过去的戒指不同,这个代表婚姻的环是一枚晶片,记载着夫妻两人的基本信息,包括姓名性别,包括年龄身高,最重要的,包括彼此的基因序列。 最能够代表一个人本质与内核的基因,将成为他们婚姻关系的见证。 “谢谢你……把她託付给我。”梁二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对梁外婆深深地鞠了一躬。 “咳咳咳……”梁外婆边咳嗽边说道,“你们……好好相处,我就能……咳咳咳,放心了。” “是。”梁箫蹲在她手边,下巴垫在治疗舱的扶手上。她顺从地点头,就像是一个被批评的孩子,只能乖乖地听着老师的教诲。 “还有呢?”她又问道。 “结了婚,就早点生孩子吧。” “知道了。” “工作太累……就换一个。” “……嗯。” “我……咳咳,累了。”梁外婆动了动胳膊,梁箫立马扶着她躺下,老太太一眨不眨地看了她几秒,然后缓缓闭上了眼。 “外婆!”梁箫忽然大叫道。老太太眼皮抖了抖,看了她一眼,再次闭上。 “外婆……”梁箫喃喃着,瘫坐在地上,双手颤抖着伸到她的面前。手指抖得太厉害,她根本感觉不出老太太的唿吸还在不在。 “梁二,梁二!”她叫了起来。 第88页 “我在,我在。”他跪在她身边,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 “你帮我看看,还有唿吸吗?”她浑身发冷,死死地抓住梁二的衣服。 梁二伸手探了过去,很快又缩了回来:“……没了。” 梁箫埋在他的怀里,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怎么会这样呢……明明已经预计到的结果,到头了怎么还是接受不了呢……江80说,人类拿他们的命不当回事,所以他们就是这样报復的吗? 我的亲人,就这么没了啊……她茫然地想着。 梁二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只能一遍遍亲她的脸,亲她的嘴,一遍遍告诉她:“还有我,还有我……” 外头的护士顿了顿,终于推开了门。她看也没看两个几乎相拥而泣的人,迳自关了治疗舱的门,设置好参数,按下了按钮。 “休息时间结束了,现在可以治疗了吗?” 梁箫转过头,眼神空洞地望着她:“什么?” 护士清了清嗓子,敲着治疗舱的门道:“可以了吗?”梁箫和梁二面面相觑,半晌,里面传来了中气十足的一声: “咳咳……可以了!” ———— 梁箫完全没有料到,自己竟然被摆了一道。你也有今天啊,她心道,大悲大喜之后,甚至不知道用什么表情面对那个罪魁祸首。 她缓缓地走下楼梯,看见早上通知她的那个护士笑得花枝招展。她就说,见惯了生死离别,没天医院里都要消失好几个人,怎么可能只因为一个普通患者颤抖成那样……原来是憋笑憋的。 “知道了?”护士看她的表情就猜到了结果。梁箫木然地点点头,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老人家也是心急了,但是你放心,治疗效果很好。”她拍了拍梁箫的肩膀,表示安慰和同情。梁箫再次木然地点点头,继续顺着楼梯,一级一级往下走。 “不是吓傻了吧?”护士嘀咕道。 屋外的阳光很大,梁箫站在树荫里,沖梁二道:“你骗我。” “我没有!”梁二慌得抱住了她,“我摸的时候真的没有唿吸了!” 好吧,梁箫掐了他一把,不能沖老太太发火,只能拿他撒气,但是……这死崽子越来越狡猾,根本不忍心说他。 她觉得自己需要一根烟,还需要静静。 二期治疗一共有三天,三天结束就可以出院了。治疗方案推出得很及时,一大批患者得到了救治,正在逐渐康復,不过药物和治疗舱的数量还远远不够,而像梁外婆那种“治疗太晚已经没救了”的情况也的确比比皆是。只能说,他们是足够幸运的。 这次事情结束,梁箫决定带外婆一起去a市定居,老太太死活不干,被她直接连拖带拽地拉上了车。 出k市的手续很繁琐,必须有医院说明他们安全的各种证明才行。梁箫三人等候了近两个小时,才终于登上去往a市的飞机。梁外婆这人改不了自己的习惯,一旦恢復了精神头,就开始没完没了地唠叨。病毒让她的记性更加不好了,有时候一句话跟另一句话根本接不起来,但梁箫难得地没有打断她。 她觉得她这辈子一直在妥协。最开始向孔老师妥协,被抓去做了他的学生;后来又向基地妥协,做出了他们想要的金属人;然后就是向梁二妥协,被他一步一步拖下水,任他为所欲为;现在还要向老太太妥协,这么吓唬她, 她都没发火,还上赶着把她接到身边。 果然年纪大了就是容易心软,她想道。 a市的疫情比k市严重许多,ii型费达病毒通过唿吸传播,a市的面积不大,人口密度却是数一数二的高,往常热闹的街道此时几乎没有人,救护车和警车孤零零地在各个楼宇间穿梭,整个城市像是死了一样。 三人到了家,才发现整个屋里一片狼藉,门锁丝毫没有损坏,但整间屋子的ai系统和防御功能全都失灵,屋里的箱子柜子全都被翻开,甚至连小实验室里的瓶瓶罐罐也四处散落在地。 “遭贼了呀!”梁外婆感嘆道。梁二在门口的屏幕处敲了又敲,才打开ai。 “……咦?梁大……梁二,你们回……来了?”ai的声音断断续续。 梁箫觉得头疼:“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 “你给它充个能吧。”梁二只会破坏,还没尝试修过东西,看了一眼笑眯眯的梁外婆,直接用能流探近ai的系统。 “唿!”沙沙响了两声之后,ai终于恢復了正常。“天吶!屋里这么乱……我知道了,一定是他们干的!” “谁们?” “……我不知道,但肯定是破坏我的人。” 梁箫嘆了口气,开始跟梁二收拾东西,一直到天黑,两人才收拾好。梁箫坐在床上,开始一个接一个的打电话:杨柳月、江京、孔成生、k市研究院的校友们……当然,还有基地的领导们。 领导们对于梁箫的回归不置可否,毕竟现在也没什么工作可做,他们是负责生产自能源生物的,又不会做药物合成,术业有专攻,他们也帮不上忙。 第89页 孔成生倒是告诉她一个有意思的信息:“你先不用过来了,我发现了比疫苗更有趣的事情。” 梁箫一愣:“什么?” “我们现在加快了病毒的感染进程……” “……怎么做到的?” “这个你先别管,我们发现在实验室条件5天时,也就是实际情况30天左右的时候,会发生非常明显的突变,我们不妨把它命名为iii型费达病毒好了,虽然它们并不怎么像。iii型比ii型繁殖更快,致死率更高,几乎是直接就可以导致神经系统的异常。怎么说呢……就像一个定时炸弹,潜伏到一定的时间,“嘭”地一下,突然要人性命。” “这是……” “我觉得这样才对,”孔成生分析道,“制造者这么聪明,不会不知道,ii型病毒再厉害,以人类的水平也是能制造出解药和疫苗的。所以,就让它就变了那么一下。” 一股寒意顺着梁箫的嵴背往上蹿,他们竟然已经做到这种程度了吗? 孔成生接下来的话更是让她的心沉到了底:“现在的疫苗也好,治疗也好,都是针对ii型的。所有人都投入了太多的精力在这上面。就算是我们,现在做iii型病毒的疫苗也很困难。你看着吧,再过几天,第一批感染的患者会发现他们的治疗措施没用了,感染者的死亡率会大幅度上升,人们很快就会发现自己被骗了。而那时候,手握疫苗的人就该出现了。” 孔成生的研究结果发了出来,相信和质疑的人一半一半,相信的人们採取了措施,可是却根本来不及。ii型病毒以光速突变着,本以为能获救的众多病患再次被推入绝望的深渊。三天后,除了之前陆续治好的感染者外,其余病患的死亡率已接近59%。 所有人无一例外地陷入了人类种族灭亡的恐慌中。 就在这时,救世主出现了——thea公司宣布,已经研制出iii型病毒的治疗方案和疫苗。 廖冯再一次站上剥削链条的制高点,即使所有人都知道她绝不清白,即使所有人都知道她狮子大开口,还是不得不咬牙切齿地向她妥协。 面对西娅,唯有匍匐和跪拜才能生存。 第50章 谈判 这是梁箫第一次见到廖冯。那个传说中美艷高贵,又疯癫偏执的女人,公司以她的英文名命名:thea,古希腊十二泰塔之一的光明女神。 就目前看来,她的确为身处水深火热中的感染者带来了一线光明。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丝光明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欢迎。”来人把梁箫带到了一间很大的会议室。会议室的中间有一张长条桌,两侧都坐满了人,甚至连背后也站满了人,所有人神情肃穆,表情严峻,处处瀰漫着剑拔弩张的味道。 整间屋子最令人瞩目的是一个白裙的女人,裙子很长,从领口一直到脚踝几乎拖到了地上,裙子把她全身紧紧地包裹起来,露出凹凸有致的曲线,露在外面的一截手臂纤细而优雅纤细优雅,和她象牙色的肌肤十分相称。她坐在长桌的一端,两条腿搭在一起,整个人像一尊圣洁美好的雕像,而与气质不符的是她脸上几乎堪称恶劣的笑容。 几乎不用猜测就可以知道,她就是廖冯。虽然看起来只有三十出头,但据梁箫所知,廖冯已经近五十岁了,现在看来还真是保养有方。 “这位是……?”看到梁箫进来,第一个起身说话的就是廖冯。她说着不认识梁箫,可眼神却流露出赤-裸裸的戏嚯和恨意,让梁箫忍不住愣了一下,才说道:“我是梁箫。” “哦!这位就是梁主任啊,快来,坐我旁边!”廖冯比梁箫高了半头,直接掐着她的肩膀,不容分说地把她按在她座位旁边,表面上亲切熟稔,实际上…… 梁箫揉了揉肩膀,心道都给我掐紫了吧。 “廖女士,让梁主任做那边不太合适吧?”长桌另一端的人皱着眉,显然是不贊同。那人左手边第三、第四个位置坐着基地中心的两位主任,他们沖梁箫挥了挥手,满脸的惊恐:“梁箫,这里有位置,你别去那挤!” 梁箫瞥了一眼廖冯,飞快地坐到两位主任旁边去了。王主任似乎很担忧,悄悄对她耳语道:“一会儿少说话,没人问你,你就别开口。”梁箫只能点点头。 “可能梁主任还不太清楚现在的状况。”她坐下后,廖冯又开口道,“刚才匆匆忙忙把你叫过来,是因为这次的谈判需要听一下你的意见。” 廖冯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本来他们说没有必要叫你来,但我觉得毕竟是当事人,也得尊重一下你的意思。” 什么当事人?梁箫有些迷茫。 “我用疫苗换你,怎么样?”廖冯“深情脉脉”地望着梁箫,一下子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梁箫看得出,廖冯越是做出一副熟悉亲热的样子,就越是恨她。 为什么恨她呢? 全世界的金属人有成千上万个,而能够用意识操纵能流的只有一个,就是梁二。他们好不容易捉住了梁二,抽取了他的细胞和组织,却发现只有克隆出的第一代具有这个能力,而且能力并不强,只能达到梁二一半左右,第二代就完全消失了能流的传递能力,变得跟其他金属人一样了。本来克隆金属人就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他们没有原始细胞库,用现有的金属人克隆第一代,再用一代克隆体克隆第二代……这样只会导致能力逐代衰减。 第90页 金属人本身的生长就不稳定,再加上克隆的削弱效果,这两点共同决定了:必须在同一个金属人不断地抽取细胞和组织,让所有的克隆金属人都来自同一母体。 实验室里的好几个金属人已经被“用尽”扔掉了,剩下的几个估计也撑不了太久,好不容易抓到一个堪称完美的梁二,还被他跑了。现在死不见尸,估计早就被湖水呛死,然后被鱼虾啃食殆尽了吧。尤其是,梁二跑掉的理由竟然很可笑:他是为了一个人类的女人。 真是可恨,真是非常可恨啊! 廖冯觉得自己的一切努力都受到了侮辱,打好的算盘也落了空。这一切都是因为梁箫不是吗?既然没有了克隆的母体,那么直接要到金属人的细胞库也是可以的。 thea一宣布自己有iii型费达病毒的疫苗,政府就马上开始了跟廖冯的谈判。他们见到的廖冯跟传闻的不太一样,她并没有传闻所说的那么傲慢、自私、性格火爆,反倒更加地阴险狡猾。 她提出的条件很简单:用疫苗和治疗方案,交换空岛的所有权。包括技术,包括设备,包括金属人,一切一切的所有权。 在能源如此紧缺甚至稀有的今天,自能源生物体是人类迈出的跨时代的进步,空岛基地几乎掌控着整个国家的能源命脉。廖冯提出的条件,就像是扼住了整个国家的咽喉,因此她一说出口,众人就是一片譁然。 这女人简直疯了吧?这么明晃晃的野心,就差直接告诉全世界她想建立自己的政权了吧? 谈判一时僵持不下,而死亡感染者的数目还在不断上升。一边是咽喉,一边是命脉,不论怎么选都是死,只不过是死得快慢、好看还是难看的问题了。当然也可以拒绝廖冯,自己做疫苗,但凭藉现在的死亡速度,等疫苗在半个月、一个月后做好了,几乎没有多少人能活下来了。 更可恶的是,廖冯还在外到处散播谣言,如果拒绝她的要求的话,恐怕愤怒的民众会直接将他们撕碎吧!和身家性命比起来,能源算得上个屁,大不了倒退几十年,再全面用回电力而已,即使那样,也能好好活下来啊。 事实虽然如此,但仍然十分让人痛心。 谈判的一方以吃人的目光和铁青的面色望着对方,而另一方则满脸笑容,胜券在握。也许是气氛太过凝重,廖冯又提了一个条件:梁箫。所以梁箫一进门,有许多人都松了口气,也有许多人更加紧张——也许谈判的成功与否都取决于她了。 “我用疫苗换你,怎么样?”廖冯的话说完,有好些人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这是换条件了吗?如果真的只交换一个梁箫的话……那可真是简单太多了啊! “理由。”梁箫问道。 “我特别喜欢你啊。”喜欢得想杀了你。廖冯笑得有些狰狞,“喜欢”两字说得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梁箫面无表情,明明是恨我恨得牙痒痒了吧?莫非真如成朗所说,她对我是一种发酵多年臭气冲天的嫉妒? “当然了,”廖冯看到有人脸上已然流露出轻松的神色,接着说道,“空岛也要,你也要。”众人一瞬间又愤愤地望着她。 “要我做什么?”梁箫的手按在桌子上。 “这个嘛——”廖冯突然坐直了身子,紧紧盯着梁箫的手,“你结婚了?” 梁箫一愣,点点头。众人的视线纷纷投向她的左手,那只手的无名指上带着一枚很常见的指环。 “啊这样……”廖冯表示了极大的兴趣。这么快就结婚了?前一个男人刚死就跟别人结婚了?或者说,其实……梁二根本就没死。 “你的丈夫一起来了吗?我很想见见他。”廖冯微笑道。 梁箫默默地攥紧了拳。直觉告诉她,廖冯认识梁二,她知道梁二跟自己的关系,她才是整个事情的幕后主使。可是为什么?她不也感染了病毒吗?她不是应该被复制人报復吗?她才是造成他们困境的罪魁祸首啊? 梁箫摇头,强装镇定道:“没来。”廖冯还想问什么,长桌那头的男人敲了敲桌子:“我认为我们应当回到谈判的主题。” “没问题。”廖冯松散地倚在靠背上,一只手支着下巴,“超过千万的人需要治疗,更多的人需要疫苗,我觉得一座空岛并不过分。” “你提出的要求实在是……”厚颜无耻!男人差点脱口而出这几个字,他忍了忍,接着说道:“如果是需要钱,或者是其他的条件,例如市场份额、无限期的土地使用权等等,这些我们都能实现,可空岛基地……这是数十亿人的能量问题,这个太重要了。”人类自古为了能源问题发生了数不清的战争,这一次的“战争”甚至还没开始,他们就已经处于完全劣势的地位。 “你一个女人……”旁边有人忍不住说道,“又没有孩子,争夺这些有什么用呢?” 廖冯幽深地望着梁箫:“自然有用了。” 谈判最终仍是不欢而散,但大家都知道,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廖冯不急,但数以万计的感染者们急。梁箫理解这种感受,眼睁睁看着自己或亲人的身体一点点衰败下去,那种生命力一点点流失却什么事都做不了的感觉太让人绝望了。 第91页 谈判结束后,廖冯拍拍屁股就走了,留下愁眉苦脸的一大屋子人,面面相觑。关上房门一直谈了一整天,众人终于艰难地做出了决定:同意交换。 空岛基地由于病毒爆发,已经脱离正常工作很久了,坚守阵地的工作人员勉强维持着能流的传输,但仍然有大面积的城市受到波及。目前正在运行的一共有十个区,其余的有四个区被迫停止,四个区处于正常间隙阶段(包括十八区)。如果真的出让了空岛的所有权,廖冯也不能立马就上手吧?自能源生物体的制造过程怎么也要熟悉一段时间才行吧?人们只能这么安慰着自己。 能源短缺,药物稀少,病毒肆虐……人类总不能坐以待毙地等待末日到来。在签下这个屈辱协定之前,第二座空岛的建设已经被迫提上了日程。 蝮蛇螫手,壮士断腕,也只能这么做了。 听到结果的时候,梁箫抬头看了一眼窗外,不知不觉已经天黑了,她被突然带走的时候,梁二死死拽着她的衣服,差点就被人打晕了抬走。电话也不能接,现在他该等急了吧?她心想。 对于这个结果,梁箫丝毫不意外,只要没冷血到廖冯那个程度,谁都会同意的。她感到意外的是,廖冯竟然会是那个所谓组织的成员,或是更高级别的领导,她本以为廖冯只是想趁机发个国难财什么的,现在看来绝不简单。 她和梁二已经把所有的线索都告诉警察了,但至今仍然没找到湖底的那个地下实验室——a市的湖很多,近百米深的就有好几个。在知道了廖冯可能跟复制人的联繫后,人们仍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他们并不知道这个决定的后果是什么,他们也并不知道自己远远低估了廖冯的野心和“共同体”的实力。 他们只知道,这是当前处境下最好的抉择。当然了,还有一个备选:杀了廖冯。但疫苗没拿到手,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静静等待时机。 出了会议室,过了几道关卡,梁箫才被放出来。刚才他们谈话的地方是对外保密的,闲杂人等根本无法入内,她刚出门就见到了梁二。这并不意外,她走之前告诉了梁二她要去的地方。 但令她意外的是,廖冯也在。她根本没走。 第51章 序幕 已经6个多小时了。 梁二在大楼门口徘徊着,他从大太阳的中午一直等到了天黑,梁箫还没出来。通讯仪上上百个电话,没有一个打通了的。他不知道所谓的谈判是什么东西,他只知道她已经有6个小时没有消息了。 只要一刻见不到她,他就挠心抓肺地难受。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们才经歷了长久的分别,现在只要一秒钟见不到她,他就觉得整个世界都塌了。他甚至怀疑梁箫被绑架了,被害了。 可是她叫他放心,叫他等着。如果不是有这句话,他几乎要拖走这些警卫然后破门而入了。 门口的警卫一开始很戒备,到后来干脆无视梁二了,一会儿走一会坐,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瞪眼,就是个疯子。 整整一个下午,梁箫都没出来,或者说,压根一个人都没出来,梁二蹲在门口,像一只被人遗弃的流浪狗。路灯陆陆续续亮起来的时候,一辆车在他不远处停下,随即有女人的脚步声传来,他惊喜地抬起头,向来人望去。 ……不是她。 又高又胖的这个女人根本就不是他。他失望地低了头,连耳朵都要耷拉下来了,却听见那脚步声“咯噔咯噔”,离他越来越近。 他抬头望过去,那女人站在他面前,脸上想笑又不笑的神奇显得格外扭曲。他站起来,缓缓后退了一步:“干什么?” 廖冯看了一眼他放在身侧的左手,果然跟梁箫戴着同样的指环。 “你叫什么?”廖冯明知故问。 梁二警惕地盯着她,没有回答。 “你跟梁箫是什么关系?”她又问。 听到梁箫的名字,梁二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你是谁?什么意思?”他没有见过廖冯,而过分年轻的面容也让他无法联想那个心狠手辣的女人身上。 他此时的样子像极了护食的野狗,呲着牙准备吓退对手。廖冯自然不会害怕,她一步欺上前,紧紧地把他按在柱子上:“怎么?害怕了?” 她穿着高跟鞋,个子跟梁二差不多,她在他耳边吹气道:“你的梁箫在我手上,你要不要跟她换换?” 梁二冷着脸,马上就要用能流把她扔出去时,她忽的退后一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边整理裙子边说道:“说着玩呢,你还当真了,真可爱!” 门口响起一阵纷杂的脚步声,廖冯沖他暧昧地笑笑:“我走了,下次再见!” 梁二根本没有心思管她,在听到脚步声的一剎那,他就在人群中看到了梁箫。他撇下眼前这个不怀好意的女人,三两步就沖了上去,一把抱起了那个期待已久的人。 梁箫听了一整个下午的讨论,脑袋都要大了,一出门,热风吹得她差点就地绝倒,冷不防被梁二这么一抱,她满眼金星,差点把中午吃得饭都吐出来。 “好了好了。”她在空中转了好几圈,终于被放下来。 “不好。”梁二抱着她不肯撒手,“我以为你回不来了。”梁箫推他的手顿了顿,任由他又抱了三分钟。 第92页 “走吧,浑身都是汗,赶紧回家洗澡。”她被带走的时候车也没开,只能跟梁二打车回去。 “她跟你说什么?”上了车,她问梁二。 “谁?” “廖冯。” “她就是……” “嗯。就是她。” 梁二吃了一惊:“她问我是谁,跟你是什么关系。” 梁箫冷笑一声:“她不可能不认识你。她跟贾岛是一伙的。” 梁二沉默了。那她这是什么意思?见到他时满脸惊喜的、纠结的、如释重负的表情,绝对不是因为他逃出来了。 “可能她以为我死了。”他没头没脑地说道。毕竟湖底那么深,还在水里泡了这么久,普通的金属人肯定扛不住,所以他们后来根本没有出来找,兴许就是以为他死了吧。 梁箫握紧了他的手,表情严肃起来。看来他们要小心了。 ———— 疫苗投放的消息在当天夜里就传了出来。第一批投放的地点当然是a市,针对iii型费达病毒的治疗方案也迅速地在市内各大医院投入使用。 本次谈判的双方谁都信不过谁,所以thea公司只提供了疫苗的注射和现成的药物,由专人进行注射,至于能不能根据病人的情况分析出疫苗和药物的成分,那就看人们的本事了;空岛基地这边也只移交了部分隔离区的权力。 双方都在观望,不过总有沉不住气的。 疫苗和药物的效果非常显着,死亡率已经几乎降到10%,面对其他各地发疯似的追讨,政府只能交出整个基地。所幸廖冯守信用,当即就交出了疫苗。药物配方和合成方法她是不会给的——疫苗这种东西救救急还可以,过段时间人类就能自己研制出来了,至于药物,就算他们能检测出成分和配比,三五年内也合成不出来。 这一轮的较量廖冯可谓是大获全胜。 现在的空岛全部换上了t hea自己的人,无一例外地,全是复制人。原来的实验员都被赶了出去,但身上所有的资料,包括任何纸质资料、电子设备,全部被搜刮下来,不准带走。他们在空岛中央建起了廖冯的雕像,巨大的,如同光明和自由女神一样的塑像照耀着整个空岛,照耀着所有还在苦难中挣扎和奋斗的复制人。 江80又回到了十八区,不过与原来不同的是,这次他是在外面,他变成了主人。 “我不明白!”他压低声音怒吼着,牙齿咬得死死地,仿佛下一瞬间就要撕碎对面的人。 “有什么不明白的?”贾岛嗤笑道,“西娅做的决定,你难道有意见?” “我有意见!” “有意见你自己去跟她说啊!” “我……” “你什么?现在的情况已经是最好的了,我们的第一步已经成功了。序幕结束,好戏开始了,不是吗?” “可是……”江80质问道,“你们说了要杀掉所有人类的,为什么还要给他们疫苗?为什么还要救他们,让他们死光不是更好吗?” 贾岛冷哼一声:“我们提出的时机是非常合适的时机,早了他们不会重视,晚了就没有用了,你觉得人类真的会被一个小小的病毒杀死吗?用手里的条件换取最大的利益,这才是我们要做的。” “更何况,”贾岛冷笑道,“比起让人类都死光,还是让他们在我们脚下苟延残喘、毫无尊严地活着更有意思吧!” 果真是蠢货,跟机器人一样,都是一群蠢货,贾岛心想。 江80沉着脸,恨恨道:“那你可要说到做到。”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可就不好了。 “那是自然,”贾岛挥挥手,“你今天什么时候去实验?” 江80的表情一僵,他已经连续不断地做了很多天的实验,从后背到胳膊再到大腿,已经布满了针孔,连续不断的抽取、补充,抽取、补充,让他的身体迅速地衰败下来,体重减轻了不少,脸上的皱纹也越来越多。有的时候他甚至怀疑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如果不是对人类的恨意支撑着他,他可能早就倒下了。 “下午两点。”他低着头。 “唉,你别担心,”贾岛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现在我们夺到了基地,整个空岛都是我们的,你要多大的光照、多少药剂都行,很快就能好了。” 江80茫然地点点头,真的会好吗?他有点不清楚了。 ———— 末日没有到来,人类终于战胜了病毒。有九成以上的末期感染者恢復健康,死亡率已经降至百分之十以下。城市从死寂中活了过来,人们像是从地底冒了出来,一时间万人空巷。 过程中其中付出的巨大的代价就不是普通人所能得知的了,他们只知道政府砸最合适的时候做出了最明智的决定,他们感到很庆幸,很安全,他们前所未有地相信最上层的那些人将会带领他们早日重建往日的辉煌。虽说没了一个空岛,正常生活受到了影响,但听说第二个空岛已经加快了建立的速度。 嗯,这样很好。 梁箫带着梁外婆、梁二都去打了疫苗,她特地问了孔成生,他说金属人打了也完全ok。她像是多了一条巨大的尾巴,走到哪他就跟到哪,一个不留神还能绊她一个跟头。 第93页 “你够了啊。”梁箫瞪着想跟她一起进洗澡间的梁二,“都跟了几天了,累不累?” “不累!”他摇摇头,抬脚就往里走,“我能进去吗?” “梁二!”梁箫提高声音,使劲捏着他的脸,“脸皮变厚了。”原来牵个手摸个头都能脸红半天的人,现在一关灯就往她被窝里钻,还妄想跟她一起洗澡?真是越来越不害臊了! “我害怕……”他拉着她的衣角,倒是先委屈上了,“万一我又见不到你怎么办?” “你……”梁箫“你”了一个字,就说不出下文了。明知道他的委屈有做戏的成分,拒绝的话还是不忍心说出口。 “要不你开着门洗?”他晃了晃她的胳膊,“我坐门口看——” “不行!”她立马打断他。 “那就一起洗吧。”他又抱住她腻歪起来,“咱们都结婚了。” “就是嘛!结婚了,怕什么的!”梁外婆边看电视边大声说道,连头都没回。 梁箫顿时后悔,真不该把这个老太太带回来啊!她就是上天派来惩罚她的。 梁箫的眼神一软,梁二立马顺杆往上爬:“求你啦……” 唉,真是没办法。她嘆了口气,让他钻了进来。不过很快,她就想抽死刚才的自己。 “我想那个,行吗……” “不行!” “你看它……” “我不看!” “求你了。” “别求我。” “就一会儿呀!” “别闹……唔!” “……” “你……就一会儿啊……” 真是要了老命了。 第52章 复制人宣言 开了荤的年轻人就是火力旺,梁箫的老胳膊老腿几下子就被拆散了。 早上又被梁二按在被窝里一顿折腾,这下她彻底起不来了,罪魁祸首美其名曰:“反正你也不上班。” 对了,她不用上班了。辞职报告什么的也不用交了,直接由辞职变成了失业。梁二也跟她一起光荣下岗了。 “这样不行。”梁箫再次拍开了他鬼鬼祟祟的手,“你这么毫无节制,会怀孕的。” “唔……”他脑袋她脖子上拱来拱去,假装什么也没听到。梁箫说出这话自己也愣了,她勐地坐起来,心道不会真的怀孕吧? “以后不能这样了。”她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把梁二也吓了一跳。 “……怎么了?”他小心翼翼地坐起来,试探地往她后背上贴,下一瞬就被梁箫拧了耳朵。 “怀孕了怎么办?” “怀孕是什么?” “精子和卵子结合,形成受精卵,受精卵在母体内发育生长,形成一个全新的个体,然后经由母体进行分娩的妊娠过程。” “什么意思?” “……就是生孩子。” “谁?” “……” “怎么生?” “……” 梁箫踢了他一脚,也不知道这死崽子是真煳涂还是故意装傻。他顺势抱住她的大腿,脑袋又往被窝里钻。她一脚踢开他,翻身下床,三两下就套上衣服,毫不留恋地走了。 梁二在床上滚了滚,把她的睡衣盖在眼睛上,勐吸了一口气:“唉!” 才躺了不到三分钟,卧室的屏幕突然“嘟嘟嘟嘟”地亮了起来。ai咳嗽了两声:“那个,梁大叫我给你科普一下生理知识。在此之前,你可以先把你的衣服穿好。” 梁二坐起来,遮住了关键部位:“不用了。” ai无所谓道:“好吧,反正我没有性别,那么,接下来就要开始讲了。” ———— 真的怀孕的话,会生个什么玩意出来? 梁箫不知道,查了一上午的资料和文献,还是没能找出个所以然来。 梁二的生殖细胞是正常的吗?金属人和人类的染色体结合会有什么后果?是人类同化金属人的基因,还是金属人同化人类? 胎儿的生长会正常吗?它会对母体造成损伤吗?没有了恆温箱的干燥环境它能平安活下来吗?它会集成梁二的能力,还是跟普通金属人一样呢? 一切都是未知。 孔成生也不知道,不过他表示:“我对你们的后代非常感兴趣,等你怀孕了可以到我这儿来……或者现在就过来吧!反正你也没有工作了。” “我考虑考虑。” “你可以先到s市来,咱们慢慢商量嘛!” “嗯……好。” 梁箫无奈挂了电话,她非常确信她去了s市就会被孔老师给扣下。现在仿佛人人都在提醒她,她已经失业了,她已经沦落到坐吃山空的地步了。 她仔细地思考了一下自己的职业生涯,似乎一直都是一条路走到黑,因为能力太强,也因为兴趣使然,从未考虑过别的岗位,当初毕业孔成生就曾叫她去他的独立实验室,但很快她就被基地“抢”走了。 第94页 说是抢也不太准确,毕竟基地的工作环境更自由,更纯粹,工作内容也更有吸引力。先头那两年来孔成生一直不遗余力地撺掇她辞职,后来十八区离不开她了,老先生也就没再劝过了。那么,除了研究这些基因序列,除了年復一年地生产金属人,她还能做什么? 她自己心里也不清楚。但不论如何,她必须要找一份可以养活这一大家子的工作。也许战争马上就要来了,要想办法活下去啊,她心想。 整整一上午,梁二都没出来,梁外婆贴在卧室门口听了半天:“唉,他是不是病了?” “嗯?”梁箫伸手就要开门。 “你等等、你等等!”梁外婆拉着她,小声道,“我告诉你,你比他大,你要多带着他,不要没有节制,你们这么没日没夜的,小心身体受不了。” “……” “我也是为了你们好,就算要生孩子,也不能把身体搞垮呀!” “……知道了。” 两人在门口嘀嘀咕咕,冷不防梁二“咔哒”一声从里面开了门。梁外婆“啧啧”有声地走了,梁箫看他满脸苍白,疑惑道:“怎么了?” “啊……”梁二惨白着脸,两眼呆滞地望着虚空。 “真病了?”梁箫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是哪儿疼?” “……疼。”他喃喃道。 真疼啊?梁箫上上下下摸了一遍:“哪儿疼?” 梁二紧紧抓住她的手:“你、你疼吗?” 没头没脑地说什么呢……梁箫解开他的衣服看了一眼,身上也没问题啊。 “ai跟你说什么了?” “生孩子……疼吧? ”梁二的表情像是自己刚生了一次。 “不知道。现在分娩都是无痛的。”也许不会疼吧…… 梁二看了一眼她的某个部位,仍然心有余悸:“这么小的地方……出来这么大一个孩子……可怕……真可怕!” 梁箫心道,你终于知道可怕了。她忍不住笑道:“要节制。” “我知道!”梁二凑到她耳边,兴奋道,“我明天去打节育针,就可以随便……唔,那个……不用节制了……” “不行!”教育了一上午,结果就记住了这个,梁箫觉得很心累。 梁二的针没有打成,梁箫去s市的计划也没有成行,梁外婆又恢復了往日的活力,跟楼下的老太太们跳舞聊天,但身上掉下去的肉是再也回不来了,她笑呵呵道:“正好减肥了”。他们度过了格外温馨平静的两天,而那之后,就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七月的最后一天,a市上空响起了巨大的警报声。 “怎么了?”梁箫一下跳下床,顺手把梁二也拽了起来。 窗帘拉开,屋外本应是刺眼的阳光,此时却布满了一团团阴影,半空中有不少东西来回穿梭着。她眯着眼看了看,可惜背着光,什么也看不清。 “这是飞机吗?”梁二问道,他看得很清楚,可他并不认识这些东西,“有四个翅膀,没有喷气孔,还会飞。”这样的东西肯定是飞机。 “飞机……”这么多的飞机,要做什么? 两人茫然地在窗前站了一会儿,警报仍在城市上空不断尖叫。足足有半个小时,警报声终于停了,空中那些飞来飞去的小飞机也跟着慢了下来,他们上面安装着发射器,准确无误地将所有的视频画面发送到每一个能够进行显示的地方。 屋里的屏幕毫无预兆地亮了起来,画面上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长髮披肩,穿着一袭白色的长裙,面带微笑,表情平和而真挚。女人的声音轻快明朗,婉转动听,从屏幕中传来。 “市民们,你们好。我是西娅。 “接下来我要说的这些事情,你们可能听说过,但绝对不了解。这是一段对大家很重要的内容,希望你们能认真听,也希望我的讲话能让你们感兴趣。 “远在半个世纪以前,人类的医疗和克隆技术就已经发展到了空前绝后的地步…… “很不幸,直至今日,我们仍是人类科技树下的牺牲品…… “我们拥有完全相同的基因和外表,我们本就是相同的,不过人类好像跟我们的想法不太一样…… “长久以来,我们并没有任何反抗的念头——我们一直都是善良的,软弱的。人类杀死我们如同碾死一只臭虫一样轻松惬意,即便如此,我们仍然对人类抱有希望,迎接我们是什么?是一次一次的失望…… “所以我们的一切都是无奈之举,我们要求得并不多,我们只要平等的权利即可,我们的真诚之心从未改变…… “关于我们的诉求,有以下几点…… “以上就是全部的内容。希望大家能理解我们的做法。谢谢你们。 女人的话诚恳而真挚,再加上她的气质使然,短短十分钟的讲话,已经让人感受到了她的善良无害、委曲求全,明大体识大局,惹人同情博人怜爱,甚至连复制人过分的诉求都显得合理起来。但梁箫却知道,这张面具下隐藏着一颗多么狠毒自私的心。这次的讲话是整个战争的起点,史称《复制人自由宣言》,但在当时,人们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喜悦让他们陷入了盲目自信的情绪。尽管讲话中有许多并不合理的地方,但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 第95页 如此一来,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西娅,也就是廖冯,也是一个复制人。她代替本体的时间或许已有五年八年,甚至超过十年。 就梁二先前的描述来看,贾岛所在的水下实验室规模并不大,人数也不多,如果其中的人类全部算作复制人的话,最多也只有几十个,是以所有人都掉以轻心了。他们没有想到,thea公司的数千人,早就已经全部被复制人替代了。 他们打着克隆器官的名义暗行着复制人的勾当,在复制人的勾当下,又是反抗人类的密谋。在空中密密麻麻的小飞机出现时,政府就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一直到廖冯的讲话结束,他们才发现隐藏在她伪装下的昭然野心。 但一切都晚了。 a市的所有能源与电力都被剪断,成了一座孤岛,唯一能够提供大量能流的空岛基地又落入廖冯的手中。这一步棋是人们让出空岛时就已经预料到的,不过那时他们以为廖冯只是想要权利,想要发财,现在他们才知道,这是复制人反抗斗争的第一步。 应急的能流供应从病毒横行时就开始准备,现在堪堪能满足a市一半人口的需求。城市的夜晚变得格外死寂荒凉,没有了电力和能量,所有的车辆和机器几乎都陷入了瘫痪。 仅有的一部分能流除了供应给市民外,最主要的用途还是武器。 我们已经准备好夺回空岛了。 第53章 乞丐 事实上,a市上空的那些小飞机不单单担任着大喇叭的作用,他们还是共同体的监视器。 thea公司发展了这么多年,除了克隆技术格外先进之外,ai的技术也是首屈一指的,只不过他们的研究进行得很隐秘,没人发现罢了。 人们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末日还没走,就再次捲土重来了啊! 与上次的病毒感染不同,这回大街上全都是人,没有喷气车,没有交通,没有能量,人们必须回到最原始的方式,靠脚步来寻求生存的希望。食物和水的价格空前的高涨,每天都能在大街上看到为了一口吃的大打出手的人。 梁箫觉得很迷茫,本来事情该有一个更好的结局方式,可最后还是发展到现在的地步,这算是人类的自食恶果吗? 她开始在家看书,每天晚上七到九点是梁箫所在的片区供应能源和电力的时候,她会在这个时候查很多资料和文献,包括法律的、经济的、生物的、文学的。她总觉得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现在的困境,可到底是什么,她的脑子仍然是一团乱麻。 梁二的作用开始慢慢显现。他不需要食物就可以维持生存,梁箫开始定时带着他在外头晒太阳。金属人的能流能被人类直接利用,但剂量和强度却很难掌控,她开始慢慢地训练梁二,让他把能流一点一点地输送给她。 刚开始的时候,她十次里有七次都是直接晕过去了,梁二急得撞墙,说什么也不肯接着练了。 “如果没有能量,我们只能死。”她忍住一阵阵眩晕说道。 梁二没有办法,只能接着训练。他们配合得很默契,不到一周的时间,他已经能掌握合适的方法和剂量,给梁箫传递能流了,梁外婆也尝试了一下,虽然老人家对于他们俩在做什么不太理解,但总觉得跟武侠小说里的“内力”很像。 现在家里的顶樑柱变成了梁二。 梁箫觉得他们俩就像两颗向日葵,每天追着阳光在城市中乱跑,哪里太阳大就去哪里。她还记得廖冯认出了梁二的事情,所以他们出门的时候格外小心。她跟梁二都化了妆,她甚至为此把皮肤都涂黑了,但即便是这样,他们还是被认出来了。 ———— 中午日头正盛,街上觅食和游荡的人群却并未因此减少。梁箫和梁二坐在街角建筑物的阴影下,阴影里挤满了人,梁箫只能坐到边上,而梁二的身子则暴露在烈日下,看起来就像一个为了妻子让出荫凉的好丈夫。 不过只有他们俩心中清楚,这是为了减少怀疑。尽管城市上空有24小时不间断的高空监视,廖冯也许时时刻刻能在观察他们的踪迹,但她也许并不知道他们已经改头换面,变得完全不像自己了。 两人坐在路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在他们的位置,能隐隐约约听见城市另一端的巨响,那是空岛的复制人在和政府对抗。 廖冯接管基地之后,迅速地将整个空岛封闭起来,所有进入空岛的道路都被切断,空中架起了大型的能流炮,这种一直存在在人们构想中,还没来得及实现的武器,竟然被她提前造了出来。 严格来说,这种武器属于“吃力不讨好”的类型,它的建造极其复杂,人类已经提出了原理大概有20年了,但从原理到实现却是难以跨过的一道坎;即便是制造出来了,它预想的效果也根本达不到。按照理论来看,必须提供非常巨大的能量,才能满足能流炮的触发条件,从而达到预计的攻击效果,这一点很类似于能级跃迁。 在人们正常生活的能量都只能紧紧巴巴满足的今天,赌上上亿人的命脉去做这样的武器,简直是得不偿失。而利用人类能够承受范围的能量进行激发,只能达到非常微弱的效果——这种武器的存在就是个鸡肋。 但能流炮非常适合廖冯的计划,因为她根本无所谓这上亿人怎么生存,甚至无所谓所有的人类怎么生存。 第96页 两方的对峙几乎没有任何悬念可言,梁二都能凭藉一己之力掀翻一辆喷气车,而集合了数千甚至更多个金属人的巨大的能流,足以将任何生物和非生物摧毁,所有参战的士兵和武器在它面前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空岛高悬在城市上空,不论从城市的哪一个角落都能看见它得影子,以及它上面高耸的能流炮。能流炮的攻击是没有任何声音的,只在一瞬,空中爆发出巨大的光亮,所有的建筑都湮灭在这场光的洪水中。 梁箫在感受到光亮的一瞬就闭了眼,拉着梁二的手也紧了紧,不到三秒,光线陡然消失。街上众人像是早已习惯了似的,又继续干着手头的事情,足足半分钟后,空中才传来金属碰撞和空气高速扭曲的巨大响声。 看来这次的进攻又失败了。 梁箫默默嘆了口气,这场战争的制胜点在廖冯的手里,人类并没有多少胜算,早晚都有弹尽粮绝的那一天。全国各地的城市已经陷入了能源和食物的恐慌中,街头犯罪和暴力事件也越来越多。看似旷日持久的较量实际上很快就能落幕。 梁二亲了亲她的耳朵,悄声道:“怎么了?” 梁箫摇摇头:“没事。” 街角一前一后跑过来两个乞丐,走到路中间,前面的那个被追上了,两人为一包替代粮大打出手,血水口水淌得满地都是。梁箫默默地往回缩了缩,被梁二紧紧地抱在怀里。 “咱们回家吧。”他小声道。外面实在太不安全了,即使是变了妆,四周依旧有许多虎视眈眈的眼神。 “够了吗?”她小声问道。 “够了。”梁二点头,“撑过这周没问题。” 梁箫站起身,踉跄了两步,她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勐地站起来忍不住就是一阵眩晕。这些天只靠梁二的能流和水保持精神,但能流不是万能的,人类所需的各种维生素、微量元素没办法补充——食物和药品是现在有市无价的东西。 梁二扶住她,悄悄地分出一丝能流,探到她身上。 “不用。”梁箫摇头。 两人正要往回走,那个战败的乞丐忽的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丝毫没有疲态,手脚并用地向他们扑过来。梁二的能流刚刚袭上他的时候,他已经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乞丐的身子被能流刺激得颤抖起来,但他眼中却迸发出骇人的光芒。 “呜呜呜……”他的牙齿好像掉了几颗,边比划边吐出好几口血。 梁二把梁箫挡在身后,皱眉道:“走开!” 乞丐骨瘦如柴的手却有着超乎常人的力量,他紧紧拽着梁二的裤腿,“呜呜……咳咳咳!”他咳了几声,又吐了一口粘稠的血水。 “你——”梁二抬手就要挥开他。 “二……二十九!”他含混不清道。 梁二的手顿住了,他缓缓蹲下身子,跟乞丐面对面。 “二十九!”乞丐仔细地看着面前的脸,颤抖着叫道。 梁箫环顾四周,发现有好几个人在看他们,于是冷声道:“放手!”说完做了个口型:街角。 乞丐没反应,只眨了眨眼,但手却松开了。梁箫和梁二绕过街角,这里曾是她最喜欢来的地方,不远处就是elsol,曾经人来人往的街道和商店早就变成了残垣断壁,早已人去楼空,elsol的招牌只剩了半边,里面早就空空如也,大门敞开着,只剩下凌乱的桌椅和四处散落的碎酒瓶。 他们不紧不慢地走着,梁二稍稍偏了头亲了亲梁箫的头顶,余光瞥见那个乞丐正远远地缀在他们身后。街上几乎没人经过,梁箫看了梁二一眼,捏着他的下巴吻了上去,梁二的手顺着她的衣服往下滑,被她一把抓住。 “去、去后面。”她边吻边说道,像急不可耐似的,扯着他的领子把他拽进了商店的后巷。匆匆经过的人露出了暧昧的目光,视线不住地往后巷的方向望去,却什么也看不到。 五分钟后,乞丐一瘸一拐,也钻进了后巷。 “说吧。你是谁?”乞丐一进来,就被躲在墙后的梁二掐住了脖子。 “二、咳二十九!我、我是艾、咳咳艾克!” 梁二一愣,艾克这个名字,好像听说过。自称艾克的乞丐抓着他的肩膀,手上的骨头硌得他肉疼:“西娅的实验室!我们见过!” 梁二仔细看了一眼,顿时恍然大悟,这是……那个水下实验室的金属人?他想起来了,这个艾克跟江80关系很近,所以他总能看到他。他比江80矮一些,像个影子似的跟在他身后,经常带着隐忍和不满地表情看着江80,但一句反驳的话也没有。 “你来干什么?”梁箫冷声问道。 “我……咳咳咳”他被梁二扔到地上,又扶着墙爬起来,“我不是……唉,我、我是逃出来的!” “你是共同体的人。”梁箫抱着双臂看着他,目光凌厉得令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不过他仍然老实答道:“但现在找到你……们了,我们有救了!” “你们?”她问道。 “是!我们!” 第54章 至关重要 “救救我们!”艾克颤抖着跪倒在梁二的脚下,叫人很难相信这个骨瘦如柴、浑身血污、像个殭尸一样的人在几周前还神采奕奕、满面红光。 第97页 西娅抛弃了他们。 为了获得最佳的产能效果,这些被共同体“救”出来的金属人必须日復一日地进行身体细胞和组织的抽取实验,只有利用他们身上最原始的细胞,克隆出来的金属人才能产生跟本体几乎相同的能量。 刚开始的时候,他们还相信西娅对他们的承诺,她也确实做到了——她给他们最好的住宿条件,最适宜的光照,允许他们自由地在那座大楼里活动,他们跟所有的复制人拥有相同的权利,甚至跟他们成为了朋友。如果没有后面的事情发生的话,他们大概会把这些复制人当做最亲密的战友和家人。 他们不知道西娅的具体计划是什么,只知道他们是共同体,是智慧生物的共同体,他们要对抗人类□□,夺回属于他们的自由和权利。可怎么夺回呢?西娅没有说,贾岛没有说,那些给他们做实验的复制人也没有说。 不过我们相信她,他们想着,西娅对我们好,我们也必须为共同体贡献自己的力量。 一开始的时候,贾岛告诉他们要用他们的细胞和组织进行实验,只要一点点的量就够了,他们欣然应允,克隆出来了金属人,他们也有同族了,他们的队伍会发展壮大,有好多金属人在一起,这不是一件很棒的事吗? 可实验的结果好像不太好,克隆出来的金属人还达不到西娅的要求。贾岛一脸愧疚地找上他们,请求他们再贡献一些原料出来。他们自然同意。 克隆出来的金属人一代比一代差,西娅干脆放弃了利用克隆金属人再克隆的想法,要求所有原料都必须来自于金属人本体,他们必须每周都去实验室。他们犹豫了一阵,也点头同意了。 随着梁二的到来,他们似乎看到了希望。西娅告诉他们,只要克隆了梁二,就会有很多能够用意念操控能流的金属人,这样共同体的胜算就大大增加,他们的美好明天也就要来了。他们觉得很兴奋,很受鼓舞,于是对每周两次的抽取行为更加心甘情愿了。 可是后来,梁二逃跑了,克隆金属人失败了。贾岛以为能够克隆出很多能力非凡的金属人,可事实却连他预计的一半都没有达到,那些报废了的金属人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大楼中,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儿。计划不得不加快了,西娅告诉他们,他们觉得害怕,觉得恐惧,可他们已经无力反抗了。 他们被绑在手术台上,身上插满了管子和机器,几乎没日没夜地进行麻醉、抽取,麻醉、抽取。他们不禁回想起在人类基地的生活,突然觉得自己从一个浅坑爬出来,又坠入了另一个更加黑暗的深渊。实验室外的喧嚣和紧张他们感觉不到,因为他们已经近乎一具具干尸了,除了皮肤和骨头,几乎没有任何脂肪和肌肉了。 “其实……人类还挺好的。”伊莎贝拉感嘆道。她是艾克的恋人,他们一起从外国的空岛逃了出来,被共同体的人送到了a市的实验室。他们想要自由,想要恋爱,想要像人类的男人女人一样永远在一起,他们不想被人类约束,不想像光着屁股的猩猩一样供人参观、任人摆弄。他们逃出来了,他们以为自己会自由,他们以为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梦想,甚至还为共同体贡献了一份力量。 “不……”艾克对伊莎贝拉说,“你怎么能这么想?我们现在的一切都是为了共同体的胜利,我们的牺牲是值得的,其他的金属人会因此获得自由!” 伊莎贝拉摇头,脑袋仿佛轻轻一晃就能从脖子上掉下来:“他们从未把我们当人。” 艾克本来不信她的话,可有一天,他们突然被释放出来了,不必再没完没了地做实验,不必再被抽空身体,不必再像行尸走肉一样了。他们很高兴,觉得共同体还记得他们,还需要他们,他们的付出是有回报的。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错了。 所有的复制人都行色匆匆,完全将他们无视了,有的撞上了他们,甚至直接从他们的骨头上“咯吱咯吱”地踩过。艾克听到有人说,西娅占领了空岛,他们要搬走了,他刚想高兴,却在下一瞬听见:“这里的所有东西都不需要了,马上准备销毁。” 所有东西……也包括他们吗? 恆温箱里的小金属人还无知无觉,贾岛看了他们的能流量测试结果,曲线一直非常低,他不耐烦地挥挥手道:“处理了吧,空岛上还有很多呢!” 艾克看见小金属人被拎着膀子,像小鸡仔一样被提熘起来,扔到销毁的机器中,叫都没叫一声,瞬间就消失不见了。而行刑的复制人一丝表情都没变,就像扔掉了什么麻烦似的,处理完小金属人,又急火火地搬东西去了。 是这样啊……艾克呆住了。 短短两天的工夫,整栋楼几乎被搬空,只留下一些搬不走的机器,和他们这些“没有用了”的金属人。艾克听到复制人商量着,准备安装好□□,封死和毁坏所有的出口,等他们一走,就炸了这里。 “快走!”伊莎贝拉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快出去!去找江80!”江80没跟他们在一起,他早就被贾岛带走了。 艾克打晕了一个复制人,换上他的衣服,跌跌撞撞地跟在人群最后,沿着暗道跑了出来。他没有找到江80,他甚至不知道该去哪儿找他,就算他真的找到了,江80会不会也把他杀了? 第98页 他不敢相信这一切,但他必须活下去,必须回去救伊莎贝拉。或者,跟她死在一起也不错。他好几次都饿晕在路边,又被饿醒,一睁眼就往来时的方向一点一点走去。求生的欲望让他像一条狗一样活着,就在他跟另一个乞丐争食的时候,他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他感受到了熟悉的能流波动,就在附近,就在他的身边。他记得有一个人有这样的能力,他记得那个人肩膀上写着号码:29。 “求你!救救他们!”艾克趴在地上,已经泣不成声。 梁箫死死抓着梁二的手,手心里全是汗。如果他没逃出来,如果他顺从了贾岛的摆布,如果他没有特殊的能流传输方式……也许他已经变成艾克口中的“干尸”了。一阵阵后怕和愤怒涌上心头,她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梁二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又在她头顶蹭了蹭,才让她渐渐冷静下来。 她必须冷静。现在她所听到的一切都是艾克的一面之词,他说的极有可能是事实,但若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是假的,她和梁二都要送命。 “快去!快去救他们!”艾克急切道。 “我凭什么相信你?如果你是贾岛派来引诱我的间谍呢?如果这一切只是你们的苦肉计呢?” “我……”艾克顿了顿,哽咽道,“我不知道。我没有证据,如果你们不信我……” “我信。”梁二轻声道。 艾克惊喜道:“真的!那咱们快——” “但是我们现在不会去,”梁二打断道,“我们会找人帮你。” ———— “可信吗?” “不知道。但我们必须赌一把,也许……这就是胜利的关键。” a市的夜晚,所有建筑都陷入黑暗,整个城市仿佛一只吃人的巨兽,温热的风在楼宇间穿梭,发出如鬼叫般的呜咽声。此时,有一间小屋还亮着灯,屋里围坐了许多人,许多都是上次谈判的老面孔,除了那些人外,梁箫还看到了另一个许久未见的熟人:成朗。 成朗跟廖冯本来就是水火不容,克隆的廖冯为了不被人发现,对成朗更加变本加厉地攻击构陷,使得两人的关系一度陷入你死我活的境地。现在知道廖冯是个复制人,成朗显得极为激动。他曾经多次爆料廖冯制造复制人,但从未被证实,后来干脆直接被无视,所有人都认为他们只是夫妻间的私人恩怨,现在人们发现,成朗说的竟然是真的。他被当做掌握了真理的少数派、预言家,作为被迫害了多年的受害者,迅速地在人类这方取得了极高的地位。 他手上掌握了许多廖冯的资料,尽管看来有些偏颇并且带着强烈的感情色彩,但内容对人类是有帮助的。 梁箫和许多基地的原成员都被邀请参加这次金属人的营救活动,他们甚至请来了孔成生——虽然他只是想来看看梁箫顺便把她挖走。作战计划很快被制定出来,梁箫他们作为手无缚鸡之力的科研人员,将在最后,在军队和警察的保护下进入西娅的秘密实验室,解救金属人。梁二也被允许参加这次活动,不过他的真实身份并未公开,只是在某些人的坚持和冠冕堂皇的理由下得到了破格同意。 里应外合,倒戈相向。大家都清楚,这是整个战争至关重要的一步。 第55章 行动 你们要出去玩吗?”梁外婆看着卧室里收拾东西的两人,惊奇道,“去度蜜月? 梁箫点点头:“是啊,我们就要走了,你也得走。” “我跟你们一起去?这不好吧……”她说完瞬间便消失在门口,半分钟后,拎着一个小包回来了,“什么时候走?去哪儿?” 梁箫掂了掂手上的箱子,无语道:“不是让你跟我们一起去。” “那我要去哪儿,”她惊悚道,“赶我走吗!” “不是,”梁箫看了一眼梁二,他已经收拾好了,“我们把你送到杨柳月那儿,她帮我照顾你几天。” “不用了吧,我自己挺好的,还有机器人陪我说话,真的不用去别人家……真的……不用……” “走了走了!”梁箫连拖带拽地把她拉出了门。 两人把梁外婆送到杨柳月家,下了车,梁外婆才感嘆道:“这个小姑娘好面熟啊!” “老太太你竟然不记得我了,我好伤心呀!”杨柳月作势要哭。老太太吓了一跳,赶紧安慰道:“我记得你,你不是那个…杨柳月嘛!” 她总算记住了梁箫在车上跟她反覆念叨的名字。 “真记得,太好了!”杨柳月转头沖梁箫道,“你还说人家记性不好,你看看,还记得我呢!” 梁箫“呵呵”笑了一声,老太太打着哈哈,心虚地钻进了屋。她一进屋,外面的空气瞬间就冷了下来。 “你们多保重。”杨柳月的脸色比她自己去英勇赴死还要凝重。 “知道。”梁箫点头,“你也是。” “你别逞强,”杨柳月又说,“你这小胳膊小腿的,千万别跟人家硬来,根本扛不住!” “我知道,”梁箫笑了,“有军队和警察呢,他们都有武器,轮不到我。” 第99页 “可是真的……唉,你能不能别去了?”杨柳月一把抱住她,“万一你……你说我、江京,还有你外婆,我们可怎么办啊?” “放心吧。”梁箫拍了拍她的肩膀,杨柳月嘆了口气,抱得更紧了。梁二扯了扯梁箫的衣角,小声道:“我会保护她的。” “……嗯!可能是我多愁善感了,快走吧。”杨柳月使劲揉了揉眼睛,扯出一个笑。 “我们走了。”梁箫转身上车。 “快走吧!早点回来!”杨柳月笑着,心中却没来由地觉得不安。她拍了拍心口,望着在半空中飞快消失的车子,心道,我这是想什么呢!就不能盼他们点好嘛! ———— 梁箫知道,这是一次难度ss,危险系数sss的任务。 身为十八区的前主任,精通金属人的制造培养,被选中参与这次解救行动,这是她作为人类一方义不容辞的责任。而作为金属人的伴侣……她侧过头看了一眼梁二,他没有说出口,但她知道,他想去救那些金属人。除了单纯地陪着她保护她之外,他自己也是想去的。 如果没有贾岛,没有被复制人抓走,他本来应该是中立的。或者说,金属人们本来都应该是中立的。 复制人们抓住了他们的弱点,用巨大的利益引诱了他们,却从未把他们当作伙伴,而是把他们当作一件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工具。工具的作用一旦达到,就该被抛弃甚至毁灭了。 他也曾有过这样的时刻。 不断滑落的能流曲线让他被判定为伪劣产品,最终化为清理罐中的一滩软泥。可他看到那个抛弃他的人眼中的挣扎和痛苦,看到了她日夜不安的心神,看到了她对他的日思夜想和连她自己都并未察觉的忏悔。 他心想,就算是当工具,当她的工具也比当复制人的工具好上一万倍。 我生来就是工具,是你的刀,你的剑,我为你披荆斩棘,万死不辞。 他在艾克绝望地抬起头的那一刻,心中忽然颤抖了一下。 多么像啊…… 多么像当那个酒馆外孤独、绝望、跟世界格格不入的梁29,多么像那个耗尽生命也想回到爱人身边的梁二。 我要救他们,他瞬间决定。 “别紧张。”梁箫见他眼神迷茫,捏了捏他的手。 “没有。”梁二回过神,把她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一下。 一切都会顺利的,她默默地想道。 车子平稳地降落在一栋不起眼的居民楼前,这栋楼位置比较偏,只有零星的几个人会从这儿经过。能流炮的频繁攻击使得市内的许多树木都枯了,热风卷着枯枝烂叶,和不知从哪儿飘来的报纸衣料,在楼下沙沙地打着旋儿。 梁箫和梁二在二楼的入口进了楼,飞快地从相连的地下秘道跑入另一栋楼的地下室。那里,所有人全副武装,紧张地准备着接下来的行动。 “梁主任,你们来了。”一个满身满脸都罩在黑甲中的人沖他们点了点头,递给他们两套护具。 他们看不见那个人的样子,只能从身形和声音上判断是个女人。 “谢谢。”梁箫迅速地穿上了护具,顺手给解不开扣子的梁二也穿上了。他们的护具跟其他人武装的黑甲不同,他们的护具更轻便,更灵活,只在心肺等关键位置加强了防护。护具的领口处有一枚氧气胶囊,一旦进入水中,胶囊会自动破裂,形成氧气罩,护住他们的头部。 这是针对这次水下营救特意准备的。 “害怕吗?”梁箫牵着梁二的手。 “不害怕。”他摇头。 “……后悔吗?”她又问。 她本来不想让梁二来,私心而言,她自己也根本不想参与这件事,只要他们能好好的在一起就行了,还管别人干什么呢?她知道,只要自己一个“不行”,梁二即便再想反抗,也会乖乖听从她的安排。 可她没有说“不”,明知道很危险,明知道那座地下实验室可能已经装了□□,明知道那是廖冯的老巢和据点,可能有她的埋伏和攻击,明知道有可能一切只是艾克的苦肉计,可她没有摇头。她只是点点头,平静地回答:“好,我们一起去。” 在成为他的妻子、他的爱人之前,她还是一个人,是一个区别于金属人、复制人、机器人的人类。 只要战争不停,他们就永远不可能心安理得地过着避世的小日子。只要廖冯没输,金属人就永远是金属人,他们永远跟人类不同。这也就意味着,她和梁二永远是异类,永远是低人一等的结合和不为人所接受的爱情。 没有了能源和电力,紧接着是大面积的死亡和饥荒,谁掌握了能流,谁就拥有站在了金字塔的顶端,拥有了至高无上的胜利。 人类已经输不起了。 要么她沦为死囚,要么她和他一起沦为死囚。必须结束这一切。 这是一个绝佳的契机。 “不后悔。”梁二把手指一根根挤进她的手中,无名指上的指环还带着他的体温,“我们已经结婚了。” 梁箫嘴角翘了起来。 他和她安静地靠在一起,同时想道:我一定会让你平安出来的。 第100页 ———— 室外的阳光很烈,仿佛要把大地上的每一滴水都烤干,空中迴荡着能流炮的余光和时不时的巨响,所有的人和物都变成了摇摇欲坠的雕像,仿佛晃一晃就会粉身碎骨,摔倒在地。 而地下室中,一支近百人的队伍正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向前进发。他们并没有选择艾克逃出来的线路——以廖冯的心机,肯定对一切有所察觉,通道很可能在复制人离开后就已经炸毁了。 他们根据艾克的口述还原了路线和距离,摸清了水下实验室的大致位置,准备直接从水路过去。为此他们选择了一条最为隐蔽的路线——下水道。 梁箫鼻子上挂着过滤器,仍然能感受到沖天的臭气,队伍安静迅速地向前进发,连时不时从下水道里冒头的怪鱼都没能察觉到他们的动静。怪不得那老头不来,她看了一眼自己已经溅上了污水的鞋,心道他这洁癖到什么时候都好不了。 队伍最前面的人背着半人高的硬质气囊,梁箫猜测那将是他们在水中的交通工具。然后就是手持武器的黑甲人,她和梁二以及几个基地曾经的同事在中间靠后的位置,带着金属人所需的药剂,最后的仍是手持武器的黑甲人。 从队伍的配置来看,他们这群弱鸡得到了全方位的完美保护。 城市的下水道就是另一座城市,他们在这座地下迷宫中沉默地绕来绕去。梁箫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她只知道空气中的臭味越来越淡,水由浑浊变得越来越清,刚开始他们还能沿着两边的步道并排通过,越往后走,水越来越深,现在水几乎已经没过了他们的大腿,像梁箫这样的矮子,腰部以下已经全都泡在了水里。他们的行进越来越困难。 这时,前面的人挥了挥手,清晰的声音从每个人头顶的喇叭传来:“停止前进,打开气船。” 梁箫接着微弱的照明向前望去,只听得“嘭嘭”几声,下水道已经被几个巨大的球体堵住了,被梁二扶着走了过去,她才发现那些膨胀的圆球就是一只只水滴型的气船。他们从气船的门口钻了进去,紧挨着坐在地上。气船像一个巨大的小黑屋,幽深可怖,只在前面留了一扇窗。 气船的最前端站着一个黑甲人,他拿着一个手掌大小的遥控器,回头看了看众人,似乎在确认每一个人的安全。 半晌,他回过头去,按下了手中的按钮。 “好了。”他们头顶的喇叭传来黑甲人的命令,“关门,出发。” 第56章 营救 沿着下水道继续往前,就是其中一个出口——湖心公园。城市的污水在庞大的下水道网络中流过,通过几道关口的处理,最终变成清水,汇集到城市的地表水体系中。 他们目前所在的位置就是a市湖心公园的垂波湖,下水道的出口直接连入湖水。黑色的气船像是小孩玩的肥皂泡,从管口一个个冒头,变大,挤出来,“噗”的一下划入水中。进入了水中的气船迅速地下沉,在距离湖底约三四米的地方停住,排好了队形。九艘气船——或者叫作潜艇更合理——如同众星拱月一般,拱卫着中间的那艘,也就是梁箫所在的潜艇。 潜艇舰队在水中稍稍停留了片刻,便顺着水波向目的地游去。他们像潜伏在水中的虎鲸,悄无声息地前进、攻击,准备撕咬猎物的咽喉,一击毙命。 垂波湖是a市最大的天然湖体,它并不是一个封闭的水体,而是向西联通一个大型淡水湖。湖水很深,深不见底,梁箫只能凭藉黑甲人的操纵和潜艇前面的一方小窗户了解外面的情况,水中是不是有鱼群经过,湖底的水流也并不是一成不变。在水中晃荡了十几分钟后,他们终于抵达了地图上的位置。 窗子外是一片漆黑。没有光亮,没有灯火,连一丝生命的气息都察觉不出来。 “继续往前。”潜艇停留了一瞬,向所有人发出了前进的命令。 “前方二十米,发现建筑物。” “十五米。” “十米。” “五米……三米……” “停止前进!” 从发现建筑物的那一刻,梁箫就眨也不眨地盯着窗外,一直到潜艇停下,轻轻地晃了晃,她才透过窗子看清那建筑物的全貌。他们所在的位置是一道巨大的深沟,而那水下房子就像一只壁虎、像一贴膏药一样,牢牢地粘在深沟陡峭的岩石上,从正面看它很大,足有四层楼高,而长是高的四五倍。而从侧面看,房子的厚度则很薄,是不折不扣的“纸片房”。 艾克所说的正常通道,应该位于房子内部、与岩石相连接的部分。而外侧的唯一通道,就是那一排不大的圆窗。 黑金色的水滴慢慢地向圆窗靠拢,梁箫的心不可抑制地紧张起来,不是因为别的:这里简直太黑了。就梁二和艾克的描述,不难想像这里曾经是怎样一番豪华精緻的秘密场所,但现在,除了潜艇发出的光,房子里面没有一丝光亮,没有任何人生存的痕迹,像极了几个世纪前的沉船,荒凉,死寂,瀰漫着幽灵的气息。 也许里面的人早就死了,她忍不住想道。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失落和悲伤。这是最好的机会,也可是说是最后的机会了…… 梁二的手一直跟她牵在一起,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通过相扣的手掌感受到她的僵硬和颤抖。他往她身边挪了挪,顺势从背后搂住她。 第101页 “别害怕。”他耳语道。 梁箫点点头,然后苦笑了一声。她和他的关系似乎一直都在往相反的方向变化,他一点点长大,从懵懂无知唯唯诺诺变得像现在这样成熟坚韧,让人能够全身心地信赖,而她则越来越谨小慎微,越来越心软、怯懦,越来越不像梁箫了,那个大家敬仰爱戴的、无所不能、无坚不摧的梁箫。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他走出了第一步,第二步……第九十九步,而她只要踏出一步,就跟他再也分不开了。我现在也离不开他了,她想道。 潜艇一字排开,头部伸出了一圈罩子,边缘带着吸盘,牢牢地吸在圆窗周围,形成一条筒状的通道,只消片刻,通道中的水杯抽干。“嘭”地一声,窗子破裂,潜艇的前端开了小口。 “走吧。”黑甲人对他们说。 站起身的时候,梁二才觉得头有点晕,下水道和潜艇的黑暗、潮湿对金属人一点都不友好,尽管出发前梁箫给他做了很多准备,经过这一番舟车劳顿,他还是感到了身体发出的一阵阵报警信号。 “你晕船了?”梁箫见他晃了晃,赶紧扶住他。 “没事。”他摇摇头,拉着她出去了。 屋里已经点起了灯,手持武器的黑甲人迅速地分散到楼层的各个角落探查情况。梁箫从窗外跳进来,落地时踩到了一块不明用途的金属,脚下一滑就往后倒去。 “小心。”负责保护她的女人力气很大,单手就把她接住了。梁箫点头道了谢,才仔细打量起这座水下实验室。 在灯光的照耀下,屋里的一切没有恢復生机,反倒显得更恐怖和诡异了。本来墙边是一整面柜子,现在柜子零零散散地开着,有好几扇柜门掉落在地,地上空空荡荡,全是脚印和划痕,一团一团的电线散落在墙角,墙上和地上的痕迹让人不难看出那里原有东西的形状。不远处有一大滩干了的水渍,上面斑驳地长了一层黄色的霉菌;小虫在空中低飞,时不时落在人的头髮上,又围着灯不断地旋转。 一个人都没有。 梁箫低头看向绊了她一脚的东西,是一堆分不清形状的金属,大约有半人高,有很多孔隙,在表面和孔隙间还沾着许多粘稠的半固体,有的已经风干,变成了深色的硬壳。几只飞虫在半固体上飞来飞去,像是在享用完美的自助餐。 这个东西她再熟悉不过了。这是金属人的尸体。 死了么……梁箫沉默了一瞬,从身后的背包取出检测仪,放在那一堆无生命的东西上。半晌,她站起身,嘆道:“是一个女性金属人。”很可能就是伊莎贝拉,毕竟她的身体状况最差。 幸好艾克身体状况不好,没有参与行动,如果他知道了伊莎贝拉很可能已经死了,他大概会当场发疯吧? “这个是什么?”穿着黑甲的女人问道。粘稠又腥臭的味道,真像某种动物的粪便。 “金属人。”梁箫解释道,取了上面的组织和金属粉末,装到塑料盒里。 “金属人?”女人的脸如果露出来的话,一定带着疑惑的表情。 “对,是金属人的尸体。” 女人点点头,没有再说话,而是紧紧地跟在梁箫身后,监视着周围的一举一动。大约十分钟,整层楼都已经搜完了,一共发现了四具金属人的尸体,根据梁箫的判断,他们的衰变时间应该就在两天以内。他们是由于飢饿、贫血、光照不足等原因死的,但最主要的,是他们的身体实在太差了。在没有进行手术的情况下,金属人尚且只能撑上十天半个月的,他们进行了惨无人道的手术,身体早就像干枯的落叶一样,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化成一堆残渣。 虽然还有五个金属人没找到,但他们推测,这些金属人多半不会倖存。 果然还是来得太晚了吗,她心想。 留下部分人在这一层看守,其余人继续往楼下进发。曾经的实验室现在已经变成了两排空房间,前几个房间早就被搬空了,后面房间中的培养箱还剩了很多,培养箱是密闭的,本来用于培养复制人的营养液此时早已变得污浊不堪。梁箫几人站在走廊的尽头,等待黑甲人先头部队探查的结果。 “找到一个!”所有人头顶的喇叭同时响起来,那边的声音顿了顿,接着说道,“活的!” “真的!”梁箫忍不住问道。 那头没有回答她,片刻后,走廊尽头的一间房出来两人。一个是刚才给大家广播消息的黑甲人;不论长宽高几乎都是黑甲人一半的那个,就是奄奄一息的金属人了。 金属人甚至比艾克还要瘦很多,衣服松垮垮地套在身上,他被黑甲人扛着,只见衣服不见人,就像是扛着一个麻袋片,还插了四根竹棍,走动时叮叮噹噹地撞在一起。被放在梁箫面前的时候,他眼神迷茫,已经没有了害怕、好奇或者担忧之类的情绪,只是呆呆地望着半空,任由梁箫掀开他的衣服,检查他的身体。 看到梁箫毫不犹豫地扯下一个男金属人的衣服,梁二的脸下意识地垮了下来,不过他的不高兴只持续了一秒,在看到金属人一根一根的肋骨和浑身溃烂、金属色的伤口时,所有的情绪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我来吧。”他默默地蹲下,悄声对梁箫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个将死的金属人上,几乎没人听到他说了什么,只有一直跟着梁箫的女人,见到他们这时候还要亲热,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第102页 梁箫带了药剂和针剂,可是对于身体已经衰败成这样的金属人来说,收效微乎其微。他已经不能产生能流向外输送了,甚至连自身所需的能流也生产不出来。梁二借着梁箫的动作,悄悄向那金属人探出了能流。 “呜!呜!”那人忽的浑身战慄,瞳孔紧缩,剧烈地挣扎起来。 一旁的黑甲人将他团团围住,却不敢下手。这个金属人太脆弱了,恐怕他们碰一下就能把他折断。 梁二用能流一股一股地缠住他,他起先还挣扎得厉害,后来像是死了似的,眼神涣散毫无反应,只有偶尔的颤抖提醒他们,他还活着。 “艾克叫我们来的。”梁箫把他的手脚关节都做好固定,才沖他说道。 足足过了十秒,他才睁大眼睛,嘴唇动了动,哑着嗓子道:“……艾克吗?” 梁箫点头:“他叫我们来救你们。” 这下金属人激动起来:“真、真的……救我们?” 梁箫又点头:“其他人呢?” “我……不知道……”他一手紧紧地抓着梁箫的胳膊,一手在空中乱舞着,像在抓什么,“你救我……救我出去!快……你让我干什么……都行!救我!” “我正在救你。”她皱了一下眉,被抓住的正好是她原来骨折的地方,胳膊传来一阵又一阵剧痛。 “你太激动了。”他的手抓上樑箫时,梁二就用能流狠狠地缠住了他,见梁箫皱眉,他一个用力,直接昏了过去。 “死了?”围在一旁的黑甲人们问道。千辛万苦救出来的法宝,可千万不能死啊! “没有,太激动晕过去了。”梁箫瞥了梁二一眼,对他的小伎俩心知肚明,“把人抬回去吧,死不了。”众人这才来了精神,抬着被绑成木乃伊的金属人出去了。 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他们从实验楼的各个角落,各个缝隙找出了剩余的四个金属人,至此,留在这儿的九个金属人,包括尸体,已经全部找到。 最后一个被找到的是伊莎贝拉,她的身体状况意外地好,因为她一直躲在复制人的培养箱中,虽然皮肤一块一块地剥落溃烂,整个人都肿了好几圈,但她的营养得到了很好的维持,总算是躲过一劫。梁箫觉得格外欣慰,艾克见了肯定也会高兴。 金属人都解救出来,第一步棋已经成功了。 但奇怪的是,他们并没有找到艾克所说的□□,依照廖冯的行事特点,在离开后将这里炸毁是再正常不过的决定。没有检测到□□是最好的情况,但在离开这里前,他们绝不能掉以轻心。 最后一个金属人被送进了潜艇,大部队在搜颳了一遍后,准备马上撤离。梁二去楼上帮忙搬东西,梁箫站在窗边,等待梁二和其他人的归来。 营救行动到这里已告一段落,众人的脚步忍不住轻松起来,梁箫正跟保护她的女人说话时,突然听到走廊那头有人叫她的名字。 “梁箫……” 第57章 我是梁二 楼内早已停了电,上下只能从楼梯走,临行前他们不仅要带走金属人,还要把一切有价值的东西都带走,所有的一切都将成为证据,成为他们反击的武器。 “梁箫……”声音隐隐约约从靠近楼梯的地方传来,梁箫一下子就听出来,是梁二的声音。 “怎么了?”她边问边往里走。 “梁箫……”梁二仿佛没听到似的,又接着喊她。这下樑箫听清了,他的声音在抖,还带着哭腔。 怎么了这是?受伤了?还是被吓着了?她就不该让梁二跟过去帮忙,不管多成熟多勇敢,他永远都是那个会哭着喊“疼”的梁29啊!如果可能的话,他其实一秒钟都不想离开她,既然知道这一点,她为什么还要让他去帮忙呢!他已经跟她分开过一次,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仍然令她心有余悸。她尚且都是如此,那梁二呢? “我来了!我来了!”她的心揪了起来,飞快地向楼梯口跑去。女人愣了一下,也紧紧跟了上去。 梁二在楼梯旁边的一件屋子里,屋里空空如也,只剩几个玻璃箱,里面的液体不见踪影。他身上沾满了灰尘和泥土,护具不知道扔到哪儿去了,整个人缩成一团,半蹲半坐地靠在墙角。 “你的护具呢?”梁箫跑过去,伸手拉他。他瑟缩了一下,她才注意到她碰到了他手上的伤。 “你……”她顿时气道,“你到底怎么回事,这么会儿工夫就弄成这样。” “我……难受。”梁二把头靠在她肩上。 这会儿知道撒娇了,她狠狠地拧了他一把:“快起来,伤口处理一下。”梁二在她肩膀蹭了蹭,赖着不起来。 她警告道:“快点,我没时间跟你腻歪。” “哦。”他闷闷地应了一声,坐直身子,把手伸给她。 梁箫从背包里掏出东西,边给他包扎边问道:“到底怎么了?他们人呢?” 梁二飞快地看了一眼在她身后虎视眈眈的黑甲人,小声道:“我从楼下掉下来了。” 梁箫一门心思处理他的伤口,没再追问,只嘆了口气道:“笨。” 第103页 “我不笨……”他小声反抗道,手往回缩了缩。 “别动!”梁箫瞪他一眼,正想说什么,黑甲人头顶的喇叭响了。 “a8,a8,你们在哪儿?” “我们在楼梯右边第一个房间。梁主任跟我在一起。” “请马上归队,我们已经准备离开。” “我们正在给梁二包扎,结束后就过去。” 那头久久没有回答,女人拍了拍头盔,又重复了一遍:“我们正在给梁二——”她的声音突然顿住了,因为她看见梁箫缓缓站起身,退到她身边。 “不是……”梁箫摇着头,“不是他……”她的脸色“唰”得变白,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这个人根本就不是梁二。也许是刚才太心急,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假梁二的异常。他的护具为什么不见了?其他人在哪儿?为什么这么短时间内他身上就这么脏,头髮也参差不齐,总不可能摔下来的时候把头髮也摔掉了吧? 最最主要的是,他受伤的左手上,没有指环。那个梁二每天睡前都要亲好几遍的、象徵着他的丈夫身份的指环,眼前这个克隆金属人根本没有 “怎么了?”假梁二甩着那只受伤的手,鲜血顺着他的手掌、胳膊成股成股地流下,他却毫无知觉地歪着脑袋问道,“不给我包扎了吗?” 他的笑容跟梁二一模一样,连嘴角的弧度和皮肤上淡淡的斑纹似乎都完全相同。梁箫攥紧了女人的手,喊道: “跑!” 女人没有任何犹豫,拖着梁箫飞快地往外跑去。屋里的人听到她们的对话,也不管不顾地跟着她们跑起来——他甚至比她们跑得都要快。 “去哪儿?”他张开手拦住她们,几人顿时撞成一团。 梁箫的手被他紧紧抓住,他依旧还是刚才的笑:“你还没给我包扎,疼……” 她一直都知道金属人的力气大,她以为被撞到骨折的那次就是极限了,没想到这个假梁二的力气竟然比那次还要大,梁箫甚至能听到自己骨头咯吱作响的声音。 “去哪儿?”他语调轻快,可以说跟梁二撒娇的语气一模一样,梁箫却听得反胃。仔细听就能发现他语调的生硬和表情的单一。他在刻意模仿梁二。 “放手!”女人掏出了雷射枪,对准了假梁二的脑袋。他连头都没转,似乎不知道只要女人一扣动扳机,他就会在瞬间脑浆迸裂。他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梁箫:“梁箫,你不要我了吗?” 他的身上发出微弱的能流,手上又死死掐住梁箫,让她忍不住一阵阵眩晕。就在这时,她们头顶的喇叭同时响起,一道焦急的声音钻了出来: “你们在哪儿!”这是梁二的声音。假梁二用那只受伤的手掐住梁箫的脖子,冰冷、黏腻的血液顺着她的脖子往下缓缓流淌。 “你不要我了吗?”他又问了一遍。梁箫嘴唇发紫,已经说不出来话了,只要再一用力,梁箫就会窒息而亡。女人骂了一句,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假梁二微微转身,雷射枪“嘭”地一下将地板打出一个窟窿,擦过他的肩膀上,顿时烧出一个巨大的血洞。他浑身颤抖着,手也松了几分,梁箫像是离了水的鱼,大口地喘着气,“咳咳”地咳嗽着。 “妈的!”女人低声骂了一句,直接向他的手开枪,雷射枪扣动的一瞬间,一股温热的血液喷到了梁箫脸上。他掐着梁箫的手掌被削去半截,但力道却丝毫没变。 “放手啊!”女人疯狂地沖他开枪,他左躲右闪,身上被烧出好几个窟窿,任然死死掐着梁箫不放。 就在她差点被逼疯了的时候,走廊那头响起了一叠脚步声,那人跑得很快,几乎瞬间就到了他们面前。而在那人出现的一瞬间,假梁二就仿佛脱力了似的,两只手一下子垂落下来,整个人像是被无形的网缚住,颤抖着倒在地上。 “我来了。”梁二一把抱住梁箫,又惊又怕。 他本来一秒钟都不想离开她,最好能时时刻刻都跟她在一起,但她叫他去帮忙,他只能同意。他一步三回头地望向梁箫,却见她已经跟那个黑甲的女人聊上了,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他这么爱梁箫,可梁箫爱的不仅仅有他,还有很多很多其他的东西。 真是让人心烦,他边走边想道。 楼上的一切摆设他都再清楚不过了,那些往日的遭遇早在进入这里时就已经歷歷在目,种种焦虑、绝望、无助、思念都齐齐涌了上来。他觉得心里很不安。飞快地办完那些人交代的事后,他就一个箭步冲下楼,想赶紧回到她身边。可惜,他没有见到梁箫。 因为她被骗了,被另一个“梁二”骗走了。 他心中的怒火蹭蹭地往上冒,对于这个跟自己从基因到外形完全一样的人充满了痛恨和厌恶。为什么总是伤害她呢?他心想,你们都是坏人。 女人见到梁二来了,总算松了口气,这个人的穿着打扮跟来时一样,是如假包换的梁二没错了。 “快走吧。”她拽了他一把。 梁二点头,抱着梁箫往外走。两人一路小跑,终于赶到了大厅的圆窗,跟众人汇合。 第104页 “快点!”有人在外面喊道。所有人都已经上了潜艇,载有金属人的那两艘已经先离开了。只剩下一艘还接在窗子上,等着他们几人。女人“是”了一声,一下子跳了上去。 “快来啊!”她站在窗子和潜艇相连的通道里,沖他们招手。 梁二稍稍落后几步,不过他没有着急走,因为在他走出走廊的一瞬间,他看到假梁二正在身上摸索什么东西。他只稍稍停了两秒,就见他扯出一个笑,重重的拍向了自己的胸口。 “快走!”梁箫自然也看到了,之前一些疑惑的问题都在电光火石之间想通了。为什么其他的金属人伤亡惨重,而假梁二却身体状况正常? 他的留下是有目的的。也许廖冯知道他们会来,也许艾克就是她故意放走的,最终不过是为了杀她和梁二罢了。 在假梁二拍向胸口的瞬间,梁箫就意识到,他们的思路根本就错了。廖冯留下的□□不是普通的雷射弹,也不是装在墙上地上的能流弹,而是一个人,一个乍一看不会引起大家怀疑的人。 在她走字出口的瞬间,梁二就抱着她飞快地往窗口跑去。但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他再快也快不过能流,再快也快不过雷射。剎那间,他们目力所及的一切事物都消失在刺眼的光芒中,两秒后,这座水下实验室“哗”地一下,轰然碎裂,残渣顺着水流四散飘落,整栋大楼化作一堆废石,连带着楼里的一切人和物,一齐坠入湖底。最近的那艘潜艇受到了波及,直接碎裂开来,里面的黑甲人也被抛入水中。 在光亮的那一刻,梁箫就捏破了她和梁二身上的氧气胶囊。尽管如此,巨大的推力和砸落的废墟还是让她支撑不住,昏了过去。昏倒前,梁二就在她身旁,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 这次我们终于在一起了,她满意地想道。 第58章 孤岛 “还是没找到吗?” “……没有。” “老人家那儿……” “我会照顾好的。” 杨柳月扶着梁外婆,两人站在门口不住地向外张望。 “哎!来人了来人了!”杨柳月叫了起来。门外的男人离着她还有好几米,她就叫道,“找到……人呢?梁箫呢?” “就是啊,”梁外婆一副要找人拼命的架势,“小两口出去度蜜月,你们还要让人家工作,工作就工作吧,还不让人联繫了?现在世道不太平,要是他们出了事儿,我就找你们领导去!还讲不讲理了!” 来人抱歉地看了她一眼,赶紧赔罪道:“老太太,你别急。梁主任的工作没做完,暂时不能走,你也知道外头不太平,我们正是需要她的时候,所以你再耐心等等,等她……等她忙完了,我们肯定第一时间通知你。行吗?” 杨柳月的脸垮了下来。已经三天了,梁箫和梁二仍然没找到,他们有氧气罩和护具,如果他们清醒着的话,这时候肯定会想办法联繫外界。可怕就怕能流弹损坏了所有机器设备,他们也受了伤,如果被埋在废墟下,没有第一时间离开湖底的话,氧气面罩最多只能撑三天。今天……正好是第三天。 她无比地痛恨自己这个乌鸦嘴,这个毒奶,如果她当时没闪过这些念头的话,是不是他们就不会出事了?如果她能提醒他们几句,也许他们就会更加小心吧? 她忍不住想掉眼泪,但在老太太面前生生扯出了一个她惯常没心没肺的笑:“人家都说是保密工作了,你还非要来。咱们……咱们得支持他们工作,走吧,回家耐心等等吧!” “噢哟!”梁外婆忽的瞪大眼,“她不是——”四处望了望,赶紧用手捂住嘴,小声道:“她不是在当间谍吧?哎哟要是做这个我还真不能打听。” 她捂着嘴笑了一下,连忙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个,我不认识梁箫,我跟她没关系!我不是来找她的,你们放心……”她沖男人使了个眼色,做口型道,“我保密!” 杨柳月被她奇特的脑迴路惊呆了,愣了一下,无奈道:“你想哪儿去了……梁箫才不是什么间谍……”复制人、金属人和人类完全是不同的种族,只要基因一测就能测出来,还能怎么当间谍啊。老太太年纪大了,不大理解这些高科技,只能想当然地给梁箫安上了一个失联的合理理由。 不过这也算是好事吧…… “不是间谍……”男人刚还没说完,老太太的眉头就皱起来了,“……呃,但也差不多。”老太太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男人嘆了口气:“要不你们还是留下吧?住这儿安全。”现在梁箫夫妻已经下落不明,万一老太太再出事儿,连他都觉得太对不起他们了。 杨柳月考虑了一下,爽快点头,现在家里就她和老太太两个人,出趟门都要裹得看不清是男是女,还要带着不下三样防狼武器。街上到处都是飢饿的、受伤的、疯狂的人群,在外面的每一分钟都让她胆战心惊。 都说患难见真情,她和老公大概没有梁箫和梁二的福气,也没有多深的感情,真到大难临头时自然就一拍两散了。病毒爆发的时候,她正好感冒了,她只是打了几个喷嚏,老公就吓得把她送到了医院,她以为他是担心,还小小地感动了一下,结果发现她被送进了隔离病房,等她出来的时候,那男人已经收拾东西跑路了。 第105页 真是可笑,以为她被感染了就赶紧跑了吗? 她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只知道他还会定期给她打电话,得知她没有感染的时候他居然毫无惊喜,反倒是严肃道:“为了避免互相传染,咱们还是分开吧,等事情平息了再说。你放心,我不是针对你,我任何人都不会见。”果然他在乎的还是他自己,除了自己的性命,别的什么都不重要了。 他们分开后就再也没联繫过,那个男人怎么样,她现在也不清楚,空岛被廖冯占领后,她就变成了无业游民,随即战争到来,她又不得不待在家中,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总是忍不住胡思乱想。梁外婆来了之后,她才开始渐渐恢復原来的开朗。 从她见到梁二的第一面,她就知道他和梁箫会在一起。梁老闆看着一副不近人情的面瘫脸,对谁都是一副“我一点都不厉害是你们太渣了”的表情,其实她比谁都心软,她的热情和爱藏得很深,要够勇敢、够坚持才能走到她心里。后来他们果然结婚了,果然变成了拿刀砍、拿雷噼也分不开的夫妻了。她有时候很羡慕梁箫,羡慕她能有这样的爱情,更加羡慕她的运气,在街上随随便便就捡到了一个老公。 但如果真的让她选的话,她会选择做梁二。她不怕苦也不怕危险,只怕她走出了99步,那人还在往后退。等这个男人回来,就跟他离婚吧,她心想。 午饭之后,梁外婆和杨柳月被人带到了一间院子后面的三层小楼,她们的房间在第二层。这间院子年代久远,位置偏僻,在a市大部分区域都已经失守的情况下,被选作了新的政府大楼。地下还有两层房间, 目前解救回来的金属人被安置在里面。江京也一起过来了,他还不知道梁箫出了事,杨柳月只告诉他梁箫有任务,出去了一趟,是以他在楼下碰到梁外婆的时候还以为看错了。 “哎?您是……”江京瞪大眼,一时反应不过来。 “梁箫的外婆,你不记得了?”杨柳月提醒道。 “杨姐,你也在!”江京惊讶道,“你也在楼下?我怎么没看见你?” “我……”杨柳月顿了顿,嘆了口气,“我待会儿跟你仔细说吧……” 很快,不只是江京,这栋楼的所有人都知道梁箫和梁二在解救活动中失踪了。水下爆炸,生死未卜,而搜救的行动以后将变得更加困难,就在今天上午,垂波胡所在区被复制人的大军占领了。 ———— 垂波湖向西,是整个西部区域最大的淡水湖,烟波浩渺,碧水连天,澹澹生烟,一眼望去,似乎置身于广阔的海面,天地无穷,而人生微茫,沧海一粟。 湖中有大大小小数千座岛,形状各异,位置不一,湖底地势多变,暗潮涌动,一年四季水下皆是乱流和漩涡,还有十几条地下河,至今未都被全部发现。垂波湖通向大湖的通道,除了水面的部分,还有两条地下河,其中一条已被当做a市的景点开发出来,还有一条则曲折蜿蜒,通向一座不知名的小岛。 这座岛真的很小,甚至只比十八区的范围大不了多少,岛上大半都是山,山不算高,只有不到两百米的样子,山上长有许多半人高的小树,间或有几棵两三米高的,已经算是“巨人”了。除此之外,整座岛上几乎全是岩石和草本植物。偶尔有几只红嘴鸥降落在水边的草丛里,咕咕叫着走来走去,拉下一泡屎再装作若无其事地飞走。 半山腰的地方,有一栋棕红色的小房子,让人乍一看去像是突出的岩石。小房子下面隐隐约约还有一个搭起来的白色帐篷,上面斑斑驳驳沾着鸟屎,地上散乱堆着一些破碎的瓷片和一些分辨不清形状的金属块,上面长满了白绿相间的锈斑。整座岛像是与世隔绝的原始社会,透露着被遗忘的荒凉,似乎只能靠刀耕火种才能生存下去。 这里没有电,没有网,没有能流,也没有人。 “梁箫……”她听到有人在她耳边喊。 滚开,她想道。骗子。 “梁箫!”声音还在她的耳边,似乎越来越大了。 还以为我会上当吗,她心想。 “快醒醒……”声音在她前后左右嗡嗡个不停。 真烦人,她沖声音传出的地方挥过去,却发现手根本动不了。手腕好像被什么抓住了,湿漉漉的、粘稠的液体从她手腕上划过。一片白光一闪而过,她一个激灵,突然醒了过来。 “你醒了!”耳边是梁二的声音。她勐地坐起身,眨了眨眼,才看清他们现在的处境。他们正坐在一片石头上,粗粝的石子和坚硬的岩石硌得她屁股生疼,即便是隔着护具,也仍然能感受到岩石尖利的触感。她环顾四周,小岛很小,除了他们所在的土地就是一望无际的湖水,看不到岸边,看不到城市,甚至连其他可能称之为“岛”的礁石也看不到。 这是一座孤岛。 她身上的护具虽然有能流防护的功能,但面对瞬间高强度的能流时,还是变成这副支离破碎的样子,上身由于被梁二紧紧抱住,衣物和护具还是完整的,下身则只剩下半条裤子和鞋了。大腿上全是被碎石擦出的一道道痕迹,被水泡得发白,伤口翻飞着,像是开了花的白馒头。梁二比她好不到哪去,他身上的护具虽然都还在,但里面的衣服已经湿透了,蹲在她身边时,水顺着裤脚一个劲地往下淌。 第106页 梁箫一把扯下了氧气罩,摸上樑二的脑袋。果然,又发烧了。她嘆了口气,撑着身子站了起来,拍了拍头顶的喇叭和对话器,不但没有任何声音,还“哗”一下,吐了她一头水。 “这个坏了。”梁二解释道,指着自己的头顶,“我的也坏了。”也对,就算本来能防水的设备,能流弹也会让它们变成废铁,再加上在水里泡了这么久,能用就怪了。 不过……从爆炸到现在,到底过了几天?根据氧气罩来看,他们只用了一半左右的氧气;而头顶的太阳已经坠落到天空中偏西的位置,也就是说,现在的时间是…… 正想着,她忽然被人抱了起来。梁二红着脸道:“你腿不好,又受伤了。我抱你走。”他还记得她上次骨折的惨状,总觉得她的腿比牙籤还容易断。梁箫却知道,他脸红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发烧已经烧迷煳了。 “松手!”她拍了拍他的胳膊,从他怀里跳下来。她现在无比庆幸背包跟护具是一体的,没有在能流弹和水流的冲击下掉落,背包里装着金属人所需的一切药剂,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她飞快地脱下上身的护具,没了这层“龟壳”的束缚,整个人顿时轻松起来。背包破了好几个大洞,里面晃晃荡盪装了半包的水,药片、针剂、消毒水等本来用密封袋做了隔离,但密封袋也被划破了,里面的药瓶有的不见了,有的摔破了,只剩下几个还完好无损。 梁二被梁箫灌了一袋子药水和湖水的混合液体,然后吃了两片药,眼神迷濛地跟在她身后。她嘆了口气:“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吧,天就要黑了。” 第59章 荒野求生 孤岛上有房子,有帐篷,有用过的陶瓷容器,有开闢出的一片空地,就是没有人。 在水边时能清晰地看到山腰上的小房子,但走到近前他们才发现,根本就没有上去的路。两个人忍着腿上和身上的剧痛,顺着缓坡慢慢地往上爬,等好不容易爬到房子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 这栋房子是用岛上的岩石建造的,红色的墙砖跟岩石的颜色一模一样,几乎没怎么打磨就直接堆积在一起,像极了中世纪的城堡。不过它比城堡小得多,只有两层高,一层有一个铁做的大门,已经完全锈蚀成红色的铁渣了,稍一用力就轰然倒地,捲起一阵尘土。 “咳咳……”梁箫本来准备敲门的,谁知道轻轻一推门就倒了,看样子里面也没人住。 “有人吗?”她嘆探头向里看去。地面也是用棕红色的岩石铺的,打磨得很平整,缝隙中抹了粘结剂,比房子的外墙显得精緻许多。 “有人吗?”她小心翼翼地往里走,边走边问。梁二紧紧贴在她身后,警惕地四处张望。地面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屋里空空如也,除了几张断了腿的桌椅之外,什么都没有。两边窗子的玻璃全都掉了,穿堂风唿唿地吹,夹杂着夜晚的水汽,带起一阵又一阵的寒意。 楼梯和扶手都是铁做的,锈蚀情况虽然没有大门那么严重,却也好不到哪儿去。梁箫紧贴着墙壁,走一步停一步,走之前还要按按下一步台阶,以防踩空。最后一级台阶是漏的,她一步迈上了二楼,两只脚都站稳后,才转身对楼下的梁二说:“你先别上来了。”楼梯不结实,承受她一个人的重量还摇摇欲坠的,梁二比她重得多,肯定得从上面摔下去。 “不行!”梁二在下面急得团团转,“我害怕!” “不许上来。”她瞪了他一眼,转身消失在楼梯口。这么大个人怕什么怕,明明就是想跟她黏在一起,他发烧还没好,要是再摔个好歹的,她可能真的要守寡了。 “就算楼梯坏了我也能跳下来,你忘了,上次我还抱着你从车上——” “那也不行。”毫不留情,没有半点反驳的余地。 “……好吧。”梁二小小地嘆了一声,无奈地靠在楼梯边。 月亮还藏在云中,屋里的光线很暗,二楼只有一个窗子,光照不到的地方完全看不清。梁箫往前探了几步,没有见到任何东西,正要往里走时,楼下传来梁二的喊声: “梁箫!” 她一愣:“怎么了?” “你在哪儿?” “我在二楼窗子边上。” “哦。” “怎么了?” “没事儿。”梁二不说话了。 过一会儿,又听他叫道:“梁箫!” “啊?” “你还在吗?” “在……” “哦,没事儿。” 过了不到三分钟,底下又叫道:“梁箫!梁箫!” “干什么!” “没事儿……” 三分钟后,喊声又像定时闹钟一样响起来:“梁——” “下来了下来了!” “哦!”梁二伸着脖子向上望去,不一会儿,梁箫在楼梯口出现了。她手里拿着不少东西,皱着眉无奈道:“喊什么。” “我害怕。”梁二面不改色心不跳。 “接着。”梁箫把手里那团破布扔了下来,他接了个满怀,然后被上面的灰呛得打了好几个喷嚏。 第107页 从模样看,这应当是一个床单,上面破了好几个洞,看起来像是虫子咬的。梁二抖了抖,把上面的灰抖掉了一半。看床单的工夫,梁箫已经走了下来,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有两根白色的、手指粗的柱状体,有一个缺了口的瓷杯,还有一把有两块锈斑的小刀。 “就找到这些。”梁箫把东西摊在地上。二楼应当是房子主人的卧室,上面有一张铁床,不过已经断了一条腿。床上本来枕头、传单、床垫、被子一应俱全,但枕头已经被老鼠咬出了一个洞,上面还有不少鸟屎,被子上面全是眼,床垫也松一块紧一块的,不知道被虫子啃了多少。 梁箫只把还算干净的床单抽了出来,卷一卷夹在腋下。床边除了一个床头柜外,什么都没有,屋里没有桌子,没有椅子,没有衣柜,只有床和床头柜,空荡得吓人。她把柜子的抽屉抽出来,倒扣在地上。抽屉里的东西也少得可怜,只找到了两根蜡烛,一个瓷杯,还有一把小刀,光线太暗,她不知道小刀锈没锈,只能先揣到怀里,一起拿下来。除此之外,就是一堆臭虫和老鼠屎,没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这是什么?”梁二指着两根蜡烛问道。也难怪他不认识,现在这个时代已经没有这种东西了,单凭这两根蜡烛,就可以推测,这栋房子起码是六、七十年以前的建筑了。 “你觉得是什么?”梁箫问他。梁二轻轻捏了一下蜡烛,有点滑,还有点软,中间好像还有一根线。 “唇膏?”他问道,梁箫有好多唇膏,有薄荷味的,有水果味的,还有花香味儿的,闻起来很甜,但是一点都不好吃。不过这个唇膏也太大了吧?他往嘴上比划了一下。 “不是,”梁箫笑道,“这是蜡烛,唔……照明的。” “开关在哪儿?”梁二问,对着蜡烛喊了一声,“开灯!”家里的ai就是这么控制的,十八区的好多灯也是声控识别系统,他想当然地觉得这个“灯”也是这样。 梁箫“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个没有开关,这个得靠火。” “火?” “唔……你跟我来。” 在梁二有限的生命中,确实不知道火是什么东西,以他们现在的状况,除了照明之外,吃饭、喝水、取暖、驱散虫子和野兽,全都需要火。 梁箫把东西都放好,拉着梁二到了屋外。月亮已经升上了天,月光从薄云的边缘透出来,屋外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一出屋,她的唿吸就勐地一滞—— ——太大了,太空了。 在山脚的时候,她还可以骗骗自己,是站得不够高,现在在山腰的位置,举目远眺,仍然是看不到边际的湖水,连一星半点的岩石和陆地都看不到。如果不是水面没有潮汐的话,她甚至怀疑自己已经到了海上。他们就这么被孤零零地甩在岛上,没有电,没有能源,没有通讯,没有食物,被迫开启一段不知道何时才能结束的荒野求生。 首先,他们需要火。 “你试试,用你的能流通过这个。”梁箫举着一根树枝。梁二点头,下一瞬,树枝已经变成了一堆灰,从她手里滑落。 梁箫无奈,又拿起一根树枝:“……再小点。不要把它烧焦。”梁二抱歉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向树枝。“轰”的一声,树枝燃起了大火,一瞬间着了起来,梁箫尖叫一声,把手里的火棍甩在地上。 “怎么了!”梁二赶紧捧起她的手,上面除了黑灰之外,还鼓起了两个水泡。“我、我……我不是故意的,下次不会了!”他轻轻给梁箫吹着掌心,看起来比她自己都疼。梁箫却显得很兴奋,她原来只想试一试,本以为不会成功的,没想到能流竟然真的能把树枝点燃。 “看到了吗!刚才那个就是火,能流再小一点就差不多了!” 梁二怯怯地望了她一眼,小声道:“……没看清。”光顾着看她了,哪还管的上什么火不火的? “……再来一次。” 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点燃了一堆树枝,没有一下子烧焦,也没有被风吹灭,两人把一楼的窗户用半扇铁门挡起来,另外半扇被横着挡在了门口。没有了穿堂风,再加上地板中间点着的火堆,屋里一下子暖和起来。忙完这些,他们在楼梯底下的背风处坐下。 梁箫摸了摸梁二的脑袋,温度降了一些:“你睡一会儿吧。”她捏了捏他的手,知道他从下午到现在一直在强撑着,“睡醒了就不难受了。”梁二点点头,却拉着她不放。 “你先睡吧,我帮你守着。听话。”她亲了亲他的脸,他才“嗯”了一声,安心地把眼睛闭上。 梁二枕着护具,身上搭着破床单,皱巴巴的湿衣服被梁箫扒了下来,她自己的衣服也脱了,只穿着内衣,把他们的衣服放在火堆边烤了烤。烤得发出暖烘烘、懒洋洋的味道时,她才发现,梁二的眼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 “再睡一会儿吧。”梁箫把衣服递给他,让他穿上。他呆呆地望着她,半晌,伸手摸了一下她的屁股。 “能不能——” 梁箫黑着脸:“不行!” 第108页 “哦……那明天呢?” “……明天再说。” 他点点头,有点委屈,磨磨蹭蹭地把衣服穿上了。穿上衣服之后就舒服许多了,虽然身上很脏,但干爽和温暖的触感已经让他心满意足了。 “你也睡吧。”他把她往怀里拉。 “睡不着。”她摇摇头,还非常清醒。流落到这样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除了要努力活下来之外,怎么出去也是一个巨大的难题。睡觉之前她必须好好思考这个问题。 第60章 荒野第一日 天还没亮,梁箫就被楼上“砰砰”的动静吵醒了。半夜的时候她头疼欲裂,实在撑不住摸了一下樑二的脑袋,看他已经退烧了,才把他叫醒,替自己守夜。她甚至没来得及说话,一见他睁开眼,便倒在他身上睡着了。 凌晨时分,楼上的老鼠开始活动,估计老鼠的体型很大,撞得柜子“咚咚”直响。梁箫的太阳穴跟着楼上的频率一起跳着疼。 她刚睁开眼,梁二的脑袋就凑了过来。火堆的火比昨天更旺了,他脸上沾了好多黑灰,嘴上的两撇像是故意画上去的八字鬍。 “你醒了。”他有些得意地指着火堆,“昨天晚上火灭了,我又点起来了。”他似乎对自己新学的技能感到很满意,满脸都写着“快夸我快夸我”。 梁箫“嗯”了一声,吝啬地说道:“不错。” 梁二凑过来蹭了蹭,等他心满意足地抬起头时,才发现她脸上也被蹭脏了。 “唔……我不是故意的。”他拿手擦了擦,却发现越抹越黑,她整张脸几乎都被抹匀了。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比脸还黑。 梁箫:“……算了,下去洗洗吧。” 睡了一觉起来,她感觉精神好多了,身体也恢復了一些,为了防止身上的伤口感染引起发烧化脓,她还是吃了半片药作为预防。不过……她晃了晃手里的药瓶,药是吃一片少一片,而且这个是针对金属人专门的药剂,对她有没有效果、有没有副作用什么的完全不知道。 药品作为最珍贵的物资,还是得给梁二留着。 窗子虽然被铁门挡住了,铁门底下还放了几块石头压住,但还是被风吹得歪了一个缝,再加上她刚醒,被冷风一吹,身上冷得直发抖。她把昨晚捡到的瓷杯子、小刀都包到床单里,然后裹成一个包袱的形状,系在身上。这样一来上身就暖和多了,下-身就没办法了,腿上的连五分裤都称不上,白花花的肉还露在外面。 梁二把衣服脱下来:“你可以裹在身上。” “算了。”梁箫看着衣服上的两个黑爪子印,“你赶紧穿上。” 两人在火堆边烤了一会儿,等太阳刚刚从水面露头的时候,他们熄灭了火,一起往山下走去。尽管昨天晚上看了许多遍,但一早上看到杳无人烟的湖面时,梁箫还是忍不住感到失落。不过既然四处都没有陆地,他们是怎么漂到这么远的呢?水下肯定还有别的通道吧? 这么一想,他们回去的希望又燃了起来。不过以目前他们的氧气量以及护具情况来看,恐怕没找到近路,他们就得淹死在水下了,现在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保存体力,然后想办法联繫人类的部队。 早上的冷风一吹,她的大脑清醒了很多,所有可能的方案及其实现难度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她才带着梁二下山。他们在房子周围找了一圈,足足花了半个小时,终于确认,这周围是没有路的,以前房子的主人要么是被囚禁在这儿,要么就是通过飞机、喷气车等进行出入。门前这块不大的空地倒是很适合停车。 既然没有路,他们只能顺着昨天的缓坡原路下山。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特别是这种路途崎岖,还很陡峭的山,下山的难度就比上山翻了好几倍。昨天上山花了半个多小时,而下山则足足花了一个半小时,尤其是梁箫,本来两腿上就有伤,昨天爬山之后还肌肉酸痛,现在下个山差点让她两条腿都费了。 最后一段路是梁二直接背她下去的,他总喜欢抱着她,有时候喜欢像狗一样在她身上蹭来蹭去,有时候又像牛皮糖一样粘得死紧死紧的,可背她的次数还真的不多。她总觉得他挺瘦的,最多称得上是匀称,她从没想过他的肩膀也可以这么宽,她趴在上面的时候伸长手臂也抱不过来。 “抱紧了!”他说话都带着荡漾的尾音,她一下子就听出来他很高兴。虽然跟他在一起这么久,还稀里煳涂的结了婚,但在心底里她仍然把他当成一个孩子,一个执拗的、可爱的、很厉害的男孩子罢了。现在她蓦地意识到,他不再是个小孩了,当她全身心依赖他的时候,他也是觉得高兴且自豪的。 是个男人了,她心想。不过都睡了这么多次,早就不该把他当孩子看了,她想着,又有些脸红,好在脸上涂满了黑灰,根本看不出来。 “到了。”梁二把她放在一处平坦的地面上,伸手把她身上的包袱解下来。离水边还有一段距离,他们就这么一前一后地往前走去。 “咱们今天干什么?”梁二问。 其实这也是梁箫一直在思索的问题,昨天时间太短,有许多事情都来不及确认,今天还有一整天的时间,必须先了解清楚他们现在的处境,才能计划下一步的行动。等太阳出来之后,可以绕到山背后看一看,或许有什么通讯的或是联络的设备,这样是最好的,如果没有的话,有用得上的工具也行,大不了他们可以做一艘船回去嘛。 第109页 梁箫想得入神,却看见梁二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眼里的暗示不言而喻——他还记着昨天晚上说的那句“明天再说”呢。 “洗脸。”她这次是真?黑脸了。 终于把脸和手洗干净之后,梁箫眯着眼看了一下天上。现在太阳已经完全出来了,温度迅速上升,刚洗过的皮肤已经被太阳晒得发烫,虽然是水中的小岛,但日照强度足以在一个小时内就把衣服晒干。 “床单也洗了吧。”她把杯子和小刀拿出来,在水里涮了涮。小刀锈蚀得并不严重,可能是被扣在杯子底下的缘故,接触不到空气和水汽,刀刃还很锋利。梁二学着她的样子,在水里把床单也涮了涮。 “你这样洗不干净。”她嘆气,对于一个离开了洗衣机烘干机的现代人来说,手洗衣服就变成了天方夜谭。 “算了,你少沾水。”她接过床单,按在水里搓了起来。手上沾一点没什么,要是身上大面积的泡在水里,甚至肺里还呛了水的话,他基本就可以报废了。 梁二看她干活,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她是嫌他碍事吗?还是觉得他干得不好?是他太笨了吗?他暗自想道。 平时家里的家务都是他干的,即便是梁外婆在,怎么能让她干活呢?这是他完全违背他人生准则的事。 于是梁箫正一心一意搓着手里的床单时,面前的水突然打了几个旋。 有鱼么?她静静地等了几秒。水波平静下去,没有任何鱼的影子。她低下头,接着洗,片刻后,水又剧烈地搅动起来。 水里有东西,她的第一反应是这个,于是下意识地退了一步。但是……搅动的水波毫无规律,把床单翻来覆去地搓动着,甚至入手还有一点温热的感觉。 不用猜,一定是梁二了。她确实没想到梁二的能流还可以用来洗衣服,本是摧枯拉朽、所向披靡的力量却被用到了这种地方……还真是有点意外,有点心酸。 “别把床单洗破了。”她松开手,嘱咐了一句。要是跟昨天的树枝一样被烧焦了,他们以后可就只能盖那个沾满鸟屎的帐篷了。 “知道了。”梁二点点头,撩起一滩水到她脸上。 “餵!” “不玩了不玩了……” 岸边的红嘴鸥很多,扭着屁股在他们身边走来走去,一点也不怕人。赶走了一只试图在她脚边拉屎的笨鸟,梁箫终于决定好了今天的行程,正好,梁二的床单也洗完了。把床单拧干,叠好,铺在石头上,岛上的风很大,阳光也很烈,用不了多久床单就能晒干。 “咱们得先在岛上转一圈。”梁箫安排道,“这个岛并不大,一上午应该能走完,咱们必须得找几样东西:大的容器,工具,通讯器,比如说手持的通讯仪、电脑,或者任何带有接收发送功能的东西都可以。” 现在他们能用的只有火,梁二不需要食物,她也可以靠他的能流活着,但她不能没有水,山上没有水源,只能从山下往上运,而他们的容器只有这么一个缺了口的瓷杯。除了这个,他们急需工具来改造住所,得把漏风的窗子先赌上,不知道山上有没有大型的野兽,即便没有,他们也得想办法把门封死。而在安顿好这些之后,他们也许还需要工具来做船。能流不是万能的,而所有这些工作不是她手里这个小刀能轻易完成的。 梁二懒洋洋地伸开四肢,在阳光照射下显得很惬意:“我可以直接向空中发射能流,只要足够强的话,他们肯定能检测到。” 梁箫摇头,直接否定:“不行。”她倒是仔细思索过这个方法,先不说在能流炮的巨大干扰下能不能检测到他们这么微弱的能流,也不说他们离陆地很远,还在不在检测范围内,就算他们发出的能流真的被检测到,也根本不能确定先来的是人类部队还是廖冯的复制人大军。 太冒险了,赌注太大了。 他们现在处于没有食物、没有通讯、没有武器的状态,根本没有任何还击之力。破碎的对讲系统和失灵的一堆仪器都被梁箫装在护具的背包里,藏在石头缝底下了,她不是电子专家,更不会徒手造机器什么的,只能一点一点摸索,尝试修復这些仪器,恢復联络了。 第61章 荒野第二日 不到半个小时,摊在石头上的床单就晾干了,梁箫把四角压着的石块捡起来,床单叠好,折成一条拴在腰上。 “走了。”她踢了一脚昏昏欲睡的梁二。 金属人晒太阳,就如同猫被挠下巴一样,总是没个够。不过不同的是,猫会挠人,会发脾气,会掀翻桌上的杯子,但梁二永远不会。 “哦!”他瞬间清醒,拿起一旁洗干净的杯子,顺便把小刀揣到胸前的口袋里。山上的路太陡,他们两个老弱病残只能选择从岸边绕过去,好在这里没有太多高大的植物,视线没有了遮挡,在山脚就能大概看清山上的全貌。 他们所在的位置朝东微微偏南,正是他们顺着水流漂过来的方向。当然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能直接漂到岸边,所以梁箫确定梁二比她先清醒,比她先看到小岛,并且拖着她一口气游了过来。 两人顺着水边往岛的另一面走去,水边的红嘴鸥很多,在梁箫脑袋上扑扑楞楞地飞来飞去,好几次突然从她肩膀上擦过,害得她差点摔倒。 第110页 “我背着你走吧。”梁二在后边说道。 “不用。”还是节省点体力吧,在他们离开之前,梁二的优先级远远大于她,只有他健康、精神、有体力,他们才可能一起活下去。 小岛真的非常小,整座岛上就一座山,甚至说“岛”都过了,不如说是一块非常大的礁石。两人没用多久就绕到了岛的背后,意料之中地,这里没有任何可用的东西。迎接他们的只有空空如也、光秃秃的岩石,连青苔都很少。 到了岛的这面他们才发现,这里比想像中还要小,本以为这座山是一个等腰三角形,没想到却被切了一半,成了直角三角形,房子在三角形的斜边上,直角边则是悬崖——他们本以为山的背面会是对称的另一个山坡的。悬崖近乎垂直,直通水底,上面只零散地长着几点绿色的草和几片青苔。梁箫只抬头看了一眼,就觉得有点晕。 这个方向根本不作考虑了,不论上山还是下山,凭他们现在的条件都不可能,更何况一眼望去,也没有发现诸如山洞、工具箱、盒子、罐子之类的东西。 “还走吗?”梁二问道。前面就是水了,踩着石头过去也不是不可以,可是他们现在在背阴处,石头和湖水又凉又滑,踩上去很容易摔倒。 “走。”梁箫头也没回,“你可以留在——” “不行!” 果然,她就不该说这句话,以他狗皮膏药的性格怎么可能让她一个人往前走。 “那你小心。”她也只能这么说了。 “嗯。”梁二一手扶着石壁,一手护在她身后。两人趟着浅水慢慢往前,石壁并不是完全规则的弧形,而是有许多凸出和凹陷的地方。梁箫走在前面,到了一处凹陷的时候,她大步跳了两下,消失在石壁后面。 梁二现在已经养成了条件反射,总觉得她一离开他的视线就要出事,果不其然,刚看不见几秒,听到梁箫叫了一声:“快过来!” 他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直接踩在水里,刚晾干不久的裤子立马湿了一大片。 “怎么了!”他叫道,匆匆忙忙往那块巨大的凹陷跑去。转过石壁,梁箫正蹲在地上,两眼亮晶晶地沖他招手:“快来!” 幸好。他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幸好没事啊。 “快来啊!”梁箫仍在沖他招手。 “来了!”他扶着石壁,三两步跑了过去。 “我发现了好东西。” 梁箫指着岩石缝下面的土,梁二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发现……就是一堆土而已。 “什么?”他迷茫地望着她。 非得我告诉你你才看得到,她心道,于是敲了敲他脑袋,把手伸到缝隙间,使劲刨了两下。 “我来我来!”他赶紧把她的手捧起来,心疼地在衣服上蹭了又蹭。她嘆气,明明是叫他看底下的,为什么每次他的注意力都能这么容易跑偏……到她的身上。 梁二给她擦完手,自己上手刨了起来。他本以为这土会很坚硬,或者说会很浅,没想到越刨越松,底下全都是泡在水里的,一挖一大块。越来越多的土被刨了出来,到最后,岩石底下足足被挖出了一个坑。 梁箫蹲在旁边,看着用两只手奋力刨土的梁二,忽的“噗嗤”笑了出来。 梁二抬头沖她笑了一下,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高兴,但他也莫名地跟着高兴起来,一高兴就更有干劲儿了,两只手瞬间变成了挖土机,来回捣得飞快,使劲往外刨。 这哪是猫,分明是只狗,她心想。 “停。”梁箫突然喊道。 梁二的动作顿住,两只爪子耷拉在膝盖上,疑惑地望着她。这意思不是为什么停,而是下一步要干什么。 她想了想,又道:“握手。” 他愣了一秒,赶紧在衣服上擦了擦手,递到她的手里。 她的手比平时凉,可能是刚才挖土挖的,还沾了水,不过他的手也好不到哪儿去。他轻轻缩了一下,怕她觉得凉,不过她握的很紧,他只轻轻动了动就放弃了。她一直没动,不知道想干什么……他想道。也许只是想单纯地牵一会儿手呢? 他忽然觉得高兴起来,也用力回握住她。不论是牵手、接吻还是别的什么更亲密的动作,只要能跟她肌肤相贴,他都觉得特别高兴,以往因为总有外人在,或是梁箫有事情要忙,他们没办法一直黏在一起,即便是真的黏在一起了,他也只会在心底里暗自高兴。现在好了,他们可以想牵多久就牵多久,就算在这儿待上一整天都行。 真高兴,他笑得眼睛都眯上了。 他拉着梁箫的手晃了晃,然后拉到嘴边亲了一下。梁箫又笑了起来。 “你这么开心。”他又亲了一下。 梁箫另一只手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髮:“真听话。” “嗯。”他点头,俨然一个表现多时终于被发现并表扬的孩子。 “接着挖吧,应该有东西。”她笑着说道。 “好。”他依依不捨地捏了一下她的手,又低头专心致志地刨起来。 令行禁止,叫他停就停,叫他握手就握手,还顺带舔她两下什么的……真是太像狗了。 第111页 恶趣味得到满足的梁箫心情格外地好,见到梁二挖出来的东西时,更是毫不吝啬地给了他一个吻作为奖励。 “咱们得想办法运点水上去。”梁箫看着眼前类似锅的陶器,做出了决定。如果可能的话,她和梁二最好还是待在房子里,食物并不是制约他们的主要因素,但水是。尤其是今天,他们探查完全岛的情况后,得赶紧回到山上的房子,在天黑前把一切整理好:窗子要想办法密封起来,门要想办法重新装上,最好弄一个干燥的床出来,晚上的石头实在太冷,睡觉的时候得团成一个球才能保住体温。 要做的事情太多,而他们不能总是下山取水,所以装水的容器很重要。 她其实对这个岛有过很多猜想。开始她觉得这个岛可能是富人用来旅游的,毕竟这一带富人很多,在湖上有个小岛,建个度假别墅什么的再普通不过了。有钱人们有能流车或是飞机,可以直接降落在房子前面的平台上。如果真是这样,他们先不论时间长短,只要等上一段时间,总能等到房子的主人来的。 但很快她就否定了自己,这里的东西非常有年代感,而且根本没有通往其他地方的路,甚至让梁箫怀疑这些人类生活过的痕迹是不是伪造出来的。一切都太简陋了,房子的构造也好,摆设也好,都仿佛尘封了几十年一样。而所有事物的风格,包括房子的建造工艺和外形,包括柜子的样式,包括里面的蜡烛,全都表明了一个事实:这座岛不属于这个时代。 就蜡烛来说,起码是六十年前的东西了,那时候能流车还没问世,直升飞机也没有这么轻便小巧的,起码门口的空地肯定停不下,而上山下山根本没有路,那个时代的人如果想在这里正常,没有路肯定行不通。 种种迹象表明,这里很可能是囚禁犯人的地方。 这样的话,他们回去的机率就大大降低了。 关押犯人的孤岛,肯定是选在偏僻、陌生、不为人知的地方。这里以前肯定也有防护网、监视器、通讯器等等,不过现在全都被撤走了,岩石上面已经长了青苔的孔洞和划痕就是证据。找不到通讯的工具,不过退而求其次,他们找到了一口类似于锅的大肚子陶器。 土里还有一些破碎的瓷片,看样子是几只碗。 “这个可以了,走吧。”梁箫看了看,这肚子起码有五六升,够他们两天的水量了,这样的话,隔一天下山一次就可以了。说实话,下山真的挺累的,尤其是在他们俩都没完全恢復的情况下,最好还是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息几天再作打算。 两人又继续往前,约莫半个小时就走回了原地,此时已经日上中天,气温迅速地上升,毒辣的阳光依旧顽强地昭示着:现在是夏天,秋天还没到啊! 梁二很享受这个过程,但梁箫受不了,他按照吩咐把陶锅洗干净,装了七八分满水,不停地催促梁箫赶紧回去。 “能行么?”梁箫怀疑地看着他,“重吧?” “肯定行,”梁二在把陶锅轻轻松松举过头顶,“很轻。” “好,走吧。” “今天还要干什么?”梁二跟在她后面,语气很轻松。 她本来还时不时回头确认一下,如果他搬水太累,就直接放弃,毕竟水和锅都没有人重要,大不了她以后每天下来取水好了。现在看他脸不红气不喘的样子,她才稍微放下了心,接着往前走。 “事情很多啊……”她嘆了口气,明明应该忙得脚不沾地、无暇思考,但还是抑制不住地有点失落。她给梁二一一细数了一遍今日事项,忍不住嘆气道:“不知道还能坚持几天,得赶紧回去才行。” 或许明天应该再在山上看看,也许有遗落下来的东西,能让他们联络到外界。 梁二“哦”了一声,突然觉得有点烦躁。 窗子的问题很好解决,梁箫上楼直接把柜子的门板卸了,然后从楼梯上滑了下来,不过这次之后,楼梯算是彻底毁了,他们想上楼除非自己再搭台阶了。 门板比窗子窄一些,不过还算够长,用石头抵住之后能挡住一部分风,再加上楼梯掉落的铁板,被牢牢插在窗缝中间,正好把窗子遮得严严实实。正对着他们的那扇窗已经用桌子挡住了,还算牢固,起码有一条桌子腿儿撑着,不会翻。两扇铁门锈得不成样子,转动处本来有两根铁棍,插入墙上的环中,但现在铁棍直接断了,他们不得不找树枝代替,勉强恢復了大门本来的开关功能。 屋外的帐篷只剩两根细铁棍顽强不屈地支撑着厚重的防水布,布面破了几个洞,上面布满了鸟屎、泥土、青苔和沾了铁锈的暗红色水渍。不过翻一面倒还能用。 他们把帐篷翻过来,做成一个口袋的形状,找了一些草,在火上尽量烤干,把干草塞进帐篷里,一张还算过得去的床垫就这么诞生了。 现在屋里正中间偏外的位置是火堆,一楼的窗子和大门都被挡住,二楼虽然有窗子,但风通过楼梯间,再吹到他们这儿的力道就小了许多,火苗也较昨天更稳定了。初步确认了山上没有大型的野兽,两人也不用再轮流守夜、提心弔胆地睡不着了。 两人在烘干草的时候,顺带用掉落的楼梯扶手搭了一个架子,把陶锅架在上面,烧了一锅水。等活儿干完的时候,水也晾凉了。梁箫一口气喝掉一小半,然后直接一仰头,瘫倒在床垫上,帐篷的布料本来就厚,塞了干草之后,完全跟冰冷的石头隔离开了。 第112页 这下舒服多了,她想道。 做完这一切,月亮都已经出来了。梁二喝了一小口水,就把陶锅用擦干净的木板盖上。 梁箫看了一眼他的衣服,感嘆道:“明天得把你的衣服洗了。” “我自己洗。”他马上道。 “你省省吧。”用能流洗衣服烧水什么的,简直太暴殄天物了,而且他们也没有土豪到那种程度吧?就像只有一碗水能喝的人,非要洁癖地用饮用水来洗脚一样——能流是事关死活存亡的东西啊! “好吧。”梁二知道她的意思,只能点头,又赶紧补充道,“我跟你一起。” “知道了。”她无奈道,“回去再让你洗,所有的衣服都给你洗。”这下满意了吧? 说到回去,她忍不住想道,外婆现在怎么样了?杨柳月和江京呢?救出来的那些金属人都恢復了吗?复制人和人类的战争还在继续吧,金属人的反戈一击到底成功了吗? 梁二看见她的表情,越来越觉得心烦意燥,他忍不住哼唧了一声,也躺到床垫上。 为什么总想回去呢?他突然想道,现在这样就很好啊!他,和她,只有他们俩。 梁箫看了他一眼,以为他还在惦记昨天晚上的事儿,捏了捏他的耳朵,小声道:“快点,做完就睡觉。” 他的眼睛一下亮了:“嗯!” 第62章 荒野第三日上 一时心软的后果就是,不但早晨起来腰酸背疼,而且浑身是汗,头髮也黏腻腻地粘在一起。这次倒是不用担心冷了,一晚上差点没给她热死。 真是愁人,梁箫嘆着气从床垫上坐了起来。 梁二睡得正香,迷迷煳煳地睁开眼,摸到她后背上被磨红了的痕迹,小声道:“对不起。” 你还知道对不起!她踹了他一脚。 “下次……你在上面?”说完这话,他果不其然又被踹了一脚。 “快穿上衣服,一会儿该冷了。”他依旧如同在家一样,熟练地给她把衣服都套上,然后像个尽职尽责的大太监,体贴周到地服侍太后娘娘起床。不过按照平时的流程,在一切开始之前,他要在床上跟她腻歪一会儿,试探试探她的底线,虽然大多数都是被直接踹起来,但偶尔还是能得逞一两次。 显然今天梁箫在他腻歪之前就踹了他,所以他不敢再惹她生气了,只能乖乖地给她穿衣服,擦脸,倒水。 如果放在几个月前,他还会早起做早饭,但最近一段时间兵荒马乱,他们几乎很少进食了,即便吃也只吃一些青菜,补充一下维生素之类的,肉类、淀粉类之类的一切天然粮都卖到了天价,替代粮的价格也水涨船高。价格倒是其次,量少才是关键,其实他们现在的处境跟a市现在的处境差不多,同样的“孤岛”,同样有限的空间和资源,同样想要离开、想要突出重围的迫切心情。 起码梁箫的心情如此。而梁二……不太好说。 因为早上要给梁箫擦脸,梁二不小心打翻了陶锅,所以他们今天还是得下山取水,顺便还要在山上其他地方再看看,希望能有所发现。就算再发现几个锅碗瓢盆的,也比空手而归要好。 两人把护具放到石头底下压好,为了防止老鼠和红嘴鸥,他们必须把床垫捲起来立在墙边,经过一晚上的折腾,干草都被压实了,他们今天还得补充新的草料进去,除此之外还得再捡一些树枝。 火堆昨天晚上熄灭了一次,梁二半夜醒来又点燃了,现在烧的正旺,为了防止晚上太冷,他们把一楼的窗子都封住了,只留楼梯口和二楼的窗子通风,烧了一晚上,屋里有一股淡淡的烟味儿,梁箫把窗子边的木板、桌子全都挪开,风霎时间从整个屋内穿堂而过,把她的头髮煳了一脸,不过终于觉得身上的黏腻感少了许多。 也许今天该洗个澡什么的,顺便趁着天气好把梁二的衣服也洗了,如果下雨的话,他们很可能连屋都出不了。这里不像a市,湖面上的湿度很大,水汽也重,雨水肯定也多,趁着有太阳的时候,他们得把该做的都做了。 在窗子前站了一会儿,她才回头,却见梁二站在背后望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走吧。”梁箫抱着陶锅,在怀里掂了掂,空着的时候不算重,她自己完全能拿得动。梁二快步走了过来,却没有接过她手里的东西,而是直接从背后抱住了她,脑袋埋在她的肩膀上。 “还困吗?”她味道,侧过头闻了一下他的头髮,跟她的汗味相比,他的头髮闻起来倒是清爽多了,髮丝清凉,贴到脸上还很舒服,于是她忍不住又深深吸了口气。 “不困。”梁二摇头,头髮在她的脖子上来回蹭着,惹得她缩起脖子笑道:“别闹了。”他又故意蹭了两下,引得她又是一阵笑。 “走吧,”她拍了拍腰上的胳膊,“现在不早了。”醒的时候就已经天光大亮了,再磨蹭下去都快到中午了。 “嗯。”梁二点头,松开了她。两人拎着陶锅选了房子背后的一条路下山,说是路其实只是一个大斜坡,不过跟他们上山的斜坡比起来,这个要陡多了,尖利的岩石尤其多,一不留神就要扎到脚,有的岩石窄到没有下脚的地方,而下一块平缓的落脚点又很低,只能梁二先跳下去,然后把陶罐子扔到一边,再接住跳下来的梁箫。 第113页 事实证明,靠近悬崖的这一片路非常不好走,也肯定不会有什么人类留下的东西。 快要到山脚下的时候,倒是看到了一种类似于松鼠的嚙齿类动物,跟房子二楼啃床垫、啃木头的老鼠不同,也跟真正的松鼠不同,这种“松鼠”更胖,个头更大,耳朵更圆,尾巴却比松鼠细得多,见他们来了,它飞快地钻进岩石之间的缝隙不见了。不远处还有一只胖松鼠,啃了一会儿果子,等他们走到半米近的时候,才“嗖”地一下跑没影了。 梁箫把它扔下的果子捡起来,发现这正是岛上的矮树长出来的东西,是一种黑色的小颗粒,个头跟瓜子差不多大,与其说是果子,不如说是种子更为合适,因为这种颗粒几乎一点水分都没有。 这玩意能吃? 她在旁边的树上扒拉了一通,找到了十几颗类似的颗粒,为保险起见,她没敢吃,原封不动地揣进上衣的口袋里,默默在“能吃的东西”的清单中,又增加了一项作为备选。 这么一想的话,刚才那个胖松鼠也能吃吧……多日没有吃过东西,只靠能流维持生命的梁箫已经陷入了幻想之中。如果放在原来,她是根本没有这根筋的,她对于吃的没什么要求,味道过得去就行,要是让她一个月都吃速食面她也不觉得有什么难以接受的。 但不知不觉中,她的胃口已经被梁二养刁了,前段时间是因为迫不得已,食物太过紧俏,能不吃就不吃,但现在不一样了,她觉得自己的狩猎本能被唤醒了,看到什么总想着能不能吃。 比如这个黑色的颗粒,比如那个胖松鼠,再比如……湖里的鱼。 想着想着梁箫觉得自己又饿了,能流能够填报细胞和大脑,但填报不了胃和舌头,饿的感觉依然有,只是不会觉得难以忍受罢了。此时此刻她胃里发出了抗议般的“咕咕”声,眼前泛着波光的湖水仿佛变成了一锅汤,一锅鲜美的、诱人的鱼汤。 “这个能吃吗?”大概是见她望着鱼太久了,眼神都要把水给盯穿了,梁二舀水的时候故意使了一点技巧,捉了一条小鱼在陶锅里,小鱼被电得晕乎乎的,在锅里毫无方向地游来游去。 “不知道……”梁二一是不认识这个鱼的种类,第二他也没有做过鱼,a市虽然算是靠湖的城市,但一切自然的食物都太难获得了,别说鱼了,就连牛羊肉、鸡肉、猪肉都很难买到天然生产的,替代粮的鱼肉……仅仅是现成的肉而已,没人会费心费力地生产一条完整的鱼出来的。 就算这个鱼能吃,梁二还真的不知道怎么做。烤?煮?生吃? 梁箫吞了一下口水,心道我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贪吃了,挥挥手道:“算了,不用了。这么小的鱼,也没什么可吃的。” “你想要大的,我去抓!”梁二跃跃欲试。 “算了。”梁箫摇头,顺势蹲在地上,“上衣脱了。”梁二低头看了一眼胸前的泥印,乖乖脱下了衣服,递到她手里。 “累不累啊?” “手酸吗?” “休息一会儿吧?” “你真不想吃鱼吗?” 梁箫蹲在水边洗衣服,他也半步不离地坐在她身后,一会儿问一句,一会儿问一句,跟苍蝇似的嗡嗡不停,让她头都大了。 怎么原来没看出来他这么多话? “闭嘴!”梁箫瞪了他一眼,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冲上去亲了她一口。 “知道了……”他含煳不清道,又趁机亲了亲她的眼睛。 算了算了,她心想,真是……被他折磨得完全没脾气了。 总算解决了身后那个苍蝇,梁箫终于能专心致志地洗衣服了。她觉得自己现在更像是回到了史前,毕竟洗衣机什么的已经发明了两三个世纪了,而她却不得不用最原始的办法,最原始的原料一遍遍清洗着衣服上的污渍。 个别泥点子尤其顽强,强迫症的梁箫不得不一遍一遍地搓洗。每当这时候,她就特别想回家。其实洗到这个程度就已经够了,不过梁二没有提醒她,更没有阻止她。 这一瞬间,他突然爱上了这样的生活。 他们有住的地方,夜晚可以安眠,不算太冷也不算太热,如果好好改造一下,应该会变得更舒适;她每天见到的人只有他,他们一起为了生存而努力,在一切重压下,他们彼此依赖、相互依靠地走下去;如果她想吃东西,他可以抓鱼,或者刚才那个胖耗子说不定也可以吃,哦对了,不知道红嘴鸥吃起来怎么样,鸟类的话……口感应该跟鸡肉差不多吧? 没有任何人打扰,没有任何事打扰。 他们想干什么干什么,也许是在这晒一整天太阳,也许是睡一整天觉,就算做那种事情,他们也比以往更自由,因为他们深切地知道,这里只有他们,这里只有彼此。 真不想走,他开始觉得别扭。他知道梁箫特别想离开,他也知道以他们目前的处境,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出去,努力生存的终极目标也是为了能跟外界取得联络,早日回到人类的城市,回归正常生活。 可他只想跟她在一起,之前他的想法跟她一样,想让战争早日结束,他们早日回归平静正常的生活,说不定金属人会跟人类达成协议,取得更独立、自由的生存条件,彼时他们的身份也变得更加合理合法,不必再藏着掖着,如过街老鼠一般见不得光。 第114页 直到现在,梁箫的目标仍然没变。但他的变了,既然他们追求的是平静自由的生活,那现在目标已经达到了啊! “我不想走。”他小声说道,语气低落。我一点都不想离开这儿,为什么不能一直在这儿生活下去呢? “嗯?”梁箫回头望着他。 “我不想走!”他又大声说了一遍。 “外婆还在外面呢,我不能一直呆在这儿。”梁箫转过头,边搓衣服边低声说道。除开生活不方便这一点,她还有亲人、还有朋友在外面,他们的生死存亡跟整个战局牢牢地捆绑在一起。她无法心安理得地从他们身边消失,跟他遁入这个原始而隐蔽的世外桃源。 “……嗯,我知道。”正是因为知道无法改变她的决定,他才觉得烦躁和失落。 希望能多待几天再走吧,他默默想道。 第63章 荒野第三日下 洗完衣服,梁箫身上也湿了一大片。正好可以趁着晾衣服的工夫把身上也洗一洗。 “你——转过去。”她的手在衣服口子上顿了顿,还是没能解开。虽然该做的都做过了,该看的也都看过了,但光天化日之下让她当着他的面脱衣服……总觉得让人不自在。 “为什么不能看?”梁二接过她扔来的衣服,上半身完全舒展在阳光中,左手晃了晃,上面的指环一闪一闪地反着光,“我们已经结婚了。” 再说……都看过好多遍了,他心想。 “转过去。”梁箫努力冷下脸,掩饰住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颊。 “好吧,我不看。”梁二把衣服摊开,用石头压住四角,依旧靠在原来的位置,只是转了个头,把脸沖向另一边。 这儿又没有别人,梁箫想着,终于解开了扣子,迅速地把衣物全都褪下,扔到梁二身上:“帮我晾一下。” 梁二把湿漉漉的衣裤以及扔到他脸上的内衣内裤一一捡起来,眼睛不老实地往水边看去,冷不防被梁箫抓了个正着。 就知道你会看,她心道,幸好跑得快。 她的全身都没入水中,只留下脑袋在水面外,长发披散在身后,随着她的动作,如同海藻一般在水中漂动。 刚才被太阳晒出了浑身的汗,现在在水里一泡,整个人都凉爽下来了,时间已过了正午,水温并不低,温柔而和缓地包裹着她的身体。她在水中游了两下,勐吸了一口气,一头潜入水底。 “梁箫!”梁二马上叫了起来。他一直盯着她,见她突然消失在水面上时,他整颗心都要蹦出来了。 “梁箫!”他疯狂地跑到水边,却无论如何也看不到她的踪影。他急得要跳下水,忽然四五米远处,“哗啦”一声响,梁箫从水中冒了出来。 “在这儿!”她沖他喊道。 “唿——”梁二见她脸上的表情自然,不像是有事的样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随即,他就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了。她的头髮一半四散漂在水里,一半贴在脑袋上,好几缕在额头上翘着,往下滴着水,脸上和肩膀在阳光下亮晶晶的,反射着太阳的光,白得近乎透明,似乎整个人都在一闪一闪地发亮。冲着他缓缓游过来时,像是从海中踏浪而来的精灵,水中的波纹随着她的动作分开,又在她身后汇集。上下翻飞的身影,灵巧优雅得像是一只美人鱼。 真美,他心想。 “看什么?”游得近了,梁箫开始发现他眼神的飘忽和迷离。 “看你。” “刚才说不许看。” “……嗯,可是好看。” 梁箫脸一红,露天裸泳也就算了,还被人这么赤-裸裸地表白……真是要命。 不过她再怎么害羞也不会表现出来,只会用比平时更冷淡的声音说道:“转过去,我要出来了。” 水的深度早就不足以遮住她的全身了,所以她现在是蜷缩着半蹲在水里的。她并没有什么洁癖,也没有一定要洗得很干净的念头,只是在入水的那一刻忽然觉得,好像很久没有这样畅快地游过了吧? 上一次游泳还是在高中吧。为了节省土地,k市的游泳馆建在楼顶,楼层极高,几乎能够俯瞰整个城市的风景,游泳馆四周都是透明的玻璃,有时乍一望过去,会有一种在空中飘荡的错觉。你不会觉得自己是一条鱼,而是觉得自己像一只鸟,在云层中穿梭,水流拂过的感觉就像是湿润温暖的空气在周身萦绕,一切都在你的脚下,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 那是属于城市的、现代的、科技的感觉。 自从上了大学之后,事情越来越多,学业、实验、工作,她很少有机会再去游泳了。而现在回忆起游泳的感觉还恍若隔世,那时还没有梁二,没有类人的金属人,thea公司还不算出名,没有复制人组织,没有新型费达病毒,没有无数感染死亡的患者,没有为了一口食物拼得你死我活的流浪者。 也没有战争。 短短几米的距离,一切思绪和回忆就像浮光掠影一般从她脑海中过了一遍,没有激起太多的涟漪,也没能让她从眼下焦躁的情绪中走出来。 是的,跟梁二牴触、失落,但又带着满足的情绪相比,她很明显地感觉到了自己的焦躁。这种焦躁常常来得莫名其妙,比如早上,在熄灭屋里的火堆时,她会突然想,我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呢?我才干了一点点活而已,我的身体是怎么了?是我出了什么毛病吗?是能流弹爆炸的后遗症吗?会不会过几天才发现,其实我已经快死了? 第115页 潜入水底的时候,她会突然想,他们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呢?明明只过了不到两天,他们怎么会到了这么远的地方呢?这一切都是真的吗?还只是她的幻觉?联想起他们所见到的房子,说不定他们碰上了某个时空虫洞,穿越到以前了呢? 这么远的距离,真的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回去吗? 回去,她无时无刻都在盼望着回去,现在“回去”两个字已经成了一个信念,一个灯塔,一颗安抚她的定心丸和催促她的炸弹,她不清楚怎么才能回去,甚至到现在,回去的理由也变得不重要了。 只要回去,必须要回去,她不断地告诉自己。 但回去之后呢?她不知道等待着她的是怎样的结果,也许人类已经彻底战败,也许外婆他们已经出事,抑或人类取得了胜利,或者仍然是战事焦灼,不分上下。 结果可能好,可能坏。 她不敢去想如果结果不好的话她该怎么办,又或者说,她不知道这种“不好”到了什么程度才能让她彻底崩溃。 只要她稍微自私一点,什么外婆,什么杨柳月,什么金属人,什么复制人,通通不去想,只要不回去,就根本没有“不好”的可能性,只要不回去,她就可以一辈子跟梁二在这里,他们不需要联繫外界,不需要交通和通讯,他们可以一直在这里,像原始人一样自由粗犷地活着。 她承认自己有好几次都心动了,但她没办法、也不可能做这个决定。于是她变得更加焦虑。 也只有跟梁二在一起的时候,她才变得好一些。他的脑袋抵在她的肩上蹭来蹭去,唿吸喷在她的脖子上,头髮坚韧又柔软,带着光滑冰凉的触感。他会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神情,然后自以为隐秘、出其不意地揩油,有时候是摸她一把,有时候是亲她一口,有时候是得寸进尺地在她身上蹭,被她发现之后,又立马小心翼翼地躲开。 其实她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包括他得逞之后得意而又餍足的表情,包括他发现她没生气之后放松的眼神,包括他时不时哼哼唧唧凑过来想干点什么却装作没这回事的神态。其实她都知道。 如果没有她的纵容,他哪能一次次得逞,哪能折腾得她腰酸背疼起不来,只要她严肃地说不,他绝对不会有任何反驳。表面上是她在纵容他,任由他胡闹,任由他赖在她身边,其实真正需要对方的人是她。她更需要他的胡闹,才能让她的心慢慢安定下来,才能让她从自己独处时的焦虑和烦躁中解脱出来。 “梁箫!”她听到梁二在岸上叫她。 又着急了,她心想。 有时候她很羡慕梁二,他的世界很小,他的世界只有她,只需要考虑她的喜怒哀乐,只要有她,他的世界就圆满了。而她要考虑的实在太多了。 她向他游过去,看到他陶醉的眼神,顿时明白,他怕是又在想什么有颜色的东西。她觉得有点头疼,在k市那次,是她第一次给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之后不到一天他就失踪了;等他好不容易回来后,又爆发了ii型和iii型的费达病毒,他们都病了;等两人都好了,老太太也痊癒了,他们才回到a市,暂时得以安定下来。 那之后,他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他明明长得一张男人的脸,行事却像青春期的少年,一旦学会,就立马上了瘾,逮住机会就要跟她“那个”。其实也不能怪他,真正论起来,他实际年龄才一岁多呢,就算智力够了,性格上也还不够成熟。 不让他得逞他就哼哼唧唧,做足了委屈的样子给她看,要么就是像只狗一样脑袋蹭来蹭去,一直求她同意。 有什么办法呢……最后妥协的总是她。 她深吸一口气,一下子从水中站起来。湖水宛如瀑布一般,从她身上倾泻而下,海藻一样的长髮贴在了背后。 梁二眼睛发直,盯着她半晌:“你、你冷吗?” 梁箫瞬间被他这句话逗笑了。 她把半截裤参差不齐的裤脚撕下来一块,当成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水,然后迅速地套上衣服。头髮拧干了,仍然用那个布块包住。 “走吧!”她捧起那个陶锅,里面的那条鱼还在,本来要把它放了,但转念一想,还是留着吃吧,抓都抓到了,只能算它倒霉,今天註定要命丧在此了。 梁二两眼发直,盯着她的背影,好像要看出一朵花似的。刚才的画面一遍一遍在他脑海中播放,后退,播放,后退,他不可抑制地联想到《卡特兰之夜》大结局的那段描写。 真美啊,他心想。令人震惊、赞嘆、想要拥抱的美。 想像太过美好的后果就是,他沉迷在梁箫的背影和刚才的回忆中无法自拔,连着两次差点绊倒,直接扑到她身上。 在他第三次差点摔倒的时候,梁箫终于忍无可忍地吼道:“拿着!看路!”她把陶锅交给他,让他走在前面,她在身后看着他,告诉他不要走神。 这就清醒多了。 下山时他们是从房子右侧的山坡走的,现在上去就选了左边的方向。左边看似更陡,但这边的树木植物更多,方便借力,岩石之间的落差虽大,但岩石本身还算平坦,所以他们没用多久就把这个方向也走了一遍。 自然,没有任何收穫。 房子离山顶很近,站在屋外,抬头就能看到山的最高处,这一趟下来,他们再次真切地意识到,这里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梁二的心里有一丝窃喜,但同时也觉得愧疚,因为梁箫显然对这个结果很失望。 第116页 他很明智地没有表现出来任何高兴的情绪,而是乖乖把水烧开,顺便把那条倒霉的鱼煮熟吃掉。 说实话这种半大不小的鱼本来就没什么肉,内脏没清理,还带着苦味,梁箫只吃了一口就有点噁心,于是剩下的半截被梁二一口吃掉了。 确实难吃,梁箫也不喜欢。或许可以把红嘴鸥捉来吃了,毕竟她很喜欢鸡肉,味道应该差不多,他想道。 下午很快就过去了:喝水,吃东西,例行地输送能流,把头髮晾干,捡回足够的树枝作柴火,再烘干一些草,填到床垫里面。做完这些,已经快天黑了,一天又这么过去了。 梁箫专心致志地把干草填进帐篷做的口袋里,把压平的地方填满,尽量把干草铺均匀,让床垫更舒适。等她好不容易弄完,一回头,梁二已经把窗子和门都关好了,火也点燃了。天黑下来之后,气温就迅速将了下来,火堆的火不远不近地燃着,带着暖洋洋的味道。 他把其他一切都打理好了,眼巴巴地坐在一旁等着她,见她终于铺好床垫,他两步就冲上来,把她压倒。 “今天可以吧?” “……嗯。” 她心想,还能怎么办,根本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啊! 第64章 荒野第四日 又是一个疲惫且充实的夜晚。 临睡前梁箫还在想,既然他们是从水路来的,回去还得走水路才行,氧气罩还有一点氧气,被封住口放在背包里了,明天她可以潜下去看看,说不定真的有出路。 实在是太累,再加上樑二催眠一样的轻抚,她来不及细想明天的安排就睡着了。 事实上,就算她想了,也一时半会儿没办法实施。 第二天天没亮,两人就被一声巨响吵醒了,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颳起了大风,把本来就不结实的铁门吹倒了。梁箫藏在梁二的怀里,完全没有感觉到冷风,倒是被突如其来的巨响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地震什么的,“噌”地一下坐了起来。 铁门“轰”地一下倒地,不但惊醒了他们,还把火堆给扑灭了。 按照梁箫的生物钟,这个时候并不早了,可天仍然没有大亮,寒风一卷一捲地从门口倒灌进来,她看了一眼屋外已经变成深色的石板,沖梁二道:“下雨了。” 梁二把她的衣服拢在一起,穿上鞋出去,还没走到门边,一阵狂风裹着雨水就泼了他满头满脸。 他后退两步,赶紧把铁门扶起来,虚虚搭在墙边,边上留了两条缝,雨水就顺着那点空隙勐劲儿地往里打。一边的窗子只用桌子斜着挡住了,好让风能往上吹,现在风倒是往上吹了,但桌面把雨水都引流到屋里了。 梁箫把熄灭的木柴都踢到屋子中间,以免被雨水淋湿,再把桌子往外斜了一下,虽然进的风更大了,但雨水却被引向了门口。 她站在床边看了看,嘆道:“早知道昨天就不下去了。” 昨天刚洗完澡,刚把水接上来,今天就下雨了。早知道昨天就不用费劲了,直接接雨水就好了,而且再怎么说雨水也比混合了鱼虾的屎/尿/人的汗液等等等的湖水要干净一些吧…… 梁箫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噁心,但没办法,喝都喝了,也不能再吐出来,现在这些水早已不知道到了肾脏还是膀胱,还是顺着汗腺分泌出去了。 “可是今天冷,”梁二把她又按回床垫上,那是屋里唯一避风的地方,“今天洗澡肯定会感冒。”他边说边把火燃起来,明黄色的火苗在边缘上发着暗红色的光,时而被风吹得晃一晃,让她觉得温暖又安定。 “今天哪儿也去不了,只能在屋里呆着。”梁二向外瞥了一眼,说道。 他把梁箫的鞋子脱掉,床单对摺两下,叠成了四层,盖在她身上:“你再睡一会儿吧。” 他的话像是有魔力似的,说完梁箫就觉得困。仔细一想也是,本来计划今天能戴着氧气罩下水看看,能不能找到出路,但外面雨下得这么大,就算停了,一时半会儿水温也升不上来,起码今天之内下都下不去了。这种出不了门,对她而言无法觅食,对梁二而言无法充能的日子,只有睡觉最节约体力了。 “那我睡一会儿。”她翻了个身,脸冲着墙,望着墙上自己的影子,不一会儿就闭上眼睡着了。 ———— 醒来的时候雨依然没停,外面的天亮了几分,起码能看清窗外的景象了。 雨似乎比早上小了一些,但湖面上的雾气依旧很浓,雨滴形成的水幕和空中的雾气使得能见度远远降低,所有的东西都仿佛被打了一层模煳滤镜,只能隐约地看见不规则的碎石拼成的分割线,把岸边和水面切分成上下两份。 下雨天最适合躺在被窝里睡觉了。 虽然被窝很简陋,也不太暖和,但她难得地战胜了自己的生物钟,选择趴在梁二的怀里。 本来她是背对着他睡的,刚才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被他抱在怀里,像个婴儿似的裹得严严实实,手脚都塞到他的衣服里。他身上的体温不高,但在火边烤得足够暖和,让她的手脚也暖和起来。 “我难受。”她忽然说道,按照她的性格是说不出这种话的,连一句“喜欢你”至今都不好意思开口,更遑论这种类似于撒娇讨关注的软话了。 第117页 她原来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撒娇,梁二一开始跟她黏黏煳煳的时候她都有些受不了,现在时间长了,她的脸皮也变厚了,但跟他说这种话还是头一回。好像没有任何顾虑似的,大脑的神经直接连着嘴,想什么就立马说出来了。 她心想,果然人一生病就变得娇气了。 “哪儿难受?”他立马摸她的脑袋。因为他发烧了好几次,有人生病他总是第一时间想到发烧。 “不是。”她埋在他怀里,“胃难受。” “有药吗?怎么办?你要喝水吗?想吃东西吗?”梁二急得坐起来,顺势把她也抱了起来。 “不想吃。”她又摇头,“我就想趴一会儿。” “哦哦。”他立马躺平,让她趴在他身上。 半晌,她忽的问道:“今天几号?” “不知道。”不算第一个晚上,他们已经来了四天了,如果之前在水里漂了两天的话,今天应该是八月六号。但到底漂了几天,他们都不知道。 “就算是五号吧。”梁箫说道,“今天是你的生日。” “生日?”梁二愣住了,“我的?” 梁箫的手在他衣服里摸了摸,伸到他腰上,那里有着微微凸起的“胎记”。 “去年八月五号,梁29的原始细胞完成合成了。”她的手顿了顿,又摸着那个鱼形的花纹,“我合成的。” “嗯。”梁二点头,忽的抱紧了她。他在她的头顶蹭蹭,虔诚地烙下一吻,柔声道:“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来到这个世界上,谢谢你让我有机会见到你,谢谢你让我一直陪在你身边。 “嗯,生日快乐。”她也回吻了一下。 她还记得去年冬天,在她生日的时候,梁二跟着ai像模像样地准备了一场庆祝会,笨拙又卑微地学着人类的样子,想表白的话一句都说不出口,“我”了半天也“我”不出所以然,非要让她教他跳舞,好像学会了跳舞就能得到她一样。 真傻,她想着,忍不住笑出声。 “你现在都不跳舞了,是不是都忘了。”她手指在他腰上动来动去,可他根本不觉得痒。 梁二有点心虚:“我都记得,但是……不知道能不能做对。”跟她相处的每一天,她说过的每句话,她做过的每个动作,他都无比清晰地印在脑海里。她第一次教他时,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节拍,甚至当时手上的触感,他都能全凭记忆復刻出来。 在那段漫长而痛苦的单恋中,这是支撑他走下去的一切动力,他必须像毒-药一样日日回味几次才能继续活下去。 怎么会忘呢? “检查一下吧。”她从他怀里钻出来。 “现在吗?多冷啊!”他看着她穿好鞋,已经摆好了姿势。 “快来。”她沖他喊道。他听话地握住她的手,左手搭上她的腰。 “太紧了。” “我怕你冷。” “藉口。” “那你冷吗?” “冷。” “没有音乐。” “我来唱。” 她缓缓开口,哼着曲调,两人的身子紧紧贴在一起,在屋中转了起来。没有音乐,没有舞鞋,没有裙子,没有观众,只有雨声和她淡淡的嗓音在空旷的屋内迴荡。 他们的影子被火苗拉长,映在墙壁上,紧紧交叠在一起。 唱到歌词的时候,她似乎记不全了,才唱了两句就笑出声:“我忘了。” 梁二就势抱住她:“没关系,不跳了。”她露在外面的手臂已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捂了一早上的手已经迅速地凉了下来,他还惦记着她说的“难受”。 她以往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可见说出口的时候该是多难受,多严重。对于她,他总是大惊小怪,过分谨慎。 “你去躺着吧。”他把她拦腰抱起来,她顺势两腿攀上他的腰,像只猴子似的挂在他身上。 额头相贴,四目相对,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眼睛中他的倒影随着火苗来回跳动,像是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在闪烁。 “你怎么不问我了?”她问。 “问什么?”他不解。她堵住他的嘴,唇舌相交之间,又是一阵心跳加速、唿吸紊乱。 “这个之前,”吻已经结束,但她仍然用嘴唇蹭着他,“你原来总问我的。” 梁二想了想,恍然大悟道:“你……你喜欢我吗?”为什么让我问这个?他望着她,看见她的笑容一点点扩大。 “喜欢,而且……爱你。”她贴着他的唇,轻声说道。 我爱你。 她故意省略了“我”这个主语,以为这句话听起来就没那么直白,没那么难为情,但她发现自己错了,单单是一个“爱”字,就让她脸红心跳了。 不想承认,不想告诉你,因为一向冷淡镇定的我也会因为“爱你”这件事变得不像自己。 她承认自己很自私,从来不会明明白白地告诉梁二她喜欢他,她在乎他,甚至她爱他这种话,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太让人难为情了。我们已经吻过了,睡过了,连结婚登记处都去过了,如果不爱你,为什么还要跟你结婚呢?她以为他都明白。 第118页 但就在梁二告诉她“不想走”的时候,她忽然意识到,也许我还是欠他一个表白。一个让他不用再惶恐不安,不用再忍气吞声,不用再从一点一滴中偷偷挖掘出“她爱我”的证据的表白。 “我爱你,一直,一直爱你。” 她避开了他的眼睛,垂着眼帘,故作镇定地盯着他的嘴,以为他会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但他久久没有回答,她看向他的时候,他的眼圈发红,半晌,只答了一句: “我们已经结婚了。” 她像第一次那样,捏着他的下巴,嘟囔着“哭什么哭”,直接亲了上去。 她爱我,一直一直爱我,他想道。我也是。 ———— 这次感人的表白和生日会并没有一个完美的结局。两人缠绵温柔的亲吻最终以梁箫大力推开梁二划上了句号。 梁二先是一惊,眼里的受伤和失落掩都掩不住。随即他看到梁箫蹲在门口,一个劲地往外吐。 他这才反应过来,她早就说胃难受,不会是喝的水有什么问题吧?还是说昨天那条鱼有毒? 梁箫没吃东西,自然什么都吐不出来,只一个劲地干呕,胃液不断地往上涌,烧得她嗓子生疼。梁二用杯子接了一点雨水,热了给她喝,喝完虽然好了一些,但约莫半小时之后,还是吐了一次。 反反覆覆了好几次,梁箫终于觉得好一些了,刚才旖旎暧昧的气氛全都消失了,两人一个虚弱,一个担忧地坐在床上。 外面的雨仍然没停,梁箫靠在梁二的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和雨声混杂的声音,眼皮又不由自主地粘到一起。 雨天就是精神不好啊……睡着之前她模模煳煳地想道,然后一觉睡到了第二天。而抱着她的梁二却一直守着她,几乎一宿没睡。 第65章 荒野第n日上 雨一直下了两天,时大时小,时断时续,一直到第三天早上才停下来。 屋里积了不少的水,他们的床垫也有些发潮,梁二本来打算把床垫里的干草拿出来再烤烤的,但是梁箫一直在睡觉,时而清醒时而模煳,像一滩泥一样摊在床上不起来。 她真的生病了,他心想。 但他不知道该给她吃哪个药,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情况。他只知道发烧了应该降温,应该吃退烧药,应该多喝水早睡觉,可她额头并不烫,脸色也很好,这下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梁箫睡着的时候,他就把她抱在怀里,有时候她会醒一会儿,问问现在几点了,雨停了吗,然后又接着睡。 不对,太不对了,他心想。她从来没有睡这么长时间过,而且之前她吐了好几次,会不会…… 他想起了去年冬天,他以为自己就要死了的时候,疼痛发作时,浑身就像被白蚁啃过似的,一点力气都没有,只想昏昏沉沉地躺在地上,恨不得晕死过去才好。他是用了多么大的意志和忍耐才坚持住了不被人发现。 她的症状几乎跟他一样,难道说她也得了跟他一样的病?可她不是金属人,也许这是上次能流弹爆炸的后遗症?或者说这是她营养不良 可他们没有药,这里没有医生,没有医院,在她生病的时候除了守着她、看着她痛苦之外,他几乎没有任何办法。 如果她死了……他绝望地想道,如果她没能坚持住,他该怎么办? 他突然觉得自己太自私,为什么不想走呢?梁箫也是人,她也会生病啊!难带就为了自己这种龌龊的心思,就要把她一辈子留在这儿吗?他之前还想过,如果她找到了什么通讯的设备或方法,他可以暗中做点什么,拖延一下离开的时间,多享受几天全然不受打扰的二人生活。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海妖的歌声一样,让人明知道是陷阱、明知道是错误,还是被拖入诱惑的深渊。 他太幼稚,也太自私了。他根本没有想过她如果生病了怎么办,她受伤了怎么办,难道他只能像现在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难受吗? 我们得出去,他下定决心,我们一定要出去。 梁箫断断续续地睡了两天多,中间醒过来的时间不超过五个小时,外面的雨不停,屋里的人不醒,梁二根本不敢出门。幸好梁箫预料到要下雨,捡了很多树枝进来,不过他们都没料到雨能下这么久,足足两天,为了怕她冷,白天也一直燃着火,眼看着柴火就要不够用了,梁二只能把梁箫裹成一个蚕蛹,抱在怀里。 或许是因为这里可以挡雨,又或者是因为温度够高,窗子外面钻进来几只胖松鼠,三个小的和一个大的,站在理他们很远的墙边,时不时往火堆旁凑一凑,见他们动了,就“咻”地一下跑到墙根,随时准备逃。 梁二现在已经无暇思考他们到底能不能吃、好不好吃了,他现在关心的只有梁箫。梁箫实在睡得太久了,他隔五分钟就要去摸一摸她的鼻子,感受到她均匀、悠长的唿吸,才能放下心。 他总怕她一下子就睡过去,闭着的眼再也睁不开了。 雨终于停了,天还阴着,树枝也烧尽了,零星的几点火苗还在垂死挣扎,胖松鼠们的鼻子嗅了嗅,连成串地从门缝熘走了。 梁二轻轻晃了晃怀里的人,在她耳边道:“醒醒。” 怀里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他再次晃了晃,声音大了几分:“梁箫,快醒醒!” 第119页 怀里的人依旧紧闭着双眼。 “梁箫!”他着急了,直接去摸到她的胸口。 “咚咚,咚咚……”还好,心跳还在,他正松了口气,胳膊便被人“啪”地打掉了。 “……节制!”梁箫打了个呵欠,从他怀里坐起来。 “你醒了!太好了!”他却不让她动,先抱住她蹭了蹭,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拉开了距离,把她圈在怀里,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 “你还难受吗?想吐吗?”他问道。 “好多了。”她又打了一个呵欠,“有点困,几点了?” 他们没有表,只能大概推测时间,梁二看了一眼屋外:“应该五六点了吧?”见她伸着脖子望向窗外,他又把床单在她身上拢了拢,“雨已经停了。” “嗯。”梁箫一把挥开身上的被单,站了起来。刚睡醒虽然有点冷,但被冷风一吹,整个人都清醒了许多。 “睡了大半天啊……”她站在窗前,把散乱的头髮绑在一起。 “其实……”梁二顿了顿,“睡了两天多了……” “……两、天?”梁箫一愣,“昨天一整天,前天一下午加一晚上?” “前天一整天,昨天一整天……还有大前天一下午。” 梁箫拍了拍脑袋,一股复杂的情绪油然而生:“怎么睡了这么久……”别是真的得了什么嗜睡症吧?而且完全没有什么飢饿的感觉,难道她的消化系统彻底失灵了? 她记得自己中间醒过几次,看到外面天还灰濛濛的,雨也没停,以为只睡了一会儿,没想到竟然睡了这么久吗?再一回头,看见火堆已经熄灭了,之前收集的树枝一根都不剩了。 还真是睡了很久…… “还难受吗?”梁二从身后抱住她,轻声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从一开始我就应该听你的,不,我不该听你的,只要能让你出去,怎么样都可以,就算要了我的命……也无所畏惧。 他现在深刻的意识到,有比“他们永远在一起”、“他的安全”优先级更高的东西,有凌驾在一切之上的首要准则,就是“梁箫的安全”。让他牺牲她的健康和安全来换取他们在一起这种事,他根本不敢想也不可能做,所以需要牺牲他能让梁箫出去的话……就算她不同意,他也不会听她的话。 这是他头一次做出反抗她命令的决定。 “跟你有什么关系。”梁箫的脑子乱成一片,闭着眼平復了一下,拍了拍他的手,“外面还有积水,你先别出去。” 看样子他这两天也没出去,印象中每次睁开眼的时候都是在他怀里,睡得模模煳煳的时候,身边的触感也丝毫没有变。这傻孩子,就在这干坐了两天吗?她哭笑不得地想道。柴也烧完了,陶锅里的水还剩了一半,没有任何变化,甚至里面还能看到几坨疑似老鼠屎的东西。她把水倒在窗外,夹着陶锅出了门。 “可是……”梁二抬脚就要追她,被她推了回去:“不许出来!”他只能点头,眼巴巴地站在门边,看她一步一步往下走。 其实她并没有什么非要下山的理由,她根本不渴,就算渴的话,马上天要晴了,等地上的水干一干下来更方便。她只是觉得现在思绪有些乱,想冷静冷静。 坏了,我真得了绝症了,她想道。随即马上否认自己,她只是睡之前干呕了几次,最近一直精神紧张,高度疲劳,正好又遇到下大雨的天气,精神放松下来之后,睡上几天几夜也是正常的吧?杨柳月不就是,每次上完夜班都要花一天一夜补觉的嘛。 但她不是杨柳月,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 她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坐了下来,把陶锅放在一旁,他们来这座岛上起码有七天了,今天大概是八月八号到十号,这么算来…… 已经过了十多天了。 上个月同一时间,她仔细回想了一下,上个月的生理期大概是……她和梁二带着梁外婆一起回了a市,彼时两人都没从死里逃生的紧张中缓过劲,失而復得的后怕和庆幸仍然那么强烈。 他每天都缠着她,她也乐得被他缠,似乎只有最亲密的肌肤相触才能让他们找到安全感。关于那个节育针,他们也就是随口一提,之后就算想起来,也没有真的去打,或许他们心中都默认了这件事的不可能的,又或许都在潜意识中期盼着它的到来。 当时没有在意,现在回想起来,她能百分之百的确定,上个月的生理期也被略过了。 这真是……又惊喜,又意外,她想道。 梁箫镇定地在湖边打了半锅水,先把锅放在石头上,然后爬上石头,拿起锅,再放到更高处的石头上,再爬上去,捡起锅……周而復始,终于慢悠悠地爬上了山。 就像看一场磨人的比赛,作为场外观众的梁二一直在山上看得清清楚楚,却只能干着急,他的眼神随着梁箫的每个动作上下起伏,长吁短嘆得恨不得冲上去把她直接扛回来。 最后一级岩石有点高,梁二也顾不得梁箫“不准出圈”的命令了,三两步从屋里跑出来,水坑和树叶上挂着的水滴把他的衣服和鞋都沾湿了,他跳了下去,两手托着梁箫的腋下,像抱小孩似的把她託了上去。 第120页 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屋,梁箫坐在床垫上想了想,沖梁二招手:“过来。”他乖乖坐在她身边,顺手把床单围在她身上。 她心想,我又不是雪做的,好像随时都要化了似的。 “我得跟你说一件事……”她拉着他,不知道怎么开口,心里总有种怪异的感觉萦绕不散。说实话,她并不知道她的猜测准不准,也许只是生理期紊乱,或是消化系统出了问题,但她的思绪还是如开闸了的洪水一样,往那个明显却棘手的答案倾泻而去。 “什么?”他跟她凑得极近,洗耳恭听的样子仿佛她说的是什么金口玉言。 梁箫张了张嘴,忽然皱起了眉:“嘘——”她指着屋外,“你听,是不是有声音?” 梁二侧着头,几秒后,点头道:“有,而且……越来越大。”像是老旧飞机的喷气引擎声,响声不太规律,噪音极大,正由远及近地从他们头顶掠过。 似乎还不只一个。 梁箫的脸顿时严肃起来,刚才想说的话霎时抛到脑后,她拉着梁二,在墙角靠窗的地方蹲下,只露出小半张脸,警惕地望着窗外的天空。 两人屏气凝神,头顶的响声越来越大,约三分钟后,他们看到空中划过了一片阴影,那是低空飞行的一组飞机编队。距离很远,他们看不起飞机具体的样子,但轮廓和颜色跟廖冯在a市上空布下的飞机一模一样。 飞机编队从西南面飞来,顺着他们的视线的方向,逐渐消失在东北方的云层中。 两人目送着飞机越走越远,谁都不敢贸然出去,直到飞机完全消失,梁箫才站起来,指着不远处的湖面。 “那儿有东西!” 第66章 荒岛第n日下 飞机编队在经过湖面时,像是不堪重负似的,往下扔了几次东西。距离他们最近的一次,水平距离大概只有四五百米,黑色的物体划着名抛物线,“扑通”一声坠落在湖水中,溅起一大片水花。 可以看出来,在扔了东西之后,其中一架飞机的速度明显加快了。走了不远又扔了一次,不过那个就在他们目力不可及的范围里了。 飞机走远之后,两人又在墙角做了近一个小时,一直到太阳都露了出来,他们才确认后面再没有其他的飞机经过了。 “走吧,出去看看!”梁箫的精神一下子振奋起来。 这算好事,也算坏事。 好事是,他们现在已经确认这里并不是与世隔绝、荒无一人的不毛之地,刚才经过的飞机编队就表明,这里偶尔是有人经过的,最起码位于某两个地点的航线之上,只要等人经过,总会有机会出去的;当然,更好的事情是,刚才那队飞机怎么看怎么有落荒而逃的意味,如果真是廖冯的部队,那只能说明他们的局势不利。 坏事显而易见,飞机已经飞走了,下次有人经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而且这座岛很可能还是在廖冯的势力范围内……如果是廖冯的军队,梁二的武力并不占优势。按照她离开之前的情况,保守估计,廖冯仍然对于金属人拥有绝对的控制权,他们的能流武器绝非梁二一个人能够抗衡的。 出去的机会日子仍然遥不可期。 但现在,“有人经过”这一事实带来的喜悦明显超过了其他任何不安和担忧。 原本孤寂、荒凉到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现在终于跟外界有了一丝丝联繫,即便这联繫是坏的,又怎么能让梁箫不兴奋? 梁箫说完,就率先跑了出去,梁二紧紧跟在她身后,两人飞快地来到了岸边。太阳刚出来不久,地面上的水迅速被烤干,空中瀰漫的闷热和潮湿的气息让梁箫有一瞬间的眩晕。 那团黑色的物体坠落的地方离岸边约莫两百多米,不过风有点大,似乎吹着那东西越漂越远。梁箫用手撩了一下水,温度有点凉,但活动一下就不会抽筋了,正准备脱了衣服下去,忽的顿住了。 原来不知道的时候还能无所谓,但现在……她看了一眼无知无觉的梁二。让他用能流把东西带过来什么的基本不可能了,她怕他还没怎么发力,那团承载着希望的东西就被烧焦了。 “等水温升高我再下去吧。”她找了个没水的地方坐下。 “你别去。”梁二坐在她旁边,“万一是能流弹呢?” “这么高摔下来,是能流弹早就爆炸了。” “万一有毒呢?” “……” 梁箫的一腔热情当即被泼了一盆冷水:“难道不管它了吗?” “不是……”梁二看了一眼她沮丧的表情,“要不我去?” “你别闹。”梁箫瞪了他一眼。 “咱们还是等等吧?万一待会儿它自己漂过来了呢?”梁二建议道。 你倒是想得美,梁箫心想。 争执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等水温升高一点再由梁箫下水,在距离那个东西几米远的地方停住,梁二在浅水处等着她,一旦出现意外,他直接用能流把她揪回来。 两人捡了个高的地方坐着,梁二好几日没见到光,整个人都蔫了,现在太阳出来了,他又能接着“充电”了。 “你用吗?”梁二边眯着眼晒太阳,边问梁箫。这几天她一直在昏睡,梁二急得团团转,却不敢轻举妄动,什么药也不该给她吃,能流也不敢轻易给她输,只能採取最原始的办法,用身体的温度和心跳的声音让她减轻痛苦。 第121页 “不……”梁箫刚想说不用,但转念一想,她是不用,可肚子里的东西肯定用,好几天没吃东西,她受得住,肚子里那位可不一定受得住——姑且算作那位已经存在了吧。 “一点点。”她食指和拇指比划了一个小缝,“一点就够了。”她现在还不能确定那位的属性,不知道是更偏向她一点,还是更偏向梁二一点,如果更偏向她的话,说不定根本受不住能流。所以……还是谨慎一点吧。 她看着坐在石头上的那个男人,才几个月而已,他的脸又变了,似乎骨骼变得更开阔了,整个人有一种“长开了”的感觉。难以想像这个才过了一岁生日的男人就要当爸爸了,不知道他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 也许会高兴,也许会像上次一样受到惊吓,又或者是,睁着一双迷茫的大眼问她:“什么?什么孩子?” 别说他了,连她对于“父母”、“子女”都没有明确的概念,她的童年回忆中父母过世得很早,在她还没上小学的时候人就没了。母亲这两个字留下的只是一些模煳的影像和断断续续的话语,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转瞬即逝的情绪。那些情绪在她心底留存了很多年,以至于想起来时,始终是隔着一层回忆的恍惚和有意无意的光环。 而真正的母亲是什么样的呢?她并不知道。 梁二大概也不知道怎么做一个父亲,真的生下来,相当于她一个人带两个“孩子”,想一想就觉得…… ……还挺有趣。 没有做过父母,自然无法体会到做父母的辛苦和乐趣,她只想着梁二够聪明,跟他相处就很有意思,他们的孩子一定会更聪明,应该很好带吧? 看着梁二一无所知的样子,她心中升起了奇妙的自得和优越感。别看你现在得意,待会儿可就未必了,她在心里冷哼着,现在还跟我犟嘴,待会儿看你怎么收场。 梁二所谓“一点点”的能流,对于梁箫来说已经非常足够了,睡了一大觉加上能流的补充,整个人都精神抖擞起来。除了肠胃有点不舒服之外,一切都没问题。 太阳越来越高了,正午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水汽散去,但空气依然闷热不堪,梁箫坐在石头的背阴处,把两脚泡进水里,感受着微风和湖水带来的凉意。 “差不多了,可以下水了。”她也不知道等这几十分钟有什么用,水温才提高了一点点,况且还隔着肚皮呢,里面那位根本感受不到吧? 她也觉得自己有点可笑,不过第一次嘛,小心一点总没错。 “准备下水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脱了裤子和上衣。穿着衣服下水根本起不到什么保护作用,上了岸还湿哒哒地粘在身上,再花时间晾干。 梁二把她的衣服在石头底下压好,跟着她往水边走。 “你一定要小心!”他像个老母亲似的叮嘱道,“别靠太进,你不用说话,举手我就知道了。” “嗯,你别走了。”他跟着她走了十几米,水已经快到他大腿根了,不能再往前走了。 梁箫绑好头髮,勐吸了一口气,脚下一蹬,便如同一条雪白的银鱼似的,从水底蹿了出去。梁二定定地望着水面,几秒后,一个小脑袋从不远处冒了出来。 “我已经是一个母亲了。”我会小心的,为了那位的安全,我自己也不能出事啊。 梁二点头,沖她喊道:“小心——”声音却在明白她的话后戛然而止。 嗯? 什么意思? 是一个母亲了?是他想的那样吗? 她……和他……有孩子? 他震惊了一瞬,马上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她有了孩子,最爱的人就不是他了!比起她亲手创造出来的不知名的生物,明显是她亲自孕育、亲自生出来的孩子感情更亲密啊! 他顿时觉得天打五雷轰,呆呆地站了半晌,才从晴天霹雳一样的消息中回过味来。 那次在家,ai给他好好地上了一堂生理卫生课,其中自然也涉及到人类的亲属、家庭关系。父亲和母亲一样,同样具有对子女进行抚养的权利,从这种角度来说,他也是一个父亲了。 父亲…… 他觉得这个概念有些模煳,如果只有抚养的职责,那“父亲”跟实验员有什么区别呢?他思索着,脑海中忽然冒出这样的画面,有这样一个孩子,一个缩小版的他或是梁箫,长得有点像她也有点像他,他/她会牵着他们的手,像街上最普通不过的一家三口,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生活,然后看着他/她慢慢长大。梁箫大概会很兇,教训孩子和教训他一样声色俱厉,但他肯定会悄悄告诉孩子:你妈妈其实很心软,快去求求她吧! 这个画面如同病毒一样植入他的脑海,只要一想到,他的心就如同摔在了软绵绵的羽毛上,又痒又酥,舒服得浑身战慄。 她已经是一个母亲了。而他已经是一个父亲了。 我会努力,不会让你失望的,他想道。 ———— 落荒而逃的飞机是不可能丢下重要的武器的,最多只能扔扔食物和弹药什么的。 果不其然,梁箫猜的没错,那个黑色的金属箱里装的是一堆杂七杂八的食物,几圈绷带和药物,还有半箱黑色的子弹状的金属,死沉死沉的。要不是里面两个氧气罩炸开了,根本等不到他们来,箱子就会直接沉到湖底了。 第122页 梁箫推着箱子慢慢往回游,距离岸边一百米时,就敏感地察觉到周围的水都变得更有规律了,温度也开始渐渐升高,她甚至能感受到成股成股的水流抚过她身体时微微酥麻的触感。 阳光很强,她只能看到梁姿势不变地站在水边,却看不清他温柔得要淌出来的神情。 还会调戏人了,她心想。 一直走到近处,她才用力推了一把箱子,从水里“哗啦”一声站起来。 “安全的。”她边说边用手扒拉着箱子,“里面有一些替代粮,还有……子弹?应该是子弹,但我不知道怎么用。” 子弹的形状很奇怪,不是復古枪的尖锥形,也不是雷射枪的子弹(雷射枪根本不需要子弹),而是很细的一根棍,长度很短,更像是一段段金属丝。她所知道的也就这两种枪了,再不然——能流枪?她倒是听说过,可惜没见过能流枪的子弹是什么样。 她正要低头要打开箱子,冷不防被梁二一下抱住了。 “……衣服都湿了。” 她掐了他一下,没捨得推开。刚从水里出来还有点冷,她顺势在他身上蹭了蹭,把胸前和腿上的水都蹭干。 “我……”他轻轻啄着她的脸,“我会努力!相信我,我一定能让你们回去!” “我们?”她愣了一下,小声道,“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只是猜测……” “没关系,没关系。”他继续吻她,比以往少了几分缠绵,多了许多虔诚的意味。不管是真是假,她爱他,她愿意成为他孩子的母亲,她信任他,就算不是真的,她的决定和态度也足以改变他整个人生的意义。 “你难受是因为它吗?”他指着她的肚子,好奇道。他在有意识时,已经记得自己是一个有手有脚的半大小孩了,现在这团东西……这么小,肯定什么都不知道吧? 梁箫把他的手往下挪了挪:“在这儿。而且,现在先把箱子搬走吧!” “嗯。” “……” “我说把箱子搬走。” “嗯。” “……你倒是动啊!” 梁箫踹了他一脚,他没有像以往被踹一样,哼哼唧唧依依不捨,而是轻轻地、极缓慢地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她能看见他靠近时颤抖的睫毛,和睫毛下专注、坚定的眼神,吻如同羽毛在她额头上轻轻拂过,如蜻蜓点水一般,一触即放。 梁二一手拎着箱子,一手牵着她,默默往回走。跟在后面的梁箫却突然变得面红耳赤。 她心想,好像真的有什么不一样了。 第67章 离开 这一箱东西最终能用上的只有食物。看到绷带的时候梁箫还以为会有什么药剂,检查了一下,除了两瓶副作用非常大的止血、止痛药外,根本没有用得上的。 更何况她现在肚子里有一位,也不敢轻易吃药。听说杨柳月之前本来有过一次孩子,但在不知道怀孕的情形下吃了很多感冒药,最后不得已只能放弃掉。 回想起杨柳月当时的表情,她现在终于有些理解了。 作为母亲,被迫放弃自己的孩子该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尤其这后果还是母亲自己造成的。 食物莫过于最普通的压缩替代粮,所幸包装完整,没漏水,还能开袋即食。 “这个是子弹?看着不像啊!”梁二把绑着一排排细金属丝的布带拿出来。 “但我想不到其他用途。” “雷射枪不需要子弹。”这个他倒是被梁箫科普过。 “能流枪吧。”她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发现她也不知道能流枪是怎么回事。 要么是跟復古枪原理一样,用能流瞬间增加产生的巨大推力射出去,但他们砸开了一个金属丝,发现其中并不像普通子弹那样,藏有什么玄机。就是一断铁丝而已。 “或者说,直接用能流通过这个金属丝呢?” 梁箫捡了一截还算直的树枝,用小刀沿着树枝的方向挖了一道槽,然后把金属丝放进去,递给梁二。 “你试试,沿着这个槽的方向,直接通过金属丝。” 梁二点头,下一刻,“轰”的一下,树枝烧焦了。 梁箫:“……” “我注意,我注意!”梁二挠了挠头,直接把一堆金属丝摊放在石头上,练习起了“意念射击”。 梁箫捡起那堆烧焦的树枝,发现金属丝并没有什么变化,以梁二的能力,上次遇到机器人的时候,他能直接扭断并烧毁她的一根手臂,而普通合金制成的喷气车他也能造成一定的损伤。 但这种金属……她用石头碰了碰,除了稍微变软了一点,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这更加坚定了梁箫认为它们是子弹的想法。 这让她突然想起了他们的通讯器。 在营救行动之前,他们之间的通讯器经过了复杂的防水、防能流处理,虽然在能流弹的爆炸中已经全都坏了,但制作这些仪器的时候是希望能有能流防护作用的。所以,会不会…… 她扔下东西,飞快地跑进屋,他们的护具就放在墙角,压在石头下。她正准备搬走石头,冷不防斜地里伸出来一双手,直接把石头办开了。 第123页 “你进来干嘛?”怎么走到哪儿他都要跟着。 “你跑这么快,我怕你摔倒。”他老实回答道。 她也意识到自己的冒失,对肚子里的那位忏悔了一下:初次当母亲,还不太习惯,请多谅解。 他们的通讯器虽然坏了,但梁箫一直都没有扔,而是用塑胶袋包好,放在护具的背包里。她总觉得有机会修好它,总觉得它还能恢復。而现在,就是修好它的契机。 拆开通讯器的外壳,是一堆复杂的金属和电线,电路板已经被烧变形了,碎成了好几块,电线有的已经烧断了,有的融化冷却,跟电路板粘在了一起。 梁箫把那根烧化了的金属丝放上去,可以明显看到他们的颜色、光泽都很像,她的心勐地跳起来:“我觉得……我们有救了。” ———— 晚上的时候,梁箫又吐了一次,可能因为白天游泳太累,又或者是阳光太强,有点中暑,但她精神好了很多,一点也不觉得困。 整个人被回去的希望笼罩着,恨不得马上就能天亮。 “我觉得这根线可以跟这里连上,你觉得呢?”她指着一根烧焦的线给梁二看。 “别看了。”梁二把东西从她手里夺走,“晚上光线不好,眼睛不疼吗?”火堆的光线那么暗,还被风吹得一抖一抖的,他看一会儿就觉得眼睛要瞎了,她还死死盯着那玩意不放手……就好像多看几眼她就能搞明白似的。 梁箫揉了揉眼睛:“不疼,你给我看一下。” “不行。”梁二态度非常坚决,“再着急今天也不许看了。” 梁箫一愣,这兔崽子怎么这么强硬啊,原来从来不敢反抗她的啊。 “明天再看吧,行吗?”他把她直接按倒在他怀里,“现在闭眼睡觉。” 梁箫挣扎了一下,发现根本拗不过他,只能老老实实躺在他怀里,不过眼睛还睁得很大:“睡不着。” “那咱们——” “怀孕了不能那个!”她立马瞪眼。 梁二一愣,明白她的意思后埋在她头髮上笑起来:“我不是那个意思……” 梁箫脸红,立马掐了他一把:“睡觉!” “刚才你还说睡不着。” “你睡觉。” “我也睡不着。” “……” “你能说说你小时候吗?或者说我小时候也行。 ”他没有关于孩子的任何概念和经验,只能通过影像、回忆和别人的描述来一点点增加做父亲的体会。 “我小时候……”梁箫想了想,“我小时候个子还挺高,长大了就变成矮的了。再小的话……我现在只能记得我爸带我去钓鱼的事了,那时候我太小了,就记得那条鱼很大,我没抓住,然后掀翻了水桶,淋了一身的水,我爸一直在笑话我……” “嗯。”梁二附和着,摸着她的头,静静地听着她的诉说。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模煳不清,最后彻底消失了,直到感觉到她均匀的唿吸在他的胸口,他才亲了亲她的头髮,闭上眼睡去。 ———— 天刚一亮,梁箫就准时醒了过来。 “通讯器!快!”她一睁眼就四处摸索着,继续研究昨天未完的课题。 梁二举着一块湿布片,给她擦了脸和手,自始至终她都连头都没抬,跟她说话也“嗯嗯”两声敷衍过去。 他蹲在她身边看了一会儿,实在不明白这堆东西到底要怎么用,只能嘆着气坐到一边。 不一会儿,梁箫捅了他一下:“你看看,能不能把这几块板连起来?”她把金属丝搭在断了的电路板上,拼出了完整的性状。 “还有,这跟线能连上吗?这里也可以连一下看看!”她兴沖沖地梁二说完,转头就见到了他茫然的眼神。 她忽然有点心虚,她对电路不算太熟,只能尽全力把通讯器拼凑回原来的形状,“焊接”之类的概念也没跟梁二讲过,光顾着自己兴奋了,好像一早上都没跟他说过话吧? “嗯,不行就算了,先试试。”她给梁二讲了一遍他们的目的和做法,梁二听得一知半解,但总算是有了明确的做法,比盯着一堆金属丝烧来烧去烧不出“子弹”效果要好多了。 整整花了一个下午,他们才把一个通讯器修好——另一个早就碎成渣了,这个还能抢救抢救。说是“修好”,其实只是按照原来的样子拼凑起来,通上电可以亮,但能不能用是个问题,就算能够联络,过了这么久,那边还有没有人接听更是个问题。 “试试吧!”梁箫打开了开关,上面的灯断断续续地亮着。 “喂,餵?有人吗?”她对着通讯器叫了几声。 没有任何回音。 信号时有时无,那头没人回答,她也不知道到底成没成功。只能一直对着话筒重复道:“这里是梁箫和梁二,我们现在在一座岛上,听到请回復……” 足足说了十几遍,期间通讯器的灯一直在闪烁,却连一点点回应都没有。 “算了……”梁箫突然觉得泄气,再加上突然涌上来的胃酸,让她直接瘫倒在床垫上。 第124页 “想别的办法吧!”她嘆道。又浪费了一天,除了验证了“此法不通”外,任何成果都没有。 话音刚落,通讯器忽然“沙沙”响了一下。 她“腾”地一下坐起来,压下嗓子眼涌上来的酸水,大声叫道:“听得见吗!我是梁箫,我们在——” “咔!” 通讯器的杂音只响了一瞬,“咔”地一下,灯灭了,盒子变得滚烫,一根电线“啪”地一下弹开,彻底烧化了。 “快!”梁箫赶紧拿来金属丝,让梁二再接上,然而接上的电线总是不停地被烧断,一次比一次快,来不及听到任何迴响,电线就断了。到最后整个电路板都被烧开了,“哗啦”一下,通讯器四分五裂地散开,碎得更彻底了,甚至原来还完整的电线都断了许多。高温甚至点燃了床垫里漏出来的干草。 “……算了。”她躺在床上,很是泄气,“明天再说吧。” 两人不知不觉已经弄到后半夜了,梁箫全凭一口气撑着,一躺下,难受的感觉就汹涌而来,还不等她坐直,酸水就抑制不住地往上反,甚至呛到了她的鼻腔里。 “咳咳咳……”她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坐起来,被梁二扶着擦干了脸,折腾了很久,终于闭上眼睡着了。 不能等了,梁二心想,她等不了了。 ———— “我们就用原来的办法吧!” “不行!你疯了!” “咱们来不及了!” “来得及啊,你别着急,咱们再等等行吗?”梁箫看着一脸焦急的梁二,顿时觉得有些头疼。原来是她一心想着回去,他不愿意回去,现在他不知怎么受了刺激,非要急着回去。太阳一出来他就站在屋外勐晒,等她醒了还催促着让她准备好。 “你也知道,咱们很可能在廖冯的范围内,很可能在他们的航线上,如果你直接向空中发射能流,你知道先来的是复制人,还是人类?” “不重要。”梁二似乎已经等不及了,“就算复制人来了,我把他们全杀掉就行了。” “……别开玩笑了。”这孩子这再平常不过的语气,以为杀人跟切菜一样容易呢,他哪来的这么大信心? “你发射的能流得足够大,才能被监测到,或者说引起他们的足够重视。这个我对你有信心,拼尽全力的话你一定能做到,但之后呢?复制人来了该怎么办?能流都发射了,你还能打败他们吗?如果他们也带着能流枪呢?” “不会的,我一定会打败他们。”他眼里的坚定和大义凛然让她不由地一激灵。 “梁二,”她捏了捏他的手,“我还能撑住,你别着急。” 梁二沉着脸没说话。他哪能不着急,比起第一天,她现在已经瘦了很多,脸上的颧骨甚至都有些突出了,越来越频繁的干呕和持续的身体不适让她越来越消瘦,他现在有点讨厌她肚子里的“那位”,明知时机不好,明知局势未定,为什么就不能晚点来呢? “你不能撇下我。”她握紧了他的手,“咱们再等等,实在不行,就用你说的办法。” “说话算数。”他啃了她一口,权当她已经承诺了。 “……三天吧。”她郑重道,“就三天,三天之后如果咱们还联络上外头,就用你的办法。” 事实上,根本没用三天,他们的问题就解决了。因为就在第二天夜里,熟睡的两人就被飞机的轰鸣声吵醒了。 轰鸣声其实并不大,起码比那天落荒而逃的那一队要小很多,但在这座荒无人烟的小岛上,这种混杂着引擎声、喷气声和风声的响动被寂静的夜色无限放大,变成了震耳欲聋的闹钟和警笛。 “咱们走。”梁二比梁箫先醒,在听到飞机声时,第一时间熄灭了火堆,带着梁箫翻出了窗户。 夏末的夜晚风有点冷,梁箫被他牵着,一路往山顶爬去,他们挤走了一窝胖松鼠,霸占了他们在岩石背后的一块洞穴。那里位置很小,只能勉强容下一人,梁二把梁箫藏在里面,然后蹲在附近的一块岩石后,用树枝遮住自己。 他们早已熟悉这座小山的地形,能停飞机的地方只有他们房前的空地和山下的平地,再往上全是乱石,根本没有能停的地方。所以他们选在山顶,可以居高临下地掌握来人的动态,起码不会那么顺利地被发现。 梁箫蹲在石头缝里,丝毫不敢出声。她被岩石挡住,看不到外面,只能听见直升机的轰鸣由远及近,从他们头顶经过,最后在距离他们很近的地方停下。 她的手心已经开始冒汗,干呕的冲动一阵一阵地往上涌。她死死地掐住虎口的位置,甚至都渗出了血。 不能动,不能出声,她不断告诉自己。 她听见几道模煳的人声在山下,她还听到铁门被撞倒、金属碰撞的声音。有人向着山顶走来,脚步声越来越近,手电筒的光在岩石和树丛间扫来扫去。 她往下缩了缩,紧紧捂着嘴,生怕自己发出声音,又怕一不留神就要吐出来。 那几人的脚步越来越近。 良久,旁边的岩石有人动了,她的心骤然紧缩了一下,望向他的方向,可惜她被岩石挡住,什么也看不见。 第125页 片刻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次响起,她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惊唿道: “梁师傅!” 她勐地站起来,浑身冷汗地在风中颤抖着,她被梁二拉了上来,直到站定时,终于确认了来人的身份。 “江京!”她叫了一声,随即立马捂住嘴。 “哎!” 于是,江京飞奔而来时,就见到他多日不见、非常想念的梁主任冲着他…… “呕——”吐了。 第68章 撤退 “梁女士……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医生犹豫着,满脸担忧。 “啊?”梁箫一脸懵,“什么?”不是怀孕了吗? “你的子宫里有一块……呃,一块不明组织,目前还在不断膨胀,但是……又不像是肿瘤,毕竟检测不出癌细胞。当然了,我们的设备最近不太好用,所以结果可能不准,不过我们还是建议你进行及时切除。” 医生说完,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设备可坏的真是时候,早不坏晚不坏,偏偏检查的时候坏了,对于结果的准确性他感到很心虚。 随着医生的解释,刚开始还一阵紧张的梁箫慢慢变成了哭笑不得。 “我知道了。”她点点头,推门出去。 “哎?不用预约一下手术吗?” “不用了。”她推开门,撞上了一直扒在门边的梁二。 “什么手术?怎么了?哪儿受伤了?”梁二掀开她的衣服,急急忙忙查看她身上的伤口。 “哎!”梁箫一把推开他,“干什么呢!”走廊上还有人呢,再说她身上有没有伤口他还不知道吗? “那……” “这个咱们得找孔老师。”梁箫拉着他往外走。 “可这边不是……” “还是睡觉时间呢!”梁箫拉着他往外走,“等明天再说。” 他们是午夜时分被江京他们救出来的,事实上,那个被五马分尸的通讯器断断续续响起的时候,艾克正好守在旁边。他守在通讯台很多天了。 伊莎贝拉出来后两天就恢復了,皮肤上留下了许多疤,但这并不能掩盖住她的美貌。她永远是最美的。他们能够活下来,能够在一起,能够接受人类正常的、甚至是祝福的、羡慕的眼光,能够睡在干净的、温暖的床上,全都是亏了梁箫。 能流弹爆炸的事情还是他听别人说起的,他本来打算回来之后就好好谢谢梁箫的,可跟伊莎贝拉团聚的喜悦沖淡了一切思绪,等他终于想起来的时候,却发现梁箫根本没回来。 跟她在一起的梁二也不见了。 金属人的潜艇走在最前面,受能流弹的影响也不大,但最后走的一艘潜艇就遭殃了,整个被撕成两半,边缘全部烧得发烫,里面的人被接二连三的甩了出来,好几个被能流的冲力撞断了盔甲,内脏有不同程度的损伤,还有一个直接当场死亡。 本以为胜利在望,谁都没想到又来了这么霸道、阴损的一招,简直打得他们措手不及,毫无招架之力。果然还是高兴得太早了啊…… 炸弹爆炸之后,湖里就变成了一片废墟,不仅水里建筑、岩石全都轰然碎裂,连动植物也几乎无一倖免。他们只能庆幸湖水对能流有损耗作用,不然遭殃的人还会更多。 毫无疑问,几乎处于爆炸中心的梁箫和梁二,是不可能倖存的。 所有人都认为他们死了,就连伊莎贝拉也这么想。 “她不会死的。”她怎么会死呢?还有梁二,他的能流很厉害啊,应该能抵抗一部分冲击吧? 艾克听多了江京和杨柳月的吹捧,心中奇妙地认定他们口中的“老闆”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他日日夜夜守在通讯台旁,总觉得能收到什么讯息,晚上睡觉的时候就把机器搬到房间里,稍有响动他便从梦中惊醒,竖着耳朵听,生怕错过任何一个消息。 对于复制人提出来的“协议”,人类只要还想生存,就不可能答应。前面的战事打得很激烈,廖冯大概是觉得胜券在握,所以放缓了脚步,打算让他们弹尽粮绝,先自己饿死自己。 金属人越来越多,保守估计都有上万个了。他看见金属人们穿着特制的衣服,站在能流枪的后边,被一队武装的复制人推搡着,当做野兽似的,看谁不顺眼就让他们咬谁。 你们该逃跑的,艾克想。 人类的广播你们听到了吗?你听到我们说的话了吗?我们并不是软弱的种族,并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只要运用好自己的能力,我们也能幸福地活下去啊! 果不其然,有金属人开始反抗了,他们的数量还不够多,但足以让廖冯感到害怕,让她觉得手中的双刃剑已经割破肌肤、伤可见骨。 可是还不够,这样的反抗实在太小了,轻轻松松就被镇压了下去,复制人的飞机落荒而逃,把战败的消息报告给气急败坏的廖冯。本来还算缓和的战况骤然急转直下,变得更加激烈。 艾克就是在这时候收到了通讯台的讯号。 在屏幕上的灯亮起的一剎那,他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说的没错!他们还活着!”他紧紧抱住伊莎贝拉,比他自己得救了还要高兴。 声音断断续续,只能听到巨大的沙沙声和夹杂的一两个音节,甚至在他回话时,那头突然“啪”的一声,彻底掉线了。不过没关系,只要出现过,就能定位到他们的位置。 第126页 然后,就能救出他们了。 ———— “你回来了?” “……嗯。” “早上吃饭了吗?” “……吃了。” “梁二呢?” “……在外面。” “哦。” 梁箫:“……”这跟想像的不一样啊,老人家为什么这么冷淡,难道不觉得她回来是一件很欣喜的事情吗? 杨柳月使了个眼色,她顿时明白,老太太这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做得好,她沖杨柳月点点头。 杨柳月把她从屋里拽出来:“你怎么样啦?我看你回来的时候状态不太对,医生怎么说?” 梁箫想了想,还是决定坦白:“……我觉得我怀孕了。” 杨柳月目瞪口呆。 “但是医生没检查出来。”他还说是肿瘤呢 “那、那你……”杨柳月一脸如遭雷噼的表情。 “他的仪器坏了,查不出来也正常。”她大言不惭道。现在她已经能确认,肚子里这位是它爹亲生的了,不断地往外释放能流,让她难受也就算了,还把检查的设备也给弄坏了,看着医生明明检查不出来,还要为她着想让她赶紧把“瘤子”割掉的表情,她就觉得特别想笑。 上樑不正下樑歪,她心想,跟你爹一个德行。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a市往东五十几公里的一座小城——a市已经被廖冯占领许久了。 他们不知道市内的情况怎样,他们也不知道这种从内部瓦解的招数管不管用,因为他们放出的所有消息至今没有任何回復,金属人有没有听到他们的唿声也无从得知。 但复制人这几天屡屡出现的失误表明,之前的招数可能真的起到效果了。 他们有希望了。 从这里通往a市有一座能源中转站,是空岛生产的能流送往全国的必经之地。廖冯虽然掌握了空岛,但却没有直接登上不败之地,就是因为这些数不清的能流中转站。在这里,产生的能流会经过处理、储存、分配,再由此送出。 所以每个能流中转站都有一定的能流储备,除了直接接受供能的a市外,其他地区受到影响相对小很多。 现在这座巨大的中转站,就仿佛一块流油的肥肉,饿极了的人类指望着它能救命,而猎人则指望着这个诱饵能让猎物上钩。争夺战已然展开。 即便在这样紧张的氛围中,孔成生依旧很闲,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梁箫,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眼神。 两个人关上门嘀咕了一阵,还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梁二就在外面疯狂地砸门。 “怎么……” 梁箫刚打开门,就被他一把攥住手腕:“快走!” 她的视线被窗外的光亮吸引了,一道巨大的光圈从天边升起,耀眼,刺目,就像一轮凭空跳出来的太阳,并不会让人觉得温暖、亲切,反而有如同星球毁灭般的恐慌。 伴随着光圈升起的还有接连不断的枪声、炮声、爆炸声、金属碰撞的声音,正以排山倒海之势飞快地袭来。 走廊上人来人往,所有经过的人都神色紧张,步履匆匆,梁二将她护在怀里:“他们打过来了,赶紧走!” “这么快啊,”孔成生从屋里走出来,瞟了一眼窗外,“真是沉不住气……”总有一种贪功冒进、虚张声势的感觉。 梁箫被梁二半拖半抱着,一路下了楼,人群向着车和飞机涌去,贵重的仪器和重要的资料被抬上飞机,引擎声“轰轰”响着,争相飞上了天。 成朗也在楼下。 因为跟廖冯相爱相杀的关系,他实在是太了解那个女人了,又由于他自己的公司是生产晶片的,材料领域也有所涉及,在业内还算小有名气,所以战争一开始,他就迅速地包揽了军队大部分的晶片供应。而且还不要钱。 因此,他受到了所有人的尊敬和感激,甚至还被颁发了人类杰出贡献勋章。 此时此刻,成朗带了公司的十几台车,一字排开地停在楼下,见到梁箫和她身后的梁二,他还吃了一惊:“你们回来了!” 梁箫点头,他们回来的消息还没有大范围地通知。 “赶紧上车,路上再说!”成朗只惊讶了一瞬,马上严肃起来,有些发福的身体此时看起来格外敦厚可靠。 车上陆陆续续坐满了人,江京本来该跟飞机一起走的,看到杨柳月坐在车上,也跟着钻了进来,进来之后他才看到梁箫两人,惊喜道:“你们也在啊!” 成朗站在车外,等到所有人都上车,他四处张望了一遍,确认没人落下,才终于上了驾驶座,飞快地驶离地面。 “成哥亲自开车啊!”江京受宠若惊,“要不还是我来吧?” “没事,我开得熟。”成朗轻快道,似乎对于顺利逃走感到很欣喜。不过除了他以外,没人的心情好得起来。 “哎……总是落荒而逃。”车中一人嘆气道。紧跟着是一阵沉默。 “怎么会这么快呢?”江京喃喃道,“不应该啊……” 杨柳月整个人散发着圣母一般的光环,摸了摸梁箫的肚子,解释道: 第127页 “之前这边俘虏了一批复制人,好像在你们上次的行动之前吧,从他们身上拿到了能流防护的材料,然后成哥一直帮着研究,终于做出了一批,送到前线去了。” “对啊,”江京忙道,“防护罩挺能抗的啊,我还以为能赢呢……”怎么这么快就撤退了? “上次也是,上了能流枪,结果中间能流不够用,后来还是扛下来了。” “这次感觉不对啊,是不是廖冯又出了什么新招?” “我觉得有可能。” “她什么干不出来啊!” 车子飞速地在空中行驶着,车里的几个人带着疑惑和担忧,讨论得热火朝天,浑然不觉外面飞速倒退的风景。 梁箫靠在窗子上,整个人怏怏地望着窗外,杨柳月小声问道:“你能行吗?” “没事。”她依旧靠在窗子上,笑着摇摇头。这时,车子忽的停下了。 “到了。”成朗的声音从前排传来。 江京扶起被甩出座位的杨柳月,惊讶道:“这么快!” 成朗率先下了车,敲了敲车门:“下来吧,到了。” 车子直接开进了一栋楼内,众人下了车,进入大楼的三层。前面几辆车先到,开着车门停在旁边,里面的人已经陆陆续续地下车了。成朗在前头领着他们,不多时,便到了一层。 梁箫皱着眉,在电梯门口顿住脚,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这是哪儿?”她问道。 “安全的地方。”成朗头也不回,依旧在前头走着。 她悄悄举起了手腕,查起了通讯仪上的定位。 这里…… 在红绿交界线的边缘…… 更偏向绿色的一边…… ……在复制人的占领范围内啊! 难道没有人发现,没有人怀疑吗? 她愣了一瞬,抬起头,就见成朗停下脚步,沖她笑得格外灿烂。众人此刻已经跟他进入了房间,其中不乏一些部队和政府的高层。 “成先生,这是哪儿?”有人见成朗久久不说话,便开口问道。 梁箫“咯噔”一下,冲到门口,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成朗退后一步,铁门“咔嚓”一声落下,把众人锁在屋里。 一道女人的声音从他背后淡淡地响起:“这是我家——” 女人优雅从容地走到门前: “欢迎。” 第69章 叛徒 事实很明显:成朗背叛了人类。或者说,他自始至终都是廖冯那头的。 “我、我不明白……成哥他怎么、怎么会做这种事呢?”江京呆愣愣地望着地板,仍然沉浸在被背叛和抛弃的打击中。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杨柳月恨铁不成钢道,“现在你还觉得他是好人呢?肯定是那女的给了他好处啊!” 他们这群人都被关在这儿三天了,身上所有的东西都被没收了,成朗到目前为止没有露过一次面,倒是那女的时不时道他们面前蹦跶几次。 这两天陆陆续续被拉出去不少人,复制人端着枪,顶在他们身后,亦步亦趋地催促着他们快走。有个别想反抗的,直接被射成了筛子。大多数人都是镇定的,毕竟是身经百战的将领,抑或是见多了大场面的官员,即便被俘,也依旧能冷静地分析现实,权衡利弊。就算是死,也不能死得这么没骨气。 但杨柳月不是他们,她不知道他们被拉去干什么了,更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活着回来。她只知道剩下的人不多了,他们就像一圈待宰的小羊羔,堆在一起瑟瑟发抖,等待着死亡的宣判。也许下一个就是她了。 她颤抖着,惶惶不可终日,不知道头上那把刀什么时候能落下来。 但现在,她忽然想开了。那个名义上的“老公”已经死了,她最近才收到他的死讯,他没能等到疫苗面世,就被iii型病毒折磨得面目全非,死在一家小医院里了。医院的人最近才找到她,把他的遗物送回来,不过她没留着,全都一把火烧了。她有点伤心,不过更多的是遗憾,没能亲自送走他,更没能在他死前把婚给离了。 哎,其实死了也没什么不好的,她根本没什么好牵挂的,这个男人的下场她也见到了,而且现在死的话,说不定会成为人类歷史上的英雄呢! 她这么想着,觉得一切都轻松了。就是老闆和江京,一个怀着孩子,一个还这么年轻,真是可惜了…… “也不一定。”梁箫沉默了许久,终于出声。 梁二是第一个被拉出去的,她强迫自己冷静冷静再冷静,她一定要等他回来,不能让自己提前垮掉,肚子里的那位丝毫没有眼力见,一阵一阵地顶着她的胃,让她难受得话都不想说。不过也好,这么分散了一下注意力,她根本就顾不上担心别的了。 “啊?”杨柳月愣道,“怎么不一定?你也觉得成朗是好人?” “怎么可能。”梁箫摇头。 整件事情追根溯源,就能发现疑点。虽然成朗说的一切都有迹可循,都无懈可击,动机、行为、因果,一切都合情合理,可他实在是太积极了。一直以来,他和廖冯这对前夫妻关系都很差,时不时地蹦出来你踩我一脚、我打你一拳,这么多年,连八卦新闻都懒得报导了,他们俩仍然相爱相杀的不亦乐乎。 第128页 正常人哪有这么高的热情?或者说,就算对一个人再恨之入骨,也不会锲而不捨地跟对方扯上联繫,虽然是负面的联繫。欲盖弥彰的成分太大了。 他们总是在人前做出一副水火不容,彼此恨不得对方去死的地步,可事实上……成朗在谈到廖冯时,眼中闪烁着的偏执、近乎癫狂的光芒,绝不仅仅是因为恨。就算是恨,他恨的那个廖冯已经没了。 现在的廖冯虽然跟原来的廖冯很相似,但却是不同的。她成熟、狡猾、有心机,性格更加隐忍,也更会——抓住男人的心。 试想一下,你苦苦追求的多年的女神,因为赌气跟你结了婚,结婚之后仍然惦记着另一个男人,不停地在精神上给你戴绿帽。就在你心灰意冷、跟她离婚的时候,她突然变了,她变得更加温柔体贴,更加了解你的心思,她开始接近你,关心你,甚至爱你,让你再次陷入她的深渊,愿意对她俯首帖耳,愿意为她倾尽所有。 至于她是不是原来那个人,还重要么? 闹了这么多年,只不过是苦肉计罢了。如果仅仅是利益关系,那还好说,一旦涉及感情的因素,事情就不再那么简单明了了。成朗明显爱廖冯,而且比起真正的廖冯,他更爱这个复制人,不惜牺牲一切陪她演戏,为了她的目的甚至抛弃了自己作为人类的立场,选择助纣为虐。 一切都是因为爱情。呵,还真是可歌可泣。 ———— 这是他们被关在这儿的第四天。 屋里由最初的一百多人减少到了二十几个,连四分之一都不到。他们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也没有通讯的设备,只能从复制人每日例行的巡视中得知外面的消息。 他们说人类要完蛋了。 他们说西娅的帝国就要胜利了。 他们说东边的四座城市已经被控制了,还夺到了两座不小的能源中转站。 他们说…… “强弩之末。”有人冷声嗤道。 因为复制人来的间隔时间越来越长,有一次开门时,他们还听到了几个人的怒吼,似乎在质问不久前的战败和失利。 人类是很可恶,总是那么贪得无厌,总是那么高高在上、狂妄自大,总是那么不可一世地充当宇宙的救世主,可如果你要把他们赶尽杀绝,他们又会变得无比团结和强硬,善良和伟大又被激发出来,迸发出无坚不摧的力量。 屋子里的人知道自己也许命不久矣,但都怀着无比的希望和信心,期盼着绝地反击那一刻的到来。 梁箫没怎么吃东西,一来他们给的东西实在是难吃,二来肚子里那位把她折腾得够呛,半夜的时候,许多人都睡了,梁箫和杨柳月还坐在角落,讨论起育儿心得。似乎只有这样,煎熬、漫长的时间才变得好过一些。 可惜老天不开眼,半夜也不让他们安宁。 眼见着快要到两点了,复制人又来检查了。铁门咣咣地响起,两人端着枪,站在门口。隔着一层铁栅栏,又背着光,屋里众人看不清他们的模样。 有人低声咒骂了一句,然后决定无视他们,翻个身接着睡。前面那人轻轻敲了敲铁栏杆,把没醒的人全都吵醒了。 “梁箫……在吗?”他轻声道。 杨柳月一愣,立马把梁箫藏在身后,警惕到:“我就是,干什么?” 那人看了一眼身后的人,跟他嘀咕了一句,摇头道:“你不是,梁箫呢?”他听上去并不生气,语气中还有些焦急。 梁箫拉了杨柳月一下,从地上缓缓站起来,说话的那人举着手电筒照在她脸上,让她有一瞬间的失明。 见她在里面,后面那人一下子冲上来,把脸塞在栏杆的缝隙中,压抑着声音叫道:“梁箫!” 这声音…… 梁箫一愣,飞快地扑过去。 “你……” “嘘——”梁箫抓住她的手,狠狠地亲了几口,“我带你们走!” 屋里的人面面相觑,有的还处于大脑空白的状态。杨柳月倒是很快便反应过来了,她摇醒江京,小声道:“快起来!梁二来了!” 众人认出了梁二,这才激动起来:门外的不是复制人,而是他们的救星! 他们保持着前所未有的默契,迅速地做好逃跑的准备。 “谢谢!”有人对另一个生面孔说道,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混进复制人这里来的,但他跟梁二一起,还冒险救他们,肯定是跟人类一头的。 “不客气。”那人低着头,不着痕迹地躲开了想跟他握手的人。 铁门很快就被悄无声息地破坏了,他们来不及互诉衷情,一出了门,就跟随着指引,一路往外逃。电梯是不能走了,走廊上的监控已经被破坏,他们沉默地顺着通风井往上爬,一直爬到三楼的位置,才停了下来。 三楼这里停着许多车,一侧的大门紧闭着,但他们来的那天就知道,这扇门后面直通外界。透过不大的通风口,他们能隐约看清里面巡逻的几个复制人。 “我来吧。”梁二跟另一个人,或者说,另一个金属人对视了一眼,很快,那些人的墙就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有的还冒起了黑烟。 复制人们警惕地四处张望,正准备打开探测器扫描一下的时候,忽的电梯响了。他们愣了几秒,马上端起失灵了的枪,对准电梯门口。 第129页 “滴!”门缓缓打开,是贾岛和五六个金属人。 复制人们松了口气:“头儿,你来了!” 他们沖贾岛点点头,却久久没听到他的回答,他的脸色并不好看,看得出有些紧张,额头上甚至在冒汗。复制人们疑惑地往前走了几步:“头儿,你——” 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们发现,贾岛的腰后面顶着一把枪,旁边的金属人看似亲密地扶着他,实则紧紧拧着他的手臂,不断地给他加压,他们肌肤相贴的地方甚至能看到红肿、发紫的痕迹。 “你们干什么!”一个复制人叫起来,扔了手里的大傢伙,挥舞着腰间的雷射枪沖了上去。 但很奇怪地,他的雷射枪也瞬间失灵了。金属人们似乎也感到意外,但他们并没有犹豫,冲上去扭住了复制人,短短十几秒内,屋里就昏死了一地的人,有的还在抽搐着,嘴里含煳不清地骂着娘。 通风井就是在这时碎裂的,“哗啦”的巨响过后,那个小洞中陆陆续续爬出了一群人,外面的金属人看到人群出来,齐齐松了口气。 有人冲到那个披着复制人衣服的金属人面前,抓着他道:“你们总算来了!快走!” 人们忽的想起不久之前救出来的那群金属人,这才意识到,原来他们在投桃报李,用更加危险和直接的行动来回报他们。 他们的心情顿时变得酸涩而复杂,在互相利用的关系之上,金属人也对人类付出了不小的真心啊…… “开车吧!”拿着枪的金属人对贾岛说道。三层的停车库只有部分人有权限开启,只有按下了开关,这些车才能启动,才能开出重重警戒而不被阻拦。 他们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见到突然冒出来的这一群人,贾岛丝毫不感到意外,他缓缓地走向开关,走一步蹭两下,脚步慢得要把地面蹭出坑。 分别许久,梁箫终于见到贾岛。他似乎还跟以前一样,不过大概是没了掩饰和伪装,整个人都显得轻松起来。她忽然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她因为“杀”了梁29整天心神不宁,跳舞的时候也偶尔会走神。在一次踩到他的脚的时候,贾岛突然停下了,手臂还紧紧箍在她的腰上,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她,眼神非常露骨。就在她怀疑他下一瞬就要对她做点什么的时候,他忽然低了头,恢復了往常镇定、风趣、满不在乎的神情。 如果他当时做了什么的话,她一定会害怕,会逃避,会厌恶,很可能再也不理他了。所以他忍下来了。 可现在,他似乎无所顾忌了,他脚步是往前的,但眼睛却转到一边,看着梁箫。 “你瘦了?”他笑着问道。 梁箫没说话,梁二把她护到身后,狠狠地瞪着他。 “我以为你死了呢!”他听起来很高兴,“真是命大!” 梁箫看不到他的表情,她的视线被梁二结结实实地挡住了,她靠在梁二的背上,没有说话,手不由自主地拧紧了他的衣角。梁二一下子握住她的手,攥在手心。 “不想跟我说话啊?”贾岛依旧慢吞吞地问道。 他在拖延时间,梁箫心想。她已经听到了楼下传来的声音,杂乱的脚步、碰撞声顺着通风井飘入众人的耳朵。 “快点!”金属人有些慌张,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贾岛疼得抽搐了一下,软软地靠在墙上。 “知道了。”他喘着气,挤出一丝笑。把眼睛凑到感应器旁边,“滴滴”响了三下之后,绿灯亮起,大门缓缓打开,停着的车子也陆续亮了起来。众人纷纷爬上车,飞速地向外驶去。屋里的几个金属人也上了车,只剩下一人仍然紧紧抓着贾岛,把枪抵在他的背上。 “你呢?”梁箫问道,她跟在梁二身边,走在最后。 “我……里面还有很多金属人,”他轻轻笑了,“你们快走吧,等出去了,记得回来救他们。” “真是高风亮节。”贾岛嘲讽道。嘈杂的噪音已经越来越近了,这个金属人不走的话……就永远都走不了了。 “走吧!”梁二扶着梁箫,眼神瞥向她的肚子。 就在这时,看似无力的贾岛突然动了。 第70章 结局 贾岛突然动了。 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冲到了梁箫的身边,一把钳住了她,双手用了吃奶的劲,勐地把她扑倒在地,嘴凑到她脖子上,似乎要咔嚓一口咬上去。他的手里攥着一个拇指粗的棍子,狠狠地抵在梁箫的脑袋上,仿佛下一瞬,那东西中就会喷出雷射、射出子弹,射穿她的头骨。 所有人都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变故,甚至连梁二都没想到。然而仅仅是一瞬间—— “嘭!” “咔!” 梁二用能流把贾岛甩了出去,与此同时,那个疏忽大意的金属人意识到自己犯了错,果断地在贾岛行动之前扣动了扳机。 贾岛的身子在空中划过,还没等落到地上,鲜血就顺着他的胸口淌了出来,他半闭着眼睛,软软地瘫倒在地上,仿佛一个泄了气的皮球,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他手里的东西“哐”地一声砸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几圈,滚到金属人的脚边。 那是一枚钥匙扣,按下之后会发光,还会发出一阵抑扬顿挫的音乐声。 第130页 jalousie。 梁箫来不及反应就被梁二抱上了车。金属人催促他们“快走”的声音、大门关闭的声音、音乐声、怒吼声、引擎声、窗口的风声……都从她耳边消失。 梁二以为她被能流误伤,身体又难受了,于是一边给她揉着脑袋,一边轻声安慰着她。半晌,梁箫终于恢復过来。 刚才有一瞬,她的脑子的确是懵的,被撞倒的痛感和被能流波及的战慄感让她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现在一切都涌入脑中。 贾岛并没有开枪……那甚至不是一把枪。他在扑倒她的时候用手肘缓冲了大部分的力道,他没有咬她,也没有别的动作。他用力在她脖子上吸了一口。 最后一句话是: “好香。” ———— 九月,很多花都开了。 梁箫一早起来,就见到床头摆着一盆嫩黄色的菊花,花朵很小,花瓣很密。 “你醒啦?”梁二的脑袋从床边冒出来。 “嗯。”她点点头,“这个花……” 梁二眨着眼望向她:“喜欢吗?”随着肚子里那位越来越大,她几乎吃不进去东西,只能靠能流和营养液维持正常生活。 现在的她的肚子有网球那么大了,凸出一小块。周围的人知道她怀了孕,无一不觉得惊喜,尤其是梁外婆,高兴得甚至连孩子的名字都取好了,虽然她取完马上就忘。 大概是近来的气氛太压抑,在黑暗和彷徨中终于看到了一丝希望,而这个新生命到来的时机刚刚好,它不只承载着母亲的期盼,也承载着所有人对于胜利和和平的希冀。 至于父亲…… 梁二仍然对这个孩子没什么感觉。出于对梁箫的尊重,他已经接受并适应了父亲这个身份,不过仅仅是身份而已,他做的一切似乎都是出于职责,至于情感交流什么的则完全没有。毕竟最重要的是梁箫,他最关心的也是梁箫和她的身体,如果她说不想要,他立马就会把这个孩子揪出来扔掉。 有了孩子之后还不能亲热,他更不高兴了。 不管梁箫看没看出来,他仍然努力隐藏好自己的情绪,尽职尽责地完成她的作业:做一个好父亲。早上的时候,他在房后看到一丛小菊花。她最近精神不好,看到这个应该会高兴一点吧?他这样想着,就把它们挖回来了。 “……能吃吗?”梁箫盯着花,突然觉得它们看起来很清新很可口。 “……啊?”梁二一愣,“我、我去问问。” “算了。”梁箫拉住他,为自己的一时兴起觉得不好意思。 “外面怎么样了?”她问道。 “哦我刚听说,”他马上回答,“中转站夺回来了。” 成朗的叛变让人类措手不及了一阵。他的确在能流防护服上做了手脚,但很快,听命于廖冯的金属人就开始反抗、逃亡。 复制人以利益诱惑了他们,以武力征服了他们,以威压剥削了他们,他们在连翻的打击中明白过来,手握利刃的是他们自己,要想活命还得靠自己。一只羊逃不过被宰的命运,那一千只羊、一万只羊呢?穷途末路时,生的渴望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力量。 他们选择反抗,选择里应外合,选择放手一搏。越来越多的金属人开始跟复制人对抗,他们有的逃出来了,有的没有,但这似乎并不重要,不管他们逃出与否,复制人最重要的能量来源已经受到了影响。前方的战场、后方的骚乱,腹背受敌的窘境,让他们焦头烂额,自顾不暇。 所谓的“共同体”已经从内部开始瓦解,建立在高压和权威中的□□,最终也将被反噬、吞没,因其而亡。单凭着一股怨恨和洗脑般的“理想”而行进的队伍,终究会因为一次滑铁卢溃不成军。 空有野心却失了人心,这样的组织註定活不长。 这次的教训不能算是好事,但对于人类是有益的。事实上,因为人类□□而反抗的复制人,和因为复制人□□反抗的金属人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这次过后,也许人们会警醒,会反思,会找到一条跟其他智慧物种和平共处的路。 可能会很难,但总要迈出这一步的不是吗? ———— 十月,能源危机仍在加剧,物价飞涨,全国饥荒严重,死亡的人数还在不断上升。 但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随着一个个城市的解放,一座座能源中转站的点亮,人们仿佛见到了点点希望化为了熊熊烈火,连即将到来的寒冬也不那么让人惧怕了。 没错,冬天快到了,必须在此之前夺回空岛,结束战争。 梁箫的肚子长得很快,现在已经有小皮球那么大了,人人都觉得很惊奇,明明才四个月不到,怎么长得跟六七个月似的。那个医生坚定地认为这是个肿瘤,所有人都拿他当傻子,孔成生还默默地同情了他一把,觉得这医生当的还不如他专业。 a市周围大部分的地方已经被夺回,但他们此时仍然住在郊县,这里是安全、稳定的后方,有不少逃出的金属人也在这儿。他们大部分都是在空岛出生的,廖冯强行加快了他们生长的进程,这一番揠苗助长之后,不少金属人都产生了严重的健康问题。 第131页 梁箫挺着肚子,跟着孔老师一起忙里忙外,给他们“看病”。时间久了,许多金属人都认得她,也相应地认识了梁二。他们大部分都把他当作人类,只有几个知道梁二的身份。 伊莎贝拉是其中之一,她尤其好奇梁箫肚子里的是什么,到底会是一堆铁皮,还是一个人类的婴儿?所以她总想动手摸一摸。但她似乎很怕梁二,只敢趁着他不在的时候飞快地揉一把,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开。 在这一个月中,梁箫接触了很多金属人,了解了许多人的想法,他们没有受过教育,也完全不了解外界的一切,逃出来之后就是一脸茫然,面对未知的一切充满好奇和惶恐。对于这样一个帮助了他们、并且还经常教导他们的人,他们自然有一种天然的好感,并且很信任她,乐意跟她开口。 有一些想法随之破土而出,在思考和讨论中慢慢成形。也许等这一轮的花开完,冬天来临之前,她就能把想法慢慢实现了。 这天晚上,梁箫难得准许梁二开了一次荤,虽然过程不那么顺畅,但两人都很满足,正准备睡觉的时候,突然外面传来人群的喊声。 梁二飞快地下了床,发现整栋楼全部黑了,掰了好几次开关,发现屋里所有的灯都打不开了。他们只能借着通讯仪发出的微光,迅速穿好衣服,跑到楼下。 人群快速地聚集起来,很快他们就发现,不只是这里,周围很大一片区域全都黑了,除了能流,电力也被全部切断了。这说明…… 最后的决胜战就在今晚。 他们爬到了顶楼,挤在不大的会议室里,透过窗子俯瞰着外面的城市,从这儿能远远地望见a市边缘的建筑群,以及a市最高的那栋大厦。当然,此时那里也是一片黑。 没有能流弹、能流炮的光亮,他们根本看不到任何进展,只有偶尔的一些响动,像是远远的一个惊雷,在地平线的那边炸响。他们静静等待着,一切焦躁、担忧和不安都被平静的黑夜放大。 夜晚很漫长,伴随着毫无规律的巨响,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很快,天就要亮了。 “你说……能赢吗?”有人问道。 “能吧。”又有人答。 “当然能!”杨柳月的声音在黑暗中铿锵有力,“这点信心都没有吗?” “你不害怕吗?”江京在她背后问道。 “有什么好怕的,过几天就能回家了吧……”想到回家,杨柳月有片刻失神,家里只剩她自己,那个男人已经死了,回去之后肯定还有好多事情要处理吧…… “……哦。”江京有些失望,伸出去的手往回缩了缩,停住半晌,最终还是勐地一伸,拽住了杨柳月的手。 “干嘛?”她小声问,以为他有事。 “没事,牵、牵一会儿。”他开始脸红,好在她看不到。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她嘀咕:“你喜欢我吗?” 江京胆子一下子大起来:“嗯。”他们是同事,是战友,一起经歷过生死的那种,如果有机会的话…… “我老公死了哎。” “哦,你跟我说了。” “你要顶替他吗?” “算是吧。” “我——” 他们的窃窃私语还没结束,突然灯光大亮,停摆的仪器和电脑开始运转,“嗡嗡”声和空调的热气声一瞬间响起。地平线上的建筑接二连三地亮起,像是节日的彩灯,又像是一股光的热浪,在大地上缓缓向前扑进。 人们愣了片刻,终于露出了笑容,屋里的通讯仪此起彼伏地响个不停,众人只匆匆扫了几眼,就爆发出山唿海啸般的欢唿。 胜利了。 赢了。 金属人打开了空岛的大门,人类终于夺回了空岛,恢復了能量的供应。断了的能流网被接上,电力和通讯也一点点恢復,从现在开始,战争就结束了。 梁箫的眼睛眯了眯,半晌才适应骤然变亮的光线,等看清江京和杨柳月牵着的手时,忍不住目瞪口呆:“你们……” 杨柳月赶紧甩开:“没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 啧! 梁箫沖她笑起来:“别装了。” 杨柳月叫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扑到她身上,扯着她就走:“走走走!咱们回家去!别跟这些男人呆在一起!” 回家啊……她心想。 终于能回家了。 ———— 复制人的主要据点有两个,一个是thea公司,一个就是空岛。 廖冯被暴动的金属人抓住,交了出来,至今昏迷不醒,成朗为了救她已死。人们在thea公司搜出了一个人,准确的说,是一个已经死了很久的人——真正的廖冯。她被制作成了标本,珍藏在密室里,此时此刻人们很难想像,廖冯是怀着怎样扭曲的心态欣赏着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尸体。 她会被救活,然后进行审判,她犯下的罪行根本不能让她这么轻易的死。 其余的复制人被关押起来,等待着审判定罪,而那些助纣为虐的金属人(比如江80),几乎没有人有命活到现在,要么是被榨成了干尸随随便便扔掉,要么就是病死了。关于他们的罪行,社会上产生了激烈的争论,这时人们才意识到,法律仍然存在着巨大的漏洞和灰色地带,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思考人类和其他智慧生物的关系。 第132页 空岛的一切都毁了,除了个别特别保护起来的仪器外,其他的全部都不能用了。这其中有复制人的功劳,当然也有金属人反抗的痕迹。 不过这些不重要了。 大量的建筑被损毁,大批的青壮年在瘟疫和战争中死亡。灾难过后,百废待兴,重建所需的机器人正在加紧生产,交通逐渐恢復,食物又有了充足的来源。距离恢復正常秩序可能还要很久,但一切都在慢慢步入正轨。 人们为在战争中牺牲的同胞树立了纪念碑,跟空岛毁掉的金属人纪念碑一起,合成一座巨大的石碑,就放在a市最繁华的广场中。 关于空岛的未来,人们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讨论,梁箫自然也参与其中。 等到十二月,她的三十岁生日快到的时候,终于一切尘埃落定——金属人保护区正式成立了。 保护区就是原来的空岛,十八区被选作了保护区的中心,一些空岛的老员工仍然选择回来工作,梁箫很有幸,能够再次当上十八区,或者现在该叫作保护区的主任。 都是主任,现在的梁主任管辖范围相比以前大了很多,毕竟整个空岛都归她了,而实际权力则小了不少:空岛的实际所有权归金属人所有,所有的隔离区都被打通,几乎重新建成了一组小型城市,金属人在其中自由生存,繁衍生息,不再被强制推进玻璃罩里,接受高强度的光照,当成产能的工具日復一日地劳作。除非必要,保护区不会再合成新的金属人。 而作为使用这个庇护所的代价,金属人们必须定期向人类提供稳定的能流——虽然个体产生的量小了,但个体数目变多了好几倍,也不算亏。 当然,他们想离开空岛,到城市里面去逛逛也是可以的,所以空岛上还建了学校,教导他们一些人类社会的常识、准则,以至于他们不会被当成异类,或是遇到危险。与此同时,以a市为开始,越来越多的人类渐渐接受了金属人的融入和转变。 保护区的工作比以前清闲了很多。适应了忙碌的、高压的工作环境,以梁箫为首的一众工作人员都有些无所适从,不过很快,他们就开发出了新的玩法,就是时不时地去学校里,强行给金属人讲课。金属人们什么都不懂,又什么都想学,总是特别期盼着他们的到来。 其实说得直白一点,他们这些人就相当于“珍稀动物保护区”的管理员,平时关照关照这些“珍稀物种”,让他们能健□□存下去就好。不过科研工作还是要继续,最近关于金属人繁殖的课题渐渐多了起来,怎么样让他们自然地繁殖,怎么让他们保持一定的数量,成为人类和金属人共同努力的目标。 新年到了,江京正在努力追求杨柳月,艾克和伊莎贝拉思考致力于“造人”运动,梁箫的肚子从两个月前就停止变化,既没变大,也没有要生产的迹象。医生诊断不出来,孔成生却说没问题,对此梁二和老太太都表示了极大的担忧。 孔成生安慰他们:“别担心,一切都会慢慢变好。” 是啊,一切都会慢慢变好。 包括他们,包括孩子,包括金属人,包括所有人类,一切都会好的。 第71章 番外 关于到底会生出个什么东西这种问题,梁箫一直都很担忧。 她特地飞去s市,在孔老师那检查了一遍。奇怪的是,听得到心跳、检查得到唿吸,但看图像…… ……就是一团模煳的肉啊! 根本连个婴儿的形状都没有,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要不是知道它是个活物,梁箫险些以为自己真的长了个瘤子呢。她可不想生下一个哪咤,用剑噼开才能看到人的那种。 她深深地怀疑那位会跟哪咤一样,在她肚子里呆三年才出来,要不然为什么两个月了一点都没长大啊?孕妇的精神格外敏感,她为此愁得一宿一宿睡不着。 在她焦虑担忧、辗转反侧的时候,孩子突然就出来了。 那天正好是一月十五号,梁箫记得很清楚,那是第二批金属人入住空岛的日子。空岛重建需要一段时间,还不能一次性容纳那么多人,所以金属人只能分批进来。 刚刚安顿好他们,准备去吃午饭,梁箫突然觉得肚子疼。 可能是要拉肚子,她心想,难道昨天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正想着,肚子又使劲抽痛了一下。 “老闆,怎么了?”杨柳月眼尖,一眼就看出她不对劲。 “你……嘶!”梁箫刚开口就疼得倒吸一口气,“你给梁二打电话,我可能要生了。”没想到竟然生得这么快,好像还没到梁二正在保护区里熘达——是真的熘达,现在他依然在空岛上班,依然是园艺师傅,不过分管整个空岛的花花草草,算得上是真的“承包了整座岛”了。 接到电话的时候,他正被艾克叫住,电话那头还没说完,他就“嗖”地一下跑没影了。 等他到了的时候,才惊悚地发现,梁箫竟然已经生了…… 生了…… 来不及到医院,竟然在路上就生了!前后不到半小时,这这这、这也太快了吧! “她呢!”梁二冲到车里。 “这儿……”梁箫躺在后座,也处于一脸懵的状态。 “难受吗?哪里疼?”梁二抓着她的手。 第133页 杨柳月却忽然在前面吓傻了,叫道:“这、这个……孩子不会哭!” 梁二这才注意到她手里的那团用棉t须裹起来的东西,它个头很小,并不完全是一个婴儿的形状,身后都长满了硬质的金属状的疙瘩,两条腿几乎连成一片,即使擦干了羊水,身上也湿乎乎、黏答答的。 杨柳月被它这个样子吓傻了,以为梁箫生了个怪物出来:“你们没做过产检吗?这孩子……这孩子怎么回事啊!” 到了这个时候,想瞒也瞒不住了。 于是梁二的身份终于被杨柳月几人扒了出来,一开始他们很是长吁短嘆、大惊小怪了一阵,不过后来注意力全都转移到小铁皮的身上了。 是的,梁箫的儿子叫小铁皮。 由于没有前例可循,所以她完全没有料到生产竟然提前了这么久,刚生下来的小铁皮真的是人如其名,整个人身上长满了金属状的肉瘤,她差点以为他是个畸形儿,或者活不长了。 但仅仅过了几个月,在恆温箱中的小铁皮就已经长得跟普通金属人一样了,身上的金属光泽还在,但那些可怕的肉瘤已经消了下去,变成了浅色的斑块。浓眉大眼的样子甚至比他爸爸小时候还要漂亮一些,任谁一看都知道是个金属人。 她这时才确定,可能只是因为在羊水里泡久了,金属人的体质受不了,所以才迫不及待的出来了。他个头长得很慢,比寻常孩子慢了许多,但体重却“噌噌”往上涨,不到一岁梁箫几乎就抱不动了。 他长得跟梁二很像,只有冷着脸的表情跟梁箫一模一样,从这时起,梁二才渐渐领悟过来为人父亲的滋味。一个像他的、又像梁箫的、小不点的孩子,不仅不让人讨厌,还有点喜欢呢…… 小铁皮的名字是杨柳月起的,事后发现伊莎贝拉竟然也有过同样的想法。她们现在成为了不错的朋友,几乎要超越梁老闆在“闺蜜圈”中的重要地位了。 小铁皮跟他妈妈一样不喜欢说话,但其实归根结底还是跟爸爸像,因为他不说话不是因为不愿意说,而是不好意思,甚至有时候跟妈妈说话还脸红。再加上他说话晚,害得梁箫差点以为他是个哑巴。 因为梁箫看到儿子就总忍不住欺负,所以小铁皮对妈妈又爱又恨,只能每天粘着爸爸。梁箫本以为梁二会觉得烦,但现在发现他们俩玩的还挺好——唔,反正他也没有童年,就让他们一起玩去吧。 梁二把精力旺盛的小铁皮哄睡着,然后摸黑钻进了梁箫的被窝。 梁箫吓了一跳,刚想说话,就被果断地按到被子里,堵住了嘴。等终于能喘口气的时候,她才想起来梁二的节育针已经过期好几个月了。 她抬手想推他一下,让他明天记得打针,手刚伸出来就被他捉住了: “怎么了?” “……没事。” 算了,小铁皮这样的孩子……再来一个也不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