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头马上》 第1章 第一章 墙头  赵忱之是有钱人,家里有个大园子。  有一天他心血来潮爬在围墙顶上修剪花花草草,不小心手滑剪刀掉了。这把剪刀翩然落出围墙外,在正骑车经过的吴越头上砸了个洞。  吴越哐里哐当摔出好远,竟然还没死,爬在马路牙子上一边血流如注一边给老朋友打电话:“郝江北,哥们中招了!临走之前还有几句话要交代,存折都缝在枕头里,密码是我生日,工资卡上还有十块钱,依照国家政策我选择火化,明年清明记得给我烧纸!”  赵忱之冲出来吓了一大跳,好在他个性冷静,又有应急的经验,二话不说捧住了吴越的头。  吴越怒问:“干嘛?!”  “我看看!”赵忱之砸伤了人,显得很着急。  他左右打量,迅速脱下衣服捂住吴越的伤口,片刻后松开。棉质t恤衫吸收了大部分鲜血,于是发现伤口在发际线内侧,大约需要缝上两三针,虽然血流很汹涌,其实并无大碍。  他略微放心了点儿,吩咐吴越说:“你在这里等,我去开车送你上医院。”  吴越却死也不肯上车,一手用赵忱之的衣服捂着脸,一手抠着地皮不放:“哥们看你就是为富不仁的主儿!咱们国家法律有漏洞,砸死了还没砸残了赔钱多,我可不能让你毁尸灭迹,要死也要死在你们资本家流淌着血与肮脏的东西的土地上!”  赵忱之说:“别胡说八道,你的伤口需要赶紧处理!”  吴越喊:“我不去!”  赵忱之拦腰把他抱了起来,塞进了车里。  吴越上了车却老实了,一直仰面靠在座椅后背上,半天才恶狠狠说出一句:“你赔我衣服!”  赵忱之扭头一看,才发现他穿的是工作服,白衬衣的领口、肩膀和前胸上血迹斑斑。  “回头我帮你送洗。”他说,“洗不干净我赔偿你一打。”  吴越却冷哼:“算了,回头买点儿猪肝给我补血吧。我本来就血色素不高,几年来一直在临界点徘徊,今天又让你给放了些,过两天怕是要肾亏。”  汽车飞快地开进医院停车场,赵忱之停好车,拉下吴越,拽着他快步往急诊室走。此时后者脑袋上的伤口还没能凝血,为了保护白色的工作服,他不得不低着头,让血顺着眉骨一滴一滴下落。  赵忱之问:“我那件擦血的t恤呢?”吴越说掉车上了。  赵忱之心想等一会儿反正要消毒,便干脆拿手把他的伤口压住了。他的手很热,用的力气又大,吴越不自觉朝后仰去。赵忱之连忙扶住他的背,说了句:“小心。”  医生见惯了这种阵势,只花了十几分钟就清理缝好了伤口,并用纱布覆盖包扎。他批评赵忱之,说你不能这样用脏手碰人家的出血口,很不卫生。  赵忱之说:“我手不脏啊。”  医生说:“你怎么知道不脏?你知道手上有多少种微生物吗?你知道这些微生物里致病菌的又有多少吗?”  吴越哭丧着脸说:“您别教育他了,来管我吧!”  由于伤口在头发里,吴越又铁了心拒绝在额头剃掉一块(口称“要么剃光,要么别碰我”),为了避免纱布掉落,医生只好用纱布条上下左右缠绕,把他包成了战斗英雄状。  赵忱之付过了医疗费,一直站在边上看,见吴越在医生缝合的时候很紧张,便按住了他的肩。结果吴越猛地把他的手拉下来紧紧握着,指甲抠得他有点痛。  缝针完毕,赵忱之问医生:“这种需要拆线吗?”  医生说需要,五天后来拆。  吴越不肯,说自己怕疼。  医生说:“你这种情况真不少见,许多人不怕缝针,却怕拆线,但是不拆是绝对不行哒!”  吴越又被喊去做皮试、打破伤风针。护士举着针头还没碰到他的肉,他就龇牙咧嘴喊痛。  护士说,小子如此脆弱,怎堪大任。  过了将近一个小时,两人才从医院出来,赵忱之直接往自己家开,因为吴越的小摩托车还落在那里。车已经被人——大约是小区保安——推到了路边,赵忱之粗略检查了一下,见没有什么缺损,转头问吴越:“你要到我家坐坐吗?”  吴越经过医院那一役,精神有些恍惚,扶着头没回答。赵忱之便说:“我给你找一件衣服换了,你这样可不能出门。”  吴越反驳:“什么我不能出门,明明是你不能出门,我只是沾染了一些战斗的血迹,你可光着膀子呢。”  赵忱之微微一笑,从后座拿出自己的血衣,对吴越做了个“请”的姿势,吴越便跟着他回了家。  一进家门,凉气扑面而来,吴越打了个哆嗦,赵忱之体贴地把空调关了。  吴越打量了一圈说:“你家真冷。”  赵忱之说:“刚才冷气开大了。”  吴越问:“你爸爸是路易十四?”  “嗯?”  “你们家跟电视上的凡尔赛宫一个格调,雕梁画柱炫耀夺目,装修花了不少钱吧?够气派,我喜欢!”吴越竖起大拇指。  赵忱之欲言又止,想想还是算了。  “和这殿宇宏大比起来,我觉得自己穿得寒酸了,”吴越打量他,“你也很寒酸。”  赵忱之笑得无所谓。  “冷啊,冷啊!”吴越抱肩叫道。  赵忱之上楼去拿衣服,吴越搂着胳膊坐在大红镶金、光华灿烂的沙发上,突然想起人失血过多也会觉得冷,难怪明明是大夏天,他却浑身上下打着哆嗦。  他一边哆嗦,一边不甘寂寞地玩着茶几上的一只魔方,赵忱之下楼时看见了,问:“你喜欢?”  吴越说:“以以前喜喜喜欢过,你你你们家有有热水吗?” 第3章 吴越还没来得及说话,里头有人喊:“吴越,扳手呢?”  “浴缸边上。”吴越回答。  小徐问:“听声音是工程部的郝江北,你俩在行什么苟且之事?”  吴越龇牙鬼祟一笑,小徐猛退一步,捂紧了领口问:“你想对我做什么?”  吴越白了他一眼。小徐立即转为正色:“别打岔啊,我问你,怎么不去见领导?工作该汇报要汇报,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吴越摆摆手往卫生间里钻,对身边一个服务员说:“我忙着呢。马克,你告诉他。”  马克是个洋名。  这年头进外企,第一件事就是洗心革面换洋名。邓大鹏改名马克,郝江北名叫哈利,吴越干脆就叫波特;瘦得像麻秆一般的姑娘唤作肉丝,王小丽叫莎蔓莎,洗衣房大婶……还好她不在荼毒范围内,还叫周国红。  马克说:“这房间冷水龙头坏了,烫得客人跟剥皮耗子似的,哈利郝正在修呢。”  小徐问:“烫死了没?”  马克叹息:“唉,哪那么容易!有钱人就是命硬啊。是吧?笨?”  “我叫做本恩,”小徐说,“尾音有个微妙的上扬——本恩。”  马克说:“我还荷兰盾呢。”  卫生间里,吴越赤脚站进浴缸,歇了几秒说:“哈利郝。”  “嗯?”郝江北闷声道,“什么事?”  “你烫死我了!”吴越大喊,郝江北手忙脚乱关掉水龙头。  “这水温还是不稳定。”  “那不关我的事,龙头正常了,”郝江北收拾工具,“要不,吴经理你对锅炉房哭去?”  “唉!”吴越叹气,出来对马克说,“你去告诉总台,2818这两天不能卖,卖了会出人命的。”  马克比划了个ok,说:“好的,二爷”。  小徐还不甘心,说:“吴越,时间还来得及,你就去吧,给领导留个好印象,也算给你们部门争光,我是设身处地为你着想啊!”  吴越对着镜子整理工作装(啧,这鬼衣服还是大了两个码),说:“本部门的秀女已经选出来了,就是我们的头儿。我再去了,岂不是抢了他的风头?”  小徐说:“真不去?”  “真不去。”  “那哈利郝呢?”  郝江北说:“哥也不去。”  “哎哟!”小徐说,“怎么都这么难说话啊,愁死我了!”  郝江北指着吴越的头说:“笨,你小子怎么说话呢?波特吴平白无故被犯罪分子开了瓢,头肿得箩筐大,你居然一点儿都不同情不生气,还逼迫他去做不愿意做的事情,你的良心被狗吃了?总之我现在得送他去医院挂水。”  吴越咬着下唇,虚弱而坚定地说:“笨,请向领导转达我对资本主义的向往。”  “我叫本恩。”小徐说。  吴越率领着喽啰们从他身边扬长而过,马克拍拍他的肩:“傻着干吗?替我们二爷请假去呀。”  二爷不好当啊。  上头人不讲理,下头人不服管,二爷就是夹心饼干。  吴二爷因为必须上医院,就跑去向大爷请假,乖乖巧巧轻声细语。  客房部的大爷路易黄正要去觐见,头发梳得油光水滑尖叫说:“oh!卖糕!波特吴!you这是怎么了?!”  吴越讪笑:“嘿嘿嘿……出了一点儿意外。”  “是要去hospital吗?”大爷关切地问。  吴越点头:“我马上就回来。”  “哦不,不不。”大爷操着配音花腔说:“你应该在家中好好休息,哦我可怜的波特!”  吴越继续赔笑:“劳您费心,我去去就来哈,保证不耽误工作。”  “噢,波特!”大爷惋惜地咂嘴。  吴越连忙拍胸脯说不妨不妨,痛心疾首说只是可惜了俺这颗大好头颅,本来是要献给您老人家的,奈何贼子捷足先登,但我以后绝不会亏待您的,宁您负我,毋我负您。  他请完安退出来,跳上郝江北的小摩托,拍拍那人的肩说:“哥们,撤吧。”  郝江北问:“是喝一杯再去医院呢?还是去完医院再喝一杯?”  吴越说:“嗳,脸蛋要紧。”  两个人拖泥带水赶到某野鸡医院,那内外科兼治的小医生正在看剧,不耐烦地抖着腿说:“挂什么水?你怕细菌,细菌还怕你呢!你这脑袋不是包得挺好?”  吴越央求:“昨天客房淋浴龙头坏了,凉水到处乱呲,今天我和江北在里边修理时防不胜防,这伤口已经泡了好几轮水,所以你好歹看看吧,万一致死呢?”  小医生说:“简直放屁,你还有没有一点儿常识……算了,我给你消个毒重新包扎一下吧。”  吴越说:“给我包最便宜的。”  小医生说:“这还有便宜不便宜的?” 第5章 “……”  “有没有啊?”  “滚!”第三章 医院  吴越径直向前,穿过大街小巷来到高端社区。  既然叫做高端,那里面便全是单门独户的富家小别墅,昨天吴越无意中路过此地,鬼使神差地起了参观的念头,于是便进去了。  也不知道是小区安保覆盖不到位,还是人为疏忽,总之他大摇大摆转悠多时也无人阻拦,更不见工作人员上前盘查。现在回想起来,或许是老天爷有意把他骗进来,然后让他被扎上一剪刀。  唉,患生多欲,早知道别拐进来的。  这次吴越又是长驱直入,难道他看起来比较良善?  天色太暗,虽说有路灯,但大多数房子都掩映在树丛中,难以辨识门牌号,他也记不清砸他的人究竟住在哪一家了。更糟糕的是他发现每条路都差不多,每一幢房子也大同小异:都是尖顶,三层,说不出是欧洲哪国风格,复古外墙,大铁艺院门,装模作样还有烟囱,院子里都种着差不多品种的花草。  他在十字路口挠头,终于被保安盯上了。保安一边走一边对着步话机低声说:“3号,3号,注意一个穿白衬衣的,二十来岁,头上缠着绷带……”  吴越眼见保安靠近,不想多废话,赶忙骑车逃跑,一跑就更不认识路了。他打算回头重新找,这时突然旁边飞快地窜出了一个东西,“嘭”地撞倒了他。  他摔下小摩托,后脑勺磕在路沿上,连哀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晕了过去。  睁开眼,又看见了赵忱之。  吴越摸头,发觉脑后也垫了块纱布,他愣了一会儿,然后伤口就开始火烧火燎痛起来。  赵忱之一脸歉疚:“我实在不好意思一再重复,但……去医院好吗?”  吴越说:“刚才……”  赵忱之说:“刚才你不幸被我家的狗撞了,呃,就是它。”  吴越顺着他的手指看,看见院子里有条比狗熊还巨的圣伯纳犬,狮子大口,虎视眈眈,两只眼睛放着地狱幽光。  赵忱之真诚地说:“幸好你还活着。请放心,我已经批评过它了,还罚它不许吃晚饭。”  吴越肩膀抖了抖,慢慢扯着毯子蒙上头。  赵忱之拍他:“副经理?副经理?”  吴越把眼睛露出来:“领导不在时,要喊我经理。”  赵忱之改口:“经理,怎么了?”  吴越说:“我没事,不想去医院。你让我在沙发上躺十分钟,我好攒足力气逃出生天。”  赵忱之说:“哦,那请便。”  他帮吴越掖好毯子,关上灯,轻手轻脚要往书房去。吴越大喝:“不许动!”  赵忱之立刻站住,高举双手过头,慢慢转过身子。  吴越哆嗦着说:“你你你你、你过来!”  赵忱之便过去,弯下腰,关切地问:“经理?”  吴越勾勾手:“肩膀。”  赵忱之把肩膀送过去,吴越“嗷呜”一声就扑进了他怀里。  赵忱之高举着手,因为胸前突如其来的触感而茫然:“请问……”  吴越抱着他的腰说:“救命!”  赵忱之仿佛在梦中一般问:“救命?”  吴越说:“我怕狗!”  “啊……怕?”赵忱之回了魂,“哦,怕狗。”  他平静地拉开吴越的手,转过身去顿时面红脸赤,几乎是左脚绊右脚地往外走:“别怕,它叫兔子,是我捡来的流浪狗,但已经除过寄生虫了,所以很干净,并且善解人意。我把它栓起来好吗?”  吴越心惊胆战地望着他:“拿铁链子栓!”  “行,行。”  “栓电线杆上!”  赵忱之提着狗链又茫然了,他家里没电线杆。  最后兔子被拴在了地下车库里。兔子十分不忿,嗷嗷作狮吼状,作欲扑状,扯得铁链哗哗响。  吴越趁机从屋里冲出来抱头鼠窜,赵忱之连忙喊他:“经理不要急!小心脚下……”  话音未落,吴越不见了。  “小心脚下有个水池子,”赵忱之轻声说,“我今天刚让人挖的,想种荷花……我错了。”  吴越大概要住院了。  由于他除了怕狗之外,还害怕正规医生,赵忱之抵不过央求,跋山涉水地将他送进了孙江东的医院。  就是那家打广告说——  “用心关爱都市男女健康,用心缔造贴心医疗服务! 第7章 赵忱之给他倒了杯水,看着他喝下,然后坐在他身边说:“凌晨。”  吴越“啊”地一声窜下床,没跑两步就扑通倒了,趴在地毯上眼冒金星。赵忱之只得再把他弄回去:“你不能这样,脑震荡患者必须减少走动。”  吴越说:“不行呐,我得回家,明天还得上班呢。”  赵忱之迟疑一会儿:“这个么,经理啊……”  “我叫吴越。”  “哦,吴越啊,”赵忱之和颜悦色地说,“你可能回不去了。”  吴越眼睛一瞪,猛然坐起来,拉紧领口:“你要对我做什么?我告诉你,哥们儿练过!呕——”  “跟你说过不要乱动,会引起呕吐。”赵忱之将他在沙发上压平,“你回不去,是因为你家目前已经烧毁了。”  吴越愣怔着:“嗯?”  赵忱之点头:“嗯。”  他站起来给吴越添水:“刚才我也想送你回家,结果发现春花小区你所住的那栋楼的甲单元正在火灾。你醒来之前,我已经向警方确认过了,是楼下101首先起火,蔓延到201的你家,起火原因大概是出租房线路老化或者电器短路,更多的我就不知道了,总之明天地方晚报会有报道。不幸中万幸,没有伤亡。”  吴越一边忍受着天旋地转,一边傻子般地望着他。  赵忱之坐下,交叉着双手,斟字酌句地说:“不嫌弃的话……”  吴越不假思索扑地跪拜:“谢谢恩公!谢谢您收留我!”  “……就去睡桥洞吧,”赵忱之笑了,“对不起,我说话很慢。”第四章 寄宿  爱心医院的值班护士睡得好好的,突然接到骚扰电话,于是没好声气:“哈——欠——,啊?……啊?……吴越啊?你打错了……好了好了没打错,说吧又怎么啦?腿断了?脖子断了?”  吴越问:“江东呢?”  “哦,”护士睡意浓浓,“抓走了。”  吴越说:“啊?”  “就这样了啊。”护士迫不及待收了线,吴越抱着话筒吼,“歪!歪!王姐!被谁抓走了啊?歪!歪?……”  自然是被流氓抓走了。  江东兄是本市小流氓的偶像,因为他长相清秀,技术过硬,虽然谈不上服务热情,但兼看男女科,善治跌伤、打伤、刀伤、棍伤,据说还会挖子弹,并且医德高超,收费合理,从不开大处方(不敢呐),所以混混们都很喜欢他,亲切地称呼之“小孙大夫”。  因为太喜欢了,所以他到现在还没谈能上对象。  话说这个礼拜本市黑社会换届选举,公平不记名表决出一个年轻有为的俊杰,但是孙江东不知道啊!结果第一次见面他就断定人家“前列腺有问题”,还另外真诚地告诫说:“内痔外痔混合痔,都要提早治,否则可能会癌变。所以说这位帅哥你来的巧啊,正好赶上我们肛肠健康月,有优惠哟!”  他一边笑眯眯地强调着“有优惠哟”,一边被俊杰手下的小喽罗们架起来塞进了高级轿车,估计不调教个十天半个月是回不来了。  吴越只能打电话给郝江北。  江北倒是一口答应:“好呀,就住我家,我去接你。”只可惜他妹妹插了一句嘴:“吴越要来?”吴越听见那声音便猛然挂了电话。  江北的妹妹——郝江南,其人一言难尽,她看见吴越后的表情,请参照那只叫兔子的狗。  顺便说狗是很善良的,郝江南不善良。  在吴越脆弱的心灵中,深深地铭刻着郝女士绿幽幽的眼睛与血盆大口。那是一名远超时代的女性,星辰大海,普通人理解不了,当然也不需要你们凡人的理解。  吴越揉了把脸,喘息地抱住赵忱之家法式沙发的椅背,仿佛要与繁花似锦的它天荒地老,这种举动要么是想买沙发,要么是赖着不肯走。  赵忱之叹了一口气,凑近说:“好吧,那我留你住十天,等你脑震荡痊愈了就得走。”  吴越怒道:“你怎么保证十天一定能好?”  赵忱之说:“我有这样或者那样的怪癖,你跟我这种人住十天,大约不会开心的。”  “我开心!很开心!超开心!我家里连床都没有!”吴越吼,“你有沙发!”  “好吧。”赵忱之败下阵来:“你的房间在楼上。”  吴越生怕他反悔,以最快的速度、同时也是跌跌撞撞上了楼。兔子跟在后面想撵过去,赵忱之慌忙把它拉住,小声说:“嘘——你别把他吓得跳了楼,那个人的体质有问题!”  吴越退回到楼梯边问:“二楼还是三楼啊?”  赵忱之说:“二楼右手边第一个房间。左手边的房间是我的卧室和书房,你进门要先打报告。”  吴越推开房间门,在墙壁上摸了半天的电灯开关,终于找到了。开了灯发现那是一间非常华丽的、大约十平米的客房,有一套床加床头柜、一组桌椅和一只壁柜,东西不多,但每一样都像是从玛丽王妃的寝室里直接搬来的。  “我看他长得挺清冷,怎么品味这么复杂。”吴越喃喃,“这水晶吊灯不会砸下来吧?”  “算了,不想了!”  他扶着昏沉沉钝痛的脑袋躺上床,几分钟后便睡着了。  过了将近一个小时,听不到动静的赵忱之上楼查看,他蹑手蹑脚地进入吴越房间,见对方睡得很香甜,便又悄无声息地带上门退出来。  站在走廊上,他一手撑墙一手叉腰叹息了好几声,似乎在懊恼自己怎么会一时心软把这小子给收留了。  他当然没有怪癖,家境富裕,长相出众,名校毕业,身体健康,心智正常,幼年时未遭虐待,少年时未被霸凌,青年时未遇重挫,婚恋上未受过刺激……如果真要归纳出什么毛病,那就是一心扑在工作上,一门心思干事业,不计报酬,任劳任怨,以至于个人生活极其单调,千年难得想侍弄一下花草,还差点儿闹出了人命。  可单调归单调,他也不希望外人参与啊!  如果换做别人,即使对方境况再惨十倍,他也不会同意其住进来,顶多会帮忙找一家临时入住的酒店,或者干脆赔偿点儿钱。  吴越被收留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只是现在还没来得及说。 第9章 第五章 欧阳  吴越沉沉地昏睡许久,好不容易醒了,一睁眼便觉得自己身处宇宙中心,四周繁星围绕,都在三百六十度旋转,而且有强烈的呕吐冲动。他心想这回我可完了,莫非要死了?赶紧挣扎着给孙江东打电话。  小孙医生似乎情绪很不好,恶狠狠来了句:“我看你是怀孕了!”  吴越毫不犹豫顶嘴回去,挂了电话,爬到窗边察看。天已经完全黑了,家里却静悄悄的,屋主人赵忱之还没回来。他爬回去坐上床沿,一边头晕,一边恶心,一边又觉得饥肠辘辘。  他想头晕也可能是低血糖导致的,便扶着床头柜站起来,晃晃悠悠地下楼找吃的。可是一到楼梯口,他吓得差点儿连魂都没了:兔子正在楼梯扶手上拴着呢!  兔子看见他很激动,一打挺便爬起来,亮爪龇牙,狂吠不止,口水流了一地,扯得木楼梯吱呀直晃。吴越龟缩一隅,抱着脑袋破口大骂说那个谁,他妈的我又忘了问你名字了,总之你混蛋!你他妈的忘了喂狗了吧?!  这时候赵忱之适时回来了,三步并作两步跑来制止了兔子,仰起脸满脸歉疚地说:“对不起,由于工作繁忙,昨天晚上就忘了喂。”  吴越向来一见狗就失态,居然趴在地上号哭,说:“我身上没几两肉,不够兔子它吃的!”  赵忱之连忙宽慰说哎呀吴经理你多虑了,兔子血统纯正,还特别爱挑嘴,不好的肉还不吃呢。  吴越问:“你什么意思?”  赵忱之假装咳嗽。  吴越又问:“还有你叫什么名字?”  赵忱之说了姓名,吴越说:“忱爷,我饿了,你家有吃的吗?”  赵忱之一日三餐都在酒店解决,根本不自己开伙,家里怎么可能会有吃的。他走到厨房拉开空空如也的冰箱,又在橱柜里翻找了天,最后苦笑地摊开手:“喝咖啡吗?”  吴越心想,这都几点了你让我喝咖啡?我他妈后半夜还睡不睡了?  他不甘心地问:“方便面总有吧?”  赵忱之正在摸高处内侧橱柜的最里端,闻言招手说:“吴经理,趁你现在还清醒,我想和你谈一谈。”  他家的厨房很大,由于从未使用过,华丽中透露出干净和冷清。他从中岛台下抽出两张椅子,一张自己坐了,一张示意吴越坐下。  吴越疑疑惑惑地来了,赵忱之问他:“你以前有过室友吗?”  吴越点头:“我从初中开始就住集体宿舍。”  赵忱之说:“我读大学时,曾经也有过几任室友。你知道室友之间和平相处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兴趣相投?”吴越问。  赵忱之笑道:“是互不干涉。可惜你如今住在我家里,作为屋主,你不能干涉我,我却能干涉你。”  吴越问:“怎、怎么个意思?”  赵忱之说:“我们来约法三章。第一,这房子每周有两次钟点工会上门打扫,但为了减轻钟点工的工作压力,希望你也能主动保持卫生,东西不要乱扔乱放。”  吴越说:“我没什么东西啊,身无长物,仅有的几套衣服还在火灾里烧毁了,现在正天天穿工作服呢。”  赵忱之说:“第二,只要你能用完后清理打扫,放回原处,家中房间和物品任你使用,例外是书房和我的卧室,因为那是我的私人空间,希望你不要随意进出。”  吴越说:“你锁上好了,我保证不进去。”  “我不锁。”赵忱之说,“第三……尽管说了你会多想,但还是必须得说:希望你能尽快找到另外住的地方。因为……或许过几天你就明白了。”  吴越问:“说完了?”  赵忱之点头:“说完了。”  “那方便面你总有吧?”吴越说。  “……”赵忱之挫败地垂下了肩,“我带你出去吃。”  吴越等得就是这句话!他十分坦率地说想吃面,不管什么面,只要是面就好。  两人出门太晚,早已经过了晚饭时间,赵忱之驱车十公里带他去夜宵拍档,希望能找到面吃。但他后来才知道吴越说喜欢面条是斗争策略,一到大排档他就疯狂地扑向海鲜和小龙虾,怎么都拉不回来。赵忱之不得不出言警告,说你伤口未愈,不要乱吃发物。  他不提这茬还好,一提吴越就觉得头晕起来,明明脚下踩着的是平地,他却有一种漂浮在大海上的感受。  赵忱之知道是脑震荡的缘故,立即找了个摊位按着他坐下,点了一碗牛肉面。面不贵,当然也不好吃,吴越喝泔水似的喝完了最后一口面汤,满脸的郁闷。他想老子伤好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报这旧社会的血海深仇,把赵忱之零碎剐了,器官全部卖到黑市去!  这个时候突然接到孙江东的电话——见利忘义小人竟然直接打给了赵忱之——他先抱怨了一番自己行动不便,又提醒他们该去医院换药了。  赵忱之正要答应,却被吴越一把捂住嘴。  吴越说:“嘘——,别上当,他孙江东我还不了解?想赚我们去,讹你的钱呢。”  赵忱之问:“真的?”  “真的,”吴越说:“上大学那会儿他就用三十块钱把我卖给了物理系的男流氓,我都记着呢!”  赵忱之坐在面摊油腻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桌子边,翘着二郎腿,吹着夏夜凉风,喝着免费的茶叶末儿水微笑:“这么说你们早就认识?”  “认识!”吴越愤愤说,“我这么好的一个小伙,到他那儿就值三十块钱,碰见女流氓,还打八折。”  赵忱之说:“哦……”,不提防他和吴越之间突然插进了个脑袋。  赵忱之一愣,那脑袋开口:“孙江东?”  吴越抱着胳膊说:“孙江东是谁?不认识。”  来人直起身子:“刚才我都听见了。”  赵忱之打量来人:深更半夜的还戴着墨镜,青年英俊,人高马大,一看就不是善茬,便说:“那您听错了。”  来人转向吴越:“孙江东在我那儿,昨天刚到。嗯……你是吴越?” 第11章 江东吩咐:“别耽搁,在手术室等我,马上来!”  说着他便摘了口罩要去换衣服:“又来了,这世上就有这么不安生的人!我告诉你吴越,这伙人就没一个医院敢收,前脚进手术室,后脚警察就该来了,好在咱孙医生的诊所小,位置偏,三不管。”  吴越拉住他:“你还真打算做手术?江东你别乱来啊,有风险的!”  江东拍开他的手:“得了吧,你小子又什么时候守过规矩?没事,这些人都是属熊的,好治的很,肠子内脏随便一胡撸,一缝合,过两天他自己就缓过来了。倒是你,你可别走啊,我呆会儿叫护士给你挂两瓶头孢。”  吴越点头说好你去吧,独自在诊室等着。眼看着天渐渐黑了,也不见有别的病人上门,他便爬到诊疗床上躺着,迷迷瞪瞪的正想睡,突然感觉到有灼热的视线。他活生生被烫得一激灵,睁眼一看,吓得直往床角里钻:“郝江南!”  哈利郝那一言难尽的妹妹——郝江南咧开嘴冲他笑。  吴越赶忙捂住自己的胸口:“你怎么在这里?”  “来帮你挂水,”郝江南说,“吴越。”  吴越强作镇定:“哎?”  郝江南说:“我哥能干吗?”  吴越说:“你哥身体康健,能干。”  郝江南说:“采菊东篱下。”  吴越说:“哦,陶渊明。”  郝江南说:“河蟹。”  “我个人意见以阳澄湖为最,”吴越缩成一团,最后问,“妹子,你能不能告诉我咱俩谈话的中心思想到底是什么?”  “放屁!告诉你还有什么意思,老子是留着自己爽的!”郝江南怒斥,“胳膊伸过来,给你扎针!”  吴越吃痛,说你轻点儿,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  郝江南走了,吴越苦笑这察看自己肿成馒头状的手背,骂了一声瓜婆娘。  过了许久,孙江东做完手术来看他,特别高兴地说:“咦?这是谁的手艺?居然给你扎偏了三针,可真解恨呐。”  吴越没好气地问:“喂,怎么把江南弄到医院来了?”  “为什么?”孙江东叹口气说,“看在江北老哥的面子上嘛。你说这么大一个姑娘,卫校毕业,成天在家游手好闲,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地下工作,江北能不担心嘛?”  他手脚利索地泡好方便面,摊开报纸,一边看报一边稀里呼噜吃起来,吴越说哥你给我留点,孙江东说行啊,呆会儿你喝汤。  吃完了面,孙江东说:“得了少爷,你也该走了,否则你家金主也该着急了。”  吴越说,什么金主,借人家房子住两天而已,要不你让我住在医院?  孙江东挥手:“滚。”  孙江东的话说对了一半,金主赵忱之不急(工作繁忙还没回来),金主兔子急了。  兔子吐着舌头口水四溢地俯冲三十米,吴越不由得跳上墙头惨叫。一人一狗啸叫半天,最后吴越败下阵来,问兔子:“饿了?”  兔子说:“嗷嗷呜呜汪汪汪!”  吴越说:“想必是饿了。”  他张罗着给兔子弄饭。赵忱之家里没存人粮,狗粮倒是屯了一年份,吴越在厨房柜子里找到几只罐头,打开后胆战心惊且好不容易喂饱了狗,末了自己只能抓着饼干看电视,连口热汤都喝不上。  他想想不甘心,迅速打开另一只狗罐头,试探性地尝了一口,居然觉得味道不错,但又害怕吃多了会闹肚子,只得又便宜了狗。  “家养大牲畜。”他评价兔子,“相当于骡子啊,马啊,比我值钱多了。”  看电视是很容易犯困的,他躺在沙发上不多会儿就睡着了。直到深夜十一点,赵忱之忙得头重脚轻回来,进门就看见他搂着狗睡觉。  “起来!”赵忱之用车钥匙敲茶几,“起来!”  吴越迷迷瞪瞪坐起来揉眼睛,赵忱之面色不善地扫视他俩,最后决定先骂狗:“养你是用来看家的,你也不看看现在才几点,这么缺觉啊?你给我好自为之,否则宰了吃肉。”  接着又骂吴越:“养你是用来……”  吴越问:“用来干嘛?”  “……是用来敲背的,”赵忱之往沙发上一趴,“过来敲背。”  吴越忍辱负重地过去,赵忱之却突然改了主意,说算了。  “不敲了?”  赵忱之说:“开个玩笑而已。”  吴越说:“忱爷,您这个人心防很重啊,让我敲个背也没什么呀,毕竟你收留了我。”  赵忱之疲倦地笑了笑,说:“算了。”  他暂时不想动,躺在沙发上养精神,吴越追着问:“您老在哪儿工作?加班到这么晚,老板应该特不是东西吧?”  赵忱之说:“的确不是东西,正在酝酿着大动作。”  “什么动作呢?”  赵忱之闭着眼睛:“说了你也不理解。”  “我还不稀罕知道,”吴越说,“过两天我也上班去了。”  赵忱之问:“你不是伤没好嘛。”  吴越说:“不歇了,越歇伤越重。哎,忱爷。” 第13章 吴越打算退出去了,临出门,他扭头恶狠狠地说:“赵总,我长大了想当经理!”  “哪个部门的经理?”赵忱之问。  “总经理!”吴越说。  赵忱之失笑:“约法三章吗?”  “又约?这回怎么约?”  “我给你一年半的时间,如果你能在三个部门轮转,每一个持续半年,在这半年中能保证不出错,不闯祸,不迟到早退,不消极怠工,最后能得到部门负责人的肯定,我就同意你官复原职。”赵忱之说。  吴越想了想:“不出错太难了,你说的三个部门必定不是我熟悉的部门,我只能保证好好干。”  “不能惹事。”  “我哪有惹事!”吴越愠怒道,“是哪个心怀鬼胎的老在你面前进谗言说我惹事?”  赵忱之耸肩。  吴越过来人似的劝道:“你要相信群众,依靠群众,永远扎根在群众之间,这样才能枝繁叶茂。”  赵忱之微笑:“你再在总经理面前多嚼一句舌根,我就拿你喂狗。现在回人力资源部去,我马上给铁总监打电话。”  半个小时后,吴越坐在天台上,缓缓吐出空虚的烟圈,颇深沉地说:“我得戒了。”  郝江北汗流浃背地摸索着某根管道:“你本来就不该抽。”  “浅薄!”吴越缩在顶棚的阴凉里,以手抚额淡淡忧愁,“你见过谁沦落低谷时不抽烟么?”  “是是是,把扳手递给我,”郝江北接着说,“那您为什么又要戒呢?”  “因为会臭。”吴越说。  “你还怕臭?”  “我换岗了。”吴越说。  郝江北的手停了停:“换哪儿?”  “你猜?”  “美容美发部?”  吴越白了他一眼:“那是对外承包的。是西饼房。”  郝江北把扳手扔回工具包:“什么情况?居然让你去烤面包,当局竟然如此无视食品安全问题?”  吴越叹了口气:“江北啊,我熟读各类总裁王爷文,有豪门绝爱,深宅霸娶,名门缠恋,盛世权宠,没有一个是这么写的啊!”  “总裁王爷文里也没有上来就开瓢的。”郝江北也是刚刚才知道吴越暂住赵忱之家。  吴越说:“江北啊,把你妹借给我吧。”  “干嘛?”  “江南天赋异禀,让她去和赵忱之聊聊理想啊,爱好啊,读书啊,生活情趣啊,说不定几天之后,她能顺利把赵总逼上吊了。”吴越说。  郝江北抢过吴越手里的烟头,掐灭了扔出老远。  吴越问:“干嘛?”  郝江北说:“回你的西饼房去。”  “不要。”  “回去。”  “不要。”  郝江北举起扳手,吴越倒退两步:“妈的,想动手?”  郝江北吼:“滚你妈的蛋!居然把主意打到我单纯无知的小妹头上来了,有本事你自己去把赵忱之弄服气了!”  吴越说:“我睡过他。”  郝江北说:“我不信。”  吴越说:“真的睡过。”  “什么情况下睡的?”郝江北狐疑地问。  吴越说:“他睡沙发头,我睡沙发尾,后来睡不下,我睡沙发底。”  “滚吧。”郝江北指着安全楼梯方向,“哪天你真骗得他把裤子脱了,再来向我汇报。”  “臭流氓。”吴越说,“保初节易,保晚节难啊!”  “绝交了。”郝江北说。  吴越蹬蹬几步跳下天台,跑进楼梯间,本想在角落里再蹲会儿,却看到马克叉腰在那儿站着。吴越有点心虚,马克说:“二爷,玩真的?你还真敢怠工啊?”  马克也是从客房部出来的,和吴越不同的是:他是主动。显然马克义气为先,所谓青山处处埋忠骨,身外区区安用求,不能低下高贵的头。  吴越嘟嘴:“谁说的?我这就去了。”  “哎哟,您就认命吧,”马克说,“生活是一场强奸,咱哥俩还是躺下来好好享受吧。”  吴越拍拍他的肩:“唉,走吧。” 第15章 马克冤屈地说:“赵总啊,领导同志,我就说了个黑巧克力和花生啊!”  赵忱之示意吴越把玻璃隔间百叶窗拉下来,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马克放倒在写字台上,一手掐住脖子,一手抓起了裁纸刀:“让,如果你不接受吴越,我就戳死这个有才华的人。”  老让捂腮:“哦——!不——!你不能!!”  “我会的,”赵忱之狞厉地说,“我什么事做不出来?”  “哦mark!我的爱徒!”老让紧张极了,“忱之,冷静,冷静!”  赵忱之抬起下巴。  “好吧,我答应你。”老让服软了。  赵忱之把马克和刀同时扔掉,拍了拍手:“吴越留下,说两句话。”  老让将吴越提溜给他,赵忱之接过来说谢谢。  “哼,走着瞧!”老让捡起马克,心不甘情不愿地出门,并且命令道,“波特吴,五分钟之内你必须回到饼房!”  吴越惊恐地喘着气,对赵忱之说:“赵赵赵总你有什么话?这个熊主子不好伺候,我我我得快走!”  “我没有什么话,”赵忱之神秘地笑,“你看着我做。”  他拉开抽屉,取出一大堆瓶瓶罐罐:“这是洋甘菊,这是薰衣草,然后是金盏花、柠檬草,蜂蜜,放进玻璃杯,加水,接着……”他打开小冰箱,“放两块冰,稍微搅拌一下,ok。”  他将饮料递给吴越:“记住配方了没有?”  “什么?”  “熊的至爱,或者说迷幻药,”赵忱之双手交叉撑住头,“请用你的性命记住它。”  吴越坚定地点头:“记住了!”  “以后他一生气,你立刻泡花草茶,我包能够你化险为夷,他的内心住着一位九岁的小公主。”赵忱之说,“现在我要去巡店。你去吧,要有信心!”  吴越半信半疑地走了。  赵忱之又给老让打了个电话:“你喜欢花草茶吗?”  老让说:“花草茶?那种古里古怪的东西影响我的味觉,我干嘛要喜欢?”  赵忱之说:“以后假装着喜欢一点。”  老让问:“为什么?”  赵忱之说:“我在给你制造台阶,以便你日后顺着下去。你要学会妥协,注意克制自己的脾气。”  老让中文理解能力有限,抬头四处张望:“哪里有台阶?在你说西饼房后面的楼梯?”  赵忱之叹了一口气把电话挂了,然后把抽屉里那一堆不知是哪位前任留下的花花草草全都扔进了垃圾桶。他站起来整理西服领带,一脸凝重地向办公室外走去。  当天吴越到家竟然比赵忱之还要晚。  “我被x得好惨……”吴越对着兔子呻吟,“世界上猛兽真多啊。”  赵忱之歪在沙发上睡觉,吴越扑过去把他摇醒:“我被x得好惨……”  赵忱之睡眼惺忪:“今天教了你什么?”  “认锅,”吴越瘫软地说,“马克都x死过去了,现在还在饼房里躺着呢。”  “你们要习惯丛林法则,”赵忱之问,“现在几点?”  “九点。”  “你现在还能去新化街那家进口食品店,它开到十点。”赵忱之说,“兔子,你陪他去。”  “我去那儿干嘛?”吴越问。  “买进口巧克力,有几种买几种,饼房尤其是让皮埃尔对巧克力的要求非常复杂。”他深谋远虑地说,“为了你的事业,偶尔得开开小灶,笨鸟先飞。”  吴越说:“可我身无分文啊。”  赵忱之给了他几百块。  吴越问:“赵总,我可以买薯片吗?”  “除非你不想再进这个门。”赵忱之说。  深夜九点半,吴越神经病似的尾随兔子闯入某进口零食店,把货架上所有品种的巧克力一种买了一盒。过了十一点,他虽然已经困得快死过去了,依旧在被迫吃着巧克力:“赵总,忱爷,我觉得每个都差不多啊……味同嚼蜡……”  赵忱之说:“哦是吗?即使不爱吃甜食如我,也能尝出抹茶巧克力和黑巧克力是有区别的。”他说完这话就回房睡觉去了。  无人监督,吴越身心放松地瞌睡了一会儿,后来因为突然梦见老让而惊醒,见兔子还精神健旺地陪伴在身边。  “不离不弃啊,兔子。”吴越表扬它。  “听说狗吃了巧克力会死的。”他问兔子,“姐们儿(兔子是母的),要不要以身试个毒?”  兔子倒是不嫌弃,张嘴就来,吴越眼疾手快地让开了。  “你可不能死,在这个家里,你的地位比我高。”吴越搂着兔子的脖子喃喃,“我想当经理,我想当经理啊……”  西饼房——至少让爷的西饼房——的一天是从四点开始的。吴越人生第一次凌晨三点半骑车去上班,走在晴朗夏夜的星空下,感怀身世,一时间鼻酸眼热,感慨万千,想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来到酒店,发现老让已经到了,庞大的身躯正专注地在案板前摔打面团,发出“咣”“咣”的轰响。虽然每响一声吴越都不由自主地颤抖一下,当作为一个以当经理为人生目标的男人,他还是勇敢地打了招呼:“让让让师傅,你你你好。”  老让回头:“你来迟了。” 第17章 有一天上午九点多,西饼房的工作暂告一段落,老让回家补觉去了(他租住在酒店附近)。吴越完成了打扫清理,突然想起赵忱之的嘱咐,关于“心里住着一位九岁小公主”的那个。  他想:沉沦不可取,必须积极自救。既然老让自认为是个芭比,那我就另外再找个芭比对付他吧。可惜他想来想去,发觉自己生命中曾经出现过的姑娘只有郝江南。  郝江南如今和孙江东抱了团,气焰陡涨,加上孙江东又和一个姓欧阳的黑社会不清不楚,弄得郝江南不由自主爬了墙,好长时间没有搭理吴越了。  吴越骑小摩托来到孙江东的医院,孙江东问:“你干嘛?来给钱的?”  吴越反问:“可能吗?”  孙江东说:“滚吧。”  “我来找江南,她人呢?”吴越说。  孙江东指指后面。  郝江南正在输液室给病人扎针,而且一扎一个准。  吴越轻声喊她:“江南妹妹!”  郝江南说:“别吵,今天如果达成一百个‘一针见血’成就,老天爷就会实现我一个愿望的。”  吴越问:“你们这非法诊所一天能有一百个人挂水?”  郝江南说:“这不攒了一个星期了嘛。”  她料理完病人,跑出输液室问:“喂,吴越,什么事?”  吴越说:“江南,你喜欢花草茶吗?”  郝江南问:“玫瑰花、菊花、茉莉花?”  “对,但更高端更洋派点儿的。”  郝江南摇头:“除了这三样,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花能泡茶。”  吴越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从小就是和江北、和我一块儿混大的,能精妙到哪儿去啊?”  “怎么了?”郝江南说,“我听我哥说,你到西饼房去了,和你的臭跟班马克一起去的。”  “什么臭跟班啊,人家现在替我抵挡了一大半的烽火,是我的生死弟兄了。”吴越表示不满。  “生死弟兄”这个词从郝江南内心的旷野呼啸碾过,带着灼人耀目的蓝色尾焰。她喃喃道:“吴越啊吴越,我就知道你是我的灵感之源,每当我卡题材时,你就会准时出现。”  吴越简直莫名其妙:“什么意思?”  郝江南拍拍他的肩:“我要去口口了。”  “请问什么叫做口口?”  郝江南仰望苍穹:“‘生死弟兄’的口口。”  “所以口口是指?”  “框框。”  “那么框框是指?”  “生命的大和谐。”  “嗯?”  “炖肉。”郝江南解释。  吴越问:“和肉又有什么关系呢?”  郝江南冷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你不开窍,白长漂亮脸蛋了。”她念叨着“要高产”“爬墙真累”和“出本出本”走了,吴越留在原地一脸茫然。  他只能再去找孙江东。  孙江东问:“怎么啦?”  吴越说:“江南夸我长得美。”  “卵,她怎么不夸我?”孙江东说。  吴越说:“你比我差一截。”  “这点我承认。”孙江东说。因为吴越确实美,从小学到大学都是公认的,属于艳压群芳的级别。  孙江东问:“所以今天你光临鄙医院,是专程来比美的吗?”  “不是啊。”吴越问,“江东,你喜欢花草茶吗?”  “不喜欢,滚吧。”  吴越又问:“哎江东,那个姓欧阳的家伙呢?”  这句话是不该问的,因为这个点儿医院病人不多(他们半夜外科急诊较多),姓欧阳的家伙正在孙江东诊室的里间坐着。  孙江东慌忙使眼色,可是由于他见了吴越向来阴阳怪气,后者便习惯性地将他的警告忽略了。  吴越说:“那个姓欧阳的小子,开口绑架闭口撕票的,这都什么年代了,老这样不合适!”  孙江东竭力制止他:“啧,人家是道上的。”  吴越眨巴着眼睛说:“道上怎么啦?道上混的就不用讴歌和谐社会啦?”  孙江东说:“你没什么事就早点儿回去吧!” 第19章 “你打得过老让吗?”吴越满怀希望地问。  赵忱之说:“我是他的老板,有什么事情不能当面交代,而要靠打呢?”  “也对。”吴越说。  他把金黄色浓稠的、已经完美混合的液体倒进烤盘,问赵忱之,“那你能不能严令他有话好说,不能动武?”  “这个不用你提,我现在去给他打个电话。”赵忱之说。  “对!”吴越感到很满意,“告诉他打狗也要看主人!”  赵忱之出去厨房,吴越开始烤柠檬派。他双手叉腰注视着烤箱,像是对自己也像是对老让喃喃道:“看不出来吧?哥们是总裁家里养的……可惜此总裁太忙,半个月才碰见一次,便宜你小子了……”  赵忱之到了客厅,拨通老让的电话,说:“你明天上午来我办公室一趟。”  老让问:“什么事啊?”  赵忱之想了想:“不是什么大事,明天再说吧。”  第二天吴越觉得老让那厮特别躁郁,尤其在上午九点前后,去而复回之后。  吴越干活十分利索,主要是靠着在客房部铺床叠被训练出来的。去年还曾参加过一个行业内部比武,拿了个头奖——他换一床被套床单并且捋平只需要十几秒。也正是由于那次获奖,他才被提拔成了副经理。  可老让就是看不惯他,说他反应迟钝动作慢,交代了多少次就是不明白指令,真是猪。吴越满肚子的委屈,心想你好歹用汉语交代,我听不懂那劳什子法语啊!  当天两人闹得尤其厉害,平常吴越是不敢在老让面前喘大气的,奈何对方欺人太甚!  再度领教过老让的脾气后,他把头上的厨师帽摘下,卷起袖子,领口拉松,眼神四下里寻找趁手的家伙。老让也感觉到了杀气,倏地回头,举起两只毛茸茸的拳头挡在前胸作格斗状。  马克扑过去抱住吴越:“二爷住手!不行啊!我他妈怎么天天拉架啊!”  “胡说,昨天明明是我拉你!”吴越冷冷地说,“你放开我,今天不教训教训这个假洋鬼子,我就不姓吴!”  马克拼命拉着说:“不行不行,咱们似乎天天都要教训这假洋鬼子啊!但咱不是他的对手啊,他一人有你两人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那我今儿就殉国啦!”吴越扭开脸小声吩咐,“我戳眼睛,你踢裆,摔量杯为号!”  马克怕他冲动,圈住他的脖颈不放:“二爷你忘了吗?他是空降兵,我们才是这个酒店的老员工,我们有帮手。这半个月来我们都浪费了资源!”  吴越心想也对,他把领口系好,恶狠狠地白了老让一眼,转身出去了。  马克朝着老让拱了拱手,老让咆哮一声,对空气摆了个架势,虎虎生风。  两人去找小徐。由于日餐厅还未开张,钦定员工徐光芒如今正在大堂吧帮闲。  小徐自从被人力资源部赶出来后,性情大变,以往的热情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刻薄。他一听就冷笑不止:“什么?呵呵,我要是打得过老让,还会在这鬼地方帮你们卖西点?”  吴越怒道:“985白养活你了!”  小徐说:“毬,东方卡耐基商业管理学院不算985。”  吴越和马克扔下小徐去找郝江北。  郝江北果真铁杆弟兄,虽说对外宣称和吴越断交了,但一听他受了欺负,立即两肋插刀,带了一把扳手、一只榔头、一支铁钎以及一副手电钻就出发了。  ——可惜半路上被人截走。宴会部老大说他们的大宴会厅顶上有一盏水晶灯不亮,必须赶紧修好,因为两个小时后那厅要用作婚宴。郝江北不但抛下了吴越,还赶回去拿电笔。  吴越再去找别人。然而转了一大圈后,他发现经过赵忱之将近两个月的折腾,以他吴越为首的小团伙已经覆灭了。  客房部原先有几个年轻小伙和吴越关系不错,但都因为工作态度问题被陆续开除了;员工食堂的铁姐们由于卫生习惯不好,被上司约谈后主动离职了;其余人走的走,开的开,换岗的换岗,连所有的中层都换过一遍血了,何况是他们。  剩下的熟人只有几位一直负责打扫客房的阿姨,她们共同的特点是四十岁以上,身材矮小,不善言辞。带着几位婆姨去打老让,未免灭祖国气焰,长假洋鬼子威风。  吴越和马克回到西饼房门前,对视一眼,顿时觉得内心荒凉枯寂,难以言喻。  马克问:“进去吗?”  吴越说:“我再想想。”  马克说:“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话说你是赵老总亲自推荐的,怎么就想不到敲敲他的边鼓呢?”  “呸,我他妈昨天晚上敲了!”吴越咬牙切齿地说,“也不知他怎么跟老让说的,我都怀疑今天的事儿就是他赵老总在背后使绊子!”  两人刚推进门,老让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侧面冲出,一把揪住走在前面的马克,大喝一声,把他从门口一直摔到了对面的墙上。马克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死了……或许没死,总之相当于死了。  老让咆哮:“我告诉你们,我这辈子一共获得过两个国际奖项,一个是甜点!一个是柔道!!!波特吴你说,我是什么带??!”  吴越对着他扑通跪下,“您您您是黑带!”  “我是几段??!”  “五五五好像是五段!”  “说错了!!”老让探出巨爪朝吴越抓来,吴越转身就跑,被他拦腰抱住。  吴越惊喊:“让师傅!不要!”  老让本来想干脆利落给他一个过肩摔,突然自我探讨般说:“这么细的腰,万一弄断了,赵忱之不会怪我吧?”于是他把吴越高举过顶,用他的肩膀和背天花板上墩了一下。  吴越落地,也死了。  (全文完)  好啦,没完啦。  吴越晕过去大约半分钟,被老让含一口凉水喷醒了。  老让问:“服了吗?” 第21章 吴越扑过去拉住他:“算了算了!”  赵忱之正在气头上:“为什么算了?”  “就是算了!”吴越说,“你要是真想做点儿什么,就借给我几百块钱吧,马克也挨了揍,我买点儿补品给他送去。”  赵忱之于是从钱包里掏出一沓子现金。  吴越问:“不要这么多。”  赵忱之说:“拿去吧,是我错了,我没对让交代清楚。”  吴越接过现金数了数,有三千多块。他没敢全要,数出五百,又把剩下的还给他。赵忱之不接,说:“余下的给你当零花,收着吧。”  吴越问:“赵总你年薪多少?”  赵忱之说:“我拿美元的,换算成人民币一百万出头。”  “那也不能乱花呀。”吴越举着手中的五百元说,“我替马克谢谢你,这五百等我发了工资就还你,其余的钱放茶几上了。”说着转身去厨房,继续打蛋。  赵忱之敏感地觉察到他还有话说,尾随过去问:“没别的事了?”  吴越闻言又尴尬地看了他一眼。  赵忱之问:“你也闯祸了对不对?”  吴越立即跪倒在了料理台上。  赵忱之说:“你冷静些,离电磁炉远一点,免得烫伤。”  吴越恳切地说:“赵总,为了日后能圆上谎,不如我俩结婚吧!”说罢磕了个头。  “……”  赵忱之捏着下巴,缓慢地转变视线,从灶台看到油烟机、水槽、冰箱、中岛、大大小小的橱柜,终于在不显眼的角落里,发现了那只蛋糕。  他捧起蛋糕,只见其通体粉红色,四周有裱花玫瑰、百合、爱心装饰,欧罗巴皇室风格,香榭丽舍审美,除了顶部有两个错别字(“赵”和“越”)而且还标明“订婚快乐”之外,堪称杰作。  他把蛋糕放下,双手撑在料理台上,低下头和肩膀进行调整。  吴越哆嗦着问:“赵、赵总?”  赵忱之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闭嘴,继续调整。你可以看得出来他背部起伏,内心很激动,情绪很喷薄,所以不断用有规律的深呼吸平抑自己。  呼,吸,呼,吸,呼呼,吸,呼呼,吸,呼呼,吸……九浅一深。  “……”吴越默默地跪得离灶台远了点儿。  终于赵忱之想明白了,抬起头,朝吴越伸出手。  吴越见他表情平静,不明所以,把手递了过去。于是赵忱之拉住他,突然发力,风驰电掣地将他掼倒在厨房的地面上。  下面的招数都可以归纳为寝技,包括固技、绞技、压技等。固技和压技可分为袈裟固、肩锁固、四方固等;绞技又可分为踝绞、十字绞、地狱绞等等。比赛发挥好不好,除了取决于平时的训练和心理因素,还取决于战术布置。  赵总完成教学,把吴越的尸体丢给了看热闹的兔子。兔子愉快地扑上去啃噬,赵忱之说:“再等一等,他应该还有一轮腐烂过程。”  他没有把那只粉红色的蛋糕怎么样,而是把吴越留下的一盆蛋液全倒进了锅里,放油、点火、加香葱段炒了。  吴越终于能够抬起头的时候,发现他正坐在中岛台边吃炒鸡蛋,神情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吴越摸着后脖子说:“我的脊柱好像断了……高位截瘫……”  赵忱之说:“没有。”  “疼……”吴越呻吟。  “疼是我留给你的一点纪念。”赵忱之说,“今天晚上你搬出去吧。”  吴越扶着腰艰难地坐起来,问:“可是……你想让我搬哪儿去?”  赵忱之“当啷”一声扔下叉子:“你不搬?”  吴越说我没地方去啊,赵总,爹爹,忱爷,忱大善人!  于是赵忱之凑了过来,很近地蹲在他面前问:“好玩么?”  吴越困惑道:“什么好玩?”  赵忱之抓住他的双脚脚踝突然往后一抽,他立即重新仰倒,赵忱之迅速地将其压在身下,问:“柔道好玩么?”  吴越觉得自己正面临窒息,他被绞得死死的,膝盖、腿部和胳膊全动不了,只好用手掌敲地,嘶声说:“放开!我要死了!”  赵忱之松开了一些,说:“死不了。”  吴越一天挨了几回揍,倒霉透顶,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他怒道:“我他妈早晚死在你们手上!”  赵忱之说:“那么就做吧。”  吴越问:“做什么?”  赵忱之突然开始脱他的衣服,说:“反正你我已经订婚了,在厨房地板上做一次不算唐突吧?”  吴越奋力挣脱,身体仿佛已经扭曲了次元,他没空说话,终于抓住某个空当窜了出来,奔到墙角抱住兔子剧烈地喘息,两眼紧紧地瞪着赵忱之。  赵忱之跪坐在地板上,摊手说:“唉,张口就来,却避而不做,只会吹牛皮,你真是很烦人啊。”  吴越说:“赵总你冷静些,我们还是谈论一下别的崇高理想吧!”  赵忱之坐下来继续吃炒鸡蛋,他用拇指抹去嘴边的一点油迹,侧过头来问吴越:“有人说你长得好看么?” 第23章 由于从小一起长大,他对郝江南没什么可遮掩的,开诚布公地找她谈了谈,原本以为她会有意见,没想到居然一口答应了。  孙江东问:“怎么?你有下家?”  郝江南说:“是啊,我要去找我哥。”  她说着第二天就跑去酒店投简历,一路过关斩将被管人事录用的铁青花看中,被迅速吸纳,培训数日。等马克发现她出现在酒店后堂时,已经是她开始正式上班了。  吴越和郝江北飞奔下楼,在大厅里找到了郝江南,她穿着普通服务员的暗红色旗袍制服,抱着一只托盘,站在即将开业的日餐厅门口张望。  吴越对郝江北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左一右架起郝江南,又飞奔回了天台。  郝江南问:“你们两个搞什么鬼?我正在工作呢。”  “郝江南啊!”她哥恼火地说,“我们俩住在一个屋檐下,你来酒店工作就不能提前通知我一声?”  郝江南说:“干嘛呀,反正你现在也知道了。”  “郝江南啊!”吴越也惊疑地说,“世界上就没别的工作可找了?你为什么也要来酒店?”  郝江南说:“因为爬墙太累。”  吴越和她哥不约而同仰头:“哪儿有墙?”  郝江南说:“我的事你们俩少管。”  她哥说:“江南啊,不管你以后嫁不嫁的出去,总之做点儿对社会和人民有益的事吧!”  郝江南说:“有啊,我为人民写口口。”  “请问到底什么是口口?”吴越问。  “炕。”  吴越和她哥又不约而同问:“抗?抗谁?”  “戏。”  “什么戏?样板戏还是京戏?”  “归剑入鞘。”  “和剑又有什么关系?”  郝江南说:“我走了,还正干着活呢,跟你们说话真累。”  见她要走,吴越只得问:“江南,你是哪个部分的?”  郝江南说:“日餐厅。不过先在大堂吧工作,因为日餐厅还没有开张。”  “还有啊,”她捏着自己的胸牌说,“在酒店里要叫我露西。”  赵忱之嘴上赶吴越走,其实该做的事情都为他做了,比如同意马克换岗到西饼房,比如把小徐和郝江南放在日餐厅——日餐厅就在西餐厅隔壁,距离西饼房也不远。  西饼房不同于楼上的中餐厅,需要一顿顿烟熏火燎地烧(中餐厅主厨齐先生泪流满面),始终早上最忙。出于卫生考虑和职业操守,除了保质期较长的饼干类以外,老让不让卖任何隔夜的东西,所以早餐的西点都是现做,到了晚上七点再把剩下的东西打对折或者三折卖出去。  剩下还有卖不出去的,由于管理规定的限制,酒店员工并不能免费把它们带回家,但倒了又实在可惜,所以老让往往亲自把它们送到福利院去,给孩子们当夜宵。或者如果他们不在乎的话,也可以当第二天的早点。  这一做法赵忱之绝对同意,因为福利院里有一栋楼就是集团公司赞助修建的。  然而酒店存在的目的是为了盈利,控制成本要从每一个细节下手,老让不得不每天早上头疼欲裂地估算今日所需的西点量,以免浪费过多。  后来吴越帮他算了个平均值出来,居然还很管用。其实吴越只多了解一点点——他原先是客房部的,知道酒店平时和节假日的平均入住率,尤其知道外企高管等洋人长包房的数量,这两个值在短时期内起伏不大。加上赵忱之接手后整个酒店各部门均有起色,所以只会增,不会减。  西饼房三人终于找到了默契,彼此相处得居然有些愉快。  赵忱之不太愉快,其一公务繁忙,千头万绪;其二他每次回家吴越都睡实了,根本没有谈话的机会。原先他还觉得凯撒归凯撒、两不相扰也好,然而十多天没见吴越,居然有些想他,这不是鬼迷心窍是什么?  终于有一天,他深夜把吴越从床上揪了起来。  吴越揉着眼睛问:“什么情况?失火了?”  他说:“收房租。”  吴越说:“啊?哪有半夜来收租的?!”  赵忱之阴沉地说:“不然我什么时候来?”  他扯了把椅子坐下,意味深长地盯着吴越穿衣服。其实盛夏季节没什么好穿的,但吴越被他看得全身发毛,不由得多穿了一件。  赵忱之问:“不热么?”  吴越说:“因为冷、冷气又开大了。”  赵忱之沉默片刻,凑近,推了推眼镜说:“老公啊……”  吴越立即又钻回了毯子。  赵忱之问:“叫错了?这不是你的意思?”  吴越探出头,嗓音里已经带上了几分悲怆:“那些话都是被老让屈打成招的,你别再拿来消遣我了,大不了我今天就搬走吧!”  赵忱之说:“我让你搬了吗?”  吴越说搬怎么说,不搬又怎么说?红楼梦里说——千里搭长棚,天下无有不散的筵席,赵总我们相识一场,也算是缘分了。  赵忱之说:“明天我要视察西饼房?”  吴越一翻身坐了起来:“蛤?” 第25章 吴越嘶哑地问:“怎么了?你要解剖我?”  孙江东说:“对不起,剂量没把握好,加上你天赋异禀,所以你比预先多昏迷了三个小时。”  “原先你打算让我昏迷几个小时?”吴越问,他觉得嗓子干得发痛。  孙江东比用手指划了一个“三”。  “我能喝水吗?”  “再过一会儿,等麻药再醒醒。”孙江东说,“建议你以后少作手术,麻药反应真大,差点儿把我吓着了。”  吴越仰望着支离破碎的天花板,半梦半醒地问:“你干嘛要弄晕我?”  “都是为了保护你。”孙江东把椅子拉近了些,“我出了点儿事。”  “你把黑道上的那个欧阳杀了?”  孙江东瞪起眼睛说:“我哪儿敢?只是和他吵了一架,因为他老干扰我们医院正常经营!”  “怎么吵的,为什么会殃及我这条池鱼?”吴越侧过身子躺着,显得有气无力。他的头痛得厉害,耳朵里嗡嗡响,明明只说了几个字,却感觉仿佛有人在拿钢锯锉他的头皮。  孙江东说:“你身体不要侧过来,头偏过来一些就可以了,这样能保持呼吸道通畅。你最好再维持撤枕平躺几小时,因为你刚才简直是喷射状呕吐,害得我手忙脚乱不慎碰碎了半边镜片。”  “怎么吵的?”吴越又用气声问。  孙江东显得不太愿意说,但最终还是坦白交代:“我骂他挡了我的财路,他说我跟本不需要财路,因为他就是财路;我叫他滚,因为老子家世清白,祖爷爷当伪维持会长时都没跟帮派打过交道;他问我哪只眼睛看到他是黑社会,他明明领导的是aa股份有限公司,偶尔和会bb集团产生点儿商业纠纷而已;我说商业纠纷需要动用管制刀具和枪支?他说什么管制刀具,什么枪支,大家都是守法公民,谈判桌才是我们的战场,希望孙医生不要血口喷人……”  “你生气了?”吴越问。  孙江东面色有点儿发青,显然还在生气:“是啊,我让他滚,他不肯滚,我说我走,他又不放我走;他把我堵在药品库房里,那小仓库的钥匙只有我保管,深更半夜门卫睡了、护士睡了,连个救我的人都没有,我想我非得把他杀了不可!”  吴越叹气:“孙医生,谈恋爱就谈恋爱,何必弄得这么血腥?”  孙江东说:“啧,你压根儿不懂虐恋的高贵之处!”  吴越把头扭开:“那我不要听了。”  孙江东搬起椅子,随着他的脑袋转到另一边,接着说:“后来我服软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啊,于是我说欧阳,你背上的肌肉线条真好看,让我抚摸一下把,那只猪顿时把背露出来了;我说欧阳,你的肌肉太紧绷了,放松点儿……”  “我也不要听黄色故事。”吴越说。  “哪儿有黄了?听我说完!”孙江东已经讲到兴奋处了,眼睛炯炯发光。  “我说躺下摸好吗?你放松嘛,再放松呀,再蜷起来一些,抱着膝盖,下颌贴着前胸最好;我说你的骨架真美,好羡慕透视科的医生,人家想亲自给你做检查,看看你的血管长得好不好;我一节一节地摸着他的脊柱,一点一点地探索合适的肌肉群,终于找到目标,给他来了一针!”  孙江东捂着嘴吃吃笑起来,后来笑得太厉害了,低头抱着肚子浑身发颤。  “……”吴越问,“腰麻?”  孙江东还在笑:“不是,更不是硬脊膜外腔麻醉,那个动作太危险了,你哥我虽然受过正经训练,但毕竟不是专业麻醉师,万一扎扁他就永久瘫痪了。我打的就是肌注麻醉针,通常兽医用得比较多。”  吴越瞪大了眼镜:“你为什么要这样害人?”  孙江东笑道:“没害人!没关系的,我给的药量少,麻他一会儿罢了,再说他意识是清醒的。我告诉你,我也是第一次用这针,不太会用,所以打针之前我尽量严格消毒,几乎把他的整个腰背都抹上碘伏了,欧阳竟然还不明白。他问,什么东西凉凉的啊?我说是按摩油,你不要动。他问为什么要用按摩油?我说人家想帮你彻底放松一下嘛,腰力很关键呀对吧?你不许用手去摸,污染了我又得重来一遍……”  “你变态。”吴越打断,“欧阳居然会信你?”  孙江东正色道:“因为他当时欲火勃发,还在正常思考的脑皮层退化到只有针尖大小,其余的都去指挥充血海绵体了。”  “不要讲细节!”吴越怒道。  “平时我是不敢的。”孙江东围笑。  吴越仰面朝上说:“看来我还得谢谢你,没给我腰上来一针。”  “再然后,”孙江东又噗嗤笑起来,“他麻药迅速发作,我本来已经出去药品库房了,后来想了想真于心不忍,医者父母心呐,又赶紧回来替他插上了导尿管,免得他把高级衣服泡了。没想到啊没想到,我第一次手握他家老二居然是干这个,而不是……”  “细节略。”吴越说,“江东,你差不多该准备后事了。”  孙江东的脸僵住了,五秒钟后他紧紧搂住自己哽咽起来:“我也这么想,我有时候做得太过了……吴越,你要记得以后每年清明、忌日、鬼节、除夕都要为我烧纸啊!”  吴越说:“你死有余辜!”  孙江东啜泣不止:“那点儿麻药只能管他一个多小时,他行动自由后必定把整个地面都翻过来找我,因为找不到,就会去找我的朋友。找到了之后,必定把你们吊在地牢里,用蘸着盐水的鞭子打,打晕过去,水泼醒了继续打,边上是烧得通红的烙铁,装满了火炭的铜盆,还有辣椒水老虎凳油锅钉板夹棍竹签子,把你们弄得遍体鳞伤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对比了一下郝江北和你,觉得他比较耐揍一些,意志力也坚定,所以就来找你了。为了你,我真是殚精竭虑啊!”  吴越也哭了起来:“你爸妈小时候是怎么教育你的,你有没有对照犯罪心理学分析过自己啊?上大学时你把我卖给物理系的男流氓,你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力气才逃出来吗?你至少通知一下江北嘛,万一欧阳那帮人喜欢玩sm呢?”  孙江东说:“那倒不会,欧阳连碰我都不太敢。”  “那他堵你干嘛?”  “他想把我口袋里的针头啊,刀片啊处理干净,以便碰我。”孙江东说,“我准备到外地避几天风头,这样对你我都好。机票都买好了,一会儿就走。”  吴越问:“等等,我昏迷了几个小时?”  孙江东比划了一个“六”。  吴越又问:“现在几点?”  孙江东看了看手表,说:“将近十点。”  吴越“啊”地一声跳了起来,因为头部炸开了般的剧痛又跌回床上,他急遽地喘息,惊恐地问:“上午还是下午?”  孙江东说:“你睡糊涂了,天还没黑呢,上午十点。”  “我必须走!”吴越挣扎着要爬起来,“我得赶紧回酒店去!”  孙江东摁住他:“为什么?” 第27章 那些董事有个别殷勤地颔首微笑,还有个别是一副连马屁都懒得拍的神气,一位董事指着横幅说:“‘莅临指导’的‘莅’,和‘暨赵忱之’的‘暨’都写错了。”  老让满不在乎:“我写的,我是法籍华人,长这么大一共上过三年汉语班。”  一位副总笑言:“咦,唱片机不错啊!”  老让说:“我有个毛病,工作时必须听歌,否则做不出好吃的西点来。”  “那这地上的‘豆豆’和彩屑花瓣……”  “这是企业文化宣讲仪式,每天早上我们都得来一回,为了互相鼓励、打气儿!董事长放心,仪式一结束就会打扫的。今天我们搞了个大型的,主要为了让各位领导见识一下我们西饼房战斗员的精气神!”马克的手里还拽着哈达。  少壮派鼓起掌来:“好!干劲十足!”  其余的董事和副总也稀稀拉拉地鼓了几声。  少壮派转身对秘书说:“小伙子说得这几句话很好,赶紧记下来,给主管部门报简报用!”  秘书冷冷地问:“我们是私营企业,哪来的主管部门?”  少壮派说:“嗳~我当了国资委几十年童养媳,斗了半辈子恶婆婆,好不容易一朝脱身,当然要捷报频传,恶心恶心他们!”  赵忱之终于有机会向大家介绍老让,说这是让皮埃尔,青年才俊,法国蓝带厨艺学院毕业的高材生。蓝带厨艺学医于1895年创建于巴黎,是一所世界最早,也是世界顶级的西餐、西点制作人才培养专业院校。让皮埃尔曾经在某某餐厅、某某酒店集团工作过,曾经荣获某年某某甜点制作大奖冠军、某年某某西点大赛亚军、某年某某大师赛评委特别奖等等……  少壮派和董事们轮流与老让握手,口称大师,老让也不懂得谦虚,什么谬赞都来者不拒。  赵忱之又介绍马克,说这是让皮埃尔的爱徒,后起之秀,在西点制作方面已经具备了一定的竞争力。  马克早上还因为面和稀了被老让痛骂,此时赶紧讪笑着与董事长握手。  赵忱之终于问:“吴越呢?”  老让正恨着这一茬呢,吴越上班时间无缘无故跑了,人找不到,打电话也不接,于是他声震雷霆地怒道:“旷工啦!”  “有个人旷工了?”少壮派惊讶地问,“在我们这个美好的、新生的、充满活力的酒店?!”  赵忱之的脸色顿时黑得如暴雨前夕,其余人等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那秘书又冷冷地问:“这个不用报国资委吧?”  人力资源总监铁青花及时地从一个地位较低的副总身后探出头来,满是希冀地说:“赵总,我这次可以开除他了吗?”  吴越掉了几滴眼泪,居然心情好了一些,重新裹着毛毯坐起来,望着车间窗外,天气依旧燠热,阳光白花花的耀眼。  “躺着。”孙江东命令道。  吴越便躺下:“江东,人生还长着呢,对吧?”  孙江东说对,但如果我今天不走,不离开这座倒霉城市,人生估计只剩几个小时。  吴越诗意地说:“从今天起,失业,搬家,逃离,去看大海。”  孙江东问:“我搬也就罢了,你搬什么?”  吴越叹了口气,说:“你想啊,我原先住在那个姓赵的家里,他是我上司,勉强扯上一点儿缘分,赖着不走人家也忍了。现在我被开除了,什么理由都没啦!”  孙江东看了眼手表说:“我要走了,买的是下午两点钟的机票,这里赶到机场还得一个小时。你就在原地等马克吧,他应该快到了。”  吴越问:“这是哪儿?”  孙江东说是一家废弃加工厂的车间,正等着拆迁呢,有一回散步发现的。他提起小行李箱走到门口,坚定地说:“朋友,永别了!”  吴越背对着门躺着,从毯子里伸出一只手臂挥了挥:“永别了。”第十五章 救兵  孙江东走了,吴越独自等待着。  废弃的厂房空旷而幽暗,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金属粉尘、电焊、机油和锈蚀的味道。房顶是用蓝色彩钢瓦搭建的,显然从一开始就不牢靠,如今已经或塌陷或被吹跑,消失了一大半,阳光从缝隙中直射下来,洒在铁灰色、布满杂物的地面上,一副在时代洪流里覆灭的老工业基地末世景象。  孙江东在这个鬼地方放一张床干嘛?莫非他有什么特殊的性癖好?对车间主任有强烈的占有欲望?  对了对了,他嗜好看工业流水线视频,不管是生产食品还是手机汽车,那些舞动的机械臂能够刺激他分泌多巴胺,他不正常。  吴越打了个寒颤,拒绝再往下深思。  许久,他终于听到门口的动静,他以为是马克,头也不回地说:“衣服带来了吗?我这次被人陷害惨啦!”  得不到回答,他便把头和半个身子转过去,由于逆光,他多看了来人几秒,最后发现是赵忱之。  他立即坐起在钢丝床沿上,把薄毯裹紧,望着别处一言不发。  赵忱之说:“什么衣服?马克只是说你被人绑架到这个地址了。”  吴越没好气地问:“他没告诉你我是被谁绑架的?”  “说了,是陆军总院的专家。”赵忱之新奇地四下打量着这间厂房,“他和那位姓欧阳的先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吴越说:“群众喜闻乐见的相爱相杀。”  赵忱之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往近处走时,他被地上的砖块绊了绊,紧接着又踩到一颗锈钉子,所幸是一颗小螺丝钉,虽然深嵌却没有扎穿他的皮鞋底。  “哎呀。”他拔出钉子,用力扔到远处,“多危险。”  吴越由于头痛,坐了一会儿便重新躺下去,两条光裸的腿挂在钢丝床边缘。  他酷似其母,天生皮肤极白,像大腿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更是白得耀眼;小腿线条流畅,没有碍眼的肌肉块,突出的脚踝也显得很利落,双脚修长秀美,赏心悦目。  赵忱之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想到壁画上的那些欧洲宫廷美少年,想到太阳王路易十四发明高跟鞋,常年穿白色紧身裤袜,因为他对自己的美腿充满自信。  单就腿这一件事儿,路易十四不如吴越。 第29章 两人贴得极近,吴越能感受到赵忱之的鼻息。他开始后悔刚才把毛毯全围在了下身,当赵忱之转头看方向,鼻尖终于无意间触碰到他的下体时,吴越松开双手,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脸。  “别往外倒,小心一摔两个。”赵忱之提醒。  “……”吴越说,“别……别说出去……”  “嗯?”赵忱之没听懂,他笑问,“你为什么出汗了?”  吴越松开手,恢复了凶巴巴:“别胡说,我吓得手脚都冰凉了。赶紧走吧,免得被人看见!”  赵忱之问:“万一被人看见了,该怎么解释呢?”  吴越说:“麻烦你别废话了,这情形解释不清楚!快走,万一被派出所发现就不好了!”  两人逃回车边,吴越迅速滚进车后座,催促说:“快开!在车里更解释不清楚!”  赵忱之失笑,心想你明明又没做贼,紧张什么?即使假戏真做了,又能怎么样呢?  “你虽然没穿衣服,但我穿戴整齐,所以很好解释啊。”他说。  吴越十分没好气:“有些流氓耍流氓时他不脱衣服的,警察见得多了。”  “什么?”赵忱之还是装作不了解国情的样子。  “赵总,求你了快开车!”吴越拍座椅。  赵忱之不过瘾似的发动了引擎。  吴越突然问:“我们去哪儿?”  赵忱之说:“送你回家。”  吴越说:“回家可以,但只是去拿几件衣服,我还是要搬走的。”  “你想搬到哪儿去?”赵忱之问。  吴越没有回答,过了许久才幽幽地说:“用不着赵总操心。”  赵忱之喜欢在中午开车上路,因为道路比较空旷,可以稍微提高些车速,顺畅地穿越大街小巷。他对这个城市的情况还不熟,尤其是目前所在的这一片工业拆迁区,这也是他先前找来时花了较多时间的原因。  他再度被错综复杂的各式旧厂房弄糊涂了,多绕行了十多分钟,终于找到了回家的正确路线。他从后视镜中观察吴越,发现对方脸色很苍白。  “你没事吧?”他问。  “你开你的,”吴越说,“我只是有点儿晕车。”  “你过去不晕车啊。”赵忱之从前座抽屉里找到了一只呕吐袋递给他。  吴越按着不住泛恶心的心口说:“过去是过去,今天我挨了陆总专家一次大剂量麻醉剂,血量见底了。”  赵忱之说:“你的朋友里,也只有工程部的郝江北略微正常些。”  哦,江北……吴越望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景色,不由得有些出神。  他们到家时是中午十一点四十八分,吴越掐指一算,自己从昨天晚上六点钟起就没有再进过食,如今却一点儿饥饿感都没有,大概肠胃已经停摆了。  他颓然地想去楼上房间,赵忱之把他拉住了:“来说清楚吧,你为什么要搬走?”  “让我先把衣服穿上行不行?”吴越问。  赵忱之从沙发上拿了件t恤扔过来,吴越抓在手里闻了闻:“穿过的?”  “干净的。”赵忱之说,“我昨天下班从院子里收的,还没能有空叠。”  吴越便把t恤套上了,下身依旧用毯子裹着,好似穿着一条长裙。他在吧台的高脚椅上靠着,习惯性地摸了摸额角早已愈合、也不太看得出来的伤疤,说:“我没有理由继续住下去,我几乎被你开除了。”  “我没有开除你。”赵忱之重申。  吴越有些烦躁:“行了,咱们别原地打转了,总之我是没脸继续住了!我比平常人脸皮厚,但还没有厚到那个地步,你说让我工作表现好一点,哥们自我感觉尽力了,但是谁也没想到孙江东会突然来这一招,几乎把你们今天的视察毁了,也让我先前的努力全部白费!可能我这个人运气特别差,就算继续下去,也会出想象不到的状况,让我关键时刻掉链子,所以我不想干了,想休息一阵!”  “你确定想辞职?”赵忱之问。  “嗯,我确定要辞职。”吴越嘴上说得痛快,头却点得很犹豫,最后的“辞职”两个字说得有些发飘。  赵忱之笑了一笑说:“那也没关系啊,继续住吧。”  吴越皱眉问:“你怎么回事啊?前阵子你还不是哭着喊着要我赶紧搬走吗?”  赵忱之说:“我改主意了。”  吴越问:“为什么?”  赵忱之重新抓起了车钥匙,他要赶回酒店去。下午一点管理层有个短会,如果路上开得快的话,他还有时间在会议之前吃点东西和打十分钟的盹。  他走到吧台前给自己倒了杯白水,居高临下地望着吴越,说:“改变主意是一瞬间的事,没必要解释为什么。”  “为毛?”吴越却没放弃。  赵忱之于是弯下腰把脸贴了过来,贴得十分之近,诚恳地说:“因为我喜欢你的屁&股。”第十六章 江北  吴越闻言猛地捂住了屁股。  赵忱之将凉水一饮而尽,笑道,“我回酒店了,今天你在家呆着反省吧,明天再去上班。”  吴越说:“赵总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实话告诉你吧,我是个劳改释放分子,在到酒店客房部工作之前,一直以电信诈骗和拐卖人口为生,也兼职敲诈勒索,以及收取保护费,至今我仍然怀有重操旧业的梦想。”  赵忱之说:“哦,那不影响我喜欢你的屁股。” 第31章 郝江北说:“远香近臭,你离我远点儿。”  这时候郝江南在屋里喊:“吴越你饿吗?我给你下碗汤圆好吗?”  吴越回答:“好!”  他感慨:“姑娘是好姑娘,就是有点儿怪。”  郝江北说:“你也可以和她结婚,只是我们全家都怕你死在她手上。”  吴越问:“她到底在干什么地下工作?”  郝江北说:“不知道,总之不容易啊。《地下工作守则》还记得吗?做情报、分化敌人内部、动摇敌人军心、调查研究情况、进行爆破、配合战争……”  第二天吴越考虑良久,决定照常上班。  短短两个多月,他从客房部经理被调任为普通员工,最后又被贬成实习生。事到如今,但凡稍微有点儿自尊也知道该换一家公司,从善如流。  辞职是必须的,告别也不能马虎,在人生中的一页即将翻过去时,他愿意去见见所有该见的人,向他们致以谢意,或者恨意。  吴越刚进西饼房就被老让揪住了,他以为又要挨打,连忙护住脑袋。  老让大力捏着他的肩膀摇晃问:“你去哪儿了?你他妈的去哪儿了?!”  吴越惊恐地说:“没、没去哪儿啊!”  老让举起手机吼:“那你为什么不开机?昨天半夜狗日的赵忱之给我打了十七八个电话,害得一晚上没睡着!他居然问我是不是把你打死了!你得替我作证,你说,我打你了没有?!”  “以人格发誓没有,我昨天翘班了啊!”吴越说,“让师傅,你的汉语进步很快,国骂出口毫无生涩感。”  老让说:“哦,这都是马克的功劳,呆逼二逼卵子屌毛日泥马。”  吴越小心翼翼地问:“赵忱之怎么啦?”  老让说:“他很生气。”  吴越紧张地咬指甲,老让立即制止,说从事西点制作的人不能有这种恶习,很不卫生。  吴越说:“让师傅,我们之间出了点儿事。”  老让说:“老公打老公,天经地义,打狗日的!”  吴越连忙摇头说不行呐他会柔道,我耳聪目明的才不去吃那个亏,还有我不再是他老公了。  老让问:“怎么了?”  吴越说:“来自家庭的阻力比较大。”  老让说:“那好解决,私奔啊!”  吴越说我就是那个阻力。  老让下了死命令:“总之你得去跟他解释,说我没打你,否则老子就是烂泥巴掉进裤裆——不是屎也是屎啦!”  吴越惊叹:“哦哟,歇后语也知道!”  老让指着料理台说:“四点了,快去洗手干活!”  “让师傅。”在去洗手之前,吴越斟酌着问,“如果我不在了,西饼房的活你和马克两个人忙得过来么?”  老让愣了愣,吼道:“当然忙不过来!别拖拖拉拉,干活去啊!!”  吴越浅浅一笑,顺从地去洗手。  下班回到郝江北家之后,吴越又动了好几次搬家的念头,因为郝江南带了地下工作的战友来看望他,双方言谈甚欢,然而并不知道在说什么。  战友比郝江南小一两岁,却热情得多,谈吐中夹杂着很多难以理解的名词。吴越虽然有善待女孩的耐心,依旧不胜其扰,找了个机会逃去车库给郝江北打下手。  战友说:“好棒哦,他长得这么美丽,却一点儿都不自知哎!”  郝江南说:“是吧?这次搞个监狱y好不好?”  “好呀好呀!”战友拍手,“监狱囚禁兽人y怎样?”  战友盘亘良久,终于打道回府。由于时间太晚,暖男郝江北担心她一个女生深夜走路不安全,自告奋勇骑车送她。在回程路上,他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他不知道那是赵忱之,所以接听的时候犹豫了几秒。  赵忱之在电话里平静地问:“郝江北吗?”  郝江北还没听出来是谁,只觉得那腔调有点耳熟,便问:“你哪位?”  赵忱之问:“吴越现在在你家吗?”  郝江北顿时明白了,赶紧两脚蹬地当刹车,在慢车道上停稳:“在啊。”  赵忱之沉吟了片刻:“那你问问他明天还上班么。”  “应该上的。”郝江北说,“这两天他都是九点半准时睡觉,为的是第二天能够早起。”  赵忱之像是放心了一些,说了句“打扰了,再见”便挂了电话。  郝江北举着手机,看着已经熄灭的屏幕说:“咦,这家伙不是挺矜持的嘛?”  他到家之后,径直上楼,把在自己房间打地铺的吴越摇醒:“你是不是这几天都没开手机啊?”  吴越带着迷茫的神情说:“嗯。”  “你得开机啊。”郝江北语重心长,“你得对他人保持一个负责任的态度啊。” 第33章 他先把酒浇在墓碑周围,说:“老妈,祝你永垂不朽、精神长存、音容宛在哈……”又把巧克力拆了包,放在墓碑上方说,“没有你喜欢吃的那种,只能凑合着吃了。”  接着把糖果一粒一粒埋在墓碑下方的草丛里:“糖都是你喜欢的,但一次不要吃太多,免得血糖控制不了……你们那边的人在乎血糖吗?不管了,总之悠着点儿吃,对你的牙齿好。”  他默默地在墓碑前坐了一会儿,说:“妈,去年我来看你的时候,说我当了客房部的副经理,但今年不是,我又被打回原形了哈哈,我可能要辞……我现在在西饼房做事,邓大鹏和我一起,大家都待我不错。”  “我以前不喜欢蛋糕店的甜腻味道,现在习惯了我们那个工作室,还觉得蛮好闻的……”  “哦对了,我们西饼房的头儿老让说,白巧克力其实没什么营养,里面全是糖和油,所以你也不要多吃啦。刚才买的是黑巧克力,据说对心血管好。”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赶紧跳起来弯腰在各个墓碑之间寻找,慢慢地就往更高处去了。过了十多分钟,他用t恤兜着一大捧野花回来,突然发现老妈的墓碑前还坐着一个人。  他吓得把花抖落了一半,这才看清是赵忱之,于是怒道:“干嘛?你怎么不出声啊!”  赵忱之笑着回答:“我是盯梢,怎么可以随意出声?”  吴越有些不高兴地问:“你在哪儿跟上我的?”  “酒店门口。”赵忱之说,“我喊了你一路,奈何你充耳不闻。我建议你回去后查一查听力,如果真有问题,我倾力赞助一副助听器。”  吴越把花又归拢了,在他身旁坐下,初开始有些不高兴,后来便恢复了正常。他用青草和野花熟练地编织起了花环,一本正经地问:“我妈美吗?”  赵忱之说:“美。”  吴越说:“她原先是芭蕾舞演员,算是剧团台柱子吧,容貌美丽,气质出众。”  赵忱之问:“你母亲什么时候去世的?”  “十几年前吧。”  “那么你还很小?”  “嗯,四五岁。”吴越的手上不停。  赵忱之不免有些难过,说:“可怜。”  吴越放下花环说:“其实还好,她是绝症,但为了我已经努力多活了两年,算是一位意志坚定的女同志。”  赵忱之还是觉得说不出的可怜,但他又不敢有所动作,生怕在别人母亲的坟墓前显得不够稳重和端庄,尤其那个“别人”是吴越。  吴越在赵忱之心中已经异化了,他不再是最初那个赖着不肯走的房客,不再是态度积极却鲜见成效的客房部副经理,不再是西饼房战战兢兢的小学徒……总之他不再是同事及下属,而是个人层面的存在。  说白了就是赵忱之喜欢他。  不止喜欢,赵忱之有可能爱他。  不但有可能爱他,还爱他不着寸缕的样子。  赵忱之突然想明白自己一见钟情很久了,从那天爬在墙头上,不小心将剪刀掉落在吴越脑袋上起。  缘分真是说不清楚,如果当初抛的是个绣球,两人说不定还捆不到一块去。  可惜“喜欢屁股”那句话惹祸了,他居然因为这个几天不回家。  如果可能,他甚至愿意拥抱这片墓园,因为这里长眠着吴越的妈妈。赵忱之正襟危坐,思绪翻滚:岳母啊岳母,如果您地下有知,就让他打消辞职或者搬家的念头吧,这两样我都不能接受啊!  吴越在他身旁沉默而专注地编着花环。  赵忱之说:“坐在你母亲的墓前,我忽然想到一个词。”  吴越手中的花环已经有些雏形了,便说:“别提什么红颜薄命,真俗气。”  “不是。”赵忱之摇头,“是春风青冢。”  见吴越没听明白,他解释了一下,然后仰头望着清朗明净的天空和不远处早已成林的松柏说:“我忘了是谁的墓志铭了,总之可以借过来用。以后我若埋于地下,你就把这四个字刻在我的墓碑上,于是我便化作清风,草木,池塘,泥土,虫豸……”  吴越白了他一眼,说:“你既然让我做主,我就让石匠在墓碑头上雕个双龙戏珠,孔雀开屏。”  赵忱之笑了起来:“那刻什么墓志铭呢?”  “墓志铭太高端了些。”吴越把花环举起来左右看了看,“我们通常刻组织结论:‘赵忱之烈士的国际主义精神和中国人民永远共存’怎样?”  赵忱之扑哧一笑。  吴越说:“那你看我妈的墓碑缺什么?”  赵忱之摇头:“缺什么?”  吴越说:“按照我国民俗,底下缺个驮碑的大乌龟,你有孝心变一个?”第十八章 求婚  听吴越拐着弯儿骂自己,赵忱之好气又好笑:“你跟上司都这么说话的?再说那叫赑屃。”  吴越撇嘴:“反正我要辞职了,管那么多?再说您老人家今日是不请自来。  他一边给花环做着最后的修饰,一边心不在焉说:“你既然要我给你立碑,那我就提醒你几句话。按照我们本地的规矩,一个人火化之后,家属要把他生前所有的物品都在岔路口烧了,以便他在阴间继续使用。所以我严肃地建议你少买点儿衣服鞋袜眼镜手表,免得到那一天烧起来麻烦。”  赵忱之苦笑:“谢谢你为我操心,看不出你这张嘴挺厉害。”  质朴的花环完成了,吴越将其安放在母亲墓碑的顶端,诚挚地说:“妈,今天出来得太急了,什么都没给你准备,扫帚也没带,纸钱和元宝回去烧给你。你在那边要开心啊。”  他顿了一会儿,又说:“照顾好邻居小妹妹。”  这时候赵忱之才注意到隔壁的坟墓,墓主人也是个笑容甜美的女孩,1984年出生,2000年去世,享年十六岁。  吴越走到隔壁的墓碑前,从包里掏出一块巧克力和一瓶果汁,同样拆开巧克力放在墓碑上方,把果汁洒在周围,说:“你未成年不能喝酒,所以给你带了果汁。这是葡萄口味的,你乖乖的听话,不管喜欢还是不喜欢,都不要托梦给我。”  赵忱之问:“你认识她?” 第35章 诸位同僚:  鄙人于危难之际受命,至今已三月有余。期间酒店多般变化,你们想必了然于心。我在此由衷感谢,付出必将有回报,牺牲必将被铭记。  孙中山《总理遗嘱》有云,”积累四十年革命之经验“,我并非聪慧,亦没有过人之能力,当飞机降落在此陌生城市时,我也在想:能否迅速调整团队?能否顺畅调动其一兵一卒?能否完成总部交予之任务?数月以来,我与诸位有合作、有分歧,诸位对我,有理解、有困惑。然而无论如何,我们终究一家人,所思所想、所作所为,都是为了酒店发展之大局。  从近三月财报来看,酒店业绩已有起色,日后必将蒸蒸日上,而多年之后回望,便知挽狂澜于将倾者并不是我赵某人,而是在座诸位。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诸位不但是酒店的奠基者,伟业的缔造者,发展的推动者,亦是光明之未来的成就者、收获者。  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愿与诸位共勉!  赵忱之虽然已经换掉了一半员工,但酒店仍然不是铁板一块,他那和西方集团总部一脉相承的管理方式也不是人人都能接受得了,尤其在中高层,代表资方的高管中少不了意见向左的人士。  正当有人暗自期盼他这段演讲会引来冷场时,话音刚落,几乎坐在最后排的郝江北、郝江南、小徐、马克一干人等站起来热烈鼓掌!  众人如梦方醒,也立即跟着鼓掌,大宴会厅里顿时掌声如雷。  后来马克问小徐:“赵总说些了什么?我刚才玩手机没听见。”  小徐说:“我只有七秒钟的记忆,所以别问我。”  郝江北说:“我也玩手机了……但是赵总说得非常好,很有教育意义,深深地打动了我的心灵!”  郝江南举着手机连续拍照,说:“我爬哪个墙头,哪个墙头就是绝对正确的!”  于是其余三人同时仰头张望:“哪儿有墙?”  那一刻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赵忱之,都没有意识到酒店的巅峰竟然来得如此之快,又消失得如斯之遽。以及由于没有掌握对资本的控制权,所以也无从“力挽狂澜”,顶多是好时鲜花着锦,坏时无可奈何。第十九章 黑话  吴越没去参加这次胜利的大会,倒不是刻意没去,而是赵忱之派他出去买块手表。  吴越说:“把你的加多百丽拿去不就行了?”  “百达翡丽,”赵忱之说,“你什么记性?”  他给了吴越一张白金卡之类的,说:“那块暂时放你那儿,你下了班帮我再去买一块备用的吧,我不习惯在手机上看时间。”  吴越问:“买什么样的?我不懂手表啊。”  赵忱之说随便,你看得过去的就好。  吴越勉为其难地接过卡,刚走又被赵忱之叫了回来,他说:“忘了告诉你,那张卡不能刷一百万以上的。”  吴越剜了他一眼,心想现在他妈阶级分化太严重了,我就想去门口小商场看看,他居然嘱咐我省着点儿花不要随意刷一百万!  他去外头转了两个小时,完美完成了任务。待到员工会议结束,赵忱之在宝贵的午休时间偷偷跑到西饼房时,他递给他一块电子表。  “这个防冷水,不防热水,不要带着洗澡。”吴越说。  “咦?”赵忱之把表戴上,“……好吧。”  “卡还给你,刷了你五百多。”  赵忱之接过卡:“……好吧。”  他走后,跟着老让钻研技术的马克问:“波特儿,你给赵总下了蛊了吧?”  吴越说没啊。  马克说:“他在你面前简直老实妥帖得不像话。”  吴越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他老实妥帖?他把我连降三级还扣了好几个月的工资,你都选择性遗忘了?”  马克说遗忘的是你吧,怎么这两天不提辞职了?又复婚了?年轻人对待感情要慎重,别他妈结了离、离了结的,浪费人家基层民政干部的时间。  吴越被他噎得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过了会儿跑去捶了他一拳。  马克被直捣中段,为了演出效果夸张地连退八步,“哐”一声撞在了操作台上。老让正趴在台子上研究新款芝士蛋糕,这下子全完了,于是他将摔烂的蛋糕从地下抓起来,分成两份,一份配合单臂过肩摔及后□□压制塞进马克嘴里,一份配合扫腰塞进吴越嘴里。  日餐厅以及酒吧的开业既意味着赵忱之的整顿工作告一段落,也意味着酒店终于零件齐全,正式站在了重新出发的起跑线上。  这两个部分都相当争气,一开始就显露出了强劲的势头,尤其日餐厅,订餐必须提前五天至一星期,还拉拢了许多周边酒店日资企业的高管长住客们。在全市现存的日餐厅中,它算是把口味正宗、环境优雅与要价死贵搭配得最好的那个。  总厨鸠山老先生善于单打独斗,生意再忙都不要二厨,担心对方水平不够砸了他的招牌,甚至服务员都不愿意增加。  结果就苦了徐光芒、郝江南以及另外一位日餐厅跑堂毛汤姆,小徐绝大多数时候身兼二职——外间服务和在厨房打下手。当他被喊去厨房的时候,郝江南便忙得滴溜乱转,好在她护士出身,手脚灵活反应快,而且忍辱负重。  此外日餐厅门口还有个迎宾姑娘,也是酒店员工,虽然漂亮但大部分时间都像根木头似的,这里不多介绍了。  日本菜或许贵就贵在形式,它们寿司底下的配菜叶子虽然图案不算复杂,对雕工要求极高,一点儿错都不让有。  鸠山先生大概有意收小徐为徒,很快就把雕刻工作交给了他。小徐没了空闲,大部分时间都穿着日式工作服站在料理台后面磨刀擦碗切鱼划拉菜叶子做准备工作,偶尔埋怨自己985毕业的怎么会沦落至此。  鸠山是不管这些的,营业时间结束了就走,只有觉得不满意时才出来提点一下。  郝江南和小徐换班干活,他切菜时她擦桌椅,他擦地板时她切菜。毛汤姆过去练过截拳道,短小精悍,喜欢无故剥衣服,露出他武师一般标准的精肉肋条骨,为此没少被郝江南毒打。  对于不远处西饼房的吴越和马克来说,日餐厅极大地提升了他们的幸福感,一逮着空就轮流过来刺激小徐。尤其等过了上午九点,饼房暂时休息,两人的固定项目就是去日餐厅串门——当然是从后堂走,他们还不至于没轻没重到那个地步,去影响充满香氛和轻音乐的前堂正常营业。  这个时间日餐厅也没开张,正在做准备工作。鸠山喜欢凌晨早起自己去市场采购,此时会找地方打个小盹;郝江南在细致地擦桌椅,小徐通常眯缝着眼埋头刻菜叶子,毛汤姆则钻在厨房洗涮鸠山带回来的那些东西。  吴越和马克总是先和郝江南打招呼:“辛苦啦,郝露西子,贵店之地板真是光可鉴人啊!”  郝露西子白了他们一眼,不搭话。  马克又去惹小徐:“光芒啊,还刻萝卜呐?啧,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们觉得你缺少一样东西——电镐。要不哥们给你捐款买一个?”  吴越说:“怎么电镐呢?不得劲啊,必须多功能电锤电镐两用冲击钻。” 第37章 “行吧,我给你下碗汤面。”吴越说。  他刚转过身,赵忱之突然跳起来,用双手卡住他的腰。第二十章 轰轰  吴越整个人迅速僵硬,赵忱之在他耳后的呼吸声让他腿都软了,他颤声道:“别动我!”  赵忱之贴着他的耳朵问:“尝试过腰摔没有?”  “别他妈……”  赵忱之奉送他一个单手腰摔,吴越在他的胳膊底下旋转了三百六十度落地。然后赵忱之跨过他,自己去厨房煮面了。  吴越仰天躺在地上,半晌后蜷缩起身子捂住了脸,心情酸涩混乱,也不知道是愤怒还是羞耻。  赵忱之点燃煤气灶,烧上一锅水,回到客厅看他。吴越依旧用细白的双手捂着脸,只露出一点儿鼻尖。  赵忱之说:“起来吧,地上凉。”  吴越撤开手,问:“你教柔道吗?”  “可以啊。”赵忱之说,“只是初学时相当枯燥,很多人都没那个耐心。”  “教我吧。”吴越央求。  “教别人可以,唯独不教你。”赵忱之拒绝。  “为什么?”  “因为我任性。”  吴越还想说话,他的手机在客厅角落的地板上响了,那是刚才在空中旋转时被甩出去的。他走过去捡起手机,发现来电的是郝江南。  他担心其又硬拉自己参加战友聚会,便将手机扔回原处。谁知郝江南不依不饶,一个接一个地来电话,最后赵忱之忍无可忍,按下了通话键:“露西郝,你什么事?”  吴越和赵忱之住在一起是个秘密,目前只有西饼房的让皮埃尔、马克和工程部的郝江北知道,前一位面目狰狞且交流能力有限,没人敢与他多废话;后两位的共同特征是久经考验,嘴非常非常紧。  吴越如果能早五秒钟推测到赵忱之会有这样的举动,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扔下手机,现在什么都晚了,郝江南梦想照进现实,其敏锐的触手伸进了这个封闭的王国。  郝江南花了十多秒钟才反应过来听电话的是赵忱之,她内心的火山灰顿时猛烈喷涌到五千米的高空,含硫气体和数百亿吨的石块一并炸出,闪电在浓云中刺开路径,炽烈的熔岩流即将吞噬她脚下的村庄和所有生灵。  轰轰轰轰————轰————  她知道赵忱之在家休假,因为鸠山告诉过她。赵忱之与酒店其他管理层大多公事公办,和鸠山及老让是真的关系深厚。  郝江南本该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和不可抑制的喘息,但她是个长期扎根在隐蔽战线的老同志,冷静,克制,稳健,于是她一字一顿地答道:“赵总你好,打扰你休息了,请问吴越在吗?”  吴越当然在,他在拼了命地抢夺手机,可是赵忱之不让。  赵忱之看见了极其有趣的现象——波特吴的脸色已经不是普通苍白,而似深夜遇鬼,命在旦夕。  他捂住话筒,戏谑地小声问:“咦?你怕她?”  吴越奋力摇头,抢手机。  赵忱之用单手把他控制住,微笑地对电话那头的郝江南说:“他在洗澡,你找他什么事,我可以转告吗?”  呵呵,洗澡……  轰轰——————  郝江南的火山又喷发了一阵,但她是经过长期的考察和实践检验的,白乐天以诗咏之“试玉要烧三日满,辩才须待七年期”,她继续缓缓深呼吸平复情绪:“请你转告吴越,江东被欧阳从外地抓回来了,临死还有几件事要交代,请他立即去一趟爱心医院。”  “咦?”赵忱之表示惊讶。  郝江南又补充:“当然了,晚半个小时去也可以,反正能赶上遗体告别仪式。”  赵忱之问:“露西郝,你现在在哪里?”  郝江南敏锐地意识到赵总在查岗,于是掐了身旁的毛汤姆一把,毛汤姆发出李小龙式的“啊哒”叫声。  郝江南说:“我在日餐厅里,正在为晚上的营业做准备。”  赵忱之用非常精妙的手法压制着吴越,后者并不甘心,正在努力挣扎,奈何两只手腕和脚踝均受制,腰力又不够。  “露西郝。”赵忱之发出迷之邀请,“你是吴越的朋友,我非常欢迎你来我家玩,当然是以私人身份。”  轰——————  郝江南甩开弥漫在上部的二氧化碳、水汽和含硫化合物,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说:“好的,赵总。”  赵忱之挂了电话,笑着对身下的吴越说:“露西郝说陆军总院的专家大约快死了,想见你最后一面。”  吴越重获自由,却没了反击的欲望,掩面抽噎:“你这个……你这个猪……你在干嘛啊……你根本不了解那姑娘是什么人!”  “哦?”赵忱之笑道,“是啊,我不了解她,但我直觉露西郝是站在我这边的。”  吴越说我要上吊,你们家院子里有合适的树吗?  赵忱之说何必上吊,你自行去喂狗便是,另外你到底去不去见陆总专家?  吴越显得将信将疑:“如果说别的什么医闹或者受害患者我倒还信,可欧阳么……他才不会拿江东怎么样,他恨不得把他当祖宗供着。”  “那你是不去?”赵忱之问。  不去又不忍心,吴越说我去。  “我送你。”赵忱之说着便去换鞋,并把出门必须的钱包、手机、车钥匙等塞在运动裤口袋里。 第39章 “嗯!”  吴越为难地皱起了眉头:“我把那块加百利表还你,至于戒指,也不能收。”  “百达翡丽。”赵忱之望着车前方纠正,“那手表你留着吧。我觉得电子表挺好用的,不但有时间、温度显示,能记步数,还有闹钟,每天早上‘滴滴滴滴’准时把我叫醒。”  吴越说:“我现在真有点儿恨你。”  “为什么?”  吴越仰面靠在椅背上,以左手腕遮眼,手中捏着那只颜色暧昧的天鹅绒首饰盒,好半天才说:“……因为你的矜持都转移到我身上了。”第二十一章 纽扣  “什么矜持?”赵忱之显然有些困惑。  吴越突然坐直,那只手狡兔一般在他眼前掠过,首饰盒已经被塞进了赵忱之的衬衫领口。  此时中秋刚过,白天气温最高时在二十多度,赵忱之也没有在衬衫里穿背心或t恤的习惯,首饰盒顺畅滑落到他的安全带上方,卡在那边不上不下。  “啧!”他伸手去摸盒子。  吴越极为敏捷地爬到车后座去了。赵忱之的车虽然车内空间相对宽敞,但他原先以为只有小孩子才能不受阻碍地爬来爬去,想不到身边人居然也有这缩骨奇术。  吴越爬到后座是为了避免尴尬,然而两人互不搭理却更尴尬了。微妙的气氛让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真想不通孙江东和欧阳在车里为什么会搞起名堂,他现在只想逃出去喘口气。  赵忱之说:“你脸红了。”  吴越骂道:“你哪看得见我的脸?开你的车吧!”  “太矜持也不好。”赵忱之说。  吴越说:“我和你不一样,我他妈是有丝分裂出来的!”  赵忱之说:“哦。”  “‘哦’是什么意思?”  赵忱之一手打着方向盘,一手别扭地在衣服里摸戒指:“‘哦’的意思就是,回家我要亲眼看看你怎么分裂。”  抵达车库,赵忱之把吴越拉下车,吴越叫道:“我不回你家,我要陪兔子!”  兔子的小屋就在车库里,该犬正被拴着,百无聊赖,十分欢迎吴越,露出渴望之神情。赵忱之把狗链解开,命令兔子到主屋去。兔子甩着涎水撒腿就跑,嘭地一声撞在大门上,但并未受挫,似乎永远愉悦地蹲在一旁。  赵忱之对吴越说:“你回家去陪兔子总行了吧?”  吴越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赵忱之冷笑:“没有啊。”  “那你怎么不依不饶的?”  赵忱之单手叉着吴越的后脖颈往屋里走,另一只手上捏着首饰盒,他的步幅很大,走得很快,吴越几乎被他推倒。  “你就是生气了!”  “没有啊。”  “错不完全在我!”  “我没生气。”  赵忱之打开门,兔子呼啦蹿进去,直奔客厅的角落,那里养着一缸鱼,兔子喜欢痴迷地盯着它们看。  吴越则被推倒在沙发上。  “来吧,你分裂吧。”赵忱之建议。  吴越刚想爬起,赵忱之又把他摁倒了,而且大半个身体都压了上来:“来分裂啊。”  “我他妈不分!”  赵忱之突然把手伸进了他单薄的衣服,问:“这里会分吗?”  吴越的发根倒竖,仿佛电流从他的皮肤表层蹿过,从头到尾地僵硬了,他颤颤地问:“你知道你在摸哪儿吗?”  赵忱之说:“知道啊。”  “知道你还摸?!”  “你分裂给我看啊。”赵忱之边摸边问,“你这里会分吗?这里呢?这里呢?也能分吗?”  吴越奋力推拒,两个人在沙发上扭打了起来,吴越叫道:“兔子救我!!”  兔子可能听见了,又可能没听见,依旧迷恋地盯着那缸鱼。  吴越说:“赵总赵总!难得休假,你就好好打一天游戏养精蓄锐不行吗?!”  赵忱之突然掀了他的上衣,崩落了两粒衬衫扣子。那两粒扣子轻声落在地板上又滚远,一粒滚在茶几底下,一粒滚向电视柜。  吴越压低声线道:“赵忱之,睡觉可以,不要来硬的,这样不文明!”  赵忱之顿时冷静了一些,好似沸水离开了热源。  吴越从不连名带姓地称呼他,当面要么喊他“赵总”,要么调侃似的叫“忱爷”,或者干脆什么都不喊,而用“喂”,或者“嗯……那个”引起他的注意。  他察觉到了吴越愤怒和害怕。  他把手从对方赤裸的肩膀上拿开,道歉:“对不起。” 第41章 裁缝摇头:“不配枪,电击棒可不得劲啊。你说吧,我这里手枪型号齐全,基本能满足大部分顾客的要求。”  吴越问:“您是裁缝吗?”  “谁说我是裁缝?”裁缝反问。  吴越冲到楼梯下对着上面喊:“赵先生——!赵先生你战友找你——!”  赵忱之没搭理,当然也可能没听见,他的房间隔音比较好。裁缝留下一件防弹背心的样品走了,吴越毕恭毕敬地将其送出大门。  突然裁缝叫道:“哎呀等一下,差点忘记!”  他说着拉开驾驶座上方的遮阳板,从里面取出一件火柴盒大小的东西,递给吴越:“简易针线包,赵先生嘱咐一定要的。”  吴越接过,目送其车缓缓驶离。  x虎揽胜3.0t混合动力加长版,官方指导价150万+,朴素,踏实,低调,可靠。  吴越心中涌动着当裁缝的梦想。  他捏着针线包,转身却找不到那两粒扣子,想起是被赵忱之带上楼了,他便顺手把针线包扔在了茶几上。  凌晨三点半他出门上班,却发现针线包不见了,脱在一旁的衬衣也不见了,而后在门厅处找到,扣子已经缝上去了。  于是吴越辞职及搬家的事宜不了了之,说服他的既不是那枚昂贵的钻戒,也不是那块他永远叫不对名字的表,而是加起来还不到八毛钱的简易纸质针线包,以及两粒白色塑料纽扣。第二十二章 肠胃  西餐厅的中央吊灯有几个led灯珠不亮,郝江北被喊去更换。他先去了西饼房,没找到吴越,只见老让在抓紧时间打盹,随着他的呼噜起伏,一张单人小沙发在他身下发出悲鸣。  郝江北也没发现马克,只能回西餐厅。  西餐厅的早餐时间已经结束,桌面和取餐处收拾停当,服务员正在摆午餐的台。郝江北高高地爬在梯子顶上修灯,突然看见马克从门口一闪而过,他喊:“马克!”  马克不理他。  “马克!”  还是不理。  “大鹏子!”  “哎!”马克退回来,“郝哥,你叫我?”  “……”郝江北说,“你到现在还不适应自己叫马克?”  马克说:“有时候需要反应一会儿,有时候挺适应。”  江北换好了灯珠跳下来,问:“吴越呢?”  马克说在天台上。郝哥,我们苦啊,成天没日没夜地干,人都磨脱一层皮。  江北说:“千万别抱怨,因为我们是光荣的外企员工。”  马克说:“我们似乎是中资啊,赵总那帮洋高管都是替中方打工的。”  郝江北压低声音说:“中方是中方,却不是中资,我听人说业主方的资产早就转移到太平洋岛国去了。”  “这么复杂?”马克说,“你再解释解释。”  郝江北指着自己的鼻子:“我要是解释得清楚,还用得着在这儿修灯?”  他扛起梯子说:“走了!”  他前脚刚走,吴越便从天台上下来了。马克说:“郝哥刚来过。”  吴越说:“郝哥不怕,就怕郝妹。”  然而他俩到时间还是坚决去撩小徐,努力克服一旁虎视眈眈的郝妹。  为了挚爱的表演艺术,为了配合鸠山的身份,两人次次出场的角色都不一样:今天反串铁梅和李奶奶,明天必定是小常保和杨子荣,后天会把郭建光搬出来,什么高志扬马洪亮祁瑞宣钱墨吟,扬铃打鼓轮番上场。  今天演的是两位交通员。  吴越踮着脚尖从右侧上:“我是卖木梳的。”  马克警惕地看了看周围:“有桃木的吗?”  吴越压低声音:“柜上想进十匹杭罗。”  马克对答:“没有杭罗,只有香云纱。”  吴越又问:“哈德门卖几毛?”  马克得说:“没有哈德门,只有老刀。”  对到这里他俩一握手,喊声“同志”,接下来开始商量锄奸队的下一次行动,要锄的奸自然就是小徐。  小徐天天受压迫,苦不堪言,又不敢上老让那儿告状,因为那熊还要不讲理,只好盼着鸠山早日把汉语学溜了,收拾这两个兔崽子。  至于赵忱之,他深思熟虑三天,终于再次找到吴越。  吴越正在厨房里洗碗,说:“赵总,你最近下班挺早啊,现在才六点。吃过了吗?”  “在酒店吃过了。”赵忱之说,“不要叫我赵总。”  “那叫什么?”  “随便,叫我英文名吧,莱斯利。” 第43章 “我去睡一会儿。”他站在楼梯上,昏昏沉沉地说。  吴越问:“你想吃点儿什么?”  “吃了会吐。”  “那喝点儿什么?不然会脱水啊。”  “随便,热的就行。”赵忱之说,“但半个小时之内也会吐掉的。”  吴越不信,给他泡了杯热茶送上了楼。赵忱之没把衬衣脱了,只解了两三颗纽扣,基本上是和衣躺着,神情萎顿。吴越叫他起来喝了茶,又替他盖上薄毯。  赵忱之说:“给我一个盆。”  吴越问:“干嘛?”  他说:“一会儿如果想吐,省得往卫生间跑。”  吴越便跳下床找盆,在鱼缸边上找了一个专门换水用的塑料盆,洗干净了送给他。结果刚递到他面前,他就吐了,吐的全是清水,显然是刚才喝下去的茶。  赵忱之用纸巾擦嘴,说:“还好,我今天已经吐了无数回了,胃里空空如也,避免了过于尴尬。”  吴越问:“什么尴尬?”  赵忱之笑问:“你觉得我想当着你的面吐胃容物吗?”  吴越刚想说话,赵忱之又抱着塑料盆吐起来,吐完了说:“真他妈的尴尬。”  吴越说:“赵总,你不要老端着架子,你这是生病啊!”  赵忱之说:“别人我才不在乎呢,只是你……”还没说完他又吐了起来。  吴越忧心忡忡地说:“我觉得咱们应该去医院了。”  赵忱之一口回绝,说自己躺躺就好。  吴越说:“以你这样的吐法必须挂水,一是消炎,二是补充水分和葡萄糖。你不但吐,还发着烧,居然从早上到现在就这么熬着吗?”  赵忱之始终不肯,吴越一生气,扑到床上把他拉了起来。  “走,我背你!”吴越说。  赵忱之笑道:“我要你背做什么?”  “那你自己走?”  “我不去医院。”赵忱之相当执拗。  “你这个猪头!”  吴越火了,三步并作两步下楼找到手机,给孙江东打了个电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用你的时候到了!”  孙江东正在医院值班,一旁依旧有欧阳陪伴,或者说监视。他看了一眼欧阳,转身捂住嘴巴小声问吴越:“干嘛?你要死了?”  吴越说:“赵忱之要死了!”  “年纪轻轻死老公?”孙江东说,“很好哇,就是往后难以打熬些。”  “你少放屁。”吴越说,“他头痛发烧,吐得厉害,自己诊断是肠胃型感冒,又十分死硬地不肯去医院,要不你过来替他挂瓶水?”第二十三章 传染  孙江东是有正经行医执照的,他头一年在公立三甲医院上班时,就在急诊科里混出一点了名堂。并且他还独当一面,绝大部分护士干的事情他都能做,包括肌肉注射和静脉穿刺,药剂师的也不在话下。  孙江东瞥了一眼欧阳,对话筒小声说:“唉,我现在身不由己,上头有组织领导。”  那头吴越说:“跟组织请个假!”  孙江东于是眼巴巴地望着欧阳。  欧阳问:“什么?”  孙江东说:“出诊。”  “谁?”  “吴越的金主儿。”  “哦,他!”欧阳对赵忱之还有些许的印象,“他病了?”  孙江东说:“是啊。万一他不慎英年早逝了,吴越一定会把棺材抬到咱们医院来的。你听过吴越哭灵没有?其实一唱三叹还挺好听的算了我不去了吧……”  欧阳说:“好,那我喊小马和老黄送你去。早点儿回来,记住你欠我二百万。”  孙江东哭丧着脸说:“心肝儿,我没有欠您钱啊!”  “欠了。”欧阳说,“你自己的赎金。”  孙江东在小马和老黄的挟制下坐上了医院院子里一辆锃亮的豪车。欧阳冲车子挥手,抛了个飞吻说:“早点回来!”  吴越守在赵忱之的床头,专心地听着楼下的动静,终于他看到了雪亮的车灯转过别墅区的拐角,打在了赵忱之家颇为气派的庭院大门上。  他赶紧下楼为孙江东开门。  孙江东说:“吴越你稍等一下。”然后力劝两位押送员先回去。  那两个人担心欧阳责怪,先是不肯,后来发现再不同意孙江东就要当着他们面在门上碰死了,这才不情不愿地开车走了。  吴越说:“组织上管理这么严格啊!” 第45章 “他吐了一床。”吴越说。  “我早教育你脱衣服就脱衣服,不要搔首弄姿,你看吧人家恶心的。”  吴越跳下矮墙,笑着跑去捶了他一拳。  赵忱之前后病了三天,他还算平时锻炼得当,身体不错,所以第四天便恢复如初。可古怪的是,他明明没和吴越一道睡,也没跟他一起吃,却完美地把病毒传给了他。  吴越从赵忱之痊愈的前一天开始呕吐发烧,头痛喉咙痛关节痛,丧失部分大自理能力,只能在床上躺尸。  赵忱之排查原因,想来想去只有家里的那条狗。除了兔子,他想不到任何有效的中介传染源,然而兔子健康活泼、五脏和顺,就算在吴越病得最厉害的时候舔过他,它也没有出现任何发病的迹象。  吴越大概是由于连日早起睡眠不足,抵抗力也有所下降,他病得比赵忱之厉害一个层级,不但发烧过了38.5c,呕吐的频率也更密集。他得脑震荡那回也吐过,但还是没有这次壮观。  赵忱之本来想把他送到正规医院去,后来想到陆军总院来的孙专家还欠人家二百万。  赵总是个深谙对敌斗争艺术的行家里手,他想孙专家虽然每次和吴越见面都要争执挤兑,但大多他挤兑吴越,而不是吴越挤兑他,这说明:  一,吴越对其比较信任;  二,吴越有犯贱倾向;  三,孙专家在吴越心目中还是有一些地位的,可以争取。  于是他再次请来了孙江东。  孙江东一进赵家的大门,就迅速把门反锁上了,就像外面有几个杀人魔联手追他似的。他不去看望吴越,而是上下打量着赵忱之,见其小病初愈,双手插兜,面容不改,清隽出尘,浑身上下充满了金钱的味道,于是扑倒在他的大腿上,恳请赵总借他二百万赎身。  赵忱之政治上比较成熟,不表态。  孙江东利落地替吴越挂好葡萄糖盐水,站在床头收了一千元现金,又问二百万的事。吴越立即病体支离地拉住赵忱之的裤腿,赵忱之低头问:“什么?”  吴越说:“组织……”  赵忱之问:“什么组织?”  吴越因为发烧而急速喘息,呻吟了片刻抬头说:“江东……脱离组织关系可以,但要走程序,你还是先……先限期改正吧!二百万什么的就算了!”  孙江东闻言,立即坐到吴越的枕头边上。他是个样貌清秀的人,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从外表看一点儿都不像个坏人。他伸手探了探吴越的脸,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针管,接上一次性消毒针头,然后举着抽吸空气。  赵忱之问:“孙专家,你在干什么?”  孙江东说:“哦,我抽一点儿空气注射到你老公的静脉里去。放心,他会死得毫无痛苦。”  “……”赵忱之说,“可我还在呢。”  孙江东举着针筒说:“那您先走一步?去联系殡仪馆什么的?”  这个时候,组织在赵家院子的大门外按响了喇叭,频频闪远光灯。孙江东浑身一颤,央求似的问:“我今晚能不能住在这儿?”  赵忱之摇头,把医药箱放在他怀里,然后把他推出了房门、屋门和院门,亲手交接给了组织。  组织很满意,和赵忱之亲切地握手告别。第二十四章 副总  赵忱之回到房间,见吴越已经睡着了,于是便拿了本书躺在他边上看。吴越睡得并不安稳,每隔十几分钟就会醒一次,每次醒来都会问:“几点了?”  赵忱之笑道:“怎么,你还想去上班?”  吴越神智有点儿糊涂,说:“啊,我不知道啊。”  赵忱之说:“你在家吧,我准你的假了。明天早上我再去对老让说一声。”  吴越翻个身面朝外继续睡,赵忱之低头在他耳根吻了一下。吴越顿时抓过床头的塑料盆吐起来,吐完了说:“对不起……呃……我是不是吐的时机不对?”  赵忱之指着卫生间命令:“去漱口。”  两人折腾了半宿,终于都睡了。到了凌晨两点多,吴越习惯性地醒来,发现盐水已经挂完,于是自己拔了针头。他倒是想在血管上好好按五分钟的,奈何汹涌的睡意袭来,只用了五秒就重新睡着了,压住扎针口的棉球也因此松开。  早上六点赵忱之到吴越房间查看情况,差点儿被活活吓死,因为吴越的枕头上、床单上全是触目惊心的血迹!  他惊恐地摇醒吴越,问:“你哪里有伤?!”然后将他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摸了一遍,最后发现是只是针孔出血。  吴越揉着乱发问:“你脱我衣服干嘛?上班时间到了?”  赵忱之又生气又心痛,恨得咬牙:“我还剥你的皮呢!”  吴越病了五天,其中剧吐两天半,水米未进,所以后来孙江东又来了一次。这次他帮忙挂好盐水后,没有提借二百万的事,而是听赵忱之诉苦,说吴某人如何不知轻重,血染衣襟。  孙江东就跑到洗衣间将染血的床单拉了出来,幸灾乐祸地说:“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  赵忱之说:“谁拉出来谁洗。”  孙江东立即丢下他,转身出门找组织去了。  在吴越休病假的最后一天,酒店高层内部有了些变动,准确来说一位管理方副总带着他的亲信出走了。  这个人倒不是赵忱之掘走的,事实上赵总自认为待他还不错,有开诚相见、同舟共济的意思。  这位副总五十多岁,前半生不太得志,牵涉经济案件坐过许多年牢,近几年因为业主方董事长的提携,际遇才略好一些。这人是老江湖了,十句话里有八句是客套,另外两句是假的,赵忱之不是很喜欢和他打交道。  欢送宴席上,副总说了几句很耐人寻味的话,隐约有嗔怪赵忱之不该空降酒店的意思。  赵忱之当时被人灌了几杯,脑子有点糊涂,没细琢磨,以为副总在埋怨他挡了自己升迁的路。酒醒之后他想起那些话,便跟人私下里打听,对方说,酒席台上的话你也信?走了就走了嘛,酒店从业者哪有不跳槽的?  赵忱之不明就里,过两天因为工作忙,就把副总离职这件事抛在脑后了。  副总走后,没有对酒店业绩带来巨大打击,因为高端酒店业比较特殊,营销有作用但有限,最重要的资本是酒店的硬件和软件。副总或许带走了一些客户和人脉,但只要这个酒店在,硬件过硬,软件贴心,那么失去的很快就会补回来。 第47章 她觉得比起西饼房来,日餐厅的工作强度显然更大,所以她想把郝江南和吴越的岗位换一下,让吴越去吃苦卖力,郝江南则享清福——当然这只是铁青花臆想中的清福,每天早上三点钟起床,算什么福呢?  可是,露西郝毫无悬念地连续迟到了一个礼拜。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据她兄长透露,她累计使用的闹钟已达十只。  吴越建议她去照个脑部ct,看看大脑小脑以及脑干有没有问题,因为睡着了就叫不醒这个毛病一定不是心理上的,属于病理性改变。  实习结束后,郝江南不出所料地明确提出要回日餐厅,今生再也不踏入西饼房一步。  此举解放了吴越和马克。尤其是马克,他被逼说了一个礼拜文明用语,感觉自己集聚了无数压力,心理健康受到极大损害,表现为敏感,易怒,爱哭,醒时燥热,睡时盗汗,蹲下起来就头晕,情绪几乎在崩溃边缘。  两人在休息时把郝江南拉上天台,热烈庆祝她弃暗投明。第二十五章 冤家  吴越洞悉人性似的说,古来有云,老让那种牲口只有我和马克才能承受,这不怪你啊郝露西子,都怪铁青花和老让!哎呦喂,以后终于可以正常说话了!  马克说:“就是,狗卵子!”  吴越问:“郝江南,冤家,你为什么非要回日餐厅?全酒店都知道铁青花想提拔你,只要你表现稍微好点儿。”  郝江南反问:“我干嘛要她提拔?”  “咦?”  “你觉得我是那种追求职位的人吗?”郝江南问。  “你不想升职?”  郝江南伸出两根手指,指着自己的双眼说:“我虽然没正经读过几天书,也没上过几天班,但我看人还是准的——赵忱之那种上级才值得卖命,至于铁青花?算了吧,她为了业绩能把下面人逼死。我才二十来岁,犯得着为了几个钱把自己搭上吗?”  吴越说:“赵忱之也逼迫人,你没和他深入接触过。”  “那你要具体描述一下怎么深入接触法,”郝江南绞起双臂,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否则我会乱想。”  “我才不描述。”  “你说啊。”  “不。”  马克插嘴:“你们聊,我去角落里骂一会儿人行吗?我需要发泄。”  吴越和郝江南同时严肃点头:“可以,但不要让我们听见。”  马克离开后,郝江南突然转换了话题:“结婚。”  吴越吓得一跳,心想这丫头简直敏锐得令人发指,她怎么知道赵忱之想和我结婚?!  谁知郝江南说:“老让建议我娶他,我觉得可以接受。”  “谁?”吴越问。  “让皮埃尔啊。”郝江南问,“赵忱之规定同一部门的员工不能结婚,结了就得调换部门,所以我才必须回日餐厅啊。”  “为、为什么?”  郝江南说:“我觉得他挺顺眼的。”  吴越想你看老让都顺眼,世界上还有什么不顺眼的,你心脏上长鸡眼了吧妹妹?!  “……”他问,“这么严重的事态你哥知道吗?”  郝江南命令:“你去跟他说。”  “为什么非得我……”  “因为你俩好基友。”郝江南说着要下天台,“我才不管呢,我回去干活了,你记得要去对我哥说啊!”  “……”  吴越找到角落里的马克,扶着他的肩膀道:“出大事了。”  马克却感觉好多了:“有吗?出事不要紧,一起来痛骂狗日的生活啊!”  吴越欲言又止,思来想去还是难以启齿。  “到底什么事啊?”马克催问。  吴越说:“我们先去痛骂一下徐光芒怎样?”  于是两个人就去找小徐了。  郝江南一分钟前才下楼,刚把带喷头的清洁液瓶插在围裙兜里,见到两人后怒道:“你们就没别处可去了吗?”  吴越没理她,一阵悲愤涌上了他的心头。  是可忍,孰不可忍!  郝江南要娶老让,你们信吗?他吴越居然被赵忱之逼婚,你们也信吗?!  虽然于情,他不应该干涉婚姻自由;于理,他不能够违反上级说了算的职场守则,但是强迫的买卖不成,强扭的瓜不甜,包办的婚姻不美满啊!  “咳,咳!”马克对他使眼色,意思是问今天用什么梗。  吴越没有理会,强忍内心矛盾冲向小徐,紧紧攀住他的手臂,脆弱的身形晃了晃,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地说:“……把茶叶交给克公同志。”  周围的空气仿佛有一瞬间的凝结,随即又被郝江南拖拽桌椅的声音填满。 第49章 吴越说:“在我的身边长期潜伏着一位一言难尽的同志,她的主要任务是侦察监视和情报传递,偶尔秘密抓捕。我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你的朋友让皮埃尔已经被这位同志雷厉风行地策反吸收,即将误入歧途,万劫不复。”  赵忱之反应了好大一会儿,才问:“是老让与露西郝之间发生了些什么吗?”  吴越竖起大拇指:“赵老总果然冰雪聪明,说穿了这两个人还是你撮合的,总之他们要结婚。”  赵忱之失笑,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撮合的?”  “对啊。”吴越挑着碗里的炒鸡蛋吃,“没有你,哪有老让;没有你把铁青花扶上马,哪有郝江南到西饼房轮岗一说。现在好了,他俩王八绿豆对上眼了,你就等着自食苦果吧。”  赵忱之笑道:“我不觉得有什么苦果,让皮埃尔也算是心灵美靠得住,露西郝就算从事过什么秘密抓捕,好歹她很有趣。”  吴越撇嘴。  赵忱之问:“你呢?考虑好了没有?”  吴越顾左右而言他。  赵忱之说:“别打岔,我这已经是最后通牒。”  吴越说:“我小时候看《红岩》,就学会了一件事:生杀荣辱,抵死不认,反正也等不到胜利大会师。”  赵忱之问:“《红岩》是什么?”  吴越说:“用来对付你和郝江南的。”  赵忱之一脸茫然。  又过了片刻,他缓缓道:“哎呀,那算了,你给我搬出去吧。”  吴越指着自己的鼻子:“咦?你又赶我走?”  赵忱之半真半假地说:“我小时候看兵书,也学了一句话:无计之计,只有一避。我对付不了你,就避避你吧,免得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你反过来嫌我不够矜持。”  吴越顿时急了:“哎赵先生,我可没地方去啊。马克住在酒店宿舍大通铺上,郝江北家有女特务,孙江东又沦陷在火坑里了!”  赵忱之耸肩。  “赵总,坐下来商量嘛~”吴越央求,“你不是真的想赶我走吧?”  赵忱之收拾吃剩的盘子和碗筷,异样地看了他一眼:“可以啊,就看你的表现了。”  “什么表现?”  赵忱之意味深长地说:“追求我。”  “哈?”  “追得我舒畅快活了,就让你继续留住。”  吴越问:“那我、我要是不追呢?”  “再扣你半年工资,反正你现在还归我管。”赵忱之仰头说完,把碗筷往水槽里一扔,上楼洗澡睡觉去了。第二十六章 电影  吴越陷入了焦虑状态,第二天上早班守着揉面机器的时候长吁短叹,一脸哭丧。  马克问:“你怎么了?”  吴越问:“劳动监察部门的投诉电话是多少?”  “你要干嘛?”  “我要举报一个人。”吴越说。  马克愣了片刻,说:“你和赵总婚都结了,干嘛老铁了心和基层部门过不去?上次是民政,这次是劳动监察,改天让街道社区到你们家设立一个办公点,什么计生养老工伤房产过户孩子上户口都能办,省得你们来回跑。”  吴越郁闷地说:“没有结婚。”  “没结婚也不该闹。”马克语重心长,“我邓大鹏十八岁那年打群架被拘留七天,出来后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从此后就懂得敬畏生命,珍惜生活!”  吴越说:“别往脸上贴金了,你是受伤在医院住了七天,而且伤的还是臀部,逃跑时左边屁股被人家砍了一刀。”  老让把脑袋凑过来问:“闲□□聊?”  马克赶紧闪开了。  老让靠近吴越,特别郑重地从工作衫里掏出了一枚吊坠,坠子打开,里面镶着郝江南的大头贴。  “……”吴越说。  老让怀春地笑了:“爱情既甜蜜,又痛苦。”  吴越要走,老让不同意,拉着他呻吟,说爱情是哽喉的苦味,是吃不到嘴的蜜糖……  吴越说你找别人酸去,老让说我不要,老子就要让你看看真正飞蛾扑火的爱情是什么卵样。  吴越说你现在是为爱所困,等几天真跟郝江南成了,就可以积累提炼写“狱中八条”了。  让皮埃尔问:“狱中八条是什么东西?”  吴越拍了拍他的手背说:“是最后的嘱托。”  老让没明白,吴越又问:“你怎么追求郝江南的,有什么经验可供推广吗?”  老让说:“我写诗。”  吴越于是在工作告一段落后,洗手出门,找到郝江南,让她把让皮埃尔写的酸诗都拿出来。 第51章 赵忱之嗤地一声冷笑。  吴越对着屏幕念道:“陈庚发,男,65岁……判决法院……案号……判决义务……”  赵忱之问:“你还没认出来?”  吴越抚着额角说:“让我再想想。”  “这是我们酒店业主方的董事长。”赵忱之说。  吴越被唬得一跳,再看董事长的判决义务,老厮欠了人家一个多亿,另外还欠着法院的案件受理费和执行费。  赵忱之重新发动了汽车:“我看那案号只有一个,所以这一个多亿大约只是一部分,别处估计还有,所以业主集团早就资不抵债了,董事长居然能闹到被当做老赖曝光,也算是人才。”  吴越说:“我不太懂。”  赵忱之说:“你当然不需要太懂。啧,这件事是我大意了,那天酒店副总刘总辞职时曾经暗示过我,但我没理解他的意思。”  吴越说:“不对啊,我听郝江北说业主方早就把资产转出去了啊,转到什么太平洋海岛上。”  “看来并不是。”赵忱之苦笑。  吴越问:“那你怎么办?”  赵忱之半天不说话,然后缓缓道:“这是件大事,并且我感到这只是冰山一角。我不太了解国内的司法程序,但按照常识来推断,一个案件从起诉,到立案,到开庭,到执行,时间短则数月,长则数年,所以业主方欠钱不还不是一天两天了,必定在请我过来当总经理之前。有外债的公司很多,但搞到这么不堪的很少,他们究竟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也瞒着管理集团公司呢?”  他紧紧皱着眉头:“算了,我只是管理方,既然业主方有意把我蒙在鼓里,我就当做不知道这件事吧,照常经营。”  他对吴越勉强一笑:“谢谢你带我出来看电影,让我看了一场好戏。”  吴越早没了看电影的心情,讷讷地问:“酒店出了问题,我们这些人不会……不会都失业吧?”  “我都说了照常经营,业主集团是集团,酒店是酒店,虎死不倒架。”赵忱之踩了一脚油门,“实在不行还有并购重组一说,换换东家也不见得是坏事,就怕没人肯收拾烂摊子。”  吴越沉默了,他只是个西饼房做蛋糕的,世上他弄不明白的东西太多了。  两人回家,车子刚刚驶入小区,赵忱之就“哎呀”了一声,说:“有件事情必须告诉你。”  “什么?”  “这栋别墅是业主方董事长借给我住的。”  “咦?!”  “我又不是本地人,过来临时工作几年而已,为什么要购置一套房子?岂不多余?车子则是酒店的。”赵忱之冲他眨眨眼睛,“无房无车,你还愿意娶我吗?”  吴越没理会他的调笑,追问:“别墅是董事长的,他欠别人一个多亿,那法院怎么会……”  “估计是不在他名下吧,否则早就被执行了。”赵忱之说,“这房子每一样装修装饰都不符合我的审美,我也住得够累。”  他停好车,拉着吴越往屋里走,沉着地说:“虽然房子不尽如人意,好歹是董事长的一片心。我食其禄而忠其君,就不做杀其主这种小人行径了,只当浑然不知。”  他话音落地还不到12小时,法院执行局就找上门了。第二十七章 仓库  执行局雷厉风行,正待扬长而去,幸亏吴越下班早,赶在贴封条之前把赵总和自己的私人物品抢了出来,用床单打了两个大包背在背上。  他问执行局的一名法警:“这别墅怎么回事?为什么要被收走?”  法警反问:“你是谁?”  他说我是钟点工啊。  法警说那你管这么多干嘛?  他说我是住这里头的人雇的,往后没活干了,生活来源都失去了,就不能问个明白?你们政府三严三实要常态化,对待群众要有耐心。  法庭也是刚刚搞清楚这栋别墅是老赖刘庚发的资产,还不知道里面住着的是谁,法警便问:“这位群众你等一等,你是不是有什么线索可以提供?留个电话号码吧,如果现在不方便说,可以在电话里单独交流。”  吴越眨巴眨巴眼睛,把让皮埃尔的手机号报出去了。  他没敢跟法院的同志再多说,骑着小摩托匆匆忙忙赶到了孙江东的小医院,将兔子暂时寄存在他处,然后回到酒店,将行李在西饼房放下。他转身立即去找赵忱之,但后者正在开会。  他不能硬闯会议室,只能蹲守在外边,耐着性子等待各部门经理一个一个发言完,听他们互相指责嘲弄扯皮吹捧废话,听酒店的过去现在将来。  终于赵忱之被放出来了,吴越一个箭步上去拦住他,说:“赵总好!”  赵忱之颇感奇怪,因为吴越在上班时间从不来找他,就算偶尔碰见他也会刻意回避,别说主动交谈了。  他淡淡说:“来我的办公室。”  吴越跟着去了那间袖珍总经理办公室,飞快地关上门拉上百叶窗,扑到办公桌上说:“出事了,你和我一样无家可归了!”  赵忱之问:“什么?”  吴越捡重点三言两语把事情说完,最后总结:“你撞在国家暴力机关的枪口上了,总不能把法院的封条撕了吧?所以还不是无家可归了!”  赵忱之倒没有觉得特别意外,只是感慨中国速度,倒霉催的。  他推了推眼镜说:“没关系,我可以住在酒店,30楼有一间套房原本就是为我准备的。”  吴越叹气:“哎哟喂赵总,你忘了自己有条狗了吗?”  兔子岂止是狗那么简单,它体型巨大,近乎獒犬,且胸无点墨,敢于斗争,猛追穷寇,要不是天天在院子里拴着,早就被国家依法取缔了。  赵忱之顿时语塞。别说他只是总经理,就算是总理,酒店也不能允许他带着一条大狗入住。  “那怎么办?”他迟疑地问。 第53章 吴越跟着马仔进窗,落地后仰头察看,发现仓库层高大约六米,占地面积四、五百平米左右,大而无当,广阔无垠,可以跑马。  他当即打退堂鼓,马仔拉着他不让走,说欧阳老大驭下很严,他要是放吴越走了,回去必定要把膝盖跪穿。  吴越说:“我要是给赵总找这么一间房子,回去也得跪穿膝盖!”  马仔说:“那你可以报警嘛。干我们这行,最大的困扰就是报警没有用。”  “你们干哪行的?”吴越明知故问。  马仔居然与上级精神保持高度一致:“商贸投资公司,相当正规,依法经营,管理完善,不触底线。这房子也是我们公司的资产之一,上个月刚刚合法所得,为了这栋房子我们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啊,那个欠债不还的王八……经营伙伴很是死皮赖脸啊,我们不得不动用了一些合法手段,比如‘非自由体操’啦,‘长夜漫漫不思眠’啦,‘大灯泡温暖老区人民’啦,‘鲁智深倒拔垂杨柳’啦等等,总之特别文明,我们是个非常讲究声誉的集团公司。”  吴越说:“谢谢贵公司,房子很好,但我还是回去和赵总商量商量。”  马仔推心置腹:“小吴啊,你不要客气了。欧阳总裁吩咐过了,他一分钱租金都不收你们的,你们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想怎么装修改造就怎么装修改造。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像我们这样正规经营的大公司,往来的客户都清白正派,今后赵总就是我们的优质客户了,这房子算是我公司对优质客户的大力回馈。”  “感谢贵司的肯定,”吴越说,“我还是回去请示一下赵总再决定……”  马仔将一大串钥匙往吴越手上一塞,跑了。  吴越喊道:“哎!这位经理你回来!”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  马仔龙卷风一般地翻出了窗户,光头、金链、花衬衫和绿裤子在爽朗的秋风艳阳中明媚地闪着光。他扶着窗框,临走朝吴越纯真一笑,露出了两颗镶金的板牙。  “你回来啊……”吴越无奈地说。  他被独自撂在这么个怪异的地方,虽然很想把钥匙交还了,又害怕被正经公司拎回去拿几百瓦的探照灯烤,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查看。  前任房客——那些艺术家们——虽然把这儿捯饬成了一间鬼屋,却很负责地进行了水电改造,还隔出了占地大约二百平米的阁楼。  吴越沿着旋转楼梯上去看,发现那上面有一张床。  簇新的、近乎原木色的、壮观的地板斜铺,正中间放着一张大床……现代艺术的巅峰不过如此。  “……”吴越扶着额头蹲下来。第二十八章 嘴儿  吴越致电赵忱之:“房子找到了。”  赵忱之夸他效率高,问:“面积如何?”  “大。”  “能养狗否?”  “能养一群。”  “装修风格繁复否?”  “极简。”  赵忱之显得十分满意,又问:“有院子吗?”  吴越说:“巨大。”  赵忱之说:“口头表扬,不枉我疼你一场。”  吴越说:“只有一点小小的问题。”  “什么问题?”赵忱之问。  吴越说:“可能家具家电有点儿少……”  赵忱之干脆地说:“那不是问题,由我来添置。”他刚说完,边上有人找他,他便匆匆挂了电话。  吴越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愁肠百结地坐在那张孤零零的大床上,摁了摁觉得席梦思还挺软的。也不知道前任住客在这里放一张大床,是真出于行为艺术的考虑,还是临走时被正经公司赶得太急,以至于和那些奇形怪状的雕塑摆设一起,被遗留了下来。  “非自由体操……”他重复那位正经公司的正经经理的话,“听着挺疼的。”  他原本只是打算躺一会儿,没想到三分钟后便睡着了。每日凌晨起床,披星戴月,虽然生物钟早已经习惯,但到了午后这个点儿,疲惫感便准时袭来,将他打入黑甜的梦乡。  这一觉他睡了很久,醒来时早已经是晚上,四周寂静昏暗,空气和时间一样在他身边缓缓流动。他觉得自己大约是被魇住了,头重脚轻,昏昏沉沉,只觉得身下的床垫有难以描述的引力,要积攒许多力气才能睁开眼睛。  这时一只大手蒙在了他的脸上,手指修长,温度很暖,他的眼睫毛在对方的手心里翕动,就像是挣不出茧子的蝴蝶。  “你怎么了?”对方低沉地问。  吴越恹恹地推开他的手,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午睡……”  赵忱之坐在床头,弯下腰贴近他的脸,轻声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吴越不问,是因为他睡糊涂了,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过了半分多钟,他才猛然支起身子叫道:“哎呀,你怎么会在这里?”  赵忱之勾起嘴角,黑暗中分不清他到底在笑呢,还是仅仅做了个轻蔑的表情:“欧阳先生亲自接我来的。他说虽然与我不过数面之缘,但感觉仿佛是旧相识,希望我能成为他们公司的优质客户,享受vip服务,多提宝贵意见,促进公司发挥最大价值,所以他为我找了一套完美的房子,并建议尽快把狗接走……你把我的狗扔他们家了?”  “狗为你报了大仇呢。”吴越说。  看出来了,赵忱之在笑,然而吴越却笑不出来,因为他知道赵总其人就算极其生气时,也是能摆出一副笑模样的。这个职业经理人年纪不大身居高位,做事举重若轻,他不但头脑敏锐,也很有一点克己的功夫。  吴越尴尬地坐了起来,挠挠头,抚平睡乱了的额发。  赵忱之说:“这儿不错。”  “什么?”  “不需要支付租金,却有水,有电,有床,有足以养狗的宽敞,”赵忱之站起来,在地板上踏了一圈,“还有可供学习柔道的场地。” 第55章 他跑回去跟欧阳告状:“姓赵的欺负我。”  欧阳说祖宗呀,他连你都敢欺负,那得多大的胆子呀!我现在见了你老人家心里都发憷,担心哪一点伺候得不尽心,你夹枪带棒骂我两句也就罢了,还得拿针扎我。要不是惦记你欠我的那二百万,我就找个在建工地把你埋了。  孙江东说:“走,睡觉!”  欧阳立即不怕扎针了,臊眉耷眼跟着去,任劳任怨地伺候着。  仓库那边,吴越没有走远,到小便利店转了一圈又回来,带来许多防蚊虫的风油精、清凉油和花露水。他说赵总,我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这地方没有厨房啊!  赵忱之正在架设蚊帐,原本就一头雾水,说:“呃……”  “也没有浴室。”吴越补充。  “呃……”  “我们放火把这儿烧了吧!”吴越建议。  赵忱之说:“那欧阳先生岂不是很不高兴?”  吴越说:“让他不高兴好了。我刚才在小超市时想通了,地球离了谁都照样转,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不能因为他有组织就害怕他!咱们也有组织,你还是组织头目呢。”  赵忱之围笑,伸手把他揽过来,低声问:“那你听不听头目的话?”  吴越脸红了红,推开说:“别,我一身的腻汗。”  赵忱之说:“我不在乎。”  “我在乎啊!”  吴越转身要逃,赵忱之连蚊帐都来不及撇下,飞快地抱住他。  “怎么又来了?要矜持!”吴越叫。  赵忱之笑道:“我意志薄弱,更不懂什么叫做矜持。”  吴越说:“意志力就是他妈的坚定不能移……干嘛……”  赵忱之把他的嘴堵上了。第二十九章 猢狲  赵忱之直截了当地用手臂控制他,用修长有力的双腿夹住他,唇齿间带着明显的欲望,他很急迫,懒得顾虑,大不了事后再赔礼道歉。他忍耐到现在已经十分烦躁,让找房子但却找了间仓库,对方虽然美但是话多,还有不速之客腆着面皮硬往里闯。  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翻滚中白色的蚊帐居然把两人裹在了里面。赵忱之虽然有些气闷但很满意这结果,他灵活地再次把吴越的衬衣扣子全部解开,右手正要往下探去,床塌了。  艺术家留下的东西能有多牢靠呢?轰隆——!  赵忱之头低脚高,脑袋磕在床头板上,虽然不痛但愤怒了,他想一刀把欧阳或者孙江东捅死!因为这个鬼地方!这张要命的鬼床!  吴越醒过神来,开始疯狂地挣扎,结果越挣越紧,弄得两人像一对蛾子般被牢牢地缚在一起。  赵忱之还是不肯放弃。  吴越喘息,沉声说:“我呼吸困难,你别抵着我。”  赵忱之根本不理他,鼻子埋在他的脖颈间,一副不受控制,无能为力的模样。  吴越叹气:“唉……你……算了。”  他推拒赵忱之,耐着性子去解蚊帐,然而两人贴得这样近,随便一个细小的动作都能引起连锁反应,况且他还被压在下面。  赵忱之不想解脱,他宁愿窒息,不但不配合,还要起反作用,毫不掩饰各种阻挠。吴越忍无可忍,在他的肩头咬了一口。  赵忱之呲牙微笑:“一点都不痛。”  吴越挣扎着说:“放我走,我讨厌在这里。”  赵忱之心想这倒是个好理由,如此值得纪念的事情,绝不能在人家讨厌的地方发生,便问:“真的讨厌?”  吴越觉得燥热,翻个白眼说:“真的讨厌,眼前老晃荡着欧阳那张蠢脸。”  “好吧。”赵忱之手上的力道松了些,突然又问,“你一点感觉都没有?”话音未落他就伸手一摸,然后笑骂:“小骗子,你不讨厌这里。”  吴越面红耳赤,花了好几秒钟才重新找回神智,咬牙说:“滚吧,我矜持着呢!”  赵忱之伏在他身上吭吭地笑了半天,最后实在快闷死了,只好主动解脱。他一移动,吴越顺理成章地也很快出来。两人挣开蚊帐在地板上对坐,彼此衣衫不整,头发蓬乱,微微地喘着气。  吴越不敢看他,起身要走,被赵忱之拉住,一粒一粒地扣好了扣子。  “你喜欢口红吗?”他突然问。  “什么?”吴越皱眉问,他与口红唇膏之类根本是绝缘的。  赵忱之勾起一边嘴角:“我突然觉得你很适合。”  “你滚。”吴越舔了舔嘴唇,他知道其红得有些过分,即使是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下。  “算了,放过你。”赵忱之拍拍膝盖站起来,“我得先着手解决生存大计,修床。”  然而他根本不会修床,折腾许久仍然不得要领;再看那顶蚊帐,发现两人在里边滚来滚去时,居然把那路边摊买来的劣质玩意儿弄破了。  他丧气地将蚊帐扔下,坐到一边自暴自弃。当天晚上无奈向现实低头,两人半夜十二点回酒店上班。  酒店30楼专门为总经理准备的套房装修精美,环境舒适,设施齐备,可吴越担心被酒店监控拍到他与赵忱之同出同进,因此不论后者怎么劝说,执意跑到西饼房里躺着。  赵忱之真是无所适从,陪着他吧,没地方呆;丢下他吧,又有点儿舍不得。他思来想去,横下一条心奉陪到底,因为恶人还需恶人磨,总有一天能把他磨到床上去,磨得他腰酸腿软。  三点四十,让皮埃尔提前二十分钟到班,看见操作台上躺着两个人后差点儿没气死。因为他的操作台何等神圣,别说赵吴两人没洗手,就算洗了手,没有祷祝上天就触碰他的不锈钢台子,那还是非法的。 第57章 更可惜的是他本来以为业主方能虎死架不倒,至少维持个体面,没想到他们树倒猢狲散,被抓进去的抓进去,携款潜逃的潜逃,失踪的失踪,一夜之间呼啦啦大厦倾了。  赵忱之是外聘的总经理,绝对谈不上消息灵通,又摸不清里面的门道,只好按捺着不动,硬着头皮撑了几天。  这时候身处国外的酒店集团总部来信,暗示他可以准备回去,反正是这边的缔约方违约在先;又自我批评说识人不明,当初合作时候只看到前景,没看到脚下的漩涡。  接着赵忱之也被传进去聆询。  面对纪检部门的同志,他老实交代了业主方是怎么千金市骨把他从美国请回来,又是怎么礼贤下士将酒店全权交给他负责,绝不横加干涉,然后酒店的业绩是如何调头向上……他说得挺好,但和本案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于是半天左右就被送了出来。  流言无孔不入地传入了酒店内部,弄得人心浮动。头脑灵活的人纷纷辞职,另觅高枝。一线服务人员就不说了,管理层里最早走的是铁青花,随后是另外几位高管和部门经理。  赵忱之示意想走的通通放走,遣散费也一分不少,只是出去不要乱说。  但这哪可能做得到?也不过是半个月左右,酒店员工迅速走了三分之一,连搞客房卫生的阿姨也纷纷离职,赵总眼看着就要成为孤家寡人了。第三十章 执行  赵忱之仍然想维持酒店运转,因为酒店就如工厂,一旦停下,生产线就容易报废。然而多运转一天,多亏损一天,单单开一整天中央空调的成本就是三万元,营业额却一落千丈,估计不多久供电公司那边就要上门要钱,然后断电了。  一天他清晨醒来,心绪烦躁、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想起自己曾经帮助好几家酒店扭亏为盈,当了好几年的救火总经理,却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不由得感慨江湖风波险恶,一山还有一山高,业主方不愧和国资委斗了一辈子,死得很壮观。  他心里惦记吴越,便下楼去西饼房找他,没想到他不在,连老让都杳无影踪。他给吴越打电话,才知道他去了艺术家仓库。  他去找吴越,刚进仓库外边的院门就听到重物挪动的声音,急忙转进去看,发现那人正在搬动那些碍事的石膏雕塑。  “今天西饼房没开工?”赵忱之问。  吴越把雕塑扔到窗外,说:“老让通知我和马克休息,说他一个人就足够了,还说他也晚一小时来。唉,还开什么工啊,没几个住店客人了。”  赵忱之说:“这是连锁效应,客人听到了风言风语,都避而远之。业主方这么一头栽倒,对市场震动很大。”  吴越埋怨:“我就不明白了,投资公司亏损的多了,欠着银行钱不还的也多了,怎么偏就他们轰轰烈烈。听说前几天业主方那个副总要逃往境外,闹得全城抓捕,老百姓高兴得跟过年似的,看了一整晚的热闹。”  赵忱之只剩下苦笑的份。  吴越又说:“您现在可有时间种花了,赵总经理。”  赵忱之低头沉吟,突然说:“给你个副总当怎样?”  吴越想也不想就回绝:“别开玩笑。”  “没开玩笑,酒店原本四位副总如今只剩下一个,你去补个缺吧。”赵忱之说。  “我连部门经理都没当过,怎么当副总?”吴越问。  赵忱之伸个懒腰说:“反正也不管经营,陪陪我而已,改天让露西郝也当个。”  吴越放下雕塑,不无惆怅地问:“你是不是要回去了?”  赵忱之说:“不。”  “酒店集团没召唤你?”吴越问。  “暂时不。”赵忱之问,“你想挽留我?”  “我没挽留你。”吴越偏着头。  “你既然说了这话,那就是挽留。”赵忱之笑。  他卷起袖子帮吴越干活,大概到了八九点钟,才用手指胡乱梳了几下头发说:“我还是回酒店去守着吧,免得再生事端。”  他的车由于是业主方的资产,已经被国家依法收缴了,这几天想去哪里只能靠走路和公共交通。好在仓库距离酒店步行也不超过十分钟,走路反倒是锻炼。  他问吴越:“一起去吗?”  吴越说:“我还是继续整理吧,我看您老往后要长期扎根仓库了。”  赵忱之笑了笑,不以为然,走在半路时,他发现了大事不妙的兆头。那位酒店仅剩的副总——独苗苗王先生——正带了两个人大步流星地朝他的这边赶来,看上去很是狼狈,西服口袋都被扯脱了。  “怎么了?”  “你还有心情问怎么了?”王总气急败坏,“你去哪儿了?法院封门呢!强制执行!”  赵忱之吃了一惊:“不是说不封么?只是产权更迭怎么会影响正常经营?那住店客人呢?”  王总说:“呸!情理是情理,事实是事实啊!业主方那个操蛋的副总在里面也不知道咬了谁出来,或者又作什么妖,小道消息还说他一进去就乱喷,上上下下喷了几百号人,上至副省级,下至副股级,总之现在闹得比原先大了十倍,我们酒店成了漩涡中心了!昨天没几个客人,法院说再给两个小时,等他们退房走了,然后就财产封存。我本来想和他们讲讲道理,结果被推搡出来了!”  赵忱之问:“员工的私人物品呢?”  “正在往外抢呢,不然以后就再难拿了,法院说窗子上也要贴,看谁敢撕了进去。”王总抹了一把汗说,“唉,我就是过来报给你一声,我得走了。”  赵忱之问:“去哪儿?”  王总说:“我去庙里求个签,最近实在倒了血霉啦,得问问师父该怎么破解。对了赵总,我已经够讲义气的啦,这回算是口头辞职,咱们以后见面还是朋友!”  赵忱之无力地摆手:“当然,当然,谢谢你王总。”  他站在路当中发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往哪儿去,耳边仿佛有一只风箱,发出很大的呼哧声,过了半分多钟才意识到那是自己在呼吸。  他顿时惊觉自己依旧是总经理,必须坚守到最后一刻,于是迈开长腿往酒店跑,越跑越是心急如焚。  没到酒店门口,就看见许多辆执勤的公车,好些个穿着制服的差役,酒店大门洞开,气氛紧张,保安门童早就离了岗,有客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往外走。  他站在大门正对面,叉着腰,仰头望着这栋大楼,仿佛在看自己刚刚进了棺材的远房表弟,痛彻心扉谈不上,但也有七八分的懊恼,哀叹死亡来得太快太早。  他倒是没考虑这倒霉酒店将是他职业生涯中的污点,身处那种环境,来不及想胡思乱想,满脑子都在思索怎样开金手指力挽狂澜,各种玄幻。  过了好长时间,他才注意到日餐厅那四位正穿着和服、相当落拓地站在大门附近,别人问他们话,他们装作国际友人的样子,茫然摇头。迎宾姑娘早已不知所终。 第59章 郝江北说:“突然想起明天要交车,但是车子还没给人弄好,所以赶紧回家改装车呢,我挂了哈,一手托着排气管讲话不方便!”  吴越收了线,默默望着郝江南。  郝江南很严肃:“他这个人没有集体荣誉感,如果放任其坐大,日后必定是改革的阻力,必须引起警惕。”  吴越问:“你是亲妹子吗?”  郝江南说:“特别亲。”  吴越又问:“你们日餐厅的打算以后怎么办?”  郝江南望了一眼走在前方的鸠山,小声说:“不知道,但鸠师傅好像有别的想法,我也只悄悄儿告诉你,好几家高星级酒店想挖我们去呢。”  话音刚落,鸠山突然停下脚步,将包袱往小徐背上一扔,转身往回跑。  小徐被砸得身子一偏,喊:“师傅,你去哪儿啊?”  鸠山喊:“冰箱!fish!”一路小跑,头也不回。  小徐说:“啧,老头对鲔鱼是真爱,这下要去虎口夺食了。”  吴越问:“你们几个不跟着?”  小徐说:“跟着干嘛?他被抓了不过是批评教育一回,我们被抓了可就是妨碍司法啦。”  赵忱之接过他背上的包袱和手里的杂物说:“你给我跟着。”  “赵总,我……”  “汤姆毛,还有让,”赵忱之对郝江南努嘴,“以及露西郝,你们都去给我跟着。鸠山先生万一有个好歹,我拿你们试问!”  虽然酒店没了,但总经理的余威尚在,赵忱之此话一出,被点名的几个人不由自主就服从命令,朝着鸠山离开的方向跑去,郝江南腿短但跑得不慢,裹挟着一股妖风。  剩下赵忱之、吴越、孙江东和欧阳继续往仓库走。  赵忱之刚才强打精神下了个命令,这时候显得颓然拖沓,吴越也情绪不高,只有孙江东和欧阳你一言我一语一逗一捧哔哔叭叭十分兴奋。  欧阳搭着赵忱之的肩膀说:“赵总啊,人生最有趣味的事情呢就是送旧迎新,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你起点这么高,能力这么突出,所以还是要继续推动事业,筹建未来对不对?”  孙江东则问:“赵总,你对管理民营医院有经验吗?”  赵忱之只想静静,所以没搭话。  欧阳又说:“十亿我是拿不出来的,要不我把这大房子和周围的地皮卖了,凑个几百万救急?”  赵忱之明知他在开玩笑,却触动了一些心思,低声说:“其实不需要十亿,他们不过是资金链断了,只要有个两三亿能够还上甲家的,再从甲家借了钱还乙家的利息,接着又从乙往外借……一旦转动起来便好办了。另外他们所欠的外债不止十亿,那天找我问话时办案人员说了,总数约莫几十亿吧。”  欧阳感慨:“世道人心变了,我都没这样的狗胆!”  赵忱之苦笑:“据说为了查刘董,检察院大半年前就开始布控了。那天我听他们漏出一句什么‘上手段’,初开始没懂,回来琢磨应该是电话监听和行踪监视的意思。”  “你们老刘就一点儿感觉都没有?”欧阳问。  赵忱之叹气说,我不知道。  说话间他推开了仓库的铁门。由于屋里空空荡荡,所以赵、吴两个人从来不上锁,锁了也没用,四周围都是漏风窗户。  吴越问欧阳:“当初贵公司对艺术家们采取驱逐行动时,把他们的窗玻璃都砸烂了,后来就没想到修补一下?”  欧阳抵赖:“什么行动?什么艺术家?我们是持照开业、合法经营、按时依规纳税的正经有限责任公司,这大房子来路绝对正当,里面没有纠纷、流血和任何见不得人的东西。”  “行了行了,再解释我们更消受不起你这大房子了。”  吴越想把铁门附近的两块碎砖捡走,就在这么稍微弯腰的工夫,赵忱之突然摁住他的后脑往地下一压,接着听到“砰”一声巨响,等他再度抬头时,发现欧阳和赵忱之都捂着胳膊,一人一边靠在门上。  “怎么了?”他惊问。  对面阁楼上站着个影子,手中抓着一杆猎枪,见一击得手,赶紧飞奔几步从二楼的窗口跳了出去。  那边窗口外有一棵树龄上百年的香樟树,枝繁叶茂,但凡稍微一点儿攀爬技术就能从那里进出,艺术家们甚至还专门修建了一个树屋。  吴越想都不想地就追过去,赵忱之连忙喊:“别追!”  吴越跳过碍手碍脚的固定雕塑往阁楼上冲:“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怎么还闹起枪战来了?”  孙江东扶住摇摇欲坠的欧阳,指着他的鼻子骂道:“看你他妈的以后还自称正经公司不?那个举枪的总是仇家吧?”  他从衣兜里掏出一把手术用的小剪子,先剪开欧阳的衣服,擦干净血看了一眼,又剪开赵忱之的,观察说,“没事,死不了人的,土制猎枪。”  欧阳挨了枪子,痛得钻心,嘴巴还很犟:“我觉得不是工商也是税务,要么国税要么地税!”  “放屁!”孙江东说,“国税地税想收拾你还用得着枪?”  他拎起赵忱之的胳膊上下打量:“没伤到要害吧?”  “好像……没有,只有左边一点。”赵忱之直抽冷气,他挨了七八粒弹丸,都打在肩膀附近,那些小而近圆形的伤口都在汩汩出血。  欧阳比他伤得严重些,因为他本来就是对方的目标,虽说灵活闪得快,但也挨了二三十粒砂弹,右手上臂几乎被打成了筛子,还有几粒不幸打到了脸上,以后必定会留疤,再过几年说不定外界还会流传关于欧阳麻子的笑话。  孙江东果断地一手扶起一个,说:“走吧,回医院挖子弹去!”  赵忱之担心吴越,高喊:“别追了,吴越你给我回来!”  吴越从二楼窗口翻出去,跳到香樟树的树屋上,偷袭者已经敏捷地从树上跳下去了。他担心那人回头放枪,不敢再追,只见对方钻进一辆半新不旧的黑色轿车,伴随着一阵引擎轰鸣和尾气喷薄飞快消失在路口。  “居然还有帮手。”吴越自言自语。  他回去告诉其余三人自己所看到的。 第61章 赵忱之问:“他们人呢?”  吴越简练地说,小徐和毛汤姆帮着鸠山在找地方存放东西,郝江南和老让就在门外;江北和马克也赶过来了,正陪着欧阳那个正经公司的一大拨业务员,在仓库里寻找枪击偷袭者的蛛丝马迹。  见赵忱之不说话,吴越又问:“怎么了?”  “我在想事不过三……”赵忱之只说了几个字,床头柜上手机便响了起来。  他身体还虚,本想起身去接电话,没想到头刚离开枕头就一阵眩晕,只能又躺下。吴越帮忙拿来电话,放在他耳边。  电话是鸠山打来的。  鸠山很关心他,问怎么样?他说是小伤,刚做了手术,无需牵挂。  突然两人话锋一转,改用日语夹杂英文,你一言我一语地地说了十多分钟,有时不急不慢,有时争论,最后似乎达成了某项共识。  吴越反正都听不懂,趴在窗口百无聊赖地看风景,只当他们是商量日餐厅止损的事儿。  日餐厅当初装修时,虽然不是鸠山出钱,但他着实消磨了不少精力。室内设计师是由他亲自登门从京都请来,改造方案是由他与设计师熬夜讨论,所有软装更都是他一样一样细心挑选,从日本空运到本地。如今日餐厅随着酒店一起被法院收缴了,他的心血付之东流,换谁都咽不下这口气。  又过了好半天,赵忱之才收了线。  吴越问:“鸠山先生说什么了?”  “他么……”赵忱之神情有些不阴不阳,随后勾起嘴角说,“先保密吧,或许我还能够把你扶上总经理的位置。”  吴越挑起眉毛问:“别卖关子了,你麻药没退干净?酒店都关门大吉了,哪来的什么总经理?要不你再努力一把,送我个总理当当?”  赵忱之眨眨眼睛:“等着吧。”  吴越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拎起暖水瓶,困惑地走出病房。赵忱之还需要住院观察,如果恢复得好,两天后就能出院。  郝江南坐在走廊里玩手机,见吴越来了,便问:“赵总是不是要走了?”  “走哪儿去?”吴越没反应过来。  “啧!”郝江南说,“他是管理集团派来的,现在酒店充公了,他没有用武之地,岂不是要走了?我听说他调动过来之前是在迪拜工作的,如今是不是要回到原位去?”  吴越皱起眉头:“这……我倒是没有问过。”  郝江南指导:“如果他坚持要走,你就把他的腿打断。我现在年纪大了口味比较松,一方病娇我也能接受。”  吴越绕过她直接问老让:“让师傅,你过来酒店之前是在法国的?”  老让说:“也是迪拜,我一直是赵忱之的班底。”  “那你也要走了?”  老让连忙把头摇成拨浪鼓:“不走不走,我打算暂时先住在岳父岳母家里。等过两年攒够了首付款,就给江南买豪宅去,一定是他妈的特别大!”  吴越问郝江南:“你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药了,这么至死不渝的?”  郝江南说,他是个m。  这句话吴越听懂了,意思是老让甘为人下。  他哭笑不得,转身去水房打水,郝江南追上他,贴着耳朵小声说:“你应该去问问赵忱之到底走不走。”  “有什么好问的。”  “就怕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咸吃萝卜淡操心。”吴越闪躲。  “切,那我去问!”郝江南嫌弃他不够果断。  吴越没能拦住她,被她冲进了赵忱之的病房。两分钟后她又冲了出来,劈手将吴越的暖水瓶夺过去,放在地下,然后双手握住他手,说:“以后多提携我!”  “嗯?”吴越不明白。  “以后买了豪宅,外卫归你,这事儿我能做主,算是我入坑多年的回报!”郝江南说,“虽然我早几年站错cp,以为你和我哥有戏。”  “我要你们家厕所干嘛?cp是什么东西?早几年我和你哥确实有结婚的打算。”吴越问,“赵忱之说什么了?”  “赵总吩咐了重要事情,我必须赶着去做,没时间在这儿和你废话,总之我下半辈子能否飞黄腾达全靠你了!”郝江南郑重一拱手,拉着老让跑了。  “什么情况……”吴越摸不着头脑,继续去开水房打水。  等他回到病房,发现赵忱之正闭目养神,他摇晃他问:“你把郝江南怎么了?”  赵忱之睁开眼睛:“没怎么,我给她做了个职业规划。”  “怎么规划的,是不是到哪个深山幽僻处守皇陵去?”  赵忱之不回答,只问:“鸠山先生来了没有?”  吴越摇头。  赵忱之说:“以后别乱开他们日餐厅的玩笑了,那套抗战小把戏都给我收起来。”  吴越疑惑他为什么突然变得严肃,看在他是个病人的份上,决定不和他计较,随口说:“行呗,我马上登报悔过自新。”  赵忱之微微一笑:“登报也不过分,毕竟往后鸠山先生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了。”  “到底什么意思啊?你们商量定了什么事?”吴越有些急了。  “等鸠山。”赵忱之一点儿也不急。  吴越扑过去掐住他的脖子。 第63章 “那就去买啊。临时买机票总是很贵,也没有好位子,你不要在乎钱,有直达就买直达,不能直达转机也可以。”赵忱之说。  吴越说:“可你受伤了。”  赵忱之说:“这点小伤,三五天就好了。”  “可是……”  赵忱之笑了一下,转头和鸠山说话,不再理他。  “……”  吴越转身,丧魂落魄地走出病房。第三十三章 约谈  郝江南的话在吴越脑中嗡嗡作响。  果然赵忱之打算离开,而且言语中这样轻描淡写,仿佛根本就不在乎。  好厉害啊,赵某人不徇私情,说走就要走,是该说你光明磊落,还是毫无心肝呢?  吴越紧皱眉头,抿着嘴角,直直望着前方,指甲把手心掐得发红。  还记得老让说过赵忱之冷淡,现在看来,他不但冷淡,还相当没道理……既然公事是公事,交情是交情,那么他和他这几个月来到底算什么?好玩么?  吴越深深吸了一口气。  在医院门口,他又有另外一个奇遇,就是那位开路虎的、曾经给他送过一打衬衣西服、还说可以配枪的裁缝。  裁缝没看见他,径直往停车场开去了。  吴越望着远去的黑色越野车,苦涩地想:这人也来探病了,他知道赵忱之要回去了吗?  唉,他才不在乎,他们两个原本就是朋友,在什么迪拜、洛杉矶……他们老早就认识的。  吴越觉得鼻子发酸,居然想哭,他憋屈地忍住了,低头啐了一口。  他极为负责地跑去买机票。近期网上从本市出发赴美的机票早已售罄,他不得不去找旅行社走后门,磨了许久,花了高价,才买了一张七天之后的直达票。  他是傍晚出的门,直到凌晨一二点钟才回来。病区早已经锁了,他趴在玻璃大门上央求值班护士,说了一大缸子充满孝心的肉麻话,对方看在总裁的份上,一边埋怨一边放他进来。  护士告诉他:“你们老总打算明天早上就出院。”  “明天?”吴越问,“明天他的伤好了?”  “怎么可能,”护士说:“照理说应该是后天,但他又不是什么危重病人,坚持要出院的话,我们也不好拦着。”  吴越觉得莫名心酸,暗想酒店没了,住处也没了,这厮反倒忙起来了,图什么呢?难道就这么想家?家里还有谁?或者是巴不得早日离开我?早知今日,前些天把丫睡了多好。  进了病房,他发现赵忱之根本没睡,开着床头小灯正在研究一本书。反正他住的是单人病房,不用担心影响别人休息。  吴越走过去,没好气地问:“看什么呢?”  赵忱之被他吓了一跳,皱起眉头说:“这么晚才回来,去哪儿了?”  吴越盘腿坐在简易躺椅上:“你老人家吩咐的事情真难办,我看你还是游泳回米国去吧。”  “没买到机票?”赵忱之问。  “买到了。”吴越说。  “什么时间的?”赵忱之问。  吴越说:“下周。”  “下周?”赵忱之皱眉,“迟了点。”  吴越冷哼,一句嘲讽的话本来已经到了嘴边,想想还是吞下了。  赵忱之察觉他情绪不对,问:“你怎么了?”  吴越又冷哼,没说话。  赵忱之埋头看书,过了一会儿,突然又说:“对了,以后我们住哪儿?”  “嗤!”吴越说。  “嗤是什么意思?”  “你管我住哪儿?”  “你住哪儿,我自然也住哪儿。”  吴越冷笑:“你也是集团外派总经理,下个礼拜就回国了,我就算住阴沟里,也和你没关系啊。”  “我是要回去,但是没说不回来啊。”赵忱之说。  这下吴越倒愣了:“你……你回来干嘛?”  “我在那边干嘛?”赵忱之反问。  吴越站起来:“那边是你的家啊!”  “我又没父母和兄弟姐妹,孤家寡人一个,在哪儿不是家?”  吴越惊疑地问:“你不走?”  “谁说我要走?” 第65章 赵忱之吩咐:“你在这里玩,不要出来乱走。”  吴越看了一眼球桌,又看了眼旁边酒柜里林林总总的洋酒,说:“我不会玩台球,让我进去听谈判吧。”  “那你睡觉。”赵忱之指着沙发说,“对方来的人不多,我们也不能任意扩大范围。”  他说着走了,吴越不甘心地杵在斯诺克吧门口,几分钟后看见了鸠山先生。老头儿匆匆与他打了个招呼,带着一名翻译进了会议室,留下跟班儿小徐和马克陪他。  吴越正纳闷马克怎么会跟着鸠山过来,马克说:“老让通知我上午到这儿来,半路上我骑着自行车不小心掉沟里了,是他们救了我。”  他说着站起身走了两步,的确有些一瘸一拐。  吴越又问:“马克,你路上听见鸠山说啥了?他们到底在密谋什么?”  马克摇头:“一路上鸠山都在赞美祖国不,我国大好河山,徐光芒给他当捧哏,但我以侦防处处长的名义发誓,必定有反动勾当!”  小徐冷哼。  吴越推他一把:“老实交代。”  小徐说:“我也不知道。”  “鸠山是你师傅,你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你还是赵总老公呢,”小徐反问,“你又知道些什么?”  吴越说:“我知道他很有钱,一般人就算喝醉了吹牛也不会说要买五星级酒店。”  小徐听了这话,不禁眼眶微红,强忍着说:“有钱多好,世道变成这个样子,我也想干点儿拦路抢劫的轻松活儿,省的天天在这儿卖苦力!”  马克说:“你看吧,这种思想导向就不对!”  吴越刚想说话,见老让和郝江南来了,老让一阵风似的进了会议室,郝江南则留在了诺斯克吧。  吴越又拿原话问郝江南,郝女士摇头,伸腿,喝茶,拿出手提电脑,活动手指,敲键盘。  随后来的是那位姓顾的裁缝,依旧穿着运动服跑鞋,头戴鸭舌帽,像是刚从健身房里出来,其貌不扬,叫人过目即忘。  马克小声问:“这人是谁?怎么从没在码头上见过?”  吴越皱眉:“这是赵忱之的朋友,好像是个裁缝。”  “裁缝?”马克冷哼,“伪装身份。此人若是落在我的手上,必定叫他原形毕露。”  最后到达的是欧阳和孙江东。  那位正经公司的老总显然还没从枪击事件的创伤中恢复,正蔫了吧唧地坐在轮椅上,气色灰败,用墨镜盖着大部分面孔;他的江湖游医祖宗则高高地帮他举着吊瓶,蔑着眼,撇着嘴,那种巴望人早死,自己好改嫁的险恶企图昭然若揭。  孙江东推着轮椅进了会议室。  吴越十分不满:“孙江东怎么就和我们待遇不一样?”  “谁让欧阳气若游丝呢?”郝江南满不在乎地回答,“别说话,别打扰我,我这两天赶进度呢。”  吴越问她:“你在写什么?”  郝江南抬起眼睛:“梗。”  “什么埂?”  “强制梗。”  “交强险?”  “虐啦!”  “交强险是挺虐,”吴越说,“车辆不投保就不允许上路的。”  郝江南指着角落说:“一边玩去!”  “……”吴越乖乖滚到一边。  马克批评他:“吴副处长,你玷污了我们西南长官公署。”  “你他妈今天到底演的是谁啊?”吴越简直火大。  马克说:“我是西南长官公署第二处处长兼侦防处长,军统嫡系,陆军少将徐鹏飞啊!”  吴越说你早些摔死在山沟里算了,飚戏也不知道分场合;马克说我是沉浸型的演员,天天在家自学斯坦尼斯拉夫斯基。  突然小徐低声说:“来了。”  吴越问:“谁?”  “债主。”小徐说。 第三十四章 进展  吴越、马克和小徐刚想凑过去看酒店的债主们是怎样的三头六臂,一名服务员快步走来,对他们歉意一笑,毫不犹豫掩上斯诺克吧的大门。  “哟,这么金贵啊,还不让看!”少将处长很不高兴,撇嘴。  吴越说:“也许是没脸见人,他们居然把大量资金借给业主方董事长那种货色,简直愚蠢和麻痹大意到极点。”  郝江南平静地敲着键盘说:“不是的,他们只是没想到董事长生了个好儿子。”  “什么意思?”吴越问。 第67章 “再次,如果他是完美主义者,要集齐所有的零件,可以再从我们手上买嘛。”  吴越默默坐下,好半天才说:“我不懂经营,但是单独两个小部门运转的话,成本会很难控制的。”  赵忱之瞥了一眼老让:“是啊,反正西饼房铁定亏损。”  老让不高兴了:“卵,你什么意思?”  “我叫你在追逐产品口味和质量的同时,也要时刻记住自己是开门做生意,不是搞慈善。”赵忱之说,“往后我可不来填你的无底洞。”  老让说:“你死人放心!昨天听了你的话,郝江南拉着老子吃了至少二十家网红店,什么奶茶、蛋挞、泡芙、可丽饼、酸奶、马卡龙、纸杯蛋糕等等,差点儿没把老子腻死。达到那种水准只需要消耗老子十分之一的功力,何况还有波特吴和马克帮忙!”  赵忱之问:“你们三位在幼年时,是不是都曾因病切除一半脑组织?”  老让问:“啥?”  吴越怒道:“赵忱之你他妈才切脑子呢!”  “既然左右脑俱全,以后就多用用。”赵忱之冷冷地说,“别让出资人失望,顾先生宅心仁厚,我这关可比较难过。”  “承让,承让。”顾裁缝说。  吴越恼怒地瞪着赵忱之,心想王八蛋,胳膊尽往外拐!突然他把气撒向一旁的孙江东和欧阳,指着说:“那这两个人为什么能参与谈判?从头到尾也没他们的事儿啊!”  孙江东果然说:“对,关我屁事。”  欧阳推了推墨镜,在绷带缠绕中艰难地支起身子:“是我听说赵总要和债主摊牌,坚持要来的。你们不觉得我这模样很应景吗?对方一定能够感受到我公司重义轻生、处事明快、勇于牺牲、不成功便成仁的企业文化。今天有我在,债主们态度都很端正,谈判顺利多了!”  吴越问:“昨天法院抄家,你穿得跟维修工似的,还骑一破电瓶车,怎么就不去展示了?。”  欧阳说:“我们这企业文化也不是谁都能欣赏得来。法院,哼!”  赵忱之笑了一下。  吴越问他:“下面得做什么?”  “等啊。”他说,“债主们回去之后至少还会反复改八次主意,反正主动权不在我们手上,只能静静地等了。”  他把金笔放回口袋,对吴越说:“我们两个撤吧。”  吴越问:“去哪儿?”  赵忱之说:“你又没能租到房子,所以只能在……”  “好!在这家酒店包长租房也好!”吴越说,“刚才你们开会时我已经在周围考察过了,环境清雅,定价合适,只要你赵总点头,我立马回去把狗接来。”  “……在桥洞底下暂住。”赵忱之说,“我要集中财力办大事,往后一分钱都不能乱花。”  吴越关怀地问:“你这说话大喘气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  “走了。”  吴越急忙追上:“赵总,其实把你的百慕大金表卖了,就足够包几十年的长租房啦!”  “百达翡丽。”  “对对,是这个名字。”  赵忱之已经走出去一段路了,折回来搭住他的肩膀,耳语说:“卖定情信物?亏你想得出来。”  吴越脸一红,说:“反正也是酒店集团发给你的福利。”  赵忱之笑:“说到酒店集团,今天一大早我递交了辞职邮件,不管总部同意不同意,我都去意已决。刚才我就是以个人身份参与谈判的,与集团没有丝毫的瓜葛。所以呢,那块表带上刻着集团logo的定制百达翡丽得留着做个纪念,以示我曾为他们奉献过。”  “你辞职了?”吴越说,“那你不回去了?”  “想通了,不回!机票帮我退了吧!”  “你也太、太那什么了!”吴越追着他的脚步,“那你……”  “和你一样,彻底失业。”赵忱之补充,“对了,那块表当二手货卖也不过几十万,比起我要做的事情来杯水车薪,你给我好好收着吧。”  吴越问:“既然缺钱你为什么还要买西饼房?日餐厅是鸠山先生的心血,他饥渴地想买下来,所以你帮他一把;西饼房是为了谁?老让吗?老让其实在哪儿都能混,不用特地安置他。”  “为了你啊。”赵忱之想都不想地说。  “我?”吴越很错愕。  “我得找地方安置你。”赵忱之说,“但你只干过两个部门——客房部和西饼房。客房部浩瀚无垠我买不起,只能买西饼房了。”  吴越瞪圆眼睛:“你、你他妈也太草率了!我说过自己喜欢做面包蛋糕了吗?”  赵忱之拍肩:“谁说做蛋糕面包能轮得到你?以后你负责卖奶茶。”第三十五章 好愁  吴越蹲下:“……”  “怎么了?”赵忱之问,“对奶茶也没兴趣?”  “……”  “对咖啡可有感情?”  “……咖啡算了,”吴越湿润着眼眶,“对不起赵总,我刚才只是激动的,一想到下半辈子可以免费天天嗑奶茶,我就抑制不住雀跃的心情!”  他抱住赵忱之的大腿:“您是我的再生父母——请问您想睡什么样的桥洞,是要普通公路桥洞呢?还是立交桥洞,跨河桥洞,或者是铁路涵洞?”  赵忱之说:“普通桥洞吧,应该与民同乐。” 第69章 “死了也要问啊!”吴越说,“你也回去问问你爸你妈。”  “我说过,家慈家严也不在了。”赵忱之说。  “咦?”  “五年前两人乘着游艇环游世界,在公海里遇到风暴淹死的。不用太难过,他们都快七十岁了,也算是为了兴趣爱好献身,死得其所。”  见吴越发愣,赵忱之又说:“不然你以为顾先生是谁?我父母给我留下了一支信托基金,我工作忙懒得打理,他帮我管理着。”  吴越呼啦一下站起来:“那你先前说跟顾裁缝借了钱……”  “对啊,是从他手里借啊,”赵忱之说,“虽然那钱名义上是我的。”  吴越揪住他的衣领子:“你……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特别富裕?!”  赵忱之想了想,笑着说:“也不算吧,一般人家。”  “你他妈富得都能接三四次康熙爷的驾了!”吴越真是无名怒火直冲脑门,“这么有钱为毛还要当个操心劳力的扭亏总经理?什么三个月休息一天?嗯?为毛不天天闲在家里喝茶养狗打游戏?!”  “我工作能力强。”赵忱之显得理所当然。  吴越松开,冷漠道:“我恨你。”  赵忱之温柔地说:“老公,出去结婚啊?”  “我还恨你他妈的一点儿也不了解国情!”吴越咆哮,“我没有护照,办护照要十个工作日!有了护照还得有签证,办签证加急也要十来天!什么说走就走的旅行,坑的就是你们这群言情剧看多了的黄花大小伙子!等我们俩能够出国结婚,司法拍卖都快开始了,你这个样子怎么和法院打交道?”  “你生气起来很好看。”赵忱之托腮说。  吴越啐了一口。  “我有钱让你不高兴了?”赵忱之问。  “没错,因为我穷。”吴越抄着手,很郁闷。  “我们均贫富啊。”赵忱之说。  “你先让顾裁缝也借我钱,我去挥霍一番。”  赵忱之笑道:“这可比办护照签证难多了。顾先生不同意我买酒店,觉得那是不良资产中的不良资产,我软磨硬泡他才肯拿出一点点。现在债主方不卖,让他舒了好大一口气,赶紧把钱包都扎牢了,再想掏出一分钱来真就难喽。”  “那我也恨顾裁缝!”吴越怒。  话音刚落,顾裁缝就来电了。  赵忱之接了电话,裁缝劈头就说:“法院不同意啊。”  “什么意思?”  “法院说,见过一块地皮卖两家的,见过一栋楼按楼层卖的,更见过住宅楼分户卖的,从没见过把一张房产证上的面积切块卖的,问是不是闲得慌调戏政法系统?”  “这件事债主们有发言权。”赵忱之言简意赅。  “发言权也很有限,但总有办法。”顾裁缝说,“所以债主们明天带了人砌墙去了,一张房产证怎么了?照样分割!忱之我提醒你啊,以后经营酒店,一个部门领一张房产证,客房部领一张,中餐厅领一张,西餐厅领一张,宴会部领一张,中西厨房各领一张,什么西饼房日餐厅行李房备餐间泳池健身房美容美发奢侈品卖场员工食堂设备间锅炉房仓库营销部财务部人力资源部维修部……都不要放过,万一出事了,好卖!这事儿交给我你放心,我再去打听!”  他连珠炮一般说完,紧赶着挂了电话。  赵忱之哼了一声:“你看,不用从他兜里掏钱,他就积极得很,这都快半夜了他还四处打听。”  吴越问:“你现在该怎么做?”  “我?”赵忱之笑道,“我继续谈恋爱啊,套路如此。”  吴越一脚把他踹下床:“我要睡觉了,你自己回房间玩去。”  赵忱之就势躺在地毯上不动,吴越等了一会儿,没办法只能再去扒拉他:“你到底想干嘛呀?”  赵忱之闭着眼睛说,“无家可归,无业游民,亲友零落,孑然一身,我愁。”  吴越踩着他爬上了床,又踩着他下去洗澡,让他愁个尽兴。  洗澡出来,见赵忱之依旧躺在原地,身边多了一张纸。  吴越捡起来,见上边写的是法文之类的,龙飞凤舞,反正不懂,便问:“写的什么?”  赵忱之懒洋洋说:“总经理手谕都看不明白,要你何用?”  吴越骑在他身上说:“因为我是个卖奶茶的。”  赵忱之睁开眼睛:“写的是让皮埃尔的诗。”  吴越连忙嫌恶地把纸丢了。  赵忱之突然抬起半个身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将他掀下,然后起身向门口走去。  吴越追问:“到底写了啥啊?”  “你猜。”赵忱之带上门,回房睡觉去了。  吴越将纸条拍了照,给老让发消息,问什么意思。  老让说:“是流氓话!”  “什么流氓话?”  “流氓得一比,我说不出口,”老让说。  “连你也说不出口,可见真的很黄了。”吴越说。 第71章 “那就是你走了以后拉的。”顾裁缝说,“所以你得劝劝鸠山先生,千万别接这盘,明天开始也别去酒店外头守着了,你一个外国老年人瞎掺和什么呀?那些民间集资的债主眼里是不分什么业主方、管理方的,也不理会他是否把日餐厅单独买下了,他们是逮到个活人就逼债,发现逮到的是个日本人,债主们国仇家恨一起清算,一刀杀了也说不定!”  赵忱之低着头,额发垂在眼睛上。  “想什么呢?”顾裁缝说,“我的爷,这回你可千万得听我的劝,稍微一任性,就把咱们的身家性命赔进去了。”  “嗯……”赵忱之在思考。  突然他抬头问:“几点了?”  吴越看表:“晚上七点四十。”  “这个时间大部分餐厅还在营业吧?”赵忱之问。  吴越点头:“应该营业。”  “你有钱吗?”赵忱之又问顾裁缝。  “要多少?”顾裁缝特别警觉,“八亿没有!”  “谁说要八亿?二三千万足够了。”赵忱之说。  “二三千万也很多啊!”吴越说。  “要钱干嘛?”顾裁缝凶狠地逼问。  “去买个日本餐厅给鸠山。”赵忱之说。  “咦?!”吴越抱头叫道。  “啥?!”顾裁缝也很震惊。  赵忱之说:“不然我怎么向老先生交代?走吧走吧,去买日餐厅!”说着一手牵起吴越,一手拉顾裁缝。  “咦?咦?咦?!”吴越叫。  “不去不去不去!”顾裁缝喊。  “走走走,”赵忱之说,“老顾,拿钱来!”  “一分没有!”顾裁缝扒着左边门框不肯挪步,“谁他妈把几千万现金放身上啊?!”  吴越扒着右边门框:“这么大的事件,能不让参与吗?我他妈就是个卖奶茶的啊!!”  “不行不行不行!”  “别拉着我!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买东西首先要市场调研!买个冰箱也得货比三家吧!”  “让我走让我走!我就是个卵!”  赵忱之不愧学了十几年柔道,功力深厚,左右“啪啪”两掌就把他们制服了,拖拽着过了走廊,拖进电梯,又拖去地下停车场。  顾裁缝拗不过,只好去开车,嘴里逼逼叨叨不停;吴越相对比较熟悉这个城市,被安排在副驾驶座上带路。  赵忱之说:“你就去找位于繁华地带的,停车方便,但是生意很差的日餐厅,装修好坏倒无所谓。”  吴越问:“为什么?”  赵忱之说:“这还用问?天时地利却做不好生意,说明东西难吃啊。鸠山先生那把刀虽快,斩得顾客血淋淋的,还不是仗着自己手艺好料理口味正宗。”  “要是没有呢?”吴越问。  “那就买市面上最顶级的。”赵忱之说。  这城市中少说百来家日餐厅,上档次的大概十多家,但要说到最顶级,谁也不敢拍胸脯。  他们在三小时内马不停蹄地跑了三个综合商业体,碰到六七家日餐厅,有的赵忱之只是在门口略微看看,有的会进去转一圈,最多也只是喊服务员拿来菜单,他从头到尾翻一遍。  第三个商业综合体的顶楼有个面积约五六百平的花园,一家日餐厅几乎占了整个花园,门面倒也阔气。赵忱之跑进去看,见里头包厢七八个,大厅两个,由于时间晚了只剩了两三桌人。  赵忱之问服务员还有座儿吗,对方虽然客气但断然拒绝,告知还有半小时打烊,不再接待客人了。  “哦。”赵忱之问,“你们寿司拼盘卖多少钱?”  服务员说:“要看你怎么拼。”  “最好的几种拼。”赵忱之说,“你告诉我,我好决定明天点什么菜。”  服务员查了半天,又打电话问同事,这才报了个价格。  赵忱之听了不说话,三人走远一些后,吴越见他不满意,小声问:“怎么了?”  他说:“标价便宜,不够高端。”  “废话!”吴越说,“他们开餐厅当然要做老百姓的生意,不然三个月内就倒闭了,你难道想把一盘寿司卖出一辆车钱?”  “就是!”顾裁缝也说,“赵忱之你也该多接地气,管理五星级酒店了不起啊?都他妈是劳苦大众!”  赵忱之问:“钱呢?”  “没有哇!”顾裁缝咬得很死。  “我要买这家店。”赵忱之说。  “什么?!”顾裁缝大惊。  “我看中了。” 第73章 他的生物钟和西饼房完全重合,除了饼房三杰从不念经参禅,以及没那么爱讲究。  在郝江南、小徐和毛汤姆叫苦不迭的时候,吴越和马克却表示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好伺候的主儿,以及希望能拜师学艺,学习营造之术,参悟“动”与“静”、“生”与“灭”、“有”与“无”之关系。  老设计师要求挺高,所有的东西都必须他亲自过目,大到一块山石,小到一株花草。庭院里的每一寸地方,不管是水景、露地还是枯山水,都是他监督着一点一滴垒出来的。  他并不在乎时间,甚至也不在乎报酬,是个极致的完美主义者,一段时间过去,吴越他们几个别的没学到什么,美学水准大为提升,爱新觉罗弘历须望其项背。郝江南则日语水平突飞猛进,许久之后她心血来潮跑去报考了个日语四级,居然过了。  造园的设计师刚着手工作,店内装修的设计师便又到了。  这次来的也是个老者,眼神敏锐,头发漆黑,特别京都,人人见了都口称“大师”,这也是个事必躬亲的主儿,好在他带着一堆助手和翻译,没有劳烦到吴越几个人帮忙。  赵忱之和鸠山便成天陪着二位设计师,任由他们指挥,就像大观园里守在二门上听吩咐的小厮。赵忱之在商业体隔壁的一家星级酒店包了七八个长包房,安排设计师和随从们在里面住,打算长期抗战;鸠山则恨不得与设计师食则同器、行则同车、寝则同榻,死忠粉模样。  赵忱之搬到星级酒店长包房里,喊吴越一起过去。吴越却觉得自己再跟着不合适,于是把行李搬到郝江北家去。  没过三天,赵忱之得了空赶来接他,问:“你怎么临阵脱逃?”  吴越说:“什么啊,我就是想替你省点儿钱。”  赵忱之皱眉:“我需要你替我省钱?快给我回去伺候日本人。”  吴越说:“外交要不卑不亢嘛!”  “回去。”赵忱之指着门,“别忘了我们在赶工期,底线三个月,设计师和施工方现下都是我们的爸爸,宁愿自己苦一点,也要把他们安排妥帖。”  吴越问:“你不疼老公了?”  赵忱之笑了一下:“三个月后加倍疼你,现在没有亲热的时间。”  “谢了,不用。”吴越怏怏不乐地背起包袱,跟着他入住商业体旁边的酒店。  到了那儿发现马克已经在了,小徐、毛汤姆由于是本地人,和郝江南一样回家住,每天早晨九点准时来工地报道。五个人金童玉女,互相协作,专门伺候各路爸爸。  吴越终于体会到自己与赵忱之本质上的不同,那就是对方极为专注,做事情的时候心无旁骛,不达目的善不罢休,难怪能够当上集团内部最年轻的总经理。  他也不是野心勃勃,也不是狂飙突进,就是埋头一样一样啃硬骨头,攻坚克难。  创业就是如此,在“一鸣天下知”之前,绝大部分人都是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拖着疲乏的身躯,彻夜不眠地寻找一条出路,以及,绝大部分人找不到出路。  那些失败我们看不见,我们只选择性地看见一些成功的浮光掠影。  赵忱之与普通创业者的区别在于他更有钱,而且有一位非常专业的人士在管理这些钱。  日餐厅内部开始改建不多久,顾裁缝团队就参与了进来。吴越也是第一次知道他有个团队,而且团队里除了裁缝他老人家,每个人看起来都精明果断,能力超群。  裁缝团队帮助赵忱之解决了许多问题,顺便也把吴越几个解放了出来,他们的主要任便务转化为陪鸠山先生四处吃喝。  赵忱之下了死命令,在装修的三个月内,大家要多光顾几个日餐厅,总结它们优点在哪里,缺陷在哪里,除了鸠山外一人写一篇调查报告上交。  吴越问:“万一要是吃死了,能不能追认烈士?”  “不能。”  “战斗英雄呢?”  “也不能。”  “见义勇为称号呢?”  “你推三阻四不愿意去,是不是因为很喜欢在工地拌水泥?”赵忱之问。  吴越连忙说:“还是去吃饭店吧!”  鸠山思忖,觉得国内的日餐厅虽然多,也有很上档次的,但日本料理毕竟是舶来之物,厨师水平也参差不齐,要论正宗,还是本土。于是耐心等了大半个月,等到吴越几个都办好了旅游签证,带着他们一同飞去了日本。  在飞机上吴越感慨:“没想到失业归失业,居然有机会出国了。”  毛汤姆激动得哭了,马克和小徐也觉得似乎在梦中一般,只有郝江南捧着笔记本电脑笔耕不辍,号称在完稿之前,什么与她都是身外之物。  可后来入住日本温泉酒店时,这姑娘吃起大螃蟹来毫不含糊。第三十八章 温泉  赵忱之原来的计划里也有这次日本的行程,可被杂事耽误了,在飞机舱门关闭前十分钟才赶到。落座后他微喘了一会儿,然后就蒙头大睡,直到飞机降落关西国际空港,在跑道上滑行良久,他依旧没有醒来。  马克把脑袋凑过来问:“赵总这是打算跟机再飞回国内去?”  吴越正从行李架上往下取行李,闻言说:“别管他,他累了,早晚总会醒的。”  赵忱之偏偏岿然不动,吴越只好把他拍醒。他醒后也不多话,拿了箱子登上前来接站的商务车后,戴上眼罩继续睡。  马克、小徐和毛汤姆都激动得不行,用极蹩脚的日语问鸠山先生说既然要去京都,能不能吃怀石料理。  鸠山点头说哟西,既然大家喜欢,我就带你们去吃。  他是餐饮界的大行家,能吃也善吃,凭着同行间的情谊,很顺利就在一家号称百年历史、极难预定、绝对正宗的老店里定好了位子。  但当大家真在餐厅坐下后,兴致却减了一半,因为吃那料理不但讲究审美,还讲究心境,繁文缛节,规矩森严,不敢说话,不敢乱动,又得学习怎样将庭院美景视作食物一同品味,以及宁静淡泊,赏器皿,赏挂轴,赏插花……一顿饭花费不菲,吃完了却有些闷闷的,既不太饱,也有些累,完全没有在自家小店里吃饭时的轻松愉快。  鸠山看出来了,打圆场说:“这家店可能不太适合年轻人。”  吴越他们连忙说不不不,是我们自己高度不够,绝不能让其他年轻人背锅。  由于时间紧张,日本之行最多只能安排三天两夜,鸠山又问想住哪里,回答当然是温泉旅店。  鸠山满口答应,转身又按自己的喜好找了一间位于山中的旅店,号称也是百年,跑过去看后发现小巧玲珑,门面、房屋、院落处处透露出古拙之气,幽谷深涧,树影青苔,竹林苍苍,仿佛时空逆流。  赵忱之喜欢死了这家店,恨不得当即买下,众人合力阻止了他用现金砸老板娘,把他塞进了客房。 第75章 “聊什么?”吴越问。  “聊你吧。”赵忱之仰望渐渐偏西的圆月,柔声说,“除了在你妈妈墓前的那一次,其余时间你似乎对过去都闭口不谈。母亲去世后,你是在哪里长大的?”  吴越闷声说:“在郝江北和孙江东家。”  “哦……”赵忱之点头,“都对你好吗?”  “挺好的,我还差点儿被改姓了郝,然而郝爸郝妈夫妇不符合国家规定的收养条件。”吴越说,“只一点不好,眼睁睁看着郝江南从小甜甜沦落为地下工作者,实在痛心。”  “这么说你与郝江北、孙江东是发小,原先是同学还是邻居?”  吴越摇头:“既不是同学也不是邻居,江北和江东都比我大几岁,江南又比我小一点。这事一言难尽,你要听吗?”  赵忱之颔首说要。  吴越咬着下唇,央求:“那你放手,让我好好说。”  赵忱之动作已经有些露骨了,他的手甚至沿着吴越的膝盖往上探去——和所有严格遵守泡温泉规则的人一样,吴越在日式浴袍下面没穿什么。第三十九章 快看  赵忱之听到他让自己放手,便笑着问:“你上过谈判桌没有?”  吴越摇头,把嘴唇咬得愈发紧了。  “我上过。”赵忱之说,“你知道谈判的流程么?先是各自提条件,再是各自让步,最后互相妥协达成一致,无论如何都不要亮出底牌。你向我提要求,那我就要提条件了。”  “停了吧……实在是……”吴越隔着衣料抓住他不安分的手,满面红潮。  “我的条件是让我亲一口。”赵忱之说。  “啧!”吴越知道对方难缠,不达目标不罢休,最好的应对方法是一开始就满足他,于是把额头凑过去。  赵忱之摇头,勾勾手指示意他压低些。吴越便又低了些,赵忱之在水中站直,单手扶着他的面颊,月色溶溶下献上一个极深长的吻。  吴越知道自己的心在跳,后来思维停止了,他的注意力不得不集中到纠缠纠葛的嘴唇上,以至于对外界所有的一切都置若罔闻。  仅仅是几秒钟,他突然觉得动情不已,仿佛是一股阴燃的热焰从水中腾起,沿着悄无声息地赵忱之传递,不可遏制,焚烧得他满脑子灰烬,连天上云破月来,身下岩石古池都看不见了,到底身处何方也全然不知。  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赵忱之的另一只手还在他的浴袍里,而且揉捏的更不是地方。  他垂着头,略有些长的额发遮住了眼睛,突然伸手勾住赵忱之的脖子。后者意识到了,便撤出舌尖,在他的下唇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  “你……咬我干嘛?”吴越低声喘息。  “我担心你突然扑下来,衣服泡了汤。”赵忱之笑着说。  “再来吗?”吴越盈盈地望着他。  “算了。”赵忱之笑,“那门口的探头是好的,我刚才撒谎了,说不定日本朋友正在监控室里观摩呢。”  吴越一怔,那股阴燃之火顿时变成了明火,“轰”地烧上了他的脸,他说:“你你你……你你……你简直!”  他挣脱了要走,赵忱之赶紧拉住笑道:“还是骗你的,世界上没有一个酒店的监控探头会对准澡堂。那个探头有个半圆外壳你看不清楚,其实里面的镜头对着温泉池侧面的树篱,当然也不是防贼,而是提防野猪、猴子什么的闯进来。”  “你滚!”吴越低吼。  “好好好我滚我滚。”赵忱之拉着他的浴袍一角,“你别走!”  吴越又咬了半天唇,几乎要把那里折磨出血来,才恨恨地重新坐下,把双足伸进温泉池。  赵忱之说:“还是聊天吧。我也要克制自己不要做出更值得纪念的举动来,以免日后要把这座山买下。”  吴越问:“买山干什么?”  赵忱之说:“为了买回忆啊。他们是捆绑销售,要买这个池子就必须买旅店,而想买旅店就必须买山。”  “少作妖。”吴越冷冷地说。  赵忱之又背靠在岩石上,继续刚才的话题:“你和郝、孙两家是怎么认识的?”  “不是我,是我妈。”吴越低头,双手摆弄着羽绒服上的拉链扣。  “郝江北的妈妈姓周,孙江东的妈妈姓李,她们两个和我妈一样都是芭蕾舞团的,但两人不是主要演员,本身条件一般,年龄又偏大,混了好几年始终是个伴舞。当年文艺界的光景很差,芭蕾舞又太不接地气,没地方演出,发不出工资,人人都有一肚子牢骚,加上外面市场经济轰轰烈烈,周、李两位阿姨就干脆辞职下海了。”  赵忱之问:“那你妈妈呢?”  “我妈有特殊津贴。”吴越说,“但是她好景不长啊,二十五岁时突然得病了。”  “然后呢?”赵忱之问。  吴越叹息了一声,涩声说:“然后就唏嘘了,我妈那样众星捧月的人物,真正落难了生病了,跑来搭救她的却是两个原先不太看得起的人——周阿姨,李阿姨。”  “再然后我妈就死了,后事是由她们两家料理的,丧事虽然简单,却帮我妈选了一块好墓地。当时永宁山陵园刚开发,还没几个人知道,郝江北的爸爸阴差阳错转到了那边,只花了极少的钱就买下来了,现在想在永宁山安家落户,价钱可就翻了几十倍不止啦。”  “你母亲没有亲人?”赵忱之问。  吴越摇头:“没有。我妈的确有红颜薄命之嫌,命运很坎坷,连自己的父母都不知道是谁,早年间就是被收养的。养父母收养她的时候年龄很大了,还没等到她二十岁就相继去世。唯一幸运的是,我养外婆有个妹妹,当年虽然快七十了,依然可以当我的监护人,以避免我按政策被送到福利院去,日后户籍、学籍也好办理。我这个养姨婆婆没有能力亲自照料我,却坚强地活到我十六七岁几乎快成年了,堪称老当益壮。”  赵忱之点头:“所以你在郝孙两家轮流长大。”  “我在江北家的时间长一些,”吴越说,“江东他妈妈有次被人骗了一大笔货款,弄得好几年举步维艰,房子都不得不卖了抵账,我不好意思去再帮人家添一双筷子。”  赵忱之又问:“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  “985。”吴越说。  见赵忱之没反应,他耸肩:“当然是假的。我当时没有上大学的奢望,初中毕业后便去了职高,后来机缘巧合考到了大专班,但是不能换专业,还是旅游管理。” 第77章 印刷厂长果然身手不凡,拿着一张二尺多间见方的日本风景画,只花了一个多礼拜,便将其放大临摹在整面墙上,占地足有十几平米,内中风物居然能不变形,看上去还更细致了。  欧阳十分欣赏,劝他去造假画子,比当厂长挣钱多了。  厂长也似乎为自己的天赋所震惊,画完了壁画后,还成天蹲在店里端详,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悟道,最后被鸠山介绍到日本学造园去了。  随着装修整理工作的完成,各项开店的手续也都加急办完,万事俱备,剩下的就是想店名,做招牌。  大家想了好几个名字,都不太合适,尤其老让提出的那几个法文店名,更是不伦不类。鸠山回忆抄家当天自己与法院的遭遇战,只提出一个字——鲔。  赵忱之问:“高级餐厅叫鲔?”  “鲔。”鸠山强调。  “好吧,鲔就鲔。”赵忱之说,“也是从花鸟鱼虫里面选的。”  挂上古朴的木头招牌,试营业的前一晚,赵忱之决定召开全体员工会议。  想当年在酒店开员工大会时,二三百号人济济一堂,如今只剩了八大金刚,分别是:赵总自己、鸠山师傅、吴越、徐光芒、马克、郝江南、让皮埃尔、毛汤姆。  其中老让还不算,他在同一栋楼上盘下了自己的甜品店,营业面积虽然小,其野心却很大,要做网上最红的。  赵总也不算,他绝不会亲自去做店里的任何一件事,油瓶倒了都不扶,只负责差使人。  八个人围着长条桌坐下,鸠山捧着茶笑眯眯的,反正他听不懂,只负责出样。  赵忱之第一句话便惊心动魄:“我们要做好亏损三年的准备。”  其余人叫道:“三年?!”  赵忱之说:“餐饮毛利率低,我们前期投入多,加上水电人工原材料租金税金等成本,三年能扭亏为盈就不错了。”  “那这三年岂不是很没奔头,反正都是亏钱的。”吴越说。  赵忱之倒无所谓:“高星级酒店许多也是亏损,我们又不是夫妻老婆店,指望着赚些小钱养家,挣不挣钱,怎样挣钱,关键还是在于运作资本,我最遗憾的就是不能掌握此店的产权。”  其余人说:“听不懂!”  “那就不讲了。”赵忱之说,“总之六个月内没有起色,我们便可以另做打算。”  “怎么打算?”  赵忱之说:“我在某某山庄旁边发现一块风景绝佳的好地,里头一座高级会所去年关门了,花园抛荒,房子空着,我觉得到可以买下来重新弄……”  他还没说完,除了鸠山,其余人都凄厉地喊道:“赵总,让我们消停几天吧!!”  赵忱之说:“你们这些对未来没有丝毫规划的家伙。”  “多少条命都不够你老人家规划的!”其余人哭诉。  赵忱之又问:“在酒店的员工里,在座的都是到最后一天还在坚持上班,其余同样上班的人你们还有印象吗?”  马克想了想:“有,西餐厅和大堂吧有几个小姑娘,直到法院进门了还在抓紧时间收拾,总台的两个女孩子也没走。”  “有她们联系方式吗?”  马克点头。  赵忱之说:“给她们打电话,只要她们愿意来,薪酬从优。”  吴越问:“为什么?”  赵忱之笑道:“酒店分崩离析,我这个总经理都绝望了,从副总到部门中层都走得差不多了,她们在那种情况下还不跳槽,准时到班,甚至能坚守岗位做事,这不就是职业操守么?我们‘鲔’餐厅也需要这种傻人。再说她们都是熟手,还省得花时间培训。”  郝江南说:“我哥也坚持到最后一天,只是看见法院闯进来吓得跑了。”  “那也请他来。”赵忱之说,“以后餐厅所有设备的正常运行就全靠他了。”  “保准没问题!”郝江南拍胸脯,“我老妈才见不得他成天呆在家里呢,连个单位都没有。”  赵忱之微笑:“可惜此地不是当年之酒店,养不起专业维修工。”  郝江南一怔。  “除非他还兼职后厨工作。”赵忱之补充。  郝江南说:“尽管艹他!”  赵忱之说:“下面是一件更重要的事,你们都知道公司法人是我,总经理自然也是我,那么诸位有没有合适的副总人选?”  吴越嗤了一声:“就这么几个毛人还选什么副总?”  赵忱之望着他:“那么就你了。”  “?”吴越指着自己的鼻子。  赵忱之问大家:“有意见吗?”  大家连忙摇头:“没意见!”  吴越慌得站起来:“不、不是……你们……你们也太草率了!我一个跑堂的,说不定还得帮老让卖奶茶去,我能当什么副总啊?!”  老让说:“你不一样,你是总经理老公嘛!”  “这也、也太……我可不行!你们别把我架在火上烤,我有几斤几两自己心里清楚!”吴越焦急地转向赵忱之,“副总负责干嘛的?”  赵忱之说:“跑堂。”  “……”吴越说,“您是打算再挨一枪吗?” 第79章 干将问:“赵先生不介意?”  顾裁缝啐道:“他介意个屁!成天就知道哄老公开心,毫无原则,没体面的东西!”  十几公里外,欧阳。  “赵忱之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啊?”他吸着通红的鼻子叫道,“说是看中了这块山庄的地皮,约我一起过来踩点,我他妈都等了他一个多钟头了,这深山老林的,冻死我啦!”  他手下某经理说:“要不你打个电话催催?”  欧阳骂道:“能打我早打了,关机啦!”  几公里外,郝江南。  “赵总让我出来买戒指。”她对同行的马克说,“说是买翡翠的,看不出他年纪轻轻,品味却这么老气,慈禧太后才喜欢那些个翠啊玉的。”  马克问:“你对翡翠有研究?知道什么a货b货的?”  郝江南说:“当然不知道,但他吩咐过就挑最贵的买。喏,金卡都给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本文完结,心情特好,今年最后一个月我保证一个字儿都不码!  这篇《墙头马上》2007年开文,今天才写完,真是蹉跎。  回头想想当年为什么要坑?因为我忙着升职和结婚;现在想来,如果当年就辞职,专心玩网游的话,我应该也混出一点名堂来了。  在这里我有人生领悟要告诉大家:  ——炼器没有规律!砸装备要适度!游戏只是数据!远离……(住口吧你  好在本文总算是写完了!如果明年我心情好、有空,再回来填坑哈!第四十一章 番外 细节  细节一, 吴越后来是怎么被压迫的   吴越当天不怎么顺利,因为老让的甜品店在高峰期忙不过来,打电话喊他过去帮忙。他去了,在小店里滑了一跤,磕到了腰。  然后顶多十五分钟,赵忱之突然出现,不由分说拉他回去。他不肯, 说老让一个人分身乏术, 没办法应付, 于情于理应该帮一把。  赵忱之搂过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说:“我已经提醒让皮埃尔三四次了,人工不但是成本,也是资本,无论如何也不能在此项上面节省, 没有人能单独撑起一个店。自信可以,甚至刚愎自用也可以, 但都要维持一个度,超过了这个度, 就是蠢猪!我不可能一直帮他提供免费的人力资源。”  吴越说:“可你以前还说让我卖奶茶。”  “嗯, 是说过。”赵忱之,“但那时情况不同。”  质朴如吴越,顿时就生气了,觉得赵忱之对朋友太苛刻,老让是他的朋友, 也是大家的朋友啊!  其实赵忱之很大程度上是心痛老公,怕他累着,奶茶店劳动强度太大了——如果老让使唤的是马克或者郝江北,他必定不会找上门去领人。  但他一以贯之的毛病是凡事不爱直说,总是迂回,迂回就容易叫人误会。  吴越气哼哼地回了家,打了一盆子蛋液,这已经是他的习惯动作,恼火、郁闷、挫败就打蛋。  赵忱之追到厨房问:“又哪里惹你不高兴?”  吴越不说话,埋头打蛋。  赵忱之说:“那我道歉行么?”  吴越白了他一眼。  赵忱之便勾起嘴角笑了,又问:“用实际行动道歉行么?”  他当然指的是划重点。  吴越这人也有毛病,不管经历过多少次,该装还是装傻,该害羞他还是害羞,他虽然脸都红了,却坚持继续打蛋。  于是赵忱之站起来,上身越过料理中岛台,抓住他的手腕,把他鼻尖上的一点儿蛋液舔走了。  “……”  吴越腿软了一下,感觉身体里所有的血液正在往脑袋上蹿,但他居然仍在打蛋,一直打蛋,咣咣咣咣,铛铛铛铛。  赵忱之一边笑一边回去坐下:“好定力!说点儿什么吧,这样怎么行呢?”  吴越垂着眼睫问:“说什么?”  “比如,我现在能不能去洗澡?”赵忱之恢复托腮的姿势。  吴越打了一会儿蛋,突然抬头大声道:“我管你洗不洗澡,蜕不蜕皮,从今往后我要和你分床睡!”  “……”赵忱之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他直勾勾地看了吴越半天,说:“可惜当初那一剪刀没把你砸死。”  这回吴越反应很快:“啊?干嘛咒我死?”  赵忱之面无表情地说:“因为我调了半天情,却换来了这么一句败火的话,与其如此,还不如一边擦拭你的遗照,一边惋惜好。”  他说着扭头走了。  ——其实是去洗澡,今天他想多折腾会儿。  但吴越不知道,以为他真生气。两分钟后,他放下蛋液盆子偷偷溜出厨房,看他在干什么。  赵忱之正在洗澡前例行摸狗,嘴里说些什么乖女儿乖宝宝,好棒好棒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