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师成亲后崩人设了》 第1章 帝师成亲后崩人设了  作者:鹤梓  文案:  杨晏清掌管昭狱,应先帝之诺尽心辅佐教导小皇帝,被朝野上下尊称帝师。  虽然知道民间百姓多戏称他君权佞犬,不过杨晏清表示自己受得了这种委屈。  只要他知道自己是个顶顶心善的君子就好了。  这日,杨晏清烧掉靖北王萧景赫贪污军饷私囤精兵的情报,陷入沉思。  萧景赫的王府被守得铁桶一般,倒是这后院能做些文章。  一个靖北王妃,怎么样?  朝野上下皆知,帝师杨晏清平生最厌恶三种人:叛臣,贼子,以及想要做叛臣贼子的人。  重生回来的萧景赫每天都在这三种人中间来回横跳。  只不过,他的上辈子朝堂里可没有这个叫杨晏清的带刺美人。  更没有一个小皇帝赐婚的靖北王妃。  成亲后的夫夫进门房事和谐,出门上朝各自为政。  半点看不出是从同一道门上朝的两口子。  萧景赫原本以为杨晏清是个脑子弯弯绕的文弱书生,直到一场梅园行刺。  文文弱弱的帝师反手拔出了萧景赫的佩剑——  一剑封喉。  萧景赫:……  揩掉手背血滴的杨晏清:多日不动武,生疏了。  ***  食用指南:  ☆封面是帝师人设,帝师是心狠手黑的钓系绿茶,说话不能信直接亲就对了。  ☆先婚后爱,攻有病,私设类似洁癖+皮肤饥渴症  ☆美人诱受vs纯情大狼狗,微权谋,老婆真香现场,就是一小说看看当个乐子爽甜就完事  ☆年少收养一时爽,日后追妻火葬场  立意:这世上总有人会成为你的软肋与盔甲  内容标签:强强,宫廷侯爵,甜文,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杨晏清,萧景赫|配角:|其它:下本开《在黑木崖当教主夫人的日子》  一句话简介:美人诱受vs纯情大狼§ 与君镇庙堂 §第1章 大婚  十月十七,吉日吉时。  因着是皇帝赐婚,靖北王府的喜娘乃是宫中女官。  将内室里的物件备好,女官朝靠坐在床榻前一身红色喜服的男人躬身行礼,带着一众婢女安静地退下。  出得内室关上门,不仅那领头的女官松了口气,婢女们更是瞬间放下了悬在半空的心,开始凑近彼此小声咬耳朵。  “杨大人往日里一派淡淡的模样,没想到这么衬红色,这一身喜服真真让人移不开眼睛!”  “可不是嘛,之前听书房当值的姐姐说过,杨大人笑起来可真真是眼颦春山,当时我还不信,如今看来呀……”  “虽说是皇上赐婚,但亲王殿下和杨大人着实般配的紧。”  “传闻亲王殿下不是个好相与的性子,况且杨大人他……”  “谁给你们的胆子妄议贵人!噤声!”听到这里,女官转身冷声横眼身后的婢女,揣在袖子中的手紧了紧,转头朝着廊外走去,“还不快跟上?”  听着传入耳中的窃窃私语声,床榻边原本闭目养神的男人睁开眼,手指捻着金丝团扇的长柄,扇子上缀着的流苏珠串碰撞发出细碎的响声。  轻啧了一声,杨晏清将那素面团扇随手扔到一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子。  早知道成亲是这么累人的一件事,当初就不该答应小皇帝走这麻烦的明媒正娶。  此时已经是天色昏沉,内室里燃着两根红色的喜烛,杨晏清借着烛光环视四周,懒懒打了个哈欠,弯腰攥住床上红色的喜被一展,哗啦啦掉出不少红枣莲子栗子花生仁。  杨晏清懒懒地垂下眼皮,颇为无语地看着散落一地的干果。  他和萧景赫两个男人,是能早生贵子还是能连生儿子?  已是亥时,杨晏清也没有等喜房另一个主人来的意思,抬手脱了大红金丝绣纹的外袍随手搭在一边,刚转过身,便对上了一双乌黑深邃的眼眸。  萧景赫推门的手一顿,长身玉立在门边,视线从喜烛掠过旁边桌案上的合衾酒,再到床榻上凌乱的喜被和满地的干果,最后停在了内室里在大婚洞房时自顾自脱了衣服准备就寝的杨宴清身上,眉头蹙起,脸上浮现出不赞同的神情。  杨晏清转过身,眼神有些意外地看着门边身着九章衮冕的亲王。  萧景赫似是斟酌犹豫了一瞬,反手关上内室的房门走过来,端起桌上的合衾酒倒了两杯,将其中一杯递给杨晏清。  “杨……先生。”  男人似是在唇齿间斟酌了称呼,嗓音低沉中带着一丝冷,杨晏清的睫毛微微一颤,抬眸看过去的时候跌入了一片沉静的墨色里。  萧景赫将手中的酒杯朝着杨晏清的方向近了近。  杨晏清接过酒杯,近距离感受到男人身上冷冽的气场,心中有一根弦被微微拨动让他忍不住想去扒拉眼前这个一本正经的男人。  看看这身正统冕服下藏着的,是个怎样的宝贝。  他的手指摩挲着酒杯边缘,忽而笑开:“多谢王爷。”  这是萧景赫第二次见杨晏清笑,眼前这个人明明长着一张儒生正统的脸,行为举止皆被当做当世儒生标尺,只是一笑,五官中的风流之气便满溢出来,春风拂面,满室欣喜。  萧景赫的喉结动了动,眼神晦暗。  喝了合衾酒,杯身上缠绕着的红色丝线在桌子上蜿蜒出暧昧的弧度。  杨晏清抬眸看着萧景赫。  自先帝驾崩,年仅四岁的太子在兄弟叔伯的虎视眈眈下登基。帝师杨晏清肩负教导天子摄理朝政之责,不结党,不收徒,在小太子萧允登基同年接管诏狱,立镇抚司统领锦衣卫。  此后五年,先帝遗留三位王侯兄弟先后因谋逆伏诛,皇子中除安分守己退居封地的七、十一皇子以及远嫁草原的两位公主,其余参与谋逆造反者相继被捕,属于萧氏王族的血在镇抚司的昭狱石板上层层叠叠出阴寒刺骨的暗色,京中百姓甚至偶尔能在夜深人静之时听到从镇抚司处传来的呻|吟嚎哭。  因着这种不留丝毫余地的手段,杨晏清向来被朝中老臣诟病忌惮,在茶楼书肆的说书先生嘴里也算不得什么纯良忠臣。  萧景赫是如今大庆朝仅存的一字王,战功显赫威名远扬,靖北王一脉几代镇守边疆,从不参与内阁朝政,更遑论谋逆——若是真说起来,名声越过名为权臣实则被称为疯佞的杨宴清不知道多少倍,然而就是这样位高权重的亲王,锦衣卫递上来的情报里,却写着靖北王萧景赫贪|污军饷疑似私囤精兵于边境青州。  这场赐婚不论是小皇帝和满朝文武,亦或者是萧景赫,都知道不过是一把刀悬在了靖北王府的上空,所以这大婚当晚萧景赫出现在喜房里才真的让杨晏清有些讶异。  说起来……  杨晏清垂眸,视线扫过面前男人的腰带,想起那日看过的情报里提到的萧景赫年过弱冠多年府中偏房侍妾男宠皆无的文字,眉梢微挑。  也不知道萧景赫中不中用……  萧景赫莫名感觉后背一凉肌肉收紧,拂袖间不着痕迹地侧身避开杨晏清的打量。  半晌,自觉走完过场的萧景赫开口:“书房尚有公务处理,先生自便。”  说罢转头就要离开。  “且慢。”  杨晏清自袖中取出一物:“王爷的玉佩,理应物归原主。”  这块玉佩是宫中设宴之后萧景赫遗失之物,没想到竟然落在了杨晏清的手里。  萧景赫不想收,但杨宴清已经把手伸了出来。  他眼神晦暗地注视着杨宴清,伸出手,手心朝上。  杨晏清将玉佩放进萧景赫伸出的手心里,指尖微动,轻轻地,勾了勾男人的掌心。  萧景赫猛地收回手,唇角紧抿成一条直线。  他的眉头深深皱起,似乎在忍耐着什么,攥着玉佩的手垂下隐没在宽大的冕服袍袖里。  杨晏清几乎能看到面前男人的太阳穴因为情绪的波动突突跳了两下,鼻尖隐约闻到一种熟悉的铁锈味。  “天色不早,先生早些歇息。”再次开口的时候,萧景赫的声音带了些低哑,他深深看了眼杨晏清,随即转身走出了喜室。  杨晏清却好心情地除去外袍内杉,身着里衣泰然自若地躺进了红色的喜被里,随手摸了一颗床榻上遗留的莲子,手指弯曲弹出去熄灭了烛火。  黑暗里,杨晏清抬起手凝视着自己的手指,指尖摩挲着回味方才的触感,唇角微勾。  ***  书房里。  萧景赫坐在桌案后,表情有些空白的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掌心。  他回想方才那书生手指碰触到自己手心时候的感受,细腻的触感似乎尚存。  不是记忆里令人作呕的滑腻,而是一种熟悉又陌生的,带着些许温度的肌肤触感。  与幼时记忆里那久远的印象重合开来,勾起心中浓烈的躁动以及呼之欲出想要掠夺的冲动暴戾。  他的喉咙上下滚动着,冷着脸许久,抑制住那只在心底抓挠的爪子,曾经为帝十载的男人缓缓握紧拳头,沉沉呼出一口气。  心里那股陌生的瘙痒渴望却越发猖狂的叫嚣起来。  萧景赫提着提刀出门,敲响了副将蒋青的房门。  白日婚宴上就属这人最会起哄。  蒋青听到敲门声本不予理会,没想到门外那人执着的敲个不停。骂骂咧咧套上靴子开门,醉眼朦胧间被一把长刀抵住了鼻尖。  一瞬间,蒋青的酒,醒了。  …… 第3章 杨晏清眨眨眼:“蒋青将军?可方才我过来之时听管家说将军半个时辰前刚出王府,说是昨日喝的多了些,正好回将军府醒醒酒。”  萧景赫:“……”  没用的蒋青!溜得忒快!  *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这一章的时候,我发给我基友,问她:这样受是不是有点过于变态了?  基友:我想吃猪舌头了。  我:??  基友:当然我也得切片。  我:……你让我无端感觉后背有一丝凉意。  -----  感谢大可爱“桃花梨”灌溉的5瓶营养液~第3章 肌肤相接  未握刀的手在袖中紧紧攥成拳,萧景赫感受着手心传来的刺痛堪堪拉回理智,再度后退了一步远离眼前文文弱弱的书生,粗声粗气道:“我才要问你大婚第二日去了哪儿?”  若是早知道这人的不同,那小皇帝赐婚之时他就不该听信文奕朗那厮的话保持沉默!  彼时的萧景赫哪里预料得到事情的严重性,这位被他明媒正娶回府的王妃于他而言就像是一滴水滴进了烈火烹烧了几十年的热油里,原本隐藏压抑着的渴求与欲望猛烈迸发开来,让他的忍耐变得愈发痛苦。  若他是真正的,二十七岁的萧景赫尚且还能应付,可现如今在这副身躯里的萧景赫是曾经起兵谋发重生回来的萧景赫,隐忍内阁把持朝政架空皇帝十年最终翻身狠狠咬了内阁一口的萧景赫。  萧景赫从来都是一个能忍的人,区别只在于,他愿不愿意忍。  他的视线不自觉地流连在面前书生白皙的脸颊上,最终在书生莹润的耳垂处久久停留。  这书生面如冠玉,以萧景赫的目力甚至能看到脸颊上细小的绒毛在风的拨动下微微晃动,左耳垂上还有一颗几不可见的一点朱砂痣,正正好缀在软肉的中央。  萧景赫第一次为自己卓越的目力困扰。  杨晏清察觉到萧景赫的视线,状似无意般侧身。  于是,那点在萧景赫眼前绕阿绕的小痣更加清晰的展现在萧景赫眼前。  萧景赫闭了闭眼,似是忍无可忍,咬牙:“你离我远点!”  杨晏清看了看两人此时三步远的距离,挑眉。  萧景赫一时语塞,抬手抵在唇边轻咳了声。  杨晏清若是想,一贯最是能善解人意与人解围的,他眉眼含笑开口搅开两人间有些尴尬微妙的气氛:“今早镇抚司衙门接了个新案子,于情于理我都该去一趟的。”  萧景赫的动作顿了顿,见杨晏清抱着琴沿着小路往外走,眼眸微眯,跟了上去。  “陛下赐假半月,先生倒是一日都不得闲。”  杨晏清:“毕竟是谋逆之案,交于刑部不妥。”  萧景赫握着长刀刀柄的手指上下摩挲了两下,没吭声。  杨晏清没等萧景赫回答,似乎两人间进行的是再寻常不过的闲聊:“五年前詹王犯下大案,意图谋逆满门诛连,殿下身在青州或许对当年这件大案并不甚了解。”  “云州与青州接壤,云州受灾民不聊生……如此大案,本王还是知道的。”  “也是,当年云州起义叛军,还是殿下率军平叛。”杨晏清笑着,笑意却不及眼底,“那一仗,打的很是迅猛干净。”  只是当年朝中动荡,那场距离京城千里之外的平叛开始的迅猛,结束的却甚是潦草,萧景赫事后递上去的奏折只写了尽数诛杀,每一个字,都假的让杨晏清与小皇帝萧允忌惮疑虑。  正当两人间的气氛再次凝固之时,忽然,一团雪白色自旁边的草丛里窜出来直扑向杨晏清脚下!  杨晏清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脚下一绊身子朝前倒去,惊吓之际手臂失去了力道,怀里的琴朝着地上砸去!  萧景赫见状抬手攥住这人的手臂托住了往前倒的杨宴清,另一只手伸出去捞出了下坠的古琴,没成想手心却传来全然陌生的触感,男人的大脑瞬间嗡的一声失去了所有情绪的感知,他舍弃了那些无用的、只会令人痛苦瘙痒的忍耐克制,紧紧地,攥住了手里那温润修长的指节。  贪婪在一瞬间吞噬了所有的理智,肌肤接触所带来的的巨大满足感让男人的漆黑的瞳孔里缓缓浮现出赤红。  杨晏清几乎是在站稳的同时就发觉萧景赫的不对劲,他不动声色的反手握住萧景赫已经浸出汗水的手心,修长的手指插进男人带着厚茧的手指缝中,指腹轻轻摩挲着。  杨晏清的眼神牢牢锁住面前的男人,在男人攥住他的手越来越紧猛地一松的同时放开,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垂眸将古朴端庄的伏羲琴重新抱在了怀里。  萧景赫:“……”  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一口气提起来出不去又放不下来,难受的要命。  将方才与杨宴清十指交握的手背到身后,萧景赫的脸色有些难看,薄唇张开又合上,脸上飞快的闪过一丝懊恼。  杨晏清却是半点解围的意思也没有,就这么站在原地眸色沉静地注视着萧景赫,比起寻常人眸色稍淡的瞳孔里看不见丝毫情绪波澜。  “去用午膳。”萧景赫板着一张俊脸。  说完转身迈着大步飞快离开,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狼狈。  ***  靖北王府用膳没有皇宫里的诸多讲究,侍女上菜之后便退了下去,正厅里很快便只剩下杨晏清和萧景赫两个人。  萧景赫不发一言,伸出筷子就开始夹菜扒饭,眨眼的功夫已经空了一个碗,颇为不爽的啧了一声,伸手把面前的空碗又换了一碗米饭。  刚夹了一块豆腐放在碗里的杨宴清:“……”  萧景赫察觉到杨晏清看过来的视线,抬头:“看什么?不合胃口?”  桌上的菜色可以说是泾渭分明。  靠近杨晏清那边的都是京里常见色菜色,精致清淡,一个盘子里就摆了几口菜;萧景赫那边几乎见不到几根绿色,每一道菜里面不是肉就是辣椒,还有几盘里面都能看得见一整串的花椒。  “看豆腐。”杨晏清垂眸用筷子夹开碗里雪白的嫩豆腐,从鼻间哼出轻笑。  萧景赫莫名觉得有些燥意,狠狠皱了下眉,完全没有受到对面厌食书生的影响,自顾自的低头风卷残云。  杨晏清咽下嘴里的豆腐,似乎觉得不得劲,忽然开口:“殿下可以让在下尝尝吗?”  萧景赫:“?”  迎着萧景赫再次看过来的目光,杨晏清慢悠悠道:“殿下那边的菜看上去可口些。”  这人是不是存心不想让他好好吃饭?  吃饭就吃饭,话说的那么、那么!  萧景赫有点想发火,但是想起方才自己抱着这书生不松手的事,理亏地将涌到嘴边的话咽回去,干巴巴道:“我在上面插了不许你吃的牌子吗?”  杨晏清听到这话十分不客气地夹了一块油汪汪的排骨,小肋排这个位置的肉质最嫩,抽了中间的骨头就是一整块腌入味的肉块。  这盘排骨刚上的时候萧景赫就分配好了盘里仅有的三块小肋排,杨晏清夹得那块好巧不巧正是他特意想留到第三碗就饭吃的。  这书生真会挑……不是说这人喜好清淡不食荤腥吗!  作为被无数人盯着想要拉下亲王位置的上位者,萧景赫被手下的幕僚劝谏收起所有的偏好,若是在军营或是外面倒也算了,王府里也并不是每一日都会做他爱吃的腊排骨,每一盘腊排骨里面也只有仅仅几块小肋排,却被眼前的书生当面抢走了一块。  萧景赫暗自咬了咬筷子,嘴里咀嚼的力道加重了不少。  杨晏清努力忍住想要上扬的嘴角,总感觉对面坐着的男人从一匹危险的墨狼瞬间退化成护食未遂的大狗,头顶的耳朵耷拉在两边有些怨念地哀悼自己心爱的骨头。  就着男人啃骨头发出的磨牙声将那块小肋排吃的干干净净,末了,杨晏清还特意将骨头端端正正摆放在旁边的盘中。  萧景赫眼角的余光扫到那根骨头,心头一梗。  “同桌而食,殿下就不怕被我下毒?”  杨晏清已经很久没有和人这样自若平常的同桌吃饭了,在宫中自不必说,就算是在看上去铜墙铁壁的镇抚司内,他的每一顿饭都有内侍尝毒,隔上一段时间就有中招被送去医治的内侍。  他看似一直在吃,实际上却用的很少,除了最开始的那块豆腐,之后便没有碰眼前的那些看上去精致的菜肴,跟着萧景赫的动作偶尔夹一筷子放在碗里慢慢啃。  萧景赫嗤笑:“我没有先生那般惜命。”靖北王府也没那么容易被人混进来。  杨晏清像是没听出萧景赫语气里的讽刺,唇角含笑道:“不论是什么人,在看到大鱼大肉和清汤寡水摆在一起的时候,都会对寡淡的东西失去兴趣的。我是个俗人,当然和殿下一样……喜欢俗气的东西。”  萧景赫脑子里转了几圈杨晏清的话,总感觉这人在骂人又感觉好像没有。  这种脑子里面弯弯绕的书生最招人烦。  萧景赫联想起上一世口诛笔伐给自己戴着高帽子牵着他的鼻子走的那帮内阁老臣,脸一下子黑了好几个度。  只不过……他的前世,可没有什么把控朝政的帝师杨晏清,更没有什么皇帝赐婚。  因为在上一世,小皇帝萧允只做了半个月的皇帝便命丧詹王之手。  萧景赫在回京述职的路上重生回来,结果发现不仅小皇帝没死,原本应该得势一时的詹王早在五年前便被满门诛连,朝局尚且摸不透深浅,那些难啃的内阁老臣倒是一个不拉,只是莫名多了一个稳稳当当压在内阁上面的帝师。  这个杨晏清,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  书房里。  文奕朗将账本递给萧景赫,看着萧景赫翻了两下便放到一边,有些不赞同道:“殿下,你总该看几眼……”  “头疼。”萧景赫面无表情。  文奕朗是靖北王府的管家,也是萧景赫麾下的第一幕僚。  萧景赫是不是真头疼文奕朗拿不准,但他是的的确确有些头疼。  自从回京,文奕朗发现他越发摸不准王爷的脾性,若说比之从前更加内敛深沉是没错,但是王爷的身上不知道为何多了一种熟悉的威压。  这种威压文奕朗幼时曾经直面过——在跟着父亲觐见先帝的时候。  这种气势出现在尚未成就大业的王爷身上,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文奕朗按下心头不安暂且不提,想起府上的那位,试探道:“关于那位……殿下疑惑可确定了?”  “不会武,心思弯弯绕想的挺多。”  白日里那只猫是文奕朗故意放出去的。  萧景赫曾经怀疑外界传闻和情报列出的杨宴清不会武这件事,然而即使通过这种方式试探了一番,萧景赫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总感觉杨宴清这个人有种割裂般的矛盾感,明明展现出来的是个文文弱弱的书生,萧景赫每次靠近他接触他的时候,神经都会下意识的莫名紧绷。  难道,真的只是个长着钢牙的白兔子……?  萧景赫想起将那书生揽在怀里时近距离看到的脸颊耳垂。 第5章 这位杨大人,究竟想做什么?  “想知道?”萧景赫瞥了眼桌上写着字的丝绢,抬手将那丝绢折了几折塞进怀里,“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什、什么?”文奕朗被萧景赫攥着袍子往外扯,满脸都是猝不及防的惊愕。  萧景赫一边走一边说:“人都把东西送到你面前了,这不是等着你上门去问?况且本王射了一早上鸽子也射腻歪了,也不知道那镇抚司是不是都是一群愣头青,一个劲儿的往里送鸽子,忒烦!”  “不是——等等,王爷您先放开属下!”文奕朗扒拉着萧景赫的手站稳,在萧景赫皱眉躲开之后反手抓住萧景赫的衣摆,抬眸看向萧景赫,“王爷真要当面去质问少君?”  “怎么能说是质问。”萧景赫松开文奕朗的袖子,笑得颇有些痞气,“他不就是不想来找本王觉得落了下风?没事,本王不在意这个,本王去找他。”  “你要是不想去便吩咐厨房把早上送过去的那几只鸽子炖了。”  “这天冷,本王的少君既然身子单薄,得补补身子。”  ***  杨晏清放下手中的棋谱,定定看向坐在桌边正在盛第二碗的萧景赫,皮笑肉不笑:“王爷这是在做什么?”  “喝汤。”萧景赫特意夹了一个鸽子腿放在碗里,虽然吩咐的仓促,但膳房今日做的这炖鸽味道着实不错,“先生不来尝尝?味道挺不错的。”  杨晏清:“当然不错,镇抚司花费重金养出来的信鸽,日日训练从不懈怠,身上的肉与寻常肉鸽比起来怕是紧致不少。”  “这等好东西吃一只便少一只,还好今日本王射下来不少,明日吩咐厨房多炖两只给先生暖暖身子。”萧景赫此时喝汤倒是动作慢悠悠,一举一动都像是在喝给杨晏清看。  杨晏清收回视线眼不见心不烦,夹着一颗黑子放在了面前的棋盘上。  “若不是刚才去了趟奕朗那,本王还不知道先生对一桩旧案颇为上心,看样子先生是有意翻一翻这旧案了。”萧景赫放下手里的筷子,朝着杨晏清一拱手,“既然先生有心,本王就在此多谢先生仗义援手。”  杨晏清的手指点在黑棋上,蓦地一笑:“若是王爷能赢了杨某面前的这局棋,杨某便帮王爷翻一翻这蔺氏旧案又如何?”  *  作者有话要说:  杨晏清:吃着我的鸽子还厚脸皮的要我帮你翻案?  萧景赫:下就下!谁还不会下个什么劳什子棋了!  文奕朗(欲言又止):王爷,那是围棋,不是……算了,您下吧  1出自屈原《渔父》,释义:怎么能让纯洁无瑕的品行, 被蒙上世俗的尘埃呢?  明天休息一下没有更新~第6章 蔺氏旧案  杨晏清见萧景赫十分自然地在棋盘对面坐下,不由一挑眉,放下手中的棋谱。  两人中间的这局棋杨晏清先前已然下了一半,此时黑白棋子交错围杀呈现焦灼之局,每走一步都有可能成为杀机。  萧景赫看似镇定地坐在那,盯着棋盘的眼神却逐渐失去了焦点。  ……这什么鬼东西。  杨晏清盘膝而坐,手指轻点膝盖,一副全然不急的模样,看着对面原本气势汹汹的萧景赫慢慢萎了下去,视线缓缓移到旁边倒扣着的棋谱上。  杨晏清的眼中划过一丝笑意,伸手将那棋谱重新拿起来递到萧景赫眼皮底下,还十分贴心地翻到了方才自己看的那一页。  萧景赫干咳了一声避着杨晏清的手把棋谱接过来,看了半晌:“……”  这书生……真是按照棋谱摆的?  看着面前这局和棋谱看似毫无关系又十分相似的黑白纵横,萧景赫一个手抖,棋谱不小心从手中滑下去砸在了棋盘之上,顿时将棋盘上的黑白棋局搅了个七零八落。  “嘶——”萧景赫装模作样地倒抽了一口凉气,然后动作十分迅速地将棋盘上的棋子分色装回棋篓里,一眨眼的功夫棋盘上便干干净净半点找不到方才残局的影子。  杨晏清意味不明地喟叹:“殿下的手上功夫还真的是非同凡响。”  “你那棋都下了一半了本王再下算怎么回事?咱们换个棋下。”话说的多了,萧景赫之前装出来的那文绉绉的说话方式也被靖北王扔到了脑后。  他拿过旁边的黑釉凌云纹盏翻过来扣在棋盘正中央的天元位置,手指抵在上面说:“这是我军大营,一棋子算作一千精兵,若先生能突破本王的封锁袭击大营便算作本王输,如何?”  “真是稀奇,王爷这是要和杨某比行军之道?”杨晏清伸手抓了五颗白棋在手心摩挲,垂眸看着男人修长手指下的黑釉茶盏。  “不不不,这明明只是下棋。”萧景赫将耍赖说的理直气壮,“在这棋盘之上行走棋子,不是下棋是什么?”  这还是杨晏清生平第一次被面对面的指鹿为马,从某方面来讲,靖北王还真是做到了先帝都没做到的事。  杨晏清将手中的五颗棋子一一摆放,抬手示意萧景赫:“王爷请。”  萧景赫也没客气,看了眼杨晏清的“五千精兵”,放了三颗黑棋在茶盏的周边。  到底是诓着这书生和他论兵法——萧景赫想——不能太得罪这人。  然后……  杨晏清用五千精兵将萧景赫的三千精兵硬碰硬吃了个干净,末了拍拍手遗憾道:“到底是棋艺不精,没碰到王爷的大营,王爷打赌让了杨某两子,这局棋是杨某输了。”  萧景赫:“……”憋屈。  自从幼时被先生逼着学习六艺时萧景赫发明出这种下法,他几乎可以说是打败军营无敌手,就连那一肚子墨水的文奕朗也没赢过他,怎么就被这书生几乎战了个平手!  若非开局让了两子……啧。  “王爷可知,当年蔺大人的案子是先帝授意锦衣卫查办的?”杨晏清收拾棋子的动作并不快,一举一动都带着一种慢条斯理的闲适,“若是要动这桩被定为铁案的旧案,便是要让当今圣上亲口承认先帝过错,自古子不论先长过错,更何况皇家颜面向来大过于天。”  “王爷若是真想翻这桩案子,可想好与陛下交换什么了吗?”  “先生这话本王听不明白了。”萧景赫从怀中取出一方丝绢展开来盖在那茶盏之上,茶盏的凸起恰好便是皓之二字,“这难道不是我靖北王府关上府门之事?先生是本王明媒正娶的正妃,左右百年后都要葬在一个陵墓里,先生何必如此计较生分?”  “况且先生能凭借一眼就认出奕朗的身份,恐怕对当年蔺大人提携之情也感恩于内,亦对当年蔺大人的那桩文字狱有所微词。”  “靖北王府的王妃。”杨晏清咬字清晰地重复了一遍萧景赫的用词,轻笑,“若是在下今日不应这桩麻烦事,想必王府的后厨怕是又要多几只鸽子了?”  “或许地牢里也会多几个人。”萧景赫意有所指道。  杨晏清危险地眯起眼:“王爷这是在威胁本官?”  “岂敢?权倾朝野的杨大人,哪个见了不畏惧三分?”萧景赫耸肩,方才还一身压迫的气场顿时消弭无踪,“就是和少君打个商量,少君帮帮忙,以后咱们王府鸽子随便飞。”  杨晏清:“……”  这人是怎么做到脸皮厚如城墙还能如此收放自如的?  还敢提信鸽!  杨晏清瞥了眼桌子上没了热气的炖鸽子,十分大度地不和这人计较:“王爷既然承认了在下是王府正妃,那这正妃该有的吃穿用度是否也当按规制置办?”  萧景赫一听杨晏清只提了吃穿用度没说掌家之权正要应下,话到嘴边卡主,警惕地看向杨晏清。  总感觉面前坐着的书生没这么简单就松口。  “王爷也知我镇抚司事务繁忙,如今我既然嫁进了王府,镇抚司内一应事务通报自然需要个地方。这几日在下转了转,王府东边的那处院落修整的不错,书房厢房一应俱全,也没有多少王爷的物件,正适合镇抚司办公。”  “日后锦衣卫出入王府,还请王爷莫要加以阻拦才是。”  杨晏清一开口将靖北王府撕开了一道口子,锦衣卫自由进出靖北王府,这种事想想都知道是后患无穷。  杨晏清好心情地注视着瞬间板起一张俊脸的萧景赫,温声细语:“王爷,当今朝堂之上能做到为蔺大人翻案的,唯有在下与内阁几位老臣,不过圣上对内阁老臣们多有生疏,怕是……”  想要我帮忙翻案?可以,用你半个靖北王府来换。  “兹事体大,想必王爷也需要考虑一二,不急。”  萧景赫离开后,杨晏清手指挑起棋局之上的丝绢,眼神逐渐深沉。  本是高洁的品格,当然不该就这么染上世俗的尘埃。  *  作者有话要说:  杨晏清:翻案我当然也是想的啦,不过既然你求我了,不要点东西怎么行?  这波血赚!  #论帝师大人如何从拜堂成亲到翻身做王府的另一个主人#第7章 蒋青  十月底,赏菊节。  望江楼上,宽袍大袖玉冠束发儒生穿着的青年坐在临窗的桌边,右手把玩着翠色的琉璃杯,一晃一晃间里面琥珀色的酒酿漾开浅浅涟漪。  开在京城最繁华地界的望江楼是这京都内城里除却皇宫大内最高的建筑,一层宾客来者不拒,之后的二三四层分为文武两关,出题者皆为当代大儒与武林侠士,过关者方可上楼。  可以说这望江楼的楼层,代表的不仅仅是高度,还有人脉的阶级圈子。  此时的四楼只有杨晏清一人,平日里面色倨傲的掌柜亲自候在楼梯处等候吩咐,听着外面传来的热闹声一时间也有些心痒痒,只是想到这会儿坐在内间的主子,伸手狠狠掐了把自己的胳膊收回想要去凑热闹的心思。  街道上熙熙攘攘挤着许多百姓,两旁的楼上也等候着不少闺秀女子,此时都朝着街尽头满面好奇地张望等待。  大庆朝自现任皇帝萧允登基后,朝政清明,民风开放,且不论同性间亦可结契嫁娶,就连女子有才华者亦可文科武举官拜朝堂。  宛如另一个盛世大唐,却也如大唐一般光华在外,暗朽于内。  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身着飞鱼服腰间配着绣春刀的青年走到桌边站定,微微低头,声音放轻,语气恭敬:“大人。”  “淮舟啊,坐。”杨晏清摆摆手,伸手取过酒壶给面前年轻的锦衣卫副指挥使倒了一杯:“都处理妥当了?”  “是。”使淮舟依言按住刀柄坐下,“那小王爷没支持多久,倒是另一位还没撬开嘴。”  “剩下的两个仆从不是什么硬骨头,没审几句便都招了。”淮舟从怀中取出一方折子双手递给杨晏清,“当年詹王与宫中内侍有勾连,但涉事内侍均已死无对证,有关靖北王不论是小王爷还是那两个家仆都只称不知。”  杨晏清放下酒杯接过折子打开,扫过一眼:“那就看好些,别让这位萧公公死了。”  将折子放到一边杨晏清吩咐道:“此事暂且搁置,回去后将人字阁第七号案子送到王府来。”  淮舟抱拳应下:“是!”  “大人,青州那边传来消息……”  话说到一半,楼下街道的喧闹声忽然掀起一阵热潮。  杨晏清抬手止住了淮舟的禀报,朝着窗边转了转身子向下看。  端坐骏马之上的男人并未如入京那日一般身着甲胄,而是一身深青色锦袍,两肩用金线绣着盘龙,握着缰绳的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  察觉到视线,男人抬头直直看过来,与楼上那青衣簪玉的书生遥相对望。 第7章 *  作者有话要说:  蒋青:你老婆吃花酒还需要我教?!  今天发生了什么,我不理解.jpg第9章 内城遇袭(营养液加更)  三人自遇柳轩出来已三更,原本和柳老板谈笑得心花怒放一颗心眼看着就要住在遇柳轩的蒋青,一听到杨晏清让萧景赫结账,表情一变溜走的背影甚至都用上了轻功。  开玩笑啊,让王爷花钱吃花酒,现在不跑等会儿这人反应过来削得一准是他!  萧景赫回头看了眼门前还在摇曳着灯笼的遇柳轩,这地方原本做的便是晚上的生意,此时看起来一改白日里的冷清静谧,虽没有女子的脂粉香气,却藏着不逊色女子的温柔乡。  “这还是第一次在下出来吃酒听曲儿还有人结账,柳老板的表情看着比平时好了可不止一星半点。”杨晏清拢袖朝着萧景赫拱手,上扬着唇角,“多谢王爷。”  萧景赫没忍住:“你经常来这种地方?”  杨晏清微微侧头,叹息道:“镇抚司清贫,俸禄除却衣食住行便是用来补贴衙门,实在是身无长物。在下不过就喜爱音律这么一个嗜好,好在以前帮柳老板处理过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这才厚着脸皮每次过来听霸王曲,不过到底是开门做生意,总这么让柳老板做赔本买卖也不是个办法。”  说着,杨晏清一拍手,神色轻快起来:“这下好了,以后可以让柳老板把账单送到王府了!”  萧景赫:“……”  你还想干什么?你怎么不把人请到王府里给你弹曲儿呢?  杨晏清的语调微扬:“说起来,休沐之时叫柳老板前去王府一叙,倒是更加自在,毕竟成了亲来这地方被看到了的确不雅……如此甚好!”  “谁要替你结账?休想!”萧景赫从牙齿缝里挤出两个字,一甩袖大跨步往巷子外走去。  ***  风月巷坐落在外城右侧,萧景赫身为一品世袭亲王,靖北王府自然在内城靠近皇城的位置。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走,萧景赫脊背挺直大跨步在前面,每一步都走得气度俊朗,而杨晏清则是揣着手不紧不慢地坠在后面,时不时抬手轻掩唇角打个懒懒的哈欠。  萧景赫的耳朵动了动,听到身后人的脚步离得远了些,黑着脸不由得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全然没有半点着急之色的杨晏清。  “听闻先生平日出门都有数名锦衣卫相护,今日孤身一人倒是没有半点忧虑之色。”  杨晏清安然微笑:“有王爷在,不胜过数十护卫?”  萧景赫闻言虽然知道是这人说好话,但表情还是控制不住的缓和下来,正要说什么,突然感觉到一股杀气自周遭袭来,心下一凛厉声喝道:“什么人?出来!”  一声极细的哨声划过,街道两边的房檐之上跃出数条暗色的人影,手持寒光飞掠而来。  这里已经是内城,不定时会有御林军巡视,赶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时间堂而皇之刺杀朝廷一品大臣与一品亲王,可谓胆大包天。  不论是死士还是杀手都不会在这种时候多费口舌,有条理地分成两队朝着杨晏清与萧景赫直扑过来。  这些人的招式没有武林中人的花哨,更没有武学可言,有的只是最基础简单的劈砍刺挑,每一下都是朝着目标的要害直击而去,目的只为夺人性命。  寻常锦衣卫碰到这些杀手尚且头疼,但如今面对这些杀手的人是一身武艺自边疆沙场血肉拼搏磨砺出来的萧景赫,同样一招一式丝毫不拖泥带水,直击要害,出手果决狠辣的萧景赫。  萧景赫夺了其中一人的刀,纵身掠向后方,手腕一转侧劈过去削掉了那握着金刚爪朝着杨晏清袭击的杀手三根手指,金刚爪顿时染了血哐当掉落在地上。  杨晏清后退一步微微后仰避开飞溅过来的血迹,在萧景赫打斗的时候看似不经意地前后走动着,动作并不流畅,甚至有些磕绊,更多时候像是被杀手逼得逃命,原本用玉冠簪着的发丝也变得稍显凌乱。  杀手本就讲究的是一击必中,缠斗越久越不利于他们,周遭放哨的暗桩再度吹响了哨笛,在急而短促的哨音中,那些黑衣蒙面只露出眼睛的杀手训练有素地撤退,就连地上的尸体也一并抬走,来得突兀撤离得迅速,只留下地上的血迹与萧景赫手中的那把长刀。  萧景赫抬手细细端详手里的刀,这刀刀身上不仅凿出了放血的凹槽,凹槽两侧还分布着尖锐的倒刺,十分阴毒。  杨晏清走过来探头一看,颇有些云淡风轻:“哦,他们啊,老熟人了。”  萧景赫挑眉:“怎么?”  杨晏清:“这般的刺杀一个月没有十回也有七回,就算是活捉了人也审不出什么,专门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的组织,烦得很。”  细微的风被割裂的声音传入萧景赫耳中,他侧过头,眸中寒芒大盛,随手抽了身侧杨晏清发冠的玉簪甩手射了出去。青色的流光裹挟着气劲直直插入袭击人的眉心,末端圆润钝钝的玉簪在萧景赫的手里竟成了一击要人命的暗器。  萧景赫迎上杨晏清的眼神,耸肩:“你说了不需要活口。”  “我是不需要活口。”杨晏清顿了顿,捞起散落下来的发丝挽在耳后,“但我心疼我的发冠。上好的青玉,承惠三十两银子,多谢王爷。”  “这么便宜?”萧景赫脱口而出。  杨晏清闻言幽幽叹了口气:“王爷可知,三十两银子可供寻常百姓大半年的日常开销?若是再穷苦些,省省更是能熬过一个冬天……靖北王府果然财大气粗,怪不得王爷能养得起三万云州叛军。”  “云州叛军?云州起义反叛军被靖北军就地围剿,此事皇上与众臣皆知,先生何出此言?”萧景赫表情冷淡,“更何况,当年云州叛军不过一万人,其中更非尽是青壮年,本王收来做什么?吃粮食?”  杨晏清点点头,语调悠悠:“原来如此,当初我便心存疑虑,云州并非富庶之地,当地州官却报上云州叛军三万,势不可挡,如今看来当年詹王的确是一点活路都没给云州的百姓留。前些年朝廷正乱,国库空虚,拨去青州的军饷都稍显不足,王爷仁厚,想必王府是自掏荷包并着军饷养了靖北军这些年,后来更是加上云州的这批……”  “怪不得文管家每日的算盘打的劈啪作响,这些年各州不少老字号店铺易了主却不想着如何费心经营,倒像是只求有进益足矣。想来蔺氏一族满门清贵,并不怎么擅长这黄白经商之事罢?”  只是一句话便被杨宴清猜了一连串出来,萧景赫紧抿着唇不发一言。  与他的警惕防备相比,杨晏清反而轻松许多,他抬手抖了抖柔软宽大的袍袖露出白皙修长的手掌,十指纤长,只有指腹抚琴留下的薄茧。  “王爷怕我做什么?”杨晏清摊着手,笑得有些兴味,“在下不过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又两袖清风身无长物,做不到像今日这般买|凶|杀|人,能对王爷造成什么威胁呢?”  “的确,我等武夫杀人还需握枪弄剑,而先生这样的文人,却最是擅长三言两语挑拨他人为己所用,手中的毛笔纵然柔软无锋却可杀人于千里之外。”萧景赫深深看了眼杨晏清,眼神漠然,“本王一人可杀数千敌军,而先生若想,几念之间便可算得万人性命。”  “如此本事,先生难道不该被本王提防警惕?”  “至于身无长物……呵,谁又能知道,今日本王买的账,是不是出了遇柳轩的账面进了先生的荷包?”  萧景赫说罢,也不再看杨晏清,朝向举着火把往这边巡视而来的御林军走去。  *  作者有话要说:  他说他手无缚鸡之力还穷,嗯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婷 66瓶  家里其实没什么存货了,但是这个小可爱给的太多了……屈服.gif  今天和闺蜜翻答案之书,我问帝师能不能夹子前一千收,答案之书让我想开点  行吧qaq第10章 交颈  当晚,杨晏清刚脱下外袍,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忽远忽近还夹杂着婢女小厮时不时倒抽冷气的声音。  没打算管,杨晏清点了火烛懒懒倚在贵妃榻上翻着手里的话本,结果没看两页,外面的声音从噼里啪啦打落叶的声音变成了长棍打在地面发出的砰砰声。  杨晏清打开窗户盯着院子那一边长出的树木被粗暴的打晃,无助而认命地抖落所剩无几的叶子,又抬头看看高悬的月亮,陷入了沉思。  这大半夜的萧景赫是发什么疯?刚才没打够?  ……  杨晏清披着外袍出来的时候见婢女小厮都远远的候在演武场外,见杨晏清过来齐齐低头噤声让出一条道。  杨晏清穿过围墙的拱形门走过去,见文奕朗正面带担忧的站在演武场边上,问道:“这是在做甚?”  文奕朗见到杨晏清,先是肌肉紧绷了一下,随即低声道:“敢问少君,今日与王爷出门可发生了什么?”  “哦?”杨晏清没有回答,只是发出了一个轻轻上扬的声调。  文奕朗无法,只得解释道:“王爷见血之后会有一些……躁热,不过倒也无妨,若不是沙场对战,待王爷发泄之后便无事了。”  其实这件事并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私密事,在军中有些眼线的大多都清楚萧景赫的这个毛病,于此同时也传出了靖北王萧景赫染血暴戾,冷傲孤僻的传言——身为靖北军的主帅,除了蒋青这个副将以及少时亲自捡回军营的文奕朗,几乎没有人能够靠近萧景赫身侧。  杨晏清自然也是知道的,只不过却没想到会这般严重。  今日的确是见血死了人,比起沙场残酷却十分不值一提,但竟然仍旧能够勾起萧景赫反常的情绪,再联想从成亲到现在萧景赫一直有意避开与自己肌肤接触,以及几次他故意趁其不备凑过时萧景赫的反应,杨晏清上挑的丹凤眼微微眯起。  这种症状,可不像是先天胎中带出,反倒更像是……  杨晏清站在演武场边缘注视在演武场上发泄般挥刀的男人,那每一劈每一斩都仿佛带着无从发泄的暴戾与愤怒,  “少君!!”文奕朗见杨晏清竟朝着演武场中心走,惊吓之余伸手去拦却没能拦住。  往前走了两步之后就已经感受到萧景赫近在咫尺的刀气,文奕朗没办法只得后退回边缘皱着眉担忧地看向场内,同时回头吩咐婢女立即去叫大夫在外面候着。  杨晏清当然能感觉得到那凌厉冰冷的刀气,如同冬日里最凛冽的寒风灌进宽大的袍袖里刺骨的寒意针扎似的逼进每一寸肌肤。  他的步履不急不缓,每一步都踩的极稳,只有杨晏清自己知道,袍袖下的手臂上已经因为这种危险的战栗感而寒毛乍起,不是因为惧怕,而是兴奋。  今日的见血虽然令萧景赫心头躁郁却还不至于失去理智,刀柄在男人手中挽出刀花,萧景赫自杨晏清开始接近之时便注意到这人,嘴角扬起一抹恶劣的、猛兽玩弄猎物般的笑,瞬间止住身形横刀直直朝着杨晏清劈过去!  寒光划过,一缕乌黑的发丝晃晃悠悠着飘落在地,将军的刀尖直直抵着书生的眉心,锐利的锋芒在书生的眉心刺出伤口,一滴血珠自伤口处慢慢凝聚溢出,坠在眉心迟迟不肯滑落。  比起遇柳轩的柳老板,或是京城里的各大美人,甚至是萧景赫,杨晏清单论五官姿容来看绝不算得上是美人,但就是这样一张平素看起来寡淡无味的脸,笑起来就像是一瞬间五官都活了起来。  现下染了血,那双内勾外翘的丹凤眼仿佛被揭开了朦胧的面纱,眼尾上挑的弧度冷艳讥诮,不似寻常凤眼的端庄,反而更像是云端之上漠视众生的神神鸟凤凰,带着令人难以直视的攻击性。  萧景赫想起不知从哪里看到的有关丹凤眼的描述,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杨宴清,完美诠释了那句“目如凤凰,必定高官1”。  他不再对那铁锈腥气感到恶心厌恶,心中的燥动却更加炙热难当。  杨宴清抬手,葱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开了萧景赫的刀刃,走到了萧景赫的面前,嗔道:“吵死了,王爷知不知道明日你我二人都是要早起上朝的?”  二人成亲已过半月,阔别朝堂依旧的帝师大人明日也该回去点卯了。  萧景赫的视线停留在杨晏清眉心的那抹红色上,抿着唇收回长刀,握着刀柄在身侧一压,木质的刀柄竟硬生生入地三分将长刀立住。  他看得到眼前的书生在说什么,但那声音却好像并没有传入他的耳朵里。萧景赫抬手蹭掉杨晏清眉心的那抹红色,手指指腹摩挲着晕开带着腥气的魅色,低声道:“本王从来不知道,先生染了血竟会这般好看。”  萧景赫顿觉成亲当日身穿嫁衣的杨晏清在记忆里已经模糊,那时的杨晏清虽然一身火红,却只让人看得到矜贵肃然,玩味算计。  难道要弄伤他才能看到这般的美景?若是砍下他的翅膀,打伤他的骨头,染了血,逼出泪,又将会是怎样的美艳魅色?  他想看到更多,更多……  杨晏清敏锐地感觉到萧景赫身周气息陡然变化,那种如同被毒蛇盯上的森冷让他心下一凛。  然而他并没有退缩,反而上前一步几乎是与萧景赫脸颊相抵,两人只隔着一道缝隙,呼吸交缠又肌肤分离。  “王爷在想什么?”  杨晏清的声音极轻极淡,疑问的尾调微微上扬如同钩子般勾上了萧景赫的魂。  萧景赫冷笑,抛却了所有的压抑迟疑,抬臂将杨晏清按进了自己的怀里,火热的手掌插入杨晏清的发丝掌控住怀中人的后颈,带着厚茧的指腹摩挲着手下细腻的肌肤。  他的眸子里燃烧着烈火,却不让怀中人看见。 第9章 将提前写好的奏折交给匆匆走下的大太监,狼崖顿了顿,嗓音沉着冷然:“灾情愈烈之后,云州刺史汪兴国非但不安抚灾民,反而以寻衅滋事罪诛杀府邸外无辜灾民,其中便包括云州起义军首领霍宁幼子霍长明。”  “案情距今已有五年之久,臣有幸寻访到当年跟随霍宁起义百姓的妻儿,从其口中得知,当年霍宁起义,跟随者皆为云州灾民,十之二三为老弱妇孺,起义后甚至没能攻破刺史府的粮仓,其后于云州边境云起山附近流窜,截下了当年运往青州边境的军饷粮草。”  “放肆!”  萧允听到这里怒意大起,青州乃与流族对峙边境,军饷粮草何其重要,对于朝廷而言,哪怕是丢两个云州都青州都不能后退哪怕半步。  杨晏清抬眸看了眼萧允。  萧允咬牙,握紧拳头收敛怒意:“继续说!”  “云州起义军本只想截留半数粮草,没想到在划开军饷之后发现除了最上层的麻袋,其下所装与当初运往云州的赈灾粮草一般皆为沙粒。”  此言一出,原本鸦雀无声的朝堂仿佛热油入锅,顿时轰炸一片,诸位武将军候皆是虎目怒睁。  就在满殿哗然之中,风口浪尖上的户部尚书向右一步站出,昂首肃然:“回禀陛下,当年不论是拨往云州的赈灾粮草亦或是依例运往青州边境的军饷皆由户部轻点出库,绝无一丝疏漏!请陛下明鉴!”  “大人莫急,此事的确与户部并无多少干系。”狼崖笑了笑,“粮草银两自户部而出,也顺利抵达了云州边境,甚至完整送到了云州刺史的府中,只不过入库粮仓之时,便已经不再是救命的粮草,而是要命的黄土。”  “就连运往青州的军饷,自汪兴国担任云州刺史,八年间无一次完整送往青州。”狼崖的言语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只是陈述着调查出的事实,却令朝堂之上群情激愤,“云州起义军生路断绝,城内百姓自发开了城门将起义军迎进城内,围困云州刺史府逼迫汪兴国开仓放粮。  云州刺史汪兴国仅调动精兵三千便将一万云州起义军击溃四散,却在其后上奏灾情之时将云州惨状尽数归结于起义军反叛肆虐所致,亏空粮草也被叛军抢夺,这才导致云州百姓因饥成疫,尸横遍野,一时局面竟难以控制。”  狼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之后发生的事情不论是圣上还是诸位大臣都心知肚明。  云州旱灾持续了三年之久,而庆正初年正是萧允刚刚登基,皇位不稳,各皇子王侯皆对龙椅虎视眈眈,若非杨晏清临危之时以雷霆手段斩杀谋逆叛臣,只怕现在坐在龙椅上的还不知是哪位龙子龙孙。  然而这其中最值得深思的便是,当年圣上下旨青州靖北军驰援云州刺史镇压叛军,不到四个月便将叛军尽数诛灭,不论是军饷还是赈灾粮草皆未提及一分一毫。  庆正四年,云州刺史汪兴国更是因为治理云州灾乱有功被朝廷大肆犒赏,稳稳当当坐着云州刺史的位子直到今日。  这其中……  殿上原本的哗然渐熄,文臣们皆眼观鼻鼻观心闭口不言,武将虽有讨要说法之意却在靖北王萧景赫与威远侯的沉默压制下按捺不动。  况且但凡是老臣都知道云州粮草贪污一案涉及封存已久的詹王谋逆案——当年帝师立镇抚司后以迅雷之势办的第一个大案。  “陛下。”一直默默不语的杨晏清终于再次开口,“云州刺史汪兴国大人正在殿外候着。”  此时饶是萧允也猜不出杨晏清究竟是何打算,只是单凭贪|污谎报的罪名,最多钉死一个汪兴国,哪怕汪兴国咬出什么人来,处于证据不足罪名不丰,也绝对无法扳倒内阁老臣。  那么,召汪兴国上殿又有什么意义?  虽是这般想,萧允却还是习惯性顺应杨晏清的意思召汪兴国上殿。  “罪臣汪兴国,参见陛下。”此时的汪兴国一身粗布麻衣,跪在殿下展袖拜伏,额头重重触磕地面,“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汪兴国乃是先帝在位时的文科探花,师承内阁老臣李贤,再加上此人本就容貌俊美,这一番作态,不像是罪臣请罪,反倒像是含冤的清雅之士。  站在杨晏清身后的李阁老须发尽白,慈眉善目,此时看着跪在殿前的昔日爱徒,眼中满是失望叹息,面上也带着对方才狼崖禀报之案的惊疑愤懑。  萧允将手中的奏折摔在御案上:“对于这封奏折,汪卿还有何话可说?”  “启禀陛下,罪臣——”汪兴国再次重重叩首,“无话可说。”  “好一个无话可说!那朕问你,贪|污的粮草银两,都去了哪里?!当年的云州灾情又是如何平复?!无话可说?汪兴国,你可知道朕此时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凌迟处死以慰那枉死的云州数万百姓!”  汪兴国匍匐在地,不发一言。  “来人,拟旨——”萧允更是气急,站起身来指着殿下如同顽石冥顽不灵的汪兴国就要下旨。  杨晏清侧身一步再次开口:“陛下息怒,此事事关重大,还要待刑部大理寺查明案情脉络追溯失踪银两方能下最后判决。”  萧允的一口气被杨晏清堵回去憋在了喉咙半中央,咬牙将嘴边的话咽回去,恨恨道:“便依帝师所言。朕给刑部半月时间,若是追查不出赈灾军饷的下落,一并处罚!”  说罢拂袖而去。  大太监擦了一把额前的冷汗,提高音调:“退——朝——”  朝臣们后退着一步步退出勤政殿,全程一眼不发的萧景赫看向杨晏清:“杨大人好手段。”  “王爷谬赞,此乃镇抚司分内之事,当不起王爷夸赞。”杨晏清与萧景赫对视,神情淡然。  萧景赫凝视眼前这个丝毫看不出几个时辰前还在自己怀中调情的男人,不由冷笑一声:“多谢杨大人,这一课,本王记下了。”  正当二人间气氛紧张之时,大太监脚步匆忙地小跑过来,朝着萧景赫行礼之后对杨晏清低声道:“杨大人,陛下召见。”  *  作者有话要说:  杨晏清:我们读书人就是这样翻脸比翻书快哒!  萧景赫(记在本子上):书生的嘴只能亲不能信第13章 师生论政  杨晏清进来的时候正好碰见萧允硬生生掰断毛笔,不由得眉梢一挑。  小皇帝心虚地将断成两截的毛笔往身后塞,鼻尖上的墨迹在袍袖上划了重重的一笔。  萧允鼓了鼓腮帮,有些闷气道:“先生为何一定要让那汪兴国上殿?方才看到那小人惺惺作态的模样差点给朕吐出来!”  杨晏清叹了口气,走过去伸手夹住萧允藏在身后的笔杆,用力从萧允手里抽出来放回桌上,拿起被萧允随意摊开在案上的奏折,手指轻点:“陛下从狼崖的这本折子里看到了什么?”  “啊?”萧允愣了一下,语气有些迟疑,“云州灾民暴|乱,刺史汪兴国贪|污银两中饱私囊……?”  杨晏清静静地看着萧允。  萧允的喉咙有些紧张地动了动,每一次,杨晏清用这种眼神语气考校他,若是他的回答没有令先生满意,之后等着的就是大篇大篇同类型的功课策论。  萧允果断低头顺着杨晏清的指尖再次将这份并不长的奏折又细细看了一遍,甚至是一个字一个字的掰开揉碎,顺着几层意思发散开来思考,蓦地拍桌而起:“云州大旱三年,灾民起义,靖北王奉旨平叛,说是起义军被尽数歼灭,但之后灾情平复相关一直都只有汪兴国上呈的奏折。朕记得那份奏折先生给朕看过,通篇尽是对朝廷的溢美赞颂之词对灾情流民情况语焉不详!如今看来当初赈灾平乱的人根本就不是汪兴国,这后面还有一个人!”  说完,萧允用一种求表扬的眼神看向杨晏清。  杨晏清没有表示,手指又移到折子最后的那行字。  萧允:“……粮草银两不是吩咐大理寺去查了吗?”  杨晏清叹了口气:“陛下难道忘了,当年詹王一脉伏诛是因为什么罪名?”  “私铸铜钱、贪|污赈灾银两、囤积兵粮意图谋反。”萧允的回答十分流畅,他有些不解的反问,“可是当初在贪|污赈灾银两一事上并没有什么证据,朕以为……”  “以为是臣捏造罪名诬陷詹王?”杨晏清替萧允补齐了后半句话。  萧允没吭声。  “汪兴国是李阁老的如意门生,他出身寒门,先帝时期朝政被内阁把持,寒门子弟几乎无法在朝堂之上立足。汪兴国能一步步爬到云州刺史这个正四品官职上,靠的就是拜进了李阁老门下,搭上当年炙手可热的詹王。”  “李阁老当年支持詹王?”萧允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当然不是。”杨晏清耐着性子道,“他有很多门生,可以支持不同的皇子派系。聪明的狐狸不会指望某一个鸡蛋孵出小鸡,李贤是个狐狸中的老狐狸,从龙之功于他而言只是锦上添花,他所谋划的,是不论最终坐稳这个位置的皇子是谁,都能被内阁拿捏掌控。”  “一如当年的先帝。”  流水的皇帝,铁打的内阁,这可不是一句玩笑话。  萧允抬头看向站在案边的杨宴清:“那先生想用汪兴国的案子达成什么目的?”  或者说,杨宴清想要对付的人,究竟是李贤还是……萧景赫?  “我要汪兴国活着,这个人将来还有很大的用处。”杨宴清收回点在奏折之上的手指,唇角含笑,“刑部大理寺是李阁老的地盘,今日被锦衣卫指挥使带入京城却在朝堂之上抗下所有罪名的汪兴国,对李贤而言就像是有毒的鸡肋。救之无用,弃之忌惮,他不知道汪兴国有没有给镇抚司留下什么把柄,更不能让这个明摆着的昔日门生死在自己的地盘上。”  “这笔赈灾银两若我所料不错,应该只有六成到了詹王的手里,余下至少有一成被孝敬给了李贤。所以这个案子,李贤审不了。”  “他不会这么堂而皇之地撕开已经被封存多年的詹王案,因为当年和他一起暗中谋划扶持詹王的还有许多人,今日他为求明哲保身将这盆脏水盖到詹王头上,明日便会反口咬上其他人。李贤深谙此理,所以他只能确保这个案子在汪兴国这里截止,掐掉所有可能摸到其他人的证据……陛下,您觉得他会怎么做?”  萧允垂眸思索,眉头拧成一个小疙瘩。  把这个案子掐死在汪兴国身上?  那得……  “坐实是汪兴国贪|污了银两粮草!”萧允的眼睛一亮,“他必须将那部分消失的赈灾银两吐出来,才能坐实一切的贪|污只是汪兴国一人所为,绝无向上贿赂!”  “不错。”杨晏清终于点点头,“而且,他会保证这个嘴巴牢靠的学生一直活到秋后问斩。”  因为汪兴国一旦死了,死在刑部大理寺,这件案子就绝不会就此而止。  “可是,那笔赈灾银两回归国库之后,汪兴国活着又有什么用处?”  “汪兴国好歹是一方州官,堂堂刺史,作用难道就只有贪|污赈灾银两这么简单?”杨晏清拿了支笔蘸了湿润的砚台,拂开奏折提笔在纸上写下一个“盐”字。  萧允瞠目,无声的张合着唇。  杨晏清笔下一重将那个字用浓墨划去,轻轻将笔搭回白玉笔搁之上。  萧允沉着脸不发一言,杨晏清也任由这位少年皇帝慢慢消化。  许久,萧允复又开口:“这么说来,先生此番谋划,目的在于内阁而非王叔了。”  “先生会动摇过当初的选择吗?”萧允问出这话的时候,眼神带着浅淡的迷惘,“如果是王叔,一定不会让先生这般费心教导。”  杨晏清不答反问:“陛下可知如今大庆朝最缺什么?”  萧允登基之初大庆朝可谓是风雨飘摇,天灾人祸内忧外患,而就在这短短五年间,朝局被整治肃清,一改先帝之时的内阁专政,买官鬻爵。  此外更是削减赋税,鼓励国民农耕行商,国库也日渐丰盈。  若要说真的缺什么……  “人才?”  杨晏清摇头,纠正道:“是将才。”  “文官尚可互相制肘平衡任用,武官将才却并非如此。”杨晏清对上萧允有些不服气的眼神,耐心解释,“我大庆朝纵然有几十万兵马,然而若真有外敌入侵,陛下又能数出几人有担任主帅出征才能的将领?”  萧允回忆朝堂之上武官的队列,脸色微变。  朝中有一方之长的将领,竟十之八丨九都归于靖北王麾下。  杨晏清叹道:“千金易得,一将难求。若非如此,靖北王一脉凭什么能历经五代屹立不倒?”  “萧景赫此人骁勇善战,恶名在外驭下却颇有手段。若不能为陛下所用,便只能彻彻底底的毁掉。做不到一击即中,彻底击碎靖北王一脉在武将中的声望地位,决不能轻易出手。”  “为我所用?”萧允听到这话好似想起了什么,忽然道,“父皇临终前曾嘱托我,如果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不论禅位给哪位萧氏宗亲,也绝不能让皇位落在靖北王一脉。”  杨晏清扬眉,缓缓道:“先帝并非嫉贤妒能之人,如此忌惮定有缘由,反观詹王拉拢他却自信能拿捏住他,看来靖北王一脉的确有些有趣的东西。还有……如果是靖北王,臣的确不用教导他这些。”  萧允:“……?”  杨晏清哼道:“毕竟牛不爱听琴。”牛都懒得听他说话,每次说几句就不耐烦。  萧允有些呆滞地看着杨晏清的表情,惊讶道:“先生,你笑了?” 第11章 那种危险并不是生命收到威胁的恐慌,而是一种明知道前路将通往不可掌控的变数却仍旧想尝一尝滋味的甘之如饴。  若是早些年的他,碰到萧景赫这样的恐怕二话不说给一闷棍拐走睡了再说吧?  杨晏清想着,不禁哑然失笑。  原来在这京城待的久了,不仅心变得越来越硬,胆子也会越来越小。  桌上昂首站着的黑鹰用墨色的黑豆眼瞅着杨晏清许久,抬脚过来小心翼翼地啄着杨晏清的鬓角,随即咬住了旁边垂下的冠带。  杨晏清从来就招这些动物喜欢,这黑鹰原本是猎场被人围猎训熬的有主之物,彼时杨晏清不过是路过那处,隔着老远那鹰便像是看到了什么炽热的向往展翅而来,爪子硬生生勾在杨晏清的肩膀上任凭锦衣卫如何驱赶都不松开,那人见这鹰居然伤到了帝师,吓得跪坐在地话都说不出来。  之后不久前主亲自带着黑鹰前往镇抚司赔罪,本是一件不大的事,但为了安那人的心杨晏清拒了别的赔礼只留下了这只初见就给了帝师大人肩膀几个血豁口的鹰,而这只鹰愣是竞争上岗成了镇抚司唯一一个不论杨晏清在哪都能将信送到的信使。  ——也只能给杨晏清送。  除了淮州和狼崖能近身,其余人这位鹰祖宗看都不带看一眼,靠近就能叨块肉下来,性情很是凶悍。  黑鹰不停的用尖喙啄着杨晏清的冠带往外拽,见杨晏清纹丝不动的模样,黑豆眼里浮现出十分人性化的嫌弃。  “好吧。”杨晏清矜持的站起身,“这可是你威胁我去的。”  ***  早晨刚下过雨,院子里的仆从们正在打扫被雨水打落得扑了一院落的叶子。  黑鹰目的十分明确地往王府西北角飞,那便距离杨晏清的园子最远,几乎是对角线的距离分布在王府的两个角。  杨晏清刚一出来就感觉到一丝寒气,他理应是不怕冷的,也不该怕。但这两年的秋冬对他来说的确有些难受,看来有些东西装得久了,假的也渐渐变成了真的。  曾经鲜衣怒马仗剑江湖的日子,遥远的就像是只发生在上一世。  黑鹰飞一段就停在某个地方等一等后面慢悠悠的杨晏清。  直到一人一鹰磨蹭到距离马厩一墙之隔的地方,黑鹰翅膀一展向上高飞,伴随着一声清利的嘶鸣拢翼俯冲直直冲着正躬身刷马的黑衣男人袭去。  萧景赫因为刷马将两只袖子都别了上去,听见声音转身抬起胳膊,那黑影稳稳地停在男人结实有力的臂膀之上。  黑鹰很有分寸且倨傲地抓着萧景赫的小臂,高高的仰起头蹭了蹭萧景赫伸过来的手。  萧景赫见状低笑了一声:“你倒是比你主人讨喜可爱多了。”  “就冲王爷这句话,它明天的肉条没了。”杨晏清过来的时候恰好将萧景赫这话听在耳朵里。  黑鹰顿时张开翅膀哇哇叫着扑棱,不满极了。  萧景赫趁机捋了一把黑影翅膀下的绒毛,满意的点头:“这鹰养的的确不错。明日他要是不喂你肉吃你就来找我,机灵点知道吗?”  “很好,你后天的肉也没了。”杨晏清听到这话,和那双黑豆眼对视哼道。  萧景赫有些好笑,将手上拿着的马刷扔回水槽里,手臂向上一送将鹰放出去:“你跟一只畜生置什么气。”  杨晏清幽幽叹道:“王府太大了,一个人闷得慌,没办法才只能找鹰置气啊。”  萧景赫将袖子放下来的动作一顿,挑眉:“这几日镇抚司的人进进出出忙着拆墙砸门的还不够热闹?”  “那是他们的热闹,和我有什么关系?”杨晏清揣着手十分自然地撇清关系,见萧景赫提着一桶东西过来,走近一看,“王爷这是在用黍米喂马?”  萧景赫舀了一勺洒进厩槽里,见杨晏清好奇,抓了一把递到这书生面前:“黍米混了黑豆。战马长期只啃草肚子会胀大后移,耐力也会降低。”只不过若是当人都吃不饱肚子的时候,即使是战马也没有挑剔的资格。  杨晏清:“让我试试?”  杨晏清伸手过去看着萧景赫,萧景赫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将手中的饲料倾倒在那白皙纤长看上去只适合握笔弄琴的手指间。  原本在马厩上空盘旋的黑鹰看见杨晏清手里的东西,一个俯冲下来就要叨,没成想旁边一直安安静静低头吃饲料的大黑马顿时仰头嘶鸣,越过马厩的饲料槽将过来夺食的鹰用马头硬生生撞了出去。  黑鹰被撞的在空中歪歪斜斜的晃悠了几下才稳住,反应过来之后就朝着那昂首挺胸马脸上写满了不屑的大块头抓去。  黑鹰被驯得极其聪明,一开始不论是啄击还是抓挠都不占上风,但它很快就发现那讨厌的大块头被拴在马厩里出不来,不仅开始隔着马厩的栏杆打游击战,几次之后试探出了那战马的攻击范围,竟然开始堂而皇之的飞进马厩里挑衅。  那匹通体黑色膘肥体壮的战马被欺负地怒不可遏,甩头抬蹄开始疯狂挣扎,竟然将栓马的麻绳硬生生拽断,冲着那还在幸灾乐祸的黑鹰嘶鸣撞去!  黑鹰没料到这大块头竟然能挣脱桎梏,一转头下意识地往自家主人的方向飞,一头扎进了杨晏清的怀里。  原本站在一边的萧景赫顿时脸色一变:“小心!”  高大的黑色战马眼里只剩下那个胆敢马口夺食还挑衅生事的破鸟,冲着杨晏清的方向就是一个冲锋,还没碰到那只被人类抱在怀里的破鸟就被一只手牢牢制在半路。  萧景赫制住那一脸桀骜狂拽的大黑马,不理会爱马不服气的用蹄子刨地的动作,低头问怀中的杨晏清:“没事吧?”  杨晏清怀里的黑鹰好像知道自己闯了祸,头插|进翅膀下面把自己团成了怂球窝在杨晏清的怀里。  “嘶……”杨晏清皱眉,“脚好像扭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萧景赫:……书生就是娇气  杨晏清:计划通√第16章 梅树之约  萧景赫皱了下眉,对着不服气的大黑马沉声呵斥:“墨骓!”  墨骓是萧景赫一手养大的马,比起千里挑一的战马还要高大一圈,肌肉强健是难得一见的烈马,平日里喂马的小厮在靠近之时都免不了心惊胆战,哪里受过今天这样的鸟气!  但这会儿萧景赫是真生气还是假不悦,动物远比人类要更加敏锐。不甘不愿地嘶鸣了两声,墨骓低头自己咬着缰绳哒哒回了马厩,臭着一张马脸开始低头干饭。  萧景赫低头问杨晏清:“能走吗?”  杨晏清似是动了一下脚腕,顿时眉头皱得更紧:“……疼。”  萧景赫有些纳闷,刚才墨骓别说碰到杨晏清,就连那惹祸的鹰都没挨到一根鸟毛,怎地这书生就伤得连路都走不了?不过低头看了眼马厩附近并不平整的砂石地面和杨晏清宽大衣袍下显得清瘦的身子……算了,这弱不禁风的。  总不能是这书生故意装伤不想走路吧?图什么?  萧景赫这般想着,手臂一用力将杨晏清捞起来横抱在怀里,两只手掌分别贴在杨晏清的腰侧和股侧,好在有秋冬厚重的衣服隔着,萧景赫的喉结动了动,警告自己不要低头去看怀里的人。  杨晏清心安理得地窝在萧景赫温热的怀抱里,怀里还抱着一团散发热量的鸟团子,头偏了偏靠在萧景赫的胸前,又是一声叹气:“屋子里太闷了。”  正往院子方向走的萧景赫脚步一僵,板着脸:“杨晏清,你别太过分啊。”  “萧景赫,你自己想想,自从成亲,我见过你几回?”杨晏清回击道。  萧景赫闻言眼皮一跳,气笑了:“第一次见先生,先生诱使本王大晚上练枪一个多时辰;第二次见先生,先生从本王这里套话出本王与詹王曾有旧交;第三次,先生用本就在查的旧案换了将近一半的靖北王府;第四次,让本王生平第一次给人付喝花酒的账,之后调情到一半说走就走还让本王自己纾解;第五次先生更是在朝堂言论直指青州,一声不吭就翻出了当年本王与詹王的交易明里暗里威胁警告本王——”  “先生说说,本王哪还敢见先生?”  杨晏清低头想了想,忽然好奇发问:“王爷既然能被我挑弄兴致,为何这么多年房中也没一两个可心人?”  萧景赫总算看出这书生今日来找他是很难得又别扭的服了个软,暂且不论后面还跟着多少陷阱,两人如今怎么都算是合作关系,不好闹得太僵,更何况对杨晏清此人,萧景赫其实多少还是有些招揽的心思,便顺着杨晏清的意思脚下一转朝着另一边院子走去。  “本王不能接受他人近身。”萧景赫坦然。  杨晏清没说话,像是在沉思什么。  萧景赫没听见声,低头就看见这书生的脸上明晃晃写着可惜的恍然大悟,咬牙:“本王身无隐疾!”  “哦……”杨晏清的手抚摸着黑鹰的翅膀,将这个话题暂且带过,“这是什么院子?看起来和别处倒是不同。”  靖北王府多数地方都带着武将的锐利与大气,这处院子倒是少有的带了些江南的细腻,感觉……更像是出自女子的手笔。  萧景赫收敛心神,这才注意到自己方才信步拐进来的院子是哪里,眼神一滞,压下心头涌起的涩然,淡淡道:“是我母妃的故居。”  萧景赫的母妃应当就是蒋青的亲姑姑,出身祖籍江南的诗礼世家,只是这位曾经的靖北王妃常居于京城,与久驻青州的老靖北王聚少离多,听闻二人感情并不好,这座院子想必便是萧景赫母妃曾经独居的院落。  抱着杨晏清走到院子里的亭中,萧景赫将人举起来放在石桌上,还没等杨晏清反应过来就抬起了杨晏清的一条腿,温热的大掌握上了杨晏清的脚腕:“伤哪了?”  杨晏清:“……另一只。”  萧景赫的动作一顿,悻悻然放开手里的脚腕,伸手就要去抓杨晏清的另一只脚。  杨晏清哪敢让这人真的查看伤势,眼疾手快地反握住萧景赫的手腕,挑眉:“王爷确定要看?”  萧景赫:“怎么?本王看不得?”  这书生别真诓本王的吧?  杨晏清松开萧景赫的手,意味深长道:“也是,王爷既然与我拜堂成了亲,我浑身上下每一处地方,王爷自然都看得……倒也不算是轻薄,是我想岔了。”  “唉,总是独守空房倒是忘记了在下已经是有夫君的人了。”杨晏清说着还将腿朝着萧景赫的身前晃了晃,大大方方地等着男人检查。  萧景赫被杨晏清的这声夫君叫的耳垂通红,不一会儿那红色就顺着脖颈蔓延进了衣领里,哪里还敢去碰杨晏清的脚腕。  “你这人说话怎么、怎么这般不知……不知分寸!”萧景赫按了按额角,实在是拿这人没办法。  明知道这人心眼多盘算多的的确确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却每次面对这人的时候都硬不下脾气。  这书生真是天生来制本王的不成?!  萧景赫站起身在石凳上坐下,陷入了自我怀疑,撇开眼不去看杨晏清。  杨晏清四下看着这座有些萧瑟的院子,比王府旁的院子多了些高低错落的矮灌木,看那些簇拥着的如今已经凋零的花枝,杨晏清能够想来待到春日之时院子里的那几分姹紫嫣红。  “圣上颇为尊敬先生,想必不会也不敢做贸然越过先生赐婚的事。”萧景赫突然开口打破两人间的沉默,事实上这个问题他着实想了并不短的时间,“先生与本王成亲,所图为何?”  杨晏清轻笑,语调微扬:“那王爷当日在殿上毫不推脱领旨谢恩又是为何?”  “先生!”萧景赫放在膝前的手紧握成双拳,“先生不想开诚布公谈谈?至于领旨谢恩,本王也姓萧氏的萧,先帝能得到的,本王自然也能。”  杨晏清坐在石桌上,以一种低头俯视的角度看着萧景赫好半晌,忽然大笑出声,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来。  萧景赫被杨晏清笑得脸上躁得慌,忽青忽白变了几下之后咬牙起身就要走,却被喘息着眼角犹带笑意的杨晏清拉住了衣角。  冷着脸低头看,萧景赫见那书生抬手揩掉眼角的湿气,放软声音道:“不是在笑你,只是觉得,王爷的样子有些可爱。”  可爱。  萧景赫额角的青筋蹦了蹦。  算了,他就不该和这书生浪费时间!活该被这人戏弄!  杨晏清将怀里伸长了脖子张望的黑鹰放开,拍了拍鹰屁|股让它不要留着碍眼。待黑鹰朝着马厩的方向飞走后,思索片刻开口:“我本无入仕之意,参加科举只因当年微末之时曾受先帝恩惠。要说起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莫过于当年和先帝在月下喝的那场酒,若不是那场酒,我也不会对着当时微服的先帝大谈阔论,引得先帝起了亲政之心。”  “最后无端害了那诸多性命。”  萧景赫不太懂这书生的脑子是怎么想的。  没他说话先帝就不想亲政了?这话说的……呵。  萧景赫也是当过皇帝的人,他最清楚男人只要坐在那个位置上,早朝自上而下俯视群臣,每一日都能感受到至高无上权柄的美妙,而当这个皇帝并没有实权的时候,他坐在皇位上的每一秒都像是在被欲望煎熬。  杨晏清只是一个臣子,他永远不会懂——只要坐上那个位置,但凡心中还有一丝血性,没有哪个皇帝不想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功绩姓名。哪怕夺权失败,也好过碌碌无能史书上一笔带过嘲讽十足的傀儡二字。 第13章 随着杨晏清身下的马儿马蹄不安跺地的声音,十七八个蒙面黑衣的人从四面八方显露出身形,氛围陡然变得紧张起来。  杨晏清头上的兜帽压的很低,此时看过去几乎遮盖了上半张脸,只有洁净白皙的下巴露在外面,唇色淡淡。  原本在杨晏清身后背负的七弦琴不知何时被他拿下横在身前,这琴看上去与平常样式的琴并不相同,琴身略厚,通体棕黑,琴头处也并未如平常君子乐器那般缀着流苏珠玉。  打头的那人谨慎嘱咐:“小心他手里的琴,此人孤身而出必有蹊跷!”  杨晏清的手上不知何时戴上了双银色蚕丝的手套,手指勾住琴弦,看着扑上来的黑衣人,唇角微挑:“光小心可没用……”  古琴曲向来是文人雅士聚会谈笑间必奏咏志的曲子,只是在这山野林间里被这人弹出来,每个调都在调上却断断续续连不成曲,实在不像是文人大家所奏。  “嗡~duang~duang~”  那弹棉花一样的琴声却仿佛绞住了黑衣人的喉咙,以杨晏清为中心一道道音刃催化成形朝着持刀袭击的黑衣人锐利袭去,那不成曲调的铮鸣声不停地倾泻而出,无形无色的音刃数量也随之增加,黑衣人的表情却从狠戾毒辣变幻为恐慌绝望。  琴声悠悠,刀尖相抵,浓郁的血腥气在空气中缓缓逸散开来。一个、两个……越来越多的黑衣人倒下,侥幸被驱赶出范围的黑衣人看出那内力化成的音刃似被距离所限,那一声声琴声也带着一种令人无端烦躁冲动的蛊惑,撕下袖口的布条堵在耳朵里朝着杨晏清冲上来,却在踏入音刃攻击范围的一瞬间重蹈覆辙。  “都不准过去!不要靠近他!!!”那为首的黑衣人声嘶力竭的叫喊,拽住存活下来的三名黑衣人眼睁睁看着面前这离奇地令他们后背发寒的场景,果断道:“退!”  内力化刃,怎么可能?!眼前之人才多大年纪,怎么可能就能达到武学大家终其一生无法达成的宗师大圆满境界?!  “想走?”杨晏清微微抬头,“我可准允了?”  身形微动,身着青色飞鱼袍的杨晏清自腰间中抽出软剑一甩成形,细长的剑身划出一道凛冽的寒光,眨眼间便逼近了那为首的黑衣人。  锐利的剑身直袭黑衣首领的胸口!  黑衣首领的反应速度很快,横刀架住了杨晏清的剑,厉声道:“阁下,今日留一线,在下必定领情于心!”  “嗯?不是李贤的死士?”杨晏清有些意外,手中的长剑一松,正当那黑衣首领心中微宽之时,瘦削的身形贴着那黑衣首领滑过,手指灵活一转反手握剑割干脆利落地割断了黑衣首领的脖颈,“那便……留你个全尸罢。”  持剑而立的杨晏清看着倒在地上捂住不断涌出血液的脖颈,避开满地的血污提身而起轻盈地落在马背之上。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黑衣首领用尽全身的力气看向那好似从头至尾端坐马匹之上纹丝未动的锦衣卫,艰难的喘息抽搐:“……这、这不可能……大宗师……”  竟至死都没能看到那人的容貌。  杨晏清手指一展止住琴弦,轻咳了一声,用衣袖拭去唇角溢出的殷红,掏出手帕擦拭掉剑身上的血迹,撤去软剑的内力,思索了一番,将细长的剑身藏进了琴身下方。  随手将手帕抛弃,杨晏清内力循环体内三圈,待到气血平复之后一勒缰绳,负琴纵马离开。  ***  半个时辰后。  一队人马追上来包围了这片林子,为首的人黑马轻甲,正是此时应该在王府睡觉的萧景赫。  上前探查的人检查过尸体之后会来朝着马上的萧景赫抱拳回禀:“王爷,尸体虎口掌心皆有老茧,都是会武的人。这些人无一活口,一击致命,不留丝毫情面。伤口边缘没有撕裂痕迹,应当是某样极其锋利见血封喉的兵器,此前并未见过。看流血的情况,死亡时间都极为接近。”  哦?  萧景赫眯起眼,神情危险的扫视四周。  这片林子地形并不复杂,的确是埋伏狙杀的绝佳地点,但是这么多的人如何便能在如此短时间内被某一个人尽数斩杀?  萧景赫翻身下马亲自检查尸体,越看越心惊,直到他看到黑衣首领那与在场其他尸体所用武器都不相干的伤口,伸手拉下尸体的面罩观察过后直起身,站在黑衣首领倒下的地方朝着尸体死前面对的地方陷入沉思。  那些死去的蒙面黑衣人打斗都仿佛有意避开了中间的那处地方,这个伤口唯一不同的尸体死前也满脸惊恐不甘地望着那个方向。  被伏击的目标一定就曾经停留在那个位置,而这个站位不同于其他人,死在长剑下的尸体,伤口又为什么看似是由另一把武器从身后被人突然割喉,一击必中?  “确定那指挥使送出城的人是孤身一人?”萧景赫问身后跟着的人。  “是,属下确定!下面的人亲自看着狼崖大人送走那人之后便回了镇抚司衙门没再出来过,当晚不论是镇抚司还是京城城门都再无其他人出入。”  难道是有人接应?可这留下的痕迹奇异,着实让人难以推测当时情景。能这般做到短时间击杀这些杀手的,武学境界怕是要达到大宗师级别,但是这种级别的哪一个不是年近古稀从不轻易出世?又怎么可能跟在一个朝廷文臣的身边?  “去调查周围有无樵夫路人听见动静。”  “呃……回王爷,方才是有一队在城外停留的商队声称听到了动静。”侍卫有些迟疑的回答,“说是听到了极为不像样的弹琴声,调子听着连初学小儿都不如跟……跟弹棉花似的,难听得很。”  萧景赫:“……”弹棉花?  杨晏清虽然年轻,但好歹是被称为名儒的文官,在王府之时萧景赫没少听那书生弹琴,说是音律大家也不为过,断不可能将琴音弹成被过往商队鄙疑的程度。  难道那负琴而出的锦衣卫真不是杨晏清?  “王爷,军中有擅蛊术的兄弟,是否唤人过来进一步辨认?”  萧景赫想了想,点头吩咐:“将尸体带走,现场辨认之后清理干净。接下来你们不用跟着,回去吧。”  “是!”  萧景赫翻身上马,忽听得翅膀拍打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抬头一看便见到那只眼熟的黑鹰正叼着什么站在树枝上扑棱着翅膀朝下看。  “你怎么跟出来了?下来,我让人带你回去。”萧景赫皱眉,大抵是这鹰本就被训练的善于隐藏行踪,此时正值深夜,若不是它刻意扑腾翅膀,就算是目力惊人的萧景赫也没法从一片黑里看出另一坨黑。  黑鹰站在树枝上不动,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萧景赫。  无端看出交易味道的萧景赫沉默了一瞬,想到要是这鹰丢了或是让人捉了,那书生怕是会不高兴,于是妥协道:“我让人给你切新鲜的小羊排。”  黑鹰动了动爪子,又动了动翅膀。  萧景赫:“……行,让你吃个够。”  黑鹰满意了,不仅松开树枝俯冲而下,还将嘴里叼着的东西塞进了萧景赫的手里。  什么玩意?  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扑鼻而来,萧景赫低头蹙眉看着手心里的帕子,刚要扔却眼尖地捕捉到帕子角落绣着的三片竹叶。  这种花纹他见过。  在杨晏清的许多衣服上都能或大或小看见这标记,手帕上自然也带着。  将素色的手帕展开,萧景赫分辨着手帕上明显的擦拭状血痕,忍耐住对那股血腥气的恶心,将手帕送到鼻间轻嗅了下。  果然,那层血腥气下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药香,正是这几日御医开给杨晏清擦拭伤口的药油味道。  “找到了。”他轻声低喃了一句。  萧景赫将手帕叠了三叠,正要放进自己的怀里却又实在嫌弃那不知道来自何人身上的血液味道,见昂首挺胸的黑鹰此时正站在墨骓的马头上欺负大黑马,手指微动间将手帕叠成了三角形眼疾手快地系在了黑鹰的脖子上。  黑鹰:“???”  萧景赫吩咐身边的护卫:“找根轻便些的绳子来。”  待到护卫将绳子递过来,萧景赫一手制住黑鹰的翅膀,另一只手在黑鹰的一脖子上结结实实地打了个结,低头对着完全能看出震惊的小黑豆眼威胁道:“从现在开始,没有水喝没有肉吃。走,去找你主人来。”  正当旁边的护卫听得啼笑皆非,心中暗忖王爷还有这般逗鸟兴致的时候,只见那黑鹰像是听懂人言一般张开翅膀重重踩了一下墨骓的脑袋,哇哇叫着展翅而飞,在半空中一边盘旋一边骂骂咧咧。  实在是那叫声激昂起伏,即使听不懂那鸟叫声,侍从也能脑补出不少骂言。  萧景赫畅快大笑,攥着遛鹰的绳子脚下用力,墨骓得了命令张开四蹄朝着黑鹰飞掠的方向疾驰而去,很快便没入林中消失不见。  *  作者有话要说:  杨晏清:说谁弹棉花呢?!  -----  谢谢“桃花梨”小可爱浇灌的营养液10瓶~努力施工冲鸭!第19章 毒药  福州背靠海边,与西北京城隔山遥望,杨晏清彻夜不眠赶路也需要两天两夜才能进入福州地界内,更别提现在他的身体状况显然并不算极佳。  杨晏清低头没忍住闷咳了一声,手心顿时见了红。  一旁前来接应的锦衣卫连忙上前担忧道:“大人!”  “无事,距离驿站还有多远?”杨晏清抽出手帕将手心的血迹擦拭干净。  锦衣卫大概估算了一下,回答:“全速行进约莫半个时辰。”  “走。”  ……  到达驿站时已经是午时,两人一身锦衣卫装束实在是显眼,但过往商队百姓见其皆避让三分,倒是省了不少事端。  虽说是驿站,但因为占据几条重要官道,乃是商队镖车歇脚|交易的重要集市之一,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发展,如今就规模而言算得上是一方乡镇,一应品类甚至是某些来自偏远地区的异域物件,只要出得起价格,在此处都能如愿交易。  锦衣卫自然在此处也有据点。  锦衣卫端着杨晏清吩咐的素衫外袍敲响房门:“大人,东西都准备好了。”  盘膝坐在床榻上闭目调息的杨晏清睁开眼,吩咐锦衣卫进来将东西放下,然后道:“你去忙你的事吧。若有人来驿站打探消息,随意搪塞便是。”  “属下遵命!”  听着锦衣卫的脚步远离,杨晏清这才按住胸口一阵抑制不住地猛烈咳嗽。这一次他没有再咳出血来,只是脸色无法抑制的苍白了几分,比起之前的文弱多添了些许病色。  当年蔺皓之一案来得突然,从贼人告发到大理寺提审不过短短两日时间,按照常理,缉拿朝廷命官也需三司会审证据确凿方可定罪,但就在蔺皓之被关押大理寺狱的当日,一场大火在半夜里悄无声息的吞噬了这位朝廷大臣府邸上下六十七条人命,当夜巡防御林军与锦衣卫竟毫无所查,待到火势渐颓才姗姗来迟。  当初杨晏清远在沪州,那时的他并无效忠朝廷之心,京城里也只留了些许行商方便的眼线,消息传到他手里已经是两天后。待到他披星戴月快马加鞭来到京城,蔺皓之竟然已经签字画押对当初还是小小御史的王兴国控诉罪名供认不讳,并且在杨晏清抵达京城的当日自尽于大理寺监狱。  当时的情形如今想来仍旧如利刃割肉般悔恨痛楚,但对于杨晏清而言,更痛的更无法释怀的,是锦衣卫贯穿这件冤案始终的行为。  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言煜当时在哪里?  哪怕案件再扑朔迷离,不论是蔺皓之还是言煜都该知道只要拖到他来京城,再铁板定论的案子也有被撬动的可能!为什么不等他来?!  当年的杨晏清风尘仆仆进京之后面对的,就只是一件潦草结案封卷的文字狱案,一座烧焦破败焦骨遍地的蔺府,曾经结拜大哥蔺皓之的尸身,二哥言煜的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以及……那个曾经雄心勃勃大谈阔论想要改变朝廷如今却负了他两位义兄的帝王。  ***  六年前·皇宫·御书房  “你来了。”  年过四十的帝王此时看上去眼神苍老疲惫,再也不复当年四人遇见时的豪情壮志,意气风发。  他并不意外这位绕过禁卫军与门口值守的内侍太监堂而皇之踏进殿来的青年——他曾经无数次的设想再见这轮明月会是何时何地何种情境,无数种的可能,却从未想到是如今的裂痕以对。  “我当然要来。”杨晏清的背后是清冷的月光,也是那晚蔺府冲天而起的凄厉火光,“陛下,您输了。”  当年帝王雄心壮志之时,杨晏清便说过他们不会成功。这位帝王的性格仁善宽厚,知人善任,做事畏首畏尾,亲和有余魄力不足,这样一个帝王生在这般一个风雨飘摇的时代,注定只能成为政治的傀儡。  帝王坐在御座之上,明明是俯视青年的角度,却从青年眼中看到了清晰可辨的悲哀怜悯与不屑。  帝王沉默着,束手而立的杨晏清也没有说话。 第15章 作者有话要说:  杨晏清:抱我,懂?  ----  感谢一弘清酒小可爱投出的地雷2个,啵啵!第21章 夜  萧景赫怀疑自己的耳朵。  杨晏清见他没动作,偏头盯着他,皱眉,又轻声重复道:“墨骓太高了。”  高吗?  萧景赫看了眼马脸无辜的墨骓,这个高度……怎么都不至于上不去……吧?  不知是杨晏清这人之前给他留下的印象太过多变,还是因为这书生哪怕做着示弱的举动说着温软的话脊背也未曾弯曲半分,萧景赫咽下了喉间涌上来的质疑,上前一步握着杨晏清的腰将人举起来妥善安置在马鞍上。  杨晏清低头:“你不上来?”  他的声音与往日的清亮不同,听起来有些沙哑,好似没力气说话一般语调很轻。  萧景赫握着缰绳身形僵硬了一瞬,背对马背上坐着的书生低头安抚从来没被旁人骑过此时显得有几分焦躁不满的墨骓:“本王牵着墨骓,不会摔着先生。”  杨晏清没出声,只是低头静静看着他。  自上方投下来的视线直看得萧景赫浑身难受,他没忍住抬头正要说什么,立时察觉到马上坐着的那人虽然表情依旧如常,眼神却显得有些茫然。  萧景赫察觉到不对劲:“先生?”  “王爷。”杨晏清的手松开了抓着的鬃毛,偏了偏头。  耳边好像有吵闹的小鸟在叽叽喳喳。  叫得他脑仁疼。  杨晏清听到自己说:“往福州走,别回头。”  而后,耳边终于安静了下来。  ***  “醒了?还难受吗?”  杨晏清睁开眼对上面前放大的一张俊脸,抬了抬手指想拨开这人滑落下来触及他脸颊的发丝却遗憾的发现自己仍旧处于浑身无力的憋屈状态。  耳边嘈杂吵闹的鸟叫声消失了,取而代之襤砩的是木柴燃烧噼啪作响的动静。  这让他的头疼缓解了不少。  “……还好。”他慢半拍地回答,闭目积蓄了力气慢慢坐起身,背靠着旁边的树干,这才发现他的身下垫着一层厚实的玄色披风。  天色暗沉,透过林间树木有些光秃的枝丫还能捕捉到些许点缀在夜空中的星星。  墨骓和黑鹰都不在两人身边,萧景赫见杨晏清缓过神便坐回火堆旁,捡起旁边放着的粗树枝挑拨着黑夜里驱寒的火堆。  火星子因为他的动作噼啪炸裂,从杨晏清的角度看过去,那张时时刻刻保持着冷肃严峻的脸被镀上了一层暖色的光。  “谢谢。”  萧景赫的耳朵动了动,没回头:“为本王接住了先生?”  他简直难以形容当时看着那书生直接从马背上失去知觉一头栽下来的心惊动魄。  这书生身子是真的文文弱弱,性子也是一等一的倔强能憋。  “为王爷一路走来的辛苦。”  杨晏清虽然辨认不出此时二人身在何处,但从萧景赫衣服下摆的利器划痕与撕裂的痕迹可以推断,萧景赫的确是没有回头,带着昏迷过去的他选择了一路前行。  顶住了这段时间不知道来了多少波的狙杀。  萧景赫从容应下了这声道谢,然后将杨晏清的琴取过来放到他手边:“为人夫君,应该的。”  杨晏清眉梢微动:“为人夫君?”  萧景赫面不改色地回头:“怎么?祭拜天地,告知高堂,共饮合卺,哪一样我们没做过?”  “王爷说得对。”杨晏清点头表示同意,一脸受教的表情,然后十分自然地改口道:“夫君,我有点冷。”  萧景赫僵硬在了原地。  “王爷,你耳朵红了。”杨晏清十分平和地指出萧景赫的反应,清清淡淡地叹气,“为人夫君,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为病中的夫人挡一挡寒风?”  萧景赫像是整个人被粘在了石头上,纹丝不动。  他有些狼狈地抬手捂住通红的耳垂,硬声道:“没有,你看错了!”  杨晏清笑了笑不说话,移开视线靠着树干抬眼看向天空。  即使五脏六腑被割裂一样发出哀吟,但他仍旧觉得这般的天空远胜于京城砖瓦楼阁间的暗沉。  木柴还在噼啪作响,秋冬的夜晚总是侵染着寒意。  伴随着一阵衣衫摩挲的窸窸窣窣声,萧景赫把自己挪到杨晏清的身侧靠前的位置,宽厚的肩膀挡在风口,谨慎地保持了和杨晏清一拳的距离。  “此处距离福州不远。本王知道先生此去目的为何,但先生不该如此孤身……”萧景赫的劝诫戛然而止,背部的肌肉骤然紧缩,整个人绷成了一块坚硬的岩石。  萧景赫知道这书生总爱撩拨他,或许是因为每次他控制不住的困窘,也或许是想要达到转移他注意力的目的,但不管因为什么,每一次,他都会因为杨晏清的靠近如临大敌。  于他而言,区区一个杨晏清所带来的威胁远超边疆战场的数十万敌军,萧景赫在军中长大,历经战事无数从无败绩,然而面对杨晏清,每次的战前推演再完美到最后都敌不过这人的三言两语言笑晏晏,几次三番令他濒临溃败。  萧景赫不想低头——尤其是在他没有把握掌控杨晏清的时候——为了他身后站着的支持他的人,他也绝不能低头。  蜜糖砒|霜,美人如刀。  “王爷有种梅树吗?”杨晏清的额头抵着萧景赫宽阔的脊背,抬手隔着秋冬厚实的衣物描绘那流畅而蕴含力量的起伏弧度。  “买了树种。”萧景赫的手在膝盖上紧握成拳,指甲剜进血肉的疼痛提醒他此时后背靠过来的温热是多么诱人的陷阱。  修长白皙的手覆上青筋凸起的拳,冰凉的玉被丢进熊熊燃烧的烈火里,滚烫的温度让那玉的主人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萧景赫瞪视前方火堆的眼已经染上了红色。  “先生闹够了吗?”男人沉冷压抑的声音已经带上了警告。  “我只是太冷了,又没想做什么。”杨晏清微哑的嗓音带着低低的笑意,再一次向萧景赫抛出诱惑的邀约,“不过作为取暖的报酬,王爷可以预支一部分梅树的赌约。就是不知道王爷……是否感兴趣?”  萧景赫原本想要抽走手的动作停顿住了。  “先生又在诓骗本王。”萧景赫的眼神从犹疑逐渐转为坚定,脊背又挺直了几分。  杨晏清的手指很安分,就好像他真的只是为了取暖才靠上这个大火炉。  他的声音因为在身体的不适没有往日的清亮,略哑的嗓音带着丝丝缕缕蛊惑的意味,如同藤蔓缠上萧景赫坚定的意志力:“生病的人脑子总会有些不清醒的,这可是难得的机会,王爷竟要错过不成?”  萧景赫的喉结上下滚动着,身后的书生只是用额头轻轻抵着他,却无端端有一种刀尖挑破皮肤的尖锐痛感。  “与我成亲,诱惑我,调查我,意图收服我——”萧景赫的嗓音越发嘶哑,他反手将手背上贴着的已经染上了他体温的手攥进手心握住,拉扯的动作使得身后的书生身体向前整个人贴在他的后背上,第一次在杨晏清的面前摒弃所有拉开距离的自称,“先生种种行为,全都是为了当年先帝对你的知遇之恩?”  “先帝到底给了你什么,让你这般倾心相待?”  杨晏清的侧脸靠在萧景赫散发着热度的脊背上,思索了片刻回答:“先帝?大抵……是给了我另一种生活罢。”  “封侯拜相,权倾朝野?这些并不是只有先帝才能给,依先生的才能,不论是哪位帝王都会对先生赤诚相待。”萧景赫的理解显然并不是杨晏清表达的那样,说话间也带着隐含的暗示。  杨晏清愣了一下,顿时笑出声来。  萧景赫说话间带着一股怒意:“先生,如果先帝或者圣上真的对你看重若宝,今日先生便不会这般被人追杀狼狈逃窜。本王一直认为先生是个极聪明的人。”  他与杨晏清单独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但已经有两次这人都是在生死边缘走了个来回。  更别提在他无数次看不见的地方,阎王殿的门槛怕是都被这书生的靴底磨平了纹路。  “同为一品,帝师的命倒是比本王这个一品亲王还要值钱。”  “帝师还在靖北王府好好躺着养伤,怎么会出现在离京万里之外的荒郊野岭。”杨晏清暖了一只手,另一只手便有些不满被苛待的寂寞,开始不安分的寻求萧景赫身上的热度,“若是我死在这里,不过便是死在山匪手中的乡野一村夫,又有什么打紧呢?”  萧景赫咬牙忍耐着后腰被作乱的手来回划挠的酥麻,背过手将杨晏清的另一只手精准地捕获,捏在手心里剥夺了它的自由。  这样的姿势实在不是杨晏清想要的,暖是暖了些,但着实不太舒服。  而在更好的选择前,他也是绝计不会为难自己的。  萧景赫问他:“在先生眼里,本王如何?”  “这个问题有些难,只有足够的温暖能让我清醒一些思考……才能回答王爷。”  杨晏清能够感觉到现在的萧景赫就像是一只压抑喘息的野兽,每一寸血管里都流淌着想要捕猎掠夺的狠戾,却好像怕吓到脆弱的猎物,只能低喘着匍匐自己庞大的身躯努力抑制喉间的饥丨渴与齿间的寂寞。  他的耳朵捕捉到野兽的喘息声,他的手体会到野兽用力收紧的压抑,然后,他将自己送进了野兽的怀里。  “抱着我。”杨晏清的声音很低,带着少有的软意与请求。  萧景赫无法拒绝杨晏清——之前没能做到,现在也依旧不能。  很奇怪,同样不喜他人亲近的杨晏清却十分喜欢被萧景赫拥抱的感觉,尤其是当他感觉到源源不断的热意从后背流向四肢百骸的时候。  这让他有一种真实的,活着的感觉。  这具身体胸膛内跳动的炙热坚定,比朝堂之上大权在握的寒冷更能赋予他力量。  亦或者,他分外享受这种用自己驯服野兽的过程。  杨晏清的上半身陷在萧景赫的怀里,两只手被男人用武力束缚在大手中动弹不得:“王爷知道一个国家在灭亡时候的样子吗?”  明明是将猎物制服在怀里的野兽喉间却越发干渴,他微微低下头,本能地寻找缓解的出口。  “你见过?”  “是啊……我见过。”  *  作者有话要说:  杨晏清:哦豁,你也想要先帝大礼包?  萧景赫(委屈):我想要夫君大礼包。评论区天天说本王不行!  ——————  好奇怪,评论区夸封面杨大人美貌的评论前台看不到唉……杨大人恐怖如斯(倒吸一口凉气) 第17章 “是!”暗一犹豫了一下,还是多问了一句,“是贴身保护还是……”  萧景赫没出声,走到里屋的窗边,拨开挡住窗棂的枝叶,用指尖将窗户纸轻轻捅了一个洞。  跟在身后的暗一抬头就看到自家主子在自己的王府做着堪比采|花贼的动作:“……”  杨晏清似乎睡觉习惯靠床内侧,萧景赫透过那小孔洞只捕捉到了素白里衣的衣角和一截莹白如玉的纤细手腕。  这样一个看上去文弱瘦削的人,这样一只修长脆弱的手,怎么就能搅动朝堂风云,牵动着无数人的悲欢成败身家性命?  “他睡的倒是安稳……去保护他,别让人太欺负他。”萧景赫缓缓直起身子,忽然笑了,“要是他欺负别人,也别忘了记下来报给本王。”  暗一默默记下主子的话,心里将命令自动理解成——  保护为主监视为辅,以目标意愿为先。  “对了,让奕朗明日早些派人过来把窗户重新糊上。”  ***  “王爷,青州那边已经排查过了,那位锦衣卫指挥使是扮作前去探望做伙夫的丈夫进入了军营,只不过全程除了在伙房那边有过交流接触,没有去过其他地方。那名伙夫已经拿下了,但是没能盘问出什么,说是那女子一去就说是他家乡老母说的亲事,问起家中细节都说得十分详尽准确,便信了那女人。”  萧景赫一边翻看青州传来的排查线报,一边听文奕朗说着:“那伙夫平日的交际也一一排查过,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只是马上要过冬,军营还好,山中怕是需要一笔采买银两。”  “还真是能放得下身份……伙夫。”萧景赫将手上的信件放进一旁燃着炭火的火盆里,“他知道的足够多了。青州军营每月的采买的粮食日用,以及每日的饷食消耗,只怕是蒋青这个副将都没有伙房里的伙夫清楚。”  军营里并没有专门的厨娘,一应事务都是由负责的几个伙夫共同完成。那指挥使将目标锁定在伙夫身上也是打的这个主意,想必此时的锦衣卫已经掌握了一部分青州军营粮饷消耗有差的证据,只差最后找到另一部分粮饷消耗的军队。  萧景赫:“这段时间让山里没有参与训练的少年下山采买,吩咐让机灵点的去,青州军营不得有任何人与那边明面接触。”  “至于银钱方面……优先供给山中,其余暂压再议。”  文奕朗拱手应下:“是,奕朗明白。那詹王那边,王爷的意思是?”  “那个被抓的人想必身份不简单。”萧景赫想起前些日子詹王旧部千方百计绕开锦衣卫送到他手上的密信,冷笑一声,“但是本王平生最厌恶的便是宦官!回信过去,就说镇抚司的昭狱守卫森严,本王断然不会因为一个身份不明的阉人公然和杨晏清撕破脸皮正面对峙。”  虽说现在朝中大臣在杨大人的手笔下,已经将他与杨晏清的关系传的恶劣之极。  甚至这书生崴个脚也要被栽赃到他的头上沸沸扬扬传得跟家暴一般。  想起这事萧景赫几乎是被气笑。  ……等等。  萧景赫的眼神一凝。  他问文奕朗:“这几日王府中可有谁频繁出入过?”  文奕朗想了想回答:“只有镇抚司平日里经常出入的那几位锦衣卫。只不过今日下午狼崖大人跟在王爷身后来过,晚上又来回了一次,晚上那次还带着另一位锦衣卫,那人戴着兜帽斗篷看不清面容,只是瞧着腿脚有些不便。”  ***  “王爷?表哥?醒醒?”  萧景赫被人小心翼翼的戳着手臂,猛地睁开眼,凌厉的眼神吓得凑过来的蒋青一蹦两米远。  蒋青小声嘀咕:“王爷,我好心叫你你这么凶干嘛!又不是我把你弄晕在这的……”  萧景赫动了动身子,发现浑身上下并无其他异样,这在荒郊野岭的一晕竟然比往日里睡得还要踏实深沉。  低头一看,右手里被人塞了一支被手帕包裹着的墨玉簪,正是之前杨晏清用来放倒他的物件。  他抽了那书生两次发簪,一次被那书生讹了银子套了话,一次直接被放倒。  萧景赫用舌根顶着后槽牙,手里将那发簪隔着手帕握住,唇上却回忆起昏迷前轻柔的触感。  “……小骗子。”  “啊?表哥你说什么?”离得有些远的蒋青见萧景赫恢复过来,试探性的凑过来却没听清萧景赫轻声呢喃的话,“对了,表哥你身边不是有暗卫吗,怎么会被人迷晕在这?”  “暗卫被一个可恶的骗子带走了。”萧景赫板着脸用手帕将那玉簪包好放进怀里,全程小心着没有再碰到那玉簪分毫,问蒋青:“你怎么会在这?”  蒋青挠着脑袋不好意思的笑笑:“嘿嘿~我陪柳老板来接一个从滨州来的朋友,说是去京城游玩,我们一行人刚路过这就被墨骓拦路给带过来了。”  “柳老板?”萧景赫挑眉。  蒋青:“对……对啊,怎么了?”  萧景赫心下又气又无奈。  怎么了?他好得很。  墨骓此时顶着脑袋上的黑鹰哒哒走过来,担忧的蹭了蹭坐在地上的主人。黑鹰好像知道自家饲主做了什么似的,一改往日的大摇大摆缩着脑袋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萧景赫还不至于和一只鸟怄气,活动了手脚翻身上马,对蒋青道:“先走一步。”  “啊?咱们一块走呗?你这么急回去干嘛?”  萧景赫一勒缰绳,留给蒋青一道无情的背影和马蹄扬起的灰尘。  “种树。”  *  作者有话要说:  王爷是真心实意在谋反哈哈哈哈哈  杨大人有没有发现身后跟着王爷派的小眼睛呢~  ——  啊这段剧情终于彻底完了,和难搞的小树林说拜拜!第24章 鹤栖山庄  床边坐着的老先生长长叹了口气,看着杨晏清一脸的我知错了我下次还敢的表情,顿了顿,表情沉重的又叹了口气。  杨晏清收回手揣进被子里挨着温暖的汤婆子,舒适得眯起眼睛。  “甘大夫!您就别唉声叹气的了!听得我心里揪得慌。庄主情况到底怎么样啊?”床边坐着的汉子几次三番想上前又忍住,见老先生把脉完了竟然开始收拾东西一副要走的模样,顿时慌了神,“不是!您别收拾东西啊!”  “我不收拾我|干嘛去!你看床上那个像是想治病的样子吗?!”甘大夫没好气的转头,气呼呼的哼道。  “啊这……庄主!”汉子恳求的小眼神飘到半躺在床上老神在在的杨晏清身上,“您说句话啊!”  “说什么?我这不是很听话很配合问诊?”杨晏清无奈睁眼,表情很是无辜。  杨晏清不开口倒好,一开口甘大夫就气不打一处来:“我上次跟你怎么说的?不要动武不要动武不要动武!镇抚司那么多锦衣卫干什么吃的?!还有山庄里的那些个吃白饭的!哪个拎出去不比你那剑法好?你就非要动你那把琴是不是?!”  杨晏清眨眨眼,一脸的受教了下次真的不敢了甘大夫信我的表情,一双凤眼温温和和地看着甘大夫。  甘大夫哪里扛得住这个,脸上愤怒的表情一滞,转而不自在地咳嗽了两声:“这次算你还有点分寸,没太动内力,这半个月你就忍着吧,一天两碗药按时吃。”  “我一定听话。”杨晏清乖巧道。  甘大夫被顺了毛,哼了一声,抬笔龙飞凤舞写了一张方子递给旁边的汉子,没好气道:“喏!看什么看!还不去个给你家庄主煎药?”  “哎!好勒!”那汉子小心翼翼地捧着墨迹未干的药方便出去了,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杨晏清和甘大夫两个人。  甘大夫捻着白须轻声道:“还是那句话,要是能有解药,或者当初那毒药的方子,才有根治的可能,不然你就得这么一年一年的熬着。想必今年你已经能感觉到身体大不如前了罢?”  “嗯。”杨晏清垂眸,“是差了些,也知道冷是个什么滋味了。”  “这种药的出处不外乎就是宫廷迷|药或者江湖奇药,你手里握着这般的势力查了这么些年就一点痕迹都没有吗?”甘大夫也是纳了闷了,当年杨晏清服药之后第一时间就将他召回了京城,但是这药药效十分奇异,甘大夫是江湖排名数一数二的神医,却对这种药闻所未闻。  这药就感觉像是为杨晏清的武功量身定做专门克制他非同寻常内力与武学的,再加上每一年杨晏清时不时不安分地解封内力,那药的药性简直可以说是发挥到了极致。  “说不准,就是专门为我做的呢?我这么厉害,被人这么重视针对也不奇怪。”杨晏清抱着汤婆子笑得月白风清,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甘大夫噎了一下,翻了个白眼道:“你就一边贫一边作吧!我可告诉你,要是下次再擅自动用内力,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你这身武功也非废不可!”  “知道了知道了。”杨晏清温声细语地应诺,努力做出合格听话的病人姿态。  ……  汉子端着药往屋里走的时候,正好和揣着手气呼呼走出来的甘大夫碰了个正着,当即说道:“甘大夫!您说您刚才也不说清楚,这药您一早就吩咐人煎上了,害得我又去药房跑了一趟。”  “我就不乐意告诉你怎么的?”甘大夫横眉道,“趁着药还热着赶紧给里面那位祖宗灌下去!”  汉子怎会猜不出是庄主又让甘大夫生气,这情景每次在甘大夫给庄主诊脉之后八九不离十就会出现一次,缩了缩脖子闭上嘴端着药进去了。  汉子进去的时候,见杨晏清正掀了被子就要下床,顿时上前一步放下手里的托盘将人又按回到了床上。  “庄主!外面真的冷。您就在床上安心躺着啊!您要什么属下去替您取来!”  杨晏清无奈的抬眼:“我想如厕,你替我去?”  汉子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想了想,竟然端着药送到杨晏清面前,一脸耿直道:“那您先把药喝了,然后一起上?”  杨晏清木着脸接过药碗,屏住呼吸将那碗深褐色的药汤灌下去,面无表情地将碗递回去。  汉子十分自然熟稔地从旁边拿过毛绒大氅给杨晏清妥帖地裹上。  杨晏清:“……”  汉子不解地挠头:“您不是要去如厕?福州这庄子和山庄构造差不多,离得不远。要不属下引您去?”  杨晏清:“……不必。”  幸好当年决定将淮舟待在身边而不是淮济,若是天天被被这种天然的性子怼着,少说他得忍不住解封内力将这个只长个子不张心眼的家伙打出去。  淮舟和淮济算是师出同门,当年杨晏清先后救了两个孤儿带在身边,教又不会教,好在后面杨晏清这随手捡人的习惯没改,到后面捡回鹤栖山庄的人越来越多,身份种类也是十分驳杂不一,两个孩子就这么被摔打训练着长大了。  甘大夫也是当年被仇家追杀之时被杨晏清捡回去的,和其他被捡回去的人一样,这位老大夫伤好之后就赖在山庄不走了。  好在杨晏清做生意的能力和搅动朝政的手腕有的一拼,鹤栖山庄这些年铺子一家接一家的开,利润一年又一年的翻,才不至于养不起山庄里的这些身份各异的“闲人”。  六年前的那场惊变,美滋滋当着小县官被山庄锦衣玉食养着的人去了趟京城回来就成了那副样子,差点没气得鹤栖山庄的人抄家伙上京城掀了萧王室,还是被杨晏清温声压了下来。  只不过这些年但凡是萧家的铺子,生意都可以用惨淡来形容,王室宗亲的手里头还真都不富裕。  要不然詹王当初怎么会盯上私盐和军饷这么要命的东西?  杨晏清这次出京是早早给淮济送了信的,只不过没想到中间出了些岔子,淮济慢了萧景赫一步,赶到之时杨晏清又尚在昏迷,只能远远跟在后面等杨晏清醒过来。  “上次查的事有结果了吗?”绕着宅子逛了一圈放风完毕的杨晏清裹着大氅坐在床上,软乎乎的毛毛里只露出了一张苍白的脸,无端端看着小了好几岁。  淮舟点了火盆之后又提来装了水的铜壶放在炭火上烧着,回答道:“查到了,青州和云州交界处有座山,当地人也没给起什么名字。因着那山实在是陡峭,别说攀爬不易,就连路都找不到一条,来往路过的商队镖车一般也是绕着山脚走,当年失踪的那批云州叛军,想必就是躲藏进了山里。”  说起那座山,杨晏清倒也不陌生:“倒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  “对了,靖北王府名下的那些商铺盈利情况如何?”  * 第19章 王爷,您要不把杨大人衣服也扒了吧,毕竟衣服穿着也挺危险的不是(捂嘴)  最近晋江真的是好卡啊orz……明天单位团建聚餐,休息一天呀!我要去大吃大喝了!第27章 起风了  杨晏清维持着窝在靠枕里的姿势张开双臂晃了晃,摊手,自下而上仰视萧景赫,却半点没有落入下风之感。  萧景赫躬身靠近杨晏清,低声道:“先生这般模样,让本王更想招揽到先生了。”  “哦?”杨晏清尾调轻扬,抬手搭上萧景赫伸过来的手心,手指顺着那温热手掌的纹路轻轻柔柔地滑进男人收紧的袖口,“王爷招揽了我想做什么?”  萧景赫反手擒住杨晏清的手臂用力往怀中一带,另一只手捞起杨晏清的腿弯将人抱在怀里,身子一转坐到杨晏清方才窝着的地方,沉沉调笑:“当然是招过来,揽在怀里。”  “还有,别这么看本王。”  杨晏清无辜的收回手:“我怎么看王爷了?”  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儿,还是杨晏清先移开了视线,状似不经意道:“王爷心情不好?”  萧景赫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微敛的眸子里藏着着暗涌,他将人禁锢在怀里,淡淡开口:“汪兴国死了。”  “死了?”杨晏清的动作一顿,脸上却没有太大的神色变化,“死在哪?”  萧景赫仔细观察着杨晏清此时的神情,饶有兴趣地回答:“刑部大理寺牢。”  杨晏清抬手,这才注意到自己手里还紧紧攥着的竹筒,顿了顿,将竹筒塞进萧景赫的怀里:“王爷先替我保管一下。”  “什么东西?”萧景赫接了竹筒。  杨晏清抬手拨开面前的一缕发丝,从萧景赫怀里退出来,端正跪坐在矮几边,云淡风轻道:“我的命。”  萧景赫原本想要将竹筒别在腰间的手收回来,复看了眼杨晏清,将竹筒收进了怀中。  “看来那位精明能干的李阁老已经猜到我想要做什么了。”杨晏清轻笑一声,侧目仿佛能透过厚重的马车帘看到京城巍峨高大的城门,眼中的火焰明明灭灭的摇曳着,与萧景赫意料中的忧虑算计不同,此时的杨晏清就像是一方原本安然照亮的油灯忽然被拨弄了灯芯,火焰霎时间猛蹿而起。  “终于忍不住了。”杨晏清微微勾起唇角,眸色淡淡,“也对,这才有意思。”  “不过便是提前死了一个该死之人,没多大关系。”马车内矮几上温着的茶水已经失了温度,杨晏清却仍旧徐徐斟出一杯:“能让王爷这般心急火燎甚至等不及我回王府再说的,想必不能只有这一件事吧?”  萧景赫一双漆黑的眸子似笑非笑地描绘着此时想要伸爪子撩拨占领主动权,却又因为这种封闭环境显得有几分不安的雪狐狸,反问道:“先生不妨猜猜看?”  杨晏清眸光微动,没有汤婆子暖着,他的手指已经因为受凉显得毫无血色:“我猜,是有人在早朝之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上奏陛下参我杨晏清身为一品重臣,藐视规矩,装病离京,欺君罔上,罪不可恕。陛下震怒之下派遣御林军守卫城门口,等我回京多时了。”  萧景赫不置可否:“再猜?”  杨晏清这一次垂眸思索了片刻:“汪兴国的死,和锦衣卫扯上了关系?”  萧景赫:“先生既然已经猜到京中局势,想必也早有了破解之法。”  “这倒没有。”杨晏清很坦然地摇头,“毕竟藐视规矩装病离京欺君罔上的事,我是一件也没少做,哪来的破解之法?”  “如此甚好。”萧景赫直起身子凑近杨晏清,两人的额发一触即离,男人低沉的嗓音说着温柔的威胁,伸出手握住杨晏清抚弄杯壁的手指,“倘若先生一步踏错锒铛入狱,本王正好多了一个起兵的理由。到那时本王一定给先生打造一个纯金的温暖笼子,让先生日日夜夜都能躺在这般温暖柔软的靠垫里安心养病,再也不用为这诸多朝廷琐事烦忧。”  更不会见天想着长翅膀往外飞,满心满眼全是小皇帝的江山。  杨晏清的眸中划过一丝暗芒:“王爷这是不想替蔺家翻案了?”  “先生要明白一件事。看先生行事的确多有趣味,本王愿意等先生翻案是一回事,等太久不想等了,坐在那个位置上亲手翻,也不过便是一句话,并不费事。”萧景赫的声音与往日的自持直爽不同,带着一种杨晏清从未体验过的威压和沉冷,朝着杨晏清慢慢逼压下来,“毕竟先帝对于本王而言不过只是一个宗亲,翻案之时只要将罪责尽数扣在先帝身上,再替先帝写一封罪己诏——先生觉得,内阁会选择维护先帝名声与本王翻脸,还是会选择独善其身助本王翻了这桩陈年旧案?”  “至于先生所说亡国……本王能打下一个,就能再建一个。届时没有了大庆朝没有了小皇帝没有了内阁,本王再来与先生秉烛夜谈,论一论这治国安丨邦之道。”  杨晏清从萧景赫手中将手抽出来,只轻轻瞥过去一眼便散开此时马车内沉凝的气氛,他的声音轻柔缓慢,如同上好的丝绸缠绕上锋芒毕露的兵刃,几乎将那冷冽的气势软成绕指柔:“王爷的本事当然不必多言,既然王爷主意已定,又何必特意堵在这条路上呢?”  “当年内廷乱政之后,想必先生和陛下都没能找到那枚无故丢失的兵符。先生觉得本王回京多日,禁军、御林军以及距离京城最近的隆州军,有多少人是听从本王号令?”萧景赫并没有再度靠近杨晏清,胳膊撑在膝盖上随意搭着,“棋盘上的棋子很多,先生想要借,可以。”  “就让本王看看,先生一手教导出的这位小皇帝,是个什么模样。”  杨晏清握着茶杯的手指一紧,指尖一热,抬眼便见萧景赫将那杯冷茶从他手中夺走,端在手里晃了晃一饮而尽,意味深长道:“先生身体不好,这茶凉了,就不要再勉强喝了。”  杨晏清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刺激了萧景赫,让他再次兴起了起兵的念头,但如今不论是安抚萧景赫还是势压内阁对他而言都是迫在眉睫之事。  等等——  萧景赫或许并不是想要起兵,他是想借此机会挑拨自己与皇帝之间原本就因为皇帝日益长大而渐生隔阂的信任,并且将镇抚司与内阁的矛盾光明正大的撕开来摆在朝廷众臣面前,摆在尚未对朝政有掌控力的小皇帝面前。  告诉小皇帝,只要前进一步,利用这个机会握住这把递过来的刀,就能一起除掉把持朝政的帝师与居心叵测的内阁。  ——只要牺牲一个杨晏清。  萧景赫几乎是用最简单最直接的阳谋,逼萧允诛杨晏清的心。  “王爷可带了匕首?”  杨晏清问道。  ***  宫内。  萧允正低头批阅奏折,眉头紧缩,脸如寒冰,虽未及冠亲政但已初步形成帝王之势。  一个小太监低着头小步匆匆行进来,凑到大太监耳侧低语了几句,行了个礼后退出殿外。  大太监脸上的表情十分古怪,事实上,他并非一开始便服侍在陛下身边的贴身太监,就在两年前,帝师亲手砍了原本在陛下身边服侍的大太监,之后便随意从尚书房点了他升成总管太监,对于杨晏清这位帝师,他向来是是十分忌惮的。  “赵良。”萧允抬眸眼神晦暗地看向下面的总管太监,“怎么,这么让你惊讶的事儿,不准备说出来让朕也听听?”  少年天子的嗓音清亮,带着不悦的压迫感。  赵良顿时身后起了冷汗,连忙低头快步行到案前跪下:“启禀陛下,是方才御林军传来的消息,说是……说是……”  说到这,赵良的舌头像是打了结,一时间不知道该说还是不敢说,又或者怎么说。  萧允冷笑:“朕的话看来不管用?这倒叫朕有些好奇赵公公的主子究竟是谁?”  此言一出,殿内伺候的宫女太监皆仓皇而跪,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哪里会有第二个主子!臣万万不敢有此二心呐!”赵良连忙跪下匍匐在地,声色|欲泣,“还请陛下明鉴啊!”  萧允自幼见多了这宫里人的两幅面孔,冷冷命令:“还不快说!”  赵良哪里还敢犹豫,埋着头回答:“杨大人回京,此时正往宫中赶来。”  “哦?”萧允意味不明的发出一个音节,手中的笔却搁置到一旁。  “但,杨大人是被、是被……”赵良趴在地上发着抖,冷汗涔涔,“是被亲王殿下一路抱着快马自城门穿街而来,说是杨大人身上、身上都是血。”  “放肆!谁给你的胆子妄传帝师!”  萧允站起来抄起手边的镇纸就朝着赵良砸了下去。  赵良当然不敢躲,但好在萧允也没有想当场砸死他的打算。白玉镇纸在光洁坚硬的地面上摔裂开来,碎屑玉块溅落一地,骨碌碌滚到赵良紧贴着地面的手边。  萧允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手指牢牢扣着桌沿,良久,他轻声问:“王叔怎么会和先生一起回来?”  “说是,今日亲王殿下在城外军营拉练,在城门不远处遇到了遇袭受伤的杨大人……详细的事臣便不知了。”  萧允缓缓坐下,整个人淹没在高大威严的龙座暗影中,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下令:“传御医候在殿外,另……宣内阁三位阁老及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御书房议事。”  “臣,遵旨。”  赵良拱手低头领旨退出殿外,待到行至殿外回廊出才惊觉身上的里衣已经被汗浸湿紧紧贴在身上。  一旁候着的小太监见状,极有眼色地上前扶住赵良,谨言轻声道:“赵总管。”  赵良克制住有些发软的脚,反手攥住小太监的胳膊,厉声道:“今日殿内发生的事都给咱家封|锁|消|息,不论何人问起来也绝不能透露半分!”  “可之前李阁老曾吩咐——”小太监的话还没说到一半,就被赵良几欲杀人的眼神瞪视了回去。  此前的皇宫说白了和个筛子也没有两样,不过当今陛下后宫一无太妃二无后妃,干净得很,倒也没什么可嚼舌根的,小太监们平日在总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纵下经常用些不当紧的小消息换些赏银。  赵良阴恻恻的从牙齿缝里挤出声音:“吩咐下去,从今日起,宫内的所有事情全部对内阁朝臣封|锁|消|息,一个字的消息都不准向外送,那些内阁送进来的眼睛给咱家监视好了,不安分的趁早打杀了去!别平白连累了他人性命!”  赵良攥着小太监胳膊的手收紧。  平静了不过五年,这宫里,终是又要起风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下本开综武侠主攻《在黑木崖当教主夫人的日子》感兴趣的小可爱指路作者专栏么么啾!  顾客慈向往平静的生活,但顾大佬有个癖好,他在危险的环境里才睡得着。  退休养老第一天,无限流副本大魔王顾客慈揣着手上了黑木崖,开口就是对着魔教教主东方不败自荐枕席,争取和七房小妾竞争上岗教主夫人。  金针根根扎进顾客慈死穴的东方不败:“……?”  ***  各大门派打上黑木崖围攻东方不败,顾客慈发现有人居然试图踹他的软饭饭碗。  不能忍。  提着剑环视四周倒地不起的江湖高手,顾客慈眼尾晕开绯红,温声细语问:“你们刚才说,想要谁的命?”  东方不败(将指尖金针收回去皱眉):谁把这家伙放出来的?  桑三娘合上下巴默默……后退了一步。  ☆cp东方教主,大概是一个硬挂在教主身上吃软饭的故事(bushi  ☆把最野的美人,吃最硬的软饭  ☆夫人给教主画眉,还能陪教主女装!业务能力超强的(大声)!第28章 击鼓鸣冤  萧允看着床榻上面色苍白昏迷过去的杨晏清, 一时间竟有些不敢靠近。  “王叔,这是……”他看向冷着一张脸表情隐忍情绪的萧景赫,“这是怎么回事?”  他原本以为赵良所说只是先生用来搪塞朝臣的手段——在他眼里从来都是傲骨凌然无坚不摧无所不能的先生, 怎么可能、怎么可以以这种姿态出现在他的眼前。  “陛下不妨让御医看看,弄醒了床上的人让他自己来回答。”萧景赫的衣摆袖口也沾染着血迹, 尤其是之前环抱着杨晏清的那只胳膊,血液凝固在布料上形成暗色的硬块, 华丽的龙纹刺绣也沾染上了暗沉沉的颜色。  “人不过是臣在城外顺手为陛下捡回来的, 平白被咳了一身狼藉, 哪里又能知道那么多详细?”  御医原本就在殿外候着,此时得了召见立马提着药箱躬身快步进来, 恭坐在榻边轻手轻脚地拿过杨晏清的手腕闭上眼开始细细诊脉。 第21章 这桩涉及朝廷大员的案件就这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草草结案,昭告天下,而就在蔺大下狱当夜,一把大火烧尽了蔺府上下六十七口。家父察觉情况有异,曾在当晚前去蔺府探查,恰好目睹当晚犯下滔滔罪行的锦衣卫自蔺府大火前离开!家父回府之后神色悲戚,连夜将母亲与民女秘密送出城外。  就在民女与母亲离开京城的第二天,便听闻言府上下被曾经锦衣卫办案惹来的匪徒报复掠杀,满门被灭!然而这还不够!”女子说到这里已然是悲愤不已,眼眶湿润几欲泣泪,“追杀在后来的半年间并没有放弃,母亲终于还是死在了昼夜不停无孔不入的追杀中,而民女坠落山崖却幸被搭救苟全性命。六年来于偏远之地隐姓埋名面纱遮面,竭力搜集有关当年冤案真相证据,以求有朝一日上表朝廷,让这一百四十三条冤魂得以——昭雪天下啊陛下!”  女子再度重重叩首于地,单薄的身子因为激动的情绪颤抖着,带着孤注一掷的坚定与孤勇。  萧允没有出声,也没有看向杨晏清,但是他感觉得到,诸位大臣的视线都在投向他。  这案件想重审,不难,想判,亦不难,然汪兴国、蔺皓之、言煜皆已死亡,当年事情已然死无对证,凭着一个女子的御前呈冤,就要推翻先帝金口玉言定下的案子,不论是于孝道,还是于皇家颜面,这个案子若是真要重审,无疑是让当今圣上在先帝的牌位上当着天下人的眼神扇一耳光。  一时间,萧允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局面。  他扶着龙椅把手的手紧了紧,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满殿寂然,杨晏清亦没有出声,他只是微微抬起头看着挺直脊背端坐在龙椅之上面色镇定丝毫不乱的少年帝王,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就在这时,站在武将位列中的蒋青站了出来,拱手道:“启禀陛下,臣有事上奏。”  蒋青能够感觉得到来自自家父亲戳在他脊梁骨的眼神,但这个套他已然钻了进去,甚至这女子能够安安稳稳走到宫前击鼓鸣冤,都是在他的保护之下,如今哪里能脱得开关系?  更何况在不知情时尚不觉怎样,如今在知情之后,面对如此霍霍滔天的冤案,若是明明知情而不上报,他蒋青当真枉活一世!  萧允知道这便是先生的后手到了,一时心下安定,开口道:“准。”  蒋青低头不去看父亲的脸色,硬着头皮道:“回陛下,臣日前曾与郊外与友人出游,恰巧捡到了浑身是血重伤垂危的罪犯汪兴国,此人如今虽未苏醒,却已无性命之忧。”  “这不可能!”一直隐忍沉默的李贤不敢置信地出言反驳,“蒋青将军可看清楚了?!那罪人汪兴国明明已经死在了大理寺牢狱,怎么可能出现在京城郊外恰好被你所救!”  蒋青不快反驳:“李阁老若是不信,大可同下官前去亲自辨认一二。”  “你!荒谬!”李贤紧紧攥着玉笏,胸膛剧烈上下起伏着,染霜的长须颤抖着宣泄主人的不安与愤怒。  “敢问尚书大人,刑部可曾验尸确认死者确系罪人汪兴国?”杨晏清冷冽如雪的眼神刺向此时面色惶惶的刑部尚书,语气仍旧如往常一般温声和气,“还是说,这个问题,大人要问过李阁老才能回禀陛下?”  “臣不敢——”刑部尚书哪里还有之前的气定神闲昂首自信,哆嗦着出列跪下,额头已经是冷汗密布,汇聚流入雪白的领口中,“臣……臣……”  端坐在御座上的萧允手心已然因为紧绷的神经浸出汗水,如今的他沉默着,冷眼看着殿下一波又一波的事态发展,最终选择相信杨晏清,信任他不会真的将他置于不孝不悌的罪名之中。  就在此时,一个小太监匆匆行进来,急步从侧面登上玉阶凑到赵良耳畔低语了几句。  赵良脸色一变,连忙传话给了萧允。  萧允闭了闭眼,低声笑了笑,听不清喜怒:“看来今日这勤政殿倒是热闹非凡。宣他上来。”  最后四个字却是对赵良吩咐的。  “宣,前御前总管钱元德——觐见——”  宣召声中,白发老太监手捧着一方长条状的金丝楠木匣子步履缓慢郑重地走上殿来,行到那女子身侧跪下,将身前的匣子高举过头顶,细声道:“启禀陛下,此乃先帝弥留之时亲笔书写,曾言若有朝一日故人重翻当年旧案,便由老臣于殿上呈于陛下,请陛下定夺。”  赵良肃着脸走下去双手稳稳接过老太监手中的匣子,低着头快步走回去躬身呈到皇帝面前。  萧允的手指滑过匣子,先帝对他而言并没有多少慈父的记忆,正相反,对于幼时被遗忘冷宫受尽白眼苦楚的过往,萧允时时刻刻记得是拜那位最后一年总以一种莫名怨恨眼神注视他的父皇所赐。  他拉开匣子,取出里面静静躺了五年的圣旨于御桌上展开,飞快扫过那圣旨上因为病重而显得有些无力的笔迹,萧允的眼中涌现出惊诧。  他也不知自己在惊诧的到底是什么——是先生手中竟然握有此等筹码秘而不发,还是因为父皇竟然会在弥留之际心甘情愿留下这样一封罪己诏将当年的偏听偏信错判冤案写的如此详尽真切?  萧允抬眼看向下方,视线在三位阁老身上扫视一圈,最终停在颜修筠的头上,淡淡道:“颜阁老德高望重,入朝为官几十载,最是清楚了解父皇的笔迹,此封遗诏便由颜阁老判别一二如何?”  被点名的颜修筠神色一凝,但此话看似询问实则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只得躬身应诺,缓步上了玉阶行到御案旁侧。  颜修筠看到那遗诏内容之后便是心神大骇,强自压下心头的不安,他那已经不如十几年前修长的手指此时看起来竟有些刺眼的枯瘦。  他沉默了半晌,垂眸掩下眸中的惊涛骇浪,稳声道:“回陛下,此封遗诏具钱公公所言乃是先帝弥留之际所书,字迹绵软潦草,实属老臣无能,难以辨认。”  “哦?那这么说来,这封遗诏,倒也是真假难辨了?”  萧允仍未长开的五官还稍显稚嫩,只那双凤眼上挑,凝视一个人的时候凌厉如刀。  颜修筠第一次直面这位少年天子的威压,虽仍旧稚嫩,却已经初成帝王之势,而那双眼睛……真真是像极了殿内看似一言不发,却在背后掌控棋局拨弄人心的那位青年重臣。  若早知如此……早知如此……为何放任这人活到现在?!  “启禀陛下,”出乎众臣意料的,最先出列冷冷插言却字字铿锵有力的,竟是向来对朝政不发表意见孤身局外的威远侯,“先帝书写遗诏之时,臣在场。”  “臣也在场。”  “臣亦在场!”  “臣……”  一番嘈杂之后,殿内安静下来,几位出列的皆是近些年来在朝政事务上不太发言的老臣,可细细看去却能发现,这些老臣竟遍布六部,文武皆有,无一不是先帝时期就已然官拜入仕的臣子。  李贤的脸色早在颜修筠看过那遗诏内容之后的表现便难看起来,此时更是青灰一片,他木然地看向御座之上的少年帝王,嘴唇张合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先帝会留下什么?不、不……先帝最为重视名声,怎么会……不可能……一定不可能是……  而压垮李贤的最后一根稻草,竟然是同为内阁老臣的秦石秦阁老。  只见这位年过七十却精神矍铄的老人在一片沉重的寂静中缓步出列,拱手道:“臣,亦在场。先帝罪己诏中所列罪状皆由先帝亲笔所书,桩桩件件,不容置疑。”  颜修筠的视线如利刀一般剜向这位同僚几十年的昔日旧友,脸色分外阴沉。李贤更是指着秦石手指颤抖:“秦石!!你疯了吗——!”  在气氛被推到高潮之时,一直束手旁观的杨晏清终于出列,躬身上奏:“陛下,此案年代久远,疑点重重,涉案皆朝中众臣,不论是刑部还是但年曾经涉案的锦衣卫,皆应避嫌。兹事体大,此案主审人选当为德高望重又刚正不阿之人,令着各部分派大人协同审理,方能得以公正,以抚民心。”  “既如此,朕当准诸位大臣所奏,至于这主审官员……”萧允看了眼殿中站位乱哄哄的一片,“便由威远侯担任,威远侯选定协理官员之后上个折子递上来给朕。”  威远侯恭敬躬身应诺:“臣,遵旨!”  站在武官最前列的萧景赫与杨晏清不同,他才是真正看了一场好戏的人,从头到尾将每个身在局中的人看得真真切切,将杨晏清隐藏在淡然神情下的灼灼烈焰看得一清二楚。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眸里燃烧着的是当年的兄弟之情,君臣之义,是对这个时代,这个朝廷最大的渴望与追求。这个人从来都不是展现出的那般文弱随性,骨子里带着文臣的铁骨铮铮,带着一种想要塑造出理想化朝廷的向往,像一个燃烧自己的殉道者朝着自己的方向不顾一切的飞蛾扑火。  单薄文弱的身体,炙热绚丽的灵魂。  看,多漂亮。  ***  下了朝,萧允忙不迭让赵良截住了还没出宫的杨晏清,当他看到杨晏清身后跟着的男人时,原本轻快的求表扬的小表情唰的一下子耷拉下来。  杨晏清被萧允执意按坐在内殿的榻上,抬手拍了拍小皇帝的手背:“陛下今日处理得极好,威远侯的确是最为恰当的人选。”  萧允低下头依恋地蹭了蹭杨晏清的手背,轻声道:“先生说什么朕便做什么,只是先生一定要保重身体,先生知道的,朕离不开您。”  感受着杨晏清的手安抚般的轻拍后背,萧允窝在先生怀里在避开杨晏清的角度微微侧过脸,朝着萧景赫露出一个近乎愉悦的、带着嘲讽意味的笑容。  他与先生之间的关系,岂非一句君臣能够概括详尽?五年来,多少个血色弥漫的日日夜夜,如履薄冰的胆战心惊,那些都是先生与他一同走过的功勋。纵使先生如今是名义上的靖北王妃又如何?帝王赐婚与下旨和离不过一道旨意罢了,天下人皆知皇帝年幼,偶尔做些无伤朝廷脸面无损百姓安康的小任性,又会有什么人敢公然指责?  萧景赫的指骨倏然攥紧,牙关紧咬用力之大几乎能看得到颈间的青筋凸起。  萧允在挑衅他。  从鲜血中厮杀而来已经成年的雄狮危险地注视着此时靠着仪仗便敢朝着他呲牙示威的幼狮,原本就因为见血太阳穴隐隐作痛,情绪十分不稳定的萧景赫垂眸敛下眼中的杀意。  不过是一个还没断奶的小崽子……  此时的杨晏清虽然看上去神色清醒,人却已经因为这极其耗费心力的谋划辩论疲惫不堪,脑中如同利器切割一般突突作痛,虽然隐隐感觉道内殿的气氛有些不对,却也无力再多揣摩什么。  萧景赫忍无可忍地两步上前,从杨晏清怀里将用力挣扎的小皇帝提溜出来放到一边,迈腿挡住又要蹭过来的小皇帝,伸臂快递将坐在床边的帝师横抱而起揽在怀里,朝着小皇帝挑眉道:“陛下,时辰不早了,本王便先携王妃告退。”  完全找不到理由将人留下来的萧允咬碎了一口小白牙,只得恨恨地盯着那大摇大摆抱着先生离开的背影气得直跺脚,倒是真正有了几分少年郎的活力。  ……  窝在萧景赫的怀里,杨晏清嗅到身上盖着的大氅还带着男人身上惯有的熏香。  他闭着眼,原本苍白的脸色因为发热浮现出几分眼丽的绯红,不安分的手从大氅下伸出来攥着萧景赫的前襟轻轻拉了拉。  萧景赫的脚步一顿,低头看他:“怎么了?”  “你看,茶是热的。”  青年的声音带着少有的孩子气的愉悦,就像是在炫耀自己引以为豪的事情。  萧景赫的脚步顿了顿:“对,是先生赢了。”  “那些本来已经凉了的人心,终有一日,也会重新被点亮……”杨晏清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轻,“王爷,大庆会越变得更好,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  作者有话要说:  萧景赫:我想要江山和先生  萧允:我想要江山和先生  萧景赫(咬牙):本王迟早将这个小崽子扔的远远的!  萧允(皱眉):朕迟早要让先生跟这个家伙和离!  ----  小皇帝对杨大人是亲情和师徒之情啦~他有什么错呢,他不过是做了评论区都想做的事情而已(狗头)  下一章是对杨大人伏笔的解释,不过能猜到的小可爱不妨猜猜看~  这一章写的我仿佛身体被掏空orz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花梨 33瓶 ,47831765 4瓶 啾啾~第29章 解惑  状告御前的言氏女因为身份敏感, 血统尊贵,被暂时留在宫中由内侍禁军看守护卫,而带着言氏女走完鸣冤击鼓流程的蒋青当天是被威远侯沉着脸拎回府里的。  自知有错不敢吱声的蒋青缩着脖子, 回到侯府两人前脚刚迈进前厅,后脚就十分熟练干脆地跪了下来。  威远侯:“……”  走出来的威远侯夫人一惊, 连忙挥退了正要走过去的婢女侍从,思忖一下, 仍旧放轻脚步走过去, 在蒋青还未说话前先温和地开口, 说话间唇角始终保持着一种安然的笑意,眼神却带着镇定自若的安抚:“在这里跪着是做什么?快起来。你们男儿家的事妾身是妇道人家也不懂这些, 不过该有的事也有应当要去的地方讨论。桓儿此时想必也已经回来了, 既然你们爷俩终于想着要谈一谈, 便趁着这个机会, 三人说道说道罢。”  动作轻柔不容拒绝地扶起一脸倔强的蒋青, 威远侯夫人对着威远侯欠身行礼:“侯爷,妾身去吩咐准备些吃食, 今日咱们便晚些再用膳,以免侯爷当差熬着晚上胃里不舒坦。”  威远侯原本板着的脸肉眼可见地缓和下来,想要揍儿子的冲动也淡了下去。  如今的夫人虽是他的继妻, 但这几十年来操持侯府内务条理有度,对待继子也甚为宽和仁厚,外事内务从来没有让威远侯分心,因此威远侯对于这位继妻还是十分敬重怜爱的:“你怎的知道我领了差事?”  “妾身当年与华思姐姐有过几面之缘。”侯夫人清浅一笑道,“前几日庄子上的仆从来报说辰安带去了一位姑娘过去安置, 妾身便去看了看, 与那位姑娘聊了一两句, 知道了些。”  蒋青转而用一种不敢置信的眼神看向自家母亲,又看向毫无意外之色的父亲,瞠目结舌半晌才磕磕巴巴道:“父亲,您……您早就知道箐娘的事?”  “瞎叫什么!姑娘家的名讳是你能乱叫的吗!”威远侯呵斥了一声小儿子,随后整理着袍袖冷笑道,“你的那些破事老子要是不知道你指望谁来给你擦屁|股?”  侯夫人听着威远侯原形毕露的话,柔柔提醒道:“侯爷。” 第23章 这一世他似乎也不见得有多幸运:曾经的结拜兄长各有所图;鹤栖山庄只是一个驿站,大家各有各的故事,当故事走到一个节点,他们都将离开去赴约当年没有结局的因果;教导长大的小皇帝总有一日会分道扬镳;与如今同处一个屋檐下的萧景赫之间就像一根张弛试探的弦,有朝一日用力过猛便会弦断弓折……他们都将会去追寻生命中最宝贵执着之物。  从没有人将杨晏清视为命中唯一,用感情化为锁链将杨晏清包裹禁锢在某个世界,某个地方,给他一个永远不会变更的家,成为他行为行事顾虑的羁绊。  被放弃留在原地的,仍旧只有他。  ……也对,如今这幅惨样子又给谁看呢?  是该向前走的。  “请甘大夫过来。”杨晏清转过头,稍稍提高声调吩咐道。  房外传来婢女的应诺声,不一会儿,甘大夫便兴致勃勃地赶了过来。  “怎么样,那竹筒是不是打开了?”  杨晏清将那张药方递过去,在甘大夫沉迷于其中之时却淡淡泼了盆冷水给他:“研究毒药的有两个人,这只是其中一个人给出的方子,若我所料不错,这方子应当只有一半正确,想要研制出解药,还需要知道另一人当年在这份药方的基础上改动了什么又添加了什么。”  先帝虽然不是多么有魄力手腕的人,甚至性格遇强则弱,偏听偏信,但心思却是一等一的深沉缜密。  “另一个人?那快找啊!”干大夫急的捋掉了几根胡子,疼的直挤眼睛。  “不是已经跟在你身边了吗?”杨晏清看向甘大夫。  甘大夫的微怔,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小齐?”  “他的父亲曾官拜太医院令,是这药方的另一个改动者。”  这张药方,这个少年,是对他救下言氏女的谢礼,亦是言煜留给他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愧疚歉意。  就此,那份曾经纵马江湖的情谊便翻过一页,再也没有后文待续。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好心疼杨大人啊……  没事没事,咱们把王爷打包扎个蝴蝶结送给杨大人!  ————  周二上夹子啦,当天不更,周三开始恢复日更,每天零点准时更新么么啾!  啊不管写几本,上夹子当天还是紧张的要命tat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雨无声 10瓶;好运咸鱼 1瓶;么么啾~第31章 沈向柳  萧景赫这一出去, 到了晚膳时分才回府,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一个蔫蔫嗒嗒的蒋青。  杨晏清磨破了嘴皮子才说服甘大夫将他从房间里放出来,这会儿正抱着个暖手炉窝在廊下晒太阳尾巴, 整个人看上去似睡非醒地,半张脸都隐没在貂皮毯子的绒毛里。  蒋青从萧景赫身后探出脑袋看向杨晏清的方向, 很怂地小声嘀咕:“真不是我蠢,谁能想到这么一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书生, 那心就跟生了千百窍, 走一步算十步的, 搁谁都会中招啊……表哥你不就中招了好几次?”  哪壶不开提哪壶。  萧景赫转头冷冷横了一眼蒋青,威胁道:“不会说话就不要乱说话, 明日是想被本王提溜出来单独拉练?”  蒋青很识趣地比划了一个闭嘴的手势, 收回伸出去的脑袋乖乖跟在萧景赫的身后走过去。  萧景赫走过去环视四周, 廊下地方宽阔得很, 他偏要挤挤挨挨着杨晏清, 扯过杨晏清身上盖着的宽大毯子往旁边铺了铺,袍子一撩盘腿而坐, 冲着木讷讷站在院子里的蒋青一抬下巴。  杨晏清就没睡着,这两人进来说话也没避着他,他本以为萧景赫只是路过, 没想到这人跟蜜蜂闻见花味儿一样又凑过来。  拽了拽毯子没拽动,杨晏清睁开眼看见萧景赫一脸理所当然的坐在自己的毯子上,顿时谴责地看向男人。  萧景赫指着身下的毯子,理直气壮道:“毯子,王府的, ”又指了指杨晏清, “王妃, 本王的。”  这人又想作幺蛾子,杨晏清也懒得理他,抬头看向犹犹豫豫站在那的蒋青,温声道:“将军今日前来可是侯爷有话相传?”  “那倒不是,父亲和大哥要是有什么事估计也是直接找嫂、杨大人,哪里用得到我传话。”蒋青将差点脱口而出的嫂嫂即使咽了回去,差点咬到舌尖,“我今天来就是想问问柳老板,他是不是出什么事……我是说,遇柳轩最近都没开门……”  杨晏清眸光微动:“不过是几日未做生意,将军想的未免过多了些。”  蒋青看着这会儿还在试探性地想伸出手牵杨大人的表哥,不免有些酸溜溜地开口:“嫂嫂您和表哥是渐入佳境,本就是告了祖宗牌位上了族谱的同归人,我这连柳老板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被提到的萧景赫手顿时僵在伸过去牵王妃小手的路上,咬牙斜睨蒋青,冷哼道:“你自己没本事来找本王的少君做什么?”  “我有本事的有本事的!”蒋青闻言立马打蛇随棍上凑到杨晏清面前,赔着笑讨好道,“嫂嫂,您就帮帮忙,告诉我柳老板家在哪好不好?”  “不好。”杨晏清用最温和的语气说着最坚定拒绝的话,“这京城的房子可不便宜,他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好不容易才买下一个宅子,要是今日我告诉了将军,想必明日那宅子就要被挂出去,到时候他可免不了来敲竹杠叫我再赔他一处宅子。”  “哦……柳老板看上去就是个戒备心好重的人,要是我贸贸然上门的确不太妥当。”蒋青原本扬起的眉毛顿时耷拉下来,沮丧道,“那我就在遇柳轩门口等他好了……他总会开门的对吧?”  说道最后一句的时候,蒋青有些不确定地看向杨晏清。  现如今蔺皓之一案已经呈请重审,他父亲也将陪审大人的名单拟了个初稿出来,说起来按照父亲的说法,杨大人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了,该不会柳老板也要撤离京城了吧?  杨晏清好笑道:“将军问我作甚?遇柳轩那么多张嘴等着吃饭,自然会开门做生意。放心吧,柳老板在京城待了十几年,不会突然就这么离开。”  十几年?  不仅是蒋青一愣,就连萧景赫也有些惊讶。  “将军逛了那么多的花楼楚馆,难道想不到这楼里的老板,并都不是生来便是命由自己的?”杨晏清的语气意有所指,视线落在初冬里已然没有了绿叶花苞空荡荡支棱着的树枝,像极了当年孤苦绝望却死不放弃咬牙从泥里爬出来挺直脊背的少年,“说起来将军流连花楼沉迷做个纨绔子弟的时候,柳老板应当已经是遇柳轩的当家头牌。若不是那时候威远侯二公子一向偏爱红妆,倒是会有几面之缘也说不定。”  蒋青像是被晴天霹雳劈了个正着,嘴唇张张合合老半天才支支吾吾道:“可是柳老板他……他的言谈举止,还有一起出去时候的见识见解,都不像……不像是……”  “不像什么?不像是个小倌?”杨晏清哂笑,手臂抵在藤椅上托着脑袋,“还是一样的道理,哪里就有人生来便流落青楼呢?”  “那……”蒋青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还想问什么,就见杨晏清控制不住咳嗽了两声。  萧景赫连忙将身上的披风取下来将杨晏清裹起来抱着就往房间里面走,把目瞪口呆的蒋青扔在了身后:“行了,你心上人的事你自己去问,遇柳轩进不去你不会翻墙吗?他不在他手底下总有人在!自己想办法去!”  蒋青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被人抱进房里的杨晏清越过萧景赫的肩膀冲他眨了眨眼,摆明了就是故意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蒋青低头想了想,翻墙进去守株待兔似乎是个不错的法子。  ……应该是吧?  ***  萧景赫其实方才走到一半就反应过来那声咳嗽多半是杨晏清故意的,于是脚步一转穿过回廊朝着王府后院走去,穿过空旷的演武场与里面拴着墨骓的马厩,来到了之前萧景赫允诺了梅园的那处院子。  “蒋青的功夫怎么样?”被妥善放在亭中石凳上的杨晏清从裹得严实的披风里挣脱出来。  这会儿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冷,萧景赫便也没有阻止杨晏清的动作,回答道:“能在我手下走些来回,怎么,那柳老板的功夫也不简单?”  杨晏清揣着手坐在那,见萧景赫不知从哪里熟门熟路地捞出一把花锹,另一只手拎着一棵树种走过来,顿了顿才道:“能从刑部大理寺狱里面装成尸体龟息六个时辰,还能在醒来后摆脱重重守卫的牢狱脱身,功夫当然也是能在王爷手下走些来回的——王爷,再走过来些。”  萧景赫闻言朝着杨晏清的方向走了两步。  他当然记得那位裙装妩媚毫不违和的柳老板,不仅仅是之前在遇柳轩的惊鸿一瞥,还有之后放在他书房里的情报。  这个人的身份过往虽然隐秘但也并非像杨晏清这般石头缝里蹦出来似的无从查起,说起来萧景赫对这位柳老板能帮杨晏清做事本身就很意外,却真没想到这个柳老板能这么深藏不露,也能为杨晏清心甘情愿干事到这种程度。  杨晏清低头捞了萧景赫的衣摆塞进他的腰封里。萧景赫今日刚从军营出来,身上穿的衣服干练简单,袖口束好扎紧,倒的确很适合干活。  “这个柳老板原名沈向柳,乃是前任兵部尚书的嫡次子。他的父亲于詹王谋逆一案被牵连斩首,沈家被判了男丁流放女入官妓,这案子莫非有什么蹊跷?”  萧景赫自然而然地想到或许是杨晏清答应了沈向柳要帮他翻案伸冤之类。  “翻案?”杨晏清看着萧景赫开始动作生疏的挖坑刨土,手指摩挲了一下总觉得这会儿要是手里有壶温酒才算是美满,“翻我当年主审的案子?”  萧景赫的动作一顿,转头看向杨晏清,重复确认道:“你把沈向柳全家下狱流放,沈向柳还在替你办事?”  “他不是我的下属,只是合作关系而已。”杨晏清提醒道,“我之前不是和王爷说过,我曾经有幸帮过柳老板一个小忙。”  那日二人从遇柳轩出来,萧景赫就曾试探过杨晏清与遇柳轩的关系,当时杨晏清的回答便是如此。  “沈家当年攀附詹王,与汪兴国这种不入眼的小官想比,当时任职兵部尚书的沈大人自然更受詹王倚重信赖,而这沈大人也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贪|污受贿,卖官鬻爵,甚至当年军饷被劫的案子也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当年意在詹王,查案的重心却是在沈家,而沈向柳就是当时主动找上我要与我合作的人。他想要的很简单,我也完全给得起,而他能办到的却是很多。”  “沈向柳与满门之乎者也靠文章坐着兵部官位的人不同,他自幼习武,武学天赋惊人,当时的沈家也定有人在偷偷教导他,不过之后沈家被连根拔起之后沈向柳却并没有提及此人,恐怕这位长辈应当就是沈向柳憎恨沈家的原因。”  “沈家被判之后,沈向柳提出想要留在京城,他拒绝了我提出的假身份,以沈家二小姐沈向柳的名义入了青楼。一晃十几年过去,这一行倒是被他做的风生水起,只不过与王爷想的不同,那遇柳轩里多的都是真正做皮肉生意的苦命人,没那么多细作。偶尔与我合作做点差事的是沈向柳,遇柳轩的柳老板不过就是替我赊赊账而已。”  萧景赫听得直皱眉:“一个嫡次子如何会这般憎恶本家?”  杨晏清似是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谁知道呢……而且他的恨与狠,实属我平生所见之最。”  为了报复沈家,沈向柳不仅跟在流放的队伍后面将沈氏的男丁全部斩杀,随后更是亲自前往昭狱与沈父面谈,在他面色惨白跌跌撞撞离开后不久沈父便疯了。  只不过这些隐秘的往事,就不必说与旁人了。  或许有一天会有那么一个傻狍子撬开那人的心门,暖一暖曾经那个绝望寒冷的少年。  希望到时候……沈向柳真的能等到一个完全接纳他如今模样的人,而不是再一次的伤害。  *  作者有话要说:  沈向柳,狠人也!  关于上一章的杨大人,统一抱抱评论区的小可爱们~亲情友情爱情,杨大人以后都会有的~  关于解毒,后面还有剧情哒!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商萦稚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千羽少绝、叶声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霄晓 30瓶;桃花梨 10瓶;七耶 5瓶;沐橙 4瓶;39281484 2瓶;姑苏鱼丸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挨个贴贴!啵啵!第32章 靖北王  被人带着洗漱穿戴体面的詹王世子虽然仍旧苍白着一张脸满是病态, 但是那双眼睛已经不像被困在永不见天日的昭狱那般绝望死寂。  他看了眼身旁冲着他点头示意的詹王府旧仆,推开面前的雕花木门走了进去。  萧景赫正拿着一个茶杯细细端详着上面的花纹,这处酒楼虽然看上去并不阔气, 甚至有些不体面,但是来往商人却是都喜欢在这里落脚, 久而久之,这酒楼客栈里便多了不少番邦外族的稀罕东西, 比如他此时手里拿着的茶杯, 玉质上乘, 雕刻精巧,倒也算得上是个有意思的小玩意。 第25章 “王爷紧张什么?今日我可是很听甘大夫的话,连王府的大门都没出去过。”杨晏清的手移过去握住萧景赫的手腕,感受到指腹下透过衣物传递来的脉象,将人轻轻往自己的方向拉,一时间有些心软,“不过是一回到王府里,王爷郁结的心思便都写在眉眼间罢了……”  未尽的话语消失在两人相接的唇畔间。  萧景赫整个人僵硬成一根笔直的长刀,这样的距离太近了,近到仿佛呼吸都能撩动那卷翘纤长的睫毛。唇瓣处传来的柔软湿润的触感将他眼中压抑着的惊涛骇浪尽数掀开。  萧景赫伸过手将榻上的人揽过来抱在腿上,温热的手掌紧紧箍着杨晏清的腰。  只是透过衣衫感受到的那几乎灼伤杨晏清的火热敌不过唇畔间压过来的汹涌吞噬,只一瞬间,杨晏清的主动权便被彻彻底底的夺走,将原本撩拨的暧昧添加进势在必得的暗沉欲念尽数逼迫他吞下。  ……  “先生这是在安慰本王?”  唇瓣分开,萧景赫却没有松开杨晏清,他餍足地埋首在杨晏清的颈间,回味方才令他销魂蚀骨的滋味,却本能地觉得还不够满足。  杨晏清不着痕迹地避开这人想要对着脖颈张嘴的动作,懒懒在萧景赫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是啊……这安慰王爷可还满意?”  萧景赫捏着杨晏清的手指,眸色沉沉,一声不吭。  杨晏清讶异于这人的笨拙与青涩,却也有些畏惧方才那种被人掌控所有无处可逃的窒息沉沦,心下有些庆幸这人在这方面的不解风情。  看来熬狼的时候,还是不能给甜头,这狼得寸进尺起来是半点都拽不住的危险……  杨晏清心下想着,丝毫不知正抱着自己没有出格动作的·不解风情·萧景赫心里已经将话本秘戏图的采购提上了日程。  ***  蔺皓之一案由威远侯主审,其余三部协理,在上递给皇帝奏折请示后便开始重审、重判。  虽然时隔已久,但认证物证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先帝的罪己诏摆在眼前,不过短短半月的时间便将案情真相大白天下,涉案官员不仅囊括朝中诸多大臣,还拔萝卜带泥牵连出一系列案件,贪|污谋逆,草菅人命,卖官鬻爵,贩卖私盐,四样大罪牢牢将昔日权倾朝野的内阁老臣李贤钉在了耻辱柱上,牵连到的何止蔺皓之一案中的区区一百四十三条人命。  案情昭告天下之时,举国哗然,李贤昔日的贤良大儒之名化作泡沫,原本桃李葱郁的关系网分崩离析,众学子纷纷将自己与其撇清关系,恨不得从未以李贤门生傲然自居。  皇帝判处李贤斩立决的旨意下的果决而迅速,开祭坛焚烧先帝罪己诏以慰冤魂亡灵,其后更是手书“告天下学子书”张贴于京城,此次翻案非但未曾有损皇家颜面,反而让萧允这位少年天子第一次走入天下人的眼中,更让天下学子看到了一种正在蓬勃而出的希望。  “先生,朕不明白。”萧允在圣旨上按下玉玺印,“李贤的四条罪名可以说凌迟处死一点都不为过,甚至能威慑天下,为何先生要建议让朕将判决改为斩立决?”  这样的死法,也太过轻松了些。  说实在的,对于养尊处优前半生如今已经六十多岁的李贤而言,哪怕是流放边疆也比斩立决来的更加痛苦。  杨晏清正吹着有些微烫的茶水,将浮上来的嫩芽吹到一边,又盯着它转啊转得顺着茶水波纹回到中央:“自己想。”  萧允瘪嘴,放下手中的玉玺走到杨晏清的身边,幽幽道:“先生对王叔说话一定很温柔吧?朕知道,朕从小就不太聪明,如今先生的眼里是不是只有王叔了?”  杨晏清掀起眼皮看向旁边攥着他袖子搓啊搓的一副少年委屈模样的学生:“陛下也想感受一下王爷的待遇?”  萧允后脖颈一凉,不由得倒退一步,打了个激灵:“!!”  感觉到自己的反应实在是有些大,但萧允也的的确确十分明白先生方才的那个表情是什么意思——先生每次恶趣味要捉弄人的时候,差不离就是方才的那种看上去十分淡然眼神却玩味的笑容。  “先生和王叔相处……是什么样啊?和与朕在一起的时候不一样?”但终究心底的好奇盖过了疯狂警示的寒毛,萧允试探性的问出声。  事实上萧允真正在意的,是杨晏清于萧景赫的关系究竟到了哪一步。  “相处的还算愉悦。”杨晏清轻呷了一口茶,想起这几日不再逮到机会就往自己身边凑而是在书房不知道捣鼓什么的萧景赫,悠悠道,“我看王爷也挺乐在其中。”  萧允:“……”  乐在其中这个词,就十分有深意。  “那,那宫里还有些上好的……脂膏方子,朕也用不上,要不……?”萧允眨眨眼。  杨晏清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响声:“陛下已经空闲到如此地步,那便将《太治论》再抄三遍,附一篇心得,明日下朝后臣入宫请阅。”  萧允顿觉哀伤,恹恹应:“……哦。”  “如今朝堂官职空缺,世家根基繁杂,明年春闱势必是一场各个世家翘首以盼的机会。”经过这一次翻案,朝堂上从高到低着实空出了不少位置,盯着的人只多不少,“李贤毕竟曾为当世大儒,处置太轻不足以平民愤,处置太过不利于取学子之心。陛下如今要做的,就是要抛出诚意,让那些曾经不敢入仕的学子看到陛下的期盼与对文人学子的爱重。待到明年春闱结束之后,朝堂局面当是另一番格局了。”  “这就是之前先生提到过的……天子门生?”萧允顺着杨晏清的话开口,若有所思。  “不错,陛下若想真正亲政,那么就必须要有一批忠于陛下的心腹之臣。”杨晏清的眼神带着深意,嘴角微勾注视着身形顿时僵住紧绷的小皇帝,“不论是内阁的人,还是臣的人,都不能真正算是陛下的人。等到陛下能够将这些大臣收为己用或是更迭他人,那么这个朝廷,便是陛下独掌大权了。”  这话萧允并没有接。  杨晏清也不在意,只是站起身朝着萧允行礼,动作慢悠悠地退了出去。  ***  镇抚司  杨晏清接过淮舟递来的暖手炉,任由他给自己披上厚实的披风,踏入了犹如一只张开嘴的野兽一般可以噬人血肉的昭狱。  “大人,大理寺牢狱那边都安排好了,换进去的是一个之前以杀人潜逃罪被判斩首的死囚。”淮舟轻声禀报。  杨晏清点点头:“做干净便好,之后收敛尸身的人也记得注意些,别被人抓住了错处。”  “属下明白。”  昭狱越往里面走越是寒冷,关押的便越是曾经身份尊贵的人物。但是最深处的那间牢房,自镇抚司建成后便没有被使用过,只有杨晏清会每隔一年孤身而来落下唯一的一丝生气。  走到最深处时,那股阴森刺骨的寒气仿佛能化成一根根尖利的刚刺扎进人的骨髓,但是这个房间除却冰冷的寒气外却很是干净,也闻不到半点昭狱里时时刻刻萦绕在鼻间的血腥味。  淮舟为杨晏清打开门,在杨晏清随手抽走自己腰间匕首时动作停顿了一瞬,面色不变地关上门守在门边没有再进去。  杨晏清一身青色的文人衣衫,披风手炉一应俱全,不像是来昭狱审讯问话的,倒像是一个翩翩公子逛街游玩推开了一家感兴趣的店铺。  这件牢房很大,空空荡荡,只有最高处有一扇通风的小口,尚不能容纳一个孩童的身量。  李贤静静盘腿坐在地上,睁开眼睛,看见进来的杨晏清丝毫不觉意外。  “你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说说这次的事吧。一开始编辑来戳我的时候我是不在意的,因为手里有授权许可嘛,也没当回事,直到后来编编说到版权如果是三方持有的话,之后会有很多的隐患,考虑到我这本的剑三占比并不大,建议我改文,否则有第一次,之后还是会不停有人来掐来找事。  当时挺迷茫的,因为其实这意味着后面的一段情节存稿和大纲都要重新做,基友也问是改还是解v,毕竟放弃跑路真的没有成本,但我就是,不想输,也不想逃。  一直以来其实写文对我而言都挺自娱自乐的,文下的每一条评论我都会很开心的翻来覆去看,甚至点进去读者专栏好奇瞅瞅(因此淘到了不少文哈哈哈)。这本是我写文以来留言评论最多的,虽然数据一般,但是快乐却是超级加倍!夹子当天我一觉醒来打开手机,看到那些评论,好多好多,我抱着手机和姐妹尖叫:哇!她们怎么会这么好啊!好多评论唉!  我永远都会记得这种第一次的感动是杨大人带给我的,是你们带给我的。所以我一定会给杨大人一个圆满的结局,也会给大家喜爱的故事一个圆满的结局。  挨个贴贴小可爱,比一个大心心!我完全没有被影响到,状态超好的!  好在已更新的内容剑三篇幅不多,修文已经完成,之后更新正常,这事儿翻过页,宝贝们开心看文就好!爱你们哦!  ————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窗边的胖豆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窗边的胖豆豆 208瓶;商萦稚 40瓶;婷 19瓶;飘缈、千羽少绝 10瓶;客至 8瓶;lxs 2瓶;  挨个贴贴,我会继续努力哒!第34章 亲政【一更】  “我当然会来, 毕竟李阁老还在等我,不是吗?”  杨晏清冷冷刺了句李贤,站在那微微垂着眼帘看向在干枯稻草上盘腿而坐的老人。  两人上一次见面的时候, 李贤还官袍加身盛名在外,仪容精致傲骨峥嵘, 不过一月未到,便落到如今暗色粗制的囚衣木簪挽髻的境遇, 看上去倒是真像个瘦削刻薄的寻常老头了。  李贤心中没有五味杂陈是假的, 但若是有人问他是否后悔, 他的回答也一定是:后悔。  后悔没有在这个原本看上去没有威胁的书生入仕之时便先下手为强,后悔没有在五年前的内廷乱政之中将小皇帝与杨晏清趁乱诛杀。  “怎么?这般看着我, 李阁老是不认识在下了?”杨晏清往前走了几步, 他整个人就像是这阴暗地牢中唯一的暖意, 眼中却满含对李贤的讥诮恶意, “李阁老与我, 可谓是渊源颇深了吧?”  自从杨晏清掌权,那层出不穷的杀手与朝廷上不断的挖坑陷害, 桩桩件件倒也称得上是过命的渊源。  “不过是棋错一筹,杨大人便巴巴赶上来讽刺挖苦,这肚量可真是不太高啊。”李贤冷笑, 眼露不屑,“这便是寒门子弟永远只配做世家手中利器的原因!眼界如此狭窄,怎配担得起一国之责!”  杨晏清闻言笑出声来,直笑得手中的暖炉都有些拿不稳:“李阁老将大庆的朝堂搅得一团腌臜,竟还能腆着脸在杨某的面前高谈阔论江山社稷?”  “你以为倒了一个老朽, 朝廷便是你的一言堂了?老朽好心奉劝一句——”李贤的唇边笑意冷然, 带着一种油盐不进的高高在上, “年轻人,别得意太早。小心哪一天风大闪了腰,跌得死无葬身之地。”  “多谢李阁老指教,就算哪怕杨某有朝一日失了足,李阁老也远远走在了杨某前面,怕是看不到那一天了。”杨晏清走到李贤的面前,倾身低语,“威远侯,镇抚司,刑部,吏部,兵部,甚至于秦阁老,如今都站在我这边……您猜猜看,颜阁老又能坚持多久呢?还是说,李阁老觉得世家大族们真的会举氏族之力与皇权抗衡?”  “杨晏清,你想祸乱朝政到底吗?!”李贤猛地站起身,脚上的镣铐哗啦啦作响,他朝着杨晏清扑过来,张开手甚至想要将杨晏清掐死在这间不见阳光的囚室里,“世家乃是大庆根本!立国基石!!你敢!!”  杨晏清站在原地没有动,眼神像极了在逗弄一个街上卖艺的杂耍人,锁链的十分结实,长度也将李贤桎梏在极小的范围内。  杨晏清勾起唇角:“就算我祸乱朝政吧。或许哪一天,当腻了这一品大臣,杨某说不定还能借着靖北王的手看一看这御座之上坐拥天下的风景。”  “靖北王?”李贤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扶持了一个小皇帝还不够,你竟然将心思打到了靖北王的身上?怪不得当初会有那道赐婚的旨意,杨大人还真是心思深沉权欲滔天。”  “不敢同李阁老相提并论。”杨晏清谦虚道,“只是比起李阁老,杨某自诩是个聪明人,哪怕是身首异处,也会用名留青史轰轰烈烈的死法。毕竟来这世间一遭,生前的功过是非对于我等文人而言,所留不过史书上供后人评判的寥寥几笔罢了。”  “只是李阁老身上的四项罪名随着您的画押认罪已经昭告天下,天下学子如今皆知曾经的李圣贤其实是何等一个蝇营狗苟纂权弄势的小人。这世间的事与人当真瞬息万变,实在是可悲可叹,令人唏嘘啊……”  李贤紧咬牙关低下头不去看杨晏清的眼睛,用力之大连脸颊边暴起的青筋都能显露出他此时的愤怒隐忍。  他可以忍,杨晏清如今所说不过是一时之快,他只要忍得住……  “对了,李阁老难道没有疑虑为何会被押送来我这昭狱?”杨晏清的声音再度传入李贤耳中,一字一句如同钢针利刃插|进李贤的心脏,“就在明日,关押在大理寺狱的罪臣李贤便要行刑斩首,能以大庆朝一代阁老这般风云身份死去,对于这个曾经只知道翻墙入户盗窃杀人的贼混而言,倒也是不枉此生了。”  “您说对不对?”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杨——晏——清!”李贤心神俱裂,声嘶力竭地声音带着刻骨的憎恶与愤恨,“竖子卑鄙!!!手段如此下作,你难道不会觉得愧对圣贤吗?!”  “若是我真在意名声,便不会走到如今的地位,至于愧对圣贤……”杨晏清语调悠悠道,“李阁老崩溃涕泪的模样让杨某如此开怀愉悦,杨某也只能晚上回去对孔孟圣人多拜上两柱香告罪圣贤了。”  说着,杨晏清在这间宽敞的牢房里踱步缓行,抬手抚上冰寒的墙壁:“倒是杨某的待客不周了,冬日寒冷,回头定会吩咐下去隔墙燃煤,以确保李阁老舒适地活过这个冬天,以及接下来的每一年冬天。”  “阁老想必不太清楚咬舌自尽是一种怎样的死法?咬舌之人并不会立刻死去,而是因为血液大量涌出堵塞喉管窒息而亡。阁老的牢房周围日日夜夜都要狱卒轮班看守,断不会让阁老落到窒息而亡的悲惨境地。”  “这件牢房等了五年才如愿等来了李阁老,阁老放心,届时等到阁老无名无姓悄然无声地活到天命之年,清明寒食,香火祭拜,也绝不会有一丝一毫能飘到还活着的阁老身上来。”  李贤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边竟然没有一件可以称为利器的东西,四肢锁住的铁链长度恰好将他控制在不能撞墙触地的范围内。  竟是连死都不能捏在自己手中!  杨晏清收回手看向一脸颓然眼神麻木的李贤,微笑道:“同僚一场,杨某一定会为李阁老……养老送终。”  杨晏清说完,似是仔细欣赏了一番李贤如今狼狈颓靡的表情后,在他面前不远处蹲下,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轻轻放在李贤近在咫尺却又远胜天边的地面上。  “……你今日前来,究竟想要得到什么?”  李贤遍布血丝的眼死死盯着转过身意欲离开的杨晏清。 第27章 作者有话要说:  骚话连篇杨大人哈哈哈哈  要搞定杨大人不容易的,别看杨大人搞暧昧撩狼有一手,人却是不好追的,啧啧  ——————  当当当~两章一起发,惊不惊喜~宝贝们看完就去睡吧,今天没有啦!明天继续日六哦~  谢谢小可爱们对我发射的地雷□□火箭炮,订阅评论营养液(哎嘿这么押韵不愧是我!),么么么啾!  让我缓缓,营养液不愧被称为作者快乐肾亏液[扶墙]第36章 兄弟之情【一更】  萧景赫注定不可能从杨晏清那里得到肯定的回答, 就像杨晏清也没有摸清萧景赫对于靖北王血脉这件秘辛真正的想法。  杨晏清心疼与萧景赫的感情看上去是府邸私事,掰开来细细尝,却满是朝政军务的艰难。  不论是谁, 都不敢真正轻易踏出那一步——杨晏清输不起,萧景赫也同样赔不得。  萧景赫的每一个决定并非代表他个人, 还有那些站在他背后已经对大庆皇族失望的武将军候们,自古以来, 将令冲突君令, 功高震主这类的话题罪名层出不穷, 大抵十之有九战功赫赫的武将,最终的归宿都不是安享晚年, 更不是埋骨沙场, 而是死在君王无端的猜忌算计之中。  而这其实才是两人间最大的分歧与隐患。  文臣武将间的矛盾由来已久, 根本不是什么三言两语便能化解开来的结, 或许扶持萧景赫上位对他们而言也并非一个绝对正确的选择, 但却是在成事前绝不会将他们当做冲锋陷阵的兵卒随意利用再无情舍弃的选择,目前唯一的选择。  因为萧景赫也是武将, 更是曾深受朝廷忌惮,吃过克扣军晌了解行军艰辛苦楚的一军主帅。萧景赫的谋反成功对于这些君侯武将而言,是真正的一次军权武力压倒文臣皇权的例子, 是能够一出心中恶气的最直接的做法。  他们有着武力的威慑,却难以得到文臣的支持与接纳,也正因为他们有着绝对的武力值,更是对笔杆嘴皮子上得到朝廷地位的文臣嗤之以鼻。  武将的性子及处理方式一向直来直去当面铺开,而他们沙场血肉里淌过来的狠也与擅长口诛笔伐杀人不见血的文臣大相径庭。大抵文臣与武将之间的沟通协作, 千古以来都是横在帝王间的一道难题。  却如今也成了横在萧景赫与杨晏清中间的一道天堑。  “大人?”  淮舟的声音将杨晏清的思绪拉回来, 杨晏清按揉着眉心轻声道:“嗯, 继续。”  杨晏清的手下是萧允今日送过来的关于雪灾的最终整合章程,虽然某些地方仍旧稍显稚嫩急切,思虑不周,但能够看得出小皇帝是又真正用心去揣摩,查阅历年章程才得出的这样一份“答卷”。  “……李贤的家眷在流放途中被一蒙面人尽数诛杀,不过那蒙面人也被押送的衙役官兵乱箭射杀,消息传回来说是个须发尽白手足经脉曾经被人跳断的老者,生前的武功应该不错,只是不知与李贤有怎样的仇恨,李氏上下竟连稚子也没被放过……”  杨晏清的手一抖,笔下原本行云流水的文字突然墨迹聚集晕开了一坨污色。  淮舟的低声禀报还在继续,杨晏清的耳朵却嗡嗡作响,有些听不真切声音。死死攥着笔杆悬在纸上好一阵,终究还是将毛笔放回笔搁,手指尖微微颤抖着收回袖中。  在淮舟再次开口之前,杨晏清问他:“淮舟,你随我来京城,也有六年了吧?”  “……”  淮舟垂眸,将手中的东西轻放在桌上,停顿了好久才回答:“随先生来京城虽然只有六年,但是淮舟跟在先生身边已有十年了,先生不想要淮舟了吗?”  淮舟与淮济虽然是同一个环境下教导长大的一对师兄弟,但比起淮济的沉稳耿直,淮舟便显得十分心思细腻,但凡交给他的事情,淮舟都是本着不仅要办好,还要将所有可能出现的隐患尾巴考虑周全扫除干净。  这也是为什么当年杨晏清会选择带淮舟入京的最大考量。  “可还记得当年你我二人入京之时我曾说的话?”杨晏清将桌子上的折子摞一摞放到一边,伸手拎起炭盆上煮着的茶水轻轻缓缓倒了两杯,朝着淮舟的方向推了推,“坐。”  淮舟抿着唇坐下,神情带着抗拒,不发一言,但还是将杨晏清倒的那杯茶捧在手心里。  “你的武学天赋虽不及淮济,但处事周到性情温平,不论在哪里,都没有人说过半句不是。我是个心思深沉之人,总要你时常猜度想法,迎合性情,在镇抚司当差对于你而言一直都是见负担极重的事……这些我都是明白的。”杨晏清伸手拍了拍淮舟的手,摇摇头示意他听自己把话说完,“淮舟,我很感激这些年能有你陪在我身边,也正是因为如此,你也值得更好的前途。”  淮舟低着头看向手中茶杯里的液体,自己难看委屈的脸色也被清晰的缩小倒映在茶水中,闻言忍不住低吼出声:“先生明明知道!对淮舟而言不论是什么样的前途,都不能与跟在先生身边照顾先生来的重要!”  “做靖北王府的管家,也不能吗?”杨晏清问他,原本有些疲惫的嘴角勾起一抹带着鼓励意味的笑意。  “……?”  淮舟有些木讷地抬头。  靖北王府的管家?怎么可能?  别看那只是一个小小的没有品阶的管家,但是对于靖北王府而言,那绝对是掌握了核心收入支出的举足轻重的位置,自家先生与靖北王的关系如今扑朔迷离,但从各路情报来衡量靖北王势力,镇抚司仍旧有一大片空白,这证明靖北王的手中一定还有不少没有被先生掌握的底牌。  在这种局势下,靖北王怎么可能让他一个出身镇抚司的前锦衣卫副指挥使坐上这样咽喉一般的位置?  “若你不愿,也可在明年春闱时参加武举,依你的能力,三甲当……”杨晏清正悠悠说着另一个选择,淮舟已经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起身跪倒在地:“属下愿意!”  能不能去,靖北王接不接受,那都不是他要关心的问题,对于淮舟而言,只要先生需要,千难万难他也绝无他言。  杨晏清伸手扶起淮舟,轻声道:“你会喜欢那里的。”  萧景赫的靖北王府虽然在某些人看来犹如只进不出的龙潭虎穴,但是真正被猛兽接纳后便会发现,王府里面的人都规矩简单,没有镇抚司里出身不同立场不明而互相有隙的锦衣卫,没有那些接触到人性至恶的冤假错案,而因为无人打理商行铺子账面一塌糊涂的萧景赫,在之后也会真正体会到府中拥有一个真正的称职管家,是一种怎样的愉悦轻松。  至于萧景赫会不会答应?  就冲着文奕朗参加科举中选后将会进入户部这一筹码,萧景赫与其身后的武将军候们便难以拒绝这样一个令他们无比心动的提议。  武将对朝廷的不信任归根结底在于粮草银钱,而户部又是历来武将手下无法渗透的部门,文奕朗在户部这一点,就会像一颗定心丸一样安抚下武将们因为小皇帝亲政而渐起的躁郁不安。  “走吧。”杨晏清站起身,从旁边的架子上拎下来一壶酒,对淮舟道,“最后陪我去一趟昭狱。”  昭狱依旧很阴冷,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通往最深处的通道内,詹王世子微弱的呻|吟声还能断断续续地传入耳内。  他不知道李贤死了,更不知道如今昭狱之外瞬息万变的朝局,他只是咬紧牙关熬着伤,一边又一边做着从这里出去后报仇雪恨高居万人之上的美梦。  杨晏清像是没提醒了什么,开口道:“别忘了回头将消息传出去,说起来……也不知道詹王当年到底留了多少种,可别哪天又冒出十七八个的,想想都累人。”  “应当是没有了,外面的人那么想将詹王世子救出,应当也是觉得他才是詹王真正的血脉继承人。”淮舟笑笑,眼角有一丝不屑的嘲讽,“等到萧公公的消息传出去,想必会安分好一阵子。”  杨晏清想起之前关押起来好生伺候着的少年:“那个外室所出的小世子呢?”  “第三日便疯了,不过倒是还活着。”淮舟的眼神有些不忍与怜悯,却没有丝毫的犹疑。  “嗯。”  说话间,两人再度停在李贤曾经关押的牢房前,进入的仍旧是杨晏清一人。  空荡荡的牢房里,原本那个穷途末路的老人已经不在,只有一把匕首静静地躺在枷锁稻草间。  杨晏清走过去弯腰捡起那把匕首抽出来,刃上还留有未曾擦拭的干枯血迹。  缓缓直起身子,杨晏清走到正对着镣铐囚禁地方的那扇墙面前,伸手握住一块凸起的石块左三右五扭转了几圈,用力按了下去。  咔哒一声,墙面缓缓而开,里面的空间并不大,只有一方石台与两尊暗色的牌位,只不过比起左边金色字体勾勒出的名讳,右边牌位上的言氏讳煜却是暗色的凹痕。  杨晏清拎着酒壶走进去,将另一只手中的匕首轻放在石台之上,牌位之前,后退几步抬眸看着石台上的两尊牌位静立出神。  良久,他才活动了僵硬的身子,从石台旁边的暗格里取出一方匣子,拉开来,里面是一方金墨砚台并一支素杆羊毫。  杨晏清用酒液将墨条缓缓研开,一时间,寂寥阴冷的密室内被一股霸道香醇的酒香充斥,在这股酒香的萦绕下,那支素杆羊毫将牌位上暗色的凹痕稳稳勾勒出金色的笔迹,蜿蜒曲折将一个人的人生写到了尽头。  “弟弟来送二位义兄一程。”  杨晏清后退一步,笑了笑,手中的酒壶微微倾斜,清澈的酒液在身前倾斜而下在地面上画出一条酒痕。  “弟弟身体有恙,这最后一杯便不同二位义兄同饮了。”杨晏清最后深深注视着面前的牌位,扯了下嘴角,低声道,“……往前走罢。”  没什么值得在奈何桥上回头了。  ……  “淮舟,将这间牢房浇筑铁水封了吧。”  “是。”  *  作者有话要说:  单身狼王爷的艰难娶妻之路(bushi)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雨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灵均 60瓶;酒.、兰君 5瓶;  挨个贴贴!后面还有一章~第37章 逛街【二更】  异日, 将萧允从宫里偷出来,杨晏清揣着手领着一身宝蓝锦袍小公子装扮的萧允溜溜达达地回了靖北王府。  萧允面色不爽地站在靖北王府旁边的石狮子前面,拗着脾气不想进去。  “先生明明说要奖励朕章程做得好, 要带朕去逛街,为什么一定要带着王叔那个讨厌鬼?”  杨晏清摊手, 一副没法子的样子:“因为咱们微服,没法带侍卫, 我是个文弱书生, 而您是个马步蹲时间长就会昏过去的小公主~”  “先生!”萧允气红了脸, “说好了不再提那件事的!!!”  “这不是一时嘴快嘛~”杨晏清眨眼,拍拍萧允的脑袋, “那您现在这边等着。”  说罢杨晏清直接转身就进了王府, 留下身后一脸懵的萧允愣愣地抬手抚上自己的头顶。  先生之前……有对他做过这样亲昵的、逾越君臣礼仪的举动吗?  ***  在府里转了一圈都没找到萧景赫, 杨晏清抬头直接冲着房梁阴影处窝着的暗卫道:“王爷在哪?”  没想到会被发现的暗卫愣怔了一下, 跳下房梁半跪在杨晏清面前低头抱拳行礼后默默指了指院子里的那棵大树。  杨晏清顺着那棵高耸的大树树干往上看, 就见一身苍青常服的萧景赫正懒洋洋靠在分岔的树枝上,正一粒一粒地往上抛花生米抬头用嘴接住, 见杨晏清看过来稍一扬眉,纵身而下眨眼间揽着杨晏清又飞上枝干坐下。  高处的风有些冷,但是空气也分外清新, 杨晏清半点没有害怕的样子,反而饶有兴致地环视四周,然后越过层层错落的屋檐瓦顶看到了正无聊戳弄靖北王府门口石狮子牙齿的萧允。  “王爷,就连猴子都不会在大冬天的时候窝在枝高风冷的高处,您应该借鉴接纳一下寻常人的过冬方式。”杨晏清就像是没看到萧允似的, 从正揽着自己腰的萧景赫手里扒拉出几粒花生米。  “先生这是又想扯本王的大旗去做什么?”萧景赫轻啄了一下杨晏清的耳垂, “还带了个小拖油瓶来。”  “我想了想, 狼崖的建议很中肯,这大好的冬日是该出去逛逛街,所以就想来问问王爷……”杨晏清直起身子凑近萧景赫的耳廓,温热的呼吸打在萧景赫的耳畔,“要不要同我出去共游京城?”  “同游可以,但拖油瓶不可以。”萧景赫掐着杨晏清的腰捏了捏,不满道,“先生不觉得三个人有些挤了?”  杨晏清靠在萧景赫的怀里轻笑:“找个地方卸了货,咱们就溜。”  萧景赫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并且已经能够想象出来小皇帝气得跳脚的模样:“成交。” 第29章 萧景赫看了眼前面的小皇帝和笑得和气中透露着几分腻歪的诚郡王,思索了一瞬间。  “溜。”  话音未落,萧景赫揽着杨晏清的腰抱着人直接窜上了诚郡王府的房檐,在众护卫都没来得及反应之时消失不见。  听到动静回头的萧允:“……!!”  同样一头雾水回过头的诚郡王:“……??”  旁边的护卫挂着有些恍惚的表情上前道:“回禀王爷,刚才那位杨大人似乎留了一句话……”  “快说!”诚郡王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么不按常理,直接当着皇帝的面在他这个郡王面前踩着郡王府的房顶就跑的一品大臣!!!!  “他说,让您务必在落钥宵禁前将小公子送回去。”  诚郡王缓缓扭头看向旁边一脸不敢置信的小皇帝,后知后觉地发现。  那两人不光踩了自家的房顶,还把小皇帝这么个烫手山芋留下了……  ***  挑了个地儿将怀里的人放下,萧景赫盘腿坐在屋脊上,笑得张扬肆意:“我早就想这么干一回了!就是可惜了只是个郡王府,要是皇宫那才叫爽快!”  杨晏清冲着萧景赫比了个拇指,也在萧景赫身边坐下来,看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从高处望去,那些忙碌着生活的百姓的确与奏本书籍中的文字一般没有真实感。  “是啊,赶明儿王爷自己派人去诚郡王府解释,我可不揽这个活。”  踩人房顶跟踩人脸面差不离,更别提还是当面踩。  “不解释,解释什么?”萧景赫的手搭在膝盖上一晃一晃心情颇好的样子,“他还能来本王府上要解释不成?”  “那倒是不会,但是之后上朝,诚郡王的位置只怕会在颜阁老之后,正好一抬眼就能看得见您。”杨晏清设想了一下诚郡王如今那样憨厚的脸幽怨对着萧景赫后背的情景,忍不住笑出声来,“今日王爷之举恐怕不到半日便能传进诸位大臣府中了。”  萧景赫:“……他上什么朝?”  “王爷这重点倒是抓的准。”杨晏清有些意外于萧景赫的敏锐,但也没有卖关子,直接解释道,“诚郡王不待见我是因为当年内廷祸乱,我为了永除后患下手狠绝了些。诚郡王当年豁出面子想要留几位皇子一条血脉,我虽是允了,但也从这位郡王身上扒下来了一层皮,事后还让陛下明旨除了那些稚子的皇室玉牒,改姓贬为庶人,彻底绝了那些不该有的念想。”  “但也就是那次让我抓到了这位平日里不显山不漏水的诚郡王的尾巴。”杨晏清托着下巴侧首看向萧景赫,“如果是王爷,在手中没有军权朝中没有话语权的情况下,敢和当时手握禁军御林军的挟天子以清君侧的佞权之臣谈条件吗?”  萧景赫眯起眼不说话,只是手指动了动。  杨晏清像是猜到了萧景赫的意思,无奈补充了句:“诚郡王可没有千军万马之中取我项上人头的本事。”  “本王也不能。”  萧景赫忽然转头,身子前倾,与此时侧着脑袋的杨晏清距离近到可以感受彼此呼出的暧昧气息:“他是没本事,本王是不舍得。”  杨晏清眉眼漾开笑意,凑上去轻轻啄吻了一下萧景赫挺翘的鼻尖,柔软的唇瓣逡巡到萧景赫的唇角,几乎是保持着似触未及的距离低声呢喃:“那……我会很高兴王爷的舍不得。”  随后用一根手指将眼神陡然暗沉的男人推开些距离,杨晏清继续道:“诚郡王在先帝在位时期虽不拔尖,但也并不平庸,且他对各路事的情报掌握得都极为迅速到位,就连当初我在昭狱将要下手的事情都能提前得到消息,本来这件事一直都是我的心头一患,直到在咱们府上,我见到了王爷的暗卫。”  “若是我没有猜错,王爷的暗卫乃是靖北王一脉遗留?”  萧景赫不满与杨晏清拉开的距离,伸手过去攥住了书生修长玉白的手指在手里揉捏解馋,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杨晏清也深谙要给头狼一点甜头的道理,手指曲起在萧景赫的掌心勾了勾,冲他笑道:“那既然当年远在边境的靖北王尚有暗卫留存找上王爷,先帝也是当年明旨下令册封继位的储君,真的就没有任何暗卫势力继承到他的手上?如果有,那么部分皇家培养的暗卫,现在又落到了谁的手上?”  *  作者有话要说:  卸货跑路,二人世界,哎嘿!  萧允:终究是朕多余了  ————  今天没有第二更啦!要收拾收拾准备上班搬砖了呜呜呜  对了,小可爱们想看柳美人和呆头鹅蒋青的支线嘛!很香的!如果想看我就开一章单独唠一唠,不想看的话我就正文提一笔带过啦~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夜听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婚礼司仪 9瓶;  挨个贴贴么么啾!第39章 灯会交心  “所以你就让小皇帝去钓诚郡王到内阁当靶子?”萧景赫语调懒懒地总结, “那诚郡王用来平衡世家倒是好用。”  杨晏清因为萧景赫的精准用词顿了一下,改用一种很奇特的眼神看向萧景赫:“王爷这是被钓得很有经验?”  萧景赫的靴底碾着屋顶的瓦片,捏着手里微凉的手指试图把这个人捂热点, 轻轻叹息:“本王不仅被钓得很有经验,还时常被骗。这美人计不愧是自古以来最不见血的刀, 有些人啊,长得好看也就罢了, 脑子还好使, 骗起人来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有被指桑骂槐之疑的杨晏清将手从萧景赫手里抽出来揣回到自己袖子里, 抬眼看向外城内随着夜幕降临一点点被灯笼点亮的街道。  今晚的灯会其实并非什么节日,每年不定时在年节前十几天举办。若是有在游灯会时有心仪的公子, 小姐们一般会派遣丫鬟婢女或者别的法子将簪花送到公子手中, 被赠花者若有意, 便会回一盏灯笼。这便就是默认了两人会在年节后的除夕烟火会上结伴同游, 共度佳节。  “置气了?”萧景赫朝着杨晏清挪了挪, 轻笑问。  “这种时候我才懒得和王爷置气。”杨晏清撑着头仍旧看着下面自街道蔓延至天际的橙红色烛光绸带,修长的手指轻点:“喏, 好看吗?”  “我小时候其实很喜欢这样热闹的灯会或是赶集。因为这样的盛会前,那些大户人家的仆役会提前赶走街边的小叫花,让他们不要打扰了贵人们看灯的兴致。”杨晏清的唇角微勾, 黑色的瞳孔里倒映着人间的喧闹情意,“那时候,小乞丐们就能得到一些小点心,有善心的小姐会吩咐发一些更能填肚子的馒头,很多小乞丐都会将馒头偷偷藏起来过冬。但我从来都不这样干, 因为吃了硬馒头就需要喝水, 而冬日里冰凉的河水才有可能是要命的东西。”  “比起死, 饿肚子其实也并不是件忍不得的事。”杨晏清扬了扬下巴,用一种炫耀的语气对萧景赫道:“所以说,王爷,我小时候就是很聪明的。”  才不是长大了读了些书才来欺负你脑子不灵活。  萧景赫注视着杨晏清,就像他曾经说沈向柳时的“哪有人一开始便流落青楼”,那么眼前这个书生,在没有家族没有师门的情况下,又是从哪里拼命汲取养分长成了如今这般耀眼夺目的模样?  这人啊,哪怕是小乞丐,也一定是人群里眼睛最亮的那一个。  “本王从小就不是个聪明的小孩子,若是那个时候遇上一个眼睛好看模样倔强的小乞丐,也一定将小乞丐带回王府然后被他日日欺负。”萧景赫的身子往下滑了一截,也不嫌弃房顶硌得慌,就这么仰躺下来,两只手枕在脑袋下面,“那时候,本王一定能护住不让其他人欺负你,聪明又坚强的小乞丐也一定能在本王缩在柜子里哭的时候把柜子打开把本王拽出来。”  “王爷小时候哭起来可爱吗?”杨晏清伸手戳了戳萧景赫的脸颊,眼角带笑,眼睛里却落进了夜幕里的星辰,“不可爱的话,我可是会嫌弃小鼻涕的。”  萧景赫沉思了一阵好似在回忆,末了,用一种不太确定的语气道:“那会儿有个奶娘说本王像个糯米团子,这么推测的话,大抵算得上可爱罢?”  “好吧,那就心疼王爷一下。”杨晏清的手搭在萧景赫的手臂上轻轻拍了拍,另一只手仍旧支着脑袋侧头看着身边的男人,“王爷恨她吗?”  “本王是曾经真的信了那时管家说的,她只是因为等不到父王心情不好,其实她很爱护本王,所以每天她送来的糕点炖汤,本王都有一点不剩的全部吃完,想用乖巧听话换她能走出那个本王进不去的院子。”萧景赫闭着眼,感受着夜晚温柔微凉的风吹拂发间,感受着身边隐约飘过来的属于那个书生独有的香气,“直到奶娘死前攥着本王的手告诉我,不要相信王府的任何人,不要再吃她送过来的东西。”  “或许是本就没什么接触,她更能狠得下心,本王在得知真相后也并没有太多的失望。后来想想,倒是能算得上是她对本王最后一丝心软。”  亦或者,他这位血亲上的母亲,是真的厌恶到连触碰她都会忍不住想要掐死他这个孽种。  萧景赫的母妃只是因为被靖北王多看了一眼,便被父亲颜阁老强硬退了已经走过议亲的婚事,在已有心上人的情况下改去姓名家谱嫁进了靖北王府。  目的只有一个,让靖北王府真正落入内阁的控制之中。  只可惜,靖北王的确对这个女人有那么一丝柔情,但他的心里仍旧装着边关苍凉的风嘶鸣的马,而这个在王府里日日夜夜煎熬的女人在听到心上人另娶他人后彻底恨上了靖北王。  对一个内宅女人而言,再没有比毁了靖北王唯一的血脉更能报复这个如同钢刀一般冷硬坚毅的男人的方法了。  年幼的萧景赫从小便吃着混入了药粉以及鹿血虎鞭鳖肉这等大补之物的糕点炖汤,如若不是自小喂养的奶娘心生恻隐偷偷倒掉不少,萧景赫甚至根本活不到成年——而就在奶娘的行为被发现后,这位母亲再也无法容忍这个时时刻刻提醒自己的“孽障”,对自己年仅十一岁的亲生儿子下药,吩咐四五名娇艳动人又极其会来事的女子进房……  年幼的萧景赫在药物作用下起了反应却又被眼前的一幕恶心到呕吐不止,奋力挣脱那些女子后逃出房门在秋季冰冷的池水中毫无声息的躺了一夜,然后等来了恰好回京见此情景勃然大怒的靖北王。  萧景赫的命保了下来,却永远落下了不能与人接触过密的怪癖,而那些大补之物阴差阳错让他获得了比常人更加骁勇的体魄,却也夺走了作为一个武将元帅更为重要的冷静理智。  “先生这是什么表情?”萧景赫的眼睛睁开一条缝,见方才还笑意在唇的杨晏清面色沉沉,翻身而起将人揽在怀里狠狠吸了一口,“好了,本王知道先生是个小乞丐,先生也知道本王是个小傻子,扯平。”  “我说那些又不是想要知道你……”杨晏清难得真正乖巧地没有挣扎,眼帘微垂。  萧景赫精瘦有力的腰肢一用力,抱着杨晏清站起身,朗笑道:“在屋顶看什么人间?走,本王带先生下去挑一盏最大最亮最好看的!”  ……  “确定要这个?”杨晏清指着那个白兔子花灯,一脸的无语。  萧景赫十分肯定地点头,并且主动从花灯里面掏出字谜展开来递到了杨晏清的眼前。  好吧。  杨晏清略微扫了一眼便解出字谜,在摊主喜笑颜开地恭喜声中接过了那盏看上去有些奇怪的兔子灯笼。  “这兔子……怎的一点都不可爱?”杨晏清上下打量提在手里的灯笼,没忍住问旁边同样握着灯笼竹竿的萧景赫,“王爷喜欢它什么?”  “喜欢他又凶又漂亮,看上去牙口还不错。”萧景赫贴着大兔子的手握着小兔子花灯,一脸满足的笑意。  饶是杨晏清聪明的脑袋也想不通萧景赫此时转着的心思,只得环视四周想着赶紧找个人少些的河畔将这丑兔子放河里算了。  ……  蒋青隔着人山人海大老远就看见那边两个同执一盏花灯正站在一处花楼前的两人,牵着旁边一脸惊愕的沈向柳就想往那边窜,结果被十分会看脸色的沈向柳硬是反手拽了回来。  “呆子,你看看清楚,这个时候是你该过去的吗?”  “不都是逛灯会?咱们碰到了也该去打个招呼吧?”蒋青挠着后脑勺,讪笑,“我又差点做错事啦?”  沈向柳一脸的不敢置信,他真的怀疑这人是怎么长这么大还没被打死的?哦对,听说那靖北王打光棍打了二十多年?  那没事了。  把蒋青的脸掰过来,一身织银红衣的沈向柳扬眉,姿色明艳逼人:“死皮赖脸约我出来逛灯会,居然还有心思看别人?难道我不比杨晏清那个寡淡的家伙好看?”  ……  “我刚才好像看到蒋青和……”  杨晏清转头正要和身边的人说什么,话才刚说了一半,下巴被人轻轻抬起,冷冽温暖的气息朝着他罩过来,被男人举起来挡住两人面容的兔子花灯摇曳着烛光偷看唇齿交接的两人,害羞地闭上了眼睛。  花楼上半开的窗户砰得一声关上,一朵淡粉色的簪花晃悠悠朝着两人所在的地方飘落下来,被男人状似无意的动作打落到一边躺在人来人往的街道边,小女儿的心思不一会儿便被来往的人群踢踏去了看不见的地方。  这个吻来的急切,却又温柔得只是一触即分。  杨晏清回过神来,眼睫微动:“灯会人多眼杂,王爷就这么肯定不会有人认出我们?”  萧景赫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眼关的严严实实的花楼窗户,心中轻哼了一声,将手中的灯笼放下来,闻言神色认真地对杨晏清道:“不想被人知道我们关系的从来都是先生,不是本王。”  杨晏清不置可否地笑笑,没再说什么。  【戌时到——】  打更唱和的声音一层一层传到每一条街道小巷,戌时之后便是放灯祈愿,街道上朝着他们这边涌过来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不耐烦与那些人挤在一起的萧景赫挟持了杨晏清将那想去凑热闹的书生掠到了旁边昏暗的小巷里,杨晏清靠在巷子墙壁上,手里还提着那只没放出去的白兔子花灯,似笑非笑道:“王爷这是想干什么坏事情?”  “名虽正言不顺,想干什么先生也不允。”萧景赫的手从兔子花灯的竹竿移到杨晏清的手腕处缓缓收紧,倾身与书生相贴,低声道,“一直以来先生都在与本王换东西,如今本王有件极其想要的东西,想问问先生,用什么才能换得?”  两人间只有兔子花灯微弱的光芒,昏暗的光摇曳着,杨晏清只看到萧景赫的眼睛很亮、很亮。 第31章 沈向柳心下啧了一声,暗道这样的能忍又耿直的愣头青就是麻烦,三言两语竟然挑拨不走,算了,真正让死心了也好,一劳永逸。  沈向柳放任蒋青紧抿着唇抖着手动作,然后在亵裤褪去的时候捕捉到了蒋青猛然睁大眼睛的震惊与随之而来的失魂落魄。  嗤笑了一声,沈向柳动了动拉起衣衫将身体潦草盖住,靠在床头,困意逐渐来袭,他也没有了多少耐心:“将军,门就在那,请吧。”  不知过去了多久,就在沈向柳耳畔的声音逐渐远去之时,狰狞而不堪的伤疤处忽然传来一阵轻柔又陌生的触感,温柔中带着万分的怜惜与心疼。  沈向柳猛然睁开眼,抬脚将身边的男人踹下了床,厉声喝道:“你做什么?!”  蒋青抬手用指腹抹了抹下唇,第一次对着沈向柳露出一种带着餍足的充满攻击性的神情:“柳公子这般的反应可不像是有过不少恩客。”  “你!”  沈向柳又惊又怒,顺手从床榻边抽出鞭子便朝着蒋青甩过去。  蒋青一边向后躲一边被逼到楼下,几次要开口都被沈向柳往脸上招呼的鞭子给憋了回去。  最后眼看着要被打出门,蒋青一把攥住再次抡过来的鞭子,将气得脸色绯红的美人抱在怀里,另一只手细细将怀里人的衣服裹好:“我只是想说,外面冷,把衣裳穿好。”  “滚出去!”  沈向柳抬脚直接将人踹出大门,盛怒之下几乎是用了全力,好在蒋青的武功着实不差,不然怎么也经不住这样一番单方面殴打。  大门被砰得关上,蒋青龇牙揉了揉身上的伤。  其实被打出来无所谓,总归他还能进得去。蒋青懊恼的是怎么就正正好撞上了路过附近的陛下和表哥表嫂一行人……  尤其是表嫂那似笑非笑看透一切的眼神让他莫名感觉后脊背凉得慌。  *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出现!  今天上班不太忙就摸鱼了一章,算起来这周我居然更新了三万多字了好家伙!夸夸我自己  其实联系上下文应该能猜出来柳美人对自己干了啥~  柳美人是诱系,杨大人是钓系~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酒.、久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酒. 20瓶;  贴贴宝贝们!第41章 野心  望江楼  杨晏清推门进去的时候, 沈向柳已经等在雅间里正刮着茶沫子,是平日里很极见的男性装扮,头发也只是在脑后束成了马尾加了玉冠。  “你这般打扮我可是有好几年没有见过了。”杨晏清将大氅解下来挂在旁边衣架上。  屋子里燃着火盆, 上面架着正在烧水的铜壶,房间的窗户微开了一条缝, 因为是望江流最高的一层,从窗户看过去只有远处巍峨屹立的皇宫大内。  被某个盯梢鹅逼得不得不穿了男装出来的沈向柳不爽抬眸:“先生特意送信约我来就是为了表达对我的倾慕之情?”  “约柳老板来, 当然是有生意做。”杨晏清走过去在沈向柳对面坐下, 用手背试了试茶杯壁, 桌上的茶水显然刚倒出来不久还停留在最适宜的温度,“遇柳轩这么些日子没开门, 柳老板想必有事情烦心, 也想出去散散心罢?”  沈向柳闻言索性放下手里的茶杯, 仰着下巴半点也不吃亏的损回去:“先生想必是这几日春风得意, 感情和谐了?”  杨晏清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 暗叹失策,本来这条美人蛇好好的睡着, 他偏要过去掐一把七寸。  那日灯会之后,萧景赫更是完全不加掩饰心思地腻歪在杨晏清的身边,不论杨晏清去哪总要跟着, 甚至在天气转冷不能继续栽种梅花之后,还迷上了在厨房做些杨晏清平日里喜欢吃的小点心,就是着实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天知道杨晏清在看到那团据说是梅花糕的糊饼饼时有多努力才维持住了脸上的表情。  “看来王爷这是想通了,不准备和先生兜圈子了。”沈向柳其实早就觉得萧景赫一开始被杨晏清牵着走的行为实在是不聪明,想也知道, 一切按照杨晏清的心意来, 哪里能制得住这只看似循规蹈矩实则胆大包天的狐狸?  萧景赫就是一开始看见这畜无害的一团被人栓了金链子缩在笼子里, 就觉得这一定是个家养的白兔子,栽了这么多回可算是反应过来了。  “王爷同我说,想用江山换美人。”杨晏清细细呷了口茶,淡淡道。  “先生信?”沈向柳反问。  “当然信。”杨晏清一开始的确是被萧景赫突然展开的攻势冲击地有些反应不过来,但是等到一夜梦醒,在睁开眼的时候,萧景赫灯会当晚说的话被杨晏清细细掰开来品了品,“只不过,想要人是真,不想要皇位也是真,但是不想反这种话……王爷可从始至终未曾出口。”  “我们之前本以为可以牵制他改变他想法的东西,被他反过来攥在自己手里换了一种更为稳妥的方式达成所愿。”  沈向柳也是个极其聪明的人,甚至因为家境过往影响,对于人性他比杨晏清更加了解,他只是略微思索了一阵便明白过来:“摄政王?”  沈向柳想起前几日胆大包天的某人,本以为是个呆头鹅,却没想到自己阴沟里翻船最后便宜都被人占尽了,不由得磨了磨牙:“靖北军里怎么尽出这种表里不一的东西?”  “既想要滔天的权势,人也不愿放手,多贪心。”杨晏清这时候想起也不禁感叹他真的是小看了萧景赫,在这样一番看似死局的棋盘里,还真得愣是被这人抬手扬了棋盘然后给他正中一字下在了天元。  萧景赫自己想要起兵谋反是一回事,他站在背后拥立另一个皇子谋反篡位便是另一回事。前者可以因为萧景赫的血统打成乱臣贼子,后者却同为皇室血脉争得名正言顺,只要赢了,便是扶正朝纲,另立贤德。在萧允如今尚未长成羽翼未丰之时,一切都是未知数。  “我想要一个足够聪明、敏锐,并且能不被王爷手下警惕的人,替我去青州以及这个地方探一探靖北军的虚实,以及除了詹王的残存势力,靖北军还和哪些活着的皇子有渊源往来。”杨晏清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放在桌上,用手指轻轻推过去,“一百两。”  沈向柳打开那张纸看了一眼,认出这是一张上山的地图,挑眉:“这价格可不够。”  “黄金。”杨晏清的嘴角勾起弧度。  沈向柳将纸张折叠起来塞进衣襟,十分干脆道:“成交。”  见沈向柳起身就要走,杨晏清不急不慢地开口:“五年前初遇,柳老板曾言有抱负不得施展,不知道现如今可还有想法?”  沈向柳背对着杨晏清微侧过头,情绪隐藏在垂下的浓密眼睫里:“当年先生曾以时机未到为由拒绝为我引荐。”  “那么现在,契机已经交到你手里了。”杨晏清再次端起茶杯吹了吹,姿态淡然闲适,完全就是捏住了沈向柳的死穴。  沈向柳的脸色青白变幻了好一阵子,才从牙齿里挤出一句话:“一百两黄金,我不要了。事成之后还望先生信守承诺。”  鹤栖山庄那么有钱,镇抚司也不见得有多穷,怎地这人每次谈到钱都是一副周扒皮的模样,还以为这次抓住了小辫子能刮下三两油,结果没想到还是这么个结果!  沈向柳越想越气,越气越想到还要替这人办事就心里堵得慌,只得冷哼一声拂袖离开。  杨晏清几口热茶下肚缓解了大冬天出门的寒意,长长舒出一口气。  突然,已经走远的脚步声忽然折返,沈向柳出现在门口,探进半个身子对着一脸风轻云淡的杨晏清问道:“先生在想透王爷计划之时是不是松了一口气?”  杨晏清眉头微动,放下手中的茶:“沈向柳,别把你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  “好吧,先生捂着耳朵不想懂也不可能有人逼着先生懂。”沈向柳意味深长地笑笑,“多稀奇啊,不怕死不怕病不怕谋反叛乱不怕天灾人祸的先生,居然怕王爷是出自真心欢喜于你?”  说罢,沈向柳看着杨晏清陡然沉下的脸色,像是打了一场胜仗一般志得意满地真正离开了。  ***  靖北王府  文奕朗找了半天最后竟然在厨房里找到了正在捏小兔子的自家王爷,见到此时满手白花花面粉的萧景赫,不由得有些失语。  “他去见沈向柳了?”萧景赫头也没抬,用小剪刀剪开兔子耳朵,甭管最后进锅出来是什么样子,至少现在这糕点的卖相十分不错。  “是。”文奕朗只得努力无视身处厨房议事的荒谬感,“盯着沈向柳的人还没有传回消息,少君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把盯着沈向柳的人撤回来,给蒋青送封信过去。”萧景赫想了想,“内容就写他媳妇儿跑了。”  萧景赫捏了一下午也就只捏出了三个形状正常的小兔子,此时手边七零八落躺着的要么是被拧掉的兔头,要么就是疑似其他部位的形态各异的面团,里面殷红色的馅渗了一桌,看上去不像是做糕点,倒像是宰兔子。  “王爷的意思是让将军去拦?可……”文奕朗有些不解萧景赫的做法,蒋青虽说是靖北军的人,但是一直以来都十分有意的回避靖北军的私务,这些年来除了领兵打仗一同训练之外,并没有过多深入到靖北军的内部事务里,更别提王爷暗自筹谋的计划。  “蒋青这个人最是执拗,当年能因为打不过本王便冒着被本王打残的风险也要一次次的扑上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当年是这样,如今在沈向柳身上更是如此。”萧景赫回忆了一下方才厨娘说的步骤,将笼屉妥善放在了热气腾腾的锅上架好,十分满意地盖上锅盖,“先生行事缜密,绝不会冒这个风险赌一个在靖北军营里十多年的副将,完完全全不知内情。”  “所以将军只要出现在沈向柳的视野里……不过那位柳老板可的确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武功也是出奇的高,也不知道将军能不能粘拖得住人。”文奕朗有些担心。  别到时候每走几步就被人甩开了。  “本王的武功高吗?在青州权势如何?”萧景赫躬身在旁边的大缸里撩水洗手,“但你见本王哪次甩开过蒋青?”  哪次蒋青劲儿上来想要比武没顺了他的意?  “对付沈向柳那种在三教九流摸爬滚打出来的,越是心思简单越是令其难以招架对付。”  “属下明白了。”  见说开了文奕朗,萧景赫想起前几日杨晏清同他说的事,索性道:“前几日先生谈论到春闱一事,本王思来想去倒也挺合适。你如今祖籍青州,过几日便回去准备参加科举吧。”  “王爷?!”文奕朗大惊之余却也心中溢出喜悦,早在蔺府翻案之后他便有重考科举的念头,但念及王爷的大业与当今圣上的矛盾,才迟迟隐而不发,但欣喜之后仍旧些担忧,“那府里的这些……”  王爷手下一直是缺幕僚的,这些年来投奔的不少,王爷能看上的却是一个都没有,如今好不容易另眼相待了一个读书人,却是当朝帝师,哪怕进了王府也是个要时时刻刻提防的主。  “先生的人自会来接手,到时候你将除却情报之外的钱庄铺子账面尽数移交,之后线报转由暗卫禀报便是。”萧景赫转头见文奕朗仍旧一脸的不放心,甩干手上的水,“婆婆妈妈做什么?你一个文人不去考科举待在本王手下有什么前途?到时候进了户部,替本王看紧要运往各个军营的银两粮草便是!”  文奕朗低头掩饰眼角的湿润,他知道,王爷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的确有说的考量,但更多的是仍旧记得对老师临终前的承诺——若有机会,希望王爷以文臣待他,而非见不得光的幕僚之流。  文奕朗在这个有些凌乱的、充满烟火气的厨房里表情郑重地展袖躬身深深一拜:“奕朗,多谢王爷大恩。”  谢当年救命之恩,更谢如今再造之恩。  “各归其位,人尽其用。”萧景赫走到门边抬眼望向广阔的天空,“本就应该。”  只是不知道将来,他的位置,又是否能如他所愿。  “王爷,奕朗有一疑虑……不知当讲不当讲?”文奕朗到底跟在萧景赫身边多年,此时见萧景赫的神色,也敢说些自己的想法。  萧景赫转身:“说来听听。”  “如今杨大人匡扶朝政,辅佐幼帝,为何不能与杨大人协力……”文奕朗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他从萧景赫的脸上看到了答案。  “因为先生走的,与本王从来便不是同一条路。”萧景赫背手而立,面沉如水。  什么匡扶社稷,皇室正统,本王只知道萧家的血本身就是凉的,从先帝的所作所为还看不出来效忠萧王室之人的下场?  权势就像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只有握在自己手里才最安全。萧景赫也做过皇帝,最知道那个位置坐得越久,心就越冷、越硬、越狠。  杨晏清点醒了他。  坐在那个位置上被天下人时时刻刻窥探,被朝廷大臣掣肘,有何好处?他想要的本就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帝王之位,前世萧王室算计他当了那个坐在龙椅上的傀儡与内阁在背后把控朝政,这一世,也该风水轮流转,让他做一做这说一不二权势滔滔的摄政王。  文奕朗欲言又止:“那少君……”  直到文奕朗告退离开,萧景赫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兀自沉吟良久才开口:“暗一。”  “属下在。”  “去仔细查一查当年先帝与先生的过往,以及先生所患……究竟是什么病。”  *  作者有话要说: 第33章 驾车的是暗一,这个暗卫杨晏清也算是很熟悉了,之前见到暗一他就知道这次萧景赫应当是带了不少暗卫出来,于是十分心安理得的拒绝了狼崖想要让锦衣卫跟上的提议。  “说吧,甘大夫把你这个小耳报神塞进来做什么?”杨晏清看向坐在一旁正悄悄偷瞄萧允的桑念齐。  桑念齐闻言顿时端坐正,挺起胸脯道:“师父说了,那方子不全,所以现在先生的病只能一步步试着来,要我一定看好先生,按时服药!”  喝药不是重点,看好先生才是第一。  杨晏清:“……”  “先生,那安平郡主……”欲言又止了好一阵子的萧允终于还是开了口。  前几日,鸣冤击鼓状告李贤的言氏女看在其母为皇室血脉兼之告发有功被萧允封了郡主,本来是要赐府居住以待之后选贤赐婚,结果那言氏女面见萧允之后长跪不起,直言恳求陛下收回郡主之位愿意终身不嫁,只求能入镇抚司锦衣卫。  这事萧允的确是可以下旨,但是问题就在于,镇抚司是杨晏清的镇抚司,锦衣卫——也是杨晏清的锦衣卫。  但是在这件事上,萧允始终没有等到杨晏清的示意,那言氏女在殿门外长跪不起坚定决绝,因其是忠臣之后又身有功劳,萧允最后只得越过杨晏清下旨允了,但仍旧封了她为安平郡主,名义上只是说暂住镇抚司学习。  但杨晏清这边不仅十分爽快的接了旨,还在当日便请旨以身负旧伤为由罢免原锦衣卫副指挥史淮舟的官职,将原本地位十分尴尬的安平郡主直接架到了镇抚司第三把交椅的位置上。  这是萧允第一次越过杨晏清直接下旨,第一次就对着镇抚司下了手,不说接到消息的朝臣暗自议论纷纷,就连锦衣卫内部也不禁有些躁动。  萧允因为这件事连着好几晚辗转反侧,但偏偏封笔休朝之后天气越来越冷,杨晏清也基本不怎么往宫里跑。  他本来想着等雪停了大不了豁出去来靖北王府找先生解释,结果方才他刚回寝殿还没来得及洗漱,就被冒着风雪拿着一支残箭而来的先生打包带出了皇宫。  “安平郡主比淮舟更适合那个位置,公子不必忧心。”杨晏清将糕点盘子递到萧允和桑念齐面前,“来一点?”  桑念齐却是一个激灵,看到那盘子中间卧着的白兔子,迟疑问:“这是王府厨娘做的还是……?”  杨晏清将盘子转了转,拿走了中间的那只胖兔子。一口咬下去怪异又特殊的殷红色馅料露出来大半。  王爷做点心的手艺最终止步于豆沙兔子,只不过厨娘做的是豆沙,他偏要往豆沙里面掺红梅,搞得馅料红得发沉,一口咬下去看见这类似血液凝固的颜色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消受得起。  桑念齐这才放心下来,取了一块开始吃,他出门之前被甘大夫抓住絮絮叨叨了好几个时辰,晚膳都没来得及吃,这会儿饿得前胸贴后背。  萧允也拿了一个桂花糕小口小口的啃:“那日她来找我的时候穿着男装,吓了我一跳。”  和当日勤政殿上楚楚可怜孤苦无依又坚韧决绝的弱女子简直判若两人。  “安平郡主的父亲自幼便教导独女习武,当年她落下悬崖被人所救,救她的人将她送去了临近的鹤栖山庄。这些年安平郡主想必不仅在查案,功夫也没有落下,去锦衣卫办差,子承父业倒也称得上佳话。”杨晏清翻了四个茶杯出来,用热茶一一烫过,倒上了茶水,对车外扬声道,“王爷可要进来喝些茶水暖暖身子?”  没过一会儿,萧景赫拎着马鞭进来,随手拍了拍斗篷上的积雪。  “外面又下起来了?”杨晏清示意萧景赫索性将斗篷解开放在一边,递了茶杯过去。  萧景赫接了茶仰头灌了进去,呼出一口雾气道:“嗯,下大了,今晚我们绕路过去不远处的别庄借宿一宿,等雪停一些再上路。”  ……  然而,等杨晏清下了马车看到一行人将要借宿的别庄后,眼神一瞬间变得有些古怪。  萧允也抬头看着那别庄的牌匾,表情有些狐疑地看向杨晏清。  这字迹……怎么看着和先生这般相像?  “怎么?先生认识此处别庄的主人?”萧景赫的注意力几乎有多一半的时间都放在杨晏清的身上,杨晏清那一瞬间的古怪表情被他抓了个正着。  杨晏清沉默半晌,然后在暗一上前叫门时终于幽幽开口:“这是鹤栖山庄名下的别庄,鹤栖山庄的庄主当年很喜欢冬天的时候来这处庄子过冬。”然后抬手指向那庄子的牌匾:“这字,乃是当初山庄落成之时我的赠礼。”  就在说话间时,别庄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梳着包包头一身绛红色的少年探出脑袋,原本好奇的表情因为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杨晏清而瞬间喜上眉梢:“庄——哎呦!”  脑袋被身后伸过来的拳头砸了一下的少年跺着脚转身,委屈道:“你平白无故打我|干嘛?!”  “庄主的贵客上门,你还在这里磨蹭什么?”面容姣好身段修长的少女给少年使了个眼色,“还不快去收拾收拾?”  “啊?哦……”少年恋恋不舍地看了眼杨晏清,虽然疑惑却也乖乖地抱着脑袋跑走了。  少女连忙将大门打开,不好意思道:“诸位请进,家弟年幼性子跳脱,还请贵客见谅。”然后对着杨晏清行了个礼,“许久不见,先生的气色红润了许多,想必身子已经大好了吧?”  “是好了不少。”杨晏清对自家机灵聪敏的姑娘微微一笑,回礼道,“绛壁姑娘,我们一行人路遇此处,风雪太大无法赶路,今晚恐怕需要借宿一宿。”  绛壁让开身子:“先生这是说的哪里话?庄主可是吩咐过的,只要是先生来,那便是别庄的主子。还请先生同几位贵客里面请,外面风雪这样大,先到正厅暖暖身子才是!”  萧景赫看着这两人一来二往听上去并没有什么问题的寒暄,总感觉好像哪里……不太对。  鹤栖山庄的庄主?  萧景赫很快便从记忆里翻出这个人的存在——他在杨晏清提到此人之后曾经调查过,鹤栖山庄算是江湖势力,打探起来并不容易。这位山庄的庄主十分神秘,并没有画像流出,但喜好颜色尤其偏爱男色这点,确实与杨晏清之前所说相符。  思及此,萧景赫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见其他人已经进了门,吩咐暗一:“去看看周围还有没有别的庄子。”  “回王爷,此处别庄因为从山上引了温泉活水下来,所以……”暗卫经常往返于京城与青州两地,对这条路上的情况十分熟稔,犹豫了一下回答,“方圆十几里,都没有别的庄子了。”  萧景赫:“……”  咬着牙板着脸一甩袖子大步跨进情敌的大门,他倒要看看,这个所谓的庄主究竟是个什么牛鬼蛇神!  ***  别庄的招待极为妥帖有分寸,不仅很快为几人准备了厢房,还特意备了些热腾腾的好克化的素粥让一行人好暖暖身子。  萧允和桑念齐吃饱了之后便去睡了,萧景赫却是站在院门口生闷气。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的厢房和杨晏清的院子几乎隔了大半个别庄,横穿走过来哪怕用上轻功都得好几息的时间。  杨晏清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萧景赫的身后,看出了男人脸上的郁结,忍笑道:“王爷?别生气了,我带你去个好地方怎么样?”  “那本王今晚要去先生院子里住。”萧景赫抿唇,宣誓主权的意味十分明显。  杨晏清没忍住轻咳了一声压了笑意:“行,今晚王爷还来给我压被角。”  萧景赫想到之前甘大夫特意对他说的杨晏清如今还在用药禁忌房|事,脸不禁一黑:“分厢房。”  然后转移话题问道:“去哪?”  “王爷知道为什么鹤栖山庄会耗资在这处山脚建了别庄,又圈了附近的地界不让别的乡绅贵人建宅么?”杨晏清的嘴角勾起一丝神秘的笑意。  萧景赫想起方才暗一的话:“……温泉活水?”  杨晏清一拍手:“冬日小雪,温泉活水,这可是最极致的享受!王爷难道不想试试看?”  萧景赫没入京前,杨晏清的在每年冬天都是窝在别庄过的,这处庄子下面都被温泉贯穿,地砖都透着温热气。  比起京城的寒冷,在别庄里甚至都不需要炭盆和汤婆子。当年尚未入仕的杨晏清在游历到此处时对这块地一见钟情,耗费了不少钱财人脉才盘了下来。  和先生一起泡温泉……  萧景赫在脑子里思量了一番,沉默良久,道:“今晚本王还是宿在此处吧。”  只能看不能吃,还不如不看。  先生向来只管撩火不管灭火,这温泉,泡了伤身。  *  作者有话要说:  这别庄的妙处还不只是温泉……杨大人可是十分会享受的。  这庄子里,杨大人喜欢的它都有(狗头)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客至、酒. 5瓶;  贴贴!顺便推推古耽预收《国师不想为后》,指路专栏~么么啾!第44章 醉酒【二合一】  然后, 说着要回去睡觉的萧景赫板着脸一声不吭地跟着杨晏清坐在了温泉池子里。  温泉池并不大,却愣是被萧景赫泡出了井水不犯河水的距离感。  杨晏清慵懒地挑动眉梢,将池边放着的托盘拉进温泉水里, 取了盘子上的梅子酒倒了两杯,手指抵着托盘边缘往前一送, 木质的托盘像是小船一样晃晃悠悠朝着池子另一边的萧景赫漂去。  ——走到半路就开始原地打转。  萧景赫顿了顿,伸手向前走了几步将酒杯拿起, 就听见池子另一边的书生清清淡淡含着笑意的声音:“王爷都走到一半了, 这最后的几步路, 也没有那般难罢?”  萧景赫没说话。  怎么不难,太难了。  此时的杨晏清将平日里半披散的长发都束在了脑后, 发尾点在水波里, 丝丝缕缕蜿蜒在书生洁白如玉的肌肤上, 额前的发丝还带着潮气, 贴着书生的面部轮廓倔强地在发尾弯起小勾子。  直勾进了萧景赫的眼里心坎里。  “王爷要是不过来, 我可要叫小厮来了。”杨晏清像是没骨头一样转过去趴在镶嵌在温泉池里的暖玉上,“坐了一天的马车, 颠得骨头都疼。”  萧景赫的喉结动了动,仰头将那杯青梅酒喝下,酒杯放回托盘上将木盘推远, 俊朗高大的身形劈开蒸腾着热气的温泉水来到杨晏清身边。  “叫小厮来干什么?”萧景赫的声音很哑,也幸好温泉水中雾气蒸腾,水质醇然,看不清水下的风光旖旎。  但这却让杨晏清整个人更像是一块无暇的美玉,染着氤氲的胭脂红。  “当然是捏一捏, 婢女的手劲不够, 不舒服。”杨晏清闭着眼, 脑袋枕在湿漉漉的臂弯间,一只手里还握着剩了半杯清酿的玉杯。  萧景赫的手放在了杨晏清的肩膀上,嗓音低沉喑哑:“本王比小厮更有力气。”  ……  等到萧景赫反应过来的时候,池子边上原本摆着的六七瓶梅子酒都被这人喝了个干净,瓷质的酒瓶被孩子气地推倒七零八落散了一片。  要知道因为养病,杨晏清已经被甘大夫勒令禁酒足足三个多月,这一次可算是让这人逮到机会喝了个痛快。  梅子酒虽然不醉人,但是一次喝了这么多,还泡在本就让人血气活络的温泉池里,萧景赫几乎不用问就能从此时杨晏清那泛着红晕的脸颊看出这人多少是醉了。  萧景赫深呼吸克制了好一阵子,才拿过池子边衣架上的棉巾比这样将这人大致擦了一遍,从来没有伺候过人穿衣的一品亲王将面前这个还算配合,让抬手就抬手让抬脚就抬脚的书生裹进了衣服里,最后将大氅盖在这人身上的时候,萧景赫身上披着的亵衣已经被汗浸湿了一片。  转头打理了自己一番,就在萧景赫系衣带的时候,后背一暖温热的触感顿时传遍四肢百骸。  杨晏清趴在萧景赫的背上,将手伸伸到萧景赫的身前,嘟囔道:“你方才给我穿,我也要给你穿。”  萧景赫:“……”  醉酒的杨晏清手劲竟然比平时大了不少,饶是萧景赫也没能从自己的衣带上将这人的手掰开,再撕扯下去他今日怕是要衣衫不整出去,萧景赫长叹了口气,张开双臂无奈放任杨晏清和他的衣带较劲。  眼睁睁看着衣带被这人打了个死结,萧景赫却是舒了口气,结果这口气还没出来,背后的人身子灵活的一转整个人挤进他的怀里,理直气壮的伸手:“别想骗我,腰封呢?”  表情麻木地拿过旁边架子上的腰封塞进杨晏清的手里,萧景赫觉得与其让他承受这种美人钝刀子割肉的销魂蚀骨,还不如把他丢去边关的沙场杀个七进七出。  萧景赫不由自主地低头看着笼罩在自己阴影下的杨晏清,这般近的距离,他再一次看到这人耳垂上的那点小痣,随着这人的动作在眼前晃啊晃,让人只想一口咬住在唇舌间细细品味。  杨晏清埋在萧景赫的怀里给这人扣紧了腰封,修长的侵染着粉色的手指却好奇般的顺着萧景赫的腰窝一点点顺着脊柱上移,轻而缠绵地描摹着萧景赫的腰身,轻笑道:“紧实修长,好身段!你是哪家的儿郎,竟这般好看?” 第35章 那女子看到桑念齐的时候眼神一动,然后越过两个伸出手想要搀扶她的少年,直直朝着刚从马车上下来正舒展筋骨的杨晏清跑去,一头扎进了杨晏清的怀里。  “先生,您可算是来了!您要是再不来,奴家可就要被那群贼匪逼死了呜呜呜呜~”那女子一边抹着泪一边直往杨晏清的怀里钻。  萧景赫慢了杨晏清一步下马车,此时正站在杨晏清的身后,和那扑在杨晏清怀里哭得伤心欲绝的女人正脸相对。  *  作者有话要说:  萧景赫:这个别庄,本王记下了!!!  杨晏清:……戒酒是不可能戒酒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  呜呜呜重感冒,冬天太难了。两更合一啦,宝贝们看完快去睡!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千羽少绝 1个;  贴贴!第45章 矛盾激发【一更】  “先生, 这个大黑脸是谁?好凶的样子。”女子娇娇地靠在杨晏清怀里,将脸埋在杨晏清的肩膀处一番乱蹭,眼看着杨晏清月白色的外袍霎时间染上了一团脏污色。  萧景赫额角的青筋一跳, 伸手攥住杨晏清的手腕将人往后拉,另一只手拎着那衣衫不整的女子就甩了出去。  快步走回来的萧允和桑念齐惊呼了一声, 还不等他们开口就看到那女子在空中姿态万千地一扭腰身,稳稳落在了地上, 一只手甚至还有余力还将半落下去的外衫扯回来抚平领口的褶皱。  “许久不见, 王爷还是这么不讨人喜欢~”  杨晏清无奈地侧首看了眼肩膀处的脏污, 对着走过来的沈向柳问:“你从哪弄成这般狼狈的样子?”  沈向柳抬手用袖子轻轻擦拭眼角,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先生有所不知, 前些日子我回乡游玩, 结果走到这云州境内没多久就遇上了劫匪, 被带去匪窝里……呜呜呜……”  只可惜经过刚才的那一幕, 哪怕是萧允和桑念齐在路过沈向柳的时候都不由自主绕了一个圈避开。  “怎么?他们对你做什么了?”萧景赫眉梢微动, 上下打量沈向柳的装扮,以沈向柳的武功, 这云州境内还真没什么能强迫她的劫匪,除非……  “他们居然让我做衣服搓麻绳!天可怜见我这双纤纤玉手呜呜呜……先生你看看!”沈向柳悲愤地冲着杨晏清伸出手让他仔细看。  杨晏清从怀中掏出手帕递给沈向柳,认真道:“要不先擦擦脸?说实话, 你这样哭也就蒋青能心疼那么一两分了。”  沈向柳的表情一僵,顿时想起来自己为了离开那山寨往脸上涂的东西,顿时拿了杨晏清手上的帕子转过头背对着几人开始擦拭。  杨晏清好笑道:“我去让人打桶水来,你去马车里清洗一下,里面暗格放着几套新衣物。”  沈向柳二话不说撩着裙摆便上了马车, 临进去前还朝杨晏清娇羞道:“即便是先生的换洗衣物, 奴家也是不在意的~”  萧景赫冷笑一声:“马车, 本王的。”不想进就麻溜滚!  这威胁成功让沈向柳轻哼一声放下车帘安静不作妖了。  萧景赫示意暗一去打水,然后走到脱下身上的外袍拎在手里,示意杨晏清将身上已经脏了的外袍脱掉。  杨晏清瞥了眼萧景赫盯着那外袍一副想要毁尸灭迹的表情,强忍住笑意将那月白色的外袍脱下换上了萧景赫的,捋了捋有些宽大的袖子。  萧景赫的衣物大多都颜色深沉,杨晏清却是极少穿这种沉凝的颜色,墨蓝色的嵌银边外袍穿在气质温润的书生身上,极大程度上满足了萧景赫那种难言的占有欲。  “先生倒是丝毫不意外会在这里碰上他。”萧景赫的气头过去,注意力就落到了沈向柳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上。  “不论是在云州还是在青州,碰到他我都不觉得意外。”杨晏清转身面对此时表情变幻的萧景赫,“一个劫持了弱女子却组织织布做衣,搓麻做饭的山中匪窝,我倒觉得一定是被人加以约束,不得已藏身此处。王爷看呢?”  萧景赫:“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没人会想落草为寇。”  这些曾经在当年的旱灾饥荒中跟随起义的农民一辈子只知道种地,但是现在他们早已经被曾经的云州刺史汪兴国一笔勾去了良民身份,通缉令在前,他们就连回去看一眼自己的妻儿都是冒险,只能按时托人送回去些银两,期盼家里人能熬到他们图回家团聚的一天。  杨晏清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冲着萧允勾了勾手。  萧允愣了一下,别别扭扭地走过来,由着杨晏清领着他穿过官道旁边杂草丛生的山坡一点点往上走,在不远处的半山腰能够看清下方半个云州府。  “小公子是不是还在疑惑我为什么要将你带出来?”别看杨晏清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走起这样难走的山坡时却是一脚踩一个稳,半点打滑都没有,反观后面跟着的小皇帝却是走两步一空,最后不自觉抓住了杨晏清的衣摆小心翼翼地留意脚下的土坑,好不容易才跟着杨晏清登上了半山腰。  “先生自然有先生的道理,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要来这里?”萧允抿着唇,他虽说自幼生长在皇宫,却并非半点苦都没吃过,他也曾被克扣食物喝水果腹,也曾饥肠辘辘之下与宫中贵人养的猫狗抢食,他不是真正锦衣玉食长大的皇子,知道苦和饿是什么滋味。  “陛下,您已经不是一个皇子了。”杨晏清的手搭在萧允的肩膀上,抬手示意他向下看,“陛下曾经在奏折中看到的云州大旱耕田荒废,百姓食草根为生,刮树皮果腹,却被贪官污吏昧下赈灾钱粮以为私用,大旱之后便是大疫,饿殍遍野,妻离子散。可如今这片州府已经慢慢重新变回欣欣向荣,耕地井然有序的样子,陛下可认为这是朝廷的功绩?”  萧允张了张嘴,想说朝廷第一时间便拨送了赈灾粮款,但贪官污吏是朝廷认命的,救命的银两粮食没有起到救命的作用也是事实,其后朝廷更是被汪兴国一言之辞蒙蔽天听,根本没有对云州有后续的治理政策。  “这些都是靖北王做的。”杨晏清第一次在萧允面前撕开皇室与靖北王一脉的隔阂,让萧允站在这片土地前正视靖北王的功绩,“内阁曾言边境百姓只知靖北王而不知朝廷皇帝,陛下也曾对靖北王拥兵自重心存怀疑戒备,但有没有想过,不论是云州大旱,还是青州边境,都是靖北王在一代一代以身镇压?”  萧允捏紧杨晏清的衣摆:“可是,先生不也曾经说过,靖北王此人过于危险,若不能为之所用便……”  “陛下,现在摆在您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让他为您所用。”杨晏清打断萧允的话,“这些土地,百姓,都是您的责任,而靖北王是在您没有能力顾及的时候替您兜住了半壁江山。又或者,一旦这个天下没有了靖北王,陛下如今又真的能找到另一个将领镇守边关?”  “朝廷那么多武将,难道朕就没有办法奈何一个萧景赫吗?!”萧允近乎是委屈又愤怒地低吼出声,“先生教朕博取了那么多的筹码,到头来,朕难道还是不如他非要依仗他不可?!朕有先生,他有什么?他不过就是掌握着原本属于朝廷的兵马!朕就不信换一个将军来,这青州难道就守不住了吗?!”  “倘若陛下没有臣呢?”杨晏清轻轻叹了口气,“陛下,没有人会一直陪着您的,九五之尊本就是个孤座,没有人能强硬改变您的想法,即便是臣也不能。”  “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萧允上前一步拽住杨晏清的衣袖想让他回头看。  杨晏清顺从地循着衣袖的力道回过身来,依旧是一副月白风清的神情,他微微低下身子笑了笑:“人固有一死,不过臣应当还有很多年,陛下不必过早忧心。”  然而萧允心头的不安阴翳并没有因为杨晏清的安抚而消散,他紧抿着唇角,手里死死攥着杨晏清的衣袖。  杨晏清直起身子看着如今的云州,心中知道这样的情景根本不能触动萧允,如今之计,只能兵行险着下一剂狠药才有可能见效了。  ……  “王爷,沈向柳洗漱完毕换了衣衫取走了马车里的一些伤药便离开了。”  萧景赫皱眉:“伤药?”  暗一回禀道:“是,临行前甘大夫给桑小公子装了一药匣的各类药物,沈向柳挑了活血化瘀消肿镇痛的几瓶带走了。他的轻功远胜暗五,跟了一段路暗五便被甩开了。”  沈向柳方才的姿态可半点没有受伤的迹象,难道是……  “让暗三去查查蒋青的行踪。”萧景赫摩挲着手指看向杨晏清与萧允离开的方向,问道,“先生那边是暗二在跟着?”  暗一:“是。”  “嗯。”萧景赫垂眸,“接下来加速赶路到青州,在中间不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要停留。”  “是!”  ***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桑念齐几乎不怎么敢吭声。  旁边的小伙伴跟着先生出去过一次之后回来一直阴沉着脸,话也不说一句,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反观先生倒是和之前一样该躺就躺,该睡就睡,仍旧是当王爷是个不动如山自带围栏的靠枕;王爷也没了刚从别庄出来的轻松,这几日也没什么表情,低头看着先生的眼神让桑念齐偶尔瞟到一眼都觉得心惊胆战。  今日又是如此,眼看着时辰到了,这三人还是一动不动凝固住了一样,桑念齐没办法,只能打开药匣子取出甘大夫之前特意制成的药丸,取下外面包裹的油纸,露出里面像是小猫爪子那么大的一颗黑乎乎的丸药。  桑念齐鼓起勇气成为了打破气氛的那个人:“那个……先生,该吃药了?”  然后这话一出口,该给反应的那人转了身子脸往萧景赫腰间埋,萧景赫和萧允反而齐齐看向桑念齐。  “换药了?”萧景赫从来没见过这丸药,皱眉问。  桑念齐连忙摆手:“没,就是剂量调整了一下做成了丸药,毕竟出门在外也不方便熬制,但是先生不能耽搁……”  “甘大夫就是故意的!他自己不能跟着一起出来,就做出一个那么大的药丸噎我!”杨晏清的声音闷闷地从萧景赫的腰间布料里传出来,“还说是加了蜜,吃起来又苦又涩比汤药还难吃,不吃!”  桑念齐没法了,眼神不由自主地瞟到了萧景赫的身上。  萧景赫看着那丸药,端详了一阵:“……是有些大。”  感受到怀里那人点头的动作,萧景赫的眼中久违地闪过一丝笑意,他问桑念齐:“只要吃了就行吗?”  “啊?是啊。”桑念齐被问得一愣,这药不是吃了就行还能是那样?  萧景赫于是净了手,将那丸药拿过来仔细掰成一小瓣一小瓣地搓成一粒粒小圆球放在茶杯里,不一会儿就搓了一茶杯的小颗粒,又倒了杯水,将怀里赖着不抬头的人哄起来。  杨晏清愣愣地被塞了两只茶杯,一只装着白水一只装着丸药,表情古怪又无言。  看着杨晏清无奈吃药,萧允忽然拽了一下桑念齐的袖子,轻声问他:“先生患的是什么病?十分严重吗?”  桑念齐见杨晏清乖乖吃药便也放下心来,转头不去看那两个大人的黏黏腻腻,回答萧允道:“先生就是我之前说的想要治愈的病人呀,他的病很麻烦的……唉,说是病,但是我听师父说,先生好像是被人下了毒,这都六年多了,毒性越来越强了。”  “六年前……的毒?”萧允愣了一下。  而马车另一边正盯着杨晏清吃药的萧景赫一瞬间抬起头,锐利的眼神直射向桑念齐。  *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还有一章,这两章有转场不适合放在一起就分开啦!第46章 村落【二更】  就在马车刚进入青州境内的时候, 杨晏清叫住了直直朝着官道行驶的暗一,开口道:“走边境小路。”  暗一勒停了马车,转头看向萧景赫。  萧景赫眯着眼, 低头惩罚般地咬了一口杨晏清的耳垂,靠近他耳蜗低声道:“就这么为他着想?小心养的是匹吃人的狼崽子。”  杨晏清将萧景赫的脑袋推开, 表情自傲道:“狼我都不怕,还怕狼崽子?”  “真不怕?”萧景赫挑眉。  杨晏清的眼神在萧景赫的下三路转了一圈, 轻哼一声:“有什么可怕的?”  萧景赫:“……”  被噎了个正着的萧景赫对还在等命令的暗一点了点头。  暗一放下车帘调转马头朝着官道旁边的小路一扬鞭, 马车再度向前行驶, 这是这一次车厢里的四人明显能感觉到颠簸程度更甚一筹。  萧允自从听到桑念齐说的杨晏清是中毒之后便越发沉默,眉头轻微蹙着好像在思索什么, 时不时会抬头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向杨晏清。  萧景赫也并没有逼问桑念齐的意思, 只是淡淡将这事抹过没有再提。  走边境小路绕一个大圈进青州府就不像是走笔直官道那么快了, 原本半天的路程愣是被拉长到了两天, 而这天傍晚, 熟悉地形的暗一便将马车驾到了边境处的一个小村子里。  在青州,但凡是有些经验的走商走镖人都会尽量避免赶夜路, 夜色是那些蛮族最好的隐蔽,此时又是劫掠事故频发的冬日,马车上坐着三位贵人, 哪里是能冒险的。  ***  这个村落看似不大,百姓却不少,他们来的时候已经是夜色降临,村里的小孩子都被大人叫回了家,家家户户紧锁门窗, 就连烛火也尽数熄灭。 第37章 能在那场内廷之乱中活下来,他的这两位皇兄靠的可不是能力卓绝,而是平庸无能。  “王叔想要说一不二的权柄,想要不被皇权威胁的权势,为何不考虑朕?”萧允转过头,与萧景赫对视,“朕能有一个权倾朝野的帝师,也不介意多一个把持朝政的摄政王。”  “朕如今不过十岁,距离最早的大婚亲政之年仍有三年,春闱在即,王叔大可凭此机会安插人手入朝。”萧允笑了笑,那双眼尾上挑的丹凤眼虽未长开,已经有了几分他先生的风采,“当然,朕相信,王叔能与先生和睦相处,不是吗?”  “陛下可知自己在说什么?”萧景赫的手指将那根稻草掐断,冷冷道。  萧允站起身拍打着身上沾染的稻草,十岁的少年脊背挺拔地站在盘膝而坐的萧景赫身前,眼神傲然:“朕今日给予王叔的,待到来年亲政自然有能耐一一收回。朕敢赌,难道王叔就怕了朕吗?”  “朕曾听先生说,王叔对周国心存警惕,想必内朝一日不稳,王叔便一日不敢贸然领兵出征。而若是大庆再度内乱,伤亡的仍旧是我朝的将士,损伤的依旧是我朝国土,王叔真的心甘见到如此情景?”  *  作者有话要说:  当年存活了两个放归封地的皇子,这个在第一章 有提到过哦~  我真是个小fw呜呜呜,努力掐节奏一章不水还是在15w多才写到这个局面qaq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叶声 1个;  贴贴小可爱!比心~第48章 肆意  在村子逗留的三日里, 萧允一开始还跟着杨晏清在村子周边转悠,偶尔会放下身段同村子中的幼童玩闹问答,送出去了不少身上带的小玩意, 而在第二天傍晚,他开始跟着萧景赫每晚出去巡视, 每天晚上回来的时候脚底都会磨出不少水泡。  好在桑念齐这次出来药粉药膏带的齐全,配了配倒也足够娇生惯养长大的小皇帝第二天再度生龙活虎的下地折腾。  杨晏清也没有管, 随着这两个姓萧的无声达成约定。没了萧允这个小包袱, 他也乐的自在, 每天揪着暗一闭门不出,依照问答描述画了一副大概只有他自己才能看懂的地图。  那地图上面被描黑的笔画勾勒出来三条路线, 还没等暗一仔细思忖, 那张画了两日的心血就被杨晏清随手扔进了旁边的用来取暖的火盆里。  第三日傍晚, 正如萧景赫所言, 蛮族斥候再一次趁着夜色摸到这个村落, 想要通过这个村落占领的位置从后背绕进青州的城门,届时青州守城的驻军腹背受敌, 定会死伤无数。  萧景赫早在第一日的时候便派暗一回去调来了小队靖北军埋伏,这一小队蛮族犹如群狼踩中了陷阱,一个个折了腿死的死, 残的残,然而好坏消息总是掺半来临。  的确如萧景赫推测的那般,这一股蛮族的确是蛮族大部队的先锋斥候,但不妙的是,这股先锋斥候并没有领先大部队多少, 按照脚程计算, 就在明日傍晚, 也就是除夕夜当晚,蛮族大军将会兵临青州边境。  萧景赫作为一军主帅,若是在京城倒罢,但此刻他人就在青州,不论如何他都应该赶回靖北军中,也必须赶回去。  杨晏清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今日并没有躺在院子里晒太阳,而是早早穿戴整齐,将想要继续跟着萧景赫的萧允截了下来,对面带犹豫的萧景赫道:“去吧。”  萧景赫紧了紧缰绳,翻身上马,视线从萧允扫到杨晏清,对杨晏清道:“本王把暗一暗二和一百精兵留给你,不要靠近主城门附近。”  这次因为对付的只是先锋部队,萧景赫调来的所有士兵都是靖北军,人数满打满算也只有一百之数,全部留给了杨晏清与萧允。  “嗯。”杨晏清听话地点头。  萧景赫欲言又止,不知怎地总有种不安隐隐浮上心头,但最终还是勒紧缰绳调转马头,孤身疾驰离开。  **  萧景赫离开的第二天,杨晏清站在窗边,手里拿着一个被人团城一团的布条,上面用炭笔细细写了一行小字。  青云交界处,铁矿,匪寨冶炼铸兵  这是沈向柳那日趁着扑到他怀中时塞给他的,而这个情报,也足以能够证明这段时间沈向柳的的确确是超额完成了杨晏清的嘱托,能够调查到这个地步,也不知道这条美人蛇花了多少心思才做到,倒是真正欠下了一个不小的人情。  所以青州的兵器出问题是真,但是想必根本没有太多影响到靖北军的兵器配备,而萧景赫名下田产铺子一直处在亏空的原因也并非尽是他养了过多的人口所致,而是他要承担冶炼制造初期人员以及冶炼手段不足的铁矿损耗,至于用来秘密挖矿的人——朝廷这些年来判案被直接处以死|刑的并不多,而是流放边境草草了事,其中流放青州者并不是个小数目,谁又会真的去注意这些被流放边关形同死囚的罪犯?  且不论杨晏清是否在那日多问一句问出弩丨箭的问题,就凭兵器是朝廷的兵部拨放这一点,这个把柄都将成为萧景赫有朝一日不满当朝拥立他皇的理由。  “暗一?”杨晏清轻声唤道。  屋子外一道黑影从房顶翻身而下,规矩行礼:“少君。”  “既然是靖北王世袭的暗卫首领,领兵一事应当也是在行。”杨晏清的声音并不大,却带着一种足以说服人心的笃定,“如今边关告急,作为王爷的暗卫首领却只能连同那无用武之地的一百精兵在这个小村子守着,心下应当很不是滋味罢?”  “少君言重了,既是王爷的命令,少君与小公子的安危对属下及兵士而言便是最首等重要的任务。”暗一低着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纹丝不动。  “倘若我说,有办法最大程度扰乱蛮族军心的办法,你与这百名精兵,也不想试一试?”杨晏清的手搭在窗棂上,手指上勾着一枚令牌,上面铁笔银钩勾勒出一个靖字,正是当初萧景赫给杨晏清的那枚贴身令牌,“至于我们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们两个读书人,又不会外出走动,就在这个小村落里,又会有什么事?”  令牌在暗一的眼前晃动着,暗一第一次抬头正视这位被自家主子明媒正娶回王府的王妃,问:“少君是在用令牌命令暗一吗?”  “是。”杨晏清勾起唇角,随后简单说了那一百精兵应当如何行事,路线便由更加熟悉地形的暗一灵活变动。  暗一单膝下跪,双手举过头顶,掌心朝上,待到杨晏清将令牌放在他手心时,沉声道:“属下遵命!”  “先生?”一直坐在房中看着桑念齐捣药的萧允旁观这一幕,有些不解地走到杨晏清身边。  杨晏清冲着他摇了摇头示意先别说话,然后走到桑念齐身边蹲下,手指在桑念齐身边打开的药匣子里开始挑挑拣拣。  桑念齐之前被杨晏清威胁了一波,正是害怕他的时候,见杨晏清动自己宝贝的药匣子也不敢吱声,只是瞪大眼睛盯着他移动的手指看。  “哪一个是甘大夫之前说要试一试的新药?”杨晏清问。  桑念齐的脸一皱,小声抗|议:“那个药不能和前两天先生吃的丸药重叠服用的……”  杨晏清笑眯眯道:“都吃了好几天了,如果我没记错,明天我就该吃下一颗丸药了吧?快点,把新药拿出来,想想来年开春的太医署报名~”  被精准掐住小辫子的桑念齐犹犹豫豫地从匣子最下面那层拿出一颗单独包好的丸药,捏在手里不知道该不该给出去,实在是没忍住开口:“师父说了,这药药性冲,走的是以毒攻毒的路数,而且没法子试验之后的副作用,先生你……”  杨晏清撬开桑念齐的小细手指,将那丸药从少年掌心抠出来,慢条斯理的剥开包住药丸的糯米纸。这一次,没有萧景赫哄着,他也将那看上去便知道又苦又涩的药丸直接咬几口吞了下去。  “这次回去,这药的副作用不就知道了?”左右天底下中这种毒的只有他杨晏清一人,哪里来的稳妥法子,路既然甘大夫已经找了出来,怎么走便就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事。  “留一个暗卫给你。小家伙机灵点,记得活着来见我们。”杨晏清站起身按住桑念齐的脑袋揉了揉,就在桑念齐被这连说带揉弄得一脸懵之际,拉了萧允的手快走几步消失在了桑念齐面前。  ……  “暗二?”杨晏清拉着萧允走出茅屋,来到一棵距离不远的大树下。  树上跳下来一个黑衣人,抱拳行礼:“少君,小公子。”  “那些俘虏的蛮族怎么处置了?”杨晏清问。  暗二有问必答:“王爷没有明说,便绑着扔到了一处由精兵看守。”  杨晏清转头看向站在身边的脑袋已经快与自己上臂平齐的萧允,问他:“小公子觉得应当如何处置那些蛮族?”  萧允沉默了一瞬间,只简单的吐出一个字:“杀。”  杨晏清笑道:“这样的命令应当不用我再出示令牌了吧?”  暗二犹豫了一下,想着料理那些蛮族也用不了多长时间,于是抱拳领命:“喏!”  待到暗二离开,萧允看向将身边暗卫精兵都调走的杨晏清:“先生想做什么?”  杨晏清表情有些促狭的笑了笑,在萧允一闪神的瞬间消失在原地。  萧允:“……?!”  正当萧允震惊失神之际,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将他的视线牵引过去。萧允抬眼望去,不远处策马而来的不是他那文弱到冬日连路都不愿走恨不得天天罢|工不上朝的先生又是谁?  同样是浅色的书生外袍与狐裘大氅,此时端坐马上一勒缰绳急停在萧允面前的杨晏清却是神采飞扬,整个人如同冬日盛开的红梅一般绚丽夺目,生机盎然。  轻拍了拍有些焦躁的马匹,杨晏清低头注视着马下半大的少年皇帝,轻笑道:“小公子,要上马吗?”  不开口则以,一开口萧允便顿时没有了对方才那一幕的惊艳,颇为无语道:“先生这是将我当做王叔逗弄?”  “他可还没有这个荣幸上我的马。”杨晏清眨眨眼,朝着萧允伸出手,“小公子再磨蹭,暗二可就反应过来了。”  萧允抓住杨晏清的手,还没用力就被一道不容抗拒的力气直接拽过去放在了马背上,正正好张丨腿坐在了杨晏清身前:“??”  “我要坐后面!”前面这种被人娇娇护着的是小娘子才会坐的地方!!!  杨晏清马鞭一打只当风大吹散了小皇帝的抗|议。  别扭了一下,萧允也知道杨晏清是为了保护自己,安分下来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努力让杨晏清不觉得拖累,问道:“先生居然会武吗?”  “略通一二,平平无奇。”杨晏清的嘴角上扬,整个人有着一股说不出的肆意快活,“护小公子安危还是能做到的。”  “我们要去哪儿?”  “小公子想去哪?”  萧允窝在杨晏清的怀里,看着山路两边飞快掠过的景致,想到这几日连自己跟在他身后都懒得搭理的某个男人,低声道:“我想去……边关?”  “那就去。”  杨晏清马鞭一扬,马匹吃痛嘶鸣一声四蹄放开加速朝着前方疾驰。  去亲眼看看什么叫做—— 一将功成,万骨枯。  *  作者有话要说:  “略通一二,平平无奇”画个重点  今天的杨大人又是个大忽悠,下一章又到了我们万众瞩目的杨大人搞事环节,让我们翘首以待鼓掌欢迎~  明天六千字直接写完这一小节剧情[握拳,我可以!]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焚珏 15瓶;  贴贴宝贝!第49章 晨光熹微  天色逐渐暗下来, 子时一过便是除夕年节,此时的京城想必欢歌笙舞,热闹非凡。然而青州边关的守城驻军却因为突然归来披甲备战的主帅整装静候, 未点燃的火把与锐利的兵器握在手中,犹如利箭在弦, 只待令下。  主帅账前,萧景赫正在快速翻阅目前驻扎在青州城门的兵力分布以及到位的粮草兵器记录册。  “将军, 蒋副将到了。”  萧景赫转头, 恰好看见已经换上一身甲胄的蒋青和他身后跟着的穿着一身书生男装的沈向柳。  “去吧。”萧景赫并没有问什么, 只是淡淡对着蒋青一点头,然后对沈向柳道, “别乱走。”  沈向柳并不意外萧景赫此时的肃穆与好说话, 因为这都代表着更多的秋后算账, 只不过有件事……  “方才我和呆头鹅来的路上, 和一队精兵擦肩而过, 领头的是之前给你们驾车的那位。”沈向柳笑吟吟道,“我大概扫了一眼, 也就一百之数,方向应当是想要从西面绕去敌军后背。”  蒋青倒是认出来了,但那人遥遥冲着蒋青抱拳之后便带队策马离开, 蒋青也只当那队人马另有任务不便多问,但沈向柳却是知道,如今在青州的可不止萧景赫一人。 第39章 闭上眼调息片刻,杨晏清转过身后便又是那霁月光风,皎皎如月的文臣帝师。只不过他身后呆坐在马上看似一脸肃穆认真,实则震惊呆滞的萧允,就没有那么快能够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反应过来了。  方才杨晏清让萧允遮挡脸颊不过以防万一,他能通过画像知晓周国国相的容貌,周国也未必没有手段得到大庆天子画像。若是方才让冯经纬知道萧允在此,恐怕便是要鱼死网破拼上一拼的。  毕竟一个国相换一个少年帝王与当朝帝师,这笔买卖实在是大赚!  冯经纬是惜命,但坐到如今这个地位,他与杨晏清是同一类人各为其主罢了,若能以最小的舍弃换来更大的利益,又何尝不能为之?  杨晏清走到马边抬手轻拍了拍萧允的腿。  萧允没动。  过了良久,少年才动作迟缓的低头,问自家先生:“那个人是……周国宰相?”  “是。”  “他设计蛮夷进攻我朝边境?”  “是。”  “先生……将他骂吐血了?”萧允说到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有些飘忽,“骂死了吗?”  “倒还不至于到将人活活骂死的地步。”杨晏清好笑道,不过说着又摇头一副看不上眼的叹息,“只是这冯国相心胸着实狭小了些,这样便受不住了,以后这件事恐怕在他那是过不去了。”  “过不去?”萧允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了一些。  杨晏清的目光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温和宁静,语气轻柔:“以后他若是还想打我大庆的主意,一次计划便要反复推演数以百次,去揣测如果是我,会如何行事,还会筹谋想要最大程度避免更多巧合带来的不利因素,可惜了……”  想得越多,做的越多,疏漏便会越多,败得也将越快。  “可是这次,不就是真的是个巧合吗?”萧允见杨晏清在马下仰视自己,视线扫过不远处躺着的两具尸体和一片凌乱践踏血迹的马蹄印,忽然一个激灵从马上爬下来,乖巧站在杨晏清身前。  他将脑袋上罩着的大氅拉到手里,垫着脚就要往杨晏清身上披,“夜间风寒,学生给先生披上!”  杨晏清强忍着没有被此时的萧允逗笑出声,好面子的小少年之后想起来指不定会多懊恼自己的行为。  “正因为是巧合,他才会对自己,对周国的未来产生质疑。”而这才是杨晏清今日刺入冯经纬心底最深也是最要命的刺。  他将萧允引到山坡旁,直面下方的青州主城,那里的兵戈相见,尸体堆叠才是真正的残酷。萧允乃是一国之君,万万不可立于危墙之下,如此濒临战局已经是杨晏清所能允许的最大限度,也是这位从未经历过沙场残酷的少年所能承受的极限。  即使有着曾经内廷之乱的祸事,有了之前杨晏清抽刀见血的铺垫,萧允仍旧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萧允的眼神有些回避地瑟缩了一瞬,杨晏清却动作坚定地将他的脸转过来,面对眼前的苍凉悲壮的场景,直到萧允有些颤抖的背部随着冲锋号角的此起彼伏逐渐变得挺拔而坚定。  杨晏清的眼中闪过欣慰,见了血,有了野心,知道收敛,懂得畏惧天道性命,这才是一个少年帝王真正长成的开始。  杨晏清一撩衣摆,半跪在萧允的身前,抬眸正色直视呆愣住的少年皇子,语气坚定中蕴含着万千笃定的力量:“陛下,青州是大庆的要塞,靖北王更是青州的脊梁。青州与靖北王一脉相辅相成,互相酝酿出属于战场的传奇,但京城亦是大庆的皇城根基,而您,是大庆的帝王,您的战场,在这个天下!  您要永远记得今日种种皆为天命所归,您的功绩与大庆的国运,都将如今日一般,得天道庇佑,贤良忠勇相护,顺遂昌盛。”  杨晏清的眸色深邃,表情肃穆,一字一句不在说服,倒更像是将这番话烙印在少年帝王的心底。  萧允攥着狐裘大氅的手一紧,仿佛被杨晏清那笃定的语气所感染。在原本浓重的夜色里,在不远处的狼烟燃烧的硝烟气与青州城墙火把通明的厮杀声中,少年凝视着教导自己长大的先生,收拢瑟缩的帝王气势陡然被引出。  这位尚且不过十岁之龄的帝王展臂将大氅朝外抖开罩在此时半跪在自己身前的大庆帝师肩头,退后一步,以天子之尊拱手对杨晏清躬身到腰,郑而重之:“朕,多谢先生大义。”  也绝不会有负先生教导所托!  天子尊贵,继任登基后只跪祭天地,即便是对着宗庙先帝皇,也不过执香拱手躬身半礼,这一礼,杨晏清受得,却也只是半跪受了。  “今日过后,陛下要好好看看靖北王,看看如今的青州。您没有必要懂得武将能臣,您只需要接纳他们,然后用温水慢慢磨平他们因不满滋生的野望与尖锐。取其长处,补己短处,制衡将臣,方为王道。”  “唔……看来是不需要我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杨晏清先是抬手将萧允扶直身子才站起身,转头扬眉:“怎么会不需要?这不正赶上来清理残局?”  “我可是看到烟花就着急忙慌从青州大营里赶过来,先生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沈向柳从黑暗中走出,一眼便看到了倒在山坡上的两具尸体和满地狼藉,嫌弃皱眉,“这些扔在这回头狼啃了不就行了?有什么可收拾的……”  “你来了就行。”杨晏清也不多说,只是笑看沈向柳,“并且记得在必要的时候保持安静。”  沈向柳:“……?”  萧允忽然意识到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惊异愕然,拽了拽杨晏清的衣角,小声道:“先生,王叔该不会……”不知道吧?  杨晏清转头用食指抵在唇上,眉目如画,皮肤白皙,整个人映衬着雪白的狐裘大氅越发显得文弱纤细。  萧允:“……”来了,先生又开始了!  “对了,柳老板。”杨晏清往旁边走了两步,让沈向柳正面萧允,“这是我的学生。不如柳老板受累去找些干柴来,我们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杨晏清亲口承认的学生,普天之下,只有一人。  沈向柳的心头涌上一股澎湃汹涌,他知道,杨晏清曾经许诺他的东西——来了。  ***  晨光熹微,大地被笼上一层雾蒙蒙的轻纱,天边泛起一片白茫茫,东方,在那一望无垠的戈壁草原上,太阳逐渐升了起来。  一身甲胄未褪,手执长刀驾驭战马疾驰而过的萧景赫眼角在瞥过那道白色身影的时候眼神一变,骤然拉缰,调转马头上了山坡,沉重的步伐带着一片血海中未尽的肃杀与腥气缓缓走到靠在树旁闭目养神的书生面前。  杨晏清似有所觉地睁开眼,便见到那黑衣玄甲的将军立在身前,正躬身朝着自己伸出手来。  阳光为那血污斑斑的玄甲渡上一层金色的光晕,如在梦中,眼前的将军,是他最倾心的模样。  靖北王朝着心爱的帝师伸出手,声音里带着一丝疲倦,一丝忐忑与些许放下牵挂的安心:  “杨大人,跟本王走吗?”  太阳从地平线一跃而起,辞旧迎新,又是一年。  *  作者有话要说:  一气呵成没有分章!骄傲叉腰!  武将有武将的战场,文臣有文臣的沟壑,主场还是在杨大人这边啦!  这一章先生搞事,下一章先生被搞(小声)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千羽少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都阿巴 7瓶;  贴贴宝贝!比心~第50章 饕餮  萧允和沈向柳两个坐在杨晏清不远处的大活人, 被这眉来眼去的一对无视地彻彻底底。  眼看着杨晏清动作自然地接过萧景赫手中的长刀抱在怀里,然后被一身甲胄的男人横抱捞上了马,沈向柳站起来拍了拍衣摆, 对萧允叹了口气道:“看来只能是我来带小公子了。”  “有劳。”萧允也没说什么自己可以的话,帝王的课程驳杂, 除却政务文学,君子六艺也是他每日必修的课程, 但他明白不论是杨晏清还是沈向柳都是因为要最大可能保护他的安危才会提出共乘一骑。  萧景赫的怀里圈着杨晏清, 端坐马上, 这会儿才有空闲扫过周围,视线在那两具尸体和入地三分的兵刃上停留了一瞬, 转头对沈向柳道:“多谢, 这一次本王欠阁下一个人情。”  沈向柳:“……?”  还有这种好事?  脸上带着笑刚要出声应下的沈向柳感受到一股视线, 随即便看到萧景赫怀里的书生嘴角带笑眼里却带着明晃晃的威胁。  “……”我就知道, 没那么好的事!这书生一点亏都不吃就算了, 连自己男人的亏也不让别人吃!  忍痛拒绝了来自靖北王的人情,神色忿忿的沈向柳总算是明白了杨晏清方才说的, 在必要的时候保持沉默的意思,面无表情地翻身上马,决定做一个没有感情的帝王护卫。  而对萧允, 萧景赫只是淡淡扫了一眼,确认没什么缺胳膊少腿便懒得多问,反倒是萧允看过来的眼神让萧景赫皱起眉有些不爽。  那小崽子的眼神里怎么好像有一丝……类似幸灾乐祸的怜悯?  ***  将萧允托付给沈向柳,杨晏清也懒得在青州大营转悠,一是前世曾在边关待过的他对于边关军营的确没有太多的好奇, 二是因为他盯上了更重要的事情。  “杨大人, 将军有令, 不允许任何人进入。”主帅营帐前守卫的士兵有些为难地看着杨晏清。  早在将军同骑将这位大人带回来的时候,消息就长了翅膀似的飞到了军中上下。不只是靖北军,哪怕是青州的州府驻军或者寻常百姓,都知道靖北王那厌恶他人近身的做派,哪里见过能让靖北王抱在怀里呵护着带来的架势!  蒋副将那边走两步就被人拽住问,最后烦得不行更是躲得人影都瞧不见,到底没说出这位一看就是读书人的青年究竟和自家将军到底是什么关系,只是让敬称为大人,另一位称呼小公子便是。  杨晏清还没说话,蒋青的脑袋已经从主帐后面的缝隙里钻了出来:“让杨大人进去吧,这可是咱们将军的心头宝,你拦谁也不能拦着他啊!”  “可将军刚从战场下来……”若是平常,守帐的士兵通报一身自然不会拦着,可问题在于这会儿的将军,哪里是寻常情况?  蒋青摸索着下巴想了想,见杨晏清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到底还是摆摆手让守帐的士兵放杨晏清进去。  从躲清静的地方走出来,蒋青站在主帐前沉思了一下。  他今日放嫂嫂进去,先不论会不会发生什么事,单说自家表哥对杨大人那种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执拗和放任,被杨大人看到那样的情景,只怕这男人清醒过来之后少不得胖揍他一顿,他是不是应该先找个地方躲躲?  对了,柳公子这两日也不知道又去了哪里,想必是和小公子在一块,倒不如去黏着那两个人贴身保护,表哥总不能回过味来去小公子身边提着他揍吧?  思及此,蒋青拍了拍守帐士兵的肩膀,语重心长:“守好,别再放人进去。”  顿了顿,又补了句:“辛苦了。”  说罢转身就溜,留下背后一脸莫名其妙但还是继续肃立守帐的士兵。  ……  “出去!”  杨晏清刚走进帐脚边就被人砸过来一只瓷碗,瓷碗喀嚓碎裂成几瓣瓷片打在衣摆上却没惹来杨晏清半点皱眉。  萧景赫听到有人靠近的脚步声,不悦地抬头,透过一片血色的朦胧在发现来人是杨晏清时瞳孔骤然紧缩,更加厉声呵斥:“你来做什么!”  男人看过来的眼神凌厉中带着骇人的煞气,若是旁人只怕早就已经被吓得转身逃窜。  “来给你上药。”杨晏清径直走到床榻边坐下,从袖中掏出一个神色瓷罐拿在手里,淡淡抬着下巴示意坐在案后双目赤红面色难看的萧景赫,“过来脱衣服。”  萧景赫闭了闭眼,低下头努力让自己无视帐子内的书生,嘶哑的声音带着隐忍和警告道:“我不需要,出去。”  许久没听见动静,萧景赫刚松了一口气,想要继续压下心头翻滚的冲动与不住嘶鸣的耳畔,脑中翁鸣的声音还在不依不饶地追杀,让他只想现在提着刀出去到一个无人的地方尽情发泄。  但他不行,他不能让青州的百姓、靖北军的将士觉得堂堂主帅,青州脊梁的靖北王,是个无法自控的疯子。  鼻尖突然嗅到一股熟悉的气味,这一次并不是什么熏香的味道,而是杨晏清身上特有的一种皂角味,带着三分的甜与七分的涩,只有在很靠近这个书生的时候才会闻到。  萧景赫猛地睁开眼,下一瞬,眼前却是一黑。  温热的掌心盖住了萧景赫的眼睛,他的睫毛因为隐忍而微微颤抖,似乎瘙得这手的主人掌心微痒,引来后面覆上来的人轻轻笑出声。  杨晏清的唇靠近萧景赫的耳畔,低声笑道:“王爷的睫毛好长,隐忍的模样像是被狠狠欺负了似的,颤得人心肝都在痒。” 第41章 本来自从萧景赫与杨晏清成亲,靖北王脑袋上的桃色传言就没断过,从之前的两人不和他将这书生打伤,到之后他抱着一身血的杨晏清打马过道直入大内,到如今的圆房将人折腾晕过去好几天,本来靖北王再京城冷肃刚硬众人皆不敢直视靠近的形象顿时被这些桃色传言硬生生缠绕得柔和了三四分。  以前一身煞气的靖北王走到哪,那些百姓最多是远远好奇看上一眼,现在萧景赫从军营回来的路上,都有姑娘公子敢朝他扔花丢玉佩。  茶楼书肆里面关于靖北王夫夫的话本子更是满天飞,从一开始的小心试探发现靖北王府与镇抚司并不在意后,到如今什么前世今生,妖精报恩,痴缠三生的剧情都冒了出来,写的比萧景赫这个主角还要真情流露感人肺腑。  “对了,成亲已有半年,王爷还未带我去过祠堂,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去拜一拜先祖可好?”杨晏清忽然道。  萧景赫听到这话,眼睛里原本的笑意逐渐散去,露出些许抵触的情绪。  杨晏清敏感地直起身子转头看向萧景赫,意外道:“怎么了?”  萧景赫将人重新拉进怀里抱着,这样仍旧不满足,非要将手伸进杨晏清亵衣的袖口里贴着书生的肌肤,感受那带着温度的细腻触感,才缓缓开口:“这几年……本王都未曾开过祠堂。”  “父王死前曾留遗言,不论如何都要与母妃牌位共奉,还让本王清明寒食无需祭奠。”  所以靖北王府的祠堂里,是有那个女人的牌位供奉的。  杨晏清反手轻轻握住萧景赫的手腕,凝目注视着两人交缠相贴的肌肤,看了许久才柔声道:“王爷有没有想过,父王有可能是留了什么东西保管在祠堂里?”  根据锦衣卫调查的情报,当年老靖北王并没有对靖北王妃有多么倾心以待,会在临死前还不忘留下这样的遗言,再想想萧景赫因此数十年都不愿开祠堂的举动,很难不让杨晏清怀疑老靖北王是故意在王府里圈出了一片他死后,萧景赫作为下一任靖北王也不会轻易踏足的地方。  *  作者有话要说:  杨晏清:嘴皮子上想占我便宜?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萧景赫:本王可以别的地方占便宜……  ——  50章过去了,你俩可算是进入正常的婚后相处模式了……阿妈我真的是松了一口气[欣慰]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明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米豆腐 100瓶;一只贪吃的荷兰猪、尘喧 10瓶;车前子和决明子 5瓶;  贴贴宝贝们!啵唧!第52章 皇祠【一更】  萧景赫不开祠堂, 并不代表靖北王府的祠堂就这样放着落灰。  杨晏清的视线在抖着手颤颤巍巍掏出黄铜钥匙开锁的老嬷嬷身上停留了很长时间,忽然笑道:“婆婆,真正手脚无力的老人家, 不是这样颤的。”  原本站在杨晏清身边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萧景赫眼神也转向动作忽然顿住的老嬷嬷,眯着眼凝神注视了这个老人良久, 才有些不确定地开口:“……芳姨?”  老嬷嬷叹了口气,将有些分量的黄铜锁从祠堂的门上取下来, 原本佝偻的腰板直起来, 手也不见颤抖, 看着萧景赫的眼神带着令他感到些许陌生的慈爱:“王爷,进去看看吧。”  芳嬷嬷是当年跟在靖北王妃身边的贴身丫鬟, 是靖北王妃还没有嫁入王府时便跟在她身边的陪嫁。  当初靖北王战死边关, 靖北王妃随之自尽, 大庆朝把持在内阁手中, 却轻易放了萧景赫被靖北王的旧部带去青州边关, 在没有家眷为质的情况下驻守边关手握重兵多年不回。  芳嬷嬷轻轻叹了口气,她是真正看着眼前这个高大冷峻的王爷自小长大的, 老主子去后她便一直守在祠堂,心里想的却是有生之年都不要看到萧景赫来到这扇门前,看到曾经老主子面临的困境与难以摆脱的泥沼, 真正知道那些可恨又毒辣的一道道锁链。  只不过……她虽自封在这方寸之地,这位圣上下旨阴差阳错打破一直以来笼罩在靖北王府之上阴翳的帝师,她还是知道的,这几日王府里传的沸沸扬扬的圆房事件,在她看来更是多了几分欣慰与如释重负。  她看着眼前的这对璧人, 忽然笑了笑, 眉梢间尽是和蔼:“少君, 王爷有时候和老主子一样一根筋,还要劳烦您多劝着些。老奴就在这门口守着,有什么想要知道的,尽管问老奴便是。”  萧景赫紧紧攥着杨晏清的手,不发一言。  杨晏清拍了拍萧景赫的手背,见他垂眸看过来,低声道:“有我在。”  庙堂朝局有我镇着,边疆沙场无不惧你,就算里面有什么豺狼虎豹,又有何惧?  沉重的雕花木门被萧景赫推开,杨晏清的手指在威武肃穆的麒麟浮雕上划过,眼神微动。  靖北王府处处低调,在规格上别说分毫没有逾矩,除却占用的土地,就连诚郡王的府邸修葺得都要比靖北王府这个一品亲王府邸还要美轮美奂,但如今两人面前的祠堂大门用的却是皇宫大内专用、非特赏宗室不得逾矩使用的金丝楠木。  祠堂进去只是普通的供奉台,四周都燃着烛火,想必是芳嬷嬷每日擦拭祠堂添油顾灯,供奉台上面罗列着靖北王府一脉的祖先牌位,最下首的便是老靖北王与靖北王妃。  萧景赫自旁边的案几上拿了香,沉默着点燃,递给杨晏清三支,牵着杨晏清的手在牌位前直挺挺跪下。  杨晏清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他无父无母,师门也无需祠堂香火祭奠。攥着手中的香,他悄悄用眼角扫着萧景赫的动作,一板一眼地敛眸垂眼,三拜而下。  香炉中袅袅而起的青烟模糊了牌位上金色的篆刻,萧景赫凝视着面前双亲的牌位,神情复杂,杨晏清却抬起头将每一个牌位上的名讳与立牌人都认认真真的记在了心中。  ——这才是他一开始想要让萧景赫带他来祠堂告祭先祖的目的。  “先生,亲王府邸的祠堂,龙凤雕刻已然是违制了吧?”  萧景赫看着祠堂旁在跳动的烛火里若隐若现的浮雕样式,忽然问。  事实上,这座祠堂严格来说从一进门就在违制,这灯油的味道萧景赫或许陌生,但陪着小皇帝曾经祭天登基的杨晏清却能分辨出那分明是皇祠用的贡品。  两人站起身来,萧景赫径直朝着供奉台后走,掀开厚重的层层帷幔,两人转到这祠堂的背面,一个与历代靖北王牌位背身而立的供奉台赫然出现在二人的眼前。  这半边祠堂里的横梁圆柱都粉刷成庄严的红色,装饰雕刻以龙凤、麒麟、梅花为主,牌位正上方的横梁更是雕刻盘旋着五爪盘龙,中间一个帝字铁画银钩峥嵘而出。  前朝皇姓为郑,如今供奉台上的牌位上篆刻的名字都属郑氏,自前朝开国皇帝到最后一代亡国之君,皆有供奉。  借着烛火,杨晏清看到了那为前朝亡国之君立牌位之人的名讳。  颜俢筠。  ***  杨晏清没有介入萧景赫与芳嬷嬷的谈话,而是给他们留出了单独交流的机会,自己揣着手回到主院。  吩咐侍女将淮舟叫来,杨晏清在桌子上铺开一张宣纸,蘸了墨,在上面写下了一个字。  礼。  颜俢筠在内阁钻研多年,再加之他是世家出身,颜家是当年跟着□□打天下的开国功臣,颜俢筠更是少年得志风光三朝的重臣,礼部几乎是这位颜阁老的一言堂,谁又能想得到这样一个大庆的肱骨之臣,会与前朝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况且按照年龄来算,颜俢筠也不应该与前朝这位亡国之君有任何能让他为其立牌祭奠的接触渊源。  淮舟上手王府内务的速度很快,他本就做事细腻,行事周全,在萧景赫的默许下靖北王府上下并没有为难这位出身锦衣卫的新管家。  “大人,这是最近一段时日送过来的。”  淮舟来的时候顺带捎上了杨晏清昏迷期间镇抚司里积压的重要情报,躬身奉上。  能送到杨晏清手中的,都是狼崖那边已经筛选过的情报,他慢慢翻看着,忽然停在了遇柳轩的那一页,问淮舟:“这个孟泽可是礼部尚书府上的那个庶子?”  “正是此人。近来这孟泽不知为何,在京城的各个铺子一掷千金不说,更是迷上了青楼楚馆之地,包了苏梦斋里的婉宁姑娘好几日没回孟府一步。”淮舟回禀之时也微微蹙眉,“孟府对这个庶子并不上心,但对各店铺送上门的账单倒是结得很痛快,没有半分拖欠。”  杨晏清靠在椅子里,修长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一下一下地轻点着,唇角带笑:“孟大人虽是寒门出身,但岳家可是有名的皇商,绸缎胭脂生意做遍了大庆各个州府,自然不差这些银子。”  但一个身为拥有嫡子的正室嫡母,为何会对这个偏房所出往日里丝毫没有正眼相待的庶子百般包容忍让?  “苏梦斋的婉宁姑娘……”杨晏清轻声重复着这个名字,他应当在哪里听到过,将这个问题暂且搁置在一旁,“遇柳轩可重新开门了?”  “今日方开。”  “替我给柳老板捎句话,问问他考虑得如何,若是下了决定,该舍弃的就该搬上日程了。”杨晏清顿了顿,唇角的笑淡了下去,眼睫在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世间诸事总没有两全的法子,人啊,不能太贪心。”  “还有,文管家交给你的那些铺子多数都不景气,你亲自去商会打点打点,日后费些心思重新做起来。”  “是。”  “没别的事了,下去吧。”  淮舟再次应声,却步退出。  ……  萧景赫从祠堂回来恰好赶上晚膳,无视婢女放置好的碗碟,凑过去硬是贴着杨晏清坐下。  杨晏清见他表情没什么大的不妥,示意婢女将碗碟移过来然后挥退,夹了一块腊排骨放在萧景赫的碗里:“喏,这次不跟你抢。”  他们二人共用膳食还是在杨晏清刚入王府的时候,之后因为两人喜好不同以及萧景赫经常因为军营的事临时被叫走,半年来都未曾再同桌用膳过。  萧景赫端着碗,盛饭的动作一顿:“所以先生之前果然是故意的?”  “我那时已经收敛许多了。”杨晏清这个时候也不介意说些小实话,“有没有人同王爷说过,被抢骨头的王爷看上去十分可爱?”  萧景赫看着碗里的腊排骨,瞬间觉得有些不太香,可爱这个形容词被自己的夫人按在自己这么一个七尺男儿身上,着实有些无法消受。  杨晏清夹了一根茼蒿慢慢咀嚼,悠悠道:“怎么,只准王爷将我看成白兔子,不准我说王爷半句可爱?”  萧景赫:“……!”这人怎么又知道了?!  看萧景赫那表情杨晏清就知道自己猜的估计八九不离十,轻哼了一声。  萧景赫揣着心虚低头扒饭,专心致志地干了五碗米饭扫了半桌子的菜,待吃的得差不多抬头就见杨晏清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了筷子,撑着脑袋正一脸笑吟吟地盯着他瞧。  与之前被人看着的恼怒不同,这时候的男人唇角勾了勾,将方才自己与芳嬷嬷的对话概括道:“祠堂只在本王高祖父时期翻新修建过,应当是那个时候高祖父知道了靖北王一脉的血脉身份……”  往事种种已经淹没在过去,没有人知道逝去之人曾经的抱负与做出这些事时心中在想些什么,但芳嬷嬷却很清楚的记得两件事:  第一件是老靖北王并无一丝一毫谋反之心,甚至因为得知自己是前朝血脉时曾一度表示出了终身不娶的决心,但就在那之后不久,先帝便急召老靖北王回京述职,然后被皇室与内阁联手算计,这才有了靖北王妃与萧景赫这个下任靖北王的存在。  而这第二件事便有些耐人寻味了……芳姨曾经是颜府暗中训练出的细作,曾深受颜修筠的重用,却在当年设计颜家小姐与靖北王一事时对老靖北王一见钟情。  本来随着之后老靖北王的成婚离京这份心意总会烟消云散,可偏偏颜修筠挑来挑去,挑中了她作为盯着颜家小姐的眼线,并且吩咐芳姨在老靖北王离京之后想办法摸进靖北王府的祠堂,并将颜修筠也冒险带了进去。  那座供奉了前朝皇室牌位的祠堂里原本是没有那位亡国之君的,是在颜修筠走后,祠堂里才多了那样一个供奉亡国之君的明晃晃写着立牌人是颜修筠的灵位。  老靖北王突然回京恰好救下萧景赫的那一次,是芳姨想尽办法捎信去青州告知了老靖北王京城之事,也是那次之后,老靖北王看到了祠堂里多出来的那个牌位,突然明白过来靖北军中原本那些遗留几代下来妄想复辟的前朝遗臣竟与内阁大臣有所关联。  但彼时老靖北王虽然手中握有兵权,青州却并非他的一言堂,朝堂之上内阁又只手遮天,无奈之下只得将萧景赫托付给了芳姨,给当时的靖北王妃下了令其身体虚弱的毒药,一天天在王府里熬着日子。  杨晏清听到这里才有些后悔,前几日不该色令智昏只馋眼前人的身子,应当趁着青州战后将士疲惫,多探一探青州的底细才是。  萧景赫好笑着伸手捏了捏杨晏清柔软的耳垂:“这会儿才知道自己行事有多莽撞?下次别在那种时候招我,吃苦头的还是你自己。”  “王爷的意思是,平日里就敢碰我了?”杨晏清用眼尾斜了一眼萧景赫,“难受的是王爷,磨磨唧唧的是王爷,这会儿出来说风凉话的还是王爷,话和便宜可全都被王爷占全了。”  萧景赫早就明白了在嘴皮子上他是说不过眼前这书生的,当即抬手表示退让,努力转回之前的话题:“芳姨怀疑当年父王的战死并非意外,因为据她所知,颜修筠及前朝的一些旧人多半都死在了那场战役中,其他靖北军的心腹却尽数活了下来,事极反常,必有蹊跷。”  “这么看来,难道不像是父王将计就计设计了那些不干净的东西,竭尽全力留给了王爷一个干净的靖北军?”杨晏清的嗓音平静中带着一丝安抚之意。  人向来是最复杂的存在,或许老靖北王一开始并不期待孩子的到来,但从他得知萧景赫的遭遇时会甘冒无诏私返京城的杀头之罪选择千里奔袭便可以看出,老靖北王对萧景赫这个儿子或许并非表现出的那般冷漠无情。  一个有稚子做威胁牵制的老靖北王显然比当时还只是个没有才能体现的少年世子更有分量,更别提老靖北王还带走了一批安插在靖北军中时日想必不短的探子,而随着老靖北王的战死,被困在京城的萧景赫得以被接回青州,这笔买卖怎么看最后占了便宜的都是萧景赫。  就是不知道靖北王在其中做了什么让颜修筠松口放了萧景赫去青州。  “对了。”萧景赫忽然想到芳嬷嬷最后有些犹豫着说出的东西,“颜修筠似乎并非想要复辟前朝,观其言行,倒更像是抱着一种只需要确认前朝血脉能够延续的想法,当年给本王下药找来那些婢女的主意也是他吩咐人做的。”  “若是本王猜的不错,他与青州的某些人,应当也合作得不算愉快。” 第43章 那边正和萧景赫低声说什么的蒋青一脸严肃的抬头:“多谢嫂嫂!辰安记下了!”  随即也没绷住笑道:“嫂嫂也不要这般见外,叫我辰安便是了!你们读书人就是别扭,我说了几次柳公瀾栰子都不肯改口,直到今儿过节才看在天君的面子上叫了我一声~”  “哦?”杨晏清看向沈向柳,与那双掩去复杂情愫的眸子对视一眼,将吃了一半的甜瓜放在一边,端起茶水喝了一口,低声道,“上元佳节,的确是要开心些。”  ***  工部每年都会做些不同样式的烟花炮仗,在上元佳节灯会之夜于皇城之上燃放。  上元节的这一夜是一年中京城最为喧闹的一夜,银花火树,笙歌曼舞,内外两城大街小巷都悬挂着各色的灯笼,外城更是舞狮旱船,逐鼠烤病,各式杂技蚕卜令人眼花缭乱,高门贵户的小姐公子纷纷在这一天放下身段邀请心仪之人佳节同游。  原本是四个人一起出门,蒋青却是个喜欢钻热闹的,拉着沈向柳没转几个摊子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萧景赫也懒得理会,专心在面具摊子上挑选着称心意的面具,挑来挑去最后在白狐狸和白兔子之间犹豫起来。  杨晏清笑眯眯地抓过白狐狸便扣在自己脸上,从萧景赫腰间摸了碎银子给摊主,不由分说就将那个白兔子扣在了萧景赫的脸上。  男人凌厉的下颌线搭配着软萌可爱的白兔子面具看上去颇有些滑稽,但萧景赫却只是无奈地牵了杨晏清的手,任由这人兴致勃勃地挨个摊子晃悠,不一会儿怀里就多了不少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  “暗一呢?”逛了一圈终于心满意足的杨晏清算算时间,内务府这时候应当已经准备点燃烟花,便开口问萧景赫。  哪只话音未落,就见一身黑衣的暗一从一旁的房檐翻身而下,沉默地出现在两人附近。  “烦请将这些给小公子送去。”杨晏清指着萧景赫怀里的那堆小玩意儿。  暗一接了命令用最快速度裹了自家王爷怀里的东西消失在热闹的夜空里。  “都是给他买的?”萧景赫吃味道。  “我以为,”杨晏清靠近萧景赫,轻轻掀开面具轻轻啄吻了一下男人的侧脸,轻声道,“比起那些小东西,王爷更想要的……是我才对。”  说着,将袖子里的一个小药罐塞进萧景赫的手里:“这可是我从甘大夫药房里顺出来的……”  萧景赫没等杨晏清说完便揽着这书生精瘦的腰肢轻身而起,眨眼便落在了房顶之上。  杨晏清懵了一下,没想到萧景赫这么不禁撩,顿时道:“我还想吃望江楼新出的浮元子呢!”  “明日本王将厨子请回王府专门做给先生吃。”萧景赫托在杨晏清腰间的手心温度滚烫得能透过冬日的衣物灼烧怀中人的肌肤,在京城高低错落的房檐之上用最快速度朝着靖北王府的方向掠去,“本王现在……只想吃先生。”  ***  萧允站在高墙边抬头看着绚丽绽放开的烟花,手中还拿着一个小孔雀样式的香包,上面缀着两颗石头珠子,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却是宫里见不到的有趣小玩意儿。  赵良上前弓着腰给少年帝王披上一件大氅,细声劝道:“陛下,台上夜间风凉,还是穿上些。”  萧允的手指摩挲着香包上绣着的小孔雀,“前几日朕让你去办的事,办的如何了?”  “回陛下,揪出来了十几个周国安插|进来的探子,只是那些太监宫女都只是侍奉在外宫,尚未传出什么消息。”赵良想起这件事就惊起一身冷汗。  “赵良,那日先生与朕的谈话,小太监应当已经报给你了。”萧允眼里温暖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属于一个帝王的冷然。  “这……是。”赵良摸不准萧允的心思,却也不敢撒谎推诿,只得应下。  “那便去查查前任兵部尚书之子沈向柳,三日内递个折子上来。”  “臣,遵旨。”赵良见萧允只是有吩咐,当下松了口气,复又想起一件事,开口,“陛下,之前殿上奉上先帝遗诏的钱公公曾给臣递了话,说是……有先帝爷的口谕想要上呈陛下。”  前御前总管钱元德?  这个老太监可以说是现如今活着的对先帝之事了解最多的人,自萧允登基之后便遵从先帝口谕闭门不出,萧允也懒得计较一个无甚干系的老太监。  直到这位钱公公拿出了此前他一无所知的先帝遗诏,之后萧允便派了小太监盯着,只是那次之后,这位钱公公又恢复了往日的低调谨慎的做派,再也没有丝毫异动。  萧允的表情变幻莫测,这几日琐事繁多,他尚未腾出空去追究当年旧事,这个钱公公倒是自己送上了门。  *  作者有话要说:  日万达成!妙啊~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水墨 2瓶;  贴贴宝贝!第54章 缘分【一更】  上元一过, 各大朝臣的府邸便已经开始准备上朝事宜,浑然不知帝王与帝师准备了一份大礼正等着他们。  杨晏清顺走甘大夫药罐的事情终于还是东窗事发,甘大夫几乎是气得火冒三丈又不能拿裹着斗篷窝在躺椅里装柔弱的杨晏清怎么办, 只得开始苦口婆心的讲道理。  “祖宗!那药真不是一般的金疮药!我当初是想着你们出门在外万一遇到个什么危险,那药是救急用的, 里面用的材料无一不是百里挑一难寻的珍贵药材,老头子我行医问药十几年就得了三罐!当初你去拿药, 小桑的匣子里金疮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拿走了许多, 以为是王爷伤得重了才给了你那罐药膏。结果你拿去干什么了!啊?”  “得, 过去的事咱不提,就说这次, 你顺走的那罐还剩多少?”甘大夫扳着脸, 冲着懒洋洋晒太阳的杨晏清伸手, 大有杨晏清不交他就不走了的架势, “还回来!”  杨晏清的右眼睁开一条缝, 瞥见小老头儿的脸色又闭上:“用完了。”  “那么满一个罐子!!你们一晚上就能用完?!!!!哄老头儿呢!”甘大夫直接炸毛,“你今天要是不交出来, 以后的药里我给你塞八两黄连!!不!!一斤!!!”  “……真没骗人。”涉及到自己之后的吃药大事,杨晏清无奈睁眼坐直,抬眼看见刚从军营回来的男人, 连忙祸水东引,“王爷用的,你问他。”  刚踏进院子的萧景赫:“……”  “咳,小皇帝让内务府送了不少药材过来,要不甘大夫去看看有什么用得上的?”他刚在院子外也听到了这两人的对话, 但问题的关键是, 那药膏的确是用完了, 他也没办法变一罐出来给他,“这几日先生的身子看着好了许多,那药膏里是不是有利于先生病情的药材?”  “现下猜着应当是那天山雪莲,这东西是难得,但也不是寻不到,我也不是吝啬那两罐子膏药,你看看他最近这亢奋的样子正常吗?!”甘大夫重重叹了口气,为杨晏清这个真的算不得听话的病人每天操心的不得了,“是药三分毒,你们想做那档子事随你们,老头子又不是房里的老嬷嬷还管这个,但是那药膏是真的不能再用。”  “御医里面擅长调脂膏的多的是,你们两个谁进宫去要点回来不行,非要盯着老头的那几罐子药?”  “我知错了知错了,下次绝对不敢了!”杨晏清见甘大夫越说越上头,连忙拉着小老头儿将人劝出了院门。  甘大夫在萧景赫看不见的角度小声“威胁”道:“你要是再这样,我可写信回去山庄了!到时候让淮济过来盯着你,我看你还怎么作幺蛾子!”  “别!老爷子,我真知错了还不行吗!”杨晏清双手合十表情十分陈恳,“别让他来,真的。”  到时候靖北王府淮舟淮济两师兄弟齐聚,他非得被盯得如厕都感觉背后有双眼睛。  “这还差不多……”甘大夫满意了,转念又想到另一件事,“小桑那边,你是怎么想的?”  “他想去就让他去,困在王府里也没什么前途。”杨晏清道。  桑念齐身上挂着的线只是言煜而已,如今言煜已死前尘尽了,倒也没什么要拘着他的,更何况太医署里萧允到现在也没个真正属于自己的人,趁着这次太医署纳新送桑念齐进去也正合适。  “成,那我这几日便教教他。”甘大夫早些时候也是太医署的御医出身,只是后来厌烦了那种提着脑袋干事还不落好的日子,索性辞了官跑去江湖闯出了些名堂,对于太医署里那些弯弯绕绕其实门清。  转头回去院子里,杨晏清没见着萧景赫,便揣着手走去外室,果然看见萧景赫正皱眉看桌上早些时辰淮舟呈上去的铺子汇总。  杨晏清从旁边的夹子上取下一个盒子,打开来,里面是六个小匣子,将它们一一放在桌上排成一排,杨晏清靠着桌案,伸出手将萧景赫拿着的账本抽出来:“眉头皱那么紧。不想看就放着,淮舟对这些事还是有分寸把握的,年底王爷算算银两就是,亏不了。”  “这些又是什么?”萧景赫低头看着这些小匣子,这才发现这暗色的匣子面上都留有墨痕,分别是礼,吏,兵,工,刑,户六部。  “六部,你三,我三,公平瓜分。”杨晏清的手指点着桌面,“王爷先选,之后可别又说是被我算计。”  瓜分六部,这就是当朝帝师的底气?  萧景赫的嘴角一抽:“小皇帝知道先生这么理直气壮来找本王瓜分朝局吗?”  杨晏清一挑眉:“王爷这是开始喜欢陛下了?”  “乱说!”萧景赫一脸嫌弃的表情,然后视线落在那些匣子上,首先将兵部扒拉过来,然后看着剩下的几部陷入沉思。  兵部是萧景赫最好把控的,现任兵部尚书是当年杨晏清不知从哪里找出来的一个小老头,嘴毒心狠,盯起军饷来那叫一个严厉,自从这位兵部尚书上位,萧景赫能明显感觉到每年的军饷兵器情况都在逐渐好转。  户部当然是萧景赫很想拿捏的,但户部的官员历来与武将不合且大多出身勋贵世家,萧景赫手下并没有几个读书人能替他拿捏这些官员,就算是要来恐怕也只是个虚名头,礼部,吏部皆是这个道理。  剩下的就只有刑部与工部,工部萧景赫虽不了解,但主修水利土木和一些小物件的研究,这半年上朝萧景赫也能感觉出工部的官员大多是不善言辞内敛做事之辈,就是这刑部……  “刑部尚书可有任命?”萧景赫问。  蔺皓之的案子扳倒了李贤,朝堂上空出了不少位置,就等着今年春闱,但尚书这种正二品的官职,一般都是各部官员升迁而上。  “刑部侍郎杜三言奉旨暂行刑部尚书之责,但其年纪尚浅,资历不够,能力魄力欠缺,当不得尚书之位。”杨晏清也没卖关子,萧景赫问什么便回答什么,“王爷若想接手整顿刑部,还得提上来一个足以说服朝臣的刑部尚书。”  “如何才算得上是说服朝臣?”萧景赫又问。  杨晏清正要回答,反应过来之后又合上唇,笑吟吟地看着萧景赫。  萧景赫见状将人拉过来圈进怀里背对着坐在腿上,下巴抵着杨晏清的肩膀用脸颊蹭了蹭杨晏清的侧脸:“杨大人?”  “堂堂靖北王,出卖色相,嗯?”杨晏清戳着箍在自己腰迹的大手,“造势不难,古往今来也不过两种:其一乃时间堆积声名鹊起,其二便是他人做筏,踩着另一个人的名声借之上位。”  萧景赫的眼中掠过一丝困惑:“这第二种,听上去可不像是什么君子手段。”  杨晏清虽说行事雷厉,手段狠绝,但根据萧景赫的调查,至少在资料中,这人从未办过一件冤假错案,镇抚司的案子桩桩件件无不是证据确凿铁证如山,怎么这会儿提出这种法子?  “但是有些人,满肚子的男娼女盗,嘴上的仁义道德却端得十分响亮。”杨晏清将礼部的匣子拉过来与刑部并排放在一起,“如今得了空,正好撕一撕这副假面皮。”  萧景赫虽说习惯了喋血沙场,对朝堂的勾心斗角十分不耐,但跟上杨晏清思路的能耐还是有的:“你想动礼部?”  “自己送上门的肉做什么不吃?”杨晏清哼笑一声,“礼部之前攥在颜修筠的手里,我几次三番都找不到突破点,这一次他的这个好儿子倒是给我送了只筏子过来。”  萧景赫恍然:“这就是常说的那什么苍蝇不叮无缝的……”然后在怀里人转过头危险的注视下将最后的那个字咽了下去。  “咳,那什么,本王就要兵,工,刑三部了。”  杨晏清抬手将萧景赫的爪子打下去,从这个不会说话的男人身上下来站稳,理了理衣服:“王爷可听过苏梦斋的婉宁姑娘?”  他这几日回想了许久都没能想出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名字,问萧景赫也不过是随口,却没想到这男人低头想了想还真给出了回答:“那不是蒋青之前的红颜知己?”  嗯?  杨晏清看向萧景赫,温言道:“那想必很是熟悉了。”  “倒也未必,烟柳巷子里满楼的姑娘都是那小子的红颜知己。”萧景赫唇角掀起嗤笑一声,“自从此次回京,之前说他要争世子之位的声音又起来了,蒋青当年远走青州多半也是因为这事,索性就往青楼楚馆里一窝,这些年没用的俸禄多半都扔里面了。”  杨晏清:“倒是听世子前不久说过,辰安此番接手了威远侯夫人名下的几间商铺,此前跟着王爷怕是从没想过这些,如今看来才终于知道银两的重要了。”  萧景赫倒是明白一些蒋青的心路历程,酸道:“先生去遇柳轩就跟进自家后花园一样,当然不晓得寻常外人进去一趟那销金窟要耗费多少银两。”  “王爷最近这阴阳怪气的味道似乎过重了些。”杨晏清打开写着刑部的小匣子,将里面放着的关于相关官员的资料理了理,分成两份,拿了其中一份递给萧景赫,“这位庞大人现任刑部郎中,科举榜眼入仕,掌律法多年。世家出身却心向行伍,为人刚正,在刑部诸多官员中名声很不错,其父与内阁秦石阁老私交甚好。王爷若是没有其他的人选,可以考虑考虑他。”  “许是受先生熏陶过甚,学了些先生说话的气人劲儿。”萧景赫被杨晏清这么说还一副心情挺好的模样,接过杨晏清递来的纸张,扫了一眼掀起眼皮,“心向行伍……啧。本王怎么觉得,先生是在替小皇帝用本王做筏子从内阁抢刑部?”  “王爷也别瞎学,回头被人指着鼻子骂王爷又要回府来找我要说法。”杨晏清才不回答萧景赫的问题,话说白了多没意思。  萧景赫抬起拳头:“先生觉得有人敢指着本王的鼻子?”  “有啊。”杨晏清当即就抬手抵住萧景赫挺翘的鼻尖轻轻瘙了瘙,“怎么就不敢了?”  萧景赫顿时哑然,将这人的手拽下来捏在手里:“普天之下,也就只有先生敢。”  “所以王爷的拳头这么大,借我用用怎么了?”杨晏清顺着萧景赫的动作轻晃了两下,“王爷想要什么尽管直说,朝堂之上陛下能允得的,我一定办得到。”  萧景赫站起身,手指卷着杨晏清额边的碎发轻抚慢捻,凝目注视眼前这个七窍玲珑心的文臣:“既如此,这些话本王也只说一遍。 第45章 “父亲怕什么?儿子再怎么大逆不道,不忠不孝,也绝不会干出弑父这样的事。”沈向柳手中的匕首尖利而森寒,“毕竟父亲本就活不了多久,在这昭狱里杀人可就太划不来了,这种买卖有多亏本儿子还是算得清的。”  沈父忽然从沈向柳的动作里看出端倪,眼中闪烁着不敢置信的疯狂,怒吼:“你要做什么?!住手……你给我住手!住手啊!!”  手起刀落,沈向柳的动作没有丝毫的犹疑,哪怕大量喷涌而出的鲜血将衣摆迅速侵染成鲜红发黑的颜色,沈向柳因为疼痛而惨白一片的脸上却仍旧带着扭曲的笑容。  “父亲,您看到了吗,这就是您的最后一个儿子。您以为我要自|杀?怎么会呢?”冷汗自沈向柳的额头低落进眼角,将眼睛扰乱得充血通红,但是那双眸子里却盛着快要满溢而出的痛快,“儿子这条命是母亲给的,一定会好好的活下去,但是您马上就要死了,可一定要记得——”  “您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个儿子,那个被扔在偏房长大,看着自己母亲师长被您虐杀的儿子,会永永远远留在这个让您流连忘返的繁华京城,他会辗转在最肮脏低贱的地方,干着让您最恶心唾弃的下|贱营生!”  “曾经显赫一时的沈家不仅仅是谋反夺位的失败者,还会成为京城世家茶余饭后谈资里彻彻底底的笑话!”  “说什么成王败寇,从龙之功,沈家这腌臜模样……也配?”  ……  沈向柳还没走出昭狱便晕厥过去,而沈父在沈向柳离开后不久便彻底疯魔,问斩刑后竟无一人前来收尸,被打扫的衙役一张破草席卷了扔去乱葬岗就此了事。  这才是为什么杨晏清会对萧景赫曾言,沈向柳的恨与狠,实属他平生所见之最。  但复仇之后沈向柳也的确做了对沈父曾经说过的那般营生,却被杨晏清发觉这个巧笑倩兮在风月场里看似沉溺的人,背地里却用三教九流在京城张开了一张无形的大网,他触碰不到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却将贩夫卒子、赌场青楼这种作坊用时间与手段半数握在手中。  而就是在那个时候,杨晏清便知道,只要给沈向柳一个机会,这个前半生坎坷不堪却仍旧野蛮决绝长成的青年必将一飞冲天。  而萧允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帝王,恰好缺的,便是一双能让他看到世家高楼之下肮脏淤泥的眼睛。  杨晏清恍然回神,回到马车上发现桌上被留下的一张纸。拿起来,上面正好写着关于礼部尚书庶子孟泽的种种行迹言论,如此这般详细的情报,恐怕这位苏梦斋的婉宁姑娘与沈向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杨晏清正想着,无意间将纸翻过来,看到反面写着的“有事去问婉宁”一行字,哑然失笑。  “这家伙……”  *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网络资料《明代宫廷服侍(十)》  ————  官服y什么的……我可太迷恋官服了[口水哗啦啦.gif]  柳柳的故事交代完了,他再回来就不是柳老板,而是沈向柳了。不是沈家的沈,是沈向柳的沈~  而且他很早就在昭狱对着沈父自宫了……咳咳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月弦歌 10瓶;寒陌 3瓶;水墨 2瓶;  挨个贴贴~比心!第56章 解药【一更】  “先生, 那沈公子真能做到扰乱周国内政?不需要再多派一些人过去吗?”  今日萧允的政务课程被杨晏清临时调换成了周国国政分析,萧允是知道沈向柳的去向的,当时在知道的时候还惊讶了好一阵子, 毕竟接下那种任务的魄力可真不是寻常人都能有的。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陛下, 咱们不妨可以对他抱有更多的期待。”杨晏清将手中的书册放下,靠在楠木椅上含笑道, “毕竟周国的那位皇帝可和您不一样, 年过弱冠, 正是想要大展拳脚之时,而那位冯国相借着岳丈的名义可不只是参与朝政, 而是有只手遮天的意思, 想要离间这对君臣, 可比离间陛下与臣要容易得多。”  “朕才不会听信谗言与先生离心!”萧允听到这话立马就将不快挂在了脸上。  杨晏清笑了笑, 没再多说什么。  关于沈向柳的事便说到了这里, 毕竟之后的种种安排,都要建立在沈向柳将周国内政搅浑到什么地步, 以及能否全身而退活着回来的基础上。  杨晏清的确是个读圣贤书的人,但却是个顶顶记仇的主儿。前段时间被冯经纬算计了那么大一个局,就算最后阴差阳错掀了冯经纬苦心积虑十几年的棋盘, 但是这仇可不是当日轻飘飘几句话,一口血就能填补过去的。  冯经纬有胆子把手伸到大庆来扒拉米吃,杨晏清也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不过与冯经纬的步步为营,竭尽脑汁不同,杨晏清只是放了一条带着致命毒液和绝顶聪明的美人蛇进去周国境内, 而这条蛇更是能凭借着得天独厚的条件轻易混进冯经纬都有所忌惮的周国后宫之中。  女儿受宠?一国之后?  杨晏清倒是想要看看, 这周国的后宫里究竟能被沈向柳翻出多少浪, 拍死多少人。  ……  杨晏清离开后,萧允坐在案后思忖了好一阵,最终还是招来赵良低声道:“带路,去钱元德处”  钱元德自从先帝驾崩之后便缩在冷宫的一处小院子里,平日里几乎也不出来,因着曾经总管太监的身份,倒也不会有内廷的太监不长眼来找他的麻烦。  萧允过来的时候,钱元德的脸上带着惊讶与谦逊,显然他并没有想到萧允会直接到这冷宫里来而非召见他。  “钱公公是自己选择这里居住的?”萧允站在这冷清小院的中央,表情淡淡,声音听不出喜怒。  “回陛下,是。”钱元德的腰弯得更低了。  “不,你说谎,是父皇命你住在此地的吧。”虽说是个问句,萧允的语气却没有半点上扬,反而是一种带着嘲讽之意的笃定,“钱公公可知父皇为什么给你圈了这一处做养老的地界?”  “这处院子的后面紧邻着的便是静心苑,那是朕自幼长大的地方,有时候实在饿得紧了,便会通过两个院子中间的狗洞钻出来,跑到当时居住在这个院子的老宫妃手上讨些吃食。”  萧允像是兴致来了一般,说起曾经经历的事情,却骇得满院子的太监宫女皆连忙跪伏地面,大气也不敢出,身上更是冷汗涔涔,恨不得能当即削了自己的一对耳朵保全性命,“那宫妃久居冷宫早已落了个半疯,从她这里朕可是受了不少罪。父皇对这些事十分清楚,更明白朕在登基之后绝不会主动踏入这个被朕曾经视为屈辱之地的院子一步。”  所以才会让钱元德这个心腹居住在一座清冷的冷宫里。  萧允的确没想到自己那位一生感情凉薄的父皇,到最后对这位跟在身边的太监竟是留了几分温情。  “看来钱公公的确是颇受父皇信任的心腹太监了。”萧允说着,挥手让赵良带着宫女太监下去,抬脚进了院子内室。  钱元德束手躬身跟着一身玄色龙袍的萧允进去,在萧允坐下来的瞬间便跪在了萧允下首。  “钱公公这是做什么?”萧允轻挑眉梢,说着讶异的话,却没有叫起的意思。  “老奴不知此处与陛下存有渊源,冒犯陛下,还请陛下赎罪!”钱元德虽然头发已经花白,但仍旧收拾的十分得体,此时跪在那处,不论是距离,动作,言语,表情,都的的确确挑不出丝毫错误。  “呵,倒是个得力的。”萧允意味不明的轻笑了一声,“起来回话,钱公公想要上呈什么给朕?”  钱元德恭敬起身,头始终低着没有直视龙颜。  “老奴之前收了个义子,在老奴退下来颐养天年之后便被内务府分去了太医署伺候,老奴也是想着学些东西对这小子将来也是好的,便不再管他。那孩子也孝顺,前些日子来看老奴的时候偶然说起陛下命太医署研究一种毒药的解毒方子。”钱元德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语气更加谦卑,“老奴并非妄图揣测圣意,但……陛下挂念的可是帝师身中之毒?”  萧允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指腹慢慢摩挲着:“看来,父皇给钱公公留了不少东西?”  钱元德再次跪伏下来,低声道:“先帝曾令老奴背下了一张方子,与一粒解药,留下口谕若是陛下来日追查帝师所中之毒,便亲手呈于陛下。”  萧允没有先关心那张方子和解药在哪,反而问道:“钱公公对先生中毒一事知道多少?”  钱公公回道:“老奴当年是跟着先帝爷微服南下的,先帝爷先后结交了言大人与蔺大人,相约而行后在沪州阴差阳错救下了当时身受重伤的杨大人。”  钱元德掠去了中间发生的种种,只是道:“杨大人的一身武功诡异莫测,就连当时跟在先帝身边武功高强的暗卫与言大人联手都奈何不了全盛时期的杨大人,而那时候杨大人更是年少气盛,眼中揉不得半点沙子,先帝爷会忌惮杨大人那一身功夫到底情有可原……”  萧允没有打断钱元德,而是状似心不在焉的听,待到钱元德意识到自己逾矩多说后立马停下时,才淡淡开口:“说完了?”  钱元德再次深深跪伏在地面上。  “那便说说方子和解药。”萧允对钱元德这种奴才做派着实不喜,但不得不承认,这人老成精的太监能在先帝身边伺候一辈子,靠的就是这眼力见和谦卑恭逊的模样。  “解药可为帝师大人彻底解毒,之后只需医师调理身子方可,但因为其中的一味蛊虫普天之下只有一只与帝师体内毒素对应,解药也因此只有一枚。方子可年年制药,一年一次可暂缓帝师体内毒素,两种法子皆不妨碍帝师寿数。”  说着,钱元德从袍袖中取出锦盒低头抬手呈到萧允面前。  萧允轻点椅子扶手的动作顿了顿,在钱元德举高上呈的双手都开始微微颤抖之时才接过了那锦盒,未留一言径直甩袖离开。  ……  夜里,萧允正看着白日里杨晏清已经批复过的奏折,赵良在看到门外小太监的示意后走出去,过了一会儿才回到萧允案边,躬身禀道:“陛下,钱公公自尽了。”  “嗯。”萧允翻阅奏折的手没有丝毫停顿,“将那两个院子封了。”  “是。”  ***  科举会试,因其由礼部历年主持,在京城贡院广试天下学子,故又称礼闱。会试每三年在春季举行,故也被称作春闱。  起初杨晏清是并没有兴起让文奕朗参加这一次会试的心思的,毕竟参加这一年的会试,需要参加过去年的乡试,放榜有名才能得以参与此次春闱。  结果没想到在之前调查青州人员的时候意外筛查出了文奕朗曾经用这个身份参加过乡试,排名并不靠前,可以看出刻意藏拙的意味。  这么大一个幕僚参与过乡试的事萧景赫当然不可能不知道,他不但知道,还在杨晏清提出这件事之后出手干预索性将文奕朗的名字正大光明的改回了蔺皓之的蔺,这才被礼部注意到上报给了久居皇宫的萧允。  这一日,杨晏清正在翻看从婉宁那里拿来的从礼部尚书那位庶子的嘴里掏出的只字片语,皱眉思忖想要找出其中的关跷,就见萧景赫一脸黑沉抬步迈进主院,后面还跟着满脸不爽的威远侯。  杨晏清:“……”  这几日他都有意等蒋青上门前来询问,怎么没等来蒋青,反倒来了威远侯?  萧景赫坐在杨晏清身边,做了个“找场子”的口型。  杨晏清顿时了然,然后……还是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位气势汹汹铆足了劲来要说法的威远侯爷。  “杨大人,咱们都是老相识了,也不用平白兜圈子浪费时间。本侯就问一句,本侯那儿媳是活着还是没了,本侯那蠢儿子到底还能不能救了!”  杨晏清被这没头没尾的话拍了一脑门,不由转头用询问的眼神看向萧景赫。  萧景赫的嘴角一抽,凑近杨晏清低声道:“蒋青在城外头自己个儿盖了个茅草屋,立了个坟不说还像模像样立了个碑,把自己一个七尺男儿活脱脱搞成了未亡人,这几日除了上朝就是窝在茅草屋里守坟。  为这荒唐事,侯爷是鞭子棍子齐上阵也没打醒,侯夫人去劝了也没起作用。方才本王一出军营就被侯爷缠上,愣是要来找先生要个说法。”  杨晏清沉默。  说起来这回沈向柳也算是替皇家办事……找他要什么说法?有本事进宫找小皇帝要说法去啊!  算了……主意的确是他起的。  杨晏清抬手按了按额头,还在斟酌措辞的时候忽然反应过来:“……儿媳?”  威远侯眼睛一瞪:“怎么?本侯的儿子认下的媳妇,不是我们威远侯府的儿媳是什么?!”  “侯爷乐意就成。”杨晏清努力抿住唇角,只希望等侯爷的这位儿媳回来大庆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时候,侯爷可千万要有足够的勇气认下这个儿媳。  “杨大人,本侯知道分寸,也不想问旁的细枝末节有的没的,就想劳烦杨大人劝劝本侯那一根筋的儿子,家里的妇人哭得本侯这两日头昏脑涨,侯府都没法回去!杨大人就当是做做好事,给本侯那蠢儿子找点事做也行,成不?”  找点事儿做?  杨晏清的眼神一凝。  要是这么说起来……有件事,由蒋青出面倒是再合适不过。  ***  然而饶是杨晏清做足了心理准备,在与萧景赫同乘一骑来到蒋青的小茅草屋时,还是感觉到一种由衷的无言语塞。  原本意气风发的侯府公子,靖北副将,此时一身寥落坟前一壶酒的模样,看上去当真是十分的可怜可叹又哀怨。  杨晏清看了半晌,忽然用胳膊肘戳萧景赫:“王爷快马回去帮我取些笔墨颜料来,纸要上好的素绢。” 第47章 白天没有二更是因为去买米买面买各种物资了……  排队,联系人,上上下下跑了一天,实在是没心力qaq,零点还是会照常更,二更的话小可爱们就偶尔刷一刷看随即掉落吧,这几天确实是得囤点物资,我们小区眼看着出了四五个确诊了……要命tat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顾辞 10瓶;水墨、兰君 2瓶;  贴贴宝贝们!么么哒~第58章 秘密  冬日刚过, 春闱还没开始,杨晏清便忽然病倒了。  这一场病可谓是毫无征兆且来势汹汹,一下子抽空了杨晏清这个冬天难得的自在恣意, 被甘大夫灌了药昏昏沉沉睡了三四天,清醒的时候满打满算还不到三个时辰。  宫里的御医来了两三趟, 萧允更是亲临靖北王府看了一次床榻上高烧不退的杨晏清,走的时候表情很是难看, 眼神既是担忧又是复杂。  甘大夫却显得十分镇定, 有条不紊不慌不忙地把脉施针开药, 脸上没见半点焦急慌乱之色,连带着旁边打下手的桑念齐也是一脸镇定, 只每日守着杨晏清隔半个时辰就把脉记录脉象变化, 没几天就写满了半个小册子。  “可算是发出来了, 王爷也不用太过担心, 这么睡着将养几日不是坏处。淮舟那边有经验, 回头做些药性温和的药膳补一补就是。”甘大夫见萧景赫这几日肉眼可见的越发暴躁,终究还是将人拉到一边说道, “他的身子其实一贯是不好的,毒性这几年早已缠绵进了五脏六腑,哪怕是拔了毒也少不得要养几年, 更别说现在毒素只是暂且压着。”  “王爷也不想想,王府的好东西、皇宫的药材也没少往镇抚司堆。若是真的下重药能有这么显著的效果,我还能藏着掖着不给他用?”甘大夫捋着长须叹道,“前些日子那药膏的确是大补,但补是补了, 内里还是亏空着, 你看着人生龙活虎好似什么事都没有, 总还是有反噬的一天。”  病人的情况好不好,看大夫的表情的确是最直观的衡量方法,看甘大夫这表情平静的模样,萧景赫的焦躁也略微平静了些。  “不过好在这次也算他有分寸,没太让毒素侵入内里,没有上次那般疼得苦不堪言。”甘大夫顿了顿,“以后房事这方面也还是要注意些,倒不是说让你们禁房事,新婚燕尔的老夫能理解,但是凡事都有个度,别太孟浪。”  甘大夫想起方才诊脉时候看到的那胳膊,老脸都臊得慌。  饶是萧景赫向来脸皮厚也扛不住这样的说法,顿时咳了两声低声应下。  两人正在院子里说着,蒋青兴致高昂地迈步跨了进来,见萧景赫站在院子里面,顿时脸上染上了些担忧:“嫂嫂还没醒?”  甘大夫见他们有话说,拱手一礼退下了,跟在杨晏清身边的人最是拎得清,该知道的事情要操心,不该知道的事情不上心的道理。  “快了,你来什么事?”萧景赫侧身拦住想要往内室走的蒋青,皱眉问。  “嫂嫂前段时间安排给我的差事我做完了啊!我可给你说表哥,这次是大事!”蒋青拍了一把萧景赫的肩膀,惹来萧景赫嫌弃的瞪视也不在意,兴冲冲地就想往里走,“嫂嫂真的是神了,他猜那孟府的事儿猜了个七八真,但是后面还有个事儿说不定嫂嫂听了都得醒过来!”  萧景赫领着毛毛躁躁就要往里冲的蒋青衣领,咬牙:“少给本王进去添乱,先生现在需要静养,那些事先放到一边!”  “不是,表哥,这事真不能放!”蒋青挣扎了两下没从萧景赫手里把自己的领子救出来,当即有些着急,“二月九就要开春闱了,到时候就晚了!”  就在两人僵持的时候,桑念齐端着药碗掀开帘子出来,瞪了一眼吵吵嚷嚷的蒋青,表情有些生气:“先生醒了,让王爷和将军进去。”  两人进去的时候杨晏清已经被桑念齐扶着靠坐在床头,萧景赫一进去先是探了探杨晏清的额头,没感觉到第一日的高烧温度后才松了口气,随后坐在床边将人动作轻柔地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抽走那碍事的枕头扔到了床尾。  蒋青看着又贴在一起的两个人,想起还不知去向的阿柳,顿时胃里有种被塞满了的饱腹感,心头也像是什么东西挤破浇了汁水,酸楚苦涩得厉害。  没人在意,也没人招呼,蒋青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眼巴巴地看着那边两个正在咬耳朵说悄悄话的。  杨晏清将萧景赫非要贴上来牵着的手拽过去按在身下:“别动,牵着手心里都是汗,不舒服。”  甘大夫给杨晏清压了一床厚被子,被子里更是塞了汤婆子想让他发汗,这会儿杨晏清整个人都在往外冒热气,半点都不想和火气充足的萧景赫贴贴。  手能伸进去先生的被窝也挺好,萧景赫在这方面也是很容易满足的,反正先生这会儿整个人都在他怀里,想着想着,萧景赫又把杨晏清悄悄往下扒拉的被子拉上去把人裹着。  散热失败的杨晏清抿了抿唇,有些不开心,神色恹恹地看向蒋青:“孟大人家的那个庶子捅出什么天来了?”  “这事儿我得跟你们从头讲!”说到这个,蒋青的兴致就又起来了,也不顾面前两个小动作不断的新婚夫夫,自顾自开始叙述这几日的丰功伟绩,“之前嫂嫂不是要我去苏梦斋接近那个孟泽嘛!有婉宁帮忙牵线,喝了几次酒之后那个孟泽就拿我当亲兄弟似的,每天听曲喝酒都叫着我,什么都不管不顾。而且他现在可是大方的很,说请这个楼里的客人吃酒也就一句话的事儿,事后的账全记在孟府的头上。”  “说来也奇怪,他又不是孟府嫡母生的,那当家主母还真就给他每次都付账付得十分干脆利索。后来我和他混熟之后,几次三番拐着弯问他这事儿,那小子出乎意料的嘴严,灌醉了都问不出来这事,最后还是婉宁有办法!”蒋青说到这一拍大腿,结果用力过猛自己疼的嘶了两声,“她和楼里一个姑娘给孟泽做了个局,下了些药,结果发现那个孟泽,他不举!”  婉宁的那药是青楼里面惯用的助兴药,也没多少伤身的成分,一般男的哪怕是喝的烂醉也都能成事儿,结果那个孟泽却是从头到尾软趴趴,半点反应也没有。  “天生的?”杨晏清挑眉。  蒋青当即摆手:“哪能啊!那个和婉宁做局的姑娘从前就是孟泽的相好,之前孟泽虽说手头不富裕,但是那方面还是没问题的,现在倒是有钱了,结果却不中用了!”  “哦?的确有点意思……浪玸”  杨晏清思忖着,这样的变化出现的实在过于巧合,但孟泽是个庶子,不占年长不占嫡系,就算是不能人道,又和当家主母扯得上什么关联?  除非,他是代人受过,不仅如此,那个侥幸无事的人还得是当家主母的心头肉。这样一来,不仅是为了弥补还是封口,孟府的当家嫡母才有理由忍让孟泽这个不受宠又无才能的庶子。  “只不过昨晚上喝醉酒,他说了句关于关于春闱的事,原话我还记得:‘那些个没钱的穷光蛋也想……也想高中?癞蛤|蟆也想跃龙门,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穷酸样子!’”蒋青学着那孟泽的语气复述了一遍,转而问杨晏清,“具体的事儿没问出来,婉宁的意思是要不就做个套诈一诈。毕竟若是孟泽惹出些大事来,孟府那边不好抹平,要是能果断些放弃他的话,孟泽嘴里说不定能掏出些东西来。”  其实孟泽现在守口如瓶为的就是恣意妄为的生活,现下这种纸醉金迷被一些公子哥儿追捧的日子,比起之前在府里抠抠搜搜小心讨生活的庶子处境实在是好太多。若是让孟泽知道孟府不愿意再庇护或者忍让他,那么慌乱之下从孟泽嘴里掏出的话就会更多。  做套可以,但是这做套也有做套的学问。  杨晏清的眼神一动,嘴角一勾就有了主意:“我记得,那刑部侍郎杜三言的嫡兄是个被家里妇人娇宠惯了的,也算是京城纨绔公子哥儿里的翘楚?”  蒋青身为前京城纨绔,凡是烟柳巷子的常客都能说出个道道,当即点头:“没错,而且脾气跟个炮仗一样一点就着。但是那杜二郎向来不去苏梦斋,总说苏梦斋的姑娘端得清高,还是姚芳楼里的姑娘放得开。”  萧景赫因为蒋青这浪荡话只皱眉。  杨晏清却不甚在意,他虽说好男风,但是因为沈向柳的缘故,京城烟柳巷子的两大青楼苏梦斋与姚芳楼的明争暗斗还是很了解的。  苏梦斋走的是才女清倌的路子,楼里虽有卖身的姑娘,但是跟多的是卖艺不卖身,待到姑娘愿意了,有了日子,便是公开竞买,半点不能强迫;姚芳楼却是没有那么多规矩,只要出得起银两,什么样的姑娘都能进房。  男人大多就爱两口,喜欢欲语还休,觉着吊着胃口吃进嘴里的更有滋味的便大肆吹捧苏梦斋,没那般耐心只想立马快活的便揣着银子去姚芳楼,都是逛窑子,面上却到底免不了要贬低喜好不一的公子哥儿来提一提自己的气势。  杨晏清轻笑:“这倒不是什么事儿,毕竟你心上那位还没离开京城的时候,这两个楼里的头牌都和他关系还不错。”  蒋青本来眉飞色舞的表情瞬间萎靡下来,回想自己这两天的名声,耷拉着耳朵道:“要是阿柳回来了,嫂嫂你可得帮我解释,最近京城说得我慌得很,万一阿柳回来听到,怕是得一鞭子抽死我。”  “不用我解释,他到时候要是回来,不出两天,你这些日子都干了什么事,保管被姑娘们写的详详细细半点不差的放在他桌子上。”杨晏清嫌弃萧景赫的这边肩膀被他靠湿了,扭着身子想换地方。  萧景赫索性将外袍脱掉,非得将人搂在怀里。  杨晏清无奈:“等会我看王爷还能脱几件。”  萧景赫不以为意道:“等会本王去泡了凉水来给先生降温都行。”  “这话要是被甘大夫听到非得数落你。”杨晏清优雅地翻了个白眼,甘大夫这么捂着他就是为了出汗,这人还想着给他降温。  “……我还在这呢。”蒋青无力地出声,明明是三个人的谈话,他怎么每次就莫名其妙自然而然被排除在外?  “你接着说。”萧景赫看着蒋青的眼神十分嫌弃。  蒋青一懵:“我说什么?不是嫂嫂话没说完吗?”  萧景赫一顿,低头轻声问:“先生刚说想给那孟泽下什么套?”  听着表哥对杨大人说话时那比温泉水还柔滑的声调,再对比朝着自己时候的臭脸,蒋青的嘴角抽了抽。  “让婉宁姑娘给姚芳楼的梅月娘知会一声,就说想办法让杜二郎和那孟泽对上,事情能闹多大就闹多大,她们自然明白该怎么做。”杨晏清说着抬手打了个哈欠,状态眼看着又开始萎靡,许是药效开始发挥,眼皮不住往下掉,长而浓密的眼睫颤抖着像是两个小刷子勾着萧景赫心头的柔软。  一生戎马铁血,前世又被困在皇宫汲汲营营的萧景赫从来不知道,会存在这么一个人,身体的每一处,性格的每一分都恰到好处的长在他的心尖尖上。  “行,那嫂嫂你好好休息,我去给咱办事!等阿柳回来嫂嫂记得帮我多说两句好话啊!”  蒋青的屁|股刚从椅子上抬起来,就听杨晏清闭着眼睛轻飘飘道:“你别做出钟情遇柳轩老板的模样就是他最大的帮忙了,回头他回来可是以男装示人,你整得那么痴心一片,若是让人怀疑他就是曾经那个遇柳轩的柳老板,届时我们的麻烦都不小。”  蒋青的眼神一厉,沉默了半晌,语气坚定地一抱拳:“多谢嫂嫂,辰安记下了。”  他的名声向来不怎么样,为了不与大哥争夺世子之位,他之前本就没少作践自己的名声,如今若是为了阿柳,哪怕是成为笑柄被全京城的人戳着后背数落,他更不会觉得有半点不甘不满。  只是父亲母亲和大哥那边总得替阿柳多说两句,不然到时候万一因为这个他们对阿柳不满就不好了……要不直接推到表哥身上算了……反正父亲也不敢直接拽着表哥问这种事……  蒋青一边往外走一边思索着回家之后的话该怎么说,萧景赫将怀里半睡半醒的人轻轻放躺下,将被子拉上来盖住,坐在床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被子,表情逐渐变得平和而温柔。  听着杨晏清逐渐平缓悠长的呼吸声,萧景赫的眼神也逐渐放空。  如今距离春闱第一场不过还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前世周国兵临琼州就是在春闱会试第三场结束后不久。琼州刺史早在几年前便与周国互相勾结,在周国兵临城下之时竟然大开城门迎了周国进门,此后竟封|锁|消|息没有半点风声传入京中,待到萧景赫收到消息,周国的精锐部队早已经悄无声息地穿过琼州直接打上了云州。  短短十三天便占领了云州,集结人马绕过青州靖北军盘踞之地直切京城!  那时靖北军由蒋青领军镇压,军中却有不少含有异心的老将趁乱将蒋青格杀,接管了靖北军,以支援青州的名义随之北上,被早有准备虎视眈眈的蛮族趁虚而入直破青州,三股人马前后将大庆七洲搅得战火纷飞,蛮族所到之处更是烧杀劫掠寸草无生。  而萧景赫记得很清楚,前世算计杀害蒋青蛊惑靖北军的,就是此时还停留在京城的王、杨二位老将。  他必须要像个办法钓出来站在他们身后算计的那只阴险狠毒的豺。如今颜修筠躲藏在众多棋子之后,将自己包裹成一个对大庆奉献一生的老臣,就如同李贤一般,天下人在没有证据时不会信他会为了一己私欲做出贪|污受贿残害忠良之事。  同样的,在没有确凿的证据时,哪怕是杨晏清也不可能做到将与前朝余孽勾结妄图灭国大庆这样的滔天罪名扣在内阁阁老的头上。  这些日子从杨晏清手里,萧景赫学到最多的就是——永远不要小看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也永远不要轻视民间百姓言论的重要性。  萧景赫拍着被子的手缓缓停了下来,俯身拨开杨晏清额前的发丝,轻轻在他的眉心落下一个吻:“等到梅园的梅树种好,先生也弹琴给本王听好不好?”  想起前几日搬动琴时不小心磕碰中掉出来的软剑,萧景赫的眼神在此时杨晏清看不见的地方陡然变得深沉而危险。  在兵器上他不可能有丝毫错误,那软剑所造成的伤口,恰好就是与之前他追着杨晏清到京郊树林时那一地尸体里面领头黑衣人脖颈间伤口所吻合的兵刃,只是其余那些伤口怪异的尸体至今萧景赫也没能找到答案——也绝不会忘记寻找答案。  但凡兵刃,不管锻造技术再强悍,冶炼温度再高,出来的兵刃都绝对留有锻造与淬水的痕迹,绝不会造成连脖颈骨骼被切断都完美而光滑的切面。  萧景赫曾经拿着仵作画出来的伤口与兵器形状猜测图找过靖北军中的一些老将,询问是否有见过这样的武器,有一位年轻时候曾经游历江湖,虽说没有混进上流武林的圈子里,却听了不少武林传说,不由玩笑般说道:“若是这世上真的存在内力化形剑气化形这等传奇武学,大概便能制造出这样光滑的伤口切面了。”  而当他拐弯抹角想要套甘大夫关于杨晏清身上毒性的具体情况时,甘大夫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就连桑念齐也是一问三不知,这让他更是对此心生疑窦。但私下里杨晏清的脉搏与骨骼经脉没有人比萧景赫还要熟悉,他在这具身体里找不到一丝一毫内力的痕迹,就算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一种毒药,难道还能就单单针对一个人的武学内力,彻彻底底的封了?  这不合常理。  萧景赫曾经打听过江湖上的毒药,太医署那边也暗地里搜罗了不少,从未听过有这样独特药性的毒药。并且如果杨晏清真的武学程度达到那样的境界,怎么可能不会在中毒初始的时候就想办法将毒性逼出体外?难道还能是他自己心甘情愿服毒不成?  再加上杨晏清平日里能窝就窝着,对攻击也没有半点下意识抵挡的反应,种种行为都实在不像是惯用武学轻功之人……  太多的东西无法解释,但萧景赫在杨晏清的身上总有着超乎寻常的耐心。  他的唇贴近杨晏清的耳畔,轻声道:“本王也有一个天大的秘密,等着先生用自己的秘密来换。”  ……  待到婢女因为前厅来人将萧景赫请走,床上原本看似陷入熟睡的杨晏清缓缓睁开眼,眼睛里满是清明。  *  作者有话要说:  杨晏清:我还真就是自己吃的,但是没想到王爷还有瞒着我的事儿?  萧景赫(捂住自己的重生马甲继续种树ing……)  ————  我公司把电脑给我送过来了可还行……前两天我菜都找不着,今儿电脑都能给我塞进来,也是绝绝子,给我整懵了。行吧,明天开始居家办公orz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l 15瓶;zx 11瓶;于炀 10瓶;客至 3瓶;  挨个贴贴!爱你们~ 第49章 抬头看向御座之上的萧允,恰好看到萧允面无表情地低头看向来, 一双眼睛里却写着满满的救命。  萧景赫:“……”  刑部侍郎不想放手让这个案子归在锦衣卫的道理很简单,杜二郎在杜家的受宠程度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这件事其实到今天,该了解的案件原委问杜家家丁就能知道清楚。若是真的移交镇抚司按照寻常命案去断案,那孟泽只能说有罪却罪不至死, 但这个判处结果显然不能平息杜家的滔天|怒火与恨意。  但是御史们是不可能放任这个案子交给刑部的, 并没有什么利益使然, 而是这案子明摆着交给刑部那就是公报私仇,有失公允,这案子又是发生在大庭广众闹事之中,恐怕难以服众,有损朝廷声望。  武将们则是没有参与这项讨论,就差拿点干果瓜子欣赏这些个吵得面红耳赤的文官们失态的样子。  萧景赫用眼神示意萧允面前的砚台。  萧允会意,直接抄起砚台朝着殿下狠狠砸了下去,溅出来的墨零星几点挂在几名御史与刑部官员的脸上:“够了!都给朕闭嘴!”  满朝文武除却萧景赫都立时躬身低头,勤政殿上顿时安静下来。  “都吵什么吵?当这是什么地方?”萧允冷冷道,直接点名,“三位阁老对此事有何看法?”  一直作壁上观的颜修筠,秦石,以及诚郡王被点了名,顿了顿,相继出列。  颜修筠还是八面玲珑半点不沾的说辞:“此案虽不难判,却干系重大,涉及朝廷颜面,的确要甚而重之才是。”  春闱在即,颜修筠并不关心这种命案,哪怕死的是朝廷命官都不会让他侧目,更何况不过就是两个有世家隐蔽的纨绔子弟。  但刑部侍郎杜三言是他的人,礼部尚书那边更要稳住,颜修筠虽说觉得这个案子实在来得蹊跷,心中起了疑窦,但因为这两个纨绔公子又的确与大事不沾半点干系,便也只是轻轻放下。  秦石自从李贤伏法之后便不太插手朝政,上朝的次数也十分有限,多数时间都告病不朝,没想到今日好不容易上一次朝就碰上这么个吵得人脑子嗡嗡响的场面,心下想着下次上朝一定要打听打听那位帝师大人的动向,一边慢悠悠道:“京城案件理应归于刑部审查,但此案涉及刑部官员亲属,不如,两司会审协同办案吧。”  这话看似提出了解决的法子,却也又抛出了新的问题。  两司会审,协同办案,说得轻巧,办案过程中又以谁为主谁为辅?就看这会儿刑部的架势也不会愿意做陪衬,但镇抚司锦衣卫是什么做派在场大臣都心知肚明,再加上镇抚司还有帝师在上面撑着,谁敢让镇抚司陪衬?  大朝会之后才正式进入内阁不久的诚郡王脸上笑呵呵的表情一僵,心下暗骂前面两个老狐狸,正在思忖着说什么之际,视线忽然锁定站在对面皱着眉一脸不悦的靖北王身上,想起前段日子这人踩房顶的光辉事迹,当即有了主意:“启禀陛下,本王以为秦阁老所言甚是有理,两司会审协同办案乃是最佳,只需要一个身份尊贵,能力卓绝的主审官即可。”  萧允坐得高,自然看得也更清楚,明知故问道:“哦?那这主审官又是谁来当选最为合适?”  萧景赫想起临上朝前杨晏清裹在被子里似梦似醒懒洋洋的话语,与此时诚郡王谦恭有礼把他拱上案子主审官的话重合在一起。  【朝堂上,定会有人提出两司会审,被王爷踩过脸面的诚郡王定然会提出让王爷来当这个主审,毕竟这样一个吃力不讨好的烫手山芋,推给王爷对诚郡王而言可以说是个足以令他沾沾自喜的主意……】  于是,诚郡王在说完之后有意去观察萧景赫的表情,却只是得来了一个“就这?”的表情,眼神里还略带了几分嫌弃。  诚郡王:“……?”  “此事不妥啊陛下!此案并非大案,远不到两司会审的地步,这……于理不合啊陛下!”刑部侍郎杜三言连忙出列拱手劝阻,“若是帝师大人在朝也定然会提出异议,自古以来只有在涉及到大案要案之时才可启用两司会审,此先例万万不可贸然开启。”  若是让靖北王插手这次的案子,恐怕这其中就当真没有一丝一毫转圜运作的余地了。  此时作为间接涉案官员的礼部尚书也出列反对,这让朝中的几位大臣有些纳闷,虽说孟泽是庶子,但是这孟大人也该明白一旦这人落入刑部,可就是吃尽苦头没有生路可言,如今居然跳出来自己截断自己儿子的生路?  【不论礼部尚书如何,杜三言一定会冒险出面阻挠两司会审,甚至可能搬出我来试图说服陛下与满朝文武,届时王爷定要在礼部尚书开口前出面揽下此案的主审权……】  “一个命案,一不涉及皇亲国戚,二不涉及朝廷命官,也值得诸位大臣吵闹到如此地步?当真是让本王大开眼界!”萧景赫不开口则以,出声的瞬间就镇下了又开始骚动的文臣武将,“两司会审?说出去徒惹人可笑!不过一个小小的命案罢了。既如此,就按安郡王所言,此案由本王接手主审,至于两司……”  与杨晏清在朝堂上的积威已久不同,萧景赫凭借的是那一身戎马铁血带来的煞气,一时间勤政殿陡然寂静。  【王爷开口,刑部不会再冒头阻拦,但王爷的目的是要拿捏刑部,便要在这个时候挑出王爷中意的下一任刑部尚书的官员,同时允许案发后赶到现场的镇抚司从旁督查……记得,一定是督查,而非协办。】  “既然刑部与镇抚司都关心此次案件,那便各抽一人督查办案以示公允。”萧景赫说着,没等刑部侍郎杜三言反应,就直接点了前几日杨晏清建议的那名刑部官员,“方才庞大人倒是安静,没吵得本王脑仁疼,正好本王在刑法律令上多有不足,就让刑部的庞大人与镇抚司的主事的指挥使共同参与罢。”  “此案处理便到此为止,诸位大臣可还有异议?”萧景赫的眼神冷厉如刀,直直从张口欲言的杜三郎与礼部尚书身上刮过。  鸦雀无声半晌,萧景赫满意地颔首,转头看向萧允。  萧允回过神,按照萧景赫所说的下了旨,在朝臣退去,走出勤政殿后脸上的表情仍旧有些微妙。  御辇快要行到御书房的时候,萧允抬手示意停辇,与大太监赵良一前一后慢慢踱步往前走。  “今日朝堂之事,赵卿如何看?”萧允忽然开口。  “这……”赵良心中叫苦,只得斟酌着句子回答,“靖北王爷是边关下来的主帅,气势的确不同凡响,许是诸位大人都一时被镇住了。”  “不,这不是关键。”萧允的眼神很是深沉复杂,缓缓道,“此案看似不大,却牵涉良多,若是随意指派人主审到也罢了,偏偏主审人是王叔……”  还不偏不倚挑出了一个刑部里少有的没有站位刑部侍郎杜三言的官员。  萧允细细回想着今日自上朝开始诸位大臣的言谈争辩以及萧景赫的一言一行,突然,他意识到了关键点。  今日看似先生告假不朝,最开始案件被提出的时候也的确满朝文武争辩混乱一时,但从他发怒打断喧闹之后,三位阁老的发言与王叔恰到好处的介入实在是太顺了,这种顺畅萧允曾经在上朝之时每日感受。  ——那是朝局被一只手把控操纵的顺畅感。  每个人,每句话,每一个决定,汇聚成最终的结果……是先生想要的结果。  先生,这是在帮王叔在朝堂上立威吗?  萧允的脚步停了下来。  赵良的身子躬得更低。  赵良看不到这位少年皇帝的表情,视线紧紧盯着玄色绣龙纹的皇袍衣角,听到头顶上方传来的问话:“这几日太医署可还有向先生那里送调养的药材?”  “回禀陛下,之前帝师大人说不必劳烦,药材够用,算一算已有三日未送了。”  “还是要送的。”萧允说罢,停顿了许久,才接着道,“将这份药方送去给太医署,让夹在药材里给靖北王府送去。”  赵良抬手接住那张递过来的纸,却迟迟等不到帝王的松手,只是恭敬地手心朝上等候。  萧允的手指在药方边缘几乎掐出月牙的痕迹,最终还是放了手,任由那张有些泛黄的药方静静躺在了赵良的手心里。  *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小皇帝是个很敏感的人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浪子戏精 6瓶;铭爢 5瓶;。。。 2瓶;  挨个贴贴!比心心~第61章 算计  萧景赫接了这个案子后十分情理之中且理所当然地派遣亲兵进驻了大理寺, 将看守孟泽的护卫全部替换成了自己人。  关于之后该如何审如何判,杨晏清并没有过多说明,盖因这个案子其实并没有什么难度, 只要按照刑部律令依法断案便是。  杨晏清真正等的,是孟泽在得知孟尚书并不准备从刑部捞他出去之后趁乱会吐出的东西, 并且在他招供的时候,萧景赫、刑部官员、镇抚司三方俱在, 到那时就算是颜修筠反应过来想要堵嘴灭口, 也断然没有任何机会。  这两日萧景赫因为这个案子开始往大理寺跑, 杨晏清反而清闲下来,搜刮了萧景赫藏了一书房的话本子, 一边看一边复盘这只大尾巴狼都是从哪里学的乱七八糟的花样。  初春虽冷, 太阳却比冬日要暖上些许, 院子里的树枝草叶子都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发出嫩芽, 看得人心情也舒畅不少。  杨晏清听见脚步声抬头, 就见沉着脸的甘大夫走进来,两手一揣往前边的椅子里一坐, 一句话也不说,一副生闷气的模样。  “怎么,这是谁又不懂事惹了咱们操心的老大夫?”杨晏清看了眼气呼呼的小老头儿, 低头将手里的话本又翻过一页,嘴角还衔着笑。  “你还笑!”甘大夫盯着杨晏清,“昨天宫里送来的药材里面夹了一张药方子,你肯定知道。”  杨晏清的头都没抬:“嗯,知道。”  “你都不催我的?不想知道到底能不能解毒?”甘大夫也是纳了闷, 昨天他研究了那方子之后就一直憋着气等这人找他, 结果呢, 他搁那气得慌,这人反倒没事人似的话本子看得悠闲自在。  杨晏清:“若是真能解,他就不会不敢来见我,而是把方子塞进药材里递进来。”  人性这种东西,在先帝与言煜这两个人身上杨晏清已经栽的跟头足够大了,断不会重蹈覆辙。  “……这方子,有点说法。”甘大夫犹豫了一下,从袖子里掏出方子放在两人中间的桌案上,“这的确是按照毒药方子对症下药配的解药方子,反着推的话,我也猜到了最后那一样我们一直没能想到的关键毒素。”  “按照这个方子来看,当年你服下的毒药其实严格来说应当叫做蛊毒。蛊虫这种东西玄妙就玄妙在,随着不同的培养药材与方式毒性也五花八门难以捉摸,它的中毒与解毒都具有一定的独有性,只有与下毒的那只蛊虫一同培养的雄蛊才能实现完完全全的解毒。”  杨晏清又翻过一页话本,这一张恰好还配了图,虽说那图上用床帷衣衫遮挡了部位,但看上去仍旧十分香艳。  杨晏清揣摩着这幅插画,突然就想起前几日萧景赫硬是要让他在上面时的情景,虽说是有些费腰,不过滋味倒是不错……  甘大夫也看到了那张图,顿时明白过来杨晏清在看什么东西,气得一把抽走这人手里的话本拍到桌子一边,须眉倒竖:“你到底想活还是不想活!给个痛快话!别搞得我整天皇帝不急太监急的!”  “当然想。”杨晏清叹了口气,坐姿随意,“可是这不是命不由己嘛,看开点,总归也不会让我死不是?”  “你之前传回山庄的话是怎么说的?我可告诉你,该准备的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你别到时候又反悔了!”甘大夫压低声音,眉头几乎拧成了一个小疙瘩,“还有这药方,刚开始我还纳闷,毕竟我想着应该就是给药丸,想着到时候费点心思多刮些药渣子研究。”  “直到我看了那方子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轻易给过来了。”甘大夫说到这更是脸色不愉,“那药方里面有一味叫‘琼枝壳’的,不是什么名贵的药材,但早在先帝在位时期就划进了贡品里,寻常人家是万万买不到的。”  “贡品而已,对咱们而言不算难事吧?”杨晏清温和地看向甘大夫,语调微扬。  “是不难,但当初提议将这药材划进贡品不轻易外流的正是还在太医署当值的老夫。”甘大夫那个时候在太医署当值,是他发现了琼枝壳这个药材具有轻微的毒素,也是他找到了可以与琼枝壳毒素相抵的药材。  “琼枝壳必须与罂粟壳一起配药服用,否则会对人体脏器造成无法逆转的伤害,若是这方子是一次彻底解毒的方子传罂粟壳那点微弱的毒性倒也罢了,可没有解蛊毒的雄蛊虫,这方子定然就只是一个定期压制毒素的,治标不治本的法子。”  “罂粟壳是什么东西?上瘾的玩意!按照这方子的剂量一年一年的服用下去,好听点说是毒性压制寿数无碍。  往深里想,没几年你就会忍不住药瘾上头,到那时就算是有了真正的解药给你解了身上的毒,但你的身体也早就被那上瘾的罂粟壳毒性掏空了!”  “不错,倒是个狠毒又精巧的法子。应当是先帝当年就留下的东西,是他的手段做派。”杨晏清摩挲着下巴忽然笑出声来,“这药方的问题,太医署有御医能看出来么?”  “废话!老夫当年把罂粟壳的上瘾之毒可是记录在太医署书库里的,更因为这东西的特殊性太医署当时还专门用各种方式尝试解毒都没有找到有效的法子,只能说少量无碍,多次伤身,没别的说法。”甘大夫拍着桌子上的药方问杨晏清,“所以这药,怎么个处理法?”  “制药吧。”  甘大夫听了这话脸色一僵,粗声粗气道:“你可想好了。”  “能上瘾就能戒断,我可是有全江湖最厉害的大夫,有什么可害怕的呢?”杨晏清看出甘大夫眼中的凝重之意,轻声安抚,“更何况,这药……应当吃不了几次。”  “什么意思?”甘大夫一个激灵反问。  杨晏清却没有再回答的意思,将甘大夫之前扔到一边的话本重新拽回来翻到方才没看完的那一页继续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甘大夫盯着他良久,最终无奈叹了一口气,将桌上的方子重新收到袖子里转身离开了。  话本子翻过十几页,杨晏清转头看向窗外春意初临的景色,唇角微勾:“小崽子,长大了啊……”  ***  另一边,人证物证俱全,案件审讯顺利走完过场,这件本就不存在什么争议的案子很快便有了结果。  看着摆放在面前要画押的认罪书,一直神色惶惶的孟泽呆滞瞬间后突然将那认罪书一把抓过来撕了个粉碎大叫道:“我不认罪……我不认罪!!我要见母亲!我要见母亲!!母亲救我……母亲一定会救我出去!她答应过的!”  被孟泽不配合的态度弄得无法,听命于之前萧景赫说的不得使用强迫手段的府兵只得前去禀报上级。  正一同坐在大理寺刑讯堂的萧景赫三人闻言手头的动作皆是一顿,言菁娘看向萧景赫,一旁坐着的庞大人表情也带了迟疑。  萧景赫想了想,招来旁边候着的府兵轻声吩咐了两句,让那府兵传话给正在闹腾的孟泽。  言菁娘一身锦衣卫飞鱼服,头发利索地高束成一个马尾用银箍固定,行为举止哪里还有半点当日勤政殿首告的柔弱姿态,见此情景也不像一旁的庞大人欲言又止,反而直接问道:“敢问王爷,这是同那孟泽说了什么?” 第51章 颜修筠一顿,想起那个连着十几日未曾出现在朝堂之上的人。  这些日子以来,靖北王萧景赫在朝堂之上的威望逐渐水涨船高,可没有人比亲眼注视着萧景赫长大的颜修筠更了解萧景赫这个人,若是他之前便有这般的手段能耐,就不可能这些年来被他牢牢攥在手心,掌握着兵权却在朝堂上犹如一个隐形的亲王。  颜修筠想起前几日摸黑上门禀报靖北军动向的两个老将,那两人谈及杨晏清情绪激动时谩骂不停,直言是杨晏清奸诈手段魅惑了靖北王——一个人若想影响魅惑另一个人,那么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定然不可能是对立对峙之局。  杨、晏、清。  好一个帝师杨晏清!  颜修筠死死攥着手中的玉笏,牙关紧咬,面色冷凝。  正当颜修筠想着如何化解今日之局时,萧允却已经在他出列上奏之前吩咐道:“摆驾玄武门!”  颜修筠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萧允:“陛下——”  走下高高在上龙椅的少年皇帝面容显得有几分稚嫩,五官柔和,眼神却带着一种兵刃跃跃欲试想要出鞘一试锋芒的凌厉:“怎么?对于玄武门外的学子,颜阁老有更佳的安抚之法?”  颜修筠拦在萧允身前与此时表情坚定气势初现的小皇帝僵持着,良久,妥协般地,缓缓退到了萧允的身侧让开了走出勤政殿的路。  萧允的脊背挺得笔直,他的手在龙袍垂下的宽大袍袖中紧握成拳,正值午时,勤政殿外的阳光耀眼,他朝着那光缓缓行去,身后跟着的是大庆朝的文武官员,恍惚间像是踏入了曾经先生描绘的那个盛世未来。  ……  玄武门外,看到那抹代表九五之尊的玄色龙袍出现的学子们纷纷按捺不住脸上的表情,眼中的震惊与动容比春日的风更能撼动朝臣此时复杂难言的内心。  萧允虽撑着一口气几乎是直觉般地选择亲临玄武门,可当他真正来到玄武门前,面对面带期盼的一众学子,身后站着方才因为春闱之事各抒己见难以达成一致章程的朝臣,顿时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  颜修筠的脸上松弛的肌肤一抖,低垂的眼中划过一丝冷笑。  萧景赫皱眉,迈步走上前不着痕迹地挡在萧允的身侧,这样的场景若是让不轨之徒射出冷箭,当着满朝文武伤到小皇帝,那简直就是比学子请|命更加难堪的笑话。  萧允转头看向萧景赫,嘴唇蠕动了几下,想要问今日北街命案牵连出的春闱舞弊是否是先生一手策划,想要问先生是否想过如今局面应当如何收场,想要问……  他想要问的东西太多,甚至下意识的想要后退逃避眼前的巨大压力,却想到了前几日送去靖北王府的那一纸药方。  便再也问不出任何话。  萧允死死咬住下唇,直到此时才恍然惊觉,他总是以为这五年他已经足够独立、有足够的能力挣脱开先生在身后的扶持不受任何束缚的前行,在先生的荫蔽保护下,他心中那仿佛是传承自先帝一脉的自大自傲开始日益膨胀,怀疑与忌惮在越来越多人的劝说下逐渐堆积,层层叠叠盖住了昔日与先生相携闯过血海困境的情谊。  他逼得先生不得不加快对他放权的速度,逼得先生接纳他疑虑渐重的帝王心思,逼得先生逐渐对他恭敬到位而亲昵不足……  可是他真的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去治理这个国家,驾驭心思各异的朝臣,他真的能做到带给才过了几年安生日子的黎民百姓安稳幸福的日子吗?  萧允隐没在袖中的拳越握越紧,本来修剪适宜的指甲在手心掐出一个个月牙。  就在这时,长街的尽头,无数学子跪伏的尽头,一抹修长清瘦的身影逆光而来。  青衣素衫,气质清隽如山间清泉,姿容俊雅如潭中皎月,他缓缓走过跪伏在地的学子们,认出他的学子纷纷侧身避让,眼中满是敬仰向往。  杨晏清在世家与朝廷之上的确声名有碍,但在众多寒门学子的心中,他是真正的以自身学识为依仗,堂堂正正通过科举一步步走到大庆权力巅峰的读书人。  身居高位,匡扶幼帝,对抗世家,整肃朝纲,这样的帝师杨晏清,是无数寒门学子心下为之敬仰崇拜心向往之的人物。  杨晏清一步步走到众学子身前,在玄武门前撩起衣摆缓缓跪下。  一品帝师这一跪,萧允身后的一品以下官员皆随之跪下,同一品的大臣也纷纷侧身避让,只剩下九五之尊的皇帝站在帝师身前,面色沉静,眼底却飞快地掠过不安。  杨晏清深深注视着自己此生唯一的学生,微微笑开安抚萧允有些无措的情绪,从袖中取出素宣双手呈于萧允面前,声音不徐不缓,却带着一种掷地有声的从容坚定:“臣,有本奏。”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实在是工作太多了,白天会有加更把这一段写完的~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临渊 1瓶;  贴贴宝贝!今天也是有感谢名单的一天嘿嘿第63章 天子门生【二更】  萧允愣怔了一下, 收回已经伸出去想要扶起杨晏清的手,后退了半步。  杨晏清跪在众学子身前,脊背挺直, 这一跪,将学子请命的话语权尽数掌握在了自己手中——在当今朝廷之上, 没有人比杨晏清更能代替寒门学子发声请命。  先帝在位与萧允在位共计十一年间,大庆的寒门权臣只出了一个杨晏清。  “陛下, 六年前, 臣不过一寒门学子, 连中二元进京会试,承蒙蔺大人看重, 曾多次交流文章, 字迹互熟。然会试阅卷, 拆卷之后曾任主考官的蔺大人发现臣的考卷上写着的竟是他人姓名, 却与臣字迹几乎如出一撤。”  “彼时臣不过一介平民百姓, 在蔺大人质疑会试考卷有误之后竟遭到来自世家与大理寺衙役的恐吓威胁,只言‘这京城是繁花簇团之地, 从来都是贵人的地界’,若臣收了那一百两银子离去自然无事,若是不识相非要纠结闹事, 自有的是手段让臣永远缄口。”  杨晏清收回供呈的双臂垂在身前,字字句句平静淡然,并没有说什么大义呈请,而是将当年科考之时的心灰意冷诉说出口,也是第一次将已经因为世家遮蔽腐朽败落的科举制度晒在这正午烈日之下, 威严宫门之前。  “幸而在离京之前得遇先帝微服私访, 臣之冤屈才得以呈诉, 这才有了这十几载唯一一个寒门三元及第的读书人。”  此言一出,不仅杨晏清身后的学子交谈声嗡嗡而起,就连此时跪在萧允身后的诸位大臣也俱是脸色一变。  他们其中有世家子弟,也有商门富户,但是还有那么几个人是真正的寒门出身,走到如今的官职之上,要么是用当年科举的前名换得了安稳入仕的后排名额,要么是低头接受招揽依附了世家。  杨晏清此时摊开的话就像是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在了他们的脸上。  若没有今日之事,杨晏清身后的学子们在春闱之后也将要面临他们曾经面临的泥沼绝境。  进一步,民斗不过世家,斗不过高臣,君不见多少有真才实学的学子愤然离开隐居田野;  退一步,放弃自己的傲骨屈服于世家,可真正踏入这个朝堂才发现,这个朝堂终究是世家把控的朝堂,哪里有他们说话的资格!  科举制度有问题是杨晏清曾给萧允详细分析过的政务,对于世家而言,做官吃俸乃是几百年来的规矩,素来如此!若要整顿便是直接与世家对抗,绝不是一朝一夕之事,除非能有一个世家无法公开出面反对的契机……  萧允的眸光闪动着,他太了解先生的行事作风,走到这一步,他已经猜到先生今日之局的目的所在。  科举制度的改革需要一个契机,那么先生便将那遮挡在科举上的遮羞布扯开,给了一个让烈日直射腐烂淤泥的契机!  “陛下,天下学子受科举制度掣肘之苦久矣!所受冤屈被奸臣阻挡,不达天听!”杨晏清全然不理会身侧的喧闹,字字清晰笃定,高声道,“君不见多少有才有能有志之士,寒窗苦读前半生只为报效朝廷,一展心中宏图热血,却被科举制度拦于门外,愤懑离京归隐田野!”  “而各洲县官小吏竟有靠府中供养幕僚断案治下之辈,实属荒唐至极!更有甚者连上呈朝廷的奏折都不能通读详解!”  “科举乃大庆立朝根本,能官能吏更是大庆大业基石!天下学子,无论世家子弟亦或是寒门出身,科举面前,理应平等。”  “臣恳请陛下改制科举,亲临把关科考,对朝廷已有官员施行考核督察制度。还天下曾屈辱受冤学子一个公道,还大庆朝廷一个朗朗晴空!”  杨晏清字字铿锵有力,丝毫不为周遭干扰停顿,最终再次将手中状纸上呈,待到萧允接过之后,展袖敛目,缓缓叩首。  身后诸学子纷纷跪伏于地,齐声高呼:“恳请陛下恩准——”  ……  玄武门请命,皇帝当着学子朝臣接了诉状,杨晏清想要的契机便已经达成。  在他被萧允扶起之后,身后的学子也在早已等候在侧的镇抚司锦衣卫疏散下有序离开不再聚集,玄武门又恢复到以往的空旷肃穆。  萧允回到勤政殿,在殿中官员的安静沉默中缓缓展开杨晏清供呈的状纸——说是状纸,倒不如说是对科举制度改革的条陈章程奏折,一步一条,清晰明确,更写明了应当如何在安抚世家的同时昭告天下学子。  想起方才称病拒绝入宫上朝的先生,萧允轻轻放下手中白纸黑字写满了心血的条陈,扣在御案边缘的手指越收越紧,骨节处甚至隐隐泛出了青白色。  在一片寂静沉默中,内阁阁老秦石长叹一声,缓步出列,躬身一礼道:“陛下,老臣托大,历经三朝,想对今日之事说上两句,还望陛下准允。”  萧允能够明确感受到秦阁老态度的改变,不动声色道:“秦阁老不必如此拘泥礼数,请。”  秦石挺直脊背沉声开口:“大庆开国之初,圣祖皇帝分州府,开科举,用以选拔能人学士。所谓世家功勋,一为跟随圣祖皇帝征战有功,其二便是那些通过初代科举选拔入仕的学子。”  “心智坚定如帝师,当年尚且因为科举制度以三元及第之誉自我放逐于乡野只愿做一县官,不肯入仕。盖因先帝再三恳请才没有让大庆错过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能吏忠臣。”  秦石说到这里顿了顿,想起昨日深夜前来拜访的那个清瘦文生,眼中感慨万千。  “诚然,如今朝堂官吏任命制度的确存在问题,但我大庆立国不过百年,正直最好的年岁,此时也不过是走到了需要改变来重新焕发新生的契机处。”  “科举制度改革,其一是为朝廷选拔更有能力的贤臣能吏,其二帮助筛选世家中真正有才又能后辈,其三则为寒门学子留出一条改变命运的道路。诸位大人都应知道只有源源不断的活水涌入,才能带走湖底的淤泥的道理。只有强有力的竞争,才能出现更多让家族兴盛的后代子孙。”  “对于世家而言,远超于寻常学子的优越家境使得他们拥有常人所不能及的眼界包容;而寒门学子身上却是有世家子弟多数所不具备的坚韧不拔,两厢结合,才能更好的报效朝廷,为陛下分忧。”  “故,老臣以为,科举制度改革迫在眉睫,既然今日之事已起,不如趁热打铁,破例延后春闱,将此次会试春闱当做最佳的试金石。”  在世家与寒门两边各自敲打,秦石闭了闭眼,最终缓缓道出今日玄武门请愿杨晏清真正想要达成的目的。  “自今日起,科举之下入仕学子,不再有世家寒门之分,皆为——天子门生!”  ***  秦府  秦石下朝回来解开外面罩着的大氅,走过两步路之后才惊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沉浮官场大半辈子,没想到临老,却被一个后生逼着做了这不少大事。  秦石笑着摇了摇头。  今日之后,世家表面虽仍旧和气,但背地里免不了会对自己这个阁老心生怨怼。可今日朝堂上的这番话,靖北王说,诚郡王说,甚至是杨晏清说,都没有他这个真正勋贵世家出身,做了世家多年荫蔽伞的内阁阁老来的更加铿锵有力,真正堵死了世家阻止科举改革的门路。  但正如他所说的那般,科举改革是势在必进之道,此时世家牺牲的利益,换来的是往后后代子孙更高一层的辉煌,是大庆国祚绵延昌盛的未来——大庆朝绝不会因为某些眼光短浅之辈的阻扰停下前进的步伐。  “老爷,杨大人在前厅等候多时了。”管家早已候在门口多时,见自家老爷回来,接过递过来的大氅低声禀报。  秦石的动作一顿,突然有些头疼。  这人又来做什么?  秦石迈进前厅,对站起来相迎的杨晏清拱手道:“杨大人看上去面色红润,想来是病情好多了。”  “还需要将养几日,朝堂之上还要请秦阁老多多费心担待才是。”杨晏清笑眯眯地接话却从秦石挖的坑上跳过去。  “行啦,你我也不必这般。”秦石示意杨晏清坐下,他年事已高,因为今日持续了大半天的朝堂议事已经面上不免挂上了疲惫,“杨大人不妨有话直说。”  杨晏清站起身,拱手一礼,语气诚恳而温和:“今日之后,秦阁老想必已存告老还乡之心。晚辈此次前来便是想恳请秦阁老能再多撑一段时日,再多给陛下以及诸位世家一些时间。”  秦石久久沉默不语。  杨晏清拱手行礼便迟迟不起。  “杨大人,老臣已经在这个朝廷支撑太久,身后更是立着整个秦家。”秦石叹道,“若老臣不退,老臣的家族,交好的老友世家,于此次春闱必定有所掣肘。世间之事变化莫测,会试三年方开一次,错过此次很可能便是终身抱憾。老臣一把老骨头,自然不畏惧朝廷妖魔鬼怪之争,但总归是要为家族小辈多做打算。”  杨晏清道:“科举改革事关重大,春闱延期非几月之功,陛下定会在诸多考量之后选定明年二月九再开春闱。晚辈只恳请秦阁老再支撑一年,待到来年科举,定有新的朝廷局面。”  秦石深深凝视着杨晏清,起身抬手扶起拱手作揖的杨晏清:“看来杨大人心中已有老臣这位置的人选?”  “沪州,松下学院。”杨晏清与秦石对视,郑重道,“顾文雍。”  秦石恍然,亦是勾唇而笑:“这可是块固执又难啃的骨头。”  不过若是真的啃下来,那将会是飘香千年的佳肴。 第53章 杨晏清无语地斜睨了破坏气氛一流的萧景赫一眼:“王爷非要做这等焚琴煮鹤之事吗?”  “焚琴煮鹤……”萧景赫细细品味着这四个字,倏尔一笑, “的确是只大白鹤, 肤白毛顺的让本王欲罢不能。”  萧景赫这人长在行伍, 虽说也读了不少书,但本性里多多少少还是混进去了行伍中滚刀肉的味道, 自从开了荤, 这人不仅下手没个节制, 在面对杨晏清的时候, 嘴上更是连把门的都卸下来不知道扔去了什么地方。  杨晏清懒得理这人, 手指轻挑拨了拨琴弦,发出的琴音让他的眼神一顿:“这琴……是淮舟搬过来的?”  “谁不知道你宝贝那琴, 是本王亲自拿过来的。”平日里放在书房的这琴,就连淮舟也基本不会触碰,更别提王府的寻常婢女小厮了。  “那王爷仔细想想, 是不是搬动琴的时候磕碰到哪处了?”杨晏清脸上的笑容很温和,眼神里却带着杀气。  萧景赫撇嘴,轻哼道:“本王可是一路小心翼翼端着过来的,绝对绝对没磕碰到你那位故交好友送的无价之宝。”  “嗯……那大概是有些日子没调音保养,音调有些不妥。”杨晏清收回视线, 手掌按在琴弦上从琴头抚到琴尾, 垂在琴内侧的拇指划过琴身暗格的位置, 意料之中地摸到了暗格处不易察觉的凸起。  想来是不知为何暗格被意外打开,掉落了夹层里面的软剑,随后被装回去的时候不得要领塞错了地方,导致琴身不能完全闭合,这才影响了音色音调。  杨晏清并没有当着萧景赫的面从琴身里取剑出来的打算,就算他与萧景赫心知肚明这琴有问题,只要一日不捅破,这事儿便就不会被摆在明面上说。  “看来是时机不巧,本王今日是没有这个耳福了。”萧景赫凉凉道,“果然是外人送的琴,就是不合心意。”  杨晏清没忍住:“王爷这醋味怕是直接打翻了厨房的醋缸子在里面滚了一圈吧?”  萧景赫开始翻自己的记账本:“不止,本王是全喝了,比先生在温泉山庄里喝的酒还要多上不少。”  杨晏清现在想起当时在温泉山庄发生的事都仍旧有些窒息,按着太阳穴转移话题:“让小厮上些茶来……王爷若是没什么想问的,那咱们便继续说说蛮族的事儿。”  “先生可别想着转移话题,本王今天可不上当。”萧景赫抬手示意远远候在园边的侍女,一边开门见山直接问,“先生身上的毒是什么回事?”  杨晏清也就是尝试着转移了一下话题,既然没转移成功,说说倒也无所谓。  毕竟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许多事都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  更何况——杨晏清心想——如果现在不问,以后恐怕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思及此,杨晏清心下一叹,终究是心软了些。  “好吧,就说说这些。”杨晏清的手指在琴弦轻点着拨弄,将那段故人已逝的往事娓娓道来,“六年前,我身受重伤被微服私访的先帝所救,那时先帝的身边还跟着言煜与蔺皓之……”  ……  “所以先生这梅树的数量,便是蔺皓之一案中所有牵连死亡的无辜之人?”萧景赫心中默算了算,忽然道。  杨晏清抬头环视四周在风中傲然绽放的红梅:“我曾经是存着永不入仕的念头,在沪州做县官的那一年窝在小地方过得倒也十分潇洒,时不时活动活动身子骨种些梅花兰草的,时间长了便也种了一园子的安宁出来。”  “后来啊……”杨晏清手下的琴弦一拨,一声低哑峥嵘的音色乍起,“先帝大概是怕我惦记着那一亩三分地,在我还未回去沪州前派人一把火给烧了。”  萧景赫听到这里,拳头已经捏到骨骼咯吱脆响,咬牙道:“先生就这么全都忍了?甚至那狗皇帝给你下毒你也吃?”  “君要臣死,又有什么办法?”杨晏清说到这也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叹息,只不过对先帝下毒这件事是他会带进棺材的秘密,绝不会被第二个人知晓,“大抵是我这条命实在是太重,茫茫人海,这救命之恩偏偏就欠到了先帝的身上,纠纠缠缠还了一辈子,到现在身边一个故人都没留下。”  “好在当时先帝的后宫里还有那么一个扶得起来的太子,否则我这一辈子可就不只是累死,还要气死了。”  杨晏清说的时候语气淡淡,表情平和,萧景赫却听得心头的火往外直冒:“已经将你留在了这京城,他又为何要对你下毒?”  他恨不得手里捧着嘴里含着每日想要欢好都要考虑大夫医嘱的宝贝,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被人这么欺负算计!也就是那个狗皇帝死的早,不然……  “因为他清楚明白一件事。”杨晏清淡淡一笑,“能绑住我杨晏清的,从来就不是什么荣华富贵,权势滔天。”  “话说回来,前几日陛下从宫中拿到了解药方子送到了王府里,方才我吃的便是,只不过要连续吃上一段时间才行。”  从服药到现在一个多时辰过去,杨晏清从刚开始感受经脉通畅的快意再到如今内力已经恢复到四成的愉悦,中毒至今整整六年,他从未感觉到身体如这般轻盈畅快,哪怕还未恢复到全盛时期——或许这辈子也都不可能恢复——但是如今这般,就已经足够了。  “他……给了你解药方子?”萧景赫的神情有些疑窦,事实上,他的语气也是带着十足的质疑。  “是啊,陛下给了解药方子。”杨晏清的语调很轻,哪怕感受到萧景赫紧紧锁在他脸上的视线,他的表情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有的只是安然与坦荡。  可是,真的就只有这份解药方子吗?  杨晏清同先帝互相算计了整整两年,到如今也说不清谁的心思更细,谁的手段更狠,但杨晏清还是能赌一件事。  赌先帝没有将那解毒的蛊虫挫骨扬灰,而是制作过真正完全解毒的解药,并且同这个方子一起留给了萧允。  赌萧允在拿到解药与方子之后,哪怕出于种种原因给了他方子,却绝不会将那或许天下只有一颗的解药毁尸灭迹。  从某种程度上来看,萧允也不亏是先帝的儿子。与杨晏清的选择之后便永不回头不同,不论是先帝还是萧允,做事手段即使狠辣决绝,都一定会习惯性的留有一条退路。  “如果是王爷,会将解药这般爽快地给一个攥着王爷手中多半权势的权臣吗?”杨晏清忽然问萧景赫,“在王爷与我之间没有任何私情的情况下。”  萧景赫的那双黑眸里顿时翻滚出异常复杂的情绪,这对萧景赫而言并不只是一个无法亲身体会的假设,他曾经坐过那个位置,所以他很清楚明白的知道,如果这个选择是真的摆在了他的面前,他会做出的选择一定是……  “本王会毁了解药,彻底断了心软的退路。”  到底是喋血战场出来的将王,与自幼被杨晏清教导权衡帝王之术长大的萧允十分不同。  杨晏清丝毫不意外萧景赫的回答,反而眼中闪动着得意:“所以说,王爷才不会是我最佳的辅佐选择。”  萧景赫这样的人,作为亲王、将王、主帅,尚且能被制衡,尚且有可能会因为可以被称作是软弱的情感而相处愉悦,情愿内敛锋芒,但若是身居高位,那么这人骨子里的桀骜不驯就会在帝王权势的侵蚀中一点点斩断曾经被他视为珍宝的感情,将其当做无用的鸡肋剔除出生命,成为一个真正的帝王。  他是一个真真正正适合在乱世中杀伐征战,穿着染血的铠甲步步称王的开创者,而非一个手段怀柔整治朝纲,修补抚平大庆江山已然出现裂痕的继任帝王。  萧景赫听懂了杨晏清说的话,他也的确无法反驳杨晏清说的话。  事实上,如果没有前世坐上皇位之后的捉襟见肘、无奈憋闷,或许萧景赫并不会因为杨晏清这大半年来的所作所为和极力劝说改变谋反的决心,但偏偏杨晏清遇见的,就是这样一个重生回来,被前世重重稍许磨平了尖锐棱角的萧景赫。  “先生瞒着本王的事倒还真不少……还有么?”萧景赫看着坐在那神情灵动的杨晏清,心下微动。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今日的先生与平常十分不同,就像是忽然多了许多的生机活力,整个人剥去了平日里背在身上的厚重枷锁,看着好似稳重都被抛去九霄云外,无端端年轻恣意了许多。  “那要看王爷指的都哪些了,毕竟什么看美人啊瞧话本什么的,还是有些不能同王爷说的。”  杨晏清被这么一问也完全不慌,站起身走到萧景赫身边,微微弯下腰,那只原本应该握笔拨弦的手指神不知鬼不觉地顺着衣袍的缝隙探进萧景赫的外袍里,手指熟稔地挑开这人今日暗红色的内衫系带,正要往里面继续滑,“不然啊……咱们王府膳房这个月又没醋可用了!再说了,我怎么觉着,王爷的身上还有诸多事情没有交代的?”  “先生这是在做什么坏事情呢?”萧景赫轻轻攥住杨晏清的手腕,眉梢微扬,当场抓获。  “梅园里又没有别人,进来的时候王爷不是让暗卫都退后了?”杨晏清的上半身压得更低,几乎和萧景赫额头相抵,啄吻了一下萧景赫的鼻尖,之后滑到男人的耳畔叼住男人的耳垂用牙齿细细地磨,低声道,“现在可只有我们……”  萧景赫握住杨晏清的腰将人推出去一点努力保持距离,低哑道:“不行,昨日才刚做过,你身子受不住。”  杨晏清十分诧异地盯着一双眼睛满满写着隐忍的男人:“王爷这几日怕不是憋得不行了?”  被质疑能力的萧景赫额角青筋一蹦,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面无表情:“甘大夫再三强调,房事要有节制,不可贪图享……唔。”  杨晏清挑眉反问:“不可贪图什么?让小王爷也说说看?”  缠绵的尾音还未落下,园子外的婢女硬着头皮低着头一路小跑进来,头也不敢抬,直接跪下禀报:“王爷、少君,陛下驾到。”  萧景赫从来没觉得萧允这个小崽子来得这般及时雨,着实有些狼狈地站起身遮挡住某处,将怀里不安分的帝师妥善放在旁边,也不知道是在掩饰什么,还掩耳盗铃般整理了一番杨晏清丝毫不显凌乱的衣着。  “噗。”  伴随着杨晏清调侃的笑声,萧景赫原本被杨晏清一点点作乱解开的衣带也被始作俑者系了回去。  萧景赫:“……”  ……  萧允踏进园子的第一时间就感觉气氛不太对,回头看了眼守在园子外的侍女小厮,又转回头来看方才似在弹琴赏花的王叔与先生,总感觉事情好像没有看上去那么和谐。  杨晏清先迎了上去将站在那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的萧允引到亭子里坐下,问道:“陛下今日前来可是科举改制的章程里存在有疑虑的地方?”  “先生的奏折里已经写得十分详尽了,如果还不能实施便是朕的昏聩无能了。”萧允听到杨晏清说的话连忙道,顿了顿,然后看向站在一边僵着脸不说话的萧景赫,“今日朕前来是有事相询王叔。”  问他?  萧景赫板着脸动了动唇,看向杨晏清。  杨晏清估摸着自己方才撩的火这会儿恐怕还没消下去,于是轻咳了一声,问萧允道:“陛下先同臣说说看,王爷方才不小心喝烫茶伤了舌头,得冷一冷才能说话。”  “王叔还是猫舌头吗?”萧允有些惊奇地看了眼只是表情古怪但是并没有否认的萧景赫,一副“王叔居然是这样的王叔”的表情。  被迫“猫舌头”的萧景赫只能庆幸今日没有出门去军营操练,穿的并非贴身利索的骑装,瞥了眼脸上还挂着笑的杨晏清,心里憋闷着一股气,一声不吭把自己挪到了梅园亭子不远处的风口站着吹冷风。  萧允的嘴张开又闭上,从萧景赫的背影看出了拒绝交流的意味,转而用眼神询问自家先生究竟怎么欺负人了。  的的确确是干了坏事的杨晏清此时倒是脸不红气不喘:“别管他,等会冷静了自己就回来了。”  萧允艰难道:“……王叔和先生,相处还挺融洽的。”  杨晏清吩咐侍女上来将琴拿下去,送些瓜果点心茶水上来。  淮舟早在皇帝亲临的时候就已经候在了梅园旁边,此时杨晏清刚吩咐下去,早有准备的侍女小厮便已经井然有序地端着茶具碗碟摆上了石桌。  “朕这几日翻看了立国以来青州边境与蛮族冲突的次数及伤亡人数,发现在每年的秋冬季,都是蛮族进攻掠夺最为频繁的时候。”萧允喝了一口热茶顺了顺思路才道,“蛮族不事生产,不善耕种,但其放牧养马的本事倒是一流,所以朕这几日一直在思考是否存在与蛮族通商这样的可能性。”  杨晏清静静地注视着萧允,许久,才喟叹一声:“陛下已然可以出师了。”  “……先生?”  萧允被杨晏清突然的一句话弄得有些紧张,手指抠着茶盏的边缘,下意识地躲避此时杨晏清温和的视线。  “此事臣今日本来也是要与王爷商议,但陛下要明白一件事。如若完完全全开放异族通商,届时原本就作为边关要塞的青州便会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交易点,那么就必须需要一个不论是大庆还是蛮族都十分忌惮害怕的人物镇守青州。”杨晏清道,“陛下向来聪颖,应当明白为什么今年臣要将靖北王留在京城中。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到时候青州若因为通商出了乱子,靖北王更是有权利施行出兵镇压而不用经过陛下允准。”  “陛下或许在想,那便继续留靖北王在京城,换一个人去青州。”杨晏清的那双眼睛仿佛能看透这世间的每一个人,看透每个人心中沉浮的心思与利益纠葛,“换蒋青,或是提拔任何一个靖北军的老将上来。左右不过是一个名头,对吗?”  萧允两颊的肌肉颤动了一下,后槽牙咬得死紧,没有说话。  “但是陛下有没有想过,这样的做法在靖北军将士眼中,堪比换帅夺权?”杨晏清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这番话不仅萧允听到了,背对着他们站在风口的萧景赫也听到了。  “朕没有这个意思……”萧允皱着眉开口,话还没说完,萧景赫的面前忽然出现一个黑衣人半跪下来。  杨晏清和萧景赫都是一愣,暗卫平日是不会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擅自出现在外人面前的。  萧景赫眯起眼仔细辨认眼前跪着的暗卫:“你是……暗十?”  低着头的暗卫拱手沉声道:“王爷,属下有要事禀报!”  萧景赫却果断转身想要朝着杨晏清与萧允所在的方向冲去,下一瞬,却被早有准备的暗十双手一展勒出一根麻绳几下套住了萧景赫的脚腕将已经因为轻功悬空的男人用尽力气拉了下来!  “暗一何在?!”  萧景赫厉声怒喝的同时直接对着面前的暗十下了杀手,可暗十的目的显然不是伤到萧景赫,只是一味地躲闪,却将萧景赫的绊在了原地短时间抽身不得!  梅园里瞬间出现了十几条黑色的人影,有杨晏清与萧允熟悉的暗一暗二,也有面带铜质面具完全看不到面容的暗卫。  杨晏清抬手将萧允护在了身后,淮舟此时也挡在了两人面前以一敌二下手没有丝毫留情,刀刀致命。  然而那些身份不明的黑衣人却像是有着明确的目标一般,凭着重伤也要拖住阻拦的人,其他同伙手中的武器方向明确的朝着杨晏清身后的萧允刺去。  混乱间,一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萧允背后,隐隐闪动着绿莹莹颜色的匕首马上就要扎进萧允的后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杨晏清反手抽出了萧景赫原本挂在亭子石柱上的佩剑,拦腰转了一圈将萧允替换到自己方才站立的位置,修长白皙的手指反握剑柄用剑身震开那黑衣人手中淬了毒的匕首,剑势没有丝毫留情直接割断了黑衣人的喉咙!  萧允见到这般的杨晏清反而觉得所有的慌乱都离他远去,整个人瞬间踏实下来。  而王府的府兵也在这时候及时赶到,眼看着完不成任务,除了暗一暗二之外的黑衣人干脆利落地服毒自尽,只有被萧景赫眼疾手快卸了下巴与四肢关节的暗十还留了一条命供后续审问。  淮舟指挥着下人们用最快的速度清理短短时间内就变得一片狼藉的梅园,暗十也被暗一和暗二在萧景赫的示意下被抬走。 第55章 ……  城外,驻扎在京城附近的四万精兵会同萧景赫同一拨出发,途中再与七万靖北军、四万冀州军会和抵达琼州。  一身黑衣玄甲的萧景赫似乎回到了杨晏清在京城初初见他的高大冷峻意气风发,身下的墨骓仿佛也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畅快奔驰,在萧景赫手中缰绳的束缚下还在躁动地摆动着马头。  黑鹰在半空中盘旋着,杨晏清抬头看了眼几次扑棱翅膀想要站在墨骓头上却被墨骓撵走的黑鹰,笑着对勒马而上的萧景赫道:“将黑鹰带过去吧,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好。”萧景赫的手中握着马鞭,垂眸看着杨晏清许久,突然用马鞭挑起杨晏清的下巴,“先生会想本王吗?”  杨晏清顺着下巴的力道抬起头,黑色的马鞭映衬着书生白皙的肌肤,让萧景赫的眼神越发深邃。  不远处的城墙上,一身玄色龙袍的萧允正束手望着即将开拔启程的大军,身后站着文武官员。  “每天晚上没有人暖被窝的时候当然就会想起王爷。”说完,不论是杨晏清还是萧景赫脸上俱都浮现笑意。  对视半晌,杨晏清侧首轻吻了一下冷硬而暗沉的马鞭,惹来萧景赫执鞭的动作一颤。  杨晏清穿官服时素来威严肃正,此时一身常服送别萧景赫俨然温润如玉翩翩公子的模样,说出的话却掷地有声,重若千金:“去吧,京城有我。”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出来我感觉会有很多宝贝想锤小皇帝了哈哈哈哈,但其实这真的是一个既定的过程,权力交替素来都是这样,所以说人性才是最有趣也最经不起试探的东西嘛  不过小皇帝真的不是小白眼狼的![对天发誓]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iya~ 5瓶;  贴贴宝贝!比心~第67章 讲理  就在萧景赫领兵出征的同时, 蒋青也领命回青州驻守,在他离开的时候,萧景赫给了他一封密信, 让他若是在靖北军中陷入无法解决的困境再打开。  蒋青没有多问,将那信函妥善收好贴身存放, 满脸肃容道:“王爷,末将明白!”  他是天性纯善却并不真的蠢笨, 如今陛下明摆着忌惮靖北军, 却仍旧钦点了王爷掌兵去往琼州, 这其中杨大人干预了陛下决定多少他并不清楚,但他知道, 青州就是王爷的最后底线, 更是除了表嫂之外唯一的弱点。陛下或许不会对杨大人动手, 但是对青州便未必了。  别的不说, 青州这么些年刺史之位空悬, 靖北王一家独大,恐怕早就已经被陛下看在眼里立成了眼中刺。  不论如何, 只要他蒋青活着,留守青州的靖北军与曾经朝夕相处的青州百姓,绝对会安然无恙地等着王爷回来!  ***  十五万大军兵临琼州境外, 乌压压的一片与那高举的靖字旗给琼州内的周国军队造成了堪比窒息的压力。  “怎么办?是谁信誓旦旦说那小皇帝不会派兵多半会选择和谈?现在呢?!啊?!”琼州刺史府内,身着甲胄的高大男人神色慌张的来回走动,对着坐在主位老神在在喝茶的琼州刺史道,“我们周国此次出兵不是来送死的!是颜阁老以名誉担保不会真打起来!结果现在就是让我们周国的兵将无端端与靖北王率领的十五万大军抗衡吗?!”  “将军怕什么?这仗怎会打的起来?琼州境内可都是大庆的百姓,那靖北王如今爱惜名声的很, 必然不敢强攻琼州, 我们就这么隔城耗着拖延够时间便是。”  “耗着?耗到什么时候?!”那将军一双鹰眸死死盯着琼州刺史, 作为一个武将,哪怕是敌国武将,对于琼州刺史这等卖国之徒是打从心底唾弃鄙夷,更别提信任二字。  琼州刺史阴冷地一笑:“靖北军里可不是铁板一块,等着吧,不出三日,这十五万大军指不定是什么样子。”  ……  另一边,琼州城外,萧景赫下令安营扎寨。  靖北军、冀州军的带队将领都闻讯赶来主账,五个看上去一身彪悍之气的汉子皆是一身还未脱下的甲胄,只是取下了沉重的头盔露出了面容。  其中二人分别是靖北军的参将与都指挥使,而冀州军这次带队的是一副将、一参将、一指挥使。  “王爷。”几位将领纷纷抱拳,齐声道。  军在外,不论是从何处调来的兵将,在这个时候,这个帐子里,他们的主帅就只有靖北王一人。  “坐。”萧景赫一身戎装轻甲大马金刀地坐在军帐正中主位上,手心里还攥着那一路上片刻未曾离身的马鞭,丝毫没有放下的意思。  这五位将领这一落座,就能看出靖北军与冀州军的泾渭分明,一左一右坐的那是相当默契。  萧景赫不在乎这个,他今日的目的也并不是想要让靖北军与冀州军将领和睦的——事实上也并没有这个必要,打仗对于萧景赫而言,手下将领是否和睦并不是首要的事,只要能做到令行禁止,不包藏祸心便够了。  “王爷,好像缺人,末将去叫叫?”靖北军指挥使看了看自己这边可怜巴巴的两个人,转头请示萧景赫。  “不必。”萧景赫的声音很平静,语气也不带丝毫情绪起伏,无端端裹挟着一股冷意。  话音刚落,军帐的帘子被掀起,萧景赫的亲卫压着三个被五花大绑,嘴里还堵着布条的汉子上来,那三个汉子身上还穿着戎装,面容是靖北军将领都熟悉的模样。  正是靖北军里还没有来帐子里议事的副指挥史和两个千夫长!  三个靖北军将领被硬是按跪在军帐中央,其中跪着的那个须发花白形容狼狈,脸色却是无比狰狞,看见坐在主位上的萧景赫时剧烈挣扎起来,几乎让旁边的亲卫都按不住。  萧景赫一抬下巴,亲卫伸手扯掉中间副指挥史口中的堵嘴的步,沉默地继续用力按着副指挥史。  那副指挥使对着萧景赫直接破口大骂:“萧景赫!你个丧良心的王八羔子!老子当年跟着老王爷南征北战刀口舔血的时候,你他娘的还在京城的娘们肚皮上要奶吃!如今想要扣老子一个屎盆子除了老子和手底下的人?呸!做梦!有本事就在这杀了老子!大不了头点地的事儿,外面几万的靖北军兄弟可都看着呢!来啊!!”  旁边坐着的指挥使正要站起来说话,就被一脸严肃的参将愣是用力给摁了下去,低吼道:“闭嘴,安静看着!”  指挥使看了眼自家表情难看眼神晦暗的亲哥,高大的汉子又看了看平日里素来眼睛长在脑门上不正眼看兄弟,甚至一直都对因为军功和武举排名压了他职位一头的自己颇有微词的副指挥使,想了想,最终还是坐了回去,一双眼睛眼巴巴地看着萧景赫。  方才还在叫嚣的副指挥使眼角余光扫到被轻而易举阻拦住的那个莽夫,心里暗自骂了声没用,当即不顾被绑缚在身后的双臂,挣扎着朝着东边的防线砰砰砰就是几个响头,厉声嚎哭:“老王爷!!老将军您睁眼看看啊!!!末将陪您打了一辈子的仗,临老王爷这是要绝齉橨了末将一族的性命啊!!!”  “没一句有用的话,既然不想说,就不必说了。”萧景赫的目光冰冷,“把嘴继续堵上。”  复又看向安安静静跪在地上的另外两个年轻些的汉子:“你们呢?也没什么好说的?”  左边的千夫长是副指挥史的大儿子,口中用力将布团吐出来,不顾嘴角撕裂的伤口,冷静地与萧景赫对视:“敢问王爷,可有证据?”  萧景赫抬手,旁边的亲卫得了令,从衣襟里掏出两封信,高声道:“此乃副指挥史与琼州刺史来往串通,企图煽动靖北军无辜士兵跟随其扰乱军心,妄图通敌叛国暗害王爷的密信!上面字迹印章俱全,人证物证俱在!”  人证物证俱在……  此言一出,副指挥史与千夫长均是一顿,看向旁边从被绑到如今仗中跪下的另一位千夫长,这是副指挥史向来得意的乘龙快婿,十几年来都在为他们肝脑涂地兢兢业业,更是在战场上几次舍命搭救副指挥史,没想到临了到最后,咬人的狗竟然是自家养的哑巴狗!  “为什么?”千夫长喃喃询问,他对这个妹夫一向视为亲兄弟,自家妹子甚至这个时候还怀有身孕!  亲卫见状扯掉了另一个千夫长口中的布团,那汉子干咳了两声,嗓音嘶哑道:“不论是构陷将领还是权利争斗,亦或者是贪|污军饷,那都是我们关起门来自己的事,我是个不择手段想要出人头地的小人没错,但是我就算是再小人,也绝不做那通敌卖国猪狗不如的畜生!”  他的妹子,他的父母都是死在蛮族的铁骑之下,如今岳父一家做的事虽说与蛮族无关,可通敌卖国本就是一回事!敌人,永远是敌人!  “假的!全都是伪造的!是你——是你买通了这个不忠不孝的东西来陷害老子!”副指挥使此时凌乱着须发,用叫嚣来掩饰眼里的恐慌,视线朝着旁边坐着的冀州军参将身上瞟。  萧景赫顺着那视线冷冷逼视面色仍旧一派镇定自若事不关己的冀州军参将,玩味一笑,用手中的马鞭有一下没一下的磕着椅子扶手:“既然人证物证俱全,按照军规,当如何?”  靖北军参将知道王爷这话问的是谁,顶着旁边两双怨毒阴狠的眼神,看上去不过而立的参将站起身一抱拳,目光灼灼地回答:“回禀王爷,当杀!”  “既然冀州军的兄弟在场,可有什么看法?”萧景赫又问。  冀州军这次来的将领里以副将官职最大,这个问题自然是问到了他的头上。这位将领是冀州军主帅的亲子,向来刚正不阿嫉恶如仇,当即冷声道:“当杀!若在我冀州军中出现这种通敌卖国的畜生,定要让全军将士剁成肉泥方能解恨!”  坐在他旁边的汉子身躯几不可查的一抖,喉结紧张地上下滚动。  “好。”萧景赫手中的马鞭啪得一声打在手心里,“那便按照冀州军冯参将的话来,将这两人拖出去,当着众将士的面将罪名给本王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是!”  不断挣扎的两人被亲兵毫不留情地堵上嘴拖了出去。  两个人?  顿时,帐子里其他人的视线都落在了那攀咬出岳父兄弟的千夫长身上。  那千夫长抬头看向萧景赫的眼神也充满着希望,不论如何他也算是戴罪立功,王爷应当会免他一条死路不是吗?!  “这个先留着。”萧景赫看着跪在帐子里的汉子,意味深长道,“靖北军里看来有许多本王不知道的脏玩意,对吗?”  “回王爷,末将知道许多事!只要王爷能饶末将一命,末将什么都愿意招!”那汉子拼了命地磕头,直将额头磕出血来。  “带下去,严加看管。”  “是!”  军帐中又恢复平静,只是除了萧景赫,其他人的表情都多少有些不太自在。  “此次兵伐琼州,本王的目的只有一个。”萧景赫站起身,面容冷峻眼神凌厉,被他用那钢刀一般的视线扫过的人俱是头皮一麻,“就是将琼州境内周国伸过来的爪子一寸一寸剁个干净!如果有人背地里存着别的心思……只要此次兵伐主帅是本王,不论身份是何,杀无赦!”  “传令下去,丑时一刻,攻城!”  ***  丑时·琼州刺史府  “你说什么?!”传令的斥候还跪在厅中,琼州刺史闻言打翻了桌上的茶盏,失态起身,“他们开始攻城了?攻城……他怎么敢……”  周国将军冷哼一声,起身道:“事态如此,陛下与丞相将周国的兵士交给本将军之时便说过,我们周国无意去做无畏的牺牲!现如今六万对十五万,还是靖北王领军,刺史大人即使不是行伍之人,也应当明白这是个什么局面。”  “周国立时撤军,接下来的戏,刺史大人自己唱吧!”那周国将军甩袖离去,在走到门槛处时忽然停顿,侧头阴沉着语气道,“颜阁老贵为内阁重臣,刺史大人也是身居高位,莫不是今日这一出,便是专门用来坑杀诱骗我周国精兵将士的?”  “今日种种,本将军回国定会一五一十报告给陛下与丞相大人!”  说罢,还不等脸色大变的琼州刺史解释,径直走出了前厅。  ***  京城·靖北王府  黑鹰是个素来懒散的鸟,以前在镇抚司的时候狼崖每每想让黑鹰送信都得好说歹说威逼利诱好一阵子,还得是黑鹰心情好才能成功一次,可自从来了靖北王府,也不知道萧景赫对它做了什么,驯得那叫一个服服帖帖,除了还记得杨晏清是自己的主人外几乎已经是跟着姓了萧,如今给萧景赫一天一趟往京城送信扑棱得倒是勤快。  狼崖酸溜溜地看着正落在窗棂上啄自己胸前羽毛的黑鹰:“哟,这是哪个翅膀尖儿朝外拐的鸟?”  黑鹰半点都没有理那个看上去酸不溜秋的奇怪生物,跳到桌子上用喙贴贴杨晏清的手指,撒娇般的轻鸣。  杨晏清顺手捋了一把鹰脑袋,取下黑鹰脚上绑着的小竹筒,伸手将旁边早就准备好的生肉条放在黑鹰的面前。  “没想到这场仗居然没怎么打周国就退兵了。”狼崖说起这个也是一阵唏嘘,“周国图什么?白白暴露了琼州刺史这么深的钉子。”  “因为琼州刺史听命的不是周国,而是颜修筠。”杨晏清展开纸条快速扫了一眼,眉梢微扬。  “怎么了?”狼崖见杨晏清表情有变,坐直身子问。  杨晏清将纸条对折放进旁边已经满满一层纸条的匣子里,淡淡道:“没什么,就是王爷看粮草还有富裕,打过了琼州边境线。”  “打过琼州边境线……”狼崖的脑子里反应了一下,猛地站起身,“等等——那不是已经打进了周国境内吗?!”  “嗯。”杨晏清的表情十分淡定。  狼崖:“……”  “你等我缓缓……”狼崖慢腾腾地坐下,沉思了一会儿,一脸的匪夷所思,“不是,王爷是真敢啊?”  打琼州,周国是能退,但是打周国,那可就是两码事了!况且陛下的旨意可只是打退琼州的周国大军,这十五万大军说是好看,但是更多是为了威慑周国,可没打算和周国彻底翻脸。如今靖北王这么一打过去,味儿可就变大发了! 第57章 杨晏清回到靖北王府的时候,淮舟和已经处理过伤口的暗一已经等候多时了。  “青州那边具体什么情况?”  暗一此时不再有任何的隐瞒,直接道:“王爷处死了两个通敌罪名坐实的靖北军老兵,消息没有封锁好被传回了青州,靖北军那些本就心思叵测的老兵被人煽动以拥兵自立的名头打了蒋青将军一个措手不及。蒋青将军虽受伤但并不致命,可……”  “可他的分量稳不住青州,稳不住靖北军。”杨晏清冷声道。  暗一再次跪倒在地:“……是。王爷曾对属下留令,若他遭遇不测,王府军中所有事务皆由少君凭令牌接管调用。”  好一个颜修筠,层层算计,最后致命的一击居然仍旧是落在了青州靖北军的身上!还有萧景赫那厮……这语气怎么像是早有准备?  杨晏清直觉感觉萧景赫的失踪绝对不止被伏击遇袭那么简单,但期间种种还是要到地方才能查探清楚,当即对旁边候命的淮舟道:“吩咐我们的人,除了铺子和基本眼线,其余人等从今日起陆续撤离京城。传信回去山庄,调一波人分别过去青州与冀州,在我没有抵达冀州之前全州府搜寻王爷的踪迹。”  “是!”  淮舟领命离开,杨晏清再度看向沉默跪地的暗一:“起来,将你所知靖北军情况详细说与我听。”  ***  翌日,就在杨晏清将要离开之际,从宫中赶出来的赵良拎着袍角急匆匆拦住了杨晏清的马车,满头大汗喘息连连,身后跟着的小太监们也是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哎呦喂!大人您这行事也太过雷厉风行,险些叫臣差点赶不上!”  “这是陛下吩咐让您随身带着的,陛下嘱咐,此去青州还望大人保重身体才是。”  轻装简从的马车缓缓驶出京城,杨晏清坐在马车内摩挲着上面没有任何刻纹,朴素到不像是皇宫物件的木匣子良久,终于还是缓缓打开。  不大的匣子底部铺着柔软的锦缎,一枚深褐色的丹药与半块黄金做成伏虎形状的令牌静静躺在其中。  “暗一,停车。”  马车停了下来,杨晏清掀开车帘看向周围,跳下马车走进一家不远处的当铺。  那当铺的掌柜显然认得杨晏清,眼睛一亮,赶忙道:“贵人里边儿请!”  绕道后堂,那掌柜收起脸上的谄媚表情,对杨晏清抱拳行礼:“庄主!”  杨晏清直接道:“通知山庄的人加速撤离,每处只留一个最深的暗桩,不用扫尾,越快越好。”  那掌柜一愣,昨儿接到的消息还是分批缓慢撤离,怎么今日……  “这……若是速度过快,想必风声怕是会瞒不住。”掌柜有些为难道。  那么多暗桩几天之内同时消失,但凡消息灵通些的都能知道这事儿的不对劲,届时恐怕京城高管宗室府上都得风声鹤唳好一阵子。  “不必瞒着。”杨晏清背对着掌柜,负手而立,“就是要让京城的这些人知道,他们的府上有多少暗桩多少钉子,而他们平日里干的那些事,全都被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我杨晏清就算是离开了这个京城,我这双眼睛……却还看着他们呢。”  解药与虎符托付的情分,怕是就这么欠下了——人情这东西,着实不好还,日后怕是还有的伤脑筋。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信息量比较大,宝贝们可以猜测推敲一下,不过后文也会有解释啦!  本来想今天写完上卷的,结果还是差一点呜呜呜呜,我手速怎么这么慢啊qaq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顾晏 5瓶;  贴贴宝贝~比心心!第69章 靖北军  杨晏清与暗一快马赶到冀州与之前萧景赫分出来的一队靖北军精兵会和, 暗二见杨晏清到来也是松了口气,连忙过去将手中几乎攥出血痕的几样东西递给勒缰急停还未下马的杨晏清。  那两张纸的审讯口供杨晏清扫了一眼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这另一件东西……  “马鞭?”杨晏清眉梢一动。  暗二面色古怪的迟疑了一下, 压低声音道:“这是王爷特地嘱咐让送到少君手里的。”  杨晏清的手白皙修长,一看就是养尊处优弹琴写字的手, 此时握着那漆黑的马鞭显现出一种违和感与惊人的美感。他闻言细细端详手里的马鞭,这才认出这是萧景赫出征前拿在手里的那条, 想起当日京城城门外的那个隐含某种意味的吻, 杨晏清勾唇一笑, 彻底放下了对某个无故消失男人的担忧。  “撤回在峡谷寻找王爷的人手,整军全速赶往青州。”  “是!”  ***  一路快马疾驰, 暗一与暗二早就知道杨晏清身怀武艺, 并不似表面看上去的那般文弱书生, 但是身后的这些靖北军将士可不知道, 一个个从刚开始的怀疑轻视到后面的匪夷所思, 再到铆足了劲想要跟上杨晏清快马疾驰的速度,几次在杨晏清询问是否疲累, 是否需要停下修整的时候,一队的兵哥都梗着脖子大声拒绝。  他们不累!他们怎么能被少君这么一个看上去白生生的读书人比下去!这不行!  只是在快要抵达青州城外的时候,杨晏清还是吩咐在郊外修整一晚, 第二日天亮再进城。  “少君!我们不累!”一个被推出来代表兄弟的士兵走到下马之后站在一边的杨晏清面前,双脚立正站得笔直。  他们是王爷带出来的兵,绝对不能在王爷的媳妇儿面前丢王爷的脸!  杨晏清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是我需要等一等后面的人。去让弟兄们坐下修整修整,吃些东西, 留几个人轮换着晚上执勤就是。”  “是!”  那士兵没问杨晏清在等什么, 对于兵士而言只要听令就可以。王爷不在, 理应他们听副将的,但是如果王爷的媳妇儿能抗事,那他们肯定是跟着王爷的媳妇儿干!  “暗一。”杨晏清对跟在旁边一直警戒的暗一道,“去知会蒋青一声,我不管他用什么法子,今晚到明日清晨,必须将靖北军上下将领全都聚集在靖北军大营里。”  “是!”  ……  曦光在天际染上暖意之时,杨晏清不仅等到了传令回来表示蒋青已经办妥的暗一,还等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大人,办妥了。”曾经在温泉山庄里给杨晏清一行人对打演武助兴的青年用漂亮的轻功落地,在暗一暗二与诸位兵士瞬间举兵相对的情况下还能泰然自若地对杨晏清回禀。  “辛苦。”杨晏清满意地点头,转头下令,“整军,进城!”  ***  杨晏清率军来到青州城门外时果不其然被早有准备的靖北军堵在了城门口,刀矛相对,一副对敌姿态。  身后的将士都是肃容皱了眉,对昔日同袍兵矛相向皆是满面愤慨。  “军中有令,近日青州遇袭,贼人猖獗,外人不得擅入青州州府!还请贵客回避退走,莫要为难!”为首的一个小将手执长刀立于城门前,大声喝道。  杨晏清抬手拦了策马想要上前交涉的暗一,自怀中取出黄金虎符亮出,面色凛然,言辞冷冽丝毫不让:“于公,本官乃大庆帝师!执陛下亲授调兵虎符在手,大庆境内无处不可巡视!各州府军皆可调令!”  手掌一翻,靖北王的令牌也赫然出现在手心:“于私,本官乃靖北王少君!如今王爷失踪下落不明,靖北王府无任何直系旁系血脉,理应由本官持令牌号令整顿靖北军!”  “尔等听信奸人谗言持兵对阵,阻拦名正言顺手执信物的朝廷钦差进城,难道是要做叛国谋逆大奸大恶之徒?!想要将靖北王世代忠良治下有度,靖北军骁勇善战忠君爱国的名声踩在脚底,从此生生世世受千万百姓唾骂,被钉在耻辱柱上做一辈子的叛臣贼子吗?!”  最后一段话杨晏清说得掷地有声,言语中如刀般的喝问仿佛隔着不远地距离凭空扇在了那守门将士的脸上。  “这……”  那小将的年龄并不大,看得出来在军中已经是有战功品阶的职位,此时皱着眉一副拿不定注意的表情,旁边的士兵没有命令,虽然心中动摇,却也仍旧坚定地举兵相对分毫不让。  杨晏清撂开缰绳翻身下马,手执兵符与令牌,漆黑如墨的瞳孔中灼热似火,他一步步朝着青州的城门走去,每一步都走得沉稳而坚定。  “刀剑无眼,贵人可要想好了!”  那小将看着孤身一人走过来的单薄文人竟然感受到一种如重山压顶的窒息压力,握着长刀的手更是收紧,掌心已经因为紧张渗出汗水。  杨晏清厉声喝道:“谁敢动手?!”  一步,又一步,杨晏清在刀尖几乎已经距离身体不到一指距离的时候也仍旧没有停下半步,身后是见此情形沉默跟上的精兵,手中的刀矛俱是收起,昂首挺胸满脸肃正刚毅。  一步,再一步,那为首小将的刀尖已然抵在杨晏清眉心,在杨晏清眼神平静,表情波澜不惊地再次向前迈开步子的时候猛地收兵侧身,小将咬紧牙关死死攥着收起的长刀无声地为杨晏清以及他身后的靖北军让开道路。  随着小将的妥协,守门的士兵们一个接一个收兵侧身,青州的大门在杨晏清的面前伴随着沉重暗哑的摩擦声缓缓打开。  杨晏清举着虎符与令牌,在暗一的指路下带着身后的这一队精兵直接走进靖北军距离城门不远的军营,同样的,在手执信物丝毫不理会喊话威胁的气势碾压下,杨晏清一行人如入无人之境,堂而皇之地闯进了正在军营正中演武场的将领商谈大会。  而这位看上去年轻文弱的书生也打破了原本闹哄哄如菜市场一般的将领商谈,旁边警戒的士兵顿时举兵相对,杨晏清看都没看周围脸红脖子粗显然是吵过架的武将,径直走到蒋青身侧,而十分有眼力见的暗一早就不知道从哪个帐子中拖了一套桌椅过来放在杨晏清的身后。  意外地扫了一眼暗一,杨晏清没想到萧景赫身边的人还有这样的七窍玲珑心,他还真是低估了自古皇家宗室这些训练出的暗卫。  撩开袍摆四平八稳在椅子上坐下的杨晏清将手中的虎符与令牌拍在桌面上,手中把玩着萧景赫留下来的那根黑色马鞭,淡淡道:“虽是初次见面,但想必在场诸位不用本官再做介绍了罢?”  “敢问杨大人这么大动干戈闯进我靖北军军营,有何贵干呐?”左边的一个大胡子率先开口,话语间虽用着敬称,眼里却满是轻蔑冷意。  蒋青吊着一只手臂正要开口呵斥,被杨晏清抬手挡了回去,同时转头示意旁边的暗二:“把方才我说的,给这位眼神不好使脑子不灵光的阁下重复一遍。”  暗二会意,上前一步字正腔圆分毫不差地对着面前的一干靖北军将领大声重复了一遍方才杨晏清在城门外的喊话,说完十分干脆的退回杨晏清身后,一副以杨晏清为主的架势。  在场老一些的都是跟着老靖北王打过仗的,年轻些的则是一路跟着萧景赫拼杀过的交情,哪里认不出来方才一个搬桌子拉椅子一个喊话的是靖北王的贴身暗卫?  当即,那些本就忠心于萧景赫的年轻将领暗自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着痕迹的朝着杨晏清的方向退了两步,与那些眼神越发不善的老将拉开一条泾渭分明的分界线。  那留着大胡子的将领见状再次冷笑一声,这次说出的话就不是那么好听了:“杨大人莫不是搞错了地方,这可是靖北军的军营,不是你们这些娘们唧唧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能耀武扬威的地方!”  “武将呢,有武将的方法。”杨晏清用马鞭轻轻打着另一只手的手心,漫不经心道,“书生,自然也有书生的法子。各位想必在这已经一夜了吧?近些日子诸位干了不少大事,议事辛苦,想必多日未曾回家抱一抱妻儿老小,本官不才,如今也算是靖北军半个主人,便让下面的人去拜访了诸位家眷,带了些小物件回来,以慰诸位思念家中老小之情。”  “你什么意思?!”  此言一出,不少老将的脸色都俱是一变,而伴随着杨晏清话音落下,十几条功夫漂亮轻巧落地陆续将绳结、发钗、荷包等小玩意准确送到他们手中又迅速消失的人影,老将们看向杨晏清的眼神除了冷冽狠毒,更多的是呼之欲出的忌惮。  这些人里很多都是弟兄眼中的光棍兵痞,但是真正孤家寡人没有牵挂的人,又怎么会对这些权势地位看得如此之重,把持着手中的权力不肯放手,甚至能被颜修筠的花言巧语鼓动为其效命?有的是置办在隐蔽地方的外室娘子与香火血脉。  就算真正是前朝遗臣,也甚少在亡了两百多年后还能将忠君爱国看得比自家妻儿老小还重的。  “你——卑鄙!!”  大胡子将领能够感受到身后下属的骚动,冷着脸怒斥杨晏清:“亏阁下还是陛下钦差,王爷的……居然行事如此下作卑劣!”  武将就是武将,打仗一流,骂架不行,听得就是没有朝堂上那引经据典势均力敌的味儿舒服。  杨晏清心里啧了一声,懒得搭理,手指摩挲着漆黑的马鞭,嘴角带着笑:“王爷在琼州边境捉拿了三个通敌卖国的叛徒,处置了其中两个,剩下一个识趣的,嘴里倒是吐出了不少东西。”  他从袖中取出两张写满了字迹的纸张放在桌上,手指轻点:“本官以帝师之名,钦差之职担保,若有人供出意图通敌卖国、拥兵自立的叛臣贼子,供出一人,本官保他性命无恙;供出两人,本官保他全家老小平安归家;供出三人……叛逆谋乱之罪,皆可一笔勾销全身而退。”  “诸位可要仔仔细细想好了,”杨晏清的眼神陡然一变,整个人的气势从方才的冷硬霎时间转为见过血的煞气,在场都是上过战场的人,一眼便能认出这是真正手握生杀染过血的气势,“王爷会念及长辈遗恩对在场诸位留有几分情面,可本官领着当今朝廷的俸禄,只认陛下,不识先王!若是尔等冥顽不灵,执意要与大庆朝廷为敌,为了江山社稷,更为了王爷征战沙场的一世忠名——靖北军中叛臣贼子,满门诛连,一个不留!”  “至于这位……魏副总兵?根据这份证词和本官来这前收到的调查,不仅与前朝残存势力牵连瓜葛,府中更是搜罗出了不少与蛮族通信往来,与周国关系密切的信件信物,通敌卖国证据确凿,当以叛国之罪当场格杀!”  “尔等小儿!妖言惑众!!”那大胡子的将领正是杨晏清口中定罪的魏姓副总兵。  萧景赫乃是驻地王侯,领任总兵之名,若驻守边关遇有战事,总兵佩将印出战,是为青州常驻武官。而当萧景赫这位靖北王不在之时,靖北军官职最大便是这位自老靖北王主事以来一路升迁到这个位置的魏副总兵,也正是因为他仅次于萧景赫的军中地位以及年岁长远的军中威名,才会令萧景赫几次想要动手却投鼠忌器,难以处决。  那大胡子能升迁到如今的位置,凭借的不仅仅是手段,在这军中靠的更是不要命的拼杀血性,被如此激怒怎能容忍,眼中狠戾闪烁,以迅雷之势拔出腰间火器便直指杨晏清!  如此近的距离,凭借火器的威力,杨晏清断无全身而退的可能! 第59章 § 携君赴江湖 §第71章 衣锦还乡  前往沪州的马车平稳缓行着, 杨晏清坐在马车里,低头看着脑袋枕着自己的大腿睡得浑然不觉的萧景赫,陷入了沉思。  将这两天的几件事串在一起捋了一遍, 杨晏清不得不承认,一向自诩聪明的自己居然是被这个平日里脑袋感觉不太灵光的大狼给算计了一通。  就在他想要离开青州军营的时候, 京城那边传来消息,说是靖北王萧景赫率军回京, 当今圣上大悦, 下令犒赏大军, 在问及主帅靖北王想要什么的时候,靖北王直言担忧靖北王妃病情, 还望陛下恩准靖北王府闭门养病。  靖北王妃是谁世人皆知, 而的确就在前几日京城传出了帝师几度昏迷需要静养的消息, 京中百姓受那些缠绵悱恻的话本影响, 虽然意外又好奇靖北王与帝师之间的关系, 却也觉得靖北王的选择非但无可厚非反而更重情谊,一时间对靖北军的好感更重。  而朝中知晓内情的大臣都明白帝师杨晏清算是激流勇退, 在陛下开始展露峥嵘的势头下选择放权规避。自古以来把持朝政的权臣退出朝局的方式多半都显得狼狈而惨烈,帝师杨晏清也不愧是七窍玲珑心的聪明人,放得开也走得爽利, 如此还能在陛下心里永远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可这靖北王……居然也这么轻而易举地就放弃了摄政王的权利威望,在如今名声正旺的势头下选择所谓的——闭门养病?  众朝臣多少对此上奏感到惊愕,却也纷纷在思考是否是帝师在这中间最后帮了陛下一把。但无论如何,如今这样看来,陛下的亲政掌权之路定然会顺畅许多, 这便足够了。  但是对杨晏清而言, 在离开青州军营的时候被蒋青拦住, 让他把遗留在青州的无户籍无干人等带走时,他看着马车里安然昏睡的萧景赫,一时语塞。  “无干人等?”杨晏清站在自家的马车边上,看着蒋青吊着一只伤臂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胡说八道。  “当然了!我又不认识他!”蒋青后退了一步和杨晏清拉开距离,清了清嗓子,义正言辞道,“虽说这人长得有几分相似我们王爷,但是世人皆知咱们靖北王可是个情种,这会儿正在京城闭门陪着杨大人养病呢!既然是先生认识的人,就还是拜托先生捎走吧!”  末了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这人和王爷长得这么像,留在军里当然不妥!万一醒过来被好事之人看到,京城里还不知道多少御史要参我们王爷一本,说我们王爷无诏返回驻地什么的,这可是大罪!”  杨晏清似笑非笑:“这番话说得挺顺溜,背了不少时间吧?”  “呃……”  蒋青在对上杨晏清那双眼睛就感觉后背一激灵。  杨晏清是没在靖北军逗留几天,可是就这短短的几天,靖北军被有皇权和王爷站在身后支持的杨晏清快刀斩乱麻地从上到下捋了一遍,不说是血流成河,但是这会儿牢里关押还在审讯的人几乎将青州刺史府的牢房挤满了。  蒋青本来就对杨晏清有些忌惮,这会儿见这人这般表情更是隐隐发憷。  杨晏清忽然开口:“文奕朗什么时候回到军营里的?”  “昨……”蒋青下意识的回答,刚吐出一个字就觉得不对,硬是把后面的字咬在了舌头后面,疼的表情扭曲了一瞬。  “行,你们靖北军的事儿自己有数。”杨晏清一掀车帘,眉梢微挑,“至于这个美人,我就笑纳了。”  美人……笑纳……  蒋青干笑了两声,想起前两天拆开那封信。  明明说是让自己在遇到无法处理的事情时打开的重要信函,结果里面就龙飞凤舞短短几行字:  遇事不决找先生  另,若本王昏迷,不要声张,把本王塞给先生  昨天晚上亦朗突然造访,压着自己把这段话背下来说是要尽可能保证让先生把王爷带走,蒋青被折腾得半宿没睡,今儿一大清早就蹲在杨晏清帐子边,见先生一离开就用最快速度将王爷塞进了先生的马车里。  ——幸好这不知道从哪来的说是来接先生的商队有马车,不然蒋青还得想办法把昏迷过去老沉的王爷绑在先生的马背上。  ……  杨晏清抬手戳了戳男人一点都不软糯的脸颊,嘀咕道:“看来消失的这几天,你做了不少事啊?”  ***  沪州地处西南,百年来一直是西南要会,各州商会皆在沪州建立分会。气候湿润,风景秀丽,当地的美酒更是扬名大庆,也因此聚集了不少爱酒办宴的江湖人。  沪州境内大小溪流湖泊众多,却不像北方溪流那般湍急宽阔,而那令七大商会马首是瞻的鹤栖山庄便坐落在沪州郊外最大的鹤鸣湖旁。  “庄主回来了!”  叽叽喳喳的孩童们远远看着鹤鸣山庄的马车行过来便一窝蜂涌上去,后面几个机灵的更是往门里跑着赶忙去报信。  杨晏清掀开车帘下来,从袖中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小包,唇边带着一抹温和的笑意:“你们确定要这般闹我?”  “排好队!”一群挤挤挨挨的扎着包包头的小团子仰着脑袋大声回答,没过一会儿,杨晏清面前就排成了一条长长的团子队。  “噗。这都是谁教你们的?”  杨晏清忍俊不禁,解开小包,将里面的花生糖一个团子一个分,分完最后一个小团子,手里还剩了三颗,杨晏清捻起一块塞进嘴里,和周围嘴巴鼓鼓的小团子们表情如出一撤的享受。  “还不是千鸟堂那些家伙,非说庄主你就喜欢这一套。”淮济被一个小团子铆足了劲扯出来硬是推到了杨晏清的面前,无语地看了看除却个头其他完美融入这些小家伙里面的杨晏清,“不过属下看,倒还的确挺适合庄主的。”  “我看你就是糖吃少了,说话都不甜!”杨晏清将手里剩的两块糖连同布包都塞进淮济手里,拍了拍手上的糖渣子,“这一路马车坐得人腰都断了……对了,甘大夫他们回来了吗?”  淮济:“到了有几天了。”  “行。”杨晏清想了想,对淮济道,“推个四轮车出来。”  “……四轮车?”淮济一愣。  “我记得庄里不缺这种东西?”鹤栖山庄里面腿脚不便的兄弟姐妹虽不多却也是有几个的,杨晏清记得早些时候他特意下令找擅长机关制作的墨家人做了些四轮车备着。  鹤栖山庄什么都不缺……但是,四轮车——给谁用的?  淮济的眼神往杨晏清身后的马车里面瞟,然后袖子里的手悄悄戳了下旁边只知道塞糖的小团子。  小团子愣愣地抬头,满脸疑问。  最早分了糖吃的孩童这会儿开始不安分绕着杨晏清的马车转,有两个胆子大的已经爬上了马车,半个脑袋探进了车厢里。  “庄主藏了一个哥哥在里面!!”  “一个闭着眼睛不会动的哥哥!!!”  两个小捣蛋鬼的话让一众小团子直接往马车上面挤,不一会儿就将站在马车边的杨晏清和淮济挤到了一边,马车的车帘也被撩起来,车厢里闭着眼睛昏睡的男人周围很快就挤满了团子,有胆子大的甚至已经黏了上去。  “这个哥哥好漂亮!!”  “对!和庄主一样好看!”  自小在鹤栖山庄长大的孩子们平日接触的人形形色色各式各样,三教九流,各行各业,什么气势的人没见过。再加上昏迷的萧景赫身上那股不好惹的凶煞冷峻之气收敛了许多,他本就长得好,如今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沉睡的美人,哪里还有平日里半分的凛然不可近。  淮济当然认得车厢里的那个男人是谁,但是正因为他认得,此时才迈不开步子表情凝固,动作有些僵硬地转头看向揣着手笑意吟吟看着男人身上长团子场面的杨晏清:“这……什么意思?”  “我在京城成了亲,娶了美人,这次回来当然是要带夫人衣锦还乡。”杨晏清慢吞吞道,“还不快去推四轮车来?”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月试试看日六~四轮车就是古代的轮椅啦!诸葛亮坐过嘿嘿第72章 小锦【一更】  庄主回庄带回来一个夫人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飞快传遍山庄, 一时间路过山庄主院的人霎时多了起来,有身姿曼妙的西域舞娘,有满身煞气的背刀大汉, 有须发尽白面色红润的小老头,还有一身骑装英姿飒爽的明艳美人……  杨晏清看着甘大夫给萧景赫把完脉, 然后将男人的手腕往旁边一放,没好气地呛声道:“我不是都说了这人醒了就没事了嘛?最多可能有几天脑子不合适, 过段时间就好了。”  “老爷子, 我夫人可是好几天没怎么吃东西了, 我这个做夫君的能不心疼吗?”杨晏清晃了晃甘大夫的袖子,似模似样的叹气。  站在旁边的淮济倒抽一口冷气, 捂着腮帮子就出去了。  甘大夫一阵哪哪都不对的激灵, 嘴角一抽:“你就玩吧, 哪天把自己玩进去我看你你怎么办!至于他……我刚看脉象平稳了不少, 醒来也就这两天吧。”  老头儿说完像是生怕杨晏清拉着自己再问什么东西, 连忙提溜着自己的药箱就要离开,走到门边的时候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道:“狼崖之前留了个信, 说是扫个尾巴就回来。”  “嗯,知道了。”  杨晏清顺势坐在床边,本想将萧景赫的手塞进锦被, 手指无意间在萧景赫放在外面的手背轻划而过,顿了顿。  ***  杨晏清这次回来,那些堆积如山的账本令淮济把杨晏清这个庄主死死拖在了书房,等到杨晏清终于将该批复划分的东西看完,走出书房的时候已经是明月高悬, 夜色降临了。  按着鼻梁走进主院内室, 杨晏清才将一只脚迈过门槛, 一抹寒光就悄无声息地抵在了他的喉间。  脚步轻巧如豹子一般的男人用从屋外人看上去像是拥抱杨晏清的姿势,背对着门外反手关上门,另一只手稳稳当当攥着一把极细极薄的窄柄小刀架在杨晏清的要害。  杨晏清的眼神一下子清明起来,白日里看账的疲惫顿时消失不见,嘴角一勾开口:“从下午一直装睡到现在,都不会想出恭吗?”  “若有必要,我可以半个月不吃不喝。”萧景赫从始至终都和杨晏清保持着一定距离,声音也十分沉着冷静,隐隐带着一丝杀气,“这里是什么地方?”  可杨晏清不再是那个时候在萧景赫面前装文弱的书生了。  出手如电,那白皙的手指指骨弯曲重重点在萧景赫持匕的手腕内侧,萧景赫握匕的手只松了一瞬间便重新握住,但就在这松懈的一眨眼,杨晏清的肘部已经击向身后萧景赫的前胸,萧景赫下意识的侧身躲避,手中的匕首朝着这人的喉间顺着惯性扎去!  萧景赫的瞳孔瞬间收缩了一下,却见那看上去清瘦的书生一个漂亮干脆的下腰躲开那寒光凛冽的匕首,脚下一转如一条鱼一般挣脱出了他的禁锢。  杨晏清叹了口气:“我早知美人蚀骨,美色如刀,可就是管不住这好颜色的毛病。”  这一交手,萧景赫暗自心惊,眼前这个看似书生模样的人,武功绝对不在他之下,步伐身形更是行云流水暗藏玄机。  “为夫这是做错了什么,才让夫人刚醒来就在这候着想要取为夫性命?”杨晏清见萧景赫不说话,眨了眨眼,悠悠然又抛出一句本来让萧景赫敛起的煞气再度迸发出来的话。  萧景赫目光一凝,飞身而起,在半空一个旋身,长腿裹挟着雷霆气势朝着还笑吟吟站在原地的杨晏清劈去!  杨晏清却不退反进,抬手握住萧景赫的脚腕稳稳架住,却在抬眼间看到男人眼中闪动的光芒时暗道不好。  萧景赫借着杨晏清拽住脚腕的力量膝盖一曲整个人朝着杨晏清欺身而来,膝盖重重抵在杨晏清脆弱的脖颈间,膝盖磕在地面小腿死死锁住杨晏清的脖颈,男人的手中的寒芒这一次直接点在了杨晏清的心口处,威胁的意味呼之欲出。  被整个人掼倒在地上的杨晏清嘶了一声,有些委屈:“把我手腕放开!疼!”  萧景赫被这书生忽然示弱的声音弄得愣怔了一瞬,但也仅仅只是一瞬,脸立刻就冷了下来:“说!”  杨晏清仰躺在地上,抬眼看着一条腿扼住自己脖颈,另一条腿半跪在旁边的男人,这样的距离,他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这个如军刀一般冷冽的男人却有着近乎完美的下颌与纤长浓密的眼睫,看着看着,杨晏清忽然表情古怪地嘀咕:“这体|位……”  怎么好像是之前看过的一个话本子里面的……嗯……  这人这是什么眼神?!  萧景赫忽然后背一寒,整个人下意识地直起身子,结果就是这么一个疏忽,身下的人居然伸手直接冲着他的下三路袭来,逼  得他不得不飞身而退。皱眉间那人已经从地上翻身而起,抬手揉着微微泛红的脖颈抱怨道:“都说了手腕很疼,你怎么脑子坏了人还是这么轴?还没以前知道疼人。”  被抱怨的萧景赫:“……”看着面前这人的眼神警惕中夹杂着迷茫。  他知道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可眼前这个人从头到脚明明都十分陌生,但是在刚才短短的接触中,他的身体却因为与这人的亲近而欢欣愉悦。  甚至就连某处……  萧景赫的表情不由得更冷,后槽牙也咬得死紧。 第61章 一字一顿,带着一种要死一起死的破釜沉舟。  ***  后厨的主事是个以前不知道从哪金盆洗手的汉子,一身腱子肉,脸上一条竖劈下去的刀疤,满身彪悍,提刀剁肉剔骨的手法那叫一个驾轻就熟。  连珠犹豫了好半晌才支支吾吾地转达了淮济他们的意思,结果没想到萧景赫听了之后一脸的“应该的”然后撩起袖子就问后厨在哪。  把人领到后厨里,萧景赫刚进门就迎面飞过来一把菜刀,抬手接住在手中转了一圈卸去力道,萧景赫颠了颠手中的菜刀,赞道:“重量不错,是把好刀!”  “那是自然!这可是老子安身立命的老伙计!”刀疤脸厨子咧嘴大笑。  连珠看着这两个并排站在灶台后面煞气毕露的男人,一个面无表情冷着一张俊脸,一个因为大笑带着伤疤的狰狞面容一颤一颤,两人没说几句话就达成共识一人半扇猪肉开始剔骨剁肉,那一下一下刀入骨肉的声音直听得连珠后背发凉,不由得后退再后退,直到后脚跟磕碰到了门槛上才堪堪停下。  “夫人想做什么?”刀疤脸厨子对面前这个一点都不柔弱,反而在他的煞气之下还挺直脊背游刃有余的夫人十分欣赏,当即十分好说话的开口询问。  男人就该是这样!他就说,庄主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人也是顶顶好,看男人的眼光也一定不差!  萧景赫环视厨房一圈,脑中忽然浮现出一桌菜,按照记忆一一报出来,说到最后,眼神柔和的加了句:“还有小兔子。”  “其他的倒是没问题,都是庄主爱吃的,平日里都备着食材。就是这兔子肉……”刀疤脸厨子挠了挠脸颊,“要不让武楼的人去山里搞两只野兔子?”  “是糕点,小兔子,他爱吃的。”萧景赫表情认真地解释,眼神十分笃定。  “啊……?”刀疤脸厨子犯难道,“我就只会做饭,糕点那些是厨娘们做的,今儿厨娘都不在啊。”  这个难不倒萧景赫,他早就在记忆里看到了自己曾经在厨房做小兔子的画面,自信满满道:“我来。”  他以前也一定经常给那人洗手做羹汤吧?说起来,那人肤色白皙,窝在床上不动的样子可不就像是一只惹人怜爱的大兔子?  ***  晚膳时分,杨晏清提前垫了好几块点心,然后对着站在桌旁一脸迟疑的几人笑道:“快坐啊,这么拘谨可不像是你们。”  一个头戴纶巾斯斯文文的男人拱手推脱:“庄主,今日晚膳可是夫人给庄主亲手做的,属下入席,怕是不妥。”  “就是啊!咱们坐这算是啥意思!不成不成,我还是回我的演武场……”另一个壮汉也赶忙随棍上。  杨晏清的声音很轻,但是笑容里却带着威胁:“搞事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要善后对不对?坐下。”  最后两个字不容置疑的语气让几处地方的主事以及淮济都木着脸入座,只留了杨晏清身边的那个空位。  萧景赫迈步进来的时候,见到前厅里坐着的几个人也是眉梢一挑,但杨晏清站起身将门口的男人轻轻拉到身边坐下,手指滑进男人的指缝间轻轻揉捏,温声道:“夫人,这些都是各个堂的主事。夫人如今失忆,今儿又挑了天狼楼武楼,以后就是武楼的楼主,正好趁着机会让他们都过来认认身份。”  萧景赫的脸色顿时柔和下来,反手握住杨晏清的手,只觉得难怪以前的自己没把持住,不惜入赘也要得到这人。  这人简直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在自己的心尖尖上蹦跶,每一步都踩的又准又狠,让他的心简直软成了一片。  婢女很快就端了菜上来,揭开盖子,一盘盘原料不明色彩艳丽的菜肴展现在一脸菜色的几人面前,杨晏清脸上的笑越发灿烂:“诸位不是十分关心夫人能不能照顾好我吗?都关心到手伸到后厨里抢大厨的事儿,现在就替我好好尝尝怎么样?”  萧景赫方才在做完菜尝了一口之后就知道自己肯定是被人为难了,此时见杨晏清为他出头眼神更是柔和,拿起筷子夹了杨晏清面前的面点小兔子放在杨晏清盘子里,凑近杨晏清耳边小声咬耳朵:“吃这个,只有这个能吃。”  *  作者有话要说:  王爷在相信先生鬼话的道路上撒丫子越跑越远……[允悲]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婚礼司仪 30瓶;修音道人、秃头公主 5瓶;朝木 1瓶;  贴贴宝贝们~爱你们!!第74章 任务【一更】  这一顿饭吃的几个主事只想用最快速度将东西塞进嘴里然后立刻去甘大夫院子里报道, 杨晏清倒也没有再过多为难,有些事儿点到为止达到目的也就足够了。  萧景赫的小兔子糕点延续了以往的血红色内馅,但是比起其他菜……讲真, 至少吃了晚上不会拉肚子。  在几人走了之后杨晏清又吩咐厨房上了一桌菜,这一次就是清淡和肉食对半分, 萧景赫在醒来之前就一直没怎么吃东西,醒来后先是装睡又是胡闹, 这一顿足足吃了六碗饭才放慢了动作, 看得杨晏清眼中的笑意越发浓厚。  “听说夫人今天在武楼大显身手, 挑了武楼的护卫不说还压着武楼的楼主揍了一顿。”杨晏清想起方才桌上那个一直低着脑袋不敢抬头让杨晏清看到脸上淤青的男人,笑问萧景赫, “夫人觉得武楼弟兄的武功如何?”  “其他人还行, 之前的楼主武学招式尚可, 就是没用的动作太多。”萧景赫把嘴里的排骨咽下去才慢慢道, “比武可以, 杀人差点。”  真正奔着杀人去的哪里需要那么多花架子,那人看武功路数倒是的确是正统一脉的路数, 但是遇上正儿八经只为了取人性命的杀手恐怕是难以招架。  萧景赫看着桌上的菜,补充了一句:“厨房的那个,不错。”  “厨房那个是行伍出身, 后来退下去返乡,发现自己的母亲和女儿都被人害了,只留了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孙女,愤怒之下提刀砍了那大员外一家,至今通缉令都还挂着。”杨晏清当然知道萧景赫会对什么样的人称赞, 毕竟哪怕没有记忆, 萧景赫依旧是那个铁骨铮铮的玄甲将军, “当时他说自己是伙头兵,我也就没多问,反正能进得来鹤栖山庄的都是有缘分的绝路人,之前做什么的倒也不那么重要。”  哪个军队的伙头兵能是那么一身煞气?萧景赫瞥了眼杨晏清,没拆穿。  ……  两人进到书房,杨晏清的桌案上放着淮济送过来的天狼楼武楼的帖子,都是一个个卷起来的小纸条,看不出里面写的东西。  萧景赫十分自然的坐在书桌后,双手在杨晏清后腰一托就将人抱在自己怀里坐下,动作之流畅也不知道是做了多少次。  杨晏清也是不介意这个温热的椅子,只要这人今天不要再闹他,他怎么样都行。  伸手将那些小纸筒都打乱,杨晏清对萧景赫道:“武楼的每一任楼主都必须要在半个月内完成武楼难度最顶级的一件帖子,这些都是差不多近半年没什么人碰的帖子,选一个咱们出庄玩玩?”  萧景赫的下巴靠在杨晏清的耳边,轻笑道:“确定是陪我去出任务,而不是逃避看账本?”  杨晏清哼道:“看账本数钱有什么可逃避的,我喜欢的紧,还不是夫人如今失忆,为夫哪里敢就这么贸贸然把夫人放出去?没准还没走出沪州地界就没人劫财劫色,到时候我怎么办?”  萧景赫对怀里人嘴上不吃半点亏的做派在这两日已经领教得十分到位,毕竟哪怕是被做到哭,这人的嘴上也还是半点都不服输。  揽着这人腰身的胳膊紧了紧,萧景赫伸手去抓桌上的小纸筒,结果手指刚碰到一个,旁边就伸过来一根手指头抢先将那纸筒弹开。顿了顿,萧景赫又去拿另外一个,结果还是刚碰到,就被弹开。  萧景赫无奈:“要不直接告诉我选哪个?”  “不行,坏规矩,夫人自己挑。”杨晏清义正言辞地拒绝了萧景赫的提议,然后继续在男人伸手去拿小纸筒的时候扒拉,直到最后男人手底下只剩下一个边缘角角微不可查画了一小条墨迹的小纸筒。  萧景赫见一直捣乱的那只手缩了回去,就知道剩下这个总算是对了,拿起来单手搓开,看着上面写的内容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陈员外?”  杨晏清低低笑了声:“是沪州有名的酒大户,和各个商会的关系都不错,这几年也一直想和鹤栖山庄攀关系。陈家的铺子里有一种酒叫做蛛丝缚,以烈性美酒之名扬名各个州府,甚至于周国以及关外的蛮族都十分喜爱这种南方十分少见的烈酒。”  “这陈晖早年科举失败,回乡途中路过沪州,被当时砸绣球的陈家小姐看中,原本同姓不得通婚是规矩,但奈何陈家小姐乃是陈家的独子,自幼受宠骄纵,陈家人拗不过陈家小姐,想着到底是入赘,同姓倒也能少些芥蒂,便接纳了陈晖。  这陈晖也就一夜之间成了沪州富商的乘龙快婿,其后更是靠着经商头脑将陈家的家业翻了几番,令陈家上下对其掌管家业心服口服,只说陈老爷子给自己选了一个极好的继承人。”  “陈晖对那陈家小姐不好?”萧景赫手中的纸条赫然写着——将陈员外夫人嫡子的死因查明,公之于众。  后面写的报酬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陈家。  “不,恰好相反。”杨晏清细长的手指划过萧景赫手中的纸条,语带深意道,“成亲后他对陈家小姐千依百顺,一心一意,不纳妾,不养外室,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整个沪州府都知道陈晖的深情不移。”  “只可惜陈夫人虽然是远近闻名的美人,身子骨却不太好,这些年来甚少出门,基本都居住在水心榭里静养,只偶尔会叫一些说书先生或是戏班子去唱曲解闷,而那陈晖自从陈家小姐搬去了水心榭,只要不外出,几乎日日都要前去探望陪伴。”  “不过啊……这陈夫人早年就被郎中诊断汤药伤了身无法生育,因此陈家到现在都没有个血脉子嗣。”  ***  杨晏清的启程,换个意思可以理解为说走就走。  只不过在走之前,杨晏清将萧景赫拉到铜镜前坐下,捏着萧景赫的下巴仔细端详了好一阵,手里的工具比划着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杨晏清盯着萧景赫高挺的鼻梁,视线从缓缓滑到微抿的薄唇,面带难色:“夫人这般花容月貌,要怎么易容才能看上去顺眼一点?”  萧景赫镇定道:“那就不易容。”  看看杨晏清摆在旁边的这些物件,他一定都不想让这些原料不明的东西糊在脸上。  “不行!咱们都得易容。”杨晏清坚定道,“像咱们这样俊美无双世间少有的男子,当然要藏起来,不然走在官道上抛头露面很危险的。”  萧景赫一时呛住,索性闭上眼任由杨晏清作妖。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景赫被杨晏清拍着肩膀叫醒睁开眼的时候眼睛里还带着些迷茫,只见面前铜镜里的男人五官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但整张脸就是看上去完全变了一个人。  就是这面容……看上去也是十分俊美,这人平日里,是不是没少看俊美男子?  脸上没有任何的异物感与不适,萧景赫抬手试探性的扯了扯脸皮和鼻梁,这张脸就好像是他自己长出来的异样,自然到他自己都看不出半点易容的痕迹。  “先生好手段!”  此话一出,不仅杨晏清一愣,就连萧景赫也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先生……?  萧景赫的眉头又再次蹙起,是了,这个称呼……很熟悉,他应当经常叫另一个人先生,生气的,愉悦的,思念的,快活的……那个人……  “想起来一点了?”杨晏清凑过来贴贴萧景赫这张全新的脸,笑道,“夫人以前便是这般称呼为夫,说是为夫一看就是学识渊博的读书人。”  是……这样吗?  将信将疑间,萧景赫找不出杨晏清话里的不妥,不过这个称呼倒是十分的顺口。  “好啦,快起来,我还要给自己改改。”  杨晏清给自己易容改动便大了起来,萧景赫站在一旁越看表情越是奇怪,看着看着忍不住道:“我怎么感觉,这张脸……有些熟悉?”  “嗯?夫人对这张脸有印象?”杨晏清眼神危险地看向萧景赫,当初萧景赫可是连他都没认出来,如今却对沈向柳的脸有印象,“什么印象?”  萧景赫犹豫了一下,老实道:“想打一拳。”这张脸怎么看着怪欠揍的?  杨晏清:“……”  若无其事地转过头继续看铜镜,杨晏清的嘴角几乎是控制不住的抖动,半晌才声音颤抖道:“乖,夫人忍一忍,看惯了可能就习惯了……噗。”  这张脸未语先笑,眼角眉梢都带着惊人的美艳,只是杨晏清身上温润文人的气质硬生生将那五官带出来的美打磨成了圆滑内敛的玉,俊美非凡。  萧景赫看了半晌,其实这张脸和凌乱记忆中的某张脸五官一样,但其实一眼看过去又极其容易分辨,只不过……  他没忍住问:“不是说要普通一些?”  现在看来,不仅是他,就连杨晏清易容后也是一张更加容易招蜂引蝶的面容。  “这不是相信夫人能保护为夫?”杨晏清笑眯眯道,然后拉着萧景赫从窗户纵身而出,轻飘飘上了屋顶,他压低声音道,“快走,等会淮济要反应过来了!”  两人顺着瓦片悄无声息的掠过,没几息就落在山庄的后门处,这已经拴着两匹马,其中一匹通体黑色,四肢健硕,一见萧景赫就直接一头扎进萧景赫怀里黏黏糊糊地蹭。  一身黑衣的暗一向两人一抱拳,视线在萧景赫身上停留一瞬,纵身消失。  “这马喂养的倒是不错。”萧景赫的手摸着黑马顺滑的鬃毛和健硕的肌肉,爱不释手道,“它叫什么名字?”  杨晏清看着这只在自家夫人怀里乱蹭的大黑马,笑眯眯答:“小黑。”  萧景赫的动作一顿。  杨晏清饶有兴趣的挠挠下巴:“小锦小黑,这不是很搭配?这马以前就黏着夫人,什么都想和夫人一样,每天还要夫人亲手喂豆吃草,夫人不信的话喊它一声?” 第63章 “我现在就是个江湖人。”杨晏清摆摆手, “不说那些没意思的, 这次来主要想打听打听你隔壁那家。”  顾文雍没吭声。  杨晏清又倒了一杯酒的同时给顾文雍也满上, 继续道:“我既然能来和你开这个口, 肯定是手里已经有点东西的。陈家我肯定是要动,但怎么动, 留什么,都是另一回事,可以商量。”  顾文雍依旧沉默不言。  杨晏清放下酒壶, 若有所思地盯着顾文雍,奇道:“顾大先生该不会也是动了凡心吧?”  顾文雍终于有了动静,横了一眼杨晏清,面色不虞:“呸!你说的那是人话吗?”  “夫人,看看, 看看。”杨晏清往后一仰靠在萧景赫的手臂上啧啧感叹, “当世大儒啊!”  顾文雍:“……”  萧景赫将人环住默默往自己的方向拢了拢, 以免顾文雍真的气急抄起旁边的铁锹砸过来一了百了。  顾文雍知道鹤栖山庄是干什么的,也知道杨晏清亲自前来就代表这事儿不仅仅是陈家的事,其中更可能牵扯到外国或是朝政,但……  “想知道什么就自己去查。”顾文雍从腰间扯下一颗被络子打串起来的蓝玉珠递给杨晏清,“查完了东西记得还我。”  “你这是早有准备?”杨晏清挑眉。  顾文雍是出了名的身上不戴金银玉器,这会儿居然随便从身上取下来一件佩饰就是能查案的东西,很难不让杨晏清怀疑这人是不是早就准备好的套等着他来钻。  “武楼的帖子,不是顾大先生下的吧?”杨晏清突然发问。  顾文雍用看疯子的眼神瞥了眼杨晏清:“我用什么给你们这黑心山庄报酬?”  ……说得倒也是。  先不提顾文雍虽然是这么个性子,但骨子里的确是个顶顶的君子,绝不可能与陈茹玥这个有夫之妇有瓜葛,退一万步说,就算这两人真的有首尾,顾文雍也没那么大的面子用整个陈家来做报酬。  毕竟能有渠道来鹤栖山庄下帖子的都十分清楚,但凡是写在鹤栖山庄帖子上的报酬,若是交易方反悔,那么鹤栖山庄便会用山庄的方式强行收回,绝无例外。  “水心榭的陈夫人是个善心人,平日里会聘请一些困难些的学子去弹琴讲书,明日你们拿着这珠子过去便是。”  ***  “怎么样,还适合吗?”  被迫被套进一身宽袍素衣的萧景赫看着在铜镜前面一身棉麻素衣的杨晏清:“……”  杨晏清这样的一看就是锦衣玉食养出来的小公子,穿上这一身素衣也不像是寒门出身,倒像是离家出走的小公子。  没听见回答的杨晏清回头看萧景赫,就是这一回头,低头抬头的功夫,整个人身上的气势一收,那种经常久居人上的矜贵陡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符合清瘦身姿的单薄与眉宇间的局促倔强,眼睛里还带着未曾磨灭的光。  萧景赫一愣。  杨晏清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过去拉着他的手往外走,轻轻一笑道:“我也不是生来便能读书,能在山庄里长大的。”  萧景赫反握住杨晏清的手,忽然有一点明白,杨晏清的鹤栖山庄为什么会收留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又为什么会只看有缘不看家世背景,鹤栖山庄的人或许人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与难言之隐,但又的的确确将替他们撑了伞的鹤栖山庄当成了第二个家。  ……  水心榭的家丁把守可以说是守备森严,这五步一哨的模样,要不是周围的风景秀丽,湖泊宁静,倒是有点大理寺监狱的味道。  水心榭建造在这片湖泊上的湖心岛上,红柱青瓦,起脊飞檐,庄严肃穆的吻兽端正立于脊上,四条水廊架在湖面上通向中心的建筑,端的是气派非常。  杨晏清与萧景赫有松下书院的信物,被丫鬟引着路畅通无阻的进入水心榭。  此时的前厅里已经有着不少人,有些看样子像是说书先生,有些长着西域人的深邃五官、身边带着身姿曼妙的胡旋舞女,有些是类似杨晏清与萧景赫这般看上去穿戴窘迫的年轻人,还有些,则是穿戴整齐,头梳玉冠,手里握着长剑,剑上统一雕刻着祥云的团案。  那图案萧景赫很眼熟,天狼楼的武楼楼主在打斗时也惯使右手剑,剑鞘和剑柄上也刻着相同花纹。  “那些是华山派的弟子。”前厅里有不知底细的武林人士,杨晏清索性唇角微动,传音入密,“华山派是有名的正道门派,在武林中威望甚高,这一届的武林盟主便是华山派的掌门。也不知这位陈夫人出了什么血本筹码,连这等名门正派的弟子也闻着了腥味。”  “夫人到——”  正在这时,前厅隔着一层纱帘的后面传出布料摩擦的声音,一个身形偏瘦满头珠翠的女子被人搀扶着缓缓走出来,薄如蝉翼的纱帘令大厅的众人看不清那那女子的长相,但这位夫人的穿戴之奢华,倒是一点都没有辱没了陈家沪州第一富商的名头。  陈茹玥懒懒靠在美人榻上,声音慵懒中带着漫不经心的意味,“今日诸位客人有什么有趣的故事吗?”  这家的主人一开口,那西域商人首先上前一步:“尊贵的夫人,窝从窝的国家带莱了一个美人,她能一直不停的旋转一百圈……”  杨晏清见这情景,端了旁边桌子上上来的茶水送到嘴边——  紧接着,旁边那个说书先生也不甘示弱高声道:“陈夫人,铺子里新进了京城的话本子,讲的是那鼎鼎大名的帝师与威震边关的摄政王的王府故事,这话本在京城十分受欢迎,情节跌宕起伏,更是由王府下人口述改编而来,在沪州如今可算是头一份的稀罕!”  “咳!”  原本事不关己准备观望一二的杨晏清一口茶差点喷出来,梗在喉间努力了好一会儿才硬是咽了下去。  萧景赫担忧道:“怎么了?”  “……没事。”杨晏清的表情复杂,他现在就很想知道,这说书先生去京城进货的究竟是帝师摄政王爱情话本中的哪一本。  陈茹玥倒像是来了兴致:“哦?帝师……若是妾身没有记错,这位杨大人似乎便是出身自咱们沪州?”  说书先生见帘后的陈夫人搭话,更是说得起劲:“千真万确,这位地位尊贵政绩斐然的帝师大人曾经三元及第,金榜题名,第一年便是下放到沪州的松芝县,将那原本穷困潦倒的松芝县治理的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这才因此被圣上慧眼识珠提拔去做了那大官!”  杨晏清暗自抬手揉了揉腮帮,总算是被迫感受了一回什么叫做酸倒牙。  不过尴尬这种事只要不表现出来,那就不是自己的,杨晏清低头又抿了一口茶水,眼角的余光却注意到萧景赫对那几个华山派的弟子十分关注,视线在那几人的身上不住逡巡。  杨晏清在这边的谈话上留了耳朵,注意力也分到了那几个华山派弟子的身上,观察了半晌,垂下眼,掩饰住眸中的了然。  那显然是带头的青年单看五官骨相,长得竟与天狼楼武楼的前楼主有八分相似,但不同的是,这人的眉间隐藏着狠戾算计,全然没有自家山庄里那个空有一身武艺不知江湖深浅的愣头青心思纯澈。  “别看了,回头我和你解释。”  萧景赫闻言收回视线不再留意领头那个身上带着煞气的华山派弟子,若是名门正派的弟子身上都带着这样不亚于土匪悍盗的血腥气,那么这所谓的名门正派……呵。  另一边,说书先生眼见着说得越来越离谱,编出来的故事已经到了杨晏清这个未失忆当事人都相当陌生的地步,杨晏清不想再浪费时间,直接起身拱手一礼道:“学生肖清,这位是学生的兄长肖锦,见过陈夫人。”  这一起身,杨晏清腰间挂着的蓝玉络子随着动作晃荡了一下,窗外的阳光正好洒到站在窗边的书生身上,将那原本就不是俗物的蓝玉更是映得剔透水亮。  “你是——”那陈夫人显然认出了那蓝玉珠,纱帘后的身子顿时坐直了起来,在美人榻上冷静了好一会儿才稳住声音道:“管家,先送其他客人出去,我想同这……两位书院的学生多聊聊。”  其余人都配合的离开了,唯独坐在角落的那几个华山派的弟子脸色不渝为首的男人直接站起身,执剑抱拳沉声道:“夫人,我华山派今日是诚心想与夫人谈一谈,若是夫人能提供华山派需要的消息,我等师兄弟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陈夫人沉吟半晌:“妾身知道几位华山派贵客的来意,管家,带这几位贵客去厢房先歇着。”  在华山派的人被管家引走后,屋子里的丫鬟婢女也被方才扶着陈夫人的贴身侍女带下去,原本热闹的前厅顿时空空荡荡,只剩下陈夫人,杨晏清与萧景赫三人。  陈夫人急切地自帘后绕出来,一双美目水光盈盈,我见犹怜。  “可是顾大先生让你们来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杨晏清:小锦,小清,小黑,这一听就知道是一家人~  黑鹰:那我走?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arsper 40瓶;铭爢 6瓶;朝木 5瓶;  贴贴宝贝~爱你们~第77章 闷骚【二更】  “陈夫人。”杨晏清弯起眼眸笑道, “学生与兄长此番只是暂住松下学院听课,因囊中羞涩蒙顾大先生照拂,言及夫人这里或许能帮到学生与兄长二人, 这才斗胆上门,还请夫人见谅。”  杨晏清此人长袖善舞, 在套忍话上可以说是游刃有余,明明是顾文雍没给出提示, 被这人三言两语硬是偏成了顾文雍有意指点两人来找陈茹玥。  果然, 陈茹玥闻言先是失落, 继而想到什么似的询问道:“你们……不是本地人?”  杨晏清与萧景赫对视一眼,答:“学生与兄长乃是青州人, 此番是因为春闱进京赶考, 春闱延期后学生便与兄长放缓脚程, 想要多看一看各州府的大好河山, 便走的慢了些。”  “妾身一个妇道人家, 哪里就担得起读书人的自谦了?快快别这样自称了,平白无故的让妾身惶恐。”陈夫人见这两个年轻人容貌俊俏, 一个能说会道一个低调沉稳,脸上端起了笑,引着两人坐下后, 自己也坐下来,看着看着,眼眶又湿润了,“你们的父母亲应当十分幸福有你们这样有出息又健康俊俏的孩儿罢……抱歉,妾身总是……”  杨晏清并没有丝毫不耐烦的神情, 眼神柔和的注视着陈茹玥:“夫人是个心善的好人。”  “好人……”陈茹玥手中原本用来拭泪的帕子被她无意识攥出褶皱, 在注意到杨晏清的视线后连忙松开, 不好意思道,“让小郎君见笑了。”  “敢问小郎君,这蓝玉珠子,是……”陈茹玥的眼神自坐下开始便一直瞥向杨晏清身上的蓝玉珠,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杨晏清好像是下意识托了一下腰间的蓝玉珠络子,笑道:“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她去得早,就只是给我留了这么一个念想。”  “这是你的东西?!不是顾大先生给的?”陈茹玥一下子站起身,眼看着情绪就要失控想要上来抓住杨晏清的胳膊,却被旁边先横过来荡在杨晏清身前的萧景赫拦下。  陈茹玥却顾不得那许多,眼睛死死盯着杨晏清的脸,喃喃自语:“……可你长得……”  却见杨晏清十分不好意思地抬手揉了揉脸:“兄长说我们二人出门在外,又是明年将要春闱的考生,总归要注意些,就改了改容貌,见水就洗掉了……”  “那——”  陈茹玥还要接着说什么,就听见管家站在门边轻咳了一声截住了陈茹玥的话,走进来躬身行礼,低声道:“夫人,老爷来了。”  陈茹玥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瞬,随即抬手用手绢擦拭了一下眼角脸颊,对杨晏清与萧景赫道:“真是怠慢了,要不然今日就不要走了,留下住一宿,明日咱们再好好聊聊。妾身就喜欢听一些文史理学,学一学点棋走阵,你们呀正好能教教妾身!顾大先生之前介绍来的少年郎也都是这般。”  “如此,多谢夫人。”杨晏清拱手低头,嘴角含笑。  “谢什么,各取所需罢了。”陈茹玥的脸上已经完全看不出方才的失态,收了笑对旁边的管家吩咐:“还不带贵客下去歇息?”  成功混入水心榭,杨晏清在跟着管家朝外走的时候手指轻轻划了一下萧景赫的手背,差点让冷着脸观察周围的萧景赫没绷住表情。  看向杨晏清,就见这个不让人省心的书生轻轻眨了下眼,无声问道:夫君厉不厉害?  萧景赫:“……”  ***  两人被带到了湖边的建在湖边的厢房里,这里一开窗看到的便是平静淡然的湖面以及远在湖中心小岛上的水心榭里的烛光摇曳。  杨晏清从头上取下木簪对着镜子在脸上比划,头也不回:“夫人,你说如果是陈茹玥的孩子,长得是像她还是顾文雍还是陈晖?”  萧景赫原本倚在窗边看外面,闻言看向正准备改易容的杨晏清,忽然道:“想不想去偷听?”  杨晏清猛地转过身,眼睛亮晶晶地看向萧景赫:“水心榭周围少说围了十几个高手,就算是轻功最佳也不可能在不惊动他们的情况下靠近水心榭,夫人可以?”  “可以。”  萧景赫从一开始进来这里就在默不作声地观察四周,这好像是他十分习惯并且赖以生存的本领,他甚至将走过路段的水心榭在脑中勾勒出防守图,并不是没有漏洞,躲开就是。  杨晏清将手中的木簪重新插回去,转身一边打量萧景赫一边忽然感叹:“夫人的武功如今到什么境界了?”  萧景赫没有回答,反而问杨晏清:“山庄皆言先生武功已到大宗师之境?”  “这话多少有些水分。”杨晏清摆摆手,在萧景赫面前是难得的坦诚与诚实,“我的武学奇特,以琴音化形攻击,外人看来内力化形是大宗师的展现,但不过只是占了武学奇特的便宜。” 第65章 *  作者有话要说:  正在前往沪州路上的沈向柳:阿嚏!谁啊!天天念叨!烦死了!  浑然不知自己即将被人送上大礼的萧允:今日也是有些想念先生的一天啊……  ——  你先生永远是你先生[狗头]第79章 扯狐皮【二更】  回到松下学院旁的院子里, 萧景赫放下怀中的杨晏清,淡淡道:“先生的面孔还挺多。”  不只是易容的脸皮,就连身份也变得行云流水再自然不过。  “家大业大的, 我这个庄主总得身上有点压箱底的东西嘛。”杨晏清知道方才一直沉默配合自己的萧景赫不可能不起疑心,但仍旧是岔开话题不正面回答。  萧景赫也懒得追问, 虽然他与杨晏清相识的时间并不久,但是这短短的时间却给他上了不少与这人相处的课。  最先的一点便是:这人说话信一半都嫌多。  单看他看人换方法, 一个接一个套着忽悠, 将顾文雍、陈家、还有被顶了身份的沈向柳套进来就能知道这人怕是对这种事十分驾轻就熟。  名字什么的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 这人开心便随他去,至于身份……萧景赫的眉头越发蹙紧, 不知为何, 心底有一道声音总是在劝慰他, 慢一点, 再慢一点, 不着急。  “对了!夫人之前不是还对那几个华山派的感兴趣?”杨晏清见萧景赫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没看出有什么因为思索而头痛的异状便随他去琢磨。  本来他也没想着能忽悠多久, 这人看上去平日里脑筋转不过弯,但失忆后没了那些杂七杂八顾虑的干扰,反而好几次都能挑中杨晏清的话里漏洞, 让杨晏清越发有种兜不住的心虚感。  ——主要是心虚这人恢复记忆之后。  杨晏清下意识地扶了扶后腰。  但不得不承认,杨晏清如今是喜欢这样没有千般顾虑的相处日子的,即使他清楚地知道一切不过只是短暂偷来的日子。  他总是要将属于大庆的靖北王、青州的靖北王还到他应在的地方去。  “华山派的人是来找……唔。”萧景赫说到一半迟疑了片刻,那个第一眼见到他就挑衅,结果被他揍了满脸姹紫嫣红的武楼前楼主是谁来着?  就在此时, 萧景赫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盯着他们看, 抬手抽了杨晏清头上的木簪就冲着树木阴影的方向扎过去!  伴随着哇哇叫和翅膀惊慌扑棱的声音, 一只眼熟的大丨黑丨鹰从枝丫阴影里扑腾出来,在两人的头顶一边盘旋一边急促地哇哇直叫。  虽然听不懂,但萧景赫很诡异地领会到了黑鹰骂骂咧咧的精髓。  “他叫什么不重要,不过山庄应该也留不了他多久了。”杨晏清抬手让黑鹰落在手臂上,鹰一落下杨晏清就嘶了一声,“狼崖又给你乱喂肉条了是不是?你瞧瞧你胖的婻瘋!还飞得起来吗?”  黑鹰小心的收起爪子站在杨晏清的胳膊上,壮硕的身体撒娇似地靠在杨晏清怀里,脑袋不停地抬起来蹭杨晏清的下巴,嘴巴里都是噫噫呜呜的声音。  “你可是只公鹰,这般粘人,让人看了还不当你是个小姑娘?”杨晏清被腻得没办法,伸手顺着鹰毛,这鹰长得越发毛亮膘肥,张开翅膀挂在自己身上时就像是抱了一张厚实毯子。  在看到站在杨晏清身边的萧景赫时,黑鹰的那双黑豆眼里闪过愤怒,哇地一声撇开头不去看他。  “它叫什么?”萧景赫也看出了这鹰八成是杨晏清养的,而不是山庄的鹰。  “叫……”杨晏清愣了一下,低头看着怀里的一坨黑,小黑的名字已经给出去了,“不如就叫小鹰吧。”  黑鹰还没来得及抗议,就听旁边那个一点都不招鹰待见的男人用十分平淡的口吻道:“它那么肥,叫小肥比较合适。”  杨晏清:“……”  黑鹰:“……?”  怀里倏地一轻,杨晏清看向萧景赫时气势汹汹冲过去算账的鹰已经被捏住双翼倒提在手里,嘴里还在气急败坏的骂骂咧咧。  这一大坨黑……好像的确是很肥。  算了,小肥就小肥吧,反正他平日也不叫名字,就起个名字让夫人开心开心也不是什么事。  萧景赫见杨晏清默许了这个名字,提着那只肥鹰的手抬起来,和那双小黑豆眼对着认认真真叫了好几声小肥,气得黑鹰从一开始的愤怒挣扎到后面的凄凉认命。  跟了一个被美色迷了心窍的主人,小鹰能有什么办法呢?  哦不,是小肥……小肥屈辱地将爪子努力伸向主人的方向,当杨晏清将它脚上绑着的竹筒取掉之后立刻反嘴啄了萧景赫的手两下,趁他卸劲松手的时机头也不回地飞逃进了茫茫夜色。  杨晏清抽出竹筒中的小纸条,和上次那张只写了沈向柳任命与动向的情报不同,这一次因为他的吩咐,纸条上的内容明显更多了些。  “让我看看……华山派掌门病重,怪不得。”杨晏清啧得感叹了一声,跟萧景赫解释道,“咱们山庄里那个是华山派掌门的亲儿子,独苗苗,下午水心榭里见的那个是华山派这一代的大师兄,掌门的侄子。”  “儿子武学天赋高却心性太过纯良,长二十多岁剑上还没见过血,华山派掌门威名一世怎么放心将华山派交到这样的儿子手里,四年前狠心将人逐出了门派。”  “而这个如今在师父兼亲舅舅病重后不急着把持门派内务,反而亲自带人下山的华山派大师兄,当年明里暗里下了不少功夫想要弄死这个从小碍眼的师弟。”  “山庄机缘巧合收留了浑身是血哭得满脸鼻涕眼泪的华山派小公子,在山庄里舔伤口舔了四年,如今也该让小公子回家咬人了。”  回家干什么……?  萧景赫轻挑眉梢。  杨晏清故作神秘道:“这位小公子可不是个小白兔,不然夫人以为为什么华山派上下在掌门病重后口径一致舍近求远想要找回小公子,而不是让一直在门派内操持内务的掌门大弟子继承掌门之位?”  “华山派怎么会知道他在沪洲?”只要不涉及杨晏清,萧景赫抓重点的能力一向还是可以的,他笃定道,“你放出的消息。”  “今日围在水心榭周围的那些人九成都是武林人士,为钱倒好说,但若是为别的东西……侠以武犯禁,这几年这些江湖人的心越发大了。”  “华山派乃是武林泰斗,几次盟主都花落其家,用来开刀——再合适不过。”  “嗯?沈向柳快到了?”杨晏清看到那纸条的最后一行字,抚掌而笑,“来得真及时。”  ***  沈向柳的马蹄刚踩上沪州的地界就感觉到一股十分熟悉的、浓烈的、被人算计的后背战栗感。  这种感觉很熟悉,不是对危险的感知,而是对某个心思弯弯绕的人特有的警报。  勒缰急停,沈向柳骑着马在原地犹豫了一下,想到陛下的嘱托,最终还是一咬牙策马进了沪州地界。  沪州本就是那人的故居,他就算在这也是情理之中,没什么幺蛾子……吧?  沈向柳对与杨晏清再见这种事并没有什么抵触,甚至杨晏清还欠了他一顿接风的好酒,但是在如今身上带着任务的情况下,沈向柳还是希望自己能在这种时机不要碰到杨晏清为好。  ——毕竟每次碰到杨晏清,事情总会朝着他一开始想都没想过的方向不受控制的改道前行。  头疼。  ……  沈向柳头戴斗笠牵着马进入沪州府城,一路走来都十分悠哉,将街道的景象,百姓脸上的愉悦都看得一清二楚,如果说一个州府的安居乐业是刺史之功,那么在沪州刺史八十高龄并没有精力治理府州的情况下还能如此有条不紊,这地方一定卧龙凤雏藏了不少有能之士。  曾经的杨晏清是,如今的顾文雍亦是。  把缰绳交给小二,沈向柳去下斗笠笑道:“麻烦喂些上好的草料。”  小二将布巾搭在肩膀上,接过沈向柳递过来的缰绳赔笑道:“客官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您是咱们客栈的贵客,掌柜的老早就吩咐了给您用最上乘的东西!您尽管放心!”  沈向柳本来迈开的脚步一顿,回身:“……贵客?”  “是啊!”小二见沈向柳的表情不对,有些摸不着头脑,“您不是前两日过来办了住店?天字一号房,给足了半个月的房钱呢!”  沈向柳:“……”  不好的预感应验了,那个家伙果然在搞事!  沈向柳收起脸上一瞬间有些郁闷的神色,神态自若地走进客栈,天字一号房向来是在最高楼层阳光最好最大的房间,沈向柳一抬头便知道在哪。  沪州可是杨晏清的地界,想必自己从踏进沪州的那一刻起就被那人看在了眼里。  “吱呀——”  厢房的门被推开,饶是有所准备,沈向柳还是被坐在桌边嘴角含笑的那张脸晃得眼睛疼。  反手关门,沈向柳咬牙切齿道:“算我求你,能不能不要顶着我的脸搞事?”  “那不行,如今在这沪州城里,就属沈大人的官职品阶最高,这为民做主的事儿当然还是要沈大人来。”顶着沈向柳脸皮的杨晏清冲着脸皮的主人眨眨眼,“再说了,扯虎皮当然要挑大的扯,好使~”  沈向柳深呼吸了几下,冷笑道:“……我可谢谢你。”  天知道这人顶着他的脸多长时间,又干了多少事!  “你如今可还没告老还乡,自己的皮扯着不香还是怎的?”沈向柳看了眼四周,忽然问,“你家那位呢?”  杨晏清的视线在沈向柳的身上绕了一圈,慢吞吞道:“为了不让你俩一见面就打起来,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心思才把人支开,你都不领情的?”  “我干什么了我怕他?!”沈向柳呵呵一声,拉开凳子坐下。  “哦……我和他说,沈向柳是之前仰慕我才华多次提出江湖结伴同游的一位故友。”杨晏清似是十分困扰地皱起眉,“没想到他就算是失忆,脑海里还停留着某人喂橘子的画面呢……”  *  作者有话要说:  沈向柳:……干!第80章 情人蛊【一更】  沈向柳按了按眉心, 疲惫道:“有事直说。”  他照做还不行吗?  沪州这地方以后谁爱来谁来!  “放心,都替你安排好了。”杨晏清于是将陈家的事简单概括说了些重点,“反正你来都来了, 这件事涉及到周国的一些小尾巴,一并处理了也省心些。”  “什么叫来都来了……我又不是为这事来的。”沈向柳一听就一个头两个大, 他是个聪明又情报嗅觉灵敏的人,杨晏清的几句话足以让他隐约触摸到这件事背后拔了萝卜带出泥的一连串麻烦。  “要是这件事没个漂亮的解决方法, 恐怕这松下学院的门, 沈大人也进不去。”杨晏清笑道, “顾文雍可不是蒋青那种三言两语就能被骗走的呆头鹅。”  “……别瞎扯。”提到蒋青,沈向柳的表情明显的有些不对劲, “怎么就扯到他身上了。”  杨晏清伸出一只手:“手拿过来。”  沈向柳迟疑地伸过去右手:“干嘛?先生还会神棍的那一套了?”  看手相?  杨晏清打掉伸过来的右手:“另一只!”  沈向柳无语地换了一只手给这葫芦里不知道卖了什么药的人。 第67章 看在胡闹之后还懂得善后的份上,杨晏清也没打算追究,但是另一件事……  “夫人是觉得为夫在骗你?用这种方法拷问我?”  说着还用一种失望的眼神看向萧景赫,但嘴上喝粥的动作却十分配合。  萧景赫被这人口不对心的举动逗得笑出声来,凑过去用侧脸贴了贴杨晏清温热的脸颊,低声道:“我只是想找个理由和先生亲近而已,这样的事怎么能叫拷问?”  “亲近可以,花样少一点。”杨晏清示意萧景赫想吃旁边的鸡蛋碎,“老大不小的人了,夫人还是多看看养生的典籍,少看那些有的没的。”  萧景赫轻扬眉梢:“先生似乎很喜欢的样子……确定不让我看?”  杨晏清犹豫了一下,轻咳道:“……少看点。”  萧景赫轻笑道:“遵命。”  听了那么多年的遵命,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能从萧景赫的嘴里听到这两个字,杨晏清顿时有些不自在,总感觉这两个字带了些不可名状的颜色。  眼看着两人间的气氛越发黏糊起来,杨晏清将碗推开道:“昨天拿回来的东西呢?”  萧景赫将那沓信件拿过来,在手上分成两份递给杨晏清道:“一份是从那华山派弟子房里搜出来的,另一个是从西域商人的包袱里。”  杨晏清先看的是西域商人的那一份,但上面的文字七扭八拐,字迹又凌乱不堪,实在难以辨认,不禁皱起眉。  “上面写的是一些日用品,大多数是粮食,只不过卖价很低,最后面的那一张写的是一些女子的名字。”萧景赫道。  杨晏清一愣:“你能看懂?”  “嗯。”萧景赫点头,“应当不是大庆的文字,但我认识。”  萧景赫能认识的番邦文字……杨晏清的脸沉了下来。  交易日用品粮食不可怕,价格低廉也可以说是商人间的手段,但是女子……  将这几张纸放在一边,杨晏清表情严肃地翻阅这一沓明显更厚的交易记录,发现更多的是华山派弟子护陈家运往各个买家的活物,以此来获取银钱报酬,也有些是聘用弟子来为陈家做护卫,乍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对。  但是——  “华山派掌门下个月大寿,几大商户送的东西连我这个鹤栖山庄的庄主看了也是不禁咋舌。”杨晏清冷笑,“怎么,这人都重病卧床了,还如此在乎大寿收取的寿礼钱财,需要单独一一列明是哪些商户都送了哪些物件,详细到连产地都写的明明白白?”  *  作者有话要说:  审核小姐姐小哥哥高抬贵手啊qaq,裤子真的都有好好穿着的!第82章 蛊如人心【二合一】  东厂的人慢沈向柳一步随后到达沪州, 凳子还没坐热就被面色阴沉的沈向柳吩咐了一连串的事儿下去,顿时忙得脚不沾地。  沈向柳总觉得自从他踏进沪州,事情就没有对劲过, 不管是遇到杨晏清,还是之后他开始接受查陈家的事。  不过一天, 找上他明里暗里的刺杀就不下七次,有街上拿糖葫芦跑的小孩, 还有路过青楼依靠栏杆送笑的女子, 有垂垂老矣走路颤巍的老人, 亦有——  沈向柳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鞭子一抖收回,被勒住脖颈窒息而死的尸体软软倒在厢房的地面上, 手里滚落出一支黑色的金钱镖, 正是前几日替他牵了马下去招待他进客栈的那个店小二。  这沪州是怎么回事?沈向柳又想到自己上门两次都未能进入松下学院的事更是心中愤懑。  然而能回答沈向柳这一系列问题的人已经不知道又钻去了什么地方, 沈向柳不过是因为蒋青的事情失神了几个时辰, 杨晏清与萧景赫这两个本该在人群中鹤立鸡群的人就这么如水汇河流般消失在了偌大的沪州城里, 再也找不到丝毫踪迹。  沈向柳知道,当杨晏清想要算计什么人的时候, 那个人不论如何也逃不掉,而如今杨晏清若是铁了心要躲他,他就算是掘地三尺也抓不到这只黑心狐狸半根狐狸毛。  思及此, 沈向柳不知道第多少次抬手看向自己的虎口,右手摩挲着虎口处那个细小的红痣,眸光忽明忽暗。  “大都督,查到了!”这时,一个体型清瘦面上无须, 长相却十分伶俐的少年快步走进来, 这少年不过十三四岁, 从脚步看显然是会些轻功的,只是内力却并不高,他面朝沈向柳低头行礼,“沪州早年的确是有一位蛊师隐居,只是十几年前因为白发人送黑发人,听闻性情变得十分古怪,这些年面见她的人有些能求的蛊虫,有些连门都没进去便化成脓水。”  “人在哪?”  “花胡同巷。”  ***  穿过热闹的人群与叫卖的摊贩,披着斗篷遮住脸的沈向柳踩着砖缝中渗出青苔的小路顺着这条老旧的胡同一直往里走。  越往里走空气便越湿润,沈向柳驻足在最尽头那户人家的门前,鼻间轻嗅,一股难以名状的腥味透过那门缝的缝隙飘散出来,似腐烂又似重生。  “叩叩叩。”  沈向柳礼貌的敲门声并没有得到回应,院墙内逐渐升起袅袅青烟,但房门依旧没有打开。  他知道这是谢客的意思,但是他也敢赌,赌对这座院子的主人而言,只要有本事能进这扇门的,都可以是雇主。  弯腰从靴边抽出匕首,沈向柳手指灵活地转动匕首薄如蝉翼的刃身插入门缝,内力运转于掌心径直向下一划!沉重的铜锁落地声从门内传来,这扇诡异的从里面用铜锁锁住的木门吱呀一声被风吹开了一条缝。  一个衣衫陈旧却干净的老婆婆弓着腰蜷坐在膝盖高的石臼旁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臼里,对身后的异动无动于衷,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  沈向柳并没有贸贸然进去,而是在门前站定,有礼貌地抱拳:“晚辈沈向柳,特来拜会蛊婆婆。”  “你怕什么呢?你所中之蛊论毒性虽只堪堪挂在天下七大蛊虫之末,但也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老婆子这的小东西哪里能奈何得了你。”蛊婆婆的声音很细,就像是一条年老体迈的蛇发出嘶鸣,带着一种黏腻湿滑的打量与阴冷,“过来罢,让老婆子看看,它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沈向柳喉间上下滚动着,袖中的手紧了紧,挺直脊背走了过去。  当年遭逢家变他也不过是少年,而今在那淤泥里染上一身红尘俗事的肮脏用尽手段爬上高位,也不过弱冠。  走近之后,沈向柳才看到那大石臼里竟然翻腾着各色纹路的蛇,都是如小拇指般细小,看上去不过一掌长的小蛇,但那石臼底部被蠕动蛇身翻滚的汁水却显现出一种幽幽的碧蓝色。  强自镇定地在石臼旁的另一个木凳上坐下,沈向柳垂眸盯着石臼的边缘,不去看那其中还在翻滚撕咬的毒蛇,也没有抬眼去打量这个单看外表就和普通邻家老太太一样的蛊婆婆。  蛊婆婆伸出手来抓起沈向柳的左手,轻轻翻了翻将他的左手虎口露出来。  一个明明身形佝偻声音苍老的老婆婆,手却如二八年华的女子一样细腻柔软,白皙修长。  “是阿情啊……它离开老婆子很久了,那个时候还是那个臭小子亲自来找了老婆子,老婆子才肯将阿情送出去。”蛊婆婆的手指温柔地摩挲沈向柳左手虎口处的红痣,“阿情长得可漂亮了,那几年活下来的孩子里,老婆子最喜欢的就是阿情,每天还能用翅膀唱歌儿给老婆子听。”  “小后生长得也俊俏,怪不得阿情愿意选你做宿主。”蛊婆婆松开沈向柳的手,拿起放在石臼旁边的小药瓶,拔掉瓶塞往里面缓缓倒了些淡红色的粉末,只见石臼里原本缠绕撕咬的蛇停顿了一下,顿时开始更加猛烈的撕扯起来,一时间蛇鳞蛇肉齐齐迸裂开来,飞溅到了石臼的内壁。  “今日来找老婆子是想做什么?解蛊?”  沈向柳终于抬起眼,此时他也终于看清这位情报里说已经年逾九十的老婆婆的脸,满头华发却用一根顶端绽放着玉兰花的银簪整齐妥帖地挽在脑后,老婆婆很瘦,瘦到眉眼间带着一种厌世的刻薄。  “不,晚辈是想来询问,何为……”沈向柳顿了顿,“情人蛊。”  “他是怎么说的?”蛊婆婆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方才看着沈向柳虎口红痣时的温情脉脉早已经在放下沈向柳手时消失殆尽,虽然在沈向柳说并不是来解蛊时表情缓和了半分,却仍旧看上去与和蔼温和搭不上半个铜钱的关系。  任何蛊虫,解蛊就是杀蛊,在蛊婆婆这样的养蛊人看来,无非是暴殄天物的做法。  【子蛊宿主通过行房交丨合将蛊虫渡到他人体内,母蛊入体会在虎口处形成针尖大小的殷红痣,从此母蛊所受一切伤痛都将转移一半到子蛊宿主体内。但若是母蛊宿主与他人行房,情人蛊连接的两人都将在两个时辰内死于非命,尸骨无存。】  即使几天过去,沈向柳还是记得杨晏清说的每一个字。  蛊婆婆听到之后先是一顿,继而大笑起来,对着沈向柳的神情也温和了不少:“小后生,看来那臭小子很喜欢你啊。”  沈向柳:“……”  无奈地抿唇,容貌昳丽的青年垂眸:“所以又是他说了瞎话来诓我?”  蛊婆婆说话的声音虽然还是听上去有气无力的,但是那种阴冷的嘶哑却淡了很多,她复又去看石臼里蛊蛇,嘴上搭着沈向柳的话:“小后生是从京城来的?没怎么在沪州待过吧?”  “婆婆怎知……”沈向柳一愣。  蛊婆婆摆摆手:“京城那地方花团锦簇的,是人心吞人心的地方,那里出来的后生啊,眼睛都深,心性更冷,平日里老婆子是不爱见你们这些难伺候又不懂规矩的后生的。”  “这沪洲城里多的是江湖人,初出茅庐有门派庇佑的愣头青,隐居避世的老不死,沪洲城的规矩不是刺史朝廷的规矩,而是江湖人心照不宣的默契。你是个聪明人,想必很快便能想清楚。”  “至于这情人蛊……”  “看到这石臼里的小东西们了吗?阿情一开始也是从这些蛊虫毒物里撕咬培养出来的,但与一般的蛊虫不同,情人蛊生来便带着一只尾部相连的子蛊。  阿情所有的毒素都通过相连的尾部藏在子蛊里。情人蛊成熟,母蛊子蛊分开,才算是成熟,自此以雌蛊和雄蛊区分。”  “情人蛊分离后母蛊失去所有的毒性,成为天下人都觊觎的情人蛊雌蛊,而子蛊分化成的雄蛊则带有剧毒,具有强烈又霸道的攻击性。”  “换句话说,最开始是母蛊供养子蛊,其后便是雌雄蛊性命相依。被种情人蛊雌蛊者无痛无觉,终其一生百毒不侵,千蛊不近,所受伤害近半由雄蛊宿主承担,可真真是江湖中人人向往的好东西。”  沈向柳的右手又覆上自己的左手,喃喃问:“那……雄蛊呢?”  “雄蛊带有剧毒,此毒入体时如万虫撕咬,承受母蛊供养子蛊时经历的千般煎熬,毒性侵入五脏六腑,奇经八脉,每走一步都会感受到经脉寸寸断裂的痛苦,每呼吸一下都会如同毒液入喉灼烧内脏。不过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疼了些,死不了人。”  蛊婆婆在旁边捡了根树枝戳了戳石臼里不太动了的蛇身,扒拉开最上面那几层死寂的蛇,满意地注视着最下面的那条纯白小蛇怯生生地冒出头来,朝着伸过来的树枝恐吓地吐露蛇信。  “雌蛊的确是通过交|合种入宿主体内,但是在此过程中,雄蛊的宿主同时持有情人蛊的雌雄双蛊,要承受不断中毒、解毒,再中毒、再解毒的煎熬,直到雌蛊成功进入宿主体内。”蛊婆婆笑着摇头叹息,“此蛊难得,老婆子我这一辈子,只养出过两对情人蛊。一只种给了老婆子年轻时候遇到的负心人,另一对本想留给老婆子唯一的女儿……罢了,这世间的事,都是缘法,说不得。”  “婆婆用了情人蛊?”沈向柳放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收紧,要知道,蛊婆婆已经活到了九十岁,那个曾经被她种了情人蛊的人,难道也还活在这个世上?  “小后生没认真听老婆子讲话。”蛊婆婆嗔怪道,“雄蛊最开始乃是依附雌蛊才得以长成,这便注定了在分离之后,雄蛊对雌蛊的天性便是无条件的奉献。这种连接从来就是一种单方面的献祭,不然情人蛊雌蛊又为什么会成为武林人士人人艳羡的宝物?”  “鹤栖山庄里的那个臭小子从来都是嘴硬心软,说话总喜欢挑着长刺儿地说,顺别人毛不逆着摸他就浑身不得劲。”蛊婆婆认真看着面前的青年,她活了这些年,阅人无数,杨晏清能看出的东西,她自然也看得出。  眼前这个小后生,心血太冷,现下年岁还小执拗于他物,若有一日看不清所爱铸成大错,必然会痛不欲生悔恨崩溃。  那小子想必也是看清了这一点,一开始才将情人蛊的毒性反过来先给这后生敲响了一记警钟。  只不过这后生倒也出乎意料,被那小子如此忽悠,来她这竟然并没有第一时间想着解毒,反而看上去更加关心雄蛊的情况,说不得还真能绑出一对有情人。  思及此,蛊婆婆的脸色柔和下来。  “情人蛊练成难,中蛊更难。”她缓缓道,“若非身中雄蛊之人与那雄蛊一般怀着毫无所求的献祭之情,爱护之意,你万万没有可能会被雌蛊接受成为宿主。  毕竟若种蛊失败,你不会有什么事,但是身中雄蛊之人却会功力尽失,寿命只余半年。  那些想要情人蛊的人十个里面有九个都不敢去赌,你们既然赌赢了,便好好珍惜罢。”  “老婆子我都没有这种福气,当年那个负心人被老婆子逼着用了雄蛊,早就死得骨头都化开啦!”  “至于跟他跟你说的情人蛊相连两人必须彼此忠诚的话倒也不假,只是这一点约束威胁的,从来都不是你,而是那个给你种了情人蛊的人。”  “所以在老婆子的家乡,这情人蛊啊,又叫试心蛊,是寨子里最严苛也是最浪漫的求爱。”  “忠贞不二,至死不渝。”  ……  蛊婆婆目送着脚步有些踉跄的小后生离开,伸手让石臼里的小白蛇辨认她的气味,几次试探之后终于慢吞吞地爬上她白皙修长的手指。  身前的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打开,消失多时的杨晏清早已经洗去易容,与萧景赫一前一后走出屋子。  正检查小蛇花纹毒性的蛊婆婆眼神都没给他一个,淡淡道:“该说的老婆子都说完了,还不快走远点?”  也不知道这臭小子什么毛病,总爱自己唱黑脸,找个人再去唱白脸,费劲!都是被那个不知道好好说话就知道故弄玄虚的老不修带坏了!  “让婆婆多见见俊俏小后生还不好?小后生年纪小心气高,就得要婆婆这样高深莫测一看就知道江湖水深的老前辈震一震,他才能知道这沪州城里的事办起来不能像京城那般横冲直撞的。婆婆最是心善,肯定不忍心这样俊俏的小后生折在沪州城对不对~”  “你的朋友,关老婆子什么事!净添乱!”蛊婆婆哼道,“去去去,一边去!”  “我这才刚回来,您都不留我吃个便饭的?”杨晏清蹲下来一脸委屈,伸手就想去戳蛊婆婆手上挂着的小白蛇,“这又是什么稀奇东西,借我玩两天?” 第69章 “什么怎么回事,没有谁,老头儿我自己干的。”师爷爷盘膝坐在一块岩石上,见杨晏清还冷着一张脸,反倒不高兴起来,“你板着一张脸干嘛?六年没见功夫倒退了不说,脾气怎地还见长了?”  萧景赫走过来拍了拍杨晏清的手背,杨晏清强压下怒意盘膝坐在地上,这一坐,忽然感觉到不对。  伸出手,掌心贴着地面,杨晏清诧异地看向师爷爷:“这下面还有东西?”  “当然有好东西,不然你以为老头子在这一年多孵蛋呢?”师爷爷没好气地呛道,朝着杨晏清伸出手,“鸡呢?”  杨晏清将一直护着的烧鸡撕开层层油纸,十分满意地将里面分毫不伤只是有点冷了的烧鸡双手上供给老爷子。  坐在高处的老头儿没接,笑呵呵道:“让你媳妇儿给老人家加热一下,年纪大了吃不得冷食,不舒坦。”  谁家的内力还能用来热烤鸡?  杨晏清无语的瞥了眼小老头儿,转头问萧景赫:“真能热?”  萧景赫也不清楚,毕竟他也没真的干过这事儿,但是既然长辈这么要求了——从杨晏清手中将还被油纸包裹的烧鸡接过来,萧景赫正要运转内力,就听上方飘下来一句话:“气沉丹田,势走双臂,不吞不吐,凝息于掌。”  萧景赫心下一动,依照师爷爷的话运转内力,手心灼热的温度透过油纸传递到烧鸡上,不多时,空气中已然弥散出一股油脂被逼出来的焦香味。  杨晏清探头看了眼萧景赫手里捧着的烧鸡,这可怜的烧鸡本来就被人做成了口粮,如今身子两边还印上了一双焦黑色的掌印,竟是连被人啃都不能啃得姿态完美,色泽均匀。  鸡生凄凉。  萧景赫明白这是长辈在刻意指点,歉意地看了眼被自己加热弄焦的烤鸡,想着杨晏清一路护着这烤鸡过来的模样,面前的这位长辈应当是喜好这一口才是,不由得起身恭敬抱拳:“多谢前辈。”  小老头不吭声,一脸的“这小后生怎么这么不上道”。  坐在地上的杨晏清撇嘴,心知肚明小老头拿得什么乔,拽了一下萧景赫的下摆,慢吞吞道:“夫人之前都叫了婆婆,现在当然应该叫爷爷了。”  就算是追不到心上人,小老头儿还是各个地方找补自个儿安慰自个儿的本事一流。  萧景赫这才反应过来:“晚辈谢过师爷爷!”  “嗯,这才像话。”小老头儿拽着垂在身前的白色小辫,自从喜欢上了玩蛊虫的蛊婆婆,小老头的各种打扮也开始逐渐学着蛊婆婆的喜好变化,“行了,烧鸡老头子收了,你们该干什么去干什么。”  站在原地的萧景赫感觉到手腕一麻,手中的烧鸡就如同被牵引一般直直飞进了白发老人的手心。  杨晏清坐在地上抻直双腿左右晃动,抬头看着师爷爷先是拽了一根鸡大腿下来就要开餐,吃着吃着,空气里那股油脂加热后的气味越发浓烈。  “我们还有什么可做的?看您吃鸡?”杨晏清说着还拍了拍身边的地面,示意萧景赫也坐下。  待到萧景赫坐下,杨晏清舒舒服服地靠近萧景赫的怀里,仰头看着孤身一人吃鸡的小老头儿,笑得像只摇尾巴炫耀的小狐狸。  小老头儿吃到嘴里的烧鸡顿时就不香了,但他不准备和小辈计较,转过身背对着底下的臭小子,吃完了的鸡骨头转手就往下扔,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不砸杨晏清和萧景赫,就往两人身边扔。  杨晏清研究了一下被扔下来的鸡骨头……啃得挺干净,看上去牙口还挺好,应该问题是不大。  “六年不见,您不至于躲我躲到水底下吧?”杨晏清干咳一声,别别扭扭道,“虽说当年我是走的太急,都没和您还有婆婆说一声,但我那不是有急事嘛!再说了,我留信了!”  “急事,什么急事?能一去六年不回,能让亲手种的树园子被人一把火烧了,能好好一个半步宗师武功的人出去,武功退步成三脚猫回来?”小老头儿越数落越气,砸下来的鸡骨头力道都更重了些。  杨晏清往萧景赫的怀里缩了缩,嘴里还在叭叭:“那您还六年不见缩了三尺呢,谁也别数落谁!还有,谁是三脚猫功夫啊!”  “还顶嘴!我叫你顶嘴!”小老头儿气急,接连朝下扔了好几根鸡骨头,但就是没有一根能碰到杨晏清的一片衣角,“我一个要入土的老头子,咱俩能一样吗!”  “别扯什么入土的,媳妇儿都没追到就想着入土?”这话杨晏清不爱听了。  小老头啃烧鸡的动作缓了缓,嘀咕道:“这话说的倒是在理,没追到老婆子,眼睛都闭不上……入土也得在老婆子后头,不能让她被别人欺负了去。”  杨晏清提高声调,开口问:“华山派在和陈家做交易这事儿您知道吗?”  “华山派早在十几年前就和老头子没关系了,他们爱做什么做什么!”  杨晏清挑眉,看似是在和萧景赫解释,实则意有所指道:“夫人还不知道吧?别看师爷爷现在这样一个干瘪小老头儿的模样,时间往前拨个几十年,也是华山派一枝花,当时武林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华山派的师掌门玉树临风,英俊潇洒,武功卓越,风流……”  “风流个屁!老子心里只有珠儿!”又是一个鸡骨头砸下来。  珠儿定然是蛊婆婆的芳名,这点杨晏清不需要解释萧景赫也猜得出来,但是师爷爷曾经是华山派掌门这件事倒是的的确确让他意外。  “这种门派掌门之位,不都是生死相传吗?”萧景赫问道,哪怕是师传徒,也极少有师父在世而传位给徒弟的道理。  “武林中人向来忌讳毒蛊之术,蛊婆婆年轻时候长得美艳,在武林中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只不过嘛……”杨晏清伸出两根食指贴近又分开,“正邪不两立。要不然为什么那会儿来沪州清理门户铲除魔女的正道弟子那么多呢,基本全是冲着师爷爷和蛊婆婆两个人来的。”  师爷爷宁可卸了华山派掌门之位也要留在沪州追求蛊婆婆,之后更是死皮赖脸地缠着人不放。  那会儿杨晏清被带在两人身边练就了不少与人对敌的招式技巧,前世师门所学的琴音化刃之技在这两个武功大能的帮助下越发精进得炉火纯青。  只不过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就那么一次的被暗算就差点要了性命,但世间之事冥冥之中早有定数,那么唯一一次重伤落难就被微服私访的先帝所救,从此结下了一段孽缘。  “臭小子,有话直说,别拐弯抹角的。”  “直说就直说。”杨晏清微微直起身子,朗声道,“您当年执意卸下才执掌不久的华山派掌门之位,恐怕不全是因为蛊婆婆吧?您当年究竟发现了华山派的什么秘密能让您选择如此果断地脱离华山派,甚至还带走了华山派当年将近三分之一的年幼弟子?”  “是与商户有灰色交易,收受贿赂助其拐卖人口,还是说……”杨晏清放缓了语调,咬字清晰道,“通、敌、卖、国?”  台上的小老头儿终于放下了手里的烧鸡——只不过此时他已经吃的差不多了,手中的的鸡翅膀被他拿在手里晃了晃,忽然笑出声,笑声里带出了一丝悲意。  “我想过朝廷终究会有人查到华山派,查到老头子,可从来没想到,最后兜兜转转来问老头子这个问题的,会是你这个臭小子。”  杨晏清低低叹了口气:“正因为是我,才能保住更多的人。”  “谢了,臭小子。”小老头儿转过来面朝着底下地两个年轻人,“不过现在嘛……你还是先收拾收拾你那破烂经脉和你媳妇儿的脑袋问题吧。”  话音未落,两人身下的地面陡然龟裂开来,萧景赫脸色大变间正要带着杨晏清避开,却被破空而来的一颗小石子点中了穴道,当即动弹不得!  电光火石间,被环在萧景赫怀里的杨晏清注意到龟裂的口子是以烧鸡骨头每次打下的那个点为中心开始蔓延,立时昂起头:“就不能提前说一声——”  话到一半,两人已经和再也支撑不住的地面一起掉进了地面下的坑洞里。  小老头继续啃着剩下的鸡翅膀,吃着吃着,嘴角又扬了起来。  “……臭小子。”  ***  在半空中为萧景赫解了穴,两人在坑洞壁上接连借力稳稳落在了水边。  这里的温度很高,却并不气闷。  杨晏清蹲下撩起水沾了沾手,水温很高,看来温度都是这处热泉引起的,而一定还有别的出口才会使得这看似封闭的洞中气流疏通,没有任何憋闷。  转头正要和萧景赫说什么,杨晏清就见站在他身后的男人正目光沉沉地盯着眼前的热泉以及岸边的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杨晏清顿时心里一个激灵:“……怎么了?”  萧景赫的手指摩挲着下唇,眼眸微微眯起,缓缓道:“我与先生……曾经也泡过温泉?”  “……泡……过……吧?”杨晏清心虚地干笑两声。  “冬日里,咱们在自家的庄子里泡温泉,先生贪杯喝醉了些,我还耐心替为夫穿衣,甚是……贤惠温柔?”最后四个字被萧景赫说的意味深长,眼神越发危险。  曾经忽悠的话没想到被这人记得分毫不差,又拿不准这人到底受到刺|激想到了什么地步,杨晏清不由得身后某处一缩,头皮发麻。  *  作者有话要说:  杨晏清:……玩脱了……救命qaq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胡小屁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岁见 5瓶;lilths 3瓶;琴書予铭 2瓶;。。。 1瓶;  挨个贴贴!啾咪~~~~~第84章 疗伤【一更】  萧景赫走到杨晏清身旁一撩衣摆坐下, 骨节分明的手指伸进温热的水潭中搅动了一下:“先生可知这是什么?”  杨晏清也从半蹲的姿势改为盘膝而坐,只是看向萧景赫的眼神有些惊疑不定。  并不是他的错觉,就在刚才短短的几息时间里, 萧景赫整个人的气场与气势都好似变了一个人,那种极重的压迫感使得杨晏清收起了漫不经心的态度, 认真起来。  而萧景赫也没有非要杨晏清回答的意思,他垂眸凝视着划过指间的微微泛着乳白色水流, 自顾自沉声道:“帝流江, 性属火, 呈似水,乃是内功火属之人不可得的天材地宝, 更是疗愈经脉暗损的上品伤药……本该是朕登基后第三年御驾亲征之时途经沪州偶然所得。”  萧景赫的自称让杨晏清的手猛地收紧, 瞳孔骤然一缩。  “朕于先帝驾崩内廷之乱第二年起兵, 一路自青州打进京城登基为帝。在位十年, 遇到过不少文人重臣, 武将绿林,有才的, 无能的,可恨的,可用的……在位之时被内阁掣肘, 治理之下虽无内廷之乱时的民不聊生,但也无甚足以记入史书流传后世的功绩,若要总结,不过无功无过四字而已。”  杨晏清垂眸,视线在水潭表面逡巡着, 静静聆听。  萧景赫却不再说了, 而是偏过脑袋, 看向杨晏清:“说起来,相伴月余,朕竟还不知先生的名讳。”  温热的手指覆上杨晏清的脸颊,仍带着湿意,熟悉的触感却让杨晏清感觉一股寒栗自头顶一路扫过颈椎骨,背部的寒毛几乎都要乍起来,下意识地向后一样身子避开萧景赫的手。  “先生不肯告知姓名?没关系……”萧景赫笑了笑,手却没有收回,而是顺着杨晏清躲开的方向再度伸过去,这一次,却是直接扣住了杨晏清的后颈,细细摩挲,“朕不介意猜一猜。”  “那些话本子倒是有趣,朕顶了个在朝似乎没什么权利的摄政王名头,还娶了一个不到而立便权倾朝野,被誉为天下寒门学子楷模的当朝帝师。”察觉到杨晏清想要挣脱开桎梏的萧景赫眼眸深沉,他伸出手臂扣住杨晏清的腰,将原本坐在身旁的青年带入怀中,原本扣在杨晏清后颈的手用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慢慢摩挲游弋到杨晏清的脸上,轻轻的摩挲着,“帝师杨晏清,真是个惊才绝艳令人心驰神往的人物……只是不知这帝师,又是哪位皇帝的先生?”  杨晏清本身便来历奇异,如今听到萧景赫所言,再想到以前萧景赫对周国不臣之心像是未卜先知一般时刻提防,又明明身在京城却对靖北军中有异心的老臣名单丝毫不感到意外,哪里推不出萧景赫之前隐藏最深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比起也是死而复生年龄不实的自己,萧景赫并没有去到另一个世界,而是直接重活一世!这人平日里看上去一副好骗的模样,没想到内里居然还是两幅面孔!  好你个萧景赫!  杨晏清咬牙记下了这笔账。  恐怕就是萧景赫自己也没料想到原本想通过失忆的机会赖着自家王妃培养感情努力拐回青州,结果没成想先恢复的竟然是前世的记忆——好巧不巧,还只有前世的记忆。  萧景赫看着被困在自己怀里还咬牙切齿一副记仇模样的杨晏清,一时间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又觉得这人实在是可爱。手指不自觉突然发力,在杨晏清脸颊上印下了一团红红的手指印,白瓷般的肌肤上一抹红晕开,顿时显得惹眼极了。  杨晏清抬手没好气地打掉萧景赫的爪子,揉着腮含含糊糊道:“什么帝师,不认识。夫人要是脑袋坏到已经开始臆想的地步,等咱们出去还是先治治脑袋,别回头因为胡言乱语被关进刑部大牢。到时候为夫就算是再有银子,怕是也捞不出想要犯上作乱妄图登基的傻子。”  早就料到怀里的白毛狐狸牙尖嘴利的反应,萧景赫也不气恼,手却渐渐伸向了怀中人的衣带。  杨晏清一把攥住萧景赫的手,手指扣在这人的腕间脉搏处,语气不善道:“你做什么?”  “先生既然叫朕”萧景赫停顿了一下,改了称呼继续道,“叫我一声夫人,那我自然是要对先生好才是。”  杨晏清扣着萧景赫脉门的手丝毫没有松劲,皮笑肉不笑地卷起唇角:“泡水这种小事,倒也不必劳烦夫人。”  还不知道皮子下面装着什么玩意儿,脑子里面就想着不清不楚的东西!  萧景赫任由他攥着自己的脉门,将怀中人托起来低头吻上杨晏清的喉结,唇瓣从喉结滑至颈动脉要害处,闭眸感受着怀中人有力的脉搏跳动,轻声道:“先生的经脉受损,这帝流江可是上面那位老先生特意准备给先生疗伤的好东西。  但先生内力属阴,就算是在这池子里泡到皮肤皴皱也不会有大效用,需得一内力属阳之人运功于掌上,推动帝流江的药效在先生经脉内化开,缓缓吸收,方可见效。”  沉默了半晌,杨晏清眉梢微动,突然对着萧景赫展颜而笑。  杨晏清的五官真正笑开的时候宛如红梅绽放,趁着这人一瞬间的愣神,杨晏清使了个巧劲挣脱开这人的束缚,屈膝抬腿一个用力就将被美色所迷的男人踹进了温热的水潭里。  那水潭并不深,萧景赫的水性又极好,男人只是在水潭中沉下去了几息便破水而出,捋过碎发眼神危险地看向站在岸边的杨晏清。 第71章 杨晏清:“……”  想起当初刚入靖北王府之时眼前这人为了不和他下棋耍赖掉书毁了棋局硬是要下军棋的场景,杨晏清的牙根一紧。  杨晏清手上的树枝落下在天元位置画了一个圈,看向萧景赫:“王爷请。”  萧景赫很快跟上,两人一来一回对弈间竟然不相上下,与杨晏清步步为营的棋风不同,萧景赫下棋如用兵,锋利无比,只要抓住一个机会便是毫不留情地撕扯一大片棋子。  杨晏清见状收起原本打发时间的心态,端正坐直,手执树枝凝神敛目思索起来。  这一局着实下得时辰耗费了不少,杨晏清原本心中的郁结被这局堪称势均力敌的对弈抹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则是……  萧景赫就见杨晏清脸色变幻了好一阵之后竟然十分温和的一笑,对着他用前所未有的温柔声音询问:“王爷,倘若一个人明明擅棋却假作不会,非要与我下军棋,又是为何呢?”  萧景赫感觉有些危险,但这问题细细品来好像也没什么不对,想了想还是如实回答道:“要么是觉得和先生下棋太累,要么就是别有所图,军棋赢面更大吧。”  说着萧景赫没忍住补充道:“况且与先生下棋着实费脑了些!平日里我本就不喜与朝中那些文臣对弈,下棋间总会缠绕些弯弯绕绕!下棋就好好下棋,想那么多五迷三道的做什么?”  “这样啊……”天天想着弯弯绕绕的杨晏清笑得越发温柔似水,“那可真的是好极了。”  好聪明一靖北王呢。  萧景赫顿觉一阵恶寒,不由自主地抬手捂住后脖颈,总有种要被人算计的错觉。  ……是错觉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杨晏清:让我看看王爷还有多少小心机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4890316 5瓶;  贴贴宝贝~啾咪!第86章 落定【一更】  这日傍晚, 灯烛下,桌案上白纸黑字的情报摞了两堆,桌后的美人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陈家和华山派勾结一案不查不知道, 一查简直就是拔了萝卜带了一连串的泥出来,这沪州本就是武林人士与各州商会聚集的地方, 人流大,身份复杂, 排查起来颇为头疼。  也不知道杨晏清究竟与陈家的当家说了什么, 自那以后, 陈家给京城送东西越发频繁了起来,但沈向柳都着人检查过, 是再正常不过的东西, 偶有银票数目也并不大, 京城里接手的人也并非达官显贵之家, 多数只是在京城开铺子做生意的商人。  沈向柳实在是想不通杨晏清这一步棋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烛火一跳。  半开着的窗户外突然被掷入一颗金瓜子, 好巧不巧正中沈向柳桌上摞着的宣纸,给柔软的纸张上硬生生砸了个小窝出来。  深呼吸了一下不想理会又要作妖的某人, 沈向柳重新低头继续看情报,下一瞬条件反射地抬手,又是一颗金瓜子砸进了手心里。  沈向柳额角的青筋一跳。  咬着牙将两颗金瓜子并排放在桌面上, 沈向柳面无表情忿忿想:有本事就继续扔啊!  烛光将沈向柳的身影倒映在窗户上,客栈外的人见里面的美人不出来,笑眯眯地从荷包里抓了一把的金瓜子准备继续砸。  待到桌面上的金瓜子整整齐齐排了两个队列的时候,被骚扰地一个字都没看进去的沈向柳愤然起身拉开窗户:“现在有钱了不起啊?!还钱!”  以前抠抠搜搜欠账听曲儿喝酒的时候怎么不见一掷千金的阔气呢!  “给你那么多金瓜子还不够还账?柳老板开的是黑店?酒卖那么贵。”杨晏清坐在树枝上,两条腿在半空中前后小幅度的摆动, 手里还颠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蓝色荷包, 另一只手里还抓着几颗金瓜子, 冲着窗边神色不耐的沈向柳温文尔雅的笑。  萧景赫侧坐在树枝上,眼神紧紧锁着身侧的杨晏清,沈向柳敢打赌这时候要是自己敢那什么东西去打那书生,绝对会被某只狼反手揍回来。  沈向柳咬牙道:“你还好意思来见我?”  “我虽然书读了不少,可从来没有哪一本里写了不好意思四个字。”见人被砸了出来,达到目的的杨晏清将荷包抽绳拉紧塞进萧景赫怀里,“当初说好了欠你一顿接风酒,我可是说话算话,走着?”  沈向柳双手环抱于胸轻哼道:“寻常的酒我可不去。”  杨晏清朗笑道:“顾文雍酿的酒,够不够资格请大都督赏光喝一杯?”  ***  这是沈向柳第一次见到此后会与他同僚几十载的顾文雍顾大人。  在来青州前,沈向柳看过许多关于顾文雍的事迹与传言,设想过与顾文雍见面后该如何劝说其入仕为官,却怎么也没料到,第一次和这位文人儒士中地位斐然的顾大先生见面时,他的怀里会抱着一只不停挣扎的狼狗——还是顾文雍养的狗。  沈向柳:“……”  顾文雍:“……”  两个对视无言好一阵的人齐齐将眼神投向了熟门熟路找了铁锹花铲就开始刨酒坛子的杨晏清以及他旁边狼狈为奸的萧景赫。  “是不是大晚上摸进来偷得酒更好喝些?”顾文雍不咸不淡地刺了杨晏清一句。  “不是我说,你栓条狗在那有什么用?也没见你防得住谁啊。”杨晏清才不在乎这片园子的主人是什么心情,反正酒已经被挖了出来,“园子里可是埋了不少,你这是去年酿得多还是因为喝酒的朋友太少了剩的多?”  “哼。”顾文雍一甩袖走到园子中间的亭中坐下,懒得理会某个总能找到帮手的酒鬼。  见杨晏清过足了偷酒的瘾,萧景赫这才捏了捏杨晏清的鼻子,低声道:“好了,剩下的我来,去洗洗手。”  “嗯。”伸脑袋在萧景赫的嘴角落下一个赞赏意味十足的吻,杨晏清到池子旁边捞水将手上的泥土冲干净,折回来的时候顺带将抱着狗石化在原地的沈向柳解救出来。  “不至于吧?看你那副样子,顾大先生又不会吃了你。”杨晏清小声调侃沈向柳。  “你知道什么!我……我老师曾经很崇敬顾大先生的文章,曾说那才是经世之才。”沈向柳显然是有几分紧张的,手里攥着狗子的力道也有些大。  杨晏清了然。  顾文雍年幼成名,十岁时一文惊天下,从神童到少年天才再到接手学院,对广大求知学子大开书院之门,有教无类。名声比起突然一跃而出三元及第官拜一品的杨晏清来说要不知道好到哪里去。  因着在顾文雍的松下学院中,不论世家,只要有才肯学,即使是世家子弟也会倾囊相授。因此就连朝廷里的那些世家,不服顾文雍之名的也是少有。  这就是为什么当内阁阁老秦石起了个告老还乡之意后,杨晏清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顾文雍。  没有人比顾文雍更适合做如今大庆朝廷中缓解寒门与世家冲击的镇山石了。  杨晏清啧道:“快把顾大先生的爱狗放开,小心顾大先生以后上朝给你小鞋穿。”  “顾大先生才不像你这么记仇又小气!”沈向柳先是条件反射地回了嘴,然后才弯腰将怀里被他捏住嘴巴制住四肢的狼狗小心放到地上。  只见那凶猛无比的大狼狗得了自由刚要张嘴,还没出口的狂吠就被噎成了示弱的低呜声,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钻进了园子深处。  沈向柳看向杨晏清身后提着处理干净的酒坛走过来的萧景赫,嘴角抽了抽。  瞅瞅,再凶的狼狗在杨晏清家的这条狼王面前,也不过就是要夹着尾巴逃跑的狗。  四人一一落座,杨晏清先是给四人倒了酒,率先开口:“陈家的事你们二人比我清楚的多,想必如今早已挖到了不浅的地步,只剩下华山派以及京城残余的部分暗线。”  沈向柳抬手饮尽杯中清酒,目光灼灼地看向坐在对面的顾文雍:“敢问顾大先生与陈家究竟有何渊源,为何要几次三番在东厂调查之时将陈家的证据送到在下手中?”  “顾某有一学生,是陈家后人,有科举入仕之意。他自幼不知其生父生母,日后也不会知道。”顾文雍这个人说话向来讲究点到为止,在座也都是聪明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陈家所犯的乃是抄家灭族的诛连大罪,陈家的后人,别说是参加科举,若是被人查到恐怕性命都难以保住。顾文雍如今用这种方式将陈家一案提前戳给了杨晏清,又借着杨晏清的手向如今算是代表皇帝的沈向柳以陈家犯罪证据做为交换,为的就是保下陈家这唯一的血脉。  沈向柳沉默了半晌,算是承了顾文雍的意,默许陈家一案自陈家夫妻为止:“此案种种在下已在密折上写明扼要,加急送往京城。”  “华山派那里无须顾忌太多,直接调了沪州驻军围了华山拿人便是。”杨晏清原本设想的是从华山派内部入手,但听了萧景赫前世的做法之后,顿觉在某些时候强硬的手腕的确远比怀柔更能达到效果,“江湖中侠以武犯禁已久,平日里快意恩仇的可以不多做计较,但是这通敌卖国的大罪,可不是一个武林泰斗就能抹平的罪名。”  处置华山派一为问罪,彰显朝廷法度;二为杀鸡儆猴,给那些蠢蠢欲动认为法不责众的武林人士看看朝廷的底线;三为不破不立,长歪了的华山派被连根拔起,当年师爷爷带下山被鹤栖山庄收留的那部分华山派弟子才有可能另立宗门,重整华山派声名。  杨晏清这个地头蛇发话了,沈向柳自然也放下先前的诸多犹豫,干脆的点头:“妥,明日开堂审案之后,我会将华山派与陈家勾结之罪昭告天下。另将上表陛下,言明沪州刺史年事已高,是时候告老还乡,颐养天年了。”  “善。”顾文雍笑着举杯,“沪州沉疴已久,此番也算拨开迷雾得见天日了。”  沈向柳敬了顾文雍一杯,眼尾上挑,笑道:“顾大先生应当知晓,在下此番前来沪州初衷为何。”  顾文雍却是但笑不语,随意扯了个话题就将此事岔开了去。  繁星漫天,夜风微凉。  待到顾文雍叫来小厮送上了茶水,沈向柳便知道这是端茶送客的意思了,想到之前杨晏清所说的要想请得动顾文雍还得陛下亲自前来方能展现诚意的话,不再多言此事,找了个理由先行告辞离开了。  见沈向柳离开,杨晏清自袖中取出之前顾文雍所赠的那枚蓝玉络子递还给顾文雍。  “顾大先生在鹤栖山庄下帖以陈家为报酬,如今陈家家产尽数充公,顾大先生可想好用什么来补偿我了么?”  自从想通顾文雍与陈家的关系之后,杨晏清就明白为什么顾文雍有底气能以陈家做报酬来拉杨晏清趟这滩浑水。  陈家唯一的独子,陈家夫妇只怕是拼了命散尽家财也要保住的血脉,当然值得。  顾文雍也不意外杨晏清推出来下帖人是他,只问:“你看上了什么?”  “陈家几年前得了一块冰种帝王绿的料子。”  “好。”顾文雍这才垂眸收了络子,淡淡道:“你想保陈家夫妻?”  “何以见得?”杨晏清挑眉,眼神却看向坐在对面表情晦暗的萧景赫,见那人看过来,眼中划过一丝调笑。  萧景赫无奈,明白杨晏清是在调侃当年他被人暗地里指点破案却从来没有找到背后之人的往事。  “陈家夫妻不仅是对沪州熟悉,更是在长年累月与周国的交易往来中对周国的达官显贵熟稔自如,现如今他们唯一的软肋又在我的身边,之后更是想要走科举与大庆绑在一起,他们夫妻二人在这种情况下只会对大庆更加忠心不二。”顾文雍的手指摩挲着那蓝玉络子,轻叹道,“这样好的人选,依照你那物尽其用人尽其责的性子,怎么会放过呢?”  杨晏清一本正经地抚掌喟叹,一副感慨万千的模样:“顾大先生一面说着心在山野无心入仕,一面又对大庆朝局与周国对峙局面如此关心,可实在是有些不坦诚了。”  “少来激将。”顾文雍淡淡道。  “得啦,顾大先生!修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若你真无入仕之心,又哪里来的如今这传遍大庆各州府的贤良美名?”杨晏清站起身来,抬首看向远处半垂的弯月,“我知你信不过帝王之心,但你总该信得过此生唯一挚友的眼光与本事。”  “他是我的学生,是我几乎凝聚半生心血悉心教导出的帝王。”杨晏清回过身来,月光散在他的肩头,为他披上一层银白色的礼袍,“杨晏清的戏本就唱的是功过留于后世评说的潇洒,可属于你顾文雍的贤臣佳话,千秋流芳才刚刚开始。”  上前捞起酒杯敬了神色复杂眼眸深邃的顾文雍一杯,杨晏清笑得一派月白风清:“此番州府事了,我不便与陛下会面,便与夫人先行一步,届时便不来相送挚友了。”  “顾大先生,天高水远,一路顺风。”  *  作者有话要说:  就像是杨晏清曾经是萧允与萧景赫,与沈向柳之间的桥梁一样,他将挚友顾文雍也送到了自己学生的身边。  因为他的挚友值得,他一手教出来的学生也值得。  好啦!下章要继续去谈恋爱了(狗头),第二卷 主要就是写他俩黏糊,以及穿插第一卷的未完成内容~爱你们哦!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川 8瓶;经久 1瓶;  贴贴宝贝~啾咪!!! 第73章 “噗。”袖娘没忍住笑出声来,见自家庄主已经有恼羞成怒的趋势,连忙忍住笑意道,“好啦好啦,让我来看看什么样的丝线配得上咱们鹤栖山庄送出去的聘礼~”  就在袖娘一个一个问过了自家嘴像是被缝住了一样不肯出声的庄主选定了丝线,刚分出来剪好,就见杨晏清一声不吭地坐在了自己面前。  袖娘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面无表情的杨晏清。  杨晏清的动手能力强,学习能力也极强,按照刚才袖娘分股剪线的动作捋了两股线出来,小声道:“……你做你的,我就看看。”  袖娘实在是没忍住嘴角上翘的弧度,为了自家庄主的脸面低下头,就当没看见平日里皎皎明月不染尘埃的庄主发丝里染上红晕的两只耳朵尖,手上穿绳打结的动作越发慢了起来。  袖娘这次没问杨晏清想要什么绳结,也没有选什么编织起来更容易的,而是默默选了有着美好寓意的同心结,编到一半瞧瞧瞥向杨晏清想要看看进度的袖娘捕捉到杨晏清自袖中荷包里悄然拽出墨色的细丝妥帖缠绕进丝线一起编织的动作,眼中不仅浮现出笑意,更是多了几分欣慰与喟叹。  咱们这位总像是飘零蜉蝣心思不在这世间的庄主,也终于有了肯放在心上的挂念之人啊。  见杨晏清打好一只绳结,袖娘无声地站起身朝着外间走去,不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手中捧着几颗打磨圆润的玉珠。  杨晏清一愣,认出这是方才雕铃铛剩下的玉料。  袖娘柔声道:“这种东西,自然是要独一无二才好,一块玉料就只能做一对铃铛,多了别的,心意便淡了。咱们山庄什么都不缺,费些料子的气魄还是有的。”  “庄主心思向来重,不肯与我们多说些什么,但对夫人总归还是有些悄悄话的。”袖娘将手中的玉珠放在小木盘里推到杨晏清手边,“若是说不出口的话,便刻在这玉珠上编进绳结里,只要是心意,夫人总会知晓的。”  ***  杨晏清找到萧景赫的时候,这人正和一群小豆丁在草坪上睡得香,一个大的旁边围了一圈小的,甚至腿上怀里还趴着几个,见杨晏清过来还人小鬼大的勾小手。  杨晏清走过去蹲下,抬手戳着萧景赫怀里的小豆丁脑门,压低声音道:“这可是你庄主哥哥的地方,好生胆大的臭小子!”  “我也是刚才才来的嘛!”小豆丁捂住脑门,偷偷睁开一只眼睛小声好奇问,“师父们都说漂亮哥哥是庄主夫人,那是不是以后漂亮哥哥也是咱们山庄的人啦?”  杨晏清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语气严肃道:“这个漂亮哥哥不是山庄的人,是山庄庄主的人,明白了?”  “明白!保证传达庄主的命令!”小豆丁麻溜地从漂亮哥哥的身上蹭下来,扭着屁|股一一拍醒一个个都在装睡偷瞄的其他小豆丁,偷笑着手拉手跑走了。  蹲在地上的杨晏清被一只伸过来的大手一带重重压在了男人结实的肌肉上,还闭着眼睛不睁开的萧景赫轻笑道:“先生山庄里的这些孩子倒是骨骼不错,胆子也大,要是放出去肯定被各大门派或是军营的主事人抢破了头。”  杨晏清想起当初咋温泉庄子的时候萧景赫蘸得那小半碗醋,开始阴阳怪气:“王爷现在倒是看这些小豆丁可爱了?以前怎么还觉得怎么看怎么醋呢?同样是山庄里的孩子,不过就是长大了些,王爷当时可就眼里容不下人了,一点庄主夫人的大度都没有~”  萧景赫轻哼一声,十分厚脸皮的反驳:“我可是还没想起来那些事,先生这么扣帽子我可不认。再说了,他萧景赫做的事和我小锦有什么关系?”  杨晏清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找了个什么品种的男人,憋了半晌才咬牙道:“我等着你恢复记忆,到时候咱们一笔一笔的算。”  今朝有酒今朝醉,事后算账事后愁。  萧景赫将人往怀里一揣,懒洋洋地躺着不想挪窝,忽然手心一凉,被人塞进了什么东西。  睁开眼睛抬起手,萧景赫看到挂在手指上的玉铃铛穗子愣了愣,哑声道:“……给我的?”  “方圆五里,王爷再揪一个会喘气的出来?”杨晏清神色不动,舒舒服服地枕着萧景赫的上半截胳膊。  萧景赫试着摇了摇,确认这玉铃铛没响声,不由得笑道:“先生怎么做了一个和自己这般相像的闷声铃铛?这是要我时时刻刻将先生揣在怀里?”  “你才闷声铃铛呢。”杨晏清不自在地抬起另一只手,手指上也挂着一个玉铃铛穗子,看两个铃铛上流转的水头就知道是出自同一块玉料,晃着手里的铃铛碰了碰萧景赫的,在叮叮当当的声音里小声道,“你不来碰我,怎么知道我响不响?”  萧景赫沉默了半晌,忽然大手将两个铃铛连同杨晏清的手一起包在手心里,整个人翻身将杨晏清压在身下,铺天盖地的掠夺气息朝着杨晏清席卷而去,骤雨初歇之后,萧景赫喑哑的声音在杨晏清耳边低低响起:“你是不是想要我的命?”  “王爷的命还是留着去护靖北军上下那些忠君爱国的将士吧。”杨晏清被亲得唇瓣泛着绯色,眼里流淌着柔软情意,理所应当道,“心留在这就行。”  “人可不能离心,先生得二者都要。”萧景赫威胁般地叼着杨晏清柔软的耳朵尖磨牙,不管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这人对耳朵尖这地方总是异常的喜爱与执着。  “行行行,都要!撒开嘴!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萧景赫的确是依言放开了杨晏清敏感的耳朵尖,高挺的鼻梁却开始往杨晏清的脖颈间拱,笑闹间双手交缠紧紧握着那对玉铃铛。  然而低着头的萧景赫却错过了杨晏清眼里划过的一丝怅惘和迷茫。  *  作者有话要说:  定情信物(划掉)聘礼,get√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将酒 10瓶;  啾咪宝贝~贴贴!第89章 酒【二更】  甘大夫收回搭在杨晏清腕上把脉的手, 满意的颔首:“不错,这次你倒是听话乖觉了不少,经脉丹田恢复得都十分不错。我还以为前些年你几次三番动武多少会伤到身体, 现在看来情况倒也没有之前料想的那般糟糕。”  想到之前疗伤的地点和过程,杨晏清的眼角一抽, 没有顺着甘大夫的话继续说,而是问起萧景赫的情况:“前几日蛊婆婆说他散去毒素恢复记忆也就在这几日, 但最近我问他也只是说没有再头疼, 是不是这当中出了什么问题?”  甘大夫捻着胡须无言了半晌, 忽然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杨晏清:“记忆恢复这种事,本就是他说是与不是, 旁人说再多也不过就是猜测。”  “该看的病老夫看了, 该诊的毒也有用毒的行家诊过, 庄主还想要什么说法?”  杨晏清:“……”  “你们这些小年轻想做什么老夫管不着, 但既然你现在好了, 我呢也该收拾收拾包袱回家乡瞅两眼了。”甘大夫收拾着散落在桌上的银针小包,“因为你这个病人, 我可是有几年没回去了,也不知道那些个仇人和老相识都还在不在。”  杨晏清忽而勾唇:“若我未曾记错,老爷子当年应当是从周国游学而来, 后拜入太医署太医令门下学医,之后兜兜转转才入了江湖?”  “也是,人总是要落叶归根的话出来这么久也是时候回去看看。”  甘大夫的动作一顿,有一种不妙的预感:“你想干嘛?”  “别着急啊,我能干什么?”杨晏清一只胳膊抵在椅子扶手上抬起反手撑着脸颊, 意味深长道, “就是大庆各州府也逛腻了, 想去周国玩玩。”  “不是说这两年大庆分土重农,推行商业吗?”杨晏清唇角的笑带着些凉意,“我还能给周国带去一对经商天赋极强的大庆商人,鼓励周国百姓经商~”  “你……想对周国下手了?”甘大夫有些犹豫。  杨晏清笑得眉眼弯弯,起身走过去拍了拍小老头的胳膊:“我如今又不是什么帝师,还躲着不敢见小皇帝,谈什么下手不下手的。”  “不过就是对弈了这么多局,有些事想不通,想去看看那个丁点大的地方怎么就这么能闹腾。”  “放心啦,就是去看看。我这么惫懒的人哪里会管不相干的事?”杨晏清抬手保证,语气诚恳,“我保证,什么都不做。”  ***  陈家与华山派被处置的那天杨晏清没有去沪州州府,而是窝在山庄的院子里看月亮。  旁边的桌子上放了一壶酒和两个酒盏。  萧景赫依靠在身后的柱子上垂眸看着杨晏清,手中还摩挲着那玉质细腻的玉铃铛。  最近这些时日他总是喜欢看着杨晏清,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地看着,眼中明明灭灭闪烁着无法言说的光。  杨晏清或许注意到了,又或许没有,但脸上也总是带着笑,任由萧景赫的视线跟着他去每个地方。  当年师爷爷从华山派带下来的大多都是平日里带上山收养的非华山派弟子所生的孤儿,其中不会武刚入门的小豆丁占了大多数,那时候也没地方塞,恰巧杨晏清有个鹤栖山庄,小老头脾气耿直又有些古怪难相处,哪里带过小孩子,也着实不耐烦教养孩子,心下一转索性便将这些小家伙全部塞进了千鸟院。  后来那个只知道哭鼻子却武学天赋极强的少年被在外游历的山庄人带来的时候,少年见到了那些熟悉的小脸,想起与父亲的争吵,便就此赖在了山庄里。  他知道外面父亲和大师兄派来的人都在找他,但是他不想回去,他绝不承认宗门做的那些事是真的有利于宗门,他们选择的真的是能令华山派经久不衰的正确道路。  春来秋往,一年年过去,少年长成了青年,武功也在师爷爷偶尔来看两眼教导一下的小灶中逐渐精进,当年华山派的那些小豆丁们也逐渐长成了青葱少年,不论是在华山还是在鹤栖山庄,他们自幼学习的从来都是华山派的内功心法与剑法,而到了今天,他们与鹤栖山庄的缘分也终于到了要断开的那一日。  隽秀的青年背负长剑走进院子,看见院中等候之意甚浓的杨晏清,脚下的步子一顿。  “庄主。”青年走上前,同往日一般抱拳见礼。  杨晏清摆摆手,笑道:“坐。”  青年转向站在几步远廊下的萧景赫,抱拳见礼之后才在石桌边坐下,年轻俊朗的面容上带着不舍与难过。  “好啦,我也没什么要多说的。”杨晏清倒了一杯酒递过去,眼眸里倒映着夜幕中的漫天繁星,“鹤栖山庄从来都只是你们休养生息的地方,不是禁锢你们的地方,更不是终点。不必如此伤感,今后说不准会遇到曾同出鹤栖山庄的故人,也当算得上同一个屋檐下避过雨,若不违背道义情谊,能帮则帮,全了一场缘分便是。”  “是。”青年郑重应诺,双手托起酒杯尊敬敛目。  面前的人虽然不比他年长多少,但是不论是对他而言,还是对华山派而言,收留教导之恩如同再造。  “脊背挺直,下巴扬起来,以后可不能在外人面前掉眼泪了。”杨晏清碰了碰青年手中的酒杯,发出叮的一声脆响,“从这里走出去可就是华山派的掌门了,日后若是遇到困难,写帖子回来便是。”  “去吧。”  ……  这般送别的场景其实在鹤栖山庄并不少见,只是杨晏清在京城那几年,鹤栖山庄来来去去的人不过是在名册上留了一笔姓名,华山派如今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嘶!”杨晏清忽然头皮吃痛,眯着眼危险地转头看向若无其事收回手的萧景赫。  萧景赫扬了扬手中刚从杨晏清脑袋上挑选的一根半黑半白的发丝,玩笑道:“先生看看,想太多是会白头发的。”  杨晏清开始磨牙:“……”  这人最近越发招人嫌了!  正要怼什么,却见这人将那根半黑半白的发丝爱惜地缠绕在手上,眉眼温柔。  “留着这个做什么?”杨晏清忽然问。  “回头从我头上找根花白的发丝出来去找袖娘学打绳结。”萧景赫弯腰轻吻着杨晏清的侧脸,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酒香味。  杨晏清一听便知道他发现了绳结里面编进去的发丝,那是他某一天晚上忽然惊醒,看到旁边揽着自己的萧景赫,突发奇想揪了这人的两根发丝和自己的缠绕在一起,这才有了后面的那两串玉铃铛。  “绳结里似乎塞了东西?”那串玉铃铛这几日就没有离开过萧景赫的手心,有一处绳结相较别处都硬些,捏着像是里面被塞了什么物件。  “做铃铛剩下的玉珠子,随手塞进去了。”杨晏清打了个哈欠,懒懒道,“好啦,要道别的人上路了,咱们也该回去休息了。”  正说着,手却伸向桌上还剩了一些的酒壶。  宽厚的大手盖住了杨晏清的手,以一种不容置喙地态度将那酒壶按在桌面上:“先生今日喝得有些太多了。”  被发现小把戏的杨晏清不高兴的鼓了鼓腮帮,小声嘀咕:“不喝就浪费了……倒都倒出来了。”  “浪费?”萧景赫挑眉,站在杨晏清身后的动作不变,抬手揭开酒壶盖子仰头灌了一大口,伸手钳住杨晏清的下巴将他的脑袋扭过来狠狠吻了上去!  醇厚的酒酿自两人唇齿相接的地方蜿蜒而下,大半的酒都被萧景赫吞入了喉中,但那酒液裹着男人气息的霸道占有欲还是将杨晏清本就微醺的大脑窒息到一片空白。  “还要吗?”  杨晏清的舌尖舔了舔唇角的酒液,弯起眼角:“要。”  带着酒香的吻再次铺天盖地的落下。  杨晏清忽然发现自己竟十分喜爱那耳边万物心中思虑全部消失的空白感,全部的感官只剩下面前这个正在掠夺自己所有气息与理智的男人。  “还要吗?”男人的声音逐渐变得喑哑,按着杨晏清肌肤的掌心火热。  杨晏清抬手勾着萧景赫的脖颈,骨节分明的手指插|进萧景赫的发丝细细摩挲按压着,慢慢的,他按着萧景赫的脑袋缓缓低下来与自己额头相抵,轻声道:“还想要更多,王爷肯不肯给?”  *** 第75章 小姑娘又是瞟了萧景赫好几眼,然后再看向极其自然拿堂堂靖北王当人肉靠垫的青年时,眼睛里带了好奇:“嗯,我记得靖北王的声音,刚才……刚才的声音,和王爷当初在周国城门下嘲讽连将军的语气,嗯……一模一样。”  “噗。”这一声没忍住的是甘大夫,萧景赫的脸色越发黑了一层。  甘大夫摆摆手,连忙掀开车帘坐到了外面去,不一会儿,外面就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  萧景赫:“……”  阵前喊话,叫的就是一个嘲讽气人的劲儿,明不明白?!  杨晏清拧着萧景赫的腿试图让自己憋住笑,却让本就表情尴尬的萧景赫脸色一瞬间吃痛狰狞了一瞬。  小姑娘被吓了一跳,萧景赫咬着牙将杨晏清的手包在手心里,叹了口气无奈问小姑娘:“你去大庆做什么?”  本应该回话的小姑娘却将视线放在了杨晏清的身上,语气不确定道:“您可是……”  杨晏清眉梢微动。  这小姑娘倒很是聪颖,比之萧允年幼时都要机灵几分。  见杨晏清几乎是默许的表情和动作,小姑娘连忙结结实实地端正了面容,双手贴在额前朝着杨晏清行了一个周国的大礼。  杨晏清嘴角一抽,连忙从萧景赫怀里弹起来避开这个礼,颇有些惊魂未定的模样。  这种大礼可不是随便人家都会的,而是周国皇室用来给父母祖宗行的大礼,杨晏清哪怕是再潇洒肆意也只觉得这种礼节着实有些折寿。  坐直身子整理了一下衣袖,杨晏清脑子里转了一圈思考自己怎么就还没进周国境内就先捡了个周国的落难公主,对即将而来的周国之行不由产生了一丝不太好的预感。  总觉得有什么事要黏上来了。  果不其然——  小姑娘见杨晏清避开也不慌乱,而是膝盖调转方向朝着杨晏清跪坐拱手,这一次,是大庆的作揖礼。  眼眸明亮的小姑娘朗声道:“学生周蓁蓁,恳请先生收我入门!”  *  作者有话要说:  杨晏清:不是,这咋还强买强卖呢?!  萧允:啊,朕的皇后!  ————  那什么,花哨什么的……等完结吧,咳,现在日六还要工作没啥精力(害羞)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须臾 1个;  贴贴小可爱!啾咪~第91章 诚意【二更】  “不收。”  杨晏清盘膝坐在小姑娘面前, 斩钉截铁毫不犹豫地开口。  周蓁蓁……先不论这小姑娘是周国皇帝的妹妹还是女儿,单单这一身狼狈和沈向柳那家伙都存着搞事心态的前提,就足够让杨晏清心中警铃大作。  他天生不是什么勤快人, 收了萧允这个学生是缘分使然,天命如此, 为了这份缘分他被困在大庆朝堂将近七年,每天起早贪黑伏案看折, 过得日子连镇抚司看门的狼狗都不想过, 怎么可能还会想着再收学生。  况且就算是收, 也不会收个周国公主啊!  萧允那小子现在可还存着几分少年心性,又初初掌权, 要是让他知道一时心软放出京城的先生没几天就又收了一个目前被大庆几乎是摆在想要收服的敌国位置上的周国公主做学生, 那血气方刚的狼崽子指不定干出什么事来。  不收, 不能收, 坚决不收!  思及此, 看着面前还满眼倔强的小姑娘,杨晏清长叹一口气, 试图和小姑娘讲道理:“我又不会什么女红梳妆,后宫争斗,你应当知道我的学生是谁, 你跟着我,难道要与我学习乱世定国,治世□□吗?难不成你还想做周国有史以来第一个女皇?”  周蓁蓁的眼睛更亮了:“是!女子如何就不能掌权为皇?”  杨晏清:“……”  着实是被噎了良久,杨晏清眯起眼重新开始打量眼前的小姑娘,这次嘴角的弧度带了些凉薄, 眼神也变得有些冷淡:“公主殿下, 在下是大庆的帝师, 这官职还没卸下呢,大庆的靖北王就在旁边坐着,殿下这是在邀请在下叛国另投不成?”  小姑娘闻言眼神顿时慌乱了一瞬,她的手紧紧攥着衣角,低头沉默了半晌才缓缓抬头:“父皇在世时曾言,大庆劫数在于内廷之乱,是昌盛还是寂灭只看那几年。先生当年入仕为官,斩杀宵小扶持幼帝,父皇临终曾叹终究是大庆不该亡,那么我周国的国运便是已经走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杨晏清轻置于膝上的手指指腹摩挲着,眼神悠远而深沉。  他在听。  “先生或许对周国有所了解,但一定忽略了周国的另一位人物。”小姑娘说话很稳很慢,说一句会停顿许久,似是在仔细斟酌将要说出口的话,“皇宫深处有一座宫殿,建立在水下,常年冰寒生人不可近,国师便居住在其中清修。每一任周国帝王在确定继承大统之人后都会带选定的下一任前往国师殿,接受国师的占卜。”  “两百年前,大庆铁骑一统,是国师第一次走出国师殿,说服当时的皇帝向大庆递交附属协议,保住了周国的根基不损。”小姑娘深吸一口气,抬眸再度直视杨晏清,“父皇原本带去国师殿的继承人,是我。”  “哦?那周国的这位国师,可曾占卜到周国什么时候被大庆纳入舆图板块之中?”杨晏清开口就是一句戳肺管子的话,语气凉薄。  旁边听着的萧景赫却是眼神一动,周蓁蓁这个名讳他并没有印象,但是那位周国的国师,他倒是有几分了解。  的确是个有些邪性的人物,只不过死得也十分离奇可笑。  “有。”出人意料的,小姑娘抿唇回答,“国师曾言,大才能者出世,不是福运便是灾祸,先生出在大庆,帮了大庆,自然便是周国的灾祸。现如今大庆内政虽仍在变法改革之初,但已经被先生捏出了雏形,反观周国,虽然底蕴尚存,帝王却自大昏庸,听信谗言,残害忠良,致使朝廷宫中人人自危——这些不正是印证了国师占卜吗?”  “那你知道,你的皇帝哥哥,听信的是什么谗言,又为什么会残害忠良么?”杨晏清饶有兴趣的轻笑,斯斯文文道,“你口中的青柳公子如今靠着在周国的功绩官拜一品,你口中被残害的忠良乃是因为算计我大庆内政与边关安定被我亲口下了诛杀令……怎么?公主殿下还想来找我救周国?”  杨晏清的眉眼低垂的时候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文弱柔和,可是他矛盾的气质与不同的笑意,却能让这寡淡的眉眼染上不同的危险与风情:“说起来,让我插手周国内政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若是手段狠辣动作快些,说不定能赶上陛下弱冠,给陛下送上一份天下一统的大礼。”  周蓁蓁知道杨晏清是什么意思,就像国师曾说的那般,与虎谋皮,不过如此,但——  “周国虽小,却人人尚武,百姓皆兵。大庆若想攻占周国,就算有先生之谋,有良将之锋,有常胜之师,也必定要损耗大量财力军队,血流成河,届时哪怕攻占周国,也不过空余一方土地而已!”  杨晏清眉峰微动,说出的话却冰冷而玩味:“那若是我帮了你,大庆又能得到什么呢?”  “周国愿效仿百年前递交臣服国书,自降为州。”周蓁蓁跪坐的姿势挺拔,清瘦矮小的身躯背负着逝去之人对周国百姓未来的担忧与怅惘,“先生的学生想必也是有大智慧大胆识者,将一个州府彻底收服的本事与气度还是有的吧?”  缓缓行驶的马车停了下来,而杨晏清终于起了两份兴致:“殿下的意思,是想让在下出手帮助殿下夺取周国帝王之位,以女皇之尊率领周国对大庆俯首称臣?”  这一次,周蓁蓁无言沉默了许久,车厢中才铿锵有力地落下一个字:“是!”  杨晏清抚掌而笑,叹道:“殿下好魄力。报酬不错,很是动人。”  周蓁蓁的神情动容,捏着布料的手越发收紧。  “可如今我是个即将告老还乡的寻常文人啦,此番来周国不过是来看看那些没见过的风土人情,不然等到几年后周国被灭,这样的场景怕是再难看到了。”杨晏清又再次懒懒靠向萧景赫,方才那危险的气势顷刻间荡然无存,整个人无害的就像是被萧景赫团在怀里的雪白狐狸,“不论是攻占还是收服,都是我留给小学生的课业,与我这个先生何干?”  周蓁蓁到底只是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被这样一说眼底顿时涌现出慌乱,她有些呆呆地望向杨晏清,似是在不解世间为何会有这般身怀大才却甘愿泯于人群的人物。  在她自幼受到的教导中,但凡有才能之士都有一颗展露峥嵘之心,想要请动这一类人物,无外乎礼贤下士,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再甚者以激将之言激其争斗之心——可眼前这个人,圆滑的就像是小溪流中没有丝毫棱角的鹅卵石,却在人伸手想要碰触的时候陡然在平静的溪流中掀起大浪将来人拍击到岸上动弹不得,靠近不能。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明明是搅动天下风云的异星,为何会是这般的人?!  “我不在乎你们周国的神棍说了什么,又是如何评价我的。”杨晏清理了理动作间有些凌乱的衣角,“有求于人,就该登门拜访,带足诚意。至于小公主——”  “一国之运,殿下尚且担不起。”  这周国看似皇权至上,背后却还站着一个所谓的国师,更甚者沈向柳在周国内廷做了诸多事情,却从始至终未曾发现这位周国背后之人的存在,其中种种足以让杨晏清心生忌惮与棋逢对手的跃跃欲试。  “暗一。”  “属下在。”  “将这位小公主妥善送回周国皇宫,方便小公主回去请示一下那位隔着棋盘打招呼的神棍大人,打算用什么交易来打动此时此刻已经身处周国境内,持刀悬于周国命脉的杨某?”  *  作者有话要说:  杨晏清:不收,最烦教孩子了!  萧景赫:等等……这个国师emmmm……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月弦歌 40瓶;  贴贴宝贝~营养液快达成2022了哈哈哈哈,爱你们哦~第92章 雨夜【二合一】  杨晏清是不会去住客栈这种人多眼杂又不是自家地盘的地方的。  身为镇抚司一品帝师的时候不会, 身为鹤栖山庄的庄主更不会。  萧景赫先行下了马车看到面前这座宅院,沉默了半晌很真诚的发问:“鹤栖山庄是不是很富有?”  “唔,比你想象的还要富有。”抬手掀开马车车帘的杨晏清轻轻笑了笑, “够养两三个靖北军。”  萧景赫权衡了一下,在杨晏清要下车的时候十分自然的靠过去, 抬手扶了杨晏清的胳膊继而揽住了这人纤细却精瘦的腰身将人从马车上带了下来,语气里夹杂了一丝讨好之意:“先生下马。”  杨晏清:“……”  然后就听身后甘大夫冲着暗一嘀嘀咕咕说了两句, 暗一便一甩马鞭将马车直接驶离了正门口。  杨晏清被这人搀扶的动作弄得有些别扭, 想要将胳膊抽回来却感觉到这人竟然得寸进尺将手从衣袍边上摸进了内杉。  杨晏清的手腕微动, 手腕握成拳,拳尖抵在萧景赫后腰处的命门穴用力一扭, 温笑着压低声音:“王爷的手这是在做什么?”  萧景赫收回作乱的手将杨晏清抵在自己后腰威胁的拳包在手心里, 一边同这人往宅院里面走一边戏谑道:“命门穴可不能这么扭, 先生要轻轻按, 慢慢揉, 多揉几次,才能有大收获。”  “这种温肾利腰的收获谁喜欢谁去要。”杨晏清笑骂了一声, 旋即话锋一转,“王爷其实也并不穷,坐拥一洲, 内藏矿山,如今还有人帮忙打理商铺银两,身家积蓄总会越来越多。”  “说起来真的是好长时间没有看过账本了,不过淮舟的……”萧景赫顺着杨晏清的话往下说,在说出某个人名的时候陡然卡主, 险些没咬了舌头。  萧景赫后背的冷汗骤然密密麻麻遍布了后背, 干咳了一声, 用眼角的余光扫到身边的青年正似笑非笑地揣着手看向他,慢吞吞地问:“淮舟怎么了?继续往下说呀?”  好似什么都没发现的模样。  “哈、哈哈哈,刚才进来的时候没仔细看!这院子倒是建得不错,有花有草有水有树的,挺别致!哈哈!”  杨晏清用舌尖抵着上颚,视线在萧景赫的背影上转了一圈,又是一声轻笑,没说什么,同这人继续往院子里面走。  萧景赫暗自送了一口气,自我说服着方才杨晏清一定是没有反应过来,这几日一定要缠着这人多想点别的,最好是能累到什么都不想才最安全!  这处宅邸虽然看上去精致,但并不大,只有一个客院和一个主院,主院距离正门前厅并不远,萧景赫一边在心里盘算小心思,一边嘴上扯着别的不痛不痒的话,耳朵边听着杨晏清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心里越发安定。  走过主院的庭间,萧景赫心里转着的小心思已经同看过的话本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就在他要迈步跟着进门的下一瞬,转身过来直接一道掌风裹挟剑气的凌厉气势让他下意识后退两步躲开攻击,再回头的时候,面前的雕花木门已经无情地在他面前砰的一声关的严严实实。  萧景赫心里咯噔一下,趴在门上小心翼翼地推了推,发现这门直接从里面被拴上,不由得贴在门上小声委屈:“……先生?我还没进去呢……”  里面传来一声冷笑,紧接着就是危险至极的反问:“王爷想进来?可想好要同我说什么了?” 第77章 失神之下,一阵风吹来,头顶原本安稳的橘子忽然动了动,然后咕噜噜滚落下来,掉在了地上。  ***  一只修长莹润的手自层层叠叠的黑纱帷帘中伸出,将斗笠取下放到一边。男人黑纱覆目,面容苍白清隽,唇上几乎没有半点血色,华发柔顺光滑的披散在身后,只在发尾处用金箍束起随意垂在腰迹。  “槐虞见过杨大人。”华发男人朝着杨晏清的方向微微颔首,算是见礼。  杨晏清没想到周国的国师会是这样孱弱不堪的一个人,无他,以杨晏清的武功能清楚的感知到,若是他想杀面前这个人,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不敢劳烦杨大人,在下本就是将死之人,活不了多久了。”槐虞毫无血色的唇勾起,轻轻道。  杨晏清看向槐虞,两人的目光似乎能透过那层黑纱对视,却又好似只是一场幻觉。  槐虞一哂:“杨大人与王爷的感情着实令人艳羡,就是不知,大庆的陛下是否乐见这般深厚浓重的托付?”  “国师的这双眼,是真的看不见吗?”杨晏清不答反问,语气淡淡。  槐虞放在斗笠旁的手指微动,意有所指道:“在下的这双眼睛的确看不到世间该有的万物,看不到月亮与朝阳……却能看到坐在身前的杨大人,以及外间意气风发的靖北王爷。”  “哦?荣幸之至。”杨晏清堪称油盐不进,“旁人都说独一无二的是缘分,但是国师的两个缘分混在一起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槐虞愣了一下,面色赧然道:“杨大人误会了,在下能看到二位并非有缘与否,而是因为这双眼睛看到的是不属于这个世间的存在,您是,王爷是,大庆京城的那位颜阁老……也是。”  颜修筠?他果然来过周国!  杨晏清这才有了些许动容,但却仍旧没有接话。  槐虞知道这些还不够敲开合作的大门,想了想,缓缓道:“杨大人知道,王爷有一场死劫吗?”  杨晏清危险而不悦地沉下眉眼,冷声警告道:“国师慎言!”  “抱歉,是在下太过心急了。”槐虞歉然,放在桌面上的手臂收回来放在身前,双手交握摆出了一个有些奇怪的手势,“颜阁老想要郑氏一族血脉延续,想要杨大人消失在这个世间,以为这样便可以拨乱反正,一切回到正轨。”  “可是在正轨中,王爷也并非安享长寿子嗣绵延之命,在这一世也不过是将命数提前罢了。”  “你想要什么?”杨晏清冷冷问,算是应下了这人的威胁,“周国安定?”  “不。”槐虞摇了摇头,慢吞吞道,“我想要去到一个地方享受死亡。”  “……?”杨晏清皱眉。  “我被绑在了周国,不能做有损周国命脉之事。我不喜欢这里,可周国一日不灭,我便一日不死,永远不能离开。”槐虞的唇角微微上扬,“我能够看到未来的无数种可能,而其中最好的,最令人向往的那一种只有杨大人能够达成。”  “您有一座山庄是吗?那里看上去很美……不知道,能不能给在下留一个小院子?晒不到阳光最好。”  *  作者有话要说:  杨晏清:这人怎么神神叨叨的?  萧景赫:……完了,橘子掉了……tat宝贝儿开门  ————  帝师之前动心但不自知那会儿其实是给王爷留了退路的,他觉得自己只馋人身子,该忽悠忽悠,也从不好奇王爷的事儿,他是真情实感的准备吃了跑路……(出来忽悠人,总是要还的.gif)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琴書予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请你吃桃子菠萝好不好 4瓶;客至 3瓶;  贴贴宝贝们~比心!第93章 揽月馆【二合一】  槐虞没有多留多少时辰, 未到晚膳便带着周蓁蓁离开了,临走前还特意与院中的萧景赫打了招呼。  杨晏清按着鼻梁走出来的时候就见萧景赫乖觉地递过来一个橘子,委屈认错:“掉了一个, 就一个。”  “算了,不作数。”  方才被槐虞的话弄得头疼不已的杨晏清迟疑了一下, 抬手将萧景赫脑袋上的苹果橘子都拿下来拢在怀里,顿了半晌才道:“方才槐虞说我命中注定会有两个学生, 神神叨叨的……我就是不收他能拿我怎么办?”  可没条例规定教导便是收学生, 经历了那些事后, 杨晏清最讨厌的就是被人逼着按头去做什么事。  萧景赫带着有些气闷的杨晏清坐在廊下,拨开一瓣橘子塞进杨晏清嘴里:“这个学生……恐怕先生的确会收。”  “什么意思?”杨晏清将嘴里的橘子咽下去。  “师老爷子曾经与我说过, 蛊婆婆体内种了美人蛊, 当年去世后, 面容逐渐返老还童, 最后停留在了二八少女时期, 当时是我为二人填土立碑,有幸见过年轻容貌的蛊婆婆。”萧景赫道, “那个姓周的小姑娘,长得与蛊婆婆有八分相似。”  现下是年纪尚小,若是长开想必更是模样相似。  蛊婆婆是个江湖人, 除了当年官府画的四不像通缉令就没留下什么年轻时候的画像,杨晏清自然也不觉得周蓁蓁长得面善,若不是萧景赫有重活一世的记忆,这一世又跟着杨晏清见过师老爷子与蛊婆婆二人,恐怕也不可能发现周蓁蓁长相的问题。  “蛊婆婆的女儿……吗?”杨晏清垂眸思索着, 这件事实在是过去了太久, 当年杨晏清遇到蛊婆婆的时候, 蛊婆婆的女儿早已入土为安,况且周蓁蓁的年纪也实在是对不上——除非,当年蛊婆婆的女儿有留下一个蛊婆婆都不知道的孩子?  可又为什么会在周国皇室?  思忖间,杨晏清从袖中取出一只呼哨,正要吹响,却被旁边伸过来的手堵住了哨口。  杨晏清:“……?”  萧景赫干咳一声,将呼哨从杨晏清的唇边轻轻拿开,摸了摸鼻梁:“不能叫黑鹰过来。当时在边境,它有些猖狂……”  萧景赫说的十分委婉,但是谁养的鹰谁知道德行,杨晏清面无表情道:“它在你嘲讽人家将军的时候跑去别人城墙上搔首弄姿了?”  萧景赫一脸惨痛的点了点头,补充道:“他给人副将的脸上抓了一爪子,事后还回来我肩膀上耀武扬威,我骂一句它叫一声,姓连的被气晕过去着实有它一份功劳。后来还加餐了一只鸡给它。”  只字不提当时若是不加餐,那种膘肥体壮的黑鹰就伸爪子嚯嚯他头上的红缨,也不知道吃那么胖怎么就两只翅膀扑棱起来飞得倒灵活,不仅周国的弓箭射不中它,气急败坏的萧景赫也没有一次将黑鹰捉拿归案。  杨晏清想到每每黑鹰送信回来都会撒娇,一脸累得要命的样子,总能从他这多得比平日超出一倍的生肉条,冷笑道:“叫什么黑鹰,以后就叫阿肥,这名儿挺适合它。”  两人正说着,平日里基本不在两人面前出现的婢女手中拿着洒金的帖子快步走过来双手呈上。  杨晏清接了帖子示意婢女退下,打开一瞧便笑了:“来得倒是巧。”  萧景赫坐在他身边,杨晏清也没避着他,自然也看到了帖子上面的内容,不由问道:“鉴宝会……这落款,是大庆的商会?”  “嗯哼。周国以商为贱,自然不会有什么世家大族出来抛头露面行商赚钱,可周国本身却依赖大庆的粮产物件,地底下又埋着好几条矿脉,这样大的金主顾,我们这些做商人的当然不会错过。”杨晏清笑得就像是偷到鸡的狐狸似的,“这边人实在是好糊弄,一般时节的碧螺春能在这卖出明前的价格。鹤栖山庄名下的铺子盈利,有近六成都是自周国而来。”  “揽月馆这地方也是内有乾坤,看着是个茶楼,实际上里面只要有钱,要什么都能到位。是个十成十的日进斗金,保罗无数天材地宝的销金窟。”  说到这,杨晏清将帖子一合,上下打量着坐在身边的萧景赫,嘀咕道:“不行,我得收拾收拾你……别回头再被什么人认出来,我鹤栖山庄不沾染朝廷的名声可就完了。”  萧景赫:“……?”  ***  “唔……颜色太沉了!再换一件。”  坐在椅子上的杨晏清手中端着茶盏,见萧景赫一身靛青色长衫出来,看了两眼,顿时摇头。  萧景赫转头看了眼屏风后衣柜里剩下的衣服,姹紫嫣红,全是各种花枝招展的颜色样式——换句话说,没有一件是他有勇气穿上身的。  杨晏清呷了口茶放下茶盏,见萧景赫沉默地抗拒,眼珠一转就明白这人在别扭什么,当即起身绕过屏风走到衣柜前,一看衣柜里剩下的衣服,哪里还不明白方才试了十几件都不满意的缘由?  “王爷,大局为重。”杨晏清走过去抬手解开萧景赫的腰带,将这人身上深色的外袍拽下来,嗔道,“若是不行,就我一个人去。”  “休想!”萧景赫想起那帖子上的地点,呵呵一笑,“让先生一个人带着银两去喝花酒,先生怕是流连忘返,认不清家门朝哪个方向开了罢?”  “不至于不至于,家门口还是能认得的。”杨晏清眨眨眼,狡辩道,“再说了,揽月馆里不叫姑娘公子哪里来的花酒?那都是正经酒。最多就是叫个舞|女琴师什么的助助兴。”说完,低头看着手里靛青色的衣衫,放到一边。他哪里是那种看到美人就不知分寸的?最多就是欣赏欣赏,况且,他向来不喜欢那些柔柔弱弱故作姿态的娇嫩花朵,最符合心意的美人此刻不就站在面前吗?他当然是要回家的。  萧景赫头疼的按了按太阳穴,直接道,“易容吧。”  “那不行,不是都说了易容不舒服?况且对皮肤也不好,回头要是脸受伤了,我好心疼的。”杨晏清又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萧景赫见这人是打定了主意,当下也懒得挣扎,只淡淡道:“那先生就为我选一件合心意的衣裳吧。”  杨晏清闻言立刻转头,手指在颜色鲜艳的各式衣衫上滑过,最后落在一件浅粉色的外衫上……  “白日本王穿,夜里先生穿。”  杨晏清的手指僵住了。  不用想都知道这人的夜里穿是怎么个穿法,但晚上的话,其实也看不太清楚……  “本王会拉上门栓锁死,然后去库里找上二三十多颗夜明珠嵌在床榻边上……仔仔细细看着先生的每一瞬表情。”萧景赫不知何时走到身后,手指覆上杨晏清的手腕,继而滑到杨晏清手指接触的那件粉色衣衫上,低笑道,“粉色娇嫩,正合先生风情。”  杨晏清嘴角一抽,当机立断扯了粉色衣衫……旁边的红色衣裳塞进萧景赫的怀里,恶声恶气道:“还不快换!”  那红色颜色偏暗外面还织了一层黑色的细纱罩着,虽颜色柔了些,却不至太过娇嫩。  ……  萧景赫换好衣衫自屏风后走出时杨晏清已经换掉了身上的素色书生袍,取而代之的是玄黑织银的一身衣袍,内衬雪白,袖子上用金银双股线绣着繁复云纹,端得是贵气无比。  萧景赫挑眉:“先生好排场。”  杨晏清看着此时一身黑纱红衣宽袍大袖的萧景赫,视线在他那双剑眉星目上流连逡巡,心中扼腕没想到就连这样的衣裳都压不住萧景赫骨子里的刚硬锐气,漫不经心道:“这可是商贾鉴宝会,王爷去了便知道什么叫做,珠光宝气满室华辉。”  说着,杨晏清摆手示意一旁的婢女上来,从匣子里取出厚厚一沓纸塞进萧景赫怀里,很是财大气粗道:“看中什么就买,不够了挂账,回头我让人去结算。”  萧景赫看着手里的一沓银票,都是三五千两的大额,几乎没有小数目,这一沓撮一撮数量,平日里都足够靖北军三个月的开支花费,到这人眼里就像是给了碎银零花钱一样不值一提。  挑了挑眉,萧景赫从善如流地将银票收到怀中,意味深长道:“多谢先生。”  看中了什么就买啊……  ***  常驻周国的是七大商会中排行为首的钱家,钱家商行是七大商会中唯一一个祖上曾经挣来了皇商称号的商会,七十多年来在两国间倒买倒卖,南输北运,是七家里唯一一个正大光明常驻周国,基本揽下了大庆与周国之间粮食贸易的商行。  这一代掌管周国境内产业的钱良才是钱家上一任家主的幼子,从小早早表现出不同一般孩童的聪颖伶俐,当年钱家大喜过望以为家中终于要出一个有才能科举入仕的良才,结果这位小天才长大之后钱家才发现,到底是皇商家的种,聪明伶俐是真的,敏而好学也是真的,但人家的爱好是金算盘,于科举一途是七窍开了六窍,一窍不通。  两人坐马车来到揽月馆,途中路过小摊,杨晏清闻到了香气就指使跟着的婢女去买了一碗来,见是肉燕,用签子拨弄着尝了一口,味道尚可,但着实油腻了些,做的并没有闽州地道,可见过来做生意的应当不是大庆闽州人,而是学了外表像用来某营生的周国百姓。  见马车停下,杨晏清便将剩下的肉燕塞进了萧景赫手里,说了句:“帮我拿一下。”  转头就下了马车对早已等在门边的钱有才拱手寒暄。  钱有才穿着同样富贵,长着一张娃娃脸,瞧着便是一团和气的模样。但顶着这样一副被人笑斥乳臭未干的脸将钱家在周国的产业翻了几翻达到如今的地步,经商头脑与手段可见一斑。  待到手中还端着一碗散发着香气的肉燕下马车的萧景赫出现在两人面前时,钱有才一愣,旋即看向笑呵呵的杨晏清。  “钱管事见笑,此乃内子,新婚不久,还未来得及摆酒宴请亲朋。”杨晏清笑得一派温柔和煦,然后将手伸到萧景赫面前。  萧景赫垂眸看了眼面前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没说什么,伸手搭在杨晏清手心下了马车。  钱有才的眼神变了变,对这从来不耐烦参加聚会的鹤栖山庄突然多出来的当家男夫人并没有说半句平叛,生意人总是讲究个和气生财,更何况鹤栖山庄的这位庄主夫人看上去不像是商贾之家出身,满身凶煞冷硬倒像是个不好惹的江湖人。  想到鹤栖山庄背后和江湖势力错综复杂难以捋清的联系,心中更是对面前这对看上去着实有些古怪的夫夫心底多了些思忖想法。 第79章 当时不知怎地鬼使神差般将琴留在了靖北王府的杨晏清手下一顿,淡淡道:“丢了。”  萧景赫:“……”  他没记错的话,杨晏清是不是曾经说过,那把琴值多少黄金来着……?  大庆国库一年的税收粗略估计也不过几千万两白银,谁能想到向来清贫喝酒都要赊账的帝师摇身一变换了个身份,随随便便就能眼睛也不眨地扔出去十万两黄金?  萧景赫闭上眼将面前拉着手晃悠的金元宝挥开,他当初哪来的自信说要养一个杨晏清的?  倏地,一道清越的拨弦声响起。  萧景赫忽然肌肉紧绷,下意识侧头躲开,锐利的剑气擦着萧景赫的脸颊打到车厢壁上留下一道光滑圆润入木三分的痕迹。  这熟悉的切面让萧景赫立时想起许久前京城郊外那片小树林里凶器不明的黑衣人尸体,转头看向杨晏清。  杨晏清此时怀中抱琴,悠悠笑道:“王爷曾言我剑术平平武艺不精?”  萧景赫:“……”  谁想到一个平日里可以十天半个月不碰琴的人,居然是以琴为器,以音刃为剑?  难怪步法如此精妙,此种武器辅以神出鬼没的身法,绝对是鬼神莫测令人防不胜防的攻击手段。  萧景赫又不禁想起平日里这人懒起来连路都不想挪的样子:“……”  ***  月上柳梢头,杨晏清好不容易从新得来的玉琴里拔出心神,从书房出来才向内室走了没两步,忽然想起下午那时萧景赫说的“白日本王穿,夜里先生穿”,再思及今日萧景赫十分反常的消失,不自觉揉了揉腰的杨晏清脚步一转就想往客房走。  他的确是喜欢撩拨萧景赫没错,但是凡事的确也都有个限度,自从他身子大好之后,某个男人在床上吃起来越发肆无忌惮。  杨晏清有时候也是想不通,大家都看的是一样的话本子,那人怎么就能脑子里想出那么多花样还能拿来折腾自己?  杨晏清还没走出两步远,整个人就被男人圈进了怀里。  “先生这是要去哪?”  男人依旧穿着白日里的那身红衣,这种柔媚的颜色穿在男人的身上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妩媚气息,反倒多了一种烈火如炽的俊美。  萧景赫的眉眼生的着实好看,凌厉与美感共生,诱惑与危险并存,于昏暗的夜色中粲然一笑,那种惊心动魄的美意让抵抗不住诱惑的杨晏清头脑昏昏沉沉地被拖进了内室帐中。  直到身上一凉,杨晏清猛然回过神来,抓着身上的衣服,嘴角一抽:“等等……”  萧景赫也不急,随手披了件外衫走到门边将门闩插好,然后又去旁边架子上拿过来一个小匣子,正是白日里在揽月馆里买的想让杨晏清帮忙掌掌眼的所谓好东西。  杨晏清见萧景赫身上披着的是自己白日里穿的黑衣,似有所觉地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的亵衣里衫不知何时不翼而飞,只余下一件艳丽的红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白雪红梅,昳丽非常。  再看看帐子里被硬生生嵌入木料三分的夜明珠,此时床帐内明亮如昼,杨晏清不知怎的心头一跳,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羞耻感。  萧景赫侧坐在床边,伸手将杨晏清脸颊边的发丝挽到那粉色的耳朵尖后,手指勾了勾杨晏清柔软的耳垂,将匣子推到杨晏清身前,低声笑道:“先生送的玉铃铛寓意非凡,却因没有心而显得安静了些。这几日本王一直在想,怎么才能让这枚没有心的铃铛在不被碰到的时候都能想到本王……”  “先生今日所称内人倒是给了本王些许灵感。”萧景赫见杨晏清不接,翻身上榻,手臂用力将人拦腰抱起置于怀中,握着杨晏清的手轻轻打开面前的匣子,六串层层串起的玉珠子静静躺在匣子中,萧景赫勾起一串轻轻晃了晃,珠子碰撞间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在寂静的房间里听起来悦耳动听至极,“没有心的话,就填满这枚铃铛,让他不用响就能无时无刻感受到本王的存在,岂不甚好?”  杨晏清被按坐在萧景赫怀中,拢着身上的红衣撒娇示弱:“咱们今日便不玩了吧?腰疼的……”  见男人开始给自己光滑的手腕上绑玉珠,杨晏清靠向萧景赫怀里抬头吻了吻男人的下颌,轻声唤道:“萧景赫~”  萧景赫执起杨晏清的手腕在上面烙下一个吻,轻声道:“先生如今心中可是只有我了?”  杨晏清将脸埋进萧景赫的脖颈间不说话。  萧景赫低头看着怀中人的眼神愈发深沉,那墨色最深处翻滚着浓烈的占有欲与疯狂,握着这人的手却没有丝毫用力,如同呵护着最为宝贵的美玉。  怀中这人如今看似洒脱,心中却总是有太多的思虑顾及,不过没关系,他萧景赫一生喋血沙场,最擅长的便是隐忍以待时机,总有一日……  ……  满室珠串叮当作响的悦耳声中,男人暗哑低沉的声音在帐中响起——  “先生……这般才叫内人……”  “哭成这样……小可怜,下次穿粉衣试试看,好不好?”  神志模糊间,手指抓到榻边的另两条珠串,杨晏清迷迷糊糊地想:  怎么还有两条……?  ***  杨晏清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榻边匣子里放着的珠串咬着牙捏成了齑粉,想起最后被那人逼着叫出的称呼,说出的话,杨晏清到底是个读书人,一时间脸色红红白白气得狠狠拍了下床沿。  “吱呀——”  萧景赫端着米粥小菜进来,视线扫过地上的玉白色齑粉和床榻上抱着被子恶狠狠瞪视过来的青年,面不改色道:“来,吃点东西再生气。”  想起这人买那些乱七八糟东西的银票还是从自己手里给出去的,杨晏清咬牙道:“不吃!滚出去!”  萧景赫避开杨晏清随手扔过来的枕头,放下托盘坐在床边,十分熟练的哄人:“用珍珠米熬的,里面放了先生喜欢的菇菜,从早上开始小火慢慢熬煮到这会儿,乖,尝尝?”  杨晏清这次可没那么好糊弄了,轻哼一声:“王爷现在倒是拿捏我拿捏的正正好啊。”  “怎么可能?明明是我被先生拿捏在手心里,揉捏搓扁什么形状都随先生喜欢。”萧景赫端着碗直接将米粥吹凉送到还在生闷气的杨晏清嘴边,随着次数的增多,萧景赫顺毛捋的功夫也日益熟练。  杨晏清真正生气的时候是不会有半点表现的,像这种第二日的生气,多半是恼羞成怒的炸毛。现在的萧景赫哪里还有以前忌讳别人说他外貌的冷怒,低眉顺眼用美人计哄杨晏清吃饭的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疼杨晏清的腰,待到午时的一碗米粥小菜吃完,帝师的毛就差不多被捋顺了,气也差不多消了。  ……就是腿还是有点抬不起来。  “捏捏。”杨晏清的胃里舒服了,心里还是有点气,艰难地翻过身趴在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闷闷道。  萧景赫的手熟悉杨晏清浑身上下每一处惑人的凹陷,每一处美丽的凸起,也更熟悉杨晏清需要的是什么样的捏捏。  “周家的那个小姑娘早上来了。”  杨晏清将脸蒙在枕头里闭着眼思考,过了好一阵子才抬起头,用下巴抵着垫在枕头上的手臂,懒懒道:“一个小姑娘……怎么教?”  “先生当初怎么教萧允的?”萧景赫其实倒是十分好奇杨晏清究竟是如何教导萧允,又经历了什么,才会让这两个人凝结成如此复杂又彼此包容的关系。  “教狼崽子容易啊。先让他熟悉味儿不咬人,然后再给他点带血的肉告诉他外面的人不能不信又不可尽信,之后教他捕猎的同时提醒他不能全然冷血无情……一年又一年,别人再加点东西,不就长大了?”杨晏清含含糊糊地说,“况且当年内廷之乱机会难得,斩断了那些依仗血脉想要上位的根本,废了他们后代的身份,之后便也翻不起多大的浪来。”  “但周国不一样,名正言顺继位的皇帝还好好坐在龙椅上活着,后宫更是和前朝瓜葛关联,错综复杂。”杨晏清说着就皱起眉,不耐道,“啧,这么丁点大地方,官儿倒是不少,出门马车撞死五个有四个都是大官,还有个是皇帝小妾的族亲。”  “之前沈向柳做事实在是太过仓促,既然要对冯经纬下手,就不该留着冯家,如今当年皇后生下的皇子皇女都被送往大庆做质子,周国境内冯家的势力尽数蛰伏,摸不清脉络。得传信回去,让沈向柳和顾文雍想个办法把那个名义上的嫡长子逼回周国,最好是私自出逃,这样才能钓出来更多的鱼……”  “那个国师倒是可以一用,但是棋盘上还差了点东西……”  “让我想想……”  在萧景赫的揉捏下,刚醒来没多久的杨晏清眼皮子又开始往下掉,就在这将睡未睡似醒非醒之际,婢女快步小跑而来,在门边匆匆禀报:  “庄主,夫人,连家派了媒人带着几箱纳彩拜见庄主,已经在门口等候了。”  “……你说什么?”杨晏清的眼睛缓缓睁开,转头看向门边的婢女,慢吞吞问,“媒人?纳彩?”  “是。”门边的婢女小心翼翼道,“说是……来为连家大小姐,下聘。”  萧景赫的神色一顿,表情有些古怪。  “引到前厅去。”  挥退了婢女,杨晏清感觉到身后按捏的动作停下,斜睨了一眼萧景赫,自床榻上掀被而起,在萧景赫陡然深沉下来的眼眸中走到衣柜前,当着男人的面慢条斯理地挑选了衣物一件件穿上,冷笑道:“让我来见识见识,是咱们院子里的哪枝红杏探过墙头想要去尝尝连家的甜头。”  萧红杏:“……”  *  作者有话要说:  在里面的才叫内人[小脸通黄]  ——  推推今天刚改好文案的预收呀!  《国师为后》清冷美人受vs腹黑帝王攻  年少收养一时爽,如今追妻火葬场~第95章 连家【二更】  周国地域仅有一洲大小, 朝堂并不设六部,设宰相约束监察文武官员,起初周文固能以并不起眼的皇七子身份脱颖而出成为储君, 靠的就是在朝中根基深重,文武势力俱全的冯家。登基后立冯家女为皇后, 冯经纬这个岳丈则一步登天,坐上了宰相之位。  杨晏清没有特意去查过周国内廷的纠葛, 但看如今的形势, 想必这位同样是年少即位的皇帝心中另有宠爱, 沈向柳入宫之后也定是发现了这一点,这人惯于摆弄人心, 在本就存有裂痕与猜忌的关系中挑拨离间这事做起来更是得心应手。  至于这在皇后退居冷宫闭门不出、冯国相意外身死后突然得势的连家, 便是宫中那位帝王真爱的皇贵妃母家了。  只是这种直接派遣了媒人纳彩上门就要娶男子过门的行事作风, 以及面前媒人脸上谄媚的表情, 杨晏清不发一言地听完媒人长篇大论将连大小姐与萧景赫简直夸到天上, 缘分天造地设姻缘天成的屁话,手中的茶盏终于在媒人口干之下不住吞咽口水的动作中放下。  “既然是佳偶天成, 天赐良缘,我这个做庄主的自然不会当着府里人荣华富贵。”杨晏清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满是玩味,他的心情竟然看上去很是不错, 就连对眼前这个看上去如同跳梁小丑一般的媒人也能笑得斯文温和,“就是不知我家小锦去到了连家,是做妻还是做妾啊?”  “自然是正妻!这谁人不知连家大小姐向来看不上寻常男子,此番对府上郎君一见钟情,实乃天大的福气啊!”  在旁边听着感觉事情走势越发不对的萧景赫:“……”  “天大的福气啊。”杨晏清脸上的笑意越发温和, “可连大小姐看上的这位乃是在下明媒正娶公之于众的夫人, 连家这是想仗势欺人, 明抢良家了?”  杨晏清昨日带萧景赫去揽月馆的时候并没有丝毫遮掩,言及之时也称夫人,两人举止甚是亲密,连家的人几乎不用查,着人去揽月馆问一圈就能知道萧景赫乃是鹤栖山庄的庄主夫人,如今却还敢这般上门……呵。  媒人心道终于来了,笑得越发谄媚热情,两人就像是看不到仍在场的萧景赫一般,自顾自的交谈着:“杨庄主,大丈夫何患无妻?大小姐实在是倾心肖先生,回府之后整日茶饭不思,侯爷素来疼爱大小姐,听闻庄主有意在周国做些生意,与连家有姻亲合作可比钱家更有用些!就当是成全一段姻缘罢!”  “成全?”  “是啊,您想想看是不是这个……”  杨晏清抬眼淡淡了那媒人一眼:“话,可要想清楚再说。”  “官商勾结的确是更容易行事的路子。可我鹤栖山庄可不是来周国做生意的,更没有卖夫人的打算。若是连家大小姐实在情根深种无法自拔,便多请几个大夫备着,可别一哭二闹三上吊,绝食悬梁在连侯爷眼里吃香,在我这可就没那么有用了。”  “至于成全姻缘……”杨晏清看了眼旁边早已经面沉如水的萧景赫,心知不能再逗了,脸上的神情转为沉冷,对那媒人冷冷道,“我这位夫人,姿容绝世,武艺高强,乃是我当年花了大心思大功夫才得以从夫人母家娶出来的心上人,平日里哄着宠着爱着,生怕一个不高兴便撒手没了,是我鹤栖山庄捧在手里的宝贝。那位连家大小姐的脸怕是伸到了琼州城门,平日里跑了无数货运马车才能说出这般强娶之言罢?”  “你!”  这媒人是连家的家生子,是一辈子绑在连家的下人,对连家的感情不可谓不深厚,自从连家得势,哪里有人敢这般明嘲暗讽一副看不起的模样?!  “杨庄主可要想好了。”媒人表情阴恻恻地威胁,“得罪了连家,恐怕杨庄主与肖公子再也没了出去这城门的机会。”  “鹤栖山庄不过一介商贾,哪里敢得罪国丈?”杨晏清的语调软了下来,眼珠一转,似是十分为难的想了想,犹豫道,“一家男百家求,只是小锦在我鹤栖山庄可不是什么小郎君,当年离家之时便说得清楚。就算是和离休书,也得是夫人休了我才是。”  媒人见多了世间真假痴情人,一听就知道这是世间男子常见的伎俩,不愿得罪权贵又不愿做负心薄幸的恶人,就将事情尽数推到伴侣头上,当即对这个没骨头的庸人轻视了几分,仰着下巴趾高气昂道:“那杨庄主便等着肖先生的休书吧!”  待到前厅的人散去,院子里还堆放着连家派人送来的纳彩之礼,萧景赫这才开口:“想要休书?”  “夫人写的可不算,得让陛下写才是。”杨晏清撑着腰酸端坐了好一会儿,这会儿人一走又软进了椅子里。  “先生这是烦了我了?”萧景赫走过来蹲在杨晏清身前,学着杨晏清平日的模样轻轻悠悠地叹了口气。 第81章 “殿下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不求皇帝宠爱,不求前朝政治,一个无权无势曾经被先帝宠坏的小公主而已,多么好的伪装。”  “毕竟,谁又会怀疑一个担忧自己命运从而想走皇贵妃娘娘的路子帮忙打探皇帝心意的公主呢?”  ***  “那这鹤栖山庄的夫人一看便是个江湖人,能和鹤栖山庄的庄主成婚想必比起女子更偏爱男子,也不知怎的连大小姐像是被迷了心窍似的见天追着人跑。”  “可不是?也不知道是多容貌出众哦!”  “啧,这你就不懂了吧?连家大小姐要什么没有?说什么真心呢,八成就是追不上才觉得香~咱们再喜欢家里的婆娘路过楼子还不是要瞟两眼,不就是这个理儿?”  “哎哟喂!你可仔细着你那张嘴!死在连大小姐鞭子下面的人还少吗?之前我隔壁那家的小外甥就是因为指着连大小姐看了一眼,一个才九岁的小娃娃当场就被鞭子活活抽死丧了命啊!”  “说到这个,前两天我还在城外见着那鹤栖山庄的夫人将连大小姐连人带鞭子扔进了护城河里呢!那可真的是一点面子都没留!忒凶!忒解气!”  “真的假的?连家这也忍了?”  “说来也奇怪……唉,你们那最近有情况没?这几日连家那几个硬收租子的管事没来,给我整得都有些不习惯了……”  “这几天好像是安稳太平了不少……莫非是出什么事儿了?”  ……  杨晏清最近总能从萧景赫身上闻到血腥味,一开始在检查了萧景赫身上没有伤口之后便随他去,直到这一日,萧景赫二半夜回来的时候小臂还插着一只直直穿过去的羽箭,这才忍不住将人按在床榻上开始逼问。  “你这段时日都在做什么?”杨晏清狠下心拔出箭身扔到一边的铜盆里,一边清洗萧景赫的伤口一边皱眉冷声问。  萧景赫卖关子道:“最迟明日,先生便知晓了。”  杨晏清手下一重:“以王爷的武功,这是闯了什么龙潭虎穴才会被伤成这个样子?”  “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只是被人守株待兔了。”他虽然受了伤,但是那守株待兔的人可是当场毙命,连他的人影都没摸到。  哦,到也不能这样说,那些人还是得到了一些东西的……比如说,他用来行刺的东西,正是那位连家大小姐的鞭子。  萧景赫看着杨晏清这般眼睛里倒影只剩下他的模样就忍不住想逗一逗,也是存心不想回答杨晏清的问题,伸脖子凑到杨晏清脸颊边偷了一个吻,温热的呼吸细细密密地在这人的耳根处缠绕着,顺着开始泛红的肌肤慢慢向下探。  “先生可是心疼了?”  杨晏清可太熟悉萧景赫此时的眼神了,缠纱布的手一紧绑了个漂亮的结,板着脸道:“都这样了还不消停!下次我看这只箭插到下三路你还怎么浪!”  萧景赫的鼻尖摩擦着杨晏清的侧脸,低声调笑:“怎么,先生只准自己浪,不让本王有样学样?”  最近觉得越发难在嘴上欺负萧景赫的杨晏清:“……”  将染血的纱布扔到一边的铜盆里,杨晏清脱了方才披上的外衣,神情平和的跨过萧景赫的腿在床内侧躺了下来,妥帖地给自己盖上被子,用行动阻止了想要凑上来的男人。  萧景赫习惯性的伸手想要去揽杨晏清,却被被子下伸出的一脚踹到床榻边缘。  这一脚力道控制得正正好,萧景赫就是想掉下去做苦肉计卖乖都还差点距离。  杨晏清眼睛都不带睁开一下,轻哼道:“一身的血腥气和药味儿,离我远点。”  萧景赫:“……”  万万没想到,进了房,上了床,还能被媳妇关在被子外面。  ……失策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杨大人的双标:  在大庆谋逆,杀无赦;在周国谋逆,寻思寻思选一把最锋利的刀递过去。  ————  那个珠串,我原本想的只是缠绕在……咳,没想着进去啊!你们怎么这么会![小脸通黄]第97章 放手【二更】  周国不设六部, 由大理寺直接受理国内大小伤亡案件,而就在这几日,前来报案的勋贵……着实是多了些。  “父亲, 他们哪里是来报案?分明就是想试压让我们去得罪连家!”大理寺少卿在堂下快步转了好几圈才停下,抬手抵着桌角忿忿道。  大理寺卿能坐到这个位置可不仅仅只是会趋利避害有眼色这么简单, 在背后既没有连家也没有冯家的情况下,能在周国朝堂上立足的都是会吃人的老狐狸。  “再等等。”  “等?咱们再等下去冯家那些人……等等, 父亲传信给了……那位?”  而就在这时, 管家匆匆将一封信笺低头递进来, 看也没看上面的内容便退了出去。  大理寺卿拿起桌上的信笺拆开一看,顿时心下一松, 笑道:“你带上一队人马去城内这个庄子, 去请此间主人的夫人。”  大理寺少卿接过信笺看了两眼, 皱眉想了想, 恍然:“……这不是最近那个和连家大小姐传闻沸沸扬扬的那位?”  “去到那位府上可别如此失礼, 人多半是请不来的。”大理寺卿嘱咐道,“此番不过是走个过场让连家看一番, 那连家小姐最近正在兴头上,只要她站出来以势压人,让京城众人看到, 咱们的目的便达成了。”  青年暗自嘀咕:“那咱们把人请来大理寺不是更好运作?”  大理寺卿看着自家从小顺风顺水没经历过什么挫折的儿子,虽聪慧却着实过于自傲,不由神态莫测般地笑了笑:“我儿不妨一试?”  ***  坐在前厅一直被晾着喝茶的大理寺少卿表情肉眼可见地冷沉下来,自他在这府邸外官兵围住给下马威之前事态还算发展正常,可当百姓议论纷纷围观, 一位婢女不卑不亢走出将他引入前厅上了热茶之后便离开之后, 事态便有些脱离掌控。  他是来压迫此间主人交出最近几个刺杀案的凶手, 为何现在被人晾在这,热茶都晾成了冷茶?  正当大理寺少卿憋着一肚子火准备发泄之际,一道清丽的声音带着些许疑惑传来:“齐大人为何在此?”  熟悉的声音让大理寺少卿的动作一顿,惊讶的抬头看去,正抱着两本书路过前厅的少女,不是妤锍公主又是谁?  连忙走过去见礼,这位公主对他们齐家而言可不仅仅只是一位公主。  大理寺少卿即使从来不明白他们为何会效忠一个女子,但国师既然点出公主是命定之王,他们齐家世代为国师所用,也自然会辅佐这位公主殿下。  “见过殿下。”  大理寺少卿行礼之后才觉不对,金枝玉叶的殿下为何会出现在这调查了几遍都没有发现任何势力勾连的宅邸内?  思来想去,大理寺少卿没忍住询问:“臣于此处传唤大理寺凶案嫌犯,不知殿下缘何在此?”  嫌犯?  周蓁蓁的眼神一动,她其实见到这位大理寺卿许久了,过来询问也不过是见他被先生刻意晾着,想知道是何缘由而已。  “此方宅邸乃归属一位大才先生,本宫在此同先生学习,日日前来,并无疑处。不知先生可是有什么地方冲撞了大理寺?”  大理寺少卿心中一个咯噔,这才明白为何父亲曾言此番人必定是请不来的,但越是如此,心下越是不满,这位公主未免也太不识大体了些!  “殿下的功课可做完了?”  一道淡雅疏朗辨不出喜怒的声音传来,周蓁蓁与大理寺少卿一同回头,见到廊下揣手而立面色淡淡的杨晏清时,周蓁蓁吐了吐舌头,抱着怀中典籍立时脚底抹油溜的飞快。  “先生我这就去!”  杨晏清的视线落在大理寺少卿身上,斯文一笑:“这位便是大理寺少卿齐大人了罢?琐事缠身,劳大人久候。”  ……  杨晏清的出现让年轻的大理寺少卿开始对周蓁蓁这个他从前并未放在心上的效忠者另眼相看,而随着他的改变,将来还会有更多如同他想法看法一样的人也随之改变。  将那位段位尚浅手段还嫩了些的大理寺少卿打发走,杨晏清坐在前厅里阖眸思索了良久,忽然轻“啧”了一声。  从来都是他搞事,现如今居然要给萧景赫捅的篓子扫尾巴,这感觉着实是有些奇妙。  ……还有些微恼。  而那丝被人蒙在鼓里算计的生气在回到内室看到乖巧站在墙边头上顶着三个苹果站得笔直的男人后,也霎时间被忍俊不禁冲淡。  “多大点事情,也配让王爷瞒着许久?”杨晏清坐在桌边将茶杯翻开,热茶是婢女刚上上来的,温度正正好。  萧景赫轻咳了一声,小声道:“先生要不要先听听看名单?”  杨晏清送到嘴边的茶杯一顿,狐疑地看了眼萧景赫。  萧景赫稳住头上的苹果,开始语气平板的报名字:“钱志,陈杭明,李和,冯原值……”  “冯?”杨晏清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子上,发出轻轻的一声磕碰,“这些人都是冯家势力?”  “嗯,前世那会儿那些都是周国各个机要部门的掌事官员。”萧景赫见杨晏清没怎么生气,就将苹果抖下来接在手里放回盘子,顺手还拿了一个咬了一口,“基本都是冯家的人,也有几个是连家的姻亲,不过连家那边估计以为是冯家的报复。没留什么大尾巴,反正咱们现在不过就是江湖一山庄,纯粹的生意人,不打眼。”  杨晏清琢磨了一会儿,挑眉:“想看狗咬狗?”  “这样先生不是更省事?”萧景赫没有反驳,“冯家是不可能同意周蓁蓁想要归顺大庆的想法的,当年冯经纬的主张就是全民皆武,战死空国,后来施行那些土地分封请驻文人的那一套都是他儿子的手笔,冯经纬的儿子和他老爹不同,倒是个有远见有手段的,可惜了,沈向柳动手的时候借了他的手,弑父之罪板上钉钉,陪着他老子一起死了。”  “沈向柳会对他动手肯定是觉得他的威胁程度已经到了不得不除的地步,但这样一个人,哪怕死了,也应当会留有退路。”杨晏清正沉思着,就听萧景赫哼笑一声,语调轻扬。  “活人才能算计,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萧景赫见杨晏清看过来,施施然道,“此处又不是大庆,弹丸之国,就算乱起来直接进兵镇压又如何?非要费劲心力去搞什么怀柔算计?”  杨晏清按着太阳穴不说话。  萧景赫又道:“我知道先生想让周蓁蓁那个小丫头掌权,但是又不只是一定非要那种做法。周国和大庆不一样,他们骨子里都是武人的想法做派。武人的脑袋里就只有一个死理,打服了,比他们强,他们就认!再说了,先生这般费心费力让小丫头成了名正言顺的女皇,到时候周国反而有脱离算计的可能,不如留下隐患消耗国内,周国政局平稳对咱们而言没什么好处。”  “王爷知道王爷的做法是什么吗?”杨晏清面无表情,眼里俱是无奈,“自己不想下棋就算了,还要把棋子碾碎不让别人下,最后甚至还想把棋盘扬了一了百了。”  十足的霸道又蛮横不讲理。  萧景赫没有半点反思,撇嘴冷笑:“对周国仁慈,那些因周国算计死在青州琼州边境的将士百姓的命要怎么算?咱们是大庆人,过来又不是为了替周国肃清内政的,既然目的是收服,当然要在百姓对周国失去信任爱戴之后动手,至于归顺收服之后要怎么治理,不应该是萧允要费的心思?”  杨晏清愣了下。  萧景赫伸手从杨晏清手里将茶杯拿过来喝了一口,微微眯起眼,十分满意的样子。有些话他其实很早就想说,当看到杨晏清教导周蓁蓁的时候,他更是察觉到杨晏清骨子里的那种文臣心性。  这人大抵天生不适合做一个谋逆反臣,说着无所谓的话,却尽着正直文臣的心,时日久了,难保这人心里除了萧允那个狼崽子再多出一朵小霸王花。  啧,人心就这么大点地方,他一天天的把别的人和事往外挤还不够,自家先生还总是不自觉往里面塞东西。  挤死了。  “先生,该放手了。”萧景赫叹了口气,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认真的注视着难得显露出愣怔之色的杨晏清,“不论是大庆还是周国,先生都该放手了。”  杨晏清人看似离京,可心思却始终挂在京城,看似江湖闲适,拜访的每一位旧友,谋划的每一桩案子都在千里之外帮扶着京城里那个逐渐开始站起来傲视这个天下的少年帝王。  “先生嘴上说着让我努力,可心里却总是不停的装着天下人,天下事,对我是不是着实不公平了些?”萧景赫站起身走到杨晏清的身前,抬手拨开杨晏清额前的发丝,在他眉心处落下一吻,“先生不放过自己,哪怕有朝一日那小狼崽子长大了,放过了先生,先生也永远会被困在这方寸棋盘之中。萧允只是陪先生走了一段路的小狼崽子,他长大了,将来还有更长的路,遇到更多相伴而行的人。”  “杨晏清。”萧景赫蹲下来,抬头看着眼眶微微泛红的青年,认真道,“接下来的路,不再做萧允的先生保护他,而是让我来保护我的先生,好不好?”  “周国不是先生的责任,更不是先生掌控保护的棋盘,周蓁蓁更没有被先生纳入羽翼,先生何须如此尽心竭力为敌国谋划?”萧景赫做事向来不耐烦弯弯绕绕,可他却是最先看穿杨晏清下意识将周国当成了当年那个即将分崩离析的大庆的心思,习惯性的为周国开始谋划设计,“先生不需要辅佐周国的下一任国君,咱们只需要帮一点这边,看一下那边,坐收渔翁之利就行了。”  萧景赫说到这忽然笑了笑,唇角的弧度显得有几分痞气:“棋盘旁边看戏的茶杯如今还缺个盖,先生要不要来试一试?” 第83章 九鼎塔内没有光亮,杨晏清从怀中取出一枚锦囊丢给身后的萧景赫, 萧景赫拆开来从一堆布条里面扒拉出了一颗夜明珠, 摸了摸下巴问道:“这不是从咱们帐子里抠下来的吧?”  杨晏清:“……闭嘴。”  借着夜明珠的光亮, 萧景赫仔细比对着墙面与机关图,杨晏清却轻手轻脚地靠近中心处间隔很宽的几个供台, 供台的周围都放置着极细极密的悬丝, 木质的台面上刻着凹痕, 站在最靠边的那个供台不远处, 杨晏清已经从空气中细微的灯油味闻到了凹槽中是什么液体。  夜明珠的光亮并没有太过霸道, 能看清的距离也很有限,杨晏清在那供台上扫过一眼, 看到上面的名字赫然写着周国上一任皇帝,也就是周蓁蓁父皇的名讳,思忖着这其中放的约莫应该是周国历任皇帝的生平记录, 亦或者是周国皇室的秘辛丑事,所以才会用这般的方法保存,若是有不知晓机关的人靠近,那供台应当会立刻下沉,任由四周凹槽中的灯油浸湿书册, 焚毁殆尽。  但如果五层已经是周国皇室的秘密, 在往上的六七层又会是些什么东西?  萧景赫此时却已经用匕首顺着窗户缝撬开一处死死封闭的窗户, 几下用力之后窗户离槽,用脚接住窗户轻轻靠放在墙边,萧景赫对着靠近过来的杨晏清点点头,抓住窗棂用力一撑翻身先行进了密道。  这入口做到的着实精巧,翻过那窗棂顺着管道滑行不到几个呼吸萧景赫便轻巧落地,堵在出口用龙爪试探了周围没有触发机关才让管道内的杨晏清出来。  这里便是得到消息存放战刀的六层,可放眼望去不仅没有战刀的痕迹,整个楼层还空空荡荡,没有供台,没有悬索机关,更没有萧允想要损毁的大庆官员以及皇室的秘辛。  “不可能空着一层,找找看机关。”杨晏清道。  萧景赫手中的机关图只画到了第五层,九鼎塔再往上,修葺的工匠当年根本没有一个人活下来,甚至传闻中有言之后参与修葺的都是周国的内廷太监,自小入宫与外界断绝一切关系,长大之后确认忠心耿耿才会被允许继续修葺九鼎塔。  九鼎塔六七层藏着的东西一直是谜团,要不是周帝在连家献上心腹大患靖北王的战刀一时欣喜当朝说出要将其收于九鼎塔六层,也不会有这消息传出。  杨晏清从腰带中摸出一颗小石子,摈住呼吸往屋中心一掷,侧耳倾听发现那小石子骨碌碌滚到正中心不动,眉梢一动,又摸出一颗用手指用力弹出打在对面的柱子,小石子从另一个方向掉落在地面上,却仍旧骨碌碌顺着地面坡度滚到了屋子正中心。  萧景赫眯起眼。  这房间的地面不平,中间一定有凹陷。要么是藏着通道,要么是藏着机关。  萧景赫正要靠墙摩挲过去,却被杨晏清拦住。  九鼎塔层高威仪,如今二人身处六层,只要不触发大型机关,里面的细微响动外面的守卫根本无从发现。  杨晏清盘膝坐下,身后的玉琴置于膝上,轻声道:“我赌这一层与楼下一样定有丝线悬于机关表层,那些钢丝机关若是我定然会藏在最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再淬以见血封喉的剧毒。”  说罢,杨晏清戴着护甲的手指拨动琴弦,随着一声声的拨弦响动,一道道音刃朝着这层空荡荡的塔身内部四面八方横扫而去,目的不是伤人更非破坏柱体,杨晏清拨弦的力道并不重,灌注的内力也没有太过刚劲。  只听得一声几不可闻的钢丝断裂声从东西两边同时响起,正中央忽然旋开一个圆形的机关口,木质的供台缓缓升起,供台的上方被红色的丝绸盖着一方长刀模样的条状物,机关停下之后便静静躺在屋子正中央的供台之上。  萧景赫思忖了一瞬,颠了颠有些重量的绳索飞爪,在手中晃了几圈后凭借着飞爪的惯性将飞爪掷了出去精准地缠绕在那包裹着红色绸布的条状物上!  手上用力一拉,那沉重的条状物在被绳索带起在半空中停滞了一瞬,红色的绸布被扬起的风掀开,闪动着暗沉冷厉煞气的战刀下一个眨眼便握在了萧景赫的手中。  还未等两人细看战刀,中间那供台失去了战刀重量的按压,供台四周的木板咔哒一声陡然掉落朝着四面八方射出无数根细如牛毛的毒针来!  “退后!”  萧景赫手中的长刀转出密不透风的刀花,一时间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两人本就站的距离通向五楼管道的机关口不远,杨晏清一把拽住挡着身后暗针的萧景赫纵身钻进了那来时的管道之中。  外面细针射入地面墙面的声音不绝于耳,过了好半晌才停歇下来。两人探出头去看,发现地板、柱子,墙面、甚至顶梁上都射满了闪动着幽蓝色光芒的细针,整个六层竟没有一处可以下脚借力的地方。  萧景赫正要说什么,却见杨晏清拉了拉他的衣角,示意他抬头向上看。  萧景赫抬眸望去,只见那悬梁之上用细细的丝线挂着一方卷轴,通体漆黑,在之前昏暗的环境中根本无法一眼看出。此时那毒针将卷轴射成了刺猬,针尾反射着窗外的投进来的微弱月光竟然才显露出一丝踪迹。  可现在问题来了——怎么取?  杨晏清看着地面上幽幽的一片星星点点的蓝色毒针,冷笑了一声。  这一层说是有着靖北王的战刀,但其实在战刀进入九鼎塔之前,此处必定有着另一样东西压住机关。若是有人触发机关取走那物,剩下的这些毒针才是对那真正保护之物的防护机关。  “好毒的心思。”杨晏清由衷感叹了一句。  两人如今都藏匿在管道内,萧景赫用长刀的刀尖拨弄了一下地面上的毒针,那些毒针因为机关射出的力道深深刺入地面,除了用内力折断没有其他的办法。  不论是杨晏清还是萧景赫都能做到用内力削断那些毒针,但是他们谁都不能笃定被斩断的毒针是否便失去了毒性。  “前两日沪州那边传来消息,说蛊婆婆的女儿回去的时候只是一具尸体,死于蛊婆婆一脉特有的蛊毒,送她回去的人只说是蛊婆婆昔日的旧情人下的手,等到蛊婆婆从悲伤中清醒过来时那人也已经永远闭上了嘴。”  江湖事江湖了,恩怨情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当年知晓此事的人也不过便是感叹一句男人负心薄幸,自私阴毒,而蛊婆婆做事也太过刚烈决绝,两人这才走到了那个地步。  “若是按照蛊婆婆的行事作风,那些毒针应当都是用特殊毒药浸泡而成,一旦毒针折断,空气中就会散发出毒香,一步致死。”  两人此时都对视一眼,一个和蛊婆婆年轻时候如此相像的周国公主真的……只是巧合吗?  若是当年蛊婆婆的女儿与周国的某一任国君相恋,不但为他生儿育女,还替他给这座本就机关重重无坚不摧的九鼎塔锦上添花提供了蛊毒呢?  亦或者……  “如果,从一开始,九鼎塔就是需要这份天下只有一脉可解的毒药呢?”杨晏清看向那毒针的眼神微冷,带着凛冽的杀意。  所以,她才必须要死,还要死得让她的母亲蛊婆婆没有丝毫怀疑,心如死灰的守在大庆的方寸之地,永不踏足周国。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把前面的都挑出来了,呼  这里的时间跨度关系,周蓁蓁不是蛊婆婆的外孙女,而是后代哦~她们的年龄相差很远,蛊婆婆女儿死的时候杨晏清都还没穿越来呢第100章 遇险【二合一】  杨晏清仰头看了那被绒线悬吊在上方的卷轴, 手指摩挲着思忖了半晌,然后从袖中掏出一个火折子。  萧景赫自然是个聪明人,见到杨晏清拿出火折子来挑眉笑道:“倒也可行。”  萧允只是想要这东西不落入周国手中, 可没说要带回去,那只要这天下以后再也没有人能拿到这样东西, 他们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杨晏清将火折子递给萧景赫道:“方才我仔细看过,虽然有琉璃瓦外护, 但这九鼎塔身是整层木质, 火折子不能落地。给我个落脚的地方?”  也不知道建造者是怎么想的, 如此建筑居然整体用木质构造,也不怕哪天被人破釜沉舟直接一把火烧了了事?  萧景赫接了火折子, 将脸凑到杨晏清面前眨眨眼:“亲一下, 就给先生一个稳稳当当的落脚点, 怎么样?”  杨晏清一手抱琴, 另一只手伸过去捏住萧景赫的下巴将男人的脸拉下来咬了一口唇瓣, 没好气道:“快去干活。”  “遵命~”  萧景赫将半个身子探出管道外,视线在六层扫了一圈, 握着长刀的手一紧,内力运转在手心将长刀用力掷了出去!  锐利的长刀切豆腐一般深深扎进墙壁,刀柄露在外面颤动着力道的余韵。  怀中抱琴的青年将身一纵稳稳立在战刀的刀柄之上, 两人对视一眼,萧景赫将火折子打开甩了甩,火苗燃起的瞬间手指用力将手中的火折子朝着那悬于梁上的卷轴弹去。  琴声铮鸣中那火折子着火的头部被音刃削下点燃了悬挂于梁上的卷轴,就在那被点燃的卷轴就要落下之际,又是几声急促紧密的琴弦拨动, 密集的音刃划过那正在灼烧的卷轴。  密集的音刃划过空气, 带出的力道正正好将那绒线烧断的卷轴托在半空, 直到那卷轴很快在半空中化为灰烬,一点火星不留后琴声才悠然收拢,纷纷扬扬的带着余温的灰烬轻飘飘落在插满了毒针的地板上。  杨晏清按了琴弦止住颤音,脚下一动朝着萧景赫所在的管道扑过去,旋身在半空中时还不忘转头衣袖一卷将入木三分的长刀拔出甩向了萧景赫。  萧景赫看都没看直直冲过来的战刀,先是将媳妇儿接了个满怀,这才伸腿出去脚尖一勾将战刀带到身侧。  刀也拿了,卷轴也毁了,六层没有办法落脚,一时间也找不到通往七层的通道,两人只能顺着管道回到五层。  杨晏清刚一落地,鼻尖动了动,皱眉道:“灯油的味道更重了。”  萧景赫此时也看到了近邻供台上的凹槽里汩汩流淌着的灯油:“这灯油似是在流动,想必下方还有一道添加灯油的凹槽来确保供台之上的灯油经年不涸。”  “但是我们刚进来的时候,味道并没有这么浓烈。”杨晏清感觉到有些不对。  就在他眉头皱紧准备与萧景赫尽快离开时,五层上原本的四扇窗户上齐齐落下坚硬的琉璃瓦死死封住了五层唯一的出口,所有的光亮都被一瞬间掠夺,塔层里顿时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噗噗噗噗——”  伴随着几声微弱的响动,黑暗里幽幽燃起一簇簇烛火,定睛望去,竟是每一个供台之上的凹槽尽头都立着蛇形的油灯,橙黄色的火苗在黑暗中像是一只只盯着闯入者的眼睛,跳动着暗藏的杀意。  萧景赫在身上摸了一把,没找到物件,最后伸手将身边杨晏清腰间的玉佩拽下来捏在手中握成齑粉,朝着面前撒过去,借着两人手中夜明珠的光亮和油灯的烛火,面前塔层里错综复杂的闪动着金属光泽的丝线交错间隐隐显露出杀机。  只听得一直寂静的外面一阵锣声乱响,守卫嘈杂的声音远远透过被封闭的窗户传进来,有人高声喝道:“放箭——!”  那笃笃笃打过来的箭矢却并没有透过封死窗户的琉璃瓦射进塔内,但随着箭矢密密麻麻打在琉璃瓦上的声音,杨晏清与萧景赫鼻间缠绕着的灯油味已经浓烈到刺鼻的程度!  萧景赫冷声道:“拆了冲出去!”  杨晏清也再也没有留手,琴弦颤动间已经将所有的钢丝悬线暴力直接斩断,萧景赫手中的长刀用力劈向那封住窗户的琉璃瓦,却只是在那坚固的琉璃瓦上留下了一道刻痕,顿时面色一变:“琉璃内浇筑了铜水!”  琴声震动间,房间内的机关铜线已经被杨晏清拆了个干干净净,他第一时间走到那燃烧着的灯油前想要掐灭烛星,那机关却反应的十分迅速。  杨晏清用音刃斩灭了其中几道烛火,却漏掉了最远处不在攻击范围内的油灯,机关倾覆间火焰顺着供台内的灯油霎时间蔓延开来!  萧景赫与杨晏清这才发现,原来流淌着灯油的凹槽并非只是在机关之下,五层所有的盘龙柱,底板阴影中的沉陷都无声无息地流淌着炽热的灯油,而那火焰也在一瞬间将整个五层照亮,化为一片火焰通明的绝境。  耳尖一动,萧景赫看到两人方才刚出来的管道口正在缓缓关闭,来不及思虑太多,直接揽住杨晏清的腰身纵身挤进了那已经关闭了三分之一的管道入口,衣帛撕裂的声音在狭窄的管道中响起,萧景赫沉着脸将微微有挣扎之意的杨晏清死死按在怀中,手中长刀直接戳开了六层正在缓缓关闭的管道出口。  刀气扫过地面,那毒针根根寸断,萧景赫稳稳落地,一手提着刀一手将杨晏清拦腰横抱在怀中。  杨晏清下意识地抓住萧景赫的腰,耳边传来毒针不断被折断的清脆响声以及男人沉稳带笑的嘱咐:“宝贝儿,把口鼻捂上。”  果然,六楼和萧景赫猜测的相同,那浇筑了铜水的琉璃瓦只封了五楼,六楼的窗户大开着,但同样也没有了东西阻挡外面飞蝗骤雨般袭来的箭矢。  手中的长刀将那密密麻麻的箭尽数斩落在地面,萧景赫稳稳走过那被折断了毒针的地板上,靴底还沾染了方才燃烧卷轴掉落在地面上的灰烬。  抬脚踹开中心处的木质供台,萧景赫抬腿用力将木板踹过去死死钉入塔墙内阻挡了那个方向的箭矢,在箭雨停歇的几息空档抱着杨晏清背靠墙壁躲进了窗边的射程死角处。  一直忍着怒气不想拖累萧景赫的杨晏清终于寻到机会直起身子,脚底刚要触及地板却被萧景赫伸过来的靴子阻止,整个人被萧景赫托在身上,没有一丝一毫接触到地面墙面裸|露的毒针截面。  “你做什么?!让我看看你的伤——”  杨晏清焦急的想要去查看萧景赫后背处的伤势,那些毒针他看得分明,在被萧景赫斩断之后里面幽蓝色的流光更甚,想必不仅仅是淬了毒,而是在凝练之时便已经灌入了蛊毒,此时被折断,萧景赫的双脚与后背都接触到那些毒针,此刻定然已经中了毒!  “先生……宝贝儿,嘘,冷静点,听我说。”  与杨晏清不同,萧景赫是常年在生死边缘游走惯了的,这种阵仗对于他而言虽说凶险却也并非头一次,那种咋生死关头堪称下意识的迅捷反应更是在无数个鬼门关中磨炼出来的直觉。  “若是咱们都倒下了,可就没人知道这毒应该要请什么人来解了。”萧景赫的唇贴在杨晏清的眼角轻声道,“外面的箭雨我方才看过了,只是普通的箭矢,并未淬毒,但这塔是木质结构,哪怕有琉璃瓦在外也会很快燃烧起来,咱们必须扛着箭雨出去。若是……”  “我警告你,把你后面的屁话给我憋回去。”杨晏清攥着萧景赫的衣领威胁,看着萧景赫踢过去阻挡箭雨的木板被箭雨的力道冲击开始松动,冷笑道,“老子最不怕的就是暗器!越多打得越爽!”  萧景赫闻言低笑道:“宝贝儿,你现在真的是越来越辣了。”  对面窗口木板脱落的瞬间,密密麻麻的箭矢朝着两人直射而来,下方的火焰也终于攀爬到了这一层,萧景赫揽在杨晏清腰间的手一用力将杨晏清整个人抛出窗外,琴声乍起,外面顿时发出一阵阵惨叫声!  在箭雨中借力停滞的杨晏清回头:“快出来!”  萧景赫抬脚踩住窗棂,忽然眼前发黑,机关齿轮的声音轰鸣响起,腰间骤然一重,天旋地转间整个人便被拖入了黑暗之中。  “萧景赫——!”  ***  周蓁蓁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赶到时,九鼎塔所在的庄子已经一片狼藉。她站在庄子外,缓缓流出的血液已经无法被饱和的泥土吸收,粘稠着浸染了她素色的绣花鞋面和浅色的裙摆。  空气中浓郁的血腥气让她忍不住跑到墙边干呕起来,却在下一瞬感觉到一股压迫性极强的危险气息朝着她笼罩过来,轻柔的脚步声一步步靠近,枝叶勾划到衣摆的声音让她硬生生打了个冷颤,整个人僵硬着身子一点点转过去。  月光下,清冷如月单手抱琴的青年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深色的衣衫上看不出血迹,素色的玉琴晶莹剔透流转着月光的皎洁,但那平日里执笔握卷的手指此时戴着闪动着寒光的金属护甲,正一滴一滴向下抵达着殷红色的液体。 第85章 萧景赫一个激灵,皱眉:“……荒唐!怎么能让先生做这种事!”  杨晏清倒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手指在萧景赫背部没有被纱布包裹的地方轻轻滑动着:“前两天给王爷擦身的时候看到伤口实在心气不顺,一时冲动,就帮王爷减了件贴身的衣裳,王爷没有感觉到冷吧?”  “啊?”  萧景赫下意识地发出一个疑音,但是杨晏清此时已经开始揭伤口处的纱布,细微的拉扯痛感让萧景赫将心里莫名的不安按捺下来。  “王爷可还记得上辈子周国有个国师?”杨晏清将从甘大夫那边取来的药膏先是用玉片挑出一部分放进玉碗里,修长的手指伸进玉碗,当着萧景赫的面一点点开始搅拌那玉碗里的药膏,搅拌间那药膏逐渐变得稀了些,挂在杨晏清那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指上无端端显出几分旖旎。  萧景赫眼皮一跳,有心无力之下只能闭上眼将脸埋在枕头里眼不见为净,一边闷声回答杨晏清的问题:“九鼎塔那会儿也是被不知道什么人给一把火烧了,传回来的消息只是说周国的国师死状类似大火烧身,痛苦绵延了三日才断气。”  “哦?那看来周蓁蓁灭火的举动还是救了他们周国的国师一命。”杨晏清慢条斯理的挑着药膏涂抹在萧景赫的伤口上,搅拌后几近透明的药膏在萧景赫已经有愈合趋势的伤口表面覆上一层晶莹的膜,“就是不知道活着的那个想不想要这救命之恩。”  那药膏微凉,敷在伤口处化开,萧景赫的身子也不禁放松下来。  “先生这么忙啊……今天醒过来你都不在身边。”萧景赫委屈失落又夹杂了一点小心机的阴阳怪气从枕头间隙飘出来,“先生总是要忙很多事,好多事都比自己的夫人重要……算了,我很懂事的。”  杨晏清:“……”  明明从头到尾守着这人,只是今天诸事堆积不得已出去处理了一天,甘大夫先头说按照伤势还要再昏迷上数日,杨晏清这才安心出去,哪里能想到就偏偏是前脚刚出去后脚这人闻不见味儿似的就醒了?  被手底下这个没良心的气得恨不得踹一脚下去的杨晏清视线在萧景赫身上逡巡了两圈也没找到好皮,正心下记账,在视线划过萧景赫腰部以下的时候忽然勾唇一笑。  “是为夫不对,看着马上要进夏,太阳也毒了不少。躺了这么几天,咱们小锦身上肯定不舒服了,要不要擦擦身子?”  萧景赫耳朵尖一动,颇有些受宠若惊的微微转头看向床边的杨晏清,眼睛里闪烁着试探的光:“……真的?”  但复又一想,按照杨晏清的性子,这会儿撩出火先生也不负责灭火,顿时兴致缺缺地又把脑袋转过去,闷声道:“算了,等会不舒坦的还是我。”  “今日纵容夫人一回。”萧景赫此时埋着脸看不到杨晏清笑得一脸戏谑,就差背后晃悠一根狐狸尾巴,“夫人想如何便如何。”  ……受伤了待遇这么好的吗?  萧景赫将信将疑的眨了下眼,因为整个后背都受伤方便上药修养的缘故,萧景赫一直是趴在床榻上,估计昏迷时有活动翻身的时候都是杨晏清替他擦身之际。  杨晏清唤人打了盆热水进来,棉布在水中浸湿后便开始从上到下替萧景赫轻柔擦身,动作是前所未有的温柔缱绻,直让萧景赫整个人毛孔打开,恨不得像只被顺毛的猫科动物一般弓起脊背整个舒展开身体,然而随着杨晏清擦拭的动作向下,被微微翻过来侧身躺着的萧景赫忽然感觉到一阵不对。  有点……怪怪的?  是不是窗户没关上?  萧景赫抬眼看了眼窗户的位置,发现只是开了一条透气透风的窗缝。  ——嘶,感觉有点凉?  不对……  等等!!!  萧景赫不顾背后的伤口抓住杨晏清还拿着棉布的手扒拉开低头往下看,在看清之后一脸惨不忍睹的看向表情无辜的杨晏清。  “……宝贝儿……”  “嗯?”杨晏清挣脱开萧景赫的手,将这人曲起的手臂抻开放平在身侧,歪了歪脑袋,“怎么了?”  萧景赫艰难开口:“你……”  “夏天热,夫人又因为受伤一直趴着,我怕夫人内热虚汗,不好清理,就帮夫人剃了。”杨晏清握着萧景赫的手,手指插|进萧景赫的手指间细细摩挲,见萧景赫仍旧是一副五雷轰顶的模样,还将脸颊凑上去贴了贴萧景赫的手背,嗔道,“夫人这是怎么了?不会是生气了吧?”  “……怎、怎么会呢。”萧景赫咽下哽在喉间的一口老血,恍恍惚惚地重新趴回床上,将那光滑无毛的部位死死压在身下,陷入自闭。  杨晏清嘴角的弧度翘得更高,轻轻柔柔的声音还在不住地往萧景赫耳朵里钻:“夫人?那儿如今多可爱啊,再多擦几遍身子又干净又可爱~”  萧景赫深呼吸了一口气,将脸埋进了枕头的最深处,犹觉得不够还想再来床厚实的锦被盖住消失在内室算了。  他如今只十分庆幸蒋青或是靖北军的那些大嘴巴兵痞子不在,否则……  “对了,我对周国动了兵,借来了靖北军的两万精兵,昨儿刚到周国城外。”杨晏清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幽幽传来,“不枉我绕过琼州云州千里迢迢调来了靖北军,听闻夫人重伤到下不来榻,平日里便能以一敌十的靖北军将士那气势恨不得生吞了周国。真是没想到,我杨晏清还有凭借着军队兵戈之危登上周国宰相位置的一天。”  萧景赫:“……领兵的是谁?”  “是蒋青推过来的一位小将,姓云,那长刀耍得倒是有夫人的几分架势。说起来前几日几位夫长还在说想来探望夫人,如今夫人正好醒了,明日倒是可以让他们过来陪夫人说说话,解个闷。左右现在靖北军驻扎不过就是威视作用,倒也打不起来……”  “让他们滚去练兵!看什么看!老子还没死呢!”萧景赫阴恻恻的声音传出来,“闲得无聊就让暗一去好好操练操练!别一天天晒太阳闲得骨头都酥了,跟小娘子一样上门找乐子!”  整个靖北军能排得上名姓的云姓小将就一个,靖北军几万将士属他最能叭叭叭!!  眼看着床上的大狼已经快要炸毛,杨晏清伸手避开萧景赫的伤口将这人散落在旁边的发丝捋到手心里顺手编了个小辫垂在床边,然后又有几分良心发现似的打散了小辫当做无事发生。  见萧景赫越来越自闭,杨晏清逗够了就收手,拍拍萧景赫的手背假模假样的安慰:“夫人别伤心,很快就能再长出来了~”  萧景赫:“……”  *  作者有话要说:  杨晏清:你醒啦?我把你毛裤衩剃掉啦~  萧景赫:不想面对.jpg  【几日后】  萧景赫:宝贝儿,贴贴~  杨晏清:滚呐!扎死了!  萧景赫:可是宝贝儿,我确认是你先动的手[正色]  杨晏清:……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挽娘 200瓶;吃鱼不吃鱼 1瓶;  mua得啾啾啾一大口~今天看到营养液的时候惊了一下哈哈哈哈第102章 局成【二更】  嗯?宰相?  萧景赫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周帝显然已经通过颜修筠知道了你我的身份, 怎么还会……”  “他死了。”杨晏清平淡解释道,“我想了想,谋逆太慢, 不如直接夺位。夫人之前说的很对,周国内乱靖北军大军压境之下坐上皇位的周蓁蓁, 的确对我们而言更加有利。”  萧景赫半晌没说出话来,过了好一阵才试探性的开口:“不是说不插手周国内政……?”  “皇帝是被他小老婆杀的, 宰相一职不过是挂来威慑方便行事, 哪里就算得上是干预周国内政了?”杨晏清嗤笑了一声, 低头看着萧景赫的眼神柔暖,“总要有人为夫人这一身伤付出代价, 不是吗?”  萧景赫顿时心里冲进去一股甜蜜的暖流, 方才那股因为剃毛而产生的别扭顿时烟消云散, 转头就想起身去抱杨晏清, 却被杨晏清伸出手指戳回榻上乖乖趴好。  啧, 一句好话就哄好,没心眼的家伙。  杨晏清又戳了戳萧景赫, 开口道:“陛下送了一封信过来。”  萧景赫迟疑:“嗯……我是想让他松口来着。”  “我知道,但是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般简单。”杨晏清这次沉默了好半晌,在萧景赫疑惑转头看过来之后才继续道, “你我相守一生便意味着靖北王绝脉,这对陛下而言既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在威胁君权的兵权能得以收回,但坏在只认靖北王的靖北军可不是那么简单一道圣旨几道封赏就能简简单单收服的。  萧景赫也明白这个道理,闭上眼:“那是他的事, 与我们何干?”  “当然有关系, 我可不想下半辈子院子里晒太阳的时候还要操心京城的狼王朝咱们张嘴巴。”  “……啧。”  “陛下来信说周国的那位嫡皇子逃出了京城, 结果在还没走到周国的时候就被山贼意外杀害,留在皇宫里的那位周国嫡皇女因为这个消息几次哭晕了过去,陛下就索性将人关去了冷宫,下旨无诏不得出。”杨晏清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叹息,“到底还是年纪小气性大,都说了让他再忍忍对付一下,结果得着机会就动手,唉……”  萧景赫笑出声来:“周国这种内廷里长出来嫡皇女,要是没沈向柳看着,恐怕那狼崽子的后宫都能有皇子皇女蹦跶落地了。”  “少幸灾乐祸的,陛下还小呢,不宜孕育子嗣。”杨晏清说着懒懒打了个哈欠,感觉到一丝倦意,索性坐在脚踏上整个人趴在床边,又是长长叹了口气,“如今周国算是大庆囊中之物,但是青州的事还是少了点契机。”  杨晏清现在是不打算让萧景赫再离开眼皮子底下,这人骨子里比他还能蹦哒,带在身边都看不住一个不留神伤成这样。  按蒋青来信上说的,这人在青州但凡有战绝对冲在最前,堂堂一军主帅,就差没进先锋营,回回都是一身伤也不包扎上药,就等着自然风干结痂,粗糙得不行。  萧景赫往杨晏清趴着的地方挪了挪,凑过去亲了一下杨晏清的发丝这才心满意足地趴回去,感慨道:“要是那狼崽子以后有了太子,咱们说不定还能接过来养养,养熟了就让他去收服他老子没收服的靖北军,不过啊那狼崽子估计不会放心……”  杨晏清已经耷拉下来的眼皮一顿,打断道:“你说什么?”  萧景赫愣了下:“说……小太子?”  “太子。”杨晏清重复了一句,脸上哪里还看得出半点疲倦之意,他直起身子坐在床边的脚踏上垂眸想了一阵,振袖起身,弯腰贴着萧景赫的脸颊亲了亲,“我进宫一趟,你早些睡,我让人不靠近这边。”  萧景赫:“……啊?”  没来得及拽住杨晏清的衣角问清楚,就见这人的身形已经消失在门边,纵使走得匆忙还不忘从外面把门带上。  进宫?他们在周国,这会天色昏沉眼看着太阳落山,进周国的皇宫?  ***  杨晏清进的的确是周国的皇宫,不仅如此,他还堂而皇之的没有绕过任何守卫,顶着一干大内精兵的警惕忌惮的注视信步走进烛火通明的大殿。  “先生。”周蓁蓁见杨晏清前来,先是眼神闪烁了一瞬然后才放下手中的笔迎上来。  杨晏清全然没有在大庆皇宫内的有礼,直接拉了旁边的椅子过来坐下,拢了衣袖看向周蓁蓁道:“殿下是要准备继位了?”  身着明黄太子服的周蓁蓁眼神微动,她的确是要继位了,但是这与她之前预想的完全不同。  她原本以为自己的继位会是胜利者的姿态,却不料到如今竟然是被那些避之唯恐不及的皇子像是烫手山芋一样将皇位甩给她。  周国宗室如今皆知她与杨晏清交好,消息灵通的稍微打听便能猜到杨晏清究竟是何身份,但众所周知大庆帝师在京闭门养病,靖北王亦然,想起燃烧的九鼎塔及传闻中重伤的靖北王,周国知情的大臣也只能咬碎了牙和血吞。  若是受伤的只是一个江湖人还好说,若是散播出去周国意图谋害靖北王,岂不是给了大庆一个光明正大命军攻城的由头?  没看见城外面虎视眈眈的那些骁勇之师吗!  周蓁蓁兀自让自己平静下来,抬眸直视杨晏清问道:“先生深夜前来,想必是已然想好要如何交易了,对吗?”  “殿下果然聪慧。”杨晏清含笑,慢条斯理道,“殿下可有想过归顺大庆之后,殿下应当如何自处?”  周蓁蓁皱眉。  她自然是想过的,以女皇之尊投降敌国,做的本就是要背负千秋骂名的事,更甚者皇室中尚存的皇叔皇子们更不是什么善茬,届时在她背负骂名归顺大庆之后,度过危机逐渐修养生息缓过来的周国很有可能被有心人煽动,再度以复国之名谋反叛乱。  到那时,大庆的皇帝第一个不会放过的就是她。  但她总不可能效仿杨晏清将所有皇室血脉屠杀殆尽,若是这样做了,周国恐怕等不到休养生息之后便会立即大乱。  沉默了半晌,周蓁蓁憋屈的握拳:“……先生有何良策?”  “周国归顺之后,殿下无外乎便是被封王侯爵位,为质京城以控制周国,倘若周国有异动,殿下一定最先受到诘难。” 第87章 第104章 回京【二更】  随着妤锍公主周蓁蓁的继位, 大庆皇帝萧允以三万靖北军掠阵送上求亲婚书,求娶周国女皇,这三万大军将会护送如今周国的女皇, 日后大庆的国后一路进京,当年在九州乱世大庆铁骑一统唯一幸存的周国历史也随之终结。  这些日子一直体会着当年杨晏清伤患待遇的萧景赫终于被甘大夫松口同意踏出房门, 在真正晒到院子外太阳的那一刻,被在房子里闷了将近一个月的萧景赫居然有种重新做人的洗礼感。  杨晏清听到远方传来的动静, 站在院中抬起胳膊, 不一会儿, 一只健硕的大鹰落在他的胳膊上,锐利的爪子小心缩着没有划到杨晏清分毫, 阿肥抬起一条腿示意杨晏清拆信。  杨晏清前脚刚拿走它脚上的小竹筒, 阿肥就吱哇叫着展翅飞向了后院的马厩,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是又去招惹墨骓了。  “怎么?”萧景赫看到杨晏清的神情微动, 走过来从身后拦住杨晏清的腰, 唇贴在杨晏清的耳侧轻轻厮磨。  “两日前,颜修筠在早朝中途暴毙。”杨晏清神色莫测, 随手将纸条递给了萧景赫。  萧景赫没接,两只手还是横在杨晏清腰间,低声道:“死的时机还挺凑巧, 锦衣卫现场查案,满朝文武加个皇帝全是证人。”  “是啊,时机真巧。”杨晏清见萧景赫没兴趣便随手揉碎了纸团,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对萧景赫道, “想不想出去玩?”  “……!”萧景赫的耳朵一下子竖起来了, “真能出去?”  他是真的怕了无孔不入唠叨功力深厚的甘大夫了, 最主要的是最近就连杨晏清都不帮他,像是要好好让他长记性一般,憋得萧景赫只能在床上折腾杨晏清。  但是有时候折腾过了自己后背伤口裂开了,第二天还要被甘大夫数落,继续延长养病时间,就这么无限恶性循环,谁能想到不算昏迷的时间,他已经一个月没有见过外面的太阳了?  这日子让萧景赫是又爱又恨,爱的是实现了整日贴贴媳妇儿的快乐,恨的是一天比一天苦的汤药和坐月子一样的日子,前两天他捏自己腰居然捏起来了一块肥肉!!!  这怎么能行?!  全天下的人都发福只有他萧景赫不可以!  他还能不知道?他家先生看脸更看身子啊!!!  杨晏清握住萧景赫的手,捏了捏:“奖励夫人最近不出幺蛾子有乖乖养病,咱们出去逛一圈。”  ……  萧景赫看着面前来来去去往九鼎塔上泼油的士兵以及庄子附近围观的百姓,沉默了一下问杨晏清:“会不会,有点过于猖狂了?”  杨晏清纳闷地瞥了眼萧景赫:“当年大军压境在人国门口指着守将鼻子骂架的是谁?”  “……是我。”萧景赫砸吧了一下嘴,心安理得地开始吃自家媳妇儿的软饭,“宝贝儿这是要给我出气?”  “嗯哼。”杨晏清就当做没看到穿着一身寻常女子裙装站在围观的周蓁蓁,待到士兵都泼完油后,将点燃的火把递给萧景赫,“烧。”  琉璃瓦的机关已经被拆了,如今的九鼎塔就是一座木头高塔,内里还不知道藏了多少灯油用来蕴养机关,这一把火下去九鼎塔定然不复存在。  萧景赫也不含糊,手上用力直接将火把扔进了九鼎塔,看着冲天的大火瞬间窜上天空,曾经一度代表了周国国运昌盛的九鼎塔眨眼间便陷落在火海之中,周围的百姓忍不住纷纷跪下,却在跪下之后面面相觑,不知道应当祈祷什么,祈求什么,一瞬间都显得十分茫然。  帷帽遮挡下的周蓁蓁也抬头看着这座高塔,在继位之后她在龙椅下拿到了父皇驾崩前留下的暗格中的东西,里面记载着周国的皇室曾经是用怎样的手段一代一代占卜有大气运的婴孩,又自幼将他们从父母身边掠夺,剜去双眼豢养在国师殿内,只有真正活过十八岁的才有资格成为国师,在那之后用毕生气运哺育周国,不得有一丝一毫反抗之心。  历代国师皆乃容颜永驻长寿之相,但周国所遭受的天灾、兵祸,都会化为滔天的痛楚转嫁在现任国师身上,除非有新的继任者出现,否则现任国师永远不能解脱得到死亡,而在槐虞之前,周国已经有七十多年没有出现过新的大气运者了。  没有国师继任者,反倒盼来了一个杨晏清。  周蓁蓁苦笑一声,如今她才真正知道,她的国家从一开始就是建立在一批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煎熬之中,她又有什么脸面去怪槐虞的疯狂与狠辣?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啊。  想到记忆中那个单薄脆弱的人,周蓁蓁闭了闭眼,叹息过后转身离去。  想必他也在某个地方看着这冲天的火光与覆灭的结局罢?  杨晏清似有所觉地看了眼周蓁蓁离去的背影,对旁边候命的人吩咐道:“烧干净之后将塔下的洞穴用泥浆封死,下面有机关,兵士不要进去。”  “是!”  ……  两人回到院子,早早候在门边的婢女来报,说是后院柴房突然起了大火,那火十分诡异,并没有烧到相邻的屋舍,只有一间柴房静静的烧,怎么也扑灭不了。  杨晏清听后只是很淡定地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去管,便和萧景赫回了主院。  “你把周国的国师关咱们后院柴房里?”萧景赫琢磨了一下刚才的几件事,突然反应过来,“颜修筠那边,是他干的。”  “之前他嘴里特意提到了颜修筠,我感觉有些异常,就让人去彻查了一遍颜府。”杨晏清的心思向来细腻,哪怕是在事情刚发生的时候没有反应过来,事后回想也能及时察觉到不对,“颜府每一代都能出个所谓的惊才艳艳,极肖祖辈的天才,事极反常必有妖,与其花时间去和自己并不了解的事争斗,不如祸水东引。”  “千里之外,取人性命啊。”萧景赫意味不明地感叹了一句,往后一趟枕在了杨晏清的大腿上,“这周国有这么一个杀器,怎么就混成了如今的模样?”  可就在杨晏清知道槐虞真的能够办到这种事之后,便也再容不得槐虞这般的人活在这个世上。  他不需要知道槐虞付出了什么代价才能做到,但本身有这样的能力便是祸患,今日杨晏清能威胁槐虞动手,来日又会有什么人抓住槐虞的痛点威胁其对他人动手?  “谁知道呢。”杨晏清的手指在萧景赫的脸上划拉着,忽然话锋一转,“说起来,夫人近日……是不是圆润了些?”  萧景赫腰部用力整个人直接从床上翻身而起落在地上,正色肃声道:“怎么可能!先生看错了!”  杨晏清盘膝坐在床榻上,视线从萧景赫的额头扫到脚尖,带着一派悠悠然的惬意:“不,夫人胖了。”  “没有!”  “今早我都捏到小肚子了。”  “……那是先生自己的!”  “瞎说,我可不像某人一天三顿鸡汤的喝。”  “反正我没胖!这见天的床上出力的还是我,天天都是体力活,腰上还是精瘦精瘦的!”  “哦?过来让我捏捏?”  “……”  ***  隔日,杨晏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然是日上三竿,整个人像是被拆了一遍又装了回去,尤其是腰肢和大腿几乎酸疼到动弹不得。  只是随口发现调侃了一句,那人怎么就像是被戳中了什么点一样,非要做得从他嘴里听到否定的话,较真到不行。要不是杨晏清内力尚可,身体康健,恐怕就要被这人钉死在床上了。  感觉到身下摇摇晃晃的响动,杨晏清闭着眼往身边人怀里一个劲儿的钻,愣是钻到耳朵被挡住听不见响动才消停。  萧景赫的双手捂着怀里人的耳朵,没忍住低头又啾了一口杨晏清的额头。  过了好一阵子,杨晏清这才反应过来,懒懒地掀了下眼皮看清楚马车内的布置,含糊着声音问:“……启程了?”  “嗯,马上过琼州,咱们走青州,另一队去京城。”萧景赫见杨晏清醒了,便伸手倒了一杯温水递到杨晏清嘴边,“醒醒瞌睡。”  马车上放了几个软枕,为了萧景赫的生命安全考虑,他们两个的所在之处一直都是没有玉枕瓷枕这种杀伤性极强的物件的,萧景赫随手拉了一个软枕塞进杨晏清后背,却被杨晏清推开,整个人窝在萧景赫怀里不想动,软着声音道:“要抱着。”  嘶……  抱抱抱!  萧景赫立马把手里的软枕扔开,将怀里的人团到怀里揣好,被这一声撒娇简直晕了个五迷三道,这会儿杨晏清说什么他都能应。  杨晏清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被萧景赫精心打扮的雪青色书生袍,不揭穿这人的早有预谋,清晨大军开拔的时候自己多半是被这人堂而皇之抱着上车的。  “等会不分开,跟着沈向柳他们回京城。”  说完,杨晏清拉过萧景赫的手按在自己的后腰上。  萧景赫会意,开始用力揉开杨晏清后腰的酸痛,心里一边想着昨晚的姿势看来的确很累人,嘴上却问道:“去京城咱们的行踪恐怕就瞒不住了。”  “本来就是都知道的事儿。”杨晏清轻哼一声,复又闭上眼,“我去京城送个人,顺便去颜府上柱香。”  这上香的语气……  萧景赫思忖了半晌,感觉怀里人的上香怎么听怎么像是去瞧热闹。  “再说了,学生大婚,我这个做先生的总能回去讨杯喜酒喝。”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客至小宝贝的20个营养液~啾咪~第105章 朝暮【正文完结】  琼州到京城因为有大军掠阵, 声势浩大,这一路走得并不快。  杨晏清也不急,整日里靠在萧景赫身上闭目养神, 时不时会接到阿肥或者其他信鸽传来的消息。  萧景赫偶尔看到过几次,有一些明显是镇抚司那边传来的零零碎碎关于京城局势的消息, 一些是沪州那边鹤栖山庄传来的消息,他们马车还没到京城, 红木匣子里已经装了满满半盒子的小纸筒。  这日, 因为实在马车里坐不住出去跑了一圈马的萧景赫掀开车帘进来, 将马鞭丢到一边,第一时间就朝着懒洋洋陷在软枕里的杨晏清靠过去。  杨晏清嫌弃地推开男人, 皱了皱鼻子:“臭死了, 一边去。”  萧景赫当即把外袍脱掉又蹭过去硬是挨着媳妇坐下:“不臭~在干什么?”  杨晏清拿他没办法, 马车就这么大点地方, 外面还都是靖北军, 总不能把这个没脸没皮的踹下车去让他手底下的兵士看笑话。  “乱七八糟的一些东西,都不是什么要紧事。”杨晏清兴致缺缺道, “这些日子京城当真是无趣极了。”  嗯……京城没有了搞事的,当然也会变得不那么有趣。  萧景赫心里这么腹诽,嘴上却道:“咱们去转一圈就回青州, 青州有的是新鲜玩意儿!”  杨晏清好笑地瞥了他一眼,看穿了他那点小心思:“回京城就是做个了断。”没有舍不得更不会待在京城不跟你走。  “咳……”萧景赫摸了摸鼻梁,又伸手过去攥住杨晏清的手指开始捏捏,“对了,这次咱们回青州, 要不要把淮舟也打包带走?反正以后靖北王府估计也没人去了, 留他在京城看宅子好像也不合适。”  淮舟对杨晏清有多忠心萧景赫是见识过的, 淮舟做出来的铺子流水账面有多漂亮更是让萧景赫为之咋舌,如果他还能帮他做一做靖北军的账的话……  “嗯,这次也是准备把靖北王府的人收拾收拾撤了,之前我传信给了蒋青让调来了一些之前战场上受伤致残且没有家眷老兵守着,也是给他们一个安身之所,其他地界也都有铺子,若是想回家乡的也都有安排。”杨晏清叹了一口气,“之前在靖北军军营的时候我去看过伤兵营,轻伤还好,之后你都安排了活计,但是一些重病伤残的兵,你就没想过明明是能活下来的伤,为什么活下来的十中无一?”  靖北军被萧景赫带得极好,全部都是有血性的汉子,战场刀剑无眼,普通将士受到断肢之伤大多都会死于失血,少数活下来的却大多都会选择自尽。在他们看来这样废人一般的活着不仅拖累军队弟兄照顾,回去家乡也是家里的拖累,不如死在青州,还能换得一笔银两送回给家乡的父母妻儿。  “好。”萧景赫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哑声道,“我都没想到这些……”  “我知道你向来不耐烦这些弯弯绕的琐事,但你若是发自内心想去做好什么,都不容易。治国如此,治军更是如此。”杨晏清抬手揉了揉额角,这几日在马车里闷着也的确是有些太过怠惰,“这次回京,还有青州刺史的事需要解决,偌大一个州府成了靖北王的一言堂,到底说不过去。”  “我又从来没说不让他们派遣官员过来,那都是之前约定俗成的事……”萧景赫委屈地嘟囔,把脑袋搁在杨晏清的肩膀上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师自通了猛汉撒娇的技巧,“再说了,来个青州刺史,到时候有什么冲突,是听本王这个一品亲王的,还是听他的?”  “傻不傻?你去提出青州刺史的事儿,陛下也绝不会派遣一个碍眼的人过去青州,这就不叫收权而叫夺权了,多半会让靖北王摄理青州一应事务走个明面。”杨晏清感觉到萧景赫的呼吸喷洒在颈间,肩膀上像是挂了一匹重量可观的巨狼,暖呼呼又毛绒绒,也不知怎的就心软了几分,“但陛下会怎么做是一回事,你有没有去提过这件事,就是另一回事。君权在上,你总得给陛下一些颜面。”  “唔,知道了……进京了我就去说。”萧景赫敏锐的感觉到杨晏清语气的变化,一只手已经悄悄潜入了杨晏清的衣襟。  怀中人的身姿体态修长精瘦,却并非那种文弱的虚浮,而是莹润着上好美玉光泽的漂亮,萧景赫没忍住张嘴咬了咬那连凹陷的弧度都恰到好处的锁骨,手却再不断地向上游弋。  杨晏清嘶了一声,正要抬手制止萧景赫的动作,下一刻就被男富嗯,人牵制住双手,一股熟悉的触感自殷红的落梅处传来,暧昧至极的感受让杨晏清的耳朵瞬间蒸腾起嫩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