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的秘密》 第1章 第1章 教主你好(一)开春。冰雪化冻,绿意萌生。今日天气十分好,几只乌鸦在枝头乱叫。窗户大敞。屋内布置得十分华丽。金灿灿的纱幔,金灿灿的火盆。金灿灿的床上坐了个金灿灿的人。阳光落在他的容貌上,都免不了炽热几分。刘戍恭恭敬敬,敲了三下房门。一个华美低悦的声音道:“进。”刘戍端端正正走进去,整整齐齐关好门,朝着床上的人道:“教主。”倚在床头的人嗯一声。刘戍等了很久,那人不发一言。他心中忐忑:“教主找属下有事?”这么问着,他抬起眼。嚯。刺眼。刘戍在瞄凤绮生。凤绮生在看自己的手。他的手掌,不似武林人的手掌。他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这双手莹洁玉润,毫无伤痕。凤绮生抬头道:“本座找的你?”可不是,猴急猴非把我给叫来,刚过年事儿忙着呢,就知道添乱——刘戍吧啦吧啦在心中骂了一通,笑容满面:“没有。”凤绮生就垂下了眼:“喔。那你滚吧。”刘戍在心中又吧啦吧啦骂了一通,笑容满面:“好。”鸟语花香,应当是十分和谐的一天。白虎堂的教众被推出来探风:“右使,教主今日心情如何?”“尚好。”教众内心一松。复问:“风采如何?”刘戍淡定评价:“闪瞎人眼。”教众心一紧:“比平日如何?”刘戍回味了一遍,郑重道:“格外夺目。”教众:“……”通常教主的颜值和心情————成反比。教内上下奔走相告,教主心情不好,此刻勿要打扰。切记,切记。殊不知,闪瞎人眼的凤教主内心却十分忧伤。本座练了四十年的功力,怎么就少了一半呢?没错。这个凤教主,他内心是个叔。两阁四堂十四厅。乱舞扰人心。说的是鎏火教。它处于高山之上,位于云雾之巅。要到达那里,先得翻过三七二十一座大山,穿过七七四十九条河流,越过天堑,攀上高峰,才能窥得鎏火教样貌一二。听说上面守门的不是人,是恶煞。青面獠牙,眼睛像铜铃,一手就能将人扔下悬崖……恶煞之外,均是美貌的年少男女,个个十分标致,最喜吸人血肉和阳精。尤善蛊惑人心。江湖人对此避之不及,义愤填膺要攻上魔教,为武林铲除祸害。闻此,百晓生不屑地拿笔将一幅写残的字打了个大叉。江湖传闻是什么?……它就是个屁。到鎏火教不需要二十一座大山,四十九条河流。十年前它从西东迁,入了中原,与当时的武林展开了一场恶战。与中原教派打了十天十夜血流成河后,武林元气大伤,鎏火教恶名称霸一方,成了名副其实的魔教。然而纵观武林历史——总会有那么一两个教派被称为魔教的。 第3章 赵青在心里腹诽,教主就算出来了,也没打算叫我起来。要是我刚才就起来了,岂不是正好落个大不敬的罪名?实在是凤绮生劣迹斑斑,不可信得很。凤绮生双手负于身后,说:“赵青不愿意见到本座?”“属下不敢。”“不敢,就是不愿。”赵青心中叫苦,今天怕是教主犯病,逮着自己不松口了。只能抬起头来,叹了口气说:“教主对属下不满,发落就是,何苦在言语上呕属下。”他鼓起勇气,甫一抬头,就觉得要被闪瞎眼。凤绮生虽说内里换成了个叔,容颜正当盛时。他很满意地看到下属痛苦地挪开了眼。本座威力,不减当年。教主满意地想。柳夕雁一笑,江湖第一美人何秋水就要失了颜色。凤绮生——凤绮生笑一下,柳夕雁也是不能比的。柳夕雁容貌瑰丽,略显阴柔。而凤绮生太过于强大,他虽容华貌美,无人可比,眉宇间的威严却教人不敢直视。长眉入鬓,目露神光,一头火红的头发柔顺地拢于身后,垂眸间,便叫人想要臣服。烈焰飞凤,说得便是他罢。江湖人亲眼见到凤绮生的少,见柳夕雁的多。于是便有了柳夕雁艳压群芳的美名。听到这个传闻的时候,向来对容貌自负的柳夕雁把玩着一朵花,慢条斯理地说:“没有见识。我算什么,教主才是真绝色。”彼时赵青正在放空。耳边顺过这句话,他转头阴恻恻地笑了一下:“你有本事,当着教主的面亲自去说。”柳夕雁有没有这个胆子去说还没个定论,刘右使就先事无巨细的将两个阁主之间的谈话悉数告之凤绮生听。于是秦左使拎着把弯刀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家教主懒懒得支着颐,凤眸一敛,轻笑了声:“胡闹。”语气之柔和,十足温和宠溺。秦左使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还没通报完,提脚转身就溜。乖乖,教主这一笑,估计着教里又有谁要倒霉了。哪个不长眼的惹事生非啊。秦寿愤愤地想,肯定又是看热闹不嫌事多的刘戍瞎折腾。他不想凑上去找事,拎着坛酒就去找赵青。谁知刚一进阁,就见李正风憋着笑出来。秦寿和他撞了个照面:“你们阁主呢。”李正风一脸古怪的笑容:“秦左使,阁主暂时不见人。”“哦?”秦寿探着脑袋往里看:“怎么了这是。连我都不见呐。赵青,赵青!”他拔着喉筋在那叫唤。忽见一物破空而来,杀气凛然犹如暗器。秦寿面色一紧侧身避过,就听里头传来一声压低的爆喝:“出去!”秦左使是什么人?江湖人称,鎏火教左有禽兽,右有流氓,这禽兽便是他了。如何能乖乖听话,你越是不让他看,他越是要看。这心中意气横生,下摆一撩就要破门而入:“老子今天就要看个好歹来!”李正风来不及劝阻就听砰地一声,秦寿长腿一伸踹开大门。李正风一脸不忍直视地掩上面,连忙又将门带上,把周围要看热闹的守卫赶了开来,省的有人不知趣上去送死。赵青面色难堪地站在庭院中央。半晌,秦寿瞪大了眼睛,没忍住声。“噗哧。”赵青横着眼看他:“原来秦左使刚从猪圈回来,不会说人话,只会哼了。”秦寿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过去绕着赵青转了一圈:“赵青才是人间绝色。哈哈哈……赵阁主,您这是哪根筋不对?哈哈哈……”赵青无奈地闭闭眼。他身上挂着好大一块招牌,笔锋力透纸背,写的是一手好字,却是:赵青绝色,无人可比。天上难见,地上难寻。赵青咬牙道:“要让我知道哪个天杀的……”他迅速在脑中过了一遍,将目标锁定为柳夕雁。定是这家伙下套让自己钻,才惹教主责罚。可说教主绝色的人不是他赵青,凭什么教主只责罚他一个。秦寿一听是教主的手笔,笑也不敢笑了。万一被个暗卫比如刘戍那种小人再打个小报告——他可不想受牵连。不用赵青说,秦寿自个儿麻溜地滚了。他这回算是知道刘戍和稀泥的功力有多厉害。无中生有,堪比美妇。作者有话要说:晓生密报:江湖中人送教主美称“烈焰飞凤”。实则还有另外四个字。 第5章 “不过是第八层,尚未至大成。至于区区蝼蚁,想要扰乱本座,也怕没有那个本事。”凤绮生霸气一笑:“只是,挑动江湖人士与鎏火教的心绪,让本座的赵阁主,亲自下山处理这等杂毛小事,也算是达到他们的目的了。”赵青一听,再明白不过。当下心中懊悔。这分明是声东击西。纵使一些小手段于凤绮生本人来说无关痛痒,拨动了他的羽翼,却也是达到了目的,尤其凤绮生正处在练功的紧要关头。他竟如此沉不住气,险些着了道。当下痛心疾首道:“教主圣明。属下愚昧,甘愿领罚。”凤绮生道:“本座不日即将闭关,届时教中事务交由左右两使与两位阁主处理。赵青这次未能沉住气。其一,怪在鲁莽,凡上位者,不可如此冲动。其二,怪本座未将个中利害与你说清。罚且欠着,待本座出关,再讨回不迟。”“是。”赵青郑重应着,心中对凤绮生的敬意又多了一层。忍小节,谋大计,这正是他愿忠诚追随为此付出生命的教主。“只是,本座要闭关这事,并没有同夕雁说过,也只有刘右使省得……”言下之意,你不要帮本座做过多的宣传。赵青当然明白,事关重大,不欲叫太多人知晓,当下抱拳郑重说:“请教主放心。”待赵青走后,悄眯眯躲在一侧的刘戍探头探脑,跟上来问:“教主,您要闭关?”凤绮生面无表情道:“驴他的。”刘戍大惊:“真的?”凤绮生望他一眼,扯扯嘴角:“驴你的。”右使:“……”虽然凤绮生并未就赵青擅自下山一事做出责罚,只说欠着。赵青还是自己去刑堂领了二十棍。刑堂的兄弟见赵青跑来刑堂,还以为是巡查来的。谁知道他自个儿挑了根棍子,往凳子上一趴,示意往他身上招呼,把刑堂的教众惊得一跳一跳。鎏火教两阁四堂十二厅。左右两使分管四堂,赵青领着剑意阁,柳夕雁领着血渊阁。可见其地位之大。没有教主的命令,谁敢对赵阁主动手。刑堂的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上前。最后还是赵青一个凌厉的眼刀过去,威胁到谁不动手就被扔到后山去扫山,这才磨磨蹭蹭上前意思了一下。刑堂兄弟的手劲不小,虽说没敢用全力,但赵青没拿内力挡,这棍棍实实在在打在皮肉上,也还是很疼的。李正风不清楚原委,只听说自家阁主被教主罚了二十棍,急忙要去看,跑到门口正好遇到赵青。“阁主,属下怎么听说……教主罚您了?”李正风说着,一双眼上上下下将赵青全身溜了个遍,也没见他动作间有迟疑,不禁对自己的消息产生了怀疑。赵青睨了他一眼,兀自往庭院中走去。“教主宅心仁厚,我等却要严守教规。如果我犯了错,不被责罚,又如何能教下面的兄弟服气呢。”他这么说着,用上了内力,正好教外头的守卫听得清清楚楚。李正风心中叫了一声好,眼见赵青走地大步流星,潇洒俊逸。不禁心中感叹,不愧是自家阁主,风韵气度非同凡人。原来那回教主手题“赵青才是真绝色”,也不是没有道理嘛,比之柳夕雁的娘娘腔,还是自己阁主更有男人气概一些。他正胡思乱想,就听到赵青一声长唤:“正风?”“来了。”李正风拍拍脑袋,收起心思,赶了过去。还有半月,教中要举行推花令。推花令通俗些,就是选拔赛。届时十四厅皆会参赛,由分管堂主坐镇,根据胜负分出这一年的排名。好的苗子,会被选入堂中直接听从堂主调令。如果教主此刻闭关,不知那时是否能主持大局,若不能出面,亦不知如何与教众解释。且听说,三个月后,武林中即将举行武林大会,办在雁霞山。雁霞山离这五百里远。武林盟中对凤绮生忌惮颇深,剿灭之心不死。恐举行武林大会不过是个幌子,怕是要商量如何对付魔头。虽然正邪自古不对头,赵青却觉得,不过是群无能之辈,见不得别人压他们的风头,容不下异类,这才举着“除恶扬善”的名号闹事罢了。十年前那场大战,鎏火教得罪的门派可不少,然也受损颇深。赵青冷笑一声,这等鸟气,他名门正派要能忍得,本教也容不得。赵青受了些皮肉之苦,拒绝了李正风要为他垫软枕的行为。他把李正风赶去处理阁中事务,自己取了壶酒,自斟自饮。本想安安静静呆一会儿,偏偏来了最不想见的人。“哎呀,伤者不能饮酒。赵阁主倒是丝毫不忌讳。”一听这声音赵青就头疼。他扯着嗓子道:“李正风!”李正风道:“在!”赵青道:“什么时候剑意阁内室也能无须通报,容任何人大摇大摆地进来了。”李正风有些委屈:“阁主你说嫌吵,把人都挥退了啊。”赵青:“喔。忘了。”他顿了顿:“你怎么还不去处理教务。”李正风:“……属下告退。”赵青放下酒盏,正好见柳夕雁潇潇洒洒走了进来。一把折扇半遮了脸,一边打着招呼,一边四下张望,眼里满是挑剔。“阁主这里什么味儿,只怕要毒气攻心了哦。”实则赵青屋里干干净净,要说有味儿,也是男人的汗味儿。“是吗?”赵青闻了闻,恍然大悟,露出个假笑来,“本阁是个男人,比不得女人精细。”这话言下之意就是说,你柳夕雁是个女人,精细的女人。 第7章 凤绮生侧目道:“阿戍过来。”他的声音里加了一丝内力,十分清楚的将话传至岸边刘戍耳中。刘戍捂着鼻子道:“属下怕在教主面前失态,岂非要被骂作流氓之姿。”凤绮生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张扬之意尽显,眼底噙着桀骜的光辉,长袖一挥,纱缦无风自动,池中荷叶翻震,就连在岸边的刘戍都感到了一股劲风袭来。“本座既是魔头,本座的右使是流氓又能如何?”刘戍加秦寿,也不知他们爹妈是如何取的名,更不知这两人怎么就成了鎏火教的左右使。江湖上的人倒是愤愤然道,果不其然是魔教,就连教中人姓名都如此龌龊。“迂腐。”对此评价,教主眼都没睁。刘戍行至凤绮生塌前,抱拳恭敬道:“恭喜教主神功更进一层。”“哦?你感觉到了?”“那是自然。”凤绮生呵呵一笑。刘戍也呵呵一笑。“本座故意的。”教主说。刘戍:“……”凤绮生见他一脸生无可恋,哧笑一声:“不过你的马屁,拍得很好。本座喜欢。”他悠悠一叹:“本座功力大进,遇了瓶坎,需要闭关方能破关。”刘戍眼光一闪,他将藏于袖中的纸条掏出来看了眼:“但据探子得到的消息,武林盟最近在策划攻打我教。”此时闭关,怕有不妥。今夜无月,星光灿烂,银河横跨了天空。凤绮生闭闭眼:“本座正在为此犹豫。若本座神功大成,也算是为将来的恶战作些准备。”刘戍道:“怕他们会挑教主正在闭关的时候攻打而来。”教主心道,废话,换了本座不把握这机会才怪。“不过,此事不教别人知晓便可。”刘戍思索了一会儿,附耳出了个主意,“武林盟即将举行武林大会,即便他们有所计划,必定会放在武林大会之后。如果我们能混进武林盟,得知他们详尽的计划,也能做好应对之策。”凤绮生若有所思:“依你之见?”刘戍呵呵一笑,附身上前,如此如此,这般那般。末了道:“这等大事,最好能派个信得过的人,才不至于耽误。禀教主,属下愿前往,为教主分忧。”“你不行。”凤绮生淡淡道,“若本座闭关,教中事务离不开你。”刘戍谢了教主一番厚爱,继续出主意:“秦寿?”凤绮生一口否决:“鲁莽。”“何安?”何安是青龙堂堂主,长的高大魁梧,手挥两把开天斧。最爱说的口头禅是:“想吓爷爷,门儿都没有嘿,小娘子。”“……”凤绮生把脸一撇,摆着手话也不想多说。刘戍把堂主厅主一共一十八个提了个遍,凤绮生听到最后连个反应也无。刘戍苦着脸说:“教主,再往下就是各厅兄弟,这属下可记不全姓名啊。”“难道我教中无人了?”这……刘戍苦思右想,时不时瞥凤绮生一眼,心底在琢磨。非要说别人,不就是柳夕雁和赵青没有提及?他本来想,自己走不开,秦寿不合适。两阁阁主须得镇教,不能轻易离山。总得往下选人。怎么听教主的意思,是中意这其中一个呢。刘戍拿了拿主意,试探道:“……柳阁主?”这回凤绮生有反应了,他抬起凤眸,发出一个单音节:“哦?”亲娘诶,您光说一个哦,我哪知道是或不是。也亏得刘戍熟悉凤绮生多年,略一揣测,便说道:“柳阁主外貌惊为天人,怕是难当此任。”他这样说着说着,便敲定了下来:“如此就只有赵阁主。相较于柳阁主的花容月貌,赵阁主毕竟没那么扎眼。既不扎眼,又不如何正面出入江湖,略一装扮,叫人认不出来应当是没问题。”“若论心思,夕雁心更细一些。”凤绮生反过来道,“不过既然你提名了赵青,本座就勉为其难,同意了吧。想来你更喜欢夕雁随身相帮。”刘戍:“?”是我提议的吗?讲点道理好吗?凤绮生同刘戍商量好了细节,又交待了事务。后日他便自行去后山闭关,叫刘戍将秦寿作一番打扮,扮作他的身影在教中晃上两晃。秦寿并非凤绮生所说如此鲁莽,只是相较于刘戍和柳夕雁两个人精,他更随性一些。毕竟当了左使这么多年,且因为凤绮生很扎眼,素日教众很少直面看他,普通伪装一下,不成问题。通报事务无须亲自面见,届时由刘戍出马便可。“若柳阁主觐见呢?”“本座不想见任何人。”“是,属下明白了。” 第9章 刘戍:“……”你错了。他不但会写,还会倒过来写。刘戍把这句话吞到肚子里。他强行将话题掰郑重:“密信。便是只有你知,教主知。连我也不知。”赵青哦一声:“那你知不知道?”刘戍:“……我可以当不知道。”赵青鄙视地看了他一眼,抬脚进了房门。刘戍跟进来,苦口婆心:“教主信任的人屈指可数。这等大计,只能委任于阁主您了。还请阁主保守秘密,偷偷进行,暗中行事,低调做人。”赵青不耐烦道:“行了,我知道了。”刘戍笑笑,将嘴闭上,用手指了指。示意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自然,还有教主知。那么教主在哪?——教主正在偷听。凤绮生神功强大,隐匿气息于黑暗中,若非主动现身,刘戍和赵青根本不可能发现他。堂堂一个魔教教主,竟然如此遮掩隐藏。教主唾弃了一下自己。但是没关系,四十年的修习,深厚的不止是内力,还有脸皮。凤绮生既然定下了让赵青前往武林盟的活,便要选个方式通知他。刘戍原本想按寻常方式招赵青进来,但凤绮生突发奇想,想换个方式,别出新裁一些。毕竟赵青要去干的是一件大事。教中已十年不见大事了。“要气派点。”教主说。半个时辰后。刘戍木着脸,接过了比鎏火令还寒酸的叶子。凤绮生嘴角噙着笑。这是他思来想去很久,亲自去针叶林捡的,一片率先发黄的叶子。针叶林仅此一片,独一无二,且端端正正地盖上了大印。天下不会再有第二枚的鎏火令。他有点想知道赵青见到这片枫叶时的心情,一时兴起,悄悄尾随而来。刘戍走后,凤绮生看见赵青将那枫叶置于手掌心,翻来覆去摩娑了好几遍,神色柔和,心中就愉悦起来,觉得赵青果然还是在意他的。不然何至于收了件小礼物就如此欢喜。——对。教主认为,这是个礼物。凤绮生前世未遭人毒手时,赵青随侍左右,忠心不二。他也想过,若非当日派赵青下山,教中会不会不至于被人钻了空子。而如今凤绮生要重掌霸业,掐灭根苗,身边总要有两个趁手的人。赵青自然是不二人选。他对下属好一些,也是要得。凤绮生对自己选的这份礼物很满意。对赵青的反应更满意。很满意的教主很满意地走了。屋内,灯火如豆。赵青浑然不觉方才的犹豫正救了他一命。他摩娑了再三,还是把这叶子拆了。然后失望地发现,它就是片货真价实的叶子。“……”看来是自己想多了。赵阁主将残屑一扔,痛快地去睡了。大概真是教主心血来潮罢。毕竟教主心血来潮的时候并不少。年岁越长,越是肆意妄为。凤绮生年轻时有些随性,但不至于邪佞。偶尔兴致起来,也就作作画,写写字。后来下山了一趟,不知遇到了什么人,回来睡了三天三夜。再起来,性格大变,喜怒无常。随手击毙一个人是再经常不过。伺候他的人个个胆战心惊。也就是那些年里,他魔头的名号才确实落实下来。后来便疯传,说是凤绮生被他的意中人甩了。然而他的意中人是谁,谁也说不准。柳夕雁还大发雷霆,说要让甩了教主的那个人好看,势要追杀人到天涯海角。赵青冷眼旁观,扯扯嘴角,连对方是人是鬼都不知道,杀个毛。比起信这种连另一个当事人都不知道的故事,赵青宁可相信凤绮生是练功走火入魔。教主会为了一个人性情大变,这教他如何能想象。第二日,教中事务一切如常。连巡逻的教众,都未有丝毫变化。厨房甚至多加了一只鸡。三日后,凤绮生入了后山。赵青收拾了包袱,趁天未亮时,打算悄摸摸下山。毕竟他要去做的,是一桩悄摸摸的事。他刚悄摸摸走到院角,就遇上了悄摸摸寻来的司徒瑛。司徒瑛是教中大夫,上治走火入魔,下治筋骨损伤,因为平时常以笑脸待人,教中上下都喜欢他。他也是唯一一个不怕凤绮生发火的人。也是奇怪。凤绮生再怒火冲天,也不会一掌拍死他。有时候赵青觉得,教主神功进展如此迅速,多半是被司徒瑛气的。天蒙蒙亮时,这等季节还是有些冷的。司徒瑛没有内力傍身,睡袍外加了个大厚蓝披风,散着发,拿了条蓝丝带随便束了。仿佛一个文弱书生。但他毕竟不是文弱书生。文弱书生不会像个贼一样大早上等在人家院角。司徒瑛冻地哆哆嗦嗦,见到赵青时,两眼都在放绿光:“青青!”“不许这么叫我。”赵青低呵一声。他四下打量,见附近无人,一把将司徒瑛抓到树后,低声道:“你干嘛?” 第11章 凤绮生将功法运行了一个周天,晨起功毕,闭目吐出一口长气来。马车颠的厉害。凤绮生睁开眼,车窗外洒进来的阳光就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他道:“赵青。”拧着眉心的青年探了进来:“啊?”教主道:“本座饿了。”赵青在包袱里掏了掏,摸出一个大饼,递了过来。凤绮生没嫌弃,吃完后,又道:“赵青。”赵青又把头探了进来。凤绮生道:“本座渴了。”赵青递了水。凤绮生喝了。他又道:“赵——”没等他说完,赵阁主杀气腾腾掀开了车帘:“启禀教主,水没了,饼也没了。您再忍忍,咱们就到下一个城了。”“喔。”凤绮生平淡道:“本座只想告诉你,你赶车这么快,马车会散的。”官道之外,骑着马的侠士一脸震惊地看着旁边一辆马车绝尘而去,将他们远远甩在了后头。车轱辘抖地厉害,砰然一声炸响。两道人影飞了出来。——凤教主真是神预言。赵青看着一地碎片残骸,心情有些复杂。鎏火教的人是见惯场面的人,马是见惯场面的马。追风淡定地低着头吃草,没有被惊走。这可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凤绮生悠悠然踱了过去:“本座说过了,马车要散的。”马车没了,路却还是要赶。在去下一个城口之前,他们两人只有一匹马可以用了。如今刚过正午。赵青算了算路程,若他一人加紧赶路,入夜前怕也到不了朔阳。何况他现在和教主在一起,他能风餐露宿,总不能让教主也风餐露宿吧。凤绮生给追风喂了些水,说:“到朔阳还有多久?”鎏火教在大陆往西,若要进中原地带,朔阳乃必经之地。赵青道:“追风的脚力,少说也得两个时辰。城门关闭之前,怕来不及。”凤绮生道:“来不及就不赶。武林大会还早。走过去也正好。”赵青:“……”他憋了一上午了,之前看凤绮生在调息打坐,没敢打扰,现下终于憋不住。赵青道:“教主。属下有一事不明。可否请教主告知?”凤绮生道:“忍了很久?”赵青目光坚定道:“是。”凤绮生淡淡道:“继续忍。”鎏火教剑意阁阁主赵青,年二十六,少年有成。擅使秋水剑,剑身通明,杀人不染血。曾一人奋战三寨十二帮,一宿过去,浴血而归。朝阳披甲,宛如煞神。他现在正在顺气。请记住,眼前人是教主,不能砍。一句话到舌尖了再咽下去,是很难受的,和一掌打在半空要收力一样的难受。凤绮生试过掌力已经发出去却不得不收回时的感受,郁闷地要吐血。显然他现在不用吐血。教主好心道:“要不要水?”赵阁主勉强露出个微笑来:“谢过教主。”赵青不知道教主是不是练功又出了什么岔子。凤绮生性情虽然比往日随和,说话却更气人了。柳夕雁能时时跟在凤绮生屁股后头嘘寒问暖,实在是需要很大的毅力的。他现在算是想明白了,刘戍这个老奸巨滑的和教主串通好耍了他一回。什么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估计就他不知。连司徒瑛都比他门儿清。赵青这回倒是想错了。刘戍很冤。刘戍此刻怕是以为凤绮生在后山密室闭关。他哪里想到,凤绮生说驴人就驴人,驴一遍不算还要驴两遍。他要是知道,怕是一口血都要吐出来。凤绮生并非无事找事。他前世与其说死在外人手里,倒不如说败在自己人手上。凤绮生上一世,可以说诸事皆顺,不过三十就神功大成手握霸业。到中年时,连朝堂都要对他颇为忌讳。他一生天之骄子,免不了生出自大之心,竟然对教中出了叛徒一事毫不知情。这件事对教主打击堪称巨大。所以重活一次,凤绮生就多了一个心眼。他此次下山,要做的事不少。其一,就是先欧阳鹤一步,找出那个将成为下一任盟主的孩子。欧阳鹤有一儿一女。女儿叫欧阳依人,今年十七。儿子不是亲生儿子,是养子,叫什么名字,凤绮生记不清了。他之所以记得欧阳依人,是因为此女十分嚣张霸道。武林盟败后,鎏火教关押了不少武林人士,其中就包括欧阳依人。凤绮生那时念在她乃武林盟主掌上千金,或许另有用处,特地嘱咐好生相待。结果欧阳依人居然还想爬到他床上来。人是被赶走了。至于最后谁处理的,凤绮生也没关心。倒是那个养子。如今想来,似乎从头到尾,也没怎么留下深刻的印象。但是,欧阳鹤到底是在哪里收留了那个孩子呢?赵青见凤绮生面无表情,心道,教主一定在思考重要的事。他居然还以为教主只是下山寻自己开心,真是太不应该了。他这样正自责,忽就听凤绮生道:“赵青。”赵青一惊,又一喜。教主一定是要委派什么重要的任务与他。立时肃穆道:“请教主吩咐。”凤绮生托着腮:“离本座远些,盯得烦。” 第13章 只是——赵青看着负手前行的教主,忍不住捂上脸。这王霸之气与生俱来,遮不了啊。作者有话要说:鎏火教务:回教后的某日。赵青叽哩呱啦添油加醋将这事与柳夕雁说了一通。柳夕雁:教主魅力非凡。赵青扔下花痴的柳夕雁,又叽哩呱啦与刘戍说了一通。刘戍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很熟悉的套路。秦寿一脸天真的凑过来:阿戍你不是经常这样被驴的么?刘戍:……怪不得熟悉。第6章 教主你好(六)金玉满堂是朔阳最大最好的客栈,它有一百八十八间客房,今日已全部客满。因为它最近迎来了很多客人,客人大多佩着刀剑。刀剑无眼,小二不敢怠慢。金相钰不是金湘玉,他是金玉满堂的掌柜。此刻正一脸为难朝着客人解释:“不是我们不愿意做二位生意,实在是客满了,没有房间。”大堂中有很多人在吃饭,听到有人纠缠,就好奇地往门口看。喝酒吃菜看热闹,本来就是大部分人的爱好。看不见的,就伸长了脖子。门口站着两位灰仆仆的人。把自己搞得这么穷酸,一看就知道是鎏火教那主仆二人。人是普通的人,剑是普通的剑。穷酸的模样让人看了就提不起精神。凤绮生往堂内扫了一眼。来金玉满堂吃饭的多是名门正派,一门十几二十个人,派头十足。正在这时,门外又进来了七八个人,个个年轻俊秀,着白衣蓝袍,男竖冠,女戴簪。身上玉佩叮当响,牵着的马上饰品均是银饰打造。为首一人看上去最为年长,有二十七八,开口道:“掌柜的,有客房么?”金相钰立时笑脸相迎:“有,有。”屁股一撅把凤绮生和赵青挤到了一边。赵青大怒,上前就想争辩,却被凤绮生拉住了。凤绮生道:“莫鲁莽。你看那个人。”赵青一头雾水:“哪个?”凤绮生道:“正与掌柜说话那个,眼角有红痣的。”赵青看到了,还很认真看了半晌,然后道:“有点娘。”凤绮生心中翻了个白眼。但这怪不了赵青。赵青不认得此人,凤绮生却认得。这人是青罗门大弟子,寒单衣。外表沉稳,老奸巨滑,很会做人。青罗门主顾叶青原本就很宠爱他,寒单衣顺理成章就成了门主。后来欧阳鹤牵头武林盟围缴鎏火教,就他称病未参加,带着师弟妹们躲在青罗门。等一场混战结束,才慢悠悠冒头,捡了个便宜。如今寒单衣还只是青罗门大弟子,未成门主。在江湖上并没有名气。赵青不认识也在情理之中。凤绮生上一世也在三十多岁才知道江湖上有这么一号人。既然教主特别留意,此人必有过人之处。赵青正暗自研究,就觉得膝盖一软,不受控制往前一扑。寒单衣余光忽然见有人撞来,吓了一跳,下意识出了剑。一个高手的直觉,见到剑光闪动,自然格挡。赵青随随便便将人一拨。然后寒单衣就跌跌撞撞朝前面歪过去了。赵青:“……”寒单衣老奸够巨滑,然而有个弱点。——他武功,很烂。寒单衣没能跌倒。他当然不能在师弟师妹面前摔个狗啃泥。太失青罗门脸面。凤绮生轻轻托住了他。当然,在外人看来,是寒单衣为免撞到别人,主动扶住了凤绮生。寒单衣心中一怔,他下意识抬头,忽然就撞进了一双秋水美目。他没有见过这么美的眼睛,就连青罗门最漂亮的小师妹,也要逊色几分。凤绮生低头看着寒单衣,微微一笑。然后他松开扶住寒单衣的手,后退了一步。“多谢公子。”教主的声音,较往日更低沉,更优美。赵青鸡皮疙瘩顿起。这一招对赵青不管用,对付素未谋面的寒单衣,就够用了。果然见寒单衣一怔,笑道:“不妨事。”说着,这位白衣蓝袍的俊秀青年,随意掸了掸衣袖,眉目正气,仿佛十分大度。眼角的红痣也仿佛跳动起来,看上去又潇洒,又风流。凤绮生冲赵青比了个手势。赵青看懂了。他撇撇嘴,心中再不情愿,也只能硬着头皮照着教主的吩咐,上前抱拳:“这位公子,不好意思,方才不知怎么回事,脚滑了。让您受惊。”嗯。儒子可教。凤绮生很满意。 第15章 彼时看上去又风流又潇洒的青罗门大弟子忽然就觉得背后一寒。作者有话要说:鎏火教务:教主不在教中时。刘戍苦逼地处理一大堆教务,晚上在想教主闭关不知怎么样了。一千五百里外,被他念着的教主呼呼大睡。第7章 教主你好(七)盈润的玉盘高高挂在天上,明亮又夺目,映衬着群星黯淡无光。银河缥缈的几乎看不见了。白云似轻纱,笼月欲还羞。赵青抱剑靠在窗边,望着天上的明月,不自觉回想起了在鎏火教的日子。两阁常在,四堂不常在,遑论十四厅。教主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能与教主呆着的时候简直少之又少。圆月虽美,不及天池所见。竹林萧萧,不如针叶林宽广茂密。青罗门弟子吵闹,不比教内兄弟训练有素。赵青只略略看了一眼,就把视线挪回了凤绮生身上。一眨不眨。世事多变。教主,却还是那个慵懒严厉的教主。凤绮生正在练功。他练功的时候,任何人不能打扰。原本在这样一个四通八达的客栈练功,是很不明智的选择,因为随时会有人闯进来,即便赵青在一旁护卫。但是凤绮生心中有个预感,他必须抓紧一切时间修习鎏火神功第八层。凤绮生的直觉十之八九准。鎏火神功在周身运行时,练功者仿佛置身火焰,初练者犹如受扒皮抽骨洗髓之痛,将经脉淬练了一遍,才能适应这套功法,这正是第一层,名为出新。功法达到凤绮生之类大成者,气劲在周身浮动,经脉大开,自主运功。在赵青看来,就似一层薄薄的光泽贴在凤绮生身上,流光溢彩。凤绮生原本就是个容貌华贵的人,此时更是神采飞扬。他看着教主,有些出神。赵青只敢在这个时候,直面正视教主。教中上下统一口径说教主太扎眼不敢看,一是确实如此,二是,看久了容易沉沦。沉沦了总是自己吃亏多点。虽然现在也经常被驴。不过主动被驴和被动被驴还是不同的。其实看与不看有何区别,教主的威严已然刻在心中。身为鎏火教中人,事事以教主为尊,不必再作他想了。这时候,凤绮生忽然动了动长长的睫毛。他睁开眼,鎏金的光芒尚未消退。“好看么?”教主的声音低而沉。赵青刹时回神,心中一震,面上却不卑不亢:“教主神光焕发,是我教福气。”凤绮生面露满意之色:“你与夕雁不同。不为外表所惑。这也是为什么,本座会器重你。”上回被教主夸赞后的下场就是去刑堂领了二十大棍。赵青回忆了一遍,立时清心静气。捂住眼睛管住嘴巴放开耳朵——鎏火教潜藏教规。容貌如美人白骨,凤绮生对自己的皮囊谈不上喜欢与否。可能利用的时候,向来不浪费。比方说他在对付寒单衣的时候,就懂得要利用一下优势。可是,凤绮生自己却不喜欢耽于美色不务正业。他以为,沉溺颜色,与将舌头放在嘴巴里乱动一样,不知其中乐趣所在。凤绮生原先也会夸人,不过是偶尔。如今却是时常。而他夸起人来,通常是不遗余力的。不但不遗余力,简直是把他会的所有好听的词汇都用上。虽然对赵青与李正风等人来说,通常对教主的夸赞,这个耳朵进,那个耳朵出,并不当它为人话。教主的夸赞就是刀山上的花朵,一旦着迷就会忘记脚下的路,届时捅个对穿。赵青一直觉得凤绮生睡一觉醒来,是不是脑子出了毛病。凤绮生之前练功经络逆行,忽然倒地,吓了刘戍一大跳。赵青为此大怒,认为都是卧龙帮之事害的,这才特地去挑对方麻烦。只是教主之事毕竟要深藏缄口,故而除了左右两使之外,并无他人晓得。连凤绮生本人,也只以为睡了一觉。既然他自己不提,赵青当然不会主动提起。可凤绮生原本对他不冷不热,如今却忽然赞美有加,到底是教主练功出了岔子,还是刘戍误人太深。赵青奇怪到现在,有一件事一直很想问,所以他就问了:“那柳阁主呢?”柳夕雁会如何?凤绮生不假思索道:“上本座的床。”赵青松了口气。没错就是这样。看来是如假包换的教主无误了。凤绮生双目微阖,慢慢道:“本座用人,必有用人之处。容人,也有容人的道理。柳夕雁想上本座的床,不是不可以。只是他为人尚算聪慧,本座并不想失去一个得力下属。”在凤绮生心中,鎏火教的未来算是头一桩大事,神功的修习算是第二件。座下之人,只要闹得不要太过,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罢了。如此宽容大度,倒非他生性良善,不过是视万物于蝼蚁。赵青一直是这样认为的。凤绮生见赵青面色郁郁,觉得依刘戍所言,这时候可以适度对下属表示一下关心。他一脸慈爱道:“你有什么心事,大可同本座讲。”赵青面无表情:“兔死狗烹,教主懂不懂?”凤绮生以他前后四十岁的阅历想了想,一脸深沉:“懂。”——懂个屁。柳夕雁在你眼中也就这样,何况他还没柳夕雁一半聪慧。赵青不想在这件事上提及太多,见凤绮生收功调息,主动道:“教主,我们接下来有何打算?据教中探子所报,欧阳鹤已得知我教近期动态,他正欲前往承乾山庄,与上官流云共同赶赴武林大会。承乾山庄防范严密,我们的人进不去。”欧阳鹤虽然当了武林盟主,可背后最大的支持者却是洛水的上官世家。上官家自百年来,基业广大,整个洛水都在他手掌之下。商路通陆水,手掌翻黑白。别说欧阳鹤要卖他两分面子,就连前世的凤绮生,能不碰上官,就不碰上官。没人家有钱!是一种痛!但是这回不一样了。凤绮生眼馋上官家的陆水商道已经很久了。武林天下要打,命要保,叛徒要抓。教中上下的口粮也得改善一下。想到上官家的那些产业,凤绮生感觉眼睛里都冒出了绿光。夜深人静,烛火幽幽,床不是金光闪闪的床,人却还是金光闪闪的人。教主已调息完毕,正是密谋的好时候。凤绮生道:“赵青,你知道,欧阳鹤为何要召开武林大会么?”赵青肯定道:“密谋陷害我教。” 第17章 “这鸽子很肥。”凤绮生说。赵青一顿。他不是个多话的人,但他想确认一下:“您方才,在看什么?”凤绮生不假思索道:“鸟啊。院里这么多。”他想了想,提了个建议:“不如中午喝鸽汤?”赵青面无表情:“不想喝。”凤绮生微张嘴:“那……”赵青仍然面无表情:“不想听。”凤绮生看了他一眼,很有些埋怨的一眼。他喃喃自语:“真难伺候。”赵青捏捏手中的剑,沉默了一下:“教主,属下出去走走。”凤绮生挥挥手:“喔。”末了道:“等下。”赵青道:“教主还有何吩咐。”凤绮生沉思半晌:“中午还是喝鸽汤罢。”赵青扭头就走。他看昆仑派的几个弟子很不顺眼,这种时候,适合挑点事来做做。金玉满堂的后院养了很多只信鸽。白白胖胖,很肥很嫩。一看就是经年不飞的。朔阳有许多高阁,普通百姓通常不往上看。但孩子会。孩子们总是喜欢仰望天际,做些或是有趣或是异想天开的梦。小虎忽然拍拍小花的肩膀:“看,天上有人。”小花是他喜欢的女孩子。梳两条粗辫,十分可爱。她顺着小虎手指看去。果然见高阁上站了一个人,身形瘦削,着青色劲装,头发高高扎在脑后。风很大,将他的头发吹得很凌乱,看上去十分潇洒。幼童的心一下就被俘虏了。小花捂着脸道:“他好帅,我要嫁给他。”“什,什么?”王小虎结巴了。在天上飞的不只有人,还有鸟,养得肥肥嫩嫩的鸟。一只鸽子咕咕叫着飞过,啪一声,被打了下来。第二只鸽子咕咕叫着飞过,啪一声,又被打了下来。赵青一脚踩在高阁之上,一手持弓,一手持弹,百发百中,例无虚发。等天上没鸟飞过了,他才跳下楼去,将四周巡视了个遍,不多不少,正正好好捡了八只鸽子。鸽子再肥嫩,脚上也绑信筒。他将信筒全拆了,鸽子倒提拎在手中。路过时,见到两个孩子呆呆望着他,顺手就把鸽子送了人:“诺,回去炖汤。”天上的人跳了下来,还送了他们食物。这简直是话本中才会出现的桥段。小花再次捂住了脸:“我要嫁给他。”——王小虎决定回去开始学习打鸟。赵青回到客栈前,先去寻了个井,打了些水,洗了把面,掸尽身上尘土,嗅嗅,没有鸟类特有的腥骚味了,这才揣着截来的信筒,倒提了剩下仅有的一只鸽子,回金玉满堂。金玉满堂的厨子还蹲坐在那休息,就见一个青年人大步流星踏进来,朝他丢了样东西。厨子接过一看,是只鸟。那青年人长得很英俊,就是特别冷。“劳烦,炖个汤,送到天字三号房。”金玉满堂招待过许多奇怪的客人,区区自己带了食材让做菜的,不值一提。厨子应声便答应了,只是瞅着那特别肥特别嫩的鸽子,总觉得有些眼熟。当然,他是看不出门道的,因为赵青提前将那只鸽子的毛剃了个精光。寒单衣正带着师弟妹在二楼用早点,他们的桌子靠楼梯。赵青上二楼时,正好和寒单衣打了个照面。赵青原本不想理,寒单衣却主动和他打招呼了。他一笑,眼角那颗红痣便又开始风流潇洒地跳了起来。“赵兄,早。”赵青视若无睹。寒单衣一愣,以为赵青没听见,特地站了起来,声音略大了些:“赵兄,早!”赵青仍然毫无回应。寒单衣心头涌起一股火气,他就是要和这个人杠上,声音更大了些:“赵兄!早!”这声够大。二楼的客人望了过来。一楼的客人仰起了头。这回赵青仿佛是终于听到了。停下了脚步,还正好停在他们桌前。赵青是个很英俊的人,五官立挺,不笑的时候冷若寒霜,一笑就有一个酒窝。这个酒窝极大地破坏了他原本肃杀的气势,所以他不太喜欢笑。他就这样面无表情看着寒单衣。大约是他身上的杀气太萧肃,寒单衣都忍不住心虚了一下。没办法。他武功太烂了。一个武功太烂的人,面对一个武功很好的人,而且那个人面色还很冷时,他总是忍不住要心虚的。寒单衣忽然不想理赵青了。赵青忽道:“寒兄,你觉得我武功怎么样?”寒单衣揣测不透他的意思,只能道:“不错。”心中暗想,莫非他就因为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叫住了就要动手?这可真是太野蛮了。如果动起手,不知其他门派的人会不会出手相助。有交情的好像都坐到楼下去了。赵青就道:“武功很好的人,耳朵通常也不聋。”寒单衣怒了,若非你视若无睹,他有必要一声叫唤比一声大吗?赵青怼完寒单衣,又道:“寒兄介意给我一份早点么。”这又是什么情况,似乎和他之前的问题不相关罢? 第19章 刘戍满意地走了。想来他用天地作比喻,意为他和秦寿两人毫无交集,应当是浅显意懂了。确实浅显意懂。司徒瑛回头就给凤绮生寄了封信:教主见信好。今日我立于庭中,见右使对我甚是关心,看来诸事皆顺。我为解惑,特询问右使与左使关系如何。但见他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想来天为媒,地为介,天地作主琴瑟和鸣,很好很好。我教左右使如此和睦,实乃教主福气,鎏火教福气。特此告知,望教主在外,务必珍重。这信寄出去就被欧阳鹤的人给拦了下来。拦了密报的人:……鎏火教务都是什么鬼东西。但是——原来他教中两使是这等关系,怪不得离间之计远不能成功,看来此事需得从长计议。这个被送到欧阳鹤手中,以致广为流传的误会,教主目前还不知道。他现在顾不上那些。司徒瑛的药中,有一种清心丸。鎏火神功威力虽大,修行却也十分艰苦。它给凤绮生自然带来了一些负面影响,每当他收功完毕,浑身经脉会有那么一时半刻如同火烧。司徒瑛多年研制,才做出这种药丸,服下后有如冰雪过体,会减缓经络灼烧之苦。这个药,凤绮生是吃习惯了的。可是今天却出了问题。截获的信筒他们已看了个遍,大多是与门派留守弟子的平安报信往来,没甚有用之处。赵青今日一早,去城中打探消息,如无意外,回来后,他们便要收拾行李,赶往下一程。凤绮生练功完毕,照旧从瓶罐中倒出一粒药丸咽下调息。谁料不过半盏茶功夫,他忽觉丹田一股热气喷涌而出。如同炎炎烈火灼烧着他身体各处经脉。凤绮生大惊,连忙运起功法,试图调经归脉,导顺体内乱蹿的烈火真气。赵青回来时,就见坐在床上的凤绮生额角渗汗,面色惨白,双目紧闭,牙关紧咬,一副走火入魔的模样。他大惊,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教主!”凤绮生周身气泽忽蓝忽红,仿佛一半是寒冰,一半是地狱。他勉力睁开双眼,就见到赵青一脸惊慌失措,手脚乱摆全无章法,似乎完全不知应该如何。赵阁主年少有为,沉稳冷静,除了任□□打架,甚少有如此失措之时,倒是少见。凤绮生在火与冰的煎熬中忽然想起,前世他中了叛徒一掌,以致经脉逆行,爆体而亡之前,似乎也见过赵青这幅模样。可赵青当时不是被调虎离山,剿灭帮派去了么?疑惑只在一瞬间。更大的痛苦犹如惊涛骇浪,扑天盖地而来。凤绮生很快就没精力想那些了。体内真气完全不受管制地乱蹿似要蹿体而出,丹田深处是无休止的冰寒,五脏六腑却在被火焰炙烤。恐怕要完。教主最后只来得及咬牙嘱咐:“莫慌,悄悄地……”凤绮生想说悄悄回教,别广为人知。这紧要关头如果鎏火教教主出了问题,岂非叫武林正派笑掉大牙,饶是阿戍率众力挽狂澜,这不必要的损失,也是凤绮生不愿看到的。他要的,是不费一兵一卒瓦解武林盟。可惜他话未说完,就陷入了黑暗之中。这该死的重生!竟诓本座!只是这未说完的话,和教主的抱怨,不会再被赵青知道了。凌乱的床铺上倒着一个人,他长发四散,容颜胜雪,一双藏了万千星辰的双目却再也不会睁开了。他的扎眼,似乎随着他的沉睡,一下黯淡了许多。原本不敢逼视的夺目,如今看来,竟又温和又柔顺,十分惹人亲近。但这不可能。赵青久久不能回神。他仿佛深陷一个噩梦。这怎么可能呢?骄傲不可一世的教主,就这样倒在他面前,无声无息,甚至连句话也没有说全。这不可能的。赵青木着脸,他极其冷静地将凤绮生扶起来,一手搭上他的脉,摸不出。赵青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地厉害。他吸了口气,将头贴到凤绮生胸前。微微的心跳,很好,还活着。教主不在时,视同教主仍在——鎏火教第二条教规。赵青冷静下来后,开始思索凤绮生会变成这样的原因。司徒瑛的药瓶还翻在那里,莫非是药出了问题?原本也就司徒瑛知道他们下山来。当务之急,是先去找司徒瑛。金玉满堂的大厨忽然发现院内的鸽子又少了两只。而天字号房里,少了两个人。且不论那头兵荒马乱的赵青如何让自己不兵荒马乱。凤绮生压根没来得及想他这一倒给赵青带来了多大一个摊子去处理,也没来得及去管他给一个大好青年带来了多大的心理阴影。他仍然只觉得像睡了一觉。香甜得很。上一次他一觉醒来,金灿灿的阳光照在金灿灿的床上,然后刘戍就推门走了进来。这一次他一觉醒来,金灿灿的阳光仍然照在金灿灿的——马车上?欧阳鹤撩开帘子坐了进来。“乖儿。”他慈眉善目地唤。教主面无表情。马车颠得厉害,它十分朴素,没有铺厚厚的羊毛地毯,也没有放镂空雕花铜米炉,更没有燃上一搓帐中香。这实在是一辆寒酸的不能再寒酸的马车。浑身像被拆过一遍的教主也是十分寒酸的模样。他生无可恋地别过脸,仿佛要颠得再被拆一遍。欧阳鹤果然恨他。教主大约知道了现在是什么情况。他原本是不知道的。不过欧阳鹤有个好女儿。一趁她爹不在,就气势汹汹跳上马车如此如此这般那般将凤绮生威胁了一遍,大意是别以为欧阳鹤收了你当义子就不知道东南西北,谁知道你这个小白脸是何居心,说不准还是和杀手串通好故意设计他们。总之她欧阳依人才是武林盟主的掌上明珠宝贝闺女,只此一个别无分号。——这么蠢的闺女,确实只此一个。教主瘫着脸想。托欧阳依人的福,凤绮生也算知道如今躺着不能动是因为有个蠢货去给欧阳鹤挡招了。这个身体一丝内力也无,居然敢冲上去挡白眉双煞的玄天黑风掌。他现在有些纠结,欧阳鹤还有没有别的养子。别说前世今生这个连名号也不为人知的小白脸就是他?马车门帘又被人掀了起来,还是欧阳鹤。欧阳鹤保养得当,武功精湛,目露神光,不论真龄,看上去不过四十有余。欧阳依人一看到他,立马从小辣椒变成了大家闺秀:“爹。”叫得十分婉尔。欧阳鹤笑道:“好。以后要和哥哥好好相处。然儿,你也叫我一声。”原来这人叫欧阳然。凤教主抬掌就想将这老头打出去:“叫你——”奶奶个腿。 第21章 青罗门?这可真是意外收获了。凤绮生不露喜色:“青罗门的人跟着盟主做什么。”马原是个老实人,他是真老实。所以他吭哧了半天:“不知道。大师兄让我先过来呆着。说是武林大会时,方便照应。”凤绮生惊道:“你不知道?”马原老实道:“不知道。”凤绮生道:“你来多久了。”马原道:“一十四天。”凤绮生又问:“都做了些什么?”马原想了想:“喂马,洗马,赶马。哦,盟主让我来照顾公子。”凤绮生:“……”欧阳鹤让这么个人来照顾,到底是太放心自己,还是太放心马十三。还是两个都不放心。他放弃从这呆子口中问出些什么。只在心中盘算起来。寒单衣是个可以与之进行商榷的人。他插了人手在这里,必然是有用意的。太聪明的不行。安个老实人,欧阳鹤反倒挑不出毛病。不知是否能通过马原,与寒单衣取得联系。凤绮生忽然又想到,马十三既然是寒单衣派来的,他们之间肯定有某种特殊的联系方式,联系必不会断。他如今变成欧阳然已有七日,若江湖上有何风起云涌,必然早已掀起风波。如今他等同于耳塞目盲,不代表寒单衣亦如此。他问:“你师兄最近有消息吗?”马十三道:“你怎么知道?”凤绮生说:“我猜的。”马十三挠着头说:“师兄原本预计十日后与我会合。现今他说要改期了。”在教主出问题的当口改期,让教主不要多想他都不信。凤绮生心有所感,道:“为何?”马十三道:“公子不知道?”凤绮生心里咯噔一下:“关我何事。”他心道,别是赵青那傻小子,将本座身死一事,昭告天下了罢。然后他很快就觉得,还不如直接说鎏火教教主暴毙了呢。因为——“盟主说趁武林大会开之前,大家都在,先在玄正方清门给公子办个宴席,宴请众多武林同胞。将收公子为义子的事,昭告江湖。”披了瘦弱外皮的凤教主:“……”想让本座当着全江湖的面叫爹?日他姥姥的欧阳鹤。欧阳鹤要收义子一事,可谓是惊动江湖。欧阳鹤二十岁一战成名,三十被推举为武林盟主,四十五携众派大战鎏火教,虽未讨得多少好处,却也成功打击了鎏火教元气。逼得当时的凤老教主伤重而退,尚且年轻的凤绮生出门替战。若非当时欧阳鹤已被凤老教主打伤,当年的凤绮生虽说神功初成,却不一定是欧阳鹤的对手。如今欧阳鹤已有五十五,距那时过了十年。年纪虽长,功力却愈发精深可怕。愈发精深可怕的欧阳鹤,如今却说要收义子。还这么大费周章。这场江湖热闹的主角面无表情地想,别这人真是欧阳鹤私生子罢。教主心情如何暂且不论了,只是在武林大会之前,还有那么一场热闹看,大多数门派都是欣然受邀前往的。请柬被七彩祥云送了一封又一封,别说寒单衣对着请柬深思,远在朔阳城外的鎏火教上,也闹翻了天。刘戍对着金灿灿的请柬沉深脸。秦寿凑到他旁边看:“请柬?”刘戍深沉脸:“嗯。”秦寿道:“义子?”刘戍深沉脸:“嗯。”秦寿奇怪道:“欧阳鹤是不是欠揍?”可是请柬上明晃晃写着凤绮生三个大字,并不存在送错的可能。刘戍已经将这封请柬翻来覆去看了半天了,连夹缝都翻过,甚至多方打探消息,得来的密报均一致。欧阳鹤确实得一义子,宴请众门派,与之同喜。秦寿看了眼刘戍的脸色:“你不开心?”刘戍看了眼秦寿:“你用教主的脸在我面前晃,我会更不开心。”说到教主,秦寿就愁。赵青下山后不过短短几日,就与教内失去了联系。十四厅都说找不到他。他欲将这事报告给教主,可后山密室非教主不能进。他愁得头发都快秃了。刘戍也愁。赵青一事,欧阳鹤一事,都需要教主作决断才行。他深深叹了口气,早不好晚不好,教主为何要此刻闭关呢。自那时教主练功出了岔子后,麻烦事似乎就多了起来。那时司徒瑛替教主调息养脉,身体是好了,却将运功出岔子的事忘了个干净,之后教主就变得有些神神叨叨,有如一个老头。说起来,司徒瑛呢?怎么也不见了!刘戍心里更憔悴了。第11章 狼入羊口(三)何谓正,何谓邪?譬如世道分出黑白,凡事说出对错,日月与星辰列张,女人与男人分阴阳。都是相互映衬着,才会出现的道理。武林江湖循百年规矩不变,胜者为王,败者听命其下,以一方规矩,守一方天地,便视为正。因只有正者,方自鸣得意,视己为救天下之大能者,冠冕堂皇与自己扣一个端正的帽子。侠者,原本逍遥,却为势利所获。满口仁义道德,为人最是不耻。这才是凤绮生最看不惯欧阳鹤一路人的地方。与其不同路,便被视为邪。武林盟为圈地猛兽,虎眼半闭。鎏火教如天降野鹰,被视为不速之客。鹰虎相争必有伤亡,又孰知背后假寐的兔子狐狸,是否坐享其成呢。欧阳鹤深知此理,凤绮生亦是。是以他二人相斗多年,却总在一个合适的范围之内,既不过份,又不让对方好过。只是欧阳鹤老矣已成事实,凤绮生年轻有力,如同辰时烈日,骄灼夺目。欧阳鹤日渐生出忌惮之心,亦是在情理之中的。不诚想天上送他一个大饼,凤绮生出事了。可这块饼,教主就算自己噎死,亦绝不让它落在欧阳鹤嘴里。他如今的身体,经脉破败,毫无基础,若从头修行再来,是绝无可能。可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凤绮生既能还魂一次,借人身躯两次,他便自信能夺回原躯三次。若没有这个机会,便创造出这个机会。且不说前生,单如今教主横行这么多年,便没有做不成事情的道理。只要他想要的,便一定会得到。马原正在马车上赶车。他已经赶了一十六日的车。忽然觉得背后一阵发凉,似有杀气隐隐袭来。马原虽然为人耿直了一些,武者的直觉却仍十分敏锐。他迅速往左右看去。欧阳依人与她的师兄弟骑着马落在后头。欧阳鹤率着盟中亲信走在前头。他这辆马车,虽十分破旧,在一堆人马之中,却也很显眼。马原心中疑惑,不过既然左右无事,他倒也放上心,顺便将车帘撩起。就是一怔。 第23章 坐以待毙,非凤绮生所好。虽行动受制,可若要沿路留下一些教内密记,也并非不可能。不过如今教主这幅模样,即便留下了密印,作用又似不大。尚有一种方法,且随欧阳鹤呆一段时间,再伺机而动。马原与寒单衣常有联系,青罗门未透露出江湖异动,想来赵青办事稳妥,并未将他身死之事大肆宣扬,不知他是否与刘戍另有所谋。刘戍既能坐得住,估计他那躯壳未死。车马行至五仪山跟前,一行人稍做休整。喂马的喂马,喝水的喝水。凤绮生知道旁边人在偷偷打量他。他毫不在乎。教主心中哧笑,若连被瞧上一眼都受不住,他这些年,怕是在众人瞩目之下,脖子都要低断了。马原左右瞧了一圈:“他们都在看你。”凤教主淡然地喔了一声。马原有些疑惑:“为什么?”教主随口胡诌:“大约我好看。”马原闻言,认认真真看了他几遍,很老实地摇头:“没觉得。”凤绮生哈哈大笑。引得众人纷纷侧目。他原先的容貌,若要遭人围观怕是正常。只是如今这幅病怏怏的模样,难看称不上,是绝对当不起众人热议的中心的。他与马原行至一处空地,总算周围清静了些。教主收笼人心,自有一套。马原与他相处这些时日,挨过鞭子啃过糖,如今已是服服贴贴,识时务为俊杰这句话,并非鎏火教专用。马原尚在青罗门时,顾叶青教授弟子习武,说:“侠之根本,在于不卑不亢。与人交手,心中要有数。”顾叶青的话一向很难听懂。首席大弟子贴心地一句话概述:“门主的意思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脑袋灵光些,命最重要。”老门主的话,马原尚难理解。寒单衣的这句话,他却还是听明白了,且遵照大师兄指示,在武林盟呆到现在,平安且无忧。凤绮生气势凛然,如今肆意大笑,一扫前日病弱。往那负袖一甩,倒有几分风骨。远处两人望着远处闲适而立的青年,眼珠一错不错。一人精瘦有力,正是欧阳鹤。尚有一人,却是戴了个奇怪的软皮面具,只露出一幅下巴,形容十分古怪。这个古怪的人,亦有个古怪的名字,叫铁皮先生,常随欧阳鹤左右,不知年纪。欧阳鹤道:“你怎么看?”铁皮先生说:“盟主领回来的人,却来问我。”欧阳鹤笑笑:“有什么能瞒得过先生你呢?”铁皮先生道:“请盟主看天上。”欧阳鹤往天上看,青天白日,连丝流云也没有。铁皮先生说:“如盟主所见,我什么也瞧不出来。”欧阳鹤:“……”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倒一个比一个见长。他道:“你觉得一个人会变成另一个人吗?”铁皮先生肯定道:“会。”欧阳鹤原本只是觉得欧阳然举动奇怪,才发此一问,想不到铁皮先生竟然笃定回答了。欧阳鹤不禁奇怪地哦了一声:“说说看。”铁皮先生呵呵一笑:“听闻西陲小国,素有祭师,调五行阴阳,祈福禄安康。又有松鹤老人,长寿百三十而如青年面貌。这世上原本就有诸多难解之事,不过是换个性子,又有何想不通的呢?盟主先前对他不了解,确实也无法笃定此人原本何等性情。”“有理。”欧阳鹤双手一负,目露精光。他太阳穴微微鼓胀,是绝顶高手的象征。“当今武林年轻之辈,崭头露角不少,鹤立鸡群不多。如此子一般,目含狡诈,一身骄狂风骨的,老夫只识得一个。”铁皮先生目光微动:“哦?还请盟主指教。”欧阳鹤道:“鎏火教内一只红毛鸡。”铁皮先生:“……”风吹过他们中间,带起衣袍一角。寂静流动了许久,铁皮先生才艰难道:“盟主说的那只红毛鸡……该不会就是鎏火教教主,凤绮生罢。”欧阳鹤哼了一声:“显然你也认得。”魔教大头头,确实认得。铁皮先生面具后的额角流下了一滴汗。他倒是头一回,自欧阳鹤口中,听他如此评价凤绮生。“听闻魔头风采照人,武功超绝。如何也算得上一只凤。”铁皮先生心中吐槽,怎么就成一只鸡了。欧阳鹤微微一笑:“公鸡打鸣时,要不要抬头?”“要。”“抬不抬尾巴?”“——抬。”这位年过五十的江湖老前辈点点头:“那魔头得意忘形时,岂非很像。”铁皮先生:“……”像与不像,在场之人中,也只有与凤绮生打过不少交道的欧阳鹤,才知道真相到底如何了。幸好凤教主如今耳不聪目不明,听不见这番言论。若是欧阳鹤当着他面如此言语,只怕教主二话不说就要上前拼命。虽说小不忍则乱大谋,面子还是很重要的。铁皮先生一番思索,重新看回欧阳然:“盟主的意思,莫非……不过不可能罢。”欧阳鹤道:“有何不可。听闻日前鎏火教两位阁主闹翻了天,一架打到了天池顶。后剑意阁主负气离去。如此大事,凤绮生都不出来说句话。你说,他到底是不关心,还是不能说?”铁皮先生听得大惊失色。连江湖百晓生都不晓得的事,不,该说,连他都不知道的事。欧阳鹤竟知道如此之快?但欧阳鹤断无编造的理由啊。他心中虽千回百转,面上却分毫不显。只说:“难道盟主以为,凤绮生不在教内。”眼前,欧阳然似遗世独立。欧阳依人彩衣飘飘,如一朵祥云一般,又去寻欧阳然晦气,被青年三言两语气地面色通红,秀水芙蓉剑眼看就要出鞘,被周向乾按了回去。欧阳鹤捋着胡子,认真道:“老夫胡诌的,你也信了。”信了的铁皮先生:“……”欧阳鹤笑道:“不过,等老夫去天行门取了密卷。任魔头狂妄,也不能如何了。” 第25章 教主道:“今日为何不见你师妹?”周向乾道:“师妹与大师兄随师父前去递拜帖。”他们如今已到了五仪山脚下,天行门山门前。天行门建于五仪山峰顶,往上铺有三三九道大门,一千八百二十八级台阶。车马不能前行,欧阳鹤他们尚能运起轻功,但不能武功的欧阳然,就只能被搁置在山下等候了。周向乾被留了下来,负责照管欧阳然。教主无声笑了笑。他当然知道欧阳鹤干甚么去了。要不如何趁他不在,搞些事情呢。凤绮生微微一笑:“今日天气不错。”周向乾谨慎道:“不错。”凤绮生忽道:“为了拦住师妹寻我闹事,周兄辛苦罢。”周向乾迅速看了凤绮生一眼,嘴角笑意不变:“师妹顽劣,欧阳师弟见笑了。”面不改色,胡说八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且不会色迷心窍栽在女人身上。韬光养晦野心不小,此子确实可用。教主迅速作了个评价,对周向乾更满意了。他仿佛从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出了另一个阿戍的影子。周向乾无声后退了两步。不知何故,他总觉得欧阳然看他的目光,令人背后发寒。周向乾诚恳道:“师妹只是小孩子脾气。喜欢一个人,便想去逗他。”他是故意这么说的。依他看来,欧阳依人对欧阳然存有恋慕之心这事,未必不可利用。且不说眼前年轻人被欧阳鹤认为义子,单几个师兄弟素日梗在他面前,就十分烦人。若能因此一石二鸟。说不得前面就少了些障碍。忽然得知美貌的师妹心悦自己,是人都会得意罢。周向乾自信地想。然后他看到青年认真看着他:“继续。”周向乾:“……”继续甚么。凤绮生道:“也只有周兄心悦于师妹,才处处为她说好话,相伴左右。令人动容。”我不是,我没有。周向乾忽然觉得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脚。但是凤绮生已经一本正经又接了下去:“不过师妹美貌动人,确实令周兄难以抵抗的。”越说越离谱。旁边弟子已经开始侧目。周向乾不能让人这样造谣下去。他一点也不想受到别的师兄弟的质问。立马道:“江湖上美艳动人的有许多。在下一心练武,并无所感。”凤绮生颇有兴趣道:“哦?原来你对师妹不屑一顾。”马原已经频频点头了。他竟然这么些年也不知道这其中的爱恨情仇。果然探听消息的功力还不够。这情报可以回馈一用,想来寒单衣会喜欢听的。周向乾抚额叹气:“……并非如此。”凤绮生道:“若你能说出一两个比小师妹美艳之人,我便信你。”情人眼里出西施。若周向乾喜欢欧阳依人,自然会认为她是最美的,亦是最可爱的。可显然周向乾并不喜欢她。欧阳依人也不是最美的,更不是可爱的。他随随便便就能罗列出好几个来。惊鸿仙子秦素秋、神医妙手白丹心,这些均不算。周向乾以为,若将寻常女子列出比对,怕不能彰显自己决心。于是道:“只消说鎏火教柳阁主,艳冠天下。无人可比。确实是令人见之不忘,颇为动心的。”凤绮生道:“……你见过?”周向乾想了想:“见过。”有一回柳夕雁去分坛办事,他凑巧见过。凤绮生认识柳夕雁这么多年,头一回亲耳听武林盟的人说他令人颇为动心。可仔细一想,除去一颗心比较阴狠毒辣外,那张脸,倒还是称得上面若桃花艳绝天下的。教主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十分微妙。可下一秒,他的神色更微妙了。因为周向乾又道:“可我又听闻,鎏火教教主,更是天上难见,地上难寻。”他语气十分感慨。空气静默了片刻。凤绮生试探地问:“你是说脾气吗?”三师兄十分诚恳:“说那魔头的脸。”那魔头:“……”欧阳鹤递拜帖,只带了两个人。大弟子俞青轩,小女儿欧阳依人。他特地只带了两个。因为天机门喜好清净,不爱受人打扰。这点,就算是欧阳鹤,也要顾忌的。因为天机门不但在江湖上的地位颇高,且祖师一辈,出过几位特别的人,为朝堂效过力。这也是它能多年来独立于世的一个原因罢。俞青轩日后是接管武林盟的人,若能得天机门长老青睐,好处只多不少。至于欧阳依人,他是不指望这个女儿能如何,只求太平无事,便也罢了。门童接过拜帖,只看了一下,便还了回去。“祖师父近日不见客。”他口气客气,面色却十分倨傲。俞青轩道:“我们早就与门主写过信。他知道我们要来。”门童闻言,将他又认认真真打量了一遍。俞青轩暗想,这下你还不进去通报。他偷偷看了眼师父,却发现欧阳鹤的脸色说不上好。下一刻。门童便微微一笑:“这位哥哥长得高大,人话却有些听不懂。”俞青轩瞬间勃然大怒。不用他出手,一旁的欧阳依人亦忍不得一个不过十来岁的孩子目中无人,她这些天均被压下的秀水芙蓉剑终于出鞘。怒道:“小子太过无礼!”说罢。一剑挑去。门童动也未动。可下一瞬,欧阳依人便觉眼前一花,不知何时,秀水芙蓉剑竟回了鞘里。她大惊失色。俞青轩自然不能任由师妹被人欺凌,长剑一挽就要出手。不料肩膀被人牢牢牵制住。欧阳鹤沉声道:“够了。”欧阳依人还待再说,却被欧阳鹤一个眼神逼退,只能闭上嘴低下头。 第27章 他们没有走那三三九道大门,一千八百二十八级台阶。这条台阶原本就叫清心道。意思是走完这一千八百二十八级台阶,便是一场清心静气的修行。凡入天机者,均得先拾步而上,以彰诚意。而天机门内弟子,需得每日清扫,守住正道。教主依着脑海中的记忆,带着周向乾从侧面绕行,他记着这里是有一条捷径的。台阶虽不少,但运起轻功来,还算得当,不必叫太多人发觉。至于甚么清心道,见鬼去罢。教主以为,爬完这么多台阶,就够清心寡欲的了,还有甚么多余的力气去想东想西,完全无稽之谈。人心如此好巩固,还要牢房做甚么。直接来五仪山授道即可。耳畔风呼呼而过,树上的残雪经气劲横扫,散落下来,溅到人的脸上,冰凉凉的。周向乾背着凤绮生,运起轻功,身形左右移动,十分轻盈。几个纵起,便上了小半程路。凤绮生凝目道:“你轻功尚算灵活。然而无用步数太多。十分累赘。”周向乾的七星踩灯,是欧阳鹤所教。也算是欧阳鹤成名轻功。步法幻移,若足够快,仿若在原地留下残影,令人目不暇接,不知其人真身假影。如今却被凤绮生如此批判,周向乾当然是不乐意的。他心想,你一个连马步都不会扎的文弱书生懂个屁。可周向乾当然不会知道,他背上的不是羊,却是披着羊皮的狼。何止懂个屁,博通古今百阅群书,便是连晓生密报,都当睡前读物听了好几回。周向乾:“呵呵。”凤绮生道:“你不信?”周向乾不说话。然后教主戳了他一下。这一戳很要命。因为正好戳在周向乾气海。他运轻功,自然需要丹田纳气方可施展。结果穴位忽然被刺激,周向乾自然一口气岔开来,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差点没掉下去。他大声道:“你做甚么!”教主倒是抓得很牢,无所谓道:“示范与你看,何谓累赘。”“步数过多,便给敌人留下的空隙越多。找准弱点,不过一枚暗器,便可打扰你的步调。还说不是华而不实?”周向乾听得一怔。凤绮生所说皆在理,他过往只考虑到身形变幻以假变真,倒不曾想过,越是在对手面前停留时间过长,就越是给对方识破的机会。周向乾仿佛忽然开窍,脑中隐隐闪过些甚么,正欲再细细琢磨,就觉得肩膀被人掐了一记。背上的人一本正经:“赶路不要神游天外。”“……”周向乾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在大师兄和小弟子外加小师妹的包围中成长起来的人,忍耐力到底一流。这点并没有叫凤绮生失望。起码周向乾虽然气得眼睛发红,手上倒还是忍住了,没有突然一失手将教主摔死。毕竟如今的教主不若以往神功护体,血是血,肉是肉,摔一下也是要死人的。天机门已然近在眼前。巍峨的山门气势磅礴,门口的小童梳着两个团子头,看上去冰肌玉骨,面容伶俐,十分可爱。周向乾忍不住啧啧有声。凤绮生看了他一眼,冷不丁道:“他们实际已三十多了。”周向乾一口气呛在嗓子里:“你说真的?”教主扯扯嘴角:“假的。”周向乾:“……”凤绮生摇摇头,眼神颇有些怜惜:“说甚么你都信。这样还想打败你大师兄?”周向乾道:“我没有要打败……算了。”他已经自暴自弃,并不想再说话。他们为免教人发觉,走的都是凤绮生挑好的小路。这得庆幸凤绮生前世为彰显自己武功盖世,十分膨胀之下跑来找天机门祖师父约战。后来他自然是败的,这一败令凤绮生收获良多,从此低调不少,潜心武学,知道了天高地厚四个字如何去写。也因此,他记住了来天机门的路。毕竟教主不爱走大路。路尚走了一半,话也只听了一半。凤绮生一边防止衣衫被树枝勾到,一边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听半天没动静,有些疑惑:“你怎么不说了?”若在之前,周向乾必然是前因后果叙个清楚,什么师父为尊师兄为长,之类之类,一堆屁话的。周向乾有些暴躁:“不想说!”听上去很生气。“……”教主这才抽空看他一眼,想了想,以长辈的身份劝诫:“欲谋大事者,必先沉心静气。你这么容易生气,却不好。”向来以脾气好著称的武林盟三弟子一点也不想说话!天机门有祖师父一人,长老师叔两人,门下弟子三十余人。门童便可与周向乾之辈一战,就是凤绮生本人来此,也不欲多起冲突,况且如今偷摸行为。如今在门内的不知有哪些人,若要躲过他们眼线,去偷听欧阳鹤与天机门的谈话,似乎不太现实。或者,留周向乾一人在此打探,他趁后门无人,去藏经阁瞧瞧?凤绮生看了眼自己如今文弱的小身板,立马毙掉了这个念头。不切实际。凤绮生正暗中考虑如何行事,却见身边原本一直有些犹豫的周向乾雄纠纠气昂昂,比他还要来得积极主动。凤绮生一把拉住周向乾:“你干甚么?”周向乾反问:“欧阳师弟耳力这么好,在这能听到人话?”凤绮生:“……周兄不怕被人发现了?”周向乾笑了笑:“欧阳师弟说的不错。一直被强压一头实在令人不痛快。大师兄很令人生厌,小师妹十分烦人,师父一直偏心。我就是想要在他们面前夺回属于我的东西。如此好的机会,怎么犹豫不定去错过?”事都干了,还怕人发现?周向乾已经破罐破摔。反过来催促凤绮生,“欧阳师弟,还不快些!”被豪言惊到的凤教主:“……”这位三师兄,似乎变暴躁了呢。第15章 狼入羊口(七)凤绮生与周向乾千辛万苦溜至天机门后殿时,忽见殿内有弟子鱼贯而出,神色匆匆,往他们的方向前来。周向乾心中大惊,以为他二人行踪就这样被发现了,立时面上一热。凤绮生却按住他:“稍安。”天机门此刻派出弟子,一定另有隐情。莫非欧阳鹤与天机门祖师父一言不和打起来了?凤绮生恶劣地想,那便可好了,坐山观虎斗,等他们两败俱伤,再各补一刀,天下太平。亏得天机门后殿诸多花草树木,又因弟子来去神色匆忙,教主与周向乾藏身于后,竟一时无人察觉。天机门弟子中大约也有人不明情况的,疑惑道:“祖师父要给我们教课,大师兄为何急急召令,令我们前往观音崖?”“听说观音崖闯了外人来。大师兄要驱赶出去,让我们前去学习天机门规。”“哦?杀鸡给猴看么?”等他们一众匆匆离去。周向乾才放下心来,自语道:“怪哉。除了我们还有谁来。”总归是哪个倒霉蛋。教主并未放在心上。欧阳鹤与天机门老头子在一处,弟子们又都去了观音崖,岂非说明如今天机门内空空如也,任由他闯?这当然是个大好时机。凤绮生记得,天机门内藏经阁,封有许多密宗卷书,不消多的,拿他三五六本,便是赚了。且当年去他鎏火教中的西陲祭师,便自天机门而来。要解教主如今之困,此地岂非阵法之眼?就因如此,凤绮生才一直忍耐不发,跟着欧阳鹤,一路行到了五仪山。 第29章 忽然,凤绮生瞪大双眼,情不自禁往前一迈。因为赵青忽然双手抱拳,单膝跪地,低下了头。他大声道:“鎏火教弟子赵青,求天机门主一见!”天无心自然也想不到,赵青会放低姿态至此。他愣了一下,便哧道:“无用之功。”可赵青不在意。他只是大声重复了一遍又一遍。“鎏火教弟子赵青,有要事相求。请天机门祖师一见!”“鎏火教弟子赵青,有要事相求。请天机门祖师一见!”天机弟子议论纷纷。天无心淡淡道:“他要跪,便让他跪。他想求,就让他求。”观音崖的声音,即便内力再雄厚,也很难传到前殿的。可是天机门祖师功力超卓已入圣境,他一定能听到。眉睫已落满霜雪,赵青毫不在意。“鎏火教弟子赵青,有要事相求。请天机门祖师一见!”大雪纷飞,空谷绝响。赵青一个人,在诸多天机门弟子面前,跪了下来。可他虽然跪,面上却并无一分屈辱之色。凤绮生看着他目光坚毅,神色坚定。听着他从声音清朗,到声嘶音哑。怔怔然良久,方觉手心剧痛。原来,竟是不知不觉,握紧了拳头。他记起前世他最后一眼,见到赵青面容剧恸,飞身扑来,全然不顾身后刀剑相向。那时的赵青,已是两鬓发白。而今的赵阁主,年纪尤为轻,可头发上覆了点点白霜,却与那时模样忽然重叠了起来。这一幕,令凤绮生有如陷入空白之境。待他自震惊中回过神来,忽然大怒。第16章 狼入羊口(八)凤绮生心头大怒,袍袖一振便要上前,不料肩头教人按住。他反手就是一掌,却轻而易举被对方化解。幸得如今他功力不存,不然周向乾此刻已是个死人。周向乾掣住他手臂。他匆匆赶来不久,只来得及刚好按住凤绮生。周向乾尚未靠近观音崖时,就听到赵青以内力相传的喊话。眼下见凤绮生眉眼间全是怒色,不禁心中猜测,莫非欧阳师弟与这魔头有何过往?可他心中这么猜,此刻是断不会说的。只沉声告诫:“你莫忘了自己身份。”凤绮生目光冰冷。按住他的周向乾几乎要教他的眼神刺伤。过了一个瞬息,凤绮生才挥开周向乾的牵制,虽面色肃杀,恼意犹存,到底冷静下来了。“你说得不错。”凤绮生望着眼前众人,缓缓道:“本座,差点忘记自己是谁了。”山中风声号大,加之雪落满头,遮眼闭目,因此周向乾并未听到教主后一句话。只是,欧阳师弟分明已冷静下来,周向乾却忽然一抖,只觉得比方才还要冷了。赵青如此冥顽不灵,天无心已失去了耐心,他长剑一揽,抖了个剑花,直指赵青。“机会我亦给过你了。莫要说我天机门欺负人。”他回身冷声道:“都看好了。凡有违反天机门规者,如同此人。”说罢,一剑化流光,就朝赵青刺去。赵青将神琅草往怀里一藏,反手拔剑就地一挡。二人均是当世剑术高手,只一个眼神交错,二人就已过了数十招。观音崖与五仪山主峰间,以吊桥相连。桥上站不下这么多人,天机门大多弟子,均在观音崖另一侧。赵青一边与天无心纠缠,一边大声道:“归门主!当日你天机门受朝堂胁迫,我教有无帮忙之举!如今你过河拆桥,忘恩负义。是否令人寒心!”天无心一剑架开赵青,道:“你胡说甚么!”赵青冷声道:“我有没有胡说,你去问归长海!天无心,枉你天机门自称修剑问道。却枉顾他人性命,死守无情戒条。我看你习的是杀人剑,问的是狗屁道。”他一招碧波秋色,生生划出一片剑海,硬是逼着天无心退了两步。诚意他也送过,好话也已说尽。但他赵青这头一低,却不是送上门给人羞辱的。他所做所行一切,不过是为拿到救命良药。既然天机门主不肯出来相见,那他便砍了这观音崖,平了这五仪山。赵青这般不要命的打法,倒让天无心始料未及。出剑,便不能犹疑。他一犹疑,就给了赵青机会。随天无心前往观音崖的弟子不少,此刻正持剑围观。赵青虚晃一招,一个白鹤冲天,手一伸一抓,就将离得最近的那名弟子给钳制在了怀里。天无心怒道:“赵青!”“天无心。”赵青掐住那名弟子脖子,说,“你大可以试试看,是你的剑快,还是我的手快。我既然已上了山,便不怕没命回去。临到头,拉几个弟子垫背,是我赚了。”天无心平白招来这么多人,反倒成了他的麻烦。若只他一人,说不得少一个弟子也就罢了。可在这么多弟子面前,堂堂天机门大弟子,必然不能枉顾门派弟子的性命。那名弟子武艺尚浅,只是来看热闹,又想着或许凑近些能帮上大师兄忙,说不定能得到大师兄青睐。谁知道反而成了魔头手中把柄,他感到脖子上的力道越发重,心知此人并非说笑,是真要取他性命,不禁哭丧着脸说:“大师兄,他是认真的。”天无心当然知道赵青是认真的。他咬牙道:“赵青,胁人为质,你不觉得羞耻么?”赵青目光冷凝,却微微一笑,手下更用力了些。反问道:“羞耻?怎及你众人围攻我一个。你既称我为魔教中人,缘何认为我会行正道之事。”他已开始不耐烦。看来此人多半无用,不死一两个人,天机门是不会信他的。至于若当真杀了天机门弟子,他会遇到什么下场,此刻已不是赵青所管的了。他心意一定,手下便要用力。那名弟子乍觉脖上压力,当真吓地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便在这时。忽听对岸一声长啸。啸声长且悠远,直让天机门诸人都回头望去。天无心如此。赵青亦如此。周向乾忽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们身上,不禁变了脸色,气道:“你疯啦!”原来发出啸声的,正是凤绮生。他那声长啸不含内力,却足以让方才寂静的众人移过注意力来了。天无心一看,发出声响的是一个身着白袍蓝褂的玄字辈弟子。凤绮生往前走了两步,周向乾没敢跟着他一起走。“此人所言不错。他能杀人不眨眼,我天机门,却不能看着弟子惨死。不过是一株神琅草。不如请祖师父移步一见。了了此人心愿。之后不论是死是活,均是此人造化。”凤绮生淡淡道,“若是能得祖师父觐见,想来这位赵阁主不会做出格的事。”凤绮生拔高了声音道:“赵阁主,是也不是!”他声调悠长,在山谷中起了回响。天地茫茫,白雪笼罩,赵青与凤绮生隔了个断崖。虽看不清对面人的眉眼,但闻得赵阁主三个字,却忽然心中一恸。赵青冷声道:“赵青原就为求药而来。若非天机门咄咄相逼,本也不愿如此行事。” 第31章 赵青心中一喜,又一沉。归长海的三掌是何概念!若天无心三掌尚可一试,归长海三掌,即便凤绮生在此,亦要丢了半条命去。凤绮生亦是万万没想到归长海竟如此老奸巨滑。嘴上说得丝毫不出差错,实则下手阴狠毒辣。早知如此,刚才那把火,真是放小了。赵青只挣扎了一下,就说:“可以。不过晚辈有个请求。”天无心道:“话真多。”赵青道:“门主面前要你插什么嘴。”说罢不顾天无心瞬间难看的脸色,正色道:“若晚辈先受前辈三掌,到时丢了命,却不知神草用法,岂非十分不公平。不如前辈先将用法告知于我。我甘愿受掌。”赵青在归长海眼中,便已与蝼蚁无误。这与归长海来说,不过是早一刻出掌与晚一刻出掌的区别罢了。他微微颔首,露出一个颇为慈祥的笑来。“也罢。这本没什么。只是这草你立即使用就罢,但你长途跋涉,等你带回去时,它已与野草无异。需得重新植入土中三七二十一天,以雪水浇灌。届时取了即用,方有治病救人的功效。”赵青点点头,抱拳道:“受教。”而后他便闭上了眼,似要低头受罚。凤绮生情不自禁上前一步。却见赵青在放下秋水剑之时,忽然拍地疾退,一招剑气起雪浪,以为此屏障,竟欲生生逃离。与柳夕雁相较而言,赵青是个实心眼。便连凤绮生,亦有时担忧赵青会否受人蒙蔽,在外吃了亏去,可如何是好。可细细想来,他毕竟统管一阁,地位仅次刘戍秦寿之下。多年与柳夕雁针锋相对,也不曾叫对方讨多少便宜。跪是他诚心跪,求是他诚心求。如今他走,亦是诚心要走的。教主未醒,他还不能死。归长海是何许人,清理门户时从不曾眨过眼。赵青当然不会任由归长海三掌便取他性命废他武功。但凡寻到任何一丝机会,他都要试着离开。可身后掌气有如铺天骇浪,任他轻功再快,竭尽全力,亦觉背部受重重一击,五脏六腑都要飞出去。他忍耐不住,心头热血自喉间涌出。丹田剧痛,整个人便似泄了气一样,往下坠去。这底下就是深谷悬崖,终年云雾遮蔽,自观音崖坠落,如何还有命活。归长海拂尘一摆,收回手去,徐徐道:“这,是一掌。”天无心看着赵青坠落山崖,而祖师父又要振袍而去,道:“祖师父。”归长海淡淡嗯了一声。天无心道:“任由他去么。”他的意思,是说赵青。生不见人,莫非死也不见尸?归长海这才似乎记起,事情还没办完。他点点头道:“尚有两掌。待他上来,再与我知晓。”天无心:“……”那恐怕这辈子他都上不来了。归长海又道:“门口两人很吵,赶走。”天无心领命。归长海已走,天无心欲率门内弟子前往藏经阁处理走水一事,忽听崖边一声惨叫。十分悲惨凄凉。即便是方才赵青受归长海一掌坠下观音崖,也不曾发出声响。是谁?天无心望去,但见观音崖边一个陌生弟子扒在地上。似乎那声惨叫正是他发出的。周向乾一声“欧阳师弟”都已经冲到了喉咙口,余光瞟见天无心皱眉望来,登时回归理智,硬生生将那声惨呼憋回去,改口道:“摔得有点疼。”说罢,若无其事起身。天机门各个字辈弟子众多,天无心不认识,也是正常。他并未放在心上,只道:“注意仪态,莫因小事就大呼小叫。”说到这个,天无心就想到方才赵青连受归长海两掌,均含血咽下,连声痛呼也无,实在算得上是好汉一个。可天无心生性绝情,即便他对赵青有一丝欣赏,也不过如同雪花一样一闪而过,融于地面连丝痕迹也不留了。周向乾乖声应道是。他磨磨蹭蹭跟在弟子最后面。终于还是忍不住看了眼那云雾翻滚的观音崖。周向乾怎么都没想到,赵青被归长海打下山崖时,凤绮生竟像魔怔了一样亦飞身扑了出去。索性众人注意力全在赵青身上,并没施舍给他俩半分。可周向乾还是没忍住惨叫了一声。事到如今,这位欧阳师弟与赵青是否有过过往,毫无追究的必要。这二人,一个重伤无力,一个不会武功。就这样生生落下,若非奇迹,是绝无可能生还的。即便凤绮生平日嘴巴再讨厌,周向乾想到他或已命丧黄泉,心中仍禁不住唏嘘一片。周向乾心中唏嘘,却不知,教主心中亦想大叫。他一时冲动,看到赵青坠崖便下意识扑救出去,等人都到了半空,才恍然记起如今他内力空空,莫说救人,连自救也无,登时心中绝望。难道他这就要命丧至此?可即便心中绝望,却并无后悔。凤绮生已是重活一次的人,重活一次中,还借了他人身躯。性命与他而言,不过是一场交易。赵青是为他而来,亦是为他而死。若要他眼看着自己的属下被人欺凌至此却毫无动容,他是做不到的。风声在耳边忽啸而过,身形疾遽坠下,失重的感觉令人彷徨。手中连样趁手的爪勾也无,谈何减缓落势。凤绮生大约知道或许此番难以善了,竟索性宽心了些,寻思起这观音崖到底有多深。到了如今,论起来,他倒并不后悔自己跳下来,只是对于两人明明身处一地,却得死在两个地方,留有些许遗憾。云雾翻滚,不见峰石落地。神智昏沉间,教主忽觉身后有股柔和的力道将他托起。不知是梦与否。作者有话要说:周向乾:新交的小兄弟说跳崖就跳崖。难受。第18章 凤唳莲生(一)这自然不是梦。教主很少做梦。凤绮生自认是命大之人,非到他身死时刻,绝不会提前送上半条命。他神智逐渐回归时,并没有急于睁眼。面上湿润,触手身下柔软,耳边鸟声啾啾,仿佛还有飞禽扑腾而过。教主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缓缓睁开眼来。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瞧了瞧手。手是柔弱无力的手。衣裳是白袍蓝褂的天机服饰。人,自然也是那个病怏怏的人。凤绮生这才放下了心。实在是他这两回自昏迷中苏醒,一回自四十变二十,一回自二十变零。若此回醒转再减掉个二十年,成了个短手短脚的婴孩,便十分头疼了。虽欧阳然此身令教主十分不满意,也总比第三次变成个不知道谁的好。 第33章 自然是被猴群围攻的凤教主。彼时凤绮生正一边躲避四处乱砸的野果,一边一掌拍上大树,大树动都没动,叶子也没掉一片。那群猴子对他发出了无情的嘲笑。教主愈是火大,愈是眉目沉静。你们完了,教主想。天机门也完了。这座山也完了。便是在他算计着日后如何回报回来时,林中鸟群皆散,凤绮生心中一凛,一种对绝世高手的直觉令他转过身。就见一人负手其后,衣袍舒展,眉目沉静,踏叶拨花而来。来人落地,连地上积叶也未惊动几分,手一伸一提,拎了凤绮生就走。凤绮生:“……”凤教主轻功超绝,过往在天上飞过数次,亦拎过别人数次。但从未有一次,是这样被人拎着的。清风拂面,吹不散教主面上阴沉,他在心中又添了笔账,这个人也完了。此人必是于崖间相救之人。教主在见到躺在地上的赵青时,便已认定。然后他就见到方才还信誓旦旦维护他的阁主送了他一个白眼。凤绮生:“……”他毫不犹豫,伸手就是一个头塌。赵青面色震惊,整个人都怔了一下。然后便要暴跳起来,可惜他不能开口说话。只能用恨不得杀死对方的眼神怒目而视。教主眯起眼,伸手在赵青身上按了两下。赵青甫一能开口,便怒道:“你敢打我?”赵青没想到被天机门害至此便罢,竟连个无名无份的毛头小辈也敢虎落平阳欺一下。教主道:“打你怎么?本座想打你很久了!”他在观音崖见赵青单膝跪下之时,便开始手痒了。如今天赐来的机会,他活蹦乱跳的赵阁主就躺在身前,能骂能吵能翻脸,他还不动手,莫非要留给刑堂动手么。赵青虽怒火中烧,却没听漏此人自称本座。登时以一种诧异的眼神望着他。凤绮生撞见他探寻的目光,正要自揭老底,便觉周身一顿,连话也说不出口了。不远处,冠华莲生淡淡道:“你们都很吵。我出去静静。等你们不吵了,我再回来。”他说出去,便真的出去了。袍袖一振,整个人如飞花一般,乘风而起。他的武功,已到入圣的境地,非世上之人所能比。亦或说冠华莲生整个人,非世俗之人了。寂静的空间总是比较尴尬的。尤其赵青与凤绮生两人只能一坐一躺,四目相对。偏偏这四目相对间,还叫赵青看出些名堂来。他先是怒视,后是疑惑,再是探究。此人虽面目平凡,眼中神采却份外熟悉。赵青正在心中回忆这份熟悉感来自于何处。凤绮生却望着他年轻英俊的面孔,不经意便回想起赵青在山崖上时所做的一切,不知为何,就想到了那句‘我非剑意阁主,所求亦心上之人’。难道说,赵青当真有个心上之人,藏了这么些年不为人知?教主已开始胡思乱想,在心中编排了很大一出戏。正在他二人视线纠缠不清时,冠华莲生回了过来。他抬手间,解了二人哑穴道:“你们安静些了么。”不等凤绮生开口,赵青立马道:“安静了。”赵青如此识时务,倒叫凤教主诧异了。须知过往在教内时,赵青还时常与他顶嘴作对,不曾见过有这般乖顺的时候。一个已经开口。冠华莲生看向凤绮生。这是位天机门晚辈,虽不知多晚,但应当很晚。冠华莲生默默打量他一番,问:“你呢?”虽对方是他救命之人,凤绮生仍对被拎着领子一事耿耿于怀。他对天机门印象极差,当下冷笑一声,便要出言嘲讽。不料腰间被人一捅。赵青诚恳道:“这位是冠华莲生前辈。”凤绮生:“……”他扭过头,看了看这位传说中步步生莲的人。冠华莲生很应景,嗯了一声,看向赵青的目光中,已有些满意:“你已记得我了。”作者有话要说:晓生密报:虎落平阳被犬欺。凤困崖底被猴戏。一个字,惨。第19章 凤唳莲生(二)传说五仪山风姿俊秀,使天上仙人都为之驻足。观音崖因神似观音面西悟佛,方得此名。自崖底往上看去,缭绕的云雾经年不散。天气好时,或许能窥得主峰一二,天气不好时,峰仞立云,就只余一片白茫。此处虽为绝胜,到底不及天湖之地令人快活。凤绮生以为,就连针叶林的一片落叶,也胜过这郁郁葱葱无数。“这里是天机门关禁闭弟子的地方。除你们外,已有许多年不曾有活人进来。”难进。亦难出。剩下的就都成了白骨。不过,自从冠华莲生入底观音崖后,归长海执掌天机门一派,一改往日苛刻作风,对门内弟子宽容许多。除非犯欺师灭祖之类罪责,通常罚着扫扫藏经阁也就罢了。很少再往观音崖下面扔人。冠华莲生在风头最盛的时候绝迹江湖,武林对他的猜测不过两种。一种是冠华莲生因无敌手,寡从心中来,是以隐退。一种是为情所困,毕竟当年仰慕冠华莲生之人,要从洛水排到朔阳城。万万没想到,此人竟然在天机门观音崖底一呆数十年。这其中的水,颇深颇浑啊。凤绮生不动声色扫了冠华莲生一眼。冠华莲生目不斜视:“你猜得对。”这猜人心思都不带看的,果然是老不死的么?教主暗自忖道,就不知归长海知道不知道,他的好师兄,仍旧好好呆在天机门,比他还要年轻好看,武功更胜从前。冠华莲生又道:“不知道。”又被戳破心思的教主:“……是他不知道,还是你不知道。”冠华莲生回头看他一眼,微微一笑:“总归你肯定不知道。”凤绮生瞧着一愣,终于在这位早该鹤发满头的前辈面上,琢磨出几分当年的惊艳。教主与赵青命不该绝。原该魂断天机,不料被这占山为王的前辈给捡了去,侥幸活了一条命。赵青伤势沉珂,胜在冠华莲生内功精纯,有他疏导经脉,倒不妨事。只是,天机门内力偏阴,而赵青随凤绮生习鎏火功法,运转内力偏阳,阴阳怕要相克。因此冠华莲生要去采一种草,捣成汁水让赵青喝下,药效之间,便能中和两种不同的内力功法。凤绮生正是与他一同去。阳光自参天大树的缝隙中漏下,鸟雀啾鸣,这里没有活人,只有凤绮生自己的脚步在沙沙作响。他已暗中观察过冠华莲生,见他走路足不沾地,不禁为其轻功精湛之处暗自心惊。一只猴子突然蹿了出来,冠华莲生挥挥手,它便走了。待遇如此不同,原来连猴子也欺生。凤教主负手感慨:“此地怎称得上禁闭之地,世外桃源不外如是。” 第35章 “神琅草治起死回生。你所救之人,死了?”冠华莲生淡淡道。有人能懂医术,当真再好不过。赵青顾不上与凤绮生怒目相视,立马道:“他是因为走火入魔,导致内火灼心,这才不醒的。”走火入魔的正主:“放屁!”作者有话要说:教主:我是谁?我在哪?我说了什么?第20章 凤唳莲生 (三)教主曾经想过如何与赵青相认。或许是他和蔼地唤一句赵青,或许是他威风潇洒地将人救下,亦或许是在某一个光风霁月的时刻,寻上一片与当初所赠十分相似的树叶,语重心长地问他:“赵青,当年天湖山顶,鎏火教内,本座与你写的密信,你还记不记得。”赵青或许一时半刻是不会信的。可能还会拔剑相向。但是教主有耐心。他一定会很有风度地包容这种情况。不错。在跟着欧阳鹤混吃蹭车的日子中,教主便是这样脑补了一出又一出的情形。十分完美。可现实总是会打乱计划。譬如他不曾想过,赵青会朝天机门低声恳求。再譬如,两人竟然会被困在观音崖底。还遇上了一个老不死。冠华莲生当年武功再高,容貌再惊为天人,到如今这年纪,他就是个老不死。教主对于被人拎着脖子一事耿耿于怀。总之不论如何,真相总不该是被一句粗鲁的‘放屁’所道破的。更不论如何,赵青居然就这样简简单单的接受了。凤绮生有些难以相信:“你不怀疑?”赵青坚定道:“不怀疑。”排除长相而言,这种盛气凌人的作派,是教主本人了。加上之前种种蛛丝马迹。赵青恍然间记起,在观音崖上时,为他说话的那位天机门弟子,如今想来或许是教主无误了。这么一想,心中居然还有些小甜。凤绮生忽然觉得有些不爽:“你不觉得此事过于匪夷所思吗?”他倒不想想,他一个原本就重活了一世的人,有甚么资格去说这事匪夷所思。匪夷所思?没有哇。赵青诚恳道:“教主不知道,教内原就有密卷记载神魂离体之事吗?”凤绮生:“……”这他还真不知道。既然赵青不震惊,那冠华莲生呢?教主看了那位足不沾地的传奇一眼,罢了,这位年近耋耄却如青年相貌的人本身就够稀奇的。冠华莲生与世隔绝数十年,他步入观音崖时,鎏火教还是个在西边的小教,没成气候。他不知道也是正常。且冠华莲生原本就是这样一副油盐不进的性子,除了练剑,其余皆不在心中。更无是非黑白、正邪之分。凤绮生是天机门弟子也好,鎏火教教主也罢,在冠华莲生看来,都只是一个被顺手救下的晚辈,掀不起丝毫波澜。因此,他只等这两人叙旧完,方说:“神魂离体?神琅草救不了。”赵青面色变了。幸好冠华莲生补充道:“需水离珠引魂。”天机门载有密卷,天机宝物有三,神琅草聚魂,水离珠引魂,混沌剑斩魂。百年之前,天机门弟子取混沌剑下山,大杀四方,助宗庙皇帝一路登上皇位,获国师封号。后觉此剑损大于益,不宜现世,便投入一方湖泊中,自此无人能寻。神琅草倒非唯一之物,只是生长于观音崖顶,观音崖位于天机门内,寻常不可接近。至于水离珠————天机门昔年风头过盛,招惹武林诸多不满,不止武林,便是朝堂,对天机门亦生忌惮之心。为保门众安危,归长海的师父决定将水离珠交由武林盟保管。自此,混沌剑,水离珠,神琅草天各一方。这场风波才在无形中被消弥。凤绮生挑起长眉:“本座怎不知。”在冠华莲生开口前,赵青插嘴道:“教主不喜欢看书。如何能知。”“……赵青。”“属下在。”“你是不是皮很痒?”“属下不敢。”冠华莲生道:“此乃天机辛密,除却当时参与的武林盟主,与天机掌门,确无人能知。”这便简单了。赵青琢磨着:“属下现在就回教,与阿戍商量如何将水离珠抢来。”凤绮生忽然说:“何必用抢。现下不是有个更好的办法?”冠华莲生与赵青均抬头看他。凤绮生笑了笑:“本座如今可是欧阳鹤的义子。区区武林盟,还是能进的。”他倒不避讳冠华莲生还在一旁,简单地与赵青筹谋了几句。教主下山的目的可从来没有忘记。他是去参加武林大会。凡事若只靠武力解决,不失为一种简单粗暴的方法。但自古压人不压心,总有一日,内乱必反。既有捷径,又何必使武夫行径。“欧阳鹤见归长海未果,不会罢休。现在你调养好身体方为正事。”凤绮生谆谆叮嘱,赵青领命受教。正如此安排,忽然话题一转:“你心上人是怎么回事?”赵青面不改色:“当时事情紧急,属下只有胡诌。”哦,胡诌啊。凤绮生和蔼地拍了拍赵阁主的肩膀:“多日不见,赵阁主能言善辩不少。”赵青恭恭敬敬回答:“近墨者黑,教主教导的好。”凤绮生尚有要事盘桓于心,既然赵青这边的事情已经解决,便瞧了瞧天色:“时候不早,早些与前辈回去让他助你疗伤罢。” 第37章 凤绮生肯定道:“归长海。”“归门主是你师弟,在这世上,师弟岂非是除了师父之外最亲近的人?”冠华莲生喃喃重复了一遍:“归长海。”他目光忽而飘远,似乎是陷入了过往的回忆。冠华莲生自愿步入观音崖时,归长海还是个会喊他师兄的年轻人,山中无岁月,这些年来,他对过往回忆甚少,偶尔间想起早年天机老人给他师兄弟两人传功授课时的无忧岁月,仿佛是最美好的事。如今凤绮生提起故人,他忽然间有些想不起来,归长海长甚么模样。凤绮生见他神色终于松动,道:“有生之年,与师门团聚,莫不是快意之事。”冠华莲生沉默了一下:“天机门擅养生,功法多有延年益寿之效。活得久,也正常。”说着,他看了凤绮生一眼,“不比你们小辈,纵情声色,死得早。”凤绮生:“……”赵青一回来,就感受到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他有些莫名。不过半柱香的时间,这两人之间,莫非是发生了些什么。但不论发生了什么,赵青想了想——一定是教主欺负了人家。不错。在赵青看来,大约只有别人吃亏的份。想不到冠华莲生瞧着与世无争,嘴上却半点亏也不肯吃。果然是天机门首徒无误了。凤绮生朝赵青微微一笑,赵青寒毛都炸了起来。“赵青。你且过来。”上回他这样一笑,秦寿就被赶到了七杀厅当牛做马小半年才得了教主首肯回到总教。赵青犹犹豫豫:“教主只管说,属下在这也能听见。”凤绮生面无表情:“你的心上人——”赵青立马大步走到凤绮生身边,一脸忠心耿耿:“教主有事尽管吩咐,属下必竭尽全力。”凤绮生抬起手,本想拍拍赵阁主那张能迷倒山下小姑娘的脸,临到头却改了方向,按了下他的肩头,说:“阁主很识时务。但愿心中不是在骂本座。”赵青笑笑。待凤绮生一转过身,立马收了表情。他当时因教主之事心中煎熬万分,在观音崖上心情一时激荡难忍,难免从心而言。若他知道当时凤绮生就在人群之中,打死他也不会吐出那几个字。早知如今尴尬,还不如归长海一掌劈死算了。哼,日他姥姥的天机门。报复不回去便算他输。从某个方面来说——鎏火教的人,恼羞成怒之时的反应,都差不多。千错万错,别人的错。这种不问青红皂白的行径,确也是随凤教主一脉相承了。赵青喝了绾丝捣弄出来的汁水,加以冠华莲生内力催动。几个周天运转下来,内伤好了个七七八八。算来,师弟打的伤,师兄来治,十分合乎逻辑。三天两夜后,凤绮生呆得住,赵青死活也呆不住了。他梗着脖子要走。凤绮生略带无奈地看着他。赵青这个犟人,牛脾气一上来,连教主也拿他无法。曾经教主恐吓道:“你若不听令,本座便送你去刑堂。”结果这小子话不多说,转身就去了刑堂自己找棍子吃,拦都拦不住。连死都不怕的人,还能有甚么好威胁的?总不至于真为了一些小事,折了自己羽翼罢。经此一事,凤绮生便怕了他了。是了是了。你最大。没办法,本座的人,饶是油嘴滑舌,饶是搔首弄姿,饶是耿直嘴毒,饶是五大三粗。那也得宠着。谁让凤绮生是个大方的教主呢。只是下面的人轮番作起来时,教主也有些郁闷。只觉得分明他才是教主,一个个却仗着不知道哪门的性子敢和他闹。这想通了,就一个个丢到思过崖,面壁思过三天。在教中时,凤绮生倒能把人扔到思过崖。可此处不在教中,亦没有思过崖。还就这一个打手,若罚赵青去思过,谁来伺候他吃饭?“这样罢。”凤绮生道,“你且让前辈授你疗伤心法。学会了,我们便出山。”赵青一愣,反应极快,当即就抱拳道:“望前辈指点。”可这天机门心法,岂是说授人就授人,他二人,想得也太美好了一些。冠华莲生果然皱起了眉头。冷冷道:“不教。”凤绮生早料到此处,微笑道:“也罢。最多本座出去便说,你很想他。”“……”冠华莲生道:“你再说一次。”凤教主施施然重复:“你想他。”“他是谁。”“归长海。”冠华莲生面色更冷了:“我没有。”“哦。”凤绮生理了理袖子,“此话,前辈留着与归门主说罢。”“想来他送我们下山,凭他的功力,是手下留情。或许,就为了见前辈一面罢。”凤绮生徐徐道:“如此看来,他若知道师兄仍念着他,心中怕是会高兴的。”作者有话要说:(回来了回来了。跑了两天周末就这样结束了。)鎏火教务:冠华莲生去教内做客。刘戍笑眯眯:前辈好。归门主未一同前来?秦寿笑眯眯:前辈好。归门主不在?司徒瑛伸长了脖子:您一个人来的?归——冠华莲生面无表情招来气剑。这帮人有毒罢? 第39章 天无心之前是怎么对赵青的,周向乾虽没瞧完整,大约也猜到一些。他早听闻天无心冷情无心,是个十分绝情的人。此刻明明不是他的弟子,却被他叫过去。周向乾觉得自己差不多已与死人无误了。他甚至绝望地想,倒不如直接应了俞青轩的喊话,随他去见欧阳鹤,说不定欧阳鹤还能怜惜一下这个三弟子。周向乾艰难道:“我——”“去将天武大殿扫净,下午武德师叔要讲经。”“是——啊?”天无心眉头一皱。周向乾立马道:“是。马上就去。”俞青轩不甘心:“周向乾!”周向乾眼观鼻鼻观心,十分诚恳:“这位师兄,怕是认错了人。在下是玄字辈弟子。”说罢当着他的面就溜了,贼快。俞青轩:“……”天无心看了他一眼,提步便走。俞青轩道:“喂,你叫什么名字!不如我们打一场!”问他名字,还要与他打一场。天无心连看他一眼都懒得。“尊下还是与欧阳盟主再勤修一段时日罢。”说罢,提气纵起,飞身而去。身姿之轻盈,仿若闲鹤一般了。周向乾料不到天无心竟然会如此没有眼力,误打误撞帮了他一把。正自窃喜。此时不逃何时才走。正欲脱下衣物偷偷下山,装作无事发生。便觉脖后一寒。他一转身。天机门大师兄似笑非笑望着他。“……”周向乾想了想,讨好道,“大师兄?”“周向乾。”“师兄在叫谁?”周向乾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十分无辜可爱。装傻之术,自然是向某人润物细无声的学来的。天无心笑了下:“你知不知道,玄字辈的弟子,是叫我师叔的?”周向乾:“……”老子他妈的怎么知道你们的辈份!欧阳然你个只管自己跳不带我一起跳的骗子!崖下的凤教主,此刻正在悟冠华莲生所授内功心法,无暇顾及这位早已被抛却脑后的三师兄。他只是咦一声,忽然觉得自己仿佛忘记了甚么事甚么人。作者有话要说:晓生密报:周兄你不学好,武林盟要倒。第23章 凤唳莲生(六)天无心以擅闯天机门的名状,给了周向乾两个选择。乖乖扫天武大殿,或是,随他去见欧阳鹤。周向乾在心中默默权衡了两个选择,问:“我要扫多久?”天无心道:“欧阳鹤何时走,你便扫到何时。”周向乾:“……”这与直接走有何区别。“自然有。”天机门大弟子笑起来比不笑还恐怖,“你们扰我天机门多少清静,总不能任你们不声不响,来去自由罢。”周向乾自言自语:“那为何不让他去扫地。”天无心冷冷道:“也可以。你去说。”周向乾脖子一缩,便不说话了。不过扫几天地,几番衡量,还是能接受的。其实是他倒霉,俞青轩在天无心心情不悦时冲撞了他,偏偏碍于武林盟大弟子这层关系,不便与欧阳鹤交恶。如此,送上来的怂包三弟子,为何不能用来出出气呢?欧阳鹤铁了心要见归长海,任门童委婉客气请他回去,他装聋作哑。“雪大了。下山路不好走呢。”欧阳鹤喝了口热茶。茶叶是陈年毛尖,水是雪水。一口下肚,甘香留齿。他赞了声好茶,搁上茶杯,说,“还请小友回禀,就说老夫等得起。”来者即是客,门童无法,便去回禀武德师叔。自天机老人过后,归长海执掌天机门时,就将天机门分内门与外门,天无心是内门大弟子,直接列于归长海座下。虽亦同门内弟子一般尊称归长海为祖师父,但其实是归长海亲自教导的了。武德掌外门弟子,门内尊称他一声师叔,其实他与归长海倒是隔了些份位。归长海闭关,琐事便由天无心打理,武德帮从。彼时武德正在天武大殿讲经,听门童回禀,问了归长海意思,想了想说:“天机门与武林盟没有交恶的理由。他客气而来,我们不能失礼于人。你给他安排一间房舍住下。等这几日雪停放晴,再放人下山。至于门主见不见,不是你我能置喙的。随他机缘。”门童应了是。转头便去找天无心了。他去时,大师兄正在打坐。长剑置于双手,周身气流和缓。门童不敢打扰,只静等一旁,等天无心一个吐纳,睁开双眼,这才上前,将此事一番说道。天无心道:“既然师叔发话了,便随他意思。将空屋打扫两间出来,给他们住。”他淡淡叮嘱:“除禁地不可随意走动,他处随他们去。你们只须警醒一些。有事及时回禀。”待门童应过,又道,“小周,你跟他去打扫客房。”门童这才发觉,这里竟还有一个师兄,背对着他们在角落扫地。此刻闻天无心吩咐,浑身都抖了一下,不情不愿应了声是。周向乾跟着门童,心中苦恼不已。但见此刻脱离了天无心视线,又一阵轻松。轻松之下,他便将周围好一阵打量,见松柏覆雪,经阁伟貌,领路门童梳了双髻,眉间点了朱砂,双目灵动,冰雪可爱,不禁心生亲近之意。“你是哪一字辈的弟子?”“回师兄,我们年纪尚小,还没分字辈。”门童答得规规矩矩。这里其实有个疑问,十分明显。门童唤他师兄,唤天无心大师兄,又为何周向乾要唤天无心师叔呢?这明摆着是天无心驴他的。可惜周向乾没听出来。周向乾只长长哦一声 ,心中暗想,此刻无人,门童年幼,若借口离开,想必他人也不设防。不如趁此机会便走了。到了山下,再装无事。若盟主问起,只推说欧阳然上山来了,至于为何还不下山,便不在他意料之中。 第41章 第24章 凤唳莲生(七)赵青看着凤绮生细细拨弄那棵草,忽然想起一事:“属下飞信给司徒瑛时,听闻欧阳鹤将要收义子一事传得沸沸扬扬。教主,您真的要当他义子?”他先前一直没机会提起这事,如今终于忍不住问出来。凤绮生皱眉道:“如何可能。”“那——”赵青张了张嘴,没有继续说下去。凤绮生却知道他未说出口的话是甚么。要换回原来的躯体或许要用到水离珠,要用到水离珠便要去武林大会,去了武林大会一定会遇上欧阳鹤。如何利用现在的身份,凤绮生心中倒是有了一套计划。他还对那个欧阳鹤收养的孩子耿耿于怀。只是时机成熟前,他也不欲如何多说。凤绮生只道:“这些事无须你操心。你内伤如何?”赵青道:“已无大碍。”“嗯。”教主寻思了一会,道,“本座就不去见阿瑛了。”他将那草交还给赵青,“你让他将这草制成药丸,要方便携带。再以本座名义,给青罗门去信一封。”赵青接过神琅草,重新放入怀中:“顾叶青不问事,寒单衣不在门内。这信要给谁?”凤绮生道:“信要往青罗门,东西你取后随身带着,亲手交给寒单衣。”教主笑笑:“本座给他们这么大的人情。总得让顾叶青晓得,再让寒单衣亲手接着。不然便宜了他们。这人情可就不值钱了。”拿人手短,青罗门收了他们的好处,总得礼尚往来。远无仇近无恨的,就交个朋友。凤绮生倒不指望这草救顾叶青一命,救他干甚么呢,这老头也不是甚么好心肠的人。不过若能吊他一口气,顺理成章把门主之位给寒单衣,这好处才到位。至于天机门——凤绮生沉思,可惜未能探听到欧阳鹤来此究竟有何目的。以前并未听说天机门与欧阳鹤有何渊源,归长海又是个不管事的。对了,他在山底这些日,周向乾不知是下山去了,还是与欧阳鹤撞上了。直到今时今日,教主才想起这位便宜三师兄来。耳后风声起。教主头略一偏,一枚松果就砸在了地上。“……”赵青自觉地将那猴子赶走了。凤绮生沉着脸。天机门先不管,这山,他烧定了。然而似乎用不着他动手,忽然林间惊起飞鸟无数。他与赵青四下顾去,心知或许是冠华莲生回来了,不过这人从来像鬼一样悄无声息,这回竟闹这么大动静?眼下教主还不知道,这动静,可不止这么一点呢。欧阳鹤是个老人。一个老人,江湖上威望颇重的老人,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天机门地处五仪山,五仪山左右两座分别是神女峰与抱月峰。连起来,便是神女抱月,而五仪山,正好在神女抱月的中间。天机老人讲究天人和谐,因此左边的天武大殿名字虽英武,却是众弟子听经的地方。而右边弟子们切磋练剑的地方,则叫地坤堂。天无心站在地坤堂的台阶之上,看着下方弟子练剑,听着门童回禀。“欧阳鹤每日晨起练功,练完功喝茶,吃早点。吃完早点散步。散完步回去午睡。午睡完继续练功。然后再吃茶点。再散步。散完步吃——”天无心止住他话头,皱起眉头:“依你意思,他吃完睡,睡完再吃。就这样?”门童肯定道:“就这样。”然后想了想:“他吃的还多。”不但多,还挑剔。当然,主要挑剔的是他带来的小姐少爷。嫌这嫌那,一会说菜咸一会说菜淡。弄得做饭的弟子都要有意见了。敢情这三个人跑到天机门蹭吃蹭喝来了。“让他吃。”天无心平静地说,“他呆不了多久,武林盟的人还在山下。欧阳鹤不会置之不理。过不了几日,他便会回去了。”门童问:“他要是不回呢?”“那更好。”天无心说,“你找人下山,找到他的弟子,问他们要钱。”门童眨了眨大眼睛:“以何名目哇。”天无心道:“就说欧阳鹤与门主讨论要事,不便抽身。让他们留下银两,先行离去。他们三人,稍后就能赶来。他们若给,你便把银两收了,给厨房加菜。若不给,你自己想办法。”门童道:“任何办法?”天无心点头:“任何办法。”门童噢一声,蹦走了,没蹦两步,又蹦了回来,真心实意夸奖:“大师兄,你好坏哦。”天无心摸了摸他的头:“门规背出了么?”“背出了。”门童乖巧道,“祖师父说,做人不能坑蒙拐骗,要行正事,结正果。”天无心道:“这叫取之于人,用之于人。是为他们结善缘。”“你听的很得意?”最后一句话,便是朝另一个人说的了。握着扫把偷听的人顿时收了笑意。“天武大殿的地竟能扫到这里来。”天无心淡淡道,“那你便把客房也扫了。”便在这时,后山一声轰然炸响,地动山摇,地坤大殿的弟子纷纷停下手中的剑,就连藏经阁看守经书的弟子,也都跑了出来。动静似乎是观音崖的。天无心想到先前弟子与他禀报的观音崖异象,心觉不妙。当下喝令:“清风与明月随我前去。其余人等不得擅离职守。”说罢,他率两人飞身而去。观音崖边先到的弟子已是震惊不已。轰响声确实自崖底而来,常年积漫在谷底的云雾忽然像被拨开了一样,消散殆尽不说,还仿若金光四射。待一切平静,观音崖终于露出了真容。底下苍翠尽显,遥遥凝结成一块碧绿。而山石险峻,怪石嶙峋。随着金光四起,仿佛有声音在谷底泛起涟漪。这声音悠然入耳,听久了竟目眩神迷,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天无心匆匆赶至崖边,便觉头一晕,连忙定下心神,呵住了明显神游天外的弟子们。“早闻观音乃观,音。如今见识了。” 第43章 “不能啊教主!”凤绮生忽然掐住赵青脖子:“赵阁主。你一直拦着本座,莫非,你不愿意本座归位?”他此刻言语中阴仄必显,已有些过往不分。盛怒之下,任何人都开始怀疑起来。凤绮生与赵青二人原本还在山下筹谋如何与司徒瑛联系,忽然就被落地的冠华莲生一只手一个人揪住脖领飞身直上观音崖。教主眼睁睁看着冠华莲生一步一踏就是十来丈。五仪峰顶已近在眼前,冠华莲生却中途将他们一扔,好险赵青反应迅速,他二人才不致于摔个头破血流。凤绮生还在与赵青说话:“他不是死都不上崖么?”就见这位天机门祖师叔以一种极其惹人注目的方式,公然出现在了天机门。凤教主:“……”这让先前一直利诱无果的他情何以堪。到此为止还好。直到教主看到自神女峰飞来的那个金光闪闪的人。十分熟悉的脸。凤绮生素来喜怒很少形于色。他如今大发雷霆,其实是在赵青意料之外的。乍一见到活生生的教主站在面前时,赵青亦十分震惊,只是饶是他有千思万绪,也在身边人暴怒时给憋回了腹中,任何话都好,回头再说。纵使欧阳然这身体无内力,盛怒之下的教主手劲亦是十分大。赵青差点被他掐死,憋红了一张俊脸。他看眼前青年眼中红血丝蔓延,太阳穴鼓胀,心知凤绮生或许是真动了真火,一时激荡,才如此偏激。赵青虽不明白为何教主好端端的为何忽然性情大变,但不能教对方走火入魔才是真的。并非行武之人会走火入魔。普通人也会。只是普通人更奈不得这种气血逆行,易暴体而亡。幸而普通人的身躯更受不得这种激烈的情绪。凤绮生只觉得浑身血液沸腾,欲要脱体而出。心跳如打鼓,震得耳膜都在颤动。然后便是眼前五光十色,不知今昔何昔了。赵青一把接住软倒的青年,这才松了口气。而后望向那个肆意昂扬的鎏火教教主,再看看怀里这个,心情十分复杂。就外表来看,那颗金蛋才是教主,可不知为何,眼下他抱住的这个瘦弱的青年,却更令他感觉亲近。如果欧阳然是假,那他是谁。如果欧阳然是真,那教主又是谁。不论如何,眼下鎏火教教主公然挑衅天机门,是不得不通知刘戍他们前来处理了。远水救不了近火。司徒瑛呢?赵青长眉快拧成了结。天机门上的戏码精彩的不得了。天机门下的弟子等得望穿秋水。别说天机门前那条长长的阶梯上,一个人爬得要死要活。可不正是司徒瑛。他一边爬一边喃喃自语:“教主哇,从神女峰,到五仪山。你知道,这条路,我走得多辛苦吗?”想着想着悲从中来,一个不会武功不会飞,走路只能靠脚的人,真是太惨了。欧阳鹤等了这么多日,等的就是冠华莲生。总算不负他所望,被他等到了。他微微一笑,暂且退至一旁,贴心地给这两位几十年不见的师兄弟让出了清静的位置。归长海白发长须,脸如树皮,与青年正貌的冠华莲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天机门内弟子都十分年少,鲜少有知道这位祖师叔的。天无心都不知道,遑论他们。顿时窃窃私语一片。冠华莲生扫了眼这群小辈:“师弟,不介绍一下么。”归长海年岁越高,越顾往昔,前不久他自参悟中醒来,忽然想起了冠华莲生步入观音崖那一日,决绝果断,一如他这位师兄以往作风,决绝来,决绝去,比天无心还无心。其实归长海知道,冠华莲生非是无心,只是视万物如无物,却比无心更绝情。或许正是因为对过往的追思,才让他将赵青没拍死,却拍到了观音崖底。归长海就是想看看,这位师兄,到底死了没有。结果他果然是没死的。还风华正茂。归长海眉目一缓,颇有几分仙风道骨,正欲开口。便听冠华莲生道:“罢了。多年不见,师弟你已老得连话也说不动了。”本还想客气一下的归长海:“……”冠华莲生直接迈步向前。他每走一步,便说一句话,周围的弟子便如潮水一般退了一些。“我乃冠华莲生。”“天机老人大弟子。”“归长海的师兄。”“你们的祖师叔。”“不必见礼。”“尊我即可。”“明白了?”一步一脚印。门内弟子心惊胆战。武德赶来,目光复杂。冠华莲生分他一眼,他入观音崖时,武德只是个门童,冠华莲生记性不好,除了归长海和天机老人,别人在他眼里长一个模样。他是分不清的。他这般言行,在旁人眼中是狂妄。在归长海眼中,却知道这只是他心到口到。他是这样想的,便是这样说的。不觉得有任何不对之处。天无心道:“祖师父!”归长海一袖挥去,解了他们紧张之色:“领祖师叔下去歇息。他事随后再说。” 第45章 他看了眼怀中的青年,对周向乾道:“请你照顾好他。”周向乾忽然被点名:“啊?”下一刻怀中就被塞了一个人。赵阁主说得十分客气:“若他少一根汗毛,我便要你好看。”周向乾:“……”为何他最近总是在被人威胁。赵青恋恋不舍,碰了碰凤绮生的额角,才似下了决心,眼神一变,抄起秋水剑就冲了出去。周向乾望望欧阳然,长叹口气,前一秒还在为心上人求药,下一刻就怀抱武林盟义子。魔教中人行事,当真令人费解。难道说,此心上人等于彼怀中人?三师兄被自己天大的猜想给逗乐了。呵呵,如何可能呢。笑着笑着,额角冷汗渗了下来,渐渐笑不动了。不会罢,似乎很有可能。“请二位住手。”一触即发的氛围中,忽然冲进来一个人。正准备看好戏的欧阳鹤不动声色地皱起了眉头。赵青落至凤绮生身侧,唤了声:“教主。”凤绮生瞧上去,似乎与往日并无二致。见赵青忽然出现,也不惊讶,也不好奇。连个眼神也没多给。他神情冷淡之时,是真冷淡的。见了他此刻冷漠的模样,赵青方知,原先的教主,算是往善解人意里去的了。“剑意阁主?”“赵青?”“他竟然没死?”在场弟子,多数见到那一日赵青与天无心对峙一幕,也亲眼见到赵青被打落悬崖,如今他竟然活生生出现在天机门,随了凤绮生一道,不禁令众人窃语纷纷。天无心诧异之余,不禁多看了归长海一眼。暗自忖思,莫非此人是祖师父手下留情?赵青不管那些,只往凤绮生与冠华莲生中间一站,抱拳道:“在下是来谢过冠华莲生前辈救命之恩的。多亏前辈相救,我才能安然无恙。”赵青是故意这么说的。虽然特地将冠华莲生扯出来,不大厚道。可事急从权,当下与天机门对上,着实不是好主意。他话语一出,果见门内弟子议论声更大。如此一来,一个原该已死之人出现在此,倒也合情合理。若是有冠华莲生相救,确实无甚不可能。俞青轩幸灾乐祸:“救一个,杀一个,倒真是随心所欲地很。”欧阳鹤道:“轩儿。”“徒儿在。”“闭嘴。”“……”可他所说不错。天无心看向冠华莲生的眼神已充满怀疑。冠华莲生道:“救你,与杀他。并无不同。你若帮他,照杀不误。”可见不管他与归长海二人之间有何恩怨,在面对外人时,确以天机门为重的。赵青待要再说,肩膀却被人随意但强硬地拨了开来,他不必回头看,便知是凤绮生。悄然传声道:“教主?您为何在此处。秦寿他们在吗?”“本座为何在此,赵阁主不知?”凤绮生似笑非笑。赵青一激灵,突然想起,确实是他与司徒瑛两个人将凤绮生运到神女峰的。经赵青一搅和,凤绮生掌中鎏火烟消云散。赵青注意到此节,暗中看了周向乾那边一眼,心中忽然生起一个大胆的想法。“得罪了。”说罢。赵青迅速点住凤绮生周身大穴,挟起他便飞身而去。身后众人皆被抛在后。而教主华贵的容颜近在咫尺。赵青心道,赌对了。且不论此人是否真是凤绮生。这人自昏迷中刚醒来,根本没有看上去的强势。说是说不通的,还是直接携了人去找司徒瑛,问问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心里念叨,冒犯也好,抗命也罢,干都干了,也只有一条路走到底。横竖吃一顿罚。幸好李正风不在,不然又要干嚎了。这头,周向乾心惊胆战地看着欧阳小师弟终于还是醒了过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周向乾将那只手缩回去,干笑了两声:“我绝没有敲晕你的意思。”凤绮生头痛欲裂,冠华莲生与自己在场中对峙的记忆在脑中交替出现,混乱地很。他按着头,分辨着真真假假,只问了一句:“赵青呢?”“带着凤教主飞走啦。”凤绮生一顿:“你再说一次。”三师兄十分天真可爱:“剑意阁主,带着鎏火教主,飞走啦。”“幸好他们走的快。不然若等两人动起手,这片的房子倒要塌了。”说罢,周向乾见欧阳师弟脸色铁青,阴沉到仿若下一刻便是电闪雷鸣,顿时很识时务,闭上了嘴。毕竟他方才还在心中猜测这剑意阁主和小师弟是不是有一腿,眼下疑似有一腿的人,就带着另一个男人跑了。而小师弟还为剑意阁主跳过崖呢。这确实,有些说不过去。不过无论从外表还是武功,自家师弟似乎都不是魔教头头的对手。“你也,咳,不要想多了。活着就很好。”毕竟大难不死,总有后福。周向乾干巴巴地安慰道。作者有话要说:论,自己被自己ntr的心情。周兄啊,你可以去编八卦小报了。一揪一个准。第27章 凤唳莲生(十) 第47章 这人谁?要说起司徒瑛,这可又是一卷长长的汗泪史。原先他与赵青汇合后,一路北上,走得好好的,千辛万苦将昏迷着的凤绮生送进神女峰脚下一处冰寒之地。而后二人前后脚偷上五仪山采摘神琅草。赵青早前便踩点试探了好几回,有了八分把握才带他上山。二人说好,司徒瑛先走,赵青随后。可司徒瑛取完草,又历尽千辛万苦下了山,等了好几日,也不见赵青赶来。他心知此行有变,赵青有难。但也只能干焦心。眼见神琅草日渐干瘪,想效用一日不如一日。司徒瑛心一横,来不及与赵青商定,径直替凤绮生诊过脉后,将草研末,给他服了下去。司徒瑛替凤绮生诊脉之时,便猜测对方或许是因练功走火入魔,使经脉逆行,有散功之象。传闻神琅草有聚魂之效,此效是真是假,世上之人甚少得知,但它可医死人肉白骨,却是真的。一帖药下去,很快便见了效。司徒瑛欣慰地见着教主徐徐睁开了双眼,不禁喜悦道:“教主。”他本以为,或许还要与凤绮生解释一通,可凤绮生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只是坐起来,运功调息了一柱香,便忽然飞身离去。司徒瑛眼睁睁看着凤绮生往五仪山而去,追也追不上。他心想,莫非教主于冥冥之中,知道赵阁主为他取药殒命,竟要上门寻仇?不妥啊。大大的不妥。而直到教主醒来,离去到此刻。司徒瑛,亦不过追到这一途。山高水远,遥遥无期。这路程,还很长啊。凤教主见家里这位瘦弱的大夫只是瞧了他一眼,竟视他如无物,兀自走自己的路。这才记起。他鎏火教的人,在外似乎都这幅德行,狂妄地很。不爱理人的。他只能又说了一遍:“阿瑛。鸡鸣之前,包裹送行,你还记不记得。”教主这话,说的是他下山之时,嘱咐司徒瑛给赵青送行之事。司徒瑛皱起了眉头。因周向乾就在不远处,凤绮生不便说得过于明白,只能含糊隐晦,期盼司徒瑛能懂。毕竟他与赵青坦白时,根本没解释上半句话,对方就信了。他见司徒瑛总算停下来,正面一阵打量,便想再更进一步。“你知道,半夜在湖边拍蚊子的是谁么?”刘戍大半夜在湖边打蚊子,经由秦寿这张口无遮拦的嘴,已传遍教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司徒瑛自然也知道。而能得刘戍如此相待的,也只有一人。司徒瑛是个聪明人,他不但皱起了眉头,还眯起了眼睛。“你——”教主耐心等着。“笑一个给我看看。”“……”教主眉一挑。这个表情,便很熟悉了。司徒瑛慎重道:“不必了。我们详谈。”作者有话要说:鎏火教务:这日,鎏火教的留守儿童们,忽然觉得有些不安。刘戍望着远方,喃喃道:教主何时才出关。秦寿道:嗨,教主想何时便何时。你想他了?刘戍深沉脸:想他不要给我惹麻烦。注:因为天机门地处偏远,且知情人都各怀鬼胎的关系,那尚未闹起来的闹事,还没传到鎏火教耳中第28章 破茧归一(一)详谈容易,下山难。可教主有周师兄啊。凤绮生给司徒瑛介绍:“这位是武林盟的弟子。欧阳鹤的三徒弟。”司徒瑛便抱拳:“久仰。”凤绮生又道:“周兄。这位是我旧友。司徒瑛。他不是江湖中人。”只是我魔教中人。司徒瑛的名字,江湖上是没人知道的。即便是告诉给周向乾听,他也联想不到鎏火教的头上。此刻周向乾看着这蓝衣青年亲切的模样,便涌上一种惜玉的心情。或许是因为在江湖闯荡久了,险恶的人心见多了。难得见着不涉江湖事的人,便难免想关照一些。周向乾劝道:“司徒兄弟一个文弱书生,上山做甚。山上在打架,乱得很。”司徒瑛道:“我见山上多丹药,就想去长长见识。”“药草无心人有心。天机门鱼龙混杂。魔教头头才走不久。这世道险恶,司徒兄弟还是要当心些好。”周向乾感慨着。或许是想到自己多年来在江湖混迹的不易,话语真心了些。司徒瑛看看他:“……”险恶人心似乎就呆在他身边罢。凤绮生解释道:“周兄是个好人。”司徒瑛赞同地点点头。前有良人苦心相劝,司徒瑛便哦一声:“那我不上去了。” 第49章 凤绮生道:“想太多了罢。”他们此刻已快到那处,司徒瑛却忽然停了下来:“二位稍待,我先去瞧瞧。”凤绮生心知他在心中防着自己,却不生气。出入言行谨慎细微,原就当如此。他对司徒瑛的处理很满意,反而对赵青很不满意,说甚么信甚么,甚么时候被坑了都不知道。哦,也对,他若是知道,便不会沦到被打下山崖这么个下场。司徒瑛匆匆绕过山石,尚未进山洞,便听到了人声。他心下一松,赵青果然是在这里的。只是这山洞中,似乎还不止一人。他听得赵青略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你,你给我松手!”司徒瑛心下奇怪。另一人当是教主罢。可赵青怎么敢与教主这般说话?他道:“赵阁主么?”人便迈了进去。此处乃神女峰心眼,内藏玄冰,愈往里愈觉寒意。他几经弯绕,里头的人就出现在眼前。果然是赵青与教主。“怎么回——”司徒瑛话未说完,便似哑了一般。赵青俊脸上满是懊恼。而教主便就如此,似乎不开心被人甩开,站在那一跺脚,嘤了一声。“……”司徒瑛扶住墙。他,他有些恍惚。作者有话要说:八卦小报:说是心中的日月光通俗点来说就是男神。男神换壳不换芯还好。绝望的是不换壳换芯。阁主崩溃脸:我的男神怎么会变成这样!emmmmmm第29章 破茧归一(二)处理阁内事务时,赵青也曾经去过一些风月馆。寻常娇羞女子,绰约的身段一婉尔,嘤咛一声倒也算是美人□□,海棠掩面半遮羞。或是某些特殊癖好下的男子,经过□□,那言行举止,勉强也过得去。总之无论如何不会是眼前的模样。那一跺脚,一扭身,一声嘤咛。赵阁主只觉得心口隐隐作疼,大概内伤又犯了。说来也苦,被司徒瑛料中,赵青那时赌上一赌,携凤绮生出了天机门,左思右想无路可去,只能往神女峰去找司徒瑛。结果到了地方,司徒瑛却不在。赵青无法,见教主沉默不语,担心他不知身体恢复的如何,只能道一声得罪,解了凤绮生周身大穴。他这点穴手法十分独特,乃鎏火教一脉相传,寻常移穴解不了。凤绮生重获自由,看着低头认罚的赵青,眸光闪动,声音微冷:“本座教你的点穴手法,你用来对付本座。当真是好,好得很。”他一字一句,竟全数是教主言谈之姿。联想起山上那位,赵青愈发糊涂。但他好在脑子还算灵光,不敢提出质疑,只应承道:“属下不敢,实是事出突然。”凤绮生嗯一声,往前行一步,白底银缎的靴子就映到了赵青的眼底。赵青没有抬头,就听对方轻巧道:“念你为本座舍命取药,其他的事,本座便不与你计较了。”他竟果然知道。“走罢。回鎏火教。”赵青来不及疑惑,蓦然开口:“不去武林盟了?”“去。当然去。”凤绮生淡淡道,“不过,本座要光明正大去。”这里的山洞壁上覆了寒霜,细碎的冰屑渐融化了坚硬的外壳,显出晶莹,然后滴嗒落在地上,惊醒了大脑飞速旋转中的赵青。他才猛然惊觉,这洞内的温度,似是高了一些。再看去,却是教主不知何时运起了鎏火教的内功。他衣衫无风自动,连带着眼眸之中,也映上一层淡淡的暖融色,仿佛有火焰在燃烧。赵青一惊:“教主?”他认定先前凤绮生是因为练功过度才出的岔子,眼下凤绮生只要一运功,他就如惊弓之鸟,下意识地迎上前,就怕对方又有事。赵青与凤绮生相处十多年,这点直觉还是有的。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下一秒,教主就像变了个人,怯怯望着他:“你是谁啊。”十分之无辜纯良。赵青:“……”这话,问得,很好。洛水有神人,倚窗凭栏,空惹愁思。凤绮生貌好不错,却是威严与气势并重,强大的气场通常令人生不出旖旎之心,反而满心敬畏。换言之,即便他容颜满天下,他亦是个男人。一个强大的男人。身高八尺,体型修长。绝对与柔弱沾不上边。而在赵青心中,教主就是一轮耀日,是他毕生的光明,心之所向。他愿为此臣服,交托自己的性命与忠诚。可是他心中的太阳,此刻却柔柔弱弱扭着手,满目惊惶,仿若一只兔子。还不是小兔子。因为教主不小。他很大。卿能明白,内伤的心情么—— 第51章 虎背熊腰的浪漫。可怕。第30章 破茧归一(三)司徒瑛心中警铃大作,如临大敌,面上的皮都绷紧了。赵青大呼失策,教主先前在天机门时就已暴跳如雷,若见到自己变成了一个娘娘腔的模样,岂非要气死。“教——”他攥紧秋水剑,嗓子眼中,只蹦出了一个字。“你?”乍一见到凤绮生,欧阳然就激动地跳了起来。任谁一觉醒来,发觉自己站在自己面前,都要跳的。他连声音都拔尖了些许。可教主的声音——毕竟不尖。场上三人便听到一道低沉的嗓音惊恐万分:“你,你这人,怎么和我长一样。”雄辩需得事实战胜。司徒瑛默默将赵青的秋水剑□□,凑到欧阳然面前。碧水映苍穹,剑身通明,纤毫必现。欧阳然便在这剑身上,瞧见了那张冠绝天下的脸。他嗫嚅了几下。不负众望地,叫了出来。低沉低沉的。凤绮生自到起,便沉着一张脸,一言不发。此刻视线从站着的两人身上,终于挪到了坐着的人身上。良久良久,长长的哦了一声。他走到欧阳然面前。伸出手。赵青按住剑柄,差点就要冲上去按住教主。他怕这个凤绮生一不小心就把那个自己给宰了。或者是那个凤绮生一不小心把这个教主给拍死了。然后他就看到教主一巴掌拍晕了欧阳然。赵青:“……”司徒瑛:“……”他忽然很想出去和那位周师兄聊聊天。凤绮生没有赵青想象中的暴躁,或许是他在来神女峰的途中,经过天机门这一闹,已经冷静了下来。他原就该冷静,冷静才是他。赵青艰难地将他带着教主来到神女峰之后的事全数告诉凤绮生。凤绮生若有所思,回头问司徒瑛:“你以为,本座醒来,是否因为神琅草。”司徒瑛谨慎道:“很大可能。”“看来这草药果然有些用处。”凤绮生令赵青将另一颗神琅草取出交给司徒瑛:“制成药丸。本座有用。”司徒瑛当然不会拒绝,接过后道:“抱歉,都是因为我思虑不周——”凤绮生止住他的话:“无妨,此事怪不了任何人。只是,为何他会出现两种性格。你以为,此人言行是否为他人假扮?”他问的是赵青,因为只有赵青接触过醒来的凤绮生。而他说的此人,自然是指自己。赵青恭敬道:“恕属下眼拙。可教主威武,不是寻常人装模作样就像的。”赵青眼力,实际是不错的。他说看不出差别,那便是真看不出。凤绮生原本以为,自己不过是神魂离体,届时换回便可。如今却似麻烦了一些。前世有这个情况么?印象中,并没有。不过他上辈子,也没有下山。武林盟攻打鎏火教时,他还在闭关。自关卡中强行而出击败了欧阳鹤,也是他运气好,非但没有入魔,反而破了第八重关卡。凤绮生沉思,出事之前,他也是在参悟八层关卡,而今自己的壳子亦是运过功后,方出了岔子。莫非真与他修习的第八层鎏火神功有关?司徒瑛道:“天宗密卷记载之事多千奇百怪,我去找一找,或许能寻得解决之法。”凤绮生摆摆手,沉吟:“或许——罢了,你去查。”司徒瑛应是。赵青上前一步,将李正风与他说的柳夕雁一事禀告给凤绮生。凤绮生丝毫不意外:“依夕雁的性格,早晚有这一天。”事已至此,教主向来不是一个叹息后悔往回看的人。冠华莲生虽将水离珠说得十分神秘,可这究竟是个甚么东西,他没见过,也不知道用法。原本他想独自前往武林盟,现下他改了想法。他招手,令赵青附耳过来:“通知刘戍,说,本座出关了。已前往武林大会。令他率人与本座在雁霞山汇合。本座要光明正大参与武林大会。”这话,是赵青第二次听到。方才他是在坐着那位教主嘴中听到的。赵青不禁往倒在那的教主看了一眼。心中再次疑惑起来,这两位教主,当真是两个人?司徒瑛聪慧,一下明白凤绮生心中打算:“教主想物尽其用,令此人坐镇?”赵青道:“此人忸怩,姿态矫作,怕是不妥罢。”凤绮生痛快道:“这便交给你办。本座只要他听话。”司徒瑛很适时地往赵青手里塞了几瓶药,十分正直:“能躺绝不坐,能坐绝不走。软筋散,你会需要的。”“……”赵青握着药,“药效多久?”司徒瑛掰着手指数了数:“够你干完任何想干的事。”凤绮生与司徒瑛和赵青两人,在神女峰将接下来的计划简单交待了一下。司徒瑛欲回鎏火教查阅书典,被赵青驳回。他认为教主此刻状态不稳,不能离人。天宗密卷可由刘戍抄录。最后商定,他四人一同前往雁霞山。凤绮生与周向乾同行。赵青与司徒瑛挟带欧阳然,缓行在后。至于欧阳然会不会乱说话?他当然不会。因为赵青的秋水剑,亮得很。而司徒瑛,素来会骗人。一个巴掌一颗糖。周向乾还等在外头数草,就见凤绮生独自一人走了出来。他奇怪道:“那位司徒兄弟呢?” 第53章 一路东行,山群渐远,翠色愈渐浓重。尚在昨日的茫茫白雪,银装素裹,如今想来,竟似不在人间。赵青眼尖,策马疾行时,尚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余光瞟去,已见山边野花,开得十分灿烂。星星点点,缀于草间,竟也没不过马蹄。他耳朵有些微红,一本正经的建议:“教主,不如我们休息一下。”凤绮生自鼻间哼了一声:“实话。”实话是。“然后换个位置罢。”看他的眼神。赵青一字一句,说得十分诚恳。这不怪他。他只消一扭头,就能看见司徒大夫正盯着他俩。兴致勃勃,眼神发亮。十分有内涵。受不了这视线洗礼的赵青:“……”现下,他正坐在前头,凤绮生坐在后头,双手环抱过他握着缰绳。两人一匹马么,这姿势原本是没有任何问题的。然而教主他现在人比赵青矮,不但矮,还瘦。一眼望去,赵阁主挺阔的身板完全将欧阳然这小壳子给挡住了。这就,不大,合适了,罢!只要赵青一挺直,眼前就被挡得甚么也看不见的教主断喝:“闭嘴。”而后他若无其事地侧过脑袋,看路尽量越过肩膀。这是一教之尊,最后的倔强。赵青长长叹了口气。等从五仪山上终于下至大路,两人都累。一个背弯得累,一个北挺得累。“吁。”纵使人不渴不饿,马也需要休息。周向乾勒住马头,跳下来,令它随意去吃草。这里青草虽短小,却鲜嫩,待这些马儿吃饱了,他们才好上路。五仪山在群山之中,地处偏远,离最近的城镇,马不停蹄也得三四天路程。来时有车马同行,干粮充足不觉甚么。待到独自出发,这路程,便显得有些漫长。此处看去,雪山之顶挂在天际,与天同色。他也曾在高高云巅呆过数日,只是并非问道,而是扫地。这中间种种,如今回想起来,竟似是前尘往事一样,不可追矣了。周向乾感慨道:“十日前,我断然想不到自己会离师门而去。”教主呵呵一笑:“十日前,你还追着小蝴蝶喊师妹。”周向乾心口中了一刀。赵青补充:“十日中,你与天机门大弟子吃睡同住。”周向乾心口又中了一刀。司徒瑛大约想安慰他:“不妨事。我听说天无心还不曾与人吃睡同住过呢。”“……”天机门大弟子的脸浮现在脑海中。周向乾脸色愈加灰暗了。这并不令人感到高兴。他扫了眼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目光冷漠的凤大教主,心中更感慨。想他一介武林盟三弟子,欧阳鹤的好徒弟,如何就混到与魔教头头同行了。固然这等赏心悦目确是非常人所享,只可远观不可亵玩有何用!哎,艳福是祸,艳福是祸啊。何止是祸。周向乾尚不知,司徒瑛正在心中打着算盘如何将他彻底策反成自己人呢。夜终归是要来的。暮色四合,渐转星斗满天。露天席地,并无遮风避雨之处,四人只能就地而坐。赵青去找了些干柴,生了些火,将司徒瑛的包袱抖开,从里面拿了些干馍拿在火上烤。然后一个个分过去。分到周向乾时,周向乾道了声谢,接过馍馍便要狼吞虎咽。赵青一拦:“一两。”周向乾震惊了:“你开玩笑啊!这馍值一两!”赵青一脸无所谓,伸手要拿:“不吃还我。”周向乾连忙护住晚饭。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打个野味还得追出两里地。饥寒交迫谁愿意去打。一两就一两罢,不与魔头计较!他咬牙忍痛从怀里掏出一两银子,气哼哼地递给赵青。赵青收了钱,十分大方地给了他两个馍。凤绮生在一旁看着:“你给了他两个,我们的呢?”赵青走回来,抿嘴笑了笑:“不急。我去去就回。”这话说得,像是安抚一样。夜风温柔,夜火也温柔。赵青很少笑,起码他在凤绮生面前,很少笑。如今一笑起来,露出浅浅的酒窝,凤绮生仰头望去,便觉得在星光之下,火光中间,这位英俊的青年,有了一种温柔的错觉。赵青说完后,便拎起他的秋水剑,用起轻功,很快就隐在夜色之中了。他的轻功名为鹤唳,因运功者,身形引展似鹤鸣长空而得名。教主想起赵青修长的脖颈,忽觉也衬。周向乾啃着馍馍,八卦道:“师弟你笑甚么。”凤绮生道:“没有。”“你有。”“没有。”周向乾不死心:“明明就——” 第55章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欧阳然再不情愿,也只能跟在司徒瑛后头,也算是给自己找了个小靠山。好歹大夫都是济世救人,菩萨心肠的。他觉得。凤绮生看着自己那副皮囊露出小媳妇的表情,有些头疼。自己的脸如此委屈,教主不是很想看。“夜深了不要乱跑。”凤绮生关照了一句,又喝道,“不许哭!”硬把欧阳然的眼泪给吓了回去。糟心。凤绮生甩袖就走。这青街石板,夜市熙攘,身影穿梭,人声鼎沸。或许是因节日的缘故,今夜十分热闹,路边扎了一排的莲花灯,莲花心性高洁,意为光明纯净之相。不时有摊主吆喝:“小兄弟买盏灯罢。”凤绮生仿若未闻。他负手而立,沿灯而行。似乎毫无目的地,只是随兴而至。拐了三五六个弯,一股檀香味愈浓,下一个街角,钟声入耳,一座庙宇赫然就在眼前。凤绮生索然无味地想,这莲花灯,果然是一路向佛引的。纵使夜晚,寺内人却依然很多。人来人往皆是过客,好比忘川之水。教主避过一些年轻的男女,目光逡巡,不出意外,在其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挺阔的背,蜂窄的腰,板直的黑衣。十几年来不曾变过。下午的时候,他就见赵青神情恍惚,似有心事。当时未问,如今试探着前来一寻,果见对方在此。凤绮生悄无声息地在人堆中穿过,行至赵青身后不远。不知是出于何故,没有出声。赵青也是沿着灯引来的,已经在这站了许久,久到旁边敲木鱼的小沙弥偷偷掀起眼皮望了他好几次。佛门慈悲,才不赶人。赵青有些心虚地左右看了看,见没有熟人,才松了口气。这口气松得十分奇怪,仿佛他不是在上香,而是在做不可告人的事一样。二十六年来,他不曾入过佛门,点香之事更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此刻他学着身边人,拿了些清香,点在手中。对着面前慈眉善目的佛像,犹豫片刻,还是合掌低下了头。“愿,鎏火不灭。”“愿,教主安康。”赵青念念有词。同时心中道,教主无心之言,还忘佛祖莫怪。原来他对之前教主说这璞绿佛修日愚昧一事耿耿于怀。鎏火教自西来,不兴这个,赵青原先对这些也是不信的,可自从教主变成这个模样后,他不知为何,忽然就对此道多了些神神叨叨的兴趣。他不算善男信女,也没别的好求。若他身上还剩余些好的,若这庙中佛像当真有灵,可全数拿了去,唯他心中所愿,一教一人。恭敬地拜了三拜。赵青将香插上,便似做完一件大事般,长舒了口气。这才作贼心虚似的,跳起来就想跑。他已经出来很久了,不知道凤绮生他们有没有发觉。庙外有棵合抱观音,枝繁叶茂,不知几百年岁月长久,树干粗壮得需几人合抱。枝干上挂满了许愿人系的红绸。它素来静静呆在那里,聆听佛音,常观人生百态。莲花千盏,清香萦绕,那棵合抱观音下,尚围聚了许多人。可赵青只瞧见了一个。那人或许是刚沐浴完出来,身上还带着湿气,头发也才半干,明明平平无奇,却又似风流之姿,负手而立,令人目眩神迷。他仿佛等了很久,又仿佛刚刚赶到。总之是十分平静的,面上毫无不耐烦之色。“赵阁主。”那一教一人慢悠悠道:“你私自离开,可曾与本座报备过么。”赵青跟了凤绮生有多久,怕是要数上好一会儿。毕竟这二十个年头,一个手一个手的数过去,也要数上四次。他比凤绮生大了一两岁。老教主还在的时候,凤绮生还没那么乖戾,如同正常的孩子一样,比较顽皮。有一日,凤绮生跪在树下数叶子玩。常在生进来了,他是老教主的得力手下,身后领着个孩子。或许是要去见教主,正好经过凤绮生身边,就停下了脚步。“少主在这做甚么?”凤绮生眨眨眼:“父亲让跪。”常在生笑道:“那为何是此处?”自然是因为这里树叶松软,跪着不疼,又能遮荫,又能玩耍。凤绮生道:“他没说在哪跪。”那便随意跪。“右使见了父亲,帮我求求情。”常在生随口应道:“你放心。我不但给你求情,还送你个人情。”常在生往里走,他身后的孩子就露出了脸。小孩子么,都长得差不多的,年纪太小时,还分不出好不好看来。但那双眼睛倒是挺有趣,干干净净的。让凤绮生多看了两眼。二十载一晃而过。物是人非,甚么都变了。人也分好看与不好看了。心也分黑与不黑了。那双眼睛倒还是一如初见,干干净净,令凤绮生,总是多看了两眼。第33章 破茧归一(六)“我记得父亲让你跟着我时,你还很不情愿。”赵青面皮一红,幸而在夜色中,看不分明。他挠了挠脸:“陈年旧事不用重提罢。”他正和凤绮生蹲在河边,摆弄着刚提来的花灯。凤绮生探着脑袋要看他写了些甚么,被赵阁主机警地挡住了:“偷窥可不是一教之尊该有的行为。”教主冷笑一声:“谁稀罕。”而后趁赵青不注意迅速瞄了一眼。 第57章 光大鎏火教。参悟鎏火功。教主是个聪明人,心里揣着明镜。他并非不通男女□□,他只是没有兴趣。因为他没有兴趣,所以即便柳夕雁颜色再好,在凤绮生眼中,脱光了也只是赤条条的身体而已。与路边的石块,并无任何区别。因为赵青早就知道,所以他从不奢望,自己这些小心思,会得到甚么回应。承君,忠心,他觉得这一生最好的归途,不过是绝不背离。既然明知无望,便连提也不提。最好就埋到脑海深处,连自己都骗了过去。然后信誓旦旦的告诉自己,他对教主,是别无他心的。赵青一直做得够好。他自己也都信了。直到那日为教主求药。他忽然脱口而出的心上人三个字,仿佛是一把锁,打开了陈旧的大门。那大门早已锈迹斑斑,吱哑作响不堪重负。轰然破碎后,就连合也合不上。出格了。赵青想。这可真是出格了。偏偏教主还听到了。看到了。其实赵青心中是有些忐忑的。忐忑之余,却忍不住松了口气。有些畏惧,又有些不自然,还隐藏了一丝期待。这世上之人,都渴望在情爱上得到回应。他是个俗人,果然不能例外。赵青在那胡思乱想。却不知,凤绮生正在一旁,双目如炬,看着他胡思乱想。活了四十载,凤绮生确实不曾动过情爱之心。或许是因为修练功法至深的关系,他有时摸上心口,会觉得自己那颗心,可能是根本不存在的。柳夕雁对他有意,他知道。或许旁人对他也有意,他也知道。可他那副皮囊,早已承受了太多人的关注。他实在已经习惯了。赵青看他的视线,一向隐藏的很好。若非天机门变故,他从不知赵青对他有这种心思。凤绮生仔细回想,前世赵青有过么?他不记得了。也许有过。只是他没在意罢。可能是因为教主一生骄纵,年轻强悍,向来高高在上。从没见人为他做到这种地步。而赵青在他印象中,也就是一个耿直倔强甚至有时比较气人的属下。可忽然有一天,他发现这块比石头还沉默,比秋水剑还锋利的男人,竟然为了他,在别人面前跪下。遭人围观。声嘶力竭。霜雪覆头。苍茫的白色中,只有那点黑,特别惹人注目。直直撞进了教主的眼底。那一瞬间,凤绮生那颗以为不存在的心,忽然就跳动了一下。他一呆,而后就是忽然涌上的愤怒。仿佛将他的理智都燃烧怠尽一般的怒火。细细想来,他是为何而怒?教主向来是个很明事理的人,喜有喜的道理,怒有怒的缘由。这般毫无征兆,琢磨不透的情绪,当真是头一回。凤绮生微微一叹,这比鎏火功第八层,还要令人参悟不透。长长一条街,缓缓两个人,并肩走在一起,各怀心思。倒也不曾分离。作者有话要说:八卦小报:听说江湖上流传一首歌如下。这就是~爱~~~诶诶。这就是~爱~~~诶诶。第34章 破茧归一(七)司徒瑛托着腮。周向乾也托着腮。花了钱的早饭当然可以吃得很好。一碟葱花卷,两笼水晶虾仁蒸包,一盘流沙蒸饺,配四碗粳米粥。赵青在那呼噜呼噜喝粥。凤绮生慢条斯理给他夹了一个包子:“慢些吃。”“……”赵阁主成功被自己的粥给呛到了。司徒瑛已经看了很久:“很奇怪。”教主和赵青之间目光流转很发人深思。周向乾也看了很久:“确实奇怪。”魔教小子为他家教主跳了崖,自家师弟为魔教小子跳了崖。魔头带着魔教小子跑了。自家师弟却还给他夹吃食。这三个的关系,十分乱啊。“你们听说了吗?据说这次的武林大会上,会祭出混沌剑。”“混沌剑?那是什么东西。”“听说此剑是天机门法宝。得此剑者可召令阴阳,堪称一大利器。”“哈,这种话你们也信。晚上白娘娘爬你家床,你信不信?”“你可不要胡说。”“谁胡说了。到时候你右拥一个白娘娘,左抱一个胖老婆。坐享齐人之福。”璞绿小,来往江湖人不多,称得上是闲散度日,不惹尘埃。既然连这里都能听到这个消息,想必他处已经传了个遍。莫非当日欧阳鹤赖在天机门不走为的就是这柄剑?周向乾咬着筷子:“白娘娘是谁?”司徒瑛:“这很重要吗?” 第59章 “不是似乎。而是就是。”凤绮生戳了个包子,慢条斯理吃着。季梦然哈哈一笑,干脆坐了下来。周向乾挪开了一些。季梦然不以为意,紧紧盯着凤绮生,说:“你这位小兄弟也很有意思。我自问并不曾见过你。因何生敌意呢?”“与人善不善,都是看眼缘。要不何来一见钟情一说呢。”凤绮生露出了一个笑容。季梦然听他说着,仿佛下一句话就该是,我与你没有眼缘,故而看你十分讨厌了。谁知事实却是。“我见兄弟十分勇猛,心中仰慕已久,早想与兄弟共饮几杯了。”周向乾:“……”师弟,你这个弯,转得很不同寻常。季梦然也是一愣。然而对方端着酒杯的姿态十分真挚,倒叫他挑不出毛病来。他只能谨慎且客气地端起酒杯,与凤绮生碰了一下。“小兄弟客气了。”而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下一秒他就一头栽在了桌子上。周向乾吓了一大跳。“你你你你你!”凤绮生放下酒杯,冷笑了一声:“本座的酒也敢喝。”周向乾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凤绮生面无表情:“你听错了。”说罢他又和颜悦色起来:“周兄,请你把他抬到我房里。”在坐的人都看了过来,凤绮生歉意道:“打搅了,我这位朋友喝多了。”这借口再拙劣不过。周向乾低声道:“谁信啊!”可下一刻他就发现看热闹的众人都将脑袋缩了回去。酒楼少江湖人,多是百姓。居然也这样十分淳朴的信了。周向乾:“……”他的三观有些不稳。凤绮生道:“你还愣着做甚么。将人抬回去。”周向乾咬着牙道:“你今日不与我说清,我是不会罢休的。”哦?不过凤绮生原本也并没有很费心的去瞒他。而是周向乾一门心思认定他就是小师弟。省了他许多解释的麻烦。如今对方忽然福至心灵这样质问起来——凤教主想了想:“说甚么。说本座是你口中的魔教头头?”“还是说你以前说本座的那些坏话,本座全听到了。”“或者他才是你小师弟。”周向乾张着嘴巴,被点名的欧阳然适时打了个招呼,怯生生的:“师兄好。”恶人满天下的魔教头头含羞带怯冲你说师兄好,这个冲击有些大。周向乾腿有些软。凤教主一根手指敲着桌子,恶劣道:“怕了?晚了。让你走你不走。”“贼船可不是你想下就下的。”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不知为啥困了,写着写着突然发现自己在写“小火车……”我到底在想些啥怎么就小火车了【掩面。第35章 破茧归一(八)赵青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就见自己屋里忽然多了很多人。一脸惬意的教主,心如死灰的周向乾,地上还多了个五花大绑的络腮胡子。“怎么回事?”周向乾强撑着问:“赵阁主,请问你家教主是谁?”乍逢此一问,赵青一愣,眼睛下意识就往凤绮生那边看了过去。他已不必回答,留心他所看方向的周向乾已然明白事实真相。他掩面长叹一声:“我竟然是个瞎的。”司徒瑛偷偷蹭到赵青身边,悄悄道:“他被真相打击傻啦。”赵青亦悄悄道:“教主说的?”司徒瑛拍拍他肩膀:“策反他。交给你了。”赵青:“……”关他甚么事。凤绮生既已不必遮遮掩掩,行事作派,便恢复从前,虽然,他确实也没遮掩过甚么。在周向乾看来,也就是一个一肚子坏水的人,变成了一个,愈加光明正大使绊子的人罢了。赵青接过凤绮生喝过的茶水,搁在桌上。他看了眼地上的人问:“这人是谁?” 第61章 “他敢?”“嘘,不要吵。”躲在窗外的周向乾与赵青起了争执,被司徒瑛一人踩一脚摆平了。房内。季梦然非但没有勃然大怒,反而兴趣盎然:“如何说来。”凤绮生道:“我知道像季大侠这样的人,慧质在眼,谋划在心。这世上诸多人与事,一定早已看透。既然如此,要想博得季大侠的注目,总得有些,不同寻常的方法。这佛修日,便正好是一个机会。某特地前来,还请季大侠指教了。”周向乾蹙着眉头:“……他惯会如此说瞎话?”一回头,赵青和司徒瑛均是一脸真诚地看着他。“……算了。你们一个路子的。”周向乾无语地转了回去,心中平静无波,他真是傻了才会问这两个貉。瞎话不瞎话不打紧,打紧的是此话对季梦然来说十分受用。他仿佛是遇到了知己,深以为然,感慨道:“不错。这世上之人一眼即望穿。无趣地很。”凤绮生又道:“可我知道有两个人,一定是有趣的。”季梦然眼中燃起了光彩:“哦?”教主在桌上点了两下:“武林盟的欧阳鹤,天机门的冠华莲生。还有,鎏火教的凤绮生。”季梦然道:“欧阳鹤老了,冠华莲生死了,凤绮生,岂非就是你?”赵青心中一惊,脚一抬就要破门而入。司徒瑛费了很大的功夫按住他。“你还信不过教主?”周向乾点头,信不过。司徒瑛瞪了他一眼。周向乾改了口:“他厉害得很。”凤绮生哈哈大笑:“不愧是季大侠。竟能一眼看破。不像某些人,只会看表象。”门外的周向乾有些怀疑:“……他在说我么?”季梦然道:“教主易容术很精湛。足够以假乱真。”这可不是易容术。但是所谓真相,伸一只手能触碰到便足矣。非得摊开说得明白,就毫无乐趣所在了。凤绮生不欲多解释,只道:“欧阳盟主尚有余力开武林大会,冠华莲生很快就会重现江湖。至于本座,不巧,正想去应盟主之邀,前往雁霞一叙。”“路途遥远,佳友难寻。不知季大侠可愿随同一去啊?”作者有话要说:玩家【季梦然】加入您的队伍。第36章 破茧归一(九)黄桐里,依山傍水。因为离雁霞山近,在地界上受武林盟庇护。在地理位置上,此处已属江南,气候温宜,与西北的风雪,天湖的肃杀,截然不同。凤绮生他们一路自西往南行来,穿着渐少,等到了黄桐里时,身上已只剩下两件了。丝是皇城面儿上用的丝,缎是苏南那儿精心绣制的布段。鎏火教自己有生意,各地有商铺。司徒瑛每过一个地界,就拿着手令取些银票来。一路车马精修饰,隔三差五添新衣。奢华程度令周向乾啧啧有声:“浪费,浪费啊。”司徒瑛呵呵一笑:“周兄可以继续勤苦朴实。”周向乾一把护住自己蹭来的衣料,腆着脸:“我是说,不穿浪费。”就算知道长了教主模样的教主不是教主,赵青还是会忍不住频频往那处看。凤绮生看着赵青又取了些清水干粮递给欧阳然,两人在那笑意吟吟相处融洽,心中莫名一股郁气。呵,好色之徒。他也不发作,只是在将赵阁主唤回来后,过了一会,突然道:“本座对你如此言听计从,卿心中是不是很愉快。”赵青被他这么一抢,啊了一声,居然脸红了。雷打不动秋水剑,面皮厚如赵阁主,竟然会脸红?凤绮生惊疑道:“你到底想到了甚么?”赵青摸摸鼻子:“没甚么,没甚么。”周向乾兴灾乐祸,在一边嘲笑:“自然是譬如春天来了一般的事。”这两个人的情形,他可是在天机山上时,便看得很明白。原本以为是三个人的纠缠,原来自始自终,也只有这两个人的因果而已。可惜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大约是周师兄一路以来,唯一一想到便觉得神清气爽的事了。季梦然悠悠打马跟在后头,饶有兴趣。凤绮生他们不赶时间,晃晃悠悠走了大半个月。等他们到时,黄桐里已聚集了很多武林人。每隔几年,这里就会变得十分热闹。一如华山论剑是一个沿袭至今的好习惯,雁霞争霸亦是一个传统,每回都由欧阳鹤主持,邀请各路英雄参加。获胜者,将在百晓生的本子上呆上三年。而每三年的武林排行榜,都会经过这次武林大会,重新进行排比。目前各大武器中,以剑为佼佼者,赵青在第三名。而八卦小报榜中,容貌冠绝者,柳夕雁拔得头筹,连惊鸿仙子也排在了后头。至于武功排行,第一与第二名是空的,空不是因为没有,而是因为不好排。江湖百晓生是吃武林盟饭碗的,总不好将欧阳鹤排第二。而若将凤绮生排第二,百晓生接下来的日子便不好过。长此以往,他索性将前两名全空了出来。于是,谁能成为武功排行的第一名,亦成为了武林大会一大追逐乐事。江湖六派三门十八帮,佛道两家,此次都在受邀之列。鎏火教本不在列,不过凤绮生已提前飞信给了刘戍,所以他们算是不请自来。而刘戍不但不请自来,还大张旗鼓。一进黄桐里,就出重金,包了半家客栈。客栈当然也是黄桐里最好的客栈,叫黄梁一梦。酒有黄梁酒。客栈,倒很少起这个名字。凤绮生与赵青道:“武林盟么,自然是为了叫他们好做梦。” 第63章 何况如今只是变得温和呢。岂非再好不过?正好与教主好好联络下感情。他是这样打着小算盘的。柳夕雁最近心情十分好,连带与赵青说话,也都笑眯眯起来。啧啧啧,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他从凤绮生眼中,再寻不着那份与赵青之间独特的情愫,心中真是大喜。黄梁一梦一半包给了鎏火教。教内弟子当着武林盟弟子的面大摇大摆的进进出出,气焰器张,浑身上下写着我很有钱四个字。看得一些正派弟子牙咬得咯咯响。不过既然不会打起来,凤绮生是乐得让武林盟吃瘪的。不比前头明争暗斗,后院就怡然自得多了。“赵阁主,一路周车劳顿,辛苦了。”外头风和日暖,李正风正与赵青坐在一处翻阅书册。大老远就听到柳夕雁的声音,不禁抖了一抖,困惑地皱起刚正的眉头。“为何我觉得柳阁主格外的,格外的——”“春情荡漾。”赵青若无其事帮他补完,又翻过一页。“你不必说不出口。他确实如此。”没几步,柳夕雁就笑吟吟走了过来,当着赵青的面,掏出块帕子将石凳擦了又擦,然后提起衣摆,坐了下来,还撑着个头,故意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李正风:“……”赵青不为所动,连个眼神也没瞟过。柳夕雁将手腕往前伸了伸。伸了伸。又伸了伸。几乎快伸到赵青的鼻子底下。赵阁主终于忍不住,正色道:“柳阁主,大家都是同教中人,我也就不绕弯子。”柳夕雁心中得意:“好说。赵阁主直说就是。”赵青沉吟了一下:“你如果真这么喜欢当女人涂脂抹粉,倒不如干脆挥上一剑——”砰。面前桌板被人硬生生拍下一个掌印,扬起石沫。赵青面不改色,挪开挡脸的书册,将话说完:“更来得方便。”他耸耸肩,“哎,我早和你说了,不绕弯子。”柳夕雁横眉竖目,深吸口气,到底没真动手。“罢了。如今教主独宠于我,你心中愤懑口中狂言,我也能体谅。”什么玩意儿?赵青默默看着他。柳夕雁得意道:“你瞧不见我手上的药膏么。”赵青定睛瞧了瞧,终于瞧出那么一丝名堂。对方皓白的手腕上,确实有那么一小层薄薄的几乎令人看不见的膏体。赵青严肃地想,如果柳夕雁说这个是香膏,他一定扭头就走。“我早上为教主煲汤时,不小心烫到了。教主特地为我涂的。”柳阁主笑容灿烂:“看着可心疼我了。”欧阳然确实挺心疼的。毕竟这白嫩嫩的手臂瞧着和他老家的大白萝卜可像了。这上面添一道红色的痕迹,人家不宝贝,他还要宝贝呢。亲手给柳夕雁涂完药的欧阳假教主十分羡慕:“你可一定要当心些。”他也很向往有这么好的皮肉。自然在柳阁主眼中,他可以解读出无限意思来。这不,第一时间便跑到赵青面前炫耀。赵青眼巴巴望着他,十分老实:“我也挺心疼你的。”毕竟那个不是真教主。可他又不能说。柳夕雁一愣。他丝毫没想到赵青这个反应。柳阁主眯起眼,将赵青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直打量到对方发毛,才狐疑道:“你——该不会喜欢我罢。我可告诉你,我心中只有教主一个人。”“……”赵青站起来,面无表情抽出秋水剑,“拔剑罢。”“喂。说起来,你一直与我作对,该不会故意吸引我的注意力罢。”柳夕雁越想越有理。李正风瞠目结舌:“阁,阁主,你难道真的?”一个脑子用过头,一个太没脑子。赵青怒极反笑,反而平静了下来。“柳夕雁,你非要这样说。那你回回到我面前炫耀教主对你如何如何,莫不是也在吸引我的注意?”赵阁主难得露出一个很有深意的笑:“你当真对我无意?”柳夕雁面色一变,勃然大怒.长袖一甩,就与赵青战至一处。他俩打起来,实乃家常便饭。李正风早早跳开战圈,可他还十分苦恼。“难道柳阁主对阁主你——那,那教主怎么办?”拆了上百招的两人齐齐怒道:“闭嘴。” 第65章 是司徒瑛的药。——————————开了个现代总裁谈恋爱的小坑,百分之九十九的起始力量是,蜡笔小新真的好看【遁走。《霸道与狂妄》第38章 破茧归一(十一)刘戍念及教主,如此这般感慨着,忽然抬头间,发现欧阳公子的脸色很不好。不禁关切道:“欧阳公子怎么了?”教主黑着一张脸,许久才道:“晒的。”刘戍哦一声,抬头瞧了瞧这朗日晴空。“江南日头确实大。有空上我们天湖山坐坐,冬暖夏凉,爽快地很。”武林大会办在雁霞山,却不在山顶,而是就在这黄桐里外,雁霞山脚。它不比华山论剑。华山论剑那是松鹤那一辈喜欢干的事。虽然瞧着神乎其神,但是风大。且如今的季节,山下才冒嫩叶,说不得山上还在下雪。去冻上几天,划不来。黄桐里外设了个十丈长十丈宽的擂台。百晓生击鼓。击鼓开局。直至一方落败为止。但比武过程中,点到为止,不得痛下杀手。杀手有违武林令,视为不耻。不但会被取消比赛资格,还会遭到同道中人的唾弃。不过,过往比斗之中,耍心眼作弊的不但并非没有,还很多。一转眼黄桐里上来了许多人。华山派,少林,武真教,崆峒,西南五怪,青罗门,昆仑派,甚至天湖山脚下的卧龙帮也来了。赵青倒是没想到卧龙帮也在,毕竟他下山前才把人教训地哭爹喊娘。青罗门是紧跟着少林来的。少林不在黄桐里,而是在附近找了间破庙休息。寒单衣不是很懂少林的作风。这一路行来,他都带着弟子吃好的住好的,半点苦也不曾受过。青罗门虽然势单力薄,可关怀弟子之心,却不比名门大派少。小师弟蹦蹦跳跳,仍怀赤子之心,进了黄桐里,这里摸一下,那里叫一声。毕竟他第一次出门,见着这么多穿着不同门派服饰的江湖中人,觉得十分新奇。寒单衣跟在后头,微笑着看着他。“大师兄,这里人好多啊。”二师弟秦风牵着马悄悄说。“武林大会,算是江湖盛宴,人当然多。”寒单衣顿了顿,又道,“把脸上惊讶的表情收一收。不要让人看短了。搞得我们似乎不曾见过世面一样。”五师弟耿直道:“可,可我们确实没见过。”寒单衣循循善诱:“不懂要装懂,知道吗?”“知道了大师兄。”打发了二师弟五师弟,三师弟又凑了上来。“大师兄,听说少林的人都厉害,昆仑的人也不错。我们要和他们打吗?”寒单衣一本正经:“我们是来观摩学习。最主要,是为师父寻药。”他苦口婆心深明大义说了半天,三师弟苦着脸,还是问:“那,打不打?”“不打。”大师兄回答的十分坚决。不错。青罗门的人,武功都,很烂。在前头蹦哒的小师弟惊呼了一声。寒单衣道:“怎么了?”小师弟伸出胖乎乎的手指,天真无邪:“师兄,这个人不是很穷的那个人么?”寒单衣定睛一瞧。嗬。赵青。那个在洛水用花言巧语骗了他一顿饭食的男人。小师弟的声音又清脆又响亮,赵青耳聪目明,几乎在一瞬间,便注意到了这一门师兄弟。银饰叮当,环佩叩响,坐骑膘肥身健。一别多日,富态更甚以往。……教主等了许久的青罗门来了。他定定神,嘴角浮起微笑。寒单衣莫名心头一寒。周向乾问:“赵兄弟,你怎么忽然不走了。”原来赵青不是一个人,他不愿意留在客栈对着柳夕雁两望生厌,就踢踏踢踏,一个人去街上散心。周向乾无所事事,顺势也跟了出来。比起对着蛇蝎美人柳夕雁,或者满腹坏水凤绮生,他还宁愿选择跟着赵青。其实黄桐里都到了,他原本早可以走了。他为何不走呢?可能周师兄潜意识之中,已经忘记要走这回事了。习惯当真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相处久了,他竟然觉得魔教还不错。周向乾顺着赵青的目光看过去,便见到大街上站着一群年轻的子弟。青罗门并不有名,所以周向乾不认识他们。他只觉得,这群提着剑的年轻人,和山上那群实在太像了。他现在对任何穿白戴冠的门派都有心理阴影。 第67章 如此吾日三省,赵青才定下心,光明磊落地与教主问好。“寒单衣已入住黄梁一梦,属下按教主先前的吩咐,已将神琅草给他了。”“哦,他如何说?”寒单衣是不信的,一个连吃饭都要坑蒙拐骗的人,如何能弄到天机门救命良草。“观音崖那等要地,看守一定很严,能让人上去?我只听说前一阵鎏火教的人去过。”寒单衣怀疑地拿着瓶子。过了许久。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甚么。他退后了三步,重新看起赵青。着重道:“确实只有鎏火教的人去过?”赵青肯定道:“确实只有。”青罗门大师兄张了张嘴,干巴巴道:“那你怎么会有?”他已想到一个可能。可是他不愿意去承认。赵青笑眯眯道:“不巧,就是我。”寒单衣:“……”他一把抢过赵青一直握在手中的那把剑,□□一看,剑身通明流光四溢。岂不正是秋水剑?原来事实早已摆在眼前,只是他一直没在意而已。“如此说来,你家主人——”赵青摇摇头:“别说。”那就是了。寒单衣木着脸,将剑还回去:“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赵青道:“寒兄不必如此。我教确实有意相助。并不存在要胁之心。此药你尽管拿去用。如果有不明白的地方,司徒大夫也在此,可与他探讨。”赵青将当时情形一一描述过来,凤绮生听着,应了几声。末了道:“依你看,寒单衣对此领几分情?”“恐怕只有一分。”赵青道,“不过一分也是情。他是个聪明人。”他视线落在桌上已经合起来的书册上:“教主有甚么发现吗?”“有一些。暂时还不确定。”凤绮生问,“欧阳鹤几时到。”“最晚后天也该到了。”教主嗯一声。据冠华莲生所说,水离珠的下落只有历任盟主才知晓。欧阳鹤那老头,嘴很紧,若来硬的,一定不会告之。他在天机门时还是太心急,自然,若非遇到这愣头青,他早该悄悄下山,装作无事发生,再去套一些话。何至于有了后头这些变故。想到此处,凤绮生瞟了赵青一眼。却见对方正盯着自己发呆。视线相触时,赵青仿佛被火烫到了一样,连忙移开了目光。又来了。这种心脏鼓动的感觉。仿佛是练功出了岔子时的走火入魔。凤绮生按住心口。自璞绿一夜,他每每与赵青四目相对,就觉得心口跳动不已。明明这张脸从小见到大,早已看得十分习惯。他竟能从中解读出不同的味道来。教主心中疑虑已久,今日正好无事。他将桌前书册一推,道:“赵青,你走得近些。”赵青一愣。犹犹豫豫往前迈了一小步。凤绮生道:“你下山单挑卧龙帮的气势呢?”这当然不同。一个是心外人,一个是心上人。赵青多年来已习惯与凤绮生保持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忽然叫他走近一些,他难免要多想。见赵青不从,凤绮生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本座原先模样喊你时,你应的可是很快。莫非赵青也是看脸的。”譬如欧阳然不用喊你,你也十分殷勤,递茶送水,嘘寒问暖。赵青反驳:“当然不是。”凤绮生执着道:“那是为何。”赵青心中大叫,当然是因为那亦是教主你啊。他不好多说,只顺应了教主的话,又往前站了一大步,同时暗自揣测,教主自天机门出来,就一直十分古怪。不知今日又想到甚么主意,非得折磨人一通才罢了。刘戍自院中出来时,脸色可是灰暗地很——后面的思绪暂时被中断了。因为唇上忽然覆上一阵温暖。赵阁主瞪大了眼睛。秋水剑一下被攥得很紧。这虽然比较清浅。但确确实实是一个亲吻。教主不耐他动作迟疑,径自起身,将他脑袋一按,两嘴相对,贴了个实打实。光贴不算,还磨蹭了几下。这小子脾气虽然如他的剑术一样暴躁,眉目间也没什么风情。嘴唇却意外的温暖柔软。凤教主如是想。然后舔了一下。下一瞬间面前就空了。赵青捂着嘴,脸色涨得通红,直接撞到了门板上。“教教教教——”“叫叫叫什么叫。” 第69章 “我即是他。他亦是我。我们本是同一个人。”“这个世上,岂会有两个灵魂。”司徒瑛觉得自己不该再听了,默默站起身:“我去找阿戍。”赵青在那里,如同他手中常握的宝剑,站得笔直。他站了许久,方说:“属下愚钝。”声音晦涩,茫茫然不解。凤绮生拦住了司徒瑛,令他把房门关上,这才徐徐道来。“当年,鎏火教创教始祖,于极西高地,日夜坐悟,晨起观旭日,幕色沐星河,在天地往复中,自己领悟了一套内功心法。这就是鎏火神功。”“只是,这套内功心法,历任教主甚少有大成者。阳起阴落,阴至极而阳衰。它在经脉中的运行与别的功法不同,靠阴阳循环生生不灭。破茧便是一个关口。”破茧,为何叫破茧?因为凤凰涅槃,需浴火重生。若破不了这一关,终生修为便停滞于此。凤绮生两月前,在房中修炼时,便陷入了这样一个奇怪的关口。他清楚地感受到一个意识正与他撕扯身体的掌控权。练功损耗颇大,他便放任那个意识占据了主导。说来也怪,此人倒也自称凤绮生,并未给他惹出甚么乱子来。不过好景不长,这人与他一样,亦想尽快突破八层大关。结果下场亦与他相同。得知体内又多了一个意识,凤绮生不禁自嘲一笑。但愿这人不会又想练第八层。不然一日复一日,一回变一回。他的感知岂非被撕成了碎片。怪不得过往的教主,要么修为留在第七层,要么直接走火入魔成了个疯子。“本座虽然不知道,为何本座会与欧阳然产生联系。可就在刚才,本座全然苏醒了。”这也意味着。欧阳然体内那个不知名的意识,绝不会再有。凤绮生对此很清楚。自己与自己之间的感应,岂非是最清楚不过的。赵青讷讷开口:“教主还记得观音崖下的六个日夜么。”“记得。”“教主可记得璞绿城内的千盏莲花灯。”凤绮生颔首:“记得。”他甚么都知道。因为这不过是他的另一段记忆。都是他经历过的一场回忆。赵青寂静了一下,语气略带艰涩:“那方才,教主与我说,心魔尚须心药医——”凤绮生沉默了。他的神情变了,有些晦涩难懂。“赵阁主。”教主道,“那不过是本座的一段意识,因为新奇,才说的话。”“你就忘了罢。”南方的春天,到底是与北方不同的。离开天湖山时,屋檐树角,尚有冰雪未融。在五仪山时,风雪从未离开过。到了黄桐里,短短几天的功夫,连柳条都抽新了。花已开得十分盛。黄梁一梦是黄桐里最好的一个客栈。里面的布置,自然也做得十分好。鎏火教在西边,那里风很大,没有这样莺飞燕舞的时候。教内的弟子亦粗鲁的很,绝不会像寒单衣一样,穿个衣服连袖子也要理三遍。姑娘们在山头吆喝起来,不比汉子嗓子低。也不会同外面拎着剑的小师妹一样,娇滴滴地同师兄们撒娇。寒单衣经过花园时,赵青正抱着剑,盘膝坐在假山上。他喊了声:“赵兄弟。”赵青低头看他。“请问贵教教主在吗?”寒单衣问得十分客气。赵青点点头,伸手朝里一指。“你自去寻。”寒单衣顿了顿:“可以劳烦你带个路吗?”毕竟他连脸都不认识。赵青道:“你往里走,穿过三个回廊,左边的院门前开了蓝色的花。里面的人之中,你觉得最好看的那个就是。”“这世上美丑如何评定。你之佼佼者,或许于我并非如此呢。”寒单衣道,“此举不妥。”“有理。”赵青回过头,仿佛对天边的流云十分感兴趣,“但他一定是最特别的。”特别到,你见到了他,就知道他是谁。寒单衣哦了一声。他走了。有许多人来过,有许多人又走了。司徒瑛在不远处看着那个黑衣的青年,只觉得对方屁股都仿佛长在了那里。随后黑衣青年身边出现了一个人。一个武功不错的人。他也学赵青一般,盘膝坐了下来。那人是周向乾。司徒瑛看了一阵,忽然觉得背后仿佛有人,可他回身望去,甚么人也不曾见到。他在心中嘀咕,莫非自己最近睡得太晚,连幻觉都出来了。周向乾是在外面溜达了一圈,忽然撞见以前认识的弟子,这才脚下抹油溜进来的。等人溜了进来,才恍然大悟。他心虚甚么!可避都避了,总不必再追上去。 第71章 “不回。”凤绮生站住脚,威严道:“你连本座的话也不听?”赵青贴在他身后,大无畏:“不听。”“……”他居然就真的这样说出来了。凤绮生忽然感到一阵憋屈。他原该说更严厉的话,他向来是说一不二的,而赵青亦从没违背过他的话。但似乎所有的严厉在下午都用完了。如今有些枭雄气短,站不住脚。赵青倒是知道他在顾虑什么,主动坦然道:“教主想些甚么,属下明白。属下公事公办,绝不让儿女情长耽误正事。也请教主千万不要多想。”“属下听到教主先前与右使讨论水离珠的去处。水离珠一事,怕属下知道得要比右使还多。若教主应允,请随属下来。”凤绮生道:“你如何知道的。”赵青顿了顿。月色迷蒙,并不是一个皎皎的夜晚。连带着他的声音也缥缈起来。仿佛隔了层纱一般。“观音崖底之时,教主亲口与我说的。”他说,“教主不记得了么。”凤绮生,当然不记得。他如何事事全知。他心头也不愉快起来。这就好像是忽然发现原本一个全心全意只忠心于你的人,忽然间有了另一个关系更亲密的对象。所有的温柔,都成了他们之间的独享。你只能站在风月之外,遥遥观望。凤绮生忽然转过头:“走罢。”水离珠的事情,先开始赵青只听了个大概。之后,冠华莲生与凤绮生又谈过不少。当时赵青并不在场,这些事是后来才知道的。凤绮生说,水离珠神琅草与混沌剑三物,本都出自天机门。而天机门祖师早已不在人世,此物太久远,亦无据无引,不可查考。当年,混沌剑被人带下山之时,水离珠亦由另一弟子带走,在边陲乱世,流转许久,方又寻回。寻回之后,不多久,就交给了武林盟。说起边陲,凤绮生唯一的印象便是年幼之时,曾与父亲同游来到天湖山的祭师。他问过冠华莲生,那水离珠应在何处。冠华莲生道,既然交给了武林盟保管,即便是被下任盟主吞入腹中,亦是不必过问的。好在这东西虽被称为三宝之一,实则有用之处并不多。论治病不如神琅草,论杀力不如混沌剑,颇有种弃之无味食之可惜的感觉。赵青与凤绮生黑衣蒙面,悄无声息地行进在夜间。夜风飒飒,他们正往山中而去。“上官流云的钱财人脉,在天下数一数二。欧阳鹤掌武林盟以来,与他私交甚深。历任武林大会,都会邀请上官流云参加。教主可知其中缘由?”凤绮生道:“本座只听说,上官流云游历江湖之时,曾蒙欧阳鹤相救。”“教主醉心武学,于江湖八卦一知半解,也是正常。”凤绮生:“……”怎么忽然有种被扇了一巴掌的错觉。赵青继而说道:“当年老教主与欧阳鹤并非战至平手,而是更胜一筹。原本不必教主替父上阵。是欧阳鹤在黑水河与老教主邀约了第二次比试。当时凤老教主已精力衰竭。欧阳鹤却忽然换了个人一般精力充沛不知疲倦,更甚过往。因此老教主才一时不察落了下风。”这事,凤绮生应当知道得比赵青更清楚,可不知为何,想来印象却十分模糊。他道:“依你之意,此事与水离珠有何关系。”当然大有关系。是上官流云连夜赶至黑水河,与欧阳鹤密谋之后,才出的变故。后续多半是夸大之辞。有人说欧阳鹤住处当晚流光四溢,映云霞万丈,堪称奇景。还有人说武林盟主到底是德厚之心乃天定,天相助也。至于这传话中的景象,到底见到的人有多少,也只是人云亦云说不真切的。当日凤绮生与赵青说到这一段时,赵青也很疑惑。这水离珠要论传说所言,也不过是引魂之用,难道还能令人武功大进?若真如此,欧阳鹤早该称霸武林,连凤绮生也不会是他对手的。当日的教主却说:“且不论真假,单看欧阳鹤与上官流云的关系。你觉得,他会将水离珠置于何处?”赵青想了想:“一定是一个很安全,却又无人寻到的地方。”但武林盟是肯定不可能的。那里进出人多,又是众人第一想到的地方。不在欧阳鹤眼皮子底下,也不可能。不然他如何安睡这多年的日夜。如果不在欧阳鹤手中,那就很有可能在上官流云手中。月亮逐渐被云彩遮住,山路难行,兽鸣狐咽,半夜的风愈大了。遮掩的树木之间,一角飞檐冲天而出,渐显青砖红瓦。雁霞山上有一处别院,上官流云的别院。凑巧欧阳鹤一年之中也会来此小住几日。有谁会想到,武林盟至宝会光明正大置于一处别院呢?凤绮生与赵青对视了一眼,赵青先他一步,猫身贴至墙角边,一个纵身就上了墙。凤绮生随后而至。这院内隐有灯火,还有巡逻的家丁。三班轮换。教主道:“一处很少居住的普通人的别院,需要用上夜巡的人么?”赵青肯定道:“不需要。”除非这里有甚么要人照看的东西。两人都是武功超卓之人,除非欧阳鹤亲至,寻常人发现不了。贴近院内时,凑巧一队家丁提着灯笼正要过来。赵青手中握了一把飞石,却被凤绮生按住了手。解决他们是很方便的事。但教主此来只想探虚实。“哎,一年到头瞎转悠,我看这庄子里也没甚么值钱物。”“你知道甚么,有钱人的院子,说不得连棵树也价值连城。”“我还当这里是金屋藏娇呢。”“说到这个,这庄子里,确实有个院子是不能进的。上一班有个兄弟,就因为一时好奇,结果被人拖走了。到现在也没寻到半点踪影。” 第73章 这水离珠通体清透,细细看去仿若有流水在其中莹莹而动。即便不做他用,亦是价值不菲。赵青正看得仔细,忽觉手中秋水剑嗡然而鸣。他咦了一声,将剑拔出,顿觉满室光辉。凤绮生奇怪道:“这珠子似乎更亮了一些。”赵青道:“怪哉。”说罢,将剑提起,凑近水离珠。秋水剑原就因色泽如秋水脉脉而得胜名,如今随着它与水离珠愈靠愈近,不但剑鸣愈亮,就连剑身也似乎染上了珠子的光辉,愈加夺目起来。这不同寻常的光芒将两人的面容映得湛湛然明秀。凤绮生越过一剑一珠,瞥见赵青专注的模样,心中怦然一跳。他心头一松,手中便也松。那珠子竟不小心与赵青的秋水剑磕在一起,嗡一声,令凤绮生都浑身一震。珠与剑相交那一刻,忽然间一股强大的力量直击而来。察觉到那股冲击力的瞬间,凤绮生不及多想,只下意识反身将赵青一护,随后只觉轰然一声。时间似得拉得很长。又似乎是极短一瞬。而在那耳鸣般的眩晕之中。有人一直在唤他。“教主?”“教主。”“教主!”声音从远处传来,愈近愈清晰。等最后一声如雷贯耳。凤绮生彻底清醒了过来。剑与水离珠散落一旁。身下赵青目光焦虑看着他,一脸担忧。脑袋仿佛受千斤力砸过,目眩神晕,而背后则火烧火撩,如皮开肉绽。教主先嘶了一声:“你摸摸我背后流血了没。”赵青慌忙摸去,他心中焦急,一时不得章法,只把人从背到尾椎都顺了一遍,并不觉得有粘稠的触感。可他又不放心,只道:“痛吗?是不是受了内伤?”这种摸骨手段,当真是极不精通的。教主忍着眩晕,笑了一下,慢慢道:“你再这样胡乱摸去,本座怕不止这个内伤了。”赵青听了半天,才明白过来这话中促狭之意,顿时有些惊疑。凤绮生见他面上犹豫防备神色,心中只道是自己作的孽,种的苦果,合该自己承担。“本座与你说过,男人光想是不行的。你要试试么。”这话原是他们刚到黄桐里时,凤绮生调侃他说的。可后来依今时教主所言,这话本不该再说才是。难道教主的新奇之性尚未过去么。赵青谨慎地没敢答应。“教主,莫再戏弄属下了。”“……”凤绮生却不答,而是喘了口气。他现下觉得浑身涨得难受。一股极大的力量在他体内征战挞伐,踩踏着他的经脉,驱赶着他的血液。令他全身血液仿佛如潮水一般,一层层冲刷着他的经络。心口如被蚁噬,又酸又苦,滋味难以言喻。赵青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教主,你觉得如何。”凤绮生闭闭眼:“需要调息。”赵青连忙将凤绮生扶坐起来。凤绮生现下浑身一半如置火炉,一半如置冰窖。在暗色之中都能看出他面色通红。眼角隐有血丝。赵青顿时大惊失色。凤绮生方才还能笑言几句,如今却愈发不行。脑中除了昏眩,还十分混乱。一时仿佛战至黑水河畔,一时仿佛在呵斥柳夕雁。一时似乎身处一处绿林,赵青与他走在林间,有几只猴子正来捣乱。一时,他又听到自己对赵青说:“阁主莫放在心上。”他如同一个旁观者一般,见到赵青面上的神情,如同被打碎一般,那瞬间的伤心至极。原来赵青是伤心过的。他当时只将话脱口而出,约是不敢,并未仔细瞧对方如何神色,只听他沉默了一下,便毫不犹豫地转身出去的,还不忘关上了门。情至深处,伤极反淡。原来如此。凤绮生这生平二十多年来,头一回尝到心中酸涩的滋味。又觉那股酸意漫过心头,将那颗冷情的心浸透过后,泛出了暖意。这点暖意愈加扩大,在他瞧着赵青的面容时更甚。很快扩大到全身,将一半的冰冷驱逐至一处角落。他的心口十分澎湃,若不将这身功力化掌而出,怕立时就要暴毙。凤绮生忍耐着,忽然睁开双目。第43章 真相欲明(四)寂静的雁霞山之中,连虫雀也在休憩。本该安静的别院中,忽然一阵轰然巨响,飞石炸裂,尘雾弥漫。泰山之石只消一块就可将人砸地头破血流,何况石雨纷纷落下。一时间别院之中的人哀声连连。弥漫的灰雾之中仿佛有一道艳红的霞光冲天而出,唳声长鸣。跌在地上的人惊地大声嚎叫,以为这林中出了精怪。原本深山老林就十分令人联想到这个方面的。待尘雾散去,却连个鬼影也无。管事的到底多了个心眼,匆匆赶至动静最大的地方,正是那泰山压顶之处。他一看,水离珠果然不翼而飞,立刻道:“快去通知上官老爷,庄内失窃了。”小仆应声而去,却马上又被人叫了回来。“记得小声一些。切莫张扬。”寅时刚至,天还没亮。但已有了些光。司徒瑛起得很早,他要去给还躺在床上的欧阳然熬药。自他忽然倒下,至今不曾醒过。这个时间,连素来勤快的刘戍也不曾起来的。黄梁一梦之中,只有值班的伙计,还撑着下巴在打盹。司徒瑛披着衣服,打着哈欠。忽然便见到一道人影旋风一般冲入了房中。 第75章 “为何要塞棉花?”怪不了欧阳然奇怪,整个大院,怕是只有他一人,还能如此天真无邪。不知者无畏,不知者,亦无罪啊。司徒瑛感慨着,大家都是没有内力的人,为何他生了幅好耳朵。“因为麻雀太吵了。”司徒大夫如是说。再折腾下去,麻雀窝都要捣坏了。司徒瑛一出门,就被柳夕雁吓了一跳。向来爱惜容颜的柳阁主,顶着个不曾梳理的头发,面色憔悴,眼底还有青色,直愣愣站在那里。司徒瑛走过去,习惯性牵起他的手,给人诊了下脉。嗯,虚火太旺。“阁主,一夜没睡罢。”柳夕雁望着凤绮生所在的方向,自言自语道:“若我此刻破门而入会如何?”司徒瑛谨慎道:“后果很可怕。还请阁主理智一些。”“所以我这不是还没去么。”柳夕雁哀怨道。实际凤绮生多年来一直少一根筋,虽然柳夕雁知道他潜意识中对赵青青睐有加,但是鎏火教的功法,自五层往上,便会绝心冷情,虽似与常人无异,实际于情爱一事,是半分波动也无的。教主拒绝了他多年,柳夕雁为何一直不真正计较,正因如此。横竖他得不到的,别人亦得不到。可为何忽然一夜之间全变了呢?早知如此,当初教主说要闭关之时,他就应该不管不顾闯进去。也不会到了如今让赵青这小子捡到了便宜。柳夕雁亚牙齿咬得咯咯响。他固然不愿意。但这感情的事向来是说不准的。司徒瑛见他目光如火都能将门板烧出两个洞,不禁劝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嘛。”房里那个也不错。反正你们刚见面时就抱了个满怀。柳夕雁目光阴仄,哼了一声,甩袖便走。司徒瑛见他离去时的身影,一声长叹。柳夕雁向来心眼狭窄,但愿别想不开就好。房内。其实没有外面的人猜测的那般糟糕。即便是胡闹也有个限度。两人早已风止雨歇了。只是一时有些惫殆,难得多躺了一会儿。相较于教主,可怜赵阁主总是比较累的。他还在补觉。不说体力消耗,心理上的落差总归比较大。那棵原本以为会在石头缝中生生世世老死的野草忽然到了一片大草原,难道心里不震惊?凤绮生却已十分有兴趣地撑着头,数他的睫毛。教主只听说新婚夫妇有这个爱好。这自然也是不八卦会死人的秦寿硬在他耳边嘀咕的。任何当时听上去无趣的一些行为,轮到自己身上,倒真是耐心十足,趣味不减。被人拨着睫毛的感觉,确实不爽。赵青忍无可忍睁开眼:“好了。”说罢一愣,伸手握上凤绮生的头发。“……教主,你的发色变了?”“哦。”凤绮生无所谓道,“鎏火神功第五层起,会改变发色。如今本座只是破了第八层,恢复如初罢了。”——睡了一觉就突破了八层大关。这么简单的。作者有话要说:听了墙角的众人:emmmm,做梦,做梦。第44章 真相欲明(五)温暖,充实,心口怦怦作跳。有血有肉,是个活人。凤绮生感觉从未如此之好。自他几年前武功精进到第七层后,这世间的一切,便在一夕之间褪尽了颜色与喧闹。阳光是和暖的,他感觉不出。教内外纷嚷不断,他毫无波动。不会大怒,亦不会大喜。他仿佛是高座于宝座的神祗,冷眼旁观无情无欲。昨夜种种譬如桃花千树,落英缤纷。教主闭上眼,这两个多月的点点滴滴,二十多年的枯燥无趣,甚至四十多年的骄纵天下,全数印在了脑海之中。他想,他昨日并不算全数撒谎。有句话还是说对的,这世上岂会存在两个灵魂。他就是凤绮生。无论甚么年纪。无论从何而来。因何而生。一滴水中碎出的万千世界,其实只是现实世界一个剪影。教主卷着赵青的头发,低语道:“本座要感谢自己,自混沌中醒来,即便初衷并不在此道,却没有错过你。”“哦。属下没记错的话,昨夜教主才与属下划清关系罢。”“……”凤绮生轻咳一声,翻身坐起。丝被自身上滑乱,露出年轻有力的身躯。这旧账翻的时机挑得很好。一个人再爱胡说八道,通常在床后的话,总是有几分真心的。赵青公私分得很清楚。敬慕教主多年,是他自己的事。被教主招惹而心乱,是他自己的事。莫名被划清界限,仍算是他自己的事。撇开私情不说,他还是鎏火教阁主,凤教主的得力手下,并无任何区别。他一生所愿,自知不可为,不可得,故不多想。但他可以无疾而终,却不能逆来顺受。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去了再来,对不起,没这个选择了。世人皆说鎏火教中人似鬼魅,有一点说对。他们长得都很对得起万千少女的芳心。以凤绮生为尊。柳夕雁艳名满天下。司徒瑛清清秀秀,即便是秦寿这样吊儿郎当的二皮子,也是英武的美男子。赵青虽然不如前二者令人视之难忘,却也体态修长,眉目英俊,尤其是浅浅一个梨涡,能把少女的心给勾去。他是个忠直的人,狡诈起来,眼神却纯情地很。从前凤绮生不动心时,只知道自己的属下生了幅好相貌,骗得很多人以为他是个老实人。其实坏水不动声色地冒。如今夹杂了别的心思,才发觉,看习惯的相貌,越看越令人欢喜了。凤绮生也想过。 第77章 难不倒本座。可这后半句话,凤绮生却忽然说不出来了。因为他猛然间反应过来,他一向坚定相信的中间种种,此时竟想不起来。作者有话要说:教主:emmmmm,突然被告知答案错误。第45章 真相欲明(六)两人正怔愣在那,忽听外头风声起,尚未一凛,一人就一脚踹开门扑了进来。口中嚷嚷着:“教主大事不好了!”一双桃花眼已咕溜溜转了一圈将床上床下两个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房内情状竟收眼底。眼见赵青衣冠整齐光明磊落半跪在床上,手放在教主肩上不知在做甚么。床上的人反倒衣衫半披,一副梨花落雨的模样。当然这完全是柳阁主想多了。他原本气势汹汹的神情顿时变得微妙起来。嗯?难道……柳夕雁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更加嫉恨。总之心情更加复杂了。他自然不是一个人。柳夕雁身后还跟着刘戍,一脸尴尬,一幅拉不住对方的模样。进了房连眼睛往哪里看都不知道。清咳了一声道:“教主。阁主。”赵青已经从床上退了下来,站到一边,除了耳朵有些红,倒看不出任何不妥。他装作没有看到刘戍在他下三路瞄了又瞄的模样,故意问:“右使犯了眼病么。”“没有。没有。”凤绮生已十分磊落,慢条斯理披了衣服下床。进来的两人才注意到他的发色,柳夕雁一脸喜色:“恭喜教主神功大进。教主千秋万代。”“本座还以为阁主进来抓贼。恨不得手上提把剑。”“属下是太过担心教主。教主素爱早起练功。从无日上三竿不出门的道理。”柳夕雁瞟了眼赵青,赵阁主眼观鼻鼻观心,在那当木头。“再说了,谁知道有人会不会包藏祸心。”这话就很意有所指了。不四两拨千斤的怼回去,赵青就白与柳夕雁做好朋友这么多年。他微笑道:“里里外外都验视过了。有没有祸心,教主最清楚。”噗一刀正扎红心。柳夕雁顿时半天没能接上话。脸皮薄?没有的。教主十分感慨,说好的你恨我怪我不原谅我再形同路人呢。话本子里不都是这么过来的。若非小教主还食髓知味,昨晚的事岂非像假的一样,一点也看不出发生过的痕迹啊。他将剑拔弩张的氛围拉了回来。“何事着急忙慌。”柳夕雁这才想起来他过来是做甚么的。哦他当然不来做甚么。只是找了个借口进房而已。禀报事务不是他的职责,是刘戍的。他推了把刘戍,刘戍恍然醒过来:“是上官流云来了。”承乾山庄的上官流云,凤绮生早有所耳闻,甚至昨夜还捅了人家的窝。但究竟是个甚么样的人,倒不曾有机会见过。毕竟,生意人与江湖人,差得还是有些远的。百晓生描述他只有一句话,流云君,凤目,美髯,气势非凡。上官流云来了。那欧阳鹤来了么?自然不来的。他虽然人已到了黄桐里,却还有许多事要忙,还有五日便是比武首日,诸门诸派到了个齐全,欧阳鹤少不得走动走动,说些虚与委蛇的场面话。至于来鎏火教凤绮生面前?这武怕是不用再比,直接打上一场罢,也没别人甚么事了。柳夕雁哼了一声道:“无事跑来献殷勤,非奸即盗。”赵青心中腹诽,怕不是来献殷勤,是来算账。凤绮生正与柳夕雁说着话,赵青眼尖,撇到外头一棵树后,司徒瑛正朝着他招手,脚尖一转,就踢踏踢踏拎着剑走了出去。“司徒?”赵青奇怪地看他:“你躲在树后做甚么。”司徒瑛拉过他,嘀咕:“好像没甚么事嘛。难道教主如此不济?不应该呀。”赵青当然听得懂,一脸黑线。他脸皮是不薄,但任是谁都不大愿意自己房内的私事被人拿来出嚼着当闲话说。怎么了,就许教主天纵英才,不能他天赋异禀是不是。再说了,疼还是疼的嘛。他总不能见一个就说一句罢。你能指望一个曾经认为将舌头与舌头搅和在一起是十分无趣的行为的人,能有多高明的技巧。仰仗着那点天生的一点即通就不错啦。“欧阳然如何了?”赵阁主不想再看人研究他的下三路,正好想到了这个人。便问司徒瑛。司徒瑛托着下巴,眼神离不开对他的兴趣盎然。随口道:“好得很,打头牛也没问题。”打头牛?赵青顿了顿,疑惑道:“他不是风一吹即倒的么。”——有这个说法?司徒瑛想了想,不对哇,欧阳然虽然看着瘦弱,力气却不小。一个喜欢在老家种大白萝卜的人,手劲能差到哪里去?赵青心中觉得有些不对了。他还不曾见过真正的欧阳然。教主就算顶了那个壳,也仍是教主,飞扬跋扈地要命。横竖现在柳夕雁黏凤绮生非常紧,赵青也不愿去挨眼刀子。他提出要去探望一下欧阳然。司徒瑛作为照顾了对方两天的大夫,欣然同往。赵青走在前面,司徒瑛跟在他右边。他们穿过了月亮门。穿过了花园。拂过了长得过于茂盛的树枝。 第79章 “发誓?”“发誓。”顶多摸过而已。赵青在欧阳然房中没有见到人。司徒瑛咦了一声:“许是在房内憋得慌,出门散心了。”他二人一路寻过去,便见到季梦然。季梦然道:“赵兄,司徒兄,二位要去前面么。”司徒瑛道:“欧阳公子不见了,季大侠有见过吗?”季梦然摇头。但他道:“那我便去瞧热闹了,不打扰二位。”说着还朝赵青笑了下。这个颇有深意的笑容,大早上,赵阁主已见过许多。早前他还会象征性意思意思地红下耳朵,如今是连耳朵也不红了,内心毫无波澜。人的面皮大约便是这样锻炼出来的。对于人在手下失踪,司徒瑛有些忐忑。赵青宽慰道:“不必多虑。你说得不错。他或许只是去散散心。”且欧阳鹤也已到了这里。欧阳然即便离开黄梁一梦,也只会投奔他叔父所在,不会再往他处去。黄梁一梦中看着没甚么人,其实李正风早已遣了人隐匿在暗处。若欧阳然出了这庄子,赵青自然能得到消息。上官流云虽长了凤绮生十几年,但因保养得当,看上去仍然十分年轻。他是个很聪明的人,虽然心中怀疑水离珠的去向多半和凤绮生脱不了干系,但一击不中,便不再尝试第二次。反而命人摆出一张棋盘,着人焚香弹琴,而他与凤教主,跃跃欲试,意图切磋棋艺。楼下的人其乐融融,一边伺候的掌柜却神经绷得快断掉了。围观群众陆续散去。寒单衣看得直打盹。小师弟托着下巴还很有精神,只是很疑惑,伸手一指:“他们有钱人,在做事之前,都要先进行这么长的一串铺垫的么。”寒单衣含糊道:“或许罢。”他心中满怀恶意地想,人有三急,上官流云在行三急之事时,也要如此讲究排场先焚个香弹个琴,酝酿一下情绪的么。正胡思乱想,忽然间仿佛看到楼下的教主朝他看了一眼。寒单衣脖后一紧。原先有些困顿的神情立时清醒过来。不会罢。他有些狐疑。一定是看错了。然后大师兄就看到楼下的凤教主,确确实实,又朝他看了一眼,并微微一笑。教主的微笑,饶是赵青等人见习惯了的,尚且有些想挪开视线。何况是见都不曾见过的寒单衣呢。丝毫免疫力也无。被击了个正着。小师弟仰着脑袋,十分天真可爱:“大师兄,你捂着鼻子做甚么。”“小孩子不用知道。”寒单衣把小师弟的脑袋别过去,嘱咐其他弟子,热闹看够了就把人带走。闲得无事就去练练功。莫要等回去后师父考教起来,不但不曾进步,反而将基本功忘了个精光。一个个光会吃喝玩乐。寒单衣倒还很有勇气,回了个眼神,做甚么。凤教主眨眨眼,下来。不下。你忘记是谁给你救命药草的么?呵,是赵阁主。呵,赵阁主是本座的人。凤绮生以秘音传声:“恐怕他尚不曾告诉你,此药该如何服用罢。”寒单衣:“……”亏他早前还有一丝比灰尘还要轻的感激之情,如今全作浮云了。卑鄙就是卑鄙。他直起身,理了理衣衫,将身上的瓜皮壳屑掸了个干净,才端庄地走下楼。“二位好棋艺啊。”上官流云闻得声响,回头便见二楼下来一个俊秀的青年,银冠高竖,面若冠玉,眼角一粒红痣随着主人的神情闪动,十分风流多情。凤绮生适时与他引荐:“这位是青罗门大弟子,寒单衣。”青罗门——是什么门?上官流云在脑中搜索这么一个不知道存在于哪个旮旯里的门派,面上不失礼貌。既然能得凤绮生另眼相待,说不得是与天机门一样,实力雄厚,却隐于哪处不为人知。“寒兄,这位你早已认得,上官庄主。与欧阳盟主是至交好友。”寒单衣笑着抱拳:“久仰久仰。”一脸记佛与欧阳鹤相识甚久的模样。凤绮生笑眯眯地看了看这个,再望了望那个,站起身,装作不经意拂过棋盘。“单衣,你敬仰上官庄主已久,此刻正好是个机会,令你诉尽衷肠。本座有些不得不解决一下的急事,先走一下。这般棋局,你先代我一代。”甚么事非得现在解决。教主很诚恳:“三急。”说罢丢下刘戍与柳夕雁,令他们看着寒单衣,硬生生陪着上官流云坐了一个半时辰。而他则扬长而去。好在寒单衣棋艺尚算了得,口才也不错,听说他拖着上官流云笑得脸孔都僵了。直到受不住了才告辞而去。寒单衣首战告捷。彼时丢下一堆烂摊子,而自己却搂着赵阁主不香也不软的身体坐在楼房顶上看夕阳的教主心情颇好,面对阁主的疑惑,好心解释:“青罗门欲要出人头地,找个实力雄厚的人当靠山,是最方便的捷径。可这捷径也非人人都能走得。寒单衣为人聪慧,尚可一试。本座是在帮他搭桥引线呢。”——你确定是真心实意帮他忙。还是纯粹为自己脱身逍遥找的理由? 第81章 凤绮生有些无语。欧阳鹤虽然是个老混蛋,但首席弟子这样不中用,倒也真替他可惜。台下。青龙帮的人几招就被昆仑派请下了台,顿觉颜面尽失,灰溜溜地很,涨红了脸。青罗门呆在不起眼的角落,揣着手伸长了脖子看戏。小师弟道:“哇。大师兄,我们真的不上场?”寒单衣道:“你看到这台下的诸位没。”小师弟道:“看到了。”“你觉得你打得过哪一个?”二师兄膝盖一弯,顶了小师弟一下,他就一个趔趄软了腿。小师弟撅起嘴,很识时务:“一个也打不过。”“对啊。”寒单衣谆谆教导,“识时务者方为俊杰。”“可是获胜者能拿到混沌剑。混沌剑是甚么东西啊师兄。”“是欧阳盟主很喜欢的东西。”寒单衣道,“你觉得,他会把喜欢的东西送人吗?”所有人都连连摇头。不会不会。小师弟哦一声,忽然想起一事:“大师兄不是说要给师父找药么。”寒单衣这才想起来,赵青给了他药的事情,他没有告诉师弟们。“我已托人将药送了回去。不必担心。等我们回去时,想来师父已能破口大骂了。”“咦。二师兄,三师兄,五师兄,我们都在。大师兄托的谁?”寒单衣笑眯眯:“你的十三师兄。”十二师弟惊呆了。他忍不住道:“我几时多了个十三师弟。”但这不是重点。“比小师弟可爱吗?”“……”寒单衣在脑中想了想,铁塔般的身躯,木讷的表情,说一不二的性格……“还,还算可爱罢。”别人尚在紧张的围观局势,这一帮人,倒像是真的吃瓜群众,只差没啃瓜子。隔了人山人海,百晓生正宣布战况,慧觉大师阿弥陀佛一声,说道:“欧阳施主,比武原为切磋,贫僧原本以为,之前混沌剑之说,不过是谣传。”欧阳鹤捋着胡子微笑:“空穴总有来风。”“欧阳施主,以利相诱,有违武林大会初衷。”慧觉对欧阳鹤忽然在擂台上宣布获胜者得混沌剑一事,十分不满。向来温和的言语中,也带了一丝重意。“大师。老夫听闻,您收了一个俗家弟子。”欧阳鹤呵呵一笑,“此子为何不入佛门。”慧觉又念了一声佛号。欧阳鹤望着台上的比试,说:“大师以肉饲鹰,欲渡人向善。老夫亦是如此罢了。”“混沌剑出也好,不出也罢。抵不了有人对此念念不忘。”“与其落入魔教手中,不如便在今日,在所有人的见证之下,归我正道所有。”“除魔卫道,不也是佛门的责任么?你说是不是。”欧阳鹤望了眼不远处的高地,那头阳光正耀,看不真切。第48章 真相欲明(九)比试规则是若一人连胜三局,则再应战三局。前三局叫打擂,后三局叫守擂。“昆仑老怪经年不出,这次倒是卯足了劲要占风头。”守擂之人是昆仑派玉虚座下第二十二位弟子。昆仑分七门,讲究七星剑势,天人和一,某种方面来说,与道教有些相似。剑意带冰雪之气。雪花无孔不入,他的剑光亦是将对手笼了个严严实实,目光所及皆是剑,无从逃出。季梦然啧然道:“派第二十二位弟子出马,昆仑很不上心嘛。”凤绮生问赵青:“你的剑法与昆仑相比如何?”昆仑剑势走灵动,虚虚实实如光影。赵青的剑走快准,没有虚花头,招招致命。赵青摇头:“杀人的剑,和比试的剑,是不一样的。”柳夕雁哼了一声:“就说你不如他就行了。”赵青反问:“你会使剑?”“我不使剑。”“是你不会使。”与赵青相比,柳夕雁走内功套路。他不是一个勤学苦修的人,习剑之人晨练午扎晚调息,每天挥动的剑不下于一千次,如此能方与剑心意相通,剑随心指。他吃不了苦,当初就情愿搞些花花草草毒毒粉粉,全走暗算之流。“莽夫。” 第83章 对方回答得很干脆:“反正我不在。”撇得十分干净。俞青轩陷入了一个尴尬两难的境地。应战吧,他也看了前三场比试,昆仑派并不是有些水准,而是大有水平,他不见得能轻松赢下。若不应战,他日后如果想在江湖混,就丢不起这个人。不论如何,他总得上。都怪这小子。俞青轩对欧阳然的厌恶简直达到了高点。百晓生矜持地问:“俞少侠,考虑得如何。”回答他的是俞青轩的动作。他反手一抽,将背后所负长剑抽出鞘盒,挽了个漂亮的剑花,脚步一错,硬着头皮道:“这位师兄有礼。”说罢剑破长空,使了一招松如浪,剑势连绵起伏,剑气广阔如松海,劈头盖脸朝昆仑派弟子面上罩去。这是欧阳鹤的成名招式。当年他就是用这一招,击败了武林十三怪,一夜闻名江湖。而俞青轩使的这招,正是欧阳鹤亲手所授。凤绮生哦然:“剑法好。内力不够,撑不起来。”这招如内力够,使出来的气劲跟得上,就如连绵松海,剑气如针,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令对手疲于应付一层高于一层的剑浪,稍有不慎便会露出破绽。但俞青轩内力欠了火候,这一层松如浪薄如蝉翼,后力不足,一浪过去再无声息。昆仑派弟子只需往后避上一避,腾地半空起,剑尖就在空中划了个半圆。一招天圆地方似囚笼,当头罩下。气势自上而下挟冰雪剑意奔腾而来,犹如山间雪浪轰鸣。别说首当其冲的俞青轩,就是场下众人,都觉一股千钧之力迎面扑来。这千钧之力自然与离得这么远的几人毫无关系。可凤绮生看得正有趣,但觉背后受人一推,虽轻飘飘不着痕迹,却将内力凝于一处,如同泰山压背。令他一个不注意,便受力而下。而他们所站之处,正是突起的高地翘岩。第49章 真相欲明(十)季梦然与周向乾正对台中胶着的战况兴致昂然,怎么会注意身边动静。自赵青的角度来看,只看到柳夕雁哎然一声:“教主?”便似拉他不及,双臂一振,追随不知何故忽然踏风而去的凤绮生飞远了。赵青一个猝不及妨,柳夕雁和教主就没踪影,两步跨至边上眺目望去,一银一红两道人影竟飘飘然往擂台处去了。周向乾惊讶道:“他们干甚么?”赵青二话不说便要运起轻功追上,被站在一边的季梦然拉住了,手劲虽不小,偏偏用了巧力,一时还难缠地很,脱不了身。他皱起眉头:“做甚么。”季梦然反问:“你做甚么。”他能做甚么,当然是教主去哪里他就跟去哪里,这还需要向外人解释?春势喜人,脚下的细草已有半个手掌高,被剑压拖出了浅浅的痕迹,溢出草汁来,在风中散发着清香。季梦然名字虽文雅,却爱留个大胡子,通常看不清他表情如何,一双较常人看来略淡的眼睛,每当算计着甚么时,就会闪着细碎的光。此刻那双淡琥珀的眼睛就如此活泛了起来。他道:“我虽然不知道你要做甚么。只是你们教主意图掺上一脚,或许原本只是无意。结果他的手下,跟了一个又一个,你去了,刘右使是否也要前去。届时武林大会的人便会看到魔教的人,来了一个又一个。你猜他们会怎么想?”不大可能是认为凤绮生是来打交情的。一连教主右使两阁主,几位大人物自空中振袖而来,怕不是来闹事的罢。赵青道:“他们怎么想与我何关。我总不会怕他们误会。”说着他想甩开季梦然,孰知一招釜底抽薪,对方犹如打蛇上棍,手掌竟似粘在赵青手臂上,纹丝不动。如若方才尚能当成好心劝告,如今却明摆着有问题了。赵青心中一凛,右手感受到对方铁一般的力道,左手握着秋水剑就以鞘为剑,朝对方面部袭去。李正风感到不对,大喊一声:“阁主,我来帮你。”周向乾目瞪口呆就见到三人忽然打了起来,连忙闪至一旁以免被误伤。他看了眼凤绮生,就这一眨眼的功夫,凤绮生与柳夕雁已到了擂台。而这边,赵青加上李正风,竟也甩不掉一个季梦然。季梦然的功夫比较野,慧觉虽收了他当少林弟子,但因担忧他心性不正,并未将少林纯正心法相授。但是少林藏经阁收有武林百派武功秘籍,季梦然偷偷溜进去看过。他实乃天下难得灵慧之人,一学即通,过目不忘。是以眼下他的武功路数多变复杂,竟让李正风和赵青一时都摸不清。赵青是剑客,近身拳脚功夫不善。偏偏少林功夫,就爱贴身打。追得紧,令你施不开手脚。都到了这个时候,赵青总不可能以为对方是好意。“季梦然,你究竟想干甚么?”“凤兄交待过,他去办事时,最好少些人跟着。我只是帮他忙罢了。”赵青大怒:“听你放屁。”季梦然与他拳脚相加,脚下是三九荧星位,不论赵青如何脱身,另一只手却能始终若即若离制住他。一招狮吼将李正风震了个三尺远。赵青忧心凤绮生,虽柳夕雁已跟随而去,他始终觉得有些怪异,眼见李正风不敌,索性道:“正风,你马上去教主那边。不必管我。”既然季梦然要拖住他。那他正好也拖住季梦然。赵青百般抽身不得,干脆将计就计。李正风见自家阁主定下心来,倒与季梦然纠缠得更轻松了,不禁道了声是。飞快地跑向山地边,正欲往下跳,忽然想到什么,又返回来将呆住的周向乾一拎。“阁主,我们先走了。”而后两人纵身一跃。季梦然没想到赵青反其道而行之,一时有些大意了。赵阁主得意道:“季大侠,现下只有你我,可以好好过招,不必受旁人阻挠。”季梦然嘴角一勾,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我要的岂非就是只有你我?”说罢,他劈手朝赵青左侧攻去。赵青右手被制,难免不够灵活,身体倒是让了开来,握于左手的秋水剑却被人抓住了壳鞘。鞘尽秋水出。一道寒光劈过天际。俞青轩性格虽张扬,人也不聪明,到底是欧阳鹤亲手教出来的。再不济,在江湖也能跻个二流行列。昆仑派的这位弟子,正与俞青轩打了个平手。他胜在内心悠长,不比俞青轩因为修习懈殆出现气力不接这种情况。交手难辨高低,掌力相拼时,就能看出强弱了。昆仑派的弟子面色尚且如常,俞青轩脸色却已逐渐涨红。欧阳依人在台下摇她爹的手:“爹。你看轩哥。你帮帮他呀。”欧阳鹤目光沉沉,不予置词。 第85章 凤绮生皱起眉头,内心涌起了丝不好的预感。赵青向来不离他左右。即便是不在他身侧,亦能为了他毫不犹豫身入险境。他分明是被人暗算而至,为何赵青竟不发觉而来呢。难道是他不能来?教主心中一跳,忽地凝目往那处高地望去,那里正逢阳光直入眼,明晃晃看不真切。台下众人中,青罗门的人踮着脚,悄声问寒单衣:“大师兄,他们在干甚么。”寒单衣蹙眉,猜测道:“在争第一?”“啊?这还用争吗。肯定是凤教主。”周围的侠士忽然朝他们投来奇怪的目光。“……和盟主在争。盟主更胜一筹。”那种仿佛将人凌迟一样的目光顿时缓和了下来。二师兄抹了把额上的冷汁,冷静道:“幸好站得远。”不会被波及。谁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说:“我觉得绮生大哥更厉害。”刷一声。青罗门顿时又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二师兄寒毛都竖了起来。天真无邪的小师弟眨着大眼睛:“因为他又年轻又漂亮,武功还高呀。”……话是这么说很有道理。五师兄镇定道:“真话总是比较难听的。”十二师兄:“敢于说真话的人,才能直面人生。”二师兄抽了口气:“大师兄,你不管管他们。”寒单衣思索了片刻:“我教他们识时务,但确实没教他们不说真话。”青罗门的弟子你一言我一语,吸引了大片目光。其中一个长得虎头虎脑额头还涂着青沥的男人大摇大摆分开人堆,走来道:“小子。你们是魔教奸细吗?”小师弟看了眼他,问寒单衣:“大师兄,他们穿衣服为甚么要露胸。”寒单衣捂住他眼睛:“别看,伤风败俗。”“你们懂甚么!这是我们卧龙帮的特色!”男人恼羞成怒,不错,卧龙帮就是与鎏火教比邻而居然后被赵阁主一连教训了两顿的那个卧龙帮。背心大裤衩,露胳膊露胸,是他们的特点,为了展示他们的强壮,并引以为豪。五师兄同情道:“把伤风败俗当特色。”十二师兄:“另类。”卧龙帮的人气不过了,哇哇叫着举着铁拳就冲了过来。他首先挑的就是看上去最好下手的小娃娃。这中间瞧着最好欺负的当然是个头不到寒单衣他们胸口一脸稚气未脱的小师弟了。卧龙帮一记铁拳打实,小师弟的脑瓜怕是要被打裂。围观群众已经预见了结局,深吸一口气。——然后他们真的深吸了一口气。那榔头大的铁拳,被一只柔嫩的看上去就未成年的手给挡住了。十分轻松地挡住了。卧龙帮的弟子瞠目结舌。他使劲,再使劲,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纹丝不动。下一秒他就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群都在他的目光下转动。随后他发现转动的不是人,是他。他被甩出去了。轰一声。落到了很远。激起尘土一片。围观群众张大了嘴:“……”小师弟揉了揉拳头,凑到寒单衣嘴边:“师兄,呼呼。”寒单衣心情复杂地给他呼。二师兄:“……小师弟这么厉害的吗?”五师兄表情微妙:“所以大师兄把他管得很紧。”十二师兄:“很紧。”顾叶青若谈起自己这一生,最大的骄傲怕就是老来得子,生了个小崽子,天生神力,在一门武功均烂的青罗门怏苗中,成为了唯一一棵壮苗。不过老门主他忧心啊,这么一棵独苗苗,还天赋异秉,被人盯上可怎么办。于是寒单衣出门前,与小师弟约法三章。不许动手。不许动手。不许动手。小师弟义正言辞:“这是还手。不是动手。”寒单衣连眼角的红痣都萎靡了。且说飞出去的卧龙帮弟子,咳了半天,勉强从地上爬起来,人还晕乎着,就怒火冲天。拔出大刀就想冲回去将那个小崽子砍成几段报仇。“哇呀呀——”他气冲冲地转脚往回奔。 第87章 未曾想,一别数十年,当年风华绝代的,仍旧风华绝代。而他却成了干瘦的老人。欧阳鹤有备而来,自然不会空手而去。他虽不是在场任何一位前辈的高手,但最诛心的通常不是武功。而是话语。苍茫风雪,青黑山石,亘古而立。而岁月柔情似水,潺潺而去,一夕成冰,便化尽虚无。冠华莲生无动于衷的眼中终于泛起了涟漪。欧阳鹤已经知道,他这一趟,没有白来。柳夕雁朝凤绮生这一声质问,不见对方眼中杀气,却反而神情缓和,不禁心中一愣。大约是想到了不多的那个日夜,又或许是更早之前相处的日日夜夜。眼下状况虽不利,凤绮生却生不出愤恨,反而胸腔之中涌起一股暖意。“你道是我爱人。却不知是人爱我。”“我本无心无意,若有朝一日生了七情,那也只是因为,令我生情的人是他。”不是世上的任何一个别的人。张红,柳绿,王黑,李白。都不是。只是赵青。“你问我原因。我也回答不出你。”柳夕雁跟了凤绮生也有许多年,办事牢靠,往日一腔情意虽看在眼中却无法体会,如今终于知道情爱的滋味,以己度人站在对方的立场上,凤绮生虽有所愧,却无遗憾。他不知情从何而起,但确实只牵一人。柳夕雁触及教主眼中那抹愧色,却不但不动容,更是如雷猛劈。你竟为了他愧对我。“好。”“好。”“好!”柳夕雁心中百般滋味抵不过嫉恨二字,怒意涌上心头,连说三声好。神情变得冷酷坚定起来,他看凤绮生不顾禁制,也要妄动内力,冷声道:“细想起来,我能得手,亦是多亏教主对夕雁尚算信任。”他说着,话中自嘲,“这么多年,也算有所回报。”“教主。我知你神功已入八层,百毒不侵。但你在天机门时,曾说过鎏火神功为至阳,最怕至阴之物。恰巧神女峰有一玄铁置于千年寒冰之下。若为暗器,怕你难敌。”柳夕雁柔和地笑了笑。艳丽的眉目瞧来带着狠毒。“你不想知道是谁透露的?”这话凤绮生确实说过,还是对赵青说的。当时他也是为了博取赵青的信任,令他相信自己确实是教主,故而坦然相告。如今柳夕雁话中未竟之意,竟说是赵青出卖他的了。凤绮生并不信。他余光瞟到站至一旁的人。瞬间了然:“是你!”他曾分神与欧阳然身上之时,自身既然能知道诸日发生种种,如何竟想不到,一体二魂的欧阳然,也能知道全部。只是欧阳然素来不出声,柔弱而纯白,教主从不将他放在心上。竟是大意了。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困了,开着电脑打字竟然闭着眼睛瞎打去了【我一定要当第一个和小天使们说元旦快乐的人!姑娘们元旦快乐!第52章 青青子衿(一)“夕雁。”凤绮生忽然叫了柳夕雁的名字,令他一怔。“你入本座门下多年,从本座身上学到的就只有这些?”眼下情形看着不利,凤绮生却傲然一笑,忽然之间周身气泽大盛,离他近的,擂台上的旗帜,一角竟焦黑着翻卷起来。玄铁附寒冰,刺入他真穴,他竟然还能妄自催动内力。柳夕雁面色大变:“强行破功有多危险你不知道?疯了不成!”“本座教过你罢。”凤绮生长叹,“凡教内弟子,一朝坠入困境,绝不屈从。”说罢场中一声凤唳清鸣,如浪震三波,唤得整场都捂住了耳朵。欧阳依人和俞青轩根本无法抵抗,痛苦至极。青罗门的人离得远,一个接一个堵耳,大声道:“师兄,我们跑吗?”寒单衣捂着耳朵大声回答:“听—不—见!”前面的人海为了降低痛苦纷纷弯下了腰,倒终于给了小师弟一个机会。他再也不会扒着师兄的肩探着脖子十分辛苦了。这直击入脏腑的凤鸣于他来说,不过是悠悠一声叹息。小师弟不顾自己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只说:“绮生大哥被人欺负,我们怎么能跑呢。”寒单衣想捉他下来,他一扭,避了开来。寒单衣焦急道:“小师弟莫要胡闹!”面皮白嫩的小师弟一本正经道:“嗯。大师兄莫急。我喊喊就来。”说着,他竟然也真的嚎了一嗓子。少年尚未变声,童音如清风入体,正鼓悬钟,以纯净光明的力量,驱散了凤凰不甘心的鸣叫。凤鸣声戛然而止。小师弟立于风中,稚嫩地声音道:“凤鸣虽悦耳,我师兄们却受不了。还请绮生大哥口下留情。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切莫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凤绮生隔着遥遥人海,与这位身量不足他半胸的小童对望,微微一笑。“小友说得甚是。”小友很严肃地背着双手,竟然有大家气派。转身就委屈巴巴地张口让寒单衣安慰:“嗓子疼,要亲亲。”寒单衣:“……”呼呼还可以,亲亲就不必了罢。柳夕雁运足了功力,方能抵挡方才一波凤鸣。眼见凤绮生因强自运功,面色透青白,确实损耗颇大,这才放下心来。他竟以为那玄铁寒冰功效全是骗人的。 第89章 说着伸手一指:“你当真以为,甚么纯阳之体,纯阴之体,借着这个由头,就能牵制住本座?”“本座告诉你。即便所有人都背叛我,即便手无寸铁,内力全无。这亦不过是场武功高低的对决。我凤绮生站在这里,靠的向来不是那些。而是自己。”远处白练如虹,飞一般划过众人头顶,落于欧阳鹤手中,剑身嗡嗡震动,正是秋水剑。秋水剑落于敌手,剑主人又当如何,凤绮生下意识往赵青那处看去。欧阳鹤哈哈大笑:“你还有闲心担心他人,先顾好你自己罢。”说罢掌力倾吐,光华如秋水的剑身轰然而碎,在其中竟然露出了一柄更细长的剑体。不必欧阳鹤再说,傻子都明白,他这么费尽心思,为的就是这柄剑。这当然就是混沌剑。只是混沌剑不是被先人扔掉了么,如何会在赵青的剑中。秋水剑是常长生所赠,赵青陪了凤绮生多少钱,这柄剑就陪了赵青多少年。凤绮生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开个小差,若早知如此,当年直接将这剑劈了,取了混沌剑出来,应当能卖个好价钱。混沌剑能一统天下?呵。教主是不信的。神器虽□□,亦不过驱从于人心。到底是人使剑,而非剑使人。欧阳鹤一纵身已飞身刺剑而来:“召阴阳,斩魂魄,便让老夫看看,此剑是否名副其实。”教主哂然一笑:“只恐叫你失望。”一黑一银两道人影交战于空中,掌力雄厚之处,尽为灰烬,此战已非他人能插手。说良心话,寒单衣真的只是想来观摩一下战局,好教门内弟子知晓他门各派武功的精妙之处,回去好好练功。并不想见证这正邪一堆破事。他愁地头发都快掉了,眼角哪还有从前的风流肆意,他只觉得自从与凤绮生搭上话,便十分倒霉,那棵救命药草,收起来果然扎手地很。小师弟还在问他:“师兄,为甚么坏老头要打漂亮大哥。”多么天真可爱的问话。但是经过小师弟嚎了那一嗓子来看,寒单衣对小师弟的乖萌可爱如今已不敢轻易相信了。他头疼地道:“师弟,你以前都是在骗我的罢?”小师弟:“哦,被发现了。”他嘻嘻一笑:“师兄十分可爱。”二师兄:“……”五师兄:“……可怕。”十二师兄连忙补救:“总体还是可爱的。”脸还圆嘟嘟的小师弟与往常并无分别。他只是往前走了几步,嘴里自言自语道:“哎呀,都是师兄的错,滴水之恩,必得涌泉相报。老爹的救命之恩该如何报呢?”风嚣路远。他身量还小。白袍翻卷,看着竟还站不稳。寒单衣不管师弟是真驴人还是假天真,见此情景只能扑上去抓住他肩膀:“你干甚么。你又要干甚么。”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打不过就跑,我平时的话,你都吃了吗?”“小子谨记。师兄莫急,待我去耍一耍,我们便回家。”小师弟冲他眉眼弯弯,笑得十分可爱。一只手却轻松但不失力道地将寒单衣往几位师兄那边推去,双臂一送,就将他们送得更远了一些,免得伤及无辜。“当务之急……”他回身看向拖着一个伤员速度略慢的周向乾,啧了一声:“有些慢。”混沌剑与别的剑是有区别的。凡夫剑体,只能伤害肉身。可是与混沌剑交战,凤绮生只觉得脑中阵阵眩晕,仿佛神魂在被牵扯。虽不知此剑从何而来,但为祸一方确是真的。想当年太宗率将士以此剑惑人,虽不说抵千军万马,对付敌军将领一人确也足矣。柳夕雁怔怔地看着激战中的两人,面上一片空白,不知做何感想,现下,也无人关注他内心到底在想些甚么了。只有一人。正是欧阳然。他轻身踱步,行至柳夕雁身侧。“柳阁主是在高兴么?”柳夕雁木然道:“我高兴甚么。”“心中所愿必能很快达成,自然高兴。”欧阳然道:“我也高兴。”柳夕雁反问:“你高兴甚么。”欧阳然微笑:“我心中所愿也能达成,所以也高兴。”欧阳然将一切告知柳夕雁,并劝说他叛教之时,只说,阁主为教主所做的一切,还不及赵阁主为教主跪上一跪就能让他动容,可见教主心中,自始至终不曾有过你。就连与教中传信,也只将真相告诉赵青一人,瞒着你不说。这岂非就是不信任。不爱你,不信你,你又为何要为他卖命?柳夕雁如何轻易相信。可是事实终究摆在眼前。是欧阳然的另一句话打动了他。“但阁主一定不知道教主的另一个秘密。”“此生教主,非彼身教主。”“若这个孤魂野鬼离去,原来的教主自然回来。”“岁月长久,阁主想要得到教主的心,还怕难吗?”欧阳然循循善诱:“我可以帮你。”他好话说了这么多。确实不见他要求过甚么。柳夕雁问:“你想要甚么?”“我?” 第91章 季梦然不明白。他虽对伦理亲情无感,却也知道,享天伦之乐,是人之常情。夜无啼的生命已快走到尽头,他难以开口,只能瞪大眼睛,看着季梦然将幼儿召过来,对着他一脸慈爱道:“他是你的甚么人?”幼儿懵懂,看了眼熟悉的脸孔,说:“叔叔。”季梦然摇头,指着夜无啼道:“不对。这是你父亲。”刹那间,夜无啼的心脏狠狠一缩,他隐瞒至死的秘密,教人当着稚儿的面戳破。他嘴角流出血来,用起全身力气,想去碰一下孩子的手,嗫嚅了一下,终于黯淡了瞳孔。年幼的孩子见叔叔不动了,匍匐过去,拾起他的手唤:“叔叔?叔叔?”叫了几声后,顿了顿,唤道:“父亲?”夜无啼的手指跳动了一下,然后彻底没了声息。烈日炎炎,灼不热这一刻的冰凉。孩子道:“他不动了。”季梦然纠正:“是死了。”“甚么是死了?”“死了就是,你再也见不到他了。”“他为甚么会死?”“因为他打不过人家。”“有人打他?”季梦然从未与这么小的孩子一问一答过,心中涌起一股耐心:“对。”那孩子垂头沉思了片刻:“如果他打得过别人,是不是就不会死了。”“不错。”季梦然又说,“你也可以为他报仇。”“甚么是报仇?”“你变得很厉害,比杀了你父亲的人更厉害,打败他们,就叫报仇。”短手短脚的孩子怔怔地坐了一会儿,坚定地说:“我要报仇。”“好孩子。”季梦然愉悦地笑起来,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他们身侧,是已经没了声息的夜无啼。慧觉知道后,闭目久久不能言语,而后才道:“你走罢。”佛门不动妄念,他破例收了季梦然,本想为世人多渡一人,万没想到还搭了一个孩子。他觉得是自己的错。但子不教,父之过。季梦然是他收的,他要为此负责。“老衲不逐你出师,只愿你看看世间众相,从中体会佛音。”季梦然道:“佛门不打诳语。夜无啼是他父亲,为何说不得。他父亲被人害死,为何说不得。子为父报仇,为何说不得。师父,可见,并非世人多善,而是多伪善罢了。”说罢,起身离去。徒留山寺钟声悠远。一晃几年光阴而逝。那孩子不知去了何方,未来将会怎样。而季梦然,与他再次师徒相见,却是兵刃相向。慧觉一身少林内功,纯净雄厚,轻而易举便化解了季梦然的招势。柳夕雁冷眼相看师徒相残,只觉可笑。欧阳然道:“你看,收养教导之情,又有甚么用处呢?人呐,薄情地多。”“咦,这人好像豆芽菜。”倏忽一道清脆的声音插了进来。小师弟笑眯眯一手一个,将两人扶稳。周向乾刚落地,听得此话,便道:“不可胡说。”“人家只是面黄肌瘦,营养不良罢了。”欧阳然:“……”柳夕雁与周向乾仅有几面之缘,大抵知道这人是欧阳鹤的徒弟,随后跟了凤绮生。至于另一位面嫩的少年,倒从未听说过。一个墙头草,一个重伤之人,一个不足弱冠的少年。这三个人,并不被柳夕雁放在眼底。他面上带了轻蔑的神色:“两个大男人,尚须孩童来带。”孩童道:“我有名字的。但你可以叫我小师弟。”柳夕雁道:“我可没有师弟。你叫甚么,说来听听。”哦?是别人主动要听的,他可终于能说了。小师弟一脸骄傲:“我姓顾,叫罗生,外号你爷爷。”作者有话要说:以前的青罗门一脸骄傲:我们小师弟可萌可萌了!现在的青罗门满脸复杂:我们小师弟,可萌可萌了……第55章 青青子衿(四)顾罗生这脆生生一嗓子,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总归全部的人都听到了。少年明眸皓齿,意气风发,嗓音还十分稚嫩,双手一负倒颇为老气横秋。像极一个出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大人。这大概便是所有人曾经有过的年少模样。就连赵青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十年之前,教主初战黑水河时,或许也是如此罢。可惜他身在教内,不能亲眼目睹少年英侠龙腾虎跃的飒飒英姿。一定有如初生雏凤,挟焰裹身,冲天而鸣。柳夕雁见顾罗生一脸自豪的模样,不禁哧鼻:“没听说过。” 第93章 “阿戍理教务,正风布防卫,赵青替管十四厅教众。”“他们本有要事在身。却都不是为了与你动手。”“若要论对付你们。且不论你是一百二十人,还是一千两百人。”教主哈哈一笑,清啸之声顿时再绝全场。“本座一人足矣。”慧觉与季梦然停下手,对视一眼,师徒二人倒是难得一条心,纷往凤绮生与欧阳鹤那处去。昆仑、崆峒、青龙等几个大派掌门,亦是纷纷振袖而起,瞧这阵势,竟是撕破脸皮,不管人多人少的优劣之势,也要行那不要脸的勾当,执意对付凤绮生了。武力较弱的弟子们窃窃私语。青罗门的人好不容易领着师兄弟们挤着人冲到前头,功力不济的气喘吁吁。“小,小师弟怎么飞那么快。”寒单衣推开看热闹的人,定睛一瞧,顿时扶额。他担心的要死的小师弟,正大战四方,和柳夕雁打的开心呢。二师兄担忧道:“大师兄,我们站这么近,会不会被打到?”五师兄道:“小师弟在打架,我们怎么能不帮?”“可是大师兄不是时常教导,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几个人纷纷将信任地目光投向寒单衣。寒单衣忍了又忍,低吼道:“看我干甚么。帮谁心里没数吗?”“得大师兄令!”第56章 青青子衿(五)寒单衣没好气地将这帮崽子训了一遍,觉得当大师兄心很累。一个个的,分明把武器全都握在了手里,还装模作样去问他。是要气死他罢!十二师兄道:“老五,你的眼神收敛一些,太亮了。”五师兄:“十二师弟,彼此彼此。”一帮眼神发光的人像狼一样的冲向了人群。老的解决不了,可以解决一些小的。俞青轩原本还想趁师父不在,主持一下大局,以昭显他武林盟大弟子的威力,不料先是一个顾罗生,再是一个周向乾,还不等他说甚么,又来了一堆和顾罗生穿得一样的人。混乱间,他还被人甩了一巴掌。俞青轩大怒:“谁打我。”五师兄抽空回头看了他一眼,那掌印很熟悉。俞青轩对上他的眼神,顿时拔剑上前就喝:“混账,你这个与魔道为伍的妖人,是不是你暗算于我。”“哦。好像是。”五师兄干脆地承认,顺手就又给了他一巴掌。“小白脸走开一点。师兄打人不长眼。”欧阳鹤忽道:“凤教主,你知为何老夫对你教内之事了若指掌。”凤绮生哧笑一声:“你想说有人通风报信?”这实在算不得甚么惊天动地的大消息,他虽自问对手下不薄,却也未到嘘寒问暖的程度,人心复杂,鎏火以强者为尊,很少讲礼仪道德,就算有十个八个叛他而去的,教主也不奇怪。周向乾身为欧阳鹤三弟子,尚能与他站到一条线,他有甚么吃亏的呢?欧阳鹤道:“只有你这万事无所谓的地方,与你那老爹一模一样,都十分令人讨厌。”这话听起来十分有趣。“本座不需要你喜欢。”欧阳鹤嗯一声,失了武器的他没了牵制凤绮生的东西,却不惊慌。他说:“柳夕雁背叛你,你不觉得痛心。赵青为何会有混沌剑,教主就不曾想过?”灵剑都认主。混沌剑作为不出世的名器,脾气倔强地很。它置于秋水剑内身,不知有几个寒暑,却乖乖与赵青日夜相伴,这当中,必然有些不为人知的联系。可是这又如何。赵青他就是天皇老子,他也不会朝教主挥刃相向。所以教主放心地将后背托付给了他。凤绮生摇头:“他是谁都不重要,你已不必再说。”今日武林盟,他破定了。说罢他目露杀机,运起所有内力集于一掌,誓要毙欧阳鹤于掌下了。欧阳鹤目光闪动,大声道:“混沌剑乃天机所有,非天机一脉无法驱使。你以为你身边的小跟班姓赵,怕不应该改名姓冠华罢!”万物忽止。树叶停止了飘动。顾罗生与柳夕雁拆招的手势变得极慢。而赵青正在凤绮生身后,祭出了混沌剑,剑身通明光华万丈,直接将逼上前来的众人挡在了剑芒之外———— 第95章 “哈哈。他不怪你,可得迁怒我。”常在生哈哈大笑,领着赵青下山。天池漂亮的像个倒扣的碗。戴着银质面具的人站在湖边,看上去不像人间。赵青忍不住道:“师父,那是湖中的妖怪吗?”常在生□□着他的脑袋:“是妖怪。当心他吃了你。”还没等赵青害怕,他手中就被塞了柄长剑。“诺,生辰礼物。”赵青惊喜道:“是真剑?不是木剑石剑树叶剑?”“师父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常在生板着脸,“不过,除了剑,师父还要送你一个人。”人也能送?赵青疑虑中,很快就见到了那个人。看上去又乖又漂亮,伸手就送了他一条毛虫。赵青:“……这是送我的人?”常在生道:“不错。”“你以后要好好保护他。”开甚么玩笑。赵青忍不住想,保护送我一条毛虫耍我的人?可是那小孩冲他一笑,阳光之下格外耀眼,他就忍不住有些熏熏然。可耻的为美色折腰。好罢。保护送他毛虫的人。托了凤绮生的福,美人计日后对赵青再也没起作用过。任谁天天被一个大美人在面前晃来晃去瞎折腾,都会觉得疲劳并且对长得好看的人再也提不起兴趣。赵青是个认死理的人,他觉得常在生捡了他,就是他的师父父亲,即便常在生百般纠正,赵青虽然口上不叫他师父了,心中还是这样认为。正如日后多年,即便是教主长成了一个再恶劣的人,每每忆起惊鸿一瞥的初见,赵青便大度的觉得,嗯,甚么都是可以原谅的。凤绮生爱玩,他便陪着上树捉鱼。凤绮生要打架,他一定冲在前头。凤绮生不得不当了教主,赵青却忽然发觉,自己连与他并肩作战,都没有实力。这是个严肃的问题。因为这样他就没办法保护教主。那么赵青,他还能为凤绮生做些甚么呢?年少的赵青陷入了沉思。过往种种不算多,细细想来幕幕入心。大约是因为回忆少,故而更显珍贵。赵青握住凤绮生的手,那双手修长而有力。手不是一双柔弱的手,人也不是一个风一吹就倒的人。当日冠华莲生因嗜剑成痴,一时不忍,为今后种种埋下一线机缘,今日或许就是将这机缘了断的最好时机。赵青有冠华莲生血脉,亦得其内功心法相传。混沌剑因冠华莲生而生,如今由他的后代来断,这不过是天道轮回,一切自有注定。“往年,西陲祭师说教主命中定有一劫,在所难免。”“我想过许多种办法。”“也曾阅尽古书。”“当日教主忽然昏迷,其实生机尽断,只是司徒一直不曾与你说。这两个月以来,教主能跑能跳,与常人无异,赵青只盼望这样的教主,能永远如此才好。”赵青眨眨眼。难得羞涩地笑了笑,露出浅浅的梨涡。“我知你从远处而来,是我强求,不愿你离开这世间。”“这剑存在一日,我便提心吊胆一日。季梦然碎我心脉,我本已药石无医。左思右想,也只有这一个笨办法。还请教主不要责怪。”凤绮生呼吸一滞。他与赵青相握之处,只觉滑腻不堪。鲜血滴嗒滴嗒自剑尖汇下,落在地上,砸出一串串血花。赵青身侧,玄色衣物上,很快一处深色的污渍愈扩愈大,泛起阵阵腥甜。“赵——”凤绮生动了下嘴,忽然间觉得荒诞无比。赵青面色愈加苍白,眼神却十分明亮。“赵青别无他法,唯有以身代之了。先走一步。望,望教主珍重。”“这个疯子!”欧阳鹤当然想不到赵青会选择以身祭剑。是天机赐予混沌剑灵性,冠华莲生令它滴血认了主。如今赵青血脉与心法齐备,是唯一能驱使混沌剑之人,亦是除冠华莲生之外,唯一能废了它的人。以血肉相喂,以魂魄相伺。这世上,再无混沌剑。赵青未死,混沌剑尚有一线生机。欧阳鹤扑将而来。许多人扑将而来。却在离赵青三尺之外,被一股强大的内力掀翻了去。一声凄厉的凤鸣响彻天际,平地忽起狂风,似欧阳然之辈要抓紧了东西才不被卷走。他看向阵中,仿佛一瞬间霜染青丝的教主,嘴角勾起一丝笑。 第97章 “视若无睹与直接动手有何区别。”西关双剑被个小孩子抢白,脸上挂不住:“他是魔头啊。不该人人诛之?”“魔头吃你家大米啊。他杀你兄弟了?他杀你们亲人了?你们没对他的兄弟下过手吗?大家都在江湖混,生死之事说得准吗?他脸上贴了该死两个字吗?”顾罗生一反往日天真可爱的模样,小脸紧绷,十分严肃。他虽远在青罗门,却对江湖中人了若指掌,纵使如今人群黑压一片,却还是能精准的将一个个人名报出来。“西坊大娘孙荷,云轴剑张雁,虎侠豹客郭明兄弟,漠上飞燕白若离……”“诸位皆是江湖闻名的英雄好汉,不知对此作何见解。”“名门正派,究竟从何而来。邪魔歪道,又是谁予评论。”有人忍不住道:“哪家的孩子疏于管教,放出来乱咬——”他一个人字还含在嘴里未开口,腰间已被人用剑柄狠狠抵住。寒单衣沉着一张脸,就着五师兄的剑柄,将那人提起领子,轻声细语:“我管的。我们家小师弟,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轮不到你教训。”“你,你又是谁?”那人怒道。“我?”寒单衣笑了笑,慢条斯理抽出剑,“我告诉你我是谁。”“我是青罗门大弟子,看不惯你们欺负人,打算教训你们一顿。好让诸位被你们迷惑的武林盟同胞瞧一瞧,何谓信,何谓义,何谓,武林正道。”其实不用他说,在场的人,看不惯以多欺少的人,并不少。除却名门大派,因为忌弹自身作为掌教的影响力,不得不作出决定之外,江湖多的是散人闲客,本以闲适为名,隐姓埋名,行侠仗义,其中不乏与鎏火教等所谓魔教交好的人士。只是不曾发话。如今被顾罗生连抢带骂批了一通,面上阵红阵白,毫无光彩。顾罗生不挑那些说不动的门派,而从江湖游侠下手。以散沙动根本。效果不错。有人拦住了还打算攻击凤绮生与赵青的一些弟子。是顾罗生提到的漠上飞燕。他面容白净,脚履轻风,眉目间总带着江南的烟雨。“哎,再打下去,就真的不仗义了。”究竟是为捍卫正义,还是一己之私,聪明人的眼睛,总不是瞎的。“白大侠,难道你三言两语就被迷惑住了?”白若离说话也若即若离:“白某许久不上中原,如今恰好记起一桩事。沙漠中的孤狼,尚且还会为同伴取暖。莫非这烟山水色中的人,连禽兽也不如了。”他看了眼赵青,那不只是鎏火教的剑意阁主,更是一位剑客。而这位剑客,也曾在山匪手上救过无辜的人。这样的人,不论他是甚么身份,都不该被人背后捅剑,受这样的屈辱。火苗渐熄,而近火不消他灭。顾罗生勾勾嘴角,就被走上来的寒单衣踩了下脚。顾罗生跳起来:“痛!”寒单衣弯弯嘴角,眼中毫无笑意:“要不要呼呼啊。”“……”现在认错还有可能吗?小师弟忍住痛,把自己最可爱的那一面展现出来:“不用不用。我给师兄亲亲啊。”看我,我那么可爱!那头无人靠近。众人皆以为凤绮生或许走火入魔,进入了一个无人能靠近的状态,或许连自己在做甚么都不甚明了。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如此清醒。衣衫凌乱,神智却清明。凤绮生看向风暴之中的赵青,对方双目紧闭,面容平静。是了。一瞬有一生这么长的时刻中,他想起了很多事。林林总总,一分一毫。第59章 青青子衿(八)没有人的一生是真正的孤苦零仃。即便是孤家寡人如庙宗皇帝,在年轻的时候,也有过浓烈的爱恨情仇。烟花岁月中,他或许也有埋藏在心底不为人知的朱砂痣,只是掩盖在了权势之后,说不得,也说不起。凤绮生从不觉得自己孤独。他想求武功巅峰,如愿以偿做到了。想令鎏火教在中原有如泰山之势,他也做到了。至于情爱,凤绮生向来没有兴趣。他可能会觉得惆怅的,或许只是当所求所愿最终达成之后的那一点寂寥。人生或许无趣,却绝不孤独。他一直是这样认为的。原本。在今日之前。有人闯出刀海,为他而来。有人披荆斩棘,为他而去。这是一个人生于世,必会遇到的寻常之事。但凤绮生,最终没有做到幼时的话语,将生死淡然处之。祭师说的不错,人总有弱点,即便当时没有,以后也会有。在你呼出最后一口气之前,没人能保证自己这一生,坚硬如铁,刀枪不入,坚不可摧。情丝如长草,沿血脉生长,缚心于牢笼。血肉需要呼吸,它不会干涸。因此人的弱点,只会越藏越深,却不会拔之即弃。凤绮生在突破归一时,便想到,前一世中,这时确实也有一个武林大会。凤绮生自睁开双眼,记忆一直停留在死前一刻,心中忿忿不平占了七分。对过往许多事,如同雾里看花,记不分明。他以为自己年轻时没有参加武林大会,却是他忘记了。 第99章 柳夕雁一心渴慕的,便是这样的教主。是强大的,没有弱点。柳夕雁入鎏火教时,年仅二十。他与赵青身世类似,都是无父无母,天生地养,或许赵青比他幸运在年纪尚小时就有常在生将他捡了回去。而柳夕雁却直到十五六,还流浪在外。说起来,刘戍对他,远过于凤绮生对他有恩。柳夕雁的父亲是个赌徒,流连烟花之地时,有了他这个孩子。他的母亲容貌是极美的,生了这个儿子,不比男子粗犷,十分秀美,甚是宝贝。只是柳母自知儿子如果留在这个地方,将来必定没什么好结果,千辛万苦托人将他送到那个父亲身边,期望他能好好待柳夕雁。可是一个沉迷于赌场,在烟花之地四处留情的人,会是好人么?这便是柳阁主不愿提起的童年阴影。打是家常便饭,骂却更难听。他父亲一输,见到他那张与母亲极其相似的脸,就会气上心头,抬脚就踹,踹了就骂:“扫把星。和你那个没用的娘一样。老子还得多养你一口饭。”捏着衣角的拳头猛然攥紧。柳夕雁年纪尚小,已体会到了何谓艰苦心酸。那时他看着骂骂咧咧的父亲,再望着追到家里来问他们要钱不果,四处打砸的打手。便只明白了一件事。这个世上,若你无权无势,无武傍身。就只有任人欺负的命。他不能。也不愿。再走上这条老路。之后的许多年,他一直看赵青不大顺眼,便是觉着,你我本该差不多的经历,却偏偏得天独厚,有个前任右使帮衬着你。早早到了凤绮生身边,不曾尝过人间疾苦。人和人,莫非当真这么不公平?柳夕雁动了动嘴,有些激动。叫了一声:“教主,你回来了。”几乎要热泪盈眶。凤绮生看了他一眼,道:“柳夕雁。”语气十分平淡。不欣喜,不动怒,旁人听着,却觉得两股战战,要跪下来了。柳夕雁心中自然也免不了哆嗦了一下。但他看了眼已若死人的赵青,心想,即便是自己下一刻去死,他也不后悔。教主就该是这样,睥睨众生。他不过是为教主扫清不必要的障碍。在迈往巅峰的路途中,总有需要舍弃的东西。这是不可避免的。情爱?太过虚无缥缈。他今生既然得不到,也不能让旁人占了便宜。这样想着,柳夕雁再看向凤绮生时,已是视死如归。可凤绮生只是这样唤了一声,却又移开了目光。自那三个字出口后,仿佛连看他一眼都懒得。“你入教时,本座问你姓甚名谁。你说你叫柳夕雁。本座还记得,夸过你一声,夕阳雁是归家雁。你说,夕阳在天湖山落下,你的家就在鎏火。如今你叛教而出,本座再唤你一声。也算有始有终。本座自问待你没有亏欠。这些年你为本座立下的功劳,抵你一命。从此你与我鎏火教,便再无干系。你好自为之。”柳夕雁作好了死的准备,却万没想到,凤绮生会放他一马。他不敢相信,怔愣了一会儿,见凤绮生要离去,大声道:“我,我是一心为教主着想。并不曾叛教。亦不曾害过教主啊。”凤绮生却连回都懒得回应了。独独将他留在了身后。那不止是身后,那是一段过去。柳夕雁说的不错,舍弃是一种痛苦,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亦成为其中之一。凤绮生一路踏血而去,所经之路,众人纷纷退开,不敢再动手。顾罗生撩了下额边鬓发,啧啧有声:“这个人,都将手推到人家背后了,还说是为他好。”周向乾心想,若是有一个人将他身边所亲所爱都杀了个干净,然后告诉他,我只是在为你踏往高处清扫障碍,他只怕是要当场发疯。柳夕雁面上阵红阵白,心中不知甚么滋味。比死更难受的,是他心之所向,不爱他也罢,却连恨也懒得恨他。不知该说是凤绮生顾念旧情,还是愈发无情。凤绮生只往前又走了三步,便不走了。原来他不是要离开,只是为了更方便说话。他说:“给诸位十个数的时间,自行了断。算是本座,给你们最后的体面。”众人哗然。欧阳鹤委顿在地,已无力支撑局面,欧阳依人扑着过去将她爹扶起来,费了很大的劲。凤绮生此言一出,众人将视线从欧阳鹤身上挪开,倒是都投向了之前一心想统领大局的俞青轩。俞青轩忽受洗礼,一惊,连躲起来也无地可躲,眼见凤绮生亦望了过来,心下一抖,嗑巴道:“你,你手下都死了,还这么猖狂。当我武林盟无人么。”周向乾一巴掌拍到了脸上。啧,完蛋。哪壶不开提哪壶。他为什么发疯你们心里没数?俞青轩不动脑子的话出口,别说是周向乾了,就连慧觉都忍不住道了声阿弥陀佛。已有人悄悄挪着脚后跟要走。凤绮生便笑了起来,他容貌如同骄阳烈焰,这一笑足以倒众生。“你不说,我倒没想到。”“我的手下都死了,为何还要多给你们十个数的时间,去凑这体面?”教主将赵青往身边揽了揽,一只手缓缓提起了那柄被鲜血染红的剑。剑,已成废剑,但不妨碍它的使用。他露出一个冷酷的微笑:“既然你们都对它十分感兴趣。那么,用这柄剑来送你们上路,也算如你们所愿了。”寒单衣听他口气就觉得不对,眼下只看他起手,就大叫一声:“不好!”当下不管不顾,只令顾罗生与他分拎一些师兄弟,以平生更大的功力,疾迅往后退去。就在他们后退的那一瞬间,剑芒暴涨,凤绮生一个从不使剑的人,竟然直接幻出了多重剑影,剑影真真切切,犹如白莲盛开。像极了冠华莲生的成名技,千重莲印。这千重剑影若打了个实处,只怕当下剑光笼罩之人,不死也残。 第101章 顾罗生见寒单衣如此说来,知道这位大师兄心中是放开一些,也放下了心。他从未想过与寒单衣争抢什么门主之位,故而向来装傻卖乖,为的就是不愿寒单衣多心。此次虽情非得已,但却并无后悔。青罗门需要威望,威望需要一个时机和实力。凤绮生将这时机送给了他。他自然不能辜负这份实力。想到凤绮生,顾罗生只觉得当日汗湿重衣的感觉又回到了身上。想来当真后怕,甚么被感化而后放手,话本中都是骗人的罢。凤教主丝毫不曾心软啊,若非天机门的人实力够强,能抵挡教主一阵,令武林盟的人撤退,怕大家都是要命绝当场。当日那时,冠华莲生一句至关重要的话吐出薄唇。所有人都以为凤绮生会放下屠刀,一心向善。没想到他只道:“话说完了?”而后大开杀戒。幸得冠华莲生反应快,武功高,与归长海联手,制住一个鎏火神功已至最高层的凤绮生,尚算有余力。他人虽觉丢脸到了姥姥家,但也还能走。脸面是甚么,不要枉送性命更重要一些。再者说来,知道这届武林大会举办初衷的人能有几个。他们对欧阳鹤的计谋一无所知,还未朝俞青轩他们讨要一个说法呢。江湖纷争,脑袋当碗捧,却从没有一个掌教不惜牺牲门下弟子性命,去换一场无情无义。黄梁一梦中。周向乾偏着脑袋看屋顶吹风的李正风。他叫正风,还真当自己是一股风。只是这股正风,此刻满面愁容,仿佛自己欠了千八十的债。他确实很愁。他与刘戍,和欧阳鹤派去阻拦他们的人,纠缠了许久。等脱开身来,一切几乎尘埃落定。李正风见不过一场出行,竟损了自家阁主一员大将,懊的血都快吐完了。“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将十四个厅的兄弟全部带来。”李正风拍着脑袋,懊恼不已。横竖是打,等他们来打,和主动去打,有甚么区别。要他说,就是鎏火教自上至下都心太软。妈个蛋蛋的,他们是山大王,是魔教,是匪头子。怎么就被一帮小白脸欺负成这样呢?这些年当真松懈了。李正风坚决决定回教后要调整策略。不能再敌不动我不动,敌动了我当他放屁了。周向乾将他的细细碎语听了满满一耳朵,安慰道:“谁也想不到的。只能怪他们不要脸。”李正风:“……”你似乎也是其中一员罢。“不。”周名坚定地捂着心,“我随心走。”李正风:“……”他试探道:“周兄入我鎏火教?”周向乾惊讶地仿佛他说了甚么明知故问的话。“自然不入的。”“那你说什么废话。”副阁主一脸郁闷。“若武林盟对,我便帮他们。若鎏火教对,我便帮你们。”周向乾理所当然道,“我总是站在道理这一边的。”“……这不就是墙头草。”李正风有些无语。那大约正邪两道都会看你不大顺眼。第62章 青青子衿(完)凤绮生看着自己的手。他总是在看自己的手。年轻,修长,优渥,有力。司徒瑛推门而入,见他如此模样,小心掩上房门:“教主,药我放在这。你记得喝。”凤绮生翻着手,随口道:“不必了,本座不曾受伤。”司徒瑛将视线在他头上流连了一下。“练功所至,不必在意。”凤绮生闭闭眼睛,他坐在床边,抚了抚床上人清瘦的脸颊。这是一张熟悉的脸。平时一副又横又冷的模样,每次搞成这样,似乎都是为了他。他问司徒瑛:“黄桐里还剩下多少人。”“不过二三十。其余人当日便走了。剩下一些没有门派的人。”司徒瑛做了个手势:“是不是要……”杀了?凤绮生随意道:“已过了两日。当时不处理,现在去宰人,这种丢份的行径,我教做不出来。走就走了罢。这回便罢了。只下回莫要再闯进我天湖山的地域。”司徒瑛道:“天机门的人还没走。”凤绮生不走,他们当然也不走。“阿瑛。”“在?”“当日你与赵青探我脉搏,既知是生机全无,我又醒来后,你为何信我。”却不信,这是哪路的孤魂野鬼,借了人的身,上前来讨债。司徒瑛怔了一下,而后摸着下巴沉思:“……大约是骨子里那份蛮横仍然很引人注目。”说着他自己都笑了起来,“若连教主都认不出,我又做甚么大夫呢。”凤绮生便不再说话。司徒瑛很识趣地退了出去。冠华莲生所言,声声仍犹在耳。“人这一生,总有想要攀越的高峰。年轻气盛时,或许为此做出过疯狂的事。成就感满足了,日后不见得不后悔。”凤绮生道:“你后悔了?”“我不后悔。”冠华莲生顿了顿,“但师父老人家后悔了。”他后悔将这三样颠倒乾坤的东西带到这世上来。风云夕变,天下握在人帝手中。他顺应天时地利人和,便顺应了大运,从而走上该走的道路。借由他物,将生变死,死变生,乱了该有的阴阳气节,只会引起祸端。 第103章 认命与苦情,从来不适合他。他想要的,枉说三生三世,走到轮回尽头,也一定要达成所愿。“……”冠华莲生颔首:“确实。”不然,他不会出现在这里。混沌之劫因他起,自然也能因他灭。他摸了摸赵青的脉,命数尚未熄。司徒瑛忧心忡忡,与秦寿飞鸽传信。信中将近几日发生的事全数相告。教中两位阁主一离一逝,教主神功大成,却心神有异。恐回教行程延后,若有一日回教,还请秦寿先做好心中的准备,免得触了教主霉头。刘戍站至他一旁,看了半天,没头没脑道:“其实我甚么也不知道。”司徒瑛道:“啊?”刘戍叹口气:“我宁愿甚么也不知道。”冠华莲生再次迈出房门时。已过了两天一夜。在他的一生中,两天一夜不算长。但他很久没觉得这么累了。就像脚踏下去,都沉重地砸在了地上。每呼吸一声,便用尽了所有力气。归长海正在门外等着他。他二人一个形容枯槁,一个俊秀如神人,却是师兄弟,令人难以相信。冠华莲生或许是没有想到归长海在此,微微一愣。归长海呵呵一笑,干枯如树皮的面孔活泛起来。依稀还有年轻时的样子。“你好啦。”“你在这里做甚么。”他以为,归长海早该领着人回了天机门。“等你回家啊。”冠华莲生重复道:“回家?”归长海双手抱着拂尘:“走罢师兄。”他多年之前,就想与冠华莲生这样说了,只是因为年少嫉恨,偏偏最亲密的人,却生隔这一座山的距离。幸得两人尚在,最幸之事便是,你想念之人尚在,一切还不迟。“你知道我为何救他?”归长海顺着问道:“师兄为何施以援手。”冠华莲生便满意地回答:“或许是因为年纪大了,便留恋这世上与你有关联的人。”归长海点头:“那我便也是。”冠华莲生问:“你留恋之人是谁?”“是你。”“我已天命已近。所学尽失。怕是回不去了。”冠华莲生实话相告。自他决心下五仪山那一刻起,他已经知道自己的命数。归长海侧头看着那年少梦回不变的容颜,微笑道:“下山之前,我已暗中将门主之位,托付给天无心。如今,我与师兄弟们相聚之日亦是近在眼前。到时若师父问起,我答不出师兄近况,可没脸见他了。你我许久不曾同行,不如一起?”他朝冠华莲生伸出手:“年少时,你总高我一头。这回,便教我带你罢。”说罢,不等冠华莲生答应,伸手便拎过他的领子,仿佛终于得逞一样,哈哈大笑,足尖一点,往西边而去了。这里看不见雪山的影子。但那山上,有一位穿着白袍蓝褂的弟子,正翘首以盼,等着他的师父与师叔归来。正在那长吁短叹的司徒瑛几人忽闻那边笑声,惊地望去,只见两人展袍踏风而去,一老一少,却是归长海与冠华莲生。肆意昂扬,仿若少年。刘戍凝目叹道:“听闻当年天机双子是绝代双骄,想不到竟能亲眼所见。”司徒瑛黯然神伤:“青青却见不到。”正叹着气。却忽见周向乾擦着眼睛走过来,一个八尺大汉,竟双目通红,嘴里呜咽。司徒瑛:“……”不及问。李正风竟也擦着眼睛走了过来。刘戍看了下他们来的方向。正是教主房中。他心头一震。坏了,别是出事了。携了人手匆匆忙忙赶过去。院中花开得正盛,阳光很好,树叶的清香越过枝头,从开着格子窗的口子里钻了进来。赵青被香味勾醒,迷迷蒙蒙睁开眼,却见到一张夺目令人难以逼视的脸,近在咫尺。他一时忘记现在何处,只凭着心中的感觉,一伸手,触到一握白发。喃喃着脱口而出:“教主,想不到你老了也很好看。”凤绮生冲他一笑,令人目眩神迷。“这一生未至老时,不急。”作者有话要说:尾声的鎏火教务:许多日后。没了欧阳鹤的武林盟换了个天地。青罗门被顾罗生一场比斗推得名扬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