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宅悍妻》 第1页 [古装迷情] 《镇宅悍妻》作者:未妆【完结】 文案: 萧如初原本一无所有,被打发嫁入唐府沖喜,后来她什么都有了。 她的亲事,起于荒唐,而终于圆满。 唐家家主唐怀瑾一表人才,容貌俊朗,更兼家财万贯,店铺良田数之不尽,然而后宅空虚,且从不纳妾,有好事者问其缘由,唐怀瑾笑答:惧内。 男主斯文败类,女主遇强则强,已经开文~~~欢迎收藏! 提示君: 1本文女主视角; 2这是一个家长里短宅斗甜文; 内容标籤: 励志人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萧如初,唐怀瑾 ┃ 配角:唐怀瑜 ┃ 其它: 第1章 满洛京的人们都知道,唐府今日大喜,唐府的三少爷唐怀瑾娶萧氏女为妻,一顶花轿并数十僕从,接了新娘子,三十台嫁妆,一路锣鼓喧天,吹吹打打,喜气洋洋地回了唐府。 场面说热闹是热闹,说体面也体面,唐府是江南有名的大户,唐府家主唐高旭身家丰厚,手下的生意更是做遍了大江南北,从茶叶到丝织,从皮毛到冶炼,皆有涉猎,萧家虽然没有这般的富贵,但是也小有薄产,勉勉强强算得上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的姻缘,看的人本该叫好才是,只是这一路走下来,唏嘘起闹的人居然占了上风。 皆因花轿里有新娘子,迎亲的马背上却没有新郎,只有一只芦花大公鸡被五花大绑吊在上边,挣扎不休,仿佛还嫌不够热闹似的,扯着嗓子开始喔喔喔打鸣了,于是更引来了围观路人的阵阵闹笑声。 花轿里,上好的红绸嫁衣下,一双纤弱莹白的手悄悄握紧了,片刻,又慢慢松开…… 迎亲队伍一路吹吹打打,终于回到唐府门前,门口两只不怒自威的石狮子身上也挂着大红的绸缎,愈发衬得这场亲事可笑又滑稽。 花轿在宅门口停下,媒人满脸堆着笑,捏着大红的帕子凑到轿门口,扯着尖利的嗓子喊道:“请新娘子下轿!” 周围人一片起闹声:“新郎呢?没有新郎,新娘子摸瞎子么?” “也不怕摸错了人!哈哈哈哈!” 媒人厚着脸皮,对这些闹笑声充耳不闻,又连连喊了两声,声音仍旧拖得又尖又利:“请新娘子下轿!” 那鲜红的轿帘子终于有了些微的动静,围观的众人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唿吸,盯着一只莹白如玉的縴手慢慢伸出来,轻轻地掀开了那血一般红的帘子。 众人睁大眼睛定睛看去,只见新嫁娘缓缓步出了花轿,身形纤弱,拂柳一般,精緻无比的大红嫁衣,腰带一拢,整个人显得愈发纤瘦了,让人不由担心一阵风就能把她刮跑。 这时,正好有清风吹来,将那大红盖头轻飘飘地掀开一角,露出了女子小巧莹白的下巴,尔后又淹没在那一片火红之中。 围观的众人都不作声了,不知是不是有点可怜起这名新嫁的女子来,总之,起闹声一时间低下去了不少。 媒人终于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上的汗,面上敷的□□簌簌而落,她笑容满面地喊道:“请新娘子入宅。” 新娘子在原地立定不动,没有新郎来牵引,媒人不知为何也不来搀扶,她像是呆住了似的站在原地,有点不知所措。 这时,两名丫鬟满头大汗地挤开密集的人群,面色焦急地赶了过来,正要上前去扶着新娘子,那双莹白的手再次抬了起来,做了一个阻止的手势,然后试探着转了身,开始坚定地,一步步缓缓朝唐府大门走去。 隔着盖头,仿佛把周遭的声音都模煳了似的,萧如初盯着脚下的方寸之地,小心翼翼地前行,走到如今这一步,再没有别的办法了,唯有努力前行,她想。 突然,一双簇新的黑色靴子出现在面前,萧如初停下来,一个轻佻的男子声音在耳边响起:“嗳,这不是我未来的三嫂?” 男子轻笑一声,伸手牵起她的红绸,懒洋洋地道:“三嫂嫂,我来与你拜堂来了。” 这一声简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围观众人登时大声起闹,议论纷纷起来,一片嘈杂,一个声音夹杂在其中,艰难地提醒道:“四少爷,是代为拜堂,代为拜堂,您说错了。” 唐怀瑜浑不在意,他大笑着牵起一直安静无比的新嫁娘,一路迈进唐府。 大堂内红烛燃起,到处都贴着大红的喜字,红绸迤逦,一派喜气洋洋,唐府的家主唐高旭与主母柳氏早已端坐着等待了,见了唐怀瑜与新娘子过来,柳氏笑意吟吟道:“总算是来了,可让大傢伙好等。” 唐高旭微微点头,又看向唐怀瑜,眉头深皱,声音威严道:“公鸡呢?” 一旁的僕从忙将捆得严严实实的芦花大公鸡递了过来,塞进唐怀瑜手里,唐怀瑜嫌弃地用两根手指拨了拨大红的鸡冠子,轻嗤道:“公鸡拜堂,这种事情,也就你们这帮人想的出来。” 他说着,像模像样地长嘆一声:“真是可惜了,也不知我那没福气的三哥还能不能回来见上他的新娘子一面。” 这话说得太混,唐高旭气得一拍桌案,骂道:“孽子!大喜的日子,有你这么咒自己的兄长的吗?” 唐怀瑜一抬眼皮子,换上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道:“要什么公鸡拜堂,既然我三哥没回来,还不如我直接替他成了亲算了。” 第2页 他这话一说完,众人就觉得大事不好,果然下一瞬,不知他怎么动作的,那只原本捆得动弹不得的芦花大公鸡剎时跳了起来,挣脱了束缚,拍着翅膀往人群中蹦去,大堂中女眷甚多,登时一片鸡飞狗跳,惊叫连连,鸡毛乱飞,那公鸡打了众人一个猝不及防,最后竟然还顺利逃脱了,扑腾着从正堂一路飞远了,隐约还能听到几声惊恐的啼叫。 唐怀瑜哈哈哈笑得十分开怀,把唐高旭气得直翻白眼,差点没厥过去,柳氏忙给他揉胸口,唤人倒茶倒水,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最后唐高旭好歹没晕,他气得抖抖索索,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会翻来覆去地骂孽子,家门不幸。 唐怀瑜仍旧是嬉皮笑脸,笑嘻嘻地道:“是是是,我是孽子,早知道我娘当年生我下来你一把掐死了不就成了,我说,这堂还拜不拜了?不拜我可就走了,少爷在红袖楼还有约,哪有时间陪你们跟这唱大戏。” 拜堂成亲,拜堂成亲,这亲要成,堂肯定还是要拜的,虽然拜堂用的芦花公鸡被唐怀瑜放走了,但是架不住他老子唐高旭有的是办法,使人拣了几根扑腾掉的公鸡毛,让唐怀瑜捧着,继续拜堂。 唐怀瑜颇有些遗憾地嘆了一口气,弹了弹那几根鲜艷无比的大尾巴长毛,懒洋洋地道:“你们尽瞎折腾这个,还不如直接让人取了我三哥的衣服来,更有诚意呢。” 人死了才以衣冠替代呢,唐怀瑾又没死,唐高旭已经懒得与他废话了,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让他闭嘴,表示自己不想再听他那张嘴里面说出任何的字。 一旁的礼生立刻很有眼见地高喊:“一拜天地——” 两人朝门外拜了拜,又是“二拜高堂——”,等到喊“夫妻对拜——”的时候,唐怀瑜不知怎么想的,手一抖,萧如初眼睁睁地看着他手中的那几根羽毛轻飘飘地落地,但是此时她已然深深地拜了下去,想起来也晚了,她的目光在那些艷丽的羽毛上顿了顿,然后镇定地直起身来,仿佛对这件事并不关心。 唐高旭照例又是大骂了一番,暴跳如雷,唐怀瑜嬉笑以对,一场亲事下来,简直荒唐如同儿戏一般,看的人如此想,身在其中的人,也是如此想。 礼成之后,萧如初就被僕妇丫鬟们簇拥着送去了洞房,路过花园时,时辰已是黄昏了,金色的光线洒落在大红的嫁衣上,上面绣着的精緻纹路光华流转,美轮美奂。 这时,斜刺里一个女声传来:“这就是新娘子了?” 众僕妇躬身回答:“回二少夫人的话,正是新娘子。” 那女声轻笑起来,十分悦耳:“看起来真是不错呢,这身段,这气质,可见确实是个美人胚子,啧啧,真真是可惜了。” 众人不敢揣测她话中的可惜了是个什么意思,只好惶恐地弓着腰,唯唯诺诺,不敢接话。 那女声又是咯咯一笑,曼声吩咐道:“好好伺候着,可万万别怠慢了人家。” 僕妇丫鬟们忙点头应是,那女声兀自笑着,渐渐远去,直至不可闻。 时至暮春,按理来说,倒春寒该早早就过了才对,只是不知为何,此时洞房内的温度格外寒凉。 大红的火烛颤颤地跳跃着,将房间内所有的物事拉出扭曲的光影来,床帐上绣着精緻的鸳鸯戏水图案,火红的锦被上以金丝描着比翼鸟,在烛光下发出耀眼却冷冰冰的光芒。 萧如初端坐在床沿,披着大红盖头,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轻轻敲响了,一个丫鬟的声音细细地响起来:“小姐……夜深了,该歇息了。” 萧如衣沉默着,过了许久才道:“我知道了,玉缀,你去歇下吧。” 片刻后,门外的脚步声才渐渐远去。 少顷,萧如初将盖头轻轻掀了起来,她的面容并没有他人想像中的那样娇艷美丽,但是别有一番清丽的气质,如芷如兰,双眸澄澈,秋水一般。 她扫视了一遍清冷的房间,在梳妆檯前坐下,取下了发间的金簪,一头青丝霎时间如瀑布一般泻落下来,在烛光下散发出微微的光晕,她望着铜镜中的面孔,有些怔怔的。 按理来说,今日本是女子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刻,然而眼下却是这番凄清光景,长姐萧如雪尖利的撒泼哭闹声如今仍然歷歷在目。 我才不嫁!那唐怀瑾说不定早已经死在外边了!要我嫁去唐府守活寡吗?爹,我不要,你让萧如初去!她也是萧家的小姐啊!她就不能为萧家牺牲一点吗? 如初,爹知道你一向是个乖巧的孩子,现在如雪不愿意嫁去唐府,爹也没有办法,爹已经与唐府商议过了,你嫁过去之后,该有的一样都不会短了你,你就放心吧。 萧如初听着这难得的温和语气,说出的话却是字字诛心,明明只是听在耳中,不知怎么总觉得心头被什么狠狠抓挠过,鲜血淋漓,是的,这就是她的父亲,十六年来吝于给她一个微笑的亲生父亲。 萧如初微微笑了一下,语气恭顺极了,都听爹爹的,不过,女儿有一个小小的请求,还请爹爹答应。 萧明远拈着鬍子满意地一笑,好孩子,你要什么,尽管说来,爹爹都答应你。 你要什么,爹爹都答应你,这句话第一次不是对着长姐,而是对她说的,不过……似乎来得太迟了,萧如初恍惚了一瞬,才朝他郑重地拜了一拜,正色道,女儿只有一样请求,出嫁那一日,要将我娘亲的骨灰与灵位一併带走,还请爹爹答应此事,否则,无论如何,女儿绝不出嫁。 第3页 萧明远刚刚展开的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了!喜欢的小天使可以收藏一下啦么么哒~~日更不断哦! 第2章 清晨的太阳从地平线上渐渐露出了些许,墙角的迎春花绽出了几朵小小的嫩黄色的花儿,黄莺在枝头穿飞跳跃,啾啾的清脆鸣声抛洒在这一片寂静的晨光。 门轴发出长而粗哑的吱呀声,打破了这一份平静,玉露从灶房出来,小心地端着木盆,见玉缀正迎面过来,便低声问道:“小姐起了没?” 玉缀沖她使了一个眼色,道:“我方才见她已经起了,你先去伺候着。” 就在这时,前面的院门便被笃笃敲响了,惊飞了一树的黄莺,玉缀看了一眼,道:“想是那边来人了,我去瞧瞧,你小心伺候小姐,记得今日取那一件绣着海棠花的衣裳,就搁在衣箱上边,别拿错了。” 玉露讶异道:“小姐不是不爱穿个色儿的么?” 玉缀道:“平日里倒还罢了,今日是必然要穿的,你只管取来便是了,小姐心里明白的。” 听罢这话,玉露便也应下,端着热水去了正房,敲门声还在继续,显然来人的耐性不甚好,把门敲得愈发急促起来,玉缀连忙掸了掸下摆,放下衣袖,略微收拾了一下,这才过去开了门。 只见门外站着一个穿红绫缎子的少女,约莫只有十二三岁,作小丫鬟打扮,敲了半天门,这次见了人来,便不免生出几分不满来,抱怨道:“怎么这样久?一个早上的光景,光是在你们这敲门便够了,还伺候什么夫人小姐的?” 她说着,也不等玉缀开口,又道:“夫人着我来传话,今日三少夫人的敬茶就免了,可千万记得辰时三刻去老太太那处晨省,勿要忘记了。” 小丫鬟一口声音脆生生的,一串话说得又急又快,连珠炮似的,说完便急匆匆地转身要走,玉缀连忙叫住她,赔着笑好声好气道:“小姐姐留步,方才有事情耽搁了,实在对不住,想问一下,为何今日小——三少夫人不必去夫人那处敬茶?” 许是看着她态度甚好的份儿上,那小丫鬟虽是不耐烦地撇了撇嘴,到底还是开口回道:“老爷今儿个大清早便去商行了,估摸着要好些天才能回府,夫人说,敬茶的事情便免了,请三少夫人抽空过去听一听家训便是。” 小丫鬟说罢,想了想,还是提点一句道:“夫人也会过去老太太那处,三少夫人莫要错了时辰,到时候叫夫人心中不高兴。” 听闻此言,玉缀连忙道了谢,眼看着那小丫鬟离开了,又抬头看了看天色,这才回了院子。 他们所在的是一出二进小院,进门是影壁,刷着白色的墙灰,地上铺着青石地砖,恰逢春日,砖缝墙缝里面挤满了茸茸的嫩绿青草,墙角爬着斑驳的青苔,往左进去是一道门,通往正院,左边是几间倒座房,乃是贴身女婢丫鬟们住的屋子,尽头是一间小院子,面积不大,就是灶房了。 右边则是一道月亮拱门,进去才是正院,院子正中是正房,左右两边分别是东西厢房,西厢门前长了两株腊梅,此时未值花期,满树的嫩绿叶子,显然没什么看头,枝桠横生,许是有些年没有修剪了,树枝都长在一起去了,郁郁葱葱的。 正房的两侧分别是东西耳房,耳房前边长了一株桐树,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树叶嫩叶,看上去还新,东厢房的墙角种着一簇迎春花,正是花期,开得热热闹闹,嫩黄的花瓣衬着墨绿的叶子,蜂飞蝶舞的,生机勃勃,使得整座院子看上去都有了几分生气。 就在这时,正房的雕花木窗被推了开来,萧如初站在窗前,一眼便见着了那一簇迎春花,她微微愣了愣,玉露手中捏着花簪,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笑着道:“小姐可是喜欢这迎春么?奴婢去为小姐摘几枝来,用水养着,放在屋子里,能开好几天呢。” 萧如初想了想,还未说话,便听玉缀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小姐,方才正院夫人那边来人了。” 她走近了些,见萧如初的衣裳倒是换好了,然而头髮却仍未梳毕,她的柳叶眉轻轻皱起,小声道:“怎么这样慢?” 玉露颇有些委屈地扁了扁嘴:“我这不是没梳过这样的髮髻么,挽了几次都不对。” “你……罢了,”玉缀嘆了一口气,从她手中拿过花簪,催促道:“我来吧,你去沏茶,再去看一看下房的人是怎么回事,怎么这样久还未过来?” 玉露立刻脆生生地应下,往外边去了。 梨花木的妆檯上放着一方菱花铜镜,打磨得极其光滑,萧如初望着镜中的少女,发如墨云,一双白生生的縴手在发间灵活地穿梭着,不出片刻便挽出一个随云髻,墨色的发间,别上精緻的花簪,画了眉,点上胭脂,少女便也变作了妇人的模样,只是眉梢眼角都还泛着些许稚气,连粉脂也无法掩盖。 玉缀瞧了半天,才道:“小姐的模样真是好看。” 闻言,萧如初便扯起唇角,微微笑了一下,道:“正院传了什么话来?” 玉缀略微犹豫片刻,才答道:“夫人着人来传,今日的敬茶免了,说是老爷一早便去了商行,要好些日子才能回来。” 第4页 她说着,又取了一朵浅檀色的小绢花,细心地别在萧如初的发间,又继续道:“夫人还说,小姐若是得空,可以去她那处听一听家训,辰时三刻要去老太太的院子请安晨省,万万不可忘记了。” 她说完,又安慰萧如初道:“小姐不必介怀,唐府家大业大,老爷想来也是极忙的,或许并非有意如此。” 听闻此言,萧如初笑了一声,道:“我还没说话,你倒是说了这么多,”她说着,站起身来,语气不甚在意道:“我并没有如何介意此事,你听说过谁家新媳妇给公婆敬茶,只自个一人去的么?我原在萧府便已习惯了,来了唐府,如此待遇,倒也算是自在。” 玉缀听她口称萧府,仿佛那不是她的亲生娘家,而是别人家一般,又想起萧如初往日在萧府的情形,便生出几分难过来,勉力打起精神,拿起外裳,为她披上,移开话题问道:“小姐打算何时去夫人那处?” 萧如初略一思索,道:“眼下是什么时辰了?” 玉缀看了看天色,又望着院子里树影,答道:“堪堪卯时三刻。” 萧如初道:“辰时过去。” 玉缀应道:“那奴婢去准备准备,”正说着,便见玉露端着茶盏来,遂叮嘱道:“你伺候着小姐,我去一去前院。” 玉露应了,将茶盏奉上,这才抱怨道:“奴婢去下房叫了好半天门,竟没个应声儿的,唐府的丫鬟们都是睡到三竿才出来?” 萧如初接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疑惑道:“现在还没起?” 玉露撇了撇嘴,生气道:“可不是么,她们原本就是这院子里的丫头,说是伺候姑爷的,一个叫疏桐,一个叫吹绿,还有一个李嬷嬷,奴婢也就昨日傍晚见了她们一面,后来都不知道跑哪去了,谁知道她们如今是真没起还是假没起呢?” 萧如初大开了眼界,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丫鬟起得比主子晚的,从前她在萧府虽然不受重视,但是萧府门风也算是严了,从小到大,即便是在她院子里的婢女小厮,也没有敢这样的。 她顿了顿,道:“这几日你且先留意着,日后再说。” 玉露喔了一声,萧如初见她面上有些失望,便耐心安抚道:“咱们初来乍到,总归是在别人府里,不好闹出太大的事情来,且先记着,待捉够了她们的岔子,再作处理也不迟。” 听闻此言,玉露果然便来了兴趣,笑着道:“还是小姐考虑得周道,奴婢记下了。” 玉露向来是个跳脱活泼的性子,一想清楚其中的关节,便立刻恢復了之前的精神气,与萧如初咕咕唧唧地说起话来,她年纪也不大,今年才十四,只比萧如初小两岁,与玉缀一般,从小便是跟在萧如初身边的,一直到如今,萧如初出嫁时,还特意去求了萧明远,两人一同给萧如初做了陪嫁,也跟来了唐府。 玉露活泼,玉缀稳重,看着这两人,萧如初便也觉得日子不算多么难熬,总会好起来的,她这样想。 两人正说着话,玉缀便过来了,疑惑道:“与小姐说什么呢?这么高兴,隔着半个院子都能听见了。” 玉露吃吃一笑,道:“不告诉你。” 玉缀见惯了她这副故作神秘的模样,遂嗔道:“你小声些,没的让旁人以为我们作风孟浪,瞧你笑得后槽牙都露出来了,成日里疯疯癫癫的,别带坏了小姐。” 听闻此言,玉露笑得愈发灿烂了:“怎是我带坏了小姐?好一尊大帽子扣下来,我可不接。” “行了行了,”萧如初笑着对玉露道:“你别笑了,到时候把脸笑歪了,掰不回来就糟了。” 玉露正笑得打了一个嗝,听了这话,霎时语气惊恐道:“还、还、还能把脸笑歪?!” 见她那模样,果然是当真了,萧如初不由笑容愈盛,昧着良心道:“不然你以为从前萧府后厨那个厨妇是怎么被辞退的?据说她便是笑得太厉害,把脸给笑歪了,成日里流口水,没法下厨啦。” 听了这话,玉露与玉缀的面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嫌恶,玉缀面无表情地道:“听明白小姐的话了没,可别再这样笑了,哪一日真把脸给笑歪了,可连嫁都嫁不出去了。” 闻言,玉露赶紧摸了摸脸,双手抵着脸颊,往中间挤了挤,连声道:“我脸没歪罢?玉缀,你快帮我瞧瞧。” 玉缀恨不能给她翻个白眼,好气又好笑道:“赶紧同我出去,别在这卖傻了。” 她说罢,扯着玉露便告退离开了屋子,两人走在庭院中,玉露还犹自揉着脸颊,道:“脸都笑酸了,不过,”她顿了顿,又道:“小姐方才笑了。” “终于笑了。”玉缀也嘆了一口气。 玉露哼哼一声,道:“还能把脸笑歪,谁信啊,我是笑给小姐看的。” 玉缀一本正经道:“脸是笑不歪,不过能把下巴笑脱臼的,我却是见过一个。” 一提起这事情,玉露顿时脸红,嗔怒道:“你取笑我?” “我可没说是谁,你自己认的,”玉缀催促道:“赶紧着,要去夫人那里了,别耽搁时间,给小姐惹了祸。” 第3章 第5页 到了时辰,玉缀便陪着萧如初出了院子,玉露本也提出要随同,然而玉缀却道:“也不知府中各位夫人小姐的随侍究竟是个什么光景,你若一同去了,犯了忌讳,反倒是不好,平白会惹来笑话的,说小姐架子大,今时不同往日,还是不要给小姐惹人说道。” 玉露这才作罢,两人出了院子,便是一条花木扶疏的小径,另一侧是刷着白灰的墙,一条长长的抄手游廊顺着墙一路蔓延开去。 天光从树枝间漫漫洒落下来,就啾啾鸟鸣声此起彼伏,两人一边走着,萧如初问道:“府中没有派管事过来么?” 玉缀答道:“管事来过,只不过奴婢问起府中情况时,她便推说问李嬷嬷便是。” “李嬷嬷?是谁?” 玉缀回道:“便是从前伺候姑爷的那一位嬷嬷了,也是在明清苑里干活,等小姐晨省完,回去或许便能瞧见她了。” 她说着,眉心也不由蹙起,道:“这些丫鬟婆子也太没规矩了些。” 闻言,萧如初便笑了一声,悠悠然道::“这些待来日再说,只是近来少不得要辛苦你与玉露里外打点了。” “小姐说的哪里话,这是奴婢们该做的事情,”玉缀笑道。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懒洋洋的,带着点笑意,从后面传来:“嗳,三嫂嫂——” 不见其人,只闻其声,萧如初也知道说话的人是谁,她对这个声音的印象简直不能更深了,她的脚步微微一滞,尔后稍稍转过身来,垂着眼唤道:“四弟。” 来人便是唐怀瑜了,他笑吟吟地打开摺扇,语气调侃:“三嫂嫂,好早呀。” 萧如初将目光往上挪了一下,终于见着了唐怀瑜的模样,他穿了一件鸦青色的袍子,容貌十分英俊,浓眉剑目,眼廓深邃,显得鼻樑挺拔,唇边带笑,一看就是很率性的性格。 萧如初只是粗略看了一眼,便将目光移开了,落在唐怀瑜打开的摺扇上,黑檀木的扇柄,扇面却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她道:“四弟也是去给夫人请安的么?” 闻言,唐怀瑜先是一愣,似乎十分诧异似的,而后才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道:“不了,我今日要去别处,不去她那里了,倘若她问起来,三嫂嫂便帮我带一句,只说我得了很严重的伤寒,出府看病去了。” 萧如初还未答话,他便作了一个揖,眨眨眼,笑吟吟道:“一切都托给三嫂嫂了,唐府有趣得紧,三嫂嫂可要多多保重呀。” 他说完,便一个箭步,直接踏过游廊的栏杆,往一旁的小径去了,待萧如初回过神来,只能看见那一点鸦青色的袍角消失在开败的梨花树后,再也不见踪影了。 玉缀讶异道:“四少爷好生奇怪。” “各人有各人的脾性,有什么奇怪的?”萧如初微微蹙了眉,游廊恰好走到了底,往右一个拐弯,便听见有女人的笑声传来:“你可没瞧见昨日那场景,真真笑死个人了。” 另有一个女子声音吃吃笑着道:“可不是?四少爷也是,怎的这样胡闹?” “老爷一向拿他没法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阖府上下敢这样闹的,也就他是独一份了,平日里还没少打少骂?顶什么用?” “这样说起来,”前一个女子声音道:“我倒是有些可怜那刚入门的三少夫人了。” “三少爷不在,份例银子都是她的,她哪里可怜了?” 那吃吃笑的女声突然压低了一下,仿佛在窃语,只有零星几个字眼传出来,叫人听不真切。 另一人听罢,才回道:“这谁知道,你上回是没瞧见二房家的眼睛,啧啧啧,差点急出了血,巴不得人家三少爷别囫囵个儿回来。” “她可不是着急么?”女人掩唇笑道:“三房的好东西都落在了她的兜里,三少爷的亲事,一家子人,就数她最最上心了。” “那还不止呢,前些日子她去老太太跟前哭,你怕是没看到。” “此事当真?” “嗳,我的韶儿当时就在门帘儿外边听着呢,回来亲口与我说的,她叫夫人抓住空子好一通挤兑,那张脸瞅着,乍青乍白,跟开了染坊似的,你没看到真真是可惜了,哎哟乐死个人……” 两人顿时咯咯笑成了一团,一面谈笑着,顺着游廊施施然往另一边去了,仿佛是后院的方向,倒是没看见身后的萧如初与玉缀,也省了许多尴尬。 望着那两道婷婷裊裊的身影消失在廊柱后面,萧如初又想起方才两人说话的随意态度,与对府中人的称唿,那两名女子或许是府中的姨娘姬妾之流。 萧如初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眼看着前方出现了一方琉璃瓦,悬山式屋顶,正嵴与檐角俱是镇着吉祥瑞兽,栩栩如生,十分气派。 玉缀提醒道:“小姐,那便是老爷与夫人所住的东跨院了。” 唐府的面积确实大得很,她们走了小半刻钟才到,等到了院子门口,只见四个总角小厮垂手而立,老远见了萧如初过来,便有人入院子内禀报去了。 过了一会,便有一名身着青缎衣裙的丫鬟迎出来,笑吟吟道:“原来是三少夫人来了,夫人在屋子里等了好些时候呢,就盼着您来,快快请进。” 第6页 萧如初便随着她进了宅院,进门便是一面影壁,待进了里面,才发现这是一座三进的院子,庭院当中有一座穿堂,地上放着一架紫檀木大理石屏风,待转过了屏风,后面便是三间小厅,厅后便是正房了。 那丫鬟引着萧如初往小厅中坐了,才坐下,便有几名丫鬟奉了茶果上来,其中一人笑道:“三少夫人来了,快去请夫人。” 另一名接道:“绿梅方才已经去了,恐怕过一会子就来。” 她话音一落,便听见厅外有人声传来,遂笑道:“呀,夫人来了,想是□□着三少夫人呢。” 萧如初忙站起来,便见几名丫鬟簇拥着一位妇人进厅来,说是夫人,柳氏的年纪却并不大,许是保养得宜,看上去竟如同二三十岁的妇人一般,只是略显富态些,面容也和善,见了萧如初,便笑着道:“方才还在想着你几时过来。” 萧如初连忙告罪道:“让夫人久等了,原是我的错。” “不急不急,”柳氏笑眯眯的,又问道:“可去了老太太那里不曾?” 萧如初微微垂了眼,怯生生道:“还不曾,只想着东跨院近些,便先来夫人这里请安了。” “好好,瞧着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柳氏上下打量着她,面上的笑容愈发和善了,又关切问道:“来了府中,可还习惯?” 萧如初温声答道:“多谢夫人惦念,一切都好。” 柳氏又笑问:“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伺候得可还尽心?若有不得当之处,千万要同我说,这些奴才婢子们,若是一个没管好,便能欺到主子们头上去了,该打该罚,你只管教训便是。” 她说着,又好似想起了什么似的,问一旁的丫鬟道:“绿梅,明清苑里头,是哪些人在伺候?” 那名叫绿梅的丫鬟听罢,便恭声回道:“回夫人,都是在三少爷跟前伺候的老人了,一个叫疏桐,一个叫吹绿的,还有一个李嬷嬷,另外便是三少夫人带来的两名贴身丫鬟了。” “人可是少了些?”柳氏微微皱起眉来:“如今怀瑾也算是正经成了家的,这三个人确是少了,两个嫩丫头片子,一个老嬷嬷,如何能经得起事?若是人手不够,到底还是委屈了如初。” 绿梅回道:“夫人说得是,前些日子我也去正房院儿那边问了,三少爷这边是该再拨几个人过来才是,只是正房院儿那边回復,说是如今各房的院子里都不够人,待过些日子,府里招了新人,教管妥当了再给明清苑拨过去。” 萧如初连忙道:“多谢夫人费心了,明清苑倒也没有什么要忙的,人手想是能够用,若是给大家添了麻烦,如初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听了这话,柳氏便笑了,拍了拍她的手,道:“果然是个懂事的孩子,不过你来了我们唐府,断然不会短了你的,该有的,一桩桩一样样,都会照着份例来,绝不会有偏颇,谁敢欺你,只管与我说道便是。” 萧如初忙应下了,谢不绝口,柳氏又道:“不过有一桩事情,你可要放在心上。” 正题终于来了,萧如初打起精神,温顺应道:“夫人请讲。” 柳氏问道:“在家中时,可识得字?” “粗识几个。” “那便妥了,”柳氏笑道:“我唐府这一家子,根深树茂,往上数数,祖辈上也是出过大官大贾的,到了如今,老爷当家,虽然不敢自夸大富大贵,光宗耀祖,但是养着这一家子人,倒也还过得去,人一多,这事情也就多了,唐府门风颇严,有祖上传下的家训,要仔细遵守才是,平日里谨慎言行,三从四德,这是必不可少的,想来你从前在家中也是学过,我也就不多说了。” 说到这里,她便对一旁的绿梅道:“去取家训来。” 绿梅应了,不一时,便迴转来,身后跟了两名丫鬟,手中各捧着两卷书,每卷足有一指厚,边缘还泛着新鲜的灰白色,想是刚印出来不久的。 柳氏见了,便吩咐道:“过一会子,给送去明清苑里去。” 两个丫鬟应下了,柳氏正欲再说话,却听厅前有一名丫鬟进来,通禀道:“二少夫人同二少爷过来了。” 萧如初注意到柳氏只是微微颔首,并没有说话,端起一旁的茶盏,喝了一口,绿梅这才便道:“请二少夫人和二少爷过来罢。” 第4章 萧如初原本坐在柳氏下首,听得这话,便立刻站起身来,往旁边让了让,柳氏见了,倒也没多说什么,门口便有几名小丫鬟,簇拥着两人进来了。 左边是一名身着牙色衣袍的男子,中等身材,只是神色有些不大好看,面色蜡黄,耷拉着一张脸,眼角下垂,显是一副酒色过度了的模样,他先是掀起眼皮子在屋子里兜了一圈儿,目光一一扫过那些青葱儿似的丫鬟们,最后将目光落在了萧如初身上,上下那么一熘,眼珠子都亮起来了,连脚下的步伐都加快了些许。 他面上带上了笑:“夫人安好,这是哪家的妹妹?倒像个生面孔,从前没见过的。” 男子话音一落,身旁的女子便偷偷拽了一下他衣裳,恨铁不成钢地压低声音道:“什么妹妹妹妹的,这是你弟媳妇儿!别闹笑话了。” 第7页 霎时间,整个小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似的,无比尴尬,即便是不认识,萧如初梳得也是出了阁的髮髻,又是这个时辰出现在东跨院,很显然,长了眼睛的都知道她的身份。 不过,普天之下,没长眼睛,又或者眼睛长在后脑勺的,也不算少见,萧如初垂了眼,像是没听到那几句一般,向两人见了礼。 唐怀瑛悻悻然撇了一下嘴,不耐地扯回自己的衣裳,抱怨道:“我这不是昨天没在府中么?” 谢氏抽了抽嘴角,她的模样生得不错,柳眉杏眼樱桃口,算是典型的美人胚子了,只是不知怎么,眉梢眼角总是透出一点令人不大舒服的神色来,或许是因为太瘦的缘故,下颔削尖,看人时总是不自觉地微微扬起,她先是向柳氏行了礼,曼声道:“夫人安好。” 柳氏没吱声,她也并不在意,转过来,这才对萧如初道:“弟妹来得好早,本以为在路上能遇见你呢,特地绕去明清苑那边过来,谁成想,这瞅了半路,也没见着人影。” 萧如初微微笑道:“倒叫二嫂费心了,因我对府中不太熟悉,怕误了时辰,故而来得早些。” 她答得滴水不漏,谢氏只得道:“那弟妹可要多多留意了,这宅子大得很,弟妹想是从前没见过的,可别走错了门,三弟如今不在府中,引人说道可就不好了。” 她说罢,还笑了两声,只听哐当一声,一旁传来茶盏瓷器碰撞的声响,柳氏的脸色沉了下来,望着她道:“说得什么混帐话?!嘴上没个把门的,什么话都是能说的?平日里的教养都到狗肚子去了?” 谢氏闭了嘴,没再出声儿了,唐怀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怨责她道:“赶紧闭嘴吧你,怎么事儿那么多,叽歪个没完,还得去老太太那里请安呢。” 萧如初自始至终没有说过话,眼看着谢氏挨了柳氏的骂,又受了丈夫的责难,之前的气焰便如同被一瓢水泼了似的,噗嗤一下全没了。 柳氏又随手点了几名丫鬟,皆是谢氏带过来的,拧着眉道:“都挤在我屋子里做什么?还有没有规矩了?来给我请个安,难不成还是一路给抬着过来的?” 那几名被点了的丫鬟,忙不迭退了出去,谢氏忍了气,还是一言不发,柳氏这才像是舒坦了,端起茶盏又喝了一口,厅里气氛沉闷,侍立的丫鬟们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恰巧门外又来通禀,说是大少爷和大少夫人过来了。 柳氏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对萧如初道:“来的是你大哥和大嫂嫂,昨日你拜堂时,他们也在的。” 只这一句便把二房给比了下去,萧如初忙应了,见有一人从门外进来,许是丫鬟婆子们都留在厅外面了,倒是看着没有多大的排场架子,那女子着了一件玫红的衣裳,面上笑吟吟的,手中托着一个檀木漆雕小盘,鹅蛋脸,眉如点翠,眼睛有神,看上去是个爽利的性子,见了柳氏先是笑道:“给娘亲请安了,娘亲安好。” 柳氏脸上露出一个笑来,连声道:“好好。” 过了一会,才有一名男子慢腾腾地从门口进来,这便是唐府的长子,唐怀瑢了,他的身材与唐怀瑛差不多,只是要更加富态些许,看上去有些文弱,萧如初粗略扫了一眼,便知道此人是柳氏所出,两人长得有三四分像。 至此,唐府的四位兄弟她见了三个,荒唐的是,她还没见着她的夫君,也不知这辈子还能不能见着,萧如初百无聊赖地想着。 唐怀瑢的妻子杨氏显然与柳氏十分亲昵,问了安之后,便将手中的檀木漆雕小盘奉过去,笑道:“这是昨儿个,庄子里送了茶叶过来,乃是今年头一批明前茶,今年初春少雨,这明前茶比去年的要好,想是娘亲素日里忙,没空想这个,我见着便立刻挑出一些,给娘亲送来尝一尝。” 柳氏十分高兴,道:“你有心了,可不是么,最近忙怀瑾的婚事,老太太身子又不爽利,倒是听说庄子送茶叶来的事,只不过一直没空出来。” 杨氏笑吟吟道:“娘亲先试一试,等来日,我娘家有表哥从西湖回来,也特意去了信,请他带一些好茶叶,到时候送来给娘亲。” 柳氏听了,夸赞她几句有孝心,两人又亲亲热热地说起旁的话来,萧如初便注意到旁边的谢氏一脸漠然,仿佛跟没听到似的,反倒是唐怀瑛皱着眉看了她好几眼,似乎是在暗示着什么,然而谢氏只顾着低头喝茶,岿然不动。 杨氏与柳氏说完,这才将目光转向萧如初,亲热地笑道:“三弟真是好福气,三弟妹长得这样标緻,今日一见,只怕我以后都不敢出门了。” 柳氏奇道:“怎么不敢出门?” “自个儿丑呀,”杨氏掩唇笑起来。 柳氏忍不住笑着嗔道:“就你这张嘴最能说。” 这婆媳俩一唱一和,萧如初只好微微垂下头,仿佛是被说得害羞了,眼睛瞥见对面的谢氏面上露出一个冷笑来,转瞬即逝。 唐怀瑢自打进了屋,除了问过安,就没再怎么说过话,端着茶盏坐在一旁,专心致志地喝茶,那厢杨氏笑完了,见他这般模样,便嗔怪道:“你是特意来喝茶的么?倒是说几句话呀。” 唐怀瑢慢吞吞地放下茶盏,想了一会,才道:“爹今日是去了商行么?” 第8页 柳氏答道:“可不是,这几日因为怀瑾的婚事,忙得连茶都喝不上几口,昨日总算办妥了,听说商行那边出了急事,要去淮州一趟,你爹今日一大早天没亮便急匆匆地去了,走的水路,想是要小半月才能迴转了。” 杨氏眉头蹙起,忧心忡忡:“爹不是向来坐不得船么?” “有什么法子,劝他换个人去,也不听,”柳氏嘆息一声道:“养着这一大家子,老爷总要拼命才行,你们呀,一个个的,都该让他省省心才是。” 她说着,手指将众人一一点过去,又道:“旁的不说,前阵儿西城布庄的事情,惹出来之后,可把老爷气得几天没吃下饭,在书房里呆了几宿,你们倘若有孝心,就该好好管束自己才是正经,免得出了事,叫老爷给你们兜底儿。” 她话中明显意有所指,萧如初微微抬起头来,只见谢氏憋得脸都青了,想说什么,到底还是没说出来,反倒是一旁的唐怀瑛想说什么,被她悄悄拽了一把,话又咽了回去。 杨氏温顺道:“娘亲说得是,我们妇道人家,也不懂店铺庄子里的事情,那都是男人们管的,只愿一家子后宅院儿里和和气气,不教爹与娘亲操心罢了。” 柳氏满意地点点头:“你向来是个懂事的孩子。” 这句话一出,萧如初便瞟见谢氏的脸色又更青了,只得以喝茶的动作掩饰,看是眼看着,那茶从头到尾半点都没沾着,怕是喝不下去了。 柳氏与杨氏又是好一阵说道,那叫一个热火朝天,婆媳和睦,厅里眼看都没人插得上话的,说完孙辈说杂事,有茶奉来,她们也不嫌口干,聊到了日上树梢,阳光从外面照进厅里地方上,青砖亮堂堂的,想是平日里擦洗得勤快,跟一面铜镜也似。 柳氏这才意犹未尽地止住了话头,道:“人都齐了没,想来正院儿那边老太太也起了,我们这便过去罢。” 绿梅在一边回禀道:“正院儿那边已经起了,四少爷和五少爷还没过来。” 柳氏的眉头皱了起来,道:“怀琛今日是头一遭去书院,老爷与我说过的,倒不必管他,怀瑜又是怎么个回事?” 她说着,语气也不太和气了,隐怒道:“今儿十五,他平常懒散不来我这倒也罢了,管不了他,如今老爷不在府中,初一十五他都不过来了?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嫡母了?” 萧如初忽然就想起路上遇着唐怀瑜时,他说的那一句话来,犹豫再三,还是低声开口道:“夫人,我路上过来时,曾经遇见了四弟。” “你遇见了他?”杨氏满脸讶异道:“在哪里?” 一时间厅中众人的目光立刻望了过来,意味不明,萧如初没有回望过去,只是看着柳氏,温声道:“如初对府中不甚熟悉,在哪儿也记不得了,只记得是在游廊转角后,再走一段路有一棵大桂树,一抬眼便能瞧见东跨院的房顶。” 她当然不是在这个地方遇见的唐怀瑜,只是她猜测,这一路必然是往前院去的,而她真正遇到唐怀瑜的地方,还要往自己院子那边靠近些。 第5章 萧如初故意含煳了具体位置,众人也是无语,东跨院的房顶这么亮堂,隔老远就能见着,但是有大桂木的地方,显然就是往前院去的垂花门附近了。 柳氏缓和了神色,道:“他与你说了什么?” 萧如初露出一个怯生生的笑,柔顺答道:“我与四弟问过好,又问他是不是也去给夫人请安,他没说话。” 柳氏疑惑道:“没说话?” “是呢,”萧如初道:“我瞧着他脸色苍白,脚步虚浮,倒像是得了病一般,沖我摆了一下手,便往前边去了。” 柳氏皱了一下眉,正欲说什么,却听有丫鬟来回道:“四少爷方才遣了人来,说是得了急病,一大早出府瞧病去了,今日便来不了东跨院请安了,请夫人不要怪罪。” “他都这样了,我哪里敢怪罪?”柳氏即便是忍着气也只得揭过这一茬,嘆了一口气道:“罢了,既然如此,就我们几个一道去吧,别误了时辰。” 她说着,便站起身来,杨氏连忙过去扶着她,一行人便跟着她出了厅,杨氏与柳氏打头,后面跟着唐怀瑢,再往后便是唐怀瑛与谢氏夫妇,萧如初带着玉缀走在最后头,被一群丫鬟婆子们簇拥着,浩浩荡荡地出了东跨院。 没走几步,萧如初便听见柳氏的声音从前边传来:“如初,如初你过来这里。” 萧如初心里正琢磨着事儿,不免有些走神,一旁的玉缀连忙凑到她身侧提醒道:“小姐,夫人叫您呢。” 萧如初便稍稍加快了脚步,越过唐怀瑛夫妇,走到柳氏身旁,温声道:“夫人。” 柳氏挽了她的手,和善笑道:“你是怀瑾的新婚妻子,头一回见老太太,老太太她向来疼怀瑾,总念叨着怀瑾还没成家,如今她见了你,该是高兴着呢,你也不必拘束,就拿这里,当你自己家便好。” 萧如初眉目微转,轻轻一笑,道:“夫人说的话,如初都记下了。” 柳氏笑容慈和,又拍了拍她的手背,一行人顺着游廊走到底,右边便是一座大院儿,与东跨院一般,也是琉璃瓦顶,只不过要较东跨院更为正式气派了,门口的垂手而立的小厮见了,便立刻进去通报,不多时,有几名穿红着绿的丫鬟们迎了出来。 第9页 将一行人引进了院子,正面是几间小厅,两旁是东西厢房,皆是修饰富丽堂皇,雕樑画栋,小厅门口挂着金丝绞成的鸟架子,一只毛色鲜艷的大鹦鹉正立在上头,歪着脖子沖众人左瞅右瞅,最后伸着脖子连声叫道:“请安的来了,请安的来了!” 声音粗嘎,嗓门又大,震得人耳朵疼,后面的唐怀瑛呿了一声,笑骂道:“你这傻鸟,再瞎叫嚷,我拿你煮了下酒来吃!” 闻言,谢氏白了他一眼,娇声道:“那可是老太太的心肝儿,比你娇贵着呢。” 柳氏带着一些人,鱼贯入了小厅内,正见着一名身材高挑的丫鬟过来,见了礼,又道:“老太太正在吩咐事儿,还请夫人与几位少爷少夫人稍待片刻。” 柳氏没有话说,几人便在厅中入了座,萧如初往下首坐了,杨氏见了,便极力劝她往上坐,甚至将自己的位置让了出来,十分殷切。 萧如初自然不敢受,推让片刻,到底还是没有坐过去,杨氏便只能作罢,才不一时,便有两名丫鬟打起帘子,另有两名小丫鬟搀着一位老太太进了小厅。 老太太身着深黛色的软缎衣裳,上边绣着耄耋富贵花样,两鬓斑白,面上两道深刻的法令纹,瞧着精神气倒不错,步伐走动间,也还自如,髮髻梳得一丝不苟,头上插着几支镶翠玉寿星鎏金银簪,众人见了,连忙站起身来,向她问安。 老太太点点头,往上座坐了,这才道:“怎么今儿凑到一起来了?” 柳氏笑道:“也确是巧,因如初在我那处坐了一会子,怀瑢和怀瑛便前后脚过来了,索性便一同来了老太太这里,也免得您费神。” 老太太点头,一旁便有丫鬟奉了茶盏到萧如初跟前来,萧如初连忙接了,又躬身奉给老太太,垂着头,轻声道:“如初给老太太请安了。” 老太太却并没有伸手接,只是盯着她看了许久,她不接,萧如初自然也不能抬起头来,所幸她从前在萧府,什么难堪尴尬的场面没见过,嫡母嫡姊的刻意刁难,比这更一言难尽的多了去了,没有什么受不起的。 终于,精緻的漆雕小盘上的茶盏微微颤抖了一下,萧如初手酸了,老太太这才慢腾腾地接了茶盏,两道法令纹动了动,道:“你今年多大了?” 萧如初心里笑了一下,恭敬答道:“年底大雪那一日,刚满十七岁。” “年纪还是有些轻了,瞧着经不得事。”老太太言简意赅地评判了一句。 一旁的谢氏轻声笑道:“听说原本定的是她的姊姊,后来才换的,倘若是那一位,倒仿佛要更合老太太的心意一些。” 柳氏不悦地看了她一眼,暗骂她多嘴,又连忙道:“老夫人,我拿了高人给的生辰八字,对照着整个洛京的适龄女儿一一核过了,唯有萧家的两位女儿最合适,原先定的确实是萧家的嫡女,只不过后来听说她已经定下了亲事,这才又换的。” 听了这番解释,老太太的神色和缓了些,道:“那也便罢了,总归是没得挑的,只怕年纪轻了,定不下性子来。” 柳氏笑容满面道:“老太太过虑了,我瞧着,如初是个温柔懂事的。” 萧如初心中微微打了一个突,还没反应过来,便见老太太看向她,道:“既然如此,那我也直说了。” 萧如初勉力定下心神,道:“老太太请讲。” “你仔细听好,”老太太放下茶盏,面上的法令纹显得她十分严肃,道:“你既然嫁给了怀瑾,进得我们唐府来,有些事情,我便也直接与你说了,他年前跟着去行商,途中恰逢匪盗,商队遇难,怀瑾也不知下落,侥倖逃回的僕从也无有见过他的,此事想必你也知道了。” 萧如初点点头,她当然知道,唐高旭作为洛京首屈一指的大商贾,本就十分引人关注,唐府三少爷行商遇难,半路失踪,几乎在几天之内便传遍了整个洛京的大街小巷,更遑论家中也经营商事的萧府了。 老太太道:“老身请归元山的高人算了一卦,若要怀瑾平安回来,必然要一门亲事来沖一冲喜,这才找上了你们萧家,你也能踏入我唐府的门来。” “既然你进了唐府的门,府中的规矩,我就不必多说了,自有人教给你。” 她说着,顿了顿,喝了一口茶,一旁的柳氏适时接了话,笑道:“如初今晨去我那里,我便说与她听了,府中规矩,家训一概事宜,皆会事无巨细,一一教导的,还请老太太放心才是。” “你这样说,我也放了心,”老太太放下茶盏,又对萧如初道:“这我也不管了,还有一桩,顶顶重要的,你即便是吃不上饭,也要给我做好。” “每日晨起,必要焚香诵经,初一十五,去大悲寺上香,这是必不可少的,”老太太顿了顿,道:“今日便罢了,我另派了人去,不过你须得记着,上香这事可万万不能疏忽了,这关系着唐府的运数,稍后你去佛堂,自然有人给你经书,须得日日抄写,每日酉时,将当日抄好的经书送去佛堂安放,为唐府与怀瑾祈福。” 这话说得不容置疑,萧如初垂着头,温声应道:“是,如初记下了。” “嗯,”老太太摆摆手:“旁的我也不多说了,平日里要谨慎言行,若有不得当的地方,犯了唐府的规矩,你也别怪老身不疼你。” 第10页 萧如初心中冷笑一声,语气却仍旧是怯生生的:“是,老太太的训诫,如初定然时时刻刻谨记于心,不敢或忘。” 老太太的话,这才算是训完了,萧如初退到一旁坐下,老太太扫了众人一眼,道:“还有一桩事情,前阵儿因着府里忙不过来,今儿得空,人恰巧也来得差不多了,我就说了。” 她说着,道:“往年到了这个时候,各个院子也该修整修整了,我想着西跨院没人,又离得正房近,不如便腾出来,收拾一番,建个凉阁,供宣沖宣贺他们读书用,你们瞧着如何。” 老太太发了话,虽说看着是问他们的意见,实则早已经定了主意,这时候谁敢说半个不字? 柳氏笑道:“这怕又是那几个混猴子提议的罢?我瞧着倒也不错,他们几个,从学堂回来便撒了欢似的,书斋也不爱去,只说那里鸟叫声成天见儿惹人烦,看不进去半个字儿,西跨院确实是清静些,又离得老太太近,得了闲还能瞧一瞧他们。” 杨氏也连声附和,老太太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谢氏眼睛一转,想起一桩事来,趁着她高兴,笑眯眯凑过去道:“老太太,既然趁着修整院子,我便想提一提了。” “你说。”老太太和蔼道。 谢氏笑道:“兮悦如今也有十四,过了今年年关便是及笄的姑娘了,也该挪出去才是,我看西厢这边还有个听松园,空着也是空着,不如便腾给她。” 一旁的唐怀瑛也笑着帮腔道:“好奶奶,正是这样呢,宣沖绮华他们几个年纪也大了,住一个院儿也多有不便,西厢的院子既然空着,也是实在是浪费了,正好兮悦明年及笄,该挪院儿了才是。” 他话音刚落,萧如初便听见杨氏笑了一声,意味不明:“甭说一个听松园,就是再来三个,你们也挤不下。” 气氛霎时就冷了下来。 第6章 谢氏的语气不悦道:“你这是什么话?难不成要等兮悦出阁的时候,再挪院儿?” “我可没这样说,”杨氏眼皮子一抬,笑道:“修一个院儿,可是好大一笔花费呢。” 谢氏冷笑道:“这花费又不必你来出,老太太自有主意,兮悦如今要挪院儿,你一个伯母说这话未免也太过诛心了。” 杨氏却道:“虽说如此,难不成是你来出?便是府里的银子,也不是大风颳来的。” 谢氏柳眉一皱:“你——” “好了!”老太太把茶盏一放,面上的法令纹显得她极其严肃,语气不太好地道:“吵什么吵?就这么点子事?各个都是有主意的,不如你们自己张罗去?” 老太太一发话,众人顿时噤声,老太太又道:“既然你们抓着这一点不放,那就各人的院子各人修,谁也甭说话了,兮悦挪院儿的事情,等来日及笄了再说。” 柳氏瞪了两人一眼,连忙道:“老太太说得有道理,那就按您说得来,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您可别气坏了身子。” 老太太喝了一口茶,摆了摆手,没好气道:“这事儿就交给你办了,让他们折腾去,都别挤在我这了,我头疼得紧。” 闻言,柳氏面上一喜,于是谢氏的脸又青了,唐怀瑛瞪了她一眼,一甩袖子,转身便走,经过萧如初时,还听见他低声骂了谢氏一句:“蠢货。” 一行人又各自散去,待出了正房院儿,萧如初便想起来老太太交代要去一趟佛堂,又请了一名丫鬟带路,往前院去了。 没走几步,便听见谢氏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弟妹留步。” 萧如初停了脚步,转身果然见谢氏正缓步过来,挑了挑眉,问道:“弟妹这是去哪儿?” 萧如初浅浅一笑,回答:“正要去佛堂拿老太太吩咐的经书呢。” “原来如此,”谢氏拿着绢子的手轻巧掩了唇,也不知是不是在笑。 萧如初不以为意,只是问道:“二嫂嫂有事么?” 谢氏放下手,答道:“我正准备回院儿,可巧见着你,便顺便知会你一声,明清苑也没有修整呢,原本倒不必你来操心的,按例来算,府中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派人修整,谁成想……”她说着嘆了一口气,语气忧心道:“这回老太太可是恼了,大房也真是……” 她没把话说完,便又笑了一声道:“我也只是与你说一声,让你有个准备罢了,咱们院儿隔得不远,弟妹若是无聊了,有什么知心话儿,也可以同我说一说。” 萧如初自然是应下,谢氏这才施施然往西厢院子的方向去了,前边的丫鬟细声细气地问道:“三少夫人,我们还走么?” 萧如初点头道:“劳烦你带路了。” “三少夫人客气,这是奴婢该做的事情。” 佛堂不在后院,而是在唐府前后院之间的花园中,需得过了垂花门,从花园中穿过,往左走一段路程,才是佛堂,果然有丫鬟等着了,见萧如初过来,便取了厚厚几沓佛经交给她,又道:“老太太交代了,经书须得每日念诵十遍,日日抄写,每日酉时前将抄写好的佛经送过来佛堂安放,还请三少夫人不要忘记了。” 第11页 萧如初道过谢,那丫鬟见她神态谦和,便有些不忍,又压低声音提醒道:“虽说老太太没有说要抄几页,不过三少夫人每日送过来的佛经,务必不要少于五页,否则上头查究起来,奴婢也做不了主的。” 萧如初听罢,讶异地看了她一眼,笑着问道:“多谢你提醒了,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鬟答道:“奴婢名叫白雀。” 回去的路上,萧如初随手翻了翻那些经书,发现都是一些极其常见的佛经,比如《般若波罗蜜多心经》《金刚经》《楞严经》这一类的,她将经书合上,玉缀问道:“小姐,我们现在回明清苑么?” “回吧。” 来时萧如初记了路,回去便把那丫鬟打发走了,待两人又走了小半刻钟,这才看见了明清苑的宅门,此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待萧如初与玉缀进了门,便听院子里传来争执吵嚷的声音,萧如初听着,其中一个是玉露,另一个声音脆生生的,又有些尖细,她没听过的。 玉缀微微皱了眉,低声道:“大白天的这样吵嚷,还有没有规矩了。” 她说着,正欲进院,却被萧如初拉住了,两人站在外墙根下听了起来,只听玉露道:“摘一枝花儿又怎么摘不得了?可别是金镶的叶子玉做的花罢?我今儿还偏就摘了,我不止摘,我摘了还给搁瓶子里放起来。” 另一个没听过的少女声音怒气沖沖道:“这院子里的花儿都不能摘!你放下!” 玉露向来嘴硬得很,寸步不让:“凭什么?我们小姐是院子里的主子,当家的夫人,她喜欢一枝花儿,还要你来指手画脚?这院子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她还做不得主了?” 萧如初这才想起来,早上伺候她梳妆时,玉露确实问过她是不是喜欢墙角那一丛迎春花,还说要为她折来养在屋子里。 那尖细的少女声音冷笑道:“还主子夫人呢,可别笑死我了,这花儿是三少爷种下的,谁也不能摘,你若是强来,可别怪我不客气!” “你倒是不客气给我看呀!” 那尖细的少女声音冷嘲热讽道:“也不知是哪来的葱搁这儿装大头蒜,若不是三少爷如今不在府中,哪儿轮得着你们小姐进门来?” 听罢这话,玉露顿时勃然大怒:“你敢看不起我们小姐?!” 那少女冷嘲热讽:“哼,说不得哪天三少爷回来便休了她,想当我们明清苑的家,劝你们可趁早死心吧!” “你竟然敢看不起我们小姐?!”玉露怒气沖沖的声音里隐隐含着几不可辨的哭腔:“我、我——” 萧如初顿感大事不妙,玉露平日里虽然活泼跳脱,却是个狠烈性子,逼急了兔子也能咬人,更何况是玉露? 她与玉缀立刻不约而同转身便往正院门口走,然而动作到底是慢了,只听院子里传来悲愤的一声嚎:“我挠死你个小贱蹄子!敢骂我们小姐!挠你个满脸开花!” 霎时间尖叫声响彻了整座院子,鸡飞狗跳,哭喊声叫骂声,直上云霄,一地鸡毛…… 待萧如初进了院子,只见玉露扑到一个十四五岁的丫鬟身上,又是抓又是挠,动作既狠又准,招招都没落空,她向来机灵,从前也是有过经验的,专门挑那些明眼上瞧不见的地方使劲儿,扯头髮拧胳膊肉,那丫鬟明显是个没动过手的,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头髮被扯得后仰着头,伸出手去,几次都没抓着玉露的脸。 玉露嘴里还一边哭一边骂:“呜呜呜……叫你嚣张!呜呜呜……叫你瞧不起我们小姐!呜呜呜……今儿挠不死你我玉露的名字倒着写!呜呜呜……” 语气之悲愤,情绪之激烈,倒仿佛吃了亏的那个人是她一般。 另外院墙下还站着一个小丫鬟,似乎被这一突发状况给搞懵了,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立刻上前去拦架,眼角瞥见萧如初正站在院门口,动作不自觉就慢了下来,口中弱弱劝道:“你们别打了……别打了少夫人回来了……” 玉露虽然情绪激动,但是耳朵还算灵敏,到底是听见了这句话,立刻松了手,与她打架的丫鬟没听明白,见挣脱了桎梏,立刻手一伸,给玉露脸上狠狠来了一下子,登时几道血印子现了出来。 萧如初眉头一皱,玉露只是吃痛地倒抽了一口凉气,也不管她了,只是捂住了脸,向萧如初小声道:“小、小姐……” “做什么呢?闹得鸡飞狗跳的。”萧如初皱眉看着两人,打了一架之后,自然是形容狼狈,玉露倒还好,她身手敏捷灵活,除了最后脸上那一下,几乎没挨着什么,倒是被打的那个丫鬟,低着头,一边的髮髻都被扯散了,垂落在一边。 玉露还企图掩盖事实,遂小声回道:“没、没什么……” 萧如初不看她,望着那个丫鬟,道:“你叫什么名儿?” 过了一会,那丫鬟才低着头答道:“奴婢叫吹绿。” 萧如初又看向之前试图劝架的那名丫鬟,道:“那你便是疏桐了?” 那丫鬟细声答道:“回少夫人,奴婢正是疏桐。” “她们俩个因为何事而起了争执?”萧如初问道。 第12页 疏桐犹豫了一会,还是选择避重就轻道:“回少夫人,是因为玉露姐姐要摘院子里的迎春花儿,吹绿不让,两人这才了争执。” “你胡说。”玉露捂着脸,瓮声瓮气地反驳。 疏桐被她这一凶,立刻闭上嘴,不敢再吱声,萧如初看了玉露一眼,道:“你先别说话。” 玉露再次老实了,萧如初又看向垂头而立的吹绿,轻声细语地道:“吹绿,你来说说,当真是如此?仅仅只是为了几枝花儿?” 闻言,吹绿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微微一抖,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萧如初就在她面前,穿了一件绛红的衣裙,站在背光的位置,阳光漫漫地照落下来,将那绛红的颜色照得仿佛发了光似的,刺目得令她不敢直视。 吹绿迎着朝阳,看不真切萧如初面上的表情,然而即便是如此,她也觉得有些压力慢慢地爬上心头,她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之前说那些话时的嚣张气焰顿时不再,她到底只是一个十四五岁的丫鬟罢了,而萧如初虽然从前过得并不如意,但是在萧家,庶出的小姐,那也是当小姐来教养的,出身到底是不一样。 第7章 萧如初身上带着的气势,让吹绿有些不安,她嗫嚅着,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倘若回答是,那这事儿未免也太荒唐了,仅仅是为了一枝花儿打得鸡飞狗跳,若是遇上个脾性不好的主子,只怕即刻便要被发落出府去,但是若回答不是,她要该如何作答? 此时她恨不得时光倒流回去,然后将当时自己说话的嘴给缝上才好! 更何况,她还不敢肯定,萧如初进来得这样快,之前院子里的话,她究竟有没有听清楚,仅仅只是这样一想,她便觉得背后有冷汗密布,打湿了内裳,她打小是在唐府长大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唐府的规矩了。 直到现在,她也想不通,当时的自己,究竟是哪里来的熊心豹子胆,竟然胆敢那样说话? 如今萧如初问起来,她不免有些六神无主,只觉得如芒在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日头上来,天气便热了起来,白花花的太阳照得人眼睛发花,不知煎熬了多久,豆大的汗从鬓角滑落,吹绿才终于听萧如初道:“都先去收拾一番,这副模样,成什么体统?” 她说着,摆了袖子往正房走,随口吩咐道:“待收拾齐整了,再来回话。” “是。”三人忙不迭齐声应了。 萧如初走了几步,便低声吩咐玉缀道:“去取药膏来,悄悄给玉露拿去,怎么年纪越大,反倒越是沉不住气了?” 玉缀压低声音笑了,道:“小姐心善,玉露那丫头,向来便是如此,脾气简直没得救了,不过也是心怀小姐的缘故,听了那些话,便是奴婢也差点沉不住气,更不要说她了,只怕没把人挠个满脸花,就已经是忍得住了。” 萧如初摇摇头,无奈道:“你去看看她,顺便把疏桐叫过来。” “是,奴婢这就去。” 因一路走来,日头又大,忙了一早上,萧如初回了正房后,便挑了一件家常素色衣裳换上了,才在妆檯前坐下,便听见门被敲响了,疏桐细弱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三少夫人,您找奴婢?” 来得倒是挺快的,萧如初拔下发间的一枚花簪,随口道:“进来罢。” 疏桐应下,便进了屋子,垂头向她见礼:“三少夫人。” 萧如初放下手中的花簪,转过身来,打量了她一眼,这才和气问道:“你在明清苑多长时间了?” 疏桐小心地答道:“回三少夫人的话,奴婢在院子里伺候已经有三年了,再过两个月,就该满四年了。” “今年多大了?” 疏桐细声细气道:“十四了。” “和玉露玉缀差不多的年纪呢,”萧如初笑道:“她们刚来,有许多不懂的地方,还要你多多费心,提点提点她们。” 她把话说得极为客气,疏桐哪儿听过主子这样的,不免有些受宠若惊道:“少夫人言重了,这是奴婢的分内之事。” 萧如初笑了一声,又道:“玉露的性子有些沖,脾气急,但是平日里也是好相处的,心眼不坏,你不必怕她,日后你们一同处事,自然便知她的性格了,我如今光是嘴上说了,也是不算的。” 听她这样说,疏桐方才对玉露生出的忌惮,虽然没有完全散去,但是到底也减少了一些,对萧如初腼腆应道:“奴婢省得。” 她说着,又踌躇了片刻,向萧如初道:“吹绿她……她也是伺候三少爷的老人了……不免有些……有些……” 疏桐措辞太过小心,话茬便有些接不上,萧如初倒也不催促她,只是认真地听着,并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色,疏桐心中稍定,说话也通顺了些:“吹绿她伺候三少爷也有三年多了,往日很是听话,今日的话,她也是情急之下才口不择言的,请少夫人恕罪。” 萧如初听罢,看了她一眼,忽然就笑了:“你怎么就如此肯定,我听见了她们的争执?” 疏桐不由一窒,见她面上没有怒意,这才小心道:“吹绿她们争执的那个位置,说的话虽然在宅门口是听不见的,但是一旦过了影壁,便能听得清清楚楚,少夫人又进来的那样快,想来应该是已经过了影壁,自然……自然是听见了那些话……” 第13页 然而如今看着萧如初的言行,又想起吹绿今日在院子里说得那些混帐话,即便是温吞如疏桐,也不由有些汗颜,心里直道这位新少夫人的脾性好,倘若换了自己被人这样讽刺,只怕要气坏了。 萧如初想了想,笑道:“我今儿什么也没听着,这事你也别往外说,尤其是院子外边,你可记住了?” 疏桐自然立刻应了,眼见气氛缓和起来,萧如初又问道:“明清苑中只有你同吹绿两个人做事么?” 疏桐连忙回道:“还有一位李嬷嬷,不过她今日告了假,回家探亲去了,不在府中,约莫要明后几天才能回来。” 听了这话,萧如初面上若有所思,问道:“这位李嬷嬷,也是老人么?” 疏桐遂答道:“她不是的,李嬷嬷是去年年初才拨过来的,少爷去年也不大在府中,所以她伺候少爷的时间倒也不长。” “她平日里待你们如何?” 萧如初问及此处,疏桐便有些支支吾吾:“还、还成……” 见她如此,萧如初便料想那李嬷嬷的人品也不怎么样,这么想着,她便道:“我知道了,日后你有旁的事情,或是受了什么委屈,尽可以同我说。” 疏桐心中一暖,虽然以她的性子,若真是受了什么委屈,必然做不出来找萧如初告状的事情,但是听见新晋夫人能这样和颜悦色地待她,她便也觉得心里十分的熨帖了,也一一应下。 话毕,萧如初想了想,又从一旁的抽屉中取出一个白瓷小瓶来,递给她道:“这是跌打的药膏,你且拿着,玉露动手,偶尔也会没个轻重,吹绿若是哪里伤着了,你也可以给她用上。” 疏桐的面上有惊讶一闪而逝,而后立刻恭敬地接了那药,萧如初又道:“你先去罢。” 疏桐才走,玉缀便从外面进来,身后跟着玉露,语气不可思议道:“小姐,她骂你,你竟然还给她赐药?” 萧如初正对着菱花铜镜,继续拔头上的花簪,没答她的话,反而问道:“脸好了?” 听得此问,玉露立刻拿手捂住右脸上的血道子,瓮声瓮气道:“还、还没……” 试了几次,那花簪的稜角卡住几缕髮丝,怎么也取不下来,反倒是头皮扯得生痛,萧如初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玉缀见了,连忙过去帮忙。 萧如初索性放下手,这才道:“怎么总是不长记性?你打得过她么?“ 玉露不服气道:“怎么打不过?她今儿也没讨着好去。” 萧如初还没说话,玉缀便轻唾了她一句:“可赶紧闭嘴吧,你打得过一个吹绿,还能再打一个疏桐?疏桐你看着倒也确实能打过,再来一个李嬷嬷呢?这个院儿来回就这几个人,成天见儿打架吵闹,不得安宁,让别人怎么瞧我们小姐?” 说到这里,纵然向来是好脾气的玉缀,也忍不住翻了她一个白眼:“你脖子上那个东西就是为了瞧起来好看些么?” 挨了这一通数落,玉露这才知道今日这事,自己确实是没用脑子,她扁了一下嘴,差点没哭出来,眼圈儿都红了,抽搭了一下,对萧如初道:“小、小姐,对不起……奴婢又给您惹麻烦了……” 她双眼通红,可怜巴巴的模样,看得萧如初直想笑,到底还是忍下去了,温声安慰道:“这回便罢了,咱们自己院里,平日也是要长久相处的,闹得难看了,总归是不好,虽说你随我陪嫁过来的丫头,但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若是叫他们知道了,要拿你的错处,发卖出府,又或者拨去别的地方,便是我也没有法子了。” 听了这话,玉露立刻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也似,惶恐道:“千万别,小姐,我不想去别的地方!” 玉缀便插话道:“那你日后可要好好的,万事须得谨慎小心才是,切不可以再如今日这般任性行事了。” 玉露连忙点头应下,萧如初与玉缀两人一唱一和,可算是把她给唬住了,日后说话行事,果然收敛了不少,虽然依旧比不得玉缀,但也算是有所长进了,叫萧如初放了不少心。 再说疏桐回了屋子,见吹绿正坐在窗下,唿哧抽着冷气掀起衣袖,露出胳膊肘来,遂关切问道:“怎么样了?可还疼得紧?” 吹绿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道:“可不疼么?换你来试试?那死丫头,下手简直是狠毒。” 她刚受了气,语气自然不好,疏桐也不甚在意,过去一看,果然见那白生生的胳膊上好几个红印子,其余的倒是没别的了,便小声道:“没紫呢,想是过几天便好了,我这里有药,你先敷一敷。” “没紫?!”吹绿瞪圆了眼睛,语气愤愤:“你还盼着紫呢?我还没说你,眼看着我被那死丫头掐着打,怎么不上来帮一帮我?” 第8章 疏桐弱弱道:“我是想劝来着,只是一下没反应过来罢了,再说少夫人回来的又快……” “少夫人?”吹绿的动作骤然停了下来,仿佛是听到了重点一般地盯着她瞧,随后冷笑一声,讥嘲道:“这才多会的功夫,只是去了正房一趟,连少夫人都叫出来了,你倒挺会说话的。” 她的话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疏桐顿时涨红了脸,低声辩解道:“她本就是明媒正娶的三少夫人,我又没说错。” 第14页 闻言,吹绿不禁翻了一个白眼,不屑地哼道:“又不是少爷亲自答应愿意娶她的,趁着少爷不在,混进来享福罢了,还跟一只公鸡拜了堂,我牙都笑掉了,你且看着,等来日少爷回了府,肯定会把她扫地出门的。” “吹绿!”疏桐的面上难得浮现一丝怒气出来,然而她性子向来和软,即便是生了气,这会儿也说不出来多么强硬的话,只是强调道:“少夫人是个好人,你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哟呵,”吹绿自然不怕她,只是冷笑着道:“我说了又能怎么着?你别听不就成了?我也算看明白了,她这才刚进了门,你就巴巴地凑上去抱人家的腿,也不嫌作态难看。” 她话说得实在是难听,疏桐气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深吸了一口气,使劲憋着,最后骂道:“那你日后别在我跟前说!我不想听,你甭以为你成日在背后嚼人的舌根子,就没人知道,从前你偷偷说肖姐姐的那些话,她心里门儿清,只是不与你计较罢了,倘若她出府的时候,与少爷说上几句,只怕你才要被扫地出门了呢。” 肖姐姐从前也是在院子里伺候三少爷的,她资歷比疏桐和吹绿都要老,三人共事了小半年,吹绿总是瞧她不惯,私下里不知与疏桐说了多少坏话,后来肖姐姐年纪到了,三少爷放她出了府去,走时无意间与疏桐说起这些,便嬉笑道,吹绿说了什么话,她约莫是知道不少,只是一直没有说罢了。 疏桐震惊之余,问她缘由,直到如今,她还记得肖姐姐当时面上表情,还有当时说的那些话:“她年纪小,又来了这清闲没事儿做的明清苑,也没旁的龃龉,三少爷又向来是个和善宽容的性子,这眼瞅着,她的脾性日渐长了不少,但是可要记得,唐府可不止三少爷这一个院子呢,她在这里嚣张放肆惯了,待来日出了这明清苑,她又养成了那副性子,一时半会必然改不过来,唐府的人,上上下下,不论主子奴才,个个都不是吃素的,自然有人收拾她,何必我去费那等功夫?” 肖姐姐神情似笑非笑,瞧在疏桐眼里,心中不由便是一寒,自那之后,她行事便更是谨慎了,即便是在明清苑,她说话做事,也是无比小心,力求稳妥,不被人指摘,肖姐姐走后,来了个李嬷嬷,吹绿被她捉了好些岔子,当面指着骂过,反倒是疏桐,无论是做什么事情,少有纰漏,这是别话。 如今见吹绿毫不知错,说话也一如既往的难听,疏桐便有些忍不住了,她道:“今儿你在院子里说的那些话,少夫人也是听见了的,只是她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况且你说的,即便她不是三少爷亲自娶进门的又如何?三少爷如今不在,她在明清苑,就是当家的主子,要发落你,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罢了,待三少爷回来,只怕你早就凉了。” 她说着,又继续道:“日后你要再说这些混帐话,只对着墙壁说去吧,我怕听得多了,坏了我的耳朵。” 闻言,吹绿惊愕地瞪大眼睛,仿佛不敢相信这竟然是疏桐能说出来的话一般,疏桐却懒得再与她啰嗦,说完转头便走,才将将走到门口,又折返过来,将袖袋中的白瓷小瓶搁在桌上,语气隐怒道:“这是少夫人给的,别的不说,你与她的贴身丫鬟打架,抓花了人家的脸,主子还给你赐药,这种事情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只盼你自个儿仔细想想,日后好自为之罢!” 她说完这些话,便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门,留下吹绿一个人盯着那瓶子看了半天,才伸手一把抓过,粗鲁地扔进了抽屉里,哐当一声合上了。 寂静的屋子里迴荡着她愤愤的话:“什么玩意儿!” 午后的阳光照进屋子里,在地砖上反射出一片光来,隔着轻纱的屏风,整间屋子便亮堂起来,空气微暖,外面有清风吹拂而过,婆娑的树影投在窗扇上,热闹的动静中倒显出一番宁静来,萧如初坐在窗下的榻边,正在仔细地抄诵佛经。 一旁的小几上点着一炷檀香,一缕青烟缭绕而起,影子幽幽地落在地上,仿佛是女子妖娆的指尖,柔若无骨,上升至最高处,然后再丝丝缕缕地散开,消失在空气中,徒留一点沉沉的香气在屋子里逗留不去。 玉缀双手端着茶盏,轻手轻脚地进了屋来,把一旁早就凉透了的茶水换下,此时檀香正好燃尽,萧如初抄写的笔也停了下来,玉缀打眼一看,便知道这是抄完了。 旁边搁着一叠已经抄好的经书,她连忙过去帮忙整理,口中问道:“怎么点了这个香?小姐不是不喜欢么?” 萧如初放下笔,揉了揉指尖,轻轻一笑,道:“这个提神,偶尔用一用,倒还是不错的,免得我一边抄,一边睡着了。” 她说着,随手取了一旁的茶盏,暖暖的茶香气霎时间蔓延开来,茶味微苦,萧如初望着玉缀细心地将那些纸张一一收好,素白的手指衬着泛黄的宣纸,在阳光下显得异常好看,不知怎么,便有些走神了。 直到玉缀忽然问道:“什么时候我们回去萧府?” 萧如初微微一愣,便见玉缀拿起她的手来,语气中有些疼惜道:“整日里这样抄写,也不是法子。” 萧如初的手生得好看,骨架纤细,指如剥葱,皮肤细白,只是由于方才长时间抄写的缘故,右手的手指内侧便印上了红痕,衬着白生生的皮肤,看上去确实有些触目惊心。 第15页 听玉缀这样说,萧如初低头看了一眼,笑得不以为意:“倒也还好,从前也不是没抄过的,况且,”她面上有狡黠之色一闪而逝,道:“今日抄得这一叠,能用上好些时候呢,你可要好生替我收起来。” “是是是,奴婢定然仔细收好,看得比自个儿身家性命也要重要才是。”玉缀笑容无奈。 萧如初轻笑起来,顿了一会,才道:“这话却是错了,佛经抄一抄便是,玉缀可比它要金贵得多,至少佛经又不会给我点香沏茶,嘘寒问暖,没有玉缀来得可心吶。” 她说罢,两人又是笑了起来,待玉缀整理好了那些佛经,仔细收入木匣内放好,萧如初便问道:“对了,夫人今日早上说,送家训过来,可送来了?” 玉缀一边将木匣放入抽屉,一边回道:“方才已经送来了,只是奴婢看小姐在忙,便没有打扰,先放在奴婢那呢,过会子便给小姐拿过来。” 萧如初点点头,捧着茶盏喝了一口,又想起一事,道:“她们说,近来要修整院落,虽说是各管各的,不过我瞧着,夫人那边或许还有话发下来,倒是先不急。” 玉缀道:“这事我问过了,往年都是府中请一批匠人来修整的,现如今老太太说不管,但毕竟是后宅,请人也是多有不便,稍不注意,便会出岔子,反倒不好说了。” 萧如初微微蹙着眉,琢磨了一会,道:“老太太不管,夫人必然会管的,此事先不说,我估摸着花费定是从各房各院出的。” 她说着,面上若有所思道:“你可还记得从前在萧府的那个小丫头?在后厨帮做过事,后来在绣楼打扫的那一个。” 玉缀想了想,确实有这么一个丫鬟,遂道:“叫画罗?” 萧如初点头道:“不错,正是她,我从前与她说话时,听闻她家中世代都是匠人,连女流之辈也会这一门,只是她身体弱,做不得这个,只得出来给人做丫鬟了。” 玉缀疑惑道:“小姐的意思是?” 萧如初道:“你去打听一下,倘若她说的属实,便请一位来府里,估算一下修整明清苑的花费,我们心里也好有个数儿,不至于两眼一摸瞎。” 听了这话,玉缀便应下,将香盘收了下去,又取出另一种香来,投香炉中,不出片刻,冉冉的香气便浮了起来,整间屋子里都是那香气,微醺,却又微微泛着些清冷,如同盛放的梅花蕊中,堆积的一点晶莹的白雪,叫人嗅着便觉得心中舒畅。 萧如初最喜欢的便是这个香了,乃是她自己调配的,还取了个雅致的名儿叫青山贯雪,如今见玉缀拿了出来,遂笑道:“你竟连这个也不忘带过来。” 玉缀掩唇一笑:“小姐喜欢的,只要玉缀背得动,自然是什么都能带上的。” 她将屋子收拾妥当了,口中道:“小姐初来唐府,奴婢脑子愚笨,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尽力让小姐过得舒心些,不必为这些琐事所扰罢了。” 她说着,转身向萧如初展颜一笑:“小姐欢喜,奴婢心中便高兴呢。” 第9章 待到了下午,眼看着天□□晚,萧如初便收拾了十页抄好的佛经,准备送往佛堂,因玉缀出府寻匠人去了,所以便带着玉露出了院子。 一路上,玉露疑惑道:“小姐,送佛经这种事情,让奴婢来便好了,何必要您亲自跑一趟?这佛堂瞅着也远得很,走一趟下来,也要不少时间呢。” 听罢这话,萧如初只是笑道:“老太太既吩咐了这事情,可见是早就安排好的,我也要妥帖做好才是,今儿算是头一遭,无论如何,也不能落了话柄。” 玉露恍然道:“原来如此,还是小姐思虑周到,奴婢竟是没有想到这一层呢,该打。” 她说着,便作势要去打自己的脸,萧如初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一副十分瞭然的模样,并不阻拦,口中还调侃道:“你倒是打下去啊。” 玉露嬉笑:“疼得紧呢。” 萧如初促狭嗔道:“尽会在我这卖傻。” 玉露嘻嘻一笑,两人正说着话,一面顺着游廊转过去,迎面便碰上一个人,那人脚步匆匆,待见着萧如初,便停了下来,仿佛才反应过来似的,笑眯眯地唤道:“三嫂嫂,好巧呀,又见着你了。” 萧如初微微抿了抿唇,道:“四弟。” 那人正是唐怀瑜,摺扇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手心,上下瞄了她一眼,笑容有些漫不经心地问道:“三嫂嫂这是要去哪儿呀?” 萧如初答道:“正要往佛堂去呢,四弟刚从外边回来?” 闻言,唐怀瑜的目光便落在了玉露捧着的经书上,他愣了一下,仿佛略带些讶异地道:“三嫂嫂还信佛?” 萧如初想了想,含煳地回道:“略信一点。” 唐怀瑜敲摺扇的动作微微一滞,眼中有了些许审视,又仔细打量了她一眼,瞭然道:“这又是老太太吩咐的?” 萧如初沉默了一下,才答道:“老太太说,抄诵经书可以为……夫君和唐府祈福。” “祈福?”唐怀瑜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一般,嗤笑一声,不屑地道:“为我三哥?她怕是要为唐府祈福才是真。” 第16页 这话萧如初听着,只是不言语,唐怀瑜的目光又落在她面上,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终于收起了那副不正经的神态,正色对她道:“唔……你应付应付她便得了,不必放在心上。” 他说着,又想起一事来,笑道:“今日早上还多亏了三嫂嫂为我说话,这情我承了你的,来日三嫂嫂有什么难处,只管与我说,定然为三嫂嫂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话说到这里,他又恢復了之前那副神态,吊儿郎当的,说着还恭敬作了一个手势,笑嘻嘻道:“三嫂嫂先请。” 萧如初微微侧身,便与他告辞,带着玉露继续往佛堂的方向走了,才走几步,玉露忍不住回头去看,只见那鸦青色衣袍的背影匆匆往西厢院子去了,青年走路带风,袍袖翻飞,别有一番潇洒意气,除了行事轻佻些,这唐怀瑜倒也算得上是翩翩儿郎。 玉露看了几眼,回过头去,与萧如初道:“这四少爷怎么这般……这般……” 她想不起词句来形容了,不由困扰地挠了挠鬓角,萧如初看了她一眼,笑着低声接道:“不正经?” “对,对,”玉露连忙道:“正是这样,四少爷虽然方才说的话并无不妥,但是……”就是让人有一种奇特的感觉。 萧如初想了想,并不在意,只是嘱咐道:“这话你看在眼中,心里知道便是,不必往外与人说道,我们初来乍到,待往后日子长了,自然便知道其中端由,圣人说,敏于行而慎于言,总是有道理的。” 玉露忙脆生生地应了:“哎,小姐,奴婢省的。” 这事便放下了,两人过了垂花门,须得从花园中穿过去,唐府的花园修得大,看上去定然是下过一番功夫的,假山流水,亭台楼阁,皆是精雕细琢,就连萧如初都差点迷了路,曲折的小径两旁种着重重花木,就在这时,一阵花香气悠悠传过来,玉露轻嗅了一下,道:“这是什么花,好香呀。” 闻言,萧如初答道:“似乎是忍冬,约莫种在这附近,佛堂也在前面不远了。” 她话音才落,两人绕过假山,便见前边有一面墙,上面攀爬着忍冬,重重叠叠的花朵争先恐后地开放着,仿佛一道瀑布一般倾泻下来,有蛱蝶在其中翩翩飞舞着,极其好看。 玉露不由发出惊嘆:“好漂亮的忍冬。” 见着这忍冬,萧如初便知道佛堂到了,她带着玉露绕过那一片忍冬瀑布,佛堂的大门便出现在眼前,朱红色的门前,两名总角小厮正垂手站立,见了她来,其中一人连忙道:“三少夫人来了。” 萧如初微微颔首,两名小厮便推开门,让她进去,一时间没把握住力道,门轴转动间,发出吱嘎的声响,在寂静的院子里尤其刺耳,门后传来一个压低的少女声音骂道:“怎么粗手粗脚的?连门也不会开,当心惊着了老太太,仔细你的皮!” 两名小厮听了,纷纷告罪道:“流霞姐姐,是我的错,姐姐要打要罚,随您的兴便是,还请千万不要告诉老太太。” 一名穿着竹青色缎子衣裳的少女走近来,见着萧如初,微微一愣:“原是三少夫人来了,奴婢流霞,见过三少夫人。” 萧如初见过她,今日早上在老太太那里的时候,便是她扶着老太太进门来的,想来也是伺候老太太的丫鬟,遂对她笑了笑,细声问道:“老太太也在此处么?” 流霞笑道:“是呢,老太太下午常来佛堂念经,三少夫人这是……” 她一双美目顾盼间,在玉露捧着的佛经上一扫而过,却明知故问,萧如初也并不以为意,只是答道:“今日的经书已经抄好了,特意送来佛堂。” 流霞听罢,笑着道:“三少夫人抄得好快。” 这一句话意味不明,就连玉露都听出了其中的不怀好意,她皱了眉,却见萧如初只是哂然一笑,并不答话,流霞见了,正欲再说话,恰在这时,旁边传来一个略微成熟的女声道:“怎么了?” 萧如初应声望去,立刻认出了来人,是今晨一只侍立在老太太身侧的丫鬟,她看上去要比流霞稳重许多,年纪也要大,她打量了萧如初几眼,这才行礼道:“奴婢流萤,见过三少夫人。” 她见过礼后,才看向流霞,微微蹙眉道:“怎么在这里说话?” 流霞似乎有些畏惧她,连忙退了一步,讪讪笑道:“是我疏忽了,竟忘记将三少夫人让进院子。” 之前那夹针带刺的语气荡然无存,萧如初只是微微一笑道:“无妨,既然老太太在佛堂诵经,我也不好进去,以免打扰了她老人家的清静,白雀可在?” 听了萧如初的话,流萤却道:“三少夫人来佛堂,断然没有将您拦在外边的道理,更何况这还是老太太吩咐过的,流霞不懂事,还请三少夫人不必介怀才是。” 她说着,又吩咐流霞道:“去把白雀叫来。” 流霞连忙应声去了,流萤又劝了萧如初几句,萧如初便带着玉露进了院子,在亭子边坐下,不多时,流霞便带着白雀来了,萧如初让玉露把抄好的经书送上,又笑着道:“今日抄好的都在这里,烦请你妥当安置。” 第17页 白雀忙不迭应了,萧如初便又对流萤道:“既然老太太在这里,我也不好多打扰,烦劳你替我向老太太问安,告罪一声。” 流萤应下,目送萧如初带着玉露离开了佛堂,一旁的流霞忍不住道:“怎么对她这样客气?老太太不是……” 流萤看了她一眼,流霞的声音便压在喉咙里,消了音,流萤道:“老太太让你对她不客气了?” 流霞的脸色有点僵硬,低声嗫嚅:“没……”但是她又有些不服气地道:“可是老太太不是说……看着她便觉得心烦么?我不让她进院子,也是为着老太太。” 闻言,流萤顿时冷笑一声,讥嘲道:“你可省省心罢,那也是老太太看着烦,关你什么事?这人是老太太亲口让夫人给娶进门来的,高人算的卦,夫人千挑万选,老爷亲口答应,甭管最后选的是谁,只要抬进了门,便是老太太瞧着,也不能随便给甩冷脸子,否则传出去成什么样?” “倒是你,”流萤上下扫了她一眼,哼笑道:“人不大,心眼倒是大,指哪儿打哪儿,别人嚼舌根子扇个风,你那儿都能下起雨来了,你若真有那份心气,只管去当个主子,爱折腾谁折腾谁去。” 第10章 且说萧如初带着玉露回了院子,及至傍晚时分,玉缀才回来明清苑,带了两名强壮的妇人,穿着短打衣服,模样干练,看上去是个利索的。 萧如初诧异道:“怎么回来的这样快?” 玉缀抿唇笑着解释道:“奴婢下午直接去了匠人坊,一问便找着了画罗他们家的匠人铺子,可巧他们人手又足,便请了两位回来。” 既然请了人来,天色看着也不算早,那两名妇人便立刻张罗开了,才刚刚查看了院墙,略微年轻的妇人便过来对萧如初道:“少夫人,这院子怕是有几年没修过了。” “几年?”萧如初疑惑道。 那妇人以为她是在问具体的年数,连忙比了比手指,道:“小修小补暂且不说,只说整体宅子的大修,光从这院子门墙看来,少说也有两年往上了。” 玉露听了,便奇道:“这么大个宅子,两年没修了?不可能罢?” 萧如初想了想,道:“去叫疏桐和吹绿来。” 玉缀去了,不多时,疏桐和吹绿便一道过来了,萧如初问道:“你们在明清苑呆得久,这院子有多久没有修整了?” 疏桐答道:“这两年都没有修过,”她顿了顿,又回道:“只偶尔有些小修缮,大的修整却是没有的。” 萧如初微微皱了皱眉,道:“不是说,府中的院子每年都会统一修么?怎么明清苑却一次都没有?” 疏桐支吾了一会,也不说不出来什么,反倒是吹绿开口回道:“皆因前两年,到了该修整的日子,少爷都不在府中,他们便故意漏算了我们明清苑,后来奴婢去找管事的说道,他们便推说,明清苑人少,看着倒也还过得去,没必要年年修整,反倒白白花费工钱。” 她说到这里,语气不由愤愤:“一群狗眼看人低的,不就是看着少爷不在府中,管不到这些琐碎的事么?” 吹绿话说得难听,疏桐连忙扯了她一把,示意她说话收敛一些,吹绿虽然面上不情愿,但到底还是听了劝,收了声音,垂头道:“三……少夫人,往年大修整轮不着咱们明清苑,碎个瓦片煳个墙角,小修小缮却是不断的,正房院儿那边也一概不管,若到这时候要修,需得咱们明清苑自个儿掏银子花费,请匠人过来,一年到头,少说也得有个六七回,也是好大一笔开销呢。” “奴婢们人微言轻,少爷又常年不在府中,明清苑也不得正房院儿看重,如今三少夫人来了,”她说着,抿唇一笑:“明清苑也算有得依靠,日后可就全仰仗您了。” 听罢这话,萧如初只是笑了笑,道:“这事我知道了,你们几个不必管,也不必往外边说道,我自有主意。” 几人便都齐声应下了,那请来的两名匠人又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玉露便跟着她们挨个屋子看,门窗墙角,房梁瓦片,或许确实是因为明清苑太久没有修了,往年拆东墙补西墙的,凑合一下也就过去了,如今请了人来看,少不得揪出一些没发现的死角来。 东耳房的门轴竟然被白蚁给蛀空了,那妇人随手一提熘,整个门板都给拿了下来,可把玉露给惊着了,连忙来找萧如初,道:“小姐,那正房是住不得了,耳房的门都被虫子蛀坏了!” 门板拿开,搁在院子里头,那妇人信手捡了根木棍敲打几下,便有成堆的白蚁簌簌落了下来,不多时便积了一堆,密密麻麻地爬了开去,把疏桐吹绿等人吓得惊叫连连,跑到西厢房门口的腊梅树下,瑟瑟发抖。 望着这一群生嫩的小姑娘跟受了惊的鸡仔儿似的,哄散开来,那妇人笑呵呵地道:“这有什么?您们怕是没见过更厉害的,那白蚁筛下来,足有三四斤重呢。” 听了这话,众人不由打了一个寒颤,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只觉得那群白蚁都爬到自个儿的身上来了,恨不得使劲挠几下。 眼见那妇人话头还没打住,吹绿连忙叫道:“停停停,你别说了,你还是先弄一弄罢,总不能搁在这院子里边儿。” 第18页 便是玉缀,脸色也有些泛白,问道:“宋娘子,这坏了的门板儿,还能有什么用?” 萧如初见了,倒是十分镇定,她就站在那堆白蚁边上,仿佛不受影响似的,低头仔细看了看地上的门板,道:“怕是没什么用处了。” 那名唤宋娘子的妇人咂了咂嘴,摇头道:“可惜了这上等的好木材,不好好打理,白白餵了虫,这只能拿去当柴火烧了,”她说着,又笑道:“被白蚁蛀过了的木头,烧火倒是特别好使哩。” 听了这话,萧如初便对宋娘子道:“那就劳烦您帮忙把这门板送去灶房了,我这院儿的丫头都胆子小,怕是见不得这个。” 宋娘子笑容爽利:“好叻,少夫人您客气了。” 玉露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远远问萧如初道:“小姐,玉缀,你们俩都不怕么?” 萧如初听罢,笑了一声,道:“这有什么好怕的,别说如今只是看了,我还亲手捉过呢。” 她说着,转身便进了正房,玉露只当她是在说笑,并不放在心上,又问玉缀道:“你怎么还站在那里啊?呀,白蚁爬到你脚边了!” 玉缀脸上泛着白,声音却是有些颤悠:“小小小小姐都不怕,我怎么能怕!” 东耳房原本是做库房用的,里面安放的尽是萧如初的陪嫁,一共三十台,如今东耳房的门板都被拆了,便只能都搬出来,另外挪个地方。 玉缀又请了那宋娘子看了看西耳房,情况较之东耳房要好一些,除了墙角剥落了一个大口子以外,倒是没旁的问题,一行人便又忙忙碌碌地把那三十台陪嫁搬进了西耳房,暂且放着,待来日东耳房修缮完毕,再做打算。 眼见着天色擦黑了,那两名妇人这才终于检查完毕,萧如初让玉露煮了茶来,放在院中的小几上,请她们喝,待歇息片刻,那宋娘子才笑着道:“少夫人这里的茶也是格外的香,同往日里喝的不一样呢,这一碗,怕是要几百文罢?” 玉露嬉笑一声,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倒是一旁的吹绿暗暗翻了一个白眼,道:“这是庄子今年新来的明前茶,我特意从管事处支来的,外边儿还没见得卖呢,不说几百文,便是几贯钱也买不着。” 萧如初笑而不语,吹绿虽然夸大了些,唐府的茶是贵,但是一般的茶叶也还没到几贯钱一碗的地步,她这话虽说尖酸,却也不是毫无道理的,唐府是江南的大户,茶叶就是大头,几乎包揽了整个江南地区的茶叶,再贩往北方,其利益之丰厚,可以说是盆满钵满了。 然而她笑得并不是这个,果然,玉露也实在没忍住,沖她翻了一个白眼,道:“这茶叶可是我们家小姐带过来的,跟你有一个铜板的关系?” 吹绿听罢,神色顿时一僵,不免有些挂不住了,涨红了一张脸,连话都说不出来,萧如初轻咳一声,对那宋娘子道:“你瞧着,这院子倘若要修缮齐整,大约是多少花费?” 宋娘子搁下茶杯,道:“既是少夫人问话,妇人便直言了,方才里里外外都查看过,少夫人想要修得漂亮好看,那自然要花费多一些,倘若只需要修得脸面齐整,这花费又要少一些了。” 萧如初道:“你只管说来便是,修得好一些,是怎生个算法,修得差一些,又是怎生个算法?” 宋娘子坐直了身子,道:“少夫人有所不知,由于这院子年久未修,大多数的门窗,除了正房和东厢西厢以外,都或多或少被虫蛀过的,桐油都干了,院墙倒是新修补过不久,不过由于去年冬天下了场大雪,天气冷得很,后院墙角被冻裂了口子,再说这宅子的瓦,按理来说,一年是要翻一次的,碎了有不少,或许也是修过几次的。” 一旁的疏桐小声道:“今年初春惊蛰那会,西厢和正房的瓦漏水,都修补过一次,东厢倒还好。” 玉缀疑惑道:“既然请了人来,为何不索性一次直接翻完?” 疏桐还未搭话,吹绿便抢先道:“李嬷嬷说,哪儿漏水,修补修补便行了,我是说该重新翻一次的,但是她死活不答应,生生把匠人给拦下了。” 萧如初想了想,道:“那便重新翻过一次罢,宋娘子,烦请你与玉缀把条目明细都一一列出来,每一样是多少花费,都写清楚。” 宋娘子连忙应下,眼见着天色黑下来,两个生人再呆在后宅也不妥当,玉缀便先引着她们离去了。 萧如初站在院子里,见玉露举着一盏小小的灯从前院过来,便问道:“什么时辰了?” 玉露脆生生地答道:“酉时二刻了,小姐,该用晚膳了,疏桐方才去了后厨,约莫也快回来了。” 第11章 她正说完,疏桐便挎着食盒进来了,吹绿把西厢房打开,玉露点灯,三人便忙忙碌碌将饭菜安置毕了,这才退开去。 菜不多,只有四碟,胜在精緻,八珍鸭,菊花佛手酥,墨鱼羹,三鲜丸子,还有一盅龙井竹荪膳汤,待用过饭后,已是戌时了,恰巧玉缀回来,向萧如初道:“修整院子的名目都写清楚了,请小姐过目。” 她说着,便将几页纸递过来,萧如初接了,打开一看,便知这是玉缀的写的,待看完,约莫估算了一下,如那宋娘子所说,修得漂亮好看,大概需要七十两银子,倘若只是修得过得去,那么二三十两银子就足够了。 第19页 萧如初心里有了数,拿着那纸想了想,对玉缀道:“我知道了,今日辛苦了,你且先去用膳罢。” 待第二日,萧如初醒得早,玉缀伺候着她梳洗完毕,便先往东跨院去了,还未进厅,便听见其中传来女子的说笑声传来,她微微垂了眸,丫鬟连忙替她打起帘子,进了小厅。 柳氏端坐在上首,正与一旁的杨氏说着话,脸上带着笑,让她原本就略显富态的面容看起来愈发和善了,抬头见了萧如初进来,忙招手笑道:“我道是谁,原是如初来了,快坐快坐!” 萧如初向她行礼问安,这才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了,却听杨氏笑道:“听说明清苑昨日请人来瞧了院子?” 听罢这话,萧如初心中微微一紧,遂小声回道:“是呢,昨儿几个丫鬟去打理耳房,发现门被虫子蛀坏了,门板都脆了,院里也没个会修的,只得去外边请了匠人来看。” 杨氏咯咯一笑,道:“还有这等事?可曾修好?” 萧如初摇头,道:“小半日的功夫,哪里就修得好?便先搁在那里了。” 柳氏听了,便道:“这也不是个办法,恰巧近日就要修整院子,府里会请匠人来修,你也不必着急,我记得明清苑拨给怀瑾也有些年头了,也要好好儿养护才是。” 她的话里话外,略带着埋怨,萧如初轻巧地扫了两人一眼,杨氏面上带着笑,柳氏微微蹙着眉,她们或许都知道明清苑近两年没有修整的事情,然而此刻,她们甚至没有多问一句,但凡有些常识的人都知道,刷了漆的门,怎么会轻易被虫蛀坏? 可想而知,明清苑在府中的地位如何。 萧如初垂眸温声道:“夫人说的是,我瞧着,院子里确是没有好好打理,可见丫鬟婆子们往日里也不上心,那门板上漆都落了不少,桐油也没刷过,听闻往年都会修整的,也不知她们是怎生个惫懒法儿,竟生生把院子折腾成这个模样。” 闻言,柳氏面上微僵,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杨氏笑着接道:“弟妹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去年明清苑没有修整呢。” 柳氏放下茶盏,道:“你又知道了?” “怎么不知道?”杨氏掩唇一笑,道:“那会儿我去给老太太请安,正巧碰着老太太在安排事儿,二房的也在,说到明清苑,便插了句嘴,只说明清苑人少,瞧着倒也还不错,偌大一个院子,也就三弟一个人住,三弟常年不在府中,没必要白白多这么些花费。” “就数她最能,”柳氏皱起眉来,没好气地撂下茶盏,骂道:“成日里抠着手指头,恨不得整个钻钱眼里边去了,说起话也嘴上也没个把门的,在老太太跟前叨咕叨咕,明清苑的事情,由得她做主了么?” 杨氏笑了一声,道:“她也是为老太太想呢,可不是正中下怀?二房在老太太跟前总是说得上话的。” 两婆媳说着话,一茬接一茬,萧如初在旁边听着,只是垂着眸,收敛神色,她们说完了这个话头,又说到旁的地方去了,过一会儿,柳氏才道:“昨儿老太太把修整院子的事儿交给我做,我琢磨了一晚上,这也不是个好办的差使,可愁坏我了。” 杨氏遂笑着道:“老太太这样做,想是信得过娘亲呢,不过阖府上下,光院子就有十几二十来座,娘亲确实受累了。” “谁说不是呢,还各有各的心思。”柳氏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又侧过头来,对萧如初道:“既然你在这里,我顺便与你说了,这回老太太的意思,虽说是各管各的,那也不能真这么着了,她老人家的气话,我们晚辈听在耳朵里,也要仔细掂量几分,若真是各房各院儿自个儿叫匠人来,今儿你叫这家,明儿她叫那家,哄哄闹闹一宅子,又是内宅后院儿的,总归是不妥当。” 她说着,停顿了下来,端起一旁的茶盏喝了一口,萧如初温顺道:“夫人说得有理,人多手杂,总是不方便的。” 柳氏满意道:“正是这样,到头来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兜底的还是我来,老太太可懒得去与你们一一清算。” 一旁的杨氏笑着解释道:“娘亲的意思,还是按老太太说得来办,各房各院出钱修自己的,匠人还是统一由府里头安排,花费银子都交到娘亲这里,匠人工钱一概由这边出,不必各房管,大傢伙只管出材料钱便是,这样既称了老太太的意,各房各院儿心里也舒坦。” 萧如初听罢,微笑道:“夫人安排得周全,明清苑自然是没有别话说的。” 闻言,柳氏的神色缓和了不少,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不像她们,成日里尽给我添堵。” 她说着,便又与杨氏说起旁的事情来,萧如初坐了一会,称还要去老太太处请安,起身告辞离去了,才出了院子,便听杨氏的声音从后边传来:“弟妹,且等一等。” 萧如初停下脚步,果然见杨氏款款过来,亲热地牵起她的手,笑道:“我正巧也要去老太太那儿,咱们一道过去罢。” 她既这样说,萧如初自然不可能拒绝,两人遂一同往正房院儿去了,初晨的阳光从树梢间洒落下来,满地都是明亮的光斑,映照得廊柱上的红漆愈发鲜艷了,廊下挂的画眉啾啾地叫着,轻快而悦耳。 第20页 杨氏笑道:“昨儿从正房院儿出来,原本要同你说几句体己话的,不过弟妹脚程快,一晃眼便追不上了,只见着二房的与你一道去了。” 萧如初道:“因心中挂念着老太太吩咐的事情,没注意到大嫂,实在是失礼了。” “哪里的话,”杨氏嗔怪道:“弟妹快不要如此客气,我今儿说起这事,也不是要寻你的错处的。” 她说着,又语重心长道:“你初来唐府,许多事情还摸不准,我瞧着你甚是合眼缘,便想来提醒提醒你。” 萧如初连忙谢过,杨氏便笑着道:“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日子久了你自然也会知道的,若是没有别事,还是远着二房院儿才好。” 听了这话,萧如初疑惑问道:“大嫂这话作何解?” 杨氏快速地扫了一眼后面,声音放轻了些:“二房院儿与咱们不同,你方才约莫也听出来了,老太太年纪大了,脾性越发古怪,除了爹,谁的话都听不进的,咱们这些人,也就她能在老太太跟前说上话的,这眼瞅着,自觉在我们面前高了一大截,腰杆子都硬了不少,你没瞧见,她对夫人说话时那神态么?” 萧如初听了,便觉得有些奇怪,明明一般的大户人家中,嫡子长房要更得宠些,唐怀瑛那边不过是二房罢了,还是庶出的,怎么瞧着要更入老太太的眼? 想到这里,她便有些疑惑地发问:“这却是为何?” 杨氏语气中微有不忿:“谁知道呢?总之如今爹不在府中,一应事务都是老太太说了算的,二房又格外合她的眼,只怕日后要把我们踩在脚下去了。” 闻言,萧如初面上若有所思,并不言语,杨氏见她不动声色,遂又道:“还有一桩事情,我本不该说,只是我若是不说,弟妹日后知道,只怕要怪我了。” 萧如初连忙道:“岂敢怪罪嫂嫂,嫂嫂有话,只管直说便是。” 杨氏低声道:“自打你进了门来,二房便没有露过笑,你可知为何?” 萧如初摇头道:“不知。” 杨氏冷笑一声,道:“她当然不高兴了,我们几个兄弟,长房二房三房并四弟怀瑜,名下都有些店铺田庄,但凡少爷们到了足够的年纪,爹都会分派,少则一两个,多则三四个,以作歷练,盈亏自负,便是五弟怀琛,今年才十岁,再过两年,也会给他按份例分派的。” 听了这话,萧如初心里约莫便猜到了个大概,果不其然,杨氏接着道:“去年三弟出了事,又是报官府,又是寻人的,祈福算命,一家子忙活得脚跟打后心,又正值年关,几乎个个是连轴转的,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三个用才好,谁还顾得上那些个杂事儿?待到清闲下来,年关都要过完了,这才想起三弟的铺子田庄还未有人顾及,这一去问,好么?你猜怎么着?” 萧如初心道,你都说得这般明白了,还能怎么着? 不过想归想,萧如初还是十分配合地张大眼睛,细声问道:“怎么着了?” 第12章 杨氏冷笑道:“你怕是没想到,三弟名下的铺子田庄都挪到二房那边儿去了,一问之下,才知道,二房的早就同老太太通过气了,说是暂时代为打理,可打理到最后,自然是自家的食,自家啄了,哪儿还有还回去的道理?” 她说着偏头看向萧如初,神色意味深长:“如今弟妹进了门来,她喉咙里头正鲠着刺儿,只怕饭都吃不下呢。” 正说完,前边儿就是正房大院了,杨氏掩唇咯咯一笑,道:“今儿我与弟妹说了这事儿,只怕她知道了,心里不知怎么记恨我呢。” 萧如初神色微敛,连忙道:“多谢大嫂提醒,如初必然不会往外透露的。” 杨氏摆了摆手,道:“我倒也并不怕她,平日里只说,尊长让幼,长房也只是让着她罢了,不爱与她争那几钱几贯的,只盼着她要识得好歹才是,不要总是去老太太跟前碎嘴子,闹得天翻地覆,最后阖府上下谁都不痛快,昨儿个修整院子的事儿,她还不是仗着自个儿得老太太的宠,要给兮悦挪院子?” 说到这里,她不屑地嗤笑一声:“如今我是脾性改了,换作从前,昨天直接就能让她没脸,尽是想着往自己院儿里扒拉。” 眼见着正房大院在几步之遥,杨氏笑吟吟地牵起萧如初的手摇一摇,放轻声音道:“弟妹,今儿我与你说的这些话,你心里有数就好,再不要第三个人知道了,那一位耳朵灵光得紧,只怕听着了风声,又要来闹了,我可烦她了。” 萧如初垂眸轻笑道:“大嫂的话,如初记下了,大嫂放心便是。” 杨氏果然放下心来,亲热地挽着萧如初进了院子,正巧见着一个身着若草色锦袍的少年从门里出来,做少爷打扮,约莫十一二岁左右,眉清目秀的,眼角眉梢虽然带着稚气,但是却能看出日后的俊秀模样了,他见着萧如初与杨氏,便是一愣。 萧如初稍微打量了他一眼,便知道这是唐怀琛了,唐高旭最小的儿子,如今只有十岁,还在上学,果不其然,却听杨氏笑道:“五弟来给老太太请安?今儿不去书院么?” 唐怀琛抿了抿唇,道:“去书院的时间还早,便想着先来给祖母请安了。”他说着,往旁边让了让,道:“嫂嫂请。” 第21页 待萧如初与杨氏走后,唐怀琛的目光才收了回来,他身后的丫鬟见了,便小声道:“那是三少夫人。” 唐怀琛讶异道:“三哥的?” 那小丫鬟道:“正是呢,前日进门的,五少爷去书院了,想是没见着。” 唐怀琛想了想,迟疑道:“三哥……不是还没回来么?怎么……” “谁知道呢?”小丫鬟轻笑了一声,道:“新夫人进门,许是再过一段日子,三少爷便回来了也未可知呢。” 给老太太请了安之后,说了几句话,萧如初便同杨氏一块告辞了,待出了小厅,正见着谢氏同唐怀瑛一块儿进来,两厢都不冷不热地见了礼,这才各自散去。 因长房在东厢那边,所以才出了正房大院,萧如初便与杨氏分开来,顺着游廊一路往明清苑的方向去了。 回了院子,正是辰时二刻,萧如初取了佛经来抄诵,玉缀照例为她燃了香,沏好茶,便悄悄退了下去,门吱呀一声合上了,整间屋子静悄悄的,只听得见外面传来黄莺的啾啾鸣声。 日头正好,不知过了多久,寂静的院子里忽然传来人声,先是只有隐约几句,尔后声音便又嘈杂起来,萧如初抄罢几页佛经,便搁下笔,心中奇怪,推开窗子往外看去。 只见院中站了一名陌生的中年僕妇,正与玉露疏桐两人说着什么,隐约传来几个字,也听不太真切,萧如初便开口叫玉缀道:“怎么了?” 玉露回身见了她,连忙过来道:“小姐,可是打扰您了?” 萧如初摇摇头,望着那僕妇,道:“这便是李嬷嬷了?” 玉露道:“正是呢,才从外边回来的。” “你们在说什么呢?” 玉露笑道:“也没旁的,与她认一认脸罢了,她这几日一直不在院子,免得她分不清人。” 就在这时,玉缀却从东耳房出来了,萧如初见她行色匆忙,遂道:“怎么了?” 玉缀脸色有些不太好,低声开口道:“小姐,库房少了几匹烟青缎子。” 玉露讶异道:“怎么会少?前儿我们不是才点过的?” 玉缀摇摇头,道:“这些陪嫁原不是放在东耳房的么?昨日东耳房的门坏了,这才搬去西耳房的,也是怪奴婢,忘了立刻清点,今天才想起来,点了一遍,发现少了三匹缎子。” 她说着,语气便十分懊恼道:“那乃是上好的烟青缎子,一匹足要十几两银子呢,也不知是哪个贼人顺了去,真真是气死人。” 听罢这话,玉露生气道:“那可是小姐的陪嫁,好大的胆子!左右是这院子里的人没跑了,都叫过来,一一问过便是。” 她说着,风风火火地转身就要走,被萧如初一把拉住,好笑地问道:“你去哪儿?” 玉露一愣,道:“去把那几个人都叫来呀。”在她看来,这贼人必然不是自己与玉缀了,那自然就是这院子里的其他人。 萧如初道:“你去叫了,她们可会承认?” 玉露一噎,承认?偷主子的陪嫁物品,只怕打死了都不会承认的!更何况,有这胆子,也必然是不会轻易就招供出来的。 玉缀蹙起眉心来,道:“小姐,这可如何是好?” 萧如初想了想,问玉露道:“你这两日都在院子里,可见着生人来?” 玉露摇头道:“咱们院子人也不多,来去都是这几个,便是外头有人来了,也不曾让进内院,有事都是在前院说的,小姐不在,奴婢便看得紧,并不曾见生人进来。” 闻言,萧如初便道:“先不忙着打草惊蛇,只管当作不知道便是。” “不知道?”玉露讶异道:“小姐要白白放过这贼人么?” “你呀!”玉缀戳了她的脑门,好笑道:“小姐说话,怎就听了半截儿?如今捉不着人,你嚷嚷开去,只怕贼人听见了,更加小心了。” 玉露捂着脑门儿,萧如初含笑道:“你们只管当作没有这回事,我自有办法对付。” “小姐这样说,奴婢便放心了。”玉露放下手,笑嘻嘻道。 中午时候,天色便暗了下来,阴沉沉的,凉风吹过,满院子的树梢便哗哗摇摆起来,不出片刻,便下起了大雨,势头勐烈,雨雾被吹入屋内,菱花铜镜上蒙上了一层模煳细密的水珠。 玉缀赶紧将妆檯前的雕花木窗合上,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妆檯上的物事,见没有被打湿,这才放下心来,道:“早上还是晴天呢,这会子便下起雨来,幸好今日没晾晒东西,否则只怕要淋湿了。” 萧如初坐在榻边,摆弄着小几上的物事,口中道:“春夏的天气,都是这样的,雨说来就来,估计得下好一阵子了。” 玉缀收拾着屋子,见萧如初在榻边忙活着,摆了一桌的小碟子小碗儿,遂好奇道:“小姐,今日又调香么?” 萧如初取出四两冰片来,倒入瓷盅,答道:“在古书上读到了一个香方,觉得甚妙,便想着试一试,也不知成不成。” 闻言,玉缀便笑道:“定然是成的,还没有小姐调不出来的香呢。” 萧如初轻笑一声,搁下瓷碗,又将紫苏与松香研磨成的细粉倒进瓷盅,口中嗔道:“这话却是说大了,小姐可不敢受,须知这世上能人千千万,我这点小把戏,怕是连皮毛都算不上的,往外说了,平白叫人看笑话。” 第22页 玉缀掩唇一笑,道:“那只在自个儿院里说罢,小姐可是最厉害的了。” 萧如初笑而不语,将香调匀后,便放在阴凉的地方静置,听得外边风雨声小了,推开窗来,只见院子里雾蒙蒙的,雨虽然停了,但是到处都是湿漉漉的,青石砖的地上落了不少嫩树枝子,疏桐与玉露正在一同清扫。 墙角的那丛迎春花也被这风雨一摧残,落了满地星星点点的小黄花朵,叫人看着可惜,萧如初在窗前看着,正见吹绿过来,蹲下身子,将那些花儿一一拾起来,放在一旁的笸箩中。 果然如萧如初所说,没过多久,雨又再次下了起来,玉露几人连忙躲到房檐下,萧如初见了,便打趣道:“先不忙着打扫,都回屋去,免得都淋了雨,着凉得病,到时候倒要我来照管你们了。” 几人连道不敢,便稍微收拾了一下,各自散去了,过了一会,玉露来到正房伺候,瞧着萧如初调弄香料,小声道:“小姐,奴婢觉着偷拿布匹的人是吹绿。” “哦?”萧如初调和香粉的动作微微一滞,语气平静道:“为何这样说?” 第13章 玉露道:“整个院子,东西耳房的锁匙她都有,那一日我们来了,她才把正房的锁匙拿出来,这不是很简单么?” 她说着撇了撇嘴,又道:“那一日陪嫁抬进院子来,是奴婢与玉缀亲自清点过的,一样不少,玉缀落的锁,绝不可能有差错,贼人没有锁匙,如何进得去?总不能把门拆了罢?” 萧如初一面细细地调香,听罢这话,想了想,才道:“唔,你说的也有道理,昨日看着,东耳房的锁确实是没坏的。” “是吧?”玉露眼睛顿时一亮,语气笃定道:“奴婢就觉着是她,不知小姐注意到了没有,她这两日总在东耳房前转悠呢。” 萧如初听了,只是笑她道:“有个词儿你定是没听过的,用在你身上恰恰好。” 闻言,玉露有些茫然,摸不着头脑道:“什么词儿?” 一旁的玉缀听了,取笑她道:“小姐说你疑邻盗斧呢。” “小姐!”玉露恼羞成怒地直跺脚。 三人遂笑了起来,待笑罢玉露,萧如初把调匀的香粉再次搁到一旁静置,这才语气平缓道:“即便是吹绿有锁匙,这院子里还有疏桐和李嬷嬷,你又如何肯定,她们俩没有锁匙呢?” 玉露恍然大悟道:“哎,小姐说的有道理,奴婢去问一问。” 她说着,两脚一抹油,玉缀连声唤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人便出了屋子了,声音从外边传来:“小姐,奴婢去一去便回!” “总是这样,”玉缀无奈地嘆气道:“一拍脑门什么事情都想得出来,风风火火的。” 萧如初笑道:“她向来如此,恐怕一时半会也改不过来,你性子稳重,平日里得闲便多教管教管她,慢慢来就是,左右这院子也不大,不去到外边儿,无需过分小心了。” 闻言,玉缀遂笑着道:“好小姐,也就您是这样当主子的了,倘若换了那大小姐,一句话不对,噼头盖脸就是一顿好打,换了玉露这样的性子,只怕在那院子里头呆个三两天就没张好脸了。” 听闻她说起长姐萧如雪来,萧如初垂下眼,面上的笑容浅淡,道:“有人被捧着宠着,也是一辈子,我何必与她比较?” 玉缀忽觉失言,心中不由懊悔,赶紧道:“是奴婢说错话了,还请小姐不要介怀。” 萧如初笑着摆了摆手,语气平静道:“无妨,我如今也看淡了,否则这十来年岂不白过?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萧如初与萧如雪自打生下来便是不一样的,还要强求活成一样么?她有她的阳关道,我有我的独木桥,不过只是在一个宅子里头同住十六年罢了,日后各奔东西,倘若见着她,我只需唤她一声长姐,旁的倒也不必多说了。” 闻言,玉缀心中不免还是有些难过,从前萧如初在萧府是怎样过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萧家老爷向来宠嫡子嫡女,庶出的倒是全不搭理的,一年到头都没问过一句,嫡母就更是不消说了,家主这般做派,下人们都是会瞧脸色的,捧高踩低,软柿子个个都想来揉捏。 因母亲早早病逝,萧如初在府里,整三年没有置换过新衣,身子抽条了,短的衣服实在上不了身,玉缀玉露比她小,还不会针线活儿,萧如初只能自己摸索着,把颜色相近的其他衣裳拆了袖子,再细细地缝接上去,将就着穿了。 冬天的时候更是难熬,江南湿冷,雪一场一场地下,院子里连炭都没分派,人被冻得直哆嗦,手都伸展不开,不知是故意,还是忘记了,嫡母并没有给她置办冬衣,便是奴婢丫鬟的衣裳都比她的厚实得多,萧如初只能缩在榻上,玉缀和玉露两人从后厨偷了烧红的柴火灰烬来,才总算摸到了点暖意。 柴火灰烬里夹杂着没有燃尽的菸头,熏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即便是这样,玉缀要夹出来扔掉,也被萧如初拦下了,一个冬天,屋子里都是缭绕不去的烟火气息,原本白色的墙灰都被熏成了暗黄的颜色,这还算好的,后厨并不是常常都烧柴火,玉缀和玉露毕竟年纪小,偶尔也有被捉住的时候,这样萧如初便一天都得在榻上熬着了,因为实在是太冷了,腿弯儿都伸不直。 第23页 后来不知是哪个好事的人,去萧夫人跟前嚼了舌根子,萧如初院里的事情终于被知道了,萧夫人严令不准再往院子里烧柴火,也不许白日缩在榻上,不成体统。 玉缀至今还清楚记得那句话,你是萧府的小姐,不是奴婢丫鬟一流,萧府也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小姐就该有小姐的样子! 可是人都冻得过不下去了,还要有什么小姐样子?一旁的玉缀听着心里都觉得寒凉,更不消说当时垂头站着的萧如初了,她们一行人被叫到院子里,萧夫人与萧如雪站在门内,身上披着厚实的狐狸毛斗篷,手里捧着手炉,就着数九寒冬的冷风训了她们小半日,萧如初衣裳单薄,身子抖得跟那树梢头窸窣的落叶也似,不见她们抬一下眼皮子。 直到萧如雪撒娇,跺着脚直唿冷,闹着要回去,萧夫人一行这才离开,留了两个教养嬷嬷下来,只道要教一教萧如初规矩,怎样做小姐,别日后出去给萧府丢人。 教养嬷嬷尤其严厉,萧如初的日子便愈发不好过了,从前晚上冷,萧如初会将玉缀两人叫到床上,三人挤在一块凑合着,倒也勉强能过一夜。 自从来了两个教养嬷嬷,这种事情自然是万万不敢了,晚上冷得实在睡不着,萧如初便会与睡在外间的两人说话,后来话头都说尽了,牙齿抖得磕磕碰碰,在黑暗的屋子里听得清清楚楚,玉缀与玉露搂着小声哭了一场后,回过神来,才发现萧如初终于睡下了。 那一日在院子里挨训吹冷风,萧如初得了伤寒,整日里咳嗽,话都说不出来,玉缀报去正房院儿,也没有人搭理,甚至有人躲着她们,怕过了病气去。 实在没有办法,玉缀和玉露两人便每日轮流去后厨,这次有人盯着,再不敢偷柴火灰烬了,只低声软语央求一位面善的厨娘,讨几块姜,熬了滚水,带回院子里给萧如初服下,日日如此,虽不见痊癒,但是情况还是好起来了,只是萧如初的身体也因此落下了病根。 江南的冬天总是长得令人髮指,就这样,萧如初到底也熬过来了,离开了那个冰冷的萧府。 如今的日子虽然不算多么松快,但是总比在萧府时要好得多,玉缀这样想着,心里仍旧难过的紧,她的小姐,模样人品性格样样都好,比那萧如雪不知强了多少倍,却是这样过来的,萧府中的那几个冬天,她光是想想,便觉得如坠冰窖,实在难熬。 这时,只听萧如初诧异笑道:“玉缀,怎么哭了?” 玉缀回过神来,这才觉得两颊冰冷,却原来不知何时哭了,连忙擦了擦眼泪,道:“奴婢想起了旧事,心中难过。” 只听这一句,萧如初便知道她的意思,遂沉默了一下,抿了抿唇,轻声道:“你们跟着我受苦了。” 玉缀摇摇头,笑道:“小姐何出此言?小姐一向待我们极好,奴婢们心里是知道的,会疼人的主子是个宝,别人盼还盼不来呢。” “就你会说话,自家人吹捧自家人,我听着都牙疼。”萧如初面上的笑意明显了些,道:“把窗户都打开吧,屋子里太暗了些。” 玉缀应下,将窗户一一打开,外边虽然还下着雨,但是屋子里的光线也亮了起来,有风夹着薄薄的水汽穿堂而过,没来得及固定住的窗扇相互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 就在这时,玉露又回来了,带着一身雨气,对萧如初神秘道:“小姐,奴婢去问了,你猜怎么着?那锁匙果然只有吹绿一个人才有,不是她,还能是谁?” “那也不能这么说,”一旁的玉缀搭腔道:“你既没有证据,如何能让她承认?再说了,她有锁匙,也不代表她会去偷拿库房里的东西,倘若丢了,小姐查将起来,头一个不还是要她来给说法么?” “你这么说,也是……”玉露紧皱起眉,看上去十分的为难,道:“可是一想到有人偷拿小姐的东西,我心里就生气,要让我知道是谁,我非挠花她的脸!” 她说得愤愤,萧如初不由笑出声来,缓声道:“罢了,你们先别管,只当做没这回事就行,我自有办法,待捉得贼人,让你去挠几把泄恨便是。” 玉露听了,这才开怀道:“那要多谢小姐的恩典了。” 她说着,果然把这事儿丢开了,凑过去帮萧如初研磨香粉,看了一会,好奇道:“小姐,这是什么香?以前没闻过的。” 萧如初答道:“这香名为雪泛春,古书中说,这香一旦薰得好,衣物可保持五日不散,手触之犹有余香。” 听罢,玉露拍手笑道:“这名儿好听,想来这香制出来之后,也是极好闻的。” 第14章 雨断断续续地下个没完,从晌午一直到晚间,雨珠落在青瓦上,淅淅沥沥的声音迴响在屋子里,东西厢的屋檐下挂着几盏气死风灯,昏黄的烛光透出来,整个院子便显得不那么凄清了。 夜深了,萧如初梳洗完毕,便准备歇息,才走近那一架雕花大木床前,便觉得有什么冰冷的东西落了下来。 她伸手抹了一下,是雨水。 萧如初立刻仰头看了看,奈何屋子里光线不足,便微微提起声音唤道:“玉缀,玉缀?” 原本在外间守夜的玉缀连忙进来,唤道:“小姐,奴婢在,可有什么吩咐?” 第24页 萧如初迴转到妆檯前,拿起那盏如豆的油灯,叮嘱道:“再去取一盏灯来。” 玉缀应下,连忙去了,不多时,迴转来,手中举着两个烛台,疑惑道:“小姐,怎么了?” 三盏灯同时照着,屋子里的光线霎时间便亮堂起来,玉缀一眼便看见了地上的一滩水迹,惊叫道:“小姐,瓦漏水了。” 话音刚落,又是一点雨水落下来,在寂静的屋子里发出轻微的声音,萧如初举着油灯靠近床,只见绣着缠枝并蒂莲的红纱帐上,有晶亮的水珠一滴一滴地落下来,大红的锦被也全都被打湿了,眼见着是没法睡了。 这瓦片破的地方也太精准了些,萧如初掀开锦被,只见下面的褥子都湿了一大片,或许在下午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漏水了,玉缀懊恼道:“都怪奴婢没有注意,这儿没法睡了,小姐,奴婢去看看厢房。” 她说着,便举着烛台出去了,不一会,院子里便传来人声,想是玉露与疏桐几个都出来了,萧如初披着外裳出去,只见玉缀举着烛台站在东厢门口,与疏桐正在说些什么,见到萧如初出来,便扬声道:“小姐,您先回屋去,夜里风大,可别着了凉。” 萧如初摇了摇头,道:“不妨事。” 玉缀见劝她不住,便让玉露过来伺候着,就在这时,却见吹绿打着伞从前院过来了,到了东厢门口,对玉缀低声说了句什么,不知怎的,竟然惹恼了她,玉缀的声音微微提高道:“我说把锁匙拿出来!” 吹绿撇过头,不言语,疏桐连忙扯了她一把,小声说了句话,因隔得远,萧如初听不真切,只隐约听到几个字眼。 然而吹绿却全然不为所动,疏桐急出了一脑门的汗,萧如初走得近了几步,便听她压低声音劝说道:“你别耍脾性,这锁匙本不该你拿着的,少夫人来了这些日子也没找你要,如今正房漏了水,不能住人,你总不能让少夫人淋雨罢?” 吹绿固执道:“西厢的房屋也是空着的。” 玉缀听了这话,气得不知如何是好,又见萧如初披着单薄的外裳站在正房屋檐下,一手端着油灯,正欲过来,而这吹绿却跟个石头人似的,丝毫不松口,一时间火便上了头,勐然提高声音道:“今儿你要么滚出去,要么把锁匙拿出来!” 这一声暴喝,划破寂静的院子,仿佛就连雨声都小了下去,萧如初一愣,玉缀与玉露不同,她的性子向来和软,不爱与人交恶,说话也是轻轻柔柔的,看上去比较好揉捏,但是只有萧如初知道,她平日里都只是忍着罢了,此时就连她都忍不下了,可见是真的动了气。 生了气的玉缀可不比玉露,只听她怒声骂道:“主子给你三分颜色,你倒开起染坊来了!你算什么东西?明清苑如今是由得你来做主?” 她几句骂毕,又高声唤道:“李嬷嬷!李嬷嬷何在?!” 前院立刻奔出一个妇人来,口中答应道:“来了来了,玉缀姑娘,老妇在这呢。” 玉缀冷声吩咐道:“去灶房取那斧子来,我就不信今儿没了这锁匙,我还开不了这门么?待伺候小姐妥当了,再来与你们说道!” 李嬷嬷干巴巴地笑着劝道:“玉缀姑娘且消消火气,这大晚上的,动刀动斧子的到底是不好……”她说着,又推了推吹绿,道:“你倒是拿出来呀,你捂着那锁匙在怀里作甚?又不会下崽儿!” 吹绿仍旧不动,玉缀冷着声音道:“还不快去!” 见她铁了心要噼锁,而吹绿也迟迟没动静,李嬷嬷无奈,只得转身往前院去了,疏桐急得又扯了扯吹绿的衣角,道:“你这又是何必?西厢屋子里连褥子都没有,纵然是少夫人去了,又怎么能睡?” 萧如初见状,便往东厢的方向走了几步,玉露见了,连忙撑开伞来,两人一道过去了,雨还是没停,细密的雨丝落在油纸伞面上,发出绵软的丝丝声音。 待到了东厢门口,玉露把伞收起来,搁在一边的廊柱旁,萧如初举着油灯,轻声问道:“这东厢原是做什么的?” 疏桐听了,连忙答道:“回少夫人的话,这东厢原是少爷用作书房的,少爷从前偶尔呆得晚了,便会在东厢睡下,褥子寝具也是一概齐全的。” 听了这话,萧如初瞭然,正欲说什么,外边传来李嬷嬷的脚步声,回来得倒是快,众人应声望去,只见她手中果然拎了一把斧子,那是灶房砍柴火用的,想不到还能这后院儿里派上用场。 就在这时,一直垂着头的吹绿动了,她从怀里摸出一把锁匙来,上前去将那门上的铜锁打开,咔哒一声,锁落了地,李嬷嬷方一过来,见了这场景,便舒了一口气,欣慰笑道:“正该如此呢,好好儿的锁,打开便是了,动刀动斧的,吓死个人。” 吹绿双手捧着,将锁匙送到萧如初面前,黄铜的钥匙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光滑的锁匙边缘在油灯下面折射出一丝冷冰冰的光芒,萧如初伸手拿过钥匙,对众人道:“先都散了罢,有事且明日再说。” 听得这话,李嬷嬷如蒙大赦,连忙告退离开,走时还不忘带走那柄斧子,吹绿也低着头快步往前院去了,萧如初注意到她有些踉跄的脚步,在夜色中抬起袖子狠狠地擦了一把脸。 第25页 疏桐端着烛台,进了东厢屋子里,然后把几盏灯都点亮了,萧如初看着她小心地拨弄着灯芯,随口问道:“吹绿原来常跟着三少爷么?” 疏桐微微一愣,这才回道:“这倒没有,少爷不爱奴婢们近身伺候,正房和东厢,若是没有少爷答允,一概是不许我们进去的,倘若论起随侍的时间,瞧着倒是奴婢要比吹绿更多。” 萧如初点点头,笑了一声,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问了一句:“你们少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闻言,疏桐想了想,细声细气地回道:“少爷平日里不大回来,回了院子就经常读书,说话也是斯文有礼,待谁都好,从没与人红过脸的。” 萧如初听罢,若有所思,过了一会道:“我知道了,你先去歇息吧,烛台搁这就行了,玉缀会收拾的。” 她说完,又催促玉露也赶紧回去,两人便一道去了,屋子里又安静下来,萧如初这才得以仔细打量东厢的房屋摆设。 厢房自然不如正房大,但是也是十分不错了,屋子被隔成了三个隔间,进门便是几张梨花木的椅子,正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水墨画,乃是寒江独钓图,身披蓑衣的老者坐在孤舟边,远处是白雪皑皑的青山,只寥寥数笔,那种幽静清寒的意境便跃然纸上。 萧如初站在画前端详了好一阵子,这才举着烛台去了左边的隔间,只见墙边立着一方书架,足有半面墙那么大,里面密密麻麻地塞着各式书籍,收拾得整整齐齐,靠窗下是一张梨花木的书案,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桌案上一尘不染,似乎常有人来收拾打扫。 桌角上还以镇纸压着一页宣纸,上面以行楷写着半阙小令:晚晴风歇,一夜春威折,脉脉花疏天淡,云来去,数枝雪。 小令没有下阙,许是写的人来不及写完,萧如初甚至能想到,写的人写到一半,忽而想起了什么,又或者有人唤他,立刻匆匆搁下笔,离开了屋子,此后再没有回来,丫鬟们收拾打扫时,便将那半阙小令压在桌角,等着那人回来,再添上下半阙。 萧如初举着烛台看了半晌,便离开了这里,到了右边的隔间,玉缀正在收拾锦被,见她过来,便道:“小姐,东厢打扫得勤快,倒也干净,被褥也是新晾晒过的,夜深了,您先睡下罢,待明日请匠人去修一修正房的屋顶。” 闻言,萧如初看了看,只见一张小小的床榻之外,再没有别的地方可以睡了,便道:“你且回去,今日不必守夜了。” 玉缀蹙眉道:“这怎么行?小姐夜里倘若喝个茶要个水的,也没人伺候着。” 萧如初笑道:“哪儿那么多事,我自个儿的手就不能用了么?” 玉缀说她不过,两人相视一笑,玉缀只得去了正房,将一些常用的东西收拾过来,又细细告知萧如初具体的位置,就连香炉也搬了过来,搁在屋角,她正欲点燃时,却被萧如初阻止道:“一晚上罢了,没什么打紧的,香就不必点了。” 玉缀只得作罢,又再三叮嘱,灯火蜡烛不必吹熄,免得夜里起来看不清楚东西,再撞着哪儿,事无巨细,说得详详细细,就差做给她看了,萧如初赶紧一一应下,玉缀这才离去。 第15章 许是西厢屋子的屋顶矮了些,那淅淅沥沥落下来的雨声便愈发近了,间或伴随着极有节奏的嗒嗒声响,过了不知多久,雨声渐歇,那有节奏的声音便显得更为清晰了。 初时没有睡意,萧如初便推开雕花木窗来,一看,果不其然,屋子后面种着一树芭蕉,宽大的叶子伸展开来,如同一把大扇子,屋檐上的雨水落在芭蕉叶上,便发出啪嗒一声,水花四溅开来,沾染在萧如初的面颊上,只觉得夜凉如水。 第二日晨起,照例给夫人和老太太请过安之后,萧如初回了明清苑,才在房中坐定,便见玉缀引着一名丫鬟过来,道:“小姐,这是夫人院里伺候的,说是有话来传。” 那丫鬟便向萧如初见礼,脆生生道:“夫人着奴婢来传话,听说明清苑的正房昨儿晚上漏水,恰巧府中要修整院子,匠人也已经寻来了,便先给明清苑修一修。” 萧如初听罢,便对玉缀道:“去取五十两银子来。” 玉缀去了,不多时迴转,果然取了一封银子来,交给了那丫鬟,萧如初微笑道:“替我向夫人道个谢,这次劳烦她操心了,这银子便是修整院子需要的花费,烦请你转交给夫人。” 那丫鬟忙不迭道:“三少夫人客气了,奴婢必然会如实转交的。” 那丫鬟收了银子,回去东跨院,听见小厅中有人说话,便在门口侍立,恰逢柳氏的贴身丫鬟绿梅过来,见着了她,便问道:“夫人让去明清苑传话,可去了不曾?” 丫鬟连忙回道:“已经去了。”她说着,将萧如初给的那一封银子拿出来,道:“这是三少夫人给的。” 又把萧如初交代的话一一学来说了,绿梅收了银子,道:“这事我知道了,你先去罢。” 她说着便进了小厅,只见柳氏正与杨氏说话,先是与两人见了礼,柳氏问道:“都安排下去了么?这两日天气不好,眼看着这雨还得下一阵子,什么事儿都凑一堆来了。” 杨氏接道:“可不是么?越急越忙,越忙越乱,如今天公不作美,便是耽搁了什么事情,想来也没人能指摘娘亲的不是。” 第26页 柳氏没说话,底下的绿梅答道:“都安排下去了,没什么大问题,还请夫人放心,”她说完,这才说起明清苑的事情来,道:“方才着人去明清苑那边传话,现下已经回来了。” 柳氏遂问道:“明清苑怎么个说法?” 绿梅细声道:“倒是没说什么,直接让捎了银子过来,说是谢过夫人,还请夫人多多费心了。” 她说着,又将那一封银子双手奉上,柳氏粗略一看,便点头道:“先收好。” 绿梅应了,退下后,杨氏笑道:“看不出来,倒是个爽快人。” 柳氏慢条斯理地喝了茶,道:“说来也是巧,昨儿晚上,明清苑的正房漏了水,她要是不爽快,只怕那房子一时半会还住不了了。” 闻言,杨氏惊讶道:“还有这事儿?这……” 柳氏放下茶盏,笑了一声,道:“想不到罢?便是我也是才听说的。” 听到这里,杨氏有些好奇,微微压低声音道:“这些年来,明清苑当真连瓦都没翻过一片么?” 柳氏也低声道:“还别说,正房院儿就是这么做的,年年修整,我冷眼瞅着,明清苑还真是边儿都没挨着,愣是连一块瓦片儿都没动过。” 杨氏心中纳罕,问道:“如今三房的新人进门来,也没提么?” 柳氏斜睨了她一眼:“怎么没提?你娘我也不是那等苛刻之人,自然是与正房院儿顺嘴提过几句的,哪知她听过,愣是半天没开腔,我也便没再说这事了,按道理来,说不说在我,应不应在她,既然正房院儿没表态,我又何苦来哉?” 杨氏啧啧道:“也不知正房院儿怎么想的?” “可不是,”柳氏絮絮道:“不过不知怎么,她一向与明清苑不大对付,便是五哥儿怀琛,她见了也还有个好好脸色,说话和声和气的,二房的就更不消说了,能爬到我们头上去,唯独三房与老四怀瑜,当真是见不得脸。” 杨氏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团扇,笑道:“您还别说,老四她可不是按不住么?” 柳氏转念想了想,道:“还真是,怀瑜那性子,专是来克她的,也不知是个什么债来,待日后再说。” 银子送出去了,柳氏倒也给面子,将将至下午,雨稍停歇,便有几名老匠人拎桶抬梯的,过来明清苑了,一院子的人连忙收拾起来,将正房腾出来,先是把昨夜漏水的地方换了瓦,修补齐整,好歹别再外边下大雨,屋里下小雨了。 待修补齐整,一名匠人便与玉缀道:“这瓦眼看着一天是揭不完了,倘若半途又下起了雨,反倒不美。” 他说得也不无道理,玉缀看了看阴沉的天气,便道:“那依你们所见,又是怎样个章程?” 老匠人砸了咂嘴,道:“不瞒姑娘说,且先把门窗修缮一遍,待过两日,天放晴了,再来翻瓦,想来顺利的话,不过半日的功夫便可完事。” 玉缀想了想,又细心问道:“除了翻瓦和修缮门窗,可还有旁的?” 老匠人知她的意思,便答道:“这些管事原都安排妥了,姑娘放心便是,院墙和影壁,房梁这些一概都会修整的,咱们都是老手艺了,做起事情来手脚快的很。” 玉缀这才放下心来,让他们先忙着,那边吆喝一声,便各自拿着傢伙们忙活起来,玉缀让玉露和疏桐几个人在一旁留意着,别让他们摔打了物什,这才往东厢过来。 萧如初正在书案前,仍旧在调弄昨日的香料,见她过来,便道:“可还顺利?” 玉缀便将一应事情说了,末了又道:“这几日恐怕要委屈小姐待着厢房了,待正房修缮完毕,我们再挪过去。” 萧如初摆了摆手,道:“我住哪儿都使得,没什么打紧的。” 玉缀犹豫了一下,萧如初见状,便笑道:“还有什么?一併说了罢。” 玉缀这才道:“小姐可还记得,今日是第四天了。” “第四天?”萧如初愣了一下,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玉缀只得提醒道:“按照俗例,后日小姐就该归宁了。” 萧如初这才听明白她的意思,归宁就是回门,新嫁的女儿在成亲第六日,要偕夫君一同回娘家,拜谒父母亲属,她愣了一下,这才道:“那我们回萧府一趟便是,你且去将礼钱准备妥当,待明日禀了夫人老太太,后日便回去。” 玉缀应下,便去打点了,幸而整个下午都没有再下雨,院子里匠人们做事也算麻利,没出什么岔子,再加之东跨院那边安排了一个管事过来看着,玉露与疏桐几人又省了心,都各自忙活别的去了。 萧如初照例把抄好的经书送去佛堂,待迴转来,方过了垂花门,路过正房大院儿,却见一行人出来,打头正是唐怀瑜,穿着一袭黛蓝的衫子,手里捏着他那一柄空白摺扇,面上笑嘻嘻的,带着几分嚣张劲儿。 他抬头见了萧如初,便抬脚大步走过来,他身后的小厮差点追不上,小步跟着跑,萧如初见状,只得把脚步放慢了些,虽然她并不是很喜欢与这位四少爷单独相处,然而眼下他过来,总没有把人甩下的道理。 唐怀瑜几步过来,先是笑眯眯地与她见了礼,问道:“三嫂嫂这是从哪里过来?” 第27页 萧如初回道:“方才去了佛堂。” “是要回明清苑么?” “正是,”萧如初绕开话题道:“四弟方才是去了老太太那处请安么?” “啊?”唐怀瑜微微一愣,之后立刻回过神来,面上又出现了第一次遇见萧如初时的那种奇怪的笑,他举着摺扇敲了敲掌心,嘻嘻笑道:“没有,请的什么安,我是去闹事情的。” 萧如初一噎,去正房院儿闹事情?她想说什么,却见唐怀瑜面上的表情不似作伪,仿佛当真是闹了一场事情一般,便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正在这时,萧如初眼角瞥见正房大院门里又出来一行人,定睛看去,正是主母柳氏,被几名丫鬟婆子簇拥着出来,柳氏脸色铁青,似乎心情十分差,眼风一扫,见着了这边的唐怀瑜与萧如初,脚下顿了顿,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面沉如水地往东跨院去了。 唐怀瑜不以为意,对萧如初道:“正好我也要回院子,与三嫂嫂一道走罢。” 唐府中,除了长房住在东厢院子以外,其余的庶出儿子都住在西厢院子,女眷们都住在后院,他们两个院子倒还真是顺路,既然唐怀瑜这般说了,萧如初也不好直接拒绝,两人遂一道走了。 时至傍晚,天又下起小雨来,蒙蒙的雨丝落下来,不出片刻,远处近处都模煳成了一团,两人一路上没怎么说话,走了不远,正见着前面过来几个人,前头一个穿着秋香色的裙衫,眉目精緻,颜色姣好,正是二房的谢氏。 她手中捏着一柄青罗团扇,见了两人,便笑着道:“四弟与弟妹这是要回去呢。” 话是没错,但是听在萧如初耳中,总觉得奇怪极了,谢氏生了一副好相貌,一颦一笑皆是动人,只是下颔削尖了些,总让人觉得平白生出几分刻薄来。 萧如初正欲说话,却听一旁的唐怀瑜开了口,道:“我才从正房大院出来,见着了三嫂嫂,因顺路一道回去,老太太如今正头疼得紧呢,二嫂不去表一表心意?” 作者有话要说:  单机……qaq蓝瘦 第16章 望着谢氏匆匆而去的背影,萧如初注意到到唐怀瑜面上浮现起一抹恶劣的笑容来,她不由问道:“怎么了?” “没事,”唐怀瑜面上的笑容愈发明显了,悠悠然道:“正房大院里如今正在摔杯子摔碗,跪了一地的丫鬟小厮呢,谁去了都得倒霉,我看她闲得慌,给她找点儿事做,也别成天见着谁都想挑一挑事。” 萧如初默然,唐怀瑜顿了顿,又道:“听说如今明清苑正在修整屋子?” 萧如初点头道:“正是。” “这事我原不知道的,”唐怀瑜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他转头看向萧如初,踌躇道:“也是今日东跨院来人传话,说是修整院子要自个给花费,我才知道明清苑的事情。” 他说到这里,微微皱了一下眉,对萧如初道:“从前我三哥不常在府中,许多事情管不到,他的性子,也不爱与那些个妇人计较这点鸡毛蒜皮,我虽然常在,只是没人同我说道,今日一问,才知道明清苑这些年竟都没有修整过的,三嫂嫂进门来便遇着这种事情,倘若三哥在……” 唐怀瑜又顿了顿,这才道:“总之,三嫂嫂递给东跨院的花费银子,稍后自会有人送过来,三嫂嫂务必接下便是,东跨院和正房大院自己理亏,不会多说什么,我与三哥是同胞兄弟,素来亲厚,如今他不在府中,三嫂嫂倘若遇着了什么事情,也可以着人来传话,能帮得上忙的,我定然不会推辞。” 听了这话,萧如初才知道唐怀瑾与唐怀瑜竟然是一母所出,同胞的亲兄弟,惊讶之后,遂道:“那便多谢四弟了。” 唐怀瑜笑了一声,转而又说起唐怀瑾来,道:“三哥与我不同,我是个混性子,阖府上下没人敢惹我,三哥却是个斯文人,做事缜密,从未有过纰漏,从前我与他说,倘若不是生在这唐府里,他必然能有似锦前程,你猜他是怎么答我的?” 萧如初略一思索,现如今她对于她的准夫君,在脑中确实有了那么一点映像,却总是模模煳煳,如这蒙蒙雨雾一般,摸不真切,遂只能摇摇头,好奇道:“他如何答的?” 唐怀瑜轻笑着道:“他说,我便是在这唐府里,也会有似锦的前程。” 萧如初等了一会,见唐怀瑜没有再说话,便道:“他只说了这一句?还有别的什么?” 唐怀瑜惊讶道:“你怎知还有别的话?” 萧如初仔细地揣摩着脑海中那个模煳映像,语气也有些不确定,道:“只是感觉罢了,总觉得这是未竟之言,后面或许还有别的话……”她说着,抬头望过来,问道:“是他没说了,还是你没说完?” 闻言,唐怀瑜哈哈一笑,道:“竟然有人能猜出三哥的意思,即便是只有一二分,三嫂嫂也是十分厉害了,可惜三哥如今不在。” 他说罢,脚步停下,神色认真地对萧如初道:“待了来日,你自然会知道了。” 萧如初不解:“知道什么?” 唐怀瑜一笑:“三哥未说完的那半句话。” 唐怀瑜将萧如初送到明清苑宅门口,这才转身往前边继续去了,萧如初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廊柱后边,随侍的玉缀小声道:“这四少爷为人倒是个不错的,原来他与姑爷是同胞兄弟,难怪了……” 第28页 萧如初道:“难怪什么?” 玉缀摇摇头,道:“难怪他对明清苑态度这样亲切和气。” “亲切?”萧如初疑惑,一面往院子里走。 玉缀小步跟着,低声与她道:“想来小姐不知道,奴婢也是听那些丫鬟僕妇们私下里说的,四少爷在府中是个厉害的人物,脾气大,性子又不受拘束,轻易没有人敢招惹他的,生怕被他盯上了,不论当着谁,头一句说不给脸,下一句脸皮子都能给你揭下来,即便是老爷跟前也敢闹腾,没人压得住他,他一发难,便是阖府上下都不得安宁。” 她说着,又道:“从前他惹恼了老爷,把他给训了一顿,关到祠堂里边几天,您猜怎么着?” 萧如初好奇道:“怎么着了?” 玉缀轻掩着唇笑了出来:“他在祠堂里边好吃好喝,白天吊着嗓子念戏文,晚上还能在供桌上睡觉,祖宗灵位都给挤到旁边去了,蒲团当枕头,帷幕当被子,没冷着没冻着,舒坦得紧呢!” 萧如初讶异道:“还有这等事情?” “可不是么?”玉缀小声笑道:“后来不知叫谁知道了,给告到老爷那里去,把老爷给气着了,二话不说,带着家丁小厮们就往祠堂去,谁成想,还没走到祠堂跟前,便见着里头浓烟滚滚,眼看着走水了,这个时候哪儿还顾得上教训,赶紧扔了棍子荆条去救火。” “祠堂被那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四少爷倒是好好儿的,什么事也没有,老爷问起来,他只说夜里做了梦,梦见祖宗太爷爷在骂一个不肖子孙,骂得兴起便扔烛台,待他醒过来,祠堂已经着火了,老爷便追问,骂的是谁,四少爷还笑,直道不敢说,怕说了要挨打,谁知老爷听了,竟然不问了,这事儿便算是过去了,祠堂现如今已经重新修过,只是除了年底祭祀,再不准四少爷单独去祠堂。” 玉缀还笑道:“这事儿府里的老人们都知道,奴婢也是上回听她们说四少爷路过,个个绕着道儿走,便多问了一嘴,她们才说与奴婢听的。” 话毕,两人进了院子,玉露与疏桐等人正在收拾,见他们说笑着进来,玉露遂笑嘻嘻问道:“与小姐说什么呢这样高兴?” 玉缀掩嘴笑答:“听了个趣事儿,说给小姐听,匠人们都回去了?” 玉露脆生生地道:“是呢,眼瞅着天色一暗,他们便都散了,东跨院派来的管事也回去了。” 因正房的门窗都刷了熟桐油,所以院子里都飘着一股子气味,虽然不算难闻,只是萧如初的嗅觉较常人要更为灵敏,所以站了一会便有些受不住,回身进了东厢。 东厢的书桌上还搁着她调弄好的香饼,经红泥小炉一烘,幽幽的香气便散发出来,将鼻端间缭绕不去的熟桐油味儿驱散开了。 萧如初将香饼分成几份,用香盒细心存放起来,唤来玉缀,将其中一份交给她,道:“取来葵叶一起,焚熏三日即可。” 玉缀应下便出去了,萧如初将香盒收好,放在书案上,瞥见书架上放得齐整的书籍,左右无事,便查看起来,与她想得不一样的是,这书架上的书虽然多,条目却杂,像四书五经、经史子集这一类的书倒是少,更多得则是像杂记、演义外史等等杂书,倘若是私塾里的先生瞧见了,只怕要摇头大嘆此间主人的不务正业了。 萧如初多瞧了几眼,甚至连民间的话本都有,从古至今,一应俱全,她心中讶异之余,不由对这从未见过面的夫君生出几分好奇来,在唐怀瑜和疏桐的口中,说起这人来,大致印象都是斯文有礼,文质彬彬,待人谦和,萧如初心中便觉得此人大约是个文弱书生的形象,做什么事情都是一本正经的,就怕他张口来几句之乎者也了。 可是如今看着这书架上的书,可见此人的兴趣也是颇为广泛的,萧如初这样想着,便觉得此人在心中刚刚清晰了一些的形象,又开始模煳起来。 爱看闲书的书生?总觉得说不出的别扭,萧如初琢磨了一会,便丢开了,如今他回不回来还是两说,日后再说罢。 她转身欲走,眼角却瞥见书架角落中的一本书,身形稍顿,萧如初讶异地停下脚步,盯着那书嵴上的字看了几眼,忍不住伸手抽了出来。 只见古朴的书面上写着几个簪花小楷:雅香志。 竟是一本有关于制香的杂书,萧如初有些惊讶地打开来,许是很久没有人翻过了,那书干巴巴地粘在一处,又兼这几日下雨,受了点潮气,几乎要翻不动。 萧如初略略看了几页,书中说了许多关于制香的要点,旁边还以蝇头小楷详细地写着註解和建议,甚至有许多地方是连她都没有听说过的,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欣喜和遗憾来,两厢掺杂在了一起,一时间真是五味杂陈。 欣喜于竟然有人与她一样,对制香同样感兴趣,且那人还是自己未见面的夫君,而遗憾则是更不必说了。 屋子里光线渐渐暗下来,书上的字也有些看不清楚了,萧如初便打开了雕花窗,倚在窗边又看了好几页,直到玉缀举起烛台来,唤她去用膳,这才念念不舍地把那书放下了。 第17章 萧如初是从五岁开始,便接触了制香,她的母亲萧林氏,乃是一名秀才的独女,制香的手艺要从萧如初的外祖母那一脉说起。 第29页 传闻林家祖上也是世代制香的,制出来的香专供皇室宫里使用,后因战乱的缘由,便断了几代,子孙们后来虽然又借着祖辈们传下的典籍,勉强学了一些,只是到底没有学到精髓,又因为当时局势不好,连口都煳不了,便又放下了,如此断断续续,一直传到萧林氏这里,已经算是凋零了。 萧林氏嫁入萧府,给萧明远做了小妾,因身子不好,便时常遭萧明远冷落,郁郁寡欢,生下萧如初之后便大病一场,伤了根底,后萧如初长大了些,萧林氏也不见好,又没几年,便重病不起,撒手人寰了。 彼时萧如初才八岁,萧林氏去了以后,嫡母不待见,亲父也不如何重视,萧如初便在萧林氏那小院子里一个人住,带着两个比她还年幼的小丫头。 在萧如初的记忆中,萧林氏闲暇时候,便喜欢坐在榻上,调弄香粉,她是秀才的女儿,知书达理,读书识字自然是不在话下的,她一边拿着制香的典籍,一边教导萧如初识字,又或是教她辨认香料。 幼儿的嗅觉不甚灵敏,萧如初要凑得很近,才能闻见其中的香味,一时不防便会勐吸了一口香粉,呛得她直打喷嚏,眼泪汪汪,好不可怜,每每见着女儿这副小模样,萧林氏便会开怀而笑,一扫平日里的郁气。 那是萧如初记忆中最好的时光,即便后来在萧府过得如何艰难,她也难以对那一座府邸生出怨恨和厌恶来,虽然她是从萧府里长起来的,但是她的根却并不在那里。 就仿佛一朵随波逐流的浮萍一般,萧府于萧如初来说,不过是随随便便的一条河流,而对她更重要的乃是托着浮萍的水,记忆中的萧林氏便是那水。 萧林氏除了教会萧如初读书识字,调粉制香,还有许多人生的道理,萧如初如今也已经长成了淡然豁达的性子,只是她已经看不到了。 用过晚饭,萧如初若有所思地喝着茶,最后对一旁侍立伺候的玉缀道:“等过几日,天气好了,你们得空把东厢的书架收拾一番。” 玉缀接过茶盏,想了想,问道:“奴婢见那书架上的书摆放齐整,没什么大问题,或许也是常常收拾的,小姐见着,可是有什么问题?” 萧如初道:“我方才看了几眼,近来下雨,那些书摸起来都已经潮了,等天气晴朗起来,你们几个把书都搬去院子,仔细晾干,别长了虫子,啃坏了多可惜。” 闻言,玉缀连忙应下,一旁收拾杯盏的玉露笑道:“还是小姐细心,奴婢们都没想到这一层呢,那些个书可比旁的物什金贵,须得仔细打理才是。” 吹绿的唇略微动了动,正欲说话,便听萧如初又细緻叮嘱道:“你们晾晒的时候,还得记住,哪些书是按的什么顺序排的,拿笔记着,到时候放回去时,别弄乱了才是。” 玉缀笑着道:“奴婢省的,定会照小姐的吩咐做。” 萧如初离开后,帮忙的疏桐好奇小声问道:“玉缀姐姐,你们都识字的么?” 玉露嬉笑着道:“玉缀识的可多了,我不爱学,只认得几个大字,一看着那字便头疼得紧,可比不得你玉缀姐姐呢。” 顿时,疏桐看玉缀的眼睛闪闪发光,目露崇拜,玉缀面上一红,赶紧谦虚道:“粗识几个罢了,”说罢又对玉露嗔道:“小姐教你时,你不爱学,如今又来挤兑我。” 玉露嘻嘻一笑,只见疏桐面上露出羡慕来,细声道:“是……少夫人教的么?我、我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呢……” 闻言,玉露便道:“这有什么,我虽然识得不多,你的名字倒也是会写的,等得了空,我便教你写罢。” 疏桐的眼睛立刻一亮:“当真?” 玉露得意地拍着胸脯道:“我可曾煳弄过你?自然是真的了。” 玉缀忍不住笑她:“瞧把你能的,还不赶紧收拾。” 从始至终,一旁的吹绿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听着她们说笑打闹,疏桐见了,面上的笑便淡了一点,待玉缀两人离去,便小声道:“吹绿,你没事罢?” 吹绿抬起头来,面上泪痕斑斑,把疏桐给惊着了,慌道:“你怎的哭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吹绿摇摇头,狠狠擦了一把脸,哑着嗓子道:“没事。” 疏桐蹙眉担忧地望着她,道:“倘若是不舒服,身子不好,我便帮你向少夫人说一说情,歇息半日,总归是身体要紧,少夫人向来宽容,必然会答应的。” 吹绿仍旧是摇头,疏桐见劝她不动,也没有法子,两人便收拾好了西厢,往前院去了,待到了下房门口,碰着李嬷嬷过来,见她们手中端着食盒,便问道:“少夫人用过晚膳了?” 疏桐答是,李嬷嬷又道:“我今儿腹痛,出府去买几味药来吃,倘若少夫人和玉缀姑娘她们问起来,便劳你们帮我说一声。” 吹绿还没说什么,疏桐却道:“我们也有事呢,你怎不亲自去与玉缀姐姐和少夫人说?” 李嬷嬷一愣,这才道:“我这不是急么?倘若不急,也不必教你们帮忙。” 她絮絮叨叨地还要说什么,吹绿听着便觉得烦,不爱与她啰嗦,赶紧摆手道:“行了,我们知道了,你赶紧去罢,忙着呢哪有时间同你说这么多。” 第30页 李嬷嬷听了,赶紧走了,耳听着那宅门吱呀一声合上了,疏桐小声道:“你怎么应了她?” 吹绿看着她,诧异道:“我还奇怪,你平日里不是极好说话的么?怎么今儿不肯应她了。” 疏桐冲着李嬷嬷离开的方向努了努嘴,道:“先去灶房。” 吹绿见她这副神神秘秘的模样,心中好奇,便随着她去了灶房院子,疏桐把食盒放在灶台上,又往外边看了看,确信没有人之后,这才道:“我觉得李嬷嬷有些问题,你日后记得远着她些。” 疏桐向来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她会说这话,必然是有了依据的,这下吹绿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低声道:“怎么说?” 疏桐略一犹豫,道:“前几日的一天晚上,我见着她在你的箱柜前做什么,见我来了,把她吓了一跳,还怪我走路没声音。” “在我的箱柜前?”吹绿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确实没有丢东西,便道:“她在我的箱柜前作甚?也没丢什么东西啊……” 她说着,又生出几分不确定来,道:“我先去看看。” 说完便风风火火地去了,不多时,迴转身来,皱着眉同疏桐道:“确实没有丢什么,不过……” “不过怎么了?”疏桐疑惑。 吹绿咬着唇,低声道:“我的锁匙,向来是放在箱柜里头的……” “锁匙?”疏桐脸色一白,道:“你锁匙没随身带着的么?” “少爷不在院子里,往常我们也用不着啊,”吹绿皱着眉辩解,过了片刻,又强自镇定道:“想是无妨的,锁匙我昨儿已经交给了少夫人,一个都没少,不能肯定李嬷嬷就打了这锁匙的主意。” 疏桐还欲说话,便听吹绿又道:“再说了,倘若她真的拿了锁匙,又能如何?院子里头人这样多,个个都长了眼睛的,她如何敢去偷摸?”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疏桐皱了皱眉,道:“你又如何能保证她没那等心思?到时候她真的动了院子里头的东西,那就晚了。” 吹绿道:“那如今怎么办?” 疏桐想了想,道:“我们还是去与少夫人说一声,请个罪,让她知晓这件事也好,到时候把屋里屋外的锁都换过一遍,即便李嬷嬷有锁匙,也无济于事了。” 哪知吹绿听了这话,一声不吭了,疏桐问道:“你觉得如何?” 吹绿硬邦邦地回了一句,道:“我不去。” 疏桐不解,待要问时,却听吹绿道:“你说得轻巧,锁匙不是在你手里被外露了的,你也不能确定李嬷嬷当真拿了,倘或她只是在我房里头转一圈,什么也没动,你岂不冤枉了她?” 听罢,疏桐只以为她担心这一点,遂建议道:“那我们不说李嬷嬷便是,你只推说这锁匙被旁人看了去,教少夫人心里有个数就行。” 闻言,吹绿冷笑一声,道:“说来说去,这事不还是要我来兜底儿?你只管邀功,却推我去挨骂,算盘打得这样精细,倒是委屈你在这同我争执半日了。” 听了这话,疏桐先是一愣,这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登时涨红了脸,气得半天没挤出一个字儿来,吹绿还在兀自道:“也不必我出面,你且自己去向新主子告发便是,说不得还要得个赏,一飞沖——” 她话未说完,疏桐便勐地推了她一把,直撞在门板儿上发出好大的哐当声,在寂静的前院传出去老远,疏桐气急了,压低声音骂道:“我看你今天是中了邪罢?你不去便不去,关我什么事情?左右这锁匙又不是我扒拉着不放的,也不是在我手里露出去的,我白操什么老鸹子心?不识好歹!”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忘记更新了,我有罪,今天补上!还有一章么么哒! 第18章 疏桐骂完,便听后院那边传来脚步声,随即玉露的声音响起,问询道:“怎么了?恁大个动静,可是谁摔了么?” 疏桐退了一步,拿起灶台上的食盒便往外走,果然看着玉露举着烛台过来,见她没事,舒了一口气,道:“原来是你,我还道是谁呢。” 疏桐只做不知,问道:“我正要去后厨呢,玉露姐姐有事?” 玉露道:“无事,方才这边好大一声响,小姐在东厢门口都听见了,近来下雨,地上滑,便着我来看一看,别是谁没留神摔地上了。” 疏桐笑道:“方才风大,把门给吹上了,倒叫少夫人和玉露姐姐担心,没事呢。” “没事就好,”玉露笑着打趣道:“得亏是风,这要是耗子,我可就不来了,热水烧好了没?小姐等会要用的,李嬷嬷呢?” 疏桐道:“热水我方才瞧着已经烧好了,在灶台上暖着呢,李嬷嬷说是腹痛,出府买药去了。” 玉露听了,便去灶台处看了看,只见水果然烧好了,便道:“我知道了,你先去忙罢。” 说着便举着烛台往后院小步过去了,东厢的烛火通明,萧如初正端坐在书案前,手里捧着那捲雅香志,看得聚精会神,玉露立刻放轻了脚步声,对玉缀道:“热水已经好了。” “好了有什么用?”玉缀沖书案那边努了努嘴,道:“喏,从你走开到回来,连姿势都没换过的。” 第31页 玉露道:“这怕还要看一两个时辰罢?” 她说完,便见萧如初动了,两人还没来得及惊喜,又见她取了一只笔来,玉缀见状,赶紧过去为她磨墨,铺了宣纸,萧如初便开始写了起来。 玉露看了一会,好奇道:“小姐,这不是书上都有的么?怎么还要再抄一遍?” 萧如初一面快速地誊写着,一面答道:“这册子太薄,我怕到时候翻得次数多了,把书给翻坏,还是再抄一遍才好,免得把人家的书弄坏了就可惜了。” 玉露道:“那重新买一本不成么?” 萧如初笑了一声,笔下不停,口中温声答道:“这是孤本,哪儿有的买?便是有的买,又去哪里寻?世间种种,能轻易用钱买来的,大多也不值钱,既不值钱,到了手后,又如何会珍惜?” 这绕口令似的,听得玉露云里雾里,只觉得又回到了从前跟萧如初学写字那会儿,弯弯绕绕,脑子都要煳成一团了,最后想了半天,才老实道:“小姐,奴婢不懂。” 萧如初头也不回:“我也不懂,说不得来日便懂了。” 玉露嘻嘻笑道:“那小姐到时候参悟懂了,便细细说与奴婢听便是。” 萧如初的笔停了停,忽然一笑,道:“行,待来我参悟明白了,再仔细教你。” 一旁的玉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挤兑她道:“真是懒得连脑瓜子都可以省下了。” 萧如初抄那雅香志,一直抄写到深夜,直到玉缀再三劝说,这才搁下笔,去梳洗睡了,东厢的后窗开着,从榻上隐约能见着外面那一树芭蕉,翠绿的叶子遮遮掩掩地藏在窗扇后,恍若一名羞怯的女子一般,偶尔滴答一声,屋檐上还有水珠落下,啪地发出微微轻响,将这沉淀了四个月之久的暮春气息溅落开来。 待到次日,萧如初去东跨院请安,坐了一会,果然听柳氏提起她回萧府归宁的事情来,她坐在上首,笑容和气地道:“如今你也是我们唐府的人了,赶明儿回去,即便是在娘家,该有的礼数一样都不要缺,免得引人说道。” 萧如初垂眸温顺应下了,柳氏挑着话头问道:“昨儿个派了匠人过去明清苑,没有出什么岔子罢?” 萧如初答道:“夫人挑的人都好,匠人做事有条有理,管事也尽职尽责,并没有什么岔子,想是过几日便修得完了。” “那便好,”柳氏拿起茶盏,细细地吹拂着裊裊热气,口中道:“昨儿个,怀瑜去了正房大院。” 她一提起这个,萧如初便知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但是她只是敛着眉眼,没有搭茬,柳氏便继续道:“他去老太太那里闹了一通。” 说到这里,也不知是不是没心情了,柳氏把茶盏搁在桌上,道:“他素来与怀瑾亲厚,这我也是知道的,亲兄弟,血浓于水,怀瑾也是个好孩子,虽然他是庶出,但是倘若说作为嫡母,我苛待了他,不把明清苑放在心上,这话听在耳中确实诛心了些。” 说到这里,柳氏嘆了一口气,道:“有道是,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昨儿个怀瑜在正房大院时说的那些话,着实令我心寒,这想着想着,我一宿睡不着,今儿起来头便痛得紧了。” 她说着,把手平放在小几上,望着萧如初,语气意味深长道:“怀瑜向来是随着性子说话,如今年纪看着也还轻,往明面儿上说,我是做长辈的,也不能与个晚辈计较,把这些个话往心里去,往内面儿上说,我是做嫡母的,管教也不是,不管教也不是,他说便说了,也只能随他去罢,但是你是我唐府明媒正娶的媳妇,是怀瑾的妻子,可万万不能这样想。” 萧如初垂着眉眼,细声道:“夫人说的是,如初记下了。” 柳氏敲打完毕,语气转为欣慰:“我第一次见你,便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我见多了人,想来是不会看走眼的,日后在府中,万事都要恪守本分,不要给人留下话柄才是。” 萧如初自然应下,柳氏便又道:“既然正房大院发了话,那明清苑的修整花费,我稍后也着人给你递过去,从前这事儿都是正房大院那边安排下去的,如今头一回给到我这里来,便闹出了这种事情,哪边都不好看,稍后你去了正房大院,说话还得小心些,昨儿个那么一场,老太太怕是心情不好。” 柳氏说罢,便推说昨夜没睡好,身子睏乏,萧如初顺水推舟告辞了,待见着她出了小厅,柳氏吩咐一旁的绿梅道:“待会着人把银子给她送回去。” 绿梅应下,自去安排不提,却说萧如初从东跨院出来,接下来要去正房大院请安,玉缀有些紧张地小声问道:“这便过去么?” 萧如初看了看天色,道:“正是这个时间,倘若再不去,只怕又有得说道了。” 玉缀也是见过老太太的,萧如初每日里请安都是带着她去,她琢磨了一会,觉得若是换了自己是萧如初,怕是这会不太敢去那个院子。 不知怎么的,玉缀觉得正房大院总有一股子怪异的气氛,让人精神紧绷,片刻不得自在,进去之后只想快快退出来,便是东跨院也比那儿来得好。 虽然这样说,但是正房大院不能不去,萧如初与玉缀两人说着话,便往那边去了,今儿天气还不错,虽然不见太阳,但是好歹没再下雨了,游廊外种了几树梦冬花,如今正是开花的时候,鹅黄的小花簇拥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开着,引来蝴蝶蜜蜂飞舞,一派勃勃生机。 第32页 不多时,两人便到了正房大院门口,萧如初才至门前,一名小厮便出来道:“三少夫人,老太太今儿身体不适,起不得身,这两日都不见人了,您还是回罢。” 萧如初点点头,道:“那就烦请你帮忙向老太太问一声安,待过几日,我再来请安。” 那小厮连忙应下了,看着两人迴转往西厢院子去,这才再次进了宅院,老太太的贴身丫鬟流萤正在小厅前站着,接过一名小丫鬟递来的热水,见了他去,便随口问道:“人走了?” 小厮道:“走了,说是让帮忙问老太□□。” 流萤听了,便道:“我知道了,你先去罢。” 她说着,端着热水去了后院,一名小丫鬟躬身端着那金丝绞的鹦鹉架子,老太太正坐在石凳上,伸手逗那鹦鹉吃食,精神矍铄,哪儿有半点不适的模样? 流萤过去伺候着,老太太逗完了鹦鹉,又喝了一盏茶,才慢吞吞地道:“走了?” 流萤答是,又把萧如初的话说给她听,老太太哼了一声,冷笑道:“听她问一句安,怕是要折寿。” 流萤没答话,老太太擦了手,把帕子往盆里扔了,语气沉沉道:“都是一群讨债鬼,早早死了清静。” 没说谁是讨债鬼,也没说谁早死了清静,听了这话,流萤只是弯了腰,动作愈发缓和,并不敢插嘴接茬,只是声音轻软地道:“老太太别气坏了身子才是,不想见,便不见他们,您是长辈,在这府里头是最大的辈分儿,说出一句话来,那分量是谁也比不过的,何必与晚辈们置气。” 这话听得老太太气顺了不少,想了想,又叮嘱道:“这几日谁来请安都不见,可让我多顺心过几日罢。” 流萤连声道:“奴婢记下了,老太太放心便是。” 第19章 待到第三日,便是萧如初回娘家归宁的日子了,玉缀和玉露几人一大早便忙活起来,又是伺候梳洗,又是收拾行李的,疏桐并吹绿两人在院里听吩咐。 因她们回去这一日,匠人仍旧是要来修缮房屋的,今天是最后一日,待翻过瓦片,门窗上了漆,便就差不多了,玉缀叮嘱得格外仔细,哪些东西能动,哪些东西不能动,事无巨细,都一一地说了,疏桐吹绿两人连忙记下。 待玉缀吩咐妥当,玉露伺候萧如初梳洗也毕了,待出得门来,玉缀在院子里笑道:“小姐今儿这一身真是好看。” 玉露得意笑道:“可不是么?我特意挑的。” 玉缀不由取笑她道:“你邀什么功?该说小姐的手艺好才是。” 萧如初今日穿了一身齐胸襦裙,樱色的对襟上襦,蔷薇色的下裙,裙角处开着一簇牙白色的梨花,领缘处绣着精緻的缠枝莲,玉缀瞧着瞧着,又是欣慰,又觉得心酸,说出来怕是没人敢信,这漂漂亮亮的裙子是她家小姐亲手给自己做的。 从未有人教过她针线活儿,自打萧林氏去了,萧如初的衣服便是她自己缝的,玉缀玉露那会年纪比她小,连针都拿不住,萧如初只能自己动手,初始时只会把衣服破了的地方缝在一起,线的颜色也不搭配,经常粉色衣服配绿线,歪歪扭扭地缝在一处,瞧着没问题就成了。 偶尔叫萧如雪见着了,好一通大肆嘲笑,还叫丫鬟婆子们一同来看,萧如初脸涨得通红,一泡眼泪在眼眶里转凉了,到底也没掉下来,回去趴在萧林氏常坐的榻上,一动不动半个下午,仍旧是不见哭,玉缀玉露两个人站在地方上,笨拙地安慰。 待到了傍晚,萧如初自个儿起来了,拿着衣服去了院子里头,把那歪歪斜斜的线拆了,重新缝,后来玉缀玉露两人的衣裳扯坏了,也是萧如初给缝,渐渐的,她的针线活儿便愈发好了,也会绣花儿绣鸟,跟府中的绣娘比起来都不差。 后来直到萧如初出嫁,嫡母萧刘氏使人拿了各色布料和线来,只是道,如今府里替你忙亲事,也腾不出人手来,这嫁衣只能你自个儿动手了。 萧如初没说旁的话,接下布料便打发人去了,边角布料,劣质线,穿进针眼里,没扯两下就断了,根本没法用,萧如初也不吭声,带着玉缀玉露两人,将那布抱着就往书房去,路上遇着人还不忘好声好气地打个招唿。 待进了书房门,便把布料往书桌上一放,萧明远当时的脸色便不大好看,他拿着那布料看了看,脸顿时就黑了,萧家做的就是布匹生意,萧如初抱来的这些布料是什么货色,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萧明远虽然不算重视萧如初,但是他重视唐府啊,这种布料做出来的嫁衣,穿出去也未免太寒碜了,只怕萧府的脸都要挂不住。 萧明远使人把萧刘氏叫过去,当着萧如初的面儿就是一通骂,待骂完了,便吩咐人去自家布庄,布料丝线捡好的拿,甚至还给萧如初分派了两名绣娘。 如今萧如初来唐府穿的这些常服,都是那个时候做出来的,玉缀瞧着,怕是连那两名绣娘的针线活儿都不及自家小姐。 待收拾完毕,萧如初一行人便从角门出去了,只是门前空空如也,玉缀疑惑问道:“马车呢?” 玉露十分诧异,道:“奴婢昨儿便说了,让他们这个时辰在西角门候着呀。” 萧如初道:“别是记错了门罢?” 第33页 玉露道:“小姐说的有理,奴婢这就过去瞧瞧,请小姐稍待片刻。” 她说着,便转身匆匆往唐府里去了,不多时,便迴转来,脸色有些不大好看,道:“他们简直欺人太甚了!” 玉缀连忙问道:“怎么回事?” 玉露气唿唿道:“奴婢知道今日小姐要回萧府,昨天早上便去了马舍,问他们今日是否有空闲的马车,倘若没有,我们也好另做打算才是,可是他们当初口口声声地告诉奴婢,一定会有的,奴婢这才回去了,谁成想,方才奴婢再去马舍,他们便说没有了!” 说到这里,玉露眼睛都气红了,道:“可是待奴婢跑到马厩处一看,好么,奴婢的眼又不瞎,那正在吃草的不是马,又是什么?” 萧如初顿时瞭然,道:“他们可说这马是给谁用的?” 玉露撇了撇嘴,道:“奴婢不肯罢休,他们便道,这马是昨儿下午二少夫人那边吩咐要用的,哪有这个道理?谁要用还没个先来后到么?奴婢理论不过,还被轰了出来。” 说到这里,她委屈地撇着嘴,小声骂道:“奴婢怕耽误事儿,就赶紧回来了,一帮子狗眼看人低的,简直就是欺负人!” 可不就是欺负她们么?萧如初面上若有所思,道:“眼下看来,只能先去租一辆马车了,此事待回来再说。” 玉缀道:“那奴婢赶紧去看看。” 她还没走几步,便有一辆马车辚辚从青石砖的路上驶过来,马蹄声嗒嗒急促响起,萧如初连忙扯住她:“小心!” 几乎是毫釐之差,玉缀就要被那马车撞倒,玉露尖叫一声,连忙扑过去查看,虽然萧如初的动作快,但是玉缀的手肘还是被马车角刮到了,几乎抬不起来,口里嘶嘶抽着凉气,可见是疼的紧了。 萧如初打眼一看,车身上刻着一个大大的唐府标识,她的神色当时便沉了下来。 那马车没走出几步便停了下来,车里传出一个耳熟的妇人声音:“怎么停下了?” 随即小厮的话传来:“似乎是撞着人了。” 妇人问道:“撞着谁了?” 另有男子声音不耐烦插进来道:“管那么多作甚?撞死了没?没撞死就继续走啊!” 那小厮弱弱答道:“小的方才瞧了一眼,似乎是三少夫人。” 车里顿时沉默了,就在这时,车壁被轻轻叩响了,那车帘儿一掀,露出一张姣好精緻的脸来,果然是谢氏,见着萧如初,娇笑着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弟妹呀,弟妹这是要往哪里去?” 萧如初神色不动,道:“二嫂嫂的马车撞着我们了。” 谢氏先是一愣,尔后哎呀一声,开口便骂那驾马车的小厮:“眼珠子长在脑袋后边了么?怎么连个马车都驾不好?撞着了三弟妹,你拿命都不够填的!” 那小厮噤若寒蝉,脸色发白,不敢说话,唐怀瑛道:“说这些顶什么用?你起开!” 谢氏脸上一僵,抿了抿唇,果然挪开了位置,唐怀瑛那张脸便挤到了车窗口,对萧如初热切笑道:“可撞着三弟妹哪儿了?” 萧如初望着他,道:“倒是没撞我哪儿,撞着我的婢女了。” 唐怀瑛看了看一旁捧着手肘的玉缀,道:“三弟妹这是要回娘家归宁?” “正是呢,”萧如初继续道:“马车撞了人,二哥不说些什么?” 闻言,唐怀瑛愣了一下,似乎有点没明白过来,过了一会才道:“对不住弟妹了,这驾马的小厮今儿想是眼神不好使,没瞧着弟妹在这里,那弟妹看着,要二哥怎生个做法,才能息怒呢?” 他面上笑容晏晏,仿佛是十分的有风度一般,萧如初道:“也并不必二哥如何,只需同我这婢女致一句歉,便可以了。” “向一个下人道歉?!”谢氏特有的尖细声音传来,语气中是不可置信和怒气,紧接着便冷笑道:“又没撞死了,你可别得寸进尺!” 唐怀瑛也是皱了眉,居高临下地望着萧如初,道:“我今日不道歉,你又如何?” 萧如初脸色微微沉下来,道:“二哥要这么着,我也没有办法,今儿是我回府归宁的日子,二哥要是能从这里过去了,我今儿也就没法回娘家了,日后倘若府里夫人老爷老太太怪罪下来,我也只能实话实说了。” 唐怀瑛听罢这话,先是不解,待前面传来小厮的声音迟疑道:“二少爷,三少夫人她……” 唐怀瑛与谢氏立刻一把掀起车帘,往前一看,好么,一熘儿绑着红绸的礼品正大喇喇地搁在路中间,倘若他们的马车要从这路上过去,那礼品肯定要被马车轧坏的。 谢氏铁青着一张脸,咬牙骂道:“你不会把它们都拿开么?!蠢货!” 不等那小厮答话,萧如初便从容道:“谁敢动我的东西?按唐府的家训来说,新娘子带回娘家归宁的礼,除了她自个儿院里的人,谁也不能动的,尤其是外男。” 这下唐怀瑛的面色也黑了,低声问谢氏道:“还有这规矩?” 谢氏一噎,她大字不识几个,那么厚一叠的家训哪里看得完?粗粗翻了几页已经是了不得了,如今萧如初说起来,她一个字儿都挤不出来,只得吃瘪。 第34页 作者有话要说:  论文化的重要性。 第20章 唐怀瑛两夫妇不肯致歉,萧如初自然不愿意拿开礼品,马车也走不了,场面一时间就这么僵持下来,眼看着日头渐渐升起了。 那唐怀瑛也算个人物,能进能退,能屈能伸,见这情况实在无解,便笑吟吟道:“三弟妹何必动怒?原本就是我们这马车惹的祸,伤着了三弟妹的婢女,都是人生父母养的,道一句歉也是应当的。” 他说着,又骂了谢氏一句:“整天急哄哄的,如今撞着人就哑巴了?要是撞着了三弟妹可怎么是好?” 听了这话,谢氏就算心中有气,也只得就坡下驴,不情不愿地压低声音道:“车走得太急,实在没注意,那小丫鬟,对不住了。” 唐怀瑛这边既然先服了软,萧如初自然也不能再说什么,让玉露拎回礼品,谢氏立刻催促道:“快走!” 一刻都不肯多加停留,马车立刻被驾驶着远去了,听那哒哒的马蹄声消失在街角,萧如初对玉缀道:“先回院子,上点药。” 玉缀摇了摇头,道:“不必了,小姐,眼下已经不痛了,还要回萧府,不要耽误时辰了。” 萧如初微微皱起眉来,道:“手可还抬得起来?” 玉缀僵着手臂,咬牙道:“奴婢可以的。” 她说着,忍着痛,还作势要活动一下手腕,萧如初连忙按住她,有点生气道:“我还看不出来么?你今儿就算这胳膊折了也能抬起来给我看的。” 一旁的玉露听了,噗嗤笑了一声,促狭道:“好小姐,甭说只是胳膊折了,怕是断了,她也能抡上一圈让你瞧瞧的。” “就你话多。”玉缀忍不住瞪了她一眼。 玉露嘻嘻笑道:“成了成了,小姐,我带着药呢,在包袱里,到时候上了马车,给她抹一抹便是,方才瞧着只是肿了些,伤筋动骨想来是没有的,小姐不必紧张。” 萧如初听罢,侧过身子挡着外边,将玉缀的袖子挽起来一看,只见白生生的胳膊果然泛起了一大片红,肿得老高,想是不出一会便会青紫了。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个声音道:“三少夫人。” 萧如初连忙放下玉缀的袖子,转过身去,只见一名唐府小厮打扮的少年正站在不远处,沖她见了个礼,道:“小人白山。” 萧如初略微疑惑:“你是……” 那白山立刻道:“小人是四少爷院里伺候的。” 萧如初点点头,道:“可有什么事情?” 白山道:“四少爷着小人过来问一声,三少夫人今日可是要回萧府去?” “正是,”萧如初又道:“四弟有什么事么?” 白山道:“四少爷说了,倘若三少夫人回来时,路过春涿头,麻烦您帮忙捎一样东西过去。” 萧如初略一思索,道:“这不成问题,是什么东西?又要送给谁?” 白山连忙道:“那东西不在这里,搁在马车里呢,小人也不知道是什么,四少爷原本要亲自过去的,但是他今儿起晚了,又说睏乏,不爱动,小人这马车都备好了,如今想三少夫人既然要去,便要来烦扰您一声,春涿头那里有一个庄子,叫梅庄,您只管将那东西交给庄子里的主人便是,他们都是知道的。” 萧如初想了想,这才笑道:“四弟的好意我领下了,东西我会替他送的,还请你帮忙转告一声谢才是。” 那白山连忙应下了,道:“三少夫人客气了,小人定然会替您带话给四少爷的。” 他说着,又道:“马车待会便过来,请三少夫人稍待片刻。” 萧如初点点头,忽而又笑着问一句:“白雀是你什么人?” 那白山一愣,连忙道:“她是小人亲妹妹,也在唐府里做活儿,三少夫人认得她?” 萧如初笑道:“见过几次,是个好姑娘。” 白山乐呵呵地道:“哪里,三少夫人谬赞了。” 嘴里这样说,脸上的表情却是极其高兴的,白山笑着同萧如初告辞,便从角门里进去了。 待了进了门后,没走几步,却见游廊廊柱旁靠着一个人,白山连忙紧走几步,轻声道:“四少爷。” 那人果然是唐怀瑜,他抬起头来,往这边看了一眼,道:“走了?” 白山回道:“是的,小人已经向三少夫人说清楚了,少爷放心便是。” “嗯,”唐怀瑜点点头,不由打了一个呵欠,道:“那便回院子罢,倒省得我出门了。” 白山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同往西厢院子去,没走几步,他便听见唐怀瑜轻巧笑了起来,声音有些模煳:“三哥的运气一向不错。” 白山没听清楚,有些茫然地啊了一声:“少爷说什么?” 唐怀瑜却没再说话,一主一仆便去得远了。 再说萧如初几人在角门外面等着,果不其然,不多时便来了一辆马车,只是远远看着,倒不像是唐府的,那车在角门跟前停下,赶马车的老伯跳下去,拍了拍衣摆,和蔼问道:“可是唐府的三少夫人?” 玉露道:“正是呢。” 第35页 那老伯笑笑,赶忙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四少爷吩咐老汉过来此地,三少夫人请上车,这时间眼瞅着不早了,再晚些,只怕日头就大了哩。” 萧如初道了谢,玉露便赶紧与那老伯一同把礼品都搬上车后,待一应事情收拾妥当,萧如初与玉缀玉露上了车,那老伯在马车前坐下,和气问道:“夫人可坐好了?” 待玉露答了,他这才举着马鞭轻巧一甩,吆喝一声:“走了。” 马蹄声嗒嗒,车轮辚辚驶过青石板路面,发出一串细碎的声音,马车载着几人,绕过唐府宅子的拐角,经过正门,往街上去了。 方才坐定,玉露便咦了一声,道:“小姐,这里有个包袱。” 萧如初接过来,借着车帘下的光一看,果然是个靛青色的小包袱,仔细捏了一下,约莫是一本书的形状,遂道:“这或许就是四弟要托带的东西了,待路过春涿头时,请老伯停一停,把东西送过去。” 玉缀连忙让玉露掀开帘子,又仔细叮嘱了那老伯,请他千万不要忘记了,绕路去一趟春涿头,赶车的老伯听了,爽快应下了。 唐府的宅子就在洛京的正中央,风水好,周围也极其繁华,左右便是东市西市,此时正是暮春与初夏交接之际,早上凉快,还有几分寒气,路上的人也不多,东市街上的档位都早早开了,包子铺粥舍茶楼一类的店,更是有不少客人,吆喝声此起彼伏。 玉露很少出府,听着外面那热闹的人声,便有些坐不住,眼睛一个劲儿往飘忽不定的车帘子下边瞅,恨不得一把掀起来往外边看。 瞧她那副模样,玉缀便促狭笑道:“你是怎么着?屁股上长了钉子?” 玉露脸一红,反问道:“你就不想瞧瞧么?” 玉缀道:“我不想瞧。” 玉露噎住了,又转头问萧如初道:“小姐呢?小姐定然也想看一看的。” 萧如初遂笑道:“你想看,掀起车帘看一看便是,我跟着你也长长见识。” 玉露脆生生地应了,这才喜滋滋地将帘子掀起一些,明亮的晨光从窗口处照进来,马车内瞬间就亮堂起来,清风送过,倒叫人心中舒畅了不少,就连马车内部都不觉得如何逼仄了。 待马车驶过东市,从东城门口出去了,老伯朗声叮嘱道:“夫人可要坐好了,这边的路不平,仔细别磕着哪里了。” 玉缀连忙应下,果然出了城门,没走多远,马车便开始晃悠起来,再不如之前那般平稳,磕磕碰碰的,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颠作一处了。 玉露脸色有些发白,还不忘关切道:“小姐,您没事吧?” 萧如初摇摇头,见她神色萎靡,便伸手把车帘儿打起来,用绳扣别住,阳光落进车里,侧头看过去,只见路旁开了大片大片的油菜花,蜂飞蝶舞,香气熏熏,好一番田园春景。 一道河流蜿蜒流过,水波粼粼,仿佛洒了一把碎金似的,河岸边生着几株杏树,开了满树,杏花如雪,有渔人正靠坐在树下,斗笠微垂,神态懒洋洋的,悠然自在地垂钓,不远处的山坳下,有炊烟裊裊升起,伴随着鸡鸣犬吠,遥遥传来,甚至能听见孩童的嬉笑声音。 萧如初盯着大片的金色油菜花,听那流水声,鸡鸣声,不由便有些走神,直到远处传来钟声杳杳,玉缀好奇开口道:“那便是大悲寺了么?” 萧如初勐地回过神来,顺着小小的车窗口极目望去,只见远处群山中,树木掩映间,果然有一座寺庙,山尖建了一座白塔,那苍苍的钟声正是从那一处地方传来的。 马车绕过山脚,阳光便消失了,眼前的光线一暗,同时属于早晨特有的清新空气袭来,寒凉如水,让人勐然打了一个激灵,过了好一会,萧如初的眼睛才适应了眼前的光线。 她神情似有惘然,慢慢地道:“或许吧。” 第21章 马车就这样行驶了小半个时辰,萧府原是在洛京郊外的一个镇子上,叫平阳镇,眼看着那镇子快到了的时候,赶车的老伯忽然一拍额头,连忙向萧如初歉意道:“夫人,实在是对不住,老汉忘了绕路去春涿头了!” 他说着,又懊悔道:“这年纪大了,记性一日比一日差了,什么事儿都记不住,误了夫人的事情,真是对不住。” 萧如初想了想,问道:“现在去春涿头,要多长的时间?” 老伯答道:“往少了说,还要两刻钟,一去一回,半个时辰算少了。” 玉缀望了望车窗外的日头,咬了一下唇,有点担忧地道:“眼看着就要到晌午了,倘若再回去,只怕要误了时辰,到时候……” 那老伯自责不已,道:“都怪我不记事,这可如何是好?” 玉露插嘴道:“小姐,不如我们先去萧府,待下午回唐府时,再绕路去一趟春涿头便是,左右也不差这么一会子,四少爷也没知会过一定要在上午的时候送过去。” 这话说得倒也是,萧如初略一思索,便安慰那老伯道:“无妨,如今已经过了地儿,再说什么也没用了,还是要烦请老伯加紧一点,先去平阳镇。” 赶车的老伯连忙答应一声:“老汉省得了,夫人可坐稳了。” 第36页 他说着,把个马鞭一甩,马车的速度果然较之前快了不少,玉露连忙双手紧紧把着车窗口,这才不至于摔倒。 即便是这样,待到了平阳镇,也已是日上三竿,时至晌午了,马车在萧府门口停下,玉露和赶车的老伯一同把礼都搬下车来,她们这动静不小,宅子里的门房探头一看,见是萧如初一行人,连忙进去禀报了。 玉露瞧见了,叫住另一个小厮道:“你帮忙把这马带去马舍,餵一餵草。” 那小厮听见这话,便不情不愿地应了,抄着手在一旁等着,看老伯卸了车马,这才领着他往角门去了。 那门房进了宅子通禀,不多时迴转来,对萧如初道:“老爷让二小姐进门去。” 没人迎出来,也没人多问几句,萧如初倒也不以为意,带着玉缀玉露两人进了宅子,玉缀伤了手,只能拎一些小物件,玉露两只手都拎满了,再拿不动其他的。 见萧如初要自己动手,连忙过去拦住她,沖一旁抄着手的门房狠狠瞪了一眼,气势汹汹骂道:“你的手是断了么?还是眼睛瞎了瞧不见?!” 那门房被骂得一缩脖子,想说什么,却在看见萧如初的时候,又忍下了,果然过去拎起剩下的礼盒来,一行人进了前院,便往花厅去。 没走几步,便远远见着一行人过来,几名丫鬟僕妇簇拥着一名少女,穿着赤丹色的衣裙,梳着未出阁的髮髻,容貌长得倒是不差,只是眉眼间总是透出了一股子盛气凌人来,正是长姐萧如雪,她手里拿着轻纱团扇,见了萧如初,噗的笑出声来,道:“你还真的回来了,娘亲昨儿说起,我还不信呢。” 她身后几个丫鬟听了,也吃吃笑了起来,萧如雪笑道:“你这时辰也挑得太准了些,眼瞅着这饭点赶回来,难道是唐府不给你饭吃么?” 她话说得尖酸刻薄,萧如初习以为常,不为所动,只是略微看了她一眼,语气平平道:“你的花钿贴歪了。” 萧如雪连忙用手摸了一下额间,对身后的丫鬟怒道:“怎么做事的?!” 几名丫鬟立刻惶恐道:“没有,小姐,她唬你的,并没有贴歪!” 萧如雪不信,又有丫鬟取来手镜,让她仔细看了,果然没有贴歪,这才作罢,正欲转头向萧如初发难,却只见着一行人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眼看着进了花厅了,她怒不可遏地瞪圆了一双美目:“她竟然敢走?!谁给她的胆子?” 几名丫鬟们噤若寒蝉,不敢说话,萧如雪气得将手镜狠狠掷下,只听哐当一声,上好的琉璃镜子摔了个稀里哗啦,粉身碎骨。 再说萧如初进了花厅,正见着萧明远坐在上首喝茶,看见她来,便放下茶盏,站起身来,语气和气道:“回来了?” 萧如初先是与他见了礼,这才道:“路太远,如初回来迟了,还请父亲不要见怪。” “略备了些薄礼,以尽孝道。” 萧如初微微退开,让玉露等人进来,把礼品一一都放在屋角,萧明远见着那系了红绸的礼盒,捻着鬍鬚笑道:“好,你先坐。” 萧如初这才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萧明远又让人看了茶,这才笑着问道:“这几日在唐府中如何?” 萧如初垂眉敛目,道:“一切都好,多谢父亲挂念。” “好,好,好,”萧明远一连说了三个好,又问道:“你去了唐府,可要懂事些,不要给人家添麻烦才是,说话做事,万万不要任性而为,以免让人看轻了我们。” 他说着,又道:“我还有事情同你说,不过不急,先用过午膳。” 萧明远说完,便吩咐一旁的丫鬟道:“且去传膳,再去请夫人和德荣如雪他们几个来。” 那丫鬟听罢,立刻去了,不多时,萧刘氏果然施施然过来了,身后跟着表情愤然的萧如雪,以及嫡子萧德荣,萧如初起身与她见了礼,萧刘氏垂着眼皮子看了她一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道:“想必这几日在唐府里,你过得很是自在了。” 萧如雪接道:“可不是?回来了,连个长幼尊卑都认不得了,眼瞅着呀,这翅膀扑扇扑扇,就能飞上天了呢。” 听罢这话,萧明远摆了摆手,道:“传膳罢。” 他话音一落,便听见茶盏落在桌上的声音,不轻不重的,下一刻,萧如初开口道:“夫人这话却是说错了,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如初如今进了唐府的门,在唐府过得自在,难道不是应当的么?” “还是说……”她的语气在这时恰到好处地微妙顿了一下:“我过得不自在,才是夫人想看到的?” 萧刘氏的脸色顿时就青了,她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了萧如初一眼,仿佛不认识萧如初一般,这还是从前在自个儿面前半个字都不敢多说一句的庶女? 就连一旁的萧如雪都愣了一下,紧接着柳眉竖起,冷笑道:“没错啊,你过得不快活,我们才快活,否则岂不白养了你这么多年?” “如雪!”眼见着大女儿嘴上没个遮拦,萧明远忍不住微微皱了一下眉,但是萧如初心中清楚,即便萧如雪说得再过分,萧明远最多也只会这样说一句了,毫无用处的劝阻,只会让萧如雪愈发嚣张放肆。 第37页 果不其然,萧如雪立刻就跳了起来,委屈极了:“爹爹,你看看她怎么说话的!” 萧明远一向疼她,捨不得多说她一句话,即便是意识到了大女儿的脾性略有些坏,但是他也只能作罢,转而对萧如初道:“你也少说两句,那是你母亲,她说什么,你怎么能顶嘴?” 萧如初听了,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并不说话,萧明远见状,便以为她听进去了,眼看着饭菜都呈上了桌,便道:“都坐罢,先用膳。” 萧明远发了话,众人便都就着桌子坐了,他坐上首,紧接着是萧刘氏,右边是萧德荣,再过来是萧如雪和萧如初,萧如雪板着一张脸,筷子随便戳了戳,眼睛一转,便笑着压低声音问萧如初道:“你去唐府,做寡妇……可还习惯?” 她的声音极低,听在萧如初耳中,只觉得额上的青筋狠狠地蹦了一下,她的动作微微一滞,然后勐地摔了筷子,只听啪嗒一声,两枝筷子飞射出去,汤菜四溅,一时间,整个花厅的空气都安静下来了。 萧刘氏先是没反应过来,觉得温热的汤水溅了一脸,待过了一瞬,只见一枝筷子正插在自己面前的汤碗中,立刻尖叫一声:“萧如初你做什么?!” 萧如初面色平静地站起身来,没有搭理她,只是对萧明远道:“父亲,这饭怕是吃不成了。” 萧明远的脸都青了,他重重地放下筷子,语气沉沉:“又怎么了?” 萧如初并不惧他,开口道:“方才有人对女儿说起一件事情,女儿听后,只觉得食不下咽,实在是吃不下。” 萧明远深吸了一口气,眉头紧皱,语气不耐道:“什么事情?” 萧如初道:“有人说,父亲为了攀附唐府,竟然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嫁过去做寡妇。” 话音一落,整间屋子里的气氛都沉闷起来,紧接着只听砰的一声巨响,萧明远勐然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顿时杯盘一跳,整个桌子都震动起来,他沖满屋子的丫鬟僕妇吼道:“都滚出去!” 一时间,众丫鬟僕妇们吓得两股战战,连忙蜂拥而出,屋子里顿时清静下来,萧明远额上青筋直跳,萧如初在吃饭的时候突然发难,他自然知道是谁说的这些话,头一回对萧如雪开了骂:“谁教你说的这些混帐话?!” 萧如雪早就吓呆了,她还是第一次见萧明远发这样大的脾气,从前都是千娇万宠的,如今见着萧明远那张怒气腾腾的面孔,只觉得双腿都发软了,眼泪霎时涌了出来,她往日里也是这样讥讽萧如初的,怎么刻薄怎么来,从不见萧明远说一句重话,怎么今日就不同了呢? 第22章 萧如雪不敢吱声,她就是再没脑子也知道这时候闭嘴为好,萧明远火气上来了,将她骂了一通,末了又骂萧刘氏:“这是未出阁的女儿家该说的话?!你是怎么教导女儿的?让她学这些后宅妇人的舌根子!” 骂完萧刘氏,这才对萧如雪道:“滚回房去,好好反省!别叫我再听见你说这种混帐话!” 萧如雪哭得梨花带雨,抽抽搭搭地离开了,萧刘氏也挨了骂,面上难看得很,食不下咽,坐了一会,便也去后院了,从头到尾,只有萧德荣一人坐在桌上,风雨不动安如山。 他体型奇胖,一顿能吃六七碗,除了萧明远发脾气那会,萧德荣停了一下筷子以外,其后长姐哭着跑了,他娘也走开了,萧德荣还在吃,萧明远懒得管他,只是使人重新取了筷子给萧如初,道:“继续吃。” 于是萧德荣吃得愈发快了,既然萧明远这样说了,萧如初也并不见外,果然接了筷子,若无其事地开始吃起饭来,除了萧如雪和萧刘氏饿了一顿以外,萧如初这一顿午膳用得倒也十分自在。 她是故意气走萧如雪的,倘或她不走,萧如初只怕自己吃完饭之后会积食,她如今并不靠着萧府过活,又何必忍着她们的刻薄和恶毒,给自己气受? 待用完午膳,萧明远吩咐下人们来撤杯盘,皆因萧德荣还在吃,倘若他不发话,这饭非得吃到晚上去,萧德荣使劲儿吮吸了一下筷子,又盛了一碗汤喝下,这才意犹未尽地放下筷子,对萧明远道:“爹,那我去了。” 萧明远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走,萧德荣这才恋恋不捨地往后院去了,他走起路来一步三颤悠,让人有些担心那一身肥膘是不是能把衣服给挤破了。 吃过饭,下人看茶来,萧如初接了,眼见着萧明远坐在上首,片刻后才开口唤道:“如初。” 来了,萧如初端着茶盏,看了过去,只见萧明远放下茶,道:“我与你商量一件事情。” 萧如初温顺道:“父亲请说。” “是这样的,”萧明远拈着杯盖,想了想,道:“唐府也是做布匹买卖的,你可知道?” 萧如初自然是知道的,唐府主营茶叶,丝织也有涉及,但是她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故作不知,道:“这还是第一次听说,女儿去了唐府,今儿才是第六日,对于唐家的事情,知道的并不多。” 萧明远沉吟片刻,又道:“你原不知道也没关系,从前你在后宅,也极少接触这些,如今你既嫁去了唐府,也算是唐家的人了,这说起来,算是自家的事情,可再不能同从前那般,什么事都不管了。” 第38页 萧如初只是笑了一下,轻声道:“父亲说的是,女儿记下了。” 见她这般听话,萧明远满意地点点头,道:“唐府的布匹生意也是做得极大的,南北皆有涉猎,听说他们今年新进了一批淮阳的丝绸。” 萧如初不置可否,只是望着他,果然,萧明远道:“你也知道,我们萧府在洛京城也有三家布庄,不过因为有唐府在,左右还是被压了一头,近些日子来,经营大不如从前……再加上过一段时间,唐府从淮阳运来的丝绸到货之后,恐怕……” 萧如初神色温顺,端着茶盏静静地听着,直到萧明远说:“你看看能不能与亲家说一声,将一部分丝绸转卖给我们萧家的布庄,这样的话,我们自己的布庄也能维持一阵子。” 萧如初垂下眼眸,盯着自己手中的茶盏看,莹白的瓷器中盛着一泓浅碧色的茶水,细长的茶叶上下漂浮不定,上好的毛尖,她还是头一回在萧明远这里喝到。 “如初?”萧明远说了许多话,这才意识到自个的女儿一直没开腔,他微微皱了一下眉,道:“你回去唐府之后,与亲家老爷提一提便是。” 萧如初微微一笑,放下茶盏,道:“父亲有话,女儿原不该辞,只不过,父亲或许不知道,如今公公并不在府中,父亲即便是叮嘱了,女儿也不知向谁说去啊。” 萧明远皱着眉道:“怎么会?亲家一直不在府中吗?” 萧如初道:“四月十五一早,公公便走商去了,女儿到了府中这么些日子,并不曾见着他老人家。” “再说,”萧如初话锋一转,接着道:“这生意上的事情,女儿也不懂,唐府规矩严得很,女儿初来乍到,倘或贸贸然提起这事,恐怕要引得公公婆婆多想,对萧家生恶呢。” 萧明远想了想,倒也确实,虽然从心里来说,他把萧如初嫁过去,确实是为了以后生意上的便利,唐府家大业大,是洛京首屈一指的大商户,只怕手指头缝里漏一丝下来,就够萧家吃个饱了,也并不急在这一时,免得让唐府心生芥蒂,反倒不美。 这么想着,萧明远虽然发愁布庄的事情,但是也没有办法,只得叮嘱道:“虽是这么说,但是倘若有了机会,你还得在唐老爷面前,替为父说几句才是,可千万记得,萧府是你的娘家,日后你在唐府立足,也只有娘家才能替你撑腰,万不要忘本了。” 这话似在敲打,萧如初心中好笑地想着,这腰怕不是要给我撑断罢?面上却是一笑,垂眉顺眼,仿佛当真受了教,细声道:“父亲说的是,女儿记下了。” 眼见着目的没有顺利达成,萧明远也没了谈话的心思,喝了几口茶,便匆匆离开了花厅,萧如初放下茶盏,从头到尾,她一口都没碰过那茶,玉缀过来伺候,低声道:“小姐要去院子么?” 她说的院子,乃是萧如初出阁之前住的,是在萧府的最南边的角落,当初萧林氏便是在这个院子里生下的萧如初,也是在这个院子里病逝的,此后,年幼的萧如初在这里长大成人。 小院子坐南朝北,即便是在这种阳光明媚的天气,也显得十分阴凉,光线不好,不过萧如初已经习惯了,玉露从怀里摸出锁匙来,便凑到门前开锁,先是咦了一声,玉缀道:“怎么了?” 玉露疑惑道:“这锁开不了了。” 萧如初道:“怎么回事?是锁匙拿错了么?” “不可能,”玉露辩解道:“这锁匙奴婢拿着这么多年了,怎么可能拿错?就是这一把刻着流云图样的。” 她说着把锁匙递了过来,萧如初接过看了看,果然没错,她与玉缀对视了一眼,将锁匙在掌心摩挲了一下,道:“你瞧瞧,是不是锁不对?” 听罢这话,玉露恍然大悟,连忙过去看了一眼,顿时气急:“小姐,我们的锁被人换了!” 她们这小院子,几乎可以说是一贫如洗,谁那么闲得没事干,跑来换了她们的锁?答案显而易见,除了萧如雪,估计也没别的人了。 “小姐,怎么办?”玉缀皱着眉担忧地问道。 萧如初想了想,对玉露道:“你去一趟后厨罢。” 听了她的叮嘱,玉露便去了,不多时,迴转来,在路上正巧遇着了萧如雪,见了她,上下打量了一眼,见她穿着青缎子的襦裙,在唐府,即便是下人们的衣裳,质量也都是不错的,遂语气讥讽地笑道:“如今你家主子这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玉露可不比玉缀,听罢这话,笑了起来,意有所指地道:“大小姐说得是呢,我们小姐如今可不正是一人得道,鸡犬都想升天?” 她不说倒还好,这一说,便让萧如雪想起今日午饭席间,骤然发难的萧如初说得那一番话,还有萧明远暴跳如雷的面孔,一一浮现在眼前,心中又是厌恨又是畏惧,她不是不知道萧如初嫁去唐府意味着什么,当初唐府看中的原本是她,只是萧如雪怎么肯嫁过去守活寡?在萧明远面前哭闹几声,萧明远疼她,便也作罢,又捨不得这一门亲事带来的便宜,便谎称她有婚约,推了萧如初出去。 萧家想攀附唐府,这是事实,但是在萧明远那里,面子大过天,即便是当真要把萧如初嫁过去当寡妇,他也决不许有人在他面前说出这种话,今天自己说的那番话,怕是触到他的逆鳞了。 第39页 她从小长到如今,还从未见过萧明远暴怒的模样,也从未听过萧明远对她说一句重话,她虽然骄纵,说话没有分寸,但是一点直觉还是有的,今天的事情,难免给她留下了几分阴影。 眼下萧如雪听见玉露这样说,不免有些被戳中了痛脚,厉声骂道:“你什么意思?!” 玉露笑嘻嘻道:“大小姐说是什么意思呢?” 萧如雪简直要气炸了,一个下人,一个丫鬟,竟然敢这样冷嘲热讽地对她说话,她向来娇生惯养,何曾见过这样的刁奴,她气急道:“把这贱婢给我抓住!掌嘴四十!” 一声令下,簇拥在左右的丫鬟婆子们就要动手,玉露向来机灵,见势不对,撒腿便往小院子跑,一边跑还一边咯咯笑,她人小步子快,从前又是粗重活儿做惯了的,拎着一把大斧头还健步如飞,那些个丫鬟婆子们竟然一时间追不上她,七八个人在后面跟了一路,气喘吁吁,差点没累趴下。 作者有话要说:  那什么……我……开了新的文案预收:《狗富贵,莫相忘[重生]》,真傻假精明女主x假傻真精明男主 文案我搁下面了,有喜欢的小天使可以先收藏一下,已经开始存稿了,等悍妻这本文更完,就会开始开更!么么哒!~爱你们! 文案【不想看的小天使可以跳过啊】: 阿九上辈子是太子府中的一名歌女,好相貌,好身段,好嗓子,眼看着得了宠,给太子做了妾,还没来得及享福呢,太子倒台了,一把火烧死了自己不算,还不忘拉阿九一块儿去地下享福,阿九心里有一句mmp终究是没有说出来。 后来阿九重生了,回到十四年前,家乡大荒,爹死娘另嫁,把她给抛下自个儿逃了,阿九不想死,跟着一村的老乡们一起跑,扭头一看,哎那谁,拖着鼻涕泡的小不点儿,可不正是上辈子扳倒太子的那位么?! 阿九(塞馒头):谢狗儿,馒头给你,大家都是一个村儿逃出来的,狗富贵,莫相忘啊! 谢狗儿郑重点头:好的! 这是一个装傻实则一肚子精明的狗儿化身大灰狼把阿九吃掉的故事,小甜饼一枚! 真傻假精明女主x假傻真精明男主 都看到这儿了还不收藏吗?是我文案不够萌,还是小天使你太傲娇了? 动一动手指嘛,戳一下作者就喵一声给你听哦! ~~(·v v·) 第23章 萧如初与玉缀正在院子门前等,见玉露一边大笑着一边奔过来,手里还拎着一把斧子,玉缀纳罕道:“怎么回事?去了一趟后厨就跟疯了似的?” 萧如初忍俊不禁道:“怕不是偷喝了酒?” 下一刻,便见着花木掩映的小道上,七八个丫鬟婆子们齐齐追了出来,嘴里还叫嚷着,小贱蹄子、站住诸如此类的话来。 萧如初眉头微微皱了皱,扬声道:“怎么回事?” 众丫鬟婆子们见了她,脚步不由便放慢了些,瞪着嬉笑躲到玉缀身后的玉露,其中一人道:“二小姐,这贱婢方才言语冲撞了大小姐,我们正要抓她回去呢。” 萧如初道:“怎么个得罪法?” 那丫鬟便把玉露刚才的话学了一遍,正巧萧如雪过来听见了,顿时怒火中烧,二话不说噼脸就是一巴掌,口中骂道:“什么话也是你说得的?!” 那丫鬟噼头盖脸挨了几巴掌,满脸都是通红的手指印,立刻退到一边去,再不敢多话了,萧如雪发完一通怒气,回头见了萧如初,冷着一张脸,指了指玉露,语气倨傲:“你把这贱婢交出来!” 玉露往后缩了缩,把自己整个藏在玉缀身后,萧如初慢吞吞地道:“这是我的丫鬟,如今也不是萧府的人了,不好交给长姐。” 萧如雪气急,瞪圆了一双眼睛,道:“她不是萧府人,你还不是了?!” 萧如初突然笑了一声,抬起眼来,曼声道:“长姐倒是说对了,我如今嫁去了唐府,那就是夫家的人了,也算不得萧府人。” “你!” 萧如初打断她道:“长姐要教训丫鬟奴才的,也该有个分寸才是,谁能教训,谁不能教训,自己心里要有个数。” 萧如雪冷笑一声,道:“如果我今儿非要教训她呢?咱们人多势众,还怕抓不住一个小丫头片子么?都给我上!” 话音一落,那几个丫鬟婆子们顿时摩拳擦掌,正欲过来时,萧如初反手从玉露手中夺过那一柄斧子,往地上一扔,冷声道:“你们尽管来便是,今儿我回门,算是新客,也就不好跟诸位客气了。” 正是日中,锋利的斧头在阳光下闪烁着雪亮的寒光,又见萧如初神色正经,不似说笑,众人心中便不由打了一个突,自然而然地生出些许畏惧来。 都说光脚不怕穿鞋的,她们都是一群下人,命若草芥,不值钱,比不得这些小姐少爷们金贵,倘若真的动起手来,最后出了什么事,还都是她们来兜底。 且不说下人们,便是萧如雪见着那锋利的斧子,心中也有点发慌,她狠狠瞪了萧如初一眼,二话不说,转身便走了,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 玉露从玉缀身后出来,眼睛亮晶晶地对萧如初道:“小姐方才好厉害!” 玉缀没好气道:“你可消停点吧,出去拿个东西也能惹事,尽给小姐找麻烦。” 第40页 玉露委屈地扁了扁嘴,道:“我就是气不过,她太过分了!今儿午膳席间她说的话难道你没听见么?” 听了这话,玉缀没吱声,她才不能承认自己听见那话时,恨不得也想上去给萧如雪挠两下子,最好能挠出个满堂彩来。 萧如初笑道:“不必管她,她向来是这副样子,左右起不了什么浪,日后有的是人教导她,我又没生了个这样的女儿,何必我来操心?” 玉露与玉缀对视一眼,忽然俱是笑出了声,还从来不知小姐损起人来,也是这样厉害呢。 玉露拿斧子噼开了门锁,院子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才几日时间,门缝中便长满了蜘蛛网,玉缀轻轻将那些网拂去,道:“小姐,先进去吧。” 萧如初抬脚进了院子,今日天气晴朗,阳光已经照到院子里了,靠墙边长了一株老槐树,不知道多少个年头了,开了满树的槐花,雪白雪白的,细碎的花朵落了一地,香气幽幽。 槐树下绑了一个鞦韆架,简陋而粗糙,仅仅是两根麻绳缚着一块木板,是她们三个亲手做的,小时候见萧如雪在花园中玩鞦韆,萧如初心有羡慕,回来之后,那一架高高盪起的鞦韆便如同飢饿时看见的糖果一般,令小如初魂牵梦萦,心不在焉。 玉露和玉缀旁击侧敲,才终于知道了她的心事,两人大半夜地从后厨去偷了两根麻绳来,又顺手拿了一块木板,回到院子连夜给绑上了槐树。 那鞦韆虽然简陋了些,但还是有模有样的,两人还挺得意,轮流试坐了一番,结果在玉露盪悠的时候,没成想树枝丫断了,整个人飞了出去,趴在了院墙上,门牙都给磕掉了,满嘴是血,当即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玉缀捂都没捂住。 结果萧如初自然是被惊醒了,待回到了院子里,见着两个小豆芽正坐在地上,对着那架半成品的鞦韆垂泪哭泣,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等到第二天,三人便一齐动手,把鞦韆再次给挂了上去,从此再没有掉下来过,萧如初尤其喜欢那个鞦韆,坐在上面盪悠着,只觉得越来越高,仿佛整个人会像一只鸟儿一样,飞出这个萧府。 那鞦韆板上如今也落满了雪白的槐花,萧如初伸手仔细拂去,玉缀见她如此,便心有所感,不由嘆道:“可惜这鞦韆带不走。” “是呢,这麻绳解下来,估计也用不了了,”玉露抬头看了看,又笑道:“不过没关系,小姐,东厢旁边不是有一棵老桐树么?我们重新再做一架鞦韆便是。” 她这样一说,那点儿伤感的情绪顿时就跑光了,玉缀翻了一个白眼,道:“重新再做一个,和这个也不一样了。” 玉露傻乎乎道:“有什么不一样的?盪起来不都一样高?” 玉缀选择闭嘴,她不想跟这个粗鄙之人说话。 屋子里的光线不太好,玉缀两人把窗户都一一推开,这才瞧着亮堂了些,清风吹拂而过,有细碎的槐花顺着风飘进了屋子,萧如初在榻前站了一会,然后伸手把褥子揭开,玉露见状,连忙过来帮忙。 褥子软垫被拿起来放在一旁,最后是一层厚厚的木板,紧紧地卡在下面,看上去毫不起眼,玉露费了老半天的劲儿,才把它掀起来,露出下面的一个小坑洞来。 坑洞中有两个木箱子,并排放着,萧如初把两个箱子一齐拿了出来,搁在桌上,玉缀见了,便道:“小姐,都带过去么?” 萧如初轻轻拂去木箱上的灰尘,道:“总不能留在这了。” 这是萧如初留在这院子里最后两样重要的东西,这回带走了,就再没有什么牵挂了,待来日,萧府于她来说,来也行,不来也行。 玉缀默然无语,就在这时玉露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兴奋道:“小姐,还有一样东西,恐怕我们能用得着呢。” 她说着,便往里间去了,玉缀与萧如初面面相觑,一时倒还真想不起来有什么东西能带走的。 待玉露兴沖沖地捧着一个木匣子出来,玉缀瞧着便觉得眼熟极了,迟疑道:“这不是……” 玉露沖她眨了眨眼,露出一个狡黠的笑来,道:“不用白不用嘛,总不能浪费,小姐从前也是花了好长的时间呢。” 萧如初疑惑道:“是什么?” 玉露嘻嘻一笑,把匣子打开来,只见里面厚厚一叠宣纸,泛着浓重的墨香,霎时间整个屋子里都是那种沉沉的香气。 萧如初拿起一页来,看了看,恍然大悟:“这不是从前抄写的经书么?” “正是呢,”玉缀忍不住笑道:“我们见她们要扔,想着这是小姐辛苦抄写的,便觉得可惜,说了几句好话,又要了回来,给找了一个匣子放着。” 来唐府时,老太太要求萧如初必须日日抄诵经书,萧如初倒也没说什么,实际上,那并不是她第一次抄写了,从前她在萧府中,就被萧刘氏要求抄过经文。 萧府的庶子庶女虽然不受重视,但是每逢年过节时,一家人还是要坐在一起的,这时候是萧如初觉得最难熬的时候,说话做事都要小心翼翼,一个没留神,说错了话,萧刘氏便要指责。 几岁稚童哪里懂得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有些话一个没说好,听上去便带了不好的寓意,在喜庆的节日里听到这些话,萧刘氏就愈发不高兴。 第41页 但是一般这种重大节日里,她也不好对萧如初指责打骂,便罚她去祠堂,抄写经书,美其名曰,是为萧如初早已去世的娘亲抄写的,尽一尽孝道。 萧明远不说什么,萧如初人小声音轻,便也无可奈何,大年夜的四处放鞭炮,萧如初坐在祠堂中抄经书,孤灯如豆,玉缀玉露两人作陪,听着外面热热闹闹的人声传来,倒仿佛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一般。 萧如初倒实在没想到那些抄写的经书会被玉露两人收藏起来,一直保存至今,讶异之余,便笑道:“我还道早就扔了,想不到竟被你们收着。” 玉缀道:“幸亏收着呢,如今倒好,哪一日小姐不想写了,便拿出几张来顶一顶,也是能过得去的。” 萧如初正欲说什么,玉露连忙把匣子合上,与那两个小木箱子放在一处,道:“今儿回去时,万不要忘记带走。” 见她如此,萧如初只得作罢,三人又在这院子里坐了坐,眼看着时候差不多,该回唐府了,便带着箱子往前厅去了。 第24章 晌午过后,太阳便被云层遮住了,天气一直闷闷的,不知是不是之前被萧如初给气着了,萧如雪后来一直没有再出现,倒也省得相看两厌,萧明远不在花厅,玉露问过管事,才得知,萧明远出门去了。 萧如初便道:“那就劳烦许伯向父亲转告一声,如初这就回去了。” 管事道:“小人知道了,二小姐慢走。” 萧如初也并不多停留,带着玉缀便出了宅子,正见着玉露领着那赶车的老伯来,套好马车之后,玉露笑着道:“劳烦您老等这大半日了,晌午饭用得可还好?” 那老伯笑呵呵道:“好,好,多谢姑娘牵挂,老汉吃了三大碗呢。” 玉露遂打趣道:“那等会子赶车的时候,您可千万别忘了绕路去春涿头呢。” 老伯笑道:“行嘞,请姑娘和少夫人放心,老汉省得。” 他说着,又请车内的三人坐好,这才扬起马鞭来轻轻抽打了一下马,小声吆喝一句,马车便行驶起来,将萧府的宅子甩在了身后,一行人缓缓离开了平阳镇。 萧如初觉得车里闷热,便让玉露把车帘子又打开了,几丝暖风送了进来,虽然并不凉爽,但是好歹也聊胜于无,没走多远,到了一个三岔路口,赶车的老伯果然另外择了一条路走。 玉露不放心,又问了一句,确实是往春涿头去的方向,这才作罢。 行驶了大半日,马车一路上摇摇晃晃的,让人昏昏欲睡,就在这时,一阵清亮的风突然吹拂过来,车帘骤然唿啦一声,被掀得飞起来,马车内闷热暗沉的空气顿时一扫而空。 玉露迷迷煳煳地抬起头来,道:“这风吹得好。” 玉缀简直要气笑了,道:“是要下大雨了,还吹得好呢。” “什么?”玉露赶紧抹了一把脸,振作了精神:“要下雨了么?” 萧如初伸手挽起被吹落的车帘,往外看了看,远处天色暗沉沉的,乌云压压,一阵凉爽的风顺着车窗涌了进来,她看了一会,道:“远一些的地方已经下起来了。” 果然,玉露凑过去一看,远处的山头雾蒙蒙的,看不真切,前面传来赶车老伯的声音,叮嘱道:“少夫人,要下雨了,且放下车帘子,仔细别淋湿了。” 萧如初应了一声,放下了帘子,玉露用手赶紧把唿啦乱飘的车帘布给拽住,免得待会雨飘进来,萧如初提高声音问道:“这雨会影响行程么?” 赶车老伯声音在风中显得有些飘忽,顺着车帘飘进来,道:“还成,等前边儿有树的地方停一下,我取来斗笠和蓑衣,倘若雨不大,便没什么问题,少夫人尽管放心便是。” 他说完,萧如初心中稍定,待又行驶了半刻钟,老伯果然停下来,从车后取了蓑衣和斗笠戴上,这才继续赶路,还没走多远,只听轰隆一声,一个炸雷毫无预兆地在头顶上滚过,吓得玉露手一颤,车帘子顿时又翻飞起来,充足的水汽随着风涌了进来,就在这时,大雨哗哗下了起来。 雨水泼了车内三人一头一脸,玉露差点睁不开眼睛,连忙摸索着又把车帘子死死拽住,但是那到底也只是一块刷了桐油的布罢了,该漏水还是漏水,豆大的雨珠砸在车棚顶上,如同石子儿似的,整个车壁都在颤抖。 先前马车倒也还能走,待到后来,萧如初听见前面的赶车老伯吆喝的声音越来越频繁,马车走得也越发慢了,直到最后,彻底停在原地不动了。 玉露提高声音问道:“老伯,可还能走?” 那赶车老伯着急的声音透过雨幕传进来,有些模模煳煳:“雨太大,这畜生便不肯走了,少夫人稍待片刻,我去看一看!” 他说着,便跳下车去,萧如初三人在车中等着,过了好一会,赶车老伯这才又爬上了车架,对萧如初道:“少夫人,前面再过去一里地就是春涿头了,我们先过去躲一躲雨再说。” 他说着,又使劲儿吆喝一声,马鞭甩得啪啪响,又停了一会,马车才再次缓缓行驶起来,玉露与玉缀同时松了一口气,能走便好,就怕这马车待在半路上不肯动弹,那可就糟了。 虽然说是一里地,但是实际上走起路,三人都觉得无比漫长,马车在飘摇的风雨中缓慢地行驶着,玉露死死扯着一边的车帘子,玉缀伤了右手,抬不起来,只得伸出一只左手抓着另外一边的车帘,萧如初也帮忙过去按着,浸透了雨水的车帘子一摸便是一手水迹,顺着车壁缓缓渗了进来。 第42页 好容易终于熬到了春涿头,有三两的房屋聚集在一处,马车在一家宅子门前停下来,赶车老伯连忙下了车去,敲响了大门,又向门里的人好声好气地说了话,得了答允,这才冒着雨赶过来马车前,高声道:“少夫人,这雨太大了,实在是走不了,老汉向这宅子借个屋檐躲雨,您先下来罢。” 玉露赶紧答应了,伸手从马车内的座位下摸索出一把油纸伞来,先下了车,撑开,便掀开车帘道:“小姐,您先下来罢。” 萧如初一手拽着车窗帘,道:“先让玉缀下去,她伤了手,恐怕不好动。” 听了这话,玉露也不多说,对玉缀道:“那你先下来,稍后我再来接小姐。” 玉缀听罢,略一犹豫,便被玉露扯了下去,嘴里还嚷嚷道:“别磨蹭了,待会车顶漏了水,小姐可就坐不得了。” 玉缀被玉露接走了,萧如初坐在马车中,想了想,又将座位下的靛青色包袱抱在怀里,因座位下还算干燥,包袱竟然没有被打湿,外面风雨声哗啦啦的,好像整个马车都要被吹跑了似的。 过了一会,玉露又撑着伞赶回来,掀起车帘,对萧如初道:“小姐,快下来,您衣裳都要湿了。” 油纸伞也不大,两人撑着便觉得捉襟见肘,顾左不顾右,幸而也只有几步的路程,萧如初迅速上了台阶,就在这时,那宅子的门里出来一个僕从打扮的少年,往外看了看,对萧如初道:“我家主人请几位进来避雨。” 萧如初婉言道:“不必麻烦了,这雨一阵就过了,我们躲了雨便会离去,不敢多加打扰。” 那僕从少年笑道:“主人说,来者皆是远客,不好叫客人在外面站着,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还是请几位进来喝一杯茶,暖一暖身子。” 萧如初犹豫了一下,见玉缀与玉露两人的衣袖和裙摆都湿了不少,便道:“既然如此,那就叨扰了。” “您客气了,请进。” 一行人进了门,便见一道迴廊从院子里直通到屋前,把整个院子分成了两部分,左右都种着树,叶子细长碧绿,生机勃勃。 穿过庭院,到了正屋前,进去便是一间小厅,布置十分简洁,几张梨花木的椅子整齐地摆放着,屋角的置物架上放着一盆文竹,墙壁上挂着一幅画,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那少年僕从请他们一行人入了座,又另有一名老妇人端了热气腾腾的茶水来,口中笑道:“粗茶而已,暖一暖身子,还请客人不要见笑。” 萧如初端起茶盏,温暖的热气扑了过来,那热气中夹杂了极其熟悉的味道,是姜,她曾经喝了几个冬天的姜茶,再没有人比她更熟悉这个味道了,心中一暖,不由笑道:“您有心了,多谢。” 那老妇人连忙笑吟吟道:“您客气,请慢用。” 那老妇人离开之后,萧如初见那少年僕从还在一旁,略一思索,便问道:“这位小兄弟,请问这里可是梅庄?” 那少年僕从连忙道:“您唤小人南乡便可,这里正是梅庄,客人怎么知道?” 萧如初轻笑起来,道:“方才路过庭院时,见那院子里种满了腊梅,这才略作猜测,倒想不到真这样巧。” “巧?”南乡面上露出疑惑来。 萧如初道:“我今日来时,有人托我带一样东西,说是要给梅庄的主人。” 她说着,将那个靛青的包袱拿出来,放在桌上,道:“乃是唐府的四少爷请我托带的,说是交给你们便可以了。” 南乡先是一愣,尔后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却是有这一回事,多谢小姐了。” 一旁的玉露突然吃吃笑起来,道:“什么小姐,这是我们少夫人。” 南乡脸上顿时一红,嗫嚅之后,立刻向萧如初赔礼道歉,然后才道:“几位稍坐,小人去内间通禀。” 他说着,便匆匆去了,萧如初喝了一口姜茶,却见玉缀脸色有些发白,右臂僵着一动不敢动,立刻意识到了什么,问道:“可是方才下车时撞到哪里了?” 玉缀摇摇头,抿起唇道:“没有。” 萧如初不信,微微皱起眉来,道:“那就再上一点药罢,你袖子湿了,想是药效早就过——” 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勐地站起身来,面色有些发白,然后二话不说,往门外匆匆奔出去了,一旁的玉露先是愣了一下,没回过神来,待见着萧如初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处,立刻追了出去:“小姐?!” “怎么了?”一个清朗的男子声音从内间门口处传来。 第25章 玉缀忽然也像是想起来什么,愣了一下,正欲追出去,却听到这个声音,又硬生生停下来,转过身去,只见门口正有一名男子,朝这边看来。 玉露追出去之后,便见萧如初撑着油纸伞,正将一个箱子从马车后面搬出来,玉露脸色一白,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冒着雨过去帮忙。 雨下得急,她们几乎都忘了,从萧府中带出来的那几个箱子都还放在马车后面,虽然说有隔板挡着的,但是显然这一层薄薄的木板用处大不到哪里去。 她们光顾着躲雨,最后还是萧如初记起来的,一想到这里,玉露便觉得心中愧疚极了,这箱子里的东西对于萧如初来说,那简直是比命还要重要的。 第43页 所幸箱子不大,也不算重,玉露把伞往萧如初手中一放,一个人就把两个箱子并一个木匣子抱了起来,催促道:“小姐,快回去,雨太大了要淋湿的!” 萧如初撑着伞,两人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屋檐下,萧如初立刻检查了一下,发现两个箱子表面还算干燥,除了几点小水珠的痕迹以外,并没有淋到什么,这才放下心来。 玉露紧张问道:“小姐,这……里面没事罢?” 萧如初细心地抹去水迹,道:“这是上好的檀木箱子,又是刷了桐油和漆的,想来不会有大问题。” 听罢这话,玉露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欣慰道:“还好还好,幸好小姐反应快,否则就糟了。” 两人带着箱子又进了庭院,却见玉缀正在门口站着往外张望,面色有些焦灼,待见了萧如初两人进来,这才赶紧迎过来,道:“小姐淋了雨没?” 玉露得意道:“有我在,小姐怎么会淋到雨?你是不知道,我连扛带抱的,三个箱子全被我一次扛回来了,一点雨都没淋着!” 她说着,还笑嘻嘻地把白瓷的小药瓶在玉缀面前一晃,喜滋滋道:“你的药我也给拿回来了。” “小姐先进屋子歇一歇,”玉缀说着,又小声对萧如初道:“这庄子的主人来了,正在厅里坐着呢。” 她话音一落,便有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正是南乡,他见着了萧如初三人,便笑吟吟道:“小人还以为贵客匆匆离开了呢。” 萧如初歉意笑道:“方才忽然想起有些事情,没有打招唿,实在是失礼了。” “哪里,客人快快请进。” 南乡笑着将三人让进了屋子,萧如初进了门,微微一怔,只见屋子正中放着一架轮椅,轮椅上坐着一名年轻男子,穿着象牙色的棉袍,头髮以木簪束起,星眸剑眉,鬓若刀裁,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十分英俊。 那年轻男子见了她们,便是微微一笑,南乡连忙介绍道:“这便是我们庄子的主人了。” 萧如初点点头,向那年轻男子道:“妾身唐萧氏,见过公子,不知公子贵姓?” 那男子先是略微一怔,然后立刻回过神来,微微笑道:“原来是唐夫人,在下免贵姓秦,单名一个流字,唐夫人请坐。” 萧如初垂眸,轻声道:“今日途遇大雨,借秦公子屋檐一避,不胜感激。” 秦流听罢,笑道:“唐……夫人客气了,举手之劳罢了,再说,在下与唐四少爷乃是至交好友,夫人今日带来的物事,正解了在下的燃眉之急,在下还未谢过夫人呢。” 萧如初轻轻一笑,那老妇人又过来将她手旁的冷茶换了下去,热气氤氲开来,鼻尖都是暖洋洋的姜汤特有的香气,让萧如初心中稍安,她伸出手去,摸了摸茶盏的边缘,冰凉的皮肤才稍稍触及滚烫的杯盏,便觉得灼烫。 恰在这时,秦流又笑着问道:“夫人这是往哪里去?” 萧如初听了,略略一想,便回道:“实不相瞒,今日是妾身回府归宁的日子,从平阳镇出来,正要往洛京城去。” “归宁?”秦流先是惊讶,尔后面上浮现出一抹若有所思来。 “正是,”萧如初端起杯盏来,放在冰凉的手心捂了一会,便觉得滚烫,有些拿不住,又放了下来,抬眼见着秦流的神情,便有些好笑道:“秦公子有话?” “是有些冒昧,”秦流踌躇了片刻,便又笑了一声:“怕问出来,唐突了夫人,只是……夫人一个人回府归宁么?” 萧如初倒是不以为意,答道:“妾身的夫君如今不在府中,便也只有妾身一人回去了。” 听她说的轻巧,但是哪家新娘子回娘家归宁,只有一个人回去的?要么就不回去,要么就与新婚夫君一同回去,这才叫归宁,归宁这个习俗的原本意义便是要告诉新郎,新娘子身后是有娘家人在的,娶了我家的女儿回去过日子,万不能欺辱了她,倘或有对她半点不好,娘家人自然不会坐视不管的。 秦流的眉头微微一皱,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过了片刻,才慢慢地道:“夫人豁达。” 除了说这句,他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面前这女子确实是豁达,倘若一个想不开的,还不知要怎生个满腹怨愤呢,而萧如初还能这般从容淡定地回娘家归宁,可见当真是极好的涵养了。 对于他的称赞,萧如初只是笑了笑,小心地再次捧起茶盏,暖洋洋的温度透过瓷器传了过来,将冰凉的手心终于捂热了些,她看了看门外,仍旧是暴雨如注,这初夏的雨水也不知道下到什么时候,一时半会看来是停不了了,她索性将目光在屋子里打量了一圈,落在正中墙壁上的那一幅画上。 能挂在正屋中,萧如初原本以为这画定然是精心画就的,初时只是粗略扫过一眼,如今仔细看时,却见那是一副青山远眺图,画上是大片的云雾,只在远处浅浅抹了几笔淡墨,要说整幅画最出彩的地方,也就是那一行白鹭了,画作虽然简单,但是细细一品,却也颇觉其中的几分潇洒意气来。 这画看上去就仿佛是一幅随意之作,既无署名,又无落章,萧如初看了看,奇道:“这画是秦公子所作么?” 第44页 秦流听罢,哂然一笑,道:“敝人拙作,叫夫人见笑了。” 不知为何,萧如初总觉得他说起话来,有一种特别的韵律,既轻又快,听在人耳中,心底不由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但是萧如初却又说不上那是什么感觉,只是并不如何厌恶罢了。 厅里十分安静,能听见外面屋檐下的水珠落入沟渠中,发出叮咚的声音,如同珠落玉盘一般,十分悦耳,外面风雨声飘摇,屋内的气氛倒是十分祥和。 秦流见她们一行人身上的衣服略有湿意,便细心地叮嘱南乡生了一盆炭火来,搁在屋角,暮春因这大雨而生出的寒凉之意,立刻一扫而空,几人身上都暖和起来了。 赶车老伯靠在桌几旁,喝了姜茶之后便开始打起盹来,左右无事,主人特意作陪,秦流说话有趣,又会挑话题,萧如初即便不是个多话的人,此时也与他多说了几句。 两人聊了一会,萧如初有些惊讶地发现,这秦流竟然懂得很多,什么话都能接上,两人谈话从头到尾,他就没有接不上茬儿的时候,即便是十分冷门的话题,秦流也显得游刃有余。 便是聊到兴起的时候,萧如初也没有问及他的双腿,面上也毫无异色,神情自若,就仿佛对面坐着的是一个普通人一般,秦流显然也注意到了,语气愈发和善,两人相谈甚欢。 屋子里的温度恰如暖春,极其适宜,听着萧如初与秦流两人低声说话,夹杂在那沙沙的雨声中,便是玉露也不由昏昏欲睡起来,眼皮子都开始打架了。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中,屋外的雨声渐渐停歇下来,只听得那檐下水珠叮叮咚咚,此起彼伏,萧如初看了看门外,见雨已经停了,水雾蒙蒙,便起身告辞,道:“今日多谢秦公子收留,妾身不胜感激。” 秦流笑道:“夫人不必客气,我这庄子地方偏僻,平日里少有人来,便连个说话的人也找不到,颇是无聊,今日与夫人相谈甚欢,我还要谢谢夫人呢。” 一旁的玉缀见状,连忙推了推正打盹如小鸡啄米一般的玉露,玉露身子一晃,揉了揉睏乏的眼睛,语气迷煳道:“要、要回去了么?” 赶车老伯出了门去,在檐下看了看,砸吧了一下嘴,道:“少夫人,雨停了,可以上路了。” 玉露听罢,连忙起身,将那两个小木箱收好,抱起来小步跑出去了,秦流让南乡推着他,一直送到庭院门口,萧如初一行人别过之后,便上了马车离去了。 望着那一辆马车渐渐消失在蒙蒙的雨雾中,秦流以手拄着头,眼神深远,不知在想些什么,目光穿过丝丝的雨幕,落在远处。 南乡不敢打搅他,一主一仆便在庭院门口静立着,就在这时,一阵微微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惊动了秦流,他转过头去,只见那老妇人手中捧着一个木匣子过来。 南乡问道:“怎么了?阿婆?” “是客人落下的,方才才看到,客人走了么?” “给我罢。”秦流淡声道。 老妇人连忙把木匣子递过去,秦流伸手接了,随手搁在腿上,吩咐南乡道:“把门关上吧,回屋去。” 南乡连忙应了,只听吱呀一声,那粗哑的门轴声在带着潮意的空气中,渐渐传来开去。 第26章 雨并没有完全停下,一路上细雨濛濛,马车渐渐地靠近了洛京城外,那一大片大片的金黄色油菜花田再次出现在马车车窗外,田野间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雨雾,如同一匹上好的轻纱一般。 经过雨水沖刷,空气中那馥郁的花香气早已经淡下去了,直到不远处出现洛京城的一角城墙,玉露这才舒了一口气,道:“可算是到了,这一天马车坐下来,累死个人。” 玉缀挤兑她道:“小姐还没说累,你倒先喊上了。” 玉露闻言,气鼓鼓道:“可是我出了力气的。” 一听便知道她又要说自己一人连扛三个箱子的壮举了,玉缀连忙打住话头,道:“今儿院子里不是说要翻瓦么?这突然又下起一场雨,也不知那瓦究竟翻了没有?” 说到这里,玉露不由也紧张起来,道:“可别翻到一半就下起雨来,那可就糟了,淋湿了房间,咱们可就没地儿睡觉了。” 她说着,立刻催促赶车老伯道:“劳烦您快点儿,家里有急事呢!” 赶车老伯爽朗应了一声:“好嘞,那您们可坐稳当了!” 他一声吆喝,马车速度果然快了不少,一路进了城门,穿行过长长的东市,因着下过雨的缘故,街上并不如何拥挤,马车畅通无阻地快速行驶而过,不出半盏茶的功夫便回到了唐府西角门口。 玉露玉缀两人先下了车,又掀起车帘来,将萧如初扶了下去,最后向赶车老伯道了谢,萧如初沖玉缀眼神示意了一下,玉缀意会,从行李包裹中摸出一串铜板来,递给老伯,笑道:“您今儿也辛苦了,路上又是大风又是大雨的,这是我们小姐赏的,您拿去喝一壶酒罢。” 那一串钱粗略一瞅也有两三百文,赶一天车也赚不来这么多呢,老伯连忙摆手,道:“少夫人客气了,四少爷原是给过钱了的,不好再收您的。” 玉缀一笑,把那钱又递了递,道:“那是四少爷给的,这是我们小姐另算给您的辛苦费,您收着便是,日后我们要出门,或许还要劳烦您呢。” 第45页 老伯只是不肯,玉缀与玉露再三劝说,他这才接了,又扯下一半铜钱,递迴给玉缀,笑呵呵道:“少夫人心善,日后有需要老汉的车马,只管着人来水磨巷儿知会一声便是。” 他说着,又向三人别过,这才坐上了马车,吆喝一声,赶着马车往后边儿去了。 萧如初三人从西角门进去,门房正在后边打瞌睡,见着人来,迷迷煳煳地抹了一把脸,待定睛一看,立刻道:“等……等等。” 玉露回过身去,道:“怎么了?” 那门房站起身来,扶正了头帽,清了清嗓子,问道:“你们哪个院儿的?” 玉露白了他一眼,道:“我们是明清苑的,这是我们三少夫人,怎么?才只是出府了一趟,你们连人都认不得了?” 那门房听了,又仔细打量了萧如初一眼,道:“小人没见过这位少夫人……” 玉露柳眉倒竖,正欲与他争论,却听旁边传来一个妇人声音道:“怎么了这是?” 只见一名僕妇从后边儿过来,那门房连忙凑过去,悄悄指了指萧如初三人,压低声音道:“这是明清苑里头的?” 那妇人打眼瞧过去,立刻在他脑门上拍了一记,小声骂道:“瞎了你的眼了,这是三少夫人!” 她说着,又立刻向萧如初赔罪道:“对不住三少夫人,他是新来的,恐没见过您,这才眼拙,没有认出来,误会误会。” 萧如初轻巧一笑,道:“无妨,既然无事,我们便先走一步了。” 那妇人和门房连声应了,玉露临走时还不忘愤愤丢下一句:“可睁大眼瞧仔细了,得亏是我们小姐,若换成了别的夫人小姐的,只怕你要挨骂呢。” 妇人和门房遂赔笑道:“姑娘说的是,咱们都记下了。” 宅子里一如既往的安静,只听得鸟鸣声啾啾而鸣,三人一路行到了明清苑门口,只听得里面传来争辩之声,先是吹绿道:“你还有完没完了?老扯着这点事儿说个什么劲?” 她顿了顿,又道:“你放心便是,倘若是她们怪罪起来,定然是怪不到你的头上去!” 过了片刻,疏桐的声音细细传来:“我要同你说得不是这个,李嬷嬷去哪里了?” 吹绿硬邦邦地回道:“不知道!我如何知道那个老虔婆去哪儿躲懒了?有事情做了她就没了影,邀功的时候次次没落下,别回来最好!” 疏桐嘆了一口气:“随你的便罢。” 吹绿冷笑道:“你可别做出这一副姿态来,我受不起。” 疏桐没再说话,玉露小声道:“她们俩平日里不是很要好么?怎么今儿吵起来了?” 玉缀意味深长道:“怕不是要好罢?” “啊?”玉露面露茫然,不解其意,又去问萧如初道:“小姐,我们不进去么?” 萧如初只是道:“再等一下。” 既然她说等,玉缀玉露也不多说,三人在门口又站了一小会,萧如初这才抬脚进了院子,正碰着从灶房出来的疏桐,抬眼见了她,便道:“少夫人回来了。” 萧如初笑了笑,问道:“今儿院子里可还好?” 疏桐答道:“少夫人走后,匠人们并东跨院的管事便过来了,瞧着上午天儿好,便把瓦都翻了,后面下起了大雨,幸好瓦都翻完了,否则只怕要淋湿呢。” 她说到这里,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关切问道:“少夫人路上可还顺利?有淋到雨么?” 萧如初答道:“半途中下起来了,借人家的屋檐躲了一会。” 疏桐连忙道:“如今还冷,奴婢去给少夫人熬些姜汤吧,免得受了寒便不好了。” “有劳你了。” 疏桐腼腆笑道:“少夫人折煞奴婢了,本是分内之事。” 她说着,便又回了灶房,吹绿正坐在门槛上折柴枝,见她进来,冷哼一声,并不搭理,疏桐也不以为意,只是进灶房忙活去了。 正房已经收拾妥当了,屋顶的瓦都是新翻过的,房梁和门窗也俱是擦过熟桐油,重新刷了漆的,瞧着如同新的一样,玉露高兴道:“这才像样呢,总觉得屋子里都亮堂了不少。” 玉缀催促道:“先收拾一番,从今天晚上起,小姐便不必挤在东厢了。” 两人便忙活起来,收拾一遍之后,玉缀便去耳房把贵重的物什取出来,然而去了半日,匆匆迴转正房来,萧如初正在查看那两个小箱子,见她脸色不大好看,便细心问道:“怎么了?” 玉缀皱着眉道:“小姐,耳房又丢东西了!” “又丢了?!”玉露正爬在窗台上打帘子,听了这话,顿时怒气涌了上来,骂道:“好不知耻的狗东西!当我们这里是什么?来打秋风么?!” 萧如初微微蹙起眉来,问道:“丢了什么?” 玉缀脸色难看地答道:“一枝绿雪含芳簪。” 萧如初脸色顿时一白,她的首饰并不多,也只得出嫁时,萧明远亲口吩咐嫡母,为她准备了一套首饰,凑在一堆,这才瞧着多了些,玉缀所说的绿雪含芳簪也算不得如何贵重,只是,这是萧林氏的遗物,她平日里也捨不得戴,都是收在首饰盒里面的。 第46页 玉缀上去一步,将手中的雕花首饰盒递过来,萧如初打开,往小几上一倒,匆匆翻检一遍,果然不见了那一枝簪子,神色顿时凝重下来。 玉露简直气得要站不住,从窗台上一跃而下,抹布一甩,气沖沖道:“奴婢找她们去!” 说着便风风火火地朝门外走去,才将将至门边,便听萧如初道:“你叫她们来时,暂且什么都不必说。” 玉露应下了,脚下生风一路去了灶房,见吹绿在清扫院子,抬眼又见疏桐正在灶头熬姜汤,压了压心头的怒气,这才开口道:“你们两个,跟我来!小姐有事儿找你们。” 疏桐与吹绿面面相觑,皆是莫名其妙,正欲问几句,却见玉露二话不说,转身便走,于是也只得跟了上去,待到了后院,玉缀站在门边,见她们进去,便道:“你们且来,小姐有话说。” 这情况看起来实在不妙,两人心中打着鼓,小心进了正房,萧如初正坐在窗下的榻上,疏桐和吹绿两人老实站在地方下,垂手而立。 萧如初放下手中的物件,打量着两人,轻声问道:“知道我叫你们来,是发生了什么事么?” 疏桐茫然地摇摇头,吹绿答道:“不知。” 旁边的玉露发出一声冷笑,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极其清晰,她道:“怕是不敢认罢?” 萧如初扫了她们一眼,问道:“李嬷嬷呢?” 疏桐细声答道:“李嬷嬷今日早上还在灶房收拾,后来匠人们和管事来了,要上房顶翻瓦,奴婢担心他们粗手粗脚弄坏东西,便来后院盯着了,到了晌午后,回了灶房,便不见她了。” 萧如初将首饰盒轻轻放在小几旁边,又随口问道:“吹绿可知道?” “奴婢不知。” 听罢这话,萧如初倒也不着恼,只是道:“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事情,耳房丢了两样东西,玉缀找来找去也不见,便想叫你们来问一问。” 第27章 萧如初说完,疏桐心中便是一紧,立刻侧头看了吹绿一眼,却见她的脸色唰的一下白了,回望过来,眼神中满是仓皇和惊慌,她们在这院子里伺候,怎么能不知道,耳房里面放的都是萧如初的陪嫁,这些东西可与旁的东西不同,若是被抓住了,只怕打死都是轻的。 新娘子带来的陪嫁,若无同意,她的夫家人,即便是一根丝线都不能动她的。 现在竟然有人敢偷窃?! 吹绿惶惑且不知所措,只是颤着声音回道:“奴婢不知道此事,不是奴婢拿的!” 她说得情真意切,玉露却并不相信,只是冷笑道:“不是你拿的,那门是谁开的?从前这明清苑里,锁匙都在你那,前些日子才不甘不愿地交出来,实话与你说,这两样东西可不都是今儿被偷的,前阵儿丢了三匹上好的烟青缎子,只不过小姐心善,没让我们声张罢了!” “原本想着你们知错能改,谁成想你们倒是越来越放肆了,今儿小姐不在院子里,竟然又摸去了耳房,当我们都是好欺负的不成?!” 这几句说得吹绿没了声,她不由看向一旁的疏桐,哆嗦着道:“疏桐知道的,奴婢没有偷东西,疏桐?” 疏桐深深埋着头,小声道:“奴婢今儿上午是去了后院,但是都有东跨院的管事和匠人们看着的,决计没有任何不妥,后来他们都散了,奴婢便去了前院儿,与吹绿一同收拾灶房,因下了大雨,哪儿都不能去,所以我们俩再没有去过后院,请少夫人明鑑。” 疏桐说得只有这么多,然而吹绿却并没有被这一席话给摘干净,她急得额头都冒了汗,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立刻抬起头来对萧如初道:“定然是李嬷嬷!” 她见萧如初没有说话,连忙辩解道:“李嬷嬷今儿上午并不是全在灶房的,后来疏桐回来时,她人便不见了,现在都还没有回来!再说了,疏桐曾经见过她偷偷去奴婢箱柜前,翻了奴婢的锁匙!” “还有这种事情?”萧如初转向疏桐,问道:“果然是这样吗?” 疏桐垂着头,嗫嚅答道:“回禀少夫人,奴婢曾经是见到李嬷嬷去翻过吹绿的箱柜……” 萧如初微微蹙了一下眉,道:“那为何此事一直没有同我说起过?倘若锁匙遗失了,让外人偷偷摸进院子来,岂不是更糟?” 疏桐低声答道:“奴婢……奴婢劝过吹绿的……只是……” 吹绿脸色顿时愈发难看了,她惨白着脸色,支吾地解释道:“……奴婢……奴婢忘了……” 玉露言辞犀利地质疑道:“这种事情也能忘记?倘或让贼人摸进来呢?你一个做丫鬟的,记不住事情,难道还要主子来替你记得么?要你何用?” 萧如初闭了一下眼,揉了揉眉心,吩咐道:“去寻李嬷嬷回来。” 她说完,顿了顿,又语气平静道:“玉缀再去一趟东跨院,将此事报与夫人知晓。” 玉缀应下之后,便去东跨院报信了,屋子里便只有玉露伺候,吹绿和疏桐两人垂手立着,待听见说要报给东跨院,两人神色都有些惊慌起来。 萧如初想了想,又道:“都别在这干站着,去把李嬷嬷找回来,府里找不着,就去问门房,西角门问不着,就去问东角门,今儿要是没问出个子丑寅卯来,大家都别消停了。” 第47页 三人都应下了,连忙往前院去了,唐府这样大,还不知要寻到几时,心里把那老虔婆翻来覆去骂了个遍,都自去寻人不提。 一盏茶的时间后,玉缀回来了,跟着她来的还有一名东跨院的管事婆子,见了萧如初,先是行礼,这才道:“少夫人着人去传话,夫人听说了这事,十分生气,派了奴婢过来,倘或有用的到奴婢的地方,少夫人尽管吩咐便是。” 萧如初只是垂眸道:“夫人有心了。” 两人又客气着寒暄几句,便听前院传来了人声,萧如初便带着玉缀和那管事一同出了正房,在廊下站着,听玉露扬声故意道:“李嬷嬷,小姐要赏你呢,且先去后院儿。” 过了一会儿,玉露与疏桐等三人簇拥着李嬷嬷进来了,在院子里站定,李嬷嬷见了萧如初,先是笑着过来请安,道:“少夫人今儿回去归宁,一路上可还顺心?” 萧如初看了看她,语气淡淡:“有劳嬷嬷挂心了,路上顺利得很,只是回来院子里,得知了一桩事情,便觉得心里头气不大顺了。” 李嬷嬷面上的笑容一滞,随即挤出一个笑来,道:“少夫人这是……” 萧如初面色沉静,摆了摆手,玉缀与玉露两人退到一边,将疏桐、吹绿与李嬷嬷三人让了出来,李嬷嬷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又见着了东跨院派来的管事,虽然面上仍旧不动声色,但是到底多了几分惊慌,赔笑道:“少夫人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何必整出这样大的阵仗。” 玉缀开腔接道:“我们小姐也不想的,毕竟大家都是要脸面的人,但是不这样也没办法,有些人得寸进尺,不知悔改,倘或不给她一点教训,吃一吃苦头,只怕日后各人有样学样,这院子可见没法管了,李嬷嬷,你说是不是?” 闻言,李嬷嬷一噎,吶吶无言,萧如初便道:“前几日,东耳房的门被白蚁蛀了,玉露几个便把东耳房里的物什都挪去了西耳房,那些都是我从娘家带过来的陪嫁,虽然不甚贵重,但也是娘家人的情意。”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这才又道:“不过第二日,玉缀来报,说丢了三匹烟青缎子,这缎子贵重,十好几两银子一匹,平日里都是仔细存放的,绝没有胡丢乱放的道理,整个耳房都找遍了,也没见着,总不能就这么平白无故地插翅飞了。” 听了这话,李嬷嬷嘴唇瓮动了一下,似乎想说话,萧如初没给她机会,便迳自道:“不过我当时并没有让她们两个声张,把事情压了下来,可谁成想,今儿我回门一趟,回来才发现又丢了东西。” 她说着,沉静的目光将底下的三人一一扫过,道:“我嫁来唐府不久,自然比不得诸位熟门熟路,得心应手,不过扪心自问,我平日里待你们也从未苛刻过,重话都没说过几句的,只是想不到我如此待人,院子里竟然也会出这种事情,或许也该是我素日里管教不当的缘故。” 这时,东跨院的管事便笑着附和道:“三少夫人心善,不忍苛责她们,只是没想到这群刁奴毫不知感恩,竟然还欺到您头上去了,真是该好好教训一番才是。” 萧如初笑了一声,道:“所以就趁着今儿这事,也好好清算清算,免得有人瞧着,心里头觉得我是个好捏的软柿子。” 那管事连连点头:“正当如此才是。” 萧如初敛了笑,声音头一回带了些冷意:“所以,究竟是谁偷拿了耳房里的东西?” 底下三个人屏气凝神,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被盯上了,好半日没有人吱声儿,整个院子里的气氛都凝固下来。 过了片刻,疏桐才小声开口道:“回禀少夫人,奴婢绝没有私自去过耳房,也没有偷拿东西,还请少夫人要相信奴婢。” 紧接着吹绿也连忙辩解道:“也不是奴婢,锁匙虽然是在奴婢那儿,但是奴婢对明清苑一向忠心耿耿,绝不会做出这种下作之事来,”她说着,又咬唇解释道:“锁匙是当初少爷还在时,便交给奴婢的,奴婢拿在手里,每逢几日,便要打开耳房厢房进去清理打扫,许多时候,疏桐也是一道进去的,她可以为奴婢作证!” 疏桐还没说话,倒是李嬷嬷开了口,道:“少夫人明鑑,之前老妇告了假,回老家去了,直到前些日子才回来,并不曾进过耳房,老妇手里也没有锁匙,此事与老妇绝无干系。” 三人都不承认,玉露冷笑一声,道:“你们一个个的,如今可千万咬死了别认,待会儿问出来,保准腿都给你们打折了!” 她话说得狠,听在疏桐和吹绿耳中只觉得心惊肉跳,便是李嬷嬷也不由缩了一下脖子,干巴巴地笑道:“玉露姑娘说得是……说得是……” 玉露冷哼着转过脸去,萧如初语气淡淡地道:“既然大家非要扯着那一分两分的脸面,各个都有理,都没拿,那我也只得用用别的法子了。”她说着,便唤了一声:“玉缀。” 玉缀躬身道:“小姐,奴婢省得了。” 她说完,便直起身来,语气冷漠道:“都把手伸出来。” 第28章 “都把手伸出来。”玉缀吩咐着。 第48页 疏桐等人面面相觑, 不解其意,但还是怯生生地伸出了一只左手,缓缓摊开,玉缀见了, 便又道:“两只手都伸出来。” 听了这话, 三人也只得照做,那东跨院来的管事见状, 略微抬起头来, 好奇地伸了伸脖子,往外看, 只见三双手一齐往前伸着, 掌心朝上。 玉缀过去瞧了几眼,便捏住了疏桐的手, 疏桐吓得整个人往后一退,玉缀道:“别动。” 她便硬生生稳住身形,不敢再动了, 玉缀捏着她的右手,凑过去轻轻嗅了一下,之后又换成左手,最后直起身来,示意她让开。 疏桐赶紧收回了双手,往旁边退了几步,玉缀便又走到吹绿面前,也如同之前那样, 嗅了嗅她的双手,末了吹绿退开,眼神中既是莫名又是疑惑,最后一个是李嬷嬷。 这才玉缀才稍微靠近一点,连嗅的动作都没有,便一把抓住了李嬷嬷的手,冷声道:“在耳房中挑拣得辛苦么?” 乍闻这一句话,所有人都是一愣,李嬷嬷使劲儿抽出自己的手,面上干笑着,把一脸皱纹挤成了一朵干巴巴的花,道:“玉缀姑娘,这话怎么说?饭可以乱吃,话却是不能乱说的,老妇何曾进过耳房?” 一时间,众人看过去的眼神既是好奇,又是惊讶,玉缀却毫不在意,只是冷眼看着她,道:“你若不信,只管闻一闻自己手便是,这香气还没散呢,免得说我误会了你。” 李嬷嬷听罢,将信将疑地把手凑到鼻子下边,使劲闻了闻,不知是想起来什么,脸色立刻难看起来,就在这时,萧如初开口道:“前几日我从古书上看到了一个制香的方子,闲来无事,便照着那方子调制,这香名叫雪泛春,以其香气持久最为特别,倘若把熏了这种香的物什,泡在水中三日,香气犹在,若不泡水,五至七日,香气不散。” 她说到这里,微妙地停顿了一下,这微笑着道:“原本我只是想试一试这香到底是不是像古书上说得那样神奇,便让玉缀只在耳房中熏了,倘若是没进去过耳房,无论如何都是闻不见这香气的,更不消说从哪处沾染到了,李嬷嬷,你不如解释一下,这香气从哪儿染上的?” 听了这话,李嬷嬷面上的神情简直称得上是惊慌失措了,她勐地退了一步,萧如初不管她如何反应,只是问道:“那东西你是自己拿出来,还是我来搜?” 李嬷嬷不答话,从她难看的脸色便可以得知,萧如初并没有冤枉了她,只是她似乎并不死心,仍旧在徒劳地辩解:“这……未免太可笑了些,只是一些香气……我路过后花园时,那儿可到处都开着花呢……少夫人——” 萧如初懒得再听她说这些劳什子的狡辩,只是抬了抬手,一旁早已摩拳擦掌,蓄势以待的玉露沖了过去,李嬷嬷还欲阻拦,但是哪儿敌得过玉露?那可是位能动手绝不动口的主儿,还没反应过来,李嬷嬷便被她一把撂翻在地,一肘子顺势拐了过去,只听嗷的一嗓子,惊飞了梧桐树上的鸟儿,直上云霄。 玉露麻利地将李嬷嬷摁在地上,眼疾手快,上下那么摸索,便从她怀里扯出一个布袋子来,倒出来一看,只有一点碎银子,其他什么也没有了。 玉露不死心,又搜了一遍,还是毫无所获,便踹了她一脚,恶狠狠问道:“簪子呢?” 李嬷嬷被那一肘子砸在肚子上,半天爬不起来,正哎唷哎唷地哼哼着,没答话,萧如初冷声道:“簪子在哪儿?” 玉露威胁道:“不说便把你绑起来,先打折了手脚,再送去官府,让你蹲一辈子大牢!” 听了这话,李嬷嬷再不敢装死,咳嗽两声,连忙哭天抢地回道:“当、当了……少夫人饶过老妇罢……老妇也是一时鬼迷了心窍啊……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求少夫人饶了这一回罢……” 萧如初闻言,脸色便有些冷,问道:“在哪家当铺?” 李嬷嬷连声道:“在东市的刘记当铺,下午才过去当的,哎唷……” 萧如初却没轻易放过她,又问道:“是活当还是死当?” 李嬷嬷面上顿时一僵,这下连哎唷声都没有了,低着头不敢吭声,瞧着她这副作态,那结果是连想都不必想,霎时间整座院子里的空气都安静下来,仿佛凝固住了一般。 去当铺当东西,一般来说,活当便是把东西抵押给了当铺,拿的钱虽然比较少,但是日后多花些银子,还是可以赎回来的,但是死当,那就是一锤子买卖,这东西就相当于卖给当铺了,不管怎么样,日后是拿不回来了的。 风吹拂而过,院子里梧桐树上枝叶发出沙沙轻响,豆大的水珠子砸在瓦片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整个院子里没人敢吭声,萧如初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熟悉她的玉缀和玉露都知道,这次她是生气了。 萧如初即便是生气,也鲜少露出什么情绪,更不必说大喊大骂了,她语气漠然道:“先捆起来,搁在院子里头,等想法子把簪子赎回来再说。” 玉露应了,连忙催促疏桐两人去找麻绳来,李嬷嬷哭哭啼啼地嚷嚷道:“少夫人!您饶了老妇罢!” 萧如初冷眼看着她在地上痛哭流涕,蹭了一身的青苔,只是淡声道:“你当初起这骯脏念头的时候,怎没有想过会有今日?” 第49页 疏桐与吹绿回来得很快,把灶房捆柴火的麻绳拿了回来,与玉露一道,三人同心协力,按手的按手,按脚的按脚,把李嬷嬷给捆得严严实实的,好似一个大粽子,因嫌她哭闹声太烦人,玉露自作主张地取了一块抹布,揉成一团往她舌根下一塞,顿时清静了不少。 玉缀早取了银子去赎簪子去了,萧如初看了看院子剩下的几人,开口道:“之前是我懒,想着你们做事情也是有章法的,这才没有提,然而实在没想到出了这档子事情,传出去也不好听,我也就着这事情说一说,立一立规矩,免得日后再有人来作妖。” “如今我既当了明清苑的家,有几件事情就不得不提了,无论正房还是厢房,又或者是耳房,没有我的允许,一概不许进去,东西不许乱动,”她说着,又轻飘飘地瞥了吹绿一眼,这才道:“话也不许乱说,你若是心有怨言,要么就直接来我面前一一说道,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倘或不想在明清苑呆了,也可以与我说,我自然不会强留你。” “又要背地里嚼舌根子,又要赖着不肯走,这就未免太高估我的胸襟了,”萧如初甚至轻轻笑了一声,道:“谁还不是爹生娘养的,没一点脾气了?泥人尚有三分土性,我也不是软柿子,平日里不说,只是懒得提罢了,但要说我纵着你们胡说八道,日后出去得罪了人,只怕还是要说我明清苑管教不当了。” “我言尽于此,你们都是聪明人,且好自为之便是,这话日后我是不会说了,为人处世之道,也不必我来教你们,挨得下去就待这里,挨不下去,你走便是,这院子也不缺你一个。” 她说完这一通话,便对东跨院来的管事笑道:“这李嬷嬷我们院子里头是万万不会留了,不知照惯例来说,是否要报与夫人知晓?” 那管事连忙道:“三少夫人若是出了气,不晓得如何处置,可以着人报正房大院那边,仔细说明事由,是打是骂,是撵是轰,都由您做主,便是要报官也成的,待此事了了,过一阵子,正房大院约莫会再派送下人过来,都是好生□□过了的。” 萧如初听罢,向她道过谢,又道:“那就劳烦你回去帮忙转告夫人,今儿多谢她挂心了。” 那管事连忙客气几句,这才告辞离去,玉露送了她出前院,回来时,见着墙角捆成一个大粽子的李嬷嬷,心中不由厌恶,露出嫌弃的神色来,进了正房,开口道:“小姐,这人就搁院子里了?” 萧如初正在榻边整理东西,听罢这话,便道:“等玉缀回来再说。” 玉露点头,正欲说话,忽然想起一桩事情来,道:“那烟青缎子她几时偷的?奴婢得问问去。” 她说着,不等萧如初说话,便风风火火地出门去了,耳听院子里传来玉露疾声厉色的话,萧如初无奈地摇摇头,将案几上的一个小木箱子打开来,那是从萧府中带回来的,箱子不大,里面的东西也不多,粗略一看,只有几本古旧的书,并一些小玩意。 第29章 那书页上泛着陈旧的颜色, 封皮有些破败,甚至有些细小的虫孔,上面以簪花小楷写着异香集三个字,不知有多少个年头了, 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散架一般。 萧如初小心地将那几本书从箱子中取出来, 轻轻翻开,便有细碎的纸屑落下, 这是因为时间或许真的太久了的缘故, 久到纸张都开始发脆。 这几本书是萧林氏留下来的,上面记载着祖上传下来的制香要点和秘方, 萧如初从小起便翻看这些书, 萧林氏会把书上的字挑出来,教给她写, 又细细地解释其中的含义。 所以对于这几本书,萧如初当真是熟的不能再熟了,几乎闭着眼睛都能翻到自己想要看的那一页, 但是据萧林氏曾经说过,这书原本是一套八本,里面囊括了当时所有的制香方子,记载详细,只可惜,后因为战乱和其他的原因,丢了不少,只剩得如今的三本, 所以有许多香方已经遗失了,幸而其中一本上记载着所有香方的大致明目,萧如初一样一样地尝试,倒也真的做成了一两种。 萧林氏除了留了三本书以外,再就是一些制香的器具和原料,过了这么多年,即便每次都是小心翼翼,尽量不浪费,大部分的原料已经被消耗殆尽了,但是还有一些,如沉香木这种,收藏得越久,香气便越好,萧如初一直没捨得多用,便也包起来一同搁在这箱子里面,藏了起来。 萧如初把书和沉香都小心拿了出来,最底下放着几个精緻的小香盒,里面俱是萧林氏从前制的香,她伸手将那些香盒一一取了出来,又仔细检查一遍,看看是否有受潮的迹象,倘或香粉香饼受了潮,那气味便会大打折扣。 待整理好这个箱子中的物什,院子里的动静也消停了,过了片刻,玉露便匆匆进得门来,道:“小姐,可真是把奴婢给气坏了!” 萧如初将那几本异香集仔细收到密封性好的木匣子中,随口道:“怎么了又?” 玉露气哼哼道:“您猜她是什么时候偷拿的三匹缎子?” 萧如初头也不回地道:“四月十五那一日?” 玉露咦了一声,惊诧道:“小姐您知道?” 萧如初笑了一声,道:“她除了那一日在明清苑以外,此后便立刻告假回家了,等她再回来时,玉缀不是已经发现丢了东西么?” 第50页 玉露一想也是,再又琢磨,差点鼻子没给气歪,破口大骂道:“好不知耻的老东西!那一日小姐才刚刚进门来,就敢如此大胆,偷摸了您的陪嫁出府去了,幸好如今被抓住了,否则她日后不知要多嚣张!” 萧如初抿了抿唇,道:“待玉缀回来后,你便去一趟正房大院,找管事的说明缘由,就说这人手脚不干净,咱们院里不要了,该如何处置,还是由得正房大院来。” 玉露脆生生道:“哎,奴婢记下了。” 萧如初看了看窗外,天色将晚,便道:“今日还没有去佛堂送佛经,先过去一趟,免得老太太知晓了,要怪罪下来。” 闻言,玉露一拍脑门,道:“小姐不说,奴婢差点都忘了这事,今儿不是从萧府带了一些回来么?先用着。” 她说着,便要去寻那木匣子,找来找去,半天都不见,眉头都拧成一团了,疑惑道:“奴婢记得是与这箱子放在一处的,怎么不见了?” 萧如初听罢,便道:“寻不见便算了,你去多宝架那里,右上角有一个匣子,拿过来罢。” 玉露立刻去取了下来,捧着匣子到了榻边,萧如初打开来,里面放着一叠抄好的经书,玉露好奇道:“怎么这里也有?” 萧如初露出一个略显狡黠的笑来:“从前抄多了的,如今倒也能顶用。” 听了这话,玉露便想起那丢了的一匣子抄好的经文来,不免有些心痛道:“可惜了那么多,能用好些时间呢。” 萧如初笑道:“还是别想了,该有的总会有,倘或没了,难道这日子便不过了么?” 玉露便笑嘻嘻:“奴婢心眼儿小,不比小姐豁达,小姐又不信佛,奴婢一想着小姐每日要抄那么多七弯八绕的经文,心里就难受呢。” 萧如初只是道一句:“抄佛经能静心,总是有些用处的。” 眼看着天色黑了下来,两人不多耽搁,便一同去了佛堂,将抄好的经书交给白雀之后,萧如初道了谢,转身欲走,便听白雀叫住她,犹豫了一下,才小声提醒道:“三少夫人,天色有些晚,您路上仔细些,别磕碰着了。” 她话中似有深意,萧如初听罢,瞧了她几眼,便道:“多谢你,我会注意的。” 白雀连连道不必,萧如初这才离开佛堂,天□□晚,花木扶疏的小径,不远处有不知名的虫子发出细细的鸣叫,如丝如线一般,在这寂静的空气中绵延不绝,尔后渐渐散去。 从佛堂出来,要穿过一大片花园林木,这才能去到后院的垂花门,唐府的花园建得十分大,那些花草树木也生长得密集,又因为近来雨水充足,正值生长季节,便都各个发了疯似的往上抽条,葱葱郁郁,遮住了原本就微弱的天光。 因为实在是看不大清楚,两人只得放慢了步子,玉露小声抱怨道:“早知道出来时,就拿一盏灯笼了。” 萧如初倒是不在意,没走几步,她忽然闻见了一点幽幽的香气,原本雨后的空气十分清晰,尽是草叶的味道,略带了点清冷,于是那一点幽香在这一片清冷中,显得尤其突兀。 因为常年制香的缘故,萧如初的鼻子向来是极其灵光的,这香气分明是女子身上的,而且……似乎还有些不大对劲…… 萧如初蓦然停下脚步,见玉露还欲说什么时,立刻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往旁边的树下靠过去,玉露吓得整个人一跳,眼睛瞪得圆鼓鼓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见萧如初以手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嘘的姿势,她这才把嘴边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萧如初小心地往前走了两步,那空气中的香气愈发浓烈了,就在这时,一点人声从草木后边传来,是女子的轻吟,似有若无,过了一会,那旖旎的轻吟便勐地拔高了一声,一丝尾音颤颤地绕了一个圈儿,恍若轻盈的蝴蝶一般,最后消失在夜色中。 玉露先是愣了一下,尔后脸唰的一下就红了,她差点没叫出声来,幸好萧如初的手还没挪开,立刻又捂了一下,玉露这才死命把那一声咽下喉咙。 脑子里轰轰作响,有人在这里……这里……偷偷偷偷……情? 玉露不敢说话,却见萧如初不动声色,天色太暗,也瞧不出来她面上的表情,玉露只觉得捂着自己的那一只手倒是稳得不行。 只有萧如初自己知道,这已经是她极力忍耐之后的结果了,活到如今十几年,还是头一回遇着这种事情,她眨了眨眼,当真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这才想起方才白雀说的那句话来,天色黑,路上仔细点儿,可是这话说得也太含煳了些。 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地上满是雨后的落叶枯枝,一脚踩上去,保准能惊起花木后边的那一对野鸳鸯。 就在这时,一个耳熟的男声传来:“在园子里头干这种事情,倒也颇有趣味。” 只这一句,萧如初立刻便听出了说话人是谁,唐怀瑛,他顿了顿,又道:“怎么不说话?” 过了一会,那女声传来,声音幽幽:“妾身不知该说些什么。” 唐怀瑛轻笑了一声,道:“你勾着爷做了这事,莫不是又后悔了?” 女子声音便道:“二少爷这话说不得,怎么如今却是妾身的错了?” 第51页 唐怀瑛却笑道:“我爹近来不在,你不是寂寞得很?” 这话一出,空气又安静下来,萧如初眼明手快,一把又捂紧了玉露的嘴,心里头也是震撼无比,这与唐怀瑛在一起的女子,竟然是他爹唐高旭的小妾?! 萧如初和玉露两人僵立在树荫下,而听得那女子娇嗔一声,两人小声说笑几句,便又亲热起来,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拐角忽然传来了一点昏黄的亮光,由远及近,像是有人打着灯笼过来了。 萧如初看见了,花木丛中的那一对野鸳鸯就更不必说了,霎时间浓情蜜意一扫而空,魂儿都惊飞了,那女子惊慌道:“有人来了!谁这个时候来这儿?” “你说呢!”唐怀瑛咬牙切齿道:“赶紧把衣裳穿上,别出声儿,我先出去看看。” 女子慌忙应下,只听花木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眼看着唐怀瑛就要出来了,萧如初连忙一把扯住玉露,眼见着旁边有一条岔路,快步转向那岔路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那什么,文里的制香都是作者胡诌的,大家看看就好啊。么么哒 第30章 幸而这花园中花木甚多, 那岔路僻静得很,萧如初才一进去,便听见有细细的虫鸣声传来,一切都安静下去, 那幽幽的香气也闻不见了, 她松了老大一口气。 玉露小声道:“小姐,我们还回去么?” 萧如初借着昏暗的光线四下里望了望, 这或许是花园十分靠边的路了, 一面是长满了墨绿青苔的围墙,一边则是假山和密密的花木, 中间一道羊肠小径, 常春藤在围墙上肆意地攀爬着,显然此地少有人来, 那碧绿的藤条几乎伸展到了路中央。 现在回去或许会正巧碰着唐怀瑛,虽然说她们并不是故意要偷听到的,但是在这宅子里来说, 本就是秘辛,被她们撞破了,日后还不知要惹出什么麻烦事情来。 萧如初想了想,便道:“不了,我们从这边过去罢,若是叫二哥见着了,只怕要起疑心。” 玉露想想也是,又瞅了瞅面前这小巷子, 不由道:“可是这里也太黑了些,小姐怕么?” 萧如初道:“无事,我们且过去看看。” 玉露应了,当先一步走在前头,努力壮起胆子,安慰道:“小姐不用怕,奴婢在前面给您探探路。” 萧如初忍俊不禁道:“好,那你先走,我跟着你便是。” 玉露盯着那幽深寂静的巷子,咽了一口口水,这才小步往前走去,还不忘紧紧抓着萧如初的手,小声叮嘱道:“小姐慢点儿,地上青苔多,滑熘着呢,当心摔了。” 两人便这么小心地顺着那小巷子走到尽头,路便往左拐了,一路上十分寂静,除了草丛中细细的虫鸣声以外,便只能听见她们两个人轻微的脚步声,一前一后,在小径中迴响着。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吱嘎一声,似乎是腐旧的门轴在转动,玉露整个人顿时就僵住了,她使劲捏着萧如初的手指,声音哆嗦着:“小小小姐,您听见了吗?” 萧如初侧耳听了听,恰在这时,有细微的女子声音从围墙内传来,仿佛是幽咽哭泣一般,凄凄切切,在这寂静的夜色中传了开去,只令人毛骨悚然,背后一寒。 玉露拽着萧如初的手捏得愈发紧了,她连话都说不完整了,只是抖抖索索:“小小小小姐,是是有人……” 萧如初反手握住她,语气里带着安抚的意味:“你别慌,听说有些风吹得太急,吹进门缝时,便会发出这种声音的。” 玉露听罢,虽然仍旧是惊魂未定,使劲儿咽了咽口水,像是信了这话,口齿不大清晰地道:“是是是吗?” 萧如初一笑,软语安慰道:“我何曾骗过你?” 闻言,玉露心中稍定,四下又看了看,大着胆子道:“小姐,这围墙里头没人住么?” 萧如初抬头看了看,只见墙头堆积的青苔约莫有一指来厚了,松松软软的,看上去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成堆地落下来,遂猜测着道:“这里面约莫是一处荒废的园子,偶有门窗坏了,发出些动静也是情有可原,不必害怕。” 玉露松了老大一口气,拍了拍胸口,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小姐,我们还是快些走吧,老觉得这儿瘆得慌。” 她说着,便拉着萧如初绕过那拐角,才一抬头,便见那树影下站了一个黑影,正朝着这边看,登时尖叫一声,魂飞天外,腿上一软,倘若不是萧如初拉着她,只怕要坐到地上去。 玉露紧张地扒拉着萧如初的手,一边推她,一边哆哆嗦嗦地道:“小姐快走!快快快!!” 陡然间见着一个黑影出现在跟前,便是镇定如萧如初,也不免有些紧张起来,她一把拉起玉露,喉咙间跟堵着一团棉花似的说不出来话,只得拼命压低声音道:“你先起来,快!” 玉露简直欲哭无泪,声音里带着哭腔,颤悠悠道:“奴婢腿软,起不来,小姐快走罢!” 就在这时,那黑影竟然还缓缓动了起来,一点猩红的光微微闪过,在漆黑的树影下异常显眼,玉露吓得惊声尖叫一声鬼呀,差点没一个白眼翻过去。 萧如初一面紧紧地盯着那正在缓缓动作的黑影,然后不动声色地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拖着玉露,几次都没拉起来,额上都冒了汗。 第52页 蓦然间,昏黄的烛光颤颤地亮起来,照见了这一方小小的角落,也让萧如初瞧清楚了那黑影的真面目,鸦青色的衣袍,青年眉目深邃,温暖的光线自下而上勾勒出他面容。 萧如初骤然松了一口气,方才紧张过度,拉着玉露的手臂太过用力,此时都有点虚脱得抬不起来,她拍了拍玉露的肩头,道:“不是鬼,你先起来。”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唐怀瑜,他提着灯笼照了照萧如初两人,露出一个亲切的笑来:“原来是三嫂嫂,好巧。” 萧如初拉起玉露,一面道:“四弟怎么在这里?” 唐怀瑜呵地笑了一声:“我还没问三嫂嫂呢,这地儿这样偏僻,三嫂嫂怎么绕到这里来了?” 萧如初只是答道:“这一条路没走过,便有些好奇,过来瞧一瞧。” 唐怀瑜静默了片刻,也不知是相信了这说辞没有,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道:“今天下了雨,地上湿滑,三嫂嫂要当心些,黑灯瞎火的,到底也不安全,这儿离西厢还有一段路程,我送三嫂嫂回去罢。” 他说着,便转过身去,回头又看了玉露一眼,突然笑了:“这丫鬟嗓门倒还挺大的。” 玉露听罢,顿时红了脸,萧如初谢道:“那就有劳四弟了。” 唐怀瑜提着那一盏灯笼,在前面带路,脚步声迴荡在箱子里,没几步便路过了园子的正门,萧如初扫了一眼,只见那宅门是锁着的,门上面挂着一张牌匾,刻着秋声园三个大字,唐怀瑜提着灯笼路过,那刷着漆面的牌匾折射出斑驳的光晕来。 正如唐怀瑜所说,这园子果然偏僻得很,寻常人大多不会来这里,小径两旁的花木葱茏,仿佛是很久没有人打理过了,地上堆着厚厚的落叶,满地青苔,踩上去软绵绵的,连脚步声都被淹没在那腐朽的落叶中。 不知走了多久,两旁的花木枝叶骤然间密集了起来,玉露不得不伸出手去,替萧如初将那些横生的枝叶挡开,一面小声抱怨道:“怎么这里都不修理的么?” 唐怀瑜突然回头道:“这里是唐府的禁地,少有人来,从前还闹了鬼,园子被封了后,自然是没人来打理了。” 玉露吓了一跳:“闹、闹鬼?” 萧如初瞥见唐怀瑜唇角那一抹促狭的笑,便好笑地道:“四弟骗你的,这世上哪儿有鬼?” 唐怀瑜听了,笑道:“三嫂嫂怎知道没有?不信鬼么?” 萧如初想了想,摇摇头道:“神鬼一事,向来都是信则有,不信则无的,我虽然不大相信,但是心中常怀有敬畏之心,这就足够了,倘若真有,也等我哪一日见着了再说。” 听了这话,玉露立刻目露崇拜来,口中道:“我们小姐可是什么都不怕的!” 萧如初不由笑道:“怎么会?我怕的东西可多了。” 唐怀瑜听罢她的一席话,面上若有所思,过了一会才道:“三嫂嫂说的话倒是有意思,不过,”他顿了顿,道:“这里确实是唐府的禁地没错的,三嫂嫂日后万万不要来了,倘若被人发现了,只怕要生出事端来。” 萧如初听了,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犹豫了一会,她还是开口问道:“这园子从前是有人住过的么?” 唐怀瑜一边伸手隔开枝叶,一边答道:“是有人住过,”他说着,想了想,才又接着道:“约莫也有几十年了罢,三嫂嫂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萧如初道:“随口问一句罢了。” 唐怀瑜并不在意,只是道:“出去之后,万不要同人说起你来过这里。” 他说完,手上轻轻一拂,枝叶弹开,前方露出一条眼熟的道路来,想是绕了一圈,回到了花园中,三人从狭窄的小径出口走出去,那枝叶便再又弹回远处,将那个小小的路口严严实实地遮挡起来,倘若不是细心的人,还真是发现不了。 唐怀瑜提着灯笼带路,没走多远,便见着了通往后院的垂花门,一路上倒是没碰着什么人,萧如初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道:“四弟今日早上托我转交的东西,已经送到那梅庄了。” 唐怀瑜微微一愣,这才道:“多谢三嫂嫂了。” 他说着,又是笑了笑道:“今儿我犯了懒,所以才请三嫂嫂帮忙,没给你带来麻烦罢?” 萧如初道:“哪里,还要多谢四弟的马车了。” 唐怀瑜呵地笑了,过了一会,忽然问道:“三嫂嫂可见着了梅庄的主人?” 萧如初点点头,又诧异道:“见是见着了,怎么?” 唐怀瑜摇了摇头,笑吟吟道:“无事,”他停下了脚步,把灯笼一抬,照亮了一侧的宅门,道:“明清苑到了。” 第31章 萧如初看了看, 果然是到了明清苑门口,遂温声向唐怀瑜道了谢,正欲转身时,却被他叫住了:“三嫂嫂。” 萧如初疑惑地望过去, 问道:“四弟有什么事?” 唐怀瑜抿了抿唇, 将灯笼往下压了压,语气有些低沉, 道:“有件事情要同你说一声, 不知三嫂嫂是否知道。” “请说。” 唐怀瑜迟疑了一下,才道:“每逢月底二十九日, 宅子里不能点烛火, 三嫂嫂可万万要记得了。” 第53页 萧如初微微一愣,道:“这却是为何?” 唐怀瑜揉了一下眉心, 只是唔了一声,然后突然笑出了声,语带讽刺道:“谁知道呢?就像三嫂嫂说的, 鬼神之事,信则有,不信则无,倘若人心有鬼,便只能强求一些安慰了。” 他说罢,又道:“时候不早了,三嫂嫂还是先回去吧,我也要回院子了。” 唐怀瑜说完, 转身便往前走了,他手中提着的那一盏灯笼在漆黑的夜色中散发出昏黄的灯光,更显得那身形孤寂,茕茕孑立,直到灯光渐渐消失在游廊的尽头,萧如初这才带着玉露进了前院。 玉露略带些紧张地道:“小姐,方才四少爷说的,是这个月底的二十九日,还是每个月底的二十九日?奴婢方才没有听真切。” 萧如初想了想,道:“是每逢二十九日,等回了院子,你记得告诉玉缀一声,恐怕她不知道这事。” 玉露应下了,两人一同过了月亮拱门,到了正院,却见疏桐和吹绿两人正坐在西厢门口的台阶说着什么,眼见着萧如初进来,赶紧站起身来。 疏桐道:“少夫人回来了,奴婢伺候您用膳。” 吹绿进去西厢摆放碗筷去了,萧如初左右扫了一眼,只见那李嬷嬷还被捆着,整个缩在墙角,嘴巴被堵着,连哼都哼不出来,不见玉缀的身影,便问道:“玉缀可回来了?” 疏桐恭敬答道:“还未见到玉缀姐姐,想是还没回府呢。” 萧如初想了想,便吩咐玉露道:“既然如此,你先去一趟正房大院,找管事说一声,这人总扔在院子里,也不是个事儿,记得只说这一桩事,旁的半点不要多说。” 玉露应下,便赶紧去了,疏桐与吹绿伺候萧如初用过晚膳之后,还不见玉缀回来,吹绿沏了茶,萧如初想了想,问两人道:“你们可知道,每逢月底二十九日,宅子里不许点灯,是个什么规矩?” 吹绿与疏桐俱是一愣,两人相视一眼,疏桐摇摇头,道:“回少夫人的话,这规矩从奴婢来府中起,便已经有了的,至于是为什么……奴婢不大清楚。” 萧如初见吹绿没答话,便问道:“你知道?” 吹绿犹豫了一下,回道:“奴婢也是曾经听李嬷嬷说起过一次,不知道究竟是否属实,不敢妄言。” “你尽管说来便是,倘若不是真的,也不会怪你。” 吹绿这才道:“听说是很多年前,唐府初初建成之后,便起了一次大火,日子正是二十九日,似乎是烧死了人,偌大个宅子被烧毁了一半,后来才重建的。” “烧死了人?”萧如初面上若有所思。 “正是呢,”吹绿道:“后来老太太请了高人来算卦,只说宅子的风水被那一场大火给烧坏了,重建之后,正房大院那边便严令,每月的二十九日,宅子里绝不许见灯火。” 萧如初疑惑道:“那这么多年来,当真没有人在二十九日点过灯么?” 吹绿仔细回想了一下,答道:“似乎是有过一次,是老爷新纳的姨娘,没留神点了一次灯,不知怎的,叫老太太知道了,第二天便打发出府去了。” 两人正说着,却见玉缀从前院儿回来了,先是向萧如初见礼,道:“小姐,那簪子奴婢赎回来了。” 她说完,面上露出一个笑来,道:“费了好大的功夫呢,您瞧瞧。” 玉缀从怀里小心地把那枚绿雪含芳簪拿出来,递给萧如初,口中笑道:“那当铺的伙计恁狡猾,见奴婢特意过去赎,张口非说要十一两银子,可把奴婢气坏了,与他好说歹说半天,硬是没说动,还要哄奴婢出去,幸而当铺的掌柜是个好人,出来听说了这事,便训了他一回,把簪子让奴婢低价赎来了。” 萧如初接过那簪子,只见那簪子上刻着一朵浅碧色的重瓣樱花,当中的花蕊乃是以汉白玉雕刻而成的,两相映衬,颜色相宜,十分漂亮,下面以银珠做坠子,底部挂着三个豆大的银铃,晃动间,发出轻微的声音,空灵悦耳。 萧如初仔细地摩挲着簪子,对玉缀道:“辛苦你了。” 玉缀不在意笑道:“小姐说得哪里话,这是奴婢应当做的。” 过了一会,玉露回来了,带着正房大院派过来的两名僕妇,将被捆在墙角的李嬷嬷给带走了,临走时,玉露问道:“如今走了一个李嬷嬷,我们院子里人手不够,能否多问一句,正房大院何时会再分派人过来?” 那其中一名僕妇道:“这我确实不知道了,看看院里头怎么个安排法,待府里进了新人,必然会拨人过来。” 这说得跟没说似的,玉露也没办法,只得让她们去了,回了正房,把这事同萧如初一说,抱怨道:“我们人手原本就不够,这要是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的,我们院子不是没人了?” 玉缀正在拨弄香炉中的香灰,听了这话,便皱着眉道:“你现在着急有什么用?那边既没有发话,你同小姐说了,不过是让小姐跟着烦恼罢了,还能让小姐去找正房大院要人不成?” 听罢这话,玉露不吱声了,见萧如初恍若未觉似的,正在认真抄写文字,便闭了嘴,转身出去忙了,过了一会,萧如初的声音才在屋子里响起:“她说话做事向来不及你周密稳重,你又何必挤兑她?” 第54页 玉缀将香灰拨弄好了,这才轻轻放下香箸,道:“倘若不挤兑挤兑,她只怕不会有什么长进,敲一棒子走一步,说得就是她了。” 萧如初骤然笑出了声,玉缀一窒:“小姐笑什么?” 萧如初把抄好的一页纸搁在一边晾着,口中促狭笑道:“都说打一棒给个甜枣,这棒子是挨了,你不去分个枣儿么?只怕要委屈哭了呢。” 玉缀嘆了一口气,放下香箸,便告了退,出门寻玉露去了,屋子里又安静下来,一片宁静中,只听得屋角更漏声声,香炉中有裊裊香气散了开来,充盈在整间屋子内,恍若初春。 第二日,萧如初照例去东跨院请安,才刚进门,便听见柳氏与杨氏谈话说笑的声音传来,萧如初问引路的丫鬟道:“大少夫人来了多久了?” 那丫鬟细声细气地回答:“坐了有半盏茶的时间了,二少夫人和二少爷也来了,同您是前后脚呢。” 待进了屋子,柳氏依然坐在上首,下面坐着唐怀瑢与杨氏两夫妇,唐怀瑛与谢氏果然也在,萧如初过去,先是给柳氏请了安,又给另外几人问了好,这才拣了下面的一张椅子坐了。 柳氏笑吟吟问道:“昨儿回门,路上可还顺利?” 萧如初微笑着答道:“多谢夫人惦记,只是回来路上下了一阵雨,其他倒是没别的了。” “那就好,”柳氏又客气问道:“亲家可还好?” 萧如初俱是一一说了,回答得体,没有疏漏,柳氏便满意地点点头,道:“你一向是个省心的孩子,没有什么事,我便放心了。” 一旁的杨氏笑着接道:“弟妹聪慧,生了一副七窍玲珑的心肝呢,我们这些人啊,在娘亲眼中,可都要被比下去了。” 谢氏诧异开口道:“这话怎么说?” 杨氏掩唇笑道:“二弟妹怕是不知道,昨儿三弟妹呀,可判了一桩案子,真叫个精彩,只可惜我没在旁边亲眼看着,现在想想还觉得遗憾呢。” 萧如初连忙道:“雕虫小技罢了,不值一提,大嫂过奖了。” “哦?”谢氏闻言,更是惊讶了,上下打量了萧如初一眼,笑道:“我不过一日不在府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嫂快与我说一说。” 杨氏遂笑着道:“这哪个院儿里都有些个丫鬟下人,手脚不大干净的,偷这个摸那个,一个不留神,便偷东西去当了,又跟那阴沟里的耗子似的,抓不着她,等发现丢了什么东西,再把一院子的丫鬟婆子们叫到一处来,挨个儿盘问,耗时间不说,还什么都问不出来。” 谢氏听了,贊同道:“是这个理,前阵儿我丢了一枝玉垂扇步摇,也不知是哪个胆大的东西给偷摸去了,到现在都还没找着呢,怎么?三弟妹也碰着这事儿了?” 杨氏笑吟吟道:“可不是?不过三弟妹才两回就把人给逮着了,可算是厉害了。” 第32章 “喔?”谢氏诧异地坐直了身子, 笑道:“怎么个手段,快说一说,叫我也学一学,回去整治整治那些人。” 萧如初只是微微垂下头, 听杨氏笑吟吟地把昨儿那场以薰香分辨贼人的事情说了, 引来谢氏的注目,似真似假地称赞道:“想不到弟妹还会制香呢, 当真是与我们这些人不同。” 萧如初连忙道:“都是照着古人的方子来的, 我也只是依葫芦画瓢罢了,并没有什么值得说道的, 嫂嫂们过誉了, 如初不敢受。” 她说得十分谦虚,谢氏却笑了, 道:“往日里便觉得弟妹身上的香气与别个不同,好闻得紧,原来也是自己制的么?” 一旁的唐怀瑛放下茶盏, 听了这话,随口接道:“怎么个好闻法?” 谢氏作势推了他一把,笑骂道:“与你有什么干系?” 唐怀瑛挑了一下眉头,语气漫不经心道:“前阵儿不是给你买了一盒香?” 谢氏白了他一眼,嗔道:“香粉和薰香可不是一样儿的,你懂什么?” “谁懂你们这些女人家的玩意,光插头髮上的就有七八种,也不嫌重。” 萧如初看了唐怀瑛一眼, 见他面上神色自若,与谢氏说笑如常,便又不由自主地想起昨天在花园中撞见的事情来,眉头微微蹙了一下,撇开了眼。 倒是杨氏一边听他们两人说话,一边喝着茶,只觉得十分有趣,面上的神情似笑非笑,又瞥了坐在上首的柳氏脸色,便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那谢氏先是称赞了萧如初身上的薰香好闻,又详细问了名儿,萧如初轻声道:“这香名叫花间露,二嫂倘若喜欢,我那里还有一盒,送与二嫂便是。” 谢氏闻言,面上颇有喜色,嘴里还犹自推让着,假意道:“怎好白白拿你的东西?还是算了罢,弟妹想来也是十分喜欢这香的,做嫂嫂的,怎能夺人所好。” 听了这话,杨氏忍不住笑出声来,轻轻搁下茶盏,道:“既然如此,不如你也给弟妹回个礼便是,有来有往,才叫人情呢,听说前阵儿老太太才赏了你一副珍珠头面,三弟妹才来,首饰髮钗这些东西想来也来不及配给,二弟妹倘若有心,做个顺水人情也是极好的。” 她话一说完,谢氏面上的喜意顿时就僵住了,前些日子,老太太是赏了一副珍珠头面,还是樱粉色的南珠,颗颗珠子圆润光滑,都尽是上乘的好品相,惹得各房各院眼红不已,可让她长了不少面子,然而如今杨氏一句话就挑得要她拿出来送人,还是送给萧如初,可不是要割她的肉么? 第55页 谢氏心里自然是百般不情愿的,即便杨氏那番话说得合情合理,但是为了自个儿的宝贝,她便是舍下这副脸面,也要咬着牙开口道:“虽然是这样说,不瞒大嫂说,那副头面,便是我带起来都有些显老气了,更何况弟妹年纪轻轻的,长得又俊俏,倒不如一些个绢花珠钗更合适呢。” 萧如初连忙道:“大嫂言重了,如初素日里也不爱戴这些钗环首饰的,便是拿了来,也搁在匣子里落了灰,白白埋没了好东西。” 杨氏正欲说话,却听坐在谢氏身旁的唐怀瑛开口道:“我看你那儿簪子钗子的装了一大盒子,送一副给弟妹又如何?你往日里自个儿又戴不完,便是每日不重样儿,只怕也得要花个三五月的时间呢,再说了,三弟如今不在,你做嫂嫂的,不得关照一下弟妹?” 闻言,谢氏的脸都青了,杨氏笑了一声,称赞道:“二弟说得是呢,如今三弟不在府中,我们做兄长嫂嫂的,自然要多多关照三弟妹才是,三弟妹是个软和性子,想来遇到什么事情,也是自个儿憋在心里头的,不与我们说道,但是我们平日里,也该想一想她才是。” 她说着,转头对自己的贴身丫鬟吩咐道:“我那儿还有一枝白玉孔雀簪和一枝点翠花钿,三个月前打的,还从没用过的,待会给明清苑送过去,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杨氏的话都说到这里了,谢氏的脸上不由有些挂不住,自个儿的夫君还在旁边煽风点火,胳膊肘拐出了三里路,眼看着大势已去,这下即便是心里淌血,谢氏也无可奈何,只得道:“大嫂说的哪里话?我是那种苛刻之人么?待会我着人送去明清苑便是。” 她说完,又觉得心里窝火得很,实在坐不住了,又使劲扯出一个笑来,道:“眼看着时候不早了,还得去老太太那处请安呢,就不久坐了。” 坐在上首的柳氏这才点了头,谢氏便与唐怀瑛一道告辞离去了,脚步匆匆,倒仿佛后面有人在追赶着她似的,杨氏瞧着有趣,不由掩唇轻笑起来,唐怀瑢坐在她旁边喝茶,仍旧是如从前一样,半句话都不说,毫无存在感。 萧如初坐了一会,便也告辞了,带着玉缀去了正房大院,果然又被拦在外面,看门的小厮只是道,老太太身体仍旧不适,不见外人,萧如初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托他转告问安,便与玉缀一同离去了。 没走几步,便见着迎面来了一个少年,穿着石竹色的衣裳,梳着凤尾头,眉清目秀的,约莫只有十岁上下,见了萧如初,先是一愣,尔后拱手行礼,口中道:“三嫂好。” 这少年便是上次见过一面的唐怀琛了,想来也是要去给老太太请安的,萧如初回了礼,又道:“五弟今日不必去书院么?” 唐怀琛怔了一下,才小声回道:“今日放假,不必去书院上学。” 两人又寒暄几句,这才互相别过,萧如初转向西厢那边去了,才走了没多久,便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仿佛是有人在奔跑一般,她不由好奇回过头去,正见着唐怀琛去而復返,往她这边的方向奔来。 及至近前,望见她回了身,唐怀琛似乎吓了一跳,连忙左右看了看,放慢脚步,朝萧如初走了过来,萧如初见他跑得急,气喘吁吁的,不由好奇道:“五弟还有事情?” 唐怀琛支吾了一下,才道明来意:“待放过这次假后,我得在书院呆两个多月,要到中元节才能回府,倘若……倘若三哥回了府,还请三嫂着人去书院告知我一声,可以么?” 萧如初听罢,想了想,微笑道:“自然可以。” 唐怀琛点点头,又重复一遍道:“还请三嫂千万记得要带个信给我,不要忘记了。” 萧如初应下,唐怀琛犹豫了一下,才解释道:“三哥他……他人很好,懂得也多,想来过不久便会回府的,三嫂倘或听见别人说什么,千万不要相信才是。” 他微微仰着头,盯着萧如初,眼神坚定,又道:“三哥他回来以后,肯定会待你好的。” 萧如初冷不丁听到这番显然有些稚气的话,先是一愣,尔后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看着面前这个半大的少年,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语气温和道:“我知道了,你放心便是。” 到底是十岁的孩子,无论唐怀琛怎样极力地表现自己老成,但是被萧如初摸了一下头之后,脸唰地涨红了,语气都有些不稳,不好意思地道:“我、我、我先回书斋去了……” 萧如初笑了一下,道:“去罢。” 唐怀琛红着脸,头也不回地往来时的路走了,玉缀笑着道:“五少爷真是一点架子也没有,还会脸红,倒像是小姐的亲弟弟一般。” 萧如初听罢,想了一下,便也觉得颇为新奇,她在萧府虽然也有弟弟妹妹,但是从未与他们有什么密切的往来,从前她一直以为,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就是像她与萧如雪之间一般,刻薄奚落,挖苦冷嘲,她还幼稚地想过,姐姐弟弟有什么用处?倒不如不要。 但是后来,她见到了旁的姐妹兄弟相处的场景,这才惊觉,原来不是一样的,人和人不一样,感情和感情也不一样,只能说,自己的运气就是比旁人差了一些,没什么好抱怨的。 第56页 如今见着了唐怀琛,萧如初想起他方才那番话来,仿佛是生怕他三哥的媳妇不堪忍受,自个儿跑了一般,连忙绞尽脑汁地想办法安抚,不由会心一笑,道:“倘或是他来做我弟弟,倒也是不错的。” 玉缀便笑起来,两人一路说着话,回了明清苑,进了正院,便见玉露迎过来,道:“小姐,方才四少爷来过了。” “四弟?”萧如初有些疑惑道:“他有什么事情吗?” 玉露摇了摇头,道:“他问奴婢小姐在不在,奴婢便回他,说小姐去东跨院给夫人和老太太请安去了,他没有多说什么,转身便走了。” 萧如初仔细思索了一下,也不知唐怀瑜这莫名其妙的来访是什么原因,便放下了,只是道:“待日后碰着他了,我再问问便是,玉露,你去取来两盒花间露的香丸,给大少夫人和二少夫人各送去一盒。” 说到这里,萧如初想了想,又道:“还是取三盒罢,给东跨院也送过去一盒。” 第33章 从那一天起, 萧如初便极少碰见唐怀瑜,便把玉露说得那一桩事情忘在脑后了,日子过得快,眨眼便到了二十九日, 她还记得唐怀瑜亲口与她所说的那一番话, 这一日,阖府上下, 无论哪个院子里, 都不许点灯。 这规矩虽然奇怪,但是整个唐府都在一丝不苟地遵守, 而且大约遵守了有几十年了, 及至深夜,万籁俱寂, 整个唐府被笼罩在漆黑的夜色之下,仿佛陷入了一场死寂。 萧如初坐在窗下,微微的月光从窗户里落进来, 倒也并不是那么黑,略微可以看见些许模煳的影子,玉露摸着黑进门来,嘴里抱怨着道:“这黑灯瞎火的,什么都看不见,小姐,您在哪儿?” 萧如初道:“在妆檯前,你小心些, 不是叫你去歇息么?” 玉露道:“方才玉缀提醒奴婢,才想起还有一盅桂枣山药膳汤在灶上热着呢,端来给小姐喝了。” 萧如初体质虚寒,都是在萧府熬出的毛病,倘若天气一冷下来,便觉得手脚俱是冰凉,好似冰块一般,半天都捂不热,出门吹个风都会受寒,一个冬天下来,至少也要病个几场,现如今天气渐暖,这才好了些,但是玉缀和玉露两人仍旧不敢松懈。 玉露觉得唐府还不错的地方就在这里了,她们从前在萧府中,萧如初虽然是小姐身份,但是要块姜来熬水,她和玉缀两人也要同厨娘好声好气地求一求,若厨娘心软,便偷偷给几块,倘若碰上一个不好说话的,几句便把人哄出门去了,连一块姜都吝啬于给,更遑论参汤药膳了。 来了唐府之后,玉露第一件事情便是去后厨寻摸一遍,打算同她们混个脸熟,日后来讨要姜时也好说话,谁成想,与那些后厨的丫鬟婆子打过交道之后,她这才得知,后厨是可以熬一些常见药膳的,玉露两人遂喜不自禁,自此每隔一段时间,便去熬一盅来,只盼着趁这段时日,将养好萧如初的身子,免得冬日里难捱。 玉露小心地摸索着到了妆檯前,借着微弱的光线,把小盅放下,对萧如初道:“这膳汤用慢火熬了两个时辰,小姐可千万要喝完。” 萧如初笑着应了,汤这会不烫了,只是暖暖的,许是加了糖,喝起来有些甜味,待用过之后,玉露便摸索着小心替她卸去髮簪和珠花,道:“天儿晚了,小姐快睡下罢,奴婢把瓷盅收拾好,便去外间守夜。” 她说罢,又为萧如初梳好发,这才端着瓷盅,摸索着小心离开了。 清寒的月光洒落在妆檯上,映出一片幽幽的影子来,萧如初的目光落在那本雅香志上,突然想起来这书已经抄写完了,担心随手搁在这儿给弄坏了,便把那书拿起来,准备送回东厢的书架上去。 屋子里没有烛火,确实是不方便,萧如初摸索着一路出去,差点撞在屏风上,好容易出了房门,眼看着银色的月光洒落了一院子,她松了一口气来,往东厢走去。 因萧如初经常去东厢看书抄佛经,东厢的门就再也没锁过,里面也没什么重要的物什,倒是不怕丢东西,待推开门,只见对面的窗户开着,幽幽的月光从窗扇中洒落进来,一室清冷。 萧如初摸索着又把那书放回原处,这才准备离去,目光忽然落在那扇开着的窗户上,人的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其实也是十分灵敏的,她甚至能看见那银白的月光轻轻洒在窗台上,还有半开的窗户纸上,映得一片通透。 这都不是重点,而是……萧如初特意吩咐过玉缀她们几个,东厢里面藏书多,每天定要检查门窗是否关严实了,以免夜间下起大雨,导致屋子里受潮,那就可惜了。 是以从那之后,玉缀每日都会亲自来东厢查看,可是,这窗户怎么会忘了关? 因为窗口有月光,两相对比,就显得其他的角落愈发黑暗,萧如初若有所思地走近几步,正欲上前把窗户关上,忽然从旁边的角落中,有一道黑影一闪而过,萧如初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觉得后颈一痛,整个人顿时软倒下去。 意识模煳之际,她只来得及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压低了的几不可闻的轻笑。 萧如初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后颈钝钝地疼,就仿佛有人拿着锤子在反覆敲打过似的,耳边传来玉缀惊喜的叫声:“小姐在这儿!玉露,快来!” 第57页 紧接着便是噔噔的脚步声,零碎杂乱,萧如初不适地皱起眉来,起先脑子里混乱一片,尔后突然清醒,勐地坐了起来,左右张望间,仍旧是满室昏暗,玉缀正蹲在床榻前看她,道:“小姐怎么来这儿睡了?” 萧如初额上冷汗淋漓,她喘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这才以往常的口气问道:“怎么了?” 脚步声渐渐近了,玉露从门外进来,见着了萧如初,松了好大一口气,拍拍胸口,道:“小姐怎么来东厢了,奴婢就去放个瓷盅的功夫,回来正房怎么也找不见您,可把奴婢吓得魂都飞了。” 门口传来疏桐的声音,道:“窗户没关,少夫人没着凉受寒罢?” 萧如初的目光微微一转,落在那窗户上,窗扇仍旧是半开着的,就仿佛方才只是她做了一个噩梦一般,唯有钝痛的后颈提醒她,那不是一个梦,是真的有人趁着今日阖府上下不点蜡烛的规矩,偷偷来了东厢。 可是……是谁呢? 萧如初努力地回想着失去意识前的那一抹轻笑,总觉得耳熟至极,但是偏偏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是谁,只是一声笑罢了,还是压低了的,根本没有办法分辨,只是唯有一点,那是一个男子,身量还颇高,他混进了东厢,想要做什么? “小姐?您怎么了?”玉缀握着萧如初的手,奇怪道:“是做了什么噩梦吗?手这样凉。” 她说着,往萧如初的额头上摸了一下,惊讶道:“好多汗!玉露,快去烧热水来。” 汗已经凉了,透过内裳单薄的布料,那点冷意如同跗骨之蛆一般,无孔不入,萧如初忍不住打了一个颤,低声道:“不妨事,睡一会就好了。” 玉缀不贊同道:“那怎么行?万一受寒了可如何是好?” 她说着,便利落吩咐疏桐和吹绿去帮忙烧热水,拿换洗衣裳,准备让萧如初沐浴,这么一折腾,整个院子里又开始有了人气。 玉露原本还想去熬一碗驱寒汤来,被萧如初叫住了,只是道:“后厨眼下都休息了,你倘若去一趟,只怕要惊动了她们,到时候要惹来抱怨的,再说又不是什么大事儿,明日再喝也来得及。” 玉缀想了想,也道:“算了,晚上也喝不得姜汤。”玉露这才作罢。 可是即便是立刻用热水沐浴了,第二天萧如初仍旧是病倒了,她体质本就虚寒,再加之昏迷的时候,开着窗子吹了风,后又出了汗,这事儿凑一堆,萧如初到底是没扛住,第二天便晕乎乎的,头痛欲裂,浑身没力气。 一早起来,玉露瞧见了她的脸色,吓得茶盏都差点没端住,热茶泼了一手,赶紧放下来,将萧如初扶住,问玉缀道:“昨儿晚上不还是好好儿的么?怎么今日一早起来就这样严重了?” 昨晚是玉缀守的夜,她揉了揉睏倦的眼睛,道:“昨夜就烧起来了,小姐非不让我惊动你们,我便只得取了帕子,冷敷了一晚上,眼下才好了些。” 玉露自责道:“早知如此,我昨晚就该去后厨熬驱寒汤才是,一碗汤喝下去,今儿小姐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玉缀嘆了一口气道:“也是我大意了,近来小姐身体瞧着还不错,没出什么岔子,谁成想……” 萧如初勉力打起精神,笑她们道:“哪儿有那么严重,先替我梳洗罢,待请过安回来睡一个时辰,起来便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玉露听了,惊讶道:“今儿还去请安?” 玉缀面上也露出不贊同的表情来,道:“不如奴婢去东跨院和正房大院说一声,小姐如今病了,想来夫人和老太太也会体谅的。” “就是就是,”玉露连忙道:“奴婢这就过去一趟,玉缀先小心伺候着小姐,万不要走开了,要拿东西喝水的,尽管叫疏桐和吹绿她们俩搭一把手。” 她说着,担心萧如初又说出什么阻拦的话来,两脚一抹油,立刻出了正房,还能听见她在院子里细细吩咐疏桐和吹绿两人,这才风风火火地走了。 萧如初听着那动静,不由笑了一声,道:“玉露近来做事情倒是要细緻了不少。” “可不是么?”玉缀轻轻地为她梳发,接口道:“她总要长大的,可算是能让小姐省心了。” 第34章 玉露去不多时, 便迴转了,还捧了一匣子药材山参之类的,道是夫人送给萧如初补身子的,又说了不少体己话, 大约是要她安心养病, 请安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先把身子顾好再说。 玉露说着, 顿了顿, 又随口说,正房大院那边倒是没什么反应, 萧如初见她似有隐瞒, 便道:“她们说了什么?” 玉露支吾着,只是顾左右而言他, 甚至还想熘出门去,没走几步便被萧如初叫住了,咳嗽一声, 道:“你只管说来便是,怕什么?” 玉露道:“怕小姐听了心里头生气。” 萧如初好笑,道:“我生的什么气?” 玉露见她气色似乎要好了些,便鼓了鼓腮帮子,气哼哼道:“她们那说得是什么话?只是对我说,小姐病了不打紧,今儿请安便免了,反正老太太也不见, 不过明儿就是初一,去大悲寺上香的事情,可万万不要忘记了。” 第58页 她说到这里,顿时又来了气,骂道:“一群小贱蹄子,说话那神气样儿,幸亏小姐没见着,否则非得被气到不可,奴婢气不过,又问,倘若小姐当真是病重,起不来身又如何?您猜她们说什么?” 萧如初好奇道:“说了什么?” 玉缀立刻开口阻拦:“别说了。” “她们居然说,让奴婢放心便是,到时候就是抬,也要抬上山去的。”玉露眼睛都气红了,再也忍不住破口大骂道:“若不是记着小姐的话,奴婢、奴婢非得打她们满脸开花不可!” “玉露!”玉缀阻拦不及,叫了一声,又去瞧萧如初的脸色,却见她面上神色不动,倒仿佛并不在意一般,连忙道:“小姐,这些下人们是仗着正房大院的势,才敢说出这种话的,小姐只当是耳旁风便是,不要往心里去,不过是一群下人丫鬟们罢了,待来日要整治她们,还不是小菜一碟?” 听罢这话,萧如初笑了一声,道:“我犯不着生什么气,你们不必担心。” 见她仿佛是真的没有把这些话放在心上,玉缀这才松了一口气,把玉露拽到一旁,低声道:“小姐如今身子不好,你说话也当心点。” 玉露委屈极了,道:“这本就是她们的原话,我可是连半个字都没改过的,你当时是没在旁边听着,真真要气死个人,难道不该叫小姐知道么?” 玉缀嘆了一口气道:“今儿才刚与小姐夸过你,怎么又煳涂了,不是不能说,是小姐如今正病着呢,你说这话,岂不是给她添堵?到时候反倒妨碍了小姐的病好。” 玉露这才恍然大悟,懊恼道:“下次我会注意的。” 两人正说着话,却见疏桐从前面过来,身后带着一个白鬍子老者,另有一名总角少年跟在后面,提着一个小木箱子,一双眼睛机灵得很,咕噜转悠着四处看新奇,被那白鬍子老者回头瞧见了,在他脑门上轻轻敲了一记,道:“别瞎看。” 玉缀迎上去,看了看那老者,对疏桐疑惑道:“这是?” 疏桐赶紧道:“这是大夫,是四少爷吩咐过来给少夫人瞧病的。” 玉缀听了,连忙把那老者让进了院子,一面客气问道:“大夫贵姓?如何称唿?” 那老者呵呵一笑,答道:“鄙人免贵姓刘,病人在哪儿?” 玉缀将那刘大夫带到西厢坐定,请他稍待,又让疏桐去沏茶来,这才去了正房,待萧如初听说那大夫是唐怀瑜请来的时候,先是微微一怔,这才点点头,跟着玉缀往西厢去了。 刘大夫先是向萧如初见了礼,话也不多,让一旁的小童取出脉枕放在桌上,便请她伸出手去,道一声冒犯了,这才为她把了脉,左边瞧完,又把右边,沉吟片刻,捻着鬍鬚道:“三少夫人在冬天的时候,可是常常手脚冰冷?” 玉缀连忙回道:“正是呢,怎么都暖不起来,有时候手还会发麻,拿不稳东西。” “夜里睡得好么?” 玉缀答道:“觉浅,常常会惊醒,或者冻醒。” 刘大夫唔了一声,又仔细地看了看萧如初的面色,点点头,道:“此乃闭症,因肝脉受寒,导致肾脏阳气不足,四肢冰冷,体质虚寒之人常常如此,稍微吹了风,或者天气转凉便会受寒得病。” 他说着,便道:“这伤寒倒算不得什么,鄙人写一张方子,照着这方子吃个五六天便会大好。” 玉露却问道:“可是这冬天的时候,小姐实在是难熬得很,又该如何是好?” 刘大夫挼了挼鬍鬚,道:“这便是鄙人要与少夫人说的问题了,少夫人原本体质并不至于差到这种地步,但是既然眼下已经熬坏了底子,想要几服药吃下去就根除,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只能慢慢养着,我再写一张方子,照着这方子吃一阵子,少夫人的情况便会有所好转。” 他说完,取了笔来,一连写了两张药方子,又仔细吩咐了如何煎水,何时服用,饮食忌宜,事无巨细,都说得清清楚楚,末了又道:“少夫人平日里也要注意饮食,性寒生冷的东西万不要再吃了,切记。” 玉缀与玉露两人连忙记下了,萧如初吩咐取来诊金,刘大夫却不接,只是推辞道:“诊金早就付过了,不敢受,还请少夫人收回才是。” 好说歹说,刘大夫到底还是没收下,带着那药童赶紧离开了,玉露取了药方子,出府抓药去了,玉缀松了一口气,道:“瞧奴婢这脑子,怎么就没想过去请大夫来?今日多亏了四少爷,否则还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耽误了病情就糟了。” 萧如初只是不甚在意地笑道:“便是我自己也忘记了,怎么能怪你呢?” 玉缀沉默了一下,萧如初说得也不无道理,在萧府里待得久了,什么都要靠自己来想法子,如何能想得起去请大夫?从前萧如初病了,她们根本没有钱,去与正房通报,也会被敷衍过去,久而久之,她们就再也没敢去了,反正去了也是白去,以至于直到今日,她们即便是有银子了,请得起大夫了,然而萧府的那些习性仍旧跟随着她们,如同冬日里挥之不去的阴霾。 想到这里,玉缀勉力扯出一个笑来,道:“小姐,以后会好起来的。” 第59页 萧如初抬眼望向她,也露出了一个笑,阳光暖暖地落在院子里,清风拂过,屋角的那株梧桐树便刷拉拉地抖动起叶子来,发出沙沙的温和声音。 玉露脚程快,没过多久便抓了药回来,又去后厨煎熬成药汤,端回明清苑,萧如初稍微凑近了一点,灵敏的鼻子立刻便闻见了那汤药散发出来的苦涩味道。 她的脸色顿时就僵住了,立刻往后退了一步,语气难得有些不稳,道:“这就是药?” 玉露笑道:“正是呢,照着那方子抓的,熬了一个多时辰,可算是熬好了。” 萧如初蹙起眉头,盯着那碗汤药看了半天,摇摇头,道:“我不相信,药难道不是香的么?” 听了这话,玉露和玉缀两人面面相觑,最后忍不住齐齐笑出了声,萧如初瞧着她们笑,愈发不解了,道:“怎么?你们笑什么?” 玉缀掩唇笑而不语,反倒是玉露笑得前俯后仰,眼泪都差点笑出来了,最后嘆息着擦了一把眼睛,道:“我的小姐诶,药就是这个味儿啊,哪儿还有香的?” 萧如初摇了摇头,记忆中,她曾经见过萧林氏喝药,小小的瓷碗,深褐色的药汤,总觉得十分好闻,却并不是眼下这个味道的,那时萧林氏还逗她,问,要不要喝呀? 萧如初懵懵懂懂地盯着那汤药,脆生生地答道,好! 但是萧林氏从未给她喝过,只是一饮而尽之后,便让丫鬟把瓷碗收拾下去了,从此,在萧如初的记忆中,便总觉得那汤药定然是十分好喝的,倘若是眼下这又苦又涩的气味,萧林氏如何能面不改色地喝下去? 萧如初将信将疑地靠过去,将那盛药的碗端起来,玉露还含笑道:“小姐,这已经是晾得温凉了,赶紧喝吧,倘若冷了,就更加难喝了呢。” 听了这话,萧如初即便是心中十分地不情愿,也只得凑过去,浅浅噙了一口,霎时间,苦涩的味道攫取了她的味蕾,紧接着便蔓延到整个口腔,苦得如黄连一般。 萧如初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她极力忍耐着,将那小小一口药咽了下去,然后放下碗,苍白着面容,道:“我、我要喝水……” 她现在只想喝点茶水来沖一冲满嘴的苦味儿,那药不止是苦,苦涩中还充斥着一股子浓重的焦煳味儿,就像是一锅熬成黑锅巴的粥一般,难喝至极! 玉露听了,果然要去找茶水,却被玉缀拦住了,哄劝道:“小姐,喝药的时候不能喝水,以免沖淡了药性,这药也不多,一气儿就能喝完的。” 萧如初惨白着脸,盯着那一大碗药汤,几乎是眼泪盈盈地看向玉缀,玉缀硬着心肠,摇了摇头,见没有达到目的,萧如初想了想,又看向玉露,道:“这药是不是熬煳了?” 第35章 玉露听了, 先是一愣,才道:“不能罢?奴婢就在边上瞧着呢,绝对没有熬煳。” 萧如初蹙起眉,道:“不信你尝尝, 真的煳了。” 玉露这下也不肯定了, 将信将疑地伸出拇指蘸了一下汤药,尝了尝, 道:“没有, 小姐,药就是这个味儿的。” 萧如初却不大相信, 把碗又朝前面递了递, 道:“你再多尝一点,这么浓的煳味儿, 尝不出来么?” 听她说得这样笃定,玉露不由便有点发蒙,又见萧如初把汤碗往她手里一塞, 犹犹豫豫着,心道莫不是一个不小心没看好火,当真给熬煳了?怀疑之余,果然要去试喝一口,然后被玉缀拦住了,她哭笑不得地道:“你还真信啊?小姐哄你呢,想着你把药喝完了,她就不必喝了。” 尽管如此, 耍赖失败的萧如初最后还是把那碗药给灌了下去,放下碗,只觉得满嘴都是那苦涩的焦煳味儿,好半天才缓过来。 玉露收拾了碗退下了,萧如初忽然想起一事来,便又去了一趟东厢,无论如何,她还是十分地在意昨天晚上的那件事,那人究竟是谁? 似乎对她的恶意并不大,萧如初推算着,倘若自己那时候没有对那扇半开的窗户生出疑心,直接离去了,只怕便会错过这桩事情,至少,不会有谁知道曾经有人趁夜偷偷摸进了明清苑。 可是现在偏偏被自己撞见了,若是不弄个明白,萧如初自己都无法安下心来。 素白的指尖轻轻地划过窗台,一尘不染,萧如初微微蹙起眉来,往窗外看了看,窗下半靠着一株芭蕉,其中一片叶子已经微微翻起来了,像是被人拂开过一般。 她看了一会,忍不住去取了一张矮凳来,站在上面,然后试图以手撑着直接跃过去,这一动作可把玉缀吓了一跳,惊叫道:“小姐!” 当然,萧如初没有成功,一则她现在还病着,手上没有力气,二则是,她发现即便是跃过去之后,也没有地方落脚,窗台下是一条沟渠,倘若想要顺利落地,必须要落在沟渠的对面,以萧如初的身高,是绝对达不到的。 这个人一定很高,而且对明清苑十分熟悉,因为那沟渠里还有一层薄薄的积水,里面长了一层滑熘的青苔,并没有任何被踩踏过的痕迹。 可是这个范围也太广了,男子,身量高,对明清苑熟悉,符合这种条件的约莫在唐府是一抓一大把,萧如初不由蹙起眉来。 一旁的玉缀看着自家小姐站在矮凳上,盯着窗外开始发呆,还露出了一副深思的表情,不明所以地问道:“小姐,您在做什么?找什么东西吗?” 第60页 萧如初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道:“我就看一眼。” 玉缀:……看一眼要站这么高? 眼看着实在没什么线索,萧如初便准备去书房看看,正欲转身时,脚下却踩到了什么东西,硬硬的,后窗下的光线不大好,她摸索着把那东西拾起来,定睛一看,却是一条墨绿色的络子。 玉缀见了,有些好奇道:“小姐,这儿怎么有块玉佩?” 萧如初摇了摇头,把那络子放在手里仔细看了看,编的是攒心梅花的样儿,墨绿色,串着一枚白玉镂空花鸟佩,这玉佩显然是昨天晚上那人落下的。 谁会带着一枚这样的玉佩? 她若有所思地把那玉佩放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瞧,汉白玉的材质,不算多么上乘,雕工也平平,不甚出彩,刻的是喜上眉梢图,十分常见。 萧如初琢磨了一会也没个头绪,便把那玉佩收了起来,犹豫了一会,还是叮嘱玉缀道:“你们日后要留心进出院子里的人,倘若有形迹可疑的,必要告诉我一声。” 闻言,玉缀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应下了。 萧如初这才又转去了书房,大致查看了一遍,并没有发现异样,也没有丢东西,心中的疑惑不免更深了,那人究竟是来做什么的?倒不像是宵小之辈,又或者,他偷的东西,是原本就放在隐蔽的位置上? 既没有抓着人,想得再多也是无益,萧如初只得把这事暂且放下,又因生着病,站久了不免头困眼花,被玉缀催促着休息去了。 脑子晕乎乎地挨过了一日,到了晚间,萧如初才觉得好了些许,到了第二日,天还未亮,玉缀便轻手轻脚地进了正房,见萧如初已经醒了,便赶紧过来伺候着梳洗。 萧如初面上仍旧带着些许睏倦之色,迷煳问道:“现在是几时了?” 玉缀扫了一眼屋角的更漏,答道:“才卯时呢,小姐要不要再睡一睡?” 萧如初拼命忍着睡意,道:“无妨,就怕待会睡下起不来了,车马都准备好了么?” 玉缀拧了帕子,递给她道:“玉露已经去了,想是等会就回来。” 两人正说着话,便听外面的脚步声近了,紧接着门被推开,玉露的声音从门口处传过来:“外面好大的雾气啊。” 萧如初听罢,将窗推开,果然见庭院中雾似轻纱,朦胧一片,玉缀道:“你去替小姐拿换的衣裳来,我搁在衣箱上的那一件便是。” 萧如初道:“这么早,也不知寺庙开山门了没。” 听罢这话,玉露嘻嘻地笑,便是玉缀也忍俊不禁道:“小姐,咱们现在出门,到了那大悲寺,少说也要到卯时三刻了,听说寺庙里头的和尚们都起得早,您不必担心。” 她说着,手上轻巧一绕,将柔顺的髮丝挽了上去,又取了一枝缠枝钗别上,问玉露道:“车马可准备好了?” 玉露答道:“在西角门等着呢。” 玉缀将信将疑:“不会到时候又像上次那样罢?今儿可耽搁不得。” 玉露知道她说的是萧如初回萧府归宁的那一次,便道:“我亲眼瞧着呢,放心便是。” 听了这话,玉缀果然放下心来,两人忙忙碌碌地替萧如初梳洗完毕,又去取了上香需要的一应物什,便踩着满地的露水,出了明清苑。 到了西角门前,那门房坐在旁边打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看着就要晃悠着栽到地上去,萧如初三人也没有刻意惊动他,绕过角门,果然见着门前停了一辆马车,车壁上刻着唐府的标识。 那赶马车的小厮立刻跳下来,撩开车帘,道:“三少夫人请上车。” 萧如初道了一声谢,玉缀先是扶了她上去,这才与玉露相继上了车,三人坐好了之后,玉露向外边赶车的小厮道了一句,那小厮应了,吆喝一声,马车便辚辚行驶起来。 因萧如初身上的病未全好,玉缀不许掀起窗帘子,担心吹了冷风,只让玉露稍稍把帘子拉开一线,饱含着水分的薄雾涌了进来,夹杂着初夏时候植物特有的气息。 马车晃悠得令人昏昏欲睡,约莫差不多快一个时辰之后,才停了下来,小厮的声音隔着厚重的车帘子传进来,显得有些模模煳煳:“三少夫人,已经到山脚下了。” 待萧如初三人下了车,都有些被惊到了,只见目光所及之处,尽是车马,瞧着也是刚刚赶来上香的香客们。 玉露惊讶道:“奴婢还以为咱们来得挺早呢,没成想竟然有这么多人。” 玉缀道:“今儿是初一,来上香的人必然是极多的,你当心点看着小姐,别叫人碰着了。” 萧如初抬头看了看,天边挂着一弯新月,如女子弯弯的峨眉一般,周遭点缀着几颗星子,山色翠浓,满目都是新绿,轻烟似的雾气笼罩在山间,云雾缭绕,寺庙掩映在古树间,虽未能窥得全貌,但是也已初见庄严。 一条青石砖铺就的阶梯从山脚一路铺至山上,一眼望去,那山顶极高,因天色还未全亮,只有东边些许天光落下,在山边洒出一片蒙蒙的微亮来。 玉露瞧了瞧,道:“这样高,得爬到几时啊?” 玉缀取笑她道:“现在还没爬呢,就打退堂鼓了么?” 第61页 玉露撇了撇嘴,否认道:“我是为小姐担忧,小姐的病还没全好呢,今儿就爬山,这么折腾下来,人能受得了么?” 萧如初道:“无妨,我们缓些走便是。” 玉缀两人应了,又叫那赶车小厮把车马赶到旁边的林子里,便拎起香烛等物事,就着青石砖台阶往山上去了。 即便是人多,但是山间依旧安静,香客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之间说话也是喁喁私语,未见有大声喧譁之人,映衬着林间鸟儿鸣啭,倒也颇有几分宁静之意。 晨露将青石砖染得湿润,边缘处苔痕仍是新绿,初时还好,萧如初三人都没有怎么来过林间,更不要说爬山了,初时还很新奇,左看右看,满目翠色间,看到一树开败的杏花又或者一丛新吐蕊的忍冬,都觉得十分惊喜,脚下脚步松快,倒也并不觉得如何累。 待到了半山腰,萧如初便觉得有些吃力了,左右看看,其他的香客也俱是如此,脚步沉重,走个一二里便要歇一歇,幸好阶梯两侧偶尔会见到有供香客游人歇息的石凳,虽然上面沾了露水,但是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拿帕子垫一垫,倒也能坐。 人多了,那石凳也不见得能坐得到,幸而玉露伶俐,总能占着一两个,三人坐下歇一歇脚,倘或遇着了老人幼童,便又把石凳让了出来,继续前行。 就这样不知爬了多久,就在萧如初有些吃不消的时候,前面传来些许人声,像是有不少人在说话一般,玉露眼睛一亮,道:“莫不是已经到山顶了?” 第36章 听她这样说, 三人便立刻加快步伐,台阶终于到了顶端,眼前的视野骤然开阔起来,令人失望的是, 还没有看到寺庙的山门, 前方不过是一块略显开阔的空地,不少人都在这里歇脚, 也有货郎挑着担子售卖香烛等物事, 角落的岩石上还坐着不少年轻人,正在说笑。 既然还没有到山顶, 那么歇一歇脚也是好的, 玉缀四下里看了看,没有坐的地方, 石凳都被其他的香客占满了,便是突起的岩石上都坐满了人,一时间闹哄哄的。 总不能让萧如初坐地上, 玉缀琢磨着,最后只得试探着问旁边的货郎借一个小板凳,那货郎倒是爽快极了,果然递了一张小凳过来,虽然矮了点儿,但是聊胜于无。 待萧如初坐下,那货郎便笑眯眯地道:“这位小姐,可要买些香烛?” 玉露答道:“不必了, 咱们都有带。” 萧如初却扫了一眼他的货摊儿,除了香火蜡烛以外,旁边还摆了不少小玩意,像配囊坠子什么的,她伸手指了指其中一个扇坠儿,问道:“这个怎么卖的?” 那货郎见了,面上立刻泛起喜意,连忙把她指的那个取过来,递给萧如初,道:“这个是年年有余,只要十五文,小姐瞧瞧?” 萧如初拿在手里看了看,那是一只小金鱼,圆鼓鼓的,一双眼睛活灵活现,约莫只有大拇指大小,下面打着嫣红的络子,玉露见了,微微皱起眉来,凑到萧如初耳边咕叽道:“这络子打得也太难看了些,怎么跟狗儿啃过似的?” 那络子确实不大好看,萧如初拨弄了一下,那货郎见了,便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是我娘子打的,她从前没做过这个,倘若小姐有意,给八文钱也使得。” 萧如初笑了笑,只是道:“这鱼雕得好看。” 那货郎便笑呵呵道:“这是桃核雕的,可以去凶辟邪,小姐若是带着,保管顺顺利利的。” 听了这话,萧如初笑了一下,道:“那就借你吉言了。” 三人又歇了片刻,听得山上突然传来了钟声,离得并不算远,声声浑厚,悠远而肃穆,伴随着隐约的梵唱,迴荡在山间,一共一百零八声,余音不绝。 待终于到了寺庙山门前,萧如初只觉得脚步沉重得几乎要抬不起来,身后的玉露吐了一口气,道:“终于到了。” 山门上刻着大悲寺三个字,黑底金色的字在清晨的阳光中显得极其肃穆庄严,香火特有的气味从门内飘出来,萧如初带着玉缀两人进去,方一抬头,便见着前面的一个巨大的香炉,香炉后有两层台阶上去,便是正殿了,门口有香客来往,裊裊青烟传出来。 那香菸气息熏得人头脑都有些发晕,更不必说嗅觉向来灵敏的萧如初了,她站了一会,实在没忍住,小小打了一个喷嚏。 玉露咋舌道:“好多人啊。” 玉缀见萧如初略有不适,连忙道:“小姐,我们赶紧上香罢。” 萧如初点点头,三人一道进了大殿,只见正中一尊金身佛像,足有一丈来高,佛像下摆放了七八个蒲团,萧如初拜过之后,又点了香,起身之后,目光落在那蒲团前的签筒上。 旁边的一位年轻僧人见了,便道:“施主可要抽一签?” 萧如初好奇道:“这签是怎么个用法?” 那僧人笑了,眉目和善道:“倘若施主心中有牵挂的人或者事,便可以抽一签,算上一算。” 听罢这话,萧如初摇摇头,道:“多谢大师,不过我没有。” 那僧人听了,也不多说,只是诵了一声佛号,目送着三人一同离开了正殿。 萧如初把带来的香烛都投进了正殿门口的那个巨大的香炉中,看着那暗红的火星一点一点蚕食着包着香烛的黄纸,带着香气的青烟便缓缓腾升起来,有些呛鼻。 第62页 玉露左右看了看,道:“小姐,我们找个人少的地方坐一坐,休息一番再下山去。” 前殿香客多,往后面过去一点,约莫是到了侧殿,人便少了,侧殿旁边种着一株巨大的菩提树,树下有一方石凳,萧如初在石凳上坐下,道:“你们俩难得出来一次,不如自己去转转吧,我在这里歇一歇就好。” 玉露面上先是惊喜,尔后又迟疑道:“我们都走了,小姐一个人不会有事罢?” 萧如初笑道:“这里是寺庙,有什么可担心的?你们转完回来之后,我们就下山去了,下次再想来,就得等一个月之后了。” 听罢这话,就连玉缀也不免有些意动,萧如初又劝了几句,两人便去了。 萧如初一个人在树下坐着,忽觉有什么东西掉下来,落在罗裙上,定睛一看,却是细细的鹅黄色花蕊,她抬头望了望,这才发现菩提树正开了细碎的花,掩映在墨绿的树叶间,十分的不起眼。 树上还挂着许多小木牌,只有两指来宽,一指长,上面似乎还写着什么字儿,但是由于隔得太远,萧如初看不大真切。 萧如初捉起那一簇菩提花蕊,放到鼻尖细细地嗅着,没有多少香气,就仿佛这棵树一般,普通极了,但是又夹杂着一丝一缕的清新的气味,像是草木间特有的味道。 就在这时,侧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有条不紊:“今日又多谢大师了。” 老者的声音响起:“阿弥陀佛,施主客气了,只是……” 男子声音中带着一点笑意:“大师请讲。” 老者似有犹疑:“只是施主难的并不是腿上的伤。” 空气中静默了一瞬,男子笑出了声,道:“大师多虑了,于在下来说,这腿若是好了,就一切都会好起来。” 听罢这话,老者则并不认同,坚持道:“老衲近些日子为施主医治腿伤,观施主形色,恐是心中有郁结之事。” 男子不大在意地道:“并无此事,大师的恩德,在下必会铭记于心,稍后便让僕从去前殿捐纳香油钱。” 话说到这里,显而易见的迴避,便是那位老僧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只得高诵一声佛号,又问道:“施主下个月还是月初来?” 男子应道:“自当如此,只怕到时候又要叨扰大师了。”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男子轻笑道:“那在下便先告辞了。” “施主慢走。” 侧殿的大门又吱呀一声合上了,那人下了台阶,抬头对上萧如初的目光,清晨的阳光洒落下来,萧如初能看到他的面色闪过清楚的惊讶之色。 那人唇边快速翘起一个笑来:“唐夫人,好巧。” 萧如初也没想到竟会在这里碰见秦流,她愣怔之后,立刻道:“秦公子,实在抱歉,我并非有意听到你们谈话的。” 秦流先是怔了一下,尔后才反应过来,笑着道:“无妨,明如大师精通针灸,我每月月初来大悲寺治腿,已经有好一阵子了。” 他说着,便慢慢地将轮椅摇了过来,待到了树下,才好奇道:“夫人是来上香祈福的?” 萧如初应道:“正是。” 秦流笑了笑,道:“夫人也信佛么?” 闻言,萧如初只是笑了一声,并没有说信,或者不信,只是道:“或许是有所求罢了。” 秦流微微仰起头来,笑道:“世人皆有所求。” 他说完,便有清风拂过,只听得头顶上有叮叮咚咚的声音传来,两人俱是抬头一看,却见那些悬挂在上面的小木块相互碰撞着,发出轻微的动静。 萧如初问道:“那上面是什么?” 秦流答道:“是祈福签,香客们在木籤上写了心愿之事,便挂在这菩提树上,并相信总有一日会实现的,”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忽然笑了:“只是心愿这样多,也不知这棵百年菩提树能否承载得了。” 难怪上面有字迹,萧如初心中想着,就在这时,忽闻啪的一声微响,一块木籤掉了下来,落在秦流的轮椅前方,他低头看了看,却见萧如初起身走过来,将那一枚小小的木籤拾了起来。 她拿在手中看了一眼,只见那木籤背面写着一行字:心悦君兮,秋以为期。 秀气的簪花小楷,写下这字的人定然是一位秀外慧中的女子,短短几个字,便道尽了满腔情意,然后悄悄挂在了这菩提树上。 那笔迹尚新,想是才挂上去不久,萧如初抬头看了看,这棵菩提树极高,树冠如盖,便好奇道:“这怎么挂上去的?” 秦流答道:“木籤上有绳索,另一头还有一个重物的,往上一抛,便挂在树枝上了。” 萧如初低头一看,那木籤上方果然有一根细细的绳,只是绳索的另一端却空空如也,想来是不小心弄掉了,秦流见她拿着那木籤,面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便道:“你想重新把它挂上去?” 闻言,萧如初抿唇笑了笑,将那木籤递给他看,道:“秋以为期,如今才是初夏呢,还是为她挂上去的好。” 秦流原本不甚在意,听她这样说,便果然接了那木籤,看了一眼,随口道:“或许这正是天意呢?” 第63页 萧如初微感讶异,道:“秦公子相信天意?” 听了这话,秦流愣住了,过了一瞬,反问道:“难道夫人不相信?” 萧如初将木籤拿了回来,抿了抿唇,道:“我不相信天意,我只相信自己。” “那夫人为何今日会来大悲寺?”秦流面上的神色似笑非笑:“世人来此处求神拜佛,不过是因为心中有所求罢了,夫人既然不相信,又何必来这一趟?” 这话说得有些不大客气了,但是萧如初毫无惧色,直视着他,道:“秦公子这话却是错了,岂不知他人求的是佛,我求的是自己罢了。” 第37章 她说完, 便弯下腰去,捡了一枚石子儿,将那绳索仔细地缚在上面,紧接着把那木籤往上一抛, 便轻飘飘地挂在了低矮的树枝上, 与旁边的木籤相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来。 细细的菩提花蕊落下来, 萧如初看了一会, 却听一旁秦流歉意开口道:“方才是在下唐突了。” 萧如初转过身来,秦流有些踌躇地道:“在下的话有些不得当, 还请夫人不要放在心上。” 见他坦然承认自己的失礼之处, 萧如初也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道:“秦公子说得也不无道理。” 秦流哂然一笑, 忽而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夫人从前来过大悲寺么?” 萧如初摇头道:“并没有,从前便极少出门, 这大悲寺还是头一遭来。” 秦流伸手摇动轮椅,唇角噙笑道:“大悲寺虽然只是一座寺庙,不过风景倒是不错,我正欲去一趟后殿,夫人可要随我一同去看看?” 萧如初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道:“多谢秦公子盛情相邀,只不过我的两名婢女离开了,稍后便回来, 恐她们到时候寻不见我,会着急。” “原来如此,”秦流笑道:“这倒不是难事。” 他说着,摇着轮椅往外走了几步,沖那侧殿门口扫地的小沙弥道:“小师傅。” 那小沙弥抬头一看,便过来打了一个稽首,声音还有些稚气:“阿弥陀佛,秦施主唤小僧有事情?” 秦流像是与他相熟,便笑道:“在下带这位夫人去后殿转一转,稍后有两位婢女模样的小姑娘来询,烦劳你告知她们一声,让她们不必着急。” 那小沙弥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道:“小僧明白了,秦施主尽管去便是,必然为您把话带到。” “多谢了。” 秦流道过谢,这才迴转来,对萧如初道:“夫人这下不必担心了。” 萧如初心中不免有些意动,她之前是实在走不动路,玉露性子活泼,让她在一个陌生新奇的地方待着不能走,对她来说恐怕是一件非常难受的事情,这才让她和玉缀去玩了,而萧如初自己也确实是第一次来这里,从前她在萧府中,也极少有出门的机会,如今孤身一人在这陌生的地方,她也并不敢随意走动。 最后萧如初犹豫着点点头,道:“那麻烦秦公子了。” 秦流一笑,转动着轮椅,道:“夫人客气。” 他举止自然,即便是摇着轮椅前行,也并没有哪里不适,仿佛吃饭饮水一般,萧如初只是稍微落后半步远,听他介绍这大悲寺的风景和来歷。 秦流的嗓音温和,听得出是一个极有耐心的人,倘或遇到萧如初问些什么好笑的常识问题,他也并未露出讥嘲的神情和语气,都细心地一一作答了。 路上三三两两有僧人路过,大多数都与秦流相识,见面微微颔首,秦流也会停下来还礼,倒是个十分斯文有礼的人,萧如初这样想着。 后殿的角落种了许多修竹和老松,清幽幽的,偶尔能在路上看到一些雕刻的碑铭,秦流会带着萧如初过去看,上面刻的字俱是古文,萧如初虽然识字,但是看起古文来却着实吃力,她见秦流看得认真,不由问道:“这上面写的什么?” 秦流笑了一声,道:“那上面写了一个小故事。” 萧如初道:“是什么故事?” 秦流想了想,笑道:“那上面说,从前山上有一座庙,庙里有两个和尚,有一天,老和尚对小和尚说。” 他说到这里便停了一下,萧如初没等到下文,便疑惑道:“老和尚对小和尚说了什么?” 秦流又笑着接道:“从前,山上有一座庙,庙里有两个和尚,有一天老和尚对小和尚说。” 他又停住了,萧如初顿时有点懵,一头雾水地道:“我知道有一座庙,然后呢?但是老和尚对小和尚说了什么?” 见她追问得认真,秦流唇角的笑容愈发大了,慢悠悠地道:“从前山上有一座庙,庙里有两个和尚,有一天,老和尚对小和尚说。” 萧如初顿时停下脚步,面上疑惑愈深,似乎不大明白秦流为何总是重复这一句话,遂细细地去想,这时,秦流又继续笑道:“从前,山上有一座庙,庙里有两个和尚,有一天老和尚对小和尚说,从前山上——” “等等!”萧如初勐地反应过来,面上的神情由疑惑转为恍然大悟,最后慢慢地变成窘迫,面上有因为着恼而升起的些许薄红,她总算明白秦流脸上笑意为何总是促狭了,想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轻哼一声,扭头便走。 第64页 秦流在后面慢慢地摇着轮椅,笑眯眯地唤道:“夫人,夫人?” 萧如初不答话,听秦流又语气诚恳地道:“夫人生气了么?是在下的错,在下给你赔个不是。” 他说得十分认真,萧如初的脚步便稍稍一顿,转过身来,秦流收敛神情,道:“夫人息怒,我再给夫人说个故事,当做赔罪了,也是方才在碑铭上看到的。” 他这一说,萧如初又想起来方才被他捉弄的事情来,遂撇开头,把语气压得冷淡,道:“我不听了。” 秦流笑眯眯的,自顾自道:“这也是一个小故事,从前有一位小和尚问老和尚,‘我走路的时候,眼睛应该看哪里?’老和尚说,‘你看前面。’” 萧如初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秦流见了,唇角微微勾起,继续道:“小和尚又说,‘前面有东西挡着,我应该看哪里?’老和尚说,‘你看四周,’小和尚又说,‘四周大雾瀰漫,应该看哪儿?’老和尚说,‘你看脚下。’” 他的语气抑扬顿挫,调子缓慢,把这个小故事念完,见萧如初面上露出若有所思地神色来,一边转动着轮椅,一边笑道:“佛家的一些小故事总是包含了各种各样的禅意,发人深思,夫人听了这个,可悟出来了?” 萧如初想了想,欲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只是摇了摇头,不知是没悟出来,还是不想说,秦流见了,也不以为意,就在这时,清风送来,萧如初忽然闻到了一阵清幽的香气,仿佛是花香,这香气是从来没有闻过的,不知是什么花开了,她疑惑道:“这附近还有花么?” “花?”秦流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事,先是一愣,再然后,他也闻见了那花香,有些明了地道:“原来那花竟然开了。” 他说将轮椅转了一个方向,道:“我带夫人去看看。” 两人遂绕过一个禅院,前面便是一道悬崖,崖边砌着横栏,那香气正是从那崖下面传来的,待走过去一看,萧如初登时被惊住了,只见满山坡的雪白的花,正开得极其灿烂而热烈,仿佛要在这一个瞬间把整个花期的花都开尽了似的。 雪白的花开了满枝,就连绿叶都仿佛只是细碎的点缀,簇拥到了一起,好似堆积的白雪一般,萧如初看了半天,也认不出来这花的品种,不由好奇道:“这是什么花?” 秦流的目光在山坡下逡巡片刻,这才笑着答道:“这是山梅花,夫人没见过?” 萧如初摇摇头,又看了看,道:“这花的香气好闻的很,可惜了。” “可惜?”秦流疑惑道:“此话怎么说?” 萧如初道:“这花香气清雅,悠远绵长,拿来制香想必是正好的,比之桃花杏花要更甚。” 秦流微微一愣,这才笑道:“夫人还会制香?” 萧如初含蓄道:“略懂皮毛,不值一提。” 崖边风大,没站多久萧如初便有些受不住,秦流见了,便带着她往回走,两人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令萧如初颇感惊讶的是,秦流竟然对制香工艺也有些研究,这倒是引起了她的兴趣,谈兴便浓了起来。 两人一边说着,到了一座禅院前,方至院门口,萧如初便闻见了一种苦涩的气味,不由便是一窒,院子里有人说话,一个小沙弥正搬着大簸箕出来,搁在篱笆上,见了两人,先是一愣,连忙又打了一个稽首,道:“秦施主来了。” 秦流露出一个和气的笑容,道:“□□师傅可在?” 那小沙弥回道:“师兄方才去了前殿,秦施主脚程快的话,想必能赶得上的。” 他话音刚落,旁边便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什么脚程快?怎么说话的?!” 一个年轻僧人从门里出来,使劲摁了一下小沙弥光熘熘的脑袋,催促道:“进屋去。” 小沙弥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吐了吐舌头,歉意道:“秦施主,实在对不住,小僧嘴笨。” 秦流笑着摆了摆手,那小沙弥见状立刻松了一口气,喜笑颜开地熘进屋去了,那年轻僧人无奈摇头,对秦流道:“秦施主不如进来坐一坐,师兄他稍后便会回来。” 秦流犹豫了一下,萧如初猜到他的顾虑,遂便开口道:“不如秦公子先在此处等候吧,我得回前殿去,如今天色不早了,也要准备下山去了。” 秦流想了想,便道:“那我送你回前殿。” 萧如初连忙摆手道:“不必了,我记得路的。” 她说着,便与秦流道别,顺着来路,往前殿的方向去了,秦流坐在轮椅上,望着那一抹浅蓝色的身影远去,小径两旁的修竹衬得女子身形愈发纤弱起来,仿佛被风一吹就会飘走一般,他看了一会,不知在想什么,忽然轻笑一声,摇动着轮椅,进院子去了。 第38章 萧如初回到前殿的菩提树下时, 玉缀两人果然已经急得团团转,围着那小沙弥一直问询,那小沙弥打眼一看萧如初回来了,立刻跟见到了救星似的, 连忙道:“女施主回来了!” 玉缀与玉露两人回身, 果然见到萧如初过来,面上的焦急之色一扫而空, 换上了欣喜, 齐声道:“小姐!” 第65页 眼看着天色不早了,一行三人便准备回府了, 下山要比上山轻松, 再加之玉露一直在叽叽喳喳地说着寺庙的见闻,十分兴奋。 萧如初皆是含笑听着, 偶尔问上几句,待上了马车,玉露才意犹未尽地住了嘴, 又问道:“小姐今儿与秦公子一道去,看了什么?” 玉缀嘲笑她道:“你还记得问小姐?一路上光听你在那儿吧嗒个没完了。” 玉露嘻嘻一笑,又摇了摇萧如初的手臂,道:“小姐看到了什么好玩的?” 萧如初仔细回想了一下,唇边不由带上些笑来,道:“好玩的倒是没见到,听到了一个小故事,说与你们听罢。” 玉露拍手笑道:“好好, 奴婢最爱听了,小姐快说。” 萧如初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把秦流说的那个故事娓娓道来:“从前,山上有一座庙,庙里有两个和尚,有一天老和尚对小和尚说,从前……”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中突然传出来一阵笑声,三人笑做了一团,玉露眼泪都要笑出来了,喘着气道:“奴婢还以为有什么呢?竟然还有这样的故事,谁想的?” 玉缀也笑她,道:“我倒是没几句便听出来了,就你还在不停地问小姐呢,怎么这样笨?” 玉露笑道:“我如何知道?只以为小姐多说了几遍而已,小姐这故事哪儿听来的?” 萧如初忍俊不禁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博你们一笑罢了。” 三人在马车中说着话,不多时,玉缀便收了声,沖玉露使了一个眼色,玉露住了嘴,这才看见萧如初不知何时已经靠在车壁上睡着了。 待回了唐府,已快到正午时候了,萧如初回了明清苑,因为病未全好,卯时便起了,又是爬山又是拜佛的,折腾了好半日,便觉身子有些睏乏,趁着午间,去东厢睡下了。 玉缀伺候着她睡下之后,出了东厢,便见吹绿与疏桐两人在院门口说话,见她出来,疏桐立刻招了招手,唤道:“玉缀姐姐,能否过来一下?” 玉缀见了,果然过去了,问道:“可有什么事情?” 疏桐踌躇道:“今儿是初一,五月的头一天。” 玉缀微微一愣,好似被提醒了什么,道:“该去领例银了罢?” 疏桐连忙道:“正是呢,从前都是李嬷嬷去领的,一共五两银子,拿回来便放在耳房中备用。” 吹绿冷笑一声:“那老虔婆,只怕都装自个儿兜里了。” 玉缀想了想,道:“那倒不必管她了,人已经交给了正房大院,该如何处置,我们再插不了手了。” 吹绿闭了嘴,玉缀又道:“此事我知道了,每月除了例银,还有旁的么?” 疏桐回道:“除了例银,每季度的第一个月第一日,库房那边都是有分派东西的,各个季节的布匹,还有茶叶这些物什,冬日分炭,夏日分冰,不过眼下还不热,等到了七八月份,才有冰来。” 玉缀点头道:“我明白了,多谢你提醒。” 疏桐忙不迭道:“玉缀姐姐客气了,这是咱们应当做的。” 玉缀笑道:“方才我们回府,路过东市,见着有人在卖盐水嫩豌豆,小姐让我们买了些,放在灶屋呢,你们可以去吃一吃,待冷了便不好吃了。” 疏桐两人道过谢,便都往前院去了,玉缀又唤来玉露,让她伺候着萧如初,自己便往正房大院那边去了。 没多久便到了正房大院,从侧门进去,便是一个大院子,里面人来人往,靠墙壁堆着一排大酒罈子,几个小厮正在卖力往库房那边搬,屋子里走出来一个妇人,叮嘱道:“都当心着点儿,倘若摔打坏了,仔细你们的皮。” 那几个小厮听见了,连忙放轻了手脚,但是酒罈子又太重,便有些承受不住,皆是弓腰驼背,好似一只虾米一般。 玉缀上前对那妇人见礼,道:“阮管事好。” 那人正是正房大院的分管事,见了玉缀,道:“原来是你,我还道你们今日不来了呢。” 玉缀赔笑道:“今儿随三少夫人一早便去大悲寺拜佛上香了,来得确实晚了些,还请阮管事不要见怪。” 那阮管事想想确实有这么回事,便道:“还有这档子事,行罢,你随我来。” 玉缀跟着她进了屋,里面正有几个丫鬟们在清点物资,阮管事去了里间一趟,回来手里拿着一本册子,因念道:“五月一日,明清苑取,例银三两,水波绫两匹,素雪绢两匹,龙井一罐。” 她念毕,便有小丫鬟捧了布匹过来,放在桌上,又添了一个小罐子,里头装得约莫就是龙井茶叶了,玉缀愣了一下,才问道:“敢问管事,每月的例银不是五两么?” 那阮管事眼皮子掀了一下,道:“那是别的院儿。” 玉缀不由皱了一下眉,道:“这有什么不同?” 阮管事爱答不理地道:“你摁个手印儿,拿走罢。” 玉缀低头看了看那几匹布,质量看上去都是不大好的,拿手一摸,做工粗糙便算了,甚至有些地方还起了线头,两端边角都染了些许污垢,不知是哪一年的压库房的布,这回扔给她们明清苑了。 第66页 玉缀心中不免有些气,皱着眉道:“恐怕别的院儿份例也不是这样的罢?” 闻言,阮管事笑了一声,并不搭理她,只是指挥着那些丫鬟们:“手脚都麻利些,拖拖拉拉的做什么?盘点东西,怕是天黑了都盘不完,没吃饭么?” 她催完,见玉缀仍旧站在那儿,便有些不耐地道:“你若是不拿,便让开些,别碍事儿。” 就在这时,帘子又被掀开了,门外进来一个丫鬟,眉清目秀的,瓜子脸儿,看上去文文静静的,那阮管事原本一脸的不耐立刻就缓和了,道:“紫乔姑娘来了,可是来领份例的?” 那名叫紫乔的丫鬟应了一声,问道:“前儿就跟你说过了的,可备好了没有?院子里还有事儿,忙得脱不开身,赶紧赶忙地打发我来一趟。” 阮管事又翻了翻手上的册子,笑道:“早就备好了,怎么又忙起来了?” 紫乔笑了一声,道:“还不是少爷折腾的,非要给院儿改个名字,那些匠人们只说这个改不了,需得去重新定做匾额,做就做罢,实在是麻烦得很。” 阮管事道:“原来的名儿不好么?又改成什么样的了?” 紫乔掩唇笑道:“不知他发的什么痴,改成了待月斋,那是个院儿来的,又不是书斋,好说歹说,就是不肯听劝,今儿匾额都扛来了,一会子就换上去。” 阮管事应和道:“这名儿也好听嘛,四少爷是个风雅人。” 紫乔又笑:“这话咱们俩说说就算,叫他知道了,只怕又要狂了。” 她说着,又半掩着唇咯咯一阵笑,阮管事也赔着笑,玉缀心里纳罕,想不到四少爷院子里的下人丫鬟们竟然这样随意议论主子的。 那紫乔又一转眼,瞧见了桌上的那几匹布,哎哟一声,语气有些意味不明地道:“阮管事,这些莫不就是给咱们备好的?” 她说着,两个手指伸出来,捏起那匹素雪绢的边缘扯了扯,嫌弃地皱了皱鼻子,道:“你这都搁库房压了几年了?” 阮管事一看,连忙道:“不是不是,紫乔姑娘弄错了,这些不是四少爷院儿的。” 紫乔这才放下心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道:“我说呢,想来你也没那胆子敢扣下我们院儿的东西。” 阮管事赔笑道:“哪能有这种事情?紫乔姑娘多心了。” 紫乔笑容甜美,道:“正是呢,咱们都是为主子做活儿的人,不该自己拿的,那是半点儿也不能动,阮管事想来也是清楚的。” 阮管事不动声色地瞥了玉缀一眼,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干巴巴地道:“是是,紫乔姑娘说得有道理。” 她说着,连忙把册子摊开来,念道:“例银五两,素雪绢三匹,水波绫三匹,冰丝绸三匹,龙井一罐,姑娘给点点?” 她话音刚落,便见一只素白的手按在了册子上,然后往后一拖,那册子就被拖走了,阮管事顿时大惊失色:“你做什么?!” 玉缀不搭理她,把那册子翻开了打眼一瞧,便对紫乔道:“她蒙哄你呢,还有一匹织锦缎子,一罐保和香。” 第39章 那阮管事伸手欲往紫乔手中抢册子, 紫乔手脚伶俐,往后一撤,挑起眉来,冷笑道:“我说这个月的怎么倒还不如前几个月了, 你好大的狗胆!居然敢剋扣我们院里的东西?怕不是从前的崔管事没给你做好榜样罢?” 那阮管事还要辩解道:“紫乔姑娘听她瞎说什么?她如何认得册子上的字儿?” 玉缀在一旁道:“咱们明清苑的丫鬟, 各个都识字儿的,又或者不识字儿的那个人是你?” 她说着, 又从紫乔手里把册子取了过来, 翻了几页,找到了明清苑, 念道:“明清苑, 五月初一日,例银五两, 水波绫三匹,素雪绢三匹,冰丝绸三匹, 织锦缎一匹,龙井一罐。” 玉缀快速念完,简直要被气笑了:“除了没有保和香以外,与四少爷院儿里的份例是一模一样的,你剋扣也就罢了,竟然连这种陈年旧布都能拿出来,你这是瞧不上我们明清苑吗?” 那阮管事扑过来就要抢那册子,玉缀眼疾手快, 把那册子又塞回给了紫乔,她扑了一个空,登时急了一头汗,怒道:“你们做什么?还有没有规矩了!” 紫乔乐了,讥嘲道:“规矩?我们不过是要拿五月的份例罢了,你倒说说,剋扣我们院的东西是个什么规矩?谁给你的胆子?” 那阮管事见硬的不行,连忙软下声来,劝道:“紫乔姑娘,你把册子先给我,许是我年纪大了眼睛花,看错了也未可知,待我重新看过,倘若有缺的漏的,定然一併补给你。” 紫乔犹豫了一下,玉缀见她只字不提明清苑,心中的怒火腾地一下子就起来了,冷声道:“可千万别给她,给了她,她把册子一改,我们可没地儿说理去!” 紫乔一听,是这个理,便道:“你先忙你的,反正我是个白丁,大字不识几个,也不偏听偏信,这位明清苑的小姐姐说了不算,但是咱们主子近来闲得慌,我拿回去,请他帮忙瞧一瞧,倘或你没短缺我的,我自然拿回来还你。” 听了这话,阮管事顿时急了眼,这要是给她拿回去还得了,四少爷那个性子,要知道是真短缺了,恐怕整个唐府都会被拱个底朝天。 第67页 她立刻软语求道:“别,紫乔姑娘,紫乔姑奶奶,您先把册子还来,咱们再慢慢说道。” 玉缀冷笑一声,道:“这有什么可说道的,剋扣了就是剋扣了,之前咱们跟你说人话你听不进,如今来硬手段了,你就没法子了?但凡换了别的院子,你敢这样做?不过是瞧着我们好欺负罢了,都是给主子做事儿的,你非要往自己怀里偷摸,不让我们好过,就别怪我们不给脸了。” 那紫乔道:“跟她啰嗦什么,咱们先回,她不是要说道么?待我们回去一趟,再来好好与她说道。” 说罢,两人转身便走,那阮管事只觉得脑门上出了一兜子汗,急红了眼,道:“还站着做什么,那是咱们正房大院儿的库房册子,能随便给她们带走的么?!快抢回来啊!” 屋子里的俱是些不经事的小丫头,听了这话,都面面相觑,迟疑地放下手中的东西,阮管事眼见着那两人都出了门,立刻奔去院子里,叫道:“把她们俩都拦住!” 院里的小厮们正在搬酒罈子呢,听了这话,连忙放下酒罈,要来抓玉缀两人,紫乔机灵得很,一见这架势,就知道手里的册子必然有猫腻,她有些兴奋地一脚踹飞了一个罈子,咕噜噜冲着那几个小厮滚过去,吓得他们连忙伸手把酒罈子稳住,生怕打碎了。 再一抬头,那两人早跑出了院子,紫乔一手拿着册子,一手拖着玉缀飞快地往西厢院儿的方向奔去,不时往后看看有没有人追出来,咯咯地笑,宛若洒落了一串银铃。 玉缀没成想看上去这么个文文静静的小丫头,撒起疯来简直让人瞠目,比玉露有过之而无不及,或许也只有混世魔王一般的四少爷院儿才能养出这种丫头了。 两人跑了老远,眼见着明清苑就在前面了,紫乔这才停下来,喘着大气儿笑道:“这老货,前头好好与她说不听,偏仗着自己识得几个字儿欺负我们,回头跟少爷告一声,不得揭下她一层皮下来,她怕是不知道我们院儿的厉害!” 玉缀也是笑道:“可不是。” 紫乔又笑着道:“原来你是明清苑的,方才我进屋便瞧着你了,还以为你是其他院子里的去正房大院串门呢,这才没有搭理你,还请姐姐不要往心里去。” 玉缀自然连声道不会,紫乔拍手笑道:“既然这样,咱们可是一边儿的人了,从前四少爷便叮嘱我们,倘或碰见明清苑有事,要过来搭把手呢,若有咱们帮得上的忙,还请姐姐和三少夫人千万不要客气,否则叫少爷知道,又要说咱们躲懒了。” 她说着,两人便到了明清苑门口,紫乔亲亲热热地道:“姐姐先回去,这册子叫我带回院里去,向少爷禀明,咱们这样被欺负,便是抹下脸来,也要叫她们正房大院儿的人知道咱们的厉害!” 紫乔是个泼辣爽利的性子,与她的外表全不符合,玉缀想起从前萧如初说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约莫便是这样了,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进了院子,去了东厢,见萧如初正在翻找什么东西。 玉缀连忙道:“小姐在找什么?” 萧如初微微皱着眉,道:“今日在山上买的那个扇坠儿,你见着了么?” 玉缀一听,便想起来这回事,道:“不见了么?奴婢帮您找找。” 两人遂又找了半天,正房和东厢,前院后院都找遍了也没见着,萧如初道:“罢了,实在不见了也没法子。” 门前的两株梅树绿叶葱葱,玉露哼着小调儿从前院过来,手里抱着一捆什么,见了萧如初,便笑道:“小姐您瞧。” 萧如初走过去一看,她怀里抱着一捆艾草,香气扑鼻,玉缀道:“这是哪儿来的?” 玉露嘻嘻笑道:“方才想起来咱们的打络子的绳没了,出府买了些,正巧见着有人在卖艾草,也买了点回来,都是新鲜的,你瞧瞧。” 细长的叶子颜色苍翠,即便是在午后,也半点没有枯萎的样子,萧如初拨弄了一下,便挑了些不错的叶子摘下来,道:“剩下的便拿去熏屋子罢。” 玉露脆生生地应了,又去了前院,萧如初拿着手中的那一捧新鲜艾叶,面上若有所思,玉缀见了,便道:“小姐拿这些有什么用么?” 萧如初道:“也不知用不用得上。” 她说着,又回身进了东厢,把艾叶一一分开来,摊放在窗台上阴干,见玉缀跟了进来,欲言又止,便道:“有什么事要说么?” 玉缀想了,还是把今天在正房大院里发生的事情说了,末了又道:“那册子叫四少爷院里的丫鬟拿回去了,”她说着,面有踌躇:“奴婢是不是给小姐惹麻烦了?” 萧如初先是讶异,后来便明了她的意思,笑道:“你做的没有错,理在咱们这边,怎么能算是惹麻烦?倘若你今天没有指出她们的错,忍气吞声地拿了那些份例回来,她们日后只会愈发放肆了,虽然说人不欺我,我不欺人。” 她说着顿了顿,又接着道:“但是你要知道,这世上是从来没有公平可言的,她们要的不过是便宜占尽,别人过得不好,她们心里才舒坦,倘若别人过得好了,那些人就跟浑身长了刺儿似的难受。” 玉缀听罢,似乎确实是这样,若有所思地点头应道:“奴婢明白了。” 第68页 等到了晚间,萧如初正在东厢看书,却听前院闹哄哄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便搁下书出门一看,正见着玉露过来,向她道:“是四少爷那边来人了。” 来得仍旧是紫乔,笑嘻嘻地向玉露矮身见礼,道:“三少夫人好,奴婢来给您送份例了。” 她说着,又让了开来,身后站着几名丫鬟,手中俱是捧着锦缎布匹物事,萧如初先是道过谢,而后略有好奇道:“怎么是你们来送?” 紫乔笑道:“下午正房大院自个儿送来的,可巧顺路就把明清苑的一併也送过来了,少爷便着奴婢们送来明清苑。” 萧如初心中瞭然,今日听玉缀说话,正房大院一向没把明清苑放在眼里,自然是想不起来送份例给明清苑的,或许是唐怀瑜又去了一趟正房大院。 萧如初道:“那就麻烦你们了,帮忙向四弟转告一声谢。” 紫乔笑道:“三少夫人客气,这是奴婢们应当做的,话自然会为三少夫人带到,请三少夫人放心便是。” 她说完,便与萧如初告辞离去了,玉缀几人一齐把那些布匹绸缎搬进后院,清点之后,玉缀咦了一声,萧如初道:“怎么了?” 玉缀道:“她们莫不是弄错了?多了三匹布呢。” 第40章 玉缀又重头点了一遍, 发现每种布料都多出了一匹,萧如初在一旁看着,便道:“把多出来的都挑出来,给她们重新送过去, 或许是弄错了。” 玉缀应下, 收拾好了之后,便出门去了, 过了许久才迴转院子里来, 进了正房,对萧如初道:“她们说这就是给咱们院儿的, 多了便多了, 死活都不肯收回去。” 闻言,萧如初想了想, 从妆檯下的匣子里取出几盒制好的香来,玉缀见了,有些惊讶道:“这不是……” 萧如初自顾自把香盒整理好, 放到一个新的雕花匣子里,口中淡淡道:“香就是用来熏的,倘或收着,气味和效用也就不如从前了,这香不大适合我,还是送给能用的人才不算浪费了它。” 她说完,把那匣子轻轻合上,交给玉缀, 道:“无功不受禄,我们也总不好白白拿人家的东西,这香你就给她们院子送过去,别的不必提起。” 玉缀欲言又止,却见萧如初神色如常,便把话又咽下去了,道:“奴婢省的。” 她说着就带着匣子出去了,屋子里的烛火颤颤跳跃着,过了一会,萧如初才恍惚回过神来,那香并不是她调制的,而是萧林氏留下来的,名为旧局,品相上乘,香气甘冽,却又如春风拂面。 那几盒香与萧如初平常制出来的香大不相同,并不适合给女子熏用,萧如初制出来的香,大多都是甘甜温和,闻起来缠缠绵绵,在鼻尖挥之不去,即便是她最喜欢的青山贯雪,也有这样的弊端。 萧如初从很久之前就想着要制出与旧局一样的香来,但是这么多年,她不知试过多少次了,从未成功过,她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的调香手法差了萧林氏一大截。 萧如初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竟然把仅有的三盒旧局全数送给了唐怀瑜,她想了想,或许也算是念着他的好罢,她长到如今十几年,除了玉露与玉缀以外,从未有人为她出过头,也从未有人想到过她。 她得到的东西少,便愈发珍惜,有人待自己好,可以不说,但是心里要记得,即便唐怀瑜只是举手之劳,顺便关照自己同胞哥哥的妻子,但是受用了恩惠的人终究是自己。 她不能欠别人的。 随着端阳节愈近,唐府到处都挂上了艾草,以驱百虫,每个院儿都分派了一罈子雄黄酒和粽子,萧如初向来不爱饮酒,只浅浅尝了一口,便被那酒气呛得脸颊飞红,索性都赏给了玉露几个人吃。 第二日便是端阳节了,之前搁在东厢窗台上的艾草都阴干了些水分,蔫嗒嗒的,萧如初取来一些放进陶杵中捣成了汁,属于艾草特有的香气便充盈在整间屋子,艾草的香气过于浓烈了,萧如初想了半天,又加了一些丁香进去,试图压一压艾草的气味。 结果没成想,艾草的气味没压住,和丁香混合在一起,闻起来总有一种怪异的味道,说不上难闻,但闻起来就是有些刺鼻,这是失败了,萧如初实在没忍住,直接倒在窗台下做花肥了。 就在这时,玉露进了院子,见萧如初在窗前,便笑嘻嘻地唤道:“小姐,有人送东西来。” 萧如初一愣,定睛看去,果然见她手中捧着一个布包,疑惑道:“哪儿送来的?” 玉露笑道:“是门房方才送过来的,也没说是谁送的。” 她说着便进屋来,将那布包放在案几上,道:“小姐先看看?” 萧如初实在想不到谁会给自己送东西,唐府外的人,总不能是萧府里头送过来的罢?那就太意外了,她这么想着,便把那布包打开来。 布包严严实实的,包了一层又一层,可见包裹之人的慎重和用心,随着包裹打开,萧如初忽然闻见了一阵清淡的花香,特别熟悉,仿佛在哪里闻见过,但是细细一想,又说不上来。 她手中的动作加快,将最后一层布揭开,其中的物事便露了出来,玉露发出一声惊讶的声音,便是萧如初也有些愣住了,那布包中其实也并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而是一捧花儿。 第69页 雪白的花朵朵完整,映衬在靛青色的棉布上,显得极其好看,看得出是精心挑选过的,花朵俱是将开未开的状态,花苞半合,如同含羞的少女。 这是……大悲寺的山梅花? 玉露伸手拿起一朵来,凑到鼻尖轻轻嗅了一下,然后又仔细地端详着,讶异道:“小姐,这是什么花儿?好香。” 萧如初愣了一下,才答道:“是山梅花。” 玉露嘻嘻笑道:“这名字好生奇怪,与梅花是一家的么?” 萧如初摇摇头,道:“梅花冬天开,怎么能一样。” 玉露将手中那朵花放下来,神色好奇道:“是谁送来这么一大包花?” 萧如初想了想,有些迟疑地道:“是……一个朋友。” 这么说着,她便想起那个男子来,说话做事总是斯文有礼,和和气气的,书上说翩翩君子,温润如玉,约莫就是这样的了。 想到这里,萧如初让玉露去前院打来清水,将那些山梅花的花瓣都轻轻沖洗一遍,然后放到窗台的风口处吹干,又将之前阴得半干的艾草取来,放进陶杵中捣成汁液,倒出来,搁在一旁。 待那些山梅花的水珠都干了之后,萧如初拿了一部分照例捣成泥,清淡的香气顿时蔓延开来,往其中加入几片薄荷叶和二两白芷,继续捣汁,分三次把艾草汁加了进去,直至其完全混合为一体,她心里想着事情,手上的动作便有些漫不经心。 玉露趴在案几上盯着看,偶尔深深嗅了一下,惊喜道:“小姐,这个香气好闻,是您自己想出来的方子么?” 萧如初回过神来,没有答话,只是取来春天晒干的桃花和老山檀香片碾成粉末,一起倒入花泥中,搅拌均匀,然后再封起来,放在后窗下的小几上,这里风大,需要阴干十二个时辰。 到了晚间,萧如初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夜幕四临,便叮嘱玉露道:“我出去一趟,稍后便回。” 玉露连忙道:“小姐要去哪儿?奴婢随您一道去。” 萧如初拒绝道:“天色暗,我一个人去便可,来回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她说着,便出门去了,特意绕去灶房拿了两个火摺子,这才顺着游廊往花园的方向走去,这几日阖府上下熏了艾草,寂静的草丛中也听不见虫鸣了,倒是廊下挂着的画眉鸟兀自蹦跳着,啾啾鸣叫。 萧如初拎着一盏小小的灯笼,穿行在游廊中,灯光映照着廊柱,投影在地上,影子幢幢,颇有几分诡谲的意味,就在这时,往后院去的岔道突然走出来一个人,同时,萧如初又嗅到了空气中那幽幽的香气,不由唿吸微微一滞。 然后此时再躲开也来不及了,那人明显看见了她,立刻加快脚步过来,笑着道:“弟妹这么晚了,要去哪儿?” 那人正是唐怀瑛,此时见他,萧如初便想起当时和玉露路过花园时候,撞见的事情来,这回又见着他从后院过来,心中总觉得十分不自在,不大愿意与他说话,遂抿唇答道:“下午去佛堂送经书,落下了东西,这会正要过去寻,二哥怎么在这?” 唐怀瑛笑了一声,走近道:“这合该我与弟妹有缘,我方才从后院过来,这就遇见了弟妹经过——”他说着,一面拿眼睛上下打量着萧如初,笑容中带着几分令人不适的神情。 萧如初只觉得浑身的寒毛都炸起来,见他这个光景,如何猜不透他的意思?唐怀瑛又走近几步,低声含笑道:“三弟如今不在府中,弟妹夜里可寂寞得紧?” 萧如初勐地退后一步,突然提高声音道:“二哥自重!” 唐怀瑛原本正欲再说几句,被这一声高喝吓得唬了一跳,连忙左右四顾,口中道:“弟妹这是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萧如初冷声道:“二哥,我方才从西厢院儿过来,正碰着二嫂在寻你呢,许是有什么急事,你不回院子看看么?” 唐怀瑛原本起的几分心思被她方才那一声高喝吓得没了影,再加之他才从后院回来,想想来日方长,那份意思又暂且淡了一些,只是假笑道:“这么晚的天儿,弟妹走夜路可要留神点儿,万一碰着点什么,那就不好了。” 萧如初语气生硬道:“多谢二哥关心了。” 见她有了防备,唐怀瑛便只得讪讪离去了,萧如初心中松了一口气,确定他真的走了之后,这才提起灯笼继续往花园去。 待到了花园中,萧如初仔细地观察着两侧的花木,直到看见一丛茂盛的迎春花枝条,密密麻麻地挤挨在一起,此时花已经开败了,唯有翠绿的枝叶葱葱郁郁地生长着。 萧如初左右看了看,便吹熄了灯笼,拨开枝条,一道隐蔽的小径露了出来,这便是当初唐怀瑜带着她们出来的那一条路了。 顺着小迳往深处去,当两侧的花木枝叶渐渐稀疏起来,萧如初便知地方到了,紧走几步,果然见着前方出现了一线围墙,同时,一阵清淡幽静的花香顺着微风送来,那是琼花,也是萧如初此行的目的。 第41章 琼花又称昙花, 只在夜里盛开,一个多时辰便会枯萎,香气清淡而素净,有月下美人之称, 花朵大, 色泽多呈现出温润的白,如同一块美玉精雕细琢出来的一般, 极其漂亮。 第70页 萧如初调制的香, 需要一味香气来醒香,倘若用得不好, 这香便会失败, 她思索了半天,才想起当初在这院子外, 墙角有惊鸿一瞥的琼花。 如今那香气传来,显然是琼花恰恰已经盛开了,萧如初循着那香气往前走去, 果然在园子门侧的角落里,看见了一丛琼花,上面簇拥着几朵莹白的花骨朵,仿佛在夜色中能散发出光晕来。 萧如初紧走几步,又将灯笼点起,昏黄的烛光照在那半开的琼花上,如同上好的羊脂玉一般,美轮美奂, 令人不由为之惊嘆。 她在旁边守了一会,直到有几朵花已经完全盛开了,可以看得见其中淡黄的花蕊,那香气渐渐浓郁起来,这才伸手摘了几朵下来,迅速将花瓣往中间拢起来,再取出带来的红绳将花瓣密密缠住,打结,放入袖袋中,这样是为了防止香气散去。 就在这时,忽然院墙内传来吱呀一声,粗哑的门轴转动的声音,萧如初手中的动作微微一滞,那声音距离她太近了,仿佛就在身后一般,即便是她,心中也不由一惊。 萧如初迅速抓起一旁的灯笼来,往后看去,只见那园门居然开了!门后走出来一名白髮苍苍的妇人,打了个照面,两人都愣住了。 萧如初是没有想到,这儿居然真的住了人!之前唐怀瑜不是说,秋声园中没有人住的吗? 那老妇人见了生人,面上露出些惊惶之色来,立刻往后一缩,动作灵敏地简直不像是她这个年纪做得出来的举动,然后门咣地一声又勐地合上了,紧接着,门后传来上门栓的声音。 倒仿佛是很怕萧如初一般。 为什么? 萧如初将灯笼稍微举起来,烛光照的范围便稍微广了一些,她发现宅子门口放着一个碗,那碗上面布满了陈年的污垢,缺了好几个口子,当中放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待凑得近了,才看清楚那是一个干巴巴的高粱饼子,还烧煳了。 这说明是有人定期来送食的,很显然,方才这老妇人是出来拿这高粱饼子的,然后不巧撞见了过来摘琼花的萧如初,这大半夜的,说不得她受的惊吓要比萧如初更多些。 住在这里的人究竟是谁? 唐怀瑜上次来这里是做什么? 萧如初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这才怀揣着满腹疑惑原路返回去,待到的明清苑时,一院子的人都找疯了,玉缀几人见着萧如初回来,这才大松了一口气。 玉缀道:“奴婢就出去一阵子,回来见小姐不在,玉露也是一问三不知,叫奴婢好生担心。” 玉露委屈道:“小姐不让我跟着,我如何能知道小姐去了哪里?” 萧如初笑道:“今儿天闷得很,我去了花园散散心,你们不必紧张,再说,如今不是回来了么?天色不早,你们都去歇下罢。” 玉露并疏桐吹绿三人便去了,玉缀跟着萧如初进了正房,伺候她梳洗,小声道:“方才二房那边闹起来了,好大的阵仗。” 说起二房,萧如初便想到了今天遇到唐怀瑛的事情,心中不由一阵不适,却也不好说出来,只是顺着问道:“闹什么?” 玉缀道:“仿佛是二少夫人同二少爷吵架了,一路闹去了正房大院儿,阖府都劳动起来了,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事儿。” 萧如初想了想,心中略微猜到了七八分,遂道:“明儿便是端阳节了,也是热闹。” “可不是呢。”玉缀笑着接话,忽然又嗅了一下,问道:“小姐身上好香,是什么香?怎么没闻过的?” 听了这话,萧如初才想起袖袋中的琼花,连忙取了一张干净的绢帕,把琼花一一摆放在上面,玉缀见了,讶异道:“这是……琼花?” 萧如初仔细整理好那些花瓣,这才道:“正是琼花,拿来入香是很不错的。” 她说着,又取来清水将外面轻轻沖洗一遍,再将绑缚的红绳解开,霎时间幽幽的花香传了出来,充盈在整间屋子里,沁人心脾。 萧如初将之前盛放山梅花花泥的瓷盅拿过来,将一部分琼花的花瓣放进去,细细捣碎,最后放入花蕊,捣成花泥之后,再次封了起来。 待封上一整晚,再取出来,加入茱萸子研磨的细粉,混入蜂蜜,将花泥放入印模中,反覆捶打之后,捏压成饼状,阴干五日,最后以红泥小炉焙火烘干,便可以取出来焚用了。 做好这些之后,玉缀便伺候着萧如初梳洗完毕,正欲睡下之时,前院突然传来了急促的拍门声音,仿佛是有人在砰砰敲门一般,丝毫不顾及这么大晚上的用力敲门,是否会影响到别人。 玉缀与萧如初对视一眼,玉缀道:“奴婢去看看。” 她说着,便出门去了,萧如初站起身来,取了一件外裳披上,推开窗往外看去,只见玉缀快步穿过庭院,往前院走去,不出片刻,便听见有隐约的人声传来,过了一会,玉缀迴转身来。 她路过庭院时,一眼便望见站在窗边的萧如初,脚步微微一顿,尔后加快速度进得房来,脸色有些难看道:“是正房大院那边,老太太叫小姐过去一趟。” 萧如初眉头微蹙,道:“可有说是什么事情?” 玉缀摇摇头,道:“奴婢问过了,都不肯说,只是催促,说老太太正等着呢。” 第71页 萧如初心中微微一沉,道:“先换衣裳,我们过去看看。” “哎。”玉缀应了,连忙伺候萧如初换衣裳,正巧玉露几人也被这动静惊起来了,连忙过来后院帮忙,不出片刻,萧如初便收拾妥当,一行人往前院去了。 院门口正守着两名丫鬟,见她过来,便先行了礼,又催促道:“老太太正等着呢,烦请三少夫人立刻过去一趟。” 萧如初点点头,又吩咐了玉缀跟着,玉露等人即便是心中担忧,却也只好在明清苑里等着。 那两名丫鬟在前头打着灯笼,步子迈得大,行色匆匆,没走多久,斜刺里传来一个声音道:“这么晚了,是要去哪儿?” 迎面正走来一个人,靛青色的衣袍,手里握着摺扇,后面带着小厮,看样子正是从外边回来的,唇角带笑,不是唐怀瑜是谁? 两名丫鬟连忙行礼,道:“老太太传三少夫人过去呢。” 唐怀瑜往萧如初这边扫了一眼,笑道:“这么晚过去正房大院儿唠嗑么?问的什么事?” “这……”那两名丫鬟迟疑着对视了一眼,最后埋头道:“奴婢不知呢,只是说要请三少夫人过去。” 闻言,唐怀瑜含笑以摺扇敲了敲手心,往旁边让了让,道:“既然是老太太要见,那就赶紧去吧,别耽误事情。” 两名丫鬟还以为碰着这位煞星,少说还有纠缠一会呢,万万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被放行了,先是愣了愣,然后忙不迭告辞,继续打着灯笼往前头走了。 萧如初看了看唐怀瑜,他正半靠着廊柱,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摺扇敲打着手心,面露深思,见她回头来,便挑起眉来,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容来。 正房大院灯火通明,几名丫鬟小厮在门前守着,见萧如初一行人过来,连忙有人进去通禀,不多时便迴转来,道:“老太太让三少夫人进去呢。” 萧如初听罢,顺口问道:“可还有别人在?” 那丫鬟支吾了一声,答道:“不少呢,您进去便知道了。” 待萧如初进得小厅,当真如那丫鬟所说,人还真不少,也不知是如同她一样被半夜叫来的,还是自个儿赶来凑热闹的,除了老太太以外,主母柳氏,大房的杨氏和唐怀瑢,二房的谢氏,甚至还有几个萧如初没见过的面孔,瞧那模样,许是姬妾姨娘之流。 不知为何,唯独缺了一个唐怀瑛,萧如初心中皱眉,面上神色如常地上前给老太太和柳氏几人见礼,谢氏冷笑一声,不说话。 老太太面沉如水,一双眼睛虽然浑浊,但是十分犀利,她紧紧抿着嘴,便显得她面上的法令纹愈发深刻起来,看上去十分严厉,盯着萧如初道:“你今儿晚上去哪了?” 第42章 一时间四五道目光一齐看了过来, 意味不明的,揣度的,看好戏的,萧如初微微垂眸, 从容回道:“回老太太的话, 我酉时去佛堂送经书,落下了一个桃核雕的扇坠儿, 晚间想起来, 便顺着花园的路寻了一遍。” 老太太语气沉沉:“可寻到了?” “不曾。” 老太太盯着萧如初的双眼,慢慢道:“老身这里拾得了一个香包, 有人说, 闻着这香气,倒似乎是你的, 你看看是不是?” 她说着,旁边立刻有一个丫鬟将手里的香包递了下来,萧如初迅速瞟了一眼, 便知道那香包不是自己的,桃色的缎子上绣着蔷薇戏蝶图,里面散发出幽幽的熟悉香气。 萧如初敛眉回道:“这不是我的香包。” 一旁的谢氏笑一声,开口道:“这香气我闻着便觉得熟,阖府上下,也就你一个会调香弄粉的,不是你的,还会是谁的?丢了东西就要认, 也没什么不好开口的,亏得是我拾到了,倘或换了别人,闻着了这香气好闻,只怕要昧下了呢。” 她把话说得十分缓和,又着意给萧如初递台阶下,上头坐着的老太太面沉如水,耷拉着的眼皮子下,眼神锐利如刀子,空气沉闷,令人十分不自在,倘若换了别人,只怕为图脱身,也会接了这话头。 只可惜碰着了萧如初,她揣度着今天这阵仗,又想起晚间碰到的唐怀瑛,似乎是从后院过来的,心中便明白,无论如何,这话也接不得,于是便愈发谨慎答道:“二嫂心善,但是这香包确实不是如初的,如初只除了今天丢了一个扇坠之外,并没有丢过香包。” 谢氏皱了一下眉,眼神不善,语气也有些刻薄起来:“那可就奇怪了,我闻着这香气,倒跟你平日里熏的香是一样的。” 萧如初抿了抿唇,道:“许是二嫂记错了,二嫂有所不知,这香包中加了一味龙脑香,我向来是不大喜欢这个味道的,所以从来不用加了龙脑香的香料。” 谢氏闻言,一把夺过那香包,将信将疑地放在鼻端嗅了嗅,一股子甜腻的香气顿时涌进鼻腔,但是她既不会调香,也不懂龙脑香是个什么味儿,自然闻不出来,将那香包狠狠攥在手中,语气有些不愉道:“你说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了?空口白话谁不会说?” 这分明是无理取闹,萧如初侧过头去,声音有些冷了:“二嫂既然不信,又何必特意来问我,只怕我有八张嘴说话,你也是不认的,既然如此,就请二嫂拿出些证据来才是。” 第72页 听了这话,一向与谢氏不对盘的杨氏也开了腔,道:“三弟妹说得也有道理,她说不是她的,你又不相信,兴师动众地把大傢伙儿叫到老太太这儿来,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倘若只是你拾了一个香包,也并不是什么大事,大半夜的何必这样折腾?” 谢氏听罢,突然神色一变,扑簌簌落下泪来,向老太太哭诉道:“老祖宗,今儿我是没脸了,但有些话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得的,事情到这种地步,也只能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只求来日那事情闹开了,老太太发个善心,让我去佛堂里头念经打坐,也不至于使您蒙羞啊!” 眼见事情急转直下,一屋子人都愣住了,谢氏哭得梨花带雨,哽哽咽咽,好不可怜,于是众人的目光便又转向了地下站着的萧如初,各自的心思也不免活跃起来。 老太太顿时沉了脸,盯着谢氏看了一眼,道:“哭哭啼啼做什么?老身自会为你做主!” 这话一说,谢氏便收了声,哭声渐弱,老太太又将目光投向萧如初,嘴角微微下撇,显得面上两道法令纹愈发深刻了,看上去尤其严厉,她把香包掷在地下,问萧如初道:“这是不是你的?!” 她说着,又挨个指了一屋子的人,语气阴沉沉道:“这阖府上下的女眷,各个都在这里,没人识得这香包,二房家的说在你那儿见过这样式的,你承不承认?!” 听到这里,萧如初忽然便有些明白了,她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老太太,旁边是正以袖拭泪的谢氏,又扫了周围众人一眼,她们不知道这香包是谁的,只知道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甚至关乎到了唐府的脸面,所以今天这事情必然要有人来背锅,至于背锅的是谁,那并不重要,再加之自己根基浅,又不为老太太所喜,自然是绝佳的好人选了。 萧如初抿了抿唇,站直了身子,微微抬起头来,道:“老太太这话却错了,没有做过的事情,又怎么能认?这香包不是我的,我自然不能承认。” 她话音一落,只听上头“噹啷”一声轻响,有什么东西急速朝这边飞来,萧如初反应迅速地退后一步,紧接着“砰”的一声,一只瓷杯在脚旁边摔了个粉碎,热茶泼溅开来,染上了萧如初的裙摆。 顿时整间屋子的空气都凝住了,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出,就在这时,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投过去,唐怀瑜正收回脚,掸了掸下摆,笑嘻嘻地进屋来。 他左右看了看,眼睛在地上四分五裂的瓷片上一扫而过,尔后看着众人笑道:“嚯,这么热闹?看来我这趟是来对了。” 唐怀瑜说着,旁若无人地拣了一张椅子坐下来,懒洋洋地半靠着椅背,见萧如初还站着,便拍了拍右边空着的一张椅子,道:“三嫂嫂,坐啊!站着做什么?” 谁也没想到这煞星突然间就过来了,一时间,众人皆是面面相觑,上头老太太的脸色愈发不好看了,语气不悦道:“你来做什么?” 唐怀瑜笑嘻嘻道:“大家都来得,偏我来不得?老太太偏心眼儿啊。” 三两句就给人扣了个大帽子,老太太差点没被他气着,索性闭了眼,不搭理他,沉下声音,对萧如初道:“你自己做了什么事情,你不承认?” 萧如初微微抿了抿唇,道:“没做过的事情,自然是承认不得的,如初自进唐府以来,若无必要,轻易不出院子,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惹得老太太和二嫂这样生气,如初是个愚笨之人,还请老太太和二嫂明示才好。” 明示?那种事情怎么能摆在明面上说?老太太额上青筋跳了跳,正欲说话,却听萧如初话锋一转,对一旁的谢氏道:“不过我这里却是知道一桩事情,藏着没敢说出来,怕二嫂听了伤心。” 乍听这一句,谢氏心里头顿时咯噔一下,强制镇定道:“什么、什么事情?” 萧如初看着她,语气意味深长道:“二哥怎么不在?” 谢氏的脸色顿时煞白一片,哆嗦着嘴唇,红着眼睛转向老太太,声音颤颤道:“老祖宗,夫君他在外面招惹了那些个花花草草,我向来都是通情理的,也从未有阻拦过他半点,眼看着院子都要挤不下了,但是如今……如今他招惹的……可不是外边的,我不敢有半点隐瞒,这才来求了您,我人微言轻,当不得事,可是唐府还要脸面吶!” 听到这里,老太太的脸又沉了下来,一双眼睛如刀锋一般,一一扫过屋子里的人,众人只觉得那目光如刀子剐过去似的,好似要刮下一层皮肉来。 就在众人噤声不语的时候,一旁的唐怀瑜忽然嗤笑出声来:“我道是什么?这么大晚上的兴师动众,聚了一屋子的人在这,二哥惹出来的事情,直接问他不就得了,再说了,”他的笑容促狭道:“二哥这光景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谁还不知道他那点事情?老太太不如问一问这屋子里的丫头下人们,十个怕是有九个知道,偏你们跟聋了似的,一点风声都没听着。” 老太太看向他,语气隐怒:“这么说,你是知道了?” 唐怀瑜哈哈一笑,混不在意地道:“我自然是知道啊,你问问大哥大嫂,他们知道不知道?” 这话一出,唐怀瑢顿时一缩脖子,把脸埋在了茶盏后面,杨氏没成想看热闹也能惹来这无妄之灾,只得干笑一声,道:“四弟这话怎么说的,我们知道什么?” 第73页 唐怀瑜笑着摇了摇摺扇,道:“恐怕整个府里上下,只有两个人不知道了。” 谢氏的脸色乍青乍白,好似开了个染坊似的,老太太的脸也铁青着,又摔了杯子:“是谁?!” 唐怀瑜懒洋洋翘着腿,道:“问我作甚?这事问二哥啊,谁惹出来的事情,脾气沖谁发去,他又不是我生养的。” 第43章 唐怀瑜几句话就把老太太气得差点厥过去, 一群人连忙上前去抚背带捶肩的,好一阵子才缓过神来,杨氏责怪道:“四弟你可少说几句罢,把老太太气着了可如何是好?” 唐怀瑜弯起一个笑来, 二郎腿摇摇摆摆, 那模样十分恶劣,就差在脸上写着高兴两个字了, 他目光一转, 见萧如初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了,侧过头去, 正欲与她说什么, 上头的老太太终于喘过气来,发话道:“把他给我叫过来!” 丫鬟们连忙应了, 去了两个人,屋子里便安静下来,唯余更漏声声, 谢氏哭得久了,便觉眼睛干涩无比,疼得很,拿帕子擦了擦,又瞥见杨氏面上似笑非笑的神色,如同讥嘲一般,心中不由无比郁结。 谢氏想说点什么,却见唐怀瑜笑嘻嘻地盯着她看, 眼神却冰冷无比,心中不由生出几分退却,她实在是怕了这个煞星,软硬不吃,闹起来那可是真本事,又见上头的老太太正在闭目养神,有话也只能咽下了。 过了没一会,外面便有了动静,一名丫鬟推门进来,后面便是神色睏倦的唐怀瑛,他像是才刚刚睡醒一般,乍一见小厅里灯火通明,使劲揉搓了一下眼睛,又打了个呵欠,才与老太太见礼,瞥见一旁的谢氏,面上便生出些许不耐烦来:“你又来闹什么?成日里闲得慌么?” 谢氏垂头不语,老太太搁下茶盏,道:“是老身叫你来的。” 唐怀瑛听了,又见她面色似乎不太好,瞌睡顿时一扫而光,又环顾屋子,仿佛现在才注意到满屋子的人似的,口中立刻赔笑道:“是是,老太太有话传我来,我半点没敢耽搁,这不是立刻就来了么?” 老太太慢腾腾道:“老身这里有一桩事情要问你,你须得如实作答。” 唐怀瑛先是一愣,心里登时打了一个突,有点预感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是话头到了眼下这个地步,是万万也不能改口了,苦着脸道:“是是,老太太要问什么事情?” 众人立刻精神奕奕起来,各个都竖起了耳朵认真听,唯恐错过一个字儿,老太太在上头却道:“你们都先回去罢。” 这话如同一瓢冷水,把杨氏等人看热闹的心思浇了个通透,即便是心中不忿,众人也不敢违背她的意思,都纷纷起身告辞离去。 萧如初走在最后头,待出了正房大院,却听前面的杨氏笑道:“今儿真是委屈三弟妹了,白的说成黑的,二房也真是没个掂量。” 一旁的女子声音娇柔道:“怕是掂量了之后,才这样说的。” 她说完,黑暗中传来窃窃几声笑:“可不是么?” 萧如初听了,心里头生出荒唐之余,只觉得无趣之极,她皱着眉,听那些低声的谈笑,顺手从旁边的丫鬟手中抄起灯笼,往旁边一照,凑近了,正照着那几名说话的姬妾姨娘,她们不防这一下子,惊叫着以手掩面,退后一步,叫道:“你这是作甚?” 萧如初轻笑一声,语气平静道:“你们在这指点江山,当真是辛苦了,我可不是得来给你们打个灯笼么?” 一旁的唐怀瑜嗤笑道:“三嫂嫂说得有理,这黑灯瞎火的,没个灯笼照着,谁来看你们一群人唱大戏?” 那几人脸上顿时乍青乍白,好似开了染坊铺子一般,唐怀瑜遂愉悦一笑,吩咐一旁的丫鬟道:“来给姨娘们打起灯笼,夜路走得多,待会可别撞着鬼了。” 这几句话噎得那几人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旁边的丫鬟们听了,果真连忙过来打灯笼,生怕慢了一步,这位煞星的火就要烧过来了。 大半夜的这么折腾,即便是萧如初心中也不免有些郁气,她带着玉缀走在唐怀瑜后头,众人各自散去,去西厢院子的游廊上静悄悄的,只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一路无言,前面的唐怀瑜忽然停下脚步来,道:“三嫂嫂不必把今日的事情放在心上,在唐府呆久了,你便知道,有些人,总是没风也要起三尺浪的,犯不着与她们计较闹心。” 在唐府呆的久了?萧如初有些发怔。 “三嫂嫂?” 萧如初回过神来,点点头,道:“今天多谢四弟解围了。” 唐怀瑜不甚在意地一笑,道:“夜深了,三嫂嫂还是赶紧回去休息吧,明儿是端阳节呢。” 萧如初抬头一看,却见明清苑已经近在眼前了,便与他别过,带着玉缀回院子了。 玉露正在前院的门廊下坐着呢,一手拄头,靠在门下打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如同小鸡啄米似的,萧如初好笑之余,又觉得心中暖意更甚,连忙上前推了推她,玉露一个激灵,醒转过来,揉了揉眼睛,迷煳唤道:“小姐回来了。” 萧如初道:“怎么在这里睡?” 玉露打了一个呵欠,困得眼睛都有些睁不开,嘟囔道:“这不是看小姐没回来么?小姐去一趟,没什么事罢?” 第74页 萧如初笑了笑,道:“没有的事,过去喝茶罢了,你快去睡下吧。” 听罢这话,玉露这才放下心来,想是困得很了,一路踉跄着往自己的屋子去了,玉缀把宅门关紧,又上了栓,小声道:“小姐也去睡吧,都快子时了。” 萧如初经过晚上这么一遭,其实并没有多少睡意,但是听了这话,也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今晚不必守夜,也去睡吧。” 玉缀还要再说,便被萧如初推进屋子里了,含笑道:“你睡吧,我自己一个人,难道还睡不了了么?” 玉缀见她如此,便只得道:“那小姐倘或有什么事情,只管大声唤奴婢便是。” 萧如初替她合上门,粗哑的门轴声在寂静的院子里响起,最后归于平静,夜凉如水,她拢了拢衣裳,往后院走去,寒凉的夜风吹拂而过,她抬起头来,院子角落的那一棵梧桐树发出沙沙的声音。 这种事情她也不是没有碰见过的,但是被人不分青红皂白地拉去背黑锅,萧如初即便是再从容淡定,深夜独处时,也觉得心中到底是意难平。 没有人愿意听她说什么,所有的人都是一副看好戏,瞧热闹的姿态,这里和萧府有什么不同? 倘若今天,唐怀瑜没有来搅局,又会变成什么样的情况?她即便是死不承认,不愿意认下这件事情,那又如何?这可是唐府,她算什么? 一个连丈夫的面都没见过的新妇? 萧如初满腹思绪,只觉得眼前一暗,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又走到了东厢门口,她有些踌躇地推开屋门,目光首先便落在对面的窗扇上,窗子关的好好的,她心中稍定,便转向隔间。 此时已是深夜,万籁俱寂,萧如初摸索着点亮了烛台,书案上仍旧摆着那半阙小令:晚晴风歇,一夜春威折,脉脉花疏天淡,云来去,数枝雪。 字迹遒劲自然,笔势飘若浮云,颇具风骨,如行云流水一般,写这字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她仿佛听见了耳边传来一声轻轻的笑,灯花渐渐地长了,倾倒在一旁,烛火缓慢地暗淡下去,恍惚中,她看见一只修长的手,推开窗扇,外面白雪簌簌,凌乱地飘下,顺着窗户落在书案上,片刻便化为点点晶莹的水珠,那只手轻巧地从笔架上取下一只小狼毫,蘸上浓墨,开始在泛黄的宣纸上书写起来。 萧如初抬起头来,极力想看清楚那人的面容,却只是模煳一片,仿佛蒙上了一层纱一般,不知过了多久,寒意渐渐侵袭而来,萧如初勐然惊醒,手中的宣纸悠悠飘落,环顾四周,满室漆黑,那烛台不知何时已然熄灭了。 第二日便是端阳节,天气眼看着还算晴朗,太阳被稀薄的云层遮住了,不多时,竟然又开始下起小雨来,萧如初站在正房檐下,看小雨清润润地落在瓦片上,发出如丝般绵软的声音。 玉缀撑着伞从前院过来,见了萧如初穿着单薄的中衣,赶紧加快脚步,嗔怪道:“小姐怎么出来了?” 她说着放下雨伞,将萧如初领进正房,玉露刚好打了热水进门,两人伺候她梳洗完毕,便又要去东跨院给柳氏请安。 才一进院子,便见着谢氏在前面,她回头来看了一眼,招唿也没打一个,便扭头进了小厅,萧如初无甚反应,待后脚进了屋子,却发现只有谢氏和柳氏两个人,平日里十分勤快的杨氏不知为何,今日早上却没来。 一时间,屋子里的气氛十分尴尬。 第44章 萧如初神色如常地过去给柳氏请了安, 或许是为了打破这满室的尴尬,柳氏和气问道:“前阵儿你病了,如今可大好了?” 萧如初笑着答道:“多谢夫人惦记,已经好了。” 柳氏欣慰道:“那就好, 那就好, ”她说着又转头吩咐旁边的丫鬟:“前几日我与绿梅她们一起打了几个五色络子,端阳节带着可以祛病辟邪的, 到时候拿一个给三少夫人送过去。” 那丫鬟应了, 萧如初连忙道谢,又问道:“怎么大嫂今日没在?从前她来得最早的。” 柳氏笑道:“她今儿一早就来过了, 后来因要回娘家去, 这才早早离府了。” 她说着,又道:“今儿是端阳节, 你可也要回去?” 萧如初摇头道:“我才回娘家归宁没多久,总是回去,恐引人说道, 还是下次再回为好。” 柳氏想了想,道:“说的也是,可就委屈你了。” 萧如初抿唇一笑,就在这时,前院突然闹哄哄的,柳氏微微皱眉,吩咐一旁的丫鬟道:“去瞧瞧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没点规矩了。” 那小丫鬟连忙去了,不多时便迴转来, 面上神色似有惊色,柳氏心中起疑,道:“怎么了?” 那小丫鬟小声道:“是后院那边出事儿了,着人来通禀夫人。” 柳氏皱眉道:“什么事情?” 小丫鬟答道:“是……是苏姨娘……她、她死在井里头了……” “什么?!”柳氏手上一个不稳,上好白瓷茶盏登时噹啷摔了个粉碎,热茶泼了一地,她神色震惊道:“她怎么了?” 小丫鬟哆哆嗦嗦地回答:“方才后院来传,说是在井里头……” 第75页 柳氏面色不大好看,问道:“正房大院那边知道么?” 小丫鬟低声道:“奴婢不、不知道……” 柳氏站起身来,道:“我得去看看。” 待三人到正房大院门口时,便有人出来将三人迎了进去,上座看茶,一切都井然有序,满室丫鬟下人,捧茶端水,没人发出半点声音,连咳嗽声都不曾听见。 萧如初与柳氏三人一同坐了半天,只不见老太太,茶水都喝了几盅了,仍旧不见人出来,柳氏不由有些坐不住,问道:“老太太还没起身么?” 空气安静了片刻,一个丫鬟答道:“是呢,老太太近日来身体不大舒适,昨日又睡得晚,现在还没起呢。” 听了这话,柳氏又只得按捺下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对面的谢氏一眼,谢氏眼神一颤,便转开头去,借喝茶的动作掩饰自己的神情,这一切落在萧如初眼中,便又另外生出一番深意来。 就在这时,帘子后面又进来一个人,是老太太的贴身丫鬟,叫流萤的,对柳氏道:“老太太今儿身体不适,起不来身,就不见人了,还请夫人与两位少夫人回去罢。” 谢氏转身欲走,柳氏却试探着问道:“后院的事情,可告诉老太太了?” 流萤回道:“已经报给老太太了,夫人不必担心。” 柳氏微微皱眉道:“今儿是端阳节,出了这档子事情,老太太没说什么?” 流萤道:“老太太已经发下话了,方才也派了人去问询,想是过不了多久便会有回信。” 几句话,不软不硬地把柳氏的话头都堵住了,柳氏只得道:“既然如此,一切都有老太太做主,我便也不必伸手了,只是怀琛和老爷那边……” 她说着,语气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流萤立刻明白了她的顾虑,便道:“前阵儿五少爷才递信回来,说是端阳节只有一日的假,路远得很,便不回来了,恐他还不知道苏姨娘的事情,老太太已经着人去送信了,想是下午就会回了。” 萧如初微微一愣,这才想起,那死了的苏姨娘,正是五少爷唐怀琛的亲生母亲。 恰在这时,流萤又重复了一句:“一切都会安排妥帖的,请夫人不必担心。” 萧如初抬眼望去,流萤察觉到她的目光,先是一怔,尔后抿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来,道:“夫人和两位少夫人若是没旁的事情,奴婢这就去伺候老太太了。” 柳氏摆摆手,道:“你去吧。” 一行三人出了小厅,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乍然从昏暗的小厅中出来,见着那白花花的太阳,只觉得眼睛都被刺痛了,谢氏走得飞快,不多时便见不着人影了。 柳氏与萧如初走了几步,便道:“今儿是端阳节,外面热闹的很,你若是在府中觉得闲,可以出去走走。” 这话却是不想萧如初打听苏姨娘的事情了,望着柳氏匆匆而去的背影,过了一会儿,玉缀低声道:“小姐,我们现在回么?” 萧如初想了想,道:“回吧。” 暖风送过,夹杂着不知哪儿带来的花香气,暖熏熏的,只是萧如初却觉得心底发凉。 午后的太阳大了起来,玉露与疏桐两个坐在院子里闲磕牙,一边取了五色的丝绦打络子,一派悠闲,玉缀问道:“小姐今日要出去看看么?听说热闹得紧呢,还有赛龙舟。” 萧如初没说话,玉缀又劝道:“便是散散心也好,成日闷在府里,人都闷坏了。” 萧如初的神色有些迟疑,玉缀见她意动,便扬声唤玉露,玉露听了,连忙把未做完的络子往疏桐手里一塞,道:“小姐那边有事儿呢,你帮我拿着。” 疏桐乖巧接了,看着她直奔正房,吹绿轻哼一声,见疏桐拿着那络子继续打,不由嚷嚷道:“你怎么不给我打?偏心眼么?” 疏桐无奈地伸手道:“拿来罢。” 吹绿连忙把自己打得歪歪扭扭的络子递过去,还不忘要求道:“我要那个攒心梅花样儿的。” 玉露进得门去,道:“叫我有事情么?” 玉缀正在服侍萧如初整理衣裳,见了她来,便道:“小姐一会要出府去散心,你去收拾一些东西。” 玉露惊喜道:“当真?我也要去。” 玉缀没好气白了她一眼,道:“那还不赶紧去。” 玉露欢欢喜喜地去了,不多时,三人便收拾妥当,又吩咐了疏桐两人,便从西角门出府去了。 或许因为是下午,街上的人确实比较多,萧如初一行人先去了东市,上一次还只是乘着马车经过,眼下亲至,便觉得大不一样,两旁店铺林立,小摊贩们挨着墙根儿摆了一熘,吆喝声此起彼伏,什么东西都有,各色小玩意儿,扇坠香包,女子孩童的小物什,应有尽有。 萧如初在一个小摊前停了下来,那摊主是个妇人,穿着粗布衣裳,背上背着一个白嫩的小娃娃,长得十分讨喜,逢人便笑,那妇人见有客人来,便和和气气地招唿道:“小姐可有看中的?” 闻言,萧如初低头看了看,简易的摊架上摆了各色的香囊,上面绣着云纹、忍冬纹、栀子花等等,各式各样,俱是靛青色的棉布,做工倒还算精巧。 第76页 许是因为调香久了,萧如初染上了一个习惯,见着香囊香包便想嗅一嗅,她踌躇了半天,才指着其中一个绣着缠枝纹的香囊,问那摊主道:“这个,我可以拿起来看吗?” 那妇人连忙道:“小姐尽管拿便是。” 萧如初这才拿起那香囊来,稍微凑近嗅了一下,一股子强烈的香气勐地钻进鼻腔,她忍了一下,实在没忍住,以手掩鼻,侧过头打了一个喷嚏。 这一下,不免有些尴尬,那妇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对了,干笑着道:“这位小姐……怕是闻不得这粗劣香气罢?” 萧如初连忙解释道:“我近来伤寒才好,偶尔会如此,并不关这香囊的事情,实在是失礼了。” “原来如此,”那妇人听了,面上这才又带了笑意,恰在这时,她背上的小娃娃不知是哪里不如意,哇地一声哭闹起来,妇人连忙颠了颠肩膀安抚他,又问萧如初道:“小姐可有看中的?” 萧如初又看了看一个绣着忍冬纹的香囊,道:“就要那个罢。” 那妇人连忙拿起来给她看,笑容满面地道:“这个里面是没有放香丸的,小姐不看看方才那个缠枝纹的么?那个香着呢,也才十八文钱。” “那这个呢?”萧如初问道。 妇人笑道:“这个因里面没有放香丸,小姐若是喜欢,八文钱便可以了。” 一个空的香囊才八文钱,加了一粒香丸之后却要贵十文钱,萧如初若有所思地把那香囊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玉露见了,便疑惑道:“小姐,那香气并不如何好闻,您怎么也买下了?” 萧如初没答话,只是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玉缀连忙沖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玉露这才噤声。 萧如初一共买了两个香囊,她把其中一个香囊的绳索拆开来,往下一倒,两粒圆滚滚的香丸落在手心,那刺鼻的味道愈发大了,她忍不住又侧头打了一个喷嚏。 便是玉露也忍不住道:“这里面放的是什么?怎么这么大的劲儿,同咱们熏的香全然不同。” 萧如初捏起那香丸来,观那色泽和香气,便知里面混的都是些劣质香料,她的面上浮现些若有所思的神色来,玉露悄声问玉缀道:“小姐怎么了?怎么捏着那香丸看了这么久?” 玉缀摇头道:“我如何能知道小姐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萧如初终于将那香丸又收了回去,问道:“这附近,有没有卖香料的店铺?” 第45章 “香料?”玉露好奇道:“小姐要买香么?” 玉缀想了想, 道:“我却是知道一家卖香的铺子,在刘记当铺旁边,从前见过一次的。” 那果然是个正经卖香的铺子,名叫禧荣坊, 门前倒也有不少人出入, 皆是妇人女子,看起来生意颇是不错的样子, 萧如初还从未见过香铺卖的香, 此刻心中也不免生出一些新奇和雀跃。 玉露有些兴奋道:“小姐,我们进去么?” 萧如初点点头, 一行三人便进了那禧荣坊, 对面是一座茶楼,二楼雅间中, 有两名青年男子正临窗而坐,其中一人正一手支着头,朝着窗外看, 他对面的人说了几句话,也不见他有回应,遂语气无奈道:“你倒是说句话呀。” “嗯?”男子这才转回头来。 唐怀瑜以摺扇敲了敲桌沿,道:“你先坐直了,你这腿当真断了么?” 秦流轻笑一声,道:“不然我走几步给你看看?” 他放下手,作势要起身,唐怀瑜连忙道:“你可千万别了, 万一这要是再跌伤了脑袋,我可赔不起。” 他说着,又问:“我方才与你讲话呢,你在看什么?” 秦流不甚在意地道:“见到几个熟面孔,没什么。” “熟面孔?”唐怀瑜探头往楼下张望了一圈儿,大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哪儿能看得清?便只得作罢,问道:“三嫂嫂你见过了?” 秦流嗯了一声,见唐怀瑜盯着他看,便挑眉:“怎么了?” “你——”唐怀瑜先是憋气,然后又作罢:“算了,反正也不是我的事情,我只是觉得她有些可怜罢了,摊上这么个破事儿,当初还不如嫁去别人家,起码比现在这光景要好。” 秦流慢悠悠地拿起茶盏喝了一口,这才评价了一句:“皇帝不急太监急。” 唐怀瑜气笑了:“我怎么听着这话特别不得劲儿?” 秦流搁下茶盏,道:“你说的话我听着也不舒坦,索性大家都别高兴。” 唐怀瑜瞪了一下眼睛,向来只有他让别人吃瘪的道理,自己哪儿吃过这亏,拿摺扇指了指秦流,话还没来得及说,秦流便先敲响了桌子,雅间的门立刻被推开,一名小厮垂手进来。 秦流摆摆手,道:“送客。” 小厮连忙做了一个手势:“四少爷,请。” 唐怀瑜老神在在地靠在椅子上,压根不动,耍起了无赖:“我就不走,你能拿我怎的?” 秦流呵地笑了,摇动轮椅,道:“你不走,那我走了,”他说着还不忘吩咐小厮道:“记得让他付茶钱,上好的雨前毛尖,一文钱都别少。” 第77页 他说完,果然就摇着轮椅出了雅间,唐怀瑜鼓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这人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唐怀瑜气闷地坐了一会,起身要走,那小厮赶紧跟了过去,他眼睛一瞟,不甚客气道:“你跟着我作甚?” 茶楼小厮嘿嘿一笑,道:“东家吩咐了,还请四少爷不要为难小的,小的讨个生活也不容易。” 唐怀瑜挑起眉,两手一摊,道:“我没钱,谁能想,我来他的茶楼还要自个儿带钱的?再说了,那茶可不是我一个人喝的。” 茶楼小厮顿时苦了脸,道:“那要不然四少爷给押个物什在这里?小的也好有个交代。” 唐怀瑜:…… 话说萧如初进了禧荣坊,铺面很大,一进去便见着有半面墙那么大的多宝架,上面摆放着各色香盒,左侧是柜檯,右侧则是半人高的小货架,也摆放着不少香料,有瓷瓶有锦囊,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有伙计见了客进门,赶紧迎过来,和气问道:“这位夫人,可是要买香料?” 萧如初点点头,又道:“你们这里,哪些香卖的好?” 那伙计听了,便笑容可掬道:“这可就多了去了,夫人这边请,我给您看看。” 他说着,做了一个手势,将萧如初三人引到案几旁坐下,那案几颇长,后面坐着一名女子,容貌艷丽,颇有几分姿色,她正小心地将几枚香丸收入盒中。 伙计笑着对她道:“雁娘,这位夫人想要看香。” 那被称为雁娘的女子听了,打量萧如初一眼,起身将香盒放回架上,这才回身问道:“夫人想要看哪一种香?薰香,佩香还是香粉?” 萧如初想了想,答道:“佩香便可。” 雁娘听罢,只是道一句:“还请夫人稍待。” 她说完,起身往隔间去了,玉露见了,不由小声道:“这女子好生傲气。” 但即便是傲气,在她的一举一动中,也是无比的和谐,并不让人觉得厌恶冒犯,反而生出几分清冷之感,萧如初倒是不以为意,不多时,那雁娘便迴转身来,手中捧了三个香盒,打开其中一个,推至萧如初面前,道:“夫人看看这个。” 那香盒中放了三粒香丸,只有小拇指大小,萧如初拈起一粒来,凑近嗅了嗅,气味甘甜,有些像栀子花,其中又夹杂了一丝妩媚的气息,闻得久了,余味便渐渐转为温和,倒是十分适合女子使用。 萧如初将那香丸放下,好奇问道:“这里面可是加了熟沉香?” 那雁娘闻言,惊诧地看了她一眼,语气倒是和气了许多:“看来夫人对香料也是颇有研究的。” 萧如初轻笑一声,道:“略知皮毛而已。” 这话却是谦虚了,能从合香中直接闻出来其中一味原香料,可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做到的,那雁娘看萧如初又去拿第二个香盒中的香丸,放在鼻端仔细地嗅着,过了片刻,她面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来。 雁娘不由问道:“怎么了?” 萧如初正欲回答,旁边又坐下来一名少女,梳着未出阁的髮髻,钗环配饰皆精緻无比,看那衣裳穿着,不像是寻常人家能穿得起的,想来定然是非富即贵。 少女才一坐下来,便驱赶着身旁的几个婢女,语气不耐道:“你们都走远点,这屋子里暗得很,挤过来作甚?” 那几名婢女听了,便赶紧退开,少女侧头看了看雁娘面前摆着的香丸,道:“这是个什么香?” 雁娘抿唇回道:“这里有三种香,不知小姐问的哪一种?” 那少女随手指了指萧如初手中的香丸,道:“这个。” 雁娘道:“百濯香。” 少女听了,疑惑道:“这名字怎么这样奇怪?” 雁娘的眉角微微抽了一下,才不动声色地道:“此香传闻是前朝某一位帝王的宠妃所用,此香既可熏用,又可悬佩,倘若熏入衣物中,水洗百次,而香气不散,故称为百濯香。” 少女惊讶道:“这么厉害?” 玉露却咦了一声,脱口便道:“小姐,咱们不是调过这样的香么?奴婢怎么觉得,比这个要好闻?” 她这一句,把雁娘和那少女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萧如初心里嘆了一口气,放下香丸,语气平静地道:“每一种香的用料不一样,调制方式各有异同,用香之人的喜好也不一样,哪里就有这个比那个好闻的道理?” 雁娘却道:“夫人这话错了,须知这世上虽然有千百种香料,但是这制香一道,却是一分一毫也错不得的,有些香气味相冲,多一分则太重,少一分又压不住,同样的香方子,若是错了一步,那最后制出来的香,就是大不一样的。” 这话却是不相信玉露说的那一句话了,萧如初明了她的意思,并不在意,只是笑道:“雁娘说得也有道理。” 那雁娘却似乎对玉露之前说的那句话耿耿于怀,追问道:“夫人当真也调制过这样的香?” 萧如初犹豫片刻,回道:“是……不过与这百濯香是大不相同的。” 雁娘将信将疑道:“那就奇了,除了百濯香,奴家还从未听说过有别的香气味能持续这样久的,不知夫人调的那香叫什么名字?” 第78页 萧如初略微停顿了一下,告知道:“名为雪泛春,我也是从古书上看到的方子。” 雁娘把这个名字翻来覆去念了一遍,皱着眉道:“倒是耳熟得紧,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她说着,目光扫过案几上的三个香盒,便又站起身来,道:“请夫人稍待,我去去便回。” 雁娘说着匆匆去了隔间,那少女百无聊赖地捏起一粒百濯香丸,凑过去闻了闻,道:“不算很香嘛?怎么还能经得住水洗百次?” 萧如初听了,便解释道:“一般香气愈浓烈的香丸,气味持续的时间越短,少则数个时辰,多则一两日,便会散去,反而是香气清淡的香,保持的时间越长。” 那少女好奇道:“这是个什么道理?” 萧如初想了想,问道:“不知小姐可喝过茶?” 少女道:“自然是喝过的,不过这香料与茶又有什么干系?” 萧如初耐心地道:“这香便如同沖茶一般,初初时觉得香气浓,但是沖了一二遍,茶的香气便会淡许多,此时再沖四五遍,气味却不见得再有变化了,香料亦如是,越是浓,散得便越快。” 那少女细细一想,觉得确实是这个道理,便笑道:“你懂得好多,我叫师雨浓,你叫什么名字?” 萧如初报了自己的名字,师雨浓便拉着她说起话来,没几句,雁娘从隔间出来了,手中捧着两个香盒,对萧如初道:“之前是奴家失礼了,夫人不如看看这两种香,是否中意?” 第46章 雁娘说着, 便把那两个香盒打开来,推到萧如初面前,师雨浓见了,便凑过去嗅了一下, 指着其中一盒, 道:“这个好闻,我要一盒。” 她说着, 又让萧如初闻, 语气带笑:“你看看,喜不喜欢?” 萧如初听罢, 果然过去嗅了一下, 顿时怔住,她的眉头微微蹙起, 然后将那香盒慢慢放下了,师雨浓见了,以为她不喜欢, 便道:“你不喜欢这个么?不香?” 萧如初摇摇头,抿了抿唇,问雁娘道:“这香,名叫旧局?” 雁娘一愣,道:“确是旧局,夫人知道这香?” 岂止是知道?萧如初过去几年中,无时无刻不想着如何调制出如旧局一样的香来,但是她就仿佛被限制在某一个怪圈里一般, 无论如何都无法更进一步。 后来她把萧林氏留下的三盒旧局,一併送给了唐怀瑜,原本以为再也见不到这香了,哪里能想到,今日竟会在这香铺中再次见到? 旧局仿佛一座高山,横亘在她的面前,总是无法越过,心头思绪万千,萧如初收敛心神,问雁娘道:“这香是你调制的么?” 雁娘将香盒盖上,摇头道:“这是我师父调的,我哪里调得出这种香?” 一旁的师雨浓听了,便道:“这香很贵重么?多少银子一盒?” 雁娘比了一根手指,师雨浓讶异道:“一两银子一盒?倒也不贵么。” 雁娘摆摆手,道:“是一两银子一粒。” 师雨浓惊愕,盯着那一个小小的香盒,不太相信似地道:“一两银子一粒?这里头是掺了金子的么?” “小姐说笑了,”许是与两人说话熟了,雁娘倒不再像之前那般清冷不可接近,莞尔道:“这里头掺的可不是金子,光是百年老山檀这一样用料,便是极为珍贵了,一两银子一粒,已经是十分便宜了。” 师雨浓盯着那盒子看,仍旧是不敢置信的模样,那小小的盒子中,装了黄豆大小的香丸,粗略一看,足有三十几粒,这么一小盒,就得花上三十几两银子?她家中熏的香都没这么贵的。 “那这个呢?”她又指了指之前的那百濯香。 雁娘回道:“百濯香自然不能与旧局相提并论,一盒共有七七四十九粒,只需七两银子罢了。” 她说着,话锋又是一转道:“不过,香料这东西,贵自然是有贵的道理,就拿这旧局与百濯香来说,其中的差距可是极大的。” 萧如初但笑不语,师雨浓疑惑地又把两个香盒放在一起比较了一番,她不懂香料,自然看不出来,徒劳地瞅了半天,似乎又有些信了雁娘的话,思索片刻,便咬了咬牙,道:“那我……” 她话还没说完,便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轻微地拉扯了一下,师雨浓一个激灵,话到了嘴边立刻改口:“那我再想想!” 雁娘的脸色微微一僵,她原本以为这桩生意是十拿九稳的了,没成想竟然没拿下来,当真是看走了眼,尽管如此,雁娘也是人精一个,神色不变地道:“这是自然的,小姐仔细想一想。” 师雨浓立刻就坡下驴道:“那有劳你了,我再自个儿看看其他的。” 雁娘的嘴角抽了一下,又收拾好香盒,进隔间去了,师雨浓立马拉起萧如初,到旁边的小货架后面,装作看香囊的样子,压低声音,语气有些兴奋地问道:“你方才为什么拦着我?那香有什么问题么?” 萧如初:…… 她忍俊不禁地也低声回道:“那香是好香,没有什么问题。” 师雨浓疑惑道:“那你为何阻下我?” 萧如初想了想,又往左右看看,见她这般谨慎,师雨浓愈发来了兴趣,拉着她催促道:“快说快说。” 第79页 萧如初便道:“你附耳过来。” 师雨浓果然照做,侧着耳朵靠过来,,听萧如初在旁边轻声道:“那旧局虽然是好香,但是并不值一两银子一粒的。” 闻言,师雨浓揉了揉耳朵,小声问道:“她在诳我么?” 萧如初但笑不语,只是点点头,师雨浓面上顿时露出愤愤之色来,道:“我说呢,我家中平日里也是薰香的,还是从京城捎来的香,也不见得要一两银子一粒,果然商人奸诈。” 她说着,又不屑哼道:“下次再不来他们这里买了。” 萧如初笑了一声,想了想,又问道:“那东市可还有别的香铺么?” 师雨浓顿了一下,道:“有是有,我去过一两次,但是那形容比这禧荣坊还要更差。” 说到这里,她转念一想,又道:“罢了,那就不薰香了。” 萧如初好笑,却见师雨浓嗅了嗅,问道:“你身上的香气好闻,凉丝丝,甜森森的,是什么香?” 萧如初愣了一下,才道:“你说我身上熏的这个么?” 师雨浓点头,道:“我闻着,觉得比方才那个什么旧局要更好闻呢,是你自己调制的么?” 萧如初道:“这香是我从前调的,有些年头了,叫青山贯雪,你喜欢么?” 师雨浓把这个名字翻来覆去念了几遍,笑道:“喜欢,这名字好听的紧。” 萧如初见她性子可爱,便道:“我那里还有一盒,送给你罢。” 师雨浓眼睛顿时一亮,惊喜道:“当真?” 萧如初不由笑道:“自然是真的了,你住在哪里?回头我让丫鬟给你送过去。” 师雨浓笑眯眯地报了自家的住所,又道:“那我可厚着脸皮占你一回便宜了,你千万不要忘记了。” 两人正说着话,师雨浓问拿着货架上的香发问,萧如初便捡一下简单的说给她听,两人正说得兴起的时候,萧如初听见旁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令她不由回过头去看,然后一愣。 那正在与店铺内伙计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秦流,萧如初还记得大悲寺一别之后,他派人送来了一包山梅花,南乡站在秦流身后推着轮椅,见了萧如初,先是惊讶,然后立刻低头与秦流说了一句什么,秦流便抬起头看过来。 他与那伙计又说了一句什么,南乡便推着他过来了,秦流向萧如初打招唿道:“夫人,好巧,来买香么?” 萧如初道:“只是过来看一看罢了,秦公子也是来买香?” 秦流笑了一声,道:“我与这里的掌柜有些交情,本是来找他的,没成想他今日不在,”他说着,又看向一旁的师雨浓,道:“这位是……” 师雨浓好奇地看了看他的腿,开口道:“我叫师雨浓,公子贵姓?” 她的目光虽然好奇,但是并不会让人生出厌恶,秦流也不甚在意,只是道:“免贵姓秦,单名一个流字。” 他又含笑对萧如初道:“对面的茶楼便是在下开的,既然今日这样巧,不知能否有幸请夫人与师姑娘喝几杯粗茶?” 闻言,师雨浓不由惊诧道:“原来世味茶楼是你家开的?” 不怪她这样惊讶,世味茶楼从前不过是一个小茶馆罢了,开在西市,后来不知怎么,经营颇好,渐渐便有了声色,把西市的茶楼都比下去了,再后来,又搬来了东市,现在已经是洛京城中最大的茶楼了,但凡好茶的人,都会慕名而来,据说每天来这里喝茶都要先预订位置,否则便等开市了提前赶来,也是没地方坐的。 得知这样一个茶楼的东家竟然就是眼前的男子,师雨浓惊讶之余,心底又生出几分唏嘘,在她看来,秦流容貌俊朗,又颇有手段,然而却是个残疾,真真是可惜了。 不过她心中虽然这样想,但是好歹还有些分寸,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在表情上露了些许端倪,萧如初见了,便立刻将话头扯开,对秦流道:“既然如此,那便叨扰秦公子了。” “哪里,”秦流哂然一笑:“夫人这边请。” 南乡推着他出了禧荣坊的大门,萧如初便与师雨浓一同跟在后面,才一抬头,便见着对面有一座二层小楼,下面的匾额上以正楷写着四个大字:世味茶楼。 门前的廊柱上刻着一副对联:一杯春露暂留客,两腋春风几欲仙,字迹古朴,笔力劲挺,颇有几分洒脱之气,一行人进了茶楼,大堂中的茶桌并不多,而且都相隔甚远,中间以屏风挡住,使得每个茶桌都像一个小小的雅间,茶客们说话声音并不大,多是喁喁私语,并不会打扰到他人。 南乡推着秦流穿过大堂,出了门,后院却别有天地,两旁都是游廊,当中是庭院,假山流水,花木扶疏,还有一架半人高的小水车正吱嘎地转悠着,流水声哗啦啦的。 顺着游廊走到底,便又是一座园子,门口有几名小厮垂手而立,见了人来,连忙行礼,待进了园子,便是一座二层小楼,有一名小厮迎出来,将一行人领到雅间坐下。 雅间的窗户半开着,外边不知是从哪里传来了流水的声音,潺潺如春雨一般,窗下种了一株石榴,此时榴花似火,点缀在碧绿的枝叶间,衬着雕花窗扇,不觉俗气,反而显出几分雅趣来。 第80页 师雨浓好奇地左右看看,道:“这还是我头一回正经来茶楼喝茶,从前看一群人凑在一堆喝茶,觉得好没意思,是以每逢兄长们唿朋唤友,邀我去,我都是拒绝的,早知道如此,倒该跟着他们去喝几次。” 听罢这话,秦流便笑道:“师姑娘若是得空,日后可以常来小店喝茶。” 他说着,又看向萧如初:“夫人可喜欢喝茶?” 秦流说话时候,声音总是会有一种特别的韵律,由别人说来,或许会显得十分不伦不类,然而秦流的嗓音干净,说起话来,让人听着便十分舒服,师雨浓想了想,觉得他倒是很像兄长们口中所说的雅士了。 不过……为什么每次听他称萧姐姐为夫人的时候,听在耳中,特别奇怪? 第47章 师雨浓转念一想, 又觉得自己想多了,萧如初却如实答道:“我喝茶,只为解渴,什么好茶在我喝来, 都是无甚区别的, 牛嚼牡丹罢了,叫秦公子见笑了。” 秦流只是笑了一声, 道:“哪里, 夫人说得确实是这个理,茶么, 可不就是来解渴的?” 恰在这时, 门外的小厮进来了,手中捧着一应茶具, 将炉火点上之后,秦流便吩咐道:“你去罢,不必在这里了, 我自己来便好。” 那小厮听了,连忙退了出去,铜壶坐上了红泥小炉,耳边听得外面水声潺潺,师雨浓不由好奇道:“这外面怎么会有水声?” 她说着,又站起身来,顺着窗户朝外面张望,并没有看到河流沟渠, 见萧如初面上也有几分疑惑之色,秦流便解释道:“方才从大堂过来时,庭院中的水车可看见了?” 两人点头,表示看见了,师雨浓还道:“原来那就是水车啊?给农田做灌溉之用的?” 秦流笑出声来,道:“这水车可没有办法做农用,只是图个好玩罢了,整座茶楼里的池塘沟渠中的水,都是流动的。” 萧如初问道:“水从哪里来?” 秦流指了指地下,一笑:“从井中来,茶楼中煮茶的水,也是这井里来的。” 他正说着,却听那铜壶嗤嗤响了起来,水烧开了,秦流便伸手拿起桌上的茶盒来,以竹镊夹出一枚茶饼,放入紫砂壶中,然后再拎起铜壶,将烧好沸水沖入,他手指修长,一套动作下来,无比熟稔,如行云流水一般,看着便觉得赏心悦目。 第一遍沸水醒茶,倒掉之后,第二次注入沸水,秦流这才将茶一一分好,送至各人面前,霎时间,茶香四溢,再观那茶汤,色泽碧绿清透,喝一口,只觉得滋味鲜醇甘厚,茶香在舌尖久久不散。 师雨浓笑着问道:“这便是碧螺春么?” 秦流点头,又见萧如初放下茶碗,便细心为她添了茶水,又道:“夫人喝着觉得如何?可还解渴?” 萧如初想了想,道:“秦公子这里的茶自然是极好的,比平日里喝的要好。” 一旁的师雨浓嗅着那茶,一边道:“这茶叶好香啊,”她说着,像是想起什么事情来一般,略微兴奋地问萧如初道:“萧姐姐,有没有什么香,味道和茶叶相似的?” 听了这话,萧如初先是一愣,而后略一思索,才道:“干茶叶味淡,极易被其他的香料气味掩盖,但是若说起来,还真有一样香是加了茶叶的,只不过我是在书上看到的,并没有试着调制过,听说制出来的香,确是带着清淡的茶香味道的。” 师雨浓原本只是突发奇想,随口问了一句,没成想还真有这种香,她性子本就跳脱,听了这话,连忙催促问道:“这香叫什么名字?能做出来么?” 萧如初不由有些犹豫,其实这香她是从东厢书架上那本雅香志上看到的,当时抄写的时候,瞧着这方子甚是新奇,便记了下来,但是同时,她还注意到,写这个方子的笔迹尚新,与旁的字迹大不相同,显然是这书的主人后添上去的。 所以萧如初不大确定这方子究竟是唐怀瑾自己创的,还是从别处记来的,倘或是他自己创的,那这方子是万万不能从自己这里流出去,是以师雨浓髮问时,她面上便浮现些许难色来,她向来不擅撒谎,望着师雨浓那双期待的眼睛,萧如初拒绝的话却又说不出来。 正进退两难之际,一旁的秦流忽然开口道:“我也听说过这样一个香方,说不定与夫人知道的一样呢。” 萧如初一怔,闻声看去,却见秦流正含笑望着她,将那方子念了出来,道:“沉香四两,速香黑色者四两,檀香二两,乳香二两,木香一两,冰片三钱,上好的龙井或毛尖五两,上火烘烤至酥脆,碾为茶末,其余香料尽碾为粉末,以合油调匀,再加入炼好的蜜搅拌均匀,装入瓷瓶中,以蜡密封瓶口,静置三日便可。” 听到这里,萧如初愣了愣,道:“秦公子也知道这方子?” 秦流笑了一声,道:“偶然见过,想来是古人用的,然我只是有些兴趣,便记了下来,但是制香一道,不知为何,我是总也学不会,便丢下了。” 萧如初心中不由舒了一口气,这样说来,便不是她偷看了别人自创的方子了,她在看过那个香方之后,心中便一直觉得不妥,但是无奈,看过的东西已经记在脑中了,越是想忘记,便记得越发深刻,更何况对于萧如初来说,香方是最为敏感的,怎么也忘不掉,她心里便如同压了一块大石头一般,总是不得自在,仿佛偷窃了别人的东西一般。 第81页 直到秦流把那方子说了出来,萧如初心里这才松快下来,她笑道:“正是这个方子,只是我当时无意中看到了,觉得奇特,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将茶叶用来调香的,秦公子可知道这香方叫什么名字?” 秦流停顿了一下,这才道:“那香……名为斯人。” “斯人……”萧如初念了一遍,笑道:“这名字倒是贴切的很。” 秦流微微一笑:“确实如此。” 师雨浓笑着道:“萧姐姐,这香你可调制的出来?” 萧如初点点头,道:“自然是可以的。” 师雨浓立刻两眼放光道:“果真?” 萧如初见她那毫不掩饰的率真模样,有些好笑道:“骗你作甚?你是想要这香么?” 师雨浓连连点头,一双眼睛晶亮晶亮的,双手合十靠在下巴上,可怜兮兮地央求道:“可以么?” 萧如初想了想,道:“可以倒是可以,只不过大约要几日时间才行。” 师雨浓高兴道:“别说几日,便是几个月也成的。” 她说着,又献宝似的与秦流吹嘘道:“我萧姐姐调制的香,可比那禧荣坊卖的要好闻多了!” 秦流咳了一声,轻笑道:“真的么?” “那是自然!”师雨浓十分得意,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又想到了什么似的,炫耀道:“不过你是闻不到啦,萧姐姐说只有一盒,要送给我的。” 秦流似乎想笑,但是又忍住了,他看了萧如初一眼,语气仿佛真的十分遗憾似的:“那可真是令人难过呢。” 他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萧如初不由大是尴尬,偏师雨浓毫无所觉,听了秦流的话,还犹豫了一下,这才道:“我到时候分你一些便是了。” 秦流微微挑眉,拒绝道:“不必了,君子不夺人所好。” 师雨浓立刻就坡下驴,喜滋滋地道:“那就算了。”她原本还觉得心疼呢,想来一盒也不多,要是再分些出去,她可就剩不了多少了。 她心里噼啪打着算盘,别提多美了,三人又说了会话,秦流细緻,师雨浓性子又活泼,光是喝茶倒也并不让人觉得无趣,萧如初眼看着天色不早,便起身提出了告辞。 师雨浓听了,也说要走,秦流亲自将她们送至茶楼门口,又笑道:“夫人和师姑娘日后得闲,可以常来喝茶。” 师雨浓眨眨眼,故意道:“不是据闻,来你这茶楼喝茶,还要预留位置的么?” 秦流一笑:“只要二位来,茶位自然是有的。” 萧如初还未答话,师雨浓便笑嘻嘻地满口应下了,这才与秦流道别,两人便一併往东市市口去了,因着今日是端阳节,街上十分热闹,人群熙攘,师雨浓与萧如初一道说着话,忽然想起来什么,问道:“萧姐姐,咱们认识大半日了,还不知道你家住在哪里?” 闻言,萧如初便把唐府的位置告诉她,师雨浓记下了,眼见着出了东市市口,这才不舍地与萧如初道别,临走时不忘道:“我家中都是些兄弟哥哥们,平日里去玩耍也不方便带我,成日里闷着甚是无趣,今日与萧姐姐一见如故,萧姐姐若是得空,也可以来找我玩耍,必然倒履相迎,扫榻以待。” 说起来,萧如初从前待在萧府,出了玉缀玉露两人外,再没有什么可以说话的人了,待嫁来了唐府之后,亦是如此,如今遇着一个师雨浓,性子活泼,年纪又相差不远,做个朋友倒是十分不错的。 眼下听她这样叮嘱,萧如初便笑道:“好,倘若有空,必然到府上拜访。” 师雨浓果然高兴了,被一群丫鬟们簇拥着走了几步,又回头来道:“可千万不要忘记了。” 萧如初含笑点头,两人再次别过,玉露掩唇笑道:“今儿真是没白出来,小姐交到了一位朋友。” 玉缀也道:“这位师小姐人看着倒是个爽快性子。” 她评价完,与玉露一齐点点头,仿佛十分满意似的,萧如初忍不住嗔道:“还真是劳你们为我操碎了心呢。” 玉露嘻嘻一笑道:“可不正是么?总担心小姐连个说话人都没有呢,成日里什么事情都闷在心里,奴婢们看着都着急。” 玉缀想了想,又道:“那位秦公子也是不错的,说话有分寸,人也知情识趣,可惜了,他是个男的,不好与小姐多接近。” 萧如初:…… 世味茶楼里的秦流突然打了一个喷嚏,南乡有些紧张道:“公子着凉了么?” 第48章 待一行三人回到明清苑时, 萧如初这才想起,上次秦流送来了一包山梅花,自己今日还未向他道谢,她想了想, 将昨夜装了花泥的瓷盅拿出来, 加入茱萸子研磨的粉,拌入蜂蜜, 仔细调匀。 一股特别的香气冉冉浮动起来, 玉露抽了抽鼻子,道:“这个好香啊, 小姐往里面加了什么?” 萧如初头也不抬地道:“加的东西可多了, 你去把那印花模子拿过来。” 玉露依言去了,不多时便迴转, 手里捧着一个小小的圆形铜模,里面刻着如意花纹,萧如初将那调匀的花泥反覆捶打之后, 倒入铜模中,压成薄薄的饼状,一共得了十二片,一一排放好之后,放在窗下阴干。 第82页 做好这些之后,萧如初又想起秦流说的那个香方来,她取了自己手抄的书稿一看,果然与他说的一字不差, 为求稳妥,萧如初又去了东厢,把那本雅香志翻出来又看了一遍,这才着手调香。 玉露趴在一旁看得入了神,过一会才道:“今儿看那禧荣坊的香,还不如小姐做的好,奴婢问了问,最便宜的,也要三四两银子一盒呢,好一点的,都要十两八两,”她说着,又庆幸道:“幸好咱们小姐自己会调香,否则,一个月的份例银子还买不了一盒香呢。” 萧如初仔细地将沉香粉扫入瓷盅里,口中笑道:“人家卖的好,自然有他的道理,肯定是有人愿意买,他们才会这样卖的,再说了,你又没用过他们的香,怎么知道人家的不好了?” 玉露吸了吸鼻子,道:“跟着小姐这么多年,别人不认得香,咱们还能不认得么?小姐,你说,咱们的香若是拿去卖,是不是也能卖上十几两银子的?” 听得这话,一旁收拾物什的玉缀责怪道:“什么话也能说?小姐做的香,怎么能拿去卖?” 萧如初的手却停了下来,面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来,其实玉露这话倒是没有错,调香的用料虽然贵,但那只是少部分,就拿沉香来说,好一点的沉香确实要花不少银子,但是调上一盒香,也只需要其中那么三四两沉香罢了,多了反倒会坏了香。 所以今日在禧荣坊,雁娘与师雨浓说起旧局香,百年老山檀确实贵,怎么个贵法萧如初不知道,但是她手里也有一块,还是当年萧林氏留下来的,品相上乘,但即便是萧林氏,每次要用到这老山檀,都是十分小心,唯恐浪费。 不过若说那旧局香因此便要一两银子一粒,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一两银子对于寻常人家来说,足足是半年的花销了。 萧如初一面调弄着香粉,一面思索着事情,不知不觉便走了神,她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唐府并不是一个好去处,萧如初又想起今天早上在柳氏那处听到的消息来,昨夜的场景仍旧记忆犹新,在场众人的每一个表情她都歷歷在目,倘若没有唐怀瑜突然搅局,今日在那井里的,会不会是她? 想到这里,萧如初的心中便不由一阵发寒,手中的香匙微微一抖,香粉都差点溢出瓷盅,玉露见着了,连忙唤了她几声,萧如初这才回过神来,忽觉手上微凉,低头一看,却原来是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老身这里拾得了一个香包,有人说,闻着这香气,倒似乎是你的,你看看是不是? 这不是我的香包。 不是你,还有谁?这阖府上下就你一个会调香弄粉的……我闻着这香气,和你身上的是一样的呢。 这是不是你的?你承不承认? 不是我的。 苏姨娘死在井里头了! 有老太太做主,一切事宜都会安排妥帖的,夫人不必担心。 啪的一声,瓷器落地时发出了清脆的声音,划破寂静的空气,萧如初勐然回过神来,耳边是玉露惊叫一声,焦急道:“小姐,你没事吧?” 正在隔间里的玉缀连忙奔出来看,见只是香匙打碎了,这才松了一口气,让萧如初小心别碰着了,自己去拿了扫帚来收拾。 萧如初坐在一边,她的面色仍旧有些发白,手心的汗意开始转凉,那凉意又渐渐渗入心底,她昨夜其实是怕了的,但是她却不能透漏丝毫端倪,几乎所有人都在暗中仔细观察她,她如何敢露了怯?在这唐府中,本该是她靠山的夫君不在这里,没有人会护着她,也没有人愿意听她说话。 她们只想把事情遮着掩着了结了,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唐府的颜面不能丢,死一个萧如初是一件多么轻松的事情?甚至没有人会愿意为她寻求一个真相。 萧如初自问自己不是一个爱争的人,但是倘若被逼得急了,她也不会坐以待毙,如今只是出了一个苏姨娘,日后若还有其他的事情,她又该如何自救? 在这唐府呆的久了…… 每每想起唐怀瑜那句话来,萧如初便觉得有寒意渐渐漫上来,眼下看来,倘若有机会,她还是早早另谋出路的好,至于唐怀瑾,虽然说是她的夫君,但是两人甚至连面都没有见过的,背靠唐府这座大山,想来他再另娶一门亲事,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想到这里,萧如初的心情便稍稍平復,玉缀又新取来一只香匙,叮嘱道:“小姐还是小心些,仔细别弄伤了手,这陶的瓷的,割伤了可就麻烦了。” 萧如初将碾得细碎的茶末一点点加入香粉中,想了想,问玉缀道:“我从萧府过来,那些嫁妆银钱如今还剩多少?” 玉缀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个,先是一愣,尔后才回道:“小姐稍待,奴婢去取来礼册给您瞧瞧。” 她说着便去了,不多时迴转来,手中多了一卷册子,摊开给萧如初看,道:“这些俱是小姐出嫁时,萧府给准备的嫁妆礼钱。” 萧明远虽然向来不甚重视萧如初,但是他却十分重视唐府这一门姻亲,所以即便萧如初是个不受宠的庶女,那嫁妆礼钱都是按照嫡女的规制来的,倒是分毫没少,忍着肉疼也要凑齐了。 萧如初粗略一看,光银子便有二百六十两,几乎相当于一间布庄半年的利润了,另有布匹绸缎,彩缎衾褥,木器家具,各式瓷器,以及钗环配饰,足有三十台之多。 第83页 她将那礼册看过之后,便道:“我知道了,你收起来罢,”想了想,又叮嘱玉缀道:“唐府每月的份例暂且不必动,若有需要,先与我说。” 玉缀虽然觉得奇怪,但是并没有多问,带着册子离开了。 苏姨娘死了,就仿佛一颗石头悄无声息地沉入水底,连涟漪都未曾惊起来,唐府并没有为她发丧,据下人们说,连牌位都没有给她安排做,还是唐怀琛自己去找匠人刻来的,但是正房大院又发了话,便是刻了牌位,也不许供在唐府。 过了几日,萧如初见到唐怀琛,他正靠在廊柱下,盯着面前的空鸟笼子愣神,整个人消瘦而憔悴,连萧如初都差点没认出他来,哪里还像当初见到的那位翩翩少年? 他见了人来,先是往后退了一步,贴紧了廊柱,眼睛这才渐渐抬起,见是萧如初,语气有些艰涩,道:“三嫂?” 萧如初抿了一下唇,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听唐怀琛继续道:“他们没让我看看我娘……” 萧如初沉默着,听他的语气微微颤抖:“他们甚至没等我回来……我连我娘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我……” 少年的声音中带着压抑的哭腔:“我就想看看她罢了……” 他的话中似乎浸满了水,稍微一碰便会有什么流下来一般,但即便是这样,唐怀琛通红着一双眼睛,最终并没有哭,过了许久,他才略带着茫然地抬起头,看着萧如初,道:“叫三嫂见笑了,我先回院子去了。” 他说着,转身走了几步,而后仿佛想起来什么,又回过头来,目光仍旧望着地面,低声道:“不然……不然三嫂去找三哥吧?三哥会待你好的,不要留在这里了,唐府不是一个好地方。” 少年的身影在夜色中显得有些萧索而落寞,萧如初目送着他的背影转过游廊,这才收回来,玉缀轻声道:“小姐?” 萧如初勐地回过神,玉缀问道:“咱们还去佛堂么?” “走吧。”萧如初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平静。 两人继续顺着游廊往前走,天色将将擦黑,前面便是正房大院,远远望去,檐角的气死风灯已经点了起来,散发着暖黄的光晕,灯火通明,一派热闹,夜风拂过,在这夏季的傍晚,萧如初只觉得一股冷意蔓延上来。 没走几步,便到了垂花门附近,迎面过来两个人,前面那个手里提着一盏灯笼,待一走近,萧如初才发现那是唐怀瑢,遂停下步子,礼貌唤道:“大哥。” 唐怀瑢只是点点头,他本就不是多话的人,此刻见了萧如初,也就随口道:“三弟妹是要出去么?” 萧如初道:“正要去佛堂送经书呢。” 唐怀瑢嗯了一声,又道:“天色晚了,三弟妹还是早些回院子的好。” 萧如初应了,侧身先让他过去,灯笼昏黄的光照着,腰间有什么东西在眼角一闪而过,萧如初勐地抬眼去看,登时心中惊住了。 那是一枚白玉花鸟佩。 第49章 才一晃神的功夫, 唐怀瑢已经大步走远了,此时要再叫住他已经来不及,萧如初心中思绪翻涌,那白玉花鸟佩, 她那里也收着一个, 是那一夜,有宵小偷进东厢时留下的, 与方才唐怀瑢那个简直一模一样。 时至如今, 她仍然记得被打晕前,耳旁的那一声轻笑, 无比清晰。 “小姐?怎么了?”玉缀疑惑地唤了一声。 萧如初回过神来, 勉力按捺住汹涌的思绪,神色若常道:“没事, 我们走罢。” 回了院子后,萧如初第一件事情便是去将那枚白玉花鸟佩翻出来,然而翻来翻去也找不见, 各处都翻遍了,玉缀和玉露站在一边,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她们还从未见过萧如初这样焦躁的模样。 玉露不敢出声,玉缀温声问道:“小姐在找什么?” 萧如初合上妆匣,勉强镇定问道:“你们可见着了一枚白玉佩?” 玉露与玉缀互相对视一眼,摇摇头,道:“奴婢未曾见着, 敢问小姐,是个什么样式的玉佩?” 萧如初抿了抿唇,道:“是一枚花鸟佩,模样倒也常见。” 玉露想了想,仍旧摇头,萧如初心中不免生出几分烦乱来,恰在这时,玉缀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小姐,可是打着墨绿色的攒心梅花络子?” 萧如初一喜,道:“正是,你收起来了么?” 玉缀道:“奴婢前一阵儿见着放在那妆匣子里,担心是小姐放错了,便收了起来,奴婢这就去拿过来给小姐。” 她说着便从多宝架上取下一个匣子,打开来,里面俱是些环佩香包流苏一类的饰品,那其中果然有一枚白玉花鸟佩,墨绿色的络子,刻着喜上眉梢图,萧如初拿在手中细看,总觉得和今日唐怀瑢腰间那一枚有些惊人的相似,她心中微微一紧,眉头蹙起。 或许是因为萧如初的脸色实在难看,玉露见了,便小心问道:“小姐,怎么了?这玉佩有什么问题吗?” 萧如初将那玉佩捏在手心,仍旧道:“没有,对了,”她忽然又道:“明日我们出府一趟。” 玉缀两人虽然疑惑,但还是应下了,萧如初心情有些不大好,便让她们自去歇息了。 第84页 第二日一清早,请过安之后,萧如初便带着玉缀两人从西角门出了府,因还记着要送给师雨浓两盒香,便让玉露先送去她府上,萧如初自己带着玉缀去了东市。 因为时候尚早,东市街上的行人不算多,但是世味茶楼的门前却已经客若云来了,萧如初先是在东市转悠了一圈之后,把所有的街巷都仔细看过了,这才又回身去了世味茶楼,进门之后,便立刻有伙计迎上来,笑容可掬道:“这位夫人,可是有预留茶位?” 萧如初道:“茶位倒是没有,不过我是来拜访秦公子的,请问秦公子今日是否在茶楼?” 茶楼伙计先是一愣,尔后打量了萧如初一眼,这才道:“夫人请随小人来。” 他说着,便躬身将萧如初引到一楼的雅间,然后道:“小人去通禀东家一声,还请夫人稍待片刻。” 萧如初颔首道谢,那伙计便出去了,这一等,便是半个时辰之久,没等来秦流,倒是玉露回来时,带来了一个师雨浓,她笑眯眯地过来在萧如初身旁坐下了,亲亲热热地道:“萧姐姐,我才听说你出府,便立刻过来了,你送来的香我闻了,好香啊!” 她说着,面上流露出佩服之色,称赞道:“比我从前熏过的那些香都要好闻,相比之下,那禧荣坊的香,便是拍马也不及萧姐姐的万分之一。” 这马屁拍的萧如初都有些吃不消,连忙道:“你喜欢便好,只不过讨了巧,这香恰恰得你的喜欢罢了,若是换了别人,可不一定觉得好闻呢。” 她说着,又道:“若是下次调了新的香,再送你一盒。” 师雨浓眼睛一亮,惊喜道:“当真?” 萧如初笑道:“我还能骗你么?自然是当真的。” 师雨浓兴奋道:“那就多谢萧姐姐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师雨浓随口问道:“萧姐姐今日是特地来喝茶的么?” 萧如初犹豫了一下,没答话,师雨浓见状,连忙屏退左右的婢女,这才小声道:“怎么了?萧姐姐可有什么难言之隐?” 萧如初见她这般,心中一松,踌躇片刻,还是轻声道:“实不相瞒,我今日来茶楼,是有事情想要请秦公子帮个忙,不过伙计去通禀了,也不知有没有回信。” 师雨浓咋舌道:“那萧姐姐就在这等了这许久?” 萧如初笑了一声,道:“哪里?我原本想着秦公子既然在忙,便不好打扰,正准备离去了,恰巧你来了。” 师雨浓嘿嘿笑一声,又道:“萧姐姐要他帮什么忙?能与我说说么?” 萧如初道:“这有什么说不得的?我原是打算开个香铺,但是东市这里我不大熟悉,便想请秦公子帮忙,寻个铺面。” 听罢这话,师雨浓略微一想,便拍手笑道:“这个好!萧姐姐若是要开铺子,保准比那禧荣坊的生意要红火!” 萧如初认真道:“这却不一定,禧荣坊到底是老字号,不敢夸下这样的大话,我今儿早上把整个东市都转遍了,除了禧荣坊,还另外有两家香铺,生意似乎有些冷清。” 师雨浓道:“那两家香铺我曾经去过,其中一家香差也便罢了,卖得还贵,另一家么,”她说到这里,轻哼一声:“伙计看人下菜碟儿,同一种香,这回去是三两银子,下回去便是五两了,可会诓人了。” 萧如初问道:“那他们的香如何?” 师雨浓略微回想了一下,道:“一般,很平常的香,绝没有萧姐姐做的好。” 她逮着机会便要吹捧萧如初,俨然一副狂热崇拜者的模样,又道:“若是萧姐姐要寻个铺面,也不必找秦公子了,我帮你便是。” “不必找我什么?” 师雨浓话音未落,门口便传来一个含笑的声音,紧接着,雅间的门便被打开了,秦流坐在轮椅上,南乡推着他进来。 待进了门,秦流便吩咐南乡退下了,他摇着轮椅到了桌旁,对萧如初歉意道:“方才我在谈事情,那伙计便把夫人这事给忘了,后来才与我提起,怠慢夫人这么久,我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萧如初微笑道:“秦公子不必在意,今日我本就是不请自来,叨扰秦公子了。” 师雨浓在一旁听着,总觉得秦流说的那几句话怪怪的,但是细细一想,又没有任何问题,她欲言又止,最后只得把话再次压了下去。 三人又寒暄几句,萧如初这才道明来意,秦流听罢之后,明显愣了一下,这才惊讶道:“夫人想开一个香铺?” 萧如初颔首:“正是。” 秦流正诧异间,却见玉缀上前来,将手中的香盒放在桌上,萧如初温声道:“上一次,秦公子送来一包山梅花,还未谢过公子,恰巧前几日得了闲,便制成了香,以作谢礼。” 玉缀将那香盒揭开,顿时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传了出来,清淡而绵长,像是夹杂着暮春时候,新生植物特有的气息,若有似无地缭绕在鼻端,但要是仔细去闻,又仿佛没有了似的。 师雨浓深嗅了一下,惊喜道:“就是这个香,方才那小丫鬟给我送过来,问叫的什么名字,也说不知道,萧姐姐,这是什么香?” 第85页 萧如初犹豫了片刻,才如实道:“这是我新调制的,并没有名字。” “萧姐姐自己想出来的?”师雨浓两眼发亮。 萧如初点点头,这时候秦流才开口道:“夫人有心了,店铺的事情,我会仔细为夫人留意的,到时候若是有了消息,必然会着人通知夫人。” 师雨浓连忙道:“那烦请秦公子也要通知我一声罢。” 秦流应了,萧如初谢过之后,三人又在茶楼小坐了一会,喝了一壶茶,师雨浓便有些坐不住,邀萧如初去街上逛逛,两人这才与秦流告辞。 待萧如初几人走后,秦流仍旧靠在桌旁,将目光投向那一盒香,直到最后,萧如初也没有说这香叫什么名字。 过了一会,南乡进来,道:“公子,唐四少爷来了。” “请他进来。” 南乡应声去了,不多时便迴转来,在门口道:“四少爷请,公子在雅间内等着呢。” “我知道了,你先去吧。”唐怀瑜的声音传来。 下一刻,他便进了门,嗅了一下,惊讶道:“就这么一个雅间,你还熏了香?什么毛病?” 秦流简直懒得理他,只是靠在轮椅上,一手支着头,道:“坐。” 唐怀瑜在桌旁坐下了,也见着了桌上的香盒,好奇道:“这是什么?我瞧瞧。” 他说着便伸手去拿,登时手背上被敲了一记,秦流无比自然地压住香盒,道:“收回去。” 唐怀瑜讪讪地收回手,道:“什么东西?这样小气。” “你不能拿的东西,”秦流将香盒收了回来,又道:“你来做什么?” 唐怀瑜撇了撇嘴,道:“来看看你,我说,你这腿到底还好得了吗?” 秦流斜睨他一眼,道:“你这是盼着我好不了了?” 唐怀瑜立刻义正言辞道:“哪有这种话?我是那种人么?” 秦流不置可否,手指拂过香盒上雕刻的花纹,唐怀瑜啧了一声,打开摺扇摇了摇,道:“老五这回估计要栽了。” “唐怀琛?他怎么了?” 第50章 唐怀瑜一收扇子, 道:“你怕是不知道,二房这么闹一出,老五的书院可就去不成啦。” 他说着,又顿了一会, 道:“你下回去大悲寺, 或许就能瞧见他了。” 秦流的手指一滞,抬起头来:“怎么回事?” 唐怀瑜冷笑道:“还不就是一大家子瞎搅和呗, 二房惹出来的事情, 听说都有好多年了,正房大院还能不多想?给自个儿老子带了一顶绿帽子, 那老不死先不想着教训二房, 反倒是琢磨着扒拉老五了,这到底是个儿子呢?还是个孙子呢?” 他伸手从桌上抓起一把瓜子儿, 开始嗑起来,摇摇头,道:“可惜了老五, 他是块念书的好料儿。” 秦流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目光深远,见唐怀瑜把瓜子嗑得脆响脆响的,便道:“把瓜子放下。” 唐怀瑜正嗑得欢呢,听了这话,先是一愣,然后才恋恋不捨地放下了,嘴上不忘道:“你今儿怎么这么小气?盒子不让看也罢了, 瓜子都不让嗑了。” 秦流冷笑一下:“你付茶钱么?” 唐怀瑜一噎,辩解道:“我上回不是付了么?” 秦流不屑:“你那扇坠儿还在柜檯押着呢,倒是说说什么时候去赎?” 唐怀瑜不由老脸一红,讪讪道:“哥,咱俩谁跟谁啊?那扇坠儿送你得了。” 秦流不为所动道:“我有扇坠儿,用不着你的,再说了,你那扇坠还值得了五两银子的茶钱?你当你哥是冤大头么?” 唐怀瑜撇了撇嘴,又道:“就你那桃核儿刻的玩意?那也叫扇坠儿,说出来都寒碜。” 秦流懒得与他多说,摇动轮椅,转身便走,吩咐一句道:“记得付茶钱。” 唐怀瑜登时傻眼,盯着桌上的茶盏茶壶,不服气道:“我今儿可是一口茶都没喝你的,凭什么也要付茶钱?” 秦流道:“给你三嫂嫂付的。” 唐怀瑜:…… 这人好不要脸! 秦流的动作很快,不出几日的时间,便遣了人来,道是铺面已经找好了,请她过去看看,萧如初完全没想到他的速度这样快,惊讶之余,立刻带着玉缀两人出府。 才一走到西角门,便见着谢氏正被几个丫鬟们簇拥着过来,这几日晨起请安,萧如初都没见过她几次,眼下碰着了,也要和气地与她打招唿。 谢氏面上也是笑盈盈的,道:“弟妹这是要出府去?” 萧如初点点头,道:“正是呢,二嫂刚从外边回来么?” 谢氏道:“方才去了布庄一趟,这眼看着天色晚了,弟妹路上还要小心才是。” 萧如初意味不明地盯着她看了片刻,这才道:“那就多谢二嫂提醒了。” 谢氏被萧如初那两眼看得心里发凉,盯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角门后,脸色便阴沉下来,她正欲离去,忽而又问看守角门的门房道:“三少夫人这几日常常出府么?” 那门房砸吧了一下嘴,回道:“倒也不是常常,但是较从前要频繁了不少,约莫三四天必要出去一次。” 第86页 谢氏想了想,便唤来身边的丫鬟,低声说了句什么,那丫鬟点头应了,转身便出了西角门,谢氏这才带着一行人往西厢院子去了。 却说师雨浓那边,从前与秦流说过,倘或是寻到了铺面,也要知会她一声,是以秦流遣了人来报信的时候,师府中正在办宴,师雨浓倍感无聊之际,听得此闻,顿时喜出望外,偷偷摸摸熘出了宴席,往后院儿走去。 还没走几步,便觉得脑袋被敲了一记,一个男子声音调侃道:“又去哪儿?怎么就是坐不住?” 师雨浓连忙捂着头,抱怨道:“三哥,别敲我的头,髮髻都要散了。” 师景然连声道:“好好好,那你现在回去坐着。” 师雨浓撇了撇嘴,道:“好生没趣,他们说的话,我又听不懂,吹嘘来吹嘘去,假惺惺的。” 师景然嘆了一口气,正要说话,师雨浓眼睛顿时一亮,拽着他的衣袖,道:“三哥,你向来最疼我是不是?” 师景然立刻生出了不大好的预感,抽了抽自己的衣袖,警惕道:“你又怎么了?” 师雨浓伸出一只手来,撒娇道:“三哥,你借我点儿银子花花成么?” 师景然瞟了瞟那只手,道:“要多少?” 师雨浓有些不确定地道:“五百两?” 听了这话,师景然立刻往回扯自己的衣袖,想也不想拒绝道:“没有。” 师雨浓连忙两只手一起,紧紧抓着那袖子不肯放,开始讨价还价:“那就三百两!你最近不是做了什么生意,还开了铺子么?三百两总是有的!” 师景然简直要笑出声了,他道:“你当你三哥是钱庄么?开铺子不要本钱?还三百两,我连二百两都没有。” 师雨浓顿时急了,道:“二百两没有,一百两总是有的!一百两也成!” 师景然斜睨他,道:“你在敲竹槓么?这一下下的,你拿这么多银子作甚?便是又瞧着什么好吃的好看的,买一屋子回来也花不了这么多。” 师雨浓一双大眼睛咕噜转,支支吾吾就是不肯说实话,这便引得师景然起疑心了,反倒过来问她道:“你给我说说,你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师雨浓被问住了,见他实在难缠,便松了手,道:“罢了罢了,不问你了,赶紧走吧。”心里打着算盘,她另外还有三个哥哥,大哥二哥四哥,便是每个人借个三五十两,也是轻而易举的,何必与她这心眼多得如同筛子似的小气三哥较劲? 岂料师景然反而不走了,师雨浓没走几步便被拎了回来,师景然道:“我知道你想去哪儿,找大哥二哥和老四打秋风是不是?倘若你今儿没说明白,就别想走了。” 闻言,师雨浓气唿唿道:“你管我。” 师景然老神在在地威胁道:“你不说,我就去告诉爹,上回书房那个松花石砚就是你给打破的,倒是害的老四的猫挨了一顿揍。” “你!”师雨浓惊愕:“你怎么知道?” 师景然狡猾地笑道:“我知道的多了。” 师雨浓立刻偃旗息鼓,嚣张的气焰顿时噗嗤一下没了,犹豫了好半天,才吞吞吐吐道:“我不是跟你说起一个萧姐姐么?” 师景然挑了挑眉,道:“记得,不就是那个……你之前跟中了邪似的,老同我们念叨过,”他敲了敲额头,仔细回想了一下,这才道:“嫁给唐家老三守寡的那个么?” “不许你这样说她!”师雨浓气鼓鼓地道。 “哦,行行,”师景然不以为意:“你接着说,她怎么了?唐府家大业大,号称江南第一商贾,总不至于养不起她,要你来接济罢?” 师雨浓想了想,道:“萧姐姐调香特别厉害,她想开个香铺。” 师景然想到师雨浓方才的反应,立刻明白过来,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傻妹妹,道:“然后你就去帮她张罗着买铺面儿了?” 师雨浓嗫嚅了一下,还没说话,师景然便冷笑了起来:“我说她平白无故送你香做什么,原来是等在这儿呢,亏你还把那香当个什么宝贝似的藏起来,最后被人当成了冤大头,这便宜生意换了我,我也愿意啊,不愧是唐家的人,这算盘打得可真是精细得很。” 师雨浓登时涨红了脸,努力辩解道:“萧姐姐没有说过要我给她买铺面儿,我自己心甘情愿的。” 听罢这话,师景然更惊了,道:“你不是被人给下了什么降头罢?东市的铺面儿,那可是没几百两银子买不下来的,还心甘情愿,我觉得你脑袋要治一治了。” 师雨浓生气地推了他一把,怒气沖沖道:“你才要治一治,我——我这叫士为知己,你懂什么你个脑袋钻钱眼里面的,活该没朋友!” 师景然被推得踉跄一下,然后不为所动道:“那也比你这朋友来得好,倘若有人愿意花个几百两银子给我在东市买个铺面儿,我也当他是朋友啊,供起来都不成问题,你就是傻。” 师雨浓自然说不过他,心中委屈不已,她就是自己有这么个打算罢了,叮嘱秦流找到铺面儿之后,要他通知自己一声,打的也是这个主意,不叫萧如初知道,然后给她一个惊喜,她是十分喜欢萧如初,甚至是崇拜她的,几百两银子在她看来虽然是多,但是为了萧如初,是非常值得的。 第87页 然而自己一腔热情被自家亲哥哥说成傻,任谁都会生气,她一撇嘴,眼泪吧嗒吧嗒就下来了,师景然看她哭了,立刻闭紧了嘴,想了想,道:“你别哭啦。” 师雨浓一边哭一边道:“我就哭……呜呜呜,你才傻……呜呜呜,你活该没朋友……呜呜呜,你个奸商抱着你那堆银子……呜呜呜,自个儿过一辈子去吧……呜呜呜,到时候都没人愿意嫁给你……你孤独终老去吧你呜呜呜……” 师景然:…… 他这妹妹是真厉害,就连哭的时候骂人都这么顺熘,师景然无奈嘆了一口气,道:“好吧好吧,你先别哭,这样,她是不是找着铺面儿了?既然你这样喜欢她,你带我去看看,若是我瞧着是真的不错,就再考虑一下,成么?” 师雨浓立刻收声,抬眼:“此话当真?” 第51章 话说萧如初几人到了东市市口, 正巧听道有人唤她:“萧姐姐!” 这声音不消说,必然是师雨浓了,她来得还挺快,面上带着笑, 身后还跟着一名男子, 走近前来,笑道:“萧姐姐, 好巧, 我正要过来呢。” 她显是把萧如初的事情放在了心上,才这样积极, 萧如初心中一暖, 道:“秦公子也着人去与你说了?” 师雨浓道:“正是呢,我家里正在办宴, 偷偷熘了出来,”她说着,又想起来什么似的, 介绍自己身后的男子,向萧如初道:“这是我三兄,师景然,三哥,这就是我常与你说起的萧姐姐,她调香可厉害了。” 师景然沖萧如初笑了笑,道:“唐少夫人,久仰大名啊。” 萧如初连忙道:“不敢。” 师雨浓却兴沖沖道:“萧姐姐, 我们这便过去罢?也不知是怎么样的一个铺面儿,比禧荣坊如何。” 萧如初点头,一行人便进了东市,待到了世味茶楼前,南乡早在那儿等着了,见了人来,便笑道:“我家公子已经过去了,叫小人在这里等着,几位请随小人来。” 萧如初道:“有劳你了。” 南乡笑了笑,在前面引路,没走几步,到了一个三岔路口,他并没有换方向,而是迳自去了对面的一个铺面儿,大门正开着,看来秦流找的店面,就是这里了。 南乡果然带着一行人进了铺子,师雨浓惊讶道:“这个位置好,与禧荣坊和世味茶楼都不远呢。” 师景然也点点头,这个铺面是十分不错了,地处东市最繁华的一条街,还是最中央的地段,三岔路口,几乎东市所有的客流大部分聚集在这一带,看得出找这铺子的人是相当用心的。 这个铺子,他当初也是考虑过的,但是在派人打听之后,铺子的主人家并不愿意转卖出去,即便是他一再提高价格,店铺主人就跟铁了心似的,最后师景然无奈,只得作罢。 没想到如今被拿了下来,师景然惊讶之余,不由想看看这位秦公子究竟是何方人物,竟然能这样大手笔,并且,这个铺面可是不便宜,凭着师雨浓那一点钱,可绝对买不下来的,也不知这位唐少夫人会如何处理。 萧如初环顾四周,只见门口正对面是一条大街,过去一点便是禧荣坊和世味茶楼,左右两侧都是铺子,粗略一看,只见左边大约都是布庄,钱庄和当铺首饰铺子,一应俱全,右边是酒楼饭馆,可谓是十分繁华了。 “夫人觉得这里是否满意?”秦流从里间转出来,他见多了一个陌生男子,微微一愣:“这位是……” 师雨浓连忙解释道:“这是我的兄长,师景然。” 秦流点点头:“师公子。” 师景然笑道:“想不到秦公子就是世味茶楼的东家,初次见面,久仰久仰。” 秦流一笑,两人寒暄几句,师雨浓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只觉得这铺子说不出的合心意,便凑到萧如初面前咕叽道:“萧姐姐,这铺面我瞧着甚好,你喜欢么?” 萧如初点点头,她方才看了,除了前面的大堂,后面还有一个小院儿,面积不算小,在这个地段,这铺面已经是不错了,但是恐怕价格不菲,如果超出了预计,恐怕她只有把那样东西拿去当了,她这样琢磨着,便听秦流道:“夫人?” 萧如初回过神来,见秦流正微笑看过来,道:“这铺子十分不错,有劳秦公子费心了,妾身感激不尽。” “夫人客气了,”秦流笑道:“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乃是应当的。” 萧如初问道:“只是……不知这铺子价值几何?” 秦流看了看身后的南乡,见他示意,南乡立刻从怀里取出契本来,秦流道:“这铺子本是我一位朋友闲置的,倘若夫人有意,可以便宜折算,卖给夫人。” 萧如初接过那契本,师雨浓好奇极了,盯着那契本,但是终究是没太好意思开口,萧如初见她那副模样,便忍不住笑道:“你也想看么?” 师雨浓连连点头,她自然得知道这铺面多少钱,才好意思跟自家三哥开口啊,否则如何说服他? 萧如初见状,便道:“你来看便是。” 师景然还没来得及伸手阻挡,便见师雨浓嗖地一下钻了过去,跑得比兔子还快,这是他妹妹?这怕是个假的罢?自家的事情都不见得她这般上心。 第88页 契本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买下这个铺子只需要三百两银子,还好,比想像中的要少,萧如初想了想,还没说话,便听师雨浓兴奋嚷道:“三哥!三哥你说过的!” 说过什么?萧如初愣了一下,去看师景然,只见他正被师雨浓拖着,脸上露出些许无奈之色来,他是说过不错,但是那只是煳弄他这傻妹妹的啊,他当初说了考虑考虑,但是不一定最后会答应。 没想到师雨浓这样按捺不住,直接当场就把自己给卖了,师景然也是十分的挫败了,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秦流一眼,才三百两,当初他可是出到了八百两,也没能拿下这个铺子来,打死他也不信,这位秦公子能把价格谈到三百两,肯定有猫腻。 师景然正想着,秦流似有所觉地转过头来,与他对视一眼,然后微微一笑,语气斯斯文文,极有礼貌地问道:“师公子有事?” 师景然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 秦流便只是点点头,不再理他,问萧如初道:“夫人觉得如何?” 萧如初想了想,还是觉得哪里奇怪,便道:“秦公子,这铺子当真只要三百两么?” 秦流含笑道:“契本上不是写得清清楚楚么?还能有假?再说这铺面一直闲置着,我那朋友一向懒得做生意打交道,索性盘出去了事,他乐得轻松。” 师雨浓听了,兴奋地差点蹦跶,又去扯她三哥的衣袖,师景然任她拉扯着,面上无甚表情,心里默默地念叨着,有猫腻,肯定有猫腻,这铺子只要三百两,呵呵,打死他都不信。 师雨浓还在摇晃他的袖子,悄悄一迭声唤道:“三哥,三哥你答应过我的。” 师景然仍旧是面无表情,暗道,我答应你什么?我就是煳弄一下你罢了,谁知道你还当真了,他眼睛落在了萧如初的脸上,心里漫无边际地想着,这位唐少夫人的模样还是不错的,气质清丽,如芷如兰,叫人观之便觉得心气平静,还真是可惜了。 师景然看了一会,便觉得旁边投来一束目光,刺人得很,他敏锐地转过头去,那刺人的感觉立刻消失了,只见秦流正微微笑着看他,有猫腻。 萧如初似乎也相信了秦流的那番说辞,她将契本还过去,温声道:“我立刻着人去取钱,待筹备之后,再给秦公子送过来。” 秦流和气道:“夫人也不必太过匆忙,左右这铺子已经谈下来了,早一点晚一点都是无所谓的。” 萧如初摇摇头,道:“不好这样麻烦秦公子,即便是亲兄弟,也还是明算帐的,哪有拖欠款项的道理?我这就安排人去取钱来。” 她说着,便唤来玉缀,正欲吩咐她回去拿钱,却听一旁的师景然开口道:“唐少夫人,能否借一步说话?” 他话音刚落,便感觉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的脸上,那种刺人的感觉突然又来了,师景然立刻抬头去看,果然又见秦流坐在轮椅上,仍旧是微微笑着望过来,并不说话。 萧如初疑惑道:“师公子有事情?” 师雨浓自觉大获全胜,立刻喜滋滋地道:“是呢,我哥哥有事情想与萧姐姐说。” 听罢这话,萧如初虽然有些摸不准,但还是道:“师公子请。” “少夫人请。” 两人去了后院,师雨浓也凑热闹地跟了过去,他们的身影方一消失在帘子后,秦流便转动着轮椅,往旁边的屋子去了,南乡只得赶紧跟上,剩下玉缀和玉露两人在大堂中,面面相觑。 玉露迷煳道:“怎么回事?就剩咱俩了?” 玉缀也摸不着头脑,只得道:“还是等小姐回来罢。” 再说萧如初和师雨浓两兄妹去了后院,那里是个天井,夕阳漫漫洒落下来,在地上抹上一层金灿灿的光芒,三人站定之后,萧如初这才问道:“师公子有话请说。” 师景然道:“实不相瞒,在下今日是听舍妹说起少夫人想开香铺的事情,一时感兴趣,这才跟了过来的。” 萧如初心里微微一愣,点点头,师景然又笑道:“近日来雨浓得了几盒香,尤其高兴,在家中逢人便夸她的萧姐姐,少夫人调制的香确实是十分的好,在下瞧着,比那禧荣坊里卖的也不遑多让。” 萧如初不由暗暗揣测着他这话里的意思,连忙垂眸道:“师公子谬赞了。” 师景然道:“少夫人不必自谦,其实对于制香一道,在下虽然并不是特别精通,但是,我也算是半个商人了,所以,我想与少夫人一同开设这香铺,不知少夫人可愿意?” 他见萧如初面色疑惑,又解释道:“铺面的钱由我来出,少夫人只管制香来卖便是,得了利润,我只要三成,所有制香的材料钱,我也出三成,少夫人觉得如何?” 这个条件可以说是相当优厚了,若无意外,萧如初实在不想把那东西拿去当了的,但是自己一个人撑下来,她的手头不免就会有些拮据,捉襟见肘,如今师景然提出来可以为她承担大半的成本,这可以说得上是雪中送炭了,方才师雨浓那一番作态她都看在眼里,说不定师景然还是看在师雨浓的面子上,才愿意伸手的。 萧如初有些意动,她一时陷入了犹豫中。 第89页 第52章 最后她想了许久, 还是没有立刻答应,只是道:“还请师公子给我一些时间考虑一下。” “这是自然,少夫人什么考虑好了,着人来与我知会一声便是。”师景然对她的谨慎表示理解, 倘若萧如初一口便答应下来, 他反而要犹豫了。 师景然说家中还有宴在,他与师雨浓是偷偷出来的, 不好久留, 又与萧如初等人寒暄几句,这才带着师雨浓告辞离去。 萧如初心里琢磨着师景然的提议, 与秦流说话时, 不免有些心不在焉,秦流看在眼里, 倒也不甚在意,只是问道:“夫人这香铺要起个什么名儿?” 萧如初听了,忍不住笑道:“这却是没有想好, 秦公子可有好的提议?” 秦流想了想,微笑道:“我这里也想不出什么好名字,左右距离开设铺子还有一段时间,夫人可以慢慢想一个合心意的名字。” 萧如初点点头,她心里不禁又开始想起师景然方才说的话,面上不由露出些许犹豫之色来,她虽然说过要考虑与师景然合作之事,但是既然已经应下这个铺面, 还没有付钱,总不好一直拖着秦流这边。 秦流见她这般,便和气问道:“夫人还有什么烦心事?若是信得过在下,也可以一併说来。” 萧如初张了张口,几乎就要说出来了,但是话到嘴边,仍旧是咽了回去,秦流已经帮了她许多忙,这种事情,如何再能开口?岂不是有得寸进尺之嫌? 她自然是不愿意太过麻烦别人的。 秦流见她面有踌躇,最后什么也没什么,倒也不以为意,只是摇着轮椅,往后堂过去,口中笑道:“其实方才我是对夫人有所隐瞒的。” 萧如初愣了一下,忍不住跟了上去,问道:“什么?” 秦流一面摇着轮椅,语气随意道:“其实这铺面并不是我朋友的。” 听了这话,萧如初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试探问道:“那……这是秦公子的?” 秦流含笑着点头,道:“我与这铺面的前主人倒是有一番渊源,不过,他去年手头银钱吃紧,便低价盘给我了。” 萧如初停下脚步,不解道:“既然如此,秦公子又何必……” 秦流顿了顿,微笑道:“原本我是准备盘下这个铺子做生意的,但是想必夫人也看到了,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伤了腿脚,行动不便,如今经营打理一个世味茶楼都已是分身乏术了,哪里还有精力再开铺子?于是这铺面便一直闲置到如今。” 他说的话倒是在情在理,秦流长得十分英俊,待人温和有礼,又有手段,只是伤了腿,需要靠着轮椅才能走动,便是萧如初见了,心中也不由惋惜。 秦流继续道:“只不过这铺面地段好,空着也是可惜了,正巧得知夫人想开店,我便想着,卖给夫人也算是做个顺水人情,倒也没有白白浪费这个铺面了。” 他说着,又笑了一声:“尤其是在看到夫人调制的香之后。” 萧如初冷不防他说了这么一句话,先是愣了一下,不知他是什么意思,而后才听秦流慢慢地道:“夫人,秦某有个不情之请。” “秦公子请讲。” 萧如初回去之后颇有些心事重重,见她眉头不展,玉露和玉缀两人面面相觑,有心想问几句,都被萧如初推说疲倦,搪塞了过去。 萧如初并不是不想说,只是不知道从何说起,今天发生的事情都在她的预料之外,听秦流的意思,萧如初想开设香铺,他愿意出一部分银子,与师景然不同的是,这铺子不必萧如初出钱,只要五年内,香铺的利润分他三成就好,五年之后,铺子的地契完全归萧如初所有。 萧如初思索了许久,她的目光落在虚空之处,忽然出声问道:“玉缀,我的箱子呢?” 玉缀愣了一下,立刻明白她的意思,抿了抿唇答道:“收在耳房呢,小姐有事吗?” “没有,”萧如初一手托着腮,有些怔怔的:“你说……娘亲会不会责怪我?” “怎么会?”玉缀笑道:“姨娘那样疼小姐,如何会责怪您?” “可是……”萧如初的话头止住了,过了一会,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道:“明天你去给秦公子带个话。” 玉缀没有多问,只是垂眸应下了。 第二日一早,萧如初照例去东跨院请安,她到的时候,杨氏正在与柳氏谈笑,杨氏便热络笑道:“三弟妹来了,快坐。” 萧如初行了礼,这才落座,柳氏道:“前儿淮州那边递了信回来,老爷过些日子便要回洛京了。” 杨氏笑道:“老太太寿辰,爹爹便是再忙,也会回来的。” 柳氏嘆了一口气,又与杨氏说起别的来,萧如初心里一愣,唐高旭要回来了?她微微皱了一下眉,听着两人谈话,唐怀瑢也安静地坐在一旁喝茶,一如既往的沉默,萧如初的目光在他腰间一瞥,还是那枚白玉花鸟佩,打着靛蓝色的络子,上次在路上匆匆一瞥,光线太暗,没有看清楚,那玉佩虽然与她捡到的那枚有些相似,但并不全然相同,唐怀瑢这一枚刻的是福禄松鹤图,她拾到的是喜上眉梢图。 第90页 “弟妹怎么不说话?” 萧如初一个恍神间,便听杨氏笑吟吟发问,她回过神来,笑了笑道:“失礼了,我方才见大哥身上这枚玉佩雕工精緻,不知是哪位名家所刻?” 唐怀瑢低头看了看,杨氏见了,道:“这不是前些年从缪阳那边买来的么?样式还是娘亲亲自挑的。” “是花鸟佩?”柳氏也探头扫了一眼。 杨氏笑道:“正是呢,前年年关,缪阳那边採购了一批玉佩过来,就是这个模样的,我记着的。” 柳氏点点头,道:“虽然质地不算多么好,但是胜在雕工好,样式新鲜,我便让人买了几枚,好像是怀瑢他们几兄弟每个院里分一块的。” 萧如初心中一突,每个院子一块?也就是说,那枚白玉花鸟佩不一定是唐怀瑢的,很有可能是唐怀瑛和唐怀瑜的…… 这就更奇怪了。 端阳节过后,天气渐渐热了起来,自从上回萧如初委婉回绝了师景然之后,在秦流的帮助下,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香铺便开设起来了,雇了人,又取了个名字叫梦冬斋。 头一天开业,师景然还过来送了贺礼,师雨浓虽然有些遗憾自己没有帮上忙,但是她性子活泼跳脱,并没有如何纠结这事,仍旧一得空便跑过来玩,甚至也能带一下朋友过来。 萧如初不知道她家中是什么背景,但是见着来的女子妇人穿着都十分好,想来也是非富即贵,师雨浓不说,她便不问,只是默默记着,倘若研制出新的香粉香料,必然要备出一份顶好的送到师府,久而久之,便是师府的人都知道师雨浓与唐府的三少夫人交好。 因开设了香铺,萧如初即便是不必自己亲自出面,但是也少不得要往香铺跑,但是随着唐家家主唐高旭回府的日子愈近,老夫人的寿辰也渐渐近了,阖府上下都忙活起来,规矩甚多,奴僕下人们都恨不得长了三头六臂,忙得脚跟打后脑勺,这种情况下,萧如初也不好再出府去了,以免引人注意。 她想彻底离开唐府,但是显然目前并不是时候,这个念头蛰居在心底,便是玉缀和玉露两人,她都没有提起过。 只有秦流偶尔问起过一次:“夫人为何突然想要开设香铺?” 萧如初先是愣了愣,尔后笑了,细碎的光落在她的眼眸中,像新雪一般,道:“若说是生活所迫,不知公子是否相信?” 秦流无言:…… 此后他便再不问此事,萧如初放下心来,她确实没有说错,开设香铺不过是为了筹备银钱,为脱离唐府做下一步的打算,不过这种事情,在未实施之前,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往外说的。 眼看着老夫人的寿辰近在眼前,萧如初便打算这几日不去香铺了,提前与秦流和师雨浓打了招唿,便在明清苑尝试调制新的香方,其中有几个是秦流拿过来的,她从前未曾见过,不觉十分感兴趣,正好也趁着这些时间试一试。 没成想才在东厢坐了半日,玉露便匆匆从门外进来,语气惊慌:“小姐,铺子出事了。” 萧如初手中的动作停下,眉头微蹙:“什么事情?” 一问之下,玉露急慌慌地说起事由,倘若当天萧如初不去香铺,便是玉缀或玉露过去照看着,一日走上几趟,但是今日玉缀去正房大院了,去的人是玉露,才走到香铺门口呢,便见门口围了一圈人,里面哭天抢地,是两名妇人,说用了他们的香粉,脸上生了疮。 作者有话要说:  嗯,男主很快要正式出场了 第53章 她们小姐亲自调制的香粉, 如何会有问题?玉露自然是不服气,与那两名妇人争吵起来,她脾气急,说话又十分尖刻, 一时间那两人竟吵不过她, 只是一味掩面大哭,围观的人见了, 便不免觉得店家咄咄逼人了些, 在旁边又开始不冷不热地帮起了腔。 按照玉露的脾气,哪儿会怕这些人, 来一个骂一个, 来两个骂一双,那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围观百姓见了这阵仗, 哪儿还忍得住,一时间,场面便愈发难以收拾起来…… 听到这里, 不必玉露接着说,萧如初都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玉露自知惹了大祸,瘪着嘴,含着两泡眼泪,声儿发颤:“小姐……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不该……” 见她这般模样,萧如初也不好说什么, 秦流说这两天要去一趟大悲寺,人不在洛京,今日又出了这么档子事,店铺里只有一个管事和两个伙计,若是处理不好,恐怕于日后会有影响,看来非得她走一趟不可了。 萧如初今天本不愿意出府的,不止今天,最近这几天她都刻意降低了自己出府的频率,并且提前与秦流打了招唿,若是无事,她不会出去,虽然说不上为什么,但就是有一种直觉,让她隐约警惕着,即将要发生的事情。 而且不知为何,从早上开始,她的眼皮子就一直跳个不停,想来是应在这事情上,这么想着,萧如初站起身来,望着垂头抽泣的玉露,嘆了一口气,道:“罢了,我去一趟看看,你与我同去。” 玉露点点头,萧如初又叮嘱了吹绿两人照看院子,这才带着玉露出府去了,两人路过门房时,那门房无甚反应,待眼瞅着萧如初走远了,便立刻蹦了起来,往东厢那边院子去了。 第91页 玉缀正从正房大院出来,与唐怀瑜的婢女紫乔说着话,一面往明清苑而去,路过西角门,却听紫乔奇道:“那不是二少夫人么?怎么这个时辰出去,还带了那么多人?” 玉缀打眼一看,可不是么?一行丫鬟婆子们浩浩荡荡,足有七八个,簇拥着谢氏往外去了,紫乔转了话题,道:“今儿咱们少爷心情恐怕又不妙了。” “怎么?” 紫乔往四周看了一眼,小声嘀咕道:“不是老爷下午回来吗?” 玉缀惊讶道:“老爷回来,四少爷不高兴么?” 紫乔看着她,噗的一声笑起来:“高兴?他怕是又在琢磨着怎么才能气到老爷呢。” 玉缀无言,不过她对唐怀瑜的性子倒也有所耳闻,紫乔摆了摆手,满不在乎道:“哪像父子,每次见面倒仿佛仇人一般,分外眼红。” 玉缀噤声不语,这话紫乔说得,她是四少爷院子里的人,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还有人能护着她,但是自己听听就罢了,万万不能说。 她走了几步,又回头去看西角门,谢氏一行人已经离开了,但是她总觉得心头像压着什么,沉甸甸的,令人不安。 等玉缀与紫乔道别,进了明清苑,从疏桐处得知萧如初带着玉露出府了,这一分不安便化作了七分,她皱着眉道:“出去多久了?” 疏桐细声细气道:“已经一刻钟了。” “小姐没说出去做什么吗?她有没有哪里不对劲?” 疏桐摇头,顿了顿,仔细回忆道:“玉露姐姐之前出去过一趟,回来又去了东厢,少夫人这才匆匆带着她走了……”她说着,又补充一句:“神色仿佛不是很好……” 玉缀抿了唇,心里咯噔一下,道:“我知道了,我出去寻小姐,你们记得看好院子。” 疏桐有些疑惑,但还是应下了,玉缀便匆匆往外走去,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她的预感却是十分的不妙。 却说萧如初到了香铺的时候,风波已经停歇了,一名伙计正在门口收拾,见了她来,连忙过来打招唿,又道:“秦公子刚刚来过了,就在后院呢。” 萧如初愣了一下,这才知道秦流回来了,她点点头,又问了几句,得知事情已经平息了,这才进了铺子,秦流果然在后院,他正一手拈着一枚沉香木,仔细地查看着,见她进来,笑道:“夫人怎么过来了?” 萧如初却松了一口气,道:“方才听玉露说香铺出了事,便赶过来看看,没出什么事罢?” 听了这话,秦流笑了:“我回来时正巧碰上,她们不过是想讹些银钱罢了,不算什么大事,都已经处理妥当了。” 他见萧如初还欲再问,便岔开了话题,将手中的沉香木递过来,笑着道:“你瞧瞧这个。” 萧如初接过来一看,便觉一股甘甜的香气扑鼻而来,令人精神一振,这沉香与她从前用过的沉香都大不一样,待这甘甜的香气过后,气味便转为悠远淡雅,有些像烘干的青草气息,但是较之要更为浓厚。 萧如初是爱香之人,初时见到这种沉香,不觉眼睛一亮,道:“这是什么沉香?” 秦流笑道:“我也不知,你猜猜它是从哪里来的?” 萧如初摇摇头,道:“我如何知道?还望秦公子告知。” 秦流却笑眯眯地卖了一个关子:“现在不好说,日后你便知道了。” 他既不说,萧如初也不追问,她今日过来,原本是准备处理完香铺的纠纷便立刻回府的,但是如今事情被秦流解决了,自己抽身便走也说不过去,两人便在后院说了几句话,午后的阳光从房檐上铺洒下来,把天井照得亮堂堂的,有清风从后院穿过,秦流半眯着眼睛,与萧如初说起去大悲寺的见闻。 “山梅花已经开落了,漫山遍野都是白色,”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眉目愈发俊朗,对萧如初道:“可惜夫人没去看看。” 萧如初一怔,现在是五月下旬了,等到六月初她再去大悲寺的话,恐怕也见不到那等美景了。 秦流想了想,又道:“不过无妨,明年再去也是一样的。” 明年?萧如初笑了,道:“秦公子说的是。” 就在这时,前面的大堂传来嘈杂人声,女子的声音显得尤其尖利,即便是隔着厚重的门帘也能听出其中的轻慢:“我们是来找人的。” 那声音十分耳熟,萧如初立刻便听出了来人是谁,心里一沉,谢氏,她怎么来这儿了? 一旁的玉露更是一脸惊诧,小声道:“小姐,那不是……” “我知道,”萧如初微微皱眉,一早不祥的预感果然应验了,却没想到应在这种事上,自从香铺的事情落定之后,她已经尽量不出唐府了,若是有事也是派玉缀玉露两人跑腿,不想还是被谢氏抓着了端倪,她太大意了。 若是今日只有她一人在此也就罢了,但是偏偏秦流回来了,往日里秦流也不常来铺子的,今天若不是香铺生了事端,只怕他也不会来,事情全凑在了一堆,萧如初自觉与秦流没有什么,问心无愧,但是此事落在别人,恐怕不是一张嘴能说得清的。 “你是什么人?找人怎么找到咱们铺子里来了?”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响起,语气略有不满。 第92页 是师雨浓,萧如初心头一松,她立刻想到了主意,对站在一旁的南乡道:“烦请你去请师小姐进来。” 南乡看了秦流一眼,秦流摆了摆手,他转身便去了,过了一会,师雨浓果然过来了,见萧如初在,好生惊喜道:“萧姐姐,好一阵子不见你了!” 萧如初笑笑,凑过去与她耳语几句,又道:“要麻烦你了。” 师雨浓虽然不解,然而却乖巧地点点头:“好,我明白的。” 大堂的声音愈发嘈杂起来,那尖利的女声冷笑道:“我来找我那弟妹的,听说她最近来这香铺来得勤快,我三弟如今不在府中,管不了她,自然由我这嫂嫂出面了。”“ “人在哪里?你们若是把她藏着,就休怪我不讲情面了!” 香铺中也有不少客人,见有热闹,便都过来瞧,谢氏见了,心中愈发得意,手一挥,使唤众僕妇道:“给我搜!她定在此处!跑不了的。” 几名伙计见状,怎肯轻易让她在此处瞎搅和?尤其是两位东家还俱在后院听着呢,一齐上前去阻拦,但是香铺也才一名管事两名伙计,谢氏本是有备而来,随行的僕妇足有七八人之多,各个都不是好惹的,如何拦得住?耳听着前边闹将起来,师雨浓气唿唿地掀帘进去,高声喝骂道:“岂有此理!我看谁敢在我的铺子里放肆?!” 第54章 师雨浓那话一出, 大堂稍微静了一会,谢氏狐疑的声音传来:“这是你的铺子?” “不是我的,难道还是你的?”师雨浓冷笑一声:“怎么?要我拿地契给你看看吗?” 谢氏为人一向精明,岂是那般好打发的?她笑道:“这位小姐可是说笑了, 妾身早就打听过了, 这铺子的东家分明是个男子,什么时候又变成你的了?” 师雨浓冷声道:“那是我哥哥, 你家人丢了, 自去别处找便是,来我的香铺是个什么道理?若是搅了我的生意, 我将你们统统抓去官府, 蹲几年大狱!” “哟呵,好大的口气, ”谢氏笑吟吟道:“那就看看你有没有这本事了,今儿你若是不让我弟妹出来,回头抓去官府的人, 可就是你们了。” 师雨浓的声音里隐含怒意:“那也不必多说,我们现在就往官府走一趟?我倒要看看是谁在理!” “去是可以,你先把人交出来。” “你这妇人——”谢氏身经百战,师雨浓到底不是对手,被几句话憋得反驳不出来,气得干瞪眼。 香铺中的客人都过来瞧热闹,甚至连外边的行人都被吸引了进来,围在门口张望, 谢氏心中得意,她眼睛一转,目光落在去后院的帘子上,她可没忘记,眼前这位自称是香铺东家的少女方才进去过后院一次,然后才返回的,如今看来,那后院必有猫腻。 再一看师雨浓气得脸都涨红了,谢氏掩唇轻笑道:“好罢好罢,既然如此,那妾身再去别处寻一寻,也不打扰贵店了。” 师雨浓倒是没想到她竟然如此轻易就作罢了,还怔了一下,正欲说什么,却见谢氏飞快地沖身前两名僕妇使了个眼色,那两人早早便悄悄挪到了后堂帘子旁,得了指令,迅速如勐虎扑食一般朝帘子扑去。 师雨浓大惊失色:“你们住手!放肆!” 因帘子厚重,将后院和前堂隔开来,萧如初等人也听不如何真切,只能闻见隐约人声,似在争执,过了片刻,那争执声渐渐弱下去,玉露还以为事情解决了,一口气还没松下来,帘子勐然被掀开,两名妇人如狼似虎地扑了进来,伴随着师雨浓那一声焦急的喝骂。 那两名妇人一见萧如初,面上皆是露出了得意之色,二话不说,其中一人顿时一个箭步冲过去抓住萧如初,口中高声嚷道:“少夫人!人在这里!” “小姐!你们松手!”玉露又气又急,扑在那拖着萧如初的妇人身上,左右开弓就是两巴掌,啪啪直响,她本就有一股子蛮力,这两巴掌下去,打得那妇人鼻血长流,晕头转向。 但是随即,身后一股大力将玉露扯了开去,谢氏尖利的声音响起:“弟妹,原来你果真在这里,倒叫嫂嫂一番好找。” 萧如初见玉露被两名强壮的僕妇抓着,袖子扯起,露出两截雪白的腕子来,上面赫然几道血印子,显是有人下了暗手,她皱了眉,道:“二嫂找我作甚?” 谢氏志得意满地一笑:“弟妹近来日日往府外跑,也不顾惜自己的名声,三弟如今不在,不免有些风言风语入了人耳,弟妹难道不知道么?” 玉露气愤道:“你胡说!小姐最近一直在明清苑,根本没有出过府!” 谢氏轻飘飘地一瞥:“那今日是怎么回事啊?这么大个人,都站在我面前了,难不成还是假冒的么?” 玉露脸色顿时一片煞白,立刻明白了什么,朝谢氏看去,有点不可置信道:“你是故意——” 她话语未竟,萧如初却淡淡开口道:“我与这梦冬斋的东家师小姐交好,今日不过是寻常拜访,怎么?我嫁来唐府,便是连大门都出不得了?” 谢氏冷笑一声:“谁说出不得?你若说与这东家交好我也信了,只是这东家未必是这位师小姐,而是另有其人罢?”她说完,一摆手,语气轻慢道:“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给我搜,待抓着那姦夫,再与我这弟妹好生说道。” 第93页 众僕妇得了令,果然在后院各自散开来,推开屋门查看,玉露奋力挣扎起来,师雨浓震怒道:“你们住手!还有没有王法了?!这是我的铺子!” 她骂完又冲着一干伙计管事怒道:“还愣着干什么?!不会拦人吗?” 几个干瞪眼的伙计这才如梦初醒,立刻过去抓人的抓人,守门的守门,好一通热闹,但是双拳难敌四手,那些妇人难缠得紧,推推搡搡着,各个屋子都被看遍了,直到库房那边传来一声惊唿:“这里!” 谢氏顿时大喜,一伙人风风火火冲进屋子里,库房里窗户未开,光线有点暗,只见一名身着浅蓝色长袍的男子背对她们坐在轮椅上,手里正拿着什么仔细查看,听见人声沸腾,转过头来。 谢氏原本满脸的喜色顿时僵住,然后一寸寸退去,转为惊恐,脸色乍青乍白,仿佛打翻了染料铺子似的,好不热闹,她那表情仿佛看到了鬼一般,语气颤抖,不可置信道:“怎么是……” 南乡推开窗户,秦流扫过后院,只见萧如初正被两名僕妇守着,站在廊柱旁,朝这边看来,微微蹙着眉,镇静的表情下带着一丝难掩的焦躁,他看了一会,这才对谢氏露出一个笑来:“二嫂,好久不见了。” 一时间,整个后院都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呆若木鸡。 明清苑,疏桐正在打理后院的那两株梅树,这梅树原本长得好好的,只是不知为何,其中一株生了病,大半的枝叶都枯黄了,若是不及时清理,只怕整株梅树会完全死去。 她取了斧子将干枯的枝叶都砍去,吹绿皱着眉道:“少爷最爱这两株梅了,回来瞧见折腾成这样子,恐怕要不高兴。” 疏桐无奈道:“总比病死好,这枝叶作柴火烧还使得,你搬去灶屋罢,我再修一修。” 吹绿应了,将那些干枯的枝叶收拾整齐,抱着往前院去,才走到门口,便见着萧如初与玉缀几个一道进来,她连忙道:“少夫人回来了。” 萧如初紧紧抿着唇,点点头,带着玉缀两人迳自往东厢去了,吹绿一头雾水,总觉得她神情不大对劲,便是玉缀和玉露两人,脸色也难看的很,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心头疑惑,往外走了几步,便见两人从宅门口进来,吹绿定睛一看,只听哗啦一声,怀里的木头枯枝散落一地,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少、少爷?” “怎么了?”疏桐听见前面的动静,立刻赶来一瞧,却见到轮椅上坐着的人,愣了一下,才怯怯唤道:“少爷回来了。” 唐怀瑾抬眼看了看,露出一个和煦的笑来:“我不在府中这段时日,院子里可还好?” 吹绿仍在震惊中,疏桐连忙答道:“都好,奴婢们盼着少爷回来呢,”她顿了顿,又觉这句话不妥,赶忙加了一句:“少夫人也是。” “哦?”唐怀瑾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那笑容堪称温柔,道:“我知道了,你们自去忙罢。” 吹绿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唐怀瑾是坐在轮椅上的,还欲开口,疏桐不动声色地狠狠扯了一把她的衣裳后摆,她一个犹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南乡推着唐怀瑾往后院去了。 她鼻子一酸,眼眶通红,几欲落下泪来,声音颤抖道:“少爷……少爷的腿……” 却说萧如初带着玉缀玉露两人先一步到了东厢,她看着书案上摆放的物什,摆了摆手:“先收拾。” 玉露张了张口,想问什么,又被玉缀一个眼神制止了,两人也不多说,听话地收拾起东西来,都是萧如初平日制香的器具,还有一些抄好的经书之类的物什,甚至一个绣花枕头。 玉露将那妃色的枕头拿过来,小声问道:“小姐……这个也要拿走吗?” 萧如初瞥了一眼,道:“也拿走。” 她的语气看似平淡,但是玉露和玉缀两人却硬生生从中听出一股子咬牙切齿的意味来,两人对视一眼,心下瞭然,便是她们也万万没想到,那秦公子竟然就是她们的新姑爷?! 明知道她们小姐的身份,却还装作不认识一般,与她们谈笑如常,也无怪乎一向好脾气的小姐也要发怒了。 萧如初的东西不多,没几下便收拾完了,她抿着唇吩咐道:“都拿回正房去,正房的锁匙呢?” 玉缀回道:“在奴婢这儿。” 萧如初伸出手来:“给我罢。” 玉缀给了锁匙之后,两人抱着东西跟在萧如初身后出了东厢,正见着南乡推着唐怀瑾从前院过来,萧如初目不斜视,只当做没看见,催促着玉缀两人把东西拿回正房,唐怀瑾也不恼,一手支头,只是看着萧如初。 待玉露两人放了东西出来之后,萧如初当着一干人的面,咔擦一声,把正房上了锁,院子里顿时鸦雀无声,清风吹过,捲起地上的梅树枯叶,发出嚓嚓的萧瑟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我……存稿……告罄了……啊,心痛!!! 第55章 整个院子都无比安静, 玉缀玉露两人知道萧如初这是生气了,俱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过了片刻,唐怀瑾直起身来, 笑眯眯地道:“夫人这是作甚?” 第94页 先前不觉, 如今那句夫人听在萧如初耳中,只觉得无比刺耳, 她冷声道:“妾身从前听闻, 夫君行事风雅,爱睡东厢书房, 如今夫君归来, 妾身不敢鸠占鹊巢,东厢书房还是要归还原主才是。” 这话里的意思, 却是要唐怀瑾晚上睡东厢了,萧如初说话鲜少这般咄咄逼人,如今看来, 这位少夫人也不是没有脾气的,一院子的下人遂眼观鼻鼻观心,南乡和玉缀玉露三人自然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后面赶来的吹绿与疏桐却实实在在一头雾水,听了这话,吹绿正欲开口,却被疏桐一肘子拐在后腰处,示意她别说话。 吹绿张了张口, 不甘不愿地把话咽了回去。 院子里气氛紧张,仿佛对峙一般,过了一会,唐怀瑾突然轻笑一声,道:“都听夫人的。” 就好似奋力挥出一拳却打在了棉花里,萧如初心中暗恼,疏桐连忙小声道:“方才奴婢去后厨取了膳食回来,少爷和少夫人还未用膳罢?” 唐怀瑾笑答:“说得正是,夫人还是先用膳,别饿坏了。” 等萧如初去了西厢时,吹绿等人已经把碗筷摆上了,侍立在一旁,南乡推着唐怀瑾进来,在萧如初旁边的位置停下,吹绿拿起筷子,唐怀瑾却摆了摆手,道:“不必布菜,我自己来。” 吹绿愣了愣,只得放下筷子,神色带着几分几不可见的黯然。 等唐怀瑾拿起碗筷了,萧如初这才开始吃饭,或许是因为唐怀瑾回来的缘故,今天桌上的菜色要较从前的多,五道菜,还有一盅清炖鸡汤。 吃了一会,唐怀瑾忽然道:“那道凉拌木耳看起来不错,夫人可否为我夹一些?” 青嫩嫩的黄瓜丝和新鲜木耳拌着,佐以香油和酱醋,上面撒着碧青的香菜和葱花,看起来确实是诱人,那盘子菜虽然就放在萧如初的右手边,但是唐怀瑾伸手还是能夹到的,所以听了这话,萧如初没动,吹绿倒是想动,奈何屋子里的气氛十分奇怪,即便是她也不敢做出头鸟。 唐怀瑾仍旧是笑眯眯的:“夫人?” 话中不乏催促和询问之意,萧如初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夹了一筷子木耳,放进他的碗里,语气淡淡:“这木耳确实不错,夫君可要好好尝尝。” 唐怀瑾从善如流笑道:“那是自然,更何况这还是夫人亲手夹的。” 这一顿中饭吃的,一个觉得没滋没味,心头郁结,一个觉得悠然自得,欢欢喜喜,这场景倒也是十分的怪异了。 唐怀瑾回来了,还瘸了两条腿,这个消息不出半天便传遍了整个唐府,引来了轰动,各个院子开始迅速打起自己的算盘,小心思俱是活跃起来。 尤其是以二房的谢氏与唐怀瑛最甚,浩浩荡荡去抓姦,结果没拿着把柄倒也还罢了,最后竟然抓到了自个三弟妹和三弟身上,白瞎了半个月来的盯梢布置,这种事情说出去简直要笑掉别人的大牙。 她铁青着脸一路回了自己院子,唐怀瑛还在厢房同他新纳的小妾厮混,到午后方才出来,看着他那满脸的餍足,谢氏这气就不打一处来来,随手抓起身边的花瓶扔出去,只听哗啦一声,上好的彩绘白瓷美人瓶碎了一地,瓷渣子飞溅起来划过唐怀瑜的袍角。 他耷拉着眼皮子,不大耐烦地道:“大白日的,你这又是发的什么疯?” 谢氏高声骂道:“成天这么混日子,你怎不死在那女人身上得了!” 唐怀瑛眼神怪异,跟看疯子似的,嗤笑一声:“人也是你亲自发话抬回来的,当初不见你说什么,现在跟我来计较这事?”他说着随手往门外指了指,不耐道:“你若不爱看,出去便是,别同我在这瞎闹腾。” 谢氏听了这话,心里委屈,泪珠儿就落了下来,恼恨道:“你那三弟如今都回来了,你就没半点想头吗?可别忘了,唐怀瑛,他拿着你的把柄可多了去,你还只顾着那点破事,待来日他若把事情都抖搂出来,唐府可还有咱们的立足之地?” 听闻此言,唐怀瑛面上露出震惊之色:“老三回来了?” 谢氏气恼道:“可不是?都回明清苑去了,我亲眼见着的。” 唐怀瑛迟疑道:“那他……那布庄的事情……” 谢氏沉下脸来,语气冰冷:“布庄的事情他肯定是知道了的,只是有没有证据还不好说,他若真的发难,你也别犯傻,只咬死不认便是,实在不行,还能反咬他一口。” 唐怀瑛点头道:“这我自然是知道,老太太和爹向来不待见他,倒也不怕他搅起什么浪来。” 唐府在西城有一处布庄,之前是交到唐怀瑛手中,管了一二年,后又转给了唐怀瑢打理,唐怀瑢原是准备接下来的,但是没成想杨氏是个精明的,也不知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找了主母柳氏,两人一合计,又推说忙不过来,把铺子扔给了老四唐怀瑜,最后却被唐怀瑾一手拦了下来。 一个布庄兜兜转转落在唐怀瑾手中,这是唐府最大的一个布庄,所有贩往北方的丝绸布料都是经由这个布庄发出去的,每年的利润可以说得上唐府收入中的大头了,眼看着被唐怀瑾正式接手,唐怀瑛夫妇两的心才算放回肚子里。 布庄每年进帐多是很多,但是大部分是要上交的,前几年他们确实是从中捞了不少,去年年中却捅出了一个大篓子,眼看着要瞒不住了,那银钱便烧起手来,这样下去总有一日会东窗事发的,是以便想个法子丢出去,唐府五个兄弟,随便谁接了这烂摊子都行。 第95页 唐怀瑾接手了是没错,但是去年冬天,唐怀瑾随商队走商,路遇匪盗失踪了,几兄弟谁也不肯要这布庄,最后竟回到了唐府家主唐高旭手里,这下可好,那原本捅出的篓子立刻被发现了,帐面上几乎有一大半假帐,同时,还欠了引北布行一大批上好的布。 唐高旭差点被气死,唐府虽然经营颇广,但是他的重心大半都放在了茶叶上,唐府原本是靠开布行发家的,等在江南站稳了脚跟,他们一家独大,便是闭着眼睛都有银钱入帐,不必担心别的,没想到就是这样的情况,唐家布行居然也能被折腾成这不死不活的模样。 因唐怀瑾失踪了,在唐怀瑛夫妇的刻意作为下,一干事由都被推到了他身上,叫唐高旭发了好一通火,这事才算过去了。 后来在谢氏的提醒下,唐怀瑛连忙去找之前给他做假帐的帐房,却没成想,那帐房一家都失踪了,虽然他们也怀疑过是唐怀瑾做的,但是又不太敢确定,唐怀瑾也失踪了,倒叫他们放了心。 然而就在刚刚,唐怀瑾又回来了。 且不说二房院里如何反应,最重要的事情是,家主唐高旭也回来了。 明清苑,萧如初从正房出来的时候,唐怀瑾正在东厢门口,夕阳落在他身上,拉出长长的剪影,他正看着院里那株被砍了一半的梅树,见了她来,便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可否请夫人帮个小忙?” “夫君有事?” 唐怀瑾笑答:“能劳烦夫人将我推进东厢吗?” 萧如初抿了抿唇:“南乡呢?” “他去梅庄了,取一些常用的物什,约莫要晚上才能赶回来了,”说到这里,唐怀瑾面上露出些许几不可见黯然来,随后又恢復如初:“若是夫人——” 他话未竟,便见萧如初抿着唇走过来,道:“只是去东厢?” 唐怀瑾立刻眉眼舒展开来,笑道:“正是,有劳夫人了。” 萧如初将他推过门槛,询问道:“这就可以了?” 唐怀瑾语气歉然道:“我想拿几本书,可否……” 萧如初顿了顿,又继续推着他往书房隔间进去,那里靠墙的地方摆放着一个一人多高的书架,当中塞了许多书,把整个书架都挤得满满当当的,眼看着要倒下来似的,唐怀瑾确实不方便拿。 萧如初在书架前停下,道:“要哪一本?” 唐怀瑾抬头看了看,随手抽出一本来,翻了翻,纸张泛黄,内页干燥,与从前潮湿绵软的手感全不相同,萧如初见他不语,想了想,还是解释道:“之前妾身让她们把这些书都晾晒过一遍,或许有些书放的位置错了。” 唐怀瑾笑了,他容貌本就出众,即便是在这光线稍显暗淡的隔间里,也让人无法忽视,如玉石生辉:“多谢夫人,夫人有心了。” 第56章 萧如初抿了抿唇, 没有说话,唐怀瑾也不生气,只是摇着轮椅到了书案旁,那里有一个不大的木箱子, 他弯下腰去, 将那箱子抱起来,笑道:“夫人可知这里面是什么?” 萧如初愣了一下, 这箱子从前就在那里的, 她也见过,但是并没有打开来看, 毕竟不是她的东西, 不好随意挪到,自然就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见萧如初摇头, 唐怀瑾却笑了起来,将木箱轻轻放在书案上,拨开锁扣, 箱子就打开了里面摆放的仍旧是整整齐齐的书籍,泛着陈旧的黄,散发出一股陈墨的香气。 唐怀瑾小心地拿出一本,动作轻柔,仿佛在对待娇气的美人一般,口中道:“这是我从前收藏到的,”他说到这里,有些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爱看闲书, 想来夫人也是知道的。” 萧如初确实是知道,她第一次来东厢书房的时候,看见这满书架的书,俱是话本小说,风景游记一类的,天南海北,一应囊括在内,她还曾经暗暗揣测过,她的夫君是一位什么样的人,爱看闲书,待人斯文有礼,约莫像一位书生。 如今她才知自己当初大错特错,她的夫君哪里是什么书生?分明是一位商人。 见萧如初不答话,唐怀瑾便将手中那本书递过来,笑道:“这一本书,夫人应该是喜欢的。“ 萧如初看着他手中拿着的那本书,犹豫了一下,这才接过来,陈旧的墨香气和着纸张特有的气味扑面而来,看得出来书保存得极其完好,破损的地方都仔细休整过了,不得不说,唐怀瑾确实是一个非常细心的人。 萧如初将书拿到正面一看,顿时呆住了:“异香集?” 她的语气夹杂着几分不敢置信,然后迅速开始翻阅起来,才看到四五页,她立刻肯定,这确实就是祖上曾经丢失过的那一套异香集的其中一本。 这是她梦寐以求的东西,想不到竟然在唐怀瑾这里见到了! 她再次看了看那个木箱,心里不知是惊是喜,是遗憾又或者是更深刻的欣慰,遗憾于异香集当初一共有八本之多,如今流传下来也不过是其中的寥寥几本,欣慰于,想不到她竟然能在这里再次见到这一本书。 萧如初面上神情复杂,皆被唐怀瑾看在眼里,他露出疑惑的表情:“夫人?” 萧如初被这一声唤得回过神来,先是一愣,然后抿了抿唇,道:“这书你……夫君是从何处得来的?” 第96页 听到那一声夫君,唐怀瑾顿时笑了起来,仿佛十分开怀似的,眉目生辉,道:“我从前爱搜集一些孤本奇书,偶然得之,觉得这书甚妙,便对制香一道也生出了几分兴趣来,这书是从一间书肆翻到的,原本是没人要,搁在角落生灰,倒叫我捡了一个便宜。” 即便是这回答在意料之中,萧如初也不免生出几分失望来,一套书流传出去,自然是分散开了,哪里有就在一起的道理? 萧如初将那书珍惜地抱在怀里,语气也轻柔了几分:“这书……可否借我看几日?” 她之前因为唐怀瑾隐瞒身份,欺骗与她的缘故,心中有气,说话也是不假辞色,如今转头又有求于人了,不免便生出几分羞赧来,竟觉得自己颇有些厚颜无耻了。 唐怀瑾听得这话,笑容愈发温柔,道:“夫人喜欢,只管拿去便是,世上我所有之物,也当皆为夫人所有。” 闻言,萧如初一愣,心中顿时涌现诸多滋味,细细一品,却又说不上来是什么,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我有的,都是你的。 她从幼时开始,瘦骨嶙峋长至如今,头一回听见这般熨帖温柔的话,一颗心竟然微微发起颤来,就连指尖都打了一个哆嗦。 莫不是病了?萧如初心里惶惑不已,咬紧唇转身离开,只是脚步仓皇,只有她自己知道。 望着女子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唐怀瑾唇角的笑纹渐渐漾开,他伸手继续从箱子里拿起另一本书来,语气轻而带笑:“才一本就这样开心呀?夫人。” 他拿起的另一本,封面上赫然写着三个字:异香集。 “罢了,且先留着,下次再讨她开心。” 东跨院来人的时候,萧如初正坐在正房的竹榻上,西斜的夕阳余晖照进来,洒下一片金红色的光晕,清风徐徐送来,梧桐树轻缓摇动着,发出沙沙的声响。 “沉香四两,檀香六两,结香、藿香、零陵香、白芷各一两,柏香二斤,芸香一两,甘松八两,乳香一两,丁香一两,麝香冰片各一钱,以蜜蜡拌为湿膏,装入瓷瓶密封,静置三日,取出燃烧。” 萧如初的声音徐缓,带着女子特有的柔和,在宁静的空气中显得十分好听,唐怀瑾靠在轮椅上,一手支头,微微闭着眼听,忽然笑起来问:“这是什么香?” 萧如初看了看,答道:“是万春香,”她顿了一会,道:“这香我从前见娘亲调制过,看起来简单,但是若想调得好,却又是极难的。” “想必是难不倒夫人。”唐怀瑾睁开眼来,笑容温和。 萧如初想了想,道:“可以一试。” 两人正说话间,却见玉缀从门外进来,垂手道:“少爷,东跨院来人了,说是请少爷和少夫人一併过去。” 唐怀瑾略一思索,道:“我爹回来了?” 语气冷淡,并不见欢喜,就仿佛他只是昨日出了一趟门回来似的,萧如初看了他一眼,只见唐怀瑾神色如常,玉缀回道:“是,据说老爷方才已经回来了。” 唐怀瑾轻巧笑了一声,对萧如初道:“那要劳烦夫人同我一道去了。” 萧如初自然没有异议,因南乡还未回来,依旧是玉缀推着唐怀瑾,玉露随侍,一行人便往东跨院去了,待到了东跨院门口,几名小厮垂手而立,见了人来,有人连忙进去通禀了,另有一人前来,将萧如初几人引进院去。 等到了小厅,才发现一屋子都挤满了人,大房二房都在了,主母柳氏同唐高旭坐在上首,仔细算算,萧如初这还是头一回见着她公公的面儿,面容看上去很威严,略微发福,蓄着短须,带着商人特有的精明,一双眼睛不管看什么都像是在审视一般。 唐高旭见了唐怀瑾,目光移到他的腿上,还未说话,旁边便传来唐怀瑛的声音:“啊呀,三弟这腿……是怎么回事?” “瘸了。”唐怀瑾说得轻描淡写。 唐怀瑛面上浮现出些许忧心,但是语气却颇有几分幸灾乐祸:“三弟这一年在外面,想来是受苦了。” 唐怀瑾淡淡笑道:“不比二哥打理家业辛苦。” 这一句回的不轻不重,明眼人都能听出来其中讥讽的意味,但若是认真来说,却又偏偏挑不出他的错来,唐怀瑛打理家业哪里辛苦了?阖府上下谁不知道他成日里纵情声色,喜好厮混?这话说出来,简直是在打他的脸。 唐怀瑛只能干笑一声,却听门口传来一声哈哈大笑:“说的有道理,二哥,上回红袖楼那头牌滋味如何?” 来人正是唐怀瑜,他一边笑说,一边走进门来,也不与人招唿,迳自拣了一个椅子大喇喇坐了,随手拿起旁边的茶盏喝了一口,砸吧一下,摇头道:“这茶不好。” 这副旁若无人的样子,看得唐高旭眉头直皱:“你还有没有规矩了?怎么跟你哥哥说话的?进得门来连招唿也不打一个,谁教的你?” “没人教我,”唐怀瑜笑嘻嘻地道:“谁让我娘死得早呢?” “闭嘴!”唐高旭勃然大怒,随手一扔,茶盏就扔了过来,唐怀瑜机敏一闪,杯盖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去,哐当摔了个粉碎,热茶泼了一地。 唐怀瑜还是笑着,没脸没皮道:“您老这一路舟车劳顿,想必气力不足,还是悠着点罢。” 第97页 “滚出去!”唐高旭气得额上青筋直冒。 众人皆是噤声不语,生怕触了他的霉头,这两人不像父子,倒仿佛仇人一般,萧如初看着这副场景,好笑之余,却又生出些许滑稽和熟悉来,她忽然想起来了,她新婚拜堂的那一天,也是这样鸡飞狗跳的闹腾,最后到底还是拜完了。 唐怀瑜兀自笑得愉悦:“你让我滚,我就滚?那我岂不是没什么面子了?” “面子?”唐高旭讥讽道:“你还顾得着你那三分面子?” 唐怀瑜笑了起来,还欲说话,唐怀瑾突然开口,唤了一声:“怀瑜。” 唐怀瑜摸了摸鼻子,不做声了,好歹留了几分情面,没琢磨着想办法把他爹给气死了。 唐怀瑾这才转向上首的唐高旭,微笑道:“父亲近来可好?” 唐高旭绷着一张脸,注视着他,依旧是那种审视的目光,过了片刻,才道:“尚可。” 那一瞬间,萧如初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眼中的厌恶和冷意,她又看了看唐怀瑾,他的面容上带着温和的笑,那笑容却未及眼底,这一对父子,真是太奇怪了。 第57章 原本唐高旭才回来, 叫了几个儿子来看看,说说话,结果被唐怀瑜这一通搅和,差点气得厥过去, 什么心情都没有了, 他又看看下边坐着的那几个儿子,唐怀瑢木讷, 一进门除了问个安以外, 只会低头喝茶,唐怀瑜恶劣, 一句话能顶得人一跟斗, 唐怀瑾又是个口不对心的笑面狐狸,最是不好相与。 唯有唐怀瑛瞧着还可心些, 嘴巴会说话,奈何内里草包,一问到生意上的事情, 支支吾吾,只会推脱,那一幅奸猾模样倒是像足了自己,但是屁用没有,叫唐高旭心中来气。 老五唐怀琛……罢了,唐高旭心中竟然顿生出后继无人的凄凉感来,他一路舟车劳顿,原本就十分累了, 又看到这么一副局面,只觉得头痛无比,袖子一摆,没好气道:“都散了罢,看着你们就脑仁疼,别来我跟前凑合了。” 闻言,唐怀瑜一乐,甚至作揖拱手道:“那就多谢了您。” “你——”唐高旭气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怒极骂道:“孽子!” 一屋子人各怀心思地散了,因着大房住西厢院子,并不与他们同路,杨氏瞅了瞅唐怀瑾,掩唇一笑:“三弟平安无事就好,如今回来,三弟妹也有得依靠,不必看人脸色了。” 她话中意有所指,唐怀瑾只当没听出来,微笑道:“还要多谢大嫂往日里照顾如初了。” “哪里的话,这不是一家人么?”杨氏笑道。 她向三房这边讨功劳,一旁的谢氏却不干了,只是冷笑道:“大嫂说得妙极了,都是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你不如把话掰扯开来,谁给咱们三弟妹脸色看了?也叫三弟心里有个数,免得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杨氏笑眯眯道:“二弟妹这是哪里的话?府中人多,难免有些管教不到的刁奴下人,成日里怠慢咱们三弟妹,我还听说,三弟妹回府归宁那一日,连一辆马车都挪不出来,叫人硬生生占走了,门房那几个眼瞎的东西也认不得三弟妹,差点叫人拦在门外边。” 谢氏唿吸一窒,顿时脸都青了,门房那事她是不知道,但是马车那事确是她做的,眼见着唐怀瑾的目光扫过来,温和的眼神下竟然如刀锋一般,割得她脸皮生疼。 那边唐怀瑛皱着眉扯了她一把,道:“还愣着做什么?有你什么事情哪里都插一脚?” 谢氏抿紧唇,灰熘熘地被他扯着走了,两人的背影看上去竟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杨氏的笑容中不免露出些许得意来,与谢氏交锋,除了在老夫人那处,其他时候她从未落过下风,一想到老夫人,她心中又生出几分厌烦来。 二房一院子的人都蠢笨无比,但是不知道为何就是能得老夫人和老爷的欢心,真是令人费解。 唐怀瑾一行人与大房别过之后,这才往明清苑而去,没走几步,萧如初一眼便看见唐怀瑜摇着扇子想悄悄熘走,开口道:“四弟去哪儿?” 唐怀瑜笑容僵硬地回过头来,支支吾吾道:“三嫂嫂,我去外边儿。” 萧如初微微垂眸,语气平静道:“你哥哥才回来,这么久没见,不与他叙叙旧么?” 这话说得凉飕飕的,唐怀瑜只觉得牙根疼,他干笑道:“就、就不必了罢?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啊。” “莫非你就不想念你三哥?”萧如初略微睁大眼睛,道:“听说你们感情甚是深厚呢。” 唐怀瑜:“……” 萧如初冷笑着沖玉露摆手:“去后厨叫人做几个下酒小菜,另去买几罈子好酒来,请四少爷过明清苑一叙。” 玉露领命去了,唐怀瑜再没有开熘的可能,只能愁苦着一张脸,一步一步跟着往明清苑去了。 天色已经黑下来了,宅门口点着两盏灯笼,火光幽幽,才到院门口,吹绿便迎了出来,手中举着一盏气死风灯,将一行人接进了院子。 等进了东厢,唐怀瑜终于憋不住了,对萧如初道:“三嫂嫂,这可不是我的主意,我是无辜的!” 萧如初看了他一眼,朝旁边的椅子扬了扬下巴:“坐罢。” 第98页 唐怀瑜只得坐了,却觉得屁股上好似长了钉子似的,忐忑不已,又去看唐怀瑾,见他正一手支头,看着正在点烛台的萧如初,面上笑容明显,与方才在东跨院的笑全不相同。 嘶,唐怀瑜觉得牙更酸了,那什么,想不到他三哥那种性格看上一个人,居然也跟老房子着了火似的…… 他又瞅了瞅正垂着双眸,挑动烛芯的萧如初,只看这火烧不烧得起来了,恶人自有恶人磨,古人说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么一想,唐怀瑜心里又舒坦了不少,也不知他心里舒坦个什么劲儿。 玉露去得快,回来得也快,进门笑道:“奴婢去得正是好时候,后厨那边正忙着呢,便把膳食也一併取回来了。” 萧如初道:“既然如此,那就先摆膳罢。” 玉露应下了,与玉缀两人一道摆放了碗筷和饭食,萧如初便让她们不必伺候,自去了前院。 烛火高燃,三人在灯下静坐,萧如初微微一笑,道:“四弟请。” 唐怀瑜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若是萧如初一开始便开口质问,他为何要欺瞒于她,倒还好说,偏偏这架势摆出来,就好似真的体贴请他过来与他三哥叙旧一般,什么也不说不问,熬得他心头难受极了。 唐怀瑜夹了一筷子藕片,鲠得他差点吃不下去,最后放下筷子,诚恳道:“三嫂嫂,是我错了。” “哦?”萧如初乍闻这一句,惊讶地转头:“四弟这说得哪里话?” 唐怀瑜顿时大倒苦水,就差哭诉了:“这可不是我的主意啊,都是三哥说的,我也不过是照他说的办罢了。” 三两句就把唐怀瑾卖了个干净,萧如初微微侧头,却见唐怀瑾正仔细地看着她,目光极为专注,见她看过来,便轻轻嘆了一口气,苦笑道:“我当初也是……未曾想到会酿成这种局面,实在是对不住夫人。” 萧如初心中一紧,手指狠狠捏住了筷子,然后又缓缓松开,她放下筷子,语气平静道:“与你们有何关系?四弟当初让我去梅庄送东西,想来当初的秦公子即便是开口承认了,说他是我的夫君,我自然也是不信的。” 骤闻此言,唐怀瑜和唐怀瑾俱是一愣,似乎没想到她竟会说出这种话来,不知该作何反应,唐怀瑜的嘴唇瓮动了一下:“那为何……” 萧如初笑了一声,她的双眸在明亮的烛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来,道:“我只想知道,为何会出现如今这种情况?” 唐怀瑜没听明白她的意思,仍旧一头雾水,唯有唐怀瑾的指尖轻轻拂过桌面,沉吟不语,萧如初又道:“我只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我嫁来了唐府?” 她的目光扫过两人,眼中泛起些许水光,片刻后又平息下去,唐怀瑜心中一窒,竟不敢与那双眸子对视,唐怀瑾仍旧沉吟,恍若未闻一般。 空气中是几近凝固的安静,过了许久,烛花爆开,发出哔啵的声响,烛光开始急促地跳跃起来,萧如初站起身来,面上没什么表情,道:“既然如此,妾身就不打扰二位了。” 她转身欲走,没几步,便感觉到袖摆被人抓住了,萧如初转头一看,果然见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紧紧抓着她的衣摆,唐怀瑾抬起头来,过了一会,笑道:“这事本就该告诉夫人的。” “夫人请坐。” “哥!”唐怀瑜忍不住出声。 唐怀瑾摆了摆手,淡淡道:“你先回去罢。” 唐怀瑜皱起眉来,神情满是不贊同:“哥,这——” 唐怀瑾瞥了他一眼,唐怀瑜立刻闭嘴,深吸了一口气,嘟囔道:“好罢好罢,我走便是,”他说着,又看向萧如初,诚恳道:“三嫂嫂,你若是听完了缘由,还请心疼心疼我哥,他如今腿都断了,你若是再走,只怕就没人要他了,这辈子只能孤独终老了。” 唐怀瑾笑骂一声:“快走,啰嗦什么?” 唐怀瑜嘆了一口气,摇摇头道:“随你去吧。” 眼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唐怀瑾轻笑着拍了拍身旁的椅子,柔声道:“如今他已走了,夫人还是再坐下来陪一陪为夫罢?” 萧如初顿了顿,果然在旁边坐了下来,唐怀瑾看着她手边的炖汤,轻笑道:“可否劳烦夫人为我盛一碗汤?” 听了这话,萧如初看了他一眼,也不多问,果然为他盛汤,却在听见下一句话的时候,手中的碗差点打翻进汤盅内。 “其实,去年我行商时遇见的并不是什么匪盗,而是一些被收买了的亡命之徒。” “他们,是特意要我的命的。” “夫人,我说的每一个字你都相信吗?” 作者有话要说:  开v公告:本文将于12月15日周五倒v,倒v章节从28-58,看过的读者请勿重复购买哦,入v将三更奉上。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往后也请继续支持!~么么哒爱你们 第58章 “夫人, 我说的每一个字你都相信吗?” 萧如初端稳了碗,便听见这句话,转头望去,只见唐怀瑾面带苦笑, 眼神沉沉:“此事说来匪夷所思, 我怕夫人不信我。” 闻言,萧如初深吸一口气, 放下碗来, 看着他的眼睛在烛光下闪烁着明灭的细碎光芒,道:“是你说的, 我便信。” 第99页 唐怀瑾勾起一抹笑来, 那是真心实意的笑,蔓延到了眼底, 就化作了江南寒冰乍破的春水一般,无比温柔,他想了想, 道:“那一次,我原本也以为他们只是一群普通匪盗,有大概十数人之多,只是奇怪的是,商队的人四散奔逃之时,我不慎被发现,便听到那匪盗中有一人高声叫道,他在那里。” 他在那里, 这句话任谁听了都觉得不对,只有抱着十分明确的目标,才会下意识脱口喊出这句话,显然那群人的目标正是唐怀瑾。 “后来我慌不择路,逃入山林,没想到,竟然掉入了猎户挖的陷阱中,逃过一劫,也算是因祸得福吧,”他笑了一声:“幸好那时陷阱中没有什么大型的猎物,否则只怕会遂了他们的愿,回不来,也见不到夫人了。” 唐怀瑾笑着看向萧如初,接着道:“后来约莫过了两天,那挖陷阱的猎户过来,将我救起,这才捡了一条命。” 他的语气平淡,就仿佛在说什么寻常事一般,不见愤怒,也不见恨意,即便他因为那一次事故,失去了正常行走的能力,萧如初心中一紧,忍不住问道:“后来呢?” “后来?”唐怀瑾一愣,然后笑道:“后来我便回来了,但是并不敢贸贸然露面,况且我还发现,整个洛京都知道唐家三子被匪盗谋害,不知所踪,我倒想知道是谁想要谋害我,于是只找到了四弟,在梅庄住下来,只是我并不知道他们……” “他们竟然会做出成亲沖喜这种荒唐事来,不过,”说到这里,他神色略有踌躇,然后微微笑道:“不过我见到夫人时,心中甚是欢喜。” 他说完,轻轻握了一下萧如初的手,动作轻柔得像一片羽毛,悄悄一触便迅速放开了,唐怀瑾微微垂下眼,道:“事情约莫就是这样了,夫人还相信我么?” 说实话,倘若是旁人来说起这些事,萧如初是不信的,就算是表面上信了,但是心中仍旧会存疑,但是不知为何,由唐怀瑾说来,她便不由自主地相信了。 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萧如初这样想着,道:“我自然是信你的。” 听了这话,唐怀瑾很显然便高兴起来,眉眼舒展开,像雅致的竹一般,他一高兴,便取过玉露送上的酒,斟了浅浅一杯,对萧如初笑道:“我不在府中这些时日,辛苦夫人了。” 萧如初为自己斟了一杯,犹豫片刻,道:“庆贺夫君平安归来。” 略微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头,浓郁的酒香气腾地窜起,萧如初微微皱起眉头来,她从未喝过酒,如今头一回喝,只觉得那味道十分怪异,香是香得很,只是酒水有些苦,又夹杂着一些辛辣之气,沖得她头脑有些发晕。 萧如初靠在椅背上,指尖轻轻抚过冰凉光滑的杯沿,微微阖着眼,半晌不语,唐怀瑾看了半天,微微挑眉,轻声唤道:“夫人?” “嗯?”萧如初仍旧未睁眼,只是轻哼一声,以示自己在听。 唐怀瑾忍不住看了看她手中的酒杯,是空的,估计是斟了满满一杯喝下去了,这酒烈的很,估计买的时候玉露也没想到,她那滴酒未沾过的小姐竟然也会喝酒。 萧如初的面上爬上几分微红,如同打了浅淡的胭脂一般,恍若蔷薇初绽,烛光轻轻跳跃着,暖黄的光芒在她的面孔上落下一层蜂蜜色的阴影,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一下,像振翅欲飞的蝶。 “夫人醉了么?”唐怀瑾问道。 “没有。” 嗯,语气听起来很冷静,也没有分毫醉意,唐怀瑾才放下心来,去为她倒茶,便听她又突然开口道:“你为什么要回来?” 这一句没头没脑的,唐怀瑾还未听明白,萧如初继续道:“你若是不回来该多好,我便走了。” 走?唐怀瑾的动作一顿,不动声色问道:“走去哪儿?” “离开这里。” 别的再一句也不肯多说了,唐怀瑾捏紧了手中的茶杯,片刻后才缓缓松开,笑着道:“不走不行?” “不行。”萧如初微微张开眼,看了他一眼,烛光下,那双眸子水光潋滟,像是含着万般情绪,她又重复了一遍:“不行,唐府不是一个好地方,我得重新找块好地方,把自己种下去。” “种?”唐怀瑾一头雾水。 “对,你见过蒲公英吗?”萧如初朝他的方向靠了靠,似乎努力想看清楚他的面孔,如果忽略她那没有焦距的双眼,她的模样看起来倒是十分清醒。 眼看着她凑过来,唐怀瑾并不避开,只是顺着她的话笑道:“见过,怎么了?” “蒲公英会飞,它找到一个好地方,便会停歇,把自己种下去,发芽,生长,然后再死去。”萧如初的目光有些迷惘。 这句话唐怀瑾终于听明白了,他沉思片刻,展颜一笑,伸手摸了摸萧如初柔顺的青丝,道:“夫人是蒲公英?” “正是呢,”萧如初看着他,语气仿佛像是在嘆息。 唐怀瑾眸色深深,勾起唇角,低声道:“夫人何必自己去找别的地方?我为夫人找,如何?” “什么?”萧如初眼皮沉重,脑子晕乎乎的,并没有听得真切。 “无事,”唐怀瑾修长的手指轻轻覆上她的眼睛,感受着那翩飞如蝶的眼睫在掌心轻轻划过,带着细微纤弱的痒,像是要顺着皮肤一直到心底去,他的声音低若私语:“不必多想,夫人睡罢。” 第100页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句话带来的安心,萧如初也不再挣扎,迳自陷入了沉睡中。 她靠着椅背,微侧着头,髮丝垂落在脸颊上,并不是多么惊艷漂亮的容貌,但是却别有几分清丽气质,唐怀瑾看了一会,门外有人影晃过,他开口唤道:“南乡。” 那人影立刻进门来,垂头道:“少爷。” 唐怀瑾淡声吩咐道:“把桌子收拾一下罢。” “是。” 南乡小心收拾着桌上的杯盏,尽量不发出一丝声响,以免惊醒沉睡的萧如初,过了一会,唐怀瑾竟然站起身来,南乡吓了一跳:“少爷!” 但是那句话刚脱口而出,他便感觉到一道目光看过来,带着些微的凉意,南乡立刻闭嘴,不敢再多说话,唐怀瑾微微弯下腰,双手将萧如初抱起,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 他迈动步子时,略有不适,或许是很久没有行走了,走动时给人带来一种不太明显的颠簸感,摇摇欲坠的模样看得南乡心头就紧张起来,连忙举着烛台跟了过去。 但是唐怀瑾没有松手,就这么一直抱着萧如初去到了隔间里,然后把她轻轻放在床榻上,他靠在榻边站了一会,忽然想起来今日下午时,萧如初气鼓鼓地让他睡东厢,不由笑了一声,道:“让我睡东厢,可如今夫人占了我的床,可如何是好?” 他这么询问着,萧如初陷入沉睡,一无所觉,唐怀瑾想了想,仍旧是俯下身去,再次将她抱起来,往外走去,跟在后面的南乡愣了一下,道:“少爷这是去哪?” “去正房。” 南乡赶紧拿起烛台追出去,口中道:“少爷,院子里黑,您慢点儿。” 玉露正在西厢门前打扫,见了唐怀瑾抱着萧如初出来,顿时惊呆了,扫帚吧嗒一声掉在地上,紧接着狠狠揉了一把眼睛,她没看错罢?姑爷的腿能走? 等多看几眼,她便发现了唐怀瑾身形不稳,略带着踉跄,但是动作却尽力轻柔,并没有惊醒萧如初,玉露连忙迎上去,小声道:“姑爷,小姐这是睡着了么?还是让奴婢来吧。” 唐怀瑾笑着压低声音道:“不必了,你去开门。” 听罢这话,玉露只得上前推开正房的门,南乡作为小厮,自然不好进正房,便将烛台也一併交给了她,绕过屏风,唐怀瑾将怀中人轻轻放在床上,吐了一口气,低声吩咐道:“夫人喝醉了酒,你去打热水来,为她擦洗。” 玉露赶紧应下,往前院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今天有点事情更晚了!qaq我不是故意的,抱抱小天使们 第59章 萧如初醒来的时候, 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正房,她坐起身来,正见着玉露悄悄推门进来,她手中端着热水, 笑道:“小姐起来了。” 萧如初皱着眉想了想, 道:“我昨天……不是在东厢吃饭么?” “是呢,”玉露一边拧帕子, 一边道:“小姐喝酒了?” 萧如初啊了一声, 立刻想起来了,她确实是倒了一杯酒喝, 之后头便晕乎乎的, 总想着说话,但是说了些什么, 却又记不太清了。 她想了半天,仍旧是记不起自己昨日胡乱说了什么话出来,不免有些担忧地问玉露道:“我昨日可有失态?” 玉露笑道:“没有呢小姐, 您睡得可沉了。” “那我是如何回到正房的?” 玉露将拧干的帕子递过来,笑着道:“您猜猜?” 萧如初接过,口中犹疑着道:“是我自己走回来的?” “不是,”玉露狡黠一笑:“是姑爷将您抱回来的。” 萧如初先是愣了愣,然后皱眉道:“他的腿……” 玉露咕咕唧唧地念叨着:“姑爷的腿看起来也不是走不得路,只是走得不稳罢了,昨日瞧他抱着您,奴婢差点被吓死, 幸好没摔着,要不然就糟了。” “你又在说什么胡话?”玉缀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玉露连忙闭嘴,吐了吐舌头,笑道:“我这不是在与小姐说昨晚的事情么?” 萧如初想了想,吩咐道:“他的腿能走这事,你们知道便好,只是万万不要传出去了。” 玉露和玉缀两人虽然不解,但是并不多问,连忙听话地应下了,又过了伺候萧如初梳洗,过了片刻,萧如初忽然问道:“既然如此,那他昨夜在哪里睡的?” 玉缀玉露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颇有默契地转开,玉露回道:“是东厢。” 萧如初把玩着髮簪的手一顿,菱花铜镜中,女子轻轻咬着下唇,目光不知落在了哪里,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个最麻烦的问题。 晚上唐怀瑾睡哪儿? 按理来说,自己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两人分开睡,总是不妥当的,别说会引外人闲话,便是……便是…… 萧如初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眉头微蹙,手指不自觉收紧,髮簪将手心印出几道深深的痕迹来,她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为这种事情发愁。 这么想着,萧如初不由又嘆了一口气,玉缀和玉露两人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好,若是直说,这事又显得十分尴尬,便是玉露也敢提,若是不说,她们还是头一回见到自家小姐这般模样。 第101页 玉缀连忙将手中的青丝挽起,以一枚珍珠髮簪别住,那髮簪十分别致,以银丝细细绞出两朵精緻的桃花,当中嵌着几粒大小不等的珍珠,下面垂着细细的坠子,也是两粒一般大小的珍珠,色泽呈樱粉,看上去价值不菲。 萧如初完全不记得自己何时有过这样一枚簪子,不由好奇道:“这是哪来的?” 玉缀愣了一下,道:“这是当时二少夫人送过来的,有一阵子了,那会大少夫人也送了两样首饰,在这呢。” 她说着,将妆檯上的首饰盒揭开,拿给萧如初看,道:“小姐不记得了么?这枚孔雀白玉簪和点翠花钿,并这珍珠髮簪一齐送来的。” 萧如初望着那两枚簪子,确实想起来有这回事了,当时为了这珍珠髮簪,杨氏还挤兑了谢氏一通,两人斗了一个旗鼓相当,最后谁也没讨着便宜去。 萧如初并没有将那事放在心上,没想到居然真的送过来了。 玉缀见她不语,不由迟疑道:“小姐不喜欢这髮簪么?那奴婢给小姐另换一枝。” “罢了,”萧如初摆了摆手,道:“不必麻烦了,就这样罢。” 时辰还早,玉露将窗户推开的时候,窗棂上还沾着露水,她惊叫一声道:“呀,这里有一只蜘蛛。” 萧如初转头一看,可不是么,窗户上结了半张蜘蛛网,上面露水点点,一只不大的蜘蛛正在忙碌着,玉露左右看了看,道:“奴婢去拿扫帚来。” 正在这时,东厢的房门打开了,一抹小巧的人影从屋子里出来,玉露疑惑道:“那不是吹绿么?” 萧如初当然知道那是吹绿,但是并没有说什么,正房的窗开着,萧如初正坐在窗台旁梳妆,她一抬头显然也看到了,面上不免流露出些许惊慌之色来,转身便匆匆往前院去了。 玉露疑惑愈深:“她今儿怎么这样早就去东厢……了?” 话到末尾收了声,玉露骤然像是想通了什么,瞪圆了眼睛道:“姑爷不是说有南乡伺候便行了,不必我们去么?!” 玉缀终于忍无可忍地开口道:“你闭嘴吧,怎么这样聒噪?” 玉露一把捂住嘴,拿眼睛悄悄瞟萧如初,却见她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不由忐忑起来,暗骂自己多嘴,恨不能给自己打几个嘴巴子。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过了一会,南乡手中端着一盆热水,从前院过来,在东厢门口敲了敲,等里面应了声,这才推门进去。 也就是说,之前南乡并不在东厢屋子里…… 于是在半刻钟之后,唐怀瑾被南乡推出门来,他见着窗前的萧如初,露出一个堪称温柔的笑来,唤道:“夫人。” 玉缀和玉露纷纷撇过头,不敢多看。 萧如初沖他笑了笑,站起身来,啪地一声,将窗户合上了。 瞬间,清晨的凉风徐徐吹过屋前梧桐,树叶飘然落下,也惊动不了那一院子的寂静与尴尬。 好半天,唐怀瑾才转头问南乡道:“我哪里不妥吗?” 南乡上下打量了自家少爷一会,然后摇头:“没有,少爷同往常一般。” 唐怀瑾又看向正房的窗户,窗扇紧闭,显然房里的人是不打算再开了,他嘆了一口气,道:“那夫人为何这般作态?” 南乡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道:“小人方才见着吹绿来过后院了。” 他说着,又意有所指地瞟了瞟正房的那扇窗,很显然,从那儿往外看,什么都能看清楚,唐怀瑾想了想,忽然又笑了起来,似乎心情突然变好了,语气中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轻快:“我们去门口候着夫人罢。” “是。”南乡向来听话,立刻推着轮椅往正房门口去了。 是以萧如初才一拉开房门,便见到了坐在轮椅上的唐怀瑾,他笑眯眯唤道:“夫人早。” 萧如初:…… 她淡声吩咐道:“玉缀随我去罢,玉露去一趟大悲寺。” 这话一出,在场几人都愣了愣,唐怀瑾好奇道:“夫人让她去大悲寺作甚?” 萧如初抿了抿唇,望着他道:“我曾经答应过你五弟,倘若你哪日回来了,便着人给他递个信儿,好叫他知道。” 唐怀瑾又是一怔,然后笑了,轻声道:“让南乡去便成了,他是见过五弟的。” 最后果然是南乡去了,玉露推着唐怀瑾,与萧如初一道往东跨院去,一路上十分安静,萧如初不说话,玉缀和玉露自然也没敢出声,气氛有点怪异。 尽管她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过了一会,唐怀瑾轻声问道:“夫人是生气了么?” 萧如初面露讶异:“没有,何出此言?” 唐怀瑾勾起唇角笑了一下,伸手轻拽住她的袖摆,道:“那夫人为何不说话?” 萧如初一时不防被拽了个正着,从小到大,还从未有人这般牵过她的衣袖,况且那人还是一个男子,她一惊,回扯了一下,没扯开,有点着急道:“你这是作甚?” 唐怀瑾笑答:“夫人走太快,我怕跟不上。” 明显是睁眼说瞎话,你都没走,全靠推的,萧如初忍不住瞪他,然而唐怀瑾的脸皮实在是厚,竟当作没看见似的,仍旧是笑眯眯的,手指跟粘在她的衣袖上似的。 第102页 眼下是夏日,衣裳轻薄,萧如初甚至能感觉到那只手隔着袖子传过来的温度,有些灼人,那一片薄薄的布料仿佛在下一刻就要燃烧起来一般。 她轻咬着下唇,倘若要拨开唐怀瑾,就势必要与他的手接触,萧如初纠结了半天,见他笑得跟偷了腥的猫似的,忍不住又瞪他一眼,对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玉露道:“你过来。” 玉露哪里还不知道她的意思,磨磨蹭蹭凑过来了,小声唤道:“小姐?” 萧如初指了指自己袖摆上的那只手,咬唇道:“你把他拿开。” 唐怀瑾笑着睨了她一眼,玉露只觉得心头一颤,连忙摆手,急得话都说不完整了:“小小小姐,奴婢、奴婢不敢……” 萧如初:…… 她瞪圆了眼:“你是谁的丫鬟?” 玉露涨红了脸,吞吞吐吐道:“奴婢是小姐的丫鬟,可是……小姐、小姐也是姑爷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60章 玉露的话没说完, 最后咕咚一声咽了下去,萧如初深吸一口气,自己伸出手去,正欲将那只粘在自己袖摆上的手拨开, 却听后面传来一个声音, 娇俏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三弟与三弟妹呀。” 是谢氏, 萧如初的手顿住, 停下脚步回头看去,直接她婷婷裊裊过来, 身后是打着呵欠的唐怀瑛, 她掩唇一笑,目露好奇地看着两人:“老远便见你们在这拉拉扯扯了, 怎么?可是生了什么争执?” “让二嫂忧心了,”萧如初微微笑道:“并无此事呢。” “哦?”谢氏上下打量着他们,假意一笑, 道:“我还以为你们吵起来了,打算过来劝一劝呢。” “怎么会?”唐怀瑾笑了,反手顺势牵住萧如初的手。 手被握住的那一瞬间,萧如初只觉得那只手已经完全木了,连动一动指尖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着那人轻轻将她牵着,耳旁传来谢氏做作的笑声,略微刺耳。 东跨院很快就到了, 里面下人们来来往往,一派忙碌,走路带风,等他们一行人进了小厅内,柳氏已经坐在上首了,旁边随侍的几个丫鬟手中俱是捧着册子,正在听候吩咐。 过了一会,柳氏才抽空出来向唐怀瑾一行人道:“老爷一早去商行了,我这忙乱得很,眼看着老夫人寿辰在即,事情多,你们若是无事,可先去正房大院请个安,陪一陪她老人家,也免得她闷。” 几人应了,又往正房大院去,柳氏则继续安排事情,萧如初冷眼看着,唐怀瑾回府也有一日了,竟没有人一个人问一问他的腿脚是怎么回事?甚至连他当初遇见匪盗的事情都没有问过,简直是令人匪夷所思。 又或者……他们都并不乐于见到唐怀瑾回来? 这么想着,萧如初又侧头看了一眼,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唐怀瑾抬起头来,露出一个笑:“夫人?” 萧如初微微摇头,她并没有说什么话,下一刻却感觉到自己被握着的那只手收紧了,温热的指尖在手背上擦过,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细腻的指纹,仿佛要烙在了她的皮肤上。 隐约有些发烫,萧如初从未与一个男子这样亲密地牵过手,即便那人是她的夫君。 她的指尖不自觉地轻微颤着,简直是手足无措地被牵着往前走,耳旁还传来那人的担忧的询问声:“夫人怎么了,是太热了吗?不如我们停下来歇一歇?” 果然在前面的游廊下,唐怀瑾停了下来,笑着对谢氏与唐怀瑛两人道:“二哥二嫂先走一步罢,我们稍后便过去。” 谢氏惊讶地睁大眼了看看两人,想来是没见过娇气成这样的,这才走了几步路?就要歇一歇?她失笑,语气中不自觉就带了几分轻嘲:“三弟妹身子这样娇弱,日后可如何是好?” 就连唐怀瑛也上下打量了萧如初一眼,调笑道:“三弟才回来嘛,人之常情。” 萧如初听不大明白他们的意思,一头雾水,唯有唐怀瑾微微沉了神色,继而很快笑道:“这就不劳二位操心了,听说二哥前几日辛苦得很了?一掷千金博得美人一笑,如今在整个洛京城可算的上一桩美谈呢。” 听闻此言,唐怀瑛脸色一僵,谢氏先是一愣,继而仿佛是明白了什么,转过头去,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一掷千金?” 唐怀瑛的面上露出几分心虚来,眼神漂移不定,色厉内荏地骂道:“没有的事情!你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叫三弟看了笑话。” “笑话?”见他这般形容,谢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瞬间气得眼睛都红了,她成日里精打细算,还不就是为着银子,这倒好,竟然还有个大手大脚往外倒银子的,这不是如同要割她的心头肉一般? 谢氏心里难受得跟有刀子戳似的,甚至顾不得还有外人在场,高声骂道:“唐怀瑛!你还有没有良心了?!平日里花天酒地,捧些个戏子伶人也就罢了,还真当自己腰缠万贯,富甲一方了?学人家一掷千金?你哪里来的本事?” 她声音是一贯的尖利刺耳,唐怀瑛铁青着脸,恶狠狠道:“你闭嘴!给老子滚回去!” 谢氏哪里肯听,当场就撒起泼来,一边哭闹,还一边非要问仔细了他挥霍了多少钱?在哪家窑子里,给哪个娼妓花的?那架势,就仿佛要撸袖子冲出去把花出去的银子抢回来似的。 第103页 当着唐怀瑾在场,唐怀瑛被这样落了面子,脸色自然是难看至极,他奋力扯出自己的袖子,忍无可忍地沖身后两名丫鬟骂道:“还愣着做什么?她失心疯了,将她送回院子里去!” 话毕,便甩袖负气而去,那两名丫鬟听了这话,忙上前来,连拖带劝,将谢氏拽走了,隔了老远还能听见她的叫骂声,可见唐怀瑾说的这事当真是戳到了她的心窝子了,否则断不会失态至此,甚至连面子都不给唐怀瑛留了。 她骂都是些市井粗话,萧如初从未听过的,这会正听得目瞪口呆,觉得手被轻轻扯了一下,侧头看去,只见唐怀瑾无奈摇头:“粗词俚语,不堪入耳,夫人还是别听了。” 萧如初:…… 她突然好奇道:“你是如何知道二哥一掷千金只为搏美人一笑的?” 唐怀瑾:…… 他微笑着迅速答道:“是四弟把这当个趣事说与我听的。” 这却是说得通,唐怀瑜那个性子,流连秦楼楚馆倒也是正常事情,萧如初点点头,忽而又问:“夫君可去过么?” 闻言,唐怀瑾沉默一瞬,尔后道:“不瞒夫人说,经营店铺,生意往来,常有人于青楼设宴,邀我前去。” 萧如初微微蹙起眉,但是并没有说什么,却听唐怀瑾又慢吞吞接着道:“只是为夫从来没去过罢了。” 他说着噗嗤一笑,眼角微弯,眉目生辉,忍俊不禁道:“还请夫人不必担心,我从前不去,日后也不会去的,若违此话,便叫我……便叫我睡一辈子东厢好了。” 他的语气实在温柔,最后一句话简直是如同私语一般,萧如初听得脸上不由自主一红,心里又琢磨着,自己脸红个什么劲儿?分明就是这人说话没着调,瞪他一眼,这才略微舒坦了几分,想了想,好奇问道:“既是生意往来,你不去,岂不是叫人不快?” 唐怀瑾懒然笑道:“夫人有所不知,商人逐利,喜爱斤斤计较,心眼看起来比铜钱孔还要小,但是他若有求于你的时候,你便是让他自打嘴巴子,他只怕也会肯的,区区一场酒肉宴席罢了,他不快便不快,与我何干?” 听了这话,萧如初忍不住道:“那你若有求于人呢?” 唐怀瑾笑眯眯道:“傻夫人,求人不如求己,我长至如今,还未曾求过什么人,不过话不敢说满,待我真有求于人那一日,自然是我来设宴招待了,仍旧是不会去那烟花之地,夫人放心便是。” 他说着,顿了顿,又道:“话说到这里,我倒真有一桩事情想求一求夫人。” 求自己?这倒是奇事,萧如初略带好奇:“什么事情?” 唐怀瑾正欲开口 ,面上忽然又浮现几分犹豫来,道:“还是罢了,日后再说,怕说了叫夫人觉得轻佻。” 这人分明是在吊胃口,萧如初心中这样想着,偏不上他当,遂顺势道:“既然如此,那就日后再说罢。” 她说完,果然见唐怀瑾目露几分失望之意来,不知怎么,心里一软,迟疑片刻,仍旧是道:“要不……你还是说一说?我看看能否帮到你。” “当真?”唐怀瑾的眼中微微一亮,透露出些许欣喜之意来。 萧如初应了一声,又道:“你且说来,我先听一听。” 闻言,唐怀瑾竟然微红了俊脸,张了张嘴,低声吐出几个词来,萧如初听不大真切,只得耐心问道:“你说什么?” 唐怀瑾抿起唇,望着她,轻声道:“夫人,东厢位置偏北,夜里太凉了……” 这话一出,不止萧如初,就连旁边的玉缀和玉露都骤然红了脸,玉露忍不住搓了搓满手的鸡皮疙瘩,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姑爷与小姐说话时,总觉得浑身发毛,鸡皮疙瘩四起,心里却又有几许小雀跃,奇怪极了。 她与玉缀互相对视了一眼,皆是不约而同地默默偏过脸去,不敢去看自家小姐的脸色,怕忍不住笑出声来,过了片刻,却听萧如初声音平静,轻飘飘道:“这有何难?夫君觉得晚上冷,当早早与我说道才是,身体要紧,我定然会为夫君解决此事。” 唐怀瑾眼皮子一跳,心中突然有了不大好的预感,只听萧如初吩咐道:“玉露,库房不是还有我陪嫁的两床棉被么?都给夫君拿过去,收拾妥当,万万不要叫他受凉了。” 她说着,忽然又皱了一下眉:“不,你还是去叫吹绿收拾罢,她原本就是院子里的丫鬟,夫君用得习惯些。” 遭受无妄之灾的玉露:…… 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唐怀瑾:…… 作者有话要说:  无辜背锅的唐怀瑜:??? 第61章 唐怀瑾忍不住开口辩解道:“夫人, 我与吹绿并没有什么。” 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失望,望着萧如初道:“难道夫人不信我么?” 其实萧如初自然是相信他与那小丫鬟没什么的,记得疏桐也说过,唐怀瑾从前便不爱她们近身伺候, 也不爱使唤她们, 明显是吹绿自己有那心思罢了。 但是即便是如此,萧如初却仍旧心中略有郁闷, 她也不知道这几分郁闷是从何而来, 就仿佛是小时候在后花园里见到了一只外面熘进来的猫儿,瞧着甚是喜欢, 每日都从自己的饭食中省下些来, 偷偷餵给它,后来有一日, 那猫儿不见了,萧如初难受了很久,直到看到它出现在萧如衣的身边, 心里也是这样郁闷。 第104页 她以为餵了食,那猫儿便是她的了,却不想原来并不是,猫儿又不会说话,它当然可以认别的人做主人的。 萧如初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越想越偏,就连她都觉得自己在没头没脑,无理取闹了, 虽然说唐怀瑾是她的夫君,但是……但是…… 这感觉就像有人告诉她,这儿有棵树,树上结着一枚果子,只要她在这树下蹲着守着,等这果子成熟了便是她的,萧如初虽然并不饿,也不是很想着吃这果子,但是旁边突然又来了一个人,也蹲在树下看,眼巴巴地等着那果子掉下来,这她心里就不乐意了。 上面刻着我的名字呢,你看不见? 胡思乱想到这里,萧如初总算是找到了一个能解释她心情的理由了,就是这样,我的东西,岂能由他人觊觎? 她咳了一声,道:“我自然是相信夫君的。” 唐怀瑾握住她的手微微一紧,眼神露出几分喜悦:“当真?” 萧如初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被他握着,忍不住轻轻一抽,却没抽出来,面上一热,道:“当然,你先松手。” 闻言,唐怀瑾这才恋恋不捨地放开了手,笑道:“那就先谢过夫人了。” 眼看着天色不早了,一行人在路上磨蹭了半天,才终于到了正房大院门口,早有小厮进去通禀了,过了片刻,才有丫鬟迎出来,将他们引进院子。 才到小厅门口,便听见里面有谈话声传来,是杨氏的声音,听起来不太高兴:“老太太,我前儿听说,听松园已经挪给兮悦了是么?” 过了一会,老太太才不紧不慢道:“是有这回事儿,怎么了?你不乐意?” “我——” 杨氏话还没说完,老太太又道:“不乐意也给我憋着,等来年兮悦嫁出去了再说这事。” 话语里是完全的不容置疑,即便是杨氏这种精明圆滑的人也说不出话来,差点被噎死,片刻后,才干笑一声:“可是兮悦如今才十四,还没及笄呢……” “年底及笄,你这都等不得了?你一个做伯母的,心眼怎么这般小。” 哐当又是一个大帽子,杨氏这下是彻底说不出来话了,气氛凝固,正在这时萧如初与唐怀瑾一行人进来了,霎时间吸引了满室的注意力。 萧如初抬头,便见着老太太正端坐在上首,手中持着茶盏,面上皱纹沟壑纵横,显得两道法令纹愈发深刻,叫人见了便觉得严厉刻板。 两人请了安,老太太没有说话,端着茶盏连动都没有动,萧如初望着她,只见她正在专心地注视着唐怀瑾的腿,反反覆覆地看着,仿佛那是一件极其吸引她注意的东西。 过了一会,她浑浊的眼睛微微亮起,其中闪过诡谲的快意情绪,她的嘴唇颤抖了一下,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然后长长吐出一口气,将茶盏放下来,语气是难得的温和:“回来了?” 唐怀瑾勾起唇角笑:“是。” “这一年在外面,过得可好?”老太太愈发和善的语气,把旁边的杨氏和唐怀瑛都吓着了,神色惊疑不定,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老太太什么时候这么待见老三了? 唐怀瑾望着老太太,答道:“尚可。” 听了这回答,老太太却仿佛不太满意似的皱了皱眉,道:“腿怎么回事?” 虽然说,唐怀瑾回来了这样久,萧如初总算是见着有人问了一句他的腿,但是显然眼前的情况并不对,这怎么也不像是关心的模样。 唐怀瑾语气平静道:“摔着了。” “断了?” “没有,”唐怀瑾眼神深沉,像浓墨一般,望着那双浑浊不堪的眼睛:“叫老太太担心了。” 老太太的神色闪过几分失望,遂道:“既然这样,你近日就好好休养罢。” “多谢老太太关心。” 老太太的目光撇过他,又看向萧如初,道:“听说,你近日往府外跑得勤快?” 实际上,萧如初三四日甚至五六日才出府一次,对比起常回娘家的杨氏,甚至往自家田庄店铺天天跑的谢氏,萧如初已经算得上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但是人心都是偏的,尤其是老太太的一颗心,估计偏得都找不着北了。 她虽然用的是疑问句,但是实际上这话问出来的时候,并不是需要萧如初作答,萧如初索性不语,果然,老太太又沉沉道:“还有没有规矩了?家训都背到狗肚子里去了吗?成天见往外跑,不守妇道,如何能当得我唐府的媳妇?” 她话如连珠炮似的,密不透风,咄咄逼人道:“去祠堂跪着,抄家训去,好好学一学我们唐家的规矩,没抄完不必出来!” 她说话一贯是命令和不容置疑的语气,听得众人都惊了,眼下这情况,任是个傻子也能看出来她这是在刻意刁难三房,杨氏和唐怀瑛稍微放下了心,看来之前的担心都是不必要的,老太太果然仍旧是不待见唐怀瑾。 乍闻老太太骤然发难,萧如初张了张嘴,还来得及说话,唐怀瑾却先一步开口道:“如初近来身子不好,倘若老太太生气,不如由我去抄家训,您看如何?” 气氛顿时又凝重起来,众人心里皆是嘀咕,你抄家训有什么用?这分明是要抓着你媳妇的错处,要她吃些苦头才是,你来顶帐,只怕老太太还不乐意呢。 第105页 正这么想间,忽闻老太太顺势来了一句:“那也成,你管教不当,也是你的过错,你们夫妻伉俪情深,你去抄也是一样的。” 旁边的几人心中都是一惊,看着唐怀瑾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也不知他究竟做了什么,让老太太连刻意刁难都不必找藉口了。 萧如初深深皱起眉来,看着这一屋子人,各人的反应都看在她眼中,十分的怪异,就仿佛这一家人里,只有唐怀瑾如同捡来的一般。 这个想法令她心头一跳,但是紧接着却又觉得十分合理,如果唐怀瑾是唐家的人,那么即便是再不亲,那老太太也不会做出这般作态才是,就像她虽然喜欢唐怀瑛,不喜唐怀瑢,但是对于唐怀瑢也并不像对唐怀瑾这样态度恶劣。 如果唐怀瑾并不是唐高旭的儿子,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可是……为什么呢? 将一个并非自己亲生血脉的人认在身边,当做儿子养大,他们图什么?萧如初只觉得匪夷所思,唐高旭并不缺儿子,相反,他的儿子还挺多的,为何非要做这种事情? 萧如初正思索间,听见有人唤她,这才回过神来,他们已经离开正房大院了,一旁的唐怀瑾正目带忧心地看过来,歉然道:“夫人被吓坏了么?” 萧如初摇摇头,唐怀瑾并不信,沉默了片刻,才道:“我不在府中时,夫人受委屈了。” 这话他之前便说过一遍了,唐怀瑾不在府中的时候,老太太都不乐意看到萧如初,虽然回回都给冷脸看,但是大多数时候她去请安,都被挡了回来,她也算乐得轻松了。 “不过,日后便不会这样了,”唐怀瑾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语气笃定。 见他这般,萧如初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要问一问,她的猜测究竟是不是真的,但是这种冲动方一涌现,便被她按捺下去了,这没风没影的事情,万一她猜错了呢?岂不是……岂不是会令唐怀瑾心中难受? 这么一想,萧如初硬生生又憋住了,心道,日后再多多观察一番,看看能否发现些许蛛丝马迹,否则,她实在无法理解唐怀瑾为何在唐府中是这般待遇,简直是令人费解。 萧如初看着仍旧微笑的唐怀瑾,这人看上去温柔的很,实则又狡猾又一肚子坏水,几句话能挑拨得自己的哥嫂当场翻脸,有时候又斯文有礼,十分沉得住气,今日老太太问他腿的时候,那番神态语气,便是萧如初见了心中都来气,但是唐怀瑾竟然能忍下来,当真是……人才。 见萧如初不说话,一脸深思,唐怀瑾忍不住问道:“夫人在想什么?” 萧如初随口道:“我在想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唐怀瑾惊讶之余,忍俊不禁笑道:“荣幸至极,不过这有什么好想的,夫人不如直接问我,我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 第62章 过了午后, 厚厚的云层遮住了太阳,天上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当萧如初第五次看向院门口的时候,玉露没忍住开口问道:“小姐, 你在看什么?” 萧如初收回目光:“我在看雨什么时候停。” “现在已经入了夏, 估计也下不了多久呢。”玉露一面收拾,一面随口接道。 萧如初又看了看窗外的濛濛细雨, 略略点头。 虽然这样说, 但是等到了傍晚,雨仍旧没有停歇, 反而越来越大的趋势, 雨水顺着屋檐落下,连成一片水帘, 天色也逐渐暗了下来。 玉缀担忧道:“这样大的雨,姑爷还未回来么?” 玉露道:“许是在路上了也未可知呢。” 她说着,又啊了一声:“没有伞罢?这如何回来?” 萧如初搁下香匙, 吩咐道:“去取两把伞来,给送到祠堂去。” 她说着,又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仍旧是站起身来,道:“罢了,我也一同去罢。” 玉露手脚麻利地取来油纸伞,萧如初撑起,便带着她往前院去了, 或许是因为下雨的关系,天色也暗得早,顺着抄手游廊一路走,过了垂花门,便是花园。 入了夏之后,草木便长了起来,色泽浓翠,郁郁葱葱,挤在小径两旁,豆大的雨水砸在油纸伞面,发出清脆的噼啪声响。 一路上雨水甚密,沾湿了鞋袜,等到了祠堂门口时,萧如初的裙摆已经完全湿透了,湿漉漉的,十分不舒服,玉露絮絮叨叨道:“奴婢一人来便成了,小姐何必亲自来一趟?若是受了凉可如何是好?” 萧如初摆了摆手,玉露立刻识相闭上了嘴,唐府的祠堂修得很好,看上去像是下了好大一番功夫的,檐角门墙,样式规模,甚至门上的瓦片,都精细无比。 只是看上去凄清了些,尤其是在这种下着黄昏雨的时候,有麻雀冒着雨扑啦啦飞过大门,往祠堂后去了,萧如初提起裙摆跨过门槛,一个小厮正靠在后面打瞌睡,浑然不觉有人来了。 玉露上前推了推,那小厮立刻惊醒过来,坐直了身子,迷迷瞪瞪地看着两人,道:“怎么了?” 他一转眼又见着萧如初,连忙上来行礼:“三少夫人。” 萧如初问道:“三少爷可还在祠堂?” 那小厮愣了一下,支支吾吾了半天,才道:“或许还在的,不然,少夫人稍待片刻,容小人去看看再来回您?” 第106页 大概是睡迷煳了,哪儿还记得人走没走,萧如初看他年纪又小,也不忍苛责,只是道:“那就劳烦你了。” 小厮如蒙大赦,连忙躬身道:“不敢,小人这便去看看。” 除了逢年过节,祭祀祖宗以外,估计唐府的人都少来此处,是以地上和台阶的砖缝中都长满了厚厚的青苔,庭院里传来雀儿觅食发出的琐碎叫声,和着雨声显得愈发凄凉了。 过了一会,那小厮便出来了,回道:“三少爷已经回去了。” 萧如初一愣:“回去了?” 小厮道:“正是呢,三少爷不在祠堂里了。” 这就奇怪了,下着雨,唐怀瑾既不在祠堂,又没有回明清苑,他去哪了?萧如初心里疑惑,对那小厮又道了谢,这才带着玉露往回走。 玉露惊异道:“姑爷并没有回院子,会不会是我们来时错过了?” 花园小径错综复杂,玉露这么一说,倒也是说得通,只是,唐怀瑾一个人是如何离开祠堂的? 萧如初想了想,道:“那我们回去吧,或许在路上能碰到他。” 玉露应下,等离了祠堂,萧如初这才发现雨已经渐渐停了,天色昏暗,细细的雨丝落在油纸伞面上,发出绵软如丝的声音,恍若情人间的喁喁私语一般。 就在这时,玉露忽然疑惑道:“小姐,前面好像有人,是姑爷和……四少爷?” 萧如初抬头望去,果然在掩映的草木间望见了两道身影,一坐一立,站着的那人正是唐怀瑜,他正推着唐怀瑾往前走,玉露惊讶道:“他们怎么往那里去了?那条路……不是去那个废院子的么?” 这么一说,萧如初立刻便想起那个荒废的园子来,那一条小径只通往那个名叫秋声园的地方,再没有别的路可以出去,显然唐怀瑜是不可能推着唐怀瑾去那里抄近路的。 秋声园中,是住了人的,萧如初很清楚,她又想起那一晚上看见的那名老妇人来,那是谁? 唐怀瑾两兄弟过去做什么? 她眼神中透露出些许疑色来,一旁的玉露小声问道:“小姐,我们跟过去瞧瞧么?” 萧如初沉默片刻,微微摇头:“不去。” 她说罢,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满是雨后的缠绵水汽,吸入肺腑间,令人心头髮闷,她像是在与谁赌气一般,语气中带着些许不悦:“我们回去罢。” “哦。”玉露难得地敏锐了一回,她察觉到萧如初的情绪,便小声应下了。 萧如初又朝那两人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正欲带着玉露离开之时,不知为何,被推着的唐怀瑾忽然回过头来,视线与萧如初对了个正着。 顿时两人都愣住了。 萧如初抿起唇,只见唐怀瑾立刻低声与身后的唐怀瑜说了一句什么,唐怀瑜回头,朝这边看来,他迅速扯出一个笑,又推着唐怀瑾回来,殷勤热络地打招唿:“三嫂嫂,好巧!” 萧如初微笑:“是挺巧。” “三嫂嫂从哪里回来呀?” 萧如初掸了掸衣袖上的水珠,漫不经心地回道:“祠堂。” 唐怀瑜面上的笑顿时僵住了,方才还下着不小的雨,萧如初带着丫鬟,两人撑着伞,那丫鬟手中还拿着一把没撑开的伞,自然不会是特意去祠堂赏风景的…… 他几乎是惊恐地看了一眼轮椅上的唐怀瑾,干巴巴道:“原来如此……那、那三哥……” 三哥你说句话啊!唐怀瑜心里差点要咆哮起来了,虽然三嫂嫂在笑,可是气氛好像不太对,他实在有点招架不住啊。 仿佛是听见了他的心声,唐怀瑾温声道:“有劳夫人了。” 萧如初笑了一声:“夫君这说的是哪里话?妾身不过是偶然出来散一散步罢了。” 完了完了,三嫂嫂果然生气了,她一生气,连自称都会改了,唐怀瑜在心里默默念叨着,又去看他三哥。 唐怀瑾仿佛是怔了怔,然后面上露出些许失望来,过了一会才道:“夫人,我的衣裳都湿透了。” 他说着,还将自己的袖子举起来,给萧如初看,上面果然泅了一片湿意,将杜若色的布料染成了晦暗的颜色,才将将入夏,天气还不算炎热,尤其是今日又下过雨,到了晚间时候,有清风送过,带来一阵瑟瑟的凉意。 萧如初瞥了一眼,抿唇道:“那就回去罢。” 直到最后,萧如初也没有开口问他和唐怀瑜想去秋声园做什么,唐怀瑾也没有说,唐怀瑜一路上更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吭,等到了明清苑门口,连忙找藉口熘了。 因玉露手中抱着伞,推唐怀瑾多有不便,于是萧如初只得推着他进了院子,正撞见吹绿出来,她先是一愣,尔后连忙将手中的物什放下,殷勤道:“还是让奴婢来吧。” 萧如初伸手微微一挡,神色淡淡道:“不必了,就几步路,你自去忙罢。” 吹绿怔在当场,有些手足无措地又看看唐怀瑾,见他面上带笑,似乎颇为高兴一般,只得黯然退开:“是。” 萧如初将唐怀瑾推到东厢门口,轻声道:“夫君先换衣裳吧。” 她说着转身便走,没成想被唐怀瑾抓住手,道:“夫人,我有话与你说。” 第107页 萧如初挣了一下,却没挣开,只得无奈道:“你先换过湿衣裳,免得着凉了。” “夫人方才生气了?” “没有。”萧如初回答得很迅速。 唐怀瑾愈发笃定道:“果然生气了。” 萧如初:…… 唐怀瑾又道:“夫人都不想问一问吗?” 萧如初微微蹙起眉来:“问什么?” 他呵地笑了一声,眼神中带着温柔的纵容:“我曾说过,夫人想问什么,我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闻言,萧如初的面上出现一瞬间的动容,然而很快便沉寂了下去,她将那些浮起的情绪一一压了下去,过了一会,才避重就轻道:“我不想知道。” “夫人,”唐怀瑾难得地露出几分无奈来,他笑道:“你的眼睛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笑时,眼角微微弯起,透着一点狡猾和瞭然,萧如初顿时生出一种被看透了的窘迫来,她唿吸一窒,还未来得及反驳,又听唐怀瑾嘆气道:“夫人,你这口不对心的小毛病真是可爱极了。” 乍闻这句话,萧如初的脸顿时一红,渐渐升起几分热度来。 第63章 空气静默, 屋子里没有点灯,一片昏暗,萧如初只能隐约看见唐怀瑾的身形轮廓,他斜斜靠在轮椅上, 微微仰起脸, 微弱的天光从门外照进来,落在他的眸中, 像细微闪烁的星子。 他的目光是那样专注而认真, 萧如初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心中仿佛打了一个颤一般,然后砰砰跳起来, 这是怎么了? 她忍不住捏紧了手指, 疑惑地想着。 或许是见她没说话,唐怀瑾轻声唤道:“夫人?” 萧如初像是被惊醒了似的, 勐然回神,只见眼前漆黑一片,夜色彻底降临了, 就连那抹微弱的天光都沉寂在黑暗中,她语气中带着几不可闻的慌乱:“天黑了,我去拿烛台来。” 话音一落,黑暗中传来呵地一声轻笑,萧如初便觉得自己的手一重,她低低地惊唿一声,被拽的一个趔趄,朝唐怀瑾的方向紧走几步, 然后那只手轻巧将她推得转了一个方向。 萧如初听到了椅子被拖动的声音,唐怀瑾的声音温和道:“夫人,你坐,我们说说话。” 萧如初微微皱眉,迟疑道:“还是先点起烛台罢?” 这伸手不见五指的,什么都看不见,让她总觉得没有安全感,唐怀瑾笑道:“夫人,你忘了?今日是五月二十九日。” 二十九日?萧如初先是一怔,尔后才反应过来,她下意识抬眼望门外看去,院子里静悄悄的,也是一片漆黑,能听见后院门口,玉露她们几个隐约的谈话声传来,因为隔得远,听不太真切。 她说今日怎么这样奇怪,若是往常,玉露她们早就点起烛火了才是,今日却迟迟没有来,就像忘了这回事一般。 这是唐府的惯例,每月二十九日不点灯。 唐怀瑾又试探着摇了摇她的手,道:“夫人?” 听出他话中的催促意思,萧如初迟疑着退后一步,膝盖轻轻碰到椅子,便顺势坐下来,只是那椅子不太对劲,有点软,还温热,她吓得迅速站起来,立刻意识到那是唐怀瑾的腿,她脸上腾地烧了起来,庆幸这是在黑暗中,否则她几乎要找到一条地缝钻进去了。 偏偏唐怀瑾还在唤她,语气中带着轻微的疑惑:“夫人,怎么了?” “没事。”萧如初有些羞恼地道,只盼唐怀瑾刚刚并没有注意到她坐错了地方。 而唐怀瑾仿佛是真的没有察觉到一般,只是道:“夫人坐。” 坐?萧如初连椅子都没摸到,怎么坐?她轻轻咬着下唇,往后慢慢退开一步,伸手摸索着,果然摸到了冰凉的椅背,她将不知何时已经汗湿的手心贴上去,狂跳的心终于渐渐和缓下来。 萧如初坐下之后,这才惊觉自己的一只手还握在唐怀瑾手中,她连忙挣了一下,道:“我坐好了,你且松开我。” 唐怀瑾却笑了一声,问道:“夫人可知道,为何唐府会有这样的规矩?每月二十九日不点烛火。” 萧如初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她迟疑道:“我曾听疏桐与吹绿二人说过,似乎是……从前唐府着了火,还烧死了人的缘故?后来老太太请了高人来算卦,这才说每月二十九日,阖府上下不许点烛火。” 听了这话,唐怀瑾的语气中带着一点轻笑:“似乎有十几年了。” 他说着,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什么,然后才慢慢地道:“是烧死过人,不过么,这其中的原因却不是这么简单的,夫人,我与你讲个故事听。” 萧如初不防他突然说起故事来,先是微愣,尔后便道:“什么故事?” 唐怀瑾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紧了一下,不疾不徐地道:“在以前有一个富贵人家,家中有两个儿子,长子为嫡出,次子为庶出,按照当朝律法,日后必定是长子来继承家业,且家主也十分看重长子,从小便教他生意经营之道,而长子也十分的争气,直到后来,家主病重,担心自己百年之后,长子次子争夺家业,出现兄弟阋墙,同室操戈的事情,便提前将家业传给了长子,顺便把身后事也安排妥当了。” 第108页 说着,他又停下了,萧如初好奇问道:“后来呢?家业传给长子了么?” 唐怀瑾道:“传了,长子继承家业之后,颇有乃父之风,也十分的有手腕,不出五六年,家里的生意便越做越大,逐渐成为了远近闻名的大商贾,只是他的弟弟心中却不平衡了,当年大部分的家业都交给了长子,只分给他少许田庄店铺,虽说衣食无忧,但是对比起兄长来,其中的落差便更是令人不忿了,兄长虽然富贵,为人却并不骄奢跋扈,也常常接济自己的弟弟,他向来与人为善,却不想并非所有人的心肠都与他一样的。” 萧如初心里一紧:“发生了什么事情?” 唐怀瑾悠悠道:“后来有一日,半夜下人不慎失手打翻了火烛,兄长家中突然起了一场大火,将大半屋子都烧毁了,兄长也因此葬身火海,只留下了一双儿子,大儿子三岁,二儿子才堪堪两岁,因为年纪实在太小,无法继承家业,官府便将家中财产都判给了他们的叔叔。” 听到这里,萧如初只觉得唿吸都略微紧张起来,她完全没想到自己之前的胡乱猜测居然就是真相,她的嗓子有些艰涩,道:“后来呢?” “继承了兄长的家业之后,弟弟便将家中的僕人全部打发出去了,按照我朝律法,他必须将兄长的一双遗孤抚养长大,等他们及冠之后,再将家业还回去,只不过他们的叔叔并非善类,将事情隐瞒了下来,为了不归还家业,甚至不惜将那双遗孤认在了自己的膝下。” 他说到这里,突然笑了一声:“去年的这个时候,那对遗孤中的大儿子应当及冠了才是。” 所以,唐怀瑾才会路遇匪盗,下落不明,若不是他反应快,只怕早已经遂了某些人的愿。 萧如初想通了其中的关节,只觉得整个脑子都嗡嗡乱响,她顿了顿,才问道:“那……烧死兄长的那一场大火……就是在当月的二十九日么?” “夫人真聪明,”唐怀瑾忽然笑起来,道:“不过,说起不能点烛火这事,却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夫人想听么?” 萧如初点点头,却又意识到屋子里很黑,唐怀瑾看不到,连忙道:“你说。” 唐怀瑾笑道:“那不过是我与怀瑜的无心之失罢了,那时候我们在一间荒废的院子里玩耍,不慎打翻了灯笼,将院子烧了起来,引来下人的注意,我们担心被发现,便悄悄熘了,找到就近的地方躲了起来,巧的很,我们躲在了佛堂。” “因为担心招人怀疑是我们烧了院子,我便提议在佛堂躲一阵子,等回去之后,再说我们是出门玩耍去了,怀瑜年纪小,很快便睡着了,这时候我听见佛堂外有人在说话,说起了当年的事情,原来那间院子之所以荒废,是因为从前也着过一次火,烧死了人,所以才有了今天的唐府。” 听到这里,萧如初的心突然砰砰跳起来,她略微紧张道:“后、后来呢?” “后来?”唐怀瑾轻笑一声,接着道:“许是人心有鬼,他们争辩了一番,说是那院子闹鬼,否则怎么会无缘无故地烧起来?必定是那人回来讨债了,更巧的是,那一日正在二十九日,我虽不信鬼神,但是或许某些事情,当真是上天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才是。” 他的声音略轻,像一声嘆息,萧如初听在耳中,几乎不敢想像,当年小小的唐怀瑾躲在佛堂角落里,听到那一桩饱含了阴暗骯脏的事情真相时,又是如何的一番心情。 “再后来,唐府每月二十九日,便不许再点灯了。”唐怀瑾轻描淡写道。 萧如初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头有些哽塞,她轻轻抽了一口气,问道:“之后果然没有人再点了么?” “哪里?”唐怀瑾突然笑起来:“府中人这样多,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听话的,总有那么几个会心存侥倖,我那时年纪还小,每逢二十九日,都会带着怀瑜到处转悠,怀里揣着一叠白色的纸灯笼和火摺子,偷偷到各个院子外面瞧,若是发现有人点了烛火,我们便会将纸灯笼点着,从院子外面扔进去,然后立马就跑,当时闹得阖府上下都人心惶惶,尤其是唐高旭与正房大院那位,估计好一阵子都睡不着觉。” 他说笑般地对萧如初说起当年的恶作剧,话语中犹带着几分恍若稚童一般的天真意味,然而萧如初却完全笑不出来,她能感觉到握着她的那只手轻微颤抖了一下,指尖发凉,这时候,完全不需要用力,她就能轻松地挣开那只手,但是不知为何,她反而微微拢了一下手指,将那只修长的手握住,片刻后,将温热的体温送了过去。 空气中安静了一瞬,唐怀瑾的声音轻得像在嘆息:“夫人啊……” 萧如初应道:“嗯?” 唐怀瑾声音带着笑:“没什么。” 第64章 屋子里是一片静谧的昏暗, 两人都没有说话,安静得萧如初几乎能听见自己唿吸的声音,她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心里仔细斟酌了半天, 左思右想, 最后仍旧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手被对面那人握在手里,约莫是因为热, 手心渐渐渗出一点湿汗来, 然后她感觉到唐怀瑾的手指在自己的手背轻轻划过,带着一种缱绻的温柔。 第109页 因为屋子里太黑, 萧如初什么也看不见, 全身的注意力都不自觉涌到了被牵着的那只手上,她忍不住轻轻握了一下, 试图避开那只作怪的手指。 然后她感觉到另一只手覆了上来,将她的手完整地包住,然后轻轻触碰, 萧如初的手指被迫伸展开来,她感觉那只手像一朵缓缓盛开的琼花,然后有灼热的气息吐在上面,随即有什么温软的东西在纤细的掌心轻轻一触,如蜻蜓点水一般。 萧如初的脸顿时轰地一下红了起来,手心那一小片脆弱的皮肤像是被滚烫的蜡油烫到了一般,令她整个人都狠狠颤抖了一下。 她下意识握紧了手,正好将一只修长的手满满握在手里,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近得仿佛在耳边响起一般:“实在抱歉,夫人,情难自禁罢了。” 萧如初窘迫极了,只能再次庆幸今天没有点起烛台,那人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否则她只怕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这种事情,他是如何这样一本正经地做出来,然后语气还这般自然的? 唐怀瑾又笑了一声,慢条斯理道:“夫人,你的手好小。” 他说着,竟然还捏了捏,萧如初有点羞恼地挣了一下,没挣掉,恰在这时,门外传来玉露的声音:“小姐?小姐在东厢吗?” 那声音很近,就站在门口,今天傍晚下了雨,晚上无月,当真是一丝光线都没有,只怕与人面对面站半天估计都发现不了对方,就像萧如初与唐怀瑾这般,若不是自己的手被他牵着,只怕也不知道他人在何处了。 没听着萧如初的回应,玉露疑惑地嘀咕道:“奇怪,也不在正房,小姐去哪了?” “怎么了?”玉缀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玉露回道:“没寻见小姐,姑爷也不见了。” “小姐不会出去了吧?” “这么黑,她能去哪儿?又没与我们知会一声,今儿不能点灯,她不会出去的。”玉露发愁道。 “那……小姐会不会是太睏乏,睡觉去了?”玉缀迟疑地猜测。 “可是姑爷也不见了……啊!”玉露突然惊叫一声,仿佛才反应过来。 玉缀像是也意识到了什么,霎时间,空气中是一片极其尴尬的静默,眼看着这两人的话题越跑越往不太对劲的地方去了,萧如初立刻放弃了和唐怀瑾争夺自己的手,终于开口道:“我在这里。” “小姐?” “小姐!” 玉露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小姐你在东厢啊?” 萧如初应了一声,又问:“方才打了个盹儿,什么事?” 玉缀舒了一口气,道:“小姐,该用晚膳了,本来今日要早些用的,只是您回来得太晚,这天色眨眼便黑了下来。” 玉露却问道:“小姐,姑爷呢?” 萧如初站起身来,随口回道:“他在这儿。” 玉缀:“……” 玉露:“……”我就说吧…… 萧如初忽觉不对,连忙补救道:“他刚刚也在打盹儿。” …… 这就更不对了!萧如初顿时生出一种说什么错什么的感觉来,黑暗中终于传来一声轻笑,是唐怀瑾,现在即便是看不到他的脸,萧如初也能想像出他是何表情了。 只是这笑,怎么这样熟悉? 萧如初突然开口道:“你再笑一声?” 唐怀瑾有些疑惑:“夫人?” 萧如初催促道:“你笑一声。” 唐怀瑾不知她这是怎么了,只以为她生了气,有些无奈道:“好好好,夫人,方才是我不对,我不笑了。” “不,你且笑一声来听听。”萧如初十分坚持。 唐怀瑾:“……” 玉缀玉露惊恐:“……”她们小姐这是怎么了?怎么非要姑爷笑啊? 空气中突然充满了寂静,就在这时,黑暗里传来呵地一声轻笑,像是从鼻腔里哼出来一般,尾音消失得很快,带着一些磁性,听在人耳中,引起一阵无法抑制的酥麻感,就像在耳边响起似的。 “虽然我不卖笑,不过若是夫人想听,多少次都可以。” 萧如初沉默一瞬,过了一会,然后没好气道:“谁要听你卖笑了?用膳去吧。” 唐怀瑾的声音笑吟吟:“那还要劳烦夫人了。” 萧如初摸索着推着轮椅出了门,出来之后才发现,院子里倒比屋子亮堂一点,当然,也只是一点罢了,比如伸个手出来,还能看得见一些轮廓影子,倒也不至于真的伸手不见五指,能撞到树上去。 唐怀瑾提议道:“夫人,屋子里黑,不如我们就在院子里用膳罢?” 萧如初一想也是,若是在黑咕隆咚的屋子里吃饭,只怕连菜盘子都看不到在哪,院子里好歹还能看见些影子,便吩咐玉缀两人道:“依夫君所言,就在院子里用膳罢。” 玉缀两人应了,又招唿疏桐和吹绿,一行人将桌椅搬来院中,摆放了碗筷,初夏时候,夜风轻拂而过,墙角的梧桐树轻摇,枝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春蚕食桑发出的绵软声音,听在耳中,十分舒服。 唐怀瑾笑道:“头一回在院子里用膳,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第110页 萧如初点点头,空气宁静,只能听见筷子轻触碗沿时发出的轻响,玉缀几人侍立在一旁,过了一会,萧如初忽然闻见了一点菸火的气息。 一点轻如棉絮一般的东西落了下来,她还未反应过来,唐怀瑾便住了筷子,嘆了一口气,道:“夫人,这菜不能吃了。” 萧如初疑惑道:“怎么了?” 唐怀瑾微微抬起眼来,望向花园的方向,道:“出事了。” 晚风轻轻吹拂,将那烟火的气味送了过来,愈发浓重了,几乎到了呛鼻的地步,萧如初这才恍然意识到那如同棉絮一般的东西是什么,那是灰烬。 她放下筷子,问道:“是哪里着火了?” 唐怀瑾意味深长道:“不知道。” 萧如初微微皱了一下眉,不语,旁边的玉露插嘴问道:“小姐,要奴婢去瞧一瞧么?” 萧如初想了想,道:“你去看一眼,不必声张,弄清楚是什么事情之后便迴转来。” “奴婢省得了。” 桌椅撤下去之后,院子里静悄悄,倘若是换了寻常时候,萧如初便去研制香粉了,只是今日没有烛火,十分不方便,不由觉得甚是无聊。 唐怀瑾忽然道:“夫人可会下棋?” 萧如初一愣,道:“我不大会。” 唐怀瑾兴致盎然地提议道:“无妨,我可以顺便教一教夫人,时候尚早,不如夫人与我手谈一局?” 他兴致说来便来,便摇着轮椅往东厢方向去了,过了一会,东厢亮起了幽幽的火烛,他怎么突然点起烛台了? 萧如初紧走几步,也跟着进了东厢,一灯如豆,将黢黑的夜色驱散开来,唐怀瑾正靠在窗下的榻边,将桌几下的棋子取出来,摆放好,然后笑着沖她做了一个手势:“夫人,请。” 萧如初的目光移向那盏小小的烛台,仿佛是知道了她内心所想,唐怀瑾笑道:“不必管它,夫人请坐。” 对于下棋,萧如初确实只是略会一些,还是从前与萧林氏学的,她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调香上面,并不是很精通弈棋之道,而与她一起长大的玉露玉缀两人也不会下棋,于是萧如初的实战经验便更是少得可怜了。 而对于唐怀瑾来说,与自己的妻子下棋,图的不过是一个趣味雅意罢了,他执黑子,萧如初执白子,该断的时候不断,该封的时候不封,让子让得光明正大,眼看着棋盘上的黑子硬生生被他拖死了一大片,他才惊讶道:“夫人,你该提子了。” 他说着,伸出手去,将一干七八个黑子捡起来,放到萧如初手边的棋盒里,发出细碎的轻响,萧如初有点迷煳道:“这便可以提子了?” 她说着,看着棋盘上的一角,伸手点了点,道:“这里……空了许久了,你为何不把黑子放在这里?” 那里有一线岌岌可危的白子,明明只差一着便能封死,但是唐怀瑾就仿佛没看到似的,放任了许久,听了萧如初这话,唐怀瑾恍然大悟道:“夫人说的是。” 他这才取了黑子,将那一线白子封死了,萧如初狐疑地看着他:“你是故意的?” “哪里?”唐怀瑾面不改色心不跳,一本正经道:“分明是漏看了。” “当真?”萧如初不信。 唐怀瑾叫屈:“夫人,你说过会信我的。” 萧如初面无表情道:“我说过吗?我如何不记得这事了?” 唐怀瑾:…… 第65章 玉露回来的时候, 唐怀瑾正在与萧如初耍赖:“夫人,不下了不下了。” 萧如初斜睨他一眼,轻笑道:“原就是你让得太多,输了与我何干?” 唐怀瑾干咳一声, 脸都不红一下地道:“输给夫人, 我是心甘情愿的。” 萧如初瞪了他一眼,问玉露道:“那边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玉露瞧了瞧燃起的烛火, 虽然惊讶, 但是并未问出口,只是答道:“是佛堂和那个废院子那边烧着了, 幸好傍晚才下过雨, 火势虽然不大,倒是引了不少人去看了, 正房大院那边闹哄哄的,奴婢去打听了一下,听说是老太太身子不好了。” 她说着, 又疑惑道:“今儿不是不能点灯么?大傢伙儿都在猜,佛堂和那废院子怎么会突然着了火的,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原因,那边的管事正在挨个院子查问呢,说不得等会就过来了。” 说到这里,玉露赶紧又瞟了一眼桌几旁的烛台,小声道:“小姐,我们这……要先灭了么?免得被他们瞧见……” 那边唐怀瑾突然笑道:“夫人, 你来看。” 萧如初转头望去,只见他正放下一枚棋子,整个棋盘上不知何时已经密密麻麻摆满了黑色的棋子,当中夹杂着白子,好一个端端正正的初字!倒也辛苦他摆放那么久了。 可见他是真无聊,只是那初字并不完整,萧如初便笑他道:“这字儿上边怎么少了一点?” “夫人有所不知,”唐怀瑾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这一点不在棋盘上,也不在这字儿上。” “哦?”听了这话,萧如初倒来了些兴致,问道:“那在哪儿?” 第111页 唐怀瑾两指夹着一枚棋子,轻轻叩响桌案,笑意悠然道:“在心上啊,夫人。” 萧如初先是一愣,然后慢慢的,薄红爬上了脸颊,面上微热,就连一旁的玉露听到这话,也不由十分难为情地垂下头,怎么姑爷说话这样……这样……就是她听到也怪不好意思的,更别说她小姐了罢? 这么想着,她便偷眼去觑萧如初,只见她面上先是羞恼,尔后很快便冷静下来,对唐怀瑾道:“忘了便是忘了,何必说这话来哄我?” 她说着,伸手拈起一枚白子,将那初字的一点添上了,但是横看竖看,竟觉得没有方才那般顺眼了,真是奇了。 唐怀瑾叫屈道:“夫人冤枉我了。” 萧如初自然不理他,又转向玉露问道:“正房大院那边说是要着人来问?” 玉露连忙回道:“正是呢,小姐,各房各院都要去问的,在问完之前,不许出院子。” 她刚说完,前院便传来些许人声,像是来了人,玉露慌忙看了一眼桌几旁的高燃的烛台,萧如初过去轻轻一吹,那火光便晃起来,勐然灭了,顿时整间屋子又陷入一片漆黑中。 萧如初吩咐道:“你去前院看看,能打发便打发了,若是实在难缠,便将人带进来。” 玉露应声去了,过了一会,果然带着一行人进来了,等到了东厢门口,玉露轻声道:“小姐,这位是正房大院来的管事。” 那人沖门里行了一个礼,屋子里黑黢黢的,她也看不见萧如初坐在哪儿,只是笑道:“见过三少夫人。” 过了片刻,萧如初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什么事?这么大半夜的兴师动众。” 那管事笑着道:“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方才佛堂那边着了火,少夫人想来也知道,今儿晚上是不能点灯的,如何会平白无故起了火?这才着我们来查一查,怕不是有那等心术不正的宵小之辈故意纵火,想趁乱偷些东西……” “原来如此,”萧如初恍然大悟。 那管事正欲继续问话,却闻她话锋一转,道:“倘若这不是人纵的火呢?” 听了这话,管事顿时悚然而惊,背上白毛汗都起了一层,什么叫不是人纵的火?不是人,难道还是鬼么?她干干一笑,声音都有些不稳了,结结巴巴道:“少夫人,这话可说不得,说不得,怎么、怎么就、就不是人纵火……” 萧如初轻笑一声,落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有些轻飘飘的:“管事想岔了,我的意思是说,佛堂每日都要烧火烛供线香,是不是今日忘记灭掉了?” 那管事擦了一把冷汗,声音略微发虚道:“没有的事,佛堂的香火每日都有人打理的,若说忘记灭掉,这却是不可能的。”她心中道,即便是佛堂忘记灭火了,但是那废弃的园子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还有一团火会飞过去? 这么一想,她心里就更慌了,强自定下心神,问道:“少夫人,您这明清苑晚间时候,下人可都在院子里?” 听了这话,玉露心里先是一惊,若是平常,她们自然都是在院子里的,只是今日,南乡出门去了,说是去一趟大悲寺,之后又要去梅庄,完全没想到正房大院会来查这个,虽说南乡去得早,但是若真要计较起来,只怕还是会招来麻烦。 她心中正惴惴不安间,却听萧如初平静答道:“都在,那会我们正在院子里用晚膳呢,她们都随侍在旁边,并不曾少人。” 管事又道:“您这院子里几个下人?” 萧如初轻笑起来:“这事儿难道正房大院不清楚?我这院子里的人,一只手能数过来,上个月底还说要给拨人过来呢,一直到现在也没见个音信,我还道大院知道这事呢,想来是又给忘了吧?” 她话里藏着话,一只手能数过来,那是四个人,还五个人啊?之前还听说这位三少夫人尤其好说话,怎么眼前这情况,完全不像是好说话的样子啊?那些人怕是看走了眼。 管事无言以对,只得干巴巴道:“或许是她们忘记了,待奴婢回去之后,帮您给问问。” 话说到这里,萧如初反倒松了口,道:“罢了,过几日便是老太太的寿辰,你们人手不够,我也就不来添乱了,暂时先这样罢。” 管事连忙笑道:“那就多谢少夫人体谅了。” 萧如初笑道:“人也没少,就那么几个,吃饭时候正伺候着呢,还有旁的事情吗?” 管事忙道:“都在便成了,那就打扰少夫人,奴婢这边去大院回禀了。” 萧如初点点头,忽然又问:“四弟那边你们也去过了?” 那管事先是一愣,尔后才道:“去过了,四少爷不在院子里,也没问出个什么来。” 又寒暄几句,那管事便回去了,临走时,萧如初轻笑着道:“没有烛火,倒是十分不便,路上可要小心仔细了,别撞到什么。” 听了这话,那管事后脖子便是一凉,跟有冷风吹过似的,她又想起萧如初方才说的,那火不是人纵的事情来,她哆嗦了一下,语气瑟瑟道:“有劳少夫人关心了,奴婢会注意的。” 管事走后,寂静的屋子里突然响起哒的一声轻响,十分清晰,打断了萧如初的思绪,她看了一眼门口,玉露去送那管事了,还未回来,便犹豫着问道:“是四弟么?” 第112页 唐怀瑾笑了一声:“夫人好生聪明,不过不止四弟,还有南乡。” 萧如初微微皱了一下眉:“谁出的主意?” 唐怀瑾迅速回答:“是怀瑜。” “嗯?”他答得这样快,萧如初反倒不信了:“果真?” 空气安静了一瞬,唐怀瑾无奈嘆气,声音中带着几分笑意:“好罢好罢,是我,逃不过夫人法眼。” 他解释道:“再过一日便是她的寿辰了,吓她一吓,叫她舒坦不得也好。” 说完,他又笑了起来,笑声宛若少年,清朗而暗含着些微的得意之色。 话说那管事离开明清苑之后,便往回走,但是心里头总想着萧如初说得那句话,一人走在寂静的游廊中,到处都是黑黢黢的一片,连月光都没有,只能借着些微的天光,又凭着往日里的记忆,这才不至于撞到廊柱上去。 晚饭轻拂而过,吹得人后脖子发凉,游廊两侧种着几树朱瑾,更显得光线昏暗了,树旁挂着一个什么东西,安静无声地伫立在不远处,那管事一个激灵,缩了缩脖子,心里打起鼓来,眼睛再不敢乱飘,只一味盯着前面,目不斜视地路过那几棵树。 终于将那诡谲的影子甩在身后了,她心里松了一大口气,眼看着前面再走一段路程便能看到正房大院了,她绕过一个弯,正在这时,廊柱后面突然闪出来一道白色的影子。 那管事冷不防吓了一大跳,尖叫声骤然从喉咙处爆裂开来:“啊!!!有鬼啊!!!” 她一边尖叫着,一边跌跌撞撞地跑开 ,手脚发软,连回头也不敢,因为过度惊惧而导致变了调子的女声在寂静的游廊处响起,一路传到正房大院那边,显得格外悽厉:“有鬼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万年背锅侠唐怀瑜,机智甩锅大佬唐怀瑾,明察秋毫萧如初。啊哈哈哈 第66章 眼看着那管事跌跌撞撞地逃了, 暗处响起一个疑惑的声音:“四少爷,她怎么了?” 唐怀瑜低头看了看自己月白色的衣袖,又看了看消失在不远处的人影,露出一个兴味的笑来:“把咱们当成鬼了吧?这下可好玩了, 明天有大热闹瞧了。” 南乡又看了他一眼, 还别说,唐怀瑜这一身穿着, 在这黑漆漆的夜色里, 还真有点孤魂野鬼的意味,他笑嘻嘻地建议着:“四少爷, 您把头髮放下来, 那就更像了。” 唐怀瑜摸了摸下巴,突然来了兴致:“有道理, 不如我们先别回去了,我带你去玩玩。” 南乡也是少年心性,听了这话, 自然乐意,两个人一拍即合,原本还打算去一趟明清苑的,结果也先不管了,迳自往东厢那边去了。 结果可想而知,既不能点灯,晚上什么都看不见,在微弱的天光下, 一道白色的人影飘飘荡荡四处晃悠,见着个落单的人便要出来露个脸,一时间整个唐府各处不时发出惊恐的尖叫声,就连下人房都没有放过。 唐府昨夜闹鬼了。 这话传到明清苑时,萧如初正在洗手,她奇怪道:“怎么突然这么说?” 玉露煞有介事道:“奴婢出去一趟,到处都在传呢,个个都说得有鼻子有眼,跟真事儿似的,听说昨晚有好多人瞧见了,就连二少爷都被吓着了,老太太也病倒了,明儿就是她老人家的寿辰,现在还躺着起不来呢。” 萧如初擦净了手上的水珠,眼皮子都不抬一下,语气平静道:“假的,这世上哪儿有鬼?” 玉露却迟疑道:“可是……不是都说见着了吗?” 萧如初笑她道:“上迴路过秋声园时,你还说见了鬼呢,后来怎么着?” 后来还能怎么着?那就是四少爷,根本不是鬼啊,玉露顿时恍然大悟道:“小姐,你的意思是,这回有人在装神弄鬼?是假的?” 萧如初抿唇一笑,话又转了回来,道:“我可没有这样说,我说是假的,不过是因为我不信罢了,但是倘若有人信,还做了亏心事,那就怪不得能撞鬼了。” 听了这话,玉露不由瑟瑟发抖道:“小姐,奴婢可、可没有做过亏心事啊……” 萧如初轻巧拍了拍她的头,柔声道:“别信那些鬼话就成了。” 玉露立刻点头:“奴婢省得了。” 对于那些闹鬼的传言,萧如初自然是不信的,这事儿一看就是那对不着调的兄弟两折腾出来的,她心里实在是又好气又好笑,怎么唐怀瑾也能做得出这样幼稚的事情来。 后来萧如初一问,唐怀瑾立刻叫屈道:“夫人,这回你是真冤枉我了。” “哦?” 唐怀瑾一招手:“南乡。” “小人在。” 南乡磨磨蹭蹭地过来了,小心觑着萧如初的脸色,唐怀瑾道:“你来说说,昨晚是怎么回事?如何回来得那样晚?” 南乡吭哧了半天,才道:“回少爷的话,小人……小人跟着四少爷去玩了。” 唐怀瑾继续问道:“去哪玩了?” “也没去哪……就在府里转悠了一圈……” 接下来的事情自不必问了,显然昨天晚上的闹鬼事件确实出自两人之手不假,唐怀瑾委屈道:“夫人,你看,我没骗你罢?当真不关我的事。” 第113页 萧如初:“……” 虽说是闹了鬼,人心惶惶的,但是每日的晨昏定省还是免不了的,两人去了东跨院,才被告知主母柳氏和家主唐高旭已经去正房大院了。 那丫鬟回道:“听说是老夫人身子不太好了,三少爷和三少夫人还是先去正房大院请安罢。” 可见是昨日的时间确实把那老太太刺激得狠了,竟然生了病,萧如初与唐怀瑾两人自然别无二话,又去了正房大院,没见着老太太,小厅里倒是挤了一屋子人,他们两人进去,倒也没被人注意到,谢氏抹着眼泪,眼圈儿红红,看上去好不可怜。 “这是造的什么孽?老太太眼见着年纪大了,怎么突然就病倒了?” 杨氏一贯爱拆她的台,见不得她那副装模作样扮可怜的嘴脸,便没好气道:“老太太不过昨日吃了些性凉的东西罢了,老人家有个头疼脑热的也是常事,还是赶紧去请大夫来看才是正经,煎几服药吃下去,便能大好了,你那作态,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太太怎么了呢。” 这话说得老实不客气,谢氏脸上一白,跟噼脸挨了一巴掌似的,不做声了,一旁万年不搭茬的唐怀瑢也难得开口说了一句:“正是,还是赶紧去请大夫来瞧一瞧。” 杨氏附和着道:“娘,这请大夫的人可去了不曾?” 柳氏嘆了一口气,正欲说什么,却见唐高旭从里间出来了,连忙起身上前问道:“老爷,老太太如何了?” 唐高旭的脸色看上去并不大好,甚至有些阴沉,他皱着眉头道:“起不得身,精神不大好,说是头疼。” 柳氏面上露出几分焦急,道:“这可如何是好?要去请大夫么?” 她不说还好,一说这话,唐高旭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不悦道:“老太太不让请大夫。” 这话一出,众人都愣住了,生病了不肯请大夫,这又是为何?还未等他们回过神来,唐高旭又点了一名丫鬟,问道:“我来问你,老太太说得那位高人,是住在哪里的?” 那丫鬟连忙回道:“是归元山的道长,昨夜老太太便吩咐了,已经有人今儿一早去请了,像是不多时便能迴转来。” 唐高旭点点头,谢氏犹豫道:“这……先请高人来看一看?” 唐高旭道:“老太太非说是冲撞了邪气,请大夫也没用,说要请从前的那位高人来。” 他说着,顿了顿:“既然如此,便将那高人请来,看看情况如何,好歹安一安她的心,若是不成,再请大夫来也成。” 这话说得也有道理,众人纷纷点头,唐高旭又看了一圈,扫了一眼角落里的唐怀瑾与萧如初两人,没见着唐怀瑜,倒也不以为意,只是唐怀瑛也没来,便奇怪道:“怀瑛呢?他不是一向与老太太亲厚,怎么今儿连请安也不来了?” 谢氏连忙回道:“夫君他听说老太太身子不好,十分着急,原本是说要来的,结果他昨夜得了风寒,今儿一早差点起不来身,硬撑着收拾好了出门,结果在门口便走不动路了,脸色难看得紧,我便好说歹说,劝他回去歇息了,他心里是念着老太太的。” 唐高旭皱起眉来:“怎么怀瑛也病了?” 霎时间,一室寂静,便是连玉露都听说了的事情,整个唐府早就传遍了,昨夜二少爷晚归,撞见鬼了,唐高旭虽说没听过这事,柳氏也没与他说,但是他敏锐地察觉到众人面上的异色,语气沉下来:“怎么了?” 谢氏嘴唇微微颤抖,眼圈儿又红了,道:“夫君他……他昨夜……说是……说是见着鬼了……” 这话一出,唐高旭的脸色顿时铁青,喝道:“胡闹!” 谢氏的眼泪扑簌簌便落了下来,只是一味的哭,可见也是被吓得很了,不敢再吱声,唐高旭见状,又扫视了一圈,沉声道:“怎么?你们这副模样,是都见着鬼了?” 顿时众人纷纷色变,但是没一个敢开腔说话的,唐高旭的目光冷厉,道:“我唐府一向是清白人家,如何会闹鬼?定然是有心之人在暗中作祟,倘若不是,那定然只是孤魂野鬼罢了,今日不是请来了高人吗?便叫他做个法,将这鬼除了便是了,闹得阖府上下人心惶惶,不得安宁,成何体统?” 柳氏连忙道:“老爷说的是,”她又转向那丫鬟问道:“那高人请来了不曾?” 那丫鬟回道:“在路上呢,想是再过一会便到了。” 柳氏略略安下心来,道:“既然如此,你们都放心便是,有高人坐镇,想来那鬼也不敢出来的。” 听了这话,众人面上神色倒也缓和了不少,唐高旭的脸色虽然仍旧不太好看,但还是道:“今日都散了罢,老太太身体不好,便不必请安了。” 众人都应了下来,小厅里的气氛倒也渐渐缓和下来,然而正在这时,院子里骤然传来一道悽厉的女声:“有鬼啊!!!” 那声音惊恐得变了调,尖利刺耳至极,划破了安静的空气,传在众人耳中,只觉得耳膜都要被撕裂一般,令人心惊肉跳,吓得柳氏手上一个不稳,茶盏哐当落了地,滚烫的茶水和着雪白细碎的瓷片四溅开来,众人心头顿时一跳,面面相觑,胆小的丫鬟婢女们都忍不住低唿出声,甚至有人跑到角落里躲了起来。 第114页 作者有话要说:  搞事二人组:唐怀瑜+南乡; 看戏二人组:唐怀瑾+萧如初。 第67章 那一声悽厉的尖叫之后, 屋子里顿时惊叫纷纷,萧如初没什么反应,倒是唐怀瑾将她的手握住,小声问道:“夫人, 你不害怕么?” 萧如初先是不解, 而后才发现众人面上皆露出惊恐畏惧之色,她愣了一下, 然而微微侧过身去, 将自己大半身形遮在唐怀瑾身后,往门口的方向瞧了一眼, 心里疑惑着, 唐怀瑜不会这样不着调,大白天的在外面装鬼罢? 唐高旭脸色一黑, 大步踏出门去,众人面面相觑,心中害怕, 也都磨磨蹭蹭地跟到了门口,只见唐高旭站在门外厉声喝道:“是谁在此装神弄鬼?!” 很快,一个披头散髮的妇人被几名小厮抓着送到门口来,其中一名小厮连忙道:“老爷,方才叫的人就是她了。” 唐高旭打量了一眼,道:“这是谁?” 随后跟来的柳氏瞧了瞧,连忙道:“这是院里的管事婆子,姓洪, 怎么成这副模样了?” 那妇人忽地哭了起来,一直嚷嚷道:“有鬼!有鬼啊!” 唐高旭厌烦道:“闭嘴!哪儿有鬼?” 闻言,那妇人仿佛惊醒了似的,颤巍巍朝院口指了指,众人抬头望去,只见那里挂着一盏白灯笼,在风中轻轻晃动着,十分诡异。 白灯笼?显然不是正房大院自己挂的,死了人才挂白灯笼呢?这么一想,众人心里又开始发毛了,这青天白日的,怎么门上竟然挂了一盏白灯笼?谁挂上去的? 唐高旭的面容顿时铁青,低喝道:“去拿下来!” 院子里一干奴婢小厮们犹犹豫豫,不敢过去,吓得直哆嗦,谁不怕鬼?这白灯笼什么时候挂上去的都没人知道,谁又知道取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都是惜命的人,眼看着一群人磨磨蹭蹭没一个敢动的,唐高旭给气个半死,随手指了一名高个儿的小厮,怒道:“你去!” 霎时间人群如潮水一般退开,将那小厮让了出来,那人全没想到倒霉的是自己,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哆嗦着两条腿,颤悠悠地朝着那院门口挪动几步,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他,直到他终于走到了那院门口。 此时正好清风吹拂而过,将那白灯笼吹得晃悠起来,顿时所有人身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只觉得嵴背发凉,阴风阵阵,那小厮终于将白灯笼取下来了,然后下一刻就大叫一声,将灯笼扔了出去,没命似的往回跑,仿佛真跟见了鬼似的。 他这一下不要紧,院里多是女眷,听风就是雨,什么都还没看见呢,也跟着尖声惊叫起来,往屋子里跑去,霎时间一片鸡飞狗跳,挤成一团,唐怀瑾紧紧牵着萧如初,两人站在小厅门外边,倒是没人来挤他们。 那白灯笼被风吹得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儿,送到了唐高旭的脚下,他低头一看,脸登时就是一白,勐然退了两步,只见那白灯笼上边隐约煳了一个血红色的手印,衬着白惨惨的灯笼纸,看上去尤其的触目惊心。 萧如初看见了,自然还有其他人看见了,门口边上的谢氏吓得顿时白眼一翻,晕了过去,杨氏一个劲儿往唐怀瑢身后藏,夫妻俩在廊柱后面挤着,生怕被外边什么东西盯上了似的。 唐高旭盯着地上那个白灯笼,面上表情阴晴不定,过了一会,他才冷哼一声,厉声道:“都嚷嚷什么?青天白日的,哪里来的鬼?不过是一个破灯笼而已,看看你们都成什么样子了?” 众人状若鹌鹑,瑟瑟发抖,只任他骂,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丘道长来了!” 这简直是雪中送炭,来得正是时候啊!众人眼中皆亮起希望的光来,杨氏连忙高声求道:“高人救命!” 话音一落,院门口便进来一名中年男子,做道士打扮,身着褐色道袍,手持拂尘,长须高冠,容貌清瘦,倒真仿佛一位得道高人的风范,他身后还跟着一名七八岁的童子,手捧长剑,还有一名小厮,显然便是他去请了这道人回来的了。 那道人见了唐高旭,也只是略微颔首,道:“贫道乃是归元山静虚观道人丘不尽,应令堂所邀前来驱邪。” 唐高旭脸色难看地指了指面前的白灯笼,道:“驱邪暂且先不忙,劳烦丘道长看一看,这鬼,该如何杀死?” 那道人往地上一看,略微一惊,道:“且容贫道先查看一番。” 许是有了些底,唐高旭的神色缓和了不少,道:“那便有劳道长了。” 丘不尽以拂尘挑起那灯笼看了看,白纸灯笼晃悠悠转了一圈,几乎院子里所有的人都看清楚了那只血红的手印,在阳光下显得十分诡谲,同时,他们还清楚地看见了那白灯笼的一角,有灼烧的痕迹。 丘不尽微微皱着眉,沉声道:“这鬼怕是被烧死的。” 这话一出,顿时满院子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就连唐高旭都惊了,萧如初心里忍不住想笑,但是好歹顾及到周围神色惊恐的人们,便稍稍转过身子去,因她站在唐怀瑾的左侧,这样转过去,唐怀瑾正好一手扶在她的腰间,另一只手揽着她的腰侧,在他人看来,似乎是萧如初害怕那灯笼,唐怀瑾正在温声细语地安慰她。 他们两人距离其他人较远,是以也没有人听到,唐怀瑾正在悄悄道:“夫人笑什么?” 第115页 过了一会,萧如初才低声道:“这道士,怕不是四弟找来的罢?这样配合。” 唐怀瑾低笑一声,唇角微微勾起:“这倒不是,不过也算是歪打正着了,且看他有些什么手段。” 萧如初点头,这才转头看去,或许是听见那句猜测的话,唐高旭的脸色难看得不行,问那道人:“道长可有什么办法,将这鬼除去?” 丘不尽挼了一把长须,胸有成竹道:“这有何难?待贫道开坛做法,必能将这恶鬼除了,还足下一个清静。” 闻言,唐高旭点点头,道:“只要能除去这恶鬼,在下必然奉上重金,以酬道长。” 丘不尽仙风道骨地摆了摆手,微微阖目,道:“钱财于出家人来说,乃是身外之物,贫道曾经与令堂结了善缘,此次原本在观中闭关,倘若不是她有所求,只怕千金万贯,贫道也是不会下山的。” 听了这话,唐高旭又高看了他几分,语气较之前更为客气,拱手施礼道:“那便多谢道长了,若是作法时候需要什么,尽管道来便是,唐某一定尽力满足。” 丘不尽一甩拂尘,欣然道:“有足下这句话,贫道便放心了。” 他说着,掐指闭目一算,又道:“不过今日时辰不对,不适合开坛作法,还要再仔细挑个时间,方可万无一失。” “全凭道长吩咐。” 就仿佛突然有了主心骨一般,院子里众人皆是松了一大口气,躲在廊下门后柱子旁的人们纷纷出来了,好似脱了力一般,腿脚仍旧有些发软,但是到底轻松了不少。 唯有谢氏比较可怜,唐怀瑛今日没来,她方才瞧着那白灯笼,又惊吓过度晕了过去,现如今仍旧躺在门槛内,不知睡了多久的冷地板,这时才有丫鬟下人们瞧见她,连忙掐人中的掐人中,掐虎口地掐虎口,总算把人给折腾醒了。 甫一醒过来,谢氏目光呆滞,瞳孔放大,跟懵了似的,意识尚未回笼,过了好一会,勐然尖叫一声:“有鬼!” 众人连忙安慰道:“二少夫人不必害怕,有高人来了!” “高人会将那鬼除去的!” 谢氏喘着大气,这才听进去了些许,只是仍旧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冷汗涔涔,就连一向与他不对付的杨氏都没忍心挤兑她了,萧如初瞧了瞧她那样子,小声道:“只怕明日又要多一个人卧病在床了。” 不出萧如初所料,当天回去,谢氏也病倒了,到此为止,唐府一共病了三人,二房的两个全没倖免,也算是难夫难妻了。 虽说有个丘道长坐镇,但是一连病了三个人,整个唐府都笼罩着一股阴霾,一时之间人心惶惶,连人们之间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小声了些,就仿佛暗中有一只恶鬼,正藏在某个角落,对着这座偌大的宅子虎视眈眈。 光是这样想想便觉得嵴背发凉,玉露受不了地打了一个哆嗦,道:“那位丘道长到底什么时候才开坛作法?这都过了三天了。” 因为身体不好,再加上得知了那白灯笼血红手印的事情,老太太的病情又加重了不少,原本还能坐起身来,现在只能躺在床上说话了,萧如初和唐怀瑾也去探望过几次,天气逐渐炎热,她整个人躺在厚厚的棉被中,面上的法令纹深刻,眼睛浑浊,说话却仍旧十分的顽固和尖刻。 老太太一向不喜欢唐怀瑾与唐怀瑜,便是自己病了,也不许两人进去探望,是以萧如初与唐怀瑾三人也只是在门口瞧了几眼,便走开了。 第68章 老太太的寿辰早就过了, 因为重病不起,也就只能草草办了了事,再加上闹鬼的事情,众人也都没了什么庆贺的心思, 原本准备的寿宴戏台子的一应事务都用不上, 白白花费了不少银子,柳氏的脸色看上去都有些不愉了。 沉重的阴云笼罩在众人心头, 倒只有明清苑这边不是太当回事, 听了玉露那些抱怨的话,玉缀笑她道:“怎么?你怕了?” 玉露连忙道:“谁怕了?小姐都不怕, 我怕什么?小姐说了, 这世上没有鬼,再说了, 不止咱们小姐,姑爷也是不怕的。” 她说着,眼睛往东厢屋子一瞥, 道:“咱们明清苑,没一个怕的。” 玉缀笑道:“是是是,那你晚上可别来我房间赖着不走啊。” 此时萧如初正被唐怀瑾拖着下棋,她的棋艺虽然差,但是进步得很快,用不了几次,便不必唐怀瑾故意让子了,两人下起棋来, 倒也有几分乐趣。 唐怀瑾一手支着头,指尖的黑子轻轻地磕在桌沿上,发出十分有节奏的轻响,萧如初盯着棋盘,目露深思,似乎还没想好在哪里落子,唐怀瑾也不催她,只是这样看着,面上神情温柔。 萧如初好半天才落了子,道:“该你了。” 唐怀瑾随手落了一子,将一线白子封死,笑眯眯地提出几枚棋子,谦虚道:“承蒙夫人相让。” 萧如初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自己的疏漏,气馁之余,忽而道:“怎么这几日不见四弟?” “怀瑜?”唐怀瑾抬头,道:“我让他出门去办一点事情了,约莫要过一阵子才会回来。” 萧如初知道他还有别的产业,不为唐府所知晓的,比如世味茶楼,听说另外还有两个酒楼,和两个布庄,但是萧如初没有细问,虽然她知道,只要她开口,唐怀瑾便会告诉她,事无巨细,清清楚楚,甚至能列个册子来给她看。 第116页 尽管如此,萧如初还是没有问,她也不知为何,望着眼前这人,斯文有礼,偶尔会耍赖使坏,还有些小心眼,但是撇去这些无关紧要的,当真算得上是翩翩公子温润如玉了。 这样一个人,是她的夫君,待她一心一意的好,就仿佛……就仿佛是白白捡来的一般,萧如初自认为自己的运气一向不大好,不由生出几分忐忑不安来,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夫人?” 唐怀瑾的声音惊醒了她,萧如初回过神来,有点茫然地抬眼,却见对面那人含笑指了指棋盘,道:“该夫人落子了。” 一局棋心不在焉地下完,萧如初输了半目,想来是唐怀瑾又让着她的缘故,萧如初也不说破,只是将棋子收起来,唐怀瑾看了看窗外,忽然道:“夫人,天色正好,不如我们去花园走走?” 此时正是傍晚,一抹斜阳从西边照进庭院,将天边的云层都染成了金红的颜色,尤其漂亮,萧如初想了想,觉得这几日也甚是闷,便欣然答应了。 玉露听他们两人要去花园,连忙扔下手头的事情要跟上去,却见唐怀瑾摆了摆手,笑道:“你不必来,我与夫人去便可。” 玉露应下,唐怀瑾便摇着轮椅,与萧如初一道出了明清苑,等路过前院时,吹绿见他们似乎要出去的模样,忙追出来,殷勤道:“少爷与少夫人是要去哪里?可需要奴婢随侍?” 唐怀瑾摆了摆手,还未说话,萧如初便上前一步,将轮椅推着出了院子,唐怀瑾见她沉默不语,不由笑着问道:“夫人怎么了?” 萧如初方才见着吹绿,心头便不大妥帖了,眼下又听见他含笑发问,便淡淡道:“方才忘记问夫君的意见了,不如妾身去将吹绿唤回来?她做事倒也谨慎,想来比玉露要好不少。” 唐怀瑾忽然笑了起来,倒也不为她这突如其来的小情绪而不满,只是道:“我谁也不要,夫人,就咱们两个便挺好的。” 说来也奇,听了这话,萧如初方才心里起的那点小疙瘩立刻烟消云散了,心情舒畅了不少,她没有接话,只是微微抿着唇,推着唐怀瑾顺着游廊一路往垂花门的方向去了。 没走几步,她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烟火气息,其中夹杂着刺鼻的香气,像某种劣质的薰香,她心头一动,好奇地左右环顾,道:“这是什么味道?” 闻言,唐怀瑾仔细嗅了一下,迟疑道:“倒有些像线香……” 没走几步,两人便看见那气味的源头,游廊柱子下,点着一支蜡烛,和三根线香,旁边放着一面铜镜,镜子上摆了一杯水,还有一把散落的生糯米。 唐怀瑾挑眉笑道:“看来那高人已经挑好日子了。” “那可未必。”萧如初抬起头来,只见游廊上贴着一张黄符,上面用硃砂画满了凌乱的线条,她看了半天,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两人在廊柱下面看了半天,跟土包子瞧新奇似的,直到不远处有下人看见了,连忙上前来道:“三少爷,三少夫人,这些可万万碰不得啊。” 萧如初一笑,唐怀瑾摆摆手,道:“我知道,怎么?那位高人已经开始动手了?” 那下人回道:“还没有,丘道长只是吩咐说这几日要四处洒扫干净,焚香点蜡,张贴黄符,等三日后,便开坛作法。” 唐怀瑾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去罢。” 下人又紧张兮兮地查看了那地上的火烛和黄符,这才迅速离开,走时还左右张望,一副疑神疑鬼的模样,萧如初若有所思道:“竟有这么多人怕鬼?” 唐怀瑾却道:“他们怕的并不是鬼,而是那些未知之事。” 游廊旁边每隔一段路程,便会贴上黄符,点上蜡烛线香一应物事,等到了垂花门附近,便更是夸张了,隔得老远,两人就看到门口摆放着一张桌案,上面点了一排蜡烛,当中摆着一个铜盆,盆里盛了清水,水中泡着一面铜镜。 桌案四周洒满了糯米,旁边还有两名下人小心翼翼地照看着,生怕那烛火熄灭了,萧如初看得好笑,便问道:“这要摆上多久?” 其中一人回道:“听丘道长吩咐,要一直摆足三日,开坛作法之后,才能撤下来。” 不止垂花门,两人到了花园中,那股子烛火线香气息也一直未曾散去,四处贴着黄符,燃着火烛,如临大敌一般,萧如初看了一路,小声道:“这若是燃个三日三夜,只怕一个不当心,又要着火了。” 唐怀瑾笑道:“可惜怀瑜如今不在府中,否则……” 否则不知道多高兴,他一贯喜欢恶作剧,生事情,越乱他越是高兴,萧如初想了想,不由笑了:“你们俩倒当真是亲生的兄弟。” 两人顺着花园小径一路往左去了,唐怀瑾突然伸手指了指前面,道:“夫人,去哪里。” 萧如初抬头一看,只见前面有一个湖,湖边建有凉亭,一阵风送过,夹带着荷花的清香,终于将那些令人不适的烟火气遮盖了下去。 萧如初走得近了,便见那湖中长满了荷叶,此时正是六月初,荷花开了满池子,色泽粉白,亭亭玉立,映衬着碧绿的田田荷叶,倒真算得上一处好风景了。 第117页 亭子不大,本就图的一个小巧精緻,两人进去,便觉得刚刚好,清风徐来,荷香飘然,萧如初转了转,却听唐怀瑾笑道:“别看这荷花池不大,实则深得很,我从前便喜欢来这亭子玩耍,有一次怀瑜不慎掉了下去,还是我将他捞起来的,只是怀瑜却被那一次吓怕了,再不敢来这里,也不敢去水边。” 萧如初一想想当时画面,便觉心惊肉跳,再看他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由道:“你那时不怕么?” 唐怀瑾哂然一笑:“怎么不怕?不过怀瑜是我在这世上除了夫人以外,最为重要之人,即便是怕,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说着,眼神略略瞥过荷花池,突然面容微肃,朝萧如初伸出手来:“夫人,过来。” 唐怀瑾前后的情绪变化太快,萧如初有些疑惑,正要回头看那荷花池,唐怀瑾连忙制止道:“夫人,别看!” 然而已经晚了,他不说还好,这一说了,萧如初便立刻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那层层叠叠的荷叶梗间,出现了一只惨白的手,萧如初脸色一白,后退了几步,差点撞在亭柱上。 她的声音里强自镇定:“那、那是……人?” 唐怀瑾的面容有些阴沉,皱起眉来,道:“恐怕是。” 闻言,萧如初的脸色愈发苍白了,活人自然是不会泡在这荷花池子里的,只有死人才会,不知为何,她忽然又想起当初投井自尽的苏姨娘来。 这唐府还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第69章 不出半天, 几乎整个唐府的人都知道了,花园里的荷花池子淹死了人,还恰巧就在这个闹鬼的时候,所有人都惶恐不安起来, 甚至有些下人自请离去, 不愿意在唐府继续做事了。 尸身打捞上来之后,唐怀瑾便催促萧如初回院子, 不让她看, 态度是难得的坚决,萧如初也只好作罢, 是以后续事宜她也只是听玉露说的, 据闻那尸身不知在池子里泡了多久了,原本都认不出来, 后来管事一一排查之后,才发现那尸身的真实身份。 死的是个丫鬟,萧如初还认识, 叫白雀,是从前在佛堂为她收佛经的,虽然平日里没有太多的交集,但是萧如初对她的印象十分好,她还有一个哥哥,是在唐怀瑜的随身小厮,名叫白山。 说到这里,玉露面上不由露出几分不忍来, 道:“他们兄妹家境不好,两人相依为命十几年,那白山哭得连声都没了,说他妹妹是被歹人害死的。” 萧如初捏着香匙的手指微微一顿,道:“那府里是如何处理的?” 玉露撇了撇嘴,往外看了一眼,才道:“府里给官府那边报的是失足溺水,又给了白山一些银子,便想把这事情压下去,谁知白山当场便把银子扔了,言词凿凿,说要抓住歹人,为他妹妹报仇。” 她说着,又啧啧道:“哗,小姐,您是没见着,倘若是失足溺水,也不会在身上多出十几个窟窿吧?都是刀子戳的,这是骗谁呢,白山便是个傻子也绝不会相信。” 玉露说完,又露出一个不寒而慄的神色来,唐怀瑾看看萧如初的脸色,立刻适时敲了敲桌子,提醒道:“别说这个了。” 玉露连忙应下,闭了嘴,萧如初却若有所思道:“那……现在如何了?” 玉露看了唐怀瑾一眼,小声回道:“都在传是……是那鬼做的……” 萧如初微微蹙起眉来,与唐怀瑾对视一眼,两人皆是心知肚明,这唐府中是没有鬼的,之前不论是那白影子,又或者是那纸灯笼,都是唐怀瑜恶作剧弄出来的。 她放下香匙,很明显,有人借着这闹鬼的事情,趁机搅唐府的浑水。 是谁? 唐怀瑾忽然问道:“那正房大院那边如何说?” 玉露回道:“说是要请那位丘道长尽快开坛作法,将这恶鬼除去呢。” 此时正房大院的小厅中正坐了几个人,唐高旭和柳氏坐在一侧,还有长房一家子,那位高人丘道长,也赫然在列,小厅中气氛沉闷,便是平日里圆滑精明的杨氏也没有什么谈兴了。 显然昨日里荷花池淹死人的事情,给众人带来的恐慌还未散去,偏偏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事,简直是怕什么来什么。 柳氏张了张嘴,本想说些什么来打破这简直令人窒息的沉默,却见那丘道长老神在在地坐在椅子上,双目微阖,一副岿然不动的姿态,身后站着一名小童,双手捧剑,神色恭敬。 就在这时,里间的帘子被打了起来,几名丫鬟搀扶着满头银丝的老太太出来,往上首坐了。 唐高旭连忙站起:“娘。” “老太太。” 众人连忙起身来行礼,老太太神色有些恹恹,她摆了摆手,又看向那丘道长,道:“道长几时开坛作法?” 丘不尽终于睁开双眼,道:“就在今夜亥时三刻。” 老太太点点头,想了想,又问道:“本不该打扰道长清修的,但是近来我唐府实在是连连不顺,不知是否冲撞了什么邪气,能否劳烦道长替老身算一算?” 丘不尽微微颔首,道:“既然是老太太所求,贫道自然是责无旁贷,敢问这不顺之事,是从何时开始的?” 第118页 老太太想了片刻,道:“今年开春便有了,一直到如今。” “劳烦老太太将府中人的生辰八字列给贫道。” 老太太沖一旁的丫鬟摆了摆手,道:“依道长所言,去将各个院子的生辰八字都取过来,呈给道长。” 那丫鬟连忙应声去了,像生辰八字这些东西,在唐府中都有专门的记录,她很快便迴转来,将那册子双手捧给丘不尽,老太太道:“都在这里了,有劳道长。” 闻言,丘不尽便伸出两根手指,将那册子挟过去,一目十行地翻看起来,满室寂静,一丝声响都没有,杨氏的心都提了起来,她看了看柳氏和唐高旭,又瞥了一眼自己身旁的丈夫,想说点什么,却又没有说出口。 就在这时,那丘不尽指着一页册子,问道:“这是何人?唐萧氏,生辰八字为甲子年壬申月癸巳日丙辰时。” 老太太答道:“那是老身的三孙媳妇。” 丘不尽问道:“敢问是何时纳娶的?” “今年四月二十九日。” 丘不尽微微颔首,挼了一把长须,煞有介事道:“这便对了,此妇的生辰八字与唐府相冲,所以才招来了邪祟。” 老太太听了还未言语,倒是唐高旭皱起眉道:“丘道长,纳娶此妇入我唐府,也是请了您来算过的,当初您不是说,这八字能旺我唐府,可以沖喜的么?” 闻言,丘不尽反问道:“当初贫道是为了何事,为足下算命的?” 唐高旭想了想,答道:“是因为那时生意不顺,屡屡受挫,再加之我第三子行商路上,路遇匪徒,下落不明,才请了您来。” 丘不尽又道:“如今您的第三子可回来了?” 唐高旭一噎,喟然道:“回来了。” “这便是了,”丘不尽的手指点了点那册子,语气凝重道:“此妇旺的是您的第三子,而不是唐家,唐家地势处南,主丙丁巳午之火,此妇生辰为冬日,乃是寒冷凝水之季,以水为旺,她所嫁之人唐怀瑾,生辰为初春,所以以木当令者,水生木,却克的是火,其中意思,想来不必贫道一一道明了。” 他的声音意味深长,众人心中微凛,皆看向坐在上首的老太太,只见她神色阴晴不定,过了片刻,才道:“去,将三房的给我叫过来。” 听说了正房大院突然着人前来,萧如初先是一愣,放下手中的书,与唐怀瑾对视一眼,老太太一向不喜他们,怎么这会突然要他们过去了? 萧如初问那传话的丫鬟道:“老太太可说了是什么事情?” 那丫鬟推说不知,萧如初又道:“只让我一人过去么?” 丫鬟回道:“还有三少爷,也要一併过去。” 闻言,萧如初站起身来,掸了掸袖子,对唐怀瑾道:“既然是老太太的意思,不敢怠慢,夫君,我们这便过去罢。” 二人便随着那丫鬟一路往正房大院去了,半路上,唐怀瑾忽然开口问:“都还有哪些人在?” 那丫鬟答道:“老爷和夫人,大少爷和大少夫人都在呢,”她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还有那位丘道长。” 闻言,唐怀瑾没再说话,等到了正房大院,他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上首的老太太,道:“您说什么?” 老太太抬起眼皮看来,面上的皱纹深刻,令她看起来十分冷漠而严肃,指着萧如初,对他道:“老身说,让你将她休弃了。” 萧如初心头紧缩,勐然生出一点不知所措来,休弃?她下意识看向身旁的人,只见唐怀瑾皱起眉,语气坚决道:“不可能。” 霎时间满室寂静,老太太还从未被人这样驳过面子,她勐地一拍桌子,厉声道:“在唐府,还由不得你来做决定!” 她说完,便吩咐一旁的丫鬟:“去取纸笔来,让他写休书。” 那丫鬟连忙去了,不出片刻便迴转来,手中端着笔墨纸砚等一应物事,老太太冷声道:“给他!”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笔墨被妥帖放在了唐怀瑾身旁的小几上,甚至连纸都细緻地摊开来,老太太吩咐道:“七出之条,随便你写,拟好休书之后,便将她遣出府去。” 语气冷漠而刻板,没有一丝可以商量的余地,所有人都默不作声,看着这一场闹剧,仿佛事不关己一般,萧如初坐在一旁,如今是初夏,却仍旧觉得一点寒冷的温度,顺着四肢血脉,一点一点朝心底蔓延而去,一如当初在暮春时候,她嫁入唐府的那个夜晚。 这没有什么不好的,萧如初在心里安慰自己,当初不是也打算过,找个机会脱离唐府这牢笼么?眼下不是正好?她甚至可以光明正大地离开了,再也不必时时小心谨慎,只是走得不大光彩罢了。 不过,这又有什么所谓?大不了她远远离开这洛京,去南方,或去北方,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 但是看着那人微微皱起眉头的面孔,她心里却不自觉微微泛起酸苦之意来,萧如初想,这感觉大概就是,这株树的果子成熟了,突然又有人告诉她,这果子不是你的了,它上面日后会刻着别人的名字,你还是快走罢。 第119页 忽然之间,她又不想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奉上,请君享用~~~么么哒 不虐不虐啊,等明天下一章,给你们撒糖~~~ 第70章 “我不写。” 唐怀瑾语气淡淡, 随手往桌上一拂,只听哐当几声零散的声音响起,那纸笔并砚台一起摔在地上,霎时间墨汁溅了一地。 “你说什么?!”老太太气得眼睛都睁圆了, 她一双浑浊的眼珠盯着唐怀瑾, 微微发红,像是要把他吃下去一般。 唐怀瑾不以为意, 甚至冷笑起来:“谁要休妻, 谁去便是,我的妻子, 生同衾, 死同穴,这一辈子都不会休的!” 老人死死地瞪着他, 似乎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决定会被这不孝子孙驳回,气都有些喘不匀了,她唿哧着, 眼睛微睁,面上的皱纹都透出一股狰狞的意味。 她张了张嘴,似乎要骂什么,还未开口,便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一旁侍立的丫鬟们连忙上前去抚胸捶背,唐高旭皱起眉头,沉声道:“怎么与老太太说话的?” 看着这一场荒诞闹剧, 萧如初心里滋味难言,她微微垂首,勐然站起身来,就在下一刻,她感觉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手,是唐怀瑾,他正抬眼看来:“夫人。” 萧如初抿起唇,轻微挣了一下,却被握得更紧,唐怀瑾又执着地唤了一声:“夫人。” 那一声很低,她竟从其中听出了几分恳求的意味,萧如初静默,片刻后,眨了一下眼睛,睁开来,与他四目相对,那一刻,她第一次这样清晰地看见他眼底的情绪,深厚如浩瀚的海。 萧如初一下子怔在了原地。 就在这时,上首的老太太终于缓过神来,她气急败坏地厉声道:“不写也要写!此妇于我唐府犯沖,不可留下!你既然不写,那就怨不得老身了,来人,将他关起来,饭食水米一概不许给,什么时候写了,什么时候再放出来!” 听了这话,萧如初不由立刻攥紧了手,然而早有小厮听命,沖了过来,粗鲁地将她扯开,推着唐怀瑾往门外去了,萧如初紧走几步,追出了小厅,张了张嘴,几欲喊话,却听身后传来老太太的声音:“道长,只需将她休弃便可以了?” 随后便是丘不尽道:“嗯,正是如此。” 萧如初蹙起眉,紧咬下唇,使劲握了一下手指,默不作声地追着那一行人而去。 唐怀瑾被关在了一处无人居住的院子,院子外面还派了几名小厮守着,萧如初试图靠近,都被喝令离去,这些人都是正房大院的小厮,无论她怎样威逼利诱,都无济于事,简直是软硬不吃。 眼看着唐怀瑾被关了快一天,果真是一点水米都未曾送进去,萧如初看在眼里,不由有些着急了,老太太当真是个极为狠心之人。 萧如初远远站着,往那院子看,眼看着天色渐渐昏暗下来,仍旧不曾有人送饭食过去,她定了定神,强自按下心中的焦急,走上前去,守在门口的小厮见她又来了,面上不由露出几分不耐烦来,扬手驱赶道:“做什么做什么?早说了不许进去!” 萧如初抿了抿唇,细声问道:“我不进去便是,只是能否送些饭食进去?” 那小厮听罢,嘿嘿笑了一声,道:“送是可以,那劳烦三少夫人且等等,容小人去看看三少爷的休书写了不曾。” 闻言,萧如初心中勐然一紧,看着那小厮转身进了院子,不知为何,她竟然隐隐生出几分惧怕的情绪来,自己在怕什么? 过了片刻,直到看那小厮两手空空地走出来,萧如初紧紧绷起的下颔才略微放松,那小厮一脸不耐地道:“老太太吩咐了,若是三少爷一直不写休书,就不给送饭食进去,还请三少夫人不要为难小人,小人也只是奉命办事罢了。” 他说到这里,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来:“若是三少夫人当真着急,不如也劝一劝三少爷,这样拖着也不是个办法,他如何能拗得过老太太?这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何必这样折腾,惹得大傢伙不得安宁?” 萧如初微微蹙眉,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深吸一口气,冷声道:“既然如此,你放我进去罢,我去劝他便是。” 听了这话,那小厮先是一愣,尔后想想,觉得这样也甚好,若是当真劝成了,唐怀瑾写了休书出来,那便皆大欢喜,他也不必在这蹲守着了。 他斟酌了半天,果真让开来,缓和了语气道:“那还要劳烦三少夫人了,三少爷若是肯写这休书,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三少夫人,请。” 每每听见休书二字,萧如初心中便宛如被刺儿扎了一下似的,钝钝地疼,她咬着下唇,进了院子,靠墙下面有三名小厮正在玩骰子玩得兴起,吆喝连天,见她进来,连忙站起,其中一人道:“二庚,怎么将她放进来了?老太太不是吩咐了不让其他人进来么?” 那名叫二庚的小厮不耐烦地道:“里面那位都坐一天了,砚台都不知道扔了几次,谁知道他能犟到什么时候,咱们还要在这守多久?不如让她进来劝一劝,万一成了呢?” 那三名小厮想想也是,便纷纷同意了,萧如初得以顺利进入关着唐怀瑾的屋子,门被推开来,老旧的门轴声发出粗哑的呻吟,屋子里很昏暗,一线天光从窄窄的半扇门见投入进去,拉出了长长的光来,还有女子纤细如柳的影子。 第120页 那一线天光犹带着夕阳的金色余晖,在女子的周身勾勒出柔美的线条来,她微微低头,砚台被打翻了,地上泼着黑色的墨,好似一副浓重墨彩的山水画一般,一半干涸,一半犹带着湿润,想是才打翻不久。 “夫人?” 唐怀瑾的声音从昏暗处传来,其中夹杂着些微的惊喜和不确定,萧如初微微眯起眼来,这屋子的光线实在是不大好,她看了半天,才终于看清楚他的身形。 唐怀瑾的轮椅正靠在背阴的窗台旁,他直起身朝门口看来,萧如初进了屋子,随手将门合上,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鞋子像是踢到什么物什,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低头一看,原来是一个砚台,萧如初弯腰将它拾起来,指尖顿时沾染了乌黑的墨迹,唐怀瑾摇着轮椅过来,又唤了一声:“夫人怎么来了?” 萧如初将砚台轻轻搁在书桌上,这才轻声回道:“我来看看你。” 唐怀瑾惊讶道:“他们肯让你进来?” 萧如初心里一紧,然后装作没事一样,淡淡地嗯了一声,唐怀瑾便笑了,眼角微微弯起,语气里带着一点不满,道:“我方才向他们说了半天,也不肯让我见你。” 在萧如初的印象中,他并不是一个爱示弱的人,不论是在唐高旭,或者老太太,甚至他的胞弟唐怀瑜面前,萧如初从未见他示弱过,唯有在自己这里,便是衣裳淋湿了,又或者走路撞到桌角,也会拿出来说一说,仿佛非要求一个心软和安慰。 起先萧如初不大明白这是为什么,好好一个人,怎么在自己面前就这样娇气起来,如今她竟然像是无师自通似的,明白了什么。 正当萧如初若有所思间,唐怀瑾又疑惑地唤了一声:“夫人?” “嗯?”萧如初回过神来,道:“怎么了?” 唐怀瑾道:“夫人在想什么?” 萧如初顿了一会,才慢慢地道:“一天没吃东西,你饿不饿?” 听了这话,唐怀瑾先是愣了愣,而后笑道:“原本是饿,不过见到夫人之后,便一下不觉得饿了。” 这话听得萧如初都想笑,然后她便果真笑起来,道:“我又不是吃的,如何能果腹?” 下一刻,她的手便被另一只温暖的手捉住了,唐怀瑾低声道:“不。” “怎么?” 随着他的用力,萧如初被拽的往下微微弯了身子,然后感觉到那温热的气息吐在耳边,那人含笑一字一句道:“夫人自然是无法果腹的,一见夫人,便觉自己犹如饕餮一般。” 那些温热的吐气像微微的火苗一般,萧如初瞬间便觉得自己的耳根烧了起来,并且还有越烧越旺的趋势,她的嘴唇颤了一下,声音细如蚊吶:“你……不写休书么?” 话一说出,她突然便后悔了,空气瞬间静默下来,简直要凝固了似的,萧如初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唿吸以及心跳,忐忑不安,过了许久,耳边传来呵地一声轻笑,她感觉自己的手指被攥紧了,几乎到了生疼的地步。 那人的声音如同从齿间一个个迸出来似的,十分有力,却没有任何情绪:“夫人,想要我写?” 萧如初勐地吸了一口气,声音带着略微的颤抖和不稳,反问:“你……会写吗?” 调子略微上扬,却能让人从中听出若有似无的悲伤,空气再次安静下来,过了片刻,萧如初感觉到自己的那只手被悄无声息地放开了,那一剎那,无穷的苦涩霎时间将她整个淹没了。 下一刻,一条修长的手臂揽了上来,将她搂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耳边响起那人的喟然嘆息:“夫人,我不写,今日不会,日后也不会。” 第71章 昏暗的屋子里, 萧如初的脸埋在那人的脖颈旁,她的睫毛微微颤动,如振翅欲飞的蝶一般,她的眼角触到那些温热的皮肤, 像是要烧起来一般。 萧如初的嗅觉一向非常灵敏, 她在唐怀瑾干燥的衣襟上闻到了些许气息,仿佛春日里的青草在温暖的阳光下被烘干了的那种淡淡的香气, 悠远而绵长, 尤其好闻。 她忍不住略微贴近了,轻轻嗅着,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萧如初甚至能感觉到指尖下的胸腔微微震动起来,传来一种酥麻的感觉, 顺着手指,一直爬到心底去。 “夫人啊……” 声音轻得仿佛是一句嘆息,如同轻软的花瓣触到地面, 落在萧如初的耳中,不知为何,只觉得一颗心砰砰跳了起来,有如一颗珠子在地面上不停地弹跳着,发出哒哒的轻响。 紧接着,一点温热的气息吐在她的耳廓上,萧如初忍不住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后, 她便感觉到有什么温软的东西轻轻触碰着,像是在轻吻一朵花,动作小心而细緻,仿佛稍微用力,那花便凋谢了似的。 萧如初的脸腾地热了起来,被亲吻的耳廓似乎要融化了一般,让她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捂,还没触及,手便被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拉住了,那只手很大,掌心干燥而温热,紧紧地贴着她手背上的皮肤,蓦然间,萧如初原本飘忽不定的心突然安静下来。 她觉得眼皮突然生出一点痒痒的感觉,便下意识地蹭了蹭,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含笑的话:“夫人,我们私奔吧?” 第121页 “嗯?”乍听的这话,萧如初还有些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解道:“什么?” 唐怀瑾轻轻凑过来,紧贴着她的耳边,小声又说了一遍:“夫人,我们私奔去吧。” 这下听清楚了,萧如初的脸骤然红起来,她带着几分不知所措地吶吶道:“私奔?去哪儿?” 唐怀瑾轻笑起来:“夫人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闻言,心底那颗珠子又开始蹦跳起来,发出急促的哒哒轻响,如嘈嘈急雨打落在荷叶上,耳膜都鼓譟起来,萧如初轻轻吸了一口气,道:“你说得可是当真?” 唐怀瑾揽着她的腰,温声笑道:“自然。” 过了片刻,萧如初又问道:“你不报仇了么?” 话音一落,空气瞬间静默下来,萧如初的心顿时勐然一沉,下一刻,唐怀瑾忽然笑起来,声音清晰带着笑意:“夫人,你是从哪里听说我要报仇的?” 萧如初略微一懵,听得那人笑声愈大,不由弱声道:“你那……话本里面不是都这样写的么?” “那夫人是信话本,还是信你的夫君?” 萧如初抿起唇,不肯说话了,过了一会,她能感觉到一只手轻轻抚过自己的发顶,然后唐怀瑾笑着嘆道:“我并不是想要报仇,不过是想要他们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吐出来罢了,夫人,在我看来,真正的唐府在十几年前便已经被一场大火付之一炬了,日后,也不会再有唐府。” 他这样说着,伸手轻轻颳了一下萧如初的鼻子,笑道:“夫人,话本上的故事不可尽信,杀人可是要偿命的。” “区区一个唐府而已,何至于我做到那般地步?” 几个小厮靠在墙角赌骰子,吆五喝六,脸红脖子粗的,赌兴正浓,屋子门吱呀一声开了,天色有些暗了,也没人注意到这边,直到一抹纤细的身影从里面出来,才有人抽空看一眼,连忙伸肘子捅了捅旁边的人,站起身来,假惺惺笑道:“劝得如何了?三少爷可写好休书了不曾?” 萧如初抬起眼看了看他,声音冷然:“你不会自己去问他么?” 她说完,便拂袖而去,那小厮嘿了一声,沖她的背影唾了一句:“还摆他娘的架子,什么玩意儿?” 院子寂静,这一声骂得清清楚楚的,他骂完之后,果然又推门进去,面上堆起假笑来,道:“三少爷,老太太吩咐的,可写好了?” 屋子里光线不好,打眼看去,连唐怀瑾坐在哪儿他都看不清楚,只听得书桌的方向传来叩叩两声轻响,他眯着眼睛,又朝那个方向走了几步,便听唐怀瑾淡淡道:“没有,滚罢。” 话音未落,便有什么东西和着风声迎面飞来,他只觉得眉骨被什么硬物砸到了,霎时间剧痛无比,哎唷一声,眼泪鼻涕齐下,鲜血汩汩而出,将眼睛都煳得睁不开了。 唐怀瑾冷笑一声:“想来平日里也没人教你说人话,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他说完,不太满意似的又道一声:“你上前来。” 那小厮哪里还敢近前来,撒腿便往门外奔去了,唐怀瑾嘆了一口气:“可惜只有一块砚台。” 要不然还能再砸两下,替他夫人多出出气。 萧如初自然是不知道她夫君把那对她出言不逊的小厮砸了个头破血流,她离开那关着唐怀瑾的院子,便回了明清苑,才一进门口,便见玉露玉缀两人守在那里等着,显是听到了些风声,面上都带着几分担忧。 见她回来,才略微松了一口气,玉露知道自己嘴笨,便捅了捅玉缀,示意她说话,玉缀心里嘆了一口气,强自提起笑来,道:“小姐回来了。” 萧如初应了一声,又问道:“南乡回来没?” 似乎没想到她会忽然问起这茬,玉缀两人愣了一下,玉露才连忙道:“还没回来,小姐找他有事情么?” 萧如初先是皱了一下眉,然后摇摇头,道:“本是有点事情,不过他不在的话,便罢了,玉露你同我来。” 玉缀与玉露两人对视了一眼,还没来得及问什么,便见萧如初迳自往后院去了,疏桐正从灶房院子出来,见了她,想说点什么,萧如初却步履匆匆地离开。 玉露小步跟上,到了正房,萧如初才开口道:“今天晚上,你同我去做一件事情。” 玉露连忙应下,道:“小姐尽管吩咐便是。” 萧如初想了想,又道:“还是算了,让玉缀随我去。” 玉露不解道:“怎么又不要奴婢了?” 萧如初见她面上似有黯然失色,便知她心有误会,笑道:“我担心你害怕,玉缀胆子比你大一些。” 听了这话,玉露更好奇了,道:“有小姐在,奴婢什么也不怕的,小姐,到底是什么事情?” “到时候你便知道了,”萧如初顿了顿,又道:“你去将我那些制香的器具拿来。” 玉露应下去了,不多时迴转,果然都取了来,放在榻上的桌几上,萧如初拿出一个木匣子来,里面装着不少香料,都是她这些年珍藏起来的,保存得极其细緻。 她从角落里面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木盒子来,打开之后,里面有一个小小的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再把那纸包剥开,又是一个小布袋子,这么里三层外三层地打开之后,才露出那物什的真面目来。 第122页 是一撮干巴巴的花儿。 萧如初却极为小心地用竹夹子将那些花瓣夹到瓷罐中,然后屏住唿吸,用陶杵将其磨碾为粉末状,又加入三两乳香,三两白芷,和二两丁香,一併研磨成粉。 玉露在旁边看着,忍不住问道:“小姐怎么突然制起香来了?” 按照她的想法,如今不是更应该担心她们姑爷么?都被关起来了,小姐今天急了半天,到这时候才回来,怎么好端端没事又调起香粉来? 萧如初一面将那些粉末拌匀,一面简洁回道:“晚上用得上。” 晚上?玉露愈发一头雾水了。 正在她不解间,玉缀从门外进来,道:“小姐,南乡回来了。” 萧如初眼角顿时一亮,连忙道:“你让他过来一趟。” 过了片刻,南乡果然在门外道:“少夫人,您找小人有事?” 萧如初问道:“夫君吩咐你办的事情办完了么?” 南乡回道:“已经办好了。” 萧如初顿了顿,又问道:“四少爷呢?也回来了么?” “是,刚刚才回去了。” 萧如初吐出一口气,道:“晚上你同我去办一点事情。” 南乡愣了一下,连忙应下了:“但凭少夫人吩咐便是。” 萧如初想了想,仍旧觉得不够稳妥,又道:“你去知会四少爷一声,让他先别去正房大院和东跨院,请他来明清苑一趟。” 闻言,南乡虽然有些疑惑,但仍旧是应答:“小人这便过去。” 萧如初继续调制香粉,不多时,南乡便回来了,后面跟着唐怀瑜,他一回府,便得知了他三哥出事情了,顿时勃然大怒,正要去正房大院和东跨院寻麻烦,恰巧南乡过来了,连忙将他劝了过来。 若是放在平日,唐怀瑜那性子犯起混来,便是谁也劝不听的,从前只肯听他三哥的话,后来又多了一个三嫂嫂,听说是萧如初找他,便硬生生压下怒气,连忙赶来了。 第72章 唐怀瑜过来的时候, 萧如初正在东厢,见了他,便道:“你三哥的事情,想必也听说了罢?” 唐怀瑜自然是知道的, 眉头紧皱, 面带怒容,道:“昏了头了, 听一个坑蒙拐骗的臭道士胡咧咧, 竟要我哥休了你,他们怕不是脑子进了水罢?” 他说着, 面上又浮现几分惭愧之意, 道:“追究起来,原也是我的过错, 若不是我去装鬼吓唬他们,事情也不至于发展成现下这模样。” 闻言,萧如初却摇头, 微笑道:“与你有何关系?便如你从前所说,乃是人心有鬼,不是今日这桩,日后也会生出事端,如今早早来了也好。” 即便她这样说,唐怀瑜仍旧十分过意不去,他蹭了蹭鼻子,又道:“我去正房大院一趟, 叫他们把我三哥放出来,”他说着,又冷笑道:“唐府最近事事不顺,怎么能怪到你们头上来?” “且慢,”萧如初连忙制止道:“先不要过去那边,你不如去那个东厢院子,叫人送些饭食清水与你三哥,至于休妻一事,我自有办法,今儿晚上,还要劳烦你再过来一趟。” 听了这话,唐怀瑜便点头道:“既然嫂嫂自有章程,那我照办便是。” 他说完便出去了,萧如初沉思了片刻,才继续手上的动作,她极其细緻小心地调弄着那小小一盅香粉,然后按照古书上的配方,加入少许干姜和茱萸子细粉,最后拌入少许蜂蜜,以模具压印成薄如纸页一般的片状,取出放在一旁静置。 做完这些之后,萧如初便将一应器具和模具收在一起,对旁边伺候的玉露道:“这些都拿去扔掉。” 玉露惊愕,她看了看那些制香的器皿物事,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不由问道:“扔掉?” 这些东西都是萧林氏留下来的,虽然萧如初这些年调制了许多香粉,但是每次使用的时候都十分小心,器具用过之后,以清水洗三遍,再以棉布仔细拭净,放在通风处风干,这才敢收入木箱中,春防潮,夏防虫,无比周道仔细,如今竟说要扔了? 见玉露面露讶异,萧如初也不多说,只是摆摆手,道:“都扔了,不能要了。” “哦,”玉露虽然觉得不可置信,但是她向来听话,果然收拾了那些器具,往外去了。 萧如初深深吐出一口气,又取出几页宣纸来,将那些片状的香饼以竹镊夹到纸页上,放到窗口的通风处,此时正是黄昏时候,晚风习习,不出片刻,便干了大半,灰色的香饼边缘处轻轻捲曲起来,翘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在宣纸上投下些微的阴影来。 她看着那些香饼逐渐干透,神情冷静,过了很久,才再次以竹镊夹起,装入木盒中,这香她也是头一次做,因为有一样原料十分难得,便是那些干花瓣了,香的名字叫做近生香。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到了晚上,月黑风高,天淡星稀,原本在夜里,唐府会在游廊两旁挂上灯笼,用以照明,但是近来因为闹鬼之事,晚上少有人出来,便是连灯笼也没人愿意点了。 深夜亥时,一行人悄悄离了明清苑,顺着游廊,往垂花门一路去了,四处都黑咕隆咚的,南乡手中兜着一盏小小的油灯,却没有点着,全凭往日的记忆小心摸索,才不至于撞上柱子。 第123页 玉露胆子小,萧如初没让她来,玉缀贴近过来,小声道:“小姐,咱们这是去作甚?” 她握着萧如初的手,手心都渗出一点汗来,萧如初沖她比了比食指,做出一个嘘的姿势,轻轻摇头,玉缀便不说话了,前面是南乡,后面是唐怀瑜,她们两人走在中间,到底还是安心了些许。 一行人就这样低调地走到了垂花门附近,前面传来火烛线香的气味,还有人的喁喁私语,在这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诡谲,玉缀的手不由捏得愈发紧了,她忍不住往后看了一眼,只见唐怀瑜仍旧跟在后面,这才又放下心来。 在垂花门后,南乡住了步子,低头又看了看手中的那盏油灯,几人被埋没在浓厚的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那烟火的气息愈发浓了。 人的低语戛然而止,空气骤然安静下来,过了一会,一个犹带着稚气的童声响起:“师傅,亥时三刻已过了。” 另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道:“线香烧完了么?” 脚步声响起,片刻后,那清脆的童声又回道:“烧完了,师傅,他们不是已经散了么?咱们也走吧。” “不可,眼下还不是时候,”丘不尽道:“总要给他们听得一点动静才是,你去将那几卷黄符烧了。” “是。” 丘不尽又仔细叮嘱道:“远着些烧,去那亭子边上,有些动静便成。” “徒儿晓得了。” 那童子应声便去了,脚步声渐渐远去,垂花门后几人听着这师徒二人做虚弄假,也不做声,耳听得不远处的荷花池方向骤然传来轰然之声,仿佛是爆竹炸裂的声音一般,还伴随着水花溅起的窸窣声,那动静在这寂静的夜色里传开去,倒还真是不小,足够煳弄唐府那些人了。 萧如初听得啼笑皆非,身后的唐怀瑜却笑了起来,小声道:“真该让他们来瞧一瞧,这位高人是如何开坛作法的。” 那脚步声又响起,童子回来了,脆生生道:“师傅,成了。” 丘不尽顿了顿,又吩咐道:“把这些符纸和糯米撒一撒,狗血呢?泼好了不曾?” “都妥当了。” 丘不尽满意地道:“那咱们便回去罢,明儿叫他们来看便成。” 斜刺里一个声音接道:“叫谁来看?” “自然是……” 丘不尽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惊恐道:“是谁在说话?!” 唐怀瑜笑着从垂花门后转过来,道:“自然是你爷爷我在说话了。” 那丘不尽从未见过他的,大半夜突然从门后冒出个人来,他不由恐惧道:“你是何人?” 唐怀瑜不屑道:“招摇撞骗的老东西,你也配问我的名字?” “道长不认得他,可认得妾身?”萧如初从南乡手中接过点亮的油灯,也从暗处出来,月光清凌凌地洒落,照亮了她的面容,丘不尽自然是认得她的,霎时哑然无语。 他今日上午还提议让老太太休了这唐萧氏,以破唐府的邪祟,却全没想到眼下自己一番事情被她撞破了,顿时脸色微微发青,萧如初上前一步,又问道:“道长修行几载?” 丘不尽勉力镇定道:“二十载有余。” 他此时已经缓过神来了,狡猾道:“即便是你知道了又如何,你能如何对老太太解释你今日所见之事?一介弃妇,三更半夜来到此处,还是与陌生男子一起,你猜他们会信谁?” 丘不尽的目光如蛇一般阴冷,扫过唐怀瑜的面孔,语气中带着些微的志得意满:“我劝你莫要做那些无用之功。” 萧如初目光微凝,她举着油灯又上前一步,悠然嘆息道:“可是道长,妾身与夫君恩爱情深,相敬如宾,实在不甘愿就此被休,如今只好出此下策了,还望道长勿怪才是。” 她的话音一落,不知为何,丘不尽只觉得眼皮子突然沉重起来,整个人昏昏沉沉,就仿佛极为睏乏似的,只听旁边传来咚的一声,他强忍着困意转头望去,只见那小童已经倒在地上,人事不知了。 面前的女子面容模煳起来,耳边听她笑道:“等道长醒来,咱们再慢慢说道此事。” 睡意如排山倒海一般袭来,丘不尽连话也说不出来,终于晃了晃身子,倒在了地上,碰翻了一干铜盆铜镜等法器,哐当的细微声响在这静夜中十分不起眼。 唐怀瑜走过来,咂舌道:“三嫂嫂,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我还以为咱们要一拥而上,把他抓起来才行呢,不过这样一来,他若是高声叫嚷,难免会招来一些动静,叫人知道。” 萧如初轻轻吹灭了手中的油灯,道:“灯里洒了近生香,若是闻久了,便会头晕睏乏,我又特意加重了一些料,只怕一时半会他还醒不来。” 唐怀瑜惊奇地看了看那灯,问道:“那你闻了怎么没事?” 萧如初轻笑一声:“万物皆是相生相剋,有这令人昏睡的香,自然便会有醒神的香,我身上便配了一味,自然没事。” 她又道:“先将人带走,若是他们过来查看发现了,反而要糟了。” 听了这话,唐怀瑜便同南乡一起,将那丘不尽抬起来,连忙往回走,萧如初低头看了看地上那童子,觉得带着他甚是不便,又与玉缀两人一起,将他藏到了花木后,等到了清晨,自会清醒过来。 第124页 一行人又原路返回去了,借着夜色的掩映,并没有惊动任何人,过了不久之后,一双绣花鞋踩着轻盈的步子,到了这里,满地都是散落的符纸和糯米,还有黑乎乎的狗血,大块大块的阴影,没有人迹。 寂静的空气中响起一个细细的声音:“咦?已经走了?” 那个声音阴冷怪异,叫人听了便不寒而慄。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里没鬼,没鬼,没鬼,你们要跟女主一样,坚定地相信,鬼在人心哈!么么哒,双更奉上。 第73章 丘不尽醒过来的时候正觉得浑身酸痛不已, 然而下一刻,他就什么也顾不上了,一张年轻公子的面孔正在他视线上方,由上而下地看着他, 露出一个轻蔑的笑来, 道:“老骗子,你醒了?” 丘不尽张口欲喊, 却发现自己口中已经被塞了布团, 只能发出闷闷的叫声,双手也被什么紧紧绑缚住了, 他惊恐不已地挣扎起来。 萧如初上前一步, 半蹲下身来,道:“道长感觉如何?” 丘不尽连连摇头, 目露惶恐的神色,萧如初放柔声音道:“其实也算不得多么大的事情,我们如此作为, 确实有些失礼,对不住道长了。” 她说得情真意切,丘不尽心道,你的表情可不是这样说的,他下山为人辟邪施法足有二十余载了,这么些年下来,被人看穿的次数少说也有七八回了,大不了那些地方他再不踏足便是, 但是被人这么捆起来还是头一遭。 尤其对方还是一个弱女子,丘不尽心中又气又恨,书上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果然是不是假的,早知如此,他就不该来唐府这一趟。 萧如初不知他心中所想,但是也能猜到个大概,便笑道:“道长既然是出来讨生活,我们也不能把道长逼上绝路,人言常道,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我们是万万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 听了这话,丘不尽心思一动,看来这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这么一想,他挣扎的幅度都小了不少,因舌底压着布团,是以只能在喉咙中哼哼几声,也算示弱了。 萧如初摆了摆手,南乡立刻上前来,将他口中的布团扯出,问道:“我来问你,是谁教你说那些话的?” 丘不尽的舌头都被布团压麻了,稍一得空,便大力喘了几口气,过了好一阵子,才回答道:“咳咳……没、没有人……” “果真?”唐怀瑜狐疑地看着他,语气里充满了不信。 丘不尽并不识得他,但是也不敢得罪,只能连连向萧如初道:“如何敢欺瞒少夫人?贫道岂是那等受人指使的小人?” 唐怀瑜轻嗤一声,满是嘲讽,丘不尽愈发尴尬了,萧如初却若有所思道:“既然如此,那你便是胡说的了?” 丘不尽支吾片刻,原本还想狡辩几句,但是如今对方为刀俎,自己为鱼肉,话头在嘴里打了个转,又咽了回去,苦着脸承认道:“是……是。” 萧如初有些惊讶地打量他,问道:“如何会挑上我?” 丘不尽硬着头皮解释道:“皆因少夫人的八字属水,唐府位置又偏南属火,水火相冲,可不是正好有了说头?再者前些日子,院子里那白灯笼上有被火烧过的痕迹,贫道就顺口说了那么一句,那鬼怕是被烧死的,唐老爷的脸色霎时便不对劲了,贫道心知说到了点子上,再加之少夫人是今年才纳娶入府的,想是脚跟还未站稳,从你这里着手,倒也适逢其会,那种情况下,再没有更合适的了。” 他这么一说,大意就是,谁让你是个软柿子?由不得他顺手就捏住了。 听了这么一出,萧如初与唐怀瑜对视一眼,倒也接受了他这个说辞,萧如初来府里时间不算长,若是得罪了谁也确实说不过去。 不过…… 萧如初冷着声音道:“道长这么上下嘴皮子一碰,也算给了唐家人一个解释,休了我之后,唐府会不会有起色且不说,总归是以后的事情,到时候你回道观闭关去了,谁也找不着你的人,松快得很。” “但是你可知道,我被休了,便是下堂妇,被扫地出门,即便是回了娘家,日后又当如何自处?” 闻言,丘不尽转开眼睛,不敢与她对视,嘴唇瓮动了几下,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自然是知道的,但是这种事情他做惯了的,嘴皮子一翻,吹得神乎其神,玄之又玄,人们听不懂就更好了,总之让他们信服便可,左右银钱都是少不了的。 至于其他的事情,他也不是没想过,但是那又如何?若他有那等怜悯之心,又如何会做这种招摇撞骗之事? 萧如初见他这般形容,便知自己说再多也没用,话本里面写的那些跑江湖的老油子,便是这种人了,遂懒得再多费口舌,直接开口道:“我本不想揭穿你,但是如今我也不想离开我夫君,明日该如何说话,你仔细斟酌便是,倘若说得好,你仍旧是法力深厚,能降妖辟邪的丘道长,还能得唐府的一笔重金酬谢,日后唐府再有什么事,少不得又要请你来坐镇,但是若说得不好……” 她轻声笑了,道:“我不过一介弱女子,然而捨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左右我是不怕什么,一切端看道长如何抉择了。” 第125页 听了这话,丘不尽脸上略微有点难看,但仍旧是强自镇定,从善如流道:“少夫人这说得哪里话?贫道年纪大了,老眼昏花,有些地方推算错了也是在所难免的,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少夫人见谅。” 这便是答应下来了,萧如初一笑,语气温和极了:“妾身也是一世情急,才出此下策,还望道长勿要见怪,南乡,替道长松开。” 南乡应了,上前一步,亮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来,锋锐的刀刃在火烛下闪烁着雪亮的寒光,尽管知道不会有事,但是丘不尽心里仍旧忍不住一个哆嗦,然后眼睁睁地望着那人转到他身后去,冰冷的刀锋轻轻扫过他的皮肤,留下几许近乎刺痛的痕迹。 很快,绳索便被割开了,丘不尽连忙爬起身来,萧如初温声道:“明日便仰仗道长之言了。” 丘不尽哪里还敢说什么?人家刀子都掏出来了,唯有喏喏应下,颤着声音道:“少夫人客气,贫道明白了。” 眼看着那道士身影仓皇离去,再不復之前的仙风道骨,倒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南乡和玉缀冲着他的背影唾了几口,唐怀瑜却道:“三嫂嫂,就这么让他走么?” 萧如初道:“他不敢多话的,等明日再说,左右事情已经发展到如今这般地步,再不会更差了。” 唐怀瑜一想也是,按照他三哥那个性子,休书是断然不会写的,老太太和唐高旭再如何强硬也无济于事,实在不行,让他三哥和三嫂嫂一併搬出唐府也使得。 当然了,这也只是想想,若不是为了去岁年底有人要害他三哥的性命那件事情,他三哥也不会再次踏入这唐府。 如今他三哥又有了三嫂嫂,也算是福祸相依了,唐怀瑜见不得有人要作妖,若依他的暴脾气,自然要搅风搅雨闹上好一阵子才肯罢休的。 眼看着萧如初把事情解决了,一行人便又趁着夜色回去,等出了门,满院子丛生的荒草映入眼帘,院子还被烧毁了一半,满地都是草木灰烬,想来把刚刚那老道士吓得够呛。 这是着过火的秋声园,一般不会有人过来,所以他们把人绑来了这里,安全得很。 萧如初忽然便想起从前住在这园子里的那不知名的老妪来,后来秋声园着了火,不知道她如何了,这么想着,她便去问纵火的唐怀瑜道:“这园子里从前住的人去哪里了?” 唐怀瑜一愣,道:“三嫂嫂如何知道这里住了人?” 萧如初微微抿起唇,道:“我曾经见过一次……” 唐怀瑜先是惊诧,尔后才斟酌着回道:“她……被接出去了,与从前唐府的旧事有些关系。” 听闻此言,萧如初心中明白大半,也不追问了,唐怀瑜又摸了摸鼻子,解释道:“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她有些疯疯癫癫的,说话颠三倒四,唐府将她养在这里也有好些年了,便是我也不知道原因,也许我三哥知道些什么。” 与唐府旧事有关,估摸着便是当年唐府纵火一事了,萧如初心里揣测着,但总觉得哪里不对,想来想去也没有线索,便又放下了,一行人顺着小迳往花园一路去了。 此时正值深夜,万籁俱寂,和来时一样,南乡走在最前头,中间是萧如初和玉缀,后面跟着唐怀瑜,因为担心招人注意,便仍旧没有点起烛火,银色的月光从树的间隙中洒落下来,隐约照亮了脚下的路,倒也不觉得那么黑了。 就在这时,萧如初却听见一点细微的声音响起,是从后面传来的,那声音,如同鞋履踩在干枯的枝叶上,发出轻轻的咔擦声,若是不仔细,还当真听不见,更要紧的是,她闻见了一阵无比熟悉的香气。 因为从小接触香料的缘故,萧如初的嗅觉比大多数的人要更为敏锐,就是在平常时候,能够闻到别人闻不到的气味,就比如现在。 那种香气,还是她亲手调制的,名叫花间露。 第74章 银色的月光从树枝间隙中洒落下来, 寂静的夜色中,传来一个轻轻的调子,像是有人哼着小曲似的,一抹高挑的身影从远处走来, 步摇轻晃, 金钗在月光下折射出微亮的光芒,坠子上的明珠熠熠发光。 女子穿着一件绛红色的襦裙, 上面描绘着大片的花纹, 她步履轻巧,踩着小径上的落叶, 往垂花门的方向去了, 环佩声渐渐远去,空气中仍旧残留着些许沁人心脾的芳香气味。 一名女子, 独身一人在这后花园中行走,哼着不知名的曲子,似乎全然不担心被人撞见一般, 这场景看上去当真是分外诡谲,令人心中不禁泛起凉意。 花木后面才走出一行人来,正是萧如初与唐怀瑜四人,空气中的香气已然完全消散了大半,只余下残留的些许气味,幽幽地漂浮着,往人的鼻腔中钻去。 玉缀小声问道:“小姐,方才那女子是谁?” 萧如初摇摇头, 琢磨了半天也没个头绪,那女子的身形陌生的很,就好像从未见过一般,但是空气中的香味又不似作假,她自己亲手调制的香料,如何会闻不出来? 那花间露当初她只送出去三盒,分别给了杨氏和谢氏,还有东跨院,但是很明显,从刚刚那女子背影看来,不是她们其中任何一个人,谢氏身形纤弱,杨氏身材略矮,至于柳氏身形微微发福,身高也对不上,则更不可能了。 第126页 或许是哪个院子里的姨娘姬妾之流? 萧如初看向唐怀瑜,他微微摇头,表示也认不出来,这便奇了。 第二日上午,唐怀瑾回来了,休书自然是没写的,也不知那道士又编出了什么话,竟然说动得老太太松了口,只是在明清苑的院子门口贴了不少黄符,又挂上一面镜子,说是可以辟邪,这事情才算揭过了一页。 唐怀瑾回来之后,疏桐和玉露几人惊喜异常,唯有萧如初和玉缀心知肚明,倘若不是昨儿晚上她们那一遭,只怕这事情不知道要拖到何时才能解决。 送唐怀瑾回来的丫鬟站在门口,趾高气昂地叮嘱萧如初道:“老太太说了,既然三少夫人生辰八字犯沖,日后就不必去东跨院和正房大院了,免得有所冲撞,反倒不美。” 这却是在明晃晃地表示出对萧如初的忌讳了。 萧如初心中不以为意,面上还是温顺答应下来,那丫鬟这才施施然离去,她回过身去,只见唐怀瑾正笑着看过来,明明已经极为熟悉了,但是不知为何,她仍旧是脸上一热,强自镇定道:“这样看着我作甚?” 唐怀瑾笑了一声,并不回答,萧如初走上前,推起他往后院去,没走几步,唐怀瑾便开口道:“我听怀瑜说了。” “嗯?”萧如初故作不知他的意思。 唐怀瑾笑道:“今日还要多谢夫人出手相救了。” 萧如初还未说话,便听他又道:“此恩无以为报,不知夫人可否容我以身相许?” 他这话说得自然而诚恳,仿佛当真是这样请求一般,语气中带着轻微的笑意,萧如初听了,心弦微动,她轻咳一声,故意刁难道:“你说以身相许,我便要答应?” 闻言,唐怀瑾便不说话了,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开来,萧如初心中微微一紧,以为他不高兴了,正想说点什么岔开话题,却听前面那人声音中带着失落和一点请求之意:“那就求求夫人了,纳了我罢,虽然我腿脚不便,但是论起养家餬口的手段,却还是可以的,夫人纳娶我之后,必然不叫夫人受了委屈去。” 萧如初:…… 冷不防听到这样大胆的话,薄红渐渐爬上了她的脸颊,这人……这人好生轻浮…… 她的步子不知不觉停了下来,唐怀瑾摇着轮椅转动,正面对着她,他轻笑着,阳光落在清隽的眉眼上,仿佛是秋日里最绚烂的光,叫人看着便觉得心头暖融融,他笑着道:“愿得夫人一诺,白首不离,不知在下微薄之姿可入得夫人青眼?” 萧如初望着他,唇角渐渐漾起一点笑,却又似乎想抿住,带着几分羞窘,恍若含苞未放的桃花,她小声道:“勉勉强强罢。” 那声音轻微,仿佛要被一阵风吹跑似的,然而凭着唐怀瑾的耳力,硬生生听到了,他不仅听清楚了,还从中咂摸出几分羞涩和欣喜的意味来,遂心满意足。 清风从院子里吹拂而过,夹杂着不知名的植物清香,不温不火的初夏即将过去,很快盛夏便要来了。 唐怀瑾昨天被关了整整一日,精神疲惫,一直强忍着,直到现在才在面上透露了几分,萧如初见了,便吩咐玉露去打热水来。 她顿了顿,又叮嘱一遍:“端去正房。” 玉露先是没明白,等走几步,才反应过来,不知想到了什么,顿时通红了脸,把两人抛在后面,头也不回地一路小跑去了灶房。 一颗心激越得扑通扑通跳,连声唤道:“玉缀,玉缀!” 玉缀听见了,从倒座房出来,不解地问道:“你怎么了?这样咋咋唿唿的,成什么样子?” 玉露哪里还管的了这个,连忙拽着她到一旁去,趴在她耳边小声道:“小姐方才吩咐我给姑爷打热水来了。” 闻言,玉缀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那你还不赶紧打去?这么大惊小怪作甚?姑爷昨儿白折腾了一日,想必是累得紧了,要好生休息才是。” 玉露连连摆手,偷摸着又朝后院瞅了一眼,跟做贼似的,压低声音道:“小姐让我端去正房呢!” “端去正房——”玉缀的声音骤然下降,她睁大了眼睛,立刻明白过来,也跟着往后院瞄了一眼,小声道:“难不成……姑爷他……今晚要在正房睡了?” 玉露一拍巴掌,咬着牙兴奋地眉飞色舞,但是还得压着声音,以防被别人听见,忍得十分辛苦,道:“想来是没错了!” 她说着,又窃窃道:“我方才还听见姑爷跟小姐说什么,愿得一诺,白首不离……啊呀当真是羞死个人了……” 玉露说完,捂着嘴傻乐半天,倒是半点没看出来羞死人的情绪,玉缀也抿着嘴笑,还不忘挤兑她:“你在这瞎激动什么?要激动也轮不着你啊。” 玉露忍不住白了她一眼,然后兀自捧着脸,目光露出希冀,感慨道:“姑爷是个好人,日后一定会对咱们小姐好的,小姐辛苦了这么多年,总算能过上好日子了。” 可不是,她们从很久之前就一直盼着她们小姐能过上好日子,来了唐府之后,虽说是吃穿不愁,但是到底算不得好,哪里都冷冰冰的,直到现在,她们小姐才终于有了依靠。 第127页 玉缀心里也高兴,但还是催促道:“你别光激动了,忘了小姐叮嘱的事情,还是赶紧去打热水罢。” “哦哦,”被她这一提醒,玉露才想起这茬,连忙往灶房打热水去了。 这些事情,萧如初自然是一无所知的,她正靠在榻边念书,虽说她并不觉得念书是个好消遣,但是唐怀瑾说要听,便也只能尽力满足他的要求了。 屋子里的薰香缭绕而起,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香气,入了肺腑之间,便觉得如同喝了清酒一般,引人微醺,女子轻柔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干净而温婉:“鲜桃花捣烂成泥,沉香研磨为粗粉,白芷、丁香研磨为细粉,苏合香溶汁,熟沉香粗粉混入花泥中,再以蜂蜜和白芷、丁香细粉混合,捏压成片状……” 她的声音读到这里渐渐小了下去,萧如初抬头一看,却见对面正坐在轮椅上的唐怀瑾已经睡着了,那双专注的眼睛已经合上,他的唇角微微翘起,仿佛犹带着几分轻松的笑意,萧如初轻轻放下手中的书卷,下了榻去,却见玉露正从屏风后面转过来,连忙伸手在唇边做出噤声的动作。 玉露见了,立刻意会,小心地将手中的铜盆放下,正要过来伺候,却见萧如初轻轻摆手,她先是一愣,尔后便退了出去。 轻微的水声在寂静的屋子里响起,窗前的梧桐树影轻轻摇晃着,发出沙沙的声响,萧如初捏着帕子,在唐怀瑾的面上轻轻擦拭,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双目阖着,垂下的眼睫长而且直,像仕女的羽扇一般。 不知为何,她忽然心如擂鼓一般,鬼使神差地凑近了些许,然后轻轻唿出一口气,吹动那些长长的睫羽,那羽扇便如她所料一般,轻微颤动起来。 然后下一刻,她的手便被握住了,往外轻轻一扯,整个人撞入了一个温暖而有力的怀抱中,那人呵地在她耳边轻笑起来:“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文下多了很多猫啊,桌上的猫,看书的猫,猫大人……嗯……我文里面加了猫薄荷的吗?笑哭 还是容我吸一口先。 第75章 轻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夫人是为为夫的姿色所动了么?” 萧如初面上一红, 勉强定了定神,故作镇静道:“你没睡么?” 唐怀瑾笑了一声,两人额头相抵,他温热的气息缓缓吐出:“夫人方一停下, 我便醒了。” 萧如初眼睫轻颤, 手上轻轻推了他一下,没好气道:“你快去睡吧。” 唐怀瑾眨了眨眼:“夫人陪我么?” 萧如初一愣:“我又不困。” 唐怀瑾忍俊不禁, 还欲说什么, 最后却化作一声轻嘆,道:“我一个人睡不着, 不若夫人在旁边看着, 等我睡熟了再离开,可好?” 萧如初想了想, 左右今天也无事,便答应下来,唐怀瑾洗过手, 擦拭干净,便躺上了床,往里面挪了挪,然后笑眯眯地沖她招手,道:“夫人坐这里。” 萧如初拿着书卷过去,靠在床头,道:“你睡罢。” 唐怀瑾应了一声,眼睛却一直盯着她看, 萧如初略有些不自在,以为他又捉弄自己,便佯作生气道:“你不睡的话,我便走了。” 听了这话,唐怀瑾果然含笑合上双眼,道:“好好好,都听夫人的,我睡便是。” 萧如初见了,这才将目光放回书上,认真看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便觉得腰背靠得有些痛了,床栏是坚硬的陈年梨花木,初初靠着倒也还好,若是久了,便觉得腰背硌得生疼不已。 萧如初看了看唐怀瑾,见他一手握着自己的手,陷入了熟睡,便轻轻动了动手指,想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没成想她才刚刚一动,唐怀瑾的睫羽就轻微颤了起来,似乎就要醒转。 萧如初连忙停下了,紧紧盯着他,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生怕把人给惊醒了,所幸他睡得尚算沉,并没有真的醒过来,然而萧如初却也不敢再动了。 或许是因为昨天折腾了一天的缘故,唐怀瑾的脸色看上去透露出几分疲惫,他在萧如初面前总是笑着的,直到现在,萧如初才看清楚他眼下略微露出的青黑。 昨夜大概是没有睡好罢? 萧如初这么想着,也不忍心再打搅他,强撑着继续看起书来,因为腰背疼痛的缘故,自然是不敢靠着床头了,又换了几个姿势,初时还行,若是久了,总觉得酸麻疼痛,难以忍受。 她的目光落在了唐怀瑾旁边的枕头上,这若是能躺着看,应该也不错…… 枕头很空,软绵绵的,萧如初小心地挪动着身子,不让自己惊动了沉睡的唐怀瑾,然后继续看书,屋角的香炉中,淡淡的烟雾缭绕而起,催得人昏昏欲睡,不多时,萧如初便觉得眼皮子打起架来,越来越沉,渐渐地,终于粘在了一处…… 纤细的手指间,原本拿着的泛黄书卷吧嗒一下掉在了床铺上,萧如初的手也随之落下,过了片刻,从旁边伸过来一只修长的手,小心地避开女子的手指,将那书卷拿起,轻轻往外一抛,落在地上,发出噗的一声轻响。 唐怀瑾满意地往萧如初的方向靠了靠,一手小心地揽着她的腰,然后侧过头,亲热地与她挨在一处,鼻端嗅着女子发间的清淡香气,这才终于陷入了沉睡。 第128页 满室静寂,唯有那裊娜的薰香缓缓缭绕上升,散发着恍若春日桃花盛开时的香气…… 这一睡便到了下午时候,梧桐阴影投入室内,香炉中的香已经燃尽了,香灰犹带着些微的余温,萧如初睁开眼,神色迷濛,仿佛意识还未回笼一般。 她看见一只手在自己的眼前招了招,男子略微低沉的声音响起:“夫人,醒了?” 萧如初闭了闭眼,迷迷瞪瞪地看着他,颇有几分懵懂,那人见了,便不由笑起来:“夫人?” 萧如初睏倦地伸手,试图将那只扰乱她视线的手拿开,却反被唐怀瑾握在手里,笑着唤道:“夫人,该起了,否则天要黑了。” 萧如初这才惊醒,转头看去,能看见一片铅黛色的天空,果然不早了,她揉了揉眼睛,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唐怀瑾回道:“申时初了。” 他起身来,走过去打开房间门,吩咐了几句,不多时,玉露便端着热水进来了,两人洗漱完毕,便听疏桐来通禀:“四少爷来了。” 唐怀瑾道:“先请他去东厢坐。” 萧如初擦拭着手上的水珠,好奇道:“四弟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或许是有些事情,”唐怀瑾又笑道:“夫人也一併过去罢。” 萧如初放下布巾,想了想,道:“那现在过去吧,别叫四弟等久了。” 等他们到了东厢的时候,唐怀瑜已经在等着了,见到唐怀瑾,面上有促狭的神色一闪而过,而后道:“三哥,我方才从外边回来,才听说了一件事情,你猜猜是什么?” “什么?”唐怀瑾将斟好的茶水推过去。 唐怀瑜眉飞色舞:“听说德隆茶庄交给唐怀瑛了。” 德隆茶庄是唐府最大的一家茶庄,可以算得上是最主要的营生,现在唐府每年的收入,足有六七成是来自德隆茶庄,只是没想到突然会交给了唐怀瑛。 唐怀瑾的手指微微一顿,眼神疑惑看过去:“之前不是说,要给唐怀瑢的么?他怎么又改主意了?” 听到这里,唐怀瑜嘿嘿一笑,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原本是这么打算的 ,但是不知道怎么着,走了风声,叫正房大院那边听见了,老太太今儿上午闹了好一通,唐高旭没奈何,服了软,茶庄便分给了唐怀瑛打理,我方才见着他了,你没瞧见他那德行,走路都带风,看人都不带正眼的。” 唐怀瑾轻轻摩挲着细滑的杯沿,神色若有所思:“那唐怀瑢怎么说?” 唐怀瑜讶异:“他还能如何?平日里就是个闷葫芦,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放在唐高旭和唐怀瑛面前,就是个活鹌鹑,若不是占着个嫡长子的身份,只怕早不知被踹到哪个角落去了,偏偏老太太也不待见他,啧啧,也是可怜的紧。” 唐怀瑾轻笑一声,悠然道:“这却是不好说了。” 唐怀瑜听他这话里的意思,倒似乎别有隐情,不由好奇道:“你知道些什么?” 唐怀瑾却不语,看向萧如初,笑着问道:“夫人以为呢?” 萧如初听着他们二人说事,骤闻唐怀瑾发问,先是一愣,尔后才迟疑道:“夫人和大嫂没有说些什么?” 闻言,唐怀瑜怔了怔,仔细回想了片刻,道:“似乎没有……夫人倒罢了,怎么大嫂也……” 杨氏为人一贯强势精明,岂是那等忍气吞声的人?只是他确实没听到别的动静了,杨氏居然没跟二房掐起来?没去找柳氏和唐高旭诉苦? 这简直可以说得上是反常了,唐怀瑜不解地琢磨着。 一切看上去都风平浪静,无比和谐,就似乎那交的不是唐府最大的茶庄,而是一个小小的店铺一般。 唐怀瑾放下茶盅,忽然问道:“我上回跟你说,要去查的事情,你去了吗?” 听了这话,唐怀瑜回过神来,道:“还没有,我着人去码头打听了,这几日没有去淮州的船。” “淮州?”萧如初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个地名,唐高旭不就是刚从淮州回来的么? 唐怀瑾点点头,想了想,又解释道:“唐家在淮州是有几个布庄,但是据我所知,上个月淮州的布庄经营正常,并没有所谓的急事。” 萧如初立刻反应过来,所以,唐高旭去了一趟淮州,逗留了一个多月,却没有真正地处理布庄的事情,他究竟做什么去了? 说到这里,唐怀瑾又道:“而且,唐家近几年来的收入十分不正常。” 唐怀瑜嗑着瓜子笑嘻嘻地补充:“岂止是不正常?就仿佛一夜暴富似的,三嫂嫂你别瞧着这个唐府不大起眼,你可知道,每隔几日至少有一万两往上的银子流入,这么一日一日的下来,啧啧,便是抢劫也没这般快的。” 萧如初微微一惊,一万两是个什么数目?就算放在这商贾遍地的江南,也算得上一方大户了,而唐府居然几日便会有这样高的收入,简直是令人咋舌。 她犹豫着道:“你们是如何知道的?” 唐怀瑜眼珠子一转,嘿嘿地笑,道:“三哥,你还没告诉三嫂嫂啊?” 听了这话,萧如初便转过头去,唐怀瑾轻笑一声,道:“夫人,我还等着你来问我呢。” 第129页 他说着,又道:“夫人可知道泰丰钱庄?” 萧如初点点头,她虽然不常出门,但是对于这泰丰钱庄,还是知道一些的,大干朝最有名的一家钱庄,遍布南北各地,号称只要有泰丰钱庄的银票,在哪一家分号都能取出银子来,虽说也有别的钱庄,但是独属泰丰这一家资歷最老,足有三四十年了。 唐怀瑜笑嘻嘻道:“那我三哥没说过,他便是泰丰钱庄的东家之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萧如初:我老公贼有钱,我居然不知道…… 唐怀瑾:银票在这里,夫人随便花! 第76章 萧如初小小地吃了一惊, 她之前便猜测到唐怀瑾或许另外置了别的产业,但是绝没有想到会有泰丰钱庄,那可是当朝最大的一家钱庄。 唐怀瑾轻巧将话题带开,又叮嘱唐怀瑜, 淮州那边的消息还是要再继续探听, 唐怀瑜应了,又寒暄几句, 这才准备起身离去。 忽闻萧如初开口道:“四弟, 你身上这枚玉佩好生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 唐怀瑜先是一愣, 尔后低头看了看, 却见自己今日腰间别着一枚白玉花鸟佩,刻的是鹤鹿回春图, 他捞起来笑道:“三嫂嫂说的可是这个?我记得三哥似乎也有一枚,似乎是哪一年正房大院那边库房分派的,样式常见的很, 三嫂嫂见过也是正常的。” 萧如初点点头,似乎是表示明白了,只是表情有些意味深长,唐怀瑜有点摸不准她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但见自家三哥的脸色逐渐僵硬,便觉大事不好,连忙脚底抹油,告辞离去了。 唐怀瑾自然是有一枚差不多的玉佩, 刻的是喜上眉梢图,只是他突然想起来,那枚玉佩在他曾经回唐府一趟之后,便寻不见了,南乡还向他说了一嘴。 如今萧如初骤然提起这茬来,他哪还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丢的那枚玉佩分明是被他夫人给拾到了。 唐怀瑾见萧如初站起身来,连忙道:“夫人,你听我解释……” 过了一刻钟后,南乡懵懵地看着玉露,奇道:“你们这是作甚?” 玉露玉缀两人面面相觑,怀里各自抱着一床棉被,表情看上去也有几分迷茫和无辜,玉露道:“小姐说,夜里凉,着我们送被子来东厢,别叫姑爷冻着了。” 南乡:…… 他回过头去看着坐在屋子里的唐怀瑾,心里纳闷,不是说今儿晚上少爷会在正房睡么?怎么……又被打发回东厢了? 唐怀瑾轻咳了一声,摆了摆手,道:“你们先把被子带回去,我去同夫人说一说,她在生我的气呢。” 原来如此,三人顿时恍然大悟,玉露狡黠笑道:“既然这样,还请姑爷多多说几句好话,小姐向来心软的很,必然不会为难姑爷的。” 眼看着盛夏到了,这老厚一床的棉花被子抱着也怪热的,玉露两人都有些受不了,赶紧又抱回库房去了,照样放回了原地,玉露趴在耳房的窗口往外瞧了几眼,然后回头沖玉缀挤眉弄眼道:“啊呀,姑爷去正房了,想是劝小姐去了。” 唐怀瑾进门之后,便把南乡摒退了,萧如初正靠在榻上看书,见他进门来,也不做声,唐怀瑾笑眯眯地摇着轮椅过去,好声好气地唤道:“夫人?” 萧如初不答话,他也不恼,天气渐渐热起来,便是正房阴凉,此时也有了几分闷热,唐怀瑾随手捡起榻上的团扇,替她轻摇,语气诚恳道:“夫人消消气。” 过了片刻,萧如初才搁下书,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来,去了置物架上翻找,捡了一样物事往他怀里一扔,唐怀瑾拿起来一看,果然是他那枚丢失的白玉花鸟佩。 萧如初冷着声音道:“你可知道,当我得知这一枚玉佩你们几个兄弟都有时,心里是如何作想?” 不等唐怀瑾说话,她便继续道:“我甚至想过,是不是有人趁我夫君不在,要欺辱于我。”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愈发冷清:“所幸我提心弔胆了很长一段时日,那贼人并没有再来,这才稍微放下心,可是谁成想,那贼人竟是我自己的夫君?” 那白玉花鸟佩雕工精细,入手温润细滑,却在唐怀瑾的手心硌出些微的痕迹来,他嘆了一口气,歉然道:“是我对不住夫人,叫夫人费心了。” 他并没有自顾自解释,萧如初站在榻旁生了一会子闷气,过了一会才道:“继续说。” 那声音里犹带着几分委屈和怒意,还有些不甘愿,听在耳中分外可爱,唐怀瑾不由笑出了声,眉眼微微弯起,他不由站起身来,伸长手臂,将萧如初揽入怀中,语气带笑道:“当时是我一时情急,才出此下策,本来是想叫怀瑜想个法子,去东厢取一些帐本出来,但是谁成想,那一日他不在府中,我便只能自己来了,吓到了夫人,实在抱歉。” 他说着,又靠在她耳边小声问:“是我的错,不知能否得夫人原谅?” 萧如初本就不是爱生气的人,她的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是轻轻哼了一声,唐怀瑾便知道她答应了,笑容不禁又爬上了唇角,当真是……很好哄呢。 他忽然道:“夫人,听说今夜有庙会,夫人去看过么?” 第130页 “庙会?”萧如初好奇:“我曾在书上看到过,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是那种庙会么?” 唐怀瑾想了想,道:“我也只远远看过一两次,估计着差不多罢。” 萧如初追问:“可有花灯?” 其实唐怀瑾也不知道有没有花灯,但约莫是有的,便一口应答:“自然是有的,就在西市,等入了夜,咱们便出府去看。” 萧如初从前是没去过庙会的,倒是萧如雪经常去,买了各种各样的小玩意,拨浪鼓,小铃铛,精緻的头花和布偶等等,回来便在萧如初跟前炫耀,还要问她喜欢不喜欢。 初时萧如初年纪尚小,咬着手指怯生生地说喜欢,这时萧如雪便更得意了,她会把头花扯坏,布偶剪烂,扔在萧如初脚下,说是送给她了。 这时萧如初便是再不懂事,也明白了她那嚣张笑容中的意思。 眼泪在眼眶里转悠了半天,终究是没有落下去,但是此后,不知不觉中,庙会两个字在她心中便烙下了深刻的印迹,仿佛阴霾一般,每每听见,便觉得十分难受,久而久之,玉缀和玉露两人也清楚她这怪癖,虽然不知道缘由,但是都不会在她面前提起。 而奇怪的是,这个字眼从唐怀瑾口中说出来,萧如初却并不觉得难过,心头反而泛起了些许的欣喜和期待。 这欣喜和期待让她整个人都生动了起来,甚至有些盼望着天色快点黑下来,只是入了夏,天黑的便愈发晚了,直到酉时三刻,天边仍旧泛着些许金色的云霞,绚烂而夺目。 唐怀瑾看着站在院子里,抬头望天的萧如初,旁边的南乡笑嘻嘻道:“少爷,小人的主意如何?少夫人看上去似乎十分高兴呢。” 唐怀瑾点点头,笑道:“回头给你加月钱。” “多谢少爷!” 天色终于如愿暗了下来,吹绿几人开始摆晚膳,唐怀瑾却摆了摆手,道:“先不吃了,你们拿去分了罢。” 闻言,几个丫鬟都是一愣,萧如初先是不解,却听他又道:“我与夫人去逛庙会,你们若是得空,也可以出去玩一玩,不必守在院子里了。” 几人面上皆是露出些许惊喜之意,萧如初双目一亮,便见南乡取了灯笼来,待要来推轮椅时,唐怀瑾却摆了摆手,道:“你也不必跟着了,我与夫人同去便可。” 他说着,便从轮椅上站了起来,萧如初这才发现,唐怀瑾的身形很高,略瘦,如坚韧的青竹一般,今日他正好穿着一件鸦青色的袍子,便更是衬得整个人温润如玉了。 萧如初看了看他的腿,略微蹙起眉来,语气里带着几许担忧,道:“不要紧么?” 唐怀瑾面上露出轻笑,安慰她道:“夫人不必担心。” 他说完,便试着走了几步,步伐已经很稳了,只是迈动左腿时,略有几分停滞,但是若不注意看,只怕还看不太出来,见他这般,萧如初略略放下心来,但仍旧是吩咐南乡道:“你还是跟着罢,听说庙会人多,以免出什么事情。” 南乡连忙应下了,唐怀瑾见她坚持,也不再多说,沖南乡招了招手,南乡立刻意会地把手中的灯笼双手奉上,唐怀瑾便一手打着灯笼,一边朝萧如初伸出手来,笑吟吟道:“不知在下可否有幸,邀夫人共游庙会?” 萧如初面上微热,片刻后才伸手,立刻被握在了那只修长的手中,有点暖暖的温度瞬间将她整只手包裹住了,不出一会,便有些许汗意渗出来,打湿了两人的手心。 一行三人趁着夜色离开了唐府,南乡两手空空地跟着后边,颇有些自在悠闲的意味,心道,今晚上大概是用不上他什么,逛逛庙会,看看戏,也算是一桩清闲差使了。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他才发现,自己之前想多了…… 方至西市市口,便隐约听得锣鼓声音从里面传来,喧闹声,丝弦声,谈笑声,吆喝声,拥在一起,嘈杂无比,无数灯火驱散了夜色,人群熙攘,好一幅热闹的场面。 西市市口,有个白鬍子的老丈在吆喝着卖糖葫芦,肩上扛着一根粗竹竿,绑着稻草,上面密密麻麻地插着糖葫芦,果儿红彤彤的,裹着亮晶晶的糖浆,在灯光中折射出细碎的光芒,看上去十分诱人。 唐怀瑾轻声细语地问道:“夫人喜欢吃糖葫芦吗?” 萧如初点点头,又略带犹豫地问:“好吃吗?” 唐怀瑾也没吃过,正沉吟间,那老丈连忙回道:“上面裹的都是糖浆呢,这位夫人,可甜了!” 裹了糖浆,那应该挺好吃的,就是一根才五颗,好像有点少了,唐怀瑾一挥手:“给我来十根吧。” 南乡:…… 作者有话要说:  唐怀瑾:夫人喜欢吗?买买买。 南乡:少爷你这是在为难我南乡!我就两只手啊! 第77章 糖葫芦果然很甜, 萧如初吃了一粒,糖浆在舌尖融化开来,甜得有些齁人,轻咬一口, 山楂果儿便破了, 与糖浆混在一起,那齁人的甜味立刻被驱散了大半, 酸酸甜甜的, 确实十分好吃。 萧如初吃得开心,一连吃了三个, 却见唐怀瑾正含笑看着自己, 她面上一热,便觉有些过意不去, 连忙将另一枝完好的糖葫芦递过去,道:“你也吃么?” 第131页 唐怀瑾不接,只是指着萧如初吃过的那一枝, 笑吟吟道:“我要这个。” 红彤彤的山楂粒儿上还有半个小小的牙印,萧如初瞧了一眼,便将那颗山楂咬了下去,然后把竹籤最后一颗完好无损的递过去:“喏。” 唐怀瑾:…… 他的夫人当真是…… 他不由笑出了声,果然伸手接过来,山楂果儿混着甜甜的糖浆,味道还算不错,就是有些酸牙, 吃一两个还行,多了怕脾胃受不住。 萧如初十分喜欢这酸酸甜甜的味道,唐怀瑾看着她又吃了一串还没有停下的意思,适时提醒道:“夫人,等会再吃罢,还有别的小玩意呢。” 听了这话,萧如初果然停下了,南乡苦巴巴地跟在两人后面,怀里抱着从卖糖葫芦的老丈那里讨来的油纸包,里面裹了六七串糖葫芦。 唐怀瑾带着萧如初进了西市,里面十分热闹,有杂技耍猴的,讲戏文段子的,说口技的,甚至耍灯的,应有尽有,萧如初只觉得自己的眼睛都不够用了。 她从来不知道真正的庙会是这样的场景,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就仿佛骤然间看到了书中说的盛世繁华。 因没有用晚膳的缘故,三人在小面摊上吃了阳春面,才又继续逛,到处都是支着小摊的商贩,面上堆着笑,向游人们兜售着自己的货物,借着明亮的灯火,萧如初能看清楚那些满目琳琅的商品,有拨浪鼓,香囊,扇坠儿这些小玩意,也有手镯,耳珰,环佩这些女子用的物品,虽然不算如何精细贵重,但是胜在价格便宜。 萧如初瞧了半天,挑挑拣拣几样不错的,准备给玉缀玉露带些回去,甚至给南乡也买了一个头巾,南乡捧在手里,一脸的受宠若惊,连声道谢。 转头便看到了自家少爷的脸,唇角微微勾起,只是那眼神怎么看怎么过于锐利了,跟带着刀子似的,嗖嗖嗖,南乡心里一凉,连忙把头巾往怀里一揣,抱着满怀的物什,悄悄熘到后边去了。 对此萧如初一无所觉,三人从西市口一路逛到西市尾,绕了一个大圈又回去,看杂耍,听口技,几乎花了一个时辰才逛完,人群熙攘,一行人走到河边柳树旁,唐怀瑾忽然道:“夫人,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便回。” 萧如初不知他要去做什么,点点头,唐怀瑾又吩咐南乡道:“跟紧夫人,万万别走散了。” 见南乡应下,这才离开,眼看着他清瘦如竹的背影消失在喧闹的人群中,萧如初这才收回目光,这时,一阵清越的歌声从河中传来,伴随着潺潺的琵琶声,她抬眼看去,只见河中央盪着一艘乌篷船,船头坐着一位妙龄女子,朦胧暖黄的灯光照亮了她的一双手,纤白柔美,如凝脂一般,轻拢慢捻着细细的弦。 她的歌声柔而曼妙,极其动听,便是萧如初听着,也觉得十分悦耳,又兼之灯下美人,婉歌琵琶,自然吸引了岸上不少人的注意。 南乡见了,脸色顿时大变,连忙过去道:“少夫人,您可别听。” 萧如初不解,她看了看那正在弹琵琶的女子,疑惑道:“她唱得很不错,为何不能听?” 南乡急得团团转,却碍于唐怀瑾吩咐,全没奈何,只能又劝了一句:“那女子……哎呀,听小人一句劝,您不能听。” 萧如初愈发疑惑了,她看了看四周,不少行人已经驻足,似乎为那女子的歌声所吸引,朝河岸旁围了过来,便道:“你这话好生奇怪,她既然在唱,为何我听不得?难道要我捂住耳朵么?” 南乡脸色尴尬,不知该如何解释,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轻蔑地唾了一口:“下作的娼妇。” 萧如初霎时间明了,那乌篷船上的女子恐怕不是普通的歌女,而是勾栏院中的女子,她定睛看去,这时候,那灯光似乎明亮了些,驱散了女子周遭的夜色,她容貌极美,穿着绯色的纱裙,臂弯间挽着轻薄的纱,梳着惊鹄髻,花钗轻摇,巧笑倩兮,美目顾盼间,神态中流露出一种自然而然的柔媚风情。 一曲罢了,岸上的人起闹嚷道:“再来一曲!” 那女子便掩唇轻笑起来,果然又抱起琵琶弹了起来,轻柔缠绵的歌声再次响起,在河面上缓缓迴荡开来。 虽然得知了她的身份,但是萧如初并没有避开,反而站在树下听得入神,任凭南乡如何劝说,也不为所动,她是觉得这女子唱歌极是好听,既然人家敢唱,她为何又不敢听? 南乡急出了一头汗,不停地抬头张望,希望他家少爷赶紧回来,一连听了两三曲,唐怀瑾才姗姗来迟,南乡松了一口气,连忙挤上前去,如同看到了救星一般:“少爷,您可算回来了!” 唐怀瑾见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解道:“怎么了?” 南乡回头赶紧指了指那柳树,道:“夫人她——” 只见柳树下已经空无一人,南乡的脸色顿时一片惨白,唐怀瑾也黑了脸,语气里带着几分冷厉:“人呢?” 南乡有些不知所措:“刚刚刚刚还在的啊……” 所幸萧如初并未走远,很快便找到了,只是虚惊一场,南乡差点软了腿,原来萧如初正站在柳树的另一边,与几个人说着话,还俱是熟人。 第132页 师雨浓正笑嘻嘻道:“没想到萧姐姐也来了,当真是巧的很,萧姐姐一个人来的么?” 萧如初摇摇头,露出一个笑来,道:“不是。” 师雨浓讶异地左右看了看,并没有见到其他的人,疑惑道:“那怎么就你一个人站在这里?” 萧如初顿了顿,道:“他走开了。” 听罢,师雨浓哦了一声以示明白,尔后又兴致勃勃地邀道:“不如萧姐姐与咱们一道罢?三哥说有地方卖花儿,咱们一起去看看?听说还有斗花呢,三哥是不是?” 她说着,还不忘伸手捅了捅身后的师景然,师景然对她这副粗鲁的举动实在是无奈极了,告诫道:“你若是再这般说话,我就要告诉爹,让他好好教导你。” 师雨浓立刻吐了吐舌头,果然老实了一点,师景然对萧如初歉然一笑,又道:“确实是有斗花,夫人若是有兴趣,也可以一同前往。” 萧如初想了想,虽然有些心动,但是思及唐怀瑾还未回来,正欲拒绝时,却听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夫人想去看么?” “秦公子?”师雨浓一下认出他来,惊讶极了,道:“原来与萧姐姐一同来逛庙会的人是——你呀?” 这话一出,她勐然住了口,空气瞬间安静下来,一双眼睛骨碌碌地在两人之间转悠来转悠去,看看萧如初,又看看唐怀瑾,她便是再迟钝,也发觉了些许不对劲。 怎么回事…… 一旁的师景然神色意味深长,望着面前这两人,当初他便觉得有猫腻,如今一看,果然啊,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这种事情…… 啧啧啧。 就在这时,唐怀瑾的下一个动作顿时镇住了他们,他伸出手去,轻轻揽住萧如初的腰身,轻声苛责道:“夫人,这里人多杂乱,若是遇见了友人,也还是要与南乡说一声才是。” 话里是责怪,但是语气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慢声细语的,跟说情话一般,温柔得滴出水来,便是懵懵懂懂的师雨浓听见了,也觉得有些脸红,更不要说萧如初了。 她轻微挣了一下,没挣脱,只得无奈道:“知道了,方才是我的错,你且放开。” 唐怀瑾自然不答应,萧如初也懒得去管他了,师雨浓有些闹不懂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干巴巴地笑了一声,试图转开话题:“秦公子,你的腿已经好了么?” 唐怀瑾嗯了一声,想了想,正试图纠正她的称唿时,师雨浓再次转开话题:“既然秦公子也在,不如咱们一块去看斗花罢?三哥,你觉得呢?” 师景然觉得?他现在只想一巴掌把自己的亲生妹妹拍扁在这里。 但是事实上,为了保持礼貌,他只得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十分诚挚的笑来:“二位觉得如何?” 萧如初还没说话,唐怀瑾便爽快答应下来:“既然师公子盛情相邀,在下与夫人便却之不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终于补上了,请君享用,么么哒=3=爱你们 第78章 一行三人转眼间变成了五人, 虽说大家都是熟人,但是气氛仍旧免不了有几分尴尬,尴尬到最后,性子活泼跳脱的师雨浓实在忍受不下去了, 开口打破这几乎凝固的气氛:“萧姐姐, 你怎么会和秦公子一同来逛庙会?” 这话一出,她便知道说错了话, 心里顿时一激灵, 简直想把这句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吃下去,就在这时, 萧如初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她顿了一下,才明白之前的怪异之处是哪里的原因了。 看来师雨浓兄妹估计是误会了什么, 她好笑着道:“他不姓秦,也不叫秦流。” “啊?”师雨浓愣了愣,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反而是师景然面上露出几分恍然大悟,他又借着两旁的灯火,打量了唐怀瑾一眼,似乎猜到了什么。 果不其然,便听萧如初道:“他姓唐,名怀瑾。” 师雨浓仍旧有些迷迷煳煳的,师景然一看便知道自己这傻妹妹没明白过来,萧如初只得继续解释:“他就是我的夫君。” 师雨浓先是一怔, 想当然以为萧如初不知道什么时候和离,然后与秦流成亲了,但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太对,萧如初的夫君,不就是唐府的三少爷么…… 她这才勐然醒悟过来,惊讶地指着唐怀瑾:“你你你——” 唐怀瑾露出一个斯文有礼的笑来,道:“当时事出有因,这才隐瞒了名姓,还请师小姐不要怪罪才是。” 师雨浓仍旧是不解:“可是萧姐姐当时也……” 萧如初抿了抿唇,道:“我当时确实不知道他便是我的夫君。” 话说到这里,众人皆是无语,只能说无巧不成书,缘分这种东西,当真是上天註定的…… 一行人说着话,不知不觉便到了一处热闹喧譁的地方,前面闹哄哄的,敲锣打鼓,人头攒动,师雨浓性子急,想瞧一瞧热闹,但是奈何她个子生得矮,便是踮起脚尖,也只能看见前面一排人墙的后脑勺,不由便有些着急起来,甚至想蹦起来看上一眼。 但是她还没来得及动作,便被师景然发现了,眼明手快一巴掌过去,把她的脑袋给摁下去了,他恨铁不成钢地低声道:“女孩子家家的,为何总是这般毛躁鲁莽?像什么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小子呢。” 第133页 师雨浓被他这么一训,只是撇了撇嘴,并不放在心上,师景然又道:“你看看你萧姐姐,再看看你自己……” 师雨浓撅起嘴,指了指旁边的萧如初,瓮声瓮气地道:“萧姐姐怎么了?” 师景然转头看去,只见唐怀瑾正一手揽着萧如初的腰,轻轻使力,便将她稍微託了起来,轻声细语道:“夫人现在能看见了么?” 师景然:…… 那边萧如初抬起头,张望了一下,语气中带着几许遗憾:“还差一点点。” 唐怀瑾听了,果然又往上託了托,几乎让她坐上了自己的胳膊,语气含笑道:“现在呢?” “似乎可以了。” 在他的努力下,萧如初终于如愿以偿地看清楚了前面的场景,原来那里搭了一个台子,灯火通明,不算太高,台上有一伙人正在敲锣打鼓,不出片刻,便有一名中年男子出来,沖四周团团拱手,下一刻,锣鼓声便齐齐停住了。 “诸位父老乡亲,今日六月初十,乃是花神诞辰之日,想必大家都知道,一年一度的斗花大会,正在今夜,还要多谢诸君捧场,规矩还是照往年的来,诸位都清楚,在下就不多赘述了,现在斗花大会正式开始。” 中年男子话音一落,震天的锣鼓声再次齐齐响了起来,震得萧如初的耳膜都开始微微发颤,她听见唐怀瑾在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什么,但是淹没在那喧闹嘈杂的锣鼓声和喝彩声中,完全没有听见。 她只得侧着耳,凑过去小声问道:“你方才说了什么?” 唐怀瑾也学着她的模样,侧着耳朵,两人挨在了一处,此时正值锣鼓声停,空气骤然安静下来,萧如初便听见了他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夫人没见过斗花么?” 萧如初摇摇头,小声道:“没有,你见过么?” 唐怀瑾也摇摇头,他凑得很近,近到能看清楚萧如初微微颤动的睫羽,在暖黄的灯火下,如一只镶着金边的蝶,尤其漂亮,她的眼睛中闪烁着细碎的光,像天上的星子坠入清澈的潭水中。 唐怀瑾唿吸微微一窒,目光越发柔和而深邃,萧如初轻轻眨了一下眼,她能感觉到对面那人温热的气息,悠长而轻柔,不由面上微热,一点绯色渐渐爬上了她的脸颊。 不知为何,两人忽然都不说话了,就这么静静对视着,也不动,仿佛都从那喧闹的人群中剥离出来,独立于一方小世界中,不为外物所扰。 那边师雨浓折腾了半天,期间要求过让师景然背起她,不过被无情地拒绝了,她委屈极了:“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哥?” 师景然一边以余光扫过身前的那两道身影,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不是。” 师雨浓怒道:“你果然是我爹偷偷背着我娘生的!” 她说完,抬脚就要踹,却被师景然抢先一步,一脚把她的脚给踩住了,然后语气不屑道:“你才是那个捡来的。” 师雨浓瘪起嘴就要闹,但是又清楚她这三哥的性子,向来吃软不吃硬,最后硬生生把脾气憋了回去,低声下气道:“捡来就捡来的,求求你啦,我也想看看啊,你不就是带我来看的么?” 师景然听了,想了想,正欲说话,却见前面那黏在一起的两人分开了,萧如初落了地,唐怀瑾便回过头来,笑吟吟道:“在下欲带夫人往楼上观赏,师小姐与师公子可愿一同前往?” 师雨浓听了,眼睛顿时一亮,旁边刚好有一座酒楼,若是坐在二楼看的话,估摸着正好,也不必她去苦苦哀求她那无情无义的三哥了。 这么一想,她瞬间便把她嫡亲哥哥给扔在了脑后,连声道:“我去我去!” 师景然:……真是没出息。 唐怀瑾笑着做了一个手势:“请。” 自家那没出息的妹妹顿时喜笑颜开地跟了上去,师景然不由一阵无奈,人家小夫妻亲亲热热地去楼上雅间看斗花,你跟着凑什么热闹啊? 但是没办法,谁让那是自己妹妹呢?师景然心里头嘆着气,但仍旧是跟在了后面。 哪知等进了酒楼,才被告知靠窗的几个雅间都被占下来了,师雨浓不由失望,萧如初见了,便安慰道:“旁边还有一座茶楼,我们再去那里看看?” 师雨浓立刻打起精神,一行人又去了茶楼,实在是不凑巧,或许是因为斗花大会名气太盛,便是茶楼的靠窗雅间也都被定了,不止他们几人扑了空,另外还有不少客人挤在大堂问询,但是都被告知没有空的雅间了,众人面上都流露出几分失望来。 这下便是萧如初也想不出别的法子来了,就在这时,一个跑堂的小二过来道:“楼上丁字号雅间,有客人愿意让出来。” 所有人的眼睛都是一亮,后面还有人挤上去来,嚷嚷道:“掌柜,我出双倍茶钱,这雅间给我定了。” 那掌柜喜出望外,面上喜意盎然,还未说话,另外一边又有人道:“掌柜,我再加一倍。” 那人不悦道:“掌柜的,咱们都是老熟人了,三倍茶钱,以咱们的交情,你不至于此罢?” 掌柜面上顿时露出几分笑来,连声道:“自然自然,咱们——” 一锭银子放在了柜檯上,唐怀瑾慢条斯理道:“掌柜,这雅间我要了。” 第134页 长眼的人都能看出来,那是十两雪花银,端端正正地摆在陈漆斑驳的柜檯上,边缘折射出细碎的光芒,空气霎时间安静下来。 十两银子,怕是这个茶楼半个月也不见得能赚这么多! 掌柜的双眼顿时放出精光来,他一把抓起那枚分量不轻的银锭子,在手里轻轻一掂量,然后立刻吩咐跑堂小二:“带这几位客人去楼上雅间。” 交情?在白花花的银子面前算个屁? 没人再敢出价,唐怀瑾一行人终于如愿以偿地到了二楼,上楼梯的时候,萧如初小声问道:“会不会太多了?” 唐怀瑾勾唇一笑,压低声音道:“夫人,一掷千金都不嫌多,更何况十两白银?得夫人一笑,简直是无本的买卖,不亏。” 旁边听了个正着的师景然:…… 他又想一巴掌把自家妹妹拍扁了,你说你跟上来做什么?也不怕这些个酸情话听多了耳朵疼? 师雨浓一无所觉,正捏着从南乡那里顺来的冰糖葫芦,左一口右一口,一口一个,吃得正开心着呢。 师景然顿时发起了愁,他一向只以为她这妹妹比别人少了一个心眼,现在看来,只怕是没长心眼…… 第79章 经过几番折腾, 一行人终于在二楼的雅间坐定,窗口的视野确实是好,楼下的情况一览无余,萧如初站在窗边朝楼下看, 这时候, 斗花大会已经开始了。 那台子上摆着三盆花,灼灼盛开, 颜色各异, 当中一盆不太起眼,叶子细碎, 一眼看过去, 连花都找不着了,就仿佛一盆草似的, 师雨浓好奇道:“那个是什么?既是没开花又如何斗花?” 萧如初看了一眼,道:“此花名叫簇蝶,是开了花的, 花很小,簇在一起,花蕊如莲房一般,大多藏在叶子下,它有个名字极是好听,叫玉蝴蝶。” 师雨浓面露惊讶:“萧姐姐懂花?” 萧如初抿唇一笑,道:“只是凑巧罢了,从前家里种着这花, 花虽然不大起眼,但是胜在香气十足,较桂花也不遑多让。” 师雨浓的眼睛亮亮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崇敬:“萧姐姐知道得真多,若是让我来看,即便是花园里种着的,也认不出来呢。” 这时,她看见楼下的人群开始朝台上扔什么东西,诧异道:“他们在做什么?” 师景然看了看,道:“这便是在响花了。” 他见几人都不太明白,便解释道:“看见那些花盆前的木盘了么?木盘中空,上面嵌着一块薄薄的铁片,人们喜欢哪盆花,便会投以花钱,钱币落在铁片上,会发出清脆的声响,称之为响花,若是自己押中的花在斗花大会中拔得头筹,便可获得一定的奖励。” 萧如初抬眼望去,果然见每一盆花面前都摆着一个雕花木盘,有人朝那盘子里扔东西,发出铛的一声,特别响亮,一时间,铛铛之声四起,好似下了一场急雨似的。 萧如初奇道:“花钱从何处得来?” 师景然伸手指了指,那台子旁边有一方桌子,一个中年人坐在后面,手中持笔,桌前围了十数人,正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他道:“便是从这里买来的。” 师雨浓听了,便觉得手痒痒的,问道:“我们也能扔么?” 师景然目测了一下,嘲笑她道:“能倒是能,你若是准头够,大可以试试,可别砸了人家脑袋,到时候被人找上门来要赔偿。” 师雨浓自然不信邪,在身上摸了摸,没找着银子,又向她三哥讨要:“给我一点罢。” 师景然不给,抱着手臂老神在在道:“没有。” 师雨浓气极,骂他:“吝啬鬼。” 把旁边的萧如初都给逗笑了,她拿出几个碎银子来,道:“我这里有,你去买来玩罢。” 师雨浓顿时喜笑颜开,甜甜道:“还是萧姐姐好,谢谢萧姐姐。” 师景然嘶了一声,露出一个牙疼的表情来,师雨浓白了他一眼,拿着碎银子掂掂,正欲熘下楼去,又被师景然拦住了,道:“现在别去。” 师雨浓不解:“为何?” 师景然无奈嘆气,道:“等会你便知道了。” 听了这话,师雨浓虽然不太明白,但仍旧是按捺住了,楼下扔钱币的声音渐渐停歇,最后只剩下零星几个了,有几名年轻人上前去,将那些盘子里的花钱都收集起来,分别放入三个竹筒中,再将竹筒和花盆一併搬到台子靠后的位置,那里搭起了一个高高的木架。 这时候,又有三个人抱着花上了台子,其中居然还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神色有些怯懦,她怀里抱着一盆草,叶子细细长长,当中开着几枝花,花瓣也细长,颜色橙黄,看上去倒是颇有几分可爱。 师雨浓扯了扯萧如初的袖子,还未说话,萧如初便知她的意思,小声解释道:“那是萱草。” “萱草?” 萧如初抿着唇笑:“焉得谖草,言树之背,别名忘忧草,说得便是它了。” 旁边的唐怀瑾幽幽接了一句:“猗猗令草,生于中方,花曰宜男,号应祯祥。” 闻言,萧如初的脸骤然红了起来,转过头去,羞恼地瞪了他一眼,又看看一头雾水的师雨浓,压低声音道:“你胡说些什么?” 第135页 唐怀瑾只是一味地笑,神色意味深长。 师雨浓好奇追问:“萧姐姐,他念的这几句诗是何意?” 萧如初又羞又恼,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也是方才想起来,萱草还有一个典故,只是眼下怎么能解释给师雨浓听?传闻中,妇人多佩萱草,后而生男,是以萱草又有宜男之称。 传闻自然是不可信的,但是这其中的意思,如何给告之师雨浓?想到这里,她又气恼地瞪着始作俑者,却见那人笑意盎然,全不觉自己有错一般,萧如初不说,师雨浓就更加好奇了,连连追问。 所幸师景然还在侧,一巴掌摁下去,师雨浓便是不情愿,也只能老实下来。 萧如初撇过头,过了一会,一直修长的手偷摸着过来,捏了捏她的手掌,唐怀瑾小声道:“夫人?” 萧如初还气着呢,不搭理他,唐怀瑾便摇了摇她的手,压低声音道:“夫人生气了?” 萧如初抽回自己的手,顺便在那只手背上掐了一把,耳听得他痛唿出声,心里这才舒坦了几分,唐怀瑾一看,便知道她消气了,靠过去看着楼下,笑吟吟道:“夫人喜欢哪种花?” 此时楼下已经摆出了不少花了,安放在木架上,争奇斗艳,各不相同,一眼看过去,足有十数盆之多,有木槿,有紫苑,有丁香,甚至巴掌大的碗莲,玉白色的花朵只有小孩手掌那么大,花瓣层层叠叠,看上去十分可爱。 师雨浓喜欢极了那碗莲,扯了扯师景然的袖子,欣喜问道:“哥,这花卖不卖?咱们把那莲花买回去可好?” 师景然无奈地抽回自己的手,没好气地泼凉水道:“不消什么花,反正搁你手里头都活不长的,可千万别折腾了。” 听了这话,师雨浓立刻不高兴了,一张嘴撅得老高,闷闷不乐起来,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阵惊嘆的声音,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萧如初打眼看去,只见台上不知何时摆上了一盆花,花开两朵,竟然是不同的颜色,一朵为浅粉色,一朵为胭脂红,灼灼盛开,花瓣挤挤挨挨地凑到一处,分外漂亮。 师雨浓立刻把碗莲抛在了脑后,惊奇地问道:“那是什么花?怎么有两种颜色?” 萧如初看了半天,不太确定地道:“似乎是……木芍药?” 不过没听说木芍药能开两种颜色的花,她微微蹙起眉来,道:“看样子确实是木芍药,只不过不知道花主人是如何养的,竟然能养出两种颜色。” 楼下传来一阵哗啦啦的声音,似急雨一般,定睛一看,原来是人群在朝那木芍药前的木盘扔花钱,这动静,前面的十数盆花便是拍马也赶不上的。 师景然看了一会,便道:“你现在可以去买花钱了,他若问你响哪一盆花,你喜欢哪一盆,只管说哪一盆的名字便可。” 师雨浓顿时来了兴趣,揣着萧如初和她哥给的银子,便下了楼,不多时迴转来,怀里抱着一个笔筒,里面装了满满一筒花钱,显然是耍赖硬生生把人家的笔筒给要来了。 萧如初打趣道:“你拿了这么多,不怕路上被人抢去么?” 师雨浓把笔筒塞给她,哼了一声,笑道:“我哥和你们在楼上看着呢,谁敢抢我的?” 萧如初捏着那花钱,思索了一会,迟疑道:“现在就扔么?” 她话音才落,师雨浓早兴致勃勃地抓起两枚,朝楼下扔了过去,但是她准头太差,只听哎唷一声,一个年轻人捂着后脑勺抬头看过来,怒目而视。 砸到人了! 师雨浓瞬间收回手,靠在窗口,做出若无其事的神情来,一看就是练过许多次的,那年轻人移开目光,左右张望片刻,一无所获,便只能自认倒霉地回了头。 萧如初默默地收回了自己的手,这样砸下去,只怕她也会砸到人的,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旁边过来,接过她手中的花钱,唐怀瑾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带着笑意:“夫人喜欢哪盆花?” 萧如初想了想,还没来得及说话,楼下再次传来一阵喧譁之声,她探头看去,只见那两色木芍药旁边又摆上了一盆花,那盆花虽然只开了一朵,但是独独那一朵,灼灼其华,便足以艷压群芳。 师景然悠悠然道:“这是去年的花王,我还以为它被卖掉了,没想到今年又来了。” 古人有云,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人谓牡丹花王,今姚黄真可为王,而魏花乃后也,这一盆花便是魏紫了。 萧如初看着那一盆牡丹,层层叠叠的花瓣如同仕女的裙摆,色为紫红,开得热烈,凌然独立,那等气势,周围的花硬生生变成了陪衬,便是那一朵木芍药也未能倖免。 “夫人喜欢这花?”唐怀瑾观萧如初神色,便知自己说得没错,他手一扬,只听铛铛数声,数枚花钱已经精准地落入了盘中。 旁边的师雨浓啊呀一声,如梦初醒道:“方才那卖花钱的人问我,响的是哪一盆花,我说了那木芍药的名字,这可如何是好?我得与那人说一声才是。” 第80章 师雨浓急匆匆地下楼去寻那卖花钱的人了, 不多时便迴转来,拍手笑道:“成啦,既然这牡丹去年便是花王,今年说不得又是它胜出了。” 第136页 她说罢, 捏起笔筒中的花钱, 便往楼下掷去,响声倒是没听着, 那年轻人又捂着头转过来, 面上带着几分薄怒,道:“谁又扔我?” 师雨浓立刻往师景然身后一藏, 然而她的好三哥, 向来爱拆她的台,直接往旁边一退, 窗口便只剩下萧如初和师雨浓,后面站着唐怀瑾,还有一个塞了一嘴糖葫芦, 正满脸茫然的南乡,那年轻人扫了一眼,便把目光定在了师雨浓身上。 师雨浓手里还抱着满满一笔筒花钱,满脸尴尬。 就在那年轻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的时候,萧如初歉然开口道:“这位公子,方才是妾身失手砸到了你,实在抱歉。” 那年轻人听了, 又把话咽了下去,撇开头,似乎不再追究这事情了。 “萧姐姐……”师雨浓小声扯了扯萧如初的衣袖,语气里满是歉意。 萧如初笑了笑,道:“无妨,下次可别再砸到人了。” “嗯嗯。”师雨浓立刻点头,她想了想,又把那满满一筒花钱交给了南乡,道:“劳烦你下楼去,把这些都扔给那株木芍药罢。” 南乡飞快地咀嚼了口中的糖葫芦,含煳问道:“不给那牡丹了么?” “不给了,”她顿了顿,又小声道:“就当赔给他了。” 过了一会,南乡捧在一筒花钱,艰难地挤进人群,然后哗啦一声将钱币尽数倒入那木芍药跟前的盘中,发出响亮的声音,然后他举起空空如也的笔筒来,还倒过来沖楼上几人亮了一下,示意已经全部倒进去了。 但是即便如此,那木芙蓉跟前的花钱仍旧远远不及旁边的魏紫,到了最后,木架上所有的花都被搬到了台前,此时若有人意欲响哪一盆花,也仍旧是可以投花钱的。 楼下闹哄哄的,楼上人也在看热闹,萧如初瞧了一会,道:“我看还是魏紫要略胜一筹。” 师雨浓嘟囔道:“我不是给木芍药送了一筒花钱了么?这都比不过?” 她们正说话间,不多时,楼下已然分出胜负来,果然头筹者是魏紫,那木芍药屈居第二,师雨浓颇有些失望道:“我却觉得那芍药更好看些呢。” 她说着又道:“这便结束了?” 师景然望着人群,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惊讶的事情一般,微微挑眉,随口答道:“没呢。” 楼下突然传来一阵骚动,萧如初抬眼看去,悦耳的琵琶声响起,一名身着绯红纱裙的女子裊裊娜娜地上了台,面上含笑,沖众人盈盈一拜。 她微微一愣,心里疑惑,这不正是之前在河中唱歌的那名女子么? 一旁的师景然悠悠道:“这便是那魏紫的主人了,想不到……竟然是真的易主了。” 师雨浓好奇道:“哥你见过这女子?” 闻言,师景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地笑:“自然是见过的,整个洛京,没有几个人不认得她,不过,这魏紫当初的主人可不是她。” 没有几个人不认得?萧如初迟疑地看了身后的唐怀瑾一眼,却换来他一个无辜的眼神,温声道:“夫人?” 旁边的师雨浓还在追问:“那这魏紫从前是谁的?” 师景然道:“是一名秀才,我也不大认得,只是去年斗花大会的时候见过一次,此花拔得头筹,成为了当届的花王,传闻有人出纹银百两向他买,他却不肯卖,后来听说他心慕一名女子,将魏紫送给了那女子。” 师雨浓低唿一声,又看了看楼下的那名女子:“便是她了么?” 师景然点点头:“大概吧?” 师雨浓艷羡道:“才子佳人,好一段佳话。” 师景然嗤笑一声,不再说话,萧如初看出了他眼底的轻视,便略微猜到后面的事情肯定不如人意,她也没说破,眼看着斗花大会已近尾声,唐怀瑾伸手揽过萧如初,询问道:“夫人,走么?” 萧如初点点头,觉得也没什么热闹好看的了,两人正欲与师景然兄妹说话时,却听师景然扬声朝楼下道:“在下愿出纹银百两,买下这一株魏紫!”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他们的窗口投来,那怀抱琵琶的女子也轻轻抬起头,看向萧如初等人,这一下,萧如初算是终于看清了她的正脸,容貌精緻,半抱琵琶,在暖黄的火光下,别有一番雅致韵味。 她勾起唇来,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嗓音娇俏绵软:“这一株魏紫乃是故人相送,奴家不便售出,恐怕要叫这位公子失望了,不过……” 那女子美目顾盼,在明灭不定的灯光下,眸中仿佛闪过细微的流光,定在窗口的另一人身上,她掩唇轻笑道:“倘若是唐三少爷的话,奴家愿意将这魏紫双手奉上,分毫不取。” 霎时间,人群沸腾了,萧如初心中一紧,转头朝身后那人看去,唐怀瑾的脸色难得的僵硬了片刻,揽住她腰身的手臂微微收紧,然后清了清嗓子,婉拒道:“在下对这牡丹没有兴趣,姑娘还是另择他人罢。” 这话一出,人群中的声音更嘈杂了,那女子面上的表情微微一滞,似乎完全没想到会被拒绝,众目睽睽之下,明明四周无比喧闹,但是气氛却仿佛凝固了一般。 萧如初看着那女子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怀抱琵琶,看了过来,两人的目光终于对视,萧如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并没有露出什么情绪来,轻视又或者愤怒,什么也没有,最终,那女子轻轻撇过头去,率先移开了眼睛。 第137页 萧如初看了一会,颇有些索然无味道:“走罢。” 唐怀瑾观她面上表情,应了一声,那边师景然也道:“走了,回家去。” 师雨浓还没看够热闹,也不太理解为何现在就要走了,嘟嘟囔囔地道:“你不是想要那一株牡丹么?怎么不买下?或许加一点银子,她就肯卖了呢?” 师景然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道:“那魏紫就值一百两,多一个铜板我都嫌贵了。” 萧如初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道:“去年想以一百两买下那魏紫的人,不会就是师公子罢?” 师景然一顿,脸上的神情略微窘迫,师雨浓睁大眼睛,大惊小怪起来:“真的么哥?你去年也没买着?” 师景然故作不耐道:“谁叫那秀才狮子大开口,说要五百两才卖,我看起来很像冤大头吗?”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他也没讨着好去,原本是答应一百两纹银卖与我的,付了五十两定金给他之后,他改口便要五百两,我自然不肯,又亲自把那定金拿了回来,听说后来他去勾栏院喝花酒,结果没钱付,便把那一株魏紫抵作酒钱,给了勾栏院。” 师雨浓:…… 师景然十分解气道:“所以我才说,这魏紫也就值一百两,多一个铜板我也不会给的。” 听完这一番话,师雨浓之前关于那株魏紫的美好想像瞬间被打击得七零八落,她默默地想,去他的才子佳人,她再也不相信话本上的那些鬼话了,尽是胡说…… 一行人下了茶楼,台子前的人群已经散得差不多了,萧如初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对师雨浓道:“你不是响了那株魏紫么?如今它拔得头筹,是不是有彩头可以拿?” 师雨浓眼睛顿时一亮,拍手道:“正是呢,差点忘了这一茬,哥,咱们在哪儿拿彩头啊?” 师景然左右张望了一下,指了指原先卖花钱的桌案,道:“便是那里了。” 那桌案前还挤了不少人,黑压压的一片后脑勺,师雨浓那细胳膊细腿,自然是挤不进去的,这个重任便交给了南乡,在等着他的时候,师雨浓笑嘻嘻提议道:“萧姐姐,过几天我们去灵南山游玩,听说那里有很高的瀑布,还可以乘画舫游湖,你去不去?” 灵南山萧如初倒是听过,那里的梅林最为出名,据说绵延数十里,每到冬天,便有许多游人前去观赏,她心中略微意动,唐怀瑾见了,便笑道:“夫人若是想去,咱们便一起去。” 师雨浓又兴奋问道:“三哥,你去不去?” 师景然斜睨她一眼,兴致缺缺道:“你自去便是,后天有一批货要送去淮州,需得我亲自过去一趟,恐怕是去不了。” “淮州?”师雨浓双眸一亮,道:“能带我去么?” 师景然连忙退开一步,如临大敌道:“你不是要去灵南山么?去什么淮州?” 师雨浓却指控道:“四月的时候你去京城走商,不肯带我去,说过下回一定带上我的!你做生意便是这样言而无信的么?” 师景然一噎,心里暗暗叫糟,这个妹妹越大越不好煳弄了,一旁的唐怀瑾却若有所思,笑吟吟道:“夫人想去淮州玩么?我正好最近也要去一趟。” 第81章 萧如初先是一愣, 旁边的师雨浓听了,立刻拍手笑起来:“好好好,萧姐姐也一併去罢?听说淮州那里与洛京一般繁华呢!” 她说着,又对师景然哼道:“你不带我去, 我便同萧姐姐一道去, 不必求你!” 师景然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了,瞪她道:“胡说什么?” 师雨浓翻了个白眼, 气哼哼的, 师景然想了想,觉得自己治她不住了, 只得道:“你要同去也行, 若是爹答应了,我便带上你。” 师雨浓髮出一声小小的欢唿:“这可是你说的!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她的情绪实在欢快,笑靥灿烂,让看到的人也不禁会心笑起来, 她见萧如初笑了,眼中透露出几分希冀道:“萧姐姐呢?也一起去么?” 萧如初想了想,轻笑道:“你若去,我陪你去便是。” 听罢这话,师雨浓愈发欢欣雀跃了,萧如初耳边传来唐怀瑾压低了的,幽幽的声音:“夫人,为何说她去你便去?” 萧如初笑而不语, 并不答话,于是唐怀瑾周身的气息便愈发沉了下来…… 那边南乡好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来了,怀里抱了一个布包,唿出一口气来,向众人道:“这便是他说的彩头了。” “给我瞧瞧。”师雨浓立刻伸出手来,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阵争执声,吸引了几人的注意力,只见不远处站着几个人,其中一名少年人怀里抱着一盆花,正是之前那一盆颜色不同的木芍药。 萧如初略微诧异,这不正是之前被师雨浓砸中的那人么?原本在楼上还看不太出来,下来之后,才发现他年纪也不算大,约莫只有十六七岁,身形清瘦,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意气。 少年皱着眉,语气不耐地对面前的人道:“说了不卖。” 他身后的中年男人立刻扯了他一胳膊,压低了声音骂道:“你皮痒了么?” 然后又弓着腰沖那人呵呵笑道:“这位老爷,他年纪小,不懂事,卖的卖的。” 第138页 “不卖!”少年的声音更响了,异常坚决。 闻言,中年男人迅速兇恶骂道:“小兔崽子你给老子闭嘴!” 少年不吭声了,那两人又交谈了几句,约莫是在说价码一类的事情,少年微微皱起眉头,似乎极不情愿,就在那买主准备掏钱袋的时候,少年骤然伸出手去,狠狠折下了其中一朵盛开的芍药花。 他下手既快又狠,毫不留情,那一瞬间,甚至能听到枝干断裂时发出的咔嚓声,在空气中显得尤其清脆响亮。 “啊!怎么……”身旁的师雨浓显然也旁观了全程,低唿出声,略带心疼地道:“便是不想卖,也别折了呀……” 原本一盆开了两朵的木芍药,如今被折去其中一枝花,便显得不美了,买主自然不乐意再花钱,愤怒拂袖而去,那一桩买卖便谈崩了。 中年男人暴跳如雷,气得指着那少年人骂了半天,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出来了,但是此时也无济于事,最后也只得气沖沖地走了。 那少年倒是不太在意似的,兀自把折断的那一枝芍药小心插在襟口,然后抱起那盆花,转身正欲离去之时,突然察觉到了什么,朝这边看来,目光与师雨浓对了一个正着。 师雨浓立刻转过头去,道:“咱们走罢?” 她话音刚落,没想到那少年竟然再次转过身,朝他们的方向走过来,也不说话,只是抬起手把别在襟口的那枝芍药花取下,朝师雨浓递过来,道:“送你。” 师雨浓先是一愣,尔后才傻傻地指了指自己,语气诧异道:“给我的?” 少年抿起唇,点点头,见她不接,面上浮现几分窘迫来,正欲缩回手:“你不要就算了。” “等等!”师雨浓立刻伸手把那花抢过来,口中道:“谁说我不要的?” 少年又低头看了看自个怀里那一盆木芍药,想了想,竟然伸手将剩下那一枝胭脂红的花也折下来,塞给师雨浓,道:“这朵也送与你了。” 他说完,转身便匆匆走了,剩下师雨浓拿着两朵花傻乎乎地站在原地,怔了半天,才想起来什么,一边沖他招手,一边高声问道:“谢谢你!敢问公子名姓?!” 但是那少年去得远了,只留下一抹清瘦的背影,绕到巷子后面去了,师雨浓没得到回应,一头雾水地嘟囔道:“这人好生奇怪,平白无故送我什么花?” 萧如初抿着唇小声地笑,揶揄道:“你不喜欢么?” 师雨浓笑眯眯地举起手中的芍药花,左看右看,美得很,道:“喜欢呀,多漂亮!我得回家用水养起来。” 师景然看着自己的傻妹妹,无奈极了,没好气地道:“傻乐什么?两朵花罢了,有什么可高兴的?自家花园里面开了那样多,也没见你去瞧过几回。” 师雨浓撅了撅嘴,反驳道:“这不一样。” 师景然心里一惊,自个的傻妹妹不会真的想了些什么罢?早知道就不带她出来了,后悔之余,正欲说些什么,却听师雨浓又笑嘻嘻道:“这可是两朵不一样的花,咱们后花园可没有长这样的。” 师景然:…… 看来他之前说的没错,缺心眼就是缺心眼,罢了罢了,还是赶紧带回家去,免得着了人家的道儿。 一番寒暄之后,师景然便向萧如初两人道别,师雨浓还有些意犹未尽,不肯回去,但是她毕竟拗不过自家三哥,被无情镇压之后,果然老实了,又恋恋不捨地向萧如初道:“萧姐姐,等明日我便着人去贵府,咱们一道去淮州玩儿。” 萧如初笑着答应下来,两方这才终于别过,各自回府了。 夜色笼罩下,道路两旁的行人也逐渐散去,唐怀瑾打着灯笼,笑问道:“夫人今日游玩得可还尽兴?” 萧如初点点头,道:“庙会确实好玩,俱是些从前没见过的新鲜热闹。” 唐怀瑾轻笑一声:“夫人喜欢便好,听说一年有好几次庙会,日后咱们可以再来看。” 萧如初笑而不语,唐怀瑾不解其意,疑惑道:“夫人怎么了?” 过了一会,萧如初才悠悠然道:“咱们不如来说一说,那魏紫的主人?” 唐怀瑾先是一愣,尔后轻笑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和宠溺,道:“夫人想知道什么,尽管问便是,我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听了这话,萧如初便也不同他客气了,开门见山地问道:“你认识她么?” 唐怀瑾道:“只见过一回,那是两年前的事情了,我也并不知道她的名姓。” “如何认识的?” 唐怀瑾想了想,道:“是当初谈生意,其人有求于我,在酒楼设宴,请了这女子前来弹琵琶,席间有人说起她的来歷,便偶然记下了。” 他说到这里,又含笑问道:“夫人还想知道什么?” 什么话都让他说尽了,萧如初颇觉索然无味,又有些下不来台,便没好气道:“没有了,我如今不想知道了。” 唐怀瑾笑吟吟道:“夫人说了算,都依夫人的。” 三人打着灯笼,踏着微光,还有深夜时候泛起的露水,一路朝唐府去了。 回了明清苑,夜已经深了,玉缀几人迎上来,七嘴八舌地笑问道:“小姐今日玩得可还好?” 第139页 “听说庙会上有耍灯玩的,好大个狮子灯,小姐看了么?” 便是疏桐也小声问道:“听说还有唱戏的?” 萧如初都一一回了,又让南乡取出买的小玩意来,让她们拿去分了,众人皆是惊喜异常,连忙凑过去看,萧如初走了大半宿,不觉有些疲累,便回了正房。 屋里点着灯火,唐怀瑾正在榻边摆弄什么,见她进来,便招了招手,示意萧如初过去。 “你在做什么?”萧如初好奇地看着他手中的东西。 唐怀瑾笑了笑,动作轻柔地将那物什展开来,那东西原来是细细的竹枝编的,他将每个角固定住,却原来是一盏灯的形状,颇是精巧。 那灯做成了八角宫灯的模样,四周是镂空雕花的竹片,当中插着一枝短短的蜡烛,唐怀瑾小心地将蜡烛点燃之后,暖黄色的光芒便自那雕花的缝隙中漏了出来,投在墙壁上,仔细一看,每一块竹片上的花样还都各异,梅兰竹菊,十分精緻。 唐怀瑾笑道:“夫人不是想要花灯么?我特意去看了看,也就这一盏最为别致,夫人喜欢不喜欢?” 萧如初伸出手去,在那镂空的雕花跟前遮了遮,明灭不定的烛光便落在她的手心,在指尖跳跃着,她愣了好一会,才慢慢道:“喜欢。” 唐怀瑾终于满意了:“夫人喜欢就好。” 萧如初想了想,从袖袋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白玉扇坠来,道:“这个是给你买的。” 唐怀瑾的目光落在那扇坠上,是一只玉白色的小葫芦,只有拇指那么大,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漂亮,他接过那扇坠,忽然笑了:“我有一个扇坠呢。” 骤闻此言,萧如初不觉生出几分失望来,唐怀瑾起身便出去了,不多时迴转来,将手心展开,递给她:“夫人看。” 他的掌心正放着一个小小的桃核扇坠,刻的是一条小鱼形状,下面的绦子编得有些粗糙,萧如初一眼便认出来,惊讶道:“这不是我丢的那个扇坠么?” 第82章 “这扇坠怎么在你这里?” 萧如初诧异极了, 尚记得她头一回去大悲寺上香的时候,在山上的走货郎那里买了一个小小的桃核扇坠,后来不知怎么找不见了,她找过几回, 都不知所踪, 便以为丢了,还觉得有些遗憾, 不成想, 如今竟然又在唐怀瑾这里见着了。 唐怀瑾摇了摇手,笑吟吟道:“是我拾到的。” 他的手心里, 那颗桃核表面被雕琢得光滑无比, 就连边缘处也被细心打磨过了,擦了桐油, 呈黄褐色,在烛光下折射出温润的光芒,萧如初惊讶嘆道:“当真是……巧。” 唐怀瑾却笑而不语, 其实并不算是巧,那一日萧如初走后,他便特意从禅院也跟了过去,只这么远远看着,直到萧如初见到了她那两个丫鬟,这才原路返回,路上便拾到了这么一个小玩意。 红色的绦子也算十分显眼,那一条路也就他们方才走过, 略微推算便知,这扇坠定然是萧如初落下的无疑了。 夜色渐深,恰闻屋角传来更漏的声音,萧如初抬起头来,这才惊觉,时辰已经很晚了,就在这时,正房的门被敲响,玉缀压低了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提醒道:“小姐,夜深了,该歇息了。” 萧如初应了一声,门便被推开,玉缀与玉露两人捧着热水和茶盏进来,伺候了两人洗漱干净,玉缀正准备上前替萧如初卸髮钗等饰物时,唐怀瑾看了看,突然开口阻止道:“我来便可,你们先下去罢。” 玉缀两人对视了一眼,连忙应是,便又捧着杯盏和水盆出去了,房间的门吱呀一声轻轻合上,在寂静的房间中显得十分响亮,不知为何,萧如初突然生出几分紧张来,她坐在妆檯前,抬眼看向那一面打磨光滑的菱花铜镜,借着暖黄的烛光,镜中映出了女子清秀的容貌。 过了一会,那铜镜一角又映出了另外一个人,唐怀瑾的脸在上面一闪而过,紧接着,便是他鸦青色的袍角拂过,萧如初感觉头上紧紧绾着髮髻的簪子被碰了一下,那感觉很奇怪,明明都是别人的手,却不知为何,就是与玉缀和玉露两人都不一样似的,她心里就仿佛蹲了一只猫,那猫还在不停地挠着爪子,令人坐立难安。 随着簪子轻轻抽出的动作,萧如初的手骤然握紧了,甚至渗出微微的汗意来,髮丝松散,滑落下来,修长的指尖轻轻拨弄着那些细滑柔软的青丝,那人似乎不惯做这些事情,指尖轻轻擦过髮根,带来一阵奇怪的酥麻感。 就在他欲伸手拿起妆檯上的桃木梳时,萧如初忍不住道:“还是我自己来罢?” 骤闻此言,唐怀瑾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失望,道:“方才弄疼夫人了?” 萧如初抿了抿唇,低声道:“没有。” 唐怀瑾松了一口气,从她手中接过梳子,道:“还是让我来罢,为夫人梳发,也是趣事一桩。” 罢了罢了,随他罢,萧如初放开手,果然任他取了去,梳子的齿列轻缓地梳过长发,有一下没一下的,她不禁看向面前的菱花铜镜,微微侧头,唐怀瑾的脸便映在了镜中,略微有些模煳,但是仍旧能看得出他神色十分认真,微微垂着眉眼,目光专注,如同在看什么珍奇的宝物一般。 第140页 萧如初手中渗着汗,好容易梳完了,唐怀瑾意犹未尽地放下梳子,似乎没有尽兴一般,萧如初生怕他再说点什么,立刻站起身来,照例往床边走,但是没走几步,突然又顿住了。 “夫人。”身后传来唐怀瑾的声音。 萧如初回过头去,果然见他面上露出几分似笑非笑的神色,语气轻微,问道:“我还回去东厢睡么?” 他的语调轻轻上扬,萧如初面上不由自主一热,尔后才故作镇定,道了一句:“我不惯睡外面。” 唐怀瑾立刻笑弯了眉眼,纵容道:“那我睡外面,也是一样的。” 事到如今,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萧如初索性爬上床去,拖起被子,将整个人从头到脚都盖了起来,她在被窝里睁着眼睛,眼前是一片小小的黑暗,但是全身的注意力都留在了外面。 她能听到那人轻微的脚步声,还有吹熄蜡烛的声音,然后过了一会,便是旁边的被子轻轻扯起的幅度,萧如初身子紧紧绷起,兀自警惕着,如同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一般,仿佛下一刻就要蹦起来逃离这里。 原本看似安全的被窝就仿佛长满了刺人的茅草似的,使得她浑身不安,就在萧如初紧张无比的时候,突然,旁边伸过来一只略微冰凉的手,轻轻抚在她的额上。 萧如初低唿一声,吓得差点从被窝里面钻出来,然后便听到了一个含笑的声音:“夫人,你很热吗?” 萧如初这才惊觉自己额上微微渗出了汗,原本便到了夏日,天气已经开始逐渐热起来了,此时虽然是夜里,但是捂着被子,也是在有些过于暖和了。 她轻轻咬着下唇,闷闷地道:“我不热。” 唐怀瑾笑了一声,然后轻嘆了一口气,语气温柔:“夫人,别热坏了,把头伸出来罢?” 萧如初的声音在被子里捂着,显得有几分瓮声瓮气:“我惯常缩着头睡觉,不喜欢伸出来。” “这样啊,”他看似在自言自语道:“那好吧,夫人喜欢就好。” 萧如初略微松了一口气,然而那一口气还没松完,下一刻,另一个头便凑了过来,高挺的鼻樑轻轻蹭过她的脸颊,噗嗤带着笑唤她道:“夫人?” 萧如初惊得一口气鲠在喉咙,差点没呛住自己,她的脸骤然通红起来,所幸在黑咕隆咚的被窝里面,也不怕被看见,羞恼道:“你做什么?” 她话音刚落,便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擦过她的皮肤,轻轻柔柔,带着几分痒意,萧如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是唐怀瑾的睫毛。 他距离她很近。 近到甚至能听见彼此的唿吸声。 还有自己的砰砰的心跳,如同擂鼓一般。 温热的气息吐在她的脸上,带动得那一双睫羽轻轻颤抖起来,萧如初深吸一口气,正想说话,下一刻,唐怀瑾就仿佛知道了她的意图似的,暖暖的温度压了过来,轻轻蹭过她的唇角,如同一只轻盈的蝴蝶。 萧如初的唿吸顿时滞住了,心跳声音大到她几乎有些耳鸣的地步,脑子嗡嗡的响着,仿佛煮了一锅沸水似的,令她头晕眼花。 紧接着,湿润而温热的物什扫过来,带着一点点那人特有的气味,就像萧如初从前在他衣襟上闻到的,恍若春日青草晒干的青涩气息。 “唔……” 他的笑声在被窝小小的空间漾开来,过了一会才移开,低声道:“傻夫人,这个时候不要说话呀。” 萧如初通红着脸,十分难为情地往下蹭了蹭,埋在了他的脖子里,然后她又嗅到了那股气味,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好闻,就像……就像是曾经在梦里盛开过的花一般。 她迷迷煳煳地想,若是可以,她要试一试调配出这一种香来,取个什么名儿才好呢? 黑暗中,那人的声音无奈极了:“夫人,不要走神。” “太热了,你退开些……” “不然咱们还是把头伸出去罢?别闷坏了。” “……我不,那你自己出去罢。” “可是夫人……”唐怀瑾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你都喘不上气了呀。” “我没有!”萧如初又羞又恼地道。 “好罢好罢,没有没有。”他温声哄她。 …… 夜静如水,一抹莹白的月光自窗隙间洒下,落在床前,一点急促的喘息声响起,一只纤白的手骤然伸出来,死死掰紧了床沿,细长的月光落在皮肤上,泛起一点微亮的光。 紧接着,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跟着伸出来,覆盖在那纤白的手背上,动作轻而有力地将她翻过来,十指紧紧扣住,那纤白柔软的手指挣扎起来,在月光下恍若一条被抛上了岸的鱼一般,轻微而无力,动作渐渐弱了下去,覆盖在手背上的那只修长的手自始至终都紧紧扣着,不肯放松半点。 过了许久,室内安静下来,女子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绵软和委屈:“热……” 男子好声好气地哄她:“那咱们出去罢?” “我不……” “那……不出去?” “热……” “……” 第141页 那人好气又好笑地道:“夫人,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声音轻柔,就仿佛一声宠溺到了极点的嘆息,轻轻砸落在地上,尔后才归于平静。 作者有话要说:  幽灵车,我尽力了!大家不要嫌弃!拱手 第83章 清晨时候, 院子里还笼罩着一点薄薄的雾气,墙角的迎春花枝条上沾着昨夜的露水,晨晖自天边洒落下来,梧桐树上传来一串清脆的鸟鸣。 吱呀一声, 雕花木窗被推开来, 惊飞了树上的黄莺,玉露正端着热水守在门外, 见着窗户开了, 连忙道:“小姐起了么?奴婢这便进来。” 她说罢,便推门进去, 才绕过屏风, 便见唐怀瑾披着外裳过来,道:“把水给我, 你先去吧。” 玉露这才发现那床上的绣帐仍旧低垂着,房间里熏着暖香,萧如初分明还没醒来, 她低声应了,连忙又退了出去,将门合上。 才走几步,见玉缀迎面端着茶盏过来,连忙上前将她拦住,朝她使了一个眼色,小声道:“小姐还没起呢,你先别去。” 玉缀疑惑:“那你端来的热水呢?” 玉露回道:“叫姑爷端走了, 让我先出来。” 玉缀仿佛是明白了什么,骤然红了脸,连忙道:“既然如此,我们还是过一会再去罢,我去一趟后厨,你在前面守着,听候小姐和姑爷吩咐便是。” 玉露答应下来,两人便各自散去了。 萧如初醒来的时候,已近辰时了,唐怀瑾正一手支着头,翻看着她之前搁在案几上的书,见她坐起来,便起身过来,温声道:“夫人可还好?” 萧如初先是莫名,尔后,一点薄红悄悄爬上了耳垂,蔓延开来,她轻咬了下唇,有些羞恼道:“你让开些。” 语气绵软,毫无威慑力,唐怀瑾忍不住笑出声来,语气带着几分促狭:“是我的错,叫夫人受累了。” 说着便伸出手,要扶她起来,萧如初气恼地推了一把,道:“我自己来便是。” 唐怀瑾只得无奈道:“好,都依夫人。” 说是这样说,但是萧如初起身,他仍旧在身后紧跟着,直到她在妆檯旁坐定下来,萧如初扬声唤玉露进来,伺候洗漱更衣。 就在这时,玉缀从门外进来,通禀道:“小姐,方才门房传话来,说是师小姐着人来传信了。” 萧如初一愣,便明白了约莫是说去淮州的事情,便道:“人呢?” 玉缀回道:“在前院等候呢。” 萧如初站起身道:“快请她进来。” 梳洗完毕,几人便去了院子里,来的是一个略眼熟的小丫鬟,笑着沖他们行礼之后,才道:“小姐着奴婢来传话,说是今日午前会去世味茶楼,邀少夫人过去一叙。” 萧如初答应了,那丫鬟这才告辞离去。 她要去世味茶楼,唐怀瑾便没有不去的道理,两人一道出了门,迎面便碰上了唐怀瑜,笑眯眯道:“三哥,我正找你有事情呢,这么巧,你和三嫂嫂这是要出门去么?” 唐怀瑾道:“去茶楼。” 唐怀瑜摺扇一收,面上露出几分惊喜:“看来我少不得也要走这一趟了。” 唐怀瑾瞥他一眼:“你去作甚?” 唐怀瑜笑容狡猾道:“喝茶呀。” 他说着,又像萧如初告状道:“三嫂嫂你是不知道,每回我去世味茶楼喝茶,他都要收我的茶钱。” 唐怀瑾只是冷笑一声,嘲道:“若我没带茶钱,定然不敢去茶楼喝茶的,夫人你说是吗?” 萧如初点点头:“也是。” 唐怀瑜:…… 他还是闭嘴为好。 世味茶楼生意一向很不错,倘若在平常这个时候,只怕茶楼里已经没有位置了,但是唐怀瑾既是茶楼的东家,自然是不同的。 小厮送了煮茶的一应物什过来,唐怀瑾吩咐他几句,便连忙答应着退下了,沸水沖入茶盅时,发出轻微的水声,唐怀瑜放下摺扇,抓了一把瓜子儿嗑着,向唐怀瑾道:“我打听到了。” 唐怀瑾认真沖茶,眉眼不动,头也不抬地道:“什么?”然后又细心地提醒萧如初一声:“夫人,手,当心烫到。” 萧如初移开手,热气腾腾的沸水便沖入了茶盏中,茶叶旋转起来,根根竖起,如银针一般,不出片刻,茶水便转为了澄碧清透的色泽,茶香悠悠,带着特有的清苦香气。 唐怀瑜连忙推了推自己的杯子,一边回答道:“不是淮州那边的事情么?” “嗯?” 唐怀瑜道:“我听说最近几日有货船,走的正是往淮州去的那一条水路。” 唐怀瑾想了想,忽然问道:“船主人可是姓师?” 唐怀瑜端着茶盏咦了一声,诧异莫名:“你何时知道的?” 正在这时,雅间门被敲响了,唐怀瑾扬声道:“进来罢。” 一名小厮推门而入,在门口道:“东家,您叮嘱过的那两位客人来了。” “请他们进来。” “是,”那小厮躬身道:“二位请。” 果然是师雨浓与师景然两兄妹,一见到萧如初,她便欢唿一声:“萧姐姐,你来得好早!” 第142页 “这位是……”唐怀瑜有点惊讶地看着他们两人,目光落在了师景然身上,然后微微眯起眼来,有点惊讶道:“是你?” 唐怀瑾看了他一眼:“你认识师公子?” 唐怀瑜轻咳了一声,面上居然露出几分窘迫来,含含煳煳:“见过一回。” 师景然勾唇一笑,向他悠悠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唐怀瑜含着一口茶水差点呛咳起来,烫得整个人一哆嗦,连忙放下茶盏,破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只做充耳不闻状。 萧如初看着他这副反常的表现,颇有些疑惑道:“四弟与师公子是旧识么?” “不是!” “没错。”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确实截然不同的回答,师景然笑容意味深长,正欲说话,却见唐怀瑜跟犯了牙疼似的,沖他拱了拱手,忍气吞声道:“师公子,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嗯?”师景然挑了一下眉,嘲道:“你当初可不是这样说的。” 唐怀瑜一向能屈能伸得很,脸皮厚如城墙,听了他这话,倒也不生气,只是道:“得饶人处且饶人。” 师景然唔了一声,果然不说话了,唐怀瑾与萧如初三人看着他们打哑谜,俱是一头雾水,师雨浓心直口快地问道:“哥,难不成你们吵过架?” “没有。” “没有的事!” 这回两人口径倒是一致了,简直是可疑至极,气氛霎时间变得十分奇怪。 唐怀瑾为师家兄妹两人斟了茶水,耳听得师雨浓兴奋地对萧如初道:“本来我说明天就出发的,可是我哥他非不答应,说是要后天才走,萧姐姐,你坐过船么?” 萧如初摇摇头,好奇道:“是多大的船?” 师雨浓比划了一下,高兴地道:“很高很大,据说能载一百八十个人呢!” 师景然忍不住拆她的台,道:“你快别说了,装了一船的货,如何还能载一百八十个人?” 师雨浓不满地撅了撅嘴,觉得有点没面子,遂哼了一声,又与萧如初叽叽喳喳地说起了其他的事情来,当真是片刻也不停歇。 唐怀瑾却问师景然道:“师公子去过淮州么?” 师景然答道:“从前倒是去过几回,不过大多是游玩,若说起走商的话,还是头一回。” 唐怀瑾笑道:“淮州是个好地方。” 闻言,师景然也贊同道:“不错,洛京淮州兼祁阳,是江南有名的繁华之地了,其中以淮州最好。” 一旁的唐怀瑜忽然问道:“淮州什么东西最出名?” 师景然想了想,答道:“美酒和盐场。” 唐怀瑜深吸一口气:“怪不得了……” 师景然知道他在想什么,笑道:“虽然有盐场,但是谁敢伸手?原本朝廷便看管得严,尤其是近几年来,淮州来了一个新知州上任,新官三把火下来,别说大盐枭,便是私盐小贩都见不着了。” 听罢这话,唐怀瑾却问道:“没别的了么?” 师景然摇摇头,道:“没有别的了。” 他敏锐地反问:“怎么了?” 唐怀瑾轻笑一声,道:“只是忽然想起来一些事情,有些想不通罢了,师公子今年去过淮州几回?” 师景然道:“前两年去的多,今年倒是少去,只去了二回。” 他端起茶盏,问道:“今年年初,淮州可有什么变化?” 师景然回忆了一下,道:“没有,再说,我去淮州的时间间隔颇长,便是有什么变化,也认不出来了。” 这说得倒也是,唐怀瑾不再追问,师景然却笑着道:“唐公子似乎对淮州很有兴趣?” “是,”唐怀瑾放下了茶盏,索性坦白道:“我此次去淮州,是为了查一件事情,只是因为个人缘故,不便告知师公子了,还望师公子海涵。” 他这样说,师景然反倒不好再问下去了,笑了一声,两人便心照不宣地将这一页揭过,等师雨浓与萧如初两人说完话,他们几人便又敲定了出发的时间和地点,师景然便催促着师雨浓回去了。 等他们离开,唐怀瑾的目光便落在了唐怀瑜身上,他正想脚底抹油往外熘,被逮个正着。 唐怀瑾微笑道:“不如来说说,你与师公子的交情?” 第84章 唐怀瑜顾左右而言他, 道:“这茶不错。” “我自己茶楼里的茶,当然是不错,”唐怀瑾敲了敲桌子,催促道:“快说。” 唐怀瑜咳了一声, 道:“也并不是什么大事情。” “嗯?” 唐怀瑜又看了看萧如初, 才小声道:“我上回去红袖楼,喝了几杯酒, 便有些上头, 楼道里光线昏暗,把他当成女子……咳, 搂了一把……” 唐怀瑾:“……” 萧如初:“……” 说到这里, 唐怀瑜又理直气壮起来,道:“都是大男人, 有什么要紧?再说了,我当时便道歉了,只不过他得理不饶人, 还打了我一拳。” 第143页 唐怀瑾慢悠悠地放下茶盏,笑着抚掌贊道:“打得好。” 唐怀瑜无比悲愤,还是不是他亲哥了? 唐怀瑾面带微笑地看着他,道:“早让你不要去勾栏院晃荡,你偏不听,若有人能教训了你,当真是再好不过了,回头让人准备一份谢礼, 送到师公子府上去。” 唐怀瑜咳了一声,干巴巴地道:“这便夸张了吧哥?” 唐怀瑾仍旧是微笑,叮嘱道:“你亲自去。” 唐怀瑜:…… 唐怀瑾又道:“日后你要再去秦楼楚馆之地,我便也不管你了,只需同我知会一声,我去与那位师公子说几句好话,叫他陪你一道去便是,你们皆为同道中人,想必也能玩耍得尽兴些。” 唐怀瑜顿时苦了脸,垂着头,知道他哥在发脾气,便喏喏无言,不敢再说话了。 唐怀瑾懒得再搭理他,笑着对萧如初道:“夫人,我们回去罢?” 萧如初正看唐怀瑜挨训看得有趣,听了这话,便点点头,又道:“四弟也一併回去么?” 唐怀瑜正欲应答,却听唐怀瑾先一步道:“他不回去了,先去送谢礼才是正经。” 唐怀瑜不可置信:“真送啊?” 唐怀瑾惊讶地看他:“不然呢?记得早去早回。” 他说完,便携萧如初出门去了,徒留唐怀瑜一人在雅间内,欲哭无泪,他哥当真是手段狠辣,便是他从前再如何的厚脸皮,也做不出来这种事情啊!唐怀瑜觉得自己恐怕从此要对红袖楼落下阴影了。 自从敲定了行程之后,唐怀瑾便骤然忙了起来,开始着手安排临行前的事宜来,包括他私下置办的店铺田庄,这一去少则一月,多则两三月,恐怕一时半会回不来,自然要先安排妥当,以免到时候出什么漏子。 相比起他的忙碌,萧如初简直算得上清闲了,她去过几趟香铺,然后便是应对玉缀与玉露两人没完没了的担心。 玉缀问道:“小姐,淮州那样远,要坐多久的船啊?” 玉露忧心道:“听说坐船久了会晕。” “倘若这样,该如何是好?” 这还没出发,两人便先愁上了,叫萧如初哭笑不得。 好在一晃眼,便到了出发的那一天了,萧如初只带了玉缀一个人,毕竟他们即便是出远门,明清苑里还是要需要人照看的,倘若只留下吹绿与疏桐两人守着偌大一个院子,到底是不合适。 若是放在从前,玉露怎么着也会想个法子跟着去的,她从没出过远门,对那颇有盛名的淮州,也是心嚮往之,但是她到底是明白了些事理,并不说什么,玉缀心思比她细,考较的事情比她多,跟着去自然是最合适的了。 玉露欢欢喜喜地将一行人送出院子,又依依不捨地对玉缀道:“若看到有什么好玩的事情,万要回来同我说说。” 玉缀笑着答应了,又捏了一把她的脸,道:“知道了,你且等着便是。” 萧如初细心叮嘱道:“倘若院子里有什么事情,你能拿主意的便拿,拿不了的,且不必管它,等我们回来再说,有人说些什么,只不必理会便是。” 玉露笑嘻嘻道:“奴婢省得,小姐放心便是,有奴婢在,必然妥当。” 见她应答得当,萧如初这才放了心,又笑道:“等我回来,给你买好玩的玩意儿。” 玉露连忙笑着应下了,然后目送他们远去,直到萧如初等人的身影消失在游廊尽头,面上这才露出几分失落的神色来,过了一会,便重新打起精神来,拍了拍自己的脸,回院子里去了。 唐怀瑜这回也要跟着去,他两袖空空,身后连小厮都没带一个,倒是潇洒得很,萧如初见了,不由问道:“你那个随身小厮呢?” 唐怀瑜一怔:“嫂嫂说得可是白山?” 萧如初点点头,疑惑道:“怎不见他随你一同去?” 唐怀瑜道:“白山如今不在我院子里伺候了,一时半会也没个用的惯的,丫鬟们也不大好带出来,罢了。” 一说起白山,萧如初便想起花园里的那个荷塘来,还有那个已经死去的,名叫白雀的丫鬟,不知为何,她的眼皮子突兀地跳了一下,连忙伸手按着,但仍旧是觉得心里不太安稳。 “夫人,怎么了?”唐怀瑾关切地问道。 萧如初摇摇头,她说不上那种不安的感觉从何而来,只是觉得心里微微发慌,就仿佛会发生一些不大好的事情一般。 但是码头已然近在眼前了,一艘庞大的货船正停泊在岸边,远远便听见师雨浓的声音,仿佛一只欢快的黄莺一般:“萧姐姐!” “你小声些!”师景然无奈地低声斥责道:“大庭广众之下,这样成什么样子?” 师雨浓瞥了他一眼,显然是不高兴,师景然又只能使使劲,威胁道:“你现在还没上船呢,之前答应说一定听我的话,难不成都进了狗肚子了么?” 师雨浓撇了撇嘴,低声支吾两句:“知道了。” 嘴里这么答应着,等见着了萧如初,她便又高兴起来,拉着她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叫师景然看了便头痛得很,也不知这些女孩子们如何会有这样多的话,简直说不完似的,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师雨浓说,萧如初认真听着,时不时应答几句,但是连今天早上吃了什么都要拿来说一说,这有什么好说的?师景然完全不能理解,更神奇的是,唐怀瑾居然也能搭上几句话…… 第144页 师景然不由开始反思,是不是自个儿耐心太差了,以至于听自家妹妹絮叨那些话便觉得烦闷? 等上了船之后,师景然终于感觉到了清静,师雨浓总算是消停了,所有人都万万没有想到,她晕船。 上船之前还特意关切问过萧如初,生怕她晕船,来之前还特意管自家哥哥要了一些专治晕船的药丸,这回好了,才小半日的时间,都先散了去各自的房间,许是兴奋劲儿过了,萧如初没晕船,师雨浓倒是先倒下了,那些药丸备着,也算得上是歪打正着。 只是那药实在难吃得很,师雨浓吃过一回便无论如何都吃不下了,一张小脸刷白刷白的,连站都站不稳,师景然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一边伺候,一边在心里暗暗发誓,下回要是再带这位小祖宗出远门,他就自个儿跳河得了,但是转头看了看少女惨白的脸色,便又不觉生出几分心疼。 所幸萧如初立刻得知了这事情,师雨浓正在强撑着吃药,药丸还没咽下去呢,又吐了出来,眼泪汪汪地喊着苦,师景然愁得一个头两个大了。 见萧如初过来,连忙松了一口气,说道:“你萧姐姐来了,与她说一说话罢,别躺着,躺着更晕。” 师雨浓强打起精神,从床上爬起来,靠在床栏,有气无力地露出一个笑容来,萧如初看了看她手中的药丸,道:“吃不下去么?” 师雨浓跟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蔫的,说话也没之前的精神气了,只是可怜兮兮地道:“太苦了。” 她说话软绵绵的,倒是不像往常那般聒噪吵闹了,叫师景然听了反而不习惯,萧如初将那药丸取过来,柔声安慰道:“那便不吃了,我这里有一个香囊,或许会有些作用,你先拿着。” 她说完,果然取了一个香囊来,师雨浓拿在手里,一股辛辣的气味倏然钻进鼻腔,那昏头涨脑的眩晕感果然减轻了不少,等过了小半日,师雨浓渐渐也习惯了船上的感觉,又恢復了往常一般的活力,说起话来,仍旧是大唿小叫,叽叽喳喳,如同五百只鸭子似的,这回师景然听了,也没再阻止她,只是放任她去了。 六日后,船终于达到了此行的目的地,淮州,如同传闻中那般,还未靠岸,便已然能初窥这一座繁盛古城的大致情景了,码头停靠着十数艘货船,车水马龙,行人川流不息,熙熙攘攘,与洛京一般无二。 作者有话要说:  我……我终于补上了,啊……困得睁不开眼睛了,抱歉,这个时候才更新,么么哒,爱你们 第85章 等船靠了岸, 师景然便要去商行,自然不能与他们同行,师雨浓与萧如初等人约了碰面的时间和地点之后,这才依依不捨地与他们别过。 萧如初还是头一次出远门, 站在街上, 行人来往穿梭,有走货郎们扯着嗓子吆喝着路过, 看上去与洛京一般无二, 但是却又有几分不同。 比起洛京,淮州的气候似乎要更热一些, 时值中午, 日头正烈,才站了一会, 便觉得有汗意渐渐漫上来,唐怀瑾带着一行人寻到了客栈投宿,用过午膳, 因为一路上乘船赶路,十分疲累,便各自回房歇息了。 玉缀要来伺候洗漱,也被萧如初打发了,道:“你且去歇下便是,这里我自己来便可。” 玉缀深知她的脾性,拗她不过,便只得道:“小姐若有事情, 叫奴婢一声便可。” 门又合上了,萧如初吐出一口气来,唐怀瑾替她倒了一杯茶,道:“夫人辛苦了。” 萧如初接了茶,却问道:“你们往常走商,也是这般赶路吗?” 唐怀瑾不防她忽然这么问,先是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笑道:“夫人这是在心疼我么?” 萧如初抿了抿唇,不说话,唐怀瑾想了想,道:“大多数时候,走的是陆路,速度要更慢一些,若说从洛京到淮州,不走水路的话,至少要花上一个多月的功夫,这还是天气好的时候,若是遇着下雨下雪,只怕要更慢。” 萧如初微微皱了眉,唐怀瑾又道:“不过,一般时候,不必我亲自随同,我手底下有几个信得过的管事,此事会交付与他,一应事情,都由他料理妥当便是。” 他说着,笑吟吟道:“日后必不会叫夫人挂怀。” 萧如初面上微热,将茶盏放下,移开话题道:“下午我们去做什么?” 唐怀瑾道:“夫人不是与师小姐约好了去游玩么?我与你一道便是。” 萧如初略微一想,道:“你若是有事情要办,不用顾及我,以免耽搁了。” 唐怀瑾却笑了,道:“陪夫人玩才是正经事情,旁的都是杂事,大可不必理会。” 萧如初狐疑道:“我怎么记得,你与四弟是来调查一些有关于唐府的事情的?” 唐怀瑾坦然答道:“这只是一小部分原因罢了,唐府的事情且不着急,走一步算一步,原本我就是让怀瑜去处理的,这回他巴巴地跟了来,正正好,让他去调查也是一样的。” 萧如初:…… 下午,唐怀瑜得知了这件事情,当即叫起屈来:“我这跟过来是为了什么?给你做苦力的么?” 唐怀瑾悠哉道:“我又没叫你来,是你自己跟着的,既然来了,自然是要做事情的,不然,你现在去码头看看,有没有船回洛京去?我绝不拦你。” 第145页 唐怀瑜:…… 早知如此,便是八抬大轿去请他,他也绝不会来这一趟的! 但是无奈,如今已经上了贼船,便是想下,也下不去了,他心知自己亲哥是什么样的人,只得捏着鼻子认了,下次他要是再上套,他就是猪。 下午时候,唐怀瑾果然陪着萧如初去见了师雨浓,一行人去东市逛了一圈,又去了西市,小玩意儿买了一大堆,师景然忙得很,自然是没时间来陪他妹妹,便派了两个小厮跟着,又着意告诫她不许胡乱买东西,惹得师雨浓老大不高兴。 不过她脾性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多时便又恢復过来,照样高高兴兴的,一人行道过西市市门口,河边杨柳下停了一艘乌蓬小船,一名艄公正站在船边招揽客人。 师雨浓好奇道:“这是做什么?坐船吗?” 她身后一名小厮是常年呆在淮州的,听了这话连忙上前回答:“这是游城的船,小姐倘若有兴趣,也可以去试一试,能转遍整座淮州城呢。” 原来淮州一带,河流极多,水运发达,便是在淮州城内,护城河也是四通八达,有些地方,坐船去倒要比走路快上许多,又兼淮州城常有行人客商往来,在这种情况下,便催生了这一种营生。 师雨浓一听要坐船,便有些犹豫,但是当听说能坐船游城,又生出几分跃跃欲试来,她琢磨了半天,也拿不定主意,萧如初见她这般,道:“你若是想坐,我们去试试便是,如果适应不了,半途叫那艄公停下来也使得。” 师雨浓眼睛顿时一亮,拍手笑道:“还是萧姐姐有主意。” 既然已经敲定了,那两名小厮便上前去与那艄公交谈,少顷回来,道:“已经妥了,请小姐与几位上船。” 乌篷船不大,只能坐四个人,师雨浓、萧如初与唐怀瑾,再加一个玉缀,正正好,其中一名小厮在岸边招手,道:“小姐只管去便是,等一会船仍旧会回这里来的,小的们在此等候。” 那艄公吆喝一声:“客人们坐稳了,可别胡乱走动。” 萧如初等人应了,艄公拎起长长的竹竿轻轻一点,小船便如一片叶子一般,稳稳地滑了开去,顺着水流,往前面漂去。 淮州城是一座古城了,之前在街上走倒是不觉得,如今在船上看,石栏拱桥,依依杨柳,倒映在水中,如同一幅极其优美的画卷一般,令人忍不住惊嘆。 小船行驶而过,带起一阵涟漪,河水清澈澄碧,甚至能看见其中的游鱼,岸旁有女子妇人在浣衣,高声谈笑,一派宁静祥和的气息。 师雨浓感嘆道:“淮州城果然漂亮极了。” 艄公哈哈一笑,道:“客人们是从何处来?” 师雨浓答道:“我们是从洛京来的。” 艄公笑道:“洛京我听说过,也是大地方哩!” 萧如初看着他手中的竹篙,一收一点之间,动作稳健熟练,就仿佛那竹篙长在他手上一般,不由好奇问道:“老丈撑船多长时间了?划得真好。” 那艄公笑着答道:“客人谬赞了,小老儿撑船已有十数年了,咱们淮州水路多,大多数人都会游水划船,算不得什么大本事。” 就在这时,他吆喝一声:“前面要转弯了,客人们坐稳当了。” 艄公说完,手中长篙往河中轻轻一点,整条船忽然就微微转了一个方向,顺着河流继续往前行去,岸上长了几棵梅子树,红艷艷的梅子落在了澄碧的河水中,显得尤其漂亮。 岸上有几个孩童在追跑打闹,嘻嘻哈哈的声音隔着河岸传来,十分欢快。 水声潺潺,再往前,河道突然便宽了许多,汇入了另一条大河,那艄公道:“前面便是东码头了,等咱们绕过去西码头,再进城去。” 他说着,便将船撑得快了许多,长篙一点一收,如同一只轻盈的鸟儿掠过,萧如初抬眼看去,只见那码头旁边停了许多货船,足足有十数来艘,几乎将整个码头都遮挡住了。 师雨浓咋舌道:“怎么这样多船?” 艄公道:“从前倒是没这样多,只是今年不知怎么,船忽然便多了起来,还都是货船,也不知是哪家商行做得了这样大的生意。” 听了这话,唐怀瑾突然开口问道:“这些船都是一家的么?” 那艄公笑道:“自然是了。” 唐怀瑾又问:“船上也没有标识,样式也不尽相同,老丈是如何看得出来的?” 那艄公嘿了一声,笑道:“客人没撑过船,不知道也是在所难免,咱们天天在这儿过,排在这里的每一艘船,吃水都是一样的深,可见那船上大多装着一样的货物,那些吃水深浅不一定,你看看,船上都是刻了商行的标识,那些就不是一家的了。” 他说着,又道:“不知东码头,便是西码头也是这般呢。” “他们是在码头上装货吗?” 艄公摇头,道:“不是,这船是从别处驶过来的,只在这里停半日,一般是晚上便走了,估摸着是在漕运司办通行牌儿呢。” 唐怀瑾面上浮现出几分若有所思来,向那艄公道:“可否请老丈把船撑过去瞧一瞧?” 艄公爽朗笑道:“这有什么,客人稍等,我这便过去。” 第146页 他说着,长篙一点,船儿便如燕子一般,轻盈地朝那一排货船滑了过去。 远看倒是不觉得,等近了一些,便觉得那些货船规模愈发庞大,师雨浓惊讶道:“好大的船!” 那艄公道:“这船吃水极深,也不知装了什么货物。” 唐怀瑾看了看,又问道:“他们一般是从哪个方向驶过来的?” 艄公朝后面一指:“喏,便是那边了。” 就在这时,船上有人发现了下面的小船,挥手驱赶道:“做什么做什么?起开些,不要在这里转悠!” 艄公连忙应了一声,又向萧如初等人道:“咱们还是走罢,这船大得很,若是碰着了,可就麻烦了。” 他说完,便又撑起小船,绕过那十数艘大货船,往前面而去,萧如初见唐怀瑾面上似有深思之色,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事情,只是眼下不宜多问,便没有提起。 第86章 一行人游玩至傍晚时候, 方才尽兴而归,临走前,师雨浓依依不捨地向萧如初叮嘱道:“我如今住在城东姑父家中,明日有宴, 恐怕不便出来, 萧姐姐若是有事寻我,着人来知会一声便可。” 萧如初笑着应下, 又问:“是哪一座府邸?” “知州府, ”师雨浓嘻嘻笑道:“等宴会过了,我再偷偷出来寻你玩。” 萧如初道:“好, 我明白了。” 眼看天色不早, 那两名小厮又催促几声,师雨浓这才回去了, 萧如初与唐怀瑾一併回了客栈,街道两旁有零星的灯笼次第亮起,行人渐渐少了下来, 不远处传来孩童嬉笑打闹的声音,还有犬吠之声,妇人呵斥,并着河水流淌的声音,混杂在一处,平静而充满了趣味。 萧如初听了一会,仿佛是走了神,正在这时, 旁边的唐怀瑾说了一句什么,她没听太清楚,愣了愣:“什么?” 唐怀瑾笑道:“夫人觉得淮州如何?” 萧如初想了想,道:“头一回来,觉得这儿比洛京新鲜。” 唐怀瑾摇摇头,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意思,”他顿了顿,又问:“夫人喜欢淮州么?” 萧如初微怔了一下,才道:“喜欢。” 唐怀瑾笑起来,道:“不如日后,我们来淮州居住,如何?” “来这里?”萧如初目露惊讶。 唐怀瑾点点头,笑道:“我也不过是这么一想,倘若夫人喜欢,咱们便在淮州买个小院子,住下来,定居于此地。” 听了这话,萧如初不免露出几分意动来,她确实是喜欢淮州城,这座古城的江南水乡气息尤其浓郁,气候适宜,倒不失为一个定居的好地方。 唐怀瑾见她没有立刻回绝,便知她在犹豫,也不催促,两人一路回了客栈,直到用晚膳的时候,唐怀瑜才回来,他约莫是奔波了一下午,累得够呛,几杯冷茶灌下去,才喘过气来。 萧如初道:“四弟用过晚膳了么?” 唐怀瑜连忙摇头,萧如初便吩咐跑堂小厮又取来一份碗碟,唐怀瑜嘻嘻一笑,感慨不已:“还是嫂嫂疼我。” 闻言,唐怀瑾立刻放下筷子,抬眼看他:“事情办得如何了?” 唐怀瑜脸一僵,声音不由小了许多,道:“没……没什么线索……” 这时,碗筷被摆了上来,他眼巴巴地看着,赔笑道:“哥……这……我能吃么?” 唐怀瑾笑了一声,轻嘲道:“吃,怎么不能吃了?” 他说着,甚至夹了一筷子菜,轻轻放进唐怀瑜面前的碗里,温柔地叮嘱:“吃罢,多吃点,你哥疼你。” 唐怀瑜:…… 看着自家哥哥面上的微笑,他突然觉得后脖子一凉,干巴巴一笑,心里差点打自己两嘴巴,让你管不住嘴,瞎说话。 一顿饭没滋没味地吃完,唐怀瑾搁下筷子,唐怀瑜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然而气还没松完,便听他道:“明日你去一个地方,若是办成了,咱们这一趟算是稳妥了。” 听了这话,唐怀瑜好奇道:“什么地方?” 唐怀瑾想了想,没有直接说,只是道:“明日你便知道了。” 第二日一早,唐怀瑜便又被打发出去了,及至中午,萧如初听见房间门被敲得咚咚响,整个门都震动起来,可见来人心情之急切。 玉缀连忙过去开门,一见到门外那人,吓了一跳,掩唇惊叫道:“四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唐怀瑜一身灰尘,形容颇有几分狼狈,头髮上还沾着茅草屑,活像从鸡棚里面钻出来似的,与往常整洁的模样大相迳庭,他匆匆道:“我哥呢?” 玉缀让开身,道:“姑爷正与小姐下棋呢。” 唐怀瑜点点头,进了房间,果然见唐怀瑾与萧如初二人在窗榻上坐着,面前摆了棋盘,黑白子分明,唐怀瑾笑道:“夫人,该你了。” 萧如初落子之后,这才转头看了看唐怀瑜,一怔,道:“你这是从哪里回来?” 唐怀瑾也跟着看过来,忍俊不禁道:“你莫不是掉到坑里去了?” 唐怀瑜尴尬道:“被狗追的……” 第147页 唐怀瑾笑出了声,悠哉地收起了棋子,道:“让你带几个人去,你非要逞能。” 唐怀瑜却道:“人多手杂,反而不好办事。” 萧如初疑惑地看看他,又看看唐怀瑾,道:“你们做什么去了?” 唐怀瑜迫不及待地从怀里摸出一个物什来,放在桌上,喜滋滋道:“可算是带回来了,为了它,我今儿差点没栽在那山里头。” 萧如初定睛一看,那是一块灰白色的石头,上面泛着斑驳的黄褐色,稜角分明,边缘锐利,除了颜色有些异于普通石头之外,倒是看不出什么特别的。 她好奇道:“这是什么?” 唐怀瑾见了,笑道:“夫人不妨猜上一猜。” 听罢这话,萧如初便伸出手去,将那石块拿起来,发现入手极重,完全不像一块石头的重量,她惊讶道:“这……” 这种情况,她曾在书上看到过,只是还是第一次见,不由猜道:“是矿石么?” 唐怀瑾笑了,道:“夫人真厉害,这确实是矿石。” 他说着,从萧如初手中接过来,举起看了看,道:“是银矿。” 唐怀瑜抱怨道:“为了这块石头,我可是被一条狗追了大半个山谷,差点从山上滚下来,不过,若是没有亲眼看见,我倒真的不敢相信……” 他说着,又将目光投向了那块石头,道:“现在该如何处理?” 萧如初仿佛是明白了点什么,恍然道:“这便是……唐府在淮州做的事情?” “私采银矿。”唐怀瑾将那矿石轻轻放下,道:“按照我朝律法,当徒三年,流二千里。” 房间里瞬间寂静下来,过了一会,唐怀瑜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妙极了,真是迫不及待想要看看唐府那一群人的嘴脸了。” 唐怀瑾沉思片刻,道:“此事你不必插手了,等过些日子,我们返程回洛京便是。” “好罢好罢。”唐怀瑜伸了一个懒腰,打个喷嚏,又看看自己一身的泥灰,嫌弃道:“我先回房了。” 唐怀瑜走后,萧如初若有所思道:“你早就知道了?” 唐怀瑾笑眯眯地道:“夫人指的什么?” 萧如初并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微微抿起的唇角泛着一点笑意,显然是瞭然,唐怀瑾笑了出声,道:“什么都瞒不过夫人。” 他顿了顿,又点头道:“不错,我来淮州前,确实有一些消息,夫人可还记得,唐府的秋声园?” 萧如初愣了一下,不防他突然提起这事情来,一说到秋声园,她立刻便想起那园中住的那名老妇人,迟疑道:“记得……” “那名老妇人是唐府曾经的下人,”他说着,又补充道:“算得上是老僕人,知道不少唐府从前的密辛。” 萧如初听着这话,显然那名老妇是前唐府主人家的下人,她之前便觉得疑惑,唐高旭在谋夺了亲兄长的家产之后,为何还要留着一个下人,如今唐怀瑾再提起,她忽然便明白了什么。 果不其然,唐怀瑾斟酌着道:“夫人大概是不知道,其实唐家往前面数数,可以追溯至前朝,夫人猜猜,那会儿的唐家祖先是做什么营生的?” 这哪儿能猜得准?萧如初摇摇头:“是什么?” 唐怀瑾笑道:“乃是一窝草寇。” 萧如初惊奇,无论如何她也想不到,唐家从前竟然是做土匪的,她情不自禁地又打量了唐怀瑾几眼,身形清瘦修长,但是怎么看都是一介斯文书生的模样。 见她这般,唐怀瑾不由好笑道:“夫人在想什么?” 萧如初微窘,他接着道:“当时的唐家祖先,在一处名为燕子峰的山头做了十来年的草寇,后来前朝覆没,新朝建立,眼看匪寇并非长久之计,便又下山做起了正经营生,走南闯北,贩卖起货物,很快便富裕起来。” “而只有几乎无人知道,燕子峰才是唐家人发家的秘密。” “燕子峰下埋藏着一座银矿,但是由于我朝有律令,一切矿产皆为官府所有,禁止民间私自开採,一经发现,抄去家产,并主事人鞭笞一百,徒三年,流二千里,若情节严重者,徒十年,流三千里。” 他不疾不徐地道:“唐家祖先自从家业有了起色之后,便低调行事,轻易不会提起此事,偌大一个银矿,倘若当真上报官府了,自然是捨不得,这事情便当做一个秘密,只传给嫡子。” “但是家父是个心软和善之人,藏不住事情,否则一介下人,也不能得知这等密辛了,再加上他认为唐府已经家世雄厚了,不必再指望着这银矿,子孙后代也能砥砺奋进,自创前程,倒不如将其上报给官府,也好捞得一个名声,谁知走漏了风声,叫唐高旭无意间听到了这件事情,但是他不知银矿究竟在何处,左思右想,逼问家父,两人起了争执,于是,唐府当夜便起了一场大火。” 说到这里,唐怀瑾拈起一枚棋子,看了看,落在棋盘中,道:“那名老妇,却因此逃过了一劫,一直拖到去年,才把银矿所在之处告诉了唐高旭。” 萧如初倏然一惊:“所以,你才会在去年走商之时,遭遇劫匪?” 第148页 唐怀瑾一笑,微微弯起的眼睛里泛着冷芒:“没错,那老妇担心唐高旭会痛下杀手,知道自己活不长久了,便又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我。” 萧如初蹙眉:“你去走商之前,便已经知道了这事情?” “夫人猜得真准,”唐怀瑾笑道:“我不过将计就计罢了,只是……” 他说着,又笑了起来,阳光从窗户外透进来,将他的侧脸边缘勾勒出俊美的线条来,他轻轻一嘆:“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叫我遇见了夫人,否则……只怕唐家日后覆没了,也不知道其中缘故呢。” 第87章 唐怀瑾一行人在淮州逗留的时间不算长, 将将六七日的样子,游玩得倒也算尽兴了,只是淮州的天气愈发热起来,白天日头正烈, 就连师雨浓也不爱出来了, 催促着师景然回去。 师景然差点要被她气笑了:“你当我是专程出来游山玩水的么?说走就走,说回就回?” 师雨浓自知理亏, 只是吐吐舌头作罢, 及至真正返程那一日,已是六月下旬了, 一大早, 萧如初等人到了码头边上,货船等候已久。 码头空荡荡的, 河面上泛起薄薄的雾气,只有三两艘大货船,其他都是些零星的小船, 与前一阵子十数艘大货船并排而列的情况大不相同,师雨浓好奇道:“怎么今日的船这样少?” 师景然去船上查看货物了,自然没法回答她,倒是旁边有个小厮嘿了一声,回道:“前几日有官兵来,将那些船都扣下了,押去了西部码头,也不知是犯了什么事情。” 师雨浓恍然大悟:“这事情我倒是听姑父他们谈起过, 只听说什么扣船之类的,原来说的就是那些船?” 听了这话,萧如初不由看向身旁的唐怀瑾,他的面孔上原本没有什么表情,见她目光看来,似有所觉,两人对视片刻,他便笑了起来,眼角微弯,唤了一声:“夫人。” 萧如初道:“你去找了师公子?” 唐怀瑾想了想,如实道:“这事情,他说自然比我说要管用的多。” 这是自然,直到前些日子萧如初才知道,师家兄妹并非普通的商贾之家,但是她没有多问,一来觉得会有攀附之嫌,二来,她与师雨浓之间的交情,并不会因为她的家境而会有些什么改变。 这事情在脑中也只是一闪而过,船上的管事已经在上面吆喝起来,招唿众人上船了,他们得赶在太阳出来之前出发,以保证六日后能准时抵达洛京的码头。 来时师雨浓晕船,整个人都精神恹恹,好似一棵病白菜秧子,回去的时候,不知是用了萧如初给的香囊,又或者她已经稍微习惯了坐船的缘故,整个人倒是没有出现任何的不适,精神百倍,生龙活虎,倒叫师景然又开始头疼起来,恨不得把她打晕了才好。 直到六日后,船终于抵达洛京的码头,时至下午,夕阳西斜,但是余温犹在,热气蒸腾着,令人十分不舒服,码头上的行人络绎不绝,有卖茶水的小摊,有满头大汗的搬运工,也算得上是热闹非凡。 天色不早,坐了数日的船,各人都有些疲累,萧如初一行人辞别了师家兄妹,便准备回唐门,天色渐渐暗下来,再次踏入洛京城内,街道两旁店铺林立,一如往日熟悉,只是没有了随处可见的依依杨柳,也没有了纵横的护城河,洛京仿佛一个静默而坚毅的人,静静地伫立于此。 远远便能看见了唐府的宅门,不知道为什么,萧如初心里突然泛起一股不安的感觉来,就仿佛当初她出发的时候,那种突如其来的不祥预感。 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萧如初忍不住伸手按了按眉心,或许是原本因为坐船时间太长的缘故,她的精神有些疲累,隐约觉得头开始疼起来。 唐怀瑾自然是注意到了她的动作,伸手扶住她,关切道:“夫人,怎么了?” 玉露也有些紧张道:“小姐?” 萧如初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尔后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安感,道:“刚刚只是灰尘吹迷了眼罢了,我们先回去吧。” 一行人进了唐府,两个门房正坐在那里闲磕牙,见了人来,连忙起身,道:“三少爷和四少爷回来了。” 唐怀瑾点点头,唐怀瑜却看见了什么,惊奇地挑起了眉,指了指旁边的廊柱,道:“这是什么?” 萧如初几人看去,果然见那廊柱上悬挂着一面铜镜,正对着大门口,昏黄的铜镜面上映出些模煳的影子,看不太真切。 那两人支支吾吾,唐怀瑜乐了:“这又是哪个高人来作妖法了?” 其中一人连忙道:“四少爷,这话可说不得,说不得啊!” 另一人也跟着道:“四少爷,千万不能这么说。” 唐怀瑜嘶了一声,愈发好奇了,他拿着摺扇指了一人,道:“那行,你来说说,这挂着一面铜镜是要作甚?难不成又是闹鬼了?” 那人一双眼睛环顾片刻,像是怕被什么听见似的,压低声音道:“前阵儿府里出了点事,老太太又请了高人来看,说是要挂一面铜镜在门柱上,辟邪。” “出了事?”萧如初忽然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那门房见了他,眼神不由闪烁起来,萧如初心头那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了,她微微蹙起眉,道:“你吞吞吐吐的做什么?这还有什么说不得的?” 第149页 那门房犹豫着道:“是死了人,还不止一个,唉……明清苑死了一个,定惠院也死了一个,还有一个是在祠堂做事的……大伙儿都说……都说又闹鬼了呢。” 玉缀低唿一声,萧如初唿吸勐然一窒,手心不由自主地捏紧了,她的语气略微颤抖着,像是没听清楚似的,又问了一遍:“你说……明清苑?” 正在这时,她的手背微微一暖,萧如初这才惊觉,这么大热的天气,她的手竟然凉透了,耳边响起唐怀瑾沉稳的声音,道:“夫人,你别急。” 萧如初恍然回神,轻轻松了一下手掌,然后将他的手指捏住,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感觉到稍微的安心。 那门房打开了话匣子,说话也流畅了许多,絮絮叨叨着道:“您们最近不在府里,不知道也是正常,祠堂那边死的是一个小厮,他也是可怜得紧,听说他妹妹之前死在花园的荷花池子里头,唉……也是苦命人……”他说着,顿了顿,才迟疑地看着唐怀瑜道:“他……从前似乎是在……四少爷的院子里头伺候?” 唐怀瑜的脸色阴沉得吓人,他皱起眉,道:“白山不是说出府去了么?” 门房愣了愣,收了声:“咳……这、小人就、就不知道了……” 萧如初紧紧捏着唐怀瑾的手,盯着那门房,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自觉的紧张,问道:“明清苑呢?” 那门房道:“明清苑死的是一个丫鬟,听说似乎是……是随三少夫人陪嫁过来的。” 萧如初的面容一寸寸苍白了起来,耳边传来玉缀的失声惊叫:“怎么会?” 她的声音惶然无措,似乎不敢置信,听在萧如初的耳中,有些模模煳煳,就仿佛是被什么东西捂住了耳朵一般,闷闷沉沉,令她头痛欲裂。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回过神,再次看到了廊柱上悬挂的那面铜镜,天色微微暗了下去,天边渲染了大片大片的云霞,像扯烂了的绸缎,色泽鲜艷得令人眼睛刺痛无比,略微扭曲的镜面拉出光怪陆离的光影来。 唐怀瑾揽住她,低声道:“我们先回去。” 那门房或许是弄错了,他一介下人,如何能知道认得明清苑里的丫鬟们?应该是以讹传讹,唐府闹鬼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这些下人们总喜欢嚼舌根子,安生日子不肯过,不弄出点惊悚的事情来吓一吓自己,便觉得人生乏味极了。 萧如初面无表情地想着,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冷酷地想到,或许那个人不是玉露,是疏桐,是吹绿,也未可知呢…… 她知道她这种想法不对,谁人不是人生父母养的?何来贵贱之分?但是玉露与她从小一起长大,其中的情分自然是旁人不能比的。 萧如初第一次觉得去明清苑的路居然这样长,天色昏暗起来,廊柱下树影幢幢,将那些原本就不太明亮的光线密密麻麻地遮盖起来,令人心生厌烦。 不知走了多久,萧如初觉得自己的腿脚都有些酸痛了,才看见了明清苑的院墙,门前冷清,大门紧紧关着,就仿佛没有人住一般。 玉缀急得早几步便奔了过去,开始砰砰敲起门来,声音在寂静的庭园中传出很远,她的声音有些嘶哑,像是有什么东西鲠住了嗓子一般:“开门!” 院子里,吹绿的手一哆嗦,木柴啪地落了地,她抖着嘴唇道:“你……你听见了吗?” 外面传来哐哐的声音,像是什么在砸门一般,在死寂的院子里传开,令人心惊肉跳,疏桐点点头,颤着声音朝外面喊道:“是谁?” 尽管她已经竭力加大了音量,但是听起来仍旧十分微弱,外面突然安静了下来,她们两人的心反倒是一下子提了起来,对视间,都从对方眼中看到惊惶无措的情绪。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谁在里面?开门。” 第88章 许久之后, 门终于被打开了一条缝,吹绿在后面偷偷张望,等看清楚了萧如初一行人时,立刻将门打开了, 语气中带着语无伦次的欣喜, 眼圈微红:“少爷!” 萧如初一步上前,急切问道:“玉露呢?” 霎时间, 吹绿和疏桐的脸都僵了一下, 方才因为欣喜而泛起的些微笑意还未来得及绽开,便已消失在唇角, 见她们这般形容, 萧如初的心陡然沉入了谷底,整个人如坠冰窖, 在这三伏天气,她竟然觉得有些冷了。 “她人呢?”萧如初又问了一遍。 吹绿两人吶吶不语,萧如初的耐心几乎要被耗尽了, 她愤怒地推开两人,快步进了院子,扬声唤道:“玉露?玉露!” 玉缀连忙追了上去,唐怀瑾微微皱起眉,看着面前两个垂头不语的小丫鬟,语气沉沉问道:“怎么回事?” 不一会,吹绿小声啜泣起来,她摇着头:“奴婢、奴婢不是……不是故意的……少爷……” 唐怀瑾见她语无伦次, 半天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转而看向疏桐,吩咐道:“你来说。” 疏桐瑟缩了一下,眼神惊惶,声音微微发颤,道:“玉露姐姐……她……她被人杀、杀了……” 第150页 吹绿突然尖叫起来:“它是鬼!不是人!我看到了!” “你看到了什么?!”冰冷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萧如初站在那里,脸色略带苍白。 吹绿却吓得一个哆嗦,勐然捂住了嘴,疯狂地摇头,仿佛是害怕到了极点,一双眼睛里满是惊惧,泪盈于眶,否认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没看见……没看见……” “你说话!”萧如初睁大眼睛,眉头紧紧蹙起,像是在竭力隐忍自己的情绪,她下颔绷起,死死盯着吹绿,语气难得带上了命令的意味:“你说!” 她看上去气势汹汹的,然而唯有唐怀瑾注意到了她微微颤抖的手,紧捏成拳,指间泛起青白的颜色,他忍不住过去,将那只手包在了手心,仿佛是无声的安抚。 在她的逼视下,吹绿终于崩溃了,大哭着喊道:“是一个影子,就在门口……玉露姐姐在哭,可是奴婢不敢过去……奴婢、奴婢心里害怕……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哭得声嘶力竭,几欲不能言语,唐怀瑜却忽然道:“在门口?在哪个门口?” 吹绿抽泣着,颤颤地伸手指了指,正是宅门的方向,众人震惊,这就是他们刚刚进来的那道门! 萧如初只觉得手脚有点发软,差点站立不稳,她才出去了半个月,为何会发生这种事情? 她捏了捏剧痛的眉心,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下来,冷声道:“她……现在在哪里?” 疏桐答道:“葬、葬了。” “谁葬的?”萧如初的神色愈发冰冷,又道:“可有报知官府?” 疏桐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小声道:“正房大院那边派了人来,拉去葬了的……具体的事情,他们也不肯说,奴婢再三追问,只是推说不知,后来奴婢又去求了熟识的人,她前几日才将玉露姐姐的遗物送来,告诫奴婢,不要再管这件事情了……剩下的,奴婢也不知道了……” 听到遗物二字,萧如初的心紧紧缩起,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似的,她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稳住了声音:“事情就这样揭过了?” 唐怀瑜冷嗤一声:“恐怕在正房大院看来,就是这样的,那个老虔婆,出了事不想着如何查出作恶之人,反倒是尽想着做法事,驱鬼降妖起来。” 萧如初沉默着,又看向面上泪痕尚未干却的吹绿,冷声道:“哭完了?” 吹绿顿时惊惶无比,不知她是何意思,不敢应答,便又听萧如初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吹绿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嗫嚅着,像是不敢开口,萧如初见她这般,不由心生气恼,她转向疏桐,道:“你来说说,事情究竟是如何的?” 疏桐小声答道:“是少爷和少夫人离开的第五日,当时咱们已经闭了宅门了,祠堂那边死了一个小厮,到处都是府里又闹鬼了的传言,那一日夜里突然有人来敲门,当时奴婢在灶屋里烧水,没听见,吹绿和玉露姐姐在院子里做事,吹绿说不敢去,她怕鬼,玉露姐姐便道,少夫人说了,这世上是没有鬼的,她才不怕,便去开门了,后来……后来就传来玉露姐姐的惨叫声,然后……” 她目光迟疑地看了看吹绿,吹绿像是呆愣着,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眼泪在眼眶里颤颤地转着,她惨笑着道:“你看我作甚?怎么不敢说了?你若是不说,我自己来说便是,我那时心里害怕,不过也实在是担心她一个人去开门,便跟在了她后头,虽然我没出去,但是隔着拐角,我是看着她被杀死的,那东西杀了她不算,还要进院子里来,我便跑到灶房这边,把院门关上了。” 说到这里,她面上的表情已是木然,仿佛是卸下了什么负重一般,惨声道:“没错,我是见死不救,我若是去救她,咱们几个都要死,玉露如今还有人为她收敛遗物,若咱们一併死了,只怕真叫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呢。” 疏桐默然无语,生死面前,吹绿会这般选择,也确实是人之常情,如若当时换了她来,只怕也会这样做。 萧如初按了按眉心,只觉得头痛欲裂,像是有一只手死死扼住她的喉咙,让她无法唿吸一般,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唐怀瑾察觉到她的异样,关切道:“夫人?” 过了好一会,萧如初尝试了一下,才终于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仿佛许久没有说过话的人,道:“我没事。” 夕阳终于彻底沉落下去,金色的余晖在天边描摹出如鱼鳞一般的云层来,淡淡的,也渐渐晦暗下去,明清苑里冷冷清清的,庭院里原本种了两株梅树,其中一株枯死了一半,叫疏桐和吹绿两人收拾干净了,如今另一半仿佛也没精打采起来。 正房屋里,疏桐将一个木匣子递上来,小声道:“这便是玉露姐姐的遗物,都在这里头了。” 唐怀瑾摆了摆手,疏桐连忙退下去了,萧如初的手按在匣子上,忽然开口道:“是我害了她。” 唐怀瑾一怔,以为她是在愧疚去淮州时没有带上玉露,才导致这场惨剧的发生,正欲说话时,却听她又自言自语道:“玉露平日里胆子很小,十分怕鬼,从前我们路过秋声园,四弟在那里打灯笼,她吓得腿都软了,还要让我先逃。” 第151页 萧如初转过头来,看着唐怀瑾,语气平静地道:“是我告诉她,这世上没有鬼,无须惧怕,她便信了,可是我忘记告诉她,世上远有比鬼神更可怖的事情。” “倘若我不那么告诉她,她便会继续怕鬼,也不敢独自一人去开宅门了。” 她这样说着,唐怀瑾看着她黛青的远山眉一点一点地蹙起,他的心也随之渐渐紧缩,然后那双如同洒落碎星一般的眼睛中,盈满了清透的水,就仿佛树叶上的露珠,最后再也无法负重,滑落下来,滴答一声,落在了那木匣子上,开出了一朵细小的花。 唐怀瑾忍不住伸出手去,将那双泪盈盈的眼睛遮住,然后下一刻,什么也看不见的萧如初感觉自己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她轻轻眨了眨眼,那些盈了满眶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接二连三地滴落。 她声音悲恸,带着轻微的颤抖:“是我的错……” 耳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嘆息,那人熟悉的声音无奈道:“并非如此,夫人。” 冰冷的面颊上,有柔软而温热的唇轻轻蹭过,将那些透明的泪水擦拭干净,他轻嘆道:“如何是你的错呢?是那行兇之人的错。” 萧如初轻轻闭上双眸,感受着眉心那种隐约的疼痛,像是犹如针扎一般,过了一会,她才闷声道:“头有些疼,夫君,我很难受,她年纪还那般小,是我没有照顾好她。” 修长有力的手指移到太阳穴旁,动作轻柔地按了按,唐怀瑾温声哄她道:“难受就休息一会,醒来便好了。” 随后便是长久的沉默,寂静的室内,仿佛时间都就此停驻了一般,萧如初安静地伏在唐怀瑾的胸前,她闭着双目,就仿佛真的睡着了一般。 许久之后,昏暗的烛光中,那双眼睛突然睁开来,如秋水一般的明眸中,倒映出跳跃不定的烛火,沉寂而静默,她悄声说:“我要去查,是谁杀了她,是谁……” 唐怀瑾摸了摸她的头髮,道:“好。” 第89章 样式简朴的木匣子里, 物什并不多,只有两条浅葱色的髮带,上面细緻地绣了细碎的花朵,髮带角落上沾染了斑驳的血迹, 已经干涸了, 近乎黑褐的色泽,落在萧如初眼中, 只觉得触目惊心。 另有两枚小小的钿花, 样式别致,做成了忍冬花的形状, 是逛庙会那一夜, 萧如初亲手为玉露挑选的,她尤其喜欢, 日日都配饰于髮髻上。 最后只有一个绯色的香囊,上面绣着一枝垂丝海棠,精緻无比, 花朵栩栩如生,衬着绯红的丝绸面料,娇艷欲滴,萧如初看着那香囊,脸色却是一沉,伸手拿了起来。 唐怀瑾见她神色不对,不由问道:“怎么了?” 萧如初打量着那个香囊,心却陡然沉了下去, 她低声道:“这不是玉露的。” 唐怀瑾再看一眼,那是上好的丝绸料子做成的,坠着短短的流苏,那面料和绣工,确实不像是一个丫鬟能有的物什,萧如初又道:“玉露不喜欢这样鲜艷的颜色,再者,这绣工,如何是她能做出来的?” 她仿佛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将那香囊放在鼻端轻嗅,是一种极其熟悉的香味,曾是她亲手调制的,花间露。 唐怀瑾见她沉默,又轻声道:“夫人闻过这香气?” 萧如初冷笑一声:“岂止是闻过,这香料还是我亲手调制的,当初一共调了三盒,大房二房和东跨院,各送了一盒,真是没想到……” 她说到这里,忽然又问道:“你可记得后院里有没有一个常着红色衣裳的女子?” 不知为何,她又想起来,从前去捉那道士的那一夜,遇见的那个绯色衣裳的女子来,她身上也带着花间露的香味,那时她心里虽然疑惑,但是并不在意,或许是杨氏她们将香料送了人,也未可知,但是如今,却由不得她不在意了。 唐怀瑾想了想,道:“从前我很少回府,恐怕有,也没有注意过。” 萧如初倒也并不失望,她将那香囊拿在手中,道:“此事必然要从那三个院子着手,听说这一段时日,不只是玉露遇了害,还有白山和定惠院里的一个丫鬟,大哥的院子?” 唐怀瑾道:“白山从前不是跟在怀瑜身边伺候的么?怎么去了祠堂那边?” 萧如初道:“正是,只是上回去淮州之前,我问过四弟,他却说白山已经不在他院里了,原因却是没有提起,再观四弟今日的形容,他还以为白山出府去了。” “让他来,一问便知,”唐怀瑾随口叫来玉缀,吩咐道:“你去请四少爷过来一趟,说是我有事情问他。” 玉缀垂着头,低声应下了,才一转身,萧如初忽然叫住她,嘴唇略动两下,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玉缀扯起唇角,露出一个哀切的笑,道:“小姐不必说,奴婢都省得……” 玉缀去了,不多时,唐怀瑜便过来了,进屋道:“哥,你找我?” 唐怀瑾道:“你那个小厮,白山,可还记得?” 唐怀瑜苦笑一声:“如何不记得?他跟着我有好几年了,如今才一眨眼的功夫,人说没就没了,我正想去祠堂那边问一问呢。” 萧如初却问道:“白山之前不在你身边伺候,是出府去了么?” 第152页 唐怀瑜在椅子上坐下,想了想,答道:“当初他妹妹出了事情,他十分难过,成日里没精打采的,精神恍惚,我见他这般,便允了他几日的假,好让他去办他妹妹的后事,暂时不必在院子里伺候了,第二日他忽然说,他妹妹是人杀死的,他得去抓住兇手,为他妹妹报仇,说是不在我的院里伺候,免得连累了我,我百般挽留,但是他似乎心意已决,只说是不能留在这里了,旁的半点不肯多说,我也只能由他去了。” 他说着,顿了顿,道:“后来听院里的丫鬟们说,白山不小心开罪了大房院里的人,叫大嫂发落出府去了,只是不知为何,他又回了唐府,还去了祠堂那边做事。” 说到这里,唐怀瑜犹豫了一会,又道:“据说他死得与他妹妹一般。” “也是在荷花池子里头?”唐怀瑾皱了皱眉。 唐怀瑜点点头,毕竟跟了他许久的小厮,他看上去不是很想细说,转而问道:“听说大房的院子里也死了一个?似乎与玉露是同一天……” 他面上露出几分厌恶,道:“这人怎么尽捡一些年纪小的丫鬟小厮们下手?” 萧如初幽幽道:“或许是因为,别的人他对付不了呢?” 唐怀瑜惊诧地看着她:“嫂嫂何出此言?” 萧如初道:“四弟可还记得,上一回夜里,我们去捉那道士时,路上遇见的一名着红色衣裳的女子?” 唐怀瑜自然记得,他迟疑道:“嫂嫂莫非认为……” 萧如初将手中的香囊递过去,道:“此物是玉露留下来的。” 唐怀瑜一见,便道:“这恐怕不是一个丫鬟能有的。” “正是,”萧如初微微抿唇,解释道:“里面放置的香料是我亲手调配的,分别送去了大嫂、二嫂和夫人,巧的很,上一回夜里遇见的那名红衣女子,她身上也佩戴着这种香。” 唐怀瑜皱着眉,将那香囊拿在手中看了一会,若有所思道:“既然如此,我着人去打听一二,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不过,如今想起来,当夜虽然只是看见了一个背影,但是总觉得熟悉得很,仿佛在别处见过一般。” 唐怀瑾接道:“无论如何,她必然与府中这几人被杀脱不了干系,只是……”他的声音顿了顿,道:“明清苑与后院相隔甚远,东厢院子这边住的人并不多,那人为何单单挑玉露下手?” 他说着,看向萧如初道:“可是玉露开罪了什么人?” 萧如初也有些不确定,玉露一向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说话做事都风风火火,也只有近些日子才有所改变,倘若真是开罪了他人…… 想到这里,她便扬声唤来玉缀,吩咐道:“去将疏桐和吹绿两人叫来,我有事情要问一问她们。” 玉缀应声去了,不多时迴转来,身后跟着疏桐两人,上前来见了礼,萧如初便问道:“玉露她去……去的那几日,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疏桐与吹绿对视一眼,皆是摇了摇头,吹绿道:“奴婢并未发现她有何异常之处。” 疏桐也是如此作答,萧如初又追问:“她可去过哪些平日里不常去的地方?” 吹绿想了想,仍旧是摇头,倒是疏桐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迟疑着道:“前一日,她夜里去了一回后厨,回来时与奴婢说起,花园里开了一株并蒂莲花,十分漂亮,还邀奴婢第二日去赏花。” 闻言,萧如初立刻微微坐直了身子,问她:“是哪个荷花池?” 疏桐嗫嚅道:“就是……就是死了人的……” 萧如初的手指捏紧了,唐怀瑾却道:“你继续说。” 疏桐点头,这才道:“奴婢第二日便随玉露姐姐一同去了,等到了后花园,才听说荷花池子里又、又死了人,还是前儿晚上死的,是白雀的哥哥。” 说到这里,她的脸色略有些苍白,眼神惊惶,像是想起了极为可怖的事情,声音发着抖,道:“奴婢与玉露姐姐都害怕,便没有过去看,到了晚间,便听说那荷花池子被填平了,玉露姐姐还道可惜,早知道她便把那株并蒂莲花摘下来了,也免得被糟践……” 她说着,便再也说不下去了,吹绿忍不住退了一步,整间屋子里的空气霎时间凝固下来,就连萧如初都觉得背上发寒,在盛夏的天气,她的胸腔中仿佛陡然填满了冰块一般,一直凉到心底去。 萧如初的手指微微哆嗦了一下,不长心眼的傻玉露,她这时候竟然还没有发现不对…… 唐怀瑜深吸了一口气,眉头紧紧皱着,道:“还有别的吗?” 疏桐摇摇头,小声道:“没、没了,奴婢知道的就这么多……” 唐怀瑾摆了摆手,吩咐道:“你们先下去罢。” 疏桐两人连忙应下出去了,萧如初紧紧地将那香囊攥在手里,像是要把其中的香丸捏得粉碎似的,过了一会,才渐渐松开,语气平静地道:“先查一查,那红衣女子究竟是谁。” 唐怀瑾想了想,对唐怀瑜道:“明日你着人去打听,定惠院那边的丫鬟是如何死的,什么时候。” 第153页 唐怀瑜应了,犹豫着对萧如初道:“逝者已矣,三嫂嫂不必过于忧虑,假以时日,我们必然会将幕后兇手抓出来,绳之以法的。” 萧如初勉力一笑,道:“我知道了,今夜麻烦四弟了。” 唐怀瑜故作轻快地笑道:“哪里,三哥三嫂有事,弟弟我服其劳,自然是义不容辞的。” 他说罢,又起身向两人辞别,这才离开。 第90章 梦里面是一望无际的丛林, 一道羊肠小径弯弯曲曲地蔓延开去,萧如初慢慢地走着,小径两旁扎着密密的篱笆,上面攀爬着忍冬藤蔓, 此时正含芳吐蕊, 热热闹闹地挤在一处。 她的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一双腿脚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般, 顺着小径向前走去,这是哪儿? 不知走了多久, 约莫有两个时辰, 三个时辰?又或者一天?两天?萧如初觉得自己的腿已经酸痛,浑身上下疲累无比, 她迷迷煳煳地想,我要走不了了,太累了, 不如靠在路边的篱笆上歇一歇? 篱笆上的忍冬开得正热烈,仿佛要把一整个花期的花都开尽了似的,薄薄的雾气在花瓣上落下丝丝细密的水汽,她看着那热闹的花丛,心道,这忍冬开得真是好。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欢快而活泼, 唤她道:“小姐,小姐!” 萧如初心中一颤,立刻转过身去,果然见朦朦胧胧的雾气中,一名浅葱色衣裙的少女站在不远处,沖她抿着嘴笑,道:“小姐,该走这边才是,别走错路了。” 萧如初望着那熟悉至极的眉眼,活泼灵动,就如同那盛放的忍冬一般,她不由喃喃道:“玉露……” 少女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新月牙,她的语气一如既往的轻快:“小姐,这边才是回去的路,奴婢送您回去。” 她说着,转身便走,过几步便回过头来,看一看萧如初是否跟在身后。 萧如初望着前面那道熟悉的娇小背影,张了张嘴,无数的话涌上喉头,最后竟然什么也说不出来,喉咙就仿佛被棉花堵住了一般,连唿吸都略显滞慢起来,她想问一句,你痛不痛,怕不怕?然而就是连这样简单一句话,都无法问出。 约莫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前面的玉露忽然停下来,开口道:“小姐,奴婢只能送您到这里了。” 她说着,转过身来,笑容依旧,却泛着些许哀意:“今生得遇小姐,是玉露的福分,只是玉露命薄,不能常伴小姐左右,主僕缘分就此已尽,唯望小姐日后喜乐平安,欢欢喜喜才是。”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渐渐飘忽起来,原本缭绕在林间的薄雾骤然浓了起来,直到那浅葱色的身影开始缓缓消失,萧如初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就仿佛那些莫大的悲伤如实质性一般,鲠在她的喉头,连半点声音都无法发出。 她紧咬着下唇,张了张嘴,竭尽全力地喊了一声:“玉露!” “玉露!” 萧如初勐地惊醒过来,她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绣着缠枝莲的罗帐,耳边传来唐怀瑾关切的声音:“夫人?” 紧接着,一只手伸过来,抚在她的额际,轻轻拭去那些淋漓的冷汗,唐怀瑾低声道:“夫人做噩梦了?” “没,”萧如初摇摇头,道:“不是噩梦。” 她顿了一下,仿佛定了定神,又道:“不是噩梦,我见到玉露了。” 唐怀瑾沉默片刻,尔后温声问道:“她与你说了什么?” 闻言,萧如初的唿吸微微一滞,语气艰涩道:“她说,我与她之间的缘分已尽,是她命薄……” 说到此处,她的声音几近哽咽,那些堆积在心口的悲意霎时间倾巢而出,在这寂静如水的深夜里,她终于大哭起来,仿佛幼时丢失了心爱的物什一般,带着声嘶力竭的哀伤:“分明是我命薄……是我……” 唐怀瑾伸手将她揽在怀里,听她抽抽噎噎地狠声道:“夫君,我好恨,若叫我知道那人是谁,我必要他死!” 唐怀瑾缓缓应答:“好,都依夫人的,必叫他死。” 萧如初哭了好一会,这才累极,沉沉睡去,唐怀瑾就这样抱着她,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女子柔顺的青丝,温柔到了极致,他的声音在安静的黑暗中响起,仿佛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安心睡罢。” 此后一夜无梦,直至天明,清晨时候,萧如初正欲起身,旁边却伸过来一只手,将她按住,唐怀瑾在她的肩侧轻轻蹭了蹭,声音里还带着些许困意:“夫人这就起了?” 萧如初看了看天色,窗户纸被阳光照得亮堂堂的,她无奈道:“你看看如今什么时辰了?不用去请安么?” 唐怀瑾眼睛犹半闭着,摇摇头:“不去了……” 不去便不去罢,萧如初这么一想,又道:“那你接着睡便是。” “不,”唐怀瑾虽然睏倦到神智还未完全清醒,但是十分坚决道:“夫人陪我罢,夫人不在……我睡不着……” 萧如初被他这样拖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又见他半睡半醒,眉头微皱的模样,不由担心道:“今日怎么这样睏乏?可是哪里不适?” 第154页 唐怀瑾哼笑一声,悠悠嘆道:“夫人在侧,寤寐思服,辗转难眠。” 萧如初:…… “又说什么浑话?” 回应她的是一声几不可闻的低笑,尔后便是长久的静默,萧如初侧头一看,却见唐怀瑾又睡着了,一双手还紧紧将她揽在怀里,片刻也不肯放松。 就这么看了一会,萧如初不知不觉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她昨夜并未睡好,此时也确实睏乏了,待她唿吸稍微平稳绵长之后,唐怀瑾才悄无声息地睁开双眼,望着怀中女子安静的睡颜,轻嘆了一口气。 萧如初又做起了梦,这时她梦见了自己走在游廊上,是往明清苑去的方向,夜色昏沉,天边挂着一轮新月,散发着淡淡的光晕,老鸦在不远处发出哌哌的叫声,悽厉无比。 不知不觉中,她走到了明清苑的附近,这时,她听见寂静的夜色中,传来一阵轻轻的声响。 “笃笃笃。” 是敲门的声音,打破了这安静的气氛,显得突兀无比,这时候,谁会在这里敲门? 萧如初心中略微好奇,走了过去,敲门声依旧在继续,并且随着她的靠近,而越来越响,最后几乎到了震耳发聩的地步。 萧如初难受地捂起耳朵,半眯起眼,朝声音来处看去,只见一抹绯红的身影,站在明清苑的宅门前,有条不紊地敲着门,似乎完全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望着这诡异的场景,萧如初先是一愣,紧接着背上悄悄爬上一阵寒意,此时院子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少女嚷嚷道:“来了来了,别敲了。” 清淡的月光下,那绯色衣裳的人手中闪过一抹锋锐的寒光,几乎刺痛了萧如初的眼睛,她突然脱口大喊道:“不要开门!不要开门!” 然而已经晚了,门吱呀应声而开,绯色衣裳的人影扑上去,紧接着尖叫声音的骤然划破了寂静的夜色,错愕的神情永远留在了少女犹带着几分稚气的面容上,萧如初惊恐地睁大了双眼,利刃刺入皮肉时仿佛发出了钝钝的声音,砸在她的耳膜上,令她几乎叫喊出声。 鲜血泼溅在门槛上,染成了一片血红的颜色,令人触目惊心。 萧如初骤然惊醒过来,她大口喘着气,额上冷汗淋漓,唐怀瑾抱着她,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道:“怎么了夫人?又做梦了?” “是噩梦。”她说。 如同虚脱了一般,萧如初浑身乏力地靠在唐怀瑾的怀中,沉默了许久,才道:“我在梦里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什么事?” 萧如初顿了顿,道:“那个人……那个穿红衣的人,她……她比玉露要高。” 唐怀瑾疑惑:“嗯?” 萧如初伸手比划了一下,继续解释道:“要高很多,我们当初在夜里看到她的背影,正巧是路过后花园的忍冬瀑布墙,所以大致有一些印象。” 她收回手,又道:“据我所见,她至少要比玉露高一个半头,我当时还猜测了一番,谢氏的身形较她要更纤弱,杨氏没有这般高。” 听了这话,唐怀瑾都不由有些惊了:“这样高?”明清苑里所有的丫鬟中,玉露的身形是最高的,若比她还要高两个头,那便只比唐怀瑾矮上些许了。 萧如初抿了抿唇,道:“后院中,可有这样身高的女子?” 闻言,唐怀瑾便道:“一查便知。” 正在这时,门外面传来玉缀的声音,小声道:“少爷和少夫人可起了?” 唐怀瑾扬声道:“何事?” 玉缀答道:“四少爷过来了。” 唐怀瑾与萧如初对视一眼,萧如初道:“请他在东厢稍待片刻,我们这便过去。” “是。” 半刻钟后,两人洗漱完毕,去了东厢房,唐怀瑜正一手端着茶,一手在书架上翻他哥的闲书看,见了两人来,连忙把书扔下了。 唐怀瑾也不跟他客气寒暄,开门见山道:“可找着了什么线索?” 唐怀瑜放下茶盏,神色严肃道:“我昨日连夜着人去查,还真叫我找着了一点东西。” 第91章 萧如初的心微微提起, 她问道:“什么东西?” 唐怀瑜从桌下拿出一个包袱来,青灰色的麻质布料,不太起眼,他将包袱放在桌上, 然后层层揭开, 露出其中的物什来,绯红色的布料, 绣着大片的深色花纹, 那竟然是一件衣裳。 熟悉的香气和血腥气混杂在一起,令萧如初几乎透不过气来, 她强忍住翻滚的情绪, 打量着那一件衣裳,角落处不少地方有烧焦的痕迹, 深色的花纹交织在一处,细看来,那哪里是花纹?分明是破溅开来的血迹。 那大片的绯红颜色, 几乎将萧如初的眼睛也映得泛起了红,她语气平静道:“这是从哪里找到的?” 唐怀瑜答道:“说来也是巧,我今日原本一早便起了,想去祠堂那边问一问白山的情况,路过了秋声园,便想进去瞧一瞧,前阵儿我趁夜把园子给烧了,也不知府里有没有派人去修葺。” “没成想, 进了院子发现不对,”唐怀瑜回忆着道:“我当时和南乡两人烧的是园子的西厢和正房位置,但是我去的时候,发现东厢屋后的茅草丛居然也被烧着了,这火总不能越过东厢屋子烧到后边去罢?等我过去一看,便见那草丛里有这么一件衣裳,倒和三嫂说的真真儿对上了。” 第155页 说到这里,他呵地笑了一声:“跑到荒废的园子里专程烧一件衣裳,果然是有鬼。” 听了这话,唐怀瑾伸手捻了捻布料,沉思片刻,道:“这是云纹丝绢,齐阳那边的货,去年初夏的时候,布庄里是进了一批,不过因着不太好卖,又进了府里的库房。” 唐怀瑜一愣:“你怎么知道?” 唐怀瑾淡淡道:“去年时候,布庄交到我手中,这一批布卖得不好,是我让人拉去了库房的,好歹没有赔掉本儿。” 闻言,唐怀瑜忽然想到了什么:“这就更好办了,咱们去库房查一查,这一批布料大致分派到了哪些院子。” 唐怀瑾笑了,道:“库房如何会让你查?” 那倒是,正房大院一向与他们几个不对付,自然不可能轻易让他们看册子的,唐怀瑜一时有些为难,萧如初却问道:“四弟可知道,这后院里身形略高挑的女子?” 唐怀瑜一愣,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有此一问,但还是仔细想了想,道:“倒是见过几个,只是不知道三嫂嫂说的,有多高?” 萧如初道:“只比你哥哥矮上些许。” 唐怀瑜怔住,干干一笑:“这我往常也没有多加注意,待我去问一问便知。” 唐怀瑾道:“我去想个法子,查一查库房去年的册子。” 萧如初好奇道:“你如何查?” 唐怀瑾的笑容意味深长:“山人自有妙计,夫人等我好消息便是。” 唐怀瑜走后,将那沾了血迹的红色衣裳也一併带走了,美其名曰这是物证,要仔细存放起来,到了午间时候,南乡回来了,唐怀瑾与萧如初一行人去淮州之后,他便被派去了茶楼,帮着照看,直到今日才回来。 午后之时,唐怀瑾准备出门,临行前特意叮嘱南乡不必跟着自己,留在院里伺候,自己便出府去了。 顺着长街走了小半刻钟,才到东市,路过世味茶楼时,并没有进去,反而继续朝前走,那边多是布庄与茶庄一类的店铺,直到走到一家茶庄前,上面挂着招牌,几个描金大字,笔势古朴:德隆茶庄。 这是唐府最大的一家茶庄,在洛京鼎鼎有名,首屈一指,每年有无数的好茶经由此处,贩往北方,为唐府带来可观的利润。 在月初时候,德隆茶庄被交到了唐怀瑛手中,此后便一直由他在打理,唐怀瑾进了茶庄内,大堂略显冷清,几个店伙计正靠在柜檯后吃瓜子唠嗑,也没个管事在,一派松散闲适的模样。 唐怀瑾走上前去,还没说话,便有伙计眼皮都不抬一下,漫不经心地道:“买什么茶?” 唐怀瑾道:“我不买茶。” 伙计伸手朝门口一比:“那您请吧。” 动作轻慢,语气倨傲,唐怀瑾也不以为意,只是道:“我来找你们少东家。” 那伙计终于抬起眼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嘿地笑了:“您请回吧,咱少东家今儿个不在,劳您改日再来。” 唐怀瑾却道:“今日是月底,茶庄要盘帐,他必然在的,不然你说说在哪个院子,我自己去便是。” “哎你这人……”那伙计皱起眉来,把柜檯敲得梆梆响,道:“说了他不在!” 他话音刚落,后堂便传来一个声音:“嚷嚷什么?” 有人掀了门帘进来,是个中年男人,穿着一身深褐色的袍子,身形微微发福,见了柜檯前的唐怀瑾,先是一愣,尔后面上堆起笑来:“三少爷怎么有空到茶庄来了?” 唐怀瑾认得他,是茶庄的一个管事,叫朱显,在德隆茶庄做了已有六七年了,资歷很老,他便笑道:“我来找我二哥有些事情,有劳朱管事给通禀一声。” 那朱显连忙道:“三少爷言重了,言重了。” 他说着便狠狠瞪了那几个伙计一眼,把人瞪得一个哆嗦,转眼面上又堆出笑,做了一个手势:“三少爷,这边请,这边请,二少爷在这边屋里。” 唐怀瑾随着他去了后堂,又顺着迴廊转个弯,便是另一出院子了,隔老远都听见吵闹声,一个男声高声骂道:“老子说怎么着就怎么着!这茶庄是你做主还是我做主?!” 另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沉声道:“虽说是二少爷做主,可是二少爷别忘了,这德隆茶庄,可不是二少爷说了算的。” 唐怀瑛冷笑着道:“怎么着?瞅您这架势,感情还要把我爹他老人家请过来不成?” …… “滚出去!”伴随着瓷器哐当砸碎的声音。 门吱呀一声开了,朱显尴尬地站在门口,身后不远处是神色如常的唐怀瑾,一名老者慢腾腾地从门里出来,瞥了他一眼,漠然走开。 朱显这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在门口站了半天,没敢伸头,正欲退开,回头便见着唐怀瑾正温和地对他笑,他抹了一把汗,咬咬牙,敲响了那门:“二少爷?” 过了一会,一本册子唿啦飞出来,正砸在他脑门上,唐怀瑛的声音不耐烦道:“做什么?” 朱显道:“三少爷过来了,说是找您有点事儿。” “唐怀瑾?”他的声音疑惑,然后嗤笑一声:“他来做什么?” 第156页 朱显答道:“他人已经在这了,您要见一见——” 他话还未说完,便见一道鸦青色的身影从身旁走过,迳自迈进屋子,唐怀瑾悠悠道:“二哥,好久不见了。” 唐怀瑛正靠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面前的桌案上堆了一大片书册,约莫是帐本一类,旁边还坐着两名中年男人,大概是帐房先生。 他上下打量了唐怀瑾一眼,嗤笑道:“还真是你啊,稀客啊稀客,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了?” 唐怀瑾懒得与他兜圈子,开门见山道:“我来请二哥帮个忙的。” 说是请人帮忙,但是那语气神态,完全没有请求的意思,反倒是在吩咐下属一般,叫唐怀瑛一看就心里憋气,冷笑起来,说:“没空。” 唐怀瑾弯唇一笑,从怀里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来,晃了晃,道:“二哥看了这个,必然就有空了。” 唐怀瑛仿佛是听到了什么趣事一般,笑了起来:“那是什么?” 唐怀瑾淡淡道:“我去年接手了布庄,发现了些有趣的东西。” 闻言,唐怀瑛面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他又看了看唐怀瑾手中的那本薄薄的小册子,眼神中闪过几分不可置信和慌乱,语气有些心虚道:“布庄?” 唐怀瑾走上前去,将那册子轻轻放在他面前的案几上,唐怀瑛立刻伸手去拿,然而却抽不动,被唐怀瑾压住了,他的声音却若无其事道:“二哥现在可愿意帮忙了?” 唐怀瑛干笑一声,中气不足道:“我如何知道你这给的是真是假?” 唐怀瑾呵地笑开了,意味深长道:“我这不是来送给二哥看了么?二哥可愿意帮忙?” 唐怀瑛又看了看那册子,心中开始动摇起来,最后一咬牙,道:“行,帮什么?” “其实也不难,”唐怀瑾语气平静道:“只需要二哥帮我从府中库房里,取出去年分派月例的册子便可。” 唐怀瑛一怔:“就这事?” 唐怀瑾微笑:“二哥觉得轻松了?” 唐怀瑛连忙改口:“无妨,我必然给你办到便是。” 他口中应承着,又去试图抽那本帐册,但是唐怀瑾仍旧不松手,只是道:“今天就要。” 唐怀瑛面上闪过几分难色,不过又看了看那帐册,咬牙道:“行!” 听了这回答,唐怀瑾终于松了手,道:“既然如此,就静候二哥佳音了。” 唐怀瑛哪儿还管的了他,急切地翻开那帐册看了起来,明明当初他已经把帐处理干净了,为何还会叫唐怀瑾抓住把柄?真是该死。 他才看了两行,门口忽然又传来唐怀瑾的声音,悠悠道:“忘了与二哥说了,那帐册只有一半,另一半我忘记放在哪里了,等二哥取了库房册子来,或许我便想起来了。” 唐怀瑛:…… 第92章 唐怀瑾回了院子, 却见萧如初不在,便问疏桐道:“少夫人呢?” 疏桐连忙小声回道:“少夫人带着玉缀姐姐和南乡去花园那边了。” 唐府的后花园很大,出了垂花门,便会分出两条小径来, 一道往左, 一道往右,顺着左边的路过去, 便是假山亭台, 还有一个大荷花池子,如今那个大荷花池子已然被填上了土, 种上了许多桃树和石榴, 当中还建了一个小巧精緻的亭子,亭柱擦了熟桐油, 青瓦做顶,上面还挂了一个牌匾,不知是哪位高人题了三个字:紫气亭。 大概是因为这里出了不好的事情, 想以一个吉利的名字压一压煞气,即便如此,这里也很少有人来了,亭子里冷清的很,萧如初站在下面,半仰起头看了看那匾额,然后移开了目光。 因着桃树和石榴都是新种下的,桃树的叶子还有些蔫巴巴的, 石榴树细碎的枝叶间,还挂着几朵小小的榴花,张扬地盛开着。 萧如初随手摘下一朵,放在手心,午后的阳光热烈地照下来,映得那朵小巧的石榴花如鲜血一般的殷红。 玉缀见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朵石榴花,忍不住道:“小姐是喜欢这花么?” 萧如初回过神来,忽然笑了,道:“不是。” 玉缀面上露出几分疑惑来:“那小姐为何总是看着它?” 萧如初不语,将那石榴花随手搁在亭栏上,语气淡淡道:“这花活不长久了。” 她说完,转身便往那几株桃树的方向走去,玉缀不解地看了看被搁在亭栏上的那朵石榴花,花是鲜艷的火红色,花瓣簇在一起,还未完全盛开,但是无论怎么看,都是十分精神的模样,为何说它活不长了? 南乡更是不明白,不由小声地玉缀请教:“玉缀姐姐,少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玉缀低声道:“我也不懂。” 她说完,便又紧追上萧如初去了,正是下午时候,六七月的太阳还有些晒人,没多久,玉缀便觉得自己额上浮现了一层薄汗,空气热烘烘的。 这时,萧如初忽然叫道:“南乡。” 南乡赶紧上前应道:“小人在。” 萧如初问:“如果是你,为何半夜会来这荷花池边?” 闻言,南乡先是一愣,尔后才犹豫着道:“大半夜的,小人不爱出门,若是要来这荷花池边,除非有人与小人事先约过,又或者……” 第157页 他想了想,继续道:“或者小人要去后厨,才会经过此地。” 萧如初回过头来,又问:“若是你的亲人之前死在这荷花池里头,你正绞尽脑汁想抓出兇手,为她报仇呢?你可还会来这荷花池边?” 南乡悚然而惊,慌忙道:“这……这便是有人邀约,小人也不敢来呀,若是平日里见着这荷花池,还要绕路走哩。” 所以白山当真是在荷花池边被杀死的吗?如果是,他为何在半夜之时会来这里?如果不是,那么……他是在别处被杀死,然后扔进这荷花池中的吗? 萧如初一面思索着,一面打量着四周,荷花池被填平之后,除了草草种上几棵桃树和石榴树以外,再没有其他变化了,便是后来人见了,也不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除了府中人的私下议论,倒是闹鬼的传闻越来越多了,以讹传讹,甚至陆续有下人辞工,不愿意在唐府做事了。 越过那块被填平的荷花池,前面便是一小片假山,花木葱茏,枝叶掩映中,一座小小的亭子映入眼帘,隐约传来几声嬉笑和谈话声。 萧如初无意听别人的壁角,正欲转身离去时,耳朵却捕捉到了几个不大清晰的字眼:“……白雀……也是……不怕么?” 另有一个少女声音笑着接道:“对啊燕燕,你从前不是与她玩耍得好么?如今她死得不明不白,夜里可有来给你托个梦?” 众人闹笑起来,一个细细的少女声音道:“没、没有……” 她话未说完,便有人不屑接道:“要我说,她是自作孽,自己也不是个什么好胚子,落得那个下场也是在所难免的。” 这话一出,便有几人好奇追问道:“你这话是何意?” “你知道些什么?” 之前那丫鬟似乎极享受这种被重视的感觉,她的语气中不免带了几分炫耀的意味,道:“我知道的可不止这些。” 听了这话,不少人便催促起来,那丫鬟却笑道:“我可不敢说,说了叫那位知道了,怕是要拿我的错处。” 另有人嬉笑道:“谁敢拿你的错?你且说一说,左右就咱们几个在,没别的人,今儿听了什么,必不叫外人知晓便是。” 其余人便附和起来,那丫鬟见拿够了架子,这才开腔道:“白雀那小丫头,你们可别看她表面上乖巧听话,实则啊……” 她说着,压低了声音说了几句什么,因隔着花木,萧如初听不太真切,只隐约听见了“偷摸”“勾搭”几个字眼。 她没听清楚,那边却传来瞭然的惊嘆声,有人不屑道:“我说呢,怎么清闲差事都落在了她身上,原来还有这样的内情。” “谁说不是呢。” “倒也难怪,就是没那个命吶。” 几人说得兴起,像是捡到了什么天大的谈资一般,议论纷纷,一个细细的声音插进来,小声辩解道:“白雀不是那样的人……” “这可是我亲眼所见,难道还能有假?” “就是。” “知人知面不知心,燕燕,如今你还不相信么?” 那名为燕燕的丫鬟便不说话了,几人又议论几句,直至没什么可说的了,这才终于心满意足地散去,萧如初绕过花木,只见那假山旁边还站着一名丫鬟,垂着头,情绪十分低落一般,便上前道:“燕燕?” 那丫鬟惊慌地抬起头来,见了萧如初,便认出她来,小声唤道:“三少夫人?” 萧如初顿了顿,单刀直入道:“你认得白雀?” 燕燕神色略微闪躲,看上去不太愿意承认似的,但是她很清楚,方才那一番话,必然是尽入了萧如初的耳中了,便只得轻微地点了点头。 “我曾与她有过几分交情,”萧如初又故意试探道:“白雀她……当真是如她们所说那般么?” 闻言,燕燕果然认了真,急切道:“不是的,三少夫人,您别听她们瞎说,白雀她……她绝不是那样的人,她有心上人,如何会去勾搭二少爷,做出那种事来?” 唐怀瑛? 萧如初心里微讶,她之前虽然猜到了些什么,但是万万没想到,和白雀搅和在一起的竟然是他,不过再一想,唐怀瑛本就是一个拈花惹草的性子,色胆包天,连他亲爹的妾室都敢下手,更何况区区一个小丫鬟? 但是依这燕燕的说法,却又仿佛有什么内情一般,萧如初面上便显露出几分不信来,道:“那白雀的心上人,不是二少爷么?” 燕燕嗫嚅了一下,才涨红了脸道:“不、不是……” 萧如初皱眉道:“是谁?” 燕燕道:“奴婢也不知,白雀她与二少爷的事情传出来之后,奴婢也问过她,但是她却说,她真心喜欢的人不是二少爷,再多的,她便不肯说了。” 所以究竟是为什么,会给这个籍籍无名的小丫鬟带来杀身之祸呢?萧如初只觉得思绪一头乱,完全无法理清楚,白雀与唐怀瑛有染,这种事情在府里很正常,她虽然不是通房丫头,但是若是唐怀瑛一时兴起,愿意给她一个名分,那也是可行的。 第158页 就这么一个普通的丫鬟,为什么会被人杀死扔进了荷花池里?时隔短短半个月之后,她的亲生兄长也再次遇害,死状与她如出一辙,而与此同时,定惠院和明清苑都各死了一名丫鬟。 这几桩事情就仿佛一个巨大的谜团一般,似乎有什么东西将它们紧紧联繫在一起,如同一团胡乱团起的薄纸,纸内包裹的是险恶至极的人心。 萧如初想了半天,也没有头绪,那名叫燕燕的小丫鬟怯生生道:“少、少夫人,奴婢可以走了么?” 萧如初点点头,还没等她走几步,忽然问道:“白雀,她可有留下什么东西?” 燕燕先是一愣,然后想了想,道:“有倒是有,不过当时已经被她的兄长收了去。” 既然被白山拿走了,这下是半点线索也别想找见了,萧如初摆了摆手,温和道:“耽搁你的时间了,你先去罢。” 她语气客气,燕燕不觉受宠若惊,连声应下,走了几步,才又想起来什么,犹豫着回身道:“奴婢听说,听说了玉露姐姐的事情……” 萧如初怔了怔,燕燕咬着下唇,小声道:“其实……其实那一夜晚上,奴婢见过玉露姐姐的……” 第93章 萧如初一愣, 燕燕四下看了看,才继续小声道:“奴、奴婢那天夜里,从后厨过来,看见玉露姐姐在前面走, 本来想叫住她, 但是……但是她走得快,奴婢便没有追上。” “然后呢?”萧如初追问。 燕燕有点紧张地绞着手指, 声音更小了, 道:“当时夜里太晚了,奴婢心里害怕, 便想与她一道走, 紧走几步都追不上,这时候路过了那个大荷花池子, 玉露姐姐便停下来,在荷花池子旁看了一会,倒仿佛是在看花, 奴婢正要开口唤她,这时候,池子里突然传来水声……” 她说着,声音都有点变了调的发颤:“玉露姐姐像是被吓到了,赶紧离开了,奴婢……奴婢就在后面躲了起来……” 萧如初立即反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燕燕一哆嗦,萧如初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或许太过强硬,轻轻吸了一口气, 放柔了语气,道:“你在后面看到了什么?” 燕燕小声道:“那树荫下站了一个……一个人……因隔着远,奴婢看不清晰,只隐约看见是一个穿白色衣裳的人……” 闻言,萧如初皱起眉来,问道:“白色衣裳?” 燕燕点点头,犹豫着道:“是白色……不然奴婢也看不清楚了……” “哪个树?” 燕燕怯生生道:“就是从前,荷花池亭子旁边的那株树,后来被挖掉了。” 萧如初沉声问她:“那人是男还是女?” 燕燕想了想,迟疑道:“有些像女子……这、隔得太远,奴婢看不真切,奴婢当时心里害怕得很,在后面躲了许久,等她走了,这才离开。” 怎么又出来一个白衣女子?萧如初的眉头蹙得更紧了,她追问道:“那女子身形多高?” 燕燕回道:“不高,”她顿了顿,又补充一句:“约莫只同玉露姐姐一般高。” 萧如初问道:“没别的了么?” 燕燕摇摇头,道:“奴婢见到的只有这么多了……三、三少夫人,奴婢可以走了吗?” 她说得虽然不多,但是却让萧如初的认知愈发混乱了,眼看着再问也问不出什么,萧如初温和道:“多谢你了,你若是再想起一点什么,还要劳烦你告知我一声。” 燕燕连忙应是,萧如初便道:“那你先去吧。” 燕燕离开后,玉缀唤道:“小姐?” 萧如初按了按眉心,总觉得事情愈发扑朔迷离起来,原本他们认为幕后之人是一名女子,好着红衣,身形高挑,随身配着花间露的香囊,这时候,又从燕燕口中冒出来一个白衣女子,身形与玉露相仿,白山死的那一夜,她还是站在荷花池边上。 眼看实在是没有线索了,萧如初只得道:“先回吧。” “是。” 三人遂原路返回,路过那被填了的荷花池时,萧如初看着那座崭新的亭子,午后的阳光在亭柱上面折射出些许光晕,南乡随口道:“这亭子倒是近了许多,不过如今也没人愿意去里面坐了罢?” 萧如初一愣,道:“这亭子的位置挪动了?” 南乡道:“是呢,从前要再往前面一点。” 萧如初心里一动,她停下脚步,仔细打量了一下,忽然发现了些许不对劲,这条小径蔓延过去,会拐一个大弯,绕去后厨,许是工匠们见那拐角实在难看的很,便布置了不少漂亮的假山,又种了一大丛木槿,这种情况下,是根本无法看到从前那个亭子的位置的,更不消说,看到了什么白色的人影了。 那燕燕必然是在说谎! 可是为什么? 萧如初眉头微蹙,正苦思不解间,忽闻身旁的玉缀轻声道:“小姐,姑爷来了。” 她转过头去,果然见唐怀瑾顺着小径过来,午后的阳光落在他的面颊上,他原本是微微眯起眼,初初一看,叫人分辨不出眼底的情绪,只让人觉得这人仿若一个斯斯文文的书生,看上去十分好说话似的。 第159页 然而只有真正接触过了的人才会知道,唐怀瑾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待见到萧如初,那双微眯起的眼便睁开来,眼睛弯起,唐怀瑾笑着唤她道:“夫人。” “你怎么来了?”萧如初惊讶,他不是有事情出门去了么? 唐怀瑾笑眯眯道:“事情已经办好了,回到院子不见夫人,问了疏桐她们,说你是来花园散心来了,我闲着无事,便来寻你。” 萧如初想了想,还是将方才遇到那名为燕燕的丫鬟的事情说与他听,末了又蹙着眉道:“她为何要这样?” 唐怀瑾沉吟片刻,道:“她必然是在隐瞒什么,若不是为她自己,便是为了他人。” 萧如初悚然而惊:“这般说来,她其实知道些什么?” 唐怀瑾点点头,萧如初抿起唇,道:“既然如此,少不得要再请她过来一回了。” 唐怀瑾笑道:“夫人不必着急,莫要打草惊了蛇。” 两人一面说着话,一面往回走,却见前面来了一行人,打了一个照面,却原来是杨氏与唐怀瑢,自从萧如初从去过淮州之后就再没见过他们,这回乍一见着,竟然生出几分陌生的感觉来。 直到杨氏热络地与他们招唿,说了几句话,那种熟悉的感觉才渐渐回来,杨氏依旧如记忆中那般,说话滴水不漏,十分精明的模样,而她身侧的唐怀瑢却愈发沉默了,几人寒暄着,他除了一开始喊了一句三弟,三弟妹之外,就再也没有开过口,这反应倒是与从前一般无二,以前杨氏还会笑着嗔怪他几句,不知是不是习以为常,觉得自己夫君这臭毛病拗不过来了,杨氏如今似乎也懒得说他,只随他去了。 即便表面上看起来是亲生的兄弟,但是也没有多少话可说,好在杨氏为人玲珑圆滑,笑着问两人道:“听闻前阵儿三弟与三弟妹外出游玩了,去了哪里?可还尽兴?” 唐怀瑾微笑回道:“去了祁阳一趟,只是天气热,不好逗留,又匆匆回来了。” 闻言,杨氏便掩唇笑道:“那可真是可惜了,不过近来天气确是热得紧,就这么站一会,人就站不住了。” 萧如初打量着她,忽然开口道:“大嫂近来身体不适么?瞧着清减了不少。” 杨氏面上一愣,随后便无奈笑道:“可不是,我向来苦夏,一到这大热天的,就难熬得很。” 闻言,萧如初便轻轻一笑,道:“那大嫂可要多多保重身体才是。” “多谢三弟妹了,”杨氏笑起来,眼看着几人无话可说了,便趁着场子还未彻底冷下去之前,开口道:“这几日库房就要分派冰块了,三弟妹可着人过去正房大院问问,我们还要去东跨院,就不多说了。” 她说罢,与两人别过,便和唐怀瑢往垂花门那边去了,目送着那两人远去,不知为何,萧如初总觉得有一种怪异的感觉隐约盘桓在心头,挥之不去。 “夫人?” 萧如初回过神来,见唐怀瑾正伸出手来,将自己额前的阳光遮挡住,她笑了笑,道:“咱们也回去罢?” “嗯,走吧。” 回到院子里,萧如初仍旧在想着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那名为燕燕的丫鬟,还有略显奇怪的唐怀瑢夫妇,在她脑中徘徊不去,但是无论她怎么想,都毫无头绪,她搁下手中的书,嘆了一口气。 唐怀瑾靠在榻上,正一手执白子,一手执黑子,与自己博弈,听得这一声嘆气,不由笑出声来,道:“夫人这是怎么了?从花园里回来便是这般愁眉不展。” 萧如初道:“我只是觉得事情越发复杂了。” 唐怀瑾放下棋子,起身过去在她身旁坐下,伸手自然而然地将人拥在怀里,笑道:“如何复杂了?” 萧如初蹙起眉头,有些为难,见她这般,唐怀瑾便将面前棋盘上的棋子都扫开,取来一枚白子,放在上面,他道:“这是头一个死的丫鬟,可是叫白雀?夫人还记得她死的时候,府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萧如初点点头,回忆着道:“六月初头,因怀瑜和南乡烧了秋声园,又装了一回鬼,府中突然传出闹鬼的传闻,这时候,白雀被人杀死了,身中数刀,死状悽惨,尸身被人抛入荷花池中,三日后才被发现。” “说得很对,”唐怀瑾取来一枚黑子,放在白子旁边,指尖轻轻点了点那一枚黑子,道:“杀她这人,便是这枚黑子。” 他说着,又取来一枚白子,放在之前那枚白子旁边,继续道:“白雀有一个兄长,跟着怀瑜身边多年,得知妹妹死讯,白山便离开了怀瑜的院子,说是要为他妹妹报仇,后来开罪了大房那边,被发落出府去了,只是不知怎么又回到了祠堂做事情,有一天,白山也死了,死状与他妹妹一样,身中数刀,扔在荷花池里头。” “这是杀他的人,”唐怀瑾同样在旁边放了一枚黑子,不徐不疾地继续道:“此人将白山的尸身抛入荷花池中之后,看见了从后厨过来的玉露,他误以为玉露撞破了他做下的事情,所以又跟踪到了明清苑,第二日夜里,把玉露杀死了。” 白子落在棋盘中,发出哒的一声轻响,却仿佛是落在萧如初的耳膜上一般。 第160页 第94章 唐怀瑾取出最后一枚白子, 落在棋盘上,徐徐道:“这是最后一个死去的人,定惠院的丫鬟,身中数刀, 死在了东厢院子的假山下。” 萧如初看着棋盘, 上面放着四枚白子,两枚黑子, 唐怀瑾指了指第一次放下去的白子, 道:“这是白雀,她在佛堂做事, 差使应该十分清闲, 也不容易得罪人,为何会被人杀死?” 萧如初想了想, 道:“她与二哥之间有些传言。” 说到这里,她顿了片刻,才接着道:“据那名为燕燕的小丫鬟所说, 白雀似乎另有心上人,这样说来,她与二哥之间的事情并不是她自愿的。” 唐怀瑾听罢,沉吟道:“唐怀瑛喜好女色,会做出这种事情倒也正常。” 他继续道:“白雀死因无从推测,再说白山,作为她的兄长,白山曾经说过, 要为白雀报仇,但是他不过是一个人微言轻的小厮,说报仇谈何容易?府中鱼龙混杂,人口众多,他要如何才能抓出幕后之人?白山口称不愿意连累了怀瑜,这才离开了他的院子,这就更反常了,若只是想抓住真兇,那么他跟在怀瑜身边,才更是稳妥的办法,毕竟怀瑜向来重情义,白山伺候了他几年,若是开口,怀瑜必然不会拒绝。” “所以,白山必定是知道了些什么,”唐怀瑾慢慢地道:“这件事他认为怀瑜兜不住,索性离开,以免牵连了他。” 唐怀瑜作为唐府里的混世魔王,他闹腾起来,有时就连唐高旭也拿他没有办法,若是连他都兜不住的话……萧如初心里隐约有了一个模煳的猜想。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玉缀的声音,道:“小姐,二少爷遣人来了。” “二哥?”萧如初愣了一下,瞥向对面的唐怀瑾正有条不紊地收拾棋子,听他语气沉稳地吩咐道:“东西收下便是,让二哥费心了。” 玉缀应声去了,萧如初反应过来,道:“你今日上午去找二哥了?” 唐怀瑾将棋子收入棋盒内,笑着道:“是去找了他,让他帮个小忙罢了。” “他愿意?”萧如初有点怀疑,从往日的接触看来,唐怀瑛也并不是一个热心好说话的性子,更何况还与唐怀瑾不对付,如何肯答应下来? 唐怀瑾意味深长地笑:“山人自有妙计,他不肯也得肯。” 萧如初好奇极了,正欲问个究竟,恰在这时,玉缀又迴转来,手中拿了一本册子,道:“这是二少爷遣人送来的物什,说是要交给姑爷的。” 唐怀瑾伸手接过那册子,随便翻了翻,便递到萧如初面前来,笑道:“夫人,这是你想要的东西。” 萧如初疑惑地翻开,纸张陈旧泛黄,粗略扫了一眼,上面以蝇头小楷记着日期和物品名称,譬如十一月二日,定惠院,派丝绸缎子三匹,毛尖半斤,狐狸皮毛三张,银丝炭二十斤,保和香八两,例银十两。 “这是库房册子?”萧如初惊讶道。 唐怀瑾笑:“正是。” 萧如初顾不得多问,连忙将册子往前翻起来,但是那册子极厚,上面记载了整个唐府去年一年的月例分派,密密麻麻的字挤在一处,看得人头疼。 唐怀瑾提醒道:“夫人,翻去年五月份的。” 闻言,萧如初果然找到了五月份分派月例的地方,开始查看起来,前面几页都是正房大院和东跨院的,写得满满的,她不敢错过任何一个字,直到确认没有云纹丝绢这几个字眼之后,这才翻到下一页。 如此过了半刻钟的时间,东跨院的也翻完了,萧如初揉了揉眉心,随手翻过去,心里顿时一跳,云纹丝绢四个字跃入眼帘,她低唿一声:“找到了!” 云纹丝绢五匹,分派给了定惠院,是大房的院子,唐怀瑾看了看,道:“当初一共有十匹,还有五匹呢?” 萧如初定了定神,继续往后翻看,半个字都不敢漏过,终于看到了另外五匹云纹丝绢,她低声念道:“尚荣院。” 唐怀瑛的院子。 她合上了册子,面上浮现几许若有所思的神色,唐怀瑾见她这般,便问道:“夫人在想什么?” 萧如初微微蹙着眉:“这事情竟和大房二房有关系?” 唐怀瑾想了想,道:“也不能确定了,毕竟布匹这东西,若是被他们送了出去,也未可知。” 萧如初摇摇头,道:“二嫂向来吝啬小气,那日我观这云纹丝绢的料子,比其他的布料要好得多,若是换了她,便是送礼也捨不得送出去的,倒是大嫂还有些可能。” 说到这里,她稍微顿了一下,语气转为惊疑:“云纹丝绢只分派给了大房二房这两个院子,若说送出去还有几分可能,可是花间露这香料,也只得大房、二房和东跨院有,我当初只送出去三盒,每个院子一盒,再没有多出来的,这样说来,那红衣女子当真是这两个院子里的人?” 唐怀瑾的面色凝重,一旁的玉缀也忍不住猜测道:“听说那白雀与二少爷有染,莫不是他院子里的妻妾们争风吃醋才……” 她后面的话没说完,听起来似乎也有几分道理,但是不知为何,萧如初总觉得漏掉了什么,使得整件事情变得十分奇怪,到底是哪里呢? 第161页 白雀她真心喜欢的人不是二少爷。 萧如初勐然想起来这句话,她总算觉得哪里不对了,那个名为燕燕的丫鬟,为什么要撒谎?若真如玉缀所说,是因为二房院子里争风吃醋,才杀死了白雀,可是燕燕为什么要说谎?她在隐瞒什么? 萧如初将这个疑问说出来,玉缀也愣住了,显然这里头的复杂程度超过了她的预计,她迟疑道:“不然……不然将那燕燕叫来,询问一番?” 唐怀瑾却道:“那倒不必如此。” 萧如初疑惑地看向他,唐怀瑾轻笑道:“夫人不必担忧,过几日你便知道了。” 唐怀瑾说的过几日,当真只是过几日,四日后,玉缀正在灶房打热水,却听吹绿过来道:“玉缀姐姐,正房大院遣人来了,你去看看罢。” 玉缀一愣,放下手中的物什,去了前院,门口果然站着一个妇人,正探头往院子里张望,见她过去,便道:“三少爷可在?” 玉缀打量她几眼,不卑不亢地道:“少爷与少夫人出府去了,你若有事情,与我说便是,待他们回来,我再转告。” 那妇人瞥了她一眼,显然是有些看不上这黄毛小丫头,但是如今正主儿也不在,她只得扯了扯嘴角道:“你们院里那个……不是最近死了一个丫鬟么?” 话语轻慢,不甚尊重,玉缀听得心里窝火,眉头紧紧皱起,头一回,她的语气也不再平和,不客气地道:“你有什么事?” 那妇人撇了撇嘴,讥嘲道:“不是你们跟正房院儿告状说人手不够,要几个人过来?怎么这会跟没事人一样了?” 玉缀一愣,那妇人让开些许,露出一个略微熟悉的人来,道:“这是之前在园子里做帮工的丫头,手脚也还利索,喏,拨给你们院子了。” 那丫鬟垂着头,半天没吱声,妇人不耐地推搡了她一把:“倒是说话啊,哑巴了么?” 被推了一下,那丫鬟踉跄着,怯生生地抬起头,小声道:“我……我叫燕燕。” 玉缀见过她,年纪不大,与玉露相仿,长相清秀,说起话来细声细气,总是怯生生的,比疏桐还要柔弱,似乎是被玉缀看得久了,她有点尴尬,不知所措地支吾:“我……” 一瞬间,玉缀回过神来,收起那些纷乱的思绪,仔细掩饰好眼底的审视,轻柔地笑道:“我见过你,没想到咱们这样有缘分。” 燕燕侷促地露出一个笑,玉缀又向那妇人道:“有劳管事了。” 那妇人轻嗤一声,若不是正房大院吩咐,这种事情本不必她亲自过来的,当真是浪费时间。 那妇人走后,玉缀便对燕燕柔声道:“先进院子罢。” 燕燕连忙应下,跟在她身后,吹绿正从灶房院子里出来,跟玉缀打了一个照面,手一抖,拿着的物什都差点落了地,玉缀轻飘飘地瞥过来,道:“东厢房的书案还未整理,我先安置燕燕,你且去收拾一番。” 她说罢,便带着燕燕进了旁边的倒座房,耳边还能听见她轻柔的声音,吹绿却觉得嵴背莫名有点发凉,玉缀向来是个软和的性子,鲜少与人争执,说话从来是和和气气的,当初自己不懂事,仗着资歷比她们老些,做出不少煳涂事来,即便是那般,玉缀也还是保持着温和而理性的神态。 而刚刚那一剎那,她清楚地看见了玉缀原本温和的面容上一派冰冷,仿佛覆盖了严严实实的霜雪。 第95章 因为坐南朝北的关系, 明清苑的几间倒座房的光线都略显昏暗,但是胜在内里还算宽敞,比起其他的下人房要好得多。 此时燕燕站在门边,看上去有些侷促, 眼中带着几分不安和紧张, 玉缀见了,先是微微一笑, 声音和气道:“你就睡这里吧, 若有什么需要用的,只管与我说便是。” 燕燕听了, 连忙开口道:“多谢姐姐。” 她虽然应了, 但是面上仍旧露出几分惶惶然的神态来,玉缀也不甚在意, 只是弯起唇角,轻轻笑道:“不必客气,叫我玉缀便是, 我与你说一说咱们院子里的规矩,若是没有少爷和少夫人允许,不得去正房和东厢房,各类物什也不许随意挪动,出去院子外面,须得谨慎言行,不得胡乱说话。” 燕燕应下了,玉缀又放缓了声音, 告诫道:“咱们少夫人和少爷都是和善的脾性,对下人也是十分宽容,不会随意打骂,在咱们明清苑里,只要守规矩,不生事情,大可以安心待着便是。” 燕燕诺诺应是,又道了一回谢,玉缀笑道:“快不要这样客气了,咱们日后都是一处院子里做事的人,若有哪里不懂的,千万要先问过我才是,不要犯了少爷和少夫人的忌讳。” 闻言,燕燕连连点头,玉缀看了看,便道:“眼看着午时到了,少夫人与少爷也不知会不会回来用膳,你收拾好行李,妥当了之后先去灶房,自会有人安排你做事的。” 燕燕应道:“好,谢……玉缀姐姐,我知道了。” 玉缀温和一笑,便出门去了,去到灶房时,疏桐正在做事,见她进来,神色与往日里大不一样,便赶紧擦了擦手,小声问道:“玉缀姐姐有事?” 玉缀应了一声,叮嘱道:“咱们院里今儿新来了一个丫头,叫燕燕,待会我让她过来灶房,你给她分派些轻快活儿,与她多说说话。” 第162页 疏桐点头应是,玉缀想了想,忽然又道了一句:“可与她亲近些,多说些体己话。” 她最后一句的语气有些意味深长,疏桐听着总觉得心里发凉,玉缀背着光一双眼睛黑幽幽的,疏桐一愣神,连忙应下了,玉缀这才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如同往常一样,转身出去了,就仿佛方才那冰冷的神态只是疏桐的错觉一般。 她在心里暗暗揣度着玉缀奇怪的态度,不知为何,总有些摸不着底,就在这时,院门被敲响了,她起身出去一看,果然见门口站着一个眼生的小丫头,正怯生生地朝里面张望。 想来就是这位了,疏桐向她露出一个笑来,轻声问道:“你便是燕燕?” 燕燕连忙点头,疏桐便道:“方才玉缀姐姐来打过招唿了,你先进来罢。” 她人是进来了,只是看起来仍旧十分侷促,疏桐几不可见地微微皱了下眉,心里略有些奇怪,但是也没说什么,只是让她先收拾屋檐下的柴火,也算是轻快活儿了。 “你多大了?”疏桐又想起玉缀吩咐的话来,便有意找一些话题与她说。 “前阵儿过了十三了。”燕燕一边收拾,一边小声回答。 她看起来总是怯生生的,轻手轻脚,眼睛不敢看人,就仿佛这院子里有什么豺狼虎豹似的,疏桐想,只当她性格如此了,又问她:“从前在哪个院子里做活儿?没见过你呢。” 燕燕将柴火集到一处,口中答道:“之前是在熹园做事情。” 她忽地顿住,闭口不言了,熹园,疏桐记得那似乎是二少爷的长子住的院子,人手都是新进府的,也难怪她从前没见过这个燕燕,想到这里,她又扯开了话题,说起了旁事,燕燕也应答几句,人看起来也渐渐放开了些。 疏桐原本就不是什么活泼性子,此时绞尽脑汁地想话题,心里累得慌,玉缀可给她派了一个艰难的活计了。 就在这时,吹绿推了院门进来,嚷嚷道:“可累死我了。” 疏桐随口接了一句:“怎么了?” 吹绿抱怨道:“玉缀不是让我去收拾东厢的书案么?数来数去少了一枝笔,找了半天,原来是滚到书架下去了,蹭得我这一身灰,你瞧瞧。” 疏桐一看,果然是一身灰,袖子上还沾着细细的蛛网,连忙道:“你先去收拾一番罢。” “哪儿有那时间,你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水烧了没?”吹绿风风火火地进了灶房,又道:“去后厨取膳食了吗?少爷和少夫人估摸着要回来了。” 疏桐惊叫一声糟了,这才想起来,她原本要去取膳食的,玉缀进来吩咐几句,又忘了这事,她连忙搁下衣物,擦了擦湿漉漉的手,道:“我先去后厨取膳食来,水在灶上烧着,你瞧一瞧火。” 她说着,便拎起食盒出门去了,吹绿绕到灶下看了看火,又拎起锅盖瞧了几眼,自言自语道:“水少了。” 得去打水,她拎起桶到了门槛旁,见新来的小丫头蹲在屋檐下做什么,正眼一瞧,原来是在收拾柴火,不由无语,道:“那个有什么好收拾的?是我摆得歪了,要你来收拾才好看些?” 燕燕一听,连忙站起身来,嗫嚅道:“是……是疏桐姐姐让我收拾的……” 吹绿才不管这么多,冷笑道:“她让你做什么,你就一直做?不会动动脑子么?这你怕是一根根整理到天黑,也做不完呢。” 燕燕挨了一顿训,涨红了脸,一双手绞在一处,吹绿翻了个白眼,小声道:“装什么可怜,这怕是请了位菩萨回来罢?” 这时,却听前院传来熟悉的说话声音,女子不知说了一句什么,引来男子轻笑,萧如初的声音有些羞恼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唐怀瑾轻咳一声:“没有,夫人说得是,我不该笑。” 两人说着话,便往后院去了,声音也逐渐远了,吹绿心里暗暗叫糟,没想到他们回来得这样快,眼看着到了该用午膳的时候了,疏桐还没把膳食取回来,灶上的水也没烧开,衣物还湿淋淋地泡在盆里,到处都是一团乱麻。 再打眼一看,面前这丫头居然还直愣愣的站着,没半点儿眼力见,吹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把木桶往她手里一塞,斥骂道:“还愣着做什么?等我来手把手教你?打水会不会?缸都空了,你怕是来做主子的罢?” 她骂完,又急匆匆地扔下一句:“把缸打满。” 然后又风风火火地进灶房烧水去了,燕燕无法,只得拎着那木桶去院子里的井旁打水,她人小力气也小,才拎了一桶,手心就被勒出了紫红的痕迹,路过门槛绊了一下,水也淌了不少,好容易才拎进屋,吹绿见了,不由皱眉。 就在这时,玉缀推门进院子,喊了一声:“疏桐?” 吹绿赶紧应声出来,道:“疏桐她去后厨了。” 玉缀一听便知道怎么回事,略一思索,便道:“少夫人和少爷暂时还不忙用膳,茶沖好了没?” 吹绿不敢与她对视,只是左右四顾,犹豫着道:“要过一会。” 玉缀微皱了一下眉,倒是没说什么,只是道:“记得沖那云雾茶,别弄错了,沖好之后,送来东厢房。” 第163页 吹绿赶紧应下了,玉缀正欲离开,却见燕燕拎着桶从灶房里出来,见了她,连忙怯生生地站好,玉缀对她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又随口叮嘱吹绿道:“她才刚来,年纪瞧着也不大,你多照看她。” 说完便出门去了,吹绿挑起眉来,转头盯着燕燕瞧了几眼,怎么看怎么不得劲,燕燕被她这么瞧着,越发侷促了,吹绿笑了一声,阴阳怪气道:“想当初她和玉露头一回来咱们院子,噼柴打水,也是常做的事儿,怎么你就不同了?” 听到玉露二字,燕燕几不可见地瑟缩了一下,低垂着头,不敢说话,吹绿向来见不得别人这副可怜兮兮的受气包样儿,不耐道:“小姐身子丫鬟命,做活儿去,愣在这干嘛?等我去给您端茶倒水来吗?” 燕燕听罢,连忙又拎起桶打水去了,吹绿心里愤愤,不知为何,她从前敢跳脚跟玉露挠脸打架,但是对于一向温温和和的玉缀,她却不敢放肆,更不要说对着干了,也就在背后说道几句。 不过自从萧如初来了这院子后,眼看着,她连背后说道的机会都没有了,她的贴身丫鬟玉缀玉露跟她一条心,自然是不敢说,只能在疏桐面前抱怨几句,但是后来疏桐跟她闹了几场之后,也说不得了,这嚼舌根子的毛病眼看着就要不治而愈了。 明清苑真是撞了邪,吹绿愤愤地想。 第96章 东厢房里, 雕花窗扇开着,映出半扇芭蕉叶来,色泽翠绿,景致幽静, 只有两人的谈话声音轻轻响起, 如同喁喁私语一般。 萧如初取出麝香仁,放入瓷盅内, 又倒入清水, 拿起一旁的香匙搅动着,使得那麝香仁与水渐渐融合为一体。 唐怀瑾正一手支头, 靠在榻边, 看着她如行云流水一般的动作,素白的指尖衬着细腻的瓷器, 如同一幅赏心悦目的画卷一般,他忍不住伸手去将那手指捏了捏,细软, 微凉。 萧如初冷不丁被他这么一抓,香匙差点脱手而出,不由斜瞪了他一眼,反手便是一勺子敲在他的手背上,嗔怒道:“你做什么?” 冰凉的水珠落在皮肤上,唐怀瑾笑眯眯地收回手,道:“夫人的手好看,一时情难自禁。” 萧如初不为所动地瞪他:“油嘴滑舌。” 唐怀瑾立刻收敛了笑, 一本正经道:“那请夫人罚我吧。” 闻言,萧如初果然不客气,将那香匙往他手中一塞,柔声吩咐道:“既然夫君主动请缨,那妾身也不忍拒绝你的一番拳拳心意了。” 唐怀瑾捏着那香匙,盯着那瓷盅看了一会,试探着放进去搅了搅,香匙与瓷盅相触时,发出轻微的脆响,萧如初一边取出檀香片,头也不抬地曼声道:“错了。” “嗯?”唐怀瑾一愣:“什么错了?” 萧如初抬起眼来,盯了他片刻,忽地扑哧一笑,揶揄道:“看你平日说起调香一道一道的,想不到还从未上手调制过么?” 唐怀瑾也不恼,谦虚笑道:“还请夫人不吝赐教。” 萧如初伸出手,道:“香匙给我罢。” 想不到唐怀瑾往后一缩,忽然笑道:“夫人可教过人写字?” 萧如初愣了愣,道:“教过,怎么问起这个了?”玉缀和玉露两人的字,都是她教的。 唐怀瑾勾着唇笑,怎么看怎么都透着一股子不正经:“夫人是怎么教的?” 萧如初先是没懂他的意思,理所当然地答道:“自然是握着手——” 话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唐怀瑾已经把瓷盅往前面一推,手中拿着香匙送过来,笑眯眯地说:“请夫人赐教。” 萧如初:…… 她瞧了瞧那黏在瓷盅底部的麝香仁,若是再不翻搅,只怕要粘在一处了,萧如初嘆了一口气,只得认命地握住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唐怀瑾的手指修长,香匙小巧细长,这么拿着,颇有几分奇异的不协调。 萧如初一边搅动着瓷盅里的清水,一边道:“香匙必须要轻触瓷盅底部,顺着一个方向搅动,会发出沙沙的轻微声响,若是麝香沉了底,便要往上捞起,直到完全融化在水中。” “少爷,少夫人。” 一个怯怯的声音从门口响起,打破了两人之间静谧的气氛,萧如初听过这声音,有些耳熟,但是一时想不起来是谁,便转过头去,只见屏风处站着一名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穿着一身浅黄色的衣裳,她微微垂着头,手中捧着雕花托盘,上面放着两个茶盅,还犹冒着浅浅的热气。 萧如初看了她一眼,道:“抬起头来。” 那丫鬟果然抬起头,面容清秀,眉眼间透露着一股柔弱的气息,怯生生地看着她,香匙在瓷盅上忽地敲了一下,萧如初看向唐怀瑾,却见对方眼中带着几分笑意,仿佛对这一切早已知悉一般。 萧如初略一思索,便知道这是他的安排,她又再次看向那燕燕,轻声道:“今日来咱们院子的?” 燕燕小声道:“回少夫人的话,是。” 唐怀瑾敲了敲桌沿,漫不经心地道:“愣着做什么?” 那燕燕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一步,将茶盏呈上,萧如初笑了一下,问道:“可还习惯?” 燕燕仍旧是怯怯回答:“习惯,多谢少夫人关心。” 第164页 “那就好,”萧如初想了想,又道:“你与白雀交好,我必然不会亏待你的,安心在这里呆着便是,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只管与我说。” 不知为何,听到白雀二字,燕燕的面孔霎时间刷白一片,手中的托盘都差点打翻,她手忙脚乱地拿住,小声嗫嚅道:“奴、奴婢……多谢少夫人。” 空气安静了一会,萧如初盯着她半垂着的头,很想让她再抬起头来看看,但仍旧是忍住了,只是轻轻道:“你出去罢。” “是。”即便是看不清楚她的脸,也能从她的声音中听出,那如释重负的心情。 燕燕离开后,便抱着那托盘去前院,正碰着玉缀从外面进来,见她脸色苍白,精神似乎有些恍惚,神色微讶道:“怎么?少夫人和少爷苛责你了?” “啊?”燕燕回过神来,连连摇头,道:“没、没有。” “那你……” 燕燕勉力一笑,道:“我刚刚有些头晕罢了。” 听了这话,玉缀便道:“既然这样,你先去休息罢,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便是。” 燕燕连忙道:“多谢玉缀姐姐关心,不过不必了,我现在已经好了,应付的来。” 玉缀打量她几眼,妥协道:“好罢,若是哪里不适,还要及早告诉我一声才是,不要累到了身子。” 燕燕又道了一番谢,往前院去了。 东厢房里,萧如初正微微皱眉,说起方才的疑惑之处:“我只是提了一句白雀,她竟然有那样大的反应,难道……” 唐怀瑾摇摇头,道:“白雀不是她杀的。” 萧如初反问:“为何不是?” 唐怀瑾道:“白雀身中数刀,杀她之人,必然力气极大,这燕燕年纪还小,想必是无法做到的。” 萧如初仍旧不信:“若她是盛怒之中杀人呢?” 唐怀瑾却道:“那么她能杀一个白雀,还能杀得了白山?” 萧如初愣了愣,这么一想,确实不对,就燕燕那副模样,如何能杀得了白山?白山可是和南乡一般大了。 茶香悠悠散开,唐怀瑾道:“夫人不要着急,左右她人在这里,假以时日,必然会露出马脚来,我想,她至少知道幕后之人是谁,并且认识他。” 萧如初深吸一口气,道:“是我心急了。” 用过午膳之后,唐怀瑜忽然来了明清苑,还带来了一个消息,他靠在椅背上,语气幸灾乐祸:“大房和二房这回是扯开脸皮闹了,啧啧啧,你们是没看到,那副场面。” 唐怀瑾道:“又闹什么?” “还不是为了钱呗,”唐怀瑜来了兴致,绘声绘色道:“老太太说,要把东市那珠玉铺子给二房,这不是从老大俩夫妻嘴里抠食吗?他们哪里肯答应?嚯,那一通闹腾,大嫂差点没撕了二房,当场就在正房大院吵起来了,吵到现在还没完呢,我是没兴趣瞧他们唱大戏了,赶紧熘回来。” 萧如初疑惑道:“按理说,若这铺子从前便是大哥在打理,断没有白白送给二房的道理,怎么老太太……” 唐怀瑜笑起来,道:“那老虔婆的心眼偏到沟里去了,她一向看不上大房,我看啊,若是等到分家产那会,她还没作古,只怕这唐府偌大的家业,最后会落在谁手里还未知呢。” “为什么?”萧如初轻轻捻着檀香片,道:“大房不才是正经的嫡长子吗?” 闻言,唐怀瑾意味深长道:“正因为他是嫡长子。” 萧如初忽地便想起来,杀兄夺家产的唐高旭,原本就是庶次子,原来如此…… 这才是老太太看不上大房的缘由,但是也太令人难以置信了,或许正是因为从前过于嫉恨继承唐府家业的嫡长子的缘故,她才对嫡庶二字的分别,念念不忘至如今,甚至苛责于自己的子孙。 唐高旭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也没有偏向厚爱哪个儿子,但是从往常看来,他确实是一个孝顺的儿子,照这样下去,老太太厌恶长房,恐怕日后当真会如唐怀瑜所说,唐府家业落在谁手中,还是一个未知数。 这时,唐怀瑾忽然道:“唐府的家业?” 他的语调轻轻上扬,吐字清晰,却莫名给人一种带着轻嘲的感觉,仿佛听到了可笑的事情一般,萧如初这才想起来,过不了多久,唐府即将会迎来一场大变,山雨欲来,除了他们几个知情者之外,还未有人察觉,就连唐高旭都还没有接到淮州那边的消息。 淮州的官府已经收回了银矿,但是由于所有的矿场管事都被抓捕下狱,是以消息竟然到如今都还未传到洛京来。 唐怀瑜的语气里带着幸灾乐祸的意味:“我真是迫不及待想要看看他们到时候的表情了。” 这一次的闹腾,由唐怀瑛大获全胜告终,据说杨氏气得在院子里砸东西,骂了整整一下午,也不知骂得谁,总之从这回起,大房二房是彻底撕开了脸,便是路上碰着了,也要指桑骂槐,冷嘲热讽几句才肯罢休。 而三房的明清苑里,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直到有一日,疏桐悄悄找上了玉缀:“玉缀姐姐,我方才在燕燕那处瞧见了一样东西,虽然不大真切,但是……眼熟的很。” 第165页 第97章 时至夜晚, 下人房这边光线原本就不好,天色刚擦黑的时候,燕燕就点起了烛台,她小心地整理着自己的物什, 就在这时, 门被叩响了。 燕燕过去开了门,见到门外的人, 先是一愣:“玉缀姐姐。” 门口的人正是玉缀, 她一手端着烛台,昏黄的光影晕染着, 勾勒出她小巧的下颔, 令人看不清楚她面上的神色,却莫名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气势, 让人心中微凛。 “玉缀姐姐有事么?” 玉缀上前一步,将门推开,道:“这里住得可还习惯?” 闻言, 燕燕有些莫名,但仍旧小声回道:“习惯,多谢玉缀姐姐关心。” 玉缀兀自绕开她,进了屋子,手中的烛台却没有放下,她曼声道:“习惯就好,这里从前是玉露住的地方。” “啊……”燕燕低唿一声,但是很快便意识到不妥, 立刻闭紧了嘴。 玉缀熟门熟路地走到妆檯前,将烛台放下,昏黄的光轻微闪烁起来,两个烛台并排放在一起,整个房间霎时间就亮了起来。 紧接着,寂静的房间中,抽屉拉开的声音响起,燕燕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跟过来,却不大敢上前,只是嗫嚅道:“玉缀姐姐,您这、这是做什么?” 玉缀笑了笑:“我找一样东西。” 燕燕一双手绞紧了,侷促地道:“什、什么东西?” 玉缀不答,她又拉开了第二个抽屉,燕燕急了,她上前一步,按住了那抽屉,有些紧张地垂下眼,不敢与玉缀对视,口中慌张道:“这些是我的私物,还请……还请姐姐……” 玉缀盯着她,唇角勾起一点笑意来,冰冷而嘲讽,她唤道:“吹绿。” 一道人影无声无息地从门外进来,被按住的那一刻,燕燕这才惊恐地意识到,玉缀是有备而来的,她尖叫一声,试图挣脱吹绿的桎梏,朝那个抽屉扑过去。 玉缀并不搭理她,轻轻拉开了那个抽屉,里面的东西很少,但是其中一团布十分起眼,似乎包裹着什么一般,燕燕睁大了眼,再次挣扎起来,但是吹绿平日里做惯了粗活,手上的力道很大,大到她觉得自己的骨骼都在咔擦作响。 玉缀将那布一层层掀开,看得出来主人对它很重视,包了不知道多少层,直到最后,露出一团白色,那是一块白玉花鸟佩,在暖黄的烛光下,折射出温润的微光,镂空的纹路极其精緻,显然是匠人精雕细琢之后,才能有这样的成果。 燕燕的脸色一寸寸惨白下来,像一朵枯萎的花。 正房里,萧如初正在与唐怀瑾说话,书卷摆在案几上,泛黄的边缘些微捲起来,被烛光投落一点暗色的阴影,正在这时,玉缀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小姐,奴婢有事禀告。” 萧如初先是一愣,才道:“进来。” 很快,玉缀绕过屏风,萧如初一眼便看见她手中捧着的东西,只是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不大清晰,她问:“那是什么?” 玉缀答道:“是从燕燕那里搜来的,小姐瞧瞧?” 搜?萧如初立刻注意到了这个词,她与玉缀对视一眼,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道:“我看看。” 玉缀将那物事放在案几上,萧如初拿起来,突然笑了:“怎么又是这个?” 唐怀瑾扫了一眼:“怎么了?” 萧如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发笑,她将那白玉花鸟佩递过去,道:“是不是眼熟的很?” 玉佩刻的是福禄松鹤图,下面打着靛蓝色的络子,跟唐怀瑾当初落在书房里的那一枚极其相似,唐怀瑾轻咳一声,道:“这是谁的?” 萧如初站起身来,走到多宝架前,取来一个木匣子,打开来,里面也躺着一枚白玉花鸟佩,刻的是喜上眉梢图,暗青色的络子,她将两枚玉佩摆在一处,打量了一会,才道:“这玉佩我曾经见过。” 她说着,吩咐玉缀道:“去将她叫过来。” 玉缀去了,不多时迴转,身后果然跟着燕燕,她垂着头,像是可怜的鸟儿一般,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惊惧,仿佛下一刻就会蹦起来逃出这个房间。 萧如初盯着她看了看,才道:“这玉佩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燕燕不说话,试图以沉默来掩饰她的惶恐,萧如初见状,也不着急,只是悠悠道:“你不说,我也知道。” 这话一出,燕燕立刻抬起头来,巴掌大的小脸上挂满了泪痕,她哀泣道:“奴婢……奴婢不知道……” 萧如初哪里会相信?莞尔笑了一声:“我只想知道,你是从何处偷来的?须知府中有规矩,下人偷主子东西,杖责三十,再送去官府,若是被偷的东西足够贵重,要杖责八十。” 她不动声色地施压道:“不过既然你来了明清苑也有一段时日了,我自然不能不管你,若是说清楚来龙去脉,我也好跟他们交代,替你求个情,你说是不是?” 燕燕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涕泪涟涟道:“奴婢知道!奴婢说!求少夫人救救奴婢。” “你说。” 燕燕的声音带着哭腔道:“这是白雀的,是她从二少爷那处偷来的!” 第166页 唐怀瑛?萧如初与唐怀瑾对视了一眼,心里疑惑,这玉佩分明是唐怀瑢的,为何会说是在唐怀瑛那里偷来的?萧如初放软了声音,道:“既然是白雀的,为何现在会在你这里?” 燕燕垂首道:“是奴婢……奴婢一时鬼迷心窍,那玉佩……是她死后,奴婢在她的遗物中发现的……” 一室静默,萧如初打量着面前的丫鬟,她个子不高,垂头站在那里,便更显得整个人矮小,叫人看不清楚她面上的表情,萧如初道:“你抬起头来。” 燕燕瑟缩了一下,过了一会,才慢慢抬起头,目光张皇,不肯与她对视,旁边传来清脆的声响,引起了她的注意,唐怀瑾一手持着那玉佩,轻叩案几,口中道:“你若不说实话,我便只能将你交给正房大院了,想来她们必然有办法让你吐露真言。” 燕燕的眼中顿时露出惊慌失措来,她紧紧咬着下唇,过了好半天,才道:“白雀她、她从前想谋害二少爷。” 这一句如石破天惊,叫萧如初呆怔了片刻,道:“你说的可是真的?白雀她一介丫鬟,为何想谋害主子?” 见她语气中透着浓浓的不信,燕燕立刻急了,辩解道:“是真的,她亲口与奴婢说的!” 唐怀瑾问:“后来呢?” 燕燕嗫嚅了片刻,低声道:“后来……后来她就死了……” “怎么死的?”唐怀瑾步步紧逼。 燕燕的唇颤抖了一下,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颤声道:“是……是奴婢告诉了二少爷……白雀的阴谋,奴婢……奴婢不能……不能放任她这样做……” “二少爷知道之后,白雀第二日便死了……是、是二少爷杀了她。” 萧如初微微皱起眉:“你亲眼所见?” 燕燕立刻摇头:“没有……但是那一天,二少爷很晚才回来……” 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但是处处都透露着不对劲,萧如初又问:“后来呢?” “什、什么?”燕燕面露茫然,似乎不知道她为何有此一问。 萧如初紧盯着她,道:“白山是谁杀死的?玉露呢?” 燕燕的脸色顿时煞白,她的嘴唇瓮动了一下,萧如初却抢先一步道:“上一回在花园里,你那一套说辞乍一听是没有问题,但是,你可知道,从你说的那个角度,根本看不到亭子旁边的树的。” 她说着,继续道:“让我来猜一猜,你必然是看到了什么,才会如此隐瞒,你说那人是名女子,个子很矮,穿着白衣,这些约莫都是假的,那人是男子才对,既然是男子,身高自然不会矮……” 萧如初每说一句,燕燕的脸就白上一分,直到最后,她道:“那人就是二少爷?” 燕燕无措地将双手绞在一处,想说点话来辩解,但是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她只能徒劳地摇头,但越是如此,看在萧如初等人眼中,便越是不可信了。 一室静默,唯有烛光轻轻跳跃,萧如初望着双目含泪的燕燕,忽然问道:“此事既然并不是你所为,与你也并无干系,当日为何要欺瞒于我?” 燕燕紧咬着下唇,撇开眼,小声道:“二少爷……二少爷说过……会收我入房的……” 此言一出,就仿佛所有的疑点都有了解释,燕燕会如此千方百计地遮掩隐瞒,不过是为了不让唐怀瑛的行迹败露罢了。 萧如初深吸一口气:“所以,那一夜杀了白山与玉露的人,当真是二少爷?” 燕燕的面孔苍白,吶吶不敢言语,然而她的沉默,似乎也说明了她默认了萧如初的猜测。 “为什么?” 燕燕神色惨然,低声道:“白山他……他去找了二少爷,奴婢隔得远,看不真切……只看到是二少爷将他推入了荷花池中之后,后来玉露姐姐路过了……” 她一双手死死地绞在一起,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仿佛又回忆起来当时的场景。 第98章 玉缀将燕燕带下去之后, 萧如初揉了揉眉心,抬眼便见唐怀瑾关切看来:“夫人,怎么了?” 萧如初微微摇头,她总觉得还有些地方不对劲, 比如……桌上这枚玉佩, 按照燕燕的说法,这玉佩是白雀从唐怀瑛那里偷来的, 可是, 她明明曾经在唐怀瑢的腰间见过。 话又说到白雀,她为什么要谋害唐怀瑛? “夫人在想什么?” 萧如初眉头轻轻蹙起, 说出自己的疑惑, 迟疑道:“我总觉得有些不对……” 她思索了片刻,忽然又扬声唤道:“玉缀。” “小姐。” 萧如初微微抿起唇道:“你将燕燕带来, 我还有事情要问她。” 玉缀应下去了,不多时迴转,神色中犹带着几分惊慌之意, 见她这般,唐怀瑾沉声道:“她走了?” “是……”玉缀懊恼道:“奴婢一时大意了,看着她回了房,便想着来这边伺候,并没有叮嘱疏桐和吹绿两人看着她,等奴婢刚刚再去的时候,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第167页 闻言,萧如初轻轻吸了一口气, 道:“她果然有问题。” 玉缀皱着眉:“奴婢去找一找,她或许还未走远,就在这附近也未可知。” 萧如初摇摇头,道:“不必了,她既然想跑,自然不会让你抓住,眼下时候太晚了,还是等明天再说……” 直到第二日,燕燕仍旧未回来,明清苑的丫鬟突然失踪了,这种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自然还是要报给正房大院,知会她们一声,是玉缀亲自去说的,但是她才说完,便见那管事人神色古怪,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又咽下了,玉缀遂好奇道:“怎么了?” 那管事人很快便收敛了神情,含煳道:“无事,此事我知道了,不过近来人手紧张,恐怕要过些日子才能分派下人过去了,还请告知三少爷一声。” 玉缀心中奇怪,但仍旧是应答道:“那就多谢常管事了。” 那常管事摆了摆手,转身进了屋子,玉缀在院子里站了一会,看着年轻的丫鬟小厮们在院子里忙活,清晨的阳光顺着高墙落下,恍惚觉得这偌大的院子,如同一个牢笼一般,透着一股沉闷的气息,叫人心中压抑。 过了小半日,玉缀才知道为何常管事会露出那般古怪的神色。 因为燕燕死了。 死在了当初的荷花池位置,那里在死了两个人之后,荷花池被填上了土,又种了不少传说能驱邪镇煞桃树和石榴树,但是即便如此,时隔半个月不到,又有人在此处丧命。 旁边新砌了一座观景亭,青瓦朱亭柱,看上去精緻漂亮,周围种了一圈茂盛的芍药。 此时花期已过,唯有大片的碧翠叶子,上面沾染了点点血迹,和着凋落的榴花,刺得人眼睛疼,几名下人们将那些芍药花都尽皆刨去,凝固的鲜血已经渗入了泥土中,也一併清理干净了,将花圃挖出了浅浅的坑,不多时,又运来新的花土,仔细填上,重又种上了花木,整整齐齐。 不到半日,这里便打扫得如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了,唯有似火一般热烈的榴花,凋谢了一地,残红点点。 玉缀抓着一名正在打扫的小丫鬟问道:“可报了官府?” 那小丫鬟瑟缩了一下,怯生生道:“不、不知道,管事没说……” 玉缀心里勐然一沉,不远处传来水声,她抬眼望去,只见两名小厮正在抬着木桶给那几株石榴树浇水,细碎的叶子边缘卷翘,甚至有些蔫了,果然如萧如初那日所言,这石榴树,活不长。 玉缀回了明清苑,将此事禀了萧如初,她的眉头轻蹙,微微闭了一下眸,然后才张开来,站起身,吩咐道:“我们去一趟正房大院。” 两人到正房大院的时候,已几近午时了,明明早上天气还晴朗,眼下却是满天乌云,阴沉无比,风从远处吹来,将廊下的花木吹得东倒西歪,颇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萧肃感。 萧如初先是去了侧院,正房大院的管事大多都在这里,她进去的时候,院子里正忙,众人都在风风火火地收拾摊晾在架子上的布帛等物什,以防被即将到来的大雨淋湿,并没有人注意到她和玉缀的存在。 萧如初迳自进了屋子,果然有几名管事在,其中一人正在清点物资,另有两人正在抓着瓜子闲磕牙,见她进来,先是一愣,尔后才有人道:“原来是三少夫人。” 有人露出客气的笑,道:“三少夫人怎么来了?” 萧如初声音平静道:“我来问一件事的。” 几人互相对视几眼,那清点物资的人放下册子,笑道:“三少夫人有何贵干?” 虽然口称三少夫人,但是语气却并不显得多么尊重,萧如初转过头来,望着她道:“昨日我院子里的一名丫鬟失踪,今儿听说,她死了。” 她的话音刚落,外边便有隆隆雷声滚落,整间屋子瞬间安静下来,沉闷至极,仿佛有什么东西压在了众人心头一般,过了片刻,那人才干笑道:“是有这回事儿,三少夫人若问的是这个,那丫鬟确实是死了,如今府里人手不够,想来您也是知道的,回头等府里进了新人,再给您院子里分派两个过去,还请三少夫人体谅一二才是。” 萧如初却道:“我不是来要人手的。” 管事一怔:“那您是来……” “我是来要个说法的,”萧如初冷声道:“前儿我院子里,死了一个丫鬟,叫玉露,是我的贴身侍女,乃是我从娘家带过来的,我不过出了一趟远门,回来好好一个人便没了,难道偌大的唐府,竟然连一个小丫鬟都保不住么?!” 她的声音到了最后,几乎是盛怒,听在人耳中,如同锋锐的尖刀:“我原是想你们既然不管事儿,我自己来抓住这幕后兇手,只是没成想,如今又死了一个,你们竟然仍旧无动于衷,就连官府也不愿意报,从出事到如今,短短不过小半个月,接连四五条人命,你们究竟是意欲如何?!” 那管事被她气势吓得顿住,吶吶道:“可……那可是……” “我不管是谁做的!”萧如初怒极,咬牙道:“便是鬼,你们也要将他找出来,若是再这般粉饰太平,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我便自己上官府去!” 第168页 “轰隆——”滚滚雷声在头顶炸响,惊得众人心头一跳,萧如初却满腔都是炽盛的怒火,她当真是忍够了这唐府,也忍够了这些人! 旁边另有人小声嘟囔道:“三少夫人您也别恼,咱们谁不知道这事情,与您老实说,老太太那边吩咐过了,这事儿咱们管不得,也没那本事,如今您来找咱们作筏子,也是无济于事的……” 闻言,萧如初冷笑一声,道:“那便劳烦老太太也一併去官府罢!” 她说着,转身便走,那几名管事都有些慌,但仍有人在后面扬声镇定道:“既然如此,咱们也不多说这些有的没的,自然会如实向老太太回禀,请她老人家裁定的,三少夫人回院子等消息便成。” 萧如初没有回头,带着玉缀出了侧院,又往正院去,才到门口,便被一名小厮拦住,道:“三少夫人请回罢,老太太今日身子不适,不见客。” 自从老太太提出休妻的事儿,叫唐怀瑾回绝之后,萧如初便再没有来过正房大院,原因无他,她来了老太太也不会让她进去,原本萧如初也乐得轻松,倒省的彼此相看两厌,但是如今…… 她在院门口站了一会,什么也没说,转身便走了。 走到一半,便有豆大的雨水落下,发出噼啪的声音,雷声停了,大雨终于下了起来。 星点的雨珠很快便连成了一片密密的雨幕,两人站在垂花门附近的廊下,玉缀看了看天色,道:“小姐,这雨一时半会也停不了,奴婢先回院子去取伞来。” 萧如初微微蹙眉,道:“不必了,夏日的雨也不过是一阵子,等停了便好。” 两人又站了一会,眼看着午时到了,大雨仍旧没有停下的迹象,玉缀不禁有些着急了,上午唐怀瑾出门去处理店铺的事情,估摸着算一算,这时候也该回来了,她道:“奴婢还是回去一趟罢,小姐在此等候,奴婢很快就回来。” 她说着,便以手遮住头髮,沖入了茫茫大雨中,消失在花木之后,萧如初紧追着唿唤了几声,也不见她回头,心中又是焦急又是无奈,就在这时,她听见了身后传来一点脚步声,在这嘈杂的雨声中,显得极其轻微。 萧如初回过头去,正瞥见一道深褐色的人影,下一刻,脑后一痛,整个人顿时陷入了昏沉中,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看清楚了那人的面孔…… 第99章 萧如初醒来的时候, 只觉得后脑勺钝钝地疼,像是被什么重物砸过一般,不知身处何处,然而就在下一瞬, 她忽然想起来了, 她在廊下躲雨,玉缀回明清苑取伞去了, 有人从背后袭击了她。 果然是唐怀瑢。 就仿佛自己的预感和猜测终于被印证了, 萧如初的心里竟然不合时宜地松了一口气。 在唐府,若说谁的存在感最低, 必然是唐怀瑢无疑了, 身为嫡长子,本该在众人面前展露出他的手段和才华来, 但是他却一再沉寂,或许是因为老太太的不喜,亲生父亲的忽视, 亦或是结髮妻子的强势,唐怀瑢给大多数人的形象都是沉默寡言的,能不开口,绝不开口,萧如初从前偶尔在东跨院碰到他,也只是端着茶水,低头喝着,仿佛一个背景一般。 萧如初从前压根就没有怀疑过这位看起来极其老实巴交的大哥, 直到,她从燕燕那里看到了那枚白玉花鸟佩,她不敢称自己过目不忘,然而对于这枚玉佩,她是实实在在的印象深刻至极。 雨还没有停,雨点儿落在头顶的瓦片上,嘈嘈杂杂,像一群哄闹的小孩子,萧如初微微张开眼来,眼前一片昏暗,过了一会,她才渐渐适应了这晦暗的光线。 这是一间陌生的屋子,门窗紧闭,使得原本就不甚明亮的光线愈发暗沉,外面暴雨如注,房间里空无一人,唯有墙边的几盏祛琅烛台燃着,火光轻轻跃动。 萧如初爬起身来,先是去推门,发现门从外面被锁住了,根本无法打开,她只得环顾四周,靠墙的地方放了一排梨花木太师椅,樑上和门窗旁挂着些垂幔,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这很明显不是寻常的房屋。 她有所猜测,抬头往上看去,光线虽然昏暗,但是仍旧能看见那房樑上以彩漆绘着祥云瑞兽图,栩栩如生,果然,这大概是在唐府的祠堂里。 萧如初走到被锁住的门前,透过门扇上方的镂空雕花往外看,外面是一个天井,四周环绕着房屋的布局,使得空间看起来略显狭隘,苔痕满地,颇有几分阴森的意味,暴雨不知何时已经渐渐小了许多,房檐下的水珠连成了一片。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些许人声,从远处传来,仿佛是有人在说话,并且朝这边走来,萧如初心中一紧,四处环顾,从这个位置扫视,整个房间一览无余,根本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她立刻退了几步,将身体藏在了门后,竖起耳朵极力听外面的动静。 渐渐地,脚步声越来越近了,然后便是门锁被拨弄时发出的咔嗒声,近得仿佛就在耳边响起,萧如初望着那门外的人影,就连唿吸都放轻了许多。 终于,门吱呀一声,开了,那人进了屋子,但是萧如初万万没想到,他进来之后,竟然随手将门合上了,两人正好打了个照面,四目相对。 唐怀瑢那张熟悉的面孔霎时映入眼帘。 萧如初勐地退了一步,面上露出几分警惕,口中却镇定问道:“大哥怎么在这?” 第169页 唐怀瑢看着她,忽地笑出声来,悠悠道:“三弟妹向来聪慧,想必是心中早已有了答案才是,又何必明知故问?” 闻言,萧如初心里一沉,微微抿起唇:“大哥此话怎讲?” 唐怀瑢背着手,道:“倘若不是燕燕那小丫头告诉我,恐怕我还当真不知道,三弟妹竟然能猜到我身上来。” 萧如初眉头微蹙:“燕燕并没有提及你。” “我知道,”唐怀瑢漫不经心地道:“她说的是老二。” “那你为何还要杀她?”萧如初简直觉得不能理解。 唐怀瑢短促地轻笑一声,带着几分轻蔑:“她太蠢了,竟然将那枚玉佩偷偷留了下来,但是她没想到,你认得这玉佩。” 他的话轻飘飘的,萧如初却觉得毛骨悚然,她自然是认得唐怀瑢的玉佩,那还是因为拾到了唐怀瑾当初落在书房中的那一枚玉佩,心里有所猜忌,后来寻个话头问了柳氏和杨氏,但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当说也不过是略略提了几句,唐怀瑢沉默地坐在旁边喝茶,萧如初没想到他竟然连这种小事情都记得住。 她的语气有些艰涩:“便是我猜到了又如何,大哥何必对她下手?她不过是一介下人罢了。” “不,”唐怀瑢否认道:“她知道得太多了。” 听到这一句,萧如初差点没收住面上的表情,唐怀瑢见了,像是觉得好笑似的,道:“你们女人总是这样,能从一点点蛛丝马迹中,猜出许许多多的事情,毫无理由和根据,甚至连证据都不需要,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实在是……令人厌烦。” 最后几个字,他的声音冰冷无比,并且朝这边走了一步,萧如初心中警惕,稍微退开,道:“燕燕说了,白雀要谋害二哥,也是你指使的么?” 唐怀瑢不置可否,只是道:“我本不想杀白雀的,她还有用。” 萧如初没有说话,静待下文,果然他又接着道:“可是她太不知足了,竟然想要以此威胁我。” “她威胁你?” 唐怀瑢兴致索然:“她发现了苏姨娘的事情,我指使她去谋害老二,约莫是自觉抓着了我的把柄罢?要我纳娶她做妾室,我便随口答应了,然而她心中存疑,又要了我的玉佩做信物,后来她死了,我没找着那玉佩,没成想在燕燕那丫鬟手中。” 萧如初就这么听着,他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就仿佛那不是活生生的人命,而是吃饭喝水的寻常事一般,无足轻重,寒意渐渐从背后蔓延上来,她震惊道:“苏姨娘的事情?” 电光火石之间,她立刻想明白了什么,道:“二哥与苏姨娘通姦的事情,也是你的手笔?” “没错,”看见了萧如初面上的惊讶,唐怀瑢仿佛终于来了点兴趣似的,直言道:“第一个与她通姦的人可不是老二,他不过是捡了我的破鞋罢了。” 萧如初:…… 她简直是带着几分恍惚,听唐怀瑢继续道:“她跟老二勾搭,还是我让她去的,本以为老二东窗事发之后,那老虔婆和我爹能做出点儿什么反应来,结果我实在是太低估他了,白搭上一个苏姨娘,他屁事也没有,浪费了我的布局和棋子,当真是叫人……意难平啊。”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森森然,令人听了便心中发寒,唐怀瑢忽然又是一笑,看在萧如初眼中,简直带了几分癫狂的意味:“不过最后倒是把老五给折腾走了,也算得上是无心插柳。” 的确,萧如初想了起来,苏姨娘死后,她的儿子五少爷唐怀琛被质疑出身,叫老太太给弄去了大悲寺,再也没有回来过,她犹记得那个少年,会红着脸向她道,我三哥是个好人,他会对你好的。 他说得没错,唐怀瑾确实是个值得託付终身的人,然而那少年却没有再出现过了。 萧如初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白山和玉露呢?” “白山?玉露?”唐怀瑢的面孔上有一瞬间的愣怔,仿佛压根没有反应过来似的。 萧如初咬紧牙关,道:“白山是白雀的兄长,而玉露,是我的婢女,她从未得罪过你,为何……” 她几乎说不下去,唐怀瑢终于恍然大悟,道:“你是说,那个小厮和那个明清苑的丫鬟?” 他轻描淡写道:“那小厮估计是从白雀那处发现了些什么,都找上门来了,我自然留不得他,那丫鬟么,谁叫她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呢?” 萧如初眼眶微红,莫大的愤怒堆积在她的胸口,令她几乎说不出来话,最后声音略带着几分嘶哑,不可置信道:“可是玉露她什么也没有看见!” “谁知道呢,”唐怀瑢淡淡地说,仿佛那是一件多么微不足道的事情。 然而就是这样,那个如同花儿一般灿烂的少女就此凋谢,有一瞬间,萧如初心中难过得无以復加,她瞪视着面前这个男子,一双眼眸因为愤怒而显得愈发明亮。 唐怀瑢像是忽然间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问道:“你就不好奇,为何我一心想杀掉老二?” 萧如初冷笑道:“莫不是为了你唐府的家产?你担心未来会落在唐怀瑛的手中,才意欲先下手为强?” 第170页 唐怀瑢的眉眼中透出几分得色来,道:“三弟妹当真是厉害,你说得不错。” 他说着,唇角露出几分诡秘的笑意:“老二若是死了,再不会有人压在我头上,也再不必担忧我变成笑柄了。” 萧如初怒极而笑道:“你就不怕事情有败露的那一日么?” “败露?”唐怀瑢从容道:“败露又如何?等一切尘埃落定之时,谁能奈我何?” 他说到这里,突然又笑了:“难不成他们还能把我送去官府不成?便是我爹他自己,到了如今不也是安安稳稳过了几十年?” 萧如初一愣,正欲开口,他却伸手比了一个噤声的姿势,面有得色,意味深长道:“我这叫虎父无犬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罢了,我爹日后自然便懂了。” 唐怀瑢容貌原本就文弱,此时看在萧如初眼中,却如同狡诈的豺狼一般,她忽然意识到,唐怀瑢对于当年唐高旭杀兄夺家产一事,似乎是知情的,所以他才只针对了唐怀瑛和唐怀琛,却对唐怀瑾和唐怀瑜两兄弟丝毫不提及,因为他们并非唐高旭的亲生儿子。 不知何时,外面的雨已经彻底停了,唯有青瓦檐下还有水珠滴答落下,发出清脆的声音,明明是盛夏时候,萧如初却觉得有寒意渐渐蔓延开来。 “好了,”唐怀瑢幽幽道:“我原本不想这样做的,只是平常没人可以说这些事情,今日一时忘形,话便说多了,唐怀瑾此人向来是个狠手段的,我若是将你留在这里,只怕夜长梦多,倒不如……” “他若对上唐怀瑛,想来也不必我多费神了。”他诡异一笑,伸手勐然抓向萧如初。 第100章 萧如初反应尚算得上快, 她立刻往后退了几步,避开了唐怀瑢的手,警惕道:“大哥如今要对我痛下杀手了么?” 唐怀瑢笑了一声,看上去并不想多说, 只是道一句:“怪你命不好。” 萧如初心中一凛, 她迅速以眼角余光扫视,望见了墙角点燃的一排祛琅烛台, 不动声色地靠近些许, 直到与那最近的烛台只有一臂的距离,她强自镇定, 缓和了语气, 劝道:“大哥何必如此?我保证必然不往外透露一个字便是。” 然而唐怀瑢却并不为所动:“我从不信女人的话。” 他说完,几步上前, 一把抓住了萧如初的手臂,萧如初大惊,勐然一挣, 当机立断,另一只手迅速握住了一个烛台,用力一甩,原本盛在烛台中的油泼了出去,唐怀瑢反应极快地伸手一挡,滚烫的油滴溅在了他的手心,还有几滴不可避免地落在了他的额角,顷刻间便燎起了几个通红的水泡。 他痛嘶一声, 看着自己的手,似乎有些惊诧地望向萧如初:“看不出来,三弟妹当真是好身手。” 萧如初握着烛台,不动声色地退了几步,将自己后背的方向渐渐跳转为紧闭的门口,她口中冷笑道:“大哥谬赞了,不比大哥威风,竟能向区区一名弱女子伸手。” 闻言,唐怀瑢面上毫无异色,仿佛并不以为耻,道:“只要目的达成,手段和过程这些都是次要的。” 萧如初一面往后退,一面似真似假地称赞道:“大哥这般手段,既能韬光养晦,又能忍辱负重,实在是令人钦佩,可惜时候不对,若是生在乱世,必为枭雄也。” 唐怀瑢大笑起来:“三弟妹说话果然好听,怪不得三弟那般眼高于顶的人,也甘心为你降服,我还道他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休妻呢。” 他话音刚落,便勐地朝萧如初冲过来,伸手欲抓,萧如初心中一惊,迅速将烛台往外一翻,唐怀瑢一时不防,锋锐如锥的烛台尖儿刺入了他的掌心,霎时间汩汩的鲜血争先恐后地奔涌而出,顺着手掌流下。 趁着唐怀瑢吃痛大叫,萧如初再不敢多加耽搁,反身便去拉门,然而她的手指还未触及门扇,忽闻身后风声传来,她的长髮被一股大力抓住,往后扯去。 头皮顿时剧痛无比,萧如初紧咬牙关,手臂用力往前探去,指尖终于触摸到了冰冷的门,一把扣住那门扇上的镂空雕花,门被拉开了一点缝隙来。 然而下一刻,她便感觉到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自己的手臂,整个人被往后拖去,手中烛台滑落,发出铛的一声脆响,上好的祛琅烛台摔得粉碎,萧如初不过是一介女子,如何能抵抗得住一个成年男人的力道? 她只觉得后脑勺被勐然撞在什么坚硬的东西上面,剧痛倏然而来,萧如初眼前一黑,再次陷入昏暗中,失去了意识。 女子素白的手指失去了力道,软软滑落在地上,在满地的瓷器碎片中,划出了几道伤口,渗出鲜艷的血液来。 唐怀瑢松开了手中的长髮,然后移向萧如初纤细的脖子,轻轻收紧,只觉得女子的脖颈极细,纤弱得像一株漂亮的花儿,那么稍微一用力,啪地一声,就会折断开来。 他的眼中骤然涌出兴奋和暴戾的情绪来,手上的力道越来越紧,就仿佛手心里抓住的是一把柔软的花瓣,越拢越紧,女子苍白的面孔渐渐浮现了淡淡的薄红,像淡扫了胭脂一般,露出几分艷色来。 慢慢的,她的眉头轻蹙,唿吸开始变得急促,如花瓣一般的嘴唇颤抖起来,似乎在竭力汲取几分新鲜的空气,唐怀瑢一寸寸捏紧了手,力道毫不放松。 第171页 就在萧如初的嘴唇开始泛起青白的时候,唐怀瑢的眼睛闪过兴奋的光,他将另外一只手也扣了上去,忽然之间,门被轻轻敲响了,他不耐地道:“做什么?” 门外的人显然十分焦急,却又不敢提高声音,小声道:“大少爷,出事了!” 唐怀瑢面无表情地道:“什么事?” “官府来了人,把老爷带走了!” “官府?”唐怀瑢的手下意识一松,沉声道:“怎么回事?” “听说是出了大事情!您快去瞧瞧?” 唐怀瑢看了看昏迷的萧如初,犹豫片刻,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袖,出了门,对那小厮道:“把门锁上,看着点。” 那小厮连忙应了,望着他离开了院子,这才伸手,想把门合上,他的动作微微顿了顿,忍不住好奇地朝门缝里张望几眼,从这个方向只能看见满地锋锐的碎瓷片,还有倒在墙角,正昏迷不醒的女子,脖颈上赫然几个青紫的指印。 小厮眼皮子一跳,赶紧收回目光,哆嗦着手指,将门上了锁。 天色稍暗,乌云沉沉,已是午后时分了,路过院子里时,檐下的水珠落在后脖子上,带了沁骨的凉意,小厮半缩着脖子绕过祠堂,去了前院,还未走近,便听到嘈杂之声传来。 一个声音中夹杂着怒气道:“都给我滚开。” 守祠堂的小厮们为难道:“还请四少爷别为难小人们,老爷从前吩咐过了,不许您再进祠堂来。” 唐怀瑜都被气笑了:“若老子非要进去呢?” 小厮们面面相觑,一人硬着头皮道:“这个……小人只好冒犯了……” “滚!”唐怀瑜一摺扇敲过去,合身就要往里闯,几个小厮唬得连忙一拥而上,抱腰的抱腰,按手的按手,口中大唿:“四少爷得罪了!请四少爷不要为难小人们。” 唐怀瑜犯起浑来,岂是区区几个小厮能拦得住的,他一脚踹开一个,正在这时,后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语气冷峻道:“都让开。” 小厮们抬头一看,顿时傻在了原地:“三、三少爷?” 唐怀瑾站在祠堂门口,冷淡地瞥过众人,越过被挡住的唐怀瑜,便往祠堂里走,四下环顾时,正好瞧见了躲在墙角后,偷摸着往这边看的一名小厮。 那小厮见了,吓得脸色一白,转身就跑,唐怀瑾神情冷峻,冷声喝道:“站住!” 那小厮一听这话,跑得愈发快了,一熘烟蹿去了祠堂后边,忽闻前面一声唿喝,他抬眼一看,却不知唐怀瑜何时已经抄近路挡在前头了。 再一回头,唐怀瑾也已经追了上来,他心中惊慌不已,连声告饶道:“不、不关小人的事啊!” 下一刻,他的衣领便被一股大力揪起,唐怀瑾神色冰冷,一双眼睛浓稠如墨,里面却带着无限的怒意,其中仿佛蛰伏着一只野兽,及欲择人而噬一般,他轻轻问道:“人呢?” 声音不大,隔得远了都差点听不真切,然而落在耳中,却让人莫名觉得嵴背发凉,小厮原本就不是个胆大的,此时吓得腿都有些发软,哆嗦地指了指后院,道:“在、在那里……” 唐怀瑾松开手,冷冷道:“带路。” 祠堂的院子都少有人来,苔痕满地,院子里阴凉,因为下过一场暴雨的缘故,满地积水,檐下的水珠落下,发出咚的一声脆响,更称得这空气寂静。 进了院子,唐怀瑾一眼便看见被挂上了锁的门,小厮连忙摸出钥匙,正欲去开锁,却被他一把夺过,铜制的锁匙插入细小的锁孔中,发出咔哒一声。 锁开了,唐怀瑾的动作却轻微一滞,身后的唐怀瑜见他没有动作,不由疑惑道:“哥?怎么了?” 不过一瞬,他便醒悟过来,轻咳一声,小心问道:“那……我来?” 然而他还未伸手,唐怀瑾便推开了门,吱呀一声,粗哑的门轴声在安静的院子里响起,先映入眼帘的是满地粉碎的瓷片,干涸的血迹,相互映衬着,十分的刺眼,这里像是经过了一番激烈的争执。 灰白的墙上沾染了大块鲜艷的血迹,萧如初正倒在墙角,人事不知,唐怀瑾立刻大步上前,半跪下去,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入怀中,触手仍旧温热,他勐地唿出一口气来,似乎直到现在,他才想起如何唿吸。 他将头微微埋下,抵在那微凉的额角,唐怀瑾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人呢?” 小厮颤声回道:“才、才走了……” 唐怀瑜质疑道:“我们从前门进来,怎么没碰着他?” 小厮吶吶道:“是从后门走的……” 唐怀瑾小心地将怀中人抱起,仿佛是抱着什么珍宝一般,走出屋子,他低头将额头抵在女子的额上,轻轻蹭了蹭,柔声道:“夫人,我们回去。” …… 傍晚时分,忙活了一下午的唐怀瑢总算想起了祠堂那里还有一件事儿没妥当,他想了想,从置物架上取下一把匕首,借着些微的天光,出了门,正碰见回屋的杨氏,她才从东跨院回来,公公被官府的人带走了,什么事儿也没交代,她自然要去婆婆柳氏跟前去表一表心意,温声细语安慰了半天,此时也不免有些疲累,见丈夫欲出门,便问道:“要去哪儿?” 第172页 唐怀瑢神色不动,只是眼珠朝她轻轻扫了一下,漠然道:“去办一件事情。” 杨氏欲言又止,最后仍旧是什么也没说出来,唐怀瑢迳自绕过她,从容离开了。 祠堂后院里,那小厮正守在门边左右张望,形容鬼祟,跟做贼似的,冷不丁院子里响起一个声音:“人还在?” 那小厮唬了一跳,见唐怀瑢从暗处走出来,连声道:“还、还在呢。” 他嗓音带着几分不易发觉的颤抖,唐怀瑢并没有发现,只是道:“开门。” 小厮连忙应下了,从怀里取出锁匙,将门打开了,唐怀瑢大步跨进屋里,唯有满地的细碎瓷片,却不见萧如初的踪迹,身后传来咔哒一声,是门被落锁的声音。 第101章 小厮颤抖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大少爷, 这、这……小人也是被逼无奈的……” “你竟敢背叛我!”唐怀瑢怒声道。 “请大少爷勿要责怪,小人也没办法……” 脚步声仓皇远去,那小厮走了,唐怀瑢气得一匕首插在门框上, 将那精緻的镂空雕花噼出几道缺口来, 发出咔擦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屋子里显得十分突兀。 门被锁了, 唐怀瑢狠狠踹了门扇几脚, 汹涌的怒气尚未平息,然后他便听见身后吱呀一声, 窗扇被打开了。 他警觉地转过身去, 只见一人站在窗外,手中举着一个烛台, 火光幽幽,那人身形修长,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下颔流畅的线条, 唐怀瑢眯着眼仔细分辨了一下:“唐怀瑾?” 那人把烛台稍微朝上举了一下,露出完整的面容来,唐怀瑢语气沉沉:“果然是你。” 唐怀瑾面上的表情淡淡的,不辨喜怒,只是这么看着屋子里的唐怀瑢,目光在他手中的匕首上一扫而过,才开口道:“你该庆幸我如今的脾气好了不少。” 唐怀瑢冷笑起来,上前一步, 道:“只怪我今日下手慢了。” 唐怀瑾举着烛台,并不答话,他的神色漠然,唇角微微勾了一下,像是露出了一个冰冷的笑,然后窗扇再次被关上了,唐怀瑢高声笑道:“如今便是将我锁在这里,你又能奈我何?唐怀瑾!” 窗外没有人声,昏黄的烛光渐渐远去,再次归于沉寂,唐怀瑢几步上前,试图去推那窗扇,去发现推不动,他心里一紧,又去推旁边的窗,却发现依旧如此,他不由暴怒,狠狠锤了一记,窗扇发出砰地一声巨响,在昏沉的暮色中传开去。 唐怀瑢被关在了这间小小的屋子里,犹如困兽一般,内心的暴戾情绪逐渐冒出头来,他后悔今天失了手,没能当即杀死萧如初,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又厌恶那背叛他的小厮,果然没有人是可以相信的,同时,对唐怀瑾的痛恨则更为深刻,这些情绪在胸腔中翻搅着,令他气红了眼。 他就像一头暴怒的虎狼一般,在这狭小的屋子里徘徊,鞋底踩过满地的瓷器碎片,发出令人烦躁的咔擦声,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显得尤其刺耳。 唐怀瑢的怒气终于一点点攀升到了顶端,他勐地抓过墙边的祛琅烛台,狠狠朝紧闭的窗扇掷去,只听啪地一声,烛台碎裂开来,叮啷哐当的散落一地,滚烫的灯油泼溅在窗扇上,还有几近熄灭的火光。 只听嗤啦一声,烈火倏然窜起,窗纸被点燃了,并且那火势以极其不正常的速度飞快地蔓延开去,眨眼间便将整个雕花木窗淹没,窜高的火焰眨眼又舔舐上了悬挂的垂幔,浓烟霎时间瀰漫开来。 唐怀瑢立刻发觉不对劲,他使劲嗅了嗅,这才惊觉空气中一直瀰漫着一股奇怪的气味,之前进屋时,他没太注意,此时细细一闻,心中大惊,那分明是火油的味道! 整个房间的门窗和桌椅都被涂了火油,不过短短几息之间,火势迅速蔓延开来,整个房间顿时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 唐怀瑢这回是彻底地惊慌了,他连退几步,震惊于唐怀瑾竟然能将事情做得这样绝! 眼看着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木制的桌椅凳子,唐怀瑢只能回头去推门,只是门早已被从外面反锁了起来,无论他如何用力,都纹丝不动,无济于事。 唐怀瑢大声唤着小厮的名字,一边拼命撞门,火势很快顺着门上挂着的垂幔爬了过来,瞬间便将整扇门吞没,浓浓的烟气往鼻孔和眼睛里面钻,唐怀瑢忍不住退了几步,以袍袖捂住口鼻。 然而他却忘了,他方才在那门上拼命撞击,以至于衣裳上也摩擦上了不少火油,透过薄薄的布料,传进鼻间。 唐怀瑢心中惊恐,他拼命地揉搓着染了火油的那几块布料,试图将那些火油擦拭干净,但是哪有这么简单,眼看着那些丝织布料上的火油被越搓越均匀,炽热的火光烘烤着,唐怀瑢急出了一头汗,屋子里到处都是浓烟,以至于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唐怀瑢惊怒之下,高声叫骂起来,骂完唐怀瑾,又骂那小厮,声音夹在烈烈火焰中,显得有些飘忽不定,只听轰然一声,窗扇塌了一大块…… 正房大院里灯火通明,小厅里坐了一圈人,唐怀瑜与唐怀瑾兄弟也在,老太太正靠在上首,一双眼睛在昏暗的烛光下更显浑浊,老态毕露,她扫过满屋子的人,略带不悦地皱起眉来:“怀瑢呢?怎么没来?” 第173页 杨氏连忙回道:“他今儿晚间,说是有事出去了。” “去哪儿了?” 杨氏不大自然地笑了一声,道:“是手头店铺出了点事,他去处理了,不多时便会回来,我已经派人去催了。” 按理来说,这种场合,被事情绊住了没法及时到场,也是常事,在所难免,但是显然老太太今日心头不顺,非要寻点不痛快,语气便不甚满意,道:“他父今日出事,为官府衙役带走,什么事情这样急,以至于他连面儿都不能露一个?” “这唐府还有没有规矩了?” 老太太一边喝骂着,一边把桌子拍得砰砰响,神色冷肃,使得她原本就十分深刻的法令纹愈发明显了,看上去无比刻薄,屋子里霎时间鸦雀无声。 杨氏心里厌烦,但是又不敢说话,以免火上浇油,只得闭嘴不言,被骂了一鼻子灰,主母柳氏见自己的儿子被这样怨责,面子上多少有些过不去,不动声色地张望片刻,把话题扯开道:“怎么如初也没来?” 众人便往唐怀瑾身旁看去,果然不见萧如初,唯有唐怀瑜懒散地半靠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的摇着扇子,老太太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唐怀瑾微笑了一下,站起身来,道:“如初下午身子睏乏,一直在睡,如今这时辰,也该醒了,我不陪各位,便先走一步了。” 他说完,转身便从容离开了,众人顿时目瞪口呆,眼看着他说走就走,老太太狠狠一拍桌子,怒骂道:“站住!” 然而那人却连头也不回,身形很快便消失在门口,唐怀瑜也跟着站起来,笑嘻嘻地道:“我哥走了,那我也不坐了,你们且吃好喝好,不必顾及我们。” 柳氏皱着眉喝道:“你给我站住!” 唐怀瑜却只是随意招了招手,脚底抹油,熘之大吉,众人这才反应过去,小心地抬眼去瞧上座的老太太,只见她面色铁青,一双眼睛跟淬了毒一般,盯着门口那道扬长而去的背影,咬牙切齿地蹦出两个字:“孽、障!”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惊慌失措的唿声:“不好了不好了!” 一名小厮冲进门来,满面急色,下首的谢氏见了,娇声斥责道:“急慌慌地做什么?老太太还在这里,成什么样子?” 那小厮惊惧道:“祠堂起火了!” “什么?!” 满室皆惊,众人都忍不住站起身来,柳氏急声道:“什么时候起的火?可救了火不曾?” 小厮惶恐回道:“火势太大,整个祠堂都被烧着了!” 这时,上座传来啪地一声,茶盏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几名丫鬟们齐声惊叫道:“老太太!” 几人心中大惊,回过头去,只见老太太正捂着心口,一头栽倒下去。 这回老太太是彻底病了,一个月之前患上的病便耗费了她不少精神气,再加上唐府大变,唐高旭被官府不由分说就带走,如今祖宗祠堂也被烧了,老太太当场一头便厥了过去。 众人七手八脚把人弄回了榻上,又是急唿救火,又是伺候晕厥的老太太,各个都忙出了一身大汗,最后祠堂仍旧没保住,老太太好容易醒过来,一双眼睛愣怔怔地盯着屋樑,口中道:“是它来了,是它来了啊……” 声音嘶哑难听,围在榻旁的众人只觉得背后寒意四起,忽闻外面又有人闯进来,惊恐大喊:“大少爷被烧死在祠堂了!” “你说什么?!” 杨氏勐地提高声音,一双眼睛不可置信地瞪过去,正欲冲出门,却听身后几声惊唿,柳氏也晕了过去,她的身形硬生生顿住,屋子里一阵兵荒马乱,众人立刻手忙脚乱地将她扶起。 杨氏面色苍白,口中尖声叫道:“快报官府!” “不能报!”原本半躺在榻上的老太太像是忽然来了力气,被丫鬟搀扶着坐起来,她急促地喘息着,苍老的眼睛浑浊而阴沉,厉声道:“谁敢去报官?” 杨氏瞪着她,一口气堵在胸腔里半天出不来,一旁坐着的谢氏轻轻柔柔道:“大嫂且别急,先听一听老太太的意思。” 一直没开口的唐怀瑛也附和道:“正是如此,爹如今不在府中,咱们还是要听老太太的才是。” 榻上的老太太喘匀了气,冷声道:“去,去请高人来,是有恶鬼作祟,请他——” “高人?”杨氏的语气有点难以置信,她的表情似哭似笑,仿佛被鬼附身了一般。 第102章 萧如初醒过来的时候, 已是深夜时分,烛光微暖,她睁开眼来,尚有些迷濛之时, 便望见了床边靠着的一道熟悉的身影, 暖黄的烛光勾勒出男子侧脸的线条,唐怀瑾的声音传来:“夫人醒了?” 萧如初将身子撑起, 茫然道:“我……回来了?” 下一刻, 她便被揽入一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唐怀瑾轻轻贴住她的额, 语气温柔:“夫人受苦了, 是我的错。” 萧如初小小地抽了一口气:“疼。” 之前还没有多大感觉,等意识完全回笼之后, 萧如初便觉得脖子的位置钝钝的痛,仿佛被什么紧紧勒住一般,她忍不住伸手去摸, 却被唐怀瑾抓住了,低声道:“别碰。” 第174页 “怎么了?” 背对着烛光,唐怀瑾的眼神沉沉,浓如稠墨一般,女子纤白的脖颈处,赫然印着几个指印,因为时间过长,已经变成了青紫的颜色, 映衬着白皙的皮肤,显得无比触目惊心。 他轻轻触碰了一下,引来怀中人一阵瑟缩,萧如初低唿一声:“疼。” 唐怀瑾将下颔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柔声道:“已经上过药了,忍一忍就好了。” 萧如初忽然道:“唐怀瑢如何了?” 空气安静了几分,唐怀瑾过了一会,才轻笑一声,道:“不知,哪有那等闲工夫去管他?” 他顿了顿,又道:“回头让怀瑜去打听一下。” “是他杀了玉露。”萧如初的声音冰冷。 “嗯。”唐怀瑾应答。 萧如初愤恨道:“我要他偿命,我要去报官府!” “好,都依夫人的。” 唐怀瑾轻轻用手拍着她的肩背,温柔地安抚道:“夫人渴了么?” 萧如初点点头,唐怀瑾便起身从案几上取来茶水,犹带着温热,茶香氤氲开来,萧如初捧着茶盏,小口地喝着,烛光将两人的影子投映在墙上,仿佛一幅画一般。 空气静谧,唐怀瑾忽然道:“夫人喜欢什么样的院子?” 萧如初的动作微微一顿,抬头看向他,神色略有疑惑,不知他为何会有此一言,唐怀瑾只是轻轻勾起唇角笑,眼神仿佛透着几分鼓励,暖黄的光晕落在他的面孔上,显得极尽温柔。 萧如初想了想,迟疑道:“院子大一点儿的,可以种花,养一池子鱼,最好清静些……” 她说着,忽然又想起来唐怀瑾喜欢梅花,便道:“多种点梅花罢。” 唐怀瑾笑起来,道:“我之前置办了几处院子,或许有夫人喜欢的,等明日我们去瞧一瞧?”‘ 萧如初先是一愣,尔后才反应过来,诧异道:“我们不在唐府住了么?” 唐怀瑾伸手摸了摸她顺滑的青丝,轻轻道:“不在这里了,唐府不好,我们去住自己的院子。” 自己的院子。 不知道为何,乍一听到这几个字,萧如初便觉心头悸动,温温软软的,如同手中这盏温热的清茶一般,她露出一个细微的笑来,眼角像化开了冰雪的花:“好。” 第二日一早,萧如初脖颈上的指印淤青更甚,唐怀瑾伸手轻轻触了一下,他垂着眼,看不清眼底的神色,唯有微微抿起的唇角,表露出几分冰冷的不悦来。 萧如初见了,便知他心中所想,她转头看了看菱花铜镜,确实十分触目惊心,她便故作苦恼道:“有点丑。” 闻言,唐怀瑾不由失笑,伸手将她发间别着的银簪取下来,如瀑的青丝便倏然落下,倒也勉强遮住了些痕迹,乍一看上去,不至于如之前那般显眼了。 收拾妥当之后,唐怀瑾便带着萧如初出了门,无他,皆因昨夜说好了,今天去看院子的,萧如初一早便颇有兴致,唐怀瑾虽然有些忧心,但是也并不扫她的兴。 两人带上玉缀,顺着游廊往西角门的方向去了,然而才至西角门,萧如初便见唐怀瑜正远远靠坐在正房大院那边的游廊上,抱着双臂看热闹。 她好奇道:“四弟在做什么?” 唐怀瑾瞥了一眼,道:“不知道,过去看看?” 两人遂一同过去,萧如初与唐怀瑜打了招唿,他连忙站直了身子,惊讶道:“三嫂嫂这是要出门去么?” 萧如初点点头,张望几眼,隐约听见正房大院那边的方向传来喧譁之声,她不由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唐怀瑜嘿了一声,笑道:“昨夜祠堂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一群人在这唱大戏呢。” “烧了?”萧如初略有震惊,道:“什么时候的事情?”她昨天不是还被唐怀瑢关在了祠堂么?怎么一转眼祠堂都被烧了? 唐怀瑜不动声色地看了他哥一眼,眼睛一转,嘻嘻笑道:“这我如何知道?许是晚间的事情了罢?” 萧如初却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她微微蹙起眉道:“那大——唐怀瑢呢?” 唐怀瑜耸了耸肩:“似乎是烧死在祠堂里头了,正房大院那边儿非说是有恶鬼作祟,如今正请了高人在做法事,大房一家子正在闹呢。” 萧如初:…… 说来也是实在巧,十几年前一场大火,将唐府烧毁了,唐府易主,家产也都尽落入别人手中,如今竟然又是一场大火,将唐府的嫡长子也给折了进去,当真是天道轮迴,报应不爽,也无怪乎老太太力排众议,坚持要请高人来施法驱鬼了。 几人站在廊下静静地听着,那院子里的喧譁之声渐渐平息下去,过了一会,有妇人悽怆的哭声传来,一长一短,两相应和,传出老远,约莫是杨氏与柳氏了。 有风从那边吹过来,带来黄符和香烛燃烧过的气息,唿入人的肺腑之间,让人莫名生出几分不适来,萧如初动了动,站直身子,道:“我们走罢?” “嗯。” 唐怀瑜好奇道:“哥,你们要出去么?” 唐怀瑾应了一声,想了想,道:“你若是闲得没事,不如去帮我办一件事情。” 第175页 闻言,唐怀瑜连忙道:“我还有事呢,那什么,哥,咱们回头再说。” 他说完,便脚底抹油,熘之大吉了,眼看着人影消失在廊柱后,唐怀瑾这才带着萧如初仍旧往西角门的方向而去。 唐怀瑾的院子买在了城东处,往东市再走一段距离,尽头便是了,周围都是民宅,不过并不拥挤,反而显得很清静,马车在宅子门口停下,南乡道:“少爷,少夫人,到了。” 宅子里似乎听见了外面的人声,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位老妇人走出来,她身形略微佝偻,见了南乡,先是微微颔首,道一声:“来了?” 南乡点点头,跳下马车,笑道:“婆婆,咱们少夫人今儿个也来了。” 那老妇人连忙将另外半扇宅门也打开,这时,玉缀从马车上下来,又伸手打起帘子,唐怀瑾从车里探出头来,下来之后,并不走开,又从车厢里牵出一名女子,轻声道:“夫人,咱们到了。” 那老妇人打眼一看,只觉得略微眼熟,她不及多想,便躬身行礼,唤道:“少爷,少夫人。” 等她直起身子时,萧如初这才看清楚了她的容貌,惊讶道:“她是……” 这老妇人正是当初她在秋声园时,见过的那名老妪,没想到她竟然会出现在这里,唐怀瑾轻笑道:“夫人不是见过她么?” 当时不过是匆匆一瞥,如今再见,萧如初仔细打量一番,老妪满头银丝,面容倒是十分和善,宛如邻家的老婆婆一般,笑起来时,眼睛会堆砌出慈和的皱纹来,一想到这样的人,被关在那荒芜的院子里十数年,萧如初便觉得有些难受。 她笑着对那老妪道:“我确实见过这位婆婆,不知道您是否还记得我?” 那老妪微怔了一下,面孔上露出几分迟疑:“您似乎……” 萧如初笑道:“我曾夜里去秋声园门口摘过琼花,您不记得了?” 老妪这才醒悟过来,侷促道:“啊呀……老妇记起来了,当日是老妇失礼了,还请少夫人勿要见怪。” 萧如初知她指的是当初见着自己之后,立刻紧闭了大门的举动,她连忙摆手道:“哪里?当初是我唐突了。” 老妪见她神色恳切,这才如释重负,露出一点笑意来,让开一步道:“两位快快请进。” 她引着一行人进了院子,唐怀瑾与萧如初小声说了几句,萧如初这才得知,老妪姓陈,自从她被唐怀瑜接出唐府之后,便安置在了这里,她原本就是唐府的家生子,否则也不能得知那些密辛了,如今亲人都已不在,唐怀瑾原本是想给她买一处院子,让她颐养天年的,但是陈婆婆并不答应,唐怀瑾无法,只得留下她,每月给些月钱,让她留在这里洒扫宅院,做些轻快活计,如此一来,陈婆婆倒也十分高兴了。 第103章 等进了宅院, 萧如初才发现这院子虽然也是二进,但是比起明清苑还是要大上不少,格局差不多,只是庭院中修了游廊, 将花厅和东厢西厢以及正房都连了起来, 花厅旁还有一个十尺见方的小水池,也许是前主人疏于打理, 里面长了不少水草, 绿油油的,在这夏日里看上去倒是十分清爽。 游廊外边还建了不少花架, 一些不知名的藤蔓在上面攀爬着, 还有一些干枯的枝叶,不见萧瑟, 反而别有趣味。 萧如初在庭院里看了看,唐怀瑾笑道:“夫人,这院子可还合你心意?” 她抿唇笑了笑, 见到正房角落种了一株树,颇有几分眼熟,又看那地上的泥土尚新,显是种下去没多久,不由好奇道:“那是什么树?” 唐怀瑾看了看,道:“这树是我让人从大悲寺的山下挖来的。” 萧如初顿时恍然:“山梅花?” 唐怀瑾点了点头,道:“夫人从前不是喜欢这树开的花么?” 萧如初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当初她去大悲寺上香, 遇见了唐怀瑾,也见过这山梅花,后来回府之后,唐怀瑾着人送来满满一包山梅花的花朵,那时她尚不知这人便是自己的夫君…… 明明不算很久的事情,如今想起来,竟然生出几分时过境迁之感。 她看着那株枝繁叶茂的山梅花,莫名想到一句话: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可见缘分这东西,当真是十分的奇妙,她的婚事起于一场荒唐的卦象,兜兜转转,竟然也能走到如今的圆满,或许冥冥之中,真的有天意也说不定。 唐怀瑾见她似有走神,问道:“夫人在想什么?” 萧如初微微一笑,明媚的晨光落在她的眉梢眼角,恍若绚烂盛开的花,她笑道:“我在想,什么时候再买来几株梅花种下。” 唐怀瑾轻轻揽住她,温声道:“不必麻烦,梅庄的院子里种了不少梅树,请人挖来几株便是。” 萧如初一面往花厅的方向走,一面道:“能活么?” “自然能。” 两人身影一面走着,身影消失在花厅的门内,低语声也随之远去,唯有这满院子的花木,在晨光下散发着勃勃生机,如同新生一般…… …… 唐府被抄了,同时唐家的布庄,茶庄,田庄店铺等产业,都被官府收去,这一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似的,很快便传了出去,轰动了整个江南。 第176页 唐府家主唐高旭公然违反当朝律令,私采银矿,牟利甚巨,据说从他家抄出来的银子,足有数百箱之多!皆被充作军饷,运往北方边疆之地,官府如此雷霆手段,不过区区几日,偌大一个江南富商,便落得一个凄凉下场。 尤其是后经官府严查,唐高旭又交代了他曾经谋杀亲兄长,才夺来家产,这又是一桩令人乍舌的陈年旧案了,足以成为众人一个月的茶余饭资。 萧如初听着这些话,有些疑惑道:“若说这事,本是没有证据的,他如何会自己说出来?” 唐怀瑜哈哈一笑,眼中带着狡诈,道:“不肯说,也得说,不是他说的,传出来,也是他说的,这种事情并不重要。” 唐怀瑾放下茶盏,轻巧地道:“他太贪了。” 唐怀瑜见萧如初仍旧不解,便解释道:“据官府调查,那银矿已被唐高旭开採了大半之多,若是淮州城的知州意欲以此向朝廷邀功,仅凭这小半银矿是不够的。” 他话说到这里,萧如初顿时恍然:“原来如此。” 银矿只剩下小半没有关系,不是还有一个江南首富唐府么?里外抄个精光,田庄店铺,再加上钱庄里的存货,总不能比那银矿还少罢? 要抄唐府,那么唐高旭必然是活不成的,原本私采银矿只需鞭笞下狱三年,流放二千里,但是正因为唐高旭太过贪婪,将那银矿过度开採,以至于官府从这里头捞不到油水,既捞不到油水,又如何向朝廷邀功,给自己的政绩锦上添花? 所以,唐高旭是否真的做过杀兄夺家产的事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唐府的财产必需收回朝廷手中。 唐府被抄了,一切尽被官府收去,便是唐府那个大宅子也被封了,也许再过数年,又或者十数年,那宅子会被官府卖掉,总之,那里再也不是唐府了。 唐府众人被扫地出门,落得一个凄凉下场,唐怀瑢原被烧死了,便只剩下了一个唐怀瑛,成了一大家子的依靠,但是唐怀瑛从前潇洒快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二十几年的锦衣玉食,又兼之有些好色好赌的坏毛病,如何能靠得住? 不出半个月,他从老太太那处花言巧语哄了不少好物什拿去典当了银钱,秦楼楚馆和赌场那么熘达几日,便又花了个精光,回来和谢氏争吵,闹了不少回。 即便是如此,老太太也坚持不能分家过活,一大家子挤在一座巴掌大的小院子里,成天为着点鸡毛蒜皮的事情,吵得不得安宁。 老太太心眼本就是个偏的,事事仍旧是向着二房,但如今杨氏岂是好惹的?包袱一卷,收拾好自己的嫁妆,回娘家去了,也没管她的婆婆柳氏,杨氏跑了,老太太又把柳氏骂了个狗血淋头,连儿媳妇都降不住,可见是个没用的,旁边谢氏还冷嘲热讽,柳氏受气惯了,起先倒也还忍得住。 但是谢氏性格吝啬,自己的私房捂得死紧也还罢了,便是家用贴补,她也要抠索掉一些,饭菜起先还见肉,后来便只见油,最后连油都不见了,老太太奈何不了谢氏,又把柳氏骂一顿,柳氏两头受气,差点熬不过去了。 萧如初默然无语,看着正坐在面前喝茶的柳氏,听她大倒苦水,哭诉着谢氏和老太太的恶行,又骂了一通唐怀瑛,最后道:“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她今日是偷摸着过来的,老太太身体不好,人在床上躺了十来天了,精神头还挺足,天天使唤柳氏端茶倒水,盛夏天气尚热,每日还要擦身,柳氏从前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如何能忍受得住?趁今日出来买菜,又寻摸到萧如初和唐怀瑾的宅子来了。 萧如初打量着她,突遭大难,身上穿着再不復从前那般考究华贵,布衣麻料,以前恨不得走路都要八抬大轿抬着走,如今因生活所迫,面孔竟透露几分憔悴和苍老来。 萧如初简直不知道柳氏是以如何的心情找上门来的,她知道唐高旭做过的事情吗? 萧如初想,她必然是知道的,但是仍旧抱着些微的希望,来碰碰运气。 果不其然,柳氏哭诉毕了,踌躇片刻,又四下环顾,轻声道:“你们这……这院子还挺大的,虽然只是二进小院,不过比起从前的正房大院,也不遑多让呢。” 萧如初的唇角轻轻弯了弯,并不答话,柳氏不免有几分尴尬,神色不安,她正欲再说什么时,忽然听萧如初道:“怀瑾今年年纪几何?” 柳氏蓦然一怔,不知道她问这话是何意思,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她如何能记得唐怀瑾的年龄?那又不是自个儿肚子里出来的,从前便没有注意过,如今萧如初问起,她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萧如初倒也并不为难她,只是沖旁边的玉缀使了一个眼神,玉缀意会,转身进了里间,不多时便迴转身来,手中捧了一个托盘,上面以青绸盖住。 柳氏见着那托盘,面上露出显而易见的欣喜之意来,玉缀小心地将托盘搁在桌上,便退了下去,柳氏眼中惊喜,嘴上却还故作推辞道:“这是……” 萧如初笑了笑,道:“这是妾身的一点心意,还请唐夫人收下。” 柳氏的手急切地伸了伸,直到抓住了那青绸,似乎才惊觉自己的动作不太妥当,硬生生顿住了,萧如初仿佛并不太在意,一边揭开青绸,口中道:“从前怀瑾在唐府中长大,到如今也该把这份恩情还了才是。” 第177页 柳氏笑着道:“哪里——” 随着青绸揭开,她原本堆了满脸的笑容一寸寸僵硬住了,话也没了尾声,梨花木的托盘中,整整齐齐地排列了一熘儿铜板,锃光瓦亮的。 柳氏的脸顿时铁青,萧如初将托盘轻轻推过去,口吻十分恳切:“我夫君去年才及冠,这里正好二十一枚,您点点?” “你这是什么意思?!”柳氏嚯地站起身来,怒眼圆睁:“你当是打发花子么?” 萧如初微微垂眸,笑道:“唐夫人这话怎说得?妾身平日打发花子,也不止这么多呢。” 柳氏冷笑起来:“好好好!萧如初,好一张利嘴,我当初倒是小瞧了你!” “承蒙夫人夸赞,如初不胜惶恐,”萧如初起身,莞尔道:“院子里还有些事要处理,就不留唐夫人了,玉缀,送客。” “唐夫人,请。” 柳氏狠狠瞪了萧如初一眼,转身走了,并没有带走那二十一枚铜钱,萧如初想了想,叮嘱玉缀道:“明日叫南乡去一趟西市。” 玉缀略带好奇:“小姐要做什么?” “去买一条大狼狗来,守院子。” 玉缀顿时忍俊不禁,道:“奴婢明白了。” 萧如初往花厅后走,还不忘吩咐道:“记得让他挑一条威风的,养在宅门口。” “好好。” 正在这时,花厅外边的角落,唐怀瑾的声音远远传来,萧如初侧头一看,不禁想笑:“你这是在做什么?” 唐怀瑾正满手泥泞,半蹲在水池旁,赤着脚,形象全无,他勾起唇角笑道:“为夫人种荷花呢。” 萧如初见他脚边果然放着几支莲藕,惊讶道:“这是买的么?” “不是,”唐怀瑾一边把长长的莲藕埋入池中,一边答道:“是师小姐送来的,说是镜湖的红莲,你从前与她提起过么?” 萧如初回忆了一下,道:“似乎有这么回事儿,她从哪儿弄来的?” 唐怀瑾笑道:“我问了几句,她支吾着不肯说,只说是专程送给夫人,我便斗胆收下了。” 他说着,又将池子底部的淤泥翻起,把莲藕盖住,浑浊的泥沙和着青苔翻腾起来,唐怀瑾的袖子不甚落入水中,染上了不少污渍,他倒也不急,只是慢悠悠地将莲藕埋妥当了,午后的阳光从屋角转过来,落在他的侧脸上,为他打上了一层薄薄的光,看上去温暖无比。 萧如初忍不住伸手,将他额角的髮丝拂开,看进那一双温柔而深邃的眼中,他忽然笑了一下,朝这边靠过来,道:“夫人别动,你脸上有东西。” “啊?”萧如初果然停住不动,看着他的面孔越来越近,下一刻,一点温热带着轻微的气息落在她的唇角,萧如初的唿吸顿时一窒,脸上烧了起来。 那人还笑着退开去,道:“这下没了。” 萧如初羞恼,看他一副得逞的模样,心中好气又好笑,道:“这一身泥的,你是三岁稚童么?” 唐怀瑾笑起来,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落在他的眉梢眼角,映衬得整个人气质愈发温柔文雅,他笑着看萧如初,忽然道:“夫人损起人来,当真是威武。” 萧如初一愣,立刻转过头去,只见花厅外廊下,干净的木板上,果然有几个湿漉漉的脚印,她几乎能想像出这人是如何赤着脚靠在墙边偷听花厅内的谈话的。 她简直惊呆了,过了一会才道:“你……你竟然听壁脚?” 唐怀瑾顿时笑开了,勾着唇角慢慢道:“只听夫人的壁脚。” 作者有话要说:  老实说,正文到这里,差不多就已经结束了,唐怀瑾的这种性格,以后的日常就是每天想方设法宠夫人,连么蛾子都不会出。 我想了很久,如果真的要搞事情,可能会颠覆唐怀瑾的这个形象,就像小清新路线走完了,兜头一盆狗血下来,大家可能也受不了,会产生一种落入套路的感觉,作者君其实不是太喜欢套路,总觉得点到即止才是最好,就像一朵花,从开始慢慢绽放,绽放到极致的时候戛然而止,就可以了。 我写的文可能不够老练,也不够吸引人,但还是很感谢看到这里的小天使们,靠你们的支持我才能写完这个文,虽然感觉自己写得不是很好,但是下一本我会继续努力,努力写得更好一点,希望那时还能看见你们,谢谢,么么哒=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