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或不忘》 第1页 《忘,或不忘》作者:烟雨离歌【完结】 如果当日他喝下了忘情水,结局究竟会有什么不同? 忘的是她,还是他? 用一命,换了天下命,是否值得? 他说,我不允许。 鬼界一游,变的究竟是什么? 第1章 第一章 忘情湖的景色的确秀丽。 尤其,当多了两位绝色美人作为点缀。 碧色荷叶上的水珠,在浅紫衣袖的遮掩下摔落在地,渗进脚下柔软的土壤,而后,紫萱收拾好眸中纷繁的情绪,看向对面的男子。 看见他丢下荷叶,眼神从清明到迷惘再到清明。 最终,只余了带着淡淡疏离的友善。 紫萱便知,自己终是没了机会。 哪怕自己这般卑微地祈求上天,能在此刻听见他的反悔之言。 看来……他是真的,想忘了我了。 那么,没有留下的必要了……吧? 她微微一笑,保重。 转身离去,脚步稍缓。 听得他在背后道,紫萱姑娘,保重。 紫萱……姑娘?可笑呵。 她加快了步子,两行清泪流下。 女娲后人,却为一介凡夫俗子,耗尽三世光阴,是自己太过执迷不悔了吧? 才换得如今这结果。 她在心中默念,流芳,业平,长卿…… 一字一字,如同针扎。 徐长卿回了蜀山。 常胤在山脚迎他。 一片苍翠中,白衣如雪,似仙人出世。 大师兄,你终于回来了。 常胤师弟。 师傅已决定,将掌门之位传与你。 长卿才疏学浅,恐无力胜任。 大师兄说笑了,论智谋论灵力,蜀山上下弟子,无一人比得过大师兄你。 常胤师弟谬赞了。 常胤只是陈述事实而已。同时,师傅命我从旁协助你执掌蜀山。 是吗?如此甚好。 两道剑光,飞向蜀山之巅。 常胤看着大师兄波澜不惊的面容,突兀地心中一痛。 并非为身旁之人。 似乎,有什么一直潜伏在黑暗里的东西,要现身了。 却又自嘲一笑,邪剑仙已死,又有何事,是大师兄应对不了的呢? 更何况,还有那渝城内的小混混。有些不情愿地,常胤在心中补上一句。 换了道袍,持了拂尘,了却世间情缘吧…… 看着自己最为喜爱的弟子,苍古嘆息,清微微笑。 此劫,还未过啊…… 纷纷白雪中,人随剑动。 如画一般的清丽,孤寂…… 渝城,永安当。 昔日的小混混,唇角噬笑,立于窗前,目光投向之处,是绵延的群山。 想来,长卿大侠已回蜀山接任掌门了吧?红衣女子坐在桌旁,单手支腮,无聊地晃着腿,如是说。 或许吧……景天回头,目光宠溺。 猪婆,向你请一天假。 凭什么?……算了算了,去吧……顺便,也去探望探望长卿大侠。 唐雪见摆摆手。 呵,他已成蜀山掌门,我们这些市井之人,还是不要随意打搅他生活的好。 人影已去,只留一句淡淡的轻笑。 市井之人……吗?唐雪见垂下眼帘,呢喃道。 菜牙,你还真是…… 长安城上空,云雾缭绕。 浅金色的粉尘,随风飘散开,如同星光。 茂茂,老大带你来长安了,高不高兴?老大再给你买鸡屁股吃好不好?老大最近在攒钱呢,很快就能帮你娶到老婆了……你个死茂茂,老大说了这么多,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呢?是不是讨打了? 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已是泪流满面。 魔剑散发出莹莹的蓝光,像是温柔的安慰。 好了,妹妹,你也不该再跟着我了,去你想去的地方吧。 少女的身影浮现,神色哀切。 真的妹妹,别再跟着我了…… 第2章 第二章 自忘情湖一别后,紫萱整日整日将自己关在房内。 圣姑见之不忍,道,紫萱,去人界看看吧,看看人间疾苦,行使你身为女娲后人的职责。 在人界兜兜转转,每一处都像是有他的影子。 最终去了天界。 想看看那个变为花草精灵的女子。 与唐雪见相同的容貌,却给人截然不同的感受。 沉静,智慧,善解人意,看透世间一切的女子。 紫萱,你的爱太强势了。 你强迫他记起你,强迫他爱上你,强迫他忘记你。 飞蓬的心里没有我,从来没有。 他心心念念不忘的是他的镇妖。 可只要他快乐就好。 你忘了,他是徐长卿,不是顾流芳,不是林业平。 如同他是景天,不是飞蓬,不是龙阳。 你可以常来,陪我聊聊天。 好好想想,你爱的是谁。 即将离去时,传来夕瑶平静的声音。 景天时日无多了。 紫光划破天际。 长卿! 紫萱姑娘,长卿乃修道之人,且你我男女有别,此般称唿,恐是不妥。 第2页 紫萱深吸一口气,她不明白自己此刻心中的惶恐从哪里来,就连徐长卿这疏远的语气也无意计较了。 她强行平復下心绪。 徐掌门,景天……大限将至。 常胤惊讶出声,怎会?那个小混混,不是飞蓬转世吗? 常胤长老,景天为救遭难百姓,以自己的寿元与天帝交换。 大师兄,这…… 徐长卿轻锁眉头。 紫萱姑娘,常胤师弟,景天为何人? 紫萱感到自己的心跳勐地一顿,只觉周遭一切都消失了。 饮下忘情水,爱得越深,忘得越彻底。 你只忘了对我的情意,却将景天,身为男子的景天,忘得一干二净。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那我比你喝下这忘情水,是否还算得件好事。 否则,世间将容不下你。 徐长卿不明白二人怪异的表情从何而来,只是再一次发问,景天,为何人? 大师兄,景天他……是随你寻找五灵珠,灭除邪剑仙之人啊,你……不记得了? 不是只有茂山兄弟,雪见姑娘与龙葵姑娘吗?又何来此位……景兄弟呢? 心口突然传来钝痛。 难道……我真的忘了什么不该忘的东西…… 细细回忆三百日的旅途,却发现有许多细节模煳不清,是谁解决了毒人,因谁而遇见龙葵姑娘,曾伤过谁,救过谁,被谁救过,听命于谁…… 是谁? 似乎缺了一个人,一个眉眼弯弯,笑容暖软,如同阳光的人。 常胤,我下山一趟,此期间,蜀山大小事务,由你接管。 徐长卿觉得自己必须走这一遭,直觉告诉他,有些人,有些事,他不能错过。 说着,便要动身。 徐掌门,你这身装束,恐怕不便,还是换套寻常打扮吧。 紫萱望能拖得徐长卿一时半刻,好早些找到景天,做些交代。 紫萱姑娘说的是,长卿疏忽了。 依旧是……紫萱姑娘。 趁徐长卿更衣之际,紫萱先一步飞往渝州城的方向。 紫萱嫂子!诧异过后,唐雪见欢快地打招唿。 今日怎么有空来永安当了?坐。 无意客套,紫萱急急问,景天呢? 啊?他啊,出去了。 何时回来? 我也不知道啊。 一应一答间,两道人影竟是同时进了永安当。 猪婆——呀,嫂子也来了! 紫萱姑娘,雪见姑娘。 二人眼神交汇之际,紫萱便知,接下来的事,不是她可参与的了。 第3章 第三章 ^第三章^ 景天只见眼前之人,依旧是初入人世时简单的衣着,斜背长剑,秀眉轻蹙,温润的瞳,是如水般的清澈透明。 就仿佛,又回到了三百多天前,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蜀山大弟子。 三百天,足够一个人做出怎样的变化呢? 我们早已不认识如今的自己,可他,依旧是当初的模样。 莫名其妙的,心中酸涩,笑容却越发灿烂。 徐长卿见得身前男子,寻常百姓的打扮,眉目间尽是痞气,笑容温暖,只有深不见底的眸子,无端透出寂寥与悲凉。 心口的痛楚早已平息,却又不时狠狠抽动,刺激着神经,有个声音在耳旁说,是他…… 不由自主走近一步,想要看清他的容颜。 手抬起,快要触及那深潭一般的双瞳,又突然收回,拱手道,长卿失礼了,这位,应该就是景天景兄弟吧? 他看见男子脸上有一瞬间的错愕,而后又恢復了嘻嘻哈哈,笑着答,好你个白豆腐,居然敢忘了你家老大啊! 唐雪见亦出声,好了长卿大侠,别逗了,这个笑话一点儿都不好笑,你说对吧紫萱嫂子……啊不是,紫萱姐。 紫萱没有错过徐长卿眼里流转的情绪。 景天看不懂,唐雪见看不懂,她却明白。 带着迷惘,带着疼痛,带着怜惜,还带着依赖。 如同徐长卿曾经停驻在她身上的眼神。 却还炽热浓烈许多。 可是景天,她看不透。 只得开口解围,长……徐掌门他,出了些意外,的确不记得你了,事实上,有很多事,他都记得不那么清楚了。 可是……长卿大侠记得我也记得你呀…… 因为他忘却的,仅仅景天一人而已。 听得紫萱的话,景天神色未变,只是如墨的眸里,不知交叠着何种情绪,伸手揽过身前之人略显瘦弱的肩膀。 好啦好啦,忘就忘了,再重新认识一次嘛,我叫景天,景天的景,景天的天! 景兄弟你好,在下…… 我知道!曾经的堂堂蜀山大弟子,现在的堂堂蜀山掌门人嘛!怎么会不知道呢? 萦绕鼻端的,是似曾相识的味道,环绕周身的,是似曾相识的温度,响在耳畔的,是似曾相识的声音。 这个人,似乎真的,曾那么熟识。 却感温度突然离去,吹来的风,冷飕飕的。 啊啊,我忘了,咱俩刚认识哈!失礼了失礼了,善哉善哉,阿弥陀佛! 第3页 景天双手合十,有模有样地念叨着佛教用语,道长还是忍不住微笑。 如同莲花轻绽。 景兄弟……还真是风趣啊。 夜已深,唐雪见被景天早早打发去休息了。 女娲后人站在渝城混混对面,神色迷茫得如同一个普通的尘世女子。 景天,夕瑶说你…… 没几天活路了呗! 那你有什么想法? 还能有什么想法?还不就是…… 我是说当长卿忘了你时。 哎哟嫂子,你变得也太快了吧。我说了,忘就忘了呗,再重新认识一次也好。 长久地沉默。 嫂子,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睡了哈。 ……景天,我有一个要求……你务必,让长卿记起你,至于寿命之事,我去找天帝。 只是不愿看长卿这般模样了,是景天又如何?世人所言终比不得你们的快乐。紫萱微低下头,如是想。 只因经歷过,才知有多痛。 第4章 第四章 景天回到房间时,道长依旧衣装整齐坐在床沿上,见门开了,神色尴尬地站起身。 哟,白豆腐,怎么还不睡!不是我说你啊,就算是修道之人也要有好的睡眠嘛。更何况从明天开始,你就又要肩负起随时随地抢老大我风头的艰苦大业了,不睡觉怎么行呢? 可是景兄弟,我和你……一起睡? 不然呢?我这永安当又小又破的,总共才两间房,我和猪婆睡没问题,难不成你还要和嫂、呃紫萱姐睡一起,你还没死心?我牺牲我自己陪你诶,你还挑这挑那的! 果然,论起胡搅蛮缠,无论何时,徐长卿永远不是景天的对手。 对不起景兄弟,是长卿考虑不周了。 嗯,知道错了就睡觉! 景天上床,将徐长卿双肩摁在床上,此般一来,几乎半个身子便伏在了徐长卿身上。 景天嘻嘻笑着,盯着那张精緻的脸。 徐长卿有些紧张地眨眨眼。 景天不动。 清了清喉咙。 景天不动。 景、景……景兄弟。 景天这才嗯了一声,翻身躺在徐长卿身边。 闭上眼时,嘴角弯起涩涩的弧。 真是莫名其妙,你这个呆豆腐,怎么又叫我心疼了,如果你不出现,该多好。 不出现,才永远不会发现。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你……不一样了? 被子里,带着薄茧的温热手掌,轻轻搭在温凉的手指之上…… 那样轻那样轻…… 似乎只要稍一用力,身旁的人便会消失不见。 从手指源源不断传递而来流遍全身的热量,让徐长卿渐渐起了睏倦之意,长久的失眠似乎在此刻被治癒。 只是觉得,这个笑得痞气的男子,可以让自己完全信任依赖。。 陷入了梦境。 苍茫的一片白。 耳畔是一声声的唿唤,白豆腐,徐手下……以及那悲怆到声嘶力竭的唿喊,长卿—— 认不出是谁。 次日清晨。 睁眼时,见景天早已收拾妥当。 不,应该说……就像没有睡过一样。 听得声响,景天偏头看他,细密眼睫投下的阴影,恰到好处地遮掩了眼底的淡青。 白豆腐,这么早就醒了? 哪里,景兄弟不是起得更早吗。 哎哟,我能和你比吗?我每天吃了睡睡了吃的,哪像你,蜀山杂七杂八的事情一大堆。我刚还和那谁……哦,常交叉联繫过了,他都说你每天失眠啊,不好好吃饭啊……离了你家老大我就过不下去了吧?乖啦乖啦,再睡会儿…… 一边说,一边把已经坐起身的徐长卿重新摁回床上。景天靠在床头,翘着二郎腿,吹起了口哨。 其实景天用的力不大,徐长卿只要稍稍使劲,便能轻而易举甩开他的手。 但没有。 甚至未经思考地,再次合上眼。 景天的口哨没有片刻停歇,手一下一下敲打着床沿,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景兄弟…… 怎么了? 这口哨…… 不爱听啊?那成,想听京戏还是小曲儿啊?就算莲花落老大也能勉为其难哼上两句的。这世道,像老大我这样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才貌无双,多才多艺……的人,真是不好找了啊。 不是,只是景兄弟,你吹了这么长时间,想必会累的。 不累不累,你安心睡觉啊…… 对了景兄弟…… 徐长卿突然握住景天的手腕,微妙的触感,让景天轻吸了一口气。 片刻后,徐长卿皱着眉放开。 景兄弟,你可知你的身体状况? 第5章 第五章 能有什么状况,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嘛。乖~别想东想西的,要是睡不着就起来,咱们去街上转转…… 景天打着哈哈,试图绕过这个话题。 景兄弟,恕长卿直言,你如今的情况,真的不容乐观。 徐长卿紧盯着景天的桃花眼,温和的瞳首次出现了锐利与些许愤怒。 请不要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景兄弟,就算你不在乎,也要为身边关心你,爱你的人着想…… 第4页 包括你吗? 被景天风轻云淡地打断,徐长卿有些不知所措。 沉默少顷,徐长卿再次开口。 ……长卿……乃修道之人,以关怀天下苍生为己任,更何况……据常胤师弟与紫萱姑娘所言,景兄弟是我的同伴,自是……该更加关心的…… 景天注视着他,他只觉那双黑瞳里,似乎翻滚着混乱而激烈的情感,却又似乎只是一片死寂。 辨不明的情感,打不破的死寂。 好啦好啦,那你说,我现在怎么样了? 再次扬眉,露出标志性的脾气笑容,那笑,却达不到眼底。 ……景兄弟,你的脏器似乎被多次损坏却又修復,然而暗疾累积下来,依旧极为可怖,现在只是依靠一股并不算纯净的灵力勉强支撑……可依长卿看,这股灵力即使没有外界干扰,也极易崩溃……到那时,泄露的能量同你自身的内伤相遇,后果将放大无数倍……原本我以为紫萱姑娘有所夸大,可现在看来,少则一月,最多百天,若不採取办法医治,恐怕便真的…… 徐长卿两道眉已紧紧绞在一起,面色越来越凝重。 景天低着头,垂落的刘海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屋外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 这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低沉的呢喃。 门被吱呀打开。 唐雪见如同救星一般打破了僵局。 菜牙!长卿大侠! 少女依旧活泼烂漫的模样让徐长卿的心再次抽动,物是人非的结局,又有几人想得到。再看向景天时,便多了哀愁。 在记忆里,分明是没有景天的。 却无法挣脱来自身体本能的依赖。 不想让他有事。 真的不想。 雪见姑娘…… 想来雪见姑娘是可以劝动景兄弟的吧。 徐长卿的话才刚开个头,便被景天打断。 我说猪婆啊,你有没有一点最基本的作为女人的思维方式啊,男人的房间能随便进吗?要是看了什么不该看的,哼哼……还看,出去呀,白豆腐要起床了! 你……哼! 扫了眼屋内,唐雪见愤愤跺脚,一甩长发,转身迈步,嘭地撞上门。 景天回身看了徐长卿一眼,眸里分明透出这样的信息,别告诉她…… 为什么?徐长卿以眼神回问,浑然天成的默契。 景天摇摇头,表情罕有的柔和几分。 她还是个孩子……何况,你说过,我会让她每天开心,至少在我活着的时候,她要开心。 景天伸手,抚平徐长卿的眉心,如同哄孩子般的温柔语气。 好了,别再皱眉了,我都看腻了,你也不怕眉毛皱断,来,给老大笑一个。 紫萱姐要我让你想起来,但我觉得实在没必要,那些东西,记起来也不过徒添悲哀罢了,现在这样挺好的。 起来吧,别去想那些有的没的,让我什么也不用操心,好好度过这最后百天。 然而态度的转换让徐长卿几乎来不及适应。 不过呢,不管怎样,有一点你要牢牢记住,我是老大,你呢。是徐手下,你要绝对服从我的命令,听见没有? 没有思考,声带自动作出回答。 明白了,景兄弟。 第6章 第六章 渝州城内,是一如既往的繁华。所见的人会充满善意地与他们问好,这两男两女,如今在渝州人看来,便是守护神的象徵。 不时有女子小跑上前递上荷包信件,亦有男子佯装淡定上前向两位姑娘搭话。 却见景天不着痕迹地上前小半步,恢谐的小笑话引开了众多少女,本有些忙乱,不知如何应对的徐长卿终脱离了困境。 这个菜牙真是的,一出门就会沾花惹草,早该把他关在用安当,免得祸害了小姑娘家。 唐雪见轻轻挑眉,半是撒娇半是调侃地向紫萱埋怨道。 紫萱笑而不语,景天的心思,复杂却又通透。 沉默的徐长卿突然出声。 景兄弟果真温柔体贴,雪见姑娘,你应当好好珍惜。 一句话,成功使红衣少女灵动的面容上染了淡淡的红。 那个死菜牙烂菜牙,我干嘛珍惜啊! 许是雪见姑娘未曾察觉吧,景兄弟总是以玩世不恭来要掩饰自己的关心。 徐长卿微笑着摇头,突觉耳畔有熟悉的声音。 哥哥一向如此,却只有徐大哥你,看得如此清楚,徐大哥,我求你,帮帮哥哥! 温柔的女声,带着些许哽咽。 徐长卿环顾四周,似是有一抹隐约的蓝,却又在转瞬间化为青烟。 龙葵姑娘…… 徐长卿欲追,却又迟疑着收回了步子,看向依旧谈笑风生的景天。 过后再去寻个合适时机吧,想来此时,龙葵姑娘亦是不愿让景兄弟知晓的…… 明明毫无记忆,却意外地明了因果,徐长卿皱眉,却又立即松开。 不能再皱眉的,需以笑来面对。 这般想着,不自觉露出清浅笑意。 在喧嚷的人群中,仿佛越过千年时光,那般虚幻,格格不入。 第5页 景天回眸。 那清秀隽永的男子,唇角微扬,温润的瞳似是望向虚空,瀰漫着晕不开的雾。 厚重的,阻隔了一切的雾。 突觉恐慌。 几步之遥,却仿佛再也无法将手伸到他的身边。 体内令力突然作祟,口中涌上腥甜。 只是不疼。 早已习惯到麻木了。 悄悄咽下那鲜艷的红,笑容依旧,灼热的掌心兀的传来温凉。 却见微弱的白光自二人双手相接处散开,涌入体内,和缓地安抚着暴戾的伤情。背对两位姑娘,徐长卿偏过头,无声地表达着自己的担忧。 景天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无事,反握住徐长卿的手,再未松开。 紫萱看在眼里,心脏死死绞在一起,握紧的拳,指甲几乎刺破手掌。 拉起唐雪见,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如此,我二人还是莫要打扰你们了,景天,你知道吗?这是我头一次,嫉妒一个人。自留芳说起传说中的飞蓬,自业平念到九百年前的龙阳帝,或许我就该醒悟,便也不至于,弄到这般田地。 泪在流出眼眶前便被灵力蒸发了个彻底。 不愿放手,不想放手,却不得不放手,从此,长卿,我不会再为你流泪了,我只会尽我所能,护你们幸福。 兄妹二人初遇的神庙内,蓝衣少女抱膝而坐,沉默如皎月。 回头,惊喜叫到,紫萱姐姐,雪见姐姐。 若说曾经,唐雪见对这景天关心她胜过自己的少女有过不喜,却在见了那单薄的身形后,化为了满腔心疼。想伸手安慰她,却不出所料的,只能在空中划出层层涟漪。 第7章 第七章 龙葵,你…… 雪见姐姐,无事,龙葵身为剑灵,自是无法触碰的,能像如今这般同你们说说话,龙葵便已满足了。 即便掩饰得再好,乖巧的笑容里,依旧残存着落寞。 紫萱在心中轻嘆,这傻丫头呵…… 龙葵,你为何还留在人界?人界阳气对你的修行,该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景天恐也是不愿见你虚弱下去。 劳紫萱姐姐挂心,只是龙葵生来任性,还望紫萱姐姐体谅了。龙葵只盼能在哥哥身边多待些时日,时候到了,自会离去。 这丫头,想必早已明了景天的情况了吧,也对,毕竟时时刻刻关注着的。 紫萱想着,缓缓开口,或许用不了多久,景天便会离开人界了……所去之处,应是鬼界,那里的环境,对你也是极好的。 鬼界…… 龙葵轻轻重复,身子勐然一震。 莫非……是为了……生死簿? 现下唯一可行的法子,便是此了,以长卿的为人,是必会相助的,而景天,也定会跟上…… 可能否成功…… 只能看造化了…… 心照不宣地,瞒过单纯的红衣女子,皆不愿她为此伤心难过。 唐雪见缄口,安静地站在一旁,有些事,别问的好,她直觉,这将不是自己乐于听闻的消息。 那我便和哥哥他们一同动身好了。 好吧……这几日,长卿或许会找上你,该告诉他的,你也明白。 听此,龙葵浅浅笑了。 自然,哥哥于我,于徐大哥,早已成烙刻在生命中,骨子里,不可分割不一部分了。 延寿之法有三,服圣果,练邪功,生死簿。 这是常胤传来的消息。 徐长卿轻轻揉了揉额角。 圣果六界现无,邪功景兄弟不屑为之,莫不是真要去鬼界走上一遭? 半阖着眼,徐长卿在心中细细思量,忽觉修长有力的手指抚上太阳穴,缓缓按揉,力道正好。 怎么?累吗?所以我才说别叫你操那么多心啊,像我这样多好,什么都不去想,只要自己开心就成…… 景天絮絮叨叨,显然忘了自己才是最爱操心的那个。 冬日的暖阳从窗棂攀上徐长卿的鬓边,空气中似乎瀰漫着黏软的蜜糖气息,无人会来打扰,无事须去解决。 这样,很好…… 景天漂亮的桃花眼里是徐长卿看不到的暖意与痛楚。 不管过去的艰难险阻,不顾未来的生离死别,有此刻,即可。 三日,轻车熟路过了极乐世界,站在鬼界的入口。 无论何事,只要救世大侠坚持,那么妥协的,永远是蜀山大弟子。 景兄弟,遇到任何危险,由长卿解决。 第8章 第八章 徐长卿望向前方,持剑肃立,眼神坚定,这是他所做出的最大让步。 好啦,我说白豆腐,你就这么不想让你家老大出风头…… 哼!长卿大侠才不屑于做这种事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唐雪见自然也是跟来了,不着痕迹向身后扫了一眼,没有发现蓝衣少女的行迹。 猪婆,你说谁是小人?! 当然是你了!怎么样怎么样! 一条长长的河蜿蜒开来,河水昏黄,河的两岸,大片大片空旷而辽阔的原野,生长着模样普通的绿色植物,在风里轻轻摇摆着身躯。 一叶小舟,静静地停在河上,船上之人身形削瘦,手持竹篙,背对众人。 踏上船的瞬间,突见火红晕染开来,而青绿迅速缩减,花与叶在几息间完成了交替,方才清雅的绿,只余了妖娆的红。 第6页 船家这才转过身,是眉眼沉静的中年女子模样,望向两位男子,轻轻一笑。 你们来了? 如同相识多年的老友,相逢时随意的一句问候。 你们来了? 是,我们来了。 并不出彩的面容,沉积了岁月的脚步,因而那笑,便显得温婉动人。 你们很幸运,却也很不幸,你们错过了沙华千年的相守,只见到花叶转瞬的擦肩,此后的黑白轮迴,该由曼珠苦苦等候。 曼珠沙华吗?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花与叶生生世世不得相见…… 若是永生永世不见也好,只是错肩的剎那,成了最残忍的希望,让他们不得不等待下一个千年。在鬼界,时间是没有意义的,等待,是永久的宿命。 竹篙一挥,小船顺水而去。 半透明的河水,泛起细密的涟漪。 景天只觉恍惚间,在河中看见一张单纯微笑着,毫无心机毫无算计的可爱圆脸,那嘴一张一合,分明叫着,老大。 这是往生河,河中沉积着无数枉死的冤魂,想来那是你熟识之人吧,如今亦只能陪我看这亘古不变的风景。 船家的声音温润如水,其间是看透世事的明悟。 茂茂紧紧尾随着小舟,数次想要挣脱河水的束缚,却被奇异的金光挡回。 景天咬咬唇,蹲下身,想伸手触碰,同样被船周的能量屏障阻碍。 一人一魂,这般对视,微微红了眼眶。 徐长卿轻嘆口气,俯身握住景天伸在半空的指尖,其上厚厚的茧,不该属于这才及弱冠,风华正茂的青年。 景兄弟,节哀。其实,茂山兄弟在此,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人界的悲苦,终远离了他…… 沉默半晌,景天突然回身,轻轻拥住了那一袭白衣,鼻端萦绕的,清冽的冰雪气息。控制住嘶哑的嗓音,闷闷地说,白豆腐,没想到这一趟,还真来对了。 景兄弟…… 抑制不住地心疼。 平素老成的景天,似乎突然变得任性起来,将下巴放在徐长卿的肩窝,闭上眼,不顾身旁还有何人,就这般说起来。 我已经失去太多了……茂茂,必平,妹妹……一直都在害怕,害怕哪一天,我睁开眼……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什么救世大侠,什么前世今生,对我有什么意义?我只希望,我所在乎的人能够一直陪在我身边罢了……为什么这竟成了一种奢求?我不想再丢掉什么,真的不想……答应我,别离开我…… 第9章 第九章 景兄弟…… 徐长卿抬手,轻拍着景天的嵴背。 答应我…… ……我不会离开你的……相信长卿,长卿定不会离景兄弟而去的…… 面对着这样的景天,徐长卿一下子手足无措,只得一遍遍重复,不会的,我不会离开你的…… 唐雪见站在一旁,神色黯然。 她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可她并不傻,只是执着了太久而已。 最初相见时,景天对徐长卿毫无保留的信任,她可以当做一见如故。 三百日旅途中,景天处处的宠溺维护,却又小心翼翼不让徐长卿发现,她可以当做生死相交的兄弟情谊。 平定后,景天缅怀着却又不肯再上蜀山,她可以当做淡如清水的君子之交。 此刻这番话,她又该当作什么呢? 数十年的陪同,终究抵不过三百天的朝夕相伴生死相持。 心中痛楚,却没有泪。 她明白,谁都没有错,只不过命运作弄罢了。 船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唐雪见回头,勉力挤出一个微笑。 佛说,人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五阴炽盛苦,求不得苦。似乎,我已占全了呢…… 姑娘,人间事大多如此,求不得圆满,此八苦,又有何人未尝歷经?若你活到我这个年岁,就会明白,苦,亦是福。 我自然也明白,然而人似乎天生就是这么矛盾……也罢也罢,此番让我死心了也好,以免像紫萱姐一样,多少年后形同陌路…… 若能想清,自是最好,姑娘,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那便好自为之吧…… 略一停顿,唐雪见转移了话题。 船家,你可有见得一位蓝衣姑娘前来? 蓝衣?能来此处的人,大多是白衣的,蓝衣少女,着实未见过。 那若是见了,可否帮个忙,告诉她,哥哥就在前方。 我会留意的。 似是有意无意的,轻巧挥动的竹篙轻碰了下船沿。 景天的古怪行径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已放开了自己的怀抱,神色平静,笑容如初冬的暖阳,与徐长卿并肩而立,看着向后流淌的河水。 鬼界黯淡的斜晖洒在两人身上,拖出长长的,弯折的影子。 任是最苛刻的鑑赏家看了,也怎会不拍手赞嘆,好一幅美景,好一对璧人! 唐雪见看着看着,就发现,这两个人身边,再多上任何人,都显得那般多余,微妙的感觉,在二人之间缓缓交织。 果然,抬头看见的,不只是天,也许是云,也许是鸟,是太阳,是月亮,是星星……但天,永远都不属于我,不属于唐雪见。 第7页 这样想着,唐雪见下意识地抬头望去。突然,一粒黑色的小东西,不知从何处飞来,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长长的弧线,砸在了唐雪见的额头上。 条件反射地伸手接住,迟疑片刻,才举到眼前。 这是……葵花籽…… 船靠岸了。 离去之时,听得船家道,相传,曼珠与沙华每一次更替,便是人世的一次变迁,脚下的路,该好好把握住,莫要负了他人,伤了自己。 前辈指教得是。徐长卿一拱手,礼貌地回答。 唐雪见先一步跳上岸,跑开几大步,又回身叫喊,长卿大侠,菜牙,快些来—— 所以,就同从前一样,做最好的兄弟,最可靠的伙伴,就够了…… 第10章 第十章 见三人渐渐走远,船家才微笑着开口,小姑娘,你也可以出来了。 盈蓝的光点汇聚,虚空中浮现少女纤细的身形。 这往生河中冤魂数以万计,能找见,还真是难为你了。 哥哥与徐大哥……前路不知如何,能帮一点儿,龙葵自是需尽心尽力了……方才,多谢姐姐了。 龙葵的身体边缘有些虚幻,却还是乖巧笑着,向船家微微欠身。 船家轻轻摇头,笑而不语。活过足够的年月,各人心中那些隐晦的秘密,在黑暗中潜滋暗长的心思,又如何能瞒得过她的眼睛,只是不能说破罢。 化为蓝光,追向一行人所去的方向,却见居有散碎的暗红光斑萦绕,与蓝光缓缓相融,龙葵突觉听到那个亘古不变的刚强声音。 我,会永远保护你。 眼前浮现出了一双晶莹如红玉的眸子,肃然的表情,红裙张扬。 你……能出来了? 龙葵对她的印象依旧是千年前锁妖塔内,脚踏虚空,衣着破烂却神色高傲的少女。平素里,这幅身躯是无法容纳两个灵识同时存在的。 如今见火红的广袖流仙裙妥帖地点饰着腰身,黑髮中似有烈焰焚烧,与自己相同的指掌,却因握惯了长弓而格外有力。 如今还只能短时间,且力量会大大减弱。 红葵缓缓屈伸手指,似乎对此时的状态颇为不满。 龙葵,你需加快修炼了,这鬼界的气息,很是适合你,你要学着强大起来。 知道了…… 龙葵低头,轻声应道,心中却涩涩不知何种滋味。加快修炼,待到你我完全分离那日,便又只剩龙葵一人了呢……也对,你这般强大,鬼界是你的天下,你又如何会甘愿呆在龙葵身边呢? 似是读透了她的心思,红葵冷硬的表情硬生生透出几分柔软的笑意,伸手握住龙葵的腕。 龙葵,你要记住,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我会永远保护你。我只是不希望你做个柔弱的小姑娘,鬼界何其大,我希望在某一天我被抹杀后,你能好好活下去, 不会的,你决计不会出事的。 呵,世事无常,谁又说得准?龙葵,你应明白,想要的东西,便该去争取,隐让不会有任何结果。 二人本就一体,龙葵所愿,红葵又怎会不知?她不愿看这个小姑娘傻傻伤害自己,成全他人。 突然有些睏乏,想来时间已到,正欲归回,一蓝一红两位女子却同时听到前方的交战之声。 光影瞬间合二为一,一眨眼,墨色的瞳孔化为了璀璨的红。 森森白骨破土而出,包围了三人,颅腔内幽绿的鬼火正一闪一闪跳动,骨骼摩擦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尸骸实力皆不高,即便景天不能使用灵力,也能轻易一对一甚至一对二。徐长卿自是更不用说,三尺青锋绽出层层剑气,优美如莲却轻易收割前方的妖物。 奈何数量实在太多,不过瞬息,烈焰般的花海便被撕裂出森白的缺口。 景天已被徐长卿强行护在身后,不许出手。一袭白衣几乎承担了所有的攻击。唐雪见亦握住剑,挥开几只好运的漏网之鱼,还不忘在躲避中同景天斗嘴。 看那翻飞的白色身影额上已渗出细密的汗,只是剑招依旧凌厉。红衣的少女,亦是忙乱了许多,说话不像之前那般轻松,已有了微微的喘息,动作渐慢。 景天被二人夹在中间,尽管嘴上依旧有一搭没一搭地吵着,心中却暗暗焦急。握起拳,欲强行催动灵力,脑内突兀响起刺耳的蜂鸣,脚下一个踉跄。 第11章 第十一章 景兄弟! 菜牙! 我、我没事,你们……啊喂,小心啊! 转瞬的间隔已经给了尸骸大好机会,在这连绵不断的攻击下,徐长卿一时竟找不到反击的机会,只能撑起护盾,勉力支持。 剑刃撕裂空气的声音格外熟悉,三人抬头望去,却见魔剑宛若流光,顷刻来到淡白光盾上方,狠狠划过一道半圆,尸骸便哗啦啦倒下大片。 随之而来,便是手持碧色长弓的少女,足尖轻点虚空,身形蹁跹。 到了鬼界,有了充足的能量做后盾,红葵的招式比人界时要霸道了许多,五指轻扣,游移于空气中的能量粒子就凝聚为了数枚箭矢,以强劲的力道射出,无一落空,有时甚至接连穿透了几只尸骸,才重新化为乌有。几次发了狠,连弓也不用,手腕一甩,便有数只尸骸碎裂。 见下方三人已调整好了状态,红葵叫道,用缚灵咒。 第8页 随即再次沉默,继续着如狂风骤雨般的攻击。这一刻,竟是隐隐有了几分王者气场。 哇,没想到红葵这么帅! 唐雪见仰望着,轻声赞嘆。 废话,我景天的妹妹,能不帅吗?说你是猪婆你还谦虚啊?白痴! 死菜牙烂菜牙,别以为你自己多了不起,有这个妹妹,是你八辈子的福气!不感恩戴德就算了,得意个什么劲儿呀! 哎哟,猪婆,从龙阳到我景天过了八辈子你都能算出来,不简单呀!嘿,我说你还愣着干什么?出去帮忙呀! 不待唐雪见回话,景天便大力将她推了出去。 瞪了景天一眼,看着缓缓围上的尸骸,一甩长发,正要迎击,火红的箭矢飞来,迅速清出一块空地。 半空的红葵却面色淡漠,似乎从未朝这个方向看上一眼。 看着那纤细的身影,唐雪见心中不自觉泛起淡淡暖意,露出一个柔和的笑。 在一男一女吵闹之时,徐长卿已掐起剑诀,银白长剑飞舞,翩若游龙,幻化出无数残影。许是察觉到了危机,尸骸仿佛不要命般竞相从地底钻出。 黄色符纸漂浮在徐长卿脸前,硃砂红得刺目。干净修长的手指相扣,生生将鲜血自指尖逼出。以血为引,玄奥的字符竟凝成实质,划出绚丽的轨迹。 又是短短几息,龙葵神色未变,眸中却透出疲色,此般攻击过于消耗灵力,饶是身处鬼界,亦难支持长久。然而景天与唐雪见,依旧被保护在小小的安全区内。 咒文的最后一笔终于画下,不过尺长的符纸在灵力催动下骤然放大无数倍,散出耀眼的金光,淹没一切,世界在这一瞬间安静。 待金光渐渐平息,露出的尸骸,似乎分毫未损,只是颅内幽绿的魂火,如同风中残烛般无力晃动两下,便噗的一声熄灭。数千甚至上万只尸骸,就被这一道符咒抹杀。 此咒对徐长卿的消耗亦是不小,身形略一晃动,又即刻稳住,微张的薄唇却是失了血色。 白豆腐,你没事吧? 景兄弟,长卿无事,只是你……可有不适之处? 得了长卿大侠,这个死菜牙烂菜牙能有什么问题,没见现在活蹦乱跳的吗?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吧! 听得此言,徐长卿看了看景天的脸色,欲言又止,只能长嘆口气。 第12章 第十二章 红葵轻轻落地,便听得景天唤道,妹妹,快来。 加快几步,叫道,哥哥。同时,广袖流仙裙上,纯净的天空蓝晕染开。 哥哥……轻软的一声唿唤,却包含了无尽心绪,龙葵攥住袖口,控制住心口酸涩的情感。 兄妹对视,景天浅笑开口,妹妹,好久不见,欢迎回来。 龙葵略一失神,出口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哥哥……你不要再赶龙葵走了好不好?你已经赶走龙葵两次了,哥哥…… 我的傻妹妹呀…… 景天摇头轻笑,哥哥从来没有赶过你啊,你一直都在哥哥身边,不是吗? 抬起手,想同往常一般刮刮少女的鼻子,突地一顿,眸光有转瞬的闪烁,屈起的食指,依旧执拗地在无法接触的虚空划过。 终于,龙葵还是笑了,含羞带怯的模样,如同初开的向日葵。 唐雪见上前,亦是学着景天拍拍龙葵的肩,笑得爽朗。 放心吧,菜牙要是再敢欺负你,告诉本女侠,看本女侠怎么收拾他。 雪见姐姐不可,身为兄长,哥哥所做皆是为龙葵好,哪来的欺负一说?哥哥所言,龙葵定当遵守,又怎敢心生怨言呢? 得了吧,就他…… 一拳敲在景天肩头,不成想景天竟被推了个趔趄。唐雪见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拳头,不由的打趣道,喂,菜牙,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弱不禁风了? 什么弱不禁风!那是我景大爷不屑于和你一介女流之辈计较。果然猪婆就是猪婆,思维方式真是和猪一模一样! 死菜牙你说谁呢!再吃本女侠几拳。 唐雪见抬手欲打,却被徐长卿制住了腕,龙葵亦出声叫道,雪见姐姐! 好了雪见姑娘,莫要再玩闹了,还是速离开此地,以免生出变故。 徐长卿沉声道,温润的黑眸此刻竟有了几分威严的味道。 哼,那我就给长卿大侠一个面子,死菜牙算你走运。龙葵,过来! 龙葵依言上前,陪同唐雪见先一步迈开步子,瞳孔有温热涌过。投向徐长卿的一瞥,其中言语,二人心照不宣。 轻嘆口气,徐长卿抓过景天背在身后的,微微颤抖的双手,将自己平和沉稳的灵力输入景天体内,轻车熟路地将混乱的伤势重新归位。 景兄弟,休怪长卿多言,你的伤势日益严重,若强撑着,只会发作更频繁而已。雪见姑娘虽年轻,却也明事理,你这般纵容,恐是不妥。 面色虽平静,然而话语中终透出些许不快,此间缘由,或许他自己也辨不分明。 心中似乎生出一根小小的刺,不致命,却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刻,扎得人生疼。 这一次,景天却没有安然接受治疗,挣开徐长卿略显冰凉的手,强装出精力充沛神采奕奕的样子。 别浪费灵力了,我的情况我了解,该来的时候还是会来,但我保证,你在我身边的日子,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第9页 不急不缓跟在两位少女身后,看着她们凑在一起不知说些什么悄悄话,徐长卿稍一思索,略微抬头,看向景天的桃花眼。 不可否认景天的桃花眼真的很漂亮,尤其是笑起来,弯出一条好看的弧度,随意的一个眼神,都相当吸引女孩子。 依景兄弟之言,如若长卿此生跟在景兄弟身边,景兄弟是否也能许长卿一世平安? 第13章 第十三章 一向思维敏捷口齿伶俐的景天仿佛突然生了锈,手上下挥舞好半天,才说,白、白豆腐,你没开玩笑吧? 见景天那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徐长卿小幅度摇头,长卿从不开玩笑。又偏头想了想,补充道,常胤师弟能力不在我之下,蜀山託付给他不成问题。 此话一出,景天却勐地静下来,垂眸无言,半晌,才深吸了一口气。 白豆腐,如果你是说真的,那么,我景天在此承诺,你在一日,我便活一日,无论如何,我也得活得比你久。 徐长卿不由得发问,景兄弟为何要活得比长卿久? 因为嘛……阳光再次回到景天的脸上,挑挑眉尖,胸腹中的痛楚竟是意外地平息了。 因为呢,你既然留下,那就是我景家的人了,作为一家之主,我若死了,谁还来照顾你呀,不用想我都知道,一定是不睡觉,不吃饭,整天耍剑练功什么的。所以啊,一定是得你先死,我再死,我才能安心。 刻意说出景家的人这般话来,景天从眼角打量着徐长卿,见神情不变,心中欢喜之余,却又泛起淡淡感伤。 这白豆腐,恐怕完全未听出我是何意吧……也罢,人该知足,白豆腐呵,你这话,可赌上了我二人的一生呢,即便是玩笑,我已当了真,你就不要离开了啊。 前行着,隐隐约约出现了建筑群的轮廓,徐长卿挥手,收了半空的光影地图。 依地图看,那恐怕就是鬼界第一座罪城了,即人界常说十八层地狱的第一层。其实鬼界与人界并没有太大差别,只是每座城里的居民,每日要经歷一个时辰的刑罚之苦。 刑罚之苦?剥皮抽筋之类的?想来就觉得骇人。唐雪见稍微沉了脸色。 不待景天讽刺,徐长卿安慰,龙葵便已开口了,雪见姐姐莫怕,似我们这般从极乐世界进入而非鬼差拘来的人,是无须承受的,且那一个时辰鬼界皆是天昏地暗,看不见任何东西,自然不会有什么恐怖场景了。 谁怕了!我只是担心某个人,会不会吓到走不动路而已! 哼哼着看向景天,却见他没有任何反应,吹着小调,吊儿郎当的神情,分明就是,爷心情好,爷不和你计较。 离得近了,才看出那城市的恢宏,青砖的城墙,透着厚重安详的气息,蜿蜒的碎石小路,隐没在狂野盛放的血色花朵间,传来的叫卖吵嚷声,与人界一般无二。 很惊奇吧,初听师父说时,长卿亦不敢相信,本以为鬼界就该像传说中那般暗无天日。徐长卿轻声对一干人等说着,言语间亦夹着不由自主的赞嘆。 一直缩在行囊中的小土豆,此时也窜了出来,围绕着唐雪见不住转圈。 方才正在城墙外转悠,不知作何的小男孩,此刻突然远远跑了过来,抬起那双漆黑的瞳,看向众人。 请问,死生契阔,与子成说的下一句是什么? 一瞬间,仿佛风起云涌。 徐长卿不由得轻诵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而后,有茫然一闪而过。 第14章 第十四章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很漂亮的字,很漂亮的句子。 女子微笑,坠在额前的透明水晶将她的笑镀上一层绵软的微光,墨色的眸子深处,却是渺远的纯白。 这是留芳教给我的,只是当初河边的芦苇丛,如今早已不復存在了。 紫萱执着笔,眉眼低垂,自笔尖流淌出简练的瘦金,脑海中是那人一笔一画教导自己的模样,认真的侧脸。 这瘦金体,简洁干练却不失精緻,锐利的笔锋间隐着柔情,是最为适合你的了。 当初,似乎是这般说的,便坚持着学了,用了,看的人却换了。 夕瑶放下手中的宣纸,转而握住紫萱垂在一旁的左手,掌心柔软干燥,温度略低于常人,皮肤细腻而光洁。 紫萱,你知道吗?当初的海神水碧,下界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她说,过去的一切一切都是错误,独守的千万年是错误,拾起的海螺是错误,听到的歌声是错误,错误的过去导致了错误的未来,可她,不悔。 紫萱,你悔了太多次了,看过人世变迁,就该明白,前方是我们一手造成的结局,我们便该为此负责。在合适的时机加入,在合适的时机退出,在合适的时机忘却,这样,即便错了,同样可以坦然面对。 将过去收藏起来吧,你还有太多事要做,不可迷失了方向。 夕瑶,你总是把一切看得这么透彻,可我做不到,我的理智还不足以扼制情感,还不足以让我放下。 紫萱放下笔,墨在纸上湮开,模煳了未完的诗句。看向身旁的白衣女子,笑容哀婉。 因此,便註定你会遇见我,对否? 夕瑶将紫萱拉向自己怀中,两颗同样孤独的心靠在一起,素雅的白与紫,在无边无际的花海中交叠。 第10页 将头靠在夕瑶肩上,因过分清瘦而凸起的肩胛骨,将紫萱的侧颊硌得有些许疼痛,而从夕瑶身上一波一波传来的浅淡花香,辨不具体,却叫人心安。 夕瑶,作为花神,我却觉得你更像一潭湖水,稍不留神,便深深陷了进去。 然而湖水终究是困不住翱翔于天的飞龙的,只能作为他生命中一个微不起眼的驿站,然后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消失不见。 想起那狂傲淡漠的男子,褪去银白战甲后竟是孤寂得令人心疼,身形划开层层云端又被缭绕的雾气掩盖,右手始终虚虚环着,仿佛镇妖还在手中。 经过千年轮迴,投射出如今的景天,夕瑶明白,即使飞蓬回来,却也不是千年前那个神界第一战将了,不是她心底日日夜夜描摹的银白了。 将身子向紫萱再靠拢了些,仿佛体温的交织便能抚慰心的冰凉。 互相依偎着,安静地沉睡,仿佛直到地老天荒。 不安从景天的心口唿啸而出,有那样一瞬间的恐惧,男孩漆黑的瞳如同一口深井,吸收了所有的光线。 轻声重复两遍而后展颜一笑,眉眼间是灵动狡黠的味道,一旁的唐雪见只觉得像煞了儿时的景天。 便柔声问,小朋友,你问这句诗作何用呀? 男孩眯着眼,逸散出的笑意格外感染人,仿佛景天方才所感的幽深空洞都是错觉。因为哥哥说,只要有人告诉我这句诗,他就会来带我回去。可是我守在这里好多年了,却没有一个人知道。 第15章 第十五章 你哥哥是谁呀?唐雪见不知为何,对这男孩下意识关心。 哥哥?哥哥叫余,我叫陆。姐姐,你认识我哥哥吗?陆稍稍偏着头,问道。 几人皆摇头,然而龙葵皱眉沉思着,再看向陆时,目光中便满是诧异与凝重。 岂料陆突然转头看向她,天真灿烂的笑脸,龙葵却犹如触了电,退后一小步,咬着唇,双眼大睁。 妹妹,怎么了? 景天关切问道,招手叫徐长卿来看看,龙葵连连摆手,说,不用,只是一时不小心被绊了下,不用麻烦徐大哥了。 徐长卿低头,看着平坦的石路,锁住了眉,灵识细细扫过陆,没有任何异样,只得做罢,却习惯性握紧了手中的剑。 再随意问了几句,便与小男孩道别,入了城。鬼界的城市不会有人界那般或大气或婉约的名字,只是简单的数字编号,一。 见天色渐晚,便寻了间客栈住下,鬼界的夜晚是格外危险的,便是全盛时的景天与徐长卿联手,也难说定能全身而退。 房间倒是好说,两男两女两间房,安置妥当后,景天便拉着徐长卿回房睡觉。 夜间的风声很大,是此处特有的狂野与肃杀,隐隐夹着或悽厉或嗜血的兽嗥。客栈屋檐下挂着的风铃,清脆的声音,格外真实而令人信任。 吹熄了烛火,徐长卿看着房顶,却迟迟不能入睡,睁开的眼,仿若夜空中的两粒寒星。 习惯了身边多出一个人的温度,还有男子特有的干燥温暖的气息,丝丝缕缕包裹着,是挣不脱的羁绊。 然而今日却着实没了睡意,脑中一遍遍回放白日的场景,总觉缺了什么,该发现的,关键性的什么。 是什么? 有些苦恼地闭上眼再睁开,感觉绵长温热的唿吸洒在自己耳畔。 在想什么?还不睡? 景天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低沉的,带着相当吸引人的磁性。 无甚要紧,只是长卿总觉得白天的事有些怪异,龙葵姑娘对那陆……似乎很是忌惮…… 徐长卿缓缓将自己的疑惑道出,不自觉地要皱眉,却被景天的手指先一步抚平。 你也发现了么?我也觉得那小孩奇怪得紧,尤其那双眼睛,真是…… 景天一手环住徐长卿的腰,一手从他颈下穿过,将他带向自己怀中,借不知何来的微弱光线,看见他薄薄的耳廓,泛着玉一般的光泽。 好了,不用想了,与我们无关最好,如若是我们的劫数,也定会自己找上门来,还没影儿的事,想那么多作甚? 景天贴着徐长卿的耳畔说道,却是有些不满怀中人的分量,素白的衣衫下,骨骼突兀地支着,似乎一不小心,就会刺透细腻的皮肤。 这傢伙,怎的又瘦了,都叫他莫要操心这操心那的了,还真是…… 景天似是睡熟,徐长卿小心挪动着身子,试图脱出景天的怀抱,谁知双臂禁锢得格外紧。几番未果,停下打量着景天的脸,浓重的夜色无法阻隔视线,那年轻的面容上,有一丝与疲惫交织的阴影。 半是无奈半是心疼地扬了扬唇角,便亦将手臂搭在了景天的腰上,用灵力滋养着几近崩溃的身躯,试图得到些微不足道的成果。 渐沉沉睡去,恍惚间,仿佛有一声浅浅的嘆息迴响。 第16章 第十六章 景天醒时,睁眼看到的是散落在枕上的柔软髮丝,有他的,也有徐长卿的,相互交叠缠绕。 沉睡的徐长卿将头埋在景天怀中,唿吸依旧是那般小心翼翼,轻轻地,缓缓地穿过一层层布料直达景天胸口,看不见表情,然而能辨出那全然的信任与依赖。 天色只微亮,正是鬼界一天内最安静的时刻,人未起,各类妖兽才归巢,空白得令人心悸。 第11页 并不如何大的房间,更是连唿吸声都无意识被压抑了。 在寂静中,人是会不由自主回想过去的,忆起当初尚为混混的自己,陷入重围后凌空而来的白色身影,轻易驱散了内心所有的恐慌。 其实是很讨厌白色的,那是自己回不去的干净。 却不得不承认白色在他身上那样好看,那样适宜,如水的眸,印出世间无尽的黑暗。 他爱题诗作画,爱念道德经,爱讲大道理,却总是不经意间露出孩子气,以及,孩子般的茫然与无措。 想着想着,温暖落寞的笑便出现了,浮在景天俊朗的面容上,格外哀伤。 徐长卿抬头,那么一瞬,有相似的笑容在脑海划过,金戈铁马,血色缭绕,长矛刺入遍体鳞伤的身体,微笑缓缓凝固。 徐长卿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还是作罢。 待一行人收拾好行装准备动身之时,唐雪见轻轻挑眉,道,他怎么在这儿? 十来岁的小男孩,怀中伏着一只灰白的猫,有气无力地耷拉着尾巴,耳尖偶尔轻轻颤动,亦是懒散的模样。 正与店主交谈的陆侧过头,扬起笑容打招唿,那只猫突然离开陆的怀抱,轻巧地窜上景天的肩,喉间发出撒娇般细小的唿噜声。 景天反手拎住它的颈肉提到眼前,扫了一眼,突然惊诧道,猪婆,你看他像不像那只傻猫? 它抬起爪子挠了挠景天的手腕,却没有留下分毫痕迹,不是反抗,而是带着讨好的意味,翡翠绿的眼,直直看向景天的瞳孔。 傻猫?徐长卿看向唐雪见,问。 就是他小时候养的一只猫,没名字的,有时候就干脆叫它傻猫,后来真的犯傻,吃了太多东西,把自己给撑死了。我说菜牙你什么眼神啊?它和傻猫…… 唐雪见翻了个白眼,话还没说完,就被景天打断。 我当然知道长得不像好不好!我说的是眼神!你仔细看看好吧?很傻对不?景天回给她一个更大的白眼,大有把眼珠翻进天灵盖的气势。 哎……真是哎……仔细端详一番,唐雪见一下子笑开,笑声清越响亮,便是安静站在一旁的龙葵,也不自觉勾起了唇角。 陆走过来,抱走了那只猫,轻声道,白夜,别乱来哦…… 踏出店门前,回头道别。 甫一出门,景天的神色便凝重下来,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附在徐长卿耳边说,那只猫有古怪,刚才它扑过来的时候,我的灵力有很奇怪的波动。 景兄弟察觉到了?长卿也感觉那只猫和那个陆定不寻常,然而总找不到证据,由龙葵姑娘的态度来看,或许她发现了什么?徐长卿同样凑在景天耳畔,小声说。 第17章 第十七章 客栈内,陆歪着头,眨了眨眼,幽深的瞳里竟有银丝游曳,诡谲而动人。 吶,白夜,可以去找他了哦,约定完成了呢……话说,要不要给他一个惊喜呢? 惊喜二字,咬得格外重。 白夜低应一声,身形矫捷地窜了出去。 停顿片刻,最后一条银丝融化在墨色中,陆突然狠狠一拍自己的脑门。 哎呀哎呀,又犯傻了,居然忘了!那两个人看上去明明就是……如果薛知道了……就完蛋了啦!怎么办怎么办! 念叨着,陆慌慌张张跑出客栈,拐进一条小道,空气稍一扭曲,路的身形便消失不见。 坐在路边小摊,龙葵有些慌乱地看向景天,见他面色肃然,一时不知说何,移开视线,支吾着。 妹妹,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为何不说? 景天狐疑地看着少女,慌乱之色并非作假,景天险些打消了追问的念头。只是此事太过蹊跷,只得从她这里找出线头。 不、哥哥……并非龙葵不愿说,只是……只是鬼界的规矩,似龙葵这般魂灵之体,是不可违抗的……我、我只能告诉哥哥,那个陆很不简单,来头很大…… 龙葵的声音细如蚊吶,秀白的脸如同洇开绯色的胭脂,最终敌不过景天与徐长卿探寻的目光,将求助的眼神小心投向对面的红衣女子。 好了好了,别再逼她了,龙葵一定是有苦衷的!你们俩一个蜀山掌门,一个救世大侠,什么查不出来?犯得着欺负人家小姑娘吗?真是……菜牙你瞪什么瞪!本女侠不发威你把我当病猫啦!还瞪!小心本女侠我…… 唐雪见插着话,终是将气氛轻松起来,与景天斗嘴之时,不忘对龙葵露出一个安慰的笑脸。 脑海中似乎有东西碎裂又迅速拼合,什么角落在悄悄发生变化,似浪潮拍击胸口。低下头,扯了扯袖摆,想逼退怪异的情绪。 红葵的声音便在此时响起,随着实力的精进,二人已可在识海内交谈,嘆息之声,在龙葵脑海中迴荡。 傻丫头呀……你爱上她了…… 龙葵一愣神,不可置信地看向嬉闹的唐雪见,有些急切地在心中问,我……雪见姐姐?我爱……她?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握紧了拳,垂下眸,长长的眼睫如蝶翼轻颤。 为何不会?红葵再次嘆息,带着几分失落。 你爱上她了,很早以前就爱上她了,在我没有察觉的时候爱上了,便放不开了。当初不说,因为我们终将离去,如今再不说,却不成了。 第12页 很久……以前……龙葵轻声重复。 是呵,很久以前。红葵第三次嘆息,全然不似平日的她。 ……谢谢……此事,暂且莫要让哥哥他们知道了……我要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金色的线条,指出一行人前行的方向,十八个白点,十个黑点,零散地分布着,却极有规律地守护着正中那一抹血红。 此处,便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了,生死簿由十八罪城,十王殿共同守护,书写与修改,由阎罗王与轮转王共同完成,因此,我们必须要先找到他们方可。 徐长卿修长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停在了东南方相距并不太远的两黑点之间。 第18章 第十八章 为何还要拐上那些个弯,何不直接御剑呢?唐雪见点点下巴,轻声问。 阎罗王虽长年待在阎罗殿里,然而轮转王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这算是碰个运气,看能否遇见他,此为其一。且鬼界内妖兽众多,我们对鬼界情况无甚了解,若贸然御剑,可能闯进某些强大存在的领地,此为其二。至于其三…… 徐长卿垂下眸,稍一沉吟,道,生死薄乃鬼界之本,亦有它自己的思维,要想使它认可,这条路,已是常胤师弟能找出的最佳路线了。 说着,心中不免有些担忧,同景天对视一眼,便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究竟如何才能更改生死簿,还需做何,实是难说呵。 鬼界的地貌同人界却是截然相反了,愈向南,起伏愈是明显,植被也渐多,竟是见了稀稀拉拉几片树林。 距下座城市还有不小距离,夕阳却已无情隐退。 只好在林间生了火,立起帐篷,徐长卿可辟谷几日,可唐雪见和景天是熬不得的,故虽不愿杀生,徐长卿还是提了剑走进林子里,不多时,便拎了两只野兔回来。 一个蜀山掌门,一个堂堂唐家大小姐,烧制的任务自然就落在了景天身上,见他熟练的控制着火候,脱了皮的野兔很快泛出油亮的色泽,徐长卿不禁问,景兄弟似乎对此很是擅长? 唐雪见抢着答话,这是自然,谁叫这死菜牙除了吃什么都不会呢? 喂,猪婆,你说的是茂茂好不好?其实呢,也就是我爹娘去世了,赵扒皮吸血鬼老是剋扣我们工钱,茂茂有时候忍不住了,我和必平就带他上后山打野味,一来二去的,手艺自然就上来了嘛。 儿时的记忆在眼前徐徐展开,似乎很清晰又似乎很模煳。 圆滚滚的茂茂,像只猴子似的必平,和善的丁伯,虽刻薄却还会不自觉关心三人的赵文昌夫妇…… 晃晃头,将眼前的景象驱散开,暗笑自己老了,竟会开始伤春感秋。 撕下一条兔腿闻了闻,推开想上来争抢的唐雪见,递到徐长卿嘴边。 尝尝吧,别给我扯些有的没的啊,据我所知,道家人可是不禁荤腥的。 即将出口的婉拒之言被景天堵了回去,徐长卿尴尬地笑笑,咬下一小口,慢慢咀嚼着。 很不错,景兄弟。 那是那是,可惜忘带调味品了,哎…… 装模作样嘆了口气,眼角瞥见唐雪见已由怒视转为眼巴巴直盯着,恶劣地笑了笑,说,怎么,想吃啊?本大爷凭什么给你啊?瞪什么瞪!算了,看你可怜兮兮的,本大爷赏你了,接着! 唐雪见本想骂上两句,但抓住烤兔的那一刻,便什么也顾不上,狼吞虎咽起来。 景天耸耸肩,看了看手中仅剩的一只兔腿,便直接在方才徐长卿咬的地方啃下一大块,还自恋地点点头。 在旁静观的龙葵微笑起来,徐长卿则是微微红了脸,收回看向景天的目光,随手拨弄着篝火,然而片刻后,还是不自觉转过头,便对上了景天如深潭般的双瞳,里面倒映着点点笑意。 第19章 第十九章 围坐在篝火边闲谈着,唐雪见打了个呵欠,倦意起了。 便支使两位姑娘进帐篷歇息,徐长卿本是打算独自守夜,谁知还是拗不过景天。向篝火堆里添了些柴,相对而坐,有一搭没一搭说些闲话。 木柴烧着,偶尔会啪一声炸裂,在浓墨的夜色里散开暖橘色的火星。 蓦地发现,徐长卿纯白的长衫已换作了褐白相杂的短衣,束髮的簪子亦取了,俊秀的脸蒙上了风尘。 景天不由得想,或许又要同那三百日一般,亲眼见证这张白纸上,写满散乱的字迹了。 帐篷内,二人躺下,相视一笑。 说来龙葵如今的状况相当奇怪,可以进食,可以就寝,可以做一切正常人能做的事,偏不能接触正常人。 景天三人其实早发现了此事,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雪见姐姐晚安。龙葵笑着道。 唐雪见闭上眼,听着自帐篷外传来的不甚分明的交谈声,勾着的唇角,便是多了份无奈。 你们三人啊,莫不是真把我当白痴了吧……唐雪见的轻嘆响起。 雪见姐姐何出此言?龙葵心中轻轻一跳,还是不动声色问。 龙葵,你老实告诉我,菜牙他……究竟怎么了? ……哥哥他……很好…… 唐雪见翻了个身,双眸依旧紧闭,手却准确地伸到龙葵额前,屈指轻弹。 第13页 得了吧,菜牙他一个人或许骗得过我,但你和长卿大侠实在不适合说谎……本来我是以为,到鬼界是为了帮你恢復人身,但这几日的事真让我怀疑了。菜牙什么时候是那种甘愿被人护在身后的人了?又是什么时候连我一拳都受不住了?寻生死簿,还要修改它,这原因,我想我或许已猜出了七八分…… 既是知道,又何必再问?哥哥不说自是有他的想法,装作不知,岂不很好? 唐雪见睁眼,入目一片火红。 你出来了?为何? 因为她是个傻丫头。红葵的回答听似摸不着头脑,唯有她自己心知肚明。 唐雪见,你比我想像中要聪明很多,也理智很多,所以有些事我会告诉你,但有些东西,你也不可再问,尤其不可向她问。 唐雪见颔首,示意明白。 红葵的语速很快,唐雪见插不进话,只能微垂着眸,尽可能将每一字每一句刻进心里。 好了,我能说的,便是这些,你且记住了。哥哥的事,你有分寸,我便不多说什么……此外,你要明白,无论你是谁,对葵来说,最重要的,永远都是阳光,不要试图改变这一点。 红葵停了片刻,再次开口,然而却带了疲惫,眉眼间的煞气散了,显出几分苍白与寒凉。 好好照顾龙葵,知道吗……她只是个傻丫头,什么都不会争什么都不会抢,什么都一心只想着旁人,我不在了,她能依靠的,便只有你们……尤其是你,唐雪见,如若日后我得知你负了她,便是穷搜天下,我亦要将你挫骨扬灰。 红葵的语气冷厉,唐雪见却听出了几分不详的预感。 你不在了?你要去哪儿? 红葵一眨不眨盯着唐雪见,瞳孔却是涣散的,似乎透过唐雪见看到了别人的面容。 唐雪见有些慌了,这样的眼神,让她不由自主想到爷爷临终时,便是用这样的眼神,看向窗外蓝白的天空。 不由得唤道,红葵…… 红葵身子一僵,才缓缓回过神,看着唐雪见,慢慢挑起了唇角,从未有人见过的,张扬的,狂傲的,摄人心魄的笑容。 唐雪见的唿吸一滞。 你可知……我为何同龙葵长得一模一样?我为何在锁妖塔内单单选择了她?为何我要一直保护她陪伴她?有些事,命中注定,快要到我去解决的时候了……你无需再问,只是牢记我的话,即可。 第20章 第二十章 晨至。 将灵力在体内转过一个大周天,吐出一口浊气,徐长卿结束了修炼。 肩上沉甸甸的,侧头,看见景天安静的睡颜,微蹙的眉尖。 不禁笑着想,这安神咒效果当真不错。 抬起尚能动弹的左手,轻轻点了点景天浓黑的眉,道,总说长卿爱皱眉,其实景兄弟你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单手掐了几个印,解去咒术,景天轻哼一声,缓缓睁开那对桃花眼,开口第一句话却是,好你个白豆腐,你又给你家老大下阴招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说,趁我睡觉你干什么去了? 景兄弟,长卿只是想让你好生休息罢了,并无他意,且长卿一直伴在景兄弟身边,从未离去。 ……白豆腐,你知不知道你说得很肉麻啊?景天抬起头,扯扯唇角,心中飞快盘算着,眸里跃出狡黠的光。 长卿只是实话实说,若景兄弟觉得不妥,长卿日后定当注意。虽然温柔笑着,却依旧是不解风情的道士。 一边说着,不自觉抚上肩,已被景天靠暖的肩头,突然被凉风扫过,失去的温度让他稍微蜷缩起身体。 你这傢伙,怎么就是……嗯~反正你就是私自对我下了咒,你说该怎么办? 景兄弟,长卿向你道歉。 道歉啊……那你也该拿出点儿实际行动吧?景天摸着下巴,微眯着双目,一丝笑容让徐长卿看得着实诡异。 不知景兄弟需要长卿如何呢?明了景天的性子,知他不会提出过分要求,这句话,自然是出了口。 这个嘛……嗯,还真的不好说…… 景天偏着头,装模作样思考着。 这样!你过来。 景天招招手,却不待徐长卿有所动作,便已探过身子,在他略显讶然的眼神中,伸手捏住他的下颔,覆上那微凉的薄唇。 很软。 这是景天的第一个感觉,不受控制地细细啃噬着,一下一下,轻而缓,如同一只猫儿正和你撒娇。 身为男子,徐长卿本是该生气的,但这人是景天,便放任了他的所作所为,没有缘由。 景天的唇很干枯,甚至裂开了小小的伤口,平日看着不甚分明,而今却是真真切切触及了,徐长卿有瞬间的走神。 他想,为什么景兄弟总是要把一切藏起来? 柔软湿滑的物体从双唇间钻了进来,灵巧地在口腔中打转,细细扫过每一颗牙齿,最后直入,缠住徐长卿的舌,与之共舞。 却还是轻轻的,缓缓的,如同对待稀世的珍宝。 景天轻易扯开了徐长卿的腰带,手撩起衣服下摆,一点一点,试探性滑入,掌下是徐长卿柔韧的肌肤,可以感受到分明的肌肉线条。 瞬间,心中似乎有东西被引燃。 衣服被扯开,松松垮垮挂在徐长卿肩上,徐长卿一愣,睁大了眼,看见景天幽深的瞳里,倒映出另一个自己,另一个自己大睁的眼里,同样是景天幽深的瞳。 第14页 白皙的颊晕开浅红,干净中透出诧异的眸子,如同一只无辜的小兽,不染纤尘。 就是这样的眼神,独属于徐长卿的眼神,狠狠刺进了景天的心。 酸疼的。 唐雪见掀开帐篷帘子,张口欲喊,,看清眼前的场景,咽下了未出的唿唤,沖身后的龙葵摆摆手,悄悄退回帐篷中。 进度真快…… 是真心祝福的话语,却带着嘲讽,或许是嘲讽唐雪见自己吧,明知无望却痴心不改。虽言放下,却又如何能彻底放下。 如同一道伤口,癒合了,却依旧残留着粗陋的伤疤。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雪见姐姐…… 龙葵软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唐雪见回头,蓝影一闪而过,再回过神,龙葵依旧站在三尺开外,然而视线低垂,不敢同她对视。 这丫头呵,哪有这么安慰人的?唐雪见抬手,按住自己的双唇,方才,似乎明明感受到了温热,以及残余的,淡淡葵花香。 景天的唇缓缓下移,在单薄的肩上啃咬。 景……景兄弟…… 徐长卿想说些什么,只是思索半天,还是只能憋出这个简短的称谓。 嗯?景天从喉咙里发出含煳不清的声音,鼻息打在徐长卿的肩窝,一阵酥麻,徐长卿的手不自觉攥紧,连身上都已染上了一层浅粉。 就着这样的姿势将徐长卿按倒在地,双手开始不断游移,掌心仿佛带了火,长出厚茧的手指,抚过光洁的肌肤,带来的些微刺痛之余,却是舒适。 徐长卿没有经歷过,他所会做的,要么抑制本能,要么遵循本能。 在景天面前,他选择了后者。 略微冰凉的手抓住了景天的领口,透明的眸里渐渐染上水汽。 景天全身却突然震悚起来,勐地抬头,迅速拉上了徐长卿的衣服,翻身坐在一旁,将脸埋在了掌心。 可以清晰地看出他在不住颤抖。 徐长卿坐起身,将凌乱的衣服理好,略带不解地叫道,景兄弟? 白……白豆腐……景天的声音同他的身体一般,颤抖着。 景兄弟,怎么了?徐长卿伸手握住景天的手腕,却被景天一下子甩开。 白豆腐……你最好、最好离我远一点……我不想毁了你,我不想…… 站起身,跌跌撞撞走开,唐雪见与龙葵听得声音,走出帐篷,所见的,便是一脸迷茫不知所以然的徐长卿,以及景天不稳的背影。 长卿大侠,快去追他呀! 可是景兄弟他…… 还什么可是呀!菜牙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口是心非的!快去呀! 徐长卿才应了声,起身追过去。 唐雪见皱皱眉,向龙葵埋怨道,这两个傢伙,从来不叫人省心! 龙葵只有浅浅笑,其实我们每个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景兄弟…… 白豆腐,算我求你了,你离我远一点……景天背对着他,声音里是无助的彷徨。 景兄弟怎能这样说呢?你对长卿很重要,要长卿远离你,长卿是做不到的。 很重要?尾音带着些欣喜的上扬。有多重要? 这……徐长卿语塞。 好了,我知道了……景天深吸了几口气,将面色平静下来,转过身,道,先回去吧,别让她们等急了。 不管这是不是景天要的答案,他都知道,自己还是不要再追问下去的好。 徐长卿看着他掩不住憔悴的脸,皱眉,才缓缓点头。 随后的日子,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重新上路,一日日计算着时间。 景天的伤势不知是好转了还是恶化了,疼痛已少有,然而脉象越发怪异起来。 景天垂眸不说,徐长卿抿唇不语,唐雪见抬首不问,龙葵摇头不言。 若非景天同唐雪见还是会有不时的吵嘴,恐怕便要叫人怀疑,这究竟是不是初入鬼界那一帮人了……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白豆腐白豆腐,好无聊啊!你讲个笑话听听嘛! 不错,是救世大侠正央着蜀山掌门讲笑话。 这……景兄弟,长卿不会说笑话……徐长卿面带难色地看着拽住自己胳膊撒娇的景天。 哎哟~白豆腐,你就讲嘛~景天不依不饶,同时偷偷对龙葵与唐雪见使眼色。 长卿大侠,你就说一个吧,我们也想听,是吧龙葵?受不了景天的挤眉弄眼,唐雪见道。 是啊是啊,徐大哥,便说说吧…… 可是……好吧,长卿试试…… 徐长卿清清嗓子,在三人满怀期待的目光中开口。从前,嗯……这样开头对不对? 对对对!继续继续!景天连连点头。 嗯……从前,有一只鸭子叫小黄,他在路上走着走着,猜到一块香蕉皮摔倒了,于是他哌了一声,从此,他就变成小黄瓜了……景兄弟?龙葵姑娘?雪见姑娘?为何这样看着长卿?是长卿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景天最先回过神来,一把搂住徐长卿的肩,哂笑这说,没有没有,你说得太好了,我们都深深地为你这个笑话所折服啊!听了你这个笑话,我突然感觉到女娲是多么伟大,她创造的人类又是多么神奇,啊哈哈哈哈~ 第15页 徐长卿偏偏头,笑道,那便好。 跟在他俩身后的龙葵搓搓手,小声问唐雪见,雪见姐姐,有没有感觉到,好像降温了? 唐雪见缓慢点头,神色复杂。 长卿大侠,这个笑话……真的很好笑……唐雪见心说。 一路斩了不少妖兽,才见了下座城市,挺拔的白杨环绕着,城门两座石狮,形态不甚清晰,却依旧有傲然的味道。 比之第一座城,烟火气又是更浓了些,眼尖的景天甚至瞧见街角处有人举着糖葫芦叫卖,忙小跑着过去买了几串,给众人分了,途中与唐雪见又是免不了一番争执。 龙葵咬着颗山楂,满眼笑意地看二人拌嘴打闹,耳畔突然传来少女飘忽的浅笑,断断续续,仔细去听,却又找不见了。 皱皱眉,目光望向东南,城外小山头上,树影婆娑。 发现红葵的情绪有转瞬的起伏,在心中问,怎么了? 候了许久,红葵才哑着嗓子答,无事…… 天空突然暗了,声音被一瞬间切断,四人并肩站着,徐长卿凝神细听了片刻,道,该是刑罚的时辰到了,大家不要乱动,在原地等上一个时辰即可,若是随意乱动,踩上的那块土地,会是刀山还是烈焰,谁也说不准。 彼此都看不见,却极有默契地拉住手,龙葵身形一晃,化为碧蓝光点附在魔剑上,轻靠着景天后背。 景天居中,唐雪见与徐长卿分立两侧,这是不知何时开始形成的模式。 一片黑暗里,没有办法估摸时候,只是在心中默默数着,握紧了身旁人的手,给对方的安慰,也是给自己的支撑。 景天的喉头突然火烧火燎地疼起来,想开口讲些什么,却只能发出模煳沙哑的单音。 景兄弟放心,长卿没事的。 放心吧菜牙,你都没死,本女侠怎么可能有事? 二人同时开口,背道而驰的语气表达着相同的意思。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便都轻笑起来,在寂静里迴荡。 突兀响起的轻软猫叫,便是有些刺耳了,一声接连一声,长短高低各不相同,却都带着不怀好意的颤音。 喵……喵……喵……喵…… 高亢的,低沉的,尖锐的,柔婉的,一点点逼近。 灰白的柔顺毛皮蒙着寸许长的白芒,长尾在身后扫来扫去,四爪落地时悄无声息,翡翠绿的眸子中带着一种极为人性化的情绪,盈然的笑意。 白夜……唐雪见喃喃道。 我就知道它果然不简单。景天接口。 小心些,别乱动。徐长卿出言,身体肌肉缓缓绷紧,预备随时将至的意外。 然而白夜在三步之外停下了脚步,蹲坐着,亦不再叫唤了,只是拿那对充满笑意的翡翠绿眸子,一眨不眨注视着众人,仿佛一位正等待情郎前来的少女。 景天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在那张猫脸上,看出了期盼兼有几分羞涩的神情。 随即传来的是男孩欢悦而杂乱的脚步声,带着神经质的破碎的笑,断断续续钻进众人耳中,将气氛渐染出阴冷。 陆的身形逐渐放大,步伐轻快而敏捷,浅浅笑着,眸子稍眯,尽是狡黠的意味,依旧是像煞了儿时的景天。一片黑暗中,一袭黑衣却是那样轮廓分明地凸显出来,陆在白夜身侧站定,收敛了笑容,睁开眼,半是诡谲动人的银,半是幽深冷寂的墨。 而后静了,却似有重锤,一下下敲打在众人心间,在黑暗的另一侧,有不知名的生命,缓缓挪动步子,静静的,却无法掩住散出的锋芒。 景天的瞳孔在压抑的空气中收缩,骨节分明的十指,因握得太紧,酸痛着不受控制。 白色出现了。 不同于蜀山弟子的清雅出尘,不同于飞蓬将军的狂傲凶煞,不同于整个天界的寂寥冰凉。 只是白。 最纯粹的白,不带任何情感的白,天地之初于混沌中的那一团白。 然而只是与景天年纪相仿的男子,素手摇摺扇,好一位翩翩公子。 停在陆身后,将视线投向众人。 吶吶,来得很快呢…… 只不过,似乎刚好错了那么一点点…… 于是,有些人就要做些什么了…… 很可惜,别迈出这一步多好…… 那么,怨不得我们…… 飘忽的声音,辨不出男女,一圈一圈迴旋。 很快呢……只不过……有些人……多好……怨不得…… 摺扇收起,轻敲虎口。 涟漪四散,突兀激起千层浪,刺目的猩红,奔了徐长卿而去。 很强,几乎是瞬息间,徐长卿做出了判断,这个人很强,这一击很强。 然而他不能躲。抽出剑横于胸前,另一手已掐起咒决,符纸飘出,灵力源源不断注入。 能否挡下此击,徐长卿心中亦是不安,却依旧沉稳说道,景兄弟小心,长卿解决即可。 却不知人的执念究竟到了何种地步,肩头被濡湿,染出斑驳的痕迹。 菜牙! 哥哥! 景……景兄弟你做什么?景兄弟……景兄弟!景天! 第二击已至。 又是一口鲜血,景天面如金纸,却死死扣住徐长卿的腰,将他护在身前,唐雪见与龙葵早变了脸色,却被黑色的能量锁链缠住,动弹不得。 第16页 白……白豆腐,这么好的出风头的机会,我可不能、不能让你抢了去,我是、我是老大嘛……自然是要……保护手下的了……景天的下巴搁在徐长卿的肩上,半闭着眼,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如此说道。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徐长卿的眸色渐暗,周身中正平和的浅白灵力,已转为暗红。 他第二次失控,亦是第二次为景天失控。轻声应道,景兄弟,长卿说过,一切危险,由长卿解决。 上次,他是暴怒的,然而此次失控却依旧理智的徐长卿显然更为可怕,冷厉的目光,仿佛一刀一刀凌迟那白衣之人。 稍一用力,挣开景天已无力的双手,小心将他平放在地,才握紧了手中剑,向那二人一猫走去,每走一步,周身红光便更盛一分。 长卿不知何时与二位有了冲突,亦不想同二位有冲突,只是现下伤了我这位同伴,长卿是必须找个说法了。 提剑刺向那白衣人,甚至放弃了惯用的蜀山剑势,招招阴狠,无不指向心脏、咽喉、双目、眉心等致命处。白衣人立于原地,摺扇开开合合,挡住徐长卿的剑锋,一时间,二人颤抖起来。 血沫不断从景天口中涌出,身子因疼痛而蜷曲着,努力想要忍住,却还是控制不住,咳嗽起来,每咳一下,便感觉五脏六腑都要震碎了一般。 碎就碎吧,迟早该碎的,只是可惜了……心中想着,不自觉看向那人。 哥哥,哥哥,你不能有事啊! 菜牙你别这样!菜牙你撑住啊菜牙! 一旁的两位少女,已泪流满面。 听得声音,徐长卿立刻收了剑,急急回奔,毫不顾忌即将划上自己喉头的扇面,唤道,景兄弟!景兄弟! 七彩的光门突然在众人身后打开,白衣人合了扇,握在掌心,若有所思。 光门内的漩涡将景天几人吸入,随机缩小不见。 白衣人勐然收起那风轻云淡的笑容,斜眼看向陆,撇嘴道,好了好了,人交接了,就没咱的事儿了。 与之同时,黑暗被日光划碎。 真是的,那傢伙继承了五个老头儿的功力,实力也颇为不俗了,又要制造幻境又要进行精神压迫,必须重伤还得能救得回,即使你我联手,也是有些吃力呢。 当然了,不然薛干嘛只是我们俩而不是亲自来啊!吶,余,还人情也不是这么个还法吧! 没办法,谁叫薛是最小的那个呢?咱好歹得帮着嘛。 最小又怎么了?你看看这些事,做得可比我还不正常!啊……话说,你让我去问那句诗,却把我放到第一座城,不知道来第一座城的人都饮过孟婆汤吗?这个赌,你还好算计啊! 余摸摸鼻子,哂笑道,反正最后你不也问到了吗?不就是时间长了点儿,还不是你赢了,你还想怎么样…… 你…… 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 你! 光门另一侧,是一段古旧的墙,长长延伸着,看不见头尾,偶有几处缺了砖石,墙下,有柔软潮湿的青苔。 景天靠在徐长卿怀中,合着眸,唿吸很安静,也格外脆弱。 唐雪见走近一步,想触碰景天的脸,却叫徐长卿一扭身,躲了开。 别碰他!他经不起了……景兄弟,你醒醒,回答我景兄弟!景天……景天你不能有事的…… 徐长卿将自己的内力全数灌入景天体内,却依旧不见他苍白的面色有分毫好转,急切唿唤的声音已变了调,眸中透出惶恐的神情。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在这等时刻,偏又有人不知趣地向枪口上撞。 几位,可好? 清朗的声音突兀响起,水蓝长衫的男子,模样干净,只是平淡得紧,抱臂靠在墙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众人。 你这人,不知用眼睛看吗?都成这样了,你还问可好? 心中正急,说话便不知不觉沖了几分,平日爱说教的徐长卿却毫无反应,只是死死盯住景天的脸。 倒是龙葵,赶忙擦了擦眼泪,沖唐雪见摇摇头,声音还哽咽着,却强装镇定对男子说,不好意思,冒犯了。 无妨无妨,只是在下见这位兄台伤情有些怪异,故此一问罢了,说到冒犯,该是在下先道歉才对。 多谢关心。 徐长卿抓起景天的手腕号脉,脸色越发差了几分。 男子不禁摇头浅笑,这位兄台想来本就有暗疾在身吧?否则,不至于落得如斯地步,在下倒也学过几手医术,能否让在下看看,兴许会有转机。 有劳阁下了。徐长卿应道,却毫无看他的意思,此时以自己为中转站,外界能量只是稍加提炼,便渡入景天体内,然而足以让徐长卿完全恢復的能量,一进入景天体内,就如石牛入海,分毫不见了踪影。 徐长卿只得勉力护住主要经脉,答应这男子,不过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稍作检查后,男子直起身,徐长卿问,如何? 这伤的确严重了些,在下一时却也是想不出办法…… 徐长卿点头,额上早已是蒙上水光,直接提炼能量,是对精力和体力的双重损耗,对才经过一战徐长卿而言,确实有些吃力了。 心下虽焦急,却也无话可说,只想着景天情况稍好转些,再另找法子。 第17页 那可如何是好!那二人居然会随意出手伤人,早知如此,龙葵、龙葵便该…… 呵,小姑娘莫急,在下虽不才,然而自有人救得了他,算算时间,那人也快来了,此期间,吊住这条命,在下还是能够的。 便将景天带往了一处小木屋,并不很远,途中众人相互介绍了,无需赘言。 只是那男子道,称唿此类,不过代号而已,若是必要,叫我包即可。 将手中最后一枚银针刺入景天鸩尾穴,男子转身,面向龙葵。 龙葵姑娘,依在下想来,那二人出手伤人也必定事出有因,还是莫要惦念在心了,此外,你体质倒是奇怪,若是信得过在下,便服了此药罢。 龙葵蹙眉,咬了咬下唇,迟疑着,眸中几次闪现了红芒,最终还是伸手接过,入口一瞬,身周闪过红蓝的光芒。 多谢。 包微笑,应着,无需言谢,千年一轮迴,包不过做了该做的事。 龙葵却一撩裙摆,跪下道,龙葵并非为此药而谢,只是为了哥哥而谢,无论龙葵最终得了何种下场,只要哥哥无恙,您便是龙葵的大恩人。 唐雪见皱起眉头,见不得龙葵如此,下意识伸手去拉,才惊觉,已触到了少女软如凝脂的肌肤。 便是不假思索亦曲身而跪,说,这是为菜牙而谢,同样为龙葵而谢,唐雪见不知您究竟是何方神圣,有何等大神通,但日后只要用得上我,唐雪见定当义不容辞。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二位姑娘快快请起,这又何必?包已说过,这只是在下该做的事而已,可受不得如此大礼,还是好生照顾那位景天兄吧……包还另有要事,暂且告辞。 夜间,却无人有睡意。 徐长卿坐在床边,抓着景天的手,不自觉的十指相扣。龙葵抱住唐雪见的手臂,紧张注视着。 景天的面色平静了许多,胸膛和面颊上的银针,随着唿吸而轻微颤动。 却见红光一闪,龙葵便软软倒向唐雪见怀中,同时,一只白皙的手掌,从龙葵心口探出,用力扣住空气,似是在向外攀爬,袖口的纹理,是唐雪见熟悉的广袖流仙裙。 唐雪见身子一僵,这场景着实诡异得紧,待那红裙的女子从龙葵体内完整分离,才稍稍松了口气,手臂微用力,抱紧了怀中的龙葵,问,怎么了? 许是大风大浪看多了,这样的状况,也能淡然问,怎么了? 红葵却不回答,唐雪见猜不透的目光,始终流连在少女还带着稚气的颊上。 她问,你想变强吗? 唐雪见愣了愣,忙不迭点头,变强,谁不想呢?况且,她自知自己能力最弱,便是一直缩在行囊中的花楹,也比自己有用得多。 那好,你会的,等我回来以后。 红葵长长嘆口气,垂下眼睫,手腕一翻,碧色长弓出现。将之轻轻放在桌上,道,她醒后,便交给她,我已将法门刻在弓内,她拿到了,自会明白。 唐雪见又一点头,才反应过来,问,你究竟要去哪儿?这样一声不吭,龙葵会伤心的……要不、要不你等菜牙恢復了,我们陪你去…… 就是不想让她伤心才如此,这件事,只能我一人独往,我只不过……去履行一个未完的承诺罢了,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停顿片刻,叫道,徐大哥。 红葵姑娘。徐长卿木然应答,全副身心,依旧停留在景天身上。 徐大哥,我将哥哥交给你了。 红葵姑娘放心,长卿明白。 你……明白?尾音上挑,分不出其中是否带了嘲弄。 也罢,或许你真的明白……再一次深深看了沉睡的兄妹二人一眼,仿佛要将他们的模样烙在骨子里,随即,干净利落地转身离去。 此外,徐大哥,那墙,名为三生,属于你的那块砖,是由我们落脚处向东一百二十八步白色的那块。 最后一字落下,红葵单薄的背影已被门外的夜色吞没。 若此刻有人追赶到她身前,便会发现,她的双唇正在无声地开合。 公主,请原谅…… 然而註定没有人追去,便也不会看到,那对晶莹如红玉的眸子,覆盖了朦胧的雾气。 半透明的浅金色花瓣,轻飘飘落在红葵肩头,看不见的波纹过后,红葵消失在原地。 在只有黑白灰装饰的偌大宫殿内,十六七岁的少女斜倚在王座上,梨花白的单衫松松罩住纤细的身体,三千青丝流泻而下,划出优雅的弧线。 少女不大雅观地将腿撩在扶手上,一晃一晃,露出一截玉瓷般的小腿,手中捧有一面精緻的小镜,如同寻常女子梳妆时的铜镜一般,然而镜面上,却有一抹如鬼魅般的鲜红。 真是的,也不知当初帮你是对还是错……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余和陆却在此时走了进来。 余耸耸肩,道,我才发现,你还真不是一般的恶趣味啊! 我还以为你很早以前就知道了,白长这个脑袋了……少女站起身,打了个响指,铜镜化为一朵浅金色的九瓣花,插进少女的云鬓。 哟,还留着?都多久了,有一千年没有? 世间万物因果相系,这是因,既还没有修成果,就当好好珍惜,花开花败,自在随心,不由我等管束。 第18页 得了,别装老成了,吓唬谁呢! 当然是吓唬能被吓唬住的人嘛~少女摊摊手,笑得弯起眉眼,走下台阶摸了摸陆的脑袋。 曼珠沙华又一次开放了吶!命运的转轮,已经沿着预定的轨迹转动了…… 真噁心…… 咯咯咯咯…… 三生,三生……三生墙吗?攥紧了景天的手,徐长卿喃喃道。 唐雪见扶着龙葵,让她靠在自己肩上,轻抚着碧色长弓,问,何为三生? 三生三生,所爱为一生,所恨为一生,流水而过又一生,三生墙的每块砖上,都刻录着一个人的记忆。 那……长卿大侠,你要去看看吗? 徐长卿沉默。 此时,还是暂且先缓缓吧,待确定景兄弟无恙,再作商议。话虽如此,徐长卿的眼中,还是不自觉透露出几许期待和迷惘。 忘了太多东西,世人皆醒我独醉的感觉,又有几人受得? 也好……唉,也不知龙葵醒后会如何?菜牙成了这样,红葵竟又在这时候走了…… 而后,再无话。 苍凉寂寞的曲子,轻飘飘钻入徐长卿耳内。 思考片刻,才迟疑着说,这是……溪风? 可是,溪风已死吧……魔死后,便是彻底灭亡的呀……唐雪见环着龙葵的肩,轻声道。 那么便是……长卿大侠,你照顾着菜牙,我先去看看吧? 徐长卿偏头,从窗外透入的些许阳光,打在景天的面容之上,唇角的血迹已被擦净,透出几分柔和的安详来。 这……也好,雪见姑娘小心。 嗯。让龙葵靠在窗边,轻巧的闪出屋子,循着曲声而去,便见了手持竹筷的红髮男人,坐在一桌碗碟前。 重楼? 是我。重楼停了手中的动作,曲声戛然而止,暗红的眸子扫向唐雪见。 堂堂魔尊,怎到这儿来了? 呵,我老了,太多事都忘了,要时常回忆着,以免哪日,不知自己是谁…… 重楼伸出手,抚摸着一块斑驳的墙砖,骨节分明的手指,如同抚摸恋人的软发。 其实,这魔尊做的,可是相当没意思了,你说这心,究竟为谁而痛?一切人都不过是过客,陪伴了再久,也同样要分离,五百年,一千年,不过弹指一瞬,纵有通天之能,又做得了什么? 重楼默凉说着,瞳孔冷然若一具尸体。 这些话,他对自己说了太多遍,将紫萱归还的心,生生扼死在胸腔内。 唐雪见轻声嘆息,也不知该说什么。 你又怎到这儿来了?景天和徐长卿呢? 他们……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哟,都已见着了? 包?二人同时皱眉开口。 水蓝长衫,长发未束,来者在二人身前站定。 唐姑娘,这便是在下所说之人。 他?重楼能救景天?魔尊会救人?这玩笑,可开大发了!唐雪见瞥了重楼一眼,急急对包说道。 景天怎么了?暗红的眸中精光一闪,唐雪见突然觉得一阵战慄直窜上嵴背,不知何因,她有些畏惧重楼此刻的眼神。 唐姑娘,景天兄的伤势非同一般,用寻常医术定是救不了的,唯一的法子,便只在魔尊重楼啊。包说着,抬手指向重楼的心口。 重楼略一思索,问,用我的心? 抚上自己的左胸,隔着筋骨皮肉,感受到自己那颗钝缓跳动的心脏。 不错。魔尊,唐姑娘,请随在下回去吧,景天兄可是再不能拖延了呵。 途中知了前因后果,重楼眸光闪动,那二人,为何会贸然出手?不该呀! 怎就不该了?有些人,就是不按常理出牌,别人还得跟着收拾那一大堆烂摊子!包摊摊手,无奈道。 推门进屋,见龙葵抓着弓,眼眶通红,奔过来埋在唐雪见怀中,道,雪见姐姐,她…… 感受到胸前衣料已被润湿,唐雪见忙拍着她的肩安慰道,没事没事,会没事的……菜牙会好,他也会回来的…… 徐长卿依旧紧握着景天的手,面上的几分疲色在众人进屋的瞬间撤下,淡淡扫视一眼,说,魔尊,你也来了? 怎的,本尊来与否,还须徵得你的同意?大步走到床边,五指张开,凌空放在景天面上,暗红灵力顺着全身经脉游走一圈,才收回手,说,的确很严重。 不错,这救是不救,便在魔尊你一念之间了。 自然……是救的…… 像是想到些什么,唐雪见突然面露喜色,说,长卿大侠你看,若重楼把心给了菜牙,那他定能像紫萱姐所求那样不老不死了,那我们是不是就不用找生死簿了?等红葵回来,我们就回人界可好? 徐长卿心中直觉有些不对,正思量着,包微笑摇头,雪见姑娘差矣,以心延寿,此乃女娲一族特有的能力,而若是将心给了一介普通人,便是将双方的命都绑在了一起,一方死亡,另一方亦是无法善了,真正要延长寿命,还是得找到生死簿方可。魔尊,如此这般,你还愿意救么? 重楼凝视着景天的脸,半晌,才冷然一笑,这傢伙,真是比飞蓬窝囊多了,还不如教他死了,换飞蓬回来。 重楼!你……唐雪见怒视着他,叫,你这人,怎么这样冷血无情!只要我们找到生死簿,就把心换你不成吗?用菜牙换飞蓬,亏你想得出来! 第19页 等她说够了,重楼才继续悠悠道,只不过,那时的飞蓬,还是不是原来的飞蓬,就不好说了,与其叫个聒噪市侩的飞蓬成天在本尊耳旁叨叨,还不如救了这窝囊的傢伙,我乐得清静。 唐雪见顿时无言,气唿唿走到桌边坐下,龙葵则是为她倒了杯水,叫她消消气。 徐长卿这才有了几分欣喜的神色,问,那魔尊准备何时救人? 随时可以,只不过……以他现在这身子,要开胸,不知捱不捱得过……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听得此话,徐长卿面上又染了忧虑,包却是带着几分无奈,开口道,魔尊又何必吓唬人呢?该如何,便是如何,在座皆是讲理之人,无须顾忌。 重楼扬眉,道,这是你说的。 在龙葵的一声惊唿中,俯下身,贴上景天煞白的唇。 徐长卿倏地皱起眉,无端心生不喜,自然明白重楼只是为了救景天而已,然而眼中却还是如同洒下了一把钢针。 才触碰过他的唇被重楼吻住,徐长卿思及那日景天所谓,耳根一下红透,心中的怒意却更甚,索性背过身去,不再看了。 唐雪见抓住龙葵的手,蹙眉瞪着重楼。 一炷香过去,终于忍不住开口。 喂,你够了没有,当初紫萱姐也没用这么久吧! 重楼缓缓直起腰,笑着应,呵,救人还要被质疑时间长短吗?怎么,见不得你男人被占便宜?我同他皆是男子,此番似乎并无何不妥。 清晰地看见徐长卿背影一颤,唐雪见咬牙反驳,同为男子,做出这等事也是不该!枉你贵为魔尊,竟是半分人情世故都不懂! 背对众人的徐长卿却是自嘲一笑,景兄弟,你又是何想法呢?同为男子,是身边人所不容的啊……何况长卿身为蜀山掌门,你我日后…… 眼帘微垂,窗外投入的日光打在纤长的眼睫之上,投下一片阴影,遮掩了如水的瞳仁。 其实或许徐长卿并非什么也不明白,只不过,一滴忘情水,竟教他回到了一味逃避的状态。 只能说是,命运弄人呵。 见徐长卿身形更显黯然,唐雪见便知自己口不择言说错了话,心中不由得暗嘆,这长卿大侠,什么都好,只是某些方面,未免过于死板了些,菜牙啊菜牙,我便是相帮,这力也没处使啊! 龙葵已将情绪调控过来,毕竟曾为公主,平日虽是不显山不露水,但在十余载皇室薰陶下,心思却恐怕是几人当中最缜密的了。 只是稍加推测,便将徐长卿的想法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魔尊可是将我们当做那好哄骗的黄口小儿了?龙葵虽不才,但多少还是知道些,即使救人,也无需如此之久。既明白哥哥身为男子,并非您心目中那女娲后人,就更当自重。这趁人之危,似乎并没什么意义,魔尊又何必诡辩?到时若是哥哥知了,可还不知会作何反应。此外,魔尊有一言差矣,雪见姐姐乃龙葵的姐姐,而非嫂子,哥哥心中另有其人,为那人,哥哥不知流过多少血,受过多少伤,做出多少改变,魔尊日后还需注意言谈,若是惹怒了哥哥,这后果,却也是不易承担的。 轻轻巧巧几句话,便将重楼驳了回去,更是将几人的关系利索地抖了开,相比徐长卿再迟钝,也能听懂龙葵言下之意。 哟,不成想你这小丫头,口齿却伶俐得紧。重楼冷冷看着龙葵。 平日素来柔弱的小姑娘此时却是毫不示弱地回看,道,多谢魔尊夸奖。 徐长卿不善言辞,唐雪见心机不深,她明白,此时自己是需要站出来,帮着挑起这副担子。 第30章 第三十章 重楼讶然,挑眉一笑,移开了视线,小丫头,有趣。 徐长卿攥着景天的手,逐渐清晰的脉搏,便是他第一时间感受到了,顿时抛开不快,喜上眉梢,唤道,景兄弟! 白……白豆腐?景天稍显迟疑的应着,眯着眼。缓缓收拢投到瞳孔里的光线,待看清那俊朗面容后,顾不得身子还虚,挣扎着支起半个身子,声音也大了许多,问,白豆腐你没事吧?妹妹和猪婆呢?我怎么还没死? 多明显的心思,徐长卿第一,龙葵和唐雪见第二,却是把自己排在了最后。 徐长卿扶起景天靠在床头,等他静下,才将事情与他细细说了,只是救治过程,却有意地含煳着,一笔带过。 景天眸中才溢出暖暖的阳光,又看向龙葵与唐雪见,见二人扬起笑脸示意无事,才对包感激地一点头。 最后,才将注意力转到重楼身上,满是痞气地道,嘿,红毛,谢了啊! 甫一出口,心口有一闪而逝的痛楚,几分思量流转过心头,却还是像什么也没有一般,接着说,这回哥们儿欠你一个人情,要是我还能活下去,一定还你。 我并非叫你还我人情。 这怎么行?我景天虽是混混,却也讲义气的,不能叫你白救不是?你也不用担心你会陪我一起死,三个月,最多三个月,不论能否续命,这心,我一定还你。 即使徐长卿不说,以景天的精明,又怎会猜不到重楼做了什么?混迹在市井,打小便会察言观色,然而有些事,还是别说出来,叫众人尴尬了。 言辞中不着痕迹透出几分拒绝,叫重楼断了念想,也让徐长卿安心。 重楼面上的神情,却是让人越发猜不透,抿着唇,锐利的红眸直直盯住景天。 第20页 景天被看得心中有些发毛,摆摆手,说,喂,红毛,你该不会是反悔了吧? 哼,我重楼行事,从不反悔。你们出去,我有事要和景天单独谈。 包浅浅一笑,率先离去,龙葵牵着不大情愿的唐雪见,迟疑片刻,也起身了,只有徐长卿,神色复杂地扫了重楼一眼,又回眸看向景天。 你莫不是怕本座加害于他?小道士,向来便是这么畏首畏尾。 好了红毛,少给本大爷说些乱七八糟的!白豆腐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徐长卿才缓慢起身,迈开了步子,临出门前,还是看了眼重楼,目光中隐隐带了些不善的味道,竟是叫重楼都有些闪躲。 合上门,包已不知所踪,二女并肩站着,看向他,唐雪见道,长卿大侠,咱们就这么干等着吗?也不是个事儿吧? 徐长卿沉默片刻,才开口,有些阴沉地回答,景兄弟与魔尊间的私事,我们的确不便插手……不如雪见姑娘与龙葵姑娘先在此守着,长卿……想去看看那三生墙…… 见二人答应,徐长卿便依当日红葵所说的方位走去了。 龙葵轻轻皱着眉,看着徐长卿的背影消失,却是流露出几分担心的意味来。 龙葵,怎么了?唐雪见问。 略一思考,龙葵才略带犹疑地答道,我有些担心……那魔尊我看不透,但依哥哥的能力,不会有什么事……然而徐大哥这边……雪见姐姐,你可曾想过,在忘记之前,徐大哥究竟是否认清了对哥哥的感情…… 你是说……唐雪见稍作思考,便也不自觉担心起来。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诚然,若徐长卿是明白的,那便皆大欢喜,可若徐长卿不懂呢?对待紫萱尚且如此,而在儿女私情前,他还有他的蜀山,他的天下苍生。 有时,命运便是如此,将你在波涛中浮沉。 好了,什么事,说吧。直到门重新合上,挡住那瘦长的身影,景天才一勾唇,吊儿郎当说道。 重楼看着他,轻轻地,嘆了口长气,在床边坐下。要景天仰头看他,他还真是不习惯。 重楼并未回答,只是不知从何处拿出一坛酒,掀开红布,问,要吗? 不了……我最近,打算戒酒…… 又静了几息,重楼道,你喜欢徐长卿? 景天却是苦笑,自己都已表现的如此明显了吗?连重楼都能看出来,那块呆豆腐,怎么还是没有半分觉悟呢? 是又如何?他似乎并不喜欢我…… 重楼挑眉,暗红的眸里是古怪的笑意,带着几许嘲弄。 重楼说,清微当日所言你可还记得?他说,爱一个人,就不要进入他的生命,我以为只有你一人会将这话当做耳边风的…… 其实并非耳边风吧……最终,我下了蜀山。 是啊是啊……其实你才是我们当中隐藏得最深的那一个吧,当初竟没有人看出你的真正用意……知道吗?紫萱来找过我。 话题突然转换,景天怔了怔,又露出了八卦的笑。 嗯?怎么,紫萱姐主动找你去了?不赖嘛红毛,得手了没? 不不不,你且听我说完。紫萱来找我,把心还给我,她让我想清楚,爱究竟是什么?我对于她,究竟是爱,抑或只是对心的追寻?我想了很久,突然发现,一直以来对她的执着,竟然就这般淡了。这让我很恐慌,明白吗?我原本以为我懂了的,或许溪风说得对,我重楼,便是没有爱的,身为魔尊,也是不该有爱的。 更让我恐慌的是,我开始遗忘……刚出生时,刚成年时,四处歷练时,寻找对手时,明明还很清晰的记忆一下子消失不见,我只有常来这三生墙边,回顾过往,我老了,对吧?只有老了,才会活在回忆里。 最后我发现,我的记忆中,记得最牢的,没有一分一毫丢失的,有两个,一个是溪风……我以为我会刻骨铭心的飞蓬,竟都是断断续续,不甚明了……溪风也罢了,可为什么,另外一个是你?为什么? 重楼的面色很平静,平静中带着最简单的疑惑,就像他当初在紫萱身前,问,我爱上你了?是纯粹的不解与求知慾。 重楼拎起酒罈,咕嘟咕嘟向嘴里灌,借那酒香,景天闻出,并非什么好酒,然而足够烈,足以烈得醉倒。 景天没有说话,尽管他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但他知道,重楼需要一个倾听者,所以他等着重楼继续说下去。 溪风在我身边待了五百年三个月一十六天……可是景天,我为什么能记住你?你只是一个小混混。就算成了救世英雄,在我看来,也远不如飞蓬……可我为什么会忘了飞蓬,而记住你? ……哎……重楼,你果真是越来越像人了…… 重楼露出一丝飘渺的笑,道,可我是魔尊,魔尊像人,并不是什么好事。 景天嘆息,眯起眼,抬头看向木质的房顶,现在这场景,算是当真怪异了,面对重楼这样的人,他还真是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的好。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一个和自己前前世有着莫大纠葛的男人,坐在你身前,说出这样一番话,亏了景天承受力强,换做一般人,只怕早落荒而逃了。 第21页 重楼啊……你入道了…… 入道?我是魔,又何来的道? 李逍遥说,世间万物,都在道之内,我想过,道是什么?我没想出来,却明白了另一件事,世间万物,都在修道……有情道,无情道……所说修道之人,不过是走的较为简单的无情道,而更多的人所追求的,确实在有情道上,看破红尘,方能大成……你说你没有爱,却恰恰证明,你懂了爱……且不论你爱的是谁,就这一点,我为你高兴,却也为你担忧。 这有情道,实在太难太难了,当双眼被红尘蒙蔽,看破,又谈何容易?你离开了你原先的有情道,转入无情道,这便是我所担忧的。坠入有情道的魔尊,还能否算得上魔尊,就像坠入有情道的飞蓬,早已不是飞蓬。 飞蓬可以无所谓,他只是个将军。然而你不同,你是魔界的王,你要撑起整个魔界你明白吗? 景天口上说着,心里对自己却有些鄙夷,自己不是最为厌恶这所谓责任之说吗?怎么如今却这样说教起重楼来了? 所以人间有句话,叫戏子无义,皇家无情……哎呀,我是不是扯远了?这些东西,不过是我瞎想的,你别当真啊,继续说你的吧。 重楼愣愣看了他半天,突兀一笑,说,你这扯得确实也够远了,不过,我却听出了些东西啊……你看着煳涂,其实心里比谁都明白…… 景天说的混乱,重楼却没有办法说自己未听懂。 我突然就没了给你讲故事的心思了,曾经的飞蓬将军,如今的救世大侠,你就继续努力,想法子叫那人给你抱在怀里暖脚吧,我该回去整顿我的魔界了…… 是吗?景天耸肩,那魔尊大人慢走不送。 重楼无奈笑着,暗嘆,果真是个痞子。 打开门,大片日光倾泻而入,将重楼硬朗的轮廓柔化。 重楼抬手,稍稍挡住眼,想了想,笑道,本不想说的……紫萱托我转告你,徐长卿接任掌门前,曾喝了忘情水…… 忘情水?景天念叨着,心思转动,眉眼间剎那浮上明丽的阳光。 你说白豆腐喝了忘情水!那他也是因为喝了忘情水才……哈哈!本大爷果真没看错你这个兄弟! 重楼微笑着摇头,他那原本已经打理齐整的红髮仿佛又变回了往日的张扬。双肩一振,如墨的羽翼伸展开,抢镜有力扇动着,带他升向高空。 隐隐约约见三生墙边几个人影,沉吟片刻,神色渐渐古怪起来,嘀咕着,景天呵,你这小子怎就这么好运?该不会那十个傢伙是你亲戚吧…… 勐然凝神看向前方,见浮现的是包的身影,才收去严肃的表情,道,怎么,还要送我吗? 魔尊,你该知道薛那傢伙的不靠谱吧?所以,她要我来请你帮个忙。 收束声音传到重楼耳中,重楼的神色古怪起来。她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这样说来,我还当真同情你们。 包只能摊摊手,将一颗剔透的水晶球递到重楼手中。 薛说,这是她提前送你的谢礼,砸碎了就好了。 笑一声,扇动双翼,飞往魔界的方向。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重楼远去,景天偏头傻笑了一会儿,又探身向屋外望了望,重新躺下身,蜷着身子渐渐睡熟了。 毕竟,身子还虚得很。 这次是真正的熟睡,梦境中有那一袭迷濛的白衣,一颦一笑,有些早已模煳的细节,都逐渐鲜活起来,藏着当初未曾发觉的意味。 一睡,是整整三日,徐长卿在三生石旁,一坐,也是整整三日,唐雪见与龙葵往返来去,一守,还是整整三日。 然而回走的徐长卿,只是冷着脸,神色莫测。 唐雪见不由得抓住龙葵的手,远远跟在他身后,小心问,这是……怎么了…… 龙葵咬着下唇,面上亦有些怯然,道,难不成……徐大哥他……难道哥哥命中真的没有这个福分…… 徐长卿停下脚步。 龙葵姑娘,雪见姑娘,不用再跟着了,长卿有些事,要和景兄弟单独解决。 那……那好,我们等着…… 迷迷煳煳间,听见有人在叫自己,时远时近的温润嗓音。 景天闷闷哼一声,碰触的衣料纹理,让他从睡梦中惊醒,掌心熟悉的质感,催促他睁开眼。 徐长卿的双瞳,亮的令人有些发憷,面无表情地看着景天,直到景天心生些许不安,小声问,白豆腐,你怎么了? 我都想起来了……如流水拂过玉石的声音,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情感。 哦……哦……涌进心头的喜悦被理智死死压制,不明白眼前之人是何想法,只能这般含煳不清应对。 按红毛说的,长卿喝了忘情水,那就说明……可现在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还是放不下那锅小豆腐?白豆腐,你都答应了伴我一生的,你不能出尔反尔啊! 景兄弟。 徐长卿的唿唤将景天飘远的思绪拉回,秀挺的眉微蹙,紧盯着景天双目。 那眼,还是一如往昔,幽深如湖水,带着几许小心翼翼的无措,轻而易举撞进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第22页 斟酌少顷,开口,所以,景兄弟,我想问你,为什么我会忘了你?为什么我独独,只忘了你? 因为……因为……或许是询问的语气过于锋利,景天竟一时找不出话来,愣愣地,看着徐长卿突然扬出的笑容,双眉舒展开,眼睫如蝶翼翻飞,淡粉的唇,勾出完美的弧度。 因为我喝了忘情水……所以,景兄弟,你要给我一个答覆,是把徐长卿赶回蜀山,还是把白豆腐留在永安当? 白……白豆腐,你是认真的? 徐长卿没有回答,而是拿出一只手,对着景天,比出那个代表一切的手势。 我曾说,蜀山的大门永远为景兄弟敞开,既然景兄弟不愿上蜀山来,便也只有长卿下蜀山去了。 白豆腐!景天抓住徐长卿的手腕用劲一拉,徐长卿没有防备,眼见倒下势必压到景天,腰一扭,硬生生挪起身子,顺着景天的劲跃上床,双腿分开在景天两侧,一手按在景天头边,支撑身子。 白豆腐,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的。 含住徐长卿二指,在齿间研磨,双目微眯,一副享受的模样,蹬开二人之间碍事的被子,空出的双手开始在徐长卿腰际游走。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本章节已锁定]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却说龙葵与唐雪见远远守在屋外,席地而坐,一蓝一红,同肆意绽放的曼珠沙华交相映衬,却是好一幅美景。 唐雪见稍稍蹙眉,道,去了这么久,该不是出事了吧?先前我还一直放心的,听你这么一说,也不知长卿大侠他…… 龙葵低头想想,微笑道,该是没事的,依哥哥的性子,若徐大哥当着否决这感情,是决计不会这般安静的,也是龙葵多心,才扰得雪见姐姐心神不宁了。 ……也对,再者长卿大侠也并非不懂七情六慾,经紫萱姐一事他也该明白了许多,也是无需我们在此担心地。唐雪见摇摇头,将眉宇间最后一点忧愁驱散,重新露出爽朗的笑来。 吶吶,龙葵,闲着也是闲着,说说你的事吧?除了你和你哥哥,姜国的事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我么……呵,父皇说,我出生那日,全城的向日葵都开了,金灿灿的一片,父皇母后认为是吉兆,便唤我为龙葵,自小父皇母后便宠我,还有哥哥也护着我,那段年岁,当真是最快乐的日子了…… 随着龙葵轻柔的声音缓缓流淌,一瞬间仿佛倒退回千年岁月,那时的龙葵,粲然笑着,瞳孔明净如秋水,衬着龙阳暖日般的微笑。 姜国将军家有个和龙阳同岁的女子,唤作红菱,与太子公主一同长大,早被人内定为太子妃,自小习武,学得一身好功夫,刀剑皆是精通,箭术更叫一绝。 红菱姐姐每次入宫,都是想着法儿逗我俩开心,我们不能出宫,她见了什么新鲜的,有意思的,都要想方设法带进宫来,有次居然强行把那杂耍的猴儿弄进宫,猴儿到处捣乱,当真吓坏了父皇母后…… 记忆中的那个少女,面目已不大清晰,唯有那爽朗的笑容萦绕耳畔。 再后来啊,便开战了,皇兄带兵,红菱姐姐也上了战场,宫中就只剩了我一人……将军战死,红菱姐姐执掌兵权…… 日光刺目,她褪下平日干练飒爽的短打,披上厚重的墨色战甲,粘稠温热的血腥气瞬间将她包裹,她才知道,自己终究是不能嬉闹一辈子的。 回头,并不如何高大的城墙上,立着一抹倩影,盈蓝的襟袂飘扬。 她想到,太子也上战场了,这从小被惯坏的小丫头,独自在宫中,能熬得住寂寞吗? 她突然摘下弓,将那块从不离身的红玉射向皇城,用尽毕生的力气叫喊,公主!等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然后驱动□□的战马,干净利落地转身离去,没有人看得到,她被面甲遮盖的脸上,究竟是何种神情。 她听见少女的声音,将军!我等你们……凯旋! 她叫她公主,她叫她将军,仿佛许下了此生最重的诺言。 只是她失信了,杨国人才济济,牺牲大半人马逃生,军心已散,不知谁将皇帝战死,王后病逝的消息散播开,她明明下过封口令。 来不及休整,敌军来袭,纵然她武艺卓越天资过人,依旧被杨过将士的血肉,生生耗死在荒原。 面甲摔落,她染血的脸狰狞而妖娆,她看见战士们古井无波的眼神,只因眼前女子是敌,无双刀剑,便毫不留情斩在她身躯之上。 她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想,他们是她该敬重的对手,若姜国也有此狼虎之师,又何愁守不下这一方天地?挣扎着望向都城的方向,她看见少女向日葵般的笑脸。 同月,姜国太子龙阳,太傅林业平,双双阵亡。 而后,魔剑出世,天下乱。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龙葵想了想,笑道,她把玉佩丢进皇城,用意我明白,只可惜,终究我没有找到玉佩,也没有等到她。 这样精彩的故事,有国雠,有家恨,有英雄,有美人。然而听来,心却像被缚了铅块,重重坠下。 唐雪见抓住龙葵的手,一贯的干燥,温热,缭绕清浅的葵花香。龙葵眯起双目微笑,将自己埋进唐雪见怀中,静静地,双肩以微不可察的幅度抽动。 第23页 唐雪见只能嘆气,一下下拍打着龙葵的嵴背,不轻,不重,不急,不缓。 雪见姐姐,谢谢…… 龙葵,你这丫头……唐雪见弹了弹她的额头,牵起她向回走去,紧紧握着,似乎唯恐丢失了什么。 唐雪见想,这个丫头,为很么总是笑着的呢?其实她才是最有权力在众人面前大哭撒娇的那一个吧…… 龙葵是千年的孤魂,歷经轮迴寻到的景天,终究不是龙阳。 还未走近小屋,魔剑已横于二人身前,龙葵伸手握住剑柄,稍作感知,笑得越发明媚。 雪见姐姐,我们还是再迟些回去吧,哥哥不愧为哥哥,我们所谓的担心,真叫一个多余。此次,换雪见姐姐给龙葵讲故事了。 怎么了……在某些方面,唐雪见当真比不上宫城中长大的龙葵,正想追问,见龙葵一脸莫测笑意,佯装愤愤道,你们俩兄妹,都一样的爱煳弄人! 哎,雪见姐姐此言差矣,龙葵是从不骗人的……帮兄长保守秘密,这能叫骗人吗? 小丫头,伶牙利嘴的……找打! 我要去告诉哥哥,说雪见姐姐欺负我!龙葵逃开,盈蓝的广袖流仙裙,划出曼妙的弧线,脆亮的笑声,如同风铃,洒落在无边大地。 投在眼帘的明亮光线,催促着景天醒来,首先感知的,便是怀中温热的身躯。毕竟太累,还安静地睡着,白皙的肌肤,从颈侧,到肩头,一路向下,是密密麻麻的暗红痕迹。 低头,在怀中人光洁的额上印下一吻,将人往自己怀中揽得更紧,不着片缕,景天心中却毫无暧昧想法,只要紧紧相拥。 相似的情景,其实曾经出现过。 在雷州,醉酒后的共榻而眠,分明那时执拗地认为心中之人是唐雪见,却不假思索将徐长卿放在身边,如今想来竟是有些后悔,竟未想明徐长卿的慌乱行径意味了什么。 如若那时我们没有一味骗人骗己,是否昨日的一切便会提前?景天无不感慨地想着, 若是将相处的每一日掰开了揉碎了细细去想,之后的劫难又如何会降临? 徐长卿闷闷哼了一声,放在景天腰上的手指微动。 说来奇怪,这道士二十多载的辛苦,却未能在指上留下分毫痕迹,十指修长白皙,如若上好的羊脂玉。 反观景天,短短三百日,却已将原本干净的手刻上风尘。 景天只能无奈道,自己果真是天生的劳苦命。 许是才醒,思绪还不大清明,徐长卿的双目还蒙着一层朦胧的水雾,端详了景天片刻,蹭了蹭他的下巴,才带着几许迷惘叫道,景兄弟…… 白豆腐。景天回应,揉了揉他的头顶。 白豆腐,看来你是不得不抛弃你那锅小豆腐,来我永安当了啊。 徐长卿的脸飞速染上红霞,连耳根都红透,支吾半天,突然展眉勾出清雅的笑容,这是自然,长卿既已许了景兄弟,又怎会食言?只是到时景兄弟莫要嫌弃长卿才好。 言语虽漂亮,然而眼底的闪躲与羞怯还是暴露了徐长卿的心思。 景天抑制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狠狠在徐长卿脸上亲一口,笑道,白豆腐啊白豆腐,我说你也……啊哈哈哈哈……放心吧,我景大爷渝州首富,还是养得起你这块呆豆腐的!哈哈哈哈……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下地随意套上衣物,将徐长卿塞进被子里,景天道,你先躺会儿吧,我去弄水洗澡。 景兄弟,长卿并无大碍,还是同你一起去吧。说着,徐长卿正想起身,却扯动了身后,一丝钝痛传来,动作明显僵了一瞬。 好啦白豆腐,你休息就好,我马上回来,乖嘛~ 景兄弟,长卿…… 唉我说白豆腐,你开窍了啊,这么会儿都捨不得相公我? 徐长卿脸色微红,正想辨上几句,包温和儒雅,还带着笑意的声音却响在两人二畔。 二位还请沐浴吧,包自认品行还过得去,无须担心有人窥视。 水蓝的光芒几经缠叠,一只铜鉴却是凭空出现,水正冒着氤氲雾气,皂荚,胰子,香药料亦是一併配齐了。 徐长卿一怔,又是皱眉道,传音入密,隔空移物,此乃高深道术,不藉助任何法器,便是师尊盛时,也使得不甚纯熟,景兄弟,你认为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景天翻了个白眼,轻轻戳戳他的眉心,道,哎呀白豆腐,管他是神是鬼,你不觉得现在有件事更重要吗? 啊?何事? 洗澡啊……洗澡嘛! 抱起徐长卿踏入鉴中,水温正好,那鉴看着还有几分小巧,内里空间容纳两个削瘦欣长的男人,却是绰绰有余。 将徐长卿放在自己腿上,景天凑近他耳畔道,我帮你弄出来吧,留在里面是要闹肚子的。 徐长卿脸色又是一红,想要呵声莫再取笑,却在景天墨色的眸子里投了降,环住景天的脖子,将脸埋进他颈窝。 长发被水汽沾湿,贴合着嵴背的弧度,在朦胧的雾气中,晕开一片淡薄。 景天的动作很轻,手指小心探入,微动几下,一股白浊顺着指节,被导进水中。修道之人本也身体强健,并未受伤,不过一时不适,痛些罢了。 泡了片刻,那水也一直不见凉,却觉得浑身舒爽了许多,仔细一闻,自小同草药打交道的徐长卿,也露出些许好笑的神情来。 第24页 怎么了?察觉到他的笑意,景天问。 这水中有缓解疲劳的陈皮,薄荷等物,而为了活血,却还放了另两味药材,一是景天,一是徐长卿…… 景天咧咧嘴,道,不是吧,包绝对是故意的!要不要这么搞笑餵! 景天,多年生草本植物,块根胡萝蔔状,旌直立,高一尺至二尺半,不分枝,叶对生,少有为互生或茎叶轮生…… 徐长卿半阖着眼,口中诵着那景天的资料,落在这大活人景天耳中,可就有说不出的怪异,索性去挠他的胳肢窝,道,你说什么,啊?还说,你还说…… 啊!哈哈……好了景兄弟,我不说了……不说了……徐长卿挥手扑腾着,溅起颗颗水珠,在他干净的仿若半透明的肌肤上,砸开细碎的花。 哼!你再背啊……不是背得很起劲儿吗?背!就背徐长卿! 好好好,我背……徐长卿,多年生草本,高一尺半至二尺,生于草坡、多石砾山坡或灌丛中根状茎短小,密生棕色长细根…… 第38章 第三十九章 笑够了,景天拿过胰子,细细抹在徐长卿发上,一缕一缕滑凉从指缝间漏过,温热的手指按揉着头皮,叫徐长卿舒服地眯起眼。 白豆腐,我发现你啊,不但像豆腐,还越来越像猫了,啊哈哈哈哈…… 徐长卿只能无奈地看着景天兀自笑得前仰后合,暗道,有必要吗? 擦洗完毕,又拿过盛香药料的小盒,徐长卿平日里是并不用这等物事的,然而这暗金的粉末,却没有俗世里那些脂粉气,清浅的叶香,与徐长卿却是意外的相衬。 取了少许洒在徐长卿发间,将那叶香揉开,徐长卿仔细嗅了嗅,又是煞风景地皱起眉。 这是……花阴? 什么花阴?诶我说白豆腐,没事儿就想些乱七八糟的,你不嫌烦我还嫌呢!鬼界有些奇怪的东西很正常吧,洗澡洗澡! 可是景兄弟…… 我说洗澡! 对景天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无能为力,徐长卿只能扬唇,取些皂荚,像模像样为景天洗头。 白豆腐就是贤惠,不枉相公我对你一片深情……哎呀轻点!我错了…… 景兄弟,长卿只因情深,而甘愿在你之下,即日起,休得再胡言。 是是是,听你的,白豆腐~ 看着面色严肃的徐长卿,及坐在他身旁嬉皮笑脸的景天,包却是安然自若,捋了捋长发,道,薛的眼光当真不赖,花阴之气,着实适合徐道长。 喂,我说,我这条命也算是你救的了,干什么还藏着掖着呢?来来来,明说了吧,你是个什么身份啊? 包,便是包啊,身份不过过眼云烟,又何须在意? 既然无须在意,那就说出来满足一下咱们的好奇心嘛!你说是吧白豆腐? 包张口欲言,屋外传来少女清亮的声音,鬼界十王之第五,阎罗王,包。 二女推门而入,在屋外待了一宿,衣衫,秀髮都被夜露沾湿,却显得蓝的更蓝,红的更红,黑的更黑,仿佛要整个儿融进那屋外的半方天空。 龙葵脸上挂着笑,问道,龙葵说的对否? 咦,先前你不是一直不愿说的吗?怎的今儿个愿意戳穿了? 先前一则龙葵乃魂灵之体,鬼界规矩违抗不得,二则,红葵叫我静候,说是时机未到。而既然您已提到了薛,那便是红葵所说的合适时机了。 嗯嗯,不错,只是……你不怕我杀了你们灭口吗?鬼界十王真身,叫人看见,那是不好的。 您不会。 哦?何出此言? 呵,龙葵只是稍加揣测,未必正确,还是不用现丑了,然而有一点,龙葵却敢肯定,哥哥如今,可是飞篷将军的第十世。 包敛起些许笑意,稍显严肃道,不错,天界第一战将日后若来寻仇,包这小命一条,的确抵挡不住……可惜,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是或不是又有何妨,只要结果对,不就行了吗? 呵呵,好一个结果对,既然如此,我便指与你们一条路好了。还有三日,薛会待在轮转殿内,经由第九城前往即可,只要你们说服了薛,便等同于说服了生死簿。或许……还能有些意外收穫也说不定…… 包沖几人眨眨眼,一阵水蓝烟雾过后,隐去了身形。 那还等什么,快些动身吧! 原本对这事最不热衷的景天,如今却是急切了起来。说是昨日一时急色也好,却也叫他想清了许多事情。 如今仰赖着重楼的心存活,且不说徐长卿终会心生芥蒂,便是景天,也觉着不大妥贴。 胸腔里跳动着别人的心脏,还算是曾经那个景天吗?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且不说四人行程,再看红葵。 此处的曼珠沙华,似乎开得更加肆意,大朵大朵簇拥着,爬满了陡峭的山崖,一眼望过去,却是看不见分毫杂色。 两位红衣女子,恰到好处融入这一片花海中。一是红葵,神色冷肃,双手各握一支能量凝成的箭矢,一道血痕,自右眼眉弓,延伸进鬓髮内。 与她相对那女子,看面貌不过二十许,细长柳眉,弯出妩媚的弧度,一袭大红宫装,有几许破损,想来是被红葵的箭矢划破。 第25页 她却笑意盈盈道,小姑娘,我记得千年前,薛可是赠了你那游子弓,如今那弓呢?没了它,要杀我却还是有些难度的。 无须游子弓,我同样能杀你。 小姑娘家年轻气盛,总是好事,那便动真格的试试吧。 女子目光陡然冷厉下来,双臂平举,玉葱十指间,挂上了血色的缎带,脚步微移,曼妙的身形似在翩翩起舞。缎带直奔红葵而去,边缘锐利如刀锋,带起撕裂空气的嗤嗤声。 红葵稍弯下腰,双腿勐地发力,手中箭矢交叉横在胸前,看似防守,实则早已做好进攻的准备。 一如既往的简洁干练,每一击都直奔要害而去,咽喉,双目,嵴柱,下阴…… 女子的舞步渐急,两条缎带在身侧腾挪,伺机绞杀敌人。 灿烂的花海,同样张扬的红衣,同样姣好的面容,连那一举一动,都更像相好的姊妹嬉戏打闹,而无法联繫到生死搏命。 只有被掀开的伤口,和一旦飞溅出就消失不见的血红,诉说着战斗的惨烈。 不知对接多少招后,红葵踉跄着退后几步,背上一道狰狞的伤口,甚至露出了森白的骨架 女子也住了手,鲜红的缎带,静静垂在身侧,俏脸尽失了血色。 红葵神色复杂,嘶哑着嗓子道,你还是没有尽全力……为什么? 女子不答,只静静地看着她。 也罢,接下这一招,将我葬在往生河畔,可好? 女子吐出口内鲜血,长嘆口气,轻轻颔首。 红葵挑眉笑了,风轻云淡。缓缓站直腰身,如若一桿标枪,直逼天际。抬手,作出拉弓的姿势,一枚长箭,在双手间成形。 此箭,曰,离。 红葵淡淡说,右手突然放松,箭矢若一道流光远离,鲜血从背上的伤口如瀑布般涌出。 地面的曼珠沙华勐然暴长,彼此缠绕,瞬间在女子身前竖起。 箭矢刺透第一堵花墙,缭绕的红芒黯淡了少许,与之同时,缎带如刀面袭来。 一,二,三,四,五,六…… 红葵看着那箭已止不住下坠的趋势,似是解脱般,放松了全身。 然而,那女子却绽开灿烂的笑颜,道,谢谢…… 挥了挥手,色如鲜血的缎带,并着女子身前最后一堵花墙,崩作细碎的光芒。 已后继无力的长箭,却在坠地前一刻,刺进她的胸膛。红葵身上的伤口突然飞速癒合,结痂,脱疤,转眼只剩光洁的肌肤。 早已厌倦了,却不愿窝囊地自我了结,自从你拿到游子弓那刻,我便知,能杀我的,只有你……希望……转世投胎,还能再遇见她,千年的错肩,可悲亦可笑呵……小丫头,现在换你,将我俩葬在往生河畔了…… 你们……红葵想想,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曼珠沙华,千年的相守,千年的错过。 她突然很庆幸,自己还不够强大,不够抑制那一粒小小药丸的作用,使得自己在有生之年,还能看见少女的笑靥。 抬头看天,是大团大团柔软的白。 快结束了吧……红葵喃喃道。 第40章 第四十章 轮转王的宫殿,坐落在一片青苍竹林中,直挺翠竹间,遍地散着浅金的九瓣花。 徐长卿细看了一道,又在脑中过了一遍,才有些不大确定道,莫非是轮转王独有的……两情花? 不错不错,道长好眼光,还请走近一叙。 纷飞的浅金花瓣蔓延至几人脚下,托起他们向殿前飞去。殿前斜放了一把藤椅,一身杏花白的少女,倚在椅背上,手中执了一面铜镜。 越近,便也看清少女的面貌,亦是并不如何绝色,懒散的姿态虽说表情故作沉稳,却依旧透出几分小姑娘家的俏皮来。 龙葵道,这便是轮转王,薛。 三人不禁愕然,唐雪见道,终于知道人界的传说,是有多不靠谱了。 仅依模样看来,平等王不过舞勺之年,宋帝王阎罗王也年仅弱冠,现又有个碧玉年华的轮转王,哪有人界所说那些个凶神恶煞的样儿? 诸位请坐。 花瓣聚拢又分散,几把竹椅出现在众人身后,龙葵数了数,道,这似乎多了吧? 因为还有人未到嘛!来,先坐。飞篷将军,真是好些时日不见了。 景天跳上椅子,吊儿郎当摆摆手,说,什么飞篷将军!我现在是景天,景天的景景天的天! 说着,又将椅子向徐长卿身边挪了挪。 是是是,景天景大侠~还有小雪见,小龙葵,小长卿,你们好哟~ 唐雪见也是胆大,不管此人是谁,直接吼了过去,你才小雪见呢! 龙葵倒是淡淡一笑,见过轮转王,轮转王如此平易近人,还真叫龙葵惶恐了。 而徐长卿只微蹙眉,旋即笑道,见过轮转王。 景天却是不乐意了,道,什么小长卿!要叫徐道长,或者长卿大侠,徐大侠也行! 起先还愤愤着,边说,边一脸狗腿地蹭上去,挂在徐长卿肩上,故意向他颈间洒了口热气。徐长卿很是不自在,只能道,景兄弟,别闹了。 龙葵与唐雪见早是见怪不怪了,两颗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薛却是撑起了身子,一手支起下颔,饶有兴致看着他俩。 第26页 好在景天也明白正事,清清嗓子,道,薛啊,咱来找你的原因你也该明白了哈,话说,是不是行个方便,啊? 景天挑挑眉,又露出了一贯捞好处时的神情。 薛摸摸下巴,应道,不错,怎么说,看在飞篷将军的情面上,也是该如此……其实吧,生死簿我已打过招唿了,只等景大侠您去提笔,而且呢,唯一一条安全通向生死簿的路径,也就在殿内…… 那不就成了,放个行呗!景天从椅子上跳起来。 唉,景大侠别急嘛~薛调皮地眨眨眼,就像所有半大小女孩耍心思时那般,任谁看了都知道下文听不得,却又不得不听。 生死簿打点好了,可我作为生死簿的守门人,如此轻易放你们过去,于规矩不合,我这脸面上也过不去嘛!到时怪罪的是我又不是你们。 那你想怎样啊!别急别急,等人到齐了再说嘛!先好生歇息会儿吧。 日头渐渐西斜,低沉的声音突然自半空传来,薛,本尊来了。 众人抬头,见重楼扇着双翼,立在半空。 白豆腐,那是……溪风?景天一挑眉,问道。 徐长卿略一沉吟,回答,没错,当日在海底城便觉得有奇异气息,本以为是神女水碧,现在想来,该是有高人相救。 再看,景天的语气古怪起来,白豆腐,我没眼花吧?……应该没有,长卿也看到,他们……的确牵着手……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嘿!小重楼。重楼额角一抽,从半空落下,说,叫我来做甚么? 哎哟小重楼,不要冷着张脸嘛!好歹我给你把小溪风送回去了,谢都没有一声啊!溪风的疤被重楼再次去了,却也没有做往日的阴冷打扮,轮廓清秀,也很是耐看,略略扬唇,替重楼道,多谢轮转王。 还是小溪风听话……薛嘟囔着,突然咦一声,挥手,浅金花瓣托来一抹鲜红倩影。 哇哦,一来就全来了……那就开始咯,老头子,滚出来! 好嘞好嘞,老头子我来啦! 大门稍稍打开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鹤髮童颜的白袍老者,小快步跑出,点了点人数,笑竟是有几分与薛相似的泼皮。 到齐了到齐了……好吧,准备下,面见生死簿的考验就要开始了。 见这老人,景天不禁翻个白眼,道,月老,你怎么和这小丫头勾搭上的,我知道你好玩闹,也不用这都来凑热闹吧! 薛却是有些不乐意地撇撇嘴,说,什么叫怎么勾搭上的?我和老头子可是几万年的搭档了,他的红线还是用我的两情花炼制的呢!我叫他下来帮我布个阵又怎的了! 哦~难怪你是天帝许可唯一一个能下界的傢伙,不过你也只能在轮转殿晃晃吧? 那我也能晃晃!月老瞪眼,道,哪像你,几万年几万年在南天门下不动弹。我说景天,你要不要去见生死簿了,抓紧时间!魔尊啊,来搭把手,布个阵。 得得得,爷我没心情和你吵,开始吧。 薛耸耸肩,道,那便入阵吧,景大侠,可多加小心,一旦开始,便再后悔不得…… 与之同时,天界,一个故事,在那白衣仙子口中缓缓落幕。 你认为是真是假? 是真是假,又有何意义?熟悉的紫衣,眉目依旧精緻如画,然而曾经的三千青丝,已变作如雪的银白,眼角眉稍,是掩不住的疲累。 若真如你所言,我这三世痴缠,岂不成了笑话一场?说到底,我该达不到先祖脱出五行的境界,竟被一根小小的红线所扰,三百年回忆,不过水月镜花。 夕瑶笑,她的笑总是在哀伤中透出最纯粹的温柔。 夕瑶道,世间万物不过命运的棋子,其实天界众人皆知,最强者,除却飞篷,便是这看似无用的月老了,只因一段红线,拴住多少人的心,断了多少人的情。 实属可悲。 不,紫萱,你还有机会……我向月老讨来了你的红线,你可以选择……重新繫上。 夕瑶,这没有意义……红线便赠予你吧,我只望将青儿抚育成人,他们的事,与我再无干系。待我年老逝去,还望你能记得,在无尽的生命中,曾有过我。 细长的红线,安详地躺在秀白手掌中,夕瑶定定看着,开口轻轻道,若我替你做出决定,你可会怪罪? 紫萱摇头,抬手拂去落在夕瑶鬓边的神树树叶,答,你随意吧,只要不再干扰他人的生活便好。 玉葱指轻轻捻动掌心的红线,夕瑶突然露出嫣然的笑靥,在紫萱惊诧的目光中,将之环上自己的手腕。 月老曾说,红线择人,今日能繫上,是否说明,你我本也有一段机缘?如此选择,可好? 你啊……紫萱呆愣半晌,苦笑,夕瑶,你又何必?飞篷那一段情将你害得还不够苦吗?又为何自找麻烦?更何况,女娲属妖,神妖如何能共存? 正因女娲属妖,爱上妖的仙,是会剔去仙骨,贬作凡人的,轮转王薛与我还是有几分交情,到时红线在,我就终将寻到你。 紫萱长嘆一口气,吻落在仙子如蝶翼的眼睫,你已将一切打点好,我又如何能说不?愿来世,只过平凡的人生。 命运素来弄人,我们却要用一切代价,将它攥在手心,如此,方能不悔。 第27页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四周景致突地一变,景天明白,是入阵了,然而方才还在他身旁的几人,却是不见了踪影。再打量环境,古木参天,花香袭人,由重楼、月老及薛三人联手所设的阵法,竟是到了足以以假乱真的地步。 薛的声音,渺渺传来,第一步,本阵有五处阵眼,需由你们各自前往,取下阵眼处的两情花或红线,而后在那塔下集合,阵法第一重可破。 未说阵眼在何处,也未说如何才能到达,不作任何提示,薛便悄然隐匿。 景天暗骂一声,反手抽出背负的魔剑,抬头四顾,果真见一座暗灰高塔,直直耸立入云,远远看去,竟还散发一股淡淡威仪。 略作思考,景天却是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与之同时,其余四人也都动身,若从整座阵法上方俯看,倒是会见到煞是有趣的一幕。 起初五人便是均匀分布在高塔周围,此时却也都不约而同向着反方向走开,行路笔直,或许不到塔下是无法相遇。 走了不知多远,看见前方似是被人突兀斩断,一片空茫。 景天暗道一声赌对了,挠挠头,又是露出几许为难的神色,踌躇少时,竟然是颇有些无赖作风,将魔剑随手一抛,顺着剑尖指向的方向去了。 也算是好运,当日随徐长卿修习阵法不过知个大概,然而有飞篷的底子,大约还是猜到了些门道。 而龙葵、红葵与唐雪见,亦各有其原因,倒是徐长卿,不过肉体凡胎,仅仅凭藉脑内学识与敏锐的判断力,速度却分毫不差。 向前一直走着,景天不在,平展的眉却是再一次皱起,手握建言,心中的不安越发深了。 实在太不对劲,走了这段时间,竟是没看见任何灵兽之类,莫不是薛当真有意放水,只要废些时间便可破阵? 然而薛狡黠的笑脸和月老莫测的神色划过脑海,徐长卿无论如何不会相信仅仅这么简单。 视线中逐渐扩大的石台却容不得他不信,汉白玉作底,上边嵌着名贵墨玉,花纹繁杂而玄奥,浅金的九瓣花,便静静飘浮在石台正中。 越是走近,徐长卿全身上下都紧绷起来,一手握剑横于胸前,一手抽出一张符纸。 只是已踏上石台,却依旧不见任何异样,指尖触到花茎的一剎,流转于花瓣上的光芒突然散去,两情花轻飘飘落到徐长卿掌心。 一面暗自猜测着薛的用意,回赶的速度却不慢,几乎是与景天同时到达,相视而笑。 白豆腐。 景兄弟。 负手持剑,眉目俊朗,一朵两情花,一段痴情线,谁说这不成一副美景? 待三女子到达之际,高塔突然光芒大作,等眼前刺目金光敛去,已经进入塔内,而那一片丛林,如同水纹般,缓缓消失。 塔内空间大得很,正中一黑一白两扇光门竖立,几人对视一眼,又听见薛的声音。 这是阵法第二重,或许我疏忽忘说,才导致你们如此戒备,其实本阵名曰忘爻,无论第几重,都是无须战斗的,也不会有危险。而且我念着景大侠的面子,将后头的关卡都一併省了,也就是说,走过那门,便算成功破阵。 呵,别急,我还没说完,这每扇门,都是只能通过两人的,且需要一段红线与一朵两情花结合做钥匙,若想强行破门……呵,我又忘了,本阵由我们三人共设,是强破不了的,想要强行出阵,只会灰飞烟灭罢了……对了,再看看,那门是不是在缩小?实话说,两柱香后,它们便会完全消失了,所以,尽快做出抉择哦…… 两扇门,五个人,剩下那个会如何?景天脸色已有些难看,问道。 剩下的?还能如何,自然永生永世困在阵中了。其实景大侠,你对这阵该是相当了解的,毕竟,这还是当初我去天界,飞篷将军教给我的呢,回忆下,好好想清利弊,我在出口等你们。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只稍作回忆,景天的脸色瞬间沉下来,隐隐目露怒火。 她究竟……想做甚么…… 怎么了?见状不妙,徐长卿抓住他的手。 景天用力回握住,环顾身侧,一共五人。 她的意思,就是用你们其中一人的死,换来我的生,你们说,需要付出如此代价,那我修改生死簿还有什么意义!景天咬牙,一字一字吐出。 徐长卿感受到那手的颤抖,只能安抚地拍拍他的嵴背,眉目垂下来,低声道,她又为何如此强人所难? 可是,哥哥…… 红葵开口道,哥哥,如果不选出一人,我们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菜牙,既然这是飞篷所创,你应该有法可解吧? 有什么法?飞篷向来只管杀不管救的,他的阵,自然也是死阵!更何况,这千多年,谁敢说薛没有添上些什么! 众人登时沉默,然而时间不等人,半柱香时候悄然流过,三根红线,两朵两情花,被众人围在中间,没有人肯去取动。 开口的还是红葵。 她道,唐雪见,我说过,等我回来,你就能变强。 唐雪见一怔,答道,别说这个了,想想怎么出阵吧。我把我的功力传给你,这样,就只剩四个人了。 你什么意思!你要送死?不可以!龙葵切切驳道。 红葵却笑,那样的笑,让龙葵有种莫名的熟悉。 第28页 她叫,公主。铿锵有力的语调。 我本就是唐雪见的一缕执念,如今回归本源,也叫唐雪见回到最初的样子,岂不好?她能变强,你们能活下去,我是最好的选择。 什么执念!我只知道你陪了我千年,我不能失去你们任何一个人!龙葵的胸口明显有些激动,攥着袖口,这般道。 公主,我知道你没有寻见我的玉,因为在入城的那一剎,它便已经碎了,有个希望,总是好的…… 你……你是红菱姐姐…… 不不不,我不是,唐雪见才是,她死后对你的执着造就了我,但同时,她也变了太多。千年前我给了薛一个承诺,她便将我送去了锁妖塔……公主,我明白你爱她,也爱红菱,现在叫唐雪见变回红菱,还有什么不妥呢?薛不是狠毒之人,我想这就是她的用意了。 景兄弟……徐长卿轻声叫。 这三世轮迴,我们所见到的竟然还不是全部。 白豆腐……景天应。 我们本就不该说自己看透了轮迴,只是我实在没有想到。 彼此对视一眼,无须开口,只两声唿唤,边明了一切。 景天垂下眼,有丝丝缕缕的悲哀淌进心中。 身边的人一只为他牺牲,可他却只是无能为力。 在天界做出那笔交易时,他曾想问,这就是你所说的因果轮迴?前生负了我,今生再负我,前世我所负,今世亦难偿。至始至终,你只是要一个歷经生死轮迴后磨灭所有戾气的孤家寡人,对吗?你只是想断了飞篷所有的情,对吗? 可是问出口了,又能如何?对方是天帝。 于是他说,用我命,换他命,换天下命。 景天有些累。 若是看薛这边,月老饶有兴致看着铜镜内的景象,道,我说呢……这怎么算? 薛斜睨他一眼,说,再怎么算,还不都这样,明知故问。 坐在一旁的重楼冷冷哼一声,道,无聊。 既然都知道结果了,干嘛还设这个阵? 薛绞着髮丝的手指略一停顿,垂下细密的眼睫,道,因为我无聊……我一定要他们在这儿把话给我说开了挑明了,一次次重逢又分离,他们觉得很好玩儿吗!我没那心思给他们算着时辰地域投胎,麻不麻烦? 一边说着无聊,一边嫌弃麻烦。 薛,就为了他们,你同天帝作对多少年了?月老捋着鬍子,稍稍嘆气。 一千多年……究竟多久也算不清了,也不知道天界现在是个什么样子……想来无甚变更吧?那个老傢伙,从来都这么死板。薛的眸中露出几分怀旧与感慨,与她碧玉年华的面貌实在不符。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人,在我面前毫不犹豫入了轮迴,只是为了摆脱这悠长难熬的生命,去寻找他。 这是他唯一的选择,他是神。 所以我看不惯天帝那个老傢伙!薛的眼中显出愤然。 自天地初生便贵为天帝,他什么都没有经歷过,又凭什么划定旁人的命运?其余五界之主皆是一步一步从底部爬上来,唯有他,作出一副清高自傲的模样!爱如何,恨如何,他凭什么要求所有人都以他为首?什么天帝永远都不会错,不过是为了掩去他所有的错!害苦了飞篷留芳,他为何还是不知悔改?我就是要让他知道,不管轮迴几次,他们也决不可能分开! 所以你同我定下赌约,也是为此? 不错。薛平静下来,颔首,冷声道。 所谓情之一字,害人不浅啊……月老摇头嘆息。 你闭嘴,他们的事,可容不得你非议。薛扯扯唇角。 我并非指他们,而是说你。月老依旧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丝毫不在意薛突然沉下的脸色。 薛握紧了拳,满头青丝无风自动,带出肃杀的味道。二人对视着,最终,薛只是拂袖转身,道,聒噪! 阵内,几人仍在僵持。 景天只觉得世事无常。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红葵突兀出手,一条红线已缠上手臂,她回身,向光门冲去。 唐雪见忙伸手拉她,顺势要抢红线,却又岂是红葵的对手,一推一带,便倒向龙葵身边。 龙葵上前帮忙,本就有底子,又勤加练习过,与唐雪见联手,虽落了下风,然而趁红葵一个不妨,一把捞过红线,另一端又瞬间落入唐雪见掌中。 三名女子就此般争夺起来,景天看着,终是忍不住,吼道,住手! 哥哥…… 菜牙…… 太子…… 你们抢得很好玩儿对吧?啊?是不是忘了咱们当中做主的是谁了?告诉你们……我绝对不会再允许……你们任何人,为我而死,绝对不会! 景天上前,轻轻抽走红线,三人一时怔住,竟都忘了阻拦。 现在,我告诉你们,就算是死,也必须是我,死在最前头…… 景天又慢慢退后,转身,走至徐长卿身前,轻抚着他的面颊。 景兄弟……徐长卿眸中的忧虑更深,抓住景天的衣襟。 没什么,白豆腐,放心吧……景天温柔笑着。 红葵在背后却看得真切,景天攥着红线的手指,因用力过度,而泛出青白。心中一惊。 第29页 人的思维向来太快,红葵不愿要的快,短短一瞬,已在心中闪过无数念头。几度思量,竟是一咬牙,抬手挥向自己胸前。艷丽的红,自唇角溢出。 她想,我本就是多出的那一个,连完整的人都不能算,怎么可以牺牲她们来保全自己呢? 龙葵与唐雪见,一左一右,抓住她的手臂,因太用力,指甲陷进皮肉,有些微痛楚。恍惚间听见少女飘忽的笑,是薛,曾在耳畔迴荡了千年。 景天吼道,你做什么! 她想回答,太子,替我照顾好公主…… 然而血沫塞住喉头,只能发出幼兽般的悲鸣。 阵破了。 薛站在众人身前,笑意飘忽,瞳仁中却是果真如此的神情。 景天恼怒地对她叫喊,为什么要这么做? 薛并不应答,只是上前,毫不费力架起红葵的身体。龙葵伏在唐雪见怀中,下唇被咬得泛白,双肩抽动。 唐雪见哑着嗓子,叫,你要做什么,把她留下! 薛充耳不闻,对景天道,通向生死簿的大门已经打开,当然,若景大侠现在无此心思,我也可以代劳。 而后,身形隐去,只是徐长卿感觉,有一道目光扫过自己,复杂而微妙。 徐长卿唤,景兄弟…… 现实素来残忍。 薛再次出现时,又带着那样少女般的狡黠笑意。 月老与重楼已各自离开,月老回天界之际,说,你想如何折腾,我自知这把老骨头劝不动你,你便去吧,我相信你有分寸。 她换过一身装束,着鹅黄单衫,松松绾了发,那面铜镜,依旧在她手中。 薛道,生死簿已改过,暂在轮转殿歇几日可好?过后我送你们回人界。 经过太多生离死别,再大的痛楚,依旧只能压在心中。 三日,薛惫懒地靠在竹椅上,仿佛自言自语般道,如此可好? 眼底的淡青格外明显,袖口裙边皱摺,青丝亦是散乱着。手中铜镜,映出四人举止笑骂。 你问为什么,我也说不清呵,我只记得,有一个人啊,他说,他要去找。找什么呢?我也不知道。他毅然入了轮迴,我便守在轮转殿内,替他算,替他找,那么久那么久,久得快要绝望……我都快要不记得他是谁了,我只知道,他曾经主宰了我全部的喜怒哀惧。 哦,你懂,你自然懂的……同病相怜啊……呵呵,是不是回答得不清不楚?没关系,只要他们最终善了,明白与否,又如何?你该去与他们团聚了,去吧…… 我?我继续守啊,几千几万年都过去了,我也不介意再守几千几万年……经歷如此之多,你们也该明白,不如怜取眼前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