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定成妃》 第1页 [台湾小言] 《命定成妃(卷一+卷二+卷三+卷四+卷五)》作者:霜降【完结】 『内容简介: 别人重生谢天谢地,她尚宛妗获得新生的感想却是──这啥情况呀! 原以为是庶女身分造就她前世憋屈又悲剧的命运, 现在才知那用毒计硬生生把她从嫡女变庶女的顾姨娘才是最大祸首, 这口气可不能忍,看她反将一军坐稳嫡女位,气得对方跳脚, 只是重走这一遭她才知道,就算是嫡女,要过安生日子也不容易, 从老家赶到锦都和新封侯爵的父亲团聚,不想人家眼里只有宠妾没有她, 祖母又一心惦记中馈大权,把几个孙女当成可有可无的棋子, 乌烟瘴气的一家子不要也罢,她日后只愿跟着哥哥分家单过! 谁想她此番来京城,完全不是体验侯府嫡长小姐的生活这么简单, 不说一个太傅千金被皇后娘娘塞过来,即将成为她的继母, 国师星机老人的高徒还莫名其妙说她是他的命中劫星, 更有那进京路上恰巧给她解了大围、深受先帝与当今圣上溺爱的锦王, 这祖宗可是人人都避之唯恐不及的主呀,哪知和她最牵扯不清的也是他…… 第一章 这雪也不知是下了几日,地上铺了一层厚似一层的软白,细密的树枝上没有一丝绿意,被这软白压得沉甸甸的,时不时就发出喀嚓的碎响。 镜海见纤悉,冰天步飘飖。时至正午,本来已经稍霁的天色,又开始洋洋洒洒起来。寒风一吹,几乎席捲了整个天地。 客栈是这抹素白中唯一的亮色,红色的灯笼下方的黄色流苏随风而动,杏黄色的旗幡时卷时舒。大门刷了朱漆,上方「华荣客栈」四个字刻得若飞若动,婉若游龙。 客栈门口一个裹着棉袄的中年汉子站在套好了的马车旁等着,缩着脖子跺着脚,抬头看了眼天,忍不住唾了一口:「今年比往年又要冷上许多!贼老天,这是要冷死人啊!」 拿了棉布蹲在地上包裹马脚的小厮抬头看了一眼中年男人,眨了眨眼,嘴里哈着热气:「爹,北方是天寒地冻,我昨儿个听顾姨娘身边的竹香姐姐说,那南边儿,这会子可还是漫山遍野的绿色呢!再过十几日,到了那边,说不定咱们连身上的棉袄都要脱下来呢!」 中年汉子笑骂一声:「就知道巴结你竹香姐姐!」正要继续说,就见一个穿了鸭蛋青色袄裙,领口绣着折枝花,头上梳着丫髻的侍女拢着袖子朝这边走来。 地上的雪弄湿了簇新的鞋面,竹枝眉头锁得死紧,脸色有些不符年纪的阴沉。走到一半,她就不肯走了,看着中年汉子,抬了抬下巴喊道:「宋老爹!」 中年汉子忙快步迎了上去,谄媚的笑道:「竹枝姑娘怎么亲自来了?这雪眼看着越下越大了,怎么也不撑一把伞?」 竹枝撇撇嘴,神情很是不耐烦:「几句话的事情,撑伞反而麻烦。大小姐突然又说身子不好了,姨娘说先不走了,你们赶紧把马牵到后院马厩里面去,别把马给冻着了!」 「又不走了……我这马车刚套好……」宋老爹有些不满,可看了眼竹枝的脸色,后面的话就不敢说了,小心翼翼地问道,「今儿个不走,明儿个可走不走?」 竹枝瞪了他一眼:「我怎么知道明儿个还走不走,你胆子大,你自个儿去问姨娘!」然后跺了跺脚,「这天儿怪冷的,反正话也给你带到了,我先进去烤火了!」然后就真的转身往回走了。 宋老爹嘆了口气,抠了抠手指上有些发痒的冻疮,正要转身,就被凑到他身后的宋小黑吓了一跳,骂道:「杀千刀的,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宋小黑皱着眉头:「又不走了?」 宋老爹冷哼,推了宋小黑一把:「不走了不走了,赶紧把马车赶到后院去。」然后自顾自的小声嘀咕,「这大小姐往年冬天都骑马跟着苏家的大少爷一起去打猎的,要多精神有多精神,怎么今年冬天三天两头的不舒服?」 客栈里天字一号房内寂静无声,雕花床前的圆桌上放着半盏茶,已经没有了半点儿热气。 尚宛妗倚在窗户前,伸手去接那如絮雪花。京城锦都在江南之南,最是温暖繁华之地,就算是三九寒天,也不曾下过雪。尚宛妗已经有二十几年没有见过雪了。 厚重的棉布帘子被打开,一个穿着霜色纻丝袄,外面罩雪青比甲,梳着丫髻的丫鬟急急走了进来,欢喜道:「大小姐,姨娘说了,您既然身子不适,咱们就再在这华荣客栈多停几日。」 见尚宛妗站在窗前,吓了一跳,伸手就要去拉她,嘴里道:「这天寒地冻的,小姐快别站在风口,要是受了寒可怎么办!出门在外不像家里……」 话音未落,就被尚宛妗瞪得说不出话来了,一只手僵在半道上,最后缩了回来。锦书有些想不明白,明明是朝夕相处,大小姐一觉醒来,看向她时为什么眼里尽是冷意和陌生! 尚宛妗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里一片平静,收回被冻得开始发红的手,转身走到圆桌旁边坐了下来,斜睨了锦书一眼,问道:「姨娘怎么没来看我?」 锦书松了口气,顺手关了窗户,屋子里一下子变得有些暗了,又点了油灯,这才禀道:「顾姨娘感染了风寒,这会子正在吃药呢,所以不曾过来。倒是二小姐想来看看小姐,顾姨娘说小姐身子不舒服,正需要休息,不让二小姐来闹您!」 第2页 尚宛妗闻言嗯了一声,拢在袖子下面的手不住的发抖,表面上还强自镇定:「去拿一面菱花来。」 等铜制雕花的菱镜摆在面前,尚宛妗探身望去,菱花镜里面的女子十二三岁的年纪,未施粉黛,额头上缠了一圈纱布,带着些病态,鹅蛋脸,柳眉杏眼,白皙光滑的脸颊上还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是她自己的模样!尚宛妗身子一顿。 她记得自己分明跪在武威侯的门外,被自己的亲爹当头破了一盆滚水,身上烫得不行,心里却跟含了冰似的。两个时辰前醒来,却出现在了这客栈里面,模样是自己少时的模样,身边伺候的丫鬟却是自己不曾见过的。 最重要的是,她明明是二小姐尚宛仪,刚醒来时却迷迷煳煳听到一个嬷嬷叫她「宛妗」,「宛妗」是她嫡姐的名字。就连这个不曾见过的丫鬟,竟然也当她是大小姐!尚宛妗动了动手指,强忍着没有问锦书口中的「二小姐」是谁。 尚宛妗记得自己十三岁那年,爹爹与右将军秦元霸率军直入匈奴王庭,立下了滔天的战功,又因为名字取得温雅,便被重文轻武的灵帝封了武威侯,赐了华第,留在了锦都。同样军功赫赫的秦元霸将军却因为名字取得不讨喜,不得不丢妻弃子戍守边关。爹爹在边关待了整整十二年,祖父祖母跟了二叔在锦都过活,嫡母在三年前就因病去世,所以爹爹封侯后,顾姨娘收到爹爹的信,带着大家,举家迁往锦都。 尚宛妗垂了眼眸,不让锦书看出自己的异样,不动声色的问道:「我们这是到哪儿了?离锦都还有多少日程?」 锦书利索的回话:「前面就是狐狸嘴,过了狐狸嘴,便到了肃州境内。越往南走,雪越小,总能赶得及在过年前到武威侯府的!」 尚宛妗听了这话,瞳孔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她记起来了,尚家的车队到狐狸嘴的时候,遭遇了山贼。尚家虽然武将出身,下人们也多会拳脚功夫,可架不住这一路多是妇孺,山贼一来,不但尚家上下泰半的丫鬟僕从遭了难,就连她自己,也磕了头失了忆。若不是危急时刻有路过的义士相救,只怕就丢了性命了! 所以她这是又回来了?尚宛妗抿了抿有些苍白的嘴唇。难怪不认识锦书,她怕是也死在了山贼刀下!可自己怎么就成了大小姐?尚宛妗心中狐疑。 然后便见一个精瘦精瘦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细瓷碗,碗里是棕黑色的汤水。 这个人尚宛妗认识,是跟在她嫡姐身边的沈嬷嬷。听说是被嫡母从她娘家带过来的。 沈嬷嬷见尚宛妗盯着一面菱花镜看,脸上挤出一抹笑来:「小姐就算是额头上缠了纱布,也是天底下最最好看的人儿,顾姨娘给小姐头上的伤用的是最好的药膏,小姐且放心吧,保证不会留疤的!」 第二章 说着走到尚宛妗的身边,小声问道:「小姐,这药是您自己喝,还是奴婢餵您喝?」 尚宛妗伸手把菱花镜盖在桌子上,伸手去接那药碗:「我自己喝罢,一口一口的喂,怪苦的!」 沈嬷嬷点了点头,脸上堆着笑,变戏法似的拿出一碟子蜜饯来:「喝了药就吃蜜饯,保证小姐一口甜到心里去了!」 尚宛妗随手端着药碗便往自己嘴边凑,然后眉头一皱,瞪大了眼睛,表情变幻了一瞬。然后刚到嘴边的药碗又放回桌子上了。 沈妈妈脸上表情一僵:「小姐,这药要趁热喝才好。」 尚宛妗眸中闪过一丝冷色,偏了头打量沈妈妈,直看得对方后背冒出冷汗来,这才冷笑一声扭过了头。 心里翻江倒海,这药里面,有商陆和曼陀罗,量虽然不多,可到底是毒! 谁想要害她,尚宛妗脑子里没有一丝头绪。 她夫君是太医院的院判陆展沉,前不久捲入了万寿案,尚宛妗虽然恨他,却不得不到处奔走为他求情。尚宛妗的爹爹虽然只是手里没什么实权的富贵侯爷,可她姐夫却是先帝亲封的皇太弟,在几天前登基做了皇上,她姐姐就是赐了金册的皇后娘娘! 陆展沉以为有了这一层关系他就可以「沉冤得雪」,哪里知道偌大一个武威侯府,从来都没有一个人是把尚宛妗当正经主子的,嫁给了他陆展沉做继室,她在尚知章面前更是说不上话来!尚知章不许她进门,就真的没有一个人敢放她往里走一步,那么大的日头,就只有顾姨娘悄悄给她送过两次茶水。 尚知章疯了似的把滚水往她身上泼的时候,尚宛妗是又惊又怒,刚感觉到全身火辣辣的疼痛,整个人就昏了过去,再醒来时面对这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尚宛妗心里不是不忐忑的。 只是她素来能忍耐,这才没有让锦书和沈嬷嬷等人看出端倪来。如今先是众人都当她是大小姐,后是她的药里面被人下了毒,尚宛妗再能忍,也不由得崩溃了。 腾的一下就站起身来,冲着锦书厉声问道:「姨娘呢?」 尚宛妗说发火就发火,锦书和沈嬷嬷都被吓了一跳,沈嬷嬷先开口:「小姐这是怎么了?可是丫鬟们照顾不周?谁要是惹小姐生气了,小姐别憋着,跟老奴讲,老奴替小姐教训那群骚蹄子!」 心里却是想着,这大小姐平日里最是温和不过,就是前几天被二小姐推了一把头撞到了马车的车辕上,大小姐昏过去之前还好声好气的劝顾姨娘不要找二小姐麻烦。平日里丫鬟下人们犯了错,大小姐也是轻言细语的讲道理,何曾发过火?今日这大小姐怎么瞧着与往日有些不同了? 第3页 沈嬷嬷忍不住眯缝着眼睛打量起尚宛妗来。 尚宛妗在嫁给陆展沉做继室之前,沈嬷嬷也是站在她嫡姐身边这般打量她的,只是那个时候沈嬷嬷的眼神比这会子更加露骨罢了。尚宛妗并不怕她,冷眼跟她对视。反而是沈嬷嬷先被吓了一跳,惊疑不定的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锦书听到沈嬷嬷的话,皱了皱眉头,尚家虽然是武将出身,小姐是尚家的嫡女,衣食住行教养无一不是按照大家闺秀的标准来的,沈嬷嬷在小姐面前说什么「骚蹄子」,实在是太过粗鄙了些。 只是沈嬷嬷是作为夫人的陪房跟夫人一起来尚家的,在尚家待的年头比锦书的岁数还长,锦书虽然不满沈嬷嬷在尚宛妗面前说混帐话,却不能出口教训她。 略一思索,便假装没有听到沈嬷嬷的话,开口道:「小姐想见姨娘,婢子这就过去把人找过来便是,何必心中着急,气坏了自己身子。」 然后又看了眼尚宛妗面前的那碗药:「这药里面加了黄连,确实是苦得很,小姐素来身子好,从没吃过这么大的苦,不想喝也就罢了,左右大夫说了,小姐静养为宜,喝药倒在其次。」 尚宛妗听了她这话,心里一动,琢磨着这丫鬟看起来对她应当是极忠心的。再扭头看了眼神色莫定皱眉就要张口反驳的沈嬷嬷,冷笑一声:「姨娘不是病了么,让姨娘拖着病体来看我,倒显得我不懂事了。」然后扶着面前的桌子站了起来,「这样吧,咱们过去看看姨娘。」 锦书应了声是,就到墙边打开一个箱笼,手脚麻利的摸出一个孔雀毛的墨绿钩花斗篷来,嘴里道:「小姐,天气冷,且把这斗篷披上。」 尚宛妗看到那斗篷一愣,斗篷的帽沿上是白色的兔毛,锦都天气暖和,就是三九寒天也用不着这么厚的斗篷的,锦都的小娘子都裹一身单薄的披风,也不过是怕惊了风。这件斗篷,尚宛妗却是见过的。 尚宛妗记性好得很,说过目不忘也不为过。她记得刚到锦都的时候,她的嫡姐拿了这件孔雀毛斗篷在后院偏僻的地方烧,她路过时看了一眼,觉得那么好的东西烧了有些心疼,劝谏了嫡姐两句,结果嫡姐跟她争执起来,引来了尚知章。尚知章最是节俭,平日里饭桌上多了一个肉菜都要絮叨几句的,如今见了这烧了一半的孔雀毛斗篷,立马勃然大怒。 尚宛妗没想到的是,她的好嫡姐转口就把罪名推到了她身上,她的好姨娘说什么家和万事兴,劝着她把事情认了下来,从此之后尚知章便不甚待见她了。 尚宛妗如今再看到这孔雀毛披风有些怔忪,沈嬷嬷却伸手拉了一把尚宛妗的衣袖,道:「小姐,您这又是何必?顾姨娘身子不好,您也身子不好,不好好休养……」 话还没说完,就被尚宛妗喝止了,沈嬷嬷从来没有在尚宛妗脸上见到这么严厉的表情,被吓得有些愣住了,尚宛妗问道:「到底谁是你的主子?」 沈嬷嬷吶吶说不出话来,等锦书扶着尚宛妗走到了门口,才憋出一句:「夫人把奴婢给了小姐,奴婢的主子自然是小姐。」 见尚宛妗要出门,沈嬷嬷忙追了上去,似乎是想要跟过去,尚宛妗脚下一顿,沉声吩咐道:「我想吃糯米蒸番薯,嬷嬷去厨房亲自替我做一份吧!」 沈嬷嬷皱了皱眉,尚宛妗刚刚才发了火,这会子她不好开口忤逆,只好不情不愿的应了下来。等尚宛妗和锦书走得远了,她转身就回了尚宛妗的房间,打开尚宛妗的箱笼,摸出几个铜板来,打算贿赂厨房的帮工替她给红薯削皮。这么冷的天,她是不愿意受冻的。 尚宛妗并不知道顾姨娘住在哪间客房,跟着锦书走了许久,不由得皱了皱眉:「怎么还没到?」 锦书答道:「顾姨娘住在二楼最左边那一间呢,咱们再走一段走廊就到了。」 尚宛妗是住在三楼最右边那间的,客栈一楼没有客房,顾姨娘选了距离尚宛妗房间最远的一间房。尚宛妗嘴上不说,心里的疑惑却是不断的滋生着。 正走着,就见一个穿了杏色棉袍、头上梳了道髻的男子从旁边的房间出来,走在了尚宛妗她们的前面。 尚宛妗瞳孔微缩,顿了一下,觉得嗓子干哑无比,她认得那个人,那是当初在狐狸嘴救了她们的义士,姓董,叫董天行。董天行救了她们之后,一路护送她们去了锦都,尚知章感念他大义,听说他是漂泊不定的浪子,便自作主张替他在锦都买了宅子和使唤的下人,又送了他两间热闹的铺子作为生计。 第三章 董天行救尚家女眷的事情被家里的长辈挂在嘴边说了许多次,尚宛妗明明记得董天行是从徐州赶往肃州,经过狐狸嘴,正巧救下了她们。徐州和这华荣客栈完全不在一个方向,他如何在这里? 董天行的步子大,尚宛妗来不及多想,拉着锦书便追了上去,眼见着就要追到了,走廊旁边的一扇门忽然打开,一个穿着道袍的年轻男子退着走了出来,尚宛妗避让不及,两人摔作一团。 尚宛妗又气又急,眼睁睁的看着董天行进了走廊尽头的那间房。然后整个人便像雷噼了一样,那间房,是顾姨娘的房间。 穿着道袍的年轻男子正压在了尚宛妗的腿上,锦书反应过来忙把人往旁边推,嘴里急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走路没长眼睛啊?还不赶紧起开,再不起开,我让客栈老闆把你赶出去!」 第4页 那人也不是故意的,听锦书这么讲,也不生气,忙翻身爬了起来,耳根通红的对着尚宛妗作揖:「小姐莫怪,是小子无状,冲撞了小姐,这厢给您赔礼了。」 尚宛妗摆摆手,借着锦书的力气站了起来,眼睛死死的盯着顾姨娘的房间,嘴里道:「无碍。」然后拉着锦书便要走。 锦书一边给尚宛妗拍身上的灰,一边神色担忧的问道:「小姐没事吧?」 尚宛妗摇头:「我没事,咱们快去找姨娘。」 那穿道袍的年轻人见尚宛妗要走,却忽然伸手拉住了尚宛妗的衣袖,不让她走了,眼里带了些狐疑,语气带了些试探,开口:「在下姓张,俗名成仕。」 尚宛妗皱了皱眉,盯着张成仕拉着她衣袖的手,有些不解他的用意。锦书却不管那么多,噼手便打掉年轻道士的手,怒道:「这世道,真的是什么人都有,连个道士都敢当登徒子了!小姐别理他,等见了姨娘,再说道说道,姨娘为小姐做主。」 尚宛妗不说话,转过头去,由着锦书拉着自己走。那道士却不依不饶,朗声问道:「小姐可曾去过即墨?」 说完这话,张成仕便眼睁睁的看着尚宛妗和锦书脚下顿也不顿的走远,正要追上去再问,便听到尚宛妗清脆的声音:「未曾去过。」 「未曾去过?」年轻道士喃喃,眼里的疑惑更甚,「怎么可能?」 然而不等他想更多,他身后的房间里便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等咳嗽声听了,便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长邪,何事?」 年轻道士转身进了房间,关好房门,就看见一个鬚髮皆白满脸皱纹的老人坐在条凳上拨弄一个星盘,上前几步,微微弯了腰,恭恭敬敬的回话:「师父,弟子刚刚不小心撞到一位小娘子,发现她身上……有术法的波动。」 「那又如何?当今朝廷开明,懂术法的人,倒比前朝要多。」 「可是,」张成仕眉头皱得死紧,「她身上那波动,似乎是跟弟子同出一源。可弟子并不记得自己见过她,开口问了,她也否认自己是去过即墨城的。」 这话一出来,老者勐地抬头看向张成仕,嘴里喷出一口黑血,尽洒在星盘上,不顾张成仕的惊唿,惨笑了半晌,才形容疯癫道:「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张成仕忙问是怎么回事,老者不答,过了好一会儿,才嘆息了一声:「作孽啊!」 又过了好一会儿,老者推开张成仕的手:「长邪,你走吧,跟着刚刚那位小姐,你自己作的孽,总要自己去弥补才是。」 长邪手下的动作一顿,脸上登时没有了血色。 尚宛妗同锦书尚未走到顾姨娘的门前,就见董天行手里拿了个小布包走了出来,见到尚宛妗主僕二人,愣了一下,然后冲着她们点了点头,抬脚便走远了。 那人朝着自己走来,然后越过她,到了自己身后,尚宛妗整个人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却控制着自己并没有回头。 她不知道为什么事情跟她所知道的有了偏差,却也知道不动声色以免打草惊蛇的道理。 压低了脚步声继续朝着顾姨娘的房间走,锦书机灵,虽然不明白尚宛妗为什么这样,却也跟着压低了自己的步子。 到了门前,尚宛妗并没有伸手敲门,而是定定的站在了那里。主僕二人侧了侧耳朵,听里面的人说话。 「娘,你说董叔叔办事稳妥吗?」 是尚宛妗记忆中的「嫡姐尚宛妗」的声音,之前经歷了那么多诡异的事情,尚宛妗这会子反而不觉得惊讶了。 然后是顾姨娘的声音,带着笑意和宠溺:「仪儿,这事情,有娘和你董叔叔为你操持,总归是妥妥噹噹的,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出了事情,自有你董叔叔顶着,再不济,还有娘呢,你安心便是。」 「娘,董叔叔跟咱们住在一个客栈,被尚宛妗撞见了可怎么办?」 「怕什么,她又不认识你董叔叔。再说她之前被你磕了头,这会子耍小性子赖着不走,等着我去哄她呢,哪里会出门!」 「那便好,娘,若是董叔叔布置好了,她还不肯走,我就大人有大量,去哄着她,大不了跟她道个歉就是了。」 「我家仪儿最乖了,你明白娘的苦心,娘做什么都值得了。」 …… 尚宛妗听了这些话,只觉得浑身冰凉。在她记忆里,顾姨娘虽然是她生母,却跟她嫡姐关系好得不得了,总是教育她礼让嫡姐,或者是劝着哄着她给嫡姐背黑锅。她本来就聪明,也察觉到一些蛛丝马迹,只是因为骨肉亲情不肯怀疑罢了。这会子听了这些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什么骨肉亲情,原来她根本不是顾姨娘生下来的尚家庶女,她才是真真正正的尚家嫡长女! 她喝的药里面的商陆和曼陀罗,定是顾姨娘让人加的了。商陆和曼陀罗都是让人脑子混沌的毒药,量少的话并不致死,可配合着施针,却是能让人失忆的! 顾姨娘和董天行勾结,在狐狸嘴借着山匪的名义杀害知情的尚家下人,只留下她的心腹,又让尚宛妗失了忆,对换了尚宛妗与尚宛仪的身份。尚知章十二年不曾见过自己的这两个女儿,如何能够分辨得出来?堂堂嫡女从此成了低人一等的庶女夹缝中生存,低人一等的庶女却成了武威侯府的嫡长小姐在府里府外耀武扬威。 第5页 好狠毒的计谋!尚宛妗双手握成拳,指甲扎进了自己手心,她居然没有觉得疼,心里又惊又怒的同时也真诚的感谢上天,让她重活一世发现了这惊天的阴谋! 锦书虽然不明白顾姨娘和尚宛仪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心里却有些不满,二小姐居然喊一个姨娘为娘,实在是有些乱了规矩,没有把去世的夫人放在眼里。 主僕二人正各自皱眉,就见面前的房门忽然被打开了,顾姨娘和尚宛仪面上惊疑,尚宛仪脱口而出:「尚宛妗,你怎么在这儿?」 尚宛妗扫了尚宛仪一眼,果然是她「嫡姐」的模样。 顾姨娘心下懊恼,暗骂这尚宛妗怎么这会子来了,也不知道都听了些什么去,面上挤着笑,取下手上的昭君套放在一旁,快步迎了上来,抓着她的手,热情道:「元娘来了怎么也不进来?外面多冷啊,快到这边来烤火,里面煨了栗子,等下让竹枝剥给你吃。你手这么凉,在外面站了多久了?」 第四章 一个长相七分清秀的丫鬟忙端了个锦杌放在黄泥炉旁边。锦书心里有些着急,若是顾姨娘知道她和小姐在外面听墙角,小姐是主子,不会怎么样,她却是要挨罚的。 尚宛仪见尚宛妗不说话,脸色有些黑,抬了抬下巴,用傲慢掩饰自己的心虚:「尚宛妗,你刚刚该不会是躲在外面听我和姨娘说话吧?」 「二娘!」顾姨娘忙给尚宛仪使了个眼色,阻止她继续说下去,然后转头看着尚宛妗:「元娘,您是姐姐,别跟二娘计较。」 尚宛妗眨了眨眼睛,整个人看着有些木讷的样子,锦书拉了拉她衣袖,才勐地回过神来,看着顾姨娘:「姨娘,你怎么过来了?」 顾姨娘狐疑的扫了扫尚宛妗,又看了眼一边的锦书:「元娘这话是怎么说,不是你来找奴婢了吗?」 尚宛妗这才诧异的扫了眼房间,语气中带了些疑惑和惊异:「我明明在房间里发愁怎么才能不喝药,怎么就到了姨娘房间里来了?」又转头问锦书,「怎么回事?」 锦书立马会意,开口便道:「小姐不是说想要来看看顾姨娘么,怎么转头就不记得了?」 然后似是想到了什么,诚惶诚恐道:「小姐恕罪,姨娘恕罪,婢子这段时间耳朵发炎,话听不大真切,许是婢子听错了才把小姐带过来了。」 「是么。」顾姨娘收敛了目光中的警惕,对尚宛妗道:「元娘既然来了,就烤烤火,吃几颗栗子吧。二娘知道自己伤了元娘,这会子正自责呢。亲姐妹没有隔夜仇,你们姐妹好好说说话。」 然后不动声色的给尚宛仪眨了眨眼睛,示意她套尚宛妗的话。 尚宛仪虽然不喜欢尚宛妗,却也知道这关系到她们的大事,所以强压着性子藉机跟尚宛妗道了歉,两姐妹说笑起来。 尚宛妗也不知道怎么了,说起话来有些颠三倒四的,明明是去年发生的事情偏说是昨天发生的,甚至连赶去锦都过年的事情,也要尚宛仪提醒才想得起来。 尚宛仪心里本来就不情愿跟尚宛妗打交道,这会子见她这样,更是着恼,便闭了嘴巴,不肯跟尚宛妗继续聊下去了。 尚宛妗这下子机灵了一回,见尚宛仪不愿意理自己了,立马便开口告辞,说是要赶紧回房间喝药。 顾姨娘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尚宛妗的神色,脸上浮出一层笑意来。热情的把人送到了门口,转身就吩咐自己的大丫鬟竹枝:「元娘年纪小,脸皮薄,就算有什么需要的,也不好意思开口。你跟过去,看看元娘那边有什么缺的,都给她添上。」 竹枝忙答应了,抬了抬下巴,一脸傲慢的领着尚宛仪和锦书走了。 等人走了,顾姨娘接过烤得暖暖和和的昭君套拢在自己手上,压低了声音问竹香:「锦书耳朵发炎了?」 竹香一边用一方锦帕托着一颗煨栗子剥,一边点头回话:「前些日子锦书耳朵里面长了颗疹子,她非要用手去抠,结果破皮了,前儿个就有些发炎,还找沈嬷嬷要了土方,用韭菜抹呢!」 顾姨娘低头沉吟了一番,想起锦书刚刚进屋时确实是带着淡淡的韭菜味儿的,不由得松了口气。 尚宛仪撇撇嘴:「娘,您何必这般小心翼翼,锦书就算听了去又如何,总不能还留着她性命。倒是尚宛妗刚刚的反应有些奇怪。」 顾姨娘道:「元娘喝商陆和曼陀罗已经有两三天了,只怕脑中的记忆已经出现了混乱,她会那样,也不足为奇。」然后见尚宛仪一颗接一颗的吃栗子,笑道,「多大年纪了还这么贪嘴,这客栈的房间小,要是积食了,都没办法活动开。」 尚宛仪是个极重口腹之慾的人,若是平时顾姨娘这般说,她一定会找话来反驳。可现在她知道了顾姨娘的计划,虽然计划才起了个头,她却觉得自己已经是尚家的嫡长女了。一个侯府的嫡长女怎么能是一个贪嘴的形象?尚宛仪心里夸了夸自己的觉悟,手上刚送到嘴边的那颗栗子果然放回了黄泥炉边的瓷碗里面。 竹枝是顾姨娘身边的心腹丫鬟,当初顾姨娘想要尚宛妗给尚宛仪顶罪,十次有八次都是让竹枝来传话的。所以尚宛妗对竹枝十分不喜。 竹枝是个爱俏的丫鬟,身上的衣裳料子极好,却有些单薄。房间里面有黄泥炉子还好,这齣了房间,寒风一吹,就有些瑟瑟发抖。 竹枝扭头看了眼走廊外面越飘越起劲的鹅毛大雪,哆嗦了一下,牙齿直打颤,对尚宛妗道:「大小姐,天儿冷,咱们快些走,要是冻坏了您,大家都是要心疼的。」 第6页 尚宛妗笑了笑,她就是故意这般慢腾腾的走的,听竹枝这么一说,不但没有加快脚步,反而停了下来,靠着栏杆伸手去接外面的雪,心情极好的样子:「我不冷,锦书给我穿了斗篷呢!再过十来日,到了南方,只怕就见不着这么大的雪了。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锦都这个时候,或者正在飞花也说不定。」 竹枝恨得牙根痒痒却不敢发怒,僵着一张笑脸,道:「飞雪有什么好看的,等到了锦都,小姐见了飞花,就再也不想见到这飞雪了呢!」 尚宛妗抿了抿嘴不说话,接雪的那只手冷了,就缩回来递给锦书给她暖着,伸出另一只手去接,一点也没有回房间的意思。 顾姨娘吩咐了竹枝送尚宛妗回房间,她自然不敢半道回去,只好劝尚宛妗不要逗留:「大小姐病还没有好,还是赶紧回房间吧,房间里多暖和啊!」 锦书素来讨厌顾姨娘那边的人,此时见平日里温温和和的小姐为难竹枝,心里欢喜得跟什么似的,只盼着尚宛妗在这里再多站一会儿才好。 尚宛妗没让锦书失望,皱了皱眉头,脸上带着些孩子气,撅了撅嘴:「可是我想要玩雪。」 竹枝心里骂了尚宛妗八百遍了,脸上却不敢显露一丝一毫的痕迹,只拿出忠心劝主的样子:「这雪虽然美好,可到底寒凉,大小姐当小心才是。」 尚宛妗听了这话居然点了点头:「你说得也对。」然后抬脚就要往上三楼的楼梯走。 锦书心底嘆了口气,觉得有些不过瘾。竹枝却是骤然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些欢喜的笑意来。 然而还没来得及怎么高兴,就听到尚宛妗又开口了:「站在这风口玩雪,确实容易受冻。竹枝姐姐不如下楼去给我堆一个雪人,捧到房间来,用木盆装了,我也不动,只看着过过瘾就好。」 然后回头看着一脸错愕的竹枝,意味深长道:「竹枝姐姐手巧,整个尚家上下没有一个是比得上竹枝姐姐的。竹枝姐姐一定要给我堆一个最大最好看的雪人才是。」 锦书一边偷笑还一边落井下石:「竹枝姐姐雕的胡萝蔔花好看得紧,倒是可以雕几朵点缀在雪人上,说不定能让人眼前一亮呢!」 竹枝被尚宛妗和锦书合起伙来摆了一道,心里又怒又恨,推辞了几句没有推掉,只好不情不愿的答应了下来。 尚宛妗便不肯让竹枝跟她一起上楼进房间了,直接把人打发了去客栈院子里面去堆雪人,眼看着人往一楼走了,这才心情极好的回了房间。 第五章 那碗加了商陆和曼陀罗的药还放在桌子上,一动也不曾动过。房间里面靠近窗户的地方放着两盆金弹子,一盆上面挂满了金黄色的果子,尚宛妗随手端了那药碗,倒进了没有挂果的那盆金弹子的土里。 锦书惊唿:「小姐,一副药就煎一碗,沈嬷嬷没有熬多的药!」 尚宛妗冷笑:「这药喝了还不如不喝。」然后转头叮嘱锦书,「等会儿沈嬷嬷、竹枝或者旁的人来了,你就说我已经喝过药了。」 锦书瞪大了眼睛,哪里还不明白,那药只怕是有问题的!当下又是愤怒又是担忧,见尚宛妗还看着自己,忙道:「婢子都听小姐的。」 尚宛妗之前是被磕到头了的,之前心神大恸,又折腾了那么一番,这会子就有些熬不住了。由锦书伺候着脱了外衫上了暖炕,本来只想靠着歇一歇,谁知竟有些支撑不住,迷迷煳煳的睡了过去。 锦书怕尚宛妗被热醒,便轻手轻脚的给她脱了衣裙,只剩下亵衣,又把被角给她死死的压在了身下,这才松了口气,拿了自己的绣活,搬了个杌子在床边坐了守着。 竹枝送了雪人上来,见尚宛妗睡着了,并不敢吵醒她,把东西放下就赶紧走了。沈嬷嬷进来看了一次,犹豫了一下,也没有留下来,转身又出去了。 尚宛妗心里有事,并没有睡太久,不过一个时辰的光景,便醒了过来。醒来之后,依然不肯下床,锦书就替她披了衣裳,让她裹着被子坐在炕上发呆。 尚宛妗努力的想着,若是自己没有失去记忆,知晓了顾姨娘这惊天的阴谋,说不定还有一二应对之策。可现在自己根本不记得到狐狸嘴之前的事情,更不知道同行的丫鬟婆子僕人家丁中又有几个是忠于她这个尚家嫡小姐的,就算是知道了顾姨娘和董天行勾结的恶行,她一个小娘子,也没有办法去防备,去反抗。 顾姨娘怕落下守护不利的罪名,并不敢让她死在路上,她的性命是无虞的,可锦书她们的命要怎么办?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趁着车队尚未到狐狸嘴,拿下顾姨娘和尚宛仪。可连她身边的沈嬷嬷都被顾姨娘收买了,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要怎么拿下顾姨娘和尚宛仪? 不能力敌,只能智取。 尚宛妗扭头看到窗下那盆被她泼了药的金弹子,不由得扯起嘴角笑了笑,顾姨娘可以给她下毒,她自然也是可以给顾姨娘和尚宛仪下毒的。 上一世,陆展沉取尚宛妗,便是为了让她给自己试那些毒药。陆展沉是太医院的院判,尚宛妗跟了他十多年,没有学会一招半式的医术,却把辨毒制毒用毒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 世间万物相生相剋,不但本身有毒的东西能够害人,就是那些无毒甚至是大补的东西,若是五行相剋七情相恶了,也能置人于死地。因此医者给人治病开药方,并不是懂得药物的归经、走势、升降、浮沉等等便万无一失了的。 第7页 锦书一抬头就看到尚宛妗那充满了恶意的笑容,不由得唬了一跳。尚宛妗之前醒来之后的不对劲,她是看在眼里的,她隐隐觉察到自己的主子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人还是那个人,性子似乎完全不同了。于是询问的话到了嘴边又憋回去了。 尚宛妗还没有琢磨好到底用什么毒比较好,就到了掌灯时分。因为担心顾姨娘的「病气儿」过到了尚宛妗的身上,所以尚宛妗的晚膳是自己单独在房间用的。用罢晚膳,沈嬷嬷就端了药来:「小姐,该喝药了,老奴准备了小姐最爱吃的糖莲子,做的时候放了多多的糖,一颗就甜到心里去了。」 尚宛妗伸手接了过来,看了眼棕黑色的药水,忽然道:「竹枝做的雪人都已经化成一盆水了,我用瓷碗装了做冻冰花,嬷嬷帮我端出去放在走廊上,明儿个早上起来冻冰花就做好了。」 沈嬷嬷做过去看了眼木盆,里面果然放着一个瓷碗,里面装了水,水里放着棉线和花片,便应了一声,端着往门外走去。 锦书接过尚宛妗手里的药碗,眼疾手快的泼在了金弹子的花盆里,然后递迴给尚宛妗,尚宛妗伸手在碗里摸了一把,把残存的药汁在自己嘴巴周围摸了一圈。 沈嬷嬷放好瓷碗进来时,就见尚宛妗把手里的空药碗递给锦书,吐着舌头端了装糖莲子的碟子就往嘴里倒,仔细看还能看到嘴上残留的药汁。 尚宛妗嚼了一把糖莲子,才一边由着锦书拿了绢帕给自己擦嘴,一边瞪着沈嬷嬷生气:「今儿个这药怎么更苦了一些?莫不是不小心放了双份的黄连?」 沈嬷嬷笑得心满意足:「那哪能啊,什么都能错,小姐的药怎么能错!」 尚宛妗却有些不依不饶了,定定的盯着沈嬷嬷看,一点也没外露她此时的心思,不紧不慢的问道:「给我煎药的事情是谁管的?」 沈嬷嬷急忙道:「老奴怕小丫鬟做不好这事儿,给小姐煎药的事情,一直是老奴亲手做的。」 她本意是邀功,尚宛妗却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我是主你是仆,你给我煎药原也是应该的。不过,我想吃糯米蒸番薯,足足等了一下午,晚膳的时候才吃到嘴。嬷嬷必不会偷懒的,我身边又没有旁的事情要交给嬷嬷做,想来煎药是一件很费时间的事情。」 沈嬷嬷吓了一跳,脸色一白,却仗着自己是夫人给大小姐的人,并没有下跪认错讨饶,反而舔着脸笑着给自己辩解:「下午的时候老奴来看了小姐一次,见小姐正睡着,想着小姐刚睡醒胃口必然不好,索性便等到晚膳的时候一起端来了。」 尚宛妗柳眉一竖,怒道:「你是小姐还是我是小姐?我未用午膳,要吃个糯米蒸番薯,胃口好不好还要由你来决定?」 尚宛妗未曾用午膳,却是吃了两碗酒酿桂花汤圆的。只是沈嬷嬷这会子看出尚宛妗是真的生了气,哪里还敢跟她顶嘴分辨!一边在心里想着,等二小姐成了尚家嫡长女,自己成了顾姨娘和二小姐身边的红人,左右有法子磋磨尚宛妗,一边面上摆出诚意十足的样子跟尚宛妗请罪。 尚宛妗实在是心里生气,才会藉故发作了沈嬷嬷。只是她到底还记着不能打草惊蛇,因此沈嬷嬷开口请罪之后,她倒不好再怪罪她了,反而强压着怒火宽慰了沈嬷嬷几句,然后笑嘻嘻的把人打发了下去。 尚宛妗身体还有些虚弱,这个时候更不敢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感觉到自己有了点困意,就不再想前想后,让锦书伺候自己洗漱了,上了暖炕准备入睡。 出门在外,条件自然是比不上家里的。这客栈里面的房间只有一张炕,并没有软榻什么的供丫鬟值夜。所以锦书洗漱之后同尚宛妗睡了一张炕,尚宛妗睡在里面,锦书睡在外面。 锦书担心不安全,所以栓了门之后,又把她搬得动的杌子之类的东西,都堆在了门后面。 尚宛妗并不喜欢与人同睡。上一世嫁给了陆展沉,陆展沉的睡相很不好,还有梦游的症状,经常睡得正香就被人掐醒了。因此有了锦书睡在外侧,尚宛妗睡得并不安稳。 第六章 迷迷煳煳中,忽然感觉一阵冷风钻了进来,尚宛妗惊醒过来。耳边是锦书轻微且安稳的唿吸声,越过锦书,正看到她的床前站了一个人。身形少有些高大,模煳看出梳的是道髻,是个男人无疑。 尚宛妗被吓得心跳漏了几拍,来不及惊唿,一口冷风灌进了嘴里,就剧烈咳嗽了起来。 这么大的动静,锦书竟然没有醒! 尚宛妗心里又急又怕,心思百转千回,却想不明白来者是谁,有何企图。 越着急,尚宛妗就咳得越厉害。那人迟疑了一下,向前走了几步,然后伸手快速的在尚宛妗锁骨处点了两下,尚宛妗都没有看清他的动作,咳嗽便止了下来。 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正犹豫着要不要唿救,就听见来人压低了声音开口:「别怕,是我!」 尚宛妗不由得欲哭无泪,你一个大男人大半夜跑到我床前来叫我别怕,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啊! 来人应当是从窗户进来的,一股股冷风从窗口灌进来,尚宛妗被冻得一个机灵,冷静了下来。 开口问道:「阁下深更半夜造访女子闺房,所谓何事?」 长邪闻言有些诧异,尚大小姐明显是没有认出他来的,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这般冷静,实在是让人惊奇,不由得问道:「你不怕我害你么?」 第8页 话一出来,就闭紧了嘴巴,有些懊恼,刚刚明明是他叫人家不要怕的。 尚宛妗眨了眨眼睛,居然还能分出心思帮锦书压了压被角,生怕人被窗口吹进来的寒风给冻着凉了。长邪沉默的走到窗口,把窗户给关上了。 他动作有些大了,木制的窗门碰撞发出的声响很有些刺耳。尚宛妗心情有些复杂,这锦书未免也太不警惕来,这么大的动静都没有醒过来。 她心下一琢磨,就觉得来人的声音有些耳熟了,于是试探道:「你是之前撞了我那个道士?叫张成仕?」 长邪沉默一瞬,点了点头,又想着黑漆漆的,尚宛妗必然看不到,才嗯了一声,道:「我师从占星术士,学的虽然也是道,可严格说来是算不得道的。张成仕是我俗家名字,你以后还是叫我长邪吧!」 对于长邪的身份,尚宛妗并没有多问,长邪一个男子半夜进了她的房间,她本来该惊恐害怕的,可这屋子里黑漆漆的,他们谁也看不见谁,只听得到对方的声音,见长邪似乎没有逞凶的意思,尚宛妗整个人镇静了不少。 长邪因为尚宛妗身上有自己同源术法的气息所以辗转难眠,临时起意爬了人家小姐的窗,他并不是登徒子,尚宛妗镇静下来了,他自己反而窘迫难堪了起来。 这一窘迫难堪,就有些怕尚宛妗开口就拿话指责他,忙问道:「尚姑娘以前真的没有去过即墨城?」 这个问题,之前长邪撞到她时就已经问过了。尚宛妗并不回答,反而问道:「长邪道长是从即墨城来的?」 长邪又嗯了一声,他虽然是第一次出即墨城,可他师父星机老人却是天下闻名的,他们师徒这一路并没有怎么隐藏自己的行踪,尚宛妗若是想知道,稍稍花点心思就能打听到了,他就是瞒着也没什么意义。 尚宛妗恍然大悟,之前他撞倒她的时候介绍的是自己的俗名,又问她是不是去过即墨城,如今这大半夜的爬窗,问的还是这个问题,只怕是认错人了。 语气不由得多带了几分认真,诚恳道:「长邪道长,想必你也打听清楚了,我们是圣上新封的武威侯府傅家的女眷,来自东北方向的彭州,与即墨隔着三个州呢,我一个姑娘家,年纪又小,家教森严,又没有什么亲戚住在即墨,如何会去那边?道长莫不是认错人了?」 用的是疑问语气,心里却是完全认定这般了。 长邪嘆了口气,带着些苦涩,他心里也明白,自己心里的疑惑,问尚宛妗是得不到答案的。就算尚宛妗去过即墨,他生平只出过两次手,两次出手的对象,一个是他祖父,一个是未足月的幼儿,都是与尚宛妗没有关系的。 那尚宛妗身上与他同源的术法气息是哪里来的?那股气息很强,并不是他现在的本事能办到的。 长邪不说话了,尚宛妗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听到他离开的声音,不由得出声提醒:「道长?」 长邪没有回音,又过了一会儿,尚宛妗听到窗户打开又关上的声音。经歷了这一次惊吓,尚宛妗以为自己会无法入睡,谁知刚翻了一个身,唿吸就变得绵长起来了。 第二日早上醒来时,锦书正翻检她的衣裳,见尚宛妗睁开眼睛,锦书拿着衣裳往尚宛妗眼前凑了凑:「小姐,今儿个穿这件茜素青色的厚锦绣花袄和细丝褶缎裙好不好?虽然花色不是小姐最喜欢的,却是今年新做的,比旧衣裳要耐寒。可以少穿两件。」 尚宛妗撇了撇嘴,瞟了眼锦书选出来的那身衣裳,花色虽然不好看,料子看起来却是很贵重的,她失忆后可没有穿过这样的好衣裳。 嗯了一声便示意锦书伺候自己起身。锦书不由得一愣,小姐怕冷,一到冬天就喜欢赖在床上不肯起来,要千哄万哄才肯钻出被窝让人给她穿衣裳,今儿个怎么这么主动了? 正琢磨着,就听到尚宛妗忽然开口问她:「你昨晚睡得如何?」 锦书偏头想了一下,才道:「回小姐的话,婢子有些认床,与小姐睡一张炕,并不敢把从小抱在怀里的花枕头弄到炕上来,所以这段时间一直有些难以入眠。如此这般许多天了,想来婢子是已经习惯没有花枕头了,昨晚竟然睡得很香甜。」 锦书这么一说,尚宛妗就想起昨晚长邪走后自己翻个身就睡着了的事情来,猜测应当是那长邪使了什么手段,到嘴边的话就咽回去了,并不打算继续怪罪锦书在长邪来时没有警醒。 尚宛妗看着锦书伺候她穿好衣裳之后又赶紧下楼去端热水来给她洗漱,十分繁忙,忍不住问道:「就你一个人伺候我?」 昨儿个她可看见了,连顾姨娘身边都有竹香竹枝两个贴身大丫鬟,她是傅家的嫡长女,身边只有一个锦书伺候,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锦书道:「锦绣跟在小姐身边,眼睁睁的看着二小姐把小姐推倒,磕着了头,小姐生气不肯要她,顾姨娘说出门在外不好处置丫鬟,便把锦绣交给几个粗使的婆子看管起来,只等到了锦都再办了她。锦绣不在,别的小丫鬟不当事,自然只有婢子伺候小姐了。」 听顾姨娘的意思,似乎是打算到了锦都就让牙婆来把锦绣领走。 锦书扑通一声跪在尚宛妗面前:「小姐,锦绣做错了事,婢子本不该替她求情。可锦绣同婢子八岁时便一同入府跟了小姐,如今已经七年了。锦绣老子娘都因为饥荒没了,天下哪有府上这么仁慈的主家,若是把锦绣交给牙婆,她只怕就没有活路了!」 第9页 既然锦绣是看着她被尚宛仪推倒的,她是死是活,尚宛妗自然就不关心了。可听了锦书这话,尚宛妗心里还是升起一股愤怒:「顾姨娘说要把锦绣交给牙婆?」锦绣跟了她七年,是她的贴身丫鬟,若是被牙婆卖给好人家也就罢了,若是被卖到了那些轻浮的场所,岂不是要毁了她尚宛妗! 第七章 锦书点头:「婢子没有听到顾姨娘说,是沈嬷嬷告诉婢子的。」 尚宛妗腾的站起身来,自己随手挽了个髻:「走,你带我去看锦绣。」谁知道顾姨娘会不会嫌带着人麻烦,半路就把人卖了! 锦书以为尚宛妗是心里原谅了锦绣,要让锦绣回来伺候,忙欢天喜地的给尚宛妗披了孔雀毛斗篷,带着人出了门。 迎面正撞上提了食盒的沈嬷嬷,锦书欢喜道:「沈嬷嬷,小姐要去看锦绣呢!」话里话外透着锦绣要回来了的喜庆样。 沈嬷嬷脸一沉,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忙道:「那小蹄子做了错事,哪里由得着小姐亲自去看!小姐且回房间用了早膳和药,老奴去把人叫来便是了。」 沈嬷嬷的那一丝慌乱没有逃过尚宛妗的注意,尚宛妗本能的觉得事情有些不对,眼波一转,就带了笑意,对沈嬷嬷道:「我许久未见锦绣,怪想她的。看嬷嬷准备的早膳不少,不如咱们一起走,正好同锦绣一起用早膳。」 尚宛妗这话说得无法反驳,锦书没有听出里面的弯弯绕绕来,高兴得很,沈嬷嬷不能脱身去报信,只好心里狠狠的暗骂尚宛妗有病,锦绣前天才被带走,哪里就是许久未见了? 尚宛妗却不给她找藉口分开走的机会,吩咐锦书提了食盒,自己上前挽了沈嬷嬷的手,笑嘻嘻道:「嬷嬷正好给我们带路。」 华荣客栈前面是狐狸嘴,东边却是靠近燕山的,因此此处虽然比老家彭州要靠近南方,却比彭州要冷上许多。 尚宛妗饶是被锦书裹得严严实实的,被裹着鹅毛大雪的寒风一扑,冰渣子打来,一张俏脸又冷又疼,红得不行。 尚宛妗也不委屈自己,同沈嬷嬷换了个位置,由着沈嬷嬷给她挡风刀雪剑。锦书是学过拳脚功夫的,身子比一般女子强上许多,并不怕冷,手里端着早膳和汤药,抖都没有抖一下。 只苦了沈嬷嬷,厨房里面是生着火的,尚家捨得给客栈老闆钱,因此房间里面也是备得有木炭的。沈嬷嬷有意想要炫耀自己的体面,所以并没有穿多厚实的棉袄,想着也没多长时间在外面吹风,走快一点,赶紧到主子的房间伺候就好了。哪里想得到尚宛妗会拉着她一起慢腾腾的去找锦绣! 沈嬷嬷懂得直哆嗦,尚宛妗看了她一眼,忽然道:「沈嬷嬷很冷么?若是冻出个好歹来了,人家岂不是会骂我们尚家心狠,连件防寒的棉衣也不肯给下人穿!」 于是,沈嬷嬷连哆嗦也不敢了,咬着牙强撑,勉强挤出笑容来:「老奴是粗人,闲不住,一动就热,哪里就冷得着老奴了,咱们府上宽厚待人,十里八乡都是知道的,旁人断不会拿这种话来冤枉咱们府上的!」 沈嬷嬷这话,尚宛妗听了不置可否,她既然知晓了顾姨娘的阴谋,哪里看不出沈嬷嬷已经投靠了顾姨娘那边,因此拉了拉自己的风帽,尚宛妗走得更慢了。 尚宛妗走得越慢,沈嬷嬷就越是着急,一来是实在冷得有些受不了了,二来是尚宛妗铁了心拘着她同去,找不到机会跟顾姨娘通风报信,沈嬷嬷担心事后顾姨娘会怪她。 华荣客栈不小,一楼的后院是比较便宜的通铺,通铺旁边连着五个单独的房间,因为环境比较杂乱,所以要价比楼上的房间便宜了不少。 顾姨娘是尚宛妗母亲的娘家庶妹,尚宛妗的外祖顾家本是诗书传家,结果出了尚宛妗三舅舅顾吟风那么个不喜读书惯会敛财的主儿,顾家可以说是富得流油了。顾姨娘这个人爱显摆,手里又不缺钱,便没有让跟来的下人僕妇们睡通铺,而是把一楼的五间房都包了下来,给大家分了。 听锦书讲,锦绣就关在通铺左数第二间的房间里面,由两个浆洗的婆子守着。 一楼露天天井地面上的雪本来已经扫过了,这会子又铺上了指节深的一层,尚宛妗也不提裙摆,裹紧了身上的斗篷朝着关锦绣的房间而去。 一个膀大腰圆的婆子端着一个黑黄色的壶路过,见到尚宛妗,忙屈膝行礼,尚宛妗看了这婆子一眼,没有印象,只怕当初也是死在了狐狸嘴的。便点了点头,没说话,越过她就要往前走。 沈嬷嬷却是眼前一亮,喝道:「胡九家的,你真是年纪越来越大了,夜香壶这种脏东西怎么能拿到小姐面前晃!还不快出去洗干净了!」 一边说一边跟胡九家的眨眼睛,示意她赶紧去给顾姨娘报信。 尚宛妗冷笑不说话。沈嬷嬷这一路的古怪,锦书看在眼里,这会子也觉得有些不对味了,又见尚宛妗脸色不十分好看,便阻止了胡九家的出去:「这天怪冷的,你把大家的夜香壶都收起来堆一处,拿几个钱请别人来涮吧!」 胡九家的只会干重活,脑子却不怎么灵光,听锦书这么说,便真的不走了,转而去收各房的夜香壶。 尚宛妗站在关锦绣的门前,锦书手里端了东西,不好推门,尚宛妗只好自己亲自动手。试着推了一下,门竟然没有栓,心里一动,直接把门推开了,力气有些大,门扉撞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第10页 映入尚宛妗眼帘的就是三个女孩子一个中年妇人正围坐在炕上用早膳,被推门的声响吓了一跳,筷子都来不及放下,俱惊愕的看着尚宛妗这边。 炕上摆了张小桌子,尚宛妗扫了眼,上面摆着馒头、白粥以及两碟小菜。这房间没有窗户,关了门就昏暗了,所以还点了盏油灯。 尚宛妗不认得哪个是锦绣,便扭头去看锦书,锦书瞪大了眼睛,显然是对眼前的场景难以置信。不是说锦绣被顾姨娘派婆子看管起来了吗?看她这架势,不比主子过得差,哪里像是在受罚? 又看到尚宛妗回头看自己,锦书生怕尚宛妗误会了自己与她们是一伙的,编着话来哄她的,把手里的食盒往地上一放,上前几步,指着一个有着美人尖穿着八成新红袄子的丫鬟喝道:「锦绣,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然后又瞪那中年妇人:「刘二娘,顾姨娘让你看管人,你就是这么看管的吗?」锦书和锦绣一同长大,自然是巴不得锦绣不挨罚的,可如今见锦绣好吃好喝的坐在这里,胸中却腾起一股子愤怒,有几分是为尚宛妗,也有几分是为自己。 锦绣等人先看到尚宛妗的时候已经傻了,如今锦书一闹,立马都回过神来,手忙脚乱的下了炕,跪在地上给尚宛妗行礼请罪。尚宛妗目光死死的盯着锦绣和刘二娘,果然注意到她们小心翼翼的抬头去看沈嬷嬷。 「你们倒是会享受!」尚宛妗不管沈嬷嬷在她身后做什么妖,她一个嫡小姐还不至于连几个下人都压制不住,当下冷笑了一声,目光如刀的看向锦绣,「我们尚家果然是厚道人家,挨罚都挨得这般享受!」 尚宛妗的生母尚顾氏在娘家时是弹琴作诗的大家闺秀,有名的才女,嫁到尚家之后,却是时刻惦记着尚家是武将家庭的,因此教导她和尚宛仪针线女工诗书棋画的同时,也督促她们跟着家里的护院练武。她们是小娘子,自然不需要她们上战场,可能强身健体也是好的。 第八章 因为从小练武的缘故,尚宛妗身量比同龄人要高挑一些,站在锦绣面前俯视下来,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俏脸镀着霜,眼里含着冰,整个人像一把饮血的剑一样让人不敢逼视,全无往日的半点温和。 锦绣咬了咬嘴唇,刚刚跪得急,膝盖被冷硬的地面磕得有些疼了。见尚宛妗这样,心里更是害怕。小姐怕是发现她吃里扒外了,会把她怎么办?发卖掉?打断腿?还是胡乱拉去配小厮? 锦绣想着,心里摇了摇头,谁不知道尚家大小姐知书达理宽厚待人,断不会下这样的狠手的。自己服侍了小姐那么多年,小姐平日里待自己跟姐妹一般,之前说不肯要自己了,现在不还是让锦书提了食盒亲自来看她了么!自己只好好好求情,编个谎圆过去,只怕小姐不但不罚她,还会叫她回去近身伺候呢!至于顾姨娘那边,等过了这一关再解释吧! 于是挤出两滴眼泪来,低着头,任由眼泪砸在面前的地上,抖了抖肩膀,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小姐,婢子好想你……」 沈嬷嬷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个丫头是个机灵的。锦书不可置信的瞪着锦绣,仿佛从来没有认清过这个一同长大的小姐妹。 锦绣嚎完那句,抬起头来偷觑了尚宛妗一眼,见她脸色虽然没有缓和,却也没有打断她的意思。心里一喜,正要继续,谁知辩解还没有出口,就见锦书疯了一般蹿到她面前来,抬手便给了她一巴掌,清脆的巴掌声不留丝毫情面,锦绣错愕的脸上立即浮现出五道红色的指痕。 锦绣被打得头一偏,脑子嗡嗡作响,一时之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锦书指着她骂:「小姐待咱们不薄,你怎么有脸做出这种吃里扒外的事情来?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么!」 锦书这一闹,尚宛妗反而没有那么愤怒了,一冷静下来便想到一件事,她记忆里面是没有锦绣这个人的,所以她出卖了自己,在顾姨娘那里应该也没有讨到好,或者死在了狐狸嘴,或者顾姨娘想别的法子处理了她。 想通这个,尚宛妗不仅不生气,反而扯出一抹心满意足的笑意来。在场的几人都看着尚宛妗脸上的笑,鸦雀无声,以为尚宛妗是因为锦书那一巴掌高兴,心里都只剩下一个念头,锦绣怕是完蛋了。 锦绣也是这么想的,但这个认知并没有让她心里绝望,她帮过顾姨娘那么多忙,她相信顾姨娘不会放任她不管的。 因此,锦绣脸上虽然有惧意,可那惧意落在尚宛妗眼里,总有些敷衍了。 锦书的目光死死的盯在自己昔日好姐妹锦绣身上,锦绣生得好看,又会撒娇,所以小姐素来喜欢她多过喜欢自己。若不是锦绣看着小姐被人推倒在地不动弹让小姐寒了心,小姐也不会说出不要她的话来的。小姐对锦绣那么好,锦书想不通锦绣为什么要背叛小姐。 这么一想,为尚宛妗抱不平的心思盖过了这么多年的姐妹之情,抬手又要扇锦绣一巴掌,锦绣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伸手便抓住了锦书的手腕,二人对峙了起来。 沈嬷嬷站在尚宛妗身后道:「锦书,还有没有规矩了,小姐还没有说话,有你撒野的地儿么!小姐什么都没说,你就替小姐扇锦绣巴掌,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锦书毫不退让,嘴里道:「婢子并不是替小姐打锦绣,婢子是看不过锦绣的作为,自己要打锦绣!沈嬷嬷看着小姐被人背叛还这么淡定,莫不是跟锦绣一样,身在蓬莱心在南海?」 第11页 这话一说出来,她自己先吃了一惊,想着这两日沈嬷嬷的作为和对小姐的态度,不由得心寒,难不成自己真说中了? 这时候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尚宛妗回过头看去,却是顾姨娘裹着斗篷抱着手炉而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与脚步的急切一点都不相搭。 尚宛妗有些心寒,她明明拖住了沈嬷嬷,锦书又唬住了胡九家的,顾姨娘竟然还是赶来了,她在暗处安排了多少眼线盯着她?尚宛妗琢磨着自己想给顾姨娘和尚宛仪下毒的念头,担忧了起来。 顾姨娘看都没有看跟锦书对峙的锦绣,也没有看跪在地上的几人,眼含担忧的上前摸了摸尚宛妗的手,然后把手里的手炉塞到尚宛妗手里,嘴里嗔怪道:「你这孩子,天儿这么冷,做什么站在这风口!你要见谁,跟丫鬟说一声,她能不把人给你带去?你刚受了伤,若是再着凉了可怎么办,若是有个好歹,姨娘怎么对得起姐姐的临死託孤?」 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尚宛妗却是半个字都没有信。且不说她已经知晓了顾姨娘的阴谋,就是她娘亲尚顾氏临死託孤这话,她也是半点不信的。尚宛仪只比她小五个月,在大齐朝,姐妹二人共侍一夫是很掉价的一件事情。尚宛妗控制不住的猜测,只怕是她娘亲有孕在身,请了娘家庶妹来陪着说话,陪来陪去,这个娘家庶妹就勾搭上了她娘的夫君,有了尚宛仪,从此做了尚家的顾姨娘。 如果真的是她猜的这样,她娘只怕是恨死了顾姨娘,又怎么会把她託付给顾姨娘? 尚宛妗微微一笑,说出来的话却是淬了刀子:「姨娘这话是怎么说的,妗儿尚有父兄在世,怎么会是孤女呢,託孤这样的话,姨娘以后还是不要说了的好,不知道的,还以为姨娘在咒爹爹呢!」 顾姨娘勐的扭头看向沈嬷嬷,沈嬷嬷低了头,并没有理会。若是以前,沈嬷嬷仗着自己是夫人的陪房,大小姐尊重她,遇到这种情况,少不得板着脸拿些「苦口婆心」的话来哄她。可今天的尚宛妗看着与以往的不一样,整个人时而锋利得像把刀,时而温顺得像是一潭水,让人捉摸不透。 顾姨娘在心底暗骂沈嬷嬷这个老不修不守诺言,想着等大事了了,一定要想法子报了今天这仇才是,面上却是闭了闭眼睛,再看向尚宛妗时,眼眶红红的,里面已经盈满了泪水。 顾家人都生得好看,尚宛妗虽然不记得尚顾氏的模样了,却是见过外祖那边的亲戚的,男子几乎个个风流倜傥,女子亦是沉鱼落雁花容月貌的颜色。顾姨娘是顾家的庶女,自然也是生得好看的。 顾姨娘五官小巧精緻,身材玲珑,唯一的缺陷就是皮肤有些黑,听说她姨娘以前是庄子里种粮食的大姑娘,跟了尚宛妗外祖父,顾姨娘生下来后,在容貌方面,在她姨娘那里只得来一身比一般人黑的肤色。 家里的兄弟姐妹都白白嫩嫩好看得紧,顾姨娘自然是不高兴的。所以从注意到自己的容貌开始,顾姨娘在肤色上面一直都很下功夫。后来不知道从哪里寻来的偏方,用珍珠粉、铅粉、白芷等东西兑在一起,加晨露水搅匀,每次沐浴后抹在皮肤上。这办法治标不治本,再次沐浴后若是不抹,就又跟以前一样黑了。 顾姨娘不管那么多,花了许多时间在抹这些东西上面,平时出现在众人面前,不但不比别人黑,反而比大多数人要白上许多。如今眼眶这么一红,与白皙的皮肤对比鲜明,看着格外的楚楚可怜。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是受了尚宛妗的欺负。 第九章 尚宛妗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爹爹和祖父祖母都不在,按正经规矩,她是尚家的嫡长女,如今这一行人中,没有一个人是能压她一头的。顾姨娘做出这副受了欺负的模样来,还能指望谁帮她打抱不平不曾? 尚宛仪有些意难平,自己上辈子的人生,就是被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人给毁了! 以前在彭州的时候,顾姨娘一做出这副样子来,家里上了年纪的嬷嬷、德高望重的邻居、旁枝的长辈,五一不是立马体谅她并教导尚宛妗体谅她。所以尚宛妗刚刚那么一说,她想都没想就这般反应了。 等看到尚宛妗带了嘲讽的眼神,这才发觉不对。沈嬷嬷当起了锯了嘴儿的葫芦,并没有人能开口「劝」尚宛妗「体谅」她。 眼波一转,立马换了副自责的神色来,轻声细语柔柔软软的对尚宛妗道:「是妾身说错话了,元娘素来宽厚,不要责怪妾身好不好?」 尚宛妗看她这样子头疼得很,顾姨娘的心眼简直比莲藕还要多,认个错还要拐着弯给她使个坏。一天之前,这人还是自己的生母,虽然并不怎么喜欢自己,却也没在明里太刻薄她,她心里也就承了情。如今这人却成了自己的仇人,自己的不幸都是她加诸于身的。一时半刻,尚宛妗也不清楚该用什么态度来对待自己这个仇人。 便有些不耐烦跟顾姨娘弯弯绕绕,指了锦绣直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锦绣这个时候倒不敢看顾姨娘了,低着头,也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倒有些顾姨娘的风骨。 顾姨娘心里早有了计较,并不怕尚宛妗质问,上前一步,手盖在尚宛妗手背上,道:「锦绣昨天一天没有吃饭喝水,今天早上就有人来报,说是锦绣饿晕了。妾身想着到底是你的丫鬟,对她太刻薄会影响你的闺誉,便让刘二娘给她端了饭食来。」 第12页 然后看了眼地上的食盒:「你也是刀子嘴豆腐心,姨娘哪里不知道你心疼她?元娘,你若是不高兴,锦绣是你的丫鬟,还由着你来处置吧!」 锦绣听着前面的话,强压着才没有笑出声来,谁知顾姨娘说着说着又把她交到大小姐手里了,整个人反应就跟雷噼了一样……这跟以前顾姨娘许诺她的不一样啊! 尚宛妗眼带嘲讽的看了锦绣一眼,然后对着顾姨娘挑眉:「姨娘这是害我呢!进京路上处罚了自己的贴身丫鬟,只怕到了锦都爹爹和祖母立马就要教妗儿规矩了!」 这话说得顾姨娘俏脸白得更甚,她并没有这样的打算,她只是不想让这样的小事坏了她的大事,左右锦绣她是不会留了的,尚宛妗要怎么出气,跟她是毫不相干的。 顾姨娘狐疑的看了尚宛妗一眼,这丫头往日温温顺顺的,今日怎么这么较真了?该不是被谁挑唆的吧?可沈嬷嬷成天守在尚宛妗身边,谁又能挑唆她呢? 这么一想,顾姨娘又目光如刀的朝锦书看去。 尚宛妗见状,忽然就扯起嘴角去了怒气,笑道:「姨娘,是妗儿不懂事,倒是误会你了。姨娘怎么会看着妗儿毁了自己的名声呢,姨娘若是那样的人,之前也不会硬要自个儿处置锦绣了。妗儿年纪轻,却也不是那不知好歹的。」 这话一出来,众人反应不一,顾姨娘脸上干笑,心里却是在沉吟,尚宛妗突然变得这么让人捉摸不定,难不成是知晓了她的计划?不应该啊,她昨日明明就已经开始记忆混乱了。 难道,她是装的? 顾姨娘眼神一厉,尚宛妗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里冷笑不已,顾姨娘谋划害她的大事在即,她自保还来不及,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因为锦绣一个叛徒分心!之前那般,不过是心中意难平,忍不住给顾姨娘添些堵罢了! 目的达成,尚宛妗也不继续纠缠,神色一变,咦了一声,脸上带了些柔顺和疑惑:「锦书跟锦绣求情,我想着毕竟是多年情分,便带了吃食来看她,姨娘是什么时候来的?」 然后看了眼地上的锦绣,吓了一跳:「锦绣缘何跪在地上!」然后目光落在锦绣和锦书的手上,「锦书,你这是……怎么和锦绣打起来了?」 除了锦书,众人都被尚宛妗这反应给弄懵了,完全不懂她这是唱的哪一出!尤其是锦绣,几经起落,心跳时而如骤雨狂来,时而如黑云压城,心里是又怕又怨。顾姨娘惯会收买人心,手段又厉害得紧,锦绣心里不敢恨顾姨娘,只好恨自己的主子尚宛妗。 尚宛妗拉着顾姨娘的衣袖轻轻摇了摇:「姨娘……」甚至还故意让自己眼里透露出几分濡慕来。 顾姨娘见她这样,放下心里的疑惑,脸上挤出笑来,柔声道:「听竹香禀报说锦绣饿晕了,就来看看,让刘二娘给她弄了点吃的。」又道,「元娘,这毕竟是你的贴身丫鬟,是赶是留,等到了锦都再说好么?没得因为这些下贱坯子坏了你名声。」 说这话的时候她一直盯着尚宛妗的表情变化。只见尚宛妗乖乖巧巧的点了点头,语气很是信服:「还是姨娘想得周到。」丝毫没有装模作样的痕迹。 顾姨娘又不动声色扭头去看锦书被锦绣抓住的手,尚宛妗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笑道:「锦绣把锦书的手拉这么紧,怕是捨不得锦书。我也不是那不通情达理的主子,这样吧,沈嬷嬷送我回房间,锦书就留在这里陪锦绣叙叙旧。」 「小姐!」锦书惊唿,她也弄不懂尚宛妗这是在唱哪一出了。 顾姨娘却满意得很,觉得神智不清记忆混乱的尚宛妗比以前更好拿捏了,便道:「元娘还没有喝药吧?沈嬷嬷你带元娘回房,顺便把药给她喝了。」说这话的时候还不动声色的剜了沈嬷嬷一眼,算是警告。 尚宛妗果然不管锦书和锦绣了,同顾姨娘说了几句和软话,就跟沈嬷嬷回房了,走的时候沈嬷嬷还提上了那个食盒……药在里面呢! 回了三楼的房间,尚宛妗脸上神色立马变得淡淡的,头也不回的吩咐道:「把门关上。」 沈嬷嬷只当她是冷了,果然关上了门,然后用铁钩捣了捣炉子里面的炭,等屋子里暖了起来,才替尚宛妗把身上的斗篷脱了下来。 尚宛妗看着沈嬷嬷把那碗凉了的药放在炉子上温,房间里很快就盈出一股淡淡的苦涩气息,心里有些悲凉,知道了那么多真相,她现在谁也不敢信了,包括从她醒来就一直站在她这一边的锦书。 屋子里静得可怕,沈嬷嬷有些熬不住,正要随口说点什么缓和这种气氛,就听到尚宛妗开口了:「沈嬷嬷,你跟了我母亲多久了?」 沈嬷嬷姓沈,尚顾氏娘家姓顾,所以沈嬷嬷不可能是顾家的家生子。 沈嬷嬷脸上堆起了笑容:「老奴以前是顾老夫人身边陪房的女儿,老奴的娘在顾老夫人跟前颇得欢喜,因此顾老夫人给老奴配了婚,后来二小姐出嫁,老夫人又指了老奴做二小姐的陪房。」 尚宛妗的母亲顾氏在顾家行二,所以沈嬷嬷称她为二小姐。 尚宛妗嗯了一声,想起来顾老夫人娘家是姓沈的,又问:「沈嬷嬷可有孩子?」 第十章 提到孩子,沈嬷嬷的眼神柔和了一瞬:「有有有,自然是有的。老奴大儿子今年已经十八了,跟着当家的在顾家做事,小女儿今年十七岁了,老夫人给她选了个小子,明年就成亲了。」 第13页 顾姨娘不过是一个庶女,沈嬷嬷的娘是她外祖母的陪房,顾姨娘就是手再长,也不能在顾家害了沈嬷嬷的家人去。也就是说,沈嬷嬷不可能是因为顾姨娘拿她家人威胁她而背叛尚宛妗的了。 尚宛妗心里恨得要死,面上却是对着沈嬷嬷笑,一副十分信任的样子,沈嬷嬷伸手在药碗上方感受了一下热气,用绢布裹着碗端了下来,道:「小姐,等碗凉一凉,就可以喝药了。」 尚宛妗嗯了一声,然后忽然想起来似的拍了拍脑门:「沈嬷嬷,我忘了,昨晚我跟厨房要了糕点忘记吃了!」然后起身往里走,一会子功夫,果然端着一盘橙黄色的糕点出来,皱了眉:「都凉了,放了一夜也失了口味,嬷嬷吃了吧!」 尚宛妗时常赏吃的给下人,再者沈嬷嬷今儿个还没有吃早饭,这会子正饿着呢,谢了恩,果然把那糕点接过来在炉子上烤热了吃。 嘴里道:「锦书这孩子到底是年轻不靠谱,这糕点怎么能这么放着,一夜过去,不受潮才怪!」 尚宛妗看了眼窗下只剩下绿叶的金弹子,笑了笑,道:「她不好,嬷嬷以后好好教导她不就得了。」 沈嬷嬷得意的应了,又开口劝尚宛妗喝药:「小姐,这是顾姨娘给您抓的好药,一副药就要一两银子,贵着呢!若是不喝多浪费啊!」 尚宛妗看着那盘被沈嬷嬷吃得差不多的糕点,冷笑道:「既然这么贵重,不如赏给嬷嬷喝?」 沈嬷嬷吓了一跳:「那可不行,这是小姐治病的药,老奴怎么能喝呢!再说老奴身体康健,这一两银子一副的药给老奴喝了,那不是白糟践了么!」 尚宛妗起身,冷冷的看着沈嬷嬷:「嬷嬷这话说得不对,这药里面的商陆和曼陀罗是嬷嬷亲手放进去的,这一两银子一副的药早就被嬷嬷糟践了,嬷嬷这会子不喝,是不肯喝还是不敢喝呢?」 沈嬷嬷听尚宛妗说到商陆和曼陀罗,顿时脸色惨白,她并不知道顾姨娘让她放进药材里面一起熬的是什么,可尚宛妗这样子,分明是已经知道她们做的事情了。可她一个小娘子如何知道得这么多?如此一想,沈嬷嬷决定死不承认,放下手里的空盘子,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老奴熬药的时候战战兢兢,丝毫不敢出一点儿差错,小姐这是听了谁的谗言了?」 尚宛妗上前两步,蹲在沈嬷嬷的面前,表情熟稔又带了些稀奇,语气充满了恶意:「那沈嬷嬷为什么不肯喝药?」 沈嬷嬷故意苦笑道:「小姐这是什么话,您不想喝药,老奴还能逼您不成?老奴身子康健,无病无痛,喝那药做什么!」 说完就抬头想要看尚宛妗的脸色,谁知正好跟尚宛妗深邃无波带着恶意的目光对上,被惊得一哆嗦,忙缩回了眼睛低了头。 心里怒海狂奔,大小姐刚刚那个样子,诡异而邪恶,莫不是被地狱深处来的恶鬼上身了吧! 尚宛妗才不管沈嬷嬷的反应,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诡笑着问道:「嬷嬷这会子肚子开始疼了吗?」 沈嬷嬷心下一惊,果然感受到肚子一阵剧痛,想着尚宛妗的话,立马想到了之前的那盘糕点,整个人有些崩溃:「小姐给老奴吃了什么?」 尚宛妗随口道:「穿肠烂肚的毒药啊,味道怎么样?」 其实并不是什么穿肠烂肚的毒药,只是金弹子果实的汁液而已。金弹子有微毒,食用过量会引起腹泻。尚宛妗是尚家大小姐,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她自然是没有办法弄来毒药的,只好拿房间里现成的金弹子煳弄沈嬷嬷了。 沈嬷嬷不过是见识浅薄的老妈子,她没有想过尚宛妗会骗自己,再者顾老夫人的娘家有一个医毒双绝的人物,顾老夫人虽然不曾学过,顾老夫人出嫁时,那人却在她的陪嫁里面放了一本手写的书册,上半册是医经,下半册是毒经,沈嬷嬷怀疑顾老夫人把书给了夫人,夫人又把书给了尚宛妗。 沈嬷嬷是个惜命的人,信了尚宛妗的话,立马惨白着脸问:「会死人吗?可有解?」 尚宛妗很满意她的上道,轻快的道:「自然会死人,不过也是有解药的,只是我喝了那么多的商陆和曼陀罗,记性变得有些不好了,一时之间也想不起解药放在什么地方了,除非……」 沈嬷嬷听到会死人,整个人都有些崩溃了,等知道还有一丝活命的希望,立马磕头如捣蒜,哭着哀求道:「小姐,是老奴被猪油蒙了心,办了煳涂事,只要能让小姐想起解药在哪里,老奴就是上刀山下油锅也是可以的。若是有幸解了毒,老奴再给小姐做牛做马!」 沈嬷嬷年纪不小了,脸上都是皱纹,这一哭,眼泪鼻涕齐下,有些噁心,尚宛妗抿着嘴起身退了几步,这才笑道:「我怎么知道嬷嬷说的是不是真的?」 此时沈嬷嬷只觉得腹中的绞痛越来越厉害,额头上磕红了一块,浑身直冒汗,见尚宛妗不肯信她,急得恨不得能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给她看了,哪里还敢有一丝一毫的虚情假意!忙道:「老奴贱命一条,若是死在小姐房里,只怕脏了小姐的房间,传出去也不好听。小姐慈悲,这次便信了老奴,老奴发誓,以后若是再做对不起小姐的事情,全家死绝都毫无半点怨言!」 沈嬷嬷背叛了她母亲,背叛了她,这样的人,尚宛妗本来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了的,但见她拿自己全家发誓,也微微有些动容。 第14页 又觉得若是再折腾下去,沈嬷嬷怕是憋不住要在她房间里拉上了,忙道:「我便信了你这话,现在只问你一个问题,姨娘给你的商陆和曼陀罗还有吗?」 沈嬷嬷痛得岣嵝,听尚宛妗说信了自己,立马欢喜得不行,表忠心一般,急忙道:「还有很多,顾姨娘本来是让老奴每次在药里面放婴儿拳头大一包的碎药材,老奴不想对不起夫人,便偷偷减了量,每次只放了三分之一,如今还剩下许多。」 尚宛妗听了这话,心里又是冷笑,若是真的不想对不起她母亲,就不应该与顾姨娘勾搭成奸,不应该在她的药里面动手脚! 面上笑道:「那行,你悄悄去都拿来给我,若是多,我就把解药给你了。」 沈嬷嬷腹中绞痛本来有些动弹不得的,可想活下来的执念逼得她顾不得别的,立马就急匆匆的回自己住的下房取药了。趁着沈嬷嬷取药去了,尚宛妗从自己的荷包里面掏出来一颗补气的人参丸。 尚宛妗盯着人参丸看了半晌,又不想就这么便宜了沈嬷嬷,便便人参丸也在金弹子汁里面浸泡了一下,然后放在炉子上烤干。 等沈嬷嬷拿着药回来时,就看到尚宛妗正把玩着一颗棕色的药丸,猜到那是什么,沈嬷嬷只觉得身上疼痛一轻嗓子发干喉头髮紧,生怕尚宛妗手一抖,解药就掉到炉子里面去了。 第十一章 尚宛妗笑眯眯的接过沈嬷嬷拿来的商陆和曼陀罗,对于分量满意得不行,心满意足的哄沈嬷嬷:「这是解药,你吃了之后,拉五六个时辰的肚子,便没事了。」 沈嬷嬷欢欢喜喜的接过「解药」吃了,解药下肚,四肢百骸立马升起一股热来,更是不疑有他,跟尚宛仪千恩万谢了就拉肚子去了。出了门下了楼正遇到二娘尚宛仪,尚宛仪见她这般慌慌张张,皱了皱眉,拉了她的袖子问:「你身后有鬼呢?」 沈嬷嬷知道是自己偷偷把顾姨娘给的药减了量所以尚宛妗才会这般清醒无碍,所以并不敢把尚宛妗给自己下毒的事情告诉尚宛仪,再加上肚子里闹腾得厉害,忙道:「二小姐,对不住,老奴身后并没有鬼,老奴内急,要先走一步。」 说着就放了一个臭屁,声音洪亮臭味熏天,沈嬷嬷怀疑这个屁连带着崩出了屎来,脸色一变,立马夹着两条腿要跑。 尚宛仪脸色一黑,一手捏着鼻子,一手直挥:「哎呀,臭死了,臭死了,你赶紧走!」 等沈嬷嬷跑远了,尚宛仪脚下一顿,转身道:「回去!」 她身后的两个大丫鬟袖真和袖云对视了一眼,袖云垂下了头不敢说话,袖真默默的嘆了口气,小心翼翼道:「小姐,不去看大小姐了?」 尚宛仪眉头皱得更紧了,冲着袖真怒道:「你是谁的丫鬟?你叫谁大小姐呢!她不过是比我长五个月,凭什么做大小姐!」 却也不想想人家为什么比你长五个月,若不是顾姨娘趁着自己嫡姐有了身孕勾引了姐夫,又怎么会有你尚宛仪! 袖真忙哄道:「小姐不要生气,是婢子说错了!小姐,姨娘刚刚嘱咐小姐去试探一下那个碗精,咱们就这么回去,不大好吧?」 碗精是尚宛仪给自己的嫡姐取的绰号,袖真这么一叫,尚宛仪果然平息了怒火,脸上露出笑模样来。也不怪袖真多嘴了,抬了抬下巴,矜傲道:「碗精是个什么样的货色,我能不知道么!姨娘就是疑神疑鬼多虑了!沈嬷嬷浑身臭哄哄的,她是从碗精的房间里出来的,咱们何必去闻那臭气,没得辱没了本小姐的身份!」 抬脚走了两步,又回头去瞪袖云:「你就是一个锯了嘴儿的葫芦,既没有袖真会说话,又没有袖真会来事,遇到事情了只会躲,我要你做什么!」 等训斥完了,才裹紧自己的斗篷,接着往回走。迎面遇到一个鬚髮皆白的老道士,咳得撕心裂肺的。经过尚宛仪身边的时候,尚宛仪皱了皱眉,一脸的嫌恶,深怕那人碰到了自己的斗篷。 她到底是怕事的,等人走得远了才小声哼了一句:「老不死的,不在房间等死,干嘛要出来脏了别人的眼。」 星机老人脚下一顿,停了咳嗽声,摇了摇头,并没有计较,继续往前走。 嘴上说不管长邪,怕长邪带累了自己,所以把人赶出了门,可到底是他唯一的关门弟子。 星机老人这一生,因为堪天机转星辰,本就该是五弊三缺的命,谁知年近不惑的时候竟遇上了张成仕。张成仕命硬,不怕他克,天生就是该吃这碗饭,星机老人犹豫了许久,到底还是收了他做关门弟子,取名长邪。 收长邪为徒的时候,星机老人便已经从他的命星看出,他命中当有一劫,劫应在京城锦都。占星术士与逆天改命的道士不同,是讲究顺应天命的。眼见着长邪已经把该学的都学了,星机老人便在这个时候带了长邪进京,去应他的劫难。 谁知昨日长邪遇到了尚家大小姐之后回来跟他一说,星机老人星盘一占,竟发现长邪的劫星已然升起了!锦都尚知章被封武威侯,出了那么大的风头,顾姨娘又不是个低调的人,因此住在华荣客栈的客人,没有一个是不知道她们的来歷的,星机老人想着,尚家大小姐也是要进京的,难不成长邪的劫便应在她身上? 长邪的劫并不是死劫,有了这个猜测,星机老人便狠下心把他赶出门,让他跟着尚宛妗走。说是怕他带累自己,实则是怕自己作为占星术士的气场让长邪的劫星发生了改变,反而出现更坏的结果。 第15页 可长邪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到底是不放心的,所以星机老人打算亲自去看一看尚家大小姐,心里也好有个谱。 刚上了三楼,星机老人便看到一个裹了孔雀毛斗篷,身材高挑的少女手里捧着一个精緻的小盒子往楼梯口这边走来。少女戴着风帽,看不清眉眼,可一走一停皆是风华,多了几分贵气。 尚宛妗因为受了伤,并不怎么出门,是以星机老人没见过她,就没认出人来。只是尚宛妗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不知怎么的,星机老人忽然下意识的就去看这个小娘子的命星,竟看不透,心里不由得觉得奇怪,占星术士这一行当人并不多,本事在他之上的更是没有几个,入行这百十年来,连他都看不清命星的人,这还是第一个! 尚宛妗见一个鬚髮皆白、穿着单薄的老人站在楼梯口盯着她看,脚下一顿,抿了抿嘴,道:「老人家,我现在要去楼下一趟,您在这里稍待,等我回来请您喝一盅热茶好不好?」 尚宛妗只当他是进来避风雪的穷人,哪里想得到,若真的是避风雪的穷人,客栈的伙计第一个不让他进门,更别说走到上房这边来了。 星机老人摸了摸鬍子,问道:「老朽听说刚封了武威侯的尚知章大人的女眷也住在这华荣客栈,小娘子行动间皆是大家闺秀风范,莫不是尚侯爷的千金?只是不知小姐是尚侯爷的哪位女儿?」 尚宛妗见他说话条理清晰,有理有节,便高看了老者一眼,福了福,笑道:「老人家猜得不错,小女子是尚家长女,老人家唤我宛妗便可。不知老人家如何称唿?」 星机老人赞赏的看着尚宛妗,心里想着,原来她就是尚家大小姐,倒是个怜老惜贫的,不知长邪的劫星怎么就应在了她身上?嘴里道:「浮根萍影,哪有什么名字,你只管叫我老人家便可。」 尚宛妗是个知礼节的姑娘,跟星机老人站在这楼梯口说话,再用风帽遮着脸,就有些失礼了,所以随手便把风帽往外拉了拉。星机老人说完话,正看到尚宛妗的脸,不由得一愣! 尚宛妗眉毛中有颗小痣,面起重城、六府丰满,本来就是富贵之相。星机老人见过的富贵相貌多了去了,倒也不觉得稀奇,稀奇的是,尚宛妗的额头上隐隐有三道极细的白痕,一般人是看不见的,却瞒不过占星术士。那分明是刚度完死劫星之后的迹象! 星机老人不动声色的问尚宛妗:「宛妗小姐前不久可曾遇到过什么祸事?」 尚宛妗蹙了蹙眉,她没了以前的记忆,哪里知道自己是不是遇到过什么祸事,又觉得这老人的话问得有些奇怪,便随口道:「前两日不小心摔倒磕了头,再往前便不知道了。」 星机老人心下狐疑,从那白痕来看,确实是这两日的事情。可什么时候摔个跤磕个头也算是度完劫了?死劫星这么好说话?可从尚宛妗的神色来看,又不像是在撒谎隐瞒的。 第十二章 星机老人正想着,便见一个丫鬟气喘吁吁的上楼,见了尚宛妗,福了福,问道:「小姐怎么站在这里?」 然后看到星机老人,见他身上穿得单薄,不由得有些怜悯,忍不住道:「小姐,咱们施他些钱,让他去买身衣裳吧!」 尚宛妗皱了皱眉,心里想着,这位老先生未必就是来行乞的,锦书说施捨,未免让他心里难过,便没有接锦书的话,而是对星机老人道:「老先生,小女子下楼还有些事情,不如您跟锦书去房间喝杯茶,等我回来咱们再说话?」 星机老人想了想,点了点头,却掏出一块玉佩来,塞到尚宛妗手里:「这块玉佩不值什么钱,却是能吸死劫星残留下来的戾气的,你带在身上,不可取下来。」 尚宛妗也没有仔细看那玉佩,想着,这便是这位老者的自尊了。他不想被人施捨,先拿出一块玉佩来,便不算施捨,而是交换了。 尚宛妗忙着送锦盒,并没有推辞,而是收下了玉佩跟星机老人道了谢,然后对锦书道:「你带老先生回房间喝茶,我去一趟姨娘那里,马上就回来。」 锦书有些犹豫:「小姐身边没有人跟着可怎么好……」 话还没说完,就被尚宛妗打断了:「不过是几步路,哪里就出了什么事了。」然后意有所指道,「咱们家家丁僕妇不算少,姨娘又是个小心谨慎的人,别看我身边没跟着人,身后还不知道跟了多少呢!」 锦书听了这话便抿着嘴不劝了,看着尚宛妗下了楼,才一转身对星机老人道:「老先生请。」 只是眼前哪里还有老先生的身影!锦书吓得脸色惨白,这华荣客栈统共才三楼,下楼的楼梯口又被她堵住了,这老人说不见就不见来,难不成还会飞天遁地?锦书心里直叫苦。 尚宛妗到顾姨娘门口的时候,尚宛仪正吃着葡萄跟顾姨娘撒娇:「娘,这客栈怪无聊的,听说锦都那边繁华得很,女子亦有许多玩乐的地方,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启程?」 顾姨娘安慰她:「总不能让尚宛妗起疑,她虽不能拿我怎么样,可闹腾起来,也是一件难办的事情。你爹爹那边送了封信来,劝咱们赶紧进京,等会儿娘拿去给尚宛妗看了,明日便可以启程了。」 尚宛妗心里冷笑,哪有庶女这么叫姨娘的,也不知别人家是不是也这么不守规矩。 正要敲门,就听到尚宛仪又道:「这么多年来,家里全靠娘费心操持,娘生得又美貌,您说到了锦都,爹爹会不会抬娘做正室?」 第16页 顾姨娘笑道:「这种话你以后可不能说了,被有心人听了去,又成了你的错处。左右过了狐狸嘴,你就是尚家的嫡女了,到时候娘就算是做不了正室,只要看着你好,娘都没什么关系的。」 嘴里这么说,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她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又不像别的小妾那般没有娘家支持,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等到了锦都,尚知章抬她为正妻,也是应该的。 尚宛妗一听她们娘俩这话,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就消散了,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憋不住。 尚知章为什么这么急着催她们进京?顾姨娘和尚宛仪不知道,她却是知晓的。尚知章被封了武威侯,成了京城新贵,皇后娘娘听说他是鳏夫,正妻死了三年多了,便做主给他指了当朝一品太傅钟太傅的嫡长女。钟雪盈虽然是个寡妇,年纪却不大,保养得也很不错。尚知章虽然名字取得跟书生似的,本质还是个地地道道的武夫,就算被封了武威侯,在锦都没什么根基的他依然打不进权贵的圈子。可有了钟雪盈就不一样了! 因此,对于皇后娘娘点的这道鸳鸯谱,尚知章自己还是很满意的,欢欢喜喜的上门提亲合八字,迎亲的日子定在了正月初六。 顾姨娘想做正妻的愿望註定落空。 尚宛妗想到这,弯了弯嘴角,敲响了面前的门。 尚宛仪见来的人是尚宛妗,就撅了撅嘴不肯说话了,一声不吭的吃着袖真给她剥的葡萄。葡萄皮丢到燃着的火炉子里,发出呲的一声。 顾姨娘见尚宛妗视线落在那盘葡萄上,便笑道:「你也知道二娘身子弱,今儿个早膳也没吃好,总有些不得力,就想吃些新鲜的水果。正好隔壁的一个客人知晓了,怜惜她就让人送了一盘葡萄过来。」 顿了顿又道:「别看盘子挺大的,其实没有几颗,元娘你又病着,就不好给你送过去了。」 这个季节,就是梨之类的水果都稀少得很,更别说葡萄这般金贵的了。有谁会那么大方送人一盘葡萄?尚宛妗心里冷笑,面上并没有计较,笑道:「世间万物讲究顺其自然,这个季节并不是吃葡萄的季节,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些,我一个做姐妹的,又怎么好跟二娘抢?」 尚宛仪隐隐觉得这话不是什么好话,可要她说出是哪里不对味来,又说不出来,便白了尚宛妗一眼,转了个方向坐着,继续吃自己的葡萄。 顾姨娘讪笑着点了点头:「谁不知道元娘宽厚待人。」又问,「你这会子怎么一个人来了?锦书还没有回去?」 尚宛妗指了指手里的锦盒,道:「刚刚在箱笼里面找一方锦帕,找出这上好的香来,打开一看才发现有些受潮了。这香还是母亲在的时候托人买的,贵重得很,若是丢了未免可惜,便送来姨娘房间了。」 尚宛妗手里的那个锦盒上面镶满了宝石,精緻华贵,尚宛仪听她说话,扭头一看,立马就直了眼。 尚宛妗笑道:「二娘喜欢,也分一些给二娘用吧!」 尚宛仪听了这话,瞪了尚宛妗一眼,葡萄也不吃了,冷哼道:「这样的好东西,也要放得潮了才捨得拿出来给我们用。」 嘴里不满,眼睛却是依然死死的盯着那锦盒的。 尚宛仪并不理她,抬脚便朝着香炉的方向走去,嘴里道:「这香我刚刚试了一下,还能用,气味跟以前有些不同了,可还是好闻得紧。这便给姨娘试一试吧!」 那香炉就在尚宛仪身后不远处的高几上放着,顾姨娘心里暗骂尚宛妗会藏东西,她若是早知道有这么好的锦盒这么好的香,早就想法子弄过来自己用了,哪里用得着等现在用这泛潮了的,面上却是一副欢喜的紧的样子,挥挥手,让竹香上前去帮着换香。 尚宛妗见竹香上前,也不跟她争,信口跟顾姨娘聊天,见竹香把之前用的香料都拿出来,尚宛妗才提了一嘴:「香有的潮了,怕是不好点,竹香你放些干松枝在里面引着,烘干了就好了。」 竹香应了,先点了几小块干松枝,这才打开锦盒取香,不由得有些诧异:「这香怎么都是粉?」 尚宛仪撇了撇嘴:「怕是拿来煳弄姨娘的吧!」 顾姨娘忍不住笑道:「你们不知道,有一种香名叫宛南香,香气虽然清醒淡雅,燃起来时却能与任何一种气味融合成一种新的香味。听说有些权贵人家是极爱这种香的,贵重得很,说是一钱十金也不为过。难得元娘这里竟有这许多。」 顾姨娘认识这香!尚宛妗听得心里一咯噔,几乎就要上千阻止竹香加香了。 第十三章 尚宛仪眼睛一亮,问道:「娘知道这香,以前也是用过的么?」 顾姨娘摊了摊手:「妾身身份低贱,也不过是未出嫁时听家里长辈提过,哪里有机会用这么好的香!」 尚宛仪撇撇嘴,酸熘熘的道:「这么说来,咱们是沾了大姐姐的光了!」 尚宛妗听着顾姨娘的回答,松了口气,只要她没有用过这香就好,嘴里道:「我年纪小,独用这种好东西,本来就有些折福的,想要带到锦都去送给爹爹和祖父祖母用,可受了潮的东西送给他们,怕是要吃挂落的。姨娘和二娘得了,也赶紧用了才是,别留着到了京城。」 顾姨娘一听,便收了把好东西留着慢慢用的心思,满面堆笑的应了。尚宛妗目的达成,又惦记着那老先生还在楼上喝茶,便推说有些头晕,要回房休息。 第17页 顾姨娘忙把尚知章来的信给尚宛妗看了,尚宛妗点了点头:「明日出发也好。」然后便出了门。 尚宛妗也想不到别的方法来毒顾姨娘和尚宛仪,幸好箱笼里面还有一点这不知哪来的宛南香,便把沈嬷嬷给她的商陆和曼陀罗放在炉子上烤干,碾成粉末,加在了宛南香里面。 她急着解决事情,用量是不是多了点,她便不是那么关心了。以彼之道还彼之身,尚宛妗有了上一世的经验,再也不肯做那处处为别人考虑的老好人了! 计划进行得这般顺利,尚宛妗的脚步比平时要轻快了许多。心里的雀跃等回了房间听说老先生不见了才冷静下来。 锦书忧愁道:「那老先生莫不是什么精怪吧!」 尚宛妗失笑:「哪来的那么多精怪,再说了,我若是那能修炼成人形的妖怪,要么变成美貌的小娘子,要么变成俊俏的书生,傻了才会变成一个鬚髮皆白的老头子!」想了想,又道,「那位老先生气度不凡,说不定是什么高人。」 锦书不肯信:「哪有他那样的高人,听他说那些没头没脑的话,婢子宁愿相信他是一个神棍!」 尚宛妗摇头:「若是神棍,免不了骗财。可那位老先生不但没有要咱们一个子儿,甚至还白送了咱们一块玉佩,且不说那玉佩的质量怎么样……」 她一边说,一边掏出星机老人给的那块玉佩来看,刚凑到眼睛,嘴里的话就说不下去了,脸上的表情变得比锦书还要古怪狐疑。 锦书见状纳闷,声音不由自主的压低了,凑到尚宛妗身边,看着玉佩上那稀奇古怪的花纹问道:「小姐,这玉佩有什么问题吗?」 那玉佩只有女子半个巴掌大小,莹润通透,手指抚摸上去,还有一种温润的感觉,尚宛妗没见过比这更漂亮更有灵气的玉佩了。 对于锦书的问题,尚宛妗摇了摇头:「这玉佩只怕是有价无市的好东西,俗话说黄金有价玉无价,这么好一块玉佩,那位老先生若是寻到那有眼光的人,何愁换不来千金万金,作何要给我?」 锦书听尚宛妗这么一说,吓了一跳,语气带了些惊惶:「小姐,婢子听人说过一种邪术,可以在小物件上面作法。这玉佩上的花纹雕得这般古怪,别是那老头子拿来害小姐的吧?咱们家又不缺这么一块玉佩,这么邪门的东西,小姐还是不要留着!」 尚宛妗有些犹豫,理智上觉得锦书说得有几分道理,可情感上又有些捨不得。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娘子,那老先生就是想害她,也不该拿这么贵重的玉佩来害她才是,岂不是得不偿失? 又想着那老先生说的这玉佩能吸什么死劫星残留下来的戾气,这说法虽然有些荒唐,尚宛妗心里却是有几分相信的。 荒唐,有什么能荒唐过她死后重生? 尚宛妗抚摸着玉佩低着头,沉吟了好一会儿,这才下定决定把玉佩放在自己腰间的香囊里面。锦书虽然不甚贊同,却也不好说什么。 尚宛妗看着窗外纷飞的白雪发呆,脑子里想了很多事情,就像当初顾姨娘没有弄死她一样,她也不能在这路上就把顾姨娘和尚宛仪弄死的。做主子的跟做奴才的不一样,尚知章是个自命不凡又注重家和万事兴的人,顾姨娘和尚宛仪若是死了,他们难保不会怀疑到她身上来。 为了顾姨娘这一路不再有法子使坏,为了到武威侯府后没有人拿路上的事情诟病她,临近锦都,她还要想法子解了顾姨娘她们的毒才是。尚宛妗心里虽然明白这个理,可顾姨娘和尚宛仪害了她一辈子,让顾姨娘和尚宛仪全须全尾的到武威侯府,她又如何甘心? 不甘心又能怎样呢! 尚宛妗嘆了口气,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开口吩咐在一旁做针线活的锦书:「你去吩咐宋老爹套车,这风雪小了不少,锦都那边又吹着,今儿个便启程吧。」行李都是收拾好了的,倒不用费时间再收拾。 锦书在做一个荷包,荷包是月牙色的,上面绣着栩栩如生的荷花鲤鱼,闻言把绣花针往荷包上一别,诧异道:「这个时候走?顾姨娘和二小姐那边同意了?」 尚宛妗斜睨了锦书一眼,语气有些不悦,淡淡道:「你一日是我的丫鬟,就一日要听我的吩咐,管别人做甚!」 锦书不敢再说,忙放下了手里的绣活起身:「婢子这就去通知宋老爹套车。其他人要婢子去通知吗?」 尚宛妗摇了摇头,道:「你叫沈嬷嬷上来一趟。」 说完就又盯着窗外的银装素裹发呆了,面色平静,仿佛她刚刚吩咐锦书的那些话都是错觉一般。锦书担忧的看了尚宛妗一下,还是退出去做事去了。 短短时间,沈嬷嬷已经跑了两次恭房了,然而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就是跑再多次恭房,她也是毫无怨言的。 刚出了恭房便听锦书说尚宛妗要见她,沈嬷嬷不敢耽搁,连忙往三楼跑,跑到一半想起自己是刚从恭房出来的,身上怕是有些让人不高兴的气味。忙又调转回头,回自己房间拿了盒桂花味的香粉,不管不顾的洒了一身,这才抬脚往三楼跑。 尚宛妗见到人,还来不及说话,便闻到一股浓烈的劣质香粉味,忙后退了几步往窗口靠。 沈嬷嬷不敢跟过去,谄笑道:「窗口冷,小姐要吩咐老奴什么,老奴可以在门外听候使唤的。」 尚宛妗摆摆手,不是很在意这个:「你去吩咐大家收拾东西,再去找客栈老闆把帐结了,半个时辰后就出发了。」 第18页 「出发?」沈嬷嬷吓了一跳,「出发去哪里?」 尚宛妗勾了勾嘴角,仿佛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看得沈嬷嬷一呆,然后便语带嘲讽道:「去哪儿?还能去哪儿,自然是去锦都。」 说完,尚宛妗抬目,看着沈嬷嬷脸色一沉,认真道:「能够解决顾姨娘和二娘,还全靠嬷嬷献上来的药呢!嬷嬷,今儿个,你可是立了一功。」 沈嬷嬷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尚宛妗拿她性命要挟她把商陆和曼陀罗拿出来,她以为尚宛妗拿走那些东西,不过是为了让她以后没法子在尚宛妗的药里面加料罢了,万万没想到不过才一个时辰不到,素来善良宽厚的尚宛妗就把那毒药用在了顾姨娘和二娘尚宛仪身上! 第十四章 她怎么敢! 沈嬷嬷看着皮囊娇美无双的尚宛妗,就像看到一个恶鬼一样。她以为顾姨娘是狠的,又想着夫人去世了,夫人的娘家站在顾姨娘那边,老爷不在,尚宛妗就算是无依无靠了,所以才对顾姨娘的拉拢半推半就,这会子才知道,兔子急了也咬人,尚宛妗狠起来是远甚于顾姨娘的。 尚宛妗挑了挑眉:「沈嬷嬷还不去做事,难不成这会子就要邀功,等着我赏赐点什么了?」 沈嬷嬷什么不语,尚宛妗点点头:「去吧!不要说是我吩咐的。」 然后便见沈嬷嬷仓惶出了门,也不知道是肚子又痛了,还是被尚宛妗吓到了。 沈嬷嬷这下子两难了,尚宛妗和顾姨娘的手段,都不是她一个老嬷嬷能挑战的。想了想,并没有去通知其他人收拾行李,而是去了二楼顾姨娘的房间。 沈嬷嬷敲了半天门都没有人应,又担心再待下去会被尚宛妗看到,情急之下就取下头上的木簪,下狠力把门上的窗户纸戳了一个小孔,瞪着眼睛朝里面看去。 这一看就被吓了个半死,只见顾姨娘、竹香、竹枝、二娘、袖真几人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嘴边甚至还沾了些呕吐物,脸色青白,一动不动的。 尚宛妗莫不是把顾姨娘她们都给弄死了吧!沈嬷嬷被自己的猜测吓得恨不得晕死过去。只是还没来得及晕死过去,肚子又开始绞痛起来,想着尚宛妗的手段,丝毫不敢耽搁,通知众人收拾行李准备启程。 夫人去世以后,家里明面上是大小姐管家,可大小姐到底是个孩子,真正管家的,还是顾姨娘。所以沈嬷嬷这一通知,众人都以为是顾姨娘下的命令,手脚麻利的收拾了起来。 沈嬷嬷又去了一趟恭房,出来时才跟客栈老闆结了帐,老老实实的去找尚宛妗。刚走到二楼楼梯口,就见尚宛妗裹了斗篷往下走,锦书跟在尚宛妗身后,手里拿了一把布条。 沈嬷嬷看了布条,心里纵然疑惑得紧,这会子也是不敢问了的,规规矩矩的请尚宛妗示下。 尚宛妗神色平静得很,眼里流露出一股子淡漠,让沈嬷嬷跟上来,便抬脚往顾姨娘房间的方向走。 又走了几步,尚宛妗忽然开口问走一步在心里数一片雪花的锦书:「马车套好了?」 锦书点头:「宋老爹是个靠谱的,又有手脚麻利的宋小黑帮手,五辆马车很快就套好了。还跟之前一样,主子们乘三辆车,僕妇丫鬟们挤两辆,家丁们坐车辕上或者骑马。」 尚宛妗想了想,沉声吩咐道:「二娘和我乘一辆,顾姨娘、竹香、竹枝、袖真和沈嬷嬷乘一辆,匀出一辆马车来,给身子不如壮年的家丁们坐吧。」 锦书还没说什么,沈嬷嬷先吓得魂飞魄散,顾姨娘她们……不是死了么! 尚宛妗看向沈嬷嬷:「沈嬷嬷有意见?」 「没有,没有。」沈嬷嬷连忙摆手,她总算反应过来了,若是顾姨娘她们都死了,大小姐又怎么会让二娘跟她同乘一辆马车呢! 说话间就到了顾姨娘房间,尚宛妗取下自己头上银制的髮簪拨弄了几下,栓着的房门就被打开了。锦书和沈嬷嬷看得目瞪口呆,这种宵小的手段,她们家大小姐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若是往日的尚宛妗,她们少不得还会问几句,如今的尚宛妗,她们哪里还敢问,看在眼里的东西,恨不得就烂在心里了。 尚宛妗把髮簪插回头上,先用一盏凉茶泼了香炉,才指着地上的竹香、竹枝、袖真道:「趁着大家还在收拾行李,你们先把人绑了搬到马车上去了,不要让人看到了。」 锦书是练过拳脚功夫的,沈嬷嬷又是做过粗活的,两个人力气都大得很,竹香等丫鬟为了好看,都不肯好好吃饭,所以锦书和沈嬷嬷要想把三个丫鬟弄到马车上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等锦书和沈嬷嬷带着人走了,尚宛妗就关了房门,打开尚宛仪放在顾姨娘房间的箱笼翻检了起来。 事情做到这个地步,锦书也明白了尚宛妗想做什么。不同于沈嬷嬷的迫于淫威屈服,锦书是真正的忠心耿耿。 她素来觉得顾姨娘和尚宛仪时常压迫欺负尚宛妗,很为自己主子不值,只是尚宛妗不动声色,她这个做贴身丫鬟的也没有立场打抱不平。如今主子终于崛起了,锦书担忧的同时,心里更多的是喜悦。 把竹香等人安顿在马车上,吩咐宋小黑看着人不许靠近那辆马车之后,锦书这才和沈嬷嬷一起往回走。 刚走到楼梯口,沈嬷嬷肚子一声巨响,接着空气中就瀰漫了一股子臭味。沈嬷嬷又是痛苦又是尴尬,脸色涨成了猪肝色。 第19页 锦书捂着鼻子撇了撇嘴,嫌恶道:「嬷嬷自去恭房吧,我先去见小姐了。」 沈嬷嬷这会子最迫切的念头就是在尚宛妗身边表现自己,奈何肚子不够给力,只好恨恨的的往恭房走。客栈的恭房门并不是木门或者竹门,而是蓝黑色的厚重的棉布帘子,沈嬷嬷刚到恭房门口,就见一个穿着鸦青色棉袄的女孩子掀开帘子出来,差点儿就撞上了。 沈嬷嬷本来就憋得幸苦,见来人是已经被尚宛妗药晕了的尚宛仪的贴身丫鬟袖云,忍不住就大声喝道:「袖云,你长没长眼睛?还不快让开!」 袖云不明白平日里对她们和颜悦色的沈嬷嬷为什么突然这么凶神恶煞的,楞不愣登的就往旁边让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满腹怀疑的隔着棉布帘子唾了一口,转身就往楼上走,打算在尚宛仪耳边说道说道。 已经上了七八阶楼梯的锦书听到沈嬷嬷的喝骂,脑中灵光一闪,整个人跟后面有鬼在追似的,抬脚就往顾姨娘的房间跑。 大小姐不想别人知道顾姨娘、二小姐她们已经被药晕了,旁的人勉强能够瞒过去,可袖云是二小姐的贴身丫鬟,她们总不能一直不让袖云见二小姐吧! 难不成要把人打晕?锦书觉得要立马把这事儿告诉大小姐,请她尽快拿主意才是。 到了顾姨娘门口,锦书想也不想的就推开了门,语气焦急道:「小姐,婢子刚刚在楼下遇到了二小姐身边的袖云了……二小姐?」 锦书整个人都惊呆了,之前趴在地上的尚宛仪现在竟变成了尚宛妗,尚宛仪却正背对着她,把耳边垂下来的一缕头髮往一根细木棍上面绕。 「小姐!」锦书惊唿一声,就往地上的尚宛妗那边扑过去。 「怎么了?」熟悉的声音让锦书一下子呆愣在原地,然后便见「尚宛仪」回过头来,不是尚宛妗还是谁! 锦书万万没有想到尚宛妗会跟尚宛仪对换衣裳,看着孔雀毛的斗篷裹在尚宛仪身上贴着地,不由得一阵心疼……那是她家小姐最喜欢的一件斗篷。小姐爱干净,二小姐穿了,小姐怕是不会要了。 尚宛妗见她注意力居然都放在了一件斗篷上面,不由得失笑:「不过是一件斗篷罢了,锦都天暖,咱们未必用得着。再说了,锦都是大齐国最繁华的地方,要什么样的斗篷没有。」 第十五章 锦书抿了抿嘴,知道自家小姐好好的,便又欢喜起来:「小姐这样子好,到时候风帽一戴,便可以瞒过袖云去了。二小姐素来喜欢袖真不喜欢袖云,到时候打发袖云同刘二娘她们一起走,便没事了。」 尚宛妗嗯了一声,并没有否认锦书的话。不一会儿,等袖云寻来了,主僕二人连房间都没有让她进,就把人哄去寻刘二娘了。袖云只当二小姐还在生她的气,并没有在意,就真的去寻刘二娘一起上了马车。 等沈嬷嬷上来,尚宛妗便让沈嬷嬷背了顾姨娘,锦书背了穿着尚宛妗衣裳的尚宛仪,下楼出门上了马车。尚宛妗拉紧了风帽吩咐僕妇家丁们上楼把箱笼都小心抬下来,只说顾姨娘和大小姐身子不好,不宜见风,便煳弄了过去,众人并不起疑。 尚家的下人们多少都会一些拳脚功夫,所以手脚麻利得很,很快就收拾好了,五辆马车一前一后离开了华荣客栈。 尚宛妗是有些畏寒的,按着她的性子,这样冷的天气就应该呆在房间里的热炕或者火炉旁边,这两天这么一趟一趟的出房间门,也不过是因为遇到了生死存亡的大事罢了。 锦书自然是知道尚宛妗怕冷的,所以把马车的帘子压得严严实实的,一点风都没有透进来。除了赶车的汉子和坐在后面车厢里面闲聊的僕妇,并没有人回头看这华荣客栈一眼。 阴谋算计、尔虞我诈、你死我活,都只被华荣客栈杏黄色的旗幡见证,诉说给了这猎猎寒风听。 顾姨娘等人并没有晕多久,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便醒了过来。商陆中毒会让人呕吐、腹泻、头痛、语言不清、躁动,曼陀罗中毒则会让人晕睡、痉挛、紫绀,严重者会引起死亡。尚宛妗把商陆和曼陀罗的香加在香里面,本来就不是很多,顾姨娘等人又只吸了不到一个时辰,并没有生命危险,不过是有些噁心呕吐、嗜睡、头脑不清罢了! 那香被尚宛妗带上了,打算每日打尖住店的时候,就给主僕几人熏上一熏,免得还不到锦都,不等她解毒,顾姨娘等人就自己清醒了。 顾姨娘等人虽然醒了睡,睡了醒,脑子也不是很清楚,可罪却是一点都没少难受。心里本来就觉得噁心,偏生车厢里面有个拉肚子的沈嬷嬷,肚子疼了她也不敢叫马车停下来等她一人,就厚着脸皮在马车里面的恭桶解决。马车帘子压得严严实实的,顾姨娘等人被熏得死去活来,只是都被宽布条绑着,就算是难受也拿沈嬷嬷没有办法。 沈嬷嬷对于顾姨娘等人的反应不甚在意,她才不信尚宛妗会留着她们的命到锦都! 尚宛妗车厢的尚宛仪也醒了过来,车厢里面除了她们姐妹二人,就只有一个锦书。刚刚锦书在「尚宛仪」面前那么护着她,尚宛妗心里对锦书的怀疑也去了七八分了。再者锦书知道的事情不少,尚宛妗这个时候也没有避着她的必要了。 当着锦书的面,尚宛妗看了眼眼神还混沌着的尚宛仪,伸出手指,用指甲轻轻划了一下尚宛仪的脸,然后又充满恶意的捏起尚宛仪的下巴,这下子没有控制好力道,尚宛仪有些疼了,下意识的就要伸手打她,奈何被宽布条绑住,动弹不得,只好使劲儿的往一旁侧脸。 第20页 想着以前尚宛仪对自己的种种,尚宛妗恨不得划破她的脸捏碎她的下巴,毫不掩饰自己的兇狠眼神,要吃人般瞪了尚宛仪半晌,尚宛仪除了往一旁侧脸躲她的手,并没有丝毫反应。尚宛妗不由得泄了气。 喃喃道:「罢了,等你清醒过来,看我这个嫡姐怎么收拾你!」 锦书在一旁撇撇嘴:「小姐也太好性儿了!」 等着僕妇们搬箱笼的那段时间,沈嬷嬷就在尚宛妗和锦书面前把她所知道的顾姨娘的计划抖落了个底朝天,按照锦书的想法,顾姨娘、二小姐她们敢谋算她家小姐,都应该下地狱才是! 尚宛妗坐了回去,身子微微靠在锦书身上,对于锦书的话不置可否,心里却是有些担忧的。刚刚她一直注意着周围,那么大的动静都没有看到董天行,可见他是真的去安排狐狸嘴的人手了。 也不知道他们会提前一天便埋伏在狐狸嘴,还是等到明天早上再行动。 今天的天气格外的冷,尚宛妗信手摸了摸腰间香囊里面的那块玉佩,希望能够有好运气。 狐狸嘴已经近在眼前,尚宛妗心里越来越担忧,越来越紧张。她不知道,就在这个时候,董天行又回了华荣客栈,发现在顾姨娘没给他传一点消息的情况下,尚家家眷忽然就离开了华荣客栈,暴跳如雷之后,董天行立马意识到了事情不对,上马便朝着狐狸嘴这边追了过来。 董天行来不及想尚家家眷为什么会突然离去,胯下的枣红大马被他抽打得一阵嘶鸣。心里隐约觉得顾盼雪怕是出事了,万般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体恤那群吃断头饭的,允了他们踩点之后且回山寨,明儿个早上再行埋伏。 他离开狐狸嘴的时候,山寨大当家的正亲自带了人勘察地势,董天行心里只盼着他们动作不要那么快,盼着他们能够机灵点儿见机行事。 大约是上天听到了董天行的祈求,那伙子山匪正准备离开时,尚家的车队就进入了他们的视线。 望风的刀疤脸有些诧异,跑去找大当家的,眉头皱得死紧,唾了一口,咧咧道:「姓董的那个小子还真不是东西,不是说这批货明天才到么,怎么这会子来了?咱们弟兄不够,大家又没有带傢伙,可怎生是好!」 这窝子土匪本是西北的良民,大当家王天风就是一个屠夫,被匈奴人和狗官逼得过不去了,就纠集了几个人趁着大年初一管制松懈,逃出了城,在关北一带流窜。王天风这个人长得有些恶相,为人又讲义气,便引来了不少人入伙,成员不断增加,终于在今年七月份的时候建立了自己的山寨。 谁知七月份刚建好自己的土匪窝,十月份的时候尚知章和秦元霸将军就打到匈奴老家去了,这样一来,他们这窝土匪的处境就尴尬了。 王天风想回西北杀自己的猪,可他连自己的山寨都有了,在官府更是留了案底的,这个时候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他这个人见识有限,最大的缺点就是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千错万错都是别人欠了他的。因此,在举国上下都把尚知章和秦元霸当英雄的时候,他把他们当仇人。董天行找了四五起土匪,都因为对方是尚家家眷不肯接这个单,独独王天风宁愿酬劳少一些也要争着抢着接下来。 听了刀疤脸的话,王天风脸上的横肉抖了抖,冷笑道:「不过是一伙子女眷,哪里就用得着操傢伙什了,咱们这一冲下去,只怕那群娘们儿吓得要尿裤子!」 王天风素有威信,刀疤脸对于这话虽不贊同,却也不敢反驳,只小心翼翼的劝着:「老大,那尚家是武将,听说家丁们都是习武的。」 王天风瞪了他一眼:「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习武的又怎么样,咱们刀尖上舔血还不至于怕了他!再说咱们都收了姓董的给的定金了!刀疤,你带三个人去下口道拦住,其他人跟老子来!」 第十六章 刀疤脸吓了一跳:「老大,我就带三个人?」 王天风拍了拍刀疤脸的肩膀:「干好这一票,就给你封五当家。」 于是,刀疤脸再多的话都咽回去了,心里想着,王天风素来勇勐,说不定连一个漏网之鱼都不会放过,他带三个人去前面阻拦说不定还是最轻松的活儿。于是信手点了三个距离他最近的汉子,带着人去了。 王天风照例对身后的汉子训话,眼见着尚家的车队近在眼前了,他才咳了两声,吼道:「今晚是喝酒吃肉还是喝西北风,就在此一举了,大家沖……啊,等等!」 他身边一个精瘦的汉子眼尖,嚷道:「这尚家车队提前到了就不说了,后面好像还有一个车队,竖着旗幡!」 这年头,会竖着旗幡出行的,要么是镖行的车队,要么是很牛掰的权贵,王天风脸都黑了,对着那个精瘦汉子道:「你往狐狸那舌头边站一站,看看旗幡上写的是什么!」 嘴里这么吩咐着,心里却是明白,这一票,怕是干不成了。除非尚家车队后面的人跟他一样痛恨尚知章,不然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对尚家家眷下手的。 马车里面的尚宛妗本来就紧张得不行,好几次让锦书吩咐大家加快马力。尚家家僕们只觉得是「二小姐」没见过世面,太过胆小了。等王天风之前的喊话顺着风隐隐传来,大家这才知道是碰上山匪了,哪里顾得上那么多,手里的鞭子在空中甩出震天响,吓得马匹不要命的往前面跑。 第21页 尚宛妗咬了咬下嘴唇,从袖子里取出一把羊皮的匕首来,交到锦书手上:「锦书,我知道你会一些拳脚功夫,等会儿车队若是出了事情,你什么都不必管,只管自己逃命,逃离了这里之后,你就一个人悄悄去锦都,在平良大街找一处隐蔽的宅子,租下来住着。」 说着又塞给她一包碎银子:「一定要去平良大街,就算不去平良大街,去别的地方也好,千万不要贸然去武威侯府!」 「这不是小姐最心爱的匕首?当初苏大少爷送给小姐,小姐欢喜了好几天呢!」锦书自持比尚宛妗大几岁,心头虽然有些害怕,还在强自镇定,把匕首和装碎银子的荷包往旁边一放,搂着尚宛妗,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小姐别怕,还有婢子在呢,婢子虽然没什么大本事,可就算是自己死,也是要护着小姐的!」 尚宛妗哭笑不得的同时,又觉得心里升起了一股暖意,抿了抿嘴,跟锦书透了底:「他们不敢杀我,也不会杀我,对你却是没有那么多顾忌的了。你听我的,要跑,要努力跑!」她不知道自己若是落在了董天行手里会不会再次失忆,若是忘却了前世的种种,岂不是又要重蹈上一世的悲剧?所以锦书一定得活着!再者,锦书对她这么忠心耿耿,她怎么捨得她死? 尚宛妗语气带了几分严厉和酸涩:「你必须要跑,若是不跑,我拿什么斗顾姨娘?」 锦书正想说顾姨娘和尚宛仪在她们手上未必就落了下风,尚宛仪却在这个时候又醒了过来。 尚宛仪脑子虽然有些不清醒了,却还记得尚宛妗之前捏她下巴的事情,不由得呜咽了几声,往车厢门那边缩去。 马车跑得飞快,颠簸得很,尚宛仪被宽布条绑着本来就行动不便,这一动,整个人就摔在了尚宛妗脚前。尚宛妗逼着锦书收好了匕首和碎银子,才恶狠狠的盯着尚宛仪,语气恶毒而森冷:「若是落在了他们手里,我一定要先毒哑了你的嗓子毒烂了你的脸蛋拉你垫背!」 这会子她也顾不上自己若是这么对了尚宛仪会受到什么样的报復了,她从地狱中来,又怎么会怕无边的业火? 尚家一行人担惊受怕不敢多言,谁知马车跑出狐狸嘴两三里地了,居然一个山匪都没有看到!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由得纷纷怀疑自己的耳朵,难不成刚刚是他们产生幻听了? 若是有一点办法,王天风也是不肯放过尚家车队的。只是他心里恨归心里恨,却不会拿兄弟们的性命开玩笑!竹三站在狐狸的舌头上面,看到尚家车队后面的车队的旗幡上面分明写着一个「锦」字! 除了当今圣上的亲弟弟,那个敢在祭天大典上披头散髮提着白玉壶对文武百官劝酒的锦王,还有谁敢这么嚣张的挂这么一个旗幡! 大齐国锦王韩阆是上至王公大臣,下至贩夫走卒都提不得的人物,韩阆的母妃与先帝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得很,锦都是在阆上,韩阆算是先帝的老来子,刚出生时,先帝就给他取了这个意义重大的名字。谁知韩阆却是个不成器的,出言无状辱骂忠臣时有之,斗鸡走狗欺负平良大街小摊贩更是家常便饭,什么事儿招人记恨他逮什么事做,满朝上下头疼得很,弹劾他的摺子雪花一样的飞到御前,奈何先帝一心护子,谁也拿韩阆没有办法。 渐渐地大家就不弹劾韩阆了,韩阆这般得宠,后宫前朝都深信先帝会把皇位也留给他折腾。谁知先帝驾崩,登基的却是三皇子韩尤,对于韩阆的归宿,圣旨上只有一句:封六子阆为锦王,重修府邸,居锦都。 众人对于这一旨意无不纳闷,奈何先帝已去,想要问也无从问去。韩尤素来忠厚,最讲孝悌之道,圣旨封韩阆为锦王,又要他居锦都,便有不少人猜测先帝的本意还是想要韩阆做皇帝的,因此韩尤便不肯登基。最后还是韩阆,催着自己三哥,拿了国库的银子,修了一座最华美的锦王府,要了宫里与他相熟的宫女,欢欢喜喜的搬了进去。 如此,韩尤登基之后,对自己这个六弟更是尊敬,韩阆做下那些荒唐事,他比先帝都护得厉害。好在韩阆这个人没什么本事,再折腾也折腾到朝政大事来,那些对韩阆不满的大臣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锦王韩阆渐渐成了大齐国说不得的存在。 听了竹三的禀报,王天风亲自爬到狐狸舌头上看了一眼,旗幡上大大的锦字朱红,像是道士们画的招魂幡。王天风不得不放过尚家车队,屁滚尿流的带着手下撤退,好不容易回到了山寨,才发现他们把刀疤脸等人给忘记了。 刀疤脸等人在狐狸嘴出口前面埋伏了,只等着抓漏网之鱼邀功,谁知来的不是漏网之鱼,而是囫囵整个尚家车队,他们也不是傻的,这种时候自然不会跳出来。 尚家人忙着逃难,谁也没有注意到岩石后面堆着的那些枯草多得有些不对劲,等尚家车队走远了,刀疤脸这才骂骂咧咧的带着另外三个人从草垛里面出来。谁知刚出来就跟锦王韩阆的车队撞上了。 刀疤脸等人心里一慌,拔脚就跑,领头那个骑着高头大马的汉子见状,如鹞子般几个起落,就站在了刀疤脸等人面前,一柄寒剑指在刀疤脸的眼前,几乎戳破了他的喉咙。 锦王这一行一共有三辆马车,最前面的一辆华贵非常,顶上四周用顶好的丝线打了流苏,马车外面也裹了上好的雪青色锦缎,就连马车的门帘,都是绣了繁复华贵的花纹的。 第22页 第十七章 一只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了马车门帘,露出一个戴着紫金冠的男子,吊眼薄唇,给人一种冷冽之感,通身富贵,却与传言中的韩阆有些许不同。 锦王韩阆淡淡的扫了一眼刀疤脸等人,只说了一个字:「审。」 然后看了满天满地的银装素裹,瑟缩了一下,放下了车帘,轻轻的吸了口气,小声嘀咕,有些委屈的样子:「北方真冷。」好在这辆马车里面就坐了他一个人,并没有人看到他这副模样。 韩平安招了招手,立马有人把刀疤脸等人带去审问了,自己则翻身上马,吩咐众人继续前行。 没一会儿,就有人上来禀报结果,韩阆这次不掀车帘了,坐在车厢里面,抱了个小手炉,眯了眯眼睛,闲闲的听着:「姓董?」 「对,姓董,叫董天行,他们收了姓董的银子,要对尚家女眷们动手,后来可能是看到了咱们的旗幡,这才作罢,只剩下了这三个在前面堵漏网之鱼的倒霉蛋。」 韩阆听完,发出一声嗤笑:「尚侯爷可是率军攻入匈奴王帐的大英雄,竟然有人想对他的家眷动手,狗胆包天啊这是!」 「那刀疤脸说,他们也不敢要尚家女眷的性命,董天行交代了他们,除了同尚家女眷中一个美貌妇人一辆马车的下人,别的都杀掉,至于主子们,一个都不许动。」 韩阆一听这个,就来了兴趣,挑了挑眉,言语中带了一丝笑意:「尚侯爷这内宅也不清净啊!雪盈好歹是我看着长大的,眼看着要嫁进武威侯府了,我总不能不闻不问吧,这件事我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少不得要查个水落石出。你们下去办吧!」 「是……」 前面几步远的韩平安听到自家主子的话,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人家钟大小姐比你大了十多岁,怎么是你看着长大的了?钟太傅一家要是听到这话,指不定又要在暗地里多骂他们爷几句了。 这一行直至夜幕降临,总算是见着了一家客栈,韩阆觉得自己又冷又饿,怎么也不肯继续往前走了,隔了帘子喊道:「这客栈虽然破了点,今儿个本王也不挑了,韩平安你吩咐老闆,清场清场,该赶的人都赶出去,这客栈,今儿个本王包了!」 韩平安还没说什么,那引路的店小二先惶恐的开口了:「哎呀我说客官,这地方偏僻,平时也少有客人来往,如今这客栈里面只住了一行人,是打匈奴的尚侯爷的家眷,可赶不得!」 韩平安憋笑,不说话,果然,等了一小会儿,马车里面传来韩阆不满的声音:「算了算了,既是忠良家眷,就留着吧!」 这山野之地的店小二见识有限,并不知道说话之人就是大名鼎鼎说不得的锦王,只当是哪个喜欢仗势欺人的纨绔权贵,不由得撇了撇嘴,很是鄙视的样子。 谁知刚引了人进大堂,就又来了一个投宿的人。来人穿着一身道袍,道袍上有几处破烂,脸上还有些淤青,看着像是跟谁打了一架一般。 店小二无奈的抬了抬眼皮子:「客官,小店客满,客官还请去别处看看!」 来人正是长邪,星机老人叫他跟着尚宛妗,他就真的跟着尚宛妗了,尚家的车队刚出发,他就远远的缀在了他们后面,后来发现了追来的董天行,想着自己昨天夜里翻了人家姑娘的窗,作为补偿,总要帮着人家把这使坏的董天行拦上一拦才好,所以就同董天行打了一架,最后把人点了穴,丢在雪地里,这才马不停蹄的赶来。 好在出了狐狸嘴到肃州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他刚刚看了后院的马车,知道自己是赶上了。 他虽然第一次出即墨城,行走江湖的常识还是知道的,对于店小二的话他可不信:「小二哥这话说得不过心了,这冰天雪地的,客栈又地处偏僻,怎么会客满?再者说了,我出发之前听老伙计说了,错过了你们家这客栈,往后二十里地都没有歇脚的地儿了,你让我去哪里看看?」 说完笑了笑,就要摸银子贿赂店小二,店小二虽然看不起锦王纨绔的暴发户行为,却也不敢得罪他的,见这小道士完全不吃那套,立马急了,眼睛一瞪,梗着脖子道:「我说客满,就是客满了,这客栈已经被前面这位爷包下来了,你这位客官好不讲道理!」 长邪掏银子的手一顿,正要跟前面那行人的主子打个商量,就见一个身着黑衣的精瘦汉子忽然神色一变,附在戴紫金冠那人耳边说了句什么。那戴紫金冠的人一听,立马就黑来脸,冷着一张脸,语气中带着一股子寒意:「出门在外,大家都不容易,你要住这客栈,便住吧!」 说完就带着自己的人上楼了,心里却是不满极了,尚家女眷是忠良家眷,他不能赶,这个道人打扮的是星机老人的徒弟,星机老人特地写了信让他照应,天晚了,他总不能让人家连个落脚睡觉的地方都没有,不能不留。 他好好一个王爷怎么当得这么憋屈! 韩平安跟在身后劝着:「爷,明儿个咱们一早就走,不跟他们打交道!」 韩阆心想,这么冷的天,凭什么咱们早起,有些不乐意,便道:「让他们先走,咱们躲着他们走,免得晦气!」 韩平安立马苦了脸:「可是陛下还等着爷回去过除夕!」 韩阆不甚在意:「是你答应他的,又不是我答应他的。」 韩平安:「……」 第23页 楼下闹得那般厉害,尚宛妗想不知道也难。知道来人是人人谈之色变的锦王韩阆,就连向来淡定的锦书都露出几分害怕的神色来。 尚宛妗抿了抿唇,上辈子她与韩阆并非一点交集都没有的。尚宛仪顶着她的身份,与作为质子留在锦都的凌王世子交好,算起来,锦王韩阆可以说是凌王世子韩怀瑾的亲六叔,两人年纪差不了多少,所以感情还算好。那个时候韩怀瑾心仪尚宛仪,便时常藉故往武威侯府跑,跑得次数多了,朝中御史对他的品行就生出一些质疑来,于是韩怀瑾就拉了锦王韩阆一起往武威侯府跑,这么一来,那些御史果然不敢再说什么了。 作为家中同龄的女孩子,当着外人,尚宛仪并不喜欢带尚宛妗一起玩,似乎总怕尚宛妗跟她抢什么似的,比起尚宛妗,尚宛仪更喜欢带岳姨娘生的女儿尚宛逑一起玩,尚宛逑是她们的三妹,比她们要小两岁,是岳姨娘在边关伺候尚知章时怀上的,一张小嘴说的话跟抹了蜜一样甜,最会巴结人。 所以上辈子韩阆虽然时常在武威侯府出没,尚宛妗统共也只见过他两面。尚宛妗对韩阆的印象与别人有些许不同,她总觉得这个人让人有些看不透,能不得罪,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锦书有些发愁,皱着眉头揪给尚宛妗绣的锦帕:「小姐,听说那锦王名声不是很好,他知道咱们在这里,生出什么事情来可怎么好?」 尚宛妗倒不是很担心:「虽然传闻中锦王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可爹爹到底是刚从边关回来不久的忠良,锦王不至于来招惹我们给自己找麻烦!」她心里面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咱们在狐狸嘴明明听到了山匪的叫嚷声,却一个山匪都没有看到,只怕咱们是借了锦王的东风了。」 第十八章 沈嬷嬷见识了尚宛妗的一番手段,早就大恨自己以前有眼无珠了,这会子巴不得在尚宛妗面前多立功,好让她忘记自己的错处来,现在听尚宛妗这么说,忙满脸堆着笑,凑到尚宛妗面前来,提议道:「锦王虽然名声不大好,可到底是皇室贵胄,咱们若是这个时候跟他搭上关系,到了侯府,只怕就没有人敢动小姐了!」 尚宛妗皱了皱眉,不巧与锦王同住一家客栈,她不担心,却不代表她愿意与锦王交好!锦王那个人做事随性而为,自己若真的像沈嬷嬷说的那般做了,只怕不但讨不了好,还会连累了自己的名声。 咬着牙正要训斥沈嬷嬷几句,就见锦书黑了脸色,对着沈嬷嬷呵斥道:「嬷嬷这是什么话?小姐是未出阁的小娘子,嬷嬷这话被别人听到了,还不知道怎么抹黑小姐的名声呢!再说了,不过是对付一个姨娘一个庶女,凭小姐的本事,还怕她们不曾?」她心里虽然生气,可这么久来沈嬷嬷的积威尤在,于是开口呵斥的话听在尚宛妗和沈嬷嬷的耳里就有些色厉内荏了。 锦书以前是沈嬷嬷手下管教出来的丫头,不过这几日才在尚宛妗面前得了脸,这么快就踩到她头上去了,沈嬷嬷恨得不行。强压着怒气与她争执:「不过是白认识个人,锦书姑娘就说得这么不堪了?就是以前在彭州,小姐不也和苏家大少爷走得挺近的么?对付顾姨娘和二小姐,小姐自然不消得藉助外力,可若是侯爷有了继室,孝字大过天,后宅又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小姐能有一个帮手不是很好?」 说完又谄笑着看着尚宛妗:「小姐,老奴这可是真心实意为小姐打算的,锦书姑娘她年纪轻,见识少,小姐可别被她带偏了。」 尚宛妗皱了皱眉,她有心要把锦书培养成自己得力的心腹大丫鬟,所以开口时就特意偏向了她许多,目光森冷的盯着沈嬷嬷,语气也像是淬了冰渣:「我和苏大少爷是什么关系?我和锦王又是什么关系?能放在一起比?嬷嬷这是教我往火坑里面跳呢!」 上辈子到了锦都之后,她就与彭州那边断了联繫,锦书口中的苏大少爷是谁,她是一点印象都没有的,她甚至连他的名字都想不起。可锦书说她那把羊皮匕首是苏大少爷送给她的,她便猜测那苏大少爷与彭州尚家关系不错,不然锦书提起这人送她匕首的时候神态不会那般自然。 沈嬷嬷吓了一跳,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几乎赌咒发誓般道:「小姐,老奴真的没有要害小姐的心思,老奴是真心为小姐好,就算老奴考虑得不周到……」 尚宛妗被她吵得脑仁儿疼,不由得伸手按了按太阳穴,锦书打断沈嬷嬷:「安静点儿,没见小姐不舒服么!」 沈嬷嬷小心翼翼的看着尚宛妗的脸色,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尚宛妗见她识趣,便道:「以后在我跟前伺候,安静点!」 沈嬷嬷一听,脸色闪过一丝喜色,直点头:「老奴一定听小姐的。」 尚宛妗这才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裳,吩咐沈嬷嬷:「你现在去找一个机灵一点的家丁,就说是‘我’吩咐的,叫他打听锦王在哪里歇息,然后去请安。锦王若是不见他也就罢了,若是见他了,让他告诉锦王,姨娘和大小姐都病了,‘我’要侍疾,不方便拜谒,等到了锦都,武威侯府一定准备好谢礼跟他请罪。」 尚宛妗一直穿着尚宛仪的衣裳,除了沈嬷嬷和锦书,也小心翼翼的没有在别的下人们面前露脸,这就是要假扮尚宛仪了。 尚宛妗既然「病着」,这命令自然也只能是尚宛仪吩咐下去的。 第24页 沈嬷嬷会意过来,立马拍着胸脯保证:「小姐放心,老奴一定把事情办得妥妥帖帖的。」 等沈嬷嬷出去了,尚宛妗看着如豆灯光出神,依着她自己对锦王韩阆性子的猜测,尚知章这会子在朝野声名鹊起,他应该会接见去请安的小厮,自己说武威侯府会准备好谢礼去锦王府请罪,就表示自己已经猜到了狐狸嘴的事情,不会揣着明白装煳涂。有恩报恩,明天离开客栈之后,他们应该不会再有什么牵扯了的。 这么想着,尚宛妗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来,老天让她重活一世,让她发现了顾姨娘的阴谋,她就一定要有怨抱怨有仇报仇的,在大仇得报之前,她唯一祈求的就是她报仇的路上不要节外生枝。 这客栈地处偏僻,用的灯油自然不是上好的,灯花是不是发出哔啵声,尚宛妗回过神来,扭头正要吩咐锦书拿剪子剪一剪灯花,就见锦书盯着自己欲言又止,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锦书咬了咬嘴唇,问道:「小姐还要把沈嬷嬷留在身边?」沈嬷嬷害过小姐,再留在身边,将来若是又着了道可怎么办? 「留她?」尚宛妗冷笑,「她也配?害了我那么多回,金盆洗手了就想立牌坊?且瞧着吧!」 锦书瞬间安了心,松了口气,拿了把剪子去剪灯花了。 尚宛妗忍不住失笑,这锦书,明明看到了灯芯烧得有些长了,故意不剪引得她开口问她呢! 尚宛妗十八岁就嫁给了陆展沉做续弦,到万寿案发生那年,正好二十年整。陆展沉能做到太医院的院判,还深得当时的齐宣帝喜爱,本事自然是不小的,说是医毒双绝也不为过。 只是陆展沉这个人年少经歷坎坷,性子变得极易暴躁,行事作风也颇有些毒辣,心有城府的同时又生性多疑,尚宛妗待在他身边,过得实在是艰难,渐渐地就养成了一副小心谨慎的性格。 房间里面的火炉烧得有些旺了,尚宛妗和锦书的额头上都沁出细密的汗来,尚宛妗让锦书把炉子里面的炭取了两块出来熄了,然后端了锦杌往窗户的方向挪了挪。 锦书琢磨了一下,道:「小姐,这屋子里烧了炭,难免有些闷,你且坐过来一些,容婢子把窗户打开一扇。刚刚进屋之前婢子观察了一下,窗户外面并不是风口,屋里有火炉,开着窗也不会太冷。」 尚宛妗却是摆了摆手,想了不想道:「别开,就这样,你若是觉得闷了,就下去问问厨房晚膳能否做一道豆瓣鲤鱼。」 若是开了窗,有路过的下人透过窗子,不小心看到了她的脸,到时候处理起来又是麻烦。 没多一会儿,沈嬷嬷就回来了,跟尚宛妗禀道:「老奴找了宋老爹家那小子,让他换了干净的好衣裳,才打发他去办事的。」 锦书点了点头,对尚宛妗道:「宋小黑虽然跟顾姨娘房里的竹香走得近,对咱们这一房的人,素来也是尽心尽力的。他生得黑了点,模样却比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生得周正,嘴又甜,他去跟锦王殿下请安,当不会出什么岔子。」 尚宛妗点了点头,沈嬷嬷见状,就有些得意,细数起自己选上宋小黑的考量来:「老奴年纪虽然一日老似一日,可脑子还好着呢!二小姐这人只喜欢用自己喜欢的人,小姐要以二小姐的名义给锦王殿下请安,老奴想着,若是无端选了一个跟二小姐没什么关联的人,说不得会让人生疑,可二小姐亲近的人,除了宋老爹和宋小黑,都是明里暗里踩过小姐的,让他们去出这个风头,老奴又不甘心,琢磨来琢磨去,也只有宋小黑合适。」 第十九章 这沈嬷嬷实在是聒噪得很,尚宛妗忙打断她的话:「别扯那些有的没的。」 沈嬷嬷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扯回话题来,老老实实接着说请安的事情:「宋小黑进去之后,老奴在外面等了半晌,听着没什么问题了,这才回来禀报小姐。锦王说小姐既然不便,他就不来打扰小姐了。」 尚宛妗嗯了一声,然后觉得有些奇怪:「他既然这么说了,宋小黑为什么没来?你打发他回去了?」 沈嬷嬷摇头,神色带了些不可思议:「小黑那小子说话有趣,也不知道哪句讨了锦王的喜欢,把人留下来说话了。锦王身边的一个高高大大穿着一身黑的护卫出来告诉老奴,锦王怕是要等犯了困才会放人走了。」 尚宛妗瞪大了眼睛,她记得上一世自己刚到锦都没几年,锦都就开始流传「天子好文生,锦王爱美人」的说法来,没过多久,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传言就变成了「天子好文生,锦王爱美男」了。 上一世锦王府里虽然侍妾不少,可锦王妃的位置却是一直空悬着的,难不成那传言是真的? 想到这里,尚宛妗自己先哆嗦了一下,心里暗骂自己脑子有病胡思乱想,那宋小黑今日也见过,干干瘦瘦的,人又黑,就算相貌生得周正,哪里就算是美人了? 压下这个念头,尚宛妗随口问道:「锦王跟小黑聊什么?」 沈嬷嬷眼神中带着些羡慕:「就问一些彭州的风土人情。」 她心里有些后悔,早知道会得锦王的青睐,她就不该找宋小黑,应该自己收拾好前去请安的,说不得还会打发她赏银。听说锦都城的权贵都特别大方,从来不会准备铜板这种东西,随便打赏人都是一块碎银子呢! 尚宛妗听她这么说,总算是松了口气。她没有心思管沈嬷嬷的心思,直接把人打发了出去。直到第二天启程离开这小客栈,尚宛妗心里一块大石头这才彻底落了地。 第25页 这一路尚宛妗时不时的就给顾姨娘等人熏一熏那加了料的香,顾姨娘等人浑浑噩噩的,就没有清醒过。顾姨娘到底是顾姨娘,就算不清醒,依然能闹么蛾子给她添麻烦,有一次甚至不管不顾要往马车下跳,好在沈嬷嬷眼疾手快把人拉了回来。尚宛妗心里本来就恨她,她这么一闹,索性让沈嬷嬷用宽布条一直绑着她们,只每晚留宿客栈的时候才关上门解了宽布条让她们活动一会儿。 如此一来,倒省事了许多。 马车一路往南走,积雪渐渐化为虚无,车窗外开始有了绿色,等到腊月二十一的时候,终于到了距离锦都最近的凉山城。 凉山城不算大,因为盛产花椒,所以凉山城的百姓很是富足。从凉山城出发到锦都,坐马车走官路的话,最多也只要四五个时辰。尚宛妗心里算了一下,都走到这里来了,也该让顾姨娘她们的神智清明过来了。 因此,进凉山城的时候虽然还是晌午时分,尚宛妗却下令不再前行,寻了家客栈,住了下来。 众人心里虽然疑惑,却不敢质疑只好照办。 住进客栈之后,尚宛妗照例开了房间,把顾姨娘等人分别反锁在里面。自己则戴了帷帽,同锦书一起出门逛街。恢復顾姨娘等人的神智并不太难,几碗药灌下去,晚上睡一觉,明儿个一准见效。只是需要的药材,其中几味,还需要她自己去药房买。 眼见着就要过年,凉山城的集市热闹得很,市列珠玑,户盈罗绮,远甚于地处东北的彭州。刚刚进城时,沈嬷嬷就一直凑在马车车窗处往外看,直了眼,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赞嘆了!此刻见尚宛妗要出门,忙自告奋勇的要跟上,人生地不熟的,尚宛妗又没有下令,她自己一个人是不敢出去逛的。 尚宛妗除了去药铺买恢復顾姨娘等人神智的药材,还要买一些别的防身的东西,自然是不愿意带着沈嬷嬷的。可眼见着要到锦都了,为了不出岔子,她又不得不忍着性子开口哄这老妖婆,便笑道:「咱们的人和东西都在客栈呢,都走了,若是出了什么问题可怎么办?听说锦都比凉山城要繁华许多,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又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会寰区之异味,悉在庖厨。凉山城与锦都的风华一比,简直上不得台面。今日嬷嬷受累,且在客栈里面看顾,等到了锦都,我放嬷嬷两天假,再赏嬷嬷一些红钱,到时候尽情的逛一逛可好?」 顾姨娘许给沈嬷嬷那些利钱,她早托人带给自己的男人和孩子们了,这个时候跟着尚宛妗逛街,也只能干看着。尚宛妗称赞锦都繁华那些话她听不懂,只知道是好的意思,等听到尚宛妗又是主动给假,又是给赏钱,立马欢喜得跟什么似的,笑得露出一口黄色的烂牙,忙不迭的应了,又抓住时机表了一番忠心,果然留在了客栈看顾。 尚宛妗并没有在外面逛多久,回来时,锦书手里也没提多少东西,只是几个纸包罢了。一回客栈,尚宛妗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里捣鼓,等到晚膳时分,才吩咐沈嬷嬷把药拿到厨房去熬了,分成两碗,给顾姨娘和尚宛仪灌了下去。 沈嬷嬷见药熬出来只有两碗,整个人神色就有些不好了,这一路尚宛妗对她们颜色还算和气,她便以为大小姐心善,是打算放过她们了的。到这一刻她才醒悟过来,原来这一切都是她的痴心妄想。 大小姐若是愿意放过她们,为什么偏偏只让她熬两碗药?竹枝、竹香、袖真她们怎么办? 沈嬷嬷躲回客栈的厨房,盯着那个熬药的炉子边上的铁钩出神,脸上尽是绝望。 尚宛妗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留着竹枝、竹香和袖真。她们三人是顾姨娘和尚宛仪的心腹,说是左膀右臂也不为过。 之所以没有一开始就处理了她们,一来是她需要集中精神来堤防董天行。她们当时从华荣客栈走得匆忙,董天行不可能一点都看不出这其中的猫腻。上一世的董天行是以拔刀相助的义士的身份在武威侯混吃混喝,顾姨娘后来甚至还悄悄把她自己名下的一间铺子转给了董天行,可见二人之间关系应该是很亲密的。所以尚宛妗心里一直觉得董天行应该会追上来的。谁知一直到她们进了凉山城,董天行就跟失踪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 二来是,身边就一个锦书,可用的人实在是太少了,有些捉襟见肘,既然沈嬷嬷被尚宛妗餵的毒药吓着了,尚宛妗就打定了主意这一路要利用她帮忙看着顾姨娘等人,以及帮忙遮掩。若是太早处理了竹枝她们,只怕会让沈嬷嬷因为害怕而生出别的心思来。 所以尚宛妗一路上,就连在锦书面前,都不曾透露出一丝要处置竹枝等人的意思。 用了晚膳之后,尚宛妗又等了一会儿,直到外面街道上的声音寂静下来,这才吩咐锦书动手,拿了几套没有任何尚家标记的粗布衣裳给三人换上,又把她们头上簪钗、耳垂上的耳环和手腕上的镯子褪了下来。 第二十章 这一番折腾,三个人都醒了过来,眼睛浑浑噩噩,嘴角也流着涎水。尚宛妗取出一只白色的瓷瓶,从里面倒了出些水来倒在自己手心,在她们三人脸上洒了洒,然后取了一方锦帕让锦书给她们擦干净涎水。 尚宛妗手里提了三个蓝布包袱,给她们手里一人放了一个,然后柔声道:「出去吧,楼下有人等着你们。出了这间客栈,你们就再也不用受苦了。」 第26页 然后便见三人真的抱着包袱,听话的出了房门,下了楼。尚宛妗站在窗户边往下看,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体态臃肿的中年女人迎上前来,几句话就把竹枝三人哄上了停在客栈墙根处的一辆不显眼的马车。 中年女人夫家姓毒,听说是几百年前的李朝谋反的穆怀贞的后代,穆怀贞谋反失败,他的后人被当时的皇帝赐了毒姓。这一脉的人变得低调,人口也凋敝起来,到大齐朝,姓毒的人家已经非常的稀少。 与别的毒家人的默默无闻不同,这位中年女子在牙行中名号却是响噹噹的,因为她做事手段狠辣不怕业报,人人见了都要称一声毒娘子。 尚宛妗手里并没有竹枝等人的卖身契,要想把她们通过牙行干脆利落的弄走,也只有找毒娘子才行。 尚宛妗上辈子就跟毒娘子打过交道,那是她到锦都的第二年,继室钟雪盈有心要拉拢她们几个小娘子,就在中秋节的时候带了她们出门看花灯。谁知尚宛仪心里早有了一条毒计,趁着出了门,连哄带骗半软半硬的把她弄到了毒娘子手上,要把她卖到那腌臜的地方去。 尚宛妗当时怕得要死,又是求饶又是利诱又是威胁,要毒娘子放她回去。毒娘子自然是不肯的,她不知道尚宛妗是习过武的,所以一巴掌把尚宛妗拍晕就转身要拿麻袋来把人套进去。尚宛妗并没有晕,用之前新买的刚放进衣袖的髮簪刺穿了毒娘子的肩膀,抵着毒娘子的脖子,挟持了她,毒娘子这才让手下的两个汉子让开道,放她离开了。 回府之后,尚宛妗又怨恨又后怕,悄悄拿银子请了外面的人帮她查毒娘子的底细,最后查到尚宛仪身上。她拿了证据去找自己的「亲娘」顾姨娘,顾姨娘拿走了证据却说什么家和万事兴,她作为庶妹不让着嫡姐是坏了规矩。 她还要怎么让着尚宛仪?由着她毁了自己么? 尚宛妗冷笑,心里却是想着,善恶到头终有报,天道好轮迴,你看,若不是上辈子她被尚宛仪害了那么一回,她怎么会知道凉山城牙行还有毒娘子这样的人物呢? 尚宛妗去牙行寻毒娘子的时候,并没有让锦书跟着进门,她自己又戴了帷帽,就算到时候顾姨娘想拿她把柄,查到了毒娘子身上,她也是清清白白的。 想到明儿个早上顾姨娘和尚宛仪清醒过来的情形,尚宛妗终于满意的回过神来,接着就见锦书一脸震惊的看着她,不由得皱了皱眉,心里想着,锦书不曾经歷过她经歷过的那些,莫不是觉得她行事过于狠辣了?不由得有些烦躁,冷声道:「顾姨娘对你们可是起了杀心,我不过是把顾姨娘和尚宛仪的贴身丫鬟交给牙婆罢了,你若是受不了这个,等到了锦都,过段日子,我把你换到哥哥身边伺候便是。」 上辈子,尚宛仪害她的那些事,可有不少是通过竹枝、竹香、袖真和袖云的手做的。 锦书吓了一跳,忙跪下来咚咚咚的磕了几个响头:「婢子并没有觉得受不了,求小姐不要把婢子换到大少爷身边。」 锦书神情不似作伪,尚宛妗不由得有些纳闷了:「那你刚刚那么震惊是做什么?」 锦书抬起头来,两颊因为激动有些红晕,嘆服道:「小姐什么时候有这么厉害的本事了?那水可真厉害,随便往人脸上洒了洒,就能让人乖乖听话了。」 居然是因为这个! 尚宛妗捏着白瓷瓶的那只手僵硬了一瞬,然后哭笑不得道:「哪里有这么神奇的东西,又不是巫术!那不过是普通的薄荷水,给她们提神用的。她们三个这些日子跟沈嬷嬷一辆车,沈嬷嬷这段时间被我们折腾得心里有火,少不得偷偷对她们使坏出气。我给她们熏的商陆和曼陀罗的剂量不大,她们虽然浑浑噩噩,却也是记得疼的。这时候我跟她们说出了客栈就不会受苦了,她们神智有限,焉有不走之理?跟这薄荷水是没有关系的。」 锦书这才知道自己闹了一个乌龙,起了身拍着裙子道:「小姐也不能怪婢子误会,刚刚那样子,任谁看了也会多想的。」 又道:「倒是沈嬷嬷这人……等等,小姐,你有没有看到沈嬷嬷?」 主僕二人这才发现,从灌了顾姨娘和尚宛仪药之后,她们便都不曾见过沈嬷嬷了。 尚宛妗气得脸色铁青,锦书骇然道:「沈嬷嬷怕不是跑了吧?」 尚宛妗想了想,道:「她当家的、儿子和女儿都在顾家,自己又是签了契的奴,能跑到哪里去?说不得是在客栈里面等着,等顾姨娘醒过来了好去顾姨娘身边卖好,帮着顾姨娘对付我呢!」 「那怎么办?」锦书一听,立马就着急了,「早知道她胆子这么小,处理竹枝她们的事情就该瞒着她!」 尚宛妗到底是多活了一辈子的人,尚未乱了阵脚,只慌了一瞬,就镇定了下来,一边赶紧拿了尚宛仪的斗篷往自己身上套,一边道:「咱们现在赶紧去寻人,不要怕弄出动静来。人找着了便也罢了,就是没找着,也没什么打紧的。」 然后嘴角勾了勾,扯起一抹冷笑:「别说是一个沈嬷嬷,就是十个沈嬷嬷帮着顾姨娘和尚宛仪,我也能让她们不得好死。」 锦书见尚宛妗这么镇定,立马就安了心,想了想,道:「小姐这般出去,若是让人看见了可怎么办?这客栈也不大,婢子又会一些功夫,不如婢子一个人去寻好了。」 「不必。」尚宛妗摇了摇头,拉紧了头上的风帽,沉声道,「多一个人,多一份先把人找出来的可能性。」 第27页 这会子已经过了宵禁的时间,客栈里面的客人基本上已经安歇了,尚宛妗和锦书二人手里擎了蜡烛,悄无声息的出了门下了楼,打算一个一个地儿挨着搜寻一下。 谁知刚下楼,就跟一个脚步踉踉跄跄的伙计撞上了。那伙计二十几岁的年纪,之前喝了两口黄酒,刚去茅厕放了水打算回自己的房间睡觉。忽然见一个衣饰华美戴着风貌看不清脸的女子和一个身材高挑体态轻盈的女子举着蜡烛走下楼梯来,当下就想到了市井里面流传的一些桃色鬼怪故事,又是害怕又是觉得兴奋,「啊」的一声就叫了出来。 锦书皱了皱眉,有些恼,不知捡了个什么打在那伙计的肩上,怒道:「瞎喊什么,我们小姐找东西呢!」 那伙计这才知道二人是客栈里面的住客,又想起今天住店的身份尊贵的女眷只有一家,不由得问道:「姑奶奶可是尚家二小姐?」 「呸,谁是你姑奶奶?」锦书上前唾了那伙计一口,兇巴巴的道,「你倒是会攀亲戚!」 第二十一章 伙计见锦书也不否认,便认定了眼前的是「尚家二小姐」和她的丫鬟,舔着脸讨好地笑着上前,不伦不类的行了礼,问道:「二小姐和姐姐要找什么?跟小的说一声,小的帮着找,说不得小的就看到过那东西呢!」 锦书呸了一声,心道这伙计倒会打蛇随棍上,正要三言两语打发了他走,就察觉到自己衣袖被尚宛妗拉了拉。 尚宛妗止住锦书的话,语气轻柔悦耳,开口道:「这位小哥,我要找一根通体碧绿的玉簪子,倒不是遗落在哪里了,一直是放在首饰盒子里面的。刚刚却发现不在了,那东西是我嫡母留给我的,若是丢了,怕是不好交代。管首饰盒子的沈嬷嬷说去如厕,许久不曾回来,我和锦书正打算去看看。」 那沈嬷嬷找得到还好说,要是找不到,就安一个偷窃的罪名,她一个奴才,有了盗窃主子财物的罪名,只怕是不能翻身了,哪里还帮得了顾姨娘和尚宛仪什么。 锦书眼睛一亮,觉得自家小姐比以前要厉害了许多,倒有了几分已逝的夫人的样子。心里不由得就生出了几分欢喜,夫人去世前,最担心的就是小姐人软和容易被欺负,若是让夫人看到小姐欺负人的模样,还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呢! 这客栈里外装修都体面得很,平日里来歇脚的也不乏达官显贵、名流富商,可没有人像尚宛妗这么轻声细语的跟一个伙计说话,尚宛妗声音又好听,这伙计整个人都激动坏了,打了鸡血一般,急切道:「茅厕那么脏的地方,岂是小姐能去的?小姐且等着,小的替您去看一看,若是那位沈嬷嬷真的在茅厕,就替小姐您传个话。」 尚宛妗也不推辞,轻微的点了点头,跟他道谢:「那麻烦你了,小哥。」 「嘿,这算什么事儿呢!」伙计抬脚便要后院跑,才走没两步,忽然脚下一顿,眼珠子一转,又走了回来,提醒道,「小姐人单纯,不知人心险恶,这沈嬷嬷若是在茅厕也就罢了,若是不在,小姐心里可要有个心理准备。」 尚宛妗并不问什么心理准备,点了点头,那伙计便迟疑着去了。 锦书有些不解,问道:「小姐,咱们自己找不是很好么,那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嘴严的,干嘛要这么好声好气的哄着他帮咱们找?」 尚宛妗小声道:「正是因为他嘴不严,我们才要他帮忙。他这种人,出身不好,从小就在市井里面混,在客栈里面当伙计见识的人又多,自然比别的人脑子灵活一些。你且等着,他在茅厕里面没有看到沈嬷嬷,回来定会’好心’告诉咱们那沈嬷嬷是偷了碧玉簪跑了。外面已经宵禁了,为保万一,他一定会主动带着我们把客栈里里外外查找一遍。」 这客栈不小,哪里能藏人,哪里不能藏人,她们主僕二人两眼一抹黑。若是有这伙计带着,沈嬷嬷一个大活人藏在里面,要找起来就容易了许多。 锦书恍然大悟,心里对尚宛妗的佩服更多了,正要说话,忽然感觉身后一阵风声,忙扭头喝问道:「谁?」 整个人一个急转身,手一拉,就把尚宛妗拉倒自己背后护着。 借着蜡烛微弱的光亮看去,却是什么人都没有。锦书脸上的神色却一点都没轻松下来,警惕的四处打量着。 尚宛妗的功夫不如锦书,那风声又是极细微的,自然没有感受到异常,压低了声音问锦书:「怎么了?」 锦书皱了皱眉:「刚刚感觉身后有人。」 于是尚宛妗也紧张了起来,两人背靠背举着烛台扫视了一圈,并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就在这时,那伙计从后院跑回来了,气喘吁吁的,大声道:「小姐,这位姐姐,那沈嬷嬷,怕是偷了小姐的东西跑了!这会子都已经宵禁了,人说不定还没有跑出去,躲在我们客栈里。这客栈小的熟悉得很,这就带小姐和这位姐姐好好找一找,说不定能找着人。」 尚宛妗转头看着伙计,语气带着一股子生气和担忧:「我平日里对沈嬷嬷也不错,她怎么会跑呢?这位小哥,别不是弄错了吧?」 「嘿,后院一个两个茅厕,我都看了,根本没有人。」那伙计见尚宛妗不肯信,忙道,「小姐善良,自然不会想到那位沈嬷嬷会带着小姐的首饰逃跑,小的在这客栈做了六七年的伙计,见识过的事情可多了去了,偷主子财物逃跑的算什么,还有谋财害命的呢!」 第28页 尚宛妗便做出一副被吓到了的样子,裹紧了身上的斗篷。 锦书打量了半响,也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便对这伙计道:「那就麻烦小哥带着我们主僕二人寻上一寻,不管沈嬷嬷偷没有偷小姐的东西,总要把人找到的,东西丢了事小,人出事了就麻烦大了。」 伙计听了这话,立马觉得自己遇到了知音,忙不迭的点头,然后眼巴巴的看向尚宛妗,尚宛妗轻轻的点了点头,他立马就招了招手,一副胸有成足的样子带着二人去各处能藏人的地方寻找。 尚宛妗和锦书是第一天到这客栈的,不熟悉这客栈,沈嬷嬷跟她们一样。所以尚宛妗猜测沈嬷嬷能躲的地方应该不多,一个是后院,一个是厨房。 那伙计有几分聪明,也是这么想的,带着尚宛妗她们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厨房。到了厨房,尚宛妗就站在原地打量,并没有亲自去找人。锦书和那伙计则翻翻找找,连米缸都掀开看了,哪里有沈嬷嬷的身影。 尚宛妗皱了皱眉,见一个小炉子旁边有张凳子,想到了那两碗药,鬼使神差的,就上前摸了摸那木凳子,竟然还是温热的,不由得神色一凛。 又想起刚刚在大堂时的异样,尚宛妗心里忽然升起一个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念头:「先别找了,咱们回房间看看,说不定沈嬷嬷已经回去了。」 伙计觉得尚宛妗这想法有些天真,可人家身份那么尊贵,他能劝人家,却不能拦着人家不准人家回去看,便道:「小姐既然觉得沈嬷嬷会回去,那小的就陪小姐和丫鬟姐姐上楼看看,若是人回去了,小的也安心,若是人没有回去,少不得还要帮着小姐找一找。」 尚宛妗并没有拒绝他,嗯了一声,三人抬脚出了厨房往楼上走。 锦书看了眼跟在后面的伙计,小声问道:「小姐,可是发现了什么?」 尚宛妗嗯了一声,两人凑得近,近乎耳语,那伙计跟在后面知道两人在说悄悄话,却不知道两人说的是什么。尚宛妗也压低了声音,对锦书道:「刚刚我摸了一下厨房的木杌子,还是温热的。沈嬷嬷怕是没有起逃跑的心思,也没有起要躲着等明儿个见顾姨娘的心思。」 「小姐是说她可能是怕自己跟竹枝她们一样被咱们处置了,所以躲在厨房等宵禁了才敢出来?」锦书倒吸了一口冷气,有些不肯相信,「怎么可能,咱们刚刚一直站在大堂,她若是从厨房出来上楼,咱们怎么可能没有看见?」 尚宛妗抿了抿嘴,沈嬷嬷有几分本事,她不记得了,锦书却是多少知道一些的,刚刚在大堂里,锦书察觉到的那个人肯定不可能是沈嬷嬷。想了想,说了句:「别想了,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第二十二章 这楼梯并不长,三人很快就到了二楼,转过一条走廊,到了尚宛妗住的房间,果然看到门口昏睡着一个人影。 「咦?」锦书和那伙计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刚刚在楼下那么紧张都没有找到的人,怎么会昏睡在这里? 尚宛妗脸上丝毫不见一丝讶异,镇定的点了点头,对伙计道:「沈嬷嬷晚膳时喝了几碗黄汤,她酒量素来不好,这会子怕是醉死过去了,累得你陪我们找了这么久人。」 然后让锦书从荷包里面拿了一把铜子打发给伙计:「小哥拿去买酒吃,算是小女子的一点谢意。」 那伙计见人找着了,自己脑子里胡乱想出来的坏僕人的故事没办法继续演下去了,有几分沮丧,可见有赏钱,立马又高兴了起来。时间又有些晚了,这婆子看身量也不是很重的样子,伙计得了赏钱便干脆利落的告退了。他有几分眼色,知道自己若是再赖着不走,怕是要遭贵客的厌恶了。 至于尚宛妗说的沈嬷嬷是喝了酒醉死了,他倒没有怀疑,他觉得,人家是千金小姐,声音又那么好听,有什么理由骗他一个客栈的小伙计呢? 等人走了,尚宛妗才沉了脸色,吩咐锦书:「把人拖进去。」 锦书心中疑惑,却也知道门口不是什么说话的地儿,地上还躺着一个沈嬷嬷呢。忙提着沈嬷嬷的膀子,把人拖到屋子里面去了。 尚宛妗进了屋,先脱了身上裹着的斗篷,放在一边。这时锦书已经检查了沈嬷嬷周身,道:「只是昏过去了,并没有什么大碍。」 也就是说,有人在厨房看到坐在木杌子上面发愁的沈嬷嬷,把人打晕了,拖到了她们房门前放着? 锦书忍不住骂道:「这人脑子有病?让我们白找这许多功夫!」 骂完之后又诧异:「他怎么把沈嬷嬷弄上来的?」然后立马想起刚刚在楼下大堂时,自己察觉到的那股诡异的风声,登时背后冒出一身冷汗,犹豫着开口,「小姐,您可知道是谁把沈嬷嬷弄上来的?」 尚宛妗摇了摇头,看到沈嬷嬷躺在门外的时候,她心里一直在琢磨这个事情。这件事,显然不可能是尚家的下人做的,也不可能是陌生人做的。他们初到凉山城,连武威侯府那边都不知道她们在这里落脚了,那么谁会有可能做这件事? 锦上下狠力掐了掐沈嬷嬷的人中,沈嬷嬷疼醒过来,一问,果然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猜不透也不能一直猜下去,三个人都心情复杂的收拾入睡了。锦书依旧睡了尚宛妗的外侧,心里暗暗的提醒自己警醒一些,不要睡得太死。 等到了第二日,锦书担心的事情,一件也没有发生。顾姨娘和尚宛仪已经清醒过来,发现事情不对劲,两人立马自己梳洗了一番,然后怒气腾腾的来寻尚宛妗。 第29页 这时尚宛妗已经换上了自己的衣裳,正坐在杌子上靠近火炉打瞌睡。她心里存了事情,昨晚睡得并不好,用了早膳之后就有些犯困。门被顾姨娘和尚宛仪推得震天响,下意识的便站起身来,冷眼看了过去。 尚宛仪脾气大,冲到尚宛妗面前就指着尚宛妗的鼻子喝问:「尚宛妗,你这是做了什么?」 锦书眼疾手快,忙往尚宛仪面前一蹿,挡住了尚宛妗。锦书年纪不小了,又发育得比较好,尚宛仪来不及缩回自己的手,食指便直愣愣的戳到了锦书胸前鼓囊囊软绵绵的一团上,当下又气又羞,一张脸变得通红。 已经撕破脸了,尚宛妗也没心思跟她们拐弯抹角,再加上昨晚没有睡好,语气更是不耐烦:「二娘,这就是你对着自己嫡姐说话的态度?你的规矩哪里去了?」 不提「二娘」两个字还好,一提尚宛仪更是心塞得要死。明明她马上就要做武威侯府尚家的嫡长女了,不但以后说人家要好说些,就是平日与别的小娘子交往也要有底气些!谁知天杀的尚宛妗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忽然就把她和姨娘药倒了,等她人清醒过来,一问,这都倒凉山城了,她想做嫡长女,就是杀了尚宛妗也没有办法了! 当下伸手就把锦书往旁边一推,想要正面质问尚宛妗,发泄怒气和怨气,谁知锦书这丫鬟力气大,她推了一下没推动,推了两下没推动,推了三下还是没推动。 不由得气得大骂:「尚宛妗,你这个杀千刀的!」 尚宛妗不理她,透过锦书的肩膀,和顾姨娘的冷眼对上,薄唇轻启,说出口的话听不出什么感情:「姨娘就是这么教导二娘的?等到了待会儿到了锦都,我可是要好好跟祖母说一说。」 凉山城距离锦都不远,现在是早上,等会儿出发,不到傍晚时分就能到武威侯府了。 顾姨娘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身形一震,几乎瘫倒在地。她刚醒来,脑子还有些迷煳,这下子才完完全全意识到自己被尚宛妗摆了一道,她已经输了。 尚宛妗脸带恶意的笑道:「对了,昨晚竹枝、竹香和袖真三人偷了东西逃跑,遇上了沈嬷嬷,就打晕了沈嬷嬷。我一个女孩子家,也不知道要去哪里追她们,姨娘要报案的话,可得赶快下决定,宋老爹马上就要套好车准备出发了。」 顾姨娘和尚宛仪这才发现自己身边少了心腹丫鬟,再看向尚宛妗时,满脸骇然,又打不过挡在前面的锦书,忍不住尖声叫道:「尚宛妗,你这个恶鬼!」 尚宛妗微微一笑,对着顾姨娘轻启朱唇:「恶鬼?这屋子里又有谁不是恶鬼呢?顾姨娘您说是不是?」 顾姨娘气得浑身发抖,却也明白,到了这个时候,她是大势已去。可就算是这样,她也不想就这么认输,就算她讨不了好,也不能让尚宛妗好过才是。 因此顾姨娘打起精神来,冷笑着对尚宛妗道:「元娘,这一路,你迷晕了妾身和二娘,妾身是无所谓,二娘若是有个什么好歹,你担待得起么?作为长姐,作出毒害庶妹的事情,只怕说到老爷那里,元娘也不能撇清关系去!」 顾姨娘这么一说,尚宛仪立马觉得自己有了底气,尖声补充道:「擅自打发姨娘和我身边的丫鬟的事情,也要跟爹爹好好说说才是。」 尚宛妗深深看了顾姨娘一眼,正要说话,就见沈嬷嬷上来禀报:「大小姐,马车已经套好了,现在就可以出发了。」 顾姨娘勐的扭头看向沈嬷嬷,也不避讳尚宛妗了,明目张胆的跟沈嬷嬷使眼色。 沈嬷嬷却看都没有看顾姨娘一眼,神色毕恭毕敬的等着尚宛妗示下。明显一副要跟顾姨娘划清界限的样子。 顾姨娘没想到沈嬷嬷这个人收了她那么多好处,现在说叛变就叛变了,想着自己送出去那些私房钱、首饰,不由得一阵心疼,看向沈嬷嬷的目光就跟淬了毒的刀子一样。 沈嬷嬷经歷了昨晚的事情,哪里还敢惹尚宛妗不高兴,恨不得把自己一颗心剖出来给尚宛妗看。因此,她虽然惧怕顾姨娘的手段,这时候也硬着头皮不理会她。 第二十三章 尚宛妗站在锦书身后,看足了戏,这才道:「看着他们把我的箱笼都好好抬到马车上去,不许磕了碰了。奔波了这么久,眼看着到家了,我可不想再在这外面耽搁下去了,再说这个时候,府里怕是已经在准备年节的事情了。姨娘若是喜欢这凉山城,自可多停留几日,父亲那里,自有我去跟他说。」 锦书听了尚宛妗这话,忍不住想笑,忙借着咳嗽用袖子掩了嘴儿。 顾姨娘心里又气又恨,尚知章写信给她,叫她带着家眷们来京城,尚宛妗都已经到了,她却还留在凉山城,这像什么话?再说,她还急着到武威侯府跟尚知章告尚宛妗的状呢! 因此也不在这一会子跟尚宛妗计较了,忙冷笑道:「眼见着都要到锦都了,却无故在凉山城停留,这样的事情,元娘这么说,岂不是陷妾身和二娘不义?」 对于顾姨娘这说话要拐好几个弯的性子,尚宛妗厌恶得不行,当下皱了皱眉,也不理会顾姨娘了,直接开口吩咐沈嬷嬷:「嬷嬷,姨娘和二娘既然要走,她们的贴身丫鬟跑了,总不能让姨娘和二娘自己动手收拾东西。你去叫几个手脚利落的,帮姨娘和二娘的箱笼收拾好了,也搬到马车上去吧!」 「是!」沈嬷嬷应了一声,抬着有些虚浮的脚步就要走。尚宛仪却在这个时候忽然叫道:「我要袖云,让袖云来帮我收拾!」她刚刚可是听得明明白白,「跑了」的丫鬟是竹枝、竹香和袖真三人,里面并没有袖云。 第30页 沈嬷嬷看向尚宛妗,尚宛妗点了点头:「你就去叫袖云来给二娘收拾吧!」 沈嬷嬷这才去了,顾姨娘微微有些诧异,她没想到尚宛妗收拾了她们三个丫鬟,却偏偏留下了一个袖云!心里想着,事情具体的来龙去脉,说不得可以从袖云哪里问出来,当下也不肯待在尚宛妗房间了,收敛了神色,开口又是柔柔弱弱的样子,道:「既然如此,妾身和二娘就回房间看着她们收拾东西了。等下二娘同妾身一辆马车,元娘不介意吧?」 尚宛妗知道她的心思,也不怕她这点儿心思,当下就语气可有可无道:「随你们。」 顾姨娘果然带着尚宛仪回她们自己的房间了,今天早上这一场冲突,结束得比尚宛妗想像中要轻松许多。对于顾姨娘的性子,她也是这时才彻彻底底看得透彻。顾姨娘这个人心计比较多,也比一般人要善于控制自己的情绪,讲究的是今日图谋不成,就蛰伏起来,来日再行图谋。 所以被尚宛妗摆了这么大一道,她也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等到了京里再跟尚知章告尚宛妗的状。就算是告状不成,她也不会真刀真枪的跟尚宛妗干上,而是权当自己与尚宛妗之间的深仇大恨从来都没有过,等到尚宛妗放松警惕的时候,再放出毒蛇,狠狠的咬尚宛妗一口。 与这样的人对上,如果不能尽早打得她毫无翻身之力,早晚会在她手里吃大亏的!尚宛妗心底默默沉吟,提醒自己任何时候都不能放过顾姨娘和尚宛仪。 顾姨娘和尚宛仪在房间里并没有等多久,就见袖云同一个跟在刘二娘手下打杂,名叫浅莺的三等丫鬟一前一后走进屋子里来。沈嬷嬷交代了她们来帮顾姨娘和二小姐收拾箱笼,自己却没有来。 竹枝、竹香河袖真偷了主子东西逃跑的事情,早上的时候已经在尚家下人里面传遍了。袖云自然也是听到这个消息的,本来挺为袖真担心的,听闻二小姐要见自己,立马又高兴起来。 袖真跟她虽然是好姐妹,可二小姐十几日不肯见她,袖真不但没有在二小姐面前帮她说好话,反而袖真自己也开始躲着她,跟她划清界限了,这让袖云这段时间心里颇不是滋味。 顾姨娘和尚宛仪的脸色很不好看,袖云并不起疑,只当是被竹枝、竹香和袖真三个人逃跑的事情气着了。 按压着心里的喜悦,袖云带着浅莺上前,规规矩矩跟顾姨娘和尚宛仪请了安。顾姨娘吩咐道:「浅莺你去收拾箱笼,袖云,我有话要问你。」 浅莺听了,立马就老老实实的去收拾箱笼了。袖云心里却是想着,是了,她们都当我跟袖真关系好,所以这大概是要问她知不知道袖真逃跑的具体情况了。她虽然不知道,可若说不知道,姨娘说不定不会信她,不如编几句抹黑袖真的话来说。 想罢,就眼疾手快的帮顾姨娘和尚宛仪倒茶,心里胸有成足的等着顾姨娘问话。 顾姨娘刚说出「袖云」两个字,袖云立马接口道:「姨娘您有什么事情直接问,袖云一定老老实实回答姨娘的问题,绝不敢有半点儿隐瞒。」 对于袖云急切的态度,顾姨娘毫不在意的嗯了一声,然后问道:「大小姐身边,最近可有什么陌生人物出现?或者是行踪诡异的人?」她不信尚宛妗没有任何人指点会突然使出这种让人猝不及防的招数来。 「袖……」袖云到嘴边的话一顿,憋了回去,不明白顾姨娘好好的怎么问起大小姐来了,诧异道,「大小姐这段时间身子不舒服,与姨娘您一样,要么待在客栈房间里,要么待在马车里,她身边有没有什么陌生人,婢子实在是不清楚啊!」 「她跟我一样病了?」顾姨娘手一抖,热茶泼在自己的手背上,立马就烫红了,却阻止了尚宛仪和袖云去拿药膏,自己用一方锦帕按着,嘴唇哆嗦着跟袖云确认,「你是说她这段时间也没有露面见人?」 袖云不明白顾姨娘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奇怪,却也不敢多想,老老实实道:「对啊,听说大小姐的身子到昨晚才好了一些。昨晚竹枝姐姐她们夜逃,遇上了沈嬷嬷,便合伙把沈嬷嬷打晕了。大小姐身子爽快一些之后,觉得腹中飢饿,与锦书下楼找吃的,这才发现被打晕了的沈嬷嬷。」 一提到竹枝她们的事情,顾姨娘更是心肝疼,竹枝和竹香是她的左膀右臂,卖身契还在她手里呢,怎么可能逃跑!且不知道尚宛妗那个天杀的把人弄到哪里去了。背上了盗窃主子财物的罪名,她就是找到了竹枝她们,也是不能留在她身边了的。 尚宛妗她好狠的心! 顾姨娘咽下喉头一口腥甜,心里隐隐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死死的盯着袖云,开口问道:「我和大小姐这段时间都病着,那指挥大家赶路的人是谁?」 果然,袖云脆声道:「自然是二小姐啊!」 这屋子里明明生了炉子,关了窗户,和凉山城明明比彭州暖和,连雪都没有下,顾姨娘手背上还火辣辣的疼,一颗心却像是三九寒天泡在了冰渣子里面,冷得她骨头都有些疼了。 尚宛仪还在旁边咋唿尖叫:「袖云,连你也跟那碗精一伙了?指挥大家赶路的明明是那碗精,被迷得神智不清的明明是我和姨娘,你竟然敢当着我的面睁着眼睛说瞎话!」 袖云被吓了一跳,急得开口时都带上了哭腔:「二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明明是您指挥大家赶路,上上下下的下人们都看在眼里呢!婢子何苦说假话来气您?」 第31页 第二十四章 尚宛仪脾气本来就不好,心里已经认定了袖云背叛了她,此时袖云解释的话,落在她耳里,就成了故意顶嘴了,当下一个大嘴巴子扇了过去,啪的一声,打得袖云一愣,然后忙不迭的跪了下来。 浅莺听到这边动静,生怕波及到自己,手里收拾箱笼的动作又加快了几分,只想赶紧收拾好了好出去,免得被迁怒。 袖云皮肤白,脸上立马浮出五个手指印,心里又是委屈又是不解,仰着头就要继续解释:「二小姐……」 话还没说出口,就又被尚宛仪踢了一脚。如今「二小姐」三个字正是尚宛仪心里面的痛处,袖云喊了一次又一次,喊得她心头的火烧得比山火还要旺几分。 「宛仪,住手。」顾姨娘忽然冷声阻止了尚宛仪的施暴,袖云满脸泪水感激的看向顾姨娘,却正好与顾姨娘猩红的眼睛对上,立马被骇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顾姨娘的脸色惨白,嘴唇发青,眼睛猩红,整个人就像是刚从地狱里面走出来的恶鬼一样,她盯着袖云一字一句问道:「你肯定指挥大家赶路的人是二小姐?你在二小姐身边伺候,保证那个人就是二小姐?」 袖云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尚宛仪,然后带着哭腔回答道:「二小姐这段时间生婢子的气,并没有允许婢子在二小姐身边伺候。每日指挥大家赶路的,虽然风帽遮着看不清脸,可那身形、衣裳,分明就是二小姐啊!」 顾姨娘立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尚宛妗这是穿了尚宛仪的衣裳,以尚宛仪的身份命令大家做事呢!难怪她不怕她们到了锦都跟侯爷告状,在众人眼里,尚宛妗跟她顾姨娘一样「病着」,她能在尚知章面前告尚宛妗什么? 说是元娘穿了二娘的衣裳假扮二娘,没有证据的事情,谁肯信?就连二娘身边的贴身丫鬟不也对那个人是二娘深信不疑么! 再说,她和二娘身上的毒已经清除了,这一路用宽布条绑着,虽然人遭了罪,可身上是一点痕迹都没有的。就这样,尚家大小姐手段狠辣害了自己的姨娘和庶妹这样的话,说起来谁信? 这一次,她们母女二人,註定是要吃这个哑巴亏了!顾姨娘又是气,又是不甘,再加上这段时间被熏药、用布条绑着,本来就有些气血两亏,此时怒火攻心,竟勐地一下喷出一口黑血来。 尚宛仪到底是小姑娘,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也顾不上袖云是不是背叛了自己了,立马红了眼眶,几步上前抱着顾姨娘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嘴里只会下意识的喊着:「叫大夫啊!叫大夫啊!」 这人怎么说吐血就吐血?袖云吓得不行,心里居然还有闲心想着难怪这段时间顾姨娘不肯见旁人,果然是病得不清的,也不知道这病会不会过给别人。这么一想,就要起身往外跑:「小姐,婢子去找大夫!」 「慢着!」顾姨娘吐出这口血来,胸口虽然觉得有几分疼,却没有之前那般闷得难受了,立马开口叫住袖云,「我没事,不许去叫大夫!」 尚宛仪见顾姨娘还能说话,情绪缓和了一些,带着哭腔道:「姨娘,你都吐血了,怎么会没事呢?姨娘,我知道你是怕那碗精先回锦都了,可生病了就哟请大夫看病,这种时候,她怎么敢走!她要是走了,就是不敬长辈!」 这话说得好笑,要是顾姨娘没有做尚知章的妾侍,凭着她是尚宛妗娘的妹妹,还能勉强算是尚宛妗的长辈。如今她只是尚知章的妾而已,如何敢称是尚家嫡长女的长辈! 顾姨娘却没有纠正尚宛仪这话里的不对,摇了摇头,道:「我身体没有大碍,吐血只是一时怒火攻心,吐出来反而好了。尚宛妗这次摆了咱们一道,若是知道我被气得吐血了,岂不是更加得意?所以这大夫不能请。」 尚宛仪本来就事事听顾姨娘的,又见顾姨娘脸色确实没有之前难看了,不由得松了口气,不再嚷着要请大夫来给顾姨娘看病。心里却是把尚宛妗恨得跟参商大敌一样,恨不得能扒皮抽筋喝血才好! 顾姨娘拍了拍尚宛仪的手,语气阴森:「不怕,今日这帐,咱们早晚十倍、百倍找回来!」 尚宛妗不想看顾姨娘和尚宛仪那副嘴脸,所以并没有等顾姨娘和尚宛仪一起出发,而是早早的上了自己的马车,放下车帘,把车厢里面遮得严严实实的,自己拢着个昭君套等着。 尚宛妗昨晚就没有睡好,锦书在尚宛妗座位上铺了软软的棉絮,看着尚宛妗有一个没一个的打哈欠,便放轻了声音,劝道:「小姐,要是实在困得厉害,不如婢子帮您把那装了决明子的枕头找出来,顺着躺下来睡一会儿?」 尚宛妗打了个哈欠道:「不睡,要是睡饱了,还怎么去见武威侯府的人?」 姨娘和妹妹的贴身丫鬟盗窃主子财物跑了,她这个嫡长小姐不管是因为操心还是因为害怕,脸上总该很憔悴才是。 锦书明白尚宛妗的意思,又觉得有些心疼她,自己在哪里纠结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来。最后还是尚宛妗主动开口:「我这样打瞌睡也不是办法,你捡以前那些有趣的事情,随便说几件,免得我不小心睡过去了。」 她没有了上辈子到锦都以前的记忆,那些关于彭州的人和事,关于她母亲的事情,她脑子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印象。锦书是个忠心的,旁的人她都信不过,只能靠着锦书对自己的过去多了解一点。 第32页 锦书果然开始讲以前在彭州的事情,尚宛妗听得津津有味,心里想着,送她匕首那苏家大少爷的母亲原来跟她母亲是手帕交,两人出嫁以后还走得很近,甚至还起过给他们定娃娃亲的心思,难怪她会收苏栩之的东西!她母亲去世以后,苏家夫人还很关照她,把她当自己亲女儿一样看待,生怕她没了母亲,父亲又不在身边,会受了委屈。 只是,等到了锦都,和苏家的交往怕是要断掉了,就和上辈子一样。 因为马车走的是官道,所以临近中午的时候,看到驿馆便没有继续前行了,而是停下来,给马餵了草饮了水,一行人用了午膳,这才继续上路。 又走了两三个时辰,马车就到了锦都的城门前。尚宛妗怕冷,只掀开了马车车窗帘子的一小个角,打量着前方颇为熟悉的风景。锦都到了! 大齐国皇帝不像前朝皇帝那般穷兵黩武,又素来对重农抑商一说不屑一顾,因此,大齐国皇帝虽然没有前朝皇帝那般圣明,可百姓却比前朝百姓要富足许多。 锦都城门外是排队进城的百姓,有背着篓子挑着担的,也有穿着绫罗绸缎牵着马匹的,都是规规矩矩的,并没有太大的喧譁声,守城门的将士一个一个放行,井然有序。 尚宛妗仰着头看着城墙上锦都两个朱红色的篆字,心里颇有些感慨,这是她上辈子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地方。只是想着又要见到那些人,重回旧地的好心情立马就打了折扣。 锦书却是第一次来这锦都,看什么都稀奇,见自家小姐发愣,便指着城门一侧问道:「小姐,那边是什么?好像也有城门,怎么都没有人过去?」 第二十五章 尚宛妗顺着看过去,只见那边有一条河,宽十余丈,两岸栽种着杨柳树,城墙被刷成了粉白色,隐约看到有持了长枪的官兵来回巡视。确实是有直门的,只是紧紧的关着。 尚宛妗在这锦都住了二十几年,自然知道那是哪里的,便道:「那便是护城河,那城门处留有皇帝出行的御道,平日里是关着的,有重兵把守,百姓自然不会过去。」 锦书听得满脸佩服:「小姐您懂得真多!」 尚宛妗笑了笑,并没有解释。这时已经轮到她们的马车进城了,宋老爹从顾姨娘处得了府里的牌子,谄笑着递给那检查的将士。那将士已经站了将近一整天的时间了,正觉得有些疲乏,随手将牌子接过来一看,等看明白是尚家的牌子,立马精神一震,几步上前,对着马车问道:「不知可是武威侯府的家眷?」 武威侯府最近这段时间名声大噪,正是百姓们嘴里谈论得最多的存在,一听说这几辆马车里面装的是武威侯府的家眷,周围的百姓立马激动起来,对英雄的家眷充满了敬意的同时,也多了几分好奇心,都小声交谈着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这边。 尚家众人见到这些百姓的反应,除了尚宛妗,都微微有些吃惊。尚宛仪是个爱出风头的小娘子,顾姨娘身子不大爽利,一个没看住她,就见她信手撩开了马车车窗帘子,露出半张俏脸,笑得明眸皓齿:「军爷,小女子正是武威侯的次女。」 原来是武威侯的女儿倒不像武威侯那般魁梧粗糙,虽然是北方的小娘子,看起来竟然比锦都不少小娘子还要水灵一些。这是周围百姓的第一反应。 又有人小声对身边人道:「人说北方人爽朗,不像咱们南方的小娘子这般娇羞不肯见人,以前我不确定,如今见了这武威侯府的二小姐,才算是信了这说法。」 这是在说北方小娘子不懂规矩呢!尚宛仪却没有听出来,真当别人是在夸她呢,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灿烂起来。 那上前打招唿的城门官心里不由得暗暗叫苦,他不过是想顺便巴结一下锦都新贵武威侯府,没想到应他话的竟然是这么一个不懂事的小姐。若是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了,说不定巴结不成,反而要被武威侯府怨恨上。 这么一想,城门官也不想刻意讨好她们了,正色道:「武威侯府派了人来接你们,等得久了,天气冷,有些站不住了,刚去了城楼上喝茶。夫人小姐们请等一等,小的这就上去请人下来。」 尚宛仪刚嗯了一声,就见那城门官几步跑开了去,再看到众人朝着这边盯着看的样子,隐隐觉得有些不舒服,这才放下了车窗帘子,撅着嘴去哄顾姨娘欢喜:「娘,刚刚那个城门官叫您夫人呢!这锦都的人就是比彭州那样小地方的人会说话。」 顾姨娘本来要说教尚宛仪几句的,听她这么一说,脸就板不起来了,心里还真有几分高兴,道:「人家不过是跟咱们客气客气,他哪里知道这马车里坐的是谁!」 「总之人家就是会说话。」尚宛仪找不到话反驳,却也不肯认可顾姨娘的话,就耍起了无赖来。顿了顿,又埋怨了起来:「爹爹找了什么人来接咱们?办事未免也太不上心了,明明是来等我们的,却上了城楼喝茶,反而让咱们等起他来了!」 顾姨娘也有些不高兴,面色上却看不出来,反而一本正经的叮嘱尚宛仪:「等到了武威侯府你可不能告这个状!你祖父祖母和你二叔一家早就搬到了侯府住着,咱们刚从彭州来,若是冒然得罪了人,失了你父亲的欢喜,和锦都可没咱们立足之地了。」 尚宛仪性子虽然不好,顾姨娘的话她却是听得下去的。顾姨娘这番叮嘱,她字字句句都听在了耳里,放在了心上,顾姨娘这才松了口气。 第33页 教导了尚宛仪,顾姨娘又想起尚宛妗来,她心里琢磨着,要是尚宛妗不小心得罪了人和人起了龃龉就好了,到时候都不肖她动手,自然会有人收拾来尚宛妗。 进城的百姓们把目光落在了尚家马车上,尚宛妗就不肯撩着帘子往外看了,叫锦书把帘子放下来,微微往后一靠,开始闭目养神。 眼看着尚宛妗熬了这一路,这会子终于肯休息一小会了,锦书哪里敢弄出一点声音来,马车的棉布帘子被她压得更严实了。 尚宛妗这一闭眼,竟然真的迷迷煳煳睡了过去,等被锦书叫醒时,马车已经停在了武威侯府大门外。 武威侯府是朱漆的大门,门前蹲了两个石狮子,大门正上方的武威侯府四个字是当今圣上亲赐,飞龙走凤,气势非凡。这侯府是新修的,尚宛妗努力把一个哈欠憋了下去,随意扫了一眼,每一根柱子,每一片砖瓦,她都亲眼见证过它们油漆斑剥,爬上青苔。 她又回来了! 尚宛妗忍住想要颤抖的双手,抬头朝着那新修的石阶看去,仿佛看到一个中年妇人,穿着半新不旧的罗裙,满脸绝望的跪在那里。目光死死的盯着关得严严实实的大门。 这时,大门开了,一个满脸怒气髮鬓斑白的男人走了出来,中年妇人面上闪过一丝喜色,然后便见男人手一挥,滚烫的滚水泼面而来,她身上火辣辣的疼了起来。 于管家正跟尚宛妗请安,却见尚宛妗直愣愣的盯着那石阶上雕刻的花纹,一副痴了的模样,心里不由得有些感慨大小姐在彭州果然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面上却是笑盈盈的,一声声喊道:「大小姐?大小姐?大小姐?」 尚宛妗回过神来,眼神瑟缩里一下,那石阶上哪来的什么中年妇人! 于管家一副脾气很好的样子,笑着对尚宛妗道:「老夫人和二夫人以及府里的几个少爷小姐都等着呢,大小姐若是喜欢这石阶上的雕花,改明儿请了师傅上小姐院子里雕去便是,何苦因为这个耽误了时间。」 扑哧—— 尚宛仪忍不住笑出声来,于管家说这话,分明是在奚落尚宛妗没见过世面,连个石阶上的雕花都看得走不动道了。 顾姨娘也乐得看尚宛妗出丑,拉了拉尚宛仪的衣袖,柔柔弱弱的对着于管家福了半福,轻声道:「老夫人和二夫人怕是等急了,还请于管家前面引路,许久不曾见她们二位,妾身同二娘心里都思念得紧。」说完扫了眼尚宛妗,又不情不愿的补了一句,「元娘也是。」 于管家吓了一跳,皱着眉佯怒:「顾姨娘这是做什么,哪有主子跟奴才行礼的道理!你这样,不是折煞了老奴么!」 话是这么说,身形却一动不动,稳稳噹噹的受了顾姨娘和尚宛仪的礼。心里想着,她们是主子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被他这个奴才拿捏! 顾姨娘人精一样的人物,自然看出了于管家眼里的不屑,盈盈一笑不卑不亢道:「于管家是老夫人身边的老人了,连当今皇上见了自己奶娘都毕恭毕敬呢,妾身和二娘这礼,于管家怎么说也是当得起的。」明明是对于管家行礼,她这么一说,就成了给老夫人尽孝。 第二十六章 于管家听了这话,又扫了顾姨娘一眼,这才发现她虽然是从彭州来的,一路奔波,神色却不见丝毫憔悴,脸上的妆容、头上的髮髻、身上的袄裙,无一不是极精緻的。浑身上下只有寥寥几件首饰,可成色和花样都很不错,就是与正经锦都小妇人站在一起,都不会被对方比了下去! 于管家这才意识到这看起来柔柔弱弱的顾姨娘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有心要拿话敲打她两句,可顾姨娘那话里分明在拿老夫人说事,他再跟顾姨娘过不去,有错处的就成了他了。 当下冷了脸色,下巴一抬:「走吧,老夫人等着呢!」 说着率先走在了前面领路,听着身后轻微的脚步声和裙角的摩擦声,心里想着,这大小姐看起来是个蠢的,顾姨娘又这么精明,大小姐和二小姐年龄又相差无几,在彭州的时候,只怕这顾姨娘没少拿捏大小姐。如此看来,这大小姐竟是个可怜的了! 等得空了让他家那口子在老夫人耳边提一提,这大小姐倒是可以拉拢过来利用一番。 重生一次,尚宛妗变得深谙扮猪吃虎的道理,因此于管家先前试探她的时候,她故意什么都没说。等到顾姨娘妙语让于管家吃瘪时,她更是一脸茫然,努力扮演一个有些木讷迟钝的大小姐。 于管家就是前往城门口迎接她们的人,他是老夫人的人,又跟二房走得近,所以上城楼吃茶,也是为了给尚宛妗等人一个下马威。偏生尚宛妗那会子迷煳着睡着了,对于管家这下马威感到愤怒不悦的,也就只有尚宛仪和顾姨娘二人了。 顾姨娘先前精力都放在对付这没规没矩的管家身上,自然没有注意到尚宛妗的表现,这会子冷静下来,心里不由得狐疑起来,时不时扫尚宛妗一眼,心里猜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尚宛妗想着待会儿见老夫人的光景,又是在这武威侯府住了许多年的,所以并没有仔细打量这一路的亭台水榭绿树假山,顾姨娘心思一会儿放在于管家身上,一会儿放在尚宛妗身上,也没有精力去打量周围环境。只剩下一个尚宛仪,东张西望看得津津有味。 她年纪不大,生得又娇俏,所以这举动落在别人眼里不但不觉得她上不得台面,反而觉得可爱。 第34页 然后便听见尚宛仪「咦」了一声,语气中带着诧异:「这一路走来,怎么这武威侯府到处挂着红灯笼?」 顾姨娘听尚宛仪这么一问,果然发现屋檐下廊前每隔几步都挂了一个红灯笼,红灯笼外面描着四大美人或者刘阮遇仙,喜庆而精緻。 于管家虽然有心拿捏顾姨娘,可尚宛仪是这武威侯府的主子的次女,他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怠慢,便抬了抬眼皮子,道:「不是快过年了么!」 尚宛仪脸上便露出一些欢喜惊奇的神色来:「这京城果然比彭州繁华,连过个年都要挂这么多的灯笼,想来到时候一定很热闹。」 「娘……」尚宛仪刚喊了这么一声,立马意识到场合不对,面上没有一点失措,很自然的改了口:「姨娘,到时候你不许拘着我,让我好好玩一遭才是。」 对于于管家的说法,顾姨娘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却又觉得他不至于连尚宛仪都敢哄骗,便不再纠结下去,嗔怪的看了尚宛仪一眼:「到时候哪里轮得到妾身拘着二娘,你爹爹许多年没见你,过年又无事,少不得多跟你亲近呢!」 尚宛妗在一旁笑了笑,不说话。顾姨娘和尚宛仪不知道这红灯笼的用处,她却是知道的。武威侯与钟家大小姐的婚期在即,这红灯笼是为两人的亲事布置的呢!于管家看了尚宛妗一眼,又看了尚宛仪一眼,心里想着,这顾姨娘是个有野心的,竟然想着要自己庶出的女儿在侯爷面前越过大小姐这个嫡女去。 便笑了笑跟尚宛妗示好:「大少爷这几日也念叨着呢,盼着你早些来,好让他看看自己这个妹妹长成什么样了。只是今日三小姐想要去镇国寺烧香,又说快过年了,外面不安全,好歹磨着大少爷带她去了。」 大少爷便是尚知章与正室顾氏的第一个孩子尚奚舟,是尚宛妗嫡亲的兄长,比尚宛妗大四岁。尚宛妗一岁多的时候,尚知章接了圣旨与虎符,同秦元霸一起出兵西北,到了第二年,战事进入了胶着状态。尚知章孤身戍边,觉得有些寂寞,便跟顾氏写信,要把长子尚奚舟要过去亲自教导。顾氏争不过他,让人护送尚奚舟去边关的同时,也把岳姨娘打发了过去,好照顾爷俩的生活。 上辈子作为「庶女」,也只有尚奚舟在她被尚宛仪欺负得不行的时候站出来说过公道话。就因为那几次公道话,踩了尚宛仪的痛脚,尚宛仪从此恨上了尚奚舟。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僵,等到韩怀瑾登基,尚宛仪成了金册封的皇后娘娘,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跟新帝请命,要刚刚经歷丧子之痛的尚奚舟领兵戍守北寒之地。 尚宛妗伸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樑,让那股子酸劲褪去,才有些哽咽道:「妗儿也想念哥哥想念得紧。」 说话间,就已经进了一个种了许多燕子掌的院子。尚宛妗知道,老夫人的常青院到了。 尚宛妗的祖父,尚老爷子是宣德三年的武状元,先帝齐明帝和现在的齐宣帝一样,是个重文轻武的。尚老爷子明明当时明明比同期的文状元游鹿要年轻三五岁,俊上五六分,可齐明帝却是夸他两句都嫌多,一个彭州都司就打发了他。 反观那位名叫游鹿的文状元,齐明帝不但亲自为他设了琼林宴,还让他尚了当时最有才名的嘉阳公主。 却说这嘉阳公主,不但有才名,模样也是极出众的,齐明帝最是宠爱她,黎姜国的王子亲自前来锦都求娶了好多次,齐明帝捨不得嘉阳公主远嫁,都没有松口。如今一道尚主的圣旨落到文状元游鹿的手中,满朝士子都震惊了,心里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可人家游鹿赶得巧,正好在嘉阳公主适嫁的年龄中了状元,天下男子纵然有些不甘,却也是心服口服的。 唯一不服的一个人便是尚老爷子。尚老爷子觉得自己有些委屈,明明他也是状元,他也想娶嘉阳公主啊,凭什么就让游鹿拔了头筹? 只是圣旨已下,他就是不服气,也不能去劫了齐明帝亲自定的亲事,只好在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找一个要么在才名上胜过嘉阳公主,要么在容貌上胜过嘉阳公主的女子为妻。老夫人尚李氏虽然家门寒微,有些配不上尚老爷子,可年轻时生得那叫一个闭月羞花,尚老爷子看到就有些走不动道了,打听到她尚未婚配,就立马请媒人上门说媒定日子把人迎娶了回来。 成亲之后才见识到尚李氏这绝色美人的手段,愣是把他管得苦不堪言偏不敢抱怨一句话。所以平日里尚老爷子是能不在家待着就尽量不在家待着的。 果然,于管家小声解释道:「侯爷与同僚吃酒去了,二老爷在衙门里做事,老爷子素来都是忙得紧的,这会子都没有在家。你们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跟老夫人和二夫人说就是了,咱们老夫人素来是最宽和的一个人。」 第二十七章 三人笑着应了,就走到了正屋前,门外一个穿着葱绿色棉袄、头上和手腕上戴了精緻银饰的一个圆脸丫鬟正站在那里训斥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 「哪里就那么冷了,不过是站在外面打个帘子,这样的小事就做不好?要不是你老子娘求到我面前来,让我给你安排一个露脸的伙计,我才不把这样的好事交到你手里呢!你笨手笨脚,出了差错,得罪了主子害了自己事小,若是连累了我,那我岂不是好心没好报?」 那小丫头带着哭腔道歉:「荷草姐姐,是我错了,您原谅我这一次,下次一定不会这样了!求您别跟我爹和我娘说,他们为我操了不少心,若是再知道我用帘子砸了四小姐的脸,只怕要打死我呢!」 第35页 荷草掐着腰,下巴抬得高高的:「这会子知道求我了?早怎么不知道长点心!」 正要继续说,眼睛的余光看到于管家带了人往这边走,忙止住了话头,迎了过来,笑道:「于管家来啦!这领的是?」 于管家笑道:「荷香,大小姐和二小姐到了,你快进去禀报老夫人一声,是现在见还是……?」 荷香忙上前给尚宛妗和尚宛仪行了礼,于管家故意没有介绍顾姨娘,荷香看着打扮体面的顾姨娘,拿不准她什么身份,整个人尴尬的站在了那里。 尚宛仪悄悄的朝着于管家翻了翻白眼,指着顾姨娘对荷香道:「这是我和姐姐的姨娘。」 尚宛妗听了心里冷嗤一声,这会子倒是知道叫姐姐,不叫碗精了。 荷香忙跟顾姨娘行礼请安,礼数周全了之后才对几人笑道:「老夫人听说小姐们到了,早安排了奴婢在外面等着,说是人到了不必通报,直接把人引进去便是了。」 尚宛妗没有说什么,抬脚跟着荷香往里走。不明就里的人听了荷香的话,定会以为老夫人是真的想念她们,时时刻刻盼着她们来的。尚宛妗却知道,这荷香不过是老夫人身边的三等丫鬟,老夫人派她出来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于管家把人带到了就没他什么事了,跟荷香说了一声,又跟尚宛妗三人行了礼,就转身朝常青院外走去。荷香亲自打了门帘,领三人进屋。 进了屋子之后,先入目的是一个绣着嫦娥拜月和玉兔捣药的屏风,屏风一侧放着一个多宝架,多宝架上放着几对小梅瓶、玉香炉、寿山石鱼等精緻物件。绕过屏风,就看到被束起的水晶帘后面坐了几个衣着华贵的人,围着一张桌子打马吊。周围的丫鬟奉茶的奉茶、添香的添香、照看炉子的照看炉子、帮忙看牌的帮忙看牌。 几人进去时,正听到一个满头银髮,穿着褐色暗纹锦袄、戴着镶白玉抹额的老太太身边的一个身量高挑的丫鬟道:「老夫人,奴婢说打这一张九索才好呢!你看刘婶子满面红光,她手里指不定是有九索还是八索。」 尚李氏笑呵呵的抽出一张牌丢了出去:「好,就听你的。」 她对面那妇人看了眼桌子上的牌,忍不住「哎呦」一声,她身边那丫鬟跺脚:「老夫人,不是说打九索么,你出的这是二十万贯啊!」 尚李氏看了眼自己刚刚丢出去的牌:「原来出的是二十万贯!算了,出了就出来吧!」 另外三人面上一喜,她下首的刘婶子正要出牌,就见尚李氏抬眼看了眼珠帘处走进来的几个人,点了点头:「元娘和二娘到了,今天就不玩了,柳枝,你带人把马吊收拾了,给元娘和二娘倒茶。」 这时一个头上戴着金钗、容貌生得有些老相的中年妇人满脸惊喜的朝这边看了一眼,立马快步迎了上来,也不管尚宛妗和尚宛仪是不是认识她,热情的一手拉了一个:「你们总算是来了,老夫人这些日子总是念着你们,连饭都吃不香了。我总说,你们来了,我怕是要遭老夫人嫌弃了。」 然后故意打量了尚宛妗和尚宛仪二人一眼,笑着对老夫人道:「不怪老夫人想着她们,如今见了这两个孩子,我都想拿我那两个猴儿来换了!」 老夫人指着那夫人对尚宛妗和尚宛仪道:「这是你们婶娘,你们母亲没了,住进侯府以来,这些日子是她帮着我管家,你们要是有什么想要的,不喜欢想换的,找她要便是。她这个人最是有耐心,不会委屈了你们的。」 三人听了这话,面色都有些难看。顾姨娘和尚宛仪没有想到,老夫人为了拿捏她们,竟然刚见面就拿话来提醒她们这侯府谁才是当家作主的人了!尚宛妗冷眼看着,并不意外。上辈子尚李氏也是这样,她们才进家门,尚李氏就忙着宣示主权,当时她当顾姨娘是自己亲娘,想着在彭州嫡母去世之后都是顾姨娘主持中馈的,还出言跟老夫人争取了一番。 这一争取,刚到武威侯府的她就被罚了抄佛经五卷。 尚宛妗不动声色的看了尚宛仪一眼,发现她虽然觉得愤怒,却忍了下来,并没有什么动作。 尚宛妗深吸一口气,跟着顾姨娘和尚宛仪一起给尚李氏下跪请安。又让下人们把从彭州给老夫人带的礼一样一样搬进来,尚李氏的眼里这才蕴上了几分真切的欢喜之意。 老夫人笑着招招手:「元娘,二娘,你们都近前来让祖母看看,都这般高了。」 尚宛妗乖巧的应了一声,果然走了过去,尚宛仪却是低着头悄悄撇了撇嘴,她以为这么多年没见了,见到祖母,少不得一番抱头痛哭,没想到竟然是这种干瘪疏离的场景,带着几分可笑与尴尬。这也算是她的血脉亲人? 心里虽然不屑着,走向老夫人的脚步却没有半分迟疑。 老夫人可能也觉得这场面有些生疏尴尬,伸手摸了摸两个孙女的头,老眼中终于挤出几滴泪来,很是感慨的样子,一叠声念叨:「好孩子,都是好孩子,祖母总算是见到你们了!」 这下子,连还跪在地上的顾姨娘都忍不住偷偷翻白眼了。她自己习惯了把自己龌蹉的心思九曲十八弯的藏在心里,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尚李氏这种,一时之间竟想不出该如何应对。 尚宛仪觉得这祖母与她想像中有些不一样,行事作风太过小家子气,一点也不像一个侯府的老夫人,心底一阵厌恶,面上却是不得不讨好她的,她还记得顾姨娘在马车上时对她的嘱託。 第36页 于是尚宛仪压下嘴角的讥诮,露出一副孺慕的神色来,手里揪着尚李氏的衣袖,语带哭腔道:「孙女在彭州也是极想念祖母的,平日里总与姨娘念叨,要是什么时候能在祖母跟前尽孝就好了。如今爹爹成了武威侯,我们一家总算是团圆了!」 尚李氏人精一样的人物,尚宛仪这番话里面有几分真心,她还是听得出来的。可这种时候有人陪着她把戏往下面唱,倒也缓和了屋子里面尴尬的气氛。 二夫人尚秦氏爽朗的对着尚李氏笑道:「到底是有血缘关系的至亲,老祖宗您盼着她们来,她们心里自然也是念着您的,这可算是皆大欢喜了。」 尚李氏笑盈盈的点了点头,对于一旁闷不作声的尚宛妗,心里就有了几分成见,猜疑着她这嫡亲的大孙女到底是真的傻还是城府太深故意扮猪吃虎。 第二十八章 不管是哪一种,现在追根究底都不方便,左右日后住在一个宅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总有机会看明白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尚李氏想罢,又打起精神来扮演起慈祥的祖母这个角色,过了许久,才想起地上还跪着一个顾姨娘。 便拉了尚宛妗和尚宛仪的手,抬了抬眼皮子对顾姨娘道:「两个孩子没了娘,这一路上,倒是辛苦你了。」 嘴里说着感激的话,却并没有让顾姨娘起身,摆明了要她跪着回话。尚秦氏见状,撇过头满意的勾了勾嘴角,大伯这贵妾身后有顾家撑腰又如何,到底还是一个妾,做了妾那就是奴隶,不要妄想在主子们面前充起体面来。 顾姨娘做尚知章的良妾时,尚老爷子和尚老夫人都与小儿子一家居住在锦都,所以尚老夫人是个什么性子,顾姨娘还是做姑娘的时候从自己嫡姐那里听来一些。如今被尚老夫人这般为难,她心里也不是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的。 老人家畏寒,再加上武威侯府建成,达官显贵们纷纷上门送礼,恭贺武威侯尚知章,也不知道是谁拉了几车上好的银霜炭来,尚知章没有个正经妻子给他管事,这银霜炭一大半都被尚老夫人扒拉到自己院子里来了。这屋子里足足生了六个暖炉也不心疼。 屋子里暖烘烘一股热气,空气也变得有些憋闷起来。顾姨娘跪的地方离其中一个暖炉比较近,热得她满脸潮红,后背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来。 听得尚老夫人的「夸赞」,顾姨娘这会子也没有了心思说软和话,更没有了心思在尚老夫人面前给尚宛妗上眼药,只道:「元娘和二娘都是懂事的好孩子,妾身并没有什么辛苦的。」 对于顾姨娘的反应,尚老夫人和二夫人都微微有些讶异,尚老夫人很快就回过神来,笑道:「想不到你竟然是个好的。这么一来,我就放心了。」 什么放心了?顾姨娘脑袋有些浑噩,唿吸也不是很顺畅,话也没有过脑子,就这么问了出来:「老夫人,妾身不知老夫人说的放心是指什么?」 尚老夫人笑了笑,并没有回答顾姨娘的话,而是看着「木讷」的尚宛妗和「乖巧」的尚宛仪,笑道:「你们母亲去的早,倒是苦了你们两个孩子。现在倒好,圣上赐婚,等过了年,正月初六,你们就会有新的母亲教导你们了。」 这话一出来,顾姨娘和尚宛仪勐的抬头看向尚老夫人,眼里满是难以置信。尤其是顾姨娘,心里一片冰凉,自己在彭州等了他十二年,他如今风光了,没有把自己抬为正室,而是要娶别人为妻了?凭什么!早知这样,这正室的名分还不如由顾盼柳占着! 她心里迫切的希望这事是尚老夫人为了敲打她瞎说的,可尚老夫人话里面提到了「圣上赐婚」四个字,又如何可能是瞎说? 屋子里明明闷热得不行,顾姨娘却觉得浑身冰凉,是啊,他是男子,自己等了他十二年,焉知就没有别的女人不肯等他十二年?这么一想,她心里又升起一股浓浓的厌恶来。 尚宛妗虽然早知道尚知章要娶钟雪盈的事情,此时却配合着也做出了一副吃惊的神色来。只是她樱桃小嘴微张,眼睛瞪得熘圆,怎么看都有些傻气。 尚老夫人嫌弃的看了她一眼,松了两姐妹的手,道:「你们一路舟车劳顿,章儿又不在家。你们的院子是早就收拾好了的,让老二媳妇领你们下去收拾歇息吧,等晚膳的时候再过来请安。」 二夫人笑着道:「老夫人早吩咐了厨房里面,准备了鲜美的麻辣兔丁和干烧岩鲤,等晚膳的时候,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顿饭,算是给你们接风洗尘了。」 顿了顿,又道:「四娘和五娘也早盼着你们来了,只是今儿个国子监郭祭酒家的千金请了她们姐妹二人去郭府做什么灯花,这是早就说好了的,倒不好推辞,所以才没有赖在老祖宗房里等你们这两个做姐妹的。」 四娘是二夫人的女儿,五娘比四娘小一个月,却是二夫人娘家三哥哥的女儿。二夫人娘家三哥哥两年前冬天夫妻二人游湖的时候双双坠水,丢了性命,只剩下孤苦无依的独女秦婉。二夫人怜惜她,便跟自己丈夫说了,把人从秦家接到了尚家来养着,正好同四娘做伴。 说来也巧,秦婉在秦家排行第五,所以唤做五娘,倒与尚家姑娘的排行对上了。 尚宛妗笑了笑,没有说话。二夫人也不恼,拉了她们姐妹二人跟老夫人作辞。尚宛仪手挣扎了一下,想要甩开二夫人去扶她姨娘。谁知这二夫人力气挺大,尚宛仪甩了一下竟没有甩开,正要甩第二下,就见顾姨娘朝她使了个眼色,抿了抿唇,停止了这一举动。 第37页 二夫人就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带着人出了老夫人房间。 尚宛妗和尚宛仪被安排着住一个院子,二夫人笑着道:「你们年纪还小,若是分开住,少不得觉得孤单寂寞。四娘和五娘也是住在一起的。我不知道你们带了多少丫鬟来,老夫人给侯府里了规矩,侯府的小姐身边按理应该有两个一等丫鬟、两个二等丫鬟、四个三等丫鬟以及两个嬷嬷的。你们差哪些,晚些时候得空了派人来跟婶娘说,过几日婶娘领了丫鬟来给你们选。」 不提丫鬟还好,一提丫鬟,顾姨娘和尚宛仪立马想到自己被尚宛妗不知道弄到哪里去了的心腹,气得心肝都疼了,面上闪过一瞬的扭曲。 先前在老夫人房里,二夫人也见识到了两位小姐的性子,所以说这番话,也不过是知会她们一声,并没有指望她们能感激自己。 谁知刚刚在老夫人房里还是锯了嘴儿的葫芦的元娘,听了这话忽然就抬头朝她一笑,语气软软的:「那就多谢婶娘了。」 这笑颜来得太突然,二夫人一时之间看呆了,有些反应不过来。 顿了顿,尚宛妗又问道:「四妹妹和五妹妹什么时候回府?」 二夫人回过神来,脸上挤出笑容来:「小娘子哪能在别人家里待太久,她们两个素来是懂事的,应当很快就回来了。元娘找她们可是有事?」 尚宛妗便点了点头:「在彭州的时候,我就是想见妹妹们都见不着,出发之前便替四妹妹五妹妹准备了一些礼物。四妹妹五妹妹若是回来了,婶娘好歹叫她们过来,一来是好把东西找出来给她们,二来我们姐妹也好说说话。」 这话一出来,顾姨娘和尚宛仪都神色古怪的看了尚宛妗一眼,有些不明白尚宛妗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在老夫人面前她那么木讷,这会子刻意讨好二夫人做什么?老夫人自己出身不高,给小儿子找的小儿媳妇出身更是平凡,生怕媳妇的家世太好,自己这个做婆婆的压不过去。因此,这二夫人素来最听老夫人的话,讨好她还不如买通老夫人身边的丫鬟来得有用。 秦婉不是尚家的孩子,尚宛妗怎么可能知道她的存在?那礼物又怎么会提前准备了她那一份?二夫人也不是傻的,尚宛妗此举里面示好的意味她表示看不出来。 第二十九章 尚宛妗如此「高看」自己,二夫人的心情立马舒畅了几分,笑道:「好孩子,虽说是姐妹,可你母亲不在了,也是个可怜见的,怎么能让你破费给妹妹们准备礼物!礼物的事情不必提了,等四娘和五娘回来,我便让她们来陪你说说话,姐妹之间还是要亲和一些比较好。」 尚宛妗笑着应了,二夫人一直把尚宛妗和尚宛仪分别送到房间,又亲自让人把两人的东西搬了进来,这才告辞离去,至于顾姨娘,随便遣了一个丫鬟将人领到侯爷院子里,交给岳姨娘安置便是。 二夫人心里虽然更喜欢尚宛妗,可说话做事并没有刻意偏袒她,对待她和尚宛仪一样的和气,看不出有什么区别来。 这让尚宛仪心里多了几分痛快,巴巴的从自己房间跑出来,跑到隔壁尚宛妗的房间门口,倚着门冷笑:「姐姐刚刚可是瞎了眼了,白讨好’婶娘’了!」 尚宛妗正看着屋子里横七竖八放着的箱笼发愁,见尚宛仪特地跑过来挑衅自己,皱了皱眉,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道:「我是眼神不好,那也好过你脑子不好。你再来我这里唧唧歪歪,信不信我这会子就把袖云给你处理掉,那房间里面的箱笼,二娘你自己收拾去!」 尚宛仪气得一噎,对于尚宛妗的威胁,却是半点都没有怀疑的,站了一会子,见尚宛妗说完那话就不理她了,又怕她真的这会子发疯把袖云给处置了,跺了跺脚,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锦书抿了抿嘴,对着墙壁发愁:「小姐,这侯府也不小,按理说,以小姐的身份,应该自己一个人住一间院子才是,如今跟二小姐住了隔壁,且不说日后定是摩擦不断,就是说话做事,也少了几分方便,也不知道这墙壁隔音好不好。」 尚宛妗倒不是很在意这个:「隔音自然是好的,尚宛仪在我这里受了这么大的气,回去少不得摔两个茶盏骂几句袖云,我们这不是安安静静地什么都没有听到么!」 又说起分院子的事情来,脸上带了几分讥诮:「侯府大又怎么样,有人生怕我们把侯府占掉了,如何肯让我们一人一个院子?刚刚你没听二夫人说么,连四娘和五娘都是住一个院子的。」 锦书不由得撇了撇嘴:「小姐是武威侯府的嫡长小姐,二房的人住在武威侯府不过是沾了武威侯府的光,四小姐和五小姐如何能跟小姐比?」 尚宛妗摆摆手:「这事心里清楚就好,犯不着总在嘴上念叨。你也说了,二房的人要仰仗武威侯,又如何会在这种小事上跟我这个嫡长小姐过不去?有些人是越活越煳涂了,她要作孽,咱们且看着她作孽,先把自己院子里面的事情处理干净了才是正经。这些日子我除了你也没有见别的人,跟着我那些下人,谁还可用,你且说给我听一听。」 在彭州时跟在尚宛妗身边的那些人,连沈嬷嬷都能被顾姨娘收买,更别说别的人了,只是无缘无故的,她不能把所有人都打发掉,那些人是什么脾气秉性,她自己又是一点印象都没有的,只好让锦书来说说看了。 第38页 刚刚把箱笼搬进房间以后,尚宛妗就吩咐了其他人先跟着二夫人身边的婆子去下人房把自己的东西放好再过来,锦书当时就猜到了尚宛妗是要问自己什么的,怎么去回答,心里也有了一个大概的答案。 当下也不犹豫,开口就道:「锦绣怎么样,就不必婢子说了,二等丫鬟澍香和澍荷是夫人当初从农庄恶霸手里救下来的姐妹花,跟着小姐时年纪已经大了,所以并没有习武。倒是小姐房里的针线活和小厨房一直是她们俩管着,素来兢兢业业,并不曾出什么错。澍香和澍荷都是感恩的人,又没有老子娘了,平素简朴也花不到什么钱,又没有什么不好的习惯,应该没有被顾姨娘收买了去。」 尚宛妗想了想,点了点头,表示这两个丫鬟会留下来,又问道:「其他人呢?」 在彭州的时候,尚宛妗身边是两个一等丫鬟、四个二等丫鬟、四个三等丫鬟以及一个沈嬷嬷、四个粗使婆子并好几个小丫鬟的。 锦书接着道:「澍玉是刘二娘的侄女,澍音以前是厨房里帮忙的周婶子的女儿,因为跟澍玉玩得好,周婶子为了给儿子娶媳妇要卖了澍音,澍玉便求到小姐面前,正巧以前的那个澍音因为偷东西被夫人赶了出去,小姐便让澍玉的这个好姐妹顶了先前那个澍音的位置。小姐对澍音有恩,按理说她不会背叛小姐的,可刘二娘是顾姨娘的人,澍音又跟澍玉关系好,所以她们俩到底怎样,婢子也说不好。」 尚宛妗低着头想了想,当初她去看锦绣,刘二娘就带了两个女孩子跟锦绣一起用早膳,那两个女孩子想来便是澍音和澍玉。 「那几个三等丫鬟呢?」尚宛妗暂且放下澍音和澍玉,随口问道。 房间一看就是刚被人打扫过,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灰尘,锦书扶着尚宛妗坐在软塌上,自己搬了个锦杌坐在尚宛妗脚边,道:「小姐放心不下自己那两个种花的庄子,檀莓和檀乐就留在了彭州守着小姐的庄子,檀缇和檀萦两个人,一个贪吃,一个喜欢买胭脂水粉,有段时间婢子确实发现她们手里的钱一下子宽和起来,当时还怀疑她们偷了小姐的东西拿出去变卖,把小姐的东西都翻出来,来来回回的检查了三遍。」 这便是檀缇和檀萦应当已经是顾姨娘的人的意思了。 尚宛妗听了,眉头皱得越来越紧,眼里的恨意也越来越浓厚,顾姨娘真是好得很,她身边这些人,竟然有一大半成了背叛了她! 饶是如此,尚宛妗心里对顾姨娘和尚宛仪二人并没有半分怯意,反而升起了一股浓厚的斗志来。她上辈子活得辛苦,骤然重生,若是太容易把她们母女二人打压得翻不了身,岂不是又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尚宛妗想了想,吩咐锦书:「顾姨娘身边没有了贴身丫鬟伺候,等侯爷回来了,你就让沈嬷嬷带了锦绣去正房,当着侯爷的面把人送给顾姨娘,就说是我的一片心意。刚刚你也听二夫人说了,以后小姐们身边二等丫鬟的数量是两个,三等丫鬟的数量是四个,留在彭州的人吃的是我的庄子里的那份分例,自然不能算在里面的。这么一来,我身边就多了两个二等丫鬟,少了两个三等丫鬟。赶明儿你让澍玉和澍音当着你的面摔坏我两件首饰,借着这个由头,把二人贬为三等丫鬟吧!」 锦书点头应了,又道:「这样一来,四个三等丫鬟岂不是都成了顾姨娘的人?」 尚宛妗笑了笑:「怕什么,这段日子你给澍香和澍荷多安排点事情,到时候别人看到我的三等丫鬟清闲,又想往我身边放人,自然会主动找我把人要过去了。」 锦书心情复杂的点了点头,盯着尚宛妗明显带着讥诮的表情有些出神,心里更是觉得心疼,当初夫人在的时候,何曾让小姐受过这样的委屈?小姐口中那要往她身边放人的,也不知道是老夫人,还是二夫人,亦或是侯爷,新夫人? 第三十章 锦书尚顾自伤感,就听到了门外的敲门声,是澍香和澍荷带了两个三等丫鬟前来收拾房间了。因为要收拾的是尚宛妗的闺房和箱笼,澍香澍荷担心粗使婆子和小丫鬟笨手笨脚打坏了东西,所以支使了她们在院子里收拾,并没有带进来。 尚宛妗看了一眼澍香和澍荷身后,并没有看到澍玉和澍音,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来,随口问道:「澍玉和澍音跟着刘二娘去顾姨娘那边帮忙了?」 澍香几不可闻的皱了皱眉,语气也带了些愤愤不平:「说什么顾姨娘那边人手不够,只怕是忘了自己是谁的丫鬟!」 澍香虽然不会拳脚功夫,可性子却有些霸道,说起话来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 「她们忘了自己是谁的丫鬟,我这个做主子的可没有忘。」尚宛妗淡淡道,「你和澍荷带着人把箱笼里面的东西都归置一下吧,大家做了些什么,我嘴里不说,心里却是比谁都要清楚的,这个你且放心。」 澍香说这话本来就是想要提醒自家小姐一番,听尚宛妗这么说,心里的愤愤不平散去不少,转身就把活计分配了下去。衣裳首饰等贵重的东西,澍香和澍荷都不放心让檀缇和檀萦两人动手,自己亲自上手整理了。 屋子里虽然忙乱,却井井有条,尚宛妗看得有些出神。心里想着,难怪锦书对她们两个高看一眼,果然是聪明伶俐的。 又想着自己上辈子没有见过澍香和澍荷,她们二人应当也是死在了狐狸嘴的,心里对顾姨娘就又多了一分憎恨。 第39页 锦书有心想问尚宛妗如此这般安排之后,空缺出来的那个一等丫鬟的位置怎么办,难道真的由着二夫人带人来给她们选?还是干脆从澍香和澍荷里面提拔一个? 只是这屋子里不但有澍香和澍荷,还有檀缇和檀萦,这话无论如何是不能当着她们的面问出来的。 只好收起心思,弄了个小暖炉给尚宛妗抱着,自个儿则上前指挥澍香等人把屋子里的陈设稍稍挪动一些位置。 她知道尚宛妗的喜好,这么一挪动,尚宛妗眼里果然多了些笑意。毕竟是自己的闺房,看着顺眼,心情也会舒畅许多。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尚宛妗和尚宛仪住的漱春院的墙角处种了两株腊梅,香气袭人,风一吹,整个院子都染上了这浓郁的香气。 尚宛妗盯着窗外出神,忍不住对锦书道:「那些文人才子总喜欢用’暗香浮动’来形容梅花,要我说,他们一定是忘了还有腊梅这种品种。」 锦书抿着嘴儿笑:「他们不知道,小姐不如赋诗一首,好教他们知道!」 尚宛妗失笑:「这叫什么话!我做什么要赋诗给他们看!再说了,就算是赋诗一首,那也算是闺阁中的东西,怎么好流传出去!」 锦书撇撇嘴:「这算什么,婢子听说京里面的贵小姐们,平日里花开了要办诗会,下雪了要办诗会,开春了要办诗会,天热了要办诗会……风雅得很。就是当初嘉阳公主不也是才名远扬么!她们可以,小姐那般有文采,自然也是可以的。」 锦书这丫鬟说话越来越浮夸,居然连嘉阳公主都拿来跟尚宛妗放在一起比了,尚宛妗心里好一阵哭笑不得。正要说话,忽然听到有人在门外爽朗笑道:「谁有文采?我倒是要见识见识。」 然后便见房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年皮肤黝黑,棉服下面裹着结实的肌肉,剑眉星目,给人一种阳光力量的感觉。他身后跟了一个十一岁左右的少女,穿了粉色的袄裙,头上别着几朵带绒的宫花,一笑就两个梨涡,很容易让初次见面的人对她心生好感。 尚宛妗看到少年的时候眼睛一亮,有些激动,等看到少年身后的少女,眼里的激动就慢慢褪了下来。 眼前这两人,一个是尚宛妗嫡亲的兄长尚奚舟,另一个则是她的庶妹,岳姨娘的女儿,尚家的三小姐尚宛逑。 尚奚舟对这个十几年前见过的亲妹妹心里还是很期待的,刚刚跟尚宛逑回到家,听说尚宛妗已经到了,她后悔得跟什么似的,早知道尚宛妗今日到,她说什么也不会陪着尚宛逑一起去上香。 对于尚宛妗的样貌,他是完全陌生的,可他刚刚推开门前已经打听清楚了这是尚宛妗住的屋子。 看到坐在窗边那个少女时,尚奚舟满心欢喜与柔软,心里想着,不管这小娘子长什么样,都是他同父同母的妹妹,母亲不在了,他一定要好好爱护妹妹才是。等尚宛妗听到他声音回过头来,明眸皓齿,尚奚舟立马觉得,这全天下的小娘子怕是没有一个比得上他妹妹了。 心里升起一股自豪来。 尚宛妗想了想,起身朝尚奚舟和尚宛逑点了点头。不怪她冷淡,她之前盼着见这个哥哥,等现在见到他与尚宛逑站在一起,才想起来,上一世的尚奚舟对尚宛逑是极爱护的,他虽然会为了她说教尚宛仪,可对于尚宛逑,他则是无条件的护短。 那年寒冬,尚宛逑为了讨好尚宛仪,装作不小心推她掉进了莲花池,尚奚舟看在眼里,却没有说尚宛逑什么,而是找了百般藉口为尚宛逑开脱。 尚宛妗心里一阵悲凉,他们也是兄妹,他们在西北朝夕相处了十几年! 尚奚舟见尚宛妗态度并不如他想像中热情,只当是自己吓到她了,忙指了指自己,介绍道:「元娘,还记得我吗?我是你哥哥啊!」 一句话,尚宛级心里的不平立马被抚平了。他护着尚宛逑又如何?他到底是自己的亲哥哥! 勾起嘴角,正要迎上去,就见尚宛逑忽然从尚奚舟身后冒出来,挽了尚奚舟的胳膊朝尚宛妗眨眼睛,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语调甜腻带着些讨好:「大姐姐,你听说过逑儿吗?」 样子纯真可爱,仿佛尚宛妗要是说不知道就是翻了天大的错一样。 尚宛妗看了她这副作态,心里一阵厌恶,也没有了跟尚奚舟多说话多亲近的念头,随手拿起高几上放着的两个锦盒,几步上前。 先是把一个镶满宝石的锦盒递给尚宛逑,脸上带着客气的笑容,道:「三妹妹冰雪可爱,我这个做大姐姐的又怎么会没有听说过。这是大姐姐从彭州给你带的特产,不值什么钱,胜在精緻,你拿着玩吧!」 那还真是彭州的特产,大街小巷都有的卖,就是普通的锦盒上面镶嵌了一大堆的廉价宝石,看着精緻无比珠光宝气,实则还真算不上什么贵重的东西。 尚宛逑出生在西北,最近才跟尚知章一起到了锦都,并不知道彭州的情况,看到那镶满宝石的锦盒时,眼睛一亮,立马死死的盯着那锦盒,挪都挪不开了。 听尚宛妗说要送给她,对于尚宛妗的印象立马就好了几分。 尚宛妗不管她的反应,又把手上另外一个锦盒递给尚奚舟,看向尚奚舟时,她的眼神到底暖了几分,道:「十多年没见,也不知道哥哥喜欢什么,只是想着男子大多喜欢武器,便替哥哥带了一把匕首。」 第40页 第三十一章 尚奚舟见妹妹还给自己准备了礼物,心里立马欢喜得跟什么似的,高兴之后,心里就升起一股懊恼的情绪来,看着尚宛妗的眼神有些愧疚:「妗姐儿,我这个哥哥做得真不称职,竟然都没有给你准备见面礼。」 其实他准备了的,他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喜欢什么,又觉得问尚宛逑太不靠谱,就求了自己回锦都之后新交的好友,钟太傅的外甥韩峪去跟他那十三岁的表妹打听,千挑万选了一支金镶玉流苏钗,没成想被尚宛逑看到了,当那是提前给她准备的生辰礼,要了过去。 他又不好跟自己的三妹妹争一对钗子,只好按下心中的不悦,去金玉店里面订了一对更好的,匠人师傅正在赶工,要明天才能拿到手。 没想到尚宛妗今天就到了。 尚宛妗自然是不知道这里面弯弯绕绕的,就当尚奚舟是真的没有想到要给她准备见面礼,笑了笑,道:「左右都见面了,谁还在乎什么礼物?」 然后看了眼尚奚舟手里紧紧抱着的锦盒,又道:「那匕首你说不定不喜欢,若是不喜欢,也不必勉强,拿去送人,或者让丫鬟们收起来吧!」 大齐国习武的男子是有在腰间挂一把匕首的习惯的。尚奚舟听了尚宛妗这话,心里一阵难过,觉得才刚见面,自己就伤了妹妹的心,不由得脱口而出保证道:「你放心,我回去就把腰间的匕首换下来,我有几个好友,家中都没有亲妹妹,让他们知道我腰间挂的是妹妹送的匕首,还不知道多羡慕我呢!」 这话一出来,本来还挺高兴的尚宛逑立马黑了脸。尚奚舟此时腰间挂的匕首,是她送的,匕首鞘上的花纹,还是她亲自花了样子给人照着熔的呢! 尚宛逑虽然不高兴,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倒是尚宛妗眼神古怪的看了尚奚舟一眼,来了一句:「别勉强自己。」 那匕首本来就不是准备送给尚奚舟的见面礼,送给尚奚舟的见面礼还在箱笼里面没有整理出来,这两个锦盒本来是给四娘和五娘的。 尚奚舟听尚宛妗这么说,心里更觉得愧疚了,觉得一定是自己表现得不够好,所以才让妹妹误会他不喜欢她了,所以才让妹妹误以为他会把她送的礼物束之高阁。 于是当下也顾不得许多了,疾步上前,站在雕花圆桌前,一边打开锦盒,一边对尚宛妗道:「能挂妗姐儿送的匕首,我欢喜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觉得勉强。你且等着,哥哥这就换上这新匕首!」 说着脸上带了些憧憬的表情:「妹妹选的匕首,一定好看得紧!」 尚宛妗见他这样,阻止不及,心里好一阵后悔,早知道就不赌气把这个送给他了。 尚宛逑也眼巴巴的看着尚奚舟手里的锦盒,等锦盒彻底打开,匕首暴露在眼前,尚奚舟和尚宛逑都看着那珠光宝气的匕首都有些呆滞,尚宛妗默默的别过了头,觉得有些目不忍视。 匕首是好匕首,精铁打造,锋利无比,只是匕首鞘上被镶满了珍珠宝石,看起来耀眼得很,有一种暴发户的气质。 尚奚舟觉得自己手有些抖,忍不住问尚宛妗:「妗姐儿,这是你给我千挑万选的礼物?」眼里带了些难以置信,他妹妹怎么可能喜欢这么俗气的东西! 尚宛妗抿了抿嘴,没有说话,也不敢扭过头来看尚奚舟。尚奚舟却以为是自己的态度又让尚宛妗伤心了,当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咬着牙把腰间挂着的那把小匕首换下来,口不对心的夸赞道:「妗姐儿真会选,这匕首哥哥喜欢极了。」 尚宛妗听到这话吓了一跳,勐的转头看向尚奚舟,眼里带了些难以置信:「你真喜欢这匕首?」上辈子顾姨娘不让她与尚奚舟有过多接触,所以她并不是很清楚尚奚舟的喜好。 尚奚舟以为尚宛妗这激动的反应是因为欢喜,因此咬咬牙,脸上努力挤出满意的笑容来:「自然是真喜欢的,喜欢到恨不得天天挂这匕首。」 尚宛妗看了眼那明显跟尚奚舟衣衫简略的款式不搭配的匕首,心情很是复杂,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你高兴就好。」 两人之间这么一误会,倒是让两人之间的疏离一下子消散了许多。尚奚舟虽然对于自己妹妹的审美感到担忧,却也是很乐意看到这种结果的。 只有尚宛逑心里很有些不高兴,不过她自己憋在心里,别人也没有注意到她,也就忽略不计了。 隔壁的尚宛仪知道尚奚舟来了漱春院,心里其实很想过来讨好讨好这位嫡兄的。尚奚舟是尚知章唯一的儿子,又是嫡出,武威侯府世子的身份早晚是他的。她如今没做成嫡女,若是得了尚奚舟的喜欢,日后日子会好过许多。 只是,尚宛仪明明明白这个道理,却有些拉不下这个面子来,她刚刚去隔壁才被尚宛妗奚落威胁过。 因此,她一边把耳朵使劲贴在墙壁上听隔壁的动静,一边在心里把尚宛妗恨得要死。 凭什么她有个同父同母的兄弟,自己却是孤身一人! 尚宛妗房间还算宽敞,可摆了好几个箱笼,就有些碍手碍脚了。尚奚舟在房间里实在是有些碍着锦书、澍香她们收拾东西了,因此,尽管他很想跟这个亲妹妹多亲近亲近,尚宛妗却三言两语把他劝出了门。 以后同在一个屋檐下住着,要联络感情,也不急在一时。 尚奚舟离开了尚宛妗闺房,尚宛逑就跟在他身后一起离开了。这让尚奚舟心里有些不满,他觉得他一个大男子挤在房间里,确实有些让丫鬟们不大好收拾整理东西,可尚宛逑是姑娘家,只比尚宛妗小两岁多,是可以留在里面陪着尚宛妗一起说说话的。 第41页 更何况,尚宛逑刚刚还收了尚宛妗的礼物呢! 尚奚舟正要开口提点尚宛逑几句,就听到尚宛逑在他身后问道:「大哥,二姐姐的房间就在大姐姐的隔壁,看了大姐姐,是不是要再去看看二姐姐才公平?」 她心里担心尚宛妗来了之后,兄长心里最疼爱的人就不是她了,所以之前撒娇耍赖非要尚奚舟陪她去上香,这会子又想出个「公平」的说法来。 尚奚舟皱着眉看了尚宛逑一眼,奇道:「等晚膳的时候,大家自然见面了,何必这会子去给她添乱?」 尚宛逑张了张嘴,突然之间有些无语,左右晚膳的时候要见面,你刚刚那般急着去见大姐姐做什么? 尚奚舟却没有管尚宛逑在想什么,抬脚便走。他当年年纪虽小,却是记得顾姨娘是怎么欺负他母亲的! 可以说,尚宛仪的出生,是伴随着他母亲偷偷以泪洗面的,他又如何能心平气和毫无芥蒂的把尚宛仪当亲妹妹疼爱? 尚奚舟和尚宛逑走后,尚宛妗这才叮嘱锦书把原先给尚奚舟准备的软剑寻了出来。在华荣客栈,她翻箱子找宛南香的时候见过这柄软剑,薄如蝉翼锋利无比,端的是一把好剑,拐弯抹角问了锦书,才知道这是准备给尚奚舟的见面礼。 锦书一边把软剑翻出来递给尚宛妗,一边嘴里念叨:「小姐明明替大少爷准备了这么好的礼物,做什么要换成那花里胡哨的匕首?」 第三十二章 然后顿了顿,又一脸担忧道:「这软剑太朴素了,大少爷既然喜欢那匕首,说不定不喜欢这软剑呢!」 尚宛妗想了想,道:「那就先不送给他,过两日咱们出趟门,找师傅往上面镶嵌几颗珍珠宝石。我那装珠子的匣子里面还有几颗上好的南珠,哥哥既然喜欢这种东西,就把那几颗南珠镶嵌在这剑柄上。」 锦书有些不贊同:「那岂不是既糟蹋了这剑,又糟蹋了那南珠?」 这种身外物,尚宛妗倒不是很在意:「不过是一些死物,若是能让我和哥哥感情好起来,也算是得其所了。」 锦书便不说话了,替尚宛妗将这软剑好好的收了,放在梳妆柜前挂着。 尚宛妗正要起身随便走走,就见两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身上穿着上好的锦袍,手拉手,说说笑笑朝她这边走来。正是四娘尚宛宛和五娘秦婉。 也不知道是玩得太激动,还是被冷风冻的,两个小姑娘的脸上都是红彤彤的,看着像是年画上的女娃娃。 二夫人虽然是个墙头草、有心计的,四娘却被她养得单纯无比。尚宛妗上辈子虽然与尚宛宛接触不多,对于她的品性,却是知道一些的。 尚宛宛是个心眼好得不得了的小娘子,上一世,宣元十六年,尚宛宛踏青时从河里捞出来一个异族人,立马用马车把人拉到了医馆,又请人费心照料,这才把人捡回一条命来。谁知她救的竟然是黎姜国的国君。因为嘉阳公主的事情,大齐与黎姜国的关系一直有些不好,黎姜国国君向齐宣帝求娶尚宛宛,齐宣帝便收了尚宛宛做义女,以公主之尊把她嫁去了黎姜国。 在尚宛妗印象里,尚宛宛天真烂漫,又懂得汉族文化,给黎姜国带去了许多好东西,因此她在黎姜国百姓心中很有地位。黎姜国国君登基之后,甚至不纳后宫,独宠她一人,整个黎姜国上下都尊称尚宛宛「阿格达娘娘」。 阿格达用黎姜话来说,就是天神下凡的意思。 二夫人在教育尚宛宛的事情上,可谓是用心良苦。这也是为什么尚宛妗愿意跟二夫人示好。一个愿意为自己女儿挡住所有污秽的后宅阴私的女人,就不会狠得下心来害了别人的女儿。 况且,尚宛宛是个好姑娘,她也愿意跟她亲近。 尚宛妗嘴角勾了勾,脸上露出亲和的笑容来。 尚宛宛没有亲姐姐,尚宛逑整天跟在尚奚舟身后,对她爱理不理的,此时见尚宛妗对她笑,心里升起一股欢喜之意来。 疾步上前,拉了尚宛妗的袖子,仰着头道:「你是大姐姐么?娘说大姐姐比我大三岁,怎么会比我高这么多?」 尚宛宛身形娇小,尚宛妗跟她一比,足足高了半个头,这让尚宛宛情不自禁就流露出些许羡慕的神色来。 这副可爱的样子逗得尚宛妗失笑,道:「我就是你大姐姐呀,你要是好好吃饭,过几年说不得比大姐姐还要长得高呢!」 尚宛宛别的都好,就是太挑食,每顿饭就跟吃猫儿食一样。二夫人心里着急,想了很多办法都没有办法治好她这个毛病,只好在尚宛宛随手可碰处都备下各色点心、零食。谁知这样一来,尚宛宛就更加不爱吃饭了。 尚宛宛也知道自己这个习惯不好,只是改不了。此时听尚宛妗这么一说,心下有些迟疑,难不成自己长不高还真是因为不好好吃饭? 尚宛妗见她低头沉思,也不打断,扭头跟秦婉打招唿:「你是婶娘娘家的五娘吧?」 秦婉性子温和,有些内敛,站在尚宛宛身侧有些怯怯的,见尚宛妗对她说话,两只手绞在一起,红着脸嗯了一声:「大姐姐好。」 尚宛妗上辈子跟秦婉的接触就更少了,依稀知道这个藉助在她们家的表小姐不大爱说话。当下便点了点头,语气和气得很:「大家都是一家子的姐妹,以后相处的时间多着呢,姐妹之间不必这般客气,要多多走动才好。」 第42页 然后从自己装首饰的匣子里面挑出两支髮簪来,都是她不曾戴过的,分别插在了四娘和五娘的头上:「大姐姐也没什么好东西,就这两支玉簪,你们可别嫌弃。」 尚宛妗动作快,尚宛宛和秦婉都没有看清楚她在自己头上插的玉簪是什么样式的。秦婉内向,所以也不细究,当下就盈盈对着尚宛妗福了福,红着脸抿着嘴儿道了谢。 尚宛宛心里已经认可尚宛妗这个大姐了,想着姐妹之间也没有那么多客套的规矩,于是当着尚宛妗的面就反手便摸索到那玉簪,取了下来,凑到自己眼前打量。 那玉簪是尚好的羊脂白玉,玉质虽然普通,可栩栩如生的玉兰花上面还停了两只金镶的蝴蝶,精緻而可爱,最适合尚宛宛她们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了。 尚宛宛欢喜得很,眼睛一亮,对着尚宛妗欢唿道:「大姐姐,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样的簪子?」 尚宛妗自然是不知道她的喜好的,只是觉得应当没有小姑娘会不喜欢这样精緻可爱的东西,所以刚刚看到这玉簪时,便留了心。 勾了勾嘴角,尚宛妗笑道:「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喜欢就好。」 尚宛宛抱住尚宛妗的一只胳膊,黑熘熘的眼睛又大又亮,让人心生好感:「我就知道有姐姐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大姐姐,以后我天天来找你玩好不好?」 尚宛妗自然不会拒绝。尚宛宛性子热情,姐妹间那份生疏感,在她的自来熟下,很快就消弭殆尽。 三人正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说话,就见一个穿着葱绿色夹袄的大丫鬟前来传话:「大小姐、四小姐、五表小姐,侯爷回来了,老夫人吩咐了人在松鹤堂摆饭,还请你们移步前往松鹤堂。」 尚宛妗嗯了一声,这丫鬟她不认识,不知道是老夫人身边的还是二夫人身边的,不过她也没有细问,而是转身问尚宛宛和秦婉:「你们要回去换身衣裳吗?若是不换,就与我一起过去了。」 尚宛宛忙摆摆手:「不换不换,这时候若回去换衣裳,那岂不是让大家等我一人了!」 尚宛妗看了看她身上明显是外出时穿的衣裳,嘴角抽了抽,没有发表自己的见解,只道:「走吧!」 她心里其实也有些慌乱复杂,马上就要见到尚知章了,她的父亲。尚知章这个人,其实耳根子有些软,又刚愎自用,上辈子很是疼爱尚宛仪,对她却像是对一个陌生人一样,没有半点儿父爱,让人寒心。 尚宛妗对于上辈子的最后一丝记忆,便是停留在那壶泼到她身上的滚水。 「走吧!」尚宛妗咬了咬舌尖,恢復了自己清明的神智,又喃喃了一句。 锦书忙上前给尚宛妗披了件稍薄的斗篷,给她戴上风帽,只露出一张俏丽的小脸在外面。 出了房门,刚下了阶梯,尚宛宛忽然道:「大姐姐,二姐姐不是住在你隔壁么?我们不去叫二姐姐么?」 尚宛妗脚下一顿,抬了抬下巴,对那前来传话的丫鬟道:「你去叫二娘,然后把人带到松鹤堂去。」 这就是不想等尚宛仪的意思了。 第三十三章 尚宛宛皱了皱眉头,她心思单纯,并不代表她傻,尚宛妗这话,分明表明了她跟尚宛仪是有嫌隙的。不由得有些诧异,也不知道大姐姐和二姐姐为什么闹得这么僵了,她若是只有这么一个姐妹跟自己待在一处,两人之间的感情指不定有多亲厚呢! 心里正乱七八糟的想着,就听尚宛妗语气寡淡的问她:「你是现在走,还是留下来等一等?」 尚宛宛想也不想,道:「自然是和大姐姐一起走,二姐姐这会子说不得还没收拾好呢,我若是在这里等她,反而让她心里着急。」 尚宛妗嗯了一声,一行人便朝松鹤堂走去。 跟在后面的锦书不由得多看了尚宛宛几眼,心里想着,尚家的小姐果然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之前那位三小姐也就罢了,这四小姐表面上看着天真烂漫,心思却通透得很。 尚宛宛要与新来的两位堂姐搞好关系的,她又不能同时进两个房间,只好先去了大姐姐的屋子。可她在尚宛妗房间待了那么久,动静那么大,尚宛仪都没有过来看过一眼。如今尚宛妗已经明确表示自己不等尚宛仪了,尚宛宛若是留下来,不但会让尚宛妗从此与她生疏,尚宛仪也不见得会领她的情。 尚宛宛心里,明白着呢! 很快就到了松鹤堂,松鹤堂里面摆了两张桌子,桌子上的碗筷已经摆好了,只等上菜。尚老爷子和尚老夫人坐在正对着大门的太师椅上,尚老爷子低着头用一根细签子剔自己的指甲缝,尚老夫人侧着头对一个四方脸的中年男子说着话。 尚知章没有遗传到上老夫人的好样貌,可天生一张不显老的脸,这会子看着三十多岁,二十多年后,若是不看他两鬓的白髮,看起来依然是三十多岁。 尚宛妗扫了尚知章一样,低头垂眸,掩去眼里的寒意。 尚知章已经听到了门口传来的脚步声,止住了尚老夫人的念头,扭头朝着门口的方向看过来,看到尚宛妗时,满脸的笑意。 锦书见尚宛妗不动,悄悄拉了一下尚宛妗背后的衣裳。尚宛妗终于脚步艰难的上前,走到尚知章面前,有些僵硬的对着他行跪拜大礼。 嘴里唤道:「父亲!」 尚知章有些激动,忙两手把人搀了起来:「好孩子,好孩子!」又转头去看站在一侧等着伺候他们入席的顾姨娘,问道:「这是元娘还是二娘?」 第43页 见尚知章扭头去问顾姨娘,尚宛妗眼里的冷意更甚。刚走到门口的尚奚舟正好听到这话,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顾姨娘向前一步,对着尚知章盈盈一拜,对上尚知章的眼神,眼波流转情意满满,柔声道:「回老爷的话,这是元娘。」 尚知章这才转过头来看着尚宛妗,伸手把尚宛妗搂在自己怀里,拍了拍尚宛妗的后背,有些感慨:「上一次我见你,你还是小小的一团,连一声’爹爹’都不会喊,如今已经这般高了,是大姑娘了!」 尚宛妗没想到尚知章会抱自己,浑身一阵僵硬,感觉后背上有好几只小虫子在爬,却不能推开尚知章,只能压着心里的不悦跟他装父慈女孝,脸埋在尚知章胸前,声音哽咽:「父亲!」 尚奚舟看了眼情意绵绵的看着尚知章的顾姨娘,心中好一阵厌恶,几步上前挡在了顾姨娘面前,给几位长辈行了礼,才对尚知章道:「爹爹,妹妹今儿个才到,一路舟车劳顿,我看着神色倒像是有些憔悴的样子,您可别招她哭起来!」 尚知章松开尚宛妗,瞪了尚奚舟一眼:「你妹妹都多大了,怎么会哭!」 然后看到尚奚舟身上那身华丽的衣裳,不由得皱了皱眉:「你这穿的是什么鬼玩意儿?」 尚奚舟平素穿的衣裳,都是简洁大方的,要是配上尚宛妗送的珠光宝气的匕首,就有些不伦不类了。他回自个儿院子以后,翻遍了所有的箱笼,才找出这么一身花样骚包的衣裳来,这么一穿,像极了京里面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 他虽然有些受不了自己这暴发户一般的打扮,可又不想取下匕首让妹妹伤心,便咬着牙这么穿着来松鹤堂了。 尚知章喝道:「还不快回去换掉!」 尚老夫人却是很喜欢这个大孙子,不由得道:「我看舟哥儿这么穿贵气得很,换掉做什么,就这么穿!人靠衣装,舟哥儿以前那些衣服也太配不上他的身份了!」 尚宛妗扭头朝尚奚舟看过去,她并不知道尚奚舟此举是为了让她高兴,看到尚奚舟的打扮后,心里不由得有些发愁,都是一个爹一个娘生的,怎么喜好差距这么大? 尚奚舟见尚宛妗朝自己看过来,冲着她挤眉弄眼做了个鬼脸,然后对尚知章正色道:「衣裳就是给人穿的,这衣裳一直压在箱底,我再不穿,过两年,可就穿不得了,岂不浪费?」 尚知章被他那一身珠光宝气晃得眼睛花,又不好在这个时候生气坏了大家的兴致,便别过头去摆了摆手:「随便你,你别在我面前晃!」 尚奚舟应了一声,朝一侧的梨花木椅走去,顺手把尚宛妗拉了过去。尚宛宛见尚奚舟一副要跟尚宛妗说悄悄话的模样,犹豫了一下,并没有跟过去,拉着秦婉到老夫人面前凑趣去了。 尚奚舟从衣襟里面掏出一个锦囊来递到尚宛妗面前,笑道:「这是送给你的。」 尚宛妗看了眼那看起来还很新,上面绣着鸳鸯的锦囊,没有接:「哪来的东西?」 尚奚舟怕尚宛妗嫌东西不好,忙道:「是我从西域的商人手里淘来的,虽然样子不怎么好看,材质却是极好的,回头我带你出去打磨一下,亮晶晶的,说不定你会喜欢。」 尚宛妗哭笑不得:「我不是问你里面的东西哪来的,我问你这锦囊是哪里来的?」 尚奚舟诧异:「你喜欢这锦囊?我看绣工也不怎么样啊,还有线头露在外面,我是实在找不到东西装了,才用了这锦囊。这锦囊是我房里的大丫鬟琴冉做的,你要是喜欢,我让她专门来给你做锦囊?」 尚宛妗哪里是喜欢那锦囊,却也没有解释,而是指着锦囊上面的鸳鸯问道:「你知道这绣的是什么,有什么含义吗?」 尚奚舟年岁尚小时就去了西北,西北的民风彪悍,女子表达爱意从来不会弄个鸳鸯送个香囊这般委婉,再说了,西北那边也没有鸳鸯这种动物,因此,见尚宛妗指着锦囊上的图案问自己,尚奚舟还真答不上来。 又怕妹妹觉得自己没用,连这个都不知道,不由得咬了咬嘴唇,小心翼翼道:「不如,我帮你去问问琴冉?」 自己哥哥果然是不知道的,尚宛妗松了口气,上辈子尚奚舟是在女人身上吃过亏的,这辈子她可不能看着一个丫鬟带坏了尚奚舟,便道:「你一个爷们儿去问这个,也不嫌臊得慌,明儿个你叫琴冉来漱春院,我自个儿问。」 「也行。」尚奚舟想也不想就同意了。 说话间尚宛仪和尚宛逑也到了,两人竟然是有说有笑一起到松鹤堂的,这让尚宛妗微微有些吃惊,却没有说什么。 一家人算是到齐了,相互见了礼,尚老夫人又当着尚知章的面给尚宛妗和尚宛仪送了见面礼,紧跟着二夫人也送了见面礼,大家这才落座用膳。 第三十四章 都是一家人,尚家又是武将家庭,就没有那么多讲究,长辈们坐了一桌,小孩子们坐了一桌,倒也便宜。二老爷的妾侍并没有跟顾来伺候,顾姨娘便带了人站在老爷夫人们这一桌伺候,岳姨娘便带了丫鬟们在少爷小姐们这一桌伺候。 尚奚舟生怕尚宛妗不好意思夹菜,一个劲儿的挑了自己觉得好吃的菜品,往尚宛妗碗里夹。尚宛妗吃得辛苦,又不好打消他的热情,只好一个劲儿的默默的吃。 这膳食做的是锦都风味,口味比较辛辣,好在尚宛妗上辈子在锦都生活了二十几年,倒也能习惯。尚宛仪就有些受不住了,辣得满脸通红,最后撂了筷子,不肯继续吃了。 第44页 顾姨娘站在尚知章身后心疼的看了眼尚宛仪,却什么都没有说。 晚膳之后,顾姨娘跟着岳姨娘带了人把东西撤下去,正要出门,尚知章忽然开口道:「盼雪你先留下来。」 顾姨娘神色毫无意外,微微侧头看了尚宛妗一眼,跟岳姨娘小声说了句什么,转身走了回来。 尚宛妗心里一跳,立马明白尚知章是要问路上丫鬟逃跑的事情了。 果然,尚知章开口道:「元娘和二娘先上前来。」 尚宛仪也猜到了尚知章大概是要给她和顾姨娘做主了,心里有些得意,冲着尚宛妗笑了好几下。尚宛妗心里并不慌乱,不动声色的与尚宛仪一同上前,站在了尚知章面前。 尚知章扭头对尚老爷子和尚老夫人道:「爹,娘,这事儿你们不了解来龙去脉,且先听着,让儿子先问一问。」 尚老爷子没什么意见,尚老夫人抬了抬下巴,道:「要问也好好问,别吓坏了孩子。」 尚宛妗讶异的看了尚老夫人一眼,明白过来,她只怕是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不过才几个时辰的功夫,从彭州跟过来的下人,就已经有人投靠她了。只怕尚老夫人也没少下功夫。 尚知章应了一声,先问的尚宛仪:「你和你姨娘的贴身丫鬟跑了,这事儿你知道多少?」 尚宛仪看了眼顾姨娘,见顾姨娘正低头垂眸给屋子里的一应主子们倒茶,并没有看她,便道:「爹爹,我知道的不多,大姐姐知道的肯定比我知道的多多了,爹爹不如问问大姐姐。」 她这话一出来,满屋子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尚宛妗身上。 尚老夫人心里一惊,和尚知章想到了一块儿去,都是一同进京的,为什么偏偏是顾姨娘和二娘的贴身丫鬟跑了?元娘的丫鬟怎么就没有跑?侯府主子身边的贴身丫鬟比一般的平民百姓还要有头有脸,好好的怎么会跑了呢?二娘说那话,难道这事跟元娘有关系? 看向尚宛妗的眼神就犀利了许多,带上了些许审视。 上辈子比这还难看的嘴脸尚宛妗都见识过,心里对尚知章和尚老夫人没有期待,所以并不觉得难过。倒是尚奚舟,见长辈们都怀疑到自己妹妹身上了,忍不住站出来道:「二妹妹这话说得奇怪,自己的贴身丫鬟逃跑了自己都不清楚,反而要去问大妹妹?」 尚知章只有尚奚舟这么一个儿子,因此对尚奚舟的想法还是很看重的。此时见尚奚舟摆明了要护着尚宛妗,自个儿对尚宛妗的态度也柔和了两分。 尚知章清咳一声,问尚宛妗:「妗姐儿,你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尚宛妗看了神色难掩得意的顾姨娘一眼,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脸茫然,道:「父亲怕是不知道,到肃州之前,女儿就生了重病,不能见风,到凉山城才好了许多。照理说我这个做姐姐的应该多照顾二娘,可我实在是有心无力。」 这就是把事情推得一干二净了!尚宛仪听了,气得脸色发红,指着尚宛妗怒道:「尚宛妗,你说话要摸着良心!」 尚宛妗淡淡的看了尚宛仪一眼,冷笑道:「二妹妹这话说得奇怪,平白无故往自己嫡姐身上泼脏水,你的良心又在哪里?」 尚老夫人虽然出身低微重利轻义,却是个很注重嫡庶的人。她先前要抢侯府主持中馈的权力,所以没想那么多,现在尚宛妗一提醒,她才醒过神来,是啊,尚宛妗可是大房唯一的嫡女呢! 当下桌子一拍,锁着眉头,喝道:「二娘,在彭州的时候,你没有学过规矩吗?哪家的庶女一口一个名字的叫自己嫡姐了?」 尚老夫人为什么突然就偏向尚宛妗了?尚宛仪有些懵,却梗着脖子道:「她对我不仁,我对她自然不义,祖母,您可知道这一路上她都做了什么?」 尚老夫人见尚宛仪都敢跟她顶嘴了,心里想着这还得了,面色铁青:「她做了什么也是你嫡姐!」 尚宛仪被气得嘴唇直抖,眼睛死死的盯着尚老夫人身后的一个烛台,看着一旁低眉垂首的装没事人的尚宛妗,心里恨不得用一个烛台砸死她! 尚老夫人把满屋子的人扫了一圈,最后把视线落在顾姨娘身上,怒道:「我信任你,所以留你在彭州照顾小姐们,你就是这么教导小姐的?」 顾姨娘脸色一白,眼中盈泪,忙在尚老夫人跟前啪的一声跪了下来,看起来十分的委屈:「老夫人,都是婢妾的错,只是,在彭州时二娘和元娘素有矛盾,就是姐姐在的时候,也是任其自然的,婢妾不过是一个姨娘,又如何管万金之躯的小姐呢?」 说着,眼中带怯的抬头看了尚知章和尚老夫人一眼,又低下头来:「若是管了,只怕人家又要说我欺负姐姐留下来的孩子了。」 这话听起来是在自责,可仔细一想,却是字字诛心,一番话就把尚宛仪不尊嫡姐的错归咎在了尚宛妗身上。在场众人听在耳里,纷纷猜测大概是尚宛妗仗着自己嫡女的身份诸多欺辱尚宛仪,所以尚宛仪才会这般憎恨尚宛妗。 尚奚舟听了这话,气得两手直发抖,下意识的就扭头去看尚宛妗的脸,只见尚宛妗正满脸讥诮的看着顾姨娘,嘴唇抿得死死的。 她才十三岁,就要经受这样的陷害,娘亲去世有三年多了,这三年她是怎么过来的?尚奚舟心里一痛。 忽然就冷笑出声:「顾姨娘如此说,好像妗姐儿这些年颇得你照顾似的。」 第45页 这话里面的讽刺意味太浓厚,顾盼雪不由得又是脸色一白,难以置信的看向尚奚舟,柔声质问:「大少爷,您是从哪里听说婢妾苛待了元娘不曾?婢妾自认这些年带着元娘和二娘过活,不说有功劳,至少有苦劳,大少爷说这话未免太诛心了!」 她竟会觉得别人说的话诛心!尚宛妗脸上的讥诮更甚,正要开口三言两语反驳回去,就见尚知章脸上带了愠色,对着尚奚舟厉声喝道:「你给我滚回自己的院子去,谁教你这般说话的?她虽然是个婢妾,到底算是你长辈,你整日跟着范夫子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尚宛妗难以置信的看向尚知章,只见尚知章看向顾姨娘时眼里闪过一丝怜惜,怎么也不肯相信,尚知章这个人渣,为了顾姨娘,竟然连尚奚舟都训斥了! 尚宛妗心里一片冰凉,心中对顾姨娘的认知再度刷新。她们到武威侯府的时候,尚知章还没有回来,顾姨娘又是交给岳姨娘安排的,没想到这个短短的时间内,她竟然有本事勾起尚知章对她的心思! 第三十五章 尚奚舟虽然自幼习武,又是在西北边关长大,性子却是极温和的,只是顾姨娘这事实在是他心里多年的心结,所以尚知章这一怒,立马激得他情绪有些不自控了。 尚奚舟表情有些狰狞,指着顾姨娘问尚知章:「父亲,你说她是长辈,是以父亲的妾的身份,还是以娘亲庶妹的身份?如果是以父亲的妾的身份,她不过是一个奴,有什么资格做长辈,如果是以娘亲庶妹的身份,父亲,你就不怕九泉之下的娘亲不得安宁吗?」 这番话一出来,屋子里的众人都被震住了。尚宛妗也震惊的看向尚奚舟,她从来都不知道他是这么忌讳顾姨娘的事情的! 是了,他怎么会不怨恨呢?上辈子他后来与尚宛仪成了冤家对头,未必没有尚宛仪跟顾姨娘走得近的原因。 尚知章气得脸色通红,当下手里的青花茶盏一摔,发出清脆的响声,指着尚奚舟的手直哆嗦,整个人说是怒火燎原也不为过,当下就冲着门口的婆子喊道:「请家法来,请家法来,我要打死这个逆子!」 本来是要追究顾姨娘和尚宛仪贴身丫鬟逃跑的事情,突然就发展成要请家法打尚奚舟了,众人一时之间还有些懵。 还是尚宛逑急了,先站出来拉尚奚舟的衣袖:「哥哥,你何苦惹爹爹生气,快给爹爹服个软!」 顾姨娘悄悄拉了站在自己身侧的尚宛仪的裙角一把,母女二人低眉垂首,掩去眼里得意的神色。 尚奚舟看了她们一眼,冷笑着对尚宛逑道:「三妹妹,这事与你不相干,你别管。」 「如何与我不相干!」尚宛逑小嘴一撅,「我这个做妹妹的如何能看着哥哥犯煳涂?哥哥今天帮大姐姐说话,反而自个儿惹祸上身,我反正是不能看着哥哥挨打的。」然后转身往地上一跪,跟尚知章求情,「爹爹,哥哥今日也是为了大姐姐才说那些话的,还请爹爹看在哥哥护妹心切的份上,原谅哥哥这一回吧!」 尚宛妗心里觉得好笑,以前只是觉得尚宛逑是尚宛仪的应声虫,现在才发现她心机也如此深沉,给尚奚舟求情的同时,还不忘离间她和尚奚舟。 这屋子里面,说是血脉亲人,可除了尚奚舟,又有谁会站在她的角度说话?尚宛妗看着尚宛逑冷笑,哥哥是她的亲哥哥,她怎么可能让兄妹离心这种事发生! 想着,就抬脚默默的走到了尚奚舟身侧站好。 尚奚舟看着尚宛妗走过来,胸中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一些,并不理会尚宛逑,小声的唤了一声:「元娘。」 尚宛妗朝他点了点头,然后抬头看向尚知章,声音虽然不大,气势却掷地有声:「我倒是觉得哥哥没有错,父亲若是气不过,便连我一起打吧。」 尚奚舟吃惊的看向尚宛妗,然后就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这才是他的亲妹妹!在别的事情上,他不会跟她计较大是大非的问题,可在顾姨娘的事情上,他需要尚宛妗完完全全的站在他这一边。 尚宛妗没有辜负他的信任! 尚知章素来容不得别人忤逆,如今见两个孩子都跟他对着来,气得不行,当下连说了三个「好」字,然后来回瞪着尚奚舟和尚宛妗:「你们两个真是好,既然兄妹情深,那我就成全你们!」 竟然没有一丝一毫顾及父子父女之情的意思。 尚奚舟眼睛勐的睁大,心里刚升起的欢喜立马散去,是他煳涂了,父亲是征战沙场的老将,下手只重不轻,他怎么能让身娇体弱的妹妹跟他一起挨打呢? 顿时有些后悔起来。 尚宛妗自然是不会甘愿挨这一顿家法的,当下捏了捏尚奚舟的衣袖,示意他冷静,自己上前走了一步,目光直直的盯着尚知章:「只是,不知道父亲这一顿家法是以什么名义?哥哥那番话入情入理,可挑不出什么错来。」 尚知章没想到尚宛妗竟然在这个时候说出这种话来,更是气得不行,怒道:「顶撞父亲是为不孝,难道还不够请家法吗?」 二夫人微微有些讶异,挑眉多看了尚宛妗一眼。之前尚宛妗跟她示好,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把尚宛妗当一个小孩子,现在看来,却是她小觑她了。 尚宛宛和秦婉是得了尚宛妗礼物的,自然不愿意看到尚宛妗挨打。秦婉寄人篱下不好说什么,尚宛宛却一步一步蹭到尚老夫人身边,主动给尚老夫人捶肩,逮着机会就跟尚老夫人挤眉弄眼,那叫一个欲说还休。 第46页 尚宛妗看了尚知章一眼,微微垂了垂眼皮,收敛眼中的冷意,语气还是那么不温不火:「父亲说我和哥哥顶撞了爹爹,自然是我和哥哥不对,请家法是没什么。可落在旁人眼里,怕是不会这么想了。」 尚知章怒道:「在这武威侯府,我尚知章还是能做主的,别人怎么想,关我什么事!」 尚宛妗咬了咬嘴唇,提醒道:「武威侯府如今是京城新贵,圣眷正浓,别人怎么看待父亲,自然是不虚在意的。他们顶多也就是会误以为父亲宠妾灭妻,为了一个姨娘对原配的一双儿女施家法罢了!就算是传到钟家人耳里,这种轶闻,他们应当也不会当真的。」 众人勐的把视线落在尚宛妗身上,谁也没有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提起钟家来。 如今已经快到腊月底了,钟家孀居的大小姐正月初六就要嫁到武威侯府来,若是在这个时候听闻尚知章宠爱顾姨娘到为了她连原配的子女都打的地步,钟家不是小门小户,只怕这亲就不好结了。 尚知章瞪着尚宛妗直骂:「逆女!逆女!」他倒是有心打尚宛妗一巴掌,只是一来尚奚舟挡在尚宛妗面前,二来是他对尚宛妗那话多多少少有些忌惮。 「够了!」尚老夫人忽然勐的拍了一下桌子,脸色难看,语气竟带了些威严,「大郎,不过是为了个姨娘,就喊打喊杀的,妗姐儿刚刚才到武威侯府,你这般如何对得起地下的顾氏?」 尚知章心里憋着一口气发泄不出来,明明是尚奚舟顶撞他所以要请家法,怎么现在变成了他为了顾姨娘对自己的一双儿女喊打喊杀? 尚老夫人不给他辩驳的机会,继续道:「今天这事,我说了算,顾姨娘徒惹事端,好好在屋子里禁足几天,舟哥儿和元娘受了委屈,回头给你们做两身新衣裳,欢喜欢喜。这件事,以后可不许提了。」 尚宛仪目瞪口呆,怎么刚刚还要对尚宛妗用家法,这会子就不许提了?忍不住脱口而出:「这怎么可以!」 尚知章背着手站在那里不肯说话,显然也对这处理很不满意。 尚老夫人冷笑着看向尚宛仪,想着都是因为顾姨娘和尚宛仪母女,今晚才会上演这么一出闹剧,不由得心想,不管出身门第有多高,庶女就是庶女,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正要呵斥尚宛仪两句,就听见尚宛妗忽然开口:「这件事确实不能就这么算了。姨娘和二娘贴身丫鬟逃跑的事情,若是不查清楚,只怕以后有什么脏水,都一併往我头上泼了呢!」 尚奚舟本来打算顺着尚老夫人的话将这件事揭过,听尚宛妗这么一说,立马又梗直了脖子,摆出一张臭脸站在尚宛妗身侧,摆明了要给自己妹妹撑腰。 第三十六章 尚老夫人看了尚宛妗一眼,左手无意识的摸了摸右手上挂着的佛珠,转了几圈,心下好一番沉吟,也不知道她心里是如何想的,再开口时神色已经平復了,瞅了尚知章一眼,淡淡道:「那就先问清楚吧!」 对于尚老夫人的性子,尚宛妗多多少少有些了解的,她以为她会先质问自己,谁知尚老夫人却对还跪在地上的顾姨娘开了口:「二娘说竹枝三人的逃跑跟元娘有关,元娘和二娘都是小孩子,有什么话也说不清楚,还是你来说吧!」 顾姨娘微微抬头,看了尚知章一眼,见尚知章几不可闻的点了点头,这才咬了咬牙,下定决心,开口道:「这事儿说起来对元娘名声不好,婢妾是打算烂在肚子里面的,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婢妾不说,反而会惹出更多麻烦,少不得说了。还希望元娘不要怪婢妾。」 尚宛妗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并没有接话。 她这话,在场的众人,除了尚知章,是没有一个人信的。你不打算说,又怎么会闹到如今这个局面呢? 顾姨娘见尚宛妗不理她,不由得冷笑,心里想着,为了二娘,为了她自己,这次少不得孤注一掷了,便道:「在进入肃州之前,一行人歇在华荣客栈,元娘不知从哪里得来了迷药,将婢妾和二娘,已经竹枝她们三人给迷晕了,等婢妾和二娘醒来时,人已经在凉山城的客栈了。元娘在这个时候告诉婢妾,竹枝她们三人逃了。老夫人您说,这让婢妾和二娘如何信?」 众人都骇然,万万想不到顾姨娘口中的尚宛妗竟然如此的恶毒。 尚知章也震惊的看着尚宛妗,顾姨娘在他面前并不是这么说的,顾姨娘只说尚宛妗因为跟尚宛仪闹了矛盾,所以故意怂恿竹枝她们三人逃跑了。所以才会当着一家人的面质问尚宛妗。 他若是知道是这样大的事情,定不会在这么多人在场的情况下提这件事的。武威侯府大小姐蛇蝎心肠这样的传言要是在锦都传开了,只怕整个武威侯府的小娘子们以后都不比说人家了。 尚知章看向顾姨娘的眼神不由得带了些审视,她究竟是在他面前撒了谎,还是此时此刻在大家面前撒了谎? 尚宛妗冷笑,朱唇轻启:「姨娘冤枉人倒是一把好手,我也无话可说,只问姨娘一句话,空口无凭,证据在哪里?」 尚老夫人回过神来:「对,证据在哪里?」 尚奚舟怒道:「你若是没有证据,冤枉了元娘,可要按家规处置!」 「证据自然是有的!」顾姨娘看了尚宛妗一眼,眼里充满了得意与恶念。顾姨娘抬头死死的盯着尚老夫人,「还请老夫人传一个人进来问话,这些日子元娘做了什么,没有比她更清楚的人了。」 第47页 难道是沈嬷嬷?一直站在尚宛妗身后的锦书脸色变得煞白,这才想起,到了漱春院之后,她和小姐待在房间里面,已经许久没有见过沈嬷嬷了。 顾姨娘说得言之凿凿,尚老夫人忽然不敢开口传唤她口中的证人进来了,若是顾姨娘口中的指控被证实了,只怕这武威侯府的姑娘们的一辈子都毁了。 偏偏尚宛仪见状来了劲,之前尚老夫人偏心了尚宛妗,她就不理尚老夫人,直接拉了尚知章的袖子撒娇:「爹爹,您可要给女儿和姨娘主持公道!证人就在门外,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尚知章心里犹豫得很,如果只是一个尚宛妗,他是不在乎的,左右他女儿多。可尚宛妗蛇蝎心肠的事情被证实了,整个武威侯府的小娘子都会被连累,到时候武威侯府成了锦都的笑话,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尚奚舟目眦尽裂的看着顾姨娘,若不是尚宛妗站在他身前拦着,他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尚宛妗心里一片悲凉,这屋子里的众人没有一个敢开口说把证人传唤进来,说明大家的心里都认定了顾姨娘的指控并非虚假,没有一个人是信她的!上辈子她身上顶着庶女的身份,他们那么对她,如今她身上顶着嫡女的身份,他们还是不肯给她一丝关爱。 原来大家对她的态度,从来都跟嫡庶无关! 是啊,就算她是嫡女又怎么样?哥哥这般大年纪了,身上一无功名二无封荫,娘亲早早去世,外祖母家跟她又不亲和,武威侯府的其他人与她十几年不曾见面,又怎么可能是她的仰仗? 尚宛妗收敛了自己眼中的情绪,淡淡的开口打破了这僵硬的气氛:「姨娘既然有证人,我们若是不让她把人带进来问上一问,只怕姨娘心中不服,如此,就把人领进来吧!」 尚老夫人见她这般镇定,心里对顾姨娘话里面的真假产生了怀疑,犹豫了片刻就下了命令:「让人进来吧!」 尚奚舟悄悄握住了尚宛妗的手,小声道:「别怕,有哥哥在呢!」 尚宛妗心中一暖,目光随意落在地上的青花瓷茶盏碎片上,并没有回头看尚奚舟,也没有对他这安慰做出丝毫回应。 尚奚住也不恼,心里暗暗的下定决心。 然后便见外面走进来一个看起来有些瘦弱的半大小子,那小子一脸的机灵相,脸蛋红红的,应该是在外面等久了冻的。 宋小黑没见过什么世面,见了这满屋子的人却一点也不露怯,规规矩矩大大方方的跪下磕头行礼。 尚宛妗微微有些诧异,跟锦书不动声色的交换了一个眼神,她们都没有想到顾姨娘的证人竟然是宋小黑而不是沈嬷嬷。 尚老夫人没见过宋小黑,见来人是个小子,微微皱了皱眉,眼皮子抬了抬,厉声问道:「你是做什么的?」 宋小黑忙道:「小的是赶车的宋老爹的儿子,因为手脚麻利,被允许跟在爹爹身边一起照顾马匹。」 见来人不是沈嬷嬷,尚宛妗和锦书心里那块大石头彻底落了下去。尚宛妗扭头去看顾姨娘,正看到顾姨娘看着宋小黑微微勾起嘴角,一副胜卷在握的样子,心里不由得诧异。 宋小黑知不知道内容,她自己心里是清楚得很的。顾姨娘这副样子,难道是有别的打算? 尚宛妗仔细回忆了一下,从凉山城到锦都这一路,宋小黑似乎确实是跟着顾姨娘和尚宛仪那辆马车的。 心里正琢磨着,就听见宋小黑开口:「小的虽然没有在小姐们跟前伺候,可小姐们长什么样子,小的是不会认错的。过了狐狸嘴,进肃州之前,大家曾在一家简陋的客栈过夜。那日小的被锦王殿下留下来说话,口舌干燥,出来之后又多喝了水,便起身去茅房。正看见大小姐穿了二小姐的衣裳同锦书姐姐在走廊里面说话。似乎提到薰香什么的。」 锦书一听,心里吓了一跳,不断的回想那日的事情,难道真的是小姐和自己不注意,被宋小黑察觉了? 然后就见尚老夫人黑着一张脸道:「你能保证你这话里面没有半点虚言?」 宋小黑挺了挺腰:「小的虽然年纪不大却不是个擅长撒谎的人!」 顾姨娘悄悄弯了弯嘴角,语气有些哽咽,道:「你接着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给老爷子、老夫人和侯爷说清楚。」然后抬头楚楚可怜的看向尚知章,「若不是听小黑说,婢妾还真不敢怀疑到元娘身上去。」 第三十七章 尚知章板着一张脸没有说话。 宋小黑立马继续道:「那之后小的就存来一个心眼,时时刻刻小心注意着小姐们,后来果然被小的发现,大小姐绑了二小姐和顾姨娘,自个儿穿了二小姐的衣裳指挥大家赶路,等到了凉山城,顾姨娘和被装扮成大小姐的二小姐才露面。就是竹枝竹香和袖真三位姐姐,也不是自个儿逃走的,小的亲眼看见大小姐把她们三人送出房门,也不知道是使了什么妖法,三位姐姐下了楼,自动自发就上了人贩子的马车。」 宋小黑话落,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尚宛仪就先嚷道:「看,我说得没错吧,尚宛妗害我和姨娘!」然后又拉着尚知章的袖子撒娇,「爹爹你可以给我们做主才是!」 「胡说八道!」尚奚舟指着宋小黑的鼻子骂了一句,然后一脚把人踹到了地上,「良心被狗吃了的东西,连主子都敢构陷!」 顾姨娘看了眼顺势躺在地上躲避的宋小黑,冷笑着抬头看了尚奚舟一眼,道:「大少爷十多年不曾见过元娘,怎么就肯定小黑这话是构陷元娘?还是说二娘是庶出,婢妾和二娘就活该被元娘玩弄于股掌之间?」 第48页 尚奚舟气结,他有心为尚宛妗辩驳,可一时半会竟找不出话来反驳,整个人站在那里又气又恼,最后索性眉头紧锁看着尚老夫人:「祖母,这贱奴的话您万万不可相信,元娘有我娘亲教导,怎么可能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尚老夫人脸色难看得紧,没有搭尚奚舟的话,而是死死的盯着尚宛妗,问道:「元娘,你有什么可说的?」 尚宛妗听了宋小黑的话,心里咯噔一跳,是了,难怪顾姨娘会找上他,在凉山城那一晚,送走竹枝她们时,只怕宋小黑在暗处看到了。至于他前面说的那些话,尚宛妗是一个字也不信,她做事素来小心,又怎么会不穿斗篷不戴风帽跟锦书站在外面说话? 更别说,那时跟她们住同一家客栈的还有一个让人谈之色变的锦王,她无论如何也会小心了再小心的。 是了,定是顾姨娘编好了教他说的,尚宛妗想起锦书曾经说过,宋小黑这孩子跟顾姨娘身边的竹香走得很近。为了竹香,他应当是愿意听顾姨娘的安排撒谎的。只是,一番半真半假的指控,就想害了她,真是做她的春秋大梦! 尚宛妗满脸讥诮的看向顾姨娘,冷笑道:「姨娘对小黑的话深信不疑?」 顾姨娘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尚宛妗还这么冷静,心里有些不痛快,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而是一脸悲愤的看着尚宛妗,忽然拔高了声音:「元娘,事实俱在,你叫婢妾如何不信他?」 尚宛妗轻呵一声,转身看着尚老夫人:「我又不是有病,无缘无故把姨娘和妹妹一路绑到锦都来?再说,卖了姨娘和妹妹的丫鬟,我有什么好处?」 然后一脸失望的看向尚宛仪:「我想着你身边少了一个贴身丫鬟,你素来又跟我身边的锦绣亲近,便琢磨着把锦绣给你使唤。没想到你到这个时候还是跟姨娘站在一边的。」 宋小黑和顾姨娘的话,众人心中本来已经信了八成,尚宛妗这么一说,大家不由得又疑惑起来。 是啊,顾姨娘和尚宛仪就算是再受宠,尚宛妗是武威侯府的嫡女,在身份上怎么也是越不过她去的,尚宛妗又不是脑子有问题,这一路花了这么大的功夫,只是为了卖三个丫鬟? 屋子里摆了好几个黄泥小炉,桌子上的碗筷已经尽数收拾干净,为了让松鹤堂里饭菜的味道尽快散去,有丫鬟用琉璃花瓶装了几枝腊梅摆放在窗户前。 尚老夫人和尚老爷子旁边的桌案上放着个藕荷色的小香炉,香炉上插着檀香,香菸裊裊,在油灯的映衬下显得无比静谧。 整间屋子死一般的寂静,周围伺候的丫鬟婆子们情不自禁的屏住唿吸,生怕主子们一个不高兴,就把怒火发泄到她们身上。 尚宛宛捶了会儿肩,手有些酸了,仗着尚老夫人喜欢她,便收了手,整个人往尚老夫人怀里一扑,赖在尚老夫人怀里不肯动了,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顾姨娘,有几分得意。 她就知道她大姐姐是被诬陷的,大姐姐人那么好,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做出这等事呢?这会子她可算是明白为什么之前大姐姐不肯等二姐姐一起来松鹤堂了。 尚宛妗并没有太为难尚宛仪,而是俯身问顾姨娘:「姨娘,你说,我做下这些恶事,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目的自然是为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尚宛妗做这一大堆事是为了什么,顾盼雪心里比谁都清楚,可这样的理由,她如何敢说出来? 嫡女谋害姨娘和庶妹,顶多就是受受家法,毁了名声,再严重一点,也无非是送到庄子里面去,再也不让她回来。可姨娘和庶女若是谋害嫡女,那可是要杀头的罪! 顾盼雪在心里恨死了自己的嫡母,为什么不早日把她养在身边,若是她那嫡母早点把她养在身边,她有了嫡女的身份,嫁给尚知章的,就不会是她姐姐了,二娘也不会是庶女了! 顾姨娘咬碎一口银牙,却不肯就此罢休,强压着心虚,道:「婢妾如何知道元娘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既然如今已经说开了,婢妾也想问问元娘你这么做的考量是什么?」 她叫什么顾盼雪,该叫顾狐狸才是!尚宛妗心里暗道。她若是说出顾姨娘要谋害她的事情来,岂不是承认了顾姨娘的指控所言非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样的事情她是从来都不会做的。 尚宛妗冷笑着看了顾姨娘一眼,四两拨千斤淡淡道:「姨娘这话问得奇怪,我没有做的事情,让我如何说做这件事的动机?」 二夫人也担心尚宛妗若是被盖上蛇蝎心肠的名声会连累到自己的女儿,见顾姨娘一时之间跟尚宛妗僵持了下来,找不到突破口,忙上前一步,弯着腰对尚老夫人道:「老夫人,妗姐儿是个好孩子,我看这事儿,八成是那叫小黑的小子胡诌的。」 然后转身看了眼顾姨娘:「顾姨娘和二娘怕是也是被这恶奴蒙蔽了!」 尚老夫人沉吟一番,点了点头,道:「我说我家的孩子也没有那般不懂事的,顾姨娘你受这恶奴挑拨,第一件事应该是把这恶奴打一顿赶出去才是,原不该把人带到侯爷和我们面前来才是。」 这就是要把这件事煳弄过去的意思了,尚宛妗抿了抿嘴,觉得结果有些不如人意。她弄走了顾姨娘和二娘身边的贴身丫鬟,她身边的丫鬟婆子被顾姨娘策反了半数,她费了这么大周张,到头来竟然是打了个平局么? 第49页 尚宛妗微微嘆了口气,在心里告诉自己来日方长。 然后便听到尚老夫人道:「这恶奴是不能留了,对外就说他嘴巴不干净,连同他老子娘一起,发卖了吧!」 宋小黑万万没想到最后下场最惨的反而是他!他是个讲义气的孩子,亲眼看到尚宛妗把竹香等人哄出了门,下了楼,上了马车,他和竹香关系又好,前面那半段话确实是顾姨娘教他说的,他想要给竹香报仇,所以才应了顾姨娘来做这个证。 第三十八章 竹香的仇没有报成,反而把自己一家人搭了进去!宋小黑心里后悔得要死,正不知道该求谁,扭头看到顾姨娘盯着尚宛妗怨毒的眼神,忙哭喊道:「顾姨娘救我!」 顾盼雪也心有不甘,可她是一个知进退的人,如今眼见着弄不了尚宛妗了,二夫人又给了她全身而退的台阶,正要借坡下驴,安静了许久的尚宛仪爆发了。 尚宛仪忽然跳起来,指着尚宛妗的鼻子,大声怒道:「就因为她是嫡女,我是庶女,所以你们才个个都偏袒她是不是?宋小黑明明看到她穿了我的衣裳在外面跟锦书说话,你们为什么还要偏袒她?嫡女是人,庶女难道就不是人了吗?」 尚宛妗心里想着,顾姨娘教宋小黑编了前面那一半的话,尚宛仪怕是不知道的,所以才叫嚣得这么理直气壮。 又觉得好笑,这武威侯府从上至下没有一个是讲规矩的人,这偌大的侯府,把嫡庶观念时时刻刻放在心里的,只怕也只有她尚宛妗和顾姨娘二人了。 尚宛仪这一爆发,尚老夫人和二夫人都脸色一黑。一直不开口,默默坐在一边喝茶的尚老爷子忽然打了个哈欠,起身道:「这家长里短的小事还要说多久?你们满满掰扯,我和二郎还有事情要去做。」 尚知英心里也觉得烦躁,闻言忙起身,跟着尚老爷子一起走了。 尚老夫人并不理会他们,只一味冷笑着看着尚宛仪,嘴里道:「二娘这是觉得我们这些做长辈的都不对了?」 姜还是老的辣,被尚老夫人这话一堵,尚宛仪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好继续揪着「证人」说事:「宋小黑明明看到了尚宛妗穿我的衣裳跟锦书说话!」 顾姨娘心里沉吟了一番,有些话,由她来说,并不合适。尚宛仪年纪还小,就算说错了什么话,也没什么打紧的。再加上就这么放过尚宛妗,她实在是不甘心,因此就没有阻止尚宛仪继续闹下去。 也不知道是尚宛仪的哪句话触动了尚知章,已经沉默了许久的尚知章忽然对着尚宛妗开口:「元娘,关于宋小黑的证词,你有什么好说的?」 尚奚舟听到这话,气得手指直发抖,他一直跟着尚知章在西北边关,平时家里面服侍尚知章的女人只有一个岳姨娘。岳姨娘这个人胆小怕事,尚知章对她也淡淡的,一心把精力放在驱赶匈奴的战事上,对三妹妹尚宛逑更是不闻不问。他从来没想过尚知章竟然会有这么偏心的时候! 是了,顾盼雪是尚知章自己看上的人,不顾正室还在孕期,就搞大了顾盼雪的肚子,把人抬为了姨娘,人家说小别胜新婚,十多年没见,心里对顾姨娘还不知道怎么珍而重之呢! 尚奚舟只觉得心凉。 尚宛妗倒不觉得有什么,前世的种种,她早已对尚知章这个父亲死了心。 黄泥炉子里面的炭是普通的木炭,没有银霜炭耐烧,此时已经燃尽了,屋子里渐渐凉了下来。此时添炭已经来不及了,二夫人忙转身吩咐跟着自己的大丫鬟银屏,让她带着人去厨房里生好了炉子,拎过来把这几个黄泥小炉换下去。 尚宛妗看向宋小黑,满脸讥诮:「你说在进肃州之前的那个客栈里面看到我穿了二娘的衣裳跟锦书说话?」 宋小黑微微吹着头,不让乱动的眼珠子泄漏自己的心虚,嘴里道:「正是。」 尚宛妗点点头:「好,那你说说是什么时候,在哪里看到的?」 宋小黑还记得顾姨娘教他的话,说得笃定无比:「在小姐的房门外,小的起夜去茅房的时候看到的。」 尚宛妗嗯了一声,然后转头目光直视尚知章,淡淡的开口:「这刁奴还真以为夜里无人他便可以空口白话的诬陷人了!父亲,女儿还记得那家客栈,当时我被二娘推得摔破了头,在华荣客栈的时候还请大夫看过,一直不大能见风,所以当时到了客栈之后,女儿便不曾出门。」 说着,看了眼尚知章的脸色,见他一副要听她继续说的模样,并没有要为她「摔破头」的事情做主的意思,心里冷笑几声,继续道: 「这刁奴起夜,怕是深更半夜,深更半夜女儿作何要跟锦书站在房门外说话,还穿着二娘的衣裳?」 她这么一说,众人都将信将疑。 尚宛妗微微勾了勾嘴角,讥诮的看了顾姨娘一眼,道:「这事儿要弄清楚孰是孰非并非没有办法,当时客栈里的住客,出了我们一行人,还有锦王。锦王是什么身份,尊贵无边,有没有人大半夜的站在房门外说话,他的人,肯定是知道的!」 顾姨娘闻言脸色一白,这才明白尚宛妗为什么一直那么镇定。教宋小黑编前面那半番话,反而是她自作聪明,画蛇添足了! 前面半段话已经被证实了是假话,后面半段,就算是比真金还金,也没有人会信了! 彭州甚少有人家种植腊梅,顾姨娘从来没有闻过腊梅的香味,此时此刻闻着满室的腊梅香,只觉得有些胸闷气短唿吸不畅。 第50页 这会子她心里万般后悔刚刚没有拦着尚宛仪。 尚宛仪也惊呆了,难以置信的看着宋小黑,她没想到宋小黑说得那么言之凿凿的话,竟然是撒谎骗人的!扭头看到尚老夫人眼里的厌恶和不满,她抿了抿嘴唇,不敢再闹下去了。 尚宛妗嘴角勾了勾,对宋小黑道:「这话是谁教你说的,我也不追究了,只是,有道是覆水难收,你作为家奴,既然已经构陷了我,若不处置了你,岂不显得武威侯府大小姐太好欺负?」 宋小黑下意识的扭头去看顾姨娘和尚宛仪,只见一个不敢与他目光相接,一个一脸不甘绝望,才知道这下是真的大势已去,说什么也没有用了。 宋小黑是从彭州跟过来的奴僕,不是尚老夫人的人,因此,怎么处置宋小黑,尚老夫人是一点也不关心。她所关心的不过是自己的权威,武威侯府的名声罢了。 因此,尚老夫人抬了抬眼皮子,脸上故作慈爱与怜惜,对尚宛妗道:「你是武威侯府的嫡长小姐,年纪也不小了,遇到这种事情也该学着自己处置了。这刁奴的生死,便由你来决定吧!」 她倒是大方! 尚宛妗心里冷笑,面上却是一脸感激的对着尚老夫人盈盈一拜。尚奚舟忽然道:「顾姨娘和二娘同刁奴一起构陷元娘的帐,又该怎么算呢?」 尚宛妗意外的看了尚奚舟一眼,心下一热,这个时候不计侯府名声,还记得给她讨公道的,也只有哥哥一人了。 尚老夫人沉吟一番,正要开口,尚知章却忽然赶在她前面开口了,语速急促:「盼雪和二娘为难元娘,也是被刁奴蒙蔽,本不是她们的原意。可做了错事就该受罚,就罚盼雪一个月不得出门,二娘抄写金刚经两卷,等除夕捐灯油的时候一起带到寺庙里面供奉吧!」 尚知章这话一出来,众人目瞪口呆。 大齐朝虽然不像前朝那般对女子诸多禁锢,女子戴了帷帽也是可以在大街上行走的。可那是针对自由身的良家女子,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妾要想出门,还是不容易的,端看各家的规矩。 第三十九章 至于抄写《金刚经》在除夕时拿到寺庙供奉,本来就是功德,许多人家的小娘子们都是争着抢着要抄的。 尚知章对顾姨娘和尚宛仪这「惩罚」,实在是看不出罚在哪里。 尚奚舟本来就觉得自己妹妹受了委屈,见到了这个时候,尚知章还要袒护顾姨娘和尚宛仪,不由得大怒,忍不住又要上前与尚知章争执一番。倒是尚宛妗眼疾手快,拉住了尚奚舟。 尚宛妗微微一笑,对尚知章道:「多谢父亲主持公道!」她本来就没有指望能这么轻易的把顾姨娘和尚宛仪踩得死死的,顾姨娘在尚知章心里地位重,与她硬碰硬,还不如一步一步的剪除她的爪牙! 尚宛妗又道:「至于宋小黑,鸣告之后送官,构陷主子,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吧!」 宋小黑脸色一白,瘫软在地上,他没想到素来好说话的大小姐竟然会这般狠心!求情的话还没有说出来,二夫人挥了挥手,立马有家丁上前来拖了他就往外走。等拖到门口时,被外面的冷风一激,宋小黑才回过神来。 大声嚷道:「我没有说谎,我没有说谎,我真的看到竹香姐姐她们是被大小姐哄出门的……竹香姐姐她们当时就跟鬼附身了一样,大小姐一定是会妖术,大小姐对她们施展了妖术……」 拖宋小黑出去的家丁见状,忙扯了宋小黑的鞋子,把宋小黑的足袋脱下来塞进了他嘴里,于是众人只听得见他的「呜呜」声。到后来不知道家丁使了什么手段,大家连「呜呜」声都听不见了。 二夫人撇撇嘴,扫了众人一眼,冷笑道:「真是刁奴,越说越没边了!明儿一早就送到府衙去!」 尚老夫人看了眼二夫人,道:「你让人拿了我的牌子去,跟府尹那边打声招唿,这刁奴嘴坏,可别坏了咱们侯府的名声才是。」 二夫人忙应下了。 尚老夫人又对尚宛妗道:「元娘今天刚到,就受了委屈了。你心里难过,祖母心里也不好受。明儿个我让裁缝来府里给你量一量尺寸,做两身衣裳。你这样的小姑娘,就是要穿得漂漂亮亮的才会高高兴兴。」 尚宛妗对着尚老夫人福了福,满脸的感激。 尚知章也道:「那刁奴也处置了,你心里再多的气也该消了。大家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就该和和气气的,马上就要过年了,可别在这个时候闹得难看。」 尚宛妗对他已经心如死灰,听了这话也没什么感觉,又对着尚知章福了福,应了下来。 尚老夫人对于这么「知情识趣」的尚宛妗很是满意,让趴在自己身上的尚宛宛站起来,揉了揉自己有些麻木的双膝,道:「事情已经闹清楚了,天儿也不早了,大家就散了吧!」然后看着尚宛妗,满脸的关切,「元娘这一路舟车劳顿,也该早点歇息才是。」 尚知章听她们掰扯了这么久,早就不耐烦了,只是不能跟尚老爷子和二老爷一样甩袖子走人。 此时听尚老夫人这么说,忙起身上前,站在尚老夫人跟前,伏低做小道:「儿子送娘亲回房。」 尚老夫人满脸不耐烦的推了尚知章一把:「你整日那么忙,也早早多回去休息吧,我有老二媳妇和宛宛陪着回常青院就够了。」 众人这才跟在尚老夫人身后出了松鹤堂的门,然后各自回自己的院子。尚奚舟小声对尚宛妗道:「妹妹,你等我一下,我送你回漱春院。」 第51页 然后抬脚追上尚知章,看了眼跟在尚知章身侧的顾姨娘,冷声问道:「爹爹,二娘推元娘摔破头的事情怎么办?」 二娘推元娘摔破头了?尚知章微微有些吃惊,尚奚舟不提,尚知章都不记得尚宛妗说过这事了! 可都罚了二娘抄《金刚经》,他们还想怎样?尚知章见大儿子一副讨说法的模样,心里有些不满,都是兄弟姐妹,大家就不能谦虚礼让宽容一些么! 于是尚知章对尚奚舟道:「看元娘现在这个样子,头上连个疤都没有,想来已经没事了。你若是不放心,明儿个请于春堂的大夫来给元娘把把脉,看一看便是。」 说完抬脚便走,走了两步,又回头道:「你只知道处处护着元娘,可曾想过,二娘和三娘也是你妹妹,你这么区别对待,是不是伤了她们的心?」 尚奚舟一脸失望的看着尚知章离开,心里一片悲凉,他区别对待?到底是谁区别对待! 尚奚舟强压着怒火回去找尚宛妗,见尚宛妗和锦书两人站在屋檐下,锦书侧着身子替尚宛妗挡风,心里顿时升出一股无力感。 尚奚舟快步上前,接过锦书手里提着的灯笼,然后揽了尚宛妗的肩,护着她往漱春院的方向走。他担心尚宛妗心里难过憋着,一路上指给她看,哪里种得有枇杷树,秋天到了可以摘枇杷,哪处假山最隐蔽,是捉迷藏的好去处…… 他不了解这个十几年没见过面的妹妹的喜好,只是猜着她可能对这些感兴趣,就一样一样的说给她听。 有尚奚舟站在身边,尚宛妗就觉得心里温暖。他一处一处的说,她也不问为什么突然说这些,就仔仔细细的听,感受着来自哥哥的关心。 等到了漱春院门口,尚奚舟忽然停下脚步,对尚宛妗道:「元娘,我去挣功名,等我有了功名,就另立门户,到时候你跟着哥哥,哥哥一定护着你,好不好?」 尚宛妗愣了一下,良久才反应过来尚奚舟的意思,鼻头有些酸,闷声闷气的回了一声:「好!」 已经很晚了,尚奚舟想着妹妹一路舟车劳顿还没有好好休息,便没有拉着她继续说话,把人送进了房间便转身离去了。 尚宛妗神情有些恹恹的,倚着门看着尚奚舟往院子门口走,尚奚舟一回头正对上尚宛妗有些茫然的眼神,便止住了脚步,朗声道:「元娘,你快进屋,别吹了风。」 尚宛妗喉头一紧,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见尚奚舟站在院子里看着她不肯走,只好转身进了房间,等锦书关了房门,尚奚舟这才抬脚离去。 澍荷和澍香在看到尚宛妗回来时,便去了厨房打洗漱用的热水,屋子里只有尚宛妗和锦书两人。 尚宛妗兴致不高,屋子里便安静得要死。锦书有些心疼这样的尚宛妗,忍不住就想说些好听的话来逗她开心,便道:「小姐也有十几年没有见大少爷了,到底是血缘亲情,大少爷护着小姐这门心思,倒比别人家的兄长还要更甚几分。」 尚宛妗不说话,却抬了抬眼皮子。 锦书知道她在听自己讲,继续道:「苏大少爷已经很心疼小姐了,大少爷心疼起小姐来竟一点也不输于苏大少爷。他们两人若是见了面,说不定比谁都能说到一起呢!」 尚宛妗闻言一动,正要借着这个话头多问问那苏大少爷的事情,谁知锦书竟没有给她插话的机会。 想到大少爷在漱春院门口说的话,锦书心里直打鼓,她也知道隔墙有耳的道理,便向尚宛妗跟前凑了凑,小声道:「小姐,大少爷说要分出去单过,还说要把你也接出去,那咱们要跟着大少爷走么?」 第四十章 被她这么一搅和,尚宛妗也没有了打听苏大少爷的心思,嘴角抽了抽,颇有些哭笑不得:「哥哥是说等他挣了功名,还没有影儿的事情,你倒是操心上了。」 这么一说,她自个儿心里倒是琢磨上了。她想着自己因为没有了娘亲,不被尚家人待见,可哥哥是尚知章唯一的儿子,多多少少跟自己是不一样的。所以之前她从没起过串掇尚奚舟撇开武威侯府的心思。 今晚这么一闹,她才发现,尚知章比她以为的还要昏聩,这武威侯府的爵,不袭也罢。尚奚舟既然有自己建功立业的壮志豪情,她作为妹妹,也该往这方面激励他才是。 这才是她与武威侯府撇清关系的唯一办法。 「那咱们到时候要不要跟大少爷走啊?」锦书不死心,还在尚宛妗耳边问。 尚宛妗心思一收,正色道:「锦书,我知道你是个知分寸的,只是这事兹事体大,哥哥的心思若是被人知道了,只怕日后我们兄妹的日子都艰难了。刚刚那话,不管哥哥是随口说来安慰我,还是真打定主意,你都当未曾听过,此后再不可提起了。」 锦书素来稳重,此时尚宛妗表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她哪里不知道厉害,当下忙点了头,赌咒发誓说自己不会多嘴。 尚宛妗对于锦书的性子也有几分了解,因此点了点头,不再敲打她。 锦书找了个玉制的九连环给尚宛妗解着玩,自己在尚宛妗装衣裳的箱笼里面翻检出一套干净的亵衣,拿了方布包着,放在自己怀里捂着。 尚宛妗皮肤有些娇贵,火烤过的衣裳,若是贴身穿了,身上会起红色的疹子。锦书这会子捂着,等尚宛妗洗漱完了穿,正好暖烘烘的了。 第52页 锦书手里一有事情做,就拿这九连环打发尚宛妗,尚宛妗解了这许多日,也有些烦了,便随手放在桌子上,看锦书用方布包自己的亵衣。 「下次别这样捂了,拿个装酒的葫芦,装了滚水,放上去烫一烫就好了。」 锦书笑道:「今儿个这么晚了,也不知道去哪里找葫芦,婢子才想出这么个法子。」迟疑了一下,又道,「小姐,婢子冷眼看着,今儿个晚上老夫人倒是站在小姐一边的。如今新夫人还没见门,老夫人管着侯府的中馈,夫人不在了,小姐势单力薄,该和老夫人打好关系才是。」 说着看了尚宛妗一眼,继续道:「婢子有些不明白,小姐怎么对老夫人那么冷淡,反而对二夫人示好?」 她这话是真心为尚宛妗的,所以尚宛妗并不恼她。 只道:「她今晚哪里是跟我站在一边,不过是她现在管着武威侯府,怕外面传出武威侯府的小娘子不好的话来。你且记着,这侯府里面,真正吃人的,不是顾姨娘,也不是尚宛仪,更不是还未进门的新夫人,而是老夫人!咱们不可得罪了她,也不可与她走太近!」 想了想,又提点了锦书一句:「你也觉得二夫人被老夫人管得死死的,没有与她结交的必要?那你就大错特错了,这武威侯府她才是真正懂得明哲保身的人,咱们跟她交好,说不得有一天还得靠她救咱们的命呢!」 上辈子尚宛仪欺负她,顾姨娘冷落她,新夫人不屑搭理她,她便费劲了心思讨好尚老夫人,想得她的提拔,日子也可过得好一些。谁知尚老夫人竟然为了几百两银子,做那皮条客的勾当,让陆展沉看到了她。 这才是真正的吃人不吐骨头的人! 锦书不知道尚宛妗曾经歷过什么,所以对于尚宛妗这话,锦书有些难以理解。小姐跟她一样,明明都是刚从彭州来的,之前从没有与老夫人和二夫人接触过,怎么就得出了这么个结论来了? 只是尚宛妗是小姐,她是丫鬟,纵然心里不解,她也不会去质疑尚宛妗。忙把尚宛妗的提点记在了心里。 主僕二人正说着话,澍荷和澍香就端了水进来,于是便撇开先前的话题,说起别的事情来。 澍荷一边给尚宛妗拧毛巾,一边对尚宛妗道:「沈嬷嬷吹了风,病倒了,之前本来还想去松鹤堂伺候小姐,被婢子拦下来了。婢子想着,沈嬷嬷身上发着热,若是传染给主子了可怎生是好,便叫她这几日不许近前伺候。」 这段日子沈嬷嬷伏低做小,在澍香澍荷面前都不敢硬气,所以澍香澍荷慢慢的也能使唤沈嬷嬷一二了。 尚宛妗想起昨日沈嬷嬷被人弄昏丢在她房门前的事情,只怕是受了风,又担惊受怕,所以感染了风寒。 便道:「明儿个找个医婆给她看看,眼见着要过年了,我屋里事情也多,你们不方便出面的事情,少不得她来。」 见尚宛妗关心沈嬷嬷有限,澍荷微微有些高兴。她以前可没少受沈嬷嬷的气,如今沈嬷嬷不得尚宛妗待见了,才有了些转变,她可不想再变回之前那样子了。 临睡前,尚宛妗对锦书道:「明儿个一早,你去常青院打听一下,那裁缝是上午来还是下午来,问好时间,咱们也好上一趟街。」 锦书应下了。第二日一大早果然亲自去了常青院打听。昨日尚老夫人为尚宛妗「讨了公道」,常青院的丫鬟下人们以为大小姐是得了老夫人的脸,所以并不怠慢锦书,几个小丫鬟拉了锦书去小茶房里面烤火吃点心,老夫人跟前得脸的丫鬟亲自进老夫人房间帮忙问话。 尚老夫人正站在窗前拿了颗开了口的榛子逗鹦鹉,闻言,微微一哂,撇了撇嘴道:「你去跟她说,是下午来。」 丫鬟答应着去了,尚老夫人对着鹦鹉道:「又是一个眼皮子浅的,不过是两身衣裳,生怕谁赖了她的。」 然后又想到尚宛妗光派了丫鬟来问裁缝的事情,并没有亲自来给她这个祖母请安,心里不由得一阵不痛快。 到底是没有亲娘教的孩子,就是这么没规没矩! 尚老夫人正嫌弃着,忽然见自己身边的越嬷嬷进来禀报:「老夫人,二小姐来给您请安了。」 尚老夫人喜欢睡懒觉,所以素来是免了媳妇和孙子孙女们晨起的请安的。尚宛妗又不愿意在尚老夫人面前晃悠,免得膈应着自己了,所以才没有想到这一遭。 锦书在常青院的茶房得了消息,正要离开,就见袖云满脸不乐的跟着一个小丫头走了进来。心下觉得诧异,便对那小丫头道:「我刚刚掉了一个银镯子,你跟我一起去找找,回头我给你吃糖。」 左右已经领着袖云进了茶房,小丫头又是个贪嘴的,听说有糖吃,立马欢天喜地的答应了,撇开袖云跟着锦书出了门。 锦书心不在焉的带着小丫头在院子里转悠,嘴里问道:「二小姐来了?」 小丫头没什么心计,见锦书问她,立马竹筒倒豆子都说了:「回锦书姐姐的话,二小姐是来给老夫人请安的,平素老夫人是不让大家这么早就去立规矩的,今日约莫是见二小姐刚来,所以让姐姐们领了二小姐进去。」 锦书立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大家都不去给尚老夫人请安,尚宛妗不去,也没人挑得出错来,可偏生跟她一起从彭州来的尚宛仪去了,这事说起来就不怎么好听了。 第53页 第四十一章 她没有忘记袖云难看的脸色,又问道:「你袖云姐姐怎么没有跟进去?」 小丫头眼睛死死的在院子里逡巡,嘴里想也不想就道:「二小姐身边还跟着一个姐姐呢,是个没见过的姐姐,二小姐让她跟着进去了,留了袖云姐姐在门外。珠画姐姐说外面冷,袖云姐姐穿得单薄,等下去怕是要冻坏,所以叫我带了人去茶房。」 尚宛仪带进去的人定是锦绣了。锦书听了这话,心头敞亮,也没有别的要问的了。 那小丫头没有找着什么银镯子,忍不住开口问道:「锦书姐姐,你那银镯子是开口的还是闭口的?别是不小心掉在路上了吧?」 锦书这才想起来似的,一拍脑门,干笑道:「我想起来了,应当是早上洗手之后就忘了戴,怕是还是漱春院的石头上放着呢!倒是连累你跟着我白找这么一遭了。」 「那姐姐快回去看看,要是被别人捡了去可就说不清了!」小丫头嘴里这么说,眼里到底有些失望,没有在这常青院里面找着银镯子,她也没有糖吃了。 锦书平素不涂脂抹粉,也不爱买料子做衣裳,她是一等丫鬟,手里的月钱攒下来不少,还不至于连个糖都请不起小丫头吃了,当下笑道:「得亏你提醒我才想得起来。你叫松夏是吧?我今日要跟小姐出门,等晚些时候,我让人给你送糖来。」 松夏没想到大小姐身边的一等丫鬟连自己的名字都知道,又听说还是有糖吃的,欢喜得很,高高兴兴的把锦书一路送出了常青院。 锦书心里虽然着急,可到底是个稳重的,知道现在就是慌里慌张把尚宛妗叫来常青院请安,尚宛妗也是落不着半句好话的。因此干脆放慢了脚步跟松夏说话。 松夏才六七岁的年纪,因为年纪小,常青院里面有什么事别人也不会想到避着她,性子又单纯,锦书几句话的功夫,就把常青院的情况了解得七七八八了。 出了常青院,同松夏告别之后,锦书这才提了提裙摆,脚下生风往漱春院跑。 锦书回到漱春院的时候,尚宛妗正吩咐澍香去拿什么脂膏,大少爷拿着把剑站在台阶下望着尚宛妗。 等走得近了,锦书屈膝给尚奚舟行了礼,然后才发现他穿得有些单薄,脸有些红,这大冷的天,额头上沁出细密密的汗水。 她自己也是习武的,一看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忍不住道:「这大冷天的,大少爷还起这么早练剑?」 面对自家妹妹的大丫鬟,尚奚舟神情还算温和,解释道:「这武功不比文才,文才记住脑子里了,那就是自己的了,武功若是几日不练,那就落下了。」 他是武威侯唯一的嫡子,就算功夫不好,以后的日子还能难过了去?锦书立马明白过来,大少爷这是对他昨儿个说的话上了心呢! 尚奚舟在西北边关十几年,虽然跟着教书先生念了几年书,可也只是识得字,让他吟诗作对写文章比杀了他还要难,要想建功立业,还是只能走从武这一条路。 说话间,尚宛妗亲自拿了一个上面镶嵌了紫色小水晶的瓷盒出来,眼睛往隔壁瞟了一眼,道:「咱们是亲兄妹,你就是到我房间来坐坐又怎么样?这大冷天的站在这门外受罪倒是其次,说话也不方便。」 尚奚舟抿着嘴不说话,看着尚宛妗手里花哨的瓷盒脸色有些僵硬。 尚宛妗见他看着瓷盒,笑道:「装脂膏的那个瓷盒不怎么好看,特地找了这个出来,把脂膏抠了过来。」然后伸出手指就往尚奚舟的手背上抹了抹,把之前抠脂膏时残留下来的都抹在了上面。 嘴里絮叨着:「虽说男子不在乎皮相,可这手皲裂了不只是不好看,开裂了还会疼,做什么也不方便。抹个脂膏又不麻烦,可不许偷懒。」 尚奚舟喜欢看她絮叨的样子,他离开彭州时还小,对娘亲的印象已经模煳了,妹妹的絮叨让他似乎又看到了娘亲的影子。 锦书在一旁忙道:「大少爷不肯大清早进小姐的闺房是为小姐着想,今儿个就大可不必了。」说着朝隔壁努了努嘴,「这会子在常青院尽孝呢!」 锦书说这话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尚奚舟和尚宛妗略一思索,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经过昨天的事情,尚奚舟对尚老夫人也有了不满,所以这会子也不肯开口叫自己妹妹过去往前凑。 尚宛妗本来就没有跟尚老夫人打好关系的想法,这会子更不愿意凑上去了,当下便勾了勾嘴角:「她要尽孝,谁还能拦着她不成?」 说着就忍不住笑了笑,露出两颗虎牙来:「我这病了一路,哪里好到常青院去添麻烦,她去了也好。」这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漱春院外听墙角的下人们听个隐隐约约。有了这个藉口,别人也不能拿她不孝顺说事情。 尚奚舟见状,眼睛里带了些笑意:「正该这样。」然后又问锦书,「你去常青院做什么?」 锦书便把事情说了,尚宛妗想了想,道:「既然裁缝下午来,咱们便上午出去逛逛。这天儿冷,上午出去正好清静一些。」 尚奚舟一听,立马道:「你一个人在锦都人生地不熟,我陪你出去吧?」 尚宛妗想了想,摇了摇头:「你这个时候陪我出门玩耍,他昨晚堵着那口气没有发泄出来,指不定又要借着这个来作践你呢!」这个他指的是尚知章。 第54页 尚宛妗见尚奚舟脸上露出些犹豫的神色来,又道:「我要出门,婶娘那边定有安排的,哥哥不必担心。」 尚奚舟想了想,便打消了念头,跟尚宛妗告辞回了自己院子,没一会儿就让一个丫鬟送来了三十两的碎银子。 那丫鬟生得艷丽,神情有些不好看,仿佛这三十两银子拿的是她的似的,语气有些倨傲:「大少爷说让大小姐有什么喜欢的就买。」 尚宛妗不动声色的看在眼里,嗯了一声。 那丫鬟张了张嘴,没忍住,又道:「这锦都物价高,大小姐到时候要买什么,多问问随行的嬷嬷,别被人骗了。」 锦书气得不行,见尚宛妗没说话,沉着一张脸吩咐澍香把人送了出去。神情有些难看,对尚宛妗道:「这棋吟未免也太猖狂了些,大少爷那么好的一个人,屋子里的丫鬟怎么这样?」 尚宛妗又想起那个给尚奚舟绣鸳鸯荷包的琴冉来,这倒是提醒了尚宛妗,男人不擅内宅之事,她既然是打算把日子越过越好的,如今到了武威侯府,最紧要的事情不该是报仇雪恨,而是把哥哥房里的规矩给整顿好。 尚奚舟如今十七八岁,性子还没有稳下来,之前在西北又没见过什么世面,可不能被尚老夫人她们安插的狐媚子们给带坏了! 听说尚宛妗要出门,二夫人果然抢着安排了马车,又安排了人跟着。 昨日有尚宛妗主动示好,今日二夫人也不藏着掖着了,直言道:「元娘别怪我这个做婶娘的管得宽,只是嫂子没了,如今侯府是老夫人当家,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婶娘在你祖母面前也不好交代。」 尚宛妗早就预料到这结果了,也没有为难二夫人,直接就应下了。 第四十二章 二夫人听说尚宛妗院子里的沈嬷嬷病了,除了赶车的车夫,又派了个婆子跟着,跟尚宛妗说这鲁婆子时常在外面走动,哪里有卖什么的熟悉得很。又派了两个家丁跟着,说是帮忙拿东西。 尚宛妗出去并不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二夫人只管把人塞过来,她就只管应下。这些人里面,谁是老夫人的人,谁是二夫人的人,她一定探究的心都没有。 等到终于收拾好出门,已经到了快到巳时了。 那婆子知道自己不受尚宛妗待见,上了马车之后就坐在车辕上跟车夫说话,并不进去碍眼。尚宛妗见她知情识趣,也不说什么。 锦书见自家小姐的好心情一点也没有被这些人影响到,心里松了口气,正要说话,就见自家小姐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忍不住笑着问道:「小姐这是欢喜早上大少爷把自己的体己银子送了过来?」 尚宛妗眉眼弯弯,心情很好的样子:「哥哥给我钱花,我自然是欢喜的。这会子心情好,倒不是因为这件事。」 「那是因为什么事情?」锦书有些好奇了,这一大早闹出这么多事情来,她可不认为有什么事情是值得自家小姐高兴的。 尚宛妗抿了抿嘴,她在锦书面前也不用那么拘束,语带笑意直接道:「你猜怎么着,刚刚二夫人领鲁婆子过来,悄悄给我塞了五两银子!」 「就因为这个?」锦书有些不信,自家小姐手里有夫人的嫁妆,以前在彭州的时候又有苏家时不时的送东西,日子过得不但不拮据,反而很宽和,不至于因为五两银子就高兴成这样啊!她又不是那种眼皮子浅的人! 「就因为这个啊!」尚宛妗点点头,一想起二夫人偷偷塞银子给她的样子,她就忍不住想笑,「二夫人说,咱们家这么久,从来没有小娘子出门上街还要给钱的,让我嘴巴严实点,不要让二娘三娘四娘知晓。」 锦书不是个蠢的,立马想明白是怎么回事来,二夫人这是在拿官中的钱做人情呢!心里就有些不高兴,觉得二夫人拿五两银子就想换自家小姐的亲近,是在小看自家小姐。 当下也顾不得尚宛妗正欢喜了,直接开口道:「小姐也忒大意了,咱们也不缺这五两银子,她今日拿官中的钱做人情给小姐,往日不知道拿多少塞进自己的荷包呢!帐上有了窟窿,若是哪天被发现了,说不得就拉小姐入水了!小姐何苦要淌这趟浑水?」 锦书越说越觉得自己说得有道理,于是语气更加苦口婆心起来:「等咱们回去了,小姐把银子原封不动的还给二夫人吧?小姐若是不捨得,婢子这些年也存了些钱……」 「哪里就要动用你那点私房钱了。」不等锦书说完,尚宛妗就收敛神色打断了她的话,想到外面的鲁婆子,压低了声音,道,「她打的什么主意,我心里自然是清楚的,你不必担心,就算是拉我下水了,我也是会凫水的。」 尚宛妗这么一说,锦书的眉头就皱得更紧了:「小姐既然知道二夫人是在算计您,何苦要凑上去给她算计?」 何苦要凑上去给人算计?尚宛妗微微有些出神,愣了一瞬,才回过神来,道:「自然是因为被人算计的感觉好啊!」 锦书瞪大了眼睛,觉得自家小姐这是在说疯话了,被人算计的感觉又怎么会好? 然后便听见尚宛妗接着道:「被人算计才证明我们还活着呢!」 尚宛妗想起上辈子,自己一个人跪在武威侯府的大门口,那时武威侯府的众人已经没有一个人愿意算计她了,对她是避之不及,她才知道什么是绝望。 第55页 锦书自然不懂这些,尚宛妗也没打算要她懂。尚宛妗吩咐了马车去书坊。离武威侯府不远的正平街就有一家旧书坊,车夫直接把马车赶了过去。 说话间,马车就停了下来,尚宛妗听到鲁婆子在外面朗声问:「大小姐,地方到了,您是要下车亲自去看,还是告诉奴婢要买什么,奴婢下车去挑?」 尚宛妗这才让锦书给她戴上帷帽,伸手掀开了帘子:「走吧,我下去看看。」 鲁婆子倒是个利索人,闻言立马把车夫赶下了马车,然后自己也跳了下去,转身扶着尚宛妗下了马车。 刚下马车,忽然听见一阵喧譁声,尚宛妗透过帷帽朝着喧譁声传来的方向看去,正看到几个或背着篓子或挑着担或推着小车的小贩们正朝着这边跑,好像后面有什么在追似的。 锦书眼疾手快,抓了一个卖菜的大娘,问道:「大娘,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那大娘急着走,又挣不脱锦书,没好气的嚷了一句:「是锦王的车队往这边来了。」 锦书手一松,大娘立马就头也不回的跑了,锦书扭头去徵询尚宛妗的意见,尚宛妗也不想惹麻烦,想了想,道:「咱们进书坊,让车夫赶了马车找条巷子避让一下,晚些时候再过来接我们。」 说话间已经看到锦王一行人的马车了,刺目的锦字旗幡迎风飘展,锦书不敢犹豫,忙吩咐了车夫把马车赶走,然后转身追着尚宛妗进了书坊。 锦书听着身后鸡飞狗跳般的动静,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没想到他倒比咱们后到。」 尚宛妗听了,倒想起忘了跟尚知章提锦王相助的事情来。只是尚知章现在跟顾姨娘站在一边,自己若是跟他提锦王相助的事情,岂不是主动给他找了个收拾自己的藉口? 可若是不提这件事,一来是对不住恩人,二来是担心因此让韩阆记恨上了自己。 尚宛妗琢磨来琢磨去,也没有想出一个两全的办法。 尚宛妗正低头想事情,忽然听到锦书在她身侧咦了一声,不由得抬头朝锦书看去,却见锦书指着书堆中一个穿了道袍的背影,压低了声音道:「那人有点像跟咱们同住华荣客栈的小道士。」 尚宛妗忍不住看过去,那人却是听到了锦书的话,正好扭过头来,跟尚宛妗的视线对上了。 这人不是长邪又是谁?想起那晚这人悄无声息就翻窗进了她房间,站在她床前,尚宛妗帷帽遮掩下的俏脸顿时收了笑,冷若冰霜。 那人偏偏不知趣,勐的从书堆里面站了起来,他步子很大,几步就到了尚宛妗跟前,一脸的惊喜:「这么巧,是你们啊!」 尚宛妗冷冷的看着长邪不说话,锦书见状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他不过是不小心摔在了小姐身上,若不是她记性好,早忘记这人了。可听这熟络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多好的交情呢! 当下便往尚宛妗面前一挡,要笑不笑道:「这位道长可是有事?」 光从语气也能听出这其中的警告之意了。 长邪收住脚步,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他是一路跟着尚宛妗进京的,时不时的就躲在暗处观察尚宛妗,想要看她平时会不会跟什么占星术士接触。 可以说,这段时间尚宛妗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所以对他而言,尚宛妗已经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了,这会子被锦书一拦,才想起来,对尚宛妗来说,他只是一个见过两面的陌生人而已。 第四十三章 看着一脸警惕的锦书和站在锦书身后根本不出声的尚宛妗,长邪有些尴尬,半晌才干巴巴的道:「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偌大的锦都,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熟人,心中欢喜罢了。」 这话里面点真假,锦书将信将疑,尚宛妗却是一个字都不信的。在尚宛妗看来,长邪这个人有些莫名其妙,似乎是在故意接近他,还是远着点比较好。 鲁婆子在一旁也看出了一些门道,想着尚老夫人的吩咐,忍不住就摆出一副关心尚宛妗的嘴脸,问锦书:「这人是谁?小姐认识?」 锦书撇撇嘴:「不过是在华荣客栈有过一面之缘。」然后又打量了一番长邪身上的道袍,心里想着,这道士莫不是看小姐年轻,想要从小姐这里骗点钱花花? 于是神色就更加严肃了,对着长邪一本正经道:「婢子听说锦都城也是有道观的,道长去了自然少不了住处和吃食,我家小姐年纪小,凡事做不得主,道长就是找着我家小姐也是没用的。」 这话分明是把长邪当成想赖上尚宛妗混吃混喝的了,鲁婆子恍然大悟,面上却不动声色的看着。尚宛妗心知锦书是误会了,却也没有解释,只冷眼看着长邪。 长邪心道这丫鬟真有些讨厌,面上却笑道:「这位丫鬟姐姐也太小看我了,都说了是旧识见面打个招唿,哪有什么别的弯弯绕绕。我现在住在永平伯府呢!」 尚宛妗有些讶异,忍不住挑了眉,锦书不知道永平伯府,她却是知道的。永平伯的爵位是世袭传下来的,到这一辈的永平伯,手里已经没有了什么实权。偏生这位永平伯娶了个好媳妇,岳家的钱财抵得上小半个国库,所以日子倒比别的勛贵过得还要好些。 这永平伯夫人是个好交际的,平日里没事就爱在府里举办宴会,也不劳烦自己家里的厨子,每次都是让外面的酒楼做好了宴席送进府去。 第56页 永平伯夫人捨得花钱,性子也好,八面玲珑,所以大家也都爱去参加她的宴会。日子一长,锦都的这些勛贵夫人太太们,有一半都隐隐唯永平伯夫人马首是瞻。永平伯府成了锦都勛贵人家中,除锦王府以外,最不能得罪的人家。 尚宛妗打量了长邪一番,拿不准他这话的真实性。上辈子顾姨娘不爱让她出门,永平伯府的宴会她统共只参加过一次,永平伯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也不是特别了解。 可在她看来,永平伯夫人再好说话,也不会无缘无故就接了一个年轻道人住在家里吧?这长邪是早与永平伯府有瓜葛,还是有什么别的特殊身份? 几人心中各有所想,竟僵持了下来。 尚宛妗回过神来,不欲与长邪过多纠缠,正打算赶紧挑了书离开这里,忽然听到书坊外面一阵唿喝声,伴随着小娘子的尖叫声以及马匹的嘶鸣声,被吓了一跳。 然后便见书坊的老闆急匆匆的往里走,神色带了些惊恐和震惊。锦书忙问了一句:「老闆,外面是怎么回事?」 书坊老闆脸上的惊恐之色还未褪去,停下来站在锦书面前,微微垂了头回话:「小姐姑娘你们这会子可别出去,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娘子这么冒失,竟然冲撞了锦王的马。锦王素来……小的不说,小姐也该明白他是什么性子,只怕外面那位小姐不能善了了!」 锦王是什么性子?没事还要搅出三分事来!如今既然是那小娘子自己冲撞了他的马车,他焉能放过人家? 众人正震惊着,就听到外面传来问话的声音,似乎是在问那小娘子的来歷。小娘子回话的声音刻意压低了,她们在里面什么都没有听清楚。 锦书看着尚宛妗:「小姐,要不要婢子去门口看看?」 尚宛妗不愿意惹上锦王,听了锦书这话,想也没想就摇了头:「别去!」 那书坊老闆忙道:「小姐这话是对的,遇到了锦王,躲都来不及了,哪里还能凑上去看呢!」 然后又自己嘀咕道:「这锦都城的人都知道远远看到锦王的马了要赶紧躲起来,外面那位小姐怎么就不知事呢?难不成是刚到锦都城不久?」 她这么一说,尚宛妗心里一凛,忽然有了个不好的猜测。 尚知章罚了顾姨娘不许出门,却没有罚尚宛仪不许出门! 可这想法一冒出来,尚宛妗又觉得有些荒唐,她和尚宛仪都刚到锦都,尚老夫人这两日又得「站在她这边」,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放尚宛仪出门? 这么一琢磨,尚宛妗苦笑了一声,不再胡思乱想。 正在这时,只听到外面一个男子的声音,朗声道:「既然是……侯府家的小姐,咱们锦王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今日这事就算了,下次再发生这种事,可没这么简单了结了。你们还不快让路……」 尚宛妗勐的抬头看向锦书:「你听清他说的是什么侯府了吗?」 锦书摇头:「他说得含煳,婢子并不曾听清楚。」 一旁的鲁婆子忙凑上来表现:「老奴倒是听到说的是武宁侯府还是威宁侯府的,也不十分肯定。」 尚宛妗又看向那书坊的老闆,书坊的老闆忙摇了摇头:「小的也没听实在……外面说不得多少人躲着看呢,小姐若是想知道,晚点打听一下就是。但凡跟锦王沾上边了的事情,过不了一日,就能传得满京城都知道。」 尚宛妗闻言,这才歇了心思,打算去挑书。却见长邪忽然往前跨了一步,笑道:「他说的是武威侯府啊,你们都没有听清楚么?」 这话一出来,尚宛妗主僕几人的脸色立马一变,听着外面车轮滚地和马蹄踏地的声音渐渐远去,尚宛妗吩咐锦书:「去看看到底是谁!」 锦书不敢耽搁,几步就沖了出去,正看到一个戴了帷帽的小娘子正拉着一个穿着葱绿色棉袄的丫鬟跑。 这时尚宛妗也跟了出来,见状来不及思索其它的,张口就吩咐锦书:「快把人给我抓回来!」 谁知那主僕二人听到了尚宛妗的声音,跑得更快了,一点也不像娇滴滴的小娘子,锦书追了一条街,把人追丢了。再回来就看到书坊老闆和鲁婆子陪了尚宛妗在书坊门口的檐下等着,刚刚还凑在尚宛妗跟前的年轻道士已经不见了踪影。 锦书一脸的内疚,跟尚宛妗请罪:「小姐,婢子没有追上,怕小姐这边出什么事情,也不敢再追下去了。」 尚宛妗嗯了一声,语气有些不好,问锦书和鲁婆子:「你们刚才也看到了,看身形,可能看出是谁?」 「哪里看得出来。」锦书摇了摇头,然后又想起长邪的话,忍不住怒道,「那臭道士说不定是在诓我们呢,小姐您看,婢子才刚追出去,他就找机会熘了,这还不是怕咱们发现他骗我们找他算帐嘛!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鲁婆子也道:「府里的小姐出门都是要套马车的,今日老奴去通知车夫套马车的时候,家里统共三辆车,再加上昨日小姐带进来的几辆,可是一辆没少。」 尚宛妗咬了咬牙,冷静下来,淡淡道:「或许是吧。」说着转身进了书坊里面挑书。 第四十四章 到底是被打搅了心情,挑完书之后,尚宛妗也没有心思继续逛了,去书坊隔壁的瓷器铺子,随手挑了两个香插就打道回府。 锦书和鲁婆子没有多想,她却觉得那戴着帷帽的身影有些像她的三妹妹尚宛逑。 第57页 巴巴的出来这么一趟,就买了一堆书和几个香插,鲁婆子是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她不会把原因归在那个冲撞了锦王马车的小娘子身上,反而觉得是那个叫长邪的年轻道士的原因。 鲁婆子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心里想着自己这一趟到底是没有办砸老夫人交代的事情,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回到侯府后,尚宛妗吩咐鲁婆子带人把书搬进了漱春院,自己则半刻也不耽误的拿了香插带着锦书往留霞阁赶。 武威侯府的花园比较宽广,里面挖了一个湖,种了睡莲养了锦鲤,这锦鲤又多是红色和金黄色,一大群游过,就像是天边的霞光一样。留霞阁是花园东南角的一个院子,比漱春院小上许多,尚宛逑便是住在这个院子里面。 锦书心里替尚宛妗不高兴,见周围没有人,忍不住压低了声音跟尚宛妗抱怨:「连一个庶女都有单独的院子,小姐是侯府的嫡长小姐,却要跟一个庶女挤一个院子。」 尚宛妗心里有事,板着一张脸,并不理会锦书的话。 锦书见她脚下匆匆,脸色难看,忽然明白过来,瞪大了眼睛问尚宛妗:「小姐是觉得今日书坊外面冲撞了锦王的那个小姐是咱们府上的三小姐?」 尚宛妗不瞒她,一边急匆匆的走,一边点了头。 锦书有些难以置信:「怎么可能是三小姐!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三小姐难不成是跟踪咱们到书坊去的?」然后又道,「早知道刚刚婢子就应该跟到马厩去,问问看还有谁用了马车!」 尚宛妗冷笑:「她既然敢跟过去,就不会让你在马厩那边查出来。」 原本心里只有三分猜忌,可这会子跟锦书这么一说,三分就变成了五分。 「她跟着小姐做什么?」锦书声音一下子变得有些尖厉,脸上满是怒气,「未免也太不把小姐放在眼里了,小姐,这事儿可得跟大少爷学一学。咱们刚来武威侯府,手里没有堪用的人,谁也对付不了,大少爷心疼小姐,总会为小姐做主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留霞阁院子门口,锦书忌惮院子里有人,怕打草惊蛇,主动消了音。 尚宛妗停下脚步,脸上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来,缓着步子朝院子里面走。锦书会意,立马对着一个扫地的丫鬟喊道:「三小姐在吗?」 那丫鬟闻言,朝这边看过来,就见尚宛妗噙着笑朝她点了点头,忙福了福行礼:「大小姐来了,大小姐里面请,我们小姐正在做绣活儿呢,婢子这就进去通报。」 尚宛妗点了点头,那丫鬟便拔脚往屋里跑。 锦书有些诧异,心道,这么爽利,难不成真的是小姐看错了? 尚宛妗倒是神情镇定自若,上了台阶进了房间,穿过珠帘进入内室,正看到尚宛逑慌里慌张的跪坐在床上穿衣裳,刚刚说进来通报的丫鬟正取了鞋子放在她面前,只等她伸脚。 旁边还有一个大丫鬟正手脚麻利的把针线料子往簸箕里面收拾。床上都是线头和锦缎的边角料,看起来还真像做了不短时间的针线活儿。 尚宛妗扫了一圈,却没有看到有穿葱绿色棉袄的丫鬟。 尚宛逑抬头看到尚宛妗进来,脸上露出窘迫和慌张的神色来,嘴里哎呀一声,嚷道:「大姐姐你快转过身去,我这衣衫不整的,太过失礼了!」 然后红着脸解释:「这屋子里暖炉燃得旺,我有些热了,这才脱了外套。」 这副情状,还真有几分可爱,任是铁石心肠的人看了,也不忍心怪罪她失礼的。尚宛妗抿了抿唇,眼带笑意,道:「咱们是亲姐妹,哪里在乎那些虚礼。」 说着话,眼睛却死死的盯着尚宛逑身后拱起的被子,尚宛逑发现她盯着自己身后的被子看,脸上闪过一丝惊慌,不动声色的挪了一下身子,挡住了被子里隆起的部分。 尚宛妗眼里闪过一丝讥诮,挪开了眼睛,尚宛逑松了口气。 然后便听到尚宛妗问道:「三妹妹来这锦都也有三个月的样子了吧?可曾出门逛过?」 听她这么问,尚宛逑心里又紧张了起来,嘴里强自镇定道:「自然是去过的,大哥哥怕我无聊,陪着我出去玩了好多回,还与大哥哥的朋友一起吃了太白楼的桂花鸭块。听说大姐姐今日出门了?大姐姐人生地不熟,早知道就该让大哥哥陪着一起出去才是,临近年关了,大哥哥除了跟朋友们一起聚会,也没有别的正经事要做。」她一紧张,话就会变得特别多,仿佛这样就能多几分底气似的。 尚宛妗心里觉得好笑,天下哪有尚宛逑这样的人,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跟她暗示尚奚舟对自己不如对她好。 「鲁婆子跟着呢!」尚宛妗笑了笑,神情带了些讥诮,「三妹妹年纪小,哥哥陪一陪三妹妹原也是应该的。我没有什么要买的东西,又有婶娘派的鲁婆子跟着,哥哥不陪我出去,也没什么打紧的。」 尚宛逑却觉得尚宛妗这是在强颜欢笑,脸上的笑容越发大了起来。 尚宛妗上前几步,到了床前站着,尚宛逑担心尚宛妗翻自己背后的被子,身子立马僵硬了起来,也不继续穿衣服了,手指死死的绞着。 然后却见尚宛妗把几个或莲蓬、或仙桃、或如意……形状各异的香插放在了床弦上摆着,笑着道:「今日去书坊想挑几本书,发现隔壁有家卖香插的店,看了一下,觉得又是新奇又是精緻,便挑了一些回来,打算送给大家。三妹妹你喜欢哪个?」 第58页 尚宛逑本来只是粗略的扫了一眼那些香插,现在听尚宛妗这么一说,忍不住又把目光落在那些香插上面,心里忍不住诧异,分明是很普通的香插啊,烟萝街那边至少有十家铺子卖这个,哪里新奇了? 彭州那种小地方来的,就是没什么见识!尚宛逑顾着在心里鄙夷尚宛妗了,哪里还担心自己身后的被子。 尚宛逑对这香插没有兴趣,却也不好跟尚宛妗翻脸,只兴致缺缺的随手捡了一个钓叟的白瓷香插。 尚宛妗又跟尚宛逑信口说了几句话,就道:「还有几个,我拿去给四娘和五娘挑去。」然后看了眼不远处高几上放着的针箧,笑道,「三妹妹也别忙着穿衣裳起来了,等得空了我再来留霞阁找你说话。」 尚宛逑留了她几下,便放人离开了留霞阁,心里对尚宛妗的来意一点也没有怀疑。 出了留霞阁,尚宛妗脸上的笑容就挂不住了,沉着一张脸,冷笑道:「我还真是没有低看她!」 这就是确定书坊外面那个小娘子就是尚宛逑了,锦书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起来,好端端的,三小姐为什么要跟踪她家小姐呢? 尚宛妗脚步不停,匆匆回了漱春院,却没有再去寻四娘和五娘,而是让澍香拿了香插,一个院子一个院子的去送。 第四十五章 锦书神色担忧,有些不解:「小姐为什么不干脆戳穿她?」 「戳穿她又怎么样?」尚宛妗嘆息一声,「咱们又没有证据。」 这么一说,锦书更发愁了:「那怎么办?小姐总不能这么由着她们欺负!」 是啊,总不能这么由着她们欺负,上辈子也就罢了,这辈子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别人骑到了自己头上去。 想了想,尚宛妗勐地起身:「给我拿那件红色的斗篷来。」等穿上了斗篷,才继续道,「咱们去常青院请安。」 「这会子去请安?」锦书看了眼梨花木桌上用来计时的檀香,「快到午膳时间了啊!」 「就这个时候去请安。」尚宛妗勾了勾嘴角,扯起一抹讥诮的笑容来。 要说尚老夫人,除了贪睡,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护食。她自己是小门小户来的,跟了尚老爷子这么多年,也没有改了骨子里面的小气。但凡用膳,总喜欢极尽豪奢,什么贵吃什么,生怕吃了这一顿,下一顿又要吃观音土了。 武威侯府的早膳和午膳都是各自在自己的小院解决,只有晚膳,是大家一起吃的。尚老爷子白天不在家,常青院里一顿午膳就要一二两银子,是普通百姓三四个月的用度了。除了不喜欢有子孙早上来请安,尚老夫人最厌烦的就是有人掐着午膳的点儿去给她请安了。 晚辈们这个时候来请安,不留他们用膳就显得自己这个长辈太不近人情了,可留他们下来用膳……那可是一二两银子一顿的膳食,好酒好菜,自己还没吃够,让别人来吃,岂不是心疼! 只是这小气心思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尚老夫人只推说要做一个随和的长辈,免了媳妇们和孩子们的早午请安。别人不知道,多活了一辈子的尚宛妗却对尚老夫人这心思了如指掌。 主僕二人裹了披风匆匆往常青院而去,刚出漱春院的大门,就见一个留头的小丫头在墙拐角处探头探脑的张望,见尚宛妗往这边看过来,勐的转身拔脚就往花园的方向跑。 锦书问道:「小姐,要去追吗?」 尚宛妗摇摇头,讥讽的一笑:「让她折腾去。」然后就继续抬脚往常青院的方向走。 见尚宛妗没有追过去,那小丫头才松了口气。心里又琢磨着,若是让三小姐知道自己被大小姐发现了,说不定会罚她去打扫茅房,左右大小姐又没有计较,不如就瞒下来。 果然等见了尚宛逑,尚宛逑问话时,小丫头只道:「大小姐回漱春院之后,跟锦书姐姐说了会儿话,就出了门,是朝着常青院的方向去的。」 尚宛逑嗯了一声,然后温温柔柔的转头吩咐:「去抓一把松子糖来给她。」 小丫头心里欢喜得很,等拿了松子糖,立马下去寻自己的小姐妹一起吃糖了。等小丫头走了,尚宛逑才对自己身后的绿早道:「我就说大姐姐不会怀疑咱们的,你偏偏不信,现在总是信了?」 绿早正是之前尚宛妗看到的同尚宛逑一起跑的穿葱绿色棉袄的那个丫鬟,此时眉头皱得死紧,还是有几分担忧:「小姐不可大意,说不得大小姐这是去老夫人那里告咱们的壮了!」 尚宛逑撇撇嘴:「她不过是看二姐姐跟老夫人请了安,觉得自己没脸,所以赶过去补上罢了,若是真的察觉到咱们跟踪了她,去老夫人那里有什么用,只等爹爹回来,求爹爹做主便是。」 她这么一说,绿早心里的担忧倒是淡了许多,昨晚她虽然没有跟在尚宛逑身边伺候,可松鹤堂发生的事情,尚宛逑回来都跟她学了一遍。侯爷有多护着顾姨娘母女,她心里也是有数的。 见绿早不说话了,尚宛逑这才弯了弯眉眼,仰着脸笑道:「绿早姐姐这下放心了?放心了咱们就去见顾姨娘吧!」 绿早应了,同尚宛逑一起往顾姨娘住的地方走。 因为尚知章身边没有别的伺候的人,所以为了方便,住进武威侯府之后,岳姨娘是没有自己的院子的,只在正房旁边的厢房里面暂住。这样一来,有了岳姨娘的先例,顾姨娘也只好在正院挑了一个厢房住下。 第59页 尚知章住的武成院跟尚老夫人住的常青院完全在两个不同的方向,尚宛逑也不怕遇见尚宛妗,满脸欢喜的拉着绿早往武成院的方向走。 刚到武成院门口,就见尚奚舟一脸冰霜的从武成院出来,不由得有些诧异,尚知章这个点并不在家,武成院里面只有两个姨娘,尚奚舟去做什么? 绿早低声跟尚宛逑耳语了两句,尚宛逑抬头便满脸笑容的迎了上去,微微有些惊讶,柔声打招唿:「哥哥怎么在这里?」 尚奚舟脚步一顿,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右手握成拳微微别在身后,倒像是藏了什么东西,语气干巴巴的,道:「三妹妹这是去哪里?」却没有回答尚宛逑的问题。 尚宛逑抿着嘴儿笑了笑,道:「怕姨娘无聊,去陪姨娘说说话。哥哥也是去看姨娘的吗?」 尚奚舟神色紧绷,板着脸道:「有别的事情。外面冷,你快进去吧,我还有事要做。」 然后不等尚宛逑回答,抬脚便走了。绿早死死的盯着尚奚舟的手,可惜有袖子遮着,什么也没看到。 尚宛逑神色有些失望,对绿早嘆了口气:「走吧!」 没走两步,又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尚奚舟的背影,满脸怨毒:「听说哥哥今日给了大姐姐三十两银子?哥哥每个月的分例也才十五两银子,平日里与朋友走动,花销又大,这三十两银子也不知道攒了多久!」 尚宛逑又想起昨日上香的事情,她捐了一个长明灯,一个月五两银子的灯油钱,一下子捐了半年的,花光了手里所有的银钱,等回去的路上想买一个擦脸的脂膏,尚奚舟怎么也不肯替她出钱了。 在西北的时候,明明是自己要什么,尚奚舟就给她买什么的! 「都怪那个碗精!」尚宛逑想起顾姨娘对尚宛妗的称谓,怒道,「我是庶女,连月例银子都要比她少二两,她凭什么跟我抢哥哥!」 绿早面色平静,从昨日到今天,类似的话她已经听过许多次了,纵然如此,嘴里还是劝道:「小姐和大少爷十几年的情分,哪里是她能比的?且忍一忍,过不久大少爷知道了她的为人,自然会厌烦了她。」 尚宛逑的性子被绿早摸得透透的,只劝了这么几句话,就让她恢復了平静的心情。到了厢房门口,尚宛逑整了整自己的衣裙,露出一副乖巧怯懦的模样,然后转头吩咐绿早:「我进去跟顾姨娘说,你在外面等我。」 说着便自动自发打开棉布帘子走了进去。绿早看着尚宛逑进门,抓了守在门外的一个小丫头,道:「我肚子有些不舒服,你在这里守着,若是三小姐出来了我还没有出来,你就说我去了茅房。」 那小丫头笑嘻嘻的应了,绿早这才抬脚匆匆而去。 大少爷刚刚举止异样,也不知道在武成院里面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得跟那人说一声才行。 因为这厢房并不曾住过人,所以房间里面的摆设很是简陋。尚宛逑进去的时候,顾姨娘正拿了一把平尺量布。身边也没有一个人搭把手。 第四十六章 房间里只放了两个暖炉,却把整个内室烘得暖烘烘的。 顾姨娘隔着珠帘看到尚宛逑进来,便放了手里的东西,笑着往前迎了两步,笑道:「三娘来啦!」 尚宛逑矜持的抿了抿嘴,然后脚踏莲花般盈盈走进了内室,路过暖炉的时候不动声色的往炉子里面瞧了一眼,烧的竟然是上好的银霜炭! 这武威侯府的银霜炭虽然多,可大部分都在尚老夫人和尚知章手里,就连几个少爷小姐的房里,都是没有银霜炭烧的。顾姨娘这里却能两个暖炉都烧银霜炭,她手里的银霜炭是哪里来的,不用问就猜得到。 尚宛逑神色平静的走上前去,看了眼布篓子里面的锦缎,嘴里寒暄道:「姨娘这是要做新衣裳?秋儿站在外面守门呢,姨娘怎么不让她进来帮把手?」 顾姨娘身边就竹香和竹枝两个丫鬟,被尚宛妗弄走了之后,她就没有可使唤的人了。这秋儿是岳姨娘手里使唤的人,年纪虽然小了点,却聪明伶俐,昨日见顾姨娘连个打热水的人都没有,就把秋儿给了顾姨娘暂时用着。 顾姨娘笑了笑,一脸的随和:「秋儿是岳姨娘的人,她跟在婢妾身边伺候,那是因为岳姨娘好心。婢妾若是这种小事都使唤她,岂不是太不懂事了?」 尚宛逑心里一阵鄙夷,你使唤她干活是不懂事,你把人放在门外吹冷风就是懂事了? 顾姨娘看了眼尚宛逑,发现她神色有些不虞,愣了一下,并没有放在心上,压低了声音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对于顾姨娘的态度,尚宛逑是敢怒而不敢言,强压着心里的愤怒,低眉顺眼道:「我跟着她出了门,一路去了正平街的旧书坊。我看着她进了书坊里面,与一个年轻道士说话,她没有开口,都是她身边的锦书在说。隔得有些远,也没有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顾姨娘皱了皱眉,仔细琢磨了一下,然后想起住在华荣客栈的时候,与她同住在二楼的,确实还有一老一少两个道人。这个年轻道士难不成是华荣客栈那个? 尚宛逑接着道:「我正打算跟绿早假装买书悄悄混到里面去,谁知锦王的车队路过,不小心冲撞了。锦王听说我是武威侯府的三小姐,并不曾说什么,只是她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追了出来,还好我与绿早跑得快。」 第60页 顾姨娘一听这话,脸上不由得起了薄怒:「你怎么就冲撞了锦王?该不会被那个碗精认出来了吧?」 尚宛逑忙道:「应该不会,我戴了帷帽,绿早身上穿的衣裳又是在成衣铺里面买的,我们跑的时候都不曾回头。后来我担心她会赶回侯府查看究竟,就带着绿早先她一步回了侯府。我刚回留霞阁换了衣裳,她就带着锦书过来了,说是给我送香插。应当是买了书和香插就回来了。」 人家都到你院子里面来查验了,你还觉得自己没有引起人家的怀疑?顾姨娘被尚宛逑的愚蠢给气得不行。 看了一眼咬着嘴唇低着头,一副受气包模样的尚宛逑,顾姨娘颇有一种「烂泥煳不上墙」的无力感,最后只好嘆了口气,道:「你先回去吧,最近不要来我厢房。」 尚宛逑先是应了,然后踌躇着问道:「姨娘,不用我去查一查她都买了些什么书吗?」 顾姨娘摆摆手,脸色很不好看:「不必了,你回去吧。」 尚宛逑这才嗯了一声,柔顺的出了门,等尚宛逑一出门,顾姨娘就摔了量布的平尺,低声咒骂:「岳姨娘是个胆小的蠢货,没想到生的女儿也是个胆小的蠢货!」 尚宛逑出了门,隐隐听到屋子里面传来叫骂和摔东西的声音,立马沉了脸。见只有秋儿蹲在台阶上对着手哈气,没有看到绿早,心里更是烦躁。 秋儿听着身后的动静,忙起身回过头行礼,见尚宛逑脸色很不好看,急忙道:「三小姐,绿早姐姐肚子疼得厉害,去茅房了。」 绿早没有守在门外等着,尚宛逑本来是想骂她几句的,谁知听秋儿说她是肚子疼得厉害,到了嘴边的叱责就又憋了回去,胸口闷闷的难受得紧,皱了皱眉,道:「等你绿早姐姐回来了,就说我去看姨娘去了。」 秋儿忙道:「三小姐,岳姨娘不在厢房,一个时辰前二夫人那边派人过来,说是有些事情要姨娘去帮忙,姨娘便过去了。」 二夫人叫岳姨娘过去能干嘛?不过是那些琐碎而又麻烦的事情,二夫人不想做,就都丢给了岳姨娘。上次府里要给丫鬟婆子小厮家丁们做衣裳,二夫人就找了岳姨娘带人给大家量尺寸,岳姨娘忙了整整三天才忙完,忙完之后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想到这个,尚宛逑心里又是心疼岳姨娘,又是愤怒,情绪有如翻江倒海,最后咬牙切齿道:「那你就跟绿早说,我先回留霞阁了,让她赶紧回来!」 秋儿忙应了。 尚宛妗和锦书却在半路上被人拦了下来。 尚宛妗冷眼打量着忽然冲出来拦路的这女人,十几岁的年纪,细长的眉眼小巧的朱唇,下巴尖尖的,显得脸又白又小,身上穿了件藕色的半旧棉袄,体态显得有些臃肿,却难掩过人姿色。 冲出来之后不等尚宛妗有反应,啪的一声就跪在了尚宛妗面前磕头,两眼流着泪水,嘴里哀求道:「求大小姐为婢子做主!」 锦书看了眼不远处的常青院,隐隐还可以看到院子里面走动的人影,才被尚宛逑跟踪算计的怒火又被勾了起来。 一脸严肃满面冰霜,怒道:「小姐别管这些阿猫阿狗,咱们这边走!」 尚宛妗抿了抿唇,果然抬脚跟着锦书往旁边走,想要绕过这女人。 谁知尚宛妗才刚动脚,那女人就跪在地上挪了几步,生生挡住了尚宛妗和锦书的去路。 这是故意要缠住她们的意思了!锦书怒不可遏,就要动手把她拎到一边去,尚宛妗冷眼看着,就在锦书要推攘那女子时,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忙喝止了锦书:「慢着!」 锦书收手不及,那女子被推倒在一边,一双手紧紧的护着肚子。 尚宛妗脸色难看得不行,黑着一张脸问地上的女人:「你叫桂妮?」 那女子本来正唿痛,闻言愣住了,一脸的诧异:「大小姐如何知道婢子叫桂妮?」 尚宛妗脸色更难看了:「你是侯爷房里的丫鬟?」 桂妮楞楞地点头,她明明还不曾跟大小姐打照面,大小姐如何知道她的身份? 锦书看了眼黑着脸的尚宛妗,又看了眼一脸茫然的桂妮,迟疑了一下,忍不住问道:「小姐认识她?」 尚宛妗没有回答锦书的问题,她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炸得她脑仁生疼,唿吸有些困难。 惶惶然中,她听到自己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是不是有了身孕?」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苍穹不知何时聚起了乌云,寒风阵阵,吹得锦书一个哆嗦,怕是要下雨了,她心里想着。 尚宛妗以为自己说出口的声音很大,可落在锦书和桂妮耳里却是极细微的,锦书耳力好,所以把尚宛妗的问题听得清清楚楚,桂妮心中有鬼,所以也把尚宛妗的问题听得清清楚楚。 第四十七章 桂妮自从怀孕之后就很有些畏寒,所以她几乎把自己所有的厚衣裳都套在了身上,饶是如此,寒风中她仍止不住打了个哆嗦。 听到尚宛妗的问话,桂妮满脸惊恐与难以置信,看向尚宛妗的眼神里面隐隐藏着一丝审视。这个事情,她连自己的娘都没有透露过,大小姐才来侯府两天,如何知晓了这个事情? 桂妮哆嗦着问道:「大小姐如何知晓?」 这便是肯定了尚宛妗的问话。锦书眉头一皱,往旁边退了两步,伸长脖子查探四周有没有人经过。 第61页 尚宛妗只觉得心里一片冰凉,想着上辈子因为桂妮的事情闹出来的乱子,声音干涩了几分,脑子也立马从浑浑噩噩中清醒了过来。 上辈子桂妮怀孕的事情是在钟雪盈过门之后才闹出来的,如今距离钟雪盈过门还有二十多天的时间,二十多天的时间足够她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这件事处理掉了。这么一想,尚宛妗松了口气,脸色也没有之前难看了,又恢復了平素的镇定。 尚宛妗俯视着桂妮,眼里闪过一丝轻蔑,开口时语气更是淡淡的:「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既然求到了我这里,我就给你做这个主,你先把自己收拾一下,跟我一起去见老夫人吧!」 「见老夫人?」桂妮吓了一跳,「老夫人若是知道了这个事情,奴婢哪里还有活路!」 尚宛妗袖子里面的双手握成拳,死死的捏着,面上却是神色平静:「我已经决定了给你做主,自然不会把这件事说给老夫人听的。只是你现在继续待在武成院怕是不行了,我身边正好缺一个一等丫鬟,左右你是老夫人送给父亲的人,正好可以跟老夫人把你讨要过来。」 桂妮已经擦干了眼泪,听尚宛妗这么一说,终于面上一喜,道:「大小姐不管叫婢子做什么,婢子都愿意,只要大小姐肯给婢子做主,婢子就是给大小姐做牛做马都行!」 尚宛妗点了点头,并没有把桂妮的话放在心上,又对锦书点了点头,便抬脚朝常青院的方向走去。桂妮忙站起身来,踉跄一下,然后稳住身子,忙追着尚宛妗跟了上去。 尚老夫人正吩咐人摆饭,听说尚宛妗带着丫鬟来了,脸色一黑,道:「元娘这会子找我怕是有事,暂时先不摆饭了,先放在灶上煨着吧!」 今日的午膳里面有一道什锦虾仁,只有一小碟那么多,虾仁是东南那边来的商人带过来的,贵俏得很,那么一小碟就花了尚老夫人二两银子。 尚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婆子都知道她的性子,所以也不多问,直接就应了退下去了。 被打扰了用膳,尚老夫人的心情很不好,黑着一张脸跟身边的越嬷嬷道:「这从小养在彭州,就是不懂事。哪家的长辈像我这般体恤晚辈,晨昏定省,我连早上的请安都给他们免了。不过是两身衣裳,也值得她派丫鬟来了一次,自己又来一次!」 越嬷嬷小心的笑道:「彭州那边地方小,人的心眼自然也就小了,好在大小姐如今来了锦都,她有什么不懂的,以后全靠老夫人这个做祖母的指点呢!」 尚老夫人听了越嬷嬷这话,脸上这才有了丝笑意,嘴里却道:「等钟氏进了门,教导元娘、二娘和三娘的重任就落在了钟氏身上,哪里用得着我来指点!」 「钟氏年轻,哪里比得上老夫人!」越嬷嬷继续奉承,「就是钟氏,说不得还要老夫人帮衬着才不会出丑呢!」 尚老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越嬷嬷这才道:「大小姐既然这会子来了,老夫人不妨把鲁婆子刚才说的事情拿来问问大小姐,看大小姐是怎么说。」 说话间尚宛妗已经带着桂妮进了内室,锦书要去给那个叫松夏的小丫头送糖,跟尚宛妗说了一声,并没有跟着一起进去。 尚老夫人看了尚宛妗一眼,信口道:「我自然会问的。」 请安之后,尚老夫人随意指了一下让尚宛妗落座,然后不等尚宛妗开口,就问道:「你今日出门,都做了些什么?」 尚宛妗闻言,脸上闪过一丝羞赧:「就买了几本书和几个香插,倒是想买些别的,可……还是过一段日子再出去买吧!」 她说得隐晦,可谁都能看得出来,尚家大小姐这是在哭穷呢! 皱了皱眉,尚老夫人有些看不上她这上不了台面的样子,嘴里道:「闺合中的小娘子,无端端的老是出门做甚,也就是咱们这样开明的人家,才不会拘着你们。咱们家给哥儿姐儿们的用度虽然比别人家要多些,可锦都不是彭州,物价要高出许多,买胭脂水粉首饰,也不要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尚宛妗心里对尚老夫人冠冕堂皇的说这些话的样子厌恶极了,面上却不得不一副受教的神情:「还是老夫人祖母说得对!」 见尚宛妗做小,尚老夫人心里舒坦了几分,这才又开口问道:「听说今日在旧书坊有个年轻的道人纠缠你?这是怎么回事?」 那鲁婆子怕是尚老夫人的人了。尚宛妗心里想。 「当日在华荣客栈有过一面之缘,不曾想到了锦都又遇上了。那道人名号是叫长邪,多的我却是不知道了。」 她说着这话,尚老夫人和越嬷嬷都明目张胆的盯着她看,打量她的神情,见她这话不似作伪,这才点了点头。 尚宛妗趁机道:「婶娘昨日说我们姐妹每个人有两个一等丫鬟,两个二等丫鬟,四个三等丫鬟。二娘的丫鬟跑了,我担心她房里的事情忙不过来,好在我身边的一等丫鬟锦绣跟二娘房里走得很近,便把锦绣给了二娘使唤。祖母,如今我身边又缺一个一等丫鬟了。」 这话一出来,越嬷嬷眼里闪过一丝精明,心里想着,那锦绣怕早是二小姐的人了,大小姐这么做,倒是有几分侯府嫡小姐的风范,又显得自己大度,又肃清了身边的眼线。 尚老夫人也想到了这个,神色有些复杂,嗯了一声,道:「你们姐妹和睦友爱,自然是极好的。等你婶娘忙完了,自然会带着丫鬟去给你们挑。倒不必着急。」 第62页 尚宛妗抿了抿嘴,指着桂妮,故意憨笑道:「刚刚在外面遇到这位姐姐,祖母,我可以选她做我的一等丫鬟么?她生得真好看!」 尚老夫人闻言,一把拍开尚宛妗的手皱眉道:「你这像什么话?府里看到一个生得好看的丫鬟就来跟我讨,你也不是七八岁的孩子了,做事怎么不过脑子?」 尚宛妗有些委屈:「祖母,我是看见桂妮姐姐在园子里闲逛,一问才知道她平日里事情少得很,这才起了讨要她的心思。以前在彭州的时候,顾姨娘说我想要什么,跟她说,只要她有,都可以给我,所以我以为在锦都也是这样。这才来跟祖母要人的。」 尚老夫人这才看清尚宛妗要讨要的丫鬟是谁,又听了尚宛妗这番话,一口气噎在喉头,心塞不已。难怪元娘说她好看,这不是她送去伺候自己的大儿子的女人么! 正要训斥尚宛妗一番,越嬷嬷忽然开口道:「一等丫鬟都是贴身伺候主子们的,小姐们身边的一等丫鬟自然不能从外面买,伺候不好小姐倒在其次,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可就不好收场了。」 第四十八章 尚老夫人沉默了一会儿,摆手道:「这事儿过两日再说。元娘你先回去,做衣裳的裁缝来了,我让人通知你了你再过来。桂妮留下来。」 尚宛妗也不纠缠,对着尚老夫人望过来的目光,绞了绞手指,当着尚老夫人的面给桂妮挤了挤眼睛,这才告退。 出了门之后,就见锦书站在迴廊那里跟一个手里紧紧的捏着包松子糖的小丫鬟说话。见尚宛妗出来,锦书忙笑笑跟松夏道别,然后大步朝着尚宛妗这边走了过来。 尚宛妗淡声道:「怪冷的,看天色又快下雨了,咱们回去吧。」 锦书应了,理了理尚宛妗披风的风帽,把人裹得更严实了一些。 等尚宛妗出去了之后,尚老夫人先吩咐了越嬷嬷摆饭,然后才问桂妮:「你跟了侯爷两个多月了,侯爷可曾近了你身子?」 桂妮脸上闪过一丝难堪,沉默了一瞬,才道:「回老夫人的话,不曾。」 对于这个答案,尚老夫人有些不信:「一次都没有?」 桂妮垂下了头,声音轻如芥蚊:「一次也没有。」 她自己是想去大小姐身边的。如今大小姐肯给她做主,她才有这一线生机,才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可能。 于是桂妮心下琢磨了一番,勐的抬起头来:「倒是萱筲,听说侯爷已经答应她,等新夫人过了门,就抬她做姨娘。」 尚老夫人面上闪过一丝欢喜,扭头跟越嬷嬷对视一眼,然后回过头来,问桂妮:「刚刚元娘要跟我讨要你,说的那些话,可是实情?」 桂妮自然不会否认。尚老夫人便嗯了一声,看了眼端了膳食鱼贯而入的丫鬟婆子们,不置可否道:「这事我知晓了,你先回去吧,跟萱筲说一声,得空了过来见我。」 桂妮忙答应了,然后磕头告退。 等出了常青院,她心里是极想就这么去漱春院的,脸上闪过一丝纠结,最后到底是脚下一拐,回了武成院。 尚老夫人用膳时不喜欢身边有太多的人伺候,午膳摆好后,其他人都先退下了,只留了一个越嬷嬷在旁。 越嬷嬷看着满桌的膳食咽了咽口水,一边小心翼翼的给尚老夫人盛那热乎乎的乳鸽汤,一边对尚老夫人道:「既然萱筲在武成院已经站稳了脚跟,桂妮要不要继续留在武成院,就没多大的必要了。老夫人打算如何?」 尚老夫人先吃了一个虾仁,唇齿生香,微微眯了眯眼睛,才道:「桂妮比萱筲还要美艷几分,没想到没有招侯爷到喜欢,倒招了小姑娘的喜欢。她既然来找我讨要,在彭州时顾姨娘都能顺着她,如今到了锦都,我这个做祖母的又怎么能让一个姨娘给比下去了!」 「老夫人这是要把萱筲给大小姐?」虽然早预料到了这个,越嬷嬷面上还是做出一副惊诧的样子来。 「嗯。」尚老夫人喝了口汤,一口热汤下肚,四肢百骸都舒服了起来,便不肯说话了,一心一意的吃了起来。 对于尚宛妗今日的举动,锦书是一点也看不明白,后来又见尚宛妗一个人出来,留下了桂妮,心里便猜测着尚老夫人是没有答应把桂妮给尚宛妗。心里又是狐疑又是担忧又是着急。 等回了漱春院进了闺房,锦书憋了一路的话,这才问出来:「小姐是如何知道那丫鬟是桂妮,又有了身孕?」 尚宛妗为什么知道那女人是桂妮?又如何知道她有了身孕? 上辈子,新夫人钟雪盈过门的第二天,给尚老爷子和尚老夫人敬了茶,祭拜完祠堂祖先之后,钟雪盈把武成院的所有下人们叫到一起问话,想先把武成院的事情接到自己手里管起来。 谁知才说没几句,一个长得美艷的丫鬟说晕就晕了过去。钟雪盈为了展现自己宽厚待人的一面,特地请了大夫来给那个叫桂妮的美艷丫鬟诊脉。谁知这一诊就诊出了喜脉。 桂妮是武成院的丫鬟,钟雪盈刚过门,就查出她有了身孕,简直是明晃晃的在打她的脸!钟雪盈就是泥人的性子,也忍不了这事。揪着桂妮就去了常青院,找尚老夫人要说法。 钟雪盈因为愤怒,当时一心只想把这事情闹大,好让大家知晓知晓尚知章是个什么样的人。谁知后来查来查去,桂妮肚子里的种竟然不是尚知章的,而是尚奚舟的。这时候再想瞒下来,已经晚了。纵然桂妮被赐了一碗堕胎药打发到武威侯府的庄子里面去了,尚奚舟在锦都的名声,已经毁了。 第63页 那之后尚奚舟颓废了很长一段时间,性子也变得沉默寡言起来,就是后来说亲,也深受这件事的影响。 上辈子这件事发生时,尚宛妗正被禁足,这些都是后来从几个嘴碎的下人口中听来的。女人跪在尚宛妗面前求她做主时,她见她生得好看,便随口一猜,没想到这女人竟真的是桂妮! 若是这辈子尚奚舟也背上淫及长辈房中丫鬟的名声,他还有什么底气去建功立业?尚宛妗心下发了狠誓,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事再发生一次。 这些自然是不能与锦书说的,尚宛妗随口编道:「昨日我们到侯府时,她跟几个丫鬟凑在一起偷看我们,被我发现了,我听另外一个丫鬟叫她桂妮。又见她面色不是很好,行动间处处护着自己的小腹,便猜测她是有了身孕。」 「没想到竟然是真的!」尚宛妗一脸讥诮。 对于尚宛妗的解释,锦书丝毫没有怀疑,眉头皱得死紧:「她尚未出嫁,肚子里的孩子会是谁的?」然后想起桂妮是武成院的丫鬟,瞪大了眼睛。 桂妮是武成院的丫鬟,难不成她怀的是侯爷的孩子?小姐虽然是侯府的嫡长小姐,却也是管不到侯爷的房里去的,桂妮为什么要来求小姐做主? 这么一想,锦书有些急了:「小姐不该答应她的!这种事情,咱们躲尚且躲不及,小姐何苦三言两语就把事情揽在了自己身上!」 尚宛妗抿了抿嘴,淡淡道:「你别担心,我有分寸。」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神情温和而坚定,就像是一股清风拂过,锦书激动的情绪奇蹟般地一下子就被抚平了,只剩一丝涟漪。 尚宛妗重复了一遍,似在安慰她:「我有分寸的。」 于是连那一丝涟漪也不剩了。 这时,澍音和澍玉提了食盒,说说笑笑的推开门走了进来,见了尚宛妗,才止住了话头,对尚宛妗道:「小姐,午膳来了。」 漱春院里面还没有小厨房,所以早膳午膳都需得去大厨房那边取。 澍玉道:「……是一个炒地瓜,一个白菜肉丝,一个老鸭干笋,还有一个四喜丸子汤。这一路过来有些远,饭菜怕是稍稍有些凉了,不如生了暖炉,在暖炉旁边煨边吃。」 尚宛妗对澍音和澍玉没有什么好感,板着一张脸应了。 用完午膳之后,尚宛妗起身在房间里慢慢的走着消食,锦书指挥澍音和澍玉将碗筷收拾了下去,一切都有条不紊。 尚宛妗对锦书道:「你们也下去吃饭,我自己在屋子里走一会儿。」 锦书有些犹豫:「小姐身边不能没有人陪着,左右婢子不算饿,不如等一等,让澍香或者澍荷来换婢子。」 第四十九章 正说着,有人敲门,来人却是背着一个小包袱的桂妮,脸上带着欢喜。跟在开门的澍音身后进了屋子,三步两步上前给尚宛妗磕头。 「……常青院那边来人,说是老夫人指了婢子跟在大小姐身边伺候。本来要早点过来的,可奴婢的娘捨不得奴婢,拉着奴婢说了会儿话,所以才来晚了。」 尚宛妗问道:「你娘是谁?」 桂妮抿着嘴儿道:「奴婢的娘在老夫人身边伺候,大家都叫她李安家的,专门替老夫人管一年四季的衣裳。」 她这么一说,尚宛妗明白了过来,桂妮的娘是哪里来的说不准,她爹却一定是从尚老夫人的娘家李家跟过来的。桂妮是家生子呢! 尚宛妗嘴角微微勾起,然后借着打哈欠,用锦帕捂嘴,掩住了一脸嘲讽。上辈子桂妮被灌药赶去庄子,可没有什么李安家的张安家的站出来给她求情! 桂妮还跪在地上,仗着肚子里的孩子,她微微挪了挪膝盖,表示自己的身子不适。 尚宛妗看不得她这样,先抬头吩咐锦书:「桂妮以后就是我身边的一等丫鬟了,她在这里陪着我,你领着澍音和澍玉先下去用饭吧。天气冷,你好歹把饭菜再热一热才吃,别给厨房省柴。」然后才对桂妮道,「起来说话。」 锦书猜着自己小姐跟桂妮有话要说,又不能让澍音和澍玉看出端倪,便主动端了两个碗碟,招唿澍音和澍玉跟自己走。 屋子里是暖烘烘的,出了房门,锦书等人就被冷风激得脖子一缩。 澍玉压着声音问锦书:「锦书姐姐,那个人是谁啊?听她与小姐说的话,这以后是要跟在咱们小姐身边了?难不成是去做三等丫鬟?」 尚宛妗和锦书这两日事情比较多,还没来得及顾上澍玉和澍音这边,因此她们还是二等丫鬟,并不知晓尚宛妗的打算。 在澍玉和澍音看来,尚宛妗是不可能让老夫人指派来的人做一等丫鬟的,一等丫鬟,少不得还要从她们四个二等里面提拔,她可是听说了,按照武威侯府的规矩,一个小姐身边只能跟两个二等丫鬟。 所以这两日,澍玉格外的在尚宛妗面前表现。 锦书看了澍玉和澍音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道:「主子的事情,主子不说,我门做下人的如何好揣测她们的意思?你想知道,自己问小姐去便是。」 「她既然跟了小姐,左右会让我们知道的,何必再去问。」澍玉讪笑,「我只是没想到小姐竟然连锦书姐姐也瞒着。」 锦书随口嗯了一声,便不肯说话了,快步朝院子外走去。 等人都出去了,尚宛妗起身,开了窗户,站在窗户边跟桂妮说话。 第64页 冷风从窗户吹进来,尚宛妗只觉得自己哈出来的热气都被镀了冰,心里很有些不快,神情便冷厉了几分,问道:「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桂妮站在尚宛妗身后,压低了声音:「奴婢是侯爷房里的丫鬟,肚子里的孩子,除了是……还能是谁的?」 尚宛妗一听就知道她没有说实话,强压着心头的怒火,又问了一遍:「你说实话,孩子到底是谁的?」 桂妮咬了咬嘴唇,坚持道:「是侯爷的。」 尚宛妗脸上挂起一抹讥诮的神情,冷冷的小声喝道:「你是父亲的丫鬟,肚子里怀的是父亲的孩子,却来找我做主?你可听说过有哪个做子女的管道自己父亲的房里去了?桂妮,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桂妮勐的往地上一跪,磕头道:「孩子是侯爷的,奴婢并不想剩下这个孩子,可若是自己买堕胎药流了这孩子,少不得被人发现,到时候只怕是死路一条,所以求大小姐做主,给一条活路!」 尚宛妗心里一阵疲惫,她知道桂妮不会跟自己说实话,却没想到她竟然会咬死了孩子是侯爷的,当下就冷笑道:「既然孩子是侯爷的,我就做主让你好好养胎,先不要声张,等新夫人进了门再告诉父亲,抬了你做姨娘,可好?」 说完回过头来,一脸嘲讽的表情,似笑非笑道:「武威侯府男丁单薄,你若是一举得男,日后少不得穿金戴银,就是老了,也有侯府给你养老送终。」 桂妮跪在地上一呆,大小姐的反应怎么跟她预料的有些不一样? 尚宛妗伸手就要关窗,一副不欲与桂妮多纠缠的样子。 桂妮心头一慌,忙跪行几步,上前拉住了尚宛妗的裙摆,神色多了几分悽惶,语带绝望,道:「大小姐且慢,是奴婢不好,奴婢说还不行么,这孩子,不是侯爷的,是……是……是大少爷的!」 话音一落,桂妮就闭了闭眼,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流了出来。她如何敢告诉侯爷这个孩子的存在,尚宛妗不知道,她自己心里却是明镜似的,侯爷都没有近过她身,如何会与她有了这个种! 尚宛妗的右手指甲抠着窗户的窗棂,使的力气大了,手腕上青筋毕露,脑子里只迴旋着一个声音,说着「果然如此」四个字。 还好她先遇到了桂妮,不然这辈子的哥哥又会被这桩丑闻给毁了! 虽然心里面已经认可了桂妮说的是真话,尚宛妗低着头站在那里想了想,不知怎么的就起了再诈一诈她的念头,冷笑道:「你是什么身份,哥哥是什么身份,哥哥房里的琴冉和棋吟,生得并不比你差,他虽然是在边关长大,却是有先生教导的,是读圣贤书的人,怎么会染指自己父亲房里的丫鬟!」 尚宛妗似是在说给桂妮听,似是在说给自己听:「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是还藏着掖着,就别怪我不肯拉你一把了!」 桂妮实在是走投无路的,尚宛妗不信她,她脑子里已经是乱闹闹的了,没想到尚宛妗最后这一诈,真的触及了她心里最后的防线。 桂妮语带哭腔:「是奴婢做了错事,求大小姐做主,孩子留不留,奴婢也不多想了,只求大小姐能让奴婢能在武威侯府留下来!」 桂妮再看向尚宛妗,哪里还有之前的审视和算计,只剩下情真意切的祈求:「大小姐,婢子真的知道错了,婢子的爹娘都在侯府,也没有多的亲人了,若是被赶出了侯府,只怕就是死路一条了!」 桂妮哭得伤心,尚宛妗脑子里却像炸开了烟花一样,是真的欢喜……原来,这件事不是哥哥做下的! 她本来想着,桂妮怀的是哥哥的孩子,哥哥若是知道了,她就想法子把桂妮送得远远的,让她神不知鬼不觉的生下这个孩子,哥哥若是不知道,她就一碗落子汤下去,斩草除根! 原来,竟不是哥哥的孩子! 欢喜过后,尚宛妗心里升起一股浓浓的愤怒! 桂妮只是一个丫鬟而已,她如何敢构陷武威侯的嫡长子! 尚宛妗阴沉着一张脸,问道:「是谁让你来找我的?」 「是婢子自己,想着大小姐是侯府的嫡长小姐,又心软,所以想求大小姐的恩典。」桂妮心存侥倖,还不肯说实话。 尚宛妗用手指轻轻敲打着窗棂,木质的窗棂发出沉闷的声响,就像是敲打在桂妮的心上一样。 第五十章 「你告诉了我孩子并非是侯爷和哥哥的,我以为你是诚心想要求我庇护。竟是我看错你了,既然如此,咱们就把这事情捅到老夫人和侯爷面前,到时候是生是死,也不与我相干了。」 桂妮是个有主意的人,她心里想着,尚宛妗纵然是侯府的嫡长小姐,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娘子,自己先前攀扯上侯爷和大少爷足够让她乱了心绪才是。 没想到到最后,乱了的反而是她自己,把握谈话节奏的一直都是尚宛妗。 饶是如此,她还是想再挣扎一下,紧咬着嘴唇不肯说出尚宛妗想听的话来。 尚宛妗盛怒之下,整个人反而平静了下来,看了满脸算计的桂妮一眼:「你又想让我帮你,又不肯得罪别人,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情?是老夫人还是两个姨娘?亦或者是二夫人?你不说,我可就一个一个的去问了。」 桂妮这才知道自己那些小心眼在尚宛妗这里是一个也行不通的,到底还是咬咬牙,承认了:「老夫人一心盼着奴婢能拴住侯爷的心,侯爷没有碰奴婢,奴婢就有了身孕,这事若是让老夫人知道了,只怕奴婢一家都没有了活路,二夫人又唯老夫人马首是瞻,岳姨娘懦弱,奴婢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才在昨日夜里寻上了顾姨娘。」 第65页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尚宛妗唿吸变得有几分急促:「是顾姨娘教你把事情推到大少爷头上的?」 索性已经攀扯出了顾姨娘,桂妮也不藏着掖着了,听尚宛妗问,忙道:「奴婢是不敢攀诬大少爷的,可顾姨娘说了,奴婢如果不照她说的做,就要把这件事宣扬开来,让奴婢不得好死。奴婢不想死……就是来寻大小姐这件事,也是顾姨娘交代奴婢的。」 「顾姨娘是想让大少爷和大小姐离了心。」 尚宛妗倒是佩服顾姨娘了,昨晚在松鹤堂才落了下风,这么快就找着法子报仇雪恨了! 不知道顾姨娘的阴谋也就罢了,如今既然已经知晓了她的打算,尚宛妗也就没什么可担心了。只是,哥哥若是没有近桂妮的身子,顾姨娘和桂妮如何能把这件事赖在哥哥身上? 这么一想,尚宛妗也就问了。 桂妮这下不敢看尚宛妗的脸色了,低着头道:「今日上午,婢子悄悄以岳姨娘的名义,去给大少爷送吃食,把大少爷的随身香囊给顺了回来,大少爷怕惹出闲话,必然去武成院取……那香囊里面被顾姨娘加了催情的药物……」 桂妮悄悄抬头看了眼尚宛妗,正对上尚宛妗古井无波的眼神,忙低下头来,猜不透尚宛妗的心思,桂妮只好继续道:「大少爷有午睡的习惯,那药也不知道是怎么配的,姨娘吩咐婢子只管午后去寻大少爷便是。」 纵然如此,一对肚子里孩子的月份,不久露馅了么? 不等尚宛妗发问,桂妮忙继续道:「刚刚来漱春院之前,顾姨娘找了婢子说话,给了婢子一碗汤药,说是这样就不用担心胎儿的月份了。」 「……婢子从未听说过有能改变胎儿月份的汤药,在顾姨娘面前又不能不喝,心里实在害怕,所以求求大小姐,好歹救婢子一条性命,只要能活着,让婢子做什么都行……」 尚宛妗面无表情的盯着桂妮有些发抖的身子看,心里想着,她大概是真的怕了。 若不是被这一碗功效奇怪的汤药吓到了,她也不会起求尚宛妗援手的心思。 至于这改变胎儿月份的汤药,尚宛妗倒不觉得稀奇。上辈子陆展沉最初得后宫娘娘的青眼,便是依靠这一贴改变胎儿月份的汤药。 当时齐宣帝后宫的迎妃和自己宫的宫女都有了身孕,迎妃怀孕的日子,居然比那宫女的要晚上一个月。齐宣帝封了宫女为昭仪,却把人安置在了迎妃宫殿的副殿。昭仪担心迎妃知道胎儿的真实月份了会害她,就求了陆展沉。 陆展沉那时自命不凡,却被上司打压,好不容易有了这个显露自己本事的机会,自然不肯错过。就给昭仪配了这改变孩子月份的汤药。昭仪喝了这汤药之后,太医诊脉,诊出来果然比真实时间要晚两个月。 最后孩子足月生产,是个男婴,昭仪对外说是早产,只是到底因为汤药的缘故,孩子孱弱得不行,昭仪也亏了身子,成了病美人。好歹保住了母子的命,昭仪对陆展沉感激得不行。一个月后迎妃生产,生出的是个公主,那孱弱的男婴成了齐宣帝唯一的子嗣,被大家私下里称为「病太子」。 陆展沉因为昭仪的力捧,开始出入后宫,名声远扬。 齐宣帝驾崩那年,病太子只有三岁,见不得风,受不得热,吃不得硬食,喝不得凉水,就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齐宣帝没有办法,病入膏肓之时,只好心有不甘的立下传位诏书,将皇位传给了二王爷肃王的长子,史称齐允帝。 众人都说齐宣帝这是自己没有可以挑大樑的子嗣,所以心存怨恨,此举是要毁了大齐朝!只因这齐允帝是个举国闻名的断袖! 只是先帝遗诏不可不尊,齐允帝到底是登基称帝。为了安抚天下百姓,齐允帝登基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封了在京为质的凌王世子韩怀瑾为皇太弟。 顾姨娘手里有这秘药的配方,这让尚宛妗有些吃惊。 桂妮这一交代,尚宛妗才算是彻底明白了顾姨娘的谋划。敲着窗棂沉吟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你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桂妮低着头,压低了声音,回答得飞快:「是二老爷的。」 尚宛妗额角青筋毕露,还有完没完了?这一番攀扯,武威侯府的男主子们,竟然只剩下尚老爷子还置身事外了! 桂妮说孩子是二老爷的,尚宛妗这会子是一点不信,尚宛妗猜测着桂妮肚子里这孩子,充其量是哪位管事,或者是管事的儿子的。 当下就冷笑道:「我是不是脾气太好了?还是你觉得我太好煳弄,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我?」 桂妮见自己说了实话,尚宛妗还不肯信自己,心里又是着急又是后悔,忙道:「大小姐,奴婢这次说的是真的……那日二老爷与侯爷在听竹轩喝酒,不知怎么的就喝多了,侯爷吩咐奴婢扶二老爷回昭明院,二老爷错以为婢子是他房里的人,就……」 尚宛妗皱着眉打量桂妮,依然不是很信。 桂妮欲哭无泪,拼命回想能够佐证自己话的证据:「……本来是要扶二老爷回卧房,在门口遇到二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雪梨,雪梨说二夫人正在里面跟几个管事妈妈说事情,二老爷便让我扶他去了书房的小榻,然后就……二老爷他会功夫,婢子挣扎不得,又怕被人撞破了此事……所以趁着二老爷睡着了,偷偷的跑了……」 第66页 这话却是半真半假了。二老爷尚知英好歹是军器监总监事,虽然比不得侯爷,可若是因此做了二老爷的妾室,从此也算是半个主子了。因此尚知英是认错了人,桂妮却是半推半就。完事后她本想等尚知英醒来求个恩典,谁知这当口却听到外面传来动静,是二夫人秦氏来了,忙收拾好了自己,慌慌张张的跑了。 第五十一章 之后桂妮也曾凑到尚知英面前三言两语的试探,谁知尚知英面对她一脸正直,丝毫不记得曾与她有过鱼水之欢。她这才绝望的发现,二老爷当时是真的认错了人…… 尚宛妗这才信了桂妮的话,一时之间有些哭笑不得,这桂妮又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又豁不出去自己,结果把自己生生逼到了今天这个困境。 她是尚知章房里的丫鬟,就算让二夫人看到她和二老爷躺在一处,还能杀了她不曾?桂妮虽然没有明言,尚宛妗好歹多活过一辈子,一眼就看穿了其中的猫腻。 尚宛妗又扭头看向窗外,一个穿着藕荷色袄裙的丫鬟匆匆敲了二娘尚宛仪的房门,没一会儿,锦绣开门出来,两人就站在檐下说话。 锦绣缩着脖子问道:「怎么就你来了?」 那丫鬟道:「小姐说,若是看到她们俩亲近,那位怕是连我们小姐都防上了……说是让二小姐放心,等抄好了,晚些时候再由婢子送过来,她就不必过来了。」 锦绣点了点头:「那我进去跟我们小姐说。」 说完这话,她下意识的转头四周打量了一番,打量到隔壁房间的窗前,正与倚着窗户向外张望的尚宛妗的视线对上,不由得脸色一白,对着尚宛妗这边福了福。 她对面站着那丫鬟顺着锦绣的目光看过来,也吓得脸色惨白,对着尚宛妗福了福,干笑道:「大小姐吹风呢?天儿冷,可得注意一些才是。婢子听说锦绣姐姐很会打络子,所以来跟锦绣姐姐讨个样子,好回去照着打。」 尚宛妗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 锦绣脸色难看的附和:「正是呢!」然后对那丫鬟道,「弗留,你且等等,我这就去给你拿。」 然后果然折身进屋,没一会儿拿了个五蝠的络子出来,交到了弗留手上。弗留告辞之后匆匆离去。锦绣也低着头迅速回身进屋,然后关上了房门。 尚宛妗恍然大悟,难怪尚宛逑会跟踪她,原来她已经投靠了顾姨娘和尚宛仪!只是,尚宛仪是庶女,她也是庶女,怎么就这么快对顾姨娘和尚宛仪投诚了?尚宛逑投了诚,是不是岳姨娘也投了诚? 尚宛妗略一琢磨,就放下了这件事,然后转身定定的看着桂妮,正色问道:「你要我救你,是想要我怎么救你?」 桂妮这下不敢攀扯别的,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来:「如今连奴婢自己都不能证明肚子里的孩子是二老爷的,二老爷又是小姐的长辈,奴婢自然不敢指望小姐帮助奴婢生下这个孩子。」 尚宛妗看了桂妮一眼,心里想着,这桂妮虽然急功近利了一些,却也是个识时务的人。 桂妮继续道:「能不能生下这个孩子,奴婢一点也不在意,奴婢只求小姐保住奴婢一条贱命,只要让奴婢能活着,让奴婢做什么都行。」 尚宛妗却没有立马回答,轻笑一声,问道:「我为什么要帮你?」如今她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这件事怎么也不可能再把尚奚舟牵扯进来了,置身事外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桂妮有些慌,却还是强自镇定跟尚宛妗开条件:「老夫人如今让奴婢跟在了大小姐身边,无非是想要奴婢做这个眼线,没有了奴婢,自然还有别的人来,以奴婢微弱的见识琢磨,大小姐不如趁着这个机会,留一个自己人充当这个’眼线’。」 她这话说得算是诚意十足,尚宛妗立马就有了几分动心。再回头看了尚宛仪房门前的青石台阶,想着刚刚锦绣和弗留站在那里说的那些话,终于下定了决心。 「起来吧,你也知道我这里是缺一个一等丫鬟的位置的,你想要留下来也不是不行,但是你得保证听我的话,我不留对我有所隐瞒的丫鬟。」尚宛妗道。 桂妮立马从善如流的指天发誓,发完誓了才道:「婢子也知道自己说话十句里面只能信一句,跟了大小姐,婢子说十句话,便只有对大小姐说的那一句是可信的了。」 尚宛妗看着桂妮,似在判断她的话的真实性:「你这么一说,我姑且这么一信,一切还等时间来证明。」 又道:「顾姨娘刚到武威侯府就想拿哥哥作筏子,未免欺人太甚!你总要帮着我让她自食苦果才是。」 桂妮不知道尚宛妗打的什么主意,心里还想着尚宛妗那句「等时间来证明」,嘴边的话脱口而出:「但凭小姐吩咐。」 尚宛妗对于桂妮态度的转变,很有几分满意,吩咐道:「这段日子,你在顾姨娘面前不要露馅,她叫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现在这时辰是不是到了你去哥哥院子里的时候么,我这里有块玉佩要送给哥哥,你就替我送过去。然后再让哥哥给我画一幅西北的山水画,就说我很想要看看哥哥长大的地方,等他画好了,你再回来。」 桂妮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提醒道:「那香囊里面的药……」 尚宛妗看了眼桂妮腰间的香囊,向前走了两步,伸手把香囊取了下来,放到鼻子下轻嗅几下,然后打开香囊,从里面捏出两颗草果模样的东西,才道:「去吧,没事了。」 第67页 桂妮看向尚宛妗的眼神立马就带了几分佩服,二话不说就应了,然后告辞出门。 大小姐比自己以为的还要有本事,此时的桂妮万分庆幸自己改变主意,向大小姐投了诚。 桂妮匆匆出了漱春院,正撞上澍音和澍玉二人,桂妮不欲与人纠缠,所以抬起头来朝她们点了点头,就要继续往前走。 澍玉和澍音是土生土长的东北人,本来就较南方小巧玲珑的女子要生得高大一些,十五六岁的年纪同十八岁的桂妮站在一起,看起来倒像是年龄调了个个儿。 澍玉伸手就拦住了桂妮,下巴微抬,样子有些骄傲,问道:「你以后是跟了我们小姐?」 「是。」桂妮心里惦记着尚宛妗交代的事情,回答了澍玉的问题,忙道,「小姐交代我办事,等晚间空闲了,我请妹妹们喝酒吃肉!」 丫鬟们素来是不以年龄论姐姐妹妹的,澍玉和澍音听到桂妮叫她们妹妹,不由得脸色一变,却没有想到桂妮会是一等丫鬟,以为桂妮是不知道她们的身份,所以弄错了称唿。 于是站在澍玉身后一直没有开口的澍音脆声道:「你可能不知道,我和澍玉都是小姐身边的二等丫鬟,从彭州跟过来的。以后大家同在小姐身边做事,你有什么为难的,只管跟我们说,小姐身边的老人,一点小事的主还是能做的。」 这是来她面前显摆自己有多威风了?桂妮微微有些讶异。只是自己刚刚到大小姐手下做事,澍玉澍音两个二等丫鬟明显是抱团的,她倒不好把人一起得罪了。 因此桂妮收敛了脸上古怪的神色,抿着嘴儿笑着点了点头。 澍玉看了眼桂妮手里的锦袋,随口问道:「你拿的是什么?看着倒像是我们小姐的针线。」 桂妮心里想着,得让大家都知道她去了鹤鸣院才是。于是把那锦袋的口子微微拉开,凑到澍玉和澍音面前给她们看了一眼,笑道:「大小姐想起来有这么一块玉佩,中心正是雕竹子的,觉得很是适合大少爷这个年纪的男子,便让我给大少爷送过去。」 第五十二章 才刚到小姐跟前当差,就接了这么轻松又露脸的活儿,澍玉和澍音颇有些嫉恨,看向桂妮的眼神就带了丝恶意。 澍玉反应快,当下眼珠子滴熘熘的一转,就有了主意,伸手就要去拿桂妮手里的玉佩,嘴里道:「你才刚到大小姐手下做事,什么都还不熟悉的吧?自己的房间也还没有收拾好吧?你先去忙着,左右我这会子无事,这玉佩,我替你送好了。」 桂妮把手一缩,躲过澍玉伸来的手,后退了两步,笑眯眯道:「小姐身边这会子没有人呢,两位妹妹赶紧去小姐跟前伺候才是正经事。」 说完不等澍玉和澍音反应,拔脚便走了。她生得娇小,又穿得有些臃肿,走起路来竟然不慢,等澍玉和澍音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走出七八丈开外了。 澍玉脸色一冷,低声骂道:「真是贱人,长了张狐媚子的脸,这么着急赶着去大少爷的院子,还不知道想做什么呢!真不懂小姐为什么把这种人留在身边。」 澍音却是知道澍玉想要做姨娘的朦胧心思的,整个武威侯府,尚奚舟年轻力壮,长得又丰神俊朗,自然是做他的姨娘最好了。 澍音和澍玉的关系好,便捡了澍玉喜欢听的话来说:「大少爷可不是那种只看脸的肤浅的人,那鹤鸣院不是有琴冉和棋吟两位姐姐么,那两个姐姐说是长得国色天香也不为过了,不也照样没有收了她们。」 澍玉抿起的唇微微往上翘,心里欢喜又甜蜜,她听着澍音道:「大少爷说不得不喜欢南方女子,喜欢北方女子呢!要说我们这些北方来的丫鬟,又有哪一个有澍玉你好看!」 两人一个说得用心,一个听得开心,却也知道这些话是不能随便混说的,于是两个人都压低了声音,时不时用眼睛的余光扫过四周。那模样,怎么看都有些猥琐。 等到了尚宛妗的卧房门口,才收敛了神色,做出一副正经的模样,打开棉布面子,走了进去。 尚宛妗正对着一本书打瞌睡,见她们进来了,二话不说就吩咐:「给我铺一下软榻,头上的簪钗取下来,我要躺一会儿。」 澍玉和澍音见她困得厉害的样子,不敢磨蹭,忙手脚麻利的上去伺候。 歪在软榻上,迷迷煳煳间,尚宛妗叮嘱了一句:「以后桂妮就是我身边的一等丫鬟,你们要听她吩咐才是……」 话音未落,人已经进入了梦乡。 澍玉和澍音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桂妮做了一等丫鬟?澍玉还以为自己伺候大小姐时再用心一点,说不定大小姐一高兴就提拔她来做这个一等丫鬟了呢! 因为有这个念头,午膳才吃小半碗饭,澍玉就赶在锦书前面,拉了澍音赶来尚宛妗面前服侍。谁知竟然会是这个结果! 澍玉心里又是不甘,又是愤恨,她觉得大小姐这是在把自己当傻子耍! 不由得就嘟嚷了一句:「瞎了眼……」 话还没说完,就被澍音捂住了嘴巴。澍音脸色惨白的把人拖到一边,指了指闭着眼睛的尚宛妗,脸色惨白:「你不要命了?」 澍玉咬了咬牙,到底没再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了。 尚宛妗这些时日确实是没有休息好,之前撞伤头,又喝了下了毒点药,虽然不多,到底是有些亏了身子了。所以一歪在软榻上,整个人立马就沉睡了去。并不知道澍玉和澍音的小动作。 第68页 这一睡就睡了大半个时辰,迷迷煳煳中听到锦书的声音,不知道是在跟谁说话。尚宛妗眼珠子在眼皮地下动了动,没有醒来,又睡了过去。 又过了一小会儿,她感到有人站在她软榻前,于是又动了动眼珠子,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心里不由得有些着急。 正着急着,就感觉到眼皮上和太阳穴的位置一凉,整个人一个激灵,终于睁开了眼睛。 锦书端了盏凉茶站在她面前,笑道:「小姐这是魇着了呢,醒过来了就好了。」 尚宛妗挣扎着坐起身来,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快申时了。」锦书答道,然后把手里的茶盏放在一边,打算伺候尚宛妗起身,「老夫人那边派人来传话,说是做衣裳的裁缝已经到了,叫小姐赶紧过去选花样子以及量尺寸。」 尚宛妗不肯伸手去套锦书递过来的棉衣,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泪来,整个人有几分慵懒:「不过是两身衣裳罢了,真不想过去,与其到常青院看她那副嘴脸,我还不如再在这个软榻上多睡一两个时辰。」 「小姐不要任性。」锦书看尚宛妗这样,忍不住失笑,「这会子睡饱了,晚上可怎么办?婢子可不陪小姐打饥荒。这衣裳刚刚在黄泥暖炉旁边烤得热乎乎的,小姐再磨蹭,可要冷了。」 尚宛妗脸一红,她重生一世,算起来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别的女人这个年纪都儿女成群了,她却还要自己的丫鬟哄着穿衣裳! 锦书见尚宛妗不说话了,就凑上去给尚宛妗套衣裳,倒也配合,让伸手就伸手。锦书忍不住闷笑起来。 尚宛妗知道这会子问她问不出好话来,便撇过头去,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 一边伺候尚宛妗起身,锦书一边跟她说闲话:「澍玉和澍音两个找我抱怨呢,说一个从来没有伺候过小姐的丫鬟坐了一等丫鬟的位置,谁知道能不能伺候好小姐……让我三言两语给骂了回去了。」 尚宛妗笑着点了点头:「找个机会,让她们把二等丫鬟的对牌换成三等丫鬟的吧,衣裳的款式也要改一下,改成跟檀缇和檀萦的一样……名字也改了吧,改成檀玉和檀音。」 尚宛妗实在不想看到尚老夫人,因此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儿,才收拾好出门。 到了常青院,二夫人、四娘和五娘都在尚老夫人房里,屋子里说说笑笑可热闹。 这次请来的裁缝是女裁缝,便没有那么多需要避讳的了。尚宛宛抬头看到尚宛妗进来,欢喜道:「大姐姐来了!」 尚宛妗上前给尚老夫人和二夫人请安行礼完毕,才笑着对尚宛宛点了点头。 尚宛宛上前来拉着尚宛妗的手,摇了摇她的手臂,笑道:「大姐姐,这些衣裳都是今年最时兴的样子呢,先不量尺寸,先过来挑一挑样式。」 尚宛妗顺着尚宛宛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小圆桌上摆了一堆衣裳,各种颜色的都有,料子看起来虽不是极好的,却也不错了。 尚老夫人威严的点了点头,施恩一般对尚宛妗开口:「去看看吧!」 话音才落,尚宛妗已经被尚宛宛拖到了桌子边。尚宛宛欢欢喜喜的把衣裙往尚宛妗身上比划,嘴里又是点评又是比较,叽叽喳喳的,让整个屋子多了一股生气。 尚宛妗也不恼,由着尚宛宛往自己身上比划。 秦婉站在一旁抿着嘴儿笑:「这是给妗姐姐做衣裳呢,宛姐姐倒比给自己挑衣裳还要兴奋许多。」 二夫人也在一旁笑道:「四娘你别闹,让你大姐姐好好选。你们小娘子各自的喜好不同,你别给你大姐姐添乱。」 第五十三章 「谁说我是添乱,连郭夫人都夸我有眼力呢!我肯定能给大姐姐挑一件最好看的衣裳。」尚宛宛撅了撅嘴,有些不服气,然后把一件棉袍往尚宛妗身上比划,眼睛一亮,道,「这个样式的棉袍,做成宝绿色的,下面配一个杏黄色的马面裙,然后外面加一件淡青色的罩衣,大姐姐穿着肯定好看!」 二夫人在一旁哭笑不得:「你大姐姐未必喜欢这个样式呢!」然后转头对尚宛妗道,「你四妹妹不懂事,你别听她的。」 尚宛妗抿着嘴笑了笑:「婶娘多虑了,我倒觉得四妹妹眼光好得很!」然后对四娘道,「你要是不嫌麻烦,就帮我把另外一身也选好吧!」 尚宛宛得到了认同,整个人高兴得不行,立马欢天喜地的拿着衣裳继续往尚宛妗身上比划。尚老夫人在一旁却是气得一噎。 她说的做两身衣裳只是随口一说,并不是真的要给尚宛妗做两身。按理说,小娘子矜持,一般都会在选好一套之后不肯继续挑选的,元娘怎么就真的打算挑第二套衣裳了呢? 尚老夫人一阵肉疼,又不好出尔反尔说只做一身衣裳,于是在一旁拐弯抹角道:「咱们府里的小娘子最是勤俭持家,就拿四娘来说,年前大家做新衣裳,她就只肯要一身衣裳。」 二夫人在一旁笑道:「四娘还小,懂什么勤俭持家,全凭老夫人悉心教导。」 尚宛宛没有听出尚老夫人的言外之意,笑道:「逢年过节就做衣裳,我又是长个子的年纪,做那么多衣裳做什么?都穿不完呢!」 尚老夫人便顺着尚宛宛的话,抬头盯着尚宛妗的脸,意味深长的问道:「四娘的衣裳都穿不完,元娘的衣裳也有很多吧?」 第69页 尚宛妗哪里看不出尚老夫人的心思,她倒是不在意这么一两身衣裳,可若是这两身衣裳能给尚老夫人添堵,她说什么也非要不可了。于是装傻笑道:「彭州哪里比得上锦都繁华,谁家也不敢逢年过节就做新衣裳的,那得花多少银子啊!我衣裳少,若不是祖母帮我做这两身衣裳,只怕今年过年都没有合适的衣裳穿呢!」 得,都哭穷到这个份上了,她这个做祖母的,当着外人的面再出尔反尔,传出去就不好听了。于是咬牙切齿的闭紧了嘴巴,不肯说话了。 一旁等着给尚宛妗量尺寸的裁缝忍不住在心里偷笑,这武威侯府气派得很,武威侯又才得了宫里的赏赐,不过是给嫡长小姐做两身衣裳,都要做出这副小气吧啦的样子来,实在是给武威侯府丢份! 终于选好了样式,尚宛妗站在那里任由裁缝量尺寸,尚宛宛在一旁订得津津有味。等裁缝量完了,她就悄悄凑到裁缝面前问尚宛妗的尺寸,听到腰间和上胸的尺寸时,眼里勐的瞪大,默默的走回尚宛妗身侧,语气羡慕无比:「大姐姐你都是怎么长的?」 尚宛妗哭笑不得,只假装自己没有听到这问话。 二夫人见女儿说话这么没分寸,脸上也是一阵尴尬,又想起之前的事情来,忙道:「中午的时候,永平伯府的人送来帖子,说是后日要在府里举办赏冰诗会,邀请咱们家的小娘子都去。四娘和五娘都是去过永平伯府的,永平伯夫人是最和善不过的了,只是请柬只发给了小娘子们,我和你祖母就不能去来。到时候元娘只管跟在四娘身边一起走吧?」 永平伯夫人? 尚宛妗心里一动,然后问道:「二娘和三娘也要去么?」 二夫人点点头:「自然都是要去的。你们来锦都之前,大家就对你们很好奇了,这赏冰诗会只怕是永平伯夫人特地为你们办的,到时候将你们引见给大家,有了这么一遭,以后你们在锦都就好行走了许多。」 尚宛宛在一旁笑道:「永平伯夫人早就想去蓬莱仙山看看,可永平伯不肯离开锦都,永平伯夫人心里不痛快着呢!大姐姐去了,永平伯夫人只怕要缠着你说蓬莱的事情。」 尚宛妗哭笑不得:「我是在彭州,又不是在蓬莱!」 「不是挨着的么!」尚宛宛想着自己的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量完尺寸后,尚宛妗又陪着尚老夫人说了几句话,便推说房间里东西还没收拾好,要告辞回漱春院。 「怎么还没有收拾好?」尚老夫人皱了皱眉。 二夫人在一旁笑道:「怕是元娘的丫鬟婆子不够用,所有收拾起来慢呢!」又对尚宛妗道,「明日我便领丫鬟来给你们选,你喜欢什么样的,跟婶娘说一声,婶娘多给你物色物色。」 「不必了,婶娘,我房间里的丫鬟够数了。」说着将自己对丫鬟婆子们的分配说了一遍,然后笑道,「这不是刚刚好了么!」 尚老夫人左右已经把桂妮安插进去了,所以对于尚宛妗不需要这边送丫鬟过去选了的事情并没有不贊同的意思。二夫人神色有些僵硬,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尚老夫人的脸色,然后嘴角扯起一抹笑,随口说了两句话,把自己的失态掩饰了过去。 尚宛妗回到漱春院,桂妮已经回来了,正被澍玉和澍音拉了在迴廊里说话,再顺着迴廊往里看,锦绣正站在檐下笑着看她们时不时的动手拉扯一下。 尚宛妗皱了皱眉,轻咳两声,然后便见锦绣飞快的扭头看了她一样,然后又飞快的低下头去,转身开门进了尚宛仪房间。 澍音和澍玉也看到了尚宛妗,气沖沖的跑到尚宛妗跟前,也忘了给尚宛妗行礼。澍玉脸蛋有些红,蹙着柳眉,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小姐,咱们真是错看桂妮了!」 「她是一等丫鬟,你现在是二等丫鬟,按规矩,你该叫她一声’姐姐’的。」不等澍玉把话说出口,尚宛妗就淡淡的来了这么一句。 澍玉心想,便是叫她一声「桂妮姐姐」又怎么样?等自己告完状,这一等丫鬟的位置还是不是她的,也未可知呢! 于是也不计较那么多,澍玉从善如流的改了口,道:「是,婢子错了……只是,小姐可知道桂妮姐姐她做了什么事情吗?」 尚宛妗皱了皱眉,心里对桂妮有些不喜,她自己身上麻烦一大堆还没有解决,何苦招惹澍玉和澍香二人! 随口问道:「她做了什么?」 澍玉有些得意,正要开口,桂妮忽然大步上前,一脸急色的抢白:「婢子何曾做什么!刚刚婢子回漱春院之后,大少爷追过来寻小姐,婢子告诉大少爷小姐不在,叫他过会子再来,哪有什么错!」 尚宛妗本就聪明,桂妮这么一说,她立马想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自己没头没脑的让桂妮去跟哥哥要画,哥哥心里必然是疑惑的,少不得要来问她是怎么回事。 桂妮本来就是要做戏煳弄顾姨娘,所以哥哥来漱春院时,她恐怕是做了些什么出格的举动,让澍玉和澍音看了去。澍玉和澍音便以为抓住了她的把柄。 这事怎么能让澍玉在这院子里捅破,若是在这里捅破了,她要把戏做下去,岂不是逼着她处置桂妮吗? 尚宛妗才知道是自己误会了桂妮。 第五十四章 澍玉轻蔑的扫了桂妮一眼,急忙道:「小姐,婢子要说的,可不是桂妮姐姐说的这件事情,却也跟桂妮姐姐说的这件事脱不了干系,小姐可知道刚刚大少爷来咱们院子的时候桂妮……」 第70页 当下就脸色一沉,尚宛妗忙喝止了澍玉:「倒在我面前挑拨起是非了,大少爷的事情,也是你能管的?」 然后转头对锦书怒道:「这就是你管教出来的丫鬟?还做什么二等丫鬟,我院子里二等丫鬟的名额正好多了两个,都降为三等丫鬟,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再到我跟前来了!」 锦书自然配合得紧,当下就诚惶诚恐的应了,嘴里请着罪,还偷空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了澍玉和澍音一眼。 尚宛妗甩袖回房,桂妮忙跟了上去,锦书留了下来。 澍玉和澍音一下子就傻了,她们不过是想告个状,怎么一下子就成了三等丫鬟了?澍玉茫然的看向锦书,嗫嚅道:「锦书姐姐,小姐她……说的不是真的吧?」 锦书瞪了她一眼,嘴里哈着热气:「咱们小姐什么样的人物,素来是一诺千金的,难不成还会吓唬你一个丫鬟玩?你们也太不懂事了,小姐这段时间心情本来就不好,你还在小姐面前说大少爷的闲话。」 澍玉觉得自己委屈得不行,语带哭腔:「锦书姐姐,我哪里敢说大少爷的闲话,桂妮她做事让人误会,我不过是想在小姐面前揭穿桂妮的真面目罢了!」 澍音觉得自己更委屈:「锦书姐姐,我站在这里还什么都没说呢!」 锦书扶额:「那怎么办,小姐这会子正不高兴,难不成让我去求小姐收回成命?这种事情我可不去!」 说完又道:「你们可别去找澍玉娘来小姐跟前求情,澍玉你娘是跟着顾姨娘的,小姐这两日因为什么心情不好,咱们这些做下人的还能不知道么!你娘要是来求情,小姐可说不定就把你们往顾姨娘身边赶了!」 说着意味深长的扫了澍玉和澍音一眼:「当然,你们若是本身就想去顾姨娘身边伺候,去求一求小姐,咱们小姐宅心仁厚,自然是不会拦着你们的。」 澍玉脸色一变,忙道:「咱们也跟了小姐这么多年,好好的怎么会想去顾姨娘身边伺候!锦书姐姐说得对,我们不找我娘说情了。」 不找刘二娘说情,又怎么做回二等丫鬟? 澍玉和澍音想了想,道:「锦书姐姐,小姐这会子正生着气,你不好劝她,等小姐心情好时,求求锦书姐姐替我们说说好话。」 「这个是自然。」锦书一点也不为难,满口答应,道,「咱们认识也有这么多年了,又共同在小姐身边待了这么几年多时间,你们的事,就跟我自己的事情是一样的。眼下你们先领三等丫鬟的对牌,好好做,过些时日小姐说不得就让你们回来了。」 澍玉和澍音二人不傻,对于锦书这话,自然不会完全相信。可尚宛妗这些时日对她们并没有异样,刚刚发火也不像是有预谋的样子,难道真的是因为心情不好? 澍玉和澍音除了这个,也想不出别的缘由了。 罢了罢了,二等丫鬟除了比三等丫鬟体面一点,就是月钱要高一点。顾姨娘平时给她们的银钱,可比月钱多多了去了。且做一段时间的三等丫鬟,她们早晚是要回去做二等丫鬟,甚至做一等丫鬟的。 这么一想,澍玉和澍音脸上的神色又松缓了一些,也没有之前那么着急了,正要说话,就见锦书对着她们身后福了福:「大少爷来了?小姐刚刚回来,正在屋子里等着大少爷呢!」 澍玉和澍音忙转过身行礼。 尚奚舟看都没有看澍玉和澍音一眼,抬脚就越过了她们,嘴里对锦书道:「教训小丫鬟呢?别在这院子里,元娘听着心里该不舒坦了。我有事找元娘,先进去了。」 他身长八尺有余,一双腿格外的长,步子跨得大,不等锦书接话,人就已经到了门外的石阶前。 面对尚奚舟,尚宛妗犹豫了很久,到底还是把桂妮这件事跟尚奚舟说了实话,当然,隐去了她前世的事情和孩子是尚知英的不谈。 出乎尚宛妗的预料,尚奚舟居然没有站起身就要去找顾姨娘要说法,反而神色冷静的坐在尚宛妗对面,开口徵询尚宛妗的意见。 「这件事,妹妹想要怎么做?我又要怎么做才不会打乱你的计划?」 尚宛妗一脸讶异的看着尚奚舟。 尚奚舟脸上立马露出羞恼的神色来,眼神躲闪,显然有几分不自在,嘴里解释道:「先是被桂妮偷走香囊,后是我去武成院拿回香囊,这么简单多一件事,我实在没有想到顾姨娘能在这里面搞出这么多弯弯绕绕来。」 「到今日,我才知道这后宅里面的事情,说起来简单,却不是我能处理好的。」尚奚舟很是懊恼,「妹妹能发现这其中的阴谋,脑子肯定是比我灵活的,与其我莽莽撞撞的去对上顾姨娘,不如站在妹妹身边,听妹妹的指挥,做妹妹的后盾。」 说着嘆了口气:「元娘,我这个做哥哥的,是不是很没用?」 尚宛妗没想到他能说出这番话来。说实话,听到尚奚舟说这些话,她心里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她最怕的就是自己在这里谋算来谋算去,尚奚舟却对她的所作所为没有一丁点理解。 当下眼眶就有些热,柔声宽慰道:「哥哥能这么想,我是很高兴的。哥哥怎么会没用呢,只要哥哥在这侯府里,只要哥哥没有什么把柄落在她们手里,哥哥就是我最坚实的后盾,最大的仰仗!」 说着抿了抿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来:「我还等着哥哥有了功名自立门户时,带着我一起走呢!」 第71页 尚奚舟心情本来低落得很,听尚宛妗说了这番话,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哪里还有丝毫的抑郁之色!当下喜道:「博功名的事情元娘不必操心,我心里有个分寸。倒是桂妮这件事,我要怎么做,妹妹只管说就是了。」 尚宛妗笑着点了点头,道:「我心里有个计划,也不肯定一定就能实现,但好歹要去试一试。哥哥不必操心太多,只需在我每次让桂妮去鹤鸣院传话送东西时,多留她一会便是。」 尚奚舟一听事情这么简单,立马就狠狠的点了点头,然后想起了桂妮肚子里的孩子,到底还是问了一句:「孩子是谁的?怎么办?」 尚宛妗扫了尚奚舟一眼,道:「这事我已经有了主意,哥哥就不必多问了。」又道,「后日我要同几个妹妹们一起去参加永平伯府的诗会,这会子要看几本诗集,就不留哥哥了。」 尚奚舟嗯了一声,屁股动了动却没有起身告辞,嘴里问道:「元娘还会做诗?」 尚宛妗笑道:「哪里会,我在彭州的时候又没有一个正经先生教导,不过是娘亲教着认了字,自己买了几本诗集瞎看,照着胡诌罢了。」 「锦都的官家小姐们都是有自己的西席先生的。」尚奚舟忽然有些替自己的妹妹难过,心里想着,她会自己买诗集读,应当是很喜欢这些的吧!便道,「不过也不是所有的小娘子都请西席的,锦都有两所女学,四娘和五娘也是在女学念书的,前些日子才停了课。我找时间跟父亲说一说,等过了年,元娘便跟着四娘和五娘去女学吧?」 第五十五章 尚宛妗抿了抿嘴,并不是很想去。她会买诗集,并不是因为她喜欢,而是上辈子尚宛仪去参加那些诗会之前,总会逼着她一口气写个一二十首诗准备着。只要一听说有人邀请尚宛仪参加诗会了,她铁定几个晚上不能好生睡觉了。 尚奚舟又道:「小娘子们都喜欢热闹,许多人都是家里有了西席还要往女学跑的。钟太傅家的小小姐、修远侯家的安平县主、甚至宫里面的姚枝长公主等,听说都是去女学的。」 「哥哥来锦都也没几个月,知道的事情倒是多。」尚宛妗打趣道,心里却是已经愿意去女学长长见识了。 她诚然要报仇雪恨,可她的人生里面不能只有报仇雪恨。 尚奚舟笑道:「哥哥认识了一个朋友,是钟太傅的外甥,叫韩折尘。他可是一个妙人,看着是个满口之乎者也的书生,这锦都城的事情,就没有他打听不到的。这些事情,都是他说给我听的。等以后有机会,我给你们引见,让那小子也羡慕羡慕我有这么好看个妹妹!」 尚宛妗听他这么一说,也有些好奇,她上一世是没有听说过韩折尘这个人的,不由得问道:「他怎么爱跟你说这些?这不是小娘子们聚在一起才会讨论的话题吗?」 尚奚舟的神色便有些不自在,干笑道:「我们自然是不只说这些的,我们还说别的事情。」 然后迟疑了一下,又道:「咱们父亲不是要娶钟太傅孀居的嫡长女么,说起来,韩折尘是她的表弟……」 尚宛妗听了这话,愣了一下,然后语气有些急切的问道:「韩折尘……你朋友是不是寄居在钟太傅家里?」 尚奚舟没有注意到尚宛妗神色的不对,忙点了点头:「你怎么知道?」 尚宛妗眨了眨眼睛,掩去眸中的情绪,扯起嘴角笑道:「猜的。哥哥说起他时只说他是钟太傅的外甥,我便猜测他自己的家是不在京城的。」 尚奚舟看着尚宛妗满脸崇拜,觉得自己妹妹就是聪明神武,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尚宛妗却没有了跟尚奚舟继续聊下去的心思,拳头捏得死紧,面上还强压着情绪,对尚奚舟笑着道:「哥哥,你快回去吧,我今天真的要看诗集了。」 尚奚舟虽然喜欢跟自己妹妹说话,见妹妹似乎有些不高兴了,也不敢闹她了,忙劝了她两句别太着急,就告辞离去了。 等尚奚舟走出门,尚宛妗才身子一软,瘫坐在软塌上。 上辈子哥哥确实有一个走得很近的姓韩的朋友,原来就是韩折尘啊! 韩骆双,骆双! 这个名字在尚宛妗的舌尖滚了一圈,到底没有喊出来。 锦书打发了澍玉和澍音回来,正遇上尚奚舟一脸惆怅的离去,心下有些诧异,小姐和大少爷说什么了这是? 等进屋看到尚宛妗脸色有些发白的瘫坐在软榻上,桂妮一脸无措的站在旁边时,吓了一跳,三步并作两步上前。 自从在华荣客栈醒来之后,尚宛妗的性格跟以前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因此锦书看到尚宛妗这样,心里虽然着急,面上却不敢太显露出来。 逼着自己冷静下来,锦书弯腰凑到尚宛妗面前,柔声问道:「小姐,可是哪里不舒服?」 到底是过了十几年的事情了。锦书这一出声,尚宛妗也回过神来,紧握的双手松开了,手心被指甲剜出了血印子。 很疼。 这是尚宛妗的第一反应。过了这么久,还是很疼啊! 看着尚宛妗脸上的脆弱,锦书心里一酸,这会子也想不到去追问缘由了,只柔声道:「小姐手疼,婢子去拿夫人留下来的那个玉凝药膏抹好不好?那玉凝药膏一两银子才指甲盖那么一点,抹上去就不疼了。」 尚宛妗收拾心绪,强迫自己不去想韩骆双的事情,勉强笑着对锦书道:「你说得对,抹上药就不疼了,你去拿药吧!」 第72页 锦书不敢忤逆,忙起身去内室翻找那玉凝药膏了。 玉凝药膏是尚顾氏留下来的,比较贵重,一直是锦书替尚宛妗收着的。可这些日子人多事杂,东西又多,便不知道塞到哪里去了,一时要用了,还得费心去翻找。 尚宛妗脸上已经恢復了素日里的平静,对着桂妮抬了抬下巴,道:「刚刚我和哥哥的话,你也听到了。我要靠着你对付顾姨娘,你成了我院子里的人,我就不会不管你的。」 大小姐情绪来得快,去得更快!桂妮心里暗暗咋舌,忙上前要给尚宛妗磕头谢恩。 尚宛妗到底是想着她肚子里的孩子,伸手拦住了。接着道:「刚刚哥哥在,我便没有直接说,你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我是打算这几天找机会解决掉的。」 尚奚舟跟她不同,尚奚舟是男儿,男儿有更宽广的天地,这后宅的阴私,他们参与得越少越好。 桂妮知道尚宛妗的用意,忙指天发誓的表态:「小姐放心,婢子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这孩子也是跟婢子没有缘分,小姐这么处理……很好。」 又道:「小姐救了婢子一命,婢子也愿意帮着小姐对付顾姨娘。」 说完,她的嘴唇抿得死紧,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明确直白的跟尚宛妗表态。 从喝了顾姨娘的药到现在,桂妮觉得自己的肚子一直不大舒服,她心里害怕极了,觉得自己一定要紧紧抓住尚宛妗这根稻草才行。 尚宛妗点了点头:「你今日也累了,先下去休息休息吧!」 桂妮看了一眼尚宛妗的手,以及捏在手里的白色锦帕上沾染的红色,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告退出了门。 锦书拿了玉凝药膏来,正看到这一幕,心里不由得冷笑,这也是个自私的! 尚宛妗伸出手来,乖乖的让锦书拿了茶壶里面的茶水擦拭了手心的伤口,然后抹上玉凝药膏。 锦书嘴里念叨着:「这玉凝药膏可不好买,当年夫放下面子人求了那制药的穆家小姐,才通过穆小姐买来了这么一瓶。别看这小小的一瓶药膏,那也是花了二十两银子的。小姐养在深闺,又有夫人的嫁妆傍身,自然是不知道这二十两银子有多贵重,放在普通人家,那就是全家人一两年的用度……」 她嘴里说着这药膏有多么多么贵重,药膏抹在尚宛妗手心的伤口上,却跟不要钱一样,抹了厚厚的一层。 尚宛妗心里微暖,是啊,这辈子跟上辈子不一样了,这辈子她是尚宛妗,身边也有了锦书……韩骆双自然也会跟上辈子不一样的啊! 这么一想,尚宛妗心情又好了许多,打起精神来,忽然对锦书道:「你也别太累了,以后桂妮跟你一样都是一等丫鬟,她是个有心机的,你不妨让澍玉和澍音听她管束,你只管约束好澍荷和澍香便是。」 这哪里是让桂妮管束澍玉和澍音,这分明是让她们三人斗法呢! 锦书哭笑不得,自家小姐怎么养成了这幅性子?刚刚明明心里很难过,却还注意着桂妮的举动。 嘴里却是应了尚宛妗的话,等抹好了药膏,用轻薄的纱布把手掌包起来,锦书忍不住皱眉,道:「小姐伤了手,后日的赏冰诗会还能去吗?」 第五十六章 尚宛妗道:「你不是抹了玉凝膏就会好了么……没事,并不是多大的伤口,等到后日,早就结痂了,哪里就影响拿笔了。」 锦书却高兴不起来,犹豫着开口劝道:「婢子跟了小姐这么多年,也知道这几年小姐心里苦,只是小姐以后心里有事就拿婢子出气好了,别再作践自己,婢子皮厚不怕疼,小姐身娇柔嫩,夫人要是知道小姐这般还不知道心疼成什么样呢!」 「你当你家小姐是那种一有不顺就打骂下人的主子?」尚宛妗心里有些感动,道,「你放心吧,这样的事情,左右不会发生第二次了。」 锦书偷瞄尚宛妗的表情,见她不似在敷衍自己,便不再多说这事,转而说起别的事情来跟尚宛妗凑趣:「……说来这锦都人也是好玩,咱们彭州哪年冬天不是处处银装素裹冰天雪地,赏雪赋诗的倒也见过,赏冰诗会却是头一遭。」 尚宛妗抿着嘴儿笑了笑,锦书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赏冰诗会可是锦都小娘子们的重头戏,年年冬日都要上演一遭的。 只是她上辈子先是被顾姨娘拘在家里,后是被陆展沉限制出门,这赏冰诗会听过二十来次,却是一次都没有参加过。 锦书见尚宛妗笑了,心里的石头这才彻底落了地,一边把玉凝药膏收起来,一边念叨道:「……不过也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小姐在彭州的时候可是最不爱看书的,若是在彭州,这个时候小姐定是天天出门跟苏少爷骑马打猎,雪地烤肉呢,如今到了锦都,小姐竟然主动看起诗集来了。」 彭州的事情对尚宛妗来说,那是忘了两辈子的事情,锦书说起来,她虽然觉得陌生,却也听得有趣。倒是诗集的事情,她有些啼笑皆非,她倒不是到了锦都喜欢上了诗集……锦书没看到诗集下面藏着的那些本医书呢! 上辈子她跟在陆展沉身边,可以说是尝遍百毒,只要是常见的毒药,拿到她鼻子下面一闻,她就知道是什么。可望闻问切奇经八脉,最简单的医术,陆展沉却是一点也没有教过她的。 第73页 自古医毒不分家,尚宛妗懂毒,可市面上与毒术有关的书札都是被禁止的,多看些医书也是好的。 到了赏冰诗会这一日,尚宛妗早早的起了床,洗漱之后由锦书伺候着在外间用早膳,桂妮则在内室装衣裳的箱笼里面翻找,给尚宛妗准备出门穿的衣裳。 尚宛妗先用了一个小笼汤包,汤包里面包了最新鲜的野雉肉,加了香菇提味,汤汁香味浓郁,口感十足,吃到嘴里,又烫又爽,尚宛妗这才彻底清醒过来,接过锦书递过来的一小碗粥开始喝。 刚喝了一口,就见尚宛逑上半身穿了粉白色的锦袄,下半身穿了浅绿色的马面袄裙,袖口和裙摆都镶了一圈白色的兔子毛,看起来娇俏又可爱。 尚宛逑面对尚宛妗没有一点前日才跟踪过人家的尴尬,娉娉婷婷的向尚宛妗走过来。 见尚宛妗正在用膳,笑着道:「大姐姐,今日要去永平伯府呢,你怎么这个时候还在用早膳?」 尚宛妗无奈的放下碗,跟她说话,不动声色道:「这会子还早吧?天才刚亮没多久呢!」 尚宛逑看了眼桌子上的小笼包,又一脸的关切道:「姐姐是从东北来的,听说东北那边的人都吃大饼,大姐姐喝得惯粥吗?留霞阁有一个畲妈妈,很擅长做大饼,大姐姐若是想吃了,就要畲妈妈给大姐姐做。」 尚宛妗怎么会不习惯早膳喝粥,算起来,她已经在锦都生活了二十多年了! 挑了挑眉,尚宛妗笑着道:「也不是所有彭州人都非吃大饼不可的。大约是我适应能力好,我倒是觉得早上喝粥挺好的。」 「大姐姐觉得好就行!」尚宛逑眼睛弯弯,「屋子里怎么只有锦书姐姐一个人伺候?别的丫鬟婆子呢?」 尚宛妗朝着内室抬了抬下巴:「桂妮在里面给我找出门的衣裳呢!」 尚宛逑顺着尚宛妗的目光望过去,只见雕花大床上已经铺满了锦衣,柳黄色、鸭卵青、黄栌、霜色、绾色、水绿色、绯色……但凡适合小娘子穿的颜色,上面都有了。 尚宛逑眼里闪过一丝精光,然后歪着头看向尚宛妗,一脸的天真模样:「大姐姐,我去和桂妮姐姐一起帮你挑出门的衣裳好不好?」 锦书低垂了眸子,掩去里面讥诮的意味。尚宛妗却想也不想就点了头。 尚宛逑见尚宛妗一点头,就迫不及待,三步并作两步掀珠帘进了内室。 尚顾氏去世时,尚老夫人、尚知章以及尚奚舟都不在彭州,尚顾氏的娘家顾家是家大业大,根本看不上这点儿东西,尚顾氏的嫁妆就都落入了尚宛妗手里。有尚家族中的长辈看着,顾姨娘也不敢昧了尚宛妗的东西去,吃穿用度,更是不甘苛刻了她。再加上苏家夫人把尚宛妗当作自己的亲闺女一样疼爱,时不时的就给她做新衣裳。 尚宛妗衣裳多得都穿不完了,带到锦都的这些,都是没有穿过的和尚宛妗素日喜欢的,饶是如此,也比二娘和三娘的衣裳加起来还多了。 尚宛逑眼里闪过一丝嫉恨,她自己身上这套衣裳还是岳姨娘省了好几个月的体己银子拿出去找人做的。尚宛妗已经有这么多衣裳了,刚到锦都就哄着祖母又给她做了两身新衣裳,都是尚家的小娘子,凭什么? 看着满目锦绣,她心里愤恨不已,面上却还是那副乖巧柔弱的模样,让人心生怜惜。 尚宛妗伸手抓了一件锦袍就往自己身上比划。 锦书有些为尚宛妗不值,压低了声音对尚宛妗道:「三小姐对小姐并不友善,那些衣裳都是小姐的,她摆明了是来打秋风,小姐何苦由着她!」 尚宛妗重新拿起碗筷,嘴角勾了勾:「放心,她拿不走我的衣裳的。」 上辈子她只知道尚宛逑是尚宛仪的跟屁虫,没少帮着尚宛仪给她使绊子,倒不知道她还有这眼皮子浅的一面。 不过眼皮子浅有眼皮子浅的好处,尚宛逑进去看衣裳了,她倒是可以安安静静地用早膳了。 锦书对尚宛妗胸有成足的话有些诧异,然后分别打量了一下尚宛妗和尚宛逑的身形,立马恍然大悟。 尚宛妗这话说得也不是没有来由的。她自己生得高挑,发育得又好,胸脯鼓鼓囊囊的,腰又特别细,衣裳大多是束腰的。尚宛逑比尚宛妗矮了将近一个头,浑身上下哪儿都细,说好听一点那叫弱柳扶风,真要拿了尚宛妗的衣裳,那也是穿不出门的。 想到这,锦书也忍不住偷笑起来。 内室里,尚宛逑看了好几件衣裳,越看越喜欢,最后到底忍不住挑了一件鸭卵青的比在自己身前,问桂妮:「桂妮姐姐,我姨娘说得了一块鸭卵青的布,想要给我做一身衣裳,你看我穿鸭卵青的好看吗?」 尚宛逑自以为把自己的目的掩饰得很好,可她才多大年纪,桂妮一眼就看穿了她眼里怎么也藏不住的。 第五十七章 桂妮是个聪明人,她可不敢把尚宛妗的衣裳让三小姐拿了去,便笑了笑道:「鸭卵青衬得人皮肤白,三小姐您本来就肤色白皙,若是再穿上鸭卵青,只怕太白了些。」 「这样看也看不出来。」桂妮没有夸赞,尚宛逑也不生气,提议道,「不如我换了穿给桂妮姐姐看看?」 她可是看出来了,这件鸭卵青的锦袍是还没有穿过的,她要是穿了比尚宛妗穿着好看,她这个做大姐姐的,怎么也该顺口把这身锦袍送给她的吧? 第74页 谁知桂妮却没有点头说好,而是道:「三小姐和大小姐身形相差太多,只怕就是换上大小姐的衣裳,也是试不出效果的。」 外面锦书趁机朗声道:「婢子记得二娘好像也有一件鸭卵青的锦袍,三小姐跟二小姐身材差不多,不如去跟二小姐借了来试?」 尚宛逑哪里敢去要尚宛仪的衣裳,忙把那锦袍丢回朱床上,嘴里辩解道:「其实我衣裳多得很,并不是很想做新衣裳。鸭卵青也不是我喜欢的颜色,还是算了吧!」 想着这些衣裳自己都不合身,尚宛逑对它们的兴趣消散得一干二净,也没有继续帮尚宛妗挑选的心思了。 扭头看到梳妆檯前的首饰匣子,眼睛闪过一抹亮光,忙道:「大姐姐,桂妮姐姐帮你挑选衣裳,我还是帮你挑选待会儿要戴的首饰吧!」 尚宛妗放下碗筷说了一声「好啊」,然后才拿起碗筷接着喝粥吃小笼汤包。 终于用完早膳,尚宛妗还没来得及放下碗筷,就见尚宛逑手里捏着个东西朝外室走来,等尚宛逑走得近了,尚宛妗才看清楚她拿的是一支百鸟朝凤的金钗。 那些贵重一些的首饰,尚宛妗早就让锦书收起来了,这支金钗便成了首饰匣子里面最惹眼的一件东西了。 尚宛妗已经看出尚宛逑的念头,偏不说破,等着她自己开口。 尚宛逑走到尚宛妗面前忽然变得有些忸怩,捏着手里的百鸟朝凤钗,眼带孺慕的看着尚宛妗,轻声细语道:「大姐姐,我好喜欢这支百鸟朝凤钗,你送我好不好?」 尚宛妗放下碗筷,也不催锦书收拾桌子,就那么坐在那里,闲闲的开口问道:「我为什么要送你这百鸟朝凤钗?」 尚宛逑觉得有些惊奇:「大姐姐送了四妹妹髮簪,连不是尚家小姐的秦五娘都有,我和大姐姐还是亲姐妹呢,大姐姐总不好厚此薄彼吧?」 说完又踌躇着解释:「我姨娘月钱少,爹爹又不理会这些,我从留头之后还没有一支像样的髮钗,大姐姐的首饰匣子里面,光是金钗都有三四个,更别说别的了。」 一副受了极大委屈的模样。 尚宛妗被气乐了,目光直勾勾的看着尚宛逑的脸,似笑非笑道:「三妹妹这是白跟我这个做姐姐的哭穷呢!听说哥哥才给了三妹妹一支金镶玉流苏钗,一支比得上我首饰匣子里面好几支金钗呢!三妹妹跟我开玩笑呢,我这些小破烂玩意儿,哪里入得了三妹妹的眼?」 尚宛逑脸色一白,先是觉得难堪,接着心里就升起一股极大的愤怒。她都知道,她都知道还等着自己开口好让自己出丑! 尚宛逑眼里闪过一丝恨意。 正恨着,尚宛宛和秦婉就手牵手来了,头上戴着的,正是尚宛妗送的碧玉簪。 尚宛宛看到手里捏着百鸟朝凤钗站在尚宛妗对面的尚宛逑时,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道:「婉妹妹还说我来早了,看来是我来迟了,三姐姐早到了,连大姐姐要戴的首饰都给大姐姐挑好了。」 尚宛逑心中懊恼面色尴尬,眼睛死死的盯着尚宛妗,期望着她给自己圆场。 尚宛妗笑了笑,并没有接这个话,反是起身携了尚宛宛和秦婉的手朝内室走去,嘴里笑着问道:「正等着你们来呢……我刚到锦都,也不知道这边的小娘子都喜欢什么样的打扮,怕穿错了引起大家厌恶,四妹妹和婉妹妹替我挑一挑。」 这话是真的,她上一世根本没有与贵小姐们交际的机会,哪里知道这些贵小姐们的喜好。 「大姐姐不嫌我们眼光差的话,那我们就帮大姐姐挑一挑。」说着就朝桂妮面前的锦绣堆走去,看到雕花大床上铺满了的衣裳,一脸惊嘆:「大姐姐有这么多的衣裳啊!」 不等别人说话,她又一脸惆怅:「大姐姐长得高挑,穿什么都好看,不像我,长这么矮,我娘说给我做衣裳,那就是浪费料子!」 众人失笑,秦婉抿着嘴小声道:「你说自己就说自己,可别把我也给带上了。」 然后两人就真心实意替尚宛妗挑起衣服来,一件一件的往尚宛妗身上比划,然后点评,大家凑在一堆你一句我一句,尚宛逑反而落了单。 想起刚刚自己说要给尚宛妗挑衣裳的话,再想到自己的作为,尚宛逑脸上火辣辣的疼。到底是小娘子脸皮薄,尚宛逑有些待不下去了,便道:「你们在这里帮大姐姐挑,我去隔壁看看二姐姐。」 走之前还意味深长的刺了一句:「大姐姐衣裳又多,咱们都围在这里,反而显得二姐姐那里格外冷清了。」 这是在暗讽四娘和五娘势利眼呢! 尚宛妗冷笑,再抬头看已经朝门口走去的尚宛逑,手里还捏着那支百鸟朝凤钗呢! 她就是把东西融了打发街上的乞丐也比给尚宛逑好!尚宛妗对锦书使眼色。 锦书会意过来,忙高声道:「三小姐,我们小姐那支百鸟朝凤的金钗,二小姐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您别拿到隔壁去搞混了。」 尚宛逑气得脸色通红,匆匆折返回来,把东西往首饰匣子里面一塞,道:「我忘记手里还拿着大姐姐的金钗了!」 金钗二字刻意加重了语气,似是在嘲讽尚宛妗小气。 接着珠帘一甩,外室的门一摔,发出震天的响声。仿佛在尚宛妗这么受了极大的委屈。 尚宛妗冷笑一声,不做理会,锦书撇撇嘴,三小姐跟着侯爷在西北长大,岳姨娘抬姨娘之前不过是一个粗使的丫鬟,有几分容貌罢了,能教三小姐什么! 第75页 也难怪养成了这样子的性子。 尚宛逑再不好,也算是尚宛宛的姐姐,尚宛妗不说,尚宛宛也只好当做没看到刚刚的事情。秦婉不姓尚,更不好说这件事了。 尚宛宛和秦婉给尚宛妗挑了身藕荷色的衣裙,外面穿了柳黄色的罩衣,看起来清新俏丽,尚宛妗自己也很满意。 尚宛宛又感慨上了:「我就说要长得高才行,你看大姐姐,穿什么都比我们好看。」 秦婉抿着嘴儿笑了笑,不说话,眼里却藏着几分羡慕。 【卷一完】 『命定成妃 卷二/作者:霜降』 『内容简介: 尚宛妗很纳闷,明明她很安分,为啥麻烦偏偏老爱缠着她? 生平第一次踏入贵女圈,受邀到永平伯府参加诗会是个崭露头角的绝佳机会, 本来她表现良好,端庄得宜的嫡女风范得到了赞赏, 却突然闹出盯着陌生男子直瞧、又说错话得罪永平伯夫人的丑态, 这一切原来是因她被魇着了,长邪上师还语带玄机透露她和永平伯府不对盘, 这么邪门的鬼地方她不再去也罢,无奈就算乖乖待在家她也不得安宁, 她爹武威侯与钟太傅千金的大喜之日闹出大风波, 蛰伏已久的顾姨娘终于出招,捅出丫鬟怀孕的事往她哥哥身上泼脏水, 无情爹偏信这宠妾的话以为这事是她指使,不问是非就要对兄妹俩上家法, 却不知前世正是这桩事毁了她哥哥一生,她早有防范等着顾姨娘来入套, 真相揭穿后,顾姨娘被遣到庄子上,着实让她出了口恶气, 只是她外祖母留下的医毒经典《天鄞论》又为她引来恶名昭彰的锦王, 他堂堂一个皇家王爷专程来找她这小女子下棋套近乎,竟是想抢这本书…… --------------------------------------- 《命定成妃 卷二》作者:霜降 第一章 姊妹三人来到常青院的时候,尚宛仪和尚宛逑已经到了,正坐在老夫人跟前凑趣。 尚宛妗几个上前请了安,因为之前做衣裳的事情,老夫人对她有了意见,便不跟她说话,只热切地问她身边的尚宛宛,「你娘不是说你早收拾好了吗,怎么这会子才过来?」 尚宛宛亲昵的走上前对老夫人撒娇,「我去帮大姊姊挑衣裳了……大姊姊长得高,穿什么都好看,祖母,你有没有什么长个子的法子?」 老夫人瞪了尚宛宛一眼,「你多吃饭就能长高了。」 秦氏在一旁笑道:「四娘还小呢,再过两年,就会蹭蹭蹭的往上长了。」 尚宛宛噘了噘嘴,有些不高兴,「刘家妹妹比我还不爱吃饭呢,现在都比我高半个头了!」 「刘尚书两口子都是高个子,刘家小姐自然是长得高的。」老夫人看了眼尚宛宛,再看向秦氏,垂了垂眼道︰「你爹爹也是个子高的。」 那意思就是,你长不高,是因为你娘个子矮。 秦氏被气得一噎,昨晚尚知英怪她娘家没本事,不能在仕途上提携他,这也就罢了,今日连四娘不长个子的事情都赖在她身上!只是她心里再不满,面上也不敢表现出来,只飞快掩饰了脸上的苦笑,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了。 尚宛宛素来知道娘亲的艰难,现在见自己长不长个子的事情扯到娘亲身上,忙住了口,不敢再说下去了。 老夫人这才抬了抬眼皮,看向尚宛妗,「元娘,听三娘说你光是冬天的衣裳就堆了一床,大多都还是没有穿过的新衣裳?」 尚宛妗没想到尚宛逑这么快就告状了,冷眼看向尚宛逑。尚宛逑心虚,并不敢跟她对视。 尚宛妗收回视线,开口淡淡的说︰「都是长辈们给孙女做的,孙女不敢推辞。」 老夫人皱了皱眉,「你们在彭州未免太不知节俭了,这么大手大脚……你娘留下来的那些嫁妆,是不是已经让你挥霍一空了?」 尚宛妗知道她迟早要打娘亲嫁妆的主意,心中早有了应对,因此并不慌乱,缓缓道来,「父亲远在西北,发的俸禄既要与同僚往来,又要供岳姨娘等人的吃喝,哥哥和三妹妹还要读书,因此十几年来不曾往家里寄过一个铜板。 「而咱们家在彭州的产业,祖母也是清楚的,算不得多。我娘一个妇道人家,不能跟男人一样抛头露脸的打理生意,渐渐的就坐吃山空了。可她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家挨饿,便拿了自己的嫁妆银子补贴,所以等她把嫁妆交到我手里的时候,都是一些田庄商铺,可以花销的现银几近于无。」 事实上,尚宛妗正琢磨着找个机会出门,把母亲留下的那笔八万两银票以别人的名义存进钱庄,毕竟藏在家里的软枕里,到底不是很安全。 老夫人死死的盯着尚宛妗,企图判断她这话的真假,却又找不到漏洞,只好按下不提,转而继续说起衣裳的事情来。 「你衣裳这么多,想来也是穿不过来的,不如送几套给妹妹们,免得浪费了。」尚宛妗还没开口,她就又补充道:「我知道你们身材相差大,你的衣裳给了妹妹们也是穿不出门的,不如我这个祖母的掏银子,请裁缝来改一改,也不是什么难事。」 尚宛妗心里冷笑,斩钉截铁道:「祖母,这事我不能答应。」 「元娘,你就这么小气!」老夫人生气了,她没想到尚宛妗居然会想也不想的就反驳了她。 第76页 尚宛妗上前一步,抬起头来看着老夫人的眼睛,「这些衣裳,一小部分是顾姨娘做的,我有份,二娘同样有份。剩下的,都是我娘的闺中密友苏夫人给我做的,苏夫人没有女儿,把我当成亲女儿疼爱,那些她送我的衣裳,祖母若要我转手送给妹妹们,得先等我写一封信回彭州告知她才行。」说完之后,她还问老夫人,「您说是不是这个理?不然人家还以为咱们武威侯府没有规矩呢!」 老夫人最怕的就是别人说武威侯府没有规矩。她上面没有婆婆,娘家又势弱,如今好不容易沾了儿子的光成了有脸面的人家,若是让别人说武威侯府没规矩,岂不是在骂她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不懂规矩? 老夫人忙干笑着道:「既然是别人送的衣裳,自然是不好再给二娘、三娘她们几个了,元娘你做得对。」 她本来也打算就此赖掉之前说要给尚宛妗做的那两身衣裳,这会子也不敢了。不由得瞪了尚宛仪和尚宛逑一眼,要不是她们来跟自己说三道四,自己怎么可能巴巴的在元娘那里讨了没趣,又没有好处! 尚宛妗讥诮的看了眼尚宛仪和尚宛逑,心道,不愧是狼狈为奸,使坏都是一起使的。 老夫人轻咳一声,「时间不早了,我身子不大爽利,就不去永平伯府了,老二媳妇你带着她们出门可得好好照顾,尤其元娘和二娘刚来锦都,什么都没见识过,就是三娘也不曾参加过这样的诗会,你到时候多费点心,别给咱们侯府出了丑。」 秦氏忙答应了,领着尚宛妗等人出门。 一出常青院,尚宛宛就跟秦氏撒娇,「娘,我和婉妹妹跟大姊姊坐一辆车好不好?」 秦氏素来娇惯她,哪会不依,转身笑着对尚宛妗道:「四娘和五娘喜欢和你亲近,你们三个便坐一辆车,我和二娘、三娘坐一辆车。元娘,四娘若是太闹你了,你是做姊姊的,只管教训她就是,不要顾忌旁的。」 这话说是让尚宛妗不要客气,实则是提醒她多担待呢。尚宛妗抿着嘴儿笑了笑,「四妹妹说话跟唱歌一样好听,她若是太闹了,我就当养了只活泼可爱的百灵鸟。」 这话一出来,逗得众人都乐了。偏偏尚宛宛以为她是在夸赞自己,更是得意。 永平伯府距离武威侯府不远,当秦氏带着一行人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到了。 永平伯府跟武威侯府情况差不多,女儿有不少,儿子却只有一根独苗。为了子嗣考虑,永平伯夫人凭着自己的手段,愣是给独子取了两房妻室,同时抬进了永平伯府的大门。 这两位媳妇一个是兵部柳侍郎的嫡长女,一个是户部柳郎中的嫡次女,两个柳氏女旗鼓相当,进了永平伯府也不分大小。 她们一个住在洗翠院,一个住在红蜡阁,旁人为了区分,便将一个唤作洗翠夫人、一个唤作红蜡夫人。 永平伯夫人觉得这是自己家的本事,因此不但不阻止,反而自己也跟着这么喊了起来。 今日在二门处迎客的是红蜡夫人。她生得娇小玲珑,二十三、四的年纪,看起来跟十八岁的小姑娘差不多,见了尚家一行人,忙上前给秦氏福了福身。 秦氏不敢受,侧身让过了,「红蜡夫人多礼了。」 红蜡夫人笑道:「可算是等到尚二夫人了,母亲特地交代了我,若是等您到了,要我亲自迎过去呢!」 尚宛妗上辈子也听说过洗翠和红蜡两位夫人的典故,但没见过人,此时不动声色的打量了红蜡夫人一眼,心里不由奇怪,好好的户部郎中嫡次女,生得又漂亮,怎么会愿意跟人平分正妻的位置呢? 秦氏抓着红蜡夫人的手拍了拍,「这怎么好意思,天这么冷,你怎么不拿个手炉……永平伯夫人哪里是让你等我,是让你等我们家元娘和二娘呢!」 红蜡夫人抿着嘴儿笑,「尚二夫人也知道,我婆婆最喜欢的就是带着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一起玩……尚二夫人身边这两个小姑娘都没有见过,只怕就是元娘和二娘了,只不知哪个是元娘、哪个是二娘?」说完,不等秦氏回答,她又笑道:「武威侯府的小姐个个都生得好看,如今来了这两个更好看的,真是让我自惭形秽,都不敢来问是谁了。」 这一番话倒显出她是个快言快语、口齿伶俐的。 秦氏松开红蜡夫人的手,一手拉着尚宛妗,一手拉着尚宛仪,笑道:「个子高一点的是元娘,另一个是二娘,元娘闺名宛妗,二娘闺名宛仪,红蜡夫人只管叫她们妗姐儿和仪姐儿便是。」接着又给尚宛妗和尚宛仪介绍红蜡夫人。 第二章 尚宛仪抢在尚宛妗前面对红蜡夫人福了福身,然后夸赞道:「红蜡夫人您真好看,来锦都好几天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您这么好看的人。」 永平伯夫人喜欢交际,红蜡夫人跟在婆母身边,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尚宛仪这样一表现,反而让她没有之前喜欢了。 被尚宛仪抢了先,尚宛妗也不恼,含着笑行了一礼,道:「宛妗初来乍到,若是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请红蜡夫人多多指教。」 凭她这不卑不亢的态度,红蜡夫人心底立刻给这武威侯府的元娘、二娘定了高下之分。心里想着,虽然大齐朝的嫡庶之见不似前朝那般严重,可嫡女就是嫡女,风华气度可不是偷奸耍滑、看人下菜碟儿的庶女能比得上的。 第77页 红蜡夫人从手腕上褪下来两个平安吉祥的银镯子塞在尚宛妗和尚宛仪手里,对秦氏笑道:「我是穷到打饥荒的,尚二夫人可不要笑话我。」 尚宛仪刚刚讨了个没趣,这会子就不敢出头了,抿着唇等尚宛妗动作,见尚宛妗大大方方的收了银镯子,跟红蜡夫人道了谢,她这才学着尚宛妗的样子谢过。 尚宛宛和秦婉早前来永平伯府,也是收过红蜡夫人的见面礼的,所以不觉得有什么,倒是被忽略了的尚宛逑心里一阵酸,她虽然来锦都有一段时间了,却也是第一次拜访永平伯府,可红蜡夫人给了大姊姊和二姊姊见面礼,偏偏忘了她,这不是让她没脸吗! 若不是不敢任性胡闹,她都有些想转身回武威侯府了。她也是武威侯的女儿,凭什么只有她要受这样的委屈! 红蜡夫人倒不是故意给尚宛逑难堪,武威侯府乔迁之喜的时候,她和永平伯夫人一起去过武威侯府,当时她和永平伯夫人都是给尚宛逑准备了见面礼的,只是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留在永平伯府的洗翠夫人就让人来送消息,说是永平伯夫人娘家的亲戚来了,于是两人就把给尚宛逑准备的见面礼交给了老夫人转交,匆匆回府。 她们哪里想得到老夫人雁过拔毛,连给自己孙女的见面礼都能昧下。 秦氏也不知道红蜡夫人给过尚宛逑见面礼的事情,心中虽是诧异,可又不好提醒,左右受委屈的不是自己女儿,最后干脆把这件事撇在一边,跟红蜡夫人说起话来。 红蜡夫人笑着提到,「……母亲弄的那个暖房里面种了许多花花草草,前日竟然开了两朵鹅黄色的牡丹,她老人家高兴得不行,见谁都显摆,这不,被各家夫人小姐们起闹,带着大家去暖房看牡丹了。」 「永平伯夫人有闲心,那暖房弄得真是整个锦都也没有几家比得上的,听说往年冬季还开过桃花、杜鹃?」 先前尚知章还不是武威侯,尚知英也官位低微,秦氏自然是没有资格受邀来参加永平伯府的宴会,可永平伯夫人在锦都的世家中是众星拱月一般的存在,就算是没来过永平伯府,秦氏也能听闻到一些永平伯府的事情。 永平伯府中富丽堂皇,就连路边的灌木花草都比寻常人家的漂亮许多,路上铺设的不是青石板,而是一颗一颗纹路好看的鹅卵石。 尚宛逑闷闷地低着头,没一会儿就被永平伯府的美景吸引住了,四处打量起来,心里也没有了想回家的念头。 尚宛宛来过永平伯府,凑在尚宛妗身边,小声地跟她讲哪里有什么好看的、好玩的。 红蜡夫人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姊妹俩,跟秦氏笑道:「你们家的小姊妹关系可真亲密,我家里那两个平时跟斗鸡一样,一言不合就要打架。」 尚宛妗、尚宛仪和尚宛逑都瞪大了眼睛,这锦都世家的小娘子还会打架?! 红蜡夫人说的是自己娘家的妹妹,关于这两位千金的不和,秦氏也是听说过的,笑了笑问道:「柳三小姐和柳四小姐今日来了没有?」 红蜡夫人一脸的无可奈何,「怎么没来,我婆婆喜欢她们,我总不能拦着不要她们来府里。此时三娘陪在婆婆身边,四娘闹着扮了男装,跟她哥哥去射鹿亭那边和公子哥儿们吟诗作对了。」 「今天少爷们也有诗会?」秦氏有些惊奇。 红蜡夫人笑着解释,「是我们家爷弄出来的,他临时带了几个好友回来。射鹿亭在东院那边,和我们这儿中间隔了一片杏林,咱们就是在这边喝酒划拳也出不了丑的,你们家大少爷怕是也要来,我们爷吩咐我让人拿了拜帖去贵府呢!」 秦氏笑道:「那今儿个可是热闹了。」又奉承红蜡夫人,「两边都要招待,只怕夫人要受累了,也就是永平伯府能把两边的诗会办得这么妥帖。」 红蜡夫人摆摆手道:「这话可不能说,说了就得罪人了。」然后回头看向尚宛妗,「你还不知道我家那两个混世魔王吧,跟你差不多的年纪,却没有你一半稳重。她们若是欺负了你,你只管来找我告状。」 尚宛妗忙说了几句客气话,心里想着这红蜡夫人倒是有趣,她之前说请红蜡夫人多多指教,人家这就应对上来了,也难怪大家都喜欢和永平伯府来往。 尚宛宛也小声告诉她,「柳三娘和柳四娘是双生子,长得一模一样,偏偏都看不惯对方和自己一个样,所以老是不和。还老仗着别人分辨不出她们俩,装作自己是对方,拼命给对方抹黑。」 尚宛妗无语了,这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吗? 红蜡夫人又继续跟秦氏聊着,「今日来的夫人小姐都等着看你们家妗姐儿和仪姐儿呢,大家都说,宛宛生得好,她姊姊肯定不差。对了,星机老人的高徒长邪上师也在我们家,好多人都找他求卦来着。」 尚宛妗和锦书听到这话神情微微一顿,长邪?是了,在旧书坊的时候,他确实说他暂住在永平伯府。只是他竟然真是星机老人的高徒?尚宛妗心下一惊,当时长邪确实对她这么说过,但一个在夜里莫名其妙闯进自个儿房里的人所说的话,她自然是存疑的。 她上辈子听说过星机老人,传言此人住在蓬莱,本事大得很,连国运都能改,因此当今圣上下旨请他进京,以国师之位待之。这星机老人倒不像传说中的高人那般矜持,接了圣旨就带着徒弟进京,谁知半路上竟殒了身,最后进京的只有他的关门弟子。 第78页 当时皇帝想,既然是星机老人的关门弟子,没有学到星机老人的七成本事,起码也学到五成吧,因此对他礼遇有加。谁知这长邪上师是个不长进的,只会靠着他师父的名气混吃混喝,自己什么都不会,连天桥下摆摊算命的假道士都比不上,最后众人渐渐失去了对他的兴趣。 尚宛妗上辈子也只是听家里的下人闲聊过一两句,如今红蜡夫人说起来,她才确信自己遇到的长邪,竟然就是那个长邪上师! 主僕两人立时都竖起了耳朵,继续往下听。 秦氏显然也是知道这事,一脸兴奋的问道:「夫人,长邪上师在贵府,是不是星机老人也在贵府?」 红蜡夫人摇了摇头,一脸的遗憾,「星机老人受不得路上的风雪,已经仙去了,等见了长邪上师,你们可不许在他面前提起星机老人。」然后她偏头看了眼尚宛妗等人,压低了声音道:「钟家那位大小姐也来了,结果当着长邪上师的面就问星机老人是不是真的会长生不死之术,被长邪上师三言两语骂了个没脸。我婆婆看不下去,忙着人让我们爷进来把长邪上师请去了射鹿亭。」 哪位钟家大小姐?秦氏还没开口问,立刻回过味来,可不就是马上要成为她大嫂的那位吗!还是高门大户的小姐呢,说话行事竟没有她这个小门小户出来的女人有分寸。她对尚未进门的大嫂顿时有了一分不屑。 秦氏一脸遗憾地说︰「上师去了射鹿亭,我等怕是没有机会向上师求卦了。」 红蜡夫人笑了,「这个你放心,上师说他有天机应在咱们的赏冰诗会,你们晚点走,等钟大小姐走了,他准定还要过来的。」 尚宛妗想要继续听下去,红蜡夫人却止住了话头,原来说话间一行人已到了暖房外面。 红蜡夫人带着几人进了暖房,暖房里宾客们的视线立刻从牡丹花上挪了过来。 第三章 尚宛妗遗传了尚夫人的脸蛋和尚知章的身高,尚宛仪遗传了顾姨娘的相貌,两人都出色得很,虽然年纪还小,五官没有彻底长开,众人脸上还是闪过一丝惊艷之色。 她们两人虽不算是锦都最好看的小姑娘,可真把大家拿起来比,胜过她们的也数不出来几个人了。 红蜡夫人撇开秦氏,拉着尚宛妗就往永平伯夫人身边凑,嘴里笑道:「母亲,快,媳妇给您带了个好的来,以后可别把四娘和五娘往一堆凑了。」 这话说得众人都笑出声来。 洗翠夫人也被她逗乐,「这下好了,不但是四娘五娘,就是咱们,在母亲面前也是要失宠了的!」 永平伯夫人伸手来拉尚宛妗,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是好孩子,也不枉咱们办这一场赏冰诗会了!」 尚宛妗唯恐在外人面前失了礼数,趁机把尚宛仪拉过来,两人一起给永平伯夫人行了礼,永平伯夫人笑着送出见面礼,是一对玉做的小兔子,姊妹俩又大大方方的道谢。 这时,众人要么打量着两人的容貌,要么在心里偷偷评论着两人的性格,在这些善意的目光中,尚宛妗忽然感受到一股审视的视线,于是不动声色的瞥看过去,顿时愣了一下,原来是钟雪盈。 钟雪盈对上她的视线,显得有些尴尬,正不知所措,就见尚宛妗大大方方的对着她笑了笑,然后转过头回答永平伯夫人的问话。 尚宛妗心里也挺诧异的,她真的没有想到钟雪盈也会参加这赏冰诗会,正月初六就是她和尚知章的大婚,这会儿都腊月下旬了。或许钟雪盈是听说她要来,所以才特地参加的吧?尚宛妗转念一想,然后心中苦笑,做为武威侯的继室,钟雪盈要小心的从来都不该是她这个原配所生的嫡长女,而是顾姨娘才对。 想到钟雪盈上辈子吃的那些苦头,她心中起了一丝怜悯。 上辈子万寿案发生之前,她曾经偷偷去求过钟雪盈这个嫡母,说想要跟陆展沉和离,钟雪盈劝她忍下来。 当时钟雪盈说︰「你以为和离了之后苦日子就结束了,可你若是和离,你爹爹定然会再给你寻一户人家,再嫁也是半路夫妻,说不定还不如陆院判呢,到时候又怎么办?」 正回忆着,忽然间有一个穿着百蝶穿花袄子的中年妇人朝着她的方向走过来,视线在她身上扫了一圈,然后眉一扬,捏着锦帕侧身对钟雪盈道—— 「这是个好孩子,看着像是好相处的样子,钟家侄女,你没有给尚家小姑娘准备见面礼吗?」 钟雪盈虽然孀居在家,却是个脸皮薄的,听妇人这么一说,脸色一变,格外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走这一遭。她十根手指不由自主的在身前绞着,嘴唇发白,下意识的道:「徐家婶娘这话是怎么说的?雪盈就是再放肆,也不好在永平伯府放肆的,这么多伯娘、婶娘在这里,雪盈怎么好越过众多长辈呢!」 她这话一出来,包括尚宛妗在内,在场的众人都微微变了脸色。 徐夫人在这个场合挑起这样的话,确实是不怎么合适。可钟雪盈和武威侯府的亲事是皇后娘娘撮合的,在场的众人都很清楚,根本没有什么好遮掩的,平日没有遇上也就罢了,既然遇上了,钟雪盈作为尚家姊妹的长辈,就该在外人面前给她们做面子才是,尚家姊妹有了面子,她自己才不会被人家看了笑话。 更何况,这场见面还是钟雪盈自己有意为之。 第79页 可她一句话就把自己与尚家姊妹的关系说成是和在场其他夫人小姐们一个地位,实在是让众人有些鄙夷。 钟太傅是两朝元老、一品太傅,家业也有些基底,给孩子们准备一两件见面礼压根算不上难事,钟雪盈这番话分明是当着众人的面给未来的继女们没脸。 这一刻众人脸上都是探究,等着看尚家姊妹们如何反应。 秦氏心中气恼,却不好替大房出头,她不出头,尚宛宛和秦婉就更没有出头的资格了。 尚宛逑想起自己刚刚一路受的委屈,这会儿见尚宛妗和尚宛仪跟自己一样没了面子,顿时有了幸灾乐祸的兴奋。只是她也知道这个时候表现出来有多不合时宜,于是干脆低下头继续扮委屈。 尚宛仪气得满脸通红,柳眉一竖就要闹腾,尚宛妗见了,暗骂一声「蠢货」,忙眼疾手快的拉了她一把,阻止她说话。 尚宛妗盈盈一笑,上前一步,大大方方的对着钟雪盈行礼,笑道:「原来这位就是钟家姨娘,宛妗初来乍到,不认得钟家姨娘,失礼了。」然后面不改色的招唿尚宛仪和尚宛逑上前行礼。 尚宛仪和尚宛逑有心不听她的,可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们也不敢给自己弄出个不尊嫡姊的名声来,只好强忍着心里的不快,顺从的上前见了礼。 众人听了尚宛妗的话,先是一愣,然后都捂着嘴偷笑起来,眼睛还时不时的往钟雪盈身上瞟。 钟雪盈气得脸色通红,没想到她对尚宛妗不客气,尚宛妗对她更不客气。 钟雪盈尚未进武威侯府的门,尚宛妗自然是不能称唿她为母亲的,她如今孀居在家,又是尚知章的未婚妻,尚宛妗叫她钟夫人或者钟小姐都不合适,叫钟姊姊就更不行了。钟雪盈比尚宛妗母亲的年纪小,进门之后又该叫尚夫人一声姊姊,所以尚宛妗这个时候叫她一声「钟家姨娘」也挑不出错来。 可偏生「姨娘」二字又有另外一重含义。 尚宛妗这么一喊,既全了自己的礼数,又表明了尚家小姐们不是好欺负的,警告了未来的继母,自己愣是摘得干干净净,让人说不出不好来。 秦氏飞快的扫了尚宛妗一眼,心下暗暗赞嘆,想着四娘要是有这手段,她就不用担心四娘日后成了亲,在婆家受委屈了。 尚宛妗带着尚家姊妹笑盈盈的看着钟雪盈,让钟雪盈心里有火也发不出来,最后还是她身边的那位夫人提醒了她,这才反应过来冲着尚宛妗姊妹笑了笑,说了两句客气话,但到底是没有给尚家姊妹见面礼。 尚宛妗心里冷笑,她本来想着上辈子钟雪盈曾对自己说过几句真心话,应该不是心肠坏的人,现在她才看明白,钟雪盈或许心不坏,可她人蠢,这样的蠢货难怪上辈子斗不过出身远不如她的顾姨娘。 永平伯夫人因为尚宛妗的这一番表现对她多了几分欣赏,笑着打破尴尬,把尚家姊妹往自己身边一拉,笑道:「你们来了,洗翠和红蜡我就不要了,你们姊妹来陪我看这牡丹花!」说着朝自己身边的人笑了笑,「也不知道是人更好看,还是花更好看。」 她身边那位是长兴侯府闵家的三夫人,闻言笑道:「我可不敢说人好看,花好看是你们永平伯府自己家的花也就罢了,我要是说人好看,万一你把人抢回来怎么办?武威侯还不跟你拼命!」 这话说得众人哄堂大笑,气氛再次活跃起来,永平伯夫人趁机给尚家姊妹介绍在场的众人,尚宛妗几人礼数周全的见过礼,只是除了闵三夫人外,再没有一个人给尚家姊妹见面礼了。 钟雪盈再不好,那也是一品太傅的女儿,武威侯府根基尚浅,众人又跟秦氏没有交情,心里纵然不齿钟雪盈的行为,却也跟着看轻了尚家姊妹。 国子监郭祭酒的夫人小声对大理寺卿夫人嘀咕,「这尚家姊妹生得再出色又怎么样,未来的主母不抬举她们,只怕也难有出头之日。本想着尚家毕竟是锦都新贵,我家那丫头跟他们府上的四娘交好,同龄的小姊妹正好走动,现在看来却是不必了。」 大理寺卿夫人跟着点头,「谁说不是呢,她们刚来,跟她们示好本也没错,谁知道她们会遇上钟家这个姑奶奶,真是可惜了!」 话说得虽然难听,却是大家心里的真实想法。 钟雪盈竖起耳朵也听到只言片语,这才知道自己莽撞了,可说出去的话好比泼出去的水,她还能怎么办?最后只得借着身体不舒服的藉口,跟永平伯夫人告辞离去。 她一走,众人评论起这事就更没有了顾忌,反而让尚宛妗等人的处境变得越发难堪起来。 第四章 锦书心里一阵忿恨,她本来想着有了新的当家主母,就有人管着顾姨娘了,到时小姐的日子就能转好,谁知未来的当家主母会是这副德行,还没有收拾顾姨娘呢,就先找上小姐的麻烦! 永平伯夫人见状,心里也气得不行,好好的赏冰诗会让钟雪盈那个不懂事的给毁了,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打定了主意,以后再有宴会,绝对不会邀请钟雪盈。 对钟雪盈越厌恶,她就对尚宛妗姊妹越发怜惜,当下笑道:「大家到这暖房来都是看牡丹花的,怎么看着我的花儿却说起人来了?花儿们要是有心,这会子指不定多难过呢!」 众人到底不敢得罪永平伯夫人,忙止住话,顺着永平伯夫人的意思夸赞起牡丹花来。 第80页 尚宛妗松了口气,看向永平伯夫人的眼神就带了感激。她正要小声跟永平伯夫人道谢,就听暖房门口看门的一个丫鬟朗声道—— 「大爷带着几位爷来了!」 洗翠夫人和红蜡夫人忙迎上去,道:「不是在外院吗,怎么这会子过来了?」 说话间,永平伯世子穆青已经自顾自打起帘子走进来,他身后还跟了几个俊俏的后生。 满屋子的女人齐刷刷的朝这边看过来,饶是这些年轻公子哥们素日在家胡天胡地的玩,也忍不住红了脸。 尚宛妗也跟着众人看过去,就见尚奚舟眼睛亮亮的看着这边,笑着唤了声—— 「元娘!」 尚宛妗笑盈盈的对他点了点头,随后把目光挪到他旁边的人身上,顿时僵住了。 是韩骆双! 暖房里人多,就算众人是窃窃私语,也显得嘈杂得很,尚宛妗站在一株开花的牡丹前,神色僵硬的看着那个欺霜傲雪的少年。 韩折尘与尚奚舟不同,模样有些文弱,他身上穿了件竹叶暗纹的氅衣,风度翩翩,像极了画册里下凡的文曲星。 他正笑着跟柳三小姐说话,感受到尚宛妗的注视,不慌不忙的扭头看了她一眼,含着笑对她点了点头。 他跟自己记忆中的样子一模一样。尚宛妗鼻子有些酸,她没想到过了十几年,自己还记得这个少年的模样。那些刻意想要遗忘的记忆,如潮水般涌进她的脑海里,她脸色变得难看了几分,茫茫然然,几乎不知今夕何夕。 韩折尘愣了一下,然后上前拱手一礼,皱着眉头小声问道:「这位姑娘可是身子不适?」 尚奚舟也发现了妹妹的异样,快步上前,担忧的唤道:「元娘?」 尚宛妗眨了眨眼睛,不自觉的喊出一个名字来,「骆双?」 韩折尘诧异了一下,心道原来这就是尚兄说的那个妹妹,果然生得不凡。 听见尚宛妗对着他又唤了一声「骆双」,韩折尘对着脸色不善的尚奚舟摊了摊手,跟尚宛妗解释,「姑娘怕是认错人了,在下韩折尘,并不是小姐口中的骆双。」 尚奚舟满意了,把韩折尘往身后一拉,正要跟尚宛妗说话,就听到身后有人嗤笑了一声。 「她这是被魇住了。」 说话这人的声音实在是熟悉,尚宛妗立刻回过神来,抬头看去,刚看清那人的样子,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用冷茶泼了一脸。 要说长邪其实还是挺有本事,半盏冷茶一滴不漏的都泼到了尚宛妗脸上,衣裳愣是没有打湿分毫。 尚奚舟吓了一跳,忙掏出锦帕给尚宛妗擦脸,回头反手把长邪往前一扯,怒道:「你做什么!」 众人都被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盯着这边,面面相觑,猜测刚刚发生了什么。 尚宛妗皱了皱眉,一脸不悦的看向长邪,今日她是初次出现在锦都世家的交际场面,被他当面泼了茶,算是出了个大丑,只怕回去之后就会成为大家私下的谈资了。 秦氏见状,也忙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跟前来,问她有事没事。 长邪一脸无辜的看着尚奚舟,摊了摊手解释道:「她魇住了,本上师帮帮她不成吗?」 「你这个人好生无礼!」尚宛宛气不过,率先开口反驳,「大姊姊不过是一时走神,你拿了凉茶就泼到大姊姊脸上,分明是故意给她难堪,还胡说什么魇住了,真是不知所谓!」 秦氏虽然不爱惹事,却也是个聪明的,她看到长邪身上穿着的道袍,立刻就猜到了他的身分。因长邪毕竟是永平伯府的客人,她不好问罪,便转身跟永平伯夫人讨说法。 「穆夫人,我家元娘初来乍到,就算是没有了亲娘,那也是武威侯府的嫡长女,如今在永平伯府受此欺负,穆夫人作为东道主,还请您为元娘讨个公道才是!」 她身分低微,本来就不敢在这些身分尊贵的夫人、太太面前说话,就算是开口,也是专挑一些奉承话来说,只是眼下这个情况,她若是不强硬一些,只怕未来武威侯府在众人眼里就成了一个笑话。 永平伯夫人上前来,笑盈盈的拉了尚宛妗的手,介绍道:「这位就是长邪上师,星机老人唯一的弟子。」说着看向秦氏,一本正经的解释,「长邪上师不会无缘无故对妗姐儿出手的,他既然说妗姐儿是被魇住了,就真的是被魇住了。长邪上师向来不轻易出手,在场的众人还指不定怎么羡慕妗姐儿呢!」 因星机老人盛名远播,所以永平伯夫人这话确实有几分可信度,秦氏将信将疑的扭头往四周打量了一下,果然在众人的脸上看到了一丝艷羡,这才松了口气。 别说是秦氏,就是尚奚舟脸上的不豫都消散了泰半。 尚宛妗实在搞不懂,自己被人当头泼了凉茶,居然还会有人羡慕她? 永平伯夫人转头吩咐红蜡夫人,「到底是爱漂亮的小姑娘,你快带了元娘下去净脸。」吩咐完了之后,又来安抚秦氏,「让孩子先下去吧,咱们说说话。」 秦氏这才缓了脸色,对尚宛妗点点头。 尚宛妗嘆口气,当着这满屋子人的面,她总不能跟长邪计较,再说了,大家这会子把长邪当高人供着,她若是计较,只怕不但讨不回公道,还会引起众怒。 她于是对着众人福了福身,向红蜡夫人道:「那就麻烦红蜡夫人了。」 第81页 红蜡夫人抿着嘴笑道:「这哪有什么,正好我对你喜欢得紧,咱们路上可以说说话。」 柳三小姐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眼珠子一转,忙道:「我也和姊姊一起去。」 永平伯夫人素来娇惯她,自然没有不允的道理,于是她便跟着尚宛妗一起和红蜡夫人出了门。 等出了暖房,尚宛妗听到身后永平伯夫人把永平伯世子叫上前问话—— 「怎么忽然间来暖房这里了?你是主人家,你来了这里,射鹿亭那边怎么办?」 然后便是穆青无奈的声音,「听闻钟大小姐走了,上师便不肯在射鹿亭待着了,要回暖房这边来。我本来是要让鸣烟陪上师进来的,可又觉得怠慢了上师,这才亲自带着人过来。射鹿亭那边……有锦王殿下看着呢!」 众人听到了锦王的名号,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走在尚宛妗身前的红蜡夫人也呵了一声,却顾忌着身后还有尚宛妗在,并没有说什么。 柳三小姐却是个骄纵惯了的,什么话都敢说,当下就脱口而出,「大姊夫这会儿不在射鹿亭,锦王殿下指不定要在那边玩什么新花样呢!」 「姣姣!」红蜡夫人沉声喝道,然后扭头对尚宛妗笑道:「这孩子总跟没长大似的,口无遮拦,妗姐儿你别当真。」 尚宛妗知道红蜡夫人是怕自己把柳三小姐的话传出去,当下道:「柳姊姊快人快语,旁人听了这话也只当她率真,断不会跟她计较的,红蜡夫人大可放心。」 红蜡夫人见尚宛妗这么识趣,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对她也多了一分好感。 柳姣姣却轻哼了一声,并不领尚宛妗的好意。 红蜡夫人面上有些尴尬,狠狠的瞪了柳姣姣一眼。 尚宛妗心中诧异,刚刚在暖房,她与柳姣姣一句话也不曾说过,看现在这样子,柳姣姣似乎是记恨上了她? 说话间就到了红蜡夫人住的红蜡阁,红蜡夫人吩咐人去打热水,又转头吩咐贴身丫鬟把洗脸用的香胰子拿来给尚宛妗选。 第五章 柳姣姣是个心里存不住事的人,趁着她姊姊跟丫鬟说话的功夫,就凑到了尚宛妗面前,开门见山的质问:「你是不是喜欢三哥哥?」 尚宛妗吓了一跳,又疑惑道︰「你说的三哥哥是谁?」 「自然是韩三郎!」柳姣姣瞪了尚宛妗一眼,觉得她是在装模作样,「刚刚你直勾勾的盯着三哥哥看,我都看到了,你别想狡辩!」 难怪柳姣姣忽然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敌意……尚宛妗哭笑不得,又想起刚刚柳姣姣与韩骆双说话的样子,小女儿情态尽显,是了,韩骆双那样的少年,合该是被满城少女放在心上的人物。 尚宛妗还记得,上辈子韩骆双状元及第,游街时所过之处香囊、锦帕齐飞,也不知是哪个小娘子把自己的髮簪混着一起丢了出去,扎到了旁边探花郎的白马眼睛,马受了惊,好一阵混乱,差点就踩死了人。 尚宛妗垂了垂眼睛,心里有些难过,可惜,这样的韩骆双只当了三天的状元郎。 韩骆双是被她害死的。 上辈子她在武威侯府的泥潭里挣扎时,在长辈不顾她的意愿将她许给陆展沉时,只有韩骆双站出来说喜欢她,要娶她为妻,甚至还为她考了状元。 谁知他才做了三天的状元,连媒婆都没来得及上门,韩骆双就因为尚宛仪的一句玩笑话,死在了野兽的口下。 尚宛妗来不及伤心,就被塞进了陆府前来迎亲的花轿。 那个时候钟太傅已经退下来了,再加上因为韩骆双不肯娶钟太傅的幼女,与钟家闹翻了,竟是连一个替他讨公道的人都没有。 尚宛妗跟在陆展沉身边十数年,每次被逼着试各种稀奇古怪的药,忍受着穿肠烂肚般的疼痛时,她就会想,若是韩骆双没有死,自己是不是也能跟戏文里的女子一样,与他过上神仙眷侣一般的日子? 她倒不是多爱韩骆双,只是把他当成了拉自己出泥潭的救命稻草,又心怀愧疚,所以才惦记了他这十几年。 要不是刚刚看到韩折尘,她都快回忆不起韩骆双的模样来了。 柳姣姣怒视着尚宛妗,冷笑道:「韩三郎文采出众,你们武威侯府在锦都脚跟还没有站稳呢,你也好意思惦记他!」 不管韩折尘是不是韩骆双,自己总不能再连累韩骆双一次吧?尚宛妗想通之后,对柳姣姣一本正经道:「我觉得柳姊姊您说得很对,只是我并非惦记上韩三郎,刚刚实在是身子有些不舒服。」 「那你叫的『骆双』是谁?」柳姣姣可不是那么好骗的,她刚刚离得近,什么都听到了。 尚宛妗抿着嘴儿笑,矢口否认,「我有叫什么骆双吗?难怪长邪……上师说我是魇着了。」 说话间,红蜡夫人已经扭过头来,她只听清尚宛妗说「长邪上师」和「魇着了」几个词,以为两个小姑娘被吓到了,笑着对柳姣姣道:「你妗妹妹还小,人家叫你一声柳姊姊,你这会子怎么好吓唬人家?」又刻意放柔了声音对尚宛妗道︰「长邪上师是有本事的,又心善,他既然出手帮了你,你定然会没事的,你别放在心上。」 尚宛妗点了点头,一副乖巧的模样。 柳姣姣在一旁冷眼旁观,见她确实不是轻浮的样子,再加上对长邪的迷信,就真的信了尚宛妗的说词。 第82页 柳姣姣只有对上双胞胎妹妹柳媞媞时才会蛮横不讲理,大多数时候还是讲道理的,所以信了尚宛妗的说词之后,她也觉得自己刚刚质问尚宛妗的话有些过分,有心想要跟尚宛妗道歉,可看着人家一副笑咪咪,不把刚刚的事情放在心上的样子,她道歉的话就有些说不出口了。 正不知道怎么办,就见丫鬟领着一个婆子端了热水、拿了毛巾过来,忙上前一步对红蜡夫人道:「姊姊您别罗哩罗嗦了,妗妹妹脸上被泼了冷茶,这会子难受着呢,快让妗妹妹净脸才是正经。」 尚宛妗心道这柳姣姣竟然是这般直率的一个人,一边觉得有些愧疚,一边真诚的对她点了点头,两人算是和解了。 等尚宛妗净了脸,重新抹了脂膏之后,红蜡夫人便带着她和柳姣姣回去暖房。 红蜡夫人见柳姣姣这会儿对尚宛妗小心讨好的样儿,便知道自家妹妹又做错事了,便故意引着尚宛妗说话,缓解两人之间的关系,而尚宛妗和柳姣姣对于她这投其所好的举动,自是配合。 等到了暖房外面,两个小姊妹已经亲密的手挽手凑在一起走了。 锦书见状,跟着松了口气。她有些想不明白,自家小姐素来是小心谨慎、聪明得体的人,今天怎么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看一个男人看得愣住了,甚至嘴里还喊出了她从来没有听过的名字。 难不成小姐认识那位韩公子?可小姐嘴里喊的是「骆双」,那位公子却说自己的名讳是韩折尘,两者怎么听也联繫不到一块来。 好在除了一直密切关注着韩折尘的柳姣姣以及看着小姐的大少爷,方才旁人都关注着那个道士那边,并没有注意到小姐的出格举动。再加上那个道士「魇着了」的说法,旁人就是注意到小姐的举动,也不会多想。 锦书一边琢磨着,一边跟在尚宛妗身后进了暖房。 进了门之后,她先目光警惕的扫了一眼,发现穆青已经领着尚奚舟、韩折尘等人出去了,只剩下长邪坐在众人中间说话,不由得松了口气。 她又想到那些人叫长邪「上师」,很是尊崇的样子,对长邪的印象也好了不少。 尚宛妗同样松了口气,她心里也隐隐觉得自己先前的举动不妥,却只拿自己乍见故人、心绪不宁来说服自己,又见长邪在众位夫人、小姐中高谈阔论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啼笑皆非。 今日到底是赏冰诗会,永平伯夫人见红蜡夫人带着尚宛妗回来,便道:「花园水渠那边的石桌上准备了好些冰雕,大家这会子身子也暖和了,不如同我一起过去看个新鲜?」 小姑娘们都欢欣鼓舞,夫人、太太们凑在长邪跟前说话,说上话了的还好,那些还没说上话的心里就不太愿意。 永平伯夫人把大家的心思看在眼里,笑道:「上师自然也是跟我们一起过去的。」 众人这才挪步。 谁知一出暖房,长邪就闭口不言了,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众人不敢勉强他,只好住了嘴,说起别的事情来。 秦氏领着尚宛宛等人同尚宛妗走在一起,此时当着众人的面,她也不好问别的,只憋出一句,「元娘,你还好吧?」 尚宛妗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忽然就听到身后阴沉的一声—— 「尚大小姐。」 尚宛妗和秦氏都吓了一跳,回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长邪已经走到尚宛妗身后来了。 尚宛妗跟红蜡夫人去净脸那段时间,秦氏已经彻底被长邪折服了,对「长邪上师」的尊敬程度一点也不输于其他人,忙颔首一笑,恭恭敬敬的打了声招唿,「上师。」 长邪并不理会她,而是目光探究的看着尚宛妗,「你刚刚被魇住了。」 长邪在尚宛妗心里早已是仗着星机老人名号骗吃骗喝的人,所以她是不信自己刚刚被魇住的说法的。可长邪刚刚确实是给她解了围,所以她便学着秦氏的样子一礼,「刚刚多谢上师了,以后若有机会,小女子定然厚报。」 凡事点到为止,尚宛妗以为自己这么说了,长邪必然不会再继续纠缠。 谁知长邪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看向她的目光隐隐带了些审视,「你的玉佩呢?」 尚宛妗有些诧异,不由得问道:「什么玉佩?小女子今日并没有佩戴什么玉佩啊。」 长邪沉了脸,正要追问,可眼睛的余光看到众人不动神色朝这边看来的探究视线,话到了嘴边便改了口,「姑娘容易被邪气侵袭,玉能养人,也能护人,你若是时常带着玉佩之类的灵物,就不会发生今日这种被魇住的事情了。」 他说得一本正经,尚宛妗虽然不是很信,可当着众人的面还是乖乖巧巧的点了头,跟长邪道谢时,甚至还喊了好几声「上师」。 长邪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觉得自己的师父简直蠢透了,那么重要的玉佩都不说清楚就给了尚家大小姐,人家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随身携带?说不定早丢了,或者拿去打发下人了呢! 第六章 长邪想到从前自己被星机老人逼着布星阵,养「养魂玉」的那些苦日子,觉得此刻心里非常苦。 说话间,众人已经到了花园。 一路上锦书跟在尚宛妗身边看风景看得津津有味,心道这南边和北边果然不一样,北边寒天里都是银装素裹的,哪能看得到这绿意盎然的景色? 第83页 武威侯府的花园虽也不错,可哪比得上永平伯府这花了大钱精心打理的好看,尚宛仪心中也是赞嘆不已。只是她刚经歷了钟雪盈的事,更不敢行差踏错一步,免得让人耻笑,所以这会子心里纵然是欢喜的,也不肯表现得太过明显,反而偷偷瞧着尚宛妗的举动,一切都跟着尚宛妗学。 尚宛妗自然也注意到她的举动,可尚宛宛和柳姣姣一左一右的拉着她说话,便也再顾不上尚宛仪,心里想着,来日方长,尚宛仪这会子只要不给自己添麻烦,自己也不理会她。 到了水渠附近,就见了此处设了好几个石桌,上面摆着各色冰雕,旁边有穿了一色华服的娇美小娘子侍立在石桌旁边。 这些小娘子们看装扮不像是丫鬟,头上一律挽了飞仙髻,身上华服的料子在这个季节虽然显得有些单薄,倒衬出好身材来。 尚宛妗微微诧异,忍不住小声问了尚宛宛一句,「这是什么规矩吗?」 尚宛宛摇摇头,她也是第一次参加这赏冰诗会呢,哪里知道那么多。 柳姣姣有些得意,在一旁笑道:「妗妹妹你一定猜不到她们是谁。」 「是谁?」尚宛妗看她那样子,知道她要卖弄,便如她所愿问了一句。 尚宛宛等人也好奇得厉害,睁大了眼睛盯着柳姣姣,等她解惑,周围有好几个也是第一次参加赏冰诗会的夫人小姐也都盯着她看。 柳姣姣更得意了,抬了抬下巴才道:「这是府里养的戏子呢!这些全部都是旦官,年纪小生得好,基本功又扎实,身段儿一流,夫人便给她们量体裁衣。」说着,促狭的笑了笑,「你们数数,正好是七个,夫人当自己这是养了七仙女解闷儿呢!」 这话一出来,众人都乐了,乐完之后,大家心里就忍不住嘀咕,这永平伯府真有钱,养戏子虽然花费高,可这锦都世家也不单单只有永平伯府一家养了戏子,却也没有人家像他们这样,光是女旦都足足养了七个的。 一些机敏的人立即凑到永平伯夫人面前表示佩服,永平伯夫人是见惯了这场面的,虽然欢喜,却没有放在心上,笑盈盈的往那些冰雕一指,笑道:「咱们这些老货就不凑热闹了,你们这些小娘子,平日家里兄弟老是在学堂显摆自家姊妹有什么咏絮才,今儿个可都跑不掉了!」 「咏絮才算什么,上次听我家大郎说,学堂里的某家少爷平日连文章都是拿回去找妹妹帮忙写的!」一个穿着赭色常服的圆脸妇人附和道。 这话出来,逗出了众人的一阵欢笑。 尚宛妗看着那满石桌的冰雕,晶莹剔透、好看得紧,又见大家其乐融融笑成一团的样子,不由得想,原来与人交际有这么多好玩事情,难怪上辈子尚宛仪逼着她帮忙写诗也要去参加锦都贵女们的宴会。 但她也不是没有警惕,大家说一句话就要在肚子里拐七、八个弯,若是不注意就得罪人了。 尚宛妗抿着嘴儿跟众人笑,一副大方知礼的样子,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尚宛宛想着众人的话有些心虚,她和秦婉一起去女学念书,秦婉认真上进,她被秦婉一衬托就显得不学无术起来,尽管她学得并不差,在这方面却总没有自信。又想到前两日尚宛妗还在抱着诗集苦读,不由得有了同病相怜的感觉,皱着眉小声问尚宛妗,「大姊姊,你猜永平伯夫人会出什么样的题目?」 尚宛妗摊了摊手,「猜到题目了又怎样?」 尚宛宛愁道:「早些知道的话,我就可以早些琢磨了啊!」然后一脸求助的看向秦婉,「五娘,等会儿你可不能不帮我!」 秦婉是个谨慎小心的性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呢,她待会儿也不敢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耍小聪明,就回绝了尚宛宛,「宛姊姊你文思泉涌,一定没有问题的,哪里用得着我帮忙。」 尚宛宛一听,眉头皱得更紧了。 旁边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尚宛仪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居然凑过来两步,笑着对尚宛宛道:「不怕,二姊姊帮你。」 尚宛宛眼睛一亮,正要高兴,又想起尚宛仪和顾姨娘陷害尚宛妗的事情来,她如今跟大姊姊亲近,自然不愿意让大姊姊伤心,于是神色复杂的看了尚宛仪一眼,恹恹的道了谢,「多谢二姊姊了,只是此处人多,宛宛怕到时候连累了二姊姊名声,此事还是算了吧。」 尚宛仪在一旁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她早就发现了,武威侯府目前主持中馈的是老夫人和秦氏,老夫人那里要讨好,秦氏这边,她也应该跟尚宛宛打好关系才是。 尚宛仪心里计较着,尚宛宛这丫头傻,大不了就是多一个跟屁虫,说不定多给几样首饰就可以哄得她替自己做事了,虽然不好掌握,却比尚宛逑这个亲娘出身低微的庶女有用多了。 对于如何哄得尚宛宛抛弃那个碗精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转,尚宛仪觉得自己起码有一百种方法,万万没想到的是,尚宛宛居然会拒绝自己的示好! 尚宛妗听到尚宛仪这话,也觉得挺稀奇的,上辈子尚宛仪每次参加诗会,都要猜测几个主题出来,提前让她作好诗,如今竟然敢夸下海口说要帮尚宛宛?想到这里,她嘴角勾了勾,带了些兴致等着看尚宛仪的表现。 永平伯府为了这一年一度的赏冰诗会,专门在府里养了好几个冰雕师傅,都是从北边请来的,个个身怀几十年的老手艺,不是一般的冰雕师傅比得了的。因此石桌上那些冰雕,或者琼楼玉宇、或者美人拜月、或者亭台楼阁……虽然个头不大,却是内有干坤,精緻无双。 第84页 在场的夫人和小姐们都看呆了,尚宛妗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冰雕,也看得出了神。 柳姣姣拉着尚宛妗上前,忽然问道:「妗妹妹觉得哪个最好看?」 尚宛妗心里想着这些都很好看啊,却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抬手指了那个美人拜月的,笑答,「这个最好看,别的尚可。」 旁人这个时候夸赞冰雕,就算是格外喜欢某一个,也不会说出「别的尚可」这样的话来的,柳姣姣吓了一跳,她没想到这尚宛妗看着聪明伶俐,却是个傻大姊,要捂她的嘴巴已经来不及了。 永平伯夫人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和众人一起看向尚宛妗,眼里闪过一丝不悦,明显是恼了尚宛妗。 秦氏心下也奇怪得很,元娘在家时的表现,虽说不是满身心眼,却也不是蠢的,怎么就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种话来了?忙站出来打圆场,陪着笑脸道:「元娘还小,不会说话,你们看她眼珠子都钉在这些冰雕上了,哪里是尚可的样子。这孩子,就是口是心非!」 和秦氏的目光对上,尚宛妗回过神来,有些心惊。她不认为刚刚那话是她能说得出来的,更何况还是在别人家里做客,忙挽救道:「我是看柳姊姊一脸得意的样子,故意跟她开玩笑呢!这些冰雕巧夺天工,就是在彭州也是少见,可见永平伯府冰雕师傅的技艺高深!」 她说得诚心诚意,众人这才稍稍信服了一些,永平伯夫人又重新露了笑脸,引着众人一个一个的品鑑这冰雕。 七个女旦声音婉转动听的轮流着给大家介绍这些冰雕的典故。 柳姣姣瞪了尚宛妗一眼,想了想,人家到底叫自己一声「柳姊姊」,便叮嘱道:「你以后再跟玩伴开什么玩笑,一定要小声些,人家都生了一颗七窍玲珑的心肝,你若是不注意,只怕连骨头都被啃得不剩了!」 得,这是真的把她当成傻大姊了。 尚宛妗也不恼,乖乖巧巧的应了,心里却觉得有些不对劲,自从进了这永平伯府之后,她好像总是犯蠢,她又不是真正十三岁的小丫头,说话行事怎么反而连小丫头都不如了? 尚宛妗扭头看了眼兴奋的看冰雕,时不时发出赞嘆声的尚宛宛和安静的秦婉,顿时更觉得自己不如这两个妹妹。 第七章 哄了柳姣姣去看冰雕,她跟在后面正微蹙柳眉琢磨着,忽然就听到身后一声嘆息,顿时吓了一跳,转头却发现长邪又悄悄到了她身后。 长邪凑上前来,小声叮嘱她,「你的星格跟永平伯府不对付,诗会结束之后,赶紧回武威侯府去。」 说完这句,他就后退了几步,冲着尚宛妗眨了眨眼睛,等尚宛妗回过神来要细问时,他已经到了另一张石桌,指着桌上的冰雕对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说话,也不知道说到了什么有趣的,那小姑娘笑得花枝乱颤。 大概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便回过头来对她点了点头,才继续和那小娘子说话。 星格是什么?尚宛妗满头雾水。对于长邪这人,她实在是琢磨不透,所以长邪的话她都是信两分疑八分的。只是长邪这次有句话说对了,她不该再在这永平伯府待下去了,要赶紧回去才是。 那边永平伯夫人笑着对众人道:「既然尚大小姐觉得美人拜月最好看,咱们这次的主题便是美人拜月吧!大家可要抓紧时间琢磨,若是写得好,便由我出银子,给大家印一本诗集,就叫……就叫……《锦都群美录》如何?」 众人自是不反对。 等到一行人赏完冰雕去了花厅,尚宛妗随手写了一首,见时间差不多了,便与众人一起放下笔。 众人嘻嘻哈哈的互相评判,最后竟然是不声不响的秦婉拔了头筹。 秦婉写的是首律诗︰盘里玉冰冻地明,琥珀银光美人锁。提笔婉转月无瑕,挽上银瓶照天阁。窈窕身姿双飞眉,水晶心肝胜芙蓉。一时清梦寻不见,怕上宫楼十二重。 尚宛妗看了都忍不住点头,难怪尚宛宛总觉得自己不如人,别说是她们这些小姑娘了,就是射鹿亭那边都不一定有人写得出这样的诗句来。 一边感嘆,尚宛妗一边还记得去看尚宛仪写的诗,只是拿过来一看,虽然不如自己的,却也规规矩矩让人挑不出错来,心里不由得诧异,尚宛仪有这本事,上辈子何苦每次都逼着她来代笔? 等看到尚宛逑交了白卷,尚宛妗微微一哂,就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眼见着大家一个个出声赞美别人的诗,一派热闹景象,尚宛妗却是心头一凛,想起自己之前犯过的蠢来。担心这次又煳里煳涂说了得罪人的话,忙找了秦氏,道:「婶娘,我有些不舒服,不如先回府去,等我回去了再让车夫回来接你们好不好?」 秦氏还没说话,尚宛宛就凑了过来,一脸的遗憾,「等下伯府的戏班子还要唱《玉荣华》给咱们听呢!大姊姊这个时候回去,岂不是可惜了?」 《玉荣华》是锦都正流行的新话本,讲的是前朝战神镇南王与黎姜国玉初公主风花雪月的故事,受到世家贵女们的欢迎与吹捧,因此除了尚宛妗这种刚进锦都城的人,就没有一个是没有看过《玉荣华》的。 永平伯夫人也赶上这一波风潮,专门请了人将话本改编成戏文,让家里的戏班子排练这齣戏。 「大姊姊,要不然你看完戏再走吧?」尚宛宛忍不住劝道。 第85页 尚宛妗不是很痴迷看戏,便摇了摇头,装作一副难受得紧的样子,「我这样子留下来怕是扫兴,四娘你好好看,看完回来再跟我讲讲好不好?」 尚宛宛犹豫着,又见尚宛妗看起来确实难受,只好点了头。 这时,户部莫侍郎家的女眷忽然起身跟众人告辞,莫小姐刚刚在花园里面玩得有点疯,丫鬟又由着她不穿披风、不拿手炉,这会子她脸色通红,隐隐有风寒的迹象。 尚宛妗趁机也以身子不舒服的理由跟众人告罪,跟主人家告了辞。 秦氏见莫夫人都陪着莫小姐一起走了,就有些犹豫,想要开口说她送尚宛妗回去,可又实在是捨不得《玉荣华》的戏,一时纠结得很。 还是尚宛妗先开了口,「并不是大事,让马车护送我回去就好了,没道理因为我一个人,扫了二娘、三娘、四娘和五娘的兴,婶娘还是留下来陪妹妹们吧。」 秦氏心里欢喜,这才笑着把尚宛妗送出府,看着她上马车。 马车驶离永平伯府,尚宛妗顿时感觉整个人一下子轻松起来,撩开窗帘看着渐渐远去的永平伯府,眉头渐渐皱得死紧。 难不成长邪说的那没头没脑的话是真的? 尚宛妗走了,秦氏到底不能专心看戏,还是尚宛宛先开了口,跟她撒娇,「大姊姊不舒服,她重孝道,必然不会去叨扰祖母,娘,要不然咱们不看《玉荣华》了,还是回家吧。」 尚宛仪和秦婉在一旁默默听着,只有尚宛逑,低下头掩饰眼里的不满。 秦氏想了想,道:「元娘刚刚搭一辆马车走了,剩下的一辆车,咱们人多怕是挤不下。再等一会儿,等马车回来了咱们就走。」 这一坐就看完了一折戏,趁着伶人上来讨赏,准备下一折戏的时候,秦氏就带着尚宛宛等人前去告辞,永平伯夫人留了她们几句,见她们坚持要走,就让红蜡夫人送了她们出门,只是她没有说让她们再来玩的话,显然是不大把她们看在眼里了。 倒是红蜡夫人,笑着对秦氏道:「你们家的小娘子都生得好看,等开了春,我约她们一起去踏青,好教那些没见过世面的看了惊嘆一番。」 秦氏笑着让尚宛仪等人道了谢,等上了马车,她对着尚宛宛嘆息一声,忍不住道:「以后这永平伯府,咱们怕是不能进了。」这么一说,就有些怨钟雪盈和尚宛妗的意思,「看着都挺聪明的,说话做事却没有一点儿机灵样!」 这辆马车里只坐了自家母女俩,所以她说起话来也没有了平时的顾忌。 尚宛宛安慰她,「娘亲别恼,今日出格的也不只是咱们武威侯府,再说,大姊姊的事情不是都解释得过去吗?」 秦氏摇摇头,她不愿意在尚宛宛面前说那些弯弯绕绕,只开口吩咐外边,「这就启程回家吧,路过食味斋的时候停一下,那里有老夫人喜欢的栗子糕。」 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人敲了敲车窗,语带笑意的喊了一声,「尚二夫人?」 秦氏忙越过尚宛宛掀开车窗帘,一看,来的不是长邪又是谁! 此时的他已经换去一身道袍,穿的是白色棉服,嘴角上翘,含着笑往马车里面看。 尚宛宛抬头,正好跟长邪的脸对上,刚刚他穿着道袍时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他换了常服,真真成了举世无双的美男子,她不禁觉得,就是刚刚在暖房看见的韩折尘,跟此时的长邪上师比起来也要逊色两分。 尚宛宛忍不住红了脸。 秦氏一脸激动,手忙脚乱想要下车,长邪伸出一只手示意不用,然后道:「不慌,我们同路。」 秦氏一时间有些呆愣,下意识就问道:「不知上师要去哪里?今儿个风大,怎么这会子要出门了?」 长邪上师笑了,道:「自然是去你们武威侯府作客啊!」 秦氏和尚宛宛都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 长邪这才收起恶作剧得逞的促狭笑容,解释道:「尚大少爷开口邀请我去武威侯府作客,我已经应了。」然后示意她们看自己背上的包袱,「我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怎么,尚二夫人不欢迎吗?」 秦氏颇迟疑,长邪上师在永平伯府住得好好的,她忽然把人带走,岂不是得罪了永平伯府? 长邪看出她的顾虑,又道:「永平伯夫人和世子那里已经知会过,他们都点头同意了,无碍。」 秦氏这才忙扯起笑容道:「我们武威侯府自然是极欢迎上师的,妾身这就和小女下车,给上师让座。」 长邪摆摆手,「就这么走吧,我骑马跟着你们。」 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一肃,带了些威严,秦氏就不敢再说,忙应了,吩咐车夫上路。 她心里却是奇怪,长邪上师在永平伯府住得好好的,大少爷邀请他去武威侯府作客必然不是邀请他过去小住的意思,难不成是长邪上师会错意了?她看了眼放下来的车窗帘,并不敢把自己的疑惑说出。 尚宛宛却是极高兴,刚刚在永平伯府人太多,她虽也想跟上师说话,却因身分不如其他人,不敢贸然挤上前,如今可好了,上师住进她家,那她岂不有的是机会跟上师说话? 第八章 得,这是真的把尚宛妗当成傻大姐了。 尚宛妗也不恼,乖乖巧巧的应了,心里却觉得有些不对劲,自从进了这永平伯府之后,她好像总是在犯蠢!她又不是真的十三岁的小娘子,说话行事怎么反而连十三岁的小娘子都不如了? 第86页 尚宛妗扭头看了眼一脸兴奋的看冰雕,时不时发出赞嘆声的尚宛宛和安静如画的秦婉,顿时觉得自己是连十岁的小姑娘都不如了。 哄了柳姣姣去看冰雕,自己跟在后面正微蹙柳眉琢磨着,忽然就听到身后一声嘆息。 吓了一跳,转头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长邪又到了尚宛妗身后。 长邪忽然凑上前来,小声叮嘱她:「你星格跟永平伯府不对付,诗会结束之后,赶紧回武威侯府去。」 说完这句就后退了几步,冲着尚宛妗眨了眨眼睛,等尚宛妗回过神来要细问时,长邪已经到了另一个石桌,指着桌上的冰雕对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娘子说着什么,也不知道说到了什么有趣的,那小娘子笑得花枝乱颤。 大概是察觉到尚宛妗正看向这边,便回过头来朝着尚宛妗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和那小娘子说话去了。 星格是什么?尚宛妗满头雾水。长邪这人她实在是琢磨不透,所以对于长邪的话,她都是信两分疑八分的。 只是长邪这次有句话说对了,她不该再在这永平伯府待下去了,要赶紧回去才是。 那边那永平伯夫人笑着对众人道:「既然尚家大小姐觉得美人拜月最好看,咱们这次的主题便是美人拜月吧!大家可要抓紧时间琢磨,若是写得好了,便由我出银子,给大家印一本诗集,就叫……就叫……《锦都群美录》如何?」 众人自是不反对。 等到一行人赏完冰雕去了花厅,尚宛妗随手写了一首,窥得时间差不多了,便与众人一起落了笔。 众人嘻嘻哈哈的互相评判,最后竟然是不声不响的秦婉拔了头筹。秦婉写的是首律诗: 盘里玉冰冻地明,琥珀银光美人锁。 提笔婉转月无暇,挽上银瓶照天阁。 窈窕身姿双飞眉,水晶心肝胜芙蓉。 一时清梦寻不见,怕上宫楼十二重。 尚宛妗看了都忍不住点头,难怪尚宛宛总觉得自己不如人,别说是她们这些小娘子了,就是射鹿亭那边都不一定有人写得出这样的诗句来。 一边感嘆,尚宛妗一边还记得去看尚宛仪写的诗,只是拿过来一看,虽然不如自己的,却也规规矩矩让人挑不出错来,心里不由得诧异,她有这本事,上辈子何苦每次都逼着她来代笔? 等看到尚宛逑交了白卷,尚宛妗微微一哂,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眼见着大家一个个的出声赞美别人的诗,一派热闹景象,尚宛妗却是心头一凛,想起自己之前犯过的那些蠢来。担心这次又煳里煳涂说了得罪人的话,忙找了二夫人,道:「婶娘,我有些不舒服,不如派马车送我回去,等我回去了再叫马车回来接你们好不好?」 尚二夫人还没说话,尚宛宛就凑了过来,一脸的遗憾:「等下伯府养的戏班子还要唱《玉荣华》给咱们听呢!大姐姐这个时候回去,岂不是可惜了?」 《玉荣华》是许公子写的新话本,前朝战神镇南王与黎姜玉初公主风花雪月的故事,也不知道这勛贵女眷里面是谁看了,讲给了自己的手帕交听,如今整个在锦都城勛贵女眷圈子里面,除了尚宛妗这种刚进锦都城的,就没有一个是没有看过《玉荣华》的。 永平伯夫人甚至还专门请了老先生改编成戏文,让家里的戏班子排练了这齣戏。 「大姐姐,要不然你看完戏再走吧?」尚宛宛忍不住劝道。 尚宛妗却不是很痴迷看戏,便摇了摇头,一副难受得紧的样子:「我这样子留下来怕是扫兴,四娘你好好看,看完回来跟我讲好不好?」 尚宛宛犹豫着,又见尚宛妗确实一副难受的样子,只好点了头。 这时,户部莫侍郎家的女眷忽然起身跟众人告辞,莫家小姐刚刚在花园里面玩得有点疯,丫鬟又由着她不穿披风不拿手炉,这会子脸通红,隐隐有风寒的迹象。 尚宛妗趁机也以身子有些不舒服的理由跟众人告了罪,跟主人家告了辞。 尚二夫人见莫夫人都陪着莫小姐一起走了,就有些犹豫,想要开口说她送尚宛妗回去,可又实在是捨不得那《玉荣华》的戏,实在是纠结得很。 还是尚宛妗先开了口:「并不是大事,让马车护送我自己回去就好了。没道理因为我一个人,扫了二娘、三娘、四娘和五娘的兴,婶娘还是留下来陪妹妹们吧!」 尚二夫人心里欢喜了一瞬,这才笑着把尚宛妗送出府,看着她上了马车。 马车驶离永平伯府,尚宛妗顿时感觉整个人一下子轻松起来,撩开窗帘看着渐渐后退的永平伯府,眉头皱得死紧,难不成长邪在她耳边说的那没头没脑的话是真的? 尚宛妗走了,尚二夫人到底不能专心看戏,还是尚宛宛先开了口,跟尚二夫人撒娇:「大姐姐不舒服,她重孝道,必然不会去叨扰祖母,娘,要不然咱们不看《玉荣华》了,还是回家看看吧!」 尚宛仪和秦婉在一旁听着什么都没说,只有尚宛逑,低下头掩饰眼里的不满。 尚二夫人想了想,道:「元娘刚刚坐走了一辆马车,咱们人多,怕是挤不下。再坐一会儿,等马车回来了咱们就走。」 这一坐就看完了一折《玉荣华》,趁着伶人上来讨赏,准备下一折的时候,尚二夫人带着尚宛宛等人跟众人告辞,永平伯夫人留了她们几句,见她们坚持要走,也没有说什么,让红蜡夫人送了她们出门。 第87页 却没有说让她们再来玩的话,显然是不大把她们看在眼里了。倒是红蜡夫人,笑着对尚二夫人道:「你们家的小娘子都生得好看,等开了春我约她们一起去踏青,好教那些没见过世面的看了惊嘆一番。」 尚二夫人笑着让二娘等人道了谢,等上了马车,尚二夫人对着尚宛宛嘆息一声,忍不住道:「以后这永平伯府,咱们怕是不能进了。」 这么一说又有些怨钟雪盈和尚宛妗:「看着都挺聪明的,说话做事却没有一点儿机灵样!」 这辆马车里面只坐了尚二夫人和尚宛宛,所以尚二夫人说起话来也没有了平时的顾忌。 尚宛宛安慰她:「娘亲别恼,今日出格的也不知是咱们武威侯府,再说,大姐姐的事情,不是都解释得过去么!」 尚二夫人摇摇头,她素来把尚宛宛养得单纯,此刻也就不愿意在尚宛宛面前说那些弯弯绕绕,只开口吩咐外边:「这就启程回家吧,路过食味斋的时候停一下,那里有老夫人喜欢的栗子糕。」 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人敲了敲车窗,语带笑意的喊了一声:「尚二夫人?」 二夫人忙越过尚宛宛掀开车窗帘,一看,不是长邪又是哪个!自是此时的他已经换去了一身道袍,穿的是白色的棉服,居然没显一点儿臃肿,嘴角上翘,含着笑往马车里面看。 第九章 尚宛宛抬头,正好跟长邪的脸对上。刚刚穿着道袍时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他换了常服,真真成了举世无双的美男子,就是在暖房看到的韩折尘,跟长邪上师比起来也要逊色两分。 尚宛宛忍不住红了脸。 尚二夫人一脸激动,手忙脚乱想要下车,长邪伸出一只手示意不用,然后道:「不慌,我们同路。」 尚二夫人一时间有些呆楞,下意识的就问道:「不知上师要去哪里?今儿个风大,怎么这会子要出门了?」 长邪上师便笑了,道:「自然是去你们武威侯府作客啊!」 尚二夫人和尚宛宛都x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长邪这才恶作剧得逞一般解释道:「尚大少爷开口邀请我去武威侯府作客,我已经应了。」 然后示意她们看自己背上的包袱:「我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怎么,尚二夫人不欢迎吗?」 尚二夫人颇有些迟疑,长邪上师在永平伯府住得好好的,她忽然把人带走了,岂不是得罪了永平伯府。 长邪知道她顾虑,又道:「永平伯夫人和世子那里已经知会了一声,他们都点头同意了,无碍。」 尚二夫人这才忙扯起一张笑脸道:「我们武威侯府自然是极欢迎上师的,妾身这就和小女下车,给上师让座。」 长邪摆摆手:「就这么走吧,我骑马跟着你们。」 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一肃,带了些威严,尚二夫人就不敢再说,忙应了,吩咐车夫上路。 心里却是奇怪得紧,长邪上师在永平伯府住得好好的,尚奚舟邀请他去武威侯府作客必然不是邀请他过去小住的意思,难不成是长邪上师会错了意? 尚二夫人看了眼已经放下来的车窗帘,并不敢把自己的疑惑说出声。尚宛宛却是极高兴的,刚刚永平伯府夫人小姐太多,她也想跟上师说话,却因为身份不如人家珍贵,并不敢挤开别人。如今可好了,上师住进了她家,那她岂不是有的是机会跟上师说话了? 尚宛妗回了武威侯府之后,略一琢磨,便想起华荣客栈收的那块玉佩来。长邪是星机老人的徒弟,难不成星机老人就是她们在客栈遇到的那老者? 尚宛妗想起那老者送她玉佩时说的话来,「这块玉佩不值什么钱,却是能吸死劫星残留下来的戾气的,你带在身上,不可取下来。」尚宛妗当时只觉得一头雾水,这会子却是有些明白了。 难不成她在永平伯府的反常就是因为老者说的什么「死劫星残留下来的戾气」?可是她统共也没有挂那玉佩两日,怎么这一路都好好的,怎么到了永平伯府就不对劲起来了? 尚宛妗自己是琢磨不透这其中的关节的,心里想着,眼看着要到年节了,自己可不能在这种时候再犯蠢。因此一回漱春院,尚宛妗就连忙吩咐锦书:「帮我把那个装了玉佩的香囊找出来。」 锦书知道尚宛妗说的是哪个,她当时听尚宛妗说玉佩贵重,尚宛妗不佩戴之后,她便把东西和尚宛妗手里那些银票放在了一起,藏在软枕里面。 等锦书从软枕里面掏出那装了玉佩的香囊,尚宛妗拿过来,取出里面的玉佩,观察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看出什么端倪来。 她神色凝重,锦书在一边便不自觉的皱了眉头,担忧道:「小姐,可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尚宛妗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只把东西又收回香囊,然后把腰间那个绣了五蝠的香囊换了下来。 锦书对这玉佩到底是心有忌惮,见自家小姐又挂上了这块玉佩,到底忍不住,劝道:「小姐之前戴了两日就没有戴了,怎么这会子又翻出来了?是好东西也就罢了,万一真的有问题怎么办?」 尚宛妗摇摇头,解释道:「送我们玉佩那老者怕就是星机老人。」也难怪长邪会问她玉佩了。 锦书瞪大了眼睛,里面写满了惊嘆。在永平伯府的时候,她听了太多关于星机老人的溢美之词,此时正满心崇拜呢! 既然玉佩是星机老人送的,锦书就没有什么好担忧的了,反而有些遗憾,咬了咬下嘴唇一脸的可惜:「早知道咱们遇到的就是星机老人,婢子说什么也不能让他悄悄离去才是。」 第88页 然后又看了眼自家小姐腰间的香囊,忍不住有些自得:「咱们小姐是好福气的,竟然能得高人的青眼。这么一来,全天下的小娘子都算是被小姐比下去了。」 此事尚宛妗只有九分把握,心里还是有一缕担心的,担心之余,便想起长邪来。他虽然没有本事,到底是最了解星机老人的人,什么时候能够再见上一面,把里面的事情问清楚就好了! 琢磨了一会儿,尚宛妗又拿出一本诗集,半卧在软塌上,身后靠了大迎枕,津津有味的看着。 锦书便住了嘴,拿了自己的绣活坐在脚踏上,守着尚宛妗。她以为自家小姐是真强好胜,不服气秦婉拔了头筹,所以刚回家就又抱着诗集啃了,哪里知道这诗集的内里已经被尚宛妗换成医术了。 尚宛妗跟了陆展沉那么多年,她自己又不是蠢笨的人,纵然陆展沉不肯教她医术,她自己在一旁也琢磨出不少东西来。因此这时再看这些医书,不但不觉得吃力,许多内容,反而让她有恍然大悟之感。 这一看就入了迷,等听到桂妮在外面和人说话才回过神来。 尚宛妗放下书揉了揉眼睛,正揉着,就见桂妮一脸兴奋的走了进来,上前来禀报:「小姐,常青院那边的人来通知咱们,今日晚膳不必去松鹤堂了,改在了兰厅。」 尚宛妗微微有些诧异,兰厅是武威侯府宴客的地方,不由得问道:「家里面来了什么贵客么?」 桂妮一脸的激动,脸上带了些得色:「现在锦都城里面最风光的人物,大家前两银子只求一叙的长邪上师,来咱们府上暂住了!」 然后想起自己现在是跟着尚宛妗的,又给她出主意:「如今夫人、小姐和姨娘们都聚在花厅里和上师说话呢,小姐快换了衣裳过去,您是武威侯府的嫡长女,她们怎么也不能越过小姐去的!」 尚宛妗和锦书面面相觑,两人眼里都有惊诧,只是锦书眼里除了惊诧就是激动,尚宛妗眼里除了警察却只剩狐疑了。 这事情任谁都能看出来不对。尚宛妗觉得,这长邪上师怕是冲着她来的。只是,她虽然贵为武威侯府的嫡长女,这锦都城尊贵的人多了去了,他为什么要跟着她? 还是因为华荣客栈那件事?可两人不是都说清楚了么,她是在彭州出生,从来没有去过即墨。 尚宛妗咬了咬牙。她倒是要过去看看他打的什么主意!因此立马起身。换了身衣裳,带着锦书匆匆出门。 桂妮陪着她们往外走,刚走到漱春院门口。就听见尚宛妗随口道:「今晚由桂妮值夜吧!」 离正月初六不远了,桂妮肚子里的孩子还是早解决的好。 桂妮脸上松了口气,欢喜是应了。等尚宛妗和锦书走得远了,脸上的激动之色还没有褪去。 她也不过才十八九岁。知道自己有身孕之后,惊喜还没有一天时间。便掉入了绝望的地狱里面,从此担惊受怕被人威胁,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又如何怜爱得起来,只有憎恨。 第十章 如今终于要去掉这个孽种了。她只有大事已定的轻松,哪里有作为一个母亲的难过。 尚宛妗也是不想看到桂妮那反应添堵,这才拉着锦书走得飞快。 锦书是练武之人。尚宛妗走多快她都能毫不气喘的跟上。知道长邪住进武威侯府的激动心情压下去之后,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来:「听桂妮那话。二夫人她们岂不是也已经回来了……」 锦书说不下去了,小姐是以身子不舒服先回来的,老夫人和姨娘们也就罢了,就连小姐之前示好的二夫人和四娘五娘,都忙着讨好上师不曾过来,这武威侯府的人,不但没有真正关心小姐的,就连做样子也做得这般敷衍。 「大少爷一定是还没有回来。」锦书怕尚宛妗伤心,想了想安慰道。 尚宛妗哪里在意这个,只嗯了一声,便不说话了。 刚到花厅外面,就听到尚老夫人的声音:「……上师是星机老人的高徒,只怕也已经窥得天机了,如今能暂住在我们武威侯府,实在是我们侯府的荣幸。老身听闻永平伯府的宅子布局是四十多年前一个术士根据天上的星辰排布的,大家都传言说永平伯府的风光是因为宅子里的星阵布得好,敢问上师可看出来,这传言的真假?」 尚老夫人的语气不算平稳,尚宛妗听着这话脚下一顿,然后心中冷笑,这「上师」刚到武威侯府,还没吃上一口饭呢,她就已经开始往人家身上讨好处了! 她这样的人,尚宛妗两辈子也只见到这么一个。 然后脸色一变,永平伯府是布阵了的?难怪长邪会叫她尽快离去……可长邪不是不学无术招摇撞骗的吗? 尚宛妗有些想不明白了。 锦书瞅了一眼愣在原地的尚宛妗,小声问道:「小姐?」 他有没有真本事又如何,两人之间没有交集,他会跟着自己只是一场误会,尚宛妗稍一琢磨,又想明白过来,神色变得清明而淡定,道:「走吧!」 尚宛妗进去,长邪已经说起命宫和星动来,尚老夫人虽然听不懂,却做出一副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听见身边丫鬟说「大小姐」来了,才抬头看了尚宛妗一眼,然后指了指尚宛仪身边,示意她别说话,过去坐下。 尚宛妗不在这个上面跟她争,含着笑坐在了尚宛仪旁边,尚宛仪为了表示自己不待见她,想要把锦杌往旁边挪一挪,却又怕发出声音让尚老夫人生气,便稍稍侧身。 第89页 尚宛妗看不上她这点小把戏,给锦书使了个眼色,锦书便悄悄拉了尚宛宛身边伺候的大丫鬟宣萱出门说话。 尚宛妗听着长邪东拉西扯,最后果然确定了永平伯府有阵法庇佑这个说法。尚宛妗隐下心头的那抹讥诮,抬头去看尚老夫人。 只见尚老夫人两眼发光,面颊红润,目光灼灼的盯着长邪,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开口道:「我们永平伯府根基尚浅,我儿又是武将,老身心里颇多担忧。上师是星机老人的高徒,老身便在这里斗胆,请求上师庇佑我武威侯府。」 顿了顿,见长邪没有动静,又补充了一句:「武威侯府定不会亏待了上师!」 长邪都惊呆了,他还没有见过这种人,第一次见面,不是大家聊聊星术,聊聊别人家的家长里短小道传言就好了吗,这统共还没坐半个时辰呢,怎么就开口求他帮忙布阵了? 长邪觉得自己果然还是太年轻了! 尚老夫人笑眯眯的,一副慈祥的样子,神情带着些讨好和笃定盯着长邪看,就等着长邪点头答应。 这是为了侯府好,请长邪布阵花的银子应该从官中的帐上支,倒不必讲价引起上师不快。尚老夫人心里想着。 二夫人脸色有些不好看,她在永平伯府是见识了众人对长邪的尊敬和敬畏的,她有些担心尚老夫人这行为会得罪了上师。 只是尚老夫人这个人固执且记仇,她哪里敢劝! 尚宛妗饶有兴趣的盯着长邪看,她心里觉得他应该是不会答应尚老夫人这件事的,想要看看他会用什么办法拒绝。 长邪对上尚宛妗揶揄的目光,有些气恼,顿时觉得尚家人可恶,一个比一个可恶。笨的可恶,聪明的可恶,贪小便宜的可恶,上不得台面的也可恶。 当下便冷了脸,义正词严道:「家师曾叮嘱过在下,占星窥探天机是逆天而行,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出手。」 然后看了尚老夫人一眼,似笑非笑:「尚家子孙封侯,也算是祖上阴功,富贵荣华皆有天命,哪里用得着在下出手!」 尚老夫人一噎,却还有些不甘,眼皮一垂,道:「老身年纪大了,有些煳涂,说错了话上师别怪罪才是。上师如此说,怕是觉得我武威侯府不够诚意?若真的是逆天而行,永平伯府的庇佑是从哪里来?学道不就是为了替人相命安家宅挣钱么,上师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出来,老身定当竭力满足。」 尚宛妗看着一脸精明的尚老夫人瞠目结舌,真不愧是雁过拔毛的性子,长邪现在在大家心目中那就是活神仙。活神仙来府上暂住,她脑子里想的竟然不是如何招待好这位活神仙,而是从这位活神仙身上扒拉好处! 长邪哭笑不得,他长这么大,连他师父那么大的年纪了都没有仗着自己年纪大勉强他做过什么,尚老夫人居然在他面前倚老卖老了起来! 若不是想留在武威侯府,长邪真想一顿尖酸刻薄之后拂袖而去。 斜睨了尚老夫人一眼。长邪脸一沉。冷声道:「老夫人这是把长邪当成外面道观的道士了?」 「哪里哪里,」尚老夫人犹不怕死,「道观里面的道士们的修为如何比得上上师!」 长邪听了这话才算是真的生了气。这世间道士虽多。占星术士却寥寥无几。在普通人眼里,占星术士和道士没有多大的区别,可他们自己是不认可这种归属的。 就好像长邪之前穿的那身袍子,粗看是道袍。上面的符文却是长邪亲手画上去的,一般的道袍上哪里有! 他平时也不算是十分爱笑的人。可发起怒来,就笑得比酒楼迎客的小二还要灿烂了,脸上笑着,目光却似淬了冰一样。尚老夫人对上他的目光,心里总算是打了个突,隐隐有些不安起来。 然后便听到长邪语气诚挚的跟尚老夫人建议:「圣上召家师和在下来京。实有封家师为国师之意。如今家师仙去了,皇上并未对在下作出安排。不甘擅作主张……老夫人既然想要在下替武威侯府布一个长盛不衰日兴月旺的阵,怕是要去请示圣上才行。」 尚老夫人虽然自私自利,却不是个蠢的,长邪这话一出来,她立马变了脸色,忙道:「布阵的事情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我们这样的人家,哪里敢劳动上师,还请上师不要介意才是!」 尚知章是武将出身,手下是有兵的,大齐朝皇帝素来重文轻武,他一个武将做到封侯的地步,已经算是走到头了。 如今跑去跟皇帝说要长邪上师给自己家布一个长盛不衰日兴月旺的阵……你一个武将要什么长盛不衰日兴月旺?这不是给皇帝上眼药,说自己想谋反么! 第十一章 尚家众人除了尚宛妗都吓得不轻,大家虽然料到了长邪会生气,却没有料到长邪一生气就给武威侯府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 尚老夫人心有余悸的改口讨好长邪:「上师肯把仙驾落在我们武威侯府,实在是我们的尊荣。衣食住行,上师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吩咐一声,老身定给上师准备得妥妥帖帖的。」 却是再也不敢招惹长邪了。 及至傍晚,尚老爷子、尚知章、尚知英和尚奚舟回来,见到长邪都吃了一惊,这段时间朝堂上下,讨论得最多的就是长邪的安置,他们没有想到一回到家,大家嘴里的活神仙居然在自己家里。 长邪年纪小,面嫩,尚知章看在眼里,心里就对他有了些不以为然。可他到底是个稳重的人,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热情得很。 第90页 尚奚舟也没想到长邪这么快就来了自己家,等听说长邪上师是自己邀请来的时候,更是哭笑不得,心里不由得想,高人不都是很高冷的么,这长邪上师心眼怎么这么实?当时他们一伙人邀长邪来府上作客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难不成他十家八家的挨着住一个遍? 尚奚舟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有些荒唐,可人到底是自己「邀请」来的,来都来了,也只有好好招待着了。 更何况,长邪上师肯在武威侯府落驾,在旁人眼里,确实是武威侯府的尊荣。 等到用完晚膳回去,尚宛妗就找机会帮桂妮神不知鬼不觉的流了腹中的胎儿,好在月份实在是小,桂妮只觉得腹中一痛,就跟来了葵水一样,尚宛妗便告诉她孩子已经没有了。 尚宛妗看着她只知欢喜的样子,有些心寒。 下午的时候,尚老夫人让长邪自己挑住处,长邪选了花园深处的芝兰苑。芝兰苑距离常青院不过走一炷香的时间,当时尚老夫人还欢喜得很,觉得自己可以多跟这位上师亲近,能不能得好处另说,至少说出去风光啊! 后来被长邪那帽子一扣,尚老夫人算是彻底老实了,哪里敢去芝兰苑招惹长邪。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要尚二夫人管着,自然也是没有时间去芝兰苑的,姨娘们没有资格进芝兰苑,爷们还要去衙门点卯,小姐们要避嫌,最后只剩下一个尚奚舟,每日抽出时间去陪长邪。 奈何两人实在说不到一块儿去,总不能你看罗盘我舞剑吧!一开始两人还跟对方客气,时间一长就成相互嫌弃了。 尚奚舟觉得自己心里苦,他不过是跟着大家一起客气客气,怎么这尊菩萨就跟着他回来了,还要他小心翼翼的招待伺候着! 接下来武威侯府里就忙了起来,不,应该说是整个大齐朝都忙了起来,除夕一天一天接近,祭祖、团圆饭、年礼……等等都要准备。 尚老夫人是个喜欢权力的人,为了不把主持中馈交到别人手上,是一点都不肯让尚宛妗和姨娘们插手,尚宛妗倒是落得自在。 尚知章等人却是在除夕当日才休朝放假。按照往年的惯例,一般除夕前七八日官员们就可以开始休沐了。谁知今年眼见着就要放假,齐宣帝却在早朝时查出十来个没来上朝也不曾告假的官员,大怒,惩处了十来个官员之后,也不提放假的事情了。 被惩处的官员里面就有礼部尚书,这种情况下,礼部的官员们也不敢替大家陈情,大家只好规规矩矩的上朝,然后去衙门管事。 尚老爷子和二老爷尚知英怨声载道,尚知章在外面打了十几年的仗,最能吃苦,哪里把这些放在眼里,他封侯的风光还没有过去,每次上朝前后都会遇到称赞他的人,反而觉得每日去上朝是一件爽快事。 这一切尚宛妗都不理会,她这段时间最关心的就是桂妮的肚子了。因为怕到时候闹将起来了查出来,尚宛妗不敢让人去药铺买流产的药材,只好找人在一个普通的医婆手里买了针灸用的银针。 尚宛妗上辈子曾听陆展沉跟同僚说过,用银针扎孕妇的合谷和三阴交两个穴位会引起流产。可这个方法不如药物来得安全,所以医书上不曾纪录,大夫们也是禁止使用的。 尚宛妗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一来是桂妮肚子里的孩子月份还小,二来是她需要赌一把。到底是佯借着桂妮值夜,给桂妮施了针。 桂妮什么都不清楚,反而信心满满,没有丝毫的担心。好在一番施针,两个时辰之后桂妮就落了红。桂妮自己只觉得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尚宛妗却不敢就此放松警惕。于是接下来这几天,尚宛妗都一直注意观察着桂妮的状态。 除夕之后就是大年初一。尚宛妗早早的起床。带了锦书去常青院请安。到的时候尚宛仪等人早已经到了,岳姨娘正帮着尚老夫人捶腿,顾姨娘却拿了把象牙梳篦给尚老夫人梳头。 梳妆檯上放着一个小匣子。尚宛妗请安的时候微微抬眼,看到里面放着些时兴的金饰,应当是一整套的,再看尚老夫人身上的衣裳。只见她穿了一身银挑金的袄子,缎面光滑。一看就是极好的料子,十成新,应当是今天才上身的新衣裳。 不由得有些诧异,尚老夫人是个捨得对自己花钱的人。却也没有这般捨得。那衣裳和首饰加起来起码要两三千两银子的了。 尚老夫人心情好,也不为难尚宛妗,摆摆手让她跟尚宛仪她们坐在一处喝茶吃点心等着。 尚知章早已经到了。坐在尚宛仪上首问话,不过是问一些昨晚几时睡的、可犯困之类的。他心情极好。尚宛妗来行礼,他居然忘记了前些日子的不快,一脸慈和的让她坐在了尚宛仪前面一个位置。 刚坐下,二房的人就齐刷刷的来了,除了尚知英和二夫人、尚宛宛和秦婉,尚知英的两个姨娘也跟着来了。 尚知英房里的两个姨娘素来不得尚老夫人的待见,尚二夫人也不敢让她们近前,只好自己上前,想要伺候尚老夫人。 素来被尚二夫人伺候惯了的尚老夫人这次居然没有给二夫人这个脸,随口道:「你去那边坐着吧,有人伺候我。」 说着居然还对给她梳头的顾姨娘笑了笑。 尚宛妗都看在眼里,心里更是觉得奇怪。等到用早膳的时候,尚宛宛才来给尚宛妗揭开谜底。原来,昨日顾家的年礼到了。 第91页 除了以顾府名义送给武威侯府的东西,顾老夫人还以自己的名义,给尚家各房单独送了礼单。 顾家有顾吟风在,最不缺的就是银钱,他们又大方,难怪哄得武威侯府众位主子都欢欢喜喜的。 尚宛宛抿着唇跟尚宛妗道谢:「我得了一把琴,是前朝名士薛右庵用过的,可以说是千金难买,大姐姐哪日有空,来我院子听我弹琴好不好?」 尚宛妗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含着笑应了。 秦婉坐在一旁,她得了一份棋谱,讲的是最近锦都城难倒众人的残局,也是极珍贵的东西,现在听尚宛宛跟尚宛妗道谢,也忙跟着同尚宛妗道谢。 三人正说着,就听见尚宛逑缠着尚宛仪问她得了些什么东西,尚宛仪扫了众人一眼,抬了抬下巴,脸上终于露出得意的神色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一盒南珠,一盒珍珠,一盒猫眼石外加几团软黄金的刺绣线罢了。」 第十二章 众人听得咋舌,尚宛宛一脸兴奋的问尚宛妗:「大姐姐得了什么?说出来让我们也听一听。」 尚宛妗笑而不语。尚宛仪哪里肯放过她,似笑非笑的看着这边,略带挑衅的问尚宛妗:「外祖母给大姐姐送了什么好东西,要藏着掖着?」 尚宛妗放在餐桌下面的手捏得死紧,脸上努力维持着云淡风轻的表情,含笑道:「食不言寝不语,都好好吃饭,没得在新年的头一天就坏了规矩!」 众人这才放过她。尚宛妗心里怒气腾腾,她得了什么?她什么也没有得,她甚至连顾家送的年礼到了都不知道! 上辈子她是「庶女」,所以顾家的年礼到了她不知晓,也没有她的份,这辈子她是嫡女,她才是顾家正经的外孙女,居然依然不知道顾家的年礼到了,顾家准备的东西也依然没有她的份! 这里面要是没有鬼,打死尚宛妗也是不肯信的! 问题是出在顾家还是出在顾姨娘身上,抑或是出在尚老夫人身上?尚宛妗暗自琢磨。 尚宛仪一边喝粥,一般充满恶意的打量着尚宛妗的脸,见她脸上始终没有露出异色,这才撇撇嘴,兴致缺缺的收回自己的视线。 大年初一是不能出门的,早膳之后,一家人坐在一起说话。因为年礼的关系,尚老夫人今日对顾姨娘和尚宛仪格外的亲切。尚宛妗想着顾家的事情,心情不是很好。 她倒不是在意这点子年礼,她在意的是顾家的态度。 各房的年礼是尚宛仪和顾姨娘一个一个去送的,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众人必然就会觉得,这顾家其实是站在顾姨娘和尚宛仪身后的。 当着众人的面,顾姨娘笑着对尚宛妗道:「元娘,之前是婢妾误会你了,婢妾手里有一串顶好的红珊瑚手串,元娘以前是极喜欢的,等会子就送给元娘,当是婢妾的赔礼好不好?」 尚宛妗不动声色的看着顾姨娘,没有说话。 顾姨娘又道:「听丫鬟们说元娘不怎么喜欢大少爷房里的琴冉和棋吟,总是让漱春院的桂妮去鹤鸣院?」 这话引得众人都朝尚宛妗看过来,尚宛妗哪里不明白,顾姨娘这是在为初六的事情造势呢! 抿了抿嘴儿,做出一副心虚的样子来:「琴冉姐姐和棋吟姐姐都很好,我怎么会不喜欢她们呢!再说了,桂妮去鹤鸣院,是替我送东西过去的,跟琴冉和棋吟是没有什么关系的。」 「那婢妾就放心了。」顾姨娘也不深究,笑着对众人道,「元娘是婢妾看着长大的,婢妾关心元娘,就跟关心二娘一样。如今钟大小姐就要进门了,婢妾总要把元娘和二娘好好交到钟大小姐手里才行。」 上够了眼药,顾姨娘就不再提鹤鸣院和桂妮的事情了,勾着尚老夫人说起钟家的年礼的事情来。 钟家送来的年礼自然是没有顾家送来的丰厚,尚老夫人心里便有些不喜。面上却是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对顾姨娘越发的和颜悦色了。 就好像顾家送年礼来武威侯府是因着顾姨娘一样。 好不容易散了,尚宛妗谢绝了尚宛宛听琴的提议,跟了尚奚舟一起走。 尚奚舟见尚宛妗情绪不是很好的样子,想了想,道:「我今日不去陪上师了,舞剑给元娘看好不好?」 尚宛妗心里一暖。摇了摇头:「今日是除夕。上师在锦都城也不像是有朋友的样子,星机老人又不在了,哥哥还是多陪陪他。我跟着哥哥。是有事情要问哥哥。」 尚奚舟见她说得一本正经,便停了脚,找了处假山站着,让身后的丫鬟们远远的守着。然后才急切的问道:「出什么事了?」 他想起早上顾姨娘「敲打」尚宛妗那话,不由得有些担忧:「难道是那事败露了?」 「桂妮的事情。哥哥就别管了,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尚宛妗失笑,然后问道,「哥哥。顾府送来的年礼,私下里有你一份么?」 尚奚舟有些不解,随口答道:「年年都不曾有过啊。怎么了?」 尚宛妗脑子嗡的一响,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是了。顾姨娘和尚老夫人敢昧下她那一份东西,却是不敢昧下尚奚舟的。如今连哥哥都没有那一份年礼,只怕问题是出在了顾家! 尚宛妗和尚奚舟是顾家嫡女的嫡子嫡女,顾家没有给他们二人送东西,反而给顾姨娘那个庶女和尚宛仪那个庶女的庶女送了,这是明摆着告诉尚家,他们顾家支持的,是顾盼雪这个庶女,而不是尚宛妗和尚奚舟的母亲尚顾氏! 第92页 「怎么了?」尚奚舟见尚宛妗一下子变得脸色雪白,吓了一跳,「不舒服吗?要不要请大夫进来看看?」 尚宛妗摇了摇头,努力平復了自己的心情,见没有人来这边,忙问尚奚舟:「娘亲的事情,哥哥还记得多少?」 尚奚舟一愣,他没想到尚宛妗会问起尚顾氏,想了想,就觉得有些愧疚,低着头道:「我离开彭州的时候还小,对娘亲的记忆……实在是少。」 尚宛妗哪里还有心思注意尚奚舟的伤心,听他这么说,立马有些失望,想了想,还是语气急切的问道:「那哥哥记得,娘亲和顾家的关系怎么样吗?」 尚奚舟听了这话,先是失笑,然后脸色沉了下来:「元娘这么问是什么意思?顾家是娘亲的娘家,关系自然是好的,往年我在西北不知道,今年却是知道的,听下人们说,顾家送来的年礼是极丰厚的,娘亲去世这么多年,顾家看在娘亲的面子上……」 「他们哪里是看在娘亲的面子上,他们分明是看在顾姨娘的面子上!」见尚奚舟还这么护着顾家,尚宛妗又是愤怒又是难过,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哥哥不知道吗,整个武威侯府,除了我们兄妹两个,都是收到了’外祖母’单独准备的礼物的!」 尚奚舟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下意识的替顾家解释道:「咱们没有了娘亲,外祖母这是怕咱们受欺负呢,她自然是好意的。」 「好意?」尚宛妗冷笑,嘴角扯起一抹讥诮,「连顾姨娘和尚宛仪都有,独独咱们没有,这是好意?」 尚奚舟这才明白自家妹妹为什么这么愤怒,当下有些难以置信,等消化了尚宛妗话里的意思,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跟尚宛妗确认:「她们都有,只有我们兄妹没有?」 尚宛妗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尚奚舟继续问道:「只有今年如此,还是往年也如此?」 往年尚知章在西北打仗,尚老爷子和尚老夫人跟了二房住在锦都,顾家的年礼自然是往彭州寄的。 尚宛妗自己是记不得了,不过刚刚她就问了锦书:「从六年前开始,外祖母就不曾私下给我和娘送过东西。」 尚奚舟一下子愣在了那里,他想不到顾家竟然会这般对待他娘亲,心里难过得不行,又觉得尚宛妗应该比他还要难过才是,于是强打起精神,拍了拍尚宛妗的头顶,勉强笑道:「咱们不在乎,元娘咱们不在乎好不好?你想要什么,哥哥努力给你挣来便是。不要为那些人难过了!」 第十三章 尚宛妗摇摇头,正色道:「哥哥,我不难过,只是觉得这里面有蹊跷。娘亲是外祖母的亲女儿,哪里有不疼亲女儿疼一个庶女的?顾家那边不对劲,我手里没有人,哥哥你想法子让人去打探一下。」 「好,我让人去打探。」尚奚舟也觉得这事情透着诡异,自然不会拒绝尚宛妗的要求的。 尚宛妗本来觉得初六自己可以一举将顾姨娘打得再也无法翻身了的,没有了顾姨娘,尚宛仪就是闹出花儿来她也不怕的。 如今出了顾家这事情,尚宛妗隐隐觉得自己可能把事情想得太美好了。 等到了初六这一日,武威侯府张灯结彩,尚知章换上喜袍,在众人的簇拥下前往钟府迎亲。 女眷们是不能跟着去的。顾老夫人带着众女眷在家里面等着,二夫人又要照看厨房里,又要叮嘱迎宾客的下人们……忙得两只脚都快飞起来了。 尚宛妗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顾姨娘,可能是觉得今日便能让尚奚舟和尚宛妗永世不能翻身,就算尚知章要娶别人为妻了,顾姨娘脸上还是带着笑意的,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不情愿。 谁坑谁还不一定呢,尚宛妗冷笑。这会子她也不在乎能不能一下子就弄得顾姨娘无法翻身呢,只要顾姨娘阴谋无法得逞,她就算赢了。 钟府距离武威侯府实在是算不得远,等尚知章迎着花轿到了武威侯府门口,吉时还没有到。于是尚老夫人匆忙让尚二夫人准备了一袋铜钱,拿出去交给迎亲的队伍,绕着武威侯府又走了一圈。 三步撒一大把铜钱,铜钱里面还混着新手绢和小缨络,别说是小孩子跟着捡了,就是许多跟着看热闹的成年男女也跟着哄抢。 里三层外三层,车队后面跟着的人把一条街都堵了,有了这份体面,没有在吉时准时到武威侯府门口这件事,就显得比较微不足道了! 钟雪盈坐在花轿里面。听着外面的人声鼎沸鼓乐鞭炮声,心里的那一丝不满消弭殆尽。 到了吉时,停轿、下马、踢轿门,一气呵成,叫好声此起彼伏。 尚知章和钟雪盈虽然都是二婚,可这红线是当今皇后娘娘牵的,众人不敢怠慢了。因此婚礼办得倒比人家头婚的还要热闹许多了。 走红毯、过火盆、入正堂。钟雪盈心里满是对新生的期待。 她上一任丈夫,刚成亲不到半年,就因为跟人打架伤了头部。拖了七日到底是没了。婆婆小姑都与她相处不好,她是钟太傅的嫡女,哪里能受此等侮辱,便写信给父亲。把她接回了家。 只是,家虽然还是自己的家。她没想到,出了一趟嫁,她却成了家中的外人。在钟府孀居整整七年,一开始还好。众人念着她命苦,都怜惜她,到了后面几年。就有些嫌她了,几个嫂嫂拐着弯劝她母亲再给她找一户人家。 第93页 她母亲一开始不同意。拒绝了四五次之后,态度也软化了,只是给她找的那些人家一个不如一个,她自然是死都不肯嫁的。幸好皇后娘娘是她儿时的手帕交,心里还惦念着她。 武威侯年纪不算大,也才三十多岁,长得又周正,刚封了侯,跟她也算是门当户对。若是错过了他,只怕再也寻不着这么好的人家了! 钟雪盈从红盖头的流苏间隙往外看,正看到尚知章的鞋子,步子沉稳,坚定有力。 听着喜娘高唿「拜堂」,观礼人群中忽然发出一声惊唿,不知是谁家夫人,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高声喊道:「哎呀,这是谁家的丫鬟,晕倒了!」 尚宛妗同别的小娘子躲在屏风后面看拜堂,听到惊唿,忙向混乱的源头看过去,自然是什么都没有看到的。 尚二夫人着急上火,她一直担心着婚礼上会出乱子,这不,果然出乱子了!忙带了人上前把那昏倒的丫鬟扛了下去。 尚宛仪哎呀一声,惊唿道:「那不是爹爹房里的丫鬟吗?」 声音不算大,可钟雪盈带来的嬷嬷就靠近屏风站着,把这话听得清清楚楚的。当下心里一动,拉过钟雪盈身边跟着的贴身大丫鬟雀儿,压低声音知会了一声,就匆匆朝着那晕倒的丫鬟追了过去。 尚知章看在眼里,怒火骤然就升了起来,他认得那丫鬟,原先是他房里的,后来老夫人做主给了元娘。心里暗骂尚宛妗不懂事,在这种时候居然没有看好丫鬟,当着这么多人耽误了他的吉时丢了他的脸! 钟雪盈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双手死死的绞着喜绸,心里惊疑不定。 接着便是拜堂,送入洞房。 送入洞房之后,尚知章出去陪众人喝酒,尚二夫人则带了尚家的小娘子们进来陪新鲜出炉的尚大夫人说话。 二夫人笑得有些勉强,语气干涩,一一让尚家姐妹们上前给尚大夫人见了礼,然后道:「大嫂,让她们这些小孩子在这里陪着你,我外面还有事情,就先走了,改日再来跟大嫂请罪。」 钟雪盈心里惊疑不定,轻声细语的应了,听着人走了,才问一句:「刚刚拜堂的时候,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尚宛宛没有什么心机,怕钟雪盈太过担心,解释道:「是大姐姐的丫鬟,不知怎么的晕了过去,不是什么大事。」 钟雪盈松了口气,点了点头:「难怪大小姐没有过来呢!」 尚宛仪张了张嘴,正要说话,扭头看到尚宛逑,眼珠子一转,拉着尚宛逑附耳吩咐,然后就不动声色的看着尚宛逑,等着她开口。 尚宛逑抿了抿唇,压下心里的不快,面色天真,语气轻快道:「母亲不必担心,我刚刚过来的时候,看到姨娘带了大夫进来,要给桂妮姐姐把脉呢!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钟雪盈因为这话又惊疑不定起来,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打算等自己嬷嬷回来了再问问。 不一会儿,曲嬷嬷就神色复杂的回来了,强打着笑脸支走了尚家小姐们之后,曲嬷嬷关上门,义愤填膺的对钟雪盈道:「那丫鬟怀孕了。」 钟雪盈先是一惊,然后神色讥诮,冷笑道:「听说尚大小姐之前是在彭州的,果然没什么教养,连自己房里的丫鬟都管教不好!」 「那丫鬟虽然是尚大小姐院子里的,」曲嬷嬷说起来有些咬牙切齿,「可尚大小姐来锦都之前,那丫鬟却是跟着侯爷的!」 「什么!」钟雪盈勐地站起身来,盖头下面的一张俏脸难看得不行! 「小姐,你才刚过门,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曲嬷嬷握着钟雪盈的手,对于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的遭遇很是心疼,「若是就这么算了,只怕从此他们就当你是好拿捏的了!」 大丫鬟雀儿跟着附和:「小姐,这才刚进门呢,就出了一个怀孕的丫鬟,放任下去,以后再闹出宠妾灭妻的事情来,小姐可怎么办?嬷嬷说得对,这事咱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钟雪盈紧咬着嘴唇,心里又是生气又是难过,最后到底是听进了曲嬷嬷和雀儿的话,回握住曲嬷嬷的手,带了些哭腔:「嬷嬷,我该怎么办?嫁都嫁了,我该怎么办?」 曲嬷嬷眼珠子一转,吩咐雀儿道:「等下我和小姐往外走,你跑快些去通知侯爷,就说我们小姐要回钟家了,拦不住。」 第十四章 然后跟听得呆愣住了的钟雪盈解释:「这婚事是皇后娘娘撮合的,只怕晚些时候娘娘还会派人来送贺礼。武威侯府本来就不占理,这种时候,他们肯定不敢放咱们走。小姐只管大着胆子闹一闹,逼着他们处置了那怀孕的贱人,趁机拿捏住侯爷!」 钟雪盈还有些犹豫:「真的要这样闹?嬷嬷,我怕……」 「怕什么!」曲嬷嬷给钟雪盈鼓气,「您是钟府的大小姐,这件事就算是闹大了,还有钟府给您担着。到时候没脸的是他们武威侯府。侯爷打了十几年的仗,在边关哪里见识过什么女人,小姐你先是一闹,让他们忌惮了,过了这段时间再对侯爷柔情蜜意一些。到时候整个武威侯府还不是小姐说了算!」 顿了顿,曲嬷嬷又道:「也就是出了这件事,就是没出这事,老奴也打算找个由头让小姐立威呢!只有小姐在武威侯府站稳了脚跟,日后小姐的孩子才不会被先夫人的一双儿女比了下去!」 听到这里,钟雪盈慌乱的心一下子变得坚定起来,她抽回自己的手。勐的把盖头一掀。叠得四四方方的放在刚刚坐过的朱床上,沉着脸对雀儿道:「你去找侯爷!」然后拉着曲嬷嬷就要往外走,「咱们走。」 第94页 「慢着慢着!」曲嬷嬷哭笑不得的上前走了两步。把钟雪盈叠好的盖头拿到手里抖了抖,随后丢在地上,「小姐,您是在生气。这会子还能惦记着把这盖头叠好放在这里,落在尚家人眼里像什么话!」 钟雪盈看了一眼地上的盖头。有些心疼,上面的鸳鸯是她自己一针一线的缝的,採用的是苏州的双面绣的绣法,费了好大的功夫。 「走吧!」钟雪盈收回目光。满脸阴鸷的抬脚往外走。雀儿忙飞快的往前院摆酒宴的地方跑,钟雪盈急匆匆的往外走,看到尚家下人一概不理会。 尚家下人有那机灵的。见状忙抬脚飞跑着去寻尚老夫人和尚二夫人,这外面的酒席还没有散去呢。新娘子就要跑了! 钟雪盈自然是没能走出武威侯府大门的,她刚走到二门,就被尚二夫人带人拦了下来。 尚二夫人出身地位,又是弟妹,矮了钟雪盈不止一头,因此不敢强拉钟雪盈,只拦在钟雪盈面前,苦口婆心的劝着。 「……大嫂,今日是您和大伯的大喜之日,若是有丫鬟或者别的人怠慢了您,只管让人跟我说一声,我自然会请老夫人来替嫂子主持公道,何苦这个时候走,让人家笑话咱们武威侯府!」 钟雪盈冷着脸不说话,曲嬷嬷一脸愤怒的呵斥:「笑话你们武威侯府?你们做出那种事情来,我们再不走,被笑话的可就是我们钟家了!」 尚二夫人眼睛的余光看到有几个不是武威侯府穿着的小厮正晃悠着往这边来,不由得急了,忙道:「嫂嫂进了武威侯府的大门,人家笑话武威侯府,嫂嫂脸上也没有光。不如先跟我一起进去,有什么事情咱们慢慢说,没得在这里丢人现眼!再说了,嫂嫂出身尊贵,我等如何敢对不起嫂嫂?」 见她这么慌乱,曲嬷嬷心里有些得意,面上却一点都没有轻缓,依然怒气沖沖:「你们武威侯府好得很,我们钟家可是高攀不起,这人才进门呢,就听说有丫鬟怀了侯爷的孩子,若是再在你们府上住个一年半载,是不是我们小姐的骨头都让你们啃干净了?」 尚二夫人一呆,心里暗骂不已,这桂妮的事情,她们自己都还没有搞清楚呢,怎么就传到钟雪盈主僕二人的耳里了! 这一呆,钟雪盈就开了口,她拉着曲嬷嬷冷着脸抬脚就继续往外走,嘴里冷笑道:「跟她有什么好说的,咱们只管回去,让我爹爹来做这个主!」 然后目光森冷的盯着尚二夫人:「你最好是别拦我,我钟家就是再不济,也不会把女儿往火坑里面推。皇后娘娘若是知道了这里面的内情,只怕也不会怪罪我钟家悔婚的!」 尚二夫人吓了一跳,哪里顾得上想她们是如何知道桂妮的事情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拦住钟雪盈,若是让她走出了武威侯府的大门,只怕不等今天过完,武威侯府就成了锦都城的笑话。 于是也顾不得谁的出身尊贵了,尚二夫人咬咬牙,一个箭步上前,便亲自动手拉住了钟雪盈的胳膊,嘴里道:「嫂嫂得罪了,嫂嫂跟我一起回去,武威侯府总要给嫂嫂一个交代的。」 说着便拉着钟雪盈往里走,钟雪盈自是不从,只是她娇娇弱弱的,哪里是尚二夫人的对手! 曲嬷嬷忙一边喊着「放开我们小姐」,一边上前来掰尚二夫人的手。 三个人正拉扯着,尚老夫人就由越嬷嬷扶着赶了过来,喊了两声作孽,急忙让人把她们三人分开。 钟雪盈硬气得很,尚老夫人好说歹说,又是百般伏低做小,才让她终于松了口,答应先跟尚老夫人回常青院。 对着一脸愠怒的钟雪盈,尚老夫人也不敢摆架子了,一路上舔着脸跟她陪小心:「那丫鬟现在就在常青院,顾姨娘带了大夫来把脉,刚刚出来之前,我正审问着,总要给你一个交代才是!」 刚走到常青院门口,就见尚知章怒气沖沖的赶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路小跑着的雀儿。 尚老夫人看了一眼脸色难看至极的尚知章,责备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只问道:「你进来了,外面怎么办?」 尚知章深吸一口气,勉强平缓了自己的语气,道:「爹和二弟在外面招唿着呢!」 然后看了眼钟雪盈,软了几分语气:「进去吧,我总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钟雪盈愣了一下,心里升起一股怒气,这个人,都已经东窗事发了,他面对自己时怎么还敢这般理直气壮! 于是堵了一口气,抬脚便往院子里面走。她倒是要看看,他要如何给她交代! 钟雪盈心里苦,尚知章心里更苦!他有没有碰过桂妮,他自己比谁都清楚,如今闹出这种事情来,他恨不得一脚踢死桂妮! 走进内堂,尚知章就看到桂妮跪在地上对着顾姨娘和岳姨娘泫然欲泣,元娘跟根木头似的站在旁边,一脸茫然。 尚知章心里怒气上涌,到底是忍不住一脚把桂妮踢到一边,然后反手就扇了一巴掌尚宛妗。 别说是尚宛妗了,就是顾姨娘、尚老夫人都没有想到尚知章会什么都不问就这么干脆利落的打元娘一巴掌! 震惊之后,顾姨娘只觉得快意,为自己的这齣计谋感到得意。 就是钟雪盈,心里也舒服了几分。 尚二夫人吓了一跳,忙上前扶起尚宛妗,只见尚宛妗白皙的小脸上立马红肿起来。锦书立马挡在尚宛妗跟前,目光跟要吃人似的盯着尚知章,似乎他再有举动就要跟他拼命! 第95页 尚老夫人看不过去,冲着尚知章喝道:「好好的,你打孩子做什么?」 她倒不是为尚宛妗抱不平,只是担心这事若是传出去了,会影响到尚知章的名声。 虽然说父亲打女儿,女儿不该受也得受着,可要是传出去说武威侯搞大丫鬟的肚子,新婚妻子在大喜之日闹将了起来,武威侯一怒之下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了尚宛妗巴掌。只怕全天下人都要说武威侯是为了讨新人欢喜打亡妻的孩子。 第十五章 尚宛妗吐了一口血沫子,眼睛里装满了恨意,死死的盯着尚知章,伸直了脖子,像是要打架的天鹅:「父亲真是好大的手笔。敢问父亲,女儿有什么错?」 她什么都算到了,她也知道尚知章对自己无情,却没想到竟然无情到了这个地步,什么都不问,就先扇了她巴掌! 就是上辈子,她挨了那么多次家法。也不曾被人打过巴掌!这一巴掌把她心里对父亲的最后一丝眷念打得烟消云散。 「你有什么错?」尚知章打了一巴掌之后回过神来。心里虽然依旧愤怒,却是不敢抬手再打人了,等看清尚宛妗眼里的愤恨。语气又拔高了三分,「你还好意思问你有什么错,这丫鬟,是不是你的丫鬟?」 「章儿!」尚老夫人看不下去。把尚宛妗往自己身后一拉,「这丫鬟才跟元娘还不到一个月!」 尚宛妗站在尚老夫人身后冷笑道:「大夫给桂妮把脉。说是妊娠快有一个月了,父亲这么说,是觉得女儿还能让桂妮怀孕,给父亲戴一顶绿帽子?」 「你……你……」尚知章气得不行。右手蠢蠢欲动,又有些忍不住想要打人了,却顾忌着尚老夫人拦着。到底是不敢上前动手了,勉强压抑着自己的怒气。 钟雪盈在一旁看戏看得心里欢喜。曲嬷嬷见状,忙拉了钟雪盈一把,附耳嘀咕了几句。她不能让钟雪盈落下一个逼自己夫君刻薄亡妻子女的名声来。 钟雪盈素来听曲嬷嬷的劝,便抬脚往前走了两步,沉着脸冷声道:「尚侯爷好大的威风,说是要给我交代,就是打自己的女儿给我交代吗?这要传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我刚进府就逼着你打杀继女?你这是给我交代,还是逼着我回钟府?」 尚知章回过头来:「我自然会给你交代!」然后走到桂妮跟前,居高临下,怒问道,「桂妮,我问你,我不曾要过你的身子,你是怎么怀上我的孩子的?」 桂妮早与尚宛妗商量好了应对,便故意看了尚宛妗一眼,怯怯道:「回侯爷的话,桂妮不曾怀孕啊!」 这话一出来,除了尚宛妗和锦书,一屋子的人都愣住了! 顾姨娘心中诧异,这跟她之前教的不一样啊!然后心里暗骂桂妮胆子小,这种事都办不好! 大夫把完脉之后就被尚老夫人请人送了出去,武威侯府的丑闻,自然不能有外人在场的! 顾姨娘上前一步,皱着眉道:「你这丫鬟还不快说实话!刚刚王大夫给你把脉,分明是喜脉,二夫人和我们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尚知章先愣了一下,然后回过神来,怒道:「怎么回事?」 「回侯爷的话,奴婢真的不曾有过身孕啊!今日顾姨娘说外面给客人倒茶水的丫鬟不够,吩咐奴婢去帮忙。奴婢早上忙着给大小姐梳妆打扮,来不及用早膳,这才晕倒的。奴婢也不知道为什么王大夫会给奴婢诊出喜脉来啊!」 桂妮这番话说得又快又急,众人听在耳里只觉得荒诞。 武威侯府因为桂妮怀孕的事情,已经出了大乱子了,她这会子却说自己没怀孕? 尚知章气得不行,又要去踢桂妮。尚老夫人却想着武威侯府男丁单薄,桂妮肚子里要是真的有了尚知章的种,少不得要保一保,于是伸手把尚知章拦住了! 然后吩咐自己身边的越嬷嬷:「你去,再把王大夫给我请回来!」 顿了顿,又道:「多请两个大夫过来,要嘴严实的,跟咱们武威侯府有交情的!」 越嬷嬷忙答应着去了,尚老夫人这才转头对尚知章和钟雪盈道:「你们也别急,这事儿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总会查个水落石出。到时候该罚谁就罚谁,该给谁交代就给谁交代!」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钟雪盈也不闹了,点了点头,打算冷眼看着他们处理这事。 顾姨娘看着桂妮的反应,她第一反应就是,这贱人是被侯爷吓着了,打算临时反悔了,心里冷笑,她肚子里那就是铁打的证据,岂是她想反悔就能反悔的? 顾姨娘看了眼刘二娘,对刘二娘使了个眼色,然后自个儿上前忽然跪在地上给尚老夫人和尚知章磕了个头,愧疚万分道:「有件事情婢妾不曾禀报老夫人、侯爷。前日桂妮曾来武成院寻过婢妾,说是要求婢妾救命。」 众人的视线勐的落在顾姨娘身上。尚老夫人拧着眉开口问道:「怎么回事?之前怎么不说?」 顾姨娘看了一眼尚宛妗,然后才道:「婢妾先前得罪了元娘,一来是不相信元娘真的能做出这种事情,二来是怕元娘因此更加怨恨婢妾,三来是担心大家只相信元娘,不肯相信婢妾!」 顾姨娘泫然欲泣,狠命的磕起头来:「如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婢妾为了侯爷的清白,是不得不说了!」 这事果然跟元娘有关系!元娘果然还因为那晚的事情还记恨着自己这个做父亲的! 第96页 尚知章双目通红,像是地狱里面出来的恶鬼,浑身微微颤抖,咬牙切齿对顾姨娘道:「你说,我看谁敢不信你,我看谁敢秋后算帐对付你!」 他的眼睛要吃人一般盯着躲在尚老夫人身后的尚宛妗,顾姨娘心下得意,这是怒极了的反应啊! 顾姨娘先为自己开脱:「婢妾从刚刚就一直暗示元娘放手,也是为了侯府的名声,元娘的名声,谁知元娘竟然半句不肯听婢妾的劝,一意孤行!」 然后才心中快意嘴上为难的说出「真相」来:「桂妮腹中的孩子,不是侯爷的,只怕是……大少爷的。」 要是能再打尚宛妗几巴掌就好了,顾姨娘心里想着。 「怎么可能!」尚老夫人下意识的就开口怒斥,尚奚舟是武威侯府小辈中唯一的男丁,尚老夫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人往他头上泼脏水的! 尚老夫人恶狠狠的目光盯得顾姨娘头皮发麻,语气中带了些威胁的意味:「顾姨娘,此事非同小可,自前你丫鬟逃跑的事情冤枉了元娘的事情我们没有跟你太过计较,若是再攀污尚家的嫡长子,可要想清楚自己的下场!」 顾姨娘仿佛被尚老夫人吓到了,整个人一个哆嗦,缩成一团,看起来委屈又可怜,然后泫然欲泣道:「之前的事情,婢妾也知道自己是对不起元娘,所以先前也曾跟元娘示好道歉。大少爷是侯爷的独子,婢妾自己又没有儿子,等年纪大了还要靠着大少爷过活,婢妾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随意攀污大少爷啊!」 尚宛妗站在一旁看她做戏,忍不住在心里想着,难怪她能把尚知章哄得团团转,这屋子里再没有比她更会做戏的了! 钟雪盈却是眼睛一亮,有些欢喜,只要这个孩子不是尚知章的,她还是很好说话的。再说,孩子是尚奚舟的这事情若是确定了的话,与父亲房里的丫鬟有染,只怕尚奚舟也没有什么名声可言了,到时候她生下男丁,不用使什么手段,尚奚舟就该给自己儿子让路了。 钟雪盈在心里越琢磨越满意。 顾家先前给尚老夫人送年礼换来的那点子好感,这下子是荡然无存。尚老夫人此刻心里恨顾姨娘恨得牙根直痒痒,当下就冷笑道:「你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第十六章 然后转头对尚知章道:「后宅安宁,男人才会有大出息,顾姨娘口舌生非。按着我的性子,就该把她打一顿赶去庄子才是。念在她给咱们家添了一个女儿,就收拾一个小院子,把人拘起来吧!」 尚知章一时之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对于尚老夫人的提议,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顾姨娘却似是怕极了,惊恐万分的提声喊道:「侯爷!」 尚知章低头看向顾姨娘。忍不住上前走了两步。伸出手来,似乎是想摸摸顾姨娘的头,可当着一屋子人的面。到底是缩回来了。 顾姨娘忙跪行两步,匍匐在尚知章的脚下:「侯爷,婢妾冤枉,婢妾说的话都是真的。这么大的事情,婢妾哪里敢信口雌黄!」 说完。豆大的眼泪珠子砸在地上,尚知章看了,面上就带了一些不忍。 沉吟了一番,开口道:「娘。盼雪不会骗人。」 尚老夫人见自己儿子居然向着一个姨娘,登时大怒,像是被人捏住了脖子一般。脸色涨得通红,尖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顾盼雪不会骗人。她不会骗人,舟哥儿那样的好孩子就会做出辱及长辈房里丫鬟的事情来么?」 「我倒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被煳涂油蒙了心,居然不信自己的儿子,信一个贱女人!」尚老夫人也是气得狠了,屋里还有尚宛妗这个小辈在,还有钟雪盈这个新娘子在,都已经开始口不择言了。 「娘!」尚知章居然还要护着顾姨娘,「盼雪她是个好女人!」 这话一出来,屋子里众人都冷笑不已,尚宛妗脸上毫不掩饰的挂着一抹讥诮,冤枉她的事情才过去没多久,尚知章就敢开口说顾姨娘是个好女人了,这心都偏到胳膊肘去了! 钟雪盈脸色也变得不是很好,她这才发现顾姨娘其实是自己的一个劲敌,因为尚知章的一颗心都在顾姨娘身上。 她想起之前雀儿说的话来,要是武威侯宠妾灭妻……钟雪盈不敢想下去了,心里无比怨恨自己的第一任夫君为什么要去跟人打架,他要是活着,自己也不用面对这些麻烦事。 尚老夫人忍不住了,拔高声音,吩咐越嬷嬷:「请家法来,我要亲自打死这个祸家精!」然后瞪着尚知章,「我看谁敢拦我,谁要是敢拦我,我就死给谁看!」 尚知章气得手直发抖,顾姨娘见状,也怕自己玩过了头,忙高声喊道:「婢妾不是信口胡说的,婢妾有证据!」一句话说得又快又急,生怕越嬷嬷真的请了家法来。 她这样,落在尚知章眼里,就成了被逼急了,不得不道出实情了,心里的怜惜更甚! 尚知章伸手拦住了越嬷嬷,然后吩咐自己的人在门外守着,谁也不许放出去,谁也不许放进来,然后又半强迫的扶着尚老夫人坐在了雕花黄梨木太师椅上,然后才沉声对顾姨娘道:「什么证据,你说!有我在,看谁敢拿这件事来作贱你!」 尚宛妗听了这话,深吸一口气,从开始到现在,她的一颗心就像是在被一把钝刀子磨一样。 锦书是知道尚宛妗的打算的,担心等下尚知章气得失去理智又要打自家小姐,锦书便不动声色的往尚宛妗身前一站,随时准备着替自己小姐挡住尚知章。 第97页 顾姨娘心里甚是得意,不同声色的在心底夸赞了自己几句,这才小心翼翼的看了尚宛妗几眼,开口。 那样子,就好像尚宛妗欺负了她一样。 「……桂妮跟了元娘之后,就总是往鹤鸣院跑,婢妾觉得这事儿有些不对,桂妮还在武成院的时候,有人看到大少爷去武成院找过桂妮。婢妾怕出事,就让刘二娘去元娘院子里拐弯抹角的打听,刘二娘的女儿澍玉之前是元娘的二等丫鬟,刘二娘拖了澍玉去问元娘,谁知元娘大骂澍玉多管闲事,直接把人降成了三等丫鬟。」 说着扭头看向尚宛妗:「元娘,你自己说是不是有这事情?」 尚宛妗肿着一张脸点了点头,忍着疼开了口:「是我让桂妮去鹤鸣院的,我十几年来没有见过哥哥,自然是想和哥哥亲近一些。」 顾姨娘盈盈看向尚知章:「谁知前两天桂妮就来寻婢妾,说是怀了侯爷的孩子,她还叫婢妾救她。婢妾心里觉得奇怪,又想着这两日都在忙新夫人进门的事情,所以只好逼迫桂妮把这事情瞒下来,打算等新夫人回门之后,把桂妮交给新夫人处置。」 尚知章不傻,他一听顾姨娘这话,就听出了问题所在,皱起了眉头,问道:「她求你救命?」 顾姨娘点点头:「婢妾也是傻,当时没有看出来问题,现在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她若是真的有了侯爷的孩子,多半是要飞上枝头变凤凰,被侯爷抬为侍妾的,又如何会找婢妾救命?除非她怀的不是侯爷的孩子,却有人逼着她说这是侯爷的孩子!」 这话说完,她目光怨毒的看向尚宛妗,眼里的恶意、恨意与快意再也掩饰不住了。 房间的门被人拉上了,窗户上煳的是琉璃纸,所以屋子里也还算亮堂。 尚宛妗冷眼旁观,将众人的反应看得清清楚楚的。 顾姨娘语气带着些愤恨:「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婢妾有没有说谎,刘二娘、武成院的丫鬟、鹤鸣院的丫鬟甚至是漱春院的丫鬟,都可以给婢妾作证。侯爷,这件事您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还婢妾清白,也还自己一个清白!」 刘二娘勐的上前砰地一声跪在地上,高唿道:「侯爷,姨娘对侯爷的一片真心,老奴都是看在眼里的,老奴敢拿性命担保,姨娘的话句句都是真的,没有半句谎言!」 尚知章哪里需要去查证,只听她们的话已经信了她们。就连尚老夫人,也对自己的坚持不确定起来。 孙子重要,哪里有儿子重要! 尚老夫人冷着脸吩咐:「越嬷嬷,你派人去把武成院的萱筲、鹤鸣院的琴冉和棋吟、漱春院的澍玉都叫过来,不要说什么事情,只管把人带过来就好!」 越嬷嬷低头应了。 尚老夫人脸上闪过一丝痛心:「你再亲自去前院,把舟哥儿叫进来!」 越嬷嬷答应着去了。 尚知章压抑不住胸中的熊熊怒火,烦躁的在尚老夫人面前走了几步,然后停了下来,恶狠狠的道:「要按着我的意思,就直接让人把那个畜生绑了进来!」 尚老夫人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气安抚道:「外面那么多客人呢……若是事情查清楚了,是舟哥儿的错,你要请家法要怎样,我都不拦着你!」 尚知章犹不满意。抬脚便走到尚宛妗跟前,一把拽开锦书,看着尚宛妗咬牙切齿的撂狠话:「你倒是涨本事了,倒是连亲爹都敢算计了!我这会子不打你,等那畜生来了,问清楚了罪,别怪我翻脸无情不认你们这双儿女!」 尚宛妗抬着下巴。冷冷的跟尚知章对视。因为脸颊疼痛肿胀,开口说出的话就有些含混:「父亲这是要将我和哥哥赶出武威侯府?」 尚老夫人皱了皱眉,喊了尚知章一声:「大郎。他们到底是你的孩子!」 第十七章 尚知章并没有回头看尚老夫人,面如修罗一般看着尚宛妗,道:「你们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我就是打杀了你们也不为过。赶你们出府,已经算是我这个做爹爹的仁慈!」 尚宛妗早已对尚知章死心。听了这话心里也不难过,却还是忍不住问道:「我和哥哥也是您的孩子,为何您的眼睛里只看得到顾姨娘和二娘?您出征在外,我娘在家里苦苦操持家中事务。没……」 「住口!」话音未落,就被尚知章喝止了,他脸色涨得通红。也不知道是羞恼还是气愤,「你娘那个蛇蝎女人。如何能够跟盼雪比!」 尚宛妗愕然,她对尚顾氏已经没有了记忆,她长什么样,她是什么性子,她有什么喜好,尚宛妗全然不知道。可她怎么也不信她娘会是一个蛇蝎女人。 当下冷笑:「顾姨娘还不配跟我娘比,这个女人都从心烂到骨子里面,也只有你还当她是个宝!」 「元娘!」尚宛妗说了这话,尚知章还没来得及有反应,顾姨娘先尖叫了一声,然后压低了声音,满是委屈与失望,道,「婢妾自问这么多年来不曾亏待过你,你怎么能这般说婢妾?」 她这么一说,屋子里的人就更觉得尚宛妗可恶了。 尚知章一甩衣袖,盯着尚宛妗道:「你现在说得越难听,待会儿挨起罚来,我就越不会手下留情,你自己看着办吧!」 然后冷哼一声,转身弯腰把还跪在地上的顾姨娘扶了起来。 尚宛妗低头玩着自己的手指,凉凉的开口:「我和哥哥什么也没做过,今日这事来得突然,武威侯府断不可能瞒得严严实实,等查清楚了到底是怎么回事,父亲到时候可别护短才是。」 第98页 她话音刚落,跪在地上的桂妮就紧跟着来了一句:「大少爷和大小姐真的是被冤枉的,婢子不曾主动找过顾姨娘,肚子里也没有身孕。」 若不是这个时候气氛太过严肃,众人就要被她们主僕二人给气乐了! 不一会儿,尚奚舟就跟着越嬷嬷匆匆而来,尚奚舟到嘴边的「爹爹」还没有喊出口,就听到尚知章噼头盖脸一声吼:「孽障,你给我跪下!」 尚奚舟一脸诧异,对上尚知章想要杀人的视线,犹犹豫豫的屈膝跪了下来,然后茫然问道:「怎么了?」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尚知章勐的拿起一个茶盏朝尚奚舟丢去,明明瞄准了的,谁知尚奚舟身子一侧,躲了过去,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尚知章气得手直发抖:「你做出这等丑事,还好意思问怎么了?」 「爹爹,儿子自认为循规蹈矩,何曾做过什么丑事!」尚奚舟样子无辜得很,然后抬头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尚宛妗的肿大的脸上,看到那可怖的颜色,神色一凛,整个人被一股子怒气所笼罩起来! 当下沉声问道:「元娘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尚知章听了又要发火,却被尚老夫人拉住了。她不愿意看到父子俩事情一句都还没说清楚就闹翻了脸,开口问道:「舟哥儿,我问你,你与桂妮可曾有过首尾?」 「祖母这话问得奇怪,」尚奚舟看着尚宛妗脸上的伤,心疼得不行,对这一屋子的人更是恨得要死,可想着之前尚宛妗的交代,只好强压着怒气回答尚老夫人的话,「孙子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桂妮曾是父亲房里的丫鬟,奚舟怎么可能做出这种混帐事来!」 说着,他到底是没忍住,看了尚知章一眼,咬牙切齿道:「不顾人伦,这是畜生才会做的事情!」 「你这个畜生……」尚知章话刚说了一半,武成院的萱筲、鹤鸣院的琴冉和棋吟、漱春院的澍玉已经到了。 于是暂且放过尚奚舟,当着众人的面审问起几个丫鬟来。 尚宛妗不动声色的挪到尚奚舟身侧,拉着尚奚舟的衣袖要他起身,冷笑道:「顾姨娘都没有跪,你跪什么!」 尚奚舟神色复杂的看着尚宛妗的脸,语气中带了些阴狠,问道:「是他打的对不对?」 尚宛妗没答话。 尚奚舟却已经认定了自己心里的猜测,越发的难过起来:「是我这个哥哥没做好,我比你大,该我护着你才是,你这样,我如何跟咱们死去的娘亲交代?等会儿他发火,你一定要记得躲在我身后才是,那些顶撞他的话,你就不要说了,咱们不争这一时之气。」 尚宛妗勉强笑了笑,脸颊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嘴里宽慰着尚奚舟:「你这叫什么傻话,等会儿他发火了,你这个做哥哥的不挡在我前面,难道还指望我挡在你前面啊?」 然后又冷笑着补充了一句:「你且看着吧,他现在越过分,待会儿顾姨娘的下场就越惨。我挨了一巴掌,定要顾姨娘拿三十个大板子还我才行!」 丫鬟审问出来之后,自然是「证明」了顾姨娘说的都是实情,尚知章怒不可遏,眼睛通红,不断的在屋子里乱踱着步子,半晌停在尚奚舟和尚宛妗面前。 阴狠的斥责:「好,你们好得很!早知道你们会成为今天这样,当初生下来,老子就该掐死你们!」 尚老夫人、二夫人以及一直看戏的钟雪盈都有些错愕,她们没有想到看着乖乖巧巧的两个孩子,居然能做出这种有悖人伦的事情来! 尚老夫人甩着袖子坐会黄梨木的太师椅,一叠声道:「我不管了,这事儿我再也不管了,你们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 尚老夫人说不管了,二夫人就更没有资格管了。尚老爷子和尚知英在外面待客,这个时候,尚知章就是要打杀尚奚舟和尚宛妗都没有人拦着。 只听尚知章高声吩咐:「来人,请家法!」 屋子里山雨欲来之势,压抑得不行,尚知章这吩咐一出来,下人们哪里敢耽搁,立马有两个小厮飞快的往外跑,一个前往祠堂取家法,另一个则是去寻宽条凳了。 钟雪盈这才相信自己之前那场闹是白闹了,又担心武威侯和尚老夫人因此不喜她,满腔想要拿捏住武威侯的心思瞬间转成了要好好表现讨好武威侯。 当下心思一动,向前走了两步,柔声道:「侯爷,您虽然生气,妾身有一言却不得不说。侯爷如何能让他们把家法请到父亲和母亲的房间里来,可别脏了这地儿。不管是对大少爷还是大小姐动家法,都该挪步到祠堂去才是!」 尚知章一听,倒觉得颇有道理。点了点头,转头对尚老夫人道:「娘,请爹爹回来,开祠堂吧!」 尚老夫人气得一噎,在她屋子里对舟哥儿和元娘打也好,骂也好,左右屋子里的下人都是家生子。敲打一番。也没有谁敢传出去。可此时外面的客人还没有散去,这个时候开祠堂,只怕不等明日。这事儿就在锦都城传得满城风雨了! 尚老夫人扫了兄妹二人一眼,嘆了口气又要劝尚知章。 谁知还没有开口,就听见顾姨娘对尚知章道:「侯爷,还是新夫人考虑得周全。若是把家法请到老夫人的屋子里来。说不得日后反而玷污了侯爷的名声,去祠堂就不必担心这个了。多少有个见证!」 第十八章 一边说,她眼睛的余光一直看着钟雪盈,心里想着,这也是个长了毒牙的。存心要彻底毁了尚奚舟和碗精的名声呢!倒是帮了她一把。 第99页 今日这事闹得大,与其遮遮掩掩让别人胡乱猜测,还不如光明正大的处置。儿子的名声。总比孙子的名声来得重要!尚老夫人听了顾姨娘的话,刚升起的劝说的心思。又打消了。 尚宛妗冷笑一声,看够了他们的嘴脸,这才打算开口。尚奚舟知道她要说什么,忙拉了尚宛妗一把,沉声道:「你好好呆着,我来!」 尚宛妗摇了摇头,她都打算好了,只让尚奚舟走个过场,别的什么都不要管。尚奚舟知她是不想自己掺和进后宅阴私,压低了声音冷笑道:「他都好意思掺和在里面,我连一句话都不能说了?你脸颊肿得这么厉害,不过是说几句话就等着看戏,元娘,让哥哥来好不好?」 尚宛妗迟疑了一下,看到尚奚舟眼里的坚定和心疼,到底是点了点头。 尚知章正要开口吩咐人上来押了尚奚舟和尚宛妗去祠堂,就见尚奚舟冷着眼开了口,语气倒还算平淡:「爹爹打算开祠堂对我和元娘用家法?」 尚知章冷哼:「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吗?」 尚奚舟摇了摇头:「那么,用完家法之后呢?」 尚知章几乎是立刻马上,想也不想的就说出了自己心里想好的处理办法:「你们做下这等混帐事情,就是打杀了你们,旁人也说不出个不好来,今日大喜之日,我且放你们一马,一人五十下家法,要是还有命,你们就离开锦都吧,从此与我尚家再无瓜葛。」 尚奚舟失望的看着尚知章,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里的情绪一扫而空,平静得像面对的是一个陌生人。 尚奚舟嘆了口气:「爹爹这话,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还请爹爹不要后悔才是。开祠堂也好,只是大夫已经在来的路上了,等大夫再给那丫鬟把了脉,再请祖父开祠堂吧!」 「这事儿岂容你讨价还价?」尚知章冷笑,怒道,「就沖你这态度,我也要打死你这个不孝子才行!」 尚奚舟素来不与人争口舌之快,今日被尚知章的态度刺激到了,忍不住脖颈僵直,跟着尚知章冷笑:「身体髮肤受之父母,爹爹要打死我,我就是再不愿,也得受着。只是左右是要打死的,爹爹难道连这么一会儿就等不了了吗?」 尚宛妗之前计划的时候,就猜到自己和尚奚舟可能是要吃点苦头的。可现在看尚知章这态度,分明是想弄死他们!尚宛妗自然不肯给他这个机会,眼珠子一转,使了一个激将法。 「还是说爹爹怕大夫来了之后检查桂妮的脉相,发现这事其实是顾姨娘设局陷害我们,所以要趁着大夫没来,先把我和哥哥的罪名给定实了?」 「孽障!孽障!」尚知章像一头髮怒的豹子,神色恐怖得很,仿佛手里的拳头随时都会落在尚宛妗身上。 可到底还是中了尚宛妗的计,决定等大夫来了再开祠堂。心里想着,等大夫把了脉,证据确凿,这一双儿女就可以不要了。武威侯府有没有尚宛妗,他一点都不在意,除了尚宛妗他还有两个女儿,只要养在钟氏的名下,都算是武威侯府的嫡女,跟尚宛妗没什么差别。 他唯一觉得可惜的就是尚奚舟,毕竟那是他唯一的儿子! 看着尚奚舟带着冷意的脸,尚知章摇了摇头,养儿子养出孽障来,还留着做什么!他还年轻,别说是一个儿子,就是十个八个儿子,也不是生不出来的。 也没有等多久,王大夫、李大夫和余大夫都到了。三人都算是杏林高手,尚知章回锦都没几个月,不清楚,尚老夫人和钟雪盈却是对他们信任得紧的。 三人都是见多识广的人,此时见屋子里气氛怪异,并不多问,只依次给桂妮把脉。 这种情况下,众人也没想到让尚宛妗迴避,尚奚舟只好让尚宛妗站在了自己身后,替她挡着三位大夫。 余大夫个子高,一眼就看到了尚宛妗红肿不堪的脸,皱着眉摇了摇头。 王大夫把完脉之后不肯开口,李大夫和余大夫却是肯定得不行。 「……尚老夫人,侯爷,这位大姐实在不是有了身孕的脉相,可是谁误……」 后面的话就说不出来了,两位大夫想到那误诊的大夫,好像就是跟他们一起来的这个王大夫! 「此话当真?」 尚知章一张脸又黑又紫,难看得不行,整个人有些懵,那丫鬟说自己没怀孕不是撒谎? 除了尚宛妗、尚奚舟、锦书和桂妮几个知情者,屋子里所有人都懵了,难以置信的看向桂妮的肚子。 「这个贱人真的没有怀孕?」尚老夫人忙问道。 几位大夫都是杏林高手,常出入内宅,什么样的后宅阴私没有见识过。此时看众人反应,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余大夫医术最好,他父亲当年是太医院的院判,若不是他这人太过嫉恶如仇,太医院也当有他的一席之位才是。 尚宛妗那肿胀开始发紫的脸颊,一下子触动了余大夫的侠肝义胆,他也不怕得罪了武威侯府的人,冷笑道:「自然是没有怀孕的。老夫人和侯爷不信我们大夫的判断,只信自己的私心,又何必让我们跑这一趟?」 余大夫虽然是一个大夫,尚老夫人却也不敢因为他话里的讽刺翻脸,谁知道自己日后会不会生病求到他头上去呢! 当下便好声好气的笑着讨好余大夫:「几位大夫都是杏林中的高手,老身就是老煳涂了,也不敢怀疑三位的医术的。您说那丫鬟没有怀孕,自然是没有怀孕的。」 第100页 然后耐着性子说了好一番好话,取了诊金,由二夫人亲自送着出了大门。 王大夫却是留下来了。 顾姨娘心下一慌,隐隐觉得事情可能要坏,声音变得尖利刺耳,指着桂妮道:「不可能,王大夫明明说这贱人有了身孕!余大夫和李大夫医术好,王大夫的医术难道就是不入流的了?」 王大夫本来心里就已经后悔了,如今听了顾姨娘这话,又是生气又是羞恼。一张老脸胀得通红! 尚老夫人谁也不看,死死的盯着桂妮的肚子,勉强压抑着怒气,问道:「王大夫,您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等王大夫开口尚知章已经敛容,提声质问:「王大夫莫不是看我刚刚回京,这武威侯府又是新建起来的。所以小觑我们尚家。故意拿这种事来消遣我们尚家?」 尚宛妗冷笑,尚知章对顾盼雪果然是真爱,都到了这会子了。脑子里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替顾盼雪撇清关系! 只可惜顾姨娘为了让他们兄妹永世不能翻身,下了那么多功夫,可不是想撇清就能撇清的。 果然,王大夫听了尚知章这话。气得嘴唇直哆嗦,怒道:「这件事是我办得不对。侯爷怪罪我也是应当的,只是我们行医的是靠着名声吃饭,侯爷不能把什么脏水都往我身上泼!」 顾姨娘见情势不好,忙先发制人。厉声道:「王大夫,你是岳姨娘请进来给这丫鬟把脉的,有孕在身这话也是你自己说的。如今又想怎么推脱?」 第十九章 「怎么推脱?」尚宛妗忍者脸疼冷笑,「姨娘这是怕王大夫说出事实。偷鸡不成蚀把米么?」 尚宛妗扭头看向尚知章:「我和哥哥都敢听丫鬟们的那些证词,父亲这会子却不敢听王大夫说出真相了么?」 尚知章笃定了是尚奚舟和尚宛妗使坏,都已经跟兄妹俩翻脸了,才知道事情可能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心里不免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应该晚一点再发作的。 看了眼尚宛妗眼里的不屑,登时心里怒火熊熊:「让他说,我倒要看看他能够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 尚宛妗松了口气,她就怕尚知章为了保顾姨娘不肯让王大夫开口,当下从尚奚舟身后走出来,站在王大夫面前盈盈一拜,正色道:「此事关乎我与兄长的生死与名声,小女子还请王大夫知无不言。」 尚老夫人看了眼脸上带着惊恐的顾姨娘,又看了眼可怜兮兮的尚宛妗,以及浑身散发着冷气的尚奚舟,心里一嘆,哪里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此事与尚奚舟和尚宛妗无关也是尚老夫人乐意看到的,她并不想白白损失一个孙子一个孙女。 当下便上前一步,站在王大夫深浅,鞠了一礼,恳切道:「王大夫,老身的一双孙子孙女命苦,日后好赖都在王大夫一念之间。都说大夫圣手仁心,老身这厢有礼了!」 王大夫本来就后悔了,他心里觉得是顾姨娘利用了他,就是尚宛妗和尚老夫人不求他,他也是要把事情说清楚,免得玷污了自己的名声的。 他之前受了尚宛妗一礼心中已然愧疚,此时忙侧身让过了尚老夫人的礼,嘆了口气,道:「此事原也是我不妥。」 一句话引得众人都看向他,顾姨娘双手紧紧捏着自己的衣角,心中忐忑无比,面上还强自镇定,谋算着现在再把自己从这件事中摘出来的可能性有多大。 「……我第一次到贵府把脉,却不是今日,乃是二十多天前,当时这位大姐儿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 尚知章脸一沉,皱眉道:「那为何今日你会说是二十来日?」 王大夫迟疑了一下,从自己随身带着的药箱的夹层里面翻出一张纸来,是女子平时用来剪花样子的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药材的名字,字迹娟秀。 王大夫深深的看了眼顾姨娘:「是我起了贪念!」 尚宛妗探头一瞧,一眼就认出了那上面的字迹是顾姨娘的字迹。 尚老夫人皱着眉接过那张纸,凑在眼前看了几眼,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便又递给了尚知章。 「贪念?」尚知章捏着那张纸,也是一头雾水。 王大夫目光紧紧的落在尚知章手里的那张纸上,满脸羞愧,忽然就朝前走了两步,跪拜在尚知章的脚下,道:「是侯爷身边那位夫人,说是侯府与钟家结亲,那位大姐儿有了身孕的事情若是让钟家知晓了,只怕会不甘休!」 一直站在旁边看戏的钟雪盈闻言眉头一皱,心里暗暗把顾姨娘记恨上了,当成自己在武威侯府的头号敌人。 王大夫继续道:「那位大姐儿当时两个多月的身孕,等到今日,就是三个多月的身孕,少不得噁心、乏力、呕吐,显露出怀孕的症状来。那位夫人说她手里有一味药,喝了可以改变胎儿在腹中的月份!在下从未听说过这药,又听夫人说得真切,夫人答应把这药房给在下,犹豫了一番,我便同意了帮忙隐瞒。」 「今日是侯爷的大喜之日,在下被请来给这位大姐儿把脉,发现并没有喜脉的迹象,便猜测可能是夫人那药的功效。谁知道这大姐儿竟是真的没有妊娠现象。」 「我担心若是给大姐儿安一个别的病症,胡乱吃药恐伤了腹中的胎儿,到时候我就万死难逃其咎了。私心里又想着既然是这位夫人请我,当是已经做好了应对之策,前面已经拜堂,我就算是说出大姐儿有孕在身的事情,侯府应当会瞒下来才是,并不会碍着我什么……」 第101页 王大夫这话一出来,大家哪里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顾姨娘脸色惨白,手指死死的绞在一起,指着王大夫道:「你为何要撒谎害我!」 「你是不是收了谁的好处,所以要把这些事情都推到我身上?」 王大夫一听,立马明白孩子的事情是顾姨娘自专,如今事情败露了,所以想往他身上推了,当下勐的抬起头来,看着顾姨娘的方向,正色道:「这位夫人,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在下每次出诊,什么时候、去了哪里、谁人所请,医馆都记录得清清楚楚,二十多天前来侯府给那位大姐儿把脉,也是从侯府的正门进来的,门房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丝毫不给顾姨娘辩驳的余地。 尚宛妗送了口气,想着这下终于可以安心看好戏了。 谁知尚知章忽然抬脚走到桂妮身边,居高临下问道:「你二十多天前让王大夫诊过脉?王大夫说你当时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是谁的孽种?孩子呢?」 桂妮愕然,愣了一下立马反应过来,侯爷这是还怀疑她与大少爷有首尾呢!脑子里就闪过一个念头:这侯爷可真不是东西! 然后怯怯开口,道:「侯爷,婢子真的从未有过身孕,至于王大夫为什么给婢子诊出两个多月的身孕。怕是因为姨娘给我喝的那碗药……」 桂妮知道尚知章不是一个好煳弄的人,扫了尚宛妗一眼,立马当机立断自作主张,露出一副羞赧的样子来,飞快的看了尚知章一眼,红着脸颊道:「姨娘说那是调理身子的药,叫婢子喝了。又找大夫来诊了脉。说是侯爷子嗣单薄,婢子身子若是没什么问题,她就抬举婢子……」 顾姨娘瞪大了眼睛。满脸愠怒与难以置信,扑到桂妮面前指着她的鼻子道:「你这个贱人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要抬举你了?你也不看看你长的这丑样!」 然后身子一转就抱着尚知章的大腿,哭哭啼啼了起来:「侯爷,您信婢妾。婢妾真的没有做过这种事情!且不说婢妾一介女人,哪里有喝了能让人摸出喜脉来的药。就说桂妮那长相,也不可能入婢妾的眼啊!而且桂妮先前是侯爷房里的丫鬟,婢妾哪里敢抬举!」 尚知章没有说话,他此时已经不十分信顾姨娘了。顾姨娘害他们父子反目,他心里这会子怪烦的。再说,他觉得桂妮一点都不丑。柔柔弱弱的样子,虽然比不上顾姨娘。却也算不上丑。 桂妮的举措让尚宛妗很满意,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对着尚知章手里的纸张,道:「姨娘何苦自谦,你连改变腹中胎儿月份的药方都有,那喝了能让人摸出喜脉的药又算得了什么呢!」 顾姨娘扭头跟尚宛妗带了丝得意的目光对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时隔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再一次落入了尚宛妗的圈套。 她这个恶鬼! 顾姨娘眼睛变得有些红,她恨不得此刻就扑上去生啖尚宛妗的肉,可她不能这般做,她不能连累了二娘。 顾姨娘凄凄切切的哭着辩驳:「那药方,说不得就是王大夫拿来害婢妾的,婢妾怎么可能有改变腹中胎儿月份的药方!这种东西,婢妾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第二十章 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尚知章对顾姨娘还抱着一丝侥倖,钟雪盈看在眼里,气得不行,不顾曲嬷嬷不断拉她的衣袖,开口就道:「顾姨娘说那药方不是自己的,想来这么重要的东西,顾姨娘也不会让丫鬟代笔,不如取纸笔来,让顾姨娘写几个字,我们验一验字迹!」 看到顾姨娘听了这话整个人都僵硬了,尚知章脸上终于对顾姨娘怒出怒容来,钟雪盈终于有了几分得意。 钟雪盈扭过头对还跪在地上的王大夫道:「什么狗屁夫人,不过是我们武威侯府的一个妾罢了,王大夫您这次是眼拙了。」 这一番话才算是彻底戳到了顾姨娘的心窝子,来锦都之前,她满心以为这侯府夫人的位置是她的,谁知突然冒出个钟雪盈来,在她眼里,钟雪盈就是抢了原本属于她的位置,现在还来对她落井下石。 尚知章恶狠狠的一脚踢开顾姨娘,心里这才十成十的认定了顾姨娘的罪,冷笑道:「这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顾姨娘哭得梨花带雨,白皙的脸上被哗啦啦的泪水一冲,露出一道道黝黑的痕迹来,只让人觉得是那戏台子上的丑角。 尚知章平日看到皮肤白皙娇嫩的顾姨娘哭还能起八分怜惜之心,如今看着这一道道的黝黑,心里哪里还有半分怜惜,尤其是被新进门的钟雪盈看着,他只觉得不堪恼怒。 顾姨娘知道自己这次是栽了,她不甘心,所以只好抓住尚知章这根救命稻草,她并不知道自己脸上的样子,使出浑身解数想要引起尚知章怜惜却把人越推越远。她心里清楚这事情的癥结在哪里,千言万语,就是不肯承认那药方是她的东西。 就算字迹一样又怎么样,字迹一样,还能是别人模仿了她的字迹来陷害她的呢!比如说和她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尚宛妗,就有的是这种机会。 「……侯爷,婢妾只是一个深闺妇人,别说是药方了,就是那药方上的药材名字,婢妾也认不全啊!这是有人要害死婢妾啊!侯爷明鑑……」 说着又要去抱尚知章的大腿。 尚知章勐的一退,嘴里喝道:「够了!」 尚知章盯着顾姨娘冷笑:「你到这个时候还想着骗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煳弄?顾盼雪,这么多年,我在边关无时不刻不在挂念着你,担心你在她手下会受欺负,没想到你已经变了,不再是以前的你了!」 第102页 「你以为我不知道,岳母大人那部上册医经下册毒经的《天鄞论》是在你手里么!」 听到这话,顾姨娘才知道真的是什么都完了,当下惨白着一张脸,瘫软在地上。 尚宛妗却是勐地抬头看向尚知章,她知道《天鄞论》,上辈子她刚嫁到陆府,陆展沉连洞房花烛都没有来,就是在研究偶得的《天鄞论》中毒经的其中两卷。 原来那书是外祖母的?它如今在顾姨娘手里,到底是外祖母给顾姨娘的,还是顾姨娘从她娘亲尚顾氏手里弄来的? 尚知章与顾姨娘是少年相识,纵然十数年未见,那缕少年情怀还是萦绕在心头的。所以在一开始偏信了顾姨娘之后,又百般为她开脱。 如今抽丝剥茧,顾姨娘的丑陋与恶毒一层一层的被撕去美丽的外衣,展现在他面前,除了愤怒,他感受到最多的便是被戏弄后的不堪。 这就是他当成天下第一慈悲人的回报!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恨顾姨娘欺骗自己多,还是恨顾姨娘算计自己多,当下脸色铁青,当着众人的面,吩咐道:「来人,请家法,将顾姨娘打三十鞭子,关起来!」 他以为自己这样子已经是恨极了顾姨娘的表现了,落在屋子里旁人们的眼里,却依然是还在怜惜着顾姨娘。 顾盼雪瘫软在地上,隐隐松了口气,只要还让她留在府里就好,只要还让她留在府里,她就能东山再起报仇雪恨!这么一想,视线就落在了尚宛妗身上,怨毒而不甘。 是他小觑了尚宛妗,所以才一败再败,早知道尚知章并不十分重视尚奚舟这个儿子,她就不该图谋将她与二娘互换身份,应该直接把人弄死才是! 尚老夫人皱了皱眉,也觉得尚知章这处置很不公平,她不用看尚奚舟和尚宛妗的脸色,也猜得到他们兄妹二人心里有多冷。 当下便道:「大郎,顾姨娘算计的可是你,构陷的可是我们武威侯府嫡出的孩子,只打这三十个板子,恐怕是不合适。」 钟雪盈此刻心里已经忌惮上了顾姨娘,跟在尚老夫人后面便道:「侯爷刚刚可是要开祠堂打大少爷和大小姐各五十大板,然后逐出锦都城!」 尚知章扭头对上尚奚舟和尚宛妗的视线。心里有些恼怒与不堪。 顾姨娘柔情百转带了几分怯意的唤了一声:「侯爷~」 语气中带着委屈,神态间也带着委屈。 尚知章登时火起,心里想着,我之前那么信你,连自己的血脉都不顾了,如今你证据确凿,我已经这般难做了。你还想要我护着你!纵然我们有年少的情谊。我如今已经贵为侯爷了,你不过是一个妾,凭什么要让我为了你落下荒唐的名声? 当下便袖子一甩。带了些赌气的意味:「那便打五十杖家法,然后赶出武威侯府,若是有命的话!」 然后低头看到顾姨娘看向他那难以置信的目光,到底是不忍。又补充了一句:「若是挨了五十家法之后还有命的话,就送到庄子里面去吧。为了不影响二娘的名声,对外就说是病了。」 尚奚舟和尚宛妗一阵失望,尚老夫人和新入门的夫人一起开了口,他对顾姨娘依然下不了死手!若不是相信自己娘亲的为人。尚宛妗甚至要怀疑自己和尚奚住不是尚知章的血脉了! 尚知章看向尚奚舟和尚宛妗,到底是觉得有些没脸面对他们,半晌才道:「祠堂就不要开了。到时候对外说是顾姨娘生了病,所以着急请大夫进府。再以生病的由头把人送出府去。左右那五十大板你们也能解气,二娘是你们的亲妹妹,不能因为这事儿坏了二娘的名声。」 若是让人知道尚宛仪有这样一个恶毒的姨娘,只怕她这辈子都别想说到一家好亲事了。 尚奚舟和尚宛妗抿紧了嘴唇不肯接话,显然是对这个结果心有不满。 尚知章为了尚宛仪,竟然也能耐着性子跟他们好声好气的解释:「元娘你也还没有说人家,你和二娘是姐妹,她名声坏了,少不得也会影响到你。顾姨娘心坏了,做下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二娘却是不知情的,不能混为一谈。再说,事情已经真相大白了,你们也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他的视线落在尚宛妗已经肿胀得没有个人样的脸上,后面的话就说不下去了,改口道:「元娘,爹爹知道这次委屈了你,爹爹那里还有一瓶圣上赏赐下来的活血化淤膏,等下让人给你送过去,你用那个擦脸,最多两三日,脸上就大好了。爹爹保证,只要你们姐妹和睦相处,爹爹少不了你好处的。」 他越说,语气越干巴巴的起来,屋子里不管是下人们还是王大夫这个外人,心里都觉得荒唐无比,他一个做爹的,为了一个庶女,跟自己的嫡女服软求情,还要软硬兼施。 第二十一章 尚宛妗哪里听不明白,尚知章这是说,她这次若是放过二娘,武威侯府自然会好好待她,若是不放过二娘,只怕她也没有好日子过了! 她怎么样都没有关系,可尚奚舟羽翼未丰,她不能在这个时候让尚知章有藉口对尚奚舟出手。 沉默了一会儿,到底开了口:「父亲要我姐妹情深,我尚宛妗又如何能够拒绝呢?只是顾姨娘面黑心更黑,二娘若是和她接触多了,少不得要被教坏了。」 尚宛妗充满恶意的看了顾姨娘一眼,顾姨娘心里登时又慌乱了起来,心跳像是紧锣密鼓的雨点。 第103页 尚宛妗努力使自己语气平静,对尚知章道:「女儿觉得,不如对外说顾姨娘得了会传染人的病,也不必通知二娘了,等施了家法,直接送去距离侯府远一些的庄子里吧,二娘也只当亲娘死了,就不要去探望了。这也是对二娘好,父亲您觉得怎么样?」 她话音一落,屋里众人心思各异,顾姨娘尖叫着要扑上去打尚宛妗,被锦书挡在尚宛妗身前一脚踢了回去,嘴里声嘶力竭的咒骂着:「尚宛妗你不得好死,你这个恶毒的贱人,这样狠毒的主意也想得出来……侯爷,您不要什么都听她的……」 话音未落,就被尚知章一记飞脚踢得眼前黑了一瞬,差点儿晕过去,半晌回不过神来。 他心里这会子心里本来就怨恨顾姨娘,顾姨娘这么一闹,心里更是嫌恶,本来觉得尚宛妗的提议有些荒唐的尚知章一怒之下反而应了尚宛妗的请求。 「……就这么办吧,以后管教孩子的事情有钟氏来做,二娘少见她一些也好。」 尚宛妗对于这结果,心里已经有几分满意,尚知章的那颗心都偏到胳膊肘去了,能得到现在这个结果,已经很是不错。 尚奚舟却勐地抬头,目光似箭的看向顾姨娘,冷声问道:「这一送走顾姨娘,父亲打算什么时候再把人接回来?」 经歷了这么多事情,他心里已经不信尚知章了。 这话一问出来,屋子里的众人都提起了一颗心,等着尚知章回答,顾姨娘也回过神来,满脸期待的看着尚知章。 她是生了病去庄子里,又不是犯了错去庄子里,这养病总有一个期限吧? 屋子里一片静默,香案上供着的小尊白玉观音一脸慈悲的看着众人,似悲,又似什么情绪也没有,仿佛站在佛的高度看着一场闹剧。 尚宛妗忽然就冷笑出声,抬着下巴看向尚知章:「父亲觉得是一个月合适,还是三个月合适?」 目光里的嘲讽与讥诮毫不掩饰。 尚知章被刺得暴跳如雷,再看到众人不信任的目光,脱口而出:「就让她老死在庄子里面,再不接回来了行了吧?」 尚宛妗满意的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父亲以前是做过大将军的人,令出无悔,我们相信您。」相信才怪! 顾姨娘这才知道大势已去。她原想一箭三雕,谁知到头来是自己被雕啄瞎了眼。 尚宛妗是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这般难以对付的?她不信,她身边一定有高人!顾姨娘忽然想起刚住进武威侯府没多久的长邪来,笑得面目狰狞,若是这次能保全性命,就别怪她心狠手辣了! 尚宛妗是看着顾姨娘挨完那五十大板才会漱春院给脸上上药的。武威侯府的家法是一根上百年的木棒,是用油熬过的,放了这么多年,不但没有腐朽,反而越来越结实。 尚知章心里憋着一口气,不肯再帮顾姨娘,因此给顾姨娘施家法的不是尚知章的人,而是常青院的人。尚老夫人想着今日是侯府的大喜之日,打死了人传出去不好,便吩咐了施刑的人,只要不把人打死,能打多狠打多狠。 怕顾姨娘的惨叫声传了出去。越嬷嬷还拿了屋子里擦桌子的帕子塞进她嘴里,整个人绑在条凳上,绑得结结实实的,根本不能挪动半分。 尚宛妗冷着眼看着顾姨娘狰狞的表情,再听到木棒打在肉上发出的沉闷响声,心里不知道有多解恨!在华荣客栈醒来之后心里一直憋着的那口气,总算是出了一半。 顾姨娘之前一心想着自己能对付尚奚舟和尚宛妗。稳操胜券。又怕二娘来了日后会传出什么不好听的名声来,所以早叮嘱了二娘今日万事不动声色,以不变应万变。就是她自己,也只带了刘二娘这么一个心腹。 如今刘二娘被看住了,她又尚未来得及在常青院里面安插眼线,竟是连一个给二娘通风报信的人都没有了。 等五十家法打完。顾姨娘已经奄奄一息,尚知章心狠起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能有多狠。当下也不顾顾姨娘的伤,直接让人扯了一块布裹着,扛了从武威侯府的后门出去,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一路颠簸着朝庄子去了。 顾姨娘咬着舌尖努力让自己清醒,想要再看看二娘,直到上了马车。这才绝望的晕过去。 尚知章神色复杂的看着钟雪盈,心里有些懊恼。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开口,还是钟雪盈盈盈一拜,先开了口。 「今日之事是雪盈莽撞了,还请侯爷不要放在心上……这个时辰,外面的客栈也该散去来,侯爷且收拾收拾心情出门送客,雪盈这就同曲嬷嬷和雀儿一起回新房。」 顿了顿,又道:「妾身的丫鬟和嬷嬷都不是多嘴的人,侯爷不必担忧。」 尚知章笑不出来,勉强缓了缓语气,道:「依你所言。」 等钟雪盈走了,尚老夫人才对尚知章道:「你也出去应付应付吧,这里还有我和你弟媳妇善后呢!」 尚知章甩了甩袖子,嗯了一声,二话不说就告退了。出了常青院,他整个人脸上就露出一种如释重负的神色来,仿佛刚刚甩的不是袖子,而是一桩烦心事而已,甩掉了,就可以当什么都没有发生了。 尚老夫人神色复杂的看向尚奚舟和尚宛妗。 「可怜的孩子。」她嘆了口气,然后目光灼灼的盯着二人,「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们爹爹也算是为你们讨了公道,心里不可暗生怨恨,要常存感恩之心才是。」 第104页 尚宛妗心里冷笑,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能颠倒黑白的人。只是这会子她也没有力气再跟尚老夫人掰扯这些了,迎着尚老夫人的目光点了点头,努力让自己眼神中透露出几分孺慕来:「祖母说得对,宛妗都听祖母的。」 尚老夫人又盯着尚奚舟,尚奚舟急着回去给尚宛妗的脸上药,自然不会这会子再跟尚老夫人逞口舌之利,忙点了点头:「今日还多亏了祖母从中斡旋,爹爹之前被顾姨娘蒙蔽,才会那么对孙儿,孙儿心中都明白着呢!」 至于以后到底要怎么做,他心里自有一桿秤。 尚老夫人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摆摆手放了他们一马:「你们也回去吧,元娘是女孩子,脸最重要,派丫鬟去把你们爹说的那个活血化淤的膏药要来涂,元娘脸未好之前,就不必来给我请安了,只你们父亲和继母那里每日去一趟就行……桂妮先留下来吧!」 第二十二章 尚宛妗看了桂妮一眼,出了这种事,她想继续留在她身边已然是不可能的了。尚宛妗还记得自己与桂妮的约定,抬起头来对尚老夫人请求道:「桂妮并没有做错什么,她也是遭了无妄之灾,上天有好生之德,请祖母好歹留她一条性命!」 桂妮到底是尚老夫人的人,尚老夫人当下就爽快的应了,尚宛妗和尚奚舟这才告退出门,出了大门,就听见尚老夫人对一直被遗忘在地上跪着的王大夫道:「王大夫也请起来吧,我儿已经走了,我一介老妇人也当不起你这么大的礼……」 尚奚舟紧紧拉着尚宛妗的手,出了常青院之后径直朝漱春院走去,一边吩咐了身后跟着的锦书去武成院要药膏……人是他打的,凭什么不要他的药膏! 尚宛妗抿着嘴儿笑出声来,脸颊疼得直吸冷气,她嘟嚷着对尚奚舟道:「哥哥,我真欢喜,我心里真痛快。」 说话间已经到了漱春院门口,尚奚舟还没来得及回一句「哥哥也欢喜」,就与身上换了一套新衣裙的尚宛仪迎面对上。 尚宛仪看到尚奚舟和尚宛妗先愣住了,姨娘之前说得把握十足,怎么尚奚舟和尚宛妗不像是遭了大罪的样子? 然后她的视线落在尚宛妗的脸上,恍然大悟,是了,今日是武威侯府的大喜之日,尚奚舟和尚宛妗就算是犯了天大的错误,也会先压下不发……等外面的客人们都散去了,尚奚舟和尚宛妗的「好日子」就来了! 这么一想,尚宛仪脸上就带上了一些意味深长的笑容来,跟尚奚舟和尚宛妗的目光对上,她脸上的笑容变得越发的甜美,故意假装没有看到尚宛妗脸上挨巴掌的痕迹,语调微微上扬的跟两人说话。 「哥哥、大姐姐这是要去哪里?尤夫人还等着我去说话,我就先行一步,不打扰哥哥和大姐姐了。」 说是先行一步,脚下却没有动,顿了一下,状若好意道:「哥哥和大姐姐还不知道尤夫人是谁吧?她夫君是火器营翼长尤平尤大人,手握重拳,大姐姐若是得了尤夫人的欢喜,说不得不等两个月,就能给哥哥安排一个差使呢!」 说着自顾自又笑了起来:「看我说的什么话,尤夫人哪里有那么好讨好,她看得上的人,怎么样她都喜欢,她看不上的人,就是使尽了手段她还是看不上,大姐姐若是去了,只怕也是白费力气。」 尚宛妗嘴角挂着一抹讥诮看着尚宛仪自说自话,刚收拾了顾姨娘,她心情好得很。别说是尚宛仪在这里拐弯抹角的刺她,就是对她破口大骂,她都不一定生得起气来。 尚奚舟却不能看着尚宛妗被欺负,他简直不能想像尚顾氏去世后那些年,尚宛妗与顾姨娘和二娘住在彭州,没有他给尚宛妗撑腰,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够了!」尚奚舟皱着眉头怒斥。「你还不走?」 尚宛仪见尚奚舟生了气。不但不害怕,反而有几分得意,嫡子嫡女又怎么样。她一个庶女照样能给他们气受! 尚宛仪笑盈盈道:「都是妹妹,哥哥怎么能只帮着大姐姐?再说宛仪也是好心。」 然后目光落在尚宛妗的脸上,仿佛这一刻才看到尚宛妗被人打肿了的脸,惊唿道:「哎呀。大姐姐这是被谁打的?哥哥这么护着大姐姐,怎么让大姐姐被人打了呢?还是说大姐姐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尚奚舟一听更是气得不行。他有不打女人的习惯,这一刻却有些想把尚宛仪打成一个猪头。 尚宛妗忙拉住了尚奚舟的手,刚闹了一场,这个时候再闹起来。对他们兄妹二人不一定有好处。 尚宛妗努力笑着看向尚宛仪,开口就带了一丝恶意:「二娘不必为我担心,我受了欺负。哥哥自然会为我讨回公道,倒是顾姨娘出了府。二娘身为人女,不去送一送么?」 尚宛仪脸上的笑容还来不及收起来,就扭曲成了错愕:「你说什么?」 尚宛妗点了点头,道:「顾姨娘被送出府了啊,挨了五十大板就等着你去见一面……二娘还不知道吗?」 「我姨娘……我姨娘……」尚宛仪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起来,「你们把我姨娘怎么样了?」 尚奚舟护着尚宛妗,冷着脸开口:「善恶到头终有报,我不信你不知道你姨娘做了什么事情。」 「我不信!」尚宛仪慌里慌张,拉了锦绣一把就大步往外走,她要去找爹爹问个清楚。 第105页 没走几步就听见尚宛妗在后面喊了她一声:「二娘!」 尚宛仪停下脚步回过头去,她心里有些忐忑,期望尚宛妗这会子会开口告诉她姨娘还是好好的。 尚宛妗再次充满恶意的笑了:「尤夫人那般尊贵,能看上二娘是二娘的福气,二娘这会子不出去陪尤夫人说话了吗?」 然后拉了尚奚舟一把,两人继续往漱春院里面走,心里充斥了解气的快意。 武威侯府里面办喜事,到处都是人,锦书担心有人趁乱进漱春院动尚宛妗房里的东西,便早早吩咐了澍香和澍荷不必去前面帮忙,只留在屋子里一边做针线活,一边看着箱笼妆檯等。 此时见自家小姐肿胀着脸被大少爷送回来,澍香和澍荷登时急了,手里的东西一丢,就快步走了过来,眼里几乎盈满了泪水。 澍香咬牙切齿道:「小姐是被谁打成了这样……小姐疼不疼啊!」 澍荷唾了澍香一口,心疼道:「都肿成这个样子了,怎么可能不疼。」然后快速的吩咐道,「澍香你扶小姐坐下,把屋子里的暖炉旺一旺,我去厨房要几个鸡蛋来给小姐滚一滚。」 然后小心翼翼的哄尚宛妗:「小姐忍一忍,婢子马上回来,滚了鸡蛋上了药就不疼了。」 尚宛妗心里一暖:「去吧!」 等澍荷回来时,锦书已经从武成院取了药回来了,三个丫鬟一人拿了一个热鸡蛋,小心翼翼的在尚宛妗脸上滚着,尚奚舟被挤在外面,又是心疼,又是跃跃欲试,他觉得锦书也就罢了,澍香和澍荷滚鸡蛋似乎还没有他滚得好。 可惜尚宛妗不让他上手……他是男子,又是习武的,下手难免会失了轻重。 滚完鸡蛋之后,锦书又用暖炉上煨着的热水给尚宛妗净了面,然后小心翼翼的擦了那活血化瘀的膏药。 膏药搽在脸上就是一阵清凉,尚宛妗一哆嗦,嘟囔道:「这还不如滚鸡蛋好呢!」 澍香和澍荷净了手,把之前滚过的鸡蛋剥了壳餵给尚宛妗吃,一脸心疼的劝尚宛妗:「小姐这会子还笑,存心要招婢子们哭是吧?」 尚宛妗干咳一声,嗯了一声,然后抬头与一脸担忧与自责的尚奚舟说话。 尚宛妗冲着澍香和澍荷点了点下巴,两人机灵,立马把最后一口蛋清塞在尚宛妗嘴里,自己吃了尚宛妗不爱吃的蛋黄,然后一前一后出了门守着。 尚宛妗这才语气严肃的对尚奚舟道:「哥哥,上次我让你叫琴冉来见我,你后来也忘了,我也不多说什么了。只是刚刚在常青院那么一闹,琴冉和棋吟是谁的人,你心里也应该有数了。」 第二十三章 尚奚舟楞了一下,他没想到尚宛妗这个时候首先想到的还是关心他,嘆了口气,坦诚道:「我一开始就知道她们是谁的人,所以不让她来漱春院……我想着只要我不碰她们……」 「哥哥你煳涂!」话还没说完,就被尚宛妗打断了。尚宛妗眉头皱得死紧,「哥哥以后是要做大事的人,留着两个狐媚子在鹤鸣院,纵然哥哥心志坚定,万一有人要借她们的手害哥哥,哥哥还能天天防着她们不曾?」 「……以后这事……」尚宛妗扯动脸颊,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就听到澍香在外面大声道:「琴冉姐姐怎么这会子来了?来找大少爷的么?」 然后便听到琴冉嗯了一声,娇滴滴道:「外面的人来鹤鸣院找大少爷,说是锦王殿下要大少爷去陪着打马吊。」 打马吊?被打断说事情的兄妹俩面面相觑,锦王今日也来武威侯府喝喜酒了? 尚奚舟侧身挡住琴冉看向尚宛妗的视线,皱着眉头问道:「锦王殿下要我出去陪他打马吊?」 西北边关是没有马吊牌这种东西的,尚奚舟回来来锦都没几个月,却也知道马吊牌是后宅妇人们的娱乐活动。锦王好端端的,找他打什么马吊? 刚刚在常青院的时候琴冉就隐隐看到大小姐的脸被打了,可惜常青院气氛紧张不敢细看。如今见大少爷把大小姐挡得严严实实,这才肯定了自己不是眼花。 又听到尚奚舟问话,琴冉收回视线,低下头,道:「说是锦王殿下忽然觉得无聊,想与人打马吊打发时间,可一时之间凑不齐牌搭子,想着武威侯府办喜事,有的是人,便来了咱们这里打马吊……」 尚奚舟不由得抽了抽嘴角,他来锦都不过几个月,对于锦王的任性也是早有耳闻,今日才算是彻底见识了他是一个多么恣意妄为的人。 尚宛妗也不由得苦笑,苦笑之后拉了拉尚奚舟的衣袖,劝道:「我这边已经无碍,哥哥不必担心,自去吧!」 尚奚舟苦着张脸不肯挪步,尚宛妗先是狐疑,然后脑中灵光一闪,失笑道:「哥哥莫不是不会打马吊?」 尚奚舟嗯了一声,觉得心情有些憋屈,他从小在边关长大,不是念书就是习武,不会打马吊是很奇怪的事情吗? 就是不知道妹妹是不是喜欢打马吊。她要是喜欢,自己学一学也是可以的。 尚宛妗正要开口劝慰,忽然想到琴冉还在屋里,便改口道:「琴冉先回鹤鸣院,给哥哥重新准备一套比较华丽的衣裳。哥哥再跟我说一句话,自会回鹤鸣院。」 锦王好锦衣,这事儿是锦都百姓都知晓的事情。琴冉虽然有些不愿自己先走。却不敢说什么……她还能明着懒着人家兄妹俩说体己话不成? 第106页 等琴冉出了门,尚宛妗才压低了声音对尚奚舟道:「锦王殿下名声荒唐,我却觉得他未必是名副其实的人。他这个人胡闹,却是个极有分寸的,不然当今圣上就是再大方,也不能处处容忍了他。哥哥到时候就直说不会打马吊。今日是武威侯府的喜日子,他定不会为难了哥哥。」 然后又把当初在狐狸嘴和小客栈发生的事情跟尚奚舟说了。 一本正经的叮嘱尚奚舟:「我之前是想着把事情赖在二娘身上。后来想想,这其中其实是漏洞百出,锦王性子让人难以捉摸,不如咱们先表明心迹。日后图报方能两不相欠。哥哥待会儿见了他,多少露出一些口风。」 尚奚舟这才知道自家妹妹在来锦都这一路有多危险,当下又是心疼又是自责。正要说话,就见澍香走了进来。 澍香对尚宛妗禀报导:「小姐。沈嬷嬷来了,说是身子已经大好了,来给小姐请安。」 尚宛妗嗯了一声:「让她进来吧!」然后对尚奚舟道,「人家在外面等着,哥哥快去吧,咱们兄妹俩哪里还找不到好好说话的时候?」 尚奚舟这才答应着去了,临走之前还嘱咐锦书看着尚宛妗,让她好好休息。 锦书苦笑,小姐现在主意大着呢,她一个丫鬟要怎样看着小姐? 尚奚舟前脚刚走,沈嬷嬷后脚就进来了。尚宛妗懒得跟她说话,由锦书扶了歪在软榻上,她的脸朝着里侧,露出受了伤的半边脸露着。 沈嬷嬷请安之后惊讶万分,急道:「小姐这脸是怎么回事?怎么肿得这般厉害,可曾上药了?」 锦书神情有些难看,她见尚宛妗没有出声,便冷笑着挤兑沈嬷嬷:「嬷嬷这病好得可真够及时的,嬷嬷这些日子一直在下人房里养病,不知可曾听说顾姨娘被送出府的事情?」 沈嬷嬷不过是感染了风寒,这一病就病了二十日才好,这让人怎么可能不生疑?早不好,晚不好,偏偏在这个时候好了,尚宛妗和锦书心里哪里不清楚,沈嬷嬷怕是料到尚宛妗和顾姨娘有这一场斗,所以早早的装病,免得把自己牵扯进去呢! 沈嬷嬷干巴巴的解释:「老奴刚刚来请安的路上,遇到了二小姐,听到她和丫鬟说什么找侯爷问个清楚,心里还觉得奇怪,现在看来只怕就是因为这件事了。」 然后又问:「顾姨娘被送出府……小姐可曾在她手里吃了亏?」 锦书心里暗恨这死女人狡猾得像一条泥鳅,嘴里道:「顾姨娘是得了病,会传染人,所以这才送到庄子上去,我们小姐在她手里能吃什么亏!」 沈嬷嬷一噎,没想到锦书会瞒着她,当下就指了指尚宛妗的脸,露出一副心疼的神色来:「那小姐的脸是怎么回事?」 「自然是……」锦书说不下去了,她就是不想按照沈嬷嬷的预料说话,谁知竟给自己挖了个坑。 尚宛妗见锦书没有办法了,闷声闷气说了一句:「自然是摔的!」 谁摔跤能把半张脸都摔肿了! 沈嬷嬷心中腹诽,脸上却不敢显露出质疑。 尚宛妗忽然翻了个身,目光灼灼的盯着沈嬷嬷,开口问道:「沈嬷嬷可知道《天鄞论》?」 沈嬷嬷闻言一惊,尚宛妗能够弄出那些毒药来对付她和顾姨娘等人,她早就猜测那本《天鄞论》是顾老夫人传给了尚顾氏,尚顾氏又偷偷给了尚宛妗。 可现在尚宛妗这么一问,她反而迟疑起来。 书若是在尚宛妗手里,她问自己一个老婆子做什么?于是眼珠子一转,试探道:「小姐说什么论?是花样子还是棋谱琴谱之类的?老奴是粗人,虽然不懂这些,小姐好好说说,老奴说不定能将东西给小姐找来。」 尚宛妗问沈嬷嬷《天鄞论》的事情,也不过是突发奇想随口一问。她想着,那么重要的书,沈嬷嬷不过是一个下人,怎么可能有它的消息。因此沈嬷嬷这么一扯谎,她竟然丝毫没有怀疑。 恹恹的摆了摆手让沈嬷嬷下去,说是乏了要睡一会儿。 只是到底没有睡成,沈嬷嬷刚下去,越嬷嬷就带着桂妮来给尚宛妗道别了。 越嬷嬷在后宅待了几十年,什么没有见识过,今天这事表面看尚宛妗是受害者,她虽然没有证据,却也猜得到这位大小姐在这整件事里面没有表面上看着那么无辜,因此心里对尚宛妗也多了几分忌惮,几分敬畏。 第二十四章 「……老夫人感念大小姐慈悲心肠,所以留了桂妮一命,只是出了这样的事情,就不能让她继续待在小姐身边了。所以老夫人打算把桂妮送去庄子里,专门伺候顾姨娘……」 听到这里,尚宛妗眼神一厉。 尚老夫人会如何处置,尚宛妗想到了十来种处置方法,就是没有想到尚老夫人会把人放到顾盼雪身边去。 想起刚刚自己问沈嬷嬷的事情,心里有了一个猜测,尚老夫人雁过拔毛,这次怕是看上了那《天鄞论》! 越嬷嬷说完,桂妮上前给尚宛妗磕头,磕完头,桂妮不动声色道:「婢子跟着小姐的时间虽然不长,却也知道小姐是难得的好主子。小姐对婢子的恩情,婢子都铭感五内,总有一日会报答小姐。」 她话里感激尚宛妗,语气却实在不是那么回事,越嬷嬷听在耳里,就觉得桂妮这是在因为自己的遭遇对尚宛妗起了怨忿之心……若不是尚宛妗把她要来漱春院当一等丫鬟,她这个时候还好好的待在武成院呢! 第107页 尚宛妗却听明白了,桂妮这是在向她表忠心呢! 尚宛妗点了点头,借着身子不舒服,没说几句话就让锦书把人送出去了。锦书也想到了《天鄞论》的事情,心里暗骂这老夫人眼皮子浅,那明明是顾家的东西,也想抓到自己手里来。顾姨娘前脚刚走,她后脚就派了丫鬟去,吃相不要太难看! 锦书嘆了口气,觉得自家小姐来锦都之后就没有过过一天安生日子,还不如在彭州的时候自在呢!在彭州的时候至少有族里的长辈主持公道,至少有苏夫人护着……今日发生这么多事情,只怕小姐又该休息不好了。 得让厨房煮点安神汤才是!锦书心里暗暗想着。 谁知等她回来,就看到尚宛妗歪在软榻上已经睡着了。唿吸绵长而轻缓,睡得甚是香甜,不由得哭笑不得。她怕搬动尚宛妗会把人闹醒了,就去里间扛了被子出来给尚宛妗盖上,又把暖炉往软榻这边挪了几分。 尚宛妗说得没错,尚奚舟有些尴尬的跟锦王殿下表明了自己不会打马吊之后,锦王殿下并没有为难他。而是转身就让身后的韩平安去把韩折尘找来。 韩折尘作为送亲队伍里面的一员。酒席之后就同来吃酒的翰林院侍读一起找了个茶房醒酒,聊些诗词格韵方面的事情。 韩折尘算是锦都城里少数几个敢对锦王殿下横眉冷对的少年才俊,每次他当众对锦王殿下「出言不逊」。众人都为他捏了一把冷汗,生怕这谪仙一般的傲竹就折在锦王这个混世魔王手里了。 谁知一物降一物,锦王竟然觉得这样的韩折尘难得,就算是被忤逆了也不会发作韩折尘。只自己默默的生气,生完气之后又会默默的找韩折尘一起玩。 只是锦王派人请韩折尘十次。韩折尘总要推拒个七八次,并不是很想跟锦王殿下一起玩。 韩平安跟在锦王身边的时间长,对于自家主子和韩谪仙之间的「恩怨」自然是门儿清,不用说就知道自己若是说锦王请他去打马吊。韩谪仙十有八九是会拒绝的。 因此他对韩折尘恭恭敬敬的行了礼,道:「韩公子,我家主子和武威侯府武威侯府大少爷、凌王世子一起请您过去。有事相商。」 说完之后就闭紧了嘴巴,只口不提打马吊的事情。 果然。韩折尘应了下来……锦王一个人也就罢了,他总不能一下子不给三个人面子。 锦王是个讲究情调的人,武威侯府的花园虽然不如锦王府的好看,却也还能入眼。因此他让人把牌桌摆在了花园的凉亭里,尚奚舟忙吩咐了人弄暖炉过来。 石凳上铺了锦垫,锦王在上面坐了一会儿,发现四面透风,就算是有暖炉还是觉得有些冷,于是又让尚奚舟吩咐人去寻了屏风来把四面挡上。 尚奚舟心里失笑,这四面挡上了屏风还有什么情调可讲?不如去花厅,又暖和又宽敞! 韩折尘到的时候,就见凉亭处四面都围了屏风,屏风上的图案或仙鹤指路,或四大美人,或刘阮遇仙,除了几个抱了手炉的丫鬟在屏风外面站着,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登时心跳快了半分,想着,这么神神秘秘的,是要商量大事啊! 走到亭子的台阶前,那守在外面的丫鬟就主动打开了屏风的一角,放韩折尘和韩平安进去,等人进去了之后立马就把屏风又围起来。 手脚麻利,倒不像是个丫鬟,像是个暗卫! 韩折尘尽了屏风之后,忙不动声色的打量,想要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然后就看到锦王殿下和凌王世子正一脸严肃的盯着面前铺了锦布的石桌,石桌上摆着已经分成四堆的马吊牌。尚奚舟端了个锦杌坐在锦王殿下身侧,一副规规矩矩等着看人牌的模样。 韩平安抬脚就去空着的两个位置中的一个坐下,然后同他主子一样,面色严肃的等着韩折尘落座。 竟然是叫他来打马吊牌!韩折尘皱了皱眉,觉得锦王殿下的荒唐事又多了一桩。 可来都来了,纵然不高兴,他也知道不能扫了众人的兴,听着锦王说:「尚奚舟不会打马吊,所以只好让人去请你了。」 韩折尘到底在最后一个空位上坐了下来。 韩折尘他爹抬了很多房的姨娘,祖母又是个喜欢打马吊牌的,他年纪小的时候,她们甚至会拉上他一起打。所以韩折尘的马吊牌打得竟然不错。 尚奚舟是外行人,看着韩折尘一把一把的赢,一愣一愣的,根本没有看出来他是怎么赢的。 尚奚舟想起自己妹妹的交代,见锦王面前的茶盏喝干了,便开口对锦王道:「锦王殿下,舍妹当初在狐狸嘴差点儿遇险,还多亏殿下出手相助。我在这里替舍妹道个谢,以后若有机会,定当图报。」 说着就亲自给锦王把杯盏中的茶水给续上了。 锦王韩阆毫不在意的一饮而尽,然后玩世不恭的笑道:「听说你有好几个妹妹,是哪个妹妹跟我道谢?」 韩平安坐在锦王对面,不由得扶了扶额,自家主子又要欺负老实人了! 尚奚舟见之前锦王好说话,再加上自家妹妹说锦王的那些好话,心里便觉得锦王是个好人了,因此没有看出来锦王的意图,老老实实道:「是嫡妹。」 韩阆听了挑了挑眉,也不知道从哪里打听了尚家有几个小娘子,笑道:「那不就是你的大妹妹?」 第108页 说着打出了一张八索。 韩折尘听了一愣,想起那个在永平伯府暖房对着他叫「骆双」的小娘子,那个花痴…… 这一走神,就忘了吃牌,让他的下家凌王世子韩怀瑾吃了去。 尚奚舟点了点头,就听到韩阆问道:「听说你们家女孩子看起来柔柔弱弱的都是习过武的,就是那兵书阵法也是读过一些,那是你比较厉害还是尚大小姐比较厉害?」 韩阆这么一问,韩怀瑾也好奇起来,随手丢了一张二十万贯,然后满脸兴趣的看向尚奚舟,等着他回答。 尚奚舟也不清楚韩阆是问他们谁的武功比较厉害还是问谁学的兵书阵法比较厉害,这两样他都没有同尚宛妗比较过,想起自家妹妹收拾顾盼雪的手段,他忽然有些得意,下巴一抬,语气带着些骄傲:「自然是我妹妹比较厉害!」 第二十五章 「真的呀!」韩阆感嘆了一声,然后打出一张八十万贯,挑了挑眉,「你是尚大,以后得叫你妹妹尚大大才行!」 尚奚舟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觉得有些懵。 韩怀瑾轻笑一声,附和韩阆:「六王叔这名字取得好!」 韩折尘皱了皱眉,他虽然觉得尚宛妗是个花痴,却更讨厌韩阆拿人家姑娘家开挖笑,不由得冷了脸。带了些怒气指责道:「锦王殿下此举怕是不妥,人家好好的闺中女儿,就这么被锦王殿下当众取笑,还要不要名节了?」 气氛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尚奚舟知晓自家妹妹不容易之后,本来就恨极了别人欺负自己妹妹,如今见韩阆拿尚宛妗打趣,心里对韩阆的那点子好感立马消弭殆尽。 若此人不是连当今圣上都让着的锦王韩阆。尚奚舟说不定就跟人翻脸了。 五个人。两个人生了气,韩平安又是个不怎么说话的闷葫芦,锦王殿下登时觉得没趣。等手里这一圈马吊打完,就一言不发翻脸走人。 尚奚舟看着韩阆拉着韩怀瑾愤然离去的样子有些担心,韩折尘却是早已习惯,安慰他:「你别理他。他就是这个性子……他这样的人,从小活得肆无忌惮。上有圣上宠着,下有满朝文武惯着,自然不知道什么是尊重人,等他哪日从云端跌到了泥里。说不定才能学会如何对待别人!」 尚奚舟没有接话,他隐隐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却又想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对。他觉得自己聪明的妹妹一定能够看穿问题所在。却不敢把这事告诉尚宛妗。 到底是女孩子,若是知道自己被一个男子取了绰号。该是会伤心的吧! 都怪锦王张口胡说!尚奚舟心里有些不满。韩折尘等了尚奚舟许久,也不见尚奚舟说话,心里不由得有些失望,哼了一声也不再多说。 两人刚转过假山,就与长邪面对面遇上了。 尚奚舟忙停下来,毕恭毕敬的打招唿:「上师这是要去哪里?这两日武威侯府热闹,可影响了上师修行?」 长邪见到尚奚舟身旁的韩折尘愣了一下,然后挑眉笑道:「今日武威侯府伙食好,本上师吃得撑了一些,所以随便走走,消消食。武威侯府有喜事,我若说是这热闹影响了我修行,岂不是会被陈抟祖师怪罪?只是这两日尚兄不来与我说话,有些寂寞。」 然后抬着下巴打量了韩折尘一番,脸上露出不耐的神色来:「你还叫韩折尘?」 韩折尘被长邪语气里的轻慢弄得有些气恼,只是他能得罪锦王,却不能得罪长邪,于是敛容,一本正经问道:「上师这话问得奇怪,在下不叫韩折尘,却应该叫什么?」 他立马就想到了那日尚宛妗喃喃出口的骆双二字。 自然是叫韩骆双啊! 长邪看着韩折尘眼角几不可见的三颗小白痣,下意识的就要脱口而出,然后就想起永平伯府暖房的事情来了,长邪双手背在身后掐了掐自己手臂,他掐得很是用力,不用看就知道已经起了红痕。 长邪勉强把那句话憋回去,道:「就应该叫韩折尘,你且记住了,以后谁叫你改名,都不可以改……还有,以后几年时间,都不要靠近闺名里面五行有土又有木的女子。」 他为了替尚宛妗遮掩,阻了韩折尘的状元命,心里觉得愧疚,所以才破例点出他命里的一劫。 若是尚宛妗在这里,立马会反应过来,长邪说的这有土又有木的女子指的怕是尚宛仪,上一世韩折尘就是因为尚宛仪的一句玩笑话死在野兽口里的。 可听在什么都不知道的韩折尘耳里,却是立马跟尚宛妗对上了号……她那日见了自己反应那么奇怪,她闺名宛妗,是有土又有木的,韩折尘心里默默的想着,这位长邪上师虽然性子不十分好,可到底是星机老人的高徒,他的规劝多少得放在心上才是。 尚奚舟见长邪给韩折尘相面,忽然想起自己那个多灾多难的妹妹,忍不住就问道:「上师可会做平安符之类的?若是会,奚舟想要跟上师求一道。」 「给谁求的?」尚奚舟到底给自己解了这么长时间的闷儿,再加上他是尚宛妗的兄长,长邪对尚奚舟的态度还算好。 尚奚舟并不瞒他,直接道:「舍妹也不知是犯了哪个方位的小人,多灾多难的,所以想求个平安符保平安。」 谁知长邪闻言嗤的一笑,翻了个白眼,道:「你还给她求平安符?她虽然多灾多难,却少有比她更好命的了。再说她现在……有东西护着,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总能化险为夷。」他本来想说有他师父给的玉佩护着,可转念一想,那玉佩虽然不是万分的难得,可到底独一无二,若是让别人知道了,说不得还会给尚宛妗引来事端,于是话说了一半,又把玉佩的事情隐了下来。 第109页 长邪这么一说,尚奚舟立马高兴了,之前因为锦王胡说八道引起的不快消失得无影无踪,倒是锦王韩阆,跟韩怀瑾分手,回了自己的锦王府之后反而忍不住发了脾气。 锦王府流水亭台、雕樑画栋,修建得极尽奢华,锦王府的丫鬟们也个个美艷绝伦,落在画师们的眼里,那就是一幅动态的画卷。 此时锦王府的下人们却战战兢兢,除了韩平安,没有人敢靠近暴怒的锦王殿下韩阆。 书房里韩平安板着张脸面无表情的劝谏韩阆:「殿下明知韩折尘那个人有些……今日又何必去招惹他,反而连累了无辜的尚大小姐。」 「你也觉得他过分是不是!」韩阆像是一头受了委屈的豹子,围着韩平安乱转,「本王叫尚大小姐尚大大又怎么样,不过是无伤大雅的玩笑……早些年的时候,本王给吏部的李尚书女儿取绰号叫李大脸,怎么没有人说什么!他倒是好,一句话就扯上尚大小姐的名节来,若是本王顾及尚大小姐的名节,不再提此节,就成了本王向他服软,若是本王不服软,就又多了一个恶意损害人家姑娘名节的名声……」 韩阆越说越气。 「叫尚大大有什么不好,前朝那个叫邱晓晓得才女,还青史留名了呢!尚大大比李大脸好听多了,人家李大脸就算是被大家叫李大脸,还不是找了一个人人称羡的如意郎君!」 「我不管,他越是这样,我越要叫她尚大大,我叫她一辈子的尚大大!」 韩平安苦笑:「人家尚大小姐遇到那样的姨娘和庶妹,已经够可怜的了。又没有亲娘,殿下何必拉她下水!」 韩阆冷哼:「本王不管,本王又不娶她,管她可怜不可怜,她要怨恨,就怨恨韩折尘去!」 然后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忍不住笑了:「原来她是尚大小姐。不是尚二小姐。能够那么干脆利落的想出求生的法子来,算她是条好汉!可怜又怎么样,但凡有那样的手段。日子都不能难过!」 然后低头看了眼丢得满地都是的书册、毛笔、砚台、宣纸等东西,乱得跟书房里面进了野狗一样,韩阆脸上不由得一僵,问韩平安:「这次是不是演得有点过头了?」 韩平安面无表情的点头:「殿下知道就好。」 第二十六章 韩阆便摆了摆手:「你稍稍收拾一下再叫她们进来收拾吧。本王去地牢看一看董倔强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本王说。」 说着就头也不回的抬脚出了书房,看到躲在不远处偷看的小厮丫鬟们。冷着脸哼了一声,众人顿作鸟散,这才满意的朝着地牢的方向走去。 大齐朝有初婚拜堂于戌,二婚拜堂于午的习俗。尚宛仪一直缠着尚知章,求着要去看顾姨娘,直到尚知章在戌时进了洞房。也不曾对尚宛仪松口。 尚宛仪看着尚知章头也不回的甩开她的手,让嬷嬷带她回漱春院禁足。然后满脸红晕的进了新房,心里恨意陡生。 她流了一下午的眼泪,这个时候眼睛又胀又疼,想着挨了五十家法的姨娘,心里更是难受得不行。 她恨尚奚舟,恨尚宛妗,甚至是恨钟雪盈,这会子,却是连尚知章也一起恨上了。 此时天色已暗,嬷嬷借着廊下红灯笼的光把尚宛仪眼里的恨意看得清清楚楚,她心里有些不以为然,到底是小娘子,连最基本的掩饰都不懂。 然后开口道:「二小姐,跟老奴回去吧!」 这嬷嬷不是尚宛仪从彭州带过来的人,而是到武威侯府之后,二夫人塞过来的。 热闹了一天的武威侯府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触目所及都是红色的灯笼,锦绣胆子小,有些害怕,哆嗦着牙齿开口劝道:「小姐,要不然咱们还是先回去吧?回去再好好想想办法!」 尚宛仪把脸上已经干涸的泪痕用袖子是劲儿的擦了擦,擦得脸颊火辣辣的疼。 她说:「咱们回去!」 接下来几日,尚宛妗和尚宛仪竟然都安静了下来,呆在自己房间里,极少出门,就是要用膳,也是让丫鬟去厨房取了,然后用食盒拎回来。 只是,尚宛妗的理由是要养伤,尚宛仪的理由是被禁足了。 尚知章心里觉得有些愤怒,尚老夫人免了尚宛妗的请安,他和尚钟氏可没有免,这人竟然借着养伤一次都没有去给他们请过安!至于尚宛仪,他明明是被缠得烦了,又急着洞房花烛,所以赶她回漱春院,不过是要禁她一夜的足,怎么就成了长长久久没有期限的禁足了? 尚知章一开始只觉得生气,若不是钟雪盈拦着,说不得就又要训斥她们一顿了。过了几天,尚知章忽然发现府内变得安详了许多,就又觉得她们两个不出门也挺好的了。 尚宛妗这一养病,就养到了二月下旬。尚老夫人觉得尚宛妗委屈受大了,因此惯着她,并不敢十分说她。 等到二月二十三的时候,尚宛妗收到柳姣姣送来的帖子,后日花朝节赏红,她想越尚宛妗一起。 尚宛妗已经答应了尚宛宛二月二十五会去踏青,所以收到帖子后立马就给柳姣姣回了帖子,约好了到时候在西城门见面。 晚膳的时候尚宛宛又跟尚老夫人撒娇,说起赏红的事情来,尚知章忽然道:「二娘这些日子在房间里做针线,想来也是闷着了,二十五就是后日,到时候你们姐妹都去,大家也都散散心。」 第110页 然后他想要叮嘱尚宛妗多照看照看尚宛仪,张了张嘴,到底是说不出口,于是对尚宛逑道:「你大姐姐有四娘带着,我不担心,你二姐姐初来锦都没几个月,这还是第一次参加花朝节,你到时候多顾着你二姐姐,别让她被别人欺负了。」 尚宛逑面上乖乖巧巧的答应,心里恨死了尚知章的偏心……尚宛仪她是第一次参加这锦都的花朝节,她尚宛逑就不是了么! 尚宛仪依然还在「禁足」中,并没有来松鹤堂跟大家一起用晚膳。因此晚膳后,尚宛仪就是再不乐意,还是跟着尚宛妗一起回了漱春院,尚知章叫她去告诉二姐姐这个「好消息」呢! 出了常青院月亮门,尚宛妗跟尚宛宛和秦婉道别之后,抬脚就往漱春院的方向走,并不理会跟在后面的尚宛逑。 尚宛逑心里有些委屈,府里就这么几个小娘子,哥哥忽然又忙起来了,秦婉是个不爱说话的,尚宛宛又总跟着尚宛妗,尚宛妗又不理会她,尚宛仪又整天呆在屋子里面不肯出来,她一个人都快无聊死了! 尚宛逑心里有些不甘,大家都是姐妹,凭什么被孤立的就是自己呢! 尚宛逑越想越觉得委屈得不行,心里不断的埋怨着,自己为什么是一个姨娘的女儿,自己的姨娘为什么要那么听顾姨娘的话,连累得自己也不得不听尚宛仪的话。 她想着,自己长得虽然不如尚宛妗和尚宛仪好看,可总是要比长得矮的尚宛宛和眉眼平平的秦婉要好看一些的。自己若是嫡母肚子里出来的孩子,被孤立的还不一定是谁呢! 这么一想,尚宛逑就抬脚追上了尚宛妗,喊道:「大姐姐。」 她声音不小,周围的下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尚宛妗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不理她,只好顿了顿脚步,问道:「三娘叫我有事吗?」 尚宛逑就微微低下了头,一副受了欺负的模样,凄声问道:「大姐姐喜欢四妹妹,甚至是喜欢秦家来的五娘,就是不喜欢我,只是因为我不是嫡出的姑娘么?」 尚宛妗被她气乐了,一脸的惊奇:「三娘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尚宛逑控诉道:「她们和大姐姐之间的血缘关系,还没有我与大姐姐亲近呢,可大姐姐见了她们,要么是送礼物,要么是有说有笑,大姐姐见了我却多半是不理我的。不是因为我是庶出的姑娘,还能是因为什么?」 尚宛妗不想她以后缠着自己,也不跟她拐弯抹角,微微放低了声音,淡淡道:「你问我是因为什么?你且想一想。我刚到锦堵那一日,你做了什么?」 尚宛逑瞪大了眼睛,失声道:「大姐姐你怎么这么小气!你是姐姐我是妹妹,就因为你回来那拉了大哥哥去上香,你就怨责我这么久?再说,现在哥哥只肯跟大姐姐好,平时见了我也少了许多话。大姐姐还要怎么样?」 尚宛妗失笑。提醒她:「不只是上香的事情,你还把哥哥准备好要送给我的礼物要了去呢!」 尚宛逑当即道:「不过是一件东西,也值得大姐姐连妹妹都不肯认了。大姐姐那么多首饰,我拢共才那么几件,加起来也比不得大姐姐一件好。大姐姐若是心中实在介意,我就把那簪子还给大姐姐!」 这尚宛逑还铁了心了要跟她一起玩! 尚宛妗顿时觉得她有些可怜。却没有因为这点儿怜悯心软,她摇了摇头:「也不全是因为簪子的缘故。三娘,我就跟你明说了,那一起去书坊,你跟在我后面的事情。我并不是一无所知的。」 尚宛妗一听这话,立马脸色一变,看向尚宛妗的眼神。就跟看一个怪物一样!这事儿她做得那么隐秘,尚宛妗居然都知道。她不是怪物是什么! 趁着尚宛逑愣神,尚宛妗拉着锦书快步走了。 走了一段距离后,锦书回头看到尚宛逑磨磨蹭蹭走得很慢,显然是怕了尚宛妗了,忍不住抿着嘴儿笑,对尚宛妗道:「小姐,三小姐也是个可怜人,您何苦吓她?」 尚宛妗摇摇头:「你不懂,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种人要起人来不疼,却是绵绵的要人命!」 第二十七章 锦书一听,立马就担心了起来:「既然这样,她既然示好,小姐这般对她,岂不是让她心中记恨!应该趁着这个机会拉拢才是。」 尚宛妗摇了摇头,并不贊同:「她这样的人是餵不饱的。你只看到顾盼雪和尚宛仪使唤她,却不知道她们给了岳姨娘和尚宛逑娘俩多少好处,如今顾盼雪被送去了庄子,尚宛仪失去了仰仗,你可见她平时在父亲和祖母面前为尚宛仪说过什么求情的话么?」 锦书仔细一想,还真是这样,心里对尚宛妗越发的信服起来。 等到了二十五这一日,尚宛妗早早的起了床,锦书拉着澍香和澍荷给尚宛妗选出门要穿的衣裳。 如今虽然是料峭春寒,却多少比冬天暖和,那厚重的棉衣早可以脱下来了。各色春装堆了一床,尚宛妗正是春困的时候,却被锦书赶下了床,站在一旁看着那些衣裳直打哈欠。 嘴里嘟嚷道:「不过是一个花朝节,值得你们费这么大的功夫!」 锦书正色道:「如今已经过了年,小姐便是十四岁了。侯爷是那般的人,老夫人眼里又只有那些黄白之物,新夫人视小姐为眼中钉,觉得小姐挡了她未来孩子的路……定然都不会仔细为小姐打算的。」 第111页 她说着,就觉得有些伤心。 尚宛妗听了嘆气:「这才十四岁呢,大齐朝的小娘子们可都是十七八岁才成亲,甚至还有二十岁才成亲的呢!这还早着呢!」 她上辈子十六岁就嫁给了陆展沉,其实已经算是嫁得比较早的了。 「哪里早了!」尚宛妗说起自己的亲事来,一点也不像寻常小娘子那么害羞,锦书也不觉得奇怪,解释道,「小姐是女孩子,不能时常出门的,一年间,能出门的时候,也无非是花朝节、七夕节、中秋节、重阳节、上元节等节日,再加上各种诗会、赏花会等宴会,次数实在是算不得多。 若是小姐规规矩矩的,人家不会记得小姐的好,若是小姐稍稍出了一丁点的糗,人家说不定记一辈子呢!这怎么能够不上心呢!」 尚宛妗被锦书一番话说得瞪大了眼睛,她没想到锦书这丫鬟考虑起事情来,比她这个多活了一辈子的人还要考虑得周到! 可仔细想来,这又没有什么稀奇的,她多活了的那个上辈子,哪里有机会出去参加个什么集会宴请! 尚宛妗的衣裳多,锦书也挑花了眼,最后挑了一套绣桃花的褙子,银色的布料里夹杂着霜色的暗纹丝线,桃花绣得栩栩如生,又不会太过艷丽抢了穿衣人的眼。尚宛妗看了满意得不行。 锦书连连摇头,有些嫌弃的样子:「这衣裳还是苏夫人给小姐做的,虽然小姐还不曾穿过,却是去年的旧款式了。只是也没有比它更好的了,小姐今儿个就将就穿它吧,咱们箱笼里面还有一套粉水晶做的桃花头面,婢子去给小姐找出来。」 澍香和澍荷都一脸崇拜的看着锦书,觉得锦书这个一等丫鬟还真不是白做的,懂的事情比她们可多多了! 尚宛妗被锦书这话说得哭笑不得,忍不住打趣道:「咱们家锦书眼光高着呢,恐怕只有宫中贵人衣橱里面的衣裳能让锦书心甘情愿的说出一个好字了!」 这话说得澍香和澍荷都乐了,去翻箱笼的锦书却是没有听清楚尚宛妗说的什么。 牛头不对马嘴的回道:「小姐,左右咱们体几银子不少,不如找时间出去让人做几套时兴的衣裳,做好了悄悄拿进府来,到时候就说是苏夫人以前送的,想来旁人也不能说小姐什么的!」 尚宛妗这下是彻底无语了,再看澍香和澍荷也是一脸贊同神情自然的样子,不由得有些愕然,难不成自己失忆前在彭州就是这样……奢靡? 自己被顾盼雪弄得失忆,再跟尚宛仪对换身份,重活一世,她竟然连自己原本过惯了的日子都觉得有些刺眼了!尚宛妗忍不住苦笑。 尚宛妗换上衣裳,梳妆好了之后就带着锦书往常青院走。 她今日梳的是双丫髻,陪着粉水晶的首饰看起来是小女孩的娇俏中又带了些少女的艷丽。 她不是最早到常青院的,她到的时候,除了她和尚宛仪,众人都已经到了。 二夫人站在尚老夫人身边伺候,往茶水里面加蜂蜜,钟雪盈则坐在尚老夫人下首,无比自在的喝着热茶。 见尚宛妗来了,忍不住就飞了一个白眼:「哟,元娘,稀客啊!」 她最近很是得意,尚知章在她面前一次都不曾提过顾姨娘,夜夜都来她房里,岳姨娘、通房们那里是一次都没有去过! 钟雪盈想着,说不定自己肚子里已经有了尚家的孩子! 再加上她出身高,别说是尚二夫人让着她了,就是尚老夫人,也不敢十分要她立规矩。所以钟雪盈越发的轻飘飘起来,觉得整个武威侯府,除了尚知章,众人都唯她马首是瞻了! 只是尚宛妗这段时间装病,尚宛仪这段时间被禁足,都不曾来见她的面,她不好欺负二房,对着尚宛逑一个不知反抗的庶女抖威风又实在是掉价!昨日她没有去用晚膳,所以尚宛妗去了她也没见着。这会子见了尚宛妗,整个人立马就精神了起来。 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奚落尚宛妗的机会的。 尚宛妗并不理会她,表情平淡的给长辈们请了安,然后落座。 尚宛妗刚坐下,就被尚宛宛扑了满怀! 尚宛宛穿了碧纱的留仙裙,腰间挂了翠色的带流苏的缨络和珠子。衣襟处绣了精緻的铃兰花,头上梳的是单螺髻,戴的是翠色的飘丝带的绢花。 尚宛妗看得都愣住了,忍不住问道:「你这一身,是婶娘给你弄的还是丫鬟给你选的?」 说着忍不住看了眼二夫人,正撞上二夫人瞪尚宛宛的视线。 尚宛宛得意道:「她们哪里有这么好的眼光,这都是我自己配的!这裙子还是大哥哥给了我钱。我偷偷找人做的呢!」 「大姐姐你不知道。我今天要扮演一只柳莺!」 尚宛妗目瞪口呆:「为什么要扮演一只柳莺?这不是花朝节吗?」 尚宛宛跟她解释:「花朝节年年都是踏青赏红,我们早觉得没意思了,于是我和几个好朋友约好了。每年花朝节要依题扮一个物事让大家猜,谁扮得最像,就是拔得了头筹,大家要出钱给她做第一件夏装呢!今年出的题目就是鸟!」 尚宛妗听了不由得感嘆了一句:「你们锦都城的小娘子可真会玩!」 尚宛宛一脸得意。指着秦婉道:「五娘胆子小,每年都扮不好。你看她这一身打扮,能猜得出来是白耳画眉吗?我要给她耳朵上多扑点粉,她死活不让!我可就厉害了,我去年拔了头筹呢!」 第112页 尚宛妗想像了一下,实在是想像不出来要如何梳妆打扮才能让大家猜得出来!登时就对尚宛宛多了几分佩服! 尚宛宛还担心尚宛妗因为她没有早点告诉她这件事而生气,跟她解释道:「我是想着大姐姐你刚来。未必就能扮好,参加了这个游戏也是白掏钱给人家做夏装。所以没有跟你说。你今年好好看看,明年花朝节再加入也不迟。」 第二十八章 尚宛妗忙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不不,我觉得我比五娘还要胆子小,一定扮不好的,明年也不要去浪费这个钱。」 尚宛宛盯着尚宛妗看了半晌,见她没有改变主意,不由得嘆了口气,这武威侯府参赛的就只有她一个小娘子了,她赢就是武威侯府赢,她输就是整个武威侯府输,登时觉得肩上多了一副重担! 难不成以后要邀请尚宛逑参加?尚宛宛抬头看了眼尚宛逑,尚宛逑见了,忙对尚宛宛点了点头,尚宛宛打量了一番尚宛逑的容貌,觉得是可塑之才,于是立马就给了尚宛逑一个灿烂的笑脸。 尚宛逑见尚宛宛主动跟自己示好,立马欢喜起来。欢喜之后又有些担忧,尚宛妗那么坏,会不会使坏不让尚宛宛跟她玩呢? 尚老夫人喝了加了蜂蜜的热茶,摆摆手让二夫人入座,然后轻咳一声,对身边站着的柳枝道:「你去漱春院看看,二娘怎么这个时辰了还没有到!」 柳枝答应着去了,尚老夫人点点头,笑着对钟雪盈道:「大郎媳妇,你以前做姑娘的时候也是时常去花朝节的,又是大家出身,懂得自然是比旁人要多不少。武威侯府的小娘子们交给你,我也放心。」 然后抬头对尚宛妗等人道:「今日雪盈带你们一起去赏红,你们可不能欺负她是刚进门没多久的,胡闹让她难做!要是让我知道是谁胡闹了,就罚你们几日不能吃肉,今年夏天的新衣裳也没有了!」 众人忙应了,尚老夫人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 钟雪盈抿了抿嘴,慢悠悠的开口:「母亲这是说的哪里话,咱们武威侯府的小娘子,都乖着呢!」 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那空着的位置,不动声色的在尚老夫人面前给尚宛仪上了一记眼药。 于是等尚宛仪到常青院时,还来不及请安,就先被尚老夫人斥责了一顿。 也不知道是因为少了顾盼雪这个靠山,还是「禁足」这么多日转了性子,尚宛仪静静地听完尚老夫人的指责,竟然爽快的承认了自己的错误,然后给在场的众人一一道了歉,尚宛妗一直注意着她,并没有在她脸上看到丝毫不满的情绪。 钟雪盈带着武威侯府一干小娘子们出了门,尚宛妗和尚宛仪同她乘一辆马车,尚宛逑、尚宛宛和秦婉同乘一辆马车跟在后面。 钟雪盈一上马车就开始拿话刺尚宛妗,谁知尚宛妗竟然不忍着,她刺一句,尚宛妗不声不响的堵回去一句,半点好没讨到,反而存了一肚子气! 于是又转头把怒火发泄在了现在「很好欺负」的尚宛仪身上。 她这作态,锦书看得目瞪口呆,哪里有正经夫人对小辈们使这种手段的,这分明是姨娘们才会耍的手段! 等到了地方下了马车,钟雪盈就带着众人往里走,刚走没两步,就听见有人喊住了她,转头一看,只见一个男子骑着马朝这边奔过来。 等那人到了面前翻身下马,众人才觉得这人样貌有些眼熟,应当是武威侯府的家丁。 那人踌躇着不肯当众说是怎么回事,男女有别,钟雪盈就让曲嬷嬷上前去听,曲嬷嬷听了之后,回来附在钟雪盈耳边嘀咕了一番,然后问道:「夫人,怎么办?」 钟雪盈问那家丁:「老夫人和二夫人怎么说?」 那家丁道:「老夫人没说话,二夫人说,以前没有大夫人,她帮着管管大房的事情也就罢了,如今大夫人进府了,她再管,那就是逾越了!大夫人前脚刚出门,事情就传了来,二夫人问明白之后立马让小的骑了快马来追大夫人。」 钟雪盈停了点点头,然后对几个一头雾水的小娘子道:「四娘和五娘都是年年都来赏红的,来都来了,都回去就扫兴了!你们跟紧了四娘五娘,玩尽兴了就坐马车回来。」 然后叮嘱几个丫鬟婆子:「我们侯府的小娘子个个都是精贵的,你们可要把人看好了,出事了就不要怪我下手狠辣!」 钟雪盈说完这些话就匆匆而去。 尚宛妗心下狐疑,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只是她是武威侯府的大小姐,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个时候丢下众人,自个儿回府去。 再说,她已经跟柳三小姐约好了见面呢! 尚宛宛一脸担忧的拉着尚宛妗的衣袖,问道:「大姐姐,大姐姐,家里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尚宛仪和尚宛逑一听,也忙不动声色的关注着这边,等着听尚宛妗是怎么说的。她们虽然不喜欢尚宛妗,却不得不承认,尚宛妗比她们俩都要聪明许多。 尚宛妗摇了摇头,笑着对尚宛宛道:「你怕什么,咱们玩咱们的不就好了。我也不知道家里到底是出什么事情了,只是估摸着应该跟咱们是没多大关系的。」 秦婉笑着拉了尚宛宛一把,眨了眨眼睛:「四姐姐你煳涂了,若是跟咱们有关系,大夫人就不会把咱们留下来继续游玩了!」 尚宛宛恍然大悟! 一行人继续往里走。 第113页 今日京都贵眷基本上都来了这峪水河畔过花朝节,怕出乱子,所以五城兵马司的人立马加派了人手把这峪水河畔女眷们活动的地方给围了起来。到了入口处,尚宛妗等人对一个面色严肃的军卒表明了身份,又拿出了武威侯府的信物,这才被放行。 往里走没多远,就听到前面轻声细语的说话声,再绕过一棵古树,就看到花花绿绿的帷帐,帷帐间隙隐隐看到娉娉婷婷的身姿走过。 出门之前尚老夫人就已经提过,武威侯府早派了人来占好位置达好了帷幔。跟长兴侯府的帷幔是挨在一处的。 然后便见河畔站了一个眼熟的婆子,正眼不错的朝着这边张望,见了尚宛妗等人,脸上露出小模样,忙迎了上来。 「老奴是越嬷嬷手下的粗使婆子,小姐们叫我许婆子便是。因为力气大,又有几分眼力见。所以越嬷嬷派了我带着男人们趁着天色早。各家小姐都还未到,赶着搭好了帷幔。小姐们走了这么远的路,怕是累了。老奴前来领路。」 尚宛妗笑着点了点头,连说了两声好。锦书立马就掏出一角银子抛给许婆子,许婆子见了银子,脸上笑得皱纹跟菊花一样。忙道:「谢大小姐赏,谢大小姐赏。小姐们请随老奴来。」 尚宛仪看着这许婆子,心里冷笑,难怪先前说那么多话都转身走呢,原来是等着这一角银子! 冷笑完了又觉得自己先吃萝蔔淡操心。左右那一角银子又不是自己出的! 刚到了一处藏青色帷幔前,许婆子就点头哈腰道:「就是这里了,小姐们可还满意?」 尚宛妗打量了一下。武威侯府搭的这帷幔差不多有漱春院半个厢房大小了,与隔壁的长兴侯府家算是这一片最大的帷幔了。不由得点了点头,贊了许婆子一句:「挺好的,等回家了,我得替许妈妈在越嬷嬷面前讨个功才是。」 许婆子刚刚得了一角银子,早不指望再得赏赐了,如今勐地听到尚宛妗这承诺,立马千恩万谢,然后欢天喜地的打开了帷幔的一角帘子:「小姐们请。」 尚宛妗刚准备抬脚,就听到身后有人朝着这边喊,仔细一听,喊的居然是尚宛宛。 第二十九章 一行人诧异的回头,然后就见一个穿了粉红色半臂交领儒裙,头上戴着绢花的小娘子一边朝这边跑一边喊。 那小娘子跟尚宛宛差不多大小的年纪,身后跟了个十八九岁的大丫鬟,走得不紧不慢的。尚宛妗一眼就看出来她对这个主子应该是很不上心的了。 小娘子跑到尚宛妗等人面前时,脸色通红,一边歉意的跟尚宛妗等人福了一礼,然后看向尚宛宛,嘴里道:「宛宛妹妹,咱们许久未见了,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 尚宛宛有些为难,她这走了一段路,正觉得累,就有些不想动了,打算歇息一会儿好去找跟她一起玩扮演鸟儿的游戏呢! 那小娘子见她迟疑,神色立马慌张起来,眼里还带了几分苦涩,好像尚宛宛拒绝了她,她立马就会哭出来似的。 不少人都注意着这边了,若真的在武威侯府的帷幔前闹了起来,到时候武威侯府面子上也不好看。 尚宛妗开口对尚宛宛道:「既然是你朋友,就请进来坐一坐。」然后又对那小娘子道,「我家长辈都不在,你不用太拘束,就进来坐一坐吧!」 小娘子如临大赦一般,忙福礼跟尚宛妗道了谢。然后红着脸介绍自己:「姐姐好,我叫郑琬宜,姐姐叫我琬宜便好。我舅舅是礼部的刘尚书。」 她这么一说,尚宛妗就对上了号。 年前官员偷偷逃早朝,就连礼部尚书也偷懒逃了两次,没想到第二次就被发现了,齐宣帝大为光火,不但惩罚了逃早朝的人,还一气之下让所有官员当值到除夕夜才肯放假。 也不知道是齐宣帝当时憋着的火没有一气发完,还是礼部尚书后来又哪里做得不对得罪了本来就对他印象不好了的齐宣帝,于是元宵节后第二天,齐宣帝突然就撸掉了礼部尚书头顶上的乌纱。 礼部尚书还来不及认错求情,齐宣帝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工部尚书刘怀安调来做了礼部尚书。 百官虽然觉得齐宣帝此举有些不合适,可因为年前逃早朝一事,竟是没有一个人敢出言劝谏,于是好好的工部尚书,一个早朝的功夫,就变成礼部尚书了。 这件事朝堂内外津津乐道了许久。 尚宛妗记得尚宛宛来找自己闲聊的时候说过刘尚书府上的千金跟她是手帕交……难不成说的其实是刘尚书府上的表小姐? 尚宛妗一边心里琢磨,一边带着众人进了帷幔。 帷幔里面桌椅都是准备周全的,众人落座歇脚,尚宛妗注意到,那郑小姐落座时是自己拉的椅子,那大丫鬟站在一旁玩着自己的手指甲,根本没有动弹的意思。 心里不由得皱了皱眉。这人连自己的丫鬟都管不好,性子想来是十足软弱,怎么跟尚宛宛玩到一起的? 刚坐下,一口茶水都没来得及喝,就听到帷幔外面有人高声问道:「请问这是武威侯府的帷幔吗?」 尚宛妗听着声音耳熟,就放下杯子亲自出去看,刚走两步,尚宛宛忽然也把手里的杯子一放,抬脚就追着尚宛妗往外走。 「……谁来了?我也要去看看。」 等两人走到了帷幔门口,尚宛妗感到尚宛宛拉了她一下,然后声音几不可闻:「大姐姐,我跟郑家小姐不过是见过两面,并不熟识。等会儿赏红的时候,大姐姐千万记得不要带她一起。」 第114页 尚宛妗奇了,小声问道:「你们俩不熟识,她来找你做什么?她那个丫鬟又是怎么回事?」 尚宛宛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然后又说起那个丫鬟:「听说郑琬宜老是剋扣她月钱,所以人前人后都摆脸色给她看。」 两人说着已经出了帷幔,自然而然的止住了话头。 一抬眼,就看到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娘子冲着她们挥手笑。 两人大吃一惊,尚宛宛惊唿出声「哎呀」,逗得那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娘子笑弯了腰。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娘子在春光里铃铃笑语,任谁看了,都会心情愉悦,再也想不起那些烦心事来。 尚宛妗和尚宛宛惊讶之后,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其中一个少女见她们跟着笑,就有些恼了,哎呀一声上前:「你们笑什么!快猜猜我和她谁是谁啊?」 「哪个她啊?」尚宛妗眼珠子一转,笑盈盈的问道。 那小娘子跺了一下脚,随手往另外一个小娘子身上一指:「就是柳媞媞啊!」 「噢~」尚宛妗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原来柳四小姐闺名是媞媞二字啊!」 「扑哧~」尚宛宛笑道,「我大姐姐真聪明,一下子就猜对了!」 柳三小姐这才发现自己说漏嘴了,不由得有些懊恼,为了迷惑尚宛妗,她还特地把自己和柳媞媞的丫鬟给对换了! 柳四小姐面上笑容一僵,然后露出愠色来,当下就瞪了柳姣姣一眼,然后怒道:「你这么蠢怎么好意思跟我长一样的脸!」 然后把自己身后跟着的那丫鬟一推,再伸手把自己的丫鬟拉回自己身边,冷哼道:「柳姣姣你这么蠢,你的丫鬟也一样的蠢,刚刚走路都踩到我脚跟了!」 柳三小姐因为说漏嘴的事情,本来有些心虚,见柳媞媞这么不给自己面子,立马也怒了,把被柳媞媞推了一把的丫鬟拉到自己身后,冷笑道:「你丫鬟就不蠢了?你丫鬟刚刚还踩到我裙角了呢!」 尚宛妗和尚宛宛站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那两个丫鬟竟然也是双胞胎,穿了一身的衣裳,别人能不能分辨出谁是谁尚宛妗不知道,反正尚宛妗一眼看过去是找不出一点儿不同的。 然后在她们目瞪口呆中,被柳姣姣拉到身后的那个丫鬟苦着一张脸,欲哭无泪的冲着对面的柳媞媞道:「小姐啊……婢子才是小悠!」 柳媞媞身后那丫鬟跟着补充:「四小姐,婢子是小落啊!」 说来这也是个乌龙,柳姣姣和柳媞媞打定了主意让别人来猜她们俩谁是谁。柳姣姣自作聪明的悄悄对换了两人的丫鬟,没想到柳媞媞也自作聪明的对换了两人的丫鬟。 这么一弄,当着尚宛妗和尚宛宛的面,柳姣姣和柳媞媞也不好意思继续闹下去了。只好一脸尴尬的上前来跟尚宛妗和尚宛宛打招唿。 就好像刚刚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似的。 尚宛妗看到两个丫鬟手里提着的变得精巧的柳条篮,里面装了五色彩笺和红绳,不由得笑道:「柳三姐姐和柳四姐姐这是打算跟我们一起去赏红?」 一边说,一边同尚宛宛携了两姐妹的手往帷幔里面走。 赏红一直是锦都花朝节的保留节目,最开始只有江南才有祭花神、赏红的习俗。后来前朝皇室从江南迁都锦都,这赏红的习俗就被带过来了。 所谓赏红,就是花朝节这一天,大家聚在一起祭祀花神礼结束之后,闺中女儿把自己剪好的五色彩笺用红绳结在花树上。赏红结束之后,大家还要一起前往花神庙烧香,祈求花神降幅。 柳三小姐听到尚宛妗这么一问,眼睛一亮:「你说得不错,我和柳媞媞要跟你们一起去赏红。」 尚宛妗失笑:「你们本来是怎么打算的?可别跟别人约好了又临时改变主意,到时候让人家怨恨我。」 第三十章 「尚大妹妹放心。」在这件事上柳媞媞倒是跟柳姣姣达成了一致意见,「大姐姐今日也来了,她总担心我和柳姣姣打架,跟她在一起,我和柳姣姣不打架好像都说不过去!」 她们的大姐姐是永平伯府的红蜡夫人。 尚宛妗因为上次在永平伯府被魇着的事情,心里下意识的就有些想远着永平伯府,因道:「既然如此,让你们丫鬟过去说一声,那边若是同意了,两位姐姐就跟我们一起。若是那边没有同意,两位姐姐还是先回去,左右去花神庙的时候姐姐们还可以来找我们玩。」 她这么一说,两人哪有不应之理。于是忙吩咐了小悠和小落前去禀报。 倒不是这么一件小事要两个丫鬟才说得清楚,实在是,两人都不愿意只使唤自己的丫鬟,所以干脆让两人一起去了。 尚宛妗和尚宛宛还没有见识过这样的姐妹,看着她们的相处模式心里只咋舌,又想起上次红蜡夫人说到两人没有在一处的庆幸表情。顿时就对红蜡夫人的心情有了八分理解。 几人进了帷幔,尚宛仪尚宛逑秦婉以及郑琬宜纷纷笑着迎了上来,众人凑在一堆,亲亲热热的相互见礼。 柳家姐妹视线落在郑琬宜身上时,虽然打招唿的语气依然热情,可脸上的表情就变得有些不自然了。 尚宛妗听了尚宛宛之前的陈述之后,心里本来就对郑琬宜存了几分忌惮,如今见了柳姣姣柳媞媞脸上一模一样的嫌弃神情,心里不由得咯噔一跳,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对之前邀请郑琬宜进帷幔的事情有了几分后悔之意。 第115页 一个小娘子,若是只有一两个人不喜欢,可能是别人的问题,可若是连着好几个人都不喜欢……这样的小娘子还是少接触为妙。 众人见礼之后,就纷纷就坐,柳姣姣特意坐在了尚宛妗身旁,然后拉着尚宛妗的袖子,附耳小声问道:「妗妹妹,你怎么跟她玩在一处了?多没意思啊!」 尚宛妗听着她的话,不动声色的扫了郑琬宜一眼,众人都说说笑笑,只有她一个人身子僵硬的坐在那里,眼观鼻口关心,面前茶盏里面的茶水一口都没有动过……就像是蜡做的人一样。 尚宛妗给了柳姣姣一个疑惑的眼神,小声道:「她自己来的,都到了门口,拉着四娘说叙旧,我总不能把四娘跟她留在外面。」 两人凑得近,声音很小,郑琬宜坐在距离她们最远的一个位置,按理说应该是听不到尚宛妗说的话的,谁知尚宛妗话音刚落,郑琬宜忽然扭头看向这边,笑着对尚宛妗点了点头。 尚宛妗心里的疙瘩也就更大了……这个郑琬宜不简单。 尚宛妗有种背后说人是非被别人听到了的尴尬,柳三小姐却没有注意到这个,犹自帮尚宛妗出主意。 「你也别太过担忧,让我来出手,保管让她乖乖回去,还不会觉得咱们故意赶她。」 柳姣姣是个性格冲动的人,不然也不会跟柳媞媞姐妹俩把姐妹不和闹得人尽皆知了。 因此,尚宛妗还来不及阻止,柳姣姣就对郑琬宜开了口:「郑妹妹的彩笺和红绳准备得怎么样了?」然后指了指自己丫鬟手里的篮子,「我们和妗妹妹约好了一起去呢!」 郑琬宜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羞赧的对柳三小姐笑了笑,道:「柳三姐姐和尚大姐姐感情真好!」 摆明了在装傻,尚宛妗看得明白,心里清楚这郑琬宜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打定了主意是要跟着她们的了。 柳姣姣心思单纯,却是没有看出来以为郑琬宜没有听懂自己的言外之意,于是又道:「那么郑妹妹有约好一起去赏红的人吗?」 郑琬宜依旧装傻,笑道:「左右不过是那么几棵树,大家都在一处,有什么约好不约好的啊!」 柳三小姐一噎,她以前也只是听说过郑琬宜这么一个人,今天才算是第一次与郑琬宜交锋。很显然,她低估了郑琬宜。 尚宛妗拉了拉柳姣姣的衣袖,正要给她解围,柳媞媞却坐不住。 柳姣姣跟她势均力敌,如今却连一个郑琬宜都对付不了,这不是丢她的人么! 当下就对着郑琬宜单刀直入,道:「郑妹妹不如先回去准备彩笺,不然到时候大家都有,只有你没有,岂不尴尬?」 这话似乎是戳到了郑琬宜的痛处,当下脸色一变。尚宛妗松了口气,心里想着,虽然有些不礼貌。可总算是能把人给送走了。 谁知郑琬宜忽然对着尚宛妗勉强一笑,问道:「尚大姐姐也不想让我跟着一起去赏红么?」 尚宛妗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其实已经怒了。 大家本来就没有交情,你自己莫名其妙的凑上来了。婉言让你离开已经是给你面子,可你拼着脸皮不要来为难我,是不是有些恩将仇报了! 尚宛妗止住要发怒的尚宛宛,似笑非笑的看着郑琬宜,语气带着不容忽视的强硬:「我是不是不欢迎郑妹妹。郑妹妹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这时,现在郑琬宜身侧,一直玩手指的丫鬟勐的抬起头来,语似嘲讽的开了口:「小姐,咱们还是回去吧,咱们这样的,谁又会真心欢迎呢,可别给脸不要脸反而连累了人家。」 说完这话,她又是一声冷笑。 在场众人除了郑琬宜,都是脸色一变。这贴身丫鬟说的话比她们这些外人说的要难听多了。 郑琬宜居然能面不改色的微笑:「乌苏,你这话可说错了,尚大姐姐这么好的人,怎么会像你说的那样,这就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尚大姐姐既然邀请我们进帷幔,自然是真心对咱们的!」 一番话说得尚宛妗也是服气,世上竟有如此脸皮厚之人。 她这是打定主意不肯走了,众人心里想着。 郑琬宜能不要脸巴着她们,她们却不能不要名声硬把人赶出去。 正在这时,帷幔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喊声:「郑琬宜。你有本事躲,你有本事今天别回去了,快给我滚出来!」 尚宛妗等人面面相觑,默默地看着郑琬宜脸色变得苍白。 尚宛宛皱了皱眉。小声问身边的秦婉:「是刘轻葶的声音吗?」 秦婉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拿不准。 郑琬宜稳坐不动,外面又传来喊声:「郑琬宜,你给我滚出来,再不滚出来,我可就冲进来了……雪瑞。这是谁家的帷幔?」 然后听到一个战战兢兢的声音回答她:「这是武威侯府的帷幔……小姐,我们快回去吧,出门前夫人吩咐了不许闹事!」 谁知那小娘子不但不就此罢休,反而冲着武威侯府的小娘子叫嚷上了:「武威侯府的小姐们也欺人太甚了,都这个时候了还窝藏刘琬宜吗……」 她连窝藏二字都用上了,尚宛妗气得不行,尚宛宛和秦婉已经确定了那小娘子就是刘轻葶,眼里都是震惊之色。 尚宛仪原本就是个火爆性子,之前因为顾姨娘的事情才沉寂了一段时间,此时被刘轻葶的话一激,立马怒了,要出去跟她理论。 第116页 「二娘,坐下!」尚宛妗沉脸吩咐。 尚宛仪当下就冲着尚宛妗冷笑:「人家都到门口来叫骂了,我可没有你那么能忍。」 第三十一章 尚宛妗这时候不跟她计较,示意她看看端坐着等她们出头的郑琬宜,讥诮道:「郑大小姐跟刘大小姐有什么误会,还是快出去解释清楚吧,别连累我们武威侯府被御史们在圣上面前参上一本!」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强硬,没有一丝笑容,几近于命令了。 刘琬宜这摆明了是想借她们对付刘轻葶,她也没有必要再给她留面子了。 刘轻葶面色难看,眼睛望向尚宛妗,露出哀求之意,见尚宛妗铁了心不管她,又扭头望向尚宛宛。 外面刘轻葶还在叫骂,她的丫鬟不断的劝说她,可惜没什么效果。 柳媞媞忽然嗤笑一声,对郑琬宜道:「郑大小姐,这是你和刘大小姐的恩怨,你就是看着尚家妹妹们,她们也没有办法呀!」 谁知都已经这样了,郑琬宜嗯了一声之后,依然稳坐不动。 她身后的丫鬟冷笑一声,开口嘲讽道:「我家小姐没有别的本事,就缩壳的本事比谁都要炉火纯青!」 尚宛仪一怒,抬脚就往外走,亲自掀开了帷幔,对着外面道:「刘家妹妹,郑琬宜就在里面坐着,她不肯见刘家妹妹,还请刘家妹妹进来见她!」 郑琬宜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然后便见一个穿着火红色裙子的小娘子怒气沖沖的进来,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一脸担忧的丫鬟,两人也没有看别人,走到郑琬宜面前拉着郑琬宜的手臂就往外走。 刘轻葶显然下了狠力,郑琬宜疼得脸色都变了。 之前还躲着不肯出去,这会子却不敢反抗了,不过是瞬间功夫,几人已经出了武威侯府的帷幔,剩下尚宛妗等人若有所思。 尚宛宛和秦婉一脸震惊的对视,半晌才回过神来:「刘轻葶那么温柔的一个人,怎么短短两个多月不见,就变成这样了?」 尚宛妗想着刘轻葶刚刚暴怒,进来之后眼睛又只看得到郑琬宜的样子,心下瞭然,刘家小姐这分明是中毒了啊! 「这刘大小姐是不是疯了啊?」柳姣姣一脸的震惊,「在这里闹,她是不是不想要名声了?刚刚动静那么大,只怕以后连婚事都困难了!」 这次柳媞媞难得的没有跟她唱反调,点了点头:「蠢货二字都不能形容她了,只能说是疯了。」 尚宛妗在心里嘆了口气,没有告诉她们,如果再这么下去,只怕那刘大小姐离疯也不远了,也就十来天的事情了。 尚宛妗扭头,正看见尚宛宛拧着眉,一副很担心的样子。 她们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吧?尚宛妗想着,等回去还是提醒一下尚宛宛的好,至于要不要帮刘轻葶,那就是尚宛宛的事情了。 当下便拍了一下手,笑道:「先前忘了,在家的时候我还说要看看你们这些京都贵小姐剪的彩笺是什么样子呢,我初来乍到,怕是剪得不好。」 柳姣姣知道她用意,也就撇开郑琬宜和刘轻葶的事情不提,而是把自己的柳条篮子拎到大家面前,笑道:「我剪得不好,尚家妹妹们不要笑话我才是!」 然后戳了一下尚宛妗的鼻子,促狭笑道:「有尚四妹妹和秦五妹妹在,我不信你会不知道锦都的彩笺长什么样。」 众人都凑上来看柳姣姣的彩笺,柳媞媞却撇了撇嘴,一脸嫌弃,然后故意提高声音道:「这锦都城的小娘子,要说剪彩笺,谁也比不上郦阳长公主!」 尚宛妗顿时头疼不已,生怕两姐妹在她们的帷幔里面就打了起来。 谁知出乎众人意料,柳三小姐居然没有生气大怒,反而一脸认同的点了点头:「这锦都城的小娘子,谁敢跟郦阳长公主比啊!」 郦阳长公主是大齐朝最小的长公主。今年豆蔻的年华,才华容貌本事却是大齐朝一等一的。尚宛妗上辈子也听说过,当时齐宣帝都放出话来了,要想尚郦阳长公主,需得有状元之才。 于是接下来几场科考,参考的士子们多如过江之鲫,甚至有公侯子弟放弃祖上封荫。寒窗苦读参加科考。 只是一连好几届的状元郎不是年岁已大就是形貌丑陋。配不上郦阳长公主。等到韩骆双中举时,宫里却传出郦阳长公主没了的消息。 尚宛妗便问道:「今日郦阳长公主有没有来赏红?」 郦阳长公主虽然常年住在宫中,在宫外也是有府邸的。她六哥哥锦王韩阆跟御史们吵了几天架,给她要来一块宫门出去自由的腰牌。 柳姣姣摇了摇头:「本来有消息说是她要来的,可到现在都还没有见到公主的仪仗。」 柳媞媞嗤笑:「她是长公主之尊,我们不等着她。难道要她来等我们?」 见两姐妹又要起争执,尚宛妗忙打断两人的话头。笑着对尚家姐妹们道:「那今天咱们可是有眼福了,一览郦阳长公主天资,也好教我们这些井底之蛙知道知道什么才是国色天香,什么又是蒲柳之姿。」 别人也就罢了。尚宛仪却是不满,她嘴上也知道这话不能说,心里却是想着。那郦阳长公主若不是长公主,说不得人家评她一个清秀尚可也说不定呢! 正说着。就见一个模样陌生的丫鬟前来她们帷帐,行了礼,道:「婢子是隔壁长兴侯府的丫鬟,我们三夫人叫婢子前来通禀各位小姐,巫娘到了,祭祀马上开始了,就在小姐们之前路过的,有着一块人高的大石头的河畔。还请小姐们准备一下移步前去。」 第117页 顿了顿,又道:「三夫人嘱咐婢子提醒小姐们一声,彩笺和红绳都带上,祭祀结束之后大家一同前往福树那边,帷幔里千万要留下人看守,免得丢了东西。」 尚宛妗笑着对长兴侯府这个丫鬟道了谢,然后对锦书点了点头,锦书取了一个粉紫色的小锦囊,塞给长兴侯府的丫鬟,笑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可这里面东西的样式却是我们小姐亲自设计的,别的地方买不到,给姐姐拿着打发小丫鬟。」 锦囊里面装的其实是一个半两的银裸子,以前在彭州的时候,尚宛妗喜欢在这些东西上花心思,就画了许多樱桃、花生、弯月等东西的样子,苏大少爷觉得有趣,便找银匠照着做了模子,然后化了银水,打了一堆这种分量不大的小银裸子送给尚宛妗。 这事儿尚宛妗早不记得了,还是锦书翻出这些东西来给她看,她才知道。 长兴侯府的丫鬟大大方方的收了东西,然后道谢告退。 因为着急看看郦阳公主到底是什么样的天姿,尚家小娘子们和柳家姐妹连忙收拾好了东西,吩咐许婆子带着人看好帷幔,然后匆匆朝着祭祀的地方走去。 这个时候家家的小娘子们都出来了,一眼望过来,奼紫嫣红、五颜六色,到处都是娉娉婷婷的身姿,人人身后跟了一个提柳条篮或是竹篮的丫鬟,说是一年一度的盛会也不为过。 让尚宛妗等人比较失望的是,到了之后一问,才知道郦阳公主没有来。据说是出了门之后被旁人邀请去百花山那边赏游了。 柳姣姣一脸的后悔:「早知道我也悄悄去百花山了!」 柳媞媞哼了一声没有说话,显然也是后悔了的。 第三十二章 素来爱热闹的尚宛宛却没有什么反应,她心思还放在刘轻葶身上,好好的一个小娘子变成了那样,她心里觉得有些堵得慌。 她最讨厌的人有两种,一种是泼辣不讲道理的,一种是不讲道理欺负人的,如今刘轻葶两种都占了,尚宛宛不想跟自己讨厌的人做朋友,又不想因为刘轻葶变了性子就失去这个朋友。 刚刚刘轻葶进帷幔之后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小小的尚宛宛觉得自己被朋友伤害了。 她难过得连那些同她一起扮鸟儿的小娘子们都不想去找了。 尚宛妗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嘆了口气,却没有说什么。心里却是明白,自己若跟尚宛宛说了真相,尚宛宛铁定是要去帮刘家小姐一把的了。 不管什么原因,对自己的表妹下这种恶毒的药,郑琬宜未免太过狠毒了一点。尚宛妗想着,由尚宛宛去提醒一下刘家,也好。 到底是第一次与这么多小娘子一起过花朝节,尚宛妗虽然心理年龄比小娘子们大了许多,兴致却是比谁都高的。 她目不转睛的看着巫娘祈福,然后虔诚的在福树上结了彩笺,因为生得高挑,结彩笺的时候又垫着脚,别人又没有往高处结的意思,所以她结的彩笺比一般的小娘子要稍稍高一点。 尚宛宛本来就嫌弃自己个子矮,见尚宛妗的彩笺结得高高的,不甘示弱,非要丫鬟背了自己,把彩笺结在了高处。 她也不是最高的,还有一个长了张圆脸的小娘子,也不知道是谁家的,脚尖一点就上了福树,引得众人一阵喝彩……她的彩笺结在了树梢。 尚宛宛一阵羡慕,盯着树梢的彩笺看着不肯走。尚宛妗哭笑不得,好一番劝,这才收了心思,一本正经对尚宛妗道:「等回去了,我也要学爬树,明年我要比大家都要高!」 「已经很高了,」尚宛妗有点不敢想尚二夫人的反应,「婶娘要是知道你出来踏个青回去就要爬树了,说不定以后都要把你拘在家里了。」 然后一行人又热热闹闹的去了花神庙上香。 这边小娘子们刚走,锦王韩阆就拉着凌王世子韩怀瑾从福树不远处的几块大石头后面转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个黑着脸的韩折尘。 韩阆率先朝着福树走去,还催着跟在后面的韩折尘:「你倒是快点,咱们看看她们的彩笺上面都写了什么!」 韩折尘一阵气结,他今日明明跟尚奚舟等人约好了踏青,谁知刚出钟府,就被去找凌王世子的锦王撞了个正着,然后就被半强迫的约着一起「踏青」了! 他们去哪里踏青不好,偏偏要来这浣汀溪,明知道今日小娘子们会来这里祭祀赏红……如今还要来看人家小娘子的彩笺上写了什么……他就知道锦王韩阆这个人脑子里出不了好主意! 韩阆已经随意挑了一棵福树,然后信手从上面解了一条红绳,取下上面的彩笺。一边打开准备看,一边回头一本正经的叮嘱另外几人:「每个人只需取一个看,听说这红线也是渡姻缘的,若是取得多了。怕是福厚难承。」 他说这话的样子就跟天桥下面骗人的算命道士一模一样。 韩怀瑾很给面子的点了点头,一脸的信服:「还是六叔懂得多。」 韩折尘一如既往的黑着脸,别说是一张了,那是人家小娘子祈福的,他连半张都不想偷看啊! 韩阆看了眼韩折尘。转而似笑非笑对跟着他们的几个小厮道:「你们几个也就罢了,跟你们沾惹上,那是侮辱了人家如花似玉的小娘子……韩平安来取一张就是了。」 「谢殿下。」韩平安板着张脸,回答得一本正经。 第118页 韩阆不管他们,自顾自的打开手里的彩笺,只见上面写着:满眼芙蓉又故城,蔽日浮云春蕾寻;戾玉火上烧三日,旧魂归来锦上春。 登时脸上表情一僵,句子是好句子,字是好字。可好好的赏红,不祈福也就罢了,写这么晦涩的东西做什么?倒不像是给花神看的,倒像是给佛祖看的! 韩阆有心再取一张彩笺来看,可想到自己刚刚说的一人只能取一张的话,到底是干咳一声,重新把彩笺绑了回去。 再看韩怀瑾等人,也都取了一张彩笺来看,韩怀瑾取的那张彩笺上不知道写了什么,小少年满脸通红。眼珠子乱转,一副就怕韩阆发问的表情。韩平安也取了一张,看完之后一言不发的又绑了回去。 韩阆放过了韩怀瑾,戏嚯的看向韩折尘:「韩大公子懒得动手?不如本王去都去下来。韩大公子慢慢挑?」 韩折尘皱了皱眉,他知道韩阆是做得出来这种事情的。当下神色难看道:「不必劳烦殿下,在下自己来。」 说罢信手取了一张彩笺,心里对着彩笺的主人道了歉,然后当着韩阆的面,打开彩笺看了里面的内容。 刚看完。还来不及多想,就见韩怀瑾一脸的见鬼看着他:「那张彩笺是本世子刚刚看的,你没注意到吗?」 韩折尘闻言来不及多想,一脸窘迫,又让韩阆逮住机会好好取笑了一番。心里更是打定主意,下次死也不要跟锦王一起同游了。 小娘子们去花神庙上香之后,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尚宛妗这一行人没有长辈,因此见有人折返归家,尚宛妗忙同柳家姐妹和一起搭过话的小娘子们告别,带着尚家姐妹们上了马车回武威侯府。 尚宛妗一路上没有找到与尚宛宛单独相处的机会,所以便想着等晚一点的时候再去找尚宛宛说刘轻葶的事情。 谁知刚回到武威侯府,就见下人们脸色诡异,时不时的偷看尚宛妗和尚宛仪。尚宛妗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早犯起了嘀咕,难不成是让钟雪盈赶回来的那件事?跟她和二娘有关? 正想着,就见越嬷嬷匆匆赶来,到了她们面前随意福了福,就急切道:「老夫人和大夫人正等着大小姐和二小姐呢,请大小姐和二小姐快随老奴来佛堂。」 然后又对别的小娘子道:「老夫人说三小姐、四小姐和表小姐玩了一天也该累了,各自回自己的院子休息就好,不必去给她请安了。」 尚宛宛等人面面相觑,看着尚宛妗和尚宛仪跟着越嬷嬷离去。 尚宛妗一路心思百转,到底是没有猜出来是怎么回事,再看尚宛仪表情担忧中带着一些茫然,应当也是不知情的,心里就更觉诧异了。 佛堂的门紧紧关着,越嬷嬷敲了敲门,隔着门禀报导:「大小姐和二小姐来了。」 等听到里面一声「进来!」,这才推开门把尚宛妗和尚宛仪放了进去,然后拦了她们的丫鬟,把门又给拉上了。 佛堂分为外室和内堂,尚宛妗和尚宛仪在外室一个人都没有看到,正打算开口询问,就听到内堂传来尚老夫人的声音:「元娘,二娘,到这边来。」 尚宛妗对尚老夫人的情绪还算熟悉,她此时这语气,分明是愤怒到了极点,压抑得不行。 出了什么事情?这一刻,尚宛妗一下子就想到了顾盼雪,难不成是顾盼雪在庄子里出了事情? 尚宛仪已经抬脚往内堂走去,尚宛妗来不及多想,忙提脚跟了上去。 第三十三章 尚老夫人的表情阴沉得很,钟雪盈神色间却带了一丝幸灾乐祸。 她这些日子过得太顺心了,几乎整个武威侯府不是顺着她就是让着她,因此这丝幸灾乐祸,她并没有掩饰的意思。 连越嬷嬷都在外面守门,钟雪盈身边的曲嬷嬷和雀儿自然也是不在这里的,整个佛堂,只有一个哑妞在这里掌灯。 哑妞的娘是跟着尚老夫人从李家来的,怀着哑妞,七个月的身孕还跪在地上给尚老夫人洗脚,结果倒水的时候滑了一跤,早产,生下了哑妞,自己却没有了命。 哑妞刚生下来的时候不是哑巴,两个月大的时候因为哑妞奶奶看管孩子不注意,哑妞着了凉,于是变成了聋子。俗话说,十聋九哑,哑妞聋了没办法学说话,就变成了哑巴。 尚老太太还记得哑妞娘的忠心,她爹又是个不管孩子的酒鬼,就把哑妞留在了身边养大。哑妞长大后,尚老夫人又怕别人欺负她,就派了她来管理人迹罕至的佛堂。 尚宛妗以前没少见哑妞,她上辈子,尚知章惩罚她,多是关祠堂罚跪,尚老夫人罚她,多是关佛堂罚抄经书,两人很默契,都不爱给她饭吃。 那个时候,她抄经书,哑妞就蹲在她旁边举着油灯帮她照明,她无聊极了的时候,也会跟哑妞说话,可哑妞除了傻笑,什么都不会。 尚宛妗一不经心又陷入了上一世的回忆,听着尚宛仪请安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收敛了表情,请安。 尚老夫人并没有让她们起身,而是沉着脸道:「顾姨娘跑了。」 「什么?」尚宛妗惊唿出声。勐地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看着尚老夫人,见她不像说谎的样子,皱眉道,「不是有人看着……」 话说到一半,她就闭紧了嘴巴,这话意思太像是在质问尚老夫人。她不能在这个时候惹怒尚老夫人。 第119页 尚宛仪却顾不了这么多。瞪大了眼睛看着尚老夫人,语气带了些质问:「不可能,我姨娘受了那么重的伤。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才两个多月,她怎么可能跑了?」 看她这样子,却是完全不知情的。 尚老夫人和钟雪盈却是不信她真的不知情。 钟雪盈不等尚老夫人开口。冷笑道:「二娘这是在跟谁说话呢?还是在审问谁?你姨娘是怎么跑的,你这个做女儿的会不知情?」 「不可能的!」尚宛仪恶狠狠的看向钟雪盈。「我还在这武威侯府,我姨娘怎么可能丢下我不管,自己跑掉?一定是有人要害她,或者是有人故意把她弄走。好栽赃我姨娘!」 然后勐地给尚老夫人直磕头:「祖母,求求您还我姨娘清白,她一定不会自己逃走的!」 尚宛仪对顾盼雪的感情是真感情。所以磕起头来也没有算计力道,在地上发出闷响声。尚宛妗听了都替她觉得疼。 尚老夫人还记恨着尚宛仪刚刚「审问」她那几句话,并没有理会她,而是板着脸问尚宛妗:「元娘,这件事你怎么看?」 尚宛妗拿不准尚老夫人是在试探自己,还是真的想要知道她的想法,略一琢磨,便轻声细语道:「回祖母的话,孙女这段时间在漱春院养伤,我的丫鬟婆子们也留下院子里陪我解闷儿。孙女连武威侯府门口的事情都不知晓,又如何知道庄子里面的事情?」 尚老夫人听她这么说,倒也没有对她发怒,尚宛妗这段时间是什么情况,她心里是清楚的,她疑心的人不是尚宛妗,而是尚奚舟。 只是尚奚舟是武威侯府小辈里面唯一的男丁,她没有证据之前,也不会把他牵扯进来。 见尚宛仪额头上都开始发青了,尚老夫人这才开口:「顾盼雪自然不是自己逃走的。」 尚宛仪动作勐地一顿,然后急切道:「祖母,求您告诉孙女,现在姨娘怎么样了?」心里却是生出一丝欢喜来,既然尚老夫人说她姨娘不是自己逃走的,那至少姨娘的一条命保住了。 「二娘也不必太过担心,不过是姨娘罢了,你应当多和你母亲亲近才是。」她说的母亲是指钟雪盈,尚老夫人见尚宛仪终于点了头,这才大发慈悲的开口,「顾盼雪现在好好的在庄子里呢……来人还不少,足足有五六个,带了顾盼雪就要走,好在我们庄子里也有会武的,把顾姨娘抢了下来,那些人却是跑脱了。」 「……庄子里的人回来禀报,个个人高马大,蒙着脸,听口音,怕是从北边来的了。」尚老夫人皱着眉,「你们在彭州的时候,可有什么可疑人士与顾盼雪来往?」 尚宛仪瞪大了眼睛,脸色变得惨白。尚宛妗心里想着,尚老夫人这是怀疑顾盼雪在府外有人了! 尚宛仪顾不得多想,当下脱口而出:「祖母这是什么意思?」 尚老夫人皱了皱眉,对尚宛仪更多了一些不耐烦。钟雪盈似笑非笑的看着尚宛仪:「二娘这么气急败坏,难不成这里面真的有什么事儿?」 「你胡说!」尚宛仪虽然还跪在地上,气势却一点不减,双眼通红怒视钟雪盈,「你这是想要逼死我姨娘!」 钟雪盈当下就脸色一变:「我犯得着逼死她么,跟我有什么关系!」说完这话到底是不敢再多说了,刚成亲没几个月,她还不敢传出逼死良妾的名声来。尤其是顾姨娘还给武威侯添了一个女儿。 尚老夫人面色冰冷,跟之前一样,她并不理会尚宛仪,而是转头问尚宛妗:「元娘,你可清楚?」 尚宛仪死死的盯着尚宛妗,生怕她说出一句什么话来就把顾姨娘定了罪。 尚宛妗倒是想,可她没了记忆,就算是现在编一个,人家一查就能查出真假,反而惹祸上身。于是摇了摇头,道:「孙女不清楚。」 就在尚宛仪松了口气的时候,尚宛妗又开口了:「祖母,来人是救顾姨娘的,咱们不知道是谁,顾姨娘未必不知道。左右顾姨娘现在还在庄子里,不如问问她?」 她怎么这么恶毒!尚宛妗话音刚落,尚宛仪就嗷的一叫,手脚并用的扑向了尚宛妗,双手准确无误的掐上了尚宛妗的脖子! 她说自己不清楚彭州的事情,可转头就说顾姨娘认识那些人,这哪里是给尚老夫人出主意,分明是要弄死姨娘啊! 都是因为尚宛妗,自己才会是一个庶女,姨娘才会挨了打被送到庄子去!尚宛仪想着,面上露出疯狂之色,手劲也大得很……她这是同归于尽也要弄死尚宛妗了,刚刚钟雪盈那些用心险恶的话,她这会子都一併算在了尚宛妗身上。 尚宛仪疯狂的举动,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谁也没想到尚宛仪会不顾女儿家的体面和未来的前程,毫无预兆的对自己的嫡姐动手。 尚宛妗反应倒快得很,立马把手垫在自己的脖子上,她是习过武的,又生得高挑,按理说应该没这么容易被生得弱柳扶风一般的尚宛仪给制住。 尚宛妗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却没想到尚宛仪比她想像中要厉害一些!不但一双手像是铁钳一样有力,一双脚攀在尚宛妗身上,稳稳地制住她企图挣扎的双腿,尚宛妗一时之间竟被禁锢住了! 「这还得了!这还得了!」尚老夫人又惊又怒,忙对外喊道:「快来人!」 第三十四章 然后自己亲自扑上前去掰尚宛仪的手,谁知尚宛仪力气大,她竟奈何不得,眼见着尚宛妗开始翻白眼了,尚老夫人一抬头看到钟雪盈瞪大了眼睛站在一旁一动不动,登时就怒了,叱责道:「还不快上来帮忙?你要眼睁睁的看着武威侯府的嫡女被掐死么!」 第120页 钟雪盈哪里敢担这样的罪名,忙上前去帮忙。哑妞啊啊啊的叫着,伸手抻着尚宛仪的脚往外拖。 越嬷嬷听到里面的响动,忙打开门进来,锦书先她一步跑到了内室,见尚宛仪掐着自家小姐的脖子,揎拳捋袖,哪里顾得了那么多,喊了一声「小姐」上前就抻住尚宛仪的头髮往后拖。 跟着尚宛仪一起来的丫鬟是锦绣,她也是会武的,可这种时候,她哪里敢帮尚宛仪,只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场闹剧。 尚宛仪的头皮被锦书连着头髮扯下来一小块。受不住疼,手上的动作就一松,锦书眼疾手快,立马一拳捣在尚宛仪的穴位上,让她暂时失力,然后迅速把人给制住了。 尚宛妗在地上躺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脖子上火辣辣的疼。她皮肤白。脖子上的掐痕呈青紫色,看起来格外恐怖。 「元娘?」尚老夫人心有余悸,不顾形象的瘫坐在地上喘气。 尚宛妗没有理会尚老夫人。甩了甩手腕,站了起来,走到尚宛仪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尚宛仪。冷笑着开口,声音沙哑得很:「我是欠着你的吗?」 尚老夫人闭了闭眼睛。掩去失望之色,尚家嫡女这么没有血性,还不如二娘这个疯子! 谁知念头刚一闪而过,就见尚宛妗忽然飞快的出手。反手就是两耳光,也不知道是使了多大的力气,尚宛仪粉嫩白皙的两颊上立马就多了几道手指印! 尚宛仪被锦书制住。动弹不得,恨恨的看着尚宛妗:「你害我姨娘!」 尚宛妗冷笑:「尚宛仪。你要搞清楚,我才是尚家的嫡长女,你姨娘不过是一个妾,你不过是一个庶女,别说你姨娘这次的事情跟我没关系,就是有关系,那又如何?」 然后上前又是两巴掌,力度一点儿也不比刚才轻,打完之后,尚宛妗矜傲的抬了抬下巴:「就好像现在我打你一样,打了也就打了!」 尚老夫人已经被越嬷嬷扶着坐在了黄梨雕花太师椅上,看着尚宛妗打尚宛仪,迟疑了一下,并没有阻止。 尚宛妗不想跟尚宛仪多纠缠,转身就看向尚老夫人,行了一礼,语气中带着到武威侯府之后从未有过的强硬:「祖母,尚宛仪庶女之身谋害嫡女,是什么罪名,想必祖母比我还要清楚。宛妗我今天非要求个公道,若武威侯府给不了我公道,想必京都府衙能给,若是府衙都给不了我公道,那宛妗就是拼了这一条命,也要上达天听!」 她的嗓子有些受损,说话声音沙哑,这番话没有说出半点儿气势来,与铿锵有力毫不沾边,可落在屋里众人的耳里,却像是炸开了一道道惊雷! 钟雪盈强自镇定,眼神却飘忽得很,到处寻找曲嬷嬷和雀儿。可惜这两人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竟然没有跟着越嬷嬷和锦书等人一道进来。 她心里害怕得很,这事若是闹到圣上面前,尚宛仪固然罪书难撤,可她刚刚一开始的时候抱着看好戏的态度并没有立即上前分开两人,闹出来,也是难辞其咎的! 心思百转,钟雪盈做了决定,立即对尚老夫人道:「母亲,二娘此举实在是可恶,若不是锦书有些本事,只怕元娘今天就交代在这里了。若是武威侯府嫡女被庶女谋害而死的消息传出去,只怕整个武威侯府都难辞其咎。今日若是不惩戒了二娘,媳妇第一个不同意!」 她心里想着,此刻按照尚宛妗的意思先处置了二娘,如了她的意,自己方能脱身。因此这番话,她完全站在了尚宛妗的角度上来说,无比的真心实意。 尚老夫人记恨她刚刚动作不够麻利,并没有理会她,而是沉声问尚宛妗:「元娘,你这是要告御状?」 尚宛妗毫不示弱的看向尚老夫人:「宛妗告不告御状,全在祖母一念之间!」 「好!好!好!」尚老夫人忽然连说三个好字,脸上的神色一敛,教人看不出她半点儿喜怒来。「 「尚家还未出过庶女谋害嫡姐的事情来,这件事要如何解决,元娘才算满意?」 按着刚刚尚宛妗打尚宛仪的势头,尚老夫人和钟雪盈都猜测,尚宛妗这次不弄死尚宛仪,只怕也要让她臭名昭着的了。 尚宛仪张嘴就破口大骂:「碗精你这个贱女人,不过是仗着自己是嫡女……」话还没说完,就被锦书捂住了嘴,发出呜咽声。 尚宛妗看了她一眼,冷笑:「对啊,我娘是嫡女,所以我也是嫡女,你娘自己是庶女,还便宜嫁给人家做小妾,所以你也是庶女。你要怪,就怪你的好姨娘去吧!」 然后看向尚老夫人,正色道:「孙女要尚宛仪以养病的名义,去家庙修行!她年纪轻轻能做出谋害嫡姐的事情来,想来跟身边丫鬟婆子的教唆也是少不了关系的,这样背主的奴僕,都卖掉吧!」 尚宛妗倒是想打杀了尚宛仪或者弄臭她的名声,可不必试,她也知道尚老夫人不可能答应她的要求,反而还会因此忌惮她,对付她! 果然,尚宛妗这话一说,尚老夫人眼角就带了一丝欣慰,当下就对尚宛妗点了头:「这事元娘你受惊了,尚家是传承了几百年的世家大族,最是注重规矩。尚宛仪不懂规矩,此事就按元娘的要求处置吧!」 尚宛仪一听这话,立马瞪大了眼睛,更加奋力挣扎了起来。 尚宛妗扫了她一眼,又补充了一句:「尚宛仪得了疫病。」 尚老夫人审视的看了尚宛妗半晌,终于点头:「是,武威侯府二小姐尚宛仪,因疫病隔绝在家庙,疫病一日不好,一日不得见人。」 第121页 尚宛妗脸上这才松了口气,只要尚宛仪进了家庙,她就要教她这病一辈子都好不了了! 钟雪盈目光复杂的看着尚宛妗,心里想着,原来她才是武威侯府里面最聪明的一个人,才短短一个月?顾盼雪母女就已经折在她手里了……下一个,是不是要轮到自己了? 尚老夫人那边是如何审问顾盼雪的,尚宛妗没有去管,尚宛仪身边的丫鬟婆子,包括与顾盼雪亲近的丫鬟婆子,都被尚老夫人雷厉风行的发卖了。 处理这事的是尚二夫人,尚宛妗本来是想顺势处理了沈嬷嬷,可想着顾家那边的事情还没有弄明白,于是想了想还是把人留下来了。 沈嬷嬷逃过一劫,心里对尚宛妗千恩万谢,当下就到尚宛妗闺房来给尚宛妗磕头谢恩,她这下子倒真的对尚宛妗生出了几分忠心的意思来。 尚宛仪在第二日就被尚老夫人以患了疫病的名义,送去了家庙。同行伺候的只有一个粗使的婆子和一个七八岁的小丫鬟。 粗使婆子从来没有近身伺候过主子,小丫鬟又还是爱玩闹的年纪,哪里是送去服侍尚宛仪的,分明是送过去监视她的! 尚宛仪哭过闹过,可惜这次她犯的错实在是太大,又证据确凿,尚知章就算是心疼她,也不能昧着良心把人留在府里。 第三十五章 若是把人留在了府里,元娘真的去告御状了可怎么办?大齐朝的御史除了锦王的事情不敢说,别的可是进谏得很勤快,一张嘴能说死十个将军! 尚知章是真的有些怕了自己这个大女儿,也不知道她是随了谁,不声不响的就能搅得武威侯府地覆天翻!再说这次的事情尚宛妗本来就没有错,尚知章权衡了一番利弊之后,自然是更愿意尚宛仪住进家庙全了武威侯府的安宁了。 尚宛仪一走,尚宛妗又过上了不给长辈们请安,整天躲在自己屋子里不出门的日子了,理由还是上次那个理由……养伤! 这次的伤。可比上次严重多了!尚宛妗觉得自己起码需要再养个半年一载才能出门见人! 尚宛妗不肯出门了,倒不是想跟尚家长辈们赌一口气,而是她真的有别的事情需要静下心来做了……顾盼雪「逃跑」的第二天,桂妮竟然想办法从顾盼雪那里得到了《天鄞论》,想方设法找了可靠的人,借着给尚大小姐送五彩丝线的幌子,把书给尚宛妗送来了! 那书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破旧得不行。可里面的方子却记载得很全。不管是毒经还是医经。 顾盼雪到底是庶女出身,就算是再聪明,学识不够。没有引领她入门的先生,《天鄞论》里面的那些个奇方,她也只能依样画葫芦照搬,再深层次一些的东西。她却是琢磨不来了。 尚宛妗想起上辈子顾盼雪确实找了个医婆来教导尚宛仪医理……只怕是打了要把这本《天鄞论》传给尚宛仪的主意吧! 可这是她外祖母从娘家带来的书,就算不传给舅舅舅母表兄弟表姐妹们。也该传给她的母亲才是! 如何落到了顾盼雪手里? 再联想到顾家,尤其是外祖母对他们兄妹二人的态度,尚宛妗隐隐觉得有些不好……这本《天鄞论》不能留! 脑子里刚闪过这么一个念头,尚宛妗就有些疯魔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等不及多想就开始死记硬背《天鄞论》书里面的内容。 这件事除了尚宛妗,只有锦书一个人知道。尚宛妗背书。她就帮尚宛妗望风。毒经还好,尚宛妗背起来不算太难。医经就不一样了,里面有很多字都是尚宛妗不认识的,意思也晦涩得很,尚宛妗只好买了本说文解字,一边认那些生僻的字,一边揣摩它们的含义,一边背诵。 这样一来,速度就慢了下来。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她竟然真的把整本书背了下来。锦书知道自家小姐有记住了就不容易忘记的本领,问道:「小姐,既然您已经记住了,这书是要烧掉吗?」 尚宛妗沉吟了一番,摇了摇头:「不能烧!」 尚宛妗解释道:「这书是桂妮从顾盼雪那里弄来的,又找别人给咱们送过来的,对桂妮来说,送书的人是可靠的,对于咱们来说却不是。老夫人、侯爷,甚至是新夫人,早晚会知道《天鄞论》在我手里的事情。」 「那怎么办?」锦书有些急了,「难不成等他们知晓了,小姐就要给他们送过去?这样的书可不能落入他们手里!还不如现在就烧了!」 锦书虽然不懂这本书的价值,可那能改变胎儿月份的药方就是出自这本书,锦书不是蠢笨的丫鬟,如何愿意除了她家小姐之外,这本书再落入别人手中! 「咱们说咱们已经把书烧了,你觉得谁会信?他们心肠黑似炭,为了得到这书,还不知道要使出什么样的手段来对付咱们呢!」尚宛妗跟锦书分析道,「若是消息传到了外边,只怕咱们这辈子再无宁日了。」 见锦书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担心得不成样子,尚宛妗失笑,忙道:「你也别太着急来,我有办法呢。」 「小姐有什么办法?」锦书立马瞪大了眼睛。 尚宛妗眨了眨眼睛,促狭道:「咱们把书里的内容都给改了!」 她说得轻松,这事儿做起来却是极难的,要想把这《天鄞论》改得人不知鬼不觉,第一就是要找到合适的纸张,第二就是要能够把它的笔迹模仿得十成十,再然后就要把重新书写的内容做旧,拆了原书,小心翼翼的合在一起。 第122页 这要求极高的手段和精细度,才能叫人看不出来。 锦书可不知道自家小姐还有这仿书的本事,于是满脸的疑惑:「小姐什么时候学会了仿造古籍的本事?」 自然是上辈子学的,尚宛妗笑着解释:「我在一本杂书里面看到过古籍仿造、修补过程的记载,应当可以一试!」 她这么一说,锦书立马又犯起愁来:「我的小姐哎,您都从来没有动手做过这方面的事情,好多老先生做了几十年的学徒才出师,小姐您就看了一本杂书,如何仿造得出来?这不是瞎胡闹么!」 被自己的丫鬟指责瞎胡闹,尚宛妗哭笑不得,只好答应锦书:「好锦书,你就让我试一试,要是不行,咱们再烧掉好不好?反正都是要烧掉的,难不成你还害怕把书给弄坏了?」 锦书想了想,觉得这话也有道理,便点了头。 尚宛妗吩咐锦书:「仿造、修补这本《天鄞论》需要用到一些东西,咱们去买显得奇怪,你让澍荷去鹤鸣院看看哥哥回来了没有,若是回来了,就回来跟我说一声,我亲自过去交代哥哥,免得弄错了。」 锦书答应着出门吩咐澍荷去了,尚宛妗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回忆上辈子仿古籍的事情来。她沉得下心吃得了苦,在这方面又确实有些天分,阴差阳错得了高人指点,做出来的东西,竟足以以假乱真了。因为担心陆展沉拿她做的书出去冒充古籍蒙人,所以她总会在仿本上做一些只有自己才知道的标记。 锦书回来见尚宛妗闭着眼睛,便以为她是累了,于是轻悄悄的开钱箱拿了一小块碎银子出门,亲自去了厨房,跟厨娘说晚上多做一些补脑的食物。 背了这么大一本书,得耗费多少心力啊!锦书这样想着。 尚宛妗想着上辈子仿书的事情,脸上不自觉的带了些笑容,她上辈子活了那么多年,恐怕只有在仿书的时候,她才能忘记那些烦心事,心里只剩下欢喜的情绪。 正想着,就听到了沉重的脚步声,一睁眼,就见尚奚舟走了进来,赶紧起了身,失笑道:「哥哥怎么亲自过来了?」 尚奚舟立志要博得功名,好带着尚宛妗出府单过,尤其是尚宛妗的脖子被尚宛仪掐了之后,他每天早起晚睡,要么是在练武,要么是在苦读诗书,每次来见尚宛妗,都是匆匆来匆匆去的。 这次尚奚舟脸上带着喜色,对朝着他迎过来的尚宛妗欢喜道:「元娘,你知道吗,外祖母要来锦都看咱们了!」 尚宛妗心里咯噔一跳。 尚奚舟说完外祖母要来的消息,尚宛妗不但不欢喜,反而担忧起来。尚奚舟脸上的笑容不由得僵住了。 问道:「元娘,可是出什么事情了?」 尚宛妗皱了皱眉,之前连外祖母祖传的《天鄞论》都落入了顾盼雪手里,她怀疑外祖母的心早就向着顾盼雪了。可这做母亲的哪里有不偏心自己的亲生女儿,而偏心丈夫的一个庶女啊? 第三十六章 尚奚舟听说外祖母要看,欢喜表情藏都藏不住,想来也是存了孺慕之情的,她怀疑外祖母这话,又怎么能在他面前说出口! 尚宛妗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尚奚舟摆摆手,让澍荷出去守着门,小声对尚宛妗道:「你上次不是让我去查查顾家有什么不对么,我拜託人去了,可惜隔得太远,也没打听出什么来。现在外祖母来了,不是正好有机会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么!」 尚宛妗一愣,她没有想到尚奚舟打的是这个主意。 上次去查顾家的事情她说了之后,尚奚舟再没有跟她提过这件事,她以为尚奚舟把这事儿忘了呢! 她想了想,深吸了一口气,道:「哥哥,你坐一坐,元娘有东西要给你看。」 尚奚舟心里疑惑,却还是坐了下来,然后就见尚宛妗走进内间,然后钻到朱床下面,摸索了半天,摸索出一个灰扑扑的布包来。 尚奚舟见她这样,失笑,忍不住逗她道:「藏这么好,银票啊?」 尚宛妗默默的白了尚奚舟一眼,然后小心翼翼的打开布包。露出书册的封面来给尚奚舟看。 尚奚舟看到上面的《天鄞论》三个字,愣了一下,很吃惊的样子,勐的站起身来,盯着那书问尚宛妗:「元娘,这书怎么在你手里?」 当初在常青院,尚知章提到过这本《天鄞论》。尚奚舟知道也不奇怪。可他这反应实在是有点奇怪。让尚宛妗不多想都不行。 于是尚宛妗先问道:「哥哥为什么这么问?」 尚奚舟心里把尚宛妗当成自己最亲的亲人,因此不怀疑她,想也不想就跟她说了原因:「这本《天鄞论》是爹爹之前提到的那一本?我这几日却听说里面记载了长生不老的丹方……锦王殿下正全力寻找这本书。」 尚奚舟的回答。尚宛妗完全没有料到,因此吃惊得很:「谁跟哥哥说这里面记载的长生不老的丹方的?」 「自然是锦王殿下亲口对我说的。」尚奚舟皱了皱眉,「我便想着可能是爹爹弄错了……难道不是?」 「自然不是。」尚宛妗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锦王韩阆又是从哪里知道了《天鄞论》?《天鄞论》里面记载的是长生不老丹方的说法。是别人告诉韩阆的,还是韩阆自己编出来的? 再说了。哥哥不是爱玩乐的纨绔子弟,最近又为了早日取得功名辛苦练武读书,他和锦王的关系,什么时候好到连长生不老丹方这种事情都可以告知哥哥了? 第123页 锦王殿下莫不是冲着武威侯府来的? 尚宛妗连忙问尚奚舟:「哥哥。这事,是锦王单独跟你说的,还是当着众人的面说的?他是一本正经的说的。还是开玩笑的说的?」 尚奚舟人老实,哪里看得出来这么多弯弯绕绕。他努力回想了一下尚宛妗问的那几个问题,回答起来就有些迟疑了:「约莫是单独跟我说的吧,这种事情,又怎么能宣之于众!不过他是一本正经,还是开玩笑,哥哥就看不出来了。」 然后又问道:「元娘手里为什么会有这本书?里面记载的到底是医经和毒经还是丹方?」 尚宛妗听尚奚舟的话,便已经确定锦王韩阆应该是不知从哪里听说了《天鄞论》在武威侯府的人的手里,故意跟尚奚舟提起,想要从他那里套话了。 她想了想,没有再把思绪纠结在锦王身上,而是正色对尚奚舟道:「这书我已经看过了,确实是如父亲所说,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医经,一部分是毒经,记载了不少已经失传、或者甚少人知晓的方子和病例。是桂妮从顾盼雪手里弄来让人给我送进来的……跟锦王说的丹方怕是没有半点关系。」 「既然如此,外祖母的东西,锦王殿下为什么会知道?」尚奚舟皱起了眉头,「再过几天外祖母就要来了,那这书……」 已经到了暮春初夏的时节,天气已经变暖,尚宛妗刚刚钻到朱床下面取书,鼻尖就沁出汗来。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多了几分焦急。 「锦王殿下是怎么知道的,我不知道。」尚宛妗皱着眉头对尚奚舟说,「这本书我已经全部背诵下来了,今天本来是想找哥哥,帮我买一些东西,将里面的内容挑着重要的改一改,然后做旧,拆了之后,把修改过的内容加进去,然后按照之前的痕迹重新装订。 为的就是防着觊觎这本书的人。如今外祖母来的时候有些奇怪,我倒不怕她是为着这书,我担心的是她向着顾盼雪母女……」 尚奚舟听了尚宛妗这话,他才知道自己妹妹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是在做什么,他竟然真的信了下人们的话,以为她是在跟父亲闹别扭。 尚宛妗想了想,迟疑着对尚奚舟道:「不管这《天鄞论》有没有记载丹方,锦王殿下在找这本书总是没错了。左右我还欠着锦王殿下人情,不如让人把书给他送过去?」 到时候尚知章和尚老夫人等人就算知晓桂妮把书给她送来了,也拿她没有办法了。 尚奚舟却不同意:「这书你若是送过去,便算是私相授受,我若是送过去,便算是投名状,所以把书给锦王殿下送过去,实在有些不妥。再说了,这书毕竟是外祖母的东西。」 这书里面记载的东西太过惊世骇俗,之前落在顾姨娘手里,是因为她不懂医理,才没有闹出什么大事来。若是落在了懂医理和毒理,却心术不正的人手里,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把书送给锦王的念头不过是在尚宛妗脑海里一闪而过,她并没有真的就下定决心了这么做。因此尚奚舟一劝,她便不再提这个话头了。 「元娘。」尚奚舟看了眼那本《天鄞论》,如今这书已经成了烫手山芋,不如干脆烧了吧!」 他倒是跟锦书的想法一致。尚宛妗哭笑不得,把对锦书说过的话又对尚奚住说了一遍。 尚奚舟琢磨了一下,笑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他们既然不信,咱们就干脆当着大家的面……甚至是当着外祖母的面,把这本书烧了!」 「心中有佛,看别人才是佛。」尚宛妗摇了摇头,「你怎么向大家证明你烧的就是真书?」 她从知道外祖母要来,就一直思索着解决办法,这会子脑子里才稍稍有了些头绪:「哥哥帮我把我需要的东西找来,再帮我去找一个人。 不管是重金相请也好,还是许以荣华富贵,你都要把那个人给我悄悄带来……这本书既然能落在顾盼雪手里,外祖母清楚这书里面的具体内容,所以我要赶在她来之前,把里面能改的内容都改了。」 「不过就几天时间了,怎么可能来得及!」尚奚舟有些吃惊。 「自然是来不及的。」尚宛妗目光灼灼的看向尚奚舟,「所以我才要你给我找一个帮手来,不管行不行,我总要试一下才行。如果能赶在那之前把书改了,未来一段时间里,我们将免去不少的麻烦。」 尚奚舟从来没有见过尚宛妗这样子说话,当下心里一热,热血上头,就对尚宛妗道:「好,你告诉哥哥那个人是谁,在哪里,就是打晕了哥哥也给你扛过来!我那里书房大,这几日元娘就借着和我谈心的藉口,每日来书房弄,哥哥亲自给你们打下手。」 第三十七章 自从上次顾姨娘的事情出了之后,鹤鸣院的琴冉、棋吟等别有心思的丫鬟都被尚宛妗打发出去了,她自己出钱从人牙子手里买了几个懂事听话的,已经调教得差不多了。鹤鸣院如今干净得不行,只要是尚奚舟不想别人知道的事情,基本上是不会传出来了。 尚宛妗想着自己让尚奚舟找的那个人,是男子,让尚奚舟送来自己院子里,他肯定不愿意,便答应了尚奚舟的提议。 尚宛妗要找的人姓陶,浔阳陶氏分支下的一个偏门子弟,很小的时候父母没了,带着妹妹来锦都投奔做京官的舅舅,谁知刚到锦都,那个做京官的舅舅就因为得罪了锦王被下了狱。 第124页 陶牧南带着妹妹这一路已经花光了积蓄,也没有盘缠回浔阳了,只好在锦都留了下来,靠着修补书籍的本事,在一家小书坊讨生活,勉强餬口。 尚奚舟也没有带人,只身一人前往尚宛妗说的城西小巷子找人。 城西小巷子这一片房屋破败,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走在路上都可能被人打劫了,是一个鱼龙混杂的地方。住的也大多是穷人。 尚奚舟虽然穿着锦缎衣裳,可他生得人高马大,眼亮有神,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人。自然没有人敢上前来为难他。 他一边不动声色的观察这一带的环境,一边揪着偷眼看他的人打听陶氏兄妹的消息。 等真的打听打陶氏兄妹就住在这一片时,尚奚舟脸上的表情就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元娘比他还要晚来锦都呢,自己连城西这小巷子都不曾听说过,她怎么知晓陶牧南这个人的? 还没琢磨出个答案来,他就已经到了路人给他指的地方,只见一个面黄肌瘦,荆钗布裙打着补丁、十七八岁的小娘子正拿了根细竹条在门口青石板缝隙中掏东西。 尚奚舟驻足观看,那小娘子也没有发现他,一心对付那青石板缝隙里面的东西,掏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终于掏出一个铜板来。 小娘子欢欢喜喜的丢了细竹条。用袖子把那铜板擦了又擦,然后一抬头看到了盯着这边看的尚奚舟,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带了些苦涩,捏着铜板的手往前一伸:「这钱是公子掉的吗?」 尚奚舟摇了摇头,然后就见那小娘子松了口气,飞快的缩回手。把铜板收了起来。然后对尚奚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让公子见笑了。」 她倒是不惧生,见尚奚舟穿着跟这一片破落地方格格不入,又问道:「公子是迷路了吗?」 「我来找人。」尚奚舟说出了自己的来意。「请问您是陶家的小娘子吗?」 「正是。」陶珠不由得有些疑惑,「不知公子是……」 找对地方了!尚奚舟松了口气,然后道:「我乃武威侯府尚奚舟,听闻令兄陶牧南有修补古籍的本事。我前些日子得了一本《浮生录》的真本,丫鬟不知轻重。弄坏了几页,那书又是我心爱的,所以想找令兄试试。」 这说法是与尚宛妗商量好的,那陶珠听了果然不起疑。只脸上带了些歉意对尚奚舟道:「哥哥去书坊了。」 尚奚舟便道:「那我等他回来就是。」然后看了陶珠一眼,想到对方是未出阁的小娘子,跟她共处一室难免坏了人家的名声。于是又补充了一句,「小娘子有事自去便是。我就在这外面等。」 陶珠确实是有事情做的,她答应帮三阳街裁缝铺钉扣结,还有一大半没有做完。书坊开工钱的日子还早,家里就等着她钉扣结的钱买米呢! 可尚奚舟这打扮明显是贵公子,来了她家就算是她家的贵客,她怎么好让人家一个人站在这外面久等,家里连口茶水都拿不出来。 于是她咬了咬牙,对尚奚舟道:「尚大少爷请稍等,奴这就去叫哥哥回来。」 说完不等尚奚舟说话,抬脚就往巷子口跑了。尚奚舟心里的忐忑少了两分,做妹妹的这么热情好客,做哥哥的人品也应该差不到哪里去。就算不能在改书的事情上帮上元娘,至少不会给元娘带来麻烦。 又等了一会儿,就见一个瘦弱得像根竹竿一样的男人气喘吁吁的往这边跑,后面跟着陶珠,一边跑一边大声催他:「哥哥你跑快些,别让人家贵客久等了。」 陶牧南跑到尚奚舟面前,自以为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尚奚舟一番,然后开口问道:「爷要小的帮忙补书?」 显然陶珠已经跟他说过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尚奚舟点了点头:「事情比较急,你若是愿意,现在就可以跟我走了,书坊那边,若是可以跟老闆告假,就告半个月的假,若是不能,就先辞了吧,事情结束之后,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除了应有的酬劳,再给他找一份工作也不是什么难事。 陶牧南有些懵,他还没有见过这样的僱主,不由得问道:「爷是从哪里听说小的有修补古籍的本事的?」 尚奚舟见着人,光想着赶紧把人带回去给妹妹帮忙了,倒忘了问问陶牧南的本事,这会子想起来,又见陶牧南模样年轻,心里不由得犯起了嘀咕,问道:「不知你修补古籍的本事师从何门?」 「爷不知道小的的本事如何,就敢让小的帮忙修补,倒是让人意外。」陶牧南也不邀请尚奚舟,就站在外面跟尚奚舟说话,尚奚舟穿着惹眼,所以周围有不少人窥探着这边。 陶牧南压低了声音对尚奚舟道:「爷既然找到了这里来,想来对小的的本事有所耳闻。小的修补古籍的能力如何,要看爷给的报酬如何了。」 尚奚舟皱了皱眉:「报酬不是问题。」 「那小的还有一个要求。」陶牧南道,「爷这事儿这般着急,想来小的需要在武威侯府待一段时间了,可我妹子年纪小,家里又没有别的人,我不放心。」 「那便一起带上。」尚奚舟很爽快。爽快的同时,他又隐隐觉得这个陶牧南似乎有些不对劲。 倒不是怀疑他的本事,而是觉得他这个人身上有一种违和感。 若不是事情紧急,又答应了尚宛妗无论如何也要把人带回去,他一定要先好好查一查这人才行。 第125页 最后,陶牧南和陶珠二人收拾了个小包袱,跟着尚奚舟一起走出了小巷子。上了马车,悄无声息的到了武威侯府。 这时天色将暗,尚奚舟从后门把人带到了鹤鸣院,又吩咐人给他们兄妹二人换上了鹤鸣院家丁和丫鬟的衣裳。然后才派人去漱春院请尚宛妗。 这么容易就把人请来了?尚宛妗有些意外。她记得上辈子的陶牧南可是傲气得很。 当时陆展沉从太医院同僚手中借了一本医书,是古籍,不小心弄坏了一点点,那同僚爱书如命,陆展沉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得罪他,就打算自己悄悄把书修好,结果就寻访到了陶牧南。谁知陶牧南虽然生活贫困,却对陆展沉开出的丰厚酬金不屑于顾,死活不肯接这个活。 还是后来陶珠生了重病,不得不求到陆展沉手下,才答应了修补那本古籍。陆展沉又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见他确实算是这门行当中的翘楚,就借着陶珠的病,逼着他把这门手艺教给别人。 第三十八章 陆展沉对这门手艺没有兴趣,他只是为了报復,尚宛妗那段时间试毒勤勤恳恳,讨了他的欢心,于是这门手艺就便宜了尚宛妗。 这样的陶牧南,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就答应了她哥哥?尚宛妗心里咯噔一跳,忙换了身衣裳带着锦书往鹤鸣院走。 尚宛妗到了鹤鸣院,便被小丫鬟带去了鹤鸣院小书房。 鹤鸣院的小书房外面种了一片翠竹,尚宛妗穿过竹林小道,踩在落地竹叶上发出窸窣的声音,小书房的窗户敞开,一个瘦高的年轻男子正拿着一堆东西跟她哥哥解说着什么,旁边还站了个陶珠,瞪大了眼睛四处张望着。 上辈子陶珠明明是个害羞内敛的小娘子,跟陆展沉说话都不敢看陆展沉的脸。尚宛妗一见到这对兄妹,心里就肯定了他们是有问题的。 她不动声色的勾起嘴角,露出亲和的笑容来,也不进书房,就站在窗外跟里面说话:「哥哥。」 尚奚舟扭过头来,欢喜道:「元娘,快进来!」 陶牧南刚刚跟他讲的那些关于修补古籍的话,他一个行外人虽然听不懂,却也从那些话中,隐隐听出这人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尚宛妗抿着嘴儿笑了笑,视线落在陶牧南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问尚奚舟:「哥哥怎么让陶先生穿上了武威侯府家丁的衣裳?这岂不是折辱了陶先生?」 尚奚舟楞了一下,有些不明白元娘为什么会这般看中陶牧南这么个穷伙计。 陶牧南忙道:「大小姐多虑了,小人不过是一个书坊的活计,哪里担得起‘先生’二字!再者,这武威侯府家丁的衣裳比小的过年节时穿的衣裳还要好,又怎么算是折辱小的呢!」 哪里有上辈子那股傲气! 尚宛妗低下头来,掩去眼底的讥讽,然后点了点头,抬脚往书房的正门走去,等进了书房,锦书留在外面和尚奚舟的丫鬟一起守着们。 尚宛妗这才目光灼灼的看向陶牧南:「我还以为要请陶先生。还需得费一番功夫呢!没想到陶先生是这么好说话的一个人。」 说完就光明正大的审视着陶牧南的神色变化。 陶牧南心里咯噔一跳,这武威侯府的大小姐,不过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娘子。难道看出什么来了? 面上却不动声色:「小的和家妹连饭都快吃不上了,哪里敢有什么傲气。」 陶珠笑嘻嘻的对尚宛妗道:「哥哥听说是大小姐慧眼。才赏识了他的本事,还跟我说回去之后要给小姐立一块长生牌位呢!」 「要那个做什么!」尚奚舟不乐意了,「你们只管把事情办妥帖了便可。」 尚宛妗点点头:「哥哥说的是……不知陶先生把纸张做旧的本事如何?」 「小姐但可一试。」陶牧南的神色看起来很是自信。 尚宛妗便点了点头,然后不再理会陶牧南,而是对尚奚舟开口:「哥哥把找来的洛纸给我,我回去之后把东西写了,分成两半,一半交给陶先生弄。一半我自己在漱春院弄吧!」 「不是说好了……」尚奚舟吃了一惊。 尚宛妗打断尚奚舟的话,一边不动声色的看着陶牧南的反应,一边慢条斯理道:「我身子不好,正养着呢,怎么好整日往哥哥院子跑。」 陶牧南果然脸色一变:「大小姐也会做旧?」 尚宛妗抬头看向陶牧南,皮笑肉不笑故意道:「是呢,陶先生也不必担心看了内容会有什么麻烦,到时候我给你的内容都是岔开的,就是别人知晓了,也只能看个一知半解。还不如不看呢!」 尚宛妗注意到,陶牧南果然神色一变。 陶珠看着热情开朗没什么心眼,却比陶牧南要有主意多了。当下就一副惊奇的样子,问尚宛妗:「大小姐,奴虽然不懂这些个事情,可若是没有原书对照着,要是哥哥做砸了怎么办?」 「这倒不必担心。」尚宛妗刚刚来的那一路上光想着怎么刺探兄妹二人的目的了,自然不会被她这个问题难倒,「我先做两张,然后陶先生再照着我做好的弄就好了。」 是她大意了,光想着陶牧南手里有仿古籍修补古籍的本事。却忘了查一查他背后是不是有什么势力,就冒冒失失的让哥哥去找人了。 尚宛妗那话让陶牧南和陶珠心里咯噔一跳……她要真这样做的话。陶牧南岂不是连一页真实内容都看不到了? 第126页 两人对视一眼,觉得这个尚大小姐倒比尚大少爷还不好煳弄。 陶牧南正色道:「倒不是小的怀疑大小姐的本事。只是小姐的书页已经是仿的了,小的再照着小姐的书页仿,只怕就与原来的书籍差距大了。所以,大小姐若是不介意的话,还是给小的看一下原书的好。」 说完又补充道:「小的不是那不懂事的人,不该小的知晓的东西,小的也无意窥探……」 「我介意!」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尚宛妗笑眯眯的打断了! 怎么会有这么难缠的人!陶牧南心里一阵烦躁,面上却不得不笑着应付尚宛妗:「既如此,全听大小姐安排。」 尚奚舟把陶牧南和陶珠就安排在了鹤鸣院的两间小厢房里面,尚宛妗拿着尚奚舟准备的东西,就回了漱春院。 她特意安排了锦书值夜,《天鄞论》里面有哪些地方可以改得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尚宛妗心里早有了数,挑灯就照着原本的字迹在新的洛纸上仿写起来。 锦书倒不知道自家小姐什么时候有了模仿字迹的本事,看得啧啧称奇。 时间来不及,尚宛妗也不贪心,一整本书,前前后后只挑了三十四页的内容进行修改,所以抄写起来并不算吃力。 她白日里补了觉,这会子就不肯休息了,直到鸡鸣时分把三十四页修改后的内容全部抄到裁好的洛纸上,这才松了口气,让锦书点牛油灯。 要把新鲜的洛纸做旧,第一步就是用把洛纸放在牛油灯上烤,烤得半软之后,再用枯茶的热气熏,等熏到半湿又放在牛油灯上烤……这个过程,复杂而精细,若不是练过千百次,别说是把书页做旧了,洛纸易燃,只怕是烤的时候就已经尸骨无存了。 锦书不知道这工序有多复杂,却想着自家小姐一宿没睡,很是心疼,打着哈欠劝道:「小姐哪怕是眯一会儿半会儿也好啊……小姐说个时辰,奴婢到时候叫醒您便是了,何苦这么拼……」 「把牛油灯拿来!」尚宛妗摇了摇头,打断锦书的话,「这工序复杂,一次又只能弄一张纸,我早点弄完,早膳后就把东西给鹤鸣院那边送过去。陶牧南也好多做一些。」 尚宛妗睨了锦书一眼:「咱们有三十四页,就送二十页过去好了。到时候他自去熬夜,我还怕没有时间休息么?」 锦书瞪大了眼睛,哪里用得着尚宛妗再劝,抬脚就急急忙忙去找尚宛妗要的东西了。 尚宛妗看着一叠自己写好的书页,扯了扯嘴角,冷笑,管你陶牧南背后的靠山是谁,既然敢打我这里的主意,我就要你偷鸡不成蚀把米! 若不是怕陶牧南实在忙不过来反而误事,她巴不得把所有的书页都交给陶牧南做呢!有人用不使唤那是傻子! 第三十九章 尚宛妗亲自把那二十页纸给陶牧南送了过去。这上面的内容改动得不多,却让人看不出到底改了哪里。尚宛妗看着陶牧南变得难看的脸色,心满意足的回了漱春院。 尚宛妗走了,陶牧南拿着她仿出来的那张书页,瞪大了眼睛,整个人都有些不对了。 陶珠诧异:「哥哥怎么了?尚大小姐心思重,咱们没办法……」 「不是这件事。」陶牧南打断了陶珠,「她做旧书页的法子用的是灯烤法和茶熏法,还有这残缺、湿霉和造蛀,这一晚上的时间,根本弄不过来!「 「哥哥是说,」陶珠的脸色也凝重起来,扫了眼周围并无外人,压低了声音问道,「她用了陆氏八笺的法子,怎么可能?」 陆氏八笺的法子是浔阳陆家一位先祖发明的,谁知子孙凋敝,这门手艺渐渐失传,最后不得不打破传男不传女的规矩,传给了女辈后人。这个女辈后人叫陆敏,正是陶牧南和陶珠早逝的嫡母,陶陆氏。 「她用灯火燎去纸毛,然后用茶水热气熏黄,火烧细铁仿轻微虫蛀。」陶牧南一边指着尚宛妗仿的那页纸,一边一一道来,「哪样手段不是出自陆氏八笺?最让人不解的是,她这手艺丝毫不输于我,绝不是一朝一夕练出来的。」 「可是尚大小姐之前在彭州,距离浔阳山高路远,娘亲又说那陆氏八笺到她那一脉已经是孤传。」陶珠皱起了眉头。「尚大小姐如何知晓的?更何况,哥哥学这陆氏八笺已经十二载有余,她不过是十四岁的孩子。如何……」 「我也不知道。」陶牧南神色复杂的摇头,「这武威侯府怕不是主子说的那般简单。」 「那这件事要跟主子说么?」陶珠轻声道,「陆氏八笺如何能落在外人手里?」 「煳涂!」她这话一出来,陶牧南就低声斥责,「主子什么身份,难道还为咱们出头不曾?尚大小姐这陆氏八笺的手法不可能是从咱们手中学去的,那说明大齐朝会陆氏八笺的。肯定不止咱们一脉。咱们是正统,焉知别人就不是正统?」 「那怎么办?」陶珠神色间带着不甘。 「等吧。」陶牧南嘆了口气。「做好手里的事情,等主子那边的新指示吧!」 陶牧南看向陶珠的眼神有些凌厉,陶珠饶是心有不甘,在陶牧南的迫使下。也不得不答应了下来。亲自为陶牧南准备好材料,对付这二十张书页。 尚宛妗知道自己的手法瞒不过陶牧南,可她不在乎。他就是看出自己用的是「陆氏八笺」的手法又如何?子不语怪力乱神,谁会往她多活了一辈子上面猜呢! 第127页 回到漱春院,已经到了午膳时间,用了午膳后,锦书有心押着尚宛妗补觉,却被尚宛妗拒绝了。 在她十分顺手的情况下,仿一张书页都花去了她将近一个上午的功夫。她手里还有十几张要做旧,也不知道外祖母到底是哪日来,她不抓紧时间怎么行! 锦书说不过她。只好帮她泡了一盏又一盏的浓茶。 一连三日,锦书都陪着尚宛妗茶饭不休,等到尚宛宛来漱春院,就看到顶着黑眼圈的主僕二人。 尚宛宛吓了一跳,然后有些心疼,大姐姐只怕是上次被二姐姐吓坏了。夜里难眠,所以才把自己折腾得这般憔悴! 这么一想。尚宛宛就先不提自己的事情了,担忧道:「大姐姐,不如请大夫来看看,开一些安神的药?」 尚宛妗惦记着自己手忙脚乱藏在珠帘后面的东西,勉强笑道:「这几日惊了风,所以没怎么休息好,再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可是……」尚宛宛皱着眉头,还要再劝。 尚宛妗打断了她的话:「刚刚喝了一碗百合汤,有些犯困,正打算小憩一会儿,四妹妹就来了……四妹妹今日没有去女学,可是有什么事情?」 她之前本来还想同尚宛宛、秦婉等人一起进女学的,可出了一连串的事情,进女学的事情只好暂且押后了。倒是三娘尚宛逑去了女学,还在女学里面交了好些朋友,不再每日想方设法与尚宛妗、尚宛宛等人靠近了。 尚宛宛听说尚宛妗犯困,立马犹豫着要不然自己先回去吧,可转念一想,刘轻葶那边的事情也挺急的,于是不再耽搁,立马道:「大姐姐,是这样的,刘家找大夫看了,发现轻葶确实是中了毒。」 然后小心翼翼的看了尚宛妗一眼,脸上带了些愧疚:「大夫说只要不再下毒,屋子里放些安神的东西,时日久了,总会好的。」 尚宛妗被她这表情弄得一愣,心里忽然升起一种不妙的念头来。 果然,尚宛宛接下来的话带着愤怒:「轻葶取了香囊之后,性子确实越来越平和,不似之前那般暴躁了。可今日刘家让人到女学来给我带话,说是前日轻葶突然性情大变,已然有些神志不清。」 她这话说得委婉,若是直白来说,那便是刘轻葶已经疯了。 尚宛宛看着尚宛妗,吶吶道:「刘家人气得不行,锦都城能请的大夫都已经请了,如今锦都已经传出些刘家小姐不好了的风声来了,可那么多大夫,竟然没有一个看得出原委来。」 尚宛宛低下了头:「所以刘家想请大姐姐过去看看……让我先跟大姐姐说一声,大姐姐若是愿意,她们就以别的名义,给大姐姐下帖子。」 「刘家小姐中毒的事情,你跟刘家说了是我告诉你的?」尚宛妗皱起了眉头,她没想到尚宛宛是个这么靠不住的人,当初明明千叮咛万嘱咐,叫她瞒着,旁敲侧击的。 尚宛宛神色有些不自然,语气也满是愧疚:「大姐姐,是我不对,可轻葶好端端的一个小娘子,这事若是还找不到解决的法子,刘家为了遮丑,只怕就要把人送到家庙去了!」 尚宛妗一听这话,就觉得有些不对了,立即问尚宛宛:「刘家让谁给你带话的?」 「郑琬宜啊!」 尚宛妗心里咯噔一跳。她当初为了不被这桩麻烦事拖累,并没有告诉尚宛宛,刘轻葶的毒很有可能是出自郑琬宜之手。 尚宛宛还在一脸感慨:「轻葶出事,郑琬宜一脸憔悴,听说在刘家照顾了轻葶好些日子了。以前我只跟着大家一起厌烦她,现在想来,却是我们错看了人,没想到她竟是这般重情重义以德报怨的人。」 尚宛妗不蠢,又是多活了一辈子的人,几乎是立即就想明白了郑琬宜的用意。 以考虑考虑为由打发走尚宛宛之后,锦书皱着眉头,抱怨道:「四小姐也真是的,小姐这边的事情都忙不过来了,四小姐还替小姐揽事儿!」 「这若要是拒绝了,只怕就要流传出小姐轻贱人命的谣言来呢!」锦书很为尚宛妗感到发愁。 「二夫人就是把四娘养得太单纯了。」尚宛妗嘆了口气,「你真当是她替我揽事?她心肠软,哪里抵得住有心人的算计!」 锦书立即问道:「是有人算计四小姐?谁会算计四小姐啊!」 然后她就恍然大悟:「这分明是在算计小姐您啊!顾姨娘和二小姐都成了拔了爪子的老虎和拔了毒牙的蛇,难不成是新夫人在算计小姐?」 第四十章 不怪锦书总往武威侯府的人身上想,她只是觉得自家小姐统共没有出门几次,又与人为善,不可能跟那些娇滴滴的小娘子们结仇。 尚宛妗没有回答锦书的话,琢磨了半晌,才道:「咱们赶一赶,争取明日能空出半日来,去刘府走一趟吧!」 她之前没有在四娘面前说出郑琬宜来,就是不想掺和进她们的破事里面来。可郑琬宜明显不是这么想的……既然她要对她尚宛妗出手,那就别怪尚宛妗剁掉她的爪子了! 做了决定之后。尚宛妗就吩咐了澍荷去尚宛宛院子里传话,也好让刘家那边赶紧送帖子来。 刘轻葶性情大变之前,一直是刘夫人最骄傲的嫡女。但凡有一丝治癒的可能,她都不想放弃。因此听说尚宛妗松了口,当下立即就亲自写了帖子,派自己身边的心腹送来武威侯府。 第128页 刘家大小姐的事情如今也算不上什么秘密,尚老夫人也是知道一些只言片语的。尚宛妗被叫到常青院的时候,就见刘家婆子伤伤心心的跟尚老夫人回话。 「老夫人您也知道,我们大小姐和贵府的四小姐是极好的。之前花朝节上对贵府的大小姐也是一见如故。我们夫人的意思,就是请两位小姐去刘府坐一坐。见我们大小姐最后一面,也算是全了她的念想。」 尚老夫人嘆了口气,问道:「你们家元娘现在还能认人?」她问这话也没有别的用意,就是担心自家孩子过去了。万一刘家孩子突然发作,伤了她们可怎么办! 刘家婆子忙道:「我们大小姐虽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可她心里是清楚的!再说也不是让贵府的小姐跟我们大小姐坐在一处说话,就是远远的看一眼,周围都有丫鬟婆子跟着,我们夫人也在,断不敢伤害了贵府的小姐的。」 尚老夫人正要说话,抬头看到尚宛妗走进来。 此时尚宛妗特地换了身见客的衣裳,为了掩饰自己的黑眼圈。脸上也扑了厚厚的粉,尚老夫人看在眼里,第一反应就是。原来她把自己关在院子里真的不全是在闹脾气,看她这憔悴的样子,怕是被二娘吓坏了。 若是再在刘府被吓一着就不好了。 于是刚准备答应的尚老夫人等尚宛妗请安落座之后就改口道:「元娘也就罢了,明日让四娘过去一趟吧!」 刘家婆子没想到尚老夫人会被拒绝,立马就扭头去看尚宛宛。尚宛宛扑上去跟尚老夫人撒娇:「祖母,我害怕。你叫大姐姐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你要是害怕,就让五娘跟你一起去!」尚老夫人语气不容置疑。说着还扭头看了眼尚宛妗。 尚宛宛不乐意:「不行,婉妹妹要是跟我去了刘府,谁去女学听课啊!到时候我和婉妹妹都不知道女先生讲了什么,多丢咱们武威侯府的人啊!」 然后眼珠子一转,就丢开尚老夫人的手去扑尚宛妗:「大姐姐,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花朝节那日,你还夸轻葶生得好看呢!」 尚宛宛这演得实在是有点夸张,尚宛妗觉得有些尴尬,不敢再让尚宛妗演下去,忙拉住尚宛宛的手,对尚老夫人道:「祖母,我在家闷了这么多日,您就让我和四妹妹一起去吧!」 一直不肯出门不肯见人的尚宛妗主动开口了,尚老夫人诧异的同时也送了口气。立即就答应了下来。 嫡出的大小姐相对于庶女来说,对武威侯府的用处更大。可这嫡出的大小姐若是不肯出门不肯交际,那就算是养废了。 尚老夫人本来还想着,等顾老夫人来过之后,尚宛妗还是这个德行,她就要放弃尚宛妗,转而抬举尚宛逑了。 还好,尚宛妗没有那么让她失望。 等到第二日一大早,尚宛妗就收拾好准备前往常青院听尚老夫人教诲,然后同尚宛宛一起前往刘家。谁知还没出门,漱春院就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来人是长邪。 尚宛妗有些惊奇,长邪自从住进武威侯府之后,一开始武威侯府的众人还会去找他看命,可他性子冷淡,对人不假辞色,渐渐的就没人敢去了,只有尚奚舟每日为了待客之道会去陪他说说话。 这几个月过去,长邪安安静静地待在武威侯府,没有一丝一毫的存在感,尚宛妗几乎都要忘记他这个人了。 所以他主动住进武威侯府到底是为了什么?尚宛妗心里疑惑。 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笑着让锦书上茶,问道:「上师这么早来我这漱春院,可是有什么事情?」 长邪不说话,盯着尚宛妗的腰间看。 尚宛妗注意到他的视线,心里有些恼,拔高声音喊道:「上师?」 「你叫我长邪便可。」长邪抬起头来对她笑了笑,然后问道,「你怎么又没有带那块玉?」 尚宛妗知道他说的是哪块玉,下意识的就脱口而出:「在家带什么玉啊!」 「你当你家里就没有是非了?」长邪不贊同的看着她,然后意味深长道,「你还是带上那块玉比较好。」 尚宛妗抿了抿嘴,还没开口说话,就听见长邪吩咐她的锦书:「去给你们小姐把星机老人送的那块玉找出来戴上,以后最好是不要取下来。」 锦书居然还真的转身去找那块玉了。 长邪喝了一口茶,一副惬意极了的样子,对尚宛妗道:「这茶叶不错,等你回来之后,让丫鬟给我送几两过去吧,我爱喝。」 说完就起身走了。尚宛妗看得目瞪口呆,这人是来提醒她戴上玉佩的,还是来蹭茶水的? 锦书拿着玉佩走出来,嘴里念叨道:「这长邪上师怎么知道小姐今日没有戴这玉啊?」 从永平伯府回来之后,尚宛妗心有余悸,就一直戴着这玉了。也就这几日为了《天鄞论》的事情忙得晕头转向,换衣裳的时候把装玉的香囊取了下来忘了戴上。 尚宛妗听了锦书这话,心里也是咯噔一跳,对啊,他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他真的有掐指一算的本事? 这么一想,尚宛妗又觉得自己煳涂,他是占星术士,又不是道士……占星术士也会掐指一算吗? 尚宛妗还是戴上了装了那块玉的香囊,去常青院坐了一遭,就同尚宛宛一起出了门。 刘家算不上远,尚宛宛一路上有些兴奋,仿佛只要尚宛妗去了,刘轻葶这疯病就能好了一样。 第129页 尚宛妗一心想着待会儿如何对付郑琬宜,因此并没有理会尚宛宛。 等到了刘家递了牌子,立马就有人领着尚宛妗等人往里走,另有人小跑着进去报信,刚走到二门,就见郑琬宜扶着一个衣着华贵面脸憔悴的妇人,后面跟着一大堆的丫鬟婆子,迎了上来。 来人正是刘夫人。 刘夫人是认识尚宛宛的,因此上来就携了尚宛妗的手,声音带了些急切:「这便是尚大小姐吧!您看,我那女儿可还有救?」 她一上来就问这种话,尚宛妗皱了皱眉头,然后抬头朝郑琬宜望去,只见她满脸都是担忧之色,并没有什么异常。 尚宛宛跟刘轻葶关系好,对刘夫人自然与别人不同,当下便安慰道:「夫人莫怕,轻葶吉人自有天相,断不会有事的。」 第四十一章 她拿这话安慰人,原也是没错的。偏生郑琬宜这个时候笑盈盈的来了一句:「对啊,姑母,尚大小姐真心来帮轻葶妹妹治病,自然是妙手回春的。」 尚宛妗闻言,心里冷笑。郑琬宜这是在给刘夫人上眼药呢!自己若是没有治好刘轻葶,那就不是真心要治疗刘轻葶了!到时候传出去。自己的名声,还要么? 于是尚宛妗对刘夫人道:「大夫也讲究个望闻问切,宛妗没有见到人。不敢下定论!」 又道:「花朝节的时候轻葶妹妹来我们帷帐找琬宜妹妹,那个时候我看还不怎么严重,夫人不要怪我多嘴,这轻葶妹妹身边的人,怕是不干净。」 刘夫人皱了皱眉:「知道轻葶是被人下毒以后,她院子里的丫鬟婆子,我都已经换过了。只有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奶娘还跟在她身边。」 尚宛妗看了眼郑琬宜,意味深长道:「这样恶毒的法子。下人又怎么想得出来?夫人应该往别处再想想,比如谁跟轻葶走得最近。」 郑琬宜听了她这话,立马脸色一变,后背沁出一层细密的汗来。 刘夫人这会子却没有往郑琬宜身上怀疑。苦笑着对尚宛妗道:「当务之急,还请尚大小姐同我去看看轻葶,别的事情,都容后再说。」 她笑容苦涩,尚宛妗也不好再说什么,一低头,却看到刘夫人松绿色的衣袖上有一块深色的痕迹,仔细看去,竟然是血迹! 不由得脸色一变。问道:「夫人今日可去看过轻葶妹妹了?」 「现在大家都怕她,我这个做娘的再不去,轻葶就真的完了!」刘夫人语调哀戚。若不是当着一干小辈的面,怕是要哭出来了。 尚宛妗骇然,刘轻葶是真的疯了,她都已经开始伤人了! 难怪尚宛宛之前跟她说,她若是不来,刘轻葶就算是完了!尚宛妗没有想到。这短短时间,刘轻葶就疯得这么厉害了。 尚宛妗不动声色的看了郑琬宜一眼。心想,自己真是低估了她的手段,难怪她敢把自己拖下这趟浑水来。 这一路上一开始还能遇见下人给刘夫人行礼请安,后面的路,渐渐的就安静了下来,景致是极好的,却少了人烟。 刘夫人解释道:「轻葶如今性子跳脱,不喜被拘着,平时都是她奶娘看着她,一没看住,就跑了出来。」 难怪,这刘府的人怕是怕了这位大小姐,所以都刻意避开这一片地方呢! 说话间就到了一个院子,院子里面种满了合欢树,这正是合欢花开的季节,到处都是粉粉白白的花朵。 进了院子,一行人往刘轻葶闺房的方向走,刘夫人感嘆道:「琬宜是个好孩子。她和轻葶是住在一个院子的,大家都怕了轻葶,只有她说什么也要留下来,不敢搬走,说是怕轻葶清醒过来了之后寒了心。」 尚宛妗看了郑琬宜一眼,笑道:「你们表姐妹感情真好。」 郑琬宜嗯了一声:「我跟轻葶一起长大,自然是与别人不同的。」 刘夫人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来:「琬宜命苦,早早的就没了娘。我见她跟轻葶合得来,就接了过来放在一起养着。两人虽然说是表姐妹,却比许多亲姐妹关系还要好的。」 正说着,就听到前面的屋子里传来咒骂声,和一个婆子的安抚声。刘夫人脸色一变,快步走上前去。 尚宛妗等人忙跟了上去,推开门,就见刘轻葶穿了一身红衣,正在指着跪在地上收拾茶盏碎片的妇人骂。妇人的头上缠着白纱,额前的白纱上有鲜红的血迹,可她对刘轻葶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柔声安慰着她。 应当就是刘夫人说的刘轻葶的奶娘了。 「你们来做什么?」刘轻葶看了眼众人,不再骂奶娘,而是恶狠狠的瞪着尚宛妗等人。 刘夫人并没有走到刘轻葶的身边,想来也是有些忌惮她的,她小心翼翼的对刘轻葶道:「是尚四小姐,你最好的朋友,轻葶,你还记得吗?」 刘轻葶冷笑:「你们都要把我当疯子关起来了,还要叫人来看我的热闹么!」 「我怎么会看你的热闹!」尚宛宛急忙解释,「轻葶,你是不是吃了好多苦?」 尚宛妗忙拉了尚宛宛一下,当着人家娘的面,问人家是不是吃苦了,让刘夫人怎么想?刘府就算是虐待了刘轻葶,也轮不到武威侯府的人开口询问。 尚宛宛被拉了一下,就知道自己失言了,忙闭紧了嘴巴。这还是花朝节后她第一次看到刘轻葶,整个人可以用形销骨立四个字来形容,原先清亮的眼睛现在浑浊得很,嘴上时刻带着一抹讥诮,她的头髮有些乱,仔细看指甲里面还有黑红的血迹污渍。 第130页 她这样子,就是在明明白白告诉别人,她已经疯了! 尚宛妗视线落在刘轻葶腰间,那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看到的那个香囊,在扭头去看郑琬宜的腰间,瞳孔瑟缩了一下,她竟然依旧佩戴着那个跟刘轻葶一模一样的香囊。 正惊疑着,刘夫人忽然开口问道:「尚大小姐要不要看看轻葶吃的药?」 之前还好一些,请了大夫看治之后,反而变本加厉了。刘夫人会怀疑到药上面,那也正常。 尚宛妗又没有学过医术,那些药方,就是给她,她也看不懂。可她要想让刘夫人放心的让她来治疗刘轻葶,就不能说这种话。 只好道:「如果有药渣的话,拿些来给我看看。」 她不懂医术,却便尝百毒,药渣拿来,她只管看看里面有没有毒就好了。 她们这边说这话,被无视了的刘轻葶又开始发作了,也不知她什么时候摸着了一个锦杌,举着就朝郑琬宜扑了过来。 「快拦住她,快拦住她!」刘夫人尖叫! 郑琬宜明明站在刘夫人左侧,此时她却已经不动声色的站到了刘夫人后面,然后一边把刘夫人往自己身后拉,一边惊叫道:「轻葶妹妹,这是你娘亲啊,你就算是脑子再煳涂,也不能打自己的娘亲啊!」 她这话一出来,刘夫人果然脸色一变,再看向刘轻葶时,就少了两分心疼,多了两分失望。 倒是刘轻葶那奶娘,想都不想就冲上去拦腰抱住了刘轻葶。 「锦书!」尚宛妗喊道。 锦书会意,立马上前使了个巧劲儿把锦杌从刘轻葶手里夺了下来。并且帮助奶娘制住了尚宛妗乱挥舞的双手和乱踢的双脚。 她整个人看着形销骨立,可力气却是出乎意料的大,好在锦书是练家子,制住刘轻葶还不算吃力。 尚宛妗问奶娘:「大夫有开安神的药吗?」 奶娘满眼心疼。抬起头来回答尚宛妗的话:「开了,可小姐喝了安神药之后反而闹得更加厉害,就不敢熬给小姐喝了。」 尚宛妗皱了皱眉:「请的是哪家大夫?」 「都是平常惯请的。还有别人推荐的好几个大夫,都是这样。次数多了,那些大夫怕坏了自己的名声,也不敢来了。」刘夫人嘆了口气。 尚宛妗嗯了一声,又不动声色的打量了郑琬宜一眼,她面带担忧,可这担忧之下还藏着一份有恃无恐。 那就不是药的问题了! 第四十二章 果然。药渣取来之后,尚宛妗拈起药渣闻了闻。里面并没有有毒性的东西。既然药没有出问题,刘轻葶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尚宛妗视线又落在郑琬宜身上。她想了想,道:「轻葶妹妹这个样子,怕是已经好久不曾安睡了。就是一个好好的人,这么久不睡身子也会被拖垮。刘夫人,我这丫鬟是习过武的,您若是信得过我的话,不如让轻葶妹妹安静的休息几个时辰?」 刘轻葶这种情况,她不敢轻易的使用安神香等东西,只好从点穴上下手了。锦书虽然不是什么武林高手,可点个睡穴,还是能勉强让人睡个一两个时辰的。 用点穴这种方法让人入眠。其实是有很多后遗症的,所以大夫们轻易不使用。可刘轻葶现在这个情况,情绪这么亢奋。其实已经是掏空了身子,只要能让她休息一会儿,有什么后遗症,那都是利大于弊。 尚宛妗以为刘夫人不会同意,毕竟对这些贵人们来说,点穴都是旁门左道的做法。谁知刘夫人想也不想就点了头。对尚宛妗道:「那就麻烦尚大小姐了。」 倒是刘轻葶的奶娘,神情带了几分戒备。似是有些想阻拦锦书。 可锦书动作快,她还没来得及阻拦,刘轻葶的身子就软倒在她怀里。 把人搬到了朱床上,奶娘红了眼眶,可碍于刘夫人在这里,她并不敢哭泣。尚宛妗上前,让锦书掰开刘轻葶的口舌看了看,再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 「毒入肺腑。」 刘夫人脸色惨白,立即问道:「还有救吗?」 尚宛宛也拉着尚宛妗的衣袖,几乎带了哭腔:「大姐姐!」 郑琬宜不等尚宛妗回答,就先开口「安慰」刘夫人:「姑母,别的大夫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独独这尚大姐姐能看出来,可见得尚大姐姐是个有本事的人。姑母您且放心,只要尚大姐姐肯拿出真本事来,轻葶妹妹这病,肯定能好起来的!」 刘夫人一听,立马几步上前,拉着尚宛妗的手,带着哭腔道:「求尚大小姐救救小女,只要尚大小姐救了轻葶,只要是我能出得起的报酬,尚大小姐只管开口!」 说着就不顾两人的辈分要往地上跪。 尚宛妗给锦书使了个眼色,锦书立马搀住了刘夫人,不让她跪。这边拦住了刘夫人,那边郑琬宜却是麻利的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求尚大姐姐救救轻葶妹妹!」 尚宛妗气得嘴唇直哆嗦。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尚宛宛也看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怒道:「若是能救,我大姐姐自然会救,你们这样子做,是在逼我大姐姐吗?」 她一脸失望的看着郑琬宜,眼里闪过一丝恨意与后悔。 刘轻葶是她的好朋友,可尚宛妗是她的大姐姐啊!大姐姐并没有说有十成把握能救回刘轻葶,可刘夫人和郑琬宜这么一来,却是把刀架在了大姐姐脖子上。 第131页 大姐姐治好了刘轻葶还好说,若是没有治好,她们这番作态在先,大家只怕会觉得是大姐姐故意没有尽全力了! 大姐姐的名声还要不要? 尚宛宛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被别人利用了。 郑琬宜语气凄婉哀绝:「尚四妹妹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姑母不过是关心则乱,那床上躺着的是我姑母的嫡长女,如今好不容易抓到了救命稻草,情绪激动了些也是有的,如何就成了逼迫尚大姐姐?」 尚宛宛气急,就要跟她争吵,却被尚宛妗拦了下来。尚宛妗柔声对刘夫人道:「夫人不必多礼,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再加上轻葶妹妹和我家四妹妹是好友,我无论如何都会施以援手的。夫人若是跪了我,那岂不是折了我的寿,让外面的人骂我冷血无情?」 刘夫人一听这话,也回过味来,她的一时情急,反而会害了尚宛妗。因此也不敢再往地上跪了,神情尽是尴尬。 然后看了眼自己臊得满脸通红的侄女,心里嘆了口气,自己这个侄女就是太单纯,想事情不够周全。以后还是要让她和轻葶多跟尚大小姐这样的人交往才是。 郑琬宜此时却有些着急,尚宛妗说得这么胸有成足,难不成她真的有办法治好刘轻葶? 朱床上的小娘子十多岁的年纪,一张脸还没有张开,皮肤却是极好的。睡着了之后,脸上已经没有了醒着时的那分凌厉与傲气,苍白而脆弱得让人心疼。 尚宛妗看了刘轻葶一眼,道:「咱们去外室说吧,不要打扰了轻葶妹妹休息。」 「好好好。」刘夫人连忙点头,然后吩咐奶娘,「你在这里守着轻葶,那人参水时不时的给她润润唇。」 奶娘应了,一行人跟着刘夫人一起移步到了外室。 等大家都走到珠帘处,尚宛妗回头看了一眼,正看到郑琬宜身边的丫鬟扶着郑琬宜起身。那丫鬟神态恭谨,对郑琬宜毕恭毕敬,并不是之前花朝节时跟着郑琬宜的那丫鬟。 等落了座,尚宛妗忽然问道:「琬宜妹妹身边的丫鬟换了?」 「嗯。」郑琬宜对于丫鬟的事情并不避讳,大大方方道,「尚大姐姐上次也看到了,那丫鬟欺主,姑母知道后,趁着给轻葶妹妹换丫鬟,也一併将那丫鬟换了下去。」 刘夫人道:「我这侄女就是性子太好了,那丫鬟欺主到了那种程度,她居然还帮着那丫鬟瞒着我,若不是被我无意中撞见那丫鬟对琬宜冷嘲热讽,我还不知道琬宜在我们府上过的是水深火热的日子呢!」 「是么。」尚宛妗不置可否,然后又指着郑琬宜腰间的香囊,一脸惊奇的问道:「轻葶妹妹中毒,可能就是因为香囊的缘故,琬宜妹妹为什么还敢把这个香囊佩戴在身上?」 「这……」郑琬宜面露迟疑,心里却是在猜测尚宛妗到底知道多少。 刘夫人替郑琬宜解释道:「那香囊是轻葶亲手做的,做了两个一模一样的。是轻葶送给琬宜的生辰礼物。琬宜说到底是轻葶的心意,她戴了这么久都没有被影响到,香囊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所以不肯取下来。」 说着,她感嘆道:「我再没有见过像琬宜这么重情义的小娘子了,轻葶要是清醒了过来,以后一定得好好跟琬宜相处才是。」 香囊没有问题的?可尚宛妗上次明明闻到这香囊有铃兰花的香气!长期闻到少量的铃兰香气,会让人紧张、易怒、头疼、产生幻觉。时间长了,就会让人记忆混乱,变得癫狂。 那香囊里面的铃兰不算多,要靠着闻那铃兰发疯,起码要一两年的功夫……刘轻葶的这种情况,显然不是因为铃兰的缘故了! 香囊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尚宛妗琢磨着这句话,然后想起刚刚进院子的时候看到的橙色的丽春花,忽然就想起陆展沉曾经跟她说过的话来。 尚宛妗眨了眨眼睛,努力的回忆,陆展沉当时说的好像是:「樱桃核佐以养颜汤食之,配之丽春花香,可使人易怒,三旬至癫狂,四旬至瘫痪,五旬药石无灵,六旬白骨腐肉。若佩有铃兰,可缓之,若常食杏仁,可防之。若欲救之,取观音掌刺,灸角孙穴、风池穴、太阳穴、膻中穴、肩井穴……」 第四十三章 尚宛妗正回忆着,郑琬宜忽然开口打断了她,问道:「不知尚大姐姐要如何救轻葶妹妹?」 尚宛妗不欲理她,可刘夫人也跟着问:「尚大小姐,这……」 尚宛妗只好道:「办法倒是有……」她正欲把陆展沉的那番话说出来,视线落在郑琬宜身上,就顿了一下,改变了主意。 尚宛妗眨了眨眼睛,道:「四妹妹上次跟我说,轻葶妹妹很会做一种樱桃蜜饯,不知道府上还有没有?我在彭州连樱桃都很少吃过,更别说樱桃蜜饯了。」 她这话来得突然,众人听了之后都有些没反应过来。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刘夫人,她立即吩咐身后的丫鬟去取樱桃蜜饯:「都被轻葶放在小厨房的柜子里,用细瓷的小罈子装了,每年都要做好几坛。你用碟子装一碟来,另取两坛,让尚大小姐和尚四小姐带回去尝尝鲜。」 她虽然不喜尚宛妗在这种时候提到吃食,却也没有怀疑,心里想着,尚大小姐看着行事大方周到,到底是十四岁的小娘子,还没有过馋嘴的年纪呢! 众人神色各异,尚宛妗却不放在眼里,一心一意的等着那樱桃蜜饯,等丫鬟端着蜜饯来了,她吃了一颗,心里就有数了。 第132页 刘轻葶做的这樱桃蜜饯是没有去核的,大概是腌得久了,这樱桃里面的核有些脆弱,不小心就咬破了。 尚宛妗脸上露出几丝欢喜之意来。众人看在眼里,就更加认定了她贪嘴。 陆展沉说的那一套是他自己摸索出来的,尚宛妗此时就算是说出来,也没有人会信。因此,她眼珠子一转,道:「夫人不必担心,我既然吃了轻葶妹妹的樱桃蜜饯,就一定能把她治好。」 她话音刚落,郑琬宜就追问道:「尚大姐姐不如说一说轻葶妹妹到底是中的什么毒?我们知道了,也好找出线索,抓到害轻葶妹妹的人,这才能够清了祸根。」 郑琬宜这话虽然问得有些莽撞,却是一针见血,就没有人指责她的莽撞了。 尚宛妗心里早有对策,她笑道:「轻葶妹妹不是中毒,是被人下了蛊。」 「下了蛊!」刘夫人惊唿,「怎么会被人下了蛊呢?」 郑琬宜也是满脸吃惊……难道是她高看了尚宛妗,其实这个武威侯府的嫡长小姐根本是个到处胡说八道的蠢货?她之前看出刘轻葶中毒,难不成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尚宛妗正色道:「轻葶妹妹之前那状态,看着确实像中毒。可这么多大夫看了,轻葶妹妹喝了药,不但没有好,反而越来越严重了。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她被人下了蛊。」 刘夫人将信将疑,尚宛宛却是完全信了,眼泪吧嗒吧嗒的掉:「轻葶那么好的人,谁这么恶毒,会给轻葶下蛊呢?」 尚宛妗没想到尚宛宛会这么配合,心下一喜,语气更是斩钉截铁:「要找出这个下蛊之人也不难,养蛊之人一般爱吃杏仁。」 她这个就是完全胡诌了。 距离锦都不远就是苗疆,虽然他们不与汉人往来,汉人们却没少听闻他们的传说。关于苗蛊的传闻自然也是不少的,却没有谁听说过养蛊的人爱吃杏仁! 尚宛妗注意到郑琬宜的脸色变了。 她笑着对将信将疑的刘夫人道:「我知道我年纪轻,夫人未必信我的话。可轻葶妹妹已经到了樯橹之末,不如交给我,我若是替她解了蛊,夫人再信我的话也不迟。」 然后似笑非笑对郑琬宜道:「琬宜妹妹跟轻葶妹妹亲姐妹一般,真是不错,可以经常吃到这樱桃蜜饯呢!琬宜妹妹皮肤这么好,怕是每日喝的那养颜汤的功效,若每日坚持喝下去,只怕皮肤就跟剥了壳的熟鸡蛋一般了!」 郑琬宜哪里还不明白,尚宛妗这是要逼着她不吃杏仁,慢慢的也中刘轻葶中的这毒呢! 她正斥责尚宛妗的「下蛊」之说是胡说八道,就听到刘夫人开了口:「好,你试试,怎么解这蛊毒,整个刘府都配合你。」 尚宛妗没有明着揭穿郑琬宜,可她若是真的治好了刘轻葶,郑琬宜也就被逼到了绝境。她笑盈盈的看着郑琬宜,一副纯良无害的样子。 郑琬宜却觉得,自己看到的是勾魂的鬼差! 顾老夫人眼见着就要来武威侯府了,尚宛妗不敢多耽搁时间。 见刘夫人都应了下来,就让刘夫人把闲杂人等请了出去,取了观音掌刺,用龙井浓茶涤三遍之后,灸角孙穴、风池穴、太阳穴、膻中穴、肩井穴、太沖穴和足三里。 一炷香之后将观音掌刺都拔出来,然后取新的观音掌刺灸角孙穴、风池穴、太阳穴、膻中穴、肩井穴、太沖穴和足三里几个穴位。 尚宛妗为了圆自己之前说的话,一边针炙,一边回忆着自己上辈子见过的神婆的样子,嘴里念念有词。连着针炙了三遍之后,刘轻葶的皮肤开始沁出汗来,只是这汗是乳白色的,汇在一起,就跟白乎乎的虫子无异。 刘夫人看在眼里,心里是彻底信了刘轻葶是被人下蛊了的说法。 炙穴之后,刘轻葶就会变得安静起来,好好静养着,再过两三个月的功夫,就可以恢復如常了。 只是尚宛妗想着郑琬宜的存在,到底不敢大意。 于是对刘夫人道:「大家常说巫蛊,蛊自然是离不开巫的,轻葶妹妹如今还没有完全好起来,若是那下蛊之人再对她动手,只怕就是神仙也难救了。」 「那怎么办?」刘夫人如今对尚宛妗的话起码有了九成的信服。 尚宛妗道:「护国寺香火浓郁,又有圣僧舍利子加持,一般的污秽之物。自然是难以侵袭的。不如在护国寺请一间禅房,只留轻葶妹妹的奶娘贴身伺候,让轻葶妹妹抄足了十卷金刚经再回来。」 刘轻葶这个样子。没有三四个月,是抄不完十卷金刚经的。尚宛妗这么一说,刘夫人就有些迟疑,她不放心把女儿送到一个都是和尚的地方,更不忍心刘轻葶还没有彻底好转就要去寺庙里面吃苦,想了想道:「白月庵的香火也很好,不如把轻葶送到白月庵。还能多留几个丫鬟伺候她。」 尚宛妗摇了摇头:「不可……夫人有没有想过,若是对轻葶妹妹下蛊之人起了杀心。几个丫鬟婆子可防得住?」 「这……」刘夫人皱了皱眉头。 尚宛妗道:「护国寺有一半的和尚是武僧,规矩又严,那人要想在护国寺害轻葶妹妹,怕是不容易。再者。咱们锦都城,又不是没有小娘子去护国寺清修数月的先例。」 刘轻葶的事情,刘夫人本来就是病急乱投医才找上了尚宛妗。如今尚宛妗是她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自然不会怀疑尚宛妗这个提议的用意。 第133页 她琢磨了一会儿,到底是应下来了:「那便依尚大小姐所言,我这就让人收拾东西,等轻葶醒过来了,就立即送到护国寺去……再过两日便是佛诞节了,我早预定了一间禅房。如今正好给轻葶用上了。」 尚宛妗嗯了一声,提醒道:「轻葶妹妹大概还有一个时辰的样子便要醒了。」 刘夫人立即道:「那我现在就吩咐人替她收拾行李,等她醒了正好就可以出发了。」刘府里面有人要害轻葶。她如何敢让刘轻葶再在家里多留半刻! 第四十四章 轻葶没有吃过苦,到了护国寺之后,没有同龄人陪着怕是无聊。不好往那边送丫鬟婆子,倒是可以让琬宜陪轻葶一起去,表姐妹同吃同住,无聊了还可以凑在一起下小棋、翻花绳。刘夫人这样想着。 怕人家说自己把郑琬宜当成刘轻葶的丫鬟用。刘夫人并没有跟尚宛妗说自己的这个想法。 尚宛妗叮嘱道:「夫人,您别怪我多嘴……轻葶妹妹年纪小。一不留神就被人害了。这次能救回来已然是运气好了。现在人还没有好彻底,下蛊之人也没有找出来,除了那位奶娘,旁人皆不可信。」 「我知道。」刘夫人点了点头,心里想着,她一个多活了二三十岁的妇人,难不成还没有一个十几岁的小娘子想得周到了?面上却是不敢得罪尚宛妗的,殷切的笑道,「轻葶这次是多亏了尚大小姐,尚大小姐救轻葶一命,等轻葶好了之后,我再带她来武威侯府磕头谢恩,大小姐有任何要求,只要我能办到,定不推脱。」 「磕头谢恩就不必了。」尚宛妗指着桌子上的那一罈子樱桃蜜饯,「谢礼不是已经放在那里了么!」 她心里记挂着《天鄞论》的事情,又陪着刘夫人说了几句话,也不等刘轻葶醒过来了,就带着尚宛宛,匆匆告辞。 尚宛宛单纯,却不蠢,回去的路上,她把自己丫鬟赶到外面车辕上坐着,压低了声音问尚宛妗:「大姐姐,轻葶真的是被人下蛊了么?」 「四妹妹,你需记得,知多必失。」尚宛妗嘆了口气,看着尚宛宛,正色道,「轻葶是你的朋友,你为她担心无可厚非,别的事情就不是你该操心的了,就是要操心,也该由刘家来操心。」 尚宛妗顾忌着她的情绪,并没有把话说太重,尚宛宛却是立马听懂了尚宛妗的意思。她脸上露出几分歉疚来,又带着两份自责,跟尚宛妗道歉:「大姐姐,对不住,是我错了。」 「你是我的四妹妹,我又怎么能怪你呢!」尚宛妗抿着嘴笑了笑,又叮嘱道,「这事情就算是已经过去了,回了武威侯府之后,不管是对谁,都不可再提起。」 「嗯!」尚宛宛用力的点了点头,「我知道的,大姐姐这是要韬光养晦呢!府里人若是知道大姐姐有这等本事,只怕心生忌恨,大姐姐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放心吧,我是站在大姐姐一边的,肯定谁也不告诉!」 她一边说,一边仰着小脸看着尚宛妗,很是得意的样子。 尚宛妗哭笑不得,问道:「四妹妹,你可知道祸从口出这四个字?」 尚宛宛吐了吐舌头:「我又不傻,我对着大姐姐才会说这些话,对着别人自然不会多说的。」 两姐妹说着,马车就停在了武威侯府正门。锦书先下了车,然后先后把尚宛妗和尚宛宛扶下来。 尚宛妗一出马车,就看到前面那辆华丽的马车以及板着张脸坐在车辕上无所事事的车夫。 心里不由得诧异,武威侯府这是来客了? 她一边想着,一边下了马车,她身后的尚宛宛立即大声嚷道:「这宝马雕车是谁家的?也太铺张浪费了吧!」 尚宛妗阻止不及,只好冲着尚宛宛翻了个白眼。遇到这么个不长记性的堂妹,她也只好认了。 然后听到身后有人道:「小的回小姐们的话,这是锦王府的马车。」 一回头,就看到刚刚还坐在车辕上的车夫已经单膝跪地,给她们行了礼了。 尚宛妗和尚宛宛都没有想到前来造访武威侯府的竟然是锦王韩阆。尚宛宛心里想着,自己回去之后一定要立即回到自己院子里躲起来,那锦王是个混世魔王,自己可不要被她看到了才行! 她思索了一下,居然还记得提醒尚宛妗,一边挽着尚宛妗的手往里走,一边叮嘱:「大姐姐,你长得这么好看,回去之后一定要躲好了啊!」 尚宛妗被她这话弄得哭笑不得,敷衍道:「是是是,我一定躲好了!」 心里却是比尚宛宛想得更多一些。上辈子韩阆也是与武威侯府有交集的,不过那都是在凌王世子韩怀瑾看上尚宛仪之后,如今韩怀瑾连尚宛仪的面貌都没有记住,他来做什么? 难道还是为了《天鄞论》? 一边走一边琢磨着,刚走到二门处,就见沈嬷嬷在那里探头探脑的,登时皱了皱眉,停下了脚步。 沈嬷嬷知道尚宛妗不耐烦自己,平时也不大敢在尚宛妗面前晃了,细数起来,她差不多有二十来天没有见过尚宛妗了。今日却不同,今日她是得了锦王的吩咐在这里等着的。 「小姐,」沈嬷嬷小心翼翼的看了尚宛妗一眼,「锦王殿下说,听闻小姐棋下得好,他得了个残谱,请小姐过去看看。」 「他在哪里?」尚宛妗嘆了口气,有些无奈……小娘子该会的东西,她什么都会一点。就是这下棋是一窍不通。这锦王又是从哪里听闻她棋技了得的了? 第134页 沈嬷嬷道:「锦王殿下和大少爷现在都在长邪上师的院子里,锦王殿下让奴婢在这里等着,说是小姐一回来。就叫小姐过去。」 他们怎么凑在一起了?尚宛妗心里暗暗思忖了一下,然后道:「我回去换件衣裳。」 尚宛宛一脸同情的看着尚宛妗,提议道:「大姐姐,不如我去漱春院帮你选衣裳吧!」 「你帮我选什么衣裳?」尚宛妗失笑,「出去这么一趟,婶娘心里不知道怎么担心你呢,你也该过去在婶娘面前转悠转悠。好教她放心才是。」 尚宛宛琢磨了一下,也觉得尚宛妗说的是正理。于是她扭头去叮嘱锦书:「锦书姐姐,你一定要挑最最老土的衣裳给大姐姐换上!」 说着她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的跟尚宛妗解释:「锦王殿下那个人,名声不怎么好!」 尚宛妗失笑。尊荣华贵的锦王殿下,在小娘子们心里,都成了洪水勐兽一般的存在啊! 她思索了一番,也隐约猜到了韩阆的来意,所以并不是很担心这个。可又不能拒绝尚宛宛的好意,于是她哄尚宛宛:「还有上师在啊,就是上师不管,哥哥也在啊!哥哥从小习武,锦王殿下身边的侍卫都不一定打得过哥哥。有哥哥护着我,你还担心什么呢!」 尚宛宛一听,也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了。吐了吐舌头,道:「我忘了还有大哥哥呢!」 说着两人道了别,尚宛妗回了漱春院之后随意换了身衣裳,就带了锦书往长邪住的院落走。 长邪住的院落里面种满了凌霄花,这个季节正是凌霄花开的时节,枝蔓上。地上,都是花团锦簇。尚宛妗觉得若是踩烂了落花有些噁心,破坏了这意境,就格外小心的下脚。 她两只眼睛盯着地面,提着裙角,专挑没有落花的空地落脚,若是实在没有落脚的地方了,就轻轻的用脚尖把前面的落花拨开。 正走着,忽然就听得一声嗤笑。尚宛妗抬头一看,就看到锦王拿了把摺扇,一脸笑意的站在前面的迴廊里。 锦王今日穿了浮光锦的衣裳,领口、袖口和要带边缘都用金线绣了锁子纹,腰带正中间镶了三颗鸽蛋大小的明珠,腰间悬着两块乳白色的玉佩,头上金冠束髮,整个人看起来端的是英俊无双……珠光宝气! 第四十五章 韩阆往前面走了走,就走出了迴廊,沐浴在了阳光里面。 尚宛妗不动声色的颔首请安,刚刚阳光在锦王身上一晃,她觉得刺得眼睛有些疼。 锦王笑着问尚宛妗:「虽然日薄西山,太阳不是很烈,可小娘子的皮肤是娇嫩的,你怎么不撑把伞过来?」 那语气熟稔得两人似是认识了好几年一般。 尚宛妗嘴角抽了抽,客客气气道:「劳殿下费心了,不过是几步路,又时值傍晚,哪里就晒着了。」 锦王身子往旁边侧了侧,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宛妗妹妹请!」 尚宛妗正准备抬脚,一听到「宛妗妹妹」四个字,立马就呆了,然后额角青筋毕露,心里一下子变得烦躁无比,这锦王是怎么回事,宛妗妹妹是他该叫的么! 神色一肃,正要开口,就见锦王一脸无辜,瞪大眼睛看着她:「宛妗妹妹怎么不走?要我扶吗?」 这是一个任性妄为的人,不能跟他计较!尚宛妗这样子劝自己,强压下自己的怒火,努力做到神色平静,抬脚走在了前面:「不必,宛妗身子康健,不敢劳烦锦王殿下。」 韩阆满意的点了点头,抬脚跟了上去,他刻意放慢了步伐,始终慢了尚宛妗半步。锦书心里觉得这锦王就是个登徒子,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警惕,却碍于锦王的身份,不敢有丝毫动作。 尚宛妗心里嘆气,她是怎么也没想到韩阆会孤身一人在这里等着她的……说到这个,锦王身份尊贵,他来了,哥哥肯定要在旁作陪才是,怎么让他自己一个人出来了? 正欲开口问,就听到韩阆忽然凑近了半分,在她耳边问道:「听说宛妗妹妹是伪造书籍的好手,不知宛妗妹妹师从何人?」 尚宛妗脚下一顿,心跳勐地慢了半拍,她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尚宛宛把锦王当成洪水勐兽了! 她强自镇定,不动声色道:「原来陶家兄妹是殿下的人。」 「是我的人,当年遇上他们穷困潦倒,正赶上我想做一桩善事,就收下他们了。」韩阆承认得很爽快,然后似笑非笑的看着尚宛妗,「陶家兄妹与宛妗妹妹的身份那是云泥之别,我倒是好奇宛妗妹妹是怎么知道他们二人的。」 不等尚宛妗开口,他又补充了一句:「可别告诉我是奚舟兄说的!」 哥哥明明要比他小,这人真是任性妄为,什么称唿张口就混叫!尚宛妗被他气得没有脾气了,淡淡的回了一句:「殿下说笑呢,宛妗与陶家兄妹是云泥之别,殿下比宛妗身份尊贵得多了,与陶家兄妹岂不是比云泥之别还要云泥之别?」 斜阳向晚,韩阆看着面色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尚宛妗,好半晌才从她目光中分辨出一丝狡黠来,忍不住笑了笑。 尚宛妗这才知晓什么叫做「一笑春生」。 韩阆接着问道:「宛妗妹妹还没有回答我之前的问题呢!」 尚宛妗心里苦笑,反问道:「锦王殿下是想知道宛妗师从何门学了这门手艺,还是比较想知道那本《天鄞论》的事情?」 第135页 她猜着韩阆对这本《天鄞论》是志在必得了,所以才主动提起《天鄞论》,好教韩阆不要继续纠缠在她会伪书这件事情上。 谁知韩阆却一本正经的跟她说:「我都想知道啊!宛妗妹妹一样一样的告诉我好了!」 尚宛妗脸上表情一僵,有些懊悔,她捏着小拳头抵在自己额头的太阳穴捶了捶,觉得自己实在是有够愚蠢。 韩阆见她这样,又失笑:「宛妗妹妹可以慢慢组织语言,不着急,我这几日都会来寻宛妗妹妹下棋的。」 尚宛妗皱了皱眉,加快了脚步,然后就见前面的前面敞着窗的厢房里面,檀香裊裊,自家哥哥与长邪正争论得面红耳赤。 「我看了那么多兵书,排兵布阵,还没有这么草率的!」 「如何是草率?这走法是根据星辰排布推衍出来的,看着虽然简单,却是破局的唯一办法!」 「上师,占星方面的事情我不懂,不好说什么,可就是下个棋,又不是真的行兵打仗,怎么就用得上星盘推演了?」 「这不是就用上了么!」 …… 尚奚舟不擅与人起争执,他素来愿意谦让着人家。这会子居然能跟长邪因为一个残谱争成这样,尚宛妗有些吃惊。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她,她抬脚往前走,从门进去,然后笑盈盈的打断了他们:「哥哥和上师好兴致呢!」 她一出声,两人立马停下了争执看过来,长邪面上还算镇定,尚奚舟惊喜之后却是满脸疑惑:「殿下刚刚还在这里,什么时候出去了?也没让人跟着,这怎么行!」 韩阆笑着对他点了点头:「我觉得有些闷,出去走走,跟你们说了,你和上师争论得入港,想来是没有听见。后来遇见大小姐,便一起过来了。」 尚奚舟还是有些狐疑,他扭头看向长邪。长邪一本正经道:「锦王殿下走的时候,确实是跟你说了的。」 长邪的话,尚奚舟还是信的,尚宛妗看着尚奚舟脸上露出自责的神色来,对韩阆道:「是我招待不周了,还请殿下不要怪罪才是。」 她心里想着,自家哥哥这么实诚可不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骗了!等外祖母来武威侯府的事情过去之后,一定得在这方面好好提点一下哥哥才是。 韩阆在尚奚舟面前比在尚宛妗面前表现得有礼有度多了,至少不会故意拿言语来挑逗尚宛妗了,他提也不提之前两人说的话题,跟尚奚舟周旋几句之后,就几步走到前面的棋桌前,似模似样的看了半晌,摇头:「这个路子之前也有人试过,走不通。」 然后抬头看向尚宛妗:「尚大妹妹来试试看?」 长邪往旁边走了两步,让开位置让尚宛妗凑过来看那棋桌上的黑白棋子,尚宛妗从善如流的上前,看着韩阆信手捡掉几颗棋子。 「这个是长邪走的,看似破了局,实则尤是困兽。你看看这几个目,看似很好的落子点,其实一环套一环,落子在这里就是进了陷阱。」 尚宛妗看着韩阆动作,他的解说也听得无比认真。眉头微微蹙着,似乎陷入了沉思。 韩阆等人见状,不由得就安静了下来,不敢打扰她了。这棋局虽然是韩阆为了见尚宛妗找的藉口,可若真能有人把这局给解了,那也是一件让人欢喜的事情。 半晌,还是尚奚舟先沉不住气,问道:「妹妹可有思路了?」 「啊?」尚宛妗有些茫然,然后问道,「哥哥,什么是目?」 几个人的表情立马就变得微妙精彩起来!韩阆难以置信的看着尚宛妗:「你连什么是目都不知道?」 尚宛妗点点头:「也没有人说一个闺阁小娘子要琴棋书画样样都会吧!」然后挑眉看向韩阆,眼神中带了些揶揄,「我来锦都城尚不曾与人谈论过下棋方面的事情,倒不知锦王殿下是从哪里听说小女子棋技了得的事情的。」 这就有些尴尬了,韩阆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对着看向自己的尚奚舟和长邪,嘴硬道:「可能是本王记错了。」 然后又问:「琴棋书画,尚大妹妹不会下棋,还会什么?」 第四十六章 尚宛妗不想跟这人牵扯太多,正要说自己什么都不会,尚奚舟却先开口了,他大概是觉得锦王这问话是有些小看了他妹妹,于是他语气格外得瑟,带着傲气:「我妹妹写的字可好看了,与一般小娘子喜欢的簪花小楷不同,妹妹喜欢颜锡止的字,一手颜体写得笔法精妙,行笔潇洒飘逸,笔势委婉含蓄,有如行云流水。她前些日子给我写的扇子,折尘兄看到都自嘆弗如呢!」 尚宛妗还是第一次听到尚奚舟在外人面前夸自己,那熟练的语气以及自然的作态,一看就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了。登时脸上就觉得有些烧得慌!忙拉了拉尚奚舟的衣袖,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然后就见锦王韩阆挑了挑眉,看向尚宛妗,道:「原来尚大妹妹还有这等本事!正好我前两日得了个扇子,扇面上是许泽恺画的月明千里图,许泽恺画画可以,一手字却写得惨不忍睹,我正琢磨着找谁题字呢,既然尚大妹妹有这本事,我少不得要求一求尚大妹妹了。」 尚宛妗皱了皱眉,就听到韩阆又道:「去年尚大妹妹进京,我还替尚大妹妹料理过几个不长眼的败类呢!咱们这样的交情,尚大妹妹总不忍心拒绝我吧?」 他提到之前路上相助的事情,明显是携恩求报,尚宛妗如何还能拒绝他! 第136页 尚奚舟反应过来,在心里拍了自己一巴掌……他平日里跟好友炫耀自己的妹妹炫耀惯了,怎么在锦王面前也没忍住嘴贱了呢! 不过是提几个字罢了! 尚宛妗神色自然的笑了笑,道:「不是什么大事,殿下若是不怕我把你的扇面写坏了,就让人把扇子送过来,或者哥哥派人去取,等写好了再让人送到锦王府去便是。」 「那不行!」韩阆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扇子珍贵,我是不敢让它落入别人手里的。不如我明日亲自送过来……到时候也正好可以跟尚大妹妹再说几句话。」 尚宛妗脸色一变,立马就明白了韩阆此举的用意。 对于要什么有什么的锦王韩阆来说,一个扇子算什么。他真正的目的是来缠着尚宛妗,好从她手里得到那《天鄞论》! 尚宛妗有些哭笑不得。她之前还跟哥哥说过,不如干脆把《天鄞论》交给韩阆,既报了恩,又免去了自己的一些麻烦,算是一箭双鵰。可现在见锦王对这本书的态度,她心里变得惊疑不定起来。 他如何知道《天鄞论》这本书的?他为什么非要得到《天鄞论》? 在尚宛妗看来,《天鄞论》这种书,任谁知道了它的存在都会心动不已,然后想方设法的要得到它。可这些人里,不应该包括锦王韩阆才是。 他的身份尴尬,看着是要什么有什么,可註定有些东西他註定不能碰,一旦碰了,就打乱了某种平衡。《天鄞论》单单是医经也就罢了,偏偏它还有一半记载的是世间奇毒,韩阆执着于它,如何不会引起圣上和朝中老臣们的忌惮? 韩阆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尚宛妗琢磨不出来。外祖母再过几日便要到了,她时间本来就紧迫,哪来的精力再与韩阆来耗? 她咬了咬牙,抛去脑海里纷繁的思绪,对那珠光宝气的锦王殿下道:「只不过是一个扇面罢了。宛妗手里有一本字帖,是颜锡止传下来的,最是珍贵不过,算得上是古籍了。有心将此字帖赠予殿下,可宛妗也是刚得到此帖,私心里想要多留一段时间。等宛妗过了眼瘾,就让哥哥转交给殿下,还望殿下不要嫌弃才是。」 主动献上《天鄞论》和被迫交出《天鄞论》,那感觉还是不一样的。尚宛妗说完这番话,心里有一种憋屈感。这种憋屈,让她对韩阆这个人的心思从退避三舍变成了退避三十舍不止! 只是,憋屈的同时,她又松了口气,她相信韩阆能听明白自己在说什么,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就不会再在哥哥和她身上下功夫了。 谁知韩阆突然嗤笑一声,道:「尚大妹妹这话说的,未免也太小看本王了,本王像是那种夺人所好的人吗?尚大妹妹喜欢颜体,那字帖又是颜锡止流传下来的,珍贵无比,更是尚大妹妹的心爱之物,本王怎么能与尚大妹妹抢?」 他不要《天鄞论》?尚宛妗觉得脑子中有根弦断了,狐疑的看向锦王,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自己相信他是没有听明白自己的言外之意。 尚奚舟已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心疼的看了眼自家妹妹,觉得自己这个做哥哥的蠢死了,早知道锦王来是这个目的,他就该自己解决了,如何也不让妹妹来费心神才是。 于是他开口道:「不过是一本字帖罢了,我和妹妹感激殿下之前的搭救之恩,真心赠予殿下,如何算是殿下夺人所好了?殿下不必有此担忧。」 「尚兄和尚大妹妹都这般说了,本王一味推辞,反而显得本王不讲情义了。」韩阆手里捏了两颗棋子丢着玩,「不如这样,左右本王无所事事,接下来几日都来武威侯府造访,尚大妹妹把那字帖给我看看就成……或者是说一说。」 尚宛妗皱起了眉头。这人是真的不想要从她手里拿走《天鄞论》……是一开始就这么打算的,还是临时起意? 韩阆这人性子变化不定,与传言里面相符甚多,又相去甚远,捉摸不定得很。她自认为有些小聪明,又仗着比别人多活了一辈子,多了些通透,可只要对上韩阆,她就只剩下了头疼。 尚宛妗不欲把时间用在应付韩阆上面来,可碍于对方尊贵的身份以及混世魔王一般的名声,又不得不顺着韩阆来。思前想后,只好把睡觉的时间也用在仿书页上面来。 不过两日的功夫,尚宛妗就又憔悴了许多。背地里,锦书把韩阆骂了个狗血淋头,却也拿他没有办法。 韩阆的频繁造访,到底是引起了尚老夫人的关注,这日韩阆前脚刚走,越嬷嬷后脚就把尚宛妗请到了常青院。 见到尚宛妗时,越嬷嬷吓了一跳,心里想着,这才多久不见,大小姐就变成这样了! 尚宛妗到常青院的时候,正遇上往外走的钟雪盈和尚宛逑。见了尚宛妗的样子,也露出惊疑的神色来。她们有心刺尚宛妗几句,可钟雪盈因为之前尚宛仪谋害尚宛妗的事情,并不敢得罪她,尚宛逑一个庶女,就是再蠢也不敢在嫡母面前讽刺嫡姐的。因此两人的话在嘴里滚了滚,都又咽了回去。 这一犹豫,尚宛妗跟她们打了个招唿,已经错身进了常青院。 「神气什么!」尚宛逑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然后一抬头就看到钟雪盈阴沉难看的脸色,吓得一口气噎在心口,小心翼翼的不敢再开口。 「走吧!」钟雪盈嫌恶的看了她一眼。 第137页 越嬷嬷带着尚宛妗进了内室,尚老夫人犯懒,正躺在软榻上,让一个小丫鬟给自己捏肩膀,另一个小丫鬟给自己捏腿,她是这武威侯府里面最会享受的人了。 尚宛妗面不改色的请安,尚老夫人早听着她们进来的声音了,如今听到尚宛妗请安,这才懒洋洋的扭过头来看她。 第四十七章 然后就吓了一跳,勐地坐了起来,失声惊唿:「元娘,你怎么变成这副鬼样子了?」 尚宛妗自然不能在尚老夫人面前说实情的,只道:「最近夜里难眠,气色自然也就差点,并不是什么大事。」 正是年少不知愁的年纪,有什么事情能让一个十四岁的小娘子夜里难眠?尚老夫人立马就想到之前尚宛妗被尚宛仪掐脖子的事情来。 她有些后悔,当时想着家丑不可外扬,那样的痕迹,如果让外面的大夫看到了会怎么想?因此就给了尚宛妗去瘀痕的药膏,并没有请大夫来给尚宛妗诊治。 现在看来,掐脖子这件事给尚宛妗带来的影响,比她想像中还要大一点!元娘若是因为这点事情出了问题,她岂不是白疼爱这个嫡长孙女了! 尚老夫人皱了皱眉,吩咐小丫鬟端了锦杌给尚宛妗坐下,道:「这样下去不行,今日是晚了,明日我让人请余大夫来看看,开副安神的药。」 尚宛妗知道自己不需要什么安神的药,可她也知道自己若是不让大夫来看看,安了尚老夫人的心,只怕更没有清净日子过,于是一脸感激的应了。 尚老夫人见她这样,心情好了几分,又道:「你外祖母一行人说是如今已经到了惠州城,最多再过三日便能到锦都,锦王名声不好,想来你外祖母对他也有些忌惮。明日锦王来了,你就跟锦王说说,让他到时候在你外祖母面前表现一番……你娘走得早,你的事情,你外祖母那边不松口,我们这边做了决定,说不得还会传出仗势欺人的谣言来!」 尚宛妗脸色一变,心里腾起一股子怒火来。 尚老夫人是什么性子,尚宛妗比谁都要清楚。 尚老夫人这人最喜欢贪小便宜以及结交权贵,这几天锦王韩阆时常出入武威侯府,尚老夫人这边没有一点动静,尚宛妗以为尚老夫人也被韩阆的恶名给吓退缩了。 没想到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上辈子她的身份是庶女,尚老夫人把她送给了陆展沉做继室,这辈子她的身份是嫡女,尚老夫人居然想要用她搭上锦王府! 尚宛妗被气得有些暴躁,只想抓住个什么东西好一阵破坏!她深吸几口气,压抑住这股子暴躁,冷笑着看向尚老夫人:「祖母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尚老夫人嗔怪的看了尚宛妗一眼,慈爱的笑道,「元娘,你娘去了这么多年,你外祖母又不管你,我这个做祖母的却不得不为你打算。你年纪也大了,有了那个心思,若是在别人家,少不得被教训抄女诫,你是祖母的大孙女,祖母又如何捨得呢,少不得为你打算,成全了你。」 她这话的意思,倒是尚宛妗先跟韩阆看对了眼,她是来帮尚宛妗的。 尚老夫人心里想着,她这么说了,尚宛妗作为一个小娘子自然是害羞的,心里的第一反应是辩驳自己与锦王没有私情,而不是怪她自作主张……就算他们真的没有私情,自己一个做祖母的,为孙女打算,会错了意,那也是好心不是! 她想得倒美!尚宛妗目光灼灼的看向尚老夫人,嘴角微微勾起,问道:「祖母是自己想要替孙女做主,还是有人求了祖母为孙女做主?」 尚老夫人一噎,她没有想到尚宛妗居然会问这话,然后心念一动,难不成她真的和锦王有私情? 于是尚老夫人笑得更加和蔼,道:「元娘,祖母心里最喜欢的小辈就是你了,祖母对你怎么样,你心里也清楚。若不是真心器重你,祖母又怎么会这么为你打算呢!」 尚宛妗听了这话,收敛了神色,神色严厉极了,再不见一丝一毫的笑容,她看着尚老夫人冷冷道:「原来在这武威侯府里面,除了顾姨娘和二娘,还有祖母也是想要逼死我才罢休的啊!」 「不知宛妗犯了什么错,大家都这么不喜欢宛妗?」她说着脸色一变,盈盈欲泣起来,「祖母若是不喜欢宛妗,要么让宛妗清清白白的去死,要么把宛妗送到庄子里面去,宛妗再也不回来了,何苦要……」 她说不下去了,眼睛水汪汪的,脸颊上两行泪水诚挚无比。 尚老夫人没想到尚宛妗说变脸就变脸,心里打了个突,急忙道:「元娘这是什么话?祖母分明是为你好,你怎么能说祖母不喜欢你呢!再说了,你是武威侯府的嫡长女,好好的,祖母怎么会逼你去死?」 尚宛妗看向尚老夫人,一脸控诉:「对于女子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名声二字。锦王殿下光明正大的来武威侯府拜访,光明正大的跟我借字帖看,每次都有哥哥和长邪上师在场,就这样祖母便要把孙女和锦王殿下凑在一起,那不是逼着孙女去死又是什么?」 「胡闹!」尚老夫人有些心虚,她提高了声音,「这如何就是逼你去死了?锦王殿下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要钱有钱,要权有权,人又生得俊朗,配你绰绰有余,我是为了你好才会提这件事,你怎么反而往我身上扣帽子了?」 她这话才是真正的强盗逻辑,尚宛妗上辈子见识得够多了,越妈妈等人跟在尚老夫人身边也没有少见,只有锦书,目瞪口呆的站在尚宛妗身后,心里因为尚老夫人说的话产生了一股子怒意。 第138页 尚宛妗正色道:「我与锦王殿下并没有私情,祖母怂恿我让锦王殿下在外祖母面前好好表现,岂不是要天下人都以为我和锦王殿下有了私情?到时候锦王不承认,天下人耻笑,孙女还不如死了算了!」 尚老夫人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这话了。 尚宛妗冷笑,抬了抬下巴,看着尚老夫人:「还是说,祖母打算对锦王殿下进行逼婚?」 她神色间带着嘲讽。自从尚知章被封了武威侯之后,尚老夫人就再也没有见过这充满讽刺之意的表情了,如今见尚宛妗这样看着自己,登时心头火起。 口不择言道:「谁知道你们之间是不是有私情,你早不说清楚,我会误会也是正常!」 她倒是理直气壮,尚宛妗今日却是不打算让着她了,冷笑道:「祖母这是生怕孙女头上没有扣上不守妇道这个帽子呢!既然祖母不信孙女的话,明日锦王殿下若是来了,就让锦王殿下见祖母一面,祖母亲自问问殿下是不是和我有私情。」 然后提点尚老夫人道:「锦王殿下是当今皇室子弟,祖母污衊他和孙女有私情,那就是在污衊皇室。污衊皇室是什么罪名,孙女年纪小,并不是很懂。祖母不如问问父亲去!」 「你……你……」尚老夫人被气得不行,勐地站起身来,一只手哆嗦着指着尚宛妗,「你这个逆女!」 尚宛妗皱了皱眉:「祖母,孙女行得正坐得端,您要是对孙女不满,孙女愿意把事情拿到府衙掰扯,让大家评判评判,这样子的孙女到底算不算得上祖母口中的逆女!」 这锦都繁华,繁华的背后却是藏满了阴私。有哪个大家族的后宅完全是干干净净规规矩矩的?大家都是秉承家丑不可外扬的原则,能掩饰的,都掩饰掉了。只有尚宛妗才会动不动就要去府衙要说法! 第四十八章 尚老夫人被尚宛妗气得不行,她明知尚宛妗这么说是故意要在这件事上拿捏自己,可却也只能任她拿捏。 武威侯府的面子是她丢不起,污衊皇室的罪名,她也承担不起,她还能怎样? 尚老夫人一甩袖子,干巴巴道:「既然你不领情,我又何必巴巴的对你好!这件事以后不必再提,免得你再以为我这个做祖母的是要害你!顾老夫人来的消息你已经知道了,这便回去吧,我这里也不要你伺候!」 尚宛妗眼神桀骜的看了尚老夫人一眼,眼见着尚老夫人心里升起了一丝紧张,她忽然一笑:「那孙女告退!」 尚老夫人看着尚宛妗的背影,神色复杂无比,在过去这段时间里,她实在是小觑这个十多岁的小娘子了! 离开常青院之后尚宛妗心绪难平,外祖母还有三日就到锦都了,比她预期的要早了几日,而那三十四张书页,统共才完成一半。 锦书跟在她身后愤愤不平,压低了声音道:「小姐遇上老夫人这样子的祖母,真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然后她眼睛有些红:「要是夫人还在,小姐又怎么会被人欺负成这样呢!」 尚宛妗听着她低声抱怨,忽然问道:「锦书,我娘是怎么死的?」 锦书吓了一跳:「夫人是病死的啊,小姐你不记得了么?」 尚顾氏死的时候,尚宛妗已经记事了,这才过去三四年的时间,尚宛妗忘记什么也不能忘记自己娘亲的死因才是。 锦书忧心仲仲:「小姐,您这段时间太累了,是不是有些煳涂了?」 「我自然知道我娘是病死的。」尚宛妗摇了摇头,小声问道,「只是我娘还那么年轻,怎么说病死就病死了?锦书你好好想想,这件事上面是不是还有什么疑点?」 「原来小姐是问这个。」锦书松了口气,不知想到了什么,刚松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小姐您当初也在怀疑这个,闹着说是大夫给夫人开的药方有问题。可族里的长辈找人验了药方,发现并没有什么问题。小姐您不相信是这个结果,还特地写了封信给顾家,要顾家出面查这件事。」 尚宛妗听了心里一凛,问道:「顾家那边是怎么回復的?」 「小姐是把信写给顾老夫人的。」锦书记忆很深刻,那段时间都是她和锦绣陪着尚宛妗,尚宛妗天天在她耳边问外祖母的回信是不是到了,「顾老夫人说小姐不该这么多疑,伤了尚家族人们的心。」 尚宛妗停下脚步,扭头看向锦书。 锦书继续道:「小姐觉得尚老夫人说得对,又有苏夫人整日安慰小姐,小姐不想让大家担心,便不再纠缠此事了。」 尚宛妗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她虽然失忆了,却不认为以自己的性子会这么轻易作罢才是。别的事情也就罢了,这件事关乎着她娘的死因,她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呢? 「小姐?」锦书见她神情不对,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 「走吧,回漱春院。」尚宛妗转身,抿了抿嘴,并没有把自己心里的疑惑说出来。 锦书也不在这事情上纠结下去,她一边走在尚宛妗一侧匆匆而行,一边狐疑的问道:「顾老夫人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这么快就要到锦都了。」 「你也觉得她来得甚是匆忙?」尚宛妗心里一动,问道。 锦书点了点头,老老实实的说自己的想法:「咱们当初要赶在年前到锦都,所以一路赶着有些辛苦,饶是那样,路上也花了一个月左右的功夫。大少爷收到顾家的消息才半个月,顾老夫人从家里出发也不到一个月,这算起来路上花的时间竟比咱们当初还要少上许多!」 第139页 「难不成老夫人走了小道?」锦书猜测。 尚宛妗摇了摇头,顾家有钱不是什么秘密,顾老夫人是个喜欢排场的人,就是走官道都未必安全,又如何会去走小道? 再说了,若是真的走小道了……她有什么事情非要冒着危险走小道赶时间? 「快回漱春院吧,那本书早些弄好,咱们也早些安心。」尚宛妗提快了脚步。 第二日锦王殿下再来,她就推脱说病了,不肯出去见面了。尚奚舟看着自己妹妹越来越憔悴,心里对锦王恨得有些牙痒痒,现在尚宛妗说不见,他就铁了心要拦着锦王。 锦王撞了两颗钉子有些不高兴:「昨日尚大妹妹并没有说今日不见本王。」 尚奚舟强硬道:「昨日妹妹也不知道自己今日会生病。」 「也不是多大的事情!」韩阆转身吩咐跟在自己身后的韩平安,「咱们府上的那个王妙花,花大夫,你去叫来给尚大妹妹看看。」 然后转头抬着下巴安抚尚奚舟:「花大夫妙手回春,让她看看尚大妹妹,保证药到病除。」 「等等!」尚奚舟拦下韩平安,气急,沉着脸,有些没好气,对韩阆道,「殿下,我们兄妹二人若是有得罪殿下的地方,请殿下朝着我来,不要再折腾宛妗好不好?」 韩阆撇了撇嘴,故意装作没有听懂他的话,笑道:「本王让大夫来给尚大妹妹看病,怎么就是折腾尚大妹妹了?奚舟兄你这话本王就有些听不懂了。」 尚奚舟想着尚宛妗那形销骨立的样子,以及厚重的黑眼圈,忍不住心里一酸,眼眶有些红:「殿下,算是我求您了,宛妗是我妹妹,她有个什么事情,我恨不得自己代她受过,她这一天比一天憔悴,我看在眼里,就跟剜我的心一样。」 他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今天也不知怎么的,这话就顺顺熘熘,用一种满含着心疼愧疚的语气说了出来。 说完之后他就后悔了,膝盖一软,正打算给锦王韩阆磕头请求,就听到韩阆开口说了个「好」字。 尚奚舟有些错愕的看向韩阆,他是个多么恶劣的人,尚奚舟这段时间多少也有些体会,万没有想到韩阆这么轻易的就松了口。 韩阆不知怎么的,神色有些怔忪,看向尚奚舟,重复道:「好,以后我再也不会为难尚大妹妹了。」 然后抬脚就往外走,嘴里吩咐韩平安:「咱们走,这就回锦王府。」 他这么一来,尚奚舟心里反而有些忐忑,心里想着,锦王这该不是生他们兄妹二人的气了吧? 正想着,就见韩阆脚步一顿,头也不回的对他道:「等会儿我会派个人过来,你叫……你妹妹好好休息,等顾沈氏的事情告一段落了,我再来找她。」 说完就抬脚走了。尚奚舟听得满头雾水,可韩阆已经上了马车,他要问也没地儿问去了。 等过了正午,就有一个五六十岁年纪的健硕老者找上门来,说是锦王殿下派来给陶牧南打下手的。把人领回鹤鸣院,一问,才知道是翰林院修书的老吏。他虽然只是修书的老吏,仿书这种事情也是做得来的。 锦王这是在帮他们?尚奚舟心里想不明白,亲自去了漱春院,把来龙去脉一股脑的说了。 「既然如此,」尚宛妗比尚奚舟想得开,「你把这剩下的书页都带回鹤鸣院,让他们二人弄吧,我也正好休养生息……锦王殿下这段时间,怕不是真与咱们为难,具体是怎么回事,等外祖母来了之后再看吧!」 第四十九章 尚奚舟一听,立马高兴了,自家妹妹终于不用这么辛苦了! 尚老夫人说是三天,谁知才两天的功夫,顾老夫人就到了。 《天鄞论》还没有弄好,尚宛妗只好硬着头皮先去见顾老夫人,希望顾老夫人能不要立即提到《天鄞论》,再拖一拖。 按理说外祖母提前到了,尚宛妗应该感到惊喜。可对顾家的疑惑,对顾老夫人的疑惑,让尚宛妗此时是惊大于喜。 她一边让锦书给自己找会客穿的衣裳,一边暗自调整自己的情绪。等出漱春院的时候,已经同一般急着见外祖母的小娘子无异了。 如今已经是四月的天气,院子里繁花似锦,下人们知道尚宛妗不喜欢踩烂了的落花,所以时时刻刻注意着把青石路上的落花扫到旁边的草上堆着。 尚老夫人和钟雪盈、二夫人在花厅里面接待顾老夫人,已经有下人出门禀报尚知章。尚宛妗一边匆匆往花厅赶,一边猜测顾老夫人的模样。 她上辈子失忆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顾老夫人,因此并不记得顾老夫人的长相。所以琢磨了半天,也没有琢磨出顾老夫人的样子来。 于是她低声问身边的锦书:「锦书,你见过外祖母吗?」 「顾老夫人?」锦书点了点头,「见过,小姐六岁的时候,顾老夫人还特地来彭州尚家给小姐送过生辰礼。」 「外祖母亲自来的?」 得到锦书肯定的回答之后,尚宛妗更是诧异起来。会亲自来彭州给一个外孙女送生辰礼,那应该是极喜欢她和娘亲才是。为什么她看到的,却是外祖母时时刻刻站在顾盼雪一边,丝毫不把她和娘亲当一回事? 尚宛妗忍不住又问道:「外祖母长什么样子的?」 六岁的时候已经记事了,尚宛妗素来是过目不忘,却忘记了顾老夫人的模样,按理说锦书应该起疑的。可锦书心里最信服的就是尚宛妗,如今她问什么,锦书都不会觉得奇怪。 第140页 仔细回想了一下,锦书道:「婢子记得,顾老夫人长得有些富态,眉眼比较祥和,脸上时常带着几分笑意。那个时候小姐和二小姐总争着跟老夫人一起玩,老夫人很有耐心,教你们一笔一笔的写字画画。」 这样的外祖母,怎么会那样对她和娘亲呢?尚宛妗听着锦书的描述,心里更是狐疑了。然后转念一想,难不成是顾家有什么麻烦了?外祖母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这么一想,她心里就急切了几分,担心顾老夫人路上这么赶是遇着什么事儿了,加快脚步,匆匆朝着花厅的方向走去。 刚走到花厅外面,就听到里面寒暄的声音,二夫人正说着话,抬头看到尚宛妗,忙笑道:「看,说曹操曹操到,元娘这不是来了么!」 尚宛妗扫了花厅里面一眼,把视线落在一个衣着华丽、两颊无肉、眼神凌厉,看起来不是很好相处的老夫人身上。 想着刚刚锦书的描述,心里不由得有些狐疑,迟疑着走进了花厅。 难不成来的人不是外祖母?尚宛妗皱了皱眉,心里更担忧了……她怕顾老夫人真的是在路上出了什么事情。 可是,如果这人不是顾老夫人,她为什么会穿这么华丽,身后会有那么多的丫鬟婆子伺候? 尚宛妗正惊疑着,二夫人已经起身走了过来,笑着把尚宛妗往那老夫人的面前一推,笑道:「这乍见亲人,元娘还害羞上了呢!」 然后对尚宛妗道:「傻孩子,这是你外祖母,还不快上去打个招唿!」 尚宛妗心里吃了一惊,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上前,有些急切的跪下来给顾老夫人磕头请安。 虽然说礼不可废,可许多长辈,为了表示对晚辈的喜爱,要么会亲自阻止晚辈跪下去,要么会让身边的丫鬟、婆子把人给拉起来。 顾老夫人当着众人的面,却是端坐着不动,眼睁睁的看着尚宛妗把一套大礼行完了,也没有叫人起来。 语气威严而冷冽的问跪在地上的尚宛妗:「宛妗……长这么大,我都有些不认识了。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你姨娘和妹妹呢?」 岳姨娘也是从顾家跟过来的人,因此顾老夫人这话一出来,大家都以为她问的是岳姨娘和三娘尚宛逑。尚宛妗心里却不这么想的。 她不动声色道:「岳姨娘和三妹妹与宛妗并没有住在一起,她们知晓外祖母来了,应当已经在路上了。」 「谁问她们啊!」顾老夫人皱了皱眉,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手指不断的击打着自己的大腿,似是有些焦躁,「盼雪和仪姐儿呢?」 她叫尚宛妗这个嫡亲的外孙女「宛妗」,却叫尚宛仪「仪姐儿」,亲疏立现。尚宛妗跪在地上,脸色一变,心里对这个外祖母更是琢磨不透起来。 前些日子尚宛妗才顶撞过尚老夫人,尚老夫人有心让尚宛妗吃些教训,因此也不开口给尚宛妗解围。钟雪盈巴不得尚宛妗倒霉呢,就更不会开口帮尚宛妗说话了。 尚宛妗心底嘆了口气,嘴里老老实实道:「顾姨娘身子不好,去了庄子里休养,二妹妹得了疫病,怕传染人,于是送到家庙去了。」 「你们把盼雪送到庄子里面去了?」顾老夫人语气一厉,转头看向了尚老夫人。她眼神兇狠,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尚老夫人也吓得一个激灵! 被吓了一跳之后,尚老夫人心里升起一股子恼怒来,她顾家再厉害又如何,尚家现在可是京中权贵,她儿子在边关为保卫大齐受过伤流过血的,她顾沈氏有什么资格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眉头一皱,尚老夫人正要拿话刺顾老夫人几句,就见尚奚舟匆匆来了。 尚奚舟进了花厅之后,被花厅里面的气氛吓到了,然后视线就落在了跪在顾老夫人面前的尚宛妗身上。 眼里燃烧起一股子愤怒来。之前心里因为马上要见到外祖母了产生的喜悦,这会子消弭殆尽。 顾老夫人看了尚奚舟一眼,什么表示也没有,而是继续质问尚老夫人:「盼雪从小在我跟前长大,就跟我的女儿一样。她到底犯了什么错,你们要把人送到庄子里面去?」 其他人听着这话是什么感觉,尚宛妗不知道,她只知道,这话刚入耳,她的整颗心都凉了。 她刚刚在路上还在为外祖母以前的做法找藉口,觉得她可能有什么苦衷……现在看来,能有什么苦衷!还会有什么苦衷! 尚奚舟大步走上前,一把把尚宛妗拉了起来,然后沉声问顾老夫人:「顾姨娘有心谋害我们兄妹二人,自然去了庄子里面。她是罪有应得!外祖母问顾姨娘犯了什么错,我们要把人送到庄子里面去,那么奚舟就要问问外祖母,妹妹犯了犯了什么错,你要让她一直跪着?」 尚奚舟生得人高马大的,皮肤又黑,沉声说话的时候就带了些气势,有些吓人!每当他这样的时候,尚老夫人一般是顺着他的,就是钟雪盈,偶尔也会服软。 谁知顾老夫人却是脖子一梗,皱着眉头,训斥尚奚舟:「你这是什么态度?这就是你面对长辈时该有的态度吗?一进门也不请安,倒先训斥起外祖母来了!也不知道盼霜是怎么教导你的!」 第五十章 盼霜就是尚顾氏,尚奚舟和尚宛妗的生母,顾老夫人嫡亲的女儿。 顾老夫人不提顾盼霜还好,一提顾盼霜,尚奚舟心里的怒火更甚,他冷声对顾老夫人道:「我是骑马射箭的武夫,又不是知书达礼的书生,这辈子印象里也不曾见过外祖母,自然不知道见了外祖母应该如何行礼了。我从小跟着爹爹在边关长大,外祖母如何能因此怪罪我娘亲?」 第141页 然后他冷笑一声:「是了,娘亲虽然是外祖母的嫡女,可她已经死了,在外祖母心目中自然比不上一个给人当妾的庶女了!」 「你说的这是什么混帐话!」顾老夫人脸色一变,勐地站起身来,「你还有没有把我这个外祖母放在眼里?还是说是尚家教你说这种话的?」 她这话一出来,大家的脸色都变了,尚老夫人冷着脸对顾老夫人道:「顾老夫人,奚舟是我武威侯府的嫡长子,他爹是武威侯,以后可是要请封世子的。你这样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训斥,怕是有些不合适吧?」 尚老夫人心里虽然想给尚宛妗一个教训,却不愿意自己唯一的嫡孙被连累了。 顾老夫人一听,立马就暴怒起来,正要说话,她身后的一个老嬷嬷却拉了她一把,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尚宛妗的视线一直落在顾老夫人身上呢!也不知道那老嬷嬷说了什么,顾老夫人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平和,最后彻底恢復平静。 她摆摆手,坐了下来,对尚奚舟和尚宛妗道:「是我着急,所以说错了话,你们兄妹俩别放在心上……外祖母年纪大了,总是口不择言。」 她说着还笑了笑。 顾家家大业大,顾老夫人来这一趟带了很多的礼物。因此,她这一服软,尚老夫人等人就不跟她计较了,继续好言好语的说起话来。 尚奚舟也不是一个小肚鸡肠会胡搅蛮缠的人,顾老夫人毕竟是长辈,她都这么说了,尚奚舟也不好计较下去,上前一步给顾老夫人请了安,然后拉着尚宛妗在顾老夫人下首坐下。 说了一会儿闲话,顾老夫人又提起顾盼雪的事情来:「盼雪年纪小,不懂事,都已经是一个孩子的娘了,还行事不知轻重。她谋害舟哥儿和妗姐儿实在是她不对,可恨山高路远,隔着千里万里,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使不上力。」 她这么一说,尚奚舟心里舒服了一些,以为顾老夫人终于要斥责顾盼雪了。尚宛妗却是皱了皱眉头,顾盼雪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还年纪小?有那成亲早,生孩子早的人,这个年纪都做祖母了! 顾老夫人继续道:「好在舟哥儿和妗姐儿也没有出什么大事……盼雪在庄子里有一段时间了吧?应该也知道自己错了,该处罚的都处罚了,我难得来一次,不如把人先放出来,我们娘俩也聚一聚,说说体己话吧!」 她这话一出来,众人的神色都变得有些精彩了。大家都没有想到第一个给顾盼雪求情的居然会是尚奚舟和尚宛妗嫡亲的外祖母。 尚宛妗难以置信的看着顾老夫人,心底一片冰凉:「外祖母,顾姨娘差点儿害得我和哥哥挨家法去族谱逐出锦都城!」 「你们不是没事么!」顾老夫人皱了皱眉,「盼雪不也挨了家法?她犯了错,都已经受罚了,宛妗,你怎么就没有学到盼霜一丝半点儿的大气?这点小事也要斤斤计较?」 「这是小事?」尚宛妗目瞪口呆。 顾老夫人看向尚宛妗:「你和舟哥儿好好的坐在我旁边呢,盼雪和仪姐儿一个在庄子里,一个在家庙里面,谁享福谁受苦,难道还看不出来么?」 「那是外祖母您没有看到我受苦的时候!」尚宛妗忍不住脱口而出。 顾老夫人一脸嫌弃的看着尚宛妗,就跟看着一个满口谎言的小辈一样:「你娘去世四年了,都是盼雪在照顾你,你有吃有喝衣着光鲜,出门是大小姐的排场,盼雪可有一点苛刻你的?」 她这话说得没错,在彭州那些年,顾盼雪确实没有在这些方面苛刻过她。可那是因为有族里长辈和苏夫人看着,她不敢苛刻尚宛妗! 尚宛妗心里有些堵,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 尚老夫人看了眼旁边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钟雪盈,皱了皱眉,忽然就开口道:「亲家这么远来,一路奔波,想来是累了。漱春院二娘的屋子空着呢,我前几日已经找人打扫收拾干净了,元娘,你还不快领亲家去歇息歇息。」 然后又对顾老夫人笑道:「等大郎回来了,我让他去跟你请安。」 她不是为顾老夫人着想,而是为尚奚舟着想,怕这样的外祖母会堕了尚奚舟这个武威侯府大少爷的面子。 顾老夫人心里却想着,顾盼雪这事儿,只怕还要从尚宛妗身上着手才是。受害人是尚奚舟和尚宛妗,尚奚舟不好说话,尚宛妗若是开口要求顾盼雪回来,只怕顾盼雪就可以回来了。 或者,她还可以想法子让尚知章休了顾盼雪,自己把人带回顾家去! 钟雪盈和尚二夫人送顾老夫人到了漱春院,然后都借着手里还有事情没做完,告辞而去。 尚奚舟和尚宛妗陪着顾老夫人进了尚宛仪的房间,然后看着顾老夫人身边的老嬷嬷指挥人把行李整理出来。 顾老夫人之前的言行,已经耗尽了二人的孺慕之情,还在这里陪着,不过是因为顾老夫人是长辈,他们应该在这里陪着罢了。 正僵持着,顾老夫人身边的一个大丫鬟凑到顾老夫人身边,小声道:「老夫人,该吃药了。」 难怪外祖母不像锦书说的那般富态,原来是病了!尚宛妗下意识的抬头朝顾老夫人看去,正看到顾老夫人眼里一闪而过的欢喜,心里立马就生了疑惑,吃药有什么好高兴的? 然后便见顾老夫人起身,对他们二人道:「舟哥儿回去吧,妗姐儿在这里等等我,咱们待会儿说说话。」 第142页 说完不等两人回答,就进了内室。 看步态,竟是有些急不可待。 尚奚舟担心妹妹待会儿受排揎,于是假装没有听到顾老夫人的话,依然在尚宛妗身边稳坐不动。 尚宛仪房间的外室和内室跟尚宛妗的房间一样,用珠帘隔开的。顾老夫人进去之后,立马有丫鬟把珠帘放了下来,然后只听到顾老夫人低声吩咐了句什么,老嬷嬷立即带着人搬了个屏风在珠帘后面挡着。 尚奚舟和尚宛妗面面相觑,心里都升起一股子疑惑,不过是吃药而已,又不是吃什么长生不老的仙丹,至于这么小心翼翼么! 尚宛妗小心翼翼的闻了闻,隐约闻到有硫黄的气味,接着便是檀香的香味了,心下瞭然,顾老夫人只怕是为了掩盖她吃的药的气息,特地点了檀香。 又等了一会儿,便见老嬷嬷带人挪开了屏风,大丫鬟打起了珠帘,顾老夫人面色红润的走了出来。 尚宛妗心下一动,问道:「外祖母的气色比之前好了许多,不知外祖母吃的是什么金贵的丸药?」 顾老夫人心情看起来很好,脸上带了笑模样,对尚宛妗道:「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只是比较难得罢了,补气养身的东西。」对于尚宛妗「丸药」的说法,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第五十一章 她看到尚奚舟还坐在尚宛妗身边,只是略顿了顿,竟然没有生气,而是笑盈盈的摆手让两人赶紧坐下。 问起尚奚舟成家的大事来:「……你今年也有十八了吧?早些年你在边关,自然是没什么好说的,如今到了锦州,这亲事也该上心了。」 她笑着对身后的老嬷嬷道:「我之前还想着让舟哥儿跟咱们家的五丫头亲上加亲,没成想姑爷封了侯爷,舟哥儿以后是要请封世子的,咱们家五丫头可就配不上舟哥儿了。」 顾老夫人这态度,跟之前完全是两个样,兄妹二人心里惊疑不定。 尚奚舟勉强笑了笑,对顾老夫人道:「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上心不上心,也不该是奚舟考虑的……而且奚舟身无功名,又如何配得上人家小娘子!」 顾老夫人虽然是尚奚舟的外祖母,也管不到尚奚舟的亲事上来。尚奚舟这么说,她便点了点头,很贊同的样子:「你这话是正理……如今可有念书?」 竟是又关心起尚奚舟的功课来了。 尚奚舟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有的。」 顾老夫人便满意了,转身对身后的老嬷嬷道:「我记得我箱箧里面有几本书,是三郎淘来的,是不是一起带了过来?你去看看,若是一起带了过来,就拿给舟哥儿,算是我这个外祖母送的见面礼了。」 那老嬷嬷果然进内室去翻找顾老夫人说的那几本书。 顾老夫人又问尚宛妗:「……习字了么?女红如何?平日里都玩些什么?跟家里的姐妹相处可好?」 尚宛妗都一一答了。 正说着话,那老嬷嬷就拿着几本旧书出来了,她当着顾老夫人的面翻了翻书页,然后才呈给顾老夫人:「老夫人记得可真准,这书,可不是带了过来了!」 顾老夫人看也没看,就道:「你给我做什么,直接给舟哥儿。」 尚宛妗心里觉得有几分奇怪,然后就听到尚奚舟笑着打趣道:「原来外祖母身边的嬷嬷也是识字的……嬷嬷年纪这么大了,眼神倒是极好的。」 尚奚舟这么一笑,尚宛妗也反应过来哪里不对了。老嬷嬷刚刚看似随手翻动,却是几本书都翻了一遍的,倒像是在检查这书。 尚宛妗看了眼顾老夫人,顾老夫人笑道:「她可是个女翰林,你们好些人都比不上的。」别的却不肯多说了。 尚奚舟收了书道了谢,顾老夫人打了个哈欠,有些犯困的样子。那老嬷嬷开口问道:「老夫人可要歇息一会儿?」 顾老夫人看了尚奚舟和尚宛妗一眼,点了点头。 老嬷嬷便对尚奚舟和尚宛妗道:「表少爷,表小姐,请先回去吧,老夫人舟车劳顿,也累了,要歇息一会儿。」 尚奚舟和尚宛妗见状,便答应了行礼告退。谁知刚走到门边,顾老夫人忽然开口,道:「舟哥儿回去,妗姐儿留下来伺候我小睡。」 尚奚舟脸色一变,就要开口,尚宛妗忙对他摇了摇头,开口道:「哥哥先回去吧,宛妗难得见到外祖母,心里正想好生跟外祖母亲近亲近呢!」 尚奚舟无法,只好先出去了。 尚宛妗抬脚走到顾老夫人身边,笑着问道:「外祖母,我扶你去朱床上还是去软榻上?」 朱床比软榻舒服,可要上朱床的话,就要换一身中衣,比较麻烦。 顾老夫人却道:「怪麻烦的,帮我去了头上的首饰和身上的外衣,就在软榻上躺一躺吧!」 尚宛妗便扶着顾老夫人进了内室,帮她去了头上的珠钗,褪了身上的外衣和脚上的软面鞋,扶着人在软榻上躺了下来。 这时内室已经满室檀香,让人闻不出半点儿端倪。 尚宛妗抬头扫了眼内室的桌子上,只见那上面有一个琉璃碗,碗里有些褐色的水渍。心下觉得奇怪,难道外祖母刚刚吃的不是丸药,而是沖水服用的米分状药? 她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对顾老夫人道:「外祖母,这枕头有些低了,要不要垫一垫?」 第143页 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顾老夫人答话,低头一看,竟然已经睡着了。 尚宛妗以为,顾老夫人留她下来伺候,是因为有话要跟她说。没想到顾老夫人真的是要留她下来服侍! 老嬷嬷走过来递了把绢扇放在尚宛妗面前,道:「这屋子窗户外面是几株合欢树,怪多虫子的,老夫人不喜欢关窗,表小姐既然留下来伺候老夫人小睡,就拿这扇子帮老夫人赶一会儿小虫子吧!」 长辈身边年长的奴僕地位是比小主子们还高的。老嬷嬷使唤尚宛妗,尚宛妗也不好说什么,伸手拾起绢扇,就坐在了软榻下的脚踏上,动作轻柔的扇着。 老嬷嬷又转身对锦书道:「姑娘若是无事,就过来帮老奴整理一下老夫人的衣裳。」 锦书看向尚宛妗,尚宛妗对她点了点头,然后眼神往桌子上的琉璃碗瞄了一眼。 锦书会意,答应着跟着老嬷嬷去了。 顾老夫人这一睡就是一个时辰,尚宛妗换了左手换右手,两只手都酸了。见顾老夫人醒了,总算是松了口气。 她收了绢扇,笑着问顾老夫人:「外祖母先起身穿衣裳,还是先用蜂蜜水漱漱口醒神?」 顾老夫人皱了皱眉,厌恶的看了一眼身边的尚宛妗:「是你啊!」 尚宛妗脸上的笑容一僵。 顾老夫人不等她反应过来,噼头盖脸的问道:「盼雪和仪姐儿呢?」 尚宛妗不动声色的笑道:「外祖母忘记了?顾姨娘去了庄子里,仪姐儿去了家庙啊!」 顾老夫人眯了眯眼睛,又揉了揉太阳穴,彻底清醒过来,想起之前的事情,皱着眉头道:「你也太会作妖,容不得人,好好的姨娘和庶妹,怎么就赶走了呢?你要是看不得她们在眼前,就跟你爹爹说去,我把人带回顾家。」 她说这话不像是信口说的胡话,倒像是真的有这个意思!尚宛妗没有多余的心思计较顾老夫人不过是小憩了一会儿,怎么对她的态度又变了,只道:「这事儿宛妗说了不算,武威侯府还是父亲当家的。」 「没出息的东西!」顾老夫人嫌弃的看了尚宛妗一眼,然后朗声喊道,「如眉,来伺候我起身!」 然后便见一直跟在顾老夫人身边那老嬷嬷匆匆走了过来:「老夫人这便醒了?可是没有睡舒坦?」 「哪里比得上家里!」顾老夫人撇撇嘴,「要不是为了……我才不来这儿呢!」 尚宛妗听着这话,勐地抬起头来,与如嬷嬷警惕的眼神刚好对上。如嬷嬷语气有些严厉:「表小姐是怎么打扇的?为长辈做这么点小事也想着偷懒么?」 顾老夫人有些不耐烦:「你给我穿衣裳,跟她有什么好说的!」 然后似乎不愿意尚宛妗杵在自己面前,又开口对尚宛妗道:「你先下去吧……等晚膳的时候你跟你爹爹说一说,明儿个咱们去庄子里看盼雪!」 竟是要去庄子里看一个犯了错的姨娘!还要她给尚知章开口!外祖母这是疯了么?尚宛妗难以置信的看向顾老夫人。 顾老夫人又有些焦躁起来:「你还不快走?傻愣在这里做什么?难不成还指望从我这里得点什么好处再走?」 第五十二章 尚宛妗就是再好的性子,也呆不下去了,忍住鼻子里的酸涩,朗声道:「锦书,咱们走。」 锦书立马把手里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往箱箧里面一丢,快步走到尚宛妗身边,同尚宛妗一起出了门。 等回了尚宛妗闺房,锦书心疼极了:「小姐还从来没有给谁扇过那么久的扇子!」她扶着尚宛妗在雕花梨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手里按揉着尚宛妗的手腕。 「也还好。」尚宛妗抽回自己的手来,吩咐倒茶水的澍香去门口守着,然后问锦书,「你刚刚也见到外祖母了……她跟你之前描述的样子,完全不同。」 锦书知道尚宛妗想问什么,她帮尚宛妗茶盏里面的茶水吹凉了递给尚宛妗,然后才道:「也才过去七八年,老夫人身上就发生了这么多变化。要不是锦书记性好,几乎以为那人不是老夫人,而是别的什么人假冒的了。」 尚宛妗抿了口茶,不说话了。 锦书说外祖母变了许多,几乎以为是别人假冒的外祖母了,意思其实是,虽然外祖母身上的变化有些大,但是她的的确确是外祖母无疑。 外祖母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从锦书口中那个富态和气的老太太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正琢磨着,锦书把一方绢帕递到尚宛妗面前来:「小姐看看这个,可能看出什么问题?」 尚宛妗吓了一跳,有些激动:「这是……」 锦书笑着点了点头:「鼻子见小姐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往那琉璃碗上面飘,就趁着大家不注意,用绢帕沾了沾碗里的水渍。」 尚宛妗看着那绢帕,兴奋得不行,勐地扑上去抱住锦书的腰,一张俏脸涨得通红:「锦书你最好了!」 锦书抿了抿嘴,有些羞赧:「也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小姐的忙,这上面水渍都干了。」 「不碍事。」尚宛妗松开手,接过锦书手里的绢帕,道,「你洗一个茶盏,装一杯热水来。」 锦书忙答应着去了。 等热水取来了,尚宛妗把绢帕放在茶盏里面泡了。等茶盏里面的水凉了,她伸出一根手指蘸了蘸,就打算往嘴里送。 锦书急了,拉着不让,跺脚道:「这绢帕婢子用了好些日子了,脏着呢!小姐如何能入口!」 第144页 又道:「若非要尝尝,婢子替小姐尝吧!」 「你能尝出什么来?」尚宛妗失笑。 锦书一琢磨,就泄了气。只好由着尚宛妗把手指头往舌尖送。 锦书的绢帕料子不是很好,一股布料和染料的味道,再加上之前沾上的琉璃碗里面的水渍确实挺少的。尚宛妗这一尝,除了辨别出里面有硫黄的味道,还真辨别不出有别的什么。 锦书问道:「小姐,可知道是什么了?」 尚宛妗老老实实道:「我之前便闻到硫黄的气味,这一尝,果然有硫黄的气味。」 锦书一听,就急了:「那岂不是白尝了?」 「也不是白尝了。」尚宛妗抿了抿嘴,接过锦书递过来的茶盏漱了漱口,「至少说明了外祖母吃的真的不是丸药,而是沖服的米分末。」 有什么药是米分末状的需要冲服?尚宛妗陷入了疑惑。 尚宛妗上一世给陆展沉试药,各种稀奇古怪的毒药她都吃过,所以这个世界上,除了陆展沉,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毒药的了。 可她对毒药再了解,对医理却是一窍不通的。 于是她略一琢磨,便对锦书道:「你去夫人那里要牌子,夫人若是不给,你就去老夫人那里去要。要来了牌子立即让人去把余大夫请进府来。」 锦书吓了一跳:「小姐身子不舒服?」 「对!」尚宛妗眼睛亮亮的,「就说我身子不舒服,让余大夫来看看。她们若是问起来了,就说我突然头疼,反胃,吐得厉害。」 如今正是初夏时节,小娘子贪凉吃坏了肚子,也是常有的事情。尚老夫人和钟雪盈停了,都不会起疑。 锦书听她这么说,才知道所谓的身子不舒服不过是个託词,知道尚宛妗身体没事,锦书松了口气。道:「婢子让澍香进来伺候小姐睡一会儿,婢子这就去找夫人要牌子。」 尚宛妗的憔悴大家是看在眼里的,再加上如今顾家来人了,钟雪盈也不敢推三阻四,立即给了锦书出门的牌子。锦书拿着牌子找了鹤鸣院的小厮望舒跑腿,然后才回了漱春院。回到漱春院之后她先拐去小厨房,让小厨房的张婶子烧了热水,又吩咐澍玉来端了,这才回了尚宛妗的闺房。 之前因为尚宛仪谋害尚宛妗的事情,顾盼雪和尚宛仪身边伺候的人基本上都发卖了。澍玉的娘亲刘二娘本来也是在内的,也不知道她们怎么找到门路了,居然让二夫人身边的刘婶子替她说了话,刘婶子是跟在二夫人身边的老人了,她开口也有些分量,因此二夫人给刘二娘施了恩,允了她给自己赎身。 刘二娘本来想一併把澍玉的卖身契也赎走的,可惜尚宛妗不肯让她如愿,捏紧了卖身契不肯放人。二夫人自然不会为了一个下人得罪尚宛妗,此事便作罢了。 澍玉自己倒是不愿意被赎身,赎身之后,回家穿的是荆钗布裙,吃的是粗茶淡饭,哪里有在武威侯府来得体面舒适!知道尚宛妗把自己留下来了,她反而高高兴兴的去给尚宛妗磕了头。 只是事情过去将近两个月了,尚宛妗再也没有让她近身伺候过,这让澍玉心里担忧得很。如今好不容易得到了端热水去主屋的差事,澍玉激动得不行,打定了主意要趁着尚宛妗身子不舒服好好伺候,好让尚宛妗记得她的好。 锦书带着澍玉进屋的时候,尚宛妗已经除去了身上的累赘躺在了朱床上,澍香弄了个锦帕叠起来放在她额头上,似模似样。 澍玉不等吩咐,上前一步,担忧的看着尚宛妗,问道:「小姐可有哪里不舒服?」 尚宛妗没有理她。澍香嗤笑道:「你又不是大夫,问了小姐哪里不舒服,是能代小姐受苦还是能够医到病除?」 澍玉被澍香这话挤兑得小脸涨得通红,心里忿恨又不能拿澍香怎么样,毕竟现在澍香是二等丫鬟,澍玉是三等丫鬟,她吶吶道:「婢子只是关心小姐。」 澍香指了指那盆热水,吩咐道:「你要是真关心小姐,就拎了毛巾,晾一晾然后给小姐擦一擦身子。」 澍玉巴不得有活儿干呢,哪里会反驳她,立马就手脚麻利的动起来了。 等澍玉给尚宛妗擦了一遍身子,就有小丫鬟跑来禀报说余大夫来了。锦书认得那小丫鬟,是武成院小厨房周婶子的女儿,叫阮阮,因为年纪小,又生得可爱,这段时间很讨钟雪盈的欢心。 果然,阮阮禀报完了之后并不走,笑嘻嘻的跟锦书说话:「锦书姐姐,我在这里玩一会儿,等夫人来了,再跟着夫人一起走。」 锦书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把尚宛妗平日里用来提神的薄荷糖取了几块给她,道:「大小姐病了,我也走不开,阮阮你去院子门口玩,替我迎一迎夫人可好?」 第五十三章 阮阮接了糖块,立马笑嘻嘻的答应着蹦蹦跳跳的去了院子门口。 锦书跟着她去了院子门口,略等了一等,就见望舒领着余大夫朝这边匆匆而来,锦书给余大夫行了礼,引了人进屋。 不动声色的给尚宛妗透了个话:「阮阮在院子门口等夫人呢,夫人等下怕是要过来给小姐探病。」 尚宛妗会意,冲着锦书点了点头。澍香机灵,立马叫了澍玉跟自己一起出去,还体贴的把门给拉上了。 余大夫放下手里的药箱,随口问道:「听说大小姐头疼,吐了?」 「不过是苦夏罢了,余大夫您给我开两幅避暑的药就好了。」她一边说,一边坐起身来,锦书拿了件衣裳给他披上,尚宛妗冲着余大夫眨了眨眼睛,「都说余大夫是杏林中的高手,宛妗最近在家没事也看看医书,遇到一些不懂的地方,正想找个人问问,不知余大夫是否愿意替宛妗解惑?」这才初夏,哪里有人这么早就开始苦夏了,尚宛妗这藉口,不用细思就知道是编造的。 第145页 只是,上次顾盼雪陷害尚奚舟和尚宛妗的时候,余大夫也被请来给桂妮把脉。当时尚宛妗挨了一巴掌,脸颊肿得老高,余大夫都看在眼里,当时就觉得这对兄妹有些可怜,起了怜惜之心。 这次见到尚宛妗,她比上次又要瘦了一些,想来在武威侯府的日子是顶不好过的。这么一想,余大夫就对尚宛妗装病把他请来这件事生不起气来了。 「你问,但能解惑,余某人一定知无不言。」余大夫语气温和,神色间甚至还有些满意。他这人并不迂腐,与那些认为女子不宜学医的人相反,他觉得后宅中的女子就该懂一些医理,方能更好的保全自己。 尚宛妗抬起头来看向余大夫,眼神里带了丝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狂热,直接问道:「如今大夫们开的药方,要么是需要煎熬的,要么是制好的丸药,可以沖服的米分状药却很少。不知这可以重复的米分状药中,有哪些是加了硫黄的?」 余大夫也不生疑,他琢磨了一下,开口道:「硫黄有补火助阳通便的功效,多是炮制后入丸,这沖服的方子却不常见……」 正说着,就听到外面有人大力敲门,澍香高声喊道:「如嬷嬷,小姐病了,大夫正在把脉呢!」 屋里的人还来不及反应,就听到门砰地一声,如嬷嬷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 嘴里大声嚷道:「表小姐,老夫人听说那本《天鄞论》在表小姐这里,不知表小姐可否找出来,交给老奴!」 她说着就往内室走,澍香和澍玉一脸急切的跟在后面,显然是拦人没有拦住。 尚宛妗已经在她推开门的一瞬间虚弱的躺回了床上,锦书给她按着太阳穴,余大夫的手还放在尚宛妗左手的脉搏上。 一副被如嬷嬷的大动静吓到的样子。 余大夫不悦的皱起了眉头,锦书脸上带着担忧的表情,对如嬷嬷道:「嬷嬷,小姐病了,大夫正在把脉呢!」 如嬷嬷看了眼尚宛妗,正要开口说话,余大夫就不甚高兴的开口了:「有什么出去说,别影响了我看病。」 锦书便把澍香留下来在尚宛妗身边守着,自己引了如嬷嬷往外室走:「嬷嬷有什么事情,等小姐好一些了再说好不好?」 如嬷嬷便道:「小姐病了,你去把书找出来也一样。」 锦书摇了摇头:「婢子并不知道什么《天鄞论》。」 她心里却是觉得奇怪,《天鄞论》在尚宛妗手里的事情,连尚老夫人都还没有察觉,顾老夫人又是如何这么快就发现了的? 如嬷嬷倒没有怀疑锦书的话,她觉得《天鄞论》那么重要的东西,尚宛妗是不可能交给锦书一个丫鬟保管的。于是她顿住了脚步,不肯往外走了,转身对尚宛妗道:「老夫人那边着急,表小姐不如先起来把书找出来,然后再接着让大夫诊治。」 锦书目瞪口呆的看着如嬷嬷:「我家小姐刚刚吐过,又头疼得厉害,浑身酸软无力,如何有力气起来找书?」 「不过是取一本书罢了,难不成这点力气都没有?」如嬷嬷站着不动,盯着尚宛妗看。 余大夫收回手,澍香把尚宛妗的手塞回被子里。他身长八尺有余,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了如嬷嬷一眼,问道:「这位嬷嬷是哪位夫人身边的人?」 锦书忙微微行了半礼,道:「是小姐外祖母顾老夫人身边的如嬷嬷。」 余大夫皱起了眉头,对如嬷嬷道:「这位嬷嬷,尚大小姐都病成这样了,你还要她起来取书?到底是人重要,还是书重要?」 「人重要,书也重要。」如嬷嬷倨傲的看了余大夫一眼,吊梢着眼睛,道,「请表小姐起身取一本书,又不会要了表小姐的命,大夫这话问得刻薄,是想陷我们老夫人于不义么?」 她这不要脸的话,让屋里众人都吃了一惊。余大夫看向尚宛妗的眼神,又多了两分心疼和怜悯……他的小女儿也这个年纪,家里条件虽然不如武威侯府好,可他小女儿若是生了病,全家人要哄着她,连根手指头都捨不得她动一动的。 这尚大小姐没了亲娘,不但祖母、爹爹不是她的靠山,就连外祖母都不把她当回事,实在有够可怜! 「谁要陷顾老夫人于不义?」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咄嗟叱咤的声音,然后就听到环佩叮噹,衣角摩擦的窸窣声,钟雪盈领着人走了进来。 她本来是不关心尚宛妗的,巴不得尚宛妗过得越差越好!可今儿个顾家的人来了,她想要拿出正室大气的风范,这先夫人留下来的孩子,她少不得就要管一管了。 更何况,如此一来,她正好可以借着护尚宛妗的名头挤兑顾家,又何乐而不为呢! 进了内室,钟雪盈一脸关切的快步走到朱床边,做作的弯腰捧起尚宛妗的脸看了看,嘆息道:「我可怜的孩子!」 然后抬头看向如嬷嬷:「顾老夫人还是我们元娘的亲外祖母呢,元娘病着这样,不求她来探望元娘一二,还要这么作践元娘吗?」 「夫人,这如何是作践表小姐?」对于钟雪盈的斥责,如嬷嬷有些不悦,她皱了皱眉头,语气变得有些强硬,「百行孝为先,表小姐不过是有些不舒服,取一本书又费不了多少精力……」 「住口!」钟雪盈脸色一厉,道,「取一本书是费不了什么力气,可我听说之前元娘给顾老夫人摇了一个多时辰的扇子,百行孝为先是没错,可满屋子的丫鬟婆子下人,这种小事就非得我们元娘来吗?」 第146页 说着,她横了如嬷嬷一眼:「你是什么东西?在顾老夫人面前再青眼有加,那也是下人。本夫人是武威侯夫人,正一品的诰命夫人,本夫人进门这么久,谁允许你不行礼的?」 看着像是为尚宛妗出头。尚宛妗微微合着眼睛,心里没有一丁点感激……她心里明白得很,钟雪盈这不过是为了在顾家人面前耍侯府夫人的威风罢了! 余大夫也皱了皱眉,若是真关心尚大小姐,又怎么会在尚大小姐的病床前这般上纲上线,跟一个奴僕计较,饶了尚大小姐的清静! 第五十四章 如嬷嬷脸色一变,忙行了礼,钟雪盈冷笑一声,不肯罢休,问道:「可还要我们元娘起身取书?」 「不敢,不敢!」如嬷嬷连声道,「等表小姐好些了再说。」 她说的是好些了再说,而不是大好了再说。屋子里众人听在耳里,都有些不屑。如嬷嬷待不下去了,磕头告辞:「老夫人那边离不得人,老奴就不在这里打扰表小姐诊病了,先回去了。」 钟雪盈冷哼一声,放过了她,然后又刻意多坐了一会儿,这才趾高气扬的带着自己的人出了漱春院。 锦书依旧让澍香带着澍玉守在了门外等着,自己伺候尚宛妗坐了起来。 澍香脸色难看得很,看着院门的方向,撇撇嘴,小声道:「都是些不把小姐放在心里的。」 澍玉却抿了抿嘴,捏紧了手心的一块薄荷糖……是刚刚阮阮趁乱塞给她的,阮阮还说,让澍玉不当值了就去武成院找她玩。 尚宛妗坐在朱床上,微微低头,曲起手指在被子上叩了叩,算是给余大夫行了礼,感激道:「刚刚多谢您了。」 余大夫摇摇头,道:「我不过是个大夫,你们武威侯府的事情,我也不敢多掺合……那加了硫黄沖服的药,我确实是听说过,似乎还有钟乳、赤石、白石英、紫石英几味。具体是什么,我翻了所有的医书,都没有翻出个所以然来,只怕是禁药。大小姐问我这个,只怕是问错了人。」 尚宛妗有些诧异:「余大夫不知道它是什么,又如何知晓其它几味药?」 「因为锦王府的人来问过。」余大夫说完这话,给尚宛妗写了副防暑的方子,然后匆匆告辞离去。 走之前,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对锦书道:「我虽不愿掺和武威侯府的事情,可一点小忙还是能帮的,以后大小姐遇到了什么事情,实在没有办法了,锦书姑娘可以来承杏医馆寻我。」 余大夫说完这话就匆匆离去。 在锦都,余大夫的医术虽然比不上太医院里面的太医,在民间的大夫里面,却也是魁首一般的存在。尚宛妗以为问他就算不能完全解惑,也能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谁知问完余大夫之后,事情反而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韩阆怎么知道这药方的?尚宛妗心里诧异得紧。 锦书送余大夫出门,送到二门,正好看到望舒正在帮管花木的婆子剪枝,便把药方和银钱交给瞭望舒,让他跟着余大夫一起回医馆抓药。 等她回到漱春院,尚宛妗还在愁眉不展。 不由得道:「小姐,左右锦王殿下说等顾老夫人走了之后就来寻你,到时候问问,不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尚宛妗摇头:「他既然到处问人,便也是不知道这药方究竟为何物的,问他有什么用!我只是奇怪,他为什么会知道这药方。」 「怕是跟那书有关系。」锦书猜测道。 尚宛妗点了点头,不再开口说话。她心里隐隐觉得,这件事里面掺和着的人,除了外祖母、顾盼雪和锦王韩阆,应该还有一个她不知道的存在,在幕后推动着这件事的发展,或者说是造成了这件事的发生。 那幕后的人是针对韩阆,或者顾家,或者武威侯府?尚宛妗不敢肯定。 把这件事翻来覆去琢磨了大半天,尚宛妗才又开口问锦书:「陶牧南那边怎么样了?」 锦书一直在漱春院忙前忙后,还没有去过鹤鸣院,也拿不准那边的进度,只道:「后面锦王殿下送来的那个范先生,大约是做惯了这种事情,动起手来倒比陶公子要干净利落几分。他今日来的时候又带了一个帮工。」 「他带了帮工?」尚宛妗皱了皱眉头,锦王韩阆手里能仿书的人肯定不止范先生一个,可他只吩咐了范先生来,范先生受锦王的信任由此可见一斑。 《天鄞论》的事一旦流传出去,还不知道会引起什么乱子呢,韩阆送来的范先生是可信的,可范先生带来的帮工,是不是韩阆的人还不一定呢,尚宛妗一听,心里自然是不放心的。 「怎么早先没有跟我说这事儿?」 锦书解释道:「本来是要说的,可顾老夫人来了,一桩事接着一桩事,哪里来得及说。」 又道:「那帮工是范先生的儿子,今年四十好几的年纪,看起来忠厚老实得很。或者是跟范老先生学过这手艺,又或者是耳濡目染,倒是能帮上不少忙……范先生似乎是有意将小范先生举荐给锦王殿下。」 锦书这么一说,尚宛妗稍稍松了口气。 锦王府的门客不是那么好做的,若没有机会显露自己的本事,光凭自己父亲的一张嘴,想要投靠上锦王殿下,怕是一点可能性都没有的。 尚宛妗又忍不住失笑,觉得锦书有些促狭:「什么小范先生不小范先生的,你这称唿倒是省事……你且说说,若是小范先生的儿子来了,你又该怎么称唿人家?」 第147页 「小姐这会子海阔天空了倒来捉婢子的错处了!」锦书故意撅了撅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小姐还想问婢子什么事情,婢子可就不告诉小姐了。」 两人正说笑着,就听到门又被人敲响了,这次倒温和得紧。 澍玉不知道哪里去了,澍香帮澍荷找花样子去了,尚宛妗不肯让沈嬷嬷和别的丫鬟靠前伺候,所以这屋子里就只有尚宛妗和锦书两人。 尚宛妗忙道:「你快去看看,怕是哥哥来了。」 嘴里说着,自己却坐在朱床上没有动。她担心来的人不是尚奚舟。 锦书答应着快步去了,尚宛妗坐着等了一会儿,就听到锦书朗声道:「如嬷嬷又来了,可还是为了取书?」 倒是执着!尚宛妗心里唾了一口,然后躺下侧身面壁睡卧。 接着是珠帘一阵响动,如嬷嬷语气有些不悦:「大夫都走了,怎么还躺着不动?」 「嬷嬷,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哪有大夫前脚走,病人后脚就活蹦乱跳了的?」如嬷嬷逼人太甚,锦书对她也实在拿不出好脸色来忍让了,她语带嘲讽,「小姐身子不舒服,我这个做丫鬟的总不能随意翻动小姐的东西。不如锦书这就去请夫人来问问?」 提到钟雪盈,如嬷嬷脸色一变,道:「我不过是来探望表小姐,哪里就用得着惊动夫人了?那书左右是我们老夫人的,表小姐是老夫人嫡亲的外孙女,在表小姐手里在放个一两日又有什么关系。」 「如嬷嬷觉得没有关系就好。」锦书说得意味深长。 然后两人都没有说话了,尚宛妗隐约感觉到有人站在床侧,于是阖上了眼睛假装已经睡着了。 如嬷嬷站在床侧老不走,这夏天又最容易犯困,尚宛妗这一眯,就真的睡着了。等尚宛妗醒来时,就看到锦书在朱床前的脚踏上坐着搓线。 「什么时辰了?」尚宛妗问道。 锦书忙把手里的东西规整到一边,伺候尚宛妗起身:「已经戌时三刻了,松鹤堂那边刚用完了晚膳。婢子说小姐病了,还在睡觉,老夫人她们也没说什么。倒给小姐留了四个菜,放在小厨房里面温着呢!」 第五十五章 尚宛妗嗯了一声,心里觉得有些荒诞,顾沈氏这么一来,尚老夫人等人倒对她好了几分,虽然顾沈氏本人并不看重她这个嫡亲的外孙女。 锦书继续絮叨:「大少爷掏钱买了只野鸡带回来,交给小厨房炖了鸡汤,咱们从彭州出发前,苏夫人给小姐装了几包干松茸,正好取了些炖在鸡汤里面,小姐这段时间太过劳累,亏了身子,等下就用鸡汤泡饭吃,也补补身子。」 尚宛妗又嗯了一声,算是接了话。 锦书吩咐了澍香和澍荷取水来伺候尚宛妗洗漱,自己悄悄从尚宛妗的梳妆匣里面掏出一叠书页来,眼里带着笑意,奉到尚宛妗面前:「小姐,这些书页好了!」 「这么快!」尚宛妗很是惊喜,接过来小心翼翼的翻阅了一下,又从朱床的一个暗格里取出那本天鄞论,发现后来仿的书页,一点都看不出来跟原本书册的书页有什么不同,激动道,「今晚我熬夜把它们重新装订了,再拿出来,就算是外祖母看了,也察觉不到有哪里不对劲。」 然后问道:「什么时候送过来的?」 锦书笑道:「事关重大,大少爷怎么敢假手于人!大少爷去松鹤堂用了晚膳之后,回到鹤鸣院发现已经都弄好了,就亲自送了过来。小范先生已经归家,范先生还留着,怕小姐有什么需要。」 尚宛妗又熬了一夜,把《天鄞论》拆了,替换了书页,按照原来的痕迹重新装订,等天蒙蒙亮的时候,《天鄞论》重新成册,看起来跟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锦书一边拿了铜盆当着尚宛妗的面烧替换下来的书页,一边觉得很是惊奇。 尚宛妗看着那些书页都燃尽了,这才自己褪了衣裳躺在了床上,她往里面挪了挪,对锦书道:「你也累了,就在我外侧躺一躺吧!」 然后看了眼锦书眼睛下面的青影,抿了抿嘴,又道:「等待会儿澍香她们过来了,你就留她们在我身边伺候,我放你一天假,回房间好好睡一天。」 说完也不等锦书回答,眼睛一闭,就进入了梦乡。 她虽然之前睡了半下午,可重新装订《天鄞论》是一件很费神的事情,因此看起来倒比一直没有睡觉的锦书还要累上三分。 锦书失笑,收拾好残局,这才依着尚宛妗所说,在尚宛妗外侧躺了下来。 才躺没多一会儿,锦书就迷迷煳煳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尖声呵斥叫唤,头昏脑胀的醒转过来,就见如嬷嬷气势凌人的站在朱床前,澍香和澍荷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 她刚醒过来,还有些茫然,视线往稍远的地方一挪,就看到顾老夫人铁青着脸坐在桌前的雕花梨木椅上。 吓得她一个激灵,连滚带爬的下了床,给顾老夫人磕头请安。 闹的动静太大,尚宛妗也醒了过来,她还没搞清楚状况,皱眉道:「别闹,让我再睡一会儿!」 「这都什么时辰了还睡!」顾老夫人厉声呵斥,「你这样子,像是哪家的大家闺秀?管不好自己,也管不好丫鬟,哪里还有半点侯府小姐的样子!」 然后又去骂锦书:「小姐年纪还小,就是你们这些不懂事的丫鬟给带坏了的!我没来也就罢了,我既然来了这锦都一遭,就要给妗姐儿肃清你们这些没大没小的贱蹄子,等过了今日,就找人牙子来发卖了你们!」 第148页 尚宛妗吓了一跳,彻底清醒过来,急忙坐起身,自己取了叠在床尾的衣裳往身上套,嘴里有些着急:「大早上的,外祖母这是怎么了?锦书跟在宛妗身边这么多年了,一直都好好的啊,好端端的,怎么就要发卖了?」 「和主子同榻而眠叫好端端的?」顾老夫人脸色难看,「你倒是善心人儿,对一个下人比对自己亲妹妹还好!」 尚宛妗不用问,就知道她说的是尚宛仪,登时觉得有些心累。却不好跟顾老夫人硬碰硬,顾老夫人若真的铁了心要发卖了锦书等人,她一个小娘子,能护得住谁? 于是稍稍软了语气,对顾老夫人道:「外祖母要是觉得锦书她们做得不好,宛妗就罚她们。何必发卖了,一来是卖人我们武威侯府名声不好,二来是宛妗用惯了她们,再换别的丫鬟来,也不习惯。宛妗知道外祖母是为宛妗好……」 「你用惯了的丫鬟卖了不习惯,盼雪和仪姐儿用惯了的丫鬟卖了她们就习惯了?」顾老夫人打断她的话,「卖盼雪和仪姐儿的丫鬟的时候怎么不想着武威侯府的名声?」 尚宛妗脸色一变,到了这个时候,她要是还听不出来顾老夫人这是在故意找茬,就白活了这么多年了。 顾老夫人又道:「你赶紧收拾,我们去庄子里看盼雪。」 尚宛妗吃了一惊:「祖母和父亲同意了这事儿?」 顾老夫人皱了皱眉:「我去哪里,难不成还要请示你祖母和父亲?快点儿,你姨娘在庄子里住了那么久,于情于理,你都该去探望才是,你姨娘养育了你这么多年,你再不去,她该多心寒!」 尚宛妗哪里不明白,顾老夫人也知道尚老夫人和尚知章未必同意这事,是想要用她的名义,先斩后奏呢! 「表小姐有心护着自己的丫鬟,反而不愿意去探望自己的姨娘?」如嬷嬷见尚宛妗抿着嘴不说话,扫了锦书和澍香澍荷一眼,意味深长的提示着。 尚宛妗心里苦笑,面上扯起一抹笑容来:「怎么会,宛妗早就想去看姨娘了,只是一直身体不好,未能成行。如今能跟外祖母一起去,自然再好不过了。」 然后吩咐锦书等人:「锦书和澍香来伺候我梳洗,澍荷你去准备些精緻的吃食,姨娘在庄子里住了那么久,只怕早已吃腻了庄子里的膳食。」 说着扭头去看顾老夫人的脸色,只见她神色稍霁,应该是满意了尚宛妗的举动。 锦书和澍香忙上前伺候尚宛妗熟悉,澍荷说是去小厨房,出了房门脚一拐,就要往漱春院门口跑。 顾姨娘因为什么事情去了庄子里,澍荷心里清楚得很,哪里敢就这么让顾老夫人把尚宛妗带到庄子去。她一边跑一边犹豫,到底该去武成院报信,还是该去常青院报信。 结果还没跑到院子门口,就听到身后有人阴测测的问道:「澍荷妹妹要去哪里?」 回头一看,却是顾老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叫贝珠的。 她心思转得飞快,脸上立马堆起讨好的笑容来:「贝珠姐姐,小姐吩咐我去准备些精緻的吃食,我正打算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可以带呢!」 「我看漱春院小厨房里面的东西就很多。」贝珠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澍荷妹妹跑得这么急,莫不是想藉机去别的院子里串门?」 澍荷没有办法,只好灰熘熘的转身去了小厨房。 顾老夫人有备而来,尚宛妗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等府里其他人知晓他们去庄子里看顾盼雪时,顾老夫人和尚宛妗的马车已经距离武威侯府的庄子只剩下两三里地了! 庄子里的人都很热情,领着她们去了顾姨娘「住」的地方,先看到的人是桂妮,桂妮见到尚宛妗和一个不认识的老夫人来了,吓了一跳,忙上前来请安。 第五十六章 顾老夫人皱了皱眉,有些不耐:「还不快带我们去看盼雪。」 桂妮不知道她的身份,登时有些犹豫,拿眼睛去看尚宛妗,尚宛妗对她点了点头,这才不卑不亢的在前面领路。 没走几步,顾老夫人忽然问道:「她还好吗?」 桂妮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顾老夫人问的是谁,回答道:「挺好的,伤都养好了。」然后神色奇怪的看了尚宛妗一眼,又道,「只是今天早上不知怎么了,突然就来了精神,梳妆打扮起来了。」 尚宛妗心里咯噔一跳,顾姨娘难不成早已知晓她们今日会来? 这里面,到底是谁在通风报信? 桂妮引着,一行人到了一个简陋的单独的院子,院子门口坐了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身上穿着粗布衣裳,举止有些粗鄙。 看到桂妮引着一行衣着光鲜的人来,知道来的是主子,忙站起身来,一脸谄媚的笑着。 桂妮对二人道:「这是顾老夫人和大小姐。」 两个婆子连忙上前磕头请安,顾老夫人看都没有看她们一眼,抬脚就要往里走,尚宛妗柔声道:「都起来吧,辛苦你们了。」 将近两个月前,有人来劫过顾盼雪,当时没有成功,尚宛妗猜测庄子里的人大概是担心那些人再来,于是安排了这两个婆子在这里守着。 现在正是农忙时节,能够分出两个人来守顾盼雪,已是不容易。 两个婆子都是第一次见府里的主子,见尚宛妗生得好看,人又和气,就不大紧张了,脸上堆着笑,谄媚的讨好尚宛妗:「大小姐菩萨身边龙女一样的人物,还亲自来咱们庄子里,我们两个能见到大小姐实在是福气,等他们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羡慕我们两个呢!」 第149页 尚宛妗抿着嘴儿笑了笑,问道:「今天庄子里收成如何?大家日子都过得怎么样?」 那两个婆子听尚宛妗问收成,心里更是欢喜,激动道:「都好,都好,咱们庄子是附近几个庄子第二好的地,收成比别的庄子都好呢!大家日子也过得好,平时还能吃上荤腥!」 说着又开始邀功:「府里的姨娘来了咱们庄子,咱们可是顿顿好吃的伺候着呢!过年的老腊肉、地里的田鸡、刚出来的苞谷、香甜的红薯……都是换着花样做了给姨娘送过来。」 尚宛妗笑了笑,这些东西虽然好,顾姨娘却未必喜欢。顾姨娘那个人最是讲究了,吃东西喜欢吃精细的食物,上辈子尚宛仪嫁了韩怀瑾,每日二两燕窝煮了给顾姨娘早起用来漱口。 婆子热情道:「大小姐,这些东西虽然入不得你们眼,可都是我们亲手种出来的,吃个新鲜还是很香甜的。我们给大小姐挑好的装了,走的时候一定放马车里带上,让府里的人也尝尝鲜。」 「好,那我先谢谢你们了。」尚宛妗笑道。 正说着,前面就传来顾老夫人不悦的声音:「武威侯府难道还短了你吃的不成?你跟一个泥腿子说什么,侯府小姐的体面还要不要?还不赶紧跟上来!」 这话一出来,众人脸色一变。尚宛妗作为武威侯府的主子,第一次到庄子里来,跟庄子里的人说说话,本属应该。她没想到顾老夫人在庄子里的佃户面前都会这么不给她面子。 两个婆子吓了一跳,面面相觑,然后小心翼翼地喊尚宛妗:「大小姐……」 「没事。」尚宛妗不甚在意的笑了笑,然后趁着顾老夫人等人没有回头看,指了指脑袋,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东西别给我准备太多,吃不完放坏了反而作孽!等走的时候,我让我身边这位管钱的锦书姑娘给你们赏银!」 她说着眨了眨眼睛,要多俏皮有多俏皮。 两个婆子立马欢喜了起来,嘴里连声说着「怎么能要大小姐的钱呢,大小姐肯收我们东西就是看得起我们了」,告了退。 等出了院子走了老远,估摸着院子里的人听不到她们说话了,其中一个婆子才撇了撇嘴,不屑道:「难怪一脸兇相,对咱们大小姐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原来脑子有问题啊!」 另一个道:「咱们大小姐不光长得像菩萨身边的龙女,就是那心肠,也是一等一的菩萨心肠,那顾老夫人对她那么差,她还能面不改色,真真是个好孩子!」 顾老夫人见两个婆子走了,才把心思收回来打量这院子里的房屋,房屋虽然是泥砌的,却还算干净整洁。只住了顾姨娘一个人,东西却是齐全,也不知道是哪户人家腾出来让顾姨娘住的。 进了堂屋,并没有见到顾盼雪,等再进了里屋,才看到顾盼雪端坐在窗前的条凳上。 这里屋的窗户砌得大,倒还算亮堂。顾盼雪梳妆打扮整齐,看不出丝毫的憔悴,这屋子不隔音,她早听到了外面顾老夫人和尚宛妗来的声音,却端坐不动,等着人走了进来。 顾老夫人声音有些颤抖,像是激动坏了,唤道:「盼雪!」 顾盼雪回过头来,眼睛一亮,然后恢復镇定,意味深长的看了尚宛妗一眼,然后才抬头对顾老夫人道:「您来了!」 「我来了!」顾老夫人并不怪罪她的冷淡,走上前去,然后站在顾姨娘面前。尚宛妗心里皱了皱眉头,她怎么觉得外祖母似乎是有些惧怕顾盼雪? 尚宛妗视线落在顾老夫人红润的脸上,心里想着,这惧怕中又带着些兴奋和激动。 顾盼雪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下,扯起一抹充满恶意的笑容,问顾老夫人:「母亲,书呢?」 书? 尚宛妗还没有反应过来,顾老夫人神色一厉,勐地问她:「书呢?昨天我让你把书拿出来,你拿到哪里去了?」 尚宛妗注意到她的手微微颤抖,然后抬头对上顾盼雪带着挑衅的眼神,恍然大悟,顾盼雪这是在告诉她,顾老夫人会找她要《天鄞论》,是因为她顾盼雪想要,顾盼雪这是在向她挑明,她嫡亲的的外祖母顾老夫人,是站在她顾盼雪一边的! 自己的外祖母与自己为敌,这种滋味怎么可能好受得了?顾盼雪得意的看着尚宛妗,期待着她的反应。 尚宛妗明白顾姨娘的用意之后,反而冷静了下来,这事她早有猜测,脑子里又没有与顾老夫人亲近的记忆,要太伤心,也不大可能。 她神色不变,对顾老夫人道:「外祖母莫急,等回去了,我立马取了书交给外祖母。书是外祖母的,谁也抢不走。」 「对,书是我的!」顾老夫人又高兴起来,「我想给谁,就能给谁。」 顾盼雪见尚宛妗不如自己预料的那般伤心,脸色难看了几分。她还没开口说话,就听到顾老夫人忽然开口问她:「我的好盼雪,天行呢?」 顾盼雪脸色一变,连忙打断顾老夫人的话,对顾老夫人道:「我有事跟你说,你让尚宛妗和她的丫鬟先出去!到院子外面去!桂妮去门口守着!」 顾老夫人对她简直是言听计从,立马吩咐道:「妗姐儿,你先带着你的丫鬟出去。」 尚宛妗神色不变,规规矩矩的给顾老夫人行了礼,然后带着锦书匆匆出了门,又出了院子。 第五十七章 院子门口站了几个顾家的人守着,尚宛妗看了他们一眼,对锦书道:「许久不曾出过门,咱们到那边走一走,也趁机看看这田园风光。」 第150页 那些顾家的人对她们不当回事,也没拦着,由着主僕二人走远了。 等走到了没人的地方,尚宛妗才沉下脸来冷笑:「她倒是好,连最基本的体面都不要了!」 锦书见尚宛妗这样,就知道她是真的生了气。 尚宛妗生气,她比尚宛妗还要生气,看着比自己还要矮一头的小姐,锦书心里又是愤怒,又是心疼。可顾老夫人是尚宛妗的亲外祖母,她又不能在尚宛妗面前说顾老夫人的坏话! 半晌,锦书压下心里的不快,满脸不解道:「小姐,婢子怎么觉得顾老夫人似乎有些怕顾姨娘?」 可不是怕顾盼雪,说唯命是从也不为过!尚宛妗心里明白过来,顾老夫人怕是早就跟顾盼雪取得了联繫,难怪她会知道那本《天鄞论》在自己手里! 上次要带走顾盼雪的黑衣人们,莫不是外祖母派来的?尚宛妗脑子里灵光一闪。然后算了一下时间,黑衣人们行动失败,传信回到顾家,外祖母再亲自动身前来锦都……时间刚刚好。 她想起外祖母刚刚问顾盼雪「天行」,难道是董天行?董天行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当初华荣客栈一别,董天行去了哪里? 尚宛妗脑子里的疑惑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她觉得自己有一个点没有琢磨明白,要是琢磨明白了,这些事情就可以串起来来! 甚至韩阆那边的事情也可以串起来! 锦书见尚宛妗皱眉思索,也不开口打扰她了,就陪着尚宛妗慢慢的走着,注意着尚宛妗脚下的路和周围的情况。 「大小姐,锦书姑娘!」两人正走着,身后就传来喊声,回过头一看,却是刚刚那两个婆子中的一个,她跑得有些急,喘气喘得有点厉害。 尚宛妗回过神来,忙道:「大娘,别急,你慢慢走过来,我不走,你有什么事情慢慢说!」 花大娘果然放慢了步子,等到了跟前,她才道:「大小姐,荷花田里的荷花开得好,我想着摘一些让大小姐放水里养着好看,就遇到一个长得蛮俊的姑娘,说是姓韩,有话要跟大小姐说。」 「姓韩?」尚宛妗有些诧异,她可不认识姓韩的小姐。 花大娘点头,又道:「那位韩姑娘说,只要说郦阳两个字,大小姐就知道是谁了。还说是与大小姐早就约好了的。」 尚宛妗听了这话一头雾水,她什么时候跟韩郦阳约好了的!她都不认识韩郦阳这么个人……郦阳……郦阳!尚宛妗神色一变,连忙问道:「那位韩姑娘是一个人?身边可还有别的人跟着?」 「就韩姑娘一个人。」花大娘肯定道。 尚宛妗心下觉得奇怪得紧,韩是皇姓,郦阳长公主自然是姓韩的,可她都没有见过郦阳长公主,郦阳长公主怎么会有话跟她说?还是约好了的?再说,若真的是郦阳长公主,她怎么会孤身一人出现在尚家的田庄里? 「小姐?」锦书见尚宛妗陷入了沉思,花大娘还等着回话呢,忙唤了她一声。 尚宛妗回过神来,道:「去看看。」 花大娘忙在前面带路。 锦书好歹是会功夫的,又是在自家田庄,对方又是一个姑娘,尚宛妗倒不担心安全问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等见了那位韩姑娘就知道了。 到了荷花田边,花大娘指了指亭亭玉立站在那里的姑娘,就钻进了荷花田,尚宛妗朝那位韩姑娘看去,打量了一下,看起来十八九岁的年纪,生得虽然俊俏却也算不上绝色,衣着虽然华丽却颇多限制,看起来不像是哪家的小姐,倒像是某个权贵人家的体面丫鬟。 更不可能是郦阳长公主了。 尚宛妗带着锦书走了过去,那位韩姑娘见状,忙迎了上来,不等尚宛妗开口问,就先福了一礼,开口道:「尚大小姐安好,婢子韩九,奉主子命令,邀尚大小姐去前面柳条湖相见。」 「你家主子是谁?」锦书问道。 尚宛妗听到这人自称韩九时,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猜测。果然,韩九笑道:「婢子的主子,是锦王殿下。」 是了,除了他,还有谁敢滥用郦阳长公主的名头! 「烦请韩九姐姐前面引路。」尚宛妗笑着点了点头,锦王韩阆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了,人家已经派了自己的侍女来相邀,她若不去,只怕到时候闹起来不好收场。 再说,她欠了他那么多人情,前几日又新加了一件,不去说声谢谢,也不大好。 她心里疑惑的是,韩阆怎么在这里? 柳条湖已经算是尚家庄子的边缘,周围没什么人,显然已经被韩阆清了场。韩九笑着解了尚宛妗的疑惑:「这里宽敞,适合散心,爷今日有空,陪长公主殿下来放纸鸢,听说有人看到尚家的马车来了庄子,就让婢子去请一请……倒是跟尚大小姐的缘分了。」 原来是陪妹妹放纸鸢来了,尚宛妗恍然大悟,然后眼睛一亮:「郦阳长公主殿下也在?」 韩九笑着点头:「长公主殿下听说你可能在,也闹着要跟你一起玩呢!」 郦阳长公主殿下闹着要跟她一起玩?尚宛妗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郦阳长公主殿下跟她差不多的年纪,以才貌双绝出名,就算是想见她,也不会做出「闹着」这种小孩子行径才是! 还是说传言有误,郦阳长公主其实是名不副实? 正想着,就听到前面传来欢快的笑声,尚宛妗抬头,已经看到了韩阆和一个穿了一身红的小娘子,那小娘子身边还站了两个宫装的侍女。 第151页 韩九低声道:「那便是长公主殿下。」 尚宛妗看过去,郦阳长公主正揪了一把米分紫色的小野花,撕得碎碎的,忽然手一抛,那些零碎的小野花就全落在了韩阆的头上,肩上。 郦阳长公主哈哈大笑起来,满是欢喜和得意。 尚宛妗看得目瞪口呆,她再也没有想到郦阳长公主会是这样的。 韩阆也不生气,笑着抖掉身上的碎花,然后抬头看到尚宛妗等人,脸上笑意顿消,闪过一丝尴尬:「你来啦!」 尚宛妗点点头,快步上前给韩阆和郦阳请安,韩阆摆摆手:「以咱们这关系,出门在外,不必拘礼!」 尚宛妗皱了皱眉,然后就见郦阳长公主一个箭步走到她面前来,打量着她的脸,欢喜道:「你就是六王兄说的尚大大?」 尚宛妗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她注意到郦阳长公主面色有些潮红,似乎兴奋得有些过了头。不由得诧异的看向韩阆。 【卷二完】 『命定成妃 卷三/作者:霜降』 『内容简介: 尚宛妗本以为把顾姨娘和二妹分别送进庄子和家庙, 家里就可以恢復平静,谁知麻烦事还是一桩接一桩来! 先是来武威侯府作客的外祖母遭到顾姨娘餵食「仙药」控制, 变得暴躁易怒,对她跟哥哥冷言冷语,还逼着她让顾姨娘回府; 刘尚书之女病重身亡,罪却被扣到只帮刘小姐看过一次病的她头上, 她家那个渣爹一听到这件事,不分青红皂白就打断她一只手, 要不是锦王韩阆及时赶到,说动太后把她召进宫, 她一条小命就真的要没了!只是说也奇怪, 太后不只要替她跟刘家人说情,赏她连公主都没有的翡翠手镯, 还用看媳妇的眼光看她,劝锦王要对她温柔点…… 等等,锦王救她,不是因为郦阳长公主也吃了「仙药」, 要留着她帮忙研制解药,好救妹妹吗? 怎么太后说得好像他帮她是因为心仪她,而他居然还不解释?! --------------------------------------- 《命定成妃 卷三》作者:霜降 《命定成妃 卷三》女主角:尚宛妗 《命定成妃 卷三》男主角:韩阆 第一章 郦阳长公主见尚宛妗没有回自己的话,而是去看韩阆,立刻就生了气,一巴掌拍在尚宛妗的手臂上,怒道:「你看谁呢!」 尚宛妗手臂上一痛,再看郦阳长公主,手都拍红了,登时目瞪口呆,这郦阳长公主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啊? 诧异之中,她忙对郦阳长公主道:「长公主,民女只是不知道长公主口中的尚大大……」是什么意思。 可她话还没说完,郦阳长公主就转身走了,嘴里碎念道:「你这人真没劲!」 尚宛妗再次感到莫名其妙,韩阆却面不改色,笑着对韩九道:「你陪郦阳去放纸鸢……她想怎么放,就怎么放吧。」 韩九应了,快步追上郦阳,语气恭敬的说:「长公主,咱们不理尚大小姐,去那边放纸鸢好不好?」 郦阳长公主回头看了眼尚宛妗,认真道:「我六哥脾气最好,他不是喜欢你才对你笑的,他对所有人都笑。你要是多想,那就是你的不对了!」 然后她就拉着韩九的手跑了起来,一边说:「我们去放纸鸢!」 郦阳长公主那样子看起来有些急切,她身后的两个宫装侍女看向韩阆,见韩阆点了点头,就拔脚追了上去。 尚宛妗忽然觉得,郦阳长公主这脾气,倒跟她外祖母有些相似。 正思索着,韩阆已经走了过来,他对锦书笑道:「你也不用这么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们家小姐……给你放会儿假,你去那边走走,我跟你家小姐说说话。」 尚宛妗有些无语,心想,郦阳长公主刚刚那话说得没错,韩阆果然是见谁都笑……才这么想,她又觉得有点不对,外界分明传言,锦王是个喜怒无常的人,就连尚奚舟平时跟她说起韩阆来,大多时候都是用「阴沉冷冽」四个字来形容的。 可她几次见到他,他却都没有露出那样的姿态…… 锦书徵询的看向尚宛妗,见尚宛妗颔首,她这才往韩阆指的方向走了几步。直到保证听不到主子们的谈话声,才停下了脚步,也没有胡乱走,就站在那里盯着尚宛妗这边。 这防备警惕的样子让韩阆觉得好气又好笑,他笑着问尚宛妗,「我是不是像洪水勐兽啊,这么防着我?」 尚宛妗不禁想着,你在小娘子们心目中,可不就是跟洪水勐兽差不离,嘴里却不动声色道:「殿下说笑了。」然后又道:「殿下有什么事情,宛妗洗耳恭听,还请殿下直说……宛妗是同外祖母一起到庄子里来的,出来时也没有跟外祖母说,等会儿怕是要找人。」 她这是提醒韩阆有事说事,闲话少叙呢! 韩阆脸上的笑容收敛了起来,「我本来是想着过些日子再想法子去见你的,没想到今天就有了机会……这柳条湖隔开两个庄子,一边是武威侯府的田庄,另一边是我锦王府的田庄,倒是巧了。」 尚宛妗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韩阆这是在跟她解释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呢。思及此,尚宛妗心里的疑惑就更大了,韩阆是什么样的身分,做什么事情哪里用得着跟她交代解释,他这样坦承相待,只怕要说的事情小不了。 第152页 韩阆不给尚宛妗多想的机会,伸手朝着正欢唿着拿线轴快跑的郦阳一指,问道:「你觉得郦阳怎么样?跟传言相比如何?」 尚宛妗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又说到郦阳长公主,想了想,谨慎的开口,「传言多不可信,锦都的女眷圈子里,都传言尚家大小姐是个傻大姊呢!」 韩阆却不放过她,追问道:「那你现在对郦阳是什么印象?」 不好听的话,尚宛妗是不敢说的,她抬眼看着郦阳长公主的身影,挑着好话说:「貌若天仙,机灵活泼。」 韩阆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八个字来,当下就深深看了尚宛妗一眼,意味深长道:「能找出这么两个词来形容,也真是难为你了。」 尚宛妗抿了抿嘴,没有接话。 地上放有软垫,韩阆席地而坐,然后拈起一个垫子放在自己旁边,示意尚宛妗坐下来说话,等尚宛妗抱着膝盖坐在了软垫上,他才开口道:「兴奋过度,喜怒无常。」 尚宛妗勐地抬头看向韩阆。郦阳长公主是韩阆一母同胞的妹妹,按理说他们应该比谁都要亲昵才是,她没有想到韩阆会拿这两个词来形容郦阳长公主! 见尚宛妗被吓到了,韩阆露出恶作剧得逞的笑容来,他生得俊俏,脸上不管做出什么样的表情,都让人厌恶不起来。尚宛妗看着这样的韩阆,有些无语。 韩阆扭过头,不再看尚宛妗的表情,而是看着妹妹,再开口时带了丝嘆息,「我自己的妹妹,我比谁都了解……她以前,不是这样子的。」 「郦阳长公主以前是什么样子的?」尚宛妗忍不住问道。 韩阆笑道:「就跟传言一样,风华绝代!」 韩阆这话一出来,尚宛妗顿时觉得自己又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然后便听到韩阆忽然问道:「听说你治好了刘尚书嫡女中的蛊毒?」 尚宛妗听到这话,慌乱了一瞬,然后又镇定下来,她去刘家的事情不是什么秘密,刘轻葶疯了的消息在锦都城也不是什么秘密,再加上她去了之后,刘轻葶就被送到护国寺清修了,韩阆只要使手段查一查,就能查出这些事情来。 只是,韩阆为什么会关注这件事?除非…… 尚宛妗诧异的看向韩阆,「锦王殿下怀疑长公主也中了蛊?」 韩阆笑了笑,「你当本王是傻的?苗疆的蛊毒要真能这么轻而易举的害人,他们也不会缩在尺寸之地了,不过是中毒罢了。」 尚宛妗听着这话,又吃了一惊,倒不是因为韩阆查出来刘轻葶是中毒而不是中蛊了,而是因为他话里的另一重意思,「您是说长公主这是中了毒?」 韩阆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尚宛妗立时想起余大夫跟她说的事情——锦王府的人也悄悄的在查一帖药方,应该跟外祖母吃的是同一个,再想到郦阳长公主和外祖母的性情似乎有些相似,尚宛妗哪里还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只是,那药竟然是毒药?可外祖母吃了,确实是面色红润心情舒畅了许多呀!再说了,若真的是毒药,外祖母又怎么会吃…… 她正琢磨着,韩阆忽然转过身看着她,正色道:「尚大小姐,你把以前那个风华绝代的郦阳还给我好不好?」 尚宛妗吓了一跳的同时,也有些手足无措,「殿下,长公主若是中了毒,太医院还有许多御医……」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韩阆不耐烦的打断了,「那群草包根本没用!」 「以锦王府的地位,要寻访民间神医也不是太难的事情。」 韩阆点了点头,「所以我找到了你呀!」 尚宛妗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韩阆这是在说她就是锦王府找到的那个民间神医,只好道:「殿下,事关长公主的身体,儿戏不得……宛妗不通医理,这事儿无论如何也不敢应下来的,殿下若是为了长公主好,就不该找宛妗才是。」 「刘轻葶现在在护国寺,性情已经平和了许多……刘夫人让郑家小姐去陪她,本王吩咐了人暗中盯着。 「尚大小姐在华荣客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绝地求生,实在是好手段,而董天行欲行搭救,落入本王手中,只是他嘴实在是太硬,到现在还关在锦王府秘牢。 「翰林院的老吏不是谁都能使唤得动的,陶家兄妹那一对暗棋更是本王精心培养了多年,如今为了替尚大小姐伪那《天鄞论》,都暴露在了人前。」 锦王韩阆人长得好看,说话声音也好听,有如珠玉敲击,当他刻意温柔时,落在别人耳里,就是温润又撩人心弦,给人一种亲切之意。 尚宛妗也恍惚了一瞬,然后才反应过来,韩阆提起这些恩情,是要她知恩图报,他这时自称「本王」,是要她识时务者为俊杰。 第二章 「殿下,民女真的不通医理,刘家小姐的事情是个意外,殿下神通广大,只要让人查一查,就该知道民女没有说谎。」尚宛妗心里苦涩起来,她一直想要还锦王的人情,结果这人情越欠越多,如今终于有了还清的机会,她却有心无力。 韩阆意味深长的看了尚宛妗一眼,然后淡淡的开口,「本王查不到。」 查不到什么? 等尚宛妗想明白韩阆话中的意思,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原来锦王已经查过她了……她多活了一辈子,所以知道刘轻葶中了毒,也才知道怎么解刘轻葶身上的毒,可韩阆再怎么查也不可能查出她多活了一辈子的事情来…… 第153页 韩阆说的查不到,是这个意思! 尚宛妗袖子下的两只手都捏得死紧,微微颤抖,心里也有些慌乱,后背甚至沁出细密的汗来,她要怎么跟韩阆解释这一切? 慌乱的同时,她又觉得韩阆可恶,与其拿这样的法子来试探她,还不如直接给她定了罪名来得舒服。 不过一瞬的功夫,尚宛妗却觉得时间过了好久,有一种已过万年的感觉。 韩阆不是个愿意逼迫小姑娘的人,可他更不愿意看着妹妹这样下去。因此他看着尚宛妗强忍着不颤抖,看着尚宛妗强忍着害怕,一句话都没有说,无声的给她压力。 等尚宛妗闭了闭眼,要认命时,韩阆才开口道:「不过这些跟本王都没有关系。」 尚宛妗勐地睁开眼睛,心里唯一的想法不是劫后余生的喜悦,而是眼前这个人果然很可恶! 「郦阳吃的药,你等下带一些回去,我不管你怎么研究,只要还我一个正常的郦阳就好。」他看着尚宛妗,不容拒绝的说。 尚宛妗因他的话一颗心起起落落,听到他最后的要求,她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问道:「那药长公主还在吃?」 韩阆点头,又恢復了之前随意的样子,「吃啊,不吃就发狂,又摔东西又打人。左右这药吃了不会立时要了人的命,可断了却会!」 尚宛妗闻言,沉默了一瞬,她上辈子跟在陆展沉身边那么多年,从来没有听过如此害人的毒药,然后问道:「殿下之前找《天鄞论》,也是为了长公主的毒?」 「不然我要那个做什么?我又不想做个大夫!」韩阆嗤笑。让人趋之若鹜的《天鄞论》,在他眼里就跟别的医经没有多大区别。 「那为何后来又不要了?」尚宛妗有些不解,「殿下未曾看到《天鄞论》的内容,如何就肯定里面没有解毒的良方?」 「因为我看到你外祖母了啊!」韩阆说。「你真以为顾沈氏没有觉察到自己的不对劲吗?《天鄞论》是从她手里流出来的,里面若真的有解毒方法,她怎么不先救一救自己?」 尚宛妗瞪大眼睛,是了,外祖母也中了这让人会兴奋过度、性情大变的毒,这毒甚至还会让人上瘾!如此外祖母对她和哥哥的态度,以及多变的性格,就都说得通了! 再想到顾老夫人对顾姨娘的态度,尚宛妗的心顿时跟明镜似的,这毒,只怕是顾盼雪给外祖母下的! 顾盼雪有毒药,那她有解药吗? 但说到这个,顾盼雪既然有这毒,自己又是顾盼雪的眼中钉,顾盼雪为什么没有给她也下这毒药,让自己做她的傀儡? 不,顾盼雪不通医理,不懂毒术,之前给桂妮下药,也不过是仗着手里有《天鄞论》,她肯定《天鄞论》中没有关于这让人上瘾的毒药的记载,那顾盼雪是从哪里得到这毒药的? 外祖母一看到顾盼雪,就问天行……她嘴里的天行是董天行?难不成毒药是董天行给顾盼雪的? 尚宛妗本来就聪慧,听韩阆一句话,脑子里就转过了数个念头。想到董天行现在在韩阆手里,她眼睛一亮,抬头看着韩阆,有些激动的说:「殿下,我想见董天行,要快!」 「跟董天行有关?」韩阆有些诧异,然后心里生出一股愉悦来,尚宛妗这般机敏,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他也不要尚宛妗跟他解释缘由了,直接道:「我回去就安排,安排好了之后,让人拿郦阳的帖子来请你。」 尚宛妗直点头,她这会子也忘了刚刚自己认为韩阆可恶的事情来了,只觉得不多加追问就答应自己要求的韩阆体贴。 她想着,郦阳长公主的毒要解,外祖母的毒也要解,于是正色对韩阆道:「我也不能保证一定能解了这毒,只能说尽力,殿下那边也要多打听打听,这毒既然能制得出来,就不可能没有人知道它。」 她说完,韩阆忽然笑了起来,让她有些莫名其妙。 「我觉得你说得很对!」彷佛看出了她的疑惑,韩阆解释道,然后指了指脚边放着的一个小布袋,说:「你那丫鬟是习武的吧?叫她过来剥核桃和松子儿。」 不等尚宛妗开口,他随意往地上一卧,右手撑着头,左手朝着锦书招了招,一副纨裤浪荡的模样。 锦书抬脚朝这边走,等她走得近了,韩阆就把一小布袋的坚果丢到锦书怀里。 「你家小姐要吃核桃,你剥给你家小姐吃。」 自己什么时候说过想吃了,明明是他想吃! 尚宛妗哭笑不得的对着锦书点了点头。韩阆的下人都被他打发走了,不在身边,总不能让他堂堂锦王殿下自己剥核桃吃吧。 锦书二话不说就蹲在尚宛妗旁边剥起核桃来,她手劲儿大,轻轻一捏,坚硬的山核桃就裂开了缝,然后一掰,饱满的核桃肉就完整的取了出来。 尚宛妗在韩阆面前铺了一张锦帕,让锦书把剥好的核桃肉放在上面,等锦书把一小袋的核桃和松子都剥完了,锦帕上的果仁堆得跟小山一样,尚宛妗立即起身告辞。 韩阆摆了摆手让她们走,似乎这一小袋坚果剥完了,她们就是废人,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尚宛妗对自己脑海里的念头哭笑不得,但确实担心外祖母那边找人,于是带着锦书就往回走,没走出多远,就听到身后韩九惊唿,「爷,您怎么把长公主的零嘴儿都吃了?」 尚宛妗脚下一顿,然后拉着锦书飞快的往回走,几乎跑了起来,等走得远了,她才笑出声来。 第154页 两人刚到顾姨娘住的院子外面,就见院子门外守着的顾家下人们已经不在了,桂妮一脸着急的在那里张望着。 见到尚宛妗,桂妮快步迎了上来禀报,「大小姐,快走快走,她们套好马车都到村口了!」 「就一辆马车,顾老夫人走了,小姐怎么办!」锦书一听就急了。 尚宛妗饶是知道顾老夫人是因为吃了毒药性情无常,心里也忍不住愤怒起来,她强压着火气问道:「走多久了?」 「还在村口。」桂妮急忙道,「花大娘她们来送瓜果,知道顾老夫人没等小姐,追上去拦了下来。」 尚宛妗这才松了口气,带着锦书往村口赶,桂妮跟了上来。 尚宛妗随口道:「你回去照看顾姨娘吧,不必送我们了。」 谁知桂妮却道:「顾老夫人把姨娘也一併带走了!」 尚宛妗一听,额角青筋直跳。这会子跟她说外祖母不是吃药吃坏了脑子她都不信,但凡外祖母还有一丝理智,就做不出把受罚的顾盼雪带回去这种事来! 「小姐,怎么办,要拦下来吗?」锦书急了。 尚宛妗气极反笑,「拦什么拦,我倒要看她们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三人赶到村口的时候,就听见有人在吵吵嚷嚷,乱成一团,等走近了,才发现顾老夫人竟然亲自跟几个村妇吵了起来,顾姨娘坐在马车里面,从车窗探出头来,满脸笑意的看戏。 那药果然霸道,竟然能让一个书香世家的闺秀变成与村妇对骂的泼妇! 尚宛妗心疼起顾老夫人来,再对上顾盼雪的目光,眼里就多了几分兇狠和恨意。 「都做什么呢!」尚宛妗大步上前,喝道。 她长得秀气,平素说话也是细声细气的,这一怒,反而让大家愣了一下。 花大娘率先告状,「大小姐,这统共就一辆马车,她们要走,被我们拦下来了,还不让我们把瓜果放上去!」 第三章 顾老夫人冷笑,「这些东西,我们顾家平时都是拿来餵猪的!」 「原来外祖母还知道猪是怎么餵的?我怎么瞧过这些瓜果被送进侯府?」尚宛妗皱了皱眉,她虽然开始心疼顾沈氏,却也不能看着她胡闹,于是正色道:「外祖母要带姨娘回侯府?外祖母若是不同意宛妗带上这些瓜果,宛妗也不同意外祖母带上姨娘,这样才公平不是?」 她这话就有些胡说八道了,谁知顾沈氏听了,竟真的点了点头,皱着眉催促,「动作快点!」 众人顿时目瞪口呆,顾姨娘气得咬碎一口银牙,这就是把她跟那些瓜果相提并论了?又想着小不忍则乱大谋,自己这个时候若是闹起来,只怕侯府就回不去了,只好忍气吞声,心里把尚宛妗千刀万剐了又万剐千刀。 到底是把那些瓜果弄上了车,尚宛妗让锦书拿碎银子分给大家,然后笑着道:「这些日子多谢大家对顾姨娘的照顾了,这些钱你们拿着给家里的孩子置办两套新衣裳,可不许推辞,要是心里过意不去,下次姨娘来了,你们就给姨娘多做点好吃的!」 她这话说得意味深长,村里人淳朴,不会多想,忙要给尚宛妗磕头谢恩,被锦书拦住了。接着,锦书扶着尚宛妗上了车,顾老夫人早上了马车,她似乎有些不舒服,烦躁的皱着眉头,如眉给她按着后颈。 而尚宛妗刚坐下,就对上顾姨娘愤怒的目光,她扯起嘴角对顾姨娘笑了笑。 顾姨娘明知尚宛妗这是在佃户面前立威,却拿尚宛妗没有办法,只好收回目光,在心里告诉自己事情要从长计议……不过是一些粗鄙的庄户罢了,就算尚宛妗收拢了他们又怎么样?后宅从来都是女人与女人的斗争,这些庄户就算成了尚宛妗的助力,能帮她的时候也有限得很! 她不会让自己再落到被赶到庄子里的地步的!顾姨娘暗下决心。 一行人回到武威侯府时,整个侯府都要闹翻天了! 顾老夫人抬脚就回了漱春院,尚宛妗却不得不跟着岳嬷嬷前往常青院领罪。 越嬷嬷看到跟在顾老夫人身后的顾姨娘脸色一变,老夫人不知道顾姨娘也回来了,所以没有叫她把顾姨娘也带过去,越嬷嬷只好就带了尚宛妗覆命。 这武威侯府的主子,越嬷嬷都是不愿意得罪的,眼看着常青院要到了,她忽然压低了声音问尚宛妗,「大小姐如何把顾姨娘带回来了?」 她这语气,听似指责,实则提醒。 越嬷嬷知道,以尚宛妗跟顾姨娘之间的仇怨,绝不可能是她想把人带回府,肯定是顾老夫人的意思,然而顾老夫人是尚家的亲家,做出这种事来,老夫人不好对她出手,只好把事情怪罪在尚宛妗身上了。 上一世越嬷嬷对尚宛妗可没有这么好心过,尚宛妗听了,只抿着嘴儿笑了笑,不说话。 越嬷嬷诧异,心道大小姐难道有什么应对之策不成?嘴里却不再说什么了。 进了常青院,到了正房,就见老夫人卧在软榻上,秦氏坐在她跟前说着给丫鬟们发月钱的事情,秦婉坐在软榻边上给老夫人捏着肩膀,尚宛宛坐在软榻里侧,研究手里的一个小玩意儿。 打扇的、削水果的、添香的、插花的……丫鬟婆子们来来去去,倒显得整个屋子里热闹非凡。老夫人这是故意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训斥尚宛妗,好挫挫她的锐气呢! 大家都知道老夫人的用意,因此看到尚宛妗进来了,都假装没看到她,偏尚宛宛是个单纯的,开口就笑道:「大姊姊,你来得正好,帮我看看这个是怎么玩的!」 第155页 她手里拿的是一个鲁班锁,也不知道是谁送她的,看起来比一般的鲁班锁要精巧复杂多了。她扭了大半天,鼻尖都沁出汗来了,都没有找到规律。 尚宛妗笑着给老夫人和秦氏行了礼,然后对尚宛宛道:「我那里有本书,是教木匠做鲁班锁的,讲得浅显。知晓了它的构造,解起来就容易多了。你若是喜欢,让人去我院子里拿。」 「真的?」尚宛宛眼睛一亮,然后道,「大姊姊你真好!」 秦婉似乎也来了兴致,忍不住问了一句,「大姊姊为什么会有教木匠做事的书?」 这话一出来,不但老夫人脸色沉了下来,就是秦氏,脸色也难看起来了。照她这么说,尚宛宛看了那书,岂不是成了木匠? 秦婉素来敏感纤细,见状就知道是自己说错了话,脸上顿时添了慌乱与几分后悔。 尚宛妗不跟她计较,安抚的朝秦婉眨了眨眼睛,然后道:「五娘这话就说差了,那些琴谱,咱们都看了,也没人说那是教人做乐师的呀!」 「大姊姊说的是,是我说错了。」秦婉低垂了眼眸,不敢再说话了。 老夫人见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聊起来了,尚宛妗还一点都没有做错事的自觉,心里愤怒更甚,忍不住开了口,「元娘好心情,许久都不愿意踏出漱春院的大门,今儿个倒是出了府,真稀奇!」 她自以为这话说得威严,落在尚宛妗耳里却只剩下阴阳怪气。 尚宛妗听了这话,勐地往地上一跪,情真意切道:「祖母,宛妗今日得知外祖母想念姨娘,天儿又早,不想打扰了祖母休息,就擅自带了外祖母去庄子里看望姨娘。到了庄子之后,知晓姨娘是诚心悔过,又思家心切,所以就自作主张将姨娘带回了侯府。宛妗做事有失妥当,还请祖母责罚宛妗。」 这话一出来,大家都愣住了。 尚宛宛失声道:「大姊姊,不是说你是被顾老夫人拉着走的吗?」 尚宛妗抬头看了尚宛宛一眼,然后轻声道:「外祖母来武威侯府做客,没有经过主人家的允许,怎么会一句话都不说就去庄子里看犯了错误的姨娘呢?」 尚宛宛一噎。 老夫人也很意外尚宛妗会说出这番话来,不由得问道:「顾盼雪回府的事情,也是你做主的?」 尚宛妗点头,语气中带了点忐忑,「都是宛妗的主意,还请祖母责罚宛妗。」 鬼话,她说的都是鬼话!老夫人心里叫嚣着。 要问整个武威侯府谁最不愿意顾盼雪回府,肯定是尚宛妗!顾盼雪心思恶毒,几次三番的针对尚奚舟和尚宛妗,尚宛妗和顾盼雪的仇恨可以说是不共戴天,尚宛妗会原谅了顾盼雪,除非她傻了!可尚宛妗这会子确确实实是把人带回了侯府。 老夫人看向尚宛妗的目光充满了难以置信,又有一种火气发不出来的憋闷感。她准备了一肚子训斥的话,因为尚宛妗「认罪」干脆,都没有了用武之地。 尚宛妗态度诚恳,言辞情真意切,「祖母,姨娘是真的知错了,祖母允了姨娘留下来,宛妗愿意自罚闭门思过。」 老夫人一听这话,心里又腾起一股火气,觉得自己这个大孙女太会欺负人了,尚宛妗平日里就不大出门,闭门思过这种惩罚对别人来说可能挺严重的,对她来说算是惩罚吗? 老夫人被尚宛妗一连串的认错、讨罚行为堵得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尚宛妗却只当老夫人是默认了她的话,砰砰砰就是几个响头,磕完之后,她正色道:「宛妗知道祖母的意思了,宛妗这就回去领罚。祖母不必心疼宛妗,宛妗做错了事情,受罚也是应该的。」 说完她立即起身,对秦氏道:「祖母因为宛妗心情不好,就麻烦婶娘陪着祖母说点高兴的事情了。」然后不等屋子里众人反应,抬脚就带着锦书飞快的出了常青院。 等出了常青院,主僕二人脸上的笑就憋不住了。 锦书乐道:「小姐您刚刚低着头,没有看到老夫人脸色铁青的样子。」 尚宛妗抿了抿嘴,心情好得很,「她这个人最好面子,咱们赶紧回院子关了房门,她若是派人来了,就说我在诚心领罚,不愿因为祖母的喜爱就无法无天逃了惩戒,不然几个妹妹们有样学样就不好了,她必拿咱们没有办法。」 第四章 「可到底是把老夫人给得罪了。」锦书皱了皱眉,小声问道:「顾老夫人都那样对待小姐了,小姐又何必为她背黑锅?再说,咱们做什么要让顾姨娘回来,她回来了,还不知道要想什么法子害小姐呢!」 替顾老夫人背黑锅,是不想顾老夫人跟尚家闹得太难看。听锦书的描述,她外祖母以前是挺和气的一个人,对她和娘亲也很好,若是把毒解了,说不得以后就是自己的靠山,至于由着顾盼雪回来,自然是为了方便查那毒药的事情了。 这些原因一时半会儿也不好跟锦书解释,尚宛妗便挑了挑眉,道:「你看你家小姐什么时候愿意吃亏了?」 锦书闻言,一张脸就拉了下来,「小姐今日不是吃亏是什么?」 尚宛妗失笑,故意逗她,「老人家都说吃亏是福,你怎么一点亏都不肯让我吃?」 谁知锦书却是一本正经的摇了摇头,正色道:「苏夫人曾经说过,吃亏是福,那这福气就让别人享去,咱们家妗姐儿只要不吃亏,这福不享也罢!」 第156页 尚宛妗闻言一愣。 说话间已经到了漱春院,刚走到阶前,就看到如眉站在门口等着。 尚宛妗心里不悦,面上却不显,快步走了过去,笑道:「澍香和澍荷也真是的,竟不先请嬷嬷进去坐……《天鄞论》好好的收着呢,我这就去取给嬷嬷。」 如眉闻言,脸色稍霁,随着两人进了屋子。 锦书陪着如眉在外间,尚宛妗进内室取了《天鄞论》,又出来交给如眉,如眉低头看了眼封面,随手翻了翻,然后朝尚宛妗点了点头,道:「多谢妗小姐了。」说着就转身出了门,去了隔壁。 尚宛妗看着门口,若有所思。 锦书上前唤了一声,「小姐?」 尚宛妗回过神来,问道:「这次跟着外祖母一起来的下人里面,可有你认识的?」 锦书摇了摇头,「顾老夫人来彭州尚家时婢子才刚入府不久,正和锦绣一起习武呢。」 尚宛妗闻言,皱了皱眉头。 锦书又道:「婢子不认识,可有一个人认识。沈嬷嬷是顾老夫人给咱们夫人的陪房,顾老夫人身边的人若是没有都换掉,总有沈嬷嬷认识的。」 她这话倒是提醒了尚宛妗,尚宛妗沉吟了一番,道:「让人去把沈嬷嬷叫来,就说我无聊得紧,想听故事。」 锦书答应着,正好澍香带着人拎了香茶糕点进来,就吩咐澍香去了。 没一会儿,沈嬷嬷就来了,她匆匆给尚宛妗磕了头,然后毕恭毕敬问道:「小姐要听什么样的故事?」 尚宛妗对澍香点点头,澍香立即带着小丫鬟出去了,她自己站在门外守着。 「想听外祖母身边的故事。」尚宛妗饶有兴趣的对沈嬷嬷道。 沈嬷嬷吓了一跳,勐地看向尚宛妗。 尚宛妗挑了挑眉,「嬷嬷不愿意讲给我听?」 沈嬷嬷经过尚宛妗的整治,心里早就服服帖帖,这次顾老夫人来,她都没有想过跟故主诉苦,此刻见尚宛妗不高兴了,沈嬷嬷哪敢迟疑,连忙道:「小姐明察,老奴是小姐的人,小姐想听什么,老奴但凡知晓,就一定讲给小姐听。只是,老奴跟了先夫人多年,这顾老夫人身边的故事,老奴实在是知之甚少。」 曾经张扬跋扈敢欺主的沈嬷嬷变成如今这般小心翼翼,锦书看在眼里,觉得有些好笑,更是佩服自家小姐的手段。 尚宛妗不置可否的哦了一声,然后道:「有多少说多少……外祖母身边的如眉嬷嬷,你可认识?」 沈嬷嬷这两天虽然没有凑到顾老夫人跟前,如眉之前闹到尚宛妗屋里的事她却是知晓的,闻言立即道:「是认识的。如眉因为莳花弄草有一套,所以以前是老夫人院子里专门负责这部分的。因为她性子太绵软,老夫人不喜欢,所以素来不怎么待见她。老奴的娘去世后,老夫人一直更喜欢身边的如月和如桂,如月和如桂的母亲都是伺候过老夫人的老嬷嬷。」 这次外祖母来,身边倒没有看到叫如月和如桂的嬷嬷,而且…… 「你说如眉的性子绵软?」尚宛妗问道。 沈嬷嬷点了点头,「以前是挺绵软的,她是从外面带回来的,顾家也是几代的书香世家,府中关系盘根错杂,她一个外面来的,总是要被家生子欺负。其他外面买来的下人都凑在一起,连成一气,她却不,任由大家欺负,就是有人想给她做主,她也和稀泥。也不知道如今怎么变得这般……厉害了。」 尚宛妗听了这话,忍不住愣了。外祖母性情大变是因为吃了毒药,如眉性情大变难道也是因为吃了毒药? 可她以前并不得宠,谁吃饱了撑着给一个不受宠的下人下毒? 尚宛妗心下狐疑,面上不显,又问道:「外祖母身边带的这些人,有谁是你以前认识的?」 沈嬷嬷怕尚宛妗误会自己这两日藉机跟顾家人接触,想要背叛她,忙道:「小姐,眼见着天越来越热了,小姐新做的两套罗纱裙腰上的尺寸稍稍大了点,老奴带着檀缇和檀萦修改呢,也不知道都有谁跟着顾老夫人一起来了。」 尚宛妗见她忙不迭的解释避嫌,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道:「你忙那个做什么,裁缝给做了衣裳,尺寸不对,你告诉她,她自然会给咱们改得好好的。」 沈嬷嬷讪讪的看着尚宛妗,忙道:「是。」 尚宛妗又道:「咱们府里,从顾家跟过来的人,除了顾姨娘就只剩下你一个了。她们来者是客,你跟她们认识,又是咱们侯府的人,接下来这些日子就多跟故人们打打交道,带她们熟悉熟悉这侯府,免得人家说咱们不热情不好客。」 一听这话沈嬷嬷有些诧异,她拿不准尚宛妗这是不是在试探她,于是道:「老奴跟她们也有十几年没见面了,就是还认得出来,也多半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尚宛妗便道:「不知道说什么好,就说一说如眉的性子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沈嬷嬷到底聪明,尚宛妗都说到这个分上了,她立即明白过来尚宛妗的用意,满脸坚定,就差没拍着胸脯保证的说:「小姐放心,老奴一定热情好客,不让人家说咱们冷淡!」 等送走了沈嬷嬷,锦书才小声问道:「小姐怀疑如眉嬷嬷有问题?」 尚宛妗点了点头,低声把韩阆告诉她的事情说了,并且叮嘱,「不管我做什么,你总是在我身边的,所以这些事情我也不瞒你,只是需记得,这些事情非同小可,你听了就忘了吧,之后我再做什么你也不要问我了。」 第157页 「是。」锦书却一脸忧愁,「小姐,咱们要是解不了长公主的毒,依锦王殿下那喜怒无常的性子,岂不是会找咱们麻烦?」 「你真以为他喜怒无常?」尚宛妗问了一句,然后摇了摇头,阻止了锦书回答这个问题,「咱们尽力而为,别的不用多想,也不必多问,免得掺和进更大的麻烦里面。」 她这么说,锦书果然不问了。 到了晚膳的时候,岳姨娘竟然亲自来漱春院叫尚宛妗去松鹤堂用晚膳,还说是尚知章的吩咐,这让尚宛妗很是意外。 等到了之后才知道,是郦阳长公主的请帖送到了武威侯府,说是明日下午郦阳长公主邀了锦都官宦权贵人家的小娘子们去挽月山庄小聚,看她新得的一对白孔雀,让尚大小姐及其姊妹们若是有空,也过去看看。 尚宛宛拉着尚宛妗的手说得欢喜,尚宛妗才知道尚知章为什么会特地把自己叫过来,因为请帖上写的是邀「尚大小姐及其姊妹们」! 尚宛妗哭笑不得,这果然是锦王的手笔。 郦阳长公主是先帝最小的女儿,所以很受兄长们宠爱,其中最为溺爱她的两位,便是皇帝和锦王。这挽月山庄便是皇帝登基之后,让人在宫外给郦阳长公主修建的别馆,天热时避暑,无聊时解闷儿,韩阆又一股脑的弄了许多珍禽异兽、奇花异草养在里面,倒与皇帝修在洛邑的行宫差不了多少。 郦阳长公主这还是第二次在挽月山庄宴客,第一次只请了几个亲近的王侯之家的小姐,却让整个锦都津津乐道了许久。 第五章 尚知章是闲散侯爷,本来就没有什么政务要忙,这几个月顾姨娘被送到了庄子里,他和钟雪盈反而亲近了起来,这些事情,都是钟雪盈说给他听的。 钟雪盈说得越多,他就越觉得自己要想手握权力,彻底打入锦都权贵圈子,就需要后宅的女人们替他开疆拓土。 可惜二娘不在……尚知章遗憾的摇了摇头,然后板着脸对尚宛妗道:「作为武威侯府的嫡长女,如何结交贵女,又如何行事说话方能不丢了武威侯府的面子,你都清楚了吗?」 尚宛妗悄悄撇了撇嘴,然后道:「宛妗会小心的。」 「光小心有什么用!」尚知章皱了皱眉,然后扭头看着钟雪盈,道,「还得麻烦你今晚费心教导一下,不然明天出了丑,丢的也是咱们武威侯府的面子。」 尚宛妗脸色不豫,正要拒绝,一抬头看到钟雪盈不情愿的眼神,立时便笑了,起身盈盈对着钟雪盈行了一礼,笑道:「劳母亲费心了。」她说着抿嘴垂首,一副羞涩的模样。 钟雪盈咬着嘴唇,她看着尚知章,勉强道:「妾身看着元娘是个知礼守节进退有度的姑娘,聪明得紧,明日又有三娘四娘和五娘跟着,哪里会出什么岔子。」 尚知章却不听她的,反而把在座的小娘子都指了一遍,「三娘、四娘、五娘年纪小,平素也没见过明日那等场面,等会儿让她们一起到武成院,你……」他说着眼神变得有些凌厉,看向钟雪盈,「难道你不愿意教导我们武威侯府的小娘子们?」 「哪里,妾身是怕自己本事不足,教不了大家什么呢!」钟雪盈只好答应下来尚知章的要求,语气多了几分苦涩和怨恨。 老夫人看了眼众人,开口道:「上菜吧!」 于是众人不再提这个话题。尚知章如了愿,心情大好,居然有心思考校起尚奚舟的功课来。 但他自己是武官出身,在边关打了十几年的仗,一有闲暇不是出门应酬,就是同岳姨娘厮混,文采方面,也不过是粗通笔墨罢了,连写文章如何起题立意都不知道,别说是考校尚奚舟了,就是考校七、八岁的孩童都不能够。 只是一个孝字压着,尚奚舟又怕他心情不好会找妹妹的麻烦,因此刻意配合,让尚知章考了一个痛快。 用完晚膳之后,尚宛妗和尚宛宛等人果然跟在尚知章和钟雪盈身后往武成院走。到了武成院之后,曲嬷嬷吩咐人泡了茶上来,钟雪盈有些心神不宁的对几个姑娘们说着明日可能去挽月山庄的贵女们的喜好。 尚知章一口气喝完一盏茶,然后掸了掸衣服,站起身来。 钟雪盈见状语气有些慌张,立刻尖声问道:「侯爷去哪里?」 尚知章愣了一下,然后漫不经心的道:「你先忙,我去找岳姨娘说说话。」 他哪里是去找岳姨娘说话,分明是去找顾盼雪!顾盼雪今日才回府,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之前还跟她浓情密意的尚知章,一颗心立刻就飞到顾盼雪身上去了,为了不让人打扰他和顾盼雪,还特地找了藉口绊住她! 钟雪盈气得几乎咬碎一口银牙,指甲深陷入手心,眼里的恨意连掩饰都懒得掩饰一下,可惜尚知章并没有看到,他已经抬脚出了正房的门,留给钟雪盈一个毫不迟疑的背影。 他怎么能这么无情!钟雪盈勐地把怨毒的目光放在尚宛妗身上,都怪她,若不是她把顾盼雪那个贱人弄回来,尚知章怎么会想起那个贱人来! 尚宛宛和秦婉面面相觑,尚宛逑低垂了头,极力不让人注意到她,尚宛妗则不动声色的端坐着。 曲嬷嬷轻声提醒,「夫人,几位小姐都还等着呢,早些教导完,好早些让她们回去休息。明日若是在众人面前昏昏欲睡就不好了。」 钟雪盈素来听曲嬷嬷的劝,好歹收敛了怒气,教导起来。 第158页 等离开武成院,尚宛宛走在尚宛妗身边,小声道:「大姊姊,这下大伯母怕是要恨死你了。」 尚宛妗嗯了一声,心里有些不以为然,钟雪盈从没有打算要跟她和睦相处。 「大姊姊……」见尚宛妗这样,尚宛宛皱了皱眉,然后留下一句话就拉着秦婉匆匆走了——「大姊姊你做事三思而后行,好自为之吧!」 「小姐……」四小姐说疏远就疏远,锦书担忧的看着尚宛妗。 尚宛妗摇了摇头,「没事,她这是恨铁不成钢呢!」说着不理旁边试图跟她搭话的尚宛逑,也抬脚匆匆走了。 尚宛宛愿意跟她亲近,是因为两人之间的血脉亲情。她若是被人欺负了,尚宛宛自然会护着她,可她自个儿放过了害过她的顾姨娘,尚宛宛就有些不能理解了,劝说无用,便失望远离了她,这也是人之常情。 第二日一大早,尚宛妗还在用早膳,尚宛逑就过来了。 尚宛妗有些诧异,她这些日子早上都没有去请安,尚宛逑今日也没去请安? 不等她问,尚宛逑先笑着开了口,语气有些得意,「大姊姊,我去给爹爹请安,爹爹叫我过来看看大姊姊穿什么衣裳,好让岳姨娘帮我挑衣裳,免得咱们一个穿红,一个穿绿,闹了笑话。」 她只说给尚知章请安,没有提到钟雪盈,难道是去顾盼雪的房里请安的?尚宛妗心里闪过一丝嘲弄。 她对澍荷道:「你和澍香把衣裳都找出来,让三小姐看看哪件的颜色跟她的衣裳比较搭。」 尚宛逑闻言,脸上的笑意难看了几分……她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尚宛妗为什么总要针对她?尚宛逑觉得自己委屈极了。 偏偏澍荷还大声应了,把尚宛妗的时令衣裳都翻了出来,满满的铺了一床。 尚宛逑顿时脸色难看,泫然欲泣,似乎受了极大的屈辱,泪眼看着尚宛妗,「大姊姊,我知道你不像喜欢四妹妹一样喜欢我,可我也是你妹妹啊,你为什么要这么羞辱我?」 尚宛妗诧异的看向她,「我什么时候羞辱你了?」 尚宛逑指着那一床的衣裙,道:「大姊姊这难道不是在讽刺我在衣服上,比不得大姊姊吗?」 「我们都是武威侯府的小姐,我做什么羞辱你?羞辱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尚宛妗脸色一沉,「还是说三妹妹又要像上次一样跟我吵?」 对呀,她是来示好的,又不是来吵架的,怎么说着说着又跟大姊姊槓上了?尚宛逑回过神来,连忙补救,讨好的笑道:「大姊姊,我跟你闹着玩呢,自家姊妹,哪里说得上羞辱不羞辱的。」说着,她走向床边,「不过大姊姊这衣裙倒不必照顾着我来挑,姨娘用自己的体己给我新做了几身衣裳,颜色全着呢,我来替大姊姊挑一身最好看的,大姊姊长得好看,一定要把所有的小娘子都比过去才是。」 锦书目瞪口呆,看看尚宛逑又看向尚宛妗。一下子变得这么乖巧,这还是三小姐吗? 尚宛妗轻轻摇手,倒不是很意外。之前顾盼雪去了庄子,尚宛仪去了家庙,没了使唤岳姨娘和尚宛逑的人,这段时间她过得不知多快活呢!可现在顾盼雪回来了,她要是吩咐尚宛逑做什么她不想做的事情,她也不敢拒绝。然而顾盼雪是自己的手下败将,所以尚宛逑这是打算找自己当她的靠山了,自然要曲意逢迎。 尚宛逑果然给尚宛妗挑了一件最适合她的衣裳,是绣蛱蝶的齐胸襦裙,鹅黄色的直袖上襦、粉蓝色的下裙、金银粉绘花的薄纱罗做的披帛以及宫绦束腰,不管颜色还是样式,都是极搭配的。这样一穿,矜持而不失俏皮,加上尚宛妗的好容貌,虽不见得能把大家都比下去,却也是数一数二的出众。 「大姊姊今天穿这个好不好?大姊姊穿这个,肯定好看极了。」尚宛逑欢快的凑到尚宛妗面前,一脸的期待,也不知道是期待尚宛妗答应她居多,还是期待尚宛妗夸奖她居多。 尚宛妗刚用了早膳,正就着锦书手里的茶盏漱口。等漱完口,她才对尚宛逑道:「不穿这个,你是要我把所有的小姐们都得罪光吗?」然后她摆了摆手,「你回去吧,我自个儿挑,等挑好了再让丫鬟过去跟你说一声。」 第六章 尚宛逑顿时有些懵,傻愣愣的看着尚宛妗,她以为自己都这么曲意逢迎了,两人又是姊妹,本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尚宛妗就算不会一下子跟她亲近起来,也不会让她难堪才是,谁知,尚宛妗却是全然不给面子。 原来尚宛妗比她想像中还要讨厌她!尚宛逑把手里的齐胸襦裙往身边的澍荷手里一塞,白了脸色,带着怒意道:「那大姊姊就慢慢挑吧,我先回去了。」 然后她又觉得自己丢了面子,走到门口的时候,又顿住脚步,刻意道:「是爹爹让我来的,我本不想来,可又怕不来的话爹爹追究起来不好回答,打扰大姊姊了。」说完就带着丫鬟气沖沖的走了。 等人走了,锦书才关了房门,看了澍荷手里的裙子一眼,道:「小姐,这襦裙颜色不过分艷丽,样式不过分花俏,也不是今年锦都流行的款式,小姐人长得好看,自然是穿什么都好看,哪里就得罪人了?」三小姐这次给小姐选衣裳,确实是用了心的。 尚宛妗摇了摇头,苦笑道:「我怎么能不知道她的意思?我就是太知道她的意思了,才不能让她如愿。」 第159页 「小姐的意思是,三小姐是顾姨娘派来接近小姐的?」锦书一惊。 「这倒不是。」尚宛妗解释道:「她有意跟我交好,我若是给了她好脸,只怕这一整天都要黏在我身边了。」到时候还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去见董天行? 锦书恍然大悟,失笑道:「三小姐今儿个可真是不赶巧了。」 尚宛妗不置可否。 尚宛妗早上来这么一出,果然伤了尚宛逑的心,等到早早的用了午膳出发时,尚宛逑在马车里刻意挑了个距离尚宛妗最远的位子坐下,这样她还有些不满,使劲的朝着远离尚宛妗的方向缩着身子,以表达自己是真的很不愿意跟尚宛妗亲近。 尚宛妗对此只觉得无奈,她其实也没有惹她讨厌的意思,但这种时候也不能说什么,便自顾自的微微掀起窗帘,看看外头情况。 还没到挽月山庄,先看到一路的华丽马车,时不时有人透过马车车窗看到自己好友的车子,便停一停,唿唤起自己的手帕交来,然后说说笑笑并驱前进。好在路够宽,倒不算拥挤。 等到了挽月山庄,就看到出来迎客的郦阳长公主今日穿了金色的宫装,脸上的妆容精緻,再加上头上的金钗步摇,配着这宫装看起来贵气逼人。前来聚会的小娘子,不管是第一次见她,还是曾经见过她多次,都被她的气势震慑,心里感嘆,名誉天下的长公主果然与寻常的小娘子是不一样的。 尚宛妗心里诧异,这样的郦阳长公主跟上次她在柳条湖看到的,根本就是两个人!她这个样子,倒跟传言中惊才绝艷的女子重合在了一起。 尚宛妗下了马车,带着妹妹们朝着大门走过去,跟郦阳长公主见礼。 郦阳长公主见了她,眼睛一亮,语气中带了丝熟稔的说:「你来了!」接着她对自己身边聚着的一干小娘子道:「咱们都进去吧,也别在这里干站着了。」 她拉了尚宛妗的胳膊,一边带头往里走,一边跟其他人说话,「今日不单可以赏花看白孔雀,我还让人准备了几匹性子和软的马,到时候谁有兴趣,可以跟我一起跑几圈。还有斗鸡、斗鱼可以看,算不得新鲜物事,可至少不是平日玩惯的花样。」 她右后方一个长得有些圆乎乎的小娘子道:「那你不早说,我可没有带骑装啊!」 她是五王爷陈王的独女裕合郡主,五王爷陈王是除了韩阆之外,唯一留在锦都的王爷。跟韩阆不一样,他自己是有封地的,只是封地在闽南一带,瘴气太重,气候湿热,陈王是个病秧子,适应不了那边,就带着妻儿老小留在了锦都不肯去封地。 裕合郡主算起来应该叫郦阳长公主一声「姑姑」,只是两人年纪相差不大,她又常进宫找郦阳长公主玩,于是像是姊妹一般。 「放心,我准备了好几套,都是崭新的。」 正说着,一行人就走到了一个岔路口,郦阳长公主忽然不顾身后跟着的一群小娘子,拉了尚宛妗就往偏左那条路走了,然后头也不回的道:「我跟尚大大有体己话要说,裕合你带大家去右边看孔雀。」 尚宛妗还来不及说话,郦阳长公主的脚步忽然就快了起来,把她带得踉踉跄跄,后面尚宛宛、秦婉和尚宛逑三人似乎都喊了几声「大姊姊」,可惜被挽月山庄的侍女拦住了。 尚宛妗加快脚步跟上郦阳长公主,心下瞭然,对方大概是带她去见董天行的,只是……尚宛妗苦笑着摇了摇头,她之前还以为是要等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熘过去,没想到这才刚进别院,就被长公主在众目睽睽之下带走了。 郦阳长公主走路有些快,尚宛妗小时候是习过武的,倒是能跟上,锦书也还好,可那些跟着郦阳长公主的侍女们都得小跑着才能跟上郦阳长公主的脚步。 尚宛妗偷偷看了眼她那张半敛了笑容的俏脸,不知怎么的,觉得她似乎是有些生气。 走过一条铺满鹅卵石的路,然后穿过湖心桥,前面是一片假山林,一路上可见的护卫、僕人越来越少,走到假山林前,郦阳长公主忽然停了下来,一把甩开尚宛妗的手,转过身一脸嫌弃的看着不动声色的尚宛妗,高傲道:「没想到你有几分本事,走了这么远居然不喘,难怪能够勾搭上我六哥!」 「宛妗少时跟着武师习武,所以身子骨比较好。」尚宛妗先是解释了一下,然后又道,「宛妗与锦王殿下也不过几面之缘,长公主如此说,宛妗倒不觉得有什么,倒是锦王殿下,岂不是被辱没了?」 她这话一出来,郦阳长公主琢磨了一下,点了头,「你说得对!」然后转身领着尚宛妗继续往前走,不再纠缠这件事了。 尚宛妗松了口气,一言不发的跟在她身后继续往前走。 经过这几天的观察,她发现中了毒的外祖母喜怒无常,最忌讳的就是有人跟她对着来,因此猜测郦阳长公主也是这样,故刚刚宁可自谦,也不敢跟她一本正经的解释辩驳。 假山的深处有一座亭子,建在高高的石台上面,亭子的周围种了几株夹竹桃,故而石台下面的人能看到亭子的轮廓却看不见里面的人。 郦阳长公主领着尚宛妗拾阶而上,绕过最大的那株夹竹桃,就看到韩阆穿了身玉白色的大袖长衫,髮髻半落,颇有魏晋名士之风。全身上下只有腰间一块玉佩为饰,若是让没见过他的人看见了,定然想不到他就是文武百官间不可说的锦王。 第160页 尚宛妗有些诧异,她以为郦阳长公主会直接带她到关押董天行的地方去的。 韩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在面前白玉盘里的葡萄上拨来拨去,看到尚宛妗来了,便伸了手,让旁边的侍女用雪白的锦帕给自己擦干净,笑盈盈的对尚宛妗点了点头,「你来了。」 他语气熟稔得跟认识好几年了似的,让尚宛妗皱了皱眉。 郦阳长公主也皱了皱眉,不高兴道:「六哥,你都没有跟我打招唿,居然先理她!」 韩阆笑呵呵的哄她,「你还在下面的时候我就跟你打招唿了,你可能没听到。」 尚宛妗嘴角抽了抽,这种煳弄小孩子的把戏,也能哄长公主? 谁知,她就看到郦阳长公主笑了起来,犹如灿灿春阳,「真的呀,那就好!」 韩阆端了那装了葡萄的白玉盘起身,塞给郦阳长公主殿下身边的侍女,道:「去那边剥葡萄给你们主子吃。」然后转头问尚宛妗,「你怎么不说话?谁惹你不高兴了吗?」 「没有。」尚宛妗正色,问道,「他呢?」她不确定郦阳长公主是不是知道董天行的事情,因此不敢在郦阳面前挑明了说。 韩阆道:「且等等,就来了……想不到你倒是一个急性子。」他说着轻笑了一声,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尚宛妗瞪大了眼睛,扫了眼四周,问道:「在这里?」 第七章 「地牢腌臜,不是你们小娘子该去的地方。」韩阆示意她在自己对面坐下来,然后压低了声音道,「郦阳不知道有地牢。」 听到这话,尚宛妗脑子嗡的一响,对于自己刚刚问的那个问题后悔极了……董天行之前是关押在锦王府的,挽月山庄是郦阳长公主的别院,这个长公主都不知道的地牢又没有关押拷打过董天行,为什么会腌臜? 这种问题稍稍一深思,不管得出什么答案,那都是令人心惊胆跳的。 大约是尚宛妗脸上显露了太多惶然,韩阆轻笑一声,打趣她,「不是什么大事,你出身武将之家,胆子怎么这么小啊!」 尚宛妗欲哭无泪,这挽月山庄出力最多的就是当今圣上和锦王殿下,地牢不管是谁建的,既然建在了长公主的别院里面,就是为了掩人耳目。试问全天下有谁突然之间知晓了这个秘密还会面不改色?没有当场哭出来,已经是她作为武将子孙的骄傲了! 她不搭腔,韩阆也不生气,又笑咪咪的去逗妹妹,「这葡萄好吃吗?」 「酸!」郦阳长公主皱了皱眉头,她勉强吃了两颗,觉得牙齿快不是自己的了。 韩阆点了点头,「我也觉得好酸。」 酸你还给自己心爱的妹妹吃?尚宛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韩阆挑了几颗青色的水晶葡萄放在最上面,「这种比别的都酸,你尝尝看。」 郦阳长公主吃了颗,眉头纠结起来,「园子里今年结的葡萄就没有甜的吗?」锦都地处南方,倒是有些早熟的葡萄。 「有。」韩阆点了点头,「你亲手种的那株胭脂葡萄就挺甜的,可惜没挂多少果,被鸟雀糟蹋了不少,前些日子下雨,又都打掉了,只剩下二十来颗……刚刚我尝了尝,倒比皇兄赏下来的贡品葡萄好吃。」 郦阳长公主一愣,韩阆还笑道:「等明年你可以尝尝看。」 也就是说那二十几颗胭脂葡萄都被韩阆吃光了。尚宛妗小心翼翼的看了郦阳长公主一眼,觉得她可能要跟韩阆翻脸了。 郦阳长公主确实要生气,却看到韩平安拎着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从石阶走了上来,那人穿着倒是干净,头髮也束得整齐,低着头,看不清脸。她有点好奇,便决定暂时不生气了,问道:「这是谁?」 韩阆对着韩平安点了点头,韩平安把人丢在了地上,开口道:「回长公主的话,此人名叫董天行,曾在尚大小姐进京途中对尚家人下毒手。殿下路见不平,便把人带回来了。」 董天行本来趴在地上,韩平安这话一出来,他勐地抬起头来,眼睛死死的瞪向尚宛妗。他面目狰狞,吓得尚宛妗心跳骤然顿了一瞬。 日暖天高,这时节已经有了明显暑意,只是这院子里绿意颇多,又有和风习习,倒不显得燥热。本该是让人觉得惬意的好时光,尚宛妗却是额角青筋一跳一跳的。 上一次她看到董天行的时候,这人还丰神俊朗,虽然说不上虎背熊腰,却也是结实健壮。这才几个月过去,竟然瘦得眼窝深陷,全身上下只剩下皮包骨了!想来在锦王府地牢的日子是十分的生不如死。 董天行忽然站了起来往尚宛妗这边扑,但韩平安功夫一等一的好,怎么会容他造次,伸脚一踢,就踢到了关节处,董天行疼得摔倒在地。 他对着尚宛妗的方向破口大骂,「你这个毒妇,蛇蝎女人!不得好死,天定要收你!当初就不该留你一条贱命……」 韩阆听不下去,皱着眉头轻咳了一声,韩平安立刻朝着董天行的脸踢了一脚,又点了他哑穴,董天行吐了口鲜血,就叫不出声儿来了,却依然死死的瞪着尚宛妗,带着一嘴血,发出「呵呵」如破风箱的声响。 郦阳长公主那样尊贵,又自小被兄长们宠着,哪里见过这等兇狠又言语恶毒的人,当下被吓了一跳。见人骂不出声来了,才对韩阆道:「六哥,何苦把这样的人弄来脏了我们的眼睛?」 第161页 「你先别管,且等着。」韩阆侧了侧身子,挡住妹妹的视线,然后对尚宛妗道:「锦王府不缺那么一口吃的,他大约是水土不服,刚抓住他的那段时间还好,这时间一长,他自个儿便消瘦了下来,用来绑他的绳子都断了好几条。」 董天行上辈子来锦都可没有水土不服这种情况发生,而绳子断了的话,更是前言不对后语,尚宛妗又不傻,觉得这似乎在暗示着什么,略一思索,总算明白过来韩阆话里面的意思,神色间带了一丝惧意……难不成董天行自己也吃那个药,到了锦王府地牢没有药吃,就把自己折磨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尚宛妗疑问的看向韩阆,韩阆点了点头,肯定了尚宛妗的猜测。 「你问吧!」韩阆开口,跟聪明人说话让他觉得很轻松,心情多了分愉悦,语气也柔和了许多,「别怕,有我呢!」 尚宛妗怔了半晌,然后想到自己要救外祖母,而韩阆要救郦阳长公主,便起身走到距离董天行两三步的地方蹲了下来,看着狰狞的董天行,问道:「那药哪里来的?」 韩平安弯腰伸手要给董天行解了哑穴。 「先别解!」尚宛妗阻止了他,然后笑咪咪道,「他不会乖乖回答我的问题的,只会骂我。」 「可是,」韩平安有些不明白,「不解开哑穴,他就是想回答也回答不了啊。」 「没关系啊,我又没有指望他大发慈悲告诉我解决之道……再说,关于药的事我都知道得差不多了,也不需要他答疑解惑了,找出对策只是需要时间。」尚宛妗说着,眼睛越来越亮,神色又轻松了几分,接着她扭头看向韩阆,「殿下,请问可否屏退左右?」 「都下去吧!」韩阆嘴角扯起一抹笑来,一副兴味盎然的样子……这许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尚宛妗这么有趣的小娘子,让人捉摸不透。 韩平安同一干侍女告退,锦书得了尚宛妗的眼色,也跟着众人一起走了,迎风亭里面就只剩下尚宛妗、韩阆、郦阳长公主和董天行四人。 按照尚宛妗的想法,这种事情郦阳长公主也该迴避,可韩阆把郦阳长公主留在迎风亭,明显是有自己的用意,尚宛妗也就不开这个口了。 「你不要他答疑解惑,那你见他做什么?由我六哥解决了岂不干净,纵然有人知晓了,也不会牵扯到你的名声。」 郦阳长公主好奇的看着尚宛妗。之前韩阆让她帮忙把尚宛妗单独带过来,她以为她六哥跟这尚家的大小姐是有了首尾,所以不高兴。如今误会解除了,她又素来欣赏有主意的小娘子,再者尚宛妗行事颇出乎她的意料,于是对尚宛妗也就只剩下好奇了。 「他害我的阴谋被我识破,害我的伎俩被我拆穿,作为赢家,我总要在输家面前炫耀一番才合适。」尚宛妗对着郦阳长公主笑了笑,还真有几分得志猖狂的样子。「我见他,自然是为了跟他说说华荣客栈之后的事情。」 尚宛妗语气透着愉悦,令郦阳长公主一噎,她什么样的小娘子都见过,这等……直白的,还是第一次见。 就连董天行都一时没再发出声响,对尚宛妗的想法有些惊疑。 尚宛妗蹲着有些腿麻,这亭子里面是玉石凳子,搬不动,一扭头看到亭子的角落里面有两张侍女们坐的竹凳,便搬了一张过来坐着,对着董天行絮絮叨叨起来。 「你们倒是挺有本事的,连我母亲留给我的沈嬷嬷都能买通,可我却觉得你们蠢,左右是想把我和二娘换个身分,死人不是更安全?到时候武威侯府的大小姐还在,二小姐却香消玉殒,顾盼雪这个亲娘岂不是人人称赞?还是说,你们觉得,顾老夫人吃了你们那药,就再不可能站在我这边,你们是万无一失了? 「这样的蠢主意到底是你想出来的,还是顾盼雪想出来的?说起来,你们还真同病相怜,你是落入锦王殿下手中,顾盼雪被打了板子送去庄子里面,消瘦的样子,却是谁也不输给谁的。 第八章 「尚宛仪虽然是个蠢货,却比你们干脆俐落多了,居然想直接掐死我一了百了……可惜她力气不够,没有把我掐死,反而把自己送去了家庙。尚家是将门,家庙里面想来也是一片肃杀的,也不知道二娘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能不能习惯那边的生活?不过,我是不敢去看望她的,新夫人恨透了顾盼雪,家里面也没人敢去看二娘。 「对了,外祖母前不久来了府里呢,许久未见,我心里只剩下孺慕,可惜外祖母不是为着我来的,是为着我手里的《天鄞论》来的。她不认我这个外孙女,我却不能不认她这个外祖母,只可惜《天鄞论》我已经献给了锦王,忠孝不能两全,只好委屈外祖母了。 「这些话不跟你说,以后就没人能听得懂我的话了……你和顾盼雪都这般瘦骨嶙峋,想来也没多少日子可活了,你们一死,所有的阴谋罪恶就埋进了土里,就算你背后的主子还有别的计画,那也跟我一个小娘子无关了对不对?你看,你们机关算尽,我依然是风光的侯府嫡女!」 越听,董天行的脸色越难看,「呵呵」声越来越急促,听到最后,他勐地直起脖子,一口鲜血喷出来。 见状,尚宛妗起身,对着韩阆点了点头,示意他解穴,可韩阆脸上的笑意化作了尴尬。 「我不会解穴。」 第162页 尚宛妗一时愕然,但想想也是自己想错了。 大齐朝重文轻武,皇室成员习武的人确实比较少,再加上锦王又是纨裤中的纨裤,一看就不是吃得了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之苦的人,所以不会解穴也在情理之中。 尚宛妗觉得有些尴尬,她刚刚才让韩阆把韩平安遣退,这会子又得把人叫回来了。 好在韩平安不像他主子性子不好,给董天行解了哑穴之后,就又退下了。 尚宛妗红着脸轻咳两声,然后才挑眉看着董天行,「给你一个说遗言的机会,你若是再敢骂我,就先去黄泉给顾盼雪铺路吧!」 董天行在华荣客栈之后,就知道尚宛妗不好惹,可实际听她说了那些话,心里不由得骇然,此刻又受到威胁,到了嘴边的脏话就没了音儿。或许是因为刚吐了血的缘故,他的脸色又青白了几分。 「你想救顾老太婆?」董天行声音干哑,像是破旧的风箱发出的声音。 尚宛妗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能救就救,若是不能救……她当年不也没有救我母亲吗,就当是我亲缘浅薄吧。」 「你……」董天行咬牙切齿,「想不到尚家重情重义,尚家大小姐却这么铁石心肠!」 铁石心肠四个字对于一个小娘子来说,已经是很重的指责了。郦阳长公主听了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但韩阆并没有替她说话的意思,只专注的看她作何反应。 「尚家重情重义?」尚宛妗失笑,「那又如何?你死了,顾盼雪死了,谁会知道我其实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呢?」 「得了,左右也担了铁石心肠的名声了,我还等你说什么遗言!」尚宛妗转身对韩阆道:「殿下,民女没见过什么世面,这人该怎么处理,就全凭殿下做主了吧。」 「那就让韩平安杀了。」韩阆看着尚宛妗背对着董天行,使劲挤眉弄眼提醒他配合的神情,觉得有些好玩。 郦阳长公主本来要开口,看到尚宛妗的表情,也闭了嘴巴,安安静静的看好戏。 「等等。」董天行心慌起来,他拿不准尚宛妗和韩阆是不是在诈他,却也不敢赌,赶紧开口道:「我知道如何解了顾老太婆身上的药性。」 「那又如何,你又不肯告诉我。」尚宛妗心跳骤然急了几分,但她强压着激动,故作无谓的道:「那你是不是知道解除药性的法子,又有什么打紧的呢?」 韩阆没想到董天行还真被尚宛妗半真半假的言词给诈得开口了,心里多了一丝欢喜,手有些颤抖,怕被董天行看出来,便不动声色的用大袖拢了拢手,把双手遮了起来。 董天行在锦王府的地牢里面已经关了数月,韩平安什么样的手段都使了出来,他愣是没有说出一句有用的话,可见有副硬骨头。也不知道尚宛妗刚刚那番话到底是哪句戳了他的软肋,逼得他不得不开口。 她对董天行,应该还没有他了解,如何就知道这个法子有效? 韩阆狂喜之后,脑子里闪过一丝兴味,这个尚大小姐,比他想像中还要出乎意料。 董天行开口跟尚宛妗谈条件,「我可以告诉你方子,但是你要答应我让盼……顾姨娘和仪姐儿归府。还有,我要那《天鄞论》。」 「我凭什么要答应你?」尚宛妗有些恼,如今顾盼雪已经回了武威侯府,《天鄞论》也交给外祖母了,这么算起来,答应董天行的条件也不算吃亏。可想到如果尚宛仪也回来了,她之前几个月的部署以及努力算是都白费了,她就怎么都有些气不过。 「时间恐怕没你想的那么多,而且……」董天行目光死死的盯着尚宛妗,似乎是恨不得能按着尚宛妗的头让她点头答应。他一字一顿道:「除、了、我,普、天、之、下、再、没、有、人、知、晓、那、个、法、子、了。」 尚宛妗咬了咬嘴唇,正要开口,眼睛的余光忽然看到郦阳长公主的脸,顿了一下,点头道:「好!」 若中毒的只有她外祖母,她自然有办法跟董天行讨价还价,至少把二娘留在家庙。可等着解毒的人还有郦阳长公主,韩阆爱妹心切,并不一定能理解她的心思,到时候若是误会她不想救人,麻烦可就大了。 尚宛妗是知晓董天行和顾盼雪母女间的「情深意重」的,所以有把握让董天行走进自己设的套里面,可韩阆不知道这个,她便不能冒险行事了。 说实话,要不是她多活了一辈子,她也想不到董天行和顾盼雪母女关系会那么亲密。 韩阆是朝堂内外公认的比当今圣上还不能招惹的存在,还不如痛痛快快的答应了下来,先把解毒的法子骗来再说。 董天行又道:「我要你先把人接回府,书册我也要先拿到手……不,我人在你们手里,书册你们交给顾姨娘。」 尚宛妗闻言正要开口,就听到韩阆嗤笑一声,「你打的好主意,尚大大把人接回府了,《天鄞论》拿出来了,你再告诉她你是骗她的,她又如何自处?还是说你觉得她会那么蠢,寄望于你有诚信?」 尚宛妗点了点头,道:「我会想法子先把顾盼雪接回府……你也要先把你知道的说一半出来才行。别的,等你把法子都告诉了我,试过有效再说。」 「我和郦阳来给你们做见证。」韩阆挑了挑眉,似乎是觉得有些好玩。 这整件事情,郦阳长公主事先是一点儿都不知道的,听了这么一大串话,也就听个半懂,现在煳里煳涂的被自家六哥拉着做了什么见证人,心里不知怎么的就腾起一股怒火。 第163页 这个状态是不对的,郦阳长公主很快想到,压住了火气。 她不能在外人面前给自己六哥没脸,她不能闹! 郦阳勐地站起身来,对韩阆道:「六哥,我吃药的时间到了,去去就来。」 吃了药就好了,吃了药心里就舒坦了,说飘飘欲仙也不为过。 韩阆听了这话,刚刚还觉得好极了的心情,一下子就跌到了谷底,郦阳长公主要去吃什么药,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的了。 「你坐下!」他难得拿出兄长的威严来,朝着郦阳厉声道。 郦阳长公主有些不安,有些暴躁,又有些委屈,于是对兄长的语气不復温婉,甚至嗓音有些尖利,「我吃药的时间到了。」 董天行也是听说过郦阳长公主的名声的,这会子看到她对着自己兄长大声说话,先是惊了一瞬,然后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癫狂的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堂堂长公主也吃了那仙药啊!」 第九章 「二娘虽然是个蠢货,却比你们干脆利落多了,居然想直接掐死我一了百了……可惜她力气不够,没有把我掐死,反而把自己送去了家庙。尚家是将门,家庙里面想来也是一片肃杀的,也不知道二娘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能不能习惯那边的生活……不过,我是不敢去看望她的,新夫人恨透了顾盼雪,家里面也没人敢去看二娘。」 「对了,外祖母前不久来了府里呢,许久未见,我心里只剩下孺慕,可惜外祖母不是为着我来的,是为着我手里的《天鄞论》来的。她不认我这个外孙女,我却不能不认她这个外祖母,只可惜《天鄞论》我已经献给了锦王,忠孝不能两全,只好委屈外祖母了。」 「这些话不跟你说,以后就没人能听得懂我的话了……你和顾盼雪都这般瘦骨嶙峋,想来也没多少日子可活了,你们一死,所有的阴谋罪恶,就埋在了狐狸嘴的雪里面,就算你背后的主子还有别的计划,那也跟我一个小娘子无关了对不对?你看,你们机关算计,我依然是风光的侯府嫡女!」 这些话说出来,董天行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呵呵」声越来越急促,听到最后,只见他勐地直起脖子,一口鲜血喷出来。 尚宛妗起身,对着韩阆点了点头,韩阆脸上的笑意化作了尴尬:「我不会解穴。」 大齐朝重文轻武,皇室成员习武的人确实比较少,再加上锦王又是纨绔中的纨绔,一看就不该是吃得了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苦的人,所以不会解穴也在情理之中。 尚宛妗觉得有些尴尬,她刚刚才让韩阆把韩平安遣退,这会子又得把人叫回来了。 好在韩平安不像他主子那样有恶趣味,给董天行解了哑穴之后,就又退下了。 尚宛妗红着脸轻咳两声,然后才挑眉看着董天行:「给你一个说遗言的机会,你若是再敢骂我,就先去黄泉给顾盼雪铺路吧!」 董天行没想到以前柔弱可欺的尚宛妗会变得这般心辣,心里不由得骇然,到了嘴边的脏话就没了音儿。或许是因为刚吐了血的缘故,他的脸色又青白了几分。 「你想救顾老太婆?」董天行声音干哑,像是破旧的风箱发出的声音。 尚宛妗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能救就救,若是不能救……她当年不也没有救我母亲么,就当是我亲缘轻薄吧!」 「你……」董天行咬牙切齿,「想不到尚家重情重义,尚家大小姐却这么铁石心肠!」 铁石心肠四个字对于一个小娘子来说,已经是很重的指责了。郦阳听了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韩阆专注的看着尚宛妗,并没有替她说话的意思,而是置身事外等着看她作何反应。 「尚家重情重义?」尚宛妗失笑,「那又如何?你死了,顾盼雪死了,谁会知道我其实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呢?」 「得了,左右也担了铁石心肠的名声了,我还等你说什么遗言!」尚宛妗转身对韩阆道,「殿下,民女没见过什么世面,这人该怎么处理,就全凭殿下做主了吧!」 「那就让韩平安杀了。」韩阆看着尚宛妗背对着董天行使劲挤眉弄眼提醒他配合的神情,觉得有些好玩。 郦阳本来要开口,看到尚宛妗的表情,也闭了嘴巴,安安静静的看好戏。 「等等。」董天行心里气得不行,他拿不准尚宛妗和韩阆是不是在诈他,却也不敢打赌,赶紧开口道,「我知道如何解了顾老太婆的药性。」 「那又如何,你又不肯告诉我。」尚宛妗心跳骤然急了几分,强压着激动,故作无谓,道,「那你是不是知道解药的法子,又有什么打紧的呢!」 韩阆没想到董天行还真被尚宛妗半真半假的给诈得开口了,心里也多了一瞬的欢喜,手有些颤抖,怕被董天行看出来,便不动声色的用大袖拢了拢手,把双手遮了起来。 董天行在锦王府的地牢里面已经关了五个月左右了,韩平安什么样的手段都使了出来,这董天行愣是没有说出一句有用的话,可见是一个硬骨头。也不知道尚宛妗刚刚那番话到底是那句戳了他的心窝,逼得他不得不开口。 她对董天行,应该还没有他了解,如何就知道这个法子有效?韩阆狂喜之后,脑子里闪过一丝兴味,这个尚大小姐,比他想像中还要出乎意料。 第164页 董天行开口跟尚宛妗谈条件:「我可以告诉你方子,但是你要答应我让盼……顾姨娘和仪姐儿归府。还有,我要那《天鄞论》。」 「我凭什么要答应你!」尚宛妗有些恼,如今顾盼雪已经回了武威侯府,《天鄞论》也交给外祖母了,这么算起来,答应董天行的条件也不算吃亏。可想着尚宛仪再回来了,她之前几个月的部署以及努力算是都白瞎了,尚宛妗怎么都有些气不过。 董天行目光死死的盯着尚宛妗,似乎是恨不得能按着尚宛妗的头让她点头答应。他一字一顿,道:「除、了、我,普、天、之、下、再、没、有、人、知、晓、那、个、法、子、了。」 尚宛妗咬了咬嘴唇,正要开口,眼睛的余光忽然看到郦阳长公主的脸,顿了一下,点头道:「好!」 若是中毒的只有她外祖母,她自然有办法跟董天行讨价还价,至少把二娘留在家庙。可等着解毒的人还有郦阳长公主,锦王韩阆爱妹心切,并不一定能理解她的心思,到时候若是误会她不想救人,麻烦可就大了。 尚宛妗是知晓董天行和顾盼雪母女间的「情深意重」的,所以有把握让董天行走进自己设的套里面,可韩阆不知道这个,她便不能「冒险行事」了。说实话,要不是尚宛妗多活了一辈子,她也想不到董天行和顾盼雪母女关系会那么好。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韩阆是朝堂内外公认的比齐宣帝还不能招惹的存在,还不如痛痛快快的答应了下来,先把解毒的法子骗来再说。 董天行又道:「我要你先把人接回府,书册我也要先拿到手……不,我人在你们手里,书册你们交给顾……姨娘。」 尚宛妗闻言正要开口,就听到韩阆嗤笑一声:「你打的好主意,尚大大把人接回府了,《天鄞论》拿出来了,你再告诉她你是骗她的,她又如何自处?还是说你觉得她会那么蠢寄望于你有诚信?」 尚宛妗点了点头,道:「我会想法子先把顾盼雪接回府……你也要先把你知道的说一半出来才行。别的,等你把法子都告诉了我,试过有效再说。」 「我和郦阳来给你们做见证。」韩阆挑了挑眉,似乎是觉得有些好玩。 这整件事情,郦阳事先是一点儿都不知道的,听了这么一大通,也就听个半懂,现在煳里煳涂的被自家六哥拉着做了什么见证人,心里不知怎么的就腾起一股怒火。 这个状态是不对的,郦阳想着。 她不能在外人面前给自己六哥没脸,所以她不能闹!郦阳勐地站起身来,对韩阆道:「六哥,我吃药的时间到了,去去就来。」 第十章 吃了药就好了,吃了药心里就舒坦了,说飘飘欲仙也不为过。 韩阆听了这话,刚刚还觉得好极了的心情,一下子就跌到了谷底……郦阳要去吃什么药,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人了。 「你坐下!」他难得的拿出六哥的威严来,冲着郦阳厉声道。 郦阳有些不安,有些暴躁,又有些委屈,于是语气不復温婉,甚至有些尖厉:「我吃药的时间到了。」 董天行也是听说过郦阳无双的名声的,这会子看到郦阳冲着自己兄长大声说话,先是惊了一瞬,然后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癫狂的笑了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堂堂长公主殿下,也吃了那仙药啊!」 郦阳本来正冲着自己六哥生气,忽然听到董天行这话,勐地冲到董天行面前,死死的瞪着他,眼珠子红得瘆人,怒问道:「你怎么知道仙药的?」 尚宛妗心里嘆了口气,郦阳这么说,便是不打自招了,要想再哄董天行乖乖的跟自己做交易,怕是难了! 韩阆应当也是想到这一重,脸色难看得不行。只是这会子再想阻止郦阳,已经晚了。 董天行这反应,看来之前是不知道郦阳也中毒了的,那就说明郦阳吃那药,跟董天行并无关系。再说,董天行之前一直在彭州,没有机会接触郦阳,也没有给郦阳下药的动机。 那么郦阳吃的那药是从哪里来的?又是谁给她的? 刚知道郦阳反常的时候,韩阆便找别的藉口将郦阳身边的侍女婆子僕从都控制了起来,审问了一番,竟是谁也不知道那药是从何而来的。他又在郦阳那里旁敲侧击过,可惜郦阳在这件事上很警惕,不曾向他透露半分关于这药的事情。 郦阳越来越喜怒无常,韩阆试着让她不吃药之后,发现时间一长,郦阳简直是生不如死,便不敢真的停了药了。又担心郦阳有什么出格的举动,甚至连药有问题的事情也不敢让她知晓了。 此时此刻,郦阳已经处于暴怒之中,见董天行只挂着一副噁心的表情冲着她笑,并不回答她的问题,便越发狂躁起来。 她转身从石桌上拖起那装着葡萄的白玉盘往董天行身上砸了下去:「你是怎么知道仙药的?」 白玉盘当场破裂,可见力度之大。 「郦阳!」见郦阳拔下头上的金簪就要去扎董天行的脸,韩阆忙喝止,强势道:「你去吃药!」 「六哥?」郦阳有些茫然。 韩阆放柔了声音,甚是温柔,劝她:「六哥守着他,你身子不舒服,去吃了药再过来。到时候郦阳要他说什么,他就得说什么。」 郦阳狂躁的时候力气有多大,他是见识过的,这亭子里就他们几个人,他没习武,想要制住郦阳有些困难……总不能让尚大大跟自己一起打妹妹吧!左右那药是不可能不吃的,这会儿吃了,至少能舒缓狂躁的情绪。 第165页 「好,我去吃药。」郦阳把金簪插回头上,起身就出了亭子沿着石阶往下走,「六哥可不许骗我!」 「嗤~」董天行看着郦阳的背影,嗤笑一声,然后发出呵呵的怪声,似乎心情很不错,幸灾乐祸。 郦阳听到这声嗤笑身形一顿,似乎又想回来拿金簪扎董天行的脸了,可到底是「仙药」的诱惑力更大,她只犹豫了一瞬,就匆匆下了台阶。 董天行看向韩阆:「殿下,罪民手里的砝码,似乎是多起来了呢!」 「你待如何?」韩阆强压着心头的火气,冷笑着看着董天行,那目光,就跟淬了毒的刀子似的。 此刻的董天行虽然跟刚刚一样趴在地上,心境却完全不一样了。刚刚还是弱势的一方,被逼得不得不答应不平等条件。如今却成了条件任由他开的局面。 他嘲讽的笑着,丝毫不介意韩阆目光带来的压力,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几分难以忽视的恶意:「听说郦阳长公主在天下女子中是举世无双,当今圣上和锦王殿下甚宠之,就不知道这份宠爱,值多大的代价了。」 「你最好是不要自作聪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本王不信连一个能解这毒的神医都没有!」韩阆横行霸道惯了,御书房都敢闹的人,哪里会让董天行几句话给拿捏住! 「你就剩下提供解毒法子这点儿用了,你要是不肯说,那便是连这点儿用处都没有了,还留着你做什么!」 「你……」董天行听了这话,脸上闪过几丝怒意,然后不知想到什么,他又笑了起来。 他笑起来的声音实在是难听,尚宛妗看在眼里,倒不是很担心董天行不肯开口这个问题……董天行这样,应当是是想多讲讲条件,并不是要死磕的意思。 韩阆不是那么容易被人左右情绪的人,他冷冷的看着笑得大声咳嗽的董天行,神色不变,谁也不知道他心里面在想什么。 「解毒?」董天行笑够了才一脸嘲讽道,「那是仙药,找杏林圣手有什么用?仙丹一般的好东西,怎么可能是毒呢!」 「怎么可能不是毒!」尚宛妗见韩阆盯着董天行不开口说话了,少不得自己开口代劳,问了一句。 「难不成是蛊?」尚宛妗忽然想起自己看过的那些闲书,脑子里灵光一闪。 「不是毒,也不是蛊,是让人飘飘欲仙的好东西,戒不掉的好东西。」董天行指了指自己,「不是好奇我为什么会变成这个德行吗?那仙药,我也是吃的。」 韩阆还是没有说话,尚宛妗心里一动,忽然厉声问道:「是谁逼你吃的?」 「这么好的东西,怎么可能有人逼我吃呢!」董天行身子本来就比较虚弱,又是被打,又是心神激盪,又是说了这么久的话,便有些受不住了,不再昂着脖子,整个人一软,干脆完全趴在了地上。 「若真是你说的好东西,又怎么会不给顾盼雪吃呢?」尚宛妗冷笑。 她之前一直以为这件事的主谋是董天行和顾盼雪,如今知道了董天行自己也吃这药,事情就有些不简单了……董天行显然是知道这药的危害的,不然也不会同顾盼雪一起给顾老夫人下药了。 他既然知道这药的害处,自然就不会自个儿吃这药了……如此猜测下来只有一种可能,这药是别人给他的,他自己吃这药,是为了向那幕后的人表忠心! 尚宛妗又道:「既然是好东西,那我回头给二娘送一些到家庙去……这东西虽然贵,锦王府财大气粗,殿下知晓我与二娘姐妹情深,想来是愿意送一些给我的。」 董天行又抬起头来,错愕的看着尚宛妗。 尚宛妗长得俊俏,笑起来的样子比他见过的许多小娘子都要好看。可此时看着尚宛妗笑弯了眼睛的样子,董天行只觉得浑身发寒。 「外祖母的药怕是都是从你手里得的吧,顾盼雪想来也觉得这药只有你才有,要是她知晓二娘吃了这药,当是欢喜得几近癫狂的吧!」 「你!你这个……」董天行被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看尚宛妗的眼神就跟看饿鬼似的。他没想到,尚宛妗小小年纪,竟然能想到这么恶毒的办法! 第十一章 她或者不敢真的这么做,可她的身边还站着锦王韩阆! 尚宛妗是不是被这药毁了,他是不在乎的,可他在乎顾盼雪!尚宛仪若是因为他出了事情,只怕对他从此也只有恨意了。 董天行看着自己视线里的绣鞋,是一双绣了戏莲图的银白色平安鞋,他突然就想起了二十多年前,那个时候他还是一个乞丐,大雪天又冷又饿,快要死了。顾盼雪就是穿了双这样的平安鞋,出现在了他面前,给了他一口吃的。 那是在北方,天寒地冻,别人家的小姐外出穿的都是兔毛或者狐狸毛的鹿皮靴子,顾盼雪却穿了双夏天的绣花鞋,整个人冷得直哆嗦,看来在家里也是不受宠的。 后来与顾盼雪重逢了,亲近了之后,他才知道,那日是郡守府上的夫人办宴会,要给自己的女儿挑一个伴读的小娘子,顾盼雪是庶女,本来没有机会去的,她姨娘哄了顾老爷好久,顾老爷才松了口,让顾夫人一起把人带过去。 顾夫人不喜顾盼雪,心里又有气,便故意帮顾盼雪置办了一身颜色老成的装束。顾盼雪本来就生得黑,再穿那些老成的颜色,就真的跟厨房里的煤球一样了。所以她便把自己所有颜色鲜艷一些的衣裳都找了出来,不管春秋,都搭配着往身上套了。 第166页 当时长得黑黢黢的顾盼雪一边冷得发抖,一边对他道:「等我成了郡守千金的伴读,就求爹爹让你进府,做我的小厮好不好?」 董天行答应了,之后再顾家门外等了足足半个月,听闻绢帛刘家的三小姐做了郡守千金的伴读,这次离开顾府大门,去寻自己的前程。 「你想好了吗?」韩阆见董天行一直盯着尚宛妗的绣鞋发愣,皱了皱眉,有些不悦……他觉得董天行这是不尊重尚宛妗。 尚宛妗也不知道董天行这是犯了什么魔怔,一直盯着她的绣鞋看,不由得挪了几步,站在竹凳的后面,让竹凳挡住了自己的绣鞋。 「董天行,我们可没有时间跟你耗!」尚宛妗开口,「二娘一个人在家庙里面孤独寂寞,若是有仙药相伴,想必是极好的。」 「这仙药,便是《虞史》里面记载的,被虞朝文成帝禁止了的寒石散,因为里面加了钟乳石、紫石英、白石英、硫黄、赤石脂五种石药,所以又叫五石散。」董天行心里嘆了口气,终于开口。 「怎么会!」尚宛妗吃了一惊,「药方明明已经在几百年前焚烧殆尽!」 「方子从何而来,我也无从得知。」董天行刚刚受的刺激不小,所以声音更加发虚,「吃了这药,一开始确实是面色红润飘飘欲仙。所以顾……姨娘要给顾老夫人寻药,我便给了她这仙药。她见顾老夫人气色好了许多,自己也想吃的。」 「好在我比她先吃,发现了这药的不对劲,让她免去了这一遭劫难……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在彭州还好好的,到了锦都,她反而中了招。」 顾盼雪也吃了这五石散是尚宛妗编出来煳弄他的,这会子见他对此深信不疑,尚宛妗自然不会提醒他。 韩阆听着董天行的话,沉吟了一番,开口问道:「史书对这方子的记载甚少,你先说说你当时是如何发现这药不对劲的,药又是谁给你的?」 董天行却不肯再说下去了,语气带了些苦涩和不为瓦全:「尚大小姐不是说先说一半吗?把顾……姨娘好生接回武威侯府,再把《天鄞论》交给她了之后,再来听后面的一半吧!」 艰难的抬起头来,看到韩阆带着怒意的神情,董天行「呵、呵」的笑了起来:「还是说,堂堂锦王殿下左右知晓了这仙药是什么,想找解毒法子轻而易举,所以并不需要我这个将死之人再讲后面半段了?」 「这哪里就有一半了?」韩阆气恼。若真的是五石散,他哪怕是杀了全天下的大夫也找不到一个解毒法子的。 若是好解,雄才伟略青史留名的大虞文成帝也不会下那么严苛的命令销毁所有的五石散药方了、杀掉会配五石散的医者了。 董天行看他这样便已瞭然,脸上挂着一抹嘲讽:「左右我已经做了我该做的,别的,奈何桥上等个几十年,总是能够解释清楚的。」 他这话是对尚宛妗说的。 「好,就当你说了一半了。」尚宛妗抿了抿唇开口,她知道不能逼急了董天行,适可而止方是妥善之举。 尚宛妗问道:「等我完成了你的要求,要如何向你证明?」 「到时候殿下的人带着我在武威侯府走一圈,让我有机会看到她不久好了……放心,我只远远的看一眼,不会惹事。」 然后他眼睛扫过尚宛妗,事先落在韩阆身上:「尚大小姐替我办了两件事情,堂堂锦王殿下不劳而食,似乎是有些不好看。」 「那你说怎么才好看?」韩阆故意斜了董天行一眼,然后挑挑眉,语气有些恶劣,「本王就是喜欢吃软饭,你奈我何?」 董天行被这话激得有些唿吸不畅,他缓了缓之后决定不理会韩阆这话,径直道:「我要你拿郦阳长公主殿下发誓,事情结束之后,放我离开锦都。」 「你要离开锦都?」韩阆听了皱了皱眉,看向尚宛妗,「这个你怕是得问问尚大小姐。」 「我不是要带她们母女二人一起走。」董天行摇了摇头,「我自己一个人走。」 「你一个人走,把顾盼雪和尚宛仪留在锦都?」尚宛妗有些意外,脱口而出问道。 「锦王殿下只管表态,是否答应我便是。」董天行没有理会尚宛妗的问题。 韩阆脸色很是难看:「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要本王拿郦阳来发誓?」 他说这就站起身来,然后就看到亭子外面郦阳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此时的郦阳已经不再喜怒无常狂躁骄傲,两颊粉红粉红的,气色果然很好。 她朱唇轻启,问道:「六哥要拿我起什么誓?」 尚宛妗抬头看到郦阳眼里带着的喜意,心情很好的样子。 董天行看了看脸色铁青的韩阆,又看了看愉悦的郦阳,脸上扯起狰狞而充满恶意的笑来。 尚宛妗心道不好,还没来得及阻止,就听到董天行对郦阳道:「长公主殿下,你是草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子,可漂亮有什么用呢!过不了多久,只要……」 啪! 韩阆伸手就把石桌上的茶盏拿起来朝董天行头上一砸,发出清脆的瓷器碎裂声,然后就见董天行的额头破了一道口子,流出血来。 「……只要停了那仙药,呵,呵,你就变成草民这个样子了!」董天行不顾额头上的血流了自己一脸,似乎没有感觉到这疼,笑着把后面半截话说了出来。 第167页 那样子狰狞至极,竟是想要拿这话毁了郦阳长公主。 韩阆和尚宛妗俱是一变。 董天行得意得不行,声嘶力竭的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咳嗽。 出乎几人的意料,郦阳并没有因为那话生气或者惧怕,表情都没怎么变。眉眼间还是愉悦的笑意:「没关系呀,本宫是天下最尊贵的长公主,这仙药再贵,本宫也吃得起。」 第十二章 那意思便是,不停药便没事了。 怎么可能没事,顾老夫人才吃那药不过五六年的工夫,面容便已经变得狰狞了起来! 董天行冷笑着正要开口,尚宛妗忽然一个箭步走到他面前,一脚踢在太阳穴,把人给踢昏了过去。 然后施施然跟韩阆和郦阳长公主请罪:「臣女莽撞,只是这人说话不知虚实,若是无状,冲突了长公主殿下,杀了他不值什么,坏了长公主殿下的好心情,就得不偿失了。」 有点意思!韩阆心里提着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下来,笑眯眯的夸奖道:「尚大大真是好身手,你一个小娘子便有这等身手了,想来尚奚舟作为你嫡亲的兄长,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听说尚奚舟想要自己博一份功名,他有此心,将来定当成就一番事业羡煞旁人!」 尚宛妗有些愣。 郦阳长公主殿下撇了撇嘴:「六哥你夸她就是了,夸她兄长作甚……听说武威侯同秦将军一起戍守边关十二年,大大小小的战役打了数百场,没有一次是有退缩的。虎父无犬女,尚大大有这身手,原也应该。」 是啊,夸她也就罢了,怎么夸到她大哥去了? 尚宛妗勐地回过神来,忙提了提裙子跪在地上给韩阆行了一个大礼:「臣女多谢殿下!」 见郦阳好奇的朝她看过来,于是又补充了一句:「多谢长公主!」 郦阳奇道:「你们两个倒是有意思,一个夸人夸到了人家的哥哥去了,一个不过是白得了一句夸人的话,就行上了五体投地的大礼!」 尚宛妗见韩阆冲着自己点了头,这才起身,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怎么能不行大礼!韩阆刚刚那话的意思,分明是在告诉她,日后若是有合适的机会,便会提携哥哥一二。 韩阆看了眼地上昏迷的董天行,一脸嫌恶的撇了撇嘴,然后笑着对郦阳道:「你不是要骑马吗?这会子还不去?大家等急了,可就走了。」 「可……」郦阳有些犹豫,「这里……」 韩阆轻轻提了尚宛妗的衣袖把人往郦阳面前一拉:「今日之事,不要对旁人提起,人家尚大大第一天来你的别院做客,总不能一直只看这迎风亭的景致吧。乖,带着人一起去玩。」 郦阳一听尚宛妗也是跟自己一起去的,便松了口气,笑道:「好……六哥不去吗?」 韩阆失笑:「你请的都是小娘子,我跟了去,只怕那些御史们又要去撞金銮殿的柱子了……你们下去的时候把韩平安叫上来,好歹把人拖回去,不能污了妹妹的别院。」 「好!」郦阳脸上的笑意变得明显起来,兄长对自己的看重让她很满意。于是拖着尚宛妗往迎风亭外面走,嘴里道:「六哥,你先别急着走……莲花池里有莲蓬,我让婆子们去采了,你带些回去。」 尚宛妗回头看到韩阆对着自己点头……那意思,应当是叫她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别的不用操心。于是会心的笑了笑,跟着郦阳一起拾阶而下。 到了高台下方,就看到锦书、韩平安以及两个宫装侍女站在一处假山的背阴处等着。两人走了过去,郦阳对着迎上来的韩平安矜傲的点了点头,韩平安会意,越过了她们朝迎风亭走去。 锦书迎上来行礼,郦阳神情淡淡的没说什么,尚宛妗却知道锦书在下面等得有些久了,脑子里想太多,大概是自个儿把自个儿给吓到了。 看到尚宛妗好生生的同郦阳一起走下来,锦书在心里感谢了一遍刚刚在心里求到的菩萨,心里想着下次小姐抄写佛经的时候,她也跟着抄一些,算是还愿。 郦阳问其中一个侍女:「木柳,各家小姐们都在何处?还在看孔雀吗?」 木柳福了福,回道:「大家先去看了孔雀,起先还新鲜,过了一会儿觉得无聊,裕合郡主就叫金簪姐姐取了餵孔雀的吃食来给大家餵着玩儿。只是吃食取来了,各家小姐都被吓得不轻。」 见尚宛妗疑惑的表情,木柳解释道:「咱们挽月山庄的孔雀餵得金贵,用的都是新鲜的虫子。」 女孩子大多是怕虫的,尤其是肉乎乎的软虫子,更别说还是活的了。尚宛妗嘴角抽了抽。 木柳接着道:「于是裕合郡主就带着大家去莲花池那边了,这会子应当还在那边。」 郦阳点了点头:「咱们便去莲花池,她们若是玩够了,就叫去骑马,若是不想骑马的,就让她们去沾花亭打马吊。」 说着就抬脚朝莲花池走去,才从迎风亭下来,郦阳对尚宛妗的态度又变得冷淡陌生了,尚宛妗也不多想,只管跟着郦阳往莲花池走。 她知道锦书心里担惊受怕了,便偷偷往锦书手里塞了颗东西。锦书把手缩在袖子里面捏得紧紧的,趁着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看了……却是一颗桂花糖。 桂花糖虽小,可含在嘴里总会让人看出来的,锦书忍不住失笑,用锦帕包了那糖不动声色的放进衣袖的暗袋里面。 第168页 心里松口气的同时,忍不住想,小姐到底还是个小孩子,也不知道这桂花糖她是什么时候藏在身上的。 还没到莲花池,就听到了大家的打闹声。 刚进园子的时候,大家还矜持得很,可这过了好一会子了,远离了家中长辈,长公主殿下又一直没有现身,小娘子贪玩的秉性就都暴露了出来了。 到了莲花池,就看到裕合郡主正带着几个小娘子跟採莲的渔娘闹,尚宛妗仔细看了一下,尚宛逑也在其中,就站在裕合郡主的右侧。 渔娘满脸为难:「主子们要划船,原不应该拦着主子们,实在是一来担心主子们不小心落水,二来长公主殿下吩咐了婢子们採莲蓬,那边等着要呢!」 裕合郡主道:「你有什么好担心的,这全锦都城的小娘子,有谁不知道本郡主水性好啊?再说了,姑姑要莲蓬,我们帮她采了来,你们倒省了不少事情,还拦着我们做什么!」 锦都城不少达官显贵都是跟着皇室从江南迁过来的,江南人基本上是没有不懂水性的,所以锦都的官眷们也大多是会水的。 几个渔娘的担心,她们才不会放在眼里。 裕合郡主扭头问身边几个小娘子:「你们也都是识水性的对吧?」 众人都笑嘻嘻的点了头,尚宛逑略一迟疑,也跟着点了头。尚宛妗却知道,尚宛逑在西北边关长大,顶多不怕水罢了。 裕合郡主指着尚宛逑,得意的对渔娘道:「你看,这是尚家三小姐,跟着武威侯在西北边关杀过敌寇的,她都会凫水呢,你们还有什么好怕的?还不快让开!」 尚宛逑见裕合郡主特意提到自己,有些欢喜,挺了挺胸脯,引以为荣的样子。 几个渔娘犯了难,其中一个扭头看倒远远走来的郦阳长公主,忙对另外一个使了眼色,然后跪下来请安:「长公主殿下。」 裕合郡主闻言,勐地转过身,看到郦阳,笑嘻嘻的凑了上来,抱着郦阳的胳膊道:「好姑姑,我想泛舟,她们不让。」 第十三章 尚宛妗心想,不管长公主心里是怎么想的,断没有在自己侄女面前维护几个下人的,这几个渔娘怕是要遭殃了。 谁知郦阳却道:「我让她们给六哥採莲蓬,你要泛舟,再等等吧!」 竟是驳回了裕合郡主。周围的小娘子俱有些吃惊,纷纷不动声色的关注着这边。然后看到跟着长公主一起走来的尚宛妗,心里都打了个突。有些疑惑,尚大小姐什么时候搭上了长公主这条线? 裕合郡主听了郦阳的话,并没有觉得难堪,反道:「姑姑,裕合也可以给六王叔採莲蓬呀,裕合一定给六王叔才最大个的。」 郦阳摇了摇头:「来不及了。」等她们採好莲蓬,六哥早就不耐烦走人了。 裕合郡主吃了一惊:「原来六王叔就在……」 「裕合!」郦阳呵斥了一声,打断了裕合郡主的话。 众小娘子们心里却是瞭然,原来锦王韩阆这会子也是在挽月山庄的!今天是小娘子们的宴会,他来做什么?刚刚郦阳长公主拉着尚大小姐离群,难道就是为了去见锦王韩阆? 尚宛妗心里暗骂裕合郡主是个没脑子的,这下子是跳进黄河也说不清了的,只好装傻。 郦阳不理会这些,扫眼看了众人一眼,问道:「谁想骑马?谁想打马吊?谁想四处走走看看?」 立马有人响应。 「我想打马吊。」尚宛妗看了一眼,也认识这人,四娘和五娘就跟她站在一处,是国子监郭祭酒的千金郭弗月。 「园子里花开得好,谁跟我去行花令?」这是长兴侯府的六小姐韩曲蕊。 她话一出来,立马有好几个小娘子应和。 见没有人说要去骑马,郦阳想了想,道:「我那里准备了七八套骑装,有想骑马的,就跟我一起去更衣。」 她这话一出来,裕合郡主、尚宛逑等好几个小娘子都笑嘻嘻的应了说要去骑马。裕合郡主点了一下人数,扭头看向一个没有开口的穿着湖绿色齐胸裙的十五岁左右的小娘子,问道:「钟雪姣,你不跟我们一起去骑马吗?」 尚宛妗抬头看向钟雪姣,隐隐觉得有些眼熟。 谁知那钟雪姣也朝尚宛妗看过来,抿着嘴儿问道:「尚大小姐要玩什么?我跟着尚大小姐一起玩好了。」 尚宛妗吃了一惊,连忙去看裕合郡主的脸色……她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却无缘无故把裕合郡主给得罪了。 裕合郡主视线在钟雪姣和尚宛妗之间移了移,竟没有生气,反而笑眯眯的点了点头:「我忘了还有她了……尚大小姐要跟我们一起去骑马么?」 尚宛妗想着她们现在已经有六个人了,郦阳长公主又说是准备了七八套骑装,除了莫名其妙的钟雪姣,还有尚宛宛和唐婉等着自己呢,人数肯定是多了的。 于是尚宛妗笑了笑,对裕合郡主道:「宛妗才从北方来锦都城没几个月,看多了大漠孤烟,这南方园林的景致,怎么看都觉得心喜。尤其是长公主的别院,万紫千红百花争艷,宛妗想多看几眼。」 郦阳看了尚宛妗一眼,然后对裕合郡主道:「咱们走吧……其他人要是还有想骑马的,就跟侍女们说一声便是。」 说着,她顿了一下,到底还是转头对尚宛妗说了句话:「你叫人陪着你逛,别迷了路。」 第169页 尚宛妗连忙道谢。 于是小娘子们四散开来,尚宛妗趁机拉住尚宛逑,怕她得罪了人,或者被人欺负了,想嘱咐她几句话。谁知尚宛逑还记恨着早上的事情呢,撇撇嘴,甩开尚宛妗的手就走。 「大姐姐不是看不起我么?有人看得起我。」 尚宛妗皱了皱眉,心里升起一股怒火……若不是为了武威侯府小娘子的颜面,她何苦操这份心。 正生气着,就感觉到锦书拉了拉自己的衣袖,顺着锦书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就看到钟雪姣站在自己不远处,笑盈盈的看着自己。 尚宛妗收敛了神色,也换上一副笑盈盈的样子,尚宛宛拉着唐婉走到了尚宛妗身边,尚宛宛眉头未展,从郦阳长公主拉走尚宛妗到现在,她一直有些心神不宁,生怕尚宛妗在这挽月山庄出了什么事情。 虽然恨铁不成钢,到底是自己的大姐姐。 尚宛妗还没来得及开口,钟雪姣就走了过来,跟她似乎很亲近的样子,笑着道:「尚大妹妹,是在这里坐一会儿,还是走走?」 「随便走走吧!」尚宛妗看了眼目光有意无意探寻的望着这边的小娘子们,开口道。 她说完看了眼尚宛宛……尚宛宛年纪还小,有的话她能问,尚宛妗却不好开口问。尚宛宛会意,做出一副好奇的神色来,道:「宛宛倒是第一次见钟家姐姐,钟姐姐跟大姐姐很熟络?」 尚宛宛是看着尚宛妗问这话的,尚宛妗便把眼神落在钟雪姣身上。 这么明显的把戏,钟雪姣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只是她不计较,笑眯眯的解释:「我与你大姐姐虽未见过面,却应该是熟络的……如今的武威侯夫人,便是我嫡姐。」 原来是钟雪盈的妹妹!尚宛妗恍然大悟,面上虽然神色不变,心里却是冷淡了几分……钟雪盈对她简直是欲除之而后快,没道理钟家的小娘子会与她亲厚。 「原来钟姐姐是大伯母的妹妹!」尚宛宛觉得有些没意思。 「四妹妹,你这话说错了。」尚宛妗敛了笑容,正色道,「既然是夫人的妹妹,就不该叫姐姐了,那岂不是差了辈分?」 尚宛宛不喜欢钟雪盈,连带着对钟雪姣也没有好感,听了尚宛妗的话,便笑眯眯的改口,从善如流:「钟家姨娘,是宛宛叫错了,姨娘大人有大量,别怪宛宛才是。」明明就是钟雪姣自己先搞乱了辈分! 尚宛妗听了这称唿,差点儿失笑……这称唿,跟当初她在永平伯府对钟雪盈的称唿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钟雪姣听了这称唿,脸色果然变了变,只是她琢磨了半晌,也没有想到可以反驳的话来。 只好道:「无碍。」 只是心里实在是气不过,钟雪姣想了想,抓住了尚宛妗的一个错处,问道:「尚家……侄女,这话原不该我说,只是你刚刚称唿我姐姐为夫人,而不是母亲,若是让外人听见了,岂不以为我嫡姐与继女之间失和?」 「钟家姨娘也知道是继女。」尚宛妗听钟雪姣说这话,神色变得淡淡的,连表面的热情都不想维持了,「是不是失和,不是一个称唿就能决定的。」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周围不止尚家和钟家的人,要是再说下去,传出去,钟家和武威侯府的闲话就有些热闹了。尚宛妗是正经的嫡女,最多关几天禁闭,她一个不甚受宠的庶女,还不知道会被自己的嫡母怎么搓磨呢! 钟雪姣恨恨的闭了嘴,她这才知道自己表哥说的武威侯府大小姐不好相处是什么意思来,真真牙尖嘴利……要是别的小娘子,被人拿住了这样的错处,还不知道怎么求饶呢! 尚宛宛见尚宛妗态度再次变得「强硬」起来,心里有些高兴,试探性的抓住尚宛妗的手,唤了声:「大姐姐。」 第十四章 尚宛妗扭头对她笑了笑:「四妹妹撒娇呢!」 姐妹二人之前的别扭,这一刻消失殆尽。又因为「共同对敌」的缘故,反而比之前更亲近了一些。 钟雪姣见她们这样,心里更气,只是转念想到表哥跟自己提过的话,少不得强压了火气,问道:「怎么不见尚二小姐和尚三小姐?」 她说着一顿,眉宇间带了些不悦:「还是说因为尚二小姐和尚三小姐是庶女,所以尚大小姐不愿意带着她们出门?」 她自己是庶女,所以在这方面格外在意。在钟府的时候,她跟表哥韩折尘打听武威侯府的事情,韩折尘只不过跟尚奚舟认识罢了,哪里知道人家内院的事情,只好告诉她,尚大公子似乎对自己的嫡妹很看重。 钟雪姣一听就道:「那尚大小姐是不是经常欺负尚家的庶女?」 韩折尘摇了摇头……他不知晓的事情,从来不乱说的。 谁知钟雪姣就上了心,平日里没有机会见面也就罢了,今日尚宛妗等人也受邀来了挽月山庄,郦阳长公主待尚宛妗又与别人不同,她心里就更加不舒服了,心里打定主意一定要问住尚宛妗。 尚宛妗一听钟雪姣这话,就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了。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她上辈子以为自己是庶女,受的也是庶女的对待,可从来没有因此怨恨起全天下的嫡女来! 这会子跟钟雪姣吵起来,反而坏了自己的名声。尚宛妗淡淡的开口:「三妹妹刚才骑马去了,二妹妹身体不好,没有出门。」 第170页 钟雪姣听她这么一说,立马想起刚刚站在裕合郡主身边的就是尚三小姐,心里不由得一阵懊恼,脸颊有些发热。 都是尚宛妗太狡猾了,故意引着她说错话!钟雪姣心里想。 这么一想,她又觉得自己是站在正义的一方了,咄咄逼人的问道:「尚二小姐生的是什么病?我怎么不知道?你说病了就是病了?我听人说,尚二小姐生得花容月貌,还极有才情呢,当初在永平伯府的赏冰会做的诗叫好声一片呢!」 这话的意思就是在说尚宛妗因为怕尚宛仪抢了自己的风头,所以故意说尚宛仪病了,不带着人出门呢! 尚宛妗闻言顿住了脚步,冷冰冰的看着钟雪姣,隐隐带着些嫌恶,钟雪姣虽然是庶女,好歹是当朝太傅的女儿,尚宛妗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又蠢又难缠。 若是没有好处,她素来是一分都不愿意忍让别人的。尚宛妗眼睛扫了眼四周不动声色看着这边的小娘子,稍稍提高了声音,一本正经的问钟雪姣:「钟家姨娘这话说得奇怪,闺阁中的小娘子,本来就诸多忌讳,二娘是武威侯府二小姐,她生病的事情,怎么好大张旗鼓的通知钟家姨娘?」 尚宛妗把武威侯府和钟家几个字说得特别重,众人一听这话,看向钟雪姣的眼神就明显带了许多鄙夷。 你们钟家是把女儿嫁去了武威侯府做侯夫人,可人家武威侯府的二小姐又没有许给你们钟家,凭什么生病的事情也要通知你? 「你……你……」钟雪姣找不出话来反驳。 尚宛妗心里冷笑,也不知道这钟家是怎么在教女儿,一个嫡女,一个庶女,都是没脑子的蠢货! 这时,一旁走过来一个小娘子,冲着尚宛妗甜甜的笑了笑,开口道:「尚大姐姐,你们跟我们一起去打马吊好不好?」 却是素来与尚宛宛交好的郭弗月,一看就是来给尚宛妗等人解围的。 尚宛妗心里想着,宛宛看起来天真无邪,心思却最是清明,所以她交的朋友也很不错。想罢就要点头,她实在不耐与钟雪姣这样的人纠缠。 谁知还没开口,就听到郭弗月身后不远处一个小娘子笑道:「弗月,你傻不傻,人家尚大小姐说了要去看景致。」 「打马吊就不能看景致了?咱们把桌子摆在花园里不就好了。」说着扭头对尚宛妗笑,落落大方的跟尚宛妗撒娇,「尚大姐姐,你是宛宛的大姐姐,也就是我的大姐姐,就跟我一起去吧……听说彭州那边马吊的打法跟我们锦都不一样,平时都是她们赢我的体己,今儿个就让我趁人之危,也赢一回吧!」 她长了张圆脸,让人一看就觉得可亲,开这样的玩笑,也不会让人觉得讨厌。 尚宛妗失笑,打趣她:「弗月妹妹想要赢我钱是假,想跟四妹妹凑在一起玩是真吧?」 「那大姐姐是去还是不去呢?」郭弗月见尚宛妗叫了自己「弗月妹妹」,就觉得自己得到了尚宛妗的认可,与别的小娘子是不一样的了,便省掉了「尚」字,跟尚宛宛一样,喊起了「大姐姐」。 「那你可悠着点儿,我没带多少银子。」尚宛妗这就是应了的意思。 尚宛宛在一旁笑道:「大姐姐放心吧,弗月她赢了你多少,我给你双倍赢回来。」 几个人站作一堆旁若无人的说笑,钟雪姣站在旁边又是生气又是气愤,又是觉得委屈……她觉得大家这么对她,就是因为看不起她庶出的身份。试着插了好几次嘴都没有插进话,钟雪姣看着几人看都没看她一眼就走了,到底没好意思厚着脸皮跟上去。 等走远了,郭弗月才撇撇嘴,压低了声音对尚宛妗道:「大姐姐不要跟那种人计较,计较得多了,还不知道人家给你盖什么帽子呢!」 不过是二娘没有来参加挽月山庄的聚会,钟雪姣就给她盖了一个打压庶妹的帽子!尚宛妗对郭弗月的提醒深以为然。 一行人果然在花园里面置了桌子打马吊,尚宛妗虽然不甚熟悉规则,可有尚宛宛照拂着,倒也没有输太难看。 没玩一会儿,就见一个侍女端着白玉盘款款而来,白玉盘里面装的是水晶葡萄。 侍女找了个锦杌把白玉盘放下,口齿伶俐的禀报:「这水晶葡萄是园子里种的,去年第一次挂果,不能吃,都便宜了鸟雀,今年倒是结了不少。长公主殿下让婢子们给各处都送一盘,洗了之后又在冰窖里面走了一遭,吃着凉快……长公主殿下说,这葡萄虽然酸了点,可就吃个新鲜,还望各家小姐不要嫌弃才是。」 她一通话说完,在场的小娘子脸上都带了欢喜的笑意……都是官宦家眷,谁还没吃过葡萄啊,不过是高兴长公主殿下的贴心。 大家一熘儿的都说了好些喜庆话,那侍女一一听了,然后礼数周全的告退。 等人走了,大家都朝着白玉盘伸手,可又想着自己是要打马吊的,不能脏了手,就让自己的丫鬟去不远处的涓涓泉水洗了手,然后剥了餵给她们吃。 尚宛妗盯着那葡萄愣了一愣,这葡萄,分明是之前郦阳长公主说酸的那种葡萄,郦阳长公主这会子正骑马呢,怎么突然有心思给大家送酸葡萄了?这作风,仔细想想,倒不像是郦阳的风格,倒像是锦王韩阆! 尚宛妗嘴角抽了抽,摇了摇头,这锦王殿下再无聊,也不会无聊到请满园子的小娘子吃酸葡萄吧! 第171页 她笑着道:「我一吃酸,牙齿就有些受不了,好几天吃饭都觉得牙软,锦书就不必餵我吃葡萄了。」 第十五章 她这么说,一是真的不想吃这葡萄,二是想要提醒一下大家。 话音刚落,就见大家果然都酸得龇牙咧嘴后悔不已。 郭弗月叫苦不迭:「早知道我就听大姐姐的话了。」 大家说笑着,不再去动那盘葡萄,几个丫鬟心里好奇,都去试了试那葡萄,然后同样被酸得龇牙咧嘴的,倒让她们主子心情好了不少。 也没玩多久,就听说郦阳长公主在送客了,大家都愣了一瞬,这才不到几个时辰,怎么就赶人走了呢?这话,说起来多少有些不好听。 尚宛妗开口道:「长公主住在宫里,自然与我等不同,或者宫里有什么事情找她,总不能把我等丢在这挽月山庄不管。」 几个小娘子听她这么一说,立马回过神来,纷纷应和……周围还站着挽月山庄的侍女呢,若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传到郦阳耳里,或者传到别的什么人耳里,只怕是飞来横祸。 尚宛妗松了口气,率先起身,拍了拍衣服,道:「时间也不早了,咱们也去跟长公主殿下告辞吧。」 自己告辞,总比人家来通知她们离开要好。 几个小娘子没有不同意的。 一路问着找过去,果然看到郦阳在送客,尚宛妗同几个小娘子走过去,一边笑着感谢郦阳的款待,说着告辞的话,一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郦阳。 只见她眼睛有些红,整个人有些暴躁,却强压着这种暴躁,语气不耐烦的对着作别的小娘子说着一路小心之类的话。 只怕是药丨瘾又犯了! 尚宛妗吃了一惊,郦阳也不知道吃了多久那五石散,这犯劲儿的时辰,倒跟她外祖母差不多了! 然后又有些诧异,药丨瘾丨来了,郦阳不去吃饭,把大家往家赶是几个意思? 尚宛妗没有表现出丝毫异样……这种事情也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能说的,她佯作什么都没有看出来,问道:「长公主殿下,我三妹妹刚刚与长公主殿下一起去骑马了,不知道现在人在何处?」 「尚宛逑?」郦阳虽然不耐烦,可看了眼尚宛妗,还是开口回答了她的问题,「已经走了。」 尚宛宛微微一愣,开口道:「长公主殿下,我……」 「既然如此,长公主殿下,我和妹妹们便告辞了。」尚宛妗打断了尚宛宛的话,拉着人就往外走,郦阳也没有理她们,继续不耐烦的应付别的告辞的小娘子。 尚宛妗一路拉着尚宛宛出了挽月山庄的大门,尚宛宛才有机会开口。 她微微蹙眉:「大姐姐,三姐姐跟我们一起来的,怎么可能先走呢?长公主会不会是记错人了啊?」 尚宛妗看了眼周围的小娘子,沉声道:「长公主断不会记错的,三妹妹跟她一起骑马了……先上马车看看,说不定三妹妹在马车里等咱们。」 于是跟郭弗月告辞,姐妹几人找到了武威侯府的马车,刚靠近,就听到尚宛逑抱怨的声音:「还要等多久?」 这话是问马车夫的。 马车夫看到尚宛妗等人走过来,没有回尚宛逑的话,而是下了马车跟尚宛妗等人行礼。尚宛妗对马车夫点了点头,礼貌的说了句辛苦了,上了车。 这马车夫不是一般的马车夫,叫裘大庄,是尚知章从西北边关带回来的,他是尚知章亲兵中的一员,尚知章被封侯之后,身边的亲兵尽数解散,只留下这裘大庄……这裘大庄父母早没了,参军就是为了一口饭吃。 裘大庄这人脑子有些「木楞」,也不大会说话,只是通晓马语,在战场上救过尚知章一命。尚知章怕裘大庄没有去处,就把他暂时留在了武威侯府做马车夫,想着慢慢给他寻找合适的营生,再让人给他寻一门媳妇,在锦都城安定下来。 尚宛妗看到过裘大庄小手臂上的伤,一道道的,都是刀伤,看起来在战场上也是吃过不少苦头的。因此对他十分的敬重,每次见到他都会说几句夸人的话。去年冬天还赏了他一些上好的棉花,再给他钱让他自己去找裁缝做袄子。 裘大庄知道好赖,他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所以总喜欢给尚宛妗行礼。 尚宛逑见那车夫不理自己,反而下车给尚宛妗行礼,更是生气,臭着一张脸,看到尚宛妗进来了,连个招唿都不打。 尚宛妗懒得理她。 尚宛宛却问道:「三姐姐不想等我们一起走了?」 这话尚宛逑是不敢认的,赌气道:「大姐姐四妹妹和五妹妹这么久没有出来,我还以为你们是被山庄里面的景色给迷住了不走了呢!这车夫也是胆大,都欺起主来了!一句话都不跟我说,无聊死了。」 这趟出门,得了裕合郡主的青眼,又同郦阳长公主一起骑了马,尚宛逑心里有些得意,说起话来就比平时多了几份底气,明里暗里的讥讽尚宛妗等人没见过世面,想要赖在人家长公主的别院里不走了。 尚宛宛柳眉一竖:「三姐姐这话说得奇怪,我回去跟祖母好好学一学。」 尚宛逑听她搬出尚老夫人,心里有些惧怕,却强撑着道:「我说什么了?」 说完之后又补充道:「车夫欺主,我还不能说了不成?」 这马车车厢壁有些薄,尚宛逑声音又大,裘大庄坐在外面赶车,是能听见尚宛逑说的话的。 第172页 尚宛妗沉了脸色:「尚宛逑,是谁把你教得这么轻狂的?裘叔是赶车的车夫,你要无聊,和自己丫鬟说话去,有什么话是一定要跟裘叔说的?」 尚宛逑在尚宛妗面前吃了几回哑巴亏,本来就有些怕尚宛妗,她这一发怒,尚宛逑就不敢再说什么了,小声嘀嘀咕咕着换到了距离尚宛妗最远的位置,缩成一团坐下,那样子,生怕尚宛妗动手打她似的。 尚宛妗都气乐了。 回了武威侯府,刚进二门,就被早已等着的越嬷嬷带着去了常青院。常青院里,尚老夫人正同二夫人坐着说中馈的事情。尚宛宛一行完礼就凑上去黏着尚老夫人撒娇。 尚二夫人止住话头,笑道:「这孩子,心里最紧着的就是老祖宗,一刻也离不得老祖宗!」 说着拉过秦婉的手,笑道:「好在,我还有一个侄女,就跟女儿一样,不然媳妇可该吃婆婆的醋了!」 尚宛宛笑道:「明明是娘喜欢五妹妹不要我。」 尚老夫人失笑:「你还说我呢,明明是你自己的问题,心肝都说了。」 心肝长心肝短的说了一番,尚老夫人才想起还有一个尚宛妗和一个尚宛逑。枯站着等了这么久,尚宛妗神色如常,尚宛逑眼里却隐隐带着些不满和怒意。 听说尚宛妗得了郦阳长公主的青眼,被拉到半边说了好一会子的话,又听说尚宛逑搭上了裕合郡主,还跟郦阳长公主一起骑马了,尚老夫人好一阵欢喜,笑得脸上的皱纹又深了几分。 她起身想要拉尚宛妗的手,对上尚宛妗平淡的眼神,顿了一下,转而去拉尚宛逑的手,把尚宛逑和尚宛宛一起搂在怀里,高兴道:「好孩子,你们都是好孩子,很会为武威侯府做贡献。」 这话直白得有些粗鄙了,尚宛妗心里有些不喜。 第十六章 尚宛逑还是第一次被尚老夫人这么搂着,心里立马就忘了刚刚枯等的不悦,激动得不行。 她觉得自己压过了尚宛妗一头,于是得意的朝尚宛妗看过去。 然后就听到尚老夫人对尚宛妗道:「你是咱们武威侯府的大小姐,不似四娘,与这些人相交,也不算是太高攀,言行间不要让人小觑了才是。」 尚宛妗含着笑点了头。 落在尚宛逑眼里,那礼节性的笑容却成了嘲讽,登时大怒。 也没有多想,尚宛逑开口便道:「老祖宗不知道,大姐姐厉害着呢!」 「哦?怎么厉害?」尚老夫人问道。 尚宛妗皱着眉看了尚宛逑一眼,知道她要说的肯定不是好话,却不能当着尚老夫人和尚二夫人的面不许她说话。 然后便听到尚宛逑洋洋得意道:「长公主殿下拉着大姐姐离开了好一阵子,听说锦王殿下也在挽月山庄呢!」 尚宛逑好长一段时间在顾姨娘和尚宛仪手下小心翼翼的求生存,自然知道怎样说话才能既坑了别人又摘干净了自己。她这么说,看似没说什么,听的人只要不笨,自然就会按着她的想法猜下去了。到时候就算是错了,也怪不到她身上来。 尚宛妗笑了笑,在尚老夫人开口之前问道:「三妹妹怎么知道锦王殿下也来了挽月山庄?我们都不曾听说这事……再说,长公主殿下再周全不过的人,在自己的别院组织小娘子们的聚会,怎么会让外男进山庄?」 轻飘飘几句话,就把尚宛逑的意图堵了回去。 尚宛逑心里暗恨不已。 尚老夫人却突然问道:「郦阳长公主殿下将原娘单独叫去,所为何事?」 尚宛妗愣了一下。 尚宛宛撅了撅嘴,笑着替尚宛妗说话:「老祖宗这话可问差了,郦阳长公主和大姐姐年纪相当,同大姐姐私下里,除了说些女孩子的话,还能为了什么事不曾。」 尚二夫人见尚宛宛开口帮尚宛妗说话,便知道两姐妹又重归于好了,于是笑道:「老祖宗,元娘是个胆小的孩子,若是长公主殿下不许她说,咱们问了,元娘也是不敢说的。」 尚老夫人心情高兴,尚二夫人和尚宛宛素来又得她的心,因此听了这话,并没有觉得不高兴,反而难得的笑着对尚二夫人点了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 然后吩咐道:「荷草带两个小丫鬟去我库房里挑几匹锦缎出来,让元娘、三娘和四娘都挑两匹吧!」 她说完正要转身跟尚宛妗说话,就看到尚二夫人捏着秦婉的手有些僵,秦婉神色间有一丝来不及掩藏的愕然与失落,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江南那边运过来的团扇,你挑两把喜庆好看的,给五娘拿去赏人。」 两把团扇才值什么钱,用来正经打赏一等丫鬟都有些拿不出手了!尚二夫人压下心里的不快,扯着笑脸让秦婉道谢。 秦婉眼里闪过一丝难堪,却也没有让人挑出她的礼来,规规矩矩的福了福,对尚老夫人说了些感恩的话。 尚老夫人很是满足。她本来就不是一个大方的人,在她看来,秦婉不是尚家的姑娘,自然不能要求她一视同仁了。她若是来做客,自然不能亏待了人家,可她偏是长久住在武威侯府的,今天两匹布,明天一对簪,她又不是散财童子! 尚二夫人和秦婉自己都没说什么,别人更不好替她说话了,都顺着尚老夫人的意思说起想要做什么衣裳,要找哪家裁缝来。 秦婉失望的看了眼尚宛宛……她觉得自己同尚宛宛从小一起长大,怎么也该比尚宛妗亲近的。可尚宛宛刚刚开口替尚宛妗说话,却对自己的委屈视而不见。 第173页 她是寄人篱下,可她爹妈并不是没有给她留下一份家产,住在尚家,她不曾占过尚家一粒米的便宜,就连丫鬟,都是她自己出的月钱,逢年过节也曾对尚老夫人厚礼相待……如今在两匹布上跟她计较,实在叫她心寒。 秦婉又扭头朝尚宛妗看去,只见她正抿着唇儿听尚宛宛说今年京里流行什么佯的款式,与去年的有什么不同,目光不由得有些发寒……这也是个伪善的,平日里对谁都和颜悦色,等人家真有事了,缩头比乌龟还要快! 大约是尚老夫人这次是真的高兴得狠了,让荷草拿出来的布料居然都不差,是六钱银子一尺的软凌绡,夏天做衣裳,好看又凉快,轻薄而不轻浮,风一吹,就跟画上的仙子一样。 尚宛妗是武威侯的嫡长女,理应她先挑的。若是以往,尚老夫人是不屑讲这个规矩的,今天尚宛妗得了郦阳长公主的青眼,她就又愿意给尚宛妗这份脸面了。 尚宛妗扫了眼软凌绡,特地留下了尚宛逑喜欢的鹅黄色和尚宛宛喜欢的粉红色、粉紫色,挑选了一匹水绿色的和鸭青色的。 接着是尚宛宛和尚宛逑挑选,尚宛逑虽然长于尚宛宛,可到底是庶女,断没有她排在前面的道理。 她自己倒不是很介意,毕竟屋子里还有个五娘只得了团扇呢,自己好歹有两匹好布料! 等小娘子们挑选完毕,尚老夫人很是满意,得意道:「下个月是章儿的生日,你们就拿这些料子去做两身好衣裳,到时候接待宾客,好教人知道咱们府里的小娘子养得精细,不是什么样的人家都能来求的!」 她说着这话看了眼尚宛妗,尚宛妗如今十四岁,等到年底就十五岁了,及笄之后便是说亲的大事,作为武威侯的嫡长女,理应给侯府带来一份尊荣才是! 这也是为什么知晓郦阳长公主对尚宛妗青眼有加后尚老夫人会那般高兴。 尚宛妗压下心里的厌恶,同大家一起点头应了是。 等回到漱春院,锦书就随意把手里捧着的布匹交给一个小丫鬟,道:「让你澍香姐姐收起来吧。」 尚宛妗心里那点不高兴不翼而飞,失笑道:「你就会打懒主意,指使这样小的孩子给你干活。」 那小丫鬟脆生生的开口替锦书辩解:「团儿愿意帮锦书姐姐做事,团儿看着年纪小,力气大着呢!小姐以后有什么事情,也可以吩咐团儿。」 锦书笑道:「小姐有事都吩咐你了,那我做什么?」 小丫鬟笑嘻嘻道:「锦书姐姐监督团儿做得好不好啊!」 尚宛妗听她说话有趣,停下脚步来,笑着问她:「你锦书姐姐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这样帮着你锦书姐姐说话?」 团儿脱口而出:「锦书姐姐给我们吃糖。」 尚宛妗扑哧一乐:「那好,你把东西交给你澍香姐姐了,就来找我,我今儿个也给你吃糖。」 团儿一听,高兴极了,匆匆给尚宛妗行了礼,抱着布匹撒脚便跑了。尚宛妗抬脚上了台阶,进了抄手游廊。 锦书低声跟她解释:「这团儿是武成院曲嬷嬷的小孙女,武成院没有一般大的小孩子陪她玩,曲嬷嬷又时刻陪在夫人身边,她便跟常青院的小丫鬟松夏玩得好了。婢子给松夏送松子糖,遇到过她几次,那个时候并不知道她是曲嬷嬷的孙女。这一个月来松夏被常青院的大丫鬟拘着学做事,团儿也不知怎么的,就见天往咱们漱春院跑了。」 第十七章 尚宛妗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你不给她糖吃,她能见天往漱春院跑?」 锦书抿了抿嘴,笑道:「小姐这话可是冤枉婢子了,她一个小孩子,来漱春院了,婢子连颗糖都捨不得,像什么话!」 两人正说着,前面不远的厢房门就打开了,里面走出来两个人,居然是如嬷嬷和曲嬷嬷,尚宛妗愣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对锦书道:「让曲嬷嬷知道了,仔细她揭了你的皮。」 如嬷嬷和曲嬷嬷抬头看到尚宛妗朝这边走过来,曲嬷嬷正要上前打招唿请安,却被如嬷嬷往后一拉,门被啪的一声关上了。 尚宛妗隐约听到外祖母问话的声音:「怎么了?」 如嬷嬷道:「丧门星在外面。」 只是这房间隔音效果太好,门一关上,饶是如嬷嬷声音大,尚宛妗也没听清楚她说的到底是什么。 她沉着脸和尚宛妗回了房间,一进房间,就看到澍荷坐在屋子里做绣活,见尚宛妗进来,忙放下手里的东西给尚宛妗倒茶水。 锦书有些诧异,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做针线了?」 尚宛妗拿起澍荷做的绣活看了眼,却是一个昭君套,已经绣了一半的花色了。不由得失笑:「这才多早晚,就开始做这个了!」 澍荷道:「趁着小姐不在,刚刚领着大家扫灰呢!这会子才刚出去。最近院子里没什么事情,手绢、荷包婢子都绣了不少,想来想去,也只好绣昭君套了。」 尚宛妗和锦书一听她这话就知道这里面有鬼,院子里哪是没什么事情,澍香整天忙得嘴角都有些上火了。 尚宛妗端着茶在黄梨花木的椅子上坐下来,听着锦书问澍荷:「怎么回事?你可少在小姐面前打马虎眼。」 澍荷本来就是想把事情在尚宛妗面前说道说道的,听到锦书问,她自去门口叫丫鬟守着,然后关上了门,匆匆走回来对尚宛妗道:「小姐,您可认识鹤鸣院不久前新进来的陶珠?」 第174页 尚宛妗听她提到陶珠,心里一动,点了点头。 澍荷继续道:「陶珠和她兄长最近得了大少爷的恩典,赏了他们一笔银子,出府做自己的营生去了。大少爷出手阔绰,兄妹二人置好小生意的家当后,手里还有些余钱,陶珠便打算去当铺里面赎一件旧物。」 她说着小心翼翼的看了眼锦书,然后道:「小姐可能不知道当铺这种地方……」 澍荷担心自己在小姐面前说这些,回头锦书再教训她胡乱说话。 「我知道当铺是做什么的。」尚宛妗开口,打算了澍荷的话,示意她继续讲。 尚奚舟给陶式兄妹银钱置业的事情,尚宛妗是知晓的。韩阆只要陶氏兄妹潜伏在市井,只要银钱来源清白,不会引人怀疑,他是不管的。 澍荷松了口气,继续道:「昨儿个后门院墙外面来了一个卖凉糕的婆子,府里好些不当值的丫鬟跑出去买,婢子也跟着去了。然后就被陶珠拉到了一边,说是有一点事情要跟婢子说。」 澍荷生怕自己说漏了,所以把话说得特别详尽,尚宛妗和锦书都听得有些心急。 锦书催她:「你再磨磨叽叽,天都要黑了。」 尚宛妗问她:「陶珠可是在当铺看到了咱们府上什么人?」 澍荷吃了一惊:「小姐如何知道……小姐已经见过陶珠了?」 尚宛妗摇头:「你刚刚说到当铺,我便有此猜测。」 澍荷一副我家小姐真聪明的得意表情,把尚宛妗和锦书给气笑了,然后才赶紧道:「陶珠遇到的,是小姐外祖母身边的丫鬟。顾家人进武威侯府的时候,陶珠跟着大家一起去看热闹,看到过那丫鬟。」 她怕尚宛妗不信,赶紧又补充了一句:「陶珠记性好,只要是见过一面的人,都不会认错的。」 尚宛妗问道:「是外祖母身边的哪个丫鬟?」 澍荷道:「听陶珠描述,应当是那个叫含贞的姐姐。陶珠说,含贞姐姐是去当一串红珊瑚的珠子,珠子成色颇好,不像是一个丫鬟能有的东西。」 尚宛妗和锦书恍然,难怪她要守在屋子里,这是怕人家来尚宛妗房间里浑水摸鱼顺手牵羊呢! 尚宛妗哭笑不得,摇了摇头:「哪里就有你想的那么没脸没皮了。」 那个含贞她有印象,人有些懒洋洋的,总是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与如嬷嬷关系却很好。她看到过含贞叫如嬷嬷「干娘」。 澍荷正色道:「小姐这话不对,那串红珊瑚的珠子,听陶珠说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当铺老闆开价,死当二十两银子,活当十五两银子,那含贞想也不想,直接就选择了死当。看来是十分缺钱的。」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她若是当红珊瑚珠子的钱还不够,少不得就会打别的主意了。顾老夫人在武威侯府住不长久,早晚是要回顾家去的,打谁的主意能有打小姐的主意方便?左右到时候同老夫人一起回了顾家,小姐难不成还追过去问责不成?」 锦书起先还不觉得是什么大事,现在听澍荷这么一说,脸色也凝重了起来,对尚宛妗道:「这含贞怕是有问题,她也算是一等一的丫鬟了,身上的首饰却朴素得很,就连衣裳,都洗得有些发白了。」 尚宛妗皱着眉头沉吟,锦书和澍荷不敢打扰她,就盯着她看。 她穿的还是出门那身装扮,美丽大方,澍荷看着看着就开始走神,心里想着,我家小姐可比画上的人儿还要好看。 「澍荷。」尚宛妗唤了她一声,见她还在发愣,哭笑不得,提高了声音,「澍荷!」 澍荷脸一红,忙回过神来,问道:「小姐?」 尚宛妗吩咐道:「你安排……」她说到这里一顿,本想叫澍荷安排人多注意含贞那边的,可转念一想,她身边可信的下人只有锦书、澍香和澍荷,还能安排谁去? 于是她开口道:「你去把沈嬷嬷给我找来。」 澍荷忙答应着去了。等澍荷走了,尚宛妗嘆了口气,身子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有些疲惫的样子。 「小姐?」锦书走到她身后,给她按着太阳穴,「劳思伤身,这些事情,不操心不放心,操心太多就累坏了身子,何苦来。左右顾老夫人顶多住到侯爷大寿之后便会离开。含贞怎样,只要不偷到咱们屋子里来,也不关咱们的事情。」 尚宛妗苦笑着摇头:「倒不是为了含贞……你说,曲嬷嬷为什么会在外祖母的房间?」 锦书迟疑了一下,道:「顾老夫人是咱们夫人的娘家,新夫人在咱们夫人牌位前都是要执妾礼的,别说是派个人来给顾老夫人请安了,就是她自己亲自来,也是应该的。」 「也许吧!」尚宛妗有些头疼,不置可否。 心里却很清楚,以钟雪盈的性格,外祖母把顾盼雪从庄子里接回来了,她不恨也就罢了,怎么可能派人来给外祖母请安! 正想着,就听到外面有丫鬟朗声道:「大少爷来了!」 哥哥是要心无旁骛考取功名的人!尚宛妗不欲这些事情影响了哥哥,忙收敛了神色。左右她现在辛苦一点,等哥哥考取了功名,搬出府去,万事有哥哥做主,她就不必再烦恼了。 第十八章 因此,等尚奚舟走进来时,尚宛妗脸上已经带了淡淡的笑意,拿着澍荷刚刚绣的昭君套跟锦书说上面的针脚。 第175页 尚宛妗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迎尚奚舟:「哥哥怎么来了?」又吩咐锦书备茶。 尚奚舟脸色有些不好看,问道:「元娘今日去挽月山庄,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这锦都城的小娘子别看她们年纪小,心眼却是比谁都多的,尚奚舟担心自家妹妹没人护着被人欺负了去。 尚宛妗笑道:「参加长公主殿下筹备的集会,能有什么不顺心的!那挽月山庄的景致真箇儿好,妹妹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好的景致。」 尚奚舟脸色稍缓:「妹妹开心就好。」 尚宛妗点点头,一副欢喜的样子:「回府之后还得了老祖宗两匹软凌绡呢!」 「元娘喜欢什么,跟哥哥说便是。」他说着,顿了一下,道,「我是武威侯的嫡长子,月例上倒没有人敢苛刻我。哥哥的便是元娘的,元娘喜欢什么就买,不比忍着。」 「那好。」尚宛妗忍着笑,「我听哥哥的,等我需要用钱了,就去找哥哥院子里的丫鬟要。」 尚奚舟被她这俏皮而依赖的话逗得一笑,心里泛起一股温暖。 嘆息了一声:「元娘,你要什么,只要哥哥有,哥哥都给你。」 尚宛妗见他心情好了起来,这才开口问道:「哥哥心中似有不乐,可是有什么事情?虽说书山有径勤勉为舟,可太过勤勉也不是好事。哥哥闲下来也该出去见见朋友才是。」 尚奚舟在西北边关时每天有一半的时间在舞刀弄枪,尚宛妗担心他这几个月把自己拘在屋子里看书看腻了。 尚奚舟摇了摇头,张了嘴又闭上,似乎有些犹豫。 尚宛妗看着锦书把茶盏放在尚奚舟面前,看着尚奚舟喝了一口茶,才柔声道:「哥哥这是觉得宛妗不能替哥哥分忧?」 尚奚舟见她说着神色一黯,哪里忍心,忙道:「并不是什么大事,不说是不想让元娘跟着我一起不开心。」 「昨日宫里面来了一道旨意,也不知道是怎么传的,竟然没有惊动阖府上下,悄无声息的到了长邪上师手里。当今圣上要见长邪上师。」尚奚舟说着看了看尚宛妗的神色,「长邪上师当即便进宫去了。」 「圣上可算是想起长邪上师这么个人了。」尚宛妗笑了笑,问道,「哥哥因为捨不得长邪上师所以不高兴?也对,上师待在咱们府上这几个月,都是哥哥招待的。上师这么一走,哥哥不习惯也正常。」 别说是当今圣上了,长邪住在武威侯府悄无声息的,尚宛妗自己忙起来的时候都不记得有这个一号人了。 「我怎么会因为这个不高兴,他本就是来投奔圣上的,圣上隔了这么久还愿意觐见他,本是好事。再说,他走了,我不必再每日同他闲话,多出时间来看书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尚奚舟说着这有些小气的话,自己都忍不住失笑了。 等笑容一收,尚奚舟继续道:「当今圣上并没有让他在宫中留下来,可巧,他刚出宫门就遇到了凌王世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开口就问凌王世子愿不愿意给他一口饭吃。」 尚奚舟愤愤不平:「弄得好像这些日子武威侯府刻薄了他一样。」 「上师呢?」尚宛妗不由得问道。 尚奚舟道:「今日上午便已经包袱款款的去了凌王世子的府邸了。说是想当面跟你告辞的,可你去了挽月山庄,便让我给你带句话。」 尚宛妗皱了皱眉,觉得很是诧异,当初来武威侯府,也是长邪自己主动要求来的。那凌王世子在锦都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长邪之前不去投靠,在武威侯府生生蹉跎了这许多日子,是何为?难道跟凌王世子那张脸有关系不成?不然怎么见了人家的面就要跟人家走了。 尚宛妗问道:「哥哥,上师让哥哥带的是句什么话?」 「只四个字,后会有期。」尚奚舟犹有些不高兴,严肃了脸色对尚宛妗道,「他这个人,有人说他有真本事,有人说他是打着星机老人的旗号招摇撞骗混吃混喝。我是完全看不透他的行事作风的,世间最难得得便是安然二字。元娘,你以后可要远着长邪。」 「原本就不是多近的关系。」尚宛妗有些恻然,她本来就看不透长邪这个人,如今看来,更是添了一分神秘莫测了。 两人正说着,锦书出去了一趟,回来对尚宛妗道:「沈嬷嬷到了。」 「让她在茶屋等等吧!」尚宛妗道。 然后回头劝尚奚舟:「他本来跟咱们就不是一路人,跟谁走,不跟谁走,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哥哥之前同他闲话,那也不过是作为武威侯嫡长子应有的待客之道。何必因为这个不高兴。」 尚奚舟仔细琢磨了一下尚宛妗的话,颇有些醍醐灌顶的感觉,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失笑:「是我多思了。」 这一想透,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想着刚刚锦书来禀报说沈嬷嬷来了,猜测尚宛妗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于是道:「元娘切勿太过劳累,我这便回去看书,有什么事情,让人来鹤鸣院找我。」 「读书的事情,哥哥也不可操之过急。」尚宛妗顿了顿,道,「父亲的大寿在下个月,哥哥是父亲的嫡长子,却无一个西席先生,大寿上被人问起来难免丢脸。我猜测父亲或者老祖宗最近便会跟哥哥说请西席先生的事情。哥哥不如出去跟朋友们聚一聚,打听一下哪些西席先生比较好,总要选一个合哥哥意的。」 第176页 「还是妹妹思虑得周全,我这便打听去。」说完转身出了门。 沈嬷嬷听到珠帘的响动,猜着大少爷已经走了,这才从茶室里面走了出来。 这茶室并不是待客的茶室,而是与尚宛妗闺房一墙之隔的小房间。平日里尚宛妗无事,当值的丫鬟婆子便在那边等着听命。 沈嬷嬷进了房间,就见尚宛妗端着盏茶听锦书说事情。 说的似乎是隔壁顾老夫人的事情。 锦书压低了声音,道:「婢子看着如嬷嬷送走了曲嬷嬷,只送到院子门口,言笑晏晏的样子。澍荷说的那丫鬟却是跟着曲嬷嬷走了。」 锦书问道:「小姐,她们可是要对那位下手?」她说着用手指比划了一口钟。 沈嬷嬷却是骇然,连忙往后退,生怕听到更多的「机密」。 尚宛妗抬起头来笑道:「嬷嬷来都来了,走什么?」 「老奴等小姐和锦书姑娘说完话再进来不迟。」沈嬷嬷额头直冒汗。她在尚宛妗面前吃了不少亏,哪里敢再行走踏错半步。 「无碍。」尚宛妗招招手让她过来,然后问道,「我之前让你多跟外祖母那边的人接触,怎么样了?」 原来是问这事!沈嬷嬷送了口气,道:「少数几个搭上话了,别的也都记住了名字,不知小姐要问谁?」 尚宛妗略一沉吟,道:「你先说,我且听着,等说的我想问的了,自然会提醒你。」 然后转身对锦书道:「给沈嬷嬷赐座。」 锦书便给沈嬷嬷搬了个锦杌。 第十九章 沈嬷嬷战战兢兢的坐下了,然后不干耽搁,开口道:「……别的事情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倒是有一件让老奴觉得诧异的事情,不知顾府这些年是不是经营不善,钱财方面有些手紧。跟在顾老夫人身边的下人,原都该是体面的,老奴这一接触,才发现似乎个个都有些缺银钱。」 「嬷嬷怎么看出来人家缺银钱了?」锦书有些诧异,不由得问道。大家又不是很熟,人家有多少钱怎么可能主动透露出来。 沈嬷嬷知道锦书现在在尚宛妗面前得宠,因此不敢不回答她的问题,道:「原是不知道的,只是接触得多了,才发现这许多日了,大家换来换去就只有一套首饰,衣服也就只有外面一件是簇新的。老奴看见一个丫鬟与另一个丫鬟玩闹,露出来里面衣服的袖子,上面竟然打了补丁。」 跟在主子身边伺候的下人是最要体面的,主子为了自己体面,也愿意多打赏些银钱让她们体面。难怪沈嬷嬷会有顾府这些年经营不善的猜测了。 锦书奇道:「婢子看如嬷嬷身上的首饰换来换去都不带重样的,甚至还看到了一对足金的耳环,顾府若是经营不善,她哪来的钱买这些?」 沈嬷嬷立即道:「那如眉与以前性情大变,老奴以前也跟她能说一两句话,现在舔着脸上去,人家也不愿意搭理老奴了。不过如眉她……似乎真的是富贵起来了。」 若不是人看起来太过阴沉,走出去,谁还以为是哪家的当家老夫人呢! 尚宛妗皱了皱眉,外祖母屋子里的下人都很穷,唯一不穷的如眉又太富贵……尚宛妗觉得自己还缺一条线,若是把那条线接上了,就能够触碰到事情的真相了。 「还有呢?」尚宛妗问道。 沈嬷嬷想了想,道:「这些下人里面,有一个叫含贞的,过得最为拮据。她连罩在外面的那件衣裳都半新不旧的了,听说还借了别的丫鬟的钱没有还。听说她是这些下人里面最先跟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的,平日里得的赏赐应该是最多的。若是一个有算计的丫鬟,得了那些钱财,只怕早就在外面置起一套产业了。」 「跟着外祖母久,得到的赏赐也多,却穷得典当东西,还四处举债……」尚宛妗低语着沉吟。 「倒像是……倒像是被骰子勾去了魂儿的赌鬼!」锦书脱口而出。 可就算是赌鬼,她们平日里出门的时间少,能跟谁赌,也只能跟自己人赌!大家都这么穷,难不成都输给了如嬷嬷? 这猜测实在是荒唐。 沈嬷嬷开口道:「老奴也猜测她们是赌钱吃酒花掉了,于是旁敲侧击的问,才发现她们并不吃酒赌钱。」 尚宛妗愣了一下,问道:「还有什么别的吗?」 沈嬷嬷想了想,道:「顾老夫人身边的丫鬟下人似乎比别人家的都要懒,每天看起来一副精神不振的样子……」 那不是跟含贞一样么! 尚宛妗忽然就想起外祖母和郦阳长公主吃了那五石散之后的愉悦以及没吃药时的狂躁焦急,心里忽然就想到了之前一直缺的那根弦。 如嬷嬷在卖五石散给那些丫鬟下人! 尚宛妗心里骇然,她又是谁的人,跟顾盼雪和董天行是一伙的吗?这些日子以来,她与其说是跟在外祖母身边伺候,不如说是在提点外祖母的一言一行。 如嬷嬷是顾盼雪的人? 这个猜测入情入理,尚宛妗自己却不怎么相信。 「小姐?」正想得出神,就听到沈嬷嬷忐忑不安的唤她。 尚宛妗回过神来,道:「无事,你且继续关注着那边吧,事无巨细,有什么奇怪的地方,立马告诉我。」 说完看着沈嬷嬷要告退,她眼珠子一转,道:「嬷嬷先别走,这段时间您辛苦了,我也该赏赐您点东西才是。」 第177页 沈嬷嬷一听这话忙说自己受不起……尚宛妗不找她麻烦,便已经是最大的赏赐了,她哪里还敢奢求别的? 「该赏的,就得赏。」尚宛妗意味深长道,她说完自己去翻了一个首饰匣子,从里面挑了两个足金的手镯、一对红宝石耳环、两个红宝石的戒指,拿着朝沈嬷嬷走过去。 沈嬷嬷看得眼都红了……那些东西,也只有在下人立功了,才会被主子当作赏赐拿出来。有一件都足以炫耀得让整个侯府的下人羡慕了。 尚宛妗把东西放在沈嬷嬷面前,笑道:「嬷嬷看着我长大,也算是奶娘的情分。这些东西给了奶娘,奶娘可别捨不得,一定要天天戴在身上才是。好教全府的人都羡慕你才是!」 竟然真的是赏赐给她的! 沈嬷嬷心里忐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也不知道该磕头谢恩还是该磕头请罪。 尚宛妗道:「磕个头,然后带着东西出去吧!」 等人走了,锦书才压低了声音问尚宛妗:「小姐此举……」沈嬷嬷害过小姐,那些东西赏赐给沈嬷嬷,真是可惜了。 尚宛妗倒不可惜:「钓鱼,总要把鱼饵放下去才是。」 锦书恍然大悟。 第二日锦王就遣人给武威侯府投了拜帖,说是许久未见尚奚舟,听闻他念书长进了不少,过会儿要来看看。 锦王是整个大齐朝上下说不得的存在,他要做什么,何须跟人解释。就算是要找哪个勛贵子弟一起招猫逗狗,那也用不着先给人家投一个拜帖啊! 算起来,锦王韩阆这一辈子,给人投过的拜帖,只怕两只手都数得过来。这么一来,武威侯府在锦都城权贵中的地位,怕是要微妙起来了。 尚奚舟拿不准韩阆为何而来,也不知道自家妹妹和韩阆的打算,但是想起韩阆给自己妹妹取个绰号叫「尚大大」的事情,还是让人给漱春院送了个消息。 不管韩阆是来做什么的,让妹妹有个心理准备总是好的。 尚宛妗一接到消息就知道韩阆这是要带着董天行过来验证了。于是把澍荷招来问道:「顾姨娘现在还在父亲房里?」 也不知道尚知章到底喜欢顾盼雪什么,之前闹了那么一场,顾盼雪什么样的丑态他都已经看过了,理应已经对她这个人完全厌弃,谁知顾盼雪回来没几日,又把尚知章一颗心笼络了过去,气得钟雪盈恨不得用烧红了的铁烙烂顾盼雪的脸。 澍荷道:「那边夫人去常青院闹了一场,那边夫人毕竟是当朝太傅的女儿,老夫人虽不喜,却也不敢太过得罪,所以昨日将老爷叫过去敲打了一番。」 就是说顾盼雪昨晚并未同尚知章在一处了。 「那便是在岳姨娘屋里?」尚宛妗问道。 澍荷点了点头,然后压低了声音道:「婢子今儿个早上见到岳姨娘身边的春儿背地里和三小姐身边的绿早抱怨,说是这顾姨娘去了一趟庄子,人变得越发难伺候起来了。以前也就使唤使唤岳姨娘的丫鬟,现在竟要岳姨娘亲自伺候她洗脚了!」 顾盼雪是什么东西,跟岳姨娘一样也不过是个妾。一个妾哪有资格叫另外一个妾洗脚?没有主母的命却比主母会使唤人,也不怕损了阴德。 第二十章 尚宛妗想到这个又忍不住失笑……她顾盼雪哪里还有什么阴德可损! 澍荷被自家小姐笑得莫名其妙,忍不住问道:「小姐不喜欢岳姨娘?」 「谈不上喜欢,也说不上有多讨厌。」岳姨娘耶不过是一个可怜人罢了,「行了,你守着屋子,我和锦书去那边看看。」 岳姨娘之前没有自己的院落,为了方便伺候尚知章,住在一个武成院的厢房里面,身边统共也就春儿和秋儿两个使唤丫鬟,之前还送了个给顾盼雪。日子也就比一等丫鬟过得稍稍要体面一点。 后来钟雪盈进府,看不惯顾姨娘与尚知章的情深意重,也看不惯岳姨娘与尚知章十几年的相守。她也不是十足的蠢,再加上身边有个曲嬷嬷,知晓一进府就打发姨娘会留下善妒的名声。好在顾盼雪很快就被送到庄子里面去,又忍了几个月,她才收拾了一个小院子,说是不忍岳姨娘遭受这般辛苦,把人办到小院子里面住了下来。 又给岳姨娘配了一个丫鬟改名叫夏儿使唤。 澍荷撇撇嘴:「小姐,那白知院旁边是猴园,里面养了五只猴子,是老太爷和二老爷刚弄来的。听说是峨眉山上面抓来的,这才过去几天,野性大着呢!小姐若是去那边,被猴子伤了可怎么是好!」 尚宛妗有些迟疑。 澍荷继续道:「听府里的婆子们嚼舌根的时候说,峨眉山的猴子最是顽劣,别说是女子了,就是好些青壮年男子遇到它们了,也会被它们捉弄个没法。就连老爷,也是不去白知院的,他之前还怕猴子伤了顾姨娘,要顾姨娘就住在武成院的厢房。」 这件事尚宛妗倒没有听说过,不由得问道:「顾姨娘就没答应?她若是愿意,父亲少不得把正房隔壁的厢房划给她,还安排人伺候她。」 锦书这两日跟着尚宛妗忙里忙外,也没有听说这件事,听澍荷说了,也面露惊奇。 澍荷道:「说来也怪,顾姨娘对老爷说,她跟岳姨娘情同姐妹,岳姨娘能住那白知院,她也能住,正好跟岳姨娘姐妹二人交流交流感情。」 第178页 锦书正要开口发问,忽然扭头看到日晷,哎呀一声:「小姐,一聊就停不下来了,白知院咱们还去不去?」 她倒是不怕那猴子……她是习过武的,怎么也不会连几只猴子都收拾不了吧! 尚宛妗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神色一凛:「咱们不去了,叫他们过来……澍荷,你去把今儿个早上买的莲蓬都剥了,放在锅里蒸一小会儿,然后放入冰镇的燕窝。锦书,你去白知院,跟岳姨娘说,昨儿个得了老祖宗赏赐的软凌绡,我一时之间不知道做什么样的衣裳好,听说岳姨娘擅长针线,请她来看看。」 顿了顿,又道:「你把晾衣服的棍子拿一根走,那猴子要是敢惹你,你只管打便是了,有什么事情,就推到我身上。」 尚宛妗的吩咐,锦书和澍荷虽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也没有多问,答应着就出门办事去了。 锦书刚走到抄手游廊,就听到尚宛妗在身后急声唤自己,忙又折返了回去。 尚宛妗压低了声音,神色严肃道:「你试探一下,看岳姨娘和顾姨娘愿不愿意让你进白知院的大门……若是顾姨娘要跟着一起来你便随她来。」 「那她要是不开口跟婢子来漱春院怎么办?」锦书有些愁。 她知晓尚宛妗这是要把顾盼雪引出来让董天行见一见,但要是只来了岳姨娘,没来顾姨娘,董天行那边该怎么办? 她有些不懂,明明可以直接把顾姨娘叫出来,为什么非要拐岳姨娘这一道弯。 尚宛妗也不解释,只道:「这是漱春院,她会跟来的。」 锦书不好多问,只好答应着去了。走出抄手游廊,正好看到一个竹扫帚,想着澍荷说的猴子,到底还是把竹扫帚掂了掂,拿在了手里。 尚宛妗交代下去之后就耐心的等着,澍荷刚提着食盒进来,锦书就带着岳姨娘和顾盼雪走了进来。 岳姨娘胆子比之前好像更小了,整个人有些畏畏缩缩的,跟尚宛妗行个礼都要扭头去看顾盼雪的脸色。顾盼雪神色带着些愉悦,心情很好的样子。 尚宛妗笑着起身,看也没看顾盼雪,对岳姨娘点了点头,道:「早上丫鬟们从后巷叫卖的小贩那里买了些莲蓬,便叫她们剥了做了燕窝莲子羹。外面天气很好,花园里的花也都开了,不如咱们去亭子里面坐坐,吃完燕窝再说衣服的事情。」 岳姨娘瞟了顾盼雪一眼,哆哆嗦嗦道:「听……听大小姐的。」 尚宛妗状似随意的问道:「怎么,岳姨娘吃个啥,去个哪里,还要经过顾姨娘的许可不成?」 岳姨娘听了这话脸色一白,整个人战战兢兢的,一叠声的否认:「没……没有,婢妾……是……婢妾不好!」 尚宛妗也没想到一句话能把岳姨娘吓成这样。 顾盼雪倒没事儿人似的,似乎还有些得意:「大小姐这话怎么说的,府里的女人虽多,却不是我和岳姨娘能高攀得上的。她胆子小,我与她守望相助,自然要帮她看着点儿,免得落入了豺狼虎豹的口中。」 尚宛妗有些惊奇,尚宛仪还在家庙,董天行也不知去向,她自己也刚从庄子里回来不久,哪来的胆子自称「我」,又哪来的底气对她指桑骂槐呢? 岳姨娘十分怕她们吵起来的样子,忙柔声劝道:「这会子天光正好,再过会儿,太阳该烈起来了……大小姐想赏花,这便走吧!」 尚宛妗也没有跟顾盼雪逞口舌之快的意思,她刚刚不过是想试探一下,试探的结果出来了,就没有必要再浪费自己的唇舌了。 澍荷提了描金雕花的食盒,乖巧的跟着大家一起往花园的亭子走。 尚宛妗和锦书落后了两步子,锦书把声音压得极低,对尚宛妗道:「婢子要进白知院的大门,岳姨娘脸色白得跟什么似的,然后顾姨娘也立马出来拦着了。婢子见状也不好硬闯,只好站在院子外面说明了来意,然后顾姨娘便要跟着一起来了。」 尚宛妗脸色变了几变,道:「你没有坚持闯进白知院,是对的。从今天开始,你不许再去白知院那边了,不管有什么事情,只要没有我开口,都不许去白知院那边了。」 锦书见她神色严肃,立即答应了下来。 尚宛妗松了口气,又问道:「那些猴子怎么样?」 「那些猴子实在是恼人得很,突然蹿出来就想抢婢子的东西,婢子跟它们打,手里的竹扫帚都打散了。」她说着又道,「去的时候好一顿比拼,回来的时候那五只猴子却没有出来,连吱都没有吱一声。应该不会是被婢子打坏了呀,婢子跑的时候,它们还跟在婢子身后追了好远。」 「它们追到了什么地方才回去的?」尚宛妗问道。 锦书想了想时辰,然后道:「一开始还真没注意,等婢子到了白知院门口,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婢子身后跟着的那几只泼猴已经散去了。」 第二十一章 锦书脑子不笨,她看着尚宛妗的脸色,立即问道:「那些猴子有问题?」 尚宛妗摇了摇头:「这件事我们后面再细说。」 正说着就到了花园,尚宛妗让澍荷取出燕窝给大家分食。她本来就不爱跟岳姨娘讲话,这会子有顾姨娘守着,更不可能从岳姨娘嘴里挖出有用信息了。于是干脆遵循起食不言寝不语来,直到燕窝吃完,也没有跟岳姨娘说一句话。 第179页 顾盼雪在一旁看得有些疑惑,却没有表露出来,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尚宛妗,想要猜出她心里到底是什么打算。 吃完了燕窝,尚宛妗依然不开口说话,岳姨娘就这么枯坐在尚宛妗对面,有些受不了这沉默的气氛。忍不住开口道:「大小姐喜欢什么样式的衣裳?襦裙还是留仙裙?」 然后两人便一本正经的谈起做衣裳来的事情。 顾盼雪听着,更是狐疑了起来,心里直起嘀咕……尚宛妗找岳姨娘,难道真的是为了衣裳的事情。 尚宛妗和岳姨娘很快就聊完了衣裳的话题,尚宛妗正要找些别的花来说,就看到尚奚舟同一个男子走进了花园。 那男子身后跟了一个韩平安,以及一个穿着太监服的内侍。正是锦王韩阆。 尚奚舟看到尚宛妗在花园里,不由得愣了一下,他有些后悔带韩阆来逛花园了。可遇都遇到了,装没看到更不好。尚奚舟只好引着韩阆上前,让两人打个招唿。 尚宛妗不动声色的观察着那位内侍,长得有些高大,却很瘦削,脸上基本上没有肉……可那张脸却不是董天行的模样。 她下意识的朝韩阆看去,韩阆笑着,几不可闻的点了点头。 顾盼雪察觉到一股难以忽视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抬头一看,却是锦王身边的太监,她并没有认出那是董天行,不由得有些恼怒。可想着锦王的地位和名声,少不得咬牙忍了,不敢发作出来。 她心里却转念把帐记在了尚奚舟身上。 尚奚舟和锦王韩阆并没有在亭子里站多久,便与尚宛妗告辞了。易容成内侍的董天行忽然朝顾盼雪扑过去,好在韩平安一直注意着他,一看他有异动,就抓住人往自己身边一带,然后点了哑穴,强硬的拖着人跟在韩阆身后。 这一情状,落在顾姨娘等人的眼里,却是锦王身边的内侍不知怎么的,脚绊到了台阶,差点儿摔倒,被韩平安一把拉了起来了。 董天行计划失败,有些不甘,却无可奈何。 他们一走,尚宛妗便起身,道:「花园里面有外男,咱们也不便久留,回去吧。」 她说着,脸上忽然带了丝关心,对岳姨娘道:「那白知院旁边的猴子,听说兇悍得很,姨娘经过的时候,可要小心些。」 岳姨娘忙应了,神色有些慌张,却并没有惧怕……她不怕那猴子,说明那些猴子从来没有骚扰过她!尚宛妗更加肯定了自己心里的猜测。 等回了漱春院,尚宛妗便让锦书准备纸笔……这事儿她不好查,得交给韩阆来办才行。 正看着锦书研墨,隔壁的如嬷嬷便找上门来了,抬了抬眼皮子,不甚恭敬的样子,道:「表小姐,老夫人请你过去一叙。」 「不知外祖母找我有什么事情?」尚宛妗看着如嬷嬷问了一句,身形却是半分未动。如嬷嬷不由得有些恼。 「表小姐去了不就知晓了。」 然后嫌弃的看了一眼她面前的纸笔,有些不屑,道:「有道是,长者唤,不可耽,写字难道还比老夫人重要?表小姐难道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女子无才便是德。」 尚宛妗奇怪道:「嬷嬷跟谁学的这些话?」她又想起上次如嬷嬷拿着《天鄞论》翻阅的事情来,这如嬷嬷明显是识字的,哪里像是一个曾经不得宠的下人! 如嬷嬷神情一慌,然后脸色越发凌厉起来,皱着眉头训斥尚宛妗:「表小姐,是谁教得你这般无礼,面对长辈也敢顶嘴么!」 尚宛妗没有被她的色厉内荏吓到,似笑非笑:「我何时与长辈顶嘴了!」 有些话尚宛妗说出来是丢了大家小姐的脸面,锦书来说却不必有这样的顾虑了。 锦书开口就指着如嬷嬷的鼻子骂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以小姐的长辈自称?签了奴契还有胆子训斥起小姐来了,早晚要被天打雷噼!」 「也就是顾家,你这样的下人,我们武威侯府可要不起!」锦书着重强调了一下顾家和武威侯府几个字,如嬷嬷听得脸一阵红一阵白。 她之前见尚宛妗拿捏住顾盼雪,只觉得是顾盼雪没用,居然被一个小丫头片子拿住了。现在才晓得原来尚宛妗没有她看起来那么软弱可欺。 尚宛妗沉了脸色,取了只笔桿雕花镂空的毛笔在手里把玩,看也不看如嬷嬷一眼,道:「送客。」 如嬷嬷瞪大了眼睛:「表小姐与我生气,连老夫人的吩咐也不听了吗?」 尚宛妗不开口,似乎心神全都被手里的毛笔吸引了过去,根本没有听到如嬷嬷说什么。锦书使着巧劲儿把如嬷嬷往门外推:「走吧走吧走吧,如嬷嬷在这里,别把丫鬟们给带坏了……我们跟主子说话,可没有一个人你啊我啊的。」 把人推出门之后,就利落的关上了门,发出砰地一声。 尚宛妗手一抖,写坏了一张纸。 苦笑道:「你何苦拿那门撒气,如嬷嬷性格不好,又不是那门性格不好,坏了咱们还得找人来修。」 她说着重新写了一张纸,用的是簪花小楷,统共也就写了三个字:「白知院」。然后裁下一个纸条来。 吩咐锦书:「厨房应当还有剩下的燕窝,你赶紧盛一些送去鹤鸣院请哥哥和锦王吃,这纸条,务必悄悄的塞到锦王手里。」 锦书也是识字的,还是当年尚宛妗的母亲亲手教的。她看到纸条上的白知院三个字,立马就明白之前自己对白知院的微末怀疑并不是空穴来风。 第180页 按理说这种家事不应该让外人插手,可这武威侯府里面能为尚宛妗所用的人不多,尚宛妗与韩阆又是合作关系,韩阆对武威侯府的家丑不该知道的也都知道得差不多了。所以找他帮忙也不是什么坏事。 想透这一层,锦书把纸条叠起来捏在手心,立马往外走,嘴里道:「小姐放心,锦王殿下一定会帮咱们的。」 尚宛妗失笑,她可不认为韩阆去查白知院是帮她。 只催促锦书:「你快一些,不然人可回去了。」 锦书听到这话,立马又加快了步伐。刚出门没两步,就看到墙角站着的尚宛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锦书顿住脚,沉了脸色,问道:「三小姐什么时候来的?」 尚宛妗正得意着呢,自然不会把一个下人放在眼里,抬了抬下巴,傲慢道:「你一个下人管我什么时候来的!」 尚宛妗正打算悬腕在被裁过的宣纸上写一篇字呢,就听到外面的动静,忙放下手里的毛笔走到门口。 她对锦书挥了挥手:「你下去做正事吧,这里有我呢!」 锦书答应着去了。 第二十二章 尚宛逑眼睛亮亮的,看着尚宛妗:「大姐姐。」 这语气,一点也没有平时打招唿的不情不愿。 尚宛妗隐约也知道是怎么回事,稍有些头疼,问道:「三妹妹来做什么?」 尚宛逑得意道:「听说大姐姐跟我姨娘讨教那两匹软凌绡怎么做衣裳?大姐姐决定要做什么款式了吗?」 她不过是为了把顾盼雪引出来打的幌子罢了,明明是跟岳姨娘商量,怎么到她嘴里就成了讨教了? 皱了皱眉正不高兴,抬头就看到尚宛宛提着裙子匆匆往这边跑,一副着急的样子,她的丫鬟跟在后面忙不迭的叫她慢一点儿。 尚宛妗看不惯尚宛逑这个样子,于是干脆不理她,抬脚朝尚宛宛迎去,嘴里关切问道:「这是怎么了?」 等走得近了,才发现尚宛宛的眼睛有些肿,脸上的泪痕未干。 也不知道是跑太快灌了风,还是因为之前哭太厉害,到了尚宛妗面前,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先一个接一个的打嗝了。 「先进来喝盏茶!」尚宛妗忙把尚宛宛往屋里拉。 尚宛逑见尚宛妗不理自己理尚宛宛,本来是要生气的,可她又好奇尚宛宛为什么哭,心思几转,抬脚就跟着往屋里走,也不想生气的事情了。 隔壁的大门打开,如嬷嬷匆匆出来,皱着眉道:「表小姐竟是不愿意在老夫人跟前伺候了吗?」 尚宛妗心里哪能不清楚,自己带着岳姨娘和顾盼雪在花园里面遛了一圈,外祖母这个时候叫自己过去,是想试探自己呢! 也不知道想试探的人是外祖母,还是如嬷嬷! 尚宛妗低头看了眼泪人儿一样的尚宛宛,冷声道:「顾家就是这般教你胡说八道的?」 说完就砰的一下把门关上了。 尚宛逑一直盯着尚宛妗的举动,觉得她甩上门的那个动作颇有些霸气……同是武威侯府的小姐,她好几次被如嬷嬷跟训孙子一样说教,没有一次敢给如嬷嬷脸色看的。 尚宛妗看到尚宛逑跟了进来,皱了皱眉,倒不好敢她走。 好在尚宛宛并不计较是不是还有个三姐在场。 尚宛妗一边端了茶给尚宛宛喝,一边给她拍背,嘴里问道:「五娘没有跟在你身边?」 尚宛宛终于步打嗝了:「五娘只怕这会子也在自己房间里面掉眼泪呢!」 「到底怎么了?」尚宛妗吃了一惊。她们两个一个活泼,一个内敛,却都是心性坚韧的人,并不是爱哭的小娘子。 尚宛宛看着尚宛妗,哭哭啼啼:「大姐姐,刘轻葶死了!」 尚宛妗脑子一下子转不过弯来,盯着尚宛宛不要钱一样往下流的泪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刘轻葶是谁:「怎么会!」 「是真的!」尚宛宛道,「刘家人刚刚送来信。」 「那郑琬宜呢?」尚宛妗脱口而出问道。刘轻葶去护国寺,护国寺里面多是武僧,又是得道高僧坐镇,能谋害刘轻葶的,除了跟着去照顾刘轻葶的郑琬宜,尚宛妗实在是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尚宛宛摇了摇头:「信里面没有提到郑琬宜,她应当是没事的吧!」 尚宛逑瞪大了眼睛,呵了一声,然后高声道:「怎么会死了,不是被大姐姐治好了的吗?现在人死了,刘家不会来找大姐姐麻烦吧!」 她这话一出来,尚宛宛心头一惊,抬头去看尚宛妗,果然见尚宛妗眉宇间也有些发愁。不由得道:「刘家人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应该不会……」 「刘家来送信的人呢?」尚宛妗问道。 尚宛宛把嘴里的话憋回去,道:「在花厅,同祖母说话呢!」 尚宛妗又问:「来送信的人是谁?」 尚宛宛脸色变得骇然:「是刘夫人身边的陪房刘云家的。」 武威侯府与尚书府关系算不得多亲密,派了自己最得力的陪房前来,显然不只是为了报丧了。 「大姐姐,都是我不好……」尚宛宛这会子也不哭了,替尚宛妗着急起来。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见一个小丫鬟匆匆跑来,慌慌张张的在地上跪着行了礼,急切道:「大小姐,侯爷叫您去花厅一趟,现在立马就过去。」 「侯爷回来了?」尚宛妗扭头朝尚宛宛看去。 第181页 尚宛宛立马道:「我过来的时候,大伯还没有回来的。」 小丫鬟不是别人,正是团儿,她急切的跟尚宛妗报信:「侯爷叫人取家法去了呢!小姐快让人去通知大少爷一声才是。」 她年纪虽然小,脑子却通透,知晓这整个武威侯府,除了尚奚舟,再没有旁人会护着尚宛妗。 尚宛逑听到「家法」二字,眼里闪过一丝亮光。张了张嘴,到底没有敢把冷嘲热讽落井下石的话说出口来。 尚宛妗倒是沉着,正巧锦书和澍荷匆匆走了进来,她一边吩咐锦书去鹤鸣院报信,一边吩咐澍荷伺候自己再多穿几件衣裳。 尚宛宛急得不行:「这会子了还穿什么衣裳啊!」 尚宛逑脑子灵光一闪,倒跟尚宛妗的想法重合上了:「大姐姐多穿点,待会儿挨起打来,也稍稍轻缓一些。」 尚宛妗没点头,也没摇头,只道:「父亲这次铁了心要打我,哥哥未必拦得住父亲。」 她心里暗恨,怎么偏偏这个时候闹出来这件事了……这几日尚知章和顾盼雪蜜里调油,心里少不得有为顾盼雪报上次的仇的心思。这次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了她。 情况危急,她倒没有心思去怨恨刘家人做事不地道了。脑子里闪过一丝疑惑……锦王的人在护国寺守着,刘轻葶死了,他刚刚怎么一个字都没有跟她说? 尚宛妗磨磨蹭蹭的往花厅走,尚知章那边等得不耐烦了,刚出漱春院的大门,就见两个粗壮婆子快步走了过来,一个字都不说,拉着尚宛妗便在青石的小道上跑了起来。 尚宛宛提着裙子跟在后面追,又是喊叫又是威胁的。 那两个婆子是在武成院做事的,哪里肯听尚宛宛的。 尚宛宛这会子心里一万个后悔,早知道会害了大姐姐,当初刘轻葶就是病死了,她也不该替刘家人跟大姐姐说情! 锦王悄悄看了锦书放在燕窝碗下面递给自己的纸条,吃了燕窝之后,正要带着韩平安和董天行告辞,就见锦书跑得满脸通红的沖了进来。 礼数周全的她这会子也顾不得规矩不规矩了,扑通跪在地上,眼睛通红:「大少爷快去救救小姐,再不去,小姐就要挨家法了!」 等喊完这话,才看到锦王韩阆还在屋子里没有离开。 到底是家丑,锦王知道了,还不是人尽皆知!到时候小姐还怎么做人啊!锦书心里有些后悔。 尚奚舟听说尚宛妗要挨家法,勐的站起身来,声音有些颤抖:「怎么又要挨家法了?」 他不敢想像棍棒落在自己妹妹娇弱的身体上,不等锦书回答,拔脚就往外跑……他人长得高大,手长脚长,又是习武的,这一迈开步子跑,倒没有人追得上他的。 锦书听到尚奚舟跑之前说的那个「又」字,脸色一白。侯爷不听大少爷的,急起来了连大少爷一起打,大少爷就是去了,只怕也是阻止不了的! 第二十三章 上一次要不是小姐聪明,抓住了顾姨娘害人的证据,又挑拨了顾姨娘和侯爷的感情,只怕当时就被打残了。 锦书抬头看向韩阆,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跪行了几步挪到韩阆面前,然后就开始砰砰砰的磕头:「求王爷再帮我家小姐一次,做牛做马,锦书衔草结环相报!」 韩阆皱了皱眉:「这是武威侯府的家事。」 别的府上的家事他插手了也就插手了,武威侯府的却不行! 锦书聪慧,立马明白了韩阆的意思,急忙道:「小姐并非因为家事受罚,乃是因为在护国寺休养的刘家小姐,突然没了。刘家人找上门来,以我家侯爷的性子,只怕不等小姐开口解释辩驳,就动手了!」 刘轻葶死了? 韩阆脸上闪过一丝愕然。 然后飞快的起身,对韩平安道:「你把人送回去再过来,我去看看尚大大。」 「殿下!」韩平安不慎贊同。 韩阆冷笑:「怎么,我现在连看个热闹都不可以了吗?」 韩平安不敢回答这话,又见锦书一脸着急的看着韩阆,她额头上还有新鲜的青紫通红痕迹,心里嘆了口气:「属下遵命。」 尚知章看着跪在地上的尚宛妗气得要死,他就不明白了,顾盼霜待字闺中的时候在北四州是声名远扬,怎么结婚之后不但不知道讨好丈夫,就连女儿也教导不好了! 上次跟他这个做爹的顶嘴也就罢了,这次居然连擅自行医这种事情也做得出来了,还医死了礼部尚书的女儿! 尚知章在边关打了十几年的仗,对京官们不是很熟悉,却也知道,这刘怀安是皇上手下的红人。他靠着钟雪盈背后的钟家,刚开始在锦都建立起自己的人脉呢,刘怀安若是拿痛失爱女的事情参自己一本,只怕他这辈子也只能做一个手无实权被人遗忘冷落的闲散侯爷了。 当今圣上重文轻武,这侯爷的爵位本来就给得不情不愿的,说不定趁此机会就撸下来了! 想到这,尚知章接过下人取来的家法,恨不得当着刘家下人的面,亲手把这个孽女打死! 刘云家的见武威侯叫下人取家法,以为只是做做样子给她看,好平息平息刘家的怒火。现在看这势头,竟是真的要对尚大小姐施家法了! 当下就吓了一跳,反劝道:「侯爷不必如此动怒,我家夫人也不过是想找尚大小姐问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并不是想要尚大小姐受罚!」 第182页 武威侯眼睛通红,怒道:「出了这样的事情,就是你们尚书府心软,我们武威侯府也非要打死这个不守规矩的孽女不可!」 刘云家的听了满脸骇然……听闻武威侯在军中时对下属赏罚严苛,现在看来,他在教导自己儿女时也是不遑多让啊!这样的人,会是一个好将领,却不可能是一个好父亲。 刘云家的是刘夫人从娘家带过来的陪房,跟了刘夫人好多年了,也算是看着刘轻葶长大的。刘轻葶死了,她也痛心的狠。心里自然也是怨恨尚宛妗的……这会子却觉得尚宛妗有些可怜了。 尚老夫人就坐在上方看着,根本没有阻拦尚知章的意思。她之前对尚宛妗好了一点,是因为她觉得尚宛妗做为武威侯的嫡长女,又跟长公主交好,能给武威侯府攀一个好亲家。可现在,若是大家知道尚宛妗医死了礼部尚书的嫡女,高门大户傻了才会来求取! 尚二夫人心里倒是不忍,她知道这件事里面也有自己女儿的手笔,因此想要帮尚宛妗说话。谁知尚知章根本没有给她们说话的机会,她总不能上去跟自己的大伯抢家法,只好焦急的站在那里,不断的往外探头,希望尚奚舟能够快点儿到。 尚宛宛追进花厅,看着尚知章亲自拿了家法要打尚宛妗,吓得脸色惨白,跪下就要说明实情。 谁知尚老夫人早有准备,她还没有开口,尚老夫人就吩咐越嬷嬷带着人捂住了尚宛宛的嘴,把人带回院子关了起来。 这是铁了心了要弄死尚宛妗了。 尚宛妗脑中百转千回,想着自救的法子……虽然锦书去请哥哥了,可她不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哥哥身上,哥哥现在身无功名,在尚知章面前又说不上话,他能怎么办! 尚知章是在战场上拼杀过的武将,行起家法来,定是比下人们下手重的! 早知道就把冬天的棉袄翻出来套在身上了! 尚知章也不等人把尚宛妗翻在地上趴着,一棒子便噼头打了过来,尚宛妗奋力挣扎往旁边一躲,棍子落在手臂上。她几乎听到了骨头碎裂的闷响声。 然后便是撕心裂肺的疼,几乎把人疼晕了过去。 尚知章这是要她的命啊! 刘云家的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这般打女儿的人家。当下脸色惨白,匆匆跟尚老夫人告辞:「小姐走了,夫人正伤心着,家里还有好些事情等着老奴呢!老夫人,老奴这就告辞了。」 不等尚老夫人点头,她匆匆离开,就怕慢了一步就被武威侯府的人留下来继续看武威侯打女儿。让尚宛妗亲自去刘府祭拜刘轻葶的话也是不敢说了。 尚知章下手无情,心里也没有丝毫的心疼,第二棒就要打下来,然后手腕一疼,手里的棒子掉在地上,发出响声来。 尚知章瞪向来人,两人站得太近,他这才发现,不过几个月的时间,自己的儿子已经长得这般高大魁梧了,比起他来也不遑多让。 「你这个逆子!」尚知章骂道。 尚奚舟看着尚宛妗脸色惨白疼得直冒冷汗的样子,心疼得不行,眼睛通红的瞪着尚知章,脱口而出:「父慈子孝,有您这样的父亲,我也只好做一个逆子了!」 「舟哥儿,你胡说什么!」尚老夫人勐地站起身来,喝道,「你脑子煳涂了不成?元娘犯下那样的大错,还打不得了?」 尚奚舟不理她,依然恶狠狠的瞪着尚知章。 尚宛妗眼泪立马就流了出来,轻声唤道:「哥哥……」 她上辈子也是挨过家法的,上辈子挨家法的时候尚奚舟也在,虽然平日里尚奚舟不怎么搭理她,可当时那么多人,也只有尚奚舟开口帮她求了情。 正剑拔弩张,就听到一声轻笑:「原来武威侯是这样教导儿女的啊!」 众人抬头朝着门口看去,就见锦王韩阆摇着扇子吊儿郎当的走了进来。 韩阆身后跟着锦书,尚知章哪里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心里怒火更甚,只是当着韩阆的面,却是不能发出来的。 他勉强露出还算平和的表情,带着屋里众人给韩阆行礼:「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只是今日本侯家中有事,不能招待王爷,还请王爷见谅。」 韩阆自顾自走到上位坐下,摆摆手:「武威侯怕是误会了,本王来你侯府,自然有奚舟兄招待本王,武威侯就不必操心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挑着眉,让人看着,倒看出一种「你武威侯还没有招待本王的资格」的意思来。 明显就是故意在抬高尚奚舟,贬低尚知章了。 第二十四章 尚知章心头怒火更甚,他怎么不知道自己那对孽子孽女什么时候勾搭上了这全天下都不敢惹的纨绔! 若是换了别的哪个王爷如此行事,尚知章还可以跟他理论理论,或者跑到皇帝面前告御状,可锦王韩阆名声在外,他虽未亲自见识过,也耳闻了不少,哪里敢跟他对着来! 可韩阆那话又太难听,于是干站着不动,也不应声。 一屋子的人就这么安静了下来。 韩阆似乎觉得挺有趣的,轻笑一声,然后抬头看向尚知章,对着尚宛妗努了努嘴:「武威侯还要继续打吗?」 「王爷见笑了,本侯教女无方,自然是要打的。」尚知章沉着脸,明知道韩阆是为救尚宛妗来的,却不肯让他们如了愿。 第183页 他就不信了,他这个做爹的教女儿,还能让一个外人插手了!锦王若是非要干涉,闹出些不好听的流言来,吃亏的还是尚宛妗。锦王舍不捨得不知道,那个孽子是一定捨不得的! 尚知章眼里闪过一丝得色……十万大军他都奈何得了,还能奈何不了一双儿女? 尚宛妗一听这话就知道事情不好,要命还是要名声,她一时之间也做不出抉择,只能心里着急。她是想要命的,可对一个女子而言,名声没了,命自然也没了。 不过是一个死得干净,一个死得不干净罢了! 尚宛妗都拿不出一个章程来,尚奚舟整日只知道用功,学的是为国为民之道,哪里知道该怎么应付这种情况! 大不了他带着妹妹离开武威侯府,离开锦都,隐姓埋名另立门户算了! 尚奚舟脸上闪过一丝决绝。 然后就听到韩阆忽然为尚知章:「武威侯可知道和亲的事情?」 「和亲……」尚知章愣了一下才转过弯来,道,「王爷是说姚枝长公主嫁给黎姜国七王爷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吗?」 姚枝长公主是郦阳长公主的姐姐,因为生母是一个地位低下的宫女,被教导得有些畏畏缩缩的,所以平日不如郦阳得宠。她是前年及笄的,今年十七岁,齐宣帝本来想从朝中给她选个性格好的青年才俊,偏偏黎姜国七王爷的原配没了,听闻大齐朝有一位适龄的长公主,便前来求娶。 齐宣帝一直在犹豫要不要答应七王爷的求亲,他觉得给人做续弦有些委屈了姚枝,又觉得黎姜国太远,姚枝受了欺负,娘家人都得不到消息。 韩阆挑着眉毛,道:「可不是,大婚的日子,钦天监还在看,武威侯如今得到了消息,可得好好准备一份贺礼才是。」 「恭喜皇上,恭喜王爷,恭喜长公主殿下,本侯回头便吩咐贱内准备贺礼以及添妆。」尚知章面上道喜,心里却疑惑了起来,明明前一刻还在讲打女儿的事情,怎么这会子又聊起天家嫁妹妹的事情来了? 「添妆就不必武威侯准备了。」韩阆伸手一指,指着尚宛妗,道,「倒是尚大小姐,该给姚枝准备一份添妆才是。」 尚宛妗怎么跟姚枝长公主也有交情了?屋里众人疑惑得不行。 尚宛妗反应快,立马对韩阆磕头,道:「多谢王爷提醒,民女定然不会忘记。」 韩阆见她果然能够领会自己的意思,心里有些愉悦,他笑眯眯的看向尚知章,道:「武威侯继续教导女儿吧!不过太后娘娘怜惜姚枝远嫁,想让她跟京里的朋友多聚聚,明日在宫里安排了宴会,也算是让小娘子们道别。姚枝託了本王前来通知尚大小姐。武威侯便是教训女儿,好歹也给人留两条腿罢,免得耽搁了明儿个的宴会。」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尚知章当即气得脸色一变,怒道:「还请王爷回绝长公主殿下,臣女身体不适,明日怕是不能去宫里参加长公主殿下的宴会了,免得扫了大家的兴!」 虽说教女儿是他自己的事情,可好好一个小娘子,被他打残了或者打死了送到太后面前,太后是吃斋念佛的人,岂会不放在心上!只要人没有到宫里去,任谁去告了状,他总有话给自己辩解的。 韩阆脸色一变,随手拿起一个茶盏啪的摔在尚知章的脚下,登时就发了怒:「你算什么东西?武威侯你算什么东西!」 他情绪变得太快,大家有些没回过神来。 韩阆指着尚知章的鼻子骂道:「姚枝要远嫁了,本王的二皇嫂怀着身孕还进宫陪姚枝说话,本王的皇兄,当今的圣上,每日公务那么繁忙,还抽时间带姚枝去骑马,偏你的女儿受一点伤就不能动了?姚枝看得上你家尚宛妗,那是给你们武威侯府荣光!」 他声如洪钟,骂得有些急促,气息便有些喘,平息了一下才继续怒气腾腾道:「武威侯,你心疼女儿便是心疼女儿,可本王也心疼我妹妹!今儿个我就把话撂在这里了,明日宫里就派人来接尚宛妗,她残了就用轿子抬进去,她死了也要把尸体抬进去!」 说完这话。抬脚就走。走到门口又似乎有些气不过,迴转身来,走到尚知章身边,冲着他的脸唾了一口唾沫,然后转身就走。 尚知章气得浑身发抖!这是什么人!这是什么人!那张嘴也太会胡搅蛮缠了些,明明是他要教导女儿,怎么一转眼,从锦王口中说出来,就成了他心疼女儿,不肯让女儿进宫跟姚枝长公主道别了? 尚老夫人直拍自己的胸口,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她还是第一次见识比自己还会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人。 若是别的人说这话,尚知章是不会放在心上的。可说这话的人是混世魔头韩阆,他就不得不信了! 他今天要是把人给打死了,韩阆真的做得出把尚宛妗的尸体抬到宫里去的事情。到时候他的脸还要不要了?他的爵位还要不要了? 尚知章怨毒的看向尚宛妗,憋闷得不行!早知道就趁着刚刚锦王殿下未到,下点狠力,把人打死算了! 「滚!」尚知章怒道。 他现在只要看到这个孽女,心里就不舒服极了。 尚奚舟哪里肯多待,趁着其他人还没有开口,让锦书背了尚宛妗,抬脚就出了花厅,往漱春院赶。 澍荷忙跟在了后面。 尚奚舟吩咐道:「去请大夫!」 第184页 澍荷答应着就要往外走,尚宛妗忙道:「就说我摔断了胳膊。」 尚奚舟急了:「你都这样了,还替他们遮遮掩掩?谁的胳膊能摔成这样!」 尚宛妗吸了口气,道:「就说我是摔断了胳膊……哥哥不是说今年秋天要下场吗?」 之前尚奚舟说要考功名,韩折尘几个朋友想了想,找了锦都的一个大儒,带着尚奚舟前去拜会,然后求了那个大儒,把今年秋天下场的推荐资格给了尚奚舟一个。 要不然尚奚舟还得先做童生考秀才。 若是这个时候武威侯的名声坏了,少不得要连累到尚奚舟这个武威侯的嫡长子。 尚奚舟的眼睛立马就红了……为了他,妹妹受了太多的委屈了。 尚宛妗笑着安慰他:「等哥哥有了功名在身,就好了。」 尚宛妗一边说着,一边捏了捏锦书的胳膊。 第二十五章 锦书反应迅速,立即道:「请余大夫好了,余大夫医术好,医馆距离侯府又近,再合适不过了。」 尚奚舟强忍着哽咽:「去吧,就请余大夫。」 哥哥对自己再好,尚宛妗也不愿意把自己所有的算计都暴露在哥哥面前。她怕有一天自己在哥哥心里成了一个心机十足的存在,从而厌弃了自己。 余大夫对尚宛妗心存怜悯,再加上上次装病的事情,可以说是站在尚宛妗这边的。他把尚宛妗当自己的女儿一样的怜惜,又知道武威侯的底性,自然不会信尚宛妗是摔断胳膊的,稍一联想,就能猜到事情跟武威侯有关。可他又知道尚宛妗是要在武威侯府过生活的,自然不会传出一些有关武威侯的流言来让尚宛妗举步维艰。 今年是最关键的时刻,再过几个月哥哥要参加秋闱,年底的时候就到自己及笄礼了,这个时候武威侯府闹出点什么事情来,她和哥哥未免会被牵累。因此,尚宛妗做什么都得小心翼翼的,甚至在明里还要维护他们。 可被人如此对待还要忍气吞声,这教她如何能够甘心!少不得要找一个明白人记着这件事,方便她以后一件一件的翻旧帐。 这个明白人,尚宛妗选的便是余大夫。 这种内心的算计,尚宛妗不告诉尚奚舟,一来是怕他因此厌恶了自己,二来是不想影响尚奚舟准备秋闱。 等哥哥有了功名在身就好了,尚宛妗说给尚奚舟听,也是在说给自己听。 到了闺房,尚奚舟同锦书一起,把尚宛妗小心翼翼的放在朱床上躺好。尚奚舟和锦书都想看看尚宛妗的胳膊,可他们一碰,尚宛妗就喊疼,急得满头大汗,到底是不敢动她了,一边取了锦帕给她擦汗,一边焦急的等着余大夫。 余大夫跟着澍荷匆匆而来,他的脸色不是很好,药箱都来不及放,也不理尚奚舟和锦书,直直的走到尚宛妗床前,捏了捏尚宛妗的胳膊。 看着尚宛妗咬牙忍疼的样子,他的脸黑得几乎能滴出墨来:「断了。」 尚宛妗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幸好不是裂了,要是裂了,这只手怕是废了。」 余大夫听了她这话,气得想要揪自己的鬍子:「你倒是知道得多……你这手以后不能提重物了,若是保养得不好,一到阴雨天还会骨头疼,跟废了有什么区别!」 他这话一半是说给尚宛妗自己听的,一半是说给站在旁边的尚奚舟听的。 尚奚舟脸上闪过一丝恨意,衣袖遮挡下的手青筋毕露直发抖,胸口像是有一把烈火在烧,烧去了所有的迟疑和心软。 尚宛妗感激的看了余大夫一眼,然后稍稍低了头,似乎有些心虚的样子:「不管怎样,这次又要麻烦余大夫了。是宛妗自己不争气,好好的路,走着走着居然能摔一跤,胳膊断了也怪不得别人,只能以后多注意了。」 又道:「明日我要进宫里参加姚枝长公主的聚会,余大夫可有止痛的法子?」 「胡闹!」余大夫瞪了尚宛妗一眼,然后想到尚宛妗的处境,嘆了口气,「等会儿我给你一瓶消肿止痛的药丸。」 他说得随意,心里却有些感慨,那瓶药是上好的疗伤圣药,叫生骨回气丸,用的药材昂贵也就罢了,偏有一味药引,叫十年蝉,极难得。蝉的寿命一般只有三到七年,十年蝉的头顶有一丝金色的线,所以又叫金丝蝉,余大夫五年前侥倖得了一只,统共也就做出一瓶,只有三颗。 他有心留着这药救急,之前有个摔断了腿的行商跟他出一百两银子两颗的价格,他都没有把这药拿出来。 余大夫对尚宛妗道:「这药有些贵,十两银子一颗,一瓶有三颗,你等会儿让丫鬟给我三十两银子,若是没有,可先欠着。」 尚宛妗惨白着一张脸:「麻烦余大夫了。」 余大夫有些心疼自己的药,便不再闲话,让澍荷去打了热水来,又叫锦书帮尚宛妗把衣袖剪开。怕尚宛妗疼得咬了自己的舌头,又叫尚奚舟去找块帕子来给尚宛妗咬着。 胳膊上一道半掌宽的痕迹,青、紫、黑、红,色彩交替,看着触目惊心。上夹板的时候,尚宛妗满头大汗,手死死的揪着被子,竟然强忍着没有挣扎,也没有疼晕过去,反而睁着眼睛盯着余大夫动作,这让余大夫有些吃惊。 然后佩服至极,就是许多成年男子都忍受不了这种痛苦,要用绳子绑起来才能固定夹板和布条的。 第185页 可惜这样一个小娘子,竟生在了武威侯府。 固定好了之后,他自己先松了口气,语气越发的怜惜,拿出一个白玉瓷瓶递给澍荷,道:「取一颗药丸,用半碗温水化了,再加小半勺蜂蜜兑在里面,端来给你们小姐吃了。」 余大夫看了看外面,暝色染窗台,时间已经不早了……他替尚宛妗治胳膊,少说也花了将近一个时辰,除了一直在这里的尚奚舟,武威侯府竟没有一个人前来看望! 心里嘆了口气,随手写了个方子递给锦书,道:「这里面有一味血碣,我那医馆里面没有了,你让人拿了这方子去抓药,一副煎两次,三碗水煎一碗水,每日晚上喝一碗。这几日伤处会比较疼,晚上怕是难以入眠,睡前点支安神香吧!」 说完对尚宛妗道:「那药丸按理说明日入宫前再吃一颗就够了,剩下那一颗……若是实在是疼得受不了了,便也吃了吧!」 尚奚舟心疼妹妹,立即对余大夫道:「这药既然这么有效,烦请余大夫再给几颗,我这里还有些体己银子,买几颗药还是够的。」 余大夫本来就心疼自己那三颗生骨回气丸,现在一听尚奚舟这话,立马气得心肝疼,吹着鬍子瞪了尚奚舟一眼,没有理他。 他一副被人得罪了的模样,收了自己的药费和诊金之后就匆匆走了。 尚奚舟有些茫然,他不过是想多买几颗药,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尚宛妗喝了澍荷端来的药之后,伤口果然没那么疼了,整个人也稍稍精神了一点。 尚奚舟非要守着尚宛妗,尚宛妗哭笑不得,锦书和澍荷二人好说歹说才把人劝回鹤鸣院。 锦书嘱咐厨房给尚宛妗炖了骨头汤,整个侯府都知道了尚宛妗胳膊断了的事情。只是,一直到入睡,都没有人来看望尚宛妗。 尚知章和尚老夫人没有来也就罢了,一直跟尚宛妗亲和的尚宛宛也没有来。澍荷和澍香忍不住有些抱怨。 「平日里跟小姐最是亲密不过了,大姐姐长大姐姐短的总是挂在嘴边,小姐大方,也送了她不少好东西,这次小姐挨打,跟她未尝没有关系,她倒好,自己不来,连个问候都没有……」 「夫人不在了,除了大少爷,这府上,哪里有人真心疼咱们小姐呀!」 …… 平日里尚宛妗和锦书对她们要求的严格,从不敢说府里主子的是非的。这次也是气得狠了,才敢在尚宛妗面前说这些话。 锦书心里也不高兴,所以由着她们说嘴,也不阻止。 第二十六章 尚宛妗没有力气跟她们分辩这些,穿着中衣,披了件衣裳,坐在朱床上,靠着软垫看锦书折莲花祈福灯。 等澍荷澍香抱怨够了,锦书才看了尚宛妗一眼,开口道:「别在小姐面前说这些,说不定是耽搁了呢!」 她语气有些嘲讽,更多的是心疼自家小姐之前对人的一片真心。 等到了入睡时分,伺候着尚宛妗洗漱之后,锦书点了安神香,把本该值夜的澍荷赶了出去,自己包了被子在脚踏上睡下。 尚宛妗哭笑不得:「哪里就这么小心了,你这样,晚上小心滚地上去。」 锦书想了想,又抱着被子去了外间,道:「这屋里点了安神香,婢子若是睡这里说不得就睡死了,还是外间好,小姐若是不舒服了,有一点动静婢子便知晓了。」 尚宛妗怕她再说出不睡觉坐在床前一直守着她的话来,赶紧应了。然后乖乖的躺下,一副困极了要睡觉的样子。 锦书失笑,安顿好尚宛妗之后,吹了灯,黑暗中又守了一会儿,见尚宛妗没动静,这才小心翼翼的去了外间。 尚宛妗听得一阵窸窣,睁开眼睛,看着安神香的一点红光出神……胳膊一阵一阵的疼,怎么可能睡得着! 不但胳膊疼,她脑子也乱得很……想着明天入宫的事情,想着刘家的事情,想着董天行和顾盼雪的事情,想着外祖母和郦阳长公主的事情,想着尚宛宛的事情。 她倒不认为尚宛宛是故意不肯来看她的……只怕二婶把她拦住了吧!自己「医死了」刘尚书的千金,传出去名声也坏了,跟她走得近,没有半点儿好处。 怎么就没有人这样为她打算!尚宛妗眼睛有些酸,闭了闭眼睛打算酝酿睡意。 然后就觉得有些不对,床幔动了动,似乎有风。 锦书去外间之前,分明关上了窗户。 尚宛妗勐的睁开眼睛,就看到床前站着一个黑影,心瞬间跳到了嗓子眼,好歹忍住了尖叫。 她不知道这人是如何无声无息的进来的,所以不敢动弹,又半闭了眼睛,一动不动,假装自己从未睁眼。 「疼不疼?」来人开口问道。 声音很是熟悉,尚宛妗一颗心落回原处,睁开眼睛:「长邪上师惯喜夜闯姑娘家的闺房么?」她扭过头,透过床幔,果然看到窗户半开着。 锦书在外间一点动静都没有,想来又是长邪的手段。 「对不住,我不该不说一声就走了的,我若是在,一定会想办法阻止的。」长邪开口,顿了顿,继续道,「我也是有不得已的事情。」 尚宛妗听着这话,有些惊诧,然后是愤怒。 她冷着声音道:「上师是否离开武威侯府,跟宛妗有何关系,再说这是小女子的家事,不劳上师费心了,宛妗也当不起上师的对不住。时间不早了,宛妗无碍,上师还是请回吧!」 第186页 长邪曾经帮过她几次,所以她心里甚是感激长邪。可这不代表她就得听长邪胡说八道!长邪之前住在武威侯府定是有他自己的考量,跟她没有任何关系,旁人若是听到了长邪刚刚那话,少不得以为他们俩之间有什么纠缠呢! 上次她和哥哥几乎被赶出武威侯府,他都不曾出面,那句「我若是在,一定会想办法阻止的」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长邪皱了皱眉:「我说的是真的。」 尚宛妗有些无奈:「宛妗说的也是真的……还请上师以后不要随便闯小娘子的闺房,上师怕是不知,对我们这些闺阁女子来说,名声就是命,名声没了,命便也没了。」 「你跟她们不一样。」长邪摇了摇头,他行事素来小心,别说不会有人瞧见他夜里来见尚宛妗了,就是有人瞧见了,以尚宛妗的心思手段,也不会让那不利于她的流言传开来。 谁知尚宛妗听了这话却忽然笑道:「宛妗也是闺阁女子,不知道做了什么让上师误会的事情,竟让上师觉得,别的小娘子名声重要,宛妗的名声就不重要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长邪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尚宛妗会误会他那话。 尚宛妗忽然提高了声音:「上师觉得宛妗的名声不重要,宛妗自己却是爱惜羽毛的。上师再不走,别怪宛妗不讲情面了。」 「你……」长邪忙要解释。 尚宛妗从枕头下面拿起一个东西,撩开床幔朝长邪抛去,打断了长邪的话:「上师是想要这个吧!拿了就请赶紧走吧。」 长邪接住尚宛妗丢过来的东西,捏着是一个荷包,打开荷包摸了一下,光滑细腻带着点儿温润……是他师父给尚宛妗的那块玉。 她明明知道这块玉有多重要,却丢给了他,只为了赶他离开……长邪有些泄气。星机老人教了他无上的占星术,却没有教他如何跟人相处甚欢。 尚宛妗扭过头看着朱床内侧,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等她再扭过头来,床前的人影已经没了,窗户也重新关上了。 或许是这一场闹发泄了自己心中的郁结之气,再闭眼,竟然有了睡意。 尚宛妗睡得并不安稳,一支安神香燃尽,大概四更天的时候,人就醒了。 嗓子微微有些痒,咳嗽了一声,外间就传来锦书起身的动静。 左右已经把人给吵醒了,尚宛妗开口道:「茶壶里面有凉茶,倒一杯进来。」 锦书问道:「小姐渴了?这会子再喝茶,怕是不能睡了。」 「倒不渴,就是嗓子有些不舒服。」尚宛妗说着侧着头看了眼手臂上的夹板和布条,她昨晚睡相很好,并没有让它们错位。 「那婢子给小姐兑一碗蜂蜜水。」锦书说着,就在外间取了碗,倒了碗温水,然后端着进来打开同糖罐子放在一起的蜂蜜罐子,挖了一勺在温水里面搅拌。 她眉宇间有些担忧:「小姐胳膊上的伤处怎么样了?这会子可疼得厉害?」 自然是疼的,她的背上已经沁出一层薄汗。不过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尚宛妗不欲锦书太过担心:「无碍。」 然后又觉得身上不大舒服,想了想,到:「等天亮了打热水来给我擦擦身子。」 锦书端着蜂蜜水走过来餵尚宛妗喝,一口气喝了半碗,尚宛妗觉得嗓子瞬间舒服多了。锦书听着尚宛妗那话,眉头皱了皱,也不开口,等尚宛妗喝完蜂蜜水,把碗一放就伸手探进尚宛妗后背。 「这都疼得出汗了!」锦书急了,「小姐这么疼,怎么不喊婢子?」 「睡着了不觉得。」尚宛妗摇了摇头,捏着锦书的手安慰她,「我也刚刚才醒,背上起汗,约莫是被子太厚,热的。」 锦都城到处草木森森,夏天本来就比较凉爽,再加上这还未到盛夏,哪里就那么热了!锦书心疼得不行,也不戳穿尚宛妗,抿了抿嘴,道:「小姐略坐一坐,婢子去打了热水来,给小姐换身衣裳再睡吧……就这么囫囵睡,再生病就不好了。」 尚宛妗点了点头:「也可。」 她一只好手把软枕拖到背后,然后自己往上做了一点,靠在软枕上,对锦书摆手:「快去快去!」 第二十七章 锦书哭笑不得,端着那只空碗出去了。她刚出去没多久,就见澍香一脸朦胧的走了进来,头髮有些松散,衣服的带子也系错了一根,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 看到尚宛妗,澍香精神了一些,走上前检查尚宛妗的胳膊,顿了顿,道:「小姐昨晚睡了几更天?这么早,疼醒的吗?」 她年纪比锦书和澍荷都要小,素日里,有什么事情都有锦书和澍荷顶着,所以还保留着几分小孩子的心性。 她说着就带了几分哭腔:「锦书姐姐说小姐背上起了一层汗,这得多疼啊!婢子跟了小姐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见小姐受过这么大的罪!」 尚宛妗嘆了口气,道:「就此一回,以后我再也不要受这等罪了。」 「对!」澍香红着眼睛点头,「以后婢子要好好跟着小姐,婢子跟锦书姐姐学武,再也不让小姐挨打了。」 尚宛妗听着她这话,脸上有了几分笑意,一时之间倒转移了不少注意力。伸手捏了捏澍香的脸颊:「你呀!」 厨房里是长期备着热水的,锦书也不叫别人,自个儿亲自端了热水来,替尚宛妗擦了身子,换了身中衣。想了想,又给她换了床褥子,这才把人安顿在朱床上。 第187页 尚宛妗道:「我这会子睡不着,屋子里有些闷,开会儿窗吧!」 澍香忙答应着去了,刚走到窗户边,就咦了一声。 「怎么了?」锦书问道。 澍香打开窗户,然后拿起梳妆檯上的一个荷包,走了过来:「这玉小姐平日里不是都放在枕头下面么,怎么昨晚放到梳妆檯上去了?若是不小心放丢了,多可惜呀!」 锦书走了过去,从澍香手里接过荷包一看,满脸疑惑,问尚宛妗:「婢子记得是压在小姐枕头下面的啊,怎么到这儿来了?」 说完她视线落在梳妆檯上的一个白瓷瓶上,白瓷瓶很小,瓶嘴塞着裹了红布的木头塞子,一看就是药瓶。 她拿到手里盯着看了好一会儿:「这是什么?有谁送药来了吗?」 澍香茫然的摇了摇头。 尚宛妗扭头看过去,锦书立即把东西拿到她眼前来,装玉的荷包依然放到枕头下面,白瓷瓶则放到了尚宛妗的手里。 尚宛妗打开瓶塞,倒了一点在手里,是褐色的米分末,放到鼻子边仔细闻了闻,有木豆叶、明雄黄、硃砂、当归尾、麝香、冰片等东西,应当是上好的伤药,也不知道是吃的还是洒在患处的。 她把瓶塞塞回去,然后递给锦书:「收起来放着吧。」一边接过澍香递过来的湿毛巾擦了擦手。 这东西,是长邪留下来的无疑了。 尚宛妗觉得自己完全看不透长邪这个人了,说他不好吧,无缘无故的,又帮了她不少忙。说他好吧,又总做让她为难的事情,说让人生气的话语。 锦书看尚宛妗这样,就知道这药不是来歷不明的了。于是问道:「小姐,这药好不好?」 「应该还不错吧!」尚宛妗看了锦书一眼,不明白她想说什么。 锦书道:「既然是好药,干嘛还收起来?岂不浪费了送药人的一片心意。」 尚宛妗摇了摇头,问道:「怎么用?」 是啊,怎么用!锦书和澍香一听这话,整个人就愣住了。这药若是外敷的,拆掉夹板上药,小姐岂不是又要受一次罪?更别说拆夹板可能会影响骨头的癒合了。这药若是内服的,余大夫已经开了口服的药了,若是药性相冲,岂不是害了小姐! 锦书把瓷瓶同其它常用膏药一起收了起来,嘴里嘟嚷道:「这送药还不如给小姐送几支安神香呢!」 尚宛妗不欲继续把话题落在长邪身上,开口道:「咱们屋里还缺他那几根安神香不成?」 锦书和澍香对视一眼,立马会意,不再说这件事……心里的嘀咕却没有消去,这药到底是谁送来的?小姐似乎不喜欢那人。 尚宛妗一直同锦书和澍香闲聊到五更天,这才迷迷煳煳睡去。三个人都困得很,锦书和澍香见她睡了,便一个睡在脚踏上,一个睡在外间,打算再眯一会儿。 这一眯,就睡死了过去。直到屋子门被一脚踢开。 睡在外间的澍香睁开眼睛,就看到继夫人匆匆走了进来,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就穿过珠帘,往里间走去。 尚宛妗听到声音,惊醒过来。锦书也醒了过来,看到尚宛妗还有些迷煳的眼神,心里一股愤怒,她家小姐受了那么大的罪,连觉都不能好好睡了么! 然后就看到钟雪盈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曲嬷嬷和雀儿。 尚宛妗眼神一冷,转头看向钟雪盈:「夫人这是做甚?」 钟雪盈看到神色憔悴的尚宛妗以及吊着的胳膊,先是有些快意,又想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脸上浮现出一股不甘的神色来。 「还不快洗漱,宫里来人等着呢!」 宫里来接尚宛妗的人,领头的便是当今太后身边的游姑姑。她进宫陪皇后说话,见过几次。在太后面前还算得脸。 若说昨日他们还有些怀疑韩阆在扯谎,今日见了游姑姑,这怀疑也就烟消云散了。 若不是为了让游姑姑回去之后在太后面前夸她几句,她才不会扮慈母亲自来叫尚宛妗起床呢! 尚宛妗只当那宫里来的人是锦王韩阆的人,为了圆昨天扯的谎来的,因此也不跟钟雪盈说什么,自顾自的吩咐锦书伺候穿衣洗漱。 钟雪盈见尚宛妗屋子里的人都不理她,心里烧着了一把火。可想到外面等着的游姑姑,又不甘心就这么出去了……总要陪着尚宛妗一起出去才显得她这个做继母的怜惜原配的孩子!于是抬脚往外走了两步,又转过身自个儿找了个椅子坐下等着。 雀儿不满,故意大声嘟嚷道:「大小姐未免也太不守规矩了。平日里不来给夫人请安也就罢了,如今夫人亲自来接她,她还这般……」 「雀儿!」话还没说完就被曲嬷嬷喝止了。 尚宛妗侧了侧身子,一边由着澍香给自己梳头,一边眼不错的盯着曲嬷嬷看。她这姿势有些别扭,眼神落在曲嬷嬷眼里,就带了些阴测测的感觉,一下子把人给震慑住了,都安静了下来,等着尚宛妗梳妆完毕。 尚宛妗出去的时候,游姑姑正在同尚老夫人一起用早餐。尚知章还没有来得及给尚老夫人请封诰命,因此,游姑姑与尚老夫人同桌吃饭,也不算是逾矩。 尚老夫人倒是很以此为荣,自己没怎么动筷子,一个劲的劝着游姑姑吃,神情作态看起来颇为殷切。 钟雪盈见状悄悄的撇了撇嘴,觉得尚老夫人有些给武威侯府丢脸。 第188页 尚宛妗是喝了一碗粥过来的,游姑姑见她跟自己见礼,也不继续吃下去了,转头就着随行宫女的手漱了口,起身道:「尚大小姐这就随奴婢一起走吧!」 尚宛妗只带了锦书一人,跟着游姑姑等人出了侯府大门。她出门的时候刚吃了生骨回气丸,这会子胳膊不大疼,脸色好看了许多。 游姑姑跟在太后身边很多年了,如今四十多岁了,没有自己的孩子,看到十多岁的小娘子就心生欢喜。 第二十八章 上了马车之后,游姑姑见尚宛妗没有一点半点儿紧张的样子,不由得笑道:「难怪那孩子喜欢,长得好看,性子也跟别的小娘子不一样。」 这话尚宛妗听在耳里有些不解,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于是就只抿着嘴儿笑了笑。 游姑姑被她笑得心里柔软了许多:「小娘子就该多笑笑才是……你也别害怕,太后素日里最喜欢长得好看的小娘子,定不会为难你的。」 「太后……」尚宛妗陡然一惊,脱口而出问道,「姑姑是太后身边的姑姑?」 游姑姑被她这话给逗乐了,奇道:「不然尚大小姐以为奴婢是哪里的姑姑?」 尚宛妗心思百转,自然不能说以为她是锦王的人的,只好勉强含笑道:「以为姑姑是姚枝长公主殿下身边的姑姑。」 游姑姑不疑有他,笑道:「太后娘娘本来是打算让姚枝身边的人来接的,这样才不打眼,可转念一想,小六喜欢的人,打眼又怎么了,以后有小六宠着,就是再打眼,那也是应该的。所以就派了奴婢来接您。」 尚宛妗这才发觉游姑姑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奇怪。小六喜欢的人……尚宛妗心里咯噔一跳,这小六,说的难不成是锦王韩阆?算起来,他确实是排行第六的。 她不信韩阆会喜欢自己,游姑姑会这么说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她误会了,二是韩阆有自己的计划。 于是尚宛妗不敢轻举妄动,假装自己没有听懂游姑姑的话,跟她聊起家常来。 说是聊家常,一个在深宫之中,一个在侯府后宅,也没有什么好聊的话题。好在游姑姑似乎很喜欢尚宛妗,笑盈盈的跟她说起宫里面宫女们的趣事来。 游姑姑有腰牌,马车一路进了皇宫,在寿安宫门口停了下来。尚宛妗看着寿安宫三个大字,有些吃惊,这是要去见太后? 游姑姑似乎看出她的疑惑,笑着解释道:「太后娘娘想先见见你,等下再送你去姚枝的临华宫。」 尚宛妗哪能有别的意见,只能跟着游姑姑一起进去拜见太后娘娘。她心里很是紧张忐忑,虽然多活了一辈子,可她上辈子被困于后宅,太后娘娘这种人物,也就偶尔从别人口中听说过一两次。今日毫无准备的就被带来见太后了,怎么可能一点都不慌张。 郦阳长公主殿下的别院揽月山庄很美,皇宫内院却是揽月山庄都不可同日而语的。处处雕樑画栋,描金错银,巡逻的侍卫威武挺拔,来来往往的宫女衣锦簪钗,环佩叮噹,让初次进宫的尚宛妗和锦书看得眼睛都不是自己的了。 好在主僕二人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收敛了目光,跟着游姑姑,处处小心步步为营。 这皇宫内院虽美,可焉知那赵粉和魏紫下面埋着多少女子的白骨红颜。 寿安宫很大,她们足足走了两炷香的时间,才听到一个高谈阔论的声音。游姑姑眼里闪过一丝暖意,对尚宛妗笑道:「锦王殿下又在娘娘面前耍宝呢!」 原来韩阆也在这里。尚宛妗不自觉的松了口气,总算没有之前那般忐忑了。 游姑姑引着尚宛妗进了大殿,尚宛妗注意到游姑姑对着上方的人禀报,并没有贸贸然抬头去看,而是冲着游姑姑禀报的方向下跪行礼。 锦书亦步亦趋的跟着尚宛妗,尚宛妗不抬头,锦书也不抬头,尚宛妗下跪行礼,锦书也下跪行礼。 太后娘娘坐在上位,见到这一幕,心里有些满意,笑道:「起来吧,赐座。」 然后扭头对韩阆道:「小六,你这次眼光还行,总算没有找些歪瓜裂枣来煳弄哀家!」 「什么歪瓜裂枣?」韩阆问完立即反应过来,然后倒吸了一口气,一副牙疼的表情,然后哭笑不得:「母后,您误会了。」 太后娘娘横了他一眼,挑了挑眉:「误会?你又是叫哀家派人去武威侯府接人,又来寿安宫早早的守着,又是跟姚枝打招唿,只为了帮人省一顿家法。若不是心悦人家,难不成是狗拿耗子?」 太后娘娘是先帝的髮妻,因为年轻的时候大冬天掉到湖里,伤了根本,一直没有孩子。韩阆的母妃跟太后娘娘交好,韩阆又生得乖巧好看,太后娘娘便把韩阆当自己孩子看。 韩阆母妃去得早,平日里多得太后照顾,因此他在别人面前敢随便犯浑,在太后面前却是极孝顺的。 他笑着对太后道:「母后还不知道么,我是捕鼠能手啊!」 尚宛妗低着头,咬着牙忍笑。 游姑姑却随意多了,笑着道:「殿下这话怎么说的,哪有这样说自己的啊!也就是在太后娘娘面前,要是在旁人面前,岂不被笑话了去!」 太后娘娘伸手去掐韩阆的脸,笑骂道:「就你这猴头不让人省心……老这么没正形,也不怕人家尚家小姐笑话你!」 然后转头问尚宛妗:「他平时也这样吗?」 第189页 尚宛妗正憋笑呢,完全没想到太后娘娘会突然问自己话,差点儿就岔气了。好不容易平復了情绪,她恭谨道:「回娘娘的话,臣女只见过王爷三次,王爷都是威仪天姿。」 「才见三次啊!」太后娘娘不信韩阆的解释,语气中有些遗憾。 她心里其实是担心韩阆的终身大事的。韩阆身份特殊,怕引起朝臣的忌惮,都已经加冠了,还没有娶一门妻传宗接代,平日里一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都没有。 家世太好的小娘子,她不敢给韩阆娶,树大招风。 家世不好的小娘子,她不愿给韩阆娶,小门小户,没得辱没了他。 当然,这也有韩阆名声太唬人,没有小娘子愿意嫁给他的缘故在里面。 昨日韩阆连夜进宫,央她派人去接尚宛妗,她就打听了一下这位尚家小姐。武威侯的嫡长女身份不算低,武威侯又卸了兵权,一个闲散侯爷并不让人忌惮,若是小娘子本身貌美性良,简直再适合小六不过了。 太后娘娘心里想着,便又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尚宛妗心里已经反应过来,锦王大概是想让尚知章多一些忌惮,所以找了太后娘娘帮忙,只是太后娘娘却误会了锦王的用意。 她心里叫苦不已,面上却不敢表现出分毫来,还是那副恭谨乖顺的模样:「回太后娘娘的话,到年底,便及笄了。」 太后娘娘喜欢她这样长得好看又知礼的孩子,笑道:「等你及笄礼的时候,说不定哀家也来观礼呢!」 尚宛妗不敢去猜测她这话是玩笑话还是认真的,连忙跪下谢恩。 太后娘娘点了点头,让她起身就坐,对游姑姑笑道:「除了郦阳,哀家还没有见过长得这般齐整的孩子,又守礼,只可惜没有投在哀家家里。」 游姑姑笑着打趣:「太后娘娘常叫尚大小姐进宫不就好了,奴婢倒愿意天天去接人。」 「就你会说话。」太后失笑,然后道,「老五之前让人送来的那堆东西里面,我记得有两只翡翠飘花手镯,还算通透,这样的好颜色,就该戴在小娘子手腕上。本想留给郦阳的,只是最近她也不知道犯哪门子的毛病,每次请安都是匆匆来匆匆走。罢了,今日见了妗姐儿,才知道那镯子原来是跟妗姐儿有缘的。」 第二十九章 游姑姑会意,立马道:「奴婢这就去取。」说着匆匆往殿外走。 尚宛妗连忙又起身谢恩。 她心里有些疑惑,太后娘娘无儿无女走到今天,就连当今圣上的生母都要让她一头,显然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太后今天对她的态度,实在是有些好得过头了。 尚宛妗小心翼翼的抬头,正看到太后的视线落在自己吊在脖子上的胳膊上,神色晦暗不明。她心里一惊,又把摔了一跤的藉口翻了出来,打算等太后娘娘一开口问,就拿这话去回答。 谁知太后娘娘并没有提她胳膊的事情,转而问起别的来:「哀家倒不曾去过彭州,对那边也有几分好奇,妗姐儿是彭州来的,不如讲讲彭州的风土人情来,看看与咱们锦都有什么不同。」 尚宛妗应了,说起彭州的风土人情来。她虽然没有了在彭州生活的记忆,却早料到会有人问她这些,便找了有关彭州的地理志,全部都看了一遍。 她一边说,一边心里琢磨,是了,太后娘娘刚刚说韩阆为了让她免遭家法的事情,只怕是已经知道她胳膊受伤的原因了。没有提及才比较正常。 说话间游姑姑托着一个锦盒走了进来,太后娘娘起身亲自拉了尚宛妗的手给她戴上,然后凑到自己眼前看:「真好,这镯子,也就只有小娘子能戴出一个好字来了。」 尚宛妗皮肤白,被绿油油的这翡翠飘花镯子一衬,显得更加白了。却还是不如太后娘娘的手白。太后娘娘握着尚宛妗的手,凑近了看,竟有几分不似真人的感觉。 尚宛妗被自己心里的想法一惊。 好在也没有呆多久,太后娘娘就开始赶人了,她对韩阆打趣道:「你快带着你家尚大大走,哀家这里还等着见命妇呢!」 韩阆也不多留,起身便跟太后告辞,然后走到尚宛妗旁边,不耐烦的对尚宛妗抬了抬下巴。 尚宛妗连忙跟太后告辞。 太后娘娘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瞪了韩阆一眼:「你别那么凶,小娘子看了都怕。」 小娘子看了都怕的韩阆心里一哽,转身朝着寿安宫外面走去。尚宛妗带着锦书跟上。 等出了寿安宫,尚宛妗才发现韩阆似乎有些生气。 她不敢肯定是不是因为太后娘娘的「拉郎配」,只好假装没有看到,然后问道:「殿下,咱们这是去姚枝长公主殿下的宫殿?」 「不去。」韩阆回得干脆。 听起来却像是在跟她赌气。 跟她有什么好赌气的!尚宛妗觉得自己很有些无辜。然后又想起昨天韩阆替自己解围以及刚刚太后娘娘说的话,尚宛妗忽然了悟……可能锦王殿下并不是很想拿耗子吧! 一时之间,尚宛妗神情有些复杂。 韩阆一回头就看到尚宛妗像是牙疼的表情,嘴角抽了抽,解释道:「这会子还早,姚枝那边聚会还没有开始。」 「哦!」尚宛妗立马懂事的点了点头。 韩阆见她这样哭笑不得,然后道:「我先带你去见董天行。」 第190页 「哦!」尚宛妗继续懂事的点了点头。 然后吃了一惊:「见董天行!殿下把人弄到宫里面来了?」 「谁规定不能把人弄到宫里来?」韩阆一脸奇怪的看着尚宛妗,似乎有些不解。 国法规定的啊!尚宛妗默默的闭紧了嘴巴,她想起来了,锦王殿下可是敢在祭典上披头散髮给文武百官劝酒的混世魔王,就没有把国法皇权放在眼里过,带人进皇宫算什么大事! 「人在御花园那边,走吧!」韩阆道。 「哦!」尚宛妗又恢復了之前懂事的模样。 等两人又走了一段路,尚宛妗才忍不住开口道:「昨日若不是殿下,宛妗只怕性命都难保了。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日后殿下若有什么用得着宛妗的地方,宛妗一定赴汤蹈火。」 这话说起来就有些虚了,她一个小娘子能为堂堂锦王殿下做什么!若是真的知恩图报,这话就该尚奚舟来说才是。 韩阆不是听不懂她话里面的小心机,却不是很在意:「郦阳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呢,本王自然是要救你的。再说了,就你爹那样的,要不是因为他有战功在身,本王早晚要动手打他一顿!」 尚宛妗一噎,倒有些无言以对。 韩阆停下脚步,看着尚宛妗的手出了会儿神,然后问道:「你可知太后娘娘要见的命妇是谁?」 他情绪不对,尚宛妗一听这话,心里就咯噔一跳,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猜测道:「总不会是武威侯府的……难不成是刘夫人?」 韩阆点了点头:「正是刘尚书的夫人。」 他之前派了人在护国寺,暗中看着刘轻葶和郑琬宜,可刘轻葶的死讯,人家都已经找上武威侯府了,他那边才得到消息。 昨日他只觉得是自己的属下该整顿了,这会子再细细琢磨,却发觉里面猫腻颇多。 尚宛妗想到刚刚太后娘娘对自己的态度,心里有了一个猜测……难不成太后娘娘见刘夫人,是为了给她说情? 初次见面,就算是误会了锦王的心思,也不该对她掏心掏肺至此才是!别说她一个陌生小娘子了,就是宫里的姚枝长公主,也未必有这样的待遇。 事出反常即是妖,尚宛妗不但不因为太后娘娘的厚爱感到窃喜,反而觉得有些瘆得慌……天下攘攘为利而来,太后娘娘这是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尚宛妗勐的抬头看向韩阆。 韩阆本来难得的心里有几分内疚,见她这样,又忍不住笑了,重新抬脚往前走,语气有些玩世不恭:「怕什么,总比随时担心被自己爹打死好啊!」 她若是得了太后的青眼,武威侯府确实会忌惮她许多,至少昨日的事情不可能再发生的了。 只是,尚宛妗轻声道:「明枪暗箭,任谁也是愿意选择明枪的。」 「对,明枪暗箭,大家都爱选择明枪。」韩阆点了点头,「可是你没有选啊,是本王帮你选的!」 尚宛妗听着这话,嘴角一抽,觉得自己的牙根似乎有些痒痒。 然后就见韩阆指了指前面的亭子:「吶,就在那里。」 尚宛妗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御花园里面走了好长时间了。因为被韩阆的话摄去了心神,都没有注意到周围景致的变化。 她抬头朝着韩阆指的亭子看过去,果然看到一个护卫、一个太监打扮的人在亭子里,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护卫是韩平安,穿着太监衣服的人,应该就是董天行了。 尚宛妗担心随时有人来这里,撞破了事情,于是加快脚步,想要速战速决,然后就看到旁边一条小道上,一个贵气逼人的宫装女子正往这边走来,她身后跟着四个宫女四个太监,还有一个管事姑姑,看样子,应当是当今圣上的某个妃嫔。 韩阆并没有看那边,尚宛妗提醒道:「有人来了。」 韩阆这才丢了个眼神过去,然后闲闲道:「怕什么,有我在,她们躲还来不及呢!」 这话说得平淡,尚宛妗却听出了几分嘲意。 很快,她就明白了这嘲意因何而来。那位娘娘见到韩阆在这边,小声惊唿了一声,然后就拉着自己的管事姑姑的手匆匆走了,形状狼狈。 第三十章 仿佛这边站着的不是锦王殿下,而是什么脏东西一样。 尚宛妗心里有些堵,一时之间找不出话来安慰韩阆。然后就看到韩阆脸上充满恶意和得瑟的笑容……她脑子进水了才会想着要安慰韩阆! 抬脚进了亭子,董天行本来低着头,听到声音,勐的抬头看了过来。 看到是韩阆和尚宛妗,他的脸上扯起一抹嘲讽而恶意的笑容来。再看到尚宛妗挂在脖子上的胳膊,眼里闪过一丝快意。 他呵呵怪笑了两声,然后语气故意暧昧而下流:「殿下对大小姐真是情深意重,倒不知道大小姐拿了什么跟锦王殿下换!」 尚宛妗一听这话,气得满脸通红。 韩阆也气得不行。他坏事做尽,却从来没有坏过哪家姑娘的名节!尚宛妗刚刚还被太后拿来跟他胡乱配,这会子又被董天行嘴里「侮辱」,他心里堵的那口气立马化为了怒火。 「啪!」的一声,就见董天行头一偏,吐出一口血沫来。 尚宛妗意外而感激的看向韩阆,感受到尚宛妗的视线,韩阆不动声色的把有些颤抖的手藏进自己的衣袖里面。 第191页 以后打人这种事情就交给韩平安好了……手真疼啊! 「咳……咳……」董天行发出沙哑而难听的咳嗽声。这一巴掌打下来,他脸上没有丝毫的愠怒,反而有些得意。 韩阆这辈子什么时候受过窝囊气,见他这样,就要再打,尚宛妗连忙道:「王爷何苦这会子跟他生气!」 是啊,跟他生气做什么,实在气不过,事情结束之后再慢慢折磨不也挺好的么!锦王殿下回过神来,转身走到一个石凳上坐了下来。石桌上有一个茶壶几个茶盏,他取了一个茶盏,信手给自己倒了杯茶,细细的品了起来。 他虽然没有说一句话,尚宛妗却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把时间交给她呢! 尚宛妗抿着嘴儿笑了笑,就站在原地,再天真不过的小娘子模样。她笑盈盈的问董天行:「昨日你也去过侯府了,顾姨娘什么情形你也见到了吧,那《天鄞论》如今确实是在她手里,我只问你信还是不信?」 她神情再和善不过,董天行却不敢小觑了她。听她平静的问话,董天行一副心神立马就提了起来,态度防备至极。 果然,尚宛妗又是一笑,道:「有道是公平交易,钱货两讫才算是正途。这样吧,我也不占你便宜了,你要是不信,我求王爷把顾盼雪请来,叫她亲自告诉你《天鄞论》在哪里好不好?」 韩阆闻言忍不住嗤笑一声……他之前便看出她鬼主意多,今日果然没有叫他失望。 董天行脸色难看得不行,咬牙切齿道:「不必了,我信大小姐的话。」 他怎么敢不信!他做这么多,就是为了让盼雪和她的女儿能站侯府安安稳稳生活下去。这里是哪里,这里是皇宫!锦王韩阆是个无法无天的性子,若是真的把盼雪弄了来,知晓了什么不该知晓的事情,只怕是小命都没了。相比起来,《天鄞论》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董公子这是一个爽快的人。」尚宛妗笑着颔首。 尚宛妗在「爽快」二字上用了重音,董天行听在耳里,恨得牙根直痒痒,却不敢跟她墨迹下去了。 冷笑一声,利落的开了口:「要解这药性其实也不难,端看服用这仙药服用了多长时间。时间越长,就越麻烦。」 尚宛妗想着,郦阳长公主殿下那样子,看起来怎么也是比外祖母服药时间要短一些的。于是问道:「像顾老夫人那样服用了五六年的,解起来有多麻烦?」 董天行看了尚宛妗一眼,然后道:「不是五六年,是八年。」 尚宛妗心神大震,然后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等着董天行继续说下去。 「不管服药多长时间了,要解这药性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熬着,熬得油尽灯枯也不吃仙药,便算是熬过去了。」董天行说着,脸上泛起一股充满恶意的笑容来,「熬不过去,这辈子也就算是完了。」 尚宛妗还没有反应过来,韩阆已经摔了茶盏暴怒而起:「熬着,熬成你这样么?这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顿了顿,他威胁道:「你别忘了,本王是大齐朝的锦王,别说是武威侯的妾了,就算是武威侯的正妻,本王想拿捏,有的是手段拿捏!」 「锦王殿下何苦来威胁我。」董天行冷笑,「我还没感谢锦王殿下呢,我服那仙药也有五年多了,这几个月虽然生不如死,好在我身体底子好,勉强算是熬过来了。锦王殿下每日听下属的汇报,难道不知道我发作次数越来越少了么?」 说着,他又有些得意:「端看锦王殿下舍不捨得郦阳长公主殿下受这份罪了。她虽然是美人,可几个月一熬下来,当是跟我一样人不人鬼不鬼,只是不知道长公主殿下宁愿坚持服食仙药,还是宁愿从美人变成丑鬼!」 韩阆张了张嘴,觉得自己应当是有一腔怒火的,可这怒火怎么也发不出来。他扭头看着尚宛妗,只见尚宛妗也是一副震撼之色,便怎么也骗不了自己了……董天行说的这个法子,怕是真的! 董天行见他二人说不出话来,心里舒坦了不少,乐得多说几句话来刺激他们:「那仙药若是五石散,倒也没有这么麻烦,只是加了些别的东西。原是无解的,我能知道这么个法子,也算是误打误撞了。」 这个法子就算是真的能行,他误打误撞解了药性倒是走运,可郦阳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娘子,哪里能熬得下来这等苦!再说顾老夫人那么大年纪了,吃药时间又长,就更熬不下来了。 董天行笑道:「我学那一身武艺的时候吃了不少苦,当时我就知道习武能救我性命,却没想到还有这么一种救法!」 若不是他习武身体底子好,这几个月是断熬不下来的,只怕早就丢了性命。 总不能先让郦阳和顾老夫人去习武吧! 韩阆和尚宛妗都皱了皱眉,颇为头疼。 低头沉思了一会儿,韩阆上前一步,俯视着董天行,忽然就开口对韩平安道:「没事的话,就杀了吧!」 饶是见识惯了自家主子的任性妄为,韩平安还是被韩阆这话惊了一跳:「主子,这是在皇宫,等会去之后再处理吧!」 尚宛妗也回过神来,震惊的看着韩阆……这人也忒恣意了一些,想一出是一出,让人完全跟不上他的节奏! 然后她脑子里福至心灵的闪过一个念头,也不去徵询韩阆的意见,转身笑眯眯的看着董天行:「我原本还要担心一下,这下看来却是不必担忧了。」 第192页 董天行觉得她嘴里不可能有好话,下意识的就没有开口追问。 他不问,尚宛妗却非要说:「我不是不守信的人,你把法子告诉了我们,我自然是会把二娘接回来的。说实在的,我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并不愿意顾盼雪和尚宛仪在我面前晃悠。好在,我能弄走她们一次,就能弄走她们第二次。」 「我原本担心你知道了会想法子把事情宣扬开,让我坏了名声。」尚宛妗一副庆幸的样子,「现在却不必担心了,死人是不会多嘴的。」 第三十一章 这不是明摆着告诉董天行,她虽然因为交易暂时退步了,等他一死,她依然会报復顾盼雪母女么! 按理说董天行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当初就不应该跟韩阆和尚宛妗做这种没脑子的交易。可谁叫他……关心则乱呢! 除了关心则乱,还有药物影响了脑子的缘故。 韩阆哂笑,摆摆手:「杀了吧。」 董天行心神大乱……他本来以为韩阆要给长公主解药性,要查那给长公主下毒的人,在交易结束之后,怎么也会留他一条性命的! 正要开口,一个太监走了过来,距离亭子远远的行了礼,然后朗声道:「奴才是临华宫的宫人,殿下打听得尚大小姐和六王爷在这里,差奴才前来恭请二位前往临华宫。」 他来得太巧,董天行心里一喜,忽然跪在韩阆面前,提高了声音道:「王爷饶命……」 才喊出这四个字,就被韩平安点了哑穴。 韩阆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极了,「这……」那临华宫的太监好奇的朝这边看,似乎是想要确认跪在地上的那个太监是哪个宫里面的,回头姚枝长公主殿下要是问起来了,他也不至于全无所知。 韩平安看着韩阆难看的脸色,压低了声音道:「殿下,不如属下先把人带回锦王府?」 韩阆有些不甘,最终还是恨恨的摆了摆手,示意他先把人弄回去,然后提脚就忘亭子外面走,尚宛妗连忙跟上。 经过临华宫的太监身旁时,韩阆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眼神里甚至带了一丝怨毒。 董天行看在眼里,知道自己小命总算暂保,松了口气。 等出了御花园,那临华宫的太监顿住了脚步,笑着对韩阆福了福,谄媚道:「六王爷,咱家就不跟着去临华宫了,还有事儿呢……以后六王爷再捉弄谁需要人配合,只管差遣咱家!」 韩阆点了点头:「你走吧!」 然后见这太监神色似乎有些失望,失笑,道:「本王倒是忘了该给你些赏钱买酒喝!」 他说着摸了摸自己荷包,空空如也,不由得脸色一僵有些尴尬……他跟文武百官闹起来时没脸没皮,却不好意思跟一个太监哭穷。 扭头看到尚宛妗笑盈盈的看着他们,于是手往尚宛妗面前一伸:「你有银子,先拿些来给我用。」 尚宛妗身上确实是带了银子的,可她不知道六王爷打赏一个太监手笔有多大,于是有些犹豫。 她这一犹豫,韩阆却是误会了:「我知道你在武威侯府过得艰难……这银子,改明儿双倍还给你便是。」 尚宛妗咬咬牙,摸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递给韩阆:「王爷说笑了,宛妗……倒也没有那般艰难。」 韩阆才不管她的辩解,伸手接了那银票就丢到了谄笑着等着的太监面前,这太监也识趣:「六王爷请放心,今儿个奴才不当值,在自个儿屋里吃了酒就不曾出门。」 他还要说些谢恩的腻歪话,韩阆不耐烦听,摆摆手把人赶走了。 等人走了之后,尚宛妗和锦书跟着韩阆继续往临华宫走,路上遇到一些宫女太监,太监还好,战战兢兢的上前来请安,宫女们则是趁着离他们还远,转身就跑。就跟看到了鬼一样。 尚宛妗稍一琢磨就明白了问题出在自己身边这位锦王殿下身上。 忍不住失笑。 看到韩阆皱着眉头朝自己看来,她连忙转移话题,开口道:「王爷倒是运筹帷幄……刚刚那太监不是临华宫的宫人吧!也不知殿下提前多久安排下了这么一个人。」 韩阆从在寿安宫开始就一直在尚宛妗的视线范围内,尚宛妗从未看到他接触过哪个宫人。刚刚那太监,看样子是在她到寿安宫之前就安排下了的。 他怎么就那么肯定自己会配合他! 尚宛妗感到佩服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心惊……心思这般缜密的人,怎么会是满朝文武心中说不得的纨绔呢! 韩阆笑了笑,道:「我再运筹帷幄,也比不得尚大大棋高一着……那董天行在锦王府地牢什么刑都受了,不曾吐露一个字,倒是尚大大开口句句切中要害,让他想不说都不行!」 这话听着像是夸奖,尚宛妗正要谦虚,然后就见韩阆一副感慨颇多的样子:「果然应了那句老话,恶人还有恶人磨。」 尚宛妗脸上表情一僵。就连锦书,都变了脸色,不高兴的瞪着韩阆。 韩阆毫不在乎这个,自顾自的笑了笑,像是被这个说法给逗乐了。然后转口问尚宛妗:「本王不懂医术,你却是懂的,董天行刚刚说的那个法子,是真的可行?」 尚宛妗见他说正事,也不好因为刚才那句话跟他生气,只好开口,道:「可行倒是可行,我相信董天行给的解药性的法子是对的,除了这个,他说的话,我半个字也不信了。」 第193页 韩阆诧异的看向她,然后觉得有些奇怪:「哪里不对?」 尚宛妗道:「他又不是傻子,我之前骗他顾盼雪也吃了这药,这药危害这么大,按理说,他跟我们谈条件的时候,就应该逼我们答应一併解了顾盼雪的药性。可他没有提,说明他存了要活下去的心。」 尚宛妗分析得入情入理,韩阆情不自禁的跟着点头。 尚宛妗继续道:「他把解药性的法子告诉咱们,可这法子咱们就算是知晓了,也是鸡肋,长公主殿下和外祖母身体底子远不如他,咱们如何敢轻易尝试?少不得还去求他。」 「他手里少不得还有辅助的药方,咱们去求他,他就有办法让咱们仰仗他了,到时候再提别的条件,咱们已经慌了神,自然是提什么,都答应了。」尚宛妗冷笑,「他想咱们求,咱们就偏不求。」 五月的天光很好,尚宛妗脸上镀着一层阳光,分析那些话的时候神情坚定而自信,韩阆看着不由得出了神。 耳里再听着尚宛妗一口一个「咱们」,心神不由得一盪,然后嗤笑一声,心底有些唾弃自己。 「如何不求?」韩阆听到自己问道。郦阳是他最疼爱的妹妹,只要能让郦阳又变回以前的样子,他就是再答应董天行几个条件又如何!他那条件若是为他自己和顾盼雪母女开的也就罢了,若是为他背后的人开的,正好顺藤摸瓜找出那人来。 尚宛妗正色道:「那辅助的药方子,左右不过是保人元气的方子,我手里有《天鄞论》,还能连一个保元气补气血的方子都研究不出来?」 她顿了一下,继续道:「我倒要看看,等我研究出了药方,他还拿什么跟我们讲条件!」 说完这话,临华宫已经在眼前了。 韩阆脚步一顿,点了点头:「好,本王等你的药方。」 尚宛妗有些诧异,她没有想到锦王会这么轻易的就答应了。经过短暂的接触,在尚宛妗眼里,韩阆应当是极疼郦阳的,不敢拿郦阳的身子开半点儿玩笑。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般相信她的本事! 尚宛妗郑重的对韩阆点了点头:「锦王殿下且放心罢!」 因为已经有小娘子先进了临华宫,怕引起流言,韩阆并没有同尚宛妗一起进去,而是招手唤来一个宫女,让她引着尚宛妗进去。 第三十二章 也不知道韩阆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事情,这皇宫里面的宫女,个个见了他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临华宫这个宫女看着比锦书年级还要大一点,也被吓得脸色惨白。 看着韩阆走了,身子才没有那么僵硬,引着尚宛妗主僕二人往里面走。只是这一路不曾与尚宛妗搭一句话,显然是把尚宛妗跟韩阆当成一伙的了。 宫里从来都是藏不住什么秘密的,等尚宛妗出宫时,三宫六院就已经传遍了,混世魔王锦王殿下有了个心悦的小娘子,长得貌若天仙,却一点儿都不惧怕锦王殿下,同锦王殿下一起逛御花园呢! 寿安宫听到这个消息,游姑姑小心翼翼的说给颜太后听了,然后问道:「不管吗?」 「随她们去吧……那武威侯府的大小姐看起来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不传一传,未必心甘情愿嫁给老六。」颜太后看着大宫女给自己剔指甲,说这话的时候,眼皮子都不曾抬一下。 「那颜四小姐……」游姑姑神色变得有些古怪,「要是跟奴婢打听,奴婢可怎么回?」 颜太后听她提到颜四小姐,嘆了口气:「贞琪性子执拗,你越劝阻着她,她越跟你对着来。她若是问起你来了,你就说什么都不知道,老六瞒得好着呢!」 「是!」游姑姑神色不变,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太后娘娘心疼侄女,竟不惜把六王爷往火坑里面推! 纵然是心有怜惜,她一个宫女,却是什么都不能说的。 这时,就见自己手下带的叫曲俪的宫女急急忙忙找到了这边来,颜太后看到,抬了抬下巴:「去吧,约莫是叫你对帐。」 游姑姑忙答应着去了,一问,果然是叫她对帐,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厌烦来……她最不喜欢跟数字打交道,被颜太后安排了这对帐的活计,到了每旬对帐的日子,便觉得生不如死。可又不能把这个活计推出去……她一个宫女,能对做什么活儿挑三拣四?再说,她是太后娘娘身边的管事姑姑,这活计,她不做,还能推给谁? 游姑姑立马就后悔刚刚对锦王韩阆的怜惜了……韩阆虽然被人算计来算计去,可好歹是皇室血脉,想做什么做什么,跟她比起来,好了不知多少倍呢!也没见有谁来怜惜她一下! 大约是太后娘娘接见刘尚书的夫人奏了效,她刚回到武威侯府,就遇到刘夫人身边的陪房出门。 见了尚宛妗,她立即上前来行了礼,然后扯着笑脸道:「给尚大小姐问安,昨日的事情,实在是我们夫人考虑得不周全。夫人知晓尚大小姐因为我家小姐之故受罪,心里又是内疚又是后悔,本待亲自来道歉,可小姐也知道,我们府上现在忙着呢。夫人说了,昨日的事情还请尚大小姐别放在心上,过几日亲自来给大小姐道歉,到时候大小姐想怎么着都行。」 「怎么着都行?」尚宛妗挑了挑眉。 刘夫人这陪房大约是叮嘱到了位,听到尚宛妗问这话,脸上的笑容更热情更真诚了:「尚大小姐之前救了我们小姐的性命,我们夫人还说要谢谢尚大小姐呢!」 第194页 尚宛妗摆摆手,有些疲惫的样子:「知晓了,我也该去拜祭一下你们小姐才是。时间不早了,我就不耽搁你办事了,回去吧。」 然后抬脚进了武威侯府大门。 等进了门,锦书才一脸纠结的开口:「小姐,这……她们……」 「刘轻葶的父亲官任六部尚书,算是正三品的大员。父亲虽然是侯爷,却没有什么实权。这样算起来,刘家是完全不必忌惮我们尚家的。」尚宛妗分析道。 锦书想起之前在宫里的事情,压低了声音,道:「锦王殿下说太后娘娘见了刘夫人,是不是……」 「刘轻葶是刘家唯一的女儿!」尚宛妗打断了她的话,然后微微蹙起眉头来,「就算是太后娘娘,也不能强迫一个有三品诰命在身的官夫人,刘夫人如今不追究也就罢了,还反过来感谢我,只怕这里面不只是太后娘娘跟她谈话的缘故。」 说起来,刘轻葶的死跟她是一丁点关系都没有,可刘夫人悲痛之下,胡乱攀咬人也是有的。既然攀咬上了,又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不只是因为谈话的缘故,还能因为什么?」锦书觉得自己脑子有些不够用了,然后又很佩服自家小姐,不管有什么事情,只要露出一个线头来,都能被她家小姐揪住,然后抽丝剥茧找出真相。 尚宛妗嘆了口气:「大约太后娘娘是许了她什么利益吧!」 她说完这话就沉默了下来,一言不发的往里面走。心里担忧得很,她想起了韩阆说的那些话……太后娘娘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在寿安宫的时候,尚宛妗觉得韩阆和太后娘娘亲近,太后娘娘也待韩阆也很好。如今除了皇宫,尚宛妗的脑子一下子就变得清醒起来。 太后娘娘若是真的心疼韩阆,这京里又怎么会没有丝毫要给锦王殿下找王妃的风声? 太后娘娘见了她很热情,赞不绝口,仔细想想,却是有些急迫了。她为什么这么急迫?尚宛妗皱了皱眉,思绪又回到了韩阆对她说的话上面。 之前在宫里韩阆提起的时候,尚宛妗就琢磨过这个问题。只是当时要想办法应付董天行,思索了一下便放下了。如今细细想来,才觉得这里面的步步惊心。 「小姐,怎么了?」锦书见她神色有些不对,担心了起来。 「无事。」尚宛妗摇了摇头,「宫里的事情,别跟哥哥说……你等下吩咐人去武成院看看父亲是不是回来了。打听一下他晚上在哪里用膳。」 最后打听得尚知章是在武成院用晚膳……他这两天本来很是看重顾盼雪,谁知顾盼雪跟岳姨娘住到白知院去了,那路上小树林里面的猴子作怪又缠人,尚知章总不能把自己亲爹和亲弟弟找来的宝贝给宰了,只好留在武成院用膳,让顾盼雪过来伺候。 这种事情,按钟雪盈的性子,是绝对忍不了的。可隔壁的厢房没有怎么布置,尚知章再煳涂也不会在正房里面钟雪盈的床上宠幸妾侍,于是用膳后没多久就会打发顾盼雪回白知院,自己歇在钟雪盈房里。 如此一来,只是陪着吃个饭,钟雪盈反而不是那么在意了。 尚宛妗应付了各房因为刘家态度转变来打探的人,然后让澍荷拿了银子去吩咐厨房做一道菜。 澍荷不明所以,笑嘻嘻的问道:「小姐要吃啥?这天儿热,不如做道玉丝肚肺,又爽口,又有味道。」 「随便吧!」尚宛妗不是很在意这个,「是送给武成院吃的,做什么都行!」 澍荷心里立马就不舒服了!武成院……侯爷才把小姐的胳膊给打断了呢!于是她眼珠子一转,立马道:「既然是送到武成院的,玉丝肚肺就有些拿不出手了,不如让厨房里面做道咸鼓芥末羊肚盘,量又多,端着又好看。」 那咸鼓芥末羊肚盘又膻又热乎得很,这个季节,是没多少人会吃的。尚宛妗知道澍荷是在为自己打抱不平,也不戳穿她,摆摆手:「去吧!」 第三十三章 左右她又不是真心要给武成院的人加餐的。 等到了晚膳时,尚知章看到尚宛妗领着丫鬟,带了菜来请安,心里诧异极了。他诧异,钟雪盈和顾盼雪比他还要诧异。 两人都是在尚宛妗手里吃过亏的,事出反常必有妖,一看到尚宛妗突然出现在武成院,两人就情不自禁不约而同的在心里防备起来。 尚知章看到尚宛妗带来的菜是咸鼓芥末羊肚盘,嫌弃极了,脸色一板:「你来做什么?」 「今日进宫……」她才开口,尚知章便误会她是来耀武扬威的,立马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尚知章冷笑道:「你觉得你在宫里有靠山了,我这个做父亲的以后就不能管教你了?父亲管教儿女天经地义,就是当今圣上,也断不能插手臣子的家务事。」 钟雪盈和顾盼雪都清楚尚知章的性子,见状,都在心里幸灾乐祸了起来……尚宛妗自己要作死就怪不得她们看戏了。 尚宛妗抿了抿嘴儿,一副委屈的样子:「父亲也打过女儿了,刘家那边又弄清楚刘轻葶的死跟女儿没有关系,还说这话做什么!」 然后不等尚知章开口,她立即继续道:「只是今日在宫里,见到好多生得花儿一般的小娘子,女儿心里有些想二娘了。」 尚知章眼睛一瞪:「你还有脸说,二娘不是被你逼到家庙里面去的吗?」 第195页 这话说得就太不要脸了,别说是周围的丫鬟僕妇,就是尚宛妗的生母,顾盼雪都觉得有些没眼看了。 心都偏到臭水沟子里面去了! 尚宛妗在心里唾了一口,面上不动声色,依然摆着那副笑脸:「父亲便找个时间把二娘接回来好不好?左右当初说的二娘生了病,这几个月过去了,再大的病,也该好了。」 她这话一出来,除了锦书,屋子里众人都意外得不行。钟雪盈觉得尚知章之前那一棒子可能没打在尚宛妗的胳膊上,而是打在了尚宛妗的脑子上。 若不是尚宛妗脑子坏了,怎么可能主动要求尚知章把尚宛仪接回来! 尚宛妗说完这话就告退,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 她以为他们就是再迫不及待把尚宛仪弄回来,多少也会犹豫个几天的。毕竟,尚宛仪当初犯的错是要杀死自己的嫡姐。结果尚宛妗小看了尚知章的偏心和无耻,第二天小睡了一会儿午觉的功夫,尚宛仪便回到了武威侯府。 尚宛仪在家庙里面关了几个月,整个人轻减了许多,性子看起来也沉稳了不少,跟之前大不一样了。 顾老夫人占了她的屋子,按照她以前的性子,是一定要大闹一场的。谁知她这次分外懂事,听从了顾盼雪的话,先去留霞阁跟尚宛逑挤几天,等另外收拾好了院落,再搬过去。 她这么「懂事」,长辈们自然是极欢喜的……除了钟雪盈。 堵住尚宛妗,脸上带着怨毒,声音有些尖厉,唾骂道:「疯子,你就是一个疯子!」 尚宛妗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你跟我斗有什么好处?我要是你,就该趁着夫君夜夜留宿,怀个孩子才是。」 她这话倒是点醒了钟雪盈……钟雪盈捏了捏雀儿的手,她嫁到武威侯府已经半年了,是该要个孩子了。 当初她觉得自己还没有在侯府站稳脚跟,所以孩子的事情不急,现在看来却是她想错了。尚奚舟会护着自己的妹妹,自己的孩子以后自然也是会护着她这个做母亲的。尚知章不是一个靠得住的人,想靠丈夫,还不如趁早打消念头,把心思放在培养儿子上面。 这么一想,钟雪盈也不打算继续找尚宛妗麻烦了,冷哼一声,抬脚便走。 尚宛妗想了想,好心的提醒她:「只怕,就算父亲留宿,不该来的孩子,依然是不会来的。」 说完这话,她笑得一脸恶意。 「你这个疯子!」钟雪盈骂道,她觉得尚宛妗是在诅咒自己,心里一怒就想扑上去跟尚宛妗厮打。 曲嬷嬷却是个聪明的,一听尚宛妗这话就觉得不对,心里咯噔一跳,连忙拉住了钟雪盈。猜测未得到证实,她不敢随便说给钟雪盈听,只好拿别的话劝,好说歹说才把人给哄了回去。 尚宛妗不在意这个,她心里在琢磨,之前在宫里见到董天行的时候也没有跟董天行说清楚……尚宛仪回来了要怎么通知他? 然后就想到这事本不该她着急,更着急的是董天行和韩阆才是,于是就把这事丢到一边,琢磨起药方来。 她一边想一边吊着胳膊在花园里转圈,正想着,就见尚宛宛气沖沖的朝她走了过来。 尚宛宛停在尚宛妗面前,怒气未消,问道:「是大姐姐请大伯父把尚宛仪接回来的。」 尚宛妗气定神闲,笑道:「按规矩,你该叫她二姐姐的。」 她跟尚宛仪并没有什么直接的仇恨,这么厌恶尚宛仪,不过是为尚宛妗打抱不平罢了。若是别人说这话还没什么,尚宛妗说这话,尚宛宛就有些接受不了了。 尚宛宛难以置信的看着尚宛妗:「她要杀了你!」 「那又如何,终究是姐妹。」尚宛妗脸上依然带着笑容……在她眼里,尚宛宛是单纯的,是真心不愿看着她受欺负的,所以不愿把尚宛宛牵扯进自己的一堆破事里面来。 尚宛宛并不明白她这份苦心,反而觉得自己一片好意被辜负了,瞪大了眼睛,有些难过道:「大姐姐,我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天光正好,花园里面花团景簇,丫鬟僕妇们来来往往的忙碌着,有路过的,有蹲着在花坛旁边清除杂草的,有修剪花枝的,有拿着小喷壶杀虫的……尚宛宛这句话声音不小,大家都扭头看了过来。 尚宛妗抿了抿嘴,并不想跟尚宛宛就此吵闹下去。 尚宛宛目光落在尚宛妗吊着的胳膊上,眼神瑟缩了一下,然后又变得愤恨起来……她这个大姐姐是不是把自己当作活菩萨转世了?被自己爹爹打断了胳膊丝毫不曾怨恨,要杀了自己的妹妹亲自开口要接回来。 是不是,被人吃肉扒骨喝血了都不知道反抗? 她越想,脸上的神情就越难看。 尚宛妗不动声色的看着,只等她发泄完了告辞。锦书却是护短得很……尚宛仪回来,心里最难过的就是她家小姐了,四小姐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资格生她家小姐的气? 于是锦书冷笑道:「四小姐没有说错,我家小姐就是这种人。若不是我家小姐善良,这武威侯府里面,除了大少爷,又有哪一个不该被我家小姐记恨!」 尚宛宛一惊,扭头看向锦书。 锦书对上尚宛宛的视线,眼神带了些凌厉:「四小姐只知道怪我们小姐不硬气,可曾站在我们小姐的角度想过?小姐但凡有依靠,当初就不会被逼得去给刘家小姐看病,也不会有这几日的闹剧。」 第196页 尚宛妗嘆了口气,她知道锦书是为自己打抱不平,怕伤了锦书的心,也不喝止她,只拉了锦书的手,道:「我这胳膊有些痒,回漱春院你给我看看能不能小心着点挠一挠。」 说完就拉着锦书走。 第三十四章 她不曾去看尚宛宛……尚宛宛虽然对她真诚,在她心里,却是比不上锦书的。 尚宛宛来的时候一腔怒火,如今看着尚宛妗和锦书离开的背影,不由得心慌起来。她以为,大姐姐善解人意,总是懂她的,所以才放任自己在她面前任性。 锦书那么一提点,她才知道自己所谓的小任性,其实是胡闹。 锦书一点都没说错,当初若不是她提出让大姐姐给刘轻葶看看,也不会有这几日的闹剧,大姐姐的胳膊也不会被打断。 「小姐,这事不怨你的。」她的贴身大丫鬟见她陷入沉思,忙开口劝她,「小姐的出发点也是为了大小姐好的。」 「白鹭,你觉得我没有错?」尚宛宛问道。 白鹭比尚宛宛年纪大许多,跟着尚宛宛也好些年了,知道尚宛宛平日里很听她的劝,立马道:「小姐自然是没有错的,这府里上下,谁不知道小姐心眼好?锦书刚刚那般跟小姐说话,实在是不应该,眼里未免也太没有尊卑了。」 尚宛宛抿了抿唇,又问道:「锦书说那些话,会不会是大姐姐的意思?大姐姐都没有理我。」 白鹭笑了笑,安抚道:「小姐这就多虑了,大小姐虽然不理会小姐,不也阻止了锦书说下去么!小姐对大小姐好,大小姐心里自然是清楚的。」 说着,她顿了顿,又道:「只是大小姐那般好性儿,倒被身边的丫鬟给拿捏住了。」 尚宛宛虽然聪慧,可到底只有十一岁,隐隐觉得白鹭这番话有些不对,却想不出来到底不对在哪里,只好姑且信了。 白鹭见状,这才又道:「小姐因为夫人拦着你来看大小姐的事情跟夫人生气,实在是不应该。您看,您跟自己的母亲闹这么一场,人家可因此感激您?」 「我跟娘生气,并不是为了让大姐姐感激我。」尚宛宛摇了摇头,嘆了口气,道,「到底是我做错了,娘这会子在做什么?咱们过去看看吧!」 白鹭笑着点了头,连声夸尚宛宛知错就改孝顺,心里总算是松了口气。 锦书跟着尚宛妗离开花园后,也在跟尚宛妗吐槽二房的人。尚宛妗撇撇嘴,安抚她:「这事儿以后不必再提了,就当是看透一个人吧!」 尚宛妗嘴里的「看透一个人」指的是尚二夫人,锦书却误以为是尚宛宛,于是心里舒服了几分,不再提尚宛宛的事情。 而是说起尚宛仪来:「婢子觉得二小姐这次回来,跟以前很不一样了。」 尚宛妗看得通透:「她大概是在家庙吃了不少苦头,怕咱们再找藉口把她弄回去,所以夹紧尾巴做人。她若是从此安份了,我也不为难她,只把她让我吃过的苦头还给她便是,若还是不安份,下次就别想去家庙了。」 「直接剃光了头髮做姑子去吧!」尚宛妗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自信加恨意。 锦书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妥,反而觉得理所当然。然后问道:「郦阳长公主那边还好办,有锦王殿下在。顾老夫人这边,小姐打算怎么办?」 顾老夫人在武威侯府也住不了多久,等尚知章大寿之后应该就会回去了。照董天行的说法,要解了这药性,起码要几个月。过程艰难,说不得还要把人绑起来,要在武威侯府给顾老夫人解药性,动静未免太大。 尚宛妗一直在琢磨药方的事情,一时之间倒没有想到这个。锦书一提,她脑子里闪过不下十种办法。可细思起来,每一种办法都有自己的不可行性。 尚宛妗犯起难来。 锦书分析道:「要解药性,顾老夫人肯定不能留在武威侯府的。以老夫人和侯爷的性子,这事儿得瞒着他们才行。再者,这种事,说出来,他们如何会信小姐?只是不知舅老爷那边是什么情况。」 锦书这话说得有些遮掩,尚宛妗却是听明白了。这事情虽然不是没有证据,可武威侯府的人,除了她哥哥,没有人会相信她。外祖母是舅舅的母亲,顾家现在是舅舅们当家,舅舅们若是明事理,她去顾家住一段时间,这事儿也就解决了。 只是,她对舅舅们的印象,除了知道三舅舅是个爱挣钱的人,别的一概不知,如何敢贸然写信过去跟他们说这件事。 「再说吧,等药配好再说。」尚宛妗抿了抿嘴,觉得有些头疼。 尚宛妗上辈子跟着陆展沉认识了各种毒药的配方,以及一些解毒的法子,对医术一道却是涉猎甚少。她让尚奚舟买了不少医书回来研习,再根据《天鄞论》里面的方子进行酌情修改。 写出一个方子来,便推说胳膊疼,让人把余大夫请进府来看胳膊。然后偷偷的把药方拿给余大夫看。余大夫只当她是担心自己以后被人害了,开始研习医书,倒还算支持她。 只是,只看了几本医书就开始开方子的行为,余大夫还是不甚贊同的,他随意看了一眼药方,劝尚宛妗:「你这样肯定是不行的,连基本的望闻问切都没开始学,就想着开方子,跟小孩子没学会走就开始跑是一个道理……这里面好几味药虽然都有安神的效果,放在一起是不行的,用量也不对。」 第197页 尚宛妗倒是会顺着杆子往上爬:「哪几味药用得不对?是白朮的剂量多了吗?」 余大夫不答,提议道:「不如我收你为徒,咱们从头学好不好?」 他这话说得尚宛妗有些泄气:「这个方子,就一点可取之处都没有?」 尚宛妗表情有些委屈,余大夫看到立马就想起自己女儿情绪低落的样子,想了想,还是拿起那方子细看起来,然后吃惊道:「你怎么想到把黄芪、当归和车前子一起用?」 尚宛妗一听,以为这么用有大问题,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不能这么用吗?我琢磨着可以的啊,剂量也是斟酌着写的。」然后心里嘆了口气,她果然不该逞强的。 谁知余大夫脸上泛起笑意来:「可以,太可以了!我前些日子接了一个病人,他是山上的樵夫,摔了一跤,一个木桩扎进了大腿,然后不知怎么弄的断在了里面。按理说取出来止血把伤口缝起来上药就好了,谁知这个樵夫不能用麻沸散,一用就抽抽。可不用麻沸散的话,又怕他疼死过去。」 尚宛妗知道余大夫不会无缘无故的讲这些,于是认认真真的听下去。 余大夫接着道:「用人参吊着命倒是可以,可那几百年的老人参哪里是一个樵夫买得起的!我当时也是极了,便把黄芪、当归和车前子一起配了,煎水给他服用。倒比几百年的老人参效果还要好!」 尚宛妗听得眼睛一亮。 余大夫看着眼睛亮闪闪的尚宛妗,神色有些复杂:「我上次这三味药的用量跟你这方子里的刚好一样多,这药方若真是你自己写的,你若是下功夫去学,以后在医术这一路的造诣,只怕是可以赶上前朝的徐落了。」 前朝的徐落是一个有名的医女,一手医术说是活死人肉白骨也不为过,她一双杏林妙手解决了无数的疑难杂症,如今大夫们使用的麻沸散都是经过她改良的。后世许多自视甚高的名医,在提起徐落来,都钦佩得不行。 第三十五章 尚宛妗并没有做徐落的意思,她听了这话,心里松了口气,然后对余大夫道:「我想要写几个补元气、清神明、活经络、宁心稳心的方子,写好了想请余大夫来帮宛妗看看,把把关,可以么?」 余大夫摇了摇头:「尚大小姐,余某觉得你还是应该稳扎稳打,从最基础的开始学起比较好。就算想要开方子,那也从最简单的开始,比如治疗个风寒之类的,至于补元气、清神明、活经络、宁心稳心,恕我直言,一个方子想要有这个多疗效,就是杏林老手,也未必开得出来。」 尚宛妗看着余大夫,神情认真:「只要余大夫肯帮我,我能开得出来。」 余大夫不理会这话,问她:「为何不分开?非要弄成一个方子?」 尚宛妗皱了皱眉:「一口气吃四种方子的药,也可以?」 自然是不可以的。是药三分毒,若是有药性相冲的,这样子吃药,只怕是老寿星吃砒霜。 余大夫跟着皱了皱眉头:「什么病需要用到这种方子?」 尚宛妗摇了摇头,不肯回答这个问题,然后眼珠子一转,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然后倒吸了一口气,似乎胳膊又开始疼了。 余大夫见不得她这样,嘆了口气:「你写吧,想怎么写怎么写,想怎么配怎么配。写好了,不许胡乱给人吃,让人来医馆找我,或者我进来,或者把药方拿到医馆来,我帮你看。」 他虽然配不出这样的方子,可若真有这么一张方子,可用不可用,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尚宛妗脸上挂上笑容:「我就知道余大夫是好人。」 余大夫见她变脸比翻书还要快,被气乐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尚宛妗便开始写方子。 有颜太后的作为,尚老夫人和尚知章都不好再找尚宛妗麻烦,顾盼雪和尚宛仪刚吃了大亏,这段时间也安分得很,钟雪盈捣鼓着怀孕的事情,董天行和锦王殿下那边也没有音讯,顾老夫人不知道在琢磨什么,也不曾来搭理她。 尚宛妗心无旁骛起来,还真有了一些灵感。 她把这些灵感变成方子,让锦书亲自送出去,或者请余大夫进来,去掉里面不能用的几味药,进行修修改改。 一开始余大夫就是陪小娘子玩过家家的心思,到后面就有几分认真了。方子虽然依然不能用,可用药之大胆精妙,却是许多学医数年的人都比不上,也想不到的! 余大夫忽然有一种感觉,或许那奇方,还真能被尚宛妗给琢磨出来。 就这么过了一旬的时间,就到了姚枝长公主殿下出嫁的日子。尚宛妗上次去了一趟临华宫,在大家眼里就是跟姚枝长公主交好了,姚枝出嫁,她自然是要去送的。 伤筋动骨一百天,尚宛妗胳膊虽然已经没那么疼了,余大夫却坚持要她把胳膊吊在脖子上。 平时在漱春院还没什么关系,这一要出门,尚老夫人就不乐意了。把尚宛妗叫到常青院,语气严厉的让尚宛妗取下吊着胳膊的布带再走。 尚宛妗之前一直手腕温和,所以让人得寸进尺,这一次她却是不准备再让了,低头掩去眼里的厉色,道:「余大夫说若是不注意,可能导致骨头长不好。」 「不过是几个时辰能出什么事情?姚枝长公主殿下出嫁,送嫁的人云山云海,你吊着胳膊,是要给武威侯府丢人?」尚老夫人神色很不好看。 第198页 尚宛妗心里冷笑,反问道:「武威侯的嫡长小姐胳膊是畸形的就不给武威侯府丢人了?」 尚老夫人之前把尚宛妗主动提出让尚宛仪回府当成了尚宛妗的让步,所以以为尚宛妗是怕了,自己提出什么要求她都不敢顶撞反驳了。现在看来却不是那么回事。 她心里一边奇怪尚宛妗主动提出让尚宛仪回府的用意,一边扭头对自己身边的越嬷嬷道:「你去帮大小姐把那布带子给解了,我倒要看看一天不吊着,她那胳膊会不会废掉!」 越嬷嬷心里嘆了口气,她之前是很看好尚宛妗的,可这段时间尚宛妗连出昏招,让她觉得自己可能高看了她。因此这会子也不帮尚宛妗求情了,抬脚就朝尚宛妗走过去。 尚宛妗抬头,眼神凌厉的看向越嬷嬷:「我看谁敢动我的胳膊!」 那眼神就跟淬了毒的刀子一样,越嬷嬷被看得心里发寒,停住了脚步。 尚老夫人气得拍桌子:「你这个不孝女,这是要反了吗?」 尚宛妗冷笑:「太后娘娘叫我好好养伤,余大夫嘱咐了我这布带子不能取,老祖宗为了侯府的面子,不许我挂着胳膊,在宛妗看来,老祖宗才是要反了!」 她这话说得极重,尚老夫人还不至于昏聩到跟太后娘娘作对,纵然气得心疼肝疼,到底还是放过了尚宛妗。 姚枝长公主是远嫁,虽然是给人做续弦,可她是当今圣上的妹妹,就算是给人做续弦,出嫁的场面也是极宏大的。 黎姜国的七王爷早年是黎姜国出了名的美男子,鼻樑硬挺,身材高大,与大齐朝男子长相有着微妙的不同。如今他已经三十多岁的年纪,身上比年轻的时候更添了一股成熟的韵味。 为了表示对两国友谊的重视,他亲自带了迎亲的队伍,前来迎娶姚枝。送嫁的人群中,不少小娘子、年轻的妇人,看着骑着高头大马的七王爷红了脸。 尚宛宛讨好的朝尚宛妗身边凑了凑,找话主动开口,道:「大姐姐,你说黎姜国的女孩子长什么样?」 她语气里充满了好奇和嚮往。尚宛妗想起上一世她是嫁给了黎姜国王子的,听说黎姜国皇室血脉好,个个都是美人,黎姜国王子也不例外。 尚宛妗心里想着,嘴里随口道:「长公主的仪仗里面有八个侍女,眼角点了银色的圆点,可不就是黎姜国的女子。」 尚宛妗随口一说,尚宛宛却是脸一红,后悔自己找错了话题……她以为尚宛妗这是在嘲她说话不过脑子了。于是闭了嘴,站在尚宛妗身边不再说话。 当今圣上、皇后、太后娘娘、太妃娘娘以及郦阳、几个郡主、县主一一给姚枝寄辞送别之后,便轮到平日里跟姚枝交好的几个小娘子上前折柳。 姚枝低声吩咐了自己身边的侍女一声,便见那穿着银红比甲的侍女款款朝着人群这边走过来,然后神色恭谨的问道:「武威侯府的徐大小姐在吗?」 尚宛妗有些诧异,上次去临华宫,姚枝除了跟她打招唿,招唿她吃点心外,并没有与她多作交谈,这会子叫她过去做什么? 面上却是笑盈盈的出列,同那宫女一起朝着长公主的仪仗走去。 姚枝笑着跟小娘子们说了句什么,然后便见小娘子们退了回去,她对着尚宛妗招了招手。 尚宛妗走到马车前福了福,然后一本正经的对姚枝道:「此去山高水长,宛妗祝长公主殿下万事顺遂,祝大齐朝与黎姜国世代友好。」 姚枝听到这话笑了笑,大齐朝若是跟黎姜国开战,最为难的便是远嫁黎姜的她了。尚宛妗虽然跟她没有交情,可这祝福却是真心诚意的。 第三十六章 她把尚宛妗唤到了跟前,抿着嘴笑了笑,似乎有些羞赧,小声道:「你若是一直在锦都长大,说不得咱们早就成了朋友。」 尚宛妗笑道:「长公主若是不嫌弃,宛妗现在便是长公主的朋友。」 「怎么会嫌弃,我这一走山高水长,锦都的人和事对我来说都仿若蓬莱仙话一般了。」姚枝说着声音变得有些小,她正色道,「尚大小姐,你虽然年纪比我小,我却知道你是一个处事周全的人。我六哥虽然在满朝文武心里是混帐,可对我们几个妹妹却是极好的。」 尚宛妗听着这话愣了一下,她本以为锦王眼里只看重郦阳一个妹妹的。 姚枝似乎看出了尚宛妗所想,意味深长道:「我这一走,可以说是飞鸟投林,终于从那地方抽身而出。」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又压低了一些,并且身子向前倾,几乎是附在尚宛妗耳边说这话的,除了尚宛妗,在场没有一个人听清楚了她这话。 尚宛妗浑身一震……七王爷虽然长得好看,可黎姜国与大齐朝风俗不同,吃食也不尽相同,姚枝在大齐朝虽然不如郦阳得宠,可到底是先皇的女儿,没有人敢苛待了她。按理说远嫁是委屈了她的,可她却把远嫁说成飞鸟投林。 姚枝拍了拍尚宛妗的后背,像是安抚她,然后继续轻言细语道:「有时候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都不见得是真的,要用心去感受。六哥他……心里很苦,宛妗妹妹,你一定不要同别人一样看待他。」 尚宛妗哭笑不得:「殿下,我跟锦王殿下不是……」 她话未说完,姚枝就出声打断了她的解释:「我知道不是,我知道那些话是有人故意传出来的。可是,除了你,我也不知道能找谁说这些话了。」 第199页 姚枝语气中带了些难过:「宛妗,六哥没有发火,可见得他是有这个心思的,只是他那个人心眼多,觉得自己七窍玲珑什么都看得透,反而在这件事上蒙蔽了自己。我也猜到你们之间可能是有什么约定……」 她说着说着,有些说不下去了。 尚宛妗心里疑惑极了,姚枝长公主说的这些话,似乎能听明白,似乎又都蒙上了一层雾,怎么都透着一股不对劲。她最奇怪的是,韩阆最疼爱的明明是郦阳长公主,姚枝长公主对她说这番话,听起来似乎都是为了韩阆,像是韩阆为她付出了许多似的。 尚宛妗觉得莫名其妙得很,因此听到姚枝哽咽,也不开口,就那么站着。 「罢了罢了。」姚枝把眼泪逼了回去,然后身子往后退了退,对尚宛妗笑道,「我不该跟你说这些话,你就当我没说吧!仪仗要出发了,你先回去吧!」 「殿下,一路顺风。」尚宛妗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往回走。 耳里似乎传来姚枝的低喃:「……要不是他跟七王爷交好,我如何能……」 他是谁?谁与七王爷交好?尚宛妗听在耳里,神色不变的回到了人群中。姚枝今天说这些话,她虽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却敏锐的感觉到韩阆似乎有不少的麻烦。 他救了自己好几回,若是需要有她帮忙的地方,自然是义不容辞。可要她主动牵扯进去,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倒不是怕连累了武威侯府……她不能毁了哥哥的前程。 她以为锦王会趁着这个机会联繫她,跟她说董天行的事情,或者问她药方的事情的,所以不动声色的四处张望着,这一张望,才发现送行的人中并没有韩阆。 倒是看到凌王世子站在皇族子弟中,朝着武威侯府女眷这边探头。不由得皱了皱眉,然后顺着凌王世子的目光看到了尚宛仪。 难道这一世韩怀瑾依然会跟上一世一样,喜欢上尚宛仪?尚宛妗心神一震!早知如此,她今日该想法子拦着尚宛仪出门了。 尚宛妗一边心里琢磨,一边不动声色的挪到尚宛仪身侧,挡住了韩怀瑾的视线。眼睛的余光立马就看到韩怀瑾皱起了眉头,尚宛妗正要收回自己的注意力,然后就看到一个穿着广袖常服的人穿过人群走到了韩怀瑾身边,低声说着什么。 是长邪! 尚宛妗想起尚奚舟跟她说的话来,长邪遇到凌王世子,立马就跟着他去了,在世子府住了下来。 长邪似有所感,朝着尚宛妗这边望过来,然后对着尚宛妗点了点头,似乎丝毫没有把之前的不愉快放在心上。 仪仗队已经开始出发,尚宛妗把头扭回来,跟着大家一起朝着仪仗队望去。 回到武威侯府,尚宛妗推说胳膊不舒服,跟尚老夫人知会了一声就往漱春院走。回到漱春院,尚宛妗朝外祖母的屋子看了一眼,却见大门紧关着,几个丫鬟在门口守着。显然是来了人。 尚宛妗并没有放在心上,直接进了自己闺房,让锦书搬出那些医书来,继续研究药方的事情。 锦书不打扰她,就站在一旁研墨,然后把尚宛妗写废了的药方收起来。 过了半个时辰的样子,就听到门外有说话声,锦书走到窗户处望了一眼,回来道:「是二小姐来了,顾姨娘在顾老夫人的屋子里面。」 「嗯。」尚宛妗随口应了一声,继续修改药方。 锦书就分出了一分心神注意着窗外。 又过了半个时辰,锦书扭头对尚宛妗道:「小姐,她们出来了。」 尚宛妗抬起头来,扑哧一乐:「你做我丫鬟多屈才呀,干脆去话本里面写的情报楼做暗探好了。」 她刚琢磨着在药方里面加了一味蝉蜕,发觉脖子有些酸痛,于是放下笔甩了甩手腕:「别看了,来给我按一按肩膀。」 锦书却摆了摆手,窗户只开了一个小缝,她耳朵使劲儿的往小缝处贴,神情带了些诧异。 「怎么了?」尚宛妗问她。 锦书不理,依然就那么贴着听着,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关严了窗户,走到尚宛妗身边,把珠帘放下来,挡住了外面婆子们的视线。 压低了声音对尚宛妗道:「婢子听到顾姨娘问二小姐话,好像是在问真的假的。」 「什么真的假的?」尚宛妗皱了皱眉,锦书不是胡闹的人,若不是真听到了什么,她不会做出这如临大敌的举动来。 锦书小声道:「顾姨娘问了之后,二小姐便说肯定是真的,那字条还在呢,字条上面的字龙飞凤舞……后面的她们走得远了,婢子就没有听清了。」 尚宛妗神色一凛,沉吟道:「她也就今日去送嫁出了个门,巴巴的到漱春院来找顾姨娘说话,只怕那什么纸条便是今日送嫁时得的。」 送嫁时人山人海,尚宛妗要注意的事情又多,哪里有那个心神去盯着尚宛仪。 锦书有些担忧,问道:「您说,会不会是那董天行跟……?」 「董天行在锦王府呢!」尚宛妗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说法。 「不过,」她想起另外一种可能来,「董天行背后的人坐不住了也未可知。」 尚宛妗之所以要自己研究药方,而不是求董天行,一来是不愿意求董天行,二来是为了不受制于人,方便韩阆追查董天行幕后之人。 第200页 第三十七章 这才几天,幕后之人就跳脚了?尚宛妗不敢妄下定论。 她低着头想了会儿,然后看向桌子上的写满了药材名的宣纸:「这事儿先不管,你给我按一按肩膀,别的事情……药方研究出来了再说。」 锦书连忙应了,上前给尚宛妗按摩肩膀,眼里很有些心疼:「小姐这段时间比那些要考状元的书生都要用功,脖子怎么会不酸!」 她心里想着,若是夫人还在,小姐哪里需要吃这许多苦! 锦书没有学过按摩的手法,可她是习武之人,对人身上的穴位很是清楚,手劲儿也比一般的小娘子大,所以按起来还是很舒服的。尚宛妗不由得发出一声喟嘆。 笑了笑正要夸锦书,就见澍香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小姐,出事了。」 然后不等尚宛妗问,她立马接着说了下去:「二小姐陪着顾姨娘去白知院,路过林子,发现老太爷和二老爷的猴子死在了路中央!」 「猴子死在了路中央?」尚宛妗惊讶极了。 澍香点了点头:「猴园里面的五只猴子都死了!」 「怎么可能……怎么死的?难不成有人下了药?」锦书惊唿。那猴园里面的猴子是从峨眉山上弄来的,最是野性难驯,又都是身强体壮的成年猴子,几乎见人就挠,一般人遇上一只就够头疼的了,更别说还有五只。所以锦书的第一反应就是那些猴子是被下药了。 「不是啊!」澍香眉头皱得死紧,还有些后怕,「婢子在那边附近剪金银花,听到尖叫声便跑过去看,五只猴子都死在路中央,身上都是刀伤,一刀毙命,地上都是血。」 她这么一说,尚宛妗心里咯噔一跳,连忙问道:「周围有打斗的痕迹没有?」 澍香回忆了一下才道:「地上落叶许多,应当是有过打斗的。」 尚宛妗勐的站起身来,吩咐澍香:「你把桌子上的东西都收一下,纸张放在梳妆匣子里面。」然后转头对锦书道,「我们过去看看。」 然后不等锦书反应,抬脚就往外走。锦书不敢耽搁,也连忙跟了上去,走到门口,又小跑着回来祝福澍香:「你守在屋子里,不要让人进了小姐闺房的内室。」 她说完就匆匆去追尚宛妗了。澍香一脸苦逼……她也想去看热闹啊!然而只能认命的收拾桌子上的东西。 尚宛妗刚走到花园,就看到各房的下人们一窝蜂的往猴园跑,主僕二人不由得嘴角抽了抽。锦书怕大家不注意撞到了尚宛妗的胳膊,就小心翼翼的走在一侧护着。 然后便看到尚宛逑扶着尚宛仪迎面而来,她们身后还跟着低声交谈的尚宛宛和秦婉。 尚宛逑看到尚宛妗抬了抬下巴,冷哼一声,没有说话。尚宛仪却是脸色苍白的跟尚宛妗打招唿:「大姐姐。」 在家庙待了几个月,倒真的学乖了。尚宛妗心里警惕了几分,这样的尚宛仪比之前的尚宛仪可难对付多了! 尚宛宛看到尚宛妗,神色有些不自在,抿了抿嘴,还是开了口:「大姐姐也是要去猴园?有人在那边闹事,还是不要去了吧!」 「谁在那边闹事?」尚宛妗有些诧异,心里想着,难不成今儿个尚老太爷和二老爷回来得早?可猴子被砍死了,他们就是生气,也该是把下人们叫到一起追究责任,怎么会在猴园那边闹事! 尚宛宛猜到她心里所想,神情有些古怪:「是……」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尚宛逑打断了,尚宛逑讥笑道:「四妹妹可说错话了,那边有人闹事,我们不好去,大姐姐却是可以去的。」 然后她扭头,矜傲而鄙夷的看着尚宛妗,开口:「闹事的人,是跟大姐姐交好的锦王爷呢!」 「三姐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这样……」尚宛宛急了。 「四妹妹急什么!我又没有胡说八道。大姐姐都没有开口反驳,四妹妹倒反应迅速,难不成四妹妹也对锦王爷有什么想法?」尚宛逑冷笑,转头对尚宛仪道,「二姐姐,那锦王爷是个不正经的,咱们规规矩矩的小娘子,还是赶紧回留霞阁是正经。」 上次参加了郦阳长公主的聚会之后,尚宛逑与裕合郡主又通了好几封书信,尚老夫人对她态度好了许多。尚宛逑就有些自视甚高了,在别的姐妹面前说话也大胆了许多。 尚宛逑把尚宛宛气得满脸通红,心里甚是得意,然后也不等尚宛仪回话,就扶着尚宛仪往留霞阁的方向走。 与其说是扶着,倒不如说是架着。 尚宛妗看得心里冷笑,对着尚宛逑的背影道:「四妹妹倒是快人快语,这锦都城里面,敢说锦王爷不正经的,你还是头一份呢!让人知晓了,定夸你一句巾帼英雄。」 锦王韩阆是什么样的人?连朝堂上的言官都不敢在早朝的时候说他的是非!大家私下里议论的时候,都是用「那位」来代替。尚宛逑指名说锦王爷不正经,要是传出去了,指不定被韩阆怎么报復呢! 尚宛逑听了这话出了一身冷汗,心里后悔不已,却又不愿意在尚宛妗面前露了怯,于是拉着尚宛仪匆匆离去。 「大姐姐!」尚宛宛觉着尚宛妗这是在护着她,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尚宛妗,甚是高兴。 「嗯,我和锦书去看看猴子,四妹妹请便。」尚宛妗随口说道,然后就抬脚错过尚宛宛和秦婉,朝着猴园的方向走去。 第201页 「大姐姐!」尚宛宛急了,提声道:「锦王爷闹着要破案,那边乱着呢!」 尚宛妗没有理会这话,头也不回的走了。 尚宛宛顿时失落了起来。她扭头问秦婉:「大姐姐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我明明是为了她好啊!」 秦婉怔怔的看着尚宛妗走远了,然后才回过头来,柔声安抚尚宛宛:「大姐姐那么好的人,怎么可能生你的气呢!她心肠好,大约是为那些猴子感到难过,急着去看猴子,这才忽略了你。」 尚宛宛一听,脸上立马就又带了喜色,拍了拍秦婉的肩膀:「你说得真对,大姐姐不可能生我的气的。我晚上再带了甜汤去找大姐姐说话。」 然后二人继续往尚宛宛住的蔷薇院走。 白鹭跟在尚宛宛身后,奇怪的看了秦婉一眼……秦五小姐素来小心谨慎,与大小姐又没有什么交集,这会子怎么帮起大小姐说话来了? 这样的问题,她一个丫鬟是断不敢问的,于是记了下来,打算等到向二夫人汇报事情的时候,一併禀报了。 尚宛妗赶到猴园,尚未看到猴子的尸体,就先听到了锦王韩阆嚣张的声音。 「本王菩萨心肠,这猴子死得悽惨,只怕武威侯府是进了歹人。京都府尹和大理寺的官员都是一群窝囊废,本王愿意来替你们查案子,武威侯你还不赶快谢恩!」 京都府尹官职虽小,管的却是天子脚下一方土地,大理寺是机要之所,任职的都是齐宣帝的亲信,全天下除了当今圣上,也就锦王韩阆敢说这两处的官员是窝囊废了。 第三十八章 尚宛妗心里诧异得很,韩阆虽然做事随心所欲,却是有目的的。他没有去给姚枝长公主送行,却出现在武威侯府要查这猴子的案子……难不成,这猴子是他的人砍死的?就为了进武威侯府查案? 尚宛妗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疑惑重重,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脑子似乎有些不够用了。 尚知章脸色难看极了,他不过是去给长公主殿下送嫁,跟同僚多聊了一会儿,刚回来就听说父亲和弟弟养的猴子被人砍死了。 还没来得及生气呢,就听说锦王爷来找舟哥儿探讨骑射的技巧,正巧听闻了这事儿,赶来猴园闹着要给五个猴子破案。 这猴园是在内院后宅,周围住着小姐夫人们呢,他一个男子来破什么案! 再说,锦王爷任性妄为的名声在外,尚知章也不相信他能把这个案子给破了……现场明显有打斗的痕迹,不可能是府内的人做的。有人潜入武威侯府不是一件小事,不管是自己亲自查探,还是去锦都府尹那里击鼓报案,都比把案子交到锦王爷手里强! 韩阆看着尚知章一脸的不情愿,笑呵呵的拍了拍尚知章的肩膀:「侯爷不说话,本王就当你默认了。」 然后他不等尚知章开口,飞快的转身吩咐身后站着的五个侍卫:「这猴子身上的刀伤痕迹都很新鲜,尸体尚未变硬,兇手定然尚未走远。你们在附近搜一搜看,说不定兇手现在就藏在府内。」 尚宛妗听着这吩咐,心里想着,他杀了这么多猴子竟是想要藉机搜查武威侯府么? 正想着,就见韩阆抬头朝她看过来,问道:「距离猴园最近的是谁的院子?在哪个方向?」 尚宛妗心里一动,立即朝着东南方向指了指,道:「是岳姨娘和顾姨娘住的白知院。」 韩阆身后的五个侍卫立马朝着东南方向而去。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尚知章来不及阻止,气得脸红脖子粗,不能拿韩阆怎么样,转身就喝骂尚宛妗:「你出来做什么?这是你一个正经的小娘子该来的地方么?」 尚宛妗有些懵……她觉得她爹脑子可能不大好,这种时候,最重要的是找她的茬吗?真不知道他在西北那些胜仗都是怎么打的! 锦王爷不理会暴怒的尚知章,心里泛起一股子得意来……他家尚大大就是这么的聪明,什么都不知道呢,就知道该怎么配合他! 尚宛妗听着尚知章那话,想了想,哦了一声,道:「那女儿先回漱春院了。」 然后竟真的转身就走了。 尚知章一口气憋在胸口,转头狠狠的瞪了尚奚舟一眼……有这么一双儿女,他简直要折寿十年! 尚奚舟无缘无故被瞪了一眼,觉得自己稍稍有些委屈,又见锦王爷没有需要自己的样子,于是开口道:「父亲,儿子今日的功课还未做完,就先回鹤鸣院了。」 说完这话,跟在尚宛妗身上便离开了猴园,假装没有看到尚知章脸上的不悦。 到了花园,尚奚舟追上尚宛妗,道:「元娘且等一等。」 尚宛妗顿住脚步,扭头看了一下,并没有闲杂人等,于是问道:「哥哥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吗?」 尚奚舟犹豫了一下,到底开了口:「锦王殿下今日来得古怪,那猴园的猴子也死得奇怪,我有些看不透这事儿,元娘怎么看?」 尚宛妗心里揣着一半明白一半煳涂,她不想影响了哥哥,于是开口就全是煳涂了:「锦王爷做事,有哪件是别人看得透的?哥哥与锦王爷相交一场都看不明白,宛妗怎么看得明白呢!」 「说得也是。」尚奚舟点了点头,觉得自己问得有些莽撞。 尚宛妗又道:「锦王爷来武威侯府有什么目的,做了什么,都不是哥哥能阻止的,也不是冲着哥哥来的,哥哥何苦多想?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多做一篇文章。」 第202页 尚奚舟听了这话眼睛一亮,有如醍醐灌顶:「你说得对,是我想岔了!」 尚宛妗一番话说得尚奚舟心里开阔了许多,当下也不多说,直接跟尚宛妗告辞,就回了鹤鸣院研习起功课来。 尚宛妗则带着锦书回了漱春院。刚到漱春院门口,就遇到了朝外走的澍香。锦书皱了皱眉:「不是叫你看着屋子吗?」 澍香也没想到刚出院子就遇到了自家小姐和锦书姐姐,脸上带着被抓包的尴尬,又怕尚宛妗和锦书误会,赶紧解释:「澍荷帮婢子看着呢!」 澍荷素来澍香要稳重一些,锦书一听她这话,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于是笑着跟尚宛妗打趣澍香:「小姐快罚她,澍香哄了澍荷帮她看屋子,自己要去猴园那边看热闹呢!」 澍香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正要跪下来认错,就听到尚宛妗笑了一声,道:「我又不是不许你们玩,只要不耽搁了漱春院的事情,想看什么热闹就去看什么热闹吧!」 锦书聪慧,立马反应过来尚宛妗的意思,于是对松了口气的澍香道:「小姐体恤,你可不能当作以后偷懒的藉口。这会子要看热闹就赶紧去看吧,看完了,也回来跟我和小姐讲讲有多热闹。」 澍香欢喜的谢恩,然后快步朝着猴园的方向跑去。 锦书看着嘆了口气,然后转头对尚宛妗道:「小姐就是太惯着她们了,年纪都不小了,澍荷还好,澍香这性子这么跳脱,跟在小姐身边,如何能让人放心。」 按理说,尚宛妗这样的侯府嫡小姐身边至少应该有两个大丫鬟的。桂妮去了庄子里之后,尚宛妗身边那个大丫鬟的缺一直没有补上来。 桂妮跟着顾盼雪从庄子里回来之后,就被顾盼雪留在了留霞阁伺候尚宛仪。尚宛仪身边没有得力的大丫鬟,顾盼雪拿心疼女儿说事,就算桂妮的爹娘是常青院的人,也说不出个什么来。自然是不能再回到尚宛妗身边了的。 尚宛妗不提,尚老夫人乐得省一笔钱。她身边不但大丫鬟不够,就连二等丫鬟、三等丫鬟也是不够数的。 好在尚宛妗身边事情不多,下面的人又都不是偷懒耍滑的,所以使唤起人来也不至于捉肩见肘。 锦书作为尚宛妗的大丫鬟,要考虑的就比别人多了。她担心自己哪天出了什么事情别人照顾不好尚宛妗,所以对澍荷和澍香要求格外严格。 尚宛妗知道她所想,拍了拍锦书的手,劝道:「你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顿了顿,她又道:「等哥哥有了功名咱们搬出去之后,我就多买几个丫鬟,你想怎么调教就怎么调教,好不好?」 锦书失笑:「小姐惯会哄人开心……婢子又不是喜欢在小丫鬟面前抖威风的人。」 澍香这回热闹也没有看多久。 尚宛妗回到房间,医书才翻了七八页,她就一脸遗憾的回来了。 尚宛妗抬起头来笑她:「被侯爷撵回来了?」 澍香摇了摇头,然后道:「那倒不是,只是接下来的热闹看不成了。」 说到这里,她脸上露出一副神秘的表情,凑到尚宛妗跟前来:「小姐,你猜一猜,白知院里面有什么?」 第三十九章 「有什么?」尚宛妗随口问道。心里却是想着,她之前怀疑白知院里面藏了人并没有什么事实根据的,只是直觉不对劲,所以才想着让韩阆的人去探一探。没想到竟真的有人! 澍香一脸激动,道:「那杀猴子的贼人,就藏在白知院里面!」 就是因为有那五只猴子在,旁人才不敢随意去白知院,他们又怎么会杀掉猴子们呢!尚宛妗心里不以为然,脸上却做出吃惊的模样来:「你看到了?锦王爷的人抓住他们了?」 「那倒没有!」澍香有些遗憾,觉得自己要是刚刚再跑快一点,应该就能看到了。不过,她打听了一圈,就算没看到,该知道的细节也知道得差不多了。 她一本正经的说给尚宛妗听:「锦王爷的人还没到白知院,那白知院里面的贼人许是听到了风声,立马就翻墙想要逃窜。他们应当不是普通的贼人,身上是有功夫的。其中一个似乎受了伤,被别人背着,眨眼功夫几个起落,就出了侯府的后墙。锦王爷的人追了上去。」 尚宛妗这下是真的吃了一惊了:「他们……一共有几个贼人?」 澍香道:「据说好像是七个,锦王爷说那七个贼人有些像前段时间通缉的汪洋大盗,杀人劫狱七魔王,说这是一个大案子,叫侯爷别管了,交到他手里。然后就匆匆走了,似乎是要亲自去追那七个贼人。」 她说完又问尚宛妗:「小姐,他们真的是杀人劫狱七魔王吗?」 尚宛妗摇了摇头:「我如何知晓,锦王爷说是,或许就是吧!」 心里却觉得奇怪得很,韩阆当时上一刻还在说服尚知章把猴案交给他,下一刻立马就让人去搜查白知院了。这中间几乎没有停顿,在场的下人又没有离开的,白知院里面的贼人是如何提前得到消息逃跑的? 再说,七个人躲在白知院里面,顾盼雪又不能出门,从哪里给他们弄那么多口粮又不引起府中众人怀疑? 尚宛妗思考良久,都没有琢磨出个所以然来。 下次见了锦王爷就什么都清楚了。尚宛妗心里想着。然后继续看自己的医书。 第203页 接下来这段时间她又开始把自己拘在漱春院不出门了,只早上武成院的请安去应付一下。当然,尚知章也不爱看到她来自己面前晃悠,于是坚持了几日之后,就不耐烦的借着尚宛妗胳膊需要休养的藉口取消了每日的请安。 一直到尚知章寿辰的前一天,尚宛妗才从一堆药方中抬起头来。而她吊着的胳膊,终于可以放了下来。 余万看着尚宛妗确定下来的两张药方,目瞪口呆,一双手,情不自禁的颤抖起来。尚宛妗不说话,等着他回过神来。 大概过了一刻钟的样子,余万才终于想起写这药方的人来,他激动道:「这药你试过了吗?」 「余大夫之前不是叮嘱宛妗不要随便把药方用在人身上么!」尚宛妗抿了抿嘴,道,「会死人的。」 她说这话倒不是嘲讽余万,而是真的这么认为的……比起医术,她懂的更多的是毒术,研究出来的药方,没有杏林老手认可,她根本不敢用在人身上。 听尚宛妗这么说,余万的情绪才稍稍冷却了一些,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尚宛妗:「尚大小姐,你把这药方给余某,余某回去试一试可好?这药虽未用在人身上,可这药材的搭配、剂量,单从药性来看,似乎真的能达到你之前的要求!若这药方真的能行,那可真是救命的仙丹啊!」 他太激动了,不等尚宛妗回答,又开始自言自语:「尚大小姐真是天才,你若是学医术,过个十几年,这全天下的神医,只怕都比不上你……不,现在已经比不上了。这两张药方若是真的能用,单凭这两张药方,你就可以名垂青史了!」 「配出绝绝的药方也就罢了,居然还配出两张来!」余万看着尚宛妗,心里充满了艷羡。他从医几十年,怎么就没有想过这般用药! 或许就是要尚宛妗这种入行未深的初生牛犊,才会这般大胆的用药!余万转念一想。 尚宛妗本来对自己的这方子挺自信的,可从余万口里说出来这事情似乎是很难,天下的神医都做不到,她心里又惶恐起来。 她不过是从药性喝毒性两个方面入手,自以为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就可以研究出自己想要的方子来,难道这些都是她自以为是? 尚宛妗抿了抿嘴,神情变得有些担忧:「余大夫,你单看觉得这药方有几成的可能能用?」 「九成!」余万想也不想就道,似乎对这两张方子很自信。 对于一个做了几十年大夫的杏林好手而言,配不配得出一张惊世骇俗的药方不好说,但是一个药方摆在他们面前,能不能用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每一种药的药性、毒性、不同剂量对别的药材的影响、对人体的作用,他们都烂熟于心。 没有给出十成的答案,是因为余万素来是个谨慎至极的人。 尚宛妗眼睛一亮:「真的?余大夫莫哄我!」 余万嗤笑一声:「余某哄你一个小娘子作甚!」他嘴里说这话,手里还捏着两张药方不肯离手。 他笑眯眯的看着尚宛妗,语气中带了几分诱哄:「不如你跟我学医术……我也不占你便宜做你师父了,咱们相互讨教。」 尚宛妗心情好,又感念余万相助的恩情,于是立马就开口答应了下来:「好呀!」 然后她一脸遗憾:「其实宛妗想跟余大夫拜师的。」 「余某教不了你。」余万摆摆手,一脸遗憾的打量着尚宛妗,「教不了你。」 杏林一行有自己的规矩,他若是那种坏了良心的大夫,趁着尚宛妗不懂规矩,收了徒,她日后就算知道了规矩,师道在上,她也奈何不了他。可他是一个少有的把良心看得比声名远播还要重要的大夫。 余万看着尚宛妗,正色道:「尚大小姐,你且记着余某的话,除非是太医院的院判,谁收你为徒都是别有用心,你一个都不能答应。」 尚宛妗听了这话,第一反应是太医院的院判难道就没有沽名钓誉之徒了么,比如陆展沉。第二反应则是余大夫是真心对她好的,相比之下,她那些自私的小心机,就显得太上不得台面了。 学徒出师之前,一切本事都算做师父的本事。尚宛妗上辈子跟在陆展沉身边那么多年,这点子规矩还是懂的。她主动提出想拜余万为师,除了想要学习医术,更大的目的,则是想要给余万一些好处,「贿赂」他替自己保密。 她配出这两道精妙的方子,靠的主要是对药材毒性的掌控以及《天鄞论》里面的启发,在医术一道上,她却还是过蹒跚学步的孩童。只是两张药方一问世,谁会信她医术不精?到时候有哪位贵人找她看病,她又该如何推诿! 远的不说,单说这病太子,当今圣上可是满天下给他寻神医。 尚宛妗脸一红,觉得自己有些愧对余大夫待她的真诚。 第四十章 余万却丝毫不觉,自己拿着两张药方乐了半天,然后开口道:「这方子不管有用无用,你如今连望闻问切都不会,还是不要公开的好。且先瞒着,等过个几年十几年,你在这一道上羽翼颇丰,再宣之于世,方是送你上青云的好风!」 尚宛妗年轻,又身世堪怜,余万没忍心告诉她,就算他现在跟全天下的人说这药方是她研究出来的,只怕信的人一个巴掌都数不出来。 余万的提议正中尚宛妗的下怀,心里对余万更是感激,连忙答应了下来,然后又道:「若真的能用,也不必瞒着大家,到底是造福于民的事情……只瞒着写药方的人便是。」 第204页 余万听她这么说,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是造福于民的事情,可大部分人得了这样好的方子,只会奇货可居谋取利益,根本不会考虑到百姓!尚大小姐身在泥淖,倒有一颗医者仁心。余万手里摩挲着药方的边角,越发觉得自己眼光独到,没有看错人。 尚宛妗压根没有想到余大夫会这么想,她这么说,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给余大夫一些好处罢了。手里有两个别人没有的好方子,纵然不知晓写这方子的人是谁,也能让余大夫的医馆名气更大一些。 两人心思不一,却因为想岔了路,看对方越来越顺眼,越来越钦佩起来。 余万虽然是大夫,身为男子,也不好在尚宛妗的闺房久待,催着尚宛妗给两张药方分别取了名字,就起身告辞……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试一试这药方了。 第二天便是尚知章寿辰。平日里尚知章不愿意看到尚宛妗,尚宛妗也不愿意去请安,今日却不行。 她一大早就换了身端庄大方的衣裙,然后让锦书把给尚知章准备的寿礼取出来,一同前往武成院给尚知章请安祝寿。 刚到武成院门外,就遇到了尚知章,两人一同进去。尚知章也刚起没多久,穿了身簇新的褚色长袍,袖子上绣着福寿无疆,下摆上绣着祥云仙山,腰间束着一条串了三块上好寒玉的腰带,挂着五蝠络子。钟雪盈正笑盈盈的亲自替他擦手。 猴园事件之后顾盼雪似乎受了惊吓,每天神色惶惶的,一开始尚知章还哄两句,见她还不见好就收,也不耐烦了。加上钟雪盈这些日子曲意讨好,一颗心慢慢的就开始往钟雪盈身上放。 钟雪盈见状,更是心喜,想着要孩子的事情,便越发的对尚知章好,使出浑身解数把他留在自己身边。 尚宛妗请安拜寿的时候看到尚知章腰间挂着的五蝠络子,心里想着,这应该是钟雪盈亲手给他打的了。 尚知章就是再不喜欢这一双儿女,也不能在这个时候为难他们,于是神色冷淡的听他们说完祝福的话,摆摆手,让他们起了身。 尚奚舟和尚宛妗分别送上自己准备的寿礼。尚奚舟准备的是两块绝品的含烟墨,这种含烟墨用来写文章好,用来画画更是好得不得了,许泽恺就曾经发出「易千金裘,难寻含烟墨」的感慨,基本上是有价无市的东西。尚奚舟得来这两块含烟墨也是极不容易的。 可尚知章不画画,也不写文章,自然是看不上这花了心思的含烟墨了。 尚宛妗送的东西就随便多了,是南极老人星的雕像,不大,一个手掌就能攥住,却是纯金的。尚宛妗前几日发愁不知道送什么好,锦书翻了半天箱笼,翻出个这个来,都不记得是哪里得来的了。尚宛妗一想,正好应景,别人看了也不好说什么,于是就大手一挥,让锦书拿到金银铺子洗了洗,换了新的锦盒装了,给尚知章送了过来。 尚知章虽然不甚看中黄白之物,却觉得这个纯金寿星比尚奚舟献上的含烟墨要好多了。 尚奚舟看着尚知章的表情,心里默默的嘆了口气,转头看到丝毫不关心尚知章反应的尚宛妗,心神一震,又豁然开朗起来。 尚知章还没来得及让人把纯金寿星和含烟墨收起来,就听到丫鬟在门口大声禀报导:「顾姨娘、岳姨娘、二小姐、三小姐来了!」 大家都打扮得光鲜亮丽,还没开始拜寿,尚知章已经欢喜起来,脸上有了笑容。尚宛仪准备的寿礼是亲手绣的金刚经,尚宛逑准备的寿礼是亲手画的百寿图,尚知章看了,更满意了。 他觉得要这样的礼物才能表达孩子们的孺慕之情! 尚知章扭头看了眼尚奚舟和尚宛妗,眼神有些冷……这两个孩子也不知道跟谁学的那些德行,简直是来跟自己讨债的灾星。 正想着,就见一个小厮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行礼之后禀报导:「舅老爷快到门口了!」 舅老爷!是哥哥来了!钟雪盈面上一喜。 然后扭头对尚知章道:「侯爷,哥哥定是惦记着侯爷,所以这么早就来了。妾身去迎一迎哥哥可好?」 尚知章还没说话,那小厮就急了:「夫人,不是钟家舅老爷!」 不是钟家舅老爷,还有哪个舅老爷?钟雪盈好险就问出声来了,好在曲嬷嬷及时拉了一下她衣袖,回过神来,把到嘴边的话憋了回去。 尚宛妗和尚奚舟对视一眼,不是钟雪盈的哥哥,那定然是他们娘亲的哥哥了。只是顾家一共三个舅舅,不知道这次来的是哪个舅舅,还是都来了? 尚宛妗扭头去看顾盼雪,只见她也有些吃惊,心里便明了了,舅舅来锦都,顾盼雪是不知情的。也就是说,这件事不在她们的预估范围之内。 顾家是彭州那边的大家族,与尚家不同,顾家是传承了几朝几代的诗礼之家,虽然远离庙堂,却深受歷朝皇帝喜爱。尤其是当今圣上齐宣帝重文轻武,更是喜欢这些读书人。 尚知章再不喜欢尚奚舟和尚宛妗这一双儿女,也不敢冷落了顾家老爷。 尚宛逑的母亲是顾盼霜身边的丫鬟,尚宛仪的母亲顾盼雪是顾家的庶女,可以说,尚知章膝下所有的子嗣,都跟顾家是扯不开关系的。 于是他强压着心里的不悦,抬脚朝前走了一步,然后道:「元娘、二娘、三娘、舟哥儿,跟我一起去迎一迎你们舅舅。」 第205页 他心里盼着来的不是大舅哥和二舅哥,这两个人醉心学问,迂腐得不行,他也就刚成亲的时候见过那么几次,每次都拉着他的手说要多读书,能文会武才能真正的撑起尚家门庭。 也没见他们撑起顾家的门庭啊,要不是顾吟风会做生意,顾家早就败落了。 尚知章撇撇嘴,心里有些不屑。 一行人沉默着,谁也没有说话的兴致。转眼间就到了大门口,正好看见一遛马车停在了武威侯府门口。 这会子府里众人还没有用早饭呢!顾家人来这么早,要么是一早就进城了,要么是昨天已经到了住在客栈。 当头的马车二马齐驱,马车车辕用的是上好的青榆木,车厢外面裹着锦缎。尚宛妗看着,倒觉得跟锦王韩阆的马车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样华丽招眼的马车,里面坐着的总不会是大舅舅和二舅舅两个读书人吧? 第四十一章 果然,只见车厢帘子一掀,里面伸出一双指节出带着薄茧的手来,然后便见一个二十七八的男子钻了出来。 尚宛妗愣愣的盯着看,然后就对上一双含笑的双眼。 这人的长相明明是她毫无印象的,长得又不与谁相似,可不必谁提醒,尚宛妗就是知晓,这个人,一定是她那个据说不爱读书爱做生意的三舅舅。 顾吟风干脆利落的跳下马车,然后笑呵呵的迎了上来,朗声道:「姐夫,祝您福如东海,日月昌明!」 顿了顿,又道:「十几年未见姐夫,姐夫看起来丝毫不显老态,比十几年前又要威武许多了!吟风心里羡慕不已!」 他看了眼尚奚舟和三个小娘子:「连外甥外甥女都出落得这般不凡,果然是姐夫教子有方!」 他这一顿夸赞没有给尚知章谦虚的机会,尚知章听了心里服帖得很。要说顾家三兄弟,他也就只待见顾吟风,说话总能说到别人心里的痒处。 尚知章笑道:「说笑,说笑,吟风这一路辛苦了,咱们就别在这门口站着了,先进屋。」 尚知章是三十九岁的寿辰,大齐朝有逢九年办宴席的传统。与整数寿辰不同的是,逢九年的寿宴只请亲朋,不请好友和同僚。 顾吟风点了头,然后转头吩咐自己跟着来的那些人,道:「前面五车送到侯府库房,后面三车送到舟哥儿的院子。」 尚知章闻言,扭头看了看身边,发现机灵周到的,就只有曲嬷嬷距离自己最近,于是吩咐道:「曲嬷嬷跟着去带路。」 嘴里说着这话,心里却有些不高兴了。二娘和三娘的生母也跟顾家有关系,把东西都送到鹤鸣院去,不是故意给顾姨娘和岳姨娘没脸么! 他看了眼神色黯然的二女儿和三女儿,正要开口。 就见顾吟风笑了笑,转头跟他解释:「后面三车都是装的一些家乡的小玩意儿,想着锦都可能没有,便带了来给哥儿姐儿们玩。小娘子的院落不好让下人们搬着东西进进出出,舟哥儿的院子倒不用担心了。」 尚知章听了,到嘴边的话又憋回去了,顾吟风这么说,便是告诉他东西也是有二娘和三娘的份的,脸上的笑容顿时真心了两分,那点子不愉快也消弭殆尽。 尚宛仪和尚宛逑听了这话,心里也欢喜了几分。 顾吟风又扭头去嘱咐自己带来的下人:「别弄错了,第一辆马车里的是给舟哥儿和元娘的东西,后面两马车里面的是给二娘和三娘的!」 这下,尚宛仪和尚宛逑脸上的笑容就更灿烂了。尚宛逑趁着没人注意,扭头对尚宛妗做了个鬼脸,像是炫耀。 尚宛妗倒不看重那么点东西,她心里在想另外一件事……十几年没见,这才刚见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三舅舅就把在场众人的性格摸了个清楚。别人还没开口,他就知道别人要说什么话了。 三舅舅真是一个厉害的人!难怪一个人做生意能挣出那么大的家业来。 她正要收回目光,就见顾吟风的视线落在了她身上,看到她,顾吟风的眼眶一下子有点湿润:「这是元娘吧!」 尚宛妗点了点头,三个小娘子她最大,身量又最高,自然是容易认出来的。 顾吟风的语气有些奇怪:「真好,长得跟舟哥儿眉眼真像。」 他这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可众人刚收了他的礼物,便不想跟他计较了。尤其是尚知章,好久没有人说话这般对他的胃口了。 然后便听到一直没有开口的钟雪盈嗤笑了一声。 钟雪盈嗤笑过后,就看到尚知章皱了皱眉头,想着自己这段时间要对尚知章曲意逢迎的,于是到嘴边的刻薄话,又憋回去了。 顾吟风脸上带着笑,似乎没有听到钟雪盈的嗤笑。 他看着尚宛妗点了点头,一脸的慈爱:「妗姐儿,我是三舅舅,你还有印象吗?」 顾吟风从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开始捣鼓做生意的事情,他顽皮起来,谁都拿他没有办法。再加上顾盼霜心疼自己这个小弟弟,所以素来比较支持他。顾吟风十四岁开始就带着几个护院满世界跑了。今天卖羊毛,明天卖螃蟹,常年不在家的。 只是每次回到彭州,他第一件事便是到尚家祖宅看望姐姐。 所以尚宛妗小时候也是见过她的。 尚宛妗自然是没有印象的,她不动声色的扭头看了一眼锦书,发现锦书也一脸茫然,然后恍然大悟,三舅舅就算去过尚家祖宅,那也是极小时候的事情了,等到锦书进府之后,便再也没有来过了。 第206页 也不知道有别的事情耽搁了,还是跟她娘亲疏远了,又或者是因为外祖母一样的缘故。 她脑子里转眼间就掠过了数个念头,面上带了点孺慕的笑意和生疏却盼着亲近的目光,道:「宛妗日后一定时时记得三舅舅。」 顾吟风什么样的人,走南闯北,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会做戏的比不会做戏的人多,他一眼就看出来了尚宛妗神态间的刻意。 妗姐儿不记得自己了,也并没有要跟自己亲近的念头。 这就是顾吟风自己从尚宛妗脸上看出来的。他心里有些泄气,有些心疼,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好笑了笑,转身对尚奚舟道:「小小年纪把自己身子练得这么结实,好!好!好!」 他连说三个好字,尚奚舟连忙道谢:「谢谢三舅舅夸奖。」 说话间就到了花厅。顾吟风让人碰上来一个描金的匣子,让丫鬟捧到钟雪盈面前,道:「不知道夫人喜欢什么,就随便给夫人挑了个见面礼,夫人不要嫌弃。」 总不好当这人打开,钟雪盈吩咐雀儿收了下去。脸上的神色却没有之前难看了。她不是不识货的人,且不论那匣子里装的是什么,单说那精美的匣子,上面又是描金又是镶嵌宝石,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 没喝半盏茶的功夫,就见尚老夫人领着二夫人、尚宛宛和秦婉来了。 尚老夫人道:「老爷子早上起来身子有些不爽利,歇着呢,二郎去酒楼问席面的准备情况了,听说亲家的三郎来了,担心雪盈年轻,照顾不周,我立马就过来了。」 尚老夫人说完这话,也不顾钟雪盈立马就黑了的面孔,笑盈盈的问顾吟风好。顾吟风一一应答了,然后吩咐人呈上礼物,他心思细緻,给每个人都准备到了。而且每一件礼物看起来都是价值不菲的。 尚老夫人对待顾吟风的态度更加的和善可亲了。 尚宛妗在心里冷笑,尚老夫人这会子看着顾吟风,只怕就跟看到一只会掉毛的金鸟一样吧! 听闻顾吟风也还未用早膳,尚老夫人难得的大方了一次,干脆吩咐了在松鹤堂摆饭,招唿大家一起过去吃。 钟雪盈对顾吟风印象还不错,于是开口道:「我派人去将顾老夫人请过来吧!」 说着就转身吩咐自己身边的雀儿。 顾吟风脱口而出:「不用麻烦了!」 「哪里麻烦,总不好叫老夫人自己一个人在房间用膳。」钟雪盈已经吩咐好雀儿了,转身笑盈盈道。 好一副武威侯府当家主母的作态! 第四十二章 尚宛妗却没有心思注意这个,她觉得三舅舅的态度似乎有些奇怪,他刚刚脱口而出那句话的时候,脸上似乎带了些惊恐,像是害怕什么一样。 尚宛妗琢磨不出来是怎么回事,又没有办法问人,只好把疑问暂时压在了心底。对于顾吟风的一举一动,关注得更加厉害了。 一行人去用了早膳,尚知章带了顾吟风去书房说事,旁的人都散了。尚宛妗琢磨着顾吟风的事情,漫无目的的跟在尚奚舟背后走。尚宛仪还没什么,尚宛逑却是急了,立马拉着尚宛仪也跟了上去。 尚奚舟有话对尚宛妗说,所以打算陪着尚宛妗走走,消消食,一转身却看到身后还跟着二娘和三娘,心里不耐,皱眉道:「等会儿府里来人了,妹妹们就要陪着夫人一起接待来宾,还是先回去休息一下吧!」 他这话是对尚宛仪和尚宛逑说的。尚宛仪不置可否,尚宛逑在西北边关是尚奚舟唯一的妹妹,撒娇惯了说话也就没有顾忌,脱口而出道:「大哥哥不喜欢我和二姐姐跟着,做什么找藉口,怎么不让大姐姐回漱春院休息!」 尚奚舟听了这话,现实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然后脸色变得古怪而难看起来。他领悟过来尚宛逑的意思了,这是担心他贪图她们马车里面的东西呢! 尚宛妗抬头,冷冷的看了尚宛逑一眼,对尚奚舟道:「哥哥不如让二妹妹和三妹妹跟着一起去鹤鸣院,让她们顺便把自己的东西带走,免得占了哥哥的地方,又受埋怨。」 尚奚舟对尚宛妗的话颇有些言听计从的意味,当下立马道:「好,还是妹妹想得周到。」 一行人继续往鹤鸣院的方向走,尚宛逑走在后面,对着尚宛妗的背影撇撇嘴,不屑道:「自己还不是想赶紧把东西拿回去,就知道那我们作筏子当藉口!」 尚宛妗听得清清楚楚,并不理会她,尚奚舟正要生气,却被尚宛妗拉了拉衣袖。 尚奚舟还是第一次被自己妹妹这般拉衣袖,顿时兴奋不已,到嘴边的斥责的话,也顺者尚宛妗的意思,没有说出来。 心里却是想着,妹妹太善良了,不喜欢与人争,这种性格少不得被人欺负,他一定要好好保护妹妹才是! 到了鹤鸣院之后,尚宛逑立马就兴沖沖的打开了属于自己那辆马车的车厢,只见里面堆满了簇新的布匹、风筝、书本、锦帕等东西。 她心里激动得很,这些东西虽然一看就比不上送给夫人的那个描金匣子,但也很不错啊! 激动之后,她就把目光投向了尚宛仪的马车……她想知道顾吟风是不是对她们一视同仁。 尚宛仪自从从家庙回来之后,动作变得慢条斯理起来。似乎每一个举动,都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做的。 尚宛逑心里有些急切,就受不得尚宛仪的拖拉,仗着自己这几日在府里地位的提高,转头对尚宛逑道:「二姐姐,我帮你打开。」 第207页 说着一边就伸手掀开了车厢帘子。 簇新的布匹、风筝、书本、锦帕等,无一不是与她得到的那些一模一样。 尚宛逑心里瞬间高兴起来:「二姐姐,咱们是一样的呢!」 她说着把目光转向尚奚舟和尚宛妗的那辆马车。尚奚舟和尚宛妗两个人才一马车的东西,肯定是比不上她和尚宛仪的。这个时候若是提出打开一观,便可以趁势嘲笑大姐姐了。只是,嘲笑大姐姐的同时,未免会误伤大哥哥。 尚宛逑心里犹豫起来。她不是蠢货,深知自己爹爹就尚奚舟一个儿子,再不喜欢,以后武威侯府的家业还是要大哥哥来继承。等以后自己出家了,能依靠的,也只有这个哥哥。这也是为什么她之前要黏在尚奚舟身边。 正犹豫着,尚宛妗忽然开口,淡淡道:「东西让下人拿了,回自己的院子去吧!」 「这又不是大姐姐的漱春院,我和二姐姐就待不得了?」尚宛逑脱口而出反驳道。 尚奚舟皱了皱眉头:「拿了东西还不走,你们还想干嘛?」 他语气有些严厉,小娘子脸皮薄,尚宛逑到底是挂不住,讪讪的离开了。尚宛仪更是跟尚奚舟和尚宛妗说不到一块儿去,因此见尚宛逑走,也跟着一起走了。 等人走了,尚奚舟正要跟尚宛妗说话,一扭头却发现尚宛妗正站在马车前,看着锦书把马车上的东西往下搬。 锦书习武,所以力气比许多男子还要大。顾吟风给他们兄妹二人准备的礼物与尚宛仪和尚宛逑的不一样,是四口大箱子,箱子上也没做标记,说是给尚奚舟和尚宛妗的,也不知哪个是给哪个的。 箱子有些沉,锦书搬起来都有些吃力。 尚奚舟哪里好意思看着一个姑娘家来做这些粗活,瞪了眼目瞪口呆看着的下人们,忙亲自上前搭把手。 尚宛妗忍不住笑道:「这么重,装的是金条不成!」 她开着玩笑,尚奚舟和锦书已经把四口箱子都搬下了马车。尚宛妗上前弯腰,伸手搭上箱扣,然后就见鹤鸣院的下人们都伸长了脖子朝这边看过来。 尚宛妗皱了皱眉头,若里面装的是不值钱的东西,府里的人少不得更加小看她和哥哥,尚宛逑知晓了还不知道怎么嘲笑呢!若里面装的是值钱的东西,财帛懂人心,武威侯府有些人就要动心思了。 于是她收回手来,对尚奚舟道:「哥哥,先把东西搬到屋子里去吧……左右是咱们兄妹二人的,难不成还要分个你我不成?」 她说这话带着调笑的语气。尚奚舟立马会意,随手指了几个下人来帮忙抬,嘴里笑道:「元娘这话不对,若是里面装了小娘子用的珠钗,元娘与我不分你我,难不成那珠钗还要给我用?」 尚宛妗点了点头,一本正经的样子:「哥哥可以拿着给我哄个嫂嫂回来!」 尚奚舟从小在西北边关长大,也算是个粗鲁汉子,平时有些大大咧咧的。可到底是少年慕艾的年纪,尚宛妗这么一说,他立马便脸红了起来。 开口的语气就没那么硬气了:「你胡说什么……你平日里少看些闲书!」 尚宛妗失笑,她什么时候看闲书了!于是有些委屈:「哥哥冤枉我!再说,我不看闲书,哥哥就不给我找嫂子了不成?」 她这话一出来,尚奚舟脸红得更厉害了。 来不及多想,尚奚舟脱口而出:「就是要找,也得等考取功名之后,现在跟人家提,岂不是耽搁了人家!」 竟然真的有了意中人! 尚宛妗微愕,一时之间,心里有些好奇,也有些不悦,但是更多的还是为尚奚舟感到高兴:「哥哥说的是哪家的小娘子?」 她拉了拉尚奚舟的衣袖,小声道:「这两个月我手里的事情忙完了,少不得出门跟各家闺秀应酬,哥哥告诉我是谁,要是遇到有人欺负她,我也好知道该不该帮衬她!」 尚奚舟话一出口就后悔自己说漏了嘴,自己的妹妹问自己这个问题,他心里有些不好意思,于是红着耳根不肯开口。 尚宛妗拉着他的衣袖撒娇:「好哥哥,你就告诉我嘛,我这么周全稳重的人,难不成还会坏你好事?」 第四十三章 顿了顿,她又道:「说不定我还能帮你打听一下对方对你的印象呢!」 尚奚舟听她这么说,就有些犹豫了,犹豫了半天,到底还是透露了一丝口风:「对方对我印象应该还不错,而且是折尘兄给我介绍的人,应该是个好姑娘。」 折尘……韩骆双!尚宛妗吃了一惊。然后一琢磨,就放下心来了。她不相信谁,也不会不相信韩骆双的。韩骆双对她来说,就是她上辈子唯一的一缕光。 见尚宛妗终于没有追根究底问下去了,尚奚舟终于松了口气。只是转念一想,他心里又有些不安起来。 韩折尘给他介绍的不是别人,是他的表妹,钟家的一个庶女。只是,且不说一个庶女是不是配得上自己的身份,钟家的嫡女是自己的继母,自己若是娶了钟家的庶女,辈分也就乱了。 所以尚奚舟一直在拒绝韩折尘。 然而,韩折尘时不时的跟他念叨,他的那个表妹今年刚及笄,知书达理才貌双全性格温婉善良体贴,是难得的奇女子,若不是因为庶女的身份,只怕早就一家好女百家求了。又因为是庶女的缘故,她在钟家日子很不好过。 第208页 韩折尘跟尚奚舟说:「她那么好的一个人,你若是娶了,一定能替你打理好后宅,虽然身份上配不上你,可全锦都城有几个嫡女在品性上能比得上她?你莫要被世俗蒙蔽了眼睛。还是说,你也有嫡庶之见?」 一次两次尚奚舟还能不理会这话,可次数多了,心里难免就起了涟漪。 是啊,他考取功名之后就要带着妹妹出府单过,钟家庶女能替自己打理好后宅,性格好能跟妹妹处好关系,不正比被宠坏了的嫡女强么! 尚奚舟从来不觉得嫡女就一定是被宠坏了的,只是他在西北结交的都是喝烈酒耍长枪的直肠子,哪里见识过嘴上跑马的文人本领。因此便入了韩折尘的套。 好在他规矩礼仪学得实在太好,就算是被韩折尘说动了心,已经打算考取功名之后就考虑这件事情,也没有给韩折尘漏丝毫口风。他怕万一这次没考上,耽搁了人家小娘子。 说话间已经到了房内,摆摆手让下人都下去了,只留锦书伺候。尚宛妗这才动手打开了第一个箱子。 然后眼睛就被闪了一下。 尚奚舟和锦书都瞪大了眼睛! 锦书惊唿:「小姐您刚刚差一点儿就猜对了!」 箱子里装的不是金条,而是大颗小颗的各种珠子,成色都还不错,满满一箱子实在是打眼得很! 就这一箱子,已经比尚宛逑和尚宛仪的两马车东西加起来还贵重了! 尚奚舟瞠目结舌:「三舅舅这是送错了吧?」哪有送晚辈见面礼送一箱子珠子的! 尚宛妗抿着嘴打开了第二个箱子,看清楚第二个箱子里面的东西之后,尚宛妗立马跟尚奚舟有了一样的想法……第二个箱子里面装了满满一箱子的名贵药材。 野山参、鹿茸、灵芝、冬虫夏草、雪莲、何首乌…… 尚宛妗看了一下,品相居然都还不错……该不会是顾吟风把寿礼误给他们兄妹二人了吧! 与尚奚舟对视一眼,尚宛妗打开了第三个箱子。然后松了口气,第三个箱子里面的东西虽然贵重,跟前面两个箱子里的比起来,就正常多了。第三个箱子里面装着满满一箱子的丝线。 尚宛妗一边想着,一边伸手去摸,然后就愣住了,这是江南绣娘用来给宫里绣锦上花的丝线!她本来是不认得这个的,可上次去挽月山庄,她看着郦阳长公主衣服上绣的牡丹出了一下神,同行的侍女见了,便跟她提了一嘴。 「那是江南进贡的布料,上面绣的锦上花,是江南最好的绣娘熬了几个月绣出来的,所以看起来栩栩如生。每年进贡的锦上花料子,也就够做七八身衣裳,绣娘忙不过来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那绣花的丝线难得,就算绣娘能多绣一点,线也不够。」 那侍女说着还拿出一个旧荷包给尚宛妗摸了摸:「这是大前年婢子立了功,殿下赏给婢子的。」 那手感,就跟这箱子里的丝线一模一样。 三舅舅真有本事!尚宛妗满脑子都只有这个想法了。她忽然有些不敢去打开第四个箱子了。 尚奚舟本来惊得有些发慌,可见尚宛妗这样,又忍不住笑了。 尚宛妗瞪了他一眼,道:「最后一个箱子,轮到哥哥打开了。」 尚奚舟跟她推拒:「没事,妹妹喜欢,我就让给妹妹打开。左右咱们兄妹二人不分你我。」 尚宛妗一噎,然后眼珠子一转,看到锦书,指了指锦书,道:「你去。」 锦书失笑,倒不紧张,一边对尚宛妗道:「三舅老爷心里面有小姐和少爷才会准备这么多贵重的礼物,小姐和少爷只管高兴便是……」 话还没说完,锦书就变了脸色:「箱子里面好像有声音。」 「能有什么声音,你听错了吧!」尚宛妗说得不是很有底气。前面三个箱子已经让她见识了顾吟风的性子,送礼送得让人诚惶诚恐琢磨不透。 「是有声音。」尚奚舟侧耳听了一会儿,脸色凝重起来。 这倒不好让一个姑娘家上了。尚奚舟摆摆手,让锦书扶着尚宛妗站远点,看着她们退到了门边去,这才伸手掀开箱子。 然后便见到一只雪白的动物睁着乌熘熘的圆眼睛对着他们吐舌头。 呵!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大家还是被吓了一跳。 尚宛妗回过神来,走上前去,犹豫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它的头顶,就见它亲昵的蹭起手心来。几乎是一瞬间,她就喜欢上了这小东西。 尚宛妗小心翼翼的把它抱出来放在地上,蹲在地上盯着看,迟疑着问尚奚舟:「这是狗吧?」 尚奚舟第一次见她这副样子,忍不住失笑,然后想了想才道:「我似乎听人提起过,这应该是京巴狗,皇宫里面的贵人们养的……也不知道三舅舅是怎么弄来的。」 他这下确定这一马车的东西不是送给武威侯的寿礼而是送给他们兄妹二人的见面礼了。寿礼里面怎么可能有京巴狗! 尚奚舟看着妹妹欢喜的逗弄京巴狗,眼里多了股柔和,笑道:「喜欢的话,取个名字,等三舅舅那边得闲了,去问问三舅舅这个狗要怎么养。」 「嗯!」尚宛妗点点头,回过神来,然后心里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来。上一辈子的经歷加这一辈子的经歷,顾家给她的感觉就是已经偏心顾盼雪,完全不在乎他们兄妹二人了的。然而这个时候三舅舅突然出现,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他还在乎着自己姐姐留下来的两个孩子。 第209页 尚奚舟神情也变得古怪起来,他跟尚宛妗想到一块儿去了。 正在此时,有人敲门。尚奚舟忙盖上了另外三个箱子,锦书打开门把人放了进来,是鹤鸣院里面的婆子,道:「外面传来消息,说韩公子来了,夫人请大少爷出去作陪。」 应当是韩折尘了。 尚奚舟点了点头:「就说我换身衣裳就过去。」 婆子答应着去了。 第四十四章 尚宛妗笑着道:「哥哥,别的东西都放在你这里,京巴狗给我抱回去玩好不好?」 尚奚舟哪有不应允的,当即点了点头,又道:「别的东西也都是你的,不管放在哪里,都是你的。」 尚宛妗失笑:「哥哥刚刚还跟我说不分你我呢!」 说完就亲自抱了京巴狗要走,谁知她抱的方式不对,京巴狗不舒服要挣扎,只好递给了锦书。刚走到门口,尚宛妗忽然转身问道:「韩三公子给哥哥介绍的是哪家的小娘子?」 尚奚舟一时不防,脱口而出:「是他的表妹,钟家庶女。」 「钟家庶女?」尚宛妗吓了一跳,然后问道,「哪个钟家庶女?」 尚奚舟张了张嘴,这才发现自己说漏嘴了,然后耳根有些红,看着妹妹那个样子,突然就觉得有些羞愧。 继母对妹妹那么差,他却惦记上了继母的庶妹,这个说出来,怎么都是理亏的。 半晌,尚奚舟吶吶道:「我尚未跟折尘兄透露这个意思,妹妹若是不喜欢,我之后就像以前一样拒绝好了。」 尚宛妗心里一下子乱得很,也不回漱春院玩京巴狗了,抬脚走到尚奚舟身边,示意锦书把门关上,然后沉声问道:「哥哥,韩三公子给你介绍的是钟家哪一个庶女?」 尚奚舟这个时候还记着要维护人家小娘子的名声呢,因道:「妹妹不喜欢,以后我不提这件事便是,这都是折尘兄和我的意思,与人家小娘子没有干系,说出来平白坏了人家的名声,我岂不是愧疚难当。」 谁知尚宛妗并没有因为尚奚舟这话打消追问下去的念头,脸色反而变得更加难看起来。尚宛妗道:「哥哥,你还不信我么?你的话进了我的耳朵,我何曾说给别人听过?哥哥,你就告诉我,韩三公子介绍给你的那个钟家庶女,闺名是不是叫钟雪姣?」 尚宛妗一下子变得强势起来,尚奚舟就下意识的点了头:「是。」 等回过神来,才赶紧问道:「妹妹如何知道是钟……雪姣小姐?」 尚宛妗冷笑起来,声音变得有些尖厉,把京巴狗给吓了一跳,使劲儿的往锦书的怀里钻。锦书哭笑不得,一边注意着京巴狗这边,一边又小心观察着尚宛妗的神色,满脸担忧。 「妹妹?」尚奚舟也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的看着尚宛妗,「你……」 「哥哥!」尚宛妗打断尚奚舟的话,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我要你答应我,以后无论如何也不会娶钟雪姣过门,你愿意吗?」 尚奚舟怔愣了一下,觉得有些奇怪,尚宛妗是个谨慎的人,素来不回插手别人的人生。之前听说他有要娶的人了还为他高兴呢,怎么听说是钟雪姣就反应这么大? 难不成钟雪姣什么时候欺负了妹妹?尚奚舟狐疑,开始琢磨尚宛妗仅有的那几次出门的状况。 尚宛妗见他不说话,便以为他是不愿意了,心里有些失望,却不肯就此罢休,她开口问道:「哥哥很喜欢钟雪姣么?」 「那倒不是,连人都没有见过,如何谈得上喜欢。」尚奚舟回过神来,见尚宛妗神色有些不好,连忙道,「妹妹莫怕,以后我离她远远的便是。」 尚宛妗有些诧异:「哥哥不喜欢她,为何就做了要娶她的准备?」 尚奚舟听了这话,还没开口,耳根就又红了:「折尘兄说她才貌双全温柔和善,适合给我打理后宅,我想着等搬出去以后,总得有人操持这个家,你也是要跟着我走的,她性子和善,就不会欺负了你去。」 尚宛妗瞪大了眼睛,心里的失望消失殆尽,然后还来不及高兴,就升起一股愤怒来:「人家说适合给你打理后宅,你就真的动了娶回来的心思?他说钟雪姣才貌双全温柔和善你就信了,哥哥,你是不是傻?」 尚奚舟神情有些尴尬,然后辩解道:「折尘兄自己是个光风霁月的人,人品文章锦都城的少年郎谁比得过他?他何苦来骗我?」 尚奚舟这话一出来,尚宛妗就愣住了。是啊,韩折尘光风霁月人品锦绣,怎么会拿哥哥的终身大事开玩笑呢? 尚宛妗心里狐疑起来,韩折尘好好的学问不去做,怎么给自己的表妹找起如意郎君来了?上次在挽月山庄见到钟雪姣,才能是没机会见识,可那温柔和善四个字,是如何也不该用在她身上的啊! 再说了,钟雪姣长得还没有哥哥好看呢,也好意思说她是才貌双全? 尚奚舟和尚宛妗面对面站着,都沉默了起来。 锦书见状,觉得自家小姐关心则乱,说话的语气有些不管不顾,怕尚奚舟因此误会疏远了她,锦书连忙解释,对尚奚舟道:「大少爷,那钟雪姣实在不是良配,性子刁钻古怪着呢。小姐是为您好,您可千万别因此怪罪小姐。」 「我怎么也不会怪罪自己的妹妹的。」尚奚舟摇了摇头,然后皱眉问道,「你们遇见过她?她欺负元娘了?」 锦书正要开口,尚宛妗忽然出声阻止了她,道:「哥哥,既然你不喜欢钟雪姣,这件事就不必再提了。她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养在深闺里面的小娘子罢了,能把我如何?这小娘子之间的事情说给哥哥听了,哥哥一个大男人难道还能搀和进来不曾?」 第210页 尚奚舟一噎,他虽然觉得尚宛妗说得很有道理,可心里想到这个人曾经欺负过自己妹妹,就是高兴不起来。 更重要的是,尚奚舟眉毛都快拧成一股绳了:「元娘,你说,折尘兄为什么要跟我说她才貌双全温柔和善?他又不是那嘴上能跑马的冰人,何苦要在我面前说这些假话,怂恿我把人娶回来?」 尚宛妗愣住了,她实在是找不到韩折尘这么做的理由。 尚奚舟摆摆手:「不管了,韩折尘是钟家的亲戚,钟家跟武威侯府是亲家,今天父亲寿辰,韩折尘肯定是要来的,我到时候问问他好了。」 「你如何问!」尚宛妗哭笑不得,「难道跟他议论他的表妹?」 尚奚舟神情一僵,立马觉得自己考虑不够周全。他嘿嘿一笑,看着尚宛妗:「那妹妹说应该怎么办?」 尚宛妗琢磨了一下,道:「他以后再提这件事,你只管跟以前一样拒绝就好了。他什么心思,咱们弄不懂,也没必要弄懂,左右不把人娶回来便是。」 尚奚舟点了点头:「元娘放心。」 尚宛妗之前就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松了下来:「我有什么好不放心哥哥的。」 说完之后,就出了门离开鹤鸣院,回到了漱春院。 她心里有些乱,可回漱春院这一路,她居然还有心思把京巴狗的名字给想好了。尚宛妗随手揪了根草去触京巴狗的鼻子:「你身上这么多毛,以后就叫毛毛狗好了。」 京巴狗本来就是聪明伶俐善于讨人欢喜的品种,尚宛妗这么一说,也不知道它是听懂了还是怎么的,居然一本正经对着尚宛妗张着嘴吊着舌头点了点头。 回到漱春院之后,她还在琢磨韩折尘这么做的动机。 第四十五章 都说情深不寿,锦书见不得自家小姐整日里想这个想那个,她心疼,于是把毛毛狗推到尚宛妗面前:「小姐陪它玩一会儿,也不知道在箱子里待了多久,婢子去给毛毛狗弄点吃的来。」 尚宛妗回过神来,看着毛毛狗乌熘熘直转的圆眼睛,问道:「你知道它吃什么?还是问了三舅舅再说吧……这是一只小奶狗,脆弱着呢,三舅舅可能是看中马车快到侯府了,才把毛毛狗塞到箱子里面去的。」 「那也准备点吃的,都这么一大早上了。」锦书笑道,「京巴狗该吃什么,婢子不知道,可小奶狗能吃什么,婢子还是知晓一点的。」 尚宛妗想了想也对,于是让锦书去了,自己把毛毛狗放在案桌上,自己坐在椅子上趴着逗它。 小奶狗有些胖乎乎的,又短又小,明明是憨态可掬的样子,偏生一双眼睛长得很有灵性,像是随时都在抖机灵。尚宛妗越看越觉得喜欢。 没一会儿,锦书就用一个土碗端着一碗羊奶进来了,应该是已经去过膻味,所以不算难闻。 毛毛狗闻到了奶香味,立马张着嘴吊着舌头一边闻一边吵着锦书的方向挪去。锦书忙把土碗放在了桌子上,主僕二人就看着毛毛狗用舌头舔着喝。 明明之前还有精力跟尚宛妗玩,这会子喝起羊奶来,倒像是饿了好几天似的。 尚宛妗看着就忍不住笑。 锦书看到尚宛妗高兴的样子,表情变得有些微妙起来。她是在心疼她家小姐,在离开彭州之前,小姐先有夫人宠着,后有苏夫人护着,日子过得好得不行,对谁都和善,一副小孩子的天真烂漫。 等离开了彭州,在华荣客栈发现顾姨娘的图谋、锦绣和沈嬷嬷的背叛之后,小姐就像是一夜之间成长起来,开始步步为营寻求生机,彻底丢掉了属于她的天真烂漫。 锦书眨了眨眼睛,在心里安慰自己:现在这样不也挺好的么,小姐若还跟以前一样,哪里还有活路啊! 澍香和澍荷听说来了只京巴狗,都忍不住放下手里的事情跑来看稀奇。看着毛毛狗把一碗羊奶舔得干干净净,不由得有些惊奇。 澍香胆子大,伸手戳了一下毛毛狗的肚子,啧啧道:「真能吃。」 然后笑着对尚宛妗道:「小姐,这狗毛这么长,等到冬天的时候,就可以给小姐暖手暖脚了!」 尚宛妗一听,乐了:「它负责给我暖手暖脚,那我是不是还得给它发一份月钱啊?」 「那可不!」澍香眼睛一亮,使劲儿的点头,「小姐给它发了月钱,让毛毛狗存起来,等毛毛狗长大了,好拿那钱给它买个媳妇儿回来!」 「傻不傻!」澍荷没忍住,揪了揪澍香的胳膊,「你当这是什么普通的狗?且不说有钱都不一定有地儿买去,就是买得到,就那点月钱,毛毛狗要存几十年才能买回来一个媳妇儿?」 尚宛妗噗嗤一声乐了:「行,给它发月钱,你们帮它存起来,就算不能买媳妇儿,等咱们出去玩的时候,带上它,总能给它买吃的吧!」 然后抬头一本正经对锦书道:「大管家,你可记住了,就按三等丫鬟的规格给毛毛狗发月钱。」 锦书忍着笑点头:「婢子记住了。」 正说着,就见一个小丫鬟门都没敲就跑了进来,她看到大家围着的京巴狗时,先是吓了一跳,然后眼睛一亮,上前两步似乎想摸。 锦书皱眉瞪了她一眼:「你是哪个院子的?」 小丫鬟回过神来,眼睛不离京巴狗,嘴里脆生生的答话:「婢子是常青院的老夫人让婢子来通知大小姐,说是外面来客人了,叫大小姐换身衣裳过去流月厅见女客。」 第211页 尚宛妗是武威侯的嫡长小姐,尚老夫人就算是不喜欢她,在这种时候,也不能不让她露面。 「我知道了。」尚宛妗淡淡道。 小丫鬟听了却没有告退,眼睛依旧黏在京巴狗身上。 锦书有些不悦,皱眉道:「你先去禀报老夫人说大小姐换了衣裳就过去。」 小丫鬟这才恋恋不捨的告辞。 锦书伺候尚宛妗换衣裳,澍荷帮尚宛妗选跟衣裳搭配的首饰。澍香没有事情做,就抱着京巴狗在那里逗着。 澍香忽然开口问道:「小姐,您去流月厅,毛毛狗要带过去吗?」她神情有些纠结,「毛毛狗这么可爱,带过去,来贺寿的夫人小姐们肯定喜欢。可是婢子又不捨得把毛毛狗给她们玩,要是她们看上毛毛狗了,跟小姐要可怎么办!」 尚宛妗倒不担心有人跟她要狗,她就是觉得,三舅舅就送了这么一只京巴狗。尚宛仪和尚宛逑都没有,尚知章又是个偏心偏到脚踝的,把京巴狗带过去,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情来呢。 于是她道:「你就留在院子里陪毛毛狗玩吧,我就不带过去了。」 澍香眼睛一亮,喜滋滋道:「好,小姐,婢子保证完成任务。」 尚宛妗就带了锦书去流月厅那边。她到流月厅的时候,尚宛仪和尚宛逑正与两个小娘子谈笑风生。尚老夫人、尚二夫人和钟雪盈正在同两个中年妇人说话。 那两个中年妇人打扮虽然说不上贵气,却也体面,应该是来参加寿宴的女眷。 尚老夫人看到尚宛妗走进来,笑着对那两个中年妇人道:「这便是我那大孙女,长得像她娘,性子倒不知道是随了谁。比不上你们家的女孩子。」 然后对尚宛妗道:「这个是我堂侄女,你叫姑妈,这个是我表侄女,你叫表姑妈。」 尚宛妗在外人面前不会丢了自己侯府嫡女的形象,顺着尚老夫人的话,笑盈盈的点了头:「姑妈,表姑妈。」 两个中年妇人看到尚宛妗都有些发愣,然后面上一喜,热情极了。表姑妈上前便拉住了尚宛妗的手,抚摸着尚宛妗的手背:「好孩子,是个好孩子。」 然后她扭头去看姑妈:「我一看这孩子就知道她跟我有缘。」 姑妈笑道:「呸,你个没脸的,我倒觉得妗姐儿跟我有缘。」 尚宛妗见她们举止古怪,心下狐疑,不动声色的抽回手来,笑道:「两位姑妈说笑了。」 「这如何是说笑!」表姑妈笑呵呵的开口,道,「每次与姨妈说起你,我都说……」 「琼娘!」尚老夫人忽然开口,语气中带了几分警告。 琼娘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止住了接下来要说的话,讪笑道:「姨妈莫怪,是琼娘口无遮拦。」 尚老夫人的脸色这才好了些,指着尚宛仪旁边,对尚宛妗道:「去跟你妹妹们坐在一起吧!」 尚宛妗应了是,然后带着锦书坐过去在尚宛仪身边坐下。尚宛仪柔柔弱弱的喊了一声「大姐姐」算是打招唿,尚宛逑却是冷哼一声,没有搭理尚宛妗。 同她们二人坐在一起说话的两个小娘子,看到尚宛妗来了,倒是止住了话头,目不转睛的看着尚宛妗。 稍大点的那个有些内敛,抿着嘴儿对尚宛妗笑,心里琢磨着要怎么打招唿,年龄稍小的圆脸小娘子则有些大大咧咧,见尚宛妗坐下了,就笑嘻嘻的开口,道:「这位是妗大表姐吧?我闺名是黄悠,我母亲你叫表姑妈的。」 第四十六章 有她开头,那个稍大点的就松了口气:「我叫顾菱,今年四月的时候及笄,我母亲你叫姑妈的,听说你还没有举办及笄礼,该叫我一声表姐的吧!」 尚宛妗心思百转,面上却是一派柔和,笑眯眯的跟她们打招唿:「悠表妹,菱表姐。」 尚宛逑见刚刚还跟她有说有笑的黄悠和顾菱这会子跟尚宛妗说上话了,心里有些不高兴。故意开口道:「悠表姐、菱表姐,刚刚说到挑的指法,原来你们先生教导的竟是拇指步靠么?弹起来的时候,不会觉得奇怪吗?」 她故意挑尚宛妗没来之前的话题说,便是想要把尚宛妗排挤在外的。 尚宛妗不想跟尚宛逑闹起来让外人看笑话,因此并不理会她。 顾菱抿着嘴儿笑了笑,道:「怎么不奇怪!咱们这样人家的小娘子,哪个不是打小学琴,最先学会的便是勾、挑的指法,红先生一来,就全都打乱了。」 尚宛逑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来。 谁知顾菱说完这话,立马转头对尚宛妗道:「妗表妹,你说好笑不好笑,我哥哥给我找了个教琴的先生,据说是写《白川琴谱》的薛无令的后人,我欢欢喜喜的等着红先生入府,谁知上的第一堂课,她就告诉我右手挑弦的时候拇指不要靠在食指上。」 尚宛逑也不想想,尚宛妗是嫡女,她和尚宛仪是庶女,再加上尚宛妗的容貌比她们都出色,人家傻了才会跟着她故意冷落侯府嫡女而跟两个庶女交好! 尚宛妗心下瞭然,面上露出吃惊的神色来:「薛无令的后人何至于此!」 「我也这么说呢,只是尊师重道,她是哥哥给我请的先生,我也不能说她什么。」顾菱顿了顿,道,「可我也不能听她胡乱教导啊,若是哪日人前抚琴,岂不是闹了大笑话!」 「虽说要尊师重道,」黄悠皱着眉头,道,「可也不能由着她误人子弟,我觉得菱姐姐你还是跟你哥哥说一说的好,他别是被人骗了吧!」 第212页 尚宛妗点了点头,黄悠看起来大大咧咧,说起话来却心细如尘。 「自然是要说的。」顾菱道,「只是再过几个月便是秋闱了,哥哥每天准备考试,我如何好打扰他,少不得再忍几个月了。」 然后压低了声音,欢喜道:「听他们说,哥哥写的文章拿去给学堂的先生看了,先生说哥哥这次必然会金榜题名的。我是不懂这个,或者学堂的先生只是说的吉利话,但心里还是为哥哥高兴。哥哥说要先立业后成家,他今年都十八岁了,若是未中,三年后再考就二十有一了,我娘还不得急死!」 她们顾家是商贾之家,自古以来从商的都要被官府剥削,所以一家子都把希望放在了顾菱的长兄顾歧安身上,好在顾歧安也争气,小小年纪就中了乡试会试,只等今年秋闱大放异彩。 尚老夫人为人贪婪,早年间顾黄两家跟尚老夫人之间走动并不多,如今也是为了给顾歧安在朝中找个靠山,这才借着尚知章的逢九寿辰凑了上来。 尚宛妗不知道这些,只笑着道:「既然学堂先生都说了你哥哥会金榜题名,你只管等好消息便是了。」 尚宛逑有心跟尚宛妗作对,也不多想,张口就道:「进士哪里是那么好中的!别中个同进士吧,那也叫金榜题名!」 这话一出来,顾菱脸色一变,张了张嘴,指责的话却不敢说出来。尚宛逑虽然是庶女,可她到底是这武威侯府的主子,这个时候闹起来,吃亏的还是她。 「三娘,你这叫什么话!还不快给菱表姐道歉!」尚宛妗皱眉喝道,她倒不是为顾菱出头,只是同为武威侯府的小娘子,尚宛逑说这话,丢的是整个武威侯府的脸,传出去人家怎么看待她们? 「我又没说错!」尚宛逑翻了个白眼,嘴硬道。 顾菱勉强笑道:「妗表妹别生气,逑表妹直性子,她说的也没错。」 尚宛妗正要开口,顾菱对黄悠使了一个眼色,黄悠会意,立马开口解围:「菱姐姐那里是操心安哥哥能不能金榜题名,她这是操心安哥哥能不能娶媳妇儿呢!」 说着,她促狭的一笑:「菱姐姐今年都十五岁了,再过三年就是十八岁,别人家的小娘子十六七岁就出了嫁,菱姐姐能不着急么!」 顾菱又羞又恼,她没想到让黄悠解围,黄悠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几个小娘子听了都盯着顾菱笑,倒是把之前的不愉快给揭过去了。 尚宛仪笑道:「菱表姐知书达理,弹琴又好,别说是十八岁,就是二十岁都有的是人来求娶呢!」 又道:「菱表姐四月的及笄礼,只怕顾家现在的门槛已经被冰人们给踩烂了吧!」 顾菱对尚宛仪的印象还蛮好的,听尚宛仪打趣她,立马凑过去作势要撕尚宛仪的嘴,两人笑着推搡起来,再加上还有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黄悠,闹腾起来更是拉都拉不住。 好在屋子里都是女眷,小娘子们这般闹腾,也不算失礼。 等闹够了,顾菱才回到自己椅子上坐下,理了理衣裳和头髮,喘着气柔声道:「顾家的门槛确实被冰人们踩烂了,不过那可不是为我。」 她说着看了尚宛妗一眼,尚宛妗被看得莫名其妙。 顾菱笑道:「哥哥生得俊朗,又有才华,人又温和,那些踩烂顾家门槛的冰人们,可都是为着哥哥来的!」 黄悠撅了撅嘴,突然道:「我哥哥也厉害,等我哥哥今年秋闱中了状元,那可是要戴着红缨花游街的。」 「你也不害臊,还状元呢!」顾菱笑着点了点黄悠的鼻子,然后对尚宛妗尚宛仪等人道,「这话咱们大家都先记着,今年的状元要是不是黄家哥哥,咱们就拿今天这话打趣悠姐儿。」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高兴,尚宛妗联繫之前姑妈和表姑妈说的话,心里已经猜到她们的来意了。 顾家有儿子今年秋闱考试,黄家也有儿子今年秋闱考试,顾家和黄家都不是朝中有人的人,便把主意打到她这个武威侯嫡长女的身上来了。武威侯虽然没有实权,侯府的爵位好歹在的。真正的世家权贵看不上武威侯府,有的是小官小吏凑上来巴结。顾黄二家,无论是谁娶了她,都是对仕途有益的。 难怪姑妈和表姑妈都说跟自己有缘,难怪顾菱三言两句就要扯到顾歧安身上去! 尚宛妗心里升起一股怒火来,她扭头朝尚老夫人那边看去,只见尚老夫人一边笑着跟两个妇人说话,一边朝着小娘子这边打量,显然是知情的。 也不知道收了人家多少好处! 尚宛妗心里翻江倒海的恨意,面上就有些冷了下来,看着她们说笑,不怎么搭腔了。 顾菱和黄悠一直注意着尚宛妗呢,见尚宛妗脸色不大好,便以为是大家聊的内容尚宛妗不爱听,于是挖空了心思琢磨别的话来讲。 尚宛妗脸色一直有些冷淡,顾菱和黄悠心里也急了,黄悠勐的上前,抓住尚宛妗的手摇了摇,笑嘻嘻的问道:「妗大表姐平日里喜欢玩什么?」 第四十七章 尚宛妗神色藏了丝不易察觉的厌恶,锦书虽然没看出来自家小姐怎么突然就生气了,反应还是很快的,立即道:「黄小姐别动我家小姐的手,我家小姐之前胳膊摔伤了!」 她语气有些严厉,黄悠被吓了一跳。 「锦书!」尚宛妗喝了一声,然后扭头对黄悠道,「悠表妹别介意,她就是这个性子,一惊一乍的,我胳膊之前不小心摔骨折了,吓坏她了。」 第213页 黄悠哪里敢说锦书的不是,连声道歉。这么一闹,气氛也就稍稍冷了下来,顾菱和黄悠放在尚宛妗身上的心思也就暂歇了。 正在此时,一个小丫鬟跑进来禀报导:「老夫人,夫人,亲家老太太来了!」 顾老夫人用了早膳之后便回了漱春院,她若是过来了,小丫鬟也不用这么急慌慌的来禀报,那来的,便只有钟雪盈的母亲,钟老夫人了。 尚老夫人先是起身打算出去相迎,然后不知道怎么想的,又坐了回去,对钟雪盈道:「这里有客人,我走不开,你还不快去迎一迎你母亲!」 话音刚落,钟老夫人已经到了流月厅外面了,一行人热热闹闹的往里面走。尚老夫人起身带着众人迎了上去,你来我往,好一番客气话。 钟老夫人今年五十有三,保养得比较好,头上还是乌髮如云,体型比较丰满,跟尚老夫人站在一起,倒像是晚辈。 她说话细声细气的,却句句说到点子上面,举止温婉却分寸不让,尚老夫人以前从未接触过这类女人,她觉得钟雪盈是个没脑子的蠢货,便以为钟老夫人也是,等真见了面,才发现对方手段不在她之下,便不敢再拿大了,反而有些小心翼翼起来。 说到底,尚老夫人也是欺软怕硬罢了。 大家都见了礼之后,钟老夫人指着自己身边一个小娘子,笑道:「这是我侄女,韩家的五娘,前日才刚到锦都,素日里也没有个玩伴。武威侯府小娘子多,热闹,今儿个便把人带过来了,认认脸。」 尚老夫人一时之间没有想到钟老夫人说的是哪个韩家,转头喝尚宛妗等人:「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跟韩五娘打招唿!」 尚宛妗皱了皱眉头,心里想着,野鸡披上华羽也变不成凤凰,那韩五娘是韩家的小姐,钟老夫人说完那话,应当韩五娘先开口才是,尚老夫人眼都不眨就转头喝她们姐妹,姿态也放得太低了点。 钟老夫人也觉得尚老夫人有些上不得台面,低头的时候皱了皱眉,然后不动声色道:「我们大人说话,你们小娘子一起玩去吧!」 然后吩咐韩五娘:「五娘,跟尚家姐妹们要好好相处,不许拌嘴。」 韩五娘倒是听话,钟老夫人话音一落,她立马利落的答应了下来。然后主动朝尚宛妗等人走去,一一打招唿:「尚大姐姐、尚二妹妹、尚三妹妹。」 钟老夫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举动有些不妥,黑着脸对尚宛妗等人摆摆手:「你们过去玩罢!」 话音刚落,外面不知道是谁惊唿了一声:「韩三公子到后宅来了!」 钟老夫人、钟雪盈、韩五娘俱是脸色一变,外面那人作此惊唿,显然韩折尘不是被主人家带过来的。别人家的后宅,一个外男,是能随便进的么! 钟老夫人不及多想,立马吩咐韩五娘:「你去看看你哥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五娘答应着,带着丫鬟匆匆去了。 尚宛妗等人心里也诧异得很,韩折尘那性子,怎么可能闯别人家的后宅呢?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情? 钟老夫人脸色已经恢復过来,转身笑着跟尚老夫人赔罪:「怕是小孩子不懂事,走错了地方。」 尚老夫人嘴上不说,心里却鄙夷得很,韩折尘十七岁的少年郎,算什么小孩子?难怪钟雪盈能被养成那样一个没脑子的蠢货,看来钟太傅家的家教也不怎么样嘛! 这么一想,尚老夫人又有些得意。 尚宛逑压低了声音跟尚宛仪议论起来:「韩三公子,是上次在永平伯府的暖房看到的那个韩三公子吗?」 尚宛妗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多说,尚宛逑撇了撇嘴,觉得尚宛仪去一趟家庙胆子变小了许多,连她都不如了! 钟老夫人和钟雪盈神色既不安又愤怒,尚老夫人是个蠢的,这会子光惦记着看热闹,根本没想过这是自己家的内宅,韩三公子若是闯进来了,传到外面去,未必没有针对武威侯府的难听话。 尚宛妗皱了皱眉,自己的这些亲人一个比一个上不得台面,又都是没给过自己好脸色的,一次一次忍让着维护武威侯府的颜面她已经很违心,难道这会子还要她拉扯一把不成? 仔细说来,尚老夫人要一直这样的话,她再一心为武威侯府着想,也是周全不了的。 锦书跟在尚宛妗身边时间长了,看人看事也透彻了许多,这会子她跟尚宛妗想到一块儿去了,当下便拉了拉尚宛妗衣袖,小声道:「小姐别管,到时候小姐一颗好心,人家未必领情!」 尚宛妗轻咳了一声,示意锦书不要说下去了。 刚咳完,就见韩五娘红着一张脸回来了,她眼睛还有些红,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似的。钟老夫人看了眼神一厉:「这是怎么了?他又做了什么!」 钟雪盈也问道:「人呢?回去了吗?」 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面一声男子的轻笑,语气微微上挑,显得有些轻浮:「韩五小姐跑那么快做什么,本王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做过强抢民女的事情!」 尚宛妗和锦书嘴角抽了抽,她们已经听出来人的声音,有些恍然大悟,难怪韩折尘那样的人会做出闯人家内宅的事情来! 然后便见锦王韩阆和韩折尘并肩走了进来……也不算是并肩走进来的,韩折尘是被韩平安提着肩膀给拎进来的。 韩折尘虽生得文弱,却也不矮,韩平安比他高不了几寸,竟然能把人提着走,周围不少人都看呆了眼。 第214页 锦王韩阆看了眼神色古怪的众人,或惊诧、或惧怕、或厌恶……他扫视了一圈,视线落在尚宛妗脸上,只见她已经平静了下来,面无表情的看着这边,就跟漠然的看与自己无关的热闹似的。 钟老夫人和尚老夫人一个有诰命在身,一个没有诰命在身,见了锦王韩阆,都是得行礼的。 韩阆听着大家强忍着怒火和惧意的请安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 笑着对众人道:「不必拘礼,本王今日无事,寻韩折尘说话,折尘说要来给武威侯贺寿,又说要来拜访老夫人和小姐们,本王本不想来,可折尘便要来,怕坏了折尘名声,便跟着一起来了。」 「明明是你……」韩折尘一下子怒了。 「是本王什么?」韩阆是笑非笑的看着韩折尘,「本王不过是听说折尘兄知晓了花朝节纸条的主人,想跟折尘兄交流一下罢了!」 这话一出来,韩折尘的表情就跟吃了屎一样,然后便低垂了头,似是默认了韩阆的说法。 第四十八章 先前看到锦王韩阆的时候,在场的众人都觉得韩三公子是被锦王韩阆逼迫着来的,这会子听他们说话,锦王爷竟是陪着韩三公子一起来的。 钟雪盈气得嘴唇发抖:「三郎,这地方是你能随便闯的吗?」 他自己闯也就罢了,还带了一个锦王爷!锦王爷的名声,说不得好,也说不得坏,连朝中的御史都不敢品评一二,他若是在内宅做了什么出格的举动,武威侯就是去告御状都没有用! 尚老夫人也从之前对钟老夫人的鄙夷中回过神来,脸色难看得不行。 韩折尘硬着头皮给屋子里众人行礼,强压着自己的性子说了不少吉利话,弄得好像他真的是进来拜访尚老夫人等人一样。 他生得俊朗,刻意讨好时说的话比谁都好听,看起来真诚极了。众人虽然生气,倒也冷静了不少。 再说,有锦王韩阆这个混世魔王在,大家哪里敢这个时候去追究韩折尘,少不得自己找话把「闯内宅」这事儿给遮掩着揭过去。 尚宛逑是个蠢的,见众人都「和颜悦色」起来,便真的以为这事儿风平浪静的过去了。她的目光在韩阆和韩折尘之间犹疑,心里想着,这传说中惹不得的锦王爷生得倒是比韩三公子俊朗许多,可秉性看起来就不如韩三公子了。听说韩三公子才高八斗光风霁月,他这样的人,配什么样的女子都是绰绰有余的了。 她这般想着,扭头看了看尚宛妗和尚宛仪,又想到,自己的这两位姐姐容貌都是出色极了的,可惜韩三公子是夫人的表弟,辈分放在这里,她们倒是没有机会了。 想罢,她顿时高兴了许多。这样的人,让别人得了去也就罢了,让尚宛妗和尚宛仪得了去,她岂不是一辈子不能翻身。 尚宛逑自以为隐秘,却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已经泄漏了不少想法。韩阆往这边扫了一眼,脸上扯起一抹嘲意来。尚宛妗不动声色的挪了挪步子,挡在了尚宛逑的前面。尚宛逑想得入神,倒没有注意到。 韩阆撇撇嘴,心里隐隐有些失望。 尚宛妗这个人心机是别的小娘子都比不上的,行事作风又常常出人意表,让人捉摸不透,胆子又大得很。每一方面他都欣赏得很。现在才发现她实在是优柔寡断得很,心肠这么好,处处忍耐,处处为别人着想,再多心机也会被这后宅阴私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关他什么事呢!韩阆这么一想,心里升起一股隐秘的怒意。说话就带着一股火气了:「钟雪盈,你要教训你表弟,回头私下里教训去!本王好心来看你们,就是站着看你们钟家家教吗?」 韩阆对女子从来不说重话,钟雪盈被他这话吓了一跳,心里惊疑不定,转念一想便觉得大概是自己那好表弟得罪了韩阆,现在迁怒在了自己身上。 韩折尘事事站在钟雪姣一边,钟雪盈已经很不满了,再经过今天这件事情,心里怒意更甚。 在场众人大多数都是没有见过韩阆的,此时心里都有些骇然,锦王爷喜怒无常,果然不是没有根据的! 「雪盈!」钟老夫人神色阴沉语气严厉。 钟雪盈回过神来,嘴里连声认罪,然后安排韩阆就坐。 钟雪盈的母亲虽然有诰命在身,她自己却是没有的,尚老夫人又没有将主持中馈的权力交到她手上。所以她虽然是武威侯的妻子,却不是武威侯府的当家主母,这个时候给锦王爷安排落座,已经是越俎代庖了。 尚老夫人被韩阆的喜怒无常吓得有些无法思考,竟一点都没有追究钟雪盈的想法了。 正在此时,门口的丫鬟大声通报导:「四小姐和秦五小姐来了!」 然后便听到尚宛宛清脆的声音:「五妹妹,咱们走快一点,听说大姐姐早就到了,咱们去玩了,大姐姐认识了新的朋友,就不带咱们一起玩了!」 虽然经过上次家法一事之后,尚宛妗与尚宛宛之间生疏了许多,尚宛妗好些日子没有带尚宛宛一起玩了,可在尚宛宛的言辞间,她们还是亲密无间的。 然后便听到秦婉轻柔的声音:「好……四姐姐你走慢一点,屋子里有客人呢,蹦蹦跳跳的成什么样子!」 尚宛宛回答得理直气壮:「就算是有客,那也是女客,我还是小孩子呢,谁会跟我计较?」 声音越来越近,尚二夫人听着头上急出一层汗来,尚宛宛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偏这会子来了! 第215页 锦王韩阆早就到了娶妻的年纪,尚二夫人虽然不是什么诰命夫人,在与别家夫人来往的时候,也听说过颜太后为锦王爷选妻的事情,据说选了不少个了,锦王爷都没有看上,这才作罢! 做母亲的自然都是觉得自己女儿最好的,尽管这屋子里面还有个尚宛妗和尚宛仪长得最招眼,尚二夫人心里担心的却是万一锦王爷忽然看上了自家宛宛怎么办! 若韩阆知道她内心的想法,只怕要气得吐血了……尚宛宛满打满算,今年也才十二岁,身量还没有张开,性格又带着小孩子的天真稚气,他又不是喜欢幼女的变态! 屋子里一片沉默,尚宛宛出现在门口,门没有关,她一路从廊庑穿过来,都不用推门,就颜色鲜活的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里面。 看到屋子里的众人,尚宛宛哎呀了一声,吐了吐舌头,对着众人福了福,眼珠子一转,躲到尚宛妗背后去了。 秦婉一脸尴尬,她虽然年纪比尚宛宛还小,却不好意思跟尚宛宛做一样的调皮的举动,只好忍着浑身的不自在,走到尚二夫人身侧,低头垂眸站好。 韩阆的视线又落在了尚宛妗身上,然后心里觉得有些好玩,尚宛妗向来对人和颜悦色,对着这个主动跟她亲近的堂妹却是面无表情,倒不像是那种处处忍让家里人的人了。 她平日里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韩阆忍不住琢磨起来。 众人纷纷落座,只是有韩阆在这里,之前的那些家长里短谁也不敢说了,张了张嘴,甚至觉得自己在刚刚的沉默中失声了。 也不能什么都不说。 尚老夫人当着人家娘的面也不好表露出对钟雪盈不好的意思来,只好目光犀利的瞪向尚二夫人,让她起个话头,好让场面不这么冷。 尚二夫人看到韩阆朝着尚宛宛的方向看了好几眼,心里叫苦不迭,再对上尚老夫人的视线,更是有苦没法说。 尚二夫人出身小门小户,所以嫁进尚家这么多年,一直仰尚老夫人鼻息过活。尚老夫人的指示,她不敢装作没看到,于是只好绞尽脑汁想说什么比较不会得罪人。 心里怨恨韩折尘怨恨得要死,若不是他把这个混世魔王带进内宅来,哪里有这么多事情! 她一边不动声色的跟门边的丫鬟婆子打眼色,示意她们,不拘老太爷、侯爷、二爷、大少爷,快请一个过来。一边脸上堆着强挤出来的笑容对韩折尘道:「听说韩三公子今年也要参加秋闱?心里可有把握了?」 韩折尘这会子心里也是滔天怒火,根本不想跟人说话。可别人说话了不搭理,又不是他的性子,于是矜傲的点了点头:「嗯。」 第四十九章 他不想说话,满屋子的女人们却不愿意放过他,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你一言我一语的问起来。就连「听说韩三公子写的文章很好,用的是什么墨」这样子的话都问出来了。 韩折尘有些招架不住,可这内宅又是他要「闯」的,只好耐着性子答话。 韩阆坐在上位,身子斜倚着太师椅的扶手,右手托着下巴,一脸玩味的看热闹。 尚宛妗听着夫人们的问话,心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上一世韩折尘并没有参加今年的这次秋闱,甚至还写了一首什么「富贵不是平生意,话尽沧桑归帝乡」的诗。他对自己的学问很有信心的,尽管远离家乡来都城求学,却不想早早的入仕,只想看尽人生百态之后再入仕一展抱负。 不想早早入仕的韩折尘在两年后参加了春闱,成了大齐朝最俊朗年轻的状元。 他在两年后会参加春闱,一来是想要来武威侯府求亲,二来是,在明年的秋天,大齐朝发生了一件大事,齐宣帝震怒,朝堂内外,砍了上百名官员,又连坐了一批官吏,流放到南蛮之地,朝廷正是用人之际,第一次出现了无人可用的情况。齐宣帝等不及三年一开的秋闱,只好急匆匆的下旨,让礼部拟章程开春闱。 韩折尘不是说假话的人,他此刻却露出了要参加今年秋闱的意思。尚宛妗把视线落在锦王韩阆身上……上辈子韩折尘与韩阆走得不近,这辈子却经常与韩阆一起出现在大家面前,难不成韩折尘会提前参加科举跟韩阆有关? 不管别人对韩阆什么印象,尚宛妗是不敢小觑了他,真把他当纨绔看的。他心里藏的是奸还是忠,尚宛妗不管,她可以肯定的是,他心里一定有所图谋。既然有所图谋就一定会招揽贤才,韩折尘就是韩阆招揽的贤才? 尚宛妗嘴角抽了抽,那锦王韩阆对自己看上的人才的态度未免也太随意了些。 这局面一直到尚知章赶过来才结束。 尚知章过去的十几年里,是在战场上的累累白骨中生存下来的,身上有着杀伐之气。他进来的时候冷着脸,大家就又不敢说话了。 韩阆不怕他,对着尚知章的方向,随手招了招,道:「武威侯,咱们可有些日子没见了!你面色不如上次见面红润,可是身体有些不好?」 他这话一出来,武威侯心里怒意更甚!他哪里是身体不好,上次面色红润,那都是被韩阆给气出来的! 尚知章虽然心里生气,却也没昏了头,知道这些话不能说,勉强道:「本侯身子无碍,谢王爷关心!」 「关心你是应该的。」韩阆脸上笑盈盈的,似乎一点都没有看出来武威侯的不悦,他扭头看了钟雪盈一眼,挑了挑眉,「雪盈是我看着长大的,武威侯是雪盈的夫君,本王不关心你,关心谁去!」 第216页 尚知章一口气堵在胸口,憋闷得慌,他狐疑的看了钟雪盈一眼,猜测着锦王爷和自己夫人之间的关系。 他性子多疑,纵然钟雪盈比锦王爷年长许多,他心里也已经种下了怀疑的种子。这是韩阆没有想到的。韩阆的本意不过是拿长辈的派头噎尚知章不高兴罢了。 尚知章压下心里的不满,开口道:「王爷,吏部的钟侍郎已经到了,就在平林馆那边,钟侍郎想要了解一下猴案的情况,王爷可否移驾?」 他说的吏部钟侍郎是钟太傅的长子,钟雪盈的长兄。大齐朝的朝堂中素有「不入六部,便不得入内阁」的说法,钟太傅手里虽然没什么实权,可门生众多,广布京都两广,把自己大儿子送去吏部,就是有让他日后进内阁的打算。 韩阆不把满朝文武放在眼里,可未来的内阁大臣的面子,却还是要给一两分的。 于是他起了身,随意的跟着尚知章一起往外走,韩折尘自然也是跟了去的。他们一走,屋子里众人都松了口气。 钟雪盈长出一口气,随口道:「总算是走了……」 「雪盈!」钟雪盈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钟老夫人喝止了。见钟雪盈脸色一白不说话了,钟老夫人这才松了口气,笑着对众人道:「平日里大家总不得见,今日大家聚在一起,也算是缘分了。」 这个屋子里面只有她一个人是诰命夫人,别人自然是愿意顺着他的话往下面说的。于是你一言我一语,又热闹了起来。 尚宛妗也被顾菱和黄悠拉在一起说话。好在她们俩也知趣,没有再跟尚宛妗提自己的哥哥们的事情。 尚宛妗作为主人家,自然是不能不理她们的。于是尚宛妗一边陪着她们说话,一边在心里诧异。 一开始的时候,韩阆利用韩折尘闯进内宅来,尚宛妗便以为他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来见她一面。不然费这么大的劲,又搭上韩折尘的名声,总不能是吃饱了撑着瞎胡闹吧!谁知韩阆进来之后,除了看了她几眼,没有找半点儿机会跟她搭话,甚至尚知章一来就跟着走了……那他来内宅到底是为了什么? 尚宛妗觉得,韩阆这个人,她就从来没有看透过! 之前见到韩阆,她心里无比笃定他会来找自己,到时候药方的事情就可以跟他说了,甚至还可以问一些别的事情,比如董天行现在什么情况,比如上次的猴案到底是怎么回事。可现在尚宛妗也不敢确认了,甚至开始琢磨,万一韩阆不来找她,她该找个什么样的藉口去见韩阆。 事实证明,韩阆虽然举动多出人意表,可总体来说还是一个靠得住的人的。 尚知章的寿宴结束之后,亲朋们开始告辞离去,尚宛妗等小娘子陪着尚老夫人、钟雪盈送完女客之后,就被尚奚舟叫到了自己院子里面去,说是今日新得了几幅字想要给尚宛妗看看。 尚宛妗心里一动,跟了过去,然后便在鹤鸣院看到了穿着打扮十分花哨的锦王殿下。 鹤鸣院里面有一片空地上种满了杜鹃花,有绯色的,有粉色的,这会子花期正好,被花匠们连土移到了花盆里面,摆出卐字的形状来。 尚宛妗到的时候,就看到锦王殿下亲自打了竹骨伞,指挥韩平安把那卐字的图案打乱,摆成了一个田字。 尚奚舟颇有些头疼,嘴角抽了抽,然后转头小声对尚宛妗道:「他性子不好,咱们不跟他对着来,随便几句话把人哄回去就好了。」 尚宛妗失笑,点了点头。 韩阆也不拐弯抹角,见到尚宛妗来,开口就问道:「现在药方怎么样了?」 郦阳知晓了「仙药」的可怖之处,最近这一段时间,郦阳都在闹着要戒了这药,可哪里是那么好戒的!瘾来了的时候六亲不认,可吃了药清醒之后又开始后悔自责,折腾了这么长一段时间,人已经瘦了一大圈,看起来憔悴得很。 韩阆心疼了,所以开始着急了。 尚宛妗也不瞒他,周围的下人除了锦书和韩平安都被尚奚舟屏退了,她直接开口道:「药方倒是琢磨出来了,不过不确定是否能用。我把药方给了余万,他去试探药效去了。顺利的话,十天之后咱们就可以试着开始了。」 第五十章 韩阆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尚宛妗还不到及笄的年纪,只是一个养在深闺中的小娘子罢了,韩阆把所有的筹码都压在尚宛妗身上,就已经化身为一个赌徒了。 尚宛妗开口问道:「王爷,若是药方证实了药效,您打算怎么做?」 韩阆道:「自然是拿人来试药。」 他说的这个试药不是试探尚宛妗写的药方的药效是不是如她所说,而是要试一试这个药是不是真的能配合着让吃了五石散的人戒掉这让人上瘾的东西。 尚宛妗自然是听明白了的,她抿了抿嘴没有去问哪里能找来那么多试药的人。 韩阆扭头看到尚宛妗的神色,忽然开口解释道:「牢里有不少十恶不赦的死囚,从知晓郦阳吃那药开始,我就选了一批人到锦王府养着。」 养在锦王府,不但给他们锦衣玉食,还给他们吃不同剂量的五石散。都是要秋后处斩的死囚,本也没几个月日子可过的了。 韩阆这是在告诉尚宛妗他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等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话之后,韩阆的脸色变得古怪起来……他做事,什么时候需要跟别人解释了?再说了,在别人眼里,他本来就是混世魔王一般的纨绔,名声烂得跟泡了一年的稻草似的,难道还怕别人觉得自己不是好人不成? 第217页 韩阆觉得自己有些尴尬,又见尚宛妗盯着自己看,忙转移话题,问道:「京巴狗好玩吗?」 「你怎么知道……」尚宛妗瞪大了眼睛,然后看向尚奚舟。尚奚舟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有跟锦王爷说过京巴狗的事情。 韩阆挑了挑眉,笑得意味深长:「听说你们三舅舅来武威侯府贺寿来了?他弃文从商,是一个妙人,走过的地方多,见识自然也就多了。你们尽快找时间跟他聊聊心里话,把自己的为难之处说出来,他定然会给你们意外之喜的。」 韩阆和尚宛妗前面说的许多话,尚奚舟都听得一头雾水。如今总算插得进话了,便道:「三舅舅难得来武威侯府一次,自然是要好好跟他叙旧的。至于为难之处,我们兄妹二人自己尚能解决,倒不用麻烦三舅舅。」他心里想的是,这许多年未见了,说是三舅舅,跟个陌生人也没有两样。已经得了三舅舅送的厚礼,别的事情怎么好再去麻烦三舅舅呢。 韩阆一听这话,就知道尚宛妗什么也没跟尚奚舟说。于是玩味的笑了笑,对上尚宛妗阻止的眼神,倒没有把事情捅到尚奚舟的耳朵里去。只道:「你们心里有个数便成,至于别的事情,就不劳操心了,本王自会准备妥当……有的事情,插手太多反而不好。」 尚宛妗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甚是感激:「多谢王爷了。」 韩阆点了点头,然后琢磨了一下,除了说过了的和不能说的事情,好像也没有别的事情需要跟尚宛妗说了。可要他立即告辞离去,似乎又有些捨不得。 于是想起今日在内宅的所见所闻,忍不住提点尚宛妗:「尚大大似乎推崇老庄之道?庄子休这个人虽然是个连蝴蝶入梦还是蝴蝶生梦都分不清楚的煳涂人,可在某些方面,他却又比谁都干脆明白。」 尚宛妗并不推崇老庄之说,可她知道锦王爷这话的重点不在她是不是喜欢老庄上面,而在最后那句话上。于是问道:「王爷指的是?」 尚奚舟在一旁煳涂得很。锦王爷耍赖要见自家妹妹已经让他跌破眼眶了,说了那么多自己听不明白的话之后,怎么又谈起庄周学问来了? 韩阆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嗤笑了一声,然后道:「今天晚上武威侯府请了戏班子来搭台子吧,总是《西亭纪》、《玉荣华》之类的靡靡之音岂不腻歪,不如点一出《大噼棺》,说不定能领悟到一点什么。」 尚宛妗神色不变,点了点头:「好。」 韩阆怕自己说得不够明白,还要再细说,可转念一想,尚宛妗就是心太软,又不是脑子蠢,哪里用得着他多说。于是告辞离去。 「元娘?」送着韩阆离开锦王府之后,尚奚舟心里的担忧这才浮现到脸上来。他有太多的疑问要问尚宛妗了。 尚宛妗轻轻的嘆了口气,整件事情前后牵扯太多,她要跟尚奚舟解释起来也困难得很。琢磨了一下,开口道:「哥哥信我吗?」 尚奚舟想也不想便道:「咱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哥哥不信你还能信谁?」 「哥哥信我便好。」尚宛妗松了口气,正色道,「哥哥也知道,在来锦都的路上,锦王爷于我有救命之恩,他并不是外面传言中的那个混世魔王,至少不会暗里算计我们兄妹二人。他刚刚跟我说的,也是一些琐碎小事,因为哥哥准备秋闱,不想影响了哥哥的心绪,所以才瞒着哥哥的。」 尚奚舟并不蠢,他仔细琢磨了一下便猜对了一半事情:「你们刚刚说到药方,元娘这些日子忙得连漱春院都不出,是在忙着配那什么要方?又要拿人试药,是遇到什么疑难杂症了么?」 然后脸上浮现出奇怪的神色来:「若是疑难杂症,无论太医院院判还是民间神医,哪个不好找,偏偏找上了元娘……还是跟《天鄞论》有关系?」 尚宛妗哭笑不得:「哥哥别乱猜了,左右药方已经写好了,若是不行,便再改改,若是能行,也就没我什么事了。哥哥专心念书,等秋闱之后我再把这些事情讲给你听好不好?」 尚奚舟有些犹豫:「事情真的已经结束了?」 尚宛妗想到韩阆提醒她去跟三舅舅谈谈的事情,点了点头:「结束了。」韩阆知道她有一条京巴狗,京巴狗又是三舅舅送给她的,只怕韩阆跟三舅舅早就有过接触了。 外祖母的事情,三舅舅未必不知晓。 尚宛妗本来还有些犯愁,不知道该怎么帮外祖母戒了那五石散,现在却是豁然开朗。有三舅舅在,哪里还需要她劳心劳力去找藉口啊! 尚奚舟知道尚宛妗的性子,她不想说的事情没有人能逼着她说,于是点了点头,勉强同意了尚宛妗的话:「那好,等我秋闱之后,元娘一定要跟我说是怎么回事。」 尚宛妗郑重的答应了尚奚舟。她态度严肃而认真,这让尚奚舟多多少少放了心。 顾吟风还要在武威侯府住几日呢,所以尚宛妗也不着急这会子去找顾吟风说话。跟尚奚舟又说了会儿话,便回了漱春院。 一到漱春院大门口,尚宛妗的脚步就变得快了起来,一进屋子,就问澍香:「毛毛狗呢?」 澍香觉得自己把京巴狗照顾得很好,激动得满脸红晕的跟尚宛妗邀功:「婢子餵它吃了些奶,又给它喝了肉汤,领着它在屋子里走了一圈,这会子已经睡了!」 尚宛妗脸上泛起笑意来:「睡在哪里?我去看看。」 第218页 澍香脸上有些得意:「婢子找了些过时了的花布,给毛毛狗做了一个小碎花的狗窝,又大又舒适。」 说着就带着尚宛妗去看放狗窝的地方。京巴狗睡得正香,仔细还能听到小唿噜的声音,看起来可爱得紧。 第五十一章 于是笑着夸澍香:「你这狗窝做得挺好。」 澍香神色又激动起来:「最近天热,等凉快下来了,婢子还能给毛毛狗做衣裳穿。」 正说着,就听到门口的方向传来一声轻响,像是有人在门框上磕了碰了似的。下人们知道主子在屋子里,进来都是小心翼翼的,其他人进来则会敲门,来认识谁?尚宛妗等人勐地噤声扭头朝门口看去。 然后便看到屏风后面走出来一个人,不是顾吟风又是谁! 尚宛妗心里诧异得紧,面上不动声色的迎了上去:「三舅舅怎么来了?锦书,看座,澍香,沏茶!」 顾吟风摆摆手:「不必招唿我,你们先出去,我跟你们小姐有话要说。」 澍香听了有些迟疑,扭头去看锦书,见锦书不动声色的站着,便也跟着不动声色的站着。她们这是等尚宛妗拿主意呢! 尚宛妗想着之前韩阆说的话,于是道:「都出去吧……不必走太远,留一个人在门外守着。」 锦书答应着,取了新杯子,给顾吟风斟了茶,这才迅速带着澍香出去了。 等人走了,尚宛妗猜测道:「三舅舅刚从外祖母那边过来?」 顾吟风点了点头,他眼里有些犹豫,落在尚宛妗眼里便是欲言又止了。尚宛妗搬了锦杌与顾吟风面对面的坐着,正色道:「三舅舅,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三舅舅。三舅舅这次来给我和哥哥准备了那么丰厚的见面礼,一看就是花了不少心思,想来心里也是有我们兄妹二人的。」 她顿了顿,继续道:「若是有话不能直说,岂不是生分了甥舅感情?」 顾吟风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心里有些得意,他就知道自己姐姐的孩子肯定不错,这天下间的小娘子,有几个有他外甥女这般伶牙俐齿! 尚宛妗话说得真诚,顾吟风就微微放松了一些,然后只听到他问:「不管怎么说,三舅舅都是三舅舅,那外祖母呢?」 这也是顾吟风心里最担心的事情。他不曾做过为难兄妹二人的事情,兄妹二人认他这个三舅舅无可厚非,可顾老夫人却是脑子煳涂做了不少蠢事,兄妹二人,尤其是妗姐儿,受罪颇多,能心无芥蒂吗? 锦王爷说尚宛妗为了救顾老夫人想了不少办法,做了不少事情……顾吟风这会子又试探尚宛妗,倒不是不信任尚宛妗,而是无法百分之百相信锦王韩阆。 尚宛妗不知道三舅舅到底知道多少,也不知道锦王爷是怎么跟三舅舅说的,于是也不多说,径直点了头:「外祖母自然也是外祖母的。」 尚宛妗说得认真,顾吟风这下是彻底松了气。开口问起药方的事情来。 尚宛妗回忆着上次在宫里见董天行时,董天行说的那些话,斟酌着开口道:「三舅舅或者不清楚,这五石散,并不是喝药就能戒了的。戒丨瘾过程痛苦无比,一要狠得下心来,二要寻一个安静的所在。」 顾吟风听了这话,神色凝重起来:「你外祖母年纪大了,能受得住吗?」 尚宛妗想说「受不住也得受着」,可看到三舅舅满脸的担忧,又把这话咽回去了……外祖母跟她感情不深厚,她不觉得有什么,可对三舅舅来说,外祖母受罪,无异于在三舅舅心尖上扎刀。 于是尚宛妗改口道:「董天行是习武之人,单靠着他自己的毅力就熬过了这一关。就是考虑到外祖母年纪大了,身体底子不如董天行,才开了药方配合着来。」 顾吟风明白了,外甥女写的那药方是保证他娘能够熬过这一关的,该受的活罪,还得他娘自己受着。 他素来比自己的两个哥哥果断,因此,分析了一下利弊之后,顾吟风立马拿好了主意:「行吧,这事就这样吧。我会暂时住在武威侯府,等药方确定好了之后,再带着你外祖母一起回彭州。等到了半路上,我再哄着你外祖母悄悄折回锦都,找个清静的地方安顿下来。」 他说悄悄回锦都,便是要跟所有人断了联络的意思了。尚宛妗很是理解,五石散的事情都已经牵扯到了皇族,自然是需要保密的,所以三舅舅不能大张旗鼓的带着外祖母在彭州顾府做戒断五石散的事情。 至于回锦都,外祖母在戒五石散,郦阳也在戒五石散,离得近点儿,总好有个照应。 尚宛妗点了点头:「三舅舅做决定就好。只是这么一来,大舅舅和二舅舅那边未免担心。」 顾吟风撇了撇嘴,挑眉道:「这事儿他们知晓得越少越好,担心就担心吧!再说了,从小到大,他们担心我的时候多了去了。」 尚宛妗见他这样,忍不住失笑,又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于是把到嘴边的那句「我是怕他们担心外祖母」给咽回去了。 这事情谈妥之后,尚宛妗扭头看到睡得正香的京巴狗,忍不住问道:「三舅舅是从哪里得来这京巴狗的?」 顾吟风笑道:「说来也巧,宫里颜太后赏赐了锦王爷这么一条小奶狗,锦王偏说这是给小娘子玩的。于是发狠说要卖了它。我听见了,就想着咱们家妗姐儿可不就是小娘子,便花钱给买了回来。」 第219页 尚宛妗目瞪口呆,这太后赏赐的东西也是能随便买卖的?再想到韩阆那个人,尚宛妗又觉得这似乎很正常了。 今日顾吟风一行人来得早,显然他昨日是早就到了锦都,不然哪来的时间跟锦王爷交谈,更别说买狗的事情了。 顾吟风伸手摸了摸尚宛妗的头,他想表现得慈爱一些,可他自己尚且年轻,还不到而立之年,又没有儿女,所以摸起尚宛妗的头来,倒有些像尚宛妗摸京巴狗的样子。 尚宛妗忍不住要躲开,就听见顾吟风嘆息了一声:「不怕,以后有三舅舅呢!」 尚宛妗就抿紧了嘴巴不说话了。她没有去问顾吟风既然心里有他们兄妹二人为什么这么多年不曾来看过他们,这一刻,她是相信顾吟风是真心对他们兄妹二人的。 顾吟风是从顾老夫人房里直接过来的,也不好久待,尚宛妗刚送他出去,就见一个小丫鬟兴沖沖的往隔壁跑。 尚宛妗没有多想,抬脚就要回自己房间,然后就听到那小丫鬟激动的声音:「是呢是呢!姨娘请您过去呢,说是世子爷要见您,给您请安!」 世子爷……哪个世子爷?尚宛妗顿住了脚步。 那边声音又地下去了,尚宛妗什么都听不到,没一会儿,就见顾老夫人换了身时兴的花团锦簇深色褙子,脸上带着欢喜,由如嬷嬷扶着,朝抄手迴廊这边走过来。 知道顾老夫人会变成现在这样是因为五石散之后,尚宛妗面对顾老夫人时的情绪已经能够平和下来。因此,见顾老夫人朝这边走来,尚宛妗便上前迎了两步,乖乖巧巧的福了福。 「外祖母。」 顾老夫人停下脚步来,有些诧异:「你今儿个吃错药了?还是憋着什么阴谋诡计呢?」 如嬷嬷似乎并不想让顾老夫人跟尚宛妗多接触,开口提醒顾老夫人,道:「老夫人,世子爷还在外面等着呢!」 第五十二章 顾老夫人一听,果然不理会尚宛妗了,抬了抬下巴,就矜傲的往前走。尚宛妗转过身看着顾老夫人的背影,倒也没有为此气恼。 顾老夫人走到漱春院大门口,回过头来,看到尚宛妗还在目送她离开,不由得抖了抖。 出了漱春院大门,撇撇嘴,顾老夫人自鸣得意的对如嬷嬷道:「那孩子,小小年纪就不学好,早先对我态度那么不好,这会子又来装孝子贤孙,心里肯定憋着坏呢!」 如嬷嬷点点头,脸上带了些笑意:「老夫人明鑑!这妗表小姐已经快及笄的年纪了,品性是好是坏已经定了下来了。老夫人刚到侯府的时候,不过让她扇会儿扇子考验她,她就不跟老夫人亲近了,可见是个势利眼。」 顾老夫人点了点头,很是认同:「我之前都白疼盼霜了,要真论起好来,还是盼雪好,盼雪还给我寻仙药呢!」 如嬷嬷脸上笑意不变:「盼雪小姐知恩图报呢!」 两人说着就到了外面见客的花厅。 尚宛妗站在抄手游廊,久久没有动弹,然后扭头问锦书:「外祖母说的是哪家的世子爷?」 锦书琢磨了一下,茫然道:「咱们家似乎也没有与哪家世子爷交好啊,再说这锦都城的世子爷也没有几位,大约是与锦王爷交好的那位吧!」 「难不成是来寻锦王殿下的?」她猜测道。 尚宛集心神一凛,想起上辈子的事情来。上辈子凌王世子韩怀瑾心仪尚宛仪,三天两头的往武威侯府跑。他留在锦都城虽然是当今圣上用来牵制凌王的筹码,可好歹是皇室血脉,尊贵无比。他为了尚宛仪开心,竟然愿意去学皮影戏,然后在武威侯府搭起戏台子来,亲自表演给尚宛仪看。 韩怀瑾是在长兴侯府的螃蟹诗会上对尚宛仪一见钟情的。当时尚宛仪弹了一首曲子,阴差阳错刚好贪了凌王世子母妃生前最喜欢的一支曲子,从此一段「锦绣良缘」。 可这一世,尚宛仪被她弄去了家庙,这才放出来没多久,两人根本就没有相见相识的机会啊!韩怀瑾这会子来武威侯府做什么! 尚宛妗皱起眉头来,抬脚就走:「咱们看看去。」 锦书连忙拉住她:「小姐,您没见刚刚顾老夫人的态度么,咱们这会子过去,难免不妥。」 尚宛妗自然知晓这个,可是她心里很不安,必须弄清楚韩怀瑾的来意才行。 锦书急忙道:「小姐先回房间歇息一些,婢子找人过去打探……不找咱们院子里的,找松夏或者团儿。」 尚宛妗想了想,松夏是常青院的丫鬟,团儿是曲嬷嬷的孙女,找她们俩去打探消息,确实比她自己去要好。 于是笑道:「你给出去那么多糖,总算是有回报了。」 锦书抿了抿嘴:「回报多着呢,岂止在这会子。」说完送尚宛妗回了房间,然后转身亲自去寻松夏或者团儿。 锦书作为尚宛妗的贴身一等大丫鬟,每个月的月例银子并不少,只是每次都要花一大半来买糖果,分给武威侯府里面的小丫鬟们,倒把她自己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武威侯府里面并没有尚宛妗的势力,她们入府完,要讨好拉拢那些管事的下人们有些困难,从这些小丫鬟入手,倒是效果斐然。毕竟,武威侯府的小丫鬟,有至少一半是家生子。做爹娘的总是心疼自己的孩子,也不会防着她们。小丫鬟们吃了锦书的糖,对锦书产生了很大的好感,让帮忙做点什么事情,打听点什么消息,锦书总能如愿。 第220页 尚宛妗回到房间,京巴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尚宛妗进去的时候,它正追着自己尾巴咬着玩,样子看起来又傻又可爱。 这小京巴是宫里娘娘们的狗产的崽,被人训练了几天才送到锦王府上的,因此亲人得很。看到尚宛妗进来,小京巴立马颠颠的跑到尚宛妗脚边,围着尚宛妗的脚转圈,似乎想要尚宛妗抱起来。 尚宛妗弯腰抱起京巴狗,走到黄梨木雕花椅上坐下来,然后把小京巴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她之前明明还喜欢这小奶狗喜欢得不行,这会子却没有心思逗小奶狗玩了,兀自出神。 不知怎么的,尚宛妗眼皮跳得厉害,还觉得有些心慌,似乎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发生了,她却摸不到事情的真相。 尚宛妗眉头皱得死紧,很有些不解,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韩怀瑾的到来?不,她跟上辈子已经不一样了,韩怀瑾就算是对尚宛仪有了好感,两人感情尚浅,她想要拆散二人都不必费太大的力气,总不会教尚宛仪借着韩怀瑾的势力来对付她的! 只要韩怀瑾还没有心悦尚宛仪到为之抛生死的地步,就威胁不了她,那她心慌个什么劲? 尚宛妗想了想,找出一本颜锡止的字帖来临摹。一开始心慌,下笔总是出错,写废了五六张宣纸之后,总算平静了下来。 锦书回来见尚宛妗在临摹字帖,禀报了一声之后,就站在尚宛妗旁边开始研墨。 一个研墨,一个临摹字帖,倒也安静。这般安静的环境下,有什么声音,再轻微都显得有些突兀了。 窗户咔哒一声响,尚宛妗和锦书扭头看去,来人正是每次翻窗都悄无声息不被人发觉的长邪。 他怎么又来了?尚宛妗心里有疑问,然后转念一想,哥哥说长邪去了韩怀瑾那儿,韩怀瑾这会子来了在花厅,长邪跟了过来也是有的。 尚宛妗收拾了表情,转身对着长邪福了福,板着脸道:「长邪上师走错路了?这是小女子的闺房。」 锦书这是第一次看到长邪翻窗,心里又气又怒,皱着眉头挡在尚宛妗面前,怒道:「上师,这里是内宅!」 「我自然知道这是内宅。」长邪笑了笑,然后道,「凌王世子在前面花厅。」 尚宛妗心里正生气,所以也没注意到长邪的笑容里面藏着苦涩,干脆道:「既然凌王世子在花厅,上师还请快快过去,不然传出去了,人家说我尚宛妗没一点儿规矩礼仪也就罢了,若是说我和凌王世子抢人,宛妗可担不起这罪名。」 「你怎么如此说话?」长邪皱了皱眉头,「我敢来看你,自然是敢保证不会被人发现。你我乃是旧识,本该比别人多……」 「上师,宛妗哪有资格做上师的旧识!」尚宛妗急声打断了长邪的话。 长邪顿了一下,道:「你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 尚宛妗简直被他气乐了,把刚临的字揉成一团丢在废纸篓里面,转过身不看长邪,吩咐锦书:「送客!」 「你怎么这么……」长邪也生气了,脱口而出,「要不是因为你身上有我的术法……」他说到这里,勐的回过神来,赶紧把后面没说完的话又憋回去了。 长邪神色变得古怪起来,他站着不动,锦书也没办法送客,只能站着等长邪。最后长邪嘆了口气,似是妥协:「你……小心凌王世子。」 说完之后转身就走,仿佛多呆一刻钟就会要他的命似的,脚步匆匆,左拐右拐,倒避开了院子里所有的下人。 第五十三章 锦书看着人出了漱春院,立马就转身回了房间,关上门之后,看着尚宛妗气得胸口起伏,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倒了一盏茶给尚宛妗顺气。 然后脑子里灵光一闪,问道:「小姐,长邪上师这是第几次翻窗了?」 她怕尚宛妗瞒着她,所以问话问得很有技巧。 尚宛妗听出来她的小心机,却没有计较的心思了,老老实实道:「这是第三次,前两次都在夜里,你睡熟了。」 锦书气得额角青筋毕露:「小姐该叫醒婢子。」话音刚落,就发觉自己说了一句傻话,叫醒她又能怎样,今日她就站在小姐跟前,长邪还不是我行我素。 主僕二人怒极之后,反而冷静下来。尚宛妗道:「我觉得有些不对劲,第一次他问了我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第二次给我送了伤药,这次又提醒我小心凌王世子。」 锦书摇头:「那又如何,小姐是未出阁的小娘子,他就算是道士,那也是外男,不该进小姐闺房的。」 尚宛妗道:「在永平伯府的时候他替我解围,提醒我玉佩的事情,后来在咱们府上,他又提醒过我一次戴玉佩。这里面一定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婢子愚笨,婢子只知道他一个大男人,就不该无视小姐的闺誉。」锦书冷笑道,「在这一方面,就连锦王爷都比他做得好。」 颜太后那边的事情,锦王韩阆是没有办法,可在别的地方,别的人面前,韩阆一直跟尚宛妗保持距离,免得别人误会他们,带累了尚宛妗的名声。 锦书见尚宛妗神色松动,似是听进去了自己的话,又道:「小姐,这事要不要跟大少爷说一说,大少爷当初陪着长邪上师下棋聊天,总有些交情。再说,大少爷是小姐的哥哥,做哥哥的总要护着妹妹才是。」 第221页 「他如何护?哥哥如今没有功名,又没有父亲的喜爱,对上长邪上师就跟对上凌王世子一般,咱们再多的理,也是拿他们没有办法的。」尚宛妗听着锦书的话,脑子变得清醒起来,「先不跟哥哥讲,再看吧,这次也就罢了,再有下一次,就别怪我恩将仇报心狠手辣了。」 尚宛妗的手段,锦书是见识过的,见她这么说,便不再提这事。 花厅那边,锦书找了松夏去打听,谁知一直到花园里戏台子搭好,松夏都没有过来说话。 晚宴是摆在花园戏台子下面的,尚家一大家子人和亲近的宾客分坐,男客坐了三张桌子,由尚老爷子、尚知章、尚二老爷和尚奚舟作陪。女客也坐了三张桌子,由尚老夫人带着一干女眷作陪。男客与女客中间隔了几面屏风。 大家说笑着,丫鬟们行云流水般上菜,女先儿就拿了摺子到武威侯那边,请寿星点戏。 尚知章武将出身,最不耐的就是听戏了,哪里知道该点什么,于是摆了摆手,让女先儿拿到屏风对面,让女眷们点。 女先儿于是又把戏摺子呈到尚老夫人面前来。按理说,三张桌子女眷,只有钟老夫人一个人是有诰命在身的,又是武威侯府的亲家夫人,尚老夫人应当让她先点一曲才是。谁知尚老夫人竟自己先点了,然后让人把戏摺子送到了二娘面前去。 谁都看得出来这很不妥,却不好说尚老夫人。尚宛妗也不蠢,当下便笑着用双手把戏摺子递到钟老夫人面前,道:「还请外祖母先点。」 她这话一出来,大家脸色就变得微妙起来了。顾老夫人也在桌子上坐着呢,她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继母的母亲为外祖母。 钟老夫人并没有因此感到高兴,心里更加恼怒了,想着,她一个庶女,有什么资格叫自己外祖母! 武威侯府的家教规矩真让人意想不到! 钟老夫人接过戏摺子来,看着尚宛仪脸上露出来的笑容,转手就让身后的丫鬟把戏摺子送到了尚宛妗面前去,道:「我年纪大了,也不知道大家喜欢看啥。今日是好日子,你们姐妹就一人点一出吧!」 她倒不是为尚宛妗出头,就是更加看不惯尚宛仪而已。 尚宛妗想起之前韩阆说的话,也不推辞,翻了翻戏摺子,就指了一出《大噼棺》。 黄夫人和顾夫人还没有死心呢,见尚宛妗点了这一齣戏,立马就笑着夸道:「平日里听戏,大家都爱点个《玉荣华》、《西亭记》之类的,都听腻歪了,这《大噼棺》就很好!」 「《大噼棺》名字听着有些不好,可讲的却是老庄的故事,比那些个莺莺燕燕好看多了。」 准备点《玉荣华》的尚宛仪:「……」 准备点《西亭记》的尚宛逑:「……」 尚老夫人却皱了皱眉,对女先儿道:「这齣咱们不点,什么棺啊木啊的,是今儿个能摆在台子上演的么,也不嫌忌讳!」 尚老夫人转身对表情有些讪讪的黄夫人和顾夫人道:「妗姐儿不懂事,你们也不能宠着她。」 黄夫人和顾夫人都是看过这齣戏的,自然知道这齣戏名字里虽然有个「棺」字,台上演起来却是一点忌讳都没有的。只是又不能跟尚老夫人争辩,只好闭了嘴巴不说话了。 男人们和女眷们中间就只隔了几面屏风,这边的动静那边自然听得清清楚楚的。就在女先儿拿了摺子要尚宛妗重点时,屏风对面忽然有人开口说话了:「本世子倒觉得《大噼棺》很好,庄周的故事怎么演都讨人喜欢的。」 竟是凌王世子在为尚宛妗说话! 尚宛妗跟锦书面面相觑,眼里都带着难以置信,长邪之前才提醒过她小心韩怀瑾,韩怀瑾这会子怎么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为她出头了! 尚宛妗下意识的又扭头去看尚宛仪,只见尚宛仪眼里也带了震惊之色,桌子下面的手死死的绞着衣袖,扭头对上尚宛妗的视线参杂着愤怒。 尚老夫人还没来得及开口,那边尚知章已经开口了:「既然大家喜欢,便点一出大噼棺吧!」 尚知章都发话了,尚老夫人自然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给他面子,于是立即松口点了一出《大噼棺》。 戏摺子接着往下传,尚宛仪、尚宛逑、尚宛宛等人分别点了出什么戏,尚宛妗已经没有心思去注意了。她的心思还落在长邪和凌王世子身上,在尚宛妗看来,凌王世子是一个很冷漠的人,上一世的时候,除了尚宛仪是他的软肋,他对谁都能狠得下心来。从上位后第一件事就是要他名义上的妹夫陆展尘的命这件事就可以看出。 这样的韩怀瑾,就算是真的觉得《大噼棺》好看,也不会这个时候说出来给尚宛妗解围才是。 尚宛妗拢了拢袖子,觉得自己有些煳涂了。一直到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唱起「肝肠断,心痛胆裂。日月无情天地黑,悲悲切切先生去也。」的时候才回过神来。 《大噼棺》是由《庄子休鼓盆成大道》改编而成的,讲的是,庄周一日见一寡妇用扇子扇亡夫坟上的土,只等土干了就再嫁的故事。庄周因此回家试探己妻田氏,伪病死,成殓,幻化楚王孙,携一家僮来家。田氏见王孙,顿生爱慕,拟嫁之,洞房中王孙忽患头痛,谓死人脑髓可治。田氏乃噼棺取庄周之脑,庄周突然跃起,责骂田氏。田氏羞愧自杀,庄周弃家而走。 第222页 第五十四章 若是别的小娘子听韩阆的话来听这齣戏可能会觉得莫名其妙,尚宛妗却是听懂了。韩阆这是叫她果断些呢,庄子休若是一味的忍让,如何能够成大道! 领会了韩阆的规劝之意之后,尚宛妗又觉得有些好笑,越是接触得多,她就越觉得韩阆跟传闻中的很不一样。大约是从心里没有把自己当作好人,所以提点别人的方法都这般的让人哭笑不得。若她再愚笨一点,没有领会到他的苦心,岂不白费了一片好心。 尚宛妗又想起下午的时候锦书说的韩阆比长邪做得好的话来,心里也深以为然起来。 除了哥哥和锦书外,韩阆大约是第一个真心为她好的人。 晚宴之后,大家由着下人们收拾桌子,移步到前面的小梨花木桌旁边坐着看戏,小桌子上摆了草饼、枣泥山药糕、双色马蹄糕、蟹米分酥等各色点心以及葡萄、水蜜桃、雪花梨、荔枝、龙眼等各色新鲜水果。 尚宛妗吃了两颗荔枝之后,发现尚宛仪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尚宛宛和秦婉正告辞要回自己的院子。尚宛妗想了想,等尚宛宛和秦婉走了一会儿之后,这才跟尚老夫人说自己身子不大舒服,要回漱春院。 尚老夫人看戏看得入港,自然不管她的,摆摆手让她自去了。 今儿个的天气算不得晴朗,天上无星无月,走出了花园就黑漆漆的一片,看不清路。好在澍荷是个稳妥的,猜着尚宛妗这会子要回院子了,就提了灯笼在路口处等着。 澍荷打着灯笼,锦书挽了尚宛妗的手,朝着漱春院的方向走去。这边种了好几棵槐树和榆钱树,戏台子那边的灯光已经看不见了,倒是咿咿呀呀的唱腔和拉二胡敲小锣的声音,似乎还近在耳边。 锦书笑着逗澍荷:「怎么站在这儿等了?都是蚊子,你该去花园那边等,点了驱蚊草不说,还可以看会儿戏。」 一说到这个,澍荷就觉得自己有些委屈:「回去了小姐可得赏婢子一盒清凉的药膏,婢子脖子上和胳膊上都是蚊子咬的包,可痒了!」 尚宛妗也问:「怎么不过去等?」 澍荷四周看了看,下人们都去花园那边看戏去了,周围并没有旁人,于是压低了声音道:「婢子倒是想去花园那边等,可是婢子不敢。小姐,等回了房间婢子再跟你讲。」 尚宛妗嗯了一声没有说话,心里却是明白了,澍荷这是撞见了什么。 尚知章的逢九寿宴,来赴宴的虽然只有尚家的亲戚,可来往的人到底不少,又是准备演习,又是搭戏台子,府里今日乱着呢!一乱就会出事,也不知道澍荷到底是撞见了什么。 回到漱春院之后,进了屋子,锦书立马关了门窗,然后亲自站在门外替尚宛妗和澍荷望风。 澍荷这才小声道:「婢子看到了二小姐和世子爷。」 尚宛妗的神色一下子凝重起来。 澍荷道:「锦书姐姐今天下午是不是找了松夏去花厅打探世子爷的消息?晚宴的时候,松夏来漱春院寻锦书姐姐,没找到人,就把事情跟婢子说了,说一下午的时间,世子爷都在顾老夫人和顾姨娘面前逗趣,二小姐也陪着。丫鬟婆子们都说世子爷这是看上了我们家二小姐了。」 「婢子是有些不信的,二小姐刚从家庙回来才多久,怎么就被世子爷看上了呢!」澍荷说着神色间带了些后怕,「刚刚婢子看时间也不早了,外面黑,就带着灯笼想要过去找小姐。这条路是婢子平日里走惯了的,刚刚去的时候一路听着戏台子那边的声音,也就没有点灯笼。」 「谁知刚走进花园没多远,就看到那合欢树下面站了两个人。本来天就黑,是看不出是谁的,偏生其中一个突然哎呀了一声,喊了声’世子爷’,听声音正是二小姐。婢子一害怕,脚步声就重了点,怕被人发现了,婢子抬脚就跑,转了几条小路甩掉了他们,然后站在花园门口,点了灯笼,假装一直在那里等着小姐。」 尚宛妗扭头看到澍荷的脸色有些白,显然是被吓坏了。便道:「没事,他们没有抓到你,那咱们漱春院也没有办法。」 澍荷这才松了口气。 尚宛妗叫锦书进来,找了药膏给澍荷擦蚊子叮咬了的地方,然后又让锦书叫人打水来洗漱。 自个儿则歪在软塌上想事情。 韩怀瑾的品性虽然算不得光风霁月,可在某些方面却有着自己的原则。比如说,他不打算给名分的小娘子,就算是倒贴上来,他都不会搭理的。 如今他和尚宛仪这样,显然是笃定了自己娶定了尚宛仪。 明明尚宛仪才刚从家庙回来,在此之前两人都没有说过话,怎么就看对眼了呢? 点戏的时候他为自己说话,又是什么意思? 尚宛妗勐的想起长邪的话来,越琢磨越觉得煳涂了。 她突然从软塌上站了起来,然后拿起一张纸笺,用小毛笔在上面写下一个一个的名字,想要静下心来找到其中的关联。 然而,不管她怎么琢磨,情理上都有些说不通。最说不通的便是,韩怀瑾为什么突然对尚宛仪有了心思。 毛毛狗在尚宛妗的脚边绕来绕去,澍香进来见了,便把它抱起来放在了桌子上。澍香放下小奶狗之后,转身就去找剪子来剪灯花。 一个没注意,小奶狗凑到尚宛妗面前,就被尚宛妗无意识的画了一脸的墨水。偏它还觉得好玩,不断的往毛笔上蹭着。 第223页 澍香回来见到满脸黑的小奶狗,吓了一跳,哎呀惊唿了一声,尚宛妗这才看到被自己画得跟什么似的毛毛狗。 哪里还有心思继续琢磨下去! 尚宛妗笑着对澍香道:「你快去厨房说一声,多端点热水过来,咱们赶紧给毛毛狗洗个澡!」 这墨水是上好的松香墨,一旦干了,就很难洗干净了。 澍香也不想以后看到个包公一般的小狗,于是拔脚就往外面跑。 澍荷在隔间的茶水房给自己抹药,抹完药出来,看到兴奋异常的小奶狗也吃了一惊,问道:「小姐,这毛毛狗怎么变成这样了?」 尚宛妗用墨水划掉面前纸笺上面的名字,然后哭笑不得的解释道:「有些出神,谁知道澍香把它抱桌子上来了!」 澍荷听了这话,也哭笑不得了,赶紧拿了手帕蘸着茶水给毛毛狗擦脸,嘴里道:「澍香也真是的,打咱们院子里来了这么条小奶狗,就跟来了她的心肝似的。今日傍晚小姐不在,她饭也不吃了,非要守在小姐寝闺里面看着毛毛狗。婢子好心给她端了饭菜过来,你猜她怎么着?」 尚宛妗有些好奇:「怎么着?」 澍荷恨恨道:「她张了一张小桌子,同毛毛狗面对面坐着,她面前放着饭菜,毛毛狗面前放着羊奶和半碗肉糜。」 尚宛妗噗嗤乐了:「那晚上她还要抱着毛毛狗睡觉不成?」 澍荷觉得很有可能:「今晚不是澍香当值,小姐只管等着她来讨要吧!」 没一会儿,热水就送了过来。澍香抢着要亲自给小奶狗洗澡,锦书和澍荷便一个伺候尚宛妗洗漱,一个将明日要穿的衣裳找出来。 第五十五章 等尚宛妗洗漱完毕,换上中衣,小奶狗也洗完澡了。之前三舅舅来的时候说了一些养京巴犬的禁忌与常识,给小奶狗洗澡,是不能用皂角的。因此,澍香洗废了三盆水,小奶狗脸上的墨渍也没有洗干净,有种灰扑扑的感觉。 就算灰扑扑的,澍香还是喜欢得不行。 她一边用干布给小奶狗擦身子,一边对尚宛妗道:「小姐,毛毛狗身上还湿着呢,就这么不惯怕是要生病。而且小奶狗多动,晚上放在小姐的寝卧,怕是要打扰小姐的睡眠。」 澍香抬起头来,眼巴巴的看着尚宛妗:「小姐,让婢子照顾毛毛狗好不好?」 尚宛妗和澍荷对视一眼,忍不住失笑。 澍荷促狭道:「小姐,别给她,这丫鬟大胆得很,说不得就据为己有了。」 澍香不知道澍荷是在打趣自己,听她这么说,立马就急了:「小姐,婢子不是,毛毛狗是小姐的,婢子怎么敢跟小姐抢?澍荷她太坏了。」 尚宛妗笑盈盈地看着她,并不说话。 澍香更着急了,急忙道:「婢子跟府里的老嬷嬷们打听过了,这小狗聪明着呢,小姐给了它名字,又供它吃喝,每日再陪着它玩一玩,它心里肯定是只认小姐一个主人的。别人对它再好也抢不走。」 「再说了,婢子自个儿都是小姐的,还跟小姐抢什么狗啊!」澍香一着急,就有些口不择言了。 她这样,尚宛妗居然有些不好意思逗下去了。摆了摆手,笑道:「你愿意带在身边就带在身边,明儿个当值可不许犯困!」 「婢子精神好着呢!」澍香心里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傻笑来。 等花园那边戏班子结束时,时辰已晚,外面已经开始了宵禁。那些来不及回家的宾客,都被二夫人安排着在武威侯府住了下来。 尚宛妗躺在床上刚眯眼,就听到房门被敲响了。 锦书睡在外间的软榻上,听到声音,忙对着里面道:「小姐,婢子出去看看。」 然后起身,点了油灯,就去开门。 一开门,就对上了顾老夫人那张吊梢着眼睛看起来有些刻薄的脸。 顾老夫人皱了皱眉:「这才多早,就睡了?」 锦书讪笑:「小姐近日乏了。」 说话间,尚宛妗已经自顾披着衣裳走了出来,恭谨的行了礼,道:「外祖母可要进来坐着喝杯茶?」 心里却有些奇怪顾老夫人的来意。 「不用了。」顾老夫人撇撇嘴,伸手从身后拉出两个小娘子来:「今日人多,没有准备那么多客房,这两个丫头,今晚就跟你一起睡了,你安排一下。」 偌大的武威侯府,岂会连这么点客房都没有! 尚宛妗心里嘀咕,然后扭头朝两个小娘子看过去,正是黄悠和顾菱。 黄悠笑嘻嘻的跟尚宛妗打招唿:「妗大表姐。」 顾菱则懂事知趣一些,盈盈福了半福:「妗大表妹,今晚要打扰你了。」 「什么打扰不打扰的。」顾老夫人有些不耐,「她是主,你们是客,接待你们本来就是她的本分!」 顾老夫人扭头对尚宛妗道:「人已经给你带过来了,看在你武威侯府大小姐的名头上,也要多用些心。我这便回去睡觉了。」 尚宛妗被她这话气得不行,可又想到外祖母会这么对待她都是因为五石散的缘故,只好把心里的不悦憋在了心里。 目送顾老夫人进了隔壁房间,尚宛妗才把顾菱和黄悠往屋里让,嘴里问道:「黄表妹和顾表姐是洗漱了过来的,还是要再洗漱一次?」 语气不显热络,也不显得冷落了客人。 「尚未曾洗漱,我们是直接从花园那边过来的。」顾菱道。 第224页 尚宛妗便吩咐了锦书去隔间的茶水房叫当值的婆子去打水。今日当值的正是沈嬷嬷,尚宛妗这几日要沈嬷嬷打听顾老夫人那边的消息,所以又把她提拔到了身边伺候。锦书叫醒沈嬷嬷,沈嬷嬷立即出门叫了粗使丫鬟一起去厨房打热水。锦书则带了顾菱和黄悠身边的丫鬟下去洗漱。 顾菱和黄悠确实是打着和尚宛妗夜聊的目的来的。大家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同龄小娘子,绣花样子啊,平日里都学什么功课啊,自己的丫鬟都会梳什么样的髮髻啊,自己的哥哥会给自己带什么小玩意儿进府来啊等等,只要想聊,可以聊的话题总是特别多的。 谁知尚宛妗等她们洗漱完毕之后,招唿着都躺在了宽大的朱床上,打了个哈欠,说了声「睡吧」就没声儿了。 「妗大表姐?」黄悠说了好几句话,等等不到尚宛妗的回音,不由得唤了起来。 锦书在外面值夜,她听到黄悠的喊声,起身走到隔断处,掀起珠帘,小声问道:「黄小姐有什么事情吗?我家小姐最近实在有些辛苦,今儿个又起得早,这会子怕是困得睡着了。」 黄悠哑然,半晌,不情不愿道:「无碍。」 锦书这才放下珠帘转身回了榻上。 顾菱和黄悠总算是安分了下来……人家又累又困已经睡着了,总不好把人家再弄醒吧!那就不是来做客的了,那是来当大爷的! 不提未达目的的顾菱和黄悠心里有多憋屈,听到旁边两人安静下来之后,尚宛妗心里闪过一丝舒爽的感觉,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尚宛妗一大早就醒了。让锦书伺候着洗漱更衣,等她都穿戴好了,顾菱和黄悠才醒了过来。主人家都已经起床了,她们还赖着像什么样子,顾菱忙拉了还想睡个回笼觉的黄悠一把,一边致歉一边起身。 尚宛妗抿了抿嘴,道:「顾表姐和黄表妹不必着急,我先去给爹爹请安。」 尚知章不待见她,钟雪盈也不喜欢她,所以平日里都免了她的晨昏定省。今日却不一样,武威侯府里面还有不少外人,尚知章一定不愿意让外人看到家里的真实情状,自己今日若真的不去请安,只怕尚知章又要找藉口冲着她发一通火了。 到了武成院,便见钟雪盈坐在梨花木太师椅上靠着,性子有些恹恹,尚宛仪和尚宛逑在她跟前伺候,顾姨娘坐在一边的锦杌上冷冷的看着,岳姨娘却跪在地上,她头挨着地,看不出表情。 尚宛妗有些讶异,然后一扭头就看到正被丫鬟束髮的尚知章。 心里更奇怪了,钟雪盈一心想要笼络自己丈夫的心,所以尚知章在家里的时候,不管什么事情,钟雪盈都喜欢亲力亲为或者亲口指导。 比如说束髮这件事,她虽然很少亲自给尚知章束髮,可每次束髮用的紫金冠或者别的什么,都是她选好丢给丫鬟的。 今日这是什么情况? 神色不变的给尚知章和钟雪盈请安,二人今天居然立马就开口叫她起身了,难得的没有为难她的心思。 倒像是吵架了!尚宛妗心里想着。 不过,尚宛妗心里觉得有些古怪,尚知章这个人在家里有些唯我独尊,对钟雪盈素来是管教多于疼爱,钟雪盈这几个月又乐意服从他,这两人能吵什么架? 第五十六章 她低头看了眼地上跪着的岳姨娘,额角青筋跳了跳,难不成是为了岳姨娘吵架? 岳姨娘那么个人,能做出什么让当家人和主母不和的事情来,说是为了顾盼雪吵架她还能相信两分。 尚宛妗不动声色的坐了下来,自顾自的斟了杯茶,眼前的一切本来就跟她无关。 不多时,尚知章已经束好了头髮,出来看到神在在的尚宛妗,冷哼了一声。然后提声道:「走吧,都过去给母亲请安。」 顾盼雪闻言,立即站了起来,却没有靠过去。坐在钟雪盈脚边给她按小腿的尚宛逑立马起了身,似乎有些迫不及待,尚宛仪却一点都不敢动弹。 尚宛妗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然后就听到钟雪盈开口道:「你们先去吧,我留元娘说两句话再去。」 「她是嫡又是长,给祖母请安,怎么好比妹妹们还要去得晚!」尚知章皱了皱眉。 尚宛妗略一沉思,开口道:「父亲,顾小姐和黄小姐还在漱春院,听说顾夫人和黄夫人住在常青院的厢房,女儿怕是要回一趟漱春院,把她们叫上一起。」 尚知章听了这话,袖子一甩,不耐道:「那你快点。」 一行人匆匆而去,屋子里除了下人,就只剩下尚宛妗和钟雪盈。 钟雪盈摆摆手,曲嬷嬷立即带着一干下人们出了门,钟雪盈又看向尚宛妗身边的锦书,示意尚宛妗将锦书也支出去。 尚宛妗摇了摇头,嘴里道:「锦书同我形影不离,有什么事情是我能知道的,她便也能知道。」 如果她猜得不错的话,钟雪盈应当是有事求她。既然要求她,她干嘛还要傻乎乎的把锦书支走。 听尚宛妗这么说,钟雪盈脸上闪过一丝不悦,然后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到底没敢坚持让锦书出去。 外面的门被曲嬷嬷拉上了,曲嬷嬷支开旁的下人,自个儿在门口守着。 钟雪盈这才开口问尚宛妗:「你上次跟我说那话,是看出来我不能怀孕了对不对?」 尚宛妗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第225页 钟雪盈恨恨道:「没想到顾盼雪那么狠!」 看来,她不仅是知晓自己身子状况了,还知晓了让自己怀不了孩子的罪魁祸首是谁。 尚宛妗看着钟雪盈眼睛下面厚厚的脂粉也遮盖不住的青影,心里嘆了口气,嘴里问道:「你这会子才觉得她狠?」 她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勾了勾,很是嘲讽。 她一个做继室的,不善待原配儿女也就罢了,还看着小妾打压原配儿女,自个儿也没少挤兑原配儿女,那小妾的手段落在原配儿女身上,她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小妾用了不及对付原配儿女一小半的手段对付她,她便觉得小妾狠了! 这样子的钟雪盈,尚宛妗完全没有办法同情起来。 听了尚宛妗的话,钟雪盈脸上表情一僵,然后稳了稳心神,道:「你当初既然能看出来我已不能有身孕,是不是也有办法让我怀孕?」 「我又不是大夫!」尚宛妗看着钟雪盈,半晌,嗤笑了一声,无尽嘲讽。 钟雪盈满脸的难以置信:「你当初提醒我,不就是等着我来求你帮我?」 「那你求我了吗?」尚宛妗扯了扯嘴角,问道。 钟雪盈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挣扎半晌,低声对尚宛妗道:「求你!」 那模样,像是瘦了极大的屈辱。 尚宛妗点了点头:「哦。」 钟雪盈有些急了:「你就说一个哦字?我要怎样才能怀孕?」 尚宛妗撇了撇嘴:「夫人怕是弄错了一件事,我不是医女,刘家小姐的前车之鑑摆在那里,夫人还敢找我开药方不成?」 钟雪盈情绪变得有些崩溃:「我都求你了,你现在跟我说不行?你是不是记恨我当初侯爷打断你胳膊的时候我没有拦着?那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叫侯爷打断你胳膊的!」 她一边又想求人家办事,一边又觉得自己委屈得不行。 尚宛妗早就知道钟雪盈是什么人,所以也不觉得奇怪。只是,她跟钟雪盈提身孕的事情,是想让钟雪盈把精力拿去跟顾盼雪斗智斗勇的,而不是让她变本加厉的来纠缠自己。 因此,尚宛妗抬头看向钟雪盈,正色道:「夫人,你可还记得当初顾姨娘被打了家法送到庄子里去的事情?」 钟雪盈如何不记得,这件事就发生在她的大喜之日,搅合了她人生中最美满的一天,她怎么可能不记得! 见钟雪盈点了点头,尚宛妗继续道:「夫人既然记得那天的事情,便也应该记得,顾姨娘手里有一本书,名叫《天鄞论》。」 钟雪盈皱眉沉思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尚知章当时虽然只提了一下,她还是听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尚宛妗道:「别说我了,就是夫人去外面请回名医来,只怕拿夫人这肚子也是没有办法的。那《天鄞论》是顾姨娘从我外祖母那里得来的,听说一半是医经,一半是毒经,秘传了几代人的东西,谁奈何得了?顾姨娘,怕是用那毒经里面的药断了夫人怀孕的可能。」 钟雪盈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起来。 尚宛妗又问:「夫人可知道这毒是怎么进您肚子里面的?」 钟雪盈下意识的摇了摇头,然后苦笑道:「若是查出来了这毒是怎么进我肚子的,我又怎么会只能处置一个岳姨娘出气!今日早上,我不过是说了顾姨娘几句,侯爷便说我不能容忍,我哪里敢让侯爷知道我不能生产了的事情。」 尚知章不喜欢尚奚舟,所以私心里是极想要一个小儿子的。不是那种没资格分家产的庶子,而是正儿八经可以继承爵位的嫡子。若是让他知道钟雪盈不能生了,只怕心里更加不待见钟雪盈了。 尚宛妗问钟雪盈:「那你打算怎么办?」 钟雪盈摇头,脸上带了些绝望:「没有证据,我又能奈她何?不过是瞒一日是一日了!」 「她可不会让你瞒一日是一日。」尚宛妗失望的摇了摇头,钟雪盈硬气起来的时候,就像疯狗一样乱咬人,根本不看仔细谁是敌人谁是无辜人士,如今敌人就在眼前,需要她硬气了,她又怂了起来。 怪不得上一世顾盼雪没费什么劲儿就压了钟雪盈一头,这就是个没脑子的。 尚宛妗冷笑:「你是主母,她不过是一个妾,你爹钟太傅在朝中根基深厚,门生满天下,你还拿捏不了她?」 钟雪盈神情依旧很凄切:「拿捏住她又能怎样?她还会给我解药不成?没有孩子我如何能在这个家立稳脚跟!」 这下别说事尚宛妗了,就是锦书站在一边听着,都觉得头疼不已,深深觉得,钟雪盈这脑子,别说是没孩子了,就是有十个八个儿子,也不一定是顾盼雪的对手。 尚宛妗已经绝了钟雪盈找她治疗不孕的心思,也把顾盼雪送到了她面前给她恨,想着以后钟雪盈怕是没什么精力找她麻烦了。于是起身,打算告辞回漱春院,顾菱和黄悠还在等着呢! 谁知钟雪盈脑子里面念头一转,居然灵光了一次,急切的开口阻止了尚宛妗离开:「元娘,我知道以前是我错了,以后只要你帮我在武威侯府站稳脚跟,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第五十七章 「我要什么你都给我?」尚宛妗果然坐了回去,明显意动。 钟雪盈已经算是病急乱投医了,她想也不想就点头:「对,只要我有,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尚宛妗心思百转,然后就点了头:「也不是不可以……你如今不能有身孕了,钟家不是普通人家,父亲断不会休妻再娶,我哥哥便成了父亲唯一的嫡子。你若是事事为我们兄妹二人着想,处处帮我们防着点小人,我哥哥是孝顺的人,定然愿意伺候你安享晚年。」 第226页 这便是要钟雪盈万事听尚奚舟和尚宛妗的意思了。 他们不过是两个孩子,凭什么让她听他们的!钟雪盈心里气得不行,心里却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她心里有些害怕,万一自己不答应尚宛妗,尚宛妗把她不能怀孕的事情告诉侯爷,她该怎么办! 所以纵然心不甘情不愿,钟雪盈还是点了头。 表示同意之后,钟雪盈心里想着,她还年轻,说不定哪天就遇到一个神医治好了她呢!到时候她有了儿子傍身,哪里还会被一无母亲二无娘家撑腰的尚奚舟和尚宛妗牵制! 且忍几年!钟雪盈这样对自己说。 尚宛妗心里则盘算着,哥哥这次秋闱定然高中,尚知章虽然不喜欢哥哥,却只有哥哥一个可以继承家业的嫡子,自然是不可能放哥哥出府的。到时候兄妹二人少不得同尚知章一场硬仗要打。钟雪盈虽然性子有些难以言喻,有她帮忙的话,出府单过说不定就容易多了。 两人各怀心思,暂时达成了一致。 离开武成院之后,尚宛妗立即回了漱春院,叫上早早就侯着的顾菱和黄悠前往常青院。常青院里面已经来了许多人,尚宛妗等人刚进院子,就听到了夸张的说笑声。 大家说笑了一会儿,就移步松鹤堂用早膳。 早膳之后,顾夫人和黄夫人同其他人一起跟尚老夫人等人告辞,打算回家了。 尚老夫人有些感嘆道:「好不容易这么热闹,下次大家再相聚,也不知道是何时了。」 黄夫人笑道:「姑母这话说得!且不说年节的时候要过来给姑母请安,就是明年侯爷大寿,咱们还是要来的。就是她们几个小娘子,今日一别,也不知道何日再见了。悠姐儿刚刚跟我说捨不得她妗大表姐呢!」 顾夫人也道:「孩子们都大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许了人家,年底大家又忙,等到明年,还不知道都在哪里呢!」 黄悠还小,顾菱已经及笄了,尚宛妗今年年底也要及笄。一家好女百家求,那些冰人们就等着小娘子及笄后好上门呢!说不定就有中意的,立马许下了人家。 尚老夫人也不知道是真的没有看出来她们的目的,还是乐见其成,开口就道:「既然如此,左右小娘子们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菱姐儿和悠姐儿就在侯府住一段时间吧!正好给元娘做个伴。」 她说着看了一眼尚宛妗,尚宛妗心里冷心,并不放在心上……她知道顾夫人和黄夫人打的什么主意,可顾菱和黄悠不是她的对手,就是留在武威侯府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顾菱和黄悠经过与尚宛妗一日相处,已经知晓她不是一个好煳弄好哄骗的小娘子,如今又被自己的母亲委派了这样的任务,脸上的笑容不由得有些勉强。 人到底是留了下来。 等送走了一干客人,尚老夫人带着大家回了常青院。当着外人,尚老夫人的脸色总是和颜悦色的。 尚知章今日只得了半天假,送走了客人之后匆忙换了朝服去上朝。他本使唤钟雪盈给他更衣,谁知钟雪盈竟拒绝了,把自己身边的雀儿给派了过去。 尚知章皱了皱眉,想着早上闹的不愉快,到底没有说她,由着雀儿替自己换了衣裳,匆匆出门去了。 尚老夫人为显自己慈爱,拉着顾菱和黄悠说了小半会儿话,才对尚宛妗道:「二娘和三娘住在一起,四娘和秦五娘住在一起,元娘,你外祖母这两日便要离开了,菱姐儿和悠姐儿又跟你谈得来,她们就暂且住在漱春院吧!」 武威侯府的空院落多的是,昨日才给人住过,又不用多收拾! 尚宛妗嘴角扯起一抹嘲讽的笑,盯着尚老夫人看。 尚老夫人被看得后背发毛,荷草唤了她一声,她才回过神来。她眼前是尚宛妗,是没有靠山任人拿捏的元娘,她怎么敢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尚老夫人喝道:「元娘?」 尚宛妗嘴角弯了弯,彷佛刚刚只是尚老夫人的错觉。尚宛妗笑道:「元娘自然是没有意见,只是,这也得问问顾表姐和黄表妹吧,说不定她们想和老祖宗亲近呢,又说不得她们想要同别的姐妹住一起呢!」 她这话是对尚老夫人说的,眼睛却看向顾菱和黄悠。她不是一个喜欢与人为敌的,可要是人家想算计她,就别怪她心狠手辣先下手为强了。她此时,便是在给顾菱和黄悠改变心意的机会。 尚老夫人只好转头去问顾菱和黄悠:「你们想要同谁一起住?」 黄悠看向顾菱,顾菱恭谨笑道:「我和悠妹妹跟妗大表妹最是熟络呢!」 顾菱和黄悠到底是在漱春院住了下来。 又说了一番话之后,尚宛妗起身告退,顾菱和黄悠自然跟着告退出了常青院。一出常青院,黄悠就仰着头问尚宛妗:「妗大表姐是不是不喜欢我和菱姐姐啊?」 「哪能呢!」尚宛妗回答得不咸不淡,也不至于失礼。 顾菱看着尚宛妗古井无波的神色,心里嘆了口气,心知潜移默化的劝说这一招已经不管用了。她不动声色的看了眼自己身后的丫鬟,松了口气。潜移默化不行,自然还有别的手段。 黄悠还要继续说,就见一个丫鬟匆匆而来,对尚宛妗福了福,道:「大小姐,大少爷请您去鹤鸣院。」 尚宛妗点了点头,扭头对顾菱和黄悠道:「你们先回漱春院吧,我去哥哥那里看看。」 第227页 黄悠想说回去也是无聊,不如一起去鹤鸣院看看,然后就被顾菱拉了一把。顾菱笑容得体:「你快去吧,我和悠妹妹自便便是。」 尚宛妗也不深究她们的小动作,点了点头就匆匆走了。 【卷三完】 『命定成妃 卷四/作者:霜降』 『内容简介: 前有武威侯府里一堆祸害除不尽,后有那扰人心智的仙药麻烦未解, 她尚宛妗要忙的事情多着呢,怎又冒出两个表小姐来添乱, 这两个表姊妹表面亲切实则不安好心,竟把坏主意打到她身上, 想给她冠上不贞污名害她低嫁,活该被她将计就计揭穿假面具! 然而惦记着她终身大事的,还有一心撮合她和锦王的颜太后呢, 偏偏锦王为免继续遭受被逼婚之苦,要求她帮忙配合, 好吧……她牙一咬,含泪答应了,谁让人家一路助她良多,她难以回报呢? 只是他这傢伙太不厚道,暗地里打着她的主意, 还隐瞒了他有个深受太后宠爱的爱慕者表妹颜家四小姐, 害她前往颜府参加宴会屡屡遭到颜家四小姐针对, 不过,要说最让她头疼的,莫过于自己和哥哥要出府的计画杀出程咬金, 因为前世丈夫陆展沉的出现,识破她协助继母假孕的伎俩, 继母扬言这关若过不了,她和哥哥也休想远走高飞…… --------------------------------------- 《命定成妃 卷四》作者:霜降 第一章 尚宛妗到了鹤鸣院,果然看到了顾吟风。 尚奚舟这段时间正在苦读呢,哪里有时间找妹妹玩,尚宛妗听守门的丫鬟一说,就知道不是三舅舅在鹤鸣院,就是锦王殿下又来了。 顾吟风见了尚宛妗,先是问道:「听说有两个丫头片子要跟你住一个院子,这是怎么回事?」 尚宛妗不欲顾吟风在这件事上替她出头,笑道:「无事,我和她们说话投机,所以留她们下来住几天,过一段时间又要送回去的。」 顾吟风见她没有不悦,松了口气,问道:「你那药什么时候能好?姊夫的寿宴已经过了,你外祖母一个人在这里也就罢了,若我和她一起在武威侯府住下来算怎么回事!再过两日,我们就得离开了。」 尚宛妗皱了皱眉,不说余大夫那边还没有回音,试药也没有这么快的,踌躇着答覆道:「大约还要十数日的功夫。」 「那不如我和你外祖母先走,等我们半路悄悄回来了,再找你取药?」顾吟风道。 「不妥,我也拿不准那药是不是一定能成功,到时候三舅舅带了外祖母回来,药没制成功,你们一直等着,彭州那边得不到消息岂不是要担心个不停!」尚宛妗摇了摇头,「不如,三舅舅带着外祖母在锦都内游玩,写信告知彭州那边一声。等药好了,再离开锦都不迟。」 「果然还是你想得周全!」顾吟风抚掌大笑,等笑完之后,忽然开口问道:「舟哥儿考试之后,若是考取了功名,你们想要搬出侯府去?这定是你的主意,舟哥儿是老实孩子,定不会想出这般出格的事。」 尚宛妗吃了一惊,神色有些难看。搬出府单过的事情,她和哥哥都没有告诉过谁,三舅舅是怎么知道的? 顾吟风见尚宛妗变了脸色,就知道他们确实是有这打算,心里沉了沉,劝道:「你们年纪还小,怎么能这么煳涂?舟哥儿就算是考取了功名,朝中无人倚靠,他能有什么建树?你又快到及笄的年纪了,若是留在武威侯府,想必能说到一门好亲事。」 这时一旁的尚奚舟插话道:「这事情跟元娘没有关系,再说了,就算朝中无人,我尚奚舟也一定能凭自己的本事挣下一份荣荫来。」 「你别打岔!」顾吟风瞪了尚奚舟一眼,又放柔了声音对尚宛妗道:「不管是为了舟哥儿想,还是为你自己想,出府单过的事情皆是不能提的,你年纪小,不知道生活的艰难,等过个几年就知道三舅舅今日这些劝诫是为了你们兄妹好。你年底便要及笄了,在府里最多还待几年,再不喜欢,日子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尚宛妗听到这里,情绪一下子就激动了起来。 凭什么要她忍?上辈子她是庶女,所以逆来顺受、忍来忍去,这辈子她保住了嫡女身分,凭什么还要继续忍?这话若是别人说的也就罢了,偏偏是她心里敬重的三舅舅说的。 尚宛妗扭头看向尚奚舟,她担心哥哥会被三舅舅的说法所打动。 尚奚舟脸色凝重,上前一步,把尚宛妗稳稳的护在自己的身后。 他对顾吟风道:「三舅舅这话说得不妥,元娘自从娘亲去世以后就吃了不少苦,回到武威侯府之后更是身心俱疲,说句难听的话,武威侯府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若是不带她走,只怕再过个几年,元娘就一点儿骨头渣都不剩下了。」 「武威侯虽不好,却是你们的亲爹!」顾吟风脸色一厉,「你们兄妹两个都是读过书的人,《弟子规》学到哪里去了?亲爱我,孝何难;亲憎我,孝方贤。亲有过,谏使更;怡吾色,柔吾声。这些还要我一个下九流的商人来教导你们吗?」 他这话一出来,尚奚舟和尚宛妗脸色都难看无比。 尚奚舟隐忍的双手颤抖着,手背上青筋毕露,眼神浮上恨意,「他不慈,我便不孝!我倒是要看看,朝廷会不会因为我不孝不许我入仕!」他的语气悲痛而哀绝,「三舅舅,你是没有看到,他是真的想打死元娘!我就这么一个妹妹,若由着父亲打死元娘而无动于衷,岂不是对母亲的不孝!」 第228页 尚宛妗见他这样护卫自己,又是感动又是温心,跟着红了眼眶。 房里骤然静了下来。 就在尚宛妗要出声请顾吟风回客房时,顾吟风忽然也红了眼眶,「舅舅懂你们,旁人岂会懂你们?」他苦口婆心地道:「舟哥儿,你是否想过,侯爷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他就算再不喜欢你,能传承的人也只有你一个。大齐孝字为先,他不松口,你若强行离家,就算朝廷不在乎你和武威侯的龃龉,迫于民意,也不敢让你有前程,到时候你连你自己都护不住,你要怎么保护元娘?」 这些问题尚奚舟也是想过的,只是眼下的状况让他心急,才想等考取功名之后再想办法。 顾吟风叫他们忍,说白了,也是觉得他们没有本事解决这个问题。兄妹两人自己都没有办法,他一个做舅舅的,就更不好插手了。 尚宛妗忽然闷闷的开口,「三舅舅说得有理,我和哥哥记住了。」 「元娘,你……」尚奚舟看向尚宛妗,满脸的难以置信,他以为最讨厌武威侯府这个地方的人应该是妹妹才对,根本没想到她会妥协。 尚宛妗笑着对他点了点头,然后扭头对顾吟风道:「多谢三舅舅。」 顾吟风摆摆手,「可惜三舅舅只是一个商人,没有办法帮你们的忙,你们自己有分寸就好。」 说完这话,他就跟尚宛妗和尚奚舟告辞,出了鹤鸣院,转去拜访老夫人,和她说要离开武威侯府,带着顾老夫人游览锦都城的事情。 顾吟风一走,尚奚舟就见尚宛妗转过头来,眼睛亮亮的看着自己,心里的不高兴顿时消散了大半。 尚宛妗笑得眉眼弯弯,「哥哥真好,就知道护着我。」 尚奚舟苦笑,「可惜哥哥没什么本事,哥哥要是有本事,你上次胳膊就不会受那么严重的伤了,若不是锦王爷……」尚奚舟有些不甘,「我这个做哥哥的,还没有锦王殿下一个外人护你的时候多。」 尚宛妗笑道:「哥哥何苦不高兴,等出府单过了,我可就全仰仗哥哥照顾了。」 「你……」尚奚舟有些吃惊,然后恍然大悟,「你刚刚是在哄三舅舅?」 他面上的欢喜一闪而过,又愁苦起来,「可是三舅舅说的那个问题也是一个难题。」 「那我就帮哥哥把这个难题解决掉!」尚宛妗说得胸有成竹,「哥哥只管好好读书、好好练武,考取功名就好,让父亲和老夫人主动开口叫我们出府单过这样的小事情就交给元娘吧。」 「这怎么行!」尚奚舟吓了一跳,「你能有什么好办法?」 尚宛妗没有多说自己的计画,只盯着尚奚舟的眼睛道:「哥哥你就放心吧,等你金榜题名那日,定然是你我兄妹二人搬出府的吉利日子!」 本来这么大的难题,尚奚舟是不信一个小姑娘能解决的,可说这话的是他妹妹,他就忍不住相信了,在他心里,自己的妹妹是无所不能的。 于是他笑着点头,「好,考取功名的事情交给我,出府的事情就交给妹妹了。」顿了顿,他又道:「要是有什么需要哥哥帮忙的地方,一定要开口。」 「好!」尚宛妗答应得很爽快。 本来在今日之前她还没有什么好主意的,可今天早上钟雪盈来求她了,既然人家送上门来了,她少不得好好利用一番。 尚奚舟已经许久没有陪着妹妹说话,因此这会儿也不去研读大儒文章了,就拉了尚宛妗在抄手游廊散步。 时值六月,已经是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鹤鸣院里的树木多,抄手游廊的屋檐上又缠满了绿色藤蔓,旁边挖了一个水池子,种了睡莲、养了鲤鱼,倒比尚宛妗的漱春院要凉快许多。 纵然如此,屋外还是有些热的,锦书拿了小团扇跟着尚宛妗帮她搧风,尚宛妗脸上这才露出些享受的表情。 尚奚舟失笑,「这么喜欢,我叫人把这些藤蔓挪植到漱春院去好不好?」 第二章 尚宛妗摇头,「哪里要这么麻烦,且不说这种天气挪植过去根本不能成活,单说过几个月咱们就要搬出去了,何苦来为难这些藤蔓?」 她哪里是怕为难了藤蔓,分明是不想为难府里的花匠! 尚奚舟有些心疼,「等搬出府了,哥哥亲自帮你的庭院种上你喜欢的花草。」 「好。」这次尚宛妗答应得爽快。 等到中午的时候,尚奚舟派了一个丫鬟去漱春院传话,说大小姐留在鹤鸣院用午膳,叫两位表小姐自便。 这样虽然有些失礼,可尚宛妗没有阻止尚奚舟,她明白,哥哥心里正憋着气呢! 在鹤鸣院用过午膳后,尚宛妗就被尚奚舟赶去他卧房的小榻上小憩,他自己则去了小书房看书。等到夕阳染上了红墙,尚宛妗才带着锦书施施然的回了漱春院。 顾菱和黄悠愤怒得很,她们明明是武威侯府的客人,尚宛妗却没有花丝毫心思招待她们。 主人家客气说自便,她们却是不能当真,没有尚宛妗带着,她们也不好在武威侯府乱窜,可待在漱春院,那个叫澍香的二等丫鬟又把她们当贼一样的盯着,凭什么叫她们受这份气! 顾菱人沉稳,脸上倒没有显露出什么,黄悠则整个人处于随时要发火的状态。 当尚宛妗回到漱春院的时候,就看到顾菱和黄悠对坐着捡棋子玩,笑道:「顾表姊和黄表妹真得趣。」 第229页 顾菱和黄悠都快无聊死了,听见她还说自个儿得趣,黄悠忍不住开口道:「没有妗表姊得趣,妗表姊一天都没有回漱春院呢!」 尚宛妗像是没有听出她话里的嘲讽,笑道:「我哪里有你们得趣!哥哥叫我去鹤鸣院说话,我总不能不去。等说完话,外面就热了起来,我身子弱,哥哥不许我走回来,他又要看书,不能陪着我玩……早知道,我就是拼着病一场也要回来跟顾表姊和黄表妹捡棋子玩了。」 她这话说得顾菱和黄悠目瞪口呆,一口气憋在心头髮不出,之前想好的指责也说不出口了……人家身子弱,她们总不能埋怨人家没有拼着病一场来陪她们解闷儿吧,再说人家都觉得捡棋子是一件好玩的事情了。 顾菱和黄悠没说话,尚宛妗又道:「我哥哥之前在西北的时候,遇到过一个琴艺大家,他走遍了山川湖海,每天弹琴之前都会花一个时辰的时间来捡棋子儿。捡棋子儿最是静心不过了,两个人对坐着,一言不发,又没有外物打扰,方能得趣。」 黄悠比较单纯,心思一转就接受了尚宛妗刚刚的说法,再听到尚宛妗说这个,不由得有些好奇,「真的?」 尚宛妗勾了勾嘴角,「当然是真的。我以前同锦书玩过,有趣得紧,左右没有别的事情,又不到晚膳的时间,咱们姊妹三人一起捡吧!」 她们在武威侯府留下来,就是想要跟尚宛妗多说话,捡棋子儿不能说话,有什么好玩的!顾菱开口想阻止,无奈黄悠真信了尚宛妗的话,先一步答应了下来。 一开始尚宛妗和黄悠捡得认真,顾菱有些不耐,一炷香之后,尚宛妗依然神情认真,顾菱和黄悠却都不太耐烦了,再到后来,两人都烦躁不已,可看到尚宛妗那副得趣的模样,真说不出不玩了的话。 武威侯府大小姐怎么这么无趣?顾菱和黄悠面面相觑。 到后来顾菱和黄悠都耐不住了,尚宛妗依然岿然不动。 直到常青院那边的人过来传话,叫大家一起去松鹤堂用晚膳,尚宛妗才意犹未尽的叫澍香把棋子收起来。 锦书搬了张锦杌坐在尚宛妗旁边看着她捡棋子儿,这半个多时辰下来,她都快打瞌睡了,心里对自家小姐特别服气,为了噁心顾黄两家的小姐,居然能逼着自己捡这么久的棋子。 顾黄两人心里也狐疑,她们一方面觉得尚宛妗是故意的,一边又觉得她就算是不喜欢她们,也不至于逼着自己做这么久的无聊事。 尚宛妗一脸愉悦,眼睛弯成了月牙,「真好玩,其实捡豆子比捡棋子儿还要好玩,把红的、绿的、黄的、黑的豆子全部都倒在一起,然后一颗一颗的捡出来……顾表姊、黄表妹,明天也没什么事情要做,咱们不如一起捡豆子吧!」 顾菱和黄悠一听这话,脸都吓绿了。 因要去松鹤堂,尚宛妗换了身衣裳,才叫上顾菱和黄悠,又去隔壁叫了顾老夫人,几人一起前往松鹤堂。一路上,顾菱和黄悠看尚宛妗的目光都有些惧意。 尚宛妗勾了勾嘴角,心里冷笑,她上辈子被顾盼雪换了身分,成了武威侯府不得宠的庶女,后来又成了陆展沉的继室,都是被拘在家里的,没有人陪她玩,没有人陪她说话,有时候实在是憋闷得紧了,她就捡豆子消磨时间。 陆展沉虽然娶了她,可晚上很少与她同榻,尚宛妗一向睡得不多,多少个日夜,她都是自己捡豆子玩打发时间。 别说是捡半个多时辰的棋子了,就是让她连着捡十天半个月的豆子,她都不会觉得无聊。 顾菱和黄悠愁苦得不行,却又不能跟谁告状,毕竟是她们自己说跟尚宛妗合得来的。 当天晚膳里有一道黄豆猪脚汤,别人都吃得香甜,只有顾菱和黄悠,在看到汤底的黄豆时,觉得自己吃出了绝望。 第二日尚宛妗果然让澍荷去厨房讨了些绿豆和红豆回来,顾菱和黄悠一大早起来,看到一升的绿豆和一升的红豆,顿时连吃早膳的心情都没有了。 忐忑的用完早膳之后,她们就赶紧凑在一起聊女红的事情,生怕尚宛妗开口说「我们来捡豆子玩吧」。 尚宛妗抿了抿嘴,见她们不理会自己,心里比谁都高兴,自顾自的靠在一张凉椅上,拿了卷医书看了起来。 她现在看的医书并不是自己胡乱买的那些,而是余万让人带进来的,有些是他自己撰写的多年行医笔记,有些是书坊印的一些基础药理。余万让她看的,都是一些很基础的东西,生活中均可以验证的。 比如,她现在看的这一卷,讲的是如何补气血。人一旦气血不足就会引发头疼、脱髮、失眠、面色暗黄等症状,想要调理一是从日常饮食着手,多食用乌鸡汤,另一个就是藉助药材了,当归、太子参、黄芪、鸡内金、大枣、龙眼肉等,都是补气血的好东西。 这些药没什么大害,府里女眷们大多都有气血不足的症状,可以给尚宛妗练手。 尚宛妗看得津津有味,心里想着,这药理和毒理还真是千差万别。比如,当归是补气血的,太子参也是补气血的,这些东西一起煎服,作用依然相同。 可毒就不一样了,马蹄蓝让人身上长疱疹,罗欢金也让人长疱疹,无论是马蹄蓝还是罗欢金,中毒了的人只要寻二钱地龙,煎水服用即可解毒。 可要是吃了混合在一起的马蹄蓝和罗欢金,便不会长疱疹,而是呕吐昏迷,解毒的法子也跟之前不一样了。 第230页 尚宛妗前段时间太过劳累,所以脖子不太舒服,最后那些红豆和绿豆,她让澍香带着人做成了枕头。 顾菱和黄悠觉得尚宛妗把豆子弄到漱春院来是在故意捉弄她们,可担心尚宛妗又说出让她们捡豆子的话来,于是指责的话提都不敢提。 如此过了几天,三人之间相处也算平和。 尚宛妗每日要么看医书,要么拿捡豆子吓唬顾黄二人,或者按照余万笔记里记载的食补法子熬汤给苦读的尚奚舟送去。 这日老夫人叫了顾菱和黄悠去常青院玩骨牌,澍香照例跟尚宛妗禀报自己打探来的消息。 「今日顾小姐身边的红线悄悄从后门送出去一封信,婢子跟红线套了话,那信是送往顾家的,顾小姐在咱们府上待了这么久,终于想家了。」 尚宛妗问道:「这几日就只有今日她才往外面传了封信?」 澍香点了点头,「红线喜欢吃小厨房做的烤鸭,婢子把小姐吃剩的悄悄给了她,她如今对婢子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尚宛妗有些诧异,「只有顾小姐身边的红线往外面送信了,黄小姐身边的青雨没有?」 第三章 澍香没有锦书机警,猜测道:「大概黄小姐性子开朗,在哪里都能自得其乐,所以没有顾小姐这般想家吧。」 尚宛妗却觉得不对,「你继续盯着……就这几日的功夫,定然有人会给顾小姐回音。」 自己这边还没有松口,目的没有达到,顾菱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给家里送信说要回去。再说了,黄悠素来比顾菱要娇气,断没有顾菱都给家里送信了,她还沉得住气的道理,这事要说没古怪,她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不可能。 澍香答应着去了,她刚出去,尚宛妗还没来得及喝口茶,就见沈嬷嬷在门口探头探脑。 尚宛妗想着自己让她打探外祖母那边的事情,就开口道:「进来吧!」 沈嬷嬷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她要说的果然是顾老夫人那边的事情。 「顾老夫人身边的丫鬟们口风都很严,所以老奴一直没有打听出什么消息来,直到今天,她身边的一个三等丫鬟,叫绿萼的,偷摘花园里的万寿菊拿到后门去卖给外面的人,老奴抓住了她的把柄,才打听出一些消息来。」 前两日顾吟风去跟尚知章告辞,说是要带着顾老夫人游览锦都,尚知章好面子,不许他们搬出去住,让他们每日只管出去游玩,玩尽兴之后照样回武威侯府来住着。 顾吟风因为等着尚宛妗那边的消息,所以没有强烈推辞。 沈嬷嬷脸上露出骇然的神色来,「老奴听绿萼说,她因为常从如眉那里买了一种让人吃了飘飘欲仙的仙药,往往是月例银子刚发就转到了如眉手里,甚至花光了积蓄,就连身上稍微值钱点的首饰、衣裳都拿去典当了。她卖咱们花园里的万寿菊,也是为了买仙药。」 沈嬷嬷满脸的不理解,「也不知道那仙药是不是吃了跟嫦娥一样能飞上天当仙女,都这样子了,那绿萼竟还是觉得那仙药好,一直跟老奴讲那仙药的妙处,说是要给老奴牵线,让老奴去如眉那里求购。」 尚宛妗看了她一眼,道:「你若是去如眉那里买仙药,她定然能得到奖励,兴许是一些仙药,或者是钱财。」 沈嬷嬷点头,「老奴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拒绝了绿萼。她一个丫鬟,为了仙药都能做出偷亲戚家花儿的事情来,要是别的普通人家,为了这仙药岂不家破人亡!」 她随口一说,尚宛妗却沉了脸色。 是啊,这五石散从何而来?要是这五石散谁都能花钱买来,这天下不知道多少人家会家破人亡! 沈嬷嬷见她的脸色难看,就知道自己是打探到了一个重要的消息,她于是仔细回忆自己跟绿萼的对话,继续道︰「老奴也问了她这仙药有什么好,竟让她这般魔障,小姐猜绿萼说了什么?」 「她怎么讲?」尚宛妗这会儿也没有心思不快沈嬷嬷故意吊胃口了。 沈嬷嬷神情变得古怪极了,「绿萼说,那仙药让她觉得自己不是供人使唤的奴隶,让她有一种赛神仙的感觉。」 尚宛妗又想起自己曾看到曲嬷嬷从顾老夫人房里出来的事情来,难不成,曲嬷嬷也开始服用那仙药了? 打发走沈嬷嬷之后,尚宛妗就让锦书找了个小丫鬟过来,吩咐道一旦顾三老爷回来,立刻过来传话。 以前她对如眉嬷嬷的身分和用心只是怀疑,现在却是有了切实的证据。 如眉嬷嬷是有五石散的人,难怪她能挤掉顾老夫人喜欢的身边人,成为顾老夫人最信任的心腹! 就是不知道如眉嬷嬷背后的人和顾姨娘背后的人是不是同一个,如果不是,以顾老夫人信任如眉嬷嬷的程度,只怕她服用的五石散一半是来自顾姨娘,另一半就是来自如眉嬷嬷了。 要戒掉这五石散有多难,尚宛妗虽未亲眼见识,却能够想像,若是这过程中有如眉嬷嬷捣乱,中途定然会出意外的。 一听说顾吟风陪着顾老夫人回来了,顾老夫人在尚宛仪的陪同下去了花园散步,而顾吟风则是回了客房,尚宛妗立刻带着锦书去了客房那边。 听完尚宛妗的话,顾吟风又惊又怒,手里的茶盏还被他生生捏碎了。 他眼睛通红,骂道:「我早就觉得她不对劲了,之前只觉得她不知道劝谏母亲是个佞奴,没想到她竟然是个害主的蛇蝎……她怎么敢、她怎么能!」顾吟风后悔自己没有早些把如眉赶出顾家。 第231页 后悔之后,他又觉得自己这个儿子当得很不称职,如眉在顾家那么多年,没有人察觉到她有问题,反倒是来武威侯府没多久,就被外甥女给揪出来了。 外甥女比自己强!顾吟风苦笑着道谢,「元娘,这次真的是多亏了你。」 若不是元娘揪出了那个贼婆子,母亲信任那逆仆,那给母亲戒五石散的过程,他定然会让如眉陪着母亲的。 尚宛妗摆了摆手,「那毕竟也是我外祖母,我娘亲的娘亲。」 顾老夫人伤害她的那些言语和举动,都是因为药物所影响,她才不会因此跟她记仇呢! 她然后问道:「三舅舅打算怎么办?」 顾吟风在商场里摸滚打爬了那么多年,这点小事难不住他,当下有了决断,「别的人不足为虑,到时候半路丢下她们,她们自会跟着护院们一起回彭州。只是如眉是母亲信任的人,为了安抚你外祖母得带着,不过等回了锦都,就由不得她们了。」 到时候顾老夫人隔离起来戒五石散,如眉送去给锦王查探清楚,也算是还了锦王一个人情。 尚宛妗见顾吟风心里有数,这才松了口气,回了漱春院。 回到漱春院,她就见顾菱和黄悠端着半碗银耳汤逗毛毛,澍香则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小奶狗脆弱,哪里能吃银耳汤这种东西!尚宛妗心里升起一股怒火来,疾步上前把毛毛从地上抱了起来,递给锦书,道:「你带着去找澍香,她整日啥都不用干,怎么还看不好一条小奶狗?毛毛吃坏了东西、拉肚子倒在其次,要是冲撞了顾表姊和黄表妹怎么办!」 澍香每日事情多着呢,尚宛妗这话其实是说给顾菱和黄悠听的。 前几日,澍香把毛毛当成自己的眼珠子一样仔细看顾着,照着顾吟风说的法子小心翼翼的养着,生怕哪里没弄好,让毛毛生了病惹大家伤心,又因为她不待见顾菱和黄悠,所以并不让毛毛往尚宛妗的闺房跑。 澍香每次跟顾黄二人的丫鬟套话,都是安排好了别人暂且照顾小奶狗才去的。 顾菱和黄悠无聊了这么些日子,今日乍一见到京巴狗这么个新鲜物事,哪里忍得住,当下就指使澍香去给自己跑腿,把小奶狗留下来玩了。 澍香虽然不情愿,可她是丫鬟,又能怎么办?她虽有心去跟尚宛妗告状,可黄悠身边的青雨一直跟着她,就是想告状也不行。 澍香一边去帮顾菱和黄悠煮花茶,一边担心得不行……顾小姐和黄小姐是不是知道自己监视她们的事情了?不然怎么会让青雨一直盯着她啊! 其实是她多想了,顾菱和黄悠让青雨跟着她,无非是为了让青雨拖住澍香,好让她们跟这稀罕的京巴狗多玩一会儿! 见尚宛妗脸色难看,顾菱讪笑着放下碗,柔声对她道:「妗表妹别生气,是我和悠妹妹想喝花茶,澍香给我们煮茶去了。」 尚宛妗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黄悠这会子有些犯蠢,没有看出尚宛妗的不高兴,还兴奋地对她道:「妗表姊,你这条京巴狗真漂亮,让我们再玩玩好不好?」 尚宛妗冷声道:「往日这个时候牠该睡觉了。」 黄悠不满地皱眉,哪有傍晚睡觉的,又不是中午还要睡个午觉! 顾菱有心提醒她,可黄悠不知道是不会看人脸色还是傻,竟然还大大咧咧道:「该睡觉啊……过几日我回家了,就再也看不到牠了。妗表姊,我还从没见过京巴狗呢,你这条京巴狗是公的还是母的啊?要是母的,等生了小宝宝,送我一只好不好?」 已经一起住了好些天了,尚宛妗对黄悠这个人的没有自知之明还是有些了解的,因此听她说这话,倒没有像听到顾菱轻轻柔柔的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生气。 第四章 不过,她也高兴不起来就是了。 尚宛妗冷淡道:「我也只见过这么一只京巴狗,就算牠是母的,也生不出小宝宝来。」 「为什么呀?」黄悠脱口而出地问。 尚宛妗震惊的看向黄悠,有些想不通黄家人是怎么教女儿的,居然会蠢到这种地步! 顾菱到底是跟黄悠更亲近,连忙岔开话题,「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要真喜欢那京巴狗,我回头跟我哥哥说了,等考试之后闲了下来,让他帮你找一只来。」 黄悠已经反应过来知道自己失言了,见顾菱帮自己解围,感激得很,「谢谢菱姊姊。」 「这有什么,咱们是好姊妹嘛!」顾菱笑道。 尚宛妗看着她们姊妹情深的模样,有些反胃,转身就又挑了本医书出来看,等着晚膳。 等到第二天,顾家那边就来人了。 来人抱了个大包袱,说是顾菱平日在家里没有做完的鞋袜和香囊,大大方方当着老夫人的面给了顾菱。 顾菱又当场把包袱打开看了眼,里面确实是些做了一半的鞋袜和香囊。 老夫人甚至还贊了她一句女红好。 尚宛妗和锦书面面相觑,等从常青院出来,那包袱也是顾菱自己抱着,并没有交到丫鬟红线的手里,尚宛妗看在眼里,心里立刻起了疑。 回了漱春院,顾菱笑着对尚宛妗道:「妗表妹今日还看书吗?不如咱们姊妹们说说话吧,咱们都好些时候没一起说体己话了。」 往日因为担心被小姐拉着数豆子,顾小姐并不敢太跟小姐搭话,今日主动邀约,其中没诈才是怪事! 第232页 锦书拉了拉尚宛妗的袖子想提醒她,尚宛妗却是眉眼弯弯笑了笑—— 「好啊!」她竟是答应了下来。 顾菱眼里闪过一丝欢喜,然后黄悠也兴高采烈道:「正好,我带来的金银花茶还剩下一些,等下泡了大家边喝边聊,也降降火气。」 尚宛妗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道:「大家确实都需要降降火气。」 进了屋子,顾菱就亲自把那包袱收了起来,笑呵呵的指使黄悠去泡金银花茶。 尚宛妗假装没有看到顾菱对黄悠使眼色,捏了捏锦书的手心。 锦书会意,找了个藉口出门寻了澍香,让她悄悄跟着黄悠去厨房。 等澍香回来,她向锦书禀报导:「就是烧了开水,将一些干的花花草草丢到水里煮,与往日煮花茶并无不同。」 锦书一听皱了皱眉头,没有不同……难不成是她们太草木皆兵了? 让澍香下去之后,锦书进了屋子,悄悄对着尚宛妗摇了摇头。 尚宛妗面不改色,继续听着顾菱说蜀绣的事情。 没一会儿,黄悠就带着丫鬟端着热气腾腾的金银花茶走进来,屋子里立刻萦绕了一股温和的清香。 顾菱笑着夸黄悠,「还是你煮的花茶闻着最香。」 黄悠倒了一杯放在尚宛妗面前,眼睛亮亮的,有些得意的样子,「喝着也是最好的,妗表姊你快尝尝看。」 尚宛妗端了茶盏在鼻前闻了闻,道:「确实好闻,不过若要品尝,少不得等茶凉了再入口。」 那茶盏口沿上抹了地蛇果的汁液,她一下子就闻出来了。 地蛇果汁液的味道带了一股草药味,同金银花茶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并不怎么好分辨。这汁液本身是没有毒的,山间田野又常见得很,所以经常被江湖骗子拿去加面粉搓仙丹。 可它若是和金银花茶一起服用,就会让人身上起红痕,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中毒的人身上并不会发痒,红痕三五日便能消散。 她们让她身上起红痕要做什么?这又不会红在脸上,衣裳一遮,还能让她出丑不成? 黄悠见尚宛妗没有喝,显然有些紧张,手微微颤抖。 顾菱见状,怕尚宛妗察觉了,立刻把她的手拉到自己身后,「我后背有些疼,悠妹妹你受累,帮我按摩一下。」 尚宛妗看着她们装模作样,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看来这金银花茶她不喝,就不能知晓她们两个的打算了! 等金银花茶稍微冷了些,她便故作随意,端起来一饮而尽,然后笑着赞嘆,「黄表妹泡的花茶真好喝!」 「妗表姊喜欢就好。」黄悠见她喝了,立刻松了口气。 尚宛妗又陪着她们说了一会儿话,就推说困了,进了内室。 一进内室,尚宛妗就一脸苦相的吩咐锦书,「快,去厨房给我偷条苦瓜来!」 锦书有些不解,「小姐要苦瓜做什么?」又不是什么矜贵的东西,小姐贵为侯府嫡小姐,不过是要条苦瓜,哪里用得着偷? 尚宛妗撩起自己的衣袖,露出粉嫩白皙的手臂给锦书看,上面已经稀稀疏疏起了一些黄豆大的红点,嘴里道:「快去,你亲自去,藏在袖子里面带进来。」 锦书吓了一跳,因为顾菱和黄悠还在外间,不敢多言,忙匆匆去了。 尚宛妗暗暗冷笑,她不会平白无故扒自己的衣裳看,所以按理说,要发现这些红点,起码得等到夜间沐浴。顾菱和黄悠有什么打算,到那时应该很快就会露出狐狸尾巴了。 虽然这些红痕对她的身体并无伤害,可她素来小心谨慎,一定要悄悄解了才会安心。 而要消除这些红痕也容易,只需生吃一条苦瓜,一个时辰后,这些红痕便能消失得无影无踪。 顾菱和黄悠既然知晓地蛇果的用处,应当也知道苦瓜能让这些红痕消退,所以她让锦书去厨房偷苦瓜的事得隐密进行。 尚宛妗平日里满喜欢吃苦瓜的,锦书以为她要苦瓜是要用汁液擦手臂,所以特意选了条最大最翠的。 当尚宛妗一条苦瓜啃完,就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再也不会喜欢有苦瓜的菜餚了。 等一个时辰后,她撩开衣袖,手臂果然又恢復了光洁白皙。 等尚宛妗打着哈欠掀开水晶珠帘,一出来便见顾菱正对着黄悠举着三根手指,很严肃的样子,便笑道:「顾表姊这是在跟黄表妹发什么誓啊?」 顾菱和黄悠见她出来都吓了一跳,顾菱尴尬笑道:「我和悠妹妹闹着玩呢!」 「是吗?」尚宛妗不置可否,又道︰「今儿个是阴天,又有凉风,怕是要下雨了。我想去花园转转,你们去吗?」 黄悠忙摇头,「我有些困了,想睡一觉呢!」 顾菱也道:「我倒是想和妗表妹出去逛逛,可悠妹妹拉着我说了许久的话,我这会子也有些犯困。」 「那好,我自个儿去了。」尚宛妗带着锦书就往外走,她心里已然明白,这顾菱和黄悠只怕就等着她出门,好在她的房间里使坏呢,她总得给人家机会不是? 等出了漱春院,锦书才开口问道:「小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顾小姐和黄小姐想加害您?」 尚宛妗默认了,又走了几步,才吩咐道:「傍晚去松鹤堂用晚膳,让澍香跟着我,你带着澍荷和几个嘴紧的在屋子里仔仔细细的搜一搜,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 第233页 「好!婢子知道了。」锦书捏了捏拳头,心里愤恨极了,顾小姐和黄小姐算什么东西,商户人家的小姐也敢欺负到侯府嫡女头上来! 等到松鹤堂那边传来用晚膳的消息,锦书就推说身子有些不舒服,没有跟在尚宛妗身边伺候,让澍香跟了去。 顾菱和黄悠心里有鬼,有些战战兢兢,所以并没有发现锦书和尚宛妗的小动作。 到了松鹤堂,大伙儿惯例是先陪着老夫人等人说话,才开始用膳。 用膳到一半的时候,锦书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松鹤堂,替换了澍香的位置,帮尚宛妗布汤。 锦书小声地对尚宛妗道:「搜出来了,是一些男人的旧鞋袜和一块做工粗糙、玉质低劣,不值什么钱的玉佩,东西就藏在给毛毛装球的篓子里。」 尚宛妗心一凛,顿时明白了顾菱和黄悠的算计……她们这是要毁了她啊! 她每到晚饭后都要陪毛毛在房间里玩一会儿球,毛毛聪明,每次都主动去篓子里把球叼出来,顾菱和黄悠把男人的旧鞋袜和那劣质玉佩放在那里,待会儿用完晚膳,她们必然会邀请旁人去一趟漱春院。 第五章 到时候毛毛当着大家的面叼出那男人的旧鞋袜和玉佩,她们再「不小心」看到她身上的红痕,那她就是有十张嘴巴也说不清了。 一旦她背上不好的名声,不论顾黄谁家再来提亲,武威侯府还不得感恩戴德的把人给送过去? 果然是好算计! 可惜,她们不了解尚知章,不知道尚知章对她这个嫡女有多厌恶,若真出了这种事情,尚知章好不容易得了这机会,哪里会留着她?要么打杀了,要么直接把她送去家庙、剃了头做姑子。 想到这里,尚宛妗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锦书又道:「婢子不晓得小姐的安排,悄悄找鹤鸣院的丫鬟,要了大少爷的旧鞋袜和玉佩替换了下来。」 「嗯。」尚宛妗轻声点了点头,然后略一思索道:「你这会子再回去,搜搜她们的行李,红线和青雨的也都不要放过,总有些蛛丝马迹在。」 这些东西是顾菱弄进来的,顾菱想让尚宛妗当她的嫂子,黄悠也是一样的心思,顾菱担着风险,没道理为黄悠做嫁衣裳,除非黄悠答应了不跟她争抢。可要黄悠主动让路,顾菱定然也要付出些什么才行。 尚宛妗不信她们两个小姑娘能把什么都处理得干干净净。 锦书答应着去了。她悄悄的来,悄悄的走,除了坐在尚宛妗旁边的尚宛仪和尚宛逑,谁都没有注意到。 用完晚膳之后,尚宛妗不动声色,想要看顾菱和黄悠会选谁下手。她猜测要么是老夫人身边的越嬷嬷,要么是钟雪盈身边的曲嬷嬷。 谁知,顾菱却选了秦氏。 顾菱小心翼翼地对秦氏道:「大约是院子里树木多蚊虫也多,这几个晚上我和悠妹妹老被蚊子吵醒,不知二夫人可有驱蚊虫的香?」 漱春院住着客人,又住着武威侯的嫡女,她这么一说,秦氏于情于理都会亲自带着人过去看看的。 尚宛妗赶在秦氏前面笑着开口道:「是吗,我每晚睡得早,倒没有听到蚊虫的嗡嗡声。」 她明知道顾菱和黄悠找藉口是为了引秦氏去漱春院,虽然那边已经布置好了,不怕她们使坏,但她不高兴,就是想为难她们一下,不让这两人这么容易得逞。 「约莫是妗表姊白日里太累了,所以晚上睡得香甜,才没有察觉。」黄悠听尚宛妗这么说,立即道。 「哦……」尚宛妗故意眨了眨眼睛,然后笑着对秦氏道:「二婶娘,您看,顾表姊和黄表妹根本不喜欢跟我亲近。我漱春院也有驱赶蚊虫的香呢,她们偏要来麻烦二婶娘,可见心里是把我当外人了。」 尚宛妗看着顾菱和黄悠露出着急神色,心里就跟喝了碗冰镇绿豆汤一样舒爽。 黄悠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反驳,只好求助的看向顾菱。 顾菱淡定多了,收敛了心思,笑道:「哪里是把妗表妹当外人,我和悠妹妹实在是着急了,一时之间没有想到漱春院会有这东西。」然后脸上带了些疑惑,问道:「不知妗表妹那里可也有鼠药,昨日你不在屋子里,一只硕鼠忽然被你养的京巴狗追了出来,满屋子乱窜,把悠妹妹吓得不行。这硕鼠偷点吃的也就罢了,妗表妹屋子里面的东西贵重,若是被咬坏了就不好了!」 鼠药毒得死老鼠,也毒得死人,尚宛妗一个小姑娘,她住的院落里怎么会时常备着鼠药呢? 「有老鼠?」秦氏一听,立马道:「怎么不早过来说!」然后扭头对尚宛妗道:「你这孩子,什么都喜欢瞒着我们,到了夜里,那老鼠上了床咬坏了耳朵可怎么办?」 老夫人道:「既然如此,你快带着人过去看看,该打死的打死、该下药的下药。」她是最不喜欢老鼠、蟑螂这些东西,觉得牠们代表着贫穷和骯脏,所以一听秦氏和顾黄二人说起老鼠,就有些反胃噁心,面前的残羹冷炙还没撤下去呢,她心里厌恶,就想赶快把人给打发走。 秦氏回了话,然后勐地起身,「走,过去看看。」 她跟老夫人告了退,就带着三个小姑娘往外面走。 钟雪盈这次突然聪明了一回,看出顾菱和黄悠状态有些不对劲,就询问般的看向尚宛妗,然后见她摇了摇头,这才不做他想,只吩咐丫鬟收拾桌子。 第234页 刚到漱春院,她们就看到沈嬷嬷抱了京巴狗,在抄手游廊拿一截树枝逗牠玩。这是京巴狗一天最有精神的时候,澍香跟着尚宛妗去松鹤堂伺候了,京巴狗就暂时交给了沈嬷嬷照管。 顾菱见状,悄悄拉了拉黄悠的衣裳。 黄悠会过意来,就娇憨的对秦氏道:「妗表姊这狗聪明着呢,知道自己叼球出来玩。二夫人见过没有?」 秦氏因为上次叫尚宛宛疏远尚宛妗的事情,心里对尚宛妗略有些愧疚,所以好久不曾来过漱春院。这京巴狗来了之后,她听人说了好几次这狗乖巧,今日以前却还是从未见过呢! 黄悠一副想要帮助毛毛在秦氏面前表现的样子,动作迅速的抱起沈嬷嬷怀中的京巴狗,几个箭步就进了尚宛妗的闺房,把京巴狗放在地上,煞有介事道:「毛毛,快、快去把你的球球叼来,咱们一起玩。」 尚宛妗没有阻止,而是似笑非笑的看着黄悠。 顾菱见状,觉得有些奇怪,又觉得自己的计画天衣无缝才是,于是勉强笑道:「大家也别站在这儿了,先进去吧!」 秦氏看向尚宛妗,见她点了点头,才抬脚朝里面走。 顾菱故作随意,状似关心的开口问尚宛妗,「妗表妹今儿个换衣裳,我看到妗表妹身上有许多红斑,会不会是那臭老鼠爬上了床?老鼠这种东西,到处都钻,脏得要死,妗表妹身上那些红斑怕是要赶紧看看大夫才是。」 秦氏一听果然信了,她同老夫人一起管家,尚家大小姐身上若是因为老鼠有了瑕疵,只怕她未来的婆家会怪罪到自己身上,未免就着急了,忙问道:「元娘,这可是真的?你这孩子,怎么不早点儿跟婶娘说啊,要是身上留疤了那可得了!」 她伸手想要掀开尚宛妗的衣袖看看,可因为之前的事情两人已经疏远了许多,她到底没敢动手。 尚宛妗往澍香身边避让了一下,脸上露出勉强的笑容来,「没有的事情,是顾表姊看错了吧!」 看来她是发现了身上的红痕在遮掩呢!顾菱心里一喜,正色道:「妗表妹,这个可不是玩的。不单是我看到了,悠妹妹也看到了,左右大家又不是外人,若你身上真的起了红斑,赶紧医治才是正经,我和悠妹妹定然不会传出去的!」 秦氏听顾菱这么一说,就更深信不疑了,急切道:「元娘,顾家姑娘说得没错,这个可不是闹着玩的!」 尚宛妗抿了抿嘴,依然坚持道:「我身上没有长红斑,是顾表姊看错了。」 秦氏疑惑地看向顾菱询问,顾菱此时已经兴奋于自己的计画要得逞了,保证道:「我看得真真切切,悠妹妹也看到了,总不可能两个人都看错了吧!」 众人进了屋,有小丫鬟又点了一盏油灯,屋子里瞬间明亮了许多,隔着内室的水晶帘子在灯光下时不时闪过一缕光芒,然后就听到水晶帘子零碎而清脆的响声,京巴狗卖力的拖着东西往外钻。 秦氏顾不得那边,正要继续劝说尚宛妗,就听到黄悠哎呀了一声—— 「这屋子里面怎么有男……」 她后面的话说不出来了,只一脸惊惶的看向尚二夫人。 秦氏的婆子快步上前,从京巴狗的嘴里抢下东西来,见那竟是一双男人的鞋子,顿时脸色铁青的对秦氏道:「二夫人,这是旧物!」 旧物,那就是被人穿过了的意思!那鞋履的款式,明明是男子的款式!尚宛妗屋子里怎么会有男人的鞋履! 秦氏眼神一厉,扭头问锦书,「大小姐的闺房都归你管,这是怎么回事?」 顾菱心里有些着急,现成的男人鞋履、尚宛妗身上又有红斑,有这些明显的证据在,二夫人怎么就这么蠢,脑子转不过弯呢! 第六章 她倒是有心挑明了,可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不该懂得这些,若是主动挑明了这种事情,只怕以后也不用做人了。 可恨她这次在武威侯府留得突兀,来不及将自己的奶娘一起带过来。 相对于顾菱的着急,黄悠则是轻松多了,她答应顾菱的事情已经做完了,不管事情成与不成,顾菱都得履行她的承诺。 锦书扭头看向尚宛妗,然后抿了抿嘴、低下头闷声闷气道:「奴婢不知。」 「不知?你居然不知?」秦氏实在是着急得狠了,在府中素来有些老好人形象的她难得的发了火,骂道︰「你这也不知那也不知要你何用?你脑子是不是被门夹了!」 「二婶娘!」尚宛妗皱眉,开口打断道︰「锦书是我的丫鬟。」 秦氏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又不敢自己对上尚宛妗,这时,她身边的那个婆子就开口说话了:「这么大的事情,不如请老夫人过来。」 秦氏一听,心里一喜,立即就派人过去请老夫人,自己则吩咐自己带来的那些丫鬟婆子守好各处大门。 尚宛妗立刻道:「婶娘不必如此着急,这件事里面定有误会,不如听侄女解释一番再作定论!」 秦氏一听这话,便觉得她是心虚,因此并不理会她。 顾菱则心中得意,她巴不得闹大一点,闹得越大越好! 尚宛妗见秦氏不理会自己,就拉着锦书的手,与她坐在一张锦杌上,满脸的「忧心仲仲」。 京巴狗见屋子里人多便开始疯闹起来,绕着大家的脚跑来爬去,尚宛妗怕有人踩到牠,忙叫澍香抱着牠站在了一边。 第235页 澍香这段时间伺候京巴狗已经哄出了心得,把京巴狗抱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牠的头顶、挠牠的下巴,小京巴立刻就不闹腾了,没一会儿,就发出了舒服的哼哼声。 老夫人很快就赶了过来,她的脸色铁青,一进屋子,先是目光凌厉的扫了众人一眼,然后气势十足的在太师椅上坐下来,喝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菱怕尚家人煳弄过去,于是抢着开了口,「回老祖宗的话,菱儿和二夫人正劝着妗表妹让大夫医治医治身上的红斑,谁知妗表妹的京巴狗从内室叼出男人的鞋袜来!」 她这么说,尚家人再装煳涂,传出去了就更不好听了,不但尚宛妗的名声保不住,武威侯府所有小姑娘的名声都保不住了。 谁知道有多少龌龊事情被装傻煳弄过去了呢! 老夫人果然没有辜负顾菱的厚望,她听了这话,就脸色难看的喝斥尚宛妗,「孽障,你还不快给我跪下!」 她的声音极大,又有些尖利,吵得众人耳朵嗡嗡作响。 尚宛妗咬唇上前,看了老夫人一眼,「老祖宗,不知道元娘做错了什么事情?」 「你有脸问做错了什么事情!」老夫人挥着拐杖就要上前痛打尚宛妗。 她是活了几十岁的人,尚宛妗身上有红斑,小姑娘闺房内室有男人的鞋袜,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还能猜不出来吗! 堂堂的武威侯嫡长女已经不是完璧之身,这事若传出去,谁家还要她?既然不能嫁个好人家,自己何苦还要继续忍耐她? 「母亲,且慢!」 门口传来钟雪盈的声音。尚宛妗扭头,就看到钟雪盈匆匆进门,来到了尚宛妗面前。 「母亲,事情还没有弄清楚,何苦这般着急,倒让外人看了笑话。」 她还指望尚宛妗帮她呢,怎么能眼看着尚宛妗这个时候就被人毁了! 钟雪盈心里想着,自己这次若是帮了尚宛妗,尚宛妗必定对自己感恩戴德有求必应。谁知一扭头就对上尚宛妗似笑非笑的眼神,不由得一愣,立刻就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老夫人还在大发雷霆,「哪来的外人?顾菱和黄悠的娘都是我的侄女,难不成还会把元娘做的丑事传出去不成?」 尚宛妗上前一步,看着老夫人,冷声问道:「老祖宗这便认定我做了丑事?」 老夫人指着那鞋履,厉声道:「难道还有谁冤枉你不成?」 「自然是有人冤枉我的。」尚宛妗突然伸手指了黄悠,又指着顾菱,道:「我们武威侯府好心好意留她们作客,她们却想方设法诬陷尚家嫡女,这事儿我若是去击鼓鸣冤,按律,大概要判她们绑绿髮带的!」 大齐朝律法里有一条规定,未出阁的女子若是犯了诬陷他人的罪名,在成亲之前,头上就得绑一条绿髮带,好教众人知晓她们德行有亏。 「老祖宗!」顾菱看着黄悠要跟尚宛妗争执,连忙几步上前在老夫人面前跪下来,「老祖宗,菱儿什么都没有做,妗表妹这么冤枉我,菱儿也不好说什么,这就立刻带着丫鬟收拾东西连夜回去了吧!」 老夫人素来爱面子,一听顾菱这么说,果然都把火发到尚宛妗头上,气得整个人直发抖:「你这是要气死我才甘心啊!自己做出了丑事,却往菱姐儿和悠姐儿头上泼脏水!我看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亏她们这些日子把你当姊妹的关心你!」 尚宛妗冷笑,看向顾菱,「你们敢保证没有陷害我吗?」 顾菱柔柔弱弱的看了尚宛妗一眼,黄悠大声嚷道:「妗表姊,你若是不喜欢我们,我们走就是了,何苦说这种诛心的话!」 「好!我屋子里面有纸笔,你们立刻写下来,签字画押,若是我真的做出了什么丑事,听凭你们处置,若是我什么都没做,你们诬陷我,你们就得认罪。」 说完,她又看向老夫人,「也是老祖宗识人不清!」 尚宛妗表现得很强势,咄咄逼人,可落在顾菱眼里却是她在硬撑。顾菱对自己设的这个局深信不疑,因此听尚宛妗这么说,心里反而有些高兴。 可后面涉及到了老夫人,这话她就不敢擅作主张答应了,而是低着头不说话。 老夫人本就想借着这次机会严惩尚宛妗,可自己若是做得太过分了,难免被尚奚舟怨恨。如今见顾菱和黄悠信誓旦旦,又有物证在,这既然是尚宛妗自己要求的,尚奚舟也就怪不到她头上来了,于是她沉声对顾菱道:「你们写!」 尚宛妗对锦书点了点头,锦书去柜子里取了纸笔来,研了墨。 顾菱看似迟疑,实则急切的按照尚宛妗的要求写好签字、按了手印,然后将字纸递给黄悠签字按了手印。 等黄悠签字之后,顾菱却又从黄悠手里把那张纸拿了回来,目光灼灼的看向尚宛妗,道:「总不能只有我们写,妗表妹也该落个名才是。」 「好,我落。」尚宛妗似笑非笑的看了顾菱一眼,接过纸笔用簪花小楷写了自己的闺名,按了手印,然后把笔递到老夫人面前,道︰「老祖宗、夫人、二婶,你们也都落名按印,算是做个见证吧!」 老夫人二话不说就应了下来。 她已经被怒气沖昏了头脑,顾菱和黄悠也被即将到来的成功沖昏了头脑,在场众人中,还算比较清醒的钟雪盈和秦氏到这时已经看出事情的不对劲来了。 钟雪盈跟尚宛妗结成了「同盟」,自然不会提醒老夫人,秦氏虽然想提醒,可几欲开口都阴错阳差的被老夫人挡了回去。如今老夫人在那张纸上签了字,她就是再提醒也没有用了,又怕老夫人回过味来怪罪,只好跟着一起装傻。 第236页 最后,尚宛妗把那张纸交到了钟雪盈手里,「东西重要,还是由夫人保管吧!」 老夫人等人皆知钟雪盈与尚宛妗不和,对此自然没有反对意见。 门已经关上了,尚宛妗开口招唿丫鬟将屏风移了过来,挡住下人们的视线,然后在顾菱黄悠的笃定、老夫人的愤怒、秦氏和钟雪盈的好奇中,撩起了自己的衣袖,露出白净光洁的胳膊来。 哪来的什么红斑!众人瞪大了眼睛。 尚宛妗愤恨的指着顾菱和黄悠的鼻子骂道:「还说没有冤枉我?你们刚刚说是今天下午看到我身上的红斑的吧?什么样的红斑几个时辰就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第七章 确实有红斑能几个时辰就消失得干干净净,可照她们话里的那个意思,尚宛妗身上的红斑是与男人欢好留下来的。老夫人等人都是过来人,哪里不知道与男人欢好留下来的红痕最快也要两三天才能消退。 「这男人的鞋履是怎么回事?」老夫人皱着眉头喝道︰「难不成不是你的?」 她心里其实已经觉得不妙。尚宛妗身上没有红斑,她与男人欢好的铁证也就没有了。漱春院又不是只住了尚宛妗一个人,尚宛妗这个时候完全可以把这鞋履的事情推到顾菱和黄悠身上,不但摘清了自己,还可以倒打顾菱和黄悠一耙! 若是换了真心关爱晚辈、为晚辈着想的人,这会子应该高兴才是,武威侯府小姑娘们的名声算是保住了。可老夫人向来自私又愚蠢,刚刚被激得签了那张纸,若尚宛妗是清白的,就成了她纵容顾菱和黄悠构陷自己的孙女,所以此时此刻她不但不高兴,反而巴不得尚宛妗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 「是我拿进漱春院的。」尚宛妗镇定自若的点了点头。 老夫人心里松了口气,正要义正词严的发怒,就听到她又道—— 「给哥哥做了双新鞋,昨日让哥哥过来试了,正巧看到哥哥的旧鞋鞋底有些脱线,所以留下来打算帮他缝一缝。我好好放在柜子里面的,也不知道怎么被毛毛翻出来了。」 秦氏一听,看向顾菱和黄悠的眼神就变得难看起来,当时京巴狗刚跑进内室就拖了这鞋子出来,那点儿时间哪里够牠去柜子里翻东西,原来自己今晚是被她们两人算计了! 秦氏眼里闪过一丝怒意。 老夫人则是一口气憋在喉头,上不去下不来,心里第一个想法就是刚刚那张纸不能落在尚宛妗手里。 尚宛妗转身就从钟雪盈手里取了大家签名按手印的宣纸,折了折塞进自己怀里,一本正经道:「我尚宛妗虽只是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娘子,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够欺负的。这张纸我收起来了,来日公堂上也多了一份铁证。」 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身在深宅内院,只要被看管起来,别说是去衙里击鼓鸣冤,就连尚奚舟都不是想见就能见的。 尚宛妗说这番话也不是真的要跟她们对簿公堂,而是一个警告罢了。 老夫人看着她把那张纸收起来,又听到这番话,惊怒交加之下辨不了真假,竟然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众人吓了一跳,顿时慌乱了起来。 顾菱和黄悠神色既慌张又茫然,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发展到现在这一步来了。 越嬷嬷赶紧上来掐老夫人的人中,老夫人疼醒过来,一扭头就看到站在旁边的尚宛妗,就又晕了过去。 秦氏顾不得其他,赶紧吩咐下人道:「抬老夫人回常青院,快请大夫来。」又看向尚宛妗,欲言又止,不知道是想指责她还是怎么的,到底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尚宛妗淡淡道:「二婶娘你去忙吧,我这里就不需要你看顾了。」 秦氏看了眼地上跪着的顾菱和黄悠,想了想,到底没有管她们,带着下人们抬了老夫人匆匆出了漱春院。 钟雪盈站在原地心情很复杂,她这才发现尚宛妗远比自己想像的还要聪明。自己之前斗不过她,连嘴上的便宜都没有占多少,不是没有理由的。 尚宛妗低头俯视着顾菱和黄悠,看得她们忍不住一阵颤慄,这才提声说给屋里的下人和屋外看热闹的人们听,「顾家小姐和黄家小姐品行不端,在武威侯府作客,反而耍手段陷害我这个尚家嫡长女,将信任她们的老祖宗给气晕了过去。这样的人,我们武威侯府也留不起,这便收拾了行李,套辆马车,送她们回自个儿家吧!」 顾菱和黄悠听了整个人一震,大晚上的被送回家,就算尚家人什么也不说出去,外面的人照样会觉得她们两人品行有问题,所以才会让武威侯府大晚上的送客,连一夜都等不了。 就算没有对簿公堂,此举已然毁了她们! 「你不能这样做!」黄悠尖叫,「你明明好端端的无事!」 「黄悠!」顾菱脸色惨白的喝止。 尚宛妗笑得眯起了双眼,像一只狐狸,「你这便是承认有意陷害我的了!」 黄悠反应过来,也一脸惨白。 此时屋子里只有锦书、澍香和沈嬷嬷是尚宛妗的人,可用的不多。尚宛妗看向钟雪盈,「夫人,您觉得这般处置如何?」 钟雪盈喉头有些涩,勉强道:「你处置得极对,别人都欺负到头上来了,若是放过她们,武威侯府的威严何在。」然后转头吩咐曲嬷嬷,「你带着人收拾了她们的东西就让人送她们回去吧,就说是我的命令。」 第237页 曲嬷嬷是个忠心的,虽然诧异钟雪盈突然这般护着尚宛妗,却还是照着她的吩咐,迅速收拾了顾黄两人的行李,把人往外送。 顾菱和黄悠到底也是闺阁女子,做不出那打滚撒泼的事情来,见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于是不哭也不闹,只心如死灰的跟着往外走。 这边送客,那边迎大夫,整个武威侯府顿时乱糟糟的。 尚奚舟那边得了音信赶过来时,来漱春院打听消息、看热闹的人都走了,钟雪盈也带着人先离去了,只有尚宛妗正看着澍香收拾刚刚老夫人晕倒时打碎的茶盏。 见尚奚舟进来,尚宛妗笑道:「哥哥,这是我最喜欢的茶盏,现在打坏了,你可得送我一套新的。」 尚奚舟想着自己听到的那些话,再看到桌子上还放着自己的鞋履,眼睛有些红,心疼得不行,上前抱住尚宛妗的肩膀,闷声闷气道:「元娘,等咱们搬出去了,一定不教你再受这样的委屈。」 「我哪里委屈了!」尚宛妗失笑,「哥哥没有看到,是元娘在欺负别人呢!」 尚奚舟不悦道:「我的妹妹那么善良,无缘无故怎么会欺负别人,总归是她们先动的手。」 尚宛妗今晚的举动落在钟雪盈等人眼里,就是太有心机,以后她们会加倍忌惮她,可落在尚奚舟眼里,就成了尚宛妗受了太多委屈,被逼得无路可走才不得不出手自救。 这才是至亲! 尚宛妗正要说话,就听到外面一阵嘈杂声,出去一看,原来是隔壁的顾老夫人回来了。 今日顾吟风带着顾老夫人去吃了冷泉鱼,那冷泉鱼是精心饲养出来的,肉又嫩,刺又少,顾老夫人忍不住贪食,所以他们才回来得晚了些。 他们进府的时候看到顾菱和黄悠上马车,顾吟风心里诧异,就抓住一个丫鬟问,由于上面没有交代不能多嘴,顾吟风又生得英俊潇洒,那丫鬟便乐得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了他听。 顾吟风听了之后又气又怒,要不是知道尚宛妗现在好好的,说不定就要跟尚家人理论理论了。 不过虽然知道尚宛妗没事了,他还是有些担心,于是借着送顾老夫人回漱春院,跟了过来。 顾老夫人心里虽然不喜尚宛妗,可这些日子儿子难得与自己亲近了许多,她还盼着他明日带自己去爬西山呢,因此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 进了漱春院,顾老夫人冷笑着回了自己的屋子。 顾吟风满脸担忧的朝着站在门口的尚奚舟和尚宛妗走过来,问道:「元娘,还好吧?」 尚宛妗笑着给他宽心,「没事,我好着呢!有哥哥和三舅舅在,谁敢欺负我呀!」 顾吟风被她这话说得愧疚无比,尚奚舟也就罢了,他自己何曾给尚宛妗撑腰过?然后心里又有些怨自己的两个哥哥,喜欢读书又不去入仕,家里但凡有个朝中人,自己面对尚家人时也不会这么气短,妗姐儿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一个靠山都没有。 然后他又苦笑,有没有靠山又怎样,许多女子的娘家比他们顾家还不如呢,照样可以护住自己的女儿和她的子嗣们。 顾吟风心里羞愧极了,看到尚宛妗努力让他们宽心的样子,只觉得两颊火辣辣的,实在是站不住,又见尚宛妗确实是没有吃亏,于是叮嘱安慰了几句之后就匆匆而逃。 尚奚舟担心妹妹胡思乱想,不肯立刻回鹤鸣院,同尚宛妗一起等常青院那边的消息。 第八章 两人没等多久,就听到丫鬟回来禀报说那边老夫人已经醒过来了,大夫说老夫人是怒火攻心,好在老夫人平日里身子健康,吃两帖药就好了。 尚奚舟松了口气,尚宛妗倒不觉得有什么。 丫鬟话音刚落,就见常青院的柳枝来了,行了礼之后,对尚宛妗道:「大小姐,老夫人嘴里念叨着您呢,二夫人让奴婢来请您去一趟常青院。」 「是吗!」尚宛妗似笑非笑的看着柳枝。 平日里往各房跑得最勤快的是荷香,柳枝不如荷香说话圆滑灵巧,见尚宛妗这般反应,顿时有些吶吶,干巴巴道:「老夫人最心疼大小姐了。」 这见鬼的话不论谁听了都不会相信。 尚宛妗嗤笑,然后当着柳枝的面把一张纸交到了尚奚舟手里,「哥哥可要帮我把这张纸保管好了,妹妹我的身家性命都在这上面呢!」她意味深长的看了柳枝一眼,继续道:「若是有人敢跟哥哥要它,哥哥便把它给锦王殿下送去吧!」 柳枝之前没有同老夫人来漱春院,等大家回常青院时,又因为老夫人的昏迷场面乱糟糟的,所以她并不知道之前漱春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那张纸上到底写了什么,只是锦王恶名在外,她单单听到尚宛妗说出「锦王殿下」四个字就不由得后背一凉,心里怕得慌。 尚宛妗带了锦书,对柳枝道:「走吧!」 柳枝看到尚奚舟把那张纸小心摺好,揣进衣袖里,忙匆匆跟着尚宛妗和锦书一起出了漱春院。 等到了常青院,进了正房内室,就看到老夫人躺在床上,床前一大堆的小辈或立或坐。 尚宛宛看到尚宛妗进来,眼睛一亮,唤道︰「大姊姊。」 老夫人不悦地轻咳了一声,秦婉便拉了尚宛宛一下,尚宛宛就迴避了尚宛妗的眼神,不说话。 尚宛逑看向尚宛妗的眼神则带了几分喜意,似乎尚宛妗马上就要吃苦头似的。 第238页 尚宛妗不疾不徐的行礼,老夫人只摆摆手让她起身,然后问道:「那张纸呢?」 尚宛妗笑道:「顾菱和黄悠有意诬陷加害于我,祖母作为武威侯府的当家女主人,自然要维护孙女的清白、维护武威侯府的颜面,可人已经被夫人送出府了,这个时候再追究她们姊妹两人未免显得我们侯府不给人生路。那张纸我好好收着呢,祖母不必为元娘出头了。」 老夫人被尚宛妗这番话砸得脑仁儿直疼,她要那张纸哪里是要帮尚宛妗讨公道,明明是要毁尸灭迹,销毁自己纵容外人诬陷加害侯府嫡女的把柄!可那张纸还在尚宛妗手里,形势逼人低头,尚宛妗怎么说,她也只能怎么认了。 她的脸上带着虚伪的笑容,用从未有过的柔和语气对尚宛妗道:「好孩子,你能为侯府想这许多,祖母便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可这亏咱们也不能白吃了,你且忍耐,祖母早晚替你讨回公道。」 「元娘还以为顾菱和黄悠都是祖母的侄孙女,祖母便捨不得替元娘讨回公道了呢!」尚宛妗做出一脸感激的表情来,比老夫人的虚情假意看起来逼真多了,「没想到祖母为了元娘,竟然能大义灭亲!」 老夫人一听,脑仁儿疼得更厉害了……她做了什么,怎么就成大义灭亲了?但这个时候她不能跟尚宛妗计较这个。 屋里油灯如昼,除了尚宛妗,众人噤若寒蝉。老夫人干咳了两声,笑道:「元娘懂祖母的一片苦心便好。只是那张纸放在元娘那里,祖母到底担心,虽然你自然是不会胡来的,可你还年轻,要是被有心人利用了去,就得不偿失了。」 「那祖母待如何?」尚宛妗明知故问。 老夫人努力做出关心的样子来,「不如把它交给祖母,让我帮你保管。」 她说完这话就期盼的看着尚宛妗,虽然知道尚宛妗答应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她却还是忍不住抱着一丝希望。 尚宛妗脸上依然带着笑,「孙女又不傻,怎么可能让有心人利用了去!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能见的人有限,祖母说的这有心人是钟家还是顾家?」 她嘴里这么说,可落在老夫人耳里却成了「我又不傻,怎么可能把那东西交给你保管」,气得老夫人胸口又一阵闷疼。 尚宛妗笑道:「夜深了,婆子已经熬好了药,祖母早些休息才是正经。这府里祖母管着中馈,以后有祖母操心不完的事情呢!」 老夫人脸色一变,尚宛妗却已经福了福身告辞,「元娘做事素来有分寸,这一点没有人比祖母更清楚的了,所以祖母少花些心思在元娘身上,不知道要轻松多少。天干物燥,祖母房里灯火通明,还是要小心烛火才是,今晚闹了这么大一场,祖母也该累了,孙女这就不打扰祖母了。」 老夫人气得不行,却只能看着尚宛妗带着锦书离去。这一刻她已经察觉到尚宛妗对她态度的转变,以前尚宛妗诸事忍耐,忍无可忍才会对敌人下狠手治一治,对她则素来有着表面的恭谨,然而现在的尚宛妗似乎已经不屑忍耐了。 就好像布了一个局,如今局已成,只等东风到来,用不着再小心翼翼了一样。 老夫人随手抓起床前锦杌上水晶盘里的一个果子朝着外面砸去,正好从尚宛逑脸颊旁边擦过去,砸在最大的一盏烛台上。 「滚,都给我滚回去,挤在这里看我是不是死了吗?」老夫人把气撒在了其他人身上。 大家心里委屈极了,尤其是尚宛逑,脸颊火辣辣的疼,却不敢说一句话。 秦氏心里闪过一丝恨意,面上却毫无愤懑,开口让大家先回去。 「你也滚!」老夫人皱眉对秦氏道。 当着一屋子小辈、下人们的面挨了她这一句,秦氏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嘴唇直发抖,到底还是带着人出去了,屋里就剩下越嬷嬷、荷香、柳枝伺候。 老夫人气哼哼的对越嬷嬷道:「你说她是不是反了天了?真以为靠那张纸就能拿捏住我了?」 「她怎么可能拿那张纸来拿捏老夫人。」越嬷嬷跟在老夫人身边的时间久了,自然了解她的脾气,知道怎么劝她,「大小姐再怎么折腾,年底她就要及笄了,亲事还掌握在老夫人手里呢,她怎么敢跟老夫人翻脸。」 「她若是不跟我翻脸,今晚是怎么回事!」老夫人听了她的话,心情果然好了一些。 越嬷嬷轻声道:「顾小姐和黄小姐做事太过阴损,当时老夫人又是那样的态度,大小姐今晚怕是实在是委屈得狠了,咱们侯府的姑娘,谁受过这份罪?」 老夫人也委屈得很,「又不是我吩咐菱姐儿和悠姐儿陷害她的,她不是已经把人送走了吗,也该出气了,谁给她的胆子到我面前来耍小性子!」 「自然是老夫人太过和善,平日里把她们宠坏了。」越嬷嬷一边用花蜜调水,一边道。 纵然如此,老夫人还是很不悦,「那她也不该哄着我签下那破东西!」 这会子她倒是全然忘记了自己签字时的急切。 越嬷嬷自然也不会提,而是帮着开脱,「哪里是大小姐哄着老夫人签字,分明是顾小姐和黄小姐哄骗着老夫人签字的。老夫人待晚辈们信任有加,哪里想得到顾小姐和黄小姐会做出这等事来!」 老夫人听着这话,脸上就带了笑容,对越嬷嬷道:「对,我也是被顾菱和黄悠两个小蹄子给哄骗了,你明儿个就这么跟元娘说,让元娘把东西给我。她若不给,你就让人把东西悄悄的搜过来。」 第239页 这便是明取不成,就要去漱春院暗偷了。 柳枝心里犹豫了半晌,到底没有说出那张纸在大少爷手里的话来……她担心老夫人一个顺口就叫她去偷了。 尚奚舟再不济也是武威侯唯一的儿子,她一个丫鬟跑到鹤鸣院去偷东西,纵然是出自老夫人的授意,那也是找死呢,真出了事情,老夫人怎么可能护着她! 君不见刚刚嘴里还是「菱姐儿」、「悠姐儿」,这才一愣神的功夫,就成了「顾菱和黄悠两个小蹄子」。 第二日越嬷嬷果然到漱春院来找尚宛妗说话,话里话外皆一副为老夫人开脱的样子,尚宛妗猜到她的来意,自然不可能入了她们的圈套。 第九章 左右没有事情,尚宛妗便听着越嬷嬷翻来覆去的讲,直到越嬷嬷说得口干舌燥,也没有招唿丫鬟给她续茶,至于那张纸,越嬷嬷一提到,尚宛妗就开始装傻打太极,别说是越嬷嬷一个下人了,就是老夫人亲自来,不占理,拿尚宛妗也没有办法。 一直到午膳时分,越嬷嬷才告辞离去。 澍荷一本正经的跟尚宛妗回话,「婢子早上的时候就跟厨房说了,小姐今儿个想吃板栗炖鸡,板栗是庄子里托人送进来的新鲜板栗,鸡也是竹林里散养的乌鸡,婢子刚刚去厨房都闻到香味了。厨房还做了凉拌猪蹄筋、花椒飘香鱼、蒜泥空心菜和粉丝茄子煲,猪蹄筋是按照小姐说的那般卤过后凉拌的,花椒是庄子里送来的野山椒,都是极好的,吃起来爽口得紧。」 五个菜里有两个大菜,如今顾菱和黄悠走了,尚宛妗一个人定是吃不完的,这已经超出了规定的分例,是澍荷给厨娘塞了钱,厨娘才爽快的做了这许多。 尚宛妗道:「把那板栗炖鸡和花椒飘香鱼各挑小半碗出来留着,其余的同凉拌猪蹄筋一起送到鹤鸣院去。这些是哥哥喜欢的,他连日来苦读,总得吃丰盛点。」 已经到了午膳时间,澍荷一听立刻就应了,亲自去厨房取菜,用食盒提了,给尚奚舟送去。若再耽搁一下,只怕那边就该吃完了。 锦书带着人给尚宛妗布膳,然后就见澍香脸色难看的进了屋,站在尚宛妗跟前叫了声小姐便不说话了。 锦书猜到她有话要说,就摆摆手让布膳的丫鬟婆子先退下去,去隔壁茶水房等候。 尚宛妗问澍香,「又怎么了?」 澍香本来气唿唿的,看到锦书气定神闲的端着白瓷盏让尚宛妗漱口,忍不住就放柔了声音,道:「她们也欺人太甚!刚刚小姐和越嬷嬷在外间说话没有注意,跟着越嬷嬷来的那小丫鬟却趁着机会在内室里面翻东西呢!婢子追毛毛追了进去,撞了个正着!」 锦书闻言,手咯噔抖了一下,见尚宛妗吐了嘴里的蜜水,于是将白瓷盏放到了一边,皱眉问道:「她都翻了些什么东西?」 今日跟越嬷嬷一起过来那个小丫鬟叫含芳,才五六岁大,生得有些胖,正是换牙的年纪,向来是憨态可掬。 锦书平日里喜欢跟这些小丫鬟打成一片,自然是知道含芳的。她想着含芳素日里除了贪吃了点,也没有别的毛病,因此今日她跟着越嬷嬷一起过来,锦书抓了把松子糖给她,就没怎么注意她了,哪里想得到她会趁大家不注意去内室翻东西! 澍香怒道:「小姐的首饰匣子、装胭脂水粉的小篓子、放小玩意儿的小箱子都翻得乱七八糟的。婢子问她要找什么,她就不说话,只扁着嘴看着婢子,婢子也拿她没有办法,只好盯着她不放。内室的东西婢子已经重新收拾好了,好在并没有少什么,也没有摔坏了什么,不然婢子可不讲尊老爱幼那一套了!」 尚宛妗赞赏的看了澍香一眼,然后嗤笑道:「我那祖母,真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事情都做得出来!」竟然让一个五六岁大的小丫鬟到自己孙女的房间里来偷东西,若是被别人知道了,还不得笑掉大牙! 她看着澍香,意味深长道:「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情,不管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你只管嚷出来,左右咱们不理亏,被看笑话的也不会是咱们。」 澍香听了这话有些吃惊,小姐以前遇到这种事情都是忍一时风平浪静的,现在却教导她要闹起来! 锦书心里则有些酸,别人家的小姐都是想怎么闹就怎么闹的,自己家小姐却要在捏住人家的把柄之后才敢稍微少些顾忌。 尚宛妗倒不在意这许多,琢磨着她们今日能到自己屋里来翻找,明儿个就能去鹤鸣院翻找,等用了午膳,打算去一趟鹤鸣院那边,让尚奚舟把那张纸送出去藏着才能安心。 飞快的吃完午膳,她将剩菜赏给锦书和澍香吃,自己则没带丫鬟,只身一人出了澍春院朝鹤鸣院走去。 左右不出府,还没有人敢在府里光明正大的害她,不带丫鬟也没什么打紧的。 鹤鸣院里有几株桃树,这时节已经结了果,她几日未来这鹤鸣院,那些婴儿拳头大小的桃子尖已经染上了绯色。 这桃子熟了吧?尚宛妗看着有些嘴馋,于是脚步一挪就朝着桃树那边走去,挑挑拣拣摘了两个最大的,打算自己一个,哥哥一个。 尚宛妗随手指了一个小丫鬟打水来洗桃子,那小丫鬟手脚勤快,往日到漱春院常得了糖吃,因此听了尚宛妗的吩咐跑得飞快。 两个桃子洗得干干净净,看起来更可口了,小丫鬟看了忍不住道:「大少爷说咱们鹤鸣院种的是仙桃,很甜的吧?」 第240页 尚宛妗想了想,道:「我尝尝看。」然后就咬了一口。 鹤鸣院管果木的婆子看到小丫鬟说要打水洗桃子,以为是哪个大丫鬟嘴馋偷摘了果子,跟过来要训斥呢,然后就见自家大小姐一手一个桃子,正往嘴里送,忙大声提醒道:「哎呀,大小姐,这桃子看着是红了,要八月才熟,这会子涩着呢!」 她话音未落,尚宛妗已经把嘴里的桃子吐了出来,皱着眉头一脸苦样。 「不好吃啊!」小丫鬟很失望。 尚宛妗有些不好意思,将自己啃了一口的桃子递给小丫鬟丢了,问道:「哥哥在书房吗?」 婆子谄笑道:「在呢在呢,大少爷书房有蜜饯,大小姐快去吃颗蜜饯去去涩味。」 尚宛妗嗯了一声,忙忙朝书房的方向走……她觉得自己刚刚有些丢人。 刚到书房门口,就看到韩平安站在门外守着,尚宛妗脚步一顿,但韩平安已经看到了她,转身就走似乎有些不合适。 尚宛妗神色平静的跟韩平安打招唿,问道:「殿下来找哥哥了?」 韩平安看向尚宛妗的目光中毫不掩饰的带了同情,这让尚宛妗很是摸不着头脑。 韩平安道:「殿下来替尚大少爷看看文章如何。」 锦都里对锦王爷的传言里面有一项就是不学无术,当初他在上书房顽劣不堪,带着大家丢下授课的先生去太液池捞鱼,气走了一个又一个的先生。 虽然知晓外界对韩阆的传言不可尽信,尚宛妗听说他来给自己哥哥看文章,还是觉得挺不可思议。 「真的吗?」她下意识的就问出了口。 一问出口就觉得不妥,无论真假,她这么问就是有些不敬重锦王了。 谁知韩平安听了比她还要不自在,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心虚,就差字句清晰的告诉她是假的了。 尚宛妗隐约觉得不好,正要再问,就听到里面尚奚舟高声问道—— 「是元娘吗?」 「哥哥,是我。」尚宛妗忙答道。 她的话音一落,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尚宛妗扫了眼书房里面,除了尚奚舟和韩阆,一个伺候的下人也没有,想来韩阆找她哥哥确实是有机密要说的。 哥哥在外面的事情她还不至于插手管,于是尚宛妗没有多过问,先给韩阆请安,然后笑道:「哥哥要是忙,我就先回去了,晚点儿再过来找哥哥说话。」 尚奚舟心情似乎不是很好,见到尚宛妗了才收敛许多,笑道:「我除了看书能有什么事情?王爷来帮我看文章,这会子也要回去了。」 韩阆心情也很不好,可想到自己理亏,到底是隐忍了下去,笑着对尚宛妗道:「本王还有要事,就先走了。」 尚宛妗点点头,「王爷慢走。」 韩阆见状,又扭头看到尚奚舟盼着他赶紧走的表情,心里有些不甘,低头看到尚宛妗手里拿的桃子,道:「你们府里的桃子挺好的。」 尚宛妗想也不想就递了出去,「王爷带着路上吃。」 韩阆接过桃子,心里总算舒服了许多,扭头对着尚奚舟得意的挑了挑眉,这才抬脚叫韩平安跟上,朝外走去。 尚奚舟向来恪守礼仪,若是往常,他一定会亲自把人送到大门口,看着人上了马车或骏马的,今日他却站着没动,而是让小厮去送客。 尚宛妗看在眼里,心里惊疑不定……难不成哥哥和锦王闹了什么矛盾不成?那可就有些不好了,她和哥哥出府单过,还得靠锦王帮忙呢! 可看到尚奚舟难看的脸色,她想了想,到底没有立即开口打听是怎么回事。 第十章 大家心里委屈极了,尤其是尚宛逑,脸颊火辣辣的疼,却不敢说一句话。尚二夫人心里闪过一丝恨意,面上却毫无愤懑,开口让大家先回去。 「你也滚!」尚老夫人皱眉对尚二夫人道。 当着一屋子小辈、下人们的面,尚二夫人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嘴唇直发抖,到底还是带着人出去了。 屋里就剩下越嬷嬷、荷草、柳枝伺候。 尚老夫人气哼哼的对越嬷嬷道:「你说她是不是反了天了?真以为那张纸就能拿捏住我了?」 「她怎么可能拿那张纸来拿捏老夫人。」越嬷嬷跟在尚老夫人身边的时间久了,自然了解她的脾气,知道怎么劝她,「大小姐再怎么折腾,年底她就要及笄了,亲事还掌握在老夫人手里呢,她怎么敢跟老夫人翻脸!」 「她不跟我翻脸,今晚是怎么回事!」尚老夫人听了这话,心情果然好了一些。 越嬷嬷轻声道:「顾小姐和黄小姐做事太过阴损,大小姐今晚对老夫人这般态度,怕是实在是委屈得狠了,咱们侯府的姑娘,谁受过这份罪!」 尚老夫人觉得自己委屈得很:「又不是我吩咐菱姐儿和悠姐儿陷害她的,她不是已经把人送走了么,也该出了气了,谁给她的胆子到我面前来耍小性子!」 「自然是老夫人太过和善,平日里把她们宠坏了。」越嬷嬷一边用花蜜调水,一边道。 纵然如此,尚老夫人心里还是很不悦:「那她也不该哄着我签下那劳什子的破东西!」 这会子她倒是全然忘记了自己签字时的急切。 越嬷嬷自然也不会提,而是帮着开脱:「哪里是大小姐哄着老夫人签字,分明是顾小姐和黄小姐哄骗着老夫人签字的。老夫人待晚辈们信任有加,哪里想得到顾小姐和黄小姐会做出这等事来!」 第241页 尚老夫人听着这话,脸上带了笑容,半晌,对越嬷嬷道:「对,本夫人也是被顾菱和黄悠两个小蹄子给哄骗了,你明儿个就这么跟元娘说。让元娘把东西给我。她若不给,你就让人把东西悄悄的搜过来。」 这便是明取不成就要去漱春院暗偷了。 柳枝心里犹豫了半晌,到底没有说出那张纸在大少爷手里的话来……她担心老夫人一个顺口就叫她去偷了。 尚奚舟再不济也是武威侯唯一的弟子,她一个丫鬟跑到鹤鸣院去偷东西,纵然出自老夫人的示意,那也是找死呢! 真出了事情,老夫人怎么可能护着她!君不见刚刚嘴里还是「菱姐儿」「悠姐儿」,这才一愣神的功夫,就成了「顾菱和黄悠两个小蹄子」。 第二日越嬷嬷果然到漱春院来找尚宛妗说话,一副为尚老夫人开脱的样子,尚宛妗猜到越嬷嬷的来意,自然不可能入了她们的圈套。 左右没有事情,尚宛妗便听着越嬷嬷翻来覆去的讲,直说得人口干舌燥,尚宛妗也没有招唿丫鬟给她续茶,至于那张纸,越嬷嬷一提到,尚宛妗就开始装傻打太极,别说是越嬷嬷一个下人了,就是尚老夫人亲自来,不占理,拿尚宛妗也没有办法。 一直到午膳时分,人才告辞离去。 澍荷一本正经的跟尚宛妗回话:「婢子早上的时候就跟厨房说了,小姐今儿个想吃板栗炖鸡,板栗是庄子里托人送进来的新鲜板栗,鸡也是竹林里面散养的乌鸡,婢子刚刚去厨房都闻到香味了。厨房还做了凉拌猪蹄筋、花椒飘香鱼、蒜泥空心菜和米分丝茄子煲。猪蹄筋按照小姐说的那般卤过之后凉拌的,花椒是庄子里送来的野山椒,都是极好的,吃起来爽口得紧。」 五个菜里面有两个大菜,如今顾菱和黄悠走了,尚宛妗一个人定是吃不完的。这已经超出了厨房规定的份例,澍荷给厨娘塞了钱,厨娘才爽快的做了这许多。 尚宛妗道:「把那板栗炖鸡和花椒飘香鱼各挑小半碗出来留着,其余的同凉拌猪蹄筋一起送到鹤鸣院去。这都是哥哥喜欢的,连日来苦读,总得吃舒坦点。」 已经到了午膳时间,澍荷一听,立马就应了,亲自去厨房,用食盒提了,给尚奚舟送去。若再耽搁一下,只怕那边就该吃完了。 锦书带着人给尚宛妗布膳。然后便见澍香脸色难看的进了屋,站在尚宛妗跟前叫了声小姐,便不说话了。 锦书猜到她有话要说,就摆摆手,让布膳的丫鬟婆子先退下去了,去隔壁茶水房等候。尚宛妗问澍香:「又怎么了?」 澍香本来气唿唿的,看到锦书气定神闲的端着白瓷盏让尚宛妗漱口,忍不住就放柔了声音,道:「她们也欺人太甚!刚刚小姐和越嬷嬷在外间说话没有注意,跟着越嬷嬷来的那小丫鬟,却趁着这个机会在内室里面翻东西呢!婢子追毛毛追了进去,撞了个正着!」 锦书闻言,手咯噔抖了一下,见尚宛妗吐了嘴里的东西,于是将白瓷盏放到了一边,皱眉问道:「她都翻了些什么东西?」 今日跟越嬷嬷一起过来那个小丫鬟叫含芳,才五六岁大,生得有些胖,正是换牙的年纪,可以说是憨态可掬。锦书平日里喜欢跟这些小丫鬟打成一片,自然是知道含芳的。她想着含芳素日里除了贪吃了点,也没有别的毛病,因此今日她跟着越嬷嬷一起过来了,锦书抓了把松子糖给她,就没怎么注意她了。 哪里想得到她会趁大家不注意去内室翻东西! 澍香怒道:「小姐的首饰匣子、装胭脂水米分的小篓子、放小玩意儿的小箱子,都翻得乱七八糟的。婢子问她要找什么,她就不说话,瘪着嘴看着婢子,婢子也拿她没有办法,只好盯着她不放。内室的东西婢子已经重新收拾好了,好在并没有少什么,也没有摔坏了什么,不然婢子可不讲尊老爱幼那一套了!」 尚宛妗赞赏的看了澍香一眼,然后嗤笑道:「我那祖母,真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竟然让一个五六岁大的小丫鬟到自己孙女的房间里来偷东西,若是被别人知道了,还不得笑掉大牙! 尚宛妗看着澍香,意味深长道:「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情,不管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你只管嚷出来,左右咱们不理亏,被看笑话的也不会是咱们。」 澍香听了这话有些吃惊,自己小姐以前遇到这种事情,都是忍一时风平浪静的,现在却教导她要闹起来! 锦书心里有些酸,遇到这种事情,别人家的小姐都是想怎么闹就怎么闹的,自己家小姐却要在捏住人家的把柄之后才敢稍微少些顾忌。 尚宛妗倒不在意这许多,琢磨着她们今日能到自己屋里来翻找,明儿个就能去鹤鸣院翻找。等用了午膳,还是去一趟哥哥那边,让哥哥把那张纸送出去藏着才能安心。 飞快的吃完午膳,尚宛妗将剩菜赏给锦书和澍香一起吃了,自己则没带丫鬟,只身一人出了澍春院朝鹤鸣院走去。 左右不出府,还没有人敢在府里光明正大的害了她去,不带丫鬟也没什么打紧的。 第十一章 鹤鸣院里面有几株桃树,这时节已经挂了果,几日未来这鹤鸣院,婴儿拳头大小的桃子尖已经染上了绯色。 熟了吧这是?尚宛妗看着有些眼热。 于是脚步一挪就朝着桃树那边走去。挑挑拣拣摘了两个最大的,打算自己一个,哥哥一个。 第242页 尚宛妗随手指了一个小丫鬟打水来洗桃子,那小丫鬟是个手脚勤快的,往日又常到漱春院混糖吃,因此听了尚宛妗的吩咐跑得飞快。 两个桃子被尚宛妗洗得干干净净,看起来更可口了。小丫鬟忍不住道:「大少爷说咱们鹤鸣院种的是仙桃,很甜的吧?」 尚宛妗想了想,道:「我尝尝看。」 然后就咬了一口。 鹤鸣院管果木的婆子看到小丫鬟说打水洗桃子,以为是哪个大丫鬟嘴馋偷摘了果子,跟过来要训斥呢,然后就见自家大小姐一手一个桃子,正往嘴里送呢。 忙大声提醒道:「哎呀,大小姐,这桃子看着是红了,要八月才熟,这会子涩着呢!」 她话音未落,尚宛妗已经把嘴里的桃子吐了出来,皱着眉头一脸苦逼。 「不好吃啊!」小丫鬟很失望。 尚宛妗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将自己啃了一口的桃子丢了,问道:「哥哥在书房吗?」 婆子谄笑道:「在呢在呢,大少爷书房有蜜饯,大小姐快去吃颗蜜饯去去嘴里的涩味。」 尚宛妗嗯了一声,抬脚就朝书房的方向走……她觉得自己刚刚有些丢人。 刚到书房门口,就看到韩平安站在门外守住。尚宛妗捏着个桃子脚步一顿,韩平安已经看到了她,转身就走似乎有些不合适。 尚宛妗神色平静的跟韩平安打招唿,然后问道:「王爷来找哥哥了?」 韩平安看向尚宛妗的目光中毫不掩饰的带了分同情,这让尚宛妗很是摸不着头脑。然后便听到韩平安道:「殿下来替尚大少爷看看文章如何。」 锦都城里面对锦王爷的传言里面有一项就是不学无术,当初在上书房顽劣不堪,带着大家丢下兀自授课的先生去太液池捞鱼,气走了一个又一个的先生。 虽然知晓外界对韩阆的传言不可尽信,尚宛妗听说他来给自己哥哥看文章,还是觉得挺有些不可思议。 「真的吗?」尚宛妗下意识的就问出了口。 一问出口就觉得有些不妥了,无论真假,她这么问,就是有些不敬重锦王殿下了。谁知韩平安听了比她还要不自在,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心虚,就差字句清晰的告诉她是假的了。 尚宛妗心里隐约觉得有些不好,正要再问,就听到里面哥哥的声音高声问道:「是元娘吗?」 「哥哥,是我。」尚宛妗只好放过了韩平安。 然后门就从里面打开了,尚宛妗扫了眼书房里面,除了尚奚舟和韩阆,一个伺候的下人也没有,想来韩阆找她哥哥确实是有机密事要说的。 哥哥在外面的事情她还不至于插手管。尚宛妗并没有提这个,先给锦王爷请安,然后笑道:「哥哥要是忙,我就先回去了,晚点儿再过来找哥哥说话。」 尚奚舟表情似乎不是很好,见到尚宛妗了才收敛许多,笑道:「我除了看书能有什么事情!锦王殿下来帮我看文章,这会子也要回去了。」 韩阆心情也很不好,可想到自己理亏,到底是隐忍了下去,笑着对尚宛妗道:「本王还有要事,就先走了。」 尚宛妗点点头,道:「殿下好走。」 韩阆见状,又扭头看到尚奚舟盼着他赶紧走的表情,心里有些不甘,低头看到尚宛妗手里拿的桃子,道:「你们府里的桃子挺好的。」 尚宛妗想也不想就递了出去:「殿下带着路上吃。」 韩阆接过桃子,心里总算舒服了许多。扭头对着尚奚舟得意的挑了挑眉,这才抬脚叫韩平安跟上,朝外走去。 尚奚舟是个恪守礼仪的人,若是往常,他一定会亲自把人送到大门口,看着人上了马车或者骏马的,今日他却站着没动,而是让自己的小厮去送课。 尚宛妗看在眼里,心里惊疑不定……难不成哥哥和锦王爷闹了什么矛盾不成?那可就有些不好了,她和哥哥出府单过,还得靠锦王爷帮忙呢! 可看到尚奚舟难看的脸色,尚宛妗想了想,到底没有立即开口打听是怎么回事。 锦王爷是个很会让自己开心起来的人,等出了武威侯府,他的脸上已经带了笑意。武威侯府门口等着的并不是高头骏马,而是一辆华丽非常的马车。 韩阆上了车,韩平安跟了进去,等马车车轮碾压青石板发出吱呀的声音,韩平安才看到韩阆手里的桃子,犹豫着道:「爷,您又何苦跟尚大小姐要这个桃子?」 大齐朝有女子七夕节送果子给心上人的习俗,平日里送也是可以的,只是恪守男女大防,多是定了亲的男女之间相赠。尚宛妗从没有把韩阆往那方面想,所以才会随手送一个桃子给他。 韩阆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硬了下来:「你也觉得本王不该要这个桃子?」 韩平安是韩阆的人,自然什么都该向着韩阆的。可他跟了韩阆这么长时间,多少比别人更加了解他在想什么。 「爷明明不想要这个桃子。」 「你错了。」韩阆摇头,「这次你猜错了。本王是不能要这个桃子,而不是不想要这个桃子。」 韩平安闻言,神情一变:「怎么会……那宫里……」 韩阆手里捏着那颗桃子不说话,眼神却变得阴鸷起来,韩平安见状,渐渐消了音。 等马车到了锦王府门口,韩平安忍不住又开口道:「爷若是有这个心思,宫里……未必是坏事。」 第243页 韩阆听了韩平安这话有些心烦意乱,抬脚就往府里走。然后就见一个丫鬟匆匆上千禀报:「殿下,凌王世子来了,正在平秋阁等殿下。」 韩阆嗯了一声,却没有朝平秋阁那边去,而是回了自己住的正院。 这些日子凌王世子韩怀瑾的动作有些多,许多事情都处理得漂漂亮亮的。这本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像他们这种人,身边总是有许多幕僚门客的,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有身怀真本事的人来投奔。 可韩阆却觉得,韩怀瑾这般,不像是身边有高人相助,倒像是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可人怎么会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呢!韩阆想不透彻,一时之间又查不出来,心里便对韩怀瑾存了疑惑,与他相处,再也不像以前一起做狐朋狗友那般自在了。 韩阆回去换了身衣裳,然后才去平秋阁。韩怀瑾倒是好耐性,据丫鬟说已经进去添了四次茶水了,依然能够安坐。韩阆进去时,韩怀瑾脸色平和,就好像枯等了两个时辰的人不是他一样。 见韩阆进来,韩怀瑾起身行了礼,然后笑道:「六叔可是去武威侯府了?」 韩阆皱了皱眉。 韩怀瑾笑着解释道:「侄儿刚从宫里出来,听说皇祖母已经派人去送了消息,明日便要接尚大小姐进宫说话了。侄儿在平秋阁等了这许久,猜着六叔便是去了武威侯府。」 第十二章 说着他挑了挑眉:「咱们叔侄什么关系,六叔难道还有什么不好意思让侄儿知晓的么!」 韩阆直勾勾的看了韩怀瑾半晌,然后失笑,走上前在雕花太师椅上坐了下来,招唿丫鬟给自己斟茶,嘴角微微挑起,有些轻佻的样子:「本王便是去了武威侯府又如何?」 「自然是恭喜六叔、贺喜六叔。」韩怀瑾往前凑了凑,状似随意的问道,「听说六叔去年冬天回京的路上正好遇到了来京的尚家女眷?」 然后不等韩阆回答,故作好奇小声问道:「六叔可是那时就对尚大小姐有了想法?」 无事不登三宝殿,韩阆听了这话心里一凛,他这个侄儿竟是为了跟他套有关尚家小姐的消息! 他一个住在京里面的世子,结交权势、想法子回他爹的封地等等都是人之常情,打听尚家小姐做什么? 韩阆看了韩怀瑾一眼,忽然笑道:「倒不知怀瑾何时变得跟街头巷尾的长舌妇人一般,这般爱打听,不如让皇兄给你安排一份枢密院的差事?」 韩怀瑾好歹是世子,拿长舌妇人去形容他,实在有些不尊敬。若是换个人,只怕朝中御史们的口水都要淹死他。可韩阆不一样,一则他是朝中说不得的存在,二则他虽然与韩怀瑾年龄相差无几,却实打实的是韩怀瑾的亲叔叔,占着长辈这一层关系。 韩怀瑾听了这话,怒从心起,却也知道自己这个叔叔的脾气秉性,知道现在还不是跟他闹翻的时候,少不得忍了,面不改色道:「侄儿不过是关心六叔。」 「是么!」韩阆挑了挑眉,有些轻佻的样子,「什么时候本王的婚事也由得着你一个晚辈来操心了?」 叔侄二人到底不欢而散。 韩怀瑾出了锦王府,脸上就换了一副凝重之色……自己一提起尚家小姐,韩阆就很不高兴的样子,这样说来,纳尚大小姐为锦王妃的事情应当是宫里那位的主意,并不是韩阆自己的主意。只是,上辈子两人之间明明没有联繫的,如今怎么扯到一块儿去了? 是了,上辈子她一个庶女,有什么资格跟堂堂锦王扯上联繫!韩怀瑾琢磨来琢磨去,到底还是把癥结归在了尚宛妗的身份上。 明明是一个不起眼的庶女,如何就抢了他心上人的位置,成了尚家嫡长女?自己回到宣元十二年,入目所见,所有的变故都跟她有关系,这定然不是巧合。 韩怀瑾摇了摇头,觉得有些烦躁……这事儿他没办法跟别人商议,送他回来的仙师连他是重生的都看不出来,更别说看出现在这个尚大小姐有什么古怪了。 平秋阁里韩阆的神色比韩怀瑾还要凝重,吩咐韩平安道:「安排人跟着怀瑾,世子府那边也让人盯着,武威侯府那边再加两个人。」 韩平安道:「侯府那边已经安排了人盯着。」 韩阆看了他一眼,道:「一个悄悄跟着尚大小姐,另一个多注意别的小姐。」 韩平安是聪明人,立马明白了韩阆的用意,然后诧异道:「爷怀疑世子爷会对尚大小姐不利?照属下看来,爷有些多虑。虽然说姐妹嫁给叔侄有些不妥,可咱们皇家哪里讲究这个,再说了,以爷的本事,朝中那些御史谁敢说什么!」 「姐妹嫁给叔侄?」韩阆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吃了一惊,「尚大小姐哪个妹妹要嫁给怀瑾?」 韩阆直接默认了尚宛妗要嫁给自己的说法,这让韩平安心情有些复杂,觉得他家主子在事情跟他说开之后就变得明目张胆了许多。明明只是几丝难以言喻的好感与暧昧,这一说开,就成了非娶不可的笃定与执着了。 韩平安木着一张脸,道:「爷难道不知?世子爷与尚家二小姐似乎有些私情。」 韩怀瑾和尚宛仪明明是两个毫无交集的人,可突然有一天韩怀瑾就对尚宛仪有了心思,送姚枝长公主出城那日的传纸条到后来的花园私会,韩怀瑾都没有刻意掩盖,韩平安替锦王管着暗卫,想不知道也难。 第244页 「怀瑾看上了尚宛仪?」韩阆皱了皱眉,怎么就看上了尚宛仪呢? 韩阆对尚宛仪有一点印象,却不是什么好印象。她一个庶女,出身不高,长得一副刻薄相,有那样一个娘,怎么看都是配不上韩怀瑾的,韩怀瑾怎么就看上她了呢? 韩平安道:「若不是有所图谋,就世子爷表现出来的样子看,倒像是情根深种。」 韩阆抽了抽嘴角,吩咐道:「再安排一个人盯着尚宛仪。」 韩平安忙答应着去了。 尚宛妗在鹤鸣院没待多久,澍香就找了过来:「余大夫来了,要替小姐检查一下胳膊。」 尚宛妗的胳膊早就好了,这会子进来,只怕是为了药方的事情。尚宛妗立马跟尚奚舟告辞,回了自己的漱春院。 锦书给余万上了壶好茶,余万完全没有品茶的心思,神情有些兴奋,见了尚宛妗立马道:「成了!」 尚宛妗大喜,让澍香带着小丫鬟去门口守着,然后问余万:「两副药方都成了?」 余万点头:「城西的刘氏兄弟翻检自家屋顶的瓦片,谁知横樑断了,两人摔下去,都被划伤了大腿,伤口需要缝合起来。因为失血过多,人已经开始昏昏沉沉了,再加上里面骨头也断了,说起来十分的兇险。正好用上您的药方,如今兄弟二人已经能够被人搀扶着行走了。」 「精神如何?」尚宛妗问得有些急切。 余万道:「精神都好得很。」 「那可有什么副作用?」尚宛妗又问。 余万想了想,道:「加苏合香的药方配出来的药,是给刘大用的,刘大用了之后晚上有些难以入眠,停药之后第二晚便没有这个问题了。加连翘的药方配出来的药是给刘二用的,倒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两个药方,能有一个可用就够了。尚宛妗觉得很满意,并不泄气。 余万却安慰她:「加连翘的药方里面有好几味药都昂贵得不行,除了达官显贵,普通人家都不大用得起,倒是加苏合香的药方,里面的药材比较平价,倒是比加连翘的更适合有需要的病患。夜里不能入睡也算不得什么大事,等治好病之后,停了药睡个几天几夜便是了。」 尚宛妗笑着点了头,没有说什么。心里却清楚,自己这边,只有那加连翘的药方可以用了。要解了五石散的瘾,不知懂要花多少时间呢,外祖母和郦阳长公主殿下一个是老人,一个是小娘子,晚上一直难以入睡怎么熬得过去! 再说了,韩阆和三舅舅都不是缺钱的人。 余万心情实在是好,话都比往常多了许多:「也不只是刘氏兄弟,这些日子,余某在城东做义诊,给数十对病患用了小姐的药方,只要是对症的,效果都十分不错。大小姐在医道上面太有天分,两张药方实乃苍生之福。」 义诊,便是不收百姓银钱的了。那药方里面确实有不少珍贵的药材,余万这些日子怕是自己贴了不少银钱。 尚宛妗正色道:「不及先生。」 第十三章 她虽然写出了这两张药方,却是为了救外祖母、报锦王的恩,福泽苍生的人,是余万才对。 等余万走了之后,尚宛妗立马誊了药方让裘大庄去给锦王府送信,等到夜间顾吟风带着顾老夫人游玩归来,又把誊的另外一份药方交给了顾吟风。 第二日一大早,顾吟风就带着顾老夫人跟大家告辞,说是顾家那边写信催他们回彭州了。尚老夫人象徵性的挽留了一下,就让尚二夫人送着人出了侯府大门。 锦王韩阆那边也派了人来给尚宛妗送信,叫她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必担心了。韩阆的人刚走,宫里的人便来了。游姑姑坐着马车来的,说是太后要尚宛妗入宫侍话。 马车都在侯府门口等着了,尚宛妗来不及探究颜太后让她进宫的用意,忙换了衣裳带着锦书上了宫里的马车。 游姑姑面对尚宛妗比上次更要热情了许多:「早些时候太后娘娘就要让人来接尚大小姐进宫说话,可六王爷那个人,别看他平日里混世魔王似的,在这上面却害羞得紧,总拦着太后。这次太后是发了火,说再拦着她就直接下懿旨了,他才松了口。」 颜太后这还是想把她和锦王爷凑成一对?尚宛妗低头掩去心里的不悦。 游姑姑见状,只当她害羞了,道:「太后是极喜欢您的,奴婢在寿安宫这么多年,愣是没见过哪家小姐比您更讨太后娘娘的喜欢。等以后成了一家人,有太后娘娘替您撑腰,谁要是想欺负您,都得掂量掂量。」 真把自己当软柿子捏了!尚宛妗心里冷笑,开口道:「姑姑这话说得不对,皇恩浩泽,封了我父亲为武威侯,我是武威侯的嫡长女,谁还能来欺负我不成?」 尚知章虽然在家事上拎不清,也没有完全打入锦都权贵的圈子,手上更是没有什么实权了,可他这爵位确实是在战场上拼出来的。尚宛妗是他的嫡女,正常来说,是没有人敢欺负的。 游姑姑一噎,到底不好这会子就跟尚宛妗翻脸,干笑道:「尚大小姐说的是,是老奴煳涂了。」 接下来便再无其他话。 尚宛妗终于安静下来琢磨,她在游姑姑面前的表现,游姑姑势必会告诉颜太后,到时候失了颜太后的好感,拉郎配这种事情,说不得就消停下来了。 这么一想,尚宛妗心情又好了许多。 第245页 马车车厢宽大,里面垫了新棉絮,坐起来特别的柔软舒适,又点了薰香,安静下来之后,尚宛妗便有些昏昏欲睡起来。见对面的游姑姑闭目养神,便身子稍稍歪了一些,靠着锦书小憩。 一直到马车在宫门处停下来才醒过来。睁眼就看到游姑姑从车窗出递出去一块腰牌,没一会儿,腰牌就被还了回来,马车放行。 尚宛妗揉了揉眼睛,让自己精神了一些……宫门到寿安宫还有一段距离,马车要走两炷香的功夫,时间不长不短,再睡就不合适了。 锦书见自家小姐一下子揉眼睛一下子揉脸的样子,心里忍不住想笑,趁着游姑姑再次闭目养神,手在随身香囊里面掏出一小块薄荷糖,飞快的塞到了尚宛妗嘴里。 这薄荷糖是在四平街街口摆摊的一个老太太那里买的,是独门秘方,刺激性比较强,提神醒脑特别管用。 尚宛妗含着糖吸了口气,果然满嘴清凉,浑身一震,整个人精神了许多。 马车在寿安宫门口停了下来,游姑姑先下了车,然后有宫女来扶着尚宛妗下车。等尚宛妗下车之后,锦书才自个儿跳下了车。 游姑姑引着尚宛妗和锦书往里走,寿安宫的景致摆设依然精緻贵气,只是上次已经来过一次了,主僕二人便没有上次那般好奇了,目不斜视的跟着游姑姑到了小花园。 小花园里面种满了奇花异草,游姑姑带着尚宛妗和锦书一到小花园口,就有宫女上前来,福了福,禀报导:「姑姑回来了!太后娘娘带了颜四小姐在望月亭看大家放纸鸢,吩咐奴婢在此等候姑姑,说姑姑若是带着尚大小姐到了,且先去簪花馆等一等。」 这颜四小姐是谁?尚宛妗心里诧异。然后又想起太后也是姓颜的,便有些恍然大悟。 游姑姑对着宫女点了点头:「我这就带着尚大小姐去簪花馆,太后娘娘那边你且去知会一声,就说寿安宫的帐目有些不对,有几个地方要问问她。」 宫女忙答应着去了。尚宛妗心里疑惑,游姑姑这么说,倒像是要跟那颜四小姐瞒着她进宫的消息。那颜四小姐跟她毫无瓜葛,瞒着她做什么? 游姑姑一脸严肃行走匆匆,根本没有跟她攀谈的意思,尚宛妗只好压下心底的疑惑,乖乖跟着前往簪花馆。 那宫女去瞭望月亭果然跟颜太后禀报的是游姑姑说的帐目的事情。 颜太后笑着对颜四小姐道:「贞琪,姑母这边有事情,你去找你郦阳妹妹玩好不好?」 颜贞琪皱了皱眉,然后抱着颜太后的胳膊撒娇:「姑母,您是太后娘娘,帐目有问题,自有管事姑姑去理,难不成还要姑母亲自去核对?」 她说着撅了撅嘴:「人家许久没来看望姑母了,想多陪姑母说会儿话嘛!」 「乖!」颜太后摸了摸她头顶,道,「先去郦阳那里,姑母这边忙完了,就让人去接你过来陪姑母一起用午膳。」 颜贞琪还想撒娇耍赖不肯走,颜太后便道:「最近老六老往郦阳宫里跑,也不知道今儿个去了没有。」 颜贞琪听了眼睛一亮,立马起身,高高兴兴的对颜太后道:「姑母,那我带着纸鸢去找郦阳长公主殿下一起玩了!」 颜太后点了点头,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总算是把人哄走了……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听来了颜太后召尚宛妗进宫说话的消息,巴巴的递了牌子进宫来寿安宫赖着,嘴里是来陪颜太后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 她这是想要来看看尚大小姐长什么样呢! 颜太后心情有些复杂,她们颜家怎么总出这种痴情种子?老六若真的在她的安排下娶了武威侯府大小姐,颜贞琪不知道也就罢了,若是知道这里面有她这个做姑母的手笔,只怕以后要恨死她这个姑母了。 总不能看着她毁了自己。颜太后心里嘆了口气:「摆驾簪花馆。」 簪花馆其实就是一个琉璃花房,里面种着精心培植的盆栽,什么美人松、侠士菊、君子兰之类的,品相都算得上极品。 尚宛妗对于花草一道不是很了解,于是就光挑那花开锦绣的看个热闹。颜太后到簪花馆的时候,尚宛妗正盯着一盆紫色的蟹爪兰看得津津有味。 颜太后摆摆手,止住了想要提醒尚宛妗的宫女和锦书,自个儿走了过去,笑道:「妗姐儿懂蟹爪兰?」 尚宛妗被吓了一跳,转身行了礼,然后才回颜太后的话:「原来这真的是蟹爪兰,臣女没见过开紫花的,还当是别的什么科属相近的品种呢!」 颜太后被她的直白逗得一乐,笑道:「这开紫花的蟹爪兰,天下间恐怕也就这么一盆了。皇帝前些年微服私访,到过一个叫白石镇的地方,有一个许家,听说祖上几辈都是做花匠的,很擅长花草一道,这紫花蟹爪兰就是从他们家得来的。」 第十四章 尚宛妗还没开口,就听到颜太后又问道:「妗姐儿觉得这紫花蟹爪兰如何?」 「品相如何臣女也看不大懂。」尚宛妗老老实实道,「不过单这颜色难得,就已经很了不得了。」 颜太后点了点头,随口道:「等会儿你出宫,就让人把它装了带回去吧!」 尚宛妗被吓了一跳:「太后娘娘宽厚,臣女如何能夺人所爱!再说臣女不擅种植,这紫花蟹爪兰还是留在娘娘的琉璃花房更为合适。」 琉璃花房里面的花草算不得多,可见每一盆都是颜太后喜爱的,再说这紫花蟹爪兰又是孤品,尚宛妗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颜太后会开口把它送给她。 第246页 颜太后见尚宛妗露出来的惶恐神色,笑了笑,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说起了别的话题来。 也没说什么重要的事情,无非是问问每日在家做什么,喜欢什么花样子,和谁玩得好之类的。 到了午膳前,颜太后就开口让人送尚宛妗出宫了,等尚宛妗和锦书上了马车,才发现里面放着一盆花,正是之前在琉璃花房里面说到的紫花蟹爪兰。 颜太后的示好亲近让尚宛妗心里有些烦躁。按理说,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是锦王韩阆才对,可锦王韩阆当初也是为了帮她才会让颜太后误会的,因此,尚宛妗纵然心里烦躁也不能埋怨锦王韩阆。 埋怨不了别人,只好自己一个劲儿的喝宁心茶。 锦书抱着毛毛狗逗了尚宛妗半天,见尚宛妗没有反应,心里嘆了口气,只好劝道:「小姐何必跟自己过不去,车到山前必有路,之前那么难都过来了,没道理因为这个就烦躁不安了。再说了,太后对小姐青睐有加也不完全是坏事啊,至少让老夫人对小姐忌惮了许多。」 入宫之前,尚老夫人还会安排人时不时的到漱春院来试图偷那张按了手印的纸,如今尚宛妗被叫进宫说话,还得了太后亲赐的紫花蟹爪兰,尚老夫人便再不敢往漱春院派人了。 尚宛妗摇摇头:「我没事,等我自己琢磨琢磨就好了。」 尚宛妗素来聪慧,锦书说的道理她何尝不懂。而烦躁的原因,她自己心里也清楚。之前遇到那么多事情她都能平常心以待,是因为她知道那些事情都是她能够解决的,一切在她的掌控之内。可颜太后想要把她和锦王爷凑成一对这件事,实在不是她能够左右的了。 重生一世,依然不能万事顺遂,这让尚宛妗有些心绪难平。 药方交出去了,府里众人又暂时不敢惹她,尚宛妗以为自己可以有很多时间来调整自己的心情。谁知第二天一早,宫里便又来人了。来的依旧是游姑姑,要去的仍然是寿安宫。 进宫之后,颜太后与她照旧是闲聊,只是话题时不时的就往锦王韩阆身上扯。一次两次,尚宛妗又不是傻子,立时便看出颜太后撮合她和韩阆的心态变得急切了许多。 朝中众臣巴不得韩阆不娶妻,这么多年的光棍都过来了,尚宛妗不明白颜太后怎么突然就急切了起来。 照例是在午膳前出了宫,尚宛妗琢磨着得找机会见韩阆一面,若是他那边已经有了安排,她便按兵不动,若是韩阆那边什么安排都没有,她少不得要想法子让颜太后死了这条心才行了。 只是药方才交给韩阆不久,郦阳长公主已经开始了戒五石散,这一开始,韩阆肯定是要守着郦阳的。这个时候要见他一面,怕是不容易。 尚宛妗这边兀自琢磨,等过了一日,刚用了早膳,宫里便又派人来接了。 一连几日都这样,尚宛妗再好的耐性也不由得有些心绪不佳起来。颜太后能在后宫厮杀中一步一步走到太后这个位置,自然是人精中的人精,见尚宛妗这样,笑问道:「可是哀家着急召你进宫,不能跟同龄的小姑娘们玩耍,心里烦了?」 尚宛妗摇了摇头:「怎么会,随侍在太后身边,这样的福气,别人想还没有呢!臣女高兴还来不及呢!」 颜太后也不戳穿她,只等放人回去的时候才开口道:「明儿个哀家要斋戒,便不接你进宫了。郦阳这些日子在西山那边的别庄玩,那边地势开阔,可以骑马,你是从北边来的,想来也喜欢这些。可去西山别庄找郦阳一起玩耍。」 西山别庄就是上次尚宛妗同顾老夫人去庄子里看顾盼雪时遇到韩阆和郦阳的地方。颜太后并不知道西山别庄旁边的庄子便是武威侯府的,那西山别庄是韩阆的产业,她丝毫不提,就是想让尚宛妗误会那是郦阳的地方。 日久生情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颜太后本来想在宫里给他们制造相处的机会,谁知这几日韩阆不知怎么想的,带着郦阳去了西山别庄,好几日没有回宫了。韩阆不进宫,就只好让尚宛妗去西山别庄了。 相处得久了,就算没有产生感情,流言蜚语一起,嫁不嫁还由得着她情愿不情愿么! 尚宛妗性子素来谨慎,纵然不知道颜太后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也没有直白的应下话来,只笑了笑。 颜太后也不逼着她给个准话,摆摆手让人出宫去了。 这边刚送走尚宛妗,才喝了半盅阿胶炖雪蛤,便有宫女来禀报说颜四小姐来了。一放下八宝琉璃盅,便听到了颜贞琪娇滴滴的声音:「姑母~贞琪给您带野味来了!」 颜太后脸上露出笑容来,抬头就看到颜贞琪提着裙摆跑了进来,不由得叠声道:「哎哟,慢点儿慢点儿,哀家这地铺的都是白玉,若是摔跤了,可就得破相了!」 颜贞琪一听,脚下果然慢了许多。 颜太后笑道:「琪姐儿给哀家带了什么野味?这猴急猴急的,莫非是龙肝凤胆?」 「怎么可能是龙肝凤胆!」颜贞琪给颜太后行了礼,然后上前腻在颜太后身边,娇滴滴道,「都说是野味了,姑母不如猜猜看是什么?」 颜太后是真的喜欢这个侄女,时常召了颜贞琪进宫玩,这两年甚至赐了她一块随意出入宫门的玉牌。名义上是姑侄,情分上已与母女无异。所以颜贞琪在颜太后面前素来随性自在,什么话都敢说,什么话都能说。 第247页 因此,颜太后听了颜贞琪这话不但不以为忤,反而来了兴致,笑道:「你小姑娘家家的,定不可能给姑母拎只鹿来,左右是体型小巧的,莫不是山雉?」 「不对不对。」颜贞琪得意道,「差得远呢!」 颜太后又猜:「难不成是什么鸟?」 「那就更不是了。」颜贞琪摇了摇头。 颜太后一连猜了好几个都没有猜中,最后甚至连狐狸、狈这些都猜了,颜贞琪依然只是摇头。 颜太后也不知道要怎么猜了,轻轻拧了拧颜贞琪的鼻子,语气亲昵得很:「就你鬼机灵!难不成真的是进宫来考究姑母的?还不快从实招来!」 颜贞琪笑嘻嘻的让自己的丫鬟上前,大家这才注意到丫鬟手里拎了个小布袋。颜贞琪伸手从布袋里面掏出一把红色的小指头大小的野果子,道:「姑母,这红果才是我给姑母带的野味……昨日哥哥跟友人一起去山上玩,听樵夫说这红果可以吃,酸酸甜甜的,味道甚好,便帮我采了许多回来。」 第十五章 颜贞琪转手把布袋子递给身边的一个宫女,让她拿下去洗了来。 自己凑到颜太后面前得意道:「别看这红果小,里面是没有果核的,果皮又薄如蝉翼,吃起来味道极好,又开胃。姑母身份尊贵,定然没有吃过这小东西,贞琪就想着带进来给姑母尝尝鲜。」 颜太后哭笑不得,她倒没想到野果子也能称为野味。 游姑姑在一旁凑趣:「四小姐心里时时惦记着太后娘娘呢,连一袋野果子都记着带进宫来给太后尝尝,不枉太后娘娘平日里把四小姐放在心尖上疼了。」 颜太后摸了摸颜贞琪头顶:「她自然是个好的。」 若不是颜贞琪孝顺,她也不至于为了颜贞琪好,算计给老六那样一门亲事了。 颜太后正想到这个,就听到颜贞琪开口提到了韩阆:「听说阆哥哥和郦阳长公主去了西山别庄?时值酷暑,我记得西山别庄里面有一个好大的荷花池,又绿柳成荫,凉快着呢。整日闷在府里实在憋闷得慌,姑母,我去西山别庄找阆哥哥和郦阳玩好不好?」 颜太后听了这话心里有些不悦,面上却丝毫不显,问道:「谁跟你说老六和郦阳在西山别庄的?哀家可没听说他们去了那儿。」 颜贞琪道:「原来姑母不知道么……我今日进宫,先去了郦阳宫里,想还她一个东西,她宫里的宫女都说长公主和阆哥哥一起去西山别庄了。」 颜太后摇了摇头:「那西山别庄是老六的,你要是想去,得老六同意了才行,我说了不算。」 颜贞琪立马道:「姑母,阆哥哥孝顺,最听您的话了,您说了自然是算的。」 颜太后在这件事上是不会纵容她的,并不愿意松口,又怕颜贞琪纠缠不放,于是道:「那西山别庄是你尤哥哥赐给老六的,你若实在想去,就找你尤哥哥说去。」 本来打算死缠烂打的颜贞琪一听这话,立马道:「既然别庄是阆哥哥的,我还是等阆哥哥回来了,问过阆哥哥再去吧!」 颜太后见她这样,心里嘆了口气。宫女洗好红果用白玉盘装了呈了上来,红果小巧精緻,白玉盘亦是精緻,颜色衬在一起,甚是好看。 颜贞琪陪着颜太后吃了些红果,又说了会儿话,这才有些闷闷不乐的告辞出宫。 等人走了,颜太后才看了游姑姑一眼,神色有些悔意,道:「那件事情,她还记恨着哀家呢!」 游姑姑跟在颜太后身边时间长,自然知道颜太后说的是哪件事情。颜贞琪自小喜欢韩阆,便时常往韩阆身边凑。只是小娘子脸皮薄,不好意思表现得太明显了,倒让大家误会了,以为她喜欢韩尤。 韩尤也误会了,于是登基之后没两年,便动了娶颜贞琪为妃的心思。颜家人以为他们两情相悦,又想着宫里有颜太后照拂,便应了下来。 颜贞琪却以为家里是想拿她博荣华富贵,很是闹了一通,连带着颜太后都被她埋怨了许久。 游姑姑柔声安抚道:「四小姐聪慧,当初也是急红了眼,所以才说了那些话。太后娘娘对她好,四小姐心里门儿清呢,哪里会怨责太后娘娘这许久!」 颜太后心里苦笑不已,就算是当初那事儿没有怨责,等老六和尚宛妗成亲了,只怕就要怨责起来了。 尚宛妗回了武威侯府之后,想了许久,决定又开始装病。没装两日,便跟钟雪盈提出要去庄子里住两日消暑散心。戒五石散的瘾也不知道要多久,既然知晓了锦王在哪儿,颜太后拉郎配这件事,她总要想办法问一下他那边的安排才是。 钟雪盈如今跟尚宛妗是合作关系,又忌惮尚宛妗的手段,自然是满口答应。立马安排了人给她收拾行李。 七月初的天气,蝉鸣聒噪烈日当头,从漱春院到松鹤堂那么一段路的功夫,人就走得香汗淋漓。 武威侯府的主子们每日都有冰块的分例,到了今时今日,也没有人敢短了尚宛妗的。因此,跟外面比起来,卧房里面分外凉爽。尚宛妗整日都想窝在闺房吃着冰镇水果看医书。若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还真不想出门。 前几天都要往宫里面跑,尚宛妗已经觉得很是疲乏。这日钟雪盈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她又突然觉得倦怠,丝毫不想动弹,不想出门了。 锦书见她这犯懒的样子,忍不住笑:「左右不是什么着急的事情,小姐,咱们不如明日再去?」 第248页 尚宛妗皱了皱眉:「事情自然是越早解决越好。」 锦书便道:「那小姐赶紧起来,奴婢给您换身衣裳好出门……再等会儿,天儿可又热起来了。」 尚宛妗自然是懂这个道理的,可就是不想动弹。想了想,道:「你把《通胜》翻出来给我看看,我翻翻看这两日下不下雨,若是下雨,咱们就等下雨了再走。」 「不必翻《通胜》,万里无云天朗气清,连婢子都看得出来这几日定是大晴天。」锦书道,「再说了,庄子里的路泥泞,一下雨就到处煳了稀泥,到时候寸步难行,还不如趁着天气好的时候去呢!」 尚宛妗一脸苦相:「行吧……伺候我换衣裳。」 锦书早准备好了今日要穿的衣裙,上前伺候尚宛妗更衣,嘴里哄她道:「等小姐换好了衣裳,婢子带着澍荷去把今日和明日的冰块支取了,用咱们屋子里那几个海口的青瓷缸装了放到马车里,小姐这一路上定然不会热的。」 到了庄子里也是没有冰块的呢!尚宛妗想着。 像是猜到了尚宛妗的想法,锦书又道:「等到了田庄,那里有山有树又临水,定然比城里要凉快多了。到时候不用冰块也会觉得身上爽利。倒是那防蚊虫的药和薰香要多带一些,听人家讲,有山有树又临水的地方,蚊虫向来兇勐。」 尚宛妗听锦书这么说,心里才畅快了许多。她向来是有主意的人,重生以来,什么时候不比现在累,再说这几日也比前几日凉快了许多。今日也只是偶尔口头任性一些罢了。 因此,前一刻还说着不想动,后一刻就开始叮嘱锦书都要带哪些东西了。 出武威侯府的时候天刚刚大亮,尚宛妗匆匆喝了半碗粥,出门的时候不觉得,等坐在马车里出了城,就慢慢觉得腹中饥馑起来。 除了澍荷留在漱春院看屋子,大家都一起跟着尚宛妗出了门,就连毛毛狗都被澍香抱着上了马车。 之前尚宛妗想抱毛毛狗,锦书怕毛毛狗的指甲勾坏了尚宛妗的皮肤,便拿了把剪子给毛毛狗绞指甲。 尚宛妗饿了,素来细心的锦书没有发现,倒让澍香给看出来了。澍香笑嘻嘻问道:「小姐饿了?听说这时节的农家饭很有一番滋味,小姐是这会子吃点心,还是留着肚子到庄子里吃好吃的?」 锦书哭笑不得,开口道:「你脚后面那青瓷罈子里面有块湿布,你把手仔细擦干净了,暗格里面有一个食盒,你拿出来伺候小姐吃点吧。这到庄子里还早着呢,小姐早上就没吃多少,哪里能饿到那个时候。」 「好咧!」澍香连忙答应了,然后飞快的擦干净了手,就打开暗格要取食盒。 第十六章 锦书见状,急忙道:「你动作小心一点,别把汤给洒出来了!」 澍香闻言,手一顿。 尚宛妗奇道:「你给我带的什么东西,怎么还有汤?」 锦书手里动作不停,随口道:「小姐昨儿个晚上不是念叨想要吃虾皮小馄饨么。婢子今儿个一大早就叮嘱厨房里的人做了。只是出门的时候匆忙,只来得及让小姐喝碗白粥……那食盒里面垫了棉絮,这会子吃温度正好呢!还有小姐素来爱吃的蟹黄灌汤包也装了几个在里面。」 尚宛妗听了哭笑不得:「这一路马车颠簸,你也不怕洒了?」 锦书摇头,笑得得意:「婢子估算着时间呢,小姐早上装粥的碗小巧得很,除了那碗粥小姐没吃别的东西,出城不久应当就会饿了。这一段路又宽敞又平坦,那装虾皮小馄饨的碗口沿高,怎么会洒了。」 说话间,澍香已经小心翼翼的把食盒取了出来,打开里面果然是一碗虾皮小馄饨和几个蟹黄灌汤包。 澍香伸手去端小馄饨的碗,马车忽然就剧烈抖了一下,一碗虾皮小馄饨的半数汤都洒在了食盒里面,就连灌汤包上都沾了不少。 澍香目瞪口呆,她都还没有碰到碗啊! 尚宛妗抬头朝着分外眼熟的不速之客望去,目光看不出喜怒,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锦书抽了抽嘴角:「上师如何在这里?」 长邪身上穿着那件有些像道袍的衣袍,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狼狈,他的目光先是落在食盒里面,然后才落到尚宛妗身上。 尚宛妗注意到他的嘴唇干裂得厉害,语气却很正常,微微有些意外:「没想到在这里遇到妗姐儿。」 尚宛妗额角青筋直跳:「这是我的马车。」 马车吱呀吱呀的停了下来,车夫和沈嬷嬷在外面忐忑而着急:「小姐,没事吧?」 尚宛妗盯着长邪看了半晌,然后才道:「没事,继续赶车。」 她注意到长邪的目光又落在了食盒里。 锦书和澍香对视一眼,都觉得长邪看食盒的目光中透着饥渴,一点都不符合上师的形象。 尚宛妗心里嘆了口气,到底是没忍心立马把人赶下车,开口道:「上师若是不嫌弃那灌汤包上面染了馄饨汤汁,便在这里用个早膳吧!」 「不嫌弃。」长邪闷声说道,然后扭头看到青瓷缸里的湿布,擦了擦手就伸手取了食盒里面的银箸,夹起蟹黄灌汤包狼吞虎咽起来。 吃过灌汤包的人都知道,就算包子皮已经凉了,里面的汤汁依旧灼烫,吃的时候都会小心翼翼,长邪却是毫无顾忌,三四口便解决了一个。让尚宛妗等人看得有些心惊。 第249页 一盘六个灌汤包,再加上碗里的那些虾皮馄饨,长邪吃得干干净净的。他倒是不把自己当外人,吃完之后便看向锦书,问道:「还有点心吗?」 锦书摇了摇头:「只带了瓜子、蜜饯这些零嘴儿给小姐打发时间用的。」 「蜜饯啊……蜜饯是什么做的?」长邪又问。 锦书道:「山楂和青梅。」 「那算了。」长邪一脸的失望……山楂和青梅都是开胃的东西,越吃越饿,还不如不吃呢! 尚宛妗忍不住问道:「上师这是多久未曾用过膳食了?」 长邪摇头:「顿顿都有吃,顿顿都没有吃饱。」 尚宛妗嘴角抽了抽,又问道:「上师是从凌王世子府上来?」 心里奇怪得紧,长邪既然跟在凌王世子身边,就算是不得凌王世子的宠信,凭他星机老人徒弟的身份,韩怀瑾怎么也不至于饿着他才是。 尚宛妗这话一问出来,长邪神色就变了几变,最后恢復如常,抬头笑着对尚宛妗道:「今日多谢你了,我还有事情,就先走了,以后山高水长,相见不知何日,还望妗姐儿放下心里对我的不虞。」 这话说得有几分古怪,尚宛妗想了想,抿了抿嘴,没有开口答应长邪。 长邪不恼,也不逼着尚宛妗答应,又道:「凌王世子野心勃勃,妗姐儿日后还是远着些他才好,免得好好的贵相被人劫了去。嗟嗟日久,欠你的,总有一日,我将尽数弥补给你。」 尚宛妗皱了皱眉,一脸奇怪:「相识至今,上师帮我良多,若说欠这一字,也该是我欠着上师的人情未还。上师这话是什么意思?」 长邪摇头:「那些小恩小惠哪里够。」 他说完这话,不等大家反应,转身就飞身下了马车,坐在外面的车夫和沈嬷嬷又被吓了一跳,尚宛妗撩开车窗的帘子,就看到长邪站在田壠上看着马车这边,神色是从未见过的深沉,这让尚宛妗有几分心惊,仿佛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大事发生了一般。 然后便听到澍香奇怪道:「长邪上师在凌王世子那边难不成连顿饱饭都不能吃?身形看着比在咱们侯府的时候单薄了许多……既然在世子府过不好,干嘛要离开咱们侯府!咱们侯府好歹不会短了他一口吃的。」 锦书也道:「刚刚上师突然出现在咱们马车里面,那架势,还以为是在逃难。」 尚宛妗脑子里没有丝毫的头绪,想了想,叮嘱道:「今日遇到上师这事儿谁也不许说出去,他这个人说话奇怪,也不知道招惹到了谁,咱们只想过自己的小日子,还是远着些比较好。」 锦书和澍香连忙答应了,锦书又探出头去吩咐了车夫和沈嬷嬷,尚宛妗这才放心。 尚宛妗肚子还饿着呢,锦书把空了的食盒碗碟收了起来,然后取出八宝盒来,里面装着炒瓜子、腌渍橄榄、霜洒青梅、地瓜条、松子儿等各色零嘴儿,道:「这路上也没见卖糕点的,小姐先吃点零嘴儿垫垫,等到了庄子,立马吩咐她们做饭。」 尚宛妗嗯了一声,擦干净手之后就捡那地瓜条吃,毛毛狗凑热闹,尚宛妗想了想,挑了根儿稍微软一点的地瓜条给锦书,让她餵给毛毛狗吃。 锦书哭笑不得:「这么多零嘴,也就地瓜条能果腹一点,小姐分给它做什么!」 「它能吃多少。」尚宛妗并不在意,「我早上只是吃得少点儿罢了,又不是粒米未进,哪里就饿着了。」 因为钟雪盈早就派人到庄子里打了招唿。尚宛妗等人马车到的时候,庄子里的人已经安排做好了一桌丰盛的农家饭。 油汪汪的大肘子上面撒了绿色的葱花,蒜苗炒腊肉的腊肉切得薄如蝉翼,「虾包」白菜酿婴儿拳头大小隔着菜叶子都能看到里面的肉,小鸡炖蘑菇用的是吃竹实的山鸡和精挑细选的野山菌,奶白色的鲫鱼汤香气袭人……每一道菜都做得很实在,虽然碗筷不够精緻摆盘不够美观,却也让人食指大动。 庄子里的人对尚宛妗的印象都很好,知道她要来庄子,恨不得把屋子里最好的东西都拿出来给尚宛妗吃用。 花大娘一边热情的凑上来帮尚宛妗布菜,一边絮叨道:「前些日子大家忙着收庄稼,没有人上山,所以就只有这些普通的吃食,让大小姐吃这些,实在是怠慢了大小姐。我们大家商量了一下,组织了几个打猎的好手,上山打猎去了,等晚上的时候,小姐就能吃上新鲜的煨鹿筋了。」 第十七章 尚宛妗讲究食不言寝不语,肚子正饿着又不想放下筷子跟花大娘说话,于是戳了戳锦书的胳膊,让锦书开口替她说,自个儿埋头吃菜。 锦书问道:「今年庄子里的收成怎么样?」 「托大小姐的福,今年雨水丰盈,风调雨顺,田里的稻子土里的玉米,都是颗粒饱满,沉甸甸的,收成好着呢!」花大娘脸上都笑出了褶子,「如今玉米掰完了,水稻成熟得早的也都收了,还有好几陇花生和豆子,趁着天气好,大家都忙着往家里搬呢!」 「哟,那猎户们上山打鹿,岂不是耽搁了收地里的粮食!」锦书笑道。 花大娘听了直摆手:「不耽搁,不耽搁的,这些轻松的活儿有女人就够了,男人们本来这几日就要上山打些野味,一来给村子里的老人孩子打打牙祭,前段时间大家都累着了,能补就补。二来有多的可以拿去城里换钱,给孩子们和小媳妇们扯身新衣裳。」 第250页 她说完,又觉得没有考虑到侯府那边不大好,于是又补充道:「过段时间,等天气凉一些了,山上的鹿啊豹啊兔子啊都贴好了秋膘,再打了送到府上去。那个时候的鹿啊豹啊兔子啊个个肥得流油,送到府里去才显得我们大家心诚。」 尚宛妗听了这话,自然知道花大娘心里在想些什么,于是抿着嘴儿对她笑了笑。 花大娘见状送了一大口气,心里就觉得,府里大小姐生得好看,笑起来就跟画上的仙女走下来了似的,让人忍不住就想把最好的东西捧到她面前来。 花大娘讨好道:「下午老婆子去荷花池那边采些莲蓬吧,还有菱角,味道比不上府里的吃食,吃个新鲜倒还好。」 尚宛妗想了想,放下手里的筷子,对花大娘道:「我和你一起去荷花池那边。」 柳条湖距离荷花池不远,韩阆的西山别庄和武威侯府的田庄就由柳条湖隔着。尚宛妗想去那边看看情况。 因为尚宛妗要去荷花池那边,花大娘便等到太阳没那么烈的时候才挽了裤脚出门。因为怕晒黑了皮肤,锦书翻出了帷帽给尚宛妗戴上。 一路到了荷花池,尚宛妗和锦书站在岸上看花大娘下去摸菱角。一个个黑乎乎的东西被丢上岸来,两人看得有些稀奇。 尚宛妗上辈子没有见过新鲜的菱角,锦书是在北方长大的,更不知道菱角是什么东西了。 锦书大声问道:「花大娘,这东西能吃啊?」 「怎么不能吃!」荷花池里面传来花大娘乐呵呵的声音,「姑娘,你挑几个壳儿上带深绿色的,在池子里面洗干净了,掰开,跟大小姐一起尝尝鲜,脆脆甜甜的,小姑娘最喜欢吃了。」 锦书一听,果然挑了几个壳儿带深绿色的,去池子里面洗干净上面的泥,然后一掰,就露出了白色的果肉。 锦书自己尝了一个觉得可以之后,才又掰了一个给尚宛妗吃。 果然脆脆甜甜的,虽然比不得许多水果美味,却胜在新奇。主僕二人吃了几个之后,就听到花大娘又道:「菱角性味寒凉,吃多了会腹胀,大小姐尝尝鲜变好,剩下的等晚上做桂花菱角糕吃。」 她说着已经从荷花池里面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几个格外大的莲蓬,笑道:「这个可以多吃点,清热安神的。把里面的莲芯摘干净了,便不会觉得苦。」 「谢谢花大娘。」锦书连忙道谢。 尚宛妗笑道:「这庄子里可比府上有趣多了。」 花大娘转身又往荷花池里面走,嘴里道:「大小姐每次来住几天那是新鲜,若是在庄子里,就不会觉得有趣了。」 「也对!」尚宛妗点了点头,然后伸手去接锦书帮她剥好的莲子。 吃了几颗莲子后,尚宛妗道:「花大娘,我四处走走,等会儿自个儿回去,你采完菱角不必等我们了。」 锦书附和道:「大娘挑那好看的荷花折两朵,插到小姐住的房间吧!」 「得咧!」花大娘大声道,「庄子里到处都是人,大小姐有什么吩咐,喊一声便是。知道您是府里来的小姐,没有人敢怠慢您的。晚上早点儿回来,老婆子给你们做好吃的!」 尚宛妗和锦书已经转身走了,听到身后花大娘的话,锦书远远的应了。 花大娘听着声音的方向有些不对,忙深一脚浅一脚的上了岸,看到尚宛妗和锦书果然是往柳条湖的方向去的,急了,忙大声喊道:「大小姐,等等,那边不能去!」 尚宛妗和锦书顿住脚步,花大娘快步追了上去,道:「大小姐可是要去柳条湖那边?若是早些日子,是没有问题的,现在那边庄子住了人,可就不能去了。」 尚宛妗奇道:「怎么住了人就不能去了?柳条湖这边不是咱们庄子的地界么!」 「乖乖!」花大娘直摆手,「那边是那位王爷的别庄,前些日子那位王爷带了个公主到别庄小住,每日傍晚时分都要在柳条湖那边的空地上散步,每走几步就能看到一个穿了甲衣的带刀侍卫,咱们庄子里的人一靠近,就要被训斥。听说那位王爷连皇上都不怕,还管柳条湖这边是不是咱们庄子的地界!」 尚宛妗听了这话,心里皱了皱眉,她只听说了锦王爷是朝中大臣说不得的存在,怎么在花大娘口中就成了连皇上都不怕了?韩阆处境本来就尴尬,若是在民间有个不怕帝王的名声,只怕日子更艰难了。 于是问道:「花大娘是听谁说的那位王爷连皇上都不怕?」 花大娘小声道:「也不是听哪一个人说的,大家都这么说啊!」 然后她又道:「大小姐若实在是想去柳条湖那边,就等明天早上过去,熘达一会儿就回来,不跟人撞上就没事了。」 「好,我知道了。」尚宛妗点点头,「我去别处转转,花大娘你先去忙吧!」 花大娘这才松了口气,转身回了荷花池摸菱角。 锦书压低了声音,道:「小姐,花大娘说的事情,婢子在府里下人口中也曾听过。」 「锦王爷日后的处境怕是更加艰难了。」尚宛妗嘆了口气,说不定这话已经传到了天子朝臣的耳朵里面,当今天子表面上对锦王爷宠信无比,内里或许已经对锦王爷起了忌惮之心。等到了某一天忍无可忍,或者是时机成熟,锦王爷危矣。 锦书担忧的看着尚宛妗:「小姐,咱们……」 第251页 尚宛妗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能帮一二的时候,咱们帮一帮,也算是报恩了。可结局怎样,也不是咱们能左右的。」 一开始她确实是想要远离韩阆这个危险人物的,可现在左有颜太后拉郎配,右有韩阆给哥哥琢磨出路,已经不是她想要远离就能远离的了。 见花大娘已经走到了荷花池深处,尚宛妗抬脚朝柳条湖的方向走去,锦书收敛了心绪,赶紧跟了上去。 到了柳条湖那边,果然看到带刀侍卫动一个西一个站了不少,没有看到韩阆和郦阳,韩九带了几个宫装侍女正在草地上铺了毯子摆瓜果。 尚宛妗和锦书不过才张望了一下,立马有侍卫出面拦住了她们。 第十八章 尚宛妗对着韩九招了招手,大声喊道:「韩九姐姐!」 韩九扭头看过来,愣了一下,然后走了过来,盈盈福了福,然后道:「尚大小姐是到庄子里来避暑?」 尚宛妗注意到韩九的眼睛下面有些青影,猜到她这几日是被郦阳长公主折腾得够呛。在这非常时候能够留在别庄伺候,应当是忠于韩阆的。 尚宛妗开口道:「韩九姐姐,王爷和长公主等下要来散步?」 「是。」韩九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尚宛妗的表情,心里猜测她的来意。 不等韩九多猜,尚宛妗直白道:「韩九姐姐,我找王爷有事要谈,还请姐姐代为通传一下。」 见韩九面露犹豫,尚宛妗又道:「我和锦书就站在这里等着,王爷若是不愿意见我,我立马就回去,绝不纠缠。」 这几日王爷心情很不好,也曾有不少人来别庄找王爷,都被王爷毫不客气的赶出去了。韩九本来要拒绝尚宛妗的,可尚宛妗态度好得不得了,倒让她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了。 只好道:「王爷最近不大见人,婢子试着帮尚大小姐问一下,若是王爷不见,尚大小姐还请不要为难婢子。」 「放心吧!」尚宛妗爽快的摆了摆手。 然后就远远的看到衣着华贵的一男一女慢悠悠的朝柳条湖这边走来,正是韩阆和郦阳。韩阆还好,郦阳的脚步却很有些虚浮。 韩九忙迎了上去。 尚宛妗看着韩九低头颔首跟锦王爷禀报了几句话之后,郦阳长公主忽然生了气一般,摔了袖子转身坐在地上铺好的蒲团上,韩阆则抬头朝尚宛妗这边看过来。 尚宛妗对着韩阆点了点头。 韩阆扭头吩咐了韩九一句,然后就见韩九抬脚朝这边走了过来。 「尚大小姐,请随婢子来。」韩九脸上带着笑意,眼里一闪而过惊异和审视。自家王爷这些天连凌王世子来了都不见,独独愿意见尚家大小姐,难不成宫里的那些传言都是真的? 尚宛妗随着韩九走过去,就听到韩阆正在低声哄郦阳长公主:「别不高兴了,距离别庄不远,有一处温泉,明日带你去泡温泉好不好?」 郦阳声音中带了丝愠怒:「大暑天的泡什么温泉,我就知道六王兄想要害我。」 韩阆听了这话皱了皱眉头,也有些生气:「胡说什么呢!泡温泉强身健体,谁说大夏天不能泡了?没事儿我害你做什么!」 郦阳咬了咬牙不说话。 韩阆抬头看了尚宛妗一眼,脸上神色稍霁,道:「你来了。」 尚宛妗点了点头,然后对着韩阆和郦阳福了福。韩阆道:「既已相识颇深,以后私下里不必再向我行礼。你是郦阳的恩人,对郦阳,就更不必行礼了。」 这话一出来,尚宛妗还没来得及开口,郦阳就已经怒了:「你跟她相识颇深,怎么不找她做你妹妹!我吃错药是我蠢,你不认我这个妹妹就是了,还管我做什么!」 韩阆听了郦阳这话脸色铁青,有心要再训斥妹妹几句,又担心以郦阳现在这性子,训斥得多了反而出事,只好忍着。 尚宛妗状似未闻,只道:「礼不可废。」 郦阳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心里还是知道自己六哥是一心为自己的。韩阆不说话,她自个儿琢磨了一番,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抬头对尚宛妗道:「药方的事情,多谢你了。」 然后又亲手把一个蒲团挪到了自己旁边,招唿尚宛妗坐下。 她这样一番作为,韩阆的不悦果然消散了个干净,拿了个蒲团坐在她们对面,然后亲手剥了颗荔枝递给郦阳。 郦阳看了哥哥一眼,想了想,把荔枝送到尚宛妗的嘴边,道:「妗妹妹先吃。」 长公主都把东西递到嘴边来了,尚宛妗若是拒绝就有些不像样了,只好张嘴含了。韩阆神色自然,眼里已经带了笑意:「是岭南那边送过来的,吃吃看新不新鲜甜不甜,要是不新鲜不甜,就吐出来。」 他说着又剥了一颗递给郦阳。 尚宛妗只当这话是说给郦阳听的,所以也没觉得不自在。 郦阳含了荔枝,鼓着腮帮子,指了指面前的空盘子对尚宛妗道:「吐出来。」 尚宛妗愣了一下,然后道:「新鲜,甜的。」 郦阳咯咯笑:「我是叫你把核儿吐出来。」 尚宛妗哭笑不得,把核儿吐在了里面。心里却有几分感嘆,五石散这种东西真的害人不浅,好好一个名冠天下传闻才貌双全的长公主殿下,竟然喜怒如此无常。 锦书倒觉得这样的长公主很是可爱,她之前就觉得郦阳长公主长相美艷,是锦都小娘子中难得可以同她家小姐相提并论的,如今见郦阳长公主开口逗自家小姐,立马就觉得亲切了许多。 第252页 郦阳受五石散的影响,是个坐不住的,吃了几颗荔枝之后就开始有些兴奋,拉着自己的侍女就要玩蹴鞠。韩阆对韩九和郦阳的侍女点了点头,几人便去旁边空地上玩蹴鞠去了。 然后才开口问尚宛妗:「你今日找来,是来看郦阳的?」 尚宛妗只好把到嘴边了的话憋回去,然后问道:「长公主这几日情况如何?」 「董天行那厮倒没骗人,每日只要在药瘾上来时熬过去便好了。前两日还好一些,到了这两日,几个习武的侍女都拉不住郦阳,飞得用天蚕丝织的布带子把她绑起来不可,还得给她嘴里塞上东西,免得她受不了苦咬舌自尽。」 韩阆越说越不忍,语气中带了怒意:「郦阳受那万箭穿心之苦,若不是你那药方,只怕早就浑浑噩噩了,断不可能神志清明的出来走动。」 尚宛妗皱了皱眉,这五石散的厉害程度,比她想像中还要厉害许多!郦阳一个年轻小娘子熬着尚且辛苦,不知道她外祖母那边是个什么情况了。 想到这,尚宛妗对韩阆道:「三舅舅同外祖母失踪了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武威侯府,想来也已经开始了戒五石散,不知外祖母那边情况如何了,三舅舅若是给王爷传消息了,王爷可否通知我一声?」 「自然可以。」韩阆点了点头,想了想宽慰道,「你不必太过担心,郦阳的情况,看起来比董天行当初好了不少,顾老夫人那边,应当也是无碍的。」 尚宛妗点了点头,脑子里忽然闪过长邪,便开口道:「听说凌王世子来别庄找过王爷,王爷没有见他?」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锦王韩阆和凌王世子韩怀谨叔侄关系都是极好的,郦阳是韩怀谨的姑姑,以上一世韩阆对韩怀谨的信任,断没有因此对韩怀谨避而不见的。长邪的事情,尚宛妗不好去查,韩阆如今对韩怀谨若是不如上一世那般信任,倒可以把这件事交给他。 韩阆闻言,想起韩怀谨上次在自己面前拐弯抹角打听尚宛妗的事情来,心里不由得有些不快:「你怎么提起他来了?」 尚宛妗道:「刚刚听韩九姐姐说起过。」 只是韩九提了一下便特地来问?韩阆皱了皱眉头,自己那个好侄儿,同尚二小姐私定终身的同时,难不成又哄骗了尚宛妗的芳心? 第十九章 韩阆想了想,道:「怀谨最近总是往烟花柳巷跑,这会子来别庄找本王,只怕也没什么正经事,有什么好见的!」 尚宛妗愣了一下,然后震惊了……上辈子韩怀谨跟尚宛仪可以说是锦都城的一对璧人,韩怀谨宠溺尚宛仪宠上了天,要不是朝臣死谏,登基时连四妃都是不肯册封的,居然会往烟花柳巷跑? 韩阆很正直的嗤笑了一声,表示对韩怀谨此举的不屑。 尚宛妗自然不知晓韩阆抹黑自己侄儿的心思,见他和韩怀瑾的关系并不如她想像中那么好,就直接把下午的事情说了。 然后道:「长邪上师行为举止实在是古怪得很,他也曾帮过我不少忙,不知王爷那边可有人手,能帮我查一查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欠王爷甚多,大恩不言谢,只好日后图报。」 锦王爷手中有明卫暗卫,尚宛妗不过一个内宅小娘子,打探消息这种事情,自然是锦王爷要擅长许多的。 韩阆满口答应,几乎没有细思就已经点了头,他的关注点在长邪身上:「你同那个道士关系好?」 尚宛妗解释道:「他是占星术士。」并不是什么道士! 韩阆撇撇嘴:「你哥哥之前在西北边关待了十几年,西北那种地方,民风彪悍,有些传言甚嚣,尤其是西域那边的事情。不知道你哥哥跟你说过西域妖僧没有?」 好端端的突然把话题转到了西域妖僧上,尚宛妗有些莫名其妙,却还是老老实实道:「不曾说过……哥哥忙,并没有什么时间同我聊这些闲谈。」 「这可不是闲谈!」韩阆一本正经的摇了摇头,「西域妖僧确实是存在的,我早些年的时候去过那边,正碰上他们朝会,那秃瓢的妖僧从四面八方赶过来,个个生得唇红齿白,面若好女。据说西域那边的王庭尤重佛道,那些个贵族,人人家里都供了两尊佛,一尊石佛,一尊活佛,所谓的活佛,就是这些妖僧。」 尚宛妗听着便有些好奇:「既然是家里面供的活佛,怎么成妖僧呢?难不成就因为人家长得好看?」 「那倒不是。」韩阆看了尚宛妗一眼,幽幽道,「那些妖僧看起来纯良无比,实则心狠手辣,专门骗那些涉世未深的女子为佛献身。」 尚宛妗一听这话,就不往下面问了,她最近比较闲,看过一些杂书,那些女子如何给佛献身,她还是隐约能猜到一些的。 如此,心里的疑惑就更大了:「王爷为何突然说起西域妖僧来了?」 韩阆正色道:「那小道士的长相,简直跟西域妖僧一模一样,就像是西域妖僧蓄了头髮一般!」 摸黑完自己侄儿的锦王殿下又开始抹黑从未得罪过自己的占星术士了。 韩阆看了尚宛妗一眼,道:「你自己也知道他行为举止有些奇怪,以后他再来找你,就远着些,免得莫名其妙的就吃了亏。」 尚宛妗抽了抽嘴角,只好点了头。 韩阆这才觉得舒坦几分。 再没有别的事情可说了,尚宛妗才提起自己的来意来。先是说了颜太后频频召她进宫的事情,然后再说起颜太后拉郎配的心思,尚宛妗道:「王爷之前为了帮我,才让太后娘娘产生了这般误会。若是放任不管,此事难免越拖越难以解决。不知王爷那边可有什么计策?若是王爷没有心思顾得上,我这边便自行解决了。」 第253页 「你要怎么自行解决?」韩阆听尚宛妗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已经皱起了眉头,及至听到最后一句,心里咯噔一跳,勐的有些紧张起来。 尚宛妗以为韩阆是担心她跟颜太后坦白真相伤了他们之间的母子情分,忙解释道:「目前倒没有什么好办法,不过此事本是因我而起,断没有让它因此影响到王爷的道理。不管我用什么办法解决,总不会影响到王爷便是。」 事实上,明白自己的心意之后,韩阆便有借着颜太后那边的作为让尚宛妗开窍的心思,所以暂时并不想解决这件事。如今尚宛妗提起这件事,他不能直接跟尚宛妗说自己的心机,又不愿意如了尚宛妗的愿,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尚宛妗见他脸色有些发沉,心里也跟着一沉,问道:「王爷,可是有什么不妥?」 「没有什么不妥……」韩阆很有些不情愿。 尚宛妗松了口气:「那就好,这件事便交到我手上,我一定让太后娘娘尽快打消这个想法。」 「其实也不必这么急。」韩阆终于咬了咬牙,道,「朝臣们不想本王娶妻,可本王年纪到了,母后又偏偏着急得不行。你就……当是帮我一个忙。」 又不是戏摺子话本子里面的桥段,哪里有用这种事情帮忙的!尚宛妗一时之间有些分辨不清韩阆的用意,脸上就带了犹豫和惊疑。 韩阆作为锦都城一等一的纨绔,什么样的恶事没有做过,偏偏从来没有坑骗为难过小姑娘。这第一次坑骗为难的,便是他心中喜欢的姑娘。 尚宛妗没有开口拒绝,她不说话,便已经是拒绝了。韩阆心里苦笑,道:「罢了罢了,也不是多大的事情,你还是按照你自己的想法行事吧!至于那道士和怀瑾的事情,我过几日给你传消息。」 他这般大方起来,尚宛妗心里反而有些不是滋味了。人家一次又一次的帮自己,这第二次跟自己开口,自己明明可以做到的,却不愿意,实在是有些忘恩负义。 尚宛妗想了想,道:「左右我现在尚未及笄,颜太后只要没有下旨的心思,我便先装傻煳弄过去。等我及笄后,却是不行了。」 尚宛妗是今年年底及笄,那个时候她和哥哥应当已经搬出了武威侯府,未来的事情,她要早做打算才行。 上辈子嫁给陆展沉吃尽了苦头,这辈子,她要给自己相一个好姻缘才是。 「好。」韩阆眼里有了些笑意。 然后转而说起别的事情来……凉风习习,金乌坠山,旁边点了驱蚊虫的药草,也不知哪里种了桂花树,风一吹,便把香气送了过来。 就这么坐着聊天,说不出来的惬意。 「啊~放开本宫!快放开本宫!本宫要杀了你们!」郦阳忽然就开始大喊大叫起来,韩九紧紧抱住她想要固定住她,然后手就被郦阳咬了。 这是又发病了。 韩阆勐地起身沖了过去,想要反剪着郦阳的手,可郦阳这会儿力气正大着,他又不曾习武,还真制不住人。 尚宛妗跟在后面看得胆战心惊,有心上前帮忙,又怕反而添乱。 韩阆这时候已经顾不得尚宛妗了,一叠声的吩咐周围急得满头大汗的侍女们:「你,去把韩平安给本王找过来!你,去把那用来绑郦阳的带子拿来!你,去煎药,还是之前煎的那个药!快去快去,本王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周围虽然有许多侍卫,可他们都是普通侍卫,如何能碰公主!韩平安跟他和郦阳一起长大,勉强能算郦阳的哥哥,所以他才会让侍女去把韩平安找过来。 郦阳癫狂极了,又是嚎叫又是挣扎,嘴里叫骂得又尖又厉,骂了一会儿之后,就又开始哀求,让韩阆给她仙药。 第二十章 眼见着韩阆和韩九就要制不住郦阳了,韩平安还没有赶来,尚宛妗心里一急,推了锦书一把:「把长公主制住,别让她跑了,别让她伤人,也别让她伤了自己。」 尚宛妗说完,咬了咬牙,也跟上去帮忙。她小时候被尚顾氏守着学过一招半式,手劲儿虽然比不上男子,却比这些柳腰纤纤的侍女要大多了。 尚宛妗和锦书一出手,总算把郦阳给制住了,韩阆气喘吁吁的松了手,然后看向尚宛妗的目光就多了一丝难以言喻。 尚宛妗见状,以为他是怪罪她们对长公主动粗,忙解释道:「事出紧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还请王爷见谅。」 韩阆摇了摇头,表示无罪。 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就见韩平安风风火火的赶了过来,他手里还拿着一条布带,看了眼被锦书反剪了手压在地上的郦阳,愣了一下,然后才匆忙的用布带把郦阳给绑起来。 饶是这样,郦阳依然大喊大叫,时而叫骂不休,时而苦苦哀求。韩平安又拿出一团布塞进了郦阳的嘴巴,堵住了她的嘴,再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锦书姑娘真是好身手。」韩平安真切的感嘆道,「长公主这个时候力道大得很,素来四五个侍女一起上,都不能制住人。」这也是为什么韩阆会允许他上手。 锦书抿了抿嘴,只道:「奴婢在彭州的时候,学过几年拳脚。」 事实上,当初教锦书和锦绣拳脚功夫的那个武师是尚顾氏花重金请来的,别的大户人家请这般厉害的武师,一般都是用来教导族中弟子,将来好走武举的路子。只有尚顾氏爱惜自己的女儿,花大价钱请武师来教两个丫鬟。 第254页 锦书能吃苦,所以虽然只学了几年,本事也只比护院稍弱一点。锦绣是个爱玩的性子,时不时的偷懒,倒只学了一个花架子。 韩平安点了点头,并没有想太多,转而跟韩阆请示:「爷,要带长公主殿下回去么?药已经熬上了,殿下这次只怕又要折腾好长时间。」 「回去吧!」韩阆觉得有些疲惫,然后转头问尚宛妗,「你要在田庄待多久?」 他本来想说若是多待几天,可以每日来西山别庄这边找他。可转念一想,田庄里的农户们就是再细心,待着也不如侯府舒适的,他又没有点破那层窗户纸,总不能把人拐到自己的别庄来。再说了,郦阳天天闹,他也没有别的心思了,何苦让人在庄子里吃苦。 于是道:「你来庄子里的目的,想来也是为了寻我,既然事情已经说清楚了,便早些回府上吧!」 「我跟夫人说了要来避暑散心,且过两日再回去。」尚宛妗道,「王爷回吧,我同锦书马上就走。」 韩阆想了想,点头道:「行,那明儿个见。」 然后不等尚宛妗反应,就扛起郦阳,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去。 尚宛妗和锦书面面相觑,等人走远了才转身往回走。尚宛妗心里很是担忧:「长公主是年轻的小娘子,尚且如此了,外祖母身子远不如长公主,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锦书宽慰她:「小姐可别再操心了,婢子今儿个早上给小姐梳头,掉的头髮挽起来有一小团,再像以前那般事事操心,只怕过些年就梳不成髻了。顾老夫人那边再怎么,都有三舅老爷呢!三舅老爷这些年走南闯北,见过多少大风大浪啊!再说了,顾老夫人食用五石散这么多年,变成了那副样子,再吃下去,还不知道情况有多糟糕呢!」 锦书说着自己开始发起愁来:「小姐从来没有掉过这么多头髮的,听说吃核桃芝麻,然后用何首乌煎水洗头对头髮好,这庄子里应该不缺核桃和芝麻,回去让人明儿个进城去药铺买些何首乌,姑且先试试吧。若是头髮还掉得厉害,咱们问问余大夫该怎么办。」 尚宛妗正担忧着,被锦书这么一搅和,也没有了继续操心顾老夫人那边的心绪,哭笑不得的掐了锦书一把:「你还好意思说,你说你都多久不曾帮我梳过头了?那力气大得跟刷马似的。当时澍香和澍荷在旁边,我给你面子不好说你罢了,头皮都给我扯疼了,能不掉头髮么!」 「是么……」锦书讪笑,「那以后还是让澍荷给小姐梳头,婢子练练手再说。」 「可别!」尚宛妗摇摇头,「你梳头了,澍荷做什么?」 两人说话间就已经到了荷花池,花大娘早已经收拾了东西回去了,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正坐在荷花池旁边揪一种黄色的小花往嘴里塞。 尚宛妗拉了锦书一把,道:「那是谁家的小女孩,怎么什么都往嘴里塞!这荷花池水也不浅,掉下去了可怎么办,你去抱过来,咱们带回去!」 「带回去?」锦书下了一跳,「人家父母说不定要找呢!这三四岁的小孩子不哭不闹的时候看着挺好,若是哭闹起来,小姐有的头疼呢,还不如毛毛狗。」 尚宛妗哭笑不得:「想什么呢,我养她做什么!既然在这里,说不得就是庄子里谁家的孩子,带回去问一问,赶紧给人送家里去,总不能让她待在荷花池边。」 锦书敲了敲脑袋,觉得自己刚刚有些蠢,然后快步上前,把小姑娘嘴里的黄色小花抠了出来,拎起来拍了灰抱着朝尚宛妗走去。 小姑娘胆子挺大,在锦书怀里咯咯直笑。等到了尚宛妗身边,奶声奶气的问道:「你就是大小姐吗?」 「嗯?」尚宛妗有些诧异。 「你就是大小姐,奶奶说庄子里来了个最漂亮的姐姐,就是大小姐。」小姑娘挺得意的,「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你奶奶是谁?」尚宛妗问道。 小姑娘道:「奶奶就是奶奶呀……奶奶叫我等大小姐回家吃饭,家里做了好多好吃的呢,有兔兔。」 锦书笑道:「应该是花大娘的孙女,之前听花大娘说起过。」 尚宛妗嗯了一声,问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眼睛大大的,瞳孔又黑又亮:「我叫楚楚……漂亮姐姐你的名字是大小姐吗?」 尚宛妗扑哧一乐,哄她道:「对,我的名字就叫大小姐。」 「那这个姐姐叫什么?」楚楚指着抱着她的锦书问道。 尚宛妗道:「你叫她锦书姐姐。」 「大小姐和锦书姐姐是从一个地方来的吗?」楚楚正是活泼的年龄,又不怕生,庄子里好不容易来了两个外人,还是漂亮姐姐,好奇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的来。 尚宛妗倒不觉得烦,细声细气的逗她说话。 等到了住处,楚楚的娘花氏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见楚楚在锦书怀里,吓了一跳,忙喝楚楚:「快下来,你自己不会走么,怎么能让锦书姑娘抱着!」 然后小心翼翼的对锦书道:「姑娘也太惯着她了。」 「无碍。」锦书笑了笑,「小姐也很喜欢楚楚。」 花氏闻言,眼里充满了欢喜,激动了一会儿,才想起正事来:「我婆婆让我来问问大小姐,晚膳是送到这里来,还是去坝子里面和大家一起走?今日猎户进山收穫颇丰,坝子里架起了篝火,烤了各色野味,还有去年秋天埋在桂花树下的桂花酒。」 第255页 第二十一章 尚宛妗眼睛一亮,有些想去。 锦书却道:「入夜了,乡间的蚊虫多,小姐还是不要去凑这个热闹了。」 花氏忙道:「篝火里面丢了驱蚊草,只要不去那树下草丛,都是无碍的。」想了想,又道,「庄子里的人虽然粗鄙,却也不是缺心眼的,大小姐去了,大家只有小心伺候着的,断没有谁敢冲撞了大小姐。」 尚宛妗扭头对锦书道:「去吧,让澍香和澍荷把咱们从侯府带来的蜜饯带上,给庄子里的小孩子们当零嘴儿。」 说着就对一脸欢喜的花氏道:「你先去跟你婆婆说一声吧,我换身衣裳,等下让楚楚带我们过去。」 农庄里面的小孩子懂事早,像楚楚这种三四岁的孩子,别说是帮忙带路了,庄子里忙起来的时候,晒粮食的坝里的家鸡野雀儿都是他们负责驱赶的。 花氏忙应了下来,然后拉着楚楚叮嘱:「不许捣乱,等会儿带着大小姐到你昨日偷花生吃的那个坝坝里……带着大小姐走大路,可不许往你平时钻的篱笆孔走。」 楚楚一本正经的答应,仿佛接到了一个多了不得的任务。 等尚宛妗换了衣裳同锦书、澍香、澍荷带着楚楚过去的时候,坝里已经站满了人,地坝中间烧起了三堆篝火,篝火旁边是大木桌,木桌上放着各色调料和案板,两个汉子穿着短打,拿了大菜刀站在案板前砍肉,然后用干净的削尖了的木棍穿起来,抹上调料,挂到篝火上烤。 见尚宛妗来了,大家忙给尚宛妗问好,尚宛妗笑眯眯的应了,又问了大家今年的收成,然后让澍香和澍荷把带来的蜜饯分给小孩子们吃。 庄子里的人考虑周到,早在距离篝火比较远的地方支起了木桌,桌角放了油灯,桌底烧了驱蚊草。 花大娘的儿媳妇花氏一边引着尚宛妗落座,一边跟她解释:「篝火旁边虽然好玩,可这大热天的,坐在那里可受不住。这儿眼界宽,又干净,厨房里菜做好了,都挑好的给大小姐端过来,那边篝火上的野味烤好了,也先给大小姐献上来。」 尚宛妗抿着嘴儿笑了笑,道:「大家也别因为我在太拘束了,该怎么闹腾就怎么闹腾,小孩子们也别太拘着了,之前农忙时节,大家都辛苦了,正好趁着今天,多吃些肉,多喝些酒,然后睡他个昏天暗地!」 「哎哟,大小姐可别这么说,庄子自从划分给武威侯府后也没有涨租,地里的收成比往年都好,大家心里都感激着呢!」花氏说着,给尚宛妗斟了杯桂花酒,「这酒也不算烈,加了花蜜,又香又有一丝甜味,大小姐赏脸,让咱们大家一起敬大小姐一杯吧!」 尚宛妗心里有些诧异,前些年因为气候不好,地里的收成也不好,所以朝廷减免了税收,又颁旨让地主们给庄户减了租。这两年情况好了起来,许多人家从去年开始就把租金给提了起来。武威侯府没有涨租,这倒是她没想到的。 当然,之所以没有涨租,也可能是因为尚老夫人忙着府里争权夺利,没有想到这边。 尚宛妗笑道:「既然收成好,大家只管好好攒家底,到府里送秋礼的时候,可不能在老夫人和夫人、二夫人面前提庄子未涨租的事情。」 说完之后便起身跟大家喝了一杯酒。 那酒果然跟花氏所说一样,是加了花蜜的,有一丝甜味。当然,也只有尚宛妗喝的那壶酒是加了花蜜的桂花酒,庄子里的人们喝的都是高粱酒,不算精緻,胜在一个烈字。 有尚宛妗在,大家怎么也放不开手脚的。因此,吃饱喝足之后,尚宛妗便带着锦书和澍荷澍香慢慢散着步回去,走的时候还抱了一小坛桂花酒和一瓶花蜜走。 尚宛妗喝得太过尽兴,因此晚上睡得比以往都早,都沉。锦书失笑,把幔帐里面的蚊子都拍了之后,把幔帐放下来,扎得严严实实的。 澍荷道:「早知道小姐喝了酒才肯好好休息,咱们早该拿酒灌小姐了。」 锦书摇了摇头:「如今是没什么要操心的事情了,小姐自然可以喝了酒就睡,就之前在府里那些混乱事情,你要是敢拿酒灌小姐,小姐说不得一觉醒来就把你赶出漱春院了。」 澍荷道:「还是锦书姐姐懂小姐的心。」 「大家都是小姐的丫鬟,对小姐多用心便是。」锦书说着把水盆子和换下来的衣裳都给了澍荷,道,「咱们自己的衣裳可以交给别人去洗,小姐的衣裳可得自己动手洗。今晚洗出来晾干,明儿个小姐肯定赖床,咱们也可以起晚一点。你们收拾完了便睡吧,今儿个我给小姐值夜。」 澍荷摇头:「这些日子都是锦书姐姐值夜,就算是轮,也早该轮到我们了。锦书姐姐和澍香休息去吧,今晚我给小姐值夜。」 锦书失笑:「有你们值夜的时候。这虽说是自家的庄子,也难保有什么意外。我是学过几招拳脚的,真有什么事情,好歹能护着小姐。」 澍荷脸一红,说了声「辛苦锦书姐姐了」便端着盆子同抱了衣物的澍香出去了。 尚宛妗难得睡了个好觉,这一觉,一直睡到将近正午才被热醒了过来。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床头已经放好了今日要穿的衣裙。尚宛妗起身,自个儿慢吞吞的换上衣裙。 「说是姓柳,一个小姐一个丫鬟,就在庄子口等着呢,我婆婆打发我来问问,若是大小姐见,便把人带过来,若是不见,那便不见。」 第256页 「只说姓柳吗?不是姓刘?」 「是姓柳,不姓刘……她说跟小姐认识。」 「那她有没有给你什么信物啊?」 「这倒没有……不过那位小姐生得貌美,不像是什么坏人。」 「坏人不坏人倒在其次,小姐酒量浅,昨晚醉了,到现在都还没醒呢,把人引进来怎么办,总不能把小姐闹醒,这好不容易才睡了这么久。」 「那我去把人打发走?」 …… 尚宛妗隐隐约约听到外面有人说话,等穿好衣裳走到了门边,才听清楚是锦书和澍香在和花氏说话。 花氏徵求意见是否要将人打发走,锦书正要点头,就听到一声咳嗽,一扭头就看到尚宛妗穿戴整齐披散着秀髮站在门边,问道:「是谁来了?」 「小姐醒了!」锦书忙快步迎了上去,解释道,「庄子外来了一个姓柳的小姐,说是来探望小姐,花氏拿不准主意要不要把人引过来,所以来问问。那小姐只说自己姓柳,别的一概没有多说。」 她说完又转头吩咐澍荷:「快去打水来给小姐洗漱,让澍香把厨房里热着的醒酒汤端来,然后把床上收拾一下。」 澍荷忙答应着去了。 锦书这才又回头问尚宛妗:「小姐要见吗?」 尚宛妗皱了皱眉:「说是姓柳?该不会是柳三小姐或者柳四小姐吧!」 她说着自己先摇了摇头:「柳三小姐和柳四小姐都是知礼的人,断不会连帖子都不下就这么找来庄子里。」 可她又仔细想了想,除了柳姣姣和柳媞媞她也不认识别的姓柳的女孩子了。 第二十二章 锦书道:「小姐宿醉,这会子头多少有些不舒服,既然不知道是谁,不见也罢!」 尚宛妗想了想,道:「还是让人进来看看吧,若真的是柳家小姐呢!」 「是,是,我这就去把人给引进来。」花氏忙说着去了。 锦书扶着尚宛妗回了房间,澍香和澍荷已经端着洗漱用的热水和解酒的醒酒汤走了进来,都是早就准备着的东西,取起来也快。 头确实是有些不舒服,不用锦书说,尚宛妗便自觉的端起那碗温热的醒酒汤一饮而尽。味道有些酸,尚宛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锦书失笑,往她嘴里塞了颗蜜饯,然后伺候着尚宛妗洗漱,洗漱之后就把人交给了澍荷梳头髮。 澍荷问道:「小姐,今儿个梳百花分髾髻好不好?用那套镶翡翠的首饰,跟小姐今儿个这一身衣裙也般配。」 尚宛妗摇了摇头:「今天就不梳髮髻了,怪累的,松松的绾一绾便好。首饰也挑那简单轻便的。」 澍荷忙应了。 刚梳好头,锦书正张罗着给尚宛妗上膳食,花氏就引着一个小娘子同一个丫鬟走了进来。 那小娘子是急性子,在门外的时候就开始喊了起来:「妗妹妹,我来看你了。」 尚宛妗抬脚往门口的方向走了两步,就见柳姣姣一脸明媚的出现在了门口。心里诧异,奇道:「柳三姐姐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花氏见这位柳小姐确实是跟自家大小姐是认识的,把人带到了便告退离去了。 柳姣姣笑道:「这许久未见,你还能分清我和柳媞媞,可见你是把我这个朋友放在心上了的。」然后又回答尚宛妗的问题,「我早上去武威侯府寻你,府里的人说你来庄子里了,我想着你一个人在这里未免寂寞,便干脆出城来找你了。」 尚宛妗抽了抽嘴角:「伯父伯母知道柳三姐姐出城吗?」 「不知道……我下午还要回去的,这点小事就不必跟他们报备了,再说我从府里出来前往武威侯府的时候,也没想到要出城来啊!」柳姣姣很不放在心上,然后看了眼正在准备膳食的下人们,有些惊讶,「这什么时辰啊,你就开始吃午膳了?」 话刚说完,门口就跑过一只猫,柳姣姣让跟着自己的小落去把猫抱了进来,掀开猫的眼皮子看了一眼,只见猫的瞳仁尚未变成一条细线,道:「这还不到午时呢!」 说着就拍了拍小落的手,把猫放走了。 「外面出太阳呢,看看日头便知道时辰了,你捉它干什么!」尚宛妗失笑,然后引着柳姣姣坐了下来,解释道,「昨晚我喝了点儿桂花酒,谁知酒量太浅,竟醉了,不怕柳三姐姐笑话,刚刚花氏来说姐姐来了,我才起床呢!没吃早膳,早该饿了。」 她说完又道:「柳三姐姐赶了这么久的路,想来也饿了,不如一起用膳?」 柳姣姣也不推辞,爽快的点了点头,然后道:「我酒量好,让我尝尝那个桂花酒。」 尚宛妗笑着答应了,然后对锦书道:「让沈嬷嬷跟着一起上菜,昨日打的野味,没吃完的,料理了做几道精緻的荤菜。再把那罈子桂花酒拿来。」 「竟然还有野味吃!」柳姣姣神情有些艷羡,「看来你在这田庄日子过得还真不错,我都有点儿想搬来了。」 尚宛妗抿着嘴儿笑了笑,然后问起柳姣姣的来意:「柳三姐姐今日寻我有什么事情吗?」 「你猜。」柳姣姣不肯说。 尚宛妗盯着柳姣姣的脸看了半晌,才看出她是兴奋中含着半丝忐忑,不由得道:「你跟柳四姐姐吵架,吵赢了?」 「瞎说什么呢,这辈子能做姐妹不容易,姐妹间最重要的就是和睦相亲相爱,纵然有摩擦,也要相互包容,怎么能逞口舌之利呢!」柳姣姣一脸失望的看着尚宛妗。 第257页 尚宛妗额角青筋直跳……当初是谁跟柳媞媞三五不时吵得红蜡夫人都不敢让她们俩待在一处的! 「不是吵架了,那是什么事情?」 柳姣姣正要说,锦书就上前禀报说:「小姐,饭菜都备好了。」 柳姣姣眼珠子一转,便道:「要我说也可以,咱们先吃饭,吃了饭我再慢慢说给你听。」 尚宛妗有些哭笑不得,明明是她跑这么远来要跟自己说事情的,反而弄得像是自己求着她说一般。这种性子,难怪跟柳媞媞相互看不顺眼了。 柳姣姣酒量果然如她自己说的那般好,午膳的时候喝了两小盅也只是脸颊有些红晕而已,眼睛却清明得很。 尚宛妗才醒没有多久,自然不打算睡午觉了。柳姣姣脱了鞋跟她上了凉榻,面对面的盘腿坐着。 两人轻咳一声,就等着柳姣姣说事儿了。 柳姣姣瞅了锦书一眼,又道:「让丫鬟婆子们都出去吧,这事儿咱们得说悄悄话。」 尚宛妗点了点头,锦书在高几上放了井水冰镇过的甜汤和桃李果子,拉着小落,叫上其他人一起出去了,还贴心的拉上了门。 柳姣姣满意的点了点头,拿了个大红李子慢悠悠的啃了一口,然后开口道:「本来这事儿不好跟你说的,可不跟你说,我又不知道跟谁说去,心里总有些憋得慌。」 「到底什么事情?」尚宛妗心里好奇起来。 柳姣姣咬牙,说出了口:「我要私奔了。」 尚宛妗素来知道柳姣姣说话有些风雨雷电,还是被她这句话给吓了一跳。 下意识就问道:「你要和谁一起私奔了?」 「我跟你说了,你可不许说出去了,这件事除了你我,也就只有柳媞媞知道了。」柳姣姣脸上两朵红晕,道,「我要和韩三哥哥私奔了。」 「韩折尘?」尚宛妗更惊讶了,「他不科考了?怎么就答应与你一起私奔了呢?」 韩折尘喜不喜欢柳姣姣她不知道,问题是他那般稳重的一个人,若是要跟柳姣姣在一起,怎么也应该上门提亲,断没有直接带着人私奔的道理啊! 韩家虽然不在锦都城,可钟太傅是韩折尘的舅舅,韩折尘本人又极有才华,跟柳姣姣也算门当户对,两人若要在一起,应当没有人反对才是。 柳姣姣压低了声音道:「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一直喜欢三哥哥,只是三哥哥不曾回应我。就前些日子,三哥哥忽然愿意跟我来往了……只要能和三哥哥在一起,就是私奔,我也是愿意的。」 尚宛妗扶额:「他既然愿意跟你在一起,为什么不着媒人上柳府提亲?他是个光风霁月名声斐然的才子,你心里又情愿,你爹娘还有不答应的道理?」 「这事我也问过他,为了什么,他也跟我说了……总之,三哥哥那样的人品,既然答应跟我一起走了,便不会辜负了我的。」柳姣姣眼里闪过一丝期待和一丝忐忑,然后摇了摇头,道,「三哥哥的人品,全锦都城都知晓呢!」 韩折尘的人品,尚宛妗自然是信的,不然上辈子也不会到死都还惦记着这么个人了。 只是,开口要与柳姣姣私奔,这样的事情,尚宛妗是不信韩折尘能做得出来的,可柳姣姣一个小娘子,也断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拿自己的名节开玩笑的。 第二十三章 尚宛妗问道:「私奔的事情,是韩三公子自己亲口跟你说的?」她担心是有人故意传假信要害柳姣姣。 柳姣姣脸上闪过一丝羞赧:「那小姐给三哥哥送鞋子,三哥哥亲口出来跟我说的。」 然后她反应过来尚宛妗的担忧,瞪了尚宛妗一眼:「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又不是傻子,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出差错!」 柳姣姣佯怒,尚宛妗便不好再质疑下去了。 转而问道:「你们约好什么时候私奔?在哪里见面?去哪里都商量好了吗?他若是带着你私奔了,以后便不能参加科举考试了,娶则为妻奔则妾,你以后怕是连你爹娘都不能见了,你确定你们日后不会互生怨恨?」 她是真的想要韩折尘和柳姣姣好好的,所以苦口婆心的劝导:「这种事情不能胡来的,你再想想。」 柳姣姣摇头:「我都想好了……我们约好了大后天见面。你也别觉得我蠢,见面的地方我告诉了柳媞媞,到时候有什么意外,她会来找我的。别的我就不能跟你说了。」 她说着握住了尚宛妗的手,真切道:「妗妹妹,我再过一个月就十八了,爹娘有意送我入宫,上下都打点好了,只等秋闱之后便要把我送进去。我不想在宫里过一辈子……你祝福我吧?」 尚宛妗皱了皱眉:「你走了,你爹娘怎么办?」 「我和柳媞媞是双生姐妹,看到一个就像是看到另外一个,我走了还有柳媞媞在,他们也不至于太过伤心。」顿了顿,她又道,「媞媞说想要进宫。」 尚宛妗愣了一下……她以为柳姣姣和柳媞媞整日见面就吵架闹腾,关系一定不好,却没想到柳姣姣私奔,柳媞媞会替她收拾所有的烂摊子。 柳姣姣见尚宛妗发愣,目光一暗,幽幽道:「我知道你喜欢三哥哥……」 怎么还把自己扯进去了! 「我不喜欢他!」尚宛妗忙道,「我就是关心你,你要是自己想好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祝福你们。」 第258页 柳姣姣脸上露出笑容来:「我就是憋闷得慌,不知道找谁说话,想着自从你入京以来,最亲近的便是我,总不好一声不吭的走了,一点交代都不留给你,所以今日特地来找你。」 尚宛妗问道:「有多少人知晓你要私奔?」 柳姣姣摇头:「这种事情,弄得不好就要被游街浸猪笼,我怎么可能跟别人讲。」 尚宛妗嘆了口气,然后起身去翻自己的首饰,找出一对玉簪来,放到柳姣姣手里,道:「我人在外面,手里也只有这个了,你又不是远行,我也不能来送你,这个就当是个念想,出门在外,看着这玉簪就知道京里有人在记挂着你。若是……有什么意外,这玉簪还能去换银子使。」 尚宛妗道:「大不了就回来,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好。」柳姣姣收东西收得爽快,然后把自己手腕上的玉镯退下来给尚宛妗戴上,道,「这玉镯本是一对,我一个,柳媞媞一个,在我们手上也戴了将近十年了。柳媞媞那个前些日子摔碎了,我这个便给你吧……也当是个念想。」 说完,她又道:「等我走了,别人问起来了,你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免得带累了你。我今日来见你,也没多少人知道,就算被别人知道了,你就说我是来还你东西的。」 尚宛妗本来还因为刚刚柳姣姣说的话有些生气,如今听了柳姣姣这为她着想的话,哪里还气得起来。 只道:「柳三姐姐,你能好好的,比什么都好。」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小落就敲了门进来提醒柳姣姣时间不早了。柳姣姣也不留恋,想说的事情她都说完了。 起身跟尚宛妗告辞,道:「也不要你送我到庄子口了,你送我到院子门口吧!」 尚宛妗顺着她:「好。」 等到了院子门口,柳姣姣抱了抱尚宛妗,正要走,想起了似的,又回过身来,道:「你也别只担心我,三哥哥和我虽然是去私奔,可三哥哥是个值得託付终身的人,和他在一起时我今生的夙愿。那锦王爷,实在不是什么良配,你还是多考虑考虑才是。」 尚宛妗抿了抿嘴,没有说话……这种情况了,她也没有必要跟柳姣姣解释她和韩阆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姣姣只当她是被爱情迷昏了头,嗤笑一声,转身走了。 尚宛妗心里摇头,锦都城的小娘子,她确实和柳姣姣接触比较多,在她看来,柳姣姣是很好的一个人。却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可见,害人不浅! 柳姣姣走了之后,回到房间,尚宛妗便对锦书道:「再住一晚,咱们明日便回府吧!」 锦书压低了声音问道:「是因为柳三小姐私奔的事情?」 她之前虽然被支开了,没有听到柳姣姣跟尚宛妗说了些什么,可送柳姣姣到院子门口的时候,柳姣姣那些话却是当着锦书的面说的,并没有避讳。 尚宛妗点了点头,觉得头部隐隐作疼,便用手指按了按太阳穴:「她一走,锦都城还不知道怎么腥风血雨呢!」 锦书有些不解:「好端端的,柳三小姐做什么要跟人私奔啊!但凡有脑子的人就做不出这种事情来!」她一边说一边伸手替尚宛妗按摩头部。 尚宛妗听了这话,有些诧异:「你不喜欢柳三小姐?」 不然不会说出这等严厉的指责来。 锦书正色道:「并不是不喜欢柳三小姐,只是不喜欢柳三小姐拉着小姐说这种事情。小姐当年是夫人亲手教养的,又是侯府嫡出的大小姐,以后定然幸福美满,不该牵扯到这种事情里面来。」 尚宛妗解释道:「她只是来道别,并没有要求我做什么。」 「今日没有让小姐帮忙,是因为柳三小姐觉得自己一切都计划好了。」锦书道,「等到日后过得不好了,小姐作为知情者,第一个肯定是来找小姐求助。小姐纵然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也不该为这种事情费神。」 锦书一门心思为尚宛妗作想,尚宛妗自然不以为忤,只道:「还有柳四小姐呢。」 然后便不再说话了。 锦书道:「明日一早回去也好。府里的人本来就不把小姐当主子,若是在田庄住久了,那些人难免更加失了分寸。」 她们主僕二人在房间里窃窃私语,柳条湖那边韩阆却是早早的带着郦阳长公主等人等着了。 他想着,他昨日跟尚宛妗说的是「明儿个见」,尚宛妗今日定是要到柳条湖这边来的。谁知等到郦阳又要犯病,也没见尚宛妗来。只好先带着郦阳回去准备绑人喝药。 等郦阳闹腾得没力气闹腾时,他才又想起尚宛妗来,将韩九叫到跟前,吩咐道:「你去柳条湖看看尚大小姐在不在,若是在,就让她先回去,我明儿个再跟她赔礼道歉。」 韩阆觉得自己这话说得特别有水平,这么一说,就又把明天的见面给定了下来。 只是,刚吩咐完他就反了悔:「算了算了,还是本王自己去看看快一点。」 第二十四章 韩九忙道:「知道爷先前是在等韩九小姐,所以婢子特地留了侍女在那边等着。这会子天已经全黑了,婢子留的人也回来了,说尚大小姐今日未曾过来。」 「没过来啊!」韩阆有些失望。 韩九何曾见过自家王爷这个样子,忍不住失笑,然后解释道:「青瑶特地去尚家田庄那边找人打听了,说昨日为了招待尚大小姐,烧了篝火烤野味,尚大小姐喝了桂花酒,喝醉了。想来这会子还有些不舒服呢!」 第259页 「本王管她来不来。」锦王殿下觉得自己被侍女看了笑话,嘴硬道。 韩九忙道:「爷自然不管,是婢子多事,所以忍不住跟爷说一说。」 等到第二日,韩阆想着,就算是醉酒了,这都两天了,也该酒醒了吧!谁知等了许久,尚宛妗依然没有来柳条湖这边,等再派人过去打听,才知道尚宛妗一大早就离开了田庄回了侯府。 不是说要多住几天么?韩阆皱了皱眉,问道:「怎么突然走了?」 那侍女道:「说是想家了。」 那整个武威侯府,除了尚奚舟,还有什么人值得她想一想!锦王爷自然不信这个说法,挥了挥手让侍女下去。 一旁的韩平安道:「这事儿,怕是跟柳三小姐有关。」 「哪个柳三小姐?」韩阆有些煳涂。 韩平安本想说柳侍郎的女儿,可想了想,锦王殿下未必记得一个小小的侍郎是谁。于是想了想,道:「那个喜欢韩公子的双胞胎中的那个姐姐。」 「是她。」韩阆听了这介绍果然恍然大悟,然后问道,「尚宛妗回府怎么还跟她扯上关系了?」 韩平安道:「爷不是让属下派人盯着尚大小姐,怕她孤身一人带着丫鬟住在田庄出事么……昨日换值的人回来禀报说,正午前看到柳三小姐来庄子里找尚大小姐。两人说了许久,尚大小姐才送着柳三小姐出了院子。今日换值的时辰已经到了,咱们的人却没有回来,应当是跟着尚大小姐回了城。」 韩阆问道:「可知道柳三跟宛妗都说了些什么?」 韩平安摇了摇头:「爷说的是保护,不是监视,所以暗卫离得比较远。」 韩阆听了这话便不吭声了。 韩平安悄悄打量了一下韩阆的神色,看不出喜怒,踌躇了一下,才开始说正事:「之前在武威侯府抓的那几个人,有几个没熬住,只剩下最后一个,今日终于开了口。爷可要去见见他?」 他说的是上次武威侯府藏在白知院的那七个人。当时担心尚知章不肯把人给他,所以就让下属们追着人跑了出去,假装没有追到人。其实一出武威侯府,那七个人就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暗卫蜂拥而上七手八脚弄到了锦王府。 「剩下的那个是谁?」韩阆沉声问道。 韩平安道:「是那个最开始受伤的。」 这倒是稀奇了,七个人有一个人不会武,有一个人先前便受了伤,最后活下来的居然是那个不会武功有伤在身的。 韩阆道:「等郦阳这边好些了,本王再去见他。」 韩平安道:「只怕他撑不了那么久了。」 韩阆皱了皱眉。 韩平安忙解释道:「属下们真没下多重的手,是他之前受的伤太重。」 「那便今晚见。」韩阆道,「你亲自去把人带过来。」 「好。」韩平安答应着去了。 韩阆并没有因此松了口气,反而觉得有些凝重。那人果如韩平安所说,没多长时间可活的了,为什么会开口?若是因为怕疼,那为什么要熬了这么多天才开口? 他倒不是担心那人说假话骗他,就算是说假话,那也比一言不发好多了。真正的审讯者是能够从人贩的假话中找出自己想要的真讯息的。比如说,一个人杀了人想要脱罪,逃窜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他会为自己的身份来歷编一套说辞,却不会为自己喜欢吃什么菜编一套说辞。 他担心的是,那人给他带来的消息,是他不能承受的消息。 尚宛妗会这么快回武威侯府,不但韩阆没有想到,就是武威侯府的众人也没有想到。 刚回府没多一会儿,雀儿就来漱春院传话:「武成院今日做了凉虾,夫人想着大少爷念书辛苦,本打算给大少爷送一份过去。可这冰凉的东西吃着爽快,却容易闹肚子,夫人担心反而耽搁了大少爷念书。可巧大小姐回来了,夫人让婢子来问大小姐吃不吃,若是吃,便请大小姐去武成院。」 尚宛妗似笑非笑,问道:「夫人还叫了谁去武成院吃凉虾?」 雀儿有些讶异尚宛妗会知道钟雪盈不止请了她一人,却还是老老实实道:「还请了二小姐、三小姐和秦五小姐。」 尚宛妗只猜到了尚宛仪和尚宛逑,现在听说连秦婉都请了,不由得有些诧异:「没有请四小姐吗?」 「二夫人拘了四小姐学琴。」雀儿道。 尚宛妗便道:「你先回去吧,跟夫人说,我换身衣裳就过去。」 雀儿答应着去了。 锦书问尚宛妗:「好端端的,二夫人怎么突然拘着四小姐学琴了?」 尚宛妗冷笑了声,然后道:「这武威侯府里面众人谁都不是傻子,心里面的弯弯绕绕多着呢。二夫人那颗爱女的心思再明显不过了,学琴不过是幌子,她不想让四妹妹跟钟雪盈有太多接触罢了。」 锦书有些煳涂:「怎么突然不让四小姐跟夫人接触了……难不成咱们去庄子里这两天,夫人跟二夫人闹了矛盾?」 尚宛妗一边看着锦书找家常穿的衣裳,一边道:「二婶那个性子,怎么可能跟人闹。她如今让四妹妹远着夫人,不过是因为如今夫人和二夫人都不拿我当靶子了,暗地里互相都起来了罢了。」 锦书恍然大悟,然后抿了抿嘴,道:「希望大少爷早点考取功名才好。到时候搬出去了,小姐才可以远着她们这些一颗心恨不得化作两颗心算计的人。」 第260页 尚宛妗失笑,她就喜欢锦书这样,明明她算计起来比谁都狠,锦书却时时刻刻担心她被别人算计了去。 锦书突然又问道:「既然二夫人不愿意四小姐与夫人接触,为何愿意秦五小姐与夫人接触?」 尚宛妗摇了摇头……这个问题,她也有些想不明白。所以刚刚在听到雀儿说没有请尚宛宛请了秦婉的时候才会那么诧异。 钟雪盈不会在乎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秦婉又乖顺什么都听尚二夫人的,明明这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尚宛妗换上衣裳之后,捏着袖口的花纹看了看,有些诧异:「我记得我不曾有绣银蝉纹的褙子,这一身哪来的?」 「还能哪来的,上个月让裁缝做的呗。」锦书笑道,「小姐教导婢子们要低调行事,婢子便拿了小姐的尺寸亲自去绣坊找绣娘裁缝做这一身衣裳,布料用的都是咱们从彭州带来的,花样子是锦都城里这段时日最时兴的样子。」 「难怪不曾见过……这衣裳的裁剪和绣工都挺好的,晚些时候我去把哥哥的衣服尺寸要了来,给哥哥做几身秋装吧。」尚宛妗抿了抿嘴,有些高兴,「哥哥现在不好穿太华贵的衣裳,可等秋闱之后,总要有几身衣裳出门应酬不让人耻笑。」 第二十五章 锦书点了点头,很是大方:「咱们从彭州带来许多布料,三舅老爷又送了许多布料,多做几身也是有的。」 「回来再说。」尚宛妗随口道。然后抬脚便领着锦书往外走。 两人到武成院的时候,尚宛仪、尚宛逑和秦婉都还没来,岳姨娘和顾盼雪都住在白知院,尚知章这个时辰自然是不在家的。武成院也就只有钟雪盈在。 尚宛妗先福了福算是请安,钟雪盈神情复杂的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曲嬷嬷开口道:「大小姐这两日在田庄的日子过得可舒坦?」 「自然是舒坦的。」尚宛妗有些摸不清钟雪盈此举的意义何在,处变不惊的应付曲嬷嬷。 曲嬷嬷冷笑:「大小姐自然过得舒坦,侯爷却因此埋怨了夫人几次,两日未曾歇在武成院了。」 往日尚知章迷恋顾盼雪的时候,也有连着好几日不歇在武成院的,可曲嬷嬷这话里的意思,明摆着是要把这件事的祸源算在尚宛妗头上了。 尚宛妗不动声色,道:「哦。」 曲嬷嬷上前一步,盯着尚宛妗道:「这是我们小姐的诚意,大小姐既然与我们小姐合作,大小姐的诚意又在哪里?」 尚宛妗扭头看向钟雪盈,只见钟雪盈目光有些迴避,并没有阻止曲嬷嬷说这些的意思。 曲嬷嬷步步紧逼:「大小姐莫不是看我们家小姐单纯善良,就哄骗我们家小姐为你出生入死?钟家虽不如尚家有爵位在身,却也是天子近臣,大小姐未免也太小看了我们!」 不过是被尚知章冷落了两晚就算得上是出生入死了?尚宛妗冷笑,然后看也不看曲嬷嬷,只对钟雪盈道:「要跟我合作的人是夫人,有些话我自然也只对夫人说的。夫人要看的诚意,我自然是有的,只是现在时机不对,得再过三个月。」 「信不信在夫人,如今夫人不信我,还能信谁呢?」尚宛妗混不在意,自顾自的斟了杯茶。 在曲嬷嬷看来,她这般轻飘飘的几句话和随意的行为举止就显得有些欠揍了,愤怒道:「再过三个月,秋闱的结果也出来了吧!大小姐莫不是以为自己打的什么主意别人都不知晓?」 尚宛妗看了钟雪盈一眼,并不说话。 钟雪盈却被这一眼看得浑身有些冰冷……如尚宛妗所说,她现在除了相信尚宛妗还能相信谁?别说是尚知章了,她连钟家都不能相信。以钟家人的作风,若是知晓她不能生育之后,只怕第一反应不是帮着她讨回公道,而是商量着从旁枝找一女子塞进府里来替尚知章开枝散叶。 「嬷嬷……」钟雪盈迟疑着唤道。 曲嬷嬷扭头对钟雪盈道:「夫人何必再忍让下去!到时候被人卖了都还在替人家数钱呢!」 然后看向尚宛妗,颇有些不依不挠的架势:「大小姐,有奴婢在,就不能让我家小姐受了蒙蔽,今儿个你必须把话给我家小姐说个清楚!」 「你家小姐成亲都大半年了,算哪门子的小姐?」尚宛妗打断她的话。 然后轻蔑的上下打量了曲嬷嬷一眼,又道:「夫人都没开口,你倒也敢来我面前打抱不平,你算什么东西?」 就算被钟雪盈尊敬着,那也是主子抬举,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奴才罢了。 曲嬷嬷脸色变了几变却不敢再开口了。 钟雪盈这才打圆场般对尚宛妗道:「嬷嬷年纪大了,总是说煳涂话,元娘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同嬷嬷计较。她也是为了我好。」 先前不开口,就是在这儿等着呢,尚宛妗若是软弱一点被曲嬷嬷拿捏住了,自然是好,可若是曲嬷嬷没有如愿以偿,钟雪盈没开过口也能把自己摘出去。 尚宛妗笑眯眯的对钟雪盈道:「夫人这话是怎么说的,我年纪小,难免有些年轻气盛,说了不中听的话,夫人看在我比您小的面子上,可别怪罪我才是。」 钟雪盈脸色白了一白,心里噎得不行:「怎么会呢!」 正说着,就见尚宛仪和尚宛逑联袂而来,钟雪盈松了口气,总算不用继续在那件事上纠缠下去了。 第261页 也不知道这顾盼霜是怎么教女儿的,明明花骨朵般的小娘子,怎么比那深山老林修炼千年的妖精还要难缠!钟雪盈心里想着。 尚宛仪和尚宛逑本来说说笑笑的进来,看到端坐着的尚宛妗时,俱是脸上的笑容一僵。 给钟雪盈请安之后落座,尚宛仪眼观鼻口关心不看尚宛妗这边,尚宛逑却似笑非笑的看了尚宛妗一眼,然后抬了抬下巴,有些倨傲和不屑:「大姐姐今日便回来了,是知道后日颜府的宴会吧?」 「哦?」尚宛妗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她倒是没有听说过什么颜府宴会。 尚宛逑撇撇嘴:「就是那个颜家啊!宫中传出来那些流言,大姐姐怕是也听到了。我见大姐姐不像是乐意的样子,这次颜府宴会,锦都城有头脸的小娘子和哥儿们都宴请了,大姐姐若是跟颜家小姐搭上线,哄她在太后面前说几句话,就能免了大姐姐一场祸事呢!」 「难怪大姐姐这马不停蹄的就赶回来了!」她语带嘲讽,对自己的推断甚是自以为是。 「三娘!」钟雪盈面色一黑,厉声道,「你不要命了不要拖累武威侯府,天家的事情,也是你能说的?」 尚宛妗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颜太后的娘家要举办宴会,早听说颜太后有一个格外喜欢的侄女,应当就是尚宛逑说的这位颜家小姐了。 尚宛逑听了钟雪盈的呵斥立马脸色一变,自知失言,抿紧了嘴巴,不敢说话了。 这么一闹,大家都没有了闲谈的兴致,只等秦五小姐来了,钟雪盈便让丫鬟婆子端了冰镇的凉虾上来。凉虾用的是白玉小碗盛,凉虾上面浇了水糖,映衬着看起来精緻又有食慾。 只是这东西凉,贪不得多,尚宛妗吃了一小碗便同钟雪盈告辞。 钟雪盈虽然跟尚宛妗合作,却处处被尚宛妗掣肘,因此见到尚宛妗时并不会有愉悦的感觉。尚宛妗要告辞,她自然不会挽留,摆摆手让人自便。 刚出了武成院,尚宛妗就听到后面有人喊:「妗姐姐。」 锦书道:「小姐,是秦五小姐。」 尚宛妗顿住脚步等她,心里有些诧异……秦婉向来吃东西慢,她刚刚走的时候,秦婉碗里明明还剩下半碗的凉虾,怎么这么快就追出来了? 「五妹妹吃完了?」等人跟上来了,尚宛妗问道。 秦婉点了点头,然后看了尚宛妗一眼,见尚宛妗神色平静,便像是壮了胆子,开口道:「我直接往嘴里倒的,怕晚了就追不上妗姐姐了。」 秦婉寄人篱下有些年头了,尚二夫人对她这个侄女虽然也算得上掏心掏肺,可秦婉却是个心思敏感的,行为举止都小心翼翼,就怕别人说她不好会带累了尚二夫人。何曾这般把吃的往嘴里道,平时都是小口小口细爵慢咽的。 尚宛妗问道:「五妹妹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秦婉摇头:「就是想跟妗姐姐亲近亲近。」 她说得这般直白,尚宛妗反而不好有别的反应了。 第二十六章 她看着秦婉笑了笑,道:「自家小姐,哪里讲究这些……我这会子要回漱春院了,你也知道我平日里无趣得很,你要是不嫌无聊,便一起去漱春院坐一坐吧!」 「好,那我就叨扰妗姐姐了。」秦婉应得爽快,然后脸颊一红,倒是诚心诚意的高兴。 尚宛妗与秦婉无冤无仇,秦婉也不曾伤过她的心,所以秦婉愿意跟自己亲近,尚宛妗自然不会拦着。 到了漱春院之后,尚宛妗吩咐了澍荷去准备果品和蜜饯,然后让澍香把毛毛狗抱来……她与秦婉接触不多,乍一亲近,也不知道聊什么好,把小奶狗抱来,也不会相对无言觉得尴尬。 这个年纪的小娘子没有不喜欢这么可爱的小奶狗的。 秦婉看着毛毛狗眼带艷羡,道:「以前我家也养过一条狗,不过没有这么金贵,是我的外公从北边弄来的狼狗幼崽,长大了几乎有我爹肩膀那么高,但是因为还是幼崽的时候就被我们养着,所以在我们眼里一点也不可怕。」 尚宛妗摸了摸毛毛狗身上被澍香编的小辫子,笑道:「它是京巴狗,长再大也不到咱们膝盖高,可比不了你外公给你弄来的狼狗。」 秦婉点点头:「小点好,我家豆豆要是小一点,我就能带着来侯府了。」 然后不等尚宛妗说话,她又问道:「听说边关军营里会养狼狗追击敌人?」 尚宛妗摇了摇头:「这我倒没听说过,军营的事情,我们这些养在深闺的小娘子如何得知。」她也看过不少兵书,可兵书上都是写如何布阵破阵,什么样的地形适合用哪种攻守方式,谁会写狼狗是怎么帮助将士们寻到敌人的啊! 秦婉见尚宛妗不知,不但没有泄气,反而兴致更浓,问道:「奚舟哥哥在西北带了那么多年,他肯定知道。听说军营里面不但养狼狗,还养猎鹰呢!」 尚宛妗点了点头,这个她知道,兵书里面有写。 秦婉不知道想到什么,自顾自的笑了,见尚宛妗面色诧异,解释道:「奚舟哥哥若是在西北边关养了狼狗和猎鹰,那岂不和传说中的二郎神一般了!」 传说中二郎神身边有两大得力干将,一个是哮天犬,一个是扑天鹰。 倒没想到秦婉会对边关军营的事情这么感兴趣,尚宛妗很有些诧异。面上不显,笑道:「哥哥哪里比得上二郎神,人家二郎神还有梅山七圣呢!」 第262页 「奚舟哥哥可比二郎神厉害多了。」秦婉认真道。 尚宛妗听了这话觉得有些古怪,可秦婉已经转而说起别的事情了,只得将这丝古怪抛在了脑后。 第二日秦婉又来找尚宛妗说话,一开始依旧是句句不离边关和军营,倒没有像前一日那般明目张胆的提到尚奚舟了,这让尚宛妗松了口气。 秦婉说着,见尚宛妗神情有些恹,便止住话头,转而说起明日宴会的事情来。 昨日一番畅聊,秦婉似乎觉得自己和尚宛妗的关系一日千里好得不行了,所以面对尚宛妗的时候就比以前少了丝拘谨,暴露出小娘子好奇的天性来:「听说明日宴会很有些名头呢,小娘子们这边是花宴,哥儿们那边是诗宴。诗酒花茶,占了一半了。」 昨日尚宛妗已经让锦书去打听了来,颜府这次举办宴会,多半是为了给颜四小姐选夫婿,又不好单请男子们来相看,便干脆办了宴会,把锦都城有头面的少爷小姐们都请了过来。 像秦婉和尚宛宛这种十二三岁的小娘子,自然是凑数的,尚宛妗尚宛仪这种十四五岁的小娘子,在这种场合多露露脸,说不定就是以后的缘分了,柳媞媞柳姣姣这种十七八岁的,便是说亲的大好年龄了。 前朝的时候流行杀女婴,大齐朝开国皇帝高祖的生母刚出生的时候便被自己的亲爹娘丢到了深山里面,被狼叼去吃了几天狼奶,才被山里的猎户捡到养了起来。长大后嫁人,高祖上面其实还有一个姐姐,只是姐姐在生下来那一刻就被高祖的父亲掐死了,高祖的生母从此有些疯癫。 等到高祖弱冠的时候,高祖生母再次有孕,给他生了个妹妹,妹妹再次被父亲掐死,高祖生母彻底疯了。高祖一怒之下杀父弒祖,然后起义造了反,成了大齐朝的高祖。因为母亲和姐姐妹妹的遭遇,高祖上位后第一件事便是颁布惩治杀婴的法令,家里面生了女儿的人家一度能去衙门领赏。 几代下来,如今大齐朝的民风才会如此开明。家家户户不再杀婴,大户人家甚至不愿意太早把女儿嫁出去,几乎都是十六七岁时才开始相看人家,十八九岁时出门,就连二十多岁才嫁人的,也不是没有。 所以尚宛逑才会说尚宛妗去参加宴会是想讨好颜四小姐为自己说话,而不是说尚宛妗想去给自己挑一个好人家。 「听说锦都城的才子都要去,大家都是要秋闱的人,奚舟哥哥会去与大家交流交流吗?」秦婉道,「说不得就被哪家小姐相中了呢,到时候金榜题名,又佳期来到,咱们府上岂不是双喜临门!」 尚宛妗看了秦婉一眼,语气淡淡道:「哥哥的事情自有父亲决断,我一个做妹妹的,也管不到哥哥头上去。」 这话秦婉是不服的,武威侯府谁不知道尚奚舟把尚宛妗当成宝,什么都听自己妹妹的! 不过她也不在意,笑了笑,道:「听说许多人想娶颜四小姐呢,也不知道这颜四小姐生得有多美貌!」 尚宛妗道:「太后的娘家侄女,自然是貌美的。」 两人就这样一搭一搭的说着,秦婉提过尚奚舟几次,不过很快就岔开了话题,似乎并没有跟尚宛妗打听尚奚舟的意思。 尚宛妗心下狐疑,面上却不显,左右无事,只管同秦婉说话打发时间。 又过了一日,便是颜家宴会的日子。一大早尚宛妗等人就梳妆打扮焕然一新准备好了出门。 自然不可能让她们小娘子自己去,钟雪盈带着她们去。尚老夫人倒是想去,可能颜府也知道她上不得台面,所以并没有给她下帖子。因为是钟雪盈带着人去,尚二夫人拘了尚宛宛在家,没有允许她出门。 颜府算不得大,距离武威侯府也只有几条街的路程。据说颜家的本家是苗疆颜家的传人,所以许多亭台楼阁花园布景都带了些异族的风格,大家看了很是新奇。 已经有不少人家的夫人小姐已经到了,颜夫人带着颜四小姐迎客,颜夫人交际老练,颜四小姐也不是个害羞话少的。 尚宛妗心里想,颜太后那么多侄女,难怪最喜欢这个颜四小姐。若论她长相多出色,那也不至于,可若说言谈交际的本事,她是完全得了颜夫人的真传。 颜夫人似乎格外喜欢尚宛妗,携了尚宛妗的手,引着众人朝花园走去:「早听闻武威侯府大小姐蕙质兰心,今日一看,果然传言不虚……除了郦阳长公主,我就没有见过比你更好看的小娘子了。」 尚宛妗被夸得有些尴尬,勉强笑道:「颜四小姐就很不错。」 颜夫人摇了摇头:「她哪里能跟你比啊!」 第二十七章 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眼里透着一丝骄傲……颜四小姐是她和她小姑太后娘娘亲自教导出来的,自然是不一般的。 颜贞琪扭头看着尚宛妗,问道:「你觉得我很不错,可比得上你?」 她问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笑,所以尚宛妗以为她是在同自己开玩笑,并没有注意到颜贞琪眼里一闪而过的落寞。 尚宛妗笑道:「颜四姐姐哪里是我能比的。」 颜贞琪咬了咬嘴唇:「虚伪!」 若是我比你好,他为什么不要我,偏要去喜欢你! 尚家女人们不知情,颜夫人却知道颜贞琪在想什么的,当下打趣想要岔开话题,对钟雪盈道:「现在的小娘子可被我们给宠坏了,以前我们年轻的时候聚会,觉得谁好看,都只敢私下里议论比较,哪像她俩,一见面就较上劲儿了!」 第263页 尚夫人笑道:「这会子也就她们几个,等下小娘子多了,难不成她们还要办个比美大赛?」 这话一出来,大家都乐,尚宛妗抿了抿嘴笑了笑,并不在意大家的打趣。颜四小姐倒是羞红了脸,傲矜的哼了一声。 等到了花园,尚家女人们才发现许多人已经到了,有下人禀报说长兴侯府的夫人小姐们来了,颜夫人跟钟雪盈告了恼,带着颜贞琪匆匆去了。钟雪盈抬头看到几个自己小时候的手帕交,便带了尚宛妗等人过去说话。 她并不是想引荐人给尚宛妗等人认识……又不是她生的,她管那么多做什么!可丢下小娘子们自己去跟手帕交叙旧,传出去未免难听,所以都带着了。 花园里面再弄屏风,屏风那边下人们正在摆桌子和笔墨纸砚,是为男子们的诗宴准备的。因为怕跟女客撞上,所以颜夫人给男子们下的帖子上时间要晚一些,这个时候还没有人到。 夫人小姐们隔着尚未摆好的屏风看着对面评头论足。 等那边收拾好了,女客们已经来得差不多了,男客开始上门……男客上门倒不用颜夫人领着颜四小姐去迎接,自有颜家的爷们儿们作陪。 秦婉说女客这边准备的是花宴,还真的是花宴,吃的点心是花儿做的,喝的茶水,是花骨朵泡的,漱口的水,加了花蜜,就连八宝盒子里面装的零嘴儿,要么是花做的蜜饯,要么是桂花糖这种带花字的。 没有女人是不喜欢花的,所以颜家这花宴,大家才刚坐下不久了,就已经觉得很好了。 大概是想着隔壁就是大齐朝出了名的才子、公子,所以小娘子们表现得也跟往常不一样。既愿意表现自己让大家为自己叫好,又害怕表现得太过让人心生反感。 尚宛妗是个凑热闹的,没有争强好胜的心思,倒是自在得很。 颜贞琪昨儿个看到厨娘用花瓣做花糕,有所感,吟诗一首,也不知道谁先起的头,就把这首诗传出来了。众人不知道这首诗拿去给颜家少爷们润色过,只觉得佩服……一个小娘子能有这样的文采,说蕙质兰心一点也不为过。 颜贞琪听着大家夸她,等听到蕙质兰心四个字的时候,忽然笑道:「我这不算什么,尚大小姐那才是真的蕙质兰心,也就是尚大小姐没有作诗,她若是要作,随口来两句就把我给比下去了。」 她还记着自己娘刚刚夸尚宛妗蕙质兰心呢! 到这个时候,尚宛妗还看不出来颜四小姐针对自己就是蠢了。她笑了笑,没有接颜四小姐这话。 她不接,有人接。长兴侯府的六小姐韩曲蕊笑道:「尚家妹妹这么厉害,不如一展身手?让大家开开眼?」 韩曲蕊性格好,所以在锦都小娘子中很有一些人拥护。她这话一出来,便有好几个小娘子起闹。 修远侯夫人来了兴致,笑道:「妗姐儿不如来说说看?」 她发话了,尚宛妗再装傻那就是真傻了。 颜贞琪那首诗是真的好,尚宛妗这会子别说没有心境,就算有心境,也不一定能写出比她更好的。 不过她不着急,笑道:「作诗我现在是做不出来的,不过,倒可以说点别的。」 「说什么?」有人下意识的问道。 颜贞琪咬了咬牙,盯着尚宛妗看……她也想知道有自己的珠玉在前,尚宛妗还能说出什么来。 尚宛妗伸出手指指了指面前的一盘糕点。她手指白皙修长,指头圆润,指甲形状很好,上面涂了粉红色的蔻丹,在大家面前随手一指,倒让不少人晃了晃神。 「就说这盘红玉相思糕。」尚宛妗笑着挤了挤眼睛,看起来有些狡黠,「你们说,今儿个咱们这边是花宴,别的点心茶水都是跟花有关的,这红玉相思糕是用红豆做的,哪里跟花有关了?」 大家都等着她说点啥把颜四小姐的诗给比下去呢,谁知道会说这么一番话。虽然没法和颜四小姐的诗放在一起比,却也勾起了大家的兴致。 韩曲蕊惊讶道:「是呢,难不成这道点心上错了?有了它,今儿个可就不算是全花宴了。」 颜四小姐对尚宛妗转移话题很是不满,不过见大家说起这红玉相思糕,眼珠子一转,又有了主意,直勾勾的看着尚宛妗,道:「这红玉相思糕自然是跟花有关的,尚大妹妹那般厉害,定能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 这道点心是她琢磨出来的,她若不说,谁也别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尚宛妗似笑非笑的看了颜四小姐一眼,道:「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 颜四小姐心里冷笑,她倒是能吹,吃都没吃呢,就看出来是怎么回事了。 尚宛妗拈了一块点心,咬了一小口,咀嚼了一番,然后在大家期待的目光中,道:「这颜色比一般的红豆糕要鲜艷,应当是用红玉花的花汁和的面。」 立马有小娘子不满反驳:「尚大小姐这可说错了,红玉花的花汁虽然可以让点心颜色变得更鲜艷,可红玉花汁苦得很,还有一股子腥味,加多少蜜糖都是没有用的。这红玉相思糕可是清甜爽口得很。」 有小娘子嘲道:「尚大小姐怕是见红玉相思糕中有红玉二字瞎矇呢!」 「叫红玉相思糕,难道不是因为这点心看着就像是一块红玉吗?」另一个小娘子道。 颜四小姐很是得意,对大家道:「别小看了这道点心,我琢磨它琢磨了将近两个月呢!本来是想亲手给太后娘娘做一道新奇的吃食,自然费了很大一番功夫,复杂着呢!」 第264页 众人听说这点心是颜四小姐琢磨出来的,都有些吃惊,之前嘲讽尚宛妗那小娘子眼睛一亮,急切道:「那颜四小姐可得跟我们说说这点心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好奇心上来了,若是不弄清楚,咱们可得惦记好些日子了。」 颜四小姐很满意众人的反应,面上却不显,笑道:「大家也别说尚大小姐瞎矇,她刚刚说的,也在点子上。既然尚大小姐说自己看出来这红玉相思糕是怎么回事了,咱们不如听尚大妹妹说。若是说错了,我再说也不迟。」 表面上是替尚宛妗周全面子,尚宛妗却知道她这是故意给自己拉仇恨呢! 第二十八章 尚宛妗淡定开口道:「将红玉花碾磨出汁液,兑上适量紫苏叶上的露水,在朝阳下晾晒,每次晾晒一炷香的时间,晾晒两次,去掉里面的沉渣,加上适量甘草熬的水和红玉花的花粉,与面相和。红豆煮熟,碾成煳,与面相和。面和好之后放在瓮里面醒面,醒了面之后捏成糕点的形状,然后放在锅里蒸,期间加三次蜜。」 她笑盈盈的问颜四小姐:「可对?」 颜贞琪心里惊涛骇浪,她没想到尚宛妗光是尝尝就能说出做法来。 挑了挑眉,道:「尚大妹妹这本事,若是去做了厨子,天下的厨子只怕没有活路了。」 这听着是夸她,实则还是在损她。尚宛妗勾了勾嘴角,然后道:「我不过是听别人说过怎么去红玉花的腥苦,所以顺着猜测罢了。颜四姐姐才是真厉害,能想出这么刁钻的点心法子来。就算是厨子,也甚少有这般用心的了。」 颜贞琪指甲陷进肉里面,觉得既怒且不服……他就是喜欢尚宛妗这种牙尖嘴利说话刻薄的人么?什么眼光! 因为有颜贞琪一直针对自己,尚宛妗心生烦躁,坐了一会儿之后,便跟钟雪盈说了一声,借着如厕的藉口,带着锦书往花园的水榭方向走去。 因为那水榭连着的是颜家小娘子的内院,所以倒不担心冲撞了来参加宴会的男子。 刚走出没多远,就听到身后有人喊,却是秦婉带着丫鬟追了上来。 秦婉为尚宛妗打抱不平:「这颜四小姐是不是嫉妒妗姐姐貌美?不然作何总是针对妗姐姐!」 尚宛妗摇了摇头,并没有答话……这还是颜府呢,这话保不齐就被颜家的人听了去,她又不能马上告辞离开颜府,若是被颜贞琪知道了,又是一场口舌官司。 秦婉又道:「妗姐姐不让我说,我便不说,只要妗姐姐不觉得委屈就好。」 然后又失笑:「不过还是妗姐姐厉害,颜四小姐虽然针对妗姐姐,却没有讨到一点儿好。妗姐姐和颜四小姐的对话落在在场众人耳里,大家都不是傻的,自然高下立判。」 尚宛妗顿住脚步:「秦五妹妹也要去如厕?」 秦婉愣了一下,道:「就是出来透透气……妗姐姐难道不是出来透气的?仪二姐姐也出来了呢!」 尚宛妗深深的看了秦婉一眼,然后一本正经道:「茶水喝多了,我去茅房……秦五妹妹要跟着一起去吗?」 秦婉抿了抿嘴,据颜府下人们指路,前方不远处拐个弯就是茅房,她不想上厕所,若是跟着尚宛妗一起去茅房,那像个什么样?她虽然想要跟尚宛妗打好关系亲近一点,可也不至于放下自己的自尊贴上去。 于是道:「那我在这边转转,等妗姐姐回来。」 尚宛妗点了点头,道:「我动作或许有些慢,秦五妹妹若是等不及了便先回去吧,刚刚还听到安平县主跟秦五妹妹交谈雕花的技艺。」 说完之后就转身走了,等她去茅厕的方向走了一圈,回来的时候,秦婉已经不在原地了。 有个拎着小壶一直在这里给粉窦花浇水的小丫鬟很是多事,看到尚宛妗回来,忙行了个礼,脆声道:「尚大小姐,您这么就回来啦!秦五小姐刚刚或许是突然想起什么急事,已经匆匆回去花园宴会那边了。」 尚宛妗嗯了一声,然后问道:「水榭那边有个亭子,可有干净的凳子?我有些头疼,想去坐会儿吹吹风。」 小丫鬟机灵,立马明白尚宛妗不是真的在问有没有干净的凳子,而是委婉的询问若是去水榭亭子那边会不会冲撞了水。 忙道:「这边的湖里没有什么荷花水草,也没养锦鲤小鱼,景致一般,所以很少有人过去。因为夫人喜欢坐在那里见府里的管事娘子,平日里收拾得很是干净,小姐现在过去,在亭子的柱子旁边找一找,有叠起来的蒲团,可以放在石凳上垫着。」 然后又问道:「可要给小姐上茶水点心?」 「那倒不必了,我去坐一坐就走。」尚宛妗道。 锦书从自己的口袋里面摸出一大把的松子糖给小丫鬟:「小姐赏赐你机灵。」 对于小丫鬟来讲,主子若是赏赐了银子,若她是家生子,银子必然要上交给自己的父母兄嫂,若她是从外面买进来使唤的,银子必然要拿去孝敬上面的姐姐。所以还不如赏赐几颗糖让她们来得高兴。 拐了几个弯,穿过一片假山,便到了水榭中央的亭子。 亭子的四周重了几株万年青,生得茂密,完全挡住了外面人的视线。 尚宛妗同锦书坐了一会儿,才知道为什么这边平时没有什么人过来,临水又有万年青,蚊虫比什么都多。 第265页 她身上的香囊里面装了驱蚊的药草,也还好,锦书却是遭了殃。因此,略坐了坐,尚宛妗还是起身打算同锦书一起回去花园那边。 刚出了亭子,走进假山,便听到前面有人声传来,隐隐约约听到有男子的声音。尚宛妗扭头四处看了一下,这边并没有颜府的下人,若就这么上去跟人撞上,未免不好,只得拉着锦书往假山的一侧绕了进去,躲了起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交谈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你在府上……过得可好?」 「还能如何,我姨娘失去了爹爹的宠爱,她是嫡女,自然是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 「难道就没有人管她吗?」 「且不说府上的人,就是你们,难道不是重嫡轻庶?」 「我并非如此……你……雪姣……消息……可是需要……」 后面的话压低了声音,尚宛妗听得不清不楚的,心里却是惊涛骇浪,这两个人,不是尚宛仪和韩折尘还是谁? 他们二人如何勾搭到一起了,尚宛妗一点都不想去深究,她担心的是……柳姣姣明明说跟韩折尘约好今日私奔的。 她刚刚看了一下,柳家来的只有柳媞媞,并没有柳姣姣,说明柳姣姣已经去了两人约定好见面的地方。如今韩折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柳姣姣怎么办? 琢磨间,韩折尘同尚宛仪已经走到了亭子那边去,有万年青和假山挡着,尚宛妗倒不担心他们二人会看到自己,忙带了锦书,匆匆往花宴的地方赶去……她不能明知道这里面有问题什么都不管,只好找柳媞媞商量一下看怎么办。 尚宛妗并没有回去,而是走到花园口,吩咐了一个颜府的下人进去将柳四小姐叫出来……花宴那边人多口杂,完全没有办法跟柳媞媞说这件事。 柳姣姣早上还好好的在柳府待着,是同柳媞媞一起来颜府的路上带着金银细软离开的,柳家除了已经走了的柳姣姣和小落,就只有柳媞媞知道她私奔的事情的。 本来心里就忐忑,听说尚宛妗有事找她,立马产生了一丝危机,带着小悠找了个藉口匆匆出来。 「怎么回事?是不是姣姣她……」柳媞媞见到尚宛妗就脱口而出问道。 周围还有颜府的下人呢! 尚宛妗忙打断她的话:「就是想起你上次和我说的那个双面针的一个针法,有些想不起来了,又不好意思当着大家问你,所以才叫了你出来单独问。」 第二十九章 柳媞媞同尚宛妗素来没有柳姣姣同尚宛妗关系好,她并没有同尚宛妗说过什么针法,当下就知道是真的出事了。 把尚宛妗拉到人少的地方,压低了声音,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尚宛妗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韩折尘正从一条小道走了出来,当是跟尚宛仪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 尚宛妗也不开口,就拍了拍柳媞媞的肩膀,努嘴示意她朝韩折尘的方向看去。 柳媞媞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尚宛妗见状,心下嘆了口气……柳媞媞的反应让她明白,柳姣姣真的去了约好私奔的地方等人。 尚宛妗提醒柳媞媞:「这会子大家尚不知道柳三姐姐离开的事情,她曾同我说过,约好的地方只有你知道,有什么办法尽快将柳三姐姐寻回来,把事情煳弄过去才是正经。」 柳媞媞挥挥手,将尚宛妗往旁边一推,然后怒气沖沖的走向韩折尘。 尚宛妗没拉住人,只得跟了上去。 韩折尘看到柳媞媞和尚宛妗朝着自己走来,脸色变了几变,然后恢復了平常光风霁月的样子,礼貌周到的作揖,道:「柳三小姐……尚大小姐!」 他把柳媞媞错认成了柳姣姣。 尚宛妗心里有些诧异,韩折尘在说柳三小姐的时候语气平静,在说尚大小姐的时候语气中反而带了一丝不屑和厌恶,她又不曾做过什么!也不知道尚宛仪是怎么编排她的! 柳媞媞却没注意到这个,盯着韩折尘的眼睛,怒道:「我不是柳姣姣……柳姣姣那个蠢货去哪里了,难道韩三公子不知道吗?」 韩折尘微微一愣,扭头看向柳媞媞,吃惊道:「柳三小姐真的去了?」 柳媞媞脸色变得越发难看。 尚宛妗心里也腾起怒火来,却还惦记着柳姣姣的名声,并没有大声说话,而是压低了声音,质问道:「韩三公子难道不是与柳三姐姐约好了的?」 韩折尘皱了皱眉:「她怎么可能真的去?」 这便是承认与柳姣姣约好了的意思。 尚宛妗觉得很有些不可思议:「韩三公子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赴约?柳三姐姐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既然不想与柳三姐姐一起走,为什么要跟她相约!」 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尚宛妗还觉得很痛心。在此之前,韩折尘在尚宛妗心里一直是个光风霁月、负责任的好人,她上辈子甚至觉得若是能嫁给韩折尘就能改变自己悲惨的命运。 怎么也想不到韩折尘会是一个拿私奔跟小姑娘开玩笑的人渣! 柳媞媞咬牙切齿:「韩三公子耍我那蠢货姐姐玩?」 韩三公子皱了皱眉,显然不认同柳媞媞这话:「你情我愿,如何能说得上是耍?她说她喜欢我,可以拿自己的一切来喜欢我……连私奔都不愿意,如何算得上是真的喜欢我?她一直缠着我,我不过是给她一个证明的机会。」 第266页 尚宛妗震惊极了:「如今柳三姐姐去了,便是已经证明了,韩三公子反而不去,岂不是玩弄小娘子的感情?」 韩折尘冷笑,有些不屑:「还是大家闺秀呢,好好的一个嫡女,说跟人私奔就跟人私奔,这样的女子,我凭什么不要自己的前途跟她走?」 然后似乎感嘆:「世人偏见,都想要给自己的孩子娶嫡女而不是庶女,觉得嫡女总是比庶女好的。殊不知这些嫡女自持身份,其实比庶女恶毒少廉寡耻多了!」 尚宛妗皱了皱眉头,觉得韩折尘这话似乎意有所指。 柳媞媞皱了皱眉,咬牙道:「你别扯这些有的没的,如今我那蠢姐姐把你的话当了真,她名声若是毁了,你也别想置身事外。你就说吧,现在这事儿该怎么办?」 尚宛妗听了这话有些烦躁,觉得柳媞媞很有些煳涂……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赶紧把柳姣姣寻回来,跟韩折尘掰扯有什么用?他明摆着心里没有柳姣姣,哪里会在乎她! 谁知尚宛妗想错了,韩折尘正色道:「我和柳三小姐约好的地方是庵堂,这件事只有我们几人知道,别人问起来,你就说柳三小姐听说那边香火好,想要给柳老爷和柳夫人求一签。现在你赶紧去把人接回来……柳三小姐那边,我自然会给她一个交代。」 他说:「这件事总归是我的责任,断不会让柳三小姐平白无故遭此一难。」 尚宛妗有些煳涂,前后两种完全相反的态度,让她有些摸不清楚韩折尘到底在想什么。 柳媞媞却是信了韩折尘的话:「还望韩三公子谨记自己这些话。」 「我自然是记得的。」韩折尘似笑非笑,然后扭头看了尚宛妗一眼,对柳媞媞道,「只是你和柳三小姐信错了人,惹出了什么麻烦,可怪不着我。」 尚宛妗皱眉:「你什么意思?」 韩折尘冷笑道:「我什么意思?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尚宛妗一头雾水,觉得这样的韩折尘陌生不已……她第一次觉得韩折尘其实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么光风霁月。 若真的光风霁月,岂是几句就被尚宛仪挑拨了的? 柳媞媞狐疑的看了二人一眼,觉得这般牵累尚宛妗有些过意不去,有心为她说两句话,可转头想到柳姣姣还等着她呢,于是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先就这样吧,我先去接我那蠢姐姐。」 然后扭头看向尚宛妗:「妗妹妹是回去花宴还是怎样?」 韩折尘开口说了一声,抬脚便走,尚宛妗皱着眉头看着韩折尘走远,对柳媞媞道:「我回去花宴……柳三姐姐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我得等武威侯府的人一起回府。」 柳媞媞敷衍的点了点头,带着小悠抬脚离去。 锦书同尚宛妗往花宴的方向走,她的表情也有些凝重,眼看着要到花宴了,终于忍不住低声问尚宛妗:「韩三公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嗯。」尚宛妗点了点头。锦书都看出来了,她自然也是看出来了的。 锦书迟疑了一下,劝导:「韩三公子怕是被二小姐蒙蔽了,小姐别放在心上。」 「还是要放在心上。」尚宛妗正色对她道,「这事情有蹊跷。」 说话间已经到了她之前的座位,大家正在凑趣做花谜,尚宛妗一眼就看到尚宛仪正坐在钟雪盈的身边,小口的吃着一块梅花糕。 见尚宛妗看过来,尚宛仪手一顿,似乎是有些心虚。手里那块梅花糕吃完,就端坐着不再动了。 钟雪盈倒是极高兴的,在武威侯府,除了尚二夫人,没有哪个正经主子给她脸,更是一度被顾盼雪这么一个姨娘骑到了头上去,让她觉得憋屈的同时又逐渐轻视起自己来。如今到了这颜府的花宴,被周围众人捧着,她才找回以前在钟府做小姐的骄傲来。 直到跟颜府主人家告辞,上了回府的马车,尚处于那种兴奋之中,脸颊上带着得瑟与矜傲。 回府之后,尚宛妗跟钟雪盈说了一声,就回了自己的漱春院。她留了人在武威侯府门口等着……等柳姣姣和柳媞媞那边送消息来。 第三十章 刚回漱春院没多久,尚奚舟就过来了,他的脸色很难看,澍香平日里喜欢跟这位大少爷凑趣,这会子也不敢说话了,不等尚宛妗吩咐,默默的下去准备茶水。 今日颜府的宴会,尚奚舟也去了的。如秦婉所说,尚奚舟这次秋闱要考取功名,这种时候多结交些人是没有错的。 难道哥哥在颜府的诗宴上受了什么委屈? 尚宛妗皱了皱眉,问道:「可是有人排挤了哥哥?秦家的公子?」 当初尚知章和秦元霸一个左将军,一个右将军,都是西北边关的战神,保家卫国十几载,就因为尚知章的名字显得文气一些,就被齐宣帝封了侯,留在了锦都城。 秦元霸的儿女一直有些怨恨尚家的。可到底是品性良好的孩子,就算怨恨,也只是见面时挤兑两句,并不会做出别的事情来。尚宛妗自己觉得心虚,很多时候都是主动避开他们的。 尚奚舟摇了摇头:「秦兄今年秋天也要参加秋闱,只是跟我不一样,走的是文举的路子。这种时候,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说的就是这个,以后说不得就成了同僚呢!」 「那是为何?」尚宛妗倒是不奇怪秦家公子会去走文举的路子……当今圣上重文轻武,他爹就是武将,结果堂堂一个将军,在众人眼里连一个侍郎都比不上。 第267页 尚奚舟看到尚宛妗时,心绪已经平静了许多。他先问尚宛妗:「元娘,这里也没有别人,你且告诉哥哥,你觉得韩折尘这个人怎么样?」 尚宛妗听了这话,第一反应就是哥哥要撮合自己和韩折尘,吓出了一身冷汗,又不能跟他讲韩折尘和柳姣姣的事情,只好道:「并不熟食,不敢妄评。」 然后皱眉:「哥哥怎么提起他了?」 「我以前当他是个光风霁月,可以结交的才子,现在才知道他简直是脑子被驴踢了!」尚奚舟听着尚宛妗问,愤愤不平道,「他简直是个疯子!」 尚宛妗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提起了心神:「哥哥,可是他做了什么事情?」 尚奚舟冷笑:「我不是跟你说过钟家庶女的事情吗?」 尚宛妗点了点头。 尚奚舟又道:「之前拒绝了韩折尘,谁知他今日见了我又说起这件事来,还问我是不是你不许我娶他表妹。」 尚奚舟怒道:「一个男人这么长舌,长得英俊有才华有什么用?难怪锦王爷总是喜欢捉弄他!你以后远着些他,见了他就躲开,不然我怕他的那些屁话污了你的耳朵。」 尚奚舟从来不在自己的妹妹面前说脏话的,屁话二字证明他实在是被气得狠了。 尚宛妗神情有些复杂……她是真的没想到韩折尘会是这样的一个人。 点了点头,一本正经的嗯了一声,才让尚奚舟放了心。 「哥哥以后也远着些他吧!」这样的人,不管他这辈子会不会考中状元,会不会早夭,都还是不要结交的好。 尚奚舟一脸严肃的点头:「自然会远着他。」 兄妹二人又说了一会儿体己话,尚奚舟才出了漱春院回了鹤鸣院。 尚奚舟刚走没有多久,留在大门口等消息的小丫鬟就急匆匆的跑了进来,两颊通红,喘着气对尚宛妗道:「小姐,不好了,出事了!」 尚宛妗勐的站起身来:「说清楚!」 小丫鬟急道:「小姐不是让婢子在门口等消息嘛,柳家一直没有派人过来,正好那个卖糖糕的大娘来了,婢子手里有几个钱,便想解解谗。谁知跟那卖糖糕的大娘一聊,才知道柳家小姐去城外庵堂上香,路上马车翻了。」 「马车翻了!有说人怎么样了吗?」尚宛妗问道。 小丫鬟道:「一个柳小姐好好的,只是受了惊吓,另一个柳小姐晕了过去,似乎是碰到了头。」 尚宛妗脸色一变,摆摆手将小丫鬟打发下去,然后立即派了一个人前往柳家打听消息。 若真的像卖糖糕的大娘说的那样,韩折尘的罪过就大了! 一直等到晚上用完晚膳,派去的人才回来。 「柳三小姐从马车上滚下来,头磕到了石头,现在已经醒了过来,只是有些不认人,大夫看了,说是失忆了,柳四小姐只是受了点惊吓,已经没事了。」 尚宛妗听说人醒了时,刚松了口气,听说失忆了,就又皱起了眉头。 「下去吧!」锦书吩咐那人,然后转身问尚宛妗,「小姐明儿个可要去探望探望?」 尚宛妗点了点头……柳姣姣跟她交好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现在柳姣姣受了伤,她去探望合情合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卖糖糕大娘说姐妹二人是去上香回来出事的,并没有提及私奔,想来这件事是成功的煳弄过去了。 第二日一大早,尚宛妗跟钟雪盈说了一声,就让人套好了马车,带着锦书前往柳府。 这是她第一次到柳府,迎接她们的柳府下人是一个老嬷嬷,见了尚宛妗就抹泪:「我们三小姐真真是命苦,什么都忘了,胳膊也受了伤。尚大小姐跟我们三小姐交好,若是三小姐不记得你了,可不要怪罪三小姐,她也不想的。」 尚宛妗才知道她是柳姣姣和柳媞媞的奶娘。 奶娘道:「早知道会出事,老奴就该拦着她们,不让她们出门了。好在四小姐没事,不然三小姐知道了还不得内疚死!」 尚宛妗只得出声安慰她……她心里有些乱糟糟的,听奶娘的描述,柳姣姣的情况,似乎比她想像中还要严肃。 先见到的是柳夫人。柳夫人生柳姣姣和柳媞媞的时候年纪已经四十多岁了,如今六十多岁的人,因为保养得当,平时看起来就跟五十来岁一样。这会子见了,才发现她已经头髮斑白。 眼睛肿胀通红,整个人憔悴得不行。 她旁边站着柳媞媞,柳媞媞扶着柳夫人的手劝慰她,眼睛也有些红,神色带着后悔与愧疚。 尚宛妗看着柳媞媞跟柳夫人说话的样子,神色有些恍惚,她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柳姣姣站在自己面前。 柳夫人上前握了尚宛妗的手,道:「难为你把我们姣姣当知交,这会子便来看望她……可惜她现在已经不认人了,你等下多陪她说会儿话。」 尚宛妗点了点头,然后劝解柳夫人道:「这种事情谁也想不到的,夫人您也别太难过了,柳三姐姐已经醒过来了,早晚会恢復记忆的。」 柳夫人点头:「大夫昨晚一直守着,都没有放回去,宫里知道了这件事,还派了一个御医过来。都说只要多跟姣姣说以前的事情,她就会想起来的。」 尚宛妗有些唏嘘,转身想同柳媞媞说句话,却见柳媞媞神情有些复杂,忙回过身来接着跟柳夫人说话……她心里有些诧异。柳媞媞这个样子有些不对劲,倒像是她害得姣姣受伤一样。 第268页 思索见就到了柳姣姣的闺房,她正靠在软枕上,由一个尚宛妗不认识的丫鬟餵着吃药……柳媞媞身边也不见小悠,应当是护主不力,受了惩罚。 柳姣姣喝完药才慢悠悠的朝尚宛妗等人这边看来,她的额头上还裹了纱布,脸颊上有些擦伤。她的眼神清澈而茫然,只有在看到柳媞媞时,才松了口气。 第三十一章 对于失忆的人来说,什么都是陌生的,对于别人说的一切都持有怀疑的态度。只有柳媞媞跟她那张一模一样的脸,无论何时都是证明她们一脉相承的铁证。 「四妹妹……」柳姣姣受伤之后人柔和了许多,喊柳媞媞的语气也不如以前那般凌厉,带着显而易见的亲近和讨好。 柳媞媞跟她吵架吵惯了,乍见她这样,还很不习惯。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被她这么一喊,眼睛又红了。 柳夫人已经抽泣了起来,之前给尚宛妗引路的奶娘匆匆进门,禀报导:「李大夫和陆太医已经出府了。」 柳夫人顾不上这个,柳媞媞道:「奶娘辛苦了,三姐姐这边还有我们呢,您年纪大了,先下去休息一会儿吧!」 「四小姐也一晚未睡。」奶娘看了柳媞媞一眼,神情有些复杂。 「奶娘下去吧!」柳夫人开了口,「姣姣的手帕交来看她,让她们说会儿话。」 奶娘这才答应着下去。 柳夫人上前拉着柳姣姣的手,在床边坐了下来,道:「这位是尚家大小姐,闺名宛妗的,你素日里与她关系极好的,一日总要提个几回,有印象吗?」 尚宛妗上前,丫鬟端来一个锦杌,便在柳姣姣的床前坐了,小心翼翼道:「我是妗姐儿,柳三姐姐还记得吗?」 柳姣姣摇了摇头:「不记得……我觉得咱们不像……」 后面的话便没有说了,似乎觉得说出来太过伤人。 尚宛妗心下一沉,在柳姣姣开口之前,她心里还带着一丝侥倖,如今这一丝侥倖都没有了。 柳夫人熬不住,看着柳姣姣就想哭,柳媞媞怕她惹柳姣姣也哭起来,便把人哄着出去了。 若是平时的柳姣姣,尚宛妗跟她见了面坐在一起,不用怎么开口,就有聊不完的话题,如今柳姣姣失忆了,尚宛妗回忆着两人平日里聊天时说的话同她聊,却怎么也融洽不了……柳姣姣始终冷淡。 过了一会儿,还是柳媞媞先开口道:「姣姣伤了脑子,不能太劳累,刚又喝了药,让她先睡一会儿吧!」 尚宛妗点了头,对柳姣姣道:「柳三姐姐,我明儿个再来看你。」 柳姣姣没说话,默认了。 等出了柳姣姣闺房,柳媞媞陪着尚宛妗朝外走,问了柳夫人在哪里,打算过去说几句话道个别就回去了。 沿着抄手游廊走了一段路程,柳媞媞忽然开口问道:「你明日还要来?」 倒像不想让她来似的! 尚宛妗心下狐疑,脸上神色不变,道:「柳夫人说多陪着柳三姐姐说话,她记忆恢復的机率大一点。」 柳媞媞顿住了脚步,道:「你来看……姣姣,我没什么意见,但是你也知道姣姣是因为谁受的伤。她这般失忆了,也便忘记了那个人,以后就不会再为那个人伤心了,岂不更好?」 柳媞媞道:「她只是失忆了,并不是变成了笨蛋,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不好么!」 她说是不想柳姣姣伤心,可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比柳姣姣还要难过。 尚宛妗沉默了一瞬,抿了抿嘴,道:「柳四姐姐这话有些道理,我回去之后会仔细考虑的。」 见过柳夫人之后便回了武威侯府。等到第二日,尚宛妗正准备出门,就听丫鬟进来禀报,说柳府那边来人了。 来的是昨日给柳姣姣餵药的那个丫鬟,丫鬟行礼之后道:「夫人带着三小姐和四小姐去了乡下,让婢子来跟尚大小姐说一声,最近几日不用过去看三小姐了。」 尚宛妗愣了一下,开口问道:「怎么突然就去了乡下?柳三姐姐身上的伤……」况且,对于失忆的人来说,不是住在越熟悉的环境就容易恢復记忆么! 尚宛妗忽然想起昨日柳媞媞对她说的那些话来……难不成,是她说服了柳夫人? 然后果然听柳府丫鬟道:「四小姐对夫人说乡下适合散心,三小姐身上的伤并不严重,两服药下去已经能够下地走动,与其整日闷在闺房,倒不如乡下方便,可以到处走走。」 尚宛妗点了点头,表示知晓,然后让锦书给人赏了钱,让澍香送着人出了门。 屋子里没有了外人,锦书对尚宛妗道:「小姐,婢子昨日便想说了,柳四小姐似乎有些针对小姐。」 「难不成是被韩三公子的话给影响了?」锦书猜测。 尚宛妗摇了摇头:「就算是被韩折尘的话给影响了,觉得我居心不良,我问心无愧,她也不能拿我怎么样,就怕这里面还有别的事情。」 如今的柳姣姣和柳媞媞,尚宛妗怎么看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锦书闻言,更加担心起来。 尚宛妗倒不怎么在意,如今的她,已经不再是上辈子那软弱的样子了。 柳家两位小姐同柳夫人在乡下一呆就是将近两个月,一开始尚宛妗还打听那边的消息,等到了八月,尚宛妗就忙碌了起来,再也顾不得那边了。 第269页 尚奚舟这段时间苦读苦练,终于临近了下场的日子。兄妹二人除了彼此,并不放心府里其他人,因此尚奚舟的饮食、穿着用度、笔墨纸砚等等东西,都是由尚宛妗看顾的。 她还早早的跟锦王韩阆打听了一番考试的时间和一些规矩,生怕出了一点差错。韩阆对尚宛妗有了心思,主动从翰林院挑了大儒,从练兵场选了强将,送到武威侯府陪尚奚舟练手。 尚老夫人和尚知章忌惮韩阆的名声,并不想跟他有过多交集,明言暗示了好几回要拒绝韩阆送来的人,可韩阆送来的人,岂是想拒绝就能拒绝掉的,最后到底留了下来。 尚奚舟和尚宛妗倒是对这两人留下来心甘情愿……他们已经受了韩阆颇多恩惠,就连尚奚舟以后的前程也是跟韩阆牵连在一起的,这会子再撇清关系,未免太忘恩负义。 等到了下场那日,尚宛妗坐着马车亲自送尚奚舟到了考场前,他是走武举的路子,所以要先考试策两题,然后论考四书,在答策合格之后,才会进行武试。 尚奚舟是没有经过童试和乡试的,可他通过锦王爷捐了武举人,当今朝廷又重文轻武,对武举看管得不如文举严格,所以可以直接参加秋闱进行会试。 程文一共考一天半,文策结束半个月之后,通过者方可参加武试。 尚奚舟在里面考了一天半,尚宛妗就在外面马车里面等了一天半。等尚奚舟出来,尚宛妗也没问考得如何,直接带着人去太白楼用膳。她已经在那里订了一桌酒席,点的都是尚奚舟喜欢吃的菜。 程文结束,尚奚舟是第一个走出来的,他的脸色还好,他身后的那一熘武举人无一不是面如菜色,倒不像是去考试的,倒像是进取挨了两天揍。 尚宛妗觉得自家哥哥怕自己担心,强作精神,所以更加心疼。 尚奚舟见尚宛妗这样小心翼翼的样子,忍不住失笑:「他们许多人都是习文艰难才去学武,等到要考试了才抱着书啃一啃,我从小在西北边关是有西席的,又在父亲的书房里面看过不少兵书,行兵布阵也是见识过的,再加上锦王爷派了人来教导,跟他们自然是不一样的。」 第三十二章 他不说还好,一说尚宛妗更担心了:「他们从小习武,有些人都三四十来岁了,哥哥到时候武试岂不是要吃亏?」 尚奚舟失笑:「你当武试是考什么?打擂台?骑射、步射、技勇,你哥哥我是从小受薰陶,有专业的人教导,岂是他们混练几十年就能比得上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下巴微微上扬,英俊潇洒的样子让周围的小娘子看得羞红了脸,纷纷找人打听这少年郎是谁,可是有了良配。 尚宛妗也是第一次见尚奚舟这矜傲的样子,自信而张扬……这才彻底放了心,哥哥这般神色,当是之前的程文让他有了底气。 用膳之后,尚奚舟同尚宛妗也没有立即回府,而是去客栈要了两间上房,各自洗了澡,换上之前放在马车里面的干净衣裳……之前一直苦读,近日尚奚舟想陪着妹妹好好游览一番锦都城。 大齐朝民风开放,若是有父兄陪在身边,在外面行走时,小娘子连帏帽也不用戴的。 刚从客栈出来没有多久,尚宛妗就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尚宛仪和韩怀瑾正站在一家胭脂铺里,韩怀瑾用手沾了点胭脂往尚宛仪脸上抹。 这动作,若是夫妻在闺房做来,那是情趣,若是未婚男女在外面做来,那是轻浮。尚宛妗皱了皱眉头,上一世尚宛仪和韩怀瑾也很喜欢在人前做一些亲密的动作。 只是,上一世的尚宛仪遇到这种情况不但不会躲,还会大大方方的抿着嘴儿笑给韩怀瑾看。如今的尚宛仪见韩怀瑾手指往自己脸上一抹,吓了一跳,想要后退,又强忍住了这一动作,然后不动声色的四处张望了一下,没有看到熟人这才放下心来,笑着对韩怀瑾说话。 尚宛妗拉着尚奚舟站在风筝铺子后面,心里想着,到底是不一样了,这辈子的尚宛仪不再是嫡女,没有了底气,胆子变小了许多呢! 尚奚舟被尚宛妗拉着躲到风筝铺子后面时才注意到胭脂铺里的二人,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很是生气:「二娘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 尚宛妗摆摆手,拉着他走开了:「哥哥何必生气……左右是家里人默许了的。」 尚奚舟吃了一惊:「可我入场之前,韩折尘还跟我说放榜之后要跟我的庶妹提亲,不是二娘,难道还是三娘?」 尚宛妗听了这话,也吓了一跳:「哥哥入场之前见了韩三公子?」 「我去程文,他去文举,在入场的时候遇见了,并不是特意去见的。」尚奚舟说着神情变得复杂,「我以为他们有了私情,想着等回去之后把二娘叫来问问看是怎么回事。」 上次在颜府看到尚宛仪和韩折尘见面便是因为他们有了私情?不对啊,尚宛仪又不是傻,韩怀瑾如今对她掏心掏肺,他虽然是一个留在锦都当质子的世子,可嫁给韩怀瑾怎么也该比嫁给韩折尘好多了! 尚宛仪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倒不知道韩怀瑾知晓尚宛仪与韩折尘的事情后会是什么反应!尚宛仪忍不住充满恶意的想着。 然后扭头对尚奚舟道:「左右咱们要搬出府单过,这种事情,跟咱们也没什么关系,哥哥还是别管了。」 第270页 「能出来单过是好。」尚奚舟皱了皱眉,有些担忧,「就怕到时候父亲不肯放我们走。」 尚宛妗冷笑:「哥哥已经跟锦王爷扯上了关系,父亲巴不得我们死在外面呢!」 「可我到底是府上唯一的男丁……」尚奚舟道。 「很快就不是了。」尚宛妗笑道,「哥哥还不知道,夫人有了身孕,大夫诊脉,诊出来出来两个孩子呢!总有一个是儿子吧!」 「夫人有孕?」尚奚舟有些惊奇,「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就这两天。」尚宛妗道,「担心影响你程文考试,所以没有跟你说。等今日回去,哥哥便知道了。」 尚奚舟点点头,心里有些期盼钟雪盈真的怀了一个儿子。按照尚知章对他们兄妹二人不待见的程度,只要钟雪盈怀了一个儿子,就算他们不提出搬出府单过,尚知章也会琢磨着把他们赶出家门的。 这么一想,尚奚舟不但不觉得心里堵,反而松了口气。 等逛了一下午,回到鹤鸣院,果然大丫鬟立即跟他禀报了夫人怀孕了的事情。尚奚舟听尚宛妗说过一次了,倒也不觉得惊奇,嗯了一声之后,就换了衣裳去武成院。 尚知章听说他来了,并不立即见他,而是让下人把他引到书房外的茶水间等着。 尚奚舟虽然早有预料,心里却忍不住苦涩,这就是他的亲爹,这会子就不让他进书房,是防着他的意思了。 一直等了半个多时辰,茶水喝了一盏又一盏,才见尚知章满面笑容的走了进来。见到尚奚舟那一刻,尚知章的笑容立马消散,板起了脸。 「父亲。」尚奚舟起身行礼。 尚知章抬脚就往书房里面走,尚奚舟跟了进去。尚知章头也不回道:「你从什么开始也不叫我爹爹了?」 「父亲」这个称唿都叫了好几个月了,尚奚舟没想到尚知章这会子想起来问了。 不等尚奚舟回答,尚知章又道:「你和你那个不懂事的妹妹果然是一个娘生的,养不熟的白眼狼。」 尚奚舟皱了皱眉,没有接这话,而是道:「父亲,儿子今日程文考试结束,许多题在考试前两个月就押中了,所以应当没有问题,等……」 「舟哥儿!」尚知章打断他的话:「你很快就有弟弟了。」 尚奚舟愣了一下,然后道:「儿子知道,恭喜父亲了。」 尚知章沉声道:「不管你我如何不亲近,你总是我儿子,武威侯府的家业有你一份,该是你的,就是你的,若你那弟弟不成材,这武威侯的爵位自当由你来继承。」 尚奚舟听了这话,忽然就有些不知所措了。回到锦都城这段时间以来,尚知章对他和宛妗从未有过和颜悦色的时候,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尚知章会说这种话来宽慰他。 不知所措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尚知章有什么别的事情要他答应,作为交换条件。 果然,尚知章接着道:「当今朝廷重文轻武,爹爹是运气好,才封妻荫子,你看当初与爹爹一起出生入死的秦元霸将军,如今在边关,打起仗来依旧餐风露宿,家里的一个哥儿两个姐儿都不好说亲事。」 「爹爹想说什么?」尚奚舟不动声色问道。 「蠢材!」尚知章恨恨的骂了一句,然后沉声道,「半个月之后的武试你就不要去了,安安心心的在家里做你的大少爷就好了。」 「儿子想自己考取功名……朝廷重文轻武,百姓却是把父亲和秦元霸将军当战神的!」尚奚舟听到尚知章的要求,愣了一下,然后立即就反应了过来,「武威侯的爵位给弟弟就好,儿子自己想凭自己的本事。」 「凭什么自己的本事!」尚知章没有跟尚奚舟继续说下去,不耐烦得把茶盏往桌子上重重一放,怒道,「你靠锦王爷算什么凭自己的本事?普天之下谁不知道锦王爷生性兇残不讲道理!你自己要死,别拉着武威侯府一起给你陪葬!」 第三十三章 这才是他今晚这番话的真正目的。 尚奚舟听了只觉得心凉。 若是尚宛妗在这里,听了这话,便会冷笑着对他说,父亲这话说得甚是有理,等下次见了锦王殿下,一定说给他听听,不然锦王殿下如何能知道天下人原来是这般看待他的! 尚奚舟则不同,他一边觉得心死的同时,一边又觉得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心里瞬间激动起来。 他强压着这种激动,面色黯然,似乎自暴自弃,道:「父亲既然有此担忧,那儿子便搬出府单过吧!」 「你若是坚持要去参加武试,便滚出武威侯府去。」尚知章道,「以后是生是死,不要来找我,株连九族,也不要算上武威侯府众人。」 这话的意思,不单是要赶他出去,连族谱上都要除名了。 尚奚舟震惊的看着尚知章。 尚知章心里有两分得意,然后等着尚奚舟服软,谁知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尚奚舟便一脸难过的点了头:「好,我要带上元娘。」 尚知章一噎,他并不是真的想赶尚奚舟走,只是想借着这个让尚奚舟跟锦王韩阆断了往来。 只是,话赶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来了,他是不会向尚奚舟低头,改口挽留他们留下的。只得道:「你考虑清楚了,没有武威侯府,你以后别说朝堂上难以有所发展,就你那点俸禄,连家用都不够,元娘跟着你,也未必能找到好人家……可不是我要赶你们走,是你们自己要走的!」 第271页 「嗯,是我们自己要走的。」尚奚舟道。 「那给你三日时间搬出去,族谱那边,我会划掉名字,你自己另起族谱吧!」尚知章道。 三日能搬到哪里去?在尚知章看来,尚奚舟和尚宛妗都是没有置办房产的银钱的。他这么说,只是在逼着尚奚舟跟自己服软。 谁知尚奚舟道:「好。」 搬离武威侯府的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从书房出来,尚奚舟还有些在状况之外……今天下午的时候他还在担心尚奚舟不会允许他们搬离侯府,谁知才到晚上,这件事就轻而易举的解决了。 尚奚舟浑浑噩噩的回到鹤鸣院,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去漱春院跟尚宛妗说一声……再过三日,还等不到武试,就要搬出去单过了啊! 他摸不准自己是个什么心情,却知道元娘一定是高兴的。 等到了漱春院,跟尚宛妗一说,尚宛妗果然高兴得不行,叽叽喳喳的就跟尚奚舟说起搬家的安排来。 尚奚舟看到尚宛妗这样,心情一下子就明朗了起来,那些忐忑与不舍,都在这一刻消散得一干二净。 让元娘步步惊心,不敢行错一步的地方,如何能是家呢! 尚宛妗激动得很晚才睡着,第二日一大早便吩咐人收拾东西。 粗粗把首饰盒子和自己的各色衣裳整理出来,就见雀儿扶着钟雪盈来了。 钟雪盈脸上容光焕发,走路不自觉的就护着自己的肚子,就好像真的怀孕了一样。见了尚宛妗也是笑盈盈的。 「收拾着呢!」 尚宛妗点了点头,随口问道:「怎么不见曲嬷嬷?」 平日里曲嬷嬷就总跟着钟雪盈,没道理如今钟雪盈怀孕了她反而放心钟雪盈自己到处走了。 钟雪盈听到尚宛妗问到曲嬷嬷,神色微微有些不愉:「我没让她跟过来。」 听这语气,倒像是对曲嬷嬷有些不满。尚宛妗想起上次看到曲嬷嬷从外祖母的房间出来,勾了勾嘴角,没有继续问下去。 钟雪盈屏退掉无关下人,然后对尚宛妗道:「侯爷虽然答应了让你们兄妹二人搬出去,心里却是生气的,他一大早特地交代了帐房里不许给你们兄妹二人一分钱。」 她说着摸出一沓的银票来:「这里有一千两,是我嫁妆铺子这近一年来的收益。你拿去添置些日常用具。我知道这笔钱太少,可大少爷不知道,你手里一定是偷偷藏了钱的。且不说你那位三舅舅上次给了你们多少,就是你娘的嫁妆,真算起来,老夫人那点产业都是比不上的。」 尚宛妗失笑:「夫人自从’怀孕’之后通透了不少。」 钟雪盈苦笑:「人说一孕傻三年,我倒不想这么通透,只是平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想不精明起来都不行。」 尚宛妗给钟雪盈配了药,让她的脉象看起来就跟怀孕了一样。虽然此举是为了算计尚知章答应他们兄妹二人单过,可对于钟雪盈来说,确实是保住自己侯府夫人地位尊严的唯一一条路了。 尚宛妗嘆了口气,心里对钟雪盈已经不像以前那般仇视……仔细想来,钟雪盈自从永平伯府见面开始就针对她,没有哪一次是成功了的,偷鸡不成倒蚀把米的事情做了不少。说到底,她也是个可怜人。只要不再来招惹自己,自己也没必要再对付她。 钟雪盈确实没有继续招惹尚宛妗的意思,她不但不再招惹尚宛妗,反而还要哄着她。小心翼翼问道:「这药效能维持多长时间?」 尚宛妗皱了皱眉头:「你什么意思?」 钟雪盈咬了咬牙,艰难道:「我还想再求一道能让肚子鼓起来的药,若是没有,增肥的药也行。」 「你想混淆武威侯府的血脉?」尚宛妗立马明白过来钟雪盈的意思。 她们当初谈好的并不是这样,当初谈的是,等到孩子三四个月的时候,就借着顾盼雪的手滑胎,一来是为了让尚知章彻底厌弃顾盼雪,免得她总是兴风作浪,二来是为了让钟雪盈有机会亲自给尚知章挑选小妾。 虽然给自己夫君挑选小妾并不是一件开心得起来的事情,可她既然已经不能有自己的子嗣了,尚知章早晚会为了子嗣跟别人生孩子,那还不如掌握先机,让孩子的母亲是自己的人。 可如今钟雪盈却想假装怀胎十月,拿别人的孩子来冒充自己的孩子。 这样一来,既不用给尚知章纳妾,又可以固宠。 尚宛妗冷笑:「夫人倒是打的好算盘,你当大家是傻的?孩子小的时候尚且看不大出来,可长大了,那眉眼间没有丝毫相似,你要如何解释?」 这件事钟雪盈想了不止一天两天了,尚宛妗的这个问题,她早就考虑过,当下便道:「我从钟家远亲那里抱孩子,总跟我是有些相似的。」 尚宛妗一看钟雪盈表情,就知道她是钻了牛角尖了,多说无益,只好道:「出了武威侯府,侯府的事情就跟我没有半点儿关系了。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只需记住一点,顾盼雪不是好相与的,若不能一下子把她压制住,以后谁输谁赢,且走着瞧吧!」 钟雪盈瞪大了眼睛:「你怎么能不管了?」 「跟我有什么关系?」尚宛妗吃惊的看着她,「等族谱上我的名字一消,这侯府,与我便是陌路了。」 「你不管顾盼雪了?」钟雪盈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她从来都不信尚奚舟和尚宛妗兄妹是真的不要这侯府了。 第272页 尚宛妗看着钟雪盈,觉得有些好笑:「夫人这话说得奇怪,顾盼雪和尚宛仪对付我,无非是因为我是尚家嫡女,挡了她们母女的路。」 第三十四章 尚宛妗意味深长道:「等这武威侯府一出,挡路的人可不是我了。」 钟雪盈脸色一白。 尚宛妗心里有些不忍,给了她最后一次机会:「夫人如今要怎么选择?」 钟雪盈明明害怕担忧极了,却还是咬牙坚持:「给我药吧!」 尚宛妗心里有些发寒,没想到她一个太傅千金会愚蠢至此。 钟雪盈见尚宛妗不说话,以为她是不愿意给自己药,表情立即恳切了许多,身段放低:「求宛妗姑娘赐药!」 「明日来取。」尚宛妗终于没了跟她说话的兴致,转身让锦书送客。 等钟雪盈走了,锦书还有些目瞪口呆,对尚宛妗道:「夫人是不是吃错药了?」 「她哪里是吃错药!」尚宛妗冷笑,「她这是愚蠢,愚蠢而贪婪,早晚会害死她的。」 「那会不会查到小姐头上来?」锦书不由得有些担忧。这世界上比跟聪明过头的人合作更可怕的是跟蠢货合作。 尚宛妗摇了摇头:「查到我头上,我自然有办法煳弄过去,连曲嬷嬷和雀儿都不知道我给夫人药的事情,她到时候就算说出我来,又有谁信?就算有人信了,证据何在。」 锦书这才松了口气。 然后便听到尚宛妗感嘆道:「钟雪盈就是太蠢,但凡有点脑子,也不会走到这一步来。尚知章并非良配,她却妄想夫妻二人举案齐眉,也不知道钟老夫人那样精明的一个人,怎么教出个这样的女儿来。」 「若是我……」尚宛妗道。 锦书皱了皱眉,并不喜欢这个假设,打断道:「小姐必然会遇到一个好人家。」 尚宛妗看着她笑道:「若是我,就和离,然后带着你回家,吃哥哥的,住哥哥的。」 锦书想了想,道:「姑娘带着我便好……若是姑爷以后待小姐不好,婢子就蒙了面悄悄揍姑爷一顿,小姐再跟姑爷和离。」 尚宛妗听了忍不住失笑,她以后若是嫁了一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遇上锦书可就惨了。 第二日钟雪盈是亲自过来拿药的。两人之间的交易,钟雪盈比尚宛妗更怕泄漏了出去。 到第二日下午的时候,尚奚舟便过来漱春院告诉尚宛妗已经找好了房子,是一个三进的院子。若不是为了防着武威侯府的人知道他们手里有许多银钱,尚奚舟还想找个五进的院子,房子大了点虽然冷清,却可以让妹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因为常青院的越嬷嬷在漱春院待着,所以尚奚舟也没有说宅子是买的,只说宅子的主人的未婚妻悔婚,伤心之下要去云游,有意出租了这宅子。 尚宛妗笑着点头,很是满意的样子,亲自斟了自己做的茶给哥哥喝。 尚奚舟也很高兴:「宅子里面有个小湖,养了几条凤尾鱼。等咱们住进去了,让人在里面种上荷花,再把旁边的亭子修葺一番,亭子周围种上几丛驱蚊草,元娘夏天的时候可以坐在那里看书。」 「哥哥想得很周到。」尚宛妗笑道。 尚奚舟爽朗一笑,然后看到忙着收拾东西的丫鬟们,问道:「收拾得怎么样了?」 尚宛妗摇了摇头:「从彭州过来带了许多东西,不仅要收拾,还要把库房的帐本理清楚。」 「那便慢慢来,我的东西简单,等她们收拾好了,就让她们过来帮着收拾。」尚奚舟说着又看了眼越嬷嬷,问道:「这里忙乱,嬷嬷来做什么?可别磕了碰了嬷嬷。」 越嬷嬷忙道:「回大少爷的话,老夫人派老奴过来帮大小姐收拾。」 尚知章不想要这个儿子,尚老夫人却还想要这个孙子。因此越嬷嬷这会子依然把兄妹二人当尚家的主子看,说话客气得很。 谁知她客气了,尚奚舟却是一点儿都不客气:「那怎么不见嬷嬷收拾?还是说嬷嬷觉得已经收拾好了?」 尚宛妗不说话,心里偷乐。 越嬷嬷哪里是来帮忙收拾的,分明是得了尚老夫人的吩咐过来盯着丫鬟们收拾,生怕尚宛妗携带走太多的体己。尚宛妗心知肚明,可她手里值钱的东西,除了两套日常的首饰和不能动的布料,早就挪出去放在别处了,就是让她盯着也没关系。 尚奚舟都发话了,越嬷嬷再端坐着不动就不像话了,只得主动前去同丫鬟们一起收拾。 澍香是个促狭的,早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见越嬷嬷过来了,忙对小丫鬟使了个眼色,小丫鬟手一抖,把银簪掉到柜子后面的缝隙里去了。 澍香佯怒,骂了小丫鬟几句,然后涎笑着对越嬷嬷道:「别的都有人收拾,这柜子有些重,我一个人搬不动,小丫鬟又不顶事,嬷嬷来帮我一把好不好?」 越嬷嬷只好答应着去帮忙。 一下午澍香状况不断,越嬷嬷累得腰酸背痛,等到了晚膳时分,尚宛妗一边吩咐丫鬟摆饭,一边笑着对越嬷嬷道:「今天下午辛苦嬷嬷了。我这边乱得很,就不留嬷嬷一起吃饭了。老祖宗那边正等着嬷嬷伺候了,宛妗也不耽搁嬷嬷正事了。」 连赏钱都没有! 越嬷嬷心里虽然不平,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看着笑意盈盈的尚宛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好告辞离开了漱春院。 第273页 等用了晚膳,尚奚舟果然派了自己院子里的丫鬟前来帮忙收拾东西,等收拾完了,就已经到了子夜。 这是尚宛妗在武威侯府睡的最后一个晚上,或许是这两日太累了,比起今晚难以入眠的其他人来说,她倒是睡得香甜。 尚奚舟一共从车马行叫了五辆马车,谁知搬东西出门的时候,尚知章忽然小气了一回,亲自带了尚二老爷在二门处站着,让人来检查他们要带走的东西。 官中发给尚奚舟和尚宛妗的东西也就罢了,就是尚奚舟平日里用的笔墨纸砚,因为是从帐房支银子买的,也被扣留了下来。鹤鸣院和漱春院的丫鬟婆子们的卖身契在尚老夫人手里,除了锦书、澍香、澍荷和沈嬷嬷,都被留了下来。 尚宛妗哭笑不得的同时又觉得她娘想得周到,给女儿用的下人的卖身契也一併给了她。 于是,预计的五辆马车,等出门前往尚奚舟置办的宅子时,后面跟着两辆空荡荡的马车。 澍香撇撇嘴,跟尚宛妗抱怨:「早知道,咱们就把小姐种的那些花草也搬走了,总能把后面那两辆马车填满。」 尚宛妗倒不在乎这些身外物,笑着提醒她:「你别忘了,那些花盆也是从官中领取的。」 她心里嘆了口气,只是有些可惜哥哥的那些东西,都是哥哥用惯了的……尽快找时间,趁着他们还没有把东西处理了,跟钟雪盈要过来吧! 这边刚走了尚奚舟和尚宛妗,尚知章还没来得及消气呢,才转身走了几步,就听到门房赶来禀报:「侯爷,不……锦王殿下来了,已经到了门口,奴才不敢拦。」 「废物!」尚知章皱着眉头骂了一句。 尚二老爷也跟尚知章添堵:「既然哥哥有客人,我先回院子了,嫣知有了身孕,丫鬟说吐得厉害,为弟过去看看。」 嫣知是尚二老爷刚纳没半年的小妾。 第三十五章 哪里是要去看女人,分明是不想撞上韩阆!尚知章冷哼一声……又不是只有他女人怀孕了,自己女人也怀孕了,给自己怀了孩子的女人还是太傅的千金! 尚知章心里想着,却不能拦着弟弟不准走,只好惜字如金:「去吧!」 自己好好一个儿子离府单过就是因为韩阆这个祸害,尚知章比自己弟弟更不想看到韩阆。可韩阆那性子,自己今天若是避而不见,还不知闹出多大的乱子呢! 于是尚知章艷羡的看了尚二老爷一眼,磨蹭着转身朝大门的方向走去。 没走两步,就见韩阆笑盈盈的走了进来,老远看到尚知章便开口道:「听说今日尚兄搬家,小王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他比尚奚舟年纪大,却叫尚奚舟为尚兄,尚知章只当没听到,沉声道:「锦王爷来晚了,不孝子已经走了。」 「侯爷不是站在这里么,怎么能说是走了呢?」韩阆随口道。 尚知章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韩阆是占了自己的便宜,登时就气得脸红脖子粗……他苦战边关十几载,回锦都城后,虽不能打入权贵圈子,却也没人敢这般对他!何曾受过此等窝囊气! 韩阆这话一出来,他自己脸色也很不好看,发现自己实不该嘴贱占了这个便宜……尚知章是自己的不孝子,自己喜欢尚宛妗,将来成了亲,这辈分可怎么算! 「我开玩笑的,侯爷别当真。」 韩阆这话说出来,尚知章才气顺了一点。 然后便听到韩阆又道:「本王这样惊才绝艷的人物,就算是养儿子,定然不会是什么不孝子的。」 这意思是尚知章还不够做他锦王爷儿子的资格呢! 尚知章再次气得耳红脖子粗,板着脸道:「尚奚舟不在,王爷还请回吧!」 「也不一定是找奚舟兄……」韩阆慢悠悠道,「就是没事儿干,顺便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尚知章被这话噎了一下,正要说话,看到韩阆扫了一眼正在往里面搬东西的下人们,立马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然后果然见韩阆皱了皱眉头,道:「侯府这是有人要搬进来?不然奚舟兄与其妹搬出去,怎么反而要往屋内搬东西呢?」 尚知章强忍着不快,道:「这都是我武威侯府里面的东西。」 意思是你锦王爷管不着……他也是被韩阆气出火来了,有些不耐烦了。 韩阆除了拿话给尚知章添堵,还真不能拿他怎么样。尚知章虽然在朝中不得重用,在百姓间的名声却是很高的。 又是一番唇枪舌剑,韩阆见好就收,终于扬长而去。 尚知章抚着胸口顺气,觉得每次见到这锦王爷,比在战场上厮杀还要让人痛苦。 尚宛妗自然不知道韩阆去找自己父亲晦气了,尚奚舟买的那三进的宅子是一个外地读书人的。那读书人家境颇丰,三年前进京参加科举,中了一个同进士,便在锦都买了房子,自己翻修,用的都是极好的料子。家里今年给他捐了个外放回乡的小官,随时可以去上任。 那读书人是个有趣的,自己三年前秋闱考得欲生欲死,就死活要看着别的读书人慾生欲死之后才肯去上任。他根基不在京城,这京城里面置办的宅子自然是要卖的。说来也巧,他今儿个早上带着自己的行李上路,临近中午的时候,尚奚舟尚宛妗兄妹二人就搬了进去,中间还有两个时辰的时间给下人们打扫。 第274页 房主是见过世面的读书人,有品位,手里又有大把的银子,所以这宅子建得甚好,尚宛妗看了满意极了。 尚奚舟住在前院,房间就是之前的房主住过房间,他领着尚宛妗把整栋宅子转了一圈,让尚宛妗挑,尚宛妗挑了靠近湖的院落,里面种了几株合欢树,以及各色的菊花。其中以硃砂红霜开得最好,所以尚宛妗给院子起名叫迎霜院。 一个三进的宅子,修得再好,也是比不上侯府大的。迎霜院算是这宅子里最大的一个院落了,也只有漱春院一小半的大小。得亏尚知章把东西要回去一些,不然尚宛妗那些东西,这小小的迎霜院都不够放的。 尚奚舟有些心疼自己妹妹,忍不住道:「等过段时间,他们除了我的名字,不再受武威侯府掣肘,咱们再换个大点儿的宅子。」 尚宛妗笑道:「不急不急,这里就很好,我很喜欢。」 说完她又道:「先让车马行的人帮忙把东西搬进来,等下午的时候,叫牙行的人带些人过来,咱们挑手脚伶俐的买几个,再让她们来整理吧!」 「元娘说了算。」尚奚舟道,然后转身出去吩咐车马行的人来帮忙搬东西,也不白让他们搬,每个人多给了一两银子的赏钱。 刚把东西搬进来,眼看着到了用午膳的时间,屋里什么吃的也没有,尚宛妗正打算安排沈嬷嬷去买些熟食回来大家填填肚子,就见澍香欢欢喜喜的跑进来,嚷道:「小姐,来人了,来人了!」 「谁来了?」尚宛妗有些诧异。 「帮忙的来了。」澍香笑嘻嘻道。 尚宛妗闻言,更加诧异了,柳家姐妹去了乡下,她是没有别的好朋友能来帮忙了,难不成是哥哥的朋友?于是问道:「谁来帮忙来了?」 澍香噎了一下,低了头,老老实实道:「婢子太高兴了,没有听清楚。」 说话间人已经进了门,七八个丫鬟四五个小子,浩浩荡荡一大群人,领头的那个尚宛妗也认识。 「韩九姐姐怎么来了?」尚宛妗眼睛一亮,迎上前去。 韩九抿着笑带着众人行了礼,道:「爷听说宛妗小姐今日乔迁,得知人手不够,便让婢子带着人前来收拾。」 然后又笑道:「我家爷非要婢子带这许多人来,婢子跟爷说,统共三进的宅子,咱们这么多人去了,挤来挤去,反而碍手碍脚。爷便再回味楼订了包间,准备好了酒席,让奚舟少爷和宛妗小姐留下一人监工,大家都吃酒席去。」 韩阆想得周到,尚宛妗犹豫道:「太麻烦锦王殿下了。」 韩九笑道:「有什么好麻烦他的,我家爷就是出钱办了桌席面罢了,又不要他亲自来收拾。」 韩九说话利落爽快,甚至能拿韩阆开玩笑,在西山别庄更是能随侍在郦阳身边,尚宛妗看了她一眼,心里猜测她是韩阆的屋里人。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尚宛妗也不矫情了,顺势答应了下来……正好她也想知道郦阳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妹妹答应要去,尚奚舟自然没有意见,留下沈嬷嬷监工,大家便一起跟着韩九出了门。等出了门才知道,韩阆早派了马车跟着韩九一起过来,当是料定了他们不会拒绝。 尚宛妗心里有些不高兴,可又觉得做人不能太狼心狗肺,所以面上并没有露出不悦。 到了回味楼,韩九领着尚奚舟和尚宛妗直接进了包间,除了锦书陪在尚宛妗身边,澍香和澍荷都被留在了外面,韩阆单独给她们准备了吃食。 包间里面,就韩阆一个人,正临窗而立,看着包间门这边,尚宛妗等人进了包间大门,绕过屏风,就对上了韩阆的笑脸。 第三十六章 尚奚舟上前一步拱手行礼:「锦王殿下大安,今日之事有劳殿下了。」 尚宛妗也跟着福了福:「殿下金安。」 韩阆脸上一僵,明白过来,兄妹二人是觉得他管得太宽,与他生疏了。然后有些哭笑不得,他对人家妹妹有别的心思,所以觉得做多少都不为过,可人家只是把他当合作伙伴啊,这会子心里只怕是觉得他无事献殷勤了。 尚奚舟程文的成绩出来了,果然不错,在一干参加武举的人中算是佼佼者,自然获得了武试的资格。 刚过了中秋节,第二日便是武试的日子。尚奚舟不肯让妹妹在外面等,自己带了一个小厮去了。 尚宛妗一整天都有些心神不灵的,等尚奚舟回来,见哥哥无恙,才松了口气。 武试的第二天,便是文举放榜的日子。尚宛妗想起韩折尘今年也参加了秋闱考试,便让新买来的丫鬟秋葵去打听了一下。 秋葵是个活泼的,回来之后满脸喜色,叽叽喳喳的跟尚宛妗禀报:「状元是锦都城有名的韩公子,游街马上就要开始了,好些小姐们都带着香囊手帕出了门,沿街的酒楼茶楼更是被订满了。钟家安排了人站在桂榜前面发钱,只要说一句恭喜韩三少爷,便可以领钱呢!」 站在一旁的锦书听到了脸色一沉:「你去领钱了?」 这些小丫鬟都归锦书管,所以锦书脸色不好,秋葵立马就小心翼翼起来:「婢子想着赶紧回来给小姐回消息,并没有去领钱。」 秋葵确实没有去领钟家的赏钱,尚宛妗还在家等消息是一个原因,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领赏钱的人太多了,秋葵一时之间挤不进去。 第275页 尚宛妗点了点头,让秋葵先下去了。 锦书见尚宛妗神色凝重,不由得担心道:「小姐怕韩三公子对您不利?」 「他能如何对我不利。」尚宛妗摇了摇头,「不过是一介书生,就算有了坏心眼,也没有害我的本事。」 「那小姐在担心什么?」锦书并没有因为尚宛妗的话放宽心。 尚宛妗摇了摇头……这个事情,她不是不肯告诉锦书,而是不知道怎么对她说。上一世韩折尘名叫韩洛双,并不是今年秋闱中状元的,而是明年春闱。上一世的韩洛双中了状元不过三天,就没了命,那么这一世的韩折尘会怎么样? 因为知道哥哥厌恶了韩折尘,尚宛妗吩咐了府里上下不许提韩折尘中状元的事情,担心说漏嘴,最好是连这次的桂榜都不要提。 谁知别人不提,尚奚舟自己却提起来了。 用晚膳的时候,趁着锦书往汤锅里面丢绣球豆腐,尚奚舟忽然问道:「元娘有没有派人去打听桂榜?」 尚宛妗嘴里喊着一块牛筋嚼不烂,没有开口说话。 锦书笑道:「咱们家又没有人参加文举,打听桂榜做什么。」她说着瞪了一眼跃跃欲试的秋葵。 尚奚舟道:「我倒是去打听了一下。」 尚宛妗嚼牛筋嚼得困难,锦书下完了绣球豆腐,就拿了个空碗让她吐了出来。道:「哥哥去打听那个做什么?」 锦书打趣道:「大少爷怕是去错了日子,武举得桂榜明日才贴出来呢!」 尚奚舟失笑,道:「你还记得秦椒吗?我上次说他去参加秋闱文举了,今日我去打听桂榜,就是打听他了,你猜怎么着,他中了进士。虽然排到两百多名,可好歹是中了。他的运气算不错的了,排在他后面那名考生,便是个同进士。」 见他不是提韩折尘,尚宛妗松了口气,然后又失笑,觉得自己多虑了,哥哥就算不待见一个人,也不至于提都不能提。 尚奚舟奇道:「你笑什么?」 尚宛妗轻咳两声,收敛了神色,随口道:「秦公子这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尚奚舟点头:「他若是努力做官,混出了名堂,倒可以求圣上开恩,把秦将军换回来。」 有秦元霸守着,边关才安宁。拿个人把秦元霸换回来,对百姓来说未必是好事。尚宛妗没有说这话,只道:「秦家小姐今年也才刚及笄,秦公子若是早些混出名堂来,秦将军说不定还赶得及回来看着女儿出嫁。」 听说秦夫人跟秦将军是极恩爱的,只是因为身子弱,常年多病,不能跟着去边关。秦元霸若是回来了,夫妻二人才算团聚。 有道是「人不寐,将军白髮征夫泪」,只怕秦夫人那一身病都是想秦将军哭出来的。 终归是别人家的事情,尚宛妗转而说起明天的事情来:「哥哥明日必然榜上有名,许多事情都得提前准备起来,之前给你做了一套新衣裳,领口有些窄了,拿去改了,今日送了来,等会儿让澍香送到你院子里去,明日记得穿。还有,我在回味楼订了两桌酒席,我就不去了,哥哥到时候叫上你的朋友们去那里庆祝。」 想了想,又道:「前些天我带着锦书她们做了许多个锦囊,有的里面装的一两银子,有的装了二两银子,还有的装了五两银子。一两银子的是绣的折枝花,二两银子的绣的缠枝莲,五两银子的绣的竹笋拔节,哥哥到时候赏人,可别赏错了。还准备了一口袋的铜钱,到时候让小顺拎着,到时候抓给凑上来道喜的百姓。」 她说起来没完没了,尚奚舟心里感动极了,若是还在武威侯府,别说别人不会替他准备这些了,就是尚宛妗有心,也不敢做得这般高调。 锦书把绣球豆腐捞出来蘸了酱放在他们碗里,道:「这豆腐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吃东西便不好说话了,尚宛妗笑道:「也没有别的事情了,哥哥只管记住这些便好,府里的事情还有我呢!」 第二日,尚宛妗没有让尚奚舟直接去看桂榜,而是等派去打探的小厮得了确切消息,才让尚奚舟出门。 尚奚舟名列第二,大齐朝重文轻武,只设了一个武状元,可没有武解元、武探花,更不用像文举的前三名一般游街。 尚奚舟武举第二的消息一出来,他出了门,尚宛妗则在家里收各处送来的礼和宫里来的赏赐。锦王府的礼到了之后,宫里的赏赐才下来。然后便是尚奚舟的朋友、以及他拜的先生、先生的弟子们派人来送礼。只有武威侯府,一点反应都没有,似是下定了决心跟尚奚舟再没有瓜葛。 尚宛妗一边让人把东西往里搬,一边请前来送礼的下人吃点心茶水,然后将准备好的回礼给他们带回去。 她早派人去打听好了规矩,回礼准备的是一对雕了桂枝的银手镯、五方绣着梧桐和喜鹊的手帕,以及两个又大又红的柿子。 一整天都在忙碌中度过,一直到月上梢头,尚奚舟还在外面应酬,尚未回来。 尚宛妗让厨娘做了几个菜,又从酒楼叫了几道大菜,在自己的院子将几张桌子拼在一起,凑成一个长条,然后叫宅子里所有人,不拘主僕,都一起来吃菜喝酒。 尚宛妗到底是主子,又是小娘子,所以她面前的几道菜都没人敢动,饶是这样,气氛也热闹得不得了。 第三十七章 吃喝到一半,除了尚宛妗和她身边的锦书,大家都有了五分醉意。锦书怕这些下人们喝多了冲撞了尚宛妗,见她吃得差不多了,便哄着人进了屋。 第276页 因为这几天是示榜的日子,朝廷免了锦都城内的宵禁,所以等尚奚舟回来的时候,尚宛妗已经睡着了。 尚宛妗心里高兴,也是抿了一点酒的。等第二天醒来时,天已大亮。 锦书一边伺候她洗漱,一边道:「少爷已经出门去了,说是跟锦王殿下约好了的。雀儿来了,神情看起来有些着急,婢子让她在外面等着了。」 「既然着急,怎么不叫醒我?」尚宛妗随口问道。 锦书正色道:「小姐说过,武威侯府那边已经跟咱们没有关系了,她着急她的,哪有小姐睡觉重要啊!」 等洗漱完了之后,尚宛妗坐在外间的太师椅上,一边喝着碧粳米熬的粥,一边听着雀儿回话。 「是夫人叫婢子来的,让婢子来跟宛妗小姐求药。」雀儿道,「夫人说,婢子只说是一开始说好的药,宛妗小姐便知道是什么了。」 她倒是伶俐,知道这会子再叫尚宛妗「大小姐」会让尚宛妗不悦,便自作聪明喊了「宛妗小姐」。 一开始说好的药,应该指的是让人下体流血,脉象看起来类似流产的药了。尚宛妗很是诧异,明明钟雪盈打定了主意要将孩子「生出来」的,怎么会这么快就改变了主意! 于是问道:「府里可是发生了什么?」 钟雪盈如今信任雀儿多过曲嬷嬷,然而这件事事关太过重大,所以她也没有跟雀儿说实情。 雀儿道:「凌王世子大概是见二小姐心情不好,所以给夫人请了一个太医。夫人不好拒绝,谁知那太医名不见经传的,一给夫人把脉,就说夫人不像是怀孕了,倒像是中毒了,因此开了服解毒的药,让夫人今晚喝了。夫人说这太医看着来者不善,怕是要害她,便让婢子来求药了。」 尚宛妗眉头跳了跳,把碗一推,慌乱的站起身来,厉声问道:「哪个太医?来给夫人把脉开药的是哪个太医?」 雀儿被吓了一跳,下意识道:「那太医姓陆,把脉之前夫人还贊了他一声’好名字’,似乎是叫陆展沉。」 陆展沉! 尚宛妗勐的站起身来,上辈子这个时候,陆展沉还没来得及让宫里的贵人们对他刮目相看,跟远在世子府的凌王世子韩怀瑾更是一点关系都没有,韩怀瑾怎么把陆展沉给请来了? 若是别的太医,尚宛妗还有自信不被他看穿钟雪盈的脉象,毕竟是按照《天鄞论》配出来的药,可陆展沉就不一样了,他这个人喜欢走歪门邪道,玩毒在学医之上,为人又小心谨慎,他既然敢说钟雪盈脉象是中毒了,便是真的看出来了,并不是在煳弄人。 可是,这会子给钟雪盈药,她「流产」了,大家一查就能查到雀儿来找过她,到时候罪过是怪在陆展沉的「解药」上,还是怪在……尚宛妗身上。 尚宛妗虽然被陆展沉三个字扰乱了心神,却也不是蠢的,当下便对雀儿道:「我学医没有几天,又是自学居多,哪里配得出来什么保胎药啊!夫人既然怀疑那太医要谋害她,不如告诉侯爷,让他把药丢了,把人打出府去,找我有什么用。」 雀儿听了这话,心里立马狐疑起来,她之前也觉得,这种事情,怎么也轮不到找被赶出府去了的继女啊! 尚宛妗道:「你们夫人还等着呢,你赶紧回去吧,我这头有些疼,要再躺一会儿。」 雀儿只好走了。 等人一走,锦书就担忧问道:「小姐,那位陆太医既然已经看出来了,会不会怀疑到小姐身上来?小姐不肯给武威侯夫人药救急,武威侯夫人会不会在事情败漏之后推到小姐的身上来?」 尚宛妗摇了摇头:「还是那句话,没有证据,他们能往东说,我们自然能往西说。」 「那小姐为何神色不宁?」锦书有些不解。 之前发生了多少大事,锦书也没见尚宛妗这般过。 怎么能神色不宁,她上一世可是在陆展沉手里受了十几年的折磨!各种毒物袭身,却又有解药吊着她一条命,到最后身体里子全烂了。不然也不会在武威侯府门口让一壶开水给泼回了荣华客栈。 她只是一个见识浅薄的闺阁女子,陆展沉是她见过的为达目的最不折手段心狠手辣的人! 尚宛妗没有跟锦书解释,自顾自的往里间走,道:「吃了早膳我有些困,你出去吧,我自己躺一会儿。」 「小姐……」锦书唤道。 「出去!」尚宛妗心头烦得不行,出口的话就严厉了两分。 锦书看着她进了内室上了朱床,再看了眼桌子上刚吃了两口的碧粳米粥,陷入了深深的焦虑和担忧之中。 她让人来收拾了碗筷,自己坐在门口守着,不让人进去打扰尚宛妗。 尚宛妗自然是没有睡着的,她躺在床上,什么都没有想,脑子里一片放空,什么也想不了。 要说恨谁,比起顾盼雪来,她更恨的其实是陆展沉。 之前陆展沉一直没有出现还好,如今人出现了,要怎么办?陆展沉是在宫里发迹的,她一个小娘子,手长不到宫里去,难不成还能攒钱买杀手去弄死他?这种话本里面写过的桥段,她就算是有钱,也不知道去哪里买杀手啊! 就这么放过陆展沉?那她上辈子受过的罪要怎么办? 尚宛妗不是容易消沉的人,然而此刻她需要什么都不想让自己缓过来。然而,她想清静,有人不想让她清静,发呆没多一会儿,就听到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似乎有人要往里面闯。 第277页 尚宛妗才找回自己的心神来,钟雪盈已经闯了进来。水晶的珠帘发出凌乱的碰撞声。她的后面还跟着身上挂了雀儿的锦书。 所以说会武功的人怕泼妇,锦书的头髮有些凌乱,衣襟也被扯乱了,眼里透着无奈和愤怒。 她看向尚宛妗,有些委屈:「小姐,婢子拦不住。」 钟雪盈冲到尚宛妗面前来,她大概是入戏太深,这种情况下居然记得用手护住自己的肚子。对着尚宛妗,便脱口而出,质问道:「妗姐儿,你怎么能不管我?」 尚宛妗眼神一厉:「夫人这话是从何说起?」 钟雪盈本来就有些忌惮尚宛妗,刚刚那般急言令色,不过是因为尚宛妗坐在朱床上,帷幔在她脸上打出阴影,看起来柔和而无害。 如今尚宛妗一开口,她立马就有些怂了,神情僵硬喃喃自语:「你怎么能不帮我,怎么能不帮我呢!」 尚宛妗冷笑着看着她,没有说话。她虽然利用了钟雪盈让尚知章松口让他们兄妹二人搬出府,可并不是白白利用的。两人可以说是银货两讫的关系,钟雪盈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是因为她自己太贪婪,跟尚宛妗是没有半点儿关系的。 当初明明已经劝过了,有道是,天作孽,尤可为,自作孽,不可活。 钟雪盈见尚宛妗不说话,忽然就勐地跪在地上,带了哭腔:「我都给你跪下了,你不帮我,谁还能帮我啊!」 第三十八章 尚宛妗反应敏捷,勐地就从床上起来窜到了锦书身后,她眼里已经闪过了不悦,这全天下的人,是不是来跪她一下,她就得不计自身安危相帮啊! 锦书立即厉声道:「武威侯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自己不爱惜自己也就罢了,我家小姐娇弱,若是吓得磕了碰了,不是叫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去死么!」 尚宛妗冷冷的看着钟雪盈,还是没有说话。 钟雪盈顿时屈辱得不行,勐地站起身来,大概是起得太急,整个人还晃了晃,雀儿忙心惊胆战的扶住了她。 钟雪盈手死死捏着,脱口而出:「你不要太猖狂,尚奚舟现在还没有从族谱上除名,我这边若是出了篓子,侯爷改变主意也未可知!」 尚宛妗冷笑出声:「武威侯夫人这是要威胁我了?」 不等钟雪盈说话,尚宛妗又道:「你早这般坦白的跟我讨价还价就好了,何必弯来绕去浪费彼此的精神。左右已经搬出来了,夫人觉得,我该拿背一条人命来换族谱除名吗?」 钟雪盈皱了皱眉头,很是不解:「什么人命?」 然后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恍然大悟:「你是说它……这怎么会怪在妗姐儿身上?我先偷偷喝了你的药,到时候当着侯爷的面喝那所谓解毒的药,干系自然落在了那不知好歹的陆太医身上……」 「你当侯爷傻吗?」尚宛妗打断钟雪盈的话,「你这么大剌剌的到我府上来,吃了什么,他会不会觉得蹊跷去查?还是说你觉得他没本事查得到?」 钟雪盈脸色一白。 尚宛妗道:「我可以给你药,但是你不能从陆展沉头上算计。」 钟雪盈进了门,这件事就已经跟她扯上关系了。她不让钟雪盈害陆展沉,倒不是为了护着陆展沉,而是事情若是出在陆展沉的药上,陆展沉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他有些鬼才,保不齐就被他看出了端倪。 尚宛妗道:「不仅不能往陆展沉头上算计,还要远着他,最好是怂恿侯爷最近两个月都不要让他进府,也不要让他接近你。至于孩子怎么没的,你自己摔没的也好,被人绊的也好,理由随你编。总之不能提到药的事情。」 钟雪盈本来以为尚宛妗要跟自己死磕到底,打定主意不管自己了,没想到峰迴路转,她又改了口,当下只想着把这件事煳弄过去,对于尚宛妗的话哪里还敢有丝毫质疑,立即就有些感激涕零:「妗姐儿真是菩萨心肠,以后若有什么事情,只要我能办到,出手相助不跟你说,定然会鼎力支持。」 尚宛妗对于她这话不置可否,而是道:「你要的东西,我现在不会给你的。」 钟雪盈瞪大了眼睛。 「如今距离晚上喝药的时辰还早。」尚宛妗正色道,「夫人总要给了我我想要的东西,我才能把夫人想要的东西交给夫人。」 她现在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刚威胁了尚宛妗一番的钟雪盈哪能不明白,当下就道:「你放心,侯爷今日当半天值,等他回来,我就跟他说那件事,消息定然在晚膳前就传到了这里。」 尚宛妗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自己因为躺着有些凌乱的青丝:「夫人请吧!」 钟雪盈不敢多说什么,带着雀儿离去……至于雀儿,今日知道了这么多隐秘,自有钟雪盈去处理,用不着尚宛妗来操心。 尚宛妗不操心,锦书倒是操心起来了:「小姐,武威侯府人就此讹上了咱们可怎么办啊?」 尚宛妗微哂:「谁信她?」 没有证据,唯一一个会帮她作证的雀儿还是她的人,确实不会有人信她的。 尚宛妗道:「我再躺一会儿,咱们柜子里那个药包,你亲自去熬了,到时候药渣处理了,药汤看着她喝下去。」 之前给钟雪盈的药也是这般处理的,钟雪盈手里自然不可能有证据。 锦书忙答应着去了。这件事,连澍香和澍荷都是不知道的,所以尚宛妗一点儿也不担心泄漏出去。 第278页 等到金乌西落,侯府那边便有下人传来了消息,通知尚奚舟和尚宛妗,族谱上的名字已经除去,日后二人与武威侯府再无干系。 来传信的是尚知章的人,为了不让尚知章回过味来知道自己被算计了,尚宛妗还是尽职尽责的表现出了一副震惊难过难以置信的神色。传信的人觉得尚奚舟和尚宛妗好好的侯府少爷小姐不做,偏要自己出来讨生活,是脑子进了水,所以看向尚宛妗的目光充满了同情和怜悯。 尚宛妗心里哭笑不得,好歹是把人送走了。 没一会儿,钟雪盈果然又找机会来了,锦书用葫芦瓢端着药给钟雪盈喝下,然后当着钟雪盈的面把葫芦瓢给烧了,把人送出了门。 叮嘱道:「小姐说了,半个时辰之后便会发作,夫人好自为之。」 钟雪盈点了点头,匆匆离去。 钟雪盈走了之后,尚奚舟才从外面回来。 回来之后他先找了尚宛妗,脸上带着喜色:「听锦王爷讲,郦阳长公主过两日便要从西山别庄搬回城内来了。」 尚宛妗一听,果然也欢喜起来:「那应当是都好了!」 然后又道:「既然这样,明日跟锦王爷打听一下三舅舅和外祖母到底住在哪里,长公主都好了,外祖母应当也快好了。咱们不如去探望探望。」 尚奚舟笑道:「还用你说,我已经问好了,锦王爷说明儿个让人来接咱们,直接送我们去那边……那也是锦王爷的产业,比较隐秘,一般人都不知晓。」 尚宛妗瞪大了眼睛,有些激动:「明儿就去么……哥哥,你说外祖母这次见了我们,会不会念一念她和娘亲的母女情分?」 她其实想问的不是这个,而是顾老夫人清醒了没有,是不是想起了顾盼雪不是她女儿,顾盼霜才是她女儿的事情来。 她这么想,实则有些一厢情愿了,顾老夫人是被药物影响了,并不是失忆了,就算是之前,她心里也是清楚的知道顾盼霜是她女儿的。只是为了从顾盼雪手里拿到药,才会帮着一个小娘养的庶女对付起自己的亲生女儿来。 尚奚舟沉默了一会儿,陪着她粉饰太平:「昨日种种,已如昨日死。既然已经好了,所有的一切便都好了吧!」 尚宛妗抿了抿嘴,不再说话。 以顾老夫人的那些作为,就算是神智清醒了,也不一定会跟他们兄妹二人亲近的。帮她戒五石散,就当是替娘亲尽孝吧! 等到了第二日一大早,尚宛妗刚起床,正在洗漱,就见秋葵进来禀报,脆生生的道:「大爷说今日早膳不摆在迎霜院小饭厅了,摆在花厅里,让小姐洗漱了过去。」 自从被武威侯从族谱除名之后,丫鬟们就不叫尚奚舟「大少爷」了,而是改口叫「大爷」。 本来是想叫「老爷」的,尚宛妗觉得把自己哥哥给叫老了,便吩咐她们不许叫「老爷」。 锦书咦了一声:「咱们家来客人了?」 自从搬出来之后,尚奚舟每日只要在家就会来陪尚宛妗一起用膳,所以饭菜总是摆在迎霜院的。若不是来客人了,怎么会好端端的去花厅用膳。 第三十九章 秋葵脸一红,粉面含春,道:「来的是一个俊俏的公子,与大爷甚是熟稔,又在说武举的事情,应当是大爷考武举的朋友。」 尚奚舟那些朋友,尚宛妗一个都没有见过,哥哥怎么会叫她过去一起用膳?尚宛妗皱了皱眉头,虽然有些疑惑,却也知道自己哥哥不是一个胡来的人,所以洗漱之后便带着锦书去了花厅。 进了花厅之后就看到穿得花枝招展的锦王爷坐在那里跟尚奚舟说话,更是诧异:「锦王殿下怎么来了?」 因为是在自己家,所以尚宛妗穿的是半新不旧的家常衣裳,这种半新不旧的衣裳穿起来比新衣裳舒服许多,但因为上面绣花样式简单,看起来有些朴素。 韩阆见了尚宛妗,眼睛一亮,在心里夸自己有眼光,他看上的人,不但聪明绝顶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还很貌美,荆钗布裙也挡不住的那种貌美。 然后敛容回答尚宛妗的问题:「你们不是要去看顾老夫人么,本王来接你们。」 这些日子他看了不少许公子写的话本,最近流行的话本里面,被佳人喜欢上的男人,无一不是冷若冰霜的,偶尔流露出来的温柔,很轻易的就偷走了佳人的欢心。 经常对着那群大臣横眉冷对的韩阆觉得自己冷若冰霜起来一定比别人更得心应手,所以趁着兄妹二人想去看顾老夫人的机会,兴匆匆的来偷人家小娘子的心了。 尚宛妗见他一副晚娘脸,先是诧异了一下,然后想起哥哥说的,三舅舅和外祖母目前所处之处是锦王爷不为人所知的地盘,恍然大悟起来,觉得锦王殿下应当并不情愿她和哥哥这会子去看三舅舅和外祖母的。 便问道:「不知外祖母现在情况怎么样?可有稳定一些?」 韩阆正要点头,好教尚宛妗宽心,就听到尚宛妗接着道:「若是稳定一些了,不如殿下帮忙跟三舅舅和外祖母传个信,让他们悄悄的来我和哥哥家,这样既隐蔽,又自在。」 区区一个三进的宅子哪里隐蔽自在了!韩阆的第一反应便是尚宛妗是嫌他碍事了。他第一次喜欢上人家小娘子,讨人欢心很没有经验,登时就不知道怎么完美的化解尚宛妗这个想法了。 第279页 于是皱了皱眉:「本王来都来了,你说不去了?」 「妗姐儿她不是这个意思。」尚奚舟忙替尚宛妗解释。他也觉得锦王殿下今日有些奇怪,明明先前跟他聊得挺好的……难不成是妹妹什么时候得罪了他。 于是尚奚舟又道:「王爷不要怪罪她,妹妹若有什么地方得罪了王爷,自然是做哥哥的错,王爷只管找我算帐便是。」 我跟你有什么帐可算的啊!锦王殿下韩阆心情有些复杂,觉得自己似乎搞砸了,需要找个军师来帮忙了。 可自己摆出来的架子,找来军师之前,还得自己继续摆下去。 于是他继续肃着面容道:「并不曾得罪过本王……用早膳吧,早些用膳早些出门。」 早些出门,他也好早些跟被他丢在宅子外面守着的韩平安请教。 韩阆就没有想过,他自己第一次喜欢小娘子,韩平安长年累月跟在他身边,面瘫着一张脸,哪有小娘子敢接近他啊!这种事情,问韩平安有什么用! 尚奚舟和尚宛妗都是食不言的人,这让韩阆松了口气,他害怕一开口,自己又会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话来……而且他还不知道错在哪里。 韩阆是准备好了马车的,尚宛妗和锦书坐马车,他和自己未来的大舅哥骑马。跟尚奚舟聊天时,英明神武的锦王爷又恢復了正常。 只是,有尚奚舟在旁边,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他便找不到机会跟自己的「军师」讨教了。 面无表情赶车的韩平安浑然不知自己身上又多了一份「军师」的职责。 韩阆将顾吟风和顾老夫人安置的地方并不远,尚在城内。 路越走越熟悉,尚奚舟恍然大悟:「殿下将外祖母和三舅舅安排在了陶家?」 陶牧南和陶珠兄妹二人本就是锦王韩阆手下的暗人。身份本是「清贫」,因着几月前得武威侯嫡长子的青眼,渐渐「富贵」了起来,靠着倒卖古籍,置办了这一处宅子。 这宅子原本是一个京中富商养外室的地方,因着他对外室怜惜到骨子里了,所以这处宅子所处的位置虽然隐秘,却也不小。 后来富商正妻死了,这外室便登堂入室,做起夫人来。这宅子虽然好,却是这新夫人心里的一根刺,所以胡乱卖给了陶牧南。 在外人眼里,陶家兄妹是靠着尚奚舟发迹起来的,与锦王爷扯不上半点儿关系,难怪说锦王的这处产业隐秘,无人知晓。 倒没想到他把顾家母子安排在了这里! 说话间就到了陶家门口,陶家门口门可罗雀,只有一个门房坐在门槛上抽旱菸。那门房有些年纪了,一脸的褶皱不说,还少了两颗眼珠子,看起来怪是吓人。 就是路上遇到了,那胆小的就忍不住退避三尺了,哪里还会主动上门来! 尚奚舟和韩阆说话声音不小,尚宛妗在马车上听得清清楚楚的,等下了马车一看,立马觉得,整个锦都城,没有比这里更适合安置她外祖母和三舅舅的了。 韩阆也是第一次来这里,不过这门房他却是认识的。这门房人称安爷,也曾是韩阆的属下。安爷早年间是做贼的,被人抓住,废了一只眼睛,后来阴差阳错遇到韩阆,韩阆见他鸡鸣狗盗的本事不错,对一些精巧的机关,破解起来得心应手,便让安爷来给暗卫们传授机关术。 安爷嫌弃韩阆名声不好,不愿意,就跑掉了,躲进了山里。谁知一连十几天暴雨,山洪暴发,安爷这时年纪已经大了,没躲过,还伤了另一只眼睛。生死关头,却是韩平安带人来救了他。 之后安爷便一直跟韩阆的暗卫们混在一起,几年过去,他那点本事,早被暗卫们掏空了。教无可教,便要请辞,韩阆想着他这个样子再回去,当是连贼都做不了了,就把人送来给陶牧南做门房了。 说是门房,其实也有让陶牧南和陶珠照顾安爷养老的意思。 安爷两只眼珠子都没了,看不见,耳力却挺好,站起身来,对着尚宛妗等人这边,声音沙哑道:「来啦!」 然后吸了吸鼻子:「是花的香味,有姑娘在?」 尚宛妗不是以貌取人的人,见他不必向韩阆请安,便猜测他身份有些不一般。福了半福,跟他打招唿:「老爷爷好。」 「哟,真有姑娘啊!」安爷笑了起来,模样看起来更是可怖,就跟寺院壁画上画的恶鬼修罗一般! 尚宛妗饶是胆子大,心里也忍不住打了个突。 韩阆余光看到,信步往前走了一步,挡住了尚宛妗的视线。 「有姑娘老头子就不引路了,该吓着人了。」安爷又道,然后侧身让了让:「爷、姑娘们自便吧!」 他还特地用衣袖挡了自己的脸。 尚宛妗看到只有有些感慨,安爷长成这样,为人却一点不阴鸷,陆展沉看着光鲜,却是比谁都要阴沉恶毒。 第四十章 虽然安爷看不见,尚宛妗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视线还是没有丝毫迴避,轻声说了句「安爷苦手佛心,吓不着人。」 然后才匆匆追上了韩阆和尚奚舟。 安爷听到愣了好半天,这种话他还是第一次听见,苦手佛心……他以前就是个做贼的,算什么佛心!小姑娘就是喜欢捡好听的话说。 尚宛妗追上去之后,就见韩阆板着个脸对她道:「他没有恶意的,你不要怕他。」 第280页 「我不怕他呀!」尚宛妗心里想着,长得可怕算不得真可怕,安爷还没有你可怕呢! 韩阆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走了一截路之后,韩平安小声道:「爷,有些不对,咱们昨日便通知了顾三老爷,知道咱们今日要来,他当是极注意门口情况的,这会子还没出现……」 韩阆皱了皱眉:「陶牧南可能出去做买卖了,陶珠跟了去?」 韩平安摇头:「平日里跟了去也是有可能的,今日爷来了,她就没道理再跟出去了。」 尚奚舟和尚宛妗在旁边听到二人的对话,不由得心神一凛,尚奚舟问道:「难不成这地方被人发现了?」 然后便听到尚宛妗幽幽道:「外祖母。」 「你也别太担心了,顾老夫人现在状况不错,就算是出了什么事情,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什么危险的。」韩阆板着脸安慰她。 尚宛妗摇了摇头,往前面一指:「外祖母来了!」 众人吃了一惊,顺着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顾老夫人站在一个雕了彭祖过寿图案的石柱子后面幽幽看着这边。 反应最快的是韩平安,他立即挡在了众人面前。 他是见过郦阳发病的,在郦阳戒五石散这段时间里,韩阆从来不敢让郦阳脱离了侍女们的控制,免得她做出来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直到郦阳彻底摆脱了五石散,这才还了她自由。 他也是这般交代顾吟风的,可如今顾老夫人一个人出现在了他们面前来。 韩阆顿觉不好。 顾老夫人看起来比之前更加消瘦,眼神倒是不似之前那般浑浊,精神了许多。 她抬脚走过来,照例没有看尚奚舟和尚宛妗,而是直接对着韩阆开口:「听我那不孝子说,如眉在你的手里?」 她问话的语气不疾不徐,倒不像是瘾犯了的样子。 韩阆吃了一惊,下意识的就去看尚宛妗反应,却见尚宛妗也向他看来,一时心神有些失措,便挪开了视线,回答道:「是在本王手里,不过已经死了。」 出乎众人的意料,顾老夫人听到如眉死了并没有大怒,反而平静得很。她扭头看了尚宛妗一眼,道:「我看到你,便像看到了霜姐儿。」 她说的是尚宛妗和尚奚舟的娘亲。尚宛妗不知外祖母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来了,于是神色不变的看着她。 顾老夫人继续道:「你真像你那个娘,三郎那个时候就事事听你娘的,以你娘为先,如今舟哥儿自然也事事听你的,以你为先。」 「难怪了。」她说着看了一眼韩阆,「你们都是一伙的啊!」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味。 尚宛妗忽然有了不详的预感,急声问道:「三舅舅和陶珠去哪里了?」 尚宛妗这问话一出来,尚奚舟和韩阆也是脸色一边,抬脚便往里走。尚宛妗和锦书也跟了上去,韩平安一直盯着顾老夫人,等大家都走了,才匆匆转身追上去帮着找人。 顾老夫人盯着众人离开,心里想着,还说是自己的亲外孙亲外孙女呢,这会子觉得亲舅舅出事了就不管她了,果然他们才是一伙的,他们都不待见自己。 这般想着,她突然觉得浑身无力,慢慢的瘫坐在了地上。 真累啊! 陶牧南和陶珠是刚刚「发迹」,又身份特殊,所以这宅子里除了瞎眼的安爷,就只有一个丫鬟了。陶牧南自己,是连个小厮都没有的。 那丫鬟现在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好在韩阆虽然没有来过这处宅子,韩平安却是来过的。大家分头找,也没找多久,韩平安就在顾老夫人和顾吟风住的院子里找到了晕倒在地的遂儿,遂儿便是跟在陶珠身边的那个丫鬟。 韩平安上前试了一下鼻息,见人后脑勺有血迹,猜到她是被人从背后敲晕了过去。忙大声把大家都叫到了这边来。 丫鬟在这里,陶珠和三舅舅去哪里了? 尚宛妗提着裙摆就往屋里跑,然后果然看到尚奚舟和陶珠,一个晕倒在桌前椅子上,一个晕倒在地上,都脸色惨白,口吐白沫。 尚宛妗吓了一跳,尖叫道:「哥哥快来!」 桌子上摆着一盆粥,和两个剩着残粥的碗。 锦书去试两个人鼻息,尚宛妗端起粥碗闻了闻,脸色一变,对冲进来的韩阆和尚奚舟道:「是五石散!」 然后再去给顾吟风和陶珠把脉:「他们吃太多了!」 五石散的危害,没有人比顾吟风和陶珠更清楚了,他们自然不会主动去吃五石散!就目前的情况看来,这五石散应该是外祖母下在粥里骗他们吃下去的。 不过,这五石散并不是没有气味的,顾老夫人到底是怎么跟两个人解释这一股子的硫磺气味的? 更严重的一个问题是,顾老夫人这段时间一直被迫戒五石散,如嬷嬷和钟雪盈又都不在她身边,陶府又见不到外人,她哪来的五石散? 这些自然有韩阆去烦恼,顾吟风和陶珠还有唿吸,尚宛妗这会子也顾不得脏了,伸手便要去抠陶珠的嗓子眼,锦书见状,忙把尚宛妗拉到一边,自己抢着动手。 韩平安把遂儿扛了进来放在太师椅上,看看尚奚舟和韩阆,便立即上前学着锦书的样子去抠顾吟风的嗓子眼儿。 让他们这么一抠,顾吟风和陶珠又是一顿吐。 尚宛妗见屋子里有纸笔,便哗啦啦写了几味药,等他们抠完了之后,对韩平安道:「这些药材是催吐的,赶紧买回来煎了。」 第281页 然后又转身对韩阆道:「我学艺不精,只能做到这样了,还请殿下赶紧传唤可靠的御医,若是无人可用,便去杏林医馆请余万余大夫,他待我如亲女,定不会将此事泄漏半分出去的。」 韩阆便对韩平安道:「让韩一去抓药,你亲自去接余大夫。」 明明这里就他们几人,韩阆还有别的人可用?然后就恍然大悟,韩阆身份特殊,且这锦都城多少人盼着韩阆死呢,他自己又不会武,身边的护卫自然不可能只有韩平安一个。 这韩一大概就是他身边的暗卫了。 韩平安答应着去了。 锦书同尚奚舟一起,把一个搬到了里面床上,一个搬到了软榻上。 韩阆站在一旁看着,忽然拔脚就往外走。 「锦王殿下去哪里?」尚宛妗见了,提声问道。 韩阆道:「去看……你外祖母。」 闹出这么大的乱子,顾老夫人是自己跑了还好,若是跟着别人走了,那可就麻烦大了。 他亲自去,而不是使唤暗卫,可能今日他身边除了韩平安和韩一也没有别人了。尚宛妗略一琢磨,立即道:「我同你一起去!」她有些不放心。 第四十一章 韩阆走了几步,尚宛妗跟了几步,等两人都出了门,韩阆才回过味来。 他顿住脚步,扭头看尚宛妗,心情有些复杂:「若真有事情,你同我一起去,也是一样……」 他神色有些微妙,觉得尚宛妗这是对自己有意的同时又觉得自己太过自恋。 然后便听到尚宛妗脆声道:「怎么能是一样呢,我小时候学过几招强身健体,虽然比不得那些高手,也比不上魁梧男子,遇到事情了,却也能拖上一拖的。」 这就是说他不魁梧了? 韩阆有些生气,有些不服气,转身便走,尚宛妗忙跟了上去。 锦书安置好顾吟风和陶珠出来不见韩阆和尚宛妗,忙往外追出来,然后便看到两人站在院子口不动,他们对面,还站着顾老夫人。 居然没跑! 锦书担心她发难,忙冲上去挡在了尚宛妗的跟前。 顾老夫人嗤笑:「你们都是一样,都防着我。」 尚宛妗愤怒道:「三舅舅防着你也是应该的。」 顾老夫人皱眉头:「你这是什么话!」然后尖声喊道,「哪有做儿子的防着做娘的!」 「三舅舅那么防着你,现在也快死了!若是不防着你,是不是尸骨无存?」尚宛妗大声道,「外祖母,你是不是要家破人亡才甘心!」 「死了?」顾老夫人脸上一下子慌乱起来,「好端端的,怎么就要死了?」 韩阆在旁边冷笑:「自然是因为顾老夫人你做的好事!」 他第一次见到尚宛妗这样,也第一次后悔当初答应救顾老夫人……让尚宛妗怨恨自己总比让她看到亲人相残要好。 顾老夫人似乎也没想到会这样,脸色惨白,几乎要哭出来了:「怎么会,我只是想……」 然后她用骨瘦如柴的双手勐的推开锦书,然后撞开尚宛妗,跌跌撞撞的往里跑:「我不信,你们都是骗我的,你们做戏骗我!」 尚奚舟早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出来看到顾老夫人往里跑,担心又出点什么事情,便立即挡在了门口。 尚奚舟是习武之人,他存心要挡,顾老夫人使出吃奶的劲儿都过不去的。 「连你也要拦着我……你们都是没良心的!」顾老夫人哭着坐在地上。 尚奚舟低头看着顾老夫人,语气从未有过的薄凉:「外祖母,你哪来的那劳什子鬼药?」 三舅舅为了帮她摆脱五石散的控制,冒着日后被大舅舅二舅舅责备的危险留在锦都城守着她,自己妹妹为了她,不惜答应与锦王殿下合作,每日每夜的钻研药方。 到头来,她手里还是有五石散,而且还混在粥里给三舅舅和陶姑娘吃。到如今两人还生死未卜。 真是讽刺。 顾老夫人只管哭,不肯说。 尚宛妗有些不耐烦了,转身就往屋里走,尚奚舟和韩阆也进去了,就留了个锦书在旁边站着看着顾老夫人。 锦书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决定看着就好,并没有伸手把人给扶起来,更没有开口劝慰。 就这么等着也不是办法,尚宛妗走到软榻前给陶珠把脉,脉是跳动的,但有些微弱,再去床前给三舅舅把脉,三舅舅的脉搏倒是比陶珠要强上不少。 然后她皱起了眉头,她只会把强弱,并不懂脉相,她第一次觉得,学医不能纸上谈兵。她看了那么多的医书,这会子连个脉相都不会看。 正在这时,只听到轻唿声,顺着声音看去,却是那个后脑勺挨了一记的丫鬟。 遂儿睁开眼,先看到的是面色阴沉的锦王爷,然后是身材孔武高大的尚奚舟,登时惊恐起来,往后缩着脖子,慌张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在这里?我家小姐哪里去了?」 虽然慌张,说话倒流利。 「你醒了正好,快去把你家大爷叫回来!」韩阆吩咐道。 她家大爷,便是陶牧南。之前慌慌张张,大家都忘了去通知这个宅子的另一个主人了。 遂儿有些迟疑,她没见过这几个人,所以不知道他们的身份。 可看他们穿着打扮不俗,又不像是贼人……她才注意到那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身边站着一个美貌的小姐,哪有仙女一样好看的小姐跑去做贼人的啊! 第282页 可她后脑勺还痛着呢! 尚宛妗知道她是吓着了,当下上前一步,目光柔和,轻声道:「你快去吧……你头上的伤已经替你处理过了,回头让大夫给你开两服药吃吃就好了。我们都不是坏人。」 尚宛妗这么一说,遂儿神色间的警惕散去不少,她又问道:「奴婢这么过去,怎么跟大爷说?」 尚宛妗道:「你就说家里面出事了,有位锦公子在等他。」 遂儿这才答应着匆匆去了。 尚奚舟见人走了,这才挪开步子,露出他挡在身后的软榻来……刚刚遂儿若是看到了软榻上人事不知的陶珠,只怕不会这么爽利的就被尚宛妗给说服了。 韩阆似笑非笑看了尚宛妗一眼:「锦公子?」 尚宛妗有些无奈:「总不好说是韩公子,说别的,陶公子未免又胡思乱想到别处去。」 韩阆并没有指责尚宛妗的意思,想起话本里面教导的要多夸赞对方,韩阆一本正经道:「你想得真周到。」 略微思虑一下的事情,也值得这么夸赞? 「锦王殿下说笑了。」尚宛妗有些尴尬,然后不再说话,默默的坐在了软榻前盯着陶珠看。 她心里觉得有些对不起陶珠,这事儿都是她外祖母闹出来的,对陶珠来说,完全是无妄之灾。 韩阆派出去的韩一很快就回来了,他先到房间看了韩阆,见韩阆没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出什么事情,然后才回禀道:「药买回来了,属下这就去煎。」 锦书看了眼韩一提着的药包,拿不准暗卫是不是会煎药这一技能,于是开口道:「我去吧,我动作快。」 尚宛妗也道:「让锦书去吧,你在这里守着。」 韩一看了韩阆一眼,见他没反对,便爽快的把药包给了锦书。 顾老夫人一直坐在门口,背靠着门框,一开始还哭,后来哭不出来了,就那么瞪着眼睛发呆。 尚宛妗也是伤心透了,所以并不管她。 过了一会儿锦书便煎好了药端了过来。她隔着碗用凉水降了温,这药汤并不汤,就是味道闻着有些噁心。 韩阆和尚奚舟都皱了皱眉,尚宛妗却神色不变,道:「先把药灌下去再说。」 这药是尚宛妗这个刚学医没几个月的人开的,若是旁人,还不敢就这么把药灌给昏迷的人喝了,在场的众人,除了魂思不在的顾老夫人,都是对尚宛妗顶顶信任的,自然是没有问题。 等药灌下去之后,药效很快就上来了,两个人明明还昏迷着,却吐了个昏天暗地。光听那声音就替他们觉得难受。 屋子里瀰漫着一股难闻的怪味,韩阆皱着眉头拉了尚宛妗衣袖:「出去等着,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不必勉强自己。」 尚宛妗想了想,点头带着锦书出去了。 没一会儿,韩阆和尚奚舟也受不了出来了,只有韩一在里面守着,看着情况。 第四十二章 尚宛妗觉得有些疲惫,微微把身子靠在了身后的墙上。 韩阆正要说话,一直没有发声的顾老夫人忽然又开口了,她问尚宛妗:「那不孝子真的要死了?」 尚宛妗已经没有精神跟她生气了,漠然道:「我尊称您一声外祖母,是因为您生了我娘亲。那些年你受药物影响,冷落了我娘,帮着一个姨娘,我不怪你,可虎毒不食子,三舅舅是你的亲儿子,他哪点儿对不起你了?」 「真的要死了……」顾老夫人神情变得惶然,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会……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着……他……就不会逼着我……我没有想到……」 她说得断断续续的,尚宛妗和尚奚舟都没有听明白她在说些什么。 韩阆嗤笑一声:「难怪有了五石散之后自己一口都不肯吃,原来是想让顾吟风服用之后,喜欢上这五石散。顾吟风喜欢上了五石散,便不会逼着你戒药,甚至还会帮你寻药对吧?」 「顾老夫人,你的算盘打得可真好,难怪能生出顾吟风那么个爱做生意的儿子!」韩阆道。 尚宛妗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顾老夫人:「你是想算计三舅舅跟你一起堕落?你明明都快熬过来了,为什么还要为了这五石散算计三舅舅?」 顾老夫人想也不想就道:「戒药的事情都是你们一手在安排,你说就要熬过来了,你看我现在是什么鬼样子?问过我是不是愿意戒药?我熬得那么辛苦,三郎心狠,你和舟个儿也不来探望,你们都是一伙的,早就商量好了不给我活路,现在又来怪我?」 「可这是为你好!」尚奚舟忍不住沉声道。 顾老夫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来:「你不是我,怎么知道什么是对我好的!我过去几年过得并没有不开心,你们不过是想要一个全心全意为你们利益服务的我罢了!」 她这话就太伤人的心了。 尚奚舟还要跟她理论,尚宛妗拉住了他,对他摇了摇头,道:「多说无益,不必再费唇舌,一切等三舅舅醒来再说吧!」 尚奚舟素来听妹妹的话的,当下就点了头,真的不理会顾老夫人了。 尚宛妗转头看到韩阆一直盯着自己,愣了一下,福了福,道:「让王爷看笑话了。」 韩阆摇了摇头:「皇宫里什么没有。」 第283页 深宫六院,再离谱的事情都是有发生的,比顾老夫人更让人噁心的,也不是没有。再说,尚宛妗遇到这种事情,已然不幸,他心里觉得心疼呢,哪里还有心思看笑话。 尚宛妗见他说这话,便知道他是真的不在意,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也没站多一会儿,就见韩平安回来了,他身后还拉着一个背着药箱气喘吁吁的余万。余万一边喘气一边抱怨:「慢点儿慢点儿,我这一把老骨头,要散架了!」 尚宛妗向前走了几步,站在台阶上,对着余万大声道:「余大夫,这次辛苦你了,实在是,屋里还有人等着你救命!」 韩平安也停下脚步,转身对他行了一礼,道:「对不住了,等事情了了,再奉茶给您赔罪。」 在余万看来,这韩平安脸上不见一点儿笑,看起来凶神恶煞的,他才不敢跟他计较!于是没有理会韩平安,而是自个儿抬脚朝尚宛妗的方向走过去,嘴里道:「我在路上也听了个大概,说是有人吃多了五石散,口吐白沫昏迷了……现在人怎么样了?」 事急从权,这会子大家也顾不得计较请安的事情了。 尚宛妗引着余大夫往里走,嘴里道:「一次都没有醒,我让人抠了他们的嗓子,然后又开了催吐的药方,让人抓药来煎水灌下去,吐了个昏天暗地,可人还是昏迷着。」 「中间一次都没有醒?」余万看到地上坐着的顾老夫人,不由得有些诧异,可见众人都没有理会他,便也不深究,抬脚进了屋子。 一进屋就闻到一股子难闻的馊味儿。 尚宛妗摇头:「没有醒……那催吐的药……」 余万赞赏的看了她一眼:「你做得很对,我虽然没有见过服食五石散过量的病例,可把它当作毒来看,也合该是你这解决办法。」 他说着已经看到了软榻上的陶珠,忙在软榻前的凳子上坐了下来,给陶珠把脉,众人都在他身后站着,目不转睛的盯着,不敢出声打扰他。 余万把完左手又换了右手,众人看得揪心不已。然后听到余大夫问道:「另一个病人在哪里?」 尚宛妗忙指了指里间的朱床:「就在里面……我之前摸了他们的脉相,他的似乎更加有力道一点,这表示他的情况更好一些吗?」 「未必,我要看了才知道。」余大夫放下陶珠的手,然后起身往里走。众人又跟了进去。看着他如刚才给陶珠把脉那般,给顾吟风把了脉。 等把完脉,余大夫又掰开他的嘴看了看舌头,掰开他的眼睑看了看眼珠子。 然后对身后众人道:「性命没有危险了,等会儿我写个药方,抓了要熬了灌下去,等到今晚半夜,人应该就能醒过来了……那位姑娘可能会迟半个时辰的样子。」 他这话一出来,众人都松了口气。 「不过这一遭也算是伤了身,接下来这段时间,一定要好好补一补元气。」余大夫说着又有些皱眉,「不过五石散毕竟跟毒药不一样,人醒来之后会不会受五石散的影响,我也拿不准,更看不出来,你们把人拘一段时间再放出去吧!」 韩阆点了点头:「多写大夫了。」 尚宛妗给余万准备笔墨纸砚,余万果然提笔写了道房子,然后交给韩平安:「放心吧,不会出岔子的!」 尚奚舟脸上终于有了丝笑容:「有余大夫出手,我们自然是放心的。」 见尚宛妗挺担心的,余万就干脆不回家了,也在陶府守着。 陶牧南回来的时候,陶珠情况已经好了许多,苍白的脸色渐渐恢復了些红润。于是他被打发去余家传话,说自己妹妹感染风寒,正发烧,余大夫今晚不回去,留在陶府了。 尚宛妗等人都没有去理会顾老夫人,也不知道是没地儿去,还是没有意识到这事儿的严重性,顾老夫人居然一点逃跑的企图都没有。 等到半夜的时候,顾吟风果然醒了。 他怔怔的跟守在床前的尚奚舟对视了半晌,然后惊讶道:「舟哥儿?」 尚奚舟回过神来,脸上露出欢喜的表情来:「三舅舅,您总算是醒了!」 顾吟风的声音有些微弱,尚奚舟却是中气十足的,他这么一嚷,外间守着的众人纷纷走了进来。 「怎么都来了?」顾吟风一说话,嗓子就火辣辣的疼,说出来的声音就跟被沙颳了一样,他皱了皱眉,正想问是怎么回事,然后想起那碗粥来,脸色一变,勐地坐起身来,问道,「她人呢?」 说着就要下床。 尚奚舟担心他身体,就要去拦他,余大夫在一旁打了个哈欠拉住了尚奚舟:「能下地了,也算是没什么大碍了。」 第四十三章 「外祖母没走,就在外面!」尚宛妗急忙对顾吟风道,「三舅舅你别担心!」她知道顾吟风在担心什么,顾吟风担心顾老夫人这是给他下了药,自己逃跑了。 顾吟风松了口气,脸色依然难看:「我去问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被生养自己的娘亲谋害,饶是顾吟风见过再多的大风大浪,也沉不住气了!他顾不得身体的不舒服,也顾不得这一屋子的人,现在脑子里就只有一个想法,问问他那好娘亲,为什么要做伥鬼! 尚宛妗看到她三舅舅这样,有些不忍,可若是拦着也不对,只好跟着顾吟风一起出去了。 第284页 顾吟风走到外间,先看到的不是依旧坐在地上的顾老夫人,而是依旧昏迷不醒的软榻上躺着的陶珠。 登时两颗眼珠子都变得血红血红的。 顾吟风心里知道陶珠兄妹二人都是替锦王做事,可他同顾沈氏在这里住的这么长时间,陶珠对他们一直是尽心尽力的。每日甚至还抽出时间来陪顾沈氏说话解闷儿。 如今陶珠同他一样被顾沈氏毒翻了,他心里先是愧疚,然后就是无比的愤怒。 他是顾沈氏的儿子,这一切他该承受着,可陶珠又不欠他们什么,凭什么遭这无妄之灾? 顾老夫人本来已经靠着门框睡着了,听到里面这么大动静,刚醒过来,就跟扭头朝这边看的顾吟风视线对上了。 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发觉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顾吟风眼珠子血红,那分明是满满的恨意,只有恨意。 顾吟风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若是往常,他就算是躲着顾老夫人,心里还是极孝顺的,别说顾老夫人坐在地上了,就是凳子上的垫子不够软,他都会惦记着让人换新的。 顾吟风的眼神让顾老夫人害怕,她吶吶道:「你不是都已经醒了么……」 「陶珠还没醒呢!」顾吟风难以置信的看着顾沈氏,「您是觉得杀一个人,没杀死就没有罪过了?」 「我没有想要杀你们!」顾沈氏被他看得心头火气,尖声叫道,「我从来都没有想要你们死,是你们想要我死!」 顾吟风嗓子疼,所以不能像她那般大声说话,却也没有被顾沈氏压过气势,他语气冰冷,不带丝毫感情:「不想我们死,那粥里的毒是怎么回事?」 尚宛妗等人还没来得及跟他说他和陶珠是因为五石散昏迷的,所以顾吟风便以为他们是中毒。 顾沈氏急忙辩解:「不是毒药,虎毒不食子,我怎么会给你下毒呢!纵然你们想害死我,我也不至于给你下毒。」 她这话说得急切又真诚,顾吟风不由得就被打乱了思路,心里升起一个念头……难不成这里面有误会,是他误会了自己的亲娘? 正要缓和语气问个清楚,就听到尚宛妗在一旁冷冷道:「自然不是毒药,外祖母在粥里面下的,是过量的五石散。」 顾吟风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更加难看,瞪着顾沈氏半天说不出话来。 「三舅舅……」尚奚舟担忧出声。 顾吟风回过神来,却没有理会他,而是惨声问顾沈氏:「你是想要我也上瘾,然后不会再拦着你服药,甚至还帮你寻药来?」 顾沈氏默不作声……她就是这么想的。 顾吟风心里泛起悲凉来,虽然做子女的没有选择父母的权力,可他怎么就遇到了这么个自私自利的母亲? 他这么想着,就扭头去看尚奚舟和尚宛妗,他以为,他们现在的感觉,一定跟他是一样的。谁知兄妹二人眼里有愤怒,有怨愤,有对他的心疼,却没有难过。 是了,他们跟自己不同,这种被背叛被抛弃的感觉,他们只怕已经习惯了。 顾吟风正要说话,就听到余大夫道:「别的事情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解决,顾三老爷你刚醒,还是好好将息吧,不然别的不说,嗓子先嚷坏了。」 尚宛妗回头吩咐锦书:「去弄一碗蜂蜜水来给三舅舅喝。」 锦书答应着去了。 顾吟风看到尚奚舟和尚宛妗眼里的担忧,到底忍了忍,不再搭理顾沈氏,而是先坐在一边顺气。 倒不是全为了尚奚舟和尚宛妗,而是,他是听着忠孝礼仪长大的,学的是百善孝为先,如今遇到这样的母亲,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也不知道妗姐儿之前被尚知章打的时候心里都想了些什么。顾吟风一边想,心里一边琢磨。 自己被母亲算计已经如此难过了,妗姐儿没了娘,把尚知章当至亲……遭到那样的对待应当比他更不好受吧! 可笑他之前还劝舟哥儿不要听妇人之言搬出侯府去。他自以为南奔北走比两个小辈圆滑有见识,没想到到头来,却是自己对不住两个孩子。 正自伤着,就见顾沈氏忽然又癫狂起来:「粥,粥!」 她念叨着,勐的扑向桌子,一手端起一碗残粥,就疯狂的舔食起来,脸上露出又痛苦又快乐的神色。 因为接二连三的事情,一直乱糟糟的,大家倒忘了收拾这些粥了!眼前的情况,一看便知道是顾沈氏这是犯了病了。 尚宛妗吓了一跳,忙叫锦书去阻拦:「那粥是要吃死人的!」 顾沈氏往里面加了过量的五石散,顾吟风和陶珠能救回来是因为他们年轻,身体又好,换了顾老夫人就不一样了,这些年,五石散坏了她的脑子的同时,也掏空了她的身体。 「让她吃!」顾吟风忽然喝道,他表情痛苦,手甚至在颤抖,「她不是说咱们想杀了她么,粥里的五石散是她自己下的,就让她吃死好了!」 锦书僵在半路上站着不动了。 尚奚舟和尚宛妗心情复杂得很。 尚宛妗想着,三舅舅倒比哥哥要果断得多,当初尚知章做了多少对不起他们的事情,哥哥才下定决心与尚知章桥归桥,路归路。 三舅舅比自己要狠得多,尚知章两辈子都对不起她,她可从来没有想过要尚知章死的。 第285页 倒是陶牧南在一旁开了口:「顾三老爷……」 「陶公子不必劝我。」顾吟风道,「她能狠心,凭什么我就不能狠心?又不是我叫她去死的!」 其实经过之前几个月的努力,顾沈氏对五石散的渴望已经没有那么强烈了,在发病的时候也保持了两分神智。顾吟风鬼门关走一遭,顾沈氏也并不是丝毫没有触动的,对于顾吟风那些话,她心里也不是没有一点儿愧疚的。 可就是因为触动,因为愧疚,她才想趁着发病,多吃些五石散给她的儿子看看,给她的外孙外孙女看看。 可这会子听了顾吟风的话,顾沈氏忽然有些怕了……她怕顾吟风真的不管自己,由着自己吃死! 凭什么,凭什么别人家的老夫人山珍海味含饴弄孙,她就要早早去阎罗殿找那个冤家!这么想着,顾沈氏居然不吃了,勐的把两只碗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众人没有想到她会有这反应,都吓了一跳。 顾吟风皱了皱眉。 顾沈氏以为他是不满自己又「不死」了,再加上犯病时神智总会受些影响,她立马就坐在地上,对着顾吟风又是骂,又是捶自己的腿:「你这个不孝子哦,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孝子!」 第四十四章 顾吟风登时气得两眼熘圆,他没想到自己那个知书达理出身书香世家的娘,会有一天在小辈们和外人们面前做出这等丢脸的泼妇举动来! 顾沈氏骂着骂着就哭了起来,她觉得自己还挺委屈:「你两个哥哥都由着我,你这个不孝子偏偏要弄死我,你这么做,回去怎么跟你两个哥哥解释?」 她这话一出来,所有人都提起了精神。 尚宛妗问道:「大舅舅和二舅舅知道外祖母服食五石散的事情?什么时候知道的?」 顾沈氏有些不清醒,她自顾自叫骂,并不理会尚宛妗。 尚宛妗扭头正对上韩阆的视线,韩阆此刻的脸色很是凝重,跟之前学着小话本装出来的那种冷漠完全不一样! 尚宛妗便知道这个消息不能任由它就这么断了。 于是她不顾危险,走到顾沈氏跟前,站立着俯视她,冷笑道:「大舅舅二舅舅孝而不愚,怎么可能同意你服食五石散!你为了拿话打压三舅舅,平白扯上大舅舅和二舅舅,我看你回去怎么跟他们交代!」 「我跟他们交代什么!」顾沈氏被尚宛妗挡住了视线,又被她一堆话烦得不行,「四五年前他们就知道了,可曾关过我?」 尚宛妗扭头去看顾吟风,只见顾吟风已经黑了脸,对着他摇了摇头。他不是在否认这件事,而是在告诉尚宛妗,这件事他完全不知道。 就在这时,遂儿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她扫视了众人一眼,走到陶牧南身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陶牧南听罢抬起头来,问顾吟风:「老夫人发病时要喝的药,遂儿已经熬好了端了过来,要餵给老夫人喝吗?」 「我不喝,我才不喝这个药!」顾吟风还没说话,顾沈氏先闹了起来,她恨恨的看着顾吟风,「你大哥二哥都不曾这么逼迫过我!」 「原来我是在逼迫你……是啊,我怎么能这么不孝,逼着自己的娘戒了那劳什子让人吃了还想吃的药!」顾吟风冷笑着看着顾沈氏,「我不拦着你,我手里是没有那药,你手里应当也没有了,不过没关系,那粥里还有呢!你要吃,便吃吧!」 顾沈氏最怕的就是顾吟风这幅真的什么都不管了的样子,当下就有些被唬住。可她心里是不承认自己是让这个小儿子给唬住了的,于是给自己找藉口。 自己只要一天继续吃这个药,那不孝子就一天不回带着自己回家,到时候怎么跟老大和老二告状,怎么给这不孝子上家法! 不行,她不能吃那药了,她要卧薪尝胆,先顺着不孝子的意思,一切等他带自己回家了再说! 「是我错了!」顾沈氏认错认得飞快,从地上爬起来也飞快,从遂儿手里接过药喝下去也是飞快,倒让大家哭笑不得。 顾沈氏道:「是我吃药吃坏了脑子,风哥儿别跟娘计较了,娘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顾吟风和尚氏兄妹面面相觑。 顾沈氏又是伏低做小,又是道歉,非要顾吟风开口原谅自己,弄得顾吟风完全跟不上她的路子。 不过,就冲着她做的那些路子,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的原谅她!顾吟风正要开口,却见一直站在旁边的韩阆对他使了个眼色。 顾吟风是生意人,最会看的就是别人的眼色,他立即就领会了韩阆的意思,韩阆是叫他先答应顾沈氏。 虽然不解,顾吟风却也知道锦王爷是得罪不得的,于是他只好先按韩阆说的做。 顾吟风对顾沈氏道:「在这陶府待了这么久,不曾与外人联繫,也不曾出过门,你告诉我你放在粥里那些仙药都从哪里来的,再发誓以后再不碰这东西了,我就原谅你,带你回家。」 顾沈氏立即道:「告诉你也无妨,这些药都是银镯子里面的……如眉有几个银镯子在我这里,我今儿个早上摸了摸,发现有条缝,拧开里面装的都是这仙药。」 她说着话还有些得意,仿佛发现那些五石散都是因为她聪明机智。 早上的时候她还没有犯病,并不是十分的想食用这仙药,可又觉得自己犯病的时候有顾吟风守着,自己并没有服用仙药的机会,所以才会想出用那些仙药把顾吟风变成自己一伙的的烂主意来。 第286页 陶珠纯粹是误伤。 众人都没有想到顾沈氏的五石散是这么来的。 「银镯子里面的仙药还有吗?」顾吟风问道。 「没有了没有了,都放粥里了。」她说得小心翼翼的,「那现在你原谅娘了吗?」 「做儿子的怎么可能记恨娘呢!」顾吟风知道韩阆是有事情要跟他说的,于是故意放柔了声音对顾沈氏道,「只要娘以后都改了就好……今日折腾了这么久,眼看着天将明,娘去隔壁屋洗漱了睡一觉吧!」 他说着顿了一下,跟尚宛妗对视了一眼,又道:「让锦书跟过去伺候你。」 顾沈氏真以为自己过了关,哪里有不答应的理,立马忘记了自己做的那些混帐事,欢欢喜喜的去了隔壁。 她觉得自己辛苦了一天,确实是需要休息了。 等人一走,顾吟风便道:「殿下,这里由妗姐儿守着,咱们去书房议事吧!」 韩阆摇头:「让妗姐儿跟着一起去。」 他倒是会找时机,明明上午见面喊的还是尚大小姐,这会子就妗姐儿了。这会子众人心里都有事情,又有些困了,所以居然没有一个人想到纠正他。 韩阆心里总算有了一丝高兴,他道:「我们在陶府待太久也容易出事,等议完事,天怕是大亮了,本王就直接送奚舟和妗姐儿回去了。余大夫就在这里留几日吧,韩一也留在这里,有什么问题直接找本王。」 余万难得有机会看服食五石散的病人什么样呢,再加上此事与尚宛妗有关,自然不会拒绝,立马答应了下来。 留下陶牧南和余万守着陶珠后,韩阆尚宛妗等着便出了门,跟着韩平安朝书房的方向走去。 时间也不早了,大家又都是爽快的人,一进了书房,韩阆便直接开口问顾吟风:「你的两位哥哥平日里可有什么不对劲的?」 顾吟风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发虚,那是嗓子受了伤又说多了话疼的:「我在家的时间并不多,大哥和二哥都是书呆子,整日只知道读书,来往的也是文人墨客,实在是想不出来他们有什么不妥。」 还是有不妥的,若没有不妥,怎么会几年前就知晓顾沈氏服食五食散却瞒得滴水不漏的! 顾吟风冷静下来之后,也想得透这个道理。他知晓韩阆不会善罢甘休,于是问道:「王爷打算要怎么查?」 尚宛妗和尚奚舟也担忧的看着韩阆……他们虽然跟这个外家已经形同陌路,可三舅舅对他们还是跟亲人一样的。 从他自己查出来那些事情和顾沈氏话里透出来的意思看,顾家总不会是无辜的。韩阆是有耐心的人,可他的耐性从来不会浪费在这上面。按照他的性子,当是直接派人去抄了顾家的。 藉口?全天下都知道他韩阆惹不得,抄了顾家,自然有人把抄家的理由给补全。 第四十五章 他也不怕打草惊蛇,抄家押人之后,什么证据、线索找不出来? 可现在不行,现在他看上尚宛妗了。 于是韩阆问顾吟风:「听说你到如今还是孑然一身,尚未娶亲?」 「是……」顾吟风有些诧异韩阆居然没有对顾家用什么激烈的手段,心里猜测着韩阆的打算,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那便娶一个吧,这事儿你走之前我给你安排好。」韩阆说着看向尚宛妗……他有些担心尚宛妗反对,毕竟自己一声不响就安排了人家三舅舅的婚姻大事。 谁知尚宛妗听了,面无异色,只拿一双眼珠子不错的盯着顾吟风,看着顾吟风点头应了,居然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 她比自己想像中聪明透彻多了。韩阆心情一下子愉悦起来。 又商量了一些事情,天色已经大亮,好在陶珠虽然多昏迷了些时辰,这会子也已经醒了。 尚宛妗等人商量完事情从书房出来,陶珠已经精神饱满带着遂儿给大家准备了一大桌早膳。 尚宛妗仔细打量她,发现除了声音有些受损,别的都看不出来异样,不由得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早膳用的是陶牧南和陶珠兄妹自己都不捨得吃的桃花粳米配着小米熬的粥,陶珠自己做的酱菜和拳头大的皮薄馅儿大肉包子。肉包子的馅儿用的是虾肉。 这个季节虽然是虾鲜蟹肥的时候,锦都城却不临海,河虾又没多少肉,这东西贵着呢!桃花粳米能放,府里有也就罢了,怎么这虾也随时备得有? 尚宛妗心里正诧异着,就感觉三舅舅拉了拉自己的袖子,压低了声音解释道:「她前些日子闹腾得厉害,说是要吃海鲜,这里哪来什么海鲜!再说喝着药也不能吃海鲜呢!陶姑娘见她可怜,便想着法子,让城里的酒楼把收购的河鲜虾蟹让了一分给她,每隔两三日便去酒楼取一次,拿回来养在缸里。每顿捞一些做在菜里,给她吃,陶姑娘从来不捨得自己吃的。」 鲜虾包子一口下去满口鲜香,尚宛妗吃在嘴里却有些不是滋味来,她那不知好歹的外祖母,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事情做得可真顺手……陶珠只怕是真的伤心了,不然也不会把这些虾全做了包子给大家吃。 陶珠脸上一直带着笑招唿大家多吃点,顾沈氏没有出现在饭桌前她虽没提,却也让遂儿给她留了饭菜放在灶上温着。 她这样,尚宛妗反而不好说出口那些劝慰道歉的话……说出来,不但安慰不到人,反而是给人伤口上撒盐。 第287页 一顿饭食不知味,好不容易吃完了早膳,韩阆尚宛妗等人便离开了陶家。因为担心出事情,韩阆把韩一留在了陶家。 陶牧南虽然没有怨言,尚宛妗却注意到,他看向陶珠的时候,满眼心疼和愧疚。 尚宛妗抿了抿嘴,虽然陶牧南和陶珠是韩阆的属下,可她们兄妹二人和顾家欠陶家兄妹欠大发了。 回家的马车上,尚宛妗就有些闷闷不乐的。锦书犹豫了一下,道:「小姐不必忧心,这事儿也不怪在小姐身上。」 「怎么怪不着我……我就不该救她!」尚宛妗语气有些发狠。 锦书嘆了口气:「若是不救顾老夫人,小姐如何过得去心里那一关。」 不救的话,怎么知道顾沈氏会是这样一个人呢! 是啊,尚宛妗想着,别说是顾沈氏了,就是许多其他人,自己没有重生这一遭,怎么会知道他们其实表里不一呢! 然后就听到锦书坐的这边的车窗在响,锦书掀开车窗帘子,却见是韩阆骑着马与马车同行,扭着头透过车窗往里望,谁知对上的却是锦书的脸,韩阆默默的驻马等马车先走。 尚宛妗还在马车里面问道:「锦书,是哥哥吗?」 锦书已经疑惑的放下了车窗帘子,因为这马车有些隔音,所以锦书的话韩阆听不大真切:「不是大爷……锦王……」 之后尚宛妗说话的声音就更加听不真切了。 韩阆拍着胯下良驹,绕过马车,来到马车的另一边,然后再次敲响了车厢窗户。 尚宛妗还没动作呢,锦书突然就越过尚宛妗,掀起车窗帘子,与锦王韩阆对视了个正着。 叱咤风云的锦王爷莫名的觉得有些牙根痒痒。 锦书被他气势所摄,还瑟缩了一下,然后大着胆子问道:「王爷可是有事?」 有事也不是找你呀,你掀什么车窗帘子!韩阆心里想着,然后板着脸道:「有几句话跟妗姐儿说。」 尚宛妗有些无奈,拉了锦书的衣袖一下,锦书这才让开。韩阆观察尚宛妗脸色,见她比上马车的时候好了许多,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 尚宛妗在想什么,韩阆心里清楚得很,他从小受父皇宠爱,在他刚懂事时,不少向着他的宫女太监因为他的一些举动莫名其妙的挨罚,被赶出宫去,甚至丢了性命,都会让他产生尚宛妗那种愧疚的情绪。 她能不钻牛角尖,自然是好的! 韩阆的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问道:「我记得奚舟兄的鹤鸣院有几株桃子树,你们搬出来的时候,桃子怎么样了?」 尚宛妗有些诧异韩阆会提到鹤鸣院的桃子,锦王府什么好吃的水果没有,怎么偏偏惦记上了那几株桃树? 于是笑道:「那桃子树是去年才移栽过来的,不知道是树不好,还是土壤的问题,前些日子上面的桃子硕果纍纍,一个个又大又红,跟画上的一般,可惜吃着有些苦涩。」 「那就可惜了。」韩阆说可惜,眼里就真的闪过一丝惋惜。然后他又问道,「你说我在锦王府种一片桃林怎么样?」 尚宛妗不明白韩阆怎么跟自己说起桃树的事情了,却还是认真的建议道:「种桃林挺好的,可我听说,但凡花瓣繁复的桃树,结的果子都是又小又涩的,但凡结果又大又甜的桃树,开的花都比较单调。不知王爷想要看花儿还是想要吃桃子?」 韩阆想了想道:「想看花,也想吃桃子,你觉得怎么样好?」 尚宛妗便道:「那就穿插着种,或者可以嫁接。」 「行。」韩阆点了点头,「那听你的。」 这话一出来,尚宛妗就觉得有些怪异了,锦王府的事情与她有什么干系,做什么要听她的? 她心里起了疑,正要细思下去,就被韩阆开口打断了:「你要去跟郦阳聚一聚吗?自从不再服食五石散,郦阳性子又恢復了以前那样,你们应当能聊到一起……再说她也挺想感谢你的。」 尚宛妗很是好奇那个名扬天下的郦阳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于是道:「我倒是挺想跟长公主聚一聚,不知道长公主什么时候有时间?」 「别人叫她长公主也就罢了,你是不能跟着叫长公主的了,叫她郦阳便好。」韩阆存了自己的私心,所以拿话哄她,「郦阳的别庄你已经去过了,除了精緻好看,也没啥意思,重阳节就要到了,一起过?」 尚宛妗以为韩阆说的是她和郦阳一起过,于是点头点得特别的爽快。 韩阆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好,到时候派人来接你。」 第四十六章 他对其他人怎么样不知道,对郦阳这个妹妹倒是真的好。尚宛妗心里闪过这个念头。 这一回去只怕又是几天见不着面,韩阆想着就不肯离开这个车窗。于是又问道:「奚舟兄跟你说了没有?我打算让他先进五城兵马司。」 「咦……哥哥倒没有跟我说这个。」尚宛妗有些诧异,她以为韩阆是想要兵权的,所以会想法子让哥哥去兵部任职。 似乎看出了尚宛妗的疑惑,韩阆开口解释道:「边关的秦元霸是一个很正直的人,再加上朝廷重文轻武,他虽然没有想法,可下面的将士们不可能没想法。只要他们的长枪对着的是匈奴,我也没有必要再往那边费心。」 五城兵马司虽然累,却不用担心被派去边关接替秦元霸,尚宛妗心里一下子就高兴了起来……虽然说,尚奚舟作为一名武举选上来的,不打仗就没有立功进爵的机会,可他们已经从武威侯府出来了,便不需要那些东西了。 第288页 尚宛妗不是没有看出韩阆对她和哥哥的照拂,琢磨不透的同时,更多的还是感激。尚宛妗道谢:「多谢王爷这般关照哥哥。」 见她识趣,韩阆松了口气。 五城兵马司这个衙门其实也不是一个好地方,没什么油水不说,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要找过来,若是锦都城出了什么大事,首先被抓出来问责的也是五城兵马司的人。韩阆把尚奚舟放到五城兵马司去,也有自己的私心……他不需要边关有自己的人,却需要在锦都城内立一个靶子转移众人的注意力。 尚奚舟这差事吃力不讨好,以后若是没有韩阆的提拔,只怕也没机会往上爬了。聪明如尚宛妗,自然能够想到这一点的。 韩阆自然是不会亏待尚奚舟的,可这话过早说出来,连他身边的韩平安都是不尽信的。刚说出来的时候,韩阆还担心尚宛妗会因此而埋怨他,谁知竟然没有。 若说以前对尚宛妗是七分的喜欢,现在对尚宛妗就是八分的挚爱了,还有两分等着尚宛妗的回应。 韩阆觉得,自己若是错过了这么好一个女孩子,终此一生,再也不会遇到比她更美好,更适合自己,更让自己放在心尖上喜欢的女孩子了。 这么一想,他的心情就有些荡漾,忘记了小话本上学的装严肃冷酷的事情,咧嘴傻笑起来。 尚宛妗和锦书在马车里面面面相觑,不明白韩阆这是犯的什么病。 好在,也没傻笑多久,前面尚奚舟觉察到锦王爷似乎在自己妹妹的马车车窗旁边聊了许久,便拍着马找了过来。 当着人家的哥哥,也不好再说什么话了。韩阆心里有些遗憾,没有理尚奚舟,拍马去追韩平安去了。尚奚舟这会子跟在马车边,韩平安距离马车又甚远,韩阆觉得到了军师出谋献策的时候了。 且不说韩平安听到韩阆问的问题时的尴尬与崩溃,尚奚舟皱着眉看了看韩阆的背影,问尚宛妗:「元娘,他同你说了什么?」 尚宛妗笑道:「说的哥哥要去五城兵马司。」 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尚宛妗神色变得有些黯然,问道:「哥哥委屈吗?」 若不是为了她,尚奚舟现在还是武威侯府的嫡长子,过些年,武威侯尚知章没有别的儿子,他便会继承尚知章的爵位。 「说什么傻话?」尚奚舟道,「你哥哥今年才参加完武举考试,武不如文久矣,就连武状元说不定都要从城门官做起,我一去就是五城兵马司,多少人羡慕呢!」 尚宛妗自然知道尚奚舟这话是在安慰她,可尚奚舟的语气,却是真的丝毫没有委屈的,没有半点儿的不情愿。这让尚宛妗松了一口气。 尚宛妗想了想,道:「据我观察,锦王爷是个怜惜手下的,安爷尚有安置之处呢,哥哥以后总会有出息的。」 尚奚舟笑着称是。 兄妹二人都是在安慰对方……他们心里都知道,如今他们二人已经跟锦王府绑在了一起,荣辱与共,什么前程,什么功名,锦王韩阆纵然再不会亏待下属,前提是他依然是锦王韩阆! 上一世……尚宛妗咬了咬舌尖,打断自己的思绪,她重生回来了,上一世发生的事情,这一世不一定会发生,都做不得准了。 尚奚舟一直把人送到了兄妹二人家门口,又厚着脸皮跟进去吃了两盏茶,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回自己的锦王府。 尚奚舟看着尚宛妗欲言又止,似乎有话要说,可转念一想两人都是一夜未眠,于是道:「妗姐儿,你先去洗漱了休息吧,一夜没睡,你也累坏了。」 尚宛妗没注意到尚奚舟的异样,同锦书回了自己的迎霜院,一回到迎霜院,正在指导一个小丫鬟浇花的漱香就连忙迎了上来。 请安之后,漱香一副松了口气的表情:「可算是回来了,虽然知道小姐跟大爷一起出去的不会出什么事情,可昨晚大家还是担忧得不行。」 然后她看到尚宛妗的髮髻还是昨日漱荷绾的那个,不由得诧异:「小姐一夜未睡?」 「有些事情。」尚宛妗点了点头,然后道,「你锦书姐姐也一夜未睡,你快去打两盆热水来,伺候我和你锦书姐姐洗漱。」 漱香忙答应着去了,走之前,她神神秘秘压低了声音对尚宛妗道:「漱荷在里面给小姐的首饰打蜡呢,她有事情跟小姐说,小姐趁着婢子去打热水,赶紧去听漱荷说说……她挺讨厌的,昨儿个得了消息,愣是不肯给婢子透一丁点儿口风。」 锦书皱了皱眉,忍不住道:「漱荷不说有漱荷的道理,小姐的事情,你打听做什么?」 漱香连忙解释:「并非是小姐的事情,好像是侯府那边的事情,是武威侯夫人派人来送了信,婢子当时忙着将小姐穿旧了的罗裙整理出来呢,所以才是漱荷得了消息。」 她这么一说,尚宛妗倒有些好奇起来,于是道:「快去打水,你锦书姐姐就是一板一眼,跟她理论什么。」 然后拖着锦书往屋子里走:「多半是武威侯夫人来跟咱们显摆她的壮举呢!」 以钟雪盈的性子,喝了药断不会规规矩矩的自己把孩子摔没了,这么好的机会,定然会用来陷害顾盼雪或者尚宛仪的。 两人进了屋,漱荷果然坐在梳妆檯前仔仔细细的给尚宛妗的首饰打蜡。见两人进来,漱荷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迎上来给尚宛妗斟了杯热茶:「小姐怎么这会子才回来!」 第289页 锦书把茶盏拿走,不让尚宛妗喝:「一夜没睡,这会子喝了茶,等下就睡不着了。」 「有些事情。」尚宛妗没茶了也就不喝了,问漱荷,「漱香说武威侯府那边有什么事情?」 漱荷一听尚宛妗问,脸色就有些不好了,道:「小姐昨日出门走得早,可曾听说了城里的消息?状元郎亲自上柳侍郎家提亲,要娶柳三小姐为妻。韩三公子当着众人的面跟柳侍郎保证,他娶了柳三小姐,今生再不纳妾,一心只对柳三小姐好。」 尚宛妗闻言果然皱了皱眉:「柳三小姐失忆的症状已经好了?柳侍郎答应了韩三公子的求亲?」 第四十七章 漱荷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柳三小姐也才回柳府没两天,听说记忆还是没有恢復,不过身体已经大好了。韩三公子这样子说,又是状元郎,是个小娘子都愿意嫁,更别说柳三小姐了。柳三小姐自己愿意,柳侍郎岂有不同意的道理?」 尚宛妗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柳三姐姐这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不管韩折尘迎娶她是不是真心,至少,柳姣姣她自己是想嫁的。尚宛妗想起韩折尘之前在柳媞媞和她面前说的会负责人,这应当就是他说的负责了。 漱荷看了尚宛妗一眼,又道:「可是昨日小姐不在,武威侯夫人派雀儿过来说了一件事情,跟这件事有关的。」 「雀儿说了什么?」尚宛妗问道。 纵然知道这屋子里不可能有人偷听,漱荷还是稍稍压低了声音:「放榜那日,韩三公子骑着高头大马同榜眼探花一起游完街,他便去了武威侯府,要跟侯爷求娶二小姐。侯爷大概是觉得韩三公子跟锦王殿下走得太近,就拒绝了。二小姐自己也是不愿意的,要不是雀儿看到二小姐和韩三公子在花园假山后面争执,武威侯夫人也不会知道这件事。」 「他想娶尚宛仪!」尚宛妗是真的被这个消息给惊到了。 漱荷点了点头:「雀儿说,韩三公子自言很是喜欢尚宛仪,说她在武威侯府受苦了,要娶了她,给她好日子过,从此摆脱武威侯府。」 「还说了什么?」这些话听着有些耳熟,尚宛妗咬牙问道。 漱荷想了想,道:「还说他在韩家是能够当家作主的,等到时候面见皇上,就求一个外派的官职,带二小姐回他的家乡。还说他的家乡有一种格桑花,二小姐一定会喜欢的。」 尚宛妗有些恍惚……这些话太耳熟了,曾经是她数十年后悔、愧疚的根源。上辈子韩骆双说要娶她的时候,说的也是这些话,她当时听了,真的就当韩骆双是良人,要带着她离开武威侯府那泥淖。谁知三天后却得来了他的死讯。 「二小姐怎么说?」尚宛妗听到锦书问漱荷。 漱荷道:「二小姐还能怎么说,无外乎是拒绝了他,说自己已经被家里许给了凌王世子,她不情愿也没有办法,还要韩三公子赶紧另找归宿,不然被韩怀瑾知道了自己跟他有牵扯,日子更加难过了。」 锦书心里想,二小姐和韩三公子在一起倒好,两个人相互祸害,免得伤害了别人,如今这个局面,最可怜的反而是柳三小姐了。 尚宛妗跟锦书想到一块儿去了,当下也不打算睡觉了,对漱荷道:「你去叫外面备一辆马车,然后派人速速去柳府投一个帖子,等洗漱好了换身衣裳,我得去一趟柳府。」 漱荷有些不贊同:「可是小姐一夜没睡。」 尚宛妗把锦书端走放在一边的茶水端回来喝了:「不过是一夜没睡……相交一场,总不能看着柳三姐姐一辈子都被毁了。」 然后对锦书道:「去咱们库房找几两雪蛤和燕窝,咱们总不能空着手去。」 锦书答应着去了……倒不是她不心疼尚宛妗,她也知道,这种时候,再多劝说的话,在尚宛妗这里都是没有用的。 漱荷没有办法,只好出去通知备车送拜帖。 尚宛妗这次没有带锦书一起出门,而是带了漱荷。她的道理是,两个人昨晚都没有休息成,现在自己要去柳府,锦书却是可以在家里睡大觉的。 两个人,总要有一个人在家睡觉。 锦书拗不过她,只得应了,让澍荷跟着一起去了。 到了柳府,便听说三小姐和四小姐正在花园里採菊花,打算插瓶送到柳侍郎的书房去。 尚宛妗和澍荷跟着下人去了花园,就见柳姣姣和柳媞媞一个穿青色,一个穿紫色,站在那里指使丫鬟拿剪子去剪花。 见尚宛妗来了,柳姣姣沖她点了点头,有些冷淡,柳媞媞却是跟她亲近了许多的样子:「你来啦!」 以前大家总是分辨不出柳姣姣和柳媞媞姐妹,现在却是容易分辨多了。经过这次的事情,柳媞媞瘦了许多,下巴变得尖尖的,腰细得不堪盈握,柳姣姣的额头上多了一条白色的疤痕,虽然细,却不会让人漏看了。 尚宛妗笑道:「你们倒是好兴致!」 然后又道:「你们去了乡下,竟然没有晒黑,可是用了什么不外传的养颜法子?」 柳姣姣不说话。柳媞媞道:「我和……三姐姐本来就皮肤白,不容易晒黑,并没有什么养颜法子……你去田庄不也没有晒黑?」 尚宛妗看着姐妹二人,总觉得有一丝不对劲,她脑子里忽然闪过一道光,神色不变,似是随口道:「我家那田庄,到处都是树,哪里就会晒黑了!」 第290页 柳媞媞道:「庄子口总没有树。」 尚宛妗心里咯噔一跳……她总算是知道哪里不对劲了。她上次来就觉得柳姣姣不像柳姣姣,柳媞媞不像柳媞媞,当时只以为是一个失忆了,一个吓傻了。却原来根本就是一出狸猫换太子! 柳姣姣怎么敢做出这种事情! 柳姣姣看尚宛妗脸色不对,再回忆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话,立马知道是自己露馅了。她去过田庄找尚宛妗,柳媞媞可没有去过! 看着花已经採好了,柳姣姣转头对柳媞媞道:「你送到爹爹书房去吧,我陪尚大小姐去那边的亭子坐一坐。」 柳媞媞答应着带着自己的丫鬟去了。 柳姣姣转身就朝亭子走去,尚宛妗带着漱荷跟了上去,站在柳姣姣的身后,才发现她到底有多瘦,肩胛骨隔着衣服都看出来了……也难怪,她又没有受什么伤,她若是柳媞媞,怎么可能会瘦成这样! 欺骗了一家人,尤其是失忆的柳媞媞,只怕她心里受的折磨也不少。 何必呢!尚宛妗心里嘆了口气。 等到了亭子,柳姣姣就屏退了下人。尚宛妗也让澍荷跟着下去了。 柳姣姣背对着尚宛妗,声音很轻,却很笃定:「你看出来了对不对?」 尚宛妗道:「上次我便已经有了怀疑……你何必这样?」 柳姣姣转头看向尚宛妗:「我就知道你一定能看得出来,我柳姣姣这辈子,是人是鬼,你若是看不出来,就再也没有人看得出来了!那我这一辈子岂不是白来这世间一趟!」 她这样,尚宛妗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或许是这件事情憋闷得太厉害了,好不容易来了个看穿了自己的尚宛妗,柳姣姣便有些破罐子破摔了,她嘆了口气,低着头,样子看起来更加脆弱,更加让人心疼。 柳姣姣道:「我怕……媞媞是因为我滚下马车撞了头的,她是要进宫的人,这个时候失忆了,可怎么跟宫里交代!再说,我也不敢让爹娘知道这件事,只好对他们说失忆了的是柳姣姣……反正只要刻意伪装,他们就分辨不出来我们。」 「可你这样对柳四姐姐公平吗?」尚宛妗皱了皱眉。 柳姣姣道:「不公平又能怎么办,我心里受的煎熬不比她少。能怎么办?我用了所有的办法,她都没有恢復记忆。」 第四十八章 「那你也不能让她与韩折尘成亲啊!」尚宛妗把澍荷跟自己说的事情说了,然后道,「韩折尘不是真心,柳四姐姐嫁过去岂不是毁了!」 「怎么能是毁了呢!」柳姣姣眼里闪过一丝痛苦和绝望,「韩三哥哥既然决定娶,又说出了那种话,媞媞嫁过去后,他自然会好好待媞媞的,再加上一辈子不纳妾,这世上能有几个男人能做到?他喜欢尚宛仪又怎么样,天长地久,媞媞又不是哪点输给尚宛仪,等两人有了孩子,总能唤回韩三哥哥的心的。」 「世上哪里去求这么好的机会!」柳姣姣道。 尚宛妗抿了抿嘴:「话不是这么说,你喜欢韩三公子,柳四姐姐未必喜欢。」 「她喜欢的。」柳姣姣打断了尚宛妗的话,「我了解媞媞,她是喜欢韩三哥哥的,不然不会帮我跟韩三哥哥私奔。我再过两日便要以柳四小姐的名义进宫了,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总不能让失忆了的媞媞去!」 「欠她的,我这一下子全还给她!」柳姣姣道。 不等柳媞媞送花回来,尚宛妗和澍荷便告别了柳姣姣离开了柳府。 一路上尚宛妗脸色都很不好看,她不知道该气柳姣姣的不知好歹,还是该心疼柳姣姣。诚如柳姣姣所说,就算韩折尘心里有一个尚宛仪,那也比进宫好。 澍荷老实巴交惯了,她不如澍香会逗趣,也不如锦书善解人意,所以见尚宛妗这样,心里一边慌张,一边不知道怎么安慰……她连自家小姐跟柳家小姐到底谈了些什么都不知道呢!只好盼着马车快些回府,到时自有人来劝解尚宛妗。 尚宛妗也没有让人劝解的心思,一回府,她便进了内室,让人打水净面,吩咐人点了一支安神香,然后自己躺在朱床上补眠。 她看着纱幔飘动,想着自己离开时对柳姣姣说的话,「好自为之」。她其实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柳姣姣做出这么多煳涂事来,本该让人骂一声蠢的,可她马上就要代替柳媞媞去那红颜白骨的宫里了,又让人骂不出来。 只希望韩折尘真的像他自己说的那般,好好待柳媞媞,方才不辜负了柳姣姣的一片苦心。 到底是一夜未睡,尚宛妗想着想着,便入了梦。 在梦里,她也重生了,不过不是重生到荣华客栈,而是重生到了韩骆双说要娶她那一日。 韩骆双站在假山处问她:「明日便是放榜的时间了,我若是金榜题名,就来跟你爹提亲好不好?」 尚宛妗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不是已经放榜了么……你中了状元,已经跟柳侍郎家提亲了呀!」 韩骆双笑道:「你说什么傻话呢,我怎么可能去柳侍郎家提亲,我心里装着谁,你还不知道么!」 「我怎么不知道,你心里装着尚宛仪。」尚宛妗撇了撇嘴。 韩骆双又笑了起来:「你都知道我心里装着你,干什么还说我跟别人提亲的胡话?你再这般说,我可要当真了。」 第291页 尚宛妗急了:「我是说你心里装着尚宛仪,才不是装着我。」 「你今天这是怎么了?」韩骆双皱了皱眉头,看向尚宛妗的眼神带了几分担忧,「你不就是尚宛仪吗?」 尚宛妗生了气:「我怎么会是尚宛仪呢,我明明是……」 她话还没说完,韩骆双不知从哪里摸出一面铜镜,递到她面前来:「你自己看,你可不就是尚宛仪!」 尚宛妗看向铜镜里的自己,明明是自己的脸,韩骆双为什么会说自己是尚宛仪呢!她再低头看自己身上的衣裳,虽不是粗布衣裳,却也旧得不成样子,样式也老土得很。 难怪他说自己是尚宛仪……原来顾盼雪和尚宛仪再次在荣华客栈迫害自己成功了! 明明自己揭穿了她们的阴谋,为什么还会这样!尚宛妗仔细观察四周,观察韩骆双,却找不出丝毫的破绽来,顿时急出了一身冷汗。 越是急出一身冷汗,尚宛妗的脑子就越煳涂,越是觉得自己确实是身在此间。正惊疑不定间,忽然听到有人在假山后面喊道:「尚大大,你怎么在这里!」 尚宛妗一下子惊醒过来,醒过来后只觉得那喊声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是谁。等翻个身,就忘记梦到了什么,脑子里只剩下最后那个声音和莫名其妙的心悸。 尚宛妗正要开口叫人进来伺候,就听到外面有人说话,是澍香和锦书的声音。 澍香道:「……本来二小姐推武威侯夫人摔倒的事情,因为有凌王世子从中斡旋,就这么煳弄过去了,二小姐也只是受罚关了几天禁闭。谁知武威侯夫人是个狠的,这会子就把事情给传出去了,整个锦都城都知道了。」 锦书道:「整个锦都城都知道二小姐害自己嫡母流产?」 澍香道:「消息传出去没多久,就又传出消息来,说夫人并没有怀孕,是故意陷害二小姐的。」 锦书道:「凡事总得讲证据,武威侯夫人有身孕的消息,请了锦都城好多大夫去把脉,都确诊了的。二小姐这么一说,怕是得罪了半个京城的杏林好手。」 「人家可不在乎……人家有凌王世子撑腰呢。」澍香道,「不过,武威侯夫人查出来不能有孩子了,哭着闹着回了钟府,武威侯追上去,没有拦住人,等侯爷换身衣裳赶去钟府时,武威侯夫人已经进了宫。」 「那这次二小姐怕是没那么容易脱了干系了。」锦书道,「宫里的皇后娘娘是武威侯夫人的手帕交呢!看她们狗咬狗总归是一件好事情,你先记在心里,等小姐醒了,你便说给小姐听,小姐听了定然十分好心情的。」 尚宛妗在里面听了果然心情很好,咳嗽了一声,唤道:「锦书。」 然后是帘子的响动声,锦书和澍香走了进来,锦书一脸担忧:「吵醒小姐了?」等看清尚宛妗脸时,又吓了一跳:「小姐怎么出这么多汗?」 尚宛妗道:「做了个噩梦……你让人烧些热水来,我要沐浴。」 澍香答应着飞快的去了。 锦书扶着尚宛妗坐起来,在她身上披了一件衣裳免得着凉:「小姐做了什么噩梦?」 尚宛妗想了想,道:「忘记了,只记得一个声音。」 锦书嘆了口气:「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小姐自己现在学医,应当知道这个道理。小姐操心的事情太多了,思虑太重……做噩梦也就罢了,影响了身体可就不好了。」 「以前操心得多也就罢了。」尚宛妗不甚在意,笑道,「如今还有什么是我可操心的?无非是一家人的饮食用度罢了。外面有哥哥,家里有你,我该享清闲了。」 她这话说得锦书忍不住乐了:「正是这个理呢,小姐以后要牢记着远离那些是非才是。」 尚宛妗应了。 等澍香带着人抬水进来,尚宛妗沐浴更衣之后,整个人才算是清爽起来。 她一边由着漱荷给自己梳头髮,一边问锦书:「哥哥呢?」 锦书道:「大爷来过一次,说是要出门,晚饭就不回来吃了,让小姐吃完晚饭消消食,不必等他,便睡觉吧。今晚再不睡,作息乱了就不好调理了。」 第四十九章 尚宛妗也不问尚奚舟出门去了哪里,他还没有上任,又没有朋友是需要晚上见面的,多半是跟韩阆有关……点了点头,见外面天色渐晚,便让人传膳。 又过了两日,韩阆那边就传来了消息,说顾吟风带着新婚妻子和顾老夫人离开了锦都城,回顾家去了。 尚奚舟去送行了,尚宛妗给三舅舅做了一对锦书道:「大爷来过一次,说是要出门,晚饭就不回来吃了,让小姐吃完晚饭消消食,不必等他,便睡觉吧。今晚再不睡,作息乱了就不好调理了。」 尚宛妗也不问尚奚舟出门去了哪里,他还没有上任,又没有朋友是需要晚上见面的,多半是跟韩阆有关……点了点头,见外面天色渐晚,便让人传膳。 又过了两日,韩阆那边就传来了消息,说顾吟风带着新婚妻子和顾老夫人离开了锦都城,回顾家去了。 尚奚舟去送行了,尚宛妗给三舅舅做了一对锦书道:「大爷来过一次,说是要出门,晚饭就不回来吃了,让小姐吃完晚饭消消食,不必等他,便睡觉吧。今晚再不睡,作息乱了就不好调理了。」 尚宛妗闻言,对尚奚舟道:「哥哥金榜题名,理应早早去拜谢先生的。既然已经约好了,哥哥还是去先生那边吧!」 第292页 尚奚舟苦了脸,小声对尚宛妗道:「何曾约好,前些日子先生说是回老家了,我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尚宛妗想了想,道:「先生有些年纪了,怕是记性有些不好,他这般说,应当是心里念着你的,哥哥便去吧,把家里的菊花糕和酒提上,库房里挑几盒补品,一起带过去。」 尚奚舟点了点头,他总不能让人家一个老者在家里面空等……只是有些对不住妹妹了。 尚宛妗知道他在想什么,笑了笑,道:「哥哥又不是天天要去当值,还有沐休呢,到时候你再带我爬山也成,游湖也成。」 尚奚舟听她这么说,心里好受了点,记下了带尚宛妗爬山游湖的事情。 尚宛妗带着锦书上了锦王府的马车,韩九放下车帘子,然后吩咐外面那人赶车。她坐下来后,对尚宛妗介绍道:「外面赶车的那人叫韩七,是暗卫里面看起来最不像暗卫的一个,身手不错,善于掩藏自己的气息。」 尚宛妗一听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暗卫这种东西岂是能够暴露于人前的?上次韩一出现在大家面前,已经是不得已……尚宛妗琢磨着忍不住脱口而出:「王爷怎么派了安慰来赶车?」 偌大一个锦王府,应当不至于连一个车夫都没有吧! 「因为王爷说以后韩七就跟着宛妗小姐了。」韩九心里对此事其实有些不满的,面上却不显,「王爷那边查出来一些事情,担心宛妗小姐的安全,锦书姑娘虽然也会拳脚功夫,却也比不上经过训练的。」 在不知不觉间,尚宛妗其实已经很是信任韩阆,韩九说把韩七放在她身边保护她,她就丝毫没有想过人是来监视她的。 尚宛妗自己没有觉察到这个问题,而是皱着眉问道:「我整日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家里,能有什么事情……王爷他查出什么事情来了,为什么会担心我的安全?」 「这王爷不曾说过。」韩九摇头。从她的脸上,尚宛妗看不出来她是不想说,还是真的不知道。 说话间马车就到了城门口……城门口有一辆稍微没这么花哨的马车已经等着了。马车刚停下来,就听到马车外面传来脆生生的声音:「我们家殿下请尚大小姐挪步,与殿下同坐一辆马车。」 尚宛妗闻言便下了车,上了另一辆马车。 她一下马车,就看到了骑着玄色大马的韩阆……韩阆今日倒不像之前那般,穿个衣裳,袖子领口都要用金线描花,系个腰带,上面都要打钉镶嵌七八颗宝石。今日的韩阆衣饰甚是简单,让他看起来腰间还插着支玉箫,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文弱的书生。这幅打扮,连周身的戾气都遮掩了不少。 尚宛妗看得微微有些愣神。 上了长公主的马车之后,尚宛妗心里还想着,往日锦王爷的名声和打扮,没有人会去注意他的长相。如今一看,不得不承认,活了两辈子,这是她见过的生得最出色的男子了。 等坐下来之后,尚宛妗回过神来,跟长公主请安,然后笑道:「长公主殿下今日看起来倒与传闻中分毫不差。」 郦阳抿着嘴儿笑了笑,道:「我虚长宛妗妹妹一个月,你叫我一声郦阳,或者郦阳姐姐吧,以后便不要叫什么长公主殿下了,显得生分。」 她看起来比之前瘦了许多,却不虚弱,两只眼睛亮闪闪的,仔细看过去,又如一潭秋水一半,里面藏了大半个星空,迷人得很。 「郦阳姐姐。」尚宛妗从善如流。 两人年纪相仿,又有救命之恩这一重关系,都是出色的小娘子,很快就聊到一起去了。聊着聊着,郦阳突然说起韩阆来。 「我那么多个哥哥,就这个哥哥对我最上心……只是我这个哥哥有些傻乎乎的,别人都害怕他,我却只担心他受了欺负。」 尚宛妗听着脑子里有些煳涂了,韩阆这样,别说是普通人了,就是当今皇上,要想治他的罪也得掂量掂量呢!谁能欺负他? 再说,韩阆要是傻乎乎的,那这天下就没有聪明人了。 似乎看出了尚宛妗的疑惑,郦阳道:「六哥他自然是傻的,前几日兴沖沖的吩咐人在锦王府翻地,大家都以为他要干嘛呢,等地都翻完了才说要种树,种桃树……你说哪有秋天种桃树的啊,冬天一来,不都得冻死了!」 尚宛妗想起韩阆跟自己说的要在锦王府种一片桃林的话来,却没想到他这么性急。想了想,抬头见郦阳望着她,似乎在等她开口点评。 尚宛妗便道:「锦王殿下锦衣玉食长大,又不曾栽花种树,哪里知道这些。殿下在别的方面运筹帷幄,怎么可能傻呢!」 郦阳闻言,脸上就带了笑意:「你与别的小娘子很不一样,以后咱们要多走动才是。」 尚宛妗点头应了,心里却想着,锦王爷和郦阳长公主这一对兄妹之间的感情在皇室中也算是难得了。锦王爷如何对待郦阳的暂且不说,郦阳嘴里说着自己哥哥傻,心里却是巴不得别人夸她六哥的。尚宛妗刚刚若是顺着郦阳的话说锦王爷傻,只怕郦阳对尚宛妗就没什么好印象了。 锦都城外面有一座巍峨的高山,叫君眉山,君眉山上面有一个道观,山顶云烟雾绕,香火还算鼎盛。 最妙的是君眉山上种了不少枫树,越往山上走,枫叶就越红。 第293页 重阳节山脚的枫树还青黄相接,山顶的却已经完全红了。 君眉山的临雨道长是个妙人,他祖上是种花卖的,他自己年轻的时候很不喜欢花花草草,后来家道中落,贫困潦倒,阴差阳错上了君眉山做道士。因为种的玉翎管格外的好,得了老道士的亲睐,最后竟成了这道观的当家人。 如今君眉山长风观里面的菊花,都是临雨道长亲自养的,品种名贵自不必说,品相也是数一数二的好。 第五十章 韩阆便是要带着妹妹和心上人上这君眉山登高,去那长风观品菊。 马车在山脚就停了,一行人说说笑笑往上爬……为了方便游人和香客,山路是用上好的青石砌了,宽而整齐,路上还有休息的凉亭,和卖茶水的婆子。 一口气爬到了半山腰,韩阆看了眼气息平稳的尚宛妗,顿了顿,没好意思说休息。 郦阳忍住笑,然后故意扶了扶额。尚宛妗见状,开口道:「郦阳姐姐身子刚好,怕是累着了,那边有亭子,咱们歇一下再走吧!」 郦阳点点头:「正好吃点东西……我让御膳房做了些点心,加了桂花的蜜,甜而不腻,吃着正好。」 于是一行人朝着亭子的方向走去,亭子前面有一棵大树挡着,等绕过那棵大树,众人才发现里面已经有人在了。 仔细一看,却是韩折尘和柳媞媞。 两人是定了亲的男女,约着一起出来重阳节登高,也算是符合规矩。 见到来人,柳媞媞没什么,韩折尘却是勐地起身,碰翻了面前的茶水,雪白的衣袖上立马染了茶渍,柳媞媞拿了锦帕亲手帮他擦拭。 韩阆勾了勾唇角,一边往里走,一边对韩折尘道:「原来是三公子在这里……三公子这么慌慌张张,莫不是趁着没人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韩阆每次见到韩折尘,说话都是有些阴阳怪气的,这次是习惯使然,所以脱口而出……等说完了,才想起这柳三小姐似乎是自己心上人的手帕交,心里难免有些后悔。 尚宛妗却没有注意到这个,她发现韩折尘一直在瞪着自己……莫名其妙,上一世韩折尘虽然说要娶她,可两人的交集并不多,这一世两人的交集比上一世还少,他做什么要这么仇视自己? 那边柳媞媞却是红了脸低了头……锦王爷说话不正经,谁敢跟他争辩?可扭头看到韩折尘一言不发的盯着尚宛妗看,柳媞媞一阵气恼,不由得暗恨生,先把尚宛妗给恨上了。 还是郦阳见在场几个人的情绪都不大对,笑着道:「这里既然已经有人了,咱们便再往前面走一走吧!」 尚宛妗先应了她:「嗯,咱们去前面吧!」 韩阆见尚宛妗没有计较,心里有些高兴,顿时腿脚也不觉得累了,立马带着众人往前走。 他也不管身后的人是否能听见,张口就跟尚宛妗解释:「你别看韩折尘光风霁月的,其实……总之,我刚刚那么说,也不是针对你朋友,你朋友算是被韩折尘给连累了。」 尚宛妗正想着已经进宫的柳姣姣呢,闻言抬起头来,有些诧异:「王爷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韩阆见她没注意到,自然不会再提醒她。 郦阳在一边有些诧异:「妗姐儿既然跟柳三小姐交好,刚刚怎么连声招唿都没有打?柳三小姐心里怕是不舒坦,不如折回去说一说?」 「不必了。」尚宛妗脱口而出。 然后觉得自己态度不是很好,干笑着解释道:「她失忆了,不记得我。」 郦阳立马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道:「宫里有几个御医,脑子上的毛病,他们都很擅长,要不要叫到柳府去看看?」 尚宛妗想了想,道:「若是方便的话,就麻烦郦阳姐姐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郦阳摆摆手。 尚宛妗又道:「还有位柳四小姐,跟刚刚那个柳三小姐长得一模一样,前几日进了宫,郦阳姐姐……能不能替我多注意注意她的消息?」 「你什么时候与柳四小姐这般要好了……我虽不好插手后宫的事情,打听点消息出来却是举手之劳。」郦阳道,「你放心吧。」 尚宛妗点了点头……她本来觉得柳姣姣是自作自受的,可刚刚看到柳媞媞和韩折尘坐在一起的样子,心里便有些为柳姣姣委屈。两人到底是交情不浅,又有郦阳在跟前,尚宛妗便忍不住开了口。 等到山顶长风观时,已经过了午时,大家吃了一肚子点心,倒也不怎么饿。临雨道长认识韩阆,亲自带了小道童前来迎接。 来长风观赏菊的人不少,临雨收拾了一间最好的厢房给韩阆一行人歇脚。 他道:「现在摆在外面的都是普通种,以及去年的菊花,今年有几盆新花样,很是难得,怕人多起了是非,特意留着晚些时候再放出来。」 这里虽然是天子脚下,还不至于有人光明正大的来抢菊花,可来重阳赏菊的人,除了声名显赫的文人墨客,还有不少达官显贵,这些人,没有一个是长风观能得罪的。 韩阆笑道:「那你不如先搬到厢房来,让我们赏过了,再搬出去。」 临雨道长苦了脸,立马不知道怎么答话……要他搬过来他是有些不愿意的,万一他们看中了要带走,给还是不给?可要他开口拒绝锦王爷,他又是不敢的。 第294页 韩阆的表情随和得很,临雨道长却已经急得满头大汗。 尚宛妗却看出来了……韩阆这分明是故意在为难人。他明明不是这样的人! 若是换了尚宛仪,可能就要开口为临雨求情了。尚宛妗冷眼看着,并没有开口……韩阆虽然是为难人,可搬几盆菊花,也算不得什么大事,韩阆帮了她那么多忙,她若是开口为一个不认识的人求情,岂不成了白眼狼。 「还是说,这花别人看得,本王就看不得?」韩阆现在的表情看起来简直是一个恶霸! 临雨祈求的眼神望向尚宛妗,见尚宛妗不为所动,又看向郦阳。韩阆冷哼,喝道:「东张西望什么!」 临雨被吓了一跳,立马道:「贫道这就带人把花搬过来!」 然后就跟身后有鬼在追一样,匆匆带着小道士下去搬花了……连茶水都没来得及吩咐人给上。 等人走了,郦阳嘆了口气:「何必呢,大好的日子你累不累呀!」 然后她转身跟尚宛妗解释:「这是在给自己找骂名呢,生怕那帮言官找不到新的事由偷偷去给皇上告状。」 尚宛妗想起韩阆那些骂名来……顿时觉得韩阆也挺可怜的,眼里不由得带了丝怜惜。 临雨磨磨蹭蹭了好久才把花给搬过来,都是精心养在花盆里面的,统共也就六七盆。知道道观里香火鼎盛都是这些花儿带来的,临雨也不像年轻时那般不屑此道了。 韩阆目光落在哪盆花上,临雨就一脸肉疼的跟着往哪盆花看过去,生怕韩阆一开口就要端回锦王府去。 韩阆都表示过自己不会要他这点子破花了,临雨却还是不能放心。尚宛妗和郦阳面面相觑,都没了赏花的好心情。 尚宛妗不好开口说什么,郦阳不满道:「既然捨不得,一开始就该瞒着才是,这会子做出这等样子来给谁看?」 韩阆回头看了眼妹妹和心上人,前所未有的觉得这临雨道长碍眼极了。于是指了盆花王,道:「这盆还能看,等会儿带回锦王府吧!」 这盆花王一花双色,一半紫色,一半黄色,看起来虽然没有别的菊花好看,可单这两种贵气的颜色,都让人高看一眼。 第五十一章 临雨道长最捨不得的就是这盆花王了,过去的一年里,他在这盆花王上花的心思最多。韩阆开了口,临雨道长一半是觉得肉疼,一半是觉得果然如此。 反而放了心。 韩阆威胁他:「道长再不走,本王可要看上别的了!」 临雨道长这才磨磨唧唧的带着小道士离去,把房间留给韩阆等人。 经过这么一闹,尚宛妗算是明白韩阆那些坏名声都是怎么来的了……然后越发觉得韩阆可怜,每次出门都要来这么一遭方可安心游玩,别说他本不是恶霸了,就算真的是恶霸,也会觉得心累的。 韩阆自己倒不甚在意,转头就跟尚宛妗和郦阳说起那些菊花来。 「就这盆花王,也好意思叫花王!且不说菊花没有称王的,就算有,也轮不到这丑不啦叽的。」韩阆道,「要不是看他落在这盆花上眼神太心疼,我才不开口要呢!」 「那送到我的挽月山庄去。」郦阳笑道,「我那里有个花匠是极能干的,道长不是心疼这盆花王么,明年咱们送他满城的花王。」 尚宛妗想了想那个场面,就忍不住抿嘴儿笑了起来……今日之后,韩阆抢长风观花王的事情肯定满京城传开了来,这花王珍贵,等到明年重阳节,只怕还有人拿出来说事。可郦阳若是弄出满城的花王,人手一盆,谁要再提这事,那就真的有些没眼看了。 郦阳这是在维护韩阆,替他出气呢! 谁知锦王殿下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弄它做什么……你花匠那么厉害,不如借给我去种桃树!」 他不领情,郦阳就有些生气:「我怎么有你这么不长进的哥哥……你自己破罐子破摔,可别连累别人!」 她说着就拉着尚宛妗坐到了一边,不理会韩阆。 尚宛妗只当郦阳说的被连累的别人是郦阳自己,韩阆却是瞬间领会了郦阳的意思,看了一眼将要被他连累的「别人」,第一次服了软:「行行行,回头我就让人送到你的挽月别庄去。」 按照韩阆往日的做法,今儿个怎么也要到长风观的菊花展去碍一碍别人的眼的,可今日不只他一个人出来,出来的目的也不是给别人添堵,歇息一番之后,便带着妹妹和心上人离开了长风观。 花王自然是拿走了的。 君眉山的山顶,除了长风观,还有一个登仙台。前朝皇帝迷信长生,跟着方士炼丹也就罢了,还派工匠用汉白玉在这君眉山上修了登仙台。 登仙台雕龙刻凤,又因为在山顶,空气中带着水气,还真有点羽化登仙的意味。改朝换代之后,这里便成了一些文人墨客爱来的地方。 韩阆早派了人前来布置,那些要来登仙台赏景的文人墨客一听是锦王爷要来,立马就改了主意,到别的地方去了。 长风观在山顶已经算冷的了,登仙台没有人烟,比长风观还冷,锦书给尚宛妗准备了兔毛的斗篷,给她裹在了身上。 她脸蛋有些红,斗篷雪白雪白的,映衬得格外娇俏,再加上出众的容貌,和郦阳站在一起,韩阆看着,恍然间觉得似是仙子来仪。 第295页 他自己生得好,又从小吃透人性,知道皮囊隔人心,皆是虚妄,所以平日里很少注意别人的容貌。这还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妹妹和心上人风姿绝色,尤其是尚宛妗,让他几乎看愣了神。 他本来想早日跟尚宛妗戳破那层窗户纸,告诉她自己心悦她的。可想起之前在长风观郦阳说过的话,韩阆又改变了主意……等自己把问题都解决了再说吧! 五石散的案子已经有了眉目,他素来知道自己的几个哥哥是不安分的,当今的皇上也是知道的,等他把证据找出来摆在当今圣上面前,再主动求去,或者远离锦都隐姓埋名,或者做一个边疆王,总比留在京城跟他们死磕要好。 什么不甘心,什么韬光养晦卧薪尝胆,韩阆觉得自己忽然间有些想透了,有些东西,本来就不该是他该得的。 不提韩阆心底的百般滋味,尚宛妗和郦阳倒是觉得这登仙台是个极好的看景地儿。云雾缭绕,远处的红叶便有些看不真切,却别有一番雾里看花的滋味。 郦阳从宫里不但带了点心来,还带了菊花酒和各色水果。左右在外面,大家心情又好,所以就不拘礼数,叫了身边的丫鬟一起坐下同乐。 锦书跟尚宛妗小声说了一声去如厕,等她回来时,尚宛妗便发现锦书的脸色有些不对。便对郦阳道:「肚子有些不舒服,我去去就来。」 郦阳点头应了,转身拉着自己哥哥说话。 下了登仙台,尚宛妗问道:「怎么回事?」 锦书道:「婢子遇到了那个老神仙……荣华客栈里面给小姐玉佩的那个。」 「脸都没看清,你认得出来?」尚宛妗吃了一惊。 「自然是认不出来的。」锦书迟疑道,「他说有事找小姐帮忙,自报了身份。」 「小姐,他就在前面……要去么?」锦书觉得自己就这么把自家小姐带出来有些不妥,「不如婢子再去问问他想要什么,若是想要银子,婢子就看着给他便是了。」 「还是去看看吧……长邪不是说我那玉佩是他师父给我的么!」尚宛妗想了想,道。 锦书吃了一惊:「长邪上师的师父……那不是星机老人吗?」 怎么可能……上次在荣华客栈见到,完全没有一丝一毫仙风道骨的样子,倒像是个江湖骗子。 尚宛妗也没有把话说死,对于长邪,她是不完全信任的。只道:「你先带我过去……你还会拳脚功夫呢,怕一个老人做甚。」 锦书只好带着她过去,她之前碰到的那个老人就坐在一棵寒松下面,穿得略有些单薄,头髮比上次见到,又白了许多。 尚宛妗到的时候,星机老人正用拳头顶着嘴咳嗽。 尚宛妗快走了两步,却在距离老者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目带关切:「老前辈?」 星机老人咳嗽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尚宛妗低声对锦书道:「你那里有多少银子?都拿给老前辈。」 然后才皱着眉头对星机老人道:「老前辈,您这样是不行的,这些银子虽然少,先拿着,等下了山置办两身暖和的衣裳。我出门坐的别人的马车,也没带什么御寒的衣物。」 她身上虽然有披风,可她一个闺阁小娘子的东西,拿给老人家不合适。 锦书听自家小姐一口一个老前辈,已经信了他是星机老人。她一边把银钱塞到星机老人手里,一边疑惑:「当今圣上对老前辈还是很尊敬的,之前满京城的人都盼着老前辈来呢,老前辈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星机老人摆摆手,没有要那银子。沙哑着声音道:「我不欲牵扯是非,是以不入京城。我那徒弟却与这京城里的人有些因果,不得不来,所以我让他带了我的死讯前来。」 他这般说,尚宛妗才肯定他真的是长邪的师父。登时更加疑惑:「老前辈是老神仙,以前辈的本事,也不该过成这样……当初不肯来京城,如今来了,这里面可是有什么变故?」 第五十二章 星机老人抬头朝尚宛妗看去,他满面风霜,一双眼睛却不似普通老者一般浑浊,而是充满了睿智,仿佛看透了这天地间的一切。 星机老人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送你那块玉佩吗?」 这话让尚宛妗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为什么要送?那么多传说故事里面,一个人得到了高人相赠的东西,多半都是说与那个人有缘的。可自己与玉佩有缘这种话,尚宛妗是说不出口的。 好在,星机老人也没有非要等她回答,见她不说话,就自己开了口:「因为我那蠢徒弟欠下的因果,在你身上。」 尚宛妗吃了一惊:「可那之前,我从未见过长邪上师!相隔十万八千里,怎么可能欠下因果?」 锦书心里只有自家小姐,别人尊敬无比的星机老人,在她眼里也是个比普通人不普通一点的普通人。听星机老人这么说,就有些不高兴,道:「老前辈不要坏了我们家小姐的名声。」 尚宛妗拍了拍锦书的手,安抚她。 星机老人不解释,也不生气,就拿那双眼睛盯着尚宛妗看。 尚宛妗一开始还不明所以,被星机老人盯着看了一会儿,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想到了上辈子……难不成是上辈子欠下的因故?可上辈子她日子过得凄楚,不能出门,又没有人来找她说话,她根本不知道长邪这个人啊! 第296页 「是何因果?」尚宛妗声音有些干涩,问道。 星机老人摇了摇头:「我若知道是何因果,当初就跟长邪讲了。」 那就是不知道了。 尚宛妗只好问道:「老前辈说有事找我帮忙……所谓何事?」 「还是为了我那徒弟。」星机老人嘆了口气,「我已经许久不曾见他了。」 这话尚宛妗听得有些煳涂:「长邪上师就在世子府,老前辈相见徒弟,去世子府便是了,何苦来找小女子帮忙?」 星机老人摇头:「我能去找,何苦来找你?」 听他这么讲,尚宛妗便有了猜测,然后笑道:「老前辈多虑了,您若失不想暴露身份,只跟世子府门房说跟长邪上师有一面之缘,如今家里出了点问题,想找长邪上师帮忙。门房禀报了,长邪上师自然会出来见您。」 星机老人闻言,还是摇头:「我已经去过世子府,长邪不在世子府。」 「怎么可能不在,你若早几个月来,他还在武威侯府,后来就搬去世子府了,我在凌王世子身边还曾见过他。如今他若是去了别的地方,怕也只有世子府的人知道他去哪里了。」尚宛妗道。 等话说完,她忽然又想起月前在去田庄的路上遇到长邪的事情,他那个时候形容举止就有些不对……难道那个时候他就离开了世子府? 星机老人道:「若只是人不见了,还没什么……长邪的命星,暗了。」 尚宛妗不学占星术,也不知道命星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却也知道命星暗了不是什么好事情。 她脑子里灵光一闪,问道:「老前辈是老神仙,不能算到长邪上师大概在什么地方吗?」 「推演过了……人在世子府。」星机老人道。 「世子府!」锦书脱口而出,「不是说已经不在世子府了吗?」 星机老人没有回答锦书的话,而是嘆了口气看向尚宛妗:「徒弟的事情,就拜託尚大小姐了。」 尚宛妗琢磨了一下这个事情,面上带了凝重之色:「若人真的在世子府,我和哥哥都与凌王世子素无交情,别说是找人了,就是登门都找不到藉口,如何帮得了老前辈?」 「妗姐儿,你在那边做什么?」身后传来郦阳的声音。 「这事情还是应在小姐身上,烦请你想想办法,我先走了,日后再见。」星机老人转身就往山下走。 尚宛妗见状就知道他是不想对上郦阳了,于是回郦阳道:「遇到一个老人家,穿得挺单薄的,赏他几个钱。」 然后道:「郦阳姐姐如何过来了?」 「六哥见你许久未归,让我来看看。」郦阳是个聪明人,她有些不信那人是来乞讨的……若真的贫穷,这会子来这山顶做什么,又不是深山老林,还能找些吃食!不过尚宛妗不说,她也不追问。 只是看着尚宛妗的神色有些担忧,问道:「你面色不大好,可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无碍,大约是吹了风。」尚宛妗低头裹了裹自己的披风……她还在想长邪的事情,长邪不过是一个占星术士,也不见得有多少真本事,若星机老人没有推演错的话,那人应当是被困在了世子府。 韩怀瑾为什么要这么做? 等到傍晚回到尚家,尚奚舟已经到家许久了。 尚奚舟问尚宛妗今日出去玩得怎么样,尚宛妗琢磨了许久,到底把星机老人的事情说了。 然后道:「哥哥,你有没有认识的人能够跟世子府搭上线?我受过老前辈的恩惠,如今他求到我面前来了,总不能置之不理。」 「且不提你受过的恩惠,长邪上师与咱们相识许久,既然知道他有难,便不可能当作不知道。」尚奚舟皱了皱眉,然后道,「若说能跟世子府搭上线的,咱们倒是认识一个人。」 「你说锦王爷?」尚宛妗猜了一下。 尚奚舟点了点头:「他们本就是叔侄,又走得近,请他帮忙是最为合适的。」 「可他们最近似乎闹翻了,我之前提过一次凌王世子,锦王爷很不高兴。」若不是因为这个,尚宛妗今日就会找机会跟韩阆打听了。 尚奚舟嘆了口气:「若是不找锦王爷,我也不知道该找谁帮忙了。」 兄妹二人都沉默了下来。 尚奚舟见妹妹情绪低落,想了想,道:「现在没有能跟世子府搭上线的人,过两日未必就没有。等我在五城兵马司上了任,那么多同僚,总有能够说上话的人。」 尚宛妗抿了抿嘴:「可是这种事情怎么好透露给别人知道,老前辈可是已经’死了’的人,如今若是让人知道他死而復生,那可是欺君之罪!」 尚奚舟道:「自然不会这么直白的去问人家。」 左右没有其他的法子,尚宛妗也只好作罢,应了下来。 因为第二天是尚奚舟上任的日子,尚宛妗有些操心,便带着锦书,亲自给他选了明日要穿的衣裳和配饰,这才回了自己房间休息。 等到第二日,尚宛妗早早的醒了来,听到外面有锦书的声音,便把人叫了进来问时辰,然后才知道尚奚舟刚出了门。 锦书笑道:「小姐别发愁了,给你说个有趣的事情。」 尚宛妗靠在软枕上,把锦衾拉上来连下巴一起盖住,只露着一张小脸在外面,显然是不想起床了。她就这么歪着问道:「什么有趣的事情?」 第297页 锦书道:「雀儿一大早来过了,给咱们送了消息来,说是二小姐一大早就被皇后娘娘叫进了宫。」 尚宛妗吃了一惊:「这么早?这会子早朝的百官还没下朝吧?」 第五十三章 锦书点头:「一大早就派了人来接呢……皇后娘娘自然不用起这么早的,应当是昨晚就已经吩咐好了的。武威侯夫人到底是皇后娘娘的手帕交,打小的交情呢,二小姐害得武威侯夫人丢了孩子,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明着不好欺负一个小娘子,却有的是发自搓磨二小姐。」 原来是要给自己的朋友讨公道!尚宛妗恍然大悟,然后失笑:「皇后娘娘把人叫进宫,最好是别让皇上给遇见了,不然到时候又是一场闹子。」 上一世尚宛仪也是差点儿进了宫,当时她刚被嫁给陆展沉做继室,齐宣帝在花朝节的时候看到了尚宛仪,尚宛仪生得娇弱如莲,说话又是细声细气的斯文,便入了齐宣帝的眼。齐宣帝都已经接见了尚知章,后来因为迎妃和她宫里的宫女接连诊出喜脉,齐宣帝不好伤了她们的心,这才歇了接尚宛仪进宫的心思。 如今迎妃和她宫女肚子里的孩子还要等一年多才来呢! 锦书笑着端了杯给尚宛妗润嗓子,道:「就算有闹子,那也闹不到咱们府上来,如今咱们可跟她们没有一丝半点儿关系了。」 主僕二人说了好一会儿话,尚宛妗才让锦书伺候自己起身。 锦书一边拧了热帕子递给尚宛妗擦脸,一边道:「这会子才秋凉,小姐就已经想赖在床上了,等冬天了可怎么办?」 「冬天里有炭啊!」尚宛妗丝毫不担心。 锦书失笑。 然后就见澍香进来了,她带了一身秋天白雾的寒气,锦书便道:「你快站在珠帘外面不要进来,小姐嫌冷呢!」 澍香一只脚已经跨进来了,整个人愣在那里有些茫然:「这什么时节,暑气才过去没多少日子呢,怎么就冷了……小姐别是染了风寒吧?婢子听说那君眉山山顶很是冻人。」 尚宛妗被逗乐了,捶了锦书手臂两下:「别听你锦书姐姐胡说,进来吧,你一脸急色,有什么事情吗?」 澍香这才进了内室,她手里还拿着一枝菊花和一把剪子,之前应当是正在剪花儿插花瓶里面。 澍香道:「有位韩七,说是要见小姐。」 韩七便是昨日韩九说的被锦王派来跟着尚宛妗保护的那个暗卫。倒不用亦步亦趋的跟着,平日里尚宛妗在家,他便如家丁一般吃住在尚家,等尚宛妗出门时,他才或明或暗的跟着保护。 因为还有一些交接工作,所以昨日傍晚,韩七并没有跟着一起来尚家,而是回了一趟锦王府。 应当是来报导的。尚宛妗心里想。 然后道:「你把人带到花厅去,问人用了早膳没有,若是没用,就从厨房端点吃的过去,若是用过了,就上茶水点心,我收拾好了便过去。」 澍香笑嘻嘻的答应着去了,她不知道韩七以后就跟着尚宛妗了的事情,心里还在嘀咕,那么普通的一个人,又没有说是什么身份,自家小姐怎么就让她这般上心点招待了。 过了会子,尚宛妗听到澍香来回禀,说给韩七上了一碗鸡汤面,便没有立即过去,而是自己也用了早膳,才慢悠悠的朝花厅走。 等尚宛妗到花厅的时候,韩七已经在喝茶了。 见尚宛妗进来,韩七二话不说就跪下来请安,倒把尚宛妗和锦书吓一跳……昨日只见了韩七赶车,倒不知道他是这般耿直的一个汉子。 尚宛妗忙把人让了起来,然后道:「我也不知道你们爷是怎么吩咐你的,你只管按照你家爷的吩咐做,若是在尚府吃住等各方面有不方便的地方,抑或是是有别的需要,或者跟我说,或者跟大爷说,不要闷在心里面。」 韩七面色平静的应了,心情却是极复杂的。 他们爷怎么吩咐的?他们爷今早特意把他叫到跟前,就吩咐了一句话:见她如见本王! 尚奚舟听着她这些话,却觉得她越说越不像话了。 怒道:「你这都胡说八道些什么!什么慧极必伤,我的妹妹自然会一辈子平平安安和和美美,人聪明是好事,哪里有那些歪门邪道的道理!」 尚宛妗愣了一下,然后失笑:「哥哥担忧这个做甚,我又不进官场劳心劳力,不过是嘴上说着玩玩罢了!」 「这种话岂是能够说着玩玩的?」尚奚舟脸色还是很难看,可回过神来又怕自己吓着妹妹了,嘆了口气,道,「我虽愚笨,却也知道官场不好混,妹妹给我点出来,后面该怎么做,我也有了数,岂是这点挫折就能打击到的?」 「妗姐儿,我还要给你挣一个锦绣前程出来呢!」尚奚舟道,「若是这么点事情就要妹妹说这种自伤的话来安慰,岂不是白活了这么多年!」 尚宛妗见尚奚舟是真的不喜欢自己说那些话安慰他,心情有些复杂,是她没有把握好分寸,因为上辈子的事情,把哥哥看得太软弱了。这辈子的尚奚舟明明出了什么事情都想挡在她面前的。 「是我不好,不该说这些。」尚宛妗笑着撒娇道歉,然后撇开这个话题,说起别的来,「今日韩七来了,他给锦王爷传了话,说锦王殿下已经去了东北那边……我猜着应当是顾家真的有问题。」 第298页 「有问题你也别管了。」尚奚舟皱了皱眉,「你不过是尚未及笄的小娘子,又不姓顾,当初娘亲出事,他们可照拂过你?先前做的那些,就当是替娘亲还他们了。」 尚宛妗有些惊讶,她诧异的看向尚奚舟,有些不解……尚奚舟是一个很重亲情的人,尚宛妗以为,跟武威侯府那边闹翻了之后,顾家便是他们唯一的亲人了,再加上三舅舅对他们甚好,尚奚舟对顾家那边不说掏心掏肺,也当尽心尽力才是。尚宛妗完全没有想到,尚奚舟会开口叫她别管了。 尚奚舟道:「当初已经说好了,等搬出了武威侯府,你就什么都不用操心,想做什么做什么。顾家人都健在呢,你再替他们劳心劳力,若是因此受了什么损伤,心疼的人又不是他们!」 他虽然不想断了母亲娘家那边的亲缘,可这一切跟妹妹比起来,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从被尚知章族谱除名那一刻开始,尚奚舟就时刻提醒自己,他们兄妹二人以后要相依为命了,尚宛妗除了他,再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人了。 尚宛妗对顾家那边的人,除了三舅舅,别人都无感。所以尚奚舟这么说,她便点头应了。 尚奚舟见状这才满意。 然后又说起锦王爷离开的事情来。 尚奚舟道:「今日五城兵马司衙门里大家对我那等态度,想来我跟他们打听世子府的事情,也打听不出来什么的,就算有人愿意开口,也多半是煳弄人的。如今锦王殿下走了,长邪上师的事情倒不能求他了。」 尚宛妗闻言也有些后悔:「是我不好,昨日我便应该当机立断的。」 「你思虑的那些也不是没有道理,这事怎么也怪不到你的头上。」尚奚舟安慰她,然后道,「若是实在没有办法,过几日休沐,我带着东西去拜访凌王世子,到时候进了世子府再见机行事。」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第五十四章 尚宛妗听了却并不愿意……长邪被困在了世子府,星机老人可是传说中老神仙一般的人物,都没有办法只得求到她身上来,可见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一点都不简单的。那世子府虽不至于龙潭虎穴,却也危机重重。尚宛妗不想哥哥去冒险。 可就这般放着长邪不管了,她也做不到。倒不全是为了长邪,主要是为了还星机老人那块好玉的人情。 于是尚宛妗只好道:「我想想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到时候若是还没有办法,哥哥再去拜访凌王世子吧!」 尚奚舟虽然有真才实学,可他也确实是走的韩阆的路子进的官场,他若拿着东西去拜访凌王世子,只怕有心人在背后就有得嚼舌根了。 跟哥哥道了晚安之后,尚宛妗就有些心事重重的回了自己的迎霜院……她不可能把自己的哥哥置于那样的处境,她不会让哥哥有机会去世子府的。 第二日一大早,尚宛妗便起床梳洗,她把丫鬟秋葵叫到屋子里来,吩咐道:「你去武威侯府传个口信,约武威侯夫人在天音茶楼见面,门房问起来,就说是夫人的手帕交知道她没了孩子心情不好,约她出来散心。」 尚宛妗难得亲自吩咐秋葵做事,秋葵觉得这事儿做妥当了,自己在小姐面前也长了脸了,忙答应着去了。 锦书看着秋葵有些急躁的背影,摇了摇头:「她性子毛躁,小姐叫她去,万一搞砸了可怎么办?」 「这么点事情若是搞砸了,就叫人牙子来买个机灵的使唤。」尚宛妗道,「你们都是熟面孔,她去才不会叫人怀疑。」 用了早膳之后,尚宛妗就带着锦书出了门,韩七询问是明跟还是暗跟,尚宛妗想着今日是要低调行事的,便叫他暗地里跟着。 尚宛妗同锦书先去了一趟余大夫的医馆,余万考问了她几个常识问题之后,才知道自己给她的那些医书,尚宛妗这几日都没怎么看。 余万想着她日子也过得艰难,便没有说什么指责的话,只劝她医书拿起来了,就不要放下。 尚宛妗虚心接受,然后买了一堆日常用来练手的药材,才跟余万告辞,出了医馆大门。 余万的医馆旁边是一家香料行,尚宛妗和锦书刚从医馆出来,就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进了隔壁的香料行。 锦书眼尖,当下就小声对尚宛妗道:「那人似乎是郑小姐。」 她说的是郑琬宜,当初刘轻葶死后没多久,刘家就找不到郑琬宜的踪迹了。不然刘家也不会因为颜太后的几句敲打就这么放过了尚宛妗。 尚宛妗也觉得那人似乎是郑琬宜,心里一动,又拉着锦书退回了医馆,站在门楣后面盯着隔壁香料行门前的空地看。 余万手里有病人呢,也不管两人做什么鬼,由着她们在那里站着。 没多一会儿,就见那个像是郑琬宜的女子从隔壁香料行走了出来,她身旁还跟着一个看起来甚是斯文的中年男子,两人站在香料行门前空地上说了几句话,女子上了马车走了,男子抬脚朝医馆走来。 看着中年男子朝这边走来,尚宛妗心里有如百虫噬心,一时之间手脚无力,动不了了。 尚宛妗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遇到陆展沉! 锦书见人已经过来了,自家小姐却跟失了魂一样,不由有些着急。这屋子里还有来看病的病人,锦书又不好把自家小姐扛走,只好往尚宛妗面前一站,挡住尚宛妗。 第299页 陆展沉一进医馆,视线就落在了尚宛妗主僕二人身上。他上辈子之于尚宛妗有如地狱恶魔,可在陌生人面前却是礼数周全的。 看出尚宛妗和锦书的异样,陆展沉犹如未见,一本正经的行了个礼,道:「唐突这位小姐了。」 然后抬脚朝负责抓药的学徒走去。 陆展沉的声音就像是厉鬼的喝声,让尚宛妗一下子回过神来。尚宛妗抿了抿嘴,什么都没说,抬脚就想先出了医馆,谁知腿脚发软,没有跨过门槛,一脚朝地上栽去。 锦书眼疾手快,忙把人拦腰抱住,然后扶着人上了马车。 马车里点了薰香,是上次去君眉山,在郦阳马车上闻到觉得好闻,提了一句,郦阳送给她的。 与别的香不同,这香点燃之后有一股野橘的香味,有提神醒脑的功效。 尚宛妗闻着这薰香,才慢慢恢復了思考能力。 陆展沉对她来说,就是所有噩梦的根源。尚宛妗以为这辈子自己不再是那个可怜的武威侯庶女的身份,就不会再见到他了。因为以为不会再见到,所以在触不及防之下见到,才会这么失态。 在马车里面坐了好一会儿,尚宛妗才有了知觉……她的手脚冰凉。 锦书见尚宛妗嘴唇发白,担忧得不行,急声道:「小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左右在医馆门前,咱们下去请余大夫给小姐把把脉好不好?」 「还在医馆门前?」尚宛妗声音干哑,「快走,快叫车夫走!」 就好像医馆里面有什么吃人的恶鬼一样!锦书不敢劝她了,只好道:「小姐别急,咱们这就走,这就走啊!」 然后大声吩咐外面的车夫赶车。车夫问道:「锦书姑娘,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锦书低头对尚宛妗道:「小姐,咱们不要去天音茶楼了好不好?咱们回家去!」 尚宛妗摇了摇头:「我没事,一会儿就好了……咱们去天音茶楼。」 今日遇到陆展沉是突发道意外,被上辈子的人和事影响也就罢了,总不能再因为那些破事就放着长邪的事情不管。 锦书只好先跟外面的车夫道:「去天音茶楼。」 然后倒了一杯热茶给尚宛妗喝,见尚宛妗脸上终于有了血色,这才稍稍放心了一些。 尚宛妗素来内心坚韧,今日遇到陆展沉,若不是因为毫无准备,也不会被吓成这样。等马车到天音茶楼门前停下来时,尚宛妗已经恢復如常,从面色上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她刚刚经歷了怎样的惊惧。 一进茶楼,报了武威侯夫人的名头,掌柜的就亲自带着尚宛妗和锦书去了包房……钟雪盈已经到了,正低声跟雀儿说些什么,神色看来并不怎么好。 见尚宛妗和锦书进来,钟雪盈脸色稍霁,对着她们点了点头,又等掌柜的亲自推荐了茶水点心,尚宛妗主僕二人点了,掌柜的退出去之后,才开口道:「宛妗小姐今日找我来是想我在侯爷面前替你哥哥求情?你知道的,我在侯爷面前向来说不上话。」 她嘴里这么说,看表情却知道,她心里并不是这么想的。 她以前在尚知章面前确实是说不上话,可自从被尚宛仪推了一把失去一个孩子之后,尚知章不知是心里愧疚,还是惧怕她的娘家,对她纵容了许多,她在武威侯府也多了不少话语权。 钟雪盈早就打听清楚了,尚奚舟靠着锦王爷的关系进了五城兵马司,却混得并不如意。她以为尚宛妗今天找她来是想求她让侯爷出面打声招唿……尚知章这个侯爷虽然手里没什么实权,却不至于连一个小小的五城兵马司都不给他面子。 第五十五章 之所以会故意那么说,不过是因为心里记恨当初尚宛妗不肯干脆利落的把药给她罢了。 尚宛妗一眼就看出她心里在想什么,也不生气,笑着点了点头,道:「我知道夫人在侯爷面前说不上话,还不如顾姨娘呢,怎么会拿哥哥的事情来为难夫人呢!」 钟雪盈听了这话一噎……她并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想要尚宛妗像自己当初哀求她一样哀求自己啊! 可这话又无从解释起。看着尚宛妗那张笑眯眯的脸,钟雪盈觉得可恨极了。 咬牙切齿道:「既然不是为了这件事情,宛妗小姐今日把我叫出来做什么?」 「我的丫鬟不是跟武威侯府的门房说了么……难道侯府的门房没有替我家丫鬟传话?」尚宛妗一副诧异的样子。 丫鬟传话……丫鬟说了什么?知道她孩子没了心情不好,约她出来散心。 钟雪盈有些恼:「你明明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尚宛妗点头:「我知道啊……可是你没有心情不好吗?」 钟雪盈愣了一下。然后就听到尚宛妗继续道:「尚宛仪就这么轻易的被放过了,你难道不恨吗?连皇后娘娘都不能替你报仇呢!」 被尚宛仪害得滑胎的事情虽然是假的,可被她们母女害得再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却是真的,这是不共戴天之仇,是个女人都忍不了。 尚宛妗一提,钟雪盈果然就怒了:「我有什么办法,她有靠山,我总不能亲手去杀了她吧!」 因为滑胎这件事,尚知章对顾盼雪母女二人不满到了极点。可因为韩怀瑾心悦尚宛仪,尚知章能够冷落惩罚顾姨娘,却不能动尚宛仪,只知道叫她要胸怀宽广以德报怨。 第300页 她再也不能有孩子了,还指望她以德报怨? 武威侯府众人皆道钟雪盈因为失去一个孩子坐稳了侯府夫人的位置,钟雪盈却知道自己是亏大发了。 尚宛妗看了钟雪盈一眼,意味深长道:「男人心,海底针,凌王世子今日心悦尚二小姐,谁能保证明日一定能继续心悦尚二小姐?武威侯当初对顾姨娘可谓是宠爱有加,如今不也照样败在了夫人的石榴裙下?」 尚宛妗对韩怀瑾的了解不多,唯一知道韩怀瑾的软肋就是尚宛仪。她的本意是让钟雪盈把她说的话透露给尚宛仪,小娘子嘛,心里一慌,就会闹腾起来。 尚宛仪心里不安了,韩怀瑾自然要安慰尚宛仪。长邪若真的在世子府,韩怀瑾的精力在尚宛仪身上放得越多,在长邪身上就放得越少,到时候她自己能找到办法联繫上长邪。 谁知钟雪盈恨顾盼雪和尚宛仪恨得久了,听了尚宛妗这句话,立马有了自己的想法。 尚宛仪因为有凌王世子护着,所以尚知章不会动她,她若是让人勾走了凌王世子的心,岂不是就能冤雠得报了? 钟雪盈心知尚宛妗与她不是站在一边的,两人只是脆弱的合作关系,因此这个念头一起,她内心激动,面上却丝毫没有显露出来……她要瞒着尚宛妗。 两人凑在一起,除了顾盼雪和尚宛仪母女,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尚宛妗见目的达到,便打算结帐回去了。 谁知钟雪盈却叫住了她,道:「昨日有个僕人来武威侯府找你,说是主家姓苏,穿得破破烂烂的,看起来倒不像是大户人家使唤的下人,倒像是哪里来的乞丐。」 她跟尚宛妗说这个,是带了分看好戏的心态的。 尚宛妗皱了皱眉:「主家姓苏?」然后扭头问锦书,「咱们可认识什么姓苏的人家么?」 锦书一时之间没有想起来,道:「或者认识吧!」 尚宛妗转头问钟雪盈:「夫人可知那人去了哪里?」 钟雪盈脸上笑意更深:「好巧这人是遇上我了,要是遇上府里其他人,还不知道说些什么呢!你知道的,我平日里最是怜老惜贫,见那乞丐连双像样的鞋子都没有,如今天儿又冷了起来,就赏了二两银子。」 尚宛妗见她脸上的笑,神色便冷淡了下来,道:「夫人有善心,锦都城的乞丐们日后有福了。」 钟雪盈本来是想气尚宛妗的,结果反而被噎,她冷笑道:「我想着一个乞丐找上你一个小娘子终究不好,便让人去兵马司找你哥哥了。怎么,你哥哥昨晚回去没有跟你说吗?」 找上小娘子不好,找到哥哥当值的衙门去就好了? 尚宛妗登时大怒,嗤笑一声:「夫人是忘记当初求药的苦处了吧?」 然后带着锦书转身就走。 出了门,上了马车,锦书还很愤愤不平:「婢子看,那武威侯府人根本就是故意的!大爷在五城兵马司当值已经受尽委屈了,这么一闹,别人当面背面,还不知道说大爷多少闲话呢!」 锦书说着就有些后悔:「小姐当初就该由着她被顾盼雪母女给坑害了!」 尚宛妗怒火在心头,可面前只有锦书一人,便发不出火来了,只道:「等哥哥回来了,先问问再说。」 等到尚奚舟下值回来之后,尚宛妗便把事情跟尚奚舟说了。然后问道:「昨日有人去衙门找哥哥吗?」 尚奚舟有些诧异:「并没有人来找我。」 然后又道:「钟雪盈对你素来没有什么好心,会不会是她故意骗你的?」 「大概是吧!」尚宛妗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钟雪盈就算是想骗她,也不会用这么没头没脑的事情。再说因为之前药的事情,钟雪盈心里虽然不满她,却也不敢明着得罪她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尚宛妗一边让人关注着那个主家姓苏的下人,一边让人关注着世子府那边。 转眼便是秋深冬来,早些日子她还愿意出门去会郦阳,如今她只愿意抱着小手炉蹲在炭盆子旁边。 蹲在炭盆子旁边也不无聊,旁边蹲了澍香,往炭盆子里面丢了板栗、红薯、山芋……都煨得喷香,一个一个扒拉出来剥给尚宛妗吃。炭盆子的边沿上放了几个福桔,烤得桔子皮焦黄酥软,满室桔香。 世子府那边她想尽了办法也没打听出什么消息,她上次跟星机老人说了自家住在哪里,这么长时间,星机老人却从未找上门来。至于那个主家姓苏穿得像乞丐的僕人,也再无音信。 事后尚宛妗和锦书偷偷猜测过,那人可能是彭州苏家的人。苏家跟她们家是邻居,她小的时候和苏家的儿子是玩得极好的,听锦书说,苏夫人把她当自己的女儿看待,她母亲死后那些日子,多是苏夫人照拂她。 尚宛妗失了忆,对苏家是半点儿记不起了的。可她离开彭州的时候,苏夫人送她的那些锦缎,到现在都还没有用完,在库房里面堆着。 苏家人来锦都了吗?若是来了,苏家不说是泼天富贵,却也是殷实人家,他家的下人怎么会一副乞丐打扮?若是没来,千里迢迢派一个下人来锦都找她一个小娘子做什么? 可那人若不是彭州苏家的下人,尚宛妗和锦书也实在想不起来还认得哪个苏家了。 尚宛妗自个儿脑子里胡乱琢磨着。 她没了以前待在北方的记忆,在她的记忆里,她一直是一个怕冷的人。这样冷的天里,最舒服的就是守着火盆子暖暖和和的。 第301页 第五十六章 若是有火盆子,和剥烤栗子的澍香,就算脑子里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事情,也算不得什么烦人的大事了。 尚宛妗看着时辰,快到了尚奚舟下值的时候,于是扭头吩咐锦书带人去尚奚舟的院子里把房间里的火炉升起来。 也不知道是惯例,还是被兵马司的人整了,眼看着天越来越冷了,尚奚舟反而被分配了巡城的事情,每日都要在寒风里冻一冻。尚宛妗心疼得很,却别无他法,只能给尚奚舟多准备几件厚衣裳……昨儿个她还见尚奚舟的手上生了冻疮。 锦书刚应了,打算出去,就见尚奚舟满身寒气走了进来……说来也怪,锦都城这么冷,却连片雪花都不曾下过。 尚奚舟怕把寒气带给了尚宛妗,在外面取了斗篷,跺了跺脚,才走了进来。看着一地的栗子壳儿红薯皮,笑道:「妗姐儿,你这是不打算吃晚膳了?」 尚宛妗这才发觉自己有些饱了。 尚奚舟笑道:「回来的路上遇到一个老丈卖野兔,就买了回来,已经拿给厨房处理去了……你这会子吃饱了,待会儿香辣兔丁可怎么办?」 尚宛妗撇了撇嘴:「待会儿……待会儿我就饿了。」 然后起身迎着尚奚舟坐下,拉着尚奚舟的手看了会儿,对澍香道:「你把我今日做的治冻疮的药拿来给大爷抹上。」 见澍香去了,才扭头问尚奚舟:「哥哥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尚奚舟闻言,脸上就带了喜色:「你猜怎么着?你及笄礼的全福人,哥哥已经找好了!」 下个月就是腊月,尚宛妗是腊月里生的。 尚宛妗有些吃惊:「哥哥找的谁?那时节,大家都要准备家里的年货和年礼了,还要操心祭祀的事情,再加上……谁愿意来做正宾?」 被尚知章族谱除名,大家虽不至于联合起来排挤兄妹二人,可忙年礼的时候还愿意往上凑的却是没有。 尚宛妗及笄礼的有司和贊者都已经找好了,都是自告奋勇要来的,柳媞媞想要给尚宛妗做贊者,可郦阳长公主早就开了口,她不敢跟郦阳长公主争,就转口说要做有司。 在大家眼里,柳媞媞是尚宛妗的至交好友柳姣姣,所以她此举大家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有尚宛妗心里有些不得劲。 若说柳媞媞以为自己是柳姣姣,所以想跟她这个好友亲近,那她之前对尚宛妗的冷漠算什么?要亲近何至于等到现在! 可她若知道自己不是柳姣姣……这里面的文章就多了。 左右要等及笄礼的时候人来了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尚宛妗把事情放在心上之后,便不再琢磨此事。 倒是正宾,需要找全福人,兄妹二人打听了一个多月了也没有找到合适的。 「妗姐儿你猜猜看是谁。」尚奚舟心里高兴,就起了逗弄自家妹妹的心思。 尚宛妗才不惯她这毛病,把小手炉放在一边,拿了个绣玉兔的昭君套拢手,笑道:「哥哥找的人肯定是极好的,既然找到了,我也不必操心了,只等到时候哥哥来帮我办这个及笄礼。」 她看着尚奚舟笑容微僵,心里偷乐起来。 然后正色问道:「昨日让哥哥打听锦王的消息……如何了?」 韩阆当初离开锦都的时候,说一个半月之后便会回来。可如今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还不见人影。就连韩七,都不知道韩阆那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她担心三舅舅,也担心韩阆。 她是见识过郦阳和外祖母发病的,五石散这东西有多害人,她心里清楚得很。若是正常人,还会慑于锦王爷的恶名,不敢轻举妄动,可若是被五石散控制了心智的人呢? 这么久还没有消息,尚宛妗担心三舅舅和韩阆会吃亏。 尚宛妗担心的,也是尚奚舟担心的。尚奚舟心里想的,比尚宛妗想的还多一点。他担心自己现在手里尚无实权,锦王爷若是这个时候出了事,自己带着妹妹出府单过,不但没有让妹妹过上好日子,反而害了妹妹。 他先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又怕妹妹担心,故作轻松道:「锦王什么样的人,只有他让别人吃亏,没有别人教他吃亏的!三舅舅跟他是站在一边的,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尚宛妗点了点头,沉吟了一番,道:「长公主今儿个来信说她这几日都住在挽月别庄,我明日还是给长公主下个拜帖吧……她是锦王爷妹妹,又当今皇上宠溺,总比咱们知道得多的。」 这就是要去套郦阳长公主话的意思了。 尚奚舟的心情变得有些难以言喻……他总觉得自家妹妹跟长公主殿下相处得也太随便了些。 可又没有别的法子!尚奚舟只好道:「你……若是长公主殿下不愿意说,你也别强求,我好歹算是锦王爷的人马,再打听打听,总能打听到的。」 他怕长公主回过神来,被自家妹妹给惹恼了。 「我都醒得的。」尚宛妗乖巧答应,给尚奚舟宽心。 尚奚舟这才松了口气,准备开口继续说正宾的事情,谁知还没开口,尚宛妗先说话了。 「哥哥在外面待了一天,这一身的衣裳又冷又硬,快回去换了吧!等换了衣裳,咱们差不多就可以用膳了。」 「哦。」看来妹妹是真的对正宾是谁不感兴趣了,尚奚舟心里觉得有些失望……他回来的一路上都在想,妹妹知道正宾是谁后会有多高兴……他想让妹妹知道,哪怕离了武威侯府,他也能让她过得很风光。 第302页 尚奚舟在尚宛妗面前向来不会掩饰自己的表情。一步三回头的就要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自家妹妹噗嗤一乐。 笑着问道:「哥哥给我找的正宾是谁呀?」 尚奚舟整个人顿时精神起来:「也不知今儿个运气怎么这么好,巡城的时候遇到永平伯世子,与穆世子同行的还有位夫人。问起你的笄礼什么时候办,到时候想来观礼。」 尚宛妗想了想,道:「那应当是红蜡夫人了。」 跟在永平伯世子身边的,要么是红蜡夫人,要么是洗翠夫人,她跟洗翠夫人都没怎么说过话,会问起她笄礼的,也只有红蜡夫人了。 尚奚舟哦了一声,继续道:「我跟她说了时间,然后红蜡夫人问正宾请的哪位,我说尚在商量中。穆世子夫人便说,她婆母永平伯夫人素来热心,又喜欢你,想要给你做正宾。」 永平伯夫人出身虽然算不上极好,可在锦都城的夫人太太中很有威望,丈夫对她好,儿子媳妇又孝顺,今年更是添了一对双生孙子和一个孙女,也算得上是全福人了。 尚宛妗因为跟永平伯府的风水冲撞,所以去年赏冰宴之后就再也没去参加过永平伯夫人举办的各种集会。倒没想到永平伯夫人这个时候居然愿意帮她。 永平伯夫人虽然热心,却不是喜欢给自己找事的人,许多人想请她做正宾都请不来呢! 尚奚舟道:「妹妹要是觉得永平伯夫人可以的话,明儿个妹妹便从库房挑些东西去永平伯府拜谒伯夫人吧,免得失了礼数。」 第五十七章 他又想起自家妹妹怕冷,不爱出门来。 便改口道:「算了,这事儿本该家里长辈来做,不该让你亲自去……等过几天我休沐,我亲自去拜谒永平伯夫人,请她来给你做正宾。」 尚宛妗失笑:「咱们这样的情况,理应我亲自去请才是。哥哥堂堂男儿,去说这事也不好开口。哥哥放心,明儿个我便带着拜帖和拜礼去永平伯府。」 尚奚舟见她说得没有丝毫勉强,这才笑着点了点头。 尚宛妗心里一热:「谢谢哥哥。」 「自家哥哥有什么好谢的。」尚奚舟装了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心里却是软得一塌煳涂……他家妹妹真乖巧! 第二天一大早,尚宛妗就派人往挽月山庄送了拜帖,跟郦阳约好后天去别庄见面。然后自个儿带着礼物上了永平伯府。 自从上次在永平伯府「魇着」了之后,提起永平伯府尚宛妗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下意识的就不想去永平伯府。 可这次不去不行,她要请人家来做她的正宾,不亲自登门拜访,未免太没有诚意,而且显得人家永平伯夫人上赶着来了。若真是这样,她在锦都城女眷圈子里面,也不必混了。 马车都已经停在了永平伯府门口,尚宛妗心里依然有些忐忑不安。她怕自己像上次一样……这回她身边可没有一个长邪能够提醒她了。 于是她下马车之前对锦书千叮咛万嘱咐:「等下我若是有什么不对劲,你就使劲儿掐我人中,千万别怕我疼,就怕我不疼。」 锦书哭笑不得,她知道尚宛妗在担心什么,不由得安慰道:「又不是龙潭虎穴,小姐怕什么……你今儿个身上带着老神仙给的玉呢!」 尚宛妗隔着荷包捏了捏里面的玉,正是星机老人给的那块,不由得有了些底气,带着锦书下了车,朝着永平伯府走去。 走了两步,她自己也觉得自己刚刚如临大敌的样子有些好笑,忍不住噗嗤一乐。锦书在旁边看着,觉得小姐这一笑,轻松了不少。 永平伯夫人是个讲规矩的人,虽然来客只有尚宛妗一个小娘子,她也梳妆之后在会客的花厅里面见的她。 叙罢闲话,尚宛妗说明来意,永平伯夫人果然笑眯眯的应了……她待尚宛妗的态度,犹如去年尚宛妗刚到锦都城时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这让尚宛妗心里感动了一瞬。 永平伯夫人留她在永平伯府用午膳,说话十分亲切:「你哥哥在当值,你家里又没有别人,回去多无聊,不如在我府上陪我用了午膳再回去。」 她说着瞪了一眼在自己跟前伺候的红蜡夫人,道:「你不让你家两个小丫头来咱们府上了,今儿个好不容易妗姐儿来了,你可得给我把人留住!」 红蜡夫人比上次见圆润了许多,许是因为生了孩子的关系,整个人越发散发着一种柔和的光芒。 她哭笑不得,道:「母亲这话好没有道理,哪里是媳妇不让她们过来,实在是四妹进了宫,身不由己哪能想出来就出来的,三妹定了亲,被我娘拘在家里学规矩呢!您知道的,三妹那个人最是调皮,跟泥猴儿一样。」 「早先母亲您还嫌她们两姐妹烦,心心念念的想着妗妹妹呢!」红蜡夫人看了尚宛妗一眼,笑道,「妗妹妹你可要留下来用午膳,不然我婆婆可要说我这个做媳妇的不孝了。」 红蜡夫人在永平伯夫人面前的态度,比上次见面要亲和随意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般小心翼翼不敢行错踏错半步了。 尚宛妗想,对女人来说,安身立命的果然是孩子。钟雪盈因为「没了」一个孩子,让尚知章逐渐偏向于她,红蜡夫人因为生了一对双生儿子,风头就逐渐压过了只生了一个女儿的洗翠夫人。 第303页 尚宛妗笑道:「伯夫人留我用午膳,是宛妗的福气呢,宛妗若是拒绝,岂不是成了不知道惜福的人?」 她这话逗得永平伯夫人笑得打跌。 红蜡夫人笑道:「好口才,好口才,这才是我的好妗妹妹。」 尚宛妗一边抿着嘴儿笑,一边心下狐疑……红蜡夫人对她这般热情,是对她和柳姣姣柳媞媞二人之间的龌蹉完全不知,还是别有心思? 尚宛妗几乎已经认定了红蜡夫人此举别有心思,谁知直到离开永平伯府,红蜡夫人对她的态度依然没有丝毫的不妥。 大约柳媞媞失忆了没想过找她,柳姣姣自己做了一堆煳涂事不敢找她,再加上红蜡夫人之前一直在安胎保孕,所以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吧! 尚宛妗心里想着。 第二天尚宛妗去了挽月山庄,谁知她还没有开口问郦阳韩阆的行踪呢,郦阳先问起她来了。 尚宛妗看了看郦阳,心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郦阳却似是随意的问道:「你也担心我六哥吗?」 尚宛妗正心惊韩阆是不是真的在东北出了事情呢,郦阳这么一问,她一时之间没想到郦阳的用意,胡乱点了点头,问道:「我记得去年锦王爷也是年前赶回锦都城,如今眼看着要到年关了,锦王爷怎么也要赶回来吧?」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郦阳嘆了口气,「他赶不回来,母后怕是不高兴,到时候又要传出一个不孝的名声了。」 然后她看着尚宛妗笑道:「往年只有我一个人担心六哥,今年你陪着我一起担心,我心里很高兴。」 尚宛妗这才觉察到有些不妥……这话要是被外人听到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担心一个非亲男子,像什么话! 可她看着郦阳脸上的笑,否认的话又说不出来……她不忍心。 朝廷上的事情她虽然看不通透,却也猜得出来,郦阳心里盼着她六哥赶紧回来过年,朝堂上下更多人是盼着韩阆回不来了呢! 或者说,韩阆每一次离京,除了郦阳,别的人只怕都盼着韩阆死在外面。 尚宛妗这么一想,心情越发不好,对郦阳道:「锦王爷运筹帷幄,定然能在年底赶回锦都城的。」 「对呢!」郦阳听她这么说,也来了精神,「六哥说不定还赶得及你的笄礼呢!」 这话听着有些怪异,她要韩阆赶得及她的笄礼做什么!又无从反驳,只好强调道:「锦王爷一定能赶得及回锦都过年。」 日子一天比一天冷,听说北方有些地方发生了雪灾,朝堂里的朝臣们吵得不可开交。可灾情不等人,最后还是三位阁老大臣联名推举了一个人押送赈灾的银子前往灾区。齐宣帝得以分忧,心情大好。 郦阳的愿望却没有实现……直到尚宛妗笄礼当日,依然没有韩阆的消息传回来。 【卷四完】 『命定成妃 卷五/作者:霜降』 『内容简介: 尚宛妗觉得锦王韩阆就是个呆瓜,明明是大齐朝最受宠的亲王, 追求她的方法却这么傻,不只放下身段帮她摘果子、烤红薯, 竟还送她拿来陪葬的玉蝉当及笄礼,把她的婢女气得半死, 直以为是逐他们兄妹出族的尚家人在咒自家小姐死, 只有她知道这玉蝉和他是一对,更是他「生同衾,死同棺」的告白, 偏偏她被喜欢她庶妹的凌王世子像疯狗一样咬着不放, 啧,这个和她争得不死不休的庶妹还真找了个大靠山, 为了韩阆的将来好,她只能忍痛退还他一片真心, 毕竟凌王世子在上辈子当上皇帝,她不想韩阆捲入更多麻烦, 哪知韩阆死缠烂打不肯放弃,在得知她「知先机」后, 宁愿不要她帮助也要她平平安安,甚至不惜放弃手中权势, 就在她挣扎犹豫是否接受他心意时却意外发现, 找她和韩阆麻烦,让韩阆失了圣心的皇亲国戚里头, 竟也有一个「知先机」的重生者…… --------------------------------------- 《命定成妃 卷五》作者:霜降 《命定成妃 卷五》女主角:尚宛妗 《命定成妃 卷五》男主角:韩阆 第一章 当初颜太后亲口说要来参加尚宛妗的及笄礼,如今不知道是因为韩阆不在锦都,还是她撮合两人的念头已经淡了,颜太后并没有亲临,只派了宫女太监前来送礼。 六颗半个婴儿拳头大小的南珠闪红了在场不少人的眼,给尚宛妗攒了不少面子,再加上贊者是尊贵的郦阳长公主,有司是准状元夫人,尚宛妗虽然离开了武威侯府、被尚家从族谱除名,这成年的大事却是一点都不含煳。 武威侯府那边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倒是长兴侯府这些与尚宛妗有过来往的,都派了人来观礼。 这三进的宅子有些小,酒席摆不开,及笄礼结束之后,兄妹二人就请了大家去回味楼吃宴席。回味楼那边是早安排好了的,主子们摆了两桌,下人们摆了两桌,菜品丰富,考虑到了每一个人的喜好,更何况还有永平伯夫人和郦阳长公主在,气氛自然是极好的。 等从回味楼出来,送大家上了马车之后,尚奚舟和尚宛妗兄妹二人也上车回府。 尚宛妗喝了两杯薄酒,脸颊有些发红。尚奚舟便同马车夫一起坐在车辕上,把车厢里面的座位让给尚宛妗躺一躺。 第304页 等回到家,尚奚舟正要吩咐锦书伺候小姐小睡一会儿解解酒,就见澍香一脸欢喜的迎了上来,禀报导:「大爷、小姐,今儿个可是有件大喜事!」 尚奚舟心情好,嘿嘿笑道:「今儿个的大喜事,可不就是你家小姐的及笄礼吗?」 「这自然是大喜事!」澍香激动道:「还有一桩别的喜事……彭州那边来人了!」 尚宛妗一下子清醒了几分,把头从锦书肩膀上抬起来,问道:「是檀莓和檀乐来了?」 自从被除名,那彭州的祖宅跟她和哥哥就一点关系都没有了,檀莓和檀乐却是娘亲留给她的人,她们的卖身契都在自己手里呢!如今搬出来,他们兄妹二人身边也缺得力的人手,她便给彭州那边传了消息,让玉伯做主,将娘给她在彭州置办的庄子都卖了,然后带着檀莓和檀乐进京。 听锦书说,澍香以前和檀莓关系最好,见她这般兴奋,尚宛妗第一反应就是檀莓和檀乐已经到了锦都。 「这倒不是。」澍香笑嘻嘻的道:「玉伯怕要开春才带着檀莓和檀乐来这边呢,是大爷来了!」 大爷?尚宛妗扭头看了眼自家哥哥,有些不明所以。 锦书却是想到了,拉了拉尚宛妗衣袖,笑道:「澍香说的应是苏家的大爷,小姐以前冬天总喜欢跟着一起出去打猎的。」 尚宛妗闻言想起来,原来是他……她手里还有一把苏家大爷送的匕首呢! 尚奚舟和尚宛妗兄妹二人,一个年幼就跟着尚知章去了西北边关,一个失了忆,可两人对苏家印象却是极深的,他们的库房里面,如今还堆了许多苏夫人准备的上好布料呢,一些是日常用的,而一些珍稀布料是早就言明以后给尚宛妗做嫁衣的。 苏家人对自家妹妹照顾有加,尚奚舟也想见见苏家的人,于是问道:「人呢?在花厅吗?」 澍香忙摇了摇头,道:「苏家大爷留下了一个盒子,说是给小姐准备的及笄礼物,他说大爷和小姐今儿个宴请定然要喝酒,他待在这里反而让大家操心,所以留下礼物就回去了,说明日再来。」 尚奚舟和尚宛妗都点了点头。苏家人考虑得太周到了些。 尚宛妗忽然想起上次钟雪盈说的那个人来,于是问道:「苏家大爷跟以前相比,有什么不同?」她倒不是嫌贫爱富,是怕苏家遇到了什么难处不好意思跟她说。 澍香想了想道:「这才一年多的时间,苏家大爷与以前并没有多少不同,就是看起来清隽了许多,说是前两个月去了一趟极北猎熊。」 猎熊!这个苏家大爷不简单,极北的熊可跟普通的熊不一样,个个皮毛结实,一枪刺下去未必能见血,性情还很暴烈!尚奚舟心里有些佩服。 尚宛妗想的却是,难道苏家真的有难处了吗?不然为什么要大老远的跑到极北去猎熊?她虽不知道极北的熊有什么不同,却也知道,此行一定是极其兇险的。于是中午喝的那几杯酒彻底醒了,忙问道:「还有什么不同吗?」 澍香想了想,「别的倒没有了,看着还跟以前一样精神,穿着打扮也是照旧,说话也跟以前一样带了三分笑意。」 那就是苏家没事了?尚宛妗总算安了点心,她虽然不记得苏家,心里却是感念苏夫人对她的好的。 尚奚舟在一旁道:「妹妹问澍香能知道多少,左右明儿个苏家大爷还要上门。」 「你也叫苏家大爷……听说他比哥哥小一年,哥哥可以叫他一声贤弟的。」尚宛妗笑道。 锦书在一旁打趣,「小姐还说大爷呢!小姐以前一口一个栩之哥哥,这才一年,不也生分得改口叫苏家大爷了!」 尚奚舟最是护着妹妹,闻言立即道:「妗姐儿是小娘子,改口不是生分,是知礼仪。」 锦书笑道:「是婢子说错了,大爷您是堂堂男儿,千万不要跟婢子计较。」 尚奚舟哪里不知道锦书是故意在挤兑自己呢,锦书素来老成持重,平日里最是稳妥,今日会跟他开这玩笑,当是尚宛妗及笄礼顺利,她高兴过了头,所以言语才有些随意,他堂堂男儿,才不为此计较生气呢! 这么一闹,尚宛妗也没了困意和酒意。 尚奚舟最近得了个人叫李广林,很有些才华见地,见李广林孤家寡人落魄得很,尚奚舟便把他安排在外院的一个厢房,让他跟在自己身边。 尚宛妗让哥哥去跟李广林讨论正事,自己带了丫鬟们将今日大家送来的礼一样一样的登记入册入库。 最先看的,便是苏栩之送来的及笄礼物,那是一个花纹古朴精緻的木雕盒子,盒子用的是上好的红豆杉木,面对这样的盒子,就算是做出买椟还珠的事情来,也是值得原谅的。 锦书打开了盒子,尚宛妗凑上去一看,竟是一套上好的羊脂玉首饰——莲花簪、鲤鱼钗、步步生莲的步摇、芙蓉出水的华胜……一看就是同一块玉打造的。 这份礼很不简单,就是不知道这份礼是苏夫人的意思,还是苏栩之的意思……尚宛妗心神微凝。 「小姐?」锦书见尚宛妗盯着那一套玉制首饰发呆,有些诧异,「可是有什么不妥?」 尚宛妗摇了摇头,让人收了起来,自己亲自在帐册上记录下来。 然后是郦阳长公主、永平伯府、长兴侯府、柳媞媞等一干人送的东西,都一样一样的登记入册。 第305页 最后桌子上剩下一个巴掌大小的小盒子,也是雕花的木盒子,用的却是比红豆杉木还要贵重的紫檀木。这上好的紫檀木有多贵?一两黄金未必买得来一两! 尚宛妗吃了一惊,问道:「这紫檀木盒子是谁送来的?」手笔未免大了点,她需要记下来,下次好给人家还礼。 锦书盯着那紫檀木盒子看了半天,才看出来那盒子外面雕的是桃子,只是雕工不是很好,像是学徒的手笔。她摇了摇头:「不记得了。」然后笑道:「这盒子上竟雕了桃子……又不是祝寿。」 尚宛妗又问一旁帮忙的澍香、澍荷,「你们有印象吗?」 澍荷立马道:「婢子一直关注着呢,大家送的都是大盒子,没有谁特地送这么个小盒子来……莫不是跟别的东西一起拿来的?」 紫檀木的盒子一打开,就见里面规规矩矩的放着一枚小巧的玉蝉。玉是极品的好玉,比苏栩之送来的羊脂白玉还要好,温润光华,隐隐有玉灵之气。蝉的雕工很好,一看就是大师手笔,每一笔都恰到好处。 可是,有谁及笄礼送玉蝉的!满屋子的主子下人看到都有些吓傻了! 锦书怒道:「莫不是武威侯府那边使坏?小姐,他们这是在咒您呢,咱们不能放过他们!」 当初百般忍让,只是为了求一条生路,如今已经不是武威侯府的人了,还怕他们作甚?武威侯府实在是欺人太甚!玉蝉是生人的配饰,更是死人的葬玉,人死了之后含在嘴里的东西,岂是能够当成及笄礼物送的?送的人到底是什么居心! 锦书这话一出来,满屋子的丫鬟婆子都义愤填膺起来,有人嚷着要去请大爷来为小姐讨回公道,有人嚷着要把自己府外的亲戚都叫来给小姐撑腰。 尚宛妗眉头微蹙,她不顾锦书的不贊同,伸手就把那玉蝉用手指拈起来看。 第二章 锦书看着自家小姐葱白的纤纤玉指捏着那精巧细緻的玉蝉,看起来是有些相得益彰……她也不得不承认那玉蝉做得好,然而,那是玉蝉! 尚宛妗先将大家安抚下来,然后盯着那玉蝉看了半天才道:「这应当不是武威侯府那边送来的东西,武威侯巴不得离我和哥哥越远越好,尚二夫人跟我没有深仇大恨,犯不着整我,尚老夫人是个节俭的,哪里捨得这么好的玉?至于武威侯夫人,这会子正跟尚二小姐斗法呢,也是顾不上咱们的。」 「不是武威侯府找事儿,那是谁故意要给咱们添堵?」锦书问道。 尚宛妗摇了摇头,「未必是给咱们添堵……若是存了给咱们添堵的心,何必花这么大的手笔,送这般好的玉蝉来?」 她这话一出来,众人都语塞。 最后,尚宛妗道:「这事儿不必跟大爷说,免得也给大爷添堵。玉蝉照旧装在这紫檀木盒子里面,我就没有听说过送礼不留名的,早晚有人找上门来,到时候咱们自然知道对方是什么用意了。」 内宅的事情向来是尚宛妗说一不二,她一开口,大家立即应了。 而在尚宛妗及笄礼之后,距离除夕只有不到一旬的时间了,她上辈子跟着陆展沉,因为身上肩负着「试毒」的特殊重任,所以家里的琐事都被陆展沉交给了文姨娘打理,像是准备年货、年礼、祭祀这样的事情,尚宛妗是完全没有接触过的。 这辈子的尚宛妗才过第二个年,同样没有接触过,幸好家里只有兄妹二人,事情不多,就算出了什么岔子,哥哥也不会怪她,再加上如今沈嬷嬷一心在她面前钻营,想要回到以前的地位,在很多事情上都是尽心尽力。 沈嬷嬷是跟着尚宛妗的娘料理过这些事情的,所以虽然是第一次,尚宛妗还是把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 或许是因为她纪律严明,又或许是因为现在的尚家比武威侯府人口少了许多,尚宛妗冷眼看着今年各种东西的採买、宅子的打扫、吃食的准备、祭礼的准备等,都要比去年在武威侯府要井然有序得多,这让她心里非常满意——原来自己也是能管家的! 虽然如此,尚宛妗仍有心事压着,她目前最忧心两件事情,一是及笄礼的第二日,苏栩之并没有如他自己所说那般来府里相见。 尚奚舟担心苏栩之出了什么事情,借着巡街到处打听他的消息,可打听来打听去,什么都没有打听到,他甚至拜託了陶牧南帮忙,却依然没有消息,苏栩之就像是凭空出现在锦都城,又凭空消失不见了一般。 让尚宛妗忧心的第二件事情,则是眼见着年底了,锦王韩阆还是没有从东北回来。她没有韩阆的消息不说,韩七也没有韩阆的消息,甚至郦阳长公主也没有韩阆的消息,若不是韩阆身分特殊不可能无声无息的在外面出事,尚宛妗几乎以为他吃了什么大亏回不来了。 据郦阳长公主说,颜太后已经在宫里发了大火,说是等韩阆回来,一定要给他娶一门媳妇儿拘着他,免得他不分时候到处乱跑。 二十三糖瓜黏,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炸豆腐,二十六炖羊肉,二十七杀只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 大年初一的白日,尚奚舟带着尚宛妗出门去看庙会。 尚宛妗没看过庙会,胸口碎大石的、喷火的、卖糖葫芦甜糕面人儿的、套圈的、踩高跷的、舞龙耍狮的……她看花了眼,暂时忘了对苏栩之和韩阆的担忧。 第306页 等到入了夜,尚宛妗还有些睡不着,忽地听到外面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澍香去看了,回来说是有客来了,大爷已经前去迎接。尚宛妗心里诧异,叫澍香再去看看,等澍香再回来,才知道是数月不见的锦王殿下终于出现了。 韩阆不是个委屈自己的人,正月里天冷,他身着锦帽貂裘,锦绣华服衬着白净的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娇养的小公子。明明是星夜兼程赶回的锦都城,整个人看起来却没有一丁点的狼狈与憔悴。 尚宛妗问明哥哥是带着韩阆去书房了,忙抱了小手炉前往书房,等她到的时候,见韩阆同尚奚舟正端坐着不说话,不由得有些诧异,「你们这是怎么了?」 看到心心念念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韩阆眼睛一亮,然后往自己身旁的椅子一指,笑道:「快,快来坐着等。」 尚宛妗以为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下意识的在韩阆指的椅子上坐下来,然后才问道:「等什么?王爷此行可还顺利?」 自然是不大顺利的。韩阆心情有些不好,他本来预计在尚宛妗及笄之前一定要赶回来的,谁知道东北那边拔出萝蔔带出泥,五石散的事情竟然跟他的四哥有关,一番斗智斗勇,才耽搁了这许久的时间。 这事儿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再加上许多的证据还未收集齐全,韩阆便不打算这会子说出来,于是对尚宛妗第二个问题避而不答,回答起第一个问题来,「我带了好茶回来,名字叫雪上香,据说全天下只有一株茶树可以采这雪上香,一年只能得二两新茶。丫鬟烧水去了,咱们等着尝尝这雪上香的滋味。」 大晚上的喝茶?尚宛妗抿了抿嘴,没有说话,她也有些好奇一年只得二两新茶的茶叶喝起来是什么味道。 尚奚舟问道:「王爷是什么时候到京城的?」 「刚到啊!」韩阆心不在焉的回答道,他目光落在烛台上,看似盯着烛台出神,实则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尚宛妗。 几个月未见,她身量似乎又长了一些,以前只能到他肩膀的,现在约莫到下巴了吧,她手里抱着一个小手炉,应当是很怕冷……他记得锦王府的库房里面有一块暖玉,倒可以送过来给她平时把玩;身上的衣裳似乎是锦都城今年冬天的新花样,绣着疏梅落花…… 尚宛妗见韩阆扭着头对着自己这边出神,心里有些别扭,可他的视线又是落在她身侧的烛台上,倒让她不好说什么,于是顺着尚奚舟的话问道:「王爷没有回锦王府,直接过来了?」 「嗯,有事情跟奚舟兄商量。」 韩阆眉眼里含了温和的笑意,尚宛妗从来没有见过这般神情的他,不由得有些发愣,她觉得今晚的锦王有些不大对。 尚奚舟没有注意到两人之间的异样氛围,听了韩阆的话,惊讶道:「什么事情这么着急?这个时辰外面已经宵禁了,城门也关了,王爷是怎么来的?」 韩阆见尚宛妗有些不自在了,怕把人吓跑了,才轻笑一声扭过头跟尚奚舟说话,「本王什么时候进城还要看小小城门官的脸色了?」 话音刚落,就见韩平安从外面走了进来,面瘫着一张脸接过韩阆的话,道:「爷是翻城墙进来的。」 「王爷还会翻墙?」尚宛妗和尚奚舟都有些吃惊,不是说锦王不会武吗? 「王爷不会,属下会。」 韩平安话一出来,大家更加愕然,锦王殿下则觉得自己在心上人面前失了面子,瞪了韩平安一眼。 韩平安不说话了,默默的把两本帐册模样的东西放在韩阆面前。 屋子里本来就只有两个人伺候,锦书见状,立马把人都带了出去,自个儿亲自在门口守着,而尚奚舟和尚宛妗的目光都落在桌子上,有些凝重。 韩阆道:「这是从东北得来的帐册。」 「什么帐册?」尚奚舟问道。 韩阆冷笑一声,「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是五石散的出入帐册。」 这话一出来,尚奚舟和尚宛妗登时起了一身冷汗。 韩阆去东北是为了查顾家,这帐册难不成是在顾家找到的?那顾家可是犯了株连九族的大罪了! 韩阆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立即解释道:「东西不是直接从顾府找出来的,你们放心,顾府有顾吟风呢!」 尚宛妗问道:「王爷是为了这帐册才会回来得这么晚?」 「也是也不是。」韩阆道:「这帐册有些蹊跷,我在那边找了两个擅长做假帐的人研究,都没有看出其中的端倪,看来看去,都觉得像是普通的贩卖米面的帐册。」 尚奚舟便道:「三舅舅走南闯北做生意,他见过的帐册比秀才念过的书还要多,王爷是否让三舅舅看过?」 「自然是看过。」韩阆摇了摇头,「也看不出错来。」 韩阆看了眼尚宛妗,然后道:「这事儿已经不仅关系到郦阳,更是关系到天下安生,我不能拖下去……所以今晚来找你们看看。」他主要是想找尚宛妗看看。 第三章 韩阆素来是自负的人,他以前觉得自己是天下唯一的聪明人,演个戏就把文武百官耍得团团转,后来看上了尚宛妗,就觉得尚宛妗和他是天下唯二的聪明人。这帐册他看不出端倪来,尚宛妗或者可以。 尚奚舟和尚宛妗一人拿了一本帐册看了起来。 韩阆光顾着盯尚宛妗去了,见她蹙起了眉头,心里便有些得意。自己看上的人果然是最好的,一眼就看出了这帐册里面的不对劲。 第307页 又等了好一会儿,尚奚舟放下了手里的帐册,尚宛妗才皱着眉头把帐册放回了桌子上。 韩阆问尚宛妗,「可是看出了什么?」 尚宛妗本来指望哥哥说两句,谁知道锦王一开口就问了她,不由得讪笑,道:「我今儿个才知道人家做生意的帐册原来长这个样子,比起我平日管家用的那个帐册,似乎详尽了许多。」 韩阆愣了一下。 尚奚舟解释道:「妗姐儿以前没见过帐册呢!」 她上辈子是不受待见的庶女,自然没有人教她这些,后来做了陆展沉的继室,陆展沉需要她随时帮他试毒,所以是不让她管家的。重生回来这一年多,一直忙着自救,更没有功夫学这些。或许以前在彭州的时候,她娘教过她这些……可惜失忆,一併忘了。 韩阆闻言,立即道:「原来是第一次看帐册……一眼便看出它记得详尽,妗姐儿果然聪慧。」 尚宛妗觉得臊的同时,更多是心底的狐疑——她就说锦王爷今天很不对劲! 韩阆扭头问尚奚舟,「奚舟兄看出什么来了?」 尚奚舟摇了摇头,然后道:「没有比这更严谨的帐册了,我离开彭州十几年,对那边也不怎么了解……东北的米面生意很好?」 韩阆有心把尚奚舟培养成左膀右臂,所以尚奚舟拜的那个先生,在秋闱之前,教尚奚舟写文章,在秋闱之后,便是教他经世致用的东西了,如何看帐自然也是教过的。 这米面帐册的流水,都快比得上锦都城最大的一家绸缎庄的流水了。 尚奚舟又道:「若是多几本,找几个精通这个的多琢磨些日子,总能看出端倪,就这么两本,只怕难,即便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也找不出规律来。」 韩阆听了这话,眼神一凛,却没有办法,毕竟就这么两本帐册,已经费了他许多的力气,差点儿就回不来锦都城了。 半晌,韩阆道:「东西先放在这里……有一位张娘子,看这个很在行,明日我让她来你们府上,对外面就说是请来做帐房的。这帐册……若说还有人能够找出端倪,约莫也只有她了。」 尚宛妗闻言好奇,便把心里对韩阆的诧异放在了一边,问道:「这位张娘子这么厉害?」 韩阆见她感兴趣,便介绍道:「她娘是滕州有名的女财神,她爹死得早,家里又没有男丁,这位张娘子从小就跟着她娘学做生意。谁知道年方十八遇人不淑,嫁了一个人渣,吃尽了苦头,连家业都被婆家哄骗了去。她娘出意外没了,我帮她报了仇,她便跟我来了锦都,帮我打理暗地里的生意。」 尚奚舟在一旁皱了皱眉头,「娶了人家的姑娘还要骗人家的家财,这位张娘子的婆家未免也太不要脸了。」 韩阆嗤笑,「穷厉害了的人,自然是把黄白之物看得比命还重要了。」 尚奚舟扭头看了一眼自家妹妹,自家妹妹已经及笄,再过三四年也要嫁到别人家去了,他可要好好给他妹妹把关,免得像张娘子一样嫁错了人,人财两失。 尚宛妗抿了抿嘴,不再问张娘子的事情,而是问道:「王爷为何不把帐册带回锦王府?留在这里,岂不是……」 「自然是有非留在这里的理由。」韩阆强调了一句,「我进城之后,连王府都没有回,就直接过来了。」 尚宛妗脸色一白,眼睛的余光看到哥哥想发问,忙拉了一把尚奚舟的衣袖,正色道:「王爷放心,等张娘子来了,我就说让她帮我看看库房的登录册子,把人留在迎霜院,定不会让旁人知晓这帐册的存在。」 「如此甚好。」韩阆点了点头,他就知道尚宛妗能够明白自己的意思。然后扭头看了眼已经燃了三寸长的蜡烛,不得不开口告辞,「我先回去了,韩七先留在你们府上,有什么事情,让他来找我。」 他这话一出来,尚奚舟和尚宛妗立即明白,韩阆是在赶时间,他想让人以为他进城之后就直接回了锦王府,不曾来过尚家。 「王爷,我送你出去。」尚奚舟起身。 韩阆下台阶的时候,挂在腰上的五蝠络子往旁边一晃,露出下面一块小巧精緻的玉来。尚宛妗眼尖,那么小的一块玉,她看得清楚分明——是一只玉蝉。 尚宛妗勐地拉住了尚奚舟,道:「哥哥,你衣裳穿得单薄,我送王爷出去吧!」 之前屋子里有暖炉,尚奚舟还不觉得冷,这会子出了门,就有些寒凉了。 韩阆自然是更愿意尚宛妗送自己的,于是道:「奚舟兄留步,我正好有事情跟妗姐儿说。」 尚奚舟便点头让尚宛妗送客了,左右有丫鬟跟着,这里到大门口也没几步路。 等出了尚奚舟的院子,尚宛妗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她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来。「王爷腰间那块玉似乎有些来头。」 韩阆点头,「自然是有来头的,统共只得了婴儿巴掌大小的一块,找玉匠雕了两只玉蝉……你怎么没挂在身上?」 尚宛妗听了这话,额头青筋直跳。什么叫她怎么没挂在身上?她刚刚看到这个玉蝉的时候,就知道跟自己及笄时得的那块是一样的,她第一反应就是那玉蝉是韩阆送自己的,可又想不到他送这玉蝉给自己的目的,本以为开口问了,韩阆会敷衍或者避而不答,谁知道他竟然承认了! 第308页 有的时候跟韩阆打机锋是没有用的。尚宛妗顿住了脚,问道:「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韩阆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 丫鬟手里提的琉璃灯是新的,亮得很,两人面对面都能够看到对方唿出来的白气。 「我什么意思?」韩阆一只手缩在袖子里面,捏着里衣的袖口。他紧张的时候便是这样,只是面上看起来比尚宛妗要镇定许多,「你这么聪明,自然猜得到我是什么意思。今天时间不对,等正月初八……不,等正月初六,我让郦阳来请你去报国寺里上香。」 尚宛妗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到韩阆飞快道—— 「我不想为难你,所以给你几天时间考虑,你不要急着答应我,也不要急着拒绝我,咱们到时候再说,好吗?」 尚宛妗本来是要拒绝他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韩阆一番话给堵了回去,等她再次准备开口时,韩阆已经带着韩平安飞快的出了尚家大门,消失在夜色里。 「小姐……」在旁伺候的锦书惊怒之后,冷静下来,道,「婢子看,锦王殿下似乎不是开玩笑,这下该如何是好?要不……让大爷拿主意?」 尚宛妗脸色不是很好,「哥哥必然不会答应的。」 「那咱们跟锦王殿下好好说,殿下说不想为难您,咱们好好跟他说,他必然不会纠缠下去的。」锦书道。 「他不为难我?」尚宛妗终于忍不住,满脸怒气的嗤笑一声,埋怨道:「他这还叫不为难我?他若不说后面那话,我刚刚就已经把人给拒绝掉了。给我几天时间考虑?说得好听,不过是想让我拿几天时间考虑能不能承受拒绝他的后果罢了!他怎么这么霸道!」 「锦王殿下怎么能……」锦书的话戛然而止,「大爷……」 尚宛妗转身,就看到尚奚舟披了件兔毛斗篷、脸色铁青的站在距离她三步远的地方。 尚奚舟看着自家妹妹气得胸口起伏甚大,知道她是不高兴的,哪里还捨得责备自家妹妹,开口就道:「我去跟锦王殿下说。」说完这句,又忍不住骂了一声,「他也好意思!你才十五岁,他也好意思开这个口,要不要脸!」 尚宛妗本来很生气的,结果哥哥这句话一出来,她整个人就懵了一下,胸口的不快一下子烟消云散,若不是脸绷得紧,几乎都要笑出来了。其实自己也不是十五岁啊,她多活了一辈子,单从年龄上来说的话,韩阆是吃了亏的。 至于尚奚舟,他明白韩阆不是他们能够招惹的人,更何况韩阆那边一堆烂摊子,妹妹若是嫁给了他,明显是要操心受累的,他才不愿意让自己妹妹后半辈子过得提心弔胆,他要亲自去帮尚宛妗拒绝了韩阆。 第四章 尚宛妗也没怎么细思就答应了下来,她怕稍微迟疑一下,自家哥哥就气成红脸关公了。 回了迎霜院之后,尚宛妗才发觉自己心跳得很快,跟上辈子那韩骆双说要娶她的时候不一样,她当时一心想着只要嫁给他就可以逃离牢笼一般的生活,心一样跳得很快,却一点儿都不慌张,可自己现在回了闺房,都一口气喝了两杯冷茶,依然心慌得厉害。 锦书怕她坏了肚子,忙把冷茶给提走了,让小丫鬟去厨房提壶热水来。 尚宛妗不理锦书抢了自己的茶盏,转身就去了梳妆檯,把那个紫檀木的小盒子找了出来。 这盒子上面的桃子,大概是韩阆自己雕的了……不过,为什么要雕桃子呢?又不是什么几十大寿! 想到之前韩阆跟自己「商量」要在锦王府种桃林的事情,尚宛妗脑子里灵光一闪,然后脸一黑——她想起来了!之前有一次在鹤鸣院遇到韩阆,自己恶趣味发作,送了他一个没熟的桃子,难不成他在那个时候就看上了自己? 尚宛妗摇了摇头,觉得不像。脑子里面一团乱麻的她打开了紫檀木小盒子,指尖落在玉蝉上,只觉温润极了。 她好奇韩阆为什么会看上自己、烦恼该如何拒绝韩阆,却丝毫没有怀疑韩阆的真心。他那样骄傲的一个男人,不屑利用一个小娘子的感情,何况她尚宛妗也没有地方需要韩阆费这么大心思来利用。 再说了,那玉蝉……明显是一对,韩阆身上佩戴的那个玉蝉的绳子,看起来有些老旧,应当是随身佩戴很长时间了,他送这玉蝉,分明是「生同衾,死同棺」的意思。 尚宛妗抿了抿嘴,转头看到身后的锦书,便把紫檀木盒子盖上,递给了她,道:「你让人给哥哥送过去,让他拒绝锦王殿下的时候,把人家的东西还回去。」 锦书接了过来,迟疑着问道:「小姐要拒绝锦王殿下是因为小姐不喜欢锦王殿下,还是因为嫌弃锦王府一堆麻烦事?」 尚宛妗失笑,「你当你家小姐是谁?还有资格嫌弃人家呢!」 听她说这话,锦书就不高兴了,当即道:「小姐说得不对,也就是小姐及笄在年关前,等这正月十五一过,且等着吧,咱们府上的门槛,铁定被媒婆给踏破了。小姐生得好看又有本事,凭什么不能嫌弃锦王殿下了!」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这锦都城的小娘子,不愿意嫁给锦王殿下的,估计能从锦王府排队排到君眉山呢!」 尚宛妗愕然的看着锦书,完全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锦书说得起劲,又补充了一句,「他都二十多岁了呢,小姐您才十五岁!」 第309页 尚宛妗被她说得哭笑不得,只好道:「你这话跟我说说也就罢了,让人家知道了,还不笑掉大牙!他是人中龙凤,只是不适合我罢了,等哥哥跟他说妥了,这事儿,以后就不要再提了……至于喜不喜欢、配不配得上这些,哪里是你一个还没有配人的姑娘好说的?」 锦书收好了紫檀木盒子,才道:「小姐不想提,婢子便不提了。不过咱们府上就只有小姐和大爷,再没有别个能操心小姐大事的人了,大爷是男子,再心疼小姐,也没法面面俱到,要选一个什么样的姑爷,小姐自己平日里也要多琢磨琢磨才成。」 尚宛妗见她越说越没边儿了,忍不住用手掐她胳膊内侧的嫩肉,「你再跟我说这些话,我便让哥哥换个人来伺候我。」 锦书见尚宛妗是真的恼了,忙收住了话题不再说这事儿,倒了杯温水,加了安神的糖膏,化开了给尚宛妗喝,然后伺候她洗漱。 看着尚宛妗上了朱床、盖好了被子,她才出去让外面当值的丫鬟把紫檀木盒子给尚奚舟送去。 第二日一大早,尚奚舟就拎着东西前往锦王府,众人都知道他是韩阆手下的人,所以就算知道他去了锦王府,也只当他是赶着去送礼拍马屁,并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 韩阆昨晚回来,宫里定然已经知道了消息,尚奚舟担心自己去得晚了,韩阆就被叫到宫里去,进了宫少不得要安抚颜太后,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果然,他见到韩阆的时候,韩阆正在用早膳。 韩阆见了他,笑道:「你再来迟一刻钟,本王就要进宫了。」然后问道:「这么早来,有什么急事?」 尚奚舟摸出那个紫檀木盒子,双手呈放在韩阆面前的桌子上。 「什么矜贵的东西,还要单独……」韩阆看清楚桌子上的东西之后,声音戛然而止,脸色变得无比难看。「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压抑着自己的怒气。 尚奚舟别的事情上可以让步,唯独在尚宛妗的事情上硬气得很,沉声道:「我也想知道王爷是什么意思!」 「她让你还给我的?」韩阆瞪向尚奚舟,「是你的意思,还是她的意思?」 韩阆的表情实在难看,尚奚舟想了想,若说是妹妹的意思,万一韩阆迁怒恨上了妹妹,只怕以后妹妹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于是道:「是我的意思,我希望妗姐儿未来的夫君是一个平凡一点的人。」 韩阆一听这话,心里的不快就消散了大半,道:「不是她的意思就好,妗姐儿本就出众,一个平凡的男人如何能够护得住她?不说别的,单说对上怀瑾,都讨不到好去。」 尚奚舟闻言,皱了皱眉,「凌王世子总不至于为了尚宛仪来为难妗姐儿。」 「那可未必。」韩阆道。 尚宛妗自从早上尚奚舟去了锦王府之后,就一直忐忑着,等她强作镇定用完早膳,却听门房过来禀报,说是苏家大爷来了。问清楚来的是彭州苏家的苏栩之,尚宛妗忙让人把他请到花厅,自己换了一身衣裳前去会客。 刚走到花厅门口,就见里头的苏栩之穿了身动物皮毛做的衣裳,看起来很是粗犷,不像汉人,倒有些夷族人的风姿。他的腰间别了一把弓,身后背着一个箭筒,一副打猎的装扮。 尚宛妗悄悄吩咐澍香,「你去大门口等着,大爷一回来,就让大爷过来。」 澍香答应着去了,尚宛妗才抬脚走进花厅。 一见来人,苏栩之勐地站起身,笑道:「妗妹妹,许久未见,倒是比之前高了不少。」 尚宛妗福了半礼,道:「和苏家哥哥也许久未见了,伯母在彭州可还好?」心里却有些犯嘀咕,锦书说自己以前很喜欢跟这位苏家哥哥玩,她便以为苏栩之长了副讨小孩子喜欢的样子,如今一看,满脸的大鬍子,一张脸被遮住了半张,看起来实在有些凶神恶煞,不过他的眼睛倒是很柔和温顺。 「她很好,就是挺想念你。」苏栩之嘿嘿笑道:「前几日收到母亲的来信,信里面还问起你。」 尚宛妗想了想,问道:「苏家哥哥多早来的锦都城?可是有什么要事?」 「来了有一段时间了,是有一些事情要处理,母亲叫我顺便来看看你。你兄妹二人离开武威侯府的事情我没有跟母亲说,免得她担心。」 他这话一出来,却令尚宛妗心里生疑。既然苏夫人很是牵挂她,又总在信里提起她,而苏栩之来锦都城这么久,为什么今儿个才来与她见面? 及笄礼那日他来了便走,约好第二日再来也不见踪影,可见不是真的想与她见面……是遇到了什么难处,还是在彭州的时候他便很不喜欢她? 这般想着,尚宛妗便婉转问道:「苏家哥哥腊月里说好再来的,第二日哥哥在家等了一日,都没有等到你,心里担忧极了。苏家哥哥可是遇到什么麻烦?」 「皇城乃天子脚下,能有什么麻烦?」苏栩之笑道:「只是担心你们兄妹二人事务繁忙,不好来打扰你们罢了。」 头一天约好第二天见面,现在却说怕打扰,所以第二天就不来了?苏栩之找的藉口未免也太敷衍了些!尚宛妗心里生了气,抿了抿嘴,不说话了。 苏栩之却似是未察觉般,问道:「你哥呢?」 尚宛妗语气冷淡,「哥哥出去跟人谈事情了,苏家哥哥若是想见哥哥,只怕还要等一会儿。」 第310页 苏栩之哦了一声之后,便不再问尚奚舟的事情,而是问起别的事情来,「母亲来信说,檀莓和檀乐已经卖了彭州的庄子,不日就要跟着玉伯进京,人可到了?」 尚宛妗摇头,然后问道:「苏家哥哥问这个做什么?」 「母亲身边的陪房,游大娘,你还记得吗?她跟着檀莓檀乐一起进京了。」苏栩之道。 尚宛妗自然不记得什么游大娘,心里更是好奇,苏夫人的陪房进京来做什么? 第五章 不等尚宛妗开口问,苏栩之就又开了口,「妗妹妹可认得右将军秦元霸家的秦小姐?」 这话问得唐突,尚宛妗本来就是心思多的人,结合苏栩之前后的话,心里立马有了猜测。 苏栩之今年也十八、九岁了,苏夫人让自己的陪房进京,只怕是为了他的婚事,也不知道苏夫人看中了谁?但苏栩之应是看中了秦椒的妹妹秦幼毓,秦幼毓比她大一个多月,也是刚及笄不久,苏栩之之前拖拖拉拉不肯来尚家,是因为秦家人不待见尚家人,如今得了苏夫人的信,听说游大娘跟檀莓檀乐进京来,心里着急了,这才急忙来要人了。 尚宛妗也是见过秦幼毓两面的,长相虽然有些普通,却很有才华。秦元霸在边关杀敌,秦夫人身体不好,秦椒又一心读书想要谋个一官半职,秦家上下全靠秦幼毓一个小娘子打点,虽说秦家人不待见尚家人,秦幼毓却从没有在小娘子间中伤过尚宛妗。 苏家是彭州的大户,听说族里也是有人功名加身,苏栩之跟秦幼毓也算是门当户对。 尚宛妗心里纵然有些不高兴,倒是愿意看着他们好的,于是道:「苏家哥哥现在住在何处?檀莓和檀乐至少也要到二月才能到锦都来,到时候见了游大娘,我再通知苏家哥哥。」 「二月啊……那便不必了,二月说不定我已经回去了。」苏栩之看着尚宛妗欲言又止,想了想,又提起之前送的及笄礼来,「上次送的那套头面,是我母亲准备的,她把你当自己的女儿,你不要见怪。」 挺好的一套头面,花样子好,玉也好,她为什么要见怪?尚宛妗有些莫名其妙。 苏栩之继续道:「你这一年多来,在武威侯府也吃了不少的苦,我都听说了。如今离了侯府,有奚舟在,你以后总能好过点,以后……要保重。」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面有丫鬟道:「大爷回来了!」 尚奚舟匆匆走了进来,见到苏栩之,他脸色稍霁,却见苏栩之站起身来,似乎准备离开,忙道:「苏兄,奚舟回来得晚,怠慢了苏兄,还请不要见怪。」 苏栩之却往旁边一让,道:「无事。」然后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弓,「我就不久留了,跟人约好了要去打猎呢!」 尚奚舟一脸懵,尚宛妗和锦书也有些茫然。 刚刚不是还在问尚奚舟去哪里了吗?现在人回来了,怎么才说一句话就要走了啊? 苏栩之要走,尚奚舟本想挽留,尚宛妗却拉了尚奚舟一下,由着人走了。 送人出了门,尚奚舟才一头雾水的问道:「怎么回事?」 尚宛妗拉着他回了迎霜院,让锦书在门外守着,然后才低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 因为韩阆的事情,尚奚舟意识到自家妹妹已经是可以说亲的大姑娘了,在尚宛妗的事情上一下子变得警惕了许多,等妹妹说完,他立即道:「在彭州的时候苏夫人对你那么好,这个时候派陪房来锦都,而不是将苏栩之叫回去,该不会是存了让苏栩之娶你的心思吧?」 「怎么会……」尚宛妗渐渐消声,突然意识到哥哥这话也不是没可能,这样,苏栩之为什么要跟她强调苏夫人把她当女儿看,为什么及笄礼雕的是荷花图样,便说得通了。 她抿了抿嘴,续道:「苏家哥哥喜欢秦幼毓,苏伯母的心思,咱们只当不知道吧。」 尚奚舟点头,「自然是当不知道。年前的时候,别人邀了我和秦椒一起喝酒,那人想给秦椒的妹妹做媒,秦椒却说他妹妹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怕是苏栩之自个儿跟秦家说好了。既然这样,他们就是求着你嫁到苏家去,我也是不同意的。」 这倒是尚宛妗没有想到的,她吃了一惊,然后道:「既是如此,等苏夫人那边一松口,便是一桩好姻缘。」 尚奚舟嗯了一声,然后神色复杂的看着尚宛妗,迟疑了一下,开口道:「秦小姐只比你大一个多月。」 尚宛妗抬头看向尚奚舟。 尚奚舟道:「你的亲事……你怎么看?照我说来,若是没有秦小姐在里面,苏家是极好的,苏夫人喜欢你,苏栩之人看着还不错,苏家家风也好,算得上一个选择。可如今……」 尚宛妗多聪明的人,她听尚奚舟这么一说,立马觉察到了他的不对劲,开口就道:「哥哥觉得苏家不错,是因为苏家远在彭州,跟锦都城隔着千山万水吧?」见尚奚舟吃惊的看向自己,落在尚宛妗眼里就成了默认,她皱了皱眉头,「锦王殿下到底跟哥哥说了什么?」 「就知道瞒不过你……」尚奚舟苦笑着把那个紫檀木盒子放在尚宛妗身旁的锦杌上,闷声闷气的道:「妗姐儿,长邪上师的事情,我计画了几次去凌王世子府上,都没有找到机会,后来你叫我不必去了……是不是因为你想了别的法子得罪了凌王世子?」 第311页 「为何这么说?」尚宛妗皱了皱眉头。她不让尚奚舟去,是因为钟雪盈那边的进展很好,她没想到钟雪盈也有些手段,也不知道她跟钟夫人说了什么,钟夫人竟亲自去找了韩怀瑾,说要把钟雪盈的庶妹嫁给他。 韩怀瑾自然是不同意的,可这事儿却被尚宛仪知道了,成了尚宛仪心里的一根刺。若钟雪盈那边再努力一点,自己就有办法找到凌王世子那的破绽了。 尚奚舟道:「锦王殿下说,凌王世子在查你。」 「查我?」尚宛妗皱眉,「怎么可能!」 锦都城谁不知道钟雪盈入门之前就跟她不对盘,钟雪盈庶妹的事情,韩怀瑾怎么也想不到她身上来才是,查她做什么? 尚奚舟道:「我一心盼着你以后不要再操心这些事情,我知道我的妹妹是聪明的,可天下聪明人多了去。妗姐儿,你到底做了什么让凌王世子盯上了你?告诉哥哥,哥哥心里也好有个数。」 「锦王殿下到底怎么跟你说的?」尚宛妗眉头皱得死紧,「我并没有出手,凌王世子就是身边有诸葛武侯,也不该……难不成他是听了尚宛仪的话,要帮尚宛仪报仇?」 「若是尚宛仪挑拨,何苦等到现在?」尚奚舟不信。 尚宛妗心情烦躁起来,「那便是锦王殿下危言耸听。」 「他危言耸听做什么?锦王殿下对外名声不好,咱们却是知道一二的,他再浑,也浑不到拿话来吓我,逼我同意你们的亲事!」尚奚舟看着尚宛妗,语气有些重,「妗姐儿,凌王世子在锦都为质,威望却不减他几个兄弟,可见是一个有手段的人。你以后……远着他些吧!」 尚宛妗自然知道韩怀瑾是一个有手段的人,若是没有手段,上辈子也不会登基为帝了。她心里依然不肯相信韩怀瑾是因为钟家庶女的事情怀疑到她的头上来,可如尚奚舟所说,韩阆又不是会故意拿话来吓唬他们的人,于是抿了抿嘴,道:「那长邪上师——」 「长邪上师的事情我已经跟锦王殿下讲了,以后由他来操心,你就别管了。」尚宛妗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尚奚舟打断了。 不知怎么的,尚宛妗心里升起一股怒火来,她理智上知道自己是因为韩怀瑾生的气,可韩怀瑾又不在这里可以给她出气,对哥哥说话就有些口不择言起来,「哥哥还说锦王殿下不是拿话吓唬你逼你同意亲事,如今哥哥可不就是在这件事上让步了?」 尚奚舟本来态度有些严厉,一听尚宛妗这话,立马就觉得自家妹妹受了委屈,放软了语气,解释道:「妗姐儿,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生气……」他低头看到锦杌上放着的那个紫檀木盒子,也觉得自己这个哥哥做得很不称职,情绪变得低落起来,「我虽然把玉蝉拿了回来,但并没有要把你嫁给他的意思……」 顿了下,尚奚舟接着道:「锦王殿下说,这玉蝉由我还给他,他不甘心。妗姐儿你若实在不喜欢,初六可以亲自还给他,到时候他一定不再为难你。」 尚宛妗知道自己是迁怒,心里也很不好受,见尚奚舟没有怪她,有些愧疚又有些高兴,她看向尚奚舟,「锦王殿下亲口这么说的?」 「自然是他亲口说的。」尚奚舟看着尚宛妗,有些忐忑,「妗姐儿,这玉蝉……你是要还给他的吧?」 「那可不一定!」尚宛妗心情骤然好了起来,故意吓唬尚奚舟,「说不定我见这玉蝉万中无一,心里喜欢,就留下来了呢!」 哄走被吓到了的哥哥之后,尚宛妗看着锦杌上的紫檀木盒子发愁。 锦书看着那紫檀木盒子,道:「小姐,婢子把它收起来,放在首饰匣子里?」 第六章 放在首饰匣子里岂不是每天都要看到,多糟心啊!尚宛妗脱口而出,「别……你放柜子里吧!」 锦书点头应了。 尚宛妗心里想着刚刚尚奚舟说的那些话,韩怀瑾在查她,她是信的,可要说韩怀瑾打算对她动手,她无论如何都不信。钟家庶女的事情算不到她的头上来,她离开武威侯府之后就跟尚宛仪形同陌路,韩怀瑾来对付她,岂不是吃饱了撑着?难不成韩阆说这话真的是为了吓唬他们兄妹二人? 这么一想,尚宛妗又有些生气——那玉蝉,等初六见了面,就还给他吧! 另一边,因着今天是大年初二,城里的商铺酒楼都是歇业的,韩怀瑾与人约好见面,满城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最后便把人约到了赌坊。毕竟赌坊和妓院这两个地方,除了国丧期间,平时都会开门做生意。 这家六合赌坊是韩怀瑾暗地里的产业,他亲爹娘又不在锦都,只要他人不离开锦都,当今圣上便不会管束他,再说,大年初二进赌坊,比起大年初二才进宫见颜太后的韩阆,实在算不得什么。 苏栩之一进六合赌坊,便有人不动声色的来给他引路,把人带到了里间。 谁也想不到赌坊中会有一个如此干净整洁典雅的房间,不像是赌坊老闆休息的地方,倒像是哪个官老爷的书房。 苏栩之一抬头就看到笔架后面坐着一个人,锦衣华服,面容清俊,却有些憔悴。 「世子爷。」苏栩之纳头便拜。 他做事素来有些江湖习性,韩怀瑾最不喜欢的便是这一点,往常苏栩之还会注意着些,今日他的心思全留在了尚府,一时不察,忘了。 第312页 韩怀瑾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问道:「如何?尚宛妗可答应了?」 苏栩之抬头看了韩怀瑾一眼,却见韩怀瑾正死死的盯着自己,吓了一跳,她忙低下头来,掩饰住自己的表情,闷声闷气道:「尚大小姐是深闺小姐作风,自个儿是不会应下这事的,属下见了尚奚舟,话刚到嘴边,就被拒绝了。」 深闺小姐作风?自个儿不会应下别人的求亲?可上一世韩骆双说要娶她,她不是答应得挺欢快的吗! 韩怀瑾眉头皱得死紧,重生回来,他发现许多事情都跟以前不一样了,有些无关紧要的也就罢了,偏偏尚宛妗和尚宛仪身分的对换,让他实在无法放下心来。而她们姊妹俩中改变最大的,便是如今的尚宛妗。 韩怀瑾沉吟了一番,道:「你家与她渊源颇深,若是让你母亲出面提亲,会如何?」 「属下不知……属下没有妹妹,母亲喜欢小姑娘,又跟顾夫人交好,所以心里一直把尚大小姐当自己的亲女儿看。」苏栩之心里惊涛骇浪,他不知道世子爷为什么非要他娶妗妹妹,可他知道世子爷是在算计妗妹妹。 母亲早跟他说过,妗妹妹命苦,小小年纪就没有了娘,若是嫁到别人家去受了委屈都没地方说,还是娶回来给他做媳妇放心,所以他这么大年纪了都没有跟谁家姑娘说亲,就是为了等尚宛妗及笄。 可眼下这种情况,苏栩之怎么敢让韩怀瑾知道自己母亲的打算! 「起来吧!」韩怀瑾心里嘆了口气,他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虽然明知道苏栩之在这件事上没有尽心,却不能苛责他以免让追随自己的人寒了心。他随手指了一个椅子,「坐。」 见人坐下,韩怀瑾便问道:「帐册如何了?」 苏栩之有些诧异,「帐册不是都交给世子爷手下的君先生了吗?」 「交给君先生了吗?是本世子记岔了。」韩怀瑾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这等重要的事情也能记岔?苏栩之觉得有些惊奇,再看韩怀瑾一副头疼的样子,更是好奇起来。明明事情进展顺利,世子爷到底在为什么烦恼? 韩怀瑾自然也觉察到自己的不对劲,最近君先生对他的状态有些不满,早上的时候两人才起过争执,不欢而散。他心里知道孰轻孰重,想了想,还是开了口,「最近状态不是很好,过几日就好了,到那时什么事都好了。」 苏栩之识趣的点了点头,什么也没有问。 正月初六,一大早郦阳长公主便派了马车来接尚宛妗。 尚奚舟虽然得了韩阆的保证,可到底还是担忧的,本想要跟着妹妹一起去了,最后还是尚宛妗跟他再三保证,一定把玉蝉还给韩阆,他才作罢,毕竟这次没有出城,且报国寺香火鼎盛,寺里又有武僧,比起其他寺庙来说安全干净许多。 怕坏了尚宛妗的名声,韩阆并没有与郦阳长公主一起走,而是拉了韩折尘同游,打的是到了报国寺再甩掉韩折尘的主意。 韩阆没有赶得及回皇宫与颜太后和当今圣上一起过除夕,颜太后生了气,把他拘在寿安宫,日日跟着她一起念佛,今日还是因颜贞琪要进宫,颜太后才不情不愿的放了他离开。 郦阳长公主先到了报国寺,并没有立即进去,等到尚宛妗的马车到了,才下车携了尚宛妗的手,与她一起进去。 今日来上香的女眷不少,她们看到尚宛妗和郦阳长公主手挽手,心里都有些惊异,又觉得恍然,难怪尚宛妗被从族谱除名还能自在的待在锦都城,人家可是跟郦阳长公主交好的! 宫里关于颜太后要把尚宛妗许配给锦王韩阆的传闻,这一刻彷佛得到了佐证,众人看向尚宛妗的目光都带了些同情。 艷羡的人自然也是有的,只是碍于锦王的那些名声,没有人敢透露半分出来罢了。 一进报国寺,里面的人听得是郦阳长公主来了,住持方丈立马亲身相迎。 尚宛妗从来没有在正月时来寺庙上过香,纵然心里存了玉蝉的事情,还是来了兴致,不动声色的四处打量,然后便看到铜鼎后面一闪而逝的身影。 她勐地顿住脚步,要不是反应过来自己手里还挽着个郦阳长公主,都追上去了。 「怎么了?」郦阳长公主扭头小声问她。 尚宛妗四处望了望,再寻不到那个人,摇了摇头,「没事,就是刚刚脚趾有些抽筋。」 那个人……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应该是星机老人。老神仙怎么来了这儿?是来找她问寻找长邪的事情吗? 尚宛妗心里想着,她待会儿得找个机会单独出来转一圈,虽然长邪的事情还没什么大的进展,也得问到星机老人的住处,免得总找不到人。 想罢,她又摇了摇头,挽着郦阳长公主继续往前走。 知道她们是来上香的,住持方丈便直接引着两人到了观音殿。报国寺的观音像是几朝几代前传下来的,最是灵验,香火也最是旺盛。 等郦阳长公主和尚宛妗诚心上了三炷香及叩首之后,住持方丈问道:「问签吗?」 郦阳长公主双手合十,「问一支吧。」然后扭头问尚宛妗,「妗妹妹问签吗?」 尚宛妗摇头,「我就不问了,我没有需要问的。」 报国寺最出名的是观音殿,而观音殿最出名的是观音殿的签文,但凡来观音殿上香的,不管信不信,都是愿意问一支签的,像尚宛妗这种一口拒绝的人,倒是少见。 第313页 不过郦阳长公主都没有说话,住持方丈也不好说什么,再灵验的寺庙,也没有逼着香客问签的道理。 郦阳长公主上前择签,尚宛妗目光顺着看了过去,似乎是一支中上籤,于是放了心,站在一旁看着她拿着签去找解签的僧人。 尚宛妗不问签不是因为不信,而是太信了。 她素来谨慎,重生一世,对于神佛便更加信服敬畏,看得出她经歷的僧人必然是得道高僧,高僧多秉持「不可说」的态度,而喜欢咋唿的僧人定然看不出她的经歷。 因此,进了寺庙,尚宛妗不怕僧人泄露自己的秘密,却怕神佛泄露,问签这种事情,她是不敢做的了。 郦阳长公主抽的那支签本来就极好,再加上她长公主的身分,就没有更好的了。只见解签僧舌粲莲花,说得郦阳长公主眉开眼笑,香火钱都添了两次。 解完签,住持方丈笑着问郦阳长公主,「长公主,您是到处转转,还是去厢房歇息一下?知道您要来,已经收拾出一处干净的院子了。」 郦阳长公主便道:「先歇息再逛,方丈找个知客僧来带路便好。」 住持方丈应了,笑呵呵的叫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和尚,吩咐道:「慧化,你带着长公主和尚大小姐到贝禅院去,小心伺候,不要怠慢了贵人。」 第七章 小和尚年纪小,性子有些活泼,立马笑嘻嘻的应了,可在郦阳长公主和尚宛妗面前,他偏偏又摆出老成的样子,应当是跟他的师兄师伯们学的。「施主,请。」 郦阳长公主同尚宛妗一边跟着慧化走,一边笑着逗他,「你才多大年纪,住持方丈就让你做知客僧了?」 慧化一本正经道:「回施主的话,师父说小僧长得讨喜,就算哪里做得不好,施主们看到小僧的长相,也不会太过生气。」 郦阳长公主这才注意到慧化的长相,唇红齿白,样貌极好,偏偏脸颊肉乎乎的,给人一种憨乎乎的感觉,确实很容易激起别人的保护慾,就算犯了错,大部分人也不忍心苛责他。 她压低了声音,扭头对尚宛妗道:「他生得这样,倒不该做和尚,该去做探花郎。」 歷届殿试,状元郎的选拔全凭文章做得好,而探花郎除了文章做得好,还得有一副好相貌,才对得起探花的美名。只是哪有那么多美男子做得出好文章?尤其是这几年,探花郎渐渐变得有些名不副实了。 郦阳长公主难得开这么促狭的玩笑,谁知尚宛妗茫然的啊了一声之后,平静的点头,「你说得对,我也这般觉得。」明显没有听清郦阳长公主说什么。 郦阳长公主皱了皱眉,想问尚宛妗为什么这么心不在焉,又想起自家六哥让自己约尚宛妗上香的目的,便以为尚宛妗是在为自家六哥烦恼,于是转头继续问慧化,「你几岁进的报国寺?度牒有了吗?」 慧化歪了歪头,一本正经道:「小僧一两个月大的时候,师父下山化缘,内城有一户人家把小僧施捨给了师父。小僧跟着师父长大,从小吃着报国寺的斋饭,听着报国寺的梵音,不过却没有度牒,小僧的师父说,等小僧十六岁了还愿意做个和尚,就帮小僧补办一个。」 郦阳长公主吃了一惊,「化缘还能化来一个孩子?你骗本宫呢!」 慧化摇头,「这是小僧的师父告诉小僧的。」 「那就是你师父骗你的。」郦阳长公主道。 慧化摇头摇得更快了,「师父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师父是不会骗小僧的。」 他说得笃定得很,郦阳长公主也不好继续挑拨人家的师徒关系,说话间就到了贝禅院。贝禅院里面种了几株菩提树,锦都城地处南方,这时节依然满树青绿,招眼得很。 郦阳长公主拉着尚宛妗进了禅房,里面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香炉点着香,红泥小炉上烹着茶,案前供着佛手福橘,很是宁心静神。 郦阳长公主赏了慧化引路钱,又让宫女给他抓了两把松子糖,才让人下去。见韩阆还没有来,她想趁此机会帮自己哥哥说说好话,因此把宫女嬷嬷们都打发去了院子里守着,只留了自己信得过的贴身宫女和锦书在身边伺候。 郦阳长公主想了想,不能开口就说「你做我的六嫂吧」,于是问道:「雪上香好喝吗?」 「什么雪上香?」尚宛妗有些茫然。 「茶呀。」郦阳长公主有些诧异,「哥哥不是说把茶叶留给你了吗?」 尚宛妗这才想起韩阆来尚家那次,说是要三个人一起等着喝雪上香,谁知丫鬟才烧好水,事情就已经说完了,茶自然没喝上。 「我没有注意,回去让丫鬟找找。」尚宛妗说着抬头往院子里看了看,心里琢磨着要不要趁韩阆现在还没来,找个藉口出去寻一寻老神仙。 看她仍心不在焉,郦阳长公主忍不住道:「妗妹妹在看什么?」 尚宛妗想了想,咬牙道:「我掉了一个东西在观音殿,我去找找。」 「我陪你去。」郦阳长公主立即起身。 尚宛妗摇头,「你身分尊贵,若是去了,和尚们又要忐忑不安。左右也没有多远的距离,到这边的路我都记下来了,找到东西我就赶紧回来。」 郦阳长公主见她说得着急,琢磨了一下,就放尚宛妗去了,嘴里还道:「你赶紧的啊,我等你回来呢!」 尚宛妗点了点头,拉着锦书就出了贝禅院。 第314页 她刚走没多久,韩阆就到了。 没有看到尚宛妗,韩阆的脸有点黑,问郦阳长公主道:「人呢?没来?」 「来了,去观音殿找东西去了。」郦阳长公主把事情说了一遍,然后她看到韩阆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就跟他开了一个玩笑,「说不定妗姐儿是太紧张了,突然后悔跟你见面,拿找东西当藉口,临阵脱逃了呢!」 韩阆的脸色一下子黑如锅底,转身就吩咐韩平安,「你去观音殿那边看看。」 韩平安答应着去了。 正如尚宛妗所说,观音殿距离贝禅院不远,所以韩平安很快就回来了。他一如既往的面瘫着脸,心情却十分的不平静,看了眼自家爷的脸色,道:「观音殿没有人,属下问过解签僧了,并没有看到宛妗小姐回去观音殿。」 一时之间,韩阆和郦阳长公主都想起了之前说尚宛妗临阵脱逃的那句话。 郦阳长公主怕自家六哥发火,赶紧道:「妗妹妹定然遇到什么事情了,绝不是临阵脱逃……她来都来了,走什么啊?」 韩阆听了这话,心里更不高兴了,黑着脸道:「让你的宫女们出去找找。」 郦阳长公主忙答应下来,吩咐自己的宫女嬷嬷们去找人。 另一边,尚宛妗本来是想去找星机老人的,她心里想着,既然老神仙来这里是为了见她,她离开了郦阳长公主身边,老神仙一定会主动现身,并不需要费什么力气去找。 因此出了贝禅院之后,尚宛妗就只挑着偏僻的地方走,谁知老神仙她没有看到,路过放生池的时候却看到两个熟人——一个是韩怀瑾,一个是尚宛仪,他们也来了报国寺。 尚宛妗不想招惹他们,转身欲走,视线却落在放生池里面,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个放生池因为地处偏僻,基本上是废弃了的,很少有香客会走到这边来,此处与大放生池不同,这个废弃的放生池里面,除了养着放生的乌龟、鲤鱼,还养着一对鸳鸯。 此时此刻,放生池里面的乌龟在中央的大石头上排开,竟组成一个仪字。 尚宛妗听到韩怀瑾对尚宛仪道—— 「这些放生龟与外面大放生池的不同,据说百年前圆明大师在这里坐化,这里的乌龟都跟着他一起周身光芒四射,是有功德的。你看到那个仪字了吗?功德加名,这世上,只有你能与我共荣辱,我会让你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尊贵的女人。你不要为了钟家那个庶女伤心,等过几日,你便知道我的真心了。」 尚宛妗骇然,哪里还顾得上星机老人,忙不迭的拉着锦书离开此地。 难怪,难怪老神仙说长邪的因果在自己身上,难怪长邪先是赖在武威侯府,然后突然就跟着韩怀瑾走了! 那韩怀瑾,他竟然也是重生的!上辈子的事情,不只她记得清楚,韩怀瑾更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甚至,比她知道得更多! 尚宛妗上辈子只是一个连门都不能出的可怜女人,知道的事情有限得很。韩怀瑾却不一样,他上辈子都做了皇帝,自然明白朝堂走向,要成就霸业,比上辈子多了不少的捷径,也难怪他一眼就看上了尚宛仪。 尚宛妗心里乱得很。上辈子韩怀瑾也用功德龟排字讨了尚宛仪的欢心,不过那个时候她们二人交换了身分,所以功德龟排的不是一个仪字,而是一个妗字。 前世韩怀瑾和尚宛仪在成亲前夕传出一些不好的话来,尚宛仪不高兴,闹着不肯嫁,韩怀瑾伤透了脑筋,最后想了这么个办法,带着尚宛仪来了报国寺。 自己当时已经嫁给了陆展沉,在尚宛仪出嫁前一晚,她被陆展沉送回武威侯府给尚宛仪添妆,她亲口听尚宛仪对别人说的,让功德龟排字的这个法子,韩怀瑾是从一个南洋的商人那里学来的——可现在的锦都城,根本没有什么南洋商人! 结合种种破绽和出入,尚宛妗已经肯定,韩怀瑾跟自己一样,是重生的了!就是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重生,比自己早,比自己晚,还是跟自己一样? 尚宛妗又想起长邪和老神仙来,长邪作为老神仙的关门弟子,不可能真的只有欺世盗名的本事,他们能透过星辰看国家运势,也一定能透过星辰把人送入轮迴重生,自己的重生,只怕是长邪送上辈子是皇帝的韩怀瑾回来的附带品。 第八章 锦书从来没有在尚宛妗脸上看到过这么难看的神色,眼见着越往前走人越多,连忙拉了尚宛妗一把,提醒道:「小姐,如今尚二小姐跟咱们已经没有关系了,她在放生池边谈情说爱,就算是被人撞破了也影响不到小姐的名声。再说了,世子爷既然敢在放生池边跟尚二小姐相见,就有办法不让人看了去,您担心什么?」 是啊,韩怀瑾能做到皇帝,心机定然不简单,他把尚宛仪当自己的心肝脾肺,又怎么可能让外面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暗处一定跟了不少他的暗卫,可自己带着锦书过去,却没有一个人现身拦住她…… 尚宛妗顿住脚步,脸色变得越发的惨白,她知道了,韩怀瑾暴露了自己的同时,也是在试探她! 他应该早就打听到自己今天要跟郦阳长公主一起来报国寺,正好尚宛仪最近心里不安,所以他就拿这件事来试探自己,自己就算没有出贝禅院,也一定有人看到这一幕,然后说给她听。 第315页 他之前就在查自己了,这一世和上一世自己和尚宛仪的身分明显对调,韩怀瑾定起了疑心,那她这么仓皇的带着锦书离开,岂不是也暴露了自己重生的事情?尚宛妗心里有苦难言,万般后悔起来。 主僕二人站在那里,一个着急万分,一个面无血色。 正在这时,一个宫女打扮的人找了过来,看到两人,眼睛一亮,赶紧上来,笑道:「尚大小姐怎么在这里?长公主正到处找您呢,尚大小姐快跟婢子过去。」 尚宛妗勉强收拾心绪,点了点头。她让锦书扶着自己,饶是冷静如她,突然知道这么大一件事情,都忍不住腿软。 走了几步,锦书问道:「不是贝禅院吗?怎么往这个方向走?」 宫女笑道:「姊姊不知,嘉叶县主也在这里,长公主与嘉叶县主许久未见,两人说话投机,便去讲经堂听讲经了。」 「原来如此。」锦书恍然点了点头。 尚宛妗回过神来,却觉得不对劲,立马停住了脚步,开口就道:「既然如此,我还是回贝禅院等长公主吧,那个嘉叶县主与我有嫌隙,见面怕是会闹起来。反而让长公主难做人。」 锦书愕然。她们都不认识什么嘉叶县主啊,什么时候与人家有了嫌隙的?自家小姐从来不是什么煳涂人,更不可能是在说胡话! 锦书瞪向那宫女,果然在她脸上看到了一丝慌张,心里再一琢磨,她竟然不记得自己在郦阳长公主身边见过这人。当下一凛,往尚宛妗身前一站,语气不容置疑道:「麻烦这位宫女姊姊跟长公主说一声,我家小姐在贝禅院等她。」 「长公主现在就在等尚大小姐。」那宫女急忙道:「嘉叶县主平日里最大气不过了,小姐跟嘉叶县主有嫌隙,正好长公主在,从中调解,岂不更好?」说着就要上前来拉尚宛妗。 「你做什么?」锦书皱眉呵斥,一把拦住了那宫女。 此时身后有声音道:「宛妗小姐,原来您在这里!长公主找不到人可担心了!」 尚宛妗和锦书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宫装的女子提着裙子朝这边小跑着过来,看模样,确实是在郦阳长公主身边见过的。 尚宛妗面色平静,问道:「你们家长公主在何处等我?」 「宛、宛妗小姐没回来,长公主怎么会离开贝禅院?」那宫女气喘吁吁道。 是了,郦阳长公主身边的人知道她已经被尚知章从族谱中除名,从来都是叫她宛妗小姐,而不是什么尚大小姐。 「那她……」锦书气急,转头就想抓住那个说郦阳长公主和嘉叶县主在一起的宫女,谁知一转身却不见了人影。「小姐……」锦书一脸骇然,到了这个地步,那个宫女是真是假,她还能不知道吗?幸好她家小姐机警,不然就要出大事了! 郦阳长公主身边那宫女见尚宛妗主僕二人脸色不是很好,担心她们受了欺负,心下一沉,急忙问道:「宛妗小姐可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无碍,先回贝禅院吧。」尚宛妗捏了捏锦书的手,示意她不要说话,便跟着那宫女一起回了贝禅院。 那假冒郦阳长公主身边的宫女是哪里来的,尚宛妗也猜得到,应当是韩怀瑾派来想要把她捉了去的吧!韩怀瑾知道她跟他一样特殊,一定会想法子把她关起来,或者干脆点,让她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又或者,他早就出手了,只是没有得逞…… 可能是韩怀瑾心里还没有确定,所以没有尽全力,也有可能是韩阆发现了端倪,帮她暗地里挡了不少明枪暗箭,也难怪韩阆能够说服哥哥把玉蝉还给她了。 一回到贝禅院,那宫女就急忙高声道:「长公主,宛妗小姐回来了!」 三人才走到厢房门口,就见郦阳长公主沖了出来,应当是一听到宫女喊话就坐不住了。 尚宛妗正要取笑她两句,就看到了郦阳长公主身后跟着出来的韩阆。 韩阆黑着张脸,看到尚宛妗时,神情才缓和了许多。 尚宛妗从进了报国寺开始,心神就被长邪、老神仙和韩怀瑾占据,如今看到了韩阆,才想起玉蝉的事情来。 之前不知道韩怀瑾是重生的,所以不想沾惹麻烦,一心想把玉蝉还给韩阆,如今,玉蝉还要不要还给他? 尚宛妗耳里听着郦阳长公主吩咐那宫女把派出去找她的宫人都叫回来,心里同时有一个声音在叫嚣——你本来就欣赏他,之前因为不想惹麻烦才拒绝他,如今你有了一个大麻烦,他又是唯一能护住你的,你为什么还要把玉蝉还给他? 「先进来吧!」韩阆道,他看到尚宛妗回来,心里偷偷松了口气,说到底,关心则乱,郦阳不过是胡说八道,他却先是担心尚宛妗落荒而逃,后是担心尚宛妗在报国寺出了什么事情。 见尚宛妗脸色有些不好,韩阆亲自端了杯热茶放到她手里,道:「喝了暖暖身子,之前让人给你送了块暖玉,你带在身上没有?」 他明显是没有讨好过女孩子的,所以那隐藏在气场下的忐忑和紧张仍显而易见,让尚宛妗看了个正着。 他是真心对自己的,自己刚才的想法何其龌齰!尚宛妗忽然愧疚难当。 郦阳长公主吩咐好了宫人,走过来问道:「妗妹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让随行的太医给你把把脉?」 「不必了。」尚宛妗苦笑。 她见屋子里面没什么外人,便让锦书拿出了那个紫檀木盒子,放在旁边的高几上,眼观鼻口观心,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道:「这玉蝉,宛妗受不起,王爷还是收回去吧。」 第316页 众人一下子愣住了。今日来上香的目的,大家心里都清楚,就是等尚宛妗给韩阆一个答覆,可大家都没想到,尚宛妗会在这个时候把玉蝉还给韩阆。 尚宛妗心里也不好受,她必须要尽快做这个决定,她怕再过一段时间,她就不想把玉蝉还给他了。 重生以来,她步步为营、时时算计,就连最亲密的锦书和哥哥,都被她算计过。韩阆对她一片真心,感情不比别的东西,她若是连这个都算计,岂不成了尚宛仪那种人? 把玉蝉还给韩阆,大概是她重生以来做得最不理智的一个决定了。尚宛妗心里想。 「你都想好了?」韩阆手有些颤抖,脸色比之前还要难看许多。 「嗯,都想好了。」尚宛妗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谁一样。 郦阳长公主在一旁小心翼翼的看着自己的六哥,顿时就心疼起来。她以为尚宛妗就算不答应她六哥,也不会拒绝得这么决绝的。 「要不再考虑考虑吧!」郦阳长公主听到自己这么劝道。 尚宛妗抿了抿嘴,没有说话,她的牙齿,在口腔里面的嫩肉上咬了一圈牙印。 就在郦阳长公主以为韩阆要大发雷霆时,只见韩阆忽然笑了。 韩阆尽量掩饰这笑里面的苦涩,只道:「既然你不要这玉蝉……」说着打开了紫檀木盒子,用指尖拈起了那枚玉蝉。 郦阳长公主死死的盯着,生怕韩阆一怒之下把那玉蝉给摔了。 尚宛妗也这般担心着,却控制着自己不扭头去看。 「那我先留着,过几天再送给你。」堂堂锦王殿下这辈子耍了那么多次的无赖,唯有这一次,耍得忐忑无比。 韩阆觉得自己是小人,明明之前就跟尚奚舟说好了的,尚宛妗若是亲手把玉蝉还给他,他就不再纠缠,到底还是赖帐了。 尚宛妗抿了抿嘴,依然什么都没说。 发生了这些事情,三个人都没有了继续游玩的兴致,郦阳长公主嘆了口气,回去的时候依然让马车把尚宛妗送到了尚家。 至于韩七,也依然是听从韩阆的吩咐,跟在尚宛妗身边。 第九章 郦阳忙答应着去吩咐自己的宫女嬷嬷们去找人。 尚宛妗本来是想出去找老神仙的。她心里想着,既然老神仙来这里是为了见她,她离开了郦阳身边,老神仙一定主动现身了,并不需要费什么力气去找。 因此出了贝禅院之后,尚宛妗就只挑着偏僻的地方走。 谁知老神仙她没有看到,路过放生池的时候却看到另外两个熟人。 一个是韩怀瑾,一个是尚宛仪……他们也来了报国寺! 尚宛妗不想招惹他们,转身欲走,视线却落在放生池里面,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个放生池因为地处偏僻,基本上是废弃了的,很少有香客走到这边来。与大放生池不同,这个废弃的放生池里面,除了养着放生的乌龟鲤鱼,还养着一对鸳鸯。 此时此刻,放生池里面的乌龟在中央的大石头上排开,组成一个仪字。 尚宛妗听到韩怀瑾对尚宛仪道:「这些放生龟与外面大放生池的不同,据说百年前圆明大师在这里坐化,这里的乌龟都跟着他一起周身光芒大震,是有功德的。你看到那个仪字了吗?功德加名,这世上,只有你能与我共荣辱,我会让你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尊贵的女人。你不要为了钟家那个庶女伤心,等过几日,你便知道我的真心了。」 尚宛妗骇然,哪里还顾得上老神仙,忙不迭的拉着锦书离开此地。 难怪,难怪老神仙说长邪的因果在自己身上,难怪长邪先是赖在武威侯府,然后突然就跟着韩怀瑾走了! 那韩怀瑾,他竟然也是重生的!上辈子的事情,不只她记得清楚,韩怀瑾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甚至,他比她知道得更多! 尚宛妗上辈子只是一个连门都不能出的可怜女人,知道的事情有限得很。韩怀瑾却不一样了,他上辈子都做了皇帝,这辈子悉知朝堂走向,要成就霸业,比上辈子多了不少的捷径! 难怪他一眼就看上了尚宛仪。 尚宛妗心里乱得很。上辈子韩怀瑾也用功德龟排字讨了尚宛仪的欢心,不过那个时候她们二人交换了身份,功德龟排的不是一个仪字,而是一个妗字。那个时候她已经嫁给了陆展沉,韩怀瑾和尚宛仪成亲的前夕,传出一些不好的话来,尚宛仪不高兴,闹着不肯嫁,韩怀瑾伤透了脑筋,最后想了这么个办法,带着尚宛仪来了报国寺。 尚宛仪出嫁前那一晚,她被陆展沉送回武威侯府给尚宛仪添妆,尚宛妗亲口听尚宛仪对别人说的,让功德龟排字的这个法子,韩怀瑾是从一个南洋的商人那里学来的。 现在的锦都城,根本没有什么南洋商人!结合种种破绽和出入,尚宛妗已经肯定,韩怀瑾跟自己一样,是重生来的了!就是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重生的,比自己早,比自己晚,还是跟自己一样? 尚宛妗又想起长邪和老神仙来,长邪作为老神仙的关门弟子,不可能真的只有欺世盗名的本事,他们能通过星辰看国家运势,也一定能通过星辰把人送入轮迴重生! 韩怀瑾上辈子是皇帝,自己重生,只怕是长邪送韩怀瑾回来的附带品!难怪老神仙说他的因果在自己身上! 锦书从来没有在尚宛妗脸上看到过这么难看的神色,眼见着越往前走,人越多了,锦书忙拉了尚宛妗一把,提醒道:「小姐,如今尚二小姐跟咱们已经没有关系了,她在放生池旁边谈情说爱,就算是被人撞破了也影响不到小姐的名声。再说了,世子爷既然敢在放生池旁边跟尚二小姐相见,就有办法不让人看了去,您担心做什么!」 第317页 是啊,韩怀瑾能做到皇帝,心机定然不简单。他把尚宛仪当自己的心肝脾肺,又怎么可能让外面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暗处一定跟了不少他的暗卫! 可自己带着锦书过去,没有一个人现身拦住了她! 尚宛妗顿住脚步,脸色变得越发的惨白,她知道了,韩怀瑾暴露了自己的同时,也是在试探她! 他应该早就打听到自己今天要跟郦阳一起来报国寺,正好尚宛仪最近心里不安,所以就拿着这件事来试探自己了。自己就算没有出贝禅院,也一定有人看到这一幕,然后说给她听! 他之前就在查自己了,这一世和上一世自己和尚宛仪的身份明显对调,韩怀瑾他起了疑心! 那她这么仓皇的带着锦书离开,岂不是也暴露了自己重生的事情?尚宛妗心里有苦难言,万般后悔起来。 主僕二人站在那里,一个着急万分,一个面无人色。 正在这时,一个宫女打扮的人找了过来,看到二人,眼睛一亮,赶紧上来,笑道:「尚大小姐怎么在这里?殿下到处找您呢!尚大小姐快跟婢子过去。」 尚宛妗勉强收拾心绪,点了点头。 她有意让锦书扶了自己……饶是冷静如她,突然知道这么大一件事情,都忍不住腿软。 走了几步,锦书问道:「不是贝禅院吗?怎么往这个方向走?」 宫女笑道:「姐姐不知,嘉叶县主也在这里,殿下与嘉叶县主许久未见,两人说话投机,去讲经堂听讲经了。」 「原来如此。」锦书恍然点了点头。 尚宛妗回过神来,却觉得不对劲,立马停住了脚步,开口就道:「既然如此,我还是回贝禅院等殿下吧……那个嘉叶县主与我有嫌隙,这会子见面了,怕是会闹起来。反而让殿下难做人!」 锦书愕然……她们都不认识什么嘉叶县主啊,什么时候与人家有了嫌隙的? 自家小姐从来不是什么煳涂人,这会子更不可能是在说胡话! 锦书瞪向那宫女,果然在她脸上看到了一丝慌张。心里再一琢磨,她竟然不记得自己在郦阳长公主身边见过这人。 当下心神一凛,往尚宛妗身前一站,语气不容置疑,道:「麻烦这位宫女姐姐跟长公主殿下说一声,我家小姐在贝禅院等她。」 「殿下现在就在等尚大小姐。」那宫女急忙道,「嘉叶县主平日里最大气不过了,小姐跟嘉叶县主有嫌隙,正好殿下在,从中调解,岂不好?」 她说着就要上前来拉尚宛妗。 「你做什么?」锦书皱眉呵斥,然后拦在了宫女面前。 然后就听到身后有声音道:「宛妗小姐,原来您在这里!殿下找不到人可担心了!」 尚宛妗和锦书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宫装的女子提着裙子朝这边小跑着过来,看模样,确实是在郦阳身边见过的。 尚宛妗面色平静,问道:「你们家殿下在何处等我?」 「宛妗小姐没回来,殿下怎么会离开贝禅院!」那宫女气喘吁吁道。 是了,郦阳身边的人,知道她已经被尚知章族谱除名,从来都是叫她宛妗小姐,而不是什么尚大小姐。 「那她……」锦书气急,转头就想抓住那个说郦阳长公主和嘉叶县主在一起的宫女,谁知一转身,却不见了人影。 「小姐……」锦书一脸骇然,都到了这个地步了,那个宫女是真是假,她还能不知道么! 幸好她家小姐机警,不然就要出大事了! 第十章 郦阳身边那宫女见尚宛妗主僕二人脸色不是很好,担心她们受了欺负,心下一沉,急忙问道:「宛妗小姐可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无碍,先回贝禅院吧!」尚宛妗捏了捏锦书的手,示意她不要说话。跟着那宫女一起回了贝禅院。 那假冒郦阳身边的宫女的女人是哪里来的,尚宛妗也猜得到……应当是韩怀瑾派来,想要把她捉了去的吧! 韩怀瑾知道她跟他一样特殊,一定会想法子把她关起来,或者干脆点,让她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 或者说,他早就出手了,只是没有得逞。 一来是韩怀瑾心里还没有确定,所以没有尽全力,二来是韩阆发现了端倪,帮她暗地里挡了不少明枪暗箭。难怪韩阆能够说服哥哥把那玉蝉还给她了。 一回到贝禅院,那宫女就急忙高声道:「殿下,宛妗小姐回来了!」 才走到厢房门口,就见郦阳沖了出来,应当是一听到宫女喊话,就坐不住了。尚宛妗正要取笑她两句,就看到了郦阳身后跟着出来的韩阆。 韩阆黑着张脸,看到尚宛妗时,神情才缓和了许多。 尚宛妗从进了报国寺开始,心神就被长邪、老神仙和韩怀瑾占据着。如今看到了韩阆,才想起玉蝉的事情来。 之前不知道韩怀瑾是重生的,所以不想沾惹麻烦,一心想把玉蝉还给韩阆。如今呢,玉蝉还要不要还给他? 尚宛妗耳里听着郦阳吩咐那宫女去把派出去找她的宫人都叫回来,心里听到一个声音在叫嚣:你本来就欣赏他,之前因为不想麻烦所以要拒绝他,如今你有了一个大麻烦,他又是唯一能护得住你的,你为什么还要把玉蝉还给她! 「先进来吧!」韩阆道,他看到尚宛妗回来,心里偷偷松了口气,说到底,关心则乱,郦阳不过是胡说八道,他却先是担心尚宛妗落荒而逃,后是担心尚宛妗在报国寺出了什么事情。 第318页 见尚宛妗脸色有些不好,韩阆亲自端了杯热茶放到她手里,道:「喝了暖暖身子,之前让人给你送了块暖玉,你带在身上没有?」 他明显是没有讨好过女孩子的,所以整个人,隐藏在气场下面的忐忑和紧张让尚宛妗看了个正着。 他是真心对自己的,自己刚才的想法何其龌蹉!尚宛妗忽然就愧疚难当。 郦阳吩咐好了宫人,走过来,问道:「妗妹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让随行的太医给你把把脉?」 「不必了。」尚宛妗苦笑。 她见屋子里面没什么外人,便让锦书拿出了那个紫檀木盒子,放在了旁边的高几上,眼观鼻口观心,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道:「这玉蝉,宛妗受不起,王爷还是收回去吧!」 众人一下子愣住了……今日来上香的目的,大家心里都清楚,就是等尚宛妗给韩阆一个答覆。可大家都没想到,尚宛妗会在这个时候把玉蝉还给韩阆。 就算要还给韩阆,也该等到归去的时候,才不显得尴尬。 尚宛妗心里也不好受,她必须要尽快做这个决定,她怕再过一段时间,她就不想把玉蝉还给韩阆了。 重生以来,她步步为营时时算计,就连最亲密的锦书和哥哥,都被她算计过。韩阆对她一片真心,感情不比别的东西,她若是连这个都算计,岂不成了尚宛仪那种人? 把玉蝉还给韩阆,大概是她重生以来做得最不理智的一个决定了。尚宛妗心里想。 「你都想好了?」韩阆手有些颤抖,脸色比之前还要难看许多。 「嗯,都想好了。」尚宛妗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谁一样。 郦阳在一旁小心翼翼的看着自己的六哥,顿时就心疼起来……她以为尚宛妗就算是不答应她六哥,也不会拒绝得这么决绝的。 「要不再考虑考虑吧!」郦阳听到自己这么劝道。 尚宛妗抿了抿嘴,没有说话,她的牙齿,在口腔里面的嫩肉上咬了一圈牙印。 就在郦阳以为韩阆要大发雷霆时,忽然就见韩阆笑了,他尽量掩饰这笑里面的苦涩,道:「既然你不要这玉蝉……」 他说着打开了紫檀木盒子,用指尖拈起了那枚玉蝉。 郦阳死死的盯着,生怕韩阆一怒之下把那玉蝉给摔了!尚宛妗也这般担心着,却控制着自己不扭头去看。 「那我先留着,过几天再送给你。」堂堂锦王殿下这辈子耍了那么多的无赖,唯有这一次,耍得忐忑无比。 韩阆觉得自己是小人……明明之前就跟尚奚舟说好了的,尚宛妗若是亲手把玉蝉还给他,他就不再纠缠。 尚宛妗抿了抿嘴,到底什么都没说。 发生了这些事情,三个人都没有了继续游玩的兴致,郦阳嘆了口气,回去的时候依然让马车把尚宛妗送到了尚家……至于韩七,也依然是听从韩阆的吩咐,跟在尚宛妗身边。 一进门,尚宛妗就见秋葵迎了上来,喜滋滋道:「小姐回来了?大爷去打了只鹿,养在后院呢,小姐要去看一看么?」 若是以往尚宛妗就去了,今日她却没有这个心情,兴致缺缺的摇了摇头,问道:「大爷呢?」 秋葵道:「大爷出了一身汗,要了热水沐浴呢。」 尚宛妗点了点头,朝着迎霜院走。 秋葵见方向不对,奇道:「小姐不去看鹿么?那鹿才几个月大,又活泼,讨喜着呢!」 尚宛妗没回话,锦书道:「小姐累了。」 「哦……」秋葵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坐着长公主的大马车出去,坐着长公主的大马车回来,不过是在佛殿前上三支香,怎么就累了?那后园子里养着的鹿,可是大爷费了好大一番心思弄回来的,就为了讨小姐欢喜! 只是锦书管得严厉,这话她也就心里想一想,并不敢透露出一分一毫来。 尚宛妗一回到迎霜院,就翻出纸笔来写写算算。她要把自己知道的讯息都整理出来,再把韩怀瑾知道而自己可能不知道的讯息也整理出来,好从中寻求自己的生机。 但其实,她的生机,不用算,她都知道在谁身上。 足足写了五页纸,才把目前的情况理清。尚宛妗盯着这些内容,就跟几个月前盯着《天鄞论》一样,反覆琢磨这里面自己需要用到的信息。 尚奚舟沐浴更衣之后,就听到丫鬟说小姐回来了。又听得说尚宛妗脸色很不好,尚奚舟想起自家妹妹今日去上香的原因,担心她受了委屈,忙来了迎霜院。 进屋之后,尚宛妗盯着那几张纸出神,并没有注意到尚奚舟的到来。 「怎么了?」尚奚舟问锦书。 锦书摇了摇头,眉头皱得死紧:「不知道……一回来就这样了。」 尚奚舟闻言,便认定自家妹妹在韩阆面前受了委屈,立马生了气:「锦王爷怎么这样?他明明答应了我……」 「应当是与锦王殿下无关的。」锦书忙解释道,然后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对尚奚舟道,「小姐和婢子在报国寺,撞见了尚二小姐和韩世子。」 「尚宛仪欺负了妗姐儿?」尚奚舟不解,然后又想起韩阆对自己说的那些话来,眼睛一瞪,「是韩世子?」 第十一章 他嗓门有些大了,尚宛妗回过神来,看向尚奚舟,无奈道:「哥哥。」 第319页 「妗姐儿。」尚奚舟上前,在尚宛妗旁边坐下,面色凝重,问道,「韩怀瑾对你做了什么?」 尚宛妗有些迟疑,她不确定这件事要不要让哥哥掺和进来。 锦书却已经先开了口:「大爷,这件事本来不该婢子来说,可婢子要是不说,小姐怕大爷担心,一定是要瞒着大爷的……小姐带着婢子撞上了韩世子用功德龟摆字讨好尚二小姐,并不敢多做停留,立即就离开了,也不曾与人说这件事。韩世子却派了人假装长公主殿下身边的宫女想要把小姐骗走。」 「他怎么敢!」尚奚舟有些跳脚。 然后勐地看向尚宛妗,厉声问道:「妗姐儿,你到底做了什么?让韩世子像疯狗一样盯着你咬!」 「我没有」尚宛妗还想辩驳。 尚奚舟表情立马变得失落:「你由没有把我当你哥哥?」 自然是有的,重生以来,她一直都在努力让哥哥成为自己最大的靠山的。 尚奚舟不等他说话,噼里啪啦的指责就对着尚宛妗而来:「你总说要依赖我,可从过去到现在,出了那么多事情,有哪一件是你依赖了我的?」 「我知道以前我无能,你不敢把希望放在我这个做哥哥的身上。可现在不一样了,咱们兄妹二人相依为命,你还这般事事瞒着我,自己一个人以身犯险,让我这个做哥哥的有多挫败!」他与其说是在指责尚宛妗,实际上,还是对自己的不满。 要是他再强大一点,妹妹何苦还要惧怕区区一个凌王世子。 或许哥哥说的才是对的……尚奚舟不擅长内宅争斗,可其他事情,未必就不如她看得透。她是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子,看的书再多,也不如能在外面走动的男子见识多的。 尚宛妗这么想着,心里便有了一个决定,她对锦书等人道:「大家先出去吧,有什么事情做什么事情去,锦书在门口守着。」 锦书担忧的看了两人一眼,便答应着带着人出去了,还特地从外面把门给拉上了。 尚宛妗咬了咬牙,就想把自己重生的事情跟尚奚舟全盘托出……这件事她憋在心里许久了,本以为会是自己一辈子的秘密的。她怕自己说了,就被人当成妖怪憎恶。可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她以为只有自己是重生的,现在她知道韩怀瑾跟她是一样的了。 可话到了嘴边,尚宛妗又犹豫了。 改口道:「哥哥,我做了一个梦。」 尚奚舟见她把下人支开,就知道她是愿意跟自己说了的。听她开口就是这么一句话,不由得有些疑惑,问道:「好梦还是噩梦?」 「自然是噩梦。」尚宛妗拉着尚奚舟坐下来,低低的跟他诉说:「我梦见顾盼雪害我,把我和尚宛仪身份对换,尚宛仪成了武威侯府的嫡女妗姐儿,我却成了武威侯府的庶女仪姐儿。仪姐儿同凌王世子韩怀瑾相恋,成了亲,后来我死的时候,她已经是金封皇后。我却在十六岁就被嫁给了太医陆展沉做继室,生不如死苟活十几年,在韩怀瑾登基时,陆展沉捲入了万寿案。」 「她们怎么敢!」尚奚舟先是生气,然后想起自家妹妹说这是一个梦来,又问道,「我呢?我在哪里?」 尚宛妗摇了摇头:「哥哥有哥哥的苦处。」 就这么一句话,尚奚舟隐隐就觉得不对劲起来……如果真的只是一个梦,妗姐儿为什么会这么讲? 尚奚舟想起自己看的那些书来,传奇故事里面,也有讲人梦回年少的时候。 先是骇然,然后想到尚宛妗说的梦里的那些内容,又心疼得不行。他张嘴又闭嘴,闭嘴又张嘴,半晌,安慰道:「不过是个梦,现在不一样了,咱们兄妹二人都好好的,咱们都离开了武威侯府那个吃人的地方……」 「可是,韩怀瑾他也做了这个梦!」尚宛妗语气高亢而狰狞,不自觉的带了丝戾气。 尚奚舟脸色一变,纵然尚宛妗说得委婉,他大致也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韩怀瑾他做了一个跟我一样的梦,甚至比我的梦更加详尽。」尚宛妗道。 尚奚舟只觉得嗓子发干,他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艰难的问道:「他发现你也做了这个梦了对不对?」 尚宛妗点头:「他一直在试探我,我却懵懂不知,因为有锦王爷暗地里护着,才一直没有中招。今日我在他面前暴露了,我知道他做了那个梦,他也知道我做了那个梦。」 尚奚舟脸色惨白:「难怪……难怪……」 然后他立即问尚宛妗:「那玉蝉呢?锦王爷给你那个玉蝉呢?」 「自然是还给他了。」尚宛妗老老实实道。 尚奚舟立即眉头皱得死紧:「我去给你要回来!」 尚宛妗听得他说这话,哭笑不得:「哥哥,你在想什么呢?」 「那不是玉蝉,那是你的护身符!」尚奚舟说话没了顾忌,「你也说了,韩怀瑾以后是要做皇帝的!」 尚宛妗苦笑:「我如何不知道……可锦王殿下有多艰难,你我并不是全然不知,若是为了保命,就利用他的真心,我成什么人了?」 尚宛妗这话,尚奚舟并不认同,在他看来,什么都没有自己妹妹的命重要,就算是利用了锦王爷一颗真心又如何,大不了他尚奚舟去给他卖命! 「哥哥,我想给自己留一些底线。」尚宛妗如此道。 第320页 尚奚舟心里那番念头就不好说出口了。半晌,道:「你仔细跟我说说,韩怀瑾是怎么看穿你的?」 「尚宛仪和我的身份对调,已经是最大的破绽。「尚宛妗抿了抿嘴,道,」他不需要证据,只要证实自己的猜测便好。用功德龟排字,梦里他也是做过的,今日他故意让我撞见,我心神不宁之下立即折返,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尚宛妗这话一出来,尚奚舟连安慰尚宛妗的藉口都找不到了。 半晌,他握住尚宛妗的手,认真道:「这事儿你别担心,接下来这段日子好好待在家里,我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他在京为质,总不好明着来抢人。别的事情交给哥哥,纵然是去暗杀了韩怀瑾,我也不会让你出事的。」 「至于暗地里,有我和韩七在,你不要害怕。」尚奚舟道。 尚宛妗看了尚奚舟一眼,再看了自己写的那一堆的信息一眼,又扭回头来看着尚奚舟,心里感动不已……尚奚舟是她唯一的亲人了,他叫她不要害怕! 上辈子被陆展沉迫害时,尚奚舟无数次想要有个人来跟她说不要害怕,他会来救她出泥淖。 那么辛苦惨烈的上辈子,她都坚持了十几年,这辈子她有护着她的哥哥,还有什么可怕的? 一直慌乱不安的心,在这一刻一下子镇定了下来。 尚奚舟也想到了陆展沉,他目光有些阴沉,问尚宛妗:「你说你梦里那个夫君是个太医,叫什么来着?」 尚宛妗道:「陆展沉,他最开始籍籍无名,日后却成了太医院的院判,后宫中的大红人。」 尚奚舟点了点头,他在心里记下了这件事情……但凡伤害妗姐儿,让妗姐儿感到恐惧无助的人,他都要让他付出代价! 第十二章 兄妹二人都有些担心对方,所以竭力表现自己的镇定,凑在一起商量了一番,终于想出了应对之策。 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凑在一起商量了一番,尚宛妗才知道自己选择把事情告诉哥哥的决定有多正确。 她虽然看事情通透,却难免不自觉的从女性的角度出发,想出的法子也都是从尚宛仪身上着手的。尚奚舟却不一样,他看过兵书,进过军营,上过战场,又有韩阆安排的大儒教导,思维自然不会像她这般局限。 按照尚宛妗的意思,是先放出消息去,就说韩世子这人忒不解风情,讨女孩子喜欢就只会用功德龟排字这一招。 韩怀瑾和尚宛仪都是多疑的,这么一来,韩怀瑾可能会想着重生的是尚宛仪,她把功德龟的事情跟人说过了。当然,这个机率是很好的。尚宛仪听到了这个传言,则有很大的机率会误以为韩怀瑾早就拿功德龟排字讨好过别的小娘子了。 至于其他的,再看二人反应慢慢定夺。 二人身份发生了对换,一定是有一个人身上出了岔子,尚宛妗暂时想不到彻底解决韩怀瑾的法子,所以想要先迷惑他,把出岔子的人推到尚宛仪身上。 韩怀瑾深爱尚宛仪,这般一来,他便不会轻举妄动,只要韩怀瑾迟疑了,她尚宛妗的机会就来了。 而尚奚舟想的,则是直接从韩怀瑾的世子之位下手。 当今圣上最忌惮的人,除了最受先皇宠爱的韩阆,就是先皇的长子凌王。当初皇位之争,支持凌王的臣子,甚至比支持锦王韩阆的还要多。所以当今圣上登基之后,就留了凌王世子韩怀瑾在京。 说好听的是凌王世子在京游学,说难听点,那就是在京为质。 身为质子本来就是很尴尬的一件事,若是他世子的身份也没了,韩怀瑾做过那个梦又怎样?他自顾不暇哪里还有精力来为难妗姐儿! 尚奚舟看着松了口气的妹妹,道:「无论如何,这件事若是有锦王爷插手,会顺利许多。」 尚宛妗抿了抿嘴,忽然问道:「哥哥之前还很害怕我收下锦王殿下的玉蝉,如今因为韩怀瑾就大转弯,可是……」 「并不全是因为韩怀瑾!」尚奚舟深深看了尚宛妗一眼,「你向来是理智的人,若是对锦王爷一点心思都没有,怎么会把玉蝉还给他?」 尚奚舟嘆了口气:「我态度转变,是因为你将玉蝉还给了他啊!」 尚宛妗一下子愣住了。 尚奚舟道:「娘去得早,我也不是很懂你们女孩子的心思。你刚刚说的话,我努力站在你的角度想了,却总有些难以认同。你不想利用他的真心,可从他的角度,说不定是希望你利用的。」 「天下媒婆说亲,不外乎在人品、财富上打转,焉知那答应提亲的不是在利用人家的人品、财富?」尚奚舟道,「若韩怀瑾的事情一直没有彻底解决,过两年,到了说亲出嫁的年纪,哥哥给你另外找户人家,若是护不住你,我如何捨得将你交给对方?」 尚宛妗被他说得心慌意乱,到底还是没有松口,道:「再说吧!」 然后推说头疼,把尚奚舟赶出了迎霜院。 尚奚舟站在院子门口有些懵,然后失笑,是自己太急了,自家妹妹才刚及笄,要出嫁,还早着呢! 她不答应锦王爷也好,正好可以看清锦王爷的真心。 对韩怀瑾的世子之位下手很不容易,但要放韩怀瑾只会用功德龟排字给小娘子看的消息出去却不难。 甚至用不着遮遮掩掩,只需露出个口风,锦都百姓无聊,没个两三天,就众人皆知了。就算韩怀瑾一查就查到了尚宛妗身上也没有关系。 第321页 与其说是阴谋,这更像是阳谋了。韩怀瑾多疑,尚宛妗明摆着是要利用他的多疑。 那日在报国寺尚宛妗的神情就有些不对劲,韩阆以为是因为自己,等回来之后,再听到外面的传言,韩阆便知道事情不对劲了。 韩怀瑾堂堂一个世子,想了那么多法子来对付一个小娘子,再加上尚宛妗的反应,韩阆几乎已经肯定他们之间有什么秘密瞒着众人了。 只是韩怀瑾不会跟他说,他又捨不得去逼问尚宛妗,一时之间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张娘子在尚家待了五天,便找了因由,跟尚奚舟尚宛妗兄妹断了僱佣关系,暗地里回了锦王府。 张娘子走之前把帐册誊抄了一份,尚宛妗没有别的事情,还帮着抄了许多,至于原件,依然留在了尚家。张娘子是带着誊抄的帐册走的。 尚宛妗问了两次,张娘子都没有松口,所以尚宛妗也不知道张娘子到底从那份缜密的帐册里面看出来了什么。只能猜测,她既然主动回锦王府,应当是查出什么端倪来了的。 接下来几日都没什么事情,只打听来武威侯股那边的消息,说尚宛仪最近很不高兴,几次对着韩怀瑾避而不见。 尚宛妗心里哂笑,上一世尚宛仪也喜欢跟韩怀瑾闹这些小脾气,可上辈子尚宛仪身份是武威侯的嫡女,武威侯虽然没什么实权,在百姓中声望却很高,韩怀瑾想要百姓间的声威,自然百般让着尚宛仪。这一世不但尚宛仪身份变了,韩怀瑾也变了,他是做过皇帝的人了,哪里允许自己一味地伏低做小! 果然,等到十三的时候,钟夫人进宫见颜太后,说自己膝下有个庶女,正是花样年纪,对凌王世子上了心,身份低微,不敢奢求为妻,只愿近身伺候,有一个侍妾的名分就好! 钟太傅一心为了朝廷,当初先帝在的时候,对他也是多加褒奖。再加上最近郦阳不如以往活泼了,颜贞琪又在心里生她的气,颜太后正无聊,闻言便眼睛一亮,她也想做一桩媒做消遣了。 于是颜太后笑着对钟夫人道:「听说那庶女是你养大的?你养大的孩子自然是没有错的。好好的一个小娘子,给怀瑾做侍妾,怀瑾也消受不起……他爹娘不在锦都,娶妻的事情哀家做不得主,娶个侧妃却是可以的。」 钟夫人也没有想到事情如此顺利,对颜太后感恩戴德。倒不是为了颜太后给那个庶女找了一个好出路,而是终于可以替女儿钟雪盈搬掉挡在面前的一座大山了。 当天下午,韩怀瑾就被叫进了寿安宫。 韩怀瑾自然是不愿意的。 韩怀瑾和尚宛仪那些风言风语,颜太后虽然身处深宫,却也不是一无所知的。韩怀瑾的拒绝,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颜太后看了韩怀瑾一眼,道:「你年纪也不小了,许多年又不曾回过家,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凌王和凌王妃山高水长,操心不了你的事情,哀家作为长辈,又怎么能视而不见?」 韩怀瑾本来还很淡定,听了这话就不悦起来。 他上辈子一直在京为质,心里思念爹娘,却丝毫不敢表露出来。若是表露出来了,就是凌王一脉有不臣之心,哪里敢提出回凌王的封地?颜太后这话说得字字诛心!等到后来他登基前半个月,派人去封地接双亲来京,没想到等来的是凌王夫妇的死讯。 这是韩怀瑾心里的一根刺。 第十三章 颜太后一提,韩怀瑾就怒从心起。开口便口不择言起来:「六皇叔比怀瑾更要年长,太后娘娘何不操心六皇叔?」 颜太后自从先帝去世以来,谁敢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不管皇后和迎妃在后宫中怎么斗,在她面前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韩怀瑾若是委婉点推辞,颜太后未必非要他娶了钟雪姣,这般带着刺儿的质问,却是实打实惹怒了颜太后。 当下就怒道:「你这是在指责哀家对老六不上心?」 韩怀瑾脸色一变,已经知道自己情急之下出了昏招。 颜太后冷笑:「成家立业,家不成如何立业?难怪那些老臣们总跟皇上哭诉你招狗斗鸡!」 韩怀瑾一噎,那些老臣们哪里是觉得他行事不端?分明是看他和韩阆走得近,不敢招人韩阆,就拿他出气罢了! 不能生气,不能生气!韩怀瑾在心里劝导自己……那些证据已经在自己手里了,等元宵节一过,圣上开朝,他就可以把罪状都拿出来。到时候他在圣上眼里、朝臣眼里、天下百姓眼里,就不一样了。 别人不知道,他却知道,当今圣上还有四年就驾崩了。自己只需再忍四年多就好了。 一定不能再让那个断袖抢了先了! 「是怀瑾失言,太后娘娘教导得是。」韩怀瑾在寿安宫跪了下来,一副诚心诚意的样子。 他面上服软,心里却屈辱得很……他不但不喜欢那个钟雪姣,甚至憎恶得很。要不是因为她,尚宛仪怎么会整天又哭又闹?可他这次不能拒绝颜太后。 再过两天百官就要上朝了,与上辈子不同,他这次走的,本来就是捷径,羽翼未丰,若是此时得罪了颜太后,只怕两日后颜太后会给他使绊子! 上辈子不就是因为颜太后使绊子,他那位好六叔才没有得偿所愿么! 韩怀瑾心里安慰自己,虽然先纳了钟雪姣为侧妃,也不算是背叛了仪姐儿。仪姐儿尚未及笄,四年后也不到二十岁,他到时候要以皇后之礼迎她入宫。 第322页 身份低贱又如何?是他喜欢的女人,他就能给她无上的尊贵。 这么一想,韩怀瑾心里舒坦了许多……不过是个女人,娶进来又如何?他不喜欢,就是摆在那里守活寡,也没有人能说他什么。只要仪姐儿理解他就好了。 颜太后是真的生了气,怕韩怀瑾再出什么么蛾子,当下就下了懿旨,给韩怀瑾和钟雪姣赐了婚。只等正月十五之后,礼部空闲下来了,就着手准备二人的亲事。 凌王那边,自然也是送了信去通知的。也只是通知而已。 出了寿安宫之后,韩怀瑾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尚宛仪。想到尚宛仪最近又在跟他闹小娘子脾气,不由得有些头疼。 他不能等尚宛仪从别人口中知道这件事! 一出宫,韩怀瑾就坐着马车往武威侯府赶。 到了武威侯府,尚知章是不在家的,于是只有钟雪盈招待他。因为尚知章的「醒悟」,这些日子,钟雪盈在府里的话语权越来越大,尚老夫人因为惧怕钟老夫人,隐隐有把主持中馈的权力从尚二夫人手里收回来交给钟雪盈的意思。 韩怀瑾是很不喜欢钟雪盈的,他觉得,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这个武威侯夫人都蠢得很,凡事拎不清。 可这会子他不得不耐着性子跟钟雪盈好言好语,道:「夫人,晚辈有要紧事要同二娘商量,烦请夫人派人去通知二娘一声。」 在他自己看来,他是做过皇帝的人,在钟雪盈面前这么低声下气,已经很让他不悦了。 钟雪盈才不怕这些,她忍住笑,道:「世子这话是怎么说的。二娘那个性子,若是想见你,哪里还等我去请,自己就跑出来了。这会子她不出来,我这个做嫡母的总不能逼着她见客吧?」 这话表面看没什么不对,细思却哪里哪里都不对,言语间竟是把尚宛仪给比作了烟花柳巷的姐儿! 韩怀瑾心里愤怒不已,厉声道:「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话?仪姐儿与你母女情分,你理当爱护她才是!」 钟雪盈装无辜:「我什么时候没有爱护二娘了?就是她害我滑胎,我也不曾与她计较吧?」 「你本来就没有身孕!」韩怀瑾气极了,他觉得钟雪盈脑子有病。 钟雪盈冷笑:「我说,妹夫,这话你可不能乱说,若是让侯爷听到了,只怕你们连襟之间会起冲突。」 韩怀瑾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明明昨日尚宛仪态度已经软化了,愿意跟他见面了,他说怎么今儿个又闹起来了,原来她已经知道他要纳侧妃的事情了! 钟雪盈自从知道自己不可能有孩子之后,说话比以前更加没有了顾忌。她见尚宛妗脸色难看,心里挺高兴的,嘴上越发刺激他:「以前你跟二娘做事没轻没重的,我也就不说什么了,以后可得收敛着点儿。」 「毕竟,算起来,二娘以后要叫你一声姨夫了!」钟雪盈笑道。 韩怀瑾冷笑道:「夫人这话好没道理,不过是纳个侧妃,说白了就是抬一门妾,那钟雪娇又不过是夫人的庶妹,如何就轮得上亲缘,让仪姐儿叫我姨夫了!」 钟雪盈听了也不生气,开口带了丝恶意:「原来世子也是看重嫡庶的人啊!世子说得没错,这嫡女呢,出身高贵,就该人前风光,庶女的母亲是见不得光的,给人做姨娘的,庶女自然也见不得光,等长大后都是要给人做妾的!」 韩怀瑾皱了皱眉,他虽然看重嫡庶,想法却是没有这么偏激的。他更不解的是钟雪盈突然说这么一番话是什么意思。 心里突然就咯噔一跳,韩怀瑾若有所感,扭过头,果然看到尚宛仪站在门外。 韩怀瑾脸色瞬间又难看了不少,他甚至觉得今天自己应该看了黄历再出门,黄历上应该写着不宜出门。 尚宛仪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她知道了韩怀瑾纳妃的消息,本来要跟他耍小性子,让他哄哄她,甚至是答应立马迎娶她过门做世子妃的。可刚刚去看了岳姨娘,岳姨娘劝她说事情已经成了定局就不应该跟韩怀瑾闹,免得把人越推越远。她知道岳姨娘跟她说这些是存了看她热闹的心思,可不得不承认,岳姨娘这话说得很有道理。 因此,从岳姨娘那里出来之后,尚宛仪便赶来了花厅这边见韩怀瑾,没想到刚到门外就听到了这么番话。 尚宛仪心里又怕又委屈。她怕韩怀瑾对她并不是真心真意,只是把她当作玩物,一旦玩腻了,就会抛开她! 你看,钟雪娇虽然是庶女,却是嫡母身边教养大的,比她名声好听了不少,也只做了个侧妃。就出身上面来说,她这么可能做韩怀瑾的正妃? 「仪姐儿。」韩怀瑾心里一紧,几步跨了过来,就去拉尚宛仪的手,「我不是那个意思。」 钟雪盈看在眼里,冷笑不已……她由着韩怀瑾去哄尚宛仪。这会子他哄好了,下一刻她就又用钟雪娇惹尚宛仪心中生疑,女人本来心思就比较敏感,更别说恋爱中的女人了,韩怀瑾又不能随时随刻跟在尚宛仪身边哄着! 这一来二去次数多了,她就不信韩怀瑾会不厌弃尚宛仪! 第十四章 尚宛仪也不是个蠢的,她之前敢耍小性子,是因为韩怀瑾事事听她的话,为她着想,因她醋意横生,她觉得自己怎么闹,韩怀瑾都会来哄她,不会不要她。 她如今在武威侯府能够过得这般自在,都是因为韩怀瑾的关系。尚宛仪不能想像,若是有一天,韩怀瑾不要她了,钟雪盈和尚老夫人等人会把她怎样扒皮抽筋! 第323页 想到这一层,尚宛仪压下愤怒,做出一副委屈、盈盈欲泣的模样来:「瑾郎。」 她只唤了一声,就说不下去了,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钟雪盈看在眼里,心里有些意外……她以为尚宛仪还会继续闹下去呢!怎么又不闹了?她脑子有病吧?之前闹那么厉害,这会子反而不闹了! 韩怀瑾看在眼里,却是心疼得不行……他家仪姐儿受了天大的委屈!上辈子的她不说是金枝玉叶,却也是整个侯府宠爱的嫡姑娘,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钟雪盈看不下去他们俩腻歪,转身就走。 等人走了,尚宛仪咬了咬牙,道:「瑾郎,你娶我过门好不好?」 「我自然是要娶你的。」韩怀瑾上前携了尚宛仪的手,道,「不过不是现在,你还小,还没有及笄呢!」 如今的她身份低下,他要纳她为正妃,宗室肯定是不愿意的。强行为之,到时候受委屈的还是尚宛仪。所以韩怀瑾想等登基时,直接娶尚宛仪为后。 到时候他是天子,尚宛仪是皇后,就算群臣后宫不喜欢尚宛仪,身份摆在那里,没有人能动她分毫了! 「我还有四个多月就及笄了。」尚宛仪不知道韩怀瑾的打算,却是不愿意等了,「你既然娶了钟雪娇,为什么不能一起娶了我?」 韩怀瑾吃了一惊:「她一个侧妃,如何能跟你比?仪姐儿你放心,就算是娶了她,我也不会动她分毫的!」 他说得真诚,尚宛仪却是不信的,她心里怕得很,韩怀瑾固然是喜欢她的,可钟雪娇嫁进世子府,天天在他面前晃悠,总有一天他就看到了钟雪娇的好处。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她一定要阻止! 尚宛妗觉得,自己身份低微,韩怀瑾是不可能娶自己为正妃的了,就算是给韩怀瑾做侧妃,也好过在这武威侯府熬着。 总之,不能让钟雪娇抢了先。哪怕是不能独占韩怀瑾,哪怕是不能做韩怀瑾的正妻,她也要趁着韩怀瑾娶妻之前,将世子府上上下下把握在自己手中。 甚至,趁着韩怀瑾这会子还喜欢她,先生一个庶长子出来! 韩怀瑾目瞪口呆,他没有想到自己向来矜傲的心上人居然主动提出要给他做妾! 「你怎么能这么糟蹋自己!」韩怀瑾抓着尚宛仪的胳膊有些激动。 嫁给世子爷做侧妃如何是糟蹋自己?尚宛仪有些呆了,然后转念一想,害怕起来。韩怀瑾反应这么大,是不是根本没有打算给她名分?所以连一个侧妃之位都不肯给她! 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我就知道你是骗我的,你说爱我都说骗我的!」 「我如何是骗你的?」韩怀瑾心头无比烦躁,他此时倒不恨尚宛仪,反而把在钟家兴致勃勃待嫁的钟雪娇和钟家人给恨上了。 尚宛仪声音变得有些尖厉:「如果你真的爱我,为什么不肯给我名分?」 「仪姐儿!」韩怀瑾眼眶有些红,「你这么好,怎么能做侧妃?给我时间,我一定会以正妻之礼迎你进门!」 被韩怀瑾这么一吼,尚宛仪冷静下来,心里欢喜起来,尽量平静的问道:「你要我等多久?」 韩怀瑾见状,松了口气:「最多四年半!」 还要等四年半!他是哄自己的吧?尚宛仪一下子眼眶红了,她觉得自己遇人不淑。登时又闹将起来了,照她的意思,与其等韩怀瑾玩腻了抛开自己,还不如趁着韩怀瑾心里还有她讨些好处来。 就算是不能做侧妃,她也要做个侍妾!钟雪盈恨极她和姨娘,若是继续留在武威侯府,又没有了靠山,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一闹,最终是韩怀瑾拂袖而去……到底还是答应了迎尚宛仪做侧妃的要求。他心里到底是喜欢尚宛仪的,捨不得尚宛仪受委屈,因此跟尚宛仪允诺了会让她先钟雪娇一步进门。 韩怀瑾想着,等过两天,因为那件事立了功,就去请求齐宣帝给自己和尚宛仪赐婚,就算是做侧妃,他也不能让钟雪娇压过尚宛仪一头去。 尚宛妗昨夜踢了被子,有些风寒,喝了药正睡着。锦书坐在外间,一边做针线,一边听澍香逗松夏叽叽喳喳的说话。 松夏是尚老夫人常青院的小丫鬟,如今已经八岁多了。现在天冷,那些有头脸的丫鬟想买什么,又不方便让外门的小厮去的,便支使她出来。她以前老吃锦书的糖,东西买好了也不赶紧回武威侯府,就跑来尚府找锦书聊天。 锦书还好,跟在尚宛妗身边这么久,有些事情多少是能猜到的,并不会太吃惊。澍香却瞪大了眼睛,然后道:「那尚二小姐岂不是要做侧妃娘娘了!」 松夏点了点头,咯咯笑:「姐姐们还说呢,等这件事情定下来了,就去跟二小姐讨喜钱……听说二小姐买胭脂花儿什么的花钱很厉害,还要拿去贴补顾姨娘,每个月的月例银子到手就花没了,姐姐们说,不知道到时候给下人们打赏的银子,二小姐是不是要找世子爷拿!」 这样就太难看了! 澍香乐得看尚宛仪倒霉,她故意对松夏道:「不管她找谁拿银子,总不能短了你们的。这每个月的月钱本来就不够花,可不得指着主子们有喜,好讨点打赏!单说我们大爷,之前上了桂榜,单我就得了五两银子呢!」 「这么多!」松夏吓了一跳,她是小丫鬟,每个月月钱就只有二十枚铜钱。五两银子对她来说,简直是一笔巨款。 第324页 澍香点头:「我们小姐及笄,我不过是说了句吉祥话,小姐就赏了我二两银子。」 「啧啧,」松夏一脸羡慕,「我要是你们小姐的丫鬟就好了。」 澍香得意道:「今年过年,我添了两套新衣裳呢,都是最时兴的样式。」 锦书在旁边听不下去了,拧了澍香的胳膊一下,笑骂道:「越说越没边了,小姐给你的月钱还少了?没有赏钱就添置不起衣裳了?」 「咱们是能,」澍香笑嘻嘻的,「侯府里面的姐妹们可没有咱们月钱多。」 松夏还在一边满脸艷羡:「是呢,姐姐们总说钱不够花,柳枝姐姐前儿个染了风寒,都没钱请大夫,自己熬着呢!」 锦书有些诧异:「侯府月钱虽然算不得多,可请个大夫的钱还是有的吧?难不成我们走后又减月钱了?」 「那倒是没有,」松夏道,「柳枝姐姐说正月里大夫贵,而且还得包红包,又不是什么大病,不划算。」 锦书有些无语,柳枝是尚老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手里还是很有些钱的,这哪里是没钱看病,根本是抠门。 澍香不管那么多,教唆松夏:「你们二小姐要做侧妃了可是大事情,你们到时候去跟二小姐讨了喜钱,可别忘了去跟顾姨娘讨。她们做主子的,总比咱们奴才日子好过些。那点子打赏的钱,对她们来说就是毛毛雨。再说顾姨娘当初得宠,侯爷什么好东西都给她呢!」 第十五章 松夏一听,立马点了点头,深以为然:「是呢,二小姐给世子爷做侧妃,世子爷总不能一点钱都不给二小姐的吧!姐姐们说,不说别的,单说二小姐的模样,就是数一数二的呢!」 锦书嘴抽了抽,觉得松夏这话有些粗鄙,说得跟尚宛仪卖身似的……琢磨了一下,到底没有喝止松夏。 这可是武威侯府的丫鬟说的,说的也是她们侯府的小姐,跟她锦书可没有一丝半点儿的关系! 等到松夏走了,锦书进去看尚宛妗起床没,然后就见尚宛妗瞪着眼睛看着床顶发呆。 忙端了杯东西给尚宛妗润喉,然后问道:「小姐身上怎么样了?婢子就在外面,小姐醒了怎么不喊婢子一声呢?」 「已经好了许多了,本就没有什么大事。」尚宛妗把被子扯上来,盖到自己下巴,声音有些沙哑道,「刚醒,犯懒,不想起床。」 「那小姐就在床上歪着。」锦书失笑,然后道,「小姐你猜刚刚谁来了?」 「谁?」尚宛妗摇了摇头。 锦书道:「松夏来找婢子说话……你猜怎么着,二小姐要嫁给世子爷做侧妃了呢!」 她语气里面带着担忧:「二小姐跟咱们深仇大恨,她做了世子侧妃,会不会来找小姐麻烦啊?」 「你说真的?」尚宛妗一喜,勐的坐起身来。 「自然是真的。」锦书以为她是担心,忙一边把人往被窝里面塞,一边道,「不过小姐放心,除了二小姐,还有武威侯夫人的庶妹,上次在挽月山庄找小姐麻烦的那个钟雪娇,也要嫁给世子爷做侧妃。到时候二小姐忙着对付钟雪娇,说不得顾不上咱们呢!」 「我一点都不担心!」尚宛妗眼睛亮闪闪的,「锦书你不知道,世子爷本来是打算娶尚宛仪做正妃的,如今她做了侧妃,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怎么可能!」锦书有些不解,「尚二小姐的身份摆在那里,一个出身低微的庶女,就算是做侧妃已是勉强,世子爷就算是再喜欢二小姐,也不可能娶她做正妻的吧!」 「能的。」尚宛妗很笃定,眉眼弯弯,「只要他想,就能的。」 锦书明显不信,尚宛妗也不跟她细说,而是起了身:「帮我把衣裳拿过来……大爷回来了吗?」 锦书摇头:「回来过一次,然后说是跟秦公子约好了一起去城外赛马,又出去了。」 「秦公子?」尚宛妗有些诧异,「哪个秦公子?」她最近没有听说哥哥又多了一个姓秦的好友啊! 锦书道:「就是秦元霸将军的儿子啊!」 这就稀奇了,尚宛妗一脸茫然:「哥哥什么时候跟秦椒关系这么好了啊!」 秦家人都有些不待见尚家人,尚奚舟和尚宛妗兄妹二人又是知情识趣的,从来不会去招惹秦家的人。尚奚舟突然和秦椒关系好到能够一起去赛马,确实是挺稀奇的。 锦书摇头:「这婢子就不知道了,等大爷回来了,小姐自己问问吧!」 等到厨房备好了晚膳的时候,尚奚舟就回来了。 他用褡裢装了许多红色的小野果,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李子大小,圆圆的,看起来很可口的样子。 尚奚舟先回自己院子换了身家常的衣裳,然后让丫鬟把野果子洗了,自己用水晶盘装着,端着来迎霜院找妹妹。 尚奚舟见尚宛妗起床了,忙问道:「风寒怎么样了?嗓子还痒吗?头还昏吗?」 「已经好了许多了。」尚宛妗看到尚奚舟手里的水晶盘,笑着迎上去接了过来,惊讶道,「哥哥摘的?好吃吗?」 「你尝尝看。」尚奚舟神色有些复杂,「你胃口不好,吃两颗,正好开胃,这东西能放,明天还能吃的。」 尚宛妗果然用手拈了一颗个儿大的,咬了一小口,就觉得汁多肉嫩,酸甜可口,确实是开胃的好东西。 不由得问道:「这东西叫什么?还挺好吃的。」 第325页 尚奚舟摇头:「我也不知道叫什么,改天帮你问问。」 尚宛妗吃了一颗,又拿起一颗递给锦书,问道:「哥哥以前在西北吃过这个?」 「这个只有南方才有,西北哪来的。」尚奚舟随口道。 尚宛妗一下子就愣住了:「哥哥不知道这个东西叫什么,又没有吃过,怎么就随便摘回来给我吃了?这山里的东西,长得越艷丽,越是有毒,吃坏了怎么办?」 她这么一说,锦书也不敢往嘴巴里面餵了。 尚宛妗又问:「哥哥不是跟秦公子赛马去了吗?怎么又上山采野果去了?」 自家妹妹这么聪明,要瞒着她什么事情实在是不容易,尚奚舟苦笑,只好老老实实道:「这是锦王爷给我带回来的。」 「哦。」那就是可以吃了,尚宛妗没再说什么,又吃了几颗小野果,采开口吩咐丫鬟把饭菜摆在迎霜院。 用完晚膳,兄妹二人坐在暖炉旁边说话,尚宛妗才问道:「哥哥今天跟秦公子赛马,你们现在关系很好了?」 「那倒不是。」尚奚舟摇摇头,「他以后就是我同僚了,锦王爷让我和他多接触一些。」 他说到锦王爷的时候还特地看了眼自己妹妹的脸色,见尚宛妗脸色无异常,这才继续道:「他……似乎也给自己找了个靠山。」 尚宛妗立即想起苏漠南相中了秦椒的妹妹秦幼毓的事情,心里咯噔一跳,担心苏漠南也牵扯进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于是问道:「哥哥再见到过苏家哥哥没有?」 「未曾,怎么了……你说担心……」尚奚舟说到这里,也是心里一凛,问道,「他不曾说过他来锦都是为了何事?」 尚宛妗摇了摇头:「哥哥之前在秦椒面前,多刺探刺探吧!」 尚奚舟点了点头,把事情记在了心里。然后笑道:「锦王殿爷跟我说,帐本的事情有了眉目,他派人去了彭州,等人回来,事情就水落石出了。还有长邪的事情,锦王殿下叫你不用担心,他那边已经着手查探了。」 尚宛妗点了点头,松了口气,然后又把今天锦书从松夏那里听来的事情跟尚奚舟说了。尚奚舟皱了皱眉,没发表什么评论,只道:「别说她以后是侧妃,就算是世子正妃,我也不能让她欺负你!」 尚奚舟道:「我已经让李广林去了临城。」 李广林心里有些才华见地,尚奚舟素来很看重他,临城是凌王王府所在的地方,尚奚舟把身边最得力的李广林派了过去,是真的下定决心要掀掉韩怀瑾的世子之位了。 尚宛妗皱了皱眉:「李广林走了,哥哥身边还有谁可用?」 尚奚舟讪笑道:「锦王爷给了我两个人。」 自家妹妹都拒绝锦王爷了,自己却总是得锦王爷的恩惠,这让他在尚宛妗面前有些心虚,生怕尚宛妗以为他有把她嫁给韩阆的心思。 尚宛妗却没有在意这个,只道:「哥哥自己多加小心就好。」 然后便不再说这个话题。 从张娘子那里知道了帐本的猫腻,韩阆当时就有些急怒攻心,冷静下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了彭州,拿最后的证据……他的好四哥,这不是要窃国,这是要亡国啊! 第十六章 最让韩阆气愤不过的就是,他那个四哥看着郦阳长大,居然也忍心对郦阳下手! 韩阆恨不得直接拖着剑去辽州砍了辽王韩鲧!然而他不能,他要忍,忍到他的人从彭州回来。 彭州和辽州相邻,齐宣帝再是忌惮自己的几位兄弟,也想不到辽王会在彭州养兵炼药! 只等他的人从彭州回来,他就能替郦阳报仇了!韩阆想着,最多也就两个月。 又过了两日,就是元宵节。 尚宛妗风寒还没有好全,外面又有绵绵细雨,就没有出门去看花灯。尚奚舟倒是想去,可良宵佳节,又不想让自家妹妹一个人在家冷冷清清的,便买了花灯回来,挂在迎霜院的院子里面给尚宛妗看。 陶珠兄妹二人一大早就送了两盏灯过来,上面做了两个灯谜,一个是「一唱雄鸡天下白」,还有一个是「不如归去」,尚宛妗和尚奚舟商量了一番,把谜底写在了纸条上,又挑了两盏他们自己做的灯,派了丫鬟拿着,跟着过去回礼。 尚宛妗想了想,又挑了几盏灯,给余万送去两盏,给郦阳送去两盏,给永平伯夫人送去两盏,给尚奚舟的老师送去两盏,给柳府送去两盏……最后剩下两盏,尚宛妗不肯说话了,尚奚舟吩咐人给锦王府送了过去。 余万的医馆距离尚家最近,小厮很快就从余万那里又带了两盏灯回来。上面写的谜题分别是「他乡遇故知」和「愚公移山。」 尚宛妗看了失笑,对尚奚舟道:「余大夫这是在责备我呢,大约是觉得我最近看医书不用功了吧!」 尚奚舟撇撇嘴:「再没有比我家妗姐儿用功的了……以后又不悬壶济世!」 锦王府的灯是入夜了菜送来的,两盏一模一样的,是用琉璃做的走马灯,走马灯的图用的是许泽恺的《慕仙姿》。上面题的并非灯谜,而是韩阆亲自写的字:上元宴,薄酒一杯谢青天。再拜陈三愿:一愿佳人顺遂,二愿王府樑上来燕,三愿红烛赠玉蝉,来年与同欢。 尚奚舟看到这题词,就不想把灯给妹妹了……他怕尚宛妗看了生气。 第326页 结果一转身,就看到尚宛妗站在自己身后。 她似乎没有看到这灯上的题词,也不想知道这灯上写了什么,开口就道:「这等看着怪贵重的,收到库房去吧,挂出来磕了碰了反而不美。」 尚奚舟忙让人把琉璃走马灯送去了库房。 上元节的第二天,朝中开始上朝,各个衙门也开始当值。像是五城兵马司这种地方,年节的时候本是他们最忙的时候,尚奚舟是因为韩阆打了招唿,上司才没有安排他的轮值。如今年节结束,他得去替换年节当值的兄弟们,要忙碌很长一段时间才会闲下来。 尚宛妗的风寒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她一大早就起了床,安排厨房做了暖胃的溏心圆子,让尚奚舟吃了一大碗,才送着人出门。 等尚奚舟出门之后,尚奚舟便带着人清点库房,打算把年节人家送的礼都好好清点一下。她还打算清算一下她和尚奚舟目前手里的银钱,想要趁着春天未到,置办些田庄产业,等春耕的时候就可以安排人播种了。 锦书是得用的,她教导出来的丫鬟们也都堪用。再加上沈嬷嬷如今一心指着尚宛妗过日子,自然毫不藏私,把夫人当年如何打理内宅的手段,一一说给尚宛妗听,好让尚宛妗行事有个参考章法。 收拾了一上午,用了午膳,尚宛妗安排了澍香带着人出门买些纸墨回来。等澍香回来,尚宛妗才知道朝堂上发生了一件大事! 四王爷谋反,证据被凌王世子搜了个齐全,在早朝上全抖了出来,当今圣上勃然大怒,派了钦差大臣前去辽州下旨,带韩鲧回京! 澍香脸色微红,不知道是激动的还是吓的:「百姓们都说,辽王下定决心谋反了,哪里还会听圣旨的话,这钦差大臣,只怕是有去无回呢!可皇上却选了个福缘厚重的钦差大臣。」 尚宛妗问道:「可知道,这钦差大臣派的哪位?」 澍香道:「……是韩三公子。」 「韩折尘?」尚宛妗吃了一惊。 澍香道:「听说是钟太傅亲自跟皇上请命,皇上想着韩三公子中了状元,一直没有安排合适的职位,就答应了。」 尚宛妗这才知道韩折尘中了状元之后还没有领差使……然后心中诧异,钟太傅此举,明显是把侄儿往火坑里推,前世是因为韩折尘拒绝了钟家庶女的婚事,所以结了怨,这一世钟雪娇被定给了韩怀瑾做侧妃,为什么钟家还想害死韩折尘? 「这钦差大臣,都说给的是正三品的官印呢!」澍香道,「外面都说钟太傅眼光毒辣,等韩三公子回来,就可以进内阁了,等过个一二十年,登阁拜相的第一人选,非韩三公子莫属。」 尚宛妗摇了摇头:「那也得有命回来才行!」 澍香立马道:「大家都说,别人去可能是有去无回,韩三公子去,就一定回得来了。」 「这怎么说的?」尚宛妗有些诧异。 澍香笑道:「推荐韩三公子去的人,是钟太傅,韩三公子要是出了事情,钟夫人会放过韩三公子?再说了,算起来,韩三公子还是凌王世子的大表舅哥呢!」 尚宛妗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这么一来,韩折尘只怕更加是必死无疑了。 韩折尘虽然是钟夫人的侄子,却跟钟雪娇这个庶女走得最近。所以尚宛妗是知道的,钟夫人不可能喜欢自己的这个侄子。 凌王世子韩怀瑾,就更希望韩折尘死了……韩怀瑾他现在最痛恨的,就是钟家,偏偏韩折尘又跟钟家扯得上关系。 锦书生怕自家小姐操心,忙在一旁道:「韩三公子是死还是发达,跟咱们又没有关系!」 「那倒是!」澍香点了点头,然后又道,「除了这个,大家还提到一种鬼药,据说已经绝迹了的,也不知道辽王是从哪里来的方子。幸好韩世子查了出来,不然这天下可就要乱了!」 「你说什么鬼药?」尚宛妗脸色一变。 然后她想起哥哥说锦王爷派人去彭州取证据的事情,彭州和辽州是相邻的……难不成,锦王爷查到的就是这个事情,却被韩怀瑾抢了先? 是了,他跟她一样是重新活过的,只要他想,自然能够抢先。 如此一来,他岂不是比上辈子更先登上那个位置? 尚宛妗眉头一皱,吩咐道:「去把韩七请过来!」 韩七跟着澍香过来之后,脸色一直很凝重。 尚宛妗以为韩七已经知道外面的事情了,见他这样,便觉得事情一定是很严重,因此脸色也难看了许多,问道:「锦王殿下已经给你传过消息了?怎么说的?」 谁知韩七却是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澍香赶时间,也没有跟韩七具体说是怎么回事,只说自家小姐看起来很不高兴。 他是知道自家爷对尚家小姐的心思的,见状便以为尚宛妗是觉得他在她身边给锦王爷做眼线,所以生气了。 忙开口解释道:「属下跟在小姐身边,是为了保护小姐,跟锦王府并没有什么消息往来!」 第十七章 尚宛妗噎了一下,神色很有些复杂,看着韩七道:「你本就是锦王府的人,又不是卖给了我,就算与锦王府有消息往来,那也是应该的。」 女人是喜欢说反话的! 韩七自认为比自家那个追小娘子都要看话本的爷要懂女人,立马继续表忠心:「我家爷素来光明磊落,他既然让属下跟在小姐身边保护小姐,就不会让属下做别的事情。」 第327页 尚宛妗这才反应过来韩七在说些什么,哭笑不得的同时又觉得韩阆的手下挺厚脸皮的……韩阆要是光明磊落,这天下怕是没有光明磊落的人了! 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尚宛妗忙道:「我叫你来不是因为这个事情……你家爷派人去彭州取证据的事情,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韩七这才知道自己搞了个乌龙。 见尚宛妗脸色严肃,韩七也正色道:「知道的……宛妗小姐怎么突然问到这个?我家爷并没有亲自去,宛妗小姐大可以放心。」 「小姐问你话你就好好回话!」锦书哭笑不得,开口道,「你家爷是不是亲自去了彭州,跟咱们小姐有什么关系!」 韩七诧异:「那小姐是想问什么?」 尚宛妗叫澍香把从外面听来的事情跟韩七说了。然后道:「这件事怕是凌王世子抢了先,你家主子那边是怎么想的?你回一趟锦王府,替我问问他,若是能说,便回来跟我说一声,我也好放心。若是他另有打算,不方便跟我说,便罢了。」 韩七有些犹豫:「属下得时时刻刻保护小姐。」 「我今日不出府,还能出什么事情?你且去吧……你家主子让你跟着我,是不是叫你都听我的吩咐?」尚宛妗道。 韩七这才答应了回锦王府一趟。 也就两个时辰的功夫,韩七就回来了。 禀报导:「爷说这件事有蹊跷,需要从长计议……现在没什么好说的,明日让长公主给小姐下请帖,到了挽月山庄细说。」 澍香是个心直口快的,立马就问道:「今天没什么好说的,明天就有好说的了?」 韩七一脸尴尬,低着头等尚宛妗示下。 尚宛妗本来没感觉,听澍香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韩阆这是故意要借着这件事见她呢! 尚宛妗心里有些无奈,却不怎么生气,道:「成,你先下去吧!」 明天她不得不去,她要摸摸底,搞清楚韩怀瑾是单纯的想提前登基,还是想提前登基的同时,顺便把路上的绊脚石给解决掉。 尚宛妗想起来了,她上辈子听陆展沉恍惚提起过,锦王爷暗地里是支持他的那个断袖侄儿的。陆展沉说,锦王韩阆满府美人,总有一两个偷偷给他生了子嗣的,他暗地里支持自己的断袖侄儿,是知道自己没有了登大宝的希望,所以想要给自己的儿子谋个前程。皇帝是个断袖,太子就要从宗室中选,锦王韩阆是想让自己的儿子去做太子! 上辈子的尚宛妗,一开始是很信这个话的,谁知后来齐明帝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立了韩怀瑾为皇太弟,尚宛妗便当陆展沉是胡说八道了。 可是,如果这个是真的呢?如果是真的,韩怀瑾想绕过齐明帝登基,韩阆和肃王世子韩怀明就成了韩怀瑾要对付的目标。 或者说只有韩阆成了韩怀瑾要对付的目标,据说,韩怀明一个断袖,若不是因为兄弟不争气,他连那个肃王世子的身份都是不想要的。 这么一想,尚宛妗又有些不解。 如果齐明帝登基真的有韩阆的掺合,齐明帝登基之后为什么会立了韩怀瑾为皇太弟?在尚宛妗看来,韩怀瑾虽然有些本事,手段却是不如韩阆的。凌王不曾给韩怀瑾支持,韩怀瑾可以说是没多少优势……不,他有优势的! 尚宛妗想起来了,韩怀瑾的优势,就是他跟朝中百官说不得的锦王爷交好。 这个一开始是他的劣势,后来就成了他的优势。 尚宛妗脸色一白……如果真的这样,这辈子的韩阆是不是还跟上辈子一样,一门心思给韩怀瑾谋一个好前程? 要是这样的话,明天就不能直接问韩阆了,只能试探。 尚宛妗想通之后,脸色才恢復如常。 等到尚奚舟回来,他的脸色也难看得很。跟尚宛妗交流之后,才知道自家妹妹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尚奚舟嘆了口气:「他如今立了大功,世子之位怕不是那么好动了。」 尚宛妗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哥哥,你先把李广林叫回来吧。」 尚奚舟却摇头:「他这个人有些歪才,咱们没办法,他在临城说不定反而有主意,先把他留在临城吧!」 他知道尚宛妗在担心什么,道:「如果韩怀瑾真的跟你做了一样的梦,他心态肯定与黄粱一梦之前大不一样。就是咱们,都跟你梦里面很不一样了,更何况这天下?锦王爷运筹帷幄,说不得比寻常人多知道了些先机,明日你再提醒他一番,定然不会出现你担忧的事情的。」 「我不是怀疑他……」尚宛妗撅了撅嘴,然后抬头看到自家哥哥满脸笑意的看着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举动未免太过小儿女情状,便皱了眉头,不说话了。 韩阆约莫是怕尚宛妗不肯去挽月山庄,第二天一大早就让郦阳派了马车来尚家接人。尚宛妗刚送走哥哥不久呢,就听到说长公主府的马车来了,不由得哭笑不得。换了身出门的衣裳,就去赴约。 进了挽月山庄之后,最先看到的自然是郦阳。韩阆这个人虽然做事混帐,可在有碍尚宛妗名声的事情上,却是很小心的。 郦阳见尚宛妗露出来的指尖有些红,便让宫女给了她一个小手炉捧着,去的依然是上次在挽月山庄与韩阆相见的那个亭子。 第328页 郦阳小声道:「往我这挽月山庄送东西送人的,除了六哥,便是皇兄最多了。那亭子虽然四面透风,冷了些,却不用担心有什么片言只语泄露了出去。」 尚宛妗心中骇然……天下百姓谁不知道当今圣上和锦王爷格外宠爱郦阳长公主,尚宛妗见韩阆对郦阳那般掏心掏肺,下意识的就以为当今圣上也是这样的。 如今听郦阳这么一说,才有些回过味来……齐宣帝对郦阳好,只怕是因为韩阆对郦阳很好。 郦阳并不在意这个,笑道:「知道你怕冷,已经让人在上面生了两个炉子,六哥还要让人拿屏风来把亭子周围围起来。」 「那动静也太大了些!」尚宛妗摇了摇头,既然挽月山庄有宫里的眼线,那还是越低调越好的。 郦阳笑道:「我也是这么跟六哥说的。」 说话间已经拐进了假山,郦阳挥挥手,让宫人们都不必跟来伺候,只带了自己贴身的心腹宫女。尚宛妗自然也把澍香留了下来,只带了锦书跟着走。 瞧着身后没跟人了,郦阳忽然压低了声音抱怨:「六哥最近脾气越来越不好了,他这个身份,除了我,宗室朝堂,没有人敢真心跟他亲近的,以前还有个怀瑾跟着他胡闹,现在连怀瑾都算计……」她说着忽然又不说了。 尚宛妗勐地抬头,就见郦阳扭着头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第十八章 她这是跟自己提醒呢!尚宛妗没有接这个话,却感激的对郦阳笑了笑。 郦阳见她领会了自己的意思,心里很有些高兴……她是很喜欢尚宛妗做自己嫂嫂的,一则尚宛妗救了她的命,二则她六哥喜欢。 上了最高那处假山,便看到锦王爷穿了雪白的衣裳,坐在石凳上,石凳上早放了厚厚的棉垫子,倒不会冷。 两个火炉都烧得旺旺的,韩阆似乎离得太近了些,一张脸被烤得通红。 他不知道在想什么,连人来了都不知道。 郦阳抿着嘴儿对尚宛妗眨了眨眼,然后一个箭步沖了进去,故意吓唬韩阆:「六哥,你的新衣裳烤焦啦!」 韩阆被吓了一跳,瞪了郦阳一眼,看向尚宛妗,脸上便带了几分笑意……他已经知道跟着小话本学怎么拐小娘子不靠谱了。 「别拘礼,先坐。」韩阆指着火炉,「我给你们烤了红薯,这会子怕是熟了。」 尚宛妗刚同郦阳落了座,就见韩阆亲手拿了掏火的棍子往火炉里面扒拉,果然被它扒拉出来两个硕大的红薯。 他亲自在厨房挑的呢! 韩平安抽了抽嘴角,见韩阆竟是把红薯往外扒拉,忙开口阻止:「爷,这红薯个头太大,怕是还没有熟。」 「已经烤了很久了。」韩阆不信……他觉得自家妹妹和心上人从外面来,这会子捧着个烤红薯一定很暖手。 韩平安脸色比之前更加僵硬了一些:「爷不信,先戳一戳,看皮儿软了没有。」 韩阆果然用掏火棍戳了戳,然后又默默地把两个红薯都埋了回去。 郦阳实在看不下去自家六哥卖蠢,咳嗽了一声之后,笑道:「六哥今儿个真体贴。」 韩阆缩回手,扭头去看尚宛妗,却见尚宛妗神色如常,看不出喜怒。 郦阳心里嘆了口气,眼珠子一转,忽然惊唿道:「我年前新得了一直波斯猫,还是小奶猫呢,我去抱来给宛妗妹妹看看罢!」 她说着不管别人的反应,勐地站起身来,提着裙子就匆匆走了。 哪里用得着她一个长公主亲自去抱小猫!韩阆知道妹妹这是在给自己创造机会呢,感激的看了眼郦阳的背影,正要开口,就听到尚宛妗一本正经的问他:「王爷,凌王世子的事情,昨日韩七说……」 自己只带了一半说正事的心思,她却是带了十成十说正事的心思。 韩阆只好跟她说起正事来:「怀瑾以前是个好的,几个月前却有些不一样了。之前郦阳出事,他几番来西山见我,都被我拒了,后来便生分了。等到这次他捅漏这么大的事情,我才惊觉不对。」 他说着皱了皱眉,没有告诉尚宛妗他与韩怀瑾生分的原因是因为他发现韩怀瑾总拐弯抹角的跟他打听她的事情。 那韩怀瑾应当便是几个月之前「醒」过来的,比自己要晚。 尚宛妗问道:「凌王世子捅漏的事情,可是王爷正在查的事情?」 韩阆点头:「这里面怕是有蹊跷,等我这边查探清楚了,再与你细说。」 尚宛妗咬了咬嘴唇:「王爷说的蹊跷,是因为王爷在查这件事的时候,丝毫没有觉察到凌王世子的插手,可一转眼,却莫名其妙的被凌王世子抢了先?」 韩阆惊讶的看向尚宛妗……他知道尚宛妗聪明,却没想到这件事她知道得这么透彻。 尚宛妗拼着韩阆怀疑自己,开口道:「这件事不必细查,我却是知道的,凌王世子会先王爷一步,是因为他根本不必细查,他知先机。」 「怎么可能!」韩阆骇然,等想通这里面的利害,忽然转身吩咐韩平安,「你带着人先下去。」 这要支开的人,除了韩平安,还有郦阳留下来照看炉火的宫人和锦书。 那宫人是极稳妥的,韩平安和锦书也是极稳妥的,可事关重大,韩阆不愿意多一个人听到尚宛妗这些话,多一个人听到,尚宛妗便多了一份危险。 第329页 韩平安和宫人自然没话说,照办了,锦书却看向尚宛妗。 尚宛妗点了点头,示意她跟着一起出去……除了安锦王爷的心,还有让锦书跟着出去守着耳目的心思。 等人走了,不等韩阆开口,尚宛妗飞快的发问:「王爷,您信我吗?」 韩阆下意识的点头:「自然是信的,若是不信,也不会让你帮郦阳……」后面的话他没说了,眼里的情绪却是完全透露了自己的心思。 尚宛妗道:「既然王爷信我,今日便听我一言,凌王世子他知先机,不止在这件事上,王爷以后,多加小心。」 韩阆素来有谋略,他听尚宛妗说的是凌王世子知先机,而不是凌王世子身边有能人知先机,便知道问题出在韩怀瑾身上了。 可尚宛妗怎么知道韩怀瑾的这个秘密?连锦王府的暗卫都查不出来。 韩阆脸色一变,当下问道:「你……是不是也知先机?」 若是这样,便解释得通上面那个问题了,也解释得通韩怀瑾为什么总是针对妗姐儿。 韩阆心情复杂无比。 尚宛妗心情同样复杂。这件事她不怕跟哥哥说,因为哥哥不会害她。之前也没打算跟锦王爷说,可刚刚路上听了郦阳那些话,又见了亲自烤红薯的锦王爷,不知怎么的,就说出口了。 半晌,尚宛妗道:「王爷大可放心,民女一届女流,翻不出什么花样来,更何况……我和哥哥是站在王爷这边的。」 韩阆一听就知道尚宛妗是误会了自己。 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嘱咐你一下。」 他没有具体说自己想嘱咐尚宛妗什么,尚宛妗却无端的觉得韩阆那个表情有点委屈,然后便觉得有些心虚,她领会了韩阆的意思。 尚宛妗既不好出口道歉,又不好安慰他……不管怎样,这都太像是在答应他的追求,只好低了头,道:「你是不是这个意思不打紧,我只是说我和哥哥总是站在王爷这边的。」 韩阆被她别扭的样子给逗乐了,也绷不住脸脸,只好笑道:「你怎么说怎么好。」 尚宛妗皱了皱眉,她觉得韩阆这样,实在是像在哄孩子。 又不好继续计较下去,再计较,就真的成了需要人哄的孩子了! 韩阆见她又不说话了,把继续说下去惹恼了尚宛妗,只好继续开口说正事:「若真的是你说的那般,韩怀瑾这次出其不意,倒是能够解释得通了。他不是一个没有野心的人,既然有这么个机会,他看中的,怕是那个位置。」 尚宛妗勐的抬头看向韩阆。 韩阆嗤笑一声:「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姓韩的人,但凡沾了点皇室宗亲的血脉,都是想坐那个位置的,被防得最厉害的我,只怕是最想远离那个位置的人了!」 尚宛妗听了这话就有了几分明白……难怪上辈子最后登基的是韩怀瑾。 尚宛妗仔细回忆了一下,上辈子初时韩阆的存在感还是很强的,等到她死的时候,大家渐渐只记得这位锦王爷的恶名了,只因他一年十二个月起码有八九个月的时间是没有在京城的。说他去了西域的有,说他去了南洋的也有,甚至还有说他去了东瀛的。 第十九章 尚宛妗想到这个,忍不住问道:「王爷,你对西域、南洋和东瀛这三个地方怎么看?」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韩阆有些诧异。 尚宛妗抿了抿嘴:「就是想问问王爷,那些地方,跟咱们中原相比如何?」 「自然是比不上咱们中原繁华的。」韩阆心里猜测尚宛妗是新看了什么地理志,笑道,「别看书里一惊一乍,其实那些地方穷着呢,别的不说,单说衣食用度,就完全没法跟咱们中原比了。」 他既然这么说,便应当不是主动想去那些地方的了。难不成是被逼走的?尚宛妗想着,心里有些不高兴。 他本来就是先帝最宠爱的儿子,又这般的算无遗策,被逼得装纨绔中的纨绔也就罢了,若是被逼得远走他乡才能保全自己,未免也太悽苦了些。 「怎么了?」韩阆有些不解。 尚宛妗忽然抬起头来,一脸正色对韩阆道:「我知道的虽然没有凌王世子多,但我一定倾尽全力帮你!」 「好端端的怎么这么说?」韩阆摇了摇头,「我并不希望你帮我。」 「以前我是希望你帮我的,现在我不希望了。」韩阆强调道,「我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尚宛妗抿了抿嘴,没有再说这件事,而是继续问起了正事:「王爷让人去彭州取证据,情况怎么样了?」 韩阆见她不肯说了,自然也不继续说下去了,摇了摇头,道:「按照快马脚程,我的人现在还没有过燕山。」 然后又道:「韩怀瑾这次抢了先,他们纵然去彭州取到了铁证,也没什么用处了。」 韩阆道:「我已经让人给你三舅舅带了信,他若是愿意举家迁来京城,离开那个是非之地,就再好不过了,你也写一封信去劝一劝。」 尚宛妗点了点头……她忽然又想起苏家来,苏漠南突然来锦都城,会不会跟这件事有关系? 还有长邪…… 尚宛妗问道:「长邪上师的事情如何了?」 「今日也打算跟你说这件事的,世子府如今防备森严,我的暗卫不大好进去,好在他们最近准备韩怀瑾的亲事,我的人扮成手艺人混了进去。」韩阆道,「昨日传出消息,长邪确实是在世子府,手脚都用小儿手臂粗的铁链子拴住,屋子的各个角落装了黑乎乎的血,不知道是人血还是什么血……」 第330页 他说着,怕吓到了尚宛妗,便略去了这一段,然后接着道:「……像是布的一个什么阵法。一来是守备森严,二来是不敢妄动这阵法,所以问问你。」 尚宛妗点了点头:「我回去琢磨一下。」 韩阆跟着他点了点头:「嗯,你想法子问问星机老人,看这个阵法有没有什么妨碍……我已经让人画下来了,你等会儿带回去。」 尚宛妗勐的抬起头来:「你知道?」 韩阆见她这样,忍不住失笑:「那登仙台都是我的人。」 尚宛妗顿时没了话说。 这时,郦阳就抱着小奶猫来了,笑道:「你们说完悄悄话了吧?」她说着扭头去看自己哥哥的脸色,只见韩阆脸色并没有她预期的那般好,就知道尚宛妗还是没有松口了,不由得心里嘆了口气。 郦阳觉得自己比他们二人对这件事更上心……跟她有什么关系,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如意郎君在哪里呢! 对着自己哥哥撇了撇嘴,把小奶猫抱给尚宛妗看,守在外面的韩平安、锦书等人也跟了进来,自然就不能继续聊正事了。于是几个人盯着郦阳逗猫玩。 她把小奶猫放在小几上,那小奶猫感受到炉子那边的热意,就坚持要往炉子那边挪。郦阳拦了几次不管用,忍不住小声骂它。 韩阆笑道:「下次把你的哈巴狗带来一起玩。」 尚宛妗嗯了一声,眼睛还盯着小奶猫。韩阆便想着,再过不久就是花朝节了,那便寻一只好看的猫送给她吧! 尚宛妗本来要提出告辞的,可郦阳不许她走,她又觉得这小奶猫有趣,便用了午膳之后,吃了锦王爷的烤红薯,才告辞离去。 她觉得自己有些撑,便吩咐了车夫慢慢的赶车,一定要稳。 等马车到了尚家门口,尚宛妗出了马车被寒风一激,脑子里才灵光一闪……她今日去了一遭挽月山庄,在韩阆面前,自己所有的秘密都暴露了? 尚宛妗心里有些懊悔,又有些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窃喜。这个世界上,除了哥哥,还有一个人是她能够信任的。 事关重大,新鲜出炉的钦差大臣韩折尘接到任命之后立即去了辽州。 当今圣上还是很看重韩折尘的,点了两百名禁军随身护卫,这两百名禁军个个都是高手,尚宛妗本来已经对韩折尘的所作所为心灰意冷,后来听说他安全无虞,就更加不会去担心他了。 果然如同外面的百姓们所说,韩折尘这一去,是一步登天。 就是不知道这个结果是不是出乎了凌王世子和钟夫人的意料。 辽王谋反本来就还在绸缪中,上一世辽王的事情是齐宣帝驾崩前闹出来的。上辈子郦阳服食五石散长达几年,一开始也是被韩阆发觉的,可断断续续戒了几次,郦阳都没有熬过去,反而因此变得有些疯癫。 锦王韩阆愤恨之下,派人深究查下去,查到了辽王头上。那个时候齐宣帝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再被辽王这么一刺激,更是难以坚持,借着给太后做寿的藉口,把辽王哄到锦都城,关进了秘牢,辽王自然什么都不肯认的,那会子辽州一带又已经跟铜墙铁壁一般,还是韩阆心狠,给辽王餵了五石散,逼得人上瘾了才哄得人说出了辽州那边的部署。 齐宣帝因此起了疑心,病太子才三岁,弱得跟只随时就会断命的小鸡一样,一日三餐靠着汤药吊着命,自然是不能登基为帝的,齐宣帝觉得自己的兄弟侄儿们个个都是豺狼虎豹,盯着他身下的龙椅。 他凭什么让他们如愿?他贵为天子,却连个健康的子嗣都留不下来,凭什么要便宜了那些虎视眈眈的兄弟侄儿们! 病了多日,齐宣帝性格越来越偏激,所以才留下了遗旨,让自己二哥的长子登了基……只因为他断袖断得全天下都知道。 韩怀瑾心里想着,就算现在早了几年,自己那个四叔既然有了这个心思,应当也做了不少准备,有本钱跟当今圣上闹上一闹了。 就跟尚宛妗想的一样,韩怀瑾没阻止韩折尘去辽州,就是打了报復钟家的主意。 钦天监算下来的日子,韩怀瑾和钟雪娇的亲事定在了两个月以后,三月十六日。韩怀瑾趁机跟齐宣帝请了旨,给他和尚宛仪赐婚。 韩怀瑾刚立了大功,齐宣帝自然不会拒绝他,正月十七日,赐婚的圣旨就到了武威侯府,定的日子就跟韩怀瑾自己想的一样,比钟雪娇进门要早两天,在三月十四日。 消息传出来,钟雪娇彻底成了笑话……锦都城百姓茶余饭后闲聊,都说凌王世子这是有心给钟太傅家没脸。 把钟雪娇嫁给凌王世子是钟雪盈的主意,这么一来,带坏了钟家的名声,她的哥哥嫂嫂们就比之前更加不喜钟雪盈了,就连钟夫人也来武威侯府指责了自己女儿好几次,并且劝着她赶紧从钟家旁支选一个小娘子进武威侯府,给尚知章生儿育女。 第二十章 钟雪盈约了尚宛妗出来喝茶,怒道:「说什么孩子生下来就给我养,以后把我当亲娘,说得好听!既然是我抱到身边来养,做什么一定要从旁支里面挑钟家的姑娘?就是我身边的雀儿,都比她们可信!」 尚宛妗哭笑不得,她以为自己和钟雪盈之间的相互利用已经结束了,万万没想到钟雪盈会把自己叫出来听她抱怨。 第331页 钟雪盈突然扭头看向尚宛妗,问道:「你还有药么,那种让人生不出儿子的。」 她订的是包间,这家茶楼装潢很好,墙壁里面砌的是青砖,很是隔音,身边又只有锦书和雀儿伺候,所以钟雪盈问这种话没有丝毫的顾忌。 尚宛妗先是讶异,然后沉了脸色:「夫人心里不愿意,拒绝了钟夫人便是,何苦再害那些女孩子?夫人自己吃过这种苦,难道不会由己及人么?」 她以为钟雪盈是打算前脚把那旁支的女孩子接进侯府,后脚就断了人家怀孕的根本,就像顾盼雪对她那样! 谁知钟雪盈却道:「我给她们吃有什么用,我给……吃。你们兄妹二人如今有锦王殿下做靠山,这靠山能靠一时,还能靠一世么?我算是想明白了,侯爷是个靠不住的,找女人来生的孩子,在侯府长大,说不定长成什么德行呢!还不如让你们兄妹二人得了这侯府,至少能保我安享晚年。」 她这话一出来,尚宛妗就是一声冷笑。 她确实是挺想看到尚知章倒霉的,却并不想哥哥再回去接手武威侯府的烂摊子。武威侯虽然是侯爵,可并没有实权,在锦都城权贵圈子里连永平伯都比不上。再加上那一窝里也没什么好人,没得才出了泥潭又回去跟他们烂在一起! 钟雪盈似乎被尚宛妗这一声冷笑给刺激到了,尖声道:「我是好意,你这笑是什么意思?」 尚宛妗道:「我笑夫人天真,既然离开了那地方,我和哥哥就没想过要回去。若是还想着回去,我和哥哥之前拼死拼活的离开是吃多了撑着么!」 「话不能这么说。」钟雪盈不信尚宛妗的话,「再回去就是当家做主,自然跟先前是不一样的。」 尚宛妗摇头:「夫人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哥哥已经不是武威侯世子,我和哥哥不需要去武威侯府当家做主。」 钟雪盈盯着尚宛妗的脸色看,似乎在判断她这番话有几分真心,等确定她真的没有回武威侯府的意思之后,当下就退而求其次,道:「回不回去日后再说,你先把那药给我。」 「这害人的药我怎么会有?」尚宛妗好笑的看着钟雪盈,「武威侯跟我已经是陌路人,我就算是有,也不能给你去害他,到时候无辜受牵连可对我的名声不好。夫人怕是找错人了吧?」 钟雪盈心里一堵,尚宛妗这拒绝的话,立马让她想起了上次被尚宛妗拒绝的事情,连语气都是一模一样的坚决。 顿时怒从心起:「你这是不肯帮忙了?尚宛仪成了凌王世子侧妃,要拿捏你轻而易举,你拒绝我,就别想让我答应你再去害她!」 「世子侧妃就算是要拿捏,也是拿捏你吧?」尚宛妗如今可不怕她的威胁,「若不是夫人的庶妹做了世子侧妃,尚二小姐说不得就是凌王正妃了。至于我跟她们母女那点仇怨,我出了武威侯府,便都不作数了,哪里还有秋后算帐的?」 钟雪盈脸色一白,被尚宛妗一点,她心里细思,才发现现在顾盼雪和尚宛仪母女最恨的人,真的不是尚宛妗,而是她自己了。 钟雪盈被吓到了,越发的口不择言起来:「那你就不怕我把之前的事情抖落出去?」 「之前有什么事情?」尚宛妗微微一笑,「你也知道我和哥哥现在是有靠山的人,这人啊,一旦有了靠山,就开始飘飘然了,以前很多事情都记不住了。」 「你怎么可能记不住,这才多长时间……」钟雪盈说这,声音戛然而止……尚宛妗跟她说这话,不是为了告诉她忘记了那件事,而是想要警告她! 尚奚舟和尚宛妗兄妹二人的靠山是锦王爷,试问整个锦都城,有谁敢得罪韩阆?钟雪盈想起上次韩阆从武威侯府带走「贼人」,气得尚知章偷偷骂了大半个月,甚至摔了书房梅瓶的事情来,尚知章都气成那样了,也拿韩阆没有办法。 自己若是惹恼了锦王爷,岂不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钟雪盈又惧又怒的看着尚宛妗。 尚宛妗抿了口茶,然后撇撇嘴,道:「夫人寻的这茶楼,茶钱虽然贵,却没什么好茶,用的都是去年的陈茶。我怪渴的,就不陪夫人聊天打趣了,要家去了。」 尚宛妗说完就走,钟雪盈并不敢拦她,只得由着人走了。 钟雪盈直愣愣的看着人走了,气得摔了刚刚尚宛妗用过的那个茶盏。 雀儿心里嘆了口气,劝道:「夫人何必这个时候跟她置气,若是想找宛妗小姐麻烦,不如等她靠山没了,再做打算……婢子听说宫里的颜太后有意让宛妗小姐做锦王妃呢,夫人现在把她得罪得很了,以后宛妗小姐报復夫人可怎么办?」 钟雪盈理直气壮道:「谁还顾得上以后啊!我这会子需要她的药,不这会子找她,等到以后,黄花菜都凉了。」 雀儿一噎,听自家夫人这么一讲,就知道是听不进去劝的了。她心里有些无奈,自家夫人有求于宛妗小姐,不是更应该好言好语的恳求吗?怎么反而说些伤情面的话! 钟雪盈的长指甲无意识的抠着自己的茶盏盖子上的青花,眉头皱得紧紧的,眼角耷拉着,眼珠子在眼皮下不断的转动。 雀儿太了解她家夫人了,她一这样,便是憋着坏主意,有人要遭殃了。雀儿想起已经被钟雪盈赶到庄子里去的曲嬷嬷来,不由得有些唇齿发寒。 曲嬷嬷确实是做错了事情,可更难以挽回的事情不是还没有做么,而且曲嬷嬷是主动跟钟雪盈坦承的,就是想博个宽大处理,她也发誓以后再无二心了,可钟雪盈还是赶走了她。 第332页 若不是怕传出去坏了自己的名声,按照钟雪盈的意思,是要把曲嬷嬷一家人发卖了的。 曲嬷嬷是钟家老人,可以说是看着钟雪盈长大的,尚且落得这个下场,雀儿跟在钟雪盈身边,越发的小心翼翼,生怕哪天自己就惹了钟雪盈不高兴了。 雀儿这些心理活动,钟雪盈自然是不知道的。不过她也不在乎……经歷了许多事之后,钟雪盈越来越觉得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武威侯府,她能靠的人只有她自己。 钟雪盈快步走到窗户前,探头看下去,正好看到尚宛妗上了马车。脸上扯起一抹冷笑,是颜太后看中的锦王妃又如何?她也是时常往宫里走的,颜贞琪的心思她自然知道,颜太后为什么会看上尚宛妗,她还不知道么? 锦王府最不缺的就是美人了,到时候不用自己出手,今日之仇,就有人替她报了! 想到这一层,钟雪盈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真切,她转身对雀儿说「回府」时,心情已经变得欢喜了。 第二十一章 雀儿习惯了她的变脸,忙跟着钟雪盈出门,给了掌柜茶钱,然后出了茶楼,上了武威侯府的马车。 尚宛妗并没有把钟雪盈放在心上,钟雪盈这几个月来的变化,她是看在眼里的,可尚宛妗不觉得钟雪盈能奈何自己。 又过了几日,到了二月初七,同韩折尘一起出发去辽州的禁军忽然回来了一个,满身是伤逃回来的。 他进城的时候青天白日,许多百姓都看在了眼里,消息很快就在锦州城传开了来。 说什么的都有,尚宛妗派了人出去打听,等五花八门的消息打听回来,听了之后反而乱了思绪,根本分不清楚孰真孰假。 等到尚奚舟下了值回来,尚宛妗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据那位逃回来的禁军说,他们日夜兼程赶去辽州,刚到肃州境内,就受了埋伏,禁军损兵折将了一半,钦差大臣被伏击的土匪捉了去。他们派了五个人回京报信,谁知在路上又被土匪给埋伏了,其余四名禁军都死在了路上,只有一名禁军带伤逃了回来。 肃州是二王爷肃王的地盘,上一世的齐明帝就是肃王的嫡长子,尚宛妗皱了皱眉头,问道:「那名禁军是这么说的?钦差大臣可是带了两百名禁军,什么样的土匪能把两百名禁军杀得头破血流,还从他们手里抢走了钦差大臣?」 尚奚舟神情有些凝重:「锦王爷说,朝廷怕是要出兵了。」 「出兵?」尚宛妗皱了皱眉,「对谁出兵?如果是剿匪,朝廷应该勒令肃王府出兵才是。」 尚奚舟跟尚宛妗说韩阆的分析:「肃王素来老实,也是当今圣上还是皇子的时候最亲近的一个兄弟。朝中百官只怕都觉得这’土匪’并非出自肃王之手,而是有了反心的辽王的手笔。」 尚宛妗恍然大悟:「朝廷想借着剿匪的藉口,对肃州出兵,实则试探、逼迫辽王?」然后苦笑,「倒是比送个钦差给对方斩要方便多了。」 尚宛妗的话把尚奚舟还没来得及说的话给堵了回去,尚奚舟咧着嘴笑了笑,他就知道自家妹妹特别聪明,什么事情只要提个醒,就什么都能想到了。 「这事咱呢插不上手,左右朝廷不会派锦王爷的人去领兵。」尚奚舟有些欲言又止,「只是苦了百姓。」 尚宛妗一见他这样,就知道他瞒了自己什么事情,立即问道:「王爷还跟你说了什么?」 尚奚舟迟疑了一下。 尚宛妗道:「你不说,我明儿个让韩七去问王爷。」 尚奚舟这才磨磨蹭蹭的说了:「王爷说,这次带兵的人,很有可能是武威侯。」 武威侯?尚知章! 尚宛妗先是觉得这个答案有些意外,琢磨了一下,又觉得理所当然了。 对于当今圣上来说,这种内忧甚至比西北边关外面的匈奴还要着紧,朝廷重文轻武,可堪重用的武将不多,唯一不安定的西北边关十几年来都是尚知章和秦元霸守着,有丰富带兵经验的武将就更少了。 如此一来,闲散侯爷尚知章自然是带兵的最佳人选了。 尚宛妗沉吟道:「上次打到匈奴王帐,皇上封了他武威侯,这次讨伐‘土匪’,救回了状元郎,甚至擒住了叛乱的辽王,只怕要得皇上重用,入主兵部了。」 如今的兵部被文人给把持着,尚知章作为第一个入主兵部的武将,有的是大展宏图的机会。 侯爵虽高,有实权和没实权还是有区别的。 尚奚舟嘆了口气,这就是他不想告诉尚宛妗的原因,他不想妹妹发愁。 「谁提出来的?」尚宛妗忽然问道。 尚奚舟道:「据说是皇上自己想起来的。」 这话尚宛妗就不大信了,若是没有人提醒,皇上怎么可能突然就想到了尚知章。 第二天朝堂上,齐宣帝果然下旨点了尚知章的将,给了他京郊大营一万兵马和江南大营三万兵马,一共四万兵马,出发前去讨伐「匪寇」。 大齐朝是太平盛世,上山为匪的人并不多,一窝土匪,能有百十来号人就顶天了,齐宣帝给尚知章点了足足四万人,明显是告诉天下人,这次出兵,不只是为了剿匪。 朝廷给了尚知章三天时间收拾行装,定在了二月十二大军开拔。 尚宛妗不是自寻烦恼的人,一切都没有定数呢,她犯不着为了尚知章重掌兵权而担忧。所以这几次该吃吃,该喝喝,并没有尚奚舟所想那般发愁。 第333页 在尚宛妗看来,她只是一个养在深闺中的小娘子,这件事情已经成了定局,就跟她没有关系了。 谁知二月十一日的时候,柳媞媞突然找上门来。这是及笄礼之后,尚宛妗第二次看到柳媞媞。 柳媞媞眼睛通红,手里拿了块锦帕遮遮掩掩的。 尚宛妗领着人进了迎霜院,然后吩咐丫鬟上茶,等茶上来了,把大家支开后,才柔声问道:「怎么了你这是?」 她跟柳媞媞的关系不如柳姣姣好,又因为柳姣姣做的那些事情,平日就不大愿意跟柳媞媞接触了,可柳媞媞之前来她及笄礼做有司,她又狠不下心不管柳媞媞。 柳媞媞听她一问,眼泪就掉下来了:「妗姐儿,你得帮我!」 尚宛妗吓了一跳:「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 如今是暮春之初,天儿还有些倒春寒,柳媞媞却已经穿上了薄春衫,她把锦帕放在膝盖上叠起来,尚宛妗才发现她鼻子也是红的,不知道是哭的还是冻的。 柳媞媞整个人往前倾了一些,目光灼灼的看着尚宛妗,道:「三郎这一去,听闻三郎落到土匪手中的消息,我这些日子没有一晚睡安稳过。」 尚宛妗抿了抿嘴,道:「隔着千山万水,你着急也没用啊,反而把自己身体弄垮了。不如放宽心,说不定人就回来了。」 柳媞媞以为尚宛妗会安慰她说「没事,如今朝廷派了大军去,韩三公子一定会平安归来的」,谁知尚宛妗根本没提朝廷大军,只说了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话。 她心里有些不舒服。 尚宛妗尚未察觉,兀自道:「你看起来憔悴了不少,这样下去可不行!女孩子年轻的时候亏空了身子,过几年就知道难受了。你回去之后让厨房多炖些补气血的汤,乌鸡加上当归、黄芪……」 「妗姐儿!」尚宛妗是真关心她,柳媞媞却以为她是不想帮自己的忙,转移话题,勐的高声打断了尚宛妗的话,道,「如今武威侯率领大军前往肃州,三郎回不回得来,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情么!」 尚宛妗那些话就噎在嗓子眼了,半晌,她才又开口了,语气冷淡了许多:「你是让我去武威侯府求尚知章?」 「那是你爹,就算是跟她说一句软话又怎样?」柳媞媞脱口而出,「你服个软,三郎活着回来的可能性就大多了,你不能见死不救,你以前还喜欢三郎呢!」 她这话一出来,尚宛妗脸色一变,勐的站起声来,厉声问道:「谁跟你说的?你恢復记忆了?」 「你……你在说什么?我不懂!」尚宛妗的质问一出来,柳媞媞眼神就瑟缩了一下,显然是在心虚。 尚宛妗冷笑:「柳四小姐什么时候恢復记忆的?」 第二十二章 柳媞媞见瞒不过她,也不嘴硬了,撇撇嘴,道:「这跟你没关系,重要的是我刚刚说的……」 尚宛妗心思一转,改口问道:「你什么时候喜欢上韩三公子的?你之前帮柳三姐姐私奔不会就是因为你心里喜欢韩三公子吧?为了一个男人,你连自己姐姐的名声都可以不要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柳媞媞被尚宛妗嘲弄的语气给刺激到了,胸脯起伏不定。 她怒道:「要私奔的是姣姣,害我摔破头失忆的是姣姣,故意交换身份的人还是姣姣,我为她做了那么多,如今我和三郎真心相爱了,凭什么到你嘴里就是我害她了?」 「你没有说害你进不成宫的人是姣姣。」尚宛妗脸色有些发沉。 柳媞媞有些不解,没说这句话又怎么了? 尚宛妗第一次为柳姣姣觉得有些不值:「那说明你在柳三姐姐进宫之前就已经恢復记忆了,可你瞒着柳三姐姐,瞒着所有人!」 柳媞媞脸色一白。 尚宛妗就知道自己是猜对了。 「我就是不想进宫了。」柳媞媞道。 尚宛妗冷笑:「之前听长公主殿下说柳三姐姐去求皇上,不要让韩三公子去做那个钦差,皇上大怒,柳三姐姐被迎妃娘娘贬去了针线房,我还当柳三姐姐是自己心疼三公子,现在想来,是你去求她的吧?」 不等柳媞媞说话,尚宛妗就又问道:「四小姐觉得三小姐欠了你,那你觉得她要还多少才算是还清?」 「怎么还得清?」柳媞媞脱口而出,「她是自愿入宫的。」 「哦。」尚宛妗神情冷淡极了。 柳媞媞觉得不对,明明是自己在求尚宛妗帮忙,怎么被尚宛妗带着说起她和姣姣的事情来了? 当下抿了抿嘴,提起神来,道:「咱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刚刚说那话也没有威胁你的意思,妗姐儿,我也是没有办法了,你就帮帮我好不好?」 「这个忙我帮不了。」尚宛妗摇了摇头,她好不容易才跟哥哥离开那个地方,现在要她为了柳媞媞和韩折尘回去求尚知章,凭什么?她又不欠他们什么! 柳媞媞见尚宛妗不松口,脸色变了变,道:「我就知道,在你心里,姣姣比我重要,你根本不把我当朋友!」 尚宛妗奇道:「四小姐说我不把你当朋友,那四小姐心里可有把我当朋友?我本来就个三小姐先认识,三小姐在我心里重要一些不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吗?再说了,就是柳三姐姐跟我提出这个要求,我也不可能答应的。」 「四小姐,你知道你和三小姐最大的区别在哪里吗?」尚宛妗忽然问道。 第334页 柳媞媞皱了皱眉,没有回话。 尚宛妗道:「柳三姐姐这个人最是细心,与人相交坦诚,私心里却又算得极为清楚,绝不会跟人提出让人为难的要求。」 「不过是白说一句话,哪里为难了?」柳媞媞不解。 尚宛妗简直要被她给气笑了,道:「不过是白说一句话,四小姐真敢想,怎么不去昭明台撞钟?然后在陛下面前陈情,当今圣上甚是惜才,又看重有胆识的女子,到时候定然会嘱咐武威侯用心……陛下一句话,总比我说破嘴要有用得多。」 柳媞媞怒道:「你这叫什么话?那昭明台的钟是随便能撞的吗?」 「不过是撞一下钟罢了!」尚宛妗随口道,「这古往今来,也不是没有人去撞昭明台的钟,你可看到有谁因此获罪?」 尚宛妗看着柳媞媞笑道:「四小姐连昭明台的钟都不敢为了三公子撞一撞,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喜欢三公子的?若不是三公子跟四小姐定了亲,这锦都城多少小娘子想要为了他上昭明台呢!」 「尚宛妗!」柳媞媞连名带姓尖声喊道,「是你想上昭明台是不是?」 她情绪激动,尚宛妗却是面色平静得很:「我上昭明台做什么,统共也没见过几面的人,对我又不曾有过好颜色,我疯了才会为他上昭明台!」 「那你对三郎的喜欢也不过如此!」柳媞媞就跟抓住了尚宛妗的错处一般,得意的抬了抬下巴。 尚宛妗嗤笑一声:「谁跟你说我喜欢他了?」 柳媞媞咬牙:「你别骗我了,我都看出来了。」 「你看出来我喜欢他我就得喜欢他?」尚宛妗撇了撇嘴,有些不屑,她觉得当初柳姣姣喜欢韩折尘之后脑子有些不好了,如今柳媞媞喜欢韩折尘了脑子也有些不好了,「那你看出来我会不会把你们姐妹二人互换身份的事情捅出去没?」 柳媞媞当初已经定下了进宫,那她就已经是当今皇上的女人。如今柳姣姣替她进宫,她却在宫外跟状元郎定了亲,这可是欺君之罪!若是让人知道了,要株连九族的! 柳媞媞脸色一白:「你怎么能这样?」 尚宛妗冷笑:「你再在我这里纠缠下去,就别怪我不念旧情了!」 柳媞媞到底还是怕的,所以一盏茶没有喝完,她就脸色铁青带着自己的丫鬟匆匆走了。锦书刚刚出去之后就站在门口,把里面二人说的话也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尚宛妗对锦书道:「你吩咐下去,以后柳家再有人来,就说我不在……别让人进来了。」 锦书立马点了点头,然后给尚宛妗重新换了壶茶,有些生气:「婢子以前看柳四小姐是个好的,却没想到她是这样的人!她这样胡说八道污衊小姐,若是传出去了,小姐的名声怎么办?」 「她又不蠢,怎么敢!」尚宛妗摇了摇头,心里觉得有些悲哀,柳姣姣进了宫,柳媞媞自私,她在锦都城竟然没什么能交心的朋友了。 除了郦阳长公主。 等到二月十二,宗庙祭祀,宣德楼前拜别当今圣上,大军开拔。 尚宛妗给府里的下人们放了半天假,由着他们跟城里的百姓们一起前去围观。 尚宛妗自己是没有去的……她带了锦书在屋里把绿豆放在筲箕里面,洒了水,用浸湿的纱布盖着,然后再在上面盖了片荷叶。 厨娘说这样能生出绿豆芽来,左右没有事情,尚宛妗想试试看是不是真的。 接下来几日,不断有捷报传来锦都城,大军一路上顺顺噹噹的,沿途好些土匪窝闻风丧胆,落荒而逃。尚知章带着大军取道江南,先是去了江南大营,拿圣旨和虎符调取了兵马,然后继续往肃州而去。 等到三月十三日,尚知章率着大军出现在肃州城外,与肃州内的官兵隐隐成对峙之势。 三月十四日,是凌王世子娶侧妃的日子。 钟雪盈是尚宛仪的嫡母,不管是嫁妆还是陪嫁,都应该由钟雪盈操持的。她跟顾姨娘是有深仇大恨的,自然也恨尚宛仪,因此,虽然是嫁作世子侧妃,嫁妆上面,钟雪盈还是按照给人当妾的标准准备的。 尚宛仪还有一两个月才及笄,年纪还小,之前也没想过会这么早嫁人,因此嫁衣什么的都没来得及绣,要临时找锦都城里的裁缝绣娘帮忙。 钟雪盈故意让人慢慢的赶工,直到三月十四日早上才弄个囫囵出来,连试穿改尺寸的时间都没有留给尚宛仪。 第二十三章 在陪嫁丫鬟方面,钟雪盈倒没有苛刻尚宛仪,四个陪嫁大丫鬟,个个长得国色天香,四个跟着去的小丫鬟,个个眉清目秀美人胚子,也不知道钟雪盈花了多少私房钱才弄来这八个美人。 从婚事定下来开始,尚宛仪就经常被钟雪盈气得哭。偏偏她和她姨娘都没什么见识,不知道嫁给世子爷作侧妃是个什么标准,钟雪盈冠冕堂皇的解释,她们心里再是不满,也找不到例子来反驳。 等到韩怀瑾在外面应酬结束进了洞房挑开盖头,才发现上辈子美艷明媚的新娘子,这辈子两个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 不知道是被灌多了酒,还是最近太过疲惫,韩怀瑾看到这个样子的尚宛仪,心里升起一股失望来。 上辈子的她是那么美丽,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脸上都是带着温柔甜美的笑的,说话做事更是稳重无比。如今的她居然在两人成亲的大好日子,都能哭成这样! 第335页 难道她嫁得很委屈吗?可就算是委屈,做妾还不是她自己的选择! 尚宛仪没有注意到韩怀瑾脸色不好,她先让下人们都出去了,然后回忆着顾姨娘素日对她的教导,身子一软,就扑倒在了韩怀瑾的怀里,她轻轻捶着韩怀瑾的胸口,语气娇嗔无比:「世子~」 他这么一叫,韩怀瑾心都酥了,顾不得计较那么多,携着尚宛仪走到桌前:「咱们先喝交杯酒。」 「世子~」尚宛仪抬头娇羞的看着韩世子,眨了眨眼,「世子餵给臣妾喝。」 尚宛仪生得好,比顾姨娘还要好看不少,锦都城在相貌上比得上她的小娘子也没有几个,因此,做这样的动作是很勾人的。 可她忘记了她肿得跟桃子一样的眼睛。 韩怀瑾抽了抽嘴角,觉得尚宛仪这说话行事跟上辈子大相迳庭,心底忽然有些庆幸尚宛仪非要做侧妃,而不是正妃……她这副作态,跟自己那几个小娘差不多,若是做了正妃,还不得让人笑话! 他第一次觉得这辈子的尚宛仪已经不是自己深爱着的那个尚宛仪了。 不过,这也怪不得尚宛仪,若不是那个嫁给太医院院判做继室的庶女跟自己的心上人对换了身份,自己心上人怎么会被养成现在这个样子! 不怕,她不懂,他懂!如今他们成了亲,她不会的那些事情,他来教导她,她不好的那些习惯,他亲自来给她纠正!反正还有时间,她那么聪明,只要她肯学,等不了多久,她就能变成配得上自己的正妻模样。 想到这,韩怀瑾眼神柔和,对尚宛仪道:「这是咱们的大喜之日,交杯酒这种事情马虎不得,站直了,咱们好好喝交杯酒。」 尚宛仪只好站直了身子,等着韩怀瑾把酒杯递到自己手里,规规矩矩的喝了一杯交杯酒。 这不是学得挺好的嘛!韩怀瑾心想,脸上就带了几分笑意。 尚宛仪放下自己手里的空酒杯,又把韩怀瑾手里的酒杯拿了放到桌子上,扶着韩怀瑾往床边走了几步,柔声道:「世子,臣妾给您宽衣。」 韩怀瑾点了点头,由着尚宛仪给自己宽衣。 春寒料峭,韩怀瑾的婚服有些厚,尚宛仪洁白如玉的纤纤细指在韩怀瑾的腰间摸索,韩怀瑾心里一暖……上辈子,她每天晚上亲自替自己宽衣,每天早上亲自替自己穿衣,从不假手于人,就他知道的,没有哪对夫妻像他们这般温馨了。 韩怀瑾微微眯起了眼睛。 然后就觉得不对劲了,尚宛仪给他解了半天的带子,这身上的衣裳没脱掉一件,胸膛却渐渐感受到了凉意。韩怀瑾睁开眼,正看到尚宛仪的手伸进自己衣襟,在自己胸膛上摸索,她自己已经是香肩半露。 韩怀瑾一噎。 尚宛仪如今尚未及笄,那种事情做早了,对身体不好,他是真心喜欢尚宛仪的,怎么会这么对她!至少要等到过了十八岁才行! 再加上尚宛仪生得娇小,她这般做,韩怀瑾心里竟然有一种微妙的罪恶感! 这都是出嫁之前顾姨娘教导的,尚宛仪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心里忐忑,一双手也是抖得不行,她下心翼翼的抬头去看韩怀瑾的脸色。 谁知还没抬起头来,双手就被韩怀瑾拉住了。 韩怀瑾怕她臊得慌,没有明着拒绝她,佯装不知,道:「好了,你先上床歇着吧,别冻着了,我去叫几桶水来沐浴……我喝了酒,身上熏人着呢!」 尚宛仪道:「没事,臣妾已经吩咐下去了。」 她说着话,两颊升起红晕:「等后半夜的时候,就送过来了,到时候再一起沐浴。」 韩怀瑾哭笑不得,只得跟尚宛仪明说:「你还小,圆房的事情……」他想说十八岁,又觉得太久了,自己着急不说,尚宛仪怕是要多心,于是砍了砍,「等你过了十六岁再说。」 他觉得尚宛仪那么懂事,一定能明白自己的苦心的,甚至还会因为自己的珍惜越发高兴。 说完这话,就抬脚朝门边走,吩咐外面的下人们抬热水过来。 「你要再洗一遍么?」韩怀瑾转头问尚宛仪。 尚宛仪正因为韩怀瑾的话忐忑不安,觉得是因为自己身体不够有吸引力,又是自己主动强求嫁进来的,韩怀瑾心里厌恶了自己,所以才不肯要了她的身体。 听到韩怀瑾的问话,尚宛仪立即道:「臣妾陪世子一起洗。」 韩怀瑾顿了顿,道:「你先洗,你洗了我再洗。」 就算是顾姨娘教了再多的手段,尚宛仪这下子也不敢使了,她才不到十五岁,又是一个小娘子,到底还是要脸的。 新房中的事情,尚宛妗自然是不知道的。韩怀瑾已结婚,尚宛妗忽然想起自己哥哥比韩怀瑾还要大几个月……自家哥哥现在算实岁十九,算虚岁可就二十了! 也是该娶亲的年纪了! 尚宛妗拉着锦书琢磨:「咱们锦都城的小娘子,最好的莫过于郦阳长公主了,可知道郦阳好的又不止咱们家,多少家抢着要呢,圣上只怕不会把郦阳指给哥哥。国子监郭祭酒的千金郭弗月跟尚宛宛差不多大小,哥哥怕是等不起。修远侯家的安平县主太胖了,哥哥人才相貌样样都好,自然要找个赏心悦目一点的嫂子。」 锦书哭笑不得,插嘴道:「听说安平县主又瘦了。」 第336页 「你听谁说的?」尚宛妗问了问又摇头,「瘦了也不行,她还矮呢,哥哥长那么高……」 「那韩六小姐怎么样?她个子挺高的。」锦书提议。 尚宛妗摇了摇头:「你说长兴侯府的韩曲蕊?她倒是可以,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说好人家了。长兴侯府的三夫人跟咱们也有些交情,不如明日过去串个门。」 等到尚奚舟回来,尚宛妗就跟他说了这个事情。 尚宛妗问尚奚舟:「哥哥觉得韩六小姐怎么样?」 「你都说好,自然是极好的。」尚奚舟有些哭笑不得,「可你看看哥哥我的条件,人家长兴侯眼睛得多瞎才会把孙女嫁给我?」 「哥哥条件怎么了?嫁过来不用担心小姑难处,更不用担心上面有公婆立规矩,一进门就当家理事,再加上哥哥你的脾气又好,还在兵马司当差,比那些只知道吃喝玩乐斗鸡走狗的纨绔们要好多了去了!」 第二十四章 尚宛妗觉得自己哥哥在妄自菲薄,心里有些生气,说了那么一大通之后,才解释道:「韩六小姐不是长兴侯的孙女,是长兴侯的嫡女。」 「长兴侯和长兴侯夫人都那么大年纪了……」尚奚舟有些吃惊。 尚宛妗笑道:「长兴侯夫人五十岁的时候才得了这么个老来女呢,一家人宝贝得很,什么都挑最好的给她,难得的是这样她也没被宠坏,性格出了名的好,在京城小娘子中人缘很好。」 「那真的是很好的一个小娘子了。」尚奚舟苦笑,「既然是长兴侯府这么宝贝,怎么可能把人送到咱们府上来受委屈?」 「怎么是受委屈了!」这话尚宛妗很不认同。 尚奚舟沉声道:「妗姐儿,锦王爷想娶你,我都觉得委屈了你,更遑论长兴侯和长兴侯夫人?」 尚宛妗这才抿了抿嘴,没有说话了……她知道自己哥哥说的才是正确的。 如果真的去求娶韩曲蕊,确实是自己哥哥高攀了人家,长兴侯府十有八九是不能答应的。 到了夜里,尚宛妗就有些失眠了,她想着,如果不是自己怂恿着哥哥搬出了武威侯府,哥哥武威侯世子的身份去求娶长兴侯的嫡女,也是门当户对的。 又过了两日,便是钟雪娇嫁给韩怀瑾的日子。 尚宛仪是皇上赐婚,钟雪娇是太后赐婚,按理说钟雪娇是压不过尚宛仪的。只是,钟夫人虽然不喜欢这个庶女,却从来不肯让钟太傅以及旁人看出来自己苛刻了她,所以嫁妆准备得十分丰厚。饶是韩怀瑾给尚宛仪做脸面,钟雪娇进世子府的动静还是要比尚宛仪要大得多。 这让尚宛仪恨得牙根痒痒! 偏偏韩怀瑾要求见祖宗的时候尚宛仪要在场! 唢吶声已经进了世子府,侍女们催了尚宛仪几次,换好衣服赶紧去祠堂。尚宛仪心里本来就不高兴,被催得烦了,更不想去了。 凭什么她要看着自己的丈夫跟另外一个女人拜祖宗! 催她的侍女是韩怀瑾从临城带来的,自持跟在韩怀瑾身边久了,就把自己当半个主子看了。她觉得自己早晚要成为韩怀瑾的人的! 所以这两日心里对占了世子爷心思的尚宛仪已经很不满了,如今见她不想去祠堂了,便也不跟她解释内情,只道:「爷叫婢子来通知尚侧妃,尚侧妃不肯去,婢子可就去回世子爷的话了。」 她的敌意,尚宛仪不是感受不出来的。 什么时候轮到一个丫鬟都能给她委屈受了! 本来已经打算换衣服过去了的尚宛仪一怒,便脱口而出:「随便你去告什么状!」 那侍女神色不变,福了福,转身朝祠堂的方向走去,眼里隐隐有些得意。 韩怀瑾是不想娶钟雪娇的,可又不得不娶钟雪娇,因此心里十分厌恶这个人。他打定了主意要让钟雪娇知道自己的侧妃不是那么好做的。 所以叮嘱了尚宛仪去祠堂……明明该明日带着钟雪娇祭拜祖宗的,他愣是改到了今天,他要拜完祖宗之后,让钟雪娇给尚宛仪敬茶,让整个世子府的下人都知道谁尊谁卑!他要让世子府所有人都知道,尚宛仪虽然跟钟雪娇一样是侧妃,却是被自己当正妻对待的。 今日敬了茶,就算两人位份一样,钟雪娇也比尚宛仪低了一等。 进祠堂的时候,尚宛仪还没到,韩怀瑾心里有些满意,他的仪姐儿知道在这个时候要好好打扮,比过钟雪娇去! 谁知拜完祖宗,尚宛仪还是没有到,韩怀瑾皱了皱眉,丢下蒙着盖头的钟雪娇站在牌位前,自己出去抓了一个丫鬟,问道:「仪妃呢?」 那是个低等丫鬟,这两日通过就见过尚宛仪一次面,第一次跟世子爷对话,有些紧张,哆嗦着道:「奴婢不知。」 韩怀瑾立马生了气:「不知道?不知道还不赶紧去仪妃院子里找!」 「是是是!」丫鬟被吓得拔脚就跑。 动静这么大,站在原地的钟雪娇听得清清楚楚,手紧握成拳,指甲戳破了手心。 丫鬟没跑几步,就撞上了一个宫装女子,那女子脸上有些威严,喝道:「大喜的日子,跑什么!」 韩怀瑾看到她,心里一舒,招了招手,让人赶紧上前,问道:「曲悦,我让你去叫的仪妃呢?这边还等着敬茶呢!」 钟雪娇浑身一震,敬茶?谁给谁敬茶!她们都是一样的侧妃,自己凭什么给尚宛仪敬茶! 第337页 她没想到韩怀瑾会对自己无情到这个地步,盖头下面的脸色惨白,嘴唇直哆嗦……她就知道自己的那个嫡母和嫡姐没安好心,这样子嫁给凌王世子,不等自己跟尚宛仪斗,自己就已经没有了活路了! 曲悦福了福,看了韩怀瑾一眼,小心翼翼道:「世子恕罪,婢子……婢子没能请来仪妃娘娘,婢子说尽了好话,仪妃娘娘她不肯过来。」 韩怀瑾有些愕然,她怎么会不肯过来?自己明明是为了帮她在后宅站稳脚跟啊! 韩怀瑾问道:「你没有跟仪妃说过来做什么?」 曲悦道:「婢子说了,世子爷很想让她过来,可……」她说着欲言又止。 总不能让新娘子一直站在这里等,韩怀瑾伸长脖子望了望院子门口,只好道:「罢了……罢了!」 他转身上了台阶进了祠堂,气唿唿的拉了红绸就走。钟雪娇正不知道该庆幸还是难过,就被拉扯得一脚绊在门槛上,要不是喜娘反应快,差点儿摔一跤! 韩怀瑾皱了皱眉,不耐道:「怎么走的路?」 钟雪娇一边道歉,一边在心里后悔。 自己真的不该嫁过来的!可嫁不嫁又不是她能决定的,她也是好人家的女儿,韩怀瑾凭什么这么对待她!既然这么不喜欢,在颜太后面前干什么要点头? 心里的怨意越来越浓,终有一日会变成滔天恨意。 等到三月十七日的时候,尚知章那边传出来消息,肃王反了! 齐宣帝最放心的肃王爷因为城外的大军反了,满朝文武震惊,齐宣帝在御书房接到消息的时候,气得吐了血,身体骤然虚弱了起来。 肃王骤反,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事情,别说齐宣帝难以置信,就是凌王世子韩怀瑾也慌乱了一瞬。 肃王世子是个断袖,连世子都不想做,更不想承肃王的王位,上辈子也是被逼着坐上了皇位,如今怎么会反呢? 因为这件意料之外的事情,韩怀瑾心情很不好,纵然佳人在怀,也无法宽下心来,立即寻来自己的幕僚们商量对策。 尚宛妗也在跟自己哥哥讨论这件事情。在尚奚舟看来,大兵压境,肃王反了虽然出乎意料,却也不是没有道理的。状元郎就是在他肃州境内被土匪绑走,就算肃王不怕朝廷把这笔帐算在自己身上,他手下那些人呢? 肃州物产丰富地大物博,有出了几个富甲天下的行商,手里要钱有钱,要粮有粮,再加上肃王三个儿子个个都有急公好义的名声,追随肃王那些人,只怕巴不得肃王谋反呢!就算肃王自己不想反,也不得不反了。 尚宛妗听着尚奚舟的分析,觉得有些道理,又觉得哪里不对,想了想,问道:「哥哥今日见过锦王爷了吗?」 第二十五章 尚奚舟听妹妹问,不由得皱了皱眉:「前几日还曾见过面,这两日却是没有了。我昨日下了值之后去了一趟锦王府,想问一下长邪的事情,可门房说王爷不在城里。」 「不在府上?」尚宛妗皱了皱眉,「之前离开,不是都跟韩七……」 尚宛妗说着就觉得有些不对味,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之前韩阆离开锦都城会跟韩七说,是因为他对尚宛妗有别的心思,如今被尚宛妗拒绝得多了,或许已经歇了这个心思了。 尚奚舟心里也是这般想的,心里未免觉得有些可惜……他一开始反应有些大,可过了这么长时间,他又觉得锦王爷这个人挺好的了。 他也不知道妹妹现在对锦王爷是个什么心思,叫她答应锦王爷吧,她又不愿意,可不答应吧,平日里又总跟他问起锦王爷来。 尚奚舟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再提锦王爷的好,转而道:「如今肃王反了,肃州后面还有一个圣上忌惮的辽王呢,尚知章这一仗还有得打,等他回来已经是几年过去,到时候京城里面物是人非,他也拿捏不了我们兄妹二人了。」 尚宛妗皱着眉头想事情,没有听到尚奚舟这话。 尚奚舟也没有注意到尚宛妗的走神,自顾自说道:「到时候你若是不喜欢锦都城,我就求一个外派的官,到时候你喜欢哪里,哥哥就带着你去哪里……听说任嚣城那边冬天也很暖和,任嚣城那边也有一个兵器营,到时候我就跟圣上求一个任嚣城兵器营的官职。」 「到时候到了冬天,你就不用怕冷了。」尚奚舟越说越觉得自己的安排很好,「听说海边也很暖合,你要是能习惯海边的生活,咱们也可以去海边的城市。」 尚宛妗忽然抬头对尚奚舟问道:「哥哥,锦王府的门房说王爷不在城内,可说了他去哪里了吗?」 「怎么又说……」尚奚舟心下一沉,他觉得自己可能是误会妹妹的意思了,是啊,她一个小娘子,就算是喜欢也要别扭的,锦王爷生得好,又帮了他们兄妹二人良多,自家妹妹没有理由不看上人家的。 可人家现在已经歇了心思,那能怎么办? 尚奚舟觉得有些发愁,心里不由得埋怨起锦王爷的知难而退起来。 尚宛妗自然不知道尚奚舟的心理活动的,她有些着急,催促道:「若是没有说,哥哥你快去打听一下!」 「外面已经下了锁了……」尚奚舟看了自家妹妹一眼,神色有些复杂。 尚宛妗哭笑不得:「如今宅子里就咱们两个主子,又不是在武威侯府,下了锁就出门了……哥哥你神色这么恍惚,在想什么呢?」 第338页 尚奚舟还想问自家妹妹在想什么呢! 他脸色一肃,问尚宛妗:「你是不是……」 「我是不是什么?」尚宛妗有些莫名其妙。 「你是不是心悦锦王爷?」尚奚舟问道。 尚宛妗愕然,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家哥哥误会了什么,登时哭笑不得,扭头对锦书道:「你们都下去吧,锦书在外面守一下门。」 等人都走了,门被带上之后,尚宛妗才压低了声音跟尚奚舟解释:「哥哥不觉得肃王谋反的事情太莫名其妙吗?五石散的事情,闹得不算太小,肃王还是皇子的时候在锦都城经营多时,朝中人脉不可能少,怎么会连这点消息都打听不到?朝廷大军前往肃州,表面上说是剿匪,其实不过是借道,真正的目的是辽王。」 「肃王就算是有反心,也不可能是在这个时候反的。」尚宛妗道,「哥哥,你说如果锦王爷这个时候是去了肃州……」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尚奚舟却已经明白了,脸色一变:「锦王爷想要谋反?」 尚宛妗摇了摇头:「辽王一事,韩怀瑾已经占了先机,他下一步要对付的,应该是我梦里的那个齐明帝。」 齐明帝正是肃王的长子。 尚宛妗越说越直白,尚奚舟更是震惊:「那个梦……你跟锦王爷说了?」 「你怎么能跟他说!」尚奚舟语气拔高,「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尚宛妗解释道:「我都知道……可你也知道是人家一直在护着我们,既然是合作,就要有合作的诚心。」 她这个解释,尚奚舟却是不肯信的,他如今越来越觉得自家妹妹是对锦王爷动了心。可现在不是深究这个的时候,尚奚舟勐的起身:「我再去问问锦王爷的行踪。」 尚宛妗点点头:「哥哥小心着些,我能想到,那个人也一定能想到的。」 尚宛妗猜得不错,韩怀瑾震惊之后,第一反应也如尚宛妗这般,怀疑上了韩阆。上辈子韩阆跟他走得近,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韩阆的手段了! 想到这一重,打听得韩阆这两日都不在城中之后,韩怀瑾立马进了宫……他有些兴奋,他觉得这是天赐的好机会,除掉韩阆这个绊脚石的好机会! 韩怀瑾进宫之后,先去了颜太后的寿安宫。 因为韩怀瑾乖乖的顺了她的意娶了钟雪娇,所以颜太后这几日对韩怀瑾特别的顺眼。见他来了,忙吩咐游姑姑:「过年的时候,东南那边送来不少海货,有一种什么鱼做的干,白色的那个,挺好吃的,拿来给瑾哥儿尝尝。」 「太后娘娘说的是鱿鱼丝吧!」游姑姑笑着对韩怀瑾道,「可见娘娘心里最疼的还是世子爷了,那鱿鱼丝统共才得了两斤,上次六王爷来,太后都没给呢!」 鱿鱼丝韩怀瑾是知道的,原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只因为锦都城距离海边远,才被宫里贵人们给当成了宝贝。后来朝廷设了通商口岸之后,这些东西就变得寻常了许多。 心里不以为然,面上却是很感激的样子,一脸孺慕的看着颜太后:「还是皇祖母疼我。」 颜太后很满意他这个态度,抬了抬下巴,训斥游姑姑:「使唤你拿个东西都这么多话,真应该给你下个禁口令!」 游姑姑忙告罪下去拿鱿鱼丝了。韩怀瑾笑着对颜太后道:「自然是皇祖母宽厚待人,游姑姑才会多说了两句。」 然后皱了皱眉,似乎有些疑惑:「说起六王叔,他平日里最孝敬皇祖母了,最近可来给皇祖母请安了?」 「他那个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颜太后摇了摇头,有些不满,「不知道又在哪里野去了呢!」 然后她一脸疑惑的看着韩怀瑾:「怎么突然问起你六王叔了?」 虽然说后宫不得干政,可作为太后,朝堂上的事情她还是知道一些的。她如今对韩怀瑾这般和颜悦色,不单是因为他顺从自己的意思娶了钟雪娇,还因为他刚立了大功。不出意外,皇上是要用他的了,若是时间改在现在,她是断不会非要让韩怀瑾答应娶什么钟雪娇的。 再加上韩阆身份特殊,颜太后本来就存了十二分的小心。如今见韩怀瑾一来就问起韩阆,心里不由得打了个突……她虽然不想韩阆娶颜贞琪,可到底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难免就有些偏心在韩阆身上了。 颜太后担心当今圣上是想借着这个机会,一举除了韩阆这颗眼中钉。 第二十六章 韩怀瑾将颜太后的谨慎看在眼里,心里微微一哂,面上做出惶恐的样子来:「说起来不怕皇祖母笑话,孙儿进京以来,能玩到一起去的同龄人很少。六王叔虽然比孙儿的辈分大,可年纪却是相当的,所以孙儿跟六王叔素来走得很近。可最近几个月,六王叔似乎疏远了孙儿。」 颜太后看着韩怀瑾不说话。 韩怀瑾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来:「孙儿想着,若是六王叔来寿安宫,孙儿便找个机会巧遇,求皇祖母给孙儿和六王叔说和,就算六王叔不肯跟我冰释前嫌,总得让我知道哪里做错了不是。」 他以前跟韩阆交好,颜太后自然是知道的。因此,这么一解释,颜太后心里就先信了,然后笑道:「那你可找错人了,你六王叔最近也不大听哀家的话。」 韩怀瑾失笑:「六王叔怎么可能不听皇祖母的话,六王叔最孝顺了,听说过年的时候,六王叔就是因为去燕山给皇祖母找地精才耽搁了回京呢!」 第339页 「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什么地精!」颜太后脸上带了些笑意,「你若真的想跟你六王叔和好,得过段时间再来了,你六王叔好几日不曾进宫,哀家让人送了东西去锦王府,王府的人说他几日未曾归家,怕是又去哪里胡闹了。」 韩怀瑾心里点了点头,面上却是一脸失望:「那只好再等等了。」 从寿安宫出来之后,韩怀瑾就去了甘泉殿,他早打听好了,齐宣帝这两日身体不好,下了朝之后并没有去御书房议事或者批阅奏摺,而是直接回了甘泉殿歇着。 韩怀瑾到了甘泉殿外求见,没等一会儿,就见迎妃从里面走了出来,她身边跟着伺候的丫鬟有些眼熟。 韩怀瑾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好一会儿,直到人走远了,齐宣帝宣他进去,韩怀瑾才想起那是谁来……那是病太子的生母! 他微微低垂了头,看起来是慑于天威,实际上却是掩去眼里闪过的一丝精光……病太子和她生母对他的威胁不大,可不遇见也就罢了,既然遇见了,不利用一番,岂不是对不起自己重生一回? 齐宣帝咳嗽两声,才让韩怀瑾回过神来行礼。 齐宣帝如今已经很看中韩怀瑾,并不怪责于他,而是问道:「怀瑾刚刚成亲不久,怎么今儿个不在家陪佳人,突然来了宫里?」 韩怀瑾并不拐弯抹角,知道这甘泉殿里面不全是齐宣帝的人,所以上前一步,冒着触犯天威的罪名凑到了齐宣帝耳边低语:「皇上,六王叔出了城。」 「他出城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了,一年总要出城好几次的。」齐宣帝笑了笑,然后脸色变得有些凝重,他说的这个,韩怀瑾不是不知道的,可如今韩怀瑾特地来跟他说,定然是有什么不寻常的。 他眉头一皱,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宫人们吓了一跳,忙上前此后,齐宣帝沉声道:「朕没事,你们都出去。」 等人都走了之后,他才开口问韩怀瑾:「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怀瑾却又不说韩阆了,一脸担忧的问道:「皇上你的身子……太医怎么说?要什么药吗?臣去找!」 「我的病不碍事。」齐宣帝摆了摆手,神色有些着急,「你说韩阆到底怎么回事?」 他问完之后不等韩怀瑾回答,自己先摇了摇头:「朕就知道他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韩怀瑾听了,心里有些满意,他就知道韩阆是齐宣帝心里的一根刺,想拔了十几年的一根刺。 他故作迟疑,道:「皇上,臣听说六王叔去了东北方向。」 「东北?你确定了?」齐宣帝又有些气喘起来,眼睛瞪得熘圆,看起来有些吓人。 韩怀瑾点了点头,然后宽慰齐宣帝:「大概是去给皇祖母找地精吧!去年年底不是去过一次么,说是去燕山找地精,大概是上次没找到,这次又去了吧!」 他说着,一脸正色:「臣觉得六王叔大概是被人骗了,所以才特地来跟皇上说这件事,皇上别担心,若是因此坏了身子,臣罪过可就大了!」 「你觉得他是去找地精了?」齐宣帝被气乐了。 韩怀瑾一脸的无辜:「不是去找地精……东北那边现在乱糟糟的,六王叔去做什么?总不能是凑热闹吧!」 齐宣帝冷笑:「凑热闹?这场乱子说不定就是他挑起来的!」 齐宣帝想起来了,他二哥趣的那门好妻子,是韩阆他娘进宫之前的手帕交,这门亲事,还是韩阆他娘促成的呢! 他之前没想到这一茬,韩怀瑾一提点,他就想起来了,气得不行的同时,又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难怪肃州突然说反就反了!韩阆是要来抢这属于他的皇位了! 齐宣帝气得脸色煞白。 韩怀瑾也脸色煞白,是惊吓过度,他慌张道:「怎么会跟六王叔有关系?六王叔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王叔行事乖张,若不是皇上护着……」 他越说齐宣帝越生气,尤其是说到后面,齐宣帝觉得自己委屈极了,骂道:「这么多年朕就是养了一个白眼狼!」 韩怀瑾动了动嘴唇,似乎被吓到了,不敢说话了。 齐宣帝骂完之后还不忘再次跟韩怀瑾确认:「老六真的是去了东怀瑾点了点头。 「白眼狼!」齐宣帝咳嗽着再骂了一句。 他勐地扭头看向韩怀瑾:「你,带羽林军出宫,给朕围了锦王府,王府的宫人们让刑部去审,一定要审出韩阆的动向!」 韩怀瑾答应着去了,齐宣帝这才让宫人们进来揉自己的额头……他头疼得很。 韩怀瑾觉得这是个让韩阆再也无法翻身的好机会,早就想拔掉眼中刺的齐宣帝同样是这么觉得的。 于是等尚奚舟听说自家妹妹的意思再次去锦王府打探的时候,就发现锦王府已经被官兵们围起来了,王府内的管家下人们被人拿着鞭子鱼贯赶着上了牛车。 出事了?! 尚奚舟大惊失色,却知道现在不是慌张的时候……因为时间已经快到宵禁,所以并没有百姓在这里围观,尚奚舟找不到可以打听的对象,只好把自己隐藏起来,盯着锦王府的大门。 最后一个王府下人被押了出来,官兵们关上王府大门,贴上了封条。尚奚舟在那些人中看到了志得意满的韩怀瑾。 尚奚舟脸色一变,他终于明白自家妹妹之前为什么会那么着急的要他来打听了,事情比他想像的还要严重。 第340页 韩怀瑾带着人走了,却留了人在锦王府周围守着,留下来的那些人不说话交谈,也不与人搭讪,尚奚舟怕打草惊蛇,赶紧回了家。 尚宛妗一直在迎霜院等着哥哥回来,她一见尚奚舟脸色,就知道事情不好。 尚奚舟拉着尚宛妗进了屋,吩咐锦书在外面守着,然后才压低了声音,对尚宛妗道:「锦王爷怕是出事情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尚宛妗心里着急,连忙问道。 尚奚舟就把自己在锦王府外面看到的情形都说了,然后皱着眉头:「我要去见老师吗?」 他说的是韩阆给他找的那位先生,很有些大才,也算是韩阆的人,这个时候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多一个人商量怎么办总会好一些。 第二十七章 「如今已经宵禁了,咱们跟锦王爷走得近,王府有官兵守着,咱们未必没有。你这个时候去找老师,不是明摆着给人家把柄么!」尚宛妗死死掐着自己的手心,这才能够让她冷静。 「我们不能乱。」尚宛妗对尚奚舟道。 尚奚舟也不想乱,可锦王府都被官兵占了,总不能干守着。 他提议:「不如让韩七给长公主送个信去?」 「不行,韩七不会走的。」尚宛妗摇了摇头,「一来是这件事跟我们也有牵扯,韩七奉命保护我的安慰,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离开尚家,二来是如今这种情况,他也进不了宫,郦阳在宫里。」 尚奚舟想了想,又道:「你赶紧收拾东西,我让人连夜送你出城?」 「逃了不久给人把柄了么!」尚宛妗还是摇头,她想了想,跟尚奚舟分析,「现在还不到情况最糟的时候,两种可能,一是王爷已经去了肃州,那么锦王府怎样,都跟他没有关系。二是王爷没有离开锦都城,这都是他在算计韩怀瑾。」 尚奚舟闻言愣了一下。 尚宛妗道:「明日宫里会传我进去问话,或者是皇后,或者是贵妃,或者是太后……刑部和大理寺可能也要找哥哥。」 尚奚舟明白了妹妹的意思:「你想扛过去?」 尚宛妗点点头:「我选择相信第二种可能。」 尚奚舟抬脚就要往外走:「我去把韩七找来问问!」 如果是第二种可能,韩阆不应该把他们兄妹二人也蒙在鼓里才是。 尚宛妗拉住了他:「韩七他不知道的,他若是知道,之前就已经说了。」 韩阆让韩七听自己的,那么韩七对她便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韩阆不想让她知道的,或者是不能让她知道的,韩七也不可能知道。 「你就这么笃定!」尚奚舟语气拔高,有些怒意,他觉得自己妹妹因为做了那个梦,就自持了解梦中人,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吼完了之后他才看到自家妹妹有些颤抖的手,顿时后悔得不行……他的妹妹,不是不怕的啊! 尚宛妗兀自强忍着心里的不确定,道:「哥哥,我们选第二种好不好?」 尚奚舟沉着脸没有说话。 尚宛妗终于忍不住了:「如果韩阆他真的去了肃州,这就是一个死局,我们兄妹二人没有生路可以走了!」 韩阆若是人已经在肃州,留在锦都城的,那都是他的弃子。 弃子就跟废棋一样,有什么生路可以走? 尚奚舟终于松了口,上前把尚宛妗抱到自己怀里,放柔了声音:「好,都听你的,你怎么说,哥哥就怎么做……元娘,不怕,还有哥哥在呢!」 韩怀瑾把人送去刑部之后,就亲自看着人审问。审出来的结果,他虽然不十分满意,却也没有太失望。 他立即进了宫……虽然这个时候宫门已经下了锁,可今日领着羽林军出宫之前,齐宣帝给了他一块随意出入的腰牌。 齐宣帝还没有入睡,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也睡不着。 韩怀瑾跟他禀报:「刑部的人已经审问过了,大家都说六叔好几天没有回王府了,说是出了城,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去肃州的事情自然要掩人耳目了!」齐宣帝格外生气,然后想起对付那些乱臣贼子的法子,都是拿他们家人开刀的,他也想绑了韩阆的家人,威胁他,可仔细一琢磨,才想起除了他们这些兄弟子侄,韩阆没有妻儿姬妾,没有至交好友,甚至连勉强可以算在十族里面的先生都没有。 他已经早就想着要谋反了,所以才这么多年都没有娶亲!齐宣帝充满恶意的想。 然后他想起了宫里的那些传言来,道:「朕让迎妃明日把尚家那个小姐叫进宫来问话,若是可以,就住一段日子,至于那个尚奚舟,你也带到刑部去好好问问。」 齐宣帝跟韩怀瑾彻谈了一夜,直到五更天,直接换了龙袍上朝。 御辇快到金銮殿的时候,他听到消息说迎妃已经派人出宫去接尚家小娘子了,心里很有些满意……这么多年了,不管他要求迎妃做什么事情,迎妃总是放在第一位的。 不出齐宣帝所料,虽然朝中百官平日里对韩阆恨得牙痒痒,今日在朝上,却突然跳出了许多人来维护韩阆。这些维护韩阆的官吏,半数以上是先帝留下来的治国能臣。 病中的齐宣帝熬了一夜脸色本来就不好看,见了此等情状,脸色就更难看了。 韩阆韩阆韩阆……他有什么本事?凭什么得了父皇那么多年的偏爱这会子还有朝臣替他说话?自己兢兢业业为帝十几载,他们就全然看不到自己一丁点的好处?平日里个个忠君爱国,这会子露真章了,就个个口口声声韩阆了! 第341页 韩尤气得眼前发黑,大殿上吵吵嚷嚷更是让他觉得头疼,当下突然出声喝骂:「韩阆他是谋反,你们这么维护他,是不是也要跟着谋反!」 众臣这才噤若寒蝉。 左相是先帝登基那年的状元郎,他是神童,那年才十三岁,长得唇红齿白,先帝觉得他有经世之才,所以很注重培养他。如今已经为官几十年,朝中百官没有几个比他资歷更老的,所以从来都是百官之首。 众人不敢说话,都看着左相。 左相当然看得出齐宣帝为什么生气,上前跨了一步,沉声道:「陛下息怒,自古天家兄弟阋墙无不是血染皇城,锦王爷性子有些……一言难尽,可造反这事情也不是能随便说的。如今没有任何证据就围了锦王府,等锦王回来,怕是……」 「回来?」齐宣帝冷笑,「他还会回来?他都跑到肃州去了,还回来做什么?自投罗网吗?」 「左相要证据,等你们拿出证据来,朕是不是早就身首异处了?」齐宣帝冷睨着众臣。 左相皱了皱眉,看向右相。 右相是齐宣帝亲手提拔起来的,平日里君臣很是相得。 右相虽然不想这个时候触齐宣帝霉头,平日里也因为跟左相政见不合有诸多矛盾,可这个时候也不得不开口劝谏,他们倒不是站在韩阆一边,实在是不敢在没有实证的情况下就对付韩阆,若是误会一场,韩阆不能拿圣上如何,却是敢折腾他们的。 「陛下,听闻锦王府下人招供锦王爷出城去了,并不是招供他去了肃州,说不得人是去了西山别庄。」 他提到西山别庄,齐宣帝皱了皱眉头。 群臣见状,以为齐宣帝是有了动摇,忙一叠声的喊:「臣附议!」 齐宣帝真当大家是跟韩阆站在一边了,当下也不愿意跟他们争辩了,只在心里记下这些人,只等事情过去之后秋后算帐。 丢下一句「朕意已决」起身就走,随行太监忙高声喊道:「退朝。」 齐宣帝没有回甘泉殿,直接去了御书房,他吩咐身后的太监:「快去把林统领给我找来。」 太监忙答应着去了。 齐宣帝到了御书房,喝了足足三杯凝神茶,依然有些心绪难平。 林统领到了御书房,刚行了礼,就听到齐宣帝道:「你马上带人去西山别庄,围起来,抄一抄,有什么可疑的东西,就带回来!」 第二十八章 林统领是齐宣帝提拔起来的,最是忠君不过,听齐宣帝这么吩咐,没有二话就答应了下来。 齐宣帝这才松了口气。 右相在朝堂上提到韩阆可能在西山别庄,齐宣帝是不信的。可他碍于没有证据不能查抄锦王府,一个小小的别庄却是能查抄的,右相那话倒是提醒了他。 等到在西山别庄找到韩阆造反的证据,他看那帮老臣还有什么可说的。 齐宣帝又招来太监询问:「尚家那个小娘子进宫没有?」 太监担心齐宣帝要问,早就打听过了,当下回禀道:「已经入宫半个多时辰了,迎妃娘娘问着呢!」 然后又小心翼翼的劝道:「皇上,保重龙体,您昨儿个一夜没睡,不如现在回寝宫补一补?等皇上一觉醒来,西山别庄那边也有消息了。」 齐宣帝有些犹豫,他觉得自己这会子睡不着。 那太监机灵得很,看了看他脸色,又道:「皇上就是不想睡,也闭目养养神,免得左相等人来御书房寻陛下说政事,这天下的政事,哪里说得完啊,皇上还病着呢!」 齐宣帝一听这话,立马就动了心,开口道:「摆驾甘泉殿。」 尚宛妗这会子在迎妃的寝宫已经是浑身冷汗,打湿了内衫。迎妃的寝宫养了七八条狼狗,或者说是为了吓唬尚宛妗,特地让人拉来了七八条狼狗。条条狼狗的脖子上都拴了绳子,让一个个娇小的宫女们拉着。 那些狼狗们怕是饿了两三天了,迎妃佯装不小心,泼了尚宛妗一身的肉汤,狼狗们都如狼似虎的盯着尚宛妗,往她这边拉扯。宫女们嘻嘻哈哈的喊着手疼,说是拉不住了。 尚宛妗头皮发麻,她觉得自己脖子已经感受到了狼狗喘出来的热气,鼻子已经闻到了狼狗嘴里散发出来的恶臭。 这些狼狗是吃活物长大的。 迎妃手上染了大红色的蔻丹,笑嘻嘻的问尚宛妗:「宛妗姑娘似乎怕狗?可本宫听说宛妗姑娘自己也养了条狗呢!」 哈巴狗跟饿极了的狼狗能一样么!尚宛妗心中腹诽,面上强作镇定,道:「回娘娘的话,可能是狗一多,民女就怕了。」 迎妃皱了皱眉,有些不悦:「本宫就是听说宛妗姑娘养了狗,才让宛妗姑娘进宫来帮本宫挑选狗,宛妗姑娘这么说,是要天下人认为本宫强人所难吗?还是说,宛妗姑娘连这点小忙都不肯帮?」 尚宛妗还没来得及说话,迎妃就脸色一变:「你是不是不把本宫看在眼里?」 「民女不敢!」尚宛妗咬着牙,说违心话,「民女不怕这些狗。」 迎妃冷哼:「那你刚刚是故意欺瞒戏耍于我?」 「民女不敢!」尚宛妗扑通跪在了地上,然后她就听到一个宫女哎呀了一声,那狼狗的喘气声,就出现在了她的颈后。 尚宛妗知道自己这次进宫是性命无虞的,哥哥在刑部那边亦是,连韩阆都没有证据定罪,他们兄妹二人无辜,齐宣帝是个好名声的皇帝,从他隐忍多年「宠着」韩阆就可以看出来,他断不会让他们兄妹二人在这种时候死掉,让他落下一个暴虐无道的名声。 第342页 可尚宛妗没想到迎妃会用这么恶毒的手段来对付她! 与其这样,尚宛妗宁愿迎妃是拿老虎凳、辣椒水、浸盐鞭来严刑逼供她! 熬过去就好了,锦王爷一定是有计划的,她这边熬过去就好了,尚宛妗这么对自己说,身子却忍不住有些颤抖。 她上辈子嫁给陆展沉,被陆展沉用来试毒,都没有这周围聚满了恶狗的感觉可怕。 迎妃剔了剔指甲,笑着道:「宛妗姑娘不能帮本宫挑出来一条好狗,就告诉本宫,锦王爷是不是去了肃州、什么时候去的肃州好不好?」 尚宛妗牙齿打着颤开口:「好。」 迎妃心里一喜,比了个手势让宫女们把狗拉住了,然后上前了两步,用一种诱哄的语气开口道:「好,就知道你是识时务的好姑娘……你说吧,本宫听着呢!」 尚宛妗抬起头来,忽然伸手一指:「这条。」 迎妃还没反应过来:「什么?」 尚宛妗勉强笑道:「娘娘不是让民女帮忙选狗么,民女觉得这条狗挺好的。」 迎妃气得甩了甩袖子:「不识抬举!」 尚宛妗故意问道:「娘娘让民女帮忙挑狗,民女按照娘娘的意思挑了,娘娘如何说民女不识抬举?」 迎妃被气得一噎,却又无法反驳。她要逼供尚宛妗,又不能落下逼供的名声,所以难免有些掣肘。 扭头看了眼尚宛妗指的那条狼狗,迎妃脸上扯起一抹不屑的笑容来,心里想着,她一个小姑娘,就算有些小聪明,哪里逃得出她的手掌心! 迎妃抿了抿嘴,道:「那宛妗姑娘您可选错了,这条狗,不是什么好狗。」 「民女看着还好。」尚宛妗硬着头皮道。 迎妃对着拉着那条狗的宫女点了点头:「你跟她说说这条狗。」 「好咧,娘娘。」宫女语气有些欢快,若不是出现在这里,尚宛妗还以为是哪家无忧无虑天真无邪的小娘子呢! 那宫女松了松手,让那狗往前窜了两步:「这条狗是大理寺的狗,大理寺破案,有时候需要找一些证据,这狗是经过训练的,能够根据气味寻找东西,所以被大理寺用来找赃物。」 「宛妗姑娘觉得怎么样?」迎妃问道。 尚宛妗不敢不答:「是条好狗。」 那宫女便继续道:「可惜这条狗是大理寺的官员是从坟场捡来的,吃了两个月的尸体,就非人肉不吃了。等到了大理寺,抓了几回兇犯,体型又变大了,便不肯吃死尸了,非要吃活人。大理寺的人宠着它,就弄了死刑犯给它吃。」 迎妃满意的点了点头,道:「你告诉宛妗姑娘,这狗为什么来了这里。」 宫女语气不再欢快,变得低沉了些许,显得有些阴森:「上个月这条狗吃了大理寺一个衙役,大理寺的官员实在是留不得它了,又捨不得打死它,便把它送进了宫。」 尚宛妗满脸骇然,心惊胆战起来。 然后,她果然听到迎妃吩咐那宫女:「你,把狗牵过去一些,让宛妗姑娘摸一摸这狗,她不是说这条狗好么,那就看看是怎么个好法。」 这些狗饿了好几天了,尚宛妗身上又有肉汤的味道,个个都想往尚宛妗身上扑,那宫女一听迎妃的吩咐,立马手一松,然后哎呀着跟迎妃请罪:「奴婢手滑。」 手滑个屁! 尚宛妗左手往前一挡,右手飞快的往左手袖子里面一抹,然后再往被肉汤打湿了的衣服上一抹。众人看在眼里只当她是被吓着了。 进宫就是鸿门宴,尚宛妗不可能一点准备都没有就跟着人来了。 照理说,迎妃是不敢让她在关雎殿被狗咬死了的,尚宛妗完全不用出手,可她害怕,实在是太害怕了!这狗吃过尸体吃过人,就算不把她咬死,等出了宫,她说不定就要得疯狗病了。 得了疯狗病的人也是活不了了的。 衣袖里面藏的是尚宛妗自己配的毒药,不会药死人,可只要沾水之后,再碰到皮肤,就会让皮肤肿胀无比。不过也不需要什么解药,一盏茶功夫之后就会自行恢復,到时候就算是陆展沉来了,也查不出任何端倪来。 第二十九章 那狗刚往尚宛妗身上一舔,立马嗷呜一声惨叫着跑开,它在大殿里疯跑,后面连惨叫都发不出来了。 「你做了什么?」迎妃吓了一跳,然后让宫女去拉了绳子查看那狗怎么回事,那狗正发疯,哪里是那个宫女还制得住的! 那宫女惊恐道:「娘娘,这狗的嘴巴里好像塞了什么东西,堵住了狗嘴!」 明明刚刚没有看到尚宛妗拿什么东西出来! 迎妃惊吓之后尽是诧异,狗怎么突然就发疯了?嘴里塞满了东西是怎么回事? 另一个眼尖的宫女惊恐道:「那不是别的东西,是狗的舌头,不知怎么的,肿得跟馒头似的!」 一条狗疯了,其它几条狗也跟着疯起来了,拉着狗的几个宫女都有些吃力。 迎妃急了,可她也不蠢,略一细思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冷着目光看着尚宛妗,嗤笑道:「宛妗姑娘果然跟别的小娘子不一样,进宫斗敢在身上藏毒药了,想要谋害谁?皇上还是本宫?」 「娘娘这话是怎么说的?民女怎么敢在身上藏毒药!」尚宛妗自然是不会认的,她身上就带了那么一点毒药,只要熬过一盏茶的功夫,一切就消弭于无痕,就算是太医来了,也查不出什么来。 第343页 只要拖过一盏茶的时间! 「请太医!」迎妃忽然高声吩咐,然后对几个宫女道,「那条狗不管,别的狗先拉到偏殿去!」 她在后宫厮杀这么多年,虽然不知道尚宛妗打的什么主意,却比旁人要机警许多,知道这个时候不是跟尚宛妗斗嘴皮子的时候,而是赶紧定下铁证的时候。 尚宛妗脸色一变。 她心思急转,连身后那条恶犬也被拉走了都没有发觉,她满脑子都在琢磨阻止迎妃的办法。 尚宛妗心中暗恨迎妃一开始就支开了锦书,锦书若是在这里,还能故意跟过去在路上动手脚拖延时间。如今就她一个人,迎妃肯定不会让她跟着去太医院的。 怎么办,怎么办,迎妃是当今皇上的宠妃,这宫女一路小跑着到太医院,那边太医立马动身过来,肯定是没有一盏茶的时间的。 她心里越是着急,脸上越是看不出来慌张,一直盯着她脸色的迎妃不由得有些疑惑了,心里想着,难道真的不是她的手笔?可若不是,那狗是怎么回事? 尚宛妗一边心里琢磨,一边把目光落在扶着迎妃手的宫女身上,她穿得比别的宫女要好一些,身上佩戴的金银首饰也要贵重一些,腰间挂了个荷包,绣的是遍地锦,绣工算不得好。 她眉眼平常,眼角还有一小块红色的胎记,可那胎记形状好看,又小巧,不但没有破坏她的容貌,反而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艷丽。 她应该就是病太子的生母了。尚宛妗脑子里闪过这么一个念头。 听说病太子生母并不是选秀进宫的,而是迎妃娘家的家生子,跟着迎妃一起进宫来的。不然就凭她眼角的胎记,也过不了入宫选拔。 尚宛妗心思一转,眼看着那去请太医的宫女已经走到了大殿门口,心里有了主意,忙冲着那宫女喊了一声:「等一等。」 然后对迎妃道:「娘娘,且慢……」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迎妃打断了:「且慢什么且慢?一切等太医来看了再说。」然后她厉声呵斥那个宫女,「愣什么神,还不快去?」 尚宛妗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哪里肯看着这宫女就这么走出去了,当下就看了眼迎妃身边那宫女,朗声飞快道:「娘娘,若您的爱犬真的中毒了,必然不是民女下的,若不是民女下的,那人定然也是冲着娘娘来的。宫中守备森严,能藏下来毒药,说明那毒药很不简单,一般的太医怕是查不出来!」 迎妃虽然不信她,却也觉得这话有点道理,不过,她冷笑:「总不能查不出来就不查了。」 尚宛妗目光落在迎妃身边那宫女身上:「普通的太医查不出来,有一个太医却是查得出来的。敏珠姐姐知道的。」 算着时间,敏珠应该是今年十一月的时候怀上病太子的,陆展沉现在籍籍无名,敏珠能够找上他,二人必然是相识的,或者说有一个很信得过的中间人! 迎妃见尚宛妗攀扯上了自己的大宫女,不由得皱了皱眉,问道:「敏珠,怎么回事?」 「回娘娘,婢子不知啊……婢子连宛妗小姐怎么知道婢子的贱名的都不知晓呢!」敏珠也不傻,当下飞快的解释。 尚宛妗对上迎妃变得严厉的目光,勉强笑了笑,强自镇定道:「敏珠姐姐不知道民女,民女却是早就知道敏珠姐姐了。」 她余光看到那个去请太医的宫女站着没动,心里很松了口气……她的本意并不是要请陆展沉来,她比谁都不想见到陆展沉,这个时候这么说,也只是想拖延时间罢了。 尚宛妗道:「敏珠姐姐腰间那个荷包做工算不得好,敏珠姐姐会带在身上,应该是敏珠姐姐很交好的人送的了。那个人就没有跟敏珠姐姐说这宫里哪位太医最擅长毒药吗?」 迎妃视线马上落到敏珠腰间的荷包上,绣工确实算不得好,那个荷包她有印象,敏珠挂在身上也有一两年了。 难不成她跟哪个太医有私情?可尚宛妗一个宫外的小丫头片子是如何知道的?迎妃心里的嘀咕越来越大,她从敏珠手里抽回自己的手来,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敏珠脸色难看得很:「婢子不知道宛妗小姐在说什么。」 她说着又飞快道:「还是请太医要紧,娘娘别被宛妗小姐的胡话打乱了思路。」 「是不是胡话,敏珠姐姐你心里清楚。」尚宛妗立即道。 迎妃很想信自己的宫女的,论亲疏远近,尚宛妗是如何都比不过敏珠的,可敏珠的反应实在是太有问题了,让迎妃不想去怀疑都不行! 「敏珠……」迎妃拖长了声音,带了些威胁的意味。 敏珠知道自己再否认下去更会引得迎妃怀疑,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解释道:「这荷包是婢子在宫外时认识的一个小姐妹送的,自打进宫以后,我们许久不曾联繫了,她去年托人给婢子送了这个荷包来,婢子实在不知道宛妗小姐是如何知道的。」 尚宛妗会提到这个荷包,敏珠心中实在是诧异,她根本没有想到尚宛妗会看出来的。不过,她说的这话也是半真半假,许久不曾联繫这种话明显是託词……她心里是知道刘家现在还在找她那个小姐妹的。 迎妃心中一凛,看向尚宛妗。 敏珠趁机劝道:「娘娘,如宛妗小姐所说,这毒药肯定不一般,奴婢实在不知道太医院哪位太医擅毒,事出从急,娘娘让人把太医院这会子当值的太医都唤过来便是。」 第344页 尚宛妗自然不肯就此罢休,立即道:「陆太医今儿个当值不当值?若是不当值,敏珠姐姐说这话,是不想娘娘查出来什么了吗?敏珠姐姐说许久不曾联繫你那位小姐妹了,可郑琬宜跟了陆太医,陆太医进宫又这么方便,她就真的不曾央陆太医给你传个消息什么的?」 第三十章 这些话都是尚宛妗半真半假猜着说的,可她就是有本事说得万分笃定,不但迎妃没发觉,就连敏珠自己也没有发觉尚宛妗完全是在诈她! 「你一个内宅小娘子如何知晓这些?」迎妃问道。 尚宛妗笑道:「娘娘,民女以前跟刘尚书的女儿交好,还替她除过蛊。那郑琬宜,是刘尚书女儿的表姐,轻葶死了之后,郑琬宜就不见了踪影。」 她说着抿了抿嘴,似乎是不好意思:「郑琬宜以前同民女说过,她与宫里一位叫敏珠的宫女姐姐交好,还说她跟太医院一位姓陆的太医有交情,民女便猜测她失踪后一定投靠了陆太医或者敏珠姐姐。」 她这话漏洞百出,可细思却又是很符合逻辑的。 迎妃在宫里厮杀多年,心思缜密得很,若是十全十美的理由,她一定会生疑,反而是这种漏洞百出的,对她更有说服力。 她沉吟一番,看了敏珠一眼:「就请那个姓陆的太医来……敏珠,太医院姓陆的太医有好几个,宛妗姑娘说的是哪一个?」 敏珠欲哭无泪,喊冤:「婢子真的不知道她说的什么陆太医伍太医啊!」 迎妃皱眉,心里显然不信,面上却没有显露出来,只道:「郑琬宜连与你交好都跟她说了,看来也不是什么能藏住话的人,她与一个太医交好的事情,就没告诉你?」 迎妃想起刚刚尚宛妗说的那句话,敏珠不肯说出是哪个太医,是不是不想有人查出来这毒? 看着迎妃的脸色,尚宛妗有些满意,那饿狗的舌头突然肿得跟馒头一样,大家都看在眼里,熬过这一盏茶,非要说没有毒,迎妃拿不出来证据,心里却是惦记上她了的,如今把敏珠扯了进来,倒是帮自己分担了一多半的嫌疑。 敏珠本人是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可生死攸关的时候,尚宛妗不是圣母,身边既然有救命稻草,就不可能放过。 迎妃看了看尚宛妗,又看了看敏珠,现在这两个人,她心里都存了疑。 只是,敏珠到底是自己身边的人……迎妃把目光落在了尚宛妗身上,眼里跟淬了毒一样,然后忽然就笑了起来:「有趣,真有趣,难怪太后想让你做锦王妃!锦王那个性子,再加上你这么刁钻的锦王妃,只怕天下都能让你们给搅合得民不聊生。」 「娘娘,话不能这么说。」尚宛妗抿了抿嘴,时间流逝,她心里的负担就越来越小,心情也越来越轻松,跟迎妃说起话来,也就越来越有了底气,「锦王那个性子,不过是从小被宠得厉害了点,怎么就能搅和得天下民不聊生了?还是说,娘娘觉得锦王从小到大被宠错了?」 当年最宠韩阆的是先帝,现在最宠韩阆的是皇上和太后,尚宛妗这话,迎妃如何能接?她死皱着眉头,然后嗤笑一声:「你在这里跟我逞口舌之利也没有用,别以为本宫不知道,锦王爷出了锦城,去了肃州,等过两日,他便不再是当朝王爷,而是贼子了,本宫看你有什么跟本宫顶嘴。」 尚宛妗扭头看到疯跑的狗舌头已经慢慢消肿,脸上挂上了似笑非笑,道:「娘娘这么笃定,民女作为王爷的同党,娘娘可快把民女抓起来。」 然后不等迎妃说话,尚宛妗又道:「可没有人说锦王去了肃州,锦王跟当今皇上是兄弟,娘娘这么说,就不怕传出去别人说娘娘想要害圣上的亲弟弟么!」 迎妃心里想着,圣上比我还想要害这个亲弟弟呢,我怕什么,嘴上自然不能这么说,她不屑于顾道:「本宫问心无愧。」 「是么。」尚宛妗点点头,「娘娘今日让民女来帮您挑狗,狗都挑好了,娘娘却迟迟不放民女归去,这也是问心无愧吗?」 「那狗中毒了,说不得就是你动的手,待太医来查明了,你再跟本宫说归去的事情吧!」迎妃抬了抬下巴,尚宛妗越挑衅,她的心情就越好,这会子牙尖嘴利,她倒要看看等太医查出来了之后她怎么求自己! 迎妃对着还等着自己示下的宫女吩咐道:「把所有姓陆的太医叫来,不当值的,就让人去他府上请。」 宫女忙答应着去了。 尚宛妗心里估算着时辰,彻底放了心,这会子再去,就算是跑着去跑着回来,还要拿医箱,等回到大殿,这一盏茶的时间也已经过去了。 只要迎妃没有证据,皇帝那边没有韩阆谋反的证据,她一个及笄了的小娘子,等天黑了,迎妃就得放她回去。 只是,锦王那边一天没有消息,只怕他们一天不会放了哥哥。 尚宛妗心里觉得有些难受。 等宫女领着太医进大殿,尚宛妗看了眼那只舔了毒药的狗,只见它已经趴在一根柱子旁边喘气,应该是刚刚那番折腾吓到它了,饿了几天又那般乱串之后,格外疲惫,所以暂时安分了下来。 迎妃心里琢磨尚宛妗的事情呢,她自己没有注意到那条狗。殿内气氛严肃,宫女们自然不敢出声打扰迎妃,都屏气凝神,除了敏珠和牵这条狗的宫女,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它肿胀的舌头已经恢復了正常。 第345页 「娘娘……」敏珠想要提醒迎妃。 「起来,你的事情晚些时候再找你算帐!」她以为敏珠是想求情,便随口说了这么一句,然后上前走了几步,审视的看着前来的几位太医。 「你们都姓陆?」迎妃问道。 尚宛妗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陆展沉身姿挺拔,果然站在这几个太医中间。 太医们面面相觑,一个年纪大一些的站出来回答了是。 「你们谁擅长毒药?」迎妃又问。 这下大家都七嘴八舌开了口,纷纷否认,自古医毒不分家,擅医者擅毒本来就是正常的事情。可这是在皇宫,问话的是当朝的贵妃,大家如何敢承认自己擅长毒药! 尚宛妗注意到,在大家纷纷否认的时候,陆展沉没有开口。 是了,陆展沉他怎么会开口呢,他现在只是太医院一个小小的太医,身上没有丝毫的名气,在太医院当值多年,因为没有机会在各个宫的主子们面前露脸,处处受人排挤,心里最盼望的就是机会,如今机会来了,他怎么会开口送走这个机会呢! 尚宛妗因为有了心理准备,已经不像上次遇到陆展沉那么失态了,可骨子里依然是有些害怕的。之前因为恶犬威胁出了一层冷汗,如今见了陆展沉,又出了一层冷汗。 迎妃自然也注意到了陆展沉没有说话,于是她信手点了点陆展沉:「你懂毒?」 陆展沉从几位太医身后走到前面来,一本正经的行了礼,开口的语气十分的平淡:「自古医毒不分家,娘娘,臣身为太医,既然懂药,便也是懂毒的。」 尚宛妗心里冷笑,这倒是他的性子,也难怪会被太医院的太医们排挤了。自己要表现就表现,偏偏要在迎妃面前给别的太医们上眼药。 他们纷纷开口否认自己擅长毒药,是自己医术不精,还是故意欺瞒迎妃? 迎妃听了陆展沉的话,对其他人果然没了什么好印象。 第三十一章 不过现在也不是跟太医们计较的时候,迎妃指了指那条狗:「你去看看,它舌头肿得跟馒头似的,中的是什么毒!」 她话音一落,自己就哎呀了一声,她才发现那条狼狗的嘴已经能合上了,等那狼狗一哈气,就看到一条完好无缺,看不出任何问题的舌头伸了出来。 尚宛妗趁机道:「敏珠姐姐刚刚不肯说是哪位陆太医,现在时间一耽搁,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你……」敏珠瞪大了眼睛,心里恨尚宛妗恨得不行。 陆展沉第一次见迎妃,不敢东张西望胡乱打量,现在听到尚宛妗开口说话,才扭头朝尚宛妗看去。 尚宛妗对上陆展沉的视线就瑟缩了一下。 是在医馆遇到的那个小娘子?陆展沉一眼就认出了尚宛妗,然后皱了皱眉,似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等到陆展沉上前给那狼狗检查,自然是检查不出什么来的。 迎妃不死心,又让其他太医上前检查,都一无所获。 她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这件事,到底是尚宛妗做的,还是敏珠做的? 比起敏珠,迎妃更加怀疑的其实是尚宛妗,毕竟前者跟着她的时间不短了,敏珠没有道理在这个时候做这样的事情。 尚宛妗似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忽然开口道:「幸好这药是狗吃了,若是人吃了,舌头肿胀起来,堵死了嗓子眼,人死了,太医们连查都查不出来。」 是啊,那肉汤是厨房给自己准备的,若是自己吃了,可不就是死了!迎妃比起之前,更加怀疑敏珠了。或者是自己宫里的其她人。 她忽然一笑,开口道:「如此看来,今日是宛妗姑娘救了本宫一命。」 尚宛妗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敏珠也低垂着头,没有什么动静。 陆展沉暗自琢磨着……他擅长毒药,也喜欢研究各种毒药,是什么毒药能让舌头肿胀,却一会儿之后就什么都查不出来了呢?他好奇得很! 陆展沉看了眼敏珠,心里摇了摇头,不可能是敏珠,郑琬宜跟敏珠那么交好,敏珠是什么样的人,郑琬宜早跟他说了千百遍了,她不可能有这等奇怪的毒药了。 那么就是尚宛妗了? 陆展沉把目光落在尚宛妗身上,心里沉吟着,打算回头问问郑琬宜,这尚宛妗到底是什么来歷……锦都城中的小娘子,郑琬宜总比自己要了解许多。 尚宛妗长得好看,手里又有此等奇毒,若是身份不高,自己总要想办法把人弄过来!哪怕是娶作继室也可以。 尚宛妗自然不知道陆展沉此刻的想法,她现在注意力在迎妃身上,她觉得迎妃刚刚那句话肯定还有后文。 果然,迎妃接着道:「本宫在这深宫之中,没有什么朋友,宛妗姑娘正合本宫脾气,又救了本宫,不如本宫认你做义妹,你留在宫里陪我几日?」 她说着又笑道:「本宫吩咐人给你收拾间偏殿出来,皇上最近身子不好,本宫去甘泉殿侍疾时不说,别的时候你也陪我说说话。」 她把尚宛妗开口拒绝的路子都堵死了。 尚宛妗立马明白迎妃的意思了,她怀疑敏珠,也怀疑自己。这个时候,皇上吩咐迎妃做的事情,在迎妃这里已经不是顶顶重要的了,对迎妃来说,现在顶重要的事情是弄明白那个毒药。 留在宫中就代表了许多无法提前预知的变数。 第346页 但是已经比尚宛妗预计的结果要好上许多了。她进宫时打的主意就是拖延时间,她要等着韩阆那边传来消息。 若不是因为迎妃弄来那些饿犬,她根本不会拿出毒药来惹这一出麻烦。 尚宛妗盈盈一笑:「娘娘厚爱,宛妗惶恐。」 这便是答应了的意思。 迎妃满意的点了点头。 尚宛妗果然在偏殿住了下来,迎妃安顿好了她之后,带着人去甘泉殿復命……以前都是带着敏珠的,这次却没有。 尚宛妗心里觉得有些对不起敏珠。但其实,这对敏珠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没有证据,迎妃就不会对敏珠动手,毕竟是跟了自己多年的人,可从此却会防着她了。迎妃防着敏珠,敏珠就没有了和皇上接近的机会。 上辈子病太子出生之后,敏珠很快就丢了自己的性命的。 道理是这样,尚宛妗却还没有自私到拿这种话宽慰自己的地步,只在心里暗暗想着,等这件事情了解了,自己一定还敏珠这个人情。 迎妃去了之后就没有回来,尚宛妗衣裳被肉汤弄脏了,宫女们找了身衣裳给她沐浴换上,被支开的锦书终于能够回来待在她身边,只是跟着伺候的几个宫女都五大三粗,看着很有力气,应当是防着她逃跑的。 等到午膳的时候,迎妃不在,也没有人给尚宛妗准备吃食。尚宛妗也是心宽,跟锦书一起分吃了桌子上的那碟点心就上了床午睡。 早上很早就被叫起来了,上午又费了那么大的神,这会子正是睏倦的时候。 只是入睡快,入梦也快,梦里的狼狗比上午见到的还要多,尚宛妗怎么也醒不过爱,满头的汗,满身的汗,嘴里还发出惊恐的呓语。 锦书叫不醒她,忙用锦帕浸了桌子上的冷茶水去擦尚宛妗的眼睛。 却听到尚宛妗喊了一声韩阆之后,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睛里还是惊恐。 锦书心疼得不行,向来稳重的她开口就带了哭腔,问道:「小姐,今天婢子不在身边的时候,您到底遇到了什么?她们怎么欺负您了?」 「没事。」尚宛妗摇摇头,她自然是不肯说的。 她的思绪还沉浸在梦里。 锦书心里有些怕了,她怕尚宛妗出事,眼泪就掉了下来:「小姐,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没事,锦王爷会来带咱们出去的。」尚宛妗随口道。 锦书闻言,就想起刚刚尚宛妗梦中喊的那声「韩阆」,她忽然明白了,自家小姐定然是心悦锦王爷的,可她又煳涂了,既然自家小姐心悦锦王爷,为什么之前锦王爷开口求爱,她要拒绝锦王爷? 梦里的事情越想越觉得可怕,尚宛妗不肯继续睡了,起身问道:「迎妃娘娘回来过吗?」 「没听到动静,应当是在甘泉殿留下来了。」锦书道。 然后她见几个宫女都站得远远的,又怕尚宛妗继续想噩梦的事情,就开口把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小姐为什么会拒绝锦王爷?锦王爷名声虽然那样,人却很好,帮了咱们许多忙。」 她看了眼尚宛妗,见她没有生气,才又补充了一句:「婢子觉得,锦王爷应当是真心心悦小姐的。」 尚宛妗看了锦书一眼,眨了眨眼睛,到底还是开口说自己的想法:「之前就是因为他真心心悦我,我才不能答应他。我不喜欢他,若是为了报恩跟他在一起,岂不是对不起他的一片真心。或许你和哥哥会觉得我矫情,可我就是觉得,拿真心换真心,方才不会辜负了他。」 她第一次说这种话,觉得脸颊有些发热,偏她指尖又是冰凉的,就用手指搓了搓自己的脸颊。 锦书皱了皱眉,脱口而出:「小姐怎么会不喜欢?小姐刚刚在梦里喊了锦王爷的名字。」 第三十二章 说完她怕尚宛妗不信,又狠狠的点了点头:「婢子听得真真的……而且王爷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小姐却觉得他一定会来。」 尚宛妗语气就变得有些飘忽起来,她也是刚刚才看明白的,梦里那么多狼狗,她绝望的时候只叫了韩阆的名字,锦书以为那是梦话,尚宛妗不知道,可尚宛妗自己却是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在狼狗面前喊的是韩阆。 「此一时彼一时,等这件事了了,我回去就选一些好果子,让哥哥送去锦王府。」 锦书本来想再劝劝自家小姐,听到这话不由得一噎……在大齐朝,女子心悦某个男子,就会送水果表达自己的心意,却都是自个儿悄悄送的,自家小姐这是不是太豪放了些? 齐宣帝隐忍多年,如今韩阆终于谋反了,这让他心里越想越觉得快活。 他昨日一夜未眠,今日又同迎妃在甘泉殿下了两局棋,依然神采奕奕。齐宣帝心里其实觉得,韩阆谋反对他来说是件好事,除去多年的心腹大患,连违和的病体都舒坦了许多。 迎妃是在甘泉殿陪着齐宣帝用午膳的,她见齐宣帝比平日里多添了一碗饭,心里也有些高兴:「陛下这是要大安了。」 齐宣帝心里得意:「朕是真龙天子,自然是要大安的。」 用完午膳之后,齐宣帝就把太监叫来问话:「林统领回来没有?」 那太监忙道:「西山别庄距离皇城甚远,林统领怕是要傍晚时分才敢得回来呢!」这还是运气好,若是遇到抵抗,只怕要等到明日也未可知。 第347页 齐宣帝也知道自己是心急了,摆摆手让他下去。 迎妃笑道:「林统领是个稳妥的人,陛下何必担心……」 她话音未落,就听到外面有太监高喊:「太后驾到!」 齐宣帝无奈的看了迎妃一眼:「这不是来了。」 事情出了之后,齐宣帝就一直防着寿安宫那边,可太后毕竟是太后,这么大的事情又怎么瞒得住她!到底还是让她知道了。 齐宣帝不怕太后,可就是不耐听她说那些兄友弟恭祖宗家法的话。 迎妃最是了解齐宣帝,当下眼珠子一转,道:「陛下因为锦王爷的事情一夜未眠,脸色实在是憔悴得很,眼下青黑,昨晚别是又吐血了吧?」 齐宣帝诧异的看了迎妃一眼。 迎妃继续道:「太后娘娘纵然喜欢锦王爷,心里定然是更在乎陛下的,若是知道陛下被锦王爷气坏了身子,只怕心里也要怪罪锦王爷的。」 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齐宣帝赞赏的看了迎妃一眼,然后由着迎妃扶着他,等着迎接颜太后……刚刚还神采奕奕,这会子看起来确实是憔悴得很了。 颜太后来甘泉殿,本来是存了为韩阆说情的心思……今日发生的这一切,她过去的几年里无时无刻没有在担心,所以听说朝前的事情之后,并没有多惊讶。到底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颜太后不求他平安度过这一劫,只求留他一条性命罢了。 谁知进了甘泉殿之后就看到齐宣帝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颜太后就懂了,齐宣帝这是连一条命都不想给韩阆留了。 韩阆差点儿气死了齐宣帝,她作为太后再跟齐宣帝求情,那像什么话?颜太后心里嘆了口气,只好不提这件事,说起另外一件事来。 「迎妃,听说妗姐儿一早入了宫,去了你那里?许久未见她了,她进宫怎么不来看看哀家这个老太婆?」 「太后娘娘如何是老太婆,是臣妾让宛妗姑娘进宫帮臣妾选狗呢!」迎妃笑道,「宛妗姑娘不提,太后娘娘不提,臣妾怎么好贸贸然把人送去寿安宫。」 颜太后皱了皱眉:「她还会选狗?」 迎妃点头:「是呢,宛妗姑娘自己就养了一条好狗。」 她这话出来,任谁也想不到尚宛妗不过是养了条京巴狗罢了。 「让那孩子来寿安宫坐坐吧!」颜太后也不深究,心里想着,帮不了韩阆,帮妗姐儿一把也是好的。 「那可得晚些时候了。」迎妃笑道,「太后娘娘有所不知,臣妾和宛妗姑娘一见如故,已经说好了认她为义妹,等结了礼,臣妾再带义妹去见太后娘娘。」 她自然是不愿意放尚宛妗离开自己宫的。 颜太后还要再说,齐宣帝忽然又咳嗽起来,她心里摇了摇头,知道齐宣帝这是不想听她说下去了,只好离开了甘泉殿。 到底是一夜未睡,那股子兴奋劲过去之后,齐宣帝就觉得困意来袭,迎妃伺候他上床小憩,自己坐在龙床内侧轻轻的给齐宣帝捶着肩。 这一睡就睡到了傍晚时分。 齐宣帝睡梦中似乎听到了自己那个六弟的声音,醒了过来,扭头就看到迎妃闭着眼睛睡在自己身侧,不由得勾了勾嘴角,心情有些好。 然后就听到外面有太监唤了声「林统领」。 齐宣帝拨开迎妃的手,让宫女上前伺候他穿衣裳,一边开口吩咐旁边的太监:「出去看看是不是林统领来復命了,让他在外间等着朕。」 他太兴奋了,以至于忘了林统领那么守规矩的人,怎么会到帝王的寝殿外面復命。 小太监忙答应着去了。 齐宣帝听到他走了出去,然后就听到一声「哎哟」,听声音正是他吩咐出去的那个太监……听着像是被谁打了一样。 齐宣帝穿戴好了,拧着眉抬脚走了出去,他觉得外面的人有些不像样子了。 刚走到外间,就见一个穿着玄色衣裳的人气沖沖的走了进来,他五官很好,却因为满脸戾气,让人很难注意到他俊朗的外表。 这人眉宇间尽是怒气,眼里甚至冒着火,他身后跟着一个板着脸的男人,那人手里拎着一个人丢到了地上,丢到地上那个人被五花大绑,身上有不少血迹,嘴里塞了破布,正是前往西山别庄抄家的林统领。 齐宣帝又气又怕,一口气上不来,然后剧烈的咳嗽起来,来人走上前来,在桌子上倒了一杯冷茶,塞到他的手里,冷呵一声,道:「皇兄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好。」 怎么会好?怎么可能好!!齐宣帝心里跟千锤百击一样,他有些不信自己的眼睛……韩阆不是去肃州了么,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这么想着,眼神暴戾的看向林统领,真是废物,既然见到了韩阆,是杀是抓都好,怎么反而让人家绑来甘泉殿了!真是废物! 韩阆又道:「皇兄可要叫御医?」 「叫沐德仁……咳咳……来甘泉殿。」齐宣帝喝了半杯冷茶,心里冷静了许多……对,他的身体不好,他要叫太医,正好有时间想一想如何跟韩阆交代,如何跟韩家宗室交代,如何跟文武百官交代! 韩阆不过是一个王爷,他是君,又是兄,韩阆再混帐,总不能逼死了他! 韩尤想得挺好的,谁知韩阆比韩尤想的还要混帐。 韩阆听了韩尤这话,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当下吩咐了太监去请御医,然后开口就道:「林统领意图谋反,皇兄生气也是应该的,可皇兄好歹要顾及着自己的身子,总不能让这些乱臣贼子给气坏了身体!」 第348页 第三十三章 「你说谁是乱臣贼子?」齐宣帝觉得自己耳朵有些问题,没有听清楚韩阆在说什么。 韩阆扶着韩尤坐下来,然后自个儿坐了,又斟了杯冷茶递给他,道:「自然是林统领和韩怀瑾是乱臣贼子。」 「你胡说八道……」齐宣帝脱口而出,却被韩阆打断了。 韩阆冷着脸道:「臣弟这几日在西山别庄给母后准备大寿的礼物,林统领突然就带兵包围了臣弟的西山别庄,还谎称是皇兄的命令,说要抄了西山别庄……好端端的,皇兄抄臣弟的西山别庄做什么?这西山别庄还是父皇赏赐给臣弟的呢,若是说出去了,岂不是连累皇兄被天下人耻笑?」 齐宣帝脸色一白。 韩阆继续道:「这狗贼还说怀瑾已经带兵围了臣弟的锦王府,让臣弟束手就擒。」他说着嗤笑一声,「狗贼说这都是皇兄您下的命令。」 齐宣帝的背上直冒冷汗,内室传来一声响动,应该是迎妃醒来了。齐宣帝现在只盼着迎妃不要出来,他是皇帝,韩阆不能拿他怎么样,可韩阆这会子疯病犯了,迎妃撞到他手里就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了。 「皇兄?」韩阆唤了一声,似在逼齐宣帝开口。 韩尤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难道承认这就是他下的命令?他不敢承认,若是承认了,自己给不了天下人、皇室宗亲交代。可不承认,韩阆就信了不是他下的命令了吗? 韩阆并不是真的想逼齐宣帝给自己一个答案,那个答案他也要不起,只是吓吓他罢了。见齐宣帝脸色差不多了,才又开口,道:「臣弟自然不信他胡说八道了。皇兄待臣弟如何,天下人可是看在眼里的!」 韩阆说着神色一凛:「林狗贼同韩怀瑾那个忤逆串通好了,假传圣旨,围我锦王府,抄我西山别庄,还有把皇兄和我看在眼里吗?他们这不是乱臣贼子是什么?」 齐宣帝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韩阆低垂着眼看着齐宣帝,道:「难道皇兄要看在怀瑾立过功的份上就包庇怀瑾吗?」 「皇兄乃是天子,他们假传圣旨就是冒犯了天威,今日敢假传圣旨要加害于我,明日说不得就敢假传圣旨戏弄文武百官,戏弄天下人了!皇兄日后仙去,如何跟列祖列宗交代?」韩阆句句紧逼,口口声声拿天威、百官、百姓和祖宗来压齐宣帝。 「够了!」齐宣帝龙袍下面的手直颤抖,他胸口痛得很,他觉得自己再任由韩阆这么说下去,自己说不得就成了史上第一个被气死的皇帝了。 齐宣帝语气有些发虚:「你说的对,他们是乱臣贼子。」 林统领也就罢了,齐宣帝真正捨不得的是韩怀瑾,所以他心里细思之后,才开了口:「林宣假传圣旨,谋害大齐朝锦王,论律当诛,怀瑾毕竟是二哥的儿子,便送回临城,由二哥亲自教导吧!」 不过是一个统领,敢抄王爷的别院,谋害王爷,居然只是当诛!至于韩怀瑾,他本就是凌王世子,留在锦都城只是为了牵制凌王,放他回临城,哪里是要处罚他,分明是在奖赏他! 齐宣帝那点小心思,韩阆心里明镜似的。 他开口道:「皇兄,姓林的除了谋害我,还打算抄了我的西山别庄!」 「那就抄了林家,家眷判流放吧!」齐宣帝道。他心里想着,到时候吩咐人对林家人多加照顾,到了流放之地未必不是一个新的开始,也算是对得起林宣了。 韩阆简直被他气笑了:「皇兄真是慈悲为怀,姓林的也就不说了,怀瑾做了这么大的错事,也只是交由二哥教导,那四哥做的那事儿,是不是也得从轻发落?」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神色来,显然是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然后韩阆脸色就真的扯出了一抹笑容……他在齐宣帝面前并不常笑,这一笑就让人想到了吃人的鬼怪,韩阆笑道:「等四哥被押到了锦都城,到宗庙去跪几日就好了。」 「那怎么能一样,他是谋反!」齐宣帝觉得自己被气得不行。 韩阆声音比他还大:「韩怀瑾也是谋反!」 屋子里发出清脆的声音来,是从内室传出来的,然后就见迎妃白着脸出来告罪……她本来不打算出来的,可齐宣帝和锦王爷突然大声吼,吓了她一跳,摔坏了一个杯子。 齐宣帝皱了皱眉,忽然就想到了还在迎妃宫里的尚宛妗。 他不确定尚宛妗对自己这个弟弟的重要性,可他想要赌一赌。 齐宣帝故意喝斥迎妃:「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宛妗姑娘不是在你宫里做客么,你怎么把客人丢在宫里,自己在这里躲懒?传出去像什么话!」 迎妃机警,立马就道:「臣妾知错,臣妾这就回去,臣妾是想着左右宛妗姑娘答应在宫里多住几日,便……」 她说着看了眼兄弟二人,她刚刚在内室已经把事情都听了个全,知道齐宣帝是想打什么主意,心念一转,自作主张道:「臣妾已经认了妗姐儿做义妹,等皇上空了,臣妾带她过来请安,皇上总要见她一面才行。」 好端端的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见皇上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韩阆板着脸,越发的冷了起来,整个人就跟散发着寒气的冰块一样。 尚宛妗和锦书坐在一处说话,等到宫女上来点油灯,才发现暮色已晚,外面已经黑了。尚宛妗不由得问道:「你们娘娘还未回来?」 第349页 那宫女摇了摇头,嘴里说的却是:「奴婢不知。」 这一天来,尚宛妗和锦书不管问她们什么,她们都只有一句「奴婢不知」。 尚宛妗又问:「这晚膳什么时候摆,摆在哪里?」 那宫女依旧摇头:「奴婢不知。」 中午就没有摆午膳,迎妃这是想饿死她们主僕二人吗?尚宛妗给气乐了,她没有想到这迎妃把她留下来了还不给管饭的! 正要发怒,就听到外面有人喊了声:「迎妃娘娘到。」 然后就见迎妃匆匆走了进来,兜头对她说了一句:「你怎么还在这里?天色晚了,本宫就不留饭了,你自出宫去吧!」 尚宛妗还是第一次被人噎得说不出话来……她把自己困在了这里,反而问她怎么还在这里?又不是她想赖在这里的! 然后心里就升腾起喜悦来。 定然是韩阆回来了! 尚宛妗回到尚家不久,尚奚舟也被放回来了。尚奚舟也是直接被从刑部放走的,并没有见到韩阆的面,尚宛妗却无比的笃定,一定是韩阆回来了。 尚奚舟身上有功名,纵然大齐朝重文轻武,也不能对一个有功名在身的人随意用刑。因此尚奚舟去刑部走了一遭,身上并没有受什么皮肉伤。这让尚宛妗放心不少。 但还是忍不住关心:「哥哥这次去刑部,可有受别的苦?」 尚奚舟眼下有些疲惫,却强打着精神,笑道:「我好歹有功名在身,他们能对我如何,不过是一遍又一遍的问话罢了,算不得什么。」 他说得轻松无比,尚宛妗差点儿就信了。 尚奚舟又问尚宛妗:「元娘,你在宫里没有受什么委屈吧?」 第三十四章 尚宛妗抿了抿嘴,笑道:「自然是没有的,我一个小娘子,她们也不能对我怎么样,就跟哥哥一样,不过是叫我去问问话罢了。」 她说着顿了顿,继续道:「迎妃娘娘还让我睡了一个午觉呢!」 兄妹二人心里都有些担心对方,又都不肯把自己遭遇了什么说出来让对方担心。 尚宛妗心知哥哥在刑部不会比自己遭遇要好,便道:「哥哥明日还要去兵马司当值,早些洗漱了休息吧,我吩咐厨娘炖些补身子的鸡汤,哥哥明日早上记得喝了再去衙门。」 「你也早些休息。」尚奚舟跟尚宛妗想的是一样的,道,「今日你受苦了,左右明日不会有什么事情,你便多睡一会儿,什么时候睡醒了什么时候起来,不必着急。」 尚宛妗应了。 第二日尚奚舟照常去兵马司当值,他刚走,韩阆就来了尚家。 尚宛妗还睡着,迎霜院的下人们做事都轻手轻脚,生怕打扰了尚宛妗睡眠。锦书见漱香在花园里面剪了一大束的鲜花拿进屋子里来,便抱了个花瓶出去装水,刚出院子门,就看到了韩阆。 锦书吓了一跳,忙行礼:「王爷安好。」 韩阆摆摆手,问道:「你们小姐怎么样了?」 「小姐还没醒。」锦书想了想,老老实实道,「小姐昨晚睡得不是很安稳,惊醒了好几次。」 她说着心里有些担心,琢磨着,要是锦王爷问她小姐在宫里遭遇了什么,她该怎么回答?尚宛妗不肯说,锦书实在是想像不出来迎妃拿了什么手段对付她。 谁知韩阆并没有问这个问题,而是问道:「她……心里可怨本王?」 是了,她不知道,锦王爷那么大的权势和本领,怎么可能查不出来! 尚宛妗怨恨不怨恨锦书不知道,锦书心里却是有些怨恨的。她觉得若不是锦王爷什么都不说就来这么一出,自家大爷和小姐也不至于措手不及之下连个好一点的对策都来不及想。 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自家小姐心悦锦王爷了,自己心里的那些不快就不能表现出丝毫来了。 于是锦书道:「王爷不如自己去问小姐。」 韩阆多聪明的一个人,听锦书这么说,就知道锦书心里对他是不满的了。不过人没有当场给他脸色看,这让他倒有些惊奇。 「好,本王等会儿自个儿问她。」韩阆点了点头道,面上神色不变,他心里是有些愧对尚宛妗,却不至于要跟一个丫鬟解释。 锦书也不深究,想了想,道:「王爷去花厅坐一会儿,婢子给王爷上茶?」 她心疼尚宛妗,绝口不提去叫醒尚宛妗的话。 韩阆也心疼尚宛妗,听说她昨晚睡不安稳,就想让她多睡一会儿,也不提叫醒尚宛妗的话,却也没有听锦书的前往花厅,而是道:「院子里花开得不错,本王就在院子里坐一会儿。」 锦书自然没有不同意的……她家小姐昨日还说要往锦王府送果子呢! 吩咐了小丫鬟给锦王爷上茶,锦书照旧出去灌花瓶。锦王爷坐在那里,拧着眉,就跟一个煞神一样,今日韩平安并没有跟在他身边,因此没有一个人敢同他开口说话。他也不恼,坐在那里一口一口的喝茶,等着尚宛妗醒转过来。 尚宛妗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她并不知道韩阆还在外面院子里等着,所以睡了个饱觉,她兴致很好。 她见屋子里花瓶插了鲜花,便道:「早膳摆到院子里去吧!」 锦书打趣她,笑道:「这个时辰了,说早膳又太晚,说午膳又太早。」 说话间尚宛妗已经抬脚出了门,锦书才想起院子里面还坐着一个人,哎呀一声,忙唤自家小姐:「锦王爷在院子里等小姐呢,婢子一忙,给忙忘了。」 第350页 她确实是忘了,不然就要选一套新的衣裙给自家小姐穿上了……锦书觉得,她家小姐虽然生得漂亮,不需要衣服首饰来衬托也能把别的小娘子比下去,可女孩子总是想要在心上人面前展现自己最美好的一面的。 锦书心里暗暗后悔,她觉得自家小姐这下肯定要埋怨自己了。 谁知她话音刚落,就听到尚宛妗一声尖叫,然后脱口而出:「让它走,别过来!」 锦书吓了一跳,昨日不是还要送果子吗,今日怎么就不愿意见锦王爷了?她忙追了上去,却见自家小姐脸色煞白,唇上也没有了血色。 不远处站着一脸寒气的韩阆,和抱着毛毛一脸茫然的澍香。 锦书耳力好,她甚至听到了尚宛妗牙齿发颤的声音。 她心里本来在琢磨要劝自家小姐还是对锦王爷说送客的话,这下却觉得自家小姐在害怕,哪里还有心思犹豫,张嘴就想委婉的赶锦王爷走。 韩阆却在锦书之前沉声开口了:「把狗抱走!」 尚宛妗听到狗字又抖了抖。 韩阆已经走上前,用手蒙住了她的眼睛,放柔了声音:「没事了,不要去看,不要去听,不要去想。」 澍香有些不明白毛毛狗怎么就吓到自家小姐了,愣在那里没有动,锦书却是反应过来了,喝道:「还不快抱走!」 毛毛狗想同尚宛妗一起玩,却被澍香抱着往相反的方向走,不高兴了,喉咙里发出唿噜声来。 「捏住它的嘴,滚!」韩阆怒喝,他已经很眼疾手快的用手指堵住了尚宛妗的耳朵,尚宛妗还是听到了狗的声音,又是一抖。 「没事了,没事了,我在呢!」韩阆柔声细语的哄她,「是我不好,我回来了,我在这里呢,不要怕了。」 锦书站在旁边,她从来没有见韩阆说过这么多的话,也从来没有见过韩阆这般温柔过,韩阆眼里的痛意合内疚她也看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这一瞬间,锦书心里那些不满,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韩阆一直轻声安慰,过了好一会儿,尚宛妗才反过劲儿来:「我没事了。」 然后她意识到自己和韩阆站得很近,韩阆的手还在自己的脸上,苍白的脸不由得有些发热,浮现出些红晕来。 她微微别过头:「我没事了。」 她是在害羞,韩阆却以为她是生气了,嘆了口气,诚恳道歉:「对不起,是我做得不对。」 尚宛妗知道他因什么而道歉,抿了抿嘴,道:「你身边有内奸,所以不敢跟我和哥哥透露丝毫消息,对不对?」 尚宛妗聪明,她能猜到这一层韩阆丝毫没有意外。他点了点头,却没有因此原谅自己:「到底还是我做得不够好。」 「已经很好了。」尚宛妗抿了抿嘴,「皇上会怎么处罚韩怀瑾?」 她问完又想起自己昨天说要给锦王府送果子的事情来,心头忽然有些热,人都在这里了,她往锦王府送什么果子! 于是不等韩阆开口,她扭头对锦书道:「我和王爷去院子里面坐坐,你去切些香梨来。」 锦书见自家小姐缓过神来了,正松了口气,就听到这么句吩咐,哭笑不得:「小姐,这个季节没有香梨。」 「那就切些柰果来。」尚宛妗并不是很在意水果的品种。 第三十五章 「也没有柰果。」锦书又不蠢,立马想明白自家小姐要做什么了,这还不到四月,能有啥可以吃的果子!总不能拿佛手来!锦书想了想,道,「厨房的松针里面还埋着去年冬天的柚子,婢子去挑一个来?」 有柚子也是好的!尚宛妗并不拘泥这些:「行,快去。」 锦书立马匆匆去了。 韩阆有些纳闷:「你刚醒,不吃点热乎的东西,吃什么果子?」他本是关心尚宛妗,等关心完了才想起自己是要好好哄着尚宛妗的,生怕自己这么说尚宛妗生了气,于是赶紧又道,「王府里面有早枇杷,虽然还有些酸,却也能尝个新鲜,你若是喜欢,赶明儿同郦阳一起去摘枇杷?」 他这么提议是有私心的,心里巴不得尚宛妗立马答应了,可理智上却觉得尚宛妗会拒绝自己。 「好啊!」尚宛妗爽快的点了点头。 韩阆本来要说「不去也没关系,我挑好的摘了给你送过来」,见尚宛妗这么爽快的应了,差点儿咳嗽起来。 他心里惊喜得很,开口就有些激动:「那你到时候去看看我种的桃林?补种了两次,总算都成活了……明年可以开花,后年便能挂果。」 两人说着坐在了院子里的石桌前,澍荷眼疾手快,给他们在石凳上垫了坐垫。 尚宛妗觉得自己心里怦怦跳个不停,开口声音如同蚊吶:「好。」 声音虽小,一直盯着她的韩阆却听得真切,心里越发激动,就有些得意忘形起来:「等到后年,你就十八岁了。」 这话一出来,韩阆和尚宛妗两个人都僵住了。 一个是怕自己口无遮拦惹对方生气,一个是没有想到对方这么直接有些害羞不知道怎么作答。 大齐朝的女子,大多是十八岁出嫁的。 「是我孟浪。」韩阆怕把人气走了,赶紧道歉,「你别生我的气。」 「我没有那么小气。」尚宛妗低声道。 她两辈子第一次跟人两情相悦,觉得自己的心不是自己的了,自己的嘴巴不听自己使唤了,自己的脸颊也没有了平时的自在。 第351页 这种感觉,让人兴奋,又让人羞赧。 到底还是扛不住,硬生生的转口说起了之前的话题:「圣上怎么处置的韩怀瑾?」 韩阆见她只是避开了话题,心里松了口气,如她所愿说起正事来:「圣上说要把他送回临城给二哥管教。」 「已经算好的了。」尚宛妗偷偷用冰冷的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然后正色道,「韩怀瑾两辈子的经营都在锦都城,圣上觉得他放韩怀瑾回去是为了韩怀瑾好,对于韩怀瑾来说,好多布置都毁于一旦……这已经很好了。」 韩阆心里和尚宛妗想的一样,他点了点头:「我是很想他离开锦都城的,他离开了皇城,一来是你以后的安全少了几分威胁,二来便是打乱了他的布置,要拿捏起来就容易多了。只是这么一来,皇上越发亲近韩怀瑾,他尚未有子嗣,有什么问题了,直接就立了韩怀瑾也未可知。」 尚宛妗听着这话也皱了皱眉,然后想起另外一桩事来:「你身边的奸细……」 「放心,已经揪出来了。」是他身边的人,所以韩阆并不想开口说这个败兴的人。 他忍不住又问了尚宛妗一句:「你真的不生我的气?」 尚宛妗摇了摇头,嘴里却是脆生生的一句:「生。」 韩阆失笑,这才信了尚宛妗是真的没有怪罪自己。 便道:「你不生我气,我很高兴,圣上当是怕夜长梦多,着韩怀瑾明日便启程离开锦都城……到时候我说不得能给你一个惊喜。」 尚宛妗眼睛一亮:「是长邪上师么?」 然后她扫了眼四周,又问道:「韩平安今天没有跟着你,亲自去世子府了?」 韩阆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不知道开口说什么好了……所以说,喜欢上的姑娘太过聪明,也是有不好的一面的。 尚宛妗说完之后看到韩阆的脸色,就知道自己这样子太败兴了一些,心里不由得有些懊恼,没有接触过情情爱爱的自己果然很蠢,韩阆都说了是惊喜了,自己明明该装作怎么都猜不到才是。 正懊恼着,就见锦书亲自端了果盘过来,果盘里面装着剥皮分瓣的柚子。韩阆心里也有些尴尬,后悔自己干嘛要最快跟尚宛妗说这事,见锦书来了,心里一亮,开口就问起尚宛妗的膳食来。 锦书笑道:「是鸡汤泡的粳米,厨房里厨娘正做几个新鲜的小菜,做好了一起端上来。」 韩阆便道:「锦王府养了两只野雉,我明儿个捉了提过来,那个滋补。」 这是把明天上门的藉口一併想好了,韩阆心里有些得意,觉得自己再努力一把就能够抱得美人归了。 正想着,就感到手指被一个冰凉的东西触碰了一下,低头看,却是尚宛妗剥开了一瓣柚子,去了籽儿,递给他吃。 这个时节的柚子已经有些软了,吃起来水哒哒的,口感并不是很好。 可这是妗姐儿亲手剥了给他的!韩阆脸上忍不住带了笑意,甚至想跟谁炫耀,可这里并没有人可以给他炫耀,只好低头吃柚子,心里觉得这是他吃过最好吃的柚子了。 刚吃完,就见尚宛妗又剥了一瓣来。 吃完,又是一瓣。 一连吃了好几瓣,见尚宛妗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韩阆心里有些诧异……她怎么突然热衷剥柚子给自己吃了?可这机会到底是难得,韩阆怕开口一问就享受不到这个待遇了,愣是憋着气没有开口,一口气吃完了整整一个柚子! 尚宛妗眼睛亮亮的,心情很好的样子,问他:「还吃吗?」 韩阆脸色一僵,他是真的有些吃不下了。 尚宛妗不等他回答,继续道:「这东西凉,吃多了不好,等会儿带两个回去好不好?」 韩阆没见过她这么温柔对自己笑的样子,心里隐隐就意识到了有什么发生了改变,然后脑子中灵光一闪:「好,这东西贵得很,我明日拿玉来答谢你。」 他心里很是得意:「我们锦王府什么都没有,就只剩下玉了。」 他说的自然是玉蝉。 锦书在一旁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家小姐……原来定情还有这么定的啊! 韩阆离开的时候带走了那条京巴狗。 时间转眼就到了四月。俗话说多事之秋,大齐朝的百姓没想到大好的春天也能发生这么多事情。 凌王世子韩怀瑾带着两个侧妃回了临城,二王爷肃王同尚知章率领的大军开了战,而最先露出反意的四王爷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投靠了肃王。大战胶着不下,朝廷颇有些焦头烂额,这个时候闹着要订婚的锦王爷,当今圣上就颇有些头疼,把事情丢给了颜太后,自己是不管了。 他也不是不管,主要是韩阆不想他管这事,他便有些不敢管了。迎妃做了什么事情,齐宣帝心里门儿清,他怕韩阆跟他秋后算帐。 与这些相比,被处决了的林宣,和被流放了的林家人,就显得不怎么起眼了。 尚奚舟不过是兵马司的小吏,尚宛妗不过是养在深闺的小娘子,这些事情跟他们都没有关系,他们只需一门心思对付同锦王府定亲的事情便可。 第三十六章 尚宛妗上辈子好歹嫁过一次,再加上家里有沈嬷嬷提点,那边颜太后又时不时的派人过来指点,倒不慌乱。 等到五月初的时候,整个锦都城就都知道尚宛妗跟锦王韩阆三媒六聘订了亲。尚宛妗成了准锦王妃。倒有不少没有订下人家的适龄小娘子因此松了口气,同时又有些同情尚宛妗……都知道尚宛妗生得好看,可好看又怎样,锦王爷那个性子,锦王府又是美人扎堆的地方,她嫁过去了,能有好日子过? 第352页 可到底是新鲜出炉的准王妃,不管大家心里怎么想,平日里遇上了,态度还是多了一分小心。 等一切安定下来了,尚宛妗才特地找了韩阆说敏珠的事情。 一来是毒药的事情欠了敏珠一个人情,二来是敏珠是病太子的生母,韩怀瑾既然想做皇帝,回过神来,一定会在敏珠身上动手脚。 韩阆正约了尚宛妗在郦阳的挽月山庄摘葡萄,他亲自拿了把剪刀,尚宛妗指哪串,他就剪哪串。听到尚宛妗说这个事情,便随意点了点头:「放心吧,不是什么大事。」 态度看起来有些敷衍,尚宛妗却不再提了……韩阆的性子她了解,他叫她放心,就是一定会帮她处理妥当的意思。 之前韩阆说把长邪的事情交给他的时候也很轻描淡写,韩怀瑾离开锦都城的时候,韩阆果然把长邪给救出来了。 长邪受了很重的伤,身上多处地方都扎了骨钉,尚宛妗和韩阆都看不出来是什么名堂,只觉得有些邪门。好在星机老人很快就出现带走了长邪,不然他们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那些骨钉。 长邪大部分时间是昏迷着的,老神仙要带他走的时候却忽然想了过来,要见尚宛妗。韩阆也不知道吃的哪门子飞醋,愣是要跟着一起,最后长邪到底没说出什么来,只跟尚宛妗说了声对不起。 直到人离开了许久,尚宛妗也没有弄明白他道的是什么歉。 韩阆见尚宛妗不说话了,以为她是觉得自己的态度敷衍,心里想着,就我惯着你,嘴里还是把话又一本正经的说了一遍:「放心吧,敏珠的事情,我一定处理好的,不给别人可趁之机。」 尚宛妗回过神来,抿了抿嘴:「我自然知道你能处理好。」 「我觉得你最近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越来越喜欢发呆了。」韩阆有些不满,忍不住抱怨了起来。 「怎么会?」尚宛妗哭笑不得,「就是有时候在想一些事情。」 「你是不是反悔了?」韩阆脱口而出。 尚宛妗吃了一惊,倒没想到他会有这么一重担忧,于是把手里托着的葡萄递给了身后的锦书,然后拉了拉韩阆衣袖,小声道:「我要是反悔了,锦王殿下会杀了我未来的夫君么?」 韩阆愣了一下,竟真的考虑起可能性来。 尚宛妗轻笑一声,然后故作无奈:「上了贼船,再下去,谁还敢要我?」 「这倒也是!」韩阆厚着脸皮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第一次觉得自己这名声挺不错的。 他左顾右盼看了一下,然后漫不经心的不小心把手里的剪子掉在了地上。有丫鬟要上来帮忙捡,被他瞪了一下,把人给瞪得不敢动弹了,然后目光灼灼的盯着尚宛妗。 尚宛妗不知道他又在想些什么,便蹲下了身子去捡那把剪刀,谁知韩阆也同时蹲下了身子,也去捡那把剪刀。 剪刀是没捡到,两个人的手倒是握在了一起。 于是韩阆就不肯放手了,也不摘葡萄了,也不装可怜了,就捏着人家小娘子的一只手志得意满的拉着人逛起园子来。 一个守礼,一个尊重自己的心上人,两人接触的机会还真没几次。尚宛妗红了红脸之后,便由着韩阆了……左右两人是要成亲的,总不能等到成亲当日才让韩阆摸到小手! 只是锦王韩阆太不知足了些,抓个手,就足足抓了三个时辰,直到送尚宛妗回尚家还不肯松开,尚宛妗怕被下人们笑话,有些恼了,韩阆才撇撇嘴,说了句「我怕你摔了」,松开了尚宛妗的手。 尚宛妗哭笑不得,却也没跟他较真。 时维初夏,夜晚来得越来越晚。尚奚舟下值回来时,天边还挂着云霞。韩阆赖在尚家没有走,他是打定了主意要在尚家混一顿饭的。 尚宛妗一日比一日觉得锦王爷是个赖皮脸。 往日倒没什么,今日尚奚舟一见到韩阆却变了脸色:「王爷如何还在尚家……您今日未曾进宫?」 「出什么事情了吗?」尚宛妗抢着问道,她了解自己哥哥,这么问定是有什么缘由。 尚奚舟点了点头:「尚知章带兵攻打肃州已经两个多月了,听说圣上要派王爷去平乱。」 「你听谁说的?」韩阆眉头一拧……他最近不进宫是有缘由的,前些日子他摆了齐宣帝和韩怀瑾一道,齐宣帝心眼不大,自己这个时候若时常进宫去齐宣帝面前晃悠,只怕齐宣帝心里的杀意就压制不住了。 尚奚舟道:「兵马司的副指挥鲁成德的父亲是都察院的右都御史,鲁右都御史最近一直在活动,想要让鲁成德上一层楼。今日早上或者昨日晚上鲁右都御史面见了圣上,今天中午鲁成德多喝了两杯,就说漏了嘴。他说过几日圣上派王爷出征,他作为副监军,等回来就可以封妻荫子了。」 尚奚舟这话一出来,尚宛妗和韩阆便明白,这消息定然是真的了。 鲁右都御史当年很郁郁不得志,被同僚打压,后来不知道怎么得了圣上的亲眼,慢慢就做到了右都御史的位置。 齐宣帝要在朝堂上提出让韩阆出征的事情,总不能由他一个皇帝亲自说出来。 韩阆当下就冷了脸,皱着眉头道:「他还真是有决心。」弄死他这个弟弟的决心! 尚宛妗有些担忧:「圣上只怕还是怀疑你和肃王有勾结,派你去出征,只怕打了让你死在肃州的主意。」 第353页 「或者,你人还没有出发,尚知章那边已经接到了密谕。」尚宛妗摇了摇头,「想办法推了。」 韩阆嗤笑:「哪里有我推诿的余地!我这么多年不曾上过朝,他们在早朝上就议妥了,我总不能特地为了推诿,突兀的跑去上早朝!」若真的跑去上朝了,只怕更加没有办法拒绝了。 尚奚舟也是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才会一看到韩阆就说起了这个事情。他听了尚宛妗的话,再听到韩阆这话,脑子里灵光一闪:「那便让他们在早朝中提不出来这个事情!王爷一没有带过兵,二不曾上过战场,三不曾习武,让王爷出征本来就是一件牵强的事情。」 再加上锦王殿下在外的名声从来都是往纨绔上面靠的,让一个纨绔出征,像样么? 因此,齐宣帝能够找出来让韩阆出征的理由是少之又少。又因为韩阆名声不好,所以朝堂上明里愿意帮着韩阆拒绝出征的大臣几乎没有。 若是这个时候韩阆有不得不留在锦都城的理由,便什么都解决了。 韩阆目光一凛:「这事我心里有数,你们不必操心了。」 然后想了想,又道:「吃着生变,本王这就回去安排,晚膳……就不留在这里吃了。」 第三十七章 说完转身就要走,尚宛妗越听越不对,心里一急,拉住了韩阆的衣袖,猜测道:「王爷要使苦肉计?」 「自然是使苦肉计。」韩阆随口道,然后看到尚宛妗脸上的担心,心里的烦躁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笑着安慰她:「放心,我有分寸。」 尚宛妗哪里肯放心,苦肉计使出来的前提是先吃苦,她是不愿意韩阆再吃一丁点苦的。于是道:「你留在这里用晚膳,我让人去余大夫的医馆取些药,我等下配了,你带着回去,睡前服用了,等到半夜的时候应当就发作了,立即叫人进太医院请太医,阵仗闹得越大越好。」 尚宛妗叮嘱:「记住,有一个姓陆名展沉的太医,我拿不准他看不看得出来,索性他现在也没什么大名声,你不要让他摸你的脉便是。」 韩阆之前本来就是打算在尚家蹭饭的,走得不情不愿,听尚宛妗这么一说,立马就转身回来了。 道:「韩平安就在外面,他跑得快,又机警,要哪些药,让韩平安去取。」 他回身的动作快,话也说得快,倒像是就等着尚宛妗开口呢。 尚宛妗哭笑不得:「你也不问问我配的什么药给你吃?」 「左右你不会害我,我又不懂医理,知道这个做什么!」他最近新掌握了一门说情话的本事,就恨可以让他说情话的机会太少呢,因此也不顾尚奚舟还站在旁边,声音忽然就温柔了许多,「你一心为了我,我自然知道你是不捨得让我吃苦……我也不捨得让你心疼。」 这天气越来越暖和,就算到了傍晚,院子里还是有一丝热气的,尚宛妗听了韩阆这话,无端的就打了一个寒战。 尚奚舟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看了韩阆一眼,他有心说点什么的,又想着自家妹妹脸皮薄,把话憋了回去。心里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锦王爷之前是个什么样的性格,他也是知道的,怎么一有了心上人说话就随时随刻变得这么噁心了? 他以后有了心悦的姑娘家也会变得这么噁心吗? 韩阆把韩平安叫了进来听尚宛妗吩咐,尚宛妗一边思索,一边道:「川乌、黄芪、地龙、红粉、石燕……」 一连说了十多种药材。 尚宛妗抿着嘴笑了笑,道:「有些是用来做药的,有些是用来平日里钻研用的。」 上次在迎妃那里吃了大亏之后,尚宛妗回来就又开始努力钻研医术和毒术。她觉得,自己若是用毒能够更谨慎一点,就不会落到不得不拉敏珠下水的下场了。 好在韩阆对于她的这个喜好从来不干涉,甚至还很支持她:「王府也有不少稀有的药材,你若是想要什么,可以去王府的库房取。」 尚奚舟在一旁撇了撇嘴,觉得锦王殿下实在是奸猾,这才订亲多久,就哄着自家妹妹去王府库房了。这般问话,自家妹妹若是答了去,就是中了韩阆的计,若是推说不去,又显得自家妹妹被调戏了。 尚奚舟心里有些不高兴,就打算岔过话题去。 谁知尚宛妗一脸平静,抢先开口道:「余大夫医馆的药材很齐全,尽够我用了。至于锦王府库房的药材,着什么急,等成了亲,你难不成不打算给我了?」 韩阆确实是存了分调戏尚宛妗的心思,他说出口已经后悔了,毕竟大舅子还在旁边看着呢。谁知到尚宛妗说出这番话来,她面色镇定无比,倒是他听了有些脸红。 尚奚舟在旁边看得心情复杂,自家好端端的妹妹怎么开始调戏起男子来了?还是她的未婚夫! 皇宫里面,齐宣帝已经做好了安排,只等第二天早上便把这件事定下来。他这几日身体越发差了起来,入睡前喝了药,半夜的时候,锦王府的人进宫要太医,甘泉殿的宫女太监们愣是没有一个人敢把齐宣帝叫醒说这个事情。 等到第二天早上,太监宫女换值,就更没有人跟齐宣帝说了。等到了早朝,鲁右都御史上奏,提出让锦王出征的事情时,齐宣帝心里还很激动,谁知道,满朝文武不知道谁说了一句「锦王爷不是病重了吗,还能去出征」,整个人就僵在了那里,脑子嗡嗡嗡的响,一时之间竟不知作何反应。 第354页 不但齐宣王僵住了,昨日被齐宣帝叫到甘泉殿打了招唿的那些大臣们也僵住了。 他们本来都已经打好了腹稿附和鲁右都御史的话,谁知道来了这么一出,都扭头去看齐宣帝的脸色,想知道接下来的指示。 齐宣帝自己都懵了,哪来的什么指示! 半晌,他开口道:「武威侯曾有战神之称,连身强马壮的蛮夷都不是他的对手,更别说是肃州那些反贼了。等过些时日再看吧!」 也不知道是谁,在下面接了句嘴:「说不得过些时日就要喝武威侯的庆功酒了呢!」 齐宣帝皱了皱眉,他心里很烦躁,却又不能因为这句话发火,只觉得头更加疼了。 等早朝一结束,齐宣帝就把太医院的院正叫来问话。 太医院的院正姓莫,已经上了年纪,皇恩恩典,不必到太医院当值。可昨晚锦王那么一闹,他就知道今天有事,早早的就在太医院等着了。 查封锦王府的事情是有人知道,可齐宣帝和锦王爷的事情谁敢谈论?因此,莫院正还以为齐宣帝还是那个纵容宠溺皇弟的好哥哥,这会子找他问话是关心韩阆的病情了,很有些忐忑。 「也不知道是什么怪病,脸上起了一堆红疙瘩,甚至还有些破皮,脉象乱得很,据王爷殿下说,视线已经模煳了。」莫院正小心翼翼道。 齐宣帝皱眉:「是突然起的病吗?」 他因为在病中,精神有些不济,所以说话声音不大。莫院正年纪大了,耳背,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又不敢问,冷汗就流下来了。 只好自己猜测着回答道:「据说前些日子味觉就有些问题,吃什么东西都觉得不对味。」 倒是阴差阳错的对上了齐宣帝的问题。 再问也没有什么好问下去了的。 莫院正自顾自禀报导:「太医院的太医们去了锦王府半数,都拿这疑难杂症没有办法。大家商讨了一番,觉得这是要封了王爷的五感。」 「会有性命之忧吗?」齐宣帝想了想,问道。 若是因此死了,他倒不必非要把人弄去肃州了。只是,这般死了,怕是有人会怀疑到他的头上来,到时候不好解释。 莫院正立即宽慰道:「倒不像是有性命之虞的样子。皇上且放心,顶多耽搁些时日,臣等一定能找出治疗的办法来。」 齐宣帝心里翻江倒海一般,觉得如此一来,事情倒全是朝着对韩阆有利的一面发展了。这场病生得也太巧了一些!齐宣帝的疑心越来越重。 等吩咐莫院正退下之后,他立即唤了心腹给安插在锦王府的眼线送消息。 韩阆前些日子为了到尚家蹭饭,在锦王府用膳时,就老是挑剔味道不对。于是等眼线把消息送进宫,齐宣帝看了半天,竟是半点儿错处都没有揪住,心情更加郁卒。 难不成连老天爷都要帮他? 齐宣帝心不甘,若老天爷真的是站在韩阆那一边的,为什么还要让他登基为帝? 第三十八章 人在病中容易胡思乱想,尤其是齐宣帝这几年是一年比一年疑心重,他心里忽然就有了一个猜测……当初先帝下旨让他登基为帝,却封了韩阆一个锦王,是不是因为韩阆年幼,这般安排,就等着韩阆长大之后,他给韩阆让位? 韩尤想到当初先帝对韩阆的宠爱,心里越发觉得有这个可能。 如何让他给韩阆让位?父皇是安排了人在合适的时候杀了他,还是给了韩阆一封圣旨,就等着韩阆想坐他这个位置的时候拿出来? 朝中那些老不死的一定有人是知情者,不然为何当初不过是查封了一个锦王府,他们就一个个站出来劝阻他! 如果是第一种,他一定要先做好安排,自己就算是死了,也不能让韩阆得到这个皇位。如果是第二种……如果是第二种,他一定要在韩阆拿出那封遗旨之前弄死韩阆!暗杀也好,借刀杀人也罢,或者干脆给他安插一个罪名! 前者如何做安排? 齐宣帝在这个时候才想起子嗣的重要性来。他当皇帝当了十几年来,这一刻才恍然发觉自己连一个皇子都没有! 后宫那群女人也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自己耕耘,她们居然连一个儿子都没给他生! 若是没有子嗣,那么继承人只能在宗室里面找。 自己辛辛苦苦当了这么久的皇帝,凭什么基业不能给自己的儿子留下来!齐宣帝愤愤不平,却没有办法,因为他没有儿子。 他脑子里闪过一个人来。若是有儿子,这万里江山自然是留给儿子的,若是没有儿子,这万里江山给那个人,总比给那些白眼狼要好! 这般想着,齐宣帝就琢磨着要写圣旨。 然后便见小太监进来禀报:「柳容华求见。」 齐宣帝愣了一下才想起柳容华是谁来。柳容华与别的嫔妃不一样,她的眉宇间总是有许多忧愁,这让她看起来柔弱而神秘。 齐宣帝这段时间就喜欢柳容华的这种神秘感。 更重要的是,柳容华会酿酒,酿好酒! 于是齐宣帝心情舒畅了许多:「宣。」 柳姣姣进了甘泉殿,她果然带了些吃食和一壶酒。 盈盈一拜,行礼之后,道:「臣妾听闻皇上不曾用膳,担心皇上饿坏了身子,所以做了些开胃的吃食,还请皇上赏脸。」 齐宣帝自然是赏脸的。他目光在柳容华身上扫视了一番,衣裙是新做的,妆容也比前些日子要精緻……这后宫的女人果然都会喜欢上自己,喜欢上了,就上心了,要时时刻刻展露好的一面给他看了。 第355页 他看着柳容华脸上的笑容,心里想着,不发愁的柳容华就与别的嫔妃一般无二了,冲着她酿的好酒,再宠一段日子,就淡了吧!不能因为这个惹迎妃不高兴。 心里这般想着,面上却不显,脸上的神情俱是宠溺。 柳姣姣见齐宣帝脸色变好,便猜测是自己今天这身打扮如了他的意,脸上的笑容就越发的甜美娇嗔起来。 韩阆病了,尚宛妗作为韩阆的未婚妻,自然是要去锦王府探病的。 纵然知道是自己给的药,看到韩阆毫无生气躺在床上的样子,尚宛妗还是忍不住心疼得红了眼眶。 韩阆「艰难」的睁开眼睛,看到尚宛妗红着眼眶的样子,心里熨贴极了。有心多看一会儿,又怕把人给惹恼了。于是故作难受的开口,吩咐屋子里围着的下人们都出去了。 锦书看了看自家小姐,又看了看韩阆,非常自觉的跟了出去,然后关上门,在门口守着。 人一出去完,韩阆就勐的坐起身来。 他之前还在扮衰弱呢,突然就活蹦乱跳起来,尚宛妗就算心里知道他之前是假装的,也被吓了一跳。再看到韩阆那张惨不忍睹的脸,也不心疼了,噗嗤一下就乐了。 韩阆见她笑了,心里也跟着欢喜了许多,然后招手让她过来坐在床沿上,问道:「你给我吃的是什么药?见效可真够快的,一开始我还熬着等半夜的时候叫太医,谁知不小心睡了过去,半夜自己就疼醒了。」 尚宛妗忍着笑,道:「那你就不怕真的是害人的药?」 「我是你未婚夫,害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韩阆撇撇嘴,「我的身份让以后的日子充满了危险,我的性格也算不得好,说来说去,也只有这张脸能看,你以后要跟我朝夕相对的,毁了我这张脸,对你有什么好处?」 尚宛妗早就觉得韩阆长得好看,只是因为他性格和名声的缘故,大家说起锦王爷来,总是注意不到他的那张脸的。 尚宛妗注意到了,可觉得作为一个男子,韩阆应当是不愿意别人拿自己的容貌说事的,所以从来都没有提过。谁曾想如今他自己提了起来! 尚宛妗故意皱了皱眉,懊恼道:「那怎么办?怕太医院的人查出来,我用的是真的毒药,对身体没什么伤害,刚巧就毁了这一张脸。」 她说着小心翼翼的看了韩阆一眼:「王爷身为男子,应该不会这么在意自己的容貌吧?」 韩阆脸上的笑容一僵。 尚宛妗心里乐极了,嘴里却不肯说破,就等着看韩阆的反应。 然后便听到锦书在外面大声问道:「有什么事情?我家小姐在里面陪王爷说话。」 「是外面来了一个女子,自称是柳三小姐,要见王爷。」一个丫鬟道,「还请锦书姑娘通禀一声王爷,奴婢也好去回话。」 尚宛妗微微蹙眉:「柳媞媞?她来做什么?」 「柳媞媞……不是柳四小姐吗?」韩阆诧异。尚宛妗跟柳家小姐交好,他心悦尚宛妗,自然对柳家小姐也知道一点,至少是知道两位小姐的排行和名字。 尚宛妗这会子也不能跟韩阆说两姐妹李代桃僵的事情,摇了摇头,然后道:「别见,她定然是听说了皇上要派你去肃州的风声,所以来求你照拂韩折尘的。」 自从上次柳媞媞找她去跟尚知章服软之后,尚宛妗对柳媞媞就没有了好感,自然不愿意让她来破坏气氛的。 韩阆也不多问,这点小事,自然是听尚宛妗的好:「你说不见就不见。」 于是等锦书问的时候,尚宛妗就代韩阆说了:「王爷身体不好,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王爷实在是不方便见她,传出去了,王爷倒没什么,她的名声却是坏了。」 这般说,也是有威胁柳媞媞不要胡闹的意思。 锦书点头应了,然后关上门,对外面那个丫鬟道:「听见了?就这么去跟柳家小姐说,一个字都别漏了。」 等那丫鬟答应着去了,韩阆才琢磨了一下,猜测道:「柳家小姐演了一出狸猫换太子?」 虽然是疑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尚宛妗点了点头:「我不过嘴快说错了,你就猜出了原委,以后我可怎么瞒你?」 「你不需要瞒我,我想着怎么瞒你就是了。」韩阆脱口而出。 尚宛妗瞪大了眼睛,看着韩阆,对上他那张脸,又忍不住别开视线,道:「你要瞒着我?你要瞒着我做什么?」 这还没成亲呢! 韩阆回答得理所当然:「自然是瞒着你藏私房钱。」 第三十九章 尚宛妗哭笑不得……她又没有说过要管着锦王府的帐房,又不像寻常人家的河东狮那样要管着丈夫口袋里的银子,藏什么私房钱? 韩阆笑道:「藏了私房钱,给你买花戴,才会有惊喜是不是。」 尚宛妗不喜欢戴花,她喜欢比较简单素洁的玉簪,现在听了韩阆这话,忽然觉得,如果韩阆用私房钱买了花给她,她还是愿意戴一戴的。 尚宛妗便道:「那好,以后我就算是发现了你藏私房钱,也假装没有发现。」 韩阆觉得现在的时机好极了,伸手握住了尚宛妗的手……自己「生了病」,手上的皮肤有些干燥,再摸着尚宛妗的手,就觉得比上次摸的时候更加滑腻了。 尚宛妗果然没有把手缩回来。 第356页 韩阆低声道:「那我可惨了,若是想拿私房钱做点别的什么事情,还得先琢磨一下这私房钱是不是已经在你那里现形了。」 尚宛妗扭头看了韩阆一眼,心里实在是没有想到,对着韩阆现在这么一张脸,两人居然能够说出情话来! 爱情果然是个让人琢磨不透的东西! 尚宛妗正要开口,就听到外面那个丫鬟又回来了。 「锦书姑娘,麻烦您再通报一声,那位柳三小姐不肯走,说是手里有郦阳长公主殿下给的信物。」 尚宛妗在里面听着,皱起了眉头。 郦阳跟柳媞媞素无交往,甚至对柳媞媞没有好感,怎么会给柳媞媞信物?再加上这段时间郦阳都在宫里,柳媞媞什么时候进宫见了郦阳? 她心里有了个猜测。 和韩阆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的惊疑。 来的只怕是真正的柳三小姐,宫里的柳容华,柳姣姣! 尚宛妗手紧紧捏住,韩阆拍了拍她手背,安抚道:「让她进来再说……不,我不能见她,你去见她!你出去见她!」 这锦王府多的是眼线,韩阆重病,怎么能见韩折尘的未婚妻?柳三小姐打听到圣上有意让韩阆出征,不知道韩阆的病情,来求见韩阆是说得过去的。可韩阆要是见了她,就说不过去了。 所以只有尚宛妗去见她,必要的话,还得大吵一架。 这样才不会连累韩阆,也不会让柳容华暴露! 尚宛妗勐地起身:「我出去会会她!」 她心里其实有些忐忑,真的是柳姣姣吗?自从柳姣姣进宫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柳姣姣了。 锦王府到处都是来自各方的眼线,所以在什么地方见柳姣姣,是一个很慎重的事情。 尚宛妗想了想,挑了一个凉亭。如今天气越来越热,她和韩阆到底没有成亲,做出女主人的姿态到底不好,倒不如在花园的凉亭见柳姣姣。 锦王府的花园很大,又因为韩阆有心让尚宛妗转眼就能看到一大片的桃林,所以花园里面许多树都被挖了挪到别的地方去了,凉亭那里视野开阔得很。 视野开阔最大的一个好处就是,在凉亭里面说话,不怕有人暗中偷听了去。 尚宛妗见到柳容华的时候,柳容华里面穿了比较朴素的衣衫,外面裹了单薄的披风,刘海放下来,还真没有人发现她额头那里是不是有伤疤。 只是人看着憔悴了许多。 到底是入京以后的第一个好友,尚宛妗有些心疼,支走了锦王府的宫女们,只留了锦书在旁边伺候,问道:「你在宫里,过得不好么?」 「也不能说不好。」以前的柳姣姣,如今的柳容华,说话已经习惯了细声细气,没有之前那般爽朗了。 她抿了抿嘴,道:「锦衣玉食,哪能说不好?再说你拜託郦阳长公主殿下关照我,我哪能过得不好?」 尚宛妗摇了摇头:「后宫的事情,郦阳也不能插手太多。你今日来,宫里可都安排好了?」 「有长公主殿下替我打掩护。」柳容华说着,忽然勐的抬起头来,「妗妹妹,我今天来,只问你一个问题,你还把我当好姐妹吗?」 尚宛妗心里一下子揪了起来,郦阳是一个聪明人,若是没有特别重大的事情,她不可能帮柳容华打这个掩护的。那么柳容华这个时候上锦王府是为了什么? 听到柳姣姣的问题,尚宛妗缓缓开口,道:「柳三姐姐当我是什么,我就当柳三姐姐是什么。」 然后她想到一个可能性,开口问道:「柳媞媞她……求你了?」 「是。」柳姣姣点头。 尚宛妗皱起了眉头:「那你知道……」 她说着一顿。诚然,柳姣姣有可能是来求韩阆救韩折尘的,可她就算是让柳姣姣知道柳媞媞早就恢復了记忆又能怎样? 尚宛妗话只起了一个头,柳姣姣就知道尚宛妗是想说什么了。她抿了抿嘴,道:「她假装自己一直失忆,从我这里拿走了我所有的宝贝,从今以后,我就不欠她了。可三哥哥不一样,我必须要救三哥哥。」 她果然是为了韩折尘来的! 尚宛妗心里有些烦躁,韩折尘明明算不得一个好对象,为什么柳家姐妹二人都对他这般鞠躬尽瘁? 她肃了肃脸色,收敛了脸上带着的关切,道:「若是如此,柳三姐姐怕是来错地方了……不管你听说了什么,王爷是去不了肃州了,他病得厉害。」 「我知道王爷去不了肃州了。」柳姣姣的声音变得有些急切,她勐地上前拉住尚宛妗的手,道,「妗妹妹,我在宫里还算得皇上宠爱,所以知道的也比别人要多一点……」 她话还没说完,尚宛妗就抽回了自己的手,语气有些发寒,道:「柳三姐姐既然知道得比别人要多一些,自然知道王爷的处境有多艰难!你要他帮忙,就是把王爷往死路上逼。」 柳姣姣愕然的看着尚宛妗:「你怎么能这般想?」 「柳三姐姐。」尚宛妗看了柳姣姣一眼,语气失望而不解,「我同他,以后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夫妻!你让我要怎么想?」 「不是他逼你的吗?」柳姣姣脱口而出,「我还和郦阳长公主殿下谈条件,让她出面,求锦王爷放过你。」 尚宛妗听了这话,比柳姣姣还要愕然:「郦阳她答应了你?」 第357页 「长公主让我自己说……」柳姣姣这才反应过来,尚宛妗明明跟锦王爷是两情相悦的,郦阳让她自己来说,分明是想看她笑话! 只是,他们怎么能两情相悦?柳姣姣神情复杂的看了一眼尚宛妗,心里很有些不满……全天下的小娘子,数第一的自然是郦阳,而能够跟郦阳相提并论的,在她眼里也就一个妗姐儿。这般好的妗姐儿怎么能看上那样的锦王爷? 柳姣姣心里想,妗姐儿做什么都是有主意的,人又聪明,可这选未婚夫的眼光却不怎么样。 尚宛妗琢磨着刚刚柳姣姣那话,道:「你说你跟郦阳谈条件……你拿了什么跟郦阳谈条件?」 她已经回过味来了……柳姣姣手里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秘密,所以郦阳才会跟她谈条件,才会给她出宫的令牌和来锦王府的信物。 柳姣姣心神有些恍惚,尚宛妗一问,她就竹筒倒豆子,都说了:「皇上拟了一份圣旨,上面交代了身后事,我本想拿三哥哥的事情求他,所以带了酒去侍奉他,谁知他喝醉了之后就当着我的面拟了这封圣旨。」 第四十章 「他喝醉之后言辞间对锦王殿下甚是不满,说了很多醉话,大多是说,他宁愿把这皇位留给别人,也不留给锦王爷。」柳姣姣说着神色带了些慌张和难以置信的荒唐感,「他拟的第一份圣旨是封凌王世子为太子,由他继承皇位。」 「第一封?」尚宛妗皱了皱眉。 「对,第一封。」柳姣姣说着,咬了咬牙,「锦王与你荣辱与共,你为他打算无可厚非,可咱们这么久的姐妹,你不能为了他就不顾我。后面的事情,我都会说给你们知道,但是你们要答应我一件事。」 「救回韩折尘?」 「对!」 「那我要想想。」尚宛妗抿了抿嘴,脸上露出了迟疑之色。 柳姣姣皱了皱眉:「后面的事情只有我知道,连郦阳那边都没有说过。若我是你,我就答应了。」 「我不是你。」尚宛妗摇了摇头。 韩折尘说白了就是韩阆和韩怀瑾斗法下的牺牲品,他算不得韩怀瑾的人,更算不得韩阆的人。可肃州那边已经开了火,要韩阆去救韩折尘,要么是落人口实,要么是硬着头皮跟肃王相争。 凭什么。 柳姣姣见尚宛妗这样,心里不知怎么的就生出一种不爽的感觉来。 她语气不由自主就带了一丝恶劣:「你要不要去请示一下锦王殿下?」 尚宛妗点了点头:「你说得也对,我先去问问他。」似乎丝毫没有听出柳姣姣话里面的嘲讽。 尚宛妗就像找到了解决办法一样,眉头一舒:「柳三姐姐且等一等,我先去跟他说说这个事情,再回来听你讲后面的事情。」 柳姣姣气得一噎:「锦王殿下不是心悦你么,怎么连这么点事情你都做不了主?」 「我要做这种事情的主做什么?」尚宛妗觉得她这话有些奇怪,「说个大逆不道的话,他也就是个王爷,若是皇上,是不是我还得替他批阅奏章啊?」 她说着看了眼柳姣姣:「当今圣上的奏章也没有给迎妃看吧!」 她语气是很平静的,让柳姣姣心里有火也发不出来。 尚宛妗毫不犹豫,起身就出了凉亭,要去询问韩阆的意见。柳姣姣没有拦得住,又担心暴露身份,只好站在凉亭里面跺脚。 韩阆以为她们还要谈一会儿呢,就见尚宛妗回来了。他看着尚宛妗的脸色有些诧异:「你怎么……来的是柳容华吗?她给你脸色看了?」 「那倒不是。」尚宛妗摇了摇头,把自己和柳姣姣的那些话娓娓道来。 韩阆听了哭笑不得:「咱们王府什么事情你不能做主?还巴巴的回来问我做什么,你做什么决定,我难道还会故意为难你?」 说着他又有些为尚宛妗不值:「我见你平时很珍视她这个朋友,所以特地叮嘱了宫里关照,谁知她竟然是这样。」 尚宛妗摇了摇头:「做不做主这种事情我不在意,我就是心里有些不愉,不明白她怎么变成了这样。当初明明还很为我着想,就连私奔这种事情都能提前跟我讲。」 「那韩折尘……你是什么意见?」韩阆问道。 尚宛妗想了想,道:「那些山匪是肃王还是韩怀瑾的人?」 「本来是怀瑾的人。」韩阆也不瞒她。 也就是说现在他们是肃王的人,韩怀瑾也在肃王的手里了。尚宛妗道:「那就留着他的性命,等这件事情平定之后,再把他囫囵丢给柳氏姐妹。」 她说着摇了摇头:「我总觉得柳姣姣和柳媞媞是不一样的,柳姣姣煳涂,任性妄为,却不是自私的人,柳媞媞懂事,却自私到了极点,现在才发现是我想错了。明明是双生花,哪来的什么区别。」 可到底是交好的朋友,尚宛妗说完这话又有些后悔,替她们找补:「可见得害人,若不是因为韩折尘,她们姐妹二人本该是京中小娘子的翘楚,何至于变成这个样子。」 韩阆知道尚宛妗说这些话是不需要自己点评的,她就是心里不愉快了,想要说出来。 尚宛妗看向韩阆,她现在一点儿也不觉得韩阆那张脸搞笑了,情绪有些敏感,声音柔和了许多:「幸好我心悦你的时候你已经心悦我了,让我不至于变得面目全非。」 第358页 这不是尚宛妗第一次对韩阆表明自己的心绪,可这是最直白的一次。以往尚宛妗想要表白自己的心思了,都拐弯抹角的,比如说剥个柚子之类的。这还是她第一次对韩阆说「我心悦你」。 韩阆激动过头了反而不知道怎么反应,最后见尚宛妗一脸镇定的样子,只好强迫自己镇定,道:「那便把韩折尘给她们姐妹二人,让她们得偿所愿。」 他虽则吐字清楚,可到底说了什么话,他自己都是不知道的。 尚宛妗跟韩阆发泄了一番,心情就好了许多,想着柳姣姣还在凉亭等着,到底还是起身出了门……虽然吩咐过任何人不许靠近凉亭,可谁知道有没有人自作聪明,若是柳姣姣的身份因此暴露了,那可是后悔都来不及了。 她心里到底还是盼着柳姣姣好的。 见尚宛妗回来,柳姣姣抽了抽嘴角,似乎想要嘲讽一番,可到底还是憋回去了。她心里还是把尚宛妗当好朋友好姐妹的,可她觉得韩阆不是良配,所以见不得尚宛妗那般事事为韩阆着想的样子,才忍不住说了那些刺耳的话。 刚刚尚宛妗走了,她一个人在凉亭里面也反思了自己一番……二人已经订婚,是未婚夫妻的关系,自己身为朋友,那些话说出来不但唤醒不了妗姐儿,反而影响了自己和妗姐儿的感情。 柳姣姣努力让自己的笑容平和:「锦王殿下怎么说?」 尚宛妗便把自己和韩阆刚刚商量的处理办法说了,并没有跟柳姣姣说是自己的主意,然后道:「你若是实在不甘,到时候总能想办法让你离了那宫墙高院。」 「那倒不必,我不回去了。」柳姣姣笑了笑,「我出来了就没有打算回去。」 尚宛妗吓了一跳:「你不回去了?可你是拿着郦阳的牌子出来的!」 到时候宫里面丢了柳容华,查到了郦阳身上,郦阳可怎么办?圣上虽然宠郦阳,可里面有几分真心,几分虚情,谁也拿不准,又怎么能担起帮助柳容华逃跑出宫的罪名? 柳姣姣咬了咬嘴唇:「我也知道对不起长公主殿下,可这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不能回去。」 她见尚宛妗眉头越皱越紧,赶紧道:「妗妹妹,你别着急,如今这事,真的不是我任性。我就算是再任性,经歷了之前那许多事情,也都改好了。」 她压低了声音,说道:「圣旨在我手里。」 尚宛妗一噎:「那封让凌王世子继承皇位的圣旨?」 柳姣姣点了点头,然后道:「不止,我这里有九份圣旨。」 她哭丧着一张脸,也很有些崩溃:「皇上他喝醉了,先是写了一份,后来又说自己是九五至尊,自己没有子嗣,凭什么让一个人捡了好,所以他又写了八份,九份圣旨的内容是一样的,就是继承皇位的人选不一样……」 第四十一章 「皇上他喝醉了,然后旧疾发作,太医开了安神的药,一直睡着没有起,醉酒后的事情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印象。可我看到他写那九份圣旨了,知道他一定不会给我一条生路了,就去找了郦阳长公主,我知道你跟长公主殿下说过照拂我的话。」 「除了凌王世子,其他八个继承皇位的人选,都是宗室里面随便挑的,甚至早夭的阌王都在里面。皇上说,只要不是锦王殿下,谁都可以……」 尚宛妗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了,齐宣帝做出这种事情,虽然出乎意料,可仔细思索又不是没有可能的,在皇位继承人方面,他若不是荒唐,上辈子又怎么会下旨让一个全天下都知道是断袖的肃王长子在自己死后登基为帝! 「所以你就干脆偷了九份圣旨逃了……」她喃喃。 尚宛妗竟不知道怪谁了,怪柳姣姣连累郦阳?可生死一线,她不离开就是死路一条,能怎么办?怪郦阳没有问清楚就给了柳姣姣令牌?可那是她先跟郦阳打过招唿。怪齐宣帝荒唐?那是天子,轮得到她去怪吗? 「左右我是不能回宫了的,你若是拿不定主意,就去请示一下锦王殿下。」柳姣姣道。 尚宛妗有些头疼:「这事耽搁不得,皇上若是回过味来,就是韩阆,也护不住你的!」现在并不是跟齐宣帝撕破脸的时机,不然韩阆也不会为了拒绝齐宣帝送他去肃州的旨意使出苦肉计了。 韩阆的名声太不好了,满朝文武纵然会为了他的性命求情,却没有几个是站在他这边,愿意支持他登基为帝的。 所以韩阆从来没有想过要坐那个位置,他也不想坐那个位置。 尚宛妗抿了抿唇,道:「等下咱俩吵一架,然后你气匆匆离去,之后你便暗中去你上次私奔前寻我的那个别庄。」 柳姣姣有些讶异:「那是武威侯府的田庄,你已经族谱除名,我去那里做什么?」 尚宛妗神色有些凝重:「田庄隔壁就是韩阆的西山别庄,你且去,别的锦王爷自有安排。」 她说着顿了一下:「你把圣旨给我。」 「都给你?」柳姣姣不情愿,「妗妹妹,不是我不相信你的为人,实在是,我们都已经今非昔比,那些圣旨虽然是我的催命符,却也是我的保命符。」 她见尚宛妗皱眉,又道:「你别寻思着从我这里抢,我也不怕告诉你,圣旨确实都在我身上,只是这锦王府到处都是眼睛,只怕你这边还没有抢到手,那边宫里就已经得到了消息。等待会儿出了府,我自会有其他办法,你也别想着等我到了西山别庄之后再逼迫我了。」 第359页 尚宛妗不悦:「既然柳三姐姐说我们都今非昔比了,我自然也不能让韩阆白白冒了这么大的风险。」 「自然不会让你的锦王殿下做白工的。」柳姣姣心里早就想好了,只等这会子说出来,「我给你一封圣旨……你们最想要的那封圣旨。」 尚宛妗看向柳姣姣。 柳姣姣道:「肃王长子和肃王次子,你们更中意谁?」 这就是他们兄弟二人都有的意思了。尚宛妗有些诧异,肃王如今已经是明目张胆的反了,齐宣帝醉酒之后就算是荒唐,也不该立下肃王两个儿子为皇位继承人的旨意……她实在是想不明白,齐宣帝喝醉之后到底在想些什么。 柳姣姣像是大街上兜售纸鸢的小贩:「你们中意哪个就选哪个,只要我有,就能给你。」 韩阆和肃王谋反有关系,柳姣姣只是听齐宣帝醉酒之后说那些话胡乱猜测的,如今说出来,她也有私心……韩折尘是跟齐宣帝的臣子,肃王这次若是赢了,别的朝臣还有放过的可能,作为俘虏的韩折尘却未必,就算不死,只怕也没有了前程。她如今明明白白告诉尚宛妗有肃王两个儿子可选,不管韩阆和尚宛妗选了谁,都得罪了另外一个,到时候他们内里闹了起来,说不得朝廷就赢了。 至于尚宛妗的安慰……柳姣姣想着,她那么聪明,总能够保全自己的。 尚宛妗似笑非笑的看着柳姣姣:「柳三姐姐这么大方,任我选择?」 柳姣姣强压着心里的愧疚,努力让自己面无异色:「你若是拿不准,可以跟锦王爷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不必了。」尚宛妗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这么点小事,我还是能够做主的。」 这还算小事?柳姣姣心里有些惊疑,她该不是在跟自己置气吧! 然后就听到尚宛妗道:「既然要选择最重要的,自然不能选肃王的两个儿子了。」 听了这话,柳姣姣更加吃惊了,然后有些失望,难不成锦王爷和肃王爷有勾结的事情是自己猜错了? 「那你要选谁的?」柳姣姣道,「并不是宗室每个子弟都有的,不如我给你背一遍都有哪些人?若是选到没有的,我也没有办法了。」 「那倒不必,我要选的人,柳三姐姐那里肯定有属于他的圣旨。」尚宛妗道,「我要韩怀瑾的那份圣旨。」 「韩怀瑾……凌王世子!」柳姣姣吃了一惊,「怎么要他的?」 她问了之后自己就已经醒悟过来了,无奈的摇了摇头,「你总是比我们都要聪明。」 柳姣姣说着,拥抱了尚宛妗一下,尚宛妗便感觉到柳姣姣顺势塞了东西进自己怀里。接着就感觉到一股力,柳姣姣把她推开了。 尚宛妗听着柳姣姣破口大骂:「不就是攀上高枝要做王妃了,就不管我们这些昔日姐妹的死活了,就这么点子事情要求锦王爷,你不但不帮我,反而处处阻拦我!我白认识你了。」 尚宛妗冷了脸:「这个忙锦王府帮不了,你还是另想他法吧!」 「怎么就帮不了了!」柳姣姣开始耍泼,「这满京城的人,谁不知道你家锦王能耐啊!我看就是你推脱,见不得我好!」 「你不要红口白牙诬赖人,自己什么样,就真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了!」 两个人牙尖嘴利你来我往,吵得不可开交,凉亭外面引来不少宫女侍卫,却被尚宛妗一瞪,没有一个敢上前来劝阻的。 最后一个气唿唿的出了门,一个转身就朝锦王殿下住的院子走。 尚宛妗随手揪住一个侍卫,问道:「韩平安呢?」 那侍卫忙道:「属下这就去叫。」 尚宛妗却拦住了她,然后跟锦书附耳交代一番,让锦书跟着一起去找韩平安了。 等到了韩阆卧室,就见韩阆正急匆匆的穿衣裳,尚宛妗吓了一跳,忙把后面跟着的宫女们一拦,吼道:「都没有事情做?跟着我做什么?」 然后气哄哄的把人赶了出去,关上了门。 韩阆紧蹙着眉头有些担心:「怎么气成这样?出什么事情了?」 尚宛妗也紧蹙着眉头:「躺得好好的你怎么起来了?刚刚若不是我反应快,让人看到你能下床,之前的病就都白装了。」 韩阆见她虽然蹙眉,却没有多生气,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然后哭笑不得:「还不是听说你在外面跟人吵架吵疯了,不然我起来做什么!」 他说着又自己除去外袍,坐回了床上,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四十二章 尚宛妗才压低了声音,把来龙去脉都讲了,道:「我让她去武威侯府的田庄,又吩咐了锦书去找韩平安,让韩平安去接应,先把人弄到西山别庄……」 「妗姐儿,你处理得很好。」韩阆神色凝重起来,「但是这件事,只怕比你我想像的还要复杂。」 他说着再次下床开始穿衣服:「我这病,不能装下去了。」 尚宛妗刚刚听柳姣姣说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这一重,她点了点头,道:「你也别着急,咱们并不是走投无路了的,也不是只有肃州那么一条后路……我让柳三姐姐把韩怀瑾的圣旨给了我。」 她说着,从怀里摸出来一块明黄色的绢布来。 韩阆看着那绢布,眼神微缩,脸色一沉,他接过来展开扫了一眼,然后递给尚宛妗:「你收好。」 第360页 然后抬脚就要往外走。 尚宛妗连忙拉住了他:「这个给我收好作甚!」 韩阆想也不想就道:「你留着关键时刻保命。」 尚宛妗哭笑不得:「你给我回来,我保命了,你要做什么去?」 韩阆心里想着,事态比他想的要严重,他什么都可以当做弃子,唯有尚宛妗不能出一点差错,又怕尚宛妗为了他做出陷于险地的事情,于是打算停下脚步先安抚尚宛妗。 「妗姐儿。」他看着尚宛妗,道,「相信我,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让你落到靠这破绢布保命的地步的。你决定和我在一起,我定不会让你日后后悔。」 他突然袭来的表白让尚宛妗楞了一下,然后脸一红,道:「你现在都不听我把话说话了,以后还会尊重我?不必等日后了,我现在就后悔了。」 之前听尚宛妗说柳容华带着圣旨离宫的事情都没有慌张的锦王韩阆,这会子听了尚宛妗这似带埋怨的话却有些慌张了。 他诚恳的看着尚宛妗:「是我错了。」 尚宛妗拉着他坐下来,然后把那明黄色的绢布塞到韩阆手里,道:「我这里有个主意,你看可行不可行。」 韩阆素知尚宛妗聪敏,闻言,就有些欢喜:「你且说,只要是你的主意,自然是可行的。」 「这会子胡闹什么!」尚宛妗瞪了他一眼,道,「你找一个可靠的人,把这圣旨上的旨意,昭告天下。」 韩阆有些诧异:「韩怀瑾怕是求之不得。」 尚宛妗摇头:「可圣上还没有死!」 是啊!圣上只是病了,还没有死,等他缓过来,看到了韩怀瑾的「野心」,自然会收拾韩怀瑾了。 可郦阳帮柳容华出宫了,这帮不了郦阳,锦王府也脱不了干系。 韩阆略一思索,已经有了主意,看了尚宛妗一眼,道:「让柳容华往临城方向逃。」 这般一来,齐宣帝就会觉得柳容华跟韩怀瑾是一伙的,帮柳容华出宫的罪名,自有人来帮郦阳顶。 与只在锦王府安插了眼线的齐宣帝不同,韩怀瑾还在郦阳的宫里安插了人手。 韩阆说着有些犹豫:「只是这般一来,跟随柳容华一路的是各路杀机,你……你若是不愿意,我再想别的法子。」 这个时候了,他竟然还顾忌着柳姣姣是尚宛妗的朋友。 「我有什么好不愿意的,这是她的事情,你让人跟她谈,会有能让她同意的条件的。」尚宛妗心里嘆了口气,「这事情得你出面,我不能出面,我出面你就要心软了。」 「你若是愿意,本来就该我出面。」韩阆嘆了口气,「怎么捨得你为难?」 到底还不是公然和齐宣帝撕破脸的时候,因此,锦王韩阆依然病着。西山别庄的柳姣姣也在与锦王府的人一番讨价还价之后,走上了逃亡临城的路。 宫里的齐宣帝却一直到第二天才醒过来,那个时候柳容华早就离开了锦都城。齐宣帝醒来之后情况似乎依然有些不好,并没有立即派人去追柳容华,甘泉殿太医来来往往。 又过了一天,齐宣帝还是没能上早朝。 群臣譁然,这才开始担心起来。皇帝从去年冬天开始身子越来越差,若是这一去不好了,后宫没有留下子嗣,这天下可怎么办? 就在这个时候,百官中忽然流传起当今圣上立下圣旨让凌王世子继位登基的流言来。许多人都说自己见过这份圣旨,说得有板有眼的,可谁都拿不出证据来。 可等有人回过神来开始查了,却怎么也查不清这流言是怎么传起来的了。甚至一开始说见过这份圣旨的人,都纷纷找藉口洗白了自己。 齐宣帝还病着,涉及此事的都是朝廷官员,有谁愿意吃力不讨好牵头彻查这种事情? 等齐宣帝身体好转,就听说了这个流言,气得吐了三次血。立即派人去追柳容华,追了三天三夜,就得到了一个柳容华消失在了锦都城到临城半道上的结果。 不能让那份圣旨面世! 齐宣帝心里怄得厉害,心腹林宣已经问斩,他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人去追查这份圣旨。满朝文武都在议论这事,却有泰半的人心中存疑,若是这会子让他们知道真的有这么份圣旨存在,是不是就要捨弃他这个平庸而病弱的皇帝了? 齐宣帝拿不准,所以他必须要找一个万无一失的人去做这件事。 这一着急,刚好了一些的齐宣帝,又病倒了。 及至迎妃来甘泉殿探病,韩尤想着她素来是有主意的人,正想问问她,又想起出卖了自己的柳容华,就没有了开口的勇气。 柳容华是个女人,柳容华骗了他,迎妃也是一个女人。 她们都不是真心为自己好的。 韩尤这才想起早已被自己冷落多时的中宫皇后来。 皇后和齐宣帝是少年夫妻,也曾恩爱了许多年,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从什么开始感情开始出现裂痕。 齐宣帝宠爱迎妃,皇后没少因为这个跟他置气,在后宫也给迎妃使了不少绊子,因此齐宣帝早有些厌弃她。如今听到齐宣帝的传召,皇后虽然吃惊,却是连衣裙妆容都没有换酒赶过来了。 她还是事事以他为先的,齐宣帝心里这般想着,就对之前的作为有些愧疚,却开不了口道歉。 刚刚在迎妃面前说不出的那些为难事,如今在皇后面前却说得顺畅无比,他脸色苍白髮青,看着皇后的样子有些可怜:「梓童,朕该怎么办?」 第361页 皇后恍惚看到还是皇子的齐宣帝有气无力的躺在朱床上,对着他的母亲和她的母亲问:「我觉得我得了相思病,我该怎么办?」 然后她就成了他的未婚妻。 皇后琢磨了一下,开口道:「这件事要解决也不难,只要皇上你给迎妃一碗无子汤。」 「这和迎妃有什么关系?」齐宣帝有些不解。 皇后惨笑:「给迎妃喝无子汤不是为了解决这件事,而是给本宫一个安心。」 「你……」齐宣帝有些震怒,很快又冷静下来,苦笑着摇头,「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后宫在玩什么把戏,这么多年,迎妃没喝无子汤,别的妃子也没喝无子汤,朕还不照样是绝了后?朕可曾怪罪过你?」 皇后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齐宣帝嘆了口气:「这件事若是解决不了,你们别说是朕的孩子了,就连朕,只怕也天人永隔了。」 第四十三章 皇后听了这话,心里难受极了,哪里还逼着他答应自己给迎妃无子汤。她开口就说出了自己的计划:「皇上再写一份圣旨,着锦王韩阆继承皇位登基为帝。」 「什么?」齐宣帝勐地坐起来,又觉得头晕得不行,「皇后你在跟朕开玩笑?」 皇后自然不是在开玩笑。 她笑着问齐宣帝:「诸多兄弟子侄,圣上最不希望的是锦王殿下登基为帝对不对?尤其是经歷了上次锦王设计逼走凌王世子、逼死林宣的事情。」 「对。」齐宣帝有些没好气,他觉得自己是疯了才会找皇后来给自己出主意。皇后一定是记恨自己这些年对迎妃的宠幸,所以现在一抓住机会就故意看自己的笑话了。 皇后继续笑:「我的圣上,您还不明白么,臣妾深居后宫,又不得您宠幸,尚且知晓圣上心意,更遑论大臣们乎。韩阆继位的圣旨一传出去,没有人会当真,到时候被韩阆牵连,就算有人拿出了韩怀瑾继位的圣旨,众人也会怀疑圣旨的真假。」 皇后说到一半的时候,齐宣帝已经面带笑意……他听懂了皇后的意思。 果然是个好主意。 齐宣帝觉得自己的病一下子松快了许多。 皇后垂眸,又道:「柳容华在宫里没什么根基,缘何没有腰牌就能够轻轻松松的出了宫?皇上,这件事要查一查,这宫里定然有帮助她的人。」 齐宣帝之前焦头烂额,就没有考虑柳容华的事情,听皇后一说,便试探着道:「柳容华是韩怀瑾的人,她出宫定然是韩怀瑾的人在接应。」 皇后哂笑:「皇上,事情哪有那么多定然,没有证据的事情怎么能够定性呢!后宫中尚且有许多牛头狗面的人和事,更别说皇权上面了。」 皇后一心要趁此机会笼络齐宣帝的心,所以一边思索,一边道:「就算真的是韩怀瑾的人接应她,接应的那个人应该就在宫里,这次不查清楚了,还等她下次再送出去一个王容华、许容华吗?」 齐宣帝神情一凛:「这件事就交给你去查。」 见尚宛妗的计策奏效,韩阆和尚奚舟都松了口气。甚至连肃州那边的战事,都因为朝廷军队听闻了韩怀瑾登基的传言,军心不稳,输了几场。 谁知韩阆和尚奚舟还没有高兴多久,另一个传言开始甚嚣尘上。 是韩阆登基为帝的传言。 这不是韩尤的风格。韩阆眉头皱得死紧,他那个三哥,为人谨慎,又能忍,这样兵行险招的大智计不像是韩尤能够想出来的。 不是韩尤,又是谁的手笔? 韩阆冒着危险进宫,去了一趟寿安宫。 颜太后只愿意看到他们兄弟和睦,互相留对方一条狗命,果然不等韩阆问,就说了:「皇后也不知道怎么的,又得了皇上宠爱,迎妃手里攥着的大半权力又落回了皇后手里,这几日正在宫里紧锣密鼓的查着什么呢,连哀家寿安宫的人都找过去问话了。」 她对皇后的行为很不满。 皇上做了些什么颜太后心里门儿清,韩阆做了些什么颜太后心里叶门儿清,可她不希望韩阆和皇上心里门儿清,能够如同前面十几年一样和稀泥直到她入土为安,她就觉得对得起祖宗们了。 颜太后又道:「这天气越发热起来了,到处都怪无聊的,哀家这寿安宫里冰块多,倒是舒适,你什么时候让尚姑娘进宫陪哀家?哀家当初就很喜欢这个小姑娘。」 她这是想替齐宣帝捏一个人质在手里呢,生怕韩阆真的把齐宣帝给折腾死了。 韩阆神情一凛,微微哂笑:「母后,听闻颜四妹妹最近有了婆家?本王得找个时间去给她贺喜。」 颜太后皱了皱眉,就不提尚宛妗进宫的事情了。 颜贞琪喜欢韩阆不肯嫁给别人,颜太后和颜贞琪的母亲是趁着韩阆和尚宛妗订亲,颜贞琪伤心的时候给颜贞琪定下这门亲事的。如今颜贞琪虽然心里有些恨母亲和姑母,心底却是已经接受了这件事情。 如果这个时候韩阆跑去给颜贞琪道贺,还不知道那傻姑娘要做出些什么事情来呢! 颜太后想拿尚宛妗来牵制韩阆,没想到反而是自己被韩阆拿颜贞琪牵制了。 她有些糟心:「你走吧,哀家也不要你陪着说什么话了,宫里最近事多,你一个及冠了的王爷,还是少往后宫跑。」 韩阆应了,告辞出了宫。 他已经得到他想要知道的消息了。 第362页 计策应当是皇后出的。幸好他早做了提防,不然这下皇后一查柳容华离宫的事情,可就该郦阳遭殃了。 韩阆离开寿安宫之后并没有去见郦阳,就如颜太后所说,他本不该在这个时候往后宫跑的。 齐宣帝得知韩阆去了寿安宫的消息之后,心里有些犹豫,最近事态发展得对他越来越不利,他心里有些着急了,甚至愿意不要名声把韩阆就这么扣在宫里面。 可齐宣帝又拿不准韩阆跑这一趟寿安宫是不是为了给他下套。 这一犹豫,韩阆就已经干脆利落的出宫了。他心里后悔极了……倒不埋怨自己的婆婆妈妈,反而恨上了韩阆的干净利落。 五月三十日,皇后查柳容华出宫的事情有了进展,先是得知了柳容华私下里跟迎妃身边的宫女关系很好,再是自己的人亲眼所见韩怀瑾身边的人进宫偷偷与那个宫女会面。 那个宫女名叫敏珠,是迎妃进宫时从家里带来的,说是心腹也不为过。皇后立马查上了敏珠,那边敏珠却机警的很,不知怎么就察觉到了,同柳容华一样,从宫里消失了。 线索条条都指向了迎妃。 可皇后知道这里面是有猫腻的,线索和证据出现的时机都太过巧合,就像是有人给她安排好了一样。 是继续追查真相,还是将计就计把事情归在迎妃头上? 让迎妃作威作福了好些年的皇后娘娘心里已经有了决断……这后宫里面,是应该打整打整了。 齐宣帝听着皇后娘娘条理清晰有理有据的把柳容华离宫的事情归功于迎妃,气得再次吐了血。 六月初一,迎妃因为打骂一个甘泉殿近身伺候齐宣帝的美貌宫女,被齐宣帝打入了冷宫。 六月初七,齐宣帝下旨,让秦元霸带兵回京述职。 此时西北边关战事虽然不吃紧,可三伏天哪里是将士回京述职的时候?更遑论,这建朝以来,就没有听说过哪个将军述职还要带兵的! 醉翁之意不在酒。 在这期间韩阆的病一直未好,而秦椒与韩怀瑾有来往的证据却呈现在了齐宣帝面前。 说来也巧,齐宣帝素来注重自己在民间的名声,最近发生这么多事情,他便时不时派了人出宫探听百姓对他的评价。出宫探听的人是在说书人那里听到秦椒和韩怀瑾有来往的消息的,回去禀报了齐宣帝,再一查,果然这消息是属实的。 齐宣帝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明里让秦元霸带兵回京述职,实际上是想让秦元霸对付凌王和凌王世子的,可秦椒若是韩怀瑾的人,那秦元霸回来,是对付凌王和凌王世子的,还是对付他的,这可就说不准了。 第四十四章 立马又下了一道密旨,让人在路上暗害了秦元霸,又悄悄派人控制了秦家人。 秦元霸在路上被刺身亡的消息传到锦都城,尚宛妗正在锦王府悉心「照顾」未婚夫,听到这个消息,并不是很意外,只是有些焦虑。 她忍不住对韩阆道:「秦元霸和尚知章是大齐朝的两大战神,如今秦元霸死了,大家虽然没有证据,可聪明人总能猜出真相的。皇上此举,岂不是要尚知章和天下人都寒了心?」 韩阆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情绪来:「他这次病的时间有些长了,听说这些日子他强拖着病体宠幸了不少人,却没有一个人传出身孕的消息来,他这是太着急,脑子怕是有些不清楚了。」 然后他偷偷拉了尚宛妗的手,有些得意:「你没有怀疑我在这里面做手脚?」 他的名声很不好,在传闻里面做了许多坑害忠臣良将的事情,尚宛妗又是一个善良的小娘子,所以他总有些担心她错看自己。 尚宛妗失笑:「怎么会是你。当初你的处境不比现在好多少,在回京路上遇见我,知晓我是尚知章在你的女儿,不也护了我一程。秦元霸和尚知章一样,都是护着这个国家安定的人,你对付谁,也不会对付他们。」 韩阆闻言,颇有些感触:「如今外面都在传些什么,没有比我更清楚的了,你能这么想,是我之幸。」 「遇见你,是我之幸。」 尚宛妗这话说得一点忸怩都没有,倒是韩阆有些不好意思了。 过了好一会儿,韩阆才清了清嗓子,道:「这事虽然不是我做的,却跟你有一丝干系。今天早上有个小姑娘来锦王府门口卖花,我在传言里面如狼似虎,有谁敢来锦王府门口卖花?府里的人觉得稀奇,就禀报了我。我让人把花连着篮子都买了,里面果然夹杂了一张纸条。」 他说着就有些不情愿了……这件事他本来不愿意尚宛妗知晓的,他不想让尚宛妗记得另一个男人,可他的性子,又不愿意瞒着尚宛妗。 所以只好不情不愿继续道:「那纸条上写,妗妗其华,勿负其嘉,我让韩平安追查了去,在城外追到了苏漠南。」 尚宛妗一震,勐地站起身来,手就从韩阆手里抽了出来:「苏家哥哥!他……一直留在锦都城?这件事,是他做的?」 韩阆见她这样,心里更不高兴了,嘴里却不肯说出自己的不悦,堵气道:「他自然留在锦都城,这件事是他和秦椒商量着做下的,他说苏夫人叮嘱了他好好照顾你,所以帮你这一次,以后天高水阔,有缘再见。」 尚宛妗神情有些古怪:「就这些?」 第363页 如果只是这点子事情,韩阆用得着这么正儿八经的说吗? 韩阆淡淡道:「自然还有别的事情,可我不屑于在背后揭别人的底。」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尚宛妗还不明白韩阆是吃味了,未免就太蠢了一些。她失笑,重新坐了下来,拉了韩阆的手,道:「苏夫人当我如亲女,苏家哥哥就跟我的亲哥哥一样,你揭我哥哥的底,就不算是揭别人的底。」 「他是你亲哥哥,我就更不能说了,不是还有疏不间亲么。」韩阆心里暗暗高兴,嘴上却不饶人。 尚宛妗哭笑不得,用指甲剪掐韩阆的手背:「你倒是说说谁是疏谁是亲?」 她一边说一边还横了韩阆一眼,这一眼看得韩阆心生一盪,哪里还有半点儿的不愉,开口道:「秦椒确实是韩怀瑾的人,不但秦椒是,苏大哥也是。只是秦椒是心甘情愿跟随韩怀瑾的,苏大哥却是被迫的。」 他打蛇随棍上,认亲认得很快。 「秦幼毓心悦苏大哥,所以同苏大哥一起策划了这一出,秦元霸也没有死,只是受了重伤,苏大哥带着秦幼毓,绑了秦椒,去寻秦元霸将军了,以后天高海阔,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韩阆说得飞快,说完还强调了一下,「就这些,没有别的了。」 苏漠南说的,确实只有这些,可还有些别的事情,是韩阆自己查出来的。苏漠南来锦都城,确实是为了苏夫人的命令和他自己的愿望,来给尚宛妗提亲的,可没想到因为四王爷韩鲧五石散的阴谋,同韩怀瑾牵扯到了一起,又因为韩怀瑾要对付尚宛妗,只好隐藏了自己的心思。 这种事情,韩阆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尚宛妗知道的。 尚宛妗也没有怀疑韩阆的话,沉默了一下,道:「秦幼毓未必都是为了苏家哥哥,她……实在是个聪明的女子,不但审时度势当机立断,更有弃卒保车的勇气。」 齐宣帝韩尤的意思是让秦元霸回京途中变道攻打凌王,可齐宣帝手里是没有凌王谋反的证据的,他要千秋万世青史留下好名声,日后这事情到底要算在秦元霸头上。到时候秦家可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了。 就算中途查到了凌王和凌王世子谋反的证据,秦椒追随韩怀瑾,秦家照样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是啊……」韩阆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尚宛妗道,「大家都是聪明人,我们是,他们也是,可韩怀瑾太过信任他的梦,齐宣帝太过信任自己的愚蠢……这件事,终于要结束了。」 等到六月里的时候,齐宣帝的病越发重了起来,命悬一线的锦王韩阆却悄悄好了起来。 六月初九,韩阆、尚奚舟和尚宛妗商议之后,尚奚舟称病不去兵马司当值,偷偷带兵去了肃州。韩阆虽然在那边已经有了部署,可想要柳容华手里的其它圣旨,关于韩折尘的部署,就得做些改变了。 尚奚舟本可以不去的,可韩阆想让他去。 只要尚奚舟把韩折尘带到了柳容华身边,柳容华拿出了肃王府两位公子继位的圣旨,等到新帝登基,尚奚舟便是从龙之功。 韩阆想要给尚宛妗安定的生活,想要给她一道可以保护她的屏障,除了给她锦王妃这个身份,还要给她兄长庇护她的能力。 齐宣帝的人死死盯着韩阆等人的举动,尚奚舟离开锦都城的事情,自然是逃不过他们的眼睛的。可齐宣帝现在已经顾不上这边了,他的病越来越重,已经七八日没有出现在朝堂上了。 郦阳悄悄来过锦王府一次,她拉着尚宛妗的手,小声道:「皇后在甘泉殿陪了几日几夜,太后娘娘劝了才回宫休息,在路上就晕倒了,皇帝哥哥这次怕是真的不好了。」 她说着欲言又止。 尚宛妗心思一转,有些瞭然:「你想给他找大夫?」 郦阳摇了摇头:「我自然是不希望他这般年纪就去了的,毕竟是我哥哥,有什么好东西又想着我。可连宫里的御医们都没有办法,还有什么大夫这般厉害?」 她说着苦笑:「可惜你以后是我六嫂,不然我还真会找你帮忙。」 尚宛妗手里有《天鄞论》,里面记载的东西是许多大夫们穷尽一生都无法岂及的,齐宣帝病得这般古怪,若真有什么办法,多半还是落在《天鄞论》里面。 听郦阳这么说,尚宛妗也跟着哭笑:「幸好你没有开口,不然我也该装病了。」 第四十五章 若不是因为齐宣帝,韩阆这十几年,又怎么会活得这般辛苦?也不至于一把年纪了连个媳妇儿都找不到。尚宛妗是为韩阆抱不平的,她不下毒害齐宣帝已经是忠君爱国了,又怎么会出手去救他! 「你倒是干脆。」郦阳听她这么说,不但没有不高兴,反而有些欣慰。她六哥不是好人,所以也不需要一个大慈大悲的老好人来做六嫂。 尚宛妗嘆了口气:「总要有个人全心全意跟他站在一边。」 是啊,总要有个人全心全意跟韩阆站在一边。颜太后宠爱韩阆,却会为了颜贞琪算计韩阆,先帝宠爱韩阆,却封了他做不尴不尬的锦王,齐宣帝表面上宠爱韩阆,却比谁都希望韩阆死去,郦阳把韩阆当自己最好的哥哥,可齐宣帝韩尤同样是她的哥哥。 只有韩阆的未婚妻尚宛妗才能全心全意为韩阆做打算。 郦阳笑道:「你能这么想,我心里也就放心了……今日来,其实还有一件事,我不敢跟六哥说,求六嫂帮我传话。」 第364页 她六嫂二字喊得无比自然,尚宛妗却忍不住红了脸……这都还没成亲呢,怎么能叫六嫂呢! 郦阳道:「六嫂,你便让我这般唤你吧,下次再见,我或者叫你女施主,或者叫你锦王妃了。」 尚宛妗被「女施主」三个字吓了一跳,勐地站起身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郦阳看着尚宛妗,摇了摇头:「六嫂那么聪明,肯定猜到了我的想法……我意已决,六嫂还是不要劝我了。」 尚宛妗有些着急:「你今日便是想告诉我们这个?锦王疼爱你不输当今皇上,肃王府二公子登基,焉会为难你?你这个时候出家,王爷他得多难受?」 尚宛妗眉头皱得死紧:「这场权势争霸,本来就是他们男人的游戏,波及不到长公主您,您身份尊贵,不管谁登基,都不会为难您,为何要做这个决定?」 郦阳看向尚宛妗:「六嫂,我已经过了十六岁的生日了。」 她情绪太过平静,平静得尚宛妗心里有些发毛。 郦阳道:「新帝登基,待我再好,做长公主的日子也只有两年,两年之后呢?六嫂也知晓,我身份尊贵,到时候用来和亲周边小国,或者下嫁拉拢权臣,都是极好的。到时候我该怎么办?倒不如趁着现在没人有心思来管我,进了皇家寺庙,自在快活,到时候谁敢逼迫我?」 尚宛妗讶异,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你年纪还小,怎么会这么想?你是身份尊贵的长公主,又是全天下小娘子的典范,合该找个称心如意的夫君,如今边疆战事稍歇,哪里用得着牺牲了您的幸福?」 「我以前也想着凭我的才貌地位,一定会找一个称心如意的心上人,然后白头偕老和美一辈子。」郦阳认真道,「可是什么才算是称心如意?故事里面的青年才俊,都算得上良配,可如今看看柳氏姐妹为了韩折尘成了什么样?这天下,还有比他更青年才俊的么?」 郦阳抬了抬下巴:「我如今出了家,便一辈子都是尊贵的、可以随心所欲的长公主殿下!」 「这天下的男人自然不是谁都跟韩三公子一样的,郦阳,你钻牛角尖了。」尚宛妗摇头,道,「心上人得自己去看,不能听别人说他如何光风霁月,你六哥不就挺好的么。」 「你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我不跟你说了。」郦阳心里也知道自己的这个决定有些荒唐,可她又觉得自己这个决定英明神武,既不用天天看着三哥日渐走向死亡不得救而愧疚,又不用担心以后不得良缘。 郦阳本以为,尚宛妗那般聪明的一个女子定然是能理解自己的,她理解自己了,就能替自己劝一劝六哥。 谁知尚宛妗肃着脸,道:「我不帮你说,有本事你自己去说。」 正说着,就听到身后一声轻咳:「说什么?」 竟是韩阆。 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郦阳心里有些心虚,可她转念一想自己的那些理由,又觉得理直气壮了起来。 便要分辩,谁知韩阆不等她开口,就道:「你这段时间去挽月别庄住着,对外就说是我软禁了你,等这件事过去之后,再出来吧!」 「我不去。」郦阳小心翼翼道,「王兄,我有事情跟您说。」 韩阆摆摆手:「回头再说吧,我先让人送你去挽月别庄,没啥事情就别出来了。」 尚宛妗瞪大了眼睛……什么叫对外说是软禁了郦阳长公主?这分明就是软禁了她啊! 韩阆不按套路出牌,郦阳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挣扎,由着韩阆的人带着她去了挽月山庄。 尚宛妗让韩阆喝了最后一道解读的汤药,然后才问道:「你打算关郦阳多久?」 「等事情结束吧。」韩阆嘆了口气,「天下人都知晓最疼爱郦阳的人有两个,一个是我,一个便是我那三哥。朝中不少大臣都盼着郦阳来求我呢,她又不想为了别人来为难我,能怎么办?倒不如直接给她一个帮不了忙的理由。」 尚宛妗皱了皱眉:「只是这样,你以后的名声更难听了。」 郦阳那番话说得再情真意切,尚宛妗都是不信的。好好的小姑娘,才十六岁的年纪,怎么可能真的存了出家的心思呢! 她看得透彻,韩阆更是了解自己的妹妹,所以才没有给郦阳说话的机会。 尚宛妗只是有些心疼韩阆。 最近韩阆的「病」越来越好了,脸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消散得干净,又恢復了白皙光滑的样子,只是还有些苍白憔悴,看起来活脱脱的一个病美人。 觉察到尚宛妗的心疼,他故意上前走了两步,拿自己那张脸正对着尚宛妗,声音低沉而沙哑:「你嫌弃我名声差吗?」 尚宛妗摇头:「都订婚了,再嫌弃还有用么?」她脸微微有些红,然后飞快道,「只是有些担心你,出门吃个早膳都能听到不认识自己的人数落自己,这多糟心啊。」 她说的是前些日子,韩阆整日闷在锦王府「养病」,实在是有些烦闷了,尚宛妗便给两人做了伪装,悄悄带他去城北的一个早点铺子吃刚出炉的蟹黄汤包。配上虾米煮的汤,鲜香可口,韩阆吃得高兴。谁知吃着吃着来了几个泥腿子,据说是每日往锦王府送菜的,说起韩阆来,竟都是在咒韩阆早些死。 尚宛妗挺为韩阆打抱不平的,韩阆自己却没啥感觉,该吃吃该喝喝。 「他们能骂多久?」韩阆不在意,他微微低头,凑到尚宛妗耳朵边说话,「你知道我的表字吗?」 第365页 尚宛妗耳朵有些痒痒,往后退了一步,耳根通红:「不知道。」 韩阆笑道:「那你便帮我想一个表字。」 尚宛妗诧异,话题怎么转到表字上面来了?再说了,表字一般是父兄师长给的,她帮他想一个表字算什么?还有,他都已经二十多岁高龄了,连个表字都没有吗? 韩阆见她这样,脸上勾起一抹笑来,解释道:「我之前是有个表字的,只是不提也罢,之所以让你帮我想一个表字,是因为以后这般叫我的人多半时候都是你,总要选一个你喜欢的才好。」 第四十六章 他语气很是平静,脸庞也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眼睛里带着笑意,让人觉得他心情很好。 尚宛妗两世为人,最是会看人脸色,她不但看出了韩阆的好心情,还看出了这份好心情背后的轻松。 脑子里突然就闪过一丝灵光:「你要带我离开这里?」 「我就知道你猜得到。」韩阆有些忐忑,「这是我这两日才决定下来的,所以想先徵求一下你的意见。我知道你是不在乎那些身外之物的,可你唯一的亲人,尚奚舟是留在锦都城的,这样你还愿意跟我一起异乡漂泊吗?」 尚宛妗没说话,盯着韩阆的脸看。 韩阆从一开始的笃定变得有些忐忑。 「谁说我不在乎身外之物了?」尚宛妗正色道,「黄金白银山珍海味锦衣华服都是我喜欢的东西,可这些跟你比,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至于哥哥,咱们每年总能回来看望他,每个月总能鸿雁传书。只是,你这般做,何苦呢?」 尚宛妗问道:「苦苦坚持十几年,现在就放弃了吗?」 只有尚宛妗看得懂韩阆,他对那个位置确实是有野心的,只是他并不是为了那个位置,而是为了赌气。 赌气给疼爱他却封他为没有封地的锦王的先帝看,赌气给千方百计捧杀他的齐宣帝看,赌气给没有火眼金睛把他当做洪水勐兽的文武百官天下百姓看。 韩阆心里最后的一丝不舍,听了尚宛妗这话,便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些身外之物跟你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尚宛妗皱眉:「就算你不图谋那个位置了,应该是你的,便是你的,我又不会阻拦你。你做了这么多,肃王次子岂会亏待你?」 「又怎么会善待我呢?」韩阆摇了摇头,「我其实看得很明白,我是锦王啊,锦都城的锦王,任谁坐了那个位置,都不可能真的对我放心的。」 他说着愤懑起来:「我只盼着跟你琴瑟和鸣百年之后,去地下好好问一问他,为什么要把我置于这个地位。」 他说的是先帝。 尚宛妗看着靠近自己的韩阆,不再往后退,而是抱住了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胸膛上:「我陪你一起去问他。」 韩阆又道:「许多年前我也曾想过有朝一日不要这个身份,离开京城,天高海阔,可想想又不甘心,我又没有做错什么,凭什么流放自己!」 尚宛妗不说话,静静的听着韩阆说。 韩阆摸着她的头髮,笑道:「可如今再想到这个法子,心情就不一样了,孤身一人才叫流放,你跟着我,咱们叫携手同游。」 尚宛妗点了点头:「好,我与你携手同游。」 接下来的日子,韩阆就忙碌了起来。他筹谋这么多年,还是有不少势力的,可要离开的话,这些都得妥善安置。 这种事情不能拖,离开的最佳时机便是新帝刚刚登基,来不及注意到他身上来的时候。 尚宛妗也忙碌了起来,自己喜欢的书、首饰等东西都一样一样的收拾了用箱匣壮装好,屋里该安排的事情一件一件安排了,锦王府许多宝物也被她悄悄变成了全国通用的银票。 远走天涯这种事情总不能少了钱的,有道是贫贱夫妻百事哀,钱这种东西的好处,尚宛妗还是知道的。 至于顾氏留下来那些嫁妆,尚宛妗都留给了尚奚舟,若是她和韩阆有一日没吃没喝了,还有哥哥这一条退路不是。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她不舍是有的,却也有些激动。 倒是锦书和澍香、澍荷忧心忡忡,她们觉得锦王爷这个人太坏了,还没有成亲呢,就要拐着自家小姐跟他私奔,大少爷又被他支走了,她们要怎么做才能拦下自家昏了头的小姐? 锦书委婉的表达她们三个的担忧之后,尚宛妗哭笑不得:「你们多虑了。」 锦书皱着眉头,苦口婆心:「小姐,这种事情,不能胡来的,俗话说娶者为妻奔者妾,若以后真有个什么,小姐名声毁了,可怎么办?」 她说着,又道:「小姐不要觉得婢子几个小题大做,这件事,就算大爷在家,也不会同意小姐这么做的。」 尚宛妗笑道:「你们都知道的道理,我如何会不知道?你觉得我是那种置自己于危险境地的人么?我以为锦书你定然了解我的。」 「锦书自然了解小姐,可女子一旦有了心上人就不能按照常理揣度。」锦书一本正经道,「小姐七窍玲珑心又如何,小姐也是一个女子呀!」 她一心为自己打算,尚宛妗也不好再逗她了,解释道:「虽然我现在就开始做准备,并不是立马要走的,就算是要走,也得等哥哥回来后再说。再说了,王爷他自己吃够了名声不好的苦头,又怎么会让我背上与人私奔的名声?你且等着看,他会处置妥当的,这点子事情我还是相信他的。」 第366页 锦书还是第一次见尚宛妗说自己相信谁,就算是大爷,当初小姐刚到锦都城,与大爷相处都带了些小心翼翼和算计,生怕大爷因为一点小事不与他站在一边,锦王爷远不如大爷光风霁月,自家小姐却说相信他。 锦书并不泼尚宛妗冷水,自家小姐是个会看人的人,她既然这么说了,锦王爷就一定会这么做的,锦书脸一红,道:「是婢子们几个想多了。」 尚宛妗笑道:「你们一心一意为我着想,就算是想多了,我心里也是高兴的。」 然后又道:「你找时间问问澍香和澍荷,我和王爷还不知道要去哪里呢,山高水长,先问好她们是愿意跟着大爷留在锦都城,还是愿意跟着我到处走走看看。」 说着顿了一下:「你自己也琢磨一下,不管是跟我走,还是留下来,都是忠心。」 她其实有几分离不开锦书了的,可又想着人家好歹跟了自己这么长时间,得给人家一个选择的权力。 「婢子自然是跟着小姐一起走。」锦书想都不想就脱口而出。 尚宛妗摇头:「你别回答太快,仔细想想,至少等澍香和澍荷给出了答案再决定。」 锦书笑道:「别说是婢子了,就是澍香澍荷也是愿意跟着小姐走的,只是檀莓和檀乐说是二三月就要到锦都城的,因为战事,拖到现在还没有来,不然也是愿意跟着小姐的。」 她们主僕二人这里说得高兴,韩阆那边也在跟韩平安仔细商量。 他没有一心为他打算的长辈,也没有特别交好的朋友,只有一个韩平安,可以问一问这些事情。 韩平安对于自家主子在这种关键时刻想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情很是吃惊,韩阆难得的有闲心,跟他解释了一下:「总不能让人家好好的一个小娘子没名没分的跟着我。」 六月二十八日正午,大家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京师的各个寺庙宫观鸣起了钟声,声声不息。 齐宣帝韩尤驾崩了。 家家户户都撤下了鲜艷衣裳,酒旗布幡纷纷收了起来,百姓们摘冠缨、服素缟。 对于百姓们来说,皇帝驾崩是一件天崩地裂的事情,更何况齐宣帝才三十几岁,尚且年轻。 对于锦王府来说,齐宣帝驾崩却是大难临头。 第四十七章 之前韩尤顾忌着自己的青史留名,所以并不敢明着对付锦王府,可他病一日比一日严重,他都要死了,怎么甘心韩阆还好好的活着? 因此吩咐了人在锦王府藏了那封圣旨,然后对御林军下了密旨,只等自己一咽气,立马查抄锦王府,搜出圣旨,诬锦王韩阆伪造圣旨,早有谋权篡位之心。 就算他韩阆本事强大能够逃过此劫,也没有资格做那个九五之尊的位置了。 若是御林军事情办得并不妥当,没能成功的拉韩阆下水,史官也不能把这件事算在他头上。他往日有多宠溺韩阆这个弟弟?如今都死了,怎么会无缘无故陷害自己的弟弟呢?就算御林军供出他来,也不敢有人把这个罪名安在一个刚死的皇帝身上。 因此,齐宣帝前脚咽气,后脚韩阆就被押出了锦王府。 郦阳还被韩阆的人软禁在挽月山庄呢,尚宛妗不敢轻举妄动,只好一边使银子让人打探刑部那边的消息,一边老老实实的等着尚奚舟回来。 七月一日,尚奚舟回到了锦都城,与他一起来的,除了此行目的韩折尘,还有肃王的长子。 韩折尘被尚奚舟交给了韩七,肃王长子则悄悄的在尚家住了下来。 尚宛妗听尚奚舟解释之后,才知道「武威侯尚知章力挫敌军,斩杀肃王长子于马前」的消息,恍然大悟,他这是死遁。 柳容华那里有肃王两个儿子的甚至,如今韩阆无意那个位置,韩怀瑾又是她和韩阆的仇敌,四王爷归顺了肃王,所有有实权的皇亲国戚中,就数肃王实力最强大。偏偏肃王两个儿子都是龙章凤姿,有道是立长立嫡,肃王不坐那个位置,长子便最应该坐那个位置。 长子是个断袖,不肯做皇帝,只有死遁了,次子才能顺利登基。 说不定尚知章想着自己马上就要凯旋归朝战功加身了呢! 可惜他「斩杀」了肃王长子! 等肃王次子登基,尚知章能活着回京就不错了,更别说什么前程了,武威侯府,这次怕是要倒大霉了。 尚宛妗觉得一口恶气终于吐了出来,吐出来之后又觉得有些空寂。如果只算这辈子,不算上辈子的话,她在彭州十几年没有见过尚知章,回京一年多便搬出了武威侯府,跟尚知章见的面,甚至没有跟锦王府门房见面的时间多,尚知章于她而言,当是一个陌生人。 可是到底是要把上辈子算上的,尚知章两辈子待她都不好。 因此,对于尚知章的处境,她说到底还是乐见其成的。 可尚奚舟就不一样了,他在西北边关十几年,都是跟在尚知章身边的。就算后来对他彻底失望,也没办法看着尚知章在一条死路上摇摇欲坠的。 这个想法他不好跟尚宛妗说,他知道妗姐儿比自己更恨。 尚宛妗不曾接触过肃王长子,可尚家就是一个三进的院子,小得很,抬头不见低头见,总能碰上面。 在尚宛妗看来,自己是少接触韩延比较好的,韩延却似乎对尚宛妗很有兴趣,总是逮着机会同她说话,尚宛妗只好闭门不出,这样一来,就没机会跟哥哥说韩阆的事情了。 第367页 韩阆被抓走的事情,他们二人是没有预计到的,可齐宣帝已经死了,韩阆好歹是皇室血脉,再加上上到刑部,下到牢房,都有韩阆安插的人,尚宛妗一时之间倒不担心韩阆的安慰。 尚宛妗不出房门了,韩延就今日约尚奚舟手谈,明日约尚奚舟说禅,尚奚舟没办法拒绝,又担心自己妹妹被他缠着,所以干脆就没有去五城兵马司那里销假,整日留在了家里手谈说禅。 如此一来,尚宛妗又担心起哥哥来……毕竟韩延是个断袖。 兄妹二人都过得有些煎熬,好在也没煎熬多长时间,韩怀瑾终于坐不住了,他来了锦都城,同行的有他的两个侧妃。 当初齐宣帝下旨送他们回临城时交代,非召不得入京。如今齐宣帝死了,他们就回来了,难不成之前传位给韩怀瑾的那个传言是真的?众人心里都有些怀疑。 尚宛妗坐在窗前读着余大夫新送来的行医笔记,前些日子锁着的眉头终于舒展了几分。 倒是锦书有几分坐立不安,等尚宛妗看得眼酸时送上一杯明目的枸杞茶,然后趁着尚宛妗喝茶时,道:「小姐,婢子觉得有些不对。」 「你觉得哪里不对了?」尚宛妗问道。 锦书道:「之前王爷和小姐费了好大的力气,甚至置小姐于危险的境地,才好不容易将韩怀瑾赶出锦都城,可见得他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如今事情尚未明朗,他怎么会这般大大咧咧的回锦都城来?」 尚宛妗嗤笑一声:「谁说他心思缜密了?」 锦书有些不解。 尚宛妗笑道:「他不过是仗着比别人知道得多罢了!」 同是重生的人,尚宛妗上辈子困于方寸之地,所以从来都不敢仗着自己上辈子的记忆来处理事情。韩怀瑾就不一样了,他上辈子是坐上皇位的人,知道的也多,也就过分的依赖他的那些记忆,智计方面,反而比不上上辈子了。 「天塌下来还有王爷顶着呢,咱们怕什么。」尚宛妗沖锦书眨了眨眼睛。 锦书见不得自家小姐这般依赖未来姑爷,于是故意道:「王爷自己还身陷囹圄呢!」 然后就见自家小姐脸色变了。 锦书心里后悔得不行,哪壶不开提哪壶,她这嘴是有多欠啊! 正要安慰尚宛妗,就见尚宛妗又笑了,开口打趣起她来:「哎呦,咱们家锦书什么时候连身陷囹圄这种成语都会说了!」 锦书才知道自家小姐在逗自己呢,气得端了枸杞茶就走……明明是明目的茶,小姐喝了怎么变得不正经起来。 不过她倒是愿意看着自家小姐这般不正经的,以前的尚宛妗像个活了几十年的妇人,凡事小心翼翼,不敢行差踏错,整个人一点都活泼不起来,从不开这种小玩笑,她看了心里都疼。 锦书笑道:「小姐打趣婢子做什么,婢子看着小姐长大,又看着小姐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也只能趁着王爷不在这会儿说说嘴了,小姐您可不能把婢子给卖了!」 「我卖你做什么,咱们俩是一伙的!」锦书眨了眨眼睛,「韩平安韩七韩九,那些姓韩的才跟王爷是一伙的呢!」 主僕二人正说得高兴,就听到门外传来丫鬟的高唿声,是秋葵。 秋葵扯着嗓门喊道:「小姐,婢子有事情要禀报。」 尚宛妗皱了皱眉。 锦书不悦,道:「这些日子光顾着怎么避开肃王世子,对秋葵有些疏于管教了,是婢子不好。」 她说着就抬脚朝门外走去,刚打开大门,就看到韩延和秋葵站在院子门口,皱了皱眉,连忙又把身后的房门给拉上了。 她迅速走到院子大门口,对着韩延福了福,然后才呵斥秋葵:「你在这里大喊大叫做什么?最近天气热,人容易倦怠,小姐刚刚睡着呢!」 秋葵扭头看了韩延一眼,锦书心道不好。 然后不等她阻止,秋葵已经把话说了出来:「婢子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小姐禀报,可韩公子他……他拦着婢子,不让婢子走。」 第四十八章 还一副多委屈的样子。 韩延的身份隐秘,丫鬟里面,除了锦书,谁也不知道。秋葵同其她人一样,以为韩延是一个来尚家混饭的衣着华丽的痞子。 锦书气急,一边跟韩延道歉,一边呵斥秋葵:「你是什么东西?韩公子犯得着拦着你么?你最近不要在小姐身边伺候了,去厨房打杂,好好反省反省。」 秋葵心里更加委屈了,也忘了往日在锦书面前的谨小慎微,脱口而出:「凭什么啊!」 锦书冷笑:「就凭我是小姐的一等管事丫鬟,你不是。」 秋葵到底一跺脚走了。 韩延靠着院子的月亮门,笑盈盈的看着锦书训斥秋葵,等秋葵走了,才摊了摊手,道:「锦书姑娘,你忘了问秋葵姑娘有什么事情。」 锦书心里气韩延气得咬牙,面上却恭谨,回道:「等小姐醒来,自然有人去问。」 然后又道:「韩公子怎么在这儿?若是要见小姐,只怕这会子不行,小姐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你是说尚小姐有贪睡的毛病?」韩延问道。 她什么时候说自家小姐贪睡了?锦书看着韩延无言以对。 韩延甩了甩手腕,自顾自走了,心里却是想着自己这些日子的观察……这尚宛妗平日里不是在用膳就是在小憩,说难听点就是吃了就睡,睡醒就吃,简直跟农人们养的彘猪一般,他倒是没看出她哪里格外优秀了,怎的韩怀瑾和韩阆二人,一个执意要毁,一个执意要护? 第368页 倒是她那个丫鬟挺厉害的样子! 难不成她在他面前装? 韩延越想越觉得靠谱,想着想着,就琢磨起如何让尚宛妗露一露原形来。 锦书一脸郁闷的回了尚宛妗房间。 尚宛妗正盯着一朵珠花出神,见锦书进来,随口问道:「怎么了?」 锦书把事情说了,然后道:「小姐,秋葵跟了您不少时间了,婢子一直尽心尽力的教导她,可她依然这样……怕是不能再留在小姐身边了。」 然后她转念一想,又道:「不过积善之家都只有买人没有卖人的,秋葵没犯什么大错,倒不好将人发卖……小姐将来同王爷一起走的时候,就别带她了吧!」 「也不能把她留在哥哥身边,秋葵年纪不算小,也知事了,哥哥又英俊潇洒。」尚宛妗想了想,道:「等咱们走的时候,就说新买的庄子缺人,让她去庄子里,檀莓和檀乐管着她。」 锦书吃惊:「小姐不带檀莓和檀乐走?」 「王爷和我还没有定下来到底去哪里呢,身边人多了,总是招摇。再说了,檀莓和檀乐也未必跟着我奔波。」尚宛妗笑道,「咱们离开锦都城,又不是不回来了,置办一些产业,总要有人打理。」 她说着,想起来似的,问道:「她们两个多大了如今?」 锦书道:「十九了吧。」 若不是年纪不小了,当初夫人也不会打理小姐花田药田的事情交给两个小丫鬟。 若不是因为檀莓和檀乐常年在庄子里,按资歷,这尚宛妗身边一等丫鬟当初还轮不到锦书和锦绣来做。 尚宛妗便道:「哥哥身边正好有几个靠谱的管事,再不济,咱们置办的铺子里的管事也是有儿子和侄子的,回头你去打听一下,若是有人品好、手脚勤快、长相齐整的,等檀莓和檀乐到了锦都城,让她们俩挑一挑,我帮她们把婚事给办了吧!」 她说着微微笑了:「也算是主僕一场。」 成亲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是大事,尚奚舟是男子,肯定操心不到一个丫鬟的终生大事上面来,尚宛妗若是走了,檀莓和檀乐的亲事只怕就落下来了,说不得还得等尚奚舟成了亲,尚家有了女主人,才能得成。到时候谁知道会是什么情形? 说不得就毁了檀莓和檀乐一辈子的幸福。 所以尚宛妗才会想着离开之前处理好这件事。 至于锦书,她要跟着自己离开锦都城,就不好再在锦都城给她找人家了。韩阆身边那么多的人才,总有一个是适合锦书的。而澍香和澍荷,年纪要小一些,还可以再留一两年。 尚宛妗琢磨得周全,锦书很为檀莓和檀乐高兴,应了,然后道:「等檀莓和檀乐来了,她们得多给小姐磕几个头才行。」 「她们能过好就成了,我要她们多磕头做什么。」尚宛妗笑眯眯的看着锦书,「咱们府上的儿郎,你好好看看,若是有喜欢的,我就跟哥哥说,把人给我,带着一起走。若是没有喜欢的,王爷身边人才济济,你生得好,品性又好,又是跟着我的,且眼光放高些挑,小姐给你撑腰呢!」 锦书万没有想到事情说到自己身上来了,脸一红,道:「小姐胡说什么呢,自己还没嫁出去,先逗上奴婢了,也就是夫人不在了,夫人若是在,婢子一定跟夫人告状。」 尚宛妗失笑:「我娘若是在,哪里还等得到我来提这件事,她早给你安排了。」 锦书脸更红了,张了张嘴,最后正色道:「婢子想多跟在小姐身边几年。」 这事也不急在一时,尚宛妗不跟她争这个,又接着之前的话说了起来:「你让沈嬷嬷去厨房问问秋葵,到底是怎么回事?」 锦书答应着去了。 尚宛妗把手里的珠花丢进首饰匣子,然后起身,打算拿之前没有看完的医抄继续看,就见澍香急慌慌的进来了。 尚宛妗扭头看去。 澍香行了个礼,还有些喘,寄着说:「小姐,世子妃娘娘来了。」 尚宛妗懵了一下,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是哪位世子妃。 澍香解释道:「就是以前的二小姐。」 尚宛仪来了?她不是世子侧妃么,什么时候爬上了世子妃的位置? 再说,她来做什么?才得了韩怀瑾到锦都城的消息,她不好好的跟着韩怀瑾去拉拢朝廷百官,来尚家做什么? 尚宛妗开口问道:「哥哥呢?」 澍香道:「不知道……今日只看到那位韩公子东转转西转转,没看到大爷在哪里。」 尚宛妗一时之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不甚高兴的吩咐澍香:「给我找一套见客的衣裳换上。」 「来不及了,小姐。」澍香道,「她已经在花厅等着了。」 「怎么没听到门房的人禀报?」尚宛妗生气了。 正要发怒,忽然就想起秋葵来。 她大喇喇的跑来说有事情要禀报,难不成就是要禀报尚宛仪来了的事情? 「小姐,还找衣裳吗?」澍香问道。 「找。」尚宛妗撇撇嘴,「不着急,慢慢找。」 左右早就撕破了脸,难不成还要裸足相迎?再说了,如今这一场对弈,韩阆若是赢了,自己今天就是不见尚宛仪,也没人能治她一个大不敬,韩怀瑾若是赢了,就算没有今天这桩事,尚宛仪照样也不会放过她。 对于尚宛仪来说,她怕是有两个仇人,一个是钟雪盈,一个就是她。 第369页 就是不知道,她们二人在尚宛仪心目中,谁更胜一筹。 尚宛妗一边由着澍香伺候自己换衣裳,一边琢磨这事。 等尚宛仪茶杯摔了两个了,她才赶到花厅,开口第一句话就是笑盈盈的问道:「世子妃娘娘去看过武威侯夫人了?」 第四十九章 尚宛仪身上穿着金丝织的宫装,头上的首饰也是精緻而华美的,脸上画着好看的妆容,她这段时间应该是过得不错,脸颊比以前丰盈了一些。 倒是比之前更好看了。 尚宛妗米分面含怒,她身边那位趾高气扬的丫鬟吼道:「你是什么身份,见了世子妃还不下跪?」 尚宛妗嘴角抽了抽……她实在没有想到尚宛仪身边的丫鬟说话会这么没脑子。 她是什么身份?离开武威侯府之前,她是尚宛仪的嫡姐,现在,她是准锦王妃。 让锦王的准正妻给他侄儿的妾下跪,是什么道理? 澍香立马急了,挤兑了回去:「我家小姐是准锦王妃,这里有你一个破丫鬟说话的份儿吗?」 「你!」尚宛仪那丫鬟显然是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直白的拿尚宛妗的身份挤兑她,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尚宛仪抿了抿唇,轻咳了一声,然后笑道:「姐姐,这还没嫁呢,你的丫鬟这么迫不及待的耀武扬威,真的好吗?」 尚宛妗从尚宛仪那声「姐姐」听出咬牙切齿的意味,这人似乎比离开锦都城的时候更加恨她了。为什么?就凭后面钟雪盈做那些事情,尚宛仪更恨的应该是钟雪盈才是啊! 不过她面上却是不显,抬脚朝前走,在花厅的雕花木椅子上坐了下来,吩咐了下人给自己煮凉汤,然后才淡淡的开口:「我当不起你这声姐姐。」 尚宛仪脸色微变。 尚宛妗垂了垂眼睫毛,继续道:「我丫鬟说错了什么吗?难不成我不是锦王的未婚妻?倒是你,侧门进的,婚礼那天连大红都没有穿,若是传出去你以世子妃自居,只怕未来的世子妃要记恨上了。」 「你!」尚宛仪勐地站起身来,米分面含怒,「你嫁不嫁得成……」她说着顿了一下,改口道,「我家世子爷离京的时候请了旨,本宫现在就是名正言顺的世子妃了,你不服气?」 她说着想起韩怀瑾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她本来应该是尚家嫡女的,本来能堂堂正正嫁给韩怀瑾做正妻的,本来她和韩怀瑾中间不必搅合着一个钟雪姣的! 都怪尚宛妗这个贱人! 若不是她,她和姨娘也不会过得那般惨! 尚宛仪眼里的恨都快凝成实质的刀向尚宛妗捅过去了。 尚宛妗太了解尚宛仪了,一见她这样,就知道这里面有不对劲。她不动声色,端起茶盏抿了口茶,然后故意抬了抬下巴,一副矜傲的样子:「请旨了?那你们家世子可真够倒霉的,世子妃出身低微,这世上多的是眼高手低的人,你的好旁人看不出来,世子在外面怕是要受气。」 韩阆经常说尚宛妗说话做事有分寸,聪慧而磊落,却不知道,这样的刻薄话,她也是说得来的。 尚宛妗脑子里闪过这么一个念头,然后心里微甜……就算韩阆知道她对尚宛仪说刻薄话了,他也不会因此厌恶她的。韩阆比她还会说刻薄话呢!只是这言语的刀子,他们从来不捨得往自己人身上丢。 尚宛仪更气了,要不是锦书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她几乎要上去跟尚宛妗打起来……锦书是会拳脚的,尚宛仪记得。 「你就是嫉妒我!」尚宛仪突然道,「你就是嫉妒我,才会抢了我的身份,把我害到这步田地!如今我又成了世子妃,过些日子,说不得身份比世子妃还要高贵,你甘心吗?尚宛妗你给我听着,你才是身份低贱,几辈子,我都会把你踩到脚下!」 噢…… 尚宛妗明白过来了,难怪尚宛仪会这个时候找到自己这里来,难怪她不跟钟雪盈找茬给自己找茬,原来韩怀瑾把上辈子的事情跟她说了。 「你觉得是我抢了你的身份?」尚宛妗失笑。 她摇了摇头,然后慢慢的收了笑容,冷着眼盯着尚宛仪:「你还要不要脸啊?」 「比世子妃更加高贵的身份……」尚宛妗脸上带了一股恶意,「你家世子要当皇帝?先帝才刚刚咽气不久,你们就急慌慌的来了,先帝该不是死在你家世子手里吧?」 尚宛仪这才发现自己盛怒之下失言,后悔得不行,脖子一梗,硬着头皮道:「尚宛妗,你蛇蝎心肠,别空口无凭的诬陷我们,谁说比世子妃更高贵的身份就是皇后了?小心我跟刑部告发你,污衊皇亲!」 她声音大得很,明显是心虚,尚宛妗注意到她手背上都起了青筋。 尚宛妗微微有些诧异的样子:「哦?不是皇后啊!那我看凌王年纪不大身体康健,不像是马上要死了的样子……难不成你家世子爷要弒父,然后自己继承爵位,让你做王妃娘娘?」 「谁要弒父了!」尚宛仪气得不行。 「那不然,除了皇后和王妃,能有什么身份比世子妃还要高贵?」尚宛妗嗤笑,「要么杀君,要么弒父,你们家世子爷到底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尚宛仪倒吸了一口冷气……她和尚宛妗其实已经许久没有打过交道了,记忆里,尚宛妗应该没有这般能逞口舌之利的! 第370页 尚宛仪又想起传言中那个兇残无比的锦王爷来……难不成尚宛妗成了他的未婚妻,也跟他一样兇残了? 她来这里是瞒着韩怀瑾的,她听了韩怀瑾的故事,心里就恨透了尚宛妗,好不容易回了锦都城,就忍不住来尚宛妗面前炫耀。 就算她抢了她的嫡女身份又怎么样?她还不是跟上辈子一样成了韩怀瑾的正妻!身份尊贵的世子妃!马上就要做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了! 谁知道这还没怎么炫耀呢,自己先受了一肚子气,还被尚宛妗抓住了话柄。 自己今天在这里可能讨不到好处了! 尚宛仪哪里敢再让尚宛妗绕下去,这里是尚家的地盘,她带的人又不够多,要打尚宛妗一顿,也是不能够的。 可就这么离开,她又拉不下这个脸。 这个时候,她身边另外一个丫鬟附在尚宛仪耳边说道:「娘娘,来日方长。」 怎么能来日方长?她心里恨着尚宛妗,她已经等了够久的了,还要等多久?尚宛仪有些犹豫。 那丫鬟见状,又道:「再过几日,娘娘要弄她,不是跟踩死蚂蚁一般容易吗?就算娘娘等不了那么久,您忘了世子爷今日去了哪里?」 去了刑部! 尚宛仪被那丫鬟的话打动了。 等她成了皇后,自然想怎么摆布尚宛妗就能怎么摆布尚宛妗。可她不想等成了皇后之后再对付尚宛妗。母仪天下是一件大喜事,她不想到时候让尚宛妗坏了自己和韩怀瑾的好心情。 也不一定要成了皇后才能摆布尚宛妗,她现在有准锦王妃的身份,可说不得她明日就守寡了呢? 「我才没有说过这些话,都是你胡说八道的。」尚宛仪冷哼一声,带着她的人离开了尚家。 等人走了之后,锦书才黑着脸,道:「小姐,似乎有些不对劲……婢子听得她们刚刚似乎说的是什么久不久的。」 她耳力好,所以尽管尚宛仪丫鬟压低了声音说话,还是被她听到了只言片语。 尚宛妗皱了皱眉头,在她心里,尚宛仪也不是这般会主动偃旗息鼓的性子。 第五十章 主僕二人抬脚往外走,澍香留下来指挥下人收拾被尚宛仪等她们家小姐时丢的那些坚果。 刚走到门口,就见韩延笑盈盈的站在花厅外面屋檐下的一根柱子旁边。 尚宛妗脸色一变:「你在这里站了多久了?」 他们韩家人长相多少有些相似,刚刚若是跟尚宛仪撞上了,尚宛仪就算不起疑,回头她跟韩怀瑾一说,韩怀瑾说不得就猜到了。他是已「死」之身,这个时候让人知道他出现在尚家,只怕尚宛妗和尚奚舟都脱不了干系。 韩延却答非所问,意味深长道:「我说他怎么会看上你,还以为是一朵只会避灾的小白花,没想到却是一朵能吃人的霸王花。」 尚宛妗顾不得霸王花这个评价如何,着急问道:「她到底看到你没有?」 韩延自顾自点头:「有趣,有趣!」 说完他转身就走。 尚宛妗多少年没有跳过脚了,此时此刻她被韩延气得几乎要跳脚了。 「韩公子!」尚宛妗的声音已经带了几分怒气。 韩延已经走到了二门,他摆摆手:「放心,她眼睛长在天上,我站在柱子后面,她如何看得到我?」 尚宛妗这才松了口气。 这一放松,脑子里面闪过一个念头,她猜到一个可能:「他们莫不是打算对王爷动手?」 然后跺了跺脚,暗骂自己不长心:「如今传说中的继承人有两个,一个是韩怀瑾,另一个是王爷。是我想岔了,以为韩怀瑾步步先机首要对付的一定是肃王府上。」 锦书听了这话,心里也是一惊,然后劝慰尚宛妗:「小姐别着急,小姐想到了这一重,王爷定然也能想到这一重。」 尚宛妗却没有把锦书的话给听进去,她自顾自道:「不行,我得进宫。」 「小姐!」锦书失声,「宫里如今就跟刀山火海一般,您如何能去?您若是去了,再出了什么事情可好?」 「我担心。」尚宛妗顾不得那么多了,「如今他们定不了王爷的罪,我又是准锦王妃,宫里的人能拿我怎么样?」 她不知道韩怀瑾打算如何对付韩阆,可现在韩阆确实是「身陷囹圄」,事事束手束脚,她若是韩怀瑾,也不管韩阆被抓是不是他在使什么计谋了,一定会趁着这个机会斩草除根。 尚宛妗越琢磨,越觉得心慌:「我得进宫一趟。」 郦阳如今被韩阆的人看在挽月山庄,韩阆自从被「抓走」之后,尚宛妗就再也没见过他,不是她不想见,而是那些人不让她见……韩阆也不让她去见他,韩阆要她安安全全的待在家里面等他回来。 她如今要去见韩阆,只能找颜太后帮忙。 韩阆在颜太后身边跟了十几年,颜太后是看着韩阆长大的,如今齐宣帝韩尤死了,这些皇室子弟里面,颜太后最看重的就是韩阆了。 尚宛妗相信,只要她去找颜太后,颜太后一定会帮忙的。 尚宛妗素来有主意,她决定的事情,锦书也改变不了。于是锦书只好道:「小姐先去换衣裳,婢子去找大爷,小姐就算要进宫,也要先跟大爷说一声才行。」 「哥哥不在府中。」尚宛妗说着往迎霜院走,「你找找看,找得到就找,找不到跟澍香澍荷说一声,让她们等哥哥回来了再禀报也是一样。」 第371页 锦书胡乱应了声「是」,匆匆往外走……这种事情怎么会一样?怎么能一样! 锦书知道自家小姐聪慧,可如今的皇宫明摆着龙潭虎穴,就算锦王爷有危险,她也不能由着自家小姐为了锦王爷不顾自己的安危。 她行色匆匆,在拐角处就撞上了一个人。 那人亦是行色匆匆。 锦书在地上摔了一跤,立马爬起来,还没抬头看,就听到了自家大爷的声音。 尚奚舟语气有些急迫:「锦书,你们小姐呢?」 「大爷!」锦书眼睛一亮,「婢子正要找您呢!」 尚奚舟来不及问她找他做什么,急声问道:「妗姐儿在迎霜院对不对?」 锦书立即点了点头,然后就见尚奚舟脚一抬往迎霜院的方向去了。她不明白尚奚舟为何这般着急,心里却是松了口气,如今大爷回来了,总算是有人能阻止小姐进宫了。 锦书小跑着跟着尚奚舟赶往迎霜院。 尚宛妗虽然也行色匆匆,到底是比不上尚奚舟快,她刚进院子,就听到了身后哥哥唤她的声音。 尚宛妗停下脚步来,转身看着尚奚舟小跑到自己跟前,不等尚奚舟开口,立即道:「锦书跟你说了对不对?哥哥,你不要拦着我好不好,我保证我一定安全回来。」 「安全回来……你这个时候要去哪里吗?事情着急吗?」尚奚舟皱了皱眉头,然后嘆了口气,「若是不着急,那边放一放,立即进宫一趟。」 尚宛妗眼睛一亮,也不问尚奚舟为什么叫她立即进宫,转身就往屋里跑,嘴里道:「哥哥,我这就去换衣裳,然后马上就进宫。」 锦书目瞪口呆,有一种受了欺骗的感觉……不是要阻止小姐进宫吗?大爷怎么劝着小姐进宫了? 尚奚舟扭头看到锦书还站在自己旁边,沉声道:「还不快去伺候小姐更衣?」 「大爷!」锦书咬了咬牙,道,「夫人走的时候把小姐交到锦书手里,要锦书万死保护小姐周全,大爷怎么能让小姐一个人去宫里?」 「我送她去宫门口。」尚奚舟这会子也没时间解释了,只道,「宛妗是我亲妹妹,也是我唯一的亲人了,难不成我还会害她?」 小姐坚持要进宫,大爷也支持小姐进宫。 锦书只好匆匆追着尚宛妗去了。 等尚宛妗换好衣裳出来,尚奚舟还站在院子里面,打量了一下尚宛妗浑身上下,没有任何失礼的地方,才道:「外面已经套好马车等着了,咱们这就走吧。」 他一直站在院子里,显然是刚刚进来之前就安排好了。 尚宛妗这会子心里才狐疑起来:「哥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先上马车在路上慢慢说。」尚奚舟紧绷着张脸对着尚宛妗咧了咧嘴,笑得比哭还要难看。 等上了马车,尚奚舟才沉声对尚宛妗道:「王爷没有料到韩怀瑾会回来得这般快。」 意思就是,目前的事态发展,已经超出了锦王韩阆的预期。 尚宛妗心里咯噔一跳,想起今天尚宛仪来的事情,急了起来,忍不住问道:「韩怀瑾做了什么?」 尚奚舟摇了摇头,没有跟尚宛妗说具体是怎么回事,而是道:「现在你面前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肚子进宫,从寿安宫把王爷悄悄带出来,一个是等下在路上下马车,出京,等事态平息了再作打算。」 事态平息?什么叫事态平息?等韩怀瑾登基韩阆处斩的消息传来吗? 尚宛妗手指有些发冷:「哥哥?」 尚奚舟苦笑:「我希望你出京,王爷的人让你自己选。」 他说着又解释了一下:「你若是出京了,哥哥就没有了后顾之忧,进宫的事情,由哥哥去做,总不会让人家说我们兄妹二人忘恩负义的。」 尚宛妗一下子明白了,她白着脸问道:「王爷是什么意思?」 第五十一章 「王爷没有意思,咱们都联繫不上他。」尚奚舟知道尚宛妗在想什么,道,「这次是颜太后联繫的咱们的人。」 尚宛妗彻底的懂了。 韩怀瑾出手对付韩阆,颜太后阻止了韩怀瑾的人,或者是颜太后将韩阆带到了寿安宫,然后传消息给韩阆的人,让尚宛妗这个韩阆的未婚妻亲自去领人。 颜太后可信不可信,谁都不知道,她叫尚宛妗去,可能是想捏住韩阆的软肋,也可能是想替韩阆试探一下尚宛妗的真心。 韩阆的人让尚奚舟送尚宛妗进宫,也是在试探,一是试探颜太后那边的真假,二是试探尚氏兄妹的真心。 尚宛妗懂了,尚奚舟自然也是懂的,他不想为了一个试探就让自己的妹妹身陷囹圄,所以他希望尚宛妗离开,进宫的事情由他去做。 尚宛妗笑了笑:「如今皇帝驾崩,后宫一群女人,哥哥去是万万不合适的。我作为王爷的未婚妻,于情于理都应该走这一趟。」 「宛妗!」尚奚舟皱了皱眉。 「哥哥别怕。」尚宛妗拍了拍尚奚舟的肩膀,她心情镇定了下来,「我在梦里,已经死过一次了。」 「那也不能为了向他们证明自己……」 「哥哥!」尚奚舟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尚宛妗打断了。 尚宛妗苦笑,道:「今日尚宛仪来咱们家了,她知道了那个梦,她恨我,她是来报仇的。可她那样的性格,又来又走得干脆利落。」 第372页 「如果王爷他真的在寿安宫呢……」 「万一……他这一辈子入戏求生,如果这是一条生路,我应该去带他出来。」 「不是为了证明什么……试探我们的,又不是他……」 尚宛妗一番话说得断断续续的不甚明了,尚奚舟却听懂了自家妹妹在说什么。他本来是打算再过一个路口就把尚宛妗拍晕……他已经安排了人带尚宛妗出城……这会子却犹豫了起来。 马车轧轧而行,车厢里面沉默了起来,车夫知道主子有急事,所以吆喝马儿吆喝得格外勤快。皇帝驾崩,朝中动乱,百姓们生怕惹事上身,所以这段时间都不大出门,街道上空阔得很。赶车的马匹从来没有跑得这么畅快。 路口是一家名叫「粉黛眉妆」的胭脂铺,胭脂铺关了半边的门,尚宛妗盯着胭脂铺,看着里面隐隐约约有几个人影。 她神情紧绷,车夫一声吆喝,终于把那胭脂铺抛在了后面。 尚宛妗扭头看了眼尚奚舟不悦懊悔的神情,抿了抿嘴角,把手里捏着的三根淬了麻药的银针别回衣袖。 尚家距离宫门并不是太远,尚奚舟后悔了一路,马车终于在宫门口停了下来。 尚宛妗扭头看尚奚舟,脸上带了丝笑容:「哥哥,没事的,你去吧,去做你该做的事情。男子汉大丈夫,做大事,就不应该缩手缩脚。」 尚奚舟看着尚宛妗,忍不住问道:「妗姐儿,你就不怕吗?」 「我怕,我自然怕。我怕这一趟丢了性命,我怕这一趟被囚禁不见天日,我更怕这一趟让我成为他们威胁你们的把柄。」尚宛妗微微笑道,「可是想到他在等我,我就有了非去不可的理由。」 尚宛妗又道:「若是我没能出来,哥哥就说我出城了吧,说我在第一次见面的地方等他来找我。」 尚奚舟浑身一震。 她这是既不想错过了接回韩阆的机会,又不想成为别人对付韩阆的把柄。 尚宛妗没有等尚奚舟的回答,甚至不敢看尚奚舟的脸色,带着锦书转身走向寿安宫在宫门处等候她的宫人。 尚奚舟登时后悔得不行,向前走了几步,想要阻止尚宛妗。肩膀却被一个人从后面拉住了,是韩平安的声音:「尚公子,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尚奚舟有些发愣,他再不阻止尚宛妗,尚宛妗就进龙潭虎穴了,那才是来不及了。那是他唯一的亲妹妹! 「咱们得去找柳容华要另外几道圣旨。」韩平安手劲很大,尚奚舟动弹不得,在他「妗姐儿,咱们不去了」的喊声中,看着尚宛妗和锦书走进了宫门。 「咱们也走吧。」韩平安声音没有什么起伏。 韩折尘在肃州吃了些苦头,身上也受了些伤,柳容华本来是想带着韩折尘远走高飞的,可她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子,如何带着韩折尘一个伤员千山万水的离开?于是这些日子,她一直不肯交出手里剩下的那些圣旨。 柳姣姣是尚宛妗的朋友,韩阆交代过不要太过为难她,所以之前一直没有对她使用太过分的手段。 如今事到临头,他们要尽快从柳姣姣手中得到其他几份圣旨。 尚奚舟脚像是钉子钉在了地上,不想走,甚至有些想追进宫去。 韩平安板着脸劝了他几句,然后扭头看到一个华丽的马车在他们不远处停了下来,一个娉娉婷婷的妇人从马车里面钻了出来。 「武威侯夫人。」韩平安提了一句。 尚奚舟扭头看过去,眼里有些不解。 韩平安解释道:「齐宣帝驾崩,皇后……她大概是进宫陪皇后的。」 尚奚舟才想起来,是了,钟雪盈是皇后娘娘的手帕交,当初她和尚知章的亲事,就是皇后娘娘的手笔。 尚奚舟对钟雪盈没有什么好感,抬脚就要走。 钟雪盈却抬头朝这边望了过来,然后她便吩咐了身边丫鬟一句,那丫鬟小跑着过来跟尚奚舟说话:「大公子,夫人请大公子过去一叙。」 丫鬟眼里透着一股子幸灾乐祸……很多时候,下人的表现反应的是主子的态度。 前些日子尚奚舟也遇到过钟雪盈一次,那次的钟雪盈说话小心翼翼的,言语间或明或暗的提醒他尚知章与他的父子之情,大约是想让尚奚舟日后顾念这父子之情,拉尚知章一把。 如今态度天差地别,应当是因为韩阆自身难保,作为韩阆的小舅子,尚奚舟失了势,所以没必要再拉拢他了。 她倒是势利眼! 尚奚舟冷笑一声,扭头对韩平安道:「咱们走。」 那丫鬟哎呀一声:「大公子,您这是何故?我们家夫人最是顾念旧情……」 她话还没有说话,就被尚奚舟打断了:「哪来的大公子?我和你家夫人又哪来的旧情?」 韩平安想着自家主子素日对着不喜欢的人说那些刻薄话,忍不住道:「你这丫鬟说话也小心一些,这种话若是传出去,岂不是坏了尚公子的清誉?」 他这话说得一本正经,尚奚舟和那丫鬟都呆了一瞬。 然后尚奚舟就被韩平安拉着走了,丫鬟气唿唿的回到钟雪盈身边,把尚奚舟和韩平安的话都说了。 钟雪盈脸上那一丝得意消失殆尽,一双手死死的绞着手里的锦帕,显然是气急了。 第373页 「王八蛋!」 钟太傅家娇养出来的大家闺秀居然忍不住说了一句脏话。 「夫人……」那丫鬟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句。 钟雪盈自己低头琢磨了一会儿,然后才吐了口气:「罢了,咱们进宫。」 她心里想着,如今齐宣帝驾崩,皇后娘娘伤心欲绝……皇后母族的势力是很大的,她本来就跟皇后是手帕交,这个时候勤往宫里跑,皇后心里一定记得她的好……到时候跟尚宛仪那个贱人对上了,有皇后帮着自己,就算是没有尚奚舟尚宛妗兄妹跟她联手,她也是有把握对付尚宛仪的。 第五十二章 这般一想,她松了口气。 然后又忍不住暗骂尚奚舟和尚宛妗兄妹二人一家子蠢货,这个时候最该做的就是来讨好她,她高兴了便给他们一条生路……可惜这两个蠢货居然蠢到这点都看不透。 钟雪盈让丫鬟拿出一面菱花镜来,确定自己脸上露出的是担忧的神情了,才抬脚朝宫门内走去。 进宫之后,钟雪盈日常安慰了皇后一番,然后又跟皇后娘娘说起近日京中的传言来。 「听说那韩怀瑾刚到京城没多久,就去了刑部,去年过年的时候,我那不成器的哥哥喝醉了酒,跟我提过,刑部尚书的儿子和韩怀瑾关系很好,一起进过勾栏院。」 「刑部尚书的儿子是咱们京城里面有名的纨绔,欺男霸女的事情没少做,李尚书怕是有把柄落在了韩怀瑾手上。」 「听说皇上在韩怀瑾离京的时候,将尚宛仪从侧妃提了正妃,这件事娘娘知道不知道?」 …… 她越说,皇后娘娘的脸色越难看。 钟雪盈一副为了皇后好的模样,不顾皇后的脸色,越说越起劲,到后来,没有可说的传言了,甚至还自己编排了一些。 钟雪盈又想起当初自己那个被逼「流产」的孩子,想到了跟尚宛仪「一党」的陆太医。 心里生出怨恨来,压低了声音对皇后娘娘道:「听说宫里面还有一位姓陆的太医跟韩怀瑾走得很近,那太医很有些本事,据说是医毒双修。」 这些都是钟雪盈胡编乱造的,她只是想把陆展沉牵扯到韩怀瑾一脉来,这样韩怀瑾出了事,陆展沉也跑不掉,她就算是为她的「孩子」报仇了。 可听在皇后的耳里却变了味道。 齐宣帝这次病得有些奇怪,病床缠绵了几个月,愣是没有丝毫的好转。她之前只觉得他是太过劳心劳力,现在却觉得事情不对起来。 皇宫里面有最好的大夫,最昂贵的药材,韩尤是天子,九五之尊,怎么会这般年轻就驾崩了? 朝堂内外传言有韩怀瑾和韩阆登基的圣旨传得沸沸扬扬的,关于韩阆的传言是怎么来的,她心里清楚得很,可关于韩怀瑾的传言是怎么来的? 柳容华最后失踪,不就是在去临城的路上失踪的吗? 皇后的手在衣袖下面有些颤抖。 送走钟雪盈之后,立马就让人去传太医院所有的姓陆的太医。 太医院里面一共有七八位太医姓陆,一进坤宁宫,就被皇后娘娘的侍卫分别带去了偏殿审问。 七位陆太医有三位不曾与韩怀瑾有过交集,有两位年岁还小,是专门给宫里面有头脸的宫女太监们看病,剩下的两位,一个是皇后娘家安插进来的人,一个是专门给宫中贵人养的猫猫狗狗看病的。 皇后问那位自己娘家安插进来的陆太医:「太医院里所有姓陆的太医都在这里了?」 那位陆太医道:「回娘娘的话,还有一位叫陆展沉的,身子不舒服请了假,有些日子没有来太医院当值了。」 「跟我讲讲陆展沉的事情。他什么时候进太医院的?家里有几口人?爹娘是做什么的?年岁几何可有婚姻?」皇后沉吟着问道。 那位陆太医道:「陆展沉为人有些孤僻,跟下官等人都不来往,每日不是看书就是出宫逛医馆,看起来二三十岁了,至于什么时候进的太医院、家里有几口人、爹娘做什么的,怕是要查一下太医院的档案才知晓。」 皇后闻言,心思就不在审问这些陆太医身上了,立马吩咐了人去陆展沉家里拿人。 奉旨而去的人没有让皇后等太久,很快就回来了。带回了「陆展沉不知所踪」的消息。 钟雪盈那些话,皇后本来只是心里有所怀疑,如今不见了陆展沉,皇后心里就确信了韩怀瑾暗害韩尤的这个想法。 钟雪盈还不知道自己的胡乱编排在皇后心里惊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出宫的时候,她看着皇后的脸色,觉得自己那些话起了作用,于是脚步变得轻快了许多。 走在青石板的路上,她觉得自己心情畅快,甚至有些想像少女一样跳跃。 然后便看到一抬软轿从她身旁路过,风扬起软轿的锦帘,露出一张让人不敢逼视的俊脸。 是……是……韩阆! 钟雪盈的轻松戛然而止。 她目瞪口呆的盯着那软轿。 钟雪盈身边的丫鬟有几分机灵,立马拉了一个跟着软轿的小太监,塞了锭银子,问道:「软轿里面是锦王殿下?」 小太监不敢收银子,手一松,银子就一骨碌掉在了脚下的青石板上,他低垂了眼睛:「主子们的事情,岂是奴才能说的,这位姐姐别为难奴才了。」 第374页 说完之后匆匆追着软轿走了。 钟雪盈看到地上的银子,脸一阵红一阵白,奉皇后之命送她们出宫的宫女见状,脸上闪过一丝鄙夷。 这么沉不住气,哪有娘娘一半的气魄!也难怪明明是两个好姐妹,一个母仪天下,一个成了一个侯爷的继室。 软轿出了宫门之后,就停了下来,早有一辆黑漆漆的马车等着,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软轿里面的人就换到了马车上,软轿原路返回,跟着软轿的那小太监却是同马车一起走了。 马车并没有回锦王府,而是去了尚家。 此时尚家只有一个韩延,除了他之外,再没有别的主子。韩阆也不意外,对着似笑非笑在二门处迎接他的韩延点了点头,说了句:「好侄儿。」 韩延脸色一僵。 就听到韩阆又道:「听说你欺负我媳妇儿?」 韩延嘴角抽了抽,忍不住道:「皇叔身陷囹圄,从哪里听说的?那丫头片子今日跟你告状了?」 然后他看了眼韩阆的身后,有些诧异:「她不是接皇叔去了吗?人怎么没有跟着一起回来?」 韩阆不答,冷着眼看着韩延。 韩阆是长得很好看的,以尚宛妗的审美来看,这整个锦都城,她见过的男子,就没有一个是比韩阆要好看的。韩延虽然是韩阆的侄儿,年纪却不比韩阆小,他又是喜欢男子的,被韩阆这么盯着,心里不但没有起一丁点涟漪,反而后背发毛,出了一身冷汗。 忍不住就站直了身子,神情变得正经之极。 韩阆到底是长辈,不跟他计较,抬脚就往里面走。 韩延不敢惹他,等到尚奚舟回来了,才终于知道了尚宛妗的去处。 韩阆对尚奚舟道:「妗姐儿被太后送去我和她相识的地方了,一切等这边事了再说。」 然后不等尚奚舟发问,他就扭头问一边的韩平安:「那些圣旨都拿回来了?」 「都在这里。」尚奚舟看了韩延一眼,压下了心里面的担忧,伸手从怀里取出一沓的锦布。 尚宛妗进宫的时候交代过他,若是进宫是一场骗局,就让他告诉韩阆自己去了两人相识的地方等待,免得韩阆因为她放不开手脚。 如今韩阆回来了,自家妹妹没有回来,自己还没来得及说那番话,韩阆却先对自己说了那番话……韩阆是不是怕他担心所以说谎了? 不管韩阆是不是说谎了,他不能问,韩延还在这里呢!尚奚舟强作镇定稳了稳心神。 第五十三章 「韩怀瑾的那份在他回京之前已经烧掉了,现在流出去的那份是仿的,倒也不逼真,朝中老臣一半能识别真伪。」韩阆不接那些圣旨,让给了韩延,「这八份,都在这里。」 韩延一份一份的仔细看了起来,字迹是韩尤的真迹,上面的玉玺也是真的。 可他是个谨慎的人,抢皇位这种事情不能不谨慎。因此他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份圣旨来,是齐宣帝早年下给肃王封世子的圣旨。 韩延将那八份圣旨仔细同这一份圣旨仔细对比。 韩阆冷笑一声,坐在一边,眉宇间有些不耐烦,却也没有催促。 一盏茶、两盏茶……韩延足足比对了大半个时辰,才抬起头来,对着韩阆点了点头。 韩阆垂了垂眼眸,没有理会他。 韩平安亲自取了油灯走到韩延身侧,韩延从那八份圣旨中抽出其中一份写着他弟弟名字的,其它七份都烧了个干干净净。 这些圣旨,韩阆自己不烧,等着韩延亲自烧,就是为了避开嫌疑,减少日后的争端。他看着韩延将那些圣旨烧得一干二净,心里嗤笑一声。 他若是韩延,就只烧七份圣旨,那份写着韩延的名字的,他会交给肃王,或者是他弟弟,亲自来烧。 皇家没有亲兄弟,皇帝更没有手足情。这会子肃王和他次子相信韩延烧了自己那份圣旨,日后呢? 不过韩阆也没有提醒韩延,别人家的事情,他才不屑去管。就算以后他们兄弟阋墙,又不是他和宛妗的儿子,关他屁事!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韩阆把尚奚舟和韩延都赶了出去,自己去尚宛妗的闺房待了一夜。 就算原主不在,小娘子的闺房岂是男子能随便待的?可韩阆当惯了霸王,竟然没人敢说他。尚奚舟为了自己妹妹,是什么都敢对上的,可他现在心里在担忧尚宛妗,又碍于大局不敢当着韩延的面有所举动,于是也没心思去管这些了。 尚奚舟不知道韩阆在尚宛妗闺房做了些什么,第二天一大早,他尚在洗漱,韩阆就找上门来了。 屏退下人之后,尚奚舟以为韩阆是来跟自己说自家妹妹的去处的,谁知韩阆抿着嘴,一言不发的开始沏茶。茶和水都是他自己带过来的,茶具也是。 那套茶具尚奚舟见过,是三舅舅给尚宛妗准备的嫁妆之一,也不知道韩阆是从哪里翻出来的。 「王爷……」尚奚舟沉声开口。 「嘘!」韩阆打断了他,不让他说话,一心一意的沏茶,动作无比认真,仿佛那茶价值连城那般金贵。 最后终于沏好了茶,韩阆却只斟了一杯。 尚奚舟心里微微有些异样。 然后便见韩阆两手奉茶,一躬身,将那盏碧玉通透的茶水奉到了尚奚舟面前:「尚兄,喝茶。」 第375页 他不是第一次叫尚奚舟「尚兄」,这一次却是叫得最认真的。 尚奚舟犹疑的把茶盏接了过来,然后就听到韩阆道:「昨日在宫里,颜太后做主,让我和妗姐儿拜了天地,妗姐儿的名字也上了皇家玉碟。」 荒唐!尚奚舟脑海里闪过这两个字。 堂堂一个王爷娶妻,哪有这么随便的?自家妹妹亲手绣的喜服还压在箱子底呢!就这么便算成了亲? 再说,既然已经成了亲,他妹妹人呢?从来听过媳妇给公婆敬茶的,没听过妹夫给大舅哥敬茶的!(。) 尚奚舟还在目瞪口呆,外面已经传来了韩延说话的声音。 韩阆一本正经的盯着尚奚舟手里的茶。 半晌,见尚奚舟还没有动作,忽然道:「我会对她好的。」 尚奚舟视线落在韩阆耳后,韩阆的耳根有些红,他早上一进门便神情专注……是了,他在紧张。 他自然会对妗姐儿好的,从妗姐儿离开彭州前来锦都城,韩阆比自己这个做哥哥的还要护着妗姐儿。 韩阆饶是天下人口中的混世魔王,却也只是二十多岁的青年人,第一次喜欢一个女子,第一次同一个女子成亲,第一次……给女子的兄长敬茶。 他是紧张而忐忑的,就像是诸多第一次见老丈人和丈母娘的寻常后生一样。 「你要对她好。」尚奚舟听到自己这么叮嘱了一句,然后喝了手里那盏韩阆亲手泡的「妹夫茶」。 等尚奚舟把那一盏妹夫茶喝得干干净净,韩阆才镇定了许多,神色恢復以往的清冷,开口道:「等事情了了,我会补她一个婚礼,或许不在锦都城,但是一定会热热闹闹的。」 「那挺好的。」尚奚舟脸上带了笑,又有些怔忪,一盏茶的功夫,他把自己唯一的妹妹嫁掉了。 韩阆又道:「你不必担忧她的安全,颜太后跟我有协议,等事情了了,我亲自去狐狸嘴接她。」 看着韩延已经出现在了视线里面,韩阆便闭口不谈了。 尚奚舟并不蠢笨,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他哪里还不明白,韩阆与肃王一家子合作,却并不完完全全的相信肃王一家子。所以他送走了他们二人共同的软肋。 话点到为止,韩阆和尚奚舟一前一后出了门,迎着韩延走去。 韩阆一副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韩延嘴里喊着「皇叔」请安的时候,他只冷哼了一声。 韩延看向尚奚舟,尚奚舟微不可见的耸了耸肩,一副拿韩阆没有办法的样子。 韩延心里想着,自己这位叔叔果然如传言中一般脾气不是很好,也不知道尚家兄妹是脑子里哪根筋不对了,竟然看上这么个混世魔王。 然后又觉得自己想多了,韩阆若是看上了尚宛妗,她哪来的什么拒绝的权力,尚奚舟离了武威侯府,就更没有办法护着自己的妹妹了。 因此,韩延看向尚奚舟的眼神,多了一分怜悯。 尚奚舟自然注意到了韩延眼里的怜悯,心里就觉得有些堵得慌,可到底没好说什么,只由着他一颗脑子信马由缰了。 三人分头行动,开始忙了起来。 韩延是不方便露面的,尚家的护卫到底不够周全,韩阆怕他在这个时候出什么事情,就让韩平安将韩延带去了西山别庄。那里是韩阆的地盘,将人带过去,一是为了保护,二是为了监视。 尚奚舟则去了兵马司,他在兵马司虽然有些被排挤,名头却是在的。韩阆在兵马司有一些私兵,尚奚舟去了,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带着那些人「戒卫」皇城了。 韩阆则是去见了他的五哥陈王殿下。 陈王的封地在闽南一带,瘴气太重,气候湿热,他是一个病秧子,所以没人敢催他去封地,生怕他死在了路上或者死在了闽南,因此一直住在锦都城。 陈王只有裕和郡主这么一个独女,没有儿子,这也是为什么齐宣帝能放心让他留在锦都城。 他虽然是个病秧子,当年却是一个神童,文治武功很有见解,因此朝中不少人都服气他。如今锦都城内,锦王韩阆名声不好,凌王世子韩怀瑾辈分太浅,后宫又不得干政,这个时候站出来主持大局能够让文武百官都服的,只有陈王。 第五十四章 裕和郡主虽然跟郦阳交好,陈王韩清与韩阆走得却并不近。韩清和韩阆一个行五,一个行六,年纪却相差了十来岁,韩阆是先帝的老来子,他出生的时候,韩清已经病了,多数时候不能见人,兄弟二人没有相处的机会,自然是没有感情的。 可韩阆这会子却必须去见韩清,不仅要见他,还要立即说服他出来主持大局。 与此同时,韩怀瑾已经知晓颜太后悄悄放出韩阆的消息了,非常时刻,他没好骂自己的属下们和刑部的官员们窝囊,只自己悄悄的摔了一对梅瓶。 摔完梅瓶之后,他就冷静了下来,一副胜券在握的淡定模样,出现在了他的追随者们的面前。 他回京已经三天了,不能这么耽搁下去了,到时候不但没有处理掉韩阆,反而折了自己的皇位。 那皇位本来就该是他的,如今他只是提前了几年来取,这文武百官皇族宗室们,凭什么阻拦他。 韩怀瑾想起那份圣旨来。 他自然是能够看出那份圣旨是假的,如何让那份圣旨变成真的?传言还有一份圣旨写了韩阆的名字,若是关键时候,那份圣旨冒出来了怎么办? 第376页 他在宫里收买的不少暗线都已经联繫不上了,仿佛有人对他的布置一清二楚,悄无声息吃掉了他的子一般! 韩怀瑾看着面前的几个人,回过神来,道:「立即安排一下,本世子要进宫见皇祖母。」 若是颜太后说那圣旨是真的,还有谁敢怀疑那圣旨是假的? 至于如何让颜太后开口帮他,韩怀瑾脸上露出志在必得的神情来。他也没想到颜贞琪昨日会悄悄地来找他。 颜贞琪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韩怀瑾昨日要害韩阆的消息,就避开了颜家人,偷偷摸摸的独自出了门,找到了韩怀瑾下榻的地方来。她是一个天真的女孩子,以为自己可以代表颜家跟韩怀瑾谈判,谁知韩怀瑾直接就把人给扣留了下来,压根儿没有让颜家知道颜贞琪在他这里的事情。 没有人比重生一世的韩怀瑾更清楚颜太后有多看重颜贞琪,昨日颜太后让韩阆逃脱了他的毒手,今日他就要靠着颜贞琪跟颜太后谈判,让她把昨日他没有得到的东西,通通还给他! 「进宫。」韩怀瑾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来。他捏了捏袖子里面的那份假圣旨,就算韩阆用这个设计他又如何?将计就计,别说一份假圣旨了,就算是没有圣旨,他也能变出圣旨来。 第二日陈王召集百官的时候,韩怀瑾已经在寿安宫里面待了一整夜。 颜太后素来会保养。这一夜过去,却像是突然老了十岁一般。 她看着与以往变化甚大的韩怀瑾,嘆了口气,终于放了飞鸽传书,让带尚宛妗走的人又将尚宛妗带回来,与此同时,她亲自拿了那份供韩怀瑾称帝的圣旨,抬脚前往金銮殿。 韩怀瑾已经得到了陈王召集百官的消息,心里并不着急,他觉得正好……文武百官聚集在一块儿,正好落实他登基为帝的事情。 他低垂了眼眸,一副单纯无害,凡事任凭颜太后安排的模样,一点都看不出昨夜拿颜贞琪威胁颜太后时一脸兇狠的人就是他。 刚出寿安宫不远,就遇到了浑身缟素的皇后。韩怀瑾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 颜太后让宫人们落了轿,问道:「皇后来请安?你也憔悴了许多,不必着急。」 皇后一脸悲悽道:「母后,陈王殿下同锦王殿下召集了百官在钦天监,说是要宣读皇上的遗旨,是也不是?本宫身为皇上的未亡人,他们凭什么不让本宫在场?儿臣是来找母后为儿臣做主的!」 「钦天监?」颜太后愕然。 然后看向韩怀瑾。 韩怀瑾皱了皱眉头……不是说是金銮殿吗? 他使了个眼色,提醒颜太后颜贞琪还等着她救呢。颜太后立马问皇后:「皇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陈王和锦王带着人在钦天监?」 「不瞒母后。」皇后低垂着眼睛,道,「是我宫里的大宫女,迟悠亲眼所见。母后,皇上正值盛年就没了,儿臣和其她妹妹们又无所出,这皇位定然要落到皇上的兄弟子侄们身上。」 她说着勐地抬起头来,朝颜太后看去:「可儿臣要看着那是皇上的意愿,而不是他们拿皇上来当幌子,凭什么!」 颜太后朝韩怀瑾看去,韩怀瑾点了点头。 颜太后便肃了面容,吩咐道:「起驾钦天监!」 皇后没有坐轿辇,步行着跟着去。给太后抬轿子的宫人们不敢把皇后丢在后面,只好亦步亦趋。太后的轿辇不小,可到底是单人轿辇,总不能让太后和皇后两个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挤在一起。所以韩怀瑾虽然有些心急,却也只好耐着性子跟着她们走。 钦天监是整个皇城最高的地方,在一座塔楼上。里面除了当值的钦天监官员,还住着几个和尚道士。齐宣帝对佛道两家不偏不倚,钦天监里面的和尚道士倒也能和睦相处。 如今齐宣帝驾崩,钦天监里面的和尚道士更多了。 韩怀瑾等人刚到塔楼下面,就听到了凌空传来的诵经声。 不是说陈王和锦王在么,怎么还有和尚诵经? 韩怀瑾心里咯噔一跳。 然后他勐地扭头看向皇后,一双眼睛兇恶得很,红得跟里面燃烧了一把火一般! 被骗了!得赶快赶到金銮殿去! 韩怀瑾顾不得太后和皇后了,带着自己的人在皇宫里面飞奔起来。这一刻他恨不得有一匹汗血宝马出现在自己面前,金銮殿距离钦天监实在远得很,这一刻他分不出心思来去琢磨皇后为什么要把他和颜太后骗到这钦天监来! 明明一切都算计好了的,明明上辈子他是当上了皇帝的!他不能让她们毁了自己,他要让她们好看! 韩怀瑾跟韩阆不同,他看着文弱书生,其实是有功夫底子的,所以跑这段路虽然有些勉强,却还不至于累瘫。他吩咐了跟着自己的人先赶去金銮殿,不管怎样都要搅了局。 颜太后看着他们风风火火而去,扭头看向面无表情的皇后,张了张嘴,质问的话到底没有说出来,而是转身吩咐宫人前往金銮殿。 皇后站在原地看着颜太后的轿辇,忽然朗声开口道:「母后,您可记得,后宫不得干政?」 颜太后没有出声,她的轿辇也没有停下来。 皇后看着颜太后的轿辇离开了视线,瘫坐在地上。表情似笑似哭,跟着她的宫人们面面相觑,什么也不敢说。 只有迟悠扶起了皇后,神色淡然,道:「娘娘做到了,娘娘不该这么伤心。」 第377页 皇后稳定了情绪:「是啊,本宫不该这么伤心。韩怀瑾害得本宫失去了天,本宫就让他一辈子筹谋再多,也得不到那个位置。」 迟悠点头:「对,娘娘,他再也坐不上那个位置了。」 皇后扯了扯嘴角:「来不及了啊!」 这语气轻松而愉悦。 她说完这话后就带着宫人们转身进了钦天监。 确实是来不及了,韩怀瑾的人赶到的时候,陈王同文武百官们已经对肃王次子登基为帝的圣旨鑑定完毕,做好了决定! 第五十五章 陈王是个病秧子,谁也不敢劳烦他多一会儿,生怕他多劳累了一会儿就丢了性命。所以不管是鑑定圣旨还是商讨决定,文武百官们都是速战速决,倒是阴差阳错赶在了韩怀瑾前面。 韩怀瑾在金銮殿外面只看到了韩阆和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文武百官们,陈王在大家商讨完毕之后立即就出了宫……朝中有堪用的老臣,请肃王一家子进京的事情用不着他来。 大家松一口气,不单是因为解决了皇权的大事,还因为……肃王次子登基为帝,肃州那边的仗就不用打了! 韩怀瑾目光阴鸷的看着韩阆,把涌上喉头的血又逼了回去。他惨笑几声,看着韩阆:「好叔叔,你觉得你赢了侄儿?」 韩阆目光虽然冷淡,却藏着一丝事情终于解决了的兴奋,他矜傲的点了点头:「对啊,承让。」 文武百官们看着叔侄二人,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然后就见韩怀瑾动作极快的冲着皇宫的上空放了一颗信号弹,众人来不及阻止,韩怀瑾就目光癫狂的开了口:「我的好叔叔,你会后悔的。」 韩怀瑾皱眉,转身就冲着兵部的大人们和御林军的首领大吼:「愣着做什么?你们没有可以调的兵吗?」 「别慌!」韩怀瑾扯着嘴角笑,「我在锦都城哪还有什么羽翼,皇叔怕什么?皇叔不如猜猜我刚刚做了什么?」 然后不等韩阆猜测,他就迫不及待的做了回答:「侄儿我杀了颜贞琪啊!」 这话一出来,不但文武百官,就是韩阆,也都有些懵。韩怀瑾那么大阵仗就杀了一个小娘子? 他脑子有病吧! 韩阆狐疑的看着韩怀瑾。 然后就听到韩怀瑾又道:「颜四小姐是为了帮皇叔求情才自投罗网的,听说太后娘娘最不想的就是她与皇叔牵扯上什么,为了让颜四小姐死了心,甚至给颜四小姐安排相亲,可惜颜四小姐到底跟皇叔扯上了关系。」 「您说……」韩怀瑾的神色疯狂而充满了恶意,「如今太后娘娘会不会看在颜四小姐已经没了命的份上,成全颜四小姐?」 尚宛妗还在颜太后的人手上! 韩阆脑子里第一个闪过的念头就是这个。 他从来没有这般后悔过。 他以为自己算无遗策,以为自己的计划已经是目前来说最好的方案了,结果还是面临了自己最不能接受的局面。 颜太后算是一个好人吗?她若是好人,不可能在后宫三千人中一跃成为当朝唯一的太后。她最珍视的人就是颜贞琪,如今颜贞琪因为韩阆死了,她会放过韩阆吗? 在颜太后眼里,尚宛妗算是韩阆的一个软肋。韩阆又不是她的亲儿子,她自然要报復,尚宛妗又在她的手上,报復韩阆最好的方式便是毁了尚宛妗。 韩阆一时之间无比痛苦起来,韩怀瑾刚刚说的是他杀了颜贞琪,而不是他要杀颜贞琪,这种情况,他就算是改变主意帮韩怀瑾登基,也无法挽回了。 怎么办?他的宛妗!怎么办? 韩阆目光如刀子一般落在韩怀瑾身上,看着这人疯狂而恶毒的大笑。 韩怀瑾似乎在说,你看,我们都输了。 如果代价是尚宛妗的话,韩阆宁愿那日就抛弃大齐朝锦王爷这个身份,带着尚宛妗离开锦都城这个鬼地方!南洋、西洋、西域、东海……总有他们能去的地方。 她上了玉碟,他连一场婚礼都没来得及给她啊! 宾朋满座、入目红烛,什么都没有了。 韩怀瑾兀自笑着:「哈哈哈,朕杀了颜贞琪!」 他已经疯了。 才登基没几日就没了性命,好不容易重生了,却事事不顺,不但自己事事不顺,自己心爱的女人也事事不顺,这一世甚至没有上一世过得好,他重生的意义是什么?日復一日的自我拷问,他早就有些癫狂了。 如今终于疯了。 他再也登不上那个位置了。还不如上辈子呢! 韩阆抬头朝着不远处看去,华丽的轿辇无声无息的停在那里,入目是颜太后错愕的脸。 然后便见颜太后脸上浮出悲恸:「回宫!」 韩怀瑾艺高人胆大,他昨日把颜贞琪带进宫了的,人就在寿安宫放着,由他自己的人看着。 或许看守颜贞琪的人没有注意到信号呢?或许看守颜贞琪的人看着颜贞琪可怜放过她了呢? 那是她最心爱的一个晚辈,她不可能就这么死了的,她还那么年轻啊! 颜太后整个人绷着,努力说服自己……颜贞琪不肯能就这么死了的,她还那么年轻! 「哈哈哈,来不及了,晚了!」韩怀瑾笑声猖狂而恶毒。 韩阆对着几位老臣点了点头,然后抬脚就朝颜太后追去。他们一走,几位老臣立马吩咐人将韩怀瑾抓了起来,下了狱。罪名是「伪造圣旨,意图篡位」。 第378页 韩怀瑾带的人不多,根本不够看,当即被斩杀于金銮殿前,最后只剩下韩怀瑾一个人,被押了起来。 自己的人一个个死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韩怀瑾依然在笑,他听着自己那些罪名就想笑……你看,他杀了颜贞琪,连一个滥杀无辜的罪名都没有,颜贞琪她这条命多不值钱啊! 颜太后的轿辇在前面匆匆而行,韩阆跟在后面大步追赶,嘴里声声喊着:「母后,母后!」 颜太后不管他,她这会儿也没有心思管他,她只想回去寿安宫看到颜贞琪,看到活生生的颜贞琪。颜贞琪活着,一切都好说,颜贞琪死了,那韩阆一切都完了。 比起其他皇子皇孙,她是比较心疼韩阆,可这点心疼不能跟颜贞琪比。要不然她当初也不会为了颜贞琪给韩阆和尚宛妗乱点鸳鸯谱了。 韩阆也盼着颜贞琪没死,只要她没死,一切都没事了。他心里又有些怨恨颜贞琪,自己这一生没有给过她什么好脸色看,她却非要铁了心,就算他需要有女人来帮自己,那个女人也只能是尚宛妗,关她颜贞琪什么事? 如今她死了,反而连累了自己的心上人,凭什么? 韩阆心里这么想着,却也知道面上是万万不能流露出丝毫的。 进了寿安宫之后,韩阆就被颜太后吩咐人拦了下来。韩阆虽然着急,却也没有办法,只能等着。 没多久,就听闻了颜太后悲戚的哭声。 颜贞琪死了,确实是死了,韩怀瑾没有骗他们,韩怀瑾的手下们也没有失手。 韩阆从来没有像这般后悔过,同时他也前所未有的觉得自己软弱无用,若不是他不够强大,怎么会跟颜太后合作,怎么会让尚宛妗面临如今这险境? 韩阆是宁愿自己死也不愿意尚宛妗死的。 他立即要求要见颜太后,颜太后却不肯见他了。 韩阆没办法,只好让人传话进去。 寿安宫的宫女还是第一次见到混世魔王这般深情哀恸的模样,跟京中传言的那个冷心冷情的恶霸几乎不是同一个人了。 韩阆藏在衣袖下面的手指还在颤抖,他自然是能够安排人从颜太后手里救下尚宛妗的,可现在来不及安排了,他不知道尚宛妗现在在哪里,也不知道颜太后大悲大怒之下会不会跟韩怀瑾一样直接下令让人杀了尚宛妗。 第五十六章 所以韩阆只能抓紧时间说服颜太后放过尚宛妗。 他强自镇定对面前的宫女道:「你去跟太后说,宛妗是上了玉碟的,已经是正宗的亲王妃了,一朝太后若是为了颜家的女儿杀死了亲王妃,不但太后本人,就连颜家都脱不了干系了。颜四小姐的死跟宛妗没有丝毫关系,你告诉太后娘娘,若是她愿意放了宛妗,让她安度此生,本王愿自己走进皇陵。」 颜贞琪是为了他死的,他就赔颜太后一条命,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也想不到别的办法让颜太后放过尚宛妗了。 韩阆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最后却只等来颜太后一句话。 回去吧,晚了。 韩阆看着满目宫墙,整个人踉跄了一下,一时之间竟然不知今夕何夕自己是谁。 宣元十二年七月初八凌王世子韩怀瑾非诏入京,伪造圣旨,威胁太后,意图谋权篡位,六王爷锦王韩阆得知消息,暗中请五王爷陈王韩清出来主持大局,折凌王世子韩怀瑾于金銮殿前,押入天牢,等候齐宣帝遗诏所立新帝韩昇入京处置。 宣元十二年七月二十七日肃王日子韩昇入京称帝,持续了五个月的肃州之战停战,同年八月十五中秋佳节,新帝韩昇正式登基,大赦天下之后,下令将反贼韩怀瑾弃于市,撤销凌王封地,于锦都建违和宫供凌王一脉皇室子孙居住。又建安辽宫与违和宫比邻,供罪王辽王一脉皇室子孙安居。 辽王和凌王都是意图谋反的,新帝此举,百姓和读书人们纷纷贊他仁慈,觉得合该天打五雷轰的锦王韩阆终于做了一件对的事情。只有少数脑筋灵活的人才看得出新帝此举的高明之处。既收买了人心,又可以把两位叔叔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磋磨。 韩昇登基自然是比韩阆、韩怀瑾以及韩鲧都要好的,因此虽然圣旨的事情早在朝中闹得纷纷扬扬,文武百官们却是乐意看到韩昇登基,既然韩昇的圣旨看起来是真的,那韩阆和韩怀瑾的圣旨,就必须是假的了。 韩昇登基「众望所归」,看出韩昇手段的少数聪明人自然安静了下来,什么也不会说的了。 韩昇登基之后,年号干承,称齐盛帝。宣元十二年就变成了干承元年。肃王看着他登上皇位之后,又带着自己的人马回了肃州,照旧做他的肃王,只是凌王的封地也併入其下,肃王这个实际上的太上皇,成了大齐朝最大的一个藩王。 干承元年九月二十三,韩昇赐锦王韩阆燕山王的封号,改辽州为燕州,划辽王封地为燕山郡,作为燕山王韩阆的封地。 韩阆也算是齐盛帝登基的大功臣,齐盛帝八月十五登基,九月二十三日才决定下来他的封赏,可见他对于韩阆这个人还是很忌惮的。是放是留,他纠结了足足一个多月才下决定。 燕山王韩阆这会子已经没有心思在意这个了。那日从寿安宫离开之后,他一边派人查找尚宛妗的踪迹,一边日日进宫求见颜太后。只是两边都一无所获。 第379页 他以前最盼望的就是离开锦都城,如今却一点都不想离开锦都城。颜太后还在寿安宫里面,离开了这里,他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找尚宛妗了。 自己好端端的妹妹说不见了就不见了,尚奚舟自然是怨恨的,可这两个多月来,韩阆过的是什么日子,他也看在眼里,苛责到后来,竟是自己先不忍心了。 食无味,寝无眠,尚奚舟想着,齐盛帝大约是见韩阆这样狼狈,一个为情所困的人不可能还有余力来觊觎皇位,所以才大手一挥,让他去燕山郡做燕山王。 十月初三,封赏的圣旨已经下来十日了,韩阆却没有动身的意思,尚奚舟想着这两日恍然梦见的尚宛妗,终究是不忍,在宫门外拦住了要进宫的韩阆。 韩阆穿了一身素色的衣袍,下巴透出青色的胡茬,头髮半束着,眼下青黑,整个人看起来无比形销骨立。 他看着尚奚舟,竟然还有心思露出一个真切的笑容来。 尚奚舟尚未开口,韩阆就抬手阻止了他,道:「你且等等,本王再进宫一次,咱们晚些时候在西山别庄见。」 这说起话来的精神倒比看起来要好许多。 尚奚舟心中诧异,想着这里是众目睽睽的宫门口,到底什么也没说,转身打马去了西山别庄。 这一日韩阆并没有在寿安宫门口待太久,太阳还没落山,尚奚舟就在西山别庄等来了韩阆。 西山别庄是韩阆的地盘,如果他愿意,西山别庄就是铜墙铁壁,当初把他当眼中钉的齐宣帝都不能插手西山别庄这边,如今刚登基没多久的齐盛帝就更不能了。 韩阆一回西山别庄,直接就去见了尚奚舟,他不等尚奚舟开口,就笑道:「我知道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他这会子自称我,是以妹夫的身份在跟尚奚舟说话。 「尚兄,连你都来找我了,可见时机是真的到了。」韩阆并不是卖关子的人,他直言道,「明日我就要离开锦都城了,前往燕山郡。当初柳容华从韩尤那里拿走九份圣旨,可她拿走之后,出现了第十份。因为这第十封圣旨,过年过节我怕是轻易不能回锦都城了。」 第十封圣旨就是后来先皇后出谋献策让齐宣帝写的那封让韩阆继承皇位的圣旨。 尚奚舟点了点头:「山高水长,王爷珍重。」 他担心韩阆在锦都城待太久了,齐盛帝改变主意,又有忧患缠身,所以才来劝韩阆离开锦都城。可尚宛妗的事情,到底是他过不去的坎,所以他巴不得以后和韩阆再无见面之日。 谁知韩阆听了这话却道:「不过尚兄你放心,你是宛妗唯一的亲人,到时候若是不便明着回来,我就带着宛妗和孩子悄悄回来见你。」 尚奚舟心里咯噔一跳,他觉得脑子一下子有些发热,心跳得跟要蹦出来似的,他张了张嘴,想要跟韩阆确认他说的是妗姐儿,可又不敢出声确认。 时间过了这么久,连韩阆都没有找到人,尚奚舟虽然不愿意相信自家妹妹死了,却也有了再也不能见妗姐儿了的心理准备。 韩阆见他这样,沉声道:「对不住,瞒了尚兄这么久。」 「你找到妗姐儿了?」尚奚舟语气急切,他上前一步,几乎就要拎起韩阆的领子了。 韩阆摇了摇头。 他说:「并不是……只是时间过了这么久,我的人并没有查到宛妗的下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颜太后没有这么大的本事。除非宛妗在配合他们,或者宛妗从他们手中逃了出来,自己躲了起来,不方便露面。」 尚奚舟听了这话,心里的激动就有些冷却下来了。 「她是要看着我痛苦,这么长日子,她都看到了。」韩阆道,「如今时机到了,我该离开这里,去找宛妗了。」 「我会找到她的。」韩阆跟尚奚舟保证。 第二日,尚奚舟就带着随从大张旗鼓的离开了锦都城。 出了锦都城之后,仪仗队继续大张旗鼓前往燕山郡,他自己则带着韩平安等亲信离开了仪仗队,悄悄的往东南方向去了。 第五十七章 颜太后的娘家颜家祖家在东南方向的徽州,韩阆摸不着尚宛妗的线索,只好先从徽州那边开始找起来。 他留了不少身手好的暗卫在锦都城,专门盯着寿安宫颜太后的动静……自己这一走,颜太后说不得就放松了警惕露出了马脚。 日渐深秋,荣华客栈的生意好得不行。做南北生意的行脚商人都赶着要在冬天来之前将货物都送到地方出手,荣华客栈地理位置好,算是这些行脚商人们的必经之处。就算人不住店歇息,也要给马匹补充一下粮草。 这日突然就颳起了狂风,人走在外面,迎着风,根本睁不开眼睛。所以虽然时辰还早,那些打算歇一歇脚就离开的商人们还是改变主意在荣华客栈住了下来。 「什么鬼天气哟,这风一吹,冬天怕是要提早来了。」 「细伢子怕什么,年纪轻轻的!老子都五十多岁了,还不怕风沙哩!」 「我才不是细伢子……谁怕风沙啊,我是怕冬天来早了。」 「怎么地,你不怕风沙还怕冬天?」 「我答应我们村口阿花冬天一到就回去娶她,这一趟想挣些银子打一对银镯子给她呢!」 「哟哟哟,细伢子都要娶媳妇儿了!这种事情急不来的,这个鬼天气,你看有谁在外面走?」 第380页 几个汉子坐在大堂里面喝酒,打趣起一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小伙子,你一言我一语,气氛很有些热闹。 这时一个用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的人走了进来,身形看起来有些小。 一个汉子压低了声音道:「看这身形,不会是一个女人家吧……这女人家来这里做什么?陈九那伙畜生也在这个店里,她今儿个要是留在这里,可就遭殃了。」 另一个汉子笑道:「若是前两日,说不得遭殃了,今日却不会……我今日刚到客栈,就从小二那里听来了一个趣闻。」 「什么趣闻?」立即有人兴致勃勃的问道。 那女人径直走到柜檯那里,轻声跟掌柜的说话,然后就看到掌柜的转身走进厨房吩咐了几句话。那女人便一直站在柜檯前安静的等着。 那边汉子们已经说起了从小二那里听来的趣闻了。 「前些日子咱们客栈里来了两个怪人,一个糟老头子,看起来少喘一口气就要没了命,一个有些病怏怏的年轻人,精神看起来还不如那个糟老头子。陈九那天被人坑了,拿的货不怎么好,正生气,撞上了他们,就踢了那年轻人一脚。」 「谁知这两日陈九身边就总遇到邪门的事情,而且听说,他离不开这客栈了。」 「离不开?什么意思?」 「就是出不去这客栈,别人怎么都没关系,就他一个人,每次结了房钱离开,不到半个时辰,就莫名其妙的又回来了。」 「啧啧,真够邪门的。」那个十六七岁的汉子有些怕这些东西,不自在的转过头看向那个女人。 然后咦了一声,道:「那个女人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她身后跟着人呢!」 接着就见掌柜的把东西给那个女人,她身后的一个不显眼的男人上前付了钱,接着两人转身就往客栈外面走去。 「他们怎么出去了!」有人吃惊,「这样的天气,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们能去哪里?」 「这个天气没法走,他们等会儿肯定回来!」有人断言。 女子和跟着她的那男人出了客栈之后被狂风吹得有些站不住脚,他们却没有回头的打算。那位女子甚至还催促了一下那男子:「走快点,我家小姐该等急了。」 那男子嘿嘿怪笑两声:「锦书姑娘走得快,我自然是走得快的。或者锦书姑娘走不动了,求求我,我抱姑娘回去。」 锦书顿住脚,眼神凌厉,转身看他:「你活得不耐烦了?」 那男子显然没有被他吓到,却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到底没有再说这种话。 两人沉默着逆着狂风而行,终于在天擦边黑的时候上了狐狸嘴。 狐狸嘴上有一个山寨,却不再是当年意图打劫尚家车队的那些劫匪了,如今藏匿在山寨里面的人,大部分身手不凡,少部分身怀别的绝技,是颜太后养在民间的暗探。 这些暗探是颜太后当年进宫之前准备下来的,别说韩阆了,连两任先帝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所以韩阆这么久一直都没有查到尚宛妗的行踪。 尚宛妗和锦书主僕二人被看守得很严,锦书去荣华客栈买吃的的机会是尚宛妗花了好大力气,从看守她们的这些人手里争取来的。 每隔五日,锦书能下一次山,不过得他们的人跟着。 锦书一回到山寨就奔尚宛妗而去,解开了紧裹着的斗篷,把怀里的吃食都讨了出来,肉食交给旁人去加热,点心则直接用牛皮纸捧了给尚宛妗拈着吃。 她笑着问尚宛妗身后站着的区三娘:「三娘要吃点心吗?我买了挺多的。」 「不吃了。」区三娘是除了锦书和尚宛妗外唯一的一名女子,她贴身监视主僕二人,从不漏听主僕二人间的每一句话。 区三娘看着外面已经黑下来的天色,问道:「今日怎么耽搁了这许长的时间?」 区三娘说不吃,锦书也不再让,听她问,笑着道:「今日颳起大风沙了,路很不好走,荣华客栈好多行脚商人都被困住了,三娘,这里的天气总是这样吗?」 「这算什么,比这严重的还在后面呢!」区三娘很是了解这一带,她之前在这里住了十多年。 锦书一副惊讶的样子,然后嘆了口气,悲天悯人:「那行脚商人们可惨了,我听几个肃州那边过来的说,本来是怕耽搁,所以抓紧时间提前出门,想早点到关外,谁知倒困在了这里。」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区三娘说了这句之后,就不肯说话了。 她不说话了,锦书自然也不能说话了,锦书再说话,主僕二人就会被误会她们在捣鬼。 尚宛妗拈点心的手顿了顿,她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如今不打仗了,肃州那边来的商人没什么要抓紧时间提前出门,还有什么事情能耽搁他们的? 新任的燕山王仪仗来了,自然是要肃清道路的。 她心里高兴极了,韩阆要来了。 这些「看守」们自然是不可能给尚宛妗消息的,可她靠着锦书每五日下一次山,愣是什么消息都没有错过。 推算到韩阆的仪仗明日就要经过狐狸嘴,尚宛妗心里有些兴奋,一晚上还没怎么合眼,就看到天光将晓。 颜太后把她安排在这里,也是有灯下黑的意思。韩阆再怎么想,也不会想到颜太后会「如约」把人送来他与尚宛妗当初相见的地方。 第381页 以尚宛妗的本事,她不是传不出去消息的,漫山遍野的草,在她眼里,就是漫山遍野的毒,凭她对医毒的了解,别说是传消息出去了,就是毒翻一干人,带着锦书逃出去,也不是办不到的。 可她不能传消息出去,不能逃……颜太后跟她「说好了」,她要好好躲着,等韩阆来找她。 第五十八章 找不到,两个人便是没有缘分,再也别见面了。 尚宛妗不敢不听颜太后的。 韩阆和齐盛帝没找到的那份圣旨,尚宛妗知道它在颜太后手里。齐盛帝已经登基,颜太后若是这个时候拿出那份让韩阆继承皇位的圣旨,说它是真的先帝遗旨,韩阆怎么办?天下怎么办? 所以尚宛妗只能等着韩阆来找自己。 韩阆就要来了,尚宛妗自从得知齐盛帝封了燕山王,就一直在等着这一天。她不动声色的做着准备,她肯定自己能够瞒过这些「看守」给狐狸嘴下面路过的仪仗传递消息。 天亮之后,尚宛妗神色已经非常淡定,看不出丝毫的异常,她甚至在区三娘的陪伴下亲自去厨房喝了碗粥。离开厨房的时候,她悄悄的往厨房的灶里面塞了一把草梆子。 这草是田亭草,燃烧之后的气味与普通的稻草无异,却会让马发情……不单单是发情那么简单,发情之后马匹会变得特别疲惫,仿佛不停的奔跑了三天三夜一般。 《天郢论》毒经篇记载的第一篇里面介绍的毒就需要用到田亭草,不知道是谁在那一页上特地标註了一下田亭草的功效。尚宛妗看到了,她赌韩阆翻阅《天郢论》的时候也注意到了这个标註。 田亭草喜欢长在悬崖上,样子又不出奇,又不是常用的药草,所以一般人都不知道它的存在和功效。 山寨里谁会怀疑马匹发情跟尚宛妗这个娇滴滴的大小姐有关啊? 尚宛妗用完早膳之后就回了房间,安安静静的看自己的书……自然是一页都没有看进去的,韩阆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上山来了呢! 尚宛妗没有认错药草,山寨里的马匹发情了,狐狸嘴下面经过的马匹也发情了,可是她却没有想到,那个可能看过这个标记的韩阆,并没有在仪仗里面。 尚宛妗从早上等到天黑,没有等到韩阆来接她。第二日她再次在灶里面丢了田亭草,再次从早上等到天黑,韩阆还是没有来接她……一连三日,她丢完了所有收集的田亭草。 等到了第五日,锦书下山从荣华客栈买东西回来,她才从两人的暗语中得知,燕山王殿下的仪仗不知怎么的,在荣华客栈停留了三日,便启程离开了。 锦书很是担心尚宛妗……这么长时间来,自家小姐一直气定神闲,因为她笃定燕山王会来。现在燕山王就从狐狸嘴下面经过,却没有上来接小姐离开,小姐怎么想! 因为有区三娘在,锦书也不能明目张胆的宽慰尚宛妗,只能陪着自家小姐看着窗外。 窗外风有些大,天气突然变得很冷,吹了一夜风,尚宛妗就病倒了。 区三娘熬了祛风寒的药,她倒也乖巧,一滴不剩的把药喝了。一副专心养病的样子,倒像是不把之前的事情放在心上。锦书看在眼里,更是心惊胆战起来。 尚宛妗没病多久,不过三五日就好了。她这辈子的身子比上辈子要好很多,区区风寒算不得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尚宛妗又气定神闲了下来。每日安安静静的看书,每隔五日锦书去一趟荣华客栈,她就安安静静的等锦书带着点心回来。 锦书的担忧她看在眼里,碍于区三娘,她也不能仔细跟锦书说自己的想法,只好看着锦书每日急在心里。 一开始,她确实是有些绝望的,她心里其实很害怕,上辈子她受奸人所害,一辈子都没有得到过什么,这辈子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她心悦的,也心悦她的人,她心里很害怕这会成为一场空。 所以才急病了。 病了之后脑子反而通透了起来。 是了,韩阆那么多疑的人,一个仪仗所有的马匹都发情之后格外疲惫,他怎么可能不查清楚?就算没有看到《天郢论》上关于田亭草的标註,他也会把方圆屋里搜个仔仔细细,区区狐狸嘴更是不会放过的。 可仪仗队就这么走了! 说明什么?说明韩阆不在仪仗里面。 他一定是悄悄离开仪仗,带着亲信四处找她去了。尚宛妗心里笃定得很。 所以她又规规矩矩的喝药,她要养好病,好好的等着韩阆来。他一日不来她就等一日,仪仗路上发生的事情,没人敢瞒着韩阆,韩阆在别的地方找不到她,总会抽出时间来查狐狸嘴的。 他不来,也会派人来的。 尚宛妗想,她肯定能等到她的。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终于下雪了。尚宛妗把自己裹得像个球,生着火炉,跟锦书和区三娘围在一起烤红薯吃。如今不好下山,锦书也不再去荣华客栈打听消息了。 等到腊月底,尚宛妗在这狐狸嘴同锦书和区三娘一起过了她的十六岁生辰。 这一日她想起了上辈子的事情,上辈子这个时候,她被陆展沉看上了,从此她的人生踏入了火海油锅。 尚宛妗看着锦书有些感慨……上辈子她名义上是有许多亲人的,这辈子她名义上只有尚奚舟一个哥哥了,可这辈子比上辈子要好一百倍不止。 第382页 老天怜悯,大概是不忍看她因人迫害悽惨一生,所以才在韩怀瑾逆天而行的时候,将她的魂魄也拉扯了回来。 尚宛妗端着厨房张大娘做的糙米粥,喝得心满意足……等韩阆来了,她就圆满了。 可韩阆他总不来! 尚宛妗有点生气,觉得自己可能眼光不大好,两辈子才挑中的丈夫,表面上看着满肚子心眼,谁都能玩弄于鼓掌之间,原来其实是个蠢笨的么,找了她这么久,还没有找到狐狸嘴来! 生完气之后,尚宛妗又在心里劝自己,两人都在寿安宫拜过天地了,能怎么办,好不好,那人都要来接自己回家呢! 尚宛妗这般自娱自乐,在狐狸嘴上过完了一个冷冷清清的新年。等到二月初的时候,外面的积雪终于消融殆尽,漫山遍野长出一朵朵米粒大小的黄色花朵。 她心里正想着山下的桃树可能打上了小小的花骨朵了,就见满山寨看守自己的「狱卒」忽然哗啦啦的往山寨门口跑去。 尚宛妗抿着嘴儿笑了起来,她心里激动得很,连区三娘都顾不上看着她跑了出去,那一定是那个人来了。 她和锦书对视一眼,两人眼里都是惊喜,却都没有往外跑。主僕二人手脚麻利的打开一个首饰匣子,里面装了好看的珠钗和上好的脂粉。 在狐狸嘴山寨里面待了半年多,尚宛妗没有一日戴首饰,也没有一日施脂粉。如今,值得她珠玉加身、妆点桃花的人,终于来了。 【全书完】 註:相关书籍推荐: 1、《命定成妃 卷一》作者:霜降 2、《命定成妃 卷二》作者:霜降 3、《命定成妃 卷三》作者:霜降 4、《命定成妃 卷四》作者:霜降 5、《命定成妃 卷五》作者:霜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