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寡夫[种田]》 第1章 本书名称: 小寡夫[种田] [成长·逆袭参赛作品]本书作者:seelight本书简介: 看到有宝问生不生子,这里回答一下,生的哈,但是按照我的惯例生子会在快结束的时候,希望大家不要踩坑哈。预收《恶毒夫郎统领全家》文案拉到最底部:陈庆命苦,颠沛流离,被人用三两银子买回去当夫郎,只是买回去当日,夫君就被强制征兵,面也没见上,陈庆最后是抱着鸡成的亲。五年后,仗打完了,陈庆收到的却是夫君战死的消息,他成了寡夫郎。娘亲把抚恤金给他一半,让他改嫁,陈庆却拒绝了。沉默寡言极度社恐的陈庆给夫君办了丧事,撑起了摇摇欲坠的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两三亩良田,一方小院。只是隔壁那个从战场上回来的邻居,看他的眼神越来越深沉。周远从战场上捡了条命回来,得了朝廷分的三亩地,在村里安了家。他生得高壮魁梧,是村里人都认为的良婿,偏他的目光只落在隔壁邻居家的寡夫郎陈庆身上。春日野物,夏日蓑衣,秋日野果,冬日银碳。还有一颗真心。再迟钝的陈庆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看向家中母亲。娘亲却说:“辛苦了半生的人,有权利追求自己的幸福。”往后的日子,一家三口,平安顺遂。高亮:1.受是i人,真的很i,出门都想走下水道。2.195*170,别问,问就是作者喜欢。3.控党勿入,祝大家都能找到喜欢的文。4.大概是些家长里短。5.全文架空,架得很空,出现什么蔬菜水果都是作者说了算哟。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种田文 市井生活 成长 日久生情主角视角陈庆互动周远一句话简介:纯情寡夫郎立意:脚踏实地,仰望星空第1章 山村的夜总是寂静,一声鸡叫声划破夜空,陈庆睁开眼睛穿好衣裳之后悄悄走出了房门,却发现灶房里已经有柴火哔剥的声音。“娘,你怎么起这么早?”陈庆揉了揉眼睛,看见坐在灶门口的孙大娘。孙大娘从灶前站起身:“今儿得把那边山头上的那块地给耕了,我问村长借了牛。你赶紧吃点东西,好一块儿去。”陈庆去了院子里,捧了一捧清水洗脸,水缸里印出他的脸。比五年前圆润了一些,但还是瘦弱,他从小个子比同龄人矮一截,又长着一张娃娃脸,当时在人牙子那里,他都是被挑剩下的,来看他们的人总是说他,个子小,不能干重活,说他腰细,一看就不好生养,最后才遇到孙大娘。不再颠沛流离的日子让陈庆无比感谢灶房里的孙大娘,孙大娘的夫家姓孟,她早年丧夫,一个人拉扯着儿子孟涛长大。陈庆不是洛河村的人,他家穷,爹早早地死了,小爹带着他被赶出家门,艰难地过日子,他跟小爹的性子很像,不爱说话,不爱交流,小爹在一天给他做好一顿肉,让陈庆吃了顿饱饭之后,第二天就跳了河。内向的陈庆求到祖母家希望他们能给小爹办个丧事,祖母看着陈庆,说只要他愿意给一个老鳏夫做妾,就能给他小爹一张草席把他埋进陈家,那老鳏夫暴虐的名声早就传遍了,陈庆知道自己去了也是一个死字。小爹的尸体摆了两日,就在祖母家以为陈庆要松口了,陈庆却干脆把自己卖给了人牙子,拿着二两银子让他小爹体面地走了,只是人牙子买了他却卖不出去,五年前他流落到洛河村,被孙大娘用三两银子买回家里,说是要给自家的儿子孟涛当夫郎。洛河村的风俗是成亲前夫妻双方不能见面,陈庆在村长家住了一夜,等着第二天的婚礼,变故却突然发生,朝廷征兵,他甚至没见到自己的夫君孟涛一面,人就被带走了。孙大娘本来说那就等孟涛回来再成亲,但村里人说既然席都摆开了,平白损失银钱,于是穿着一身简陋喜服的陈庆,抱着一只鸡行了成亲礼,嫁进了孟家。时间一晃就是五年。陈庆是个勤快的人,孙大娘也是,两个人把家里的这一方小院打理得十分干净整洁,家中没有条件起青砖房,所以是用黄泥脱的砖坯,垒起来的房子。他们家的房子外面有一圈竹篱笆,是陈庆趁农闲的时候编的,他人勤快,手也巧,跟村长说过,在房子的外面锄了几块地,种了些小菜,日常他们两人吃也够了。洛河村依山傍水,但良田不多,所以略微平整一些的山上,也都被分给村民们种上庄稼,孟家就分了这一块地。孙大娘揭开锅,里面蒸着两个玉米面窝头,下面是一锅开水,水里煮着两个鸡蛋,陈庆很自然地从一边的咸菜缸子里拿出拿出咸菜疙瘩,切了成细丝,端到院子里矮小的桌上。两人相顾无言地吃完这一顿简陋的早饭,随后陈庆背着背篓,拿着两把锄头,关上篱笆门,跟孙大娘一起出门,孙大娘在临出门前,把锅里的鸡蛋揣在怀里。走到村长家门口,孙大娘看了一眼陈庆:“我先上山,你去村长家借牛。”陈庆啊了一声,面上很是纠结,他嗫嚅着开口:“娘,要不还是您去吧。”孙大娘不惯着他,把怀里的两个鸡蛋交到陈庆的手上,先一步去了山上。陈庆站在村长家门口,转圈似的走了好几圈,随后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给自己打气一般,敲开了村长家的门,面上带着些笑:“婶子,昨日娘跟村长说好了,来借一下牛耕地。”村长的媳妇王婶子面上不虞:“这么早!”陈庆面色通红,想起孙大娘给他的鸡蛋,他把鸡蛋交给王婶子:“小宝最近长身体,您别嫌弃。”王婶子的面色这才好看些,把鸡蛋在手上掂量一下:“辰时中得还回来啊。”陈庆点头,话说得很快:“肯定按时还回来,不会耽误您家的活计的。”王婶子还是没什么好脸,把牛绳给了陈庆,又去搬了犁出来,陈庆肩上扛着犁,手里牵着牛,往山上去了。他个子小,看起来十分吃力,但走得还是稳稳当当。他到山上的时候,孙大娘已经开始锄地了,陈庆把犁在牛的身上安好,随后赶着牛开始犁地,有了牛,他们很快便将这块地锄完,此时阳光正好落在他们的身上。“娘,您把牛给村长家牵回去吧,我再去山上捡点柴火。”他实在不想再去跟王婶子打交道了,要是可以的话,陈庆不想跟任何人打交道。孙大娘点了点头:“别往深山里走。”她牵着牛离开,陈庆收拾好锄头,放在一边,往山里走去。来到洛河村的日子过得太悠然闲适了,陈庆似乎都已经忘记了来这里之前自己过的是什么生活了,所以他无比感谢孙大娘把他带回了洛河村。只是在这五年里,他偶尔也会想自己的夫君孟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刚开始的时候他问过孙大娘,孙大娘提起自己的儿子,总是赞不绝口,说他身材高大,有着一身的蛮力,跟小姑娘和哥儿说话会脸红,很孝顺。总之孙大娘用尽自己的所有能用的词,全是来夸他的,偶尔陈庆也会从村里人的嘴里听到孟涛的事情,整个村里,也没有谁说过他品行不端,那应当是个好人吧。在寂静无人的山上,陈庆的脸红了红。时间过去五年,前两年孟涛还会往家里寄信,他不识字,每次都带着娘往村长家去,村长家的儿子孟鑫是上过学堂的,能帮他们读家书。可惜每次孟涛的信,都没有单独写给他的话。陈庆想,离上次孟涛寄家书回来,已经过去两年了,娘每次上集市都会去驿站问一问,但每次都是失望而归。陈庆把见到的柴火堆好,解开自己缠在腰上的绳子,把柴火扛起来,又到他们的地边吧剩下的东西带上,才回了家。这个季节是种玉米的时节,在去年交税的时候陈庆就提前把玉米种留好了,都是选的颗粒饱满的种子,毕竟村里人都靠天吃饭的。回到家中,孙大娘已经又忙碌了起来,他们养着鸡鸭,她这会儿要出去割草喂鸡。、她做事总是干净利落,看到陈庆回来便说:“阿庆把厨房收拾一下,鸡圈也该打扫一下,桌上的水记得喝了。”陈庆点头,目送她背着背篓离开。把捡回来的柴规整好,又用笤帚把厨房和院子都扫了一遍,最后去了一边的鸡圈里把鸡粪堆起来,这些都是极好的肥料,不能浪费了。收拾完这些,陈庆坐在小桌边歇气,看到桌上留着一碗水,他端起来喝了下去,甜味从嘴巴一直延伸到了心口。陈庆的心里很暖,孙大娘话少,头上的头发半黑半白,她长得不温婉,带着利索的劲儿,走起路来都带着风,村里的小孩儿都怕她。陈庆刚进门的时候也很怕她,他的婚礼办得不像样,新郎官连面都没露,也不知道这门亲事到底作不作数。孙大娘把他安排在了从前孟涛住的屋子里,对他说她这里没什么规矩要立,踏踏实实等着孟涛回来,两人好好过日子就行。陈庆在跟孙大娘的相处了不到三个月,他就知道了孙大娘的脾气秉性,有什么就说什么,从不藏着掖着的,对自己也很好,像今天的糖水,从前也都发生过很多次。春日的太阳并不晒人,陈庆喝了糖水身上也有劲儿,又把家门前的菜地的杂草清了清,又去洛河里挑水,把菜地浇了一遍,做完这些,又把屋里存着的玉米种选了选。开春之后,洛河化了冻,旁边的水草也都长得茂盛,孙大娘背着背篓,恰巧碰上了另一个婶子也来割草。“这么早啊?”孙大娘埋头割草,只是点了点头。刘婶子凑近孙大娘的身边:“你家涛子还是没信儿啊?我前儿可是听说,驿站里又来了好些信呢。”孙大娘从草丛中抬起头:“多谢你啊,赶明儿我就去镇上看看去。”刘婶子的本意是想刺她一下,但看到孙大娘平静无波的眼神又觉得心疼:“是这个理,别是送信的给落下了。”孙大娘嗯了一声,往旁边去了一点,不想再跟她说话。他刚割好鸡草,在回家的路上就听见村口的几个小孩儿兴奋得大喊大叫:“回来啦,回来啦,栓子叔回来啦!”栓子,是跟孟涛一起被征兵征走的村里的人。孙大娘的背篓啪地一下掉在地上,往日的冷静自持全都消失不见,她快步跑到村口,只见村口处来了一行人,她朝人群中看去,却并没有看到那个她朝思暮想的身影。村长这时也急急忙忙地出来,手里还拿着两挂鞭炮,随后点燃,是噼里啪啦的响声。在家里的陈庆自然也听到了这响动,他站起身来,就看见跑到他们家门口的刘婶子。“陈庆啊,你还在家里呢?你没听见村口的动静啊,你夫君回来了。”陈庆一惊,失手打翻了面前的玉米种筐子:“什么?”“赶紧去接一下吧,你娘都去了。”刘婶子把半路捡到的背篓给他们送回来,自己也忙着去看热闹。陈庆跑到门口,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裳,他使劲儿把自己身上的灰尘都拍掉,又抬手闻了闻自己的身上,刚刚打扫了鸡圈,也不知道身上有没有沾上味道。他的心跳如擂鼓,有些手足无措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随后才同手同脚地往村口跑去。陈庆第一眼就看到人群里那个最高大的人,他的身边没有人再比他更高了,想起娘亲说的,他的夫君孟涛身形就很高大……陈庆低下了一点头,但视线就像是被什么牵引,又不自觉地往那边看去,最后半边胳膊发麻,耳根也红得滴血。四周都是哭声,五年前征兵的时候,洛河村被征走了十来个人,这十几户家人这会儿都聚集在了村口,陈庆这才去找人群里的娘亲。他有些纳闷,为什么娘亲没有去孟涛的身边,他拨开人群,就看到了在路当中哭得快要气绝的孙大娘。 第3章 孙大娘说明的来意,木匠却说:“你们来得不巧啊,本来是有两副的,但有两家人突然买了去,这会儿我这也没了,要做的话至少要一个月。”一听这话,孙大娘愣了:“要一个月那么久吗?”木匠点头:“你们着急的话,再去镇上看看,就是贵些。”说完又让他们留下地址,说如果有转机会来通知他们。到了谢之后,陈庆扶着孙大娘往家走,孙大娘的眼睛有些红:“我就是想给他风风光光地办个事,怎么这么难。”陈庆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抬头望天的时候只觉得天明明是日头高悬,可就是压得人心口难受。回到家中,两人谁都没有干活的心思,在院子里坐下,双眼无神地看着天空。“阿庆。”陈庆转过头,看向孙大娘。“以后的日子,还是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吧。”孙大娘垂下目光,叹了口气。下午没干活,晚上自然也就不做饭了,孙大娘没着急回房间,她点了一盏油灯,来到陈庆的房间里,跟陈庆一起整理着从前孟涛的衣裳。孙大娘找出一件,就跟陈庆说一说这件衣裳背后有什么故事:“这是他生辰的时候,我给他做的衣裳,那时我的眼睛还能看得清楚,做衣裳也是又快又好。”陈庆笑着:“这针脚细密,比我做的好多了。”“这件,是用他爹的旧衣裳改的,那会儿家里正穷,只能用他爹的衣裳给他改。”他们在说话间,已经收拾出了很多孟涛的衣裳,有些料子还新,孙大娘不打算把这些衣裳都下葬,有些还能给陈庆改点衣裳穿。都是穷苦人家,谁也不忌讳这些。他们把要随着下葬的衣裳收拾出来,孙大娘回了房间里,山村的夜不静,虫鸣声不绝于耳。在睡之前孙大娘就安排了明日的行程,让陈庆去镇上的木匠那看看有没有现成的寿材,她自己去邻村问问做白事的人家,看看什么时候能有空。洛河村到镇上的距离不算太近,所以陈庆出门挺早,孙大娘给他烙了干饼,让他在路上吃。第二天天蒙蒙亮,陈庆就起床出门了,走之前他还给孙大娘烧好了点热水,他年轻没事,孙大娘毕竟年纪大了,能少碰凉水就少碰点。陈庆虽然个子小,但他的脚程很快,在太阳出来的时候,他就到了镇上,镇上的铺子没那么早开门,他身上还带了些先前绣的帕子,打算换些零花钱。这个活计是他在洛河村里的朋友李欣帮他谈下来的,李欣的性子活泼,谈这些事的时候也丝毫不怯场,很快就靠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帮他找到这个活计也定好了价格。陈庆先是等在布庄的门口,看到掌柜的开了门,却没急着进去卖帕子,开门做生意,总是希望自己的第一单生意是卖钱,而不是花钱,所以等到掌柜喜笑颜开地送出一位客人的时候,陈庆才进了布庄里。“掌柜,我这里又绣好了几张帕子。”陈庆从包袱里掏出他绣好的帕子。掌柜面上的笑淡了几分,陈庆的绣工很好,一只鸟一丛草都栩栩如生,只是绣工很好,但面上少了点新意,掌柜说:“你这绣工没得说,但总是这点样式,也不太好卖。”陈庆的脸红了,说话有些支支吾吾:“那现在都流行些什么样式啊?”“害,年轻姑娘哥儿的,都喜欢些什么情啊爱啊的,看你也是个成了亲的夫郎,还能不懂这些吗?”陈庆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他的话,只说自己之后会回去研究一下。掌柜还是收了他的帕子,也按照从前的价钱给了他钱,陈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要是掌柜要压他的价,他都不知道该怎么理论。这个时候他就格外念着李欣的好,只是李欣前一段时间就出远门了,说是跟他娘一起回了很远的外祖父家里,要住一段时间。拿着一吊钱,陈庆出了布坊的门,这会儿时间也不算早了,木匠那里应该也开了门。只是跟他们在村里遇到的情况一样,镇上的寿材铺里竟然也没有现货,听店家说是隔壁镇的哪家出了灭门的大案子,到处的棺材都被买走了。现在他这里也只有一副金丝楠木的棺材要三十两银子,陈庆肯定是买不起的。陈庆只好做罢,打算回去跟孙大娘说一声。回去的路上他遇到了很多村里的人,陈庆把头低得很低,生怕被人认出来,他只是不擅长于跟人打交道,但也总有眼神好的认出来他:“陈庆啊,这么早。”陈庆无奈点头:“有点事,就回去了。”他也没听别人回答了什么,就像是被什么追一样,脚步快了许多。总算是没有再遇到村里的人,陈庆的心里松快了一点,他走得很快,不过没一会儿就听到身后牛车的声音,路并不宽,陈庆下意识地就往旁边靠,想为牛车让个路。只是牛车在经过他的时候就慢了下来,陈庆努力地把自己往山边缩,就听见赶车的人说话:“回家?”陈庆抬起头,只是在接触到周远视线的一瞬间就立刻低下头,然后轻轻点了点头。“上来吧,载你一程。”陈庆立刻摇头:“不用了,不用了。”“反正是顺路。”周远看陈庆躲自己就像洪水猛兽一样,皱了皱眉。陈庆还是摇头:“不用,不方便。”他毕竟是个嫁了人的夫郎,虽然他夫君没了,但也不能这样跟个汉子坐在一起,陈庆低着头,朝周远挥了挥手,意思让他赶紧离开。周远看他根本不看自己一眼,于是赶着牛车走了。陈庆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放慢了一些步子,想等前面的牛车走得再远一点。只是他的心没舒很久,在前面一段路的时候,看到停在路边的牛车。陈庆:……只是跟刚才不一样的是,牛车上还坐着一个花婶子。花婶子是个媒婆,村里和镇上有许多庄亲事都是她做的媒。她拉着周远,像是看见了香饽饽,面上都快笑开花了,但周远只是很冷淡,偶尔回她一两句话。陈庆再磨蹭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走到牛车边的时候,花婶子看到陈庆,赶紧招呼他:“陈庆啊,这么早回去啊?”陈庆点头,想快速从马车旁边经过,但花婶子哪里能让他走:“小周这牛车也是回村里的,小周啊,不介意带陈庆一截吧?”周远点头:“不介意。”陈庆还是推辞:“不用了,真不用,就快到了。”周远沉声说:“那给一文钱吧。”陈庆松了一口气,从自己绣的荷包里拿出了一文钱,他记得从镇上回村里的牛车钱就是两文钱,他自己已经走了快一半了,给一文钱也合理。他把手伸到周远的面前,周远伸手去接,但陈庆又立刻收回了一点手,最后两只手隔得很远,铜板从陈庆的手心落到周远的手中,在空气中的那一瞬,铜板上属于陈庆的手心的温度就消失了。花婶子嘶了一声,有些不太高兴地看着陈庆:“那我是不是也得给你啊?”明明是人家做的好事,陈庆就非得把所有人都弄得尴尬。周远摇头:“不用,我在村里人生地不熟,以后还需要仰仗婶子照顾。”花婶子这才重新喜笑颜开,但对陈庆的面色明显淡了些,陈庆倒是也不在意,坐在牛车上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更是在进入村子里的时候就立刻跳下了牛车。“我先走了娘亲还在等我多谢你。”周远看着陈庆慌不择路跑走的样子,捏着鞭子的手紧了紧。花婶子觉得他有些不悦,赶紧说:“陈庆就是那样的性子,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有时候做点事也总是煞风景,小周你别介意。”周远点了点头:“没事婶子。”他把花婶子送到地方,才赶着牛车去了村长家里,村里给他悬了几个宅基地,最后周远选了其中一处,看着周远选的地方,村长皱了皱眉:“要选这里吗?”“有什么问题吗?”村长这才说:“地方倒是个好地方,但就是邻居不太好。”周远看着他。“这隔壁住的,是孙翠跟她家那个寡夫郎。”怕周远不知道,村长补充,“就是那个那天在村口哭得不像样子的老妪他家。”“所以呢?”村长见他非得听自己把话说明,也就没太客气:“这孙翠,进门就克死了自己公婆,中年克夫,老年克死自己的儿子,家里还带着个寡夫郎,你知道吧,怕他们晦气,影响到你。”“我倒是不怕这个。”周远说,“那里清净,我正好需要个清净的地方。”周远的面色不如刚才好:“后日是个吉日,我打算那日动土。”村长点头:“应该的应该的。就是你说,管一顿饭,这饭你是自己煮吗?”周远摇头:“我不行,我去找人。”村长拍了拍大腿:“还找什么人啊,你婶子做饭手艺很好的,要实在不行,我家里人多的是。”周远看了一眼村长家放在桌上,还没来得及吃的那一桌黑乎乎的菜:“我觉得贸然选谁家都不好,干脆抽签吧,最是公平。”村长送他到门口,临走前,周远又说:“村长刚才讲话有失偏颇,孙婶子她儿子是为保家卫国战死的,您说他是被克死的,这我不是很认同,战场是很凶险的地方,每一位将士都该被尊重。”他说这话的时候,明明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但村长莫名地感到背上一阵寒凉,他立刻说:“是是是,是这样。”周远这才离开,而在村长家的不远处,陈庆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心中弥漫着一种不知名的情绪,让他有些手足无措。第4章 孙大娘去邻村一趟倒是有些收获,现在不是做席的旺季,那边说什么时候要办事就提前两天说就行,也说能帮她问问谁家有寿材,他们毕竟是干这一行的,自然有他们的门路。她回家的时候陈庆已经把饭做好了,平日里他们都是吃两顿的,近期因为要干农活,所以饭吃三顿,以便有充足的体力干活。今天中午陈庆熬了米汤,上午带的饼他没动,带回来蒸了蒸会软一些,适合孙大娘的牙口,他们的菜地里生出了些野菜,这会儿冒出了点尖,正是嫩的时候,陈庆都摘了,这种野菜就这个季节吃,一季吃个两三茬,不是什么新奇的东西,也不用去想着卖钱,自己尝个鲜就好。摘下来的野菜只需要洗干净,在滚烫的热水中汆一下子,拌上粗盐和一丁点的香醋,就十分鲜美了。孙大娘看到陈庆放在桌上的午饭,就知道让他带的饼他一口没吃,她坐下先是喝完水,把今天的事情都跟他说了一点,陈庆点头,随后把卖帕子的钱交给孙大娘:“这是卖帕子的钱,我看掌柜有点想压价的意思。”看着他荷包里的铜板:“下次我跟你一起去谈价钱,铜板你留着,自己想买什么买什么。”村里也有货郎偶尔来,卖些针线什么的必需品,也有姑娘夫郎爱的零嘴,陈庆从来不把钱花在买吃的上面,都是花在刀刃上。陈庆认为有必要跟孙大娘说声:“我今日坐了牛车回来,给了一文钱。”孙大娘点头:“每次都叫你坐车回,今天倒是听话了,不过我记得回来的车钱不是两文吗?”陈庆垂下头:“遇到邻居,在半路坐上车的。”孙大娘本来也只是跟他闲聊:“吃饭吧。”吃完饭陈庆想洗碗,被孙大娘拦住:“你去歇会儿,一会儿去挑水回来,我看水缸快空了。”陈庆点头:“好。”他们吃水都是在公用的水井里,他们家离水井有些距离,所以每次都会多跑两趟,挑回足够多的水,家中那口大水缸,听孙大娘说还是孟涛小的时候过世的公爹弄回来的。短暂的午歇之后,陈庆挑着家里的水桶出门,去水井边要经过村里的议事堂,那是村长为了办事公允,特地设立的,这会儿议事堂里很嘈杂,像是在商量些什么事,陈庆不想到人群中去,赶紧快速离开。挑着打好的水回去,经过议事堂陈庆也是健步如飞,小小的身子挑着水也能跑得飞快,从另一侧要进议事堂的周远看到他,看他走远,收回目光。今天的议事堂主要要商量的事就是关于周远家修房子,谁来帮他家做饭的事,村长本来是想这好事自己家占了,但无奈周远是个较真的性子,说选谁家都不好,干脆就用抽签来决定,村长有些不悦,但也不敢对着周远发作,只好让全村人都来,看谁家运气好能得了这顶好的差事。很快村长就说了把大家聚集在这里的原因,听到有这样的好事大家都很高兴,摩拳擦掌地都盼望好运降临到自家的身上。 第5章 只是从晨起到该出门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来给孟涛烧纸钱。陈庆看着面前的火盆,伸手从旁边又给他烧了一些,他们虽然有夫夫之名,可连面都没见过。不知道到底是他更悲哀还是孟涛更悲哀。想着想着,陈庆便涌出一些泪来,像是为孟涛哭,也是为自己哭。这是陈庆办的第四次丧事。第一次是他的爹,第二次是他小爹。第三次是一个素不相识的老妇人,那是陈庆把自己卖了的第二年,人牙子带着他去了很多的地方,没人愿意买他,后来是一个老妇人,愿意把他带回去,说是给自己的孙子当夫郎。当时定金都已经给了,老人家还给了他一个自己做的荷包。就在陈庆收拾东西准备跟着他去的时候,却突然出了意外,老人突发急症,去世了。陈庆的身份就很尴尬,他是后来才听说老人家的事情,说是老人家的儿子早早地没了,儿媳妇早就跟人跑了,唯一的孙子被征兵走了,老人家想着自己可能撑不到孙子回来,所以想给他找个夫郎在家里等着他。一向不爱说话不爱跟人打交道的陈庆破天荒地求了人牙子,说反正收了定金,能不能让自己去给老人家送个终。人牙子权衡再三,还是同意了,陈庆花了一天的时间,找到了老人的家,在村里人的指引下,给老人挖了个坑,把她下葬了,又花光了自己存下的所有钱,买了鞭炮,在老人的坟前放了。临走之前,陈庆去了老人的家里,院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些老人家的衣物和被褥之类的,那些东西陈庆没扔,都收好放进柜子里,想着她那孙儿回来,到底也是个念想,最终他带走的只有老人家给他的那个荷包,之后才跟着人牙子,继续前行。陈庆在想这一段过往的时候,他的头顶上方被一片阴影挡住,陈庆仰起头,两行清泪一些落在他白色的孝服上,还有一两点挂在他的下巴上。他哭的时候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是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一直滴,他看到周远穿了一身玄色的衣裳,从一边拿起一炷香,点燃之后拜了三拜,再把香插进香炉里,随后又到陈庆的旁边,单膝跪地烧了些纸钱。陈庆抬手擦了一下自己下巴上的眼泪,随后跪直身体,朝周远行了一礼。周远的目光暗了暗,烧完最后的纸钱之后,他才离开了堂屋。吉时一到,棺木被合上,陈庆手中捧着孟涛的牌位和祭品,走在人群的最前方。今天也是个艳阳天,山上偶尔能听见一两声的蝉鸣。孟涛的坟地也是早就选好的,跟他爹离得不太远,陈庆走出大门的时候,听见了孙大娘的哭声。陈庆抬着手,稳稳地端着手上的东西,走到了坟地边,听着端工在一边唱着跳着,不时地还会往他的身上洒一些五谷杂粮什么的。最后他看着抬棺的人,把孟涛的棺木放进了挖好的坑里,然后再慢慢地填土,陈庆被他们安排烧香烧纸钱。烧完之后,一个端工跟他说,要他赶在端工把棺材埋好之前,走跟来时不一样的路,回到家里,在路上的时候,找一棵柏树,摘些柏树的枝丫放在身上。陈庆有些愣住,在端工催促之后,他才站起身,走了一条跟来时完全不一样还远了很长一段距离的路,在路上也看到了柏树枝,摘了下来,别在腰上。孟家的院子里,这时村里很多人都来了,也都不是空手来的,有些给一两文钱,有些给几个鸡蛋,总之也都不是白吃这一顿饭。周远也在人群里,只是他跟村里的人都还不熟,也没人往他跟前凑,他坐在一边,还算是清净。只是他在战场上锻炼出了极佳的耳力,一边两个妇人说的话被他听得一清二楚。“陈庆还真戴孝了啊?”“是的,这不是还捧着牌位上山了,他以后真不打算再嫁了?”“也是可怜,他连孟涛面都没见过吧?”“那就是想跟他孙翠一样吧,一辈子都不嫁了。”“真是可怜。”“万一以后后悔了呢?”“给亡戴了孝,日后再有谁看上他,也要想想他身上的晦气,我看是难嫁出去了。”“再说了,你看他那小个子,一看也不是好生养的,谁会放着清白的哥儿姐儿不娶,娶个给人披麻戴孝身上有晦气的寡夫郎啊?”周远面无表情地听着她们的议论,没注意到自己脚下已经被碾出了好大一个坑。可怜的陈庆气喘吁吁地回来,孙大娘在看到他的时候,从他腰上把那柏树枝丫取下来,一下又一下地轻轻落在他的身上,陈庆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还是站在原地任她动作。听到山上响起的鞭炮声,孙大娘的手在陈庆的身上拍了拍:“招呼大家坐下吃东西吧。”吃席自然谁不悠着,都是土地里刨食的人,谁家也不舍得这么大块地吃肉,一个个几乎是抢着上桌。陈庆坐在桌边没动筷子,从今天开始,他就要给孟涛守孝,三月不沾荤腥,半年不着彩衣,一年不出远门。等到送走村里人,他们才要开始结账。棺材买得匆忙也不是太贵重,三两银子的一口薄棺,给四个端工一人一百二十文的喜钱,做席面的工钱三百文,卖肉买菜做席花了二两银子。这一场白事,加上杂七杂八的花销,竟然也用去了快八两银子。孟涛的抚恤金也就十两银子。但陈庆能感觉到,娘亲整个人都松快了下来,像是完成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陈庆的心里突然很慌。第6章 那种刚刚知道孟涛战死时候的恐慌又漫上心头,入夜之后陈庆没换衣裳,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明明只是少了几件孟涛的衣裳,陈庆却觉得屋子里全空了。他没点油灯,蹑手蹑脚地走到孙大娘的房间门口,耳朵刚凑近门板,门就从里面打开。孙大娘被他吓了一跳,差点没打到他身上:“阿庆干什么呢?”陈庆支支吾吾,孙大娘立刻反应了过来:“怕我做傻事?”陈庆点头,小爹当时就是给他吃了一顿好饭,然后就毅然决然地跳了河。他怕孙大娘给孟涛办完丧事,觉得没有指望了,就会做傻事。孙大娘摸了摸陈庆的头发:“别怕。”陈庆重重地点了点头,带着孙大娘对他的承诺,这一觉他睡得很好。这件事结束之后,陈庆总算是把心放进了肚子里,这些天干活都多了些干劲,趁着周远还没开始修房子,村里有青壮年的人家,都紧赶慢赶地把农活先干完了。这些日子,周远都陆续地从镇上拉上了很多修房子的材料回来,村里这些天的谈资多半都是在周远的身上。陈庆这才注意到,他每次拉回来的都是青砖,原来是要盖砖房,看了一眼自己家的茅草顶压瓦片涂黄泥的房子,陈庆叹了口气,还不知道自己家什么时候才能盖得起砖房呢。因为堆放的东西太多,周远后来就没有再回镇上,他自己搭了个小棚子,晚上就住在棚子里。在一挂鞭炮响过之后,周远的房子就正式开始修起来,他用了村里十来个青壮年,都是村长介绍来的,还有几个是跟他一起从战场上下来的,经过战场上的洗礼,他们干起活来是又快又好。这边开始修房子,陈庆他们这边就要开始准备着中午的那一顿饭,菜都是周远买的,每天拉到陈庆家,陈庆跟孙大娘都是干活的好手,一上午的时间就能把所有的菜规整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陈庆和孙大娘都有一手好厨艺,即使是普普通通的一锅烩,滋味也是不错。他们每日在自家的灶房里做饭,做好之后再送去那边,先前是孙大娘去送,但有一天孙大娘差点扭到脚,后来陈庆就选择自己去了,比起自己不想出门,还是娘的身体更加重要。于是每天去送饭就成了陈庆最难受的时间,更何况在那边干活的基本都是村里的汉子,陈庆跟村里的婶子夫郎说话都会耳朵红的,更别说在这么多汉子面前了。尤其是村里的汉子,嘴上也都没个把门的,什么荤话脏话脱口而出,更何况陈庆是个寡夫郎,很多玩笑话在他这里就变得低俗了起来。看着陈庆几乎是落荒而逃的样子,周远的目光落到那两个一直调笑陈庆的两个汉子的身上。第二天,周远就让孙大娘把做好的饭放在门口,会有人过来取,陈庆这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因为要帮周远做饭,家里的水用得很快,几乎是一天就要用掉他们五天的水,所以在晚上收工的时候,陈庆就会挑着水桶过去打水。他不喜欢跟村里人交流,所以挑水都选在天黑之后,这条路他走惯了的,也就不怕天黑摔跤。孙大娘这两天旧疾犯了,腰上使不了劲儿,陈庆就多跑两趟。只是从家里去水井边,要经过周远新盖的房子。陈庆挑着水桶,步子很轻,像是做贼一样,连呼吸的都刻意地放缓,生怕被人听见动静。走过那一段路之后,陈庆才松了口气,只是陈庆不知道,周远是当过兵而且是先锋营里的,自然对周围一丁点的动静都了如指掌,透过简陋的棚子,周远从缝隙里看到陈庆那个小个子,挑着水桶跑得飞快。水井里他家不远,一挑水自然是不够,陈庆把水倒进水缸,孙大娘看他喘气:“阿庆,明日再挑吧?”陈庆摇头:“再有两趟就行了。”白天能看见他的人更多,还不如趁着夜黑风高,没人能看得见,把事情做完。孙大娘无奈:“挑个水的事,你怎么搞得跟做贼一样?”他们两人说着话,门却被敲响,陈庆还在倒水,是孙大娘开的门。陈庆的余光看到门口那高大的身影,他手上的动作快了一些,赶紧把桶里的水倒进水缸然后躲进了屋里。“不用麻烦了,阿庆能挑的。”孙大娘知道了周远的来意,很是感谢他,但周远已经给了不少的报酬了,挑水这种事本来就是他们分内的事,哪里还能让周远再帮他们挑水。“当时也没说清楚。”周远很是真诚,“他一个夫郎,晚上出门挑水还是有些不太方便,还是我去吧。再说了,您先前对我很是照顾,我有的是一把子力气,挑点水没什么的。”自从周远搭好那个棚子之后,孙大娘隔三差五就会给周远送一顿晚饭,周远白天跟着大家一起吃大锅饭,有好几次孙大娘都看他晚上啃窝头。看他那么大个个子,晚上光啃窝头怎么能行,于是就让陈庆晚上做饭的时候多做了一点,反正周远每日送来的菜,有些时候也都吃不完,就干脆给他送一点。推辞几番之后,孙大娘知道他不是客气,是真的想帮忙,于是把自家的水桶和扁担都交给他:“那就麻烦了。”躲在屋里的陈庆听不见他们说话,拿起一边的框子,想从框子里找一点能缓解孙大娘腰疼的药,明天空下来的时候想跟给她缝一个药包,减轻一点痛苦。没一会儿孙大娘回来了,陈庆站起身想去挑水,被孙大娘拉住:“周远去挑了。”陈庆有些惊讶:“他怎么去了?”孙大娘想起周远说的话:“晚上天太黑,你又是个哥儿,怕有什么危险。”陈庆喃喃地说:“能有什么危险。”但心跳又乱了一点。孙大娘知道陈庆的性子,便说:“一会儿周远把水挑回来,等他走了你再出去把水倒进水缸吧,明日的水应该够用了。”陈庆点头,因为屋里太黑,孙大娘并没有看清陈庆的脸色,从陈庆手里接过药包之后就回了房间。陈庆坐在床上,外面一片寂静,只能听得见菜地里的小虫叫声。没一会儿他听见了几声敲门的声音,过了好一阵陈庆才走出门,看到门口的水桶和扁担,他深吸了一口气,稳稳地挑起了水,把水桶倒满。后来的每一天,都是周远入了夜去挑水,一担不够,周远把挑回来的水放到门口,敲了敲房门就离开,陈庆把水倒回水缸,再开门把水桶放出去,周远再出去挑。盖房子这边干活干得热火朝天,周远也跟着一起干,只是他总有不在的时候,他一不在,就有几个村里的汉子就开始磨洋工。周远的报酬给得丰厚,他们自然就想多干几天,自己不会太累,何乐而不为。他们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但这一切周远都看在眼里。周远本来是十天结一次工钱,再当天结完工钱的时候,他就指着那两个摸鱼的人说:“明天你们就不用来了。”陈四和孟柱子两人本来还沉浸在领了工钱的喜悦之中,就听见周远让他们不要再来,两人顿时就急眼了:“凭什么不让我们来啊!”周围的人都看着他们两人,这两人在村里时有点像那种泼皮无赖的,只是仗着自家跟村长家沾了点亲戚关系,所以在村里追猫逗狗的,村里很多人也都看他们不顺眼。周远不想跟他们解释:“到底是因为什么你们自己心里应该清楚。” 第7章 只是陈庆一向觉浅,一丁点的响动都能把他吵醒,本该是万籁俱寂的夜里,多了些窸窸窣窣的响声。陈庆睁开了眼睛。第8章 陈庆就着掀开的窗户,看到了两个鬼鬼祟祟的影子进了他们的院子,陈庆连外衣都来不及穿,就从床上下来,找到他放在门后的木棍。他们孤儿寡母的,总要留个东西傍身,只是在陈庆来的这五年都没用到过,木棍的表面都起了一层灰。在外面没动静的时候,陈庆也不敢贸然走出自己的房间,听见他们打开了娘的房门,陈庆不敢再忍,怕他们做出什么对娘不利的事情。他轻手轻脚地打开自己的房门,就看见这两个鬼鬼祟祟的人打开了娘的房门,陈庆咽了口口水,抄起自己手里的棍子,猛地一下打在了那个稍微落后了一点的人的头上。那人嗷地一声,转头看向陈庆。是陈四。陈四跟孟柱子两个人丢了在周远那里的活计之后,被周远吓唬一阵觉得心虚,又觉得丢面子,两人便跑去镇上喝花酒,又因为没钱被赶了出来。他们二人怀恨在心,偏又没办法报复周远,今日看到周远往陈庆家送东西,又想起他们家先前办的那场丧事,还有再之前周远来的时候,他们知道这陈庆家拿到了孟涛的抚恤金,肯定是一笔不小的银子。两人今晚喝了点酒,说干就干,就来到了这里,只是没想到陈庆这么警觉,他们还什么都没拿到,倒是先被陈庆的一棍子敲懵了。陈四反应过来,伸手就想去夺陈庆手里的棍子。陈庆呼吸急促,在陈四闪身过来的时候,又一棍子敲在他的头上,这一下用了陈庆所有的力气。陈四被陈庆敲了两下脑袋,又是喝了酒,顺着墙边倒了下去。孟柱子一看陈四晕了,人在慌乱的时候竟然生出了不合常理的勇气,他想夺过陈庆手里的棍子,陈庆意识到了他的动作,立刻拿着棍子往院子里跑。在极致的惊慌下,他忘了自己还可以高声呼救,他紧紧地握着棍子,孟柱子越往他身边来,他就被迫一步步地后退。“我杀了你!”孟柱子咬了咬牙,看准时机就往陈庆身边去,陈庆避无可避,打算跟孟柱子同归于尽,只是瞬间,他的后背像是撞上了一堵墙。陈庆吓得快要跳起来,就看见周远站在他的身后,手里提着的是那把杀过人的刀。陈庆大口喘息,木棍脱手,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他再提不起一丝的力气,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往地上倒去。只是他没有倒下去,周远顺手扶了他一把,但陈庆已经腿软,整个人都站不住,周远便放了手,让他慢慢地坐在了地上。月夜,寂静,鲜红的血,陈庆眼前闪过一幕一幕,他不受控制地啊了一声,随后便晕了过去。孟柱子看到周远手里那把闪着寒光的刀,还有如同煞神一样站在门口的周远,想要跑出去,被周远一个手刀砍去,随后晕了过去。孙大娘是穿好了衣裳出来的,她看到陈庆晕在地上,连忙从房里里拿出陈庆的外衣,把他整个人都裹了起来。周远没去管晕倒的两个人,他的目光只是落在陈庆的脚上,慌乱之中他连鞋都没穿,他家的院子虽然被陈庆打扫得很干净,但陈庆的脚还是脏了。“婶子,你没事吧?”周远沉声问。孙大娘摇头:“我没事,阿庆晚上警醒,没出什么事,估摸着是想来偷钱的。”她垂眸去看晕倒在地的陈庆,又慌起来:“阿庆,阿庆怎么样?”周远弯下腰,探了探陈庆的鼻息:“应该是太害怕,晕了过去,没有什么大碍。”孙大娘也被吓到了,但她心里素质比陈庆好了不少,先从家里找了绳子,让周远帮忙把那两人捆起来,随后想把陈庆搬回房间里。但她的腰不行,虽然陈庆个子很小,但她还是没办法把陈庆搬回去。周远捆好了人,就看见孙大娘扶着腰,丝毫挪不动地上 的陈庆。“婶子,我帮你吧?”周远的喉结滚了滚,声音有些哑。“哎,那多谢你。”孙大娘揉了揉腰,“人老了,阿庆这么小的个子,都搬不动了。”周远深吸了口气,毫不费力地就把地上的陈庆抱了起来,陈庆的这点重量,在他看来就想端一个盆那样轻巧。孙大娘走在他的旁边,掀开了陈庆房间的门帘。周远把人放在床上,眼睛不敢多看,很是守礼地出了房门,孙大娘给陈庆盖好被子,才跟着周远一起。看着被五花大绑的两个人,孙大娘皱起眉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周远为她解围:“我把这两个人带我那去,明天我也会说他们是因为我不让他们来做工,心怀怨恨,上门来找茬。”孙大娘很用力地点头:“多谢你,多谢你。”陈庆毕竟是个寡夫郎,就算是今天这两个人只是为了偷钱,但他们进了这个院子,那陈庆就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周远站出来说这两个人是去他家,这样撇开了陈庆的关系,让陈庆能够在村里直得起腰来。周远一手提溜一个人,回到他的家中,趁着两人没醒,周远又用绳子把他们绑在离家并不远的树上。他索性也没回自己的棚子里,拖着刀守在这两人的身边。陈庆陷入了梦魇。他的眼前是一片血红。陈庆的爹,就是死在贼人的刀下的。他们家虽然穷,但一家三口也算是生活幸福,爹和小爹不被祖母喜欢,所以早早地分了家,小爹做针线,爹种田种地,收入勉强能支撑他们一家三口过活。可意外往往发生在不经意之间,村里的一个恶霸喝多了,闯进了他们家,想对小爹行不轨之事,小爹瑟瑟发抖地搂着陈庆躲了起来,爹在跟那恶霸推搡间,被恶霸捅死了,溅出的血染红了陈庆能看到的一方天地。小爹本身就不是个硬气的人,死了丈夫之后更是六神无主,听说了这件事的祖母便要来为他家做主,但恶霸家里有点小势力,说赔五两银子了事。软弱的小爹终于硬气了一点,说不要钱,要给丈夫讨个公道,要上县衙告官,结果却被祖母和大伯一家给拦住,祖母家收了恶霸家里的钱,把想去告官的小爹打了一顿,小爹生出的最后一丝勇气也被磨灭。他们两个人被赶出家门,小爹带着生活,也许是生活太艰难,也许是对死去丈夫的愧疚,小爹没太想得开,跳河自尽了。昨夜的事情让陈庆尘封的记忆都浮现在了眼前,他在梦魇里都是爹爹最后落在他眼前的鲜红。第二天一早,孙大娘本来想和陈庆一起去问问周远的打算,但天大亮了也没见陈庆起床,索性自己去了。周远刚要出门,他打算带着陈四和孟柱子去报官。陈四和孟柱子是天刚亮的时候醒过来的,睁眼的第一眼就看到周远坐在他们的身边,手里还是那把刀。陈四和孟柱子快吓破了胆,被绑在树上一个劲儿地求饶。周远见他们醒了,才说:“你们是因为被我辞退,心怀怨恨,所以才半夜到了我家,想偷点我的家的东西,但我很警觉,你们被抓了个现行。”陈四和孟柱子慌忙点头:“对,对。”“跟别人家没有任何关系,对吗?”发着森冷的光的长刀,周远挥起来毫不费力。“是,是我们怀恨在心。”“这就对了,跟我去见官吧。”周远走到他们的面前,“要是我听见任何风言风语,你们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吧?”“知道知道。”两人赶紧点头,“我们绝对不乱说。”周远这才解开他们身上的绳子,只是绑了他们的手,要带他们去县衙报官。孙大娘走到周远家门口,周远对她点了点头,孙大娘才放下心,她还是担心还没起床的陈庆,又转头回了家。回家之后的孙大娘直接进了陈庆的房间,看陈庆面色通红,伸手一摸才发现他的额头很烫,竟是烧了起来。陈庆的意识不清,像是被吓极了,嘴里一直喊着爹,一看就是被魇着了。孙大娘赶紧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去抓住了陈庆的手:“阿庆,阿庆别怕,娘在,娘在。”陈庆这才缓慢地睁开眼睛:“娘?”“诶诶,娘在,你别怕。”陈庆嗯了一声,眼角还有泪珠:“娘。”那样子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好了好了,娘在,你别怕。”孙大娘听着他撕心裂肺的哭上,轻轻地拍着陈庆的肩膀,很快陈庆又平静地睡了过去。一上午陈庆都睡着,身上的温度却一点都没降下来。洛河村没有村医,村里的人身上有什么不爽利的,都是去山上找点草药吃了就行了,这些年,孙大娘和陈庆两个人身体都很康健,所以家里根本就没有准备这些药材。孙大娘想去山上找草药,又怕陈庆一个人在家里出什么意外,她找到刘婶子,问刘婶子家里有没有什么药。刘婶子赶紧回屋里翻出一把草药:“这应该是退热的,陈庆怎么回事啊?怎么突然就病了?”昨晚发生的事情当然不能告诉刘婶子,孙大娘只说陈庆受了凉。孙大娘拿了草药,赶紧回家去,陈庆还是烧,一张脸都是红扑扑的,眼睛也是肿的,不知道在梦里哭了多久。把药熬上,孙大娘找到一把小米,平日他们都舍不得吃细粮,今天孙大娘给他熬了糯香的小米粥,又蒸了鸡蛋羹给他。周远手上提着一包药,想了想还是走到陈庆家门口。孙大娘刚好在院子里,看到他给他开了门:“怎么样了?”周远点了点头,把药包给了孙大娘:“这是在镇上开的药。”孙大娘接过药包,愣了一会儿才看向周远:“这是?”周远面不改色:“我刚上军营的时候,第一次有敌袭,我也吓晕了,醒来就烧了一场,我想他胆子小,应该会需要。”孙大娘赶紧说:“多谢你啊,阿庆这会儿都还烧着,吃了药也没退下去。”“还烧着?”孙大娘点头,只觉得周远就像及时雨一般:“药钱一会儿给你,我先去给阿庆熬药了,多谢你啊。”周远这才从怀里掏出一个银角:“这是那两人给的赔偿钱,您收下。”“啊?”孙大娘有些懵,拿着那个银角手足无措,“这我怎么能收。”但周远早已经走得不见人影。第9章 周远带着陈四和孟柱子上衙门的事情并不是很顺利,在他带着人去镇上的路上,就碰到了村长。村长虽然气陈四和孟柱子眼皮子浅,没本事又要去招惹自己惹不起的人,更气的是周远不顾他的面子,硬要将这件事情闹大。陈四的媳妇是村长的妹子,一大早就哭哭啼啼地来说陈四没回家,说是要去搞点钱回来,没想到是去周远家偷东西!村长只好借着自己村长的身份,打算大事化小,但没想到,周远却是个硬骨头。 第9章 陈庆摇头:“我刚好,不敢下水,不想再喝药了。”主要还是药钱贵。李欣也就不再劝他,他长叹一声:“人为什么长大了就要成亲呢?”陈庆下意识地想说成亲不就是为了有个依靠,但想起自己的婚姻,似乎没什么说服力。李欣知道陈庆没什么话,他们以前一起玩的时候都是他说很多,陈庆只是安静地听着,陈庆只是曾经问过他一次孟涛的事,但李欣跟孟涛不熟,也不是玩在一起的伙伴,所以他并没有能帮到陈庆。他对孟涛也只有很淡的印象,就是孟涛生得很壮,有点黑,别的就再也不记得了。陈庆听说之后,也没怎么失望,后来就再也没问过。泡了一会儿水之后,陈庆打算回家了,要趁着太阳大,早早地把衣裳晾上。李欣在一边穿鞋,陈庆收好两人洗好的衣裳,只是没想到,在他们还没离开的时候,洛河的另一边又来了个人。村里的男人是不会自己洗衣裳的,不是妻子夫郎给洗,就是姐姐妹妹给洗,李欣就不惯着,他娘身体不好,所以洗衣裳都是李欣的活,但他六岁的弟弟,从小在李欣的棍棒教育下,已经学会了自己给自己洗衣裳了。这会儿看到周远,李欣用手肘捅了捅陈庆:“这人还自己洗衣服啊?”陈庆回头看李欣:“他一个人,不自己洗衣裳,还能怎么办?”李欣越发觉得陈庆不对劲了,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跟陈庆说:“一会儿去河边刨地泡儿啊。”两人在一条岔路上分开,陈庆的步幅轻快了一些,回到家里,孙大娘跟他一起拉绳子晾衣裳。陈庆说:“李欣回来了。”“我说呢,洗个衣裳回来人都高兴许多。”孙大娘让他去一边歇着,自己把衣裳晾了起来。“李欣说一会儿去河边刨地泡儿。”陈庆喝了口水。“去呗。”孙大娘晾完衣裳,“不好好吃饭,野果倒是喜欢得不行。”陈庆笑了笑:“好吃啊。”吃过简单的午饭,陈庆就坐在家里等李欣来找他,孙大娘看他乖乖地坐在堂屋门口,不时地朝门口张望就觉得有些好笑,还跟个孩子一样,等着小伙伴来找他玩。“要是找到的多了,往隔壁送点?”陈庆愣了愣:“啊?”“人家上次送来的野果,咱们虽然没钱,但也得还礼是不是?”陈庆点了点头,一抹红爬上耳朵尖:“好,我知道了。”“你不愿意去的话就带回来我去送。”“好。”没一会儿李欣就到了他们门口,跟孙大娘打完招呼之后就带着陈庆往河边走。他一路上都在说话:“我看到那房子了,青砖房,还不错。”陈庆哦了一声。李欣又说:“中午远远地看了一眼,长得也太壮了,我听村里人说他还杀过人嘞。”陈庆觉得在别人背后说这些有些不太合适,他拉了拉李欣的手:“别说了。”“哎呀,就我们两个人。”李欣吐了吐舌头,看到陈庆严肃的样子,他又说,“好,我不说了。”他们来到河边,地泡儿苗多数生长在近水的田埂上,这会儿差不多要过季了,叶子已经不是一水翠绿,在烈日暴晒之下有些叶子已经枯黄。陈庆和李欣两人趴在田埂上,一寸一寸地摸索过去,终于找到了第一个,都说万事开头难,第一个找到之后,剩下的就扎堆出现,他们几乎绕了河边一圈,找了一筐,当然他们两个还是边找边吃的。地泡儿个头只有指头大小,口感绵软,但果实里又有些细小的籽,又丰富了一些口感,酸酸甜甜的,陈庆很喜欢,他的老家就没有这样的果子。“你捡这么多?”他们走到一棵大树下,准备休息一会儿,这会儿两人的脑门儿上都是汗,陈庆扯着袖子擦了擦。远处是洛河最浅的地方,夏天了总有些村里的小孩儿贪凉,脱了光屁股就往水里跑 ,往年洛河村也发生过小孩儿溺水的事情,所以李欣赶紧大喊了几声,让那几个小孩儿回了家。陈庆抓了一把地泡儿给李欣:“吃点儿。”李欣接过来,也不管脏不脏,一把喂进嘴里:“这些小兔崽子,真溺水了可怎么办。”说到孩子,李欣又愁眉苦脸:“好烦啊,我爹今天就去找花媒婆了!”陈庆吃着吃着呛了一下:“花婶子上门去说亲了吗?”“怎么能是花媒婆上门去啊!那不是显得我们家上赶着的?我爹说就是请她去探一下口风。”李欣面上没有什么娇羞和欣喜,他就纯粹是烦,“这几个月我不在村里,你能跟我说说呗?”“啊?我怎么说啊?”陈庆的心口堵堵的,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我不喜欢那个类型的。”李欣说,“又高又壮,像小山一样,还杀过人。”李欣是真不喜欢这样的,他更喜欢文弱纤细一点的汉子,是因为他爹是个铁匠,整日里就光着膀子打铁,他看得太多了,还是觉得纤细些的男人更得他的心。陈庆撇了撇嘴:“可是他也不是滥杀无辜的啊,那在战场上,不是他杀人,就是人杀他嘛。”“说得也是没错,但我就是不喜欢这种类型的啊。”李欣挠了挠头。“可以跟伯父好好说说嘛。”陈庆说,“我相信他们会跟你好好商量的。”他知道李欣的爹对他很好,不会强迫他做他不喜欢的事情。“我爹可把他当香饽饽呢。”李欣叹气,“我爹说好多人家都想把闺女和哥儿嫁给他呢,我一点都不想凑这个热闹。”这件事陈庆没有办法发表什么意见,他只能听着李欣发牢骚。直到日头西斜,他们才慢慢往回走,陈庆把自己筐里的地泡儿分了一半给李欣,李欣家里还有个弟弟,正是嘴馋的时候。李欣也没跟他客气,拿了一些就离开,又约他明天去镇上逛逛。回到家里,孙大娘正在准备做晚饭,看到陈庆拿的地泡儿回来:“这么多呢?”“感觉今年没人摘。”陈庆用水把筐里的地泡儿都洗了,把小的,不红的蔫的都选了出来,又抓了一把好的给孙大娘,随后才把筐子递给孙大娘。孙大娘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她吃完之后就提着筐子:“看着锅里的火啊。”陈庆点头,眼巴巴地看着孙大娘离开,直到看不见人影了,才转到灶房里,接过孙大娘的手开始做饭。收到这一筐野果的周远盯着这个竹筐看了很久,随后才尝了一个,酸酸甜甜,跟上次他从山里带回来的果子差不多的味道。从前他家穷,他们家那边没有洛河村这样富饶的山和河,穷困极了祖母只能带他去一望无际的荒地里刨草根充饥。他知道朝廷征兵,为了那时征兵的一两银子,为了能有一口饭吃,他毅然决然地去了,后来还能给祖母寄点银钱回家。只是祖母终究没能等到他回家,他回去的时候,祖母已经变成了一抔黄土,他这才知道,自己寄回来的钱和信,都被早已跟他们家断绝关系的叔父一家拿走,祖母到死,都没拿到过一分钱,便可知祖母生前有多苦,连那一处孤坟,都是草草挖好的。祖母不在,那里便不再是他的家,想起祖母生前说,想去一处有山有水的地方生活,他带着祖母坟前的一捧黄土和祖母的牌位,来到了洛河村。周远收回思绪,看这样一个个红彤彤很是喜庆的小果子,想着陈庆能下水了,还能在这么热的天在外面找一下午的野果,身体应该是好全了。周远把这果子收好,准备做点什么对付吃了,他这个人没有厨艺,先前的那段时间都是跟着孙大娘他们家吃,现在就自己一个人,吃东西都是胡乱一锅煮了,能饱腹就行。他把一个南瓜一股脑切了扔进锅里,门外就传来一阵声音,周远走出门,就看见他之前载过的花婶子,穿着一身红,喜气洋洋地站在他家门前。周远已经料到了她的来意,有些不想开门,但人都已经到家门前了,只能把人迎了进来。周远扯了扯嘴角,装傻充愣:“婶子这会儿来是有什么事吗?”第11章 “好事啊,周远。”花媒婆没在意他的轻慢,“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她看着这个青砖房,不断地赞叹:“瞧这房子,可真是气派,要是能再多个主人家,岂不是更美?”周远一脸在状况外的表情:“我自己修的房子,为什么要多个不相干的人来当主人?”花婶子面上的笑僵住了,但她是干这活儿的,很快地调整过来:“你跟婶子开玩笑呢吧,你这人,还挺有趣。”周远一脸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样子:“婶子,没什么事的话,我就不留你吃饭了。”看着周远放在院子里的那碗不知道是什么大杂烩的饭,花婶子又有了由头:“瞧你,房里没个人,吃饭都只能是对付,这样,婶子给你介绍一个,你先听听情况。”“那村西头,也有一家青砖房的人家,李家。李家老爹有一门祖传的打铁手艺,他家的日子在村里也很是好过,李家那位哥儿,人生得好看,性子也是极好的,我看呀,与你很是相配。你要是觉得可以啊,婶子明天就去帮你提亲。”周远摇头:“婶子,多谢好意,我现在还没有成亲的想法。”花婶子认为他就是例行公事地推拒一下,赶紧说:“胡说呢,你现在正是适合的年纪,又有这么好的条件,哥儿姐儿都任你选的。”周远很真诚地说:“婶子,我要是真想成亲,一定请婶子帮忙,但现在真的不必。”花婶子又说了很久,只是周远油盐不进的,花婶子信心满满地上门,又垂头丧气地离开。陈庆去村里挑水,经过周远家门口的时候,正好碰见花婶子从他家里出来,花婶子见到陈庆,对他笑了笑:“挑水去啊?”陈庆点了点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像是有什么在后面追一般。周远看着陈庆那小小的个子,因为花婶子上门,所以他吃饭的时间晚于平常,本来应该是他去帮他们家挑水的,变成了陈庆自己去。周远皱了皱眉,身体刚刚好,就去挑水。天气燥热,周远胡乱地吃了一餐不知道是菜还是饭的大杂烩,有些气闷地躺在床上休息。虽然是几间青砖房,但屋里除了一张床,光秃秃的也不像是一个家,想起那天夜里看到的陈庆的房间,有竹编的帘子,有柜子,有妆奁,还有樟木箱子,虽然小,但那才像个家。在战场上磨炼过的人,耳力也是极佳,他躺在床上,听着外面小径上的动静。“我都说了我能自己挑回来的。”是陈庆的声音。周远听陈庆说话的次数并不是太多,陈庆多数时间都是安静的,没什么存在感的,陈庆的口音不是洛河村的口音,要真说起来,他的口音跟周远的故乡那边更加相近一些。“你不是身体才刚好,两桶水可沉呢。”这是另一个声音,他从来没听过。“可是这样我们还要多跑一趟。”陈庆的声音里有些无奈,“我自己挑的话,一趟就够了。”“就当遛弯了啊。”那个声音说,“陪我遛弯不行吗?”陈庆只好叹口气:“可以。”周远坐起身,从窗户中去看外面,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以一个非常别扭的姿势提着一桶水往隔壁行去。周远想了一会儿,从床上起来,找到自己刚刚做好的桶,挑着去了水井边上。在他经过的时候,正看到陈庆和另一个哥儿,两个人抬着水往前行。陈庆看到他,朝他点了点头,那点头的弧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周远动作很利落地打完水,挑着往回走。他的步幅很大,没一会儿就赶上了陈庆和李欣两人,看着他们别扭的姿势,那个比陈庆高的哥儿没一会儿就说累,这会儿两人正坐在一边歇气。陈庆想说什么,但李欣又是真的在帮他,所以他只好什么都不说,好在这会儿也不忙,休息一下的时间还是有的。“中元节那天我也去给孟涛烧个纸吧。”李欣说,“虽然我们不熟,但总归是一个村里的。” 第11章 周远点头:“当然可以。”陈庆本来想说不用,但周远走得很快,他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孙大娘笑他:“从前你总念着要避嫌,不肯跟周远走近一点,明天李欣也在一起,就不用担心别人说闲话了,还有啊,我都听说了,李欣他爹有心把李欣嫁给周远,你在当中,给他们撮合一下。”“啊?”陈庆呆滞,手足无措。“啊什么?李欣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了,他要是嫁给周远了,就跟咱们是邻居了,你不是更应该高兴吗?”孙大娘以为陈庆还在状况外,“听娘的,你不觉得他们很配吗?”陈庆傻愣愣地点头:“嗯嗯,我知道了。”第二天一早,陈庆就起了床,孙大娘给他蒸了昨晚剩下的窝头,他拿了两个,打算一会儿跟李欣分享。李欣家更靠近去镇上的大路,所以陈庆背着背篓,跟孙大娘打过招呼之后,就往村口去。经过周远家的时候,发现周远已经在套车了,陈庆做好了周远没看见他的打算,甚至想翻下田埂,走地里,这样周远就看不见他了。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跳下田埂,周远就叫住了他:“来了?稍等一下。”陈庆收回试探的脚,停在他家门口:“哦。”没等多久,周远就套好了牛车,走到陈庆的边上:“走吧。”“哦。”陈庆跟在他的后面。周远回头看他一眼:“坐上来啊。”陈庆这才爬上牛车,手里握着两个窝头,周远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给我的?”他实在说不出这是我娘给我和我的小伙伴准备的没有你的份这种话,于是苦着脸,把其中一个窝头递给他。周远接过来,两口就吃完了,陈庆移开眼睛,望着已经有一线白的天空。李欣早就等在村口,看到过来的牛车还愣了一下,随后不用说,就爬上了牛车,他坐好之后才说:“我还以为今天要走路呢,有车坐真好。”陈庆很佩服他这种随遇而安的性格,要是自己,还会想很多很多事情。李欣扒拉陈庆的手,看到还剩下的一个玉米窝头,从他手里接过来:“是婶子让你给我带的吧?我最喜欢婶子做的玉米窝头了,尤其是用新鲜玉米做的。”这个窝头是孙大娘昨晚做的,她去看玉米收成,顺便掰了两个玉米回来,把新鲜玉米碾碎,加上家里的杂面一起蒸熟,窝头就带着玉米的香气,很是爽口。陈庆看着他吃得很香的样子,叹了口气,希望自己的肚子一会儿不会叫出声来。有了牛车,去镇上的速度虽然快不了很多,但好处就是不会那么累,路上有些无聊,李欣就跟周远聊了起来。“你不是我们府城的人吧?”李欣问。“我祖籍宜州。”陈庆竖起耳朵听,宜州,好像离他的老家也不远,怪不得听周远说话口音有些熟悉。“那怎么会来我们这里?”“家里没人了,想换个环境生活。”周远好像特别有耐心,李欣问的问题他都回答了。“啊?都没了?”李欣惊讶,看周远岁数也不算太大的样子,怎么会爹娘都没了。“嗯。在我去兵营前我祖母还在世,等我回家的时候祖母就不在了,祖母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去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生活,洛河村很好。”陈庆默默地听着,心里对李欣的羡慕又多了一些,他能跟第一次见面的人就聊得这么好,不像自己,根本开不了口。听他们聊得这么热情的样子,聊的话题好像也都是新人之间互相了解才会谈的话题,娘多虑了,根本就不需要他来从中调节。他只好靠在李欣的身上,装作睡着了。看到陈庆合上眼,周远也不说话了,李欣问他问题,他也只是敷衍地嗯嗯啊啊两句,态度变得像老天爷变脸一样快。李欣看了一眼他肩头的陈庆,又看了一眼赶车的周远,就知道他先前觉得两个人不对劲的事情不是他想多了。陈庆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镇上,李欣揉了揉自己的肩膀,看向周远放在板车后面的野鸡和兔子。“你是这会儿就要去卖掉吗?知道去哪里卖吗?”李欣问了一句。周远摇头:“左不过就是集市里吧。”“集市里都是压价的,我带你去个地方吧。”李欣看出了他跟陈庆之间的端倪,也想尽自己所能帮一帮他,毕竟陈庆是自己的好朋友。陈庆清了清嗓子,小声地说:“那我先去买我的东西,一会儿我们再汇合。”他记着娘亲的话,要给他们制造机会。说完也不等他们的回答,像是有什么在追似的赶紧跑了。“阿庆。哎……”李欣见叫不回来陈庆,只好做罢,“我带你去卖野味去。”他抬起头,就看见周远仍然盯着陈庆的背影:“别盯着了!赶紧去赚钱,不赚钱怎么娶夫郎!”第13章 陈庆走出这条街的时候,找了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路,他要去专门卖香蜡纸钱的地方,这些店不会在繁华的街市上,所以陈庆低着头,往城边走去。只是他刚走到一条快接近偏僻小路的时候,衣袖被拉住,陈庆在一瞬间心都跳到嗓子眼上,他还没反应过来,手上就被覆上一层温热。陈庆低下头一看,是用油纸包着的两个热气腾腾的大包子,他有些愣神,又抬起头就看见在路的尽头是一个很高大的影子。是周远。陈庆看着自己手上的两个大肉包,不知道自己是该吃还是不该吃,周远给他买包子,李欣知道吗?两个包子要四文钱,这个钱一会儿要当着李欣的面给他吗?陈庆纠结了一会儿,还是低头开始吃包子,镇上的肉包两文钱一个,个头简直要比陈庆的脸还大,那面发得特别好,整个包子蓬松暄软,但每一丝缝隙里都浸了油香,包子的肉馅里加了些竹笋,吃起来更有了些嚼劲,怪不得能卖两文钱一个呢。陈庆只吃了一个,剩下的那个他细心地放进了怀里,打算带回去给娘亲分一个。没一会儿陈庆就找到了卖香蜡纸钱的店铺,但因为过两天就是七月半,买东西的人很多,陈庆看着那挤成一堆的人群就头皮发麻,在旁边等了好一会儿,看人少了一点他才凑上去买。花费的时间就长了些,陈庆背着东西走到主街上,有些不知道该干什么,他站在街上愣神的时候,李欣从背后吓他。“你怎么买东西买了这么久?”李欣看了一眼他买的东西,“就买这些啊?”陈庆点头:“这不是过两天就要七月半了,我给他买点。”“你这么念着孟涛啊?”李欣的面色有些奇怪。陈庆理所应当:“这不是应该的吗?你买完东西了吗?”李欣本来上镇上就只是为了给他娘拿药,他早就拿好了,一直在这里等陈庆。陈庆想问问包子的事情,但还是忍住了。“那我们就回去了?”陈庆说。“好啊。”他们结伴走到镇上停牛车的地方,就看见周远坐在牛车边等他们。陈庆以为自己磨蹭那一会儿的时间周远应该早走了,没想到他愿意等李欣等这么久。回程的路上,还是他们三个一起,陈庆手里握着四个铜板,不知道该什么时候给周远,不知道周远给他买包子李欣知不知道,要是李欣不知道,陈庆再贸然给钱,怕影响他们之间的关系。李欣看着陈庆,捏住了他的手,掰开他的手掌,看到他手心里的四个铜板:“你捏着铜板干什么?”周远闻言也转过头看他。陈庆的头埋得得很低,声音更是很小:“没,没什么。”周远哦了一声:“这是要给我牛车的钱,从前每次坐车都给钱的。”陈庆转头看他,他莫名地听出了周远话里的阴阳怪气:“不是,我没有。”李欣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逡巡一圈,随后才跟陈庆说:“那你把钱收起来。”“哦。”回去一路上三个人都没说话,等到了村口,李欣跳下牛车:“阿庆,我下午再来找你玩。”李欣走后,车上就只剩了陈庆和周远两个人。陈庆伸出手,四个铜板一直握在他的手心:“这是你帮我买包子的钱,刚才李欣在车上,我怕……”“你怕什么?”周远没接他的钱,倒是接了他的话。“啊?那个,李欣,你们,就是……”陈庆支支吾吾了半天,还是没说出个所以然,他第一次那么大胆,拉过周远的手把铜板给他,随后跳下牛车,背着自己的背篓跑得很快。周远看着自己手心里的铜板,快气笑了。陈庆回到家里,孙大娘就拉着陈庆问今天的情况,陈庆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说:“他们一起去卖猎物了……”孙大娘笑起来:“那挺好的。”陈庆想起自己怀里的包子,赶紧拿给孙大娘:“娘,吃肉包。”“哎呀,你还给我买这个,你自己吃过了吗?你的钱都花完了吧?娘一会儿给你点零花钱。”孙大娘也很少吃镇上的大肉包,毕竟谁家有闲钱也不是这么花的。“我还有钱,没花完。”陈庆深吸了一口气,“我回房间休息一会儿吧。”“好。”只是陈庆刚回房间躺下,周远就来了,孙大娘笑着打趣他:“哎呀,过来有什么事?看这精神的,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周远皱了皱眉:“什么喜事。”“你什么喜事你还问我啊?”孙大娘笑着,“来什么事啊?”“过几日就是七月半,今日去镇上想去买些香蜡纸钱却发现卖完了。”孙大娘看着陈庆买回来的这些:“来,你拿些去,阿庆买得多,我们也用不了这些。”“那就谢谢婶子了。”孙大娘又说:“都是阿庆花的自己的零花钱,说想为涛子做些什么。”周远:……周远面色不改,从怀里掏出四文钱:“今天早上吃了他的窝头,才知道他没吃早饭,给他买了两个肉包,却非要给我钱,婶子还给他吧。”孙大娘一愣,回头看了一眼房间里,才有些不好意思:“窝头不如肉包值钱……”“那婶子以后做窝头的时候记着想着我点儿。”周远把铜板递给孙大娘,又从陈庆的小背篓里拿出香蜡纸钱,又给了孙大娘些钱,不等她拒绝就离开了。孙大娘知道陈庆面皮浅,也就不在跟他说这事,专心地准备着七月半的祭祀。七月半,中元节,在洛河村的风俗里是祭祀的日子,很重要。这天早上孙大娘早早地就起来杀鸡了,陈庆在一边烧水,他看着孙大娘手里的那个公鸡,被孙大娘一剪刀扎了脖子,鲜血汩汩地流。 第13章 孙大娘笑着说:“是这个道理,只是阿庆,性子闷,心思自然就重,他总是避着嫌,你也知道,寡妇门前是非多,我们家还俩。”说到这里孙大娘又有些伤怀:“等一年孝期过了,我还是想把阿庆嫁出去,到时候,你记得帮我也掌个眼,选个好人家给阿庆。”周远:……第15章 孙康在洛河村碰了一鼻子灰,嘴里现在还有一股土腥味,他呸了半天,那股味道还是萦绕不去。孙家在离洛河村不算太远的南庄村,南庄村不如洛河村富庶,孙家更是一大家子人,日子过得也是紧紧巴巴。那日在镇上,他们才听说先前被征兵的人都回来了,虽然这么多年他们都没再跟嫁出去的孙翠有联系,但怕她再上门来借钱,孙康也是关注过洛河村发生的事情的。所以他们知道了征兵的人回来,也知道了孟涛战死,得了十两银子的抚恤金。孙家如今说话说一不二的是孙家的老太太,孙老太太娘家从前也是富户,所以家中所有人都敬着她。“老大回来了?”孙老太太如今已经五十七岁,虽然生活穷苦,但她精神矍铄,一点看不出老态。孙老太太生了四个孩子,孙大娘孙翠排老三,其余三个都是汉子,除了嫁出去的孙翠,其余三兄弟都没分家,一家好多口人,还是住在一起。孙康一脸愤恨:“娘,那孙翠简直太可恶了!”他看着一屋子的围着他的大大小小,还有满是期盼的自家儿子,低下了头。他把今天在洛河村发生的事情全说了一遍,只是没说自己被周远提起来还喂了土的事情:“她话说得难听,想来是还在生气当年的事情。”孙老太太精神很好,但面上沟壑纵横,一脸的凶相:“她当真这么做了?”孙康点头:“娘,她言语间都是怨怼,想来轻易是不肯把钱拿出来了。”“这个孽障!当年她要是听我们的话,何至于落得这个下场!她还敢对我有怨怼!老大老二,明天你们跟我一起去,我还不信了!”老二孙奇说:“明日开始就要农忙了,她要是要咱们帮忙干农活,咱们为了钱就得帮她干,不如再过几天去,反正大伟的婚事,不是定在九月份,还有点时间。”孙康看着家里最小的那个哥儿,计上心头来:“娘,您还记得先前孙翠买了个哥儿,给那孟涛当夫郎的事吧?”孙老太太点头。“我看那个哥儿,长得也还行。”说完这话,孙康被自己的夫郎瞪了一眼。“我是说,既然他是孙翠买来的,而且买他回来的当天,孟涛就走了,那就是说,他还没被人碰过,要是再卖出去的话,一定能卖个好价钱……”孙老太太点了点头:“你这个想法不错,只是那哥儿,当真长得很好?”孙康赶紧点头:“个子很小,该有肉的地方却一点都不少。”这下孙康的夫郎是真的没忍住,一下揪住他的耳朵:“孙康!”“好了,当着孩子的面,闹成什么样子!”孙老太太皱着眉头,“我记着府城有一户人家叫罗家,那位罗老爷最爱的就是个子小的哥儿,要是那哥儿真像你说的那样的话,倒是能卖个好价钱,只是你确定还是个雏儿?”“应该是的。”雏儿和经过人事的夫郎还是不太一样的,孙康确实没有在那个哥儿的身上看出来。“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下次去他家,一边拿钱,一边把那哥儿绑了,记得找到他的身契。”孙老太太皱眉想,“老四跟阿伟也一起去。”在洛河村里的陈庆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跟孙大娘去自家的玉米地里转了一圈,决定从明天开始就收玉米,他们家的山地比较多,往山下运才是最难的。“明天一早咱们就开始吧。”孙大娘说,“早点去,日头毒了干活就太难受了。”陈庆点头,这几年来他们都是这么干活的,今年应该也没什么不一样的。第二天寅时初,陈庆跟孙大娘就都起床了,也没有做早饭,他们在背篓和箩筐里带着水囊和昨晚蒸的饼,村里的鸡都还没开始叫,他们就已经出了门。玉米的叶子边缘锋利,皮肤擦过之后就是又痛又痒,别的活陈庆都干得很快,就是收玉米让他觉得很困难。天都还没亮,上山的路不太好走,陈庆趔趄了好几次,终于到了他们山上的地。两个人坐下吃了饼,只是因为起得太早,都不太有胃口,所以只是草草地吃了两口就开始干活,陈庆腰上别着一把刀,掰下玉米之后再把玉米杆砍断,玉米杆晒干之后就能做柴火。他跟孙大娘一人收一行,他干活的速度比孙大娘慢了一些,没一会儿就落在她的后面。直到日头渐渐升起,山林里的鸟儿也开始叫,陈庆的脖子和脸蛋上都被玉米叶划了,有些痒,他用手抓了抓。山上这块地并不是太大,陈庆计划着他来挑三四次应该就能全部挑回家。“娘,你一会儿就背一背篓就行,剩下的我过来挑几趟就好。”陈庆坐在地上喝水,他没什么吃东西的胃口,只想喝水。“好。”孙大娘也不逞强,前一阵腰疾犯了,不敢再贸然用力,若是再伤了瘫在床上,那才是害人,“你多跑几趟,一趟少装点。”“嗯。”“村里的好行走的地,我去问周远借一下牛车,一两趟就能拉完。”孙大娘顾自说。这一块地在日出时分就收完了,孙大娘捡了一背篓玉米,又帮陈庆把玉米往箩筐里装,不过每个箩筐都没装满,怕陈庆挑起来太吃力。准备下山的时候,孙大娘又把手绢叠好,垫在陈庆的肩上。每年这个季节,陈庆的肩膀都受难。孙大娘背着背篓往山下去,陈庆深吸一口气,用扁担挑起两筐玉米。比他想象得要重一些,但也不是挑不起。“阿庆,慢慢走,累了就歇会儿。”“诶,知道。”陈庆的脸都被憋红,下山的路也不好走,每一步都要踏得结实才行。两筐玉米的重量对陈庆来说还是太沉了一些,回家的一段路上他歇了好几次。回到家的时候陈庆都快累瘫了,但这才是第一趟而已。孙大娘还是想着为他分担一点,所以还是背着背篓跟他一起上山,能帮点儿是点儿。等他们第二轮回来,李欣已经坐在他们院子里帮着撕开玉米皮,玉米皮也不扔,晒干之后用来引火很是方便。桌上是晾着的水,李欣已经撕出了很多的玉米了。“李欣?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陈庆扑到桌边喝水,喝完才跟李欣说话。“我在家没事嘛,来帮你。”李欣还带来了自己六岁的弟弟李景同,小家伙在玉米皮里打滚。李景同的名字是李欣的外祖父取的,在村里一水儿的狗蛋狗剩里显得格格不入,所以李欣的爹又给他取了个牛牛的小名。“牛牛也来啦。”孙大娘很喜欢小孩子,从屋里拿了个糖块给牛牛,这糖还是上次周远给陈庆的,陈庆给了孙大娘,但孙大娘一直没舍得吃。“谢谢婶子。”牛牛很乖,坐在玉米皮堆里吃糖。陈庆歇了一会儿之后,就又要去挑剩下的玉米了,他在心里计算了一下,再有两趟,他就能挑完了。孙大娘还想跟着去,李欣站起来:“婶子,我跟他去把,您腰不好,在家帮我看着牛牛,我跟他一起去。”孙大娘想了想,还是同意了。李欣说什么也要帮陈庆挑箩筐,在经过周远家门口的时候,刚好碰到周远走出房门。经过之前孙大娘的劝说,陈庆总算能平常心一点跟周远相处,平日里周远对他们家的帮助陈庆也都能接受了。周远看着李欣身上的扁担,他知道陈庆的性格,能自己做的事情肯定不会假手他人,而这会儿陈庆空着手,很奇怪。他早上的时候去自己的地里转了一圈,没遇上挑玉米的陈庆。“出门去?”陈庆点头。李欣这时候往陈庆身边凑了凑,伸出手搭在陈庆的肩上,陈庆的肩膀本来就又红又肿,李欣搭上去的一瞬间,陈庆嘶了一声。“陈庆家收玉米呢,他家地在山上,要把玉米挑回来。”李欣开口说,“他都挑了三趟了,我刚刚看他肩膀都肿了。”陈庆拉了拉李欣的袖子。周远嗯了一声,从自家院子里出来,从李欣的肩膀上接过扁担:“剩下的我帮你挑了。”“哎,你,不用,我自己能……”陈庆话还没说完,就见李欣捂住肚子:“阿庆,我肚子疼,你先去,我一会儿回来……”陈庆没叫能叫得住李欣,他只能硬着头皮走在前面。好在他们家山上的地那一块没别人家的地,不然不知道他们看到周远帮自己家挑玉米,村里会传成什么样子。李欣也是,怎么这会儿肚子痛了。“挑水往山上走累吗?”“啊?”陈庆有些愣,然后说,“不累,我都不装满的。”陈庆从来没有觉得这段路这么长,上了山之后,他默默地把玉米往筐里送,到快满的时候停了下来。周远看剩得不多,于是出声:“不全部装了吗?还要再跑一趟?”“太多了……”“我力气应该比你大。”周远把剩下的玉米一股脑装进了箩筐里,实在装不下的就装进了陈庆背着的背篓里。随后毫不费力地就挑了起来,陈庆只好背上背篓,在背起来的一瞬间肩上的疼痛感袭来,他苦着脸,叹了一声,才跟上周远的脚步。剩下的玉米杆就下午再来收就好。他在周远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看着他健步如飞的样子,祈祷着这会儿没人能看见他们。可不知道为什么,又有一点隐秘的欢喜。第16章 一筐玉米的重量跟一担还是没法比,陈庆走得比刚刚快多了。在能远远地看到自家门口站着的李欣的时候,想着刚刚发生的事情,是因为怕李欣帮他的忙累到了,所以才来帮忙的吗?刚才的那点欢喜,这会儿变成了一点点苦。也不知道那天去镇上,他们有没有接触好,什么时候会成亲呢?孩子会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呢?“在想什么?”周远突然出声,陈庆吓了一跳。随后脱口而出:“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周远挑眉:“我都行,你呢?” 第15章 这时候他们出门,周遭也都是出来干活的,大家一早上都有说有笑的,有人说笑的时候,干起活来好像也不是太累,没一会儿一片地都全部收完。在陈庆他们家旁边的几块地,是跟着孟涛一起去过边疆的人家的。“你家孟启,我听说要成亲啦?”他们掰完了玉米,这会儿在砍玉米杆。“是了,等到收完粮食交完税,就能娶新媳妇儿进门了。”孟启娘整个人都神采奕奕的,虽然孟启不像周远那样有战功,但至少全须全尾地回来了不是,娶了媳妇,生个孩子,她也就这点盼头。孙大娘也笑,只是笑里多了点苦涩:“很好,很好。”一边的孟启也过来帮忙,他从回来之后,就没怎么见过孙大娘,是自家娘说不要到孙大娘面前去,怕她想起丧子之痛,连他们想去给孟涛上柱香,都被自己家娘拦住了。毕竟经过生死的洗礼,从洛河村出去的几个人都成熟了不少,或许以前还有些孩子心性,现在也能够独当一面了。孟启对着孙大娘问好,在自己家娘不赞同的目光下又跟孙大娘说了些边关的事情。孙大娘默默地听着,又偶尔用衣袖擦擦眼睛:“谢谢你啊孟启。”孟启比从前小的时候壮实了一些,又被晒得很黑,他有些遗憾:“我们进了军营就被分散了,几个人都在不同的营里,平日里见得很少。涛哥的事情我们知道的都不算太多,但是他能得十两抚恤金,在战场上一定是很英勇的。”毕竟立了战功,活着回来了的周远,谁也不知道朝廷到底给了他多少。这些话周远也跟她说过,但是就算是让她翻来覆去地听成千上百遍她也不会觉得厌烦。说着说着这两块地也就都收完了,孟启他娘看着孙大娘:“你家怎么弄回去啊?这里离你家可不近?不然我让启子帮你们挑一点?”孙大娘摇了摇头:“我们借了周远家的牛车。”孟启娘恍然大悟:“是啊,你们两家离得近,他家也有牛。”有了周远的帮助,陈庆家今年秋收收得比之前都快了很多,收回来的玉米也就都堆在周远家的院子里。除了陈庆他们家,还有别人家也都想借周远的牛,能有畜生用,谁愿意自己出苦力啊。但周远也不是每家都借,只看谁家没个男人,谁家都是老弱病残的才借出去,也不要什么报酬,只要把牛喂好就成。村子里的秋收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村长家也不例外,他家虽然比村里其他家都富庶,但也不像李铁匠家,会把自家所有的地都租出去,相反他们家比别人家种的地都多些。李铁匠家如今是越发发达了,要说打仗对他们这里看似是什么影响,但做铁匠这个活计,在衙门里备了案,前线需要的武器兵器,不都是靠着铁匠一下下打出来的吗?李铁匠当时就被召进了府城,在府城打铁打了好几年,又因为我朝大胜,敌国给了不少的赔偿银两,朝廷给这些匠人都给了不菲的报酬。好在村长一家青壮年也很多,村长有三个儿子,个个都是干活的好手,三个儿子又娶了三个儿媳妇,两个夫郎一个媳妇儿,大儿子和小儿子都娶的夫郎,二儿子娶了个媳妇儿,今天老三家夫郎说不太爽利,在家跟着王婶子做饭。“奇了怪了,今年怎么都没人来借牛车?”王婶子一边撕着玉米一边跟夫郎张然说话,往年一到这个时候,有些家里没男人的都会来借牛车,今年倒是一个都没来。“我听说了,都去借那个周远家的了。”张然说。王婶子咬了咬牙,自从这个周远来了,他们家就没有一件顺心的事情。那陈四跟孟柱子好死不死地非得去他家偷东西,赔了钱吧那嫁出去的小姑子成日上门来闹,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还学着那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样子,不要脸起来连孩子的吃食也要尝尝,说大哥没给她解决好事情。归根结底都怪这个周远。现在又到处借牛出去,从前他们家借牛出去,高低是要收些好处的,现在没人找他家,连点东西都收不到。“能有什么办法!”张然说,“爹不也得看在他战功的份上对他恭恭敬敬的,我听说,李铁匠想把自家的哥儿嫁给他呢。”仔细听他这话还有些酸溜溜的。王婶子嗤了一声:“他家不是谁都看不上吗?”说起这个王婶子就来气,本来她是想让自家小儿子娶了那李欣的,他家百般借口,说李铁匠在府城,说李欣还小,总之就是不愿意结亲。这会儿倒是巴巴地上赶着。“要是这门亲事真成了,那李铁匠跟那周远,不都得在村里横着走了?”张然拱火,他知道自己是村长家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嫁进来才知道自己是真命苦。“呵。”王婶子没再说话,只是手上的动作更用力了一些。“人家周远那样好的条件,是一些绣花枕头比不上的。”张然酸溜溜地说,“不说别的,就说到了夜里,人家可不会连个熄灯的功夫都坚持不到吧。”王婶子瞪了他一眼:“你给我闭嘴!”秋收这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收回来的玉米经过晾晒干,就要开始脱粒,脱完粒继续晒,晒得干透了之后就等着朝廷收税的人来收税。在打仗那几年,土地产出都是十五税一,所有农民过的日子都是紧紧巴巴的,今年仗打完了,朝廷还没颁布政策,想来应该会往下降一些。农民都靠土地吃饭的,也幸好这几年风调雨顺的,产出交了税之后也能剩些,不然这日子过成什么样还真不知道。等所有的玉米晒干,陈庆就开始在家给玉米脱粒,要选些粒大饱满的做种,没有虫害的留着自家以后吃,其余的就都混在一起,用来交税。这个时候所有人家都在家里安心地剥玉米,李欣就带着牛牛来陈庆家,边剥边跟陈庆说话。“我家来了个亲戚。”李欣说。“来亲戚不是很正常嘛。”说是这么说,但他们家就没有亲戚,上次来的还是计算着他家的钱的。“我听我爹说,是什么我家什么隔了好多好多房的远亲。”李欣想起见那人的情形,他们一家人正在吃饭,爹在跟娘絮絮叨叨地说李欣该成亲的事,就听见外面院子里的敲门声。他去打开门,只见门口站着一个瘦得皮包骨的男人,穿着一身青色长衫,背上背着个书箱,一副读书人的样子。面黄肌瘦,像是很久没吃过饭。李欣不认得这人,只好叫李铁匠出门来。李铁匠也一样不认得他,问了半天才问出个结果,是李铁匠早就去世的娘亲的堂妹的外孙,跟他家隔得有十万八千里,也不知道是怎么找到他家来的。既然人家都上了门,也不好再把人扫地出门,李欣的娘亲添了副碗筷给他,想来是饿极了,才会没有顾上读书人的斯文,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吃着吃着就落了泪,把牛牛吓得也哭了起来。戚书宁的故事很简单,虚弱的身体,早死的亲娘,刻薄的后娘,有了后娘的亲爹变后爹,后来跟着寡居的外祖母生活,但外祖母也去了,又回到自己的家中生活,只是家里早已经没了他的位置,后娘不再让他读书,让他去做苦力,只是他的身体做不了苦工,想着外祖母说过家里还有一房亲戚,拿着外祖母的信物找到了李铁匠家。李铁匠叹了口气,看着他拿出的信物,确实是他娘亲的东西:“你要我们怎么帮你?”戚书宁开口:“我想读书。”第18章 陈庆埋头干活:“那李叔怎么说?”“我爹能怎么说啊?”李欣嘟着嘴,“说当年家里穷,送爹去打铁,给不够钱,祖母回娘家借,也都说没有,这时候他的祖母的堂妹刚好回门,听说了这事,脱了一只镯子给祖母,我爹这才去学了打铁,后来我爹学会了打铁,记着祖母临终的遗愿要报答这位堂祖母,但是堂祖母家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他现在既然上门来了,我爹得念着这份恩情。”陈庆点头:“毕竟他外祖母对李叔有恩嘛。”“供一个读书人也不是问题,但是我就是觉得,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走到这份上的。”李欣出声,“比我还大两岁,自己养不活自己?”“也可能有隐情呢?”陈庆说。“不知道,哎呀不管了。”李欣喝了一口孙大娘凉着的水,“反正他也不住我们家。”李铁匠自然不是在自己的家里打铁,要是在家里打铁,那丁零当啷的声音肯定会让邻里不满,所以他有一个单独的铺子,他白日里去打铁,晚上关门回来。家里有个未婚的哥儿,自然不能把他留在家里,放在铺子里,晚上还能帮他看看店,也挺好。于是戚书宁就在打铁铺子里住了下来,白日里李铁匠打铁,他就去外面读书,晚上李铁匠回家,他就在铺子里住着,一时间倒也是相安无事。至于吃食,都是李铁匠一早带过去的。李欣看着陈庆已经发红的手指,环视一圈整个院子,还有很多很多的玉米:“这得剥到什么时候啊?”“今年收成不错,要比往年多一小半,争取在来收税之前剥完要交税的那些,剩下的再慢慢剥呗。反正入冬没事了。”他们现在剥玉米的流程是孙大娘先用剪刀把玉米弄一条纹路出来,然后他们再顺着划开的这一道来剥,要省力很多,但到底只有两个人,还是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弄得完。还不提周远家院子里那一院子呢。“好吧。”李欣继续剥,但他是个坐不住的性子,没一会儿就站起来,“我去活动活动。”陈庆点头,知道他的心思不在给自家干活上,陈庆也没拦他,自从开解过自己之后,他好像也没有再有过那么酸涩的感觉了,毕竟这满地的玉米才是他的未来。“李欣出去啦?”孙大娘进来,看着李欣往隔壁去了,很是欣慰,“我看过不久,就该办喜事了。”陈庆点头。孙大娘坐到他的旁边,和他一起剥玉米:“今年收成比去年多,我想着,交完税,剩下的卖一点。”陈庆抬起头,有些不解。孙大娘才说:“我想着多存点银子,等过了这一年的孝期,还是要给你找们亲事。”陈庆吓得手里的玉米掉进筐里,他赶紧摇头:“娘,不要,我不要嫁人,我就陪着你。”“胡说什么,你还这么年轻,跟我个老苦瓜过一辈子啊?是不是傻。”孙大娘笑他,“到时候咱们陪嫁多一点,想来应该不会在意你带过孝的事情。”陈庆还是摇头:“我不要嫁,我就在家里,给您养老。”从孙大娘把他买回家的那一瞬间,他就决定要一辈子孝敬她了。“嫁人跟孝敬我又不冲突,难道你嫁了人就不回来看我了?”“不是,我不嫁人!”孙大娘知道陈庆的性格,想得多说得少,心思细腻得一句话都要拆成一个字一个字地来想:“从你进门的那一刻,我就把你当自己的孩子,更别说现在涛子不在了,现在就是咱们两个人相依为命,作为娘亲,我也希望你能找到一个能依靠的人。”“娘,我们两个人,这五年也都这么过来了。”陈庆说,“所以我不需要嫁人的。”“傻孩子。”孙大娘不再劝他,专心干起活来了。另外一边,李欣转悠到了周远那边,他也没进去,只是敲了敲门。周远出来,见是李欣:“有什么事?”“你会做工具吗?”李欣开门见山。“什么工具?”周远问。“就是剥玉米粒能方便一点的。”李欣撇嘴,“我看陈庆的手都红了,要真把这些玉米用手剥完,他的手都得退一层皮。”周远蹲下来,从地上抄起个玉米,拿着仔细看了看,脑子里闪过很多东西,他干脆坐在地上,手里拿着玉米,慢慢地思考。李欣只是帮着带话,说完之后就又回到陈庆家,坐下来继续帮他剥玉米。陈庆看着他被晒红的脸,又让他喝了点水。李欣说:“等交完税,剥完这些玉米,咱们上山去吧?下雨过后能捡到蘑菇。”“好。”陈庆答应他,先前的几年也是,收完玉米之后就要开始种第二季的小麦,中间能有两天空闲的时间,他们每年都去山上,找野生蘑菇,新鲜着吃鲜掉眉毛,吃不完的晒干,存起来到寡淡的冬日,也能有点不一样的味道。李欣清楚地记得山上每一个蘑菇的位置,每年他都带着陈庆去,两人对半分。这几天陈庆都在家里剥玉米,晚上的时候孙大娘端了油灯过来 :“该歇着了。”陈庆点头:“马上了。”看他丝毫没有想要去睡觉的意思,孙大娘在他身边坐下来拉过他的手,几个手指的指腹都已经磨红了,她起身从房间里找到一点药油,拉过陈庆的手给他擦。“苦了你了。”孙大娘吸了吸鼻子,“要是我没把你买回来……”“您没把我买回来的话,人牙子就要把我送去妓馆红楼了。”人牙子也不是做善事的,好几年都卖不出的人,自然是要往那些地方送的,尤其是陈庆,他的长相个子不是普通人家喜欢的,但送进那种地方,自然有爱好这样的。“娘,现在真的很好。”陈庆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娘心疼我的话,我明天想吃一个糖水鸡蛋。” 第17章 其实孙大娘的原话是让周远上山找李欣,陈庆才是那个顺带的。“哎,咱们能先下山吗?”李欣有气无力。“好。”周远扶起陈庆,随手捡起了一个背篓背在自己的前胸,然后手上一用力,陈庆就被他甩到了自己的背上。陈庆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随后整个人就在周远的背上了。周远又看了一眼李欣,手又拎起他的那个背篓,一只手拎背篓,另一只手落到了陈庆的腿弯处:“扶稳,走了。”陈庆下意识地抱住周远的脖子,但余光看到李欣之后又像是被火烧一般松开手,但周远已经开始走动,陈庆差点闪着腰,又重新趴在周远的背上。李欣走在他们的后面,嘴角都快咧在后脑勺上了,他觉得自己头也不痛了,身上也松快了,连步子都能跟得上周远了。等他们下山之后,天已经完全黑了,也就没人看到他们从山上下来,孙大娘看到陈庆是被周远背回来的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李欣看到孙大娘就整个人都挂在她的身上:“婶子……”“哎呀,怎么这么狼狈啊,婶子烧了热水,要不先洗洗。”李欣摇了摇头:“我洗个脸就行,我爹娘肯定很担心。”孙大娘又去厨房端了姜汤:“你们三个都赶紧喝点姜汤。”周远没把陈庆放进自己的房间,而是把他放在堂屋里,这会儿三个人都捧着一碗姜汤在喝。李欣刚刚喝完,门外就响起了脚步声,定睛一看,是李铁匠。“爹。”李欣跑到李铁匠的跟前,才发现他后面还跟了个人,是戚书宁,他跟李铁匠两个人身上都是潮湿的,应该是找人找了很久。李欣撇嘴,看着戚书宁这个病恹恹的样子,淋场雨肯定要生病,这么大的雨不好好在家待着,生病了还得给他熬药。孙大娘又把剩下的姜汤都端了出来,让他们都喝了。喝完之后,李铁匠背着李欣回家,走在后面的戚书宁背着李欣的背篓。第20章 送走李欣之后,孙大娘才去看陈庆,边看边说:“这雨下得可急了,还好周远来帮我收玉米,要我一个人,还真的收不完。”不过孙大娘也没想多跟陈庆说什么,赶紧催他去洗澡,自己跟周远说话。看着屋子里的背篓里满满的蘑菇,他才跟周远说:“明天来家里吃饭?上次你就捡了蘑菇,不过都是有毒的,阿庆他们捡这些就很好,做出来也很鲜。”“明日不一定有时间,要去一趟镇上。”周远说,“婶子念着我就给我留一些吧?”孙大娘把他当成自家小辈,关心了一句:“去镇上干什么?”“想干点什么活计,所以去看看。”周远说,“我实在不太会种地。”“嗨,不会可以学嘛,那到时候几亩地就都空着?”孙大娘有些心疼,“赁出去也不划算啊。”“不赁出去,到时候正常种,只是可能要麻烦婶子帮忙。”孙大娘拍了拍周远的后背:“别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周远想起什么,朝孙大娘说告辞,孙大娘把周远送走的时候,陈庆也跳着出来,衣裳没穿得太整齐,有些散乱,孙大娘赶紧把他扶回房间里。没想到周远去而复返,给孙大娘手上塞了一个药瓶。天色太晚,孙大娘没有留周远,捧着药瓶去给陈庆上药。陈庆就着昏暗的灯光看到孙大娘手上的药瓶,跟上次李欣给他擦的药的药瓶一模一样:“娘,这是哪来的啊?”“周远刚刚给的。”孙大娘坐在床边,把药油在手心搓热,然后慢慢地往陈庆的脚踝上揉。陈庆看着那药瓶,眉头皱得很紧,那上次李欣给他擦的药,也是周远给的?但是李欣又说他不喜欢周远,难道这一切都是周远的单相思?想通过他这个李欣的好朋友来给他当说客?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一个理由了,想明白了这事,陈庆心中泛起的那点涟漪又悄无声息地消失掉。孙大娘锅里还给他温着饭,陈庆草草地吃了两口就睡了。第二天陈庆起床,庆幸的是他没风寒,只是脚肿得老高,孙大娘又给他揉过一次脚,才出的门。陈庆在家里闲着没事做,在床头找到了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动过的针线筐,上次卖过帕子之后,他就没再动过针线,主要是掌柜说的话有些太难理解,不绣山水花鸟,情情爱爱的要怎么绣呢?他看着手里素白色的帕子,一时间也没有头绪,又担心起了李欣,想着李欣不喜欢周远,但周远好像对李欣情根深种,自己要帮周远吗?但李欣又是他最好的朋友,真是发愁啊。七月半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旬,再过几天就是中秋节了,在中秋节之后就要开始交税,在交完税之后就要准备新一季的粮食耕种了。庄稼人好像就没个闲着的时候,这几天陈庆格外地焦虑,因为脚崴了,他什么也做不了,家里的活就都是孙大娘一个人在干,他想帮忙却总是被孙大娘按住,说要是现在动了好得更慢,到时候秋种的时候就更耽误事了,于是陈庆不敢再动,都是坐在自家的屋檐下。李欣是五天之后才过来的,整个人神采奕奕,见到陈庆就开始抱怨:“本来我两天就好了,结果我爹娘硬是不让我出门,让我在家里足足养了五天!”“李叔是对的,多养两天好啊,毕竟淋了雨呢。”陈庆坐在院子里,手里是针线筐,白色的帕子上绣的是一朵要开不开的花。李欣偏头看了好一会儿,才问:“这花怎么要开不开的?”“我也不知道。”陈庆打哈哈,“可能这样好看一点。”“是好看。”李欣欣赏了一会儿,又觉得没意思,想拉陈庆出去玩但陈庆脚又不方便,只好跟陈庆说起家里的事。“我爹让那个戚书宁今年中秋在我家过。你们家呢?”还好他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戚书宁那个病秧子倒是没生病。陈庆回答:“还是我跟娘两个人啊,我们家又没有别的亲戚。”李欣在心里说了声周远呆子,这个时候就该说自己孤家寡人然后跟他们凑在一起过这个团圆节啊,真是傻。“那过两天大集你也不能去啦?”李欣看了一眼陈庆肿起来的脚,“都怪我,不让你去山上就好了。”陈庆敲了一下李欣的头:“别乱说话。”后来的几天,李欣每天都过来跟陈庆说一会儿话,直到这天镇上大集。每年的八月十二,镇上都会有一个大集,卖什么的都有,十分热闹,那一天几乎是每家每户都会去这个集上转转,可能买些过节需要用到的东西,可能是给带孩子买点零嘴,也可能是纯凑个热闹。以前都是陈庆和孙大娘一起,今年陈庆的脚受伤了,所以只能孙大娘自己去了,孙大娘还有些担心,怕陈庆一个人在家出什么意外,陈庆笑着说哪里就有意外了,自己好好地待在家里,不会出什么事。恰好另外一边刘婶子已经在门口叫她,她只能跟着刘婶子一起走了。等孙大娘离开,陈庆单脚蹦出自己的房间,坐到院子里,拿起自己的针线继续绣着。整个村子的人好像都出去了,陈庆觉得四周安静得可怕,他的心跳得有些快,在绣帕子的时候又扎到了自己的手指。心有些静不下来,陈庆扶着墙来到院子外面,远远地朝周远家望了一眼,原先拴在房子旁边的牛也出去了,应该也是去大集上凑热闹了。陈庆又回到院子里,看了一眼自己的脚踝,肿已经消了,看起来也没什么事了,只是要走路还是有那么一点疼,想来中秋过完之后他的脚应该就能好全了。八月的日光还是有些炽烈,陈庆坐在自家的屋檐下,打着盹。在陈庆要陷入深眠的时候,听见了门外嘈杂的脚步声,和暴力踢开自己家门的声音。陈庆猛然睁开了眼睛,就看捡在七月半上过门的孙康走在最前面,他的身后还跟了好几个人,看样子都是他的家人。还记得上次见面时的不愉快,陈庆有些警惕:“你来干什么?”“我就说买来的人一点礼数都不懂。”孙康说,“连声舅舅都不知道叫吗?”跟着孙康一起来的是孙家的另外两兄弟,还有孙康的儿子孙伟和孙康的夫郎,和孙家老二的儿子孙大牛。陈庆站起身朝后退了一步:“娘今天不在家。”“我们也不是来找你娘的。”孙康看着陈庆有些害怕的样子,又看了一眼自己这边五个大男人和一个常年干农活的夫郎,想着今天这事必成了。他朝孙老二说:“你去屋子里把身契找出来,两个小子跟我一起把人绑了。”“好。”于是五个人都朝陈庆冲过来,陈庆一见不妙,强忍着自己的脚伤跑进自己的房间,紧紧地靠在那一层薄薄的门板上。另一边的孙老二进了孙大娘的房间里,把孙大娘的床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在床底铺着的稻草下面找到了两张类似文书的东西 ,孙老二不识字,胡乱地塞到了自己的怀里。有了这个东西,他们要把陈庆卖了就容易了一些。孙康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过来:“你本来就是我妹子买来的,现在我那外甥也已经死了,你还腆着脸皮赖在我妹子家。”“我给孟涛戴了孝,我是孟家的夫郎。”陈庆的声音都在颤抖,“娘不会再把我卖了的。”“那是她受了你的蒙骗,你就是念着她手里的那点孟涛的抚恤金吧?”孙康踹了一脚门,“你放心,我们给你找的去处,比这个山村可好得太多了,保管你去了,就是当少奶奶的待遇。”陈庆才不信他的话,他死死地挡在门上:“这里是我家,你们滚出去!”“一个买来的夫郎还敢叫我们滚出去!”孙家老三脾气爆,“大哥让开。”随后三个男人一起撞门,很快这层薄薄的门板就抵挡不住三个男人的力气,门被踹开,挡在门板上的陈庆被力道撞在地上,他还想跑,就被孙伟一脚踩住受伤的脚踝。刺骨的疼痛让陈庆出了一身的冷汗,孙康的夫郎从腰上取下绳子,把陈庆捆起来,又随手找了个布巾把陈庆的嘴堵上。“赶紧走,一会儿有人来了就不好了。”孙老二却没有想走,他又把孙大娘的房间又翻了个底朝天,想找到孙大娘藏钱的地方。“找到钱,咱们拿走。别人也只会以为是这个夫郎卷了钱跑了,谁会联系到咱们的身上。”孙老二搜完了孙大娘的房间,又去搜陈庆的房间。在孙大娘的房间里一无所获,在陈庆的房间里倒是找到了些铜板。见耽误得实在有些久了,孙康才大声说:“赶紧走!一会儿有人回来就不好了。”他还记得这家旁边的那个大高个子,要是他回来了,今天这事就不能成了。于是几个人抬着陈庆,朝他家大门出去,几个人走得很快,似乎是从来没有来过一般。陈庆不断地挣扎,眼看这自己离家门越来越远,他心里满是悲凉,从安定下来,他就没想过要离开这个家。该怎么自救呢?陈庆有些绝望地想。第21章 大集上,孙大娘没由来地觉得一阵心慌,她突然捂住心口,一边的刘婶子看着她:“你怎么了?”孙大娘紧皱着眉头,觉得呼吸都不畅快:“不知道,突然觉得有点慌,怕阿庆一个人在家有什么意外,他脚又还没好。”刘婶子不以为意:“他那么大的人了,能有什么意外。”孙大娘摇头,也没了再逛的心情,大集的地方离他们家有半个多时辰的脚程,孙大娘一向觉得自己的直觉很准,她跟刘婶子说了一声,便往家里赶。怕自己的脚程慢,孙大娘还特意叫了个车,今天出门的时候,她是把家里的钱都带上了的,想买些好肉,给陈庆补补,现在的陈庆还是太瘦了些,又想看有没有好的布料,给陈庆做两身新衣裳,上一次做新衣服还是在两年前。越靠近村里,孙大娘的心就越慌。另一边,陈庆被孙康一行人绑住往村外带,但因为今天几乎是所有人都去了大集上,整个村子里都没有一个能看见他挣扎的人。 第19章 周远的目光一直落在前面的人的身上:“村里还传我是天煞孤星杀人不眨眼呢,我怕什么名声不好听。 ”孟启还想说话,周远已经瞬间走到了前面,长臂一横接住了差点就要倒在地上的陈庆和孙大娘。“婶子,您腰不好,我背他吧。”也没等孙大娘说什么,他直接一只手就把陈庆拉到背上。他们对县城的路不是很熟悉,几番问路之后才走到了回春堂,周远背着陈庆,对孟启说让他自己先逛逛,孟启只好应了,他快要成亲了,想给还没过门的媳妇儿买点什么东西,这次来镇上是意外,身上一分钱都没带。周远看他的样子,从怀里给他借了点钱。到了回春堂,大夫看了一眼,开了些药油,倒是不用吃药,只是不能再伤到了,要是再伤,估计就要留下病根了。孙大娘吓了一跳,赶紧说一定让他好好休息。陈庆现在好像才回过神,担心地看着孙大娘:“可是马上就要秋种了……”“你别担心,大不了我请几个人来做。”孙大娘拍了拍陈庆的肩膀,“千万别以后留病根。”这时周远开口:“我也可以帮婶子一起做。”陈庆抬起头,想起了今天在村口的发生的事情,周远的手指很粗,擦在脸上其实有些疼。但是为什么呢?不是喜欢李欣吗?他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孙大娘跟他说话他都有些恍惚着答了,等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周远又已经把他背起来了。陈庆抓着周远肩膀上的衣裳,又被他小心翼翼地放到牛车上。等回到家里,孙大娘看着满屋的狼藉,就能想象到陈庆当时有多害怕。周远也看到了,尤其是在进陈庆屋子的时候,看到那松动的门板和被翻得乱糟糟的柜子,甚至还有几件小衣都被翻到了面上。陈庆的神经一直紧绷着,孙大娘给他收拾好了屋子让他休息,才拉着周远跟他说话。“今天真是多谢你了。”孙大娘捂着心口,把那些陈年往事都跟周远说了说。“他们想要涛子的抚恤金我也就不说什么了,现在竟然还想把阿庆卖掉,你说怎么能有这么恶心的人家。”周远看着院子里快要散架的躺椅,还有那些陈庆挣扎过的痕迹:“婶子,我想这件事情不会过去的。”孙大娘的心也沉了下去,他们报了官,让他们挨了板子还被抓了起来,不出意外的话,这次的事那位老太太是不会就这么算了的。“我知道。”孙大娘说,“总要来撒泼闹一顿的。”“婶子,我这几日都不会出门,有什么事情,您大声喊一声,我能听见。”孙大娘擦了擦眼睛:“多谢你,多谢你。”孙大娘回头看了一眼陈庆房间有些漏风的窗户,又对周远说:“这事到底是因为阿庆生起来的,他们肯定会迁怒他。”“他没什么错。”周远说。孙大娘点头:“所以我在想,我是时候给阿庆找一门亲事了。”周远挺起了自己的背,等着孙大娘接下来的话。“但是有点难,阿庆实心眼,在办丧事的时候给涛子戴了孝,洛河村甚至整个县城的人都忌讳这个,我原本想着等交完税,卖点粮食,陪嫁多一些,也许有老实的就愿意了。但后来一想,要是真看着钱多了,又怕不安好心的人。”周远动了动唇,又听见孙大娘说:“周远啊,你是好人,帮了我们很多忙,婶子真是无以为报,婶子先前跟你说,想让你帮忙给我们掌掌眼,你见多识广,应该也能看出人的好坏。”“婶子,我……”周远刚想说话,门就被推开,李欣急匆匆地跑进来:“婶子!陈庆呢!我听我爹说陈庆出意外了……”孙大娘朝周远点了点头:“婶子先不留你了。”周远点了点头,反正也不急在这一时。李欣咋咋呼呼地,吵醒了在浅眠中的陈庆,陈庆叫了李欣一声,李欣跑进屋里,看着陈庆躺在床上,本来已经快好的腿又重新被包了起来。李欣二话没说就开始检查陈庆的身上,除了腰上有点淤青,其他倒是没什么伤处。李欣这才拍了拍心口:“吓死我了!怎么能有这么无耻的人。”陈庆疑惑,又是心惊,这事真传出去的话,他真的可以不要做人了:“你怎么知道的?”“村里都传遍了!说婶子娘家的人来偷孟涛的抚恤金,还把你打伤了。”陈庆抬起头:“是这么传的?”李欣说:“不然呢?还有别的隐情吗?”陈庆想了想,想李欣是他的好朋友,不会看不起他,他才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李欣,李欣当时就气得跳了起来:“什么!!!还要不要脸!有没有王法!”陈庆赶紧抓住他:“没事了,报了官了,他们都收到惩罚了。”“那也不够!”李欣气呼呼,“一定要他们付出代价。”李欣跟陈庆说了很久的话,见陈庆面露疲色,才跟他道别,随后孙大娘端着鸡蛋羹走进来:“吃点东西压压惊。”陈庆很听话地都吃了。孙大娘说:“阿庆,我还是想,再给你找门亲事。”陈庆的勺子停下来:“娘,我……”“他们一定会上门来找麻烦,会迁怒你,家里没个男人,怎么说都是要受委屈的。”陈庆揉眼睛:“娘,没有人会愿意娶我的。”“胡说,阿庆这么好,会遇到可心的人。”陈庆还想说什么,孙大娘就已经决定了,明天就去找花婶子。第二天,周远帮他们把水挑回来,就看见花婶子跟孙大娘两个人走在一起。他皱了皱眉,孙大娘动作这么快?一夜过去就去找花婶子。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等,要是再等,陈庆只怕就要被孙大娘嫁出去了。陈庆这会儿坐在院子里,双眼无神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敲了敲门,陈庆睁开眼睛,看向他。“婶子去找花媒婆了。”周远说。陈庆点了点头。“你没什么想说的吗?”陈庆摇头,声音有点哑:“我要说什么?”“为什么要舍近求远,不考虑考虑我?”第23章 陈庆坐着的是家里躺椅, 只是在昨天的一番厮打之下有些变形,但陈庆人轻,椅子没坏。这会儿听见周远说话, 陈庆被吓到, 身上用了点劲儿,椅子便四分五裂, 陈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周远想去扶他, 被陈庆制止,他的声音很轻:“你别过来。”周远便站着不动了。陈庆坐在地上, 垂着头, 周远很高大,他的影子遮住了陈庆面前所有的阳光:“我不明白。”周远很有耐心:“哪里不明白?”陈庆不知道该怎么说, 千言万语只汇成了一句话:“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所有事情都要有一个为什么?”周远没有回答他,而是提出了另一个问题。陈庆低着头,在心里打腹稿, 把自己要说的话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然后才开口:“你是因为可怜我跟娘亲吗?其实我们的生活没有那么难,这五年我们都是这么过的。”良久都没有周远回答他的声音, 陈庆这才慢吞吞地抬起头, 结果没想到周远一直在看他,看到陈庆抬头的一瞬间,周远还朝他笑了笑。陈庆的耳朵一下就红了, 赶紧低下头,觉得自己手指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又很忙地捏着自己的衣带。周远这才说:“我想帮你们什么现在也依然能帮你们, 但我为什么要这么委屈我自己?”“可,可你明明是喜欢, 喜欢李欣的。”陈庆的声音很小,小到周远都快听不见了。好在四周是安静的。“你从哪里得这个结论的?”周远跟他说话,不像是交谈,更像是他是被俘的人,要听他的来决定自己的一言一行。陈庆觉得坐在地上这个姿势让他在周远面前非常地没有气势,于是他用手撑地,单脚站了起来,虽然还是比周远矮了很多,但至少不再像是将军和俘虏。陈庆觉得自己有了底气一点,才说:“就,很多时候啊。”他不想去细数,那样看起来像是在跟自己的好朋友斤斤计较,但他心里想了很多。“都是因为你。”周远朝前走了一步。陈庆如临大敌,蹦着自己那条没受伤的腿,往后退,周远怕他摔倒,往前的步幅并没有那么大。“你站着,别过来!”陈庆扶着自家房子的一根圆木柱子,不敢看他,手指在那圆木上不停地点。周远站在原地,才说:“你考虑一下我吧,我觉得我并不比别人差。”陈庆的脸通红,又觉得他这个人实在胆大,说的都是些不要脸的话,他仍是垂着头,没说话,但耳根的红已经说明了一切。周远看了觉得很满意,想着今天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便也决定不再逼他,反正他现在已经知道了,时间还很长。“你好好歇着吧,再站着当心脚好不了了。”周远走到刚才快要散架的躺椅旁边,又在院子里找到了家里的工具,敲敲打打地很快把躺椅修好了,放下工具,抓住了站在一边偷看的陈庆的手臂,像是拎小鸡崽一样把陈庆拎到椅子上坐着,自己才出了院子的大门。临走前又很大声地说:“你好好考虑一下。”陈庆的脸比刚刚还要红一些,又说:“你不要那么大声!”万一让人听见可怎么好。周远朝前走,向后朝他挥了挥手。院子里重新恢复寂静,陈庆觉得面上有火烧,心里有猫抓,连受伤的脚踝都在痒,心里突然生出了很多对明天的期盼,但又不知道在期盼什么。孙大娘带着笑意从外面进来,她看了一眼满满的水缸便问:“周远来过了?”陈庆现在听到周远的名字就像是老鼠见了猫,只是胡乱地点了一下头。孙大娘没注意陈庆的状态,只是说:“我刚刚去跟花媒婆通了一下气,她说帮你留意一下看有没有合适的。”陈庆这才抬起头:“娘您刚刚去找花婶子了?怎么这么着急?” 第21章 孙大娘却说:“是不能穿红着绿,这月白色鲜亮但素淡,没有关系。”陈庆还想辩驳,孙大娘却是不听了。她看陈庆能在这里坐着,于是说要去买一些调料,还有买一点精细的面粉好做月饼,就把陈庆留在布匹店里。周远在孙大娘离开之后,陈庆坐在那看自己的布的时候,他去买了两匹布,一匹玄色,一匹靛蓝。陈庆回过神来周远已经给了钱,那两匹布已经放在了陈庆的身边,陈庆吓了一跳:“你买布干什么?”“做衣服。”“你怎么不买成衣啊?”陈庆看着那两匹布,“你又不会做衣服。”陈庆想了一下周远拿绣花针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我自有我的方法。”周远一脸神秘。陈庆还想说什么,孙大娘回来了。“周远啊,你怎么不买成衣啊?”她看到周远买的布匹,有些惊讶。“婶子不会做衣服吗?”周远虽然在跟孙大娘说话,但眼睛却是看着陈庆。“我年纪大啦,眼睛都看不清了,做衣裳最好的还是阿庆。”孙大娘说。周远这会儿才光明正大地看着陈庆:“能帮我做衣裳吗?”陈庆立刻摇头:“不方便。”心里暗骂他这就是他的方法吗?周远倒是也没多说,在回去的路上又跟孙大娘商量起了秋种的事情,洛河村这边是种冬小麦,来年五月成熟,孙大娘家里原先是有六亩地的,孟涛被征兵之后,孙大娘合计着卖了两亩,现在只剩下三亩良田和一亩拼凑出来的边角料地。往常孙大娘跟陈庆两个人种这些需要五六天的时间,今年陈庆脚受伤,还不知道是怎么个光景。“我也有五亩地,还不知道怎么种。”周远挠头,“是不是从村里请人啊?”“这个时候村里哪里请得到人。”孙大娘摇头,“各家都忙各家的活呢。”周远想了想:“婶子我帮你干完活,你再教我怎么种地吧?咱们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干得要快吧?”孙大娘想了想,好像是这个道理。陈庆扯了扯孙大娘的袖子:“娘,我能干活的,脚已经好了很多了。”“大夫说至少一个月不能下地使劲儿,你也别折腾了。”孙大娘还记得大夫说的话,“就让周远帮我干活吧。”陈庆有些慌,明明农忙时节,自己却只能坐在家里,什么都做不了。孙大娘靠着背篓坐着,又看到了周远买的这两匹布:“阿庆啊,你不是觉得在家坐不住啊,那你帮周远做衣服吧?”陈庆抬起眼看孙大娘,发现周远也在看他。“可这,会不会不太合适……”“有什么不合适的,我会给工钱的。”知道陈庆这事看得很重,坐他牛车都要给钱的,虽然觉得陈庆是不开窍的榆木脑袋,但还是要顺着他的意思。只是他这话说得生硬,陈庆的脸涨得通红,他一向不太会说话,周远刚刚的语气有些冲,陈庆有些手足无措。孙大娘适时打圆场:“不用给钱,你帮我干农活,阿庆帮你做衣服,刚刚好,阿庆,是吧?”陈庆赶紧点头,声音也软了一些:“不要工钱也行。”回到家里,孙大娘把买好的骨头洗了,打算今天就把骨头汤熬上,晚上用这个汤头煮个手擀面,再放上两颗翠绿的绿叶菜,就已经是难得的美味了。周远把他们送到家里,留下他的两匹布就离开了,陈庆皱着眉头看,常言说量体裁衣,还是得有周远的尺寸才能做得出衣裳,只能等明天让娘亲给他量一下了,反正他是不可能给周远量尺寸的。怎么都是不可能的!中秋当天,陈庆被孙大娘安排在院子里做月饼,他们昨天去买了些糖块糯米粉,花生炒熟之后碾成花生碎,切点糖块碎跟花生碎和糯米粉一起搓成月饼馅儿。再用面粉加水和一点猪油和面,醒发三刻钟,三刻钟之后取出发好的面团,揪成小剂子,再把剂子擀平,包上搓好的馅儿进去。包好的就是月饼,但没有图案花样的月饼就像窝头,孙大娘从灶房里找到了家里的模具,很简单的像花一样的形状。陈庆在包月饼按模具,孙大娘又找到从前家里做月饼的小炉子,月饼是需要烘烤出来的,陈庆第一年来家里的时候,帮着孙大娘做月饼把饼都蒸了出来,于是两人吃了一次蒸糖饼,后来陈庆才知道,原来月饼是烘烤出来的,那一次也是他第一次做月饼。孙大娘把烤炉找出来,又把炭烧好,陈庆就坐在旁边看着火候,一边计算着今年要做几个月饼。往年都是他们家里五个,李欣家五个,村长家五个,刘婶子家两个。今年应该要给周远做几个吧,毕竟他帮了这么多忙,都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家的水就都变成了周远挑的了。陈庆在做最后一锅的月饼的时候,在包馅儿的时候,多放了一些。一下午时间,陈庆就把月饼都做好了,他把要给别人的都分开,等着孙大娘忙完了就去送。等孙大娘去送月饼的时候,陈庆又蹦着去灶房里做菜。上好的梅花肉带着皮在烧红的锅上烫一下,烧去残存的毛,又用水洗净,放进锅里煮熟,煮熟的肉切成拇指块的大小,用大火煸出油脂,多余的油用罐子装了起来,在煸好之后,下入调料和各种香料,加入昨晚炖得骨汤汤头,小火慢炖,最后大火收汁。空气里都是浓稠的肉香,锅里的每一块肉都沾着酱汁,陈庆的肚子咕咕了两声。今晚的晚饭是一大碗红烧肉,又用猪油炖得软烂的茄子土豆,一碟咸菜,平日里不会蒸的混着糙米的米饭。夕阳西下,月亮迫不及待露了头。孙大娘送完月饼回来,就看见灶台上陈庆已经做好了饭菜,她有些嗔怪:“脚还伤着,还停不下来。”他们把桌子搬到院子里,三菜一汤就摆在桌上,旁边还摆着几个月饼,虽然简单,但好歹是个家。孙大娘准备去关院子门,就看见隔壁的周远,嘴上叼着个她刚送去的月饼,在把牛往牛棚里牵。这么个团圆的日子,她跟陈庆半路母子,周远却更是可怜,只能对着个牛。“阿庆,我去叫周远一起来吃饭吧。”孙大娘心生不忍。陈庆低着头,自然是没什么意见。孙大娘出去之后,周远来得很快,手里还提着个酒坛子,陈庆看了一眼桌上的菜,他今天做得要比平日里都多一些,应该是够吃的。他们坐在院子里,今天不用燃灯,月亮把地上照得亮如白昼。“婶子,多谢你,不然我今晚就真的只能一个人了。”周远看了陈庆一眼,随后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陈庆垂下眼睛,心里有点堵,他把自己面前的红烧肉往周远那边推了推。周远端起酒杯,手遮住了自己唇边的笑。陈庆的话不多,多数时间都是周远和孙大娘在说话,可令陈庆意外的是,周远并没有再跟孙大娘说军营里孟涛的事情,孙大娘也没问,说的都是些村里的家长里短,只是没想到,孙大娘说什么,周远都能接得上。“周远啊,我上次找花媒婆,她说你也有成家的打算啦?”孙大娘陪着周远喝了点。周远看了一眼陈庆,然后朝孙大娘点了点头:“是有这个打算,但我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孙大娘合掌:“你的条件这么好,谁还能不答应你啊,不答应你,就是没眼光。”周远笑起来,又问陈庆:“婶子说得对吗?”陈庆把头埋得很低,不说话,在心里骂他不要脸。这顿饭吃到了月上中天,孙大娘喝得正好,又看着一轮圆月有点思念孟涛和亡夫,她能在陈庆的面前哭,但周远毕竟隔着一层,她抹了把脸,跟陈庆说自己喝多要回房间休息,陈庆暂时忘了自己脚还伤着要起身去扶他,落地的一瞬间脚踝疼了起来,周远眼疾手快大手撑住他的腰,好在没摔下地,把一桌没吃完的菜毁了。孙大娘看陈庆没事,然后才回到房间里。院子里的周远和陈庆两个人面面相觑,陈庆清了清嗓子,让自己看起来更有用气势一点:“时间不早了。”周远站起身来:“那我回去了。”陈庆松了一口气,只是这口气没松得太彻底,周远又坐下来,看着桌子上的一桌残羹冷炙:“帮你收拾了吧。”陈庆赶紧摇头:“我自己能收拾,你赶紧走!”周远不听他的,趁着陈庆脚行动不方便,三下五除二地把桌子收拾了,就是洗碗的时候,用了半桶水,心疼得陈庆直咬牙。注意到陈庆的目光,周远看着水缸里没多少的水了,也觉得自己好像做得不太对,但转念一想,他又问陈庆:“要不我这会儿去帮你挑两桶水回来?”陈庆眼不见心不烦,转过身不去看他。月光从头顶倾泻,陈庆有点困了,但周远还在他家院子里,怕他说什么不要脸的话,陈庆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好了。”周远站起身来,“这下真的要走了。”陈庆的气还是不敢松得太快,看着周远走出院子,他才长长地叹了口气,结果周远站在院墙外面,等着蹦出来锁门的陈庆,说:“对了,你做的月饼很好吃,我第一次吃这么好吃的月饼。”陈庆握着他家的门板,上面有点毛刺扎在陈庆的手心里,不疼,但有点痒,他在想周远的从前,从他听来的那些信息,他跟着祖母长大,十二三岁就去了军营,在战争最激烈的那几年他的生活里应该只有战争,杀戮,军营那样的地方,应该是没有月饼的。“家里还有剩下的,我跟娘都不是很爱吃。我拿给你吧。”陈庆想蹦着回去给他拿月饼。周远重新走到他的面前,说的却是另一件事:“你考虑好了吗?如果你考虑好了,我就请花婶子上门提亲了。”陈庆:!!!“你别说话!”陈庆气急败坏,果然刚才就不该心软,他压低了声音,“我娘听见怎么办!”周远挑眉:“可是婶子总要知道的,她以后还要坐高堂呢。”陈庆:啊啊啊啊!疯了吧。第24章 孙家人来得意料之外, 又在情理之中。那日孙家人出门之后就再没回去,孙老太太头一日还能稳得住,想着要办事总得花上点时间。可两三天过去了, 出门的人一个都没回来, 她这才开始急了,叫自己的二儿媳妇出去打探消息, 只是二儿媳妇还没走出门, 门外就开始吵嚷。孙大太太拄着拐杖开门意见,就看见是大孙子孙伟的岳丈家来人, 她重新带上笑容:“不知亲家今日上门所为何事?阿伟有事出了门, 尚未归家。”她年轻的时候出身还好,说话也带着些文绉绉的语气,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再这样说话,听得让人烦。那人劈头盖脸便骂:“我当然知道他还没回来, 人这会儿还在县衙大牢里蹲着呢,可不是回不来。”他的话像是一道惊雷砸在孙家剩下的人的身上,孙老太太的脚步都不稳了, 她急忙上前去, 抓住未来亲家的手臂:“你,你说什么?”那人怕自己推开她骨头折了还得找自己,他有些费劲地把自己的手抽开, 而这会儿,四周的邻居都伸着头看热闹。他就更大声了一些:“现在都传到我们村里了, 你们家苛待自己家这么多年都没联系的姑奶奶, 欺负人家孤儿寡母,想偷人家儿子的抚恤金, 发卖人家的夫郎!你们家这门亲我们是不敢结的。”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从里面掏出一两银子:“这是你家当时给小女买过的东西,那些东西已经用还给你们也不合适,这是折算出来的钱,还给你家了。今后两家就再无任何瓜葛了。”“不是,亲家,这……”那人似乎也不想跟他多话,给完钱之后就走,走的时候就在庆幸还好没有那么着急地定下亲事,他回头看了一眼孙家的房子,越发觉得自己这个决定做得对。一大家子人挤在这个连个院子都没有的房子里,那孙老太太一脸凶相,这家人还能做出这种事情,以后闺女嫁进来,还不知道要受多少磋磨呢。孙老太太整个人都气血上涌,快要晕倒的时候二儿媳扶住她:“娘,怎么回事啊?” 第23章 昨天下雨,鸡和鹅都被关进了棚子里,这会儿得放出来,下了雨的地有些湿滑,陈庆差点打滑,还是木棍子撑住了他。喂完鸡鹅,陈庆又去扫院子,院子扫完,他又坐下来,开始准备给周远做衣裳。用布匹做成衣其实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他的一身手艺都是跟他小爹学的,爹没去世之前,他们家的日子其实也算是能过的,爹能种地,小爹的手很巧,虽然祖母常上门来要钱,但其实他们家的日子也不差。小爹以前就经常给村里的人做衣裳,买成衣的花销远远比买布自己做衣裳要贵,小爹帮村里人做衣服,也能赚钱。小时候陈庆就趴在小爹的针线筐边上,他是村里很干净的哥儿,别的小孩儿身上都是补丁,可陈庆的衣裳都像新的一样,因为小爹给别人做衣服,有时候剩下的碎布别人不要了,小爹就会留下,他会用最接近陈庆破掉的衣服的布料,给他重新缝好衣裳。只是爹去世以后,小爹像是眼睛都哭瞎了,再也做不了衣裳了。面前黑色的布料上有一点水渍,陈庆赶紧用手擦掉。低头做针线活其实颈肩很疼,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巳时中,陈庆放下手中的针线,又急着去煮饭。蒸得很瓷实的窝头,拌的味道恰好的咸菜,一锅炖出来黏黏糊糊的土豆茄子,还有平常都不怎么蒸的杂粮米饭,一碗炖过很久的大骨头汤,汤已经熬得雪白,洒了点葱花,香气扑鼻。陈庆把做好的饭放在背篓里,他还想着自己把背篓背去田边,李欣在这时候上门了。“你要出去啊?”李欣看和他是要出门的样子,忙扶住他。“娘去地里了,我去送饭。”李欣赶紧帮他背起背篓:“我跟你一块去,你跟在后面。”主要是因为昨天下过雨,稍不注意人就会摔,更何况陈庆还瘸了一只脚。“你脚没什么大事吧?我听说昨天有人上你家闹了?你跟婶子都还好吧?”李欣是个话多的人,一刻也停不下来。“你怎么知道的?”陈庆觉得李欣真的是很神奇,哪里发生了什么他都能知道。“牛牛成天在村里疯跑,什么话都往家里说。”李欣笑着说,“到底怎么样?”“没什么事的,那个周远,他来帮忙了。”陈庆小声说。李欣这才满意地点头:“还算是有点男子气概。”“嗯?”李欣嘿嘿地笑,没一会儿他们就走到了田埂边。“娘,歇会儿,吃饭了。”周远埋头干活,听见田埂上传来陈庆的声音,他想要是陈庆的呼喊声后面再多一个他的名字,那这会儿高悬的炙热的太阳应该都是温柔的。农活比他想象得要枯燥,重复着做着相同的动作,周远觉得自己的脑子都木了。因为时间紧任务重,吃饭也不会回家里吃,他放眼望去,很多家这会儿都有人来送饭,一大家子人都坐在田埂边吃饭。孙大娘是有些累有些饿,陈庆把饭端出来,他看到周远过来,又把他的那一份也拿了出来:“娘,你吃,我去干会儿活。”随后就跟李欣两个人往地里去,李欣半搀着他,地是用爬犁犁好的,幸好周远有牛,不然光翻地都要花好长的时间。这会儿陈庆和李欣两个人撒种,陈庆单脚一跳一跳的,周远看着他的样子,想起他们军营里曾经养过的一只小狗,蹦蹦跳跳。他的手还有些僵,第一次用牛犁地他不是很熟练,不是太紧就是太松,扶着犁的手总是不知道该怎么放,磕磕巴巴,断断续续,连牛都回头看了他好几眼。“熟能生巧,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孙大娘把菜拌进饭里,大口吃着。“明年我还是把地赁出去,找个别的营生干。”周远收回目光。孙大娘嗯了一声:“好男儿志在四方嘛,想做什么?”周远咬了一口窝头:“村里不是还有几个跟我一样从前线下来的,我打算组个镖队。”这实在是超出了孙大娘的知道的范围:“那是做什么?”“简单点说就是,有人想送什么贵重的东西,又怕路上不安全,我们就陪着走一趟。”孙大娘点了点头:“那不是得经常不在家啊,路上还有危险。”周远笑:“再危险也没有战场危险啊,婶子,趁着我年轻,干个几年,多赚点钱。”“赚钱娶媳妇儿是吧?”孙大娘笑他。“是。”他想了想又觉得不恰当,“娶夫郎。”孙大娘心下一片了然,怪不得一直看着地里呢,阿庆这事儿做得好,还把李欣带来了。她越看越觉得两个人般配,于是又问:“你什么时候上门提亲啊?李铁匠那个人看着人高马大的,但你比他更高大,他会放心把李欣交给你的。”周远呛了一下,然后才严肃地说:“婶子,不是李欣,我从来没喜欢过李欣。”孙大娘这会儿才是真的懵了:“不是李欣?”“不是。”周远吃完手上的窝头,“婶子,我喜欢的不是李欣。”孙大娘愣住,终于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起来。不喜欢李欣,但又对自己家里过多的照顾,先前有李欣的地方就能看到他,他们之间有话说,不喜欢他的话,有些什么话要说呢?不是李欣……孙大娘的瞳孔猛然一缩:“是阿庆?”第26章 孙大娘的声音发紧, 饭也有些吃不下去,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阿庆,阿庆不适合你。”她把碗收起来, 没有等周远接下来的话, 径直去了地里,周远愣了一下, 也收拾起碗筷, 然后也跟着去了地里干活,这会儿还是要以活计为主, 婶子那边, 还可以慢慢磨。陈庆也没有回去,也在地里帮着他们干活, 只是他脚不方便,动作慢了很多,李欣跟在他旁边, 不时地跟他讲话。几亩地花了他们快半个月的时间才种完,在最后的几天里陈庆的脚就好得差不多,他跟着去干活, 就更快了一些, 他们先种完了陈庆家的地,随后又帮着种了周远的地。只是在种周远的地的时候,孟启他们也来帮忙了。于是进程就更快了一些。等全部种完的时候, 已经九月初了,一场秋雨一场寒, 渐渐地早晚也开始凉了起来。给周远的衣裳已经做好了一件, 只剩下一点收口的活计,另外一件要做冬日的夹袄, 还得去买点棉花才行。秋种过了之后,地里的活计就没多少了,孙大娘在知道周远的心思之后本想跟陈庆聊聊,但无奈事情太多,只能等活都干完再说。孙大娘站在门口,看着不远处周远的房子。他喜欢的是阿庆,原来很早之前就已经见了端倪,只是她以为是因为孟涛的嘱托,周远才会对他们诸多照拂。她回头看着陈庆在院子里缝衣服的样子,叹了口气,先前她想把陈庆嫁出去,要真说起来,哪有人能比周远的条件更好?放眼整个洛河村,家中有未婚的哥儿姐儿的,很多都相中了周远,房子修得好,人踏实有本事,长相俊朗,家里也没个长辈,不用担心和长辈相处,这样的条件,要不是因为他自己放话说自己有安排,只怕这会儿家里的门槛都要被踏平了。但他的好条件,或者说这些好条件带来的附加的东西,不适合陈庆。她当然不是认为陈庆配不上他,她的阿庆哪里都好。当这样好条件的周远,看上的是村里的嫁过人的寡夫郎,可想而知别人会怎么样来议论陈庆。陈庆那样的性格,鹌鹑一样,人多了恨不得把头埋进土里,她没有办法看着陈庆陷入那样千夫所指的情境,最伤人的永远是唇枪舌剑。尤其是陈庆跟她讲过他的小爹,没能承受住生活里的压力,选择了跳河。尤其是,两家虽然没有明说,但大家都知道李铁匠是有心把李欣嫁给周远的,两个人在先前也有接触,虽然现在回想起来,他们两个人接触的时候几乎陈庆都在场,但可能在不知情的村民眼里,周远大概率是要跟李欣成亲的,而陈庆又是李欣的好朋友。如果传出去周远要娶的是陈庆,别人会怎么说他?寡夫郎不洁身自好,抢自己好友中意的人,就这一点,陈庆就能被骂死,在那些村民的眼里,陈庆就该被浸猪笼。有些不会在意事实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他们就只是单纯地看不惯别人过得好,尤其是过得不如他们的人,他们就只是想永远把人踩在脚下而已。孙大娘这些日子在夜里盘算这件事情,觉得这门亲事还是不能答应。她走到陈庆的面前:“这件做好啦?”陈庆点了点头:“嗯,马上就好了。”孙大娘看着他手里的衣裳,上面还绣了青竹,看得出来是费了很多心思,她开口:“阿庆,剩下的那件,请刘婶子来做吧?”陈庆抬起头看着孙大娘,眼睛里都是不解:“啊?为什么啊?”“你不是还得做你自己的衣裳?”孙大娘把衣裳给他,“刘婶子的眼睛还好,做冬衣更是很有经验。”陈庆点了点头,又担心起别的来:“那好吧,只是咱们要给刘婶子钱吗?”“这个你就别操心了,娘会看着办。”她好像很急,“娘出去一趟。”陈庆嗯了一声,再抬起头,孙大娘已经离开家里的了。他本来是想,在做冬衣棉袄的时候,可以把自己以前晒过的鸡毛都塞进棉花里,看是不是能更保暖一些,但既然娘都这么说了,那他还是不要做这些了。陈庆没想到,孙大娘出去还是去找了花婶子,前段时间虽然跟花婶子说过要帮陈庆相看人家,但是在那之后大家家里都忙,也不知道花婶子是不是有帮他们留意。于是她又上门了一次。花婶子见到上门的孙大娘,赶紧起身迎她:“大妹子,我正想去找你呢,你就上门来了。”孙大娘喘了口气:“是上次拜托你的事情有眉目了吗?”花婶子点头:“前几日不是都忙啊,好不容易昨天空一天,我赶紧给你跑这事儿了。”孙大娘坐在花婶子家的长凳上,听着花婶子跟她说话。“是这样的,镇上有一户人家,姓袁,袁家大郎今年二十八。”孙大娘皱起眉头:“那比阿庆大了七岁,二十八都没娶吗?”“那当然不是了,袁家大郎是个鳏夫,有三个孩子。”孙大娘站起身来:“那怎么行,阿庆一进门就做后爹吗?!”“大妹子你听我说,你家陈庆,毕竟也是个寡夫郎,鳏夫陪寡夫郎,不也是很好嘛?”花婶子安抚她,“我跟他家说过你家陈庆戴过孝的事情,那边也表示不介意。”孙大娘愣住,见她有松动,花婶子又说:“他家人丁兴旺,老太太也是个和蔼人,那人又是家中老大,陈庆嫁进去就能当家做主的。”孙大娘狐疑:“镇上的人怎么会看上阿庆?”花婶子一张嘴,能把死的说成活的:“这不是,你家陈庆虽然是个寡夫郎的名头,但好在,是个雏儿不是吗?”孙大娘的眉头皱得死紧,她不喜欢陈庆这么被评头论足,最后她叹了口气:“不必了,不太合适,阿庆自己都还是个小孩儿,哪里能去照顾三个孩子。”她站起身来,从怀里掏出十来个铜板:“多谢你跑一趟,这事就这么着吧。”“啊?这还不行吗?或者说你再提提条件,我再帮你寻摸一下?”花婶子接了钱,又追孙大娘到门口,“主要是没什么人能接受戴过孝的啊。”孙大娘摇头:“还是算了。” 第25章 孟涛还是看不清脸,但语气很冲焦急:“你还能睡得着,你赶紧起来。”“啊?”陈庆睁大眼睛,“这不是睡觉的时间吗?”“让你好好照顾我娘,你照顾到哪去了!”孟涛还在原地打转,“你赶紧起来。”“啊?”陈庆还是惊讶,他不知道孟涛今天为啥来一圈,他想追上去却怎么也追不上,孟涛转身呵斥他。陈庆被吓醒。他坐起身来,雨这会儿已经停了,他用火折子点燃了油灯,起身去了孙大娘的房间里。因为是下雨天,屋里黑沉沉的一片,陈庆的油灯是暗夜里唯一一点光亮,他走到孙大娘的床前,走近了才听见她的叹息声。陈庆立刻把油灯放下,伸手摸了摸孙大娘的额头,才发现她的额头烫得可怕。“娘,娘……”陈庆一时间没有了主意,他手足无措,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想着孙大娘一定是下午淋了雨着了凉这会儿烧了起来,这会儿应该要怎办?先熬药,对,先熬药。村里没有村医,所以家里备着些草药。陈庆跑到灶房里熬药,孙大娘还是没有醒,天太黑了,一丝光亮都看不见,陈庆的心里很慌,虽然心里知道孙大娘只是感染风寒,但还是很害怕。他生火的手都在抖。好不容易等药熬好,陈庆赶紧去了房间里给孙大娘喂药,但他喂进去的药孙大娘全吐出来了,还伴随着全身痉挛。陈庆死死地抱住她,又怕她咬到自己的舌头,从一边找到了手帕塞到她的嘴里。陈庆抱着她,好一会儿她才平复下来,陈庆把剩下的药又喂给她,虽然被苦得皱眉,但好歹还是都吞下去了。陈庆又去投了帕子,放在她的额头上,随后又去把地上的一片狼藉收拾干净。他出去倒水的时候,看到了一点光朝他这里来。陈庆愣在原地,不一会儿周远就走到了他们院子跟前。他的眼睛发酸,走到家门口,看着周远满身泥泞,手里的灯笼只剩了一点微弱的光。他看着穿着中衣的陈庆,朝屋里看了一眼:“出什么事了?”陈庆听见他的话,两行泪珠从眼眶滑落。第28章 等不到陈庆开门, 周远直接撑着低矮的院墙,很轻松地跳进了院子里。借着微弱的灯光,陈庆也看到他的身上也是很狼狈, 裤腿上全是泥点子, 鞋更是脏得不能看了。“你干什么去了?”这个样子不像是刚刚才从床上起来,倒像是从外面回来。“你怎么了?”周远抬起灯笼, 昏暗的灯光下看清了陈庆的脸, 眼睛红得像他从山上捉回来的兔子,他身上穿着中衣, 手上是一盆水。陈庆刚刚哭过, 还有些抽噎:“娘,娘刚刚发热, 全身都痉挛,我害怕……”周远叹了口气,做出了一个算是比较出格的动作, 他走上前了一步,轻轻地把陈庆拥进怀里,一双大手在陈庆的背上轻轻地拍了拍。这是陈庆从爹去世之后, 第一次这么靠近一个男人。周远实在是太高大了, 陈庆的头只能够到他的胸口,他抬起手想推开他,但手落到他胸口的时候又垂了下去。陈庆也不知道究竟抱了多久, 只是退开的时候,他看到周远胸前的衣裳湿了一块。夜风有些凉, 周远拍了拍他的背:“进屋去, 外面凉。”陈庆点头,让他在堂屋里坐下, 自己又进房间看了一眼孙大娘,她的情况平稳了很多,随后他才回到堂屋,走到摇晃的油灯前,才觉得有些尴尬。深更半夜,寡男寡男,他还穿着中衣。陈庆回房间穿上了一件外衣,然后去给周远倒了一碗热水,他们家里没有茶杯,喝水都是用碗。周远喝了一口,觉得有些僵的腿有了点热气,听了陈庆的话,周远约莫是知道了孙大娘的情况,人年纪大了,淋一场雨或者是摔一跤,都是非常危险。“别担心,只是风寒发热而已,家里有酒吗?”陈庆摇头:“没有。”周远站起身来:“我去给你拿点。”陈庆还没说话,周远就已经离开了,随后很就回来,他提着一坛酒,交给陈庆:“用酒给婶子的手心脚心搓一下,退热会快一些,明天咱们再去镇上看大夫。”陈庆点头,没有多想,赶紧进了房间里按照周远说的给孙大娘用酒搓手心搓脚心。孙大娘在这会儿醒了过来,手心被陈庆搓得很热:“阿庆……”“娘你醒了啊?”陈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说话都带着颤音。“吓到了你吧?人老了,淋个雨就要死要活的。”孙大娘撑着坐起来,闻到手心的酒味,“哪里来的酒啊?”陈庆低着头:“周远给的。”孙大娘一愣:“这么晚了,他怎么知道的?”陈庆还是低着头不敢抬起来:“刚刚过来的。”孙大娘长舒了口气:“我没什么大事了,你帮我找身衣裳,我换一下。”陈庆帮她点燃了油灯,又找了衣裳给她换,孙大娘坐在床上:“说会儿话就让他回去吧,毕竟大半夜的。”“嗯。”“你也早点睡。”“好。”陈庆从房间里出来,朝周远点了点头:“娘没事了,你回去吧。”“好。”他站起来,“我明天再来看婶子。”陈庆把他送到门口,想了想又停下:“你等一下。”他匆忙跑回厨房,从柜子里摸出一块姜。他把姜递到周远的手上:“回去熬点姜汤喝。”周远在接姜的时候,捏了捏他的手,陈庆耳根发烫,抬眸看了一眼他。周远借着拉着他的手,又把他朝前拉了一下,又轻轻抱了一下他:“回去睡吧,明天见。”还是周远先松开他,把他朝院子里推了推:“锁好门。”看着周远离开,陈庆锁好了门,转头看见了周远落在这里的灯笼,陈庆把灯笼收进了自己的房间里,脱了衣裳,平躺在床上。他以为自己会因为这两个拥抱睡不着,但没想到的是他沾床就睡着了,一直到屋后的鸡鸣声响起,他快速地爬起床,就看见孙大娘已经在扫院子了。“娘,您没事了吧?”陈庆披散着头发,站在门口。“没事了。”孙大娘朝他笑了笑,“一会儿再熬一贴药喝了就没事了。”陈庆还是担心:“咱们还是去镇上看看,让大夫抓点药吃吧?”老人家在这方面都固执,说什么也不肯去看大夫,陈庆无奈,只能先去洗漱。等陈庆洗漱完,孙大娘又去后院把鸡鸭都赶出棚里,她还自己熬了药喝了,陈庆没法再劝她,只能去后面帮她的忙。等他们从后院回来,周远已经等在了院子里。孙大娘看到周远,余光看向陈庆,只见陈庆整个人都局促了起来,她跟周远目光相接,随后周远说:“帮我放一下牛吧,昨天下午没放它,估计这会儿饿着肚子。”“啊?哦,好的。”陈庆走到门口,看了一眼孙大娘,又看了一眼周远,随后埋头出了门。看着陈庆离去的背影,周远扶着孙大娘坐在院子里,开门见山:“昨日我去了一趟镇上,婶子,花婶子说的那人也并非良配。”周远昨日听见消息便去了镇上,走得很匆忙,他先前租住在镇上驿站的时候,认识一个人叫做王五,这王五可以说是镇上的百事通,镇上发生的事情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他找到王五,请了一顿酒,便知道了花媒婆给陈庆说的到底是一门什么亲事。那袁家大郎的上一个夫郎,是被他活生生打死的,就这一点,他就不可能让孙大娘把陈庆嫁进这样的人家。“他家之所以这么着急,又不介意他戴过孝,是因为他家的老太太快要不行了,着急想让人进门冲喜。”周远的声音里是带着怒意的,“婶子,虽然我没有那么好,但也不至于比那种人差吧?”孙大娘叹了口气:“我已经回绝了她了。”“既然你知道了这件事,想必也知道了我到底担心什么。”孙大娘说,“是没有人比你的条件更好,但是,我想知道你该怎么处理我担心的这些问题?”“您放心,这些事情我会处理好的,不会让他受到一丝流言蜚语的困扰。”周远想了想又说:“也许这些事情也是您多虑了,村里人也许并不会对这件事有那些想法。”孙大娘愣了愣:“也许吧。”周远又说:“您放心,我会护好他的。”孙大娘点头:“你有那个本事,我也自然是信你。”又说,“我也跟阿庆说了,顺其自然就好。”总算是得到了一个满意的结果,周远松了一口气。没想到孙大娘又问:“所以当时你说的,是我家孟涛让你照拂我们……”“我跟孟涛,确实不是很熟。”周远选择了实话实说。孙大娘鼻头一酸:“那你说的那些,他在战场上……”“那些都是真的,他的确很英勇。”能在战场上英勇杀敌,每个人都是英勇的。孙大娘按了按眉心:“好,好好。”“你们的事,我不拦你们,但是,一定不要让阿庆受伤害。”周远很是郑重地说:“我知道,谢谢婶子。”陈庆牵着牛往河边去,他知道是娘跟周远有话要说,他坐在河边的一块石头上,放了牛任他吃草。娘说的问题,他一直没有想过,就好像只要不去想,那些问题就不存在一样。他能承受流言蜚语吗?陈庆其实自己也不知道。可是怀抱又那么温暖。陈庆看着在水里自己的倒影,平平无奇,自己有什么好呢?也想不太明白。陈庆看时间差不多,牛的肚子也吃得圆滚滚,随后牵着牛往家里走,他走到周远家门口,看见他刚从自己家门出来。周远很快地走到他的面前,从他手上接过栓牛的绳子,陈庆抬起头,竟然看到了周远脸上还带着笑,他在接绳子的时候,握住了陈庆的手。 第27章 陈庆这才很小声地说:“我,我孝期还没过。”周远一愣,这才想起这一茬来,先前果真是被兴奋冲昏了头脑,还忘了这事儿。“还有多久?”“我之前跟娘说了,守孝三年。”陈庆有些紧张,手不停地在自己的裤腿上摩挲着。周远皱眉:“三年太长了。”陈庆从前不觉得,现在竟然也觉得三年长,他又开口:“但娘只让我守一年。”他还记得孟涛的丧事是三月二十七办的,也就是说还要等到明年四月,但比起三年来说,这时间也不算长了。“好,那就一年。”一年已经过去了一半,也不是不能忍,“正好可以再多一点时间准备婚礼。”陈庆愣住:“还要准备婚礼吗?”“那是当然。”周远回答,“怎么?你不愿意吗?”陈庆点了点头,又怕自己说错什么话又惹他不高兴,刚刚他皱眉陈庆已经看见了:“我只是觉得,会不会太,太浪费钱了?”“你不用在意花钱的事情。”陈庆看他:“可是你整天不务正业的样子……”就算有钱,也应该花得差不多了吧?周远被他气笑:“在你眼里我就是不务正业的样子?我不务正业,你还愿意嫁给我啊?”陈庆不知道他怎么能理直气壮地讲出这么羞人的话,他抬脚踢了周远一下。“好好好,不说这个。”周远怕把人惹急,“跟你交待一下,家里不穷,我会赚钱,不用担心钱的事情。”陈庆抿了抿唇。周远便跟他说了一下自己最近在忙些什么:“这些天有时间我就在山上待着,看看能不能捉到大雁,不过没遇到,倒是抓到了点其他的猎物。”陈庆看了他一眼:“可是我最近没看到你。”“我上山的话,回来得很晚。”“哦。”陈庆点头。“还有一件事。”周远很认真地对他说。陈庆抬眸,无声询问。“传闻说的我有隐疾,是假的,不用担心。”陈庆的脸上顿时布满了红晕,他狠狠地踢了周远一脚,一下午憋的气都在这会儿撒出去了:“谁担心这个了啊!登徒子。”陈庆回了屋子里,还能听见周远在院子里的笑声。第30章 十月初一, 宜嫁娶。孟启娘早就跟村里每家人都说了去热闹一下,当然也包括了孙大娘和陈庆两个人,但他们两个人都很自觉, 这样的大好日子, 他们也就不去了。孙大娘听着村子里吹吹打打的热闹,把在屋里埋头做衣服的陈庆拉了出来:“今天反正也没什么事, 咱们去拜菩萨吧。”怀远寺在离镇不远的郊外, 依山而建,风景秀美, 平日里香客也多, 今天又是初一的庙会的日子,陈庆来这边之后也只去过一次, 左右今年这个时间巧,带着陈庆去玩一圈也好。他们出门的时候,周远家里已经没人了, 孙大娘看了一眼他,陈庆才说:“今天孟启成亲,他要去帮忙。”从洛河村步行去怀远寺约莫要走一个来时辰, 怀远寺在山上, 要上去的话中间还得爬一段山路,因为这里算是镇上的一个人群往来密集的地方,所以上山的山坡修得很平整, 山两边允许摊贩摆摊卖东西。他们到的时间已经不早了,这会儿两边的摊子都已经摆了起来, 陈庆跟孙大娘先没有仔细逛, 径直往山上的怀远寺去。在平坦上坡路的尽头,就是山上的小径, 小径只需走两刻钟,便能看到被山色掩映住的怀远寺。陈庆扶着孙大娘,两人在寺庙的门口买了香火,在小沙弥的指引下拜菩萨。陈庆陪她拜了拜之后,孙大娘想去听住持讲经,陈庆没有兴趣,就去寺庙里闲逛。怀远寺很大,听说很多府城的达官贵人的亲眷也会来这里小住,因此怀远寺后面有很多的厢房供香客居住。陈庆绕着整个怀远寺走了一圈,走的也都是僻静的小路,在一片片的竹林里,陈庆偶尔能看见有僧人打坐,或是有些未婚的哥儿姐儿说着悄悄话。陈庆无意打扰,看过风景之后就走的很快,赶赴下一处美景。陈庆看着远处围着很多人,他本来就不喜欢凑热闹,但在听见那个摊子是卖开过光的平安符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随后陈庆一咬牙一跺脚,也凑进了人群里,跟几个姑娘和夫郎抢起了为数不多的平安福。陈庆第一次这么样在人群里抢东西,换做以前,他就是再想买,看见这么多人也只会感叹一句那东西跟他没缘分然后做罢。等他拿着东西从人群里挤出来,他看着躺在自己手心里小小的一个三角符篆,有些不好意思,然后放进了怀里。陈庆怀里揣着这个平安符,像是揣了一只兔子在胸口,心口砰砰直跳,他尝试着按了按,发现于事无补。好在住持讲经很快结束,他跟孙大娘汇合,两人又花了几文钱,吃了个斋饭,才慢悠悠地下山。此时的天气不算太热,温度很适宜,这会儿他们才有闲心逛一逛,摆摊子的多数是一些卖帕子饰品的,毕竟来上香的都是夫郎和女性居多。陈庆兴致缺缺,最后眼神停留在一条月白的发带上。孙大娘也凑过来,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那条发带,月白色,上面绣着些象征吉祥的云纹,很好看。“喜欢呀,那就买下来。”孙大娘问了价,就想给钱,陈庆难得表现出来自己喜欢什么东西,既然喜欢了,那买下来也不是什么问题。听到了小贩说这一条发带就要十文钱,陈庆立刻放下手:“娘,我不要,我就是看看。”孙大娘不同意,从前他们省着钱,是想着等孟涛回来,让孟涛过更好的生活,但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了,也就没必要再那样节省。在他们两人争执的时候,一双大手越过他们给了钱,从小贩的手里拿过那条发带,随后拿到陈庆的面前:“给。”孙大娘第一眼就看到陈庆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有些惊喜:“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问村里的小孩儿。”周远回答他的问题之后,才跟孙大娘问好。这里离洛河村挺远,没人认识他们,孙大娘便说:“你们两个人逛逛吧,我去歇歇脚,年纪大了,爬上山也挺累。”周远从善如流:“婶子,我把牛车停在前面的,您去那歇吧。”孙大娘点头,朝他们挥了挥手就往前走了。剩下陈庆和周远两个人,站在人来人往的集市上,周远见他迟迟不动,便顺势牵起他的手。陈庆差点跳起来,但周远抓他的手抓得很紧,他挣不开,他所有的感官都停留在了自己的手上,只觉得自己的手心都像是在冒汗。于是周远带着点力道,把他往前带。走了一段路程之后,陈庆似乎是不再那么紧张,周远顺势把手指都插进他的指缝里,只是陈庆的手太小,倒像是周远的手完全包裹住他的手。“今天热闹吗?”陈庆问。周远点头,他有些心不在焉,手上似乎还能摸到陈庆手心里的茧和一些淤痕:“很热闹。”“你怎么会来这里?”陈庆显然已经没心思逛,他的心跳得很快,旁边有人的眼神落在他们的身上,他下意识地就想躲。想收回手却被周远握得很紧。“这里没人认识我们,别怕。”周远说。陈庆只能乖乖地让他牵着,连呼吸都放缓了很多。“有什么喜欢的吗?”周远问他,陈庆摇头:“我本来就没什么想要的。”周远没说什么,牵着他四处闲逛,每走近一个摊子,小贩就会十分热情地跟他们说话。“这是上好的玉石雕刻的簪子,给您夫郎买一个吧?”周远的目光落在一个簪子上,上面跟刚刚买的那条发带一样,上面刻着云纹。“多少钱?”也许是听见小贩说的那句您夫郎让他心花怒放,也许是陈庆真的很适合这个簪子。“不贵不贵,就一两银子。”周远立刻想要给钱,陈庆赶紧按住他另一只手:“我不要。”“这这么好看呢。”周远是个大老粗,但就是觉得这样的玉色才能称得上他。陈庆赶紧把他拉走:“我真的不想要这个,你刚刚给我买了发带就行了。”“可是发带才值几个钱?”周远不解,他是粗人,但也能瞧得出什么东西好,“那个簪子好看。”“比起那个,我更喜欢你给我做一个。”为了不让他花钱,陈庆说。“那好吧,我给你做一个。”脑子里已经在构思簪子的样式了。他们几乎把这个集逛了个遍,最后周远非要给他买一个糖葫芦,陈庆推辞不了,一边吃上面的糖块,一边说:“现在正是山里红成熟的时候,想吃还不如去山上捡呢,花这个钱做什么啊?”周远想起孙大娘曾经评价陈庆的话,说他煞风景是有一套的,如今他也更深刻地体会到了,只是即使是这样,陈庆看起来依旧很可爱。周远看着他,朝他伸出手,陈庆本来还吃着糖葫芦,看周远看他,他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糖葫芦,犹豫着递给了周远。周远接过来,在陈庆咬了一口还没吃完的果子上咬了一口。陈庆的心肝都在颤,那个果子他刚刚咬过,上面还沾着他的口水,周远就这么,就这么吃了……周远把糖葫芦还给他,见他脸红,又想逗他:“怎么?嫌弃我吃过的?我都没嫌那是你吃过的。”陈庆现在只想把头埋进地里,他今天都不想再跟周远说话了。天不早了,他们逛完之后找到了孙大娘,随后周远赶车,陈庆跟孙大娘坐在后面,慢慢地往村里走。孙大娘看着陈庆,轻轻拍了拍陈庆的肩膀,陈庆看着她。“你坐前面去。”陈庆哦了一声,慢慢地挪到了周远的旁边坐下。孙大娘坐在后面,看着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望天叹了一口气,抹了抹眼睛。“困的话可以靠在我肩上睡。”周远说,“快到村里了我会叫你。”他还记得上次他搭他们回去的时候,陈庆就是那样靠在孙大娘的肩膀上睡觉的。陈庆摇头:“我不困。”周远也不勉强他,路上谁都没说话,不算炽烈的阳光落在他们的身上,难得地静谧安详。陈庆还是没撑住,靠在周远的肩上睡着了。孙大娘看陈庆睡着了,才跟周远说:“你看好时间了吗?” 第29章 陈庆想起几年前的事情:“不过我不记得那个地方叫什么了,出了点意外,就又跟着一直走,直到遇见了娘亲。”周远很想知道他的过去,但也知道这一夜的时间也说不完,所以他想等成亲了,陈庆窝在他的怀里,他们又很多很多的时间来说他们的从前,再计划他们的将来。陈庆帮他烙完饼,时间已经不早了,周远拿上家里剩下的粮食,把他送到了他家门口。“明天一早就要走,不用起来送我。”周远停在他家门口,并没有着急让他回去。陈庆看了一眼,孙大娘的房间里已经熄了烛火。“那你路上小心。”陈庆从他手中接过那个粮食袋子,“那我回去了?”周远却并不放手,这回一去就是两个月,他总要得到点什么,支撑着他的去路。灯笼的火光已经快燃尽,陈庆看着周远。周远也盯着他。他咬了咬牙,踮起脚,想亲在周远的脸颊上。但周远实在比他高了太多,即使陈庆很努力地踮起脚,也只是在周元的下巴上轻轻地碰了一下。周远的下巴也像他这个人,很硬,上面还有些没有处理得太干净的胡茬,扎到了陈庆。但陈庆的勇气也止于此了,他怕周远打趣他,又很害羞,力气在那一刻也极大。他从周远手上接过粮食口袋,慌不择路地往屋里跑。周远只是愣了一下,陈庆就已经跑得没影了,周远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低头笑了笑。已经很难得了,陈庆就像是山里最难捉的鹌鹑,好不容易冒了点头,他只能停在原地,看他一步步地走近。周远翻墙进去,帮他把门锁好,然后又翻墙出来。看着窗边摇曳的影子,周远只觉得一天的疲累瞬间消逝得无影无踪,想来明天应该也能是个好天气。第32章 周远第二天走得很早, 陈庆听见鸡叫就起来,走到周远的院子里的时候就只剩下了一片寂静。他有些闷闷不乐地回家,孙大娘也起来了, 他看到陈庆从外面回来, 就知道周远已经走了。她摇着头笑了笑,现在的陈庆真是越来越鲜活了, 有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阿庆, 吃饭了。”陈庆哦了一声,拍了拍自己的脸, 又把情绪都收敛回去。早饭过后, 李欣来找他玩,最后两个人决定去放周远家的牛, 毕竟现在村里人都知道周远跟李家的关系,李欣来帮着放牛也就没什么值得说道的了。“他走之前来家里了,我爹让他帮忙带些东西。”李欣撇嘴, “除了让他帮我娘带些药材回来,还要给戚书宁带点京城那边的书,说是对他科考有益处。”陈庆点了点头, 他也提不太起兴趣, 只是在牛吃草的时候一下一下地摸着牛背。李欣倒是笑起来:“难得看到阿庆这样。”陈庆抬起眼皮,很快又放下:“你最近忙什么呢?”“没忙什么啊,就陪着我娘。”李欣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 他娘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先前染了风寒, 一直没太好全, 这一阵都在床上歇着,今日好了一些能起身了, 他才出来找陈庆。“大夫看过吗?”陈庆很是关心。李欣点头:“看过了,都是那一套说辞,就说是体虚,好好将养就行。”“我陪你去看看吧。”张茵对陈庆也很好,当年陈庆刚来这里的时候没有朋友,李欣是他的第一个朋友,张茵那时对他也是和颜悦色的。他们牵着牛往李欣家去,张茵这会儿在院子里晒太阳,看到他们牵着牛回来,她站起身来,走到牛的旁边,轻轻地摸了摸牛:“这是阿远养的牛吧?”陈庆点了点头。张茵自然也是知道陈庆跟周远的关系的,她轻轻拍了拍陈庆的手,把手边的干果抓了一把给陈庆:“阿庆吃。”“谢谢茵姨。”“那么客气干什么,以后都是一家人。”张茵咳嗽了两声。陈庆看着她,面色苍白,他上次见到张茵的时候,她似乎还没有这么瘦,他有些担心地看向李欣,李欣只是勉强地扯出一个笑。陈庆在他们家坐了一会儿,回家的路上就碰见了李铁匠,李铁匠见到他,跟他打了声招呼。陈庆的心里变得很沉重,回家的时候孙大娘正好在打理菜地,陈庆也帮她,然后跟她说了在李欣家看到的事情,孙大娘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叹了口气。“我找时间去看看她。”孙大娘跟张茵的关系并不算亲近,其实要是说起来,张茵跟村里的人都不算很亲近,她从嫁过来,基本都不怎么出门。只有在李铁匠出去打铁那几年,她才跟村里的人交集多了起来。陈庆把地里剩下的草拔完,看着天空,感觉周远一走,天都闷了不少。冬天来了,山上的枯枝残叶很多,陈庆第二天就约上李欣一起上山捡柴。山上有掉落的树枝和落叶,他们用得最多的是掉下来已经发黄的松针,干透了的松针叶子很容易点燃,寻常家里引火都靠它。他们去的是比较远一点的山,进入秋日之后雨下得不那么多了,不用担心在发生像在夏天一样的事情。他们两个人一人背着一个大背篓,背篓里放着一捆绳子,手上拿着一个竹筢,这样的竹筢前端是把竹子劈开然后弯曲下来,在捡柴火的时候,贴着地面来回挪动,就能把地上铺着的松针全部聚拢到一块。干活的时候最能闲聊,但李欣今天的话很少,有时候做着做着还会愣神,陈庆放下手中的竹筢,凑到他的旁边:“茵姨的情况还是不好吗?”李欣点了点头:“这几天好像又严重了一点,我爹这几天关了铺子,要带我娘去府城看病。”“啊?这么严重吗?”李欣叹了口气:“天越冷就越严重了,镇上的大夫说,要是幸运能熬过年关,就还能有点时间,但要是熬不过年关……”李欣吸了吸鼻子,“我害怕……”陈庆伸手轻轻抱了抱李欣,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李欣埋头在他肩上哭,在家里太压抑了,要顾着娘亲,要避着牛牛,这会儿出来了才敢放声大哭出来:“阿庆,我害怕,我现在才知道我娘为什么今年年初要带我回外祖父家,她好像自己知道她的身体情况,像是要去告别一样。”李欣哭得很大声:“我不想没有娘。”陈庆的眼眶也红了,但他嘴笨,人也笨,尤其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只能轻轻地拍着李欣的背,然后跟他一起掉眼泪。好在李欣的自我调节能力很强,他擦了擦眼睛:“我到时候一定是要跟着我爹娘一起去府城的,可是牛牛……”“没事,我能照顾牛牛。”陈庆说,“你放心家里的事情。”牛牛是个很乖的小孩儿,李家人把他养得很好。李欣点了点头,他没跟陈庆道谢,他们之间也不需要说谢谢这个生分的字眼。李欣想明白之后,干活也有劲儿了一些,很快两个人就装满了两背篓的松针和其他的树叶,这会儿往山下的路上走去。李欣把自己的那一背篓柴火也都倒进了陈庆他家里,陈庆还说不用,李欣却说牛牛之后要靠他们照拂,他家本来也不是太需要这些。回到家的时候,孙大娘也刚从外面回来,李欣跟她说了会儿话,觉得她的情绪也不是很好,于是也没再久留,回了家。陈庆看着孙大娘:“娘,出什么事了?”“我去看了看张茵。”孙大娘叹气,“她情况不算好。”陈庆点头:“刚才李欣跟我说了。”孙大娘这才说:“本来李铁匠是不想让她把牛牛生下来的,生孩子都是鬼门关上走一遭的事情,她非要说要给李铁匠留个儿子,生的时候又难产,李铁匠这么些年,悉心地给她将养着,可她底子就不行了,难啊。”陈庆的心里也沉重了几分。“她今天跟我说,还是放心不下李欣,想看他成家。”孙大娘看着李家的方向,“都说熬过冬天,就还能有活头,熬不过,就难了。”“李欣说李叔要去府城找大夫,希望能有好大夫。”陈庆想着那一点渺茫的希望。两人说了会儿话,又各自忙各自的。一转眼,周远已经走了一旬,李铁匠选了个天气很好的日子,带着张茵和李欣往府城去了,陈庆去送了他们,牵回了养在李欣家的周远的牛。戚书宁也在,他说他能帮忙看着牛牛,说书院最近放假,他有时间帮忙看着牛牛。只是李铁匠不放心,最终还是把牛牛交给了陈庆,又请戚书宁帮忙看家。其实戚书宁已经从书院退学了,他还朝院长那里要回了一部分束脩,全都塞进了李铁匠他们带走的包袱里,只是李铁匠暂时还不知道。看着牛牛泪眼朦胧地送别他们,陈庆拉着他的手,直到他们的身影看不见了,才跟戚书宁点了点头,把牛牛领回了家里。“阿庆哥哥,我娘不会有事吧?”牛牛抱着陈庆的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刚刚送李欣他们走的时候他一直强忍着没哭出来。“不会有事的,牛牛你放心。”陈庆连小孩子也不会安慰,只会说回家给他做好吃的,“咱们先去放牛吧?”牛牛点头,他很喜欢周远的这头牛,放在他们家的时候都是牛牛去放的。这个时节没什么草了,他们只是牵着牛绕着村子走了一圈,随后才回到家。家里孙大娘也早就准备好了牛牛来的东西,因为牛牛已经六岁了,跟他们任何一个人睡都不太合适,所以孙大娘给他支了个小床,让他跟自己睡一间屋。牛牛一开始在家里还很拘谨,似乎还有些认床,他虽然已经很小心了,但孙大娘还是听见了他翻来覆去的声音,于是她点了灯,走到牛牛的床边,发现牛牛正窝在被子里哭。孙大娘把他从床上抱起来,轻轻地拍着他的肩,牛牛毕竟也才六岁,孙大娘抱着他哄,好一会儿他才抽噎着睡着。陈庆看见了火光,他敲门进来,看见孙大娘抱着牛牛,靠在床头上。牛牛的鼻头很红,眼睛有点肿,一看就是哭过。孙大娘朝陈庆做了个口型:“没事,你去睡吧,就是想他爹娘了。”陈庆这才回了房间,灯灭了之后陈庆望着漆黑的屋顶,有点想周远。李欣他们走了十天,回来的时候,整个洛河村都要开始腌腊肉了。从前孙大娘和陈庆从来不做这些,他们能节省就节省,也就是在除夕的前几天,买一斤肉过年吃,有那么个意思就成了。今年的日子好过了一些,粮食丰收了,因为孟涛的原因家里不用再交那么多的赋税,留够了他们的口粮,多余的都卖了出去,家里也有了点余钱。所以孙大娘决定今年也要熏点腊肉,陈庆来家里这么久了,还没怎么吃过腊味呢,原本有席的时候能吃到,但陈庆很少出去吃席,所以吃的机会很少。还有周远,也该给周远做一点,毕竟他不是本地人,应该是没有尝过。李欣来家里接牛牛,手中还带着从府城带回来的点心,陈庆不要,李欣塞进他手里,然后把他拉进屋里,想跟他说说悄悄话。孙大娘在院子里跟牛牛玩,陈庆看着李欣的表情,直觉这趟府城之行并不顺利。“茵姨怎么样?府城的大夫怎么说?”李欣看了他一会儿,随后以手掩面:“跟镇上的大夫说的一样的话。”陈庆的心也沉了沉。“阿庆。我要成亲了。”随后李欣又一个惊雷炸向陈庆。陈庆手里没放下的糕点摔在床上:“什么?”“我要成亲了,就在腊月二十六。”李欣回答,但话里并没有一点喜色。 第31章 这段时间他们餐风露宿的,运气好能遇见驿站,有个通铺可以睡, 运气不好的时候就只能在山里过夜。孟启毕竟新婚, 在休息的时候就会指着自己的衣裳:“这是我娘子给做的。”住店的时候又会拿出自己的荷包:“这是我娘子给绣的。”打尖儿的时候他看着周远手边的干饼咽口水:“哥,给我分点儿呗?”周远只是瞥了他一眼:“怎么,你娘子没给你烙饼?”一边的孟栓子也笑起来:“他娘子什么都好, 就是不擅厨艺,听说成亲第二天, 险些烧了他家灶房。”孟启咬了一口干饼:“那我娘子也是天底下最好的娘子。”周远只是笑了笑。孟启突然觉得不对劲, 他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饼:“哥,这饼肯定不是你自己做的。”孟栓子喝了口水:“只许你有娘子, 还不许哥有意中人啊?”孟启挺起腰:“我能不知道吗?你都不知道那人是谁,还好意思笑我。”“我怎么不知道。”孟栓子嗤笑一声,“要是哥不告诉你,你想破头都想不出来。”“那你说是谁?”两人别起苗头,周远也不管他们,听着他们吵嘴,也能排解这一路来的孤寂。“拿我打趣干什么。”周远靠着树,手中把玩着陈庆给他的荷包,里面的那个小小的符纸他已经摸了很多次。“哥,什么时候成亲啊?”孟栓子问了一句。“他还要守孝。”孟启和孟栓子都觉得他牙酸,便不提这茬,又说起了将来的打算。周远便说:“咱们这趟送到,从京城回来的时候,也能顺便看看有没有顺路的活计,赚点路费也行。”“先咱们几个跑,等将来成气候了,再成立个镖局,到时候天南海北地跑。”孟启很是期待,“就凭咱们哥这个能力,这不都是很简单的事情。”越靠近京城,天气就越冷,等他们到了京城,京城已经飘飘洒洒地下起了小雪。在京城,什么都比他们小地方贵,连一间普通的二十人大通铺都要比他们小地方贵了好多倍,周远想着他们这么些天也没好好洗漱,于是要了一间三人房,孟启付钱的时候手都在抖。住下之后三个人轮流洗了个澡,房钱贵,倒是热水都免费提供,孟启看了一眼菜钱,还是决定不在客栈吃饭。他们还是第一次到京城,这里的热闹繁华是哪里都比不上的,孟启跟孟栓子打算去逛一逛,想给家里的亲人带点东西。周远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所以叫他们先去逛,自己要先出去一趟。这次来京城,除了办这件事,还有就是为了再拜见将军一面。边关战乱结束之后,除了边关本来的驻军,其余的增援的军队都撤回了原来的驻守地。当时带领周远他们的,就是平南将军肖成殷。在古平关之战的时候,因为营里出了奸细,肖将军陷入了敌军的包围圈,孤立无援,他的所有亲卫都被引开,当时在肖将军身边的只有周远一个。周远的刀砍到卷了刃,杀敌二三十人,带着受伤的肖将军撑到了援军来。而古平关一战,也是奠定了朝廷打胜仗的基础。在那之后,肖将军本想将周远收入麾下,但周远心系家中的祖母,拒绝了他的好意。但在肖将军班师回朝的时候,也给了周远一枚信物,只要周远反悔,随时可以上京城找他。今天,周远想把这信物还给他,从今以后,他就要在洛河村扎下根了。周远到了门房,把信物递给了门房的人,门房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是将军的信物,飞快地去报了信,很快就有人把周远带进了正厅。肖将军已经年近半百,只是因为常年在外面征战,他的身体到底还是不怎么好,这会儿在花厅里已经燃起了炭火,见到进来的周远,他站起身来。“周远!”周远便朝他一拜:“见过将军。”肖将军见了他很是高兴,拍了拍他的肩膀,上面残存的落雪已经在炉火的烘烤之下变成了渗进衣裳里的水,他一把把周远拉起来:“家里的事情都处理好了?这是要来我这里了?”周远摇了摇头:“老家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此次前来,是为了将信物还给将军。”肖将军愣了愣:“嗯?”周远把信物交还到肖将军的手上:“草民快要成家了,不想跟夫郎相隔两地,只能辜负将军的期望了。”“成亲了?”肖将军没去接他的信物,倒是真心实意为他高兴,“成亲了也能带着夫郎一起上京城来,府中管事也能做一做的。”周远点了点头:“日后便想在家中安定,陪着夫郎种种地,做点小生意,小富即安。”肖将军点了点头:“甚好甚好。”“今日来见将军,便是为了交还将军的信物,另外也是跟将军告别。”肖将军点头:“人各有志,见过了战争的残酷,就越觉得平凡可贵,东西你留着,日后总有用得着的地方。”周远点了点头,见肖将军旁边的人等着,便要离开。肖将军却没着急让他走,只说让底下人给他带点京城的特产,又说他要成亲了,也给新夫郎带点礼物回去。周远上门本来就只是为了交还信物,并没有想要从肖将军这里得到什么,所以说什么也不肯收他备下的礼,最后几番推辞,只收下了将军夫人备下的那一匹红布,到时候成亲用,别的什么银钱珠宝玉器什么的,他都没有收。最后周远告辞的时候,肖将军拍了拍他的肩膀:“若日后有机会,也带上你的夫郎上门来坐坐,信物你留着,就像你那把刀一样。”周远在管家的带领下离开,最后再看向站在院子里的肖将军,叹了口气,离开了将军府。但最后将军府送他出门的时候,还是包了一个大包袱,知道再推辞不好,周远朝着将军府拜了三拜。回到客栈的时候,孟启和孟栓子都已经买好了东西,到底还是不富裕,都没敢怎么买,还是看热闹居多。他们一眼就看到周远带回来的这匹红布,心说还是他哥知道疼惜自己的夫郎,这么远都念着,还买了成亲要用的红布。“哥,咱们明天就回程吗?”现在已经十一月的中旬,加紧回程的话,或许还能赶得上回家过腊八节呢。周远点头,三个人晚上又去京城的街上逛了逛,都是看为多,还是舍不得买。走到一家名为田记的饭馆的时候,三个人都被里面的奇异的香味吸引,但周远看了一眼门口的价签,赶紧带着孟启跟孟栓子两个人离开了店的正门。孟启还频频回头看,边看边说:“可真香啊,到底是卖什么的。”栓子也咽了咽口水,光闻着味儿都觉着甚有滋味。周远也没闻过那样香的味道,但也知道在那店里吃上一顿最少都得花上四五两银子,那样的店,也根本不是开给他们这些人吃的。绕过这家田记,他们又漫无目的地逛了一下,很快就听到前面一阵嘈杂声。“我货都装好了,你现在跟我说押送的人到不了了?别的镖局呢!”“因为是年关,很多镖局的标头都出门了,这可怎么办啊?要是送不去,大人知道了……”“你别吵了。”那管事摸着自己不算多的头发,“你再去找找看有没有人能接这一趟的,价高也没事。”周远跟孟启对视一眼,随后周远大步向前去,走到管事的身边。那管事看了一眼周远高大的身形,又看了一眼他身上很是粗糙的布料做的衣裳,态度不是那么好:“看什么?”周远笑了笑:“刚才听管事说想找镖局押送东西,我们兄弟三个正好是干这个的。”管事又看了一眼周远身后的孟启和孟栓子。周远身量最高,但孟启和孟栓子也不差,尤其是孟栓子,一身的腱子肉,面色还有些凶狠。管事收回目光:“你们是哪家的?”“我们兄弟三个干点零活,还不太成气候,此次是往京城走一趟,这两日便要回乡,若是顺路,我们也能跑一趟。”那管事觉得有些不靠谱,但他们又实在是没办法:“你们真是做这一行的?”周远便说:“我们兄弟都是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想着这几年还能靠着自己的拳脚混口饭吃。”那管事心里已经有七八分相信了:“只是这无凭无据,我该如何信你们?”他们的身上都带着户籍文书,周远便把文书掏出来:“这是我们的户籍文书,上面也有家住哪里,我们能跑,家里跑不了不是。”管事接过来细细地看了,发现这三人的户籍文书除了这个叫周远的都是拖家带口,上面也确实有朝廷的印信,证明他们确实是老兵。管事便说:“我们这一车东西是要运去西辛府的云溪镇,你们可顺路?”周远点头,这西辛府正好在京城和他们老家的中间,顺路拐一趟也不费什么事。最终管事决定派一个人和他们一起走这一趟,实在也是病急乱投医,最重要的是,在周远掏文书的时候,他看到了平南将军府的信物。京城田记,背靠的是征西将军府,管事自然也是在京中达官贵人处游走了这么些年,更是一眼看出了周远身上的正气,若是真有问题,自然也可以去平南将军府上一问。于是第二天,周远和孟启孟栓子,就启程前往云溪镇,带着一位田记的管事。他们没有问这两辆马车上装的是什么,但看同路的管事自然也能知道不是什么简单的东西。于是他们晚上也不再睡觉,轮流看守。管事闲得无聊,也有震慑之意,便说起了田记的情况。“我们田记的大掌柜,是征西将军府的二老爷,你们既然是老兵,应当知道征西将军吧?”他们自然是知道征西将军崔朝明,只是二老爷,他们闻所未闻。那管事颇有些自豪:“战乱时的军费多一半都是我们田记筹措的呢。”仗是征西将军打的,军费是二老爷筹的,这将军府,也算是为朝廷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他们三人认真地听着,又决定要再仔细一些。至于腊八当天,他们没顾得上吃腊八粥,只顾着把想来偷东西的山匪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当天几乎是粒米未进。路上说不上是一帆风顺,但好在有惊无险,在腊月初十的时候把管事和东西都送到了云溪镇。云溪镇也有一家田记,掌柜姓田,见到来送东西的几人很是感谢,又听说他们是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更是对他们优待,请他们吃了一顿他们在京城吃不起的田记,又给了丰厚的报酬。周远无意知道云溪镇的田记跟京城的田记有什么关系,他们只是负责运送东西而已,他只记得那位田掌柜,单手就能抄起别人需要两个人抬的一个箱子,可周远看,那位田掌柜已经有了些白发,看起来像是知天命的年纪了。等交接妥当,他们在云溪镇停留了一夜,第二天又在云溪镇里逛了逛,云溪镇整体的物价不如京城,他们又在这里买了些这边的特产,据说是能煮出田记一样好吃的调味料。最后周远又去了一家医馆,问了问关于张茵的病情,大夫看起来一身的书卷气,他的两鬓也有些斑白,只是周身的气度实在太好,看起来不像只是个镇上的大夫。郁大夫很谨慎,只听了周远的描述,没看到病人他到底不好把握,听着病症似乎是很棘手。“我没看到病人,不好贸然开药,若是能诊诊脉就好了。”周远莫名地对他很信服:“您还是开些药吧,家里人的心也才能安定一些。”郁年没办法,只能开了些温补的药,又叮嘱周远说听他的描述很是危险,让他一定要尽快带人去看大夫。周远提着草药出去,却看见了从医馆后院出来的田记的掌柜。他朝田掌柜点了点头,随后提着药离开。 第33章 周远点头:“再去跟他们对一下明天的流程。”冬日的天黑得很早, 陈庆没点灯, 走得有些慢,周远腿本就比他长一截,走一截之后就要停下来等一等他。因为黑得早, 村里人也休息得很早,这会儿外面除了几声犬吠, 几乎没有一点儿声音。“我还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喜事, 很热闹。”周远说。陈庆看着他高大的背影,觉得此时此刻的周远看起来有点落寞。他的步子快了一点, 正好他们走到一条小路上,陈庆四处张望一番之后,轻轻握住了周远的手。周远的笑容在黑暗中绽开,穿过陈庆的指缝,和他十指相扣。走到门口的时候,陈庆才挣脱了周远的手。李欣等在院子里,见到陈庆之后就把他拉进房间里,他们家的院子里已经摆得满满当当,几乎是要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周远便在院子里跟李铁匠说话,余光见到陈庆进了屋,才说:“我明日早些过来。”李铁匠想了想:“不如你明早直接去书宁那里,他也没个亲戚朋友,孤零零地来接亲也不像那么回事。”周远点头:“那我再多叫几个人,热闹一些。”李铁匠说好,又想起什么:“你那把刀,我看已经有了几个缺口,有时间了送来,我给你重新煅一下。”那把刀毕竟陪着周远走了很多年,他还是很爱护,隔三差五就会拿出来擦擦灰。“那就多谢义父了。”李铁匠拍了拍他的肩:“都是一家人,应该的,你真不跟我学打铁吗?”周远摇头:“我实在是怕热。”李铁匠便也不再劝他,让他早些回去休息。房间里,李欣没有一点是待嫁的哥儿的情态,屋里点着油灯,他们家里还有地龙,屋子里暖融融的,陈庆靠在床边看着李欣。李欣跟他对视:“你看着我干什么?”陈庆摇头:“就是觉得,你好像一点都没有明天要成亲的样子。”李欣笑起来:“我确实没有这种感觉,因为我成亲了也不会离开家,还是像以前一样的生活。”“而且戚书宁这个人,也还好吧,除了那点读书人喜欢讲道理的毛病,也没什么不好。”陈庆看着他:“这些天发生了什么?我记得你以前看他不顺眼来着。”“接触下来发现也没那么讨厌啦。”李欣把陈庆往里挤了挤。这会儿张茵身上披着一件大氅,手上还拿着个什么小册子。“来,娘给你讲讲事情。”陈庆便往床边缩了缩,这毕竟是他们母子两之间的夜话,却没想到张茵朝他也挥了挥手:“阿庆也来听。”“啊?”张茵把一个小册子铺在床上,陈庆借着油灯的灯光,看到了小册子上画的东西,他只看到了一眼,脑中就像有什么东西炸开,随后一阵阵的余波震得他手脚发麻,耳中轰鸣。李欣跟他不一样,李欣很是感兴趣,他哇了一声:“娘!你居然有这个!”张茵拍了他的脑袋一下:“也没个哥儿的样子!这是我当年成亲的时候你外祖母给我的,这是合适你看的,今天看一看,明天不会手足无措。”李欣凑过去:“那就是说娘您还有别的啊,都拿给我看看呗。”张茵抽了他一下:“没脸没皮。”抽完他之后张茵又侧过头咳嗽了两声,李欣立刻紧张起来,张茵安慰他:“没事,就是嗓子痒了一下,别担心。”李欣这才放下心来,随后又说起了这小册子的事情。不过她也没落下陈庆:“阿庆不要那么害羞,你也快成亲了,到时候你娘肯定也会跟你说,这会儿看了,到时候就不那么害羞啦。”李欣抬起头,和张茵的目光对上,两个人一起去看陈庆,才看见陈庆整个人都红了。李欣笑起来:“哎呀以后我们阿庆可怎么办啊。”陈庆把头埋进被子里,张茵又跟李欣说了一会儿话,随后才让他们两个人早点睡。张茵走出李欣的房间,拿出手绢捂住嘴,压抑着咳嗽之后她看到自己白色手绢上的一抹红。张茵把帕子攥在手里,走去了灶房,灶房里还烧着水,她把手绢扔进了火里,看着帕子被烧得干干净净,她才松了一口气。她看着李欣的屋子里摇曳着的烛火,深吸了一口气,一定要撑到李欣成完亲才行。李欣有车轱辘的话想跟陈庆说,陈庆好不容易才把刚才看到的东西倒出脑子里,随后就听见李欣说:“阿庆,你说会不会很疼啊?”陈庆翻了个身,不理他。李欣又凑过来:“我看那图上,还有那样的姿势那真是人能做出来的?都撅成那样了。”陈庆忍无可忍,他翻身捂住李欣的嘴,声音都有些抖:“你不要说话了,这么羞人的事情。”李欣呜呜呜,陈庆才松开手,眼睛看着他:“不许说了。”李欣点头。于是屋子里这才安静下来:“阿庆,我决定了,等我成了亲,我就去跟我爹学打铁。”陈庆:!“我以为你是说着玩的!”陈庆侧过身来看他,“打铁多累啊,你还细胳膊细腿的,李叔肯定舍不得你去做这个的。”“我都成亲了他还能管我呢。”李欣满不在乎。随后屋里又是一阵安静,随后李欣又开口:“我娘,她不希望我像她一样,她说天空很广阔,为什么女子和哥儿就只能拘泥在院子里呢?”没有人跟陈庆说过这些,有安稳的生活在陈庆看来就已经很难了,所以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还能做点什么,不是为了赚钱,就只是为了自己喜欢。“那你喜欢打铁吗?”陈庆面向他。“不知道,试了才知道。”李欣闭上眼睛,“你以后想做什么呢?”陈庆看着黑黢黢的屋顶:“我啊,我以前觉得,能安定下来就很好了。”李欣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也很好。”冬日的天亮得不早,陈庆有些认床,只觉得自己刚刚才睡着,下一秒屋里就亮起了光,他有些迷茫地睁开眼睛,拿开李欣放在他脸上的手,掀开李欣搭在他身上的腿。他就说怎么这一夜睡得这么累,像是背了几百斤玉米上山一样,累得他直喘气。李欣也醒了,只是还懒洋洋地不想动,洛河村成亲的习俗是昏礼,黄昏才举行仪式。所以李欣今天并不需要起得太早,但天刚亮,院子里就已经吵嚷声一片了。李欣自然也睡不着,打着呵欠起来,陈庆跟在他的身后,看到已经有村里的人来送贺礼。那些人看着在李欣身后的陈庆,面色微微变了一下,李欣注意到,他站在陈庆的身边,挡住了那些人的视线。一上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在临近午时的时候,李欣就被拘在屋子里,穿喜服,被张茵按在绣凳上铰面。陈庆在外面帮忙,不时地能听见房间里李欣喊疼的声音,陈庆笑了笑,很快那边又有人让递东西,陈庆赶紧去了。他的第一次婚礼没有那么幸运,借住在村长家,红衣裳都不太合身,更没人给他讲什么闺中事,村长媳妇要不是为了孙大娘给他家的钱,根本就不会让陈庆借住。等李欣铰完面,陈庆忙完了手里的活,他才进房间里去看他,原本很飒爽英姿洒脱的李欣,在红色的喜服映衬下,也有些娇羞的情态了。“真好看。”陈庆发自真心地说。张茵的眼眶有些红,他们刚才一定是说了些体己话,张茵站到陈庆的旁边:“是阿庆的手艺好,绣上去的鸳鸯也好并蒂莲也好,都像是活的。”陈庆有些不好意思:“也没有那么好,是李欣生得好。”没一会儿外面就想起了热闹的声音,是开席了,中午这一顿是相熟的人来,在李欣家吃,到了晚上就去戚书宁那边吃,连带着仪式也在那边办。陈庆没有出去,他在屋子里陪着李欣,跟他一起吃。李铁匠毕竟家境优渥,席面更是一等一的好,虽然是摆在外面,又是冬天,但桌上的菜肴却并没有凝结油块或是卖相不好。等到吃完,就已经快到了黄昏时刻。吉时到了,就听见了外面吹吹打打的声音,是接亲的戚书宁来了。陈庆去看李欣,发现李欣并没有什么表情,仿佛只是一个朋友来家里做客而已。按照惯例,洛河村这边是有拦门习俗的。他们从前玩在一起的哥儿,很多都已经成亲嫁去了别的地方,新娶的夫郎和嫂子们又只是点头之交,这会儿帮忙拦门的,是孟启新娶的娘子王雪梅和李欣的弟弟牛牛。李欣要让陈庆也一起去,他知道李铁匠给戚书宁包了很多的红封,都是为了迎亲的时候用来发的,这样赚钱的事情,他当然不能忘了陈庆。陈庆却说什么也不去,毕竟他今天来这里,一直守在李欣的身边,就已经让很多人对他指指点点了。“不行,你必须帮我多拦一会儿。”李欣抱着他的胳膊,“我今天成亲哎,你今天要满足我所有的条件。”陈庆没办法,只能跟孟启的娘子站在一起,王雪的脸有些一点圆,笑起来会露出两颗虎牙,看着让人很是亲近。戚书宁是文人,但村里人多半是不识字的,所以什么催妆诗,什么出门诗的步骤都给省略了。他的身边是个子高大的周远,肌肉爆棚的孟栓子,还有一个十分机灵的孟启。孟启在看到拦门的是自家的娘子,大笑了三声,在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抱走了他的娘子。而孟栓子更是毫不费力,一把提起了牛牛,最后只剩下陈庆一个人。周远朝他笑了笑,对他说:“你是自己让开,还是要像他们一样?”第37章 陈庆还没说话, 戚书宁先给他塞了个红封。周围都是起哄的人,陈庆觉得好像连呼吸都有些呼吸不过来,人太多太热闹了, 他还是觉得有些不适应。还是周远, 拉着他的胳膊把他带出了人群,临走前还跟戚书宁说:“赶紧进去, 人我们都给你带走了。”周围更是一片哄笑,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戚书宁的身上,所以应当是没有谁注意到周远在拉着陈庆胳膊离开的时候, 悄悄扣住了他的十指。陈庆在周远拉他的时候似乎感觉到了从哪里传来的不友善的目光, 但当他去看的时候又什么都没发现,他摇了摇头, 只当是自己的错觉。走出院子,周远才笑着把自己身上的红封也递给他,有点像哄小孩儿那样:“收着。”陈庆想还给他, 他却已经大步离开,边走边说:“里面应该还有事呢,你一会儿也来看。”见拦门的都被拿下, 李欣觉得没意思, 倒是在他房间的门口,戚书宁没有着急进来,最后还是在一片催促声中, 他打开了李欣的房门。李欣本来是站在屋里的,最后被张茵强制着坐在了床上, 两个人视线相对, 眼神中一片清澈。 第35章 第38章 大年三十, 村里人除了上山祭拜,就基本都是一家人关起门来准备团圆,没有人会在村子里闲逛。今年的年夜饭他们商量了一下, 要比往年都丰富一些。“汆个丸子汤, 一会儿泡一点你们先前晒干的菌子,蒸个扣肉, 切一盘腊肉, 再烧一顿乱炖,贴些玉米饼。”孙大娘掰着指头算, 这些应该就够我们三个人吃了。陈庆点头, 往年的除夕夜,他跟孙大娘就只是炒个肉, 吃了也不守岁,各自回屋休息,等到子时再出来放一挂鞭炮, 年就算过完了。今年难得这么郑重地过年,他们一下午都在准备着。等到夜幕降临,一桌子的菜也都做好了, 孙大娘刚想让陈庆去叫周远, 周远就已经来了。他的手上提了两坛酒,还有一包蜜饯。年夜饭摆在堂屋里,桌下面摆了一个炭盆, 虽然屋子里没有地龙,但也是暖融融的。堂屋的神龛上摆着孟家爹爹和孟涛的牌位, 孙大娘摆上了两副碗筷。周远给他们三个人都倒上了酒, 陈庆摆手说没喝过,孙大娘想着过年高兴, 就说让他也尝尝。周远也说:“这不是烧刀子那种烈酒,是我在外面买回来的,掌柜的说这是桂花酒,不醉人,喝完之后还能有桂花的甜香。”听他这么一说,陈庆也有些跃跃欲试。吃着饭的时候,周远就又跟他们说起自己去京城的见闻,京城之行没什么说的,但西辛府的那一行,才真的是让他印象深刻。“带回来的调料你用过了吗?”周远问。陈庆摇头:“不知道都是些什么,怕浪费了不敢用。”周远说:“我听那边的人说,这东西叫辣椒,用它做菜的话能够产生一种很刺激的味道,我尝过,很独特,也很好吃。”陈庆摇头:“我不敢。”孙大娘便说:“阿庆要勇敢接受新事物啊,下次咱们也试试。”陈庆有些不好意思,端起酒碗喝了一口,初入口的时候还是一阵呛辣,但后劲绵长,果真有些桂花的香气。这次吃饭不像上次中秋陈庆不说话,在周远说到有趣的事情的时候,陈庆也会问他两句,周远很耐心地都答了。孙大娘在周远跟陈庆说话的时候就不怎么开口,只是慈爱地看着他们。周远带来的两坛酒都已经被喝完了,孙大娘有了些醉意,看向陈庆,陈庆也喝了不少,但他这会儿目光清明,像是盈着一汪水,倒是周远,面上有些红。“都散了吧,阿庆,子时记得起来放个鞭炮,来年红红火火的。”孙大娘站起身来,把桌上的残羹冷炙全都收拾到厨房里,又烧完热水,回房前跟陈庆和周远说让他们睡前好好泡个脚。陈庆的眼睛很亮,他撑着头看着周远,周远只当他酒量好,于是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他摸了摸陈庆的头发:“今晚要守岁吗?”陈庆歪头看他,然后说:“不要。”周远笑起来:“那要做什么?”陈庆想了想:“可以去看星星吗?”“好。”周远给他找了件厚衣裳,胡乱穿上之后带着人出了门。“你带我去哪啊?”陈庆跟在他身后,他虽然看起来是很清醒,但其实人已经晕乎得不行了,在走小路的时候差点掉沟里去。周远干脆一把把人扔到背上,直接背着他走,这才意识到他是醉了,只是没有醉态,一点也看不出来。“我上次就想走田里,这样你就看不见我了。”陈庆抱着他的脖子说。周远笑起来:“幸亏村里的老鼠个头不大,不然我们阿庆以后出门都要走老鼠洞的。”陈庆也嘿嘿嘿地笑起来:“我就是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啊,不喜欢陌生人,不喜欢陌生的东西。”“为什么呢?”陈庆想了想说:“以前我爹就不被祖母喜欢,几个叔伯家里生的都是儿子,就我小爹生了我,从前过年总要聚在一起,那几个哥哥弟弟都欺负我。”喝多了的陈庆话好像特别多,几乎是把自己的幼年全部说了一遍:“但是爹爹和小爹对我很好,可惜我爹意外去世了。”他又说起那段最黑暗的日子:“要走很远很远的路,有很多人来看,我太矮了,他们都看不上。”陈庆说着又笑起来:“还好他们没看上我,不然我就不能到这里来,就不会遇见娘了。”周远只是安静地听,却没想到陈庆还有下一句:“也不会遇见你。”“你知道吗?我第一眼看你的时候,我以为你是孟涛。”周远感觉到有凉意灌进他的脖颈,才意识到,是陈庆在哭。“那个时候,娘在伤心,我在看你,我真混蛋啊。”陈庆吸了吸鼻子。而周远却是什么都明白了。明明偷偷看他,却又对他避之不及;一边是心动,一边是负罪感。小小的一个人儿,把什么都藏起来了。今天的天没有星星,天空黑沉沉的一片,陈庆跟他说了很多清醒时候的他根本不会说出来的话,说想爹爹和小爹,说娘亲很苦,说李欣成亲不是自愿,说了很多很多。也不知道他明天醒来,会是什么反应。星星自然是看不成,周远背着他,在两家中间的小径上走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听见耳边平稳的呼吸声,才背着他回了家里。孙大娘正巧穿好衣裳出来,看见他们回来,还吓了一跳:“阿庆睡了?”周远点头:“醉了。”孙大娘让他把陈庆背回去,孙大娘给他换衣裳的时候,周远很自觉地退到外面。等孙大娘出来,周远才说要告辞,走之前又帮着孙大娘把鞭炮点了,没一会儿整个村子都响起了鞭炮声。但屋子里的陈庆睡得很好。孙大娘送周远出门,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年初一,辞旧迎新第一天是不能赖床的,陈庆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下的。印象中是喝了点酒,随后发生了什么,他怎么什么都记不得了?“阿庆?起来了吗?起来了就出来吃饭了。”孙大娘在门外喊他。“来了。”陈庆揉了揉眉心,穿好衣裳起床洗漱。孙大娘早上煮了三个荷包蛋,碗里还有一碗糖水,她喝了一碗,灶台上还剩着两碗:“一会儿你给周远送一碗去。”陈庆点头。孙大娘又说:“我今天跟刘婶子去庙里,你去吗?”陈庆摇头:“不去。”他对庙会没什么兴趣,这会儿头也还疼着。“那好,我中午不回来吃,你自己吃饭啊。”“嗯。”陈庆还在吃着,她已经出了门。等陈庆吃完,他才端着一碗荷包蛋去了周远家,周远也起了,这会儿在一边喂牛:“你等会儿,马上好。”今天不像平日村里没人,陈庆没进他家门,只是站在门口等,远远地看见那边有人来,陈庆下意识就想跑,等人走近他才发现是李欣。从他成亲那天过后陈庆就没见过他了,这会儿估计是来找他玩的,只是他没在李欣的身后看到戚书宁的人影。李欣走近,面上是促狭的笑:“一大早就这么眼巴巴地等着啊。”陈庆去拧他,周远也喂完牛出来,看到李欣也跟他打招呼:“来干什么?”李欣呛他:“你管我们干什么呢。”随后李欣挽着陈庆的胳膊跟他一起回家去了,到陈庆家里他才说:“咱们去逛庙会吧?”陈庆想说不想去,李欣就拉着他的胳膊一直摇,陈庆没办法,只能答应他。他在一边换衣服,李欣坐在他的床上等他:“这是你自己做的衣裳啊?好看。”这件衣裳还是上次去买的布料做的,陈庆没舍得全部用这个布料做,掺了点别的,做出来倒也好看,这还是做好之后第一次穿。他穿好衣裳之后,李欣自告奋勇帮他梳头,又看到了他原本空荡荡的妆奁里,放着好几条不同颜色的发带。李欣促狭地笑:“都是我便宜哥哥送的吧。”陈庆有点不好意思:“也有我自己做的。”“是是是,你自己做的,那什么黑的靛蓝色的都是你自己做的,我知道。”李欣帮他把头发束了起来,用的是那条月白色发带。穿得鲜亮,束起发来干净利落,李欣眨了眨眼睛,才惊觉原来陈庆也这么好看。“哎呀,有点不敢把你带出去了。”陈庆还是很容易害羞,他拍了拍李欣的肩膀:“那我就不出门了。”“别啊,我开玩笑呢,大过年的,窝在家里干什么。”李欣把他从屋里拉出来。陈庆这才想起,李欣已经成亲了,他疑惑到:“戚书宁呢?他怎么不陪你一起?”李欣撇嘴,似乎很是不愿意提起他:“他在看书,说春天就要考试了,要好生看书。”陈庆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其实根本不是这样,戚书宁想跟他一起,被他训回去了,说他整日都想出去玩,怎么才能考得上功名。于是戚书宁只能在家看书,李欣毫无负担地出来玩。陈庆又问:“茵姨怎么样啊?”李欣面上的笑意收了一些:“跟以前差不多,天太冷也不出门,家里暖和。”陈庆还是有些担心,但李欣不再提,他也就不再问了。经过周远家的时候,周远已经套好车等着他们了。“我们又没说要坐你的车。”李欣嘴上这么说,但还是毫无负担地爬上牛车。周远都没理他,只是看着陈庆,然后说:“很好看。”陈庆低下头,还是害羞。李欣见不得周远这个样子:“哼,好看也不是你的。” 第37章 周远点了点头,说完事情之后,才无声地看着陈庆。陈庆低着头, 回避他的眼神,他第一次在背后说小话,就被周远抓了个正着, 这会儿正尴尬着呢。偷偷瞧见周远的目光越来越深沉, 陈庆赶紧站起来:“我去做晚饭。”望着这会儿还没有完全下山的太阳,周远无声地询问。孙大娘见他们一来二去的眼神交锋,决定把战场交给他们, 于是站起来说:“我去外面摘点菜,今天简单吃点儿素菜吧。”她离开的时候还警告似地看了一眼陈庆, 不让他乱说话。看着孙大娘出门, 周远才坐到陈庆的旁边:“刚刚在跟婶子说什么?是我听错了吗?”陈庆赶紧摇头:“没说什么,我说李欣呢。”“是吗?”陈庆笃定点头, 周远就没有再问他,陈庆看向他,吸了吸鼻子,觉得有点难闻:“你身上什么味道?”周远离他远了一点:“上午出去办了点事。”“哦。”陈庆也没追根问底,出去帮孙大娘摘菜了。初三,李欣跟戚书宁上门来拜年,周远也假模假样地跟着一起,只是李欣看着周远手上抱着的东西,大声叫出来:“你为什么买这个啊!”周远毫不在意:“怎么,我送我心上人你有意见?”李欣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谁送心上人送猪崽儿的啊!”“你管我。”两个人吵吵嚷嚷地走到陈庆家门口,李欣把手里的点心果子交到孙大娘的手上:“婶子新年好。”陈庆在灶房里准备午饭,虽然他们很熟,但该有的礼节也不能少,几个菜还是要做的。“来就来,还带东西。”孙大娘接了,让过身子想让他们进屋,就看到周远的手上还抱着个什么东西。她吓了一跳:“这是什么啊?”周远笑起来:“昨天上镇上,看到有人卖,他着急出手,我就买回来了,买回来才发现我不会养,只能麻烦婶子了。”孙大娘看着那猪崽,别的她不懂,但猪崽子一头可不便宜,起码得二两银子吧。周远说:“那人似乎是遇到麻烦了,一两半卖给了我。”孙大娘从他手上接过那猪崽子,一向做事利索的她竟然也竟然也有些手足无措。“这,我们怎么养啊?也没个地儿。”周远便接话:“后面养鸡鸭那里那么宽敞,稍微收拾一个地方出来就行,我一会儿就给您办了。”陈庆听见了猪叫声,拿着锅铲出来,就看见孙大娘手上抱着个猪崽子,他很好奇,于是也凑上去看:“娘,这是猪啊。”孙大娘本想让陈庆也抱抱,但看见他手上的锅铲,又想起他还在做饭,便没给他:“周远给的,说养在咱们家。”陈庆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看向周远,周远的眼睛里全是笑意。不过陈庆没耽搁太久,就又回了灶房里做饭,剩下的几个人在后面鸡棚那里,兴冲冲地要给小猪搭一个棚子。等陈庆做完饭,他们的猪圈也刚刚搭好,虽然是匆忙做出来的,倒也像那么回事。今天也是艳阳天,桌子便摆在了院子里,几个人围在一起,气氛也算是热烈。周远今天带的是比桂花酒稍微烈了一点的梨花白,也是他昨天去镇上买回来的,陈庆喝过一次酒之后完全不记事,所以他今天一口不沾。只是没想到戚书宁的酒量也不好,两杯下肚人就晕乎,满口之乎者也,李欣觉得丢人,把他带回了家。陈庆一吃完饭就跑去后面看小猪了,周远跟在他的后面,他现在在周远的面前话要多一些了,便说到:“我本来还想着,给娘找个什么猫儿或者小狗养着,没想到你送来一头小猪。”“它吃什么啊?现在也没有草。”“你说它能吃我们吃的东西吗?”“这么冷的天,它会不会被冻到啊?”周远觉得好笑,平日里多逗他些,才会说几句话,这会儿话倒是多了起来。他甚至在担心以后猪养大了陈庆还会舍不得杀了呢。过年的日子就是悠闲,不走亲戚的时候村里人就聚在一起说话,不知道从哪里传出去的,说周远的心上人是他家隔壁的陈庆。刚刚听到这个传言的时候所有人都没当真过,毕竟陈庆是个寡夫郎,平日里在村子里的存在感那么低,周远又那么好的条件,怎么可能看得上他。只是传出这话的源头已经不好找了,只一开始的时候说得很是难听,说什么陈庆不要脸,说陈庆勾引周远的,一个寡夫郎还不安生。刚听见这话的人下意识地不赞成这个观点,陈庆是什么样的人他们都看着眼里,这五年来都是老实本分的,他就不会在孟家这么默默地守五年,更何况,他还为孟涛戴过孝了。但有细心的人回头想了想,从前他们都认为周远跟李欣要在一块的时候,都是李欣往那边去,现在看起来,更像是在给他们打掩护?所有人都陷入了这样的猜测里,慢慢的好像更加让人信服了一点,又尤其是,有人昨天看到周远买了猪崽子,可有人经过陈庆家的时候,却在他家听见了猪叫声。所以是真的?周远说的心上人竟然是陈庆?说起陈庆,村里人对他最大的印象就是没有印象,他的存在感太淡了,有时候不细想,村里人甚至都不知道还有他这么个人,这样的人,是哪里吸引到周远的?这话在村里传开,自然也传进了村长的家中。明天就是初六,村长要办他的五十五岁的生辰礼,这会儿正在外面看准备好的菜。“你说这周远是不是就故意跟你反着干?”王婶子凑在村长跟前,“先前说李欣也就算了,这会儿冒出来个陈庆算怎么回事?”村长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咱们家里又没有哥儿姐儿,你操那心干什么。”“咱们家没有哥儿姐儿,但我娘家的侄儿刚到适婚的年纪。”王婶子计划得好好的,在这次村长的寿宴上,让他们两个人认识一下,周远是个有本事的,虽然先前他不给村长的脸面,但后来也没再生什么事,要是真能做亲戚,那他们家在村里也能更上一层楼。“那陈庆有什么好的,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周远看上他什么了?”王婶子还在喋喋不休。“你要真想把你侄儿嫁给他,就自己想办法。”村长很是不耐烦,丢下她一个人离开了。王婶子在脑子里合计着,娘家嫂子托她给侄儿找一门好的亲事,算来算去周远都是最好的人选,要是真的能成,她也就算是周远的长辈了,有什么好事还能分一杯羹。很快她的心里就有了一个计策。一边在扫院子的张然听了他们所有的对话,嗤笑了一声,什么癞□□还想高攀周远。只是他没想到,自己放出去的风声竟然没有如他所愿让陈庆被千夫所指,甚至有人还细数起了陈庆的优点,这些人,眼睛都瞎了吗?陈庆哪里配得上周远!初六一早,陆续地就有村里的人上门了,大家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谈论的话题还是周远。王婶子听了有些不大高兴,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呢,再说了,一个寡夫郎能比得上清清白白的小哥儿吗?她把周远能看上陈庆,归结到村子里没有适龄的哥儿上来,又一个适龄的李欣又嫁人了,他退而求其次,只能被迫接受陈庆,要是他能看到自己的侄儿,那就是他更好的选择了。王婶子的侄儿叫王山,今年已经十九岁了,底下还有一个十七岁的弟弟,就等着王山嫁出去,拿一笔彩礼钱,好给他娶媳妇呢。果然没一会儿王山就到了,看到村长和王婶子很有礼数地打了招呼,王婶子立刻就把他拉进屋里说话了。“山儿,你也知道你爹娘今日叫你来,是来做什么的吧?”王山有些脸红地点头:“知道。”他生得清秀,一脸红就更有些小家碧玉的感觉。王婶子上下端详,又在脑海里把他跟陈庆做比较,只觉得陈庆哪有她这侄儿一半好,光看王山这身板,也比陈庆那看着就生不出孩子的身体好多了。听着王婶子对周远的描述,王山也动了点心思。王山的脸更红了,王婶子一看他这样子就知道有戏,王山小声地问:“姑姑,这样好的人,还没有成亲吗?”“他情况特殊。”王婶子说,“就是人有些油盐不进,你听姑姑的,这样……”她凑到王山的耳边,跟他说了自己的想法。王山赶紧摇头:“姑姑,这样,这样不行,我……”“又不是让你脱光了给他看,就只是那么个由头。”王婶子有些不赞同地看着他,“你别想着什么慢慢来慢慢相处这种,他的条件那么好,如果不耍点什么小计谋,你以为轮得上你?”听她这么说,王山原本的羞怯都荡然无存,他还以为这个姑姑是真心为他好,没想到话里话外也都是打压他。“王山,你也不小了,你想想弟弟是不是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王婶子见他犹豫,语气有些不好了。王婶子见他还是低着头,继续劝说:“周远自己一个人住青砖房,家里又有大黄牛,七八两的彩礼钱他一定能拿得出来的,你想想,有了这彩礼钱,你弟弟想娶媳妇,是不是就很容易了?以后赚了钱,你回娘家也能硬气一点,到时候娘家全指望着你帮衬,到时候你的腰杆就能挺起来了。”“要是再争气些,一举生个儿子,这个家你就当家做主了。”王山的手死死地掐着自己的衣裳,他狠狠地咬着牙,好一会儿他才眼睛红红地抬起头:“姑姑,我都听您的,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外面院子里的张然把他们的计策听得一清二楚,他呸了一声,骂着老太婆和王山两个人不要脸。而随后,他的眼睛亮了亮,转身进了自己的屋子,在箱子里找了找,找到了一个药瓶子。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肖想周远,那他只想跟周远睡上一觉而已,算不得什么大错吧。第41章 村长的生辰, 几乎整个村子的人都来了,甚至戚书宁还被拉去帮忙写礼,李欣坐在一边直撇嘴, 说一边要请人帮忙, 一边又怕人家私藏,还得找个人守着。陈庆和孙大娘没有来, 这会儿李欣跟孟启的娘子王雪梅坐在一起, 桌上连个花生都没有,就那么光秃秃一张桌子, 茶水都没倒一壶, 所有人都坐在外面吹冷风。李铁匠跟张茵也没来,李铁匠用周远的牛车带她去府城拿药, 顺便再让大夫看看她的情况,虽然她现在身体比以前好了些,但李铁匠还是有些不放心, 所以初六就带着她去府城看病。今天的席面也不是摆在村长家里的,主要是村长家也没这么大的地方,所以是在村里祠堂的空地里摆的桌子, 也没个棚子, 太阳也照不进来,怪冷森森的。他看到周远来了,在他记完礼之后把人喊过来坐, 周远朝王雪梅打了招呼,看向李欣:“干什么?”“你送的什么?”李欣有些好奇。“一支狼毫笔和十文钱。”周远看了一眼日头, “我要走了, 你在这吃饭?”李欣偷笑:“ 你也太损了吧,村里谁不知道村长最气的就是自己家的孩子不成器, 让先生给赶回来的,你这礼往人家心窝子里扎刀子呢。”周远也笑了笑:“钱得留着娶夫郎,只能送点这些了。”思来想去,觉得将军给他砚台还是太过珍贵,村长家配不上。李欣又去看他送的东西,倒是没看到别的,就看到了戚书宁一个劲儿地去瞟那支笔,刚刚还在嘲笑村长的李欣,这会儿就觉得戚书宁没见识。周远也看见了,他说:“我那还有一套文房四宝,是京城的样式,晚上给你家送去。”李欣又笑起来:“那多谢大哥了啊。”“应该的,你们成亲我也没来得及给你们送礼,就补上了。”其实周远回来的时候给李欣也带了不少的礼物,这份礼也是补给戚书宁的。周远本想离开,但村长叫住了他,似乎是知道他想离开,村长一个劲儿地跟他说着话。 第39章 村里人除了原来的村长一家,所有人都很满意。“蒋老头人不错。”孙大娘说。对于洛河村的村民来说,谁当村长对他们的影响都不大,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正月十五元宵节,李欣一大早就来了家里,说要去看灯会。李欣说:“戚书宁想去看,说马上就要要院试了紧张,我爹让我带他出去散散心,刚好有元宵灯会,就带他去看看,你跟我们一起去呗。”陈庆面露难色,灯会并不在镇上,在县城里,而且听说结束的时间也晚,也就是当天根本就赶不回来,他从来洛河村开始,就没有夜不归宿过。“去一趟呗。”孙大娘在一边帮腔,“你还没去看过灯会呢吧,很好看的。”“要在外面住,不方便。”陈庆摇头,又转头看向李欣,“你看了回头告诉我就行啦。”李欣看他确实是不想去,只是做罢:“那好吧,那我就先走了。”陈庆点头,孙大娘还是觉得遗憾,对陈庆说:“ 你该去看看的,县城里的元宵灯会很好看的,我很多年前去看过一次,尤其是花灯,做得很好。”陈庆笑了笑:“以后总有机会去的嘛。”孙大娘叹气:“也是,人家小夫妻去的,等你以后成亲了,再去也是一样的。”李欣走了之后,陈庆跟孙大娘两人开始搓起了元宵,今天倒是没见周远上门,孙大娘还觉得有些不习惯。到了晚上,周远才回来,手上还提着盏花灯,陈庆从他手上把花灯接过来:“你去灯会了?”周远点头:“有点事去了县城,没到灯会开始的时间,就只买了一盏灯回来。”他一路上大摇大摆提回来的,有话多的还问他是不是送给心上人的,周远只是笑了笑。他把花灯给陈庆之后,孙大娘让他在家里吃元宵,他答应了,转头又回了一趟家,带来的是上次从京城带回来的那匹红布。“现在正月十五,到三月底也没几天了。”周远把布放进陈庆怀里,“你是想要自己做嫁衣,还是找人做?”陈庆抬眼看他:“我自己做吧。”孙大娘把元宵端出来,也看到了这匹红布,她用手背碰了碰,感受到了这匹布像丝一样的触感:“这布真好啊,用来做嫁衣穿在阿庆身上,一定很好看。”陈庆难得地没有脸红,他把布抱在怀里,很认真地说:“我会好好做的。”吃一碗元宵用不了多少时间,十五的月亮正圆,院子里月光落下,像是铺了满地的霜。孙大娘看了看坐在院子里的周远和陈庆:“你们出去走走吧,别辜负这么好的月光。”走出院子,周远还记得陈庆说想看月亮,于是牵着他的手往后山去,陈庆缩了缩脖子:“带我去哪?”“去看月亮。”周远回答。今天的月光太好,山路也并不难走,很快就到了后山,周远看到一棵有二人合抱大小的树,一边的树枝向侧面延伸。周远问:“会爬树吗?”陈庆摇头,他的故乡没有这么大能够爬上去的树。于是周远把他像抱小孩儿一样用单手抱起来,用另一只手去爬树,陈庆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但最后周远稳稳地把他放在了树上坐下。陈庆从来没在这个角度看过洛河村,月光像是一层纱帐 ,蒙在了整个村子的上头。“原来在这里看村子是这样的。”陈庆看着村子,周远看着他。他没听见周远回话,于是侧过头去看他,察觉到周远一直在看他,他有些不好意思:“你看着我干什么?”“好看。”周远捋了一下他的头发。陈庆转过头,只当周远在说月色。月亮高高一轮挂在天上,像是伸手就能碰到。周远坐在他身边,没什么看月亮的心情,陈庆看月亮,他看陈庆。以前在军营里,也没觉得时间过得这么慢过,到三月还有两个月,却是度日如年。“村长家的那件事……”周远听他的话,挑了挑眉:“什么?”“不像你们说的那么简单对吗?”陈庆只是看起来笨拙,但他私下想事情的时间很多,只是不说出来而已。既然他已经猜到了,周远也就没有再想着瞒他,他把那天的事情细化了一下告诉他:“如果不是他们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我不会做这些。”陈庆看了他一会儿,又移开目光,只是在他移开目光的时候,周远听见了他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周远没让他头转过去,一双大手直接扣住陈庆的下巴,让他跟自己对上视线。陈庆挣脱不开,一双眼睛有些无辜地看着他:“怎么了?”“你叹什么气?”周远问。陈庆没想到自己那么小的动静都被他发现了:“我没叹气。”“有什么话要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周远说,陈庆就是这点不好,有什么都自己憋在心里,这不是个好习惯。“我真没想什么。”陈庆撇嘴,“有点冷,回去了?”周远只是沉沉地看着他,陈庆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毛,说话的声音都抖了起来:“我……”周远朝他凑近了一些。陈庆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躲,他忘了自己坐在树干上,差点掉下去,被周远一把抓住,两人就离得更近了一些。陈庆从来没有跟一个男人靠得这么近过,上次在夜里亲了周远下巴一下已经是他做过的最出格的事情了,这会儿周远靠他这么近,他的手搭在周远的手腕上,有些止不住地颤抖。或许从前周远还会问一句陈庆是不是怕他,现在是知道陈庆就是害羞。“回,回去了吧。”陈庆松开抓着周远的手,不敢看他,但手没能收回来,而是被周远握住。“好。”他嘴上应了,但一点动作都没有,只是抓着陈庆的手一直打量。陈庆知道自己的手不好看,手上很很多大大小小的淤痕,手指也不纤细修长,反而有些短胖,而且在来洛河村之后,他第一年有些不太适应这里的气候,手上生了冻疮,第一年生了之后,后面每年都会长,不过这会儿好了一些,但还是有些痕迹,不太好看。于是他就想着把手收回来,但周远拦着不让。“这里是怎么伤到的?”周远把他的手拿到眼前,指着手背上的一条淤痕问。陈庆摇头:“不记得了。”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这一点点的伤好像没什么值得在意的。“冻疮像是好了一些。”周远轻轻碰了一下他手上的红肿的地方。陈庆点头:“你带回来的冻疮膏很有用,而且天气也暖和起来了。”周远握着他的手亲了亲:“下次有机会的话我会多带点回来,可是我听说热起来手会更痒的。”陈庆结结巴巴:“不,不会,现在已经好了很多了。”陈庆只觉得自己的手心都出汗了,而且原先冻疮的地方都开始发痒,不仅是手上,他的脊背上也像是有虫子在爬,心口更像是被猫抓过一样。周远靠他更近了一些,陈庆的心跳漏了一拍,但他没有再往后退。周远的吻落下来的时候,陈庆抓紧了他的手臂,隔着衣裳,周远都能感觉到他掐在自己手上的力度。不再像是上一次轻轻落在下巴上的吻,这一次他们离得很近,唇贴在一起的时候陈庆甚至都忘了闭上眼睛。他就那么睁着眼睛,目光炯炯地盯着周远。四周太安静了,他只能听见周远急促的呼吸声,还有唇舌交缠时的一点水声。陈庆的脑海里闪过了很多画面,花灯,红布,月亮,玉米,小麦,很多很多。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周远的手握着他的肩膀,又是一个吻落在陈庆的眼睛上。月亮似乎就挂在树梢边,乱人心神。陈庆的眼睛比月亮还亮,周远想。第43章 正月十五过后, 时间就像是飞一样地过去了。二月二,陈庆给自己修了头发,把发尾那些开叉的, 毛躁都剪掉, 晚上周远过来,陈庆又帮他也修了修头发。二月初五, 李欣和戚书宁启程去府城, 院试在二月初九开始,周远同行, 是因为接了一桩差事。二月十五, 陈庆和孙大娘开始了春耕,首先是整理自己家门口的菜地, 豌豆已经成熟,陈庆把豆荚全部收了,又把菜地松了土, 重新种上新的菜。麦地也需要除草,还需要施肥。他跟孙大娘一起,顺带着把周远的地里的杂草也都清理干净,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要准备施肥。每到这个时候, 村里总是萦绕着农家肥的味道,哪一处都不例外,等终于结束施肥的这段时间, 陈庆把自己上上下下洗了个干干净净。周远的地太多,陈庆跟孙大娘实在没办法帮他把肥施了, 还是他走之前吩咐孟柱子, 让孟柱子在村里找的人帮他施的。转眼就三月初一,李欣和戚书宁从府城回来, 李欣没有说戚书宁考得怎么样,只说府城风光很好,邀请陈庆什么时候也去走一遭,他们本来应该早就回来,不过李欣带着戚书宁去了一趟他外祖家,所以耽搁了些时间。出门一趟太久,李欣打算回家住一段时间,不知道是不是换季的原因,张茵这些日子身子又有些不好了,请了大夫来看大夫支支吾吾,只说可能是因为换季,没什么大问题,但李欣一点也没放下心来,戚书宁也依他,两人又住回李家。张茵似乎有些着急,她问李欣,周远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成亲。李欣狐疑,但见她又只是关心,就说去问问。周远比他们要晚回来几天,回来的第一时间是去陈庆家报平安,听说了张茵身子不适又转头去了李家。李铁匠最近忙着找修房子的匠人,他已经跟新村长定好了给李欣的宅基地,过些日子就要动工,等周远回来,再让他帮忙去找了先前帮他修房子的匠人,周远自然是说好。随后又去问候张茵,张茵拉着周远说了好一会儿话,又问他打算什么时候成亲,周远便说尽快。陈庆的孝期马上就要过去,又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要赶在夏收夏种之前就把亲成了,不然到时候很多事情夹在一起,这会儿陈庆家里已经开始种玉米了,他也帮着挑了好多次水。于是在三月十五的时候,周远换了一身新衣裳,提着几份礼,去了李铁匠家。听他说明了来意,张茵止不住面上的笑,只是周远看她,觉得她的面色又苍白了些。“您身体还没好吗?”周远问。“老毛病了,过几天就好了。”张茵不太在意,她是久病成医,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所以要趁着这段时间,把该办的事情都办了。张茵想了想:“后日是个不错的日子,我请花媒婆上门提亲去。”她又问:“东西你都准备齐了吗?”周远摇头,他是第一次成亲,什么都不懂。“那我说,你记下,明日还有一天的时间,来得及准备。”周远听得很认真。“大概也就是些点心,干果,糖块,鸡蛋,一块肉,一包茶,咱们村里人也不讲究别的,这些都用红纸包了就行。”张茵耐心地说,她虽然有些急,但还是耐心。“只是这些就行吗?别的呢?” 第41章 “哎呀,马上就要成亲的人了,看这个怎么了。”他把册子举起来,往陈庆眼前怼。陈庆无奈,只能接过来,匆匆地翻了几下就放下了。孙大娘看着他,轻轻拉住他的手:“周远是个好人,我们阿庆苦了这么久,也该苦尽甘来了。”李欣在一边点头:“是的是的,我那个便宜哥哥确实人还不错,婶子你是不知道,之前啊……”他滔滔不绝地说着先前的事情:“他们一直拿我当幌子啊您知道吗,我有苦不能言,还要帮他们守好秘密。”孙大娘也笑起来:“明天多吃多喝,别给他们省着。”李欣也笑:“先前周远就说了,我要坐主桌的。”孙大娘哄他:“是,这主桌也只能你来坐。”又说了会儿话以后,孙大娘回了房里,屋里留给李欣和陈庆两个人,李欣的话不少,叽叽喳喳地倒是冲淡了陈庆很多的紧张。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李欣的腿又压在他的身上。陈庆无奈,只能把他叫醒,另一边孙大娘已经给他们一人煮好了一碗糖水荷包蛋。李欣没客气,呼噜噜地就吃了下去。而隔壁周远的家里已经热闹开来,他们家的院子里也有许多孙大娘的朋友,院子里也摆了几张桌子,桌子上摆了些干果点心,这一份都是孙大娘准备的,原本周远是想他来买,但孙大娘说,她也想要为陈庆做些什么。陈庆这会儿没穿喜服,出门去给各位婶子打招呼,能来的都是跟孙大娘有些交集的,就算是心里有什么,但嘴上也什么都没说。她们也都知道陈庆的性格,笑着说了几句恭喜之后,陈庆就回了房间。一天的时间过得很快,快到黄昏的时候,孙大娘忙完了事情,来到陈庆的屋子里,屋子里已经摆好了梳妆台,孙大娘看着铜镜里陈庆的样子,眼睛酸涩。陈庆来这里已经五年多,孙大娘还记得他刚来的时候瘦瘦弱弱的样子,一转眼,他也要嫁人了。她本来想给陈庆梳梳头,但想起自己这些年经历的事情,她又把梳子放在陈庆的梳妆台上:“一会儿请刘婶子来给你梳头。”陈庆抓住孙大娘的胳膊:“娘,我不信那些,还是您帮我梳头吧?”孙大娘还想推辞,李欣已经扶着她的肩膀:“婶子,您就帮他梳了吧,不然一会儿就要误了吉时了。”她只能重新拿起梳子,一下一下地给陈庆梳顺了头发:“希望我们阿庆,日后都是平安顺遂。”这一整天,陈庆都是恍恍惚惚的,连周远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了。陈庆没有那么多朋友,李欣想了想也不想拦门什么的,他觉得陈庆跟周远就该没有什么阻碍地走到一起。周远进门来的一瞬间,陈庆的眼神就落在了他的身上,大红色的喜服穿在他的身上更显得俊朗无双。而周远的眼里,也只看得见一个陈庆。他是第一次看见陈庆穿红色,他一张小脸本身就显小,平日里他总是老气横秋,而今天有人才发现,原来陈庆长成这样,也怪不得周远会看上他。孙大娘站在一边,李欣挽着她的手臂,不停地给她擦眼泪。拜别了孙大娘之后,周远直接打横抱起了陈庆。陈庆没有兄弟,没有人背他出门,周远索性就自己来,反正是他的夫郎,他也不想不相干的人来背他。陈庆个子很小,整个人都窝在周远的怀里,哥儿成亲不用盖盖头,只需要以扇覆面,孙大娘给陈庆准备的扇子,就是出门时用的。拜堂的时候,堂屋里摆着三个牌位,一个是周远的祖母,另外两个是陈庆的两个爹爹的牌位。陈庆愣住,那两个牌位上,甚至写出了两个爹爹的名字,他看向周远,周远朝他笑了笑。陈庆的两位爹爹的姓名,是除夕夜,陈庆絮絮叨叨的时候说出来的。他的爹爹叫陈三,小爹的姓名连陈庆自己都不知道,那个时候的村里人都叫他生哥儿,周远为他冠了陈家的姓。周远看着只有几个牌位的高堂之位,还是请孙大娘和李铁匠和张茵坐上了高堂。礼成之后,陈庆被送进新房里。外面很热闹,陈庆的手不停地拨弄喜服上他自己绣上去的流苏,一直等到了外面的声音渐渐消失。周远一进屋,陈庆就看到了他脸上的红,应该是喝了不少酒。陈庆看了他一会儿,又有些害羞地移开眼睛:“喝了很多?”周远摇头:“他们帮我挡了很多。”毕竟是洞房花烛夜,他怎么能喝多。“不过现在还要喝最后一杯。”周远走到床边,手里端着两杯酒,“是合卺酒。”陈庆从他手上接过酒杯就要喝,被周远按住手腕,随后跟他手腕交缠:“要这么喝。”酒杯里的酒不多,喝完之后周远把酒杯收起来,陈庆也跟着站起来。周远按了按他的肩:“你坐着。”陈庆仰头看他,站起身来,看到外面天已经全部黑了,外面的人都散了,他吐了一口气:“我也该回家了。”周远:?“你说什么?回哪?”第45章 陈庆这才反应过来, 今天是他成亲的日子,以后这里就是他的家了。他有些手足无措地坐回床边,面上有些尴尬, 还带着些紧张, 连呼吸都放缓了很多。周远也感觉到了他的紧张,拉着他的手跟他一起坐在床边:“你的东西前两天送过来了, 这会儿要收拾一下吗?”有些事情转移注意力也是好的, 陈庆点了点头。周远把放在另一间屋子里的箱子搬了进来,这个木箱他以前是看见过的, 原先是放在陈庆的床头。他没让陈庆动手, 让他坐在床上,自己打开了陈庆的这个箱子。孙大娘把这个箱子收拾得很齐整, 最上面是陈庆日常穿的衣裳,中间是他的贴身的衣物,最下面是陈庆的一些小玩意儿。周远把箱子里陈庆的衣裳都取了出来, 他自己的衣柜很大,衣裳却不多,只零零散散地放着几件。但陈庆的衣裳也不多, 全部放进去也只占了不到三分之一, 周远想,以后要给陈庆买很多衣裳才行,另外那个房间也可以打几个柜子, 都用来放陈庆的衣裳。整理完了外裳,剩下的就是些贴身小衣, 这会儿周远正要伸手去拿。陈庆的脸一红, 他走到周远的身边,按住他拿着自己衣裳的手:“我自己来吧。”周远便放下, 但没离开,而是守在他的身边:“我看你之前衣裳都是放在床头的。”陈庆红着脸把小衣囫囵地放进柜子里,才说:“是因为先前那个柜子很小,放不下。”原先他住的是孟涛的屋子,里面放了很多孟涛从前的东西,他没好意思把自己的东西挤进去,于是就都放在床头。收拾完小衣,剩下的就是陈庆平日里的日常用品,针线包,几张没有绣完的帕子,还有几个荷包,还有些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周远对这些似乎很感兴趣,一样一样地问他,蹲在地上太不方便,周远便把箱子里的东西都放在了床上。厚厚的被褥下面是铺得满满的红枣花生,陈庆晚上都是虚虚地坐着,不敢压实,周远似乎也发现了床下的红枣花生,干脆掀起来,把那些东西都拂到床的最里面。做完这些之后,周远按着他的肩让他坐在床上,想了想又弯下腰去帮他把鞋脱了。他把陈庆的脚握在手里,才发现陈庆的脚也小巧,因为常年不见光,他的脚白得透光。陈庆想把脚收回来,但周远握得很紧。“你,你别这样,脏。”陈庆收不回来脚,声音都在抖。周远托着他的脚让他坐上床,两个人离得很近,呼吸缠在一起。陈庆往床里面坐了一点,看着摆了一床的他的小东西,有些不好意思。除了刚刚看到的那些,还有很多碎布,有一些还是先前给周远做衣裳的时候剩下的。一样一样地数过来,还有周远买给他的很多东西,发带,手串,这些他都没舍得用过,最后在床上的是几个荷包。陈庆自己用的荷包原先是一个绣着大鹅图案的,因为上次孙家人来,那个荷包被孙老二拿过,陈庆就把那个荷包剪了,现在用的荷包很素淡,上面只有一株兰草。“这些都是我做的,本来要给李欣的,但是他嫌颜色太暗了,就留了下来。”陈庆捡起两个靛蓝色的荷包,而周远的目光,却落在了另外一边,差点被被褥压住的一个荷包。他虽然不懂女红,但也能看得出来这些荷包跟另外那一个的绣法不太一样。陈庆也看到他在看那个荷包,于是说:“我之前跟你说过吗,我在来洛河村之前,曾经被一个老人家带回去过。”周远捡起那个荷包,越看越觉得熟悉。陈庆也凑过去:“这是她当时定下我的时候,给我的见面礼,后来我打理了一下她的后事,这个荷包我就留了下来,当做一个纪念。”说完之后他看向周远,周远却似乎完全没有在听他说话,陈庆眨了眨眼睛:“周远?”他以为是周远介意,心悬了起来,这样算起来,他都已经是第三嫁了……周远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快速地走到刚刚合上的衣柜里,翻出了他从自己家乡带来的东西,祖母的衣裳他都放进给祖母的那个衣冠冢里,只留了一件当做个念想。陈庆跟在他的后面:“怎么了吗?”他翻了好一会儿,才从那一堆东西里面,找到一个荷包,陈庆愣在原地。这两个荷包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他有些呆滞地看着周远:“这……”周远把两个荷包放在一起,随后紧紧地抱住陈庆:“是你?”他回到家里的时候,村里人说祖母去世了,只剩下了一个光秃秃的坟包,说是他祖母准备给他买的夫郎给祖母下的葬。回到快要倒了的屋子的时候,蛛丝已经结满了整个大门,推门进去的时候,是一股灰尘的味道。他的家乡不像洛河村有山有水,刮大风的时候风几乎是要把整个房子都掀翻。屋子里的东西已经被风吹得乱七八糟,周远走到祖母的屋子里,打开了柜子。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祖母的衣裳。后来他准备离开家乡的时候,带上了祖母的这几件衣裳,在整理的时候,发现了其中一件衣裳里裹着的这个荷包,当时也并没有在意,并且很快就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却没有想到,这荷包竟然跟陈庆手中的荷包是一对。他抱陈庆抱得很紧,陈庆觉得有些呼吸不过来,但他没说,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周远的背。“我收拾好东西准备去的时候,就听见别人说祖母去世了。”陈庆回抱住他,“因为祖母给了定金,所以我跟管事的说,想为祖母做点什么。”“但我能做的太少了。”陈庆有些哽咽,“我那个时候没有钱,所以只能匆匆地挖了个坑,也只放了一挂鞭炮。”周远慢慢地松开他,一双大手捧着他的脸,周远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第43章 “我要出门,你跟娘两个人种这么多地太辛苦。”周远一只手放在他的发梢,“我去看过他们干活,也算是勤勉,人也都本分。”“好。”陈庆看向他,“你决定就好。”周远却皱了皱眉头,他坐起身,又把陈庆抱到自己的面前:“什么叫我决定就好呢?这不是你的家吗?这些事也是你的家事。”陈庆挠了挠头,才发现自己似乎是说错了话:“我,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周远不理他,只是沉沉地看着他。他知道周远是在生气他还没有意识到他们已经是一家人了,没有必要把什么都分得那么清楚,但他真的是没有反应过来,他在孟家生活的头一年,吃口饭都是要先看孙大娘脸色的。也是后来几年,他才慢慢地把孟家当他自己的家的,现在又换了地方,一时间转换不过来,也算是情有可原吧,这么一想,陈庆又有点委屈。“你别生气。”陈庆有些笨拙地朝他身边凑了点,然后忍着害羞,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做错事,当然得有惩罚。”周远不为所动,“一个亲亲解决不了问题。”陈庆垂头丧气,喃喃自语:“你总要给我点时间吧?”周远亲了一下他的额头:“这都多长时间了,从我告诉你我的想法,到现在成亲都三天了,你都还没习惯吗?”说着他竟然还比陈庆更委屈了一点。陈庆看不得他这个样子,有些手足无措。“那你得做点什么弥补一下,对吧?”陈庆觉得自己的耳朵有些烫,他的脑子里无端地想起了跟李欣一起看的那些小册子,真要让他像小册子上那样做的话,他真的不要见人了。“我……”他话没说完,就听见周远说:“我明天要去镇上一趟,但是我先前跟张旭家里说让他们来家里商量一下这个赁地的事情。”张旭就是这一次帮他们收小麦的那家人。“我明天没有时间,只能你去跟他们说一下了。”陈庆有些没明白他说的话:“啊?”随后他才明白自己是想歪了,周远说的弥补,根本不是他想的那些有的没的,陈庆整个人都快红得滴血了。周远看看床边的纱帐,没注意到陈庆的脸色,他把陈庆拉过来:“租金咱们也不要太多,土地里的出息给咱们交了赋税,再收两成就行了,不用太多,都是苦命人。”“可,可是……”陈庆还想说什么,“我不行。”“你都还没做,怎么就觉得自己不行了?”周远抓着他的手亲了亲,“只是把咱们的要求告知他们就行,要是他们有什么异议,你也可以不用答应,等我回来咱们再商量。”陈庆一想到要跟陌生人来谈论这些事情就觉得有些头皮发麻:“哦,那我试试吧。”毕竟是睡一张床的,陈庆一动眼珠子他就知道陈庆在想什么:“别想着让娘帮你,我会跟娘说这事儿的。”陈庆的算盘打了个空响,他从周远的怀里出来,睡到床的角落里,只留了个后脑勺给周远看。周远凑过去,借着月色只能看到他泛红的耳垂,他都不知道陈庆怎么突然又红了,回想了一下两个人刚刚的对话,稍微一下就明白了一切。他笑了笑,熄了灯之后就整个人都贴在陈庆身上,陈庆想挣扎,周远的声音就沉了下来:“你刚刚在想什么?”陈庆不理他,周远就贴上去,轻轻咬了咬他的耳垂,炙热的呼吸落在陈庆的脖颈上,陈庆已经逃到角落里了,但还是被周远捉了回来。好在周远有分寸,没再像新婚夜那天一样让陈庆晕过去,他打了水给陈庆擦了身上之后抱紧陈庆,陈庆的手摸到了他胸膛和后背上的那些已经是陈年旧伤的淤痕。陈庆抬起头,趴在他身上看,周远的身上有很多这样的痕迹,陈庆只觉得每一道都惊心动魄。周远握着他的手:“别乱摸了。”陈庆就问:“当时会疼吗?”“我都忘了。”周远又亲了亲他的手,“还不想睡的话就再来一次?”陈庆立刻停下来,他其实还是不太适应有人跟自己睡一张床,先前跟李欣一起睡的时候,他总是睡得很浅,还有就是因为李欣的睡相不太好。而现在跟周远一起睡,周远的个子很高大,快要占据整张床,陈庆有意识的这几个清晨,醒来的时候他几乎都是整个人趴在周远身上睡的。“不动你,快睡吧。”周远的一双大手轻轻地拍着陈庆的背,陈庆很快就意识模糊,等他完全睡熟之后,周远就把人团进自己的怀里。陈庆个子小,怎么摆弄都能填满他身边的位置。很快便是一夜好眠。第47章 第二天一早, 周远就赶着牛车去镇上了,走之前还给陈庆留了早饭。陈庆躺在床上,看着床头上周远熬的粥和蒸的鸡蛋羹, 他觉得自己这些天好像有些太放肆了。他赶紧爬起来, 穿好衣裳,洗漱好之后才把周远给他留的早饭吃了。吃完之后他扫了院子, 整理了一下屋子, 又看到换下来的衣裳需要洗了,收拾了一下, 准备去河边洗衣裳, 周远说张家的人会在巳时末来,这会儿去洗衣裳应该也能来得及。经过孙大娘家的时候, 陈庆进去家里找了一圈,没找到她人,于是陈庆就自己去了河边。往常他洗衣裳的时候总是要挑午时这种河边没人的时候, 今天因为中午有事,只能早一点去,陈庆在路上的时候期待河边没人。但不巧的是, 这会儿河边刚好有一个人在洗衣裳, 陈庆虽然来村里五年了,但说实在的,很多人他都认不全, 但今天在河边的人,他认识。是前村长的小儿子的夫郎, 好像是叫张然的, 先前他也问过周远关于原来村长家的事情的,周远也只是说了是王婶子想把自家的侄儿介绍给周远。因为张然给他下药这事太过腌臜, 周远便没细说。陈庆没往他身边去,自己重新找了个地方蹲下,他的盆里是他跟周远两个人的衣裳,陈庆想赶紧洗完赶紧了事。只是陈庆刚刚把衣裳浸湿,张然就站在他的面前。陈庆吓了一跳,之后才稳住心神,朝张然点了点头。自从先前的事情一出,村里人都是躲着张然走的,大家都在议论都这样了,为什么孟兵还不休弃他,两个人还像从前一样过日子,按照别人说的,可能有骨气的早就把张然给沉塘了。张然居高临下,看着陈庆。陈庆面色红润,能看见他的脖颈上还有好几个印子,新新旧旧的,一看就知道他的日子过得有多滋润,那周远精壮,看着也不像是绣花枕头。张然恨恨地看着陈庆,明明是个寡夫郎,平日里装着个安分守己的样子,私下里谁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勾引人的。长得不怎么样,又瘦又小,有什么值得人看上的。陈庆有些疑惑他为什么还不走,毕竟他们两个人也不熟,没有什么寒暄的理由。就在陈庆想自己是不是占了他的地方打算挪开,就听见张然说:“他床上功夫不错吧?”陈庆瞪大了眼睛,甚至觉得自己是听错了,陈庆不想跟他纠缠,收起盆里的衣裳想换个地方洗,但被张然拦住。他上下打量陈庆:“你有什么好的?干巴巴的身子,干巴巴的长相。”陈庆皱起眉头,心里把能骂的脏话都骂了一遍,他站起身看着张然:“你有病啊?”张然是知道陈庆的性格的,他不明白这样一个闷葫芦,周远究竟看上他什么了,连生气也都只是一句软趴趴的你有病啊。也许周远只是喜欢他寡夫郎这个身份?那自己也可以啊。他又拽住陈庆的手,陈庆不想跟他纠缠,但张然的手劲儿很大,陈庆挣扎间手里的盆翻了,一件周远的衣裳从盆里掉出来,顺着水流飘走了。陈庆挣开张然的手,想去把衣裳捡回来,但张然顺手一推,陈庆直接被他推下了水。洛河水不深,只到人小腿肚,陈庆没有站稳,整个人都倒进河里,全身湿透。他喘着粗气,先把周远的衣裳捡了回来,随后看向张然。只见张然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似乎对自己推他下水这件事情心中一丝波澜也没有。陈庆气急了,他从水里出来,浑身滴着水走到张然的身边,张然并不害怕,只说:“让我想想啊,你是不是跟你那个寡妇娘一起,一起伺候他啊?”张然话没说完,陈庆一脚踢在他的膝盖上,他猝不及防,陈庆直接压着他,把他头按进水里。张然整个人都懵了,他没想到一向看起来老实本分像是能被所有人欺负的陈庆,竟然敢还手!陈庆虽然个子小,但他毕竟也是是实实在在地干了五年的农活的,力气也不小,他气极了,不论他怎么嘲讽自己都没事,但他现在竟然言语侮辱他的娘亲和周远!他把张然的头按在水里三四个回合,然后两个人厮打在一起,陈庆一开始的出其不意,让他占了上风,他骑在张然的身上拽着他的头发。等李欣到的时候,陈庆再一次把张然按进水里,李欣过来加入战局,他不管到底谁对谁错,只帮陈庆。张然打不过他们两个,跑了。留下陈庆跟李欣两个人坐在河边喘气。李欣喘匀气后笑了起来,先是看着陈庆弯唇,随后就开始哈哈大笑:“阿庆!你会打架了啊?”陈庆这会儿脑子还是懵的,这会儿停下来只觉得畅快淋漓,他也跟李欣一起笑起来。“你怎么会过来?”陈庆问。“我来洗衣服啊。”李欣往那边看,他的衣裳盆子还扔在路边上,“看到你在打架,我就赶紧过来了,怎么回事啊?”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情,陈庆重新皱起眉头:“他刚刚跟我说什了些什么有的没的,然后拉着我不让我走,衣裳掉进河里,我本来想去捡,他把我推水里了。”“不是,他有病啊?”李欣无语,“村里人看不惯他,他干什么找你的麻烦?”陈庆看向李欣:“我觉得他看上周远了。”他这才想起去年收税的时候,那个跟着来的夫郎就是张然,在周远帮他们搬东西的时候,他的眼睛就一直黏在周远的身上,今天又说些有的没的……“啊?不能吧?”李欣睁大眼睛,“他是成了亲的啊。”陈庆叹气,这时有风吹来,他打了个寒颤,他全身都湿了,李欣也发现了,他赶紧去拿回自己的盆里,盆里有他的脏衣服,他把脏衣裳披在陈庆的身上,随后才一起回了家。经过孙大娘门前的时候,孙大娘被吓了一跳:“阿庆掉水里了?”陈庆摇了摇头:“娘,我先回去换个衣服。”孙大娘赶紧跟在他们的身后,看到陈庆进房间去换衣服,他才问李欣:“发生什么事了?”李欣:“我也不清楚,还是等阿庆一会儿说吧?”很快陈庆就换好了衣裳,然后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又跟孙大娘讲了一遍,只是省去了张然说的孙大娘和周远的坏话那一部分。陈庆这会儿才有些后怕,他从来洛河村开始就一直小心谨慎,生怕给孙大娘添一点麻烦,先前有人说他闲话,那些汉子当着他的面说荤话他也能忍,但今天张然说了孙大娘和周远。陈庆有些胆怯地看着孙大娘:“娘,不会有什么事吧?”孙大娘笑了笑:“娘现在可管不了你了,都学会打架了。”李欣也笑,还跟孙大娘说刚才陈庆的英勇:“婶子您是不知道,阿庆真是英勇。”看着他们两个这么打趣自己,陈庆总算松了一口气,孙大娘才说:“那张然在村里名声不好,又出了扒灰的那种事,不会有人说你什么不好的。”孙大娘和李欣安慰他好一会儿,看时间不早,李欣去洗衣服,孙大娘要回家去做饭。现在家里虽然只有她一个人,但家里养的家禽家畜多了起来,尤其是那猪崽,太能吃了。“一会儿回家里来吃饭。”孙大娘临走前说。 第45章 周远点头,实话实说:“是有这个意思,不过都还没准。”“先前县城的振威镖局你可知道?”周远点头,他既然想做这个,当然是调查好了的,以他的身手,在振威镖局当个镖头是件很简单的事情,但周远不想这样不自由。“本官听说振威镖局要转手了。”县令当然是对县里的事情很了解,“如果你有这个想法,本官倒是可以帮你说和一下。”周远愣了一下,振威镖局算是县城里最大的镖局了,怎么会突然就要转手?“具体的不便多言,只是两位东家有分歧,着急出手,若你真有想法,本官可以从中斡旋。”周远朝县令拱手,面上全是感激:“多谢大人。”如果真的能接手振威镖局,那真的会省去很多前期的麻烦。“明日院试放榜,你可有相熟的人参加了?”县令又想起一件事,问到。“倒有一个,是家中弟婿。”周远回答。“那你们可以等上一日,明日看了榜再回去,等衙差去报喜,估计得是好几日过后了。”周远点头:“多谢大人提醒。”“镖局的事,如果有情况,本官会找人通知你。”周远又对县令千恩万谢。说完话之后,契书也已经盖完了,张旭说自己还有点事,就不跟他们一起回去,周远就带着陈庆去县城转转。这还是陈庆第二次来县城,他上一次来还是被孙家人绑架,来县衙找县令主持公道,当时整个人都是慌乱不堪的,根本没什么要好好看看县城的想法。县城离洛河村比镇上要多花一个时辰,周远想了想,对陈庆说:“今晚就不回去了吧。”“啊?”陈庆睁大眼睛,“这样不好吧?不回去咱们住哪里啊?”“住客栈啊。”周远牵着他的手,“咱们好好在县城里逛逛。”“住客栈?会很贵吧?”陈庆抬头看着周远,“要不还是回去吧?”“得带你体验一下住客栈是什么感觉。”周远不听他的建议,“还有明天院试放榜,咱们帮戚书宁看看成绩。”“那,那好吧。”陈庆是真没有正经地住过客栈,他奔波流离很久,到一个地方,住的不是破庙就是在野外,要是冬日,管事的也只会跟客栈说找马厩让他们凑合。上好的客栈他真没住过。周远牵着他,走到县城里的一家客栈,要了一间中等房间,就这也要一百文。陈庆心疼钱,扯了扯周远的袖子,周远却不理他,陈庆咬牙,又问掌柜:“还有便宜一点的房间吗?”掌柜倒也一直笑呵呵地:“再便宜一点的就是四人间,混合的,怕是不太方便。”陈庆就不说话了,看着周远给钱,心都在滴血。县城的夜晚很是热闹,周远带着陈庆在夜里转了转,毕竟是县城,有县衙坐镇,还有衙差在晚间巡视,所以也离很是安全。陈庆舍不得花钱,晚饭跟周远一起吃了一碗面,很多东西都是看了一眼就做罢,周远也顺着他,逛了一会儿之后就回了客栈里。陈庆有些认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周远干脆不让他睡了,拉着他熬到半夜,可能是因为是不一样的环境,陈庆很敏感,又别是一番滋味。第二天,两个人睡到了巳时,陈庆推了周远几下,两个人匆匆洗漱好,就往衙门放榜处。这时放榜的地方已经围满了人,四周有喜极而泣的,也有捶胸顿足的,周远护着陈庆的肩膀,把人带到最前面,然后两个人看着榜,又对视一眼。……陈庆不识字,周远勉强认识两个,但在这密密麻麻的榜上,也看不太清。周远让他旁边的读书人帮他看。那人也是好脾气,又细心地问了他们名字。“戚书宁。”“戚书宁,找到了。”周远跟陈庆两个人都支起了耳朵,认真听。“洛河村戚书宁,院试第三名!”第49章 第, 第三名?戚书宁这么会读书?这下他就是秀才了?陈庆有些兴奋,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李欣,但这会儿人太多了, 要挤出去实在不容易, 他个子又小,很容易被踩到。周远干脆把陈庆抱起来, 让陈庆坐在他的肩上, 大摇大摆地走出了人群里。陈庆从来没有被人托到肩上过,他只记得很小的时候爹爹曾经背过他, 那时的感觉已经记不清了。他坐在周远的肩上, 有些眼晕,他抱住周远的头:“放我下来吧。”陈庆不敢去看四周的人, 不用想也知道周围的人肯定在看他们。周远这才恋恋不舍地把陈庆放下来,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们早起还没吃饭, 这会儿有些兴奋,又有些饿。在路边的一个摊子上,周远给陈庆要了一碗馄饨, 自己去旁边买了五个烧饼, 陈庆胃口小,一碗馄饨吃了一半,饼也只吃了半个, 剩下的全进了周远的肚子里,吃完之后他们又去了点心铺子, 给李欣和牛牛带了点心。回到村里已经是下午了, 陈庆心里藏不住事情,他跟还在卸车的周远说了一声, 就跑去了李家。李家的新房子修起来很快,过不久就要上梁盖瓦了,最近李欣都在家里陪张茵,这会儿去李家找李欣一定能找到。他到李家的时候,李欣跟张茵在院子里边理线边说话,戚书宁在一边的地上拿了根木棍在教牛牛写字。“阿庆怎么跑得这么急?”张茵停下绕线的动作,看着气喘吁吁的陈庆。陈庆喘着粗气,先跟张茵打招呼,然后把点心放在他们的小桌上:“我们昨天去县城了,等到今天,看到了放榜。”听见放榜两个字,戚书宁站起身来,他走到李欣的跟前:“好像确实这几日放榜。”李欣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就你这个记性,考得上才怪了。”戚书宁听见他这么说也不生气,只是笑了笑,挠头。张茵给陈庆倒了杯水,这套茶具还是她从娘家带过来的,一直很爱惜,还像新的一样。陈庆把水喝完,才说:“我们看到成绩了,他考了第三呢。”李欣睁大了眼睛,觉得不可置信:“你又不识字,该是看错了吧?”而作为当事人的戚书宁,似乎只是惊讶了一小下,随后就十分淡然:“跟我预估的成绩相差无几。”李欣:?“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李欣走到他的面前揪他的耳朵。“你不感兴趣啊。”被他拧着耳朵戚书宁也不生气,“要是我连院试都考不好,就太辜负爹娘对我的好了。”陈庆也笑起来:“说是报喜的队伍要过两天才来呢,到时候肯定很热闹。”陈庆说完话去看张茵,张茵的面上含着笑,很是欣慰:“阿宁很用功,能考出成绩自然是对他的回报。”“眼下阿宁考上了秀才,你们的新房子过不久也要上梁了,都是好事。”她的眼睛弯弯的,唇边是止不住的笑意。陈庆有些本能地转头去看她,觉得像是有哪里不对,但很快又被院子里的喜气冲昏了头脑。正巧李铁匠从外面回来,一回来就听见院子里欢声笑语的:“什么事这么高兴啊?”张茵走到他的身边:“阿庆刚从县城回来,说书宁考了第三名,这会儿正高兴着呢。”李铁匠扬了扬眉:“哦?考上秀才了?”戚书宁点了点头:“还要多谢爹,要不是您,我哪里能有今天的成绩?”张茵拍了拍李铁匠的肩膀:“你去屠户家买些肉回来,再打点酒,今晚咱们自家先庆祝庆祝。”她又回头:“阿庆回家去把阿远和你娘都叫来,咱们好好热闹热闹。”陈庆点头:“那我先回去啦,一会儿过来帮忙。”看着陈庆离去的背影,李欣看向张茵:“娘,有没有觉得阿庆变了很多。”张茵点头:“阿庆命苦,有了阿远之后,也总算让他幸福一些。”陈庆还是绕了远路回去,他选择去了孙大娘那里,孙大娘刚好在家,看到陈庆进院子,就跟他一起去喂猪。原先还粉嫩嫩的小猪经过快半年的时间,已经比来时大了一倍了,也没了原先的可爱的样子,还变得臭烘烘的。虽然孙大娘已经尽可能地在保持猪窝的干净,但无奈猪身上就是带着味道,陈庆的眼睛里已经有些嫌弃了。“娘,戚书宁考上秀才了,还是第三名呢。”陈庆把猪食倒进猪槽里,跟孙大娘说话,“茵姨让咱们晚上都去吃饭呢,说要热闹一下。”孙大娘愣了愣:“我去不合适,你们去就好。”陈庆沉默下来:“可是茵姨特地跟我说了让您也去,您不去的话……”孙大娘也觉得陈庆变了很多,现在已经学会装可怜了:“好好好,我去,但是去的时候还是得带上点礼。”陈庆点了点头,社交礼仪这些事情还是孙大娘比他在行。他像个传话的小蜜蜂,这会儿终于肯回自己的家了。周远在扫院子,看到陈庆回来就给他倒水:“话都传到了?”陈庆捧着杯子喝水,喝完长舒一口气:“都传完了,茵姨让晚上过去吃饭呢。”“行。”周远放下扫帚,“咱们去打酒,今晚肯定得喝点。”陈庆点头,揣上荷包就跟在周远的后面,村里有一户人家会酿酒,村里人喝酒都往他家去。他们在路上碰到李铁匠,李铁匠的手上提着一扇精排,两块梅花肉,听他们说是想要去打酒,便先回了家,又对陈庆说:“一会儿来家里帮忙,李欣的厨艺实在不行。”陈庆赶紧点头:“我们打完酒就过去。”周远直接打了两坛子,他让陈庆给钱,陈庆掏出自己的荷包,他刚刚竟然没有发现这荷包比他之前沉了不少,他打开一看里面放了些碎银,还有铜板。怕人家等得久,陈庆先把钱付了,才问周远:“我的荷包里是你放的钱吗?”周远提着酒坛子,点头:“以后你是家里的一家之主,钱当然是要你来管。”陈庆抿着唇笑,很快就走到了李铁匠家。李欣在屋里忙活,戚书宁在灶边烧火,张茵不放心,本来想去帮忙,被李铁匠按住不让动。 第47章 村里人见不得这么腻歪的夫夫,赶紧寻了个由头跑了,陈庆忍无可忍,手掐在周远的腰上:“你怎么不跟大叔说你手是因为不会干活才伤到的啊?”周远只是笑,又牵着陈庆的手往前走:“那怎么行。”陈庆哼了一声,把牛绳子交到他的手上,自己往前走了。他们在家里等了两日李欣的消息,但李欣没有上门来,倒是在这天的早上,村口开始敲锣打鼓,陈庆从屋里出来,问周远是怎么回事。周远才想起,应该是报喜的人来了,戚书宁的院试成绩迅速地在村里传开了。在衙门的人来报喜的时候,李家人早就准备好了一切,给了衙差们不菲的报酬,衙差们都喜气洋洋,说了好些吉祥话。又说有秀才的功名,能够免赋税,又说戚书宁年少有为,日后必定高中状元。蒋村长这会儿自然也在这边,说村里出了秀才那可是大喜事,是要摆酒庆祝的,李铁匠本来就有这个意思,正巧李欣的新房也要上梁盖瓦,就打算一起办了。于是定好在五月初十摆酒,请全村人热闹热闹,除了原先的村长家。五月初十当天,张茵的精神格外好,虽然李铁匠不让,但她一直在宴席上跟村里的人聊天,李欣跟陈庆就守在她的身边,今天不用他们忙,李铁匠请了专门做席面的包干。周远就跟着戚书宁跟在李铁匠的身边,整个宴席上都十分热闹。而一边的孙大娘,看着神采奕奕的张茵,心沉得更厉害了。李家的热闹一直持续到了夜里,张茵洗漱好,换上寝衣,坐在床边。李铁匠也洗漱完,他轻轻抱住张茵:“早些休息吧,今天累到了。”张茵却不想睡觉,她笑着说:“老李啊。”李铁匠已经有些迷糊,他今天喝得太多,只是再累也要回应她:“嗯?”“现在所有人都叫你李铁匠,谁还记得你的名字啊?”张茵问。李铁匠掀开眼皮:“我叫什么名字?”他自己都有些忘了。“李沣,水足而丰。”张茵笑着说,“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看着我眼睛都直了。”李铁匠抱着她,似乎还是有些害羞:“这会儿说这些,都老夫老妻了。”她靠在李铁匠的肩上:“现在真好,欣欣他们两个人生活得很好,牛牛跟着书宁也能学到东西,阿远能立得起来,阿庆也有了长嫂的风范。”李铁匠的眼睛清明了一些:“说这些干什么?”张茵摇了摇头:“就是觉得今天很开心。”“以后每天都能这么开心。”李铁匠说,“茵茵,赶紧睡了。”他记得大夫的嘱托,张茵不能熬夜。“好,就睡了。”张茵枕在他的手臂上,“阿沣也要好好地,谢谢你,让我一直记得我叫张茵,而不是李张氏。”李铁匠喝得太多,本能地觉得她说这些话有些不对劲,他的酒全醒了,他爬起来:“你说这些做什么?”李铁匠惊起了一身冷汗,想起俗话说的回光返照,张茵今天这么精神,可不就是……就是回光返照?他轻轻地摸着张茵的脸:“不如,就跟周远他们走一趟,去那云溪镇看看大夫。”张茵摇头:“我不想,太远了,万一,万一死在路上……”李铁匠抱住她:“就当时为了我好吗?茵茵,除了你,这个世界上还有谁知道我叫李沣啊?”“你要是真有什么事?你让我该怎么办?”张茵只觉得自己的寝衣濡湿了一大片,李铁匠这样铁骨铮铮的男人,也会这样哭吗?要是她真的死了,她的孩子有人疼,她的丈夫该怎么办?先前她总是想,再撑一撑,撑到李欣成亲,李欣成了亲之后,她又想,周远还没成亲,不如就再等一等,等到周远成亲了,欣欣的房子修好了,书宁也考上秀才了,她终于能歇一歇了。可是看着哭成泪人的李铁匠,她想了那么多人,考虑了那么多人,怎么能不为她的丈夫再考虑考虑呢?他是父亲,就要顶天立地,可是,谁来心疼他呢?到如今,世人都知道他是李铁匠,可自己走了之后,谁还能记得他叫李沣呢?她喘匀了气,抱着李铁匠的头:“那你答应我,我走这一趟,不论结果是什么,你都要好好的,要好好照顾欣欣和牛牛,尤其是牛牛。”张茵知道,李铁匠的心里是有那么一点不喜欢牛牛的,毕竟是因为生牛牛,她的身子才会这么弱。“好。”李铁匠点头,“都听你的。”“还有,你就不要去了,让欣欣和书宁陪我,阿远和阿庆应该也会随行,你就留在家里等着我,好好照顾牛牛。”“我怎么能不去?”李铁匠有些急了,“你……”“你的铺子里还有多少单子没打?你这些日子太懈怠了。”张茵有些严肃地看他,“再说了,治病不要钱吗?我们要在云溪镇待上一段时间,你也去了,谁赚钱啊?”李铁匠这才勉强同意:“那,那好吧。”随后两个人才歇下。李铁匠睡得很浅,迷迷糊糊地眼前闪过很多画面,也许是因为睡前张茵说了从前,他梦见了自己刚学打铁的时候,那会儿的张茵还是闺阁小姐,她笑着看向李铁匠:“你好呀。”李铁匠挠头,笨嘴拙舌不知道该说什么。张茵没等到他说话,便说:“不和我说话?那我就走了?”李铁匠立刻说不要,但张茵走得太快,他追不上。黑暗中李铁匠睁开双眼,他伸手去搂张茵,摸到她温热的脸颊,听见她清浅的呼吸声,李铁匠才长舒了一口气。第51章 第二天一早, 李铁匠就让牛牛跑腿去叫了周远来家里。陈庆没跟他去,他从孙大娘那里拿了些菜种,准备把菜种下去, 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吃了。等周远回来的时候, 陈庆正要去河边挑水回来浇地,周远赶紧按住他的肩:“我来挑。”陈庆就跟在他的身边, 问他今天的情况:“他们怎么说?”周远便回答:“已经决定要去了, 义父在家看着牛牛,书宁和李欣一起去。”他是去过那里的, 所以他也要一起。陈庆点了点头:“茵姨想通了就好。”“你也跟我们一起去。”周远说。“我?”陈庆停住脚步, “还是不了吧,我就在家里, 我能帮着看着牛牛,还要帮娘干点活。”前几年在路上颠沛流离的生活让陈庆对旅途这两个字心生惧意,说起出门上路他总会想到漫天的风沙, 磨破的脚底,还有很多不可预料的危险。他侧头去看周远,想起周远一直对他说的, 心里有事就要说出来, 于是他说:“我害怕。”周远把桶放进河水里,等到灌满水才提起来:“怕什么呢?”陈庆低下头:“我总会想起以前。”周远挑起水,让陈庆走在前面。到家之后陈庆浇地, 周远跟他一起:“我一直在你身边,阿庆, 不要害怕。”陈庆放下手中的水瓢, 看着周远。“你不想跟我一起出去走走吗?还记得我说的,我还想跟你回你的家乡, 我的家乡。”“这一次去西辛府,就当是个预演,你不要把它当成漫长的路程,路上有我,有李欣书宁,还有茵姨,我们都陪着你。”陈庆眨了眨眼睛,掩去眼睛里的那一点涩意:“明明是去给茵姨治病,怎么弄得像是给我治病一样。”周远凑上去亲他:“是治你的心病。”他们决定后日启程,走之前周远把牛牛叫到一边:“有任务要给你。”牛牛眨了眨眼睛,就听见周远说:“大哥家里的牛就拜托你了。”“好!”牛牛拍胸脯,“我一定好好照顾牛牛。”到底还是张茵不放心,李铁匠是个大老粗,平日里又有铺子里的活,她拉着牛牛:“饿了的话就去孙婶子家里吃饭,晚上等着爹爹回家。”牛牛笑着说:“我会好好照顾爹爹的。”张茵摸他的头发,知道他是个好孩子,即使李铁匠对他有些疏离,但他还是一心孺慕顶天立地的父亲。“好,那牛牛好好照顾爹爹。”戚书宁收拾好了自己的书箱,又对牛牛说每天要在沙地上多练习写字,又说等他们回来,就教牛牛用笔墨在纸上写字了。离开之前,李铁匠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交给了李欣,除去先前给李欣修房子的银钱,还剩了五十两。五十两,是他这么些年打铁打出来的,只要能医好张茵,钱花光了不是问题,大可以重新来过。李铁匠送他们到了镇上,租了一辆很是舒适的马车,一边周远骑马随行。马车被他们改了改,让张茵能够躺下,周远骑马带着陈庆,李欣和戚书宁赶着马车。陈庆第一次骑马,有些害怕,死死地抓着周远的衣裳,在马动起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晕的。周远没敢让马跑得太快,便跟在马车的旁边跟戚书宁说话。李欣很是嫌弃戚书宁,赶车的时候问他:“你为什么要跟着去?”戚书宁笑着说:“云溪镇里有一家书明书院,历年科考所有学子的成绩都不错,所以我想去看看。”听他是为了读书,李欣便没了话说,周远控制了马的速度,怕陈庆第一次骑马不习惯,走在他们身边说:“我记得乡试是在九月份,你参加吗?”戚书宁摇头:“我想再沉淀一年。”这也是他们之前去李欣的外祖家,李欣的小舅舅给他的劝告。这些年因为战乱,民生民情与往年不同,因此圣上对下面选拔的官员的要求也不同于往日,小舅舅让他多去走走看看,也许会有不一样的见闻,因此他才要跟着他们一起到西辛府。一是为了照顾李欣,二也是为了去瞻仰一下这书明书院,若是能得一两本书院的教材,就更好一些。马车行进的速度不快,周远骑马也慢,陈庆总算适应了,原来站得高一点,是这样的风景,平日里周远看的视角就是这样的吗?周远看他适应了,便跟李欣说:“我们跑一会儿,前面等你们。”说着就挥动马鞭,马便奋力地跑了起来,让坐在马车上的李欣吃了一嘴灰。他恶狠狠地看着周远,想骂他他又听不见,于是只能说戚书宁:“都怪你!我也想骑马!”李欣也想骑马,但他不会,他又不能让周远带他,只能怪戚书宁不争气。戚书宁脾气很好,轻声安抚他:“等娘治好病,回来我就让大哥教我骑马,以后我也带你骑马。”李欣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张茵靠在马车上,听着他们吵嘴,倒也不觉得累了,她坐起身来,掀开马车帘子:“欣欣,你不要老是跟阿宁吵架。” 第49章 “几位来看大夫啊?”一个药童招呼他们,“要稍等一会儿。”李欣忙说:“我们等着就行。”没一会儿屋里的郁年看完了病人,吩咐药童把人送出去之后就看见了周远。他愣了愣:“是你?”周远也没想到郁大夫竟然还能记得他,郁年便走到他的面前:“上次你提起的症状,后来我翻查过医书,确实有例可循。”李欣一听他这话,赶紧凑上前去:“大夫,麻烦您帮我娘看看。”郁年这才看到在他们身后的张茵,他看向周远:“真是有孝心。”先前周远来,只是说了一点情况,他叮嘱最好是要带着人来他才能知道详细情况,但后来一想,隔得这么远,怕是也难得一见,没想到周远竟然真的把人带来了。把张茵扶进屋子后,郁年隔着帕子搭了她的脉,脉象果真像手札上记录的一样:“气滞血瘀,阻塞不通……”陈庆和李欣都有些紧张,李欣抓着陈庆的手,陈庆拉着周远的衣角。“从前吃的什么药?”郁年问。戚书宁赶紧把怀里的药方拿出来,这是他先前就抄好的,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真的有用。郁年的面色凝重了一些,这张药方上面的药,多数都是补气血的,她吃了这么久,原本就淤堵,过度的补气血让她内里更加虚弱。他看了一眼屋里站着的几个人,只有一个跟张茵长得很像,想必是亲子。他看向周远:“我有些话,想单独跟你们说。”戚书宁很是自觉地把张茵扶出来,屋里留了周远陈庆和李欣三个人。陈庆也想出去,但被周远拉住了:“你也听听。”“我师父的手札上曾经确实是记载过一例这样的病情,但他的病人是男子,也在壮年。”郁年合上手边的手札,“治疗手法是先以银针针灸月余,以解体内淤堵;再服用固本培元的药物,持续服用月余,再行针一次。”周远跟陈庆对视一眼,如此以来,他们就得在这里待挺长一段时间了。李欣则是有些激动:“是说我娘的病还能好吗?”郁年摇头:“医者也无法说自己能百分百治好,我说的那位病人,自幼体虚,但有良医一直陪伴在侧,但令慈情况不同,行针终究是有风险。”李欣刚刚的兴奋都消失不见,他看了一眼郁大夫,又有些无助地去看周远和陈庆,陈庆握着他的手,给他支撑。“另外,还有一味药,更是难寻。”李欣的眼睛红了:“那,那怎么,我娘……”“郁年,中午想吃什么,我……”后门突然打开,一个人出现在这间屋子里,他似乎没想到屋里还有这么多人,愣了一下,随后说,“呀,有人在啊,这小哥儿,哭什么呀?哪里生病了不舒服啊?”周远对他有印象,是田记的掌柜。一向外向大方的李欣都有些不好意思,他擦了擦自己的眼泪,朝进门的人点了点头。郁年朝他笑,随后说起了这件事。田遥想了想:“你说当年给柳公子那药啊,进山里去找一趟不就行了?”田遥走到李欣的面前:“是个孝顺的小哥儿啊,别哭,我带你上山找药去救你娘亲,小哥儿就要高高兴兴快快乐乐的。”他回头又看见站在一边的周远,他的记性也很好:“呀,是你啊。”“田掌柜。”周远朝他拱手。田遥又看到他身边站着的人,陈庆还是害羞,但也朝田遥打招呼,他一眼就看出他们的关系:“你的夫郎?真可爱。”随后他走回郁年的身边:“正巧我想上山去,就让我带他们去走一趟。”郁年本不想同意,田遥今年已经四十一岁,不似当年的身子骨,可看到屋里几双眼睛盯着他,他叹了口气。“我当竭力为令慈诊治。”李欣当即就跪下了:“多谢郁大夫!”只是他刚刚跪在地上,就被一道极大的力道托了起来,他侧头,就看见田掌柜,一只手就把他拎了起来,嘴上还说他:“怎么动不动就跪啊,赶紧站好站好。”李欣被田遥扶起来,还有些懵,周远就说:“你去看看干娘,跟她说说这个好消息。”李欣抹了一把眼泪就去了,留下屋子里的周远和陈庆。周远看向田遥:“田掌柜,您能带我们上山去找药吗?”田遥想了想,又觉得有些抱歉:“那地方我二十年前去过,现在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药材生长,不过去看看还是可以的。”“多谢您。”周远很诚恳地跟他们道谢。他的神色紧绷,陈庆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在周远的背后轻轻地握住他的手。第53章 因为郁大夫很忙, 也不止他们一个病人,行针也需要准备,所以让他们明日再来。回到客栈之后, 几个人进了张茵的房间里, 商量接下来的事情。“我想着既然治病要一段时间,那咱们住客栈就不太合适了, 下午我就去牙行问问, 能不能租一个房子暂住。”周远说。听了郁大夫的话,就知道这个治疗的时长要几个月, 住客栈太贵了, 吃东西也不方便,不如去租个小院子, 平日里还能自己做饭。李欣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陈庆自然是没意见,他什么都听周远的,只是在听到周远说牙行的时候, 他的肩缩了一下。“我跟大哥去吧,拟契书的时候我也能看着。”戚书宁也开口。张茵点了点头,看着他们出去之后, 张茵才看着李欣:“欣欣, 郁大夫到底怎么说的?”她心里有些忐忑,怕治不好,又怕能治好。人都是怕死的, 尤其是她还有那么多放不下的事情,但又害怕能治好的代价是倾家荡产, 说不定还要搭上儿女前程。李欣笑着说:“郁大夫说是能治, 只是复杂一些,要针灸, 配合着吃药。”张茵不信,他又看向陈庆,陈庆是个乖孩子,不会说谎。陈庆就实话实说:“他说能治,但是不一定有把握,因为您跟他师父治好的那个人情况不一样,但是他说他会尽全力。”张茵紧紧地捏着帕子:“当真是这样吗?还能治好?”陈庆笃定地看着张茵:“是的,郁大夫是这么说的。”张茵纳闷:“那为什么说这些的时候要背着我?”陈庆吞了口口水,他不敢说是因为有一味药需要去山上找,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到,后来他跟周远听完了田掌柜的话,说是还要上山,说不定还有危险。李欣知道陈庆招架不住,他凑到张茵的面前:“娘,咱们本来就是来治病的,好好听大夫的话就行了。”到了该吃午饭的时间,周远跟戚书宁都没回来,陈庆看着李欣在张茵的旁边跟张茵说话,他站起身来:“我去叫点吃的上来。”李欣朝他点了点头 ,张茵欲言又止,最后被李欣按了按手。看着陈庆出门,张茵才问:“你怎么不去?”李欣耸了耸肩:“还不是大哥说,要锻炼一下阿庆,这些事情很简单,阿庆能做到。”张茵笑了笑:“感情还挺好。”陈庆握着自己的荷包,有些迟疑地走到客栈饭堂里前庭里,踌躇了好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叫住了一个小二。“我想点些饭菜,送去房里。”陈庆的手捻着衣角,声音有些小。“好勒,您要点些什么?本店招牌柿子炒鸡蛋,青椒肉丝,拌绿瓜,主食有窝头,清粥,大米饭。”小二看他犹豫不决,又像唱歌谣似的报菜名,有些东西陈庆听都没听过。陈庆听着头都大了:“就要你刚刚说的前面这三样菜,再要三个窝头。”小二便说:“要是您点柿子炒鸡蛋的话,可以点一碗大米饭,用汤汁泡大米饭,好吃得紧。”陈庆点头,丝毫没有主见:“那就两个窝头,一碗大米饭。”“好勒,您可以上楼稍等,一会儿会送到房间的。”小二匆忙地记了他点的菜,随后就风风火火地去忙了。陈庆握着荷包,想说自己还没给钱,也不知道这几个菜价格怎么样……他忧心忡忡地回到房间里,李欣朝他看过来:“怎么了?”“点了几个菜,也不知道是什么价钱,他也没收。”陈庆有些懊恼,生怕自己花多了钱。李欣走过去按住他的肩膀:“没收钱是因为到时候咱们走的时候都一块儿结,账房那边是有记账的。客栈的菜都不会很贵,戚书宁昨晚看过价签,都在咱们能接受的范围里,你别担心。”陈庆这才松了口气,没一会儿小二就把他们要的菜端了上来。李欣扶着张茵坐到桌边,这才看到陈庆点的菜。一道不知道什么炒的鸡蛋,鸡蛋黄澄澄的,那配菜是红色的,色彩搭配得很好看。第二道也是不认识的,绿油油的蔬菜配上肉丝,第三道也是一道素菜,都是他们没见过的。李欣昨天之要了一碗清粥和一碟咸菜,还没尝过店里的这些菜,所以这会儿他先动了筷子,吃了一筷子眼睛都亮了起来:“你们快尝尝,真好吃。”陈庆把米饭给了张茵,又想起小二说的,用调羹帮她把鸡蛋盖在米饭上:“我听小二说,这样好吃。”张茵的胃口从来没有这样好过,一碗饭她吃了一多半,炒鸡蛋微酸带了一点甜,肉丝的味道有点像他们先前吃过的烤兔子的刺激的味道,但又不完全一样,最后那个拌青瓜很是爽口。三人不知不觉把一桌菜都吃完了,李欣拍了拍肚子:“这些都是些什么菜啊,要是能在咱们那边卖的话,肯定能赚不少钱。”张茵笑话他:“以前是想学打铁,现在又想学做生意,孩子都没你多变。”李欣也笑,笑完之后又深入地想了想这件事,觉得未必不能成事。吃完饭之后,李欣陪着张茵午睡,陈庆回到他的房间里,靠在床边小憩。他睡得很浅,听见房间里的动静就睁开了眼睛:“你回来了?”周远点头:“怎么不躺着睡?”“只是闭眼休息一会儿,不想睡,你吃饭了吗?”陈庆站起来,看他满头大汗,拿出帕子给他擦汗。“我跟书宁在外面吃过了,已经看好了房子,明天就能搬过去。”周远站在原地任他擦,擦完之后拉着他往床上坐下。陈庆就跟他说今天他们在客栈遇到的事情,他有些不好意思:“我都不知道是记账的,所以还想给钱来着。”周远只是揉他的头发:“有进步了,会自己点菜了。”陈庆抿着唇笑:“这里很多吃的我们那里都没有,中午吃那个柿子炒鸡蛋和拌青瓜,都很好吃,很清爽。”“我正想跟你说这事。”周远直起身来,“反正李欣他们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我干脆就往咱们那边跑两趟,拉些这边的东西往咱们那里卖去。”陈庆点了点头:“李欣刚刚也这么说,说要是能卖到咱们那里,应该能赚钱的。” 第51章 周远把绳子往身上绑,但站在周远旁边的陈庆,看到了他有些苍白的脸色和他额头上的汗,他伸手抓住周远的手,感受到了他手心都是细汗。“我去吧,我个子小,你们要抓住我也不费劲。”陈庆的手拉着周远手上的草绳。“我可以的,我怎么能让你去。”周远有些勉强地笑,“别担心我。”田遥在一边清嗓子:“要不让我去?”两人立刻摇头,田掌柜好心,这样危险的事情怎么能让他来做,他们两个人都年轻,没有让长辈涉险的道理。陈庆已经在往自己的身上绑绳子了,他把绳子的另一端放进周远的手心:“把绳子这一端放在你手里我很放心。”田遥看着他们你来我往,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跟郁年也是这么腻歪的:“好了,不危险,咱们赶紧。”周远没办法,又检查了一下陈庆身上的绳结,生怕绳结松动。陈庆扒着崖壁上的石块,慢慢地向下,周远紧张极了,一点一点地松绳子,田遥也在一边帮他拉着绳子,周远如今已经全然忘记了田遥的力气到底有多大。陈庆不敢往下看,他一点一点地向下挪动,看着自己的面前的石缝,总算在再往下的时候看到了石缝里生长着的草药。“我看到了。”陈庆大声喊,他的声音回荡在山谷里。上面的周远很着急:“你小心一点。”陈庆小心翼翼地把草药摘下来,又放进自己的怀里,随后扯了扯绳子,周远就赶紧把他往上提。等陈庆爬上崖壁,脚踏到地面上的时候他不受控制地腿软,被周远抱了个满怀。“我摘到了。”陈庆的手都在抖,把怀里放着的草药拿了出来。田遥摸了摸他的头发:“好了,我们准备回去吧。”回程的时间像是快了很多,他们很快回到山下田遥的家里,稍微修整了一下之后就立刻骑马往镇上赶。陈庆趴在周远的怀里,昏昏欲睡,只是在快要睡着的时候,总是觉得自己在下坠。周远在他浑身发颤的时候,亲了亲他的耳尖,低声说:“别怕,我接着你呢。”陈庆才又抓着他的衣裳,重新陷入沉眠。第55章 他们马不停蹄地把药给郁大夫送过去, 在医馆的时候恰好碰上张茵在针灸,经过这两日的针灸,她的身体好像格外地虚弱, 郁年又及时地调整了药方, 扎完针之后就让她在这里把药喝了才离开。“郁大夫,我们找到了。”周远大步走进医馆里, 真巧碰见李欣扶着张茵出来, 在一边坐下。张茵似乎是有些担心:“你们两个这几天都去哪里了,好几天不回来。”陈庆才凑过去跟她说话, 周远就进了里面去找郁年。陈庆说:“我们去田掌柜那边的村子看了看, 又谈了一下想做生意的事情,这两天就住在村子里, 所以才没有回来。”张茵狐疑,但又直觉陈庆不会骗人,她朝陈庆伸手, 陈庆低下头,就看见她从陈庆的头顶上摘下几片枯叶:“你们还上山了?”陈庆点头:“是的,有些东西也是种在山上的, 田掌柜带我们去看来着。”“娘, 您先歇着吧。”李欣怕陈庆招架不住,“一会儿喝了药咱们再回去审问他们。”里面屋子里,郁年看了一眼周远手上的药, 朝他身后看了看,周远会意就说:“田掌柜在后面, 我们先回来的, 他让我跟您报一声平安。”郁年点了点头:“那就好。”他把这几株药材仔细地看了看,“有了这药, 你们可以放心一些了。”周远松了一口气:“多谢您。”郁年摇头:“想必这几天你们也没怎么休息,好好歇着吧,不用太过担心了,你娘的病,没有到病入膏肓的地步,针灸加上吃药,会好的。”有了郁年这句话,周远才是真的松了口气。这些日子他心里的压力不比任何人小,李欣一家人都信任着他,只是听他说了一句,就举家跟着他来到了这里,若是治不好,就算李家人不怪他,他的心里也过不去。现在总算能放下心来。郁年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去熬药去了,这个药不能交给药童熬,他得自己亲力亲为。张茵喝完药之后,李欣和陈庆扶她回去,只是张茵挨到陈庆的时候,发现他的衣裳都有些濡湿,也好几天没换过。“阿庆,这几天你们到底去哪了?”张茵又问。陈庆有些无奈地看着周远,周远说:“是跟着田掌柜回了他的家里,在山上去寻了一味药。”“什么药?找到了吗?找的时候有危险吗?”张茵有些着急,她不想就医,就是害怕这样的事情发生。“您看我们都好好地回来了,药也找到了,是您吉人自有天相。”周远说,“要是您心疼我们,就让李欣给我们做顿好吃的。”李欣赶紧说:“我一会儿就回去做好吃的。”回到他们的屋子里,李欣扶着张茵回卧房休息,陈庆去灶房里烧水,等李欣出来,他就挎着篮子:“我出去买菜。”这些天,李欣已经把附近都混熟了,知道哪里能买到便宜又新鲜的菜。陈庆点头:“我们洗个澡歇一会儿。”家里的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水缸里的水满满当当,灶房里的柴火也堆得整整齐齐。等李欣出去,周远也才进屋灶房里,陈庆看了一眼灶膛里的火,起身,随后紧紧地抱住周远。周远愣了一下,随后回抱住他:“还害怕吗?不怕了,我在。”陈庆的眼睛红了,他抬起头看着周远:“自从有了你之后,我就一直在想,什么事情都是,只要周远在,就一定能有办法。”周远笑了笑,点了点他的鼻头:“难道不是这样吗?”“可是我才发现,你也有害怕的事情,你有时候也会累,但是你都不说。”周远抱他抱得更紧了一些:“我哪有什么害怕的事情。”“那天我就看出来了,你怕高。”陈庆说。周远顿了一下,随后有些尴尬地笑:“我那不是,想在你面前就是无所不能的样子嘛。”“可我们是夫妻,你有事也可以跟我说的,我可能帮不到你什么,但是能说出来,是不是心里面也就不那么压得难受了?”周远拍了拍他的背:“我知道了,以后有什么事情我都会告诉你的。”抱了一会儿之后,周远松开他,打了水往他们房间里去,这几天他们两个都没怎么好好休息,只想洗个热水澡好好地休息一下。等李欣买完菜回来,屋子里已经很安静了,李欣想陈庆他们可是是睡了,就没有去吵他们,自己去了灶房里做饭。他每天早上一起来就跟张茵一起去医馆,起来的时候家里一切都料理好了,水缸打满了水,柴火也码得整整齐齐。戚书宁每天比他们起得都早,因为他是借读,一时间书院里也没有房间给他住,所以他每天都回来住。李欣看着堆得十分整齐的柴火,想的却是这些日子他都没给过戚书宁钱,也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钱买的这些东西。他手上洗着菜,心里想得很远。房间里,陈庆还是趴在周远身上睡的,虽然是炎夏,但这屋子在阴面,倒是很凉爽,两个人贴在一起睡也不会太热,陈庆睡得不错。只是突然来的坠落感让陈庆一惊,周远下意识地抱紧他,一双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陈庆这才醒过来,天已经黑了。他爬起来,周远也醒了过来,两人穿好衣裳一起出了房间,院子里李欣已经摆好了一桌子的菜,戚书宁守在他的身边,跟他说学堂发生的事情。见他们出来,李欣凑过来拉着陈庆问:“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去了这么几天?”周远没说其中凶险,就只说找药花了些时间,在山上待得久了些,又说了郁大夫的话,说张茵的病是能治好的,只需要再花些时间,好好调养。听他说完,李欣就哭了出来,然后一个劲儿地点头:“好好,大哥,多谢你。”周远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陈庆也拿袖子擦眼睛,知道能治好茵姨的病了之后,周远整个人也松快了很多,至少睡觉的时候不会再皱着眉头了。张茵身体还是虚弱,李欣把做好的饭端进屋里,照顾她吃完之后他们剩下几个人才在院子里吃。“我本来想买鸡回来炖鸡汤,郁大夫说娘不要吃得太补,寻常家常菜就行。”李欣分筷子,戚书宁就盛饭。“好好听大夫的话,拿不定主意的就跑一趟去问问。”周远说。“我知道的,接下来你们是什么打算?”李欣问。“我打算回去一趟,带点东西回去卖,赚些钱。”周远说,“咱们不能坐吃山空,想来还得在这边多待些时间,回去报个信儿。”说完他就看着戚书宁:“书宁,我们走了之后,家里你就得多顾着点儿,李欣再能干,他也只是个哥儿,有些事两个人商量着干。”“我知道的,大哥。”陈庆坐在周远的旁边,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安排接下来的事情,又想起他在下午睡觉之前说的自己的那些担忧和疑虑,周远的脆弱,只有自己能看到。不管是他还是李欣和戚书宁,或者是更远的李铁匠孙大娘,还是村里的孟启孟栓子,他们每一个人都习惯于依赖周远,可周远今年也才二十五岁,就得带着他们一起向前走。做生意这事,他们还得麻烦田掌柜,只是田记白天生意忙,他们只能晚上上门去拜访。虽然田掌柜家里什么都不缺,但他们上门的时候还是带了很多东西,不仅是因为这桩生意的事,还因为田掌柜一家对他们的诸多照顾。戚书宁每天回来会经过田记,说是田记每天打烊的时候约莫是亥时,在亥时中去的话田掌柜应该会闲下来。于是在第三天,周远他们带上了很多礼品,上了田记的门。田遥见他们这么正式,直接让店里的小二开了雅间门,又吩咐还没完全熄火的后厨炒了两个菜。陈庆第一次坐雅间,有些手足无措,他从前连进酒楼吃饭的机会都没有,如今竟然还能坐雅间,他很紧张,手心里全都是汗。“看你们今天这么正式的上门,是有什么事要请我帮忙吧?”田遥的手上端着几道菜和一壶酒,他没什么掌柜架子,店里很多事情都亲力亲为。“是。”周远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好一会儿田遥都没说话。陈庆有些紧张,手心里的汗就一直没干过。打破屋里安静的是敲门声,郁年推门进来:“说什么呢?这么安静。”田遥见到他就开始笑,随后才说:“他们想跟我做点生意。”只这一句话郁年就已经猜出来了:“你怎么想?”“当然可以。”田遥说,“今年土地出息好,先前村里还很紧张问我要怎么办。”他们谈事情,坐着听得云里雾里,只是听到田掌柜竟然是云溪镇商会的会长,原来哥儿也能做男人做的事情。周远有些疑问:“为什么没有大规模对外出售呢?”田遥笑:“我们只有一个小镇,能种出来的东西是有限的,一边要供应京城,一边我们自销,所以我们其实更倾向于,谁带走了我们的东西,能自己种出来更好,但很遗憾,一直没有人这么做。”周远有些惊讶:“可这些东西握在你们的手里,不是更好吗?”“我始终想的是,我自己富起来,就想带着身边的人一起富,只要大家能过上好日子,那才是我的福报。” 第53章 孙大娘虽然生在山野,但思想并不封建:“挺好挺好。”陈庆看着孙大娘:“娘,要不您明天去帮帮忙呗?”孙大娘跟陈庆一起生活了五年,看他开口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左不过是自己不想去街上叫卖,又不好意思跟周远说,只能搬出孙大娘,现在倒是聪明了很多。“我才不去呢,我的猪崽明天还得洗澡。”陈庆:……第57章 陈庆做饭的时候就留出来了一份给李铁匠和牛牛, 李铁匠是个糙汉子,他煮饭的手艺大概跟周远差不多,但自从成亲后, 周远做饭的手艺就好了很多了。他们吃完之后就带着剩下的饭去了李家, 下午周远去了李家一趟,只有牛牛在家, 说李铁匠去铺子里了, 他又带着牛牛去了铺子里。李铁匠知道张茵能治好的时候,哭得很厉害, 一个铁骨铮铮顶天立地的男人哭得跟个小孩儿一样, 他一哭,牛牛也跟着哭, 最后两个人抱在一起哭,周远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会儿陈庆看着牛牛一口菜一口窝头吃得很香,李铁匠也眼睛红红, 拉着陈庆跟他说一些在云溪镇发生的事情。“您别太担心了,我们走的时候,茵姨的身体好了很多的。”陈庆一直都有些怕李铁匠, 但看他为了茵姨哭成这个样子, 他一下就觉得李铁匠没有那么可怕了。“好好好,多谢你们多谢你们。”李铁匠又用袖子擦眼泪,想起了什么, 跑回屋里去,随后拿了个荷包出来, “这是我最近赚的钱, 你都给他们带上,让他们不要苦了自己。”周远看到他拿出来的荷包, 里面有碎银,有铜板,应该都是他最近挣的。周远按住了他的手:“这些您留着跟牛牛用,干娘他们在那边的花销不大,您先前给的都没用完。”李铁匠非要把荷包给他:“我还能挣,你别操心,带给他们就是了。”周远无奈,只能带着荷包跟陈庆一起离开。陈庆看着他手上的荷包,有些无奈。“不收他的他心里难受。”周远叹气,“咱们之后回来,给牛牛买点点心,还有给家里买些东西。”走完这一趟之后,天黑了,周远点了灯,陈庆铺床,他们毕竟出去了快一个月了,虽然孙大娘经常来打扫,但屋里还是一股灰尘的味道。陈庆趴在床上铺床,周远在灶房里烧水,到家了就该放松放松,家里有一个大浴桶,是他成亲之后请木匠做的,这会儿正好有了用武之地。浴桶里的水慢慢地凉了下来,陈庆的脸红彤彤的,身体也因为经过热水的浸泡变得红里透着粉,周远原本偃旗息鼓了,一看他这样又没忍住。他把陈庆用布巾擦干水放在床上,随后胡乱把自己擦了一下,又把陈庆按在床上。这一夜实在太长太长。陈庆晕过去之前在想,果然周远是憋坏了。也许是因为回到熟悉的环境,昨晚又累了很久,陈庆早上醒得有些晚,周远索性让他多睡一会儿,今天下午再往县城去,晚上住在县城,明天再卖他们的东西。陈庆醒来之后抬脚在周远身上踢了一脚,周远笑得只见大白牙,随后在陈庆的脚丫子上亲了亲。陈庆在床上歇了一天,下午的时候才跟周远一起去镇上。他们到了镇上之后,孟启终于没忍住,绕着周远问:“这是什么啊?是能吃的嘛?”孟启昨晚都快馋死了,他昨天守着这两车东西,闻着它们散发出的香味,馋虫闹了一晚上,他从来没有闻过这么香的味道,有好几次都爬起来了,但最终还是没敢伸手去拿了吃。“你尝一个。”周远掀开毡布,拿了一个红柿子递给他。孟启咽了咽口水:“真吃啊?”“吃吧。”陈庆笑着说,“好吃的。”孟启就不再矜持,三下两口就把一整个吃完了,他读书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味道,就很奇特,当果子吃不甜,当蔬菜又不知道怎么吃。陈庆想起先前田掌柜跟他说的话:“咱们是不是要先给大家打个样,让他们知道这些东西该怎么吃?”周远点头,他昨天就想好了,所以昨天去找李铁匠的时候从他那里拿了一套小的锅灶,这会儿只需要买点炭火,就能在买东西的时候现场做给他们看。周远看着陈庆:“我不会厨艺,只能拜托阿庆了。”陈庆大惊,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朝下炒菜,这这这。他摇头:“我不行,我不可以,我做不到。”“可我跟孟启都不会,那要怎么办?”周远很苦恼,似乎并不是像以前一样要锻炼陈庆,只是真的没办法。陈庆看看他,又看看孟启,最后又看了一眼自己身后这两车他们那么辛苦从云溪镇拉回来的东西。“那好吧,明天我跟你们一起。”周远拉着他的手:“ 你别害怕,反正我陪着你呢,有什么话都是我说,你就当在咱们家里炒菜不就行了。”陈庆觉得自己不可以,但是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钱打水漂。晚上陈庆睡得不大安稳,但也没醒过来,只是总听见有别的声音。他们在这个小屋子里短暂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就拉着这两车东西去了县城里的市场,市场的一边是交了固定摊位费的小摊,另一边就是些散户,一天只需要交十文钱,就能临时摆摊一天。周远拉着两车过来,毡布把东西盖得严严实实,许多在这里摆摊的人都很好奇,因为他们这样的散户很少有卖这么多东西的。县城的早市开得很早,这会儿就已经陆续有人来买东西了,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周远解开了罩在两辆车上的毡布,很快就有人围过来。“这是什么果子啊,怎么没见过?”“红得倒是很喜庆,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我闻着倒是挺香。”又有人指着一边的青瓜:“这又是什么啊?”有人伸手摸了摸,还能摸到这瓜上有些小尖刺:“长得这么奇怪,能吃吗?”等人都围得差不多了,周远才开始说:“这是我们从西辛府拉过来的,西辛府的特产,这个叫红柿子,绿的那个叫青瓜。”“这个红柿子,不管你是空口吃,还是炒菜,或者是用蜂蜜拌了,都是不可多得的美味。”说着周远就从车里拿出一个红柿子,用自己随身带着的刀切开了一个,就看见这个红柿子红色的表皮下是晶莹的果肉。周远把切开的这个让围在前面的人分了,喜欢的就要立刻买。周远便说:“因为是我们从西辛府运回来的,所以价肯定会贵一些,前二十个买的,只要三十文一斤,后面的就要三十五文了。”三十五文一斤真的不算便宜,精肉都才二十文一斤呢。“我先买,我吃个新鲜。”那人选了几个,孟启在一边过称,干净利落。很快就很多人来买了,毕竟是新鲜东西,大家也都愿意尝个鲜。也有不太喜欢空口吃着味道的还在观望,这时陈庆的炭火也烧好了,这会儿锅烧得红红的,周远让出了一点身子,让所有人都看得见他。陈庆知道很多人都在看他,他的脸色通红,随后周远就说:“要是不喜欢空口吃的,只需要加个鸡蛋,一点点盐就行。”他说完,所有人就看着陈庆用柿子炒鸡蛋,光那红柿子一下去,就能闻见扑鼻的香味,而出锅的时候,陈庆确实只是放了一点盐,不说别的,那卖相就很好看,让人能很有胃口。在尝过陈庆炒的这个柿子之后,买的人就更多了,孟启跟周远两个人都忙不过来,陈庆就默默地也过来帮忙。连带着他们带回来的青瓜和辣椒也都卖出去了很多,有些夫郎有些害怕周远,就问陈庆:“这应该怎么吃啊?”陈庆手捏着自己袖子,然后开口说:“这个青瓜,拍了之后用寻常的调料拌一下就很好吃了,若是能接受这个辣味,可以把这个辣椒切碎,一起拌就行了。”“那我也买点。”在最初的轰动之后,人渐渐地少了一些,但这两车的东西卖得也不少了。到日头高悬的时候,这两车东西就只剩下一半了,这会儿这条街上的人也不多了。陈庆就有些焦虑了,东西只卖出去了一半,这样他们还是会亏本的。周远察觉到了他的情绪,捏了捏他的手:“别担心,相信我。”陈庆只好点了点头。这会儿太阳太大,周远不想陈庆被这么晒着,于是收起他们的车,准备回他们的落脚点。刚走不远,他们就被人拦了下来。这一切似乎都在周远的预料之中,来人是县城里一家酒楼的管事,周远曾经见过他。“小哥,你们这稀奇东西可卖完了?”管事伸着头看,只是毡布遮得严实,他完全看不见。“自然是还有的,请问您是?”周远不卑不亢。“鄙人是仙客来的管事,今日听说你这里有些稀奇的东西,掌柜特意让我来看看,请移步店里再说?”周远看了一眼陈庆,随后带着他们跟掌柜去了。到了仙客来后院,掌柜早就已经等着了,他看了一眼周远,就知道他是能做主的人。“敢问你们这新奇东西还剩多少?我们想全部买下来。”掌柜开门见山。周远等的就是这个机会,昨晚在陈庆睡了之后,他就跟孟启一起,把这两车东洗重新捡了一下,除去有些坏了的,剩下的大的好看的都放在了下面。周远这才掀开毡布,下面放着的都是个头更大一些的。掌柜一看,就心下了然,他们在市场卖的都是小头,大头的还是等着他们来。“我们只有这些了,短时间里也不会再有了,掌柜可决定好了?”周远说。掌柜又跟他确认了一遍:“是确定只剩这最后一点了?”“是的,毕竟云溪镇路远,东西又不是死物,很容易坏掉,我们一年也可能就走这一趟。”周远沉下心来,“掌柜完全不用担心我们卖给您之后再卖给别人。”“那成,咱们来算算账。”掌柜很是满意,只有自家一家有的东西,就不怕赚不到银子。掌柜既然已经拿出了诚意,周远自然也不拿乔,还让陈庆跟他们说了说辣椒应该怎么入菜,又怎么晾晒做成调料。顺便把带回来的那些调料也跟掌柜介绍了一番。“只需要明火炙烤,再撒上调料,就是一绝。”但调料他们没有带过来很多,只有十来斤。掌柜面露难色:“有些太少了。”周远却笑:“掌柜,如果一直有,那也就不稀奇了,您说对吗?”掌柜恍然大悟。他们把剩下的东西都卖给了仙客来,下午的时候他们几个人甚至还在仙客来的后院里面烤肉,不管是什么肉,只要经过炭火一烤,再撒上这些调料,就是绝世珍馐。他们带着从仙客来出来,孟启的脑子都是懵的,看着周远高大的身影,他就知道,跟着周远干活准没错。他们回到屋子里,所有东西都卖出去了,这会儿才有机会看到底赚了多少。装钱的匣子一直是放在周远身上的,陈庆跟孟启都没时间去看,等这会儿拉着空车回来,孟启就眼睛亮亮地等着看。 第55章 周远握着他的手:“祖母,我们会好好的。你可以放心了。”看着纸钱的最后一丝火光燃尽,周远才把陈庆扶起来:“走吧, 咱们回家。”下山周远背着他,一步一步走得很稳。“过两天就去接李欣他们回来吧,也不知道能不能赶上过中秋。”周远说。“路上安全最重要了。”陈庆趴在他的背上, “这次, 我就不去了吧?”周远想了想答应了他,这一趟的奔波其实陈庆还是很累的,他背着他就能发现, 陈庆其实瘦了很多,干脆就让他在家里好好修养。“好。”七月十七, 周远就出发去了云溪镇, 这次带着孟启。八月十五,他们一行人没能赶回来, 陈庆就跟孙大娘两个人一起过节。陈庆倒也没觉得不适应,毕竟前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他在过节之前,还去了一趟李家,李铁匠还在铺子里打铁,中秋节临近,他铺子里的铁模具的单子也很多。牛牛给陈庆打下手,两个人做好了一桌饭,陈庆还教牛牛做了几个月饼,看到日头落山,陈庆叮嘱牛牛好好在家等爹爹,他才离开李家回家。李铁匠回来的时候太阳正好落山,屋前的最后一点阳光消失,牛牛在门口看到了自己高大的爹爹。李铁匠的手上提着一只烧鸡,这段时间他总是在铺子里,对牛牛的关心太少了一些。牛牛看到他,就抱住他的腿,李铁匠把他抱起来,回到屋子就看到桌上的菜:“你做的?”牛牛摇头:“是陈庆哥哥来做的。”“你道谢了吗?”李铁匠问。牛牛点头:“我说了谢谢的。”李铁匠洗了手,跟牛牛一起坐在桌上,把手里的烧鸡扯了两只腿下来,都放进了牛牛的碗里。牛牛很高兴,笑着说谢谢爹。李铁匠擦了擦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吃吧。”等陈庆回到家里,孙大娘已经做好了饭,只有他们两个人就不用做那么多,但生活明显是好了很多,以前有事才会吃的鸡蛋,孙大娘如今眉头都不皱地给他蒸鸡蛋羹。“出去一圈到底还是瘦了不少。”孙大娘给他夹菜,本来奔波就劳累,回来之后又是帮着收玉米,整个人瘦了一圈,衣裳都大了。陈庆看了一眼自己:“我没感觉啊,这不是挺好的。”不知道为什么,孙大娘和周远都说他瘦,明明他跟以前都差不多。“这么久了,肚子也还没消息吗?”孙大娘吃完饭,就去看陈庆的肚子。陈庆一口饭没吞下去,差点噎住:“娘!”“都成亲这么久了,你们现在还不准备要孩子吗?”陈庆根本就没想过这个问题,周远也没提过,还是孙大娘今天这么一提,他才想起还有孩子这回事。“我,我不知道周远怎么想的。”陈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应该是顺其自然吧。”“嗯,也该考虑一下了。”孙大娘看着他,“趁着我还有劲儿,能帮你们看看孩子。”陈庆的脸有些红,但还是点头:“等他回来,我会跟他商量的。”“对,过日子就是要两个人商量着来。”跟孙大娘吃完饭之后,陈庆帮着她把碗洗了,随后回到自己家里,圆圆的一轮月挂在天上,陈庆很想周远。八月底,陈庆预料周远快回来了,他白天带着牛牛,和牛牛一起牵着牛去吃草,回去的路上总会在村口站一会儿,然后才跟牛牛各回各家。九月初三,陈庆终于在村口接到了周远。他远远地就看到了马车往村里来,陈庆的心跳得很快,又往前迎了迎。赶车的周远也看到了站在村口的陈庆,在经过他的时候单手把他捞到马车上坐着,没按捺住自己的情绪,在陈庆的脸上亲了一口。陈庆有些害羞,轻轻掐了一下他的掌心,随后陈庆才往马车里看,张茵和李欣笑吟吟地看着他们。“茵姨,你都好了吗?”张茵点头:“我都好啦。”经过了快两个多月的针灸和吃药,张茵的病已经完全好了,陈庆有记忆以来从没有见过她的脸色这么好,甚至是坐了这么久的马车,都不见她有疲惫之感。“郁大夫真是神医。”李欣也凑过来,“刚开始那段时间,娘特别虚弱,我心里其实很担心,没想到,后来经过喝药,针灸,娘真的一天比一天好了。”陈庆捂着心口:“那就好那就好,还需要在吃药吗?”李欣点头:“需要再吃一点巩固一下,娘就能跟平常人一样了。”“真是太好了。”陈庆也是由衷的开心,又问,“戚书宁没回来吗?”“他到临过年再回来。”李欣说,“书院院长建议他在那边多上一段时间。”马车很快就到了李家的院子里,李铁匠今天没出门,看到停在自家院子的马车顿时喜上眉梢,顾不得旁边小辈的眼神,爬到马车上把张茵抱了下来,上看下看,随后又哭了出来。周远捏了捏陈庆的手,跟李欣打了个招呼,就带着陈庆回去了。陈庆在周远的面前活泼很多,回家的路上跟他说了很多他不在家的时候家里的事。“我跟娘又多养了几只鸡,都是母鸡,最近开始下蛋了。”“我这几天天天跟牛牛一起去放牛来着,牛牛好懂事。”无论陈庆说什么,周远都是很敷衍地回答他,陈庆刚要皱眉问他,就发现已经到家。周远甚至没有去把车卸了,只是把车停在院子里,随后就单手把陈庆从车上抱下来,匆匆锁上院子门就抱着陈庆往屋子里去了。眼看着周远开始伸手剥他的衣裳,陈庆才瞪大了眼睛,他抓住周远的大手,不可置信地说:“周远,还是白天呢。”日头明晃晃地挂在天空,周远要做的事情实在是有些太超过了。陈庆捂着自己的衣裳,往床边躲。周远拉着他的手,声音低沉:“我只是很想你。”陈庆的心一瞬间就软成了一滩春水,在听他说话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周远已经凑到他的身边。错过了第一时间逃跑,后面就逃不掉了。陈庆在失神的前一刻,想着果真是老话说得好,不要心疼男人。等他再醒来天已经完全黑了,屋里点了灯,周远蹲在屋子里收拾行李。他像是后脑勺上长了眼睛,陈庆有点动静他就立刻回过头来,在摇曳的油灯下,陈庆看到他露出的大白牙,笑得很是开心。陈庆:……“我给你蒸了鸡蛋羹。”周远坐在床边,把陈庆从床上扶起来,到了九月,天气不那么热了,陈庆的身上盖着一层薄毯,坐起来的时候毯子滑了下来,露出他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陈庆的身上比他露在外面的地方白很多,很容易就能留下痕迹,周远只觉得自己喉头又在发紧,移开了视线。“下次不可以这么乱来了。”陈庆有些嗔怪地说,“大白天的,让别人知道了不好。”“管别人干什么?哪家夫妻不做这事儿啊。我这么久不见我夫郎,我急点怎么了。”周远毫不在意。陈庆面颊通红,抬手轻轻打了他一下,又问:“你今天回来,去见过娘了吗?”周远点头:“你睡着之后去过了,跟娘说了一下干娘的事情,娘非得让我拿些鸡蛋回来。”陈庆笑了笑,前几年养鸡也没觉得鸡下蛋很快,今年的鸡蛋筐就没有空过,从前吃个鸡蛋都要看日子,逢年过节才能吃上,现在倒是想吃能能吃上了。陈庆想起了什么,随后靠在周远的身上:“娘前些天问我,什么时候要孩子。”周远愣了愣,他也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于是把问题抛向陈庆:“你呢,想什么时候要孩子?”陈庆摇头:“我不知道,我有点害怕,也没做好准备。”周远知道他在怕什么,虽然陈庆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可在周远看来,他现在也才跟个孩子一样,要让他现在带孩子,估计也是手忙脚乱的。“咱们先前那样了孩子都没来,看来暂时是嫌咱们家穷。”周远笑着说,“咱们就顺其自然吧,怎么样?他想来的时候就来了。”孩子的事情他们算是达成了一致,陈庆松了一口气,才开始吃鸡蛋羹。陈庆吃完鸡蛋羹,腰还是很酸,周远把碗放回灶房之后就让陈庆趴着,给他按腰,只是按着按着手就有些不规矩,本来被按得昏昏欲睡的陈庆立刻警觉,抓住了周远使坏的手。周远顺势趴在他身上:“你看天都黑了,这会儿再做别人也不知道了吧。”“不行。”陈庆很坚决,实在是他的腰被周远折得很厉害。周远从陈庆的身上翻下来,支着头看着他:“我太久不见你……”陈庆移开眼睛,不会再犯像下午那种错误。“阿庆……”陈庆捂住耳朵。周远伸手把他拉进怀里:“你这会儿还睡得着吗?下午睡了一下午。”陈庆闭着眼睛:“睡得着。”“刚刚吃了饭,消消食吧。”周远锲而不舍。陈庆:……“周远,你好烦啊。”陈庆额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我真的很开心。”周远亲了亲他的额头,“我现在出门,家里也有人等我了,以前只有祖母,祖母去世之后我就是孤家寡人了,阿庆,有你真是太好了。”陈庆想起他以前,和祖母两个人相依为命,联想起自己,自己至少小的时候,还有过来自爹爹和小爹的关爱。感觉到陈庆的松动,周远试探地伸出手,解陈庆衣扣的时候他没有拒绝,于是周远翻身,唇碰到陈庆,含混不清地说:“就知道阿庆心疼我……”被迫心疼周远心疼到快子时的陈庆,更加坚定以后都不要再心疼周远的决心!心疼男人,只能是自己遭殃!第60章 周远回来之后根本就没个空闲的时间, 他在回来的第二天就把孟启和孟栓子又带回了县城里。周远拿出了自己所有的积蓄,把县城的振威镖局盘了下来,去接李欣他们的时候又从云溪镇拉了两车货回来, 这次没有零卖, 全都给了仙客来,这次卖的钱, 恰好当做这段时间整个镖局的开销。整个镖局的运作都很成熟, 周远在外面并不像在陈庆面前,他在外面的脾气不怎么好, 镖局里有刺头不服, 他也不多说直接给了钱让走人。没有人跟钱过不去,于是振威镖局经过了前一段时间的动荡之后, 又重新走回了正轨。这就意味着,周远又要出远门了。 第57章 游刹帮帮主似乎没有料到竟然有人直冲他而来,周远整个人此时热血沸腾,跟那帮主过了几招,两人各有胜负。但周远毕竟是尸山血海里还能把主将带出来的人,他只看准一个帮主的破绽,便手起刀落,游刹帮的帮主直接被他斩杀。帮主一死,其余散众便也没有了继续缠斗的气力,虽然是他们胜了,但也只是险胜,镖队也也有很多人受了伤,也折损了几个人。周远他们毕竟是镖队,剿匪的后续他们不想参与,但到底还是耽搁了一些时间,等完成这一单的时候,他们镖局也少了两个人,孟启受了点轻伤,其余人身上也都带着点伤。振威镖局的人都看到了周远是怎么斩杀帮主的,此时所有人都对他心服口服,总镖头收敛了那两个兄弟的尸首,又告诉周远应该要怎么处理接下来的事情。修整一天之后他们也没有过多耽搁,回程的路上顺带接了两三个肉镖,赚点回去的住店打尖的银钱。周远归心似箭,从来没有这么期盼过回家,现在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赶路。队伍里的镖师笑他,孟启便说远哥新婚,想回家也是应该的,本以为剿灭了游刹帮之后,回程之路便一帆风顺,所有人都有些放松了警惕。在快到府城的时候,一个游刹帮的散众混进了他们歇脚的茶寮里,谁也不管,只直冲向周远,周远有防备,但不多,那刀划在了周远的手臂上,血流了一地。周远有些气,虽然手臂上的伤并不致命,但他毕竟就快要回家了,要是陈庆看到他手上的伤,还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样子。他们把人捉了,孟启自告奋勇地要把人送去官府,周远点头,胡乱地处理了一下手臂上的伤,在要进县城的时候,看到了城门口的戚书宁。戚书宁整个人都是乱糟糟的,也不知道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是怎么走回来的。戚书宁看到周远也吓了一跳,看到他手上的伤的时候更是手足无措。周远叫他跟他们一起走,镖队回了镖局修整,周远在镖局里处理了两天镖局里的事情,才带着戚书宁往镇上走。他手上的伤本来就只是粗略地处理了一下,回到镇上戚书宁看他的手臂又在渗血,就叫他先去医馆里包扎一下,没想到会在医馆里碰见陈庆。“大概就是这样了。”周远说得已经很轻巧了,至少他跟那帮主血拼的事情他没说出来,但即使是这样,陈庆听完之后就开始默默地掉泪。“你别哭,你看我这不是平平安安地回来了。”周远抱住他,一点点亲掉他的眼泪。陈庆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发生的事情肯定不像他说的那样轻巧,什么剿匪,什么寻仇,陈庆想想都觉得可怕,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周远就是没回来呢?周远抬手圈住他:“阿庆别多想,真的只是我大意了。”陈庆泪眼朦胧地看他:“我虽然答应了你可以出去,但是,我,我现在,我现在真的很难受,我希望你平平安安地回来。”“我知道,我都知道。”周远不停地安抚他,“阿庆别怕,别怕。”陈庆抱着他很伤心地哭了一场,随后情绪才慢慢地稳定下来,他看着周远的手臂:“是不是很疼?”周远又在他唇角边亲了亲:“我皮糙肉厚,不怕。”陈庆也知道自己有些失控,但他就是很害怕,害怕周远像他的爹爹一样,很多东西拥有之后再失去,心里会空一块,变得血肉模糊。“咱们回家吧?”周远收拾了一下屋子里的行李,很多都是他在京城买的给陈庆的东西。陈庆垂着眼睛帮他收拾行李,随后也不让周远动手,自己背着大包袱往外走。外面李欣已经赶着牛车在等他们了,戚书宁垂着头坐在他的身边,陈庆把包袱放下,自己爬上牛车,周远朝李欣笑了笑,随后也坐在了后面。李欣:……回到村里,李欣把牛车给他们停好,随后就揪着戚书宁的耳朵把他拉回去了,剩下陈庆跟周远两个人。陈庆回程的一路上都沉默着,周远想伸手抱他,被他轻轻推开手,说他手还伤着。他不理人的时候就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但也没忘了要给周远补身体,看周远在收拾行李,他就去了一遍的孙大娘那边,从鸡笼里挑了一只鸡出来。孙大娘很久没看到过陈庆这个样子了,自从有了周远之后,他整个人鲜活很多,哪里像是今天这个样子,垂头丧气,情绪都写在脸上。“怎么了阿庆?”孙大娘帮他把鸡捉出来。“周远受伤了,我想给他补补身子。”陈庆揉了揉眼睛,“娘,我害怕。”孙大娘摸了摸他的头发:“别怕别怕,他不是好好回来了。”陈庆点了点头,但这会儿他谁的话都听不进去,脑子里总是在想如果周远没能安全回来,他该怎么办。随后孙大娘跟他一起回去,看了一眼周远的手臂,松了一口气,还好只是伤到手臂,不是别的地方。她帮着陈庆把鸡杀完下锅,之后还是把时间留给他们两个人。两个人吃完饭之后,陈庆还是不理周远,但又一切都做得妥帖,烧好热水,先把他的手臂好好地缠了起来,仔仔细细地给他搓背。因为今天周远总是乱动,上午才上好的药的胳膊就已经满是血迹,陈庆叹了口气,从周远的行李里找到大夫开的伤药,解开他手臂上的绷带,想重新给他缠一下。周远知道自己的胳膊上的伤,这会儿看还是有些血肉模糊,陈庆又胆小,怕吓到他。“我自己来吧,阿庆。”陈庆没理他,只是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周远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眼睁睁地看着陈庆解开他的绷带。鲜红的血,有些泛白的肉,还有隐约能看得见的骨头。陈庆的眼眶发红,拿着伤药瓶子的手有些抖,但药都稳稳当当地敷在了他的伤口处,他又细心地给他把绷带缠上,最后打了一个漂亮的结。做完这些,陈庆抹了一把眼泪,也不理周远,顾自去处理剩下的事情。等他处理完之后,回到屋里,以前他们睡觉都是周远睡外侧,他总是说怕陈庆乱翻掉下床。今天陈庆把他赶到床里侧,自己睡在外侧,也不理人,只留给周远一个后脑勺。本来连日奔波为的就是抱着夫郎好好睡一觉,但现在手伤着,虽然周小远精神着,但他不敢乱来。于是他凑到陈庆的背后,轻轻戳了戳他的腰:“阿庆,我错了,别生气了。”陈庆还是不理他,把他放在自己腰上的手挪开。看来气得真不轻。“阿庆,我都很久没见过你了。”周远知道怎么拿捏陈庆,“我一路上都很想你。”这样的说辞陈庆上一次就听过了,这次就无动于衷:“好好休息。”周远又挪到陈庆的另一边:“阿庆都不看我。”陈庆被迫与他对视,随后又翻身,还是不看他,撇嘴:“那你跟我说,遇到劫匪到底是什么样?”镖局死人的事情他没敢跟陈庆说,怕他害怕难过。但陈庆其实比他想象的要坚强许多,他能在双亲去世之后还坚强地生活下来,就证明他不是个胆小懦弱的样子。“这次的事情里,我们镖局死了两个人。”陈庆原本就是背对着他,听到他的话之后,顿了一下又转过身,额头贴在他的手臂上。周远拍着他的背,他的声音很低沉,哼着一首陈庆从没听过的曲调,陈庆上一次听曲,还是小的时候小爹哄他睡觉的时候轻声哼的歌。“这是什么曲子”陈庆吸了吸鼻子。周远说:“是战场上,安抚亡魂的调子,我们每个人都会。”陈庆又摸到他身上的疤,新的旧的都有,他问:“你那时,有好朋友吗”周远摇头:“没有,太累了。”主要还是因为,谁也不知道自己那天死,也不必徒增别人的伤心。就连跟孟启他们,也是在他们回来之后,几顿酒喝下去,才有的交情。“阿庆,死其实没有那么可怕。”周远还是没忍住,“阿庆你能从爹爹和小爹的离世之后,一个人虽然辛苦,但还是挺过来了,我知道你很坚强。”陈庆摇头:“我不坚强,我很害怕。”“你问我有没有朋友,我们那个时候,都不敢交朋友。”周远叹了口气,“怕哪一天起来,朋友就不在了,我们要接受的生离死别太多了。”周远的手搭在他的身上:“你要相信我,相信我无往不利,相信我无论如何都会回到你的身边,但如果有一天死亡真的降临在我身上,你也要相信,人死后有亡魂,我不进地狱,只在人间飘荡,你虽然看不见我,但我依然在你身边。”第62章 陈庆趴在他的肩头上, 眼泪穿过他的衣衫,落在他的皮肤上,周远只觉得他的眼泪太烫, 烫得他整个人都手足无措:“阿庆, 我们会一直好好的。”陈庆点了点头,又吸了吸鼻子:“我知道。”“我知道你选择做这个, 受伤在所难免, 只是今天突然出事,我没有一点准备。”陈庆的鼻音很重, 他哭得很急。“是我错了。”周远懊恼, 只要他再细心一点,这些事情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怪他自傲。“那两个人,家里怎么办呢?”陈庆还是心软。“镖局都有章程的。”周远的心里也不好受,“会给他们家里补偿的。”周远把他的头放在自己的心口, 让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陈庆听着他蓬勃的心跳声,耳边是周远轻哼的曲子,慢慢地睡着了。周远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 也慢慢睡着了。之后的日子, 周远开启了自己养伤的生活。早上他醒了之后,旁边的床铺早就已经凉了下来,他侧头, 就看见了陈庆放在床头的鸡蛋羹。他两口吃完鸡蛋羹,穿好衣裳下床, 院子里已经收拾得很干净, 水缸也是满满当当,只不见了一个陈庆。他溜达着去隔壁娘亲家里, 孙大娘正在后面喂鸡,看到他便说:“阿庆跟李欣上山捡柴火去了。”周远愣在原地,因为他记得陈庆之前说,想跟他一起上山捡柴火,因为周远个子高,能够帮他拿到很多高树上的枯枝。周远从孙大娘家离开,叹了口气,看来还是在生气啊。山上,李欣砍倒一根枯树,折成小节之后装进背篓里:“他没大事就行,我娘还说要过来看他,我说我先来看。”“戚书宁怎么回来啦?”陈庆在一边耙松针,一边问。“他说山长说他聪慧,该教的都教得差不多了,眼看着也快过年了,所以就让他回来了。”李欣说。这些话是戚书宁这么说的,但李欣有些不信,他总觉得戚书宁看起来是不怎么聪明的样子,这些话更可能是戚书宁自己编的,为的就是不想上学。“他能考第三呢。”陈庆说,“第三很厉害啊。”他没上过学,也不识字,只知道能做官能考功名的都很了不起。也是因为戚书宁有了个秀才的功名,所以李欣家里的赋税又减了一些,他们家先前因为给张茵治病,已经差不多快要花空了积蓄,这些日子他跟李铁匠两个人打铁,也算是赚了点钱,至少这个年能好好过了。“他也就这点优点了。”李欣说,“傻不愣登。”陈庆看出他说这话,并不是生气的样子,倒有些娇嗔一般,想起他们先前是因为那个虚无缥缈的冲喜的说法成亲,现在一年快过去了,也不知道两个人现在感情怎么样。“你们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啊?”冲喜的事情只有陈庆一个知情者,陈庆自然是关心李欣的感情情况。 第59章 等周远挑完水,陈庆他们已经把坑都挖好了,挖好之后要以水和泥,做出一个灶来。周远惊叹他们两人的手巧,随后又被孙大娘叫出去祠堂取锅。第二天一早,屠户就带着自己所有的工具上门来了。村里也有很多人来看热闹,孟启和孟栓子也早就结束了年前的最后一镖,今天来帮他们捉猪来着。陈庆不太习惯家里来这么多人,但也不会再像以前一样想躲起来,而是坐在那个大灶边烧火。李欣也守在他的旁边,他难得今天没打铁,也来凑热闹:“说好了啊,我要一块精瘦的肉,戚书宁说他在田记偷师了,有一道非常好吃的里脊肉条,等他给我做了,要是好吃,我再做给你吃。”陈庆点头,自然是要答应他。“还有那些下水,戚书宁说都是好吃的,田掌柜的店里好多好吃的。”李欣也在云溪镇待了很久,有时候去针灸,田掌柜会包给他们很多吃的。“好,咱们都留着。”没一会儿几个人就抬着猪出来了,这猪孙大娘喂得很好,在陈庆他们出了门之后还请了人来把猪劁了,为的就是肉能好吃一些。这猪约莫有个两百斤,这会儿嚎得很厉害,周远都差点按不住。陈庆看着屠户举着刀,这会儿倒是有点于心不忍了,于是拉着李欣躲到了房间里去。他俩在原先陈庆住的屋里聊天,没一会儿就听见了猪的嚎叫声,好一会儿才停下。孙大娘用盆接了猪血,等陈庆再出去的时候,屠户已经在解猪了,从中剖开,屠户要一半,称过称之后放在了一边,帮着他们拆解另一半。陈庆远远地看过他的老家杀年猪,会在杀完猪之后,用猪血梅花肉什么的,配上一锅酸菜,煮上一锅杀猪菜。陈庆从来没吃过,因为他们家穷,穷就更有志气,所以不想占别人的便宜。洛河村没有杀年猪做杀猪菜的传统,看完热闹之后很多人都离开了。,屠户也结了买猪钱离开,只留下李欣和戚书宁在这边。这虽然是周远的猪,但一年以来都是孙大娘在喂,所以陈庆和周远都认为这猪是孙大娘的,让孙大娘做主怎么分。孙大娘也不扭捏,除了给李欣的那一份他要的精瘦肉,又切了两斤后腿肉和几根排骨,让李欣带回去。李欣很高兴地收了,过年就是人情往来的事情,孙大娘给了他们肉,那他们家自然是要回礼的,不必有心理负担。送走李欣之后,孙大娘招呼陈庆一块儿干活,这些肉肯定是吃不完的,所以挑出几块最近要吃的,剩下的用粗盐细细地抹在肉上,能保存得久一些。现在是冬天,猪血凝固得很快,今天的午饭孙大娘打算用炒猪血,下午的时候还要把猪油炼了,刚好家里的猪油罐子空了。感觉一到年关,家里的事情就一件接着一件,怎么也做不完的样子,虽然细碎又繁琐,但又让人乐在其中。中午吃了一顿热腾腾的泡菜炒猪血,在这个冬日里,周远还吃出了一身的汗。下午的时候周远就坐在灶前,一边烤着火,一边看陈庆忙碌。雪白的猪板油被陈庆切成小块,一股脑地都扔进锅里,周远看着:“就这么就行了?不用加点别的?”陈庆摇头:“不需要啦,慢慢熬,现在出来的是水,在水烧干之后出来的就是油了。”果然没一会儿锅里就咕嘟了起来,这会儿锅里的应该都是水,有些浑浊,周远又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等水全部出来之后,锅里的液体就慢慢变得清亮,飘在上面的猪网油也慢慢变得焦黄,油香也飘了出来。等油熬好,陈庆把油装进猪油罐子,一个装不下,又让周远回家去把自己家的罐子拿了过来,也装了满满的一罐。猪油渣陈庆都捞了起来,他递了一块到周远的嘴边,周远迟疑了一下才吃下去,他以为猪网油只会是油腻,却没想到吃起来焦香伴着油香,又香又脆。“我第一回吃这个的时候,觉得世界上没有什么比这个好吃了。”陈庆也吃了一块。周远看准时机,低着头在陈庆的嘴角上亲了一下。陈庆伸出手打了一下他的背:“正经一点。”第64章 周远正经不起来了, 从受伤到现在,陈庆要不是说他手受伤,要不是说明天很忙要保存体力, 反正就是不让碰。这会儿他都能单手扛猪了, 陈庆一定找不到别的理由拒绝他了。天黑之后,他们在孙大娘这里吃了晚饭, 又捧着猪油罐子回家去。周远把猪油罐子放进灶房, 又生火烧水,进入冬天之后他们每天晚上都要泡泡脚, 陈庆因为自己体质的原因, 到了冬天总是手脚冰凉,晚上泡泡脚也是有好处。周远有私心, 所以水烧得多了些,他从县城买了个汤婆子,晚上睡觉之前放进被窝里, 不会刚进被窝的时候就被冻得不行。周远烧水,水热了之后陈庆就来灌汤婆子:“你烧这么多水干什么?”周远只是朝他笑了笑,没说话。周远看水的温度差不多了, 又往灶里放了些柴火, 随后栓上院子的门,四处检查了一下,就往卧房走。陈庆坐在床边, 等着周远端洗脚水来,周远把水放在床边, 陈庆脱了鞋把脚放进去, 水有点烫,他轻轻碰了一下就移开。周远搬了凳子坐在他的对面, 他比较耐烫,这会儿一双大脚泡在盆里,陈庆就把自己的脚放在他的脚上,挪开又放回来,等到水不那么烫了,他才把陈庆的脚压下去。陈庆抬起头,眉眼含笑。等泡完脚,周远去倒水,陈庆爬上了床,他窝在被窝里脱衣裳,因为被窝外面实在是太冷了。陈庆的衣裳还没脱完,周远就钻进被子里,带来一阵凉风,陈庆打了个寒颤,随后就被周远抱了个满怀。感觉到了周远身上的热气,陈庆往后缩了缩,被周远重新抱紧,他的声音很低,凑到陈庆的耳边:“我伤好了,而且明天也不忙了。”陈庆的心跳得很快,手抵在周远的胸口,找借口说:“冷。”“哪次不是大汗淋漓的。”周远手伸进他的衣裳里,“床头的那本小册子,里面还有一多半没试过。”陈庆的脸都红透了,他埋头进被子里,周远也跟着来,他的唇擦过陈庆的脖颈,慢慢地向下。被子覆盖了陈庆慌乱的呼吸,他猛地一僵,伸手抓住周远的头发,可之后手上又实在没有力气,只虚虚地落在周远的发间。陈庆不知道那册子上竟然还有这种折磨人的方法,等周远从被子里爬出来的时候,陈庆已经泪眼汪汪。周远忍了太久,此刻不会被陈庆装可怜给敷衍:“阿庆,夜还很长呢。”陈庆现在是有苦说不出,又有些后悔,要是不晾他那么久就好了。后半夜陈庆实在坚持不住晕了过去,灶房里温着的水已经凉了,周远又披着衣裳去把水烧热,给陈庆细细地擦洗了一番才让他安心地睡过去。第二天陈庆没能起得来床,后来几天陈庆都不想搭理他。不过年关将至,他们也要开始准备过年的事情,今年好像没什么大事,能够悠闲地过这个年关。李欣在临近年关的时候就很忙,戚书宁也在村里祠堂支了个摊子写春联,也不算多贵,一张两文钱,村里人都知道他考上了秀才,也算是讨个吉祥征兆。戚书宁一早就把给他们写好的春联送到家里,孙大娘细心地收了起来,打算过几天再贴起来。大年二十六,李欣才算是真正歇下来,跟陈庆约好二十七去买年货,戚书宁这几天已经写完了春联,也跟着他们一起去。“我们今年打算跟我娘他们一起过年,今年也算是比较顺利,我也喜欢热热闹闹的。”李欣说。陈庆愣了一下,才问:“这样可以吗?”他不想孙大娘一个人孤单地过年,他也想在孙大娘那里过年,但是在他老家那边,出嫁的哥儿姐儿是不能回娘家过年的,就算是和离的哥儿姐儿回到娘家,过年也是要避出去的,说是如果他们在家里过年,就会影响娘家人的运势,尤其是如果娘家有兄弟的,就更不会让出嫁的人回来过年了。李欣不以为意:“你想说那些个什么克不克的吧,要是牛牛真要觉得我克他,我屁股给他打开花。”陈庆抿唇笑了笑:“我就是这么问问。”李欣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你们两家隔这么近,你叫婶子去你家过年不就行了,别那么钻死胡同。”陈庆豁然开朗,他又凑到李欣的耳边:“他不介意吗?”说的是戚书宁。“他有什么不同意的,他都听我的。”陈庆看着李欣,要是李欣有尾巴的话,这会儿一定翘天上去了,从李欣的身边移开。然后他就看见坐在周远旁边的戚书宁,不时地朝后望,陈庆想了想,跟他换了个位置。在戚书宁过来的时候,陈庆看到了他脖颈上一片青青紫紫。他也算是成亲这么久了,自然也知道那是什么,他在心里悄悄给李欣竖了个大拇指,想到自己,身上有印子的从来都是自己,也怪周远皮糙肉厚,掐他他都不疼的。陈庆坐到周远的旁边,周远握住他的手,在他手上亲了一口,陈庆赶紧把自己的手收回来,他的手短短胖胖,现在上面还有冻疮,也不知道周远是怎么亲下去的。到了镇上他们就分开去逛去了,戚书宁要去买笔墨,周远跟陈庆去买点心果子。陈庆说:“那咱们今年能把娘叫到家里来吃年夜饭吗?”“当然,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周远说,“我也不信什么克这克那的,我把你从娘那里带走了,我自然也要跟你一起孝敬她。”陈庆握紧了周远的手,也在他的大手上亲了亲。周远高兴得紧,他一高兴就想给陈庆买衣裳,于是又把人带去成衣店里买衣服。从成亲到现在,他给陈庆买了很多衣裳,他之前出一次们,就要给陈庆买点衣裳,他没忘记自己在成亲的当天,看到自己空空的柜子,第一个想法就是要给陈庆买很多很多衣裳。买完衣裳之后,就是一些过年要用的东西,都买完之后,他们在牛车边等李欣他们,周远突然想起孙大娘要的一些调料他们忘了买,于是让陈庆在这边等着,他去买回来。陈庆坐在牛车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往街上的方向。突然陈庆看到了一个人,是上次打算把他掳走的孙家的人,他不知道他具体叫什么,反正是孙大娘的一个侄子。他神色慌张,四处张望,陈庆没反应过来,跟他的目光对上了,陈庆赶紧移开目光,好在孙伟好像是着急去做什么,没有上前来找他的麻烦。没一会儿周远跟李欣他们一起回来了,看到陈庆面色不对,赶紧上前去仔细检查他的身上。陈庆握着周远的手,朝他摇了摇头:“没事,我就是看到一个人。”“谁?”周远还是不放心。“就是娘的娘家的侄子,我看他着急忙慌的。”周远这才松了一口气,赶着牛车往回走。路上陈庆就把这件事情忘在了脑后,倒是周远留了个心眼,想着有时间要去了解一下,把危险扼杀在摇篮里。回到家之后,陈庆去跟孙大娘商量过年的事情,周远在家里整理他们买回来的东西。“那怎么行,你们小两口自己过年,我跟着去算什么样子。”孙大娘听了陈庆的来意之后坚决不同意。“要是您不来我们家里,那我们就在您这里来吃饭。”陈庆挽着孙大娘的胳膊。孙大娘在他手臂上轻轻掐了一下:“胡闹。”“娘,周远买的东西太多了我们吃不完,而且我一个人做饭,您来帮我。”陈庆已经知道怎么拿捏孙大娘,软磨硬泡终于让她同意了。冬天的夜很安静,陈庆枕在周远的肩膀上睡得很香,完全不知道在夜里的时候周远起过一次身。周远在夜里比较浅眠,这是跟他在军营里的经历息息相关的,在军营里,随时都要提防敌军偷袭,所以在听见院子外面又脚步声的时候,周远就披着外衣起床了。他没点灯,走到院墙边上,就看见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第61章 陈庆拉了拉李欣的胳膊:“我没事的,现在不是一切都好嘛。”周远却说:“现在的好也不能掩盖从前吃过的苦,回去走一趟,所有的事情就都可以放下了。”他摸了摸陈庆的脑袋:“等天气暖和了,咱们就回去。”陈庆点头:“那还要回你的家里吗?”周远摇头:“我已经把我家里的事情都处理解决完了。”他在决定要移居的时候,就提着刀去找了小叔一家,他们这些年克扣的自己寄给祖母的钱,都让他们还了回来。二叔骂他不孝,会天打雷劈,会断子绝孙,周远丝毫不在意,只有坏事做尽的人才会断子绝孙。陈庆握住了周远的手:“但我想去看看,虽然咱们给祖母重新立了墓,但我还是想把我以前匆匆挖的坟,重新加固一下。”“那好,反正都是顺路,去一趟也没事。”周远看着陈庆,不管去哪,只要陈庆在他的身边就好。第66章 正月十五, 陈庆第一次看到了县城的花灯。年前他在县城里镖局的后院住过一段时间,这次为了不想花多余的钱,又住回了镖局的后院。到了夜里, 县城里很是热闹, 周远紧紧地牵着陈庆的手,害怕人群把他们冲散。每一处花灯都各有各的精致, 陈庆的个子不高, 没有挤到前就基本看不见,周远干脆就像以前一样, 把他抱起来, 让他坐在自己的肩膀上。李欣比陈庆高一些,在后面也看不见, 他看了一眼自己身边比自己还瘦弱的戚书宁,白了他一眼之后自己拼命往前拱,没嫁个高大的男人, 就只能自己努力,谁叫都是自己选的呢。花灯做工精巧,一层一层让人应接不暇, 每一层似乎都是一个不普通的故事, 陈庆每一个都看得如痴如醉。灯会上也有猜灯谜的,但他们都不识字,所以并没有去擦灯谜, 这下可轮到戚书宁大展身手了。李欣其实对灯谜并不是很感兴趣,但戚书宁牵着他的手, 给了钱去猜, 只要猜对了所有的灯谜,就能拿到头奖, 是一个岫玉的发簪,上面雕的是凌霄花。戚书宁觉得那发簪与李欣很配,于是把所有的灯谜都猜完了。拿到岫玉发簪的时候,戚书宁接过来,随后小心翼翼地给李欣插在发髻上,哥儿的发髻很简单,只一枚玉簪就能做全部的装饰。李欣嘴上嗔怪:“我又不喜欢。”但面颊又红得厉害。戚书宁笑着说:“我虽然不如大哥健壮,但我比大哥会读书,以后你想要什么,我都能靠文采给你。”周远听完了他的话黑着脸,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说谁没文化呢!”他们在灯会的一路上都是欢声笑语,也许是因为这个玉簪,这一晚上李欣都挺温柔的,这还让戚书宁有点不适应,他说出来之后李欣直接黑了脸,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十五过了,年也就过完了,镖局也要开工了,周远现在就像是一个甩手掌柜,一切的事情都有专门的人来谈,孟启和孟栓子在十六的时候,就被安排去了临县,送一趟镖。十六的时候就有人来找周远,跟他说起了孙伟的事情。在先前周远的示意之下,赌坊的人就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那孙伟还欠着赌坊的钱,又死性不改总觉得自己下一把就能回本翻身,所以欠赌坊的钱越来越多,而这件事,孙家的人都不知道,他先前的独资都是从家里偷来的,先前有些走投无路,所以才把主意打到孙大娘的头上,无奈遇到周远,只能做罢。在过年的时候,赌坊的生意更好,孙伟再一次输光身上的钱之后,赌坊的打手打折了他的腿,又抬着人上了孙家的门,孙老太太一看自家的大孙儿被打成这样,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一向乖顺的孩子会去赌坊,但画押的手印也是万万抵赖不得的。孙康气得上蹿下跳,孙家老二的媳妇儿闹起了分家,孙老太太当即就被气得倒在地上,家里乱成一团,寒冬腊月地她倒在地上,也没一个人扶她,生生地把人冻瘫了。孙康的夫郎心疼儿子,把家里的积蓄都拿了出去交给赌坊的人,但还是不够,赌坊的人也知道不把人逼到绝路,只说以后每个月都会来收钱。而瘫了的孙老太太,两家都不想养,往常是家里的主心骨,一倒下就万人嫌,最后还是在村长的主持下,说一家养一个月,谁也逃不了。周远知道了之后点了点头,对来人表示了谢意。陈庆听完之后皱起眉头:“可是他们会不会去找娘的麻烦?”周远摇头:“放心吧,有我在。”果然他们都猜到了孙家人的无耻。一个已经瘫了的老太太已经没什么用了,而且还是他们的负担,从孙伟的事情一出来之后,一直在吵架的三兄弟终于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讨论了一下老太太的事情,三兄弟齐心协力,把孙老太太的屋子翻了个遍,除了几个老旧的银镯子,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几个人又相互不相信,都认为是老太太偏心,早就把钱给了其他人。找不到值钱的东西,他们就更生气,觉得孙老太太是拖累。他们没有那个胆量一包药药死老太太,但又真的不想养着这个累赘,于是想到了已经出嫁的孙大娘。三个人一拍即合,第二天就用一张毯子裹着孙大娘,抬着她就往洛河村去,都是子女,凭什么老太太只要他们养?周远和陈庆回家的时候,就听见孙大娘家的院子闹哄哄的,陈庆赶紧往家里跑,跑到了就发现孙康三兄弟拦着孙大娘,院子里还摆着瘫了的孙老太太。孙大娘面红耳赤,嘴上一刻不停地骂着那两兄弟。“从小娘就偏心你们,现在娘瘫了,你们想起我了?”“你们记不记得,当年我向你们借钱,你们说的,要断绝关系,怎么?说话当放屁吗?”孙康一张老脸已经完全不在乎:“娘对你有养育之恩,打断骨头连着筋,你躲不掉的。”“我呸!”孙大娘指着孙康,“我出嫁你昧了我的彩礼,我想医孟涛你说不是一家人,你还上我家的门打伤我家阿庆,牢里还没把你关老实,让你又来我家撒野!”陈庆挤到孙大娘的面前,抓住她的手,随后陈庆又看了一眼进门就躺在地上的孙老太太,她身上穿得单薄,只有一张毯子裹着。他想了想,还是去屋里拿了一条被子,盖在她的身上,要是在这个院子里冻死了,那才真是晦气。孙老太太的眼泪鼻涕糊了一脸,陈庆只是看了一眼,也没有别的想法,她迫害娘那么惨,还想卖掉自己,如果不是周远,他还不知道自己被卖掉之后是什么光景,陈庆对她生不起同情心。周远在陈庆的身后,陈庆过来的时候他先回了一趟家,随后站在了孙大娘的身边。他目光锐利,像是鹰隼一样看着孙家的三兄弟:“带上你们的人,从我娘家里滚出去。”孙康一直很怵周远这个人,这会儿听他管孙大娘叫娘,又看他护着陈庆和孙翠,终于理清了其中的关系。孙康的心里在打鼓。一时间院子里对峙起来,周围也来了很多看热闹的人,都伸着脖子来看,但碍于周远,不敢有人说三道四。“滚不滚!”“凭什么!几家一起赡养,孙翠她也跑不了!”孙老三梗着脖子。“咳,咳,翠,翠。”孙老太太的喉咙像是被人掐住,发出的声音断断续续。孙大娘到底还是于心不忍,凑近了孙老太太的面前:“当年是您说的,老死不相往来,是您说的,以后断绝关系,我现在不养你,我有错吗?”“嗬嗬嗬,翠,翠。”她已经动不了了,整个人都扭曲着,孙翠想了想,还是抓住了她的手。“我是个寡妇,阿庆也嫁人了,我养不起你,跟着你的儿子回去吧。”孙大娘想挣开她的手。但孙老太太抓着她的手抓得死紧,似乎还想把孙大娘的手拉进被子里,只是她的动作太艰难,所以费了很久的力气。孙大娘感觉到她的手上被孙老太太塞了什么东西,孙老太太用尽最后的力气,小声说:“别,别,说。”她的声音就如蚊呐:“错,错了。”孙大娘收回手:“我不会把你留下的。”“孙翠!”孙康指着孙大娘,“今天你留也得留,不留也得留。”孙大娘跟孙康对上,没再注意地上的孙老太太。周远闻言,直接把刀插在地上,刀鞘和地面接触,发出噌的一声响:“是吗?”眼看着就要动武,孙老太太嚎哭了一声,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地上的孙老太太突然呼吸急促,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一生就要体面的孙老太太,就这么死在了地上。一生要强,晚年凄凉,临终悔悟,于事无补,这就是孙老太太的一生。这下孙家的三兄弟似乎是松了一口气,转身就想要离开,连孙老太太的尸首都不想收敛,周远就把人拦住:“这样就想走?”孙康梗着脖子:“人都死了,反正孙翠有办丧事的经验,再办一次怎么了?办丧事还能收钱呢。”这简直就是往孙大娘的心口上插刀子,谁都知道孙大娘早年给公婆办了丧事,没过多久又给自己的丈夫办,前些日子,又是自己的儿子。一向都愿意躲在周远身后的陈庆听到他的这些话,气得手都在抖,他走到孙康的身前,一拳打在孙康的脸上。陈庆的力气不小,又是出其不意,一拳下去,孙康的门牙摇摇欲坠,等孙家兄弟反应过来要对陈庆动手的时候,周远的刀已经出鞘了。他的面上都是戾气,一把长刀闪着寒光:“我说了,带着你们的人,赶紧滚。”周远是有战功在身上的,即使他杀了人,也不需要偿命,这是朝廷对他的嘉奖。孙家两兄弟爬起来把孙老太太抬了起来,刚刚孙康的话提醒了他们,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需要再养着一个瘫了的老太太,办了丧事还能收礼钱。像是生怕孙大娘后悔,他们抬着尸体就跑了,一路上引起所有人的注目。看着一切闹剧结束,孙大娘才看到孙老太太当时强行塞到她手里的纸,那竟然是一张十两银子的银票。孙大娘只觉得讽刺无比,以前上门借钱的时候不给,说女儿哥儿生来就是要为了兄弟奉献的,可死到临头了又把钱给了她。孙老太太难道没有想过,自己也是女儿吗?何至于迫害女孩儿至此?陈庆轻轻地抱住了孙大娘,孙大娘摸了摸陈庆的头发:“娘没事。”周远站在他们的身前,无声地陪伴。但这件事不会这么算了,孙康他们今天的做法已经落了下风,孙大娘要是想告他们,必定能让他们有牢狱之灾。朝廷法度有言:不尽心赡养双亲者,杖五十,关押三月。周远拉过陈庆的手,揉了揉他的手指,对孙大娘说:“娘,孙家的人会遭到报应的。”孙大娘早已经是泪流满面,不是为孙老太太,为的是她那些艰难困苦的岁月。在孙老太太去世的第七天,孙大娘一身孝衣,敲响登闻鼓,状告自己娘家兄弟,弃养亲娘,致使孙老太太死亡,并带了一众证人。毕竟孙家兄弟做事并没有想到这些,他们也不熟悉律法,从前办事就只顾眼前,以前有孙老太太出主意,如今却是什么都不懂,只以为这是关起门来自家的事情,所以两个村的人都看到了他们兄弟三个是如何折磨虐待孙老太太的。更有洛河村看热闹的村民大肆渲染,说老太太寒冬腊月里只有一张薄毯取暖,长期的虐待导致孙老太太身亡。县令大人当即派人把孙家三兄弟捉拿归案,按照律法杖责五十,关押三月。至此之后,上有衙门的看管,下有赌坊打手的看押,孙家的三兄弟再也翻不起什么风浪。孙大娘没有去兑换那十两银子的银票,她把银票存放了起来,从此之后,除了姓孙,她与孙家再无任何瓜葛。这个年就这样过完了,孙大娘并没有受什么影响,她没有去孙老太太的葬礼,也不打算为她请个牌位,人死了,就尘归尘,土归土了,她相信她以后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第67章 悠闲的年关就这样过去了, 过了正月之后,李铁匠把铺子交给了李欣打理,李欣现在已经出师了, 所以他决定带着张茵和牛牛去一趟张茵的娘家。这些年他因为要打铁, 几乎是没有陪张茵回去过,所以这次打算去岳父家小住一段时间。 第63章 陈庆这才松了口气, 李欣接着问:“那我还能打铁吗?”大夫愣了一下:“看你本人吧, 怀孕又不是洪水猛兽,怎么舒服怎么来。”他以为孙大娘是他的婆婆, 看他们的穿着也不像穷苦人家,于是又叮嘱了一句:“怀孕也别大补,他又是双胎, 补太过当心生产的时候危险。”三个人又听了很久大夫的吩咐,付了诊金之后才发现天已经黑了,孙大娘说李欣怀着孕走夜路有忌讳, 干脆就在镇上住一晚再走。到了客栈, 后知后觉的李欣有些懵,孙大娘以前从没住过客栈,就剩陈庆一个人住过客栈还清醒, 在走进客栈的时候,陈庆给自己做了无数的心理准备, 又在心里夸自己说自己可以做好。“要一间三人间。”掌柜点头:“人字号房间, 上二楼走到头便是,要喂牛喂马多付五文钱, 一共一百五十五文,热水不限量供应,饭钱另算。”陈庆从荷包里掏出一百五十五文钱,又想起他们现在都还什么都没吃,他跟孙大娘可以不吃,但是李欣不行,他前一段时间就很容易饿了,这会儿不吃更不行。孙大娘陪着李欣上楼去休息,陈庆出去给他买吃的。这会儿天黑了,也没什么吃的卖了,陈庆跑到那个卖肉包的店里,跟上次的周远一样幸运,买到了最后一笼肉包。镇上的肉包子皮薄馅大,是竹笋馅儿的,陈庆跟孙大娘一人吃了一个,剩下的李欣全吃了。吃完之后他就开始困,眼看时间不早了,就都熄了歇下了。当屋子里一片黑的时候,陈庆侧过身,看着另一边床上的李欣,他似乎完全没有因为怀孕的事情受到影响,这会儿还打起了小呼噜。陈庆没办法想象以后李欣带孩子的样子,他觉得李欣现在就是孩子心性呢,而且一下就是两个,以后的日子,还不知道是怎么样鸡飞狗跳呢。想着想着,陈庆也睡着了。另一边,离家快三个月的周远趁着月色,终于在子时前到了家里。屋子里没有灯,周远笑了笑,这个点儿了陈庆应该睡了,他轻手轻脚的进屋,但走近了才发现床上空无一人。周远的脑子一时间有些没转过来,但转头一想,陈庆可能是睡在孙大娘那边,他把行李放下,本想自己洗漱一下就睡了,但又实在很想陈庆,干脆起身往旁边去。他翻墙进去之后,却看到大门根本就没有从里面反锁,他才意识到不对劲,走进房间里床上果然没有人。他又转头去敲孙大娘的房门,没人回应之后,他推开门,孙大娘也不在家。他跑回家去,发现家里的牛和板车也都不在,想着他们可能是出门了,但他心里还是有些慌,能让他们大晚上的出门一定不是小事。周远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一向运筹帷幄的他也难得地陷入了无措的境地,一夜没睡地从子时等到了天明。等天亮了之后,周远走到村口,村口的人家这会儿也刚起床,在院子里洗漱。周远问了一句,那嫂子就说:“他们是昨天下午的时候套的牛车去镇上,还有李欣在一块呢,也没看出有什么问题,可蹦就是有事吧。”周远听了她的话之后,还是选择往镇上去,走的是大路,以免跟他们错过。在镇上住了一晚之后,他们干脆一起去书院接戚书宁,好把这件好事告诉他。还不到书院下学的时间,三个人干脆忙里偷闲,在镇上好好逛了逛,走到布庄的时候,陈庆看向李欣:“你现在要学女红吗?以后好给孩子做衣服,得做两份呢。”李欣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你看我这手,只能拿得起铁锤,拿不了绣花针,让戚书宁学吧。”孙大娘笑他,最后李欣还是买了好些柔软的棉布,等他学会针线活,估摸着孩子都出生了。看时间差不多,他们才一起去了书院门口,这会儿已经有学子往外走,他们的牛车停在一边,没一会儿戚书宁就来到了他们的面前。“欣欣!”他看到旁边的孙大娘和陈庆,又愣了愣,“怎,怎么了吗?”怎么突然这么多人来接他。随后又把目光落回在李欣的身上,戚书宁哽了一下,不过一个月没见,怎么感觉李欣又壮实了这么多。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陈庆和孙大娘不便开口,得让李欣自己跟戚书宁说。还是陈庆赶车,李欣跟戚书宁坐在后面。陈庆不停地回头,心里想着李欣怎么还不说,孙大娘觉得他好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李欣这才慢条斯理地说:“我们刚刚去看大夫了,大夫说我肚子里长了两个东西。”戚书宁吓得从牛车上站了起来,恰好车轮碾到一个石子儿,晃了一下,戚书宁差点从车上掉下来,李欣赶紧接住他,陈庆心里一惊,怕戚书宁压到李欣,又扯着他的腿把他往后扯,最后戚书宁自自己扒拉着板车,最后才坐稳。“你稳重一点行吧,吓死人。”李欣有些嫌弃他,“坐好听我说。”戚书宁的面上很是焦急:“到底怎么了啊?严重吗?不然我们去找郁大夫吧?他一定能治好你的。”戚书宁捏着手,他就知道李欣突然变得这么胖了,肯定是有问题。李欣拉着他的手,落在自己的小腹上:“大夫看了,肚子里有了两个孩子。”戚书宁睁大了眼睛:“什么?”“就是你要当爹了,稳重一些吧。”李欣朝他翻了个白眼。戚书宁一会儿拉着李欣的手,一会儿又想摸他的肚子,他看着李欣,又有些不确定:“我,我该怎么做?”孙大娘看出来他的迷茫,随后给他支招:“你先写封信,让你爹娘他们回来。”戚书宁赶紧点头:“好,我回去就写。”“你之后也不去学堂的话,就多照顾他,但也不要太束手束脚。”戚书宁就差拿纸笔记下来了,但还是怕做的不够,李欣赶紧拉着他:“打住打住,大夫说了,现在一切如常,你别在那犯傻。”回去的路上,戚书宁撑着手臂看着李欣,稍微有一点颠簸就要把李欣抱住。走到一半的时候,陈庆突然拉紧了缰绳,因为他在远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周远?”周远也看到他们,这会儿快步跑上前来,不顾他们的眼光,把陈庆从牛车上抱下来:“昨晚上去哪了?我回家的时候你们都不在。”陈庆也很开心,他紧紧搂住周远的脖子:“有点事来镇上,然后时间太晚了,就在镇上住了一晚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这会儿是来找我们吗?”“是。”顾忌着这还是大路上,陈庆推着周远的肩膀,让他把自己放开:“我们先回去吧。”周远这会儿才跟孙大娘和李欣打招呼,他看到李欣的时候也愣住,没想到他胖成这样。周远坐了陈庆的位置赶车,也有些担忧,他问李欣:“没什么事吧?昨天来镇上干什么?”李欣还没说话,戚书宁先开口了:“大哥!欣欣怀孕了,还是双胞胎!”周远也愣住,不过时间不长,他随后就笑了笑,锤了锤戚书宁的肩膀:“那你又得肩负起当爹的责任了。”“我知道的大哥。”他们先把李欣和戚书宁送回家,戚书宁迫不及待地给李铁匠和张茵写信,周远对他说让他把信送到镇上的振威分局,会有人把信送过去的。回到家里,他们也不能闲下来,地里的麦还没有割完,他们收拾了一下就去了地里,陈庆换衣裳的时候,对周远说:“你在家里休息一下,你昨晚肯定没睡。”“我陪你一起去干活吧。”周远从背后抱他,把他整个人都团在怀里。“你好好休息,剩得不多了,你给我们做饭吧?还有烧热水。”陈庆回过头,亲了亲他的脸颊,“等我回来,我还有事跟你说呢。”周远只能做罢,看着陈庆背着镰刀和孙大娘一起去地里。陈庆走到门口,朝周远挥了挥手,其实不让他去的最大的原因还是周远不会干农活,害怕他把自己的手给割了。他们家就剩这最后一块地了,割完之后,就剩下晾晒,晒干之后再用石碾碾碎,就能得到小麦了。这几天日头很好,晾晒三四天应该就能晒干。陈庆他们割完最后一茬麦,就看见蒋村长带着人在四处看村里靠近洛河的田,估摸着是想规划引水入田的线路。陈庆又不免担心起来,要是周远的田都变成了水田,而水田又种不出稻谷的话,这田恢复都要好一段时间,那张旭一家,又该怎么办。“别担心阿庆。”孙大娘知道陈庆心软,“我总觉得不会那么艰难。”回到家,周远已经给他烧好了热水,也把水给他搬到了浴桶里,陈庆没多想,脱了衣裳就去浴桶洗澡,农活各有各的难,玉米叶剌手和脸,割麦就是脏,嘴巴里鼻子里都是脏的,口水鼻涕里都有黑色的灰尘。陈庆洗了个很长很长的澡,到最后人泡得都有些晕,周远久等他不出来,去看他,就发现陈庆都快睡着了。于是把人抱起来,把他身上的水擦干放在床上,又慢慢地给他擦头发。陈庆靠在周远的身上,睡得很香。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桌上的饭还有些温热,陈庆顾不得别的,狼吞虎咽地吃了。周远从外面回来,坐在他的旁边:“我都知道了村里的事了,蒋村长是能做些实事的。”陈庆咽下嘴里的窝头:“你觉得是好事吗?”周远点头:“我先前就纳闷洛河村临着洛河,不种水稻,一是没人张罗,二是没有经验,那两个老把头一看就是熟手,别担心。”陈庆这才放下心,他总是信任周远的。周远看他吃饱了,把人抱过来放在自己的腿上,把自己的头埋在他的肩上:“阿庆。”“怎么了?”他的手伸到陈庆的小肚子上:“看来我还得再努力一些。”陈庆感觉到危险,说:“你不是说顺其自然。”“好吧。”周远在陈庆的脸上亲了一下,“等把水稻种下去,我就带你回老家。”陈庆抬起眼睛:“好。”“也许是因为我们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所以我们的孩子觉得还不是时候。”周远握着他的手。要去陈庆出生的地方,找到那些曾经欺负过他的人,还要带回他的至亲。第69章 果然等麦收完了之后, 村长就组织村里的壮年劳动力,在田间开始挖沟渠了。对于村里人来说,种稻谷真的是很大的一个挑战, 前路茫茫未知, 但诱惑也很大,毕竟是两年不用交赋税, 所以即使迟疑, 他们还是都扛着锄头出门去了。男人们在外面挖沟渠干得热火朝天,祠堂里听老把头讲怎么种稻谷的女子夫郎们也是一个比一个认真。李欣把戚书宁叫上了, 让他把老把头说的都用纸笔记录下来。“晒种选种相信大家都会, 这里我也不多讲。”老把头有点口音,但也不算难听懂。“先说第一步, 稻谷的种植不像别的,直接撒种就行,它需要现在土地里发芽, 种出一扎长的小秧苗。”他说着,伸出手比了个长度。“随后在水田里,用淤泥混合肥料, 整出一块淤泥地, 把秧苗一点点地种进地里,这个种的方法很简单,只需要手指轻轻地点进去就行。”老把头清了清嗓子:“这个时候水田里的水不需要太多。” 第65章 本来山鸡烤出来是不好吃的,但他们带了万能的调料,陈庆这会儿也满怀期待。听到他的话,陈庆转头看他:“为什么要去京城?”“我想带你去看看。”周远心里一直惦记着想带陈庆去吃田记,这会儿要经过京城,不如就去京城玩一圈,不过去程不太合适,回来的时候应该心情舒畅,倒是可以去一趟。“那就去吧?”陈庆说,“我都听你的。”出门之前陈庆还是像以前一样烙了干饼,但是饼在跟着镖队的时候就已经吃完了,他们现在在路上吃东西全靠天。遇到有小镇,会在镇上卖一点耐存放的吃食,但都放不了很久,要是走好几天没有遇到小镇,就只能在山里打猎,或者摘点野果什么的。好在现在天气已经暖和,冒头的小动物还是很多,他们不至于饿肚子,至于马,山里不少苔藓,也够马吃的。周远把鸡腿撕给陈庆,自己啃鸡脖子。天色暗了下去,他们躲进山洞里,周远把陈庆抱着,靠在石头上浅浅闭眼。陈庆伸出手,摸了摸周远的背:“你硌得慌吗?”周远摇头:“不会。”“会不会凉?”陈庆又问。“不会。”陈庆有些睡不着,四周太安静了,连点虫鸣鸟叫的声音都没有。周远调整了一下抱着陈庆的姿势,让陈庆□□,两个人面对面地抱着。“带你出来还让你晚上睡山洞。”周远亲了亲陈庆的脸颊。陈庆趴在他的肩上:“这已经很好了啊,我们以前在路上,根本不会找山洞的,就就地坐着,要是遇上下雨,就找两片叶子盖头上。”现在陈庆说起这些,好像已经云淡风轻了。陈庆说着说着,就觉得身下有些不对劲,他的呼吸一滞,稍微动了动,周远按住他的腰。“周远……”周远仰起头,亲亲碰了碰他的唇,其中意思不言而喻。陈庆立刻摇头:“不行,不行。”他容易害羞,又很保守,在陈庆看来,这样的事情只能在房间里,在夜里,上次白天的时候,他就已经觉得很不好意思了,这会儿是在野外,就更不可能了。周远知道他害羞,轻轻地拉了拉他的头发跟他接吻,陈庆被他亲得脑子也有些不太清醒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周远已经对他动手动口了。陈庆咬着唇,四周太安静了,连一点虫鸣声都听不见。此时他的喘息声,呼吸声,还有一点水声,在黑暗中被无限地放大,他想结束这场胡闹,周远却紧紧按着他的腰。“呜呜。”陈庆哭了出来。他干脆埋头,咬着周远肩膀上的衣裳,不想再发出声音,但周远实在太坏,陈庆根本忍不住。其实并不激烈,但因为环境的原因,陈庆觉得自己比以前还要累,趴在周远身上就睡着了。第一缕晨光落下,陈庆听见了昨晚上没听见的鸟叫声,他睁开眼睛,觉得腰有点酸。他一动周远就醒了,他给陈庆揉了揉腰和腿根:“以后再晚也得去找个客栈住。”陈庆咬了他一口,不想跟他说话。周远果真说话算话,后面的日子他们没有再宿在野外,都是住在客栈或者驿站里,晚上睡觉的时候,也会怀念一下那晚在山洞里的风情。随着慢慢往北走,山路就少了很多,一路都是广阔的官道,没有山路森林,路边也没有了太多的绿植,马跑过之后,带起一阵阵的烟尘。“再有两天就能到京城了,到夏西府估计还有半个月的样子。”他们在路边的一处茶寮歇脚,花了点钱让摊主给马喂草料,周远跟陈庆在一边喝茶。此处茶寮没有饭食,茶点也不算精致,只是两块酥饼,但这在啃了几天干粮的陈庆嘴里,也是比较有滋味的了。听着周远说离家乡不过就半个月的路程,许多儿时的记忆涌上陈庆的心头。他的爹爹在家行三,上面是两个哥哥,下面是两个双胞胎的妹妹,历来中不间的孩子就不受家里的重视,所以爹爹从小在家里都过得不好。家中祖父严肃,祖母刻薄,祖父母张罗完连个伯父的亲事之后就略过了爹爹,后来爹爹二十三岁的时候,才有人来给他说媒。但因为祖父母不想给爹爹出彩礼钱,所以后来也就没人来给爹爹说媒了。后来爹爹外出做工,带回了外面的流民小爹爹,祖父母乐得高兴,几乎是什么都没给就把他们分了出去。好在爹爹勤快,小爹也有手艺,他们一开始只有一个破棚子住,成亲好几年后,他们用黄泥脱砖坯,修好了他们家的房子,随后陈庆也出生了。陈庆出生之后,爹爹和小爹都很高兴,陈庆的祖母从来没来看过他,连所有他们这一辈的见面礼都没有,就只是祖父母不喜欢爹爹而已。陈庆的童年虽然过得贫穷,但确实很开心,除了逢年过节要去祖母家吃饭的时候。大伯二伯家生的都是儿子,又都是被祖父母宠大的,他们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欺负陈庆。陈庆不论是长相还是性格像他的小爹爹,又因为小的时候被兄弟欺负,所以养成了现在的性子。周远一直想给他掰一掰这种性格,虽然现在稍有成效,但还是因为幼时的经历,让他谨小慎微。“爹爹葬在哪里?”周远给他倒了杯热茶,“后来这件事也没解决吗?”“那人赔了钱,就这样了。”陈庆喝了一口热茶,只觉得热到了肺腑里。陈庆抬眼看着周远:“我觉得我跟小爹一样,也很懦弱,就算你陪着我,我也没有想过要那人为我爹偿命。”周远握住他的手:“但一切都要有个解决的方法,要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陈庆摇头:“他们家很有势力,官府,官府也是他们认识的。”“走一步看一步吧,也许那人早已经死了。”陈庆又特地说,“你千万不要做什么,不能受伤,也不能动手。”“好,答应你。”周远虽然嘴上答应了,但实际上还是在想着,应该怎么为他素未谋面的爹爹报仇,陈庆不想让他脏手,那就借刀杀人吧。临近京城,他们也没有往京城去,而是快马加鞭直往夏西府去。夏西府比洛河村靠北,但气候却比洛河村更热一些,炽烈的阳光洒落在没有一丝植被的大地上,陈庆只觉得自己呼吸都不畅快。骑马带起来的风也是热的,原本披发的陈庆用发带把头发束了起来,他看周远,周远也很热,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上滴落下来,陈庆拿出帕子给他擦汗。“快到了吗?”周远问了一下路,这里已经进入了夏西府的地界。陈庆其实已经记不清回家的路了,他离开这里的时间太久了,他不满十四岁时从这里离开,流浪三年,到了洛河村,在洛河村生活了六年,今年的陈庆已经二十三岁了。周远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发:“那今天在府城修整一下,好好睡两天,咱们再回去。”陈庆点头,这些天赶路实在是太累了,陈庆轻易不喊累的,这会儿都觉得自己的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他们到了夏西府城,找到一家客栈,要了一间上房,又让小二烧了热水,他们也该好好洗洗。两浴桶的热水洗去了他们的一身疲惫,周远仔细地检查了一下陈庆的身上,发现他的腿根有些红,他让陈庆睡觉,自己去找小二要了点伤药,给陈庆上了药之后,才抱着陈庆休息。只是因为天气太热,两个人都睡熟之后,陈庆滚出了周远的怀里,周远这次没再跟过来,两个人倒是相安无事地睡了个好觉。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的早上,陈庆是被饿醒的,他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跟周远隔得很远,陈庆坐起来,周远也醒了,他还有些懵,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怀里,又把陈庆抱住。陈庆摸了摸他的脑袋:“好饿。”周远在他肩膀上拱了拱,才慢慢清醒过来,两个人洗漱好之后,没在客栈里吃早饭,周远让陈庆带他去吃夏西的特色吃的。周远走出门,就看见来往的人头上都戴着头巾,各式各样,各种颜色,他有些好奇。这让陈庆犯了难,他小时候就从来没有来过府城,自然也不知道府城有什么好吃的。他记得从前在家里,他们一家人的早饭就是用杂面煮一碗糊糊,就那么喝下去就行了,别的好的,他都没吃过。夏西府的田地只适合种耐寒耐旱的小麦,春日的时候还行,风吹麦浪很是好看,但现在小麦已经都收了,新的又刚刚才种下去,这会儿到处都是光秃秃,风一吹到处都是黄沙。所以夏西府这边的人常年都戴着头巾,见周远还在看人家的头巾,陈庆赶紧叫住他:“你别盯着人家看,不礼貌。”周远这才收回目光,他们也没走多远,看到又一个早饭摊子,一口大锅架着,是一锅面片汤,面片像是一条条白白的小鱼,里面还有些菜,看不出是什么。周远问了价,三文钱一碗,出锅的时候再洒点什么粉末,闻着有股呛味。陈庆想起这叫面鱼汤,一碗下去,又有汤,又有菜,又有面,好吃也不费劲。周远喝了一碗,觉得味道还行,陈庆吃着吃着就落了泪。他记起小的时候,大伯家的小儿子说吃过面鱼汤,陈庆就回家问爹爹要,爹爹承诺以后带他出去吃.这一等,就是很多很多年。第71章 有些原本已经尘封很久, 久到陈庆都快忘光了的事情,只要带了一点风吹来,又会被全部揭开。陈庆留着泪吃完一碗鱼面汤, 周远看他吃完, 拿手给他擦了擦眼泪:“哭什么呀?”周远手上有茧,陈庆吸了吸鼻子:“上次问我要帕子, 给你你你又不带着, 你的手擦得我好疼。”周远看他心情没什么变化,才松了口气, 又亲了亲他的手:“带, 以后都带。”他似乎对夏西的风土人情很感兴趣,吃完饭之后也没有说要立刻离开, 反而是跟陈庆在府城逛了起来。“这个给娘他们买些回去吧?”周远看着布庄里的五颜六色的头巾,就想给家里的女眷买回去。陈庆哭笑不得:“家里又没有这么大的风沙,要这个干什么?”周远想了想:“那给你买一个, 你这会儿需要。”随后不顾陈庆的反对,给他买了两条头巾,一条月白, 一条明黄。陈庆手上拿着头巾, 往头上戴的时候,已经有些忘了应该怎么缠了,胡乱弄了一下, 走出店铺的时候就被风吹掉了。周远看着缠着头巾的陈庆,他已经完全不像夏西府的人了, 即使和他们做着一样的打扮, 他也跟这里的人完全不一样了。周远把他揽进怀里,想着只有洛河村的水土才会把陈庆养成现在这个样子, 夏西的风沙只会摧残折磨他,等事情办完,还是早点带他回去比较好。夏西地处北方,和本国附属国北狄相邻,两国邦交素来友好,也互有通商,所以在夏西府的一个圈起来的集市里,开展了一个北狄互市,在这里,许多北狄人带着他们的东西来市场上卖。周远自然也要去凑凑热闹,陈庆也陪着他。他总算把头巾戴好,但即使这样,也依然能看出来陈庆不是夏西本地人,夏西府人不管男子女子还是哥儿,体型都很高大,陈庆随了他的小爹爹,反而周远是更像夏西府人。他们在互市里逛了一圈,周远买了些闪闪亮亮的宝石,说要送给还没出生的两个小家伙,还有他们自己的孩子,虽然还没影儿,但做爹爹的要一视同仁,也要给他预备着。陈庆也很喜欢,又在一个女孩子的摊位上买了些其他的石头,北狄人都会说夏西话,陈庆离开很久了,能听个大概,她说这些石头是来自北狄的神山之下,北狄的神的神力落在这些石头上,能护佑人平安。陈庆只是笑了笑,他想,北狄的神连自己的子民都护不过来,又怎么会保护一个外族的他。 第67章 杜风开门见山,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我一直收着这个东西,上午的时候也忘了给你们。”周远接过来看了一下,他在管理镖局的时候,也跟着镖局里的先生识了点字,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宅基地的契纸。“当年你刚走,所有人都没注意的时候,我把这个找到了,一直放在我家里。”杜风说。陈庆家出事的时候他的年纪也不大,他去了外祖家几天,回来的时候却发现他怎么也找不到陈庆了,他听见陈庆的大伯说要把陈庆赶出去,说要把宅基地收回来,他顾不得那么多,趁着晚上偷偷去了陈庆的家里,找到了家里的宅基地的契纸。后来不论陈家人怎么找都没找到这契书,又想到陈庆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于是也就没有再找过了,慢慢地所有人也都忘了。陈庆从周远的手里接过这宅基地契纸,纸张老旧泛黄,落款处一边是官府的印信,一边是陈家爹爹的手印。原本鲜红的手印也已经褪色,陈庆拿着看了很久,才对杜风说:“谢谢你,杜大哥。”杜风本来想伸手摸一摸他的头发,像是他们小时候一样,但他的余光看到了周远,于是收回手摸了摸自己的另一只手。他阿娘曾经问他为什么要坚持找陈庆这么多年,杜风回想起在他十五岁的时候,陈庆的小爹曾经找过他。他那个时候不懂什么情情爱爱,只是看到陈庆被欺负觉得不忍心,所以会下意识地帮帮他。他想起那个时候的陈家小爹,他那会儿整个人似乎都已经崩溃了,他哭着对杜风说:“小风,求求你,求求你以后照顾照顾小庆。”杜风当时就懵了,他赶紧点头:“阿么,我会一直照顾小庆的。”陈家小爹甚至跪在了他的面前:“谢谢你,谢谢你。”就在陈家小爹跟他说了这些话之后的第二天,他就跳河了。杜风才知道,原来那天陈家小爹说的那些话,其实是托孤,也不知道他是有多绝望才会对着他托孤。那时候他有点害怕,昨天还活生生的人今天就变成了一具尸体,刚好外祖父让他去家里玩几天,他就同意了,只是没想到,等他回来的时候,陈庆就不见了。杜风知道是因为自己的逃避,才让陈庆不见了,他答应了陈家小爹的事情没有做到,随着年纪越大,他心里的愧疚感就越重,所以他下定了决心,要找到陈庆。他知道陈家小爹的意思,是想他娶了陈庆,所以这么多年他不想成亲,就是怕他如果找到陈庆,他成亲之后,陈庆就无法自处。既然现在陈庆回来了,也过得很幸福,那他也可以放下了。“我这些年在家的时间不多,所以也不太清楚你家的事情,只知道你祖父死后,现在他们分了家,你祖母跟着你大伯家,为了分家产的事情两家算是撕破了脸。”“他们五兄弟现在闹得跟乌眼鸡一样,谁也看不惯谁。”杜风把能说的都说了,“只有你三哥和四哥没成亲,我听我娘说,他们喜欢上了同一个哥儿。”陈庆的几个哥哥比他都大了许多,三哥四哥比他应该大了三四岁,这个年纪还没娶亲,想必他的大伯父应该也很着急上火。大哥和三哥四哥是大伯父家的孩子,二哥和五哥是二伯父的家的。三哥四哥是双生胎,双生胎又喜欢上同一个哥儿。周远对杜风表示了感谢,杜风站起身来,只觉得自己卸下了所有的担子,他对陈庆说:“先前阿么让我照顾你,我没有做到,但看到你现在过得挺好,我也放心了。”杜风又看向周远:“小庆从小就过得很苦,希望你以后都好好对他,虽然我是没资格说这句话的人,但还是,希望你能做到。”周远点头:“我会对阿庆好的,也多谢你,这么些年还记挂着他,日后有机会,也欢迎你来家里做客。”杜风点了点头,走出了客栈,阳光落在他的身上,他终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十几年的坚持,终于结束了。他回到家里,对杜婶子说:“娘,您可以替我张罗婚事了。”周远看着手上的宅基地契纸:“先从你大哥开始吧,他们心安理得地住在你的家里,还对爹爹不尊敬,就从他们开始。”他收好了契纸,在镇上找了个支摊子的书生,花了三文钱让他帮忙写了状纸。随后带着陈庆去了县衙,敲响了登闻鼓。恭恭敬敬地递交了状纸,陈庆跪在公堂上,周远逐字逐句地陈述事实。“草民夫郎虽然已经嫁人,但双亲皆逝,朝廷也有律法说父死子继,这房就应当是属于我夫郎,而陈大宝一家强占我家夫郎宅基地,是抵赖不得的事实,还望大人明鉴。”县令见他的状纸说明了缘由,也阐明了事实,包括陈庆卖掉自己之后的经历,若是他卖了自己还是贱籍,那宅基地就该归朝廷所有,但他现在是良籍,这宅基地按照律法,确实是他的。不过因为现在公堂上只有他们一方,所以还不能宣判,县令便叫了一队衙差,把陈大宝带上公堂。周远他们也暂时离开,要等陈大宝来了之后才能继续上公堂,在衙差出去的时候,周远递出去了一个沉甸甸的红包,希望他们在路上“关照”一下陈大宝。陈大宝还在桌上吃饭,听他媳妇说起昨天有人骑马上门来找陈三。“你家还有能买得起马的亲戚呢?”他媳妇林氏笑他,“一大家子人,没一个有出息的。”“还兄弟俩争一个哥儿,说出去我都觉得脸上没光。”林氏啧了一声。“行了,别说了。”陈大宝啧了一声,拿出自己大哥的款,“我总要收拾他们一顿,好好的一个家,乱糟糟的。”“说得自己像个人物,一遇到什么事,腿软得比谁都快。”林氏是一直知道他的为人的,他说什么话也就听过就完了。陈大宝吃饭的时候喜欢喝两杯,他的酒刚刚倒进杯里,门就被衙役推开:“陈大宝?跟我们去一趟衙门。”陈大宝手上的筷子落在地上,双腿都打着颤:“官,官爷,我没犯什么事啊。”“犯没犯事也不是你说了算的。”衙差一脸严肃,手里的刀已经出鞘,“不要磨蹭,立刻跟我们走。”陈大宝已经从桌子上滑了下来,双腿似乎都站不起来,要是周远在这里,高低得嘲讽一句孬种。第73章 陈大宝走到县衙, 已经快要屁滚尿流了,看人都到齐了,便重新升堂。“堂下陈大宝, 现有人告你侵占他人祖宅, 你认是不认?”陈大宝听到缘由,一路上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去了, 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王八蛋竟然诬告他, 他立刻高声说:“大人,冤枉啊, 那就是草民家的宅基地啊。”“你既说是你家的宅基地, 可有契书?”陈大宝愣住,从陈三死了到陈庆跑了, 他们也去屋子里搜过契书,就差把房子掀了都没找到契书,不过想着陈庆这辈子估计也死在外面了, 他们也就没再找了。陈大宝说:“自然是有契书的……”“你能有什么契书?”陈庆一直等在公堂上,进来的陈大宝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认出他。因为在公堂上, 陈庆并没有戴头巾, 他说话之后,陈大宝才注意到他,在衙役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陈大宝就冲到了陈庆的面前:“就是你诬告我的?你是个什么东西!”他一拳想砸到陈庆的脸上, 被周远一拳打倒在地,随后衙役们才按住他。县令很生气, 这人当着他的面还想动手打人, 简直是目无王法:“陈大宝!”陈大宝这才意识到地方不对,他赶紧磕头认错:“这人也不知是跟草民什么怨什么仇, 竟然来诬告草民,草民一时情急……”陈庆没有表明身份,县令说:“师爷已经查证过,你现在所居的宅基地,是属于陈三的,陈三去世多年,膝下只有一个哥儿,这宅基地,现在是陈庆的。”陈大宝立刻说:“大人,那陈庆早死了!”周远听得直皱眉头,陈大宝一句一个死的,真是晦气。“如果陈庆不在,你们也当将此事上报衙门,衙门会收回这块宅基地。”县令说。陈大宝愣住,他们只是平头百姓,家里也没有读书人知道律法,他们只知道那房子没人住,那他们就可以去住。“陈大宝,侵占他人房屋,藐视公堂,现本官判你杖责十五,并立刻搬出他人房屋。”陈大宝狡辩:“大人,我三叔去世之前说过要把房子给我们的,只是他们去世得仓促,所以才会没给我们契书的。”“我爹从来没说过要把房子给你们的话。”陈庆实在不想听陈大宝的话,有利可图的时候就叫三叔,没什么的时候就叫陈三。陈大宝这才注意到陈庆,看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勉强看出,这确实是陈庆的轮廓:“你?陈,陈庆?”“是我,我现在来要回我自己的东西,有什么问题?”这次陈庆没有让周远挡在他的前面,这是他家的事,他当然要自己来解决,周远站在他的背后,就是给他极大的勇气。陈庆的话刚说话,迎面就冲过来个老太太,她伸出手想给陈庆一巴掌,被陈庆死死地抓着她的手。“小贱蹄子!你还敢回来,不孝不悌的贱人!一回来不上门来请安,还敢把自己的兄弟告上公堂,看我不打死你!”来人正是那个十多年前要把陈庆嫁给老鳏夫的陈庆的祖母。她怒睁着眼,明明已经很大岁数了,偏偏身子硬朗得很,又是一脸的刻薄相。这张脸曾经是陈庆的梦魇,在他的小时候对他从来没有好脸色,又在他跟兄弟争执之后经常打他,还背着他的爹爹和小爹,用她长长的指甲掐他。陈庆在以前真的很害怕她,可现在周远在他的身后,他不用再怕这个已经年过半百的老太太。“我只是拿回我爹爹的东西,怎么就不孝不悌了!我要是任凭我爹的东西被你们拿走,那才是真的不孝!”陈庆甩开她的手,“这里是公堂,你在这里对我动手,是也想被关几天吗?”陈家老太太看着面前的陈庆,过了十几年,他的长相似乎没什么变化,但又好像变得很不一样了,眉眼间没有了怯懦,怕是现在已经不好掌控了。“肃静!”县令眉头拧得死紧,“再在公堂上闹,都监禁五日!”陈老太太就是在蛮横,也不敢得罪官老爷。她带着陈大宝的媳妇儿,一起跪在地上,哭天抢地:“青天大老爷啊!那宅基地明明就是我家的,给我的孙儿住有什么问题啊!”“那是朝廷的地方,岂是你说是谁的就是谁的?”县令看了堂前的闹剧之后,原本往陈庆那边偏的心更偏了一些,“原告有朝廷的契书,本官断案就看这个。”“你!”陈老太太指着县令,“我不服!”县令实在不想跟这一家子纠缠:“本官已经宣判,若是不服,可以去府城再审。”很快就有衙差按着陈大宝打板子,任凭陈老太太怎么哭嚎都没有手软。周远护着陈庆,陈庆站在林氏的面前:“我看明天是个黄道吉日,你们最好明天就从我家的房子里搬出去。”说完之后周远揽着陈庆,带着他出了县衙,陈老太太在他们身后跳着脚骂,陈庆也只当听不见。走出县衙,陈庆的劲儿好像都泄了,要不是周远揽着他,他可能就摔了,周远干脆把他抱起来:“阿庆刚刚特别厉害。”陈庆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他一只手搂着周远的脖子,另外一只手擦了擦眼泪:“可能是她老了,我现在觉得她没有多可怕了。”周远笑了笑:“当然,一个老太太而已。”“给他们一天的时间,后天咱们就回去收房子,不仅要收房子,咱们还要给爹爹跟小爹办一场风风光光的丧事。”周远抱着他往回走,也不顾忌旁边人的目光,“房子咱们收回来,你是怎么想的?”陈庆想了想:“不如就给杜婶子家住吧,他们家一家三口人,我想杜大哥总要成亲的,让他们单独住在一起挺好的。”“阿庆总是很妥帖。”周远说,“等处理完这些事,咱们就回家啊?马上就七月半了,这回只能娘一个人去祭拜了。”陈庆靠在他的胸口:“还有李欣,估计现在肚子都很大了,也不知道他习不习惯,戚书宁也要准备去备考了,也不知道他一个人能不能行。”陈庆虽然生在这片土地上,但现在那个靠山靠河的小村子才是他的家了。他又有些担心:“后天会顺利吗?他们那么多人,咱们就两个人……”“放心吧,咱们也有人。”陈庆有些不理解地看着他:“哪里来的人?”“孟启他们。”周远说,“我在进入夏西府之前,在我们走镖的线上给他们留了信儿,让他们走完这一趟镖之后过来一趟。”虽然他一个人对付这些人也不是事儿,但陈庆会担心,怕他受伤,就干脆叫人来了。而且来这边一趟,也不是白来一趟,夏西府这边的东西很稀奇,带回他们那边卖应该也能卖得很好,先前他在府城逛的那几圈也不是白逛的。各色宝石,各样的器具,各种动物的皮毛做的毯子套袖,都是他们那边见不到的东西。 第69章 陈庆愣在原地:“死?死了?”周远捏了捏陈庆的手,也有些难以置信。第75章 杜婶子才说:“再往北不就是北狄嘛, 那边都有驻军,咱们镇上是往驻军地去的必经之地,那周创整日在镇上游手好闲。”“那天正巧碰到驻军换防的人过来, 谁也不知道, 那位来换防的主将是个哥儿,长得还很好看。周创为老不尊, 意图对人不轨, 正好他们在镇上修整,住进了周家的客栈里, 连带着有一部分军饷。”“他们没有立军旗, 所以周创不知道他的身份,在店里对人家下药, 最后被那主将抓了个正着,随后就把人告上衙门,谁知当时那县令跟周创蛇鼠一窝, 还想把那位主将杀了。”“他们都以为哥儿柔弱,即使当上主将也没本事,却没想到人家是真正上过战场沾过血腥气的, 直接从县衙的牢狱了杀了出来, 后来就是雷霆之势,县令革职流放,周创斩首抄家。”听到杜婶子说的, 陈庆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先前周远跟他说的,他们战场上也有一位哥儿副将, 不会就是这位吧?周远看向他:“应该就是先前在我们前线的那位, 他姓陈,叫陈子熙。”上次周远去京城, 又去拜见了肖将军,肖将军说过一些军队整编之后的事情,说过这位陈副将,来了北境,又说他如果还想进军营,他也可以安排,周远还是婉拒了。从杜婶子家里出来,周远牵着马跟陈庆一起慢慢走,陈庆说:“他就这么死了?”“恶人自有天收。”周远说,“虽然不是咱们自己报的仇有点遗憾,但人生总有遗憾的,不是吗?”陈庆点了点头:“我就是心里有些复杂。”“我知道,今天阿庆的心里太复杂了,晚上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明天给爹爹们办完事情,咱们就回家了。”“嗯。”周远陈庆抱上马,快马加鞭地回到客栈,问小二要了洗澡水,又借了厨房给陈庆蒸了个鸡蛋羹。夏西这边吃鸡蛋都是把鸡蛋打进开水里,喝蛋汤,陈庆小的时候很喜欢喝,但是因为鸡蛋稀缺,他只喝过一两次,所以现在他已经完全接受不了鸡蛋汤的味道了。陈庆吃了一碗鸡蛋羹,又洗了个热水澡,窝在周远的怀里,他一时间有些睡不着,周远干脆让他累了一点,直到他手指动一下都难,他才慢慢睡过去。这是十多年来,陈庆第一次梦见他的爹爹和小爹。他们穿着干净整洁的衣裳,小爹站在爹爹的身后,朝他温柔的笑。他们什么话都没说,但目光包含万千。陈庆朝他们挥手,他看到爹爹朝他走近,把手放在了自己的头上,陈庆轻轻地蹭了蹭他的手心,随后就看见他们消失不见。他们离开之后,天边似乎又是一阵华光万丈,一颗星星落进他的手心里。陈庆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周远醒着,正看着他。“昨晚梦见什么了?眼泪把我的衣裳都打湿了。”周远把他抱过来,让他趴在自己的身上。陈庆摇头,抱着他的脖子:“我忘了,但是梦里好像很温暖,整个人就像是被热水泡着,很舒服,我好像从来没睡得这么好过。”“那就好,但是现在要起来了。”周远抱住他,“今天要给爹爹他们办丧事。”“好,起来了。”今天孟启带着镖局的人跟着杜风一起去谈生意去了,跟在他们身边的是孟栓子。杜婶子帮他们订的席面,全部包干,包括桌椅板凳,还有专门办丧事的吹拉弹唱。陈庆和周远的左臂上缠着一圈黑布,这是夏西府的办丧的习俗。村里除了陈家的人都来了,这就相当于免费吃一顿席,又不需要送什么东西,村里人其实都不太认识陈庆了,只还记得陈三家好像是有个哥儿跑了,没想到他还会回来给双亲办丧事。每个人都夸赞陈庆有孝心,又有些害怕他身边站着的周远,于是打了招呼之后就坐在一边等着开席。陈庆走这一趟似乎成熟了太多太多,他已经懂得了怎么寒暄,虽然说得磕磕巴巴,但他在努力做好一个儿子,要为爹爹和小爹爹办一场风风光光的葬礼。“谢谢大家来。”陈庆哽咽着说,“谢谢。”虽然这些人当年也没伸出援手,也没落井下石,大家就只是邻居而已,有这一层淡淡的关系也就够了。等招待完村里人的时候,周远才看了一眼,没见着孟栓子,不知道人去哪里了,孟启找了一圈也没找着,陈庆又给他留了点吃的,虽然他们也不一定吃得惯。等所有人吃完宴席,周远付完钱之后,陈庆看着这房子,那些已经淡忘的童年的记忆也回来了。没有人跟他玩,他就绕着屋子跑,或者是坐在小爹的旁边,跟他一起绣花。还有很多很多事情。他们走之前跟杜婶子说要把房子给他们住,杜婶子拒绝了,说家里也住得开,后来陈庆想杜风要是住进去,怕是陈家人在他们走了之后会纠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陈庆跟周远商量了一下,打算把房子推了,契书也重新递交回衙门,这块宅基地以后也就不是他们家的了。“阿庆,推了房子,交了契书,这里就再也不算是你的家了。”陈庆点头:“我的家,在洛河村啊。”周远轻轻揉他的头巾:“那就做完这件事,咱们就回家了,这趟出门时间不短了,娘肯定想你了。”说干就干,镖队其他人拉着货已经离开了,只留孟启孟栓子和周远他们同行。这会儿就来推房子了,房子里早已经没有了陈庆家的东西,这么多年了早就已经把他们的东西都扔光了,屋里空空如也,什么也不剩了。陈庆动了第一锄头,敲在了正面的墙体上,他力气不算小,房子却纹丝不动,周远从他手里接过锄头,用力一挥,黄土落地。孟启和孟栓子也开始动手,没一会儿爹爹和小爹努力了半辈子的房子就被推平了。陈庆站在原地看着,黄土的烟尘落在他的身上。“希望爹爹和小爹不会怪我。”周远点头:“他们不会怪你的。”剩下的事情孟启和孟栓子收尾,陈庆跟周远又去了爹爹和小爹的墓前。他们已经跟这片黄土地融为了一体,陈庆在爹爹的坟前捧起了一抔黄土,放进了自己的荷包里。又去了那棵白杨树下,陈庆本想折一枝树枝带走,但白杨树太高,树枝折不到,周远就用他手里的匕首,从白杨树干上割下了一块树皮。也放进了陈庆的荷包里。这才是他来这里最重要的目的,带着爹爹和小爹爹回到洛河村去。看着已经成了废墟的房子,陈庆深吸了口气,带着他的亲人离开,从此之后山高路远,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回到镇上,陈庆觉得有点累,周远就让他好好歇着,说要跟孟启他们出去一趟,可能会回来得有些晚,让他晚上先自己吃饭。陈庆想他们应该是要说走镖的事,自己睡得就更沉了一些。周远他们回来得确实很晚,天都已经黑完了,陈庆才等到周远,周远的身上有些黄土,陈庆也没怎么在意,毕竟这边风沙太大,身上带点沙也是很常见。陈庆干脆叫了小二送来了点的饭菜,他陪着周远吃饭:“咱们明天就回去了吗?”周远点头:“舍不得走吗?”“没有。”陈庆吃了一口饼,“想回家,想娘亲。”“回去的路上,咱们不用这么急着赶路,我想带你去京城看看,反正都出来了,来的时候匆匆忙忙的,回去咱们就慢慢地走,到处都看看,以后不一定有这样的机会了。”陈庆点头:“好,都听你的。”他的荷包里还带着爹爹和小爹,他们连界石镇都没走出去过,能跟着他们一起走出去一趟也挺好的。“那好,第一站就是京城,我带你去吃一吃京城的田记。”陈庆凑到他的身边,抱住他:“周远,谢谢你。”“谢我什么?”周远把他抱进怀里。“如果不是你,我可能都没有机会再回来。”陈庆把头靠在周远的肩膀上。“我相信,就算没有我,你想做的事情也一定能做到的。”周远亲了亲他的嘴角,“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很让人心动。”陈庆偏过头看他,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周远,是在得知孟涛的死讯的时候,那周远见他也是一样。“你就那么小小一个人,背着娘回家,一步一步,踏得很稳,我就知道,你是个很坚强的人。”“再后来见你,你挑着水桶,满满的两桶水,稳稳地走上山路。我觉得,你就像是山间最坚韧的蒲草,不论怎么样,你都能好好地生活。”陈庆笑了笑:“那个时候的我,刚刚扫完鸡圈,身上还有味道,你扶过我一把。”周远也笑:“那我倒是忘了,我就只记得你的样子了。”原来当时的第一面,不只是他一个人在动心。“好了,我去要点热水,咱们洗洗睡,明天就要回程了。”周远把他放下,让小二收了饭菜,又打了热水回来。陈庆洗漱的时候又问:“你们下午干什么去了?”周远顿了顿:“没什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他这么说,陈庆也就没再问,洗完澡之后就爬上了床。周远收拾完之后把他抱着,一会儿亲他的头发,一会儿亲他的唇角,本来下午睡了一下午的陈庆这会儿又昏昏欲睡了。周远看他睡着,才把他放开,让他睡到旁边,毕竟现在晚上还是很热。至于他下午干什么去了,他带着孟启和孟栓子去把陈家的几个人打了一顿,当然是套了麻袋打的,打完就跑了,就算是陈家人怀疑他们,等他们找来的时候他们早就走了。第二天他们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开,都上马之后,孟栓子的马前挡住了一个哥儿,那哥儿身上背着个包袱,张开双手,拦在马前面。陈庆跟周远还有孟启都惊讶地看着来人,不知道孟栓子怎么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勾搭了个哥儿,怪不得那天孟栓子不在呢。“不是,你怎么缠上我了?我没惹你啊。”那哥儿仍旧拦着孟栓子的马:“你负心汉!”“哇哦。”陈庆看着他们。孟栓子被他一激,直接拉着人的手让他上了马,随后一挥马鞭,把人带走了。后面周远跟孟启也跟上,不过没跟太近,陈庆的好奇心爆棚,问周远:“怎么回事啊?”周远摇头:“不知道。”“他不能真把人带走吧?”周远还是摇头:“不知道。”陈庆瞪了他一眼,很是嫌弃他:“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第71章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听他们说话, 那三个人回过头,朝周远点了点头。周远只觉得面前的人有些眼熟, 但一时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田记终于开门, 管事的一眼就看到排在周远他们前面的三个人,管事赶紧跑过来:“三位爷啊, 你们怎么也排起队来了,想吃直接来后院就行了啊?”田乐笑着拍了拍管事的手:“我们没事,就排排队, 子熙馋很久了,等不到回家再吃,我们就过来了。”陈庆听见了子熙这个名字, 觉得很耳熟。管事把他们三个人迎了进去, 剩下的人也都在小二的指引下进了店里。几乎是开门的时间,整个店里就已经坐满了人。而刚刚那三位,就坐在他们旁边的桌子上, 无论管事怎么说,他们都不愿意去包厢里。有小二过来招呼他们, 周远照着记忆里吃过的那一次点了些东西, 都是田掌柜说的有特色又不太贵的,小二笑着说:“您是店里的常客啊?”“不是, 有幸曾经去过一次云溪镇。”周远回答。他说完云溪镇之后,坐在旁边桌的三人侧头看了看他,周远看也看过去,一眼便知那三人中两人会武,而且身手不凡。很快他们点的锅就上了,陈庆一脸好奇地盯着眼前这口小锅,还没加炭火就闻到了扑鼻的香气。周远吃过一次,但还是会被这样的美味吸引,他很是耐心地给陈庆介绍:“还记得咱们从云溪镇运回去的那个红柿子和绿色的那个辣椒吗?这就是那个做的。”陈庆睁大的眼睛,完全不能想象他们还能变成这个样子,很快单独上来一份炭火,锅里的汤开始咕嘟咕嘟,香味就更明显了一些。片得薄如蝉翼的肉片,堆叠得像是花儿一样的蔬菜,还有很多陈庆都没见过的吃食都摆上了桌,陈庆从一开始的惊讶,变成了担忧。这些这么新奇,又点了这么多,肯定不便宜。周远在他眼前挥了挥手,已经为他烫好了一片肉:“快尝尝。”陈庆只好拿筷子,一尝就呆住,这么好吃,果然贵是有贵的道理。周远给他挨着烫了一遍菜,随后才自己开始吃,他发现陈庆尤其爱吃那个红柿子锅,那个他倒是没多喜欢,陈庆还是小孩子心性,爱吃酸酸甜甜的。吃到最后,陈庆的肚子圆圆滚滚,撑得都快走不动路了,周远才把剩下的菜一扫而空,陈庆就手撑着头看他。结账的是管事来桌边结的,没想到他还记得周远:“你不是,上次帮我们送东西的人吗?”周远站起来点点头:“劳您记挂。”“怎么样?你的生意如何了?”“算是成了一点气候。”周远 谦让着说。随后便不再闲聊,结账的时候要不是周远扶了一把,陈庆觉得自己能晕过去,他想过会贵,但没想到会这么贵,一顿饭就吃了快四两银子。要知道,四两银子在村里已经够他们生活很久很久了。他虽然震惊,但没有扫周远的兴,知道周远都是为了他。只是感叹,京城就是京城。他们在京城停留了两日,陈庆就想回家了,京城富贵繁华,但他还是更喜欢回到村里面朝黄土。他还惦记着家里的菜地,惦记着他们种下去的水稻,不知道收成怎么样,惦记李欣,不知道他现在的肚子有多大了。京城很好,但不适合他。于是在八月初五,他们就离开了京城,周远带着他往洛河村去。今年是无论如何也赶不上中秋了,周远计划在八月十五的时候找个地方停下来,就算不在家,团圆的日子也要好好过。他们赶了三日的路,在第三天的时候天突然阴了下来,前面一片黑云,幸好路边有个破庙,他跟陈庆商量了一下,打算今天不走了,直接在这里避雨。周远环视这庙,似乎是经常有人在这里歇脚,他把地上收拾了一下,又去外面捡了些柴火回来,等他刚回来的时候,雨也哗啦啦地下开了。天黑得厉害,周远点了一堆火,他们出门已经习惯,包袱里背着干粮和水,他还给陈庆准备了点心,以前是没有条件,想吃甜的也吃不到。后来有条件了,他会经常给陈庆买甜腻腻的点心。也许是赶路时间太长,陈庆看着点心没有胃口,只是喝了点水,啃了两口饼。雨越下越大,偶尔一道闪电划破夜空,陈庆朝周远身边凑了凑。周远揽住他:“别怕。”陈庆刚要闭上眼睛,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马蹄声,周远拍了拍他的手:“可能只是要来躲雨的人。”他站起身,走到庙门口,就看见三个人干净利落地下马,随后在周远栓马的地方把马栓好,跑进了破庙里。刚好跟周远打了个照面。是在田记有过一面之缘的三个人,又在这里碰上了。田乐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朝周远拱手:“田乐。”又指了指一边比他矮了一点的哥儿和另一个人,“陈子熙,付泽洋。”陈庆听到陈子熙的名字,手撑着地飞快地站了起来,他凑到周远的面前,目光落在陈子熙的脸上。“周远,这是我的夫郎,陈庆。”陈子熙看了陈庆一眼:“好巧,我们陈家的。”陈子熙跟陈庆见过的哥儿都不太一样,他的头发高高束起,整个人都显得精神奕奕,他说话很俏皮,但面上却没有一丝稚气。周远也听清了他的名字:“陈子熙?陈将军?”田乐稍微挡在了陈子熙的前头,谨慎之意明显,周远也察觉到了,随后才说:“我曾经在肖将军麾下当过兵。”陈子熙这才拍了拍田乐的肩膀:“没事儿,肖将军麾下,我倒是认识几个副将,你,我没见过。”周远点了点头:“我不是什么副将,我只是一个兵丁而已。”陈庆看他们身上都湿了,尤其是陈子熙,面上都是雨水,才说:“烤烤火吧,你们身上都湿了。”他又从包袱里掏出一张新帕子递给陈子熙,“擦擦脸。”陈子熙接过他的帕子,上面是还是大鹅的样式,陈庆以为他是嫌弃,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是新的,我没用过的。”陈子熙笑了笑:“绣得很好,那大鹅就像活的一样,我就收下了,多谢你啊。”“你们是准备要去哪?”付泽洋一看就是文人,整个人他即使坐着都没有塌腰,整个一片松柏挺拔之姿。“我们是准备回家。”周远回答,“我们去了一趟夏西府。”“夏西?我刚从夏西边境回来。”陈子熙说。陈庆本来是不打算开口的,但听见他是从夏西回来的,忍了很久还是还是没能忍住:“我想问问,您当时是经过界石镇,还惩治了坏人是吗?”陈子熙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一件事,那县令鱼肉乡里,手底下不知道多少冤假错案,当时还有个什么人吧,反正坏事做了一大堆,当时也就一并处理了。”陈庆听完他的话,看了周远一眼,周远朝他点了点头。陈庆站起来,走到陈子熙的面前,郑重地朝他跪下:“多谢你,多谢你。”这把陈子熙吓了一跳:“哎呀这是做什么,怎么就跪下了,赶紧起来赶紧起来。”陈庆已经在哭了,周远就说:“阿庆的爹爹,就是被那人杀了,我们这次去夏西,有一半是为了这件事,但是很遗憾没能亲手给他报仇,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们。”“那还真是有缘啊。”陈子熙把陈庆扶起来,“我有一个来月的假,就带着弟弟们回家一趟。”他这才跟他们介绍身边的人:“田乐,跟我一样,在崔朝明将军的麾下。”又指着另一个人:“付泽洋,前年科考的状元,现在在吏部任职,因为家里爹爹生病,临时告假,不过会在九月的秋闱去巡考。”陈庆坐在周远的旁边,看着他们三个人,其实只要看长相,就能看出来他们三个人都是天之骄子,两个将军,一个文臣,他们就是整个国家的脊梁。周远想起什么,又问了一句:“你们是要回云溪镇吗?”“嗯?”陈子熙看了他们一眼,“你们去过云溪镇?”“我们去过云溪镇的田记,田掌柜帮了我们很多忙。”周远说。“遥叔吗?”陈子熙笑着说,“乐乐就是遥叔跟年叔的儿子。”“还有乖宝,乖宝是桥叔和付叔的孩子,书明书院你知道吗?付叔是书明书院的院长。”乖宝是付泽洋的小名,他们三个人从小一起长大,陈子熙觉得自己是兄长,都是用小名叫他们。周远再一次感叹这个世界这么小,兜兜转转都绕不开该认识的人。“郁大夫治好了我干娘,付院长还让我们家人在书明书院读书,你们一家都是我们的恩人。”“是很有缘,你们比我们先离开京城,我们还能在这里遇到。”田乐是他们三个人当中最小的,可周远能看到他是他们几个人当中最沉稳的。“你们家人今年会参加秋闱吗?”在旁边很安静的付泽洋问。周远点头,却没说出戚书宁的名字。“能进秋闱,已经很好了,希望他能有个好成绩。”“借您吉言。”随后的话题都绕着边关,军营,陈庆听着听着就困了,他靠在周远的腿上睡着了。几个人交谈的声音就小了些。“原来你就是那个在敌军的手里救出肖将军的那个人?”陈子熙问,“你怎么没有留在军营?以你的军功,去哪都能有一番作为。”周远轻轻摸了摸陈庆的脸,目光里满是温柔:“现在的生活挺好的。”田乐很是理解,就像他两个爹一样,只安居于云溪镇一隅,不愿意往外走。“人各有志,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他从小被他的小爹爹教要豁达,这会儿就更理解周远。夜渐渐深了,几个人都睡着了,雨到后半夜停下,第二天一早起来阳光落紧破庙里,陈庆这才醒了过来,他一动,其他四个人就都醒了。陈庆揉了揉自己有些僵的脖颈,这么差的环境,他也能睡得这么好。他们同行了一段路程,陈庆给陈子熙送了一条帕子一个荷包,还把干粮和点心都分给了他们。陈子熙忙说:“不用,你们比我们远这么多呢。”又说,“要不你们跟我们一起去云溪镇,云溪镇好吃的好玩的很多。”陈庆抿唇笑:“我也想去,但我离开家太久了,有点想娘亲。”“那就有缘再见了。”田乐说。他们最是洒脱,相信天高路远,总有相见的一天。第78章 八月十五, 他们停留在了一个小镇上,忙中偷闲赏了一轮明月。只是还没看多一会儿,陈庆就靠在周远的肩膀上睡着了, 周远也没再看月亮, 他是个粗人,也不知道月亮有什么好看的, 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多看看陈庆呢。陈庆不知道周远看了他大半夜,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还是揉眼睛,周远想了想, 干脆在镇上换成了马车, 不然骑马的时候陈庆睡觉也很危险。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向节俭的陈庆也答应了, 大概是骑马的时候周远抱着他睡觉确实睡不太好。 第73章 他一点也不客气,伸手吃了一块桌上的点心,只是刚刚吃了一口,就龇牙咧嘴的。陈庆赶紧给他倒了水:“怎么了?是坏了吗?”“除了酸没有别的味道,真的好酸啊。”秦夏喝了一大口水,才把酸味压下去,“真是坏了吗?”陈庆自己拿了一块吃了一口:“没有坏啊,这是我们在路上买的,一个小镇上的,叫酸角糕,我觉得还挺好吃的,也放得住,可能你吃不惯吧。”李欣也被勾起了好奇心,也尝了一块,他倒是觉得还好:“挺开胃的啊。”陈庆看着他那肚子:“你还是别开胃了,你再开胃,肚子该更大了。我看你走路都想帮你把肚子托起来。”李欣叹气:“谁说不是啊,我都抱着肚子走路呢。”秦夏还是很好奇地看着李欣的肚子:“真辛苦啊。”李欣笑了笑,这一会儿时间他算是知道了秦夏的性格,就是有什么说什么,正好跟陈庆相反,陈庆就是什么都憋在心里的。“你之后,就待在村里了吗?”李欣问,“我是说,成亲之后。”“要是成亲之后能有孩子,就生完孩子再说,要是没有孩子,就出去找点活干。”秦夏很是乐观,“干农活的话,我估计我还得再学学。”“找什么活干啊?”陈庆问到。“都行吧?你们平时不出去干活?”秦夏很好奇。“我们平日里就种地吧,我空闲的时间会绣点帕子拿去镇上卖钱,李欣很厉害,李欣会打铁。”陈庆说,“这里哥儿都不怎么不出去找活干的。”秦夏挺直了腰板,随后给李欣竖了个大拇指:“你真的很厉害,又会生孩子,还会打铁。”“还好还好啦。”李欣也笑,“我听阿庆说了,你也很厉害,一个人养那么大一家子。”“有什么用,养了一大家子白眼狼。”秦夏嗤了一声,“以后留着劲儿养栓子和他娘。”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天,最后陈庆准备送李欣回家,回来两天与他还没有去见过茵姨和李叔呢。秦夏也跟着一起,孟栓子家跟李欣家在一个方向。走到李家门口,秦夏朝他们挥了挥手,陈庆往前一看,就看见孟栓子在路边,秦夏的速度明显快了一些。把李欣送回家,陈庆又跟张茵说了会儿话,才慢悠悠地走回家,刚巧在田边遇到周远:“怎么样?明天是不是就要去干活了?”周远点头:“我去村长那里问了,说明天把那个工具推到咱们田里,就要开始秋收了。”陈庆点头,这么久的游手好闲的生活,也不知道重新开始干农活他会不会不习惯。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周远就已经起来了,刚成亲那段时间,陈庆都是比他先醒,现在总算是能看到陈庆睡懒觉了。他起床的动静不小,但陈庆还是没醒,周远就先煮了点吃的,家里的干粮都是陈庆昨天做好的,他只需要早上热一下就行。等干粮热好,水也烧好之后,周远才去叫陈庆起床,陈庆伸了个懒腰,觉得还是困,但还是很迅速地起床,和周远一起吃早饭,今天要干活,饿着肚子可干不了活。吃过早饭,他们走到孙大娘的门口,孙大娘也收拾好了,背了个背篓,背篓里是几把镰刀。这会儿天也没亮,田间小径很窄,陈庆走在后面。这会儿田里的水差不多已经干了,这会儿田里都是淤泥,他们脱了鞋下田里,已经入秋了,脱鞋下田已经有了些凉意。陈庆打了一个寒颤,很快就弯下腰开始割稻谷。他跟孙大娘两个人的动作很快,每一会儿一块田就空出来了三分之一,周远就比他们慢多了,他总觉得那镰刀不听话,一个劲儿地乱跑,幸好没有再割到手。天渐渐亮了,日头也出来了,陈庆弯腰一上午,这会儿直起腰来觉得自己的腰快断了,他捶了几下自己的腰,没一会儿又趴下,继续割。周远这会儿倒是没割了,他去找了还留在村里的老把头,顺便把村长那里把脱粒的工具拿来,一个人不行,他还叫了孟栓子过来帮忙,才把这大家伙扛到田里。陈庆睁大了眼睛:“这是什么啊?”老把头也过来了,他调整了一下这个木头做的箱子,又用布帘挡住上半部分,随后拿起他们堆放在一边的稻谷,在那木箱子上使劲儿摔打,谷穗在经过大力摔打之后,落进了木箱子里。他示范了一下,随后看向周远:“就是这样。”周远学着他的动作,倒是没觉得有多复杂,比割稻谷锄地容易多了。于是陈庆和孙大娘割,周远一个人脱粒,没一会儿孟栓子也来帮忙,没想到秦夏也来了。“陈庆,我也来帮忙,你教教我。”他脱鞋下来,进了田里,手上拿着刚才周远用过的镰刀。陈庆本来说不用,但孟栓子开口了:“婶子就教教他吧。”孙大娘跟陈庆只好教他,好在他很聪明,学什么都很快,比周远学得快多了,没一会儿就跟上了陈庆他们的速度。日头渐渐烈了起来,陈庆额头上都是汗,这会儿落进眼睛里,刺得生疼,他直起腰,只见田里的稻谷快割完了。孙大娘也叫他:“阿庆,歇会儿吧。”陈庆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田埂边上坐下,这一次干活比以往都要觉得累,他甚至连喝水的力气都没有了,休息了好一会儿,他才拿出水囊喝水,看着周远干活。精巧的活他干不了,力气活倒是干得挺好。没一会儿李欣也来了,陈庆看他像鸭子一样的步伐都觉得害怕,都快生了的人,还天天村里转悠,在里田埂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他就不让李欣过来了。李欣也听话,站在那里看他们干活:“阿庆,一会儿上我家去吃饭,我娘做了饭。”李欣知道开始干活了他们一家三口都要干活,要是干完活回来还得做饭,那真是太累了,所以他请娘亲帮忙给他们做饭了,张茵现在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做个饭还是绰绰有余的。“替我多谢你娘啊。”孙大娘说。孙大娘的田不多,他们干了两天,第三天的时候,陈庆已经累得直不起腰了,最后一茬稻谷割掉,陈庆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还好一边的秦夏眼疾手快扶住了他:“你没事吧?”陈庆深吸了一口气:“没事,可能是站起来太快了,我去旁边坐会儿。”秦夏不放心他,半扶着他坐到田埂边上,周远回过头看他:“怎么了?不舒服吗?”陈庆摇了摇头,喝了一口水:“有一点累。”“今天就都能收完了,明天好好歇一歇。”周远朝他笑了笑,又继续干活了。活干完之后,陈庆趴在床上睡了一天,孙大娘在院子里晒脱粒下来的稻谷,有些担忧地看着屋里:“阿庆还没起呢?昨天下午回家就睡,睡到现在啊?”周远说:“早上起来过,中午吃了饭又睡下了。”“觉这么多啊。”孙大娘说。周远愣了一下:“这两天收成,想必是累极了。”不说陈庆,就是他自己,两条膀子都不像是自己的,前两天都是陈庆帮他按了按才好了些。“那也不能睡这么久啊?”孙大娘把稻谷摊开,这两天有太阳,把稻谷晒干之后就可以开始舂米了。周远也察觉到不对劲了,他看向孙大娘:“从我们回来的路上,阿庆在马上都能睡着。”孙大娘扔了手里的扫帚:“吃饭呢?”周远想了想:“他吃饭都很正常,食量也没怎么改变。”“那他原先喜欢吃的现在还喜欢吃吗?”孙大娘隐隐有了猜测。“没有啊。”周远说,“不对,他原来喜欢吃甜的点心,后来不吃了,这些天喜欢吃我们从外面带回来的酸角糕。”“喜欢吃酸?”孙大娘睁大了眼睛,“喜欢吃酸的,又爱睡觉,阿庆该不是有了吧!”第80章 两人都扔掉了手里的活计往屋里跑, 他们的动作有些大,陈庆被惊醒,坐起身来揉着眼睛看他们:“娘, 周远, 怎么了?”周远二话不说就把人抱起来就要往外走,陈庆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干什么呀?”“去看大夫。”孙大娘赶紧把周远拦住:“你先给阿庆穿上鞋啊。”周远又把人抱回去轻轻地放在床边, 蹲下来给他穿鞋。陈庆求助地看着孙大娘:“娘, 怎么了啊?”“阿庆,你可能是有孩子了呀。”孙大娘看着茫然的陈庆, 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 心里又自责不已。看陈庆这样子应该是怀孕了没说,她不仅没看出来, 还让阿庆跟着他们干了这么久的活,先前李欣怀孕他们就没看出爱,这会儿到陈庆了, 怀孕她还是没看出来。她这个娘当得真是失职。陈庆有些不可置信:“不会吧?我也没多能吃啊?”“傻孩子,每个人怀孕初期的反应都不一样,李欣是爱吃忘性大, 你是觉多胃口变了, 还有人是一吃东西就吐,都不一样的。”孙大娘说。陈庆低下头看着自己完全没有变化的肚子,还是觉得应该是他们多虑了:“应该不是吧, 我也没有变多少啊。”只是最近不爱吃甜腻的东西而已。周远打断他们:“是或者不是,去医馆看一看就行了。”孙大娘点头:“去看看放心些。”陈庆点头, 把衣裳整理好, 又重新梳好头发,周远牵了马来, 陈庆等着他把自己抱上马,但周远把他抱起来的时候,又停在原地,随后又把陈庆放下,在陈庆疑惑的目光下,又套了牛车。“骑马太颠簸,还是坐牛车去吧。”周远又忙上忙下,给陈庆垫软垫,才把陈庆抱上去。孙大娘自然也跟着去了,上回他们是怎么送李欣去看大夫的,今天也是这么去送陈庆的。到了镇上,还是那个医馆,还是那个快要关门回家的大夫,大夫的记性不错,一眼就看到陈庆和孙大娘:“又是你们啊?怎么了今天。”周远立刻带着陈庆走到大夫的面前:“劳您看看,我夫郎是不是有喜了?”大夫吹了吹胡子,看向孙大娘:“我记得先前有个双胎的夫郎,也是你家的?”孙大娘笑了笑:“不是,那是同乡。”“也到了快生的时候了吧?”大夫一边说话,一边给陈庆号脉。“这个也有了,脉象上来看,已经两个月了。恭喜啊,但是我看他脉象,近日有些劳累,最近得好好休息,我给你们开个方子把药带回去,要是见红了或者有腹痛的情况就煎了喝,若是休息了没别的问题,那药也就别吃了。”陈庆点了点头,回头去看孙大娘和周远,两个人的面上都是懊恼。“都怪我,我要是早发现就不会让他这么累了。”“还是我的问题,我这么大岁数了,连这个都看不出来……”“那不是更应该怪我吗?”陈庆一手拉一个,“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都不上心。”老大夫仰天翻了个白眼:“干什么呀这是,以后注意点就是了嘛,你们又不是大夫,他孕相也不明显,一时间没想到不要很正常嘛。”他给他们抓好药:“别担心,他虽然身体底子没那个双胎哥儿的好,但也差不到哪去。”拿着药从医馆出来,三个人都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这会儿天也黑了,于是他们也在镇上住下,周远带孙大娘出去吃饭,陈庆在客栈里躺着休息,周远回来的时候给他带了他最喜欢的竹笋鲜肉包,还有一碗糖水。 第75章 周远过来抱他,就已经感觉到他的不舒服了,于是把人抱起来往回走,又低头看他:“我回去给你煎药吧?”陈庆点头:“好。”孙大娘看见他们,目光又落在陈庆的脸上:“阿庆回去好好休息,这会儿人都在呢。”陈庆点头,跟周远一起回家。路上陈庆抱着周远的脖子,心里有些慌,这会儿肚子倒是不疼了,就是心里堵:“我,我没想那么多……”周远只是用下巴轻轻蹭了蹭他的额头:“没事儿,别怕。”回到家里,周远把他放在床上,又去把大夫开的药煎了,陈庆也确实累了,但又担心李欣,睡着也是迷迷糊糊。不一会儿他就闻见了苦涩的药味。周远把药晾凉,端到床头,陈庆本来就睡得不熟,这会儿坐起来,周远端着药碗,想给他喂药。陈庆看着那一碗黑黢黢的药,深吸了一口气,这么一口一口喂简直就是无尽的折磨,还不如一口干了。他接过碗,仰头几口就把药全都喝了下去,这药又苦又涩,陈庆喝完之后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一动就吐出来。周远又给他喂了一块糕点,才勉强压住恶心的感觉,他靠着枕头:“你去李欣那边等着吧,我还是害怕。”“我想守着你。”周远说,“娘在那边呢,有什么事她会回来告诉我们的。”陈庆想了想,只好同意了。今天是九月十二,他们这里距离原仓府有半个月的时间,看来戚书宁是赶不上自己孩子出世了。喝完药陈庆也不敢躺下,他怕自己一躺下,那药又涌上来,于是坐着跟周远说话:“秦夏,会跟孟栓子成亲吗?”周远点头:“会的。”这些天孟栓子一直在劝他娘,说秦夏很好,又勤快又能干,还能赚钱养家,其实孟家娘亲心里一直是希望栓子娶一个女孩儿,因为孟栓子人高马大的,他娘想给他娶一个娇娇软软的媳妇儿,秦夏算是一项都不满足,他生得比一般的哥儿都要高大些,说话做事也都是一股子爽朗劲儿,更别说娇软了,虽然这样也挺好,可就是跟她的预期有差别,所以她都现在都还没能完全接受。最大的担忧还是怕成了亲,人再跑了。“栓子已经在准备成亲的事情了。”周远安他的心。陈庆松了口气:“秦夏人挺好的。”周远笑他:“这么快就交上朋友啦?”对于陈庆多交朋友,周远是乐见其成的,朋友多了,陈庆就会更开朗一些。“今天是他把李欣抱回家的。”陈庆说,“他人很好,又很热心,孟栓子娶了他肯定不亏的。”“你躺下睡会儿吧。”周远说。陈庆摇头:“不要,躺下去药会返上来,想吐。”看他难受,周远恨不得替他难受:“那吃蜜饯会好一点吗?”陈庆摇头,想到蜜饯甜腻腻的味道他就更想吐了:“想吃酸角糕。”但是酸角糕已经在前两天就吃完了。“我去给你买。”说着周远就要动身,陈庆赶紧拉住他,“那么远,你不在家里照顾我啦?”周远顿住:“那怎么办?”陈庆想了想:“你去泡菜坛子里给我捞点菜上来吧?”周远虽然纳闷,但还是去给他捞了点坛子里的酸豆角出来,连切都没切,陈庆吃了一整根下去,总算是压住了想吐的感觉,好歹能躺下去了。他侧躺着看着坐在床边的周远,脑子里又馋起了别的东西,不想吃甜,但是又想吃外面裹着糖里面是酸酸的山里红的糖葫芦,又想吃山菌烧肉,还想吃酸菜鸡杂面,他有些沮丧,明明刚刚一动就想吐,这会儿又想吃这么多东西。“想吃什么?”周远问他,他了解陈庆,陈庆这个表情的时候,就是有想吃的东西。“糖葫芦,山菌烧肉,酸菜鸡杂。”周远摸了摸他的头发:“好,都给你做。”陈庆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下面,没一会儿就睡着了,看他睡熟了,周远才把手收回来,天气不算太热,这会儿开着窗睡觉正是舒爽,周远给他肚子上搭了一下,就坐在床边守着他。没一会儿孙大娘回来了,看了一眼陈庆之后才说李欣那边的情况:“阵痛才刚开始,稳公说还有一段时间才会开始生,阿庆还好吧?”“刚刚吃了药,这会儿睡下了。”周远看了一眼陈庆,“娘您帮我守着他,我去一趟山上。”孙大娘愣住:“去山上干什么?”“阿庆说想吃糖葫芦,想去捡点山里红回来给他做,再看看能不能捡到山菌,他说想吃菌烧肉。”周远收拾起背篓,孙大娘赶紧拦住他。“你先别去了,我那里还有些山里红。”孙大娘说,“你又不会认菌,万一捡回来的有毒,毒到阿庆怎么办?”周远愣住:“那怎么办?”“他这会儿口味正是多变的时候,可能醒了又不想吃了。”孙大娘是过来人,“菌烧肉也好办,你家不是有菌干吗?用热水发起来也是一样的,等他起来再做也不迟。”周远只好停下,又去翻找张旭家送来的菌干,又要去烧水,孙大娘就坐在床边,看着陈庆的睡颜。不知不觉陈庆已经来洛河村七年多了,这七年里,陈庆好像都没什么变化,一张脸还是有些稚气,但如今,也是要做阿爹的人了,她抹了抹眼泪,这个家啊,很快就要热闹起来了。周远烧好开水,把菌干泡上,又麻烦孙大娘帮他看着陈庆,他要去买一块肉回来,孙大娘只好应了。她看到床头陈庆这些天画的样子,想着现在他们家的秋收过了,是可以做些针线活了,明后天可以去一趟镇上,给李欣的孩子买些见面礼,再买些布料,给孩子们再做点什么小衣裳,现在她也是要当祖母的人了,得学着点别人家慈祥的祖母的做法才行。周远火急火燎地回来了,他提着肉,又想起了什么,对孙大娘说:“娘,你再给阿庆杀一只鸡呗,他说还想吃酸菜鸡杂!”孙大娘:……第82章 李欣的阵痛持续了三个时辰, 在这三个时辰里李欣吃了一碗面条,几块糕点,剩下的时间都是躺着床上休息, 稳公说要保存体力, 一会儿真要生的时候可有得痛呢。陈庆吃过晚饭之后,让周远去李欣那边守着, 晚上不比白天, 万一有什么事,周远在也方便一些。周远想了想, 看着陈庆躺下之后, 又去了李欣家里。李铁匠急得在屋子里转圈,张茵在屋子里陪着李欣, 牛牛跟孙大娘回了家里。“义父。”周远走到李铁匠的旁边。“你来了。”李铁匠的脚步停了一下,又转开来,“这都三四个时辰了, 怎么还没生。”“我来这边守着。”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说出来更是徒增李铁匠的担心。李欣一下午都很安静,这会儿开始不时地有痛呼出声, 看来实在是疼得有些忍不了了。李铁匠更急了, 站着开始转圈,让他坐着就开始抖腿。周远拍了拍他的肩,只能安静等着。这是屋外一阵响动, 周远站起身来,就看见戚书宁跌跌撞撞地进门, 周远赶紧扶住他:“你怎么回来了?”戚书宁刚刚站定, 就听见屋里李欣的痛呼声:“欣欣怎么了?”“今天发动了,要生了。”周远把他身上的行李接过来, “你先去洗洗,一会儿去看看他。”好在热水烧得很多,戚书宁三下五除二地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就往屋子里去。张茵听见声音也是一愣,随后在门口挡住他:“你就别进去了。”戚书宁隔着她往屋里看,随后又听见李欣的痛呼声,他扯着脖子喊:“欣欣,你还好吗 ?我回来啦。”隐忍了一下午的李欣听见他的声音就气不打一处来:“你还知道回来!”戚书宁语塞,又赶紧宽慰他:“啊,我回来了,我还学会骑马了,我以后也能带你骑马了。”“谁要骑马了!”李欣嗓门儿可大,把屋里的稳公都吓一跳。“娘,你让我进去吧。”戚书宁哀求到,“你看我回来了他人都精神了。”“可是,这有忌讳,哪有男人能进产房的?”张茵一时间犹豫不决。“娘,我没什么忌讳,你就让我进去吧。”戚书宁又是哀求,“欣欣在生孩子,我只能在外面干坐着等,怎么能让苦都让他一个人受,我进去了,他能掐着我,这样也减轻他的痛啊。”见他这么哀求,张茵只好把门让出一道缝,戚书宁就这么挤了进去。随后的时间里几乎都是李欣单方面骂戚书宁,戚书宁一直好好好,对对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划破了黑夜。李铁匠掐着周远的肩膀跳起来:“生了生了。”说着又趴到门边去瞅,不过房门紧闭,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李欣骂人的声音。好在没过多久,另一道哭声也响起来,两个孩子一起哭,声音也是够响的。等把孩子收拾好,给李欣换上衣裳,屋里也通过风,散去了血腥气之后,张茵跟稳公一人抱了一个孩子出来:“是两个小哥儿,哭声都很大,都健健康康的。”李铁匠凑上去,喜欢得不行,这会儿孩子太小,皱皱巴巴的,也看不出来像谁,估计是饿了,这会儿还是哇哇哭。哥儿生产完之后也没奶水,寻常人家哥儿生产完之后都是用米汤喂孩子,有条件的就给孩子找个乳母。这会儿听见孩子哭,先前孙大娘已经帮他们熬好了米汤,周远帮他们盛好米汤,看着他们喂孩子,等孩子吃完后就睡了,他们又把孩子放回了李欣的身边。稳公出来之后,李铁匠包了一个厚厚的红封给他。戚书宁见李欣睡了,这会儿才出门来,跟李铁匠一起送走稳公,才跟周远说了会儿话。“我刚考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觉得我该快点回来。”戚书宁挠了挠头,“正巧碰见田掌柜跟郁大夫会原仓府祭祖,然后田掌柜就教我怎么骑马,还把他的马借给我了。”周远看着他,没有办法想象一个根本不会骑马的戚书宁,能在十天之内就从原仓府赶回来的,也许就是父子间的感应吧,让戚书宁没有错过自己的孩子降生。“好好休息,也要好好照顾李欣。”周远拍了拍他的肩膀,本来还有很多话要说,但这会儿想必他也很累。戚书宁点了点头:“你也回去休息吧。”周远回到家里,陈庆居然还没睡,房间里点了灯,陈庆靠在床头,眼巴巴地等着。听到门外的动静,陈庆赶紧伸头去看,周远先去洗了把脸,才回到屋里:“生了,是两个小哥儿,都平平安安的,戚书宁也回来了。”陈庆睁大眼睛:“太好了太好了,明天问问娘我什么时候能去看看李欣。”他又看向周远,“戚书宁回来了?他没考试吗?”周远脱鞋上了床,把陈庆抱在怀里,今晚上听了一晚上李欣的痛呼声,他的心里并不是波澜不惊,一想到陈庆也会有这么一天,他就开始焦虑,要是他能替陈庆痛了就好了。陈庆懒洋洋地趴在他的胸口:“小宝们长得像谁啊?”周远揽着他的腰:“太小了,有点皱,也有点丑,看不出来。”陈庆拍了一下他的胸口:“你怎么能讲小孩子丑。”周远笑了笑:“就是皱皱巴巴的两个,看起来好像都是一样的。”陈庆哼了一声,翻了个身,睡在自己的枕头上:“双胞胎,可不都是长得一样的。”周远问他:“你还好吧?晚上肚子痛过吗?” 第77章 “那万一衣裳穿错了呢?”陈庆又问。“那就再重新分配嘛。”见陈庆要说他不负责了,李欣才笑起来,“哎呀,逗你的,我能分清的,安安的手腕上有一块胎记,宁宁没有。”陈庆轻轻拍了他一下:“吓我一跳。”“你怎么样呀?”李欣问。“挺好的,就是先前不太能吃东西,吃什么吐什么,现在好了。”陈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也已经有了点凸起的弧度了。“我瞧着也是瘦了。”李欣捏了捏他的脸。“没事的,现在都差不多快好了。”陈庆说。没一会儿秦夏也来了,李欣让他也来看孩子,他还记得当时是秦夏把他抱回家的,那天好像也帮他们做了不少事情。“我之前就说来看你,但是栓子娘说你需要好好休息,我就没来。”秦夏也去看了一眼睡在小床上的两个孩子,也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红封,给两个孩子一人一个,“这是我给孩子的,跟栓子他们家没关系。”李欣不是扫兴的人,拉着秦夏坐下,他现在已经打心底里认可了秦夏这个朋友:“多谢你,我记得那天是不是还吃了你的点心。”秦夏笑着说:“我也吃了你们的点心,咱们以后就是好朋友了。”于是三个好朋友手拉手,就差点转圈圈了,还是有人敲门,他们才松开手。秦夏也知道陈庆怀孕的事了,他凑到陈庆的面前:“今天人很多,你相公很忙,你跟着我,我会保护你。”陈庆:?不过他还是对秦夏表示了感谢。后面有很多人来看孩子,张茵也回到了屋里,陈庆就跟秦夏去了席上等着开席。周远果真很忙,他毕竟是李铁匠的义子,是李欣的哥哥,是孩子们的舅舅,这会儿在跟着李铁匠和戚书宁一起待客。但就算是这么忙,周远还是抽了时间来看陈庆。“要是累的话就回家休息,义父他们知道你的情况,不会介意。”陈庆点头:“你去忙吧,我跟秦夏说说话。”“好。”陈庆不是话多的人,但秦夏话多,什么都能说上两句。到午时的时候,开席了。今天李家的席面摆得很大,村里除了原先村长一家人,几乎是所有人家都来了,李欣的房子虽然大,但也摆不开,所以宴席一直摆到了外面的大路上。在大家都动筷之后,村口却传来了敲锣打鼓的声音。众人手上的动作都停了,等着那锣鼓声慢慢走近,知道衙差看到人,才问:“洛河村戚书宁家可在此处?”便有人回答:“前面就是。”等衙差来到戚书宁家,见到戚书宁之后,从袖中掏出以素绫为轴,贴以金花的金花帖子,递到戚书宁的手上。随后才大声说:“洛河村戚书宁,高中原仓乡试第七名!”第84章 一时间可真是炸开了锅, 这可是中举,考秀才已经是很难的事情了,戚书宁他竟然还中举了, 在村里人贫瘠的认知里, 中举了就是能去京城面见圣颜了,那是多么荣誉的事情。那来报喜的衙差见院里热闹, 又问了一句家中还有何喜, 李铁匠这才反应过来,匆匆给了几个衙差红封:“今日是孩子的满月酒, 几位差爷也坐下喝几口酒, 也算是沾沾喜气。”那几个衙差也都留下了,李铁匠赶紧重新开了一桌, 又让周远作陪。李铁匠又着急地去安排鞭炮,本来今日只放两挂,但又有这样的喜事, 简直是光宗耀祖,于是打算直接放五挂。李铁匠去放鞭炮,周远瞅着空闲的时间凑到陈庆的边上, 在鞭炮声响起来的时候, 他捂住了陈庆的耳朵。陈庆没等到散席就回家了,是秦夏送他回去的,周远还在李家帮忙, 孙大娘要帮着李欣看孩子,所以送陈庆的任务就落在秦夏的身上。秦夏很喜欢跟陈庆在一块, 虽然陈庆话不多, 但跟他在一块的时候内心会很平静,陈庆做针线活, 他就在一边帮陈庆理线。陈庆看了他好几眼,秦夏放下手里的线:“怎么了?”“你,最近好吗?”秦夏笑起来:“我挺好的,快成亲了。”陈庆总算松了口气:“婶子不拦着你们啦?”秦夏笑:“我们真要想,她怎么也拦不住啊,我不想栓子变成不孝的人,我想娘也能看到我的好。”“那要恭喜你了。”陈庆说。“我才要谢谢你,要是没有你回来走这一趟,我可能真的就要被我的爹娘送去给那两个人当共妻,如果我没有看到你的另一种活法,我也没有勇气走出来。”秦夏说得很认真,“这里真的很好。”陈庆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以后都会很好的。”“我决定了,要是我成亲之后有了孩子的话,我就留在村里,要是一时半会儿没有,我就跟栓子一起出门,他走镖我也能跟他一起,两个人多少能有些照应。”秦夏信心满满:“我们肯定会把日子过得很好的。”李家的热闹持续了好几天,村里的人原先只觉得戚书宁是个倒插门儿婿,言语间都有些看不起他,可没想到人家能这么争气,中举了,这会儿所有人都上门,要不是夸孩子,要不就是夸戚书宁。等他们家门清净下来,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半个月之后,他们两家终于有时间能聚在一起吃顿饭,李欣的两个舅舅在参加完安安宁宁的满月宴之后就离开了,戚书宁和李铁匠同时松了一口气。今天已经是冬月初一了,洛河村的天气早已经凉了起来,陈庆也换上了夹袄,他的肚子也有些显怀了,熬过那一个月的孕吐之后,陈庆的胃口总算是好了一些,起码不会再动不动就吐了。能吃得下东西之后,他也慢慢地胖了一些,但好像肉都长在肚子上 ,脸上还是没怎么胖,只是气色看起来很好。陈庆没事的就是就愿意去李欣家里待着,他们家里现在多了两口人,很是热闹,两个孩子一天天地长大了,现在看着也不皱了,白白嫩嫩的,看得陈庆都想咬一咬他们的脸蛋。李欣家修房子的时候就盘了炕,怕冻到孩子,在十月初就已经开始烧炕了,陈庆就把自己的针线活带到李欣家里去做,顺便还能帮他看看孩子。他跟孙大娘一起,给两个小孩子一人缝了一条百家被,是孙大娘每家每户要了一块多余的布料,然后缝起来的小被子。李欣的两个舅舅给孩子们送了很多柔软舒适的布料,但李欣不会做女红,张茵又因为要帮他带孩子没有空闲,陈庆就自告奋勇来做,他整日都被周远拘在屋里,有点事做才好。“我爹说了,晚上要在家里吃饭。”李欣手里拿着个拨浪鼓逗孩子,“前几天乱糟糟的,咱们一家人都没关起门来庆祝一下。”陈庆点头:“刚好娘他们也忙完了。”先前晒好的稻谷,要开始舂壳,陈庆本来想帮忙,但孙大娘不让,让他在一边看着就行。第一份新米舂出来,孙大娘给陈庆熬了一碗粥,陈庆觉得那是他喝过的最好喝的粥,孙大娘也眼眶发热,从今天开始,他们也是能吃上大米的人了。蒋村长挨家挨户地问了收成,发现他们虽然是第一回种水稻,但收成跟老把头预估的差不多,而且他们这两年都不用交赋税,这两年的收成是他们可以实打实地放进自己家仓库的,以后的日子想必也会好过很多。这时所有人都在感谢蒋村长的当机立断,如果不是他走出了这一步,他们整个村子现在也还是以前那个要死不活的样子了。“还好换村长了。”李欣说,“要还是那个孟老头,咱们现在还得给他上供呢。”没一会儿周远和戚书宁回来了,陈庆情况稳定之后他有时候也会去县城,镖局的事情还是需要他做主,本来有几单镖需要他去,但周远以陈庆为先,还是安排的别人,并且打算以后都不出门了,现在镖局里的镖师已经很够用了,少他一个也不少。他更多的是来处理一些人际往来的事情,而且他也把戚书宁带去给他处理账务,戚书宁不愿意,他现在只想陪着李欣和孩子,但周远说他身为男人居然不养家,于是只好跟着周远一起走了。这会儿戚书宁无比后悔自己学会了骑马。戚书宁回来的第一件事是先抱抱李欣,然后才去看两个孩子,这一看,一身的疲惫都没有了。周远则是看陈庆,摸了摸他的手:“还好吧?”陈庆点头:“现在都很好啦,孩子也不会再闹了。”这会儿张茵和孙大娘在灶房里做菜,牛牛牵着羊出去遛弯了,李铁匠去了铺子里,因为有单子没打完,不能耽误客人的事情。周远也去逗了会儿孩子,但这毕竟是李欣和戚书宁的卧房,他久待有些不合适,所以陈庆就陪着他出门。周远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袖笼帮陈庆套上:“戴上暖和。”那袖笼上面有一圈兔子毛,很白,风一吹摇摇晃晃的,好看得很。“镖局里忙吗?”陈庆问。周远跟孙大娘说了声带陈庆出去走走,在路上的时候他跟陈庆说了自己的想法:“我打算以后都不出门了。”陈庆侧头看着他:“镖局的运营很成熟,镖师也不差我一个,当时想干这个,是因为我带着栓子和孟启,不能让他们跟着我一起无所事事,现在他们都已经是能独当一面的镖师,在镖局里也站稳了脚跟,也就不需要我再当他们的后盾。”当时孟启和孟栓子都是以周远为先,周远说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所以他得对他们负责,才会在听说有镖局要出手的时候接过来。“栓子现在能走夏西那条路,秦夏对那边很熟悉,我把夏西那条线交给栓子,让他去跑。”“让他去走商吗?”陈庆问。“对,上次我们从夏西带回来的东西很受欢迎,几乎是被抢着卖完的。”“从镖局慢慢转变成商会对吗?”陈庆明白了周远的意图。“慢慢独立吧。”周远说,“想走镖的有镖可走,想走商的路上能保证安全。”“那你呢?”陈庆看着他。“我想好好陪着你。”周远说,“镖局也可以换一种运营的方式,不是一人独大,给多少银子入股,就有多大的发言权,你觉得呢?”这个话题对陈庆来说还是太复杂了些:“我不懂。”周远把他揽进怀里:“没关系,反正我能好好养你和孩子。”他们说完话回到李欣家里,堂屋里已经摆好了桌子,桌上也摆好了一桌的菜肴。今天难得没有外人,李铁匠关上了院门。李欣吃了一个来月的汤汤水水,这会儿总算是能吃点别的,一上桌他就看上了桌上的那一碗排骨。陈庆坐在他的旁边,他们两人的旁边分别是周远和戚书宁,两个孩子刚刚已经吃饱喝足,这会儿睡得很熟。还是李铁匠先举杯:“这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阿茵治好了病,欣欣和书宁有了安安和宁宁,书宁还考上了举人,陈庆也有了孩子,牛牛呢,也找到了出路。”李铁匠说着就开心起来,一口干掉杯里的酒,“咱们这一大家子的生活,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大家都笑成一团,很少听李铁匠说这么多话。只有李欣有疑问:“牛牛的出路?”李铁匠这才想起,这件事情没有告诉他:“你外祖家那边盛产瓷器你知道吧。那边有个宏辉瓷窑,愿意让牛牛去当学徒,过完年就要送他去了。”李欣呆住:“不是说牛牛可以跟书宁读书吗?”牛牛赶紧说:“哥哥,比起读书,我更喜欢去做学徒。”“真的假的?”牛牛点头:“真的,读书太难了,我觉得捏泥土有意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