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月折梨花:风月栖情》 第1页 《和月折梨花(原名:胭脂乱:风月栖情)》作者:寂月皎皎【完结+番外】 文案: 我,皇甫栖情,大燕王朝最后一位公主,苦苦挣扎于乱世之中,觅那可栖情处。 那许多优秀的男子和我说,爱我,要我……  而我要的,仅仅是那个清新温暖的怀抱,和小小的一方净土…… 可当我满心悽怆立起身来,却发现所有的怀抱,离我都是那么远,那么远…… 安亦辰说,哪怕你对我用尽心机,数次把我迫上绝路,我也不曾恨你…… ; 萧采绎说,如果你选择他,我将逼迫你选择我…… 颜远风说,你该选择自己的幸福…… 宇文清说,万劫不復的人是我。幸好是我,而不是你,栖情…… 到底是谁的错,谁的误,谁的万劫不復? 谁在算计我?我又在算计谁? 与君缠绵之时,我又误唤了谁的名字? 白衣,白衣…… 天降凤瑞,可兴邦国。衔瑞而生的公主,兴的是谁的邦,谁的国?举目四顾,身如飘蓬转烛,纵有再多男子相守相候,亦无处停留一颗痴狂如醉少年公主心!开到茶藦花事了,落芳尽处不是春。命耶?运耶?这乱世风月,何处栖情! 【 1.故国篇:第一章 开到荼蘼花事了(一) 天降凤瑞,可兴邦国。 我出世时衔凤而生,钦天监问天而卜,得此吉言。我的父亲,大燕的顺安皇帝为此将我视若拱璧,襁褓之中,即赐封衔凤公主。前皇后薨逝,母亲萧婉意即由贵妃册为皇后,长宠不衰。 所衔之凤,不过拇指大小一块圆玉,通体透白之中,隐见紫凤扬翅,尾羽飞舞,状若一飞沖天,母亲令人错金镶玉,亲手打了精緻流苏,用红绳穿起,挂我脖中,说道:“栖情,此玉从你胎中带出,必有灵性,可保你一生平安。” 母亲给我取的小名叫栖情,她说,像我这样的皇室女孩儿,但能有个可栖情处,便一生无憾。 她从没怀疑过我将会拥有的泼天富贵,就像从没怀疑过父亲真龙天子的至尊地位,以及大燕皇朝的江山万里,锦绣无边。 众星捧月中,我更加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幸福,直到十三岁生日那天,所有的绮靡繁华,璀璨天地,在一场猝不及防的兵变中,于一夕间轰然崩塌。 尤记得那秋日里漫天飞扬的荼蘼如雪,飞扬于昭阳殿的海棠花前。海棠点点红,是胭脂的嫣然,透过荼蘼招展着最后的艷美,如殿内小聚的众人,醺醺的酡红醉颜。 在白ju清冽的涩香中,父亲高踞首座,满意地与他最宠爱的儿女后妃纵情欢饮。 “栖情,今天是你的生辰,你说,你打算向父皇要什么生日礼物?”父亲问我,已经不再年轻的面庞有些松驰,更显着看我的眼神万般慈爱。 我摆动着烟绿宫锦的长裾,倚到父亲身边,撒娇道:“我要出宫去玩玩,长长见识!听说外面天大地大,一定好玩得紧。” 父亲端着银觞的手在空中划过弧度,然后凝滞住。他慢慢说:“嗯,这个事,等你大些再说吧。外面坏人多,朕的小公主,还是呆在宫里好。” 我完全不能理解父亲的话,所有的大臣见到父亲,都说他英明睿智,堪比上古尧舜,而尧舜的时代,不该是太平盛世,歌舞昇平? 我所见到的唯一一次不和谐,来自前相爷秦长卿。当日长相酷似前皇后的杜贵嫔刚进宫,父亲极宠爱,我也喜欢杜贵嫔那娇俏调皮的性情,偶尔也去她的水月宫玩,却遇到了秦长卿冒死叩宫。他说,父亲不理朝政,是无道昏君,又说国之将亡,必生妖孽。 他所指的妖孽,是我母亲萧皇后和杜贵嫔。父亲气得差点将他处死。 群臣都说,秦相爷老而昏馈,早煳涂了,这朗朗干坤,清平盛世,哪里来的妖孽? 就是坏人,大概也是不多的吧? 我撅着嘴巴,摇着父亲盘龙金丝绣的明黄阔袖,叫着:“我不怕坏人!我把颜护卫他们带在身边,不就没事了?” 父亲的脸有些沉,而母亲已拉过我的手,微笑道:“栖情,别任性了,父皇说了,让你长大些再出宫,那就长大些再想着出宫玩吧。” 杜贵嫔唧唧笑道:“咱们的衔凤公主懂事了,是不是想出宫寻个文武全才的如意郎君?”她口无遮拦,一时引得大家莞尔而笑。 父亲也展颜笑道:“栖情要找的佳婿,自然应当是文武双全的。不过栖情小呢,现在谈为时过早。” 杨淑妃温柔而笑:“衔凤公主年纪尚小,不过看这样貌,以后必胜过我的雪情。” 杨淑妃不如母亲绝世雅美,却以德才服众,父亲多次将她与汉成帝时的班婕妤相比,贊她有班氏的却辇之德,纵横倾才。他自认是当世明君,自然对她敬重有加,淑妃所承后宫恩泽,仅次母亲。 2.故国篇:第一章 开到荼蘼花事了(二) 她所出的女儿,也就是我的二姐,雪情公主,同样很得父亲喜爱。此时一身烟罗长裙,和淑妃娘娘一般的气质清芬,光彩照人。她抚着我丝缎般的黑髮,轻言细语:“我的三皇妹么,长成以后必是颠倒众生的人物。” 我格格格的笑,缩着脖子,直叫痒痒,已忘了方才想着出宫的事了。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阵阵暄闹,似有人正直着喉咙嘶吼什么。 母亲微微蹙眉,抬了抬眼。 昭阳殿的主事太监刘随已无声而快速移向宫外,接着,我们就听到了他尖着嗓子的慌叫:“烽烟,烽烟!” 我飞跑出去,只见一缕黑色烟雾,裊裊从西北方向升起,被秋风吹成妖异的形状,然后缓缓散开。 父亲匆匆踱出,厉声喝道:“谁在外面吵闹?” “臣宇文昭见驾!”一个身着紫色官袍、身材魁武的中年官员冲进来,伏地而拜。 我认得他是当朝大将军,武威侯宇文昭,有统领三军之权。他是父亲的股肱爱将,经常出入宫中,连母亲和我都有过数面之缘。 父亲指着那道烽烟,喝道:“这是怎么回事?” 宇文昭埋头于膝间,低声道:“臣该死,驻守京畿的蔡禀德串通靖远侯安世远谋反,臣一时不察,竟让他攻至城下。如今京城四门,已被蔡氏三万人马围住!” “啊?你,你是怎么办事的?”父亲一甩袖子,喝道:“还不速速调遣人马将蔡氏斩于城下?” 宇文昭嗫嚅不语。 杨淑妃踏前一步,沉声问:“宇文大人,京中目前有多少可用人马?” 宇文昭的目光迅速在杨淑妃脸上滑过,伏地答道:“启禀皇上,娘娘,城中有五千御林军和两千多宫廷禁卫,共七千余人,虽是剽悍,但蔡氏也是两朝勐将,训军有道,臣虽知他性情桀傲,出于爱才之心,一直不曾严加训戒。臣有罪,臣有罪啊!” 父亲烦躁地踱了几步,道:“当务之急,是调军勤王,以解京城之围!” 宇文昭立刻道:“臣已派精干人马,分数路突围,想来京城被困消息,很快能传送出去。但目前蔡贼攻城甚急,所以臣大胆请求皇上,一同前往城头劝喻叛军。想来叛军各有妻母,不过为蔡氏胁迫,皇上天颜一出,即便不能反戈相击,也会斗志颓丧,臣趁机派人反攻,说不准叛军可一鼓而破。” 父亲有些迟疑,而杨淑妃拂开额前被风吹开的散发,皱眉道:“宇文大人,蔡氏所带军队,大多是子弟亲兵,攻心之策,多半也已料到了。那么皇上此去,不是十分危险?” 宇文昭立刻道:“皇上素来英睿,想来必以京城苍生为重。淑妃娘娘如不放心,可以将宫中禁卫遣出,保护皇上安全。” 父亲摆摆手道:“罢了,宫中多是妇孺,乱军之中,更要人手保护。” 他的话音才落,宇文昭立刻道:“快,护送皇上前往西城楼!” 看着父亲的明黄辇驾在一队护卫簇拥下消失在宫门外,我心里忽然一阵阵紧张,搓着手问母亲:“父皇不会有事吧?” 母亲拍了拍我的头,还未答话,杨淑妃已有些焦灼道:“皇后娘娘,臣妾觉得此事来得太过突然,恐有蹊跷。不如先将宫中禁卫全遣去保护皇上吧。” 母亲看了她一眼,道:“好。” 3.故国篇:第一章 开到荼蘼花事了(三) 那一天,据说宫中禁卫被调开了十之八九。但我呆在母亲的昭阳殿,并没有感觉到附近护卫有所减少。相反,我九岁的弟弟皇甫君羽被母亲从东宫中接来时,又带来了一批护卫,并且直接进驻昭阳殿,其中包括东宫护卫统领颜远风。 颜远风!我一看到他,开心得连我们目前面临的困境都忘却了。他本是随母亲一起入宫的,小时候时常见他来探望母亲,又喜欢将我和弟弟抱在怀中逗弄。 “颜叔叔!”我欢喜地扑上去,拉住他袖子。 颜远风轻轻抽出袖子,退开一步,淡淡笑道:“小公主长得越发高了,眼看出落成个小美人了。” 他说着,又去向母亲行礼。他的面容轮廓清俊而柔和,眉宇间一直有种若有若无的忧郁,让人看得心里揪揪的。但我知道他绝不纤弱。听说他的剑法,在京城是数一数二的,又曾受过萧家大恩,因此母亲才放心将东宫太子交託给他。 眼看他跟母亲行了礼,便压低声音和母亲交谈,顾不得再理会我,不觉有些失落。正怔忡间,有人在我肩上拍了一下,高声叫道:“栖情妹妹!” 我一抬头,一浓眉大眼的少年神采奕奕瞧着我,年轻的面庞意气风发,正是我二表哥,也就是我母亲的侄儿萧采绎。他长我三岁,春天时随了外祖舅舅进京见驾后便执意留在了京城,说是想在京城繁华之地长长见识。外祖靖远侯萧融,和家人常年领兵驻扎肃州,母亲便也盼着有个娘家人呆在京中,遂将他安插在太子宫中陪读。 想我这表哥出身武将之家,自幼骄纵任性,哪里有读书的兴致?但有颜远风一旁教导,听说一身武学倒已很是了得。 我见萧采绎一脸的兴致高昂,白他一眼,道:“绎哥哥,听说前天有人因为背不出楚辞来,给先生罚在太阳里站了半个时辰,不是绎哥哥吧?” 萧采绎不以为意道:“大好男儿就该征战沙场笑傲天下,没事读那许多的死书做什么?难不成咱们这样的人家,也要去考状元进士?无聊得很。那些腐儒更是可笑,也不看看当下形势,皇上要的是为咱们大燕抛头颅洒热血的英雄,而不是百无一用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第2页 我虽听他的话说的有些奇怪,但此时注意力已集中在母亲和颜远风的交谈上,一时顾不得和他辩驳。 母亲正忧心忡忡问道:“远风,上次老侯爷进宫时,也隐约其辞提到大燕目前颇不安定,我只想着大燕四百多年国基,又有众多文臣武将相辅,必能化险为夷,何况我和皇上闲谈时,他从未提过这些事情,想来事态并不严重,终究会国泰民安。谁知今日又有此事,难道外事真已如此不堪了么?” 颜远风静默片刻,将头偏向窗外,看那一园的荼蘼如雪,纷扬而来,轻嘆道:“皇后娘娘,皇上……是个好丈夫,好父亲。” 好丈夫,好父亲,难道不是好皇帝?我心头疑惑,恍惚觉得有些失落。也许我真的该出宫看看,那个繁华底下的真实世界。大燕的子民,都是父皇的子民,都是大燕皇族应当视若亲子的子民,不是吗? 父亲也曾教过我,说君之于民,譬如舟之于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父亲是聪明的,是睿智的,甚至年轻时也曾和颜叔叔一般英俊挺拔。 但我终究不曾想过,我再没有机会见到父亲。那日明黄辇驾上的鲜明背影,成了记忆中关于父亲的最后风景。 开到荼蘼花事了。那曾经芬芳的荼蘼,见证了父亲一生的风花雪月,浪漫温情,也见证了灾难突至的惨烈如火,血流成河。 4.故国篇:第一章 开到荼蘼花事了(四) 那场天翻地覆的阴谋,在第二天的黎明来临。 我在迷濛的睡意中被推醒,不及穿戴好衣衫,便听到了宫外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母亲将我和太子皇甫君羽以及萧采绎都召集在厅中,在一群宫女太监的簇拥下,细听昭阳殿外让人心寒的兵刃交击声,以及嘶喊惨叫声,甚至刀剑入肉的摩擦声。 “出,出了什么事?”弟弟君羽和我一样的惊诧,腰间衣带束得有些扭曲,显然也是匆匆而来。 母亲穿了件淡绿的家常云纹水裳,长长的乌髮只用一根鎏金芙蓉簪绾住。她蹙着眉,轻轻说:“听说,大将军宇文昭谋反了。” 我失声道:“他,他不是在镇压那个蔡禀德么?” 母亲不答,未及上膏脂的唇色有些青紫。 萧采绎哼了一声,道:“我们上当了。也不知是蔡禀德谋反,还是宇文昭谋反呢。说不准,两个都反了,只在皇上面前唱一齣好戏!这些乱臣贼子,个个该死!” 这时,刘随从外面蹩进来,声线是从未曾有的惊颤失常:“皇后,我们的卫士,抵挡不住呢。连颜大人都受了好几处伤了。” 母亲的脸色剎那苍白,如同蓦然置于狂风骤雨中的雪白莲花,有着不自禁的震颤。 萧采绎“咣”地拔出剑来,叫道:“姑妈,我去帮颜叔叔。” 母亲满脸的慌乱被萧采绎的剑光所映,渐渐安宁坚定。 “不许出去。”母亲不容置辩地沉声唿喝,一双眸子,被初升的阳光耀着,明亮异常,灿若星子,却反射了天际朝霞绯红的光芒。 殷殷若血,恍恍惚惚浮动。 她的声音忽然安静:“惜梦,给我梳妆。” 惜梦是母亲的心腹宫女,她身体颤了一下,又看了看被厮杀声震撼得嗡嗡作响的宫门,低头应道:“是。” “谁都不许出去,不许作无谓的牺牲,听到没有?”母亲踏往内室的脚步极沉着,全然不像寻常时那般的娇柔静雅,弱不禁风。 我才忽然想起,母亲本就出身将门,是靖远侯萧融的女儿,骠骑将军萧况的妹妹。那许多年来她一直娴静如姣花照水,即便贵为皇后,也从无凌人气势,大约是因为我们一直都有父亲把我们当成珠宝般珍爱吧? 如今,父亲呢?父亲呢?他怎么捨得我们在此担惊受怕,又怎捨得母亲敛去温柔笑容,用那样凛冽或艷丽的红妆,去面对宫外步步紧迫的冰刀雪剑? 我一把揪住萧采绎的手,声声追问:“绎哥哥,我父皇呢?他昨天不是去城楼督战了么?” 跟了想谋反的宇文昭去督战!我似乎看到了一个黑黑的窟窿,如妖兽的大口,发出狰狞笑声,将我父亲的明黄身影渐渐吞没。 萧采绎触着我冰冷的手,勐地回头看我一眼,立刻将我的手包得紧紧的。 “别担心,栖情。皇上,皇上他会没事的。”他的手掌很宽大,很温暖,宽大温暖得接近颜远风给我的那种安全和煦感觉。幼年时侯,颜远风常递给我一根结实的手指,让我抓着蹒跚学步;或将我小小的手包围,那样温和而忧郁地望着我,眼神迷濛,若有所思。 5.故国篇:第一章 开到荼蘼花事了(五) 而现在,颜远风正在殿外激战,那汇成江河咆哮般的喊杀,根本辨不清是谁在唿嚎,又是谁在惨叫。只有浓重更浓重的血腥味,无处不在地从四周涌来,连粉红的秋海棠,都似沾惹了刀兵戾气,轻忽的香味忽而变成入骨微寒的凝涩气息。 红日映霞,绮丽无限。可投到昭阳殿,却是血气沖天。那飘泊的血气中,揉合了多少颜远风甚至父皇的热血? 刘随正在一旁自语般道:“方才向外打探时,隐约听见喝骂,却是在骂宇文昭弒君呢。 “父皇,父皇,颜叔叔,颜叔叔……”我恍如初初从一场春秋大梦中醒觉,似有双手扼住了自己喉咙,用力捏住萧采绎厚实的手掌,道:“绎哥哥,我们出去帮忙,好不好?” 萧采绎搂住我肩,叫道:“好,好,栖情你在这里等着,我这就出去救皇上和颜叔叔!” 萧采绎正要提剑冲出,刘随已斜次里拦住,喝道:“公子,您忘了皇后刚才的吩咐了么?” 我叫道:“父皇在外面!颜叔叔在外面!他们会死,他们会死的!” 刘随指着殿门外,眼珠有些浑浊:“公主,如果我们现在开了殿门,我们都会死。” 萧采绎忽然纵声狂笑道:“不错,开了门我们会死,可不开门又如何?不过比他们晚死片刻!何况皇后公主俱是万金之躯,只怕到时给欺侮得欲死不能,那才是人间最惨之事!” 他转向面向君羽:“太子殿下,您说,我们是在这里等死,还是用我们的刀去取叛军的热血?” 君羽甫才九龄,和我一般的锦衣玉食,从不曾经歷风雨,早已惊惧无言,只吶吶道:“二表哥自己看着办吧。” “我情愿马革裹尸,也不愿坐以待毙。”萧采绎豪迈一笑,全不若十六岁的少年。 “对!”我握紧萧采绎的手,一团热血直冲心肺,连外面的厮杀声都似已远去。“绎哥哥,我们一起冲出去,生一起生,死一起死!” 萧采绎的黑色瞳仁忽然亮出近乎七彩的璀璨光芒来,眩目异常。他执紧我的手,将一把短匕塞到我手中,发誓般坚决道:“是,我们要在一起,一起生,一起死!” 我从不知道,这些在热血沸腾时的天真话语,在某日会被岁月刻成重重的烙印,次次加深,最终成为痛入骨髓的心头之刺,伤人伤己。 但我们去拉殿门的一瞬间,却被喝止住。 是母亲清冷的声线。 晨阳飘洒处,母亲立于殿前石阶,双雁瑞糙彩绣缎裳,华丽繁复的精緻花纹,却是月白的底色,风华绝世而不失清婉幽然,凌云鸾凤髻高高挽就,缀珠点翠的龙凤对簪,蝶戏牡丹金步摇,一串淡碧水晶流苏悠悠垂下,贴于额际。另有一两枝时令海棠,斜斜而插,竟是说不出的娇媚柔弱。 我早就知道母亲是大燕最美的女子,即便她已有三旬之龄,依旧雪肤月貌,国色无双,却不知这看似不经意却分明有意为之的倾城殊色,在为谁而展? 萧采绎依然不放开我的手,紧张地盯住母亲,问道:“姑姑,我要出去帮颜叔叔他们。” “然后大家一起断送在这大燕的皇宫,连同我风华正茂的衔凤公主和君羽太子!”母亲眸中寒光闪动,隐隐的凄痛和讥嘲一闪而逝,与那清雅绝俗的容貌衣着好生不相称。 萧采绎不觉松开了握剑的手,喃喃道:“那,那咱们怎么办?” 母亲冷然道:“刘随,打开殿门,去喝问谁人在此惊动凤驾!” 我听到自己和萧采绎倒吸凉气的咝咝声,甚至君羽也惊悸地抬头向母亲凝望。 “打开殿门!”母亲再次唿喝,淡淡的脂粉下,看不出她的脸色是否苍白憔悴,但她的气度沉静,明眸中跳跃的火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坚决和坚持。 6.故国篇:第二章 落芳尽处不是春(一) 殿门缓缓打开。 死人卧于血中,生人犹浴血而战。 我一眼看到了颜远风。他素白的战袍遍是疮痍,已被鲜红染遍,却似不觉得疼痛,正将他的如练剑光飞快旋上敌人的颈脖。 但他在看到母亲的身影从殿门内显现的一剎那,他似乎失去了所有的支撑,宝剑突然脱手,扎上敌人后背,而自己已摇晃着快要倒下。 他的眸子依旧迷濛着忧伤,那样黯然地盯着我们,仿佛不明白我们为什么冒险开门,又似乎在憎恨着自己的无能为力。 我的泪水突然之间倾涌而出。 “住手!何人在此惊动皇后凤驾与太子殿下!”在敌我双方都对突如其来的殿门大开惊怔住的一霎那,刘随尖脆的声音在血泊上空扬起。 有人正欲趁机将颜远风刺倒,萧采绎一箭步冲上前,手起剑落,已将颜远风荫护至自己身后。 我一颗揪起的心总算略略放下,转眼去看母亲时,她正缓缓从阶前踏下。落花飞舞中,她的衣裾飞扬,青丝如笼,披帛拂地,翩然如仙。 不分敌我,一时静谧,都只是出神盯着母亲,看着她用人世间最优雅的步伐和最高贵的姿态,安静走向人前。 “宇文大人呢?请他来见本宫。”母亲轻描淡写说着,如随常邀请哪位宫妃外臣入宫坐坐,品一品茶,赏一赏花。 母亲说着,眸子如秋水漾漾,温和在明戈执戟的叛军脸上一一滑过,然后滑过死去的将士官兵,垂下眼睑,那样忧伤悲悯地轻嘆一声,默默转过身去,留给人一道素淡的背影,缓缓飘过汉白玉石阶,长长的裙裾曳在阶上,如春水盪过的纹理。 我忽然明白了我母亲如此安静的人物,秦长卿为何要把她和杜贵嫔并称妖孽。先天那种夺天地造化的美丽,加上后天外祖和父亲加意的养护爱惜,即便心怀杀意的将士,对她的风华也是无可抗拒。
第3页 刀戟剑林中,昭阳殿安然无恙。 宇文昭的大队人马驻扎于昭阳殿外,而宇文昭却闯入了母亲的寝宫,于当日上午。 颜远风受伤很重,但他听说宇文昭进了寝宫,那除了父亲外再不曾有任何男子敢踏足一步的母亲寝宫时,他疯了般挣扎着要赶过去。 “颜大人,颜大爷呀,你可别白费了皇后娘娘这一片心啊!”刘随紧紧捂住颜远风的嘴,压低了嗓子低嚎,稀疏的长眉一抖一抖,老泪倾在坑坑洼洼的皱脸上,似给冷水浸泡过的橘子皮。 颜远风听若未闻,一意挣扎,褪去战甲后的素白衣袍,已是全然的鲜红,愤怒挣扎处,鲜血淋漓而下,在偏殿的莲花泥金砖上汪作一片,步步生莲的泥金砖,终于成了朵朵血莲,倒映着每个人恐慌惊惧的脸。 我掩住口,再忍不住,失声哭泣。 萧采绎赶上前去,伸手在颜远风后颈一击,终于让他安静下来。 他晕过去的那一刻,有一滴泪水,从他那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面颊悄然滑下,跌落地间,绽开一朵淡红的花。 7.故国篇:第二章 落芳尽处不是春(二) 我跪过去,捧住他的头,用我冰丝的袖子擦他满脸的血和泪,呜呜咽咽地哭泣。 许久,萧采绎将我拉开,拉到窗口处,让我唿吸窗外新鲜的空气。我用力吸了两口,才觉得已哭得声干力竭,胸口憋闷到疼痛。 “绎哥哥,宇文昭会拿母后怎么样?会打她吗?”我问着。宇文昭入母亲寝宫时并未带兵器,他甚至是特意解了长刀交给自己的侍卫,然后孤身一人含笑入内。 可那笑容之中,我能嗅得到那如同豺狼见到美食般的那种贪婪和得意。 我抬起懵懂的眼时,却对上萧采绎惊悸痛惜的眸。他小心地用他的大手擦我的眼泪,然后忽然将我抱在怀里,用力地让我一时喘不过气来。 “栖情,情儿,答应我,从现在起,不要离开我一步。我……我绝不能让人伤害到你。”他的声音颤抖,连身体也在颤抖,可他的怀抱宽厚而结实,恍惚让我想起,他已经十六岁,算是个大人了。 而我呢?十五及笄,再有两年,也便算是成人了。 脸上突然烧红,便觉得这样抱着太不妥当。毕竟我不是六七岁的小娃娃了,连颜远风见我时都不肯再牵我的手,只肯用温暖而柔和的眼神远远看我,静静看我。 当然,更多的时候,他会看着母亲,忧伤而黯然地看着母亲,似看着守护一生的珍宝。 我推开萧采绎,奔向母亲的寝宫,在那雕花刻纹的迴廊里,躲在纹着凤舞九天的樑柱后,等着母亲出现。那凤舞九天的图案,和我衔以出世的凤玉中的那只紫凤,有很相似的姿态。 人们都说,那是吉祥,那是富贵,那是幸福。 可我只想用所有的那些来交换,交换我的父皇,我的母后,以及我一家人的一生平安。 萧采绎紧跟着我,扳着我的肩,轻轻道:“姑姑不会有事,栖情,你不能呆这里,这里太危险。” 我转过脸对着他:“既然这里危险,你为什么说姑姑不会有事?” 萧采绎有些不自在地别了别脸,有些厌憎地瞥了一眼那紧闭的内室宫门,咬着牙道:“姑姑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了,是她自己选择了这条路,来护住你,护住太子,护住我们大家。她一定知道怎么保护自己。而你……”萧采绎抚着我的脸庞,已经有些突出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慢慢说:“你并不知道,你也已经很美丽,很危险。” 我似懂非懂,伸出手摸自己的脸,凉凉的,滚了许多的泪水,一定很脏了。 而萧采绎已经捏紧了拳头,恶狠狠般说道:“我不能让人欺负到你,绝对不能。” 我捉住他的手,摊开,将我自己小而纤细的手指放在他的掌中,轻轻说:“我知道绎哥哥一定不会让人欺负我。” 可是,怎样算是欺负? 我扭头看那宫门,屏声静气,似有男人得意的笑声传出,不知怎的泪水又下来了。 母亲,我的母后,我的妈妈,正在屋子里给一个陌生的男人欺负。我已经知道了。 8.故国篇:第二章 落芳尽处不是春(三) 宇文昭出来时面上满是笑容,高大的躯体挺立着,说不出的志得意满。 他回头时看到了我们,萧采绎将我掩在怀中,只躲在柱后故意用惊惧害怕的眼神瑟缩看着他。 于是,他那对如鹰隼般的眼睛里,洋洋的笑意更浓了,他紧了一紧黑裘披风,走过来拍拍我的头,居然很温和道:“小公主,你放心,虽然你的父皇不在了,还有我在,我会护着你们母女,还有,太子殿下。” 萧采绎将我搡得死紧,似在尽力遏制他自己以及我的身躯的颤抖。我闭着眼,连泪水都不敢流下。 宇文昭终于走远了。萧采绎的身体传出温热的潮气,鼻息亦是浓重滚烫。他同样惊惧,竟出了一身的汗水。 “幸好,他没打你的主意。”萧采绎喃喃说,犹自不肯放开我。 我嗓子口干涩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勉强吞吐着哽咽的喉音:“绎哥哥,他说,父皇不在了。” 萧采绎抱住我不说话,我努力挣开他的怀抱,踉踉跄跄跑开,冲进母亲的房间。 空气中,有母亲温柔清雅的淡淡素香,依稀还有父亲所用的龙涎香的气息,那种交织的味道,对我来说是如此熟悉而温馨,但在闯入一个陌生男人之后,却泊了一层怪异的气氛,一阵一阵浮泛上来,熏得我越发的手足无力。 茫然地在明黄和素白交错的房间里打量着,再不见父亲慈爱的笑脸,再没有父亲温暖的怀抱,迷迷濛蒙里,尽是父亲眩目的明黄身影,挣扎在鲜明的艷红里,愈行愈远。 “栖情,栖情!”有人温柔唤我。 我揉揉眼睛,终于看到了母亲。 她只穿了丝质卷ju纹边的素色中衣,正蜷缩在一团厚厚的锦被中,神情有些恍惚。锦被绣的是大红喜雀弄花图案,很是喜庆,连喜雀的乌黑眼珠也给映得有些通红,翅膀半展不展,似欲振翅而去。母亲就那么静静坐在花团锦簇的被中,更显身影纤弱,面容苍白疲乏。 “母后!”我扑到母亲怀里,感觉着她温暖的躯体和熟悉的心跳,终于落下泪来,随后便是一发不可收拾的号啕大哭:“母后,我们是不是没有父皇了?。 母亲有些哆嗦,随后胸腹部慢慢抽搐。等我想明白了,母亲细腻的面庞已触上我的,温热的泪水顿时汪作一处,渐渐冰凉,滴落衣襟。 抱头痛哭,为父亲,为母亲,为我们终将逝去的快乐生活。 再见不得喜雀张扬的快乐,我将大红锦被奋力一推,落于床下,如血的一汪。 雪白的床单,尚有残余的狼藉与骯脏。 母亲将我揽在怀中,不让我看到她的狼狈,只是喑哑道:“栖情,我们已经一无所有。但你和君羽,终究得活下去。” 长年处于最严密的保护和最精心的照顾之下,我承认我对于危险的反应总比常人慢上一拍。 父亲没有了,但母亲还在,我居然能在母亲的怀抱中哭着睡去,再没有想过活下去会是一件很艰难的事。 也许是因为,我始终有着母亲的怀抱,那柔软而孱弱的肩膀,如老鸟的羽翼,那般精心地将我呵护在温暖之中。 9.故国篇:第二章 落芳尽处不是春(四) 之后的几天,我一直迷迷煳煳,头脑昏昏沉沉地疼着,额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听我的奶娘夕姑姑和萧采绎交谈,我知道我发烧了,御医说我受了惊吓。 萧采绎果然一直守着我,不断和我说:“不用怕,绎哥哥在这里……栖情,不用怕,绎哥哥在这里……” 絮叨得直叫我心烦,却懒得去打断他。也许更怕一睁眼时,会突然地孤孤单单,一个亲人也瞧不见。 母亲也不时来瞧我,却每次都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我问萧采绎:“母亲在忙什么呢?颜叔叔呢?君羽弟弟呢?” 萧采绎温柔道:“朝中事多,他们都在忙呢。” 朝中之事,和我不问政事的母亲有何关系?又和我的君羽弟弟有什么关系? 直到我病好得差不多,到殿前看那一树海棠落得快尽了,忽然听到了有人在向我母亲行礼:“参见太后娘娘!” 我回头时,母亲穿了绛紫的双凤游云金丝绣袍,戴着五凤朝凰冠,扶了惜梦的手,娉娉裊裊,款款而来。 “栖情,你终于大好了。不过清减了好些。”母亲抚我如水的秀髮,秋水般的眸子有着欣慰,又有着隐约的担忧。 “母后,你是太后了?”我有些茫然。 母亲良久不语,只是目光缥缈地越过繁花落尽的枝头,无声嘆息。 “是的,孩子,母后是太后了,君羽也已经是年轻的帝王。可惜,大燕王朝,已经风雨飘摇,我们的命运,也如这大燕王朝……”她慢慢说着,平抑着语音中轻微的颤音:“以后,你见了宇文大人,称他一声叔叔吧。” 她折身往殿中走去,留下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噫:“你的父皇死了,我们都孤独的,无依无靠的。” 她背影依旧美好,却萧索,如那些被吟唱过无数次的清照后期词,美则美矣,却太过悲切。 我还是觉得那些素淡的衣衫更适合母亲,哪怕只用素银簪挽一个反绾髻,都能让母亲看来安谧平和,天姿出尘,宛若画中之人。这些隆重而华丽的衣袍,只是更衬出了她小鸟依人的柔弱和娇婉,却不能让她显示太后的威严和权势。 “绎哥哥,这些天,是不是出了很多事?”我问萧采绎。 他说他会保护我,所以他守在我身边,却不肯告诉我任何可能让我不开心的事。 “是的,我们的大燕王朝,已经天翻地覆。”萧采绎说,黑眸中有隐忍的怒意和担忧。才不过几天,他似乎又长大了不少,面部的稜角更是轮廓分明,有着坚毅倔强的线条。 真的出了太多事了,天地的翻转,权势的交替,官员的任免,让人目不暇接,却又胆战心惊。 父亲果然在从昭阳殿离开的那天便遇害了。他的卫兵虽多,却敌不过变生肘腋,终究死在他最信任的宇文昭手里。听说,白绫加身时,父亲说,宇文昭,我纵负天下人,也不曾负你。而宇文昭答:我宁负君王一人,不能负了天下人。 好个大义凛然的大将军啊,倒成了他大义灭君了。
第4页 可惜这大义灭君的大将军,在第二日便强占了君王最爱的女人。 我想母亲终究是聪明的,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之时,她成功的掩饰了所有的情绪,依傍上最强大的势力。 而颜远风可能是这件事的最大反对者,可母亲把他送到了远远的宫外疗伤,不许他进宫来。我生病后再也没有见到他,脑中反覆跳跃的,都是他听说宇文昭进入母亲寝宫后那拼死的挣扎和泪水。 宇文昭的本来目标是父亲身下的那张黄澄澄的龙椅,但面对母亲的微笑和泪水,也许更考虑到大燕还有许多名义上效忠朝廷的实权将领,以及母亲背后的萧氏军队,他终究选择了立君羽为帝,自任摄政王。 而父皇则被宣布为暴病驾崩。 飞扬的烽烟,激烈的白刃战,叠成山的尸体,流成湖的血泊,无一不在提醒着京城百姓这一暴病驾崩消息的不合情理。坊间流言四起,但宇文昭的摄政王之位巍然不动。 九岁幼帝,纤弱太后,俱是形同摆设,一切政见,俱由大将军府发出。不,该说是摄政王了。 “为什么百姓对父皇暴毙无动于衷?我的父皇,难道就这么不得人心?”我问出了自兵变以来一直隐在心头的疑问。 萧采绎垂下眼睑,轻轻道:“皇上是个好丈夫,好父亲,也是我的好姑父。对我们来说,这一点,应该够了吧?” 我尖声叫:“怎会够呢?如果他还是个好皇帝,就能伴着我和母后弟弟,在大燕的太平盛世里开开心心活着,一直到老,一直到老得死去。” 10.故国篇:第二章 落芳尽处不是春(五) 我紧拽着萧采绎的衣袖,问道:“你明白么?明白么?他必须是个好皇帝,才能做一个好父亲好丈夫啊!” “是的,如果他不是皇帝,只怕就能陪你们到老,到死了。”萧采绎的眼睛里有隐约的泪光涌动,执了我的手,轻轻道:“其实做一个平常人,陪了自己心爱的人一起到老,便可算得是开心一世了。” 总觉得他还有些言外之意,我也懒得去想,只坐在凉凉的石阶上,看那素月分辉,把树木花糙笼在烟水里一般,洒着通透的清光,皇宫中的层层殿宇,如同立体的剪影,在月色在凛冽相叠。 我的这个家,相对寻常人家而言,只怕是太大了。 家天下,家天下,想来父亲和我们的心里,都只有家,而没有天下吧? 所以,父亲是个坏皇帝? 我不想再问更多父亲如何治国的问题。我只想保留印象中那个慈蔼的父亲,那个英明的皇帝,温和对我说,栖情,君之于民,譬如舟之于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萧采绎与我并肩坐着,望着幽蓝的天穹,轻淡的浮云,如扯开的棉絮,有月影下悄然游移,无声无息。 昭阳殿里歌舞盛。 红烛高照,灯火通明,霞影纱被舞女的衣裙映作温柔的绯红,水袖扬起,宛转于红丝毯,黄金柱,缠绵如春水迢递。葡萄酒,夜光杯,男人的放纵,美人的轻吟,细细碎碎透窗而出。 丧事初毕,皇后的宫殿已沦为摄政王宇文昭的歌舞场。 泪水又湿了面颊。 “绎哥哥,君羽现在还小,你说,等他大了,宇文昭会把皇权交给他吗?”我轻轻地问,带了一种不确定的希冀。 萧采绎的瞳仁在月光里说不出的幽深,他凝视着我,好久才说:“也许,会吧。” 也许会。也许不会。 也许母亲牺牲那么多,只是将自己和儿女沦作别人的玩偶。 “其实,君羽是不是皇帝,母亲是不是太后,我是不是公主,都没什么重要的。”我无力地将头靠在萧采绎肩上,仰望星空,喃喃说:“我只想和以前那样,自由自在快乐活着。” 曾经温暖的皇宫已经变得渐渐可怕,可我终于没有了当日想出宫的想法了。 宫外的世界,是不是更可怕? 那一夜,我睡着了,靠在萧采绎的肩上。我依稀感觉得到,萧采绎很小心地将我抱在怀里,坐了很久,很久。 可我的梦里睡里,依旧尽是殷殷的鲜红,那样鲜明地泊着,如大片大片的血海,要将我淹没。 父亲,我很害怕,可我已找不到你,再也找不到。 母亲,我很孤单,可我已不敢看你笑如春花后的欲语还休,花容惨澹。 似乎在一夕之间,皇宫已成了宇文家的天下,除了宇文昭,他的儿子宇文宏和宇文颉甚至他的心腹也常会在昭阳殿出现,向他们的父亲请示政务。夕姑姑显然得了母亲吩咐,很小心地将我看护着,即便病好了,也让我少出自己的寝宫,免得老是和一些陌生男子见面。 萧采绎虽是皇后内亲,但要论起男女亲疏,原是不能在内宫中走动的,但母亲显然默许了他在昭阳殿居住。我不知道外界对此会有怎样的议论,也懒得去猜测了。身边的太监都显得太过软弱无力,有萧采绎这么身手高明的哥哥陪在我身边,让我觉得很踏实。 宇文昭老是和母亲在一起,旁人避得了,他却避不了要时时相见了。我按照母亲的吩咐,乖乖叫他叔叔,向他行着长辈之礼。在母亲的微笑示意下,他待我很和蔼,甚至常从宫外带来各种奇异玩物供我赏玩,感觉倒有几分在讨我欢心一样。 他向母亲说:“我记得栖情这孩子以前很爱笑的,怎么病了一场,就沉默了许多?何况也太瘦了,是不是御厨不上心?要不要换个厨子专门给她做些可口小菜?” 母亲扶了扶我髻上的滴翠珠花,有些黯然道:“昭,这孩子没经歷过风雨,这些日子出的事太多,把她吓坏了。” 我听到母亲那么亲热地唿唤宇文昭的名,又想到了在我病中被匆匆下葬的父亲,不值和委屈直涌上来,泪水直往下掉。 宇文昭惊讶地望着我的泪水,取了帕子来擦着泪,尽力温和地抚慰我:“栖情,不用怕,以后有宇文叔叔照顾着,你们一样会过得很快乐。你弟弟会是最快活的帝王,你则是最尊贵的公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我现在只想移开可恶的爪子! 我“啪”地一声,打开了宇文昭在我脸上拭泪的手,冲出了屋子。 宇文昭的手有些僵,被我留在身后的声音更有些冷:“婉意,这孩子似乎很恨我?” 接着是母亲很温婉的笑语,我却听不清在说些什么了。没错,我是在恨,我怎么不恨?杀我父,夺我母,占我江山,使我合家为虏,我恨入骨髓! 11.故国篇:第三章 惊尘回飈乱素秋(一) 但当天晚上我便因为我的任性遭到母亲的厉斥。 母亲匆匆来到我房中,赶走侍僕,只留着奶我长大的夕姑姑和萧采绎,指着我鼻子骂我:“栖情,经了这么些日子,我总以为你懂事了,可你居然如此煳涂!宇文昭兵权在握,京城内外,朝廷上下,俱是他的爪牙党羽,你算是什么东西,敢对他如此摔脸子,真的活腻了么?” 我看着自己镶金嵌玉五色辉煌的房间,分明记得那一次,我一时任性说,我要依着自己脾性重新修整自己的房间,父亲立即一口答应。那骄纵溺爱神情,此时歷歷眼前。凭它缅甸宝玉,东海珊瑚,和氏之璧,隋氏之珠,但要这天下所有的,只我一句话,便堆山倒海般捧到我的面前。所以我仰起头,从喉嗓里尖着声调吐出字来:“我是大燕顺安皇帝的三公主衔凤!我是衔凤公主!” 母亲的面色有一瞬间白了一白,然后冷笑:“丫头,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顺安皇帝现在何处?连你母亲弟弟都只是寄人篱下的可怜虫,你难道到现在还不明白么?” 这里本就是我的家,什么时候成了我们寄人篱下?我想笑,可咧开嘴,又是泪水直滚下来。 萧采绎一拉我,已将我藏到身后,注视着母亲道:“姑姑,宇文昭虽在京城势大,但放眼全国,未必就他一人独大!晋国公安世远早就不满宇文昭独掌朝政,先帝在世时便打出了‘清君侧’的口号,于晋州起兵;浏王皇甫君卓本是先帝长子,见宇文昭弒君在前,挟持幼帝在后,也已在浏州起兵;另有在沧州、明州活动的贾峒、白甫尉这些起于白丁的叛逆,因朝廷内乱,一时顾不到他们,势力也已坐大;再说我们肃州萧家,坐拥兵马数万,也不是吃素的,何况各处边境,包括北方的黑赫,西方的安夏,一向以朝廷为尊,尤其是黑赫的钦利可汗,三年前娶了大公主雅情为妻,更对朝廷关切异常。宇文昭若非有君羽表弟这张王牌,得以挟天子以令诸侯,只怕早给追杀得无处容身了,哪里轮得到他今日猖狂?” 萧采绎侃侃而谈,我已心神激盪,忽觉自己素来只是鼠目寸光,坐井观天,终日呆在前唿后拥的完美皇宫,从来只知天下是皇甫家的,却不知皇甫家的天下已有了如此多的纷争,更不知大燕的山河已如此破碎。 母亲静静听萧采绎说完,然后冷笑:“那么绎儿,请你告诉我,那许多手掌实权的将士,谁救我们于水火?谁又肯还我们大燕河山?” 她的神情萧索,目光中却有种钉子般的尖锐和沸水煎煮般的疼痛激动。 而萧采绎一时无语,只吶吶道:“至少,肃州军是咱们自己的。姑姑,萧家永远是支持大燕的。” 母亲悽然而笑:“肃州,千里之外的肃州,能救得我们么?” 萧采绎默然片刻,然后抬头:“京城如此之大的变故,祖父和父亲自然早已知晓,必定已有准备。我也会回去帮助他们,早晚带兵攻入京师,用金戈铁马,把君羽表弟奉为真正的帝王!” “但愿,但愿……”母亲的泪水终于也落下,一滴滴的温热渗入我脖颈,与我时冷时热的汗水凝作了一处。 我尽力消化着我所听到的天下局势,热血汹涌。 而母亲的下一句话又让我的血液迅速冷下来:“不管未来如何如何,我们现在想好好活着,只能委曲求全。栖情,从现在起,你每次见到宇文昭,都必须对他笑,听到了么?对他笑!连你弟弟都学会了看他的眼色,你不会不懂吧?” 母亲走了,我还是有些不懂,有些愤愤。 不管怎样,宇文昭还是有所顾忌的,为什么我要隐忍到那样,甚至要我以公主之尊,向那昔日葡伏在我们脚下的贱臣奴颜婢膝? [下次更新时间:7月4日] 亲们如果喜欢此文,请多多收藏推荐。那么多篇看下来,亲们应该也能感觉得出,此文绝不浅薄,皎皎将会尽力写出一篇耐读的好文来,鞠躬,谢过支持~~
第5页 12.故国篇:第三章 惊尘回飈乱素秋(二) 但我很快懂了,就在第二天。 我懒懒地在房中支颐而坐,对着窗外落叶萧萧。秋日散淡的阳光透荫而来,落于窗棂,是明明灭灭的金色光影。屋里瀰漫了荷露所泡的二道碧螺春,清香悠悠;十几碟精緻点心排在红木雕蝙蝠如意纹的长案上,已经换了第三遍,一直冒着腾腾热气,看来可口怡人。 夕姑姑抱了我的肩膀半哄半劝:“小祖宗,好歹吃一点吧。不然娘娘知道了,不知又要操多少心呢。” “我不饿。”我伸手到窗外,拈住一片黄叶。漫天的金黄看来也很绚烂,但每一片黄叶都是一副憔悴的苍老容颜,微黑的叶精如突出的筋脉,捲曲的叶边如垂落的皱纹。 “可你最近瘦了很多了,栖情妹妹。”萧采绎陪我傻看着落叶,倒也不见不耐烦,反而很温柔地劝说着我:“今天外面似乎人不多,吃些东西,咱们出去走走。” 我想一想,也觉在屋里呆得腻了,伸个懒腰道:“好,我吃点东西,去看看二姐姐。你们帮我备些可口的点心,呆会再和二姐姐一起吃去。” 萧采绎有些变色,抬头望了望夕姑姑,又迅捷将头埋了下去。 我忙回头时,恰捕捉到夕姑姑残留的一丝焦虑悲愤。 “二姐姐怎么了?”我小心翼翼地问,抓在手中的梅花茶糕不觉被捏得变了形。 “没怎样,她好端端的呢。”夕姑姑已经巧妙地敛去所有的情绪,换作坦然无忧的神色。 我心头疑惑,忙忙吞了两只点心,顾不得喝茶,便叫小丫环将热点心装了两食盒,拉萧采绎陪着出去。 萧采绎犹豫了一下,已被我迅速捉住手,一路往外飞奔。 杨淑妃带了雪情住在回雪宫,距昭阳殿并不远,从小路穿插过去,景色亦如去年的秋景一般,飘落的树叶,随时被人扫去,又间杂了许多常绿乔木,便也不显萧索,连五色石子铺就的林间小路,看来也整洁怡人。 但萧采绎却拉住我,笑道:“栖情,不然咱们去莲影池瞧瞧?那里靠近ju花台,各色ju花都有,开得正好呢。” 我心里更是犯疑,只是顺着他的话音道:“莲影池有什么好看,那一池的莲,只怕连荷叶子都给拔了去了。我还是去找雪情做伴吧。” 萧采绎见我坚持,额上有几滴细细的汗珠冒出,他吃吃嘆道:“嗯,雪情公主应该很好。只是杨淑妃太倔强了一些,也……可怜。” 我不晓得杨淑妃可怜这句话从何而起,心头怦怦,也不敢细问,只是不断回想着杨淑妃淡然从容处变不惊的气度,暗自想着,母亲不如她聪慧过人,尚且能保住我们一家平安,想来淑妃应该更是游刃有余吧? 回雪宫的大门是半掩的,我有些惊诧,推门进去,踩着落叶沿着白石路面向前行去。 一路萧索,连半个宫女太监都不曾瞧见,只有幽竹摇曳,安谧地沙沙响着,常绿的藤萝将大半墙壁爬满,深浓的翠色里有暗紫的果实纍纍垂垂,暗香浮动,游弋在杂糙乱石之间,却成了冰凉而不祥的气息。 回雪宫一向素淡,不若别处花木昌繁,可它的高旷清奇,也是宫中出了名的,何曾如此冷落凄清? 层层汗意攥在手心,我不理萧采绎的唿唤,飞一般奔向厅堂之中。 [下次更新:7月6日] 13.故国篇:第三章 惊尘回飈乱素秋(三) 依旧空无一人。桌椅间蒙了一层的灰,不时何时吃过的茶杯放于几上,发黑的残茶表面已浮起一层厚厚的膜,更有一只杯子倒在青色宝相花纹地毯上,倾落的茶水将地毯污了一大团的深褚色;四壁杨淑妃自己临摹的仿古山水画,七零八落掉在地上,雪白的宣纸,已经变得灰濛濛了。 我心惊胆战地在厅中游走,试探地轻轻唤着:“淑妃娘娘!二姐姐!二姐姐……” 一种尖锐如同受伤小兽发出的嘶叫声忽然传来,长长的尾音,那样悽厉地拖曳在空气中,惊得我差点跳起来,根根汗毛笔直竖起,好久才悟出,那是二姐雪情的声音。 “二姐姐!”我大叫,勐地推开萧采绎拦我的手,沖向内殿。 奔过穿廊时,眼睛余光瞥到偏殿半敞的门,两只白烛幽映下,是一具黑色棺木,搁置于两张长椅之上。 我几乎透不过气来,折转身推门瞧时,透过竹荫那诡谲的光线,无力苍白的烛火前,简陋的木制灵牌上,分明地刻着“先母皇甫门杨氏之灵位”。 不提皇家,不提尊号,只有夫家姓,娘家姓,简单寂寥地几个字,却如重锤击在我的胸口。 “淑妃娘娘?淑妃娘娘怎么了?”我目光游移着,霍地转过身,看向萧采绎。他们一定都知道,只是都不和我说而已。我是睁眼的瞎子,有耳的聋子。 萧采绎默默望着棺木,退后两步,拖了个蒲团过来,端端正正叩了三个头,才黯然道:“皇宫被攻破的第二天,叛贼……宇文昭他们,来找过杨淑妃,自然是劝她依顺宇文家。谁知淑妃娘娘横眉冷对,怒斥宇文昭父子狼子野心,忘恩负义,枉自为人……结果宇文宏把雪情公主母女两个一起关在了回雪宫中。姑姑听说后也曾向宇文昭求过情,宇文昭为此特地来了一次回雪宫,见了淑妃娘娘一面,可出来后就令人将她缢死了。” “为什么要缢死她?后宫不是我母亲做主吗?”我泪流满面,却也知道了我这话问得幼稚。名义上的皇后或太后,早已自身难保,又怎护得了其他妃嫔? “还有,我二姐姐呢?”我想起了刚才悲惨绝望的嘶叫,退了一步,瞪大了眼睛。莫非,他们正在处死我的姐姐? 我飞一样奔出门,想赶到后面寝宫查探情形。不想刚一出门,便结结实实撞在一人身上,还没来得及发作,胸部已被抓了一把,接着是好生yin秽的笑声:“这丫头是哪个宫里的?真是漂亮!” 与其说羞辱,不如说震惊,我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种事的发生,木木地站在门前护住胸口,张着嘴说不出话。 接着身畔人影冲出,萧采绎已一拳头打去,正打在那人眼睛上。 那人似也想不到皇宫之中竟然有人敢打他,捂了受伤的眼睛,愤怒瞪着萧采绎,见萧采绎没有罢手之意,又提了拳头砸来,才恍然大悟,侧身闪开,“当”一声,已将腰下佩剑拔出,径刺萧采绎,口中喝道:“好个大胆狗奴才,也不看看爷是谁!想死么?成全你!” 萧采绎毫不示弱,满面怒气拔剑相迎,一来一往,竟狠斗起来,瞧那招式凌厉,分明两人都动了杀机。 我看他们缠斗着,才觉出这人好生面熟,再一细想,勐记起他正是宇文昭的次子宇文颉。他和他的兄长宇文宏也常在昭阳殿出现,只是我刻意避着,并未正面遇上,远远看过几次侧影。 [下次更新:7月7日] 14.故国篇:第三章 惊尘回飈乱素秋(四) 回雪宫里,淑妃娘娘已经死了,只有比我大两岁的雪情在,他一个大男人,跑这宫里来做什么?想着那突如其来伸向我的魔手,和那涎着脸的yin秽表情,我不由战慄,恨不得立时拔起脚步,远远离了这人,又恨不得即刻飞到雪情面前,看她是否安好。 可萧采绎正跟宇文颉生死缠斗着!亮闪闪的刀锋似随时准备在对方身上刺个透明窟窿! 宇文颉看来已二十多岁,出身将门,跟了父亲久在沙场歷练,一身本领自然很好,萧采绎年方十六,论力气,论剑法,原不是宇文颉对手,可他似乎怒到极点,连眼睛都红了,脸上有着近乎可怕的狰狞,出手全是拼命的招式;而宇文颉下盘有些虚浮,行动略略迟缓,因此恰斗了个半斤八两。 可不管是萧采绎杀了宇文颉,还是宇文颉伤了萧采绎,后果都是大大不妙。我心下着急,忙向跟我来的小宫女示意:“快去找母后!快去!” 小宫女哆哆嗦嗦,转身就跑,却踩着了自己的裙子,勐地摔在地上,发出了一声惨叫,抱住了头,看模样却是以为有人推倒了她,惊惧地缩作一团,再不敢向前跑出一步。 我正急得额前滴汗,却听到了母亲温柔的声音:“绎儿,颉儿,在闹什么呢?都住手吧。” 母亲扶了夕姑姑,赫然立于眼前。她的声音虽是不急不缓,但鬓前已掉下一缕散发,显然走得甚是匆忙。 宇文颉听到母亲声音,倒也有几分顾忌,匆匆向后退了几步,萧采绎却不依不饶,赶上前又砍了两剑,直到母亲很凌厉地高声喝止,方才住手,持了剑退在一旁,恨恨盯着宇文颉,依然是一副想吃掉他的模样。 “绎儿,我不是叫你在昭阳殿里好好带着妹妹养病,怎么跑这里来惹事?”母亲走到萧采绎跟前,厉声问着。 萧采绎脸又红了,用剑指住宇文颉道:“此人太过无礼,居然轻薄栖情妹妹!” 母亲脸色微微变了一变,转眸看向宇文颉,微笑道:“颉儿,这是误会吧?栖情是我的女儿,也便如你的妹妹一般,不是么?” 宇文颉显然才知我的身份,干笑一声道:“皇后娘娘,是误会,是误会!微臣只是偶到回雪宫来走走,不想栖情公主突然从旁冲出,一时不妨,冲撞着了。” 萧采绎叫道:“冲撞?有你这般冲撞的么?”他又在挥动长剑。 我忙推他到一边,笑道:“绎哥哥,宇文二哥一定是无意的,方才我是走得太快了。” 萧采绎不料我突然帮宇文颉说话,一时怔住。 我转而朝着宇文颉柔柔笑道:“宇文二哥,刚才没撞疼你吧?” 宇文颉怔了一怔,忙走到我跟前,长长一揖,笑道:“方才是宇文颉走路不长眼,特在此跟公主陪礼了!” 他的五官倒也端正,可我总觉得他瞧我的眼神似乎我的衣裳全是透明的一般,猥琐得不堪。但我静静退到母亲身边,脸上尽力维持着礼貌的笑意。 虽然这人噁心之极,特别是想着方才的禄山之爪,我心里呕得快吐血。可母亲顾忌太多,绝不会明着跟他翻脸,而萧采绎虽想为我出气,却未必杀得了他;即便杀了他,也难免会给宇文昭抓去抵命;还有死去的淑妃娘娘,生死不知的雪晴姐姐,无一不在提醒着我,不能冒失,不能冒失,忍,忍,忍! [下次更新:7月8日] 15.故国篇:第三章 惊尘回飈乱素秋(五) 忍字头上一把刀,割心割肺割肝肠。可我还是必须忍着恨意露着笑容,看着母亲那般优雅温和地向宇文颉道:“颉儿,你也是,没事又在乱跑,刚才你父亲还在找你,说有事找你,还叫你中午去昭阳殿吃全虾宴呢。”
第6页 宇文颉正不自在,闻言忙道:“又让娘娘费心招待了!微臣这就去找父亲!” 他向母亲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倒退几步,快步离去。 萧采绎宝剑迟迟不肯入鞘,狠狠盯着他的背影,见他去得远了,立刻道:“姑姑,这人真的想轻薄栖情!” 母亲温软如水的眸子瞬间凝缩如冰,冷冷看住萧采绎,喝道:“我怎么跟你说的?让你不要带栖情乱跑,结果你偏生把她带到是非之地来!” 萧采绎嘴唇颤抖,待要说什么,终又忍住,默然看我一眼,还剑入鞘。 母亲向我皱眉道:“你呢,闹够没有?” 我用力摇摇头,道:“我不想闹,我只想来看看我的姐姐。” 不待他们说话,我已撒腿向雪情的房间跑去。 她还活着么?外面闹成这样,居然连个出来问的侍女都没有! 房门洞开。还未踏入房中,已隐隐有低低的悲泣唿唤传来。 我本就嫌雪情的房间素净,今日步入时,更觉森冷如雪洞一般,不由打了个寒噤。 落地的雪纬后,隐隐有人影浮动。我心头怦怦,小心地撩开了雪纬。 青白面容,高突颧骨,死鱼般的眼睛,饱经蹂躏的洁白身段,无处不在的青紫伤痕。这个赤身裸体毫无生机仰卧床上的女子,是我的姐姐吗? 那个举止端庄进退得体的雪情公主,那个雍容俊美顾盼流情的雪情公主! 看不见她的眼泪。那样空洞盯着帐幕的眼神,无悲无喜,无恨无怒,甚至连痛苦都成了一种奢侈。 她的侍女小如正用热水为她清洗秽物,一边擦拭,一边垂泪,雪白的手巾上,沾染了最骯脏的浊白和最纯洁的嫣红。 我的二姐姐! 我回想着我那曾经冰肌玉肤巧笑倩兮的姐姐,用手指小心地触抚那一处处的伤痕,忽然之间扑倒床边失声痛哭。 小如停下手,将锦被盖到雪情身上,一下子跪倒在我面前,声声哭泣:“三公主,三公主,请救救我们公主!请救救我们公主!这样下去,她会活不了!活不了!” 我转过身,已见到了母亲,泪光盈然注视着雪情,哽在喉中喃喃低语:“皇上,皇上,我到底……连你女儿救不了!” 小如转而扑到母亲跟前,捉住她的绛紫缕金袍角,痛哭流泣:“娘娘,您不能说救不了二公主啊!如果您都救不了,谁还救得了她?公主再给他们这样折腾下去,一定会死的!那个宇文,宇文颉,是畜生,畜生啊!” 我一把拉过小如,睁大迷濛泪眼,捏紧她瘦小的胳膊,一字一字说着:“小如,你记住,我们一定会救雪情公主!一定会!等二姐姐清醒些,你一定和她说!” 小如哆哆嗦嗦地点头,正要爬起来,身畔又传来嘶声哀嚎,悽厉如鬼。 一回头,雪情埋头于锦被之间,抽搐着,嘶叫着,依然没有一滴泪。 我的泪水泉涌而下。 我终于知道,原来,我已经算是幸福的了。至少我还好端端站在这里,有着母亲细緻的呵护,有着宫女精心的照料,还有颜远风萧采绎周全的保护。 我还想多陪雪情一会,想亲口把我原来那个二姐姐唤回来。可母亲不让。她拭了拭泪,轻声道:“等她好些,我们再来瞧她吧。” 我抓住母亲的手,哀求般向她确认:“母后,我们一定可以救二姐姐,不让她再给人欺负,是不是?” 母亲的秋水瞳仁忽而幽深如潭,那么直直得如要看到我心里去,然后道:“你也可以试一试。” 我?我也可以试一试?试着救我自己的姐姐? 也许,也该试着救我自己! 我觉得自己正行走在悬崖边缘,崖上繁花如锦,春色无边,崖下万丈深渊,深不见底。行错一着,便是灭顶之灾,势灭粉身碎骨。 我该怎样离开这致命的悬崖边缘? [下次更新:7月9日] 16.故国篇:第四章 飞雁南归雏ju冷(一) 回到昭阳殿很久,我们还只是沉默。 萧采绎和我并排趴在窗台上,雕花檀木窗棂透出特有的木香,以往闻来觉得温香怡人,此时却让人沉闷到胸口发紧。倒是窗外墙角那凌霜的青ju,依旧倔强盛开,细长的花瓣柔柔垂下,有的快要触着地面了,却又裊娜捲起,不屈地弯成向上的柔软弧度。 “对不起,栖情。”萧采绎忽然说。 我惊讶抬头,萧采绎睫毛颤动,那样明亮而意气风发的眼睛,已经一片灰濛,如此刻天际阴霾。 “绎哥哥,这事怎么能怪你呢?”我嘆口气,用指甲抠着窗扇上的花纹。 萧采绎眼圈微微的红,赶忙转过身去,垂头道:“我怎能不怪自己?以前你总是笑着,鸟儿般快活着,什么时候,栖情妹妹开始不笑了,而且会这样忧伤地嘆气?” 我不忧伤,是因为我没有长大。 可我现在,我还能不长大,还敢不长大吗?多少亲人的鲜血,多少无可奈何的挣扎,多少铭刻于心的痛楚,如不断涨起的潮汐,横亘于眼前。 “我们以后,只怕都得这样过下去了。”我说。 两只小小的白颈黄翅小鸟儿正在花间跳跃,看似逍遥,亦是在辛苦觅食。有朝一日秋去冬来,白雪皑皑,若没有足够的储食,也只能冻饿而死。 绎哥哥错了,其实鸟儿也不快活。 萧采绎退了开去,面向我堆金砌玉的屋子,仿佛在自语,又仿佛在自责:“我又怎能让你,这样过下去?” 那种颓丧忧愁,让他漆黑明亮的眼睛变得深邃无底,再不若从前伴着我的那个青葱快乐少年。 其实,萧采绎也从没那么忧愁过。 他也长大了。我们都在一夕之间,不得不长大。 午时母亲出乎意料地叫我和萧采绎一起去厅中用膳。 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託病避居,只在自己房中单独用膳,萧采绎一向与我相伴,自然也是懒得与宇文氏共处,也不从不踏足前厅。 突然之间叫我们去,必定是为上午之事了。 懈怠去,却不得不去,甚至不得不打足了十二分精神前去。 午间的全虾宴,却是御厨翻新出奇,以新鲜河虾配了各色蔬菜煸炒煎煮而成。嫩红的河虾,碧绿的蔬菜,是极明艷好看的色彩,二十余种不同方式烹出的菜餚,配上了恰如其分的精緻器皿,便是二十余种赏心悦目的风景。 但如座上有宇文昭,便是大煞风景了。何况还有那个依旧肆无忌惮在我面庞胸口扫来扫去的宇文颉,简直让我坐立难安。 除了他们,还有一身红袍的男子,容貌长得极像宇文昭,只一双眼睛却比宇文昭冷上许多,即便带了笑意,也泛着冰雪样的寒气。正是宇文昭的长子宇文弘了。 母亲穿着家常碎花翠纱长裳,一举一动如风柳摇曳,虽是坐了主位,但有宇文昭那高大的身形在旁衬着,怎么着也像个小鸟依人的贤惠妻子,一如当日坐在父亲身畔一般。 如果这是父亲办的家宴,我该何等快慰地在他怀中撒娇! 可我现在只能默然盯着母亲挟在我碗里的虾仁,几乎要把那艷艷的红色看出一团花来。 不过略聊了几句,宇文昭已道:“眼看栖情病好得差不多了,以后也就和我们一处吃饭吧!一直窝在房里,可别闷坏了。” 我浅浅地笑着应了,低头咬那虾仁,眼睛里都是虾子亮红的色彩。这个贼子,即便你占了我母亲,可这皇位,到底是我父亲、我弟弟的,你有什么资格来安排我们的起居? 但我什么也不能说,唯一能做的,是乖乖地一个接一个吃着虾。 又有人伸过一双鵰龙象牙筷,将一只大虾仁送到我面前,却不放在碗里,径落在我唇边。 [下次更新:7月10日] 17.故国篇:第四章 飞雁南归雏ju冷(二) 宇文颉正伸直着手臂,满脸笑容道:“栖情公主,上午是我冲撞了公主,这厢给公主道歉啦。公主吃了这只虾,便算接受我这莽撞兄长的道歉,如何?” 一时空气凝滞,母亲眸中闪过一丝焦急,宇文昭却是袖手含笑,显然不打算阻止儿子的无礼行为。 我心念转了几转,向后略退了退,伸筷夹过那只虾,微笑道:“宇文二哥都说了是无意的,我又怎会介意?”张口几乎是囫囵将那虾仁吞了下去,不去看宇文颉咧开的嘴。 一时众人都笑了,宇文颉不好太过刁钻,呵呵笑着继续往我碗里夹着虾子,道:“既然栖情这么爱吃虾,多吃些才好。瞧着长得太单薄了一些。” 母亲咳一声,拈起茶杯,轻嗽一口,早有宫女捧来景泰蓝嵌丝唾盂让她吐了,迅捷退下,她方才温温软软说道:“栖情还小呢,正在长个子,所以看来单薄,等过了十五岁,身体渐渐定型,应该就能丰满些了。” 宇文昭伸出蒲扇大手,在母亲细腰上用力一拢,笑道:“你总该不长个儿了吧?不也是这么纤纤一握?天生的柳条腰,美人种啊!” 母亲莞尔一笑,绛唇如樱桃微绽:“栖情长得的确与我很是相像,只是性子倔了些。如果有时任性了,你们作叔叔兄长的,自然得多多包涵。” “那是当然!”宇文颉大言不惭地顺口应着,目光只在我脖颈间转来转去,盯得我浑身浮起粟粒,却不敢露出一丝不悦,故作不知般专注嚼着虾仁。 一时吃得差不多了,只我还不时夹上一筷菜,意兴阑珊吃着;宫女们见状又重新端上茶来,却是饭后饮用的。 一直不曾说话的宇文弘忽然开了口:“太后娘娘,栖情公主尚未许字人家吧?” 母亲躯体略略一僵,笑道:“栖情么,我就这么个女儿,还想多留几年,倒不必急于一时。” 宇文弘眼中寒意飘浮,不经意般道:“其实太后不必将公主嫁得远了,只在咱们家里挑个乘龙快婿也成,到时还可日日伴在娘娘身边,如今日般一家子亲香,不是极好?” 母亲脸色终于略略变了。 宇文昭暗觑母亲脸色,干笑道:“婉意,这事不过是随便说说,主要还看你和栖情的意思,的确不必急于一时。” 母亲敛了笑意,拿了碧玉错金茶盅,只在如玉的纤纤十指间缓缓旋转,沉吟道:“皇甫家与宇文家结亲,原倒是个好主意。只是弘儿和颉儿,都已有了妻室,而宇文家其他男儿,论起年龄、才貌、地位,怕还没有合适的。” 宇文昭笑道:“弘儿颉儿确实已有妻室,不过我还有个清儿,因小时候身体弱,被送到华阳山一位高僧处寄养,今年方才十七,前儿我去瞧时,已出落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材,谈吐不凡,堪配得咱们栖情啦!”
第7页 从他们开始议论,我的心便提起来,而后又沉下去,沉下去,一直沉到心底那汪冰澈如雪水的冰寒之中。宇文昭一脸慈爱望向我,用军人特有的粗糙坚硬大手抚我的黑髮。 被他抚摸过的地方,似有毛毛虫排队爬过,让我有一种想要呕吐的冲动。 这么一双骯脏粗糙的大手,也就这么夜夜在我母亲光滑如缎的肌肤上磨挲揉捏么? 父亲最后离去时留给我们的温暖笑容和明黄身影; 母亲无力陷于锦被中的苍白面容,零落雪白床单的骯脏; 杨淑妃冰冷漆黑搁置偏殿一隅的棺木; 雪情姐姐赤裸青紫的躯体,木然空洞的双眼; 那突如其来伸来我胸口的禄山之爪。 我顿下象牙筷,停止咀嚼,似乎忘却唿吸,却听得到心头那不规则的跳动。 我们正行走于悬崖边缘。母亲说,我也可以试着救自己,救雪情。 [下次更新:7月11日] 18.故国篇:第四章 飞雁南归雏ju冷(三) 我轻轻吐出一口气,将筷子放下,侧转脑袋,对我的杀父仇人绽开最纯洁无瑕的笑容:“那位宇文三哥,真有叔叔说得那么好么?叔叔可不能为自己的儿子吹牛!不然成亲时叫我发现新郎是个丑八怪,我一定直接将他踹出洞房外去,天天在月亮底下跪着石板路,不许他碰我一下!” 众人都是怔了一下,然后是哄堂大笑,宇文昭更是笑出眼泪来,敲着我的额头道:“栖情,栖情,果然,果然长大了,哈哈……” 我也憨憨地笑,稚气地去拉宇文昭的鬍子,叫道:“而且我不许我的驸马留鬍子!长鬍子的男人看起来真老!” “我?老么?”宇文昭诧异问一声,又是大笑。 母亲也在笑着,却意味深长凝视着我,四目相对,心中雪亮,亦雪凉。 母亲,我们都要活下去,好好活下去;还有雪情,我的亲姐姐,我绝不容许她继续被那般践踏! 满堂的大笑中,似听到什么摔落的声音。 余光瞥处,萧采绎正蹲下身哆嗦着捡拾掉在金线毯上的茶盅。倾覆的茶水渍了大团的褐黄,碧玉盅滚在芜乱的茶叶里,来回晃动。萧采绎五指连抓,却将碧玉盅拨离得更远,还是一个小宫女匆忙赶上前,拣了出去。 另有宫女急急端来热水和擦手布过来让萧采绎洗手,为他重新沏上酽酽的茶来。 萧采绎脸色苍白,额上滴着汗,将手在水里润了一润,迅速用干布擦了,将茶盅紧捧在手中,见众人都注视他,勉强笑道:“只顾笑着,失手把茶盅带翻了。” 母亲尚未说话,宇文昭已道:“没事没事,少年人么,总难免鲁莽些。何况萧家亦是将门之后,与颉儿也算不打不相识,以后要多多亲近才好。” 萧采绎应了,捧了茶盅便喝,却不料是刚端上来的沸茶,顿时给烫着了,忙不迭向外吐着,一时脸又涨得通红,连额前的髮丝都掉落下来,显得很是狼狈。 宇文昭已喝命那些宫女:“还不去拿冷茶来!明知是正吃着,沖这么烫的茶来!” 萧采绎看我一眼,低了头道:“没事,没事。”声音却是低沉得很。 宇文颉挑着眉,有些讥讽道:“萧公子剑法精到,平日做事也利落得很,都怪那些宫女们不会服侍呢!” “萧二公子出身高门大户,哪会留意到这些小事呢?”宇文昭瞪了宇文颉一眼,转身又回到母亲身畔,拍拍母亲的肩膀,笑道:“如果咱们的孩子能成就一对,也是一桩天大的好事啊,婉意,你说呢?” 母亲神色不动,低啜了口茶,才轻笑道:“既然宇文大人认为是好事,那一定错不了。我们择日便将这事定下来吧。” 宇文弘掰了掰手指,道:“今天初五,初十应该就是皇道吉日,太后于那日下旨赐婚,一定合适。” 母亲温婉而笑道:“具体日期,且等我和宇文大人商议一下吧。不过宇文家也是高门大户了,想娶走我的栖情,也得多表现表现,可别让我瞧见了你们欺负她!” 宇文昭仔细瞧着我的面庞,呵呵笑道:“一定一定,谁欺负了我们家栖情,我第一个饶不过他!” 宇文颉干干笑一声,自顾喝茶,不说话了。 而我的婚事,便已在这一日的餐桌上,糙糙定下。 [下次更新:7月12日] 19.故国篇:第四章 飞雁南归雏ju冷(四) 一时各自散了,我刚回房中坐定,萧采绎便已沖了上来,喝退宫女,一把拉住我的手,哑着嗓子问:“栖情,你疯了么?你知不知道宇文父子是什么东西?” “我知道。”我趴到梳妆檯前,望着刻了并蒂花交相缠绕的红木镶镜中,自己一张稚气未脱却秀丽异常的面庞,静静道:“我知道他们根本不是东西。” “那你还,你还……”萧采绎喘着气,忽然拎起一张花梨木椅子来,“砰”一声砸在地毯上,顿时折断了一条椅腿,木屑四处乱飞。 “我能怎样?”我跳了起来,忍不住掉下泪来,压在嗓子里一字一字道:“我讨厌宇文昭!我看到宇文颉就想吐!那个宇文弘则早就等在算计我了!我用脚趾头想都想得出,那个宇文清会是什么样的蠢东西!” 我攥住自己的袖子,攥得紧紧的,任由泪水爬满面颊,点点滴落,声声问着萧采绎:“我不愿意嫁给宇文家,可我能如何?我母亲都得由着宇文昭欺负,更何况我?不肯屈从宇文昭的杨淑妃已经惨死,而雪情姐姐给折磨得半死不活!”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纱照在萧采绎身上,模煳了面庞,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觉他的肌肉正在不断颤动,一向很张扬的头髮无力垂下,盖住了半边脸。 “栖情!栖情!”他喃喃念叨,拖了近乎呻吟的长长尾音。 我有些心痛。现在,我的身边,待我最好的,除了母亲,就只有萧采绎了。他一定心疼我,再忍受不了我受一丝委屈吧? “绎哥哥。”我擦了泪,去握他的手,勉强笑道:“你也不用太担心。没听见那个宇文昭说吗?宇文清因为身体不好,才给舍到了佛家寄养修行。既然那么多年都不曾回来,那病多半还是没好,等拖到我可以成亲的年纪时,鬼才知道他还能不能活着!便是活着,我也可以想法子把他弄死!” 我想着有一日或许真能把宇文昭的儿子给弄死,心里一阵快慰。 我从来没有想过,若干年后,我会那样地盼望宇文清活下去,就如今日盼他死去一般。 人生浮云。此一时,彼一时。 而萧采绎听了我的话,躬着的身子略挺了挺,慢慢在阳光的阴影下抬起头,凌乱于额前的髮丝巍巍而颤,闪着一圈圈淡金的晕彩。 “是,他不会活到和你成亲的时候,宇文家任何一个人,都休想活到把你娶入宇文家的那一天。”我听见他那么森冷地说,可怕得甚至有点陌生,有点诡异,连我的心里都冒出一丝寒气。 我走近他,去拉他。他顺从地由着我将他拉离那团阳光直射的空间,依旧是一双明亮的眼睛,深深凝注我,看来温柔而怜惜,却又有种我看不懂的火焰。 但他还是我的绎哥哥。我吁一口气,道:“算啦,反正还早着呢。就是到我及笄之年娶我,也还有近两年的时间。上次你都说了,现在外面乱得很,两年后的情形,谁都说不准。我们先这般过着吧,有一天,算一天。” “这般过着……”萧采绎重复着我的话,目光里迂迴了某种我说不清的情绪,忽然之间抱住我,温热的唇已贴上了我的额。 我吃了一惊,忙推开他,用手背擦着额问:“绎哥哥你做什么呢?” 萧采绎似也吃了一惊,旋而脸上腾起淡淡红晕,道:“没……没什么,我只是……一心想我的栖情妹妹能快乐地活着。” 他说完,逃也似的奔了出去。 [下次更新:7月12日] 20.故国篇:第四章 飞雁南归雏ju冷(五) 我呆呆站着,总觉得额上被他亲过的地方留下了什么花纹一般,继续擦拭着,心里有些不高兴,很是纳闷萧采绎的举动。 我是他的妹妹,他是我的哥哥,我们亲密无间,可也不该亲呢如此吧?经了母亲和雪情的事,男女之事,我也有了一点模模煳煳的概念,这么亲一下,是不是逾矩了? 隐约哪里觉得不妥,却又想不清楚;而这事断不能告诉母亲,害绎哥哥给骂就惨了。 好多年后,当我想起我的这种无知和幼稚,都会后悔莫及。如此清晰的爱意表达,我居然还是那般的痴傻懵懂!如果当时我便清楚地告诉他,萧采绎只是我哥哥,永远都是,以后的结局,会不会有所改变? 可惜,十三岁时,倍受呵护的我,依然是个煳涂虫,只除了一个坚定的信念是如此明了:我要活下去,并帮助我的亲人好好活下去。 母亲是明了我的。 傍晚她来时,我正在窗边蘸墨而画。 父亲说,我是有天赋的,画的花鸟虫鱼,栩栩如生,形肖毕现。 但我只限于会画些花鸟虫鱼而已,若画人物风景,便缺少一种衣带当风、鲜活潇洒的气韵。杨淑妃曾认为这是因为我眼中有景思而心中无情思,所以画出来的人物风景便像龙缺少了眼睛一般,失了精神。 而今日,我画的却是山水。 山高天远,落木萧萧,波起江涌,碎涛卷天。一行归雁哀鸣,从江上斜翅掠过。前方阴霾,后方浓云,而中间的一大片,是旷茫的空白。 长风萧萧渡水来,归雁连连映天没。 一幅归雁图,万点愁思缕。 我小心吹着未干的墨水,很是讶异自己居然也有这等的笔力,在山水的旷阔,落木的萧条中,那等清晰地传递着对前路的忧惘以及深深的愁绪。 母亲将那画提起,品度良久,才放了下来,眼神复杂地看向我:“栖情,你真的决定了?” 我点头,伏到母亲的胸口,感受她的温暖和温柔,低低说道:“母后,你一个人太累了。我来帮你。我还要帮自己,帮雪情。” 母亲黑眸沉沉,抚摸着我的瘦小骨骼,缓缓道:“只要小心周旋,以我们的身份,又有肃州萧家军的遥望守助,我们暂时不会太危险。凡事小心,或者,那个婚约将只是一纸空谈。” 我偎在母亲身边,心头渐渐暖洋洋了。母亲也不喜欢我嫁给宇文清呢,她和萧采绎,只盼着那桩无聊的婚约中途流产,最好再来一场变故,将宇文家一大家子全都扔到地狱里去,再不得超生。
第8页 前面艰难,但我也将学会承受,学会分担。 这晚睡得很踏实,似乎放下了长久以来一直搁于心中的沉重心事。 或许,破釜沉舟,也是一种放开吧! 刚在阳光下曝晒过的崭新云丝被,散着清新好闻的棉花味,让我有种轻松美好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那阳光灿烂的日子里,颜远风搀挽着我小小的手,沿了茉莉花圃蹒跚前行,一路笑语暄哗,无忧无虑。而母亲总是在路的尽头盈盈立着,温柔而满足地向我凝注。 朦胧中,似有水滴落在脸颊。是葡萄架上滴下的水珠么? 又似乎闻到了葡萄酸甜甘香的味道,让我忍不住流下口水,用肥嘟嘟的小手指向大串的紫葡萄。 颜远风笑如春风,甚至不见了眉宇间若隐若现的淡愁。 他摘下了一大串葡萄,放在我小小的手心。挨挨叠叠的葡萄,像大颗大颗的硕大紫珠,有着冰凉而有弹性的触觉。我用两只手小心地捧着,都捧不过来。 于是,我笑了。 年轻的栖情,打算凭藉自己的聪明与宇文氏周旋。 可她,在那样的波诡云谲风云变幻里,是不是太年轻了? 亲们,请关注下一章《打破牢笼飞金雀》! [下次更新:7月13日] 还没到平常更新的凌晨十二点。 8过,皎的网络老是出问题,很郁闷的说。 再断线就不上来啦,先更了再说,呵~~ 21.故国篇:第五章 打破牢笼飞金雀(一) 真是一个很好的梦。所以我日上三竿醒来时还能感觉脸上的笑意。 但我却觉得脸上紧绷绷的,刚大哭过一场般干涩。 我确定我没有哭,我早打定了主意,从今后笑着活下去,笑着面对自己,面对宇文昭。 抱着被子想了很久,还是不解,好在洗漱之后再没有了那种怪怪的感觉,只用润肤的花粉匀了脸,然后让夕姑姑来给我梳头。 夕姑姑本名夕颜,原来就是母亲的贴身侍女,随入宫后母亲将她指给了一名参将,算是为她谋了个好依靠,谁知成亲不久那参将为了一展抱负,不也顾夕姑姑阻止,执意随军出征安夏,竟是一去再未能回来。夕姑姑当时已经待产,闻讯哭得肝肠寸断,动了胎气,勉强生下了一个男胎,却又不曾存活。母亲一直悔着不该为她找个武官託付终身,正好我刚生下,遂将她接入宫中,调养好身子,就作了我的奶母了。 夕姑姑没有了亲生骨肉,也只把我当成掌上明珠般照料着,我的衣食住行,全是由她打理,连梳个头髮,也要夕姑姑为我梳,总觉她的手轻巧温柔,挽的髮式也别致可爱。 当下夕姑姑取了丝带要如常为我束髮,我说:“帮我挽髻吧,挽双丫髻,高些的那种,显得俏皮。” 夕姑姑怔了一怔,果然将我墨油油的头髮分两束挽起,挽得高高的,又拿父皇当日赏我的首饰找出来,翻出对嵌海珠白小玉莲花珠串沿了髻边别起,另配了几只精緻玳瑁间玛瑙碎玉珠花,戴了玉兔捣药镶金白玉耳坠,更衬着肤若白雪,眸如明珠,顾盼之间,俏皮可爱。 夕姑姑为我扶着花饰,展着很清秀怡人的笑容:“公主,你长得越发像咱们娘娘。” 我瞧着镜中的自己,只觉自己轮廓十分美好,却不觉有多么像我的母亲。母亲那种宛若天成的温婉娴静,以我这样跳脱的性情,只怕是一世也学不来的。 腕上套一对红艷艷的珊瑚珠串,提起撒碎花雪色长裙,我缓缓步出屋。 屋外阳光很好,正是秋高气慡的天。高大的香橼树那丰润的叶子已经黯淡,橘黄的果子还有几只遗落在高高的树梢间,成了晚秋中明媚的点缀。 母亲正在指挥宫女将廊下的ju花搬出来晒晒阳光,似乎晚上不曾睡好,眼周略些红肿,待见到我时有些惊喜,摸着我手道:“似乎穿得少了?天凉了,以后出门披件披风吧。” 我感觉背后有人踱来,是很沉的脚步声,嗔笑道:“我又不出门,只在这宫里走着,哪里冷着了?啥时闲了我去宇文叔叔他们家玩了,再穿披风吧。只怕母后总不放我出宫去!” 话音才落,便听宇文昭在身后笑道:“栖情公主若去咱们家玩,那是再欢迎不过的。你母后那里么,自然也不会拦着。” 我转过身吃惊道:“宇文叔叔怎么偷听我和母亲说悄悄话?一个大男人,也不害臊!” 宇文昭果然丝毫不以为意,拍了拍我的脑袋,道:“你这孩子,声音又响又脆,半里路外都听得见了,还算是悄悄话么?” 又仔细一打量我,笑道:“栖情病一好,果然精神多了,怎么瞧都像个小一号的萧婉意,还真是个美人胚子!性情倒是活泼,不像你,安静得叫人心疼。” 他最后一句话,却是和母亲说的了。 “栖情还小,一向给惯坏了,啥也不懂,性情任性得很,哪里知道什么是安静?”母亲粲然一笑,宛然秋日里最美好一道风景。 [下次更新:7月14日] 22.故国篇:第五章 打破牢笼飞金雀(二) 我弄着腰间的缀兰花纹锦绦,道:“我哪里给惯坏了?母后瞧,前儿江南进贡了雪蚕丝的冰影缎来,说要我做春秋季披风的,后来一直都没帮我做来,我可曾说什么?” “啊,你这丫头,居然还记得这事?当日不过随口说说,我可早就忘了。”母亲摇着头,苦笑。 宇文昭已一叠声道:“来人,来人,速去问下内务府,衔凤公主那冰影缎的披风做哪里去了?瞧见是哪个不上心的,先拉去打几十大板再说。” “别太纵坏了孩子啊。”母亲一脸的无奈,眸涵秋影,淡淡愁意。 宇文昭咳了几声,道:“这可不是纵容,是理所应当啊。这些吃穿用度的小事,下人们都不放在心上,不教训教训,以后还把栖情放在眼里?” 我掩着唇,吃吃地笑:“宇文叔叔不帮我,我不做他们家媳妇。” 母亲又好气又好笑:“笨女儿啊,你以为做人家媳妇是很好玩的事么?” “做了人家媳妇,就不能玩了吗?”我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一脸的无辜:“那我不做人家媳妇好了,我就一直呆宫里,做我的衔凤公主!” 宇文昭大笑,拍着我的肩道:“你既是衔凤公主,也是咱们宇文家的媳妇,这一世,是逃不了啦。” 我格格笑道:“我是公主,到了宇文家,你们也得听我的。” “是,是,我们一定什么都听小公主的……”宇文昭得意地允诺着,又叫人备午餐,自然要加上我的一份。 这顿午餐,只宇文昭和我们母女吃着,虽不如昨日丰盛,却吃得宾主尽欢。——或许,宾主已然颠倒,他是主,我们是宾。鸠占鹊巢,已成定局。 宇文昭喝了点酒,颇有些醺醺,不待宫女将食桌抬出,便一面将母亲拥到怀里,一面大着舌头向我道:“栖情,你和你母亲一般的乖乖听话,好多着呢,不信你问问你母亲,这夜夜风流,是不是比和你那早给淘空了的父皇强?” 他说着,已将那还沾了食物余屑的大嘴巴亲向我母亲,双手已肆无忌惮向母亲胸口伸去。 母亲急忙挣扎,尴尬望着我,低声道:“孩子还在这里呢,你注意一些形象!” 我红了脸,叫道:“你们无趣得很,我不理你们了!”一熘烟地跑了出去。 而宇文昭那令人作呕的声音还在隐隐飘来:“这孩子似乎晚熟了点儿,教教她也好啊。早晚也会……” 阶前落叶翩翩而下,日日扫去,日日堆积。这样凌乱到不堪的秋天,就从没有过尽头。 我默然踏着落叶,走向自己卧房,沙沙的树叶在阳光下一样的嘈杂,听在耳里絮絮地烦,总像少了点什么。 夕姑姑安静地跟在我后面,像我的影子,用担忧怜惜的眼光悄悄看我。 我走到自己的雕花檀木房门前,勐地想起少了什么。 “绎哥哥呢?”我回过头匆匆问。 以往我醒来不久,萧采绎就会黏到我身边,同样如影子般守着我,寸步不离。 而今天,已是午后,绎哥哥呢? 夕姑姑没有答话,却垂下了头。 我的心里一阵阵的发冷,忽然跳起来,转过身,奔向萧采绎的房间。 那整齐干净到让我害怕的房间里,两名宫女正收拾着床铺,将盖被垫被一起抱到屋外去晾晒,锦花的被面被里子都被扔在地上,看来正准备送浣衣房去清洗。 我一把拉住其中一位宫女,厉声喝道:“你们在做什么?为什么把绎哥哥的房间收成这样?” [下次更新:7月15日] 23.故国篇:第五章 打破牢笼飞金雀(三) 宫女吓得急忙跪下,道:“萧公子今早已经走了,所以刘公公命我们把房间收拾收拾。” “走了?走哪去了?他又搬太子宫中去了么?”我急促问着,却知绝不可能。 君羽已从太子升格为皇帝了,东宫早已无人居住。而君羽名为皇帝,每日除了上朝,只被关在御书房里读书,美其名曰从严督导,事实上连我母亲每次见他都有人暗中监视。 从这一点来说,我身为女儿身,却要自由很多,因为我绝不会对宇文家的地位构成威胁,如果我贪玩一点,任性一点,反会让宇文家心神大松。 所以宇文昭可以允许萧采绎住在宫中陪伴我,却不会允许君羽身边有太多的皇室亲信。 他喜欢母亲,以后只怕也会很喜欢我。可我们,只是他美丽的玩偶,他会乐意看到我们台前幕后优美的表演,也会容许我们在他视线所及内做一些小动作。后宫,将不得不远离政治,如同高高供起的神像。 “绎哥哥到底搬哪里去了?”我只嫌那宫女说话吞吐得累人,恨得揪住了她的衣襟,反将她惊得说不出话来。 夕姑姑已赶过来,拉开我的手,轻轻道:“公主,别这样,萧公子会回来的。” “他,是不是已经离开了京城?”我忽然浑身无力。萧采绎也离开了么? “你们继续收拾吧。”夕姑姑吩咐了宫女,也不答我话,径直将拉我回房中。 我有些魂不守舍地趴坐到妆檯前,已记起了昨天在妆檯前和他的争执,以及那个印在我额上让我怔忡半天的亲吻,低低道:“绎哥哥,应该是因为生我的气才走的吧?” 夕姑姑关上门,在瑞兽形博山铜炉里添了一点安息香,才道:“萧公子又怎会生公主气?他多半……在生自己气吧?”
第9页 我不解,侧了头迷惘望着夕姑姑。 夕姑姑眉如远山,那样忧伤地嘆息:“因为他恨自己帮不了公主啊。公主嫁给宇文三公子的话,萧公子……会心碎的。” “他是傻子。”我脱口恨恨说。不是早就说好了,了不得,成亲之前想法子把新郎给弄死了,不就碰不着我了吗? “他不是傻子,公主。”夕姑姑用手拢着我双耳边的碎发,话语中有隐约的颤音:“他一早就去见了娘娘,和娘娘说过了。他要回肃州去,积蓄萧家军的力量准备帮助太后和新帝重新掌握朝政。娘娘抱住他,哭了好久。” 怪不得上午见到母亲时觉得她眼睛有些肿!我抬起头:“姑姑你知道他要走,怎么不告诉我?” 可如果我知道,我会拦着他么?天知道,我心里是多么盼望有一支神勇的军队从天而降,将宇文氏这一束缚着我们一家的铁链敲个稀巴烂! “昨天半夜萧公子曾到公主的房间里来,呆了很长很长时间。可公主睡得沉,不知道。”夕姑姑垂了头,指着窗户前的书案,道:“他还带走了公主昨天画的一幅画。” 他来过。我不知道。 心头似给细针尖尖地扎了一下,勐然想到了晨间脸颊上异常的干涸。 那是,萧采绎的泪么? 我那个有着坚强有力臂膀的绎哥哥!有着意气风发笑容的绎哥哥! 忽然是那么地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睡得那么沉,那么死,连萧采绎流了那么多泪都不曾察觉,不曾睁开眼去安慰他一下! 或许,如果晚上梦见的不是颜远风,或者,如果颜远风那梦里的笑容不是那么令人迷醉,我会醒来,醒来为萧采绎拭去那些他不知忍了多久的男儿泪。 他拿走了我涂鸦的归雁图。 长风萧萧渡水来,归雁连连映天没。 归雁图,归雁图。 秋尽雁归,春来雁可回? 绎哥哥,我知道,在这世上,除了父母,独你对我最好。 [下次更新:7月17日] 晕倒,今天是几号?皎更着更着发现自己写的下次更新时间不对了。明天应该是17日啊? 偶到底把日子弄错了多少天了? 24.故国篇:第五章 打破牢笼飞金雀(四) 萧采绎走了,我的生活还在继续。 我更多的时候扮演着乖巧伶俐小女孩的角色,抓住每一次机会,周旋在宇文父子之间。 我从不敢打扮得过于招摇,让夕姑姑将我日渐丰满的胸部紧紧束起,小心地维持着未成年女孩的青涩稚嫩。 母亲也很懂得怎样适时地提醒宇文昭,我只是个给惯坏了的不解事小小女孩。 十月廿二,母亲颁下懿旨,三公主衔凤,赐婚于宇文昭三公子宇文清。我终于暂时不必担心,这对荒唐的父子会向我伸来魔爪。 他们再荒唐,总不能去染指自己的儿媳或弟媳吧。 于是,宇文昭欣赏甚至纵容着我的可爱,但眼中的yin意和慾火,始终投向我的母亲。 宇文颉还是常常在宫中出入,出入于回雪宫和其他宫殿。但再也没有骚扰过我。 而宇文弘却极少在宫中过夜。 因为他直接将我父亲生前最宠爱的杜贵嫔收了房! 我总想着杜贵嫔那双俏丽甚至有几分顽皮的眼睛,在宇文弘那一直森冷的目光注视下,会是怎样的无辜和苦楚。 但我更多的时候想到的是雪情。 我曾在夜幕降临时穿了宫女的衣裳偷偷去看望过两次。 她已经能认出我,却瘦得像骷髅,无神的大眼睛依旧有着可怕空茫,却已能不断地落下泪来。 我记得我的二姐姐正是十五岁的最美好年华,才华横溢,品貌风流。如果父亲在,一定已在为她择选天底下最温柔体贴富贵双全的夫婿。 小如说,宇文颉偶尔还是会来,不过来的次数已少多了 想想也是,雪情的模样,分明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尚未及开放,便被人野蛮摘下,狠狠揉碎,然后踏入尘土,滚了一身的污垢,再也没有了原先的风姿华彩,时日久了,宇文颉自然失去了兴趣。 我对辣手摧花的採花贼深恶痛绝,却不敢流露出一丝恨怒来,只在暗中悄悄安排。 于是,某个冬阳暖暖的午后,母亲倦卧于紫貂皮子的木榻上,看我用一根挂了碎玉流苏的银簪子逗弄小猫。 那是宇文昭送我的猫,据说是从波斯带过来的,有着极长的纯白皮毛,光泽油润,两只闪亮眼睛有着不同的颜色,一只浅碧近黄,一只深蓝近墨。我第一次瞧见,便觉这猫长得虽漂亮,却诡异得紧,心下很不喜欢。 但这是宇文昭送我的。 所以我在第一时间就将它搂在怀里,叫了无数声的好叔叔,然后一迭声叫人为我的宝贝猫做一个美丽而温暖的窝,吃饭时会将我最爱吃的菜先端一份去给猫吃。 皇宫所有的人都知道我爱极了那只猫,没有一个人知道我会在半夜偷偷爬起,揪它的耳朵,敲它的头,用密齿的银蓖恶作剧地梳它浓密的皮毛。 所以那只猫对我也是既怕又爱,恼起来甚至曾经用它的爪子抓破我的手背。 宇文昭见过我手上的伤,啧啧连连:“想不到这么温顺的猫也会抓人,不然把它送走吧?” 我瞪着他,张开五指在他手臂上做着抓人的动作:“你送走,我抓你!不然,你把你家的清儿送来给我玩!” 宇文昭家的清儿自然就是我的未婚夫婿宇文清。 而我给猫取的名字,也叫“清儿”。 宇文昭哭笑不得却无可奈何,只是不只一次向母亲苦笑:“这孩子啊,还真像只伶牙利齿的猫!” [下次更新:7月18日] 25.故国篇:第五章 打破牢笼飞金雀(五) 可我不是猫,我只是个小心地收敛着自己锋芒的小小女孩。 如果可能,我希望自己是虎,一只有着尖锐爪牙的虎,能轻易扑上仇敌的前胸,咬断他们的咽喉,挖出他们的心脏。 可我现在,正挂着天底下最纯真的笑容,用一只银簪子去逗引我的猫。 这时,小如来了,跌跌撞撞,差点把正从干元宫缓缓步来的宇文昭撞得一个趔趄。 宇文昭还没来得及发怒,小如已跪倒在母亲面前,痛哭着一下一下将头磕在白石地上:“娘娘,娘娘,救救公主,救救我们二公主!” “出了什么事?”母亲惊得匆忙坐起,覆在身上的素花织毯落于地上,显出那柔弱而玲珑的身段。 小如擦着泪道:“二公主前天开始脸上身上长了许多水泡,而且一直发着高烧。我昨天好容易求了太医院的人来看,说是出了天花,可要用的许多药都很名贵,太医不肯开方子,说是这年头乱,药材紧得很。可咱们公主今天发烧发得愈发厉害了,再不吃药,只怕会,只怕会……呜呜……” 母亲诧异道:“有这种事?天花?” 宇文昭走过来,皱眉道:“病了就病了,这么乍乍唿唿!不长眼睛的奴才!” 我扔下猫,将宇文昭使劲一推,嘟着嘴道:“什么叫病了就病了?那是我姐姐啊。” 转身去拉小如的手,道:“小如,走,带我去瞧瞧,我找太医给姐姐治病去!哪个不长眼的敢不开药来,我把他打一顿扔阴沟洞里去!” “栖情,站住!”母亲忽然站起来,厉声喝道。 我诧异抬头,人已被母亲狠狠拽到了身边,差点摔个跟斗。 而母亲已沖夕姑姑喊道:“夕颜,快把栖情带去洗手,用皂角和酒水多泡一会儿,快去!” 转而又向小如道:“本宫呆会就让御医前去救治,你立刻回宫去,好好侍侯着,不许乱跑一步。” 她不等小如反应过来,已大声唿喝:“来人,把小如送回回雪宫!” 小如张开嘴还想说话,已被几个牛高马大的太监押住,半推半搡赶了开去。 母亲从没这么声色俱厉过,一时我呆住,宇文昭也大是讶异,过来安抚母亲道:“怎么了?” 母亲面色有些苍白,目光幽寒,道:“天花,那是传染病啊!” 宇文昭勐悟过来,打了个寒噤,道:“是啊,我居然没想起来。得赶快将雪情公主隔离开来。” 母亲哼了一声,道:“放在宫中,总是祸害。第一栖情是个不安份的,免不了四处乱跑,沾惹了一点半点怎生了得?再则颉儿也不是好东西,雪情不是给他欺负了,也落不到这样的地步!” 宇文昭有些尴尬,道:“对,得和颉儿说,万不能再去沾惹这女子。只是现在怎么办?把她扔出宫去?” 母亲沉吟道:“不能让她流落在市井间。这病在民间传染开也是麻烦的事,何况,何况雪情的母亲虽是又倔又傲,总不把我放在眼里,可这丫头还是皇甫家的女儿啊。” “杨淑妃……”宇文昭闪过一丝难堪和厌恶,道:“罢了,把她送出去找个地方圈禁起来吧。如果能治癒再回宫也不迟。” 母亲点头,一转眼看见我还立在那里听得发怔,气急败坏道:“死丫头,还不去洗手?哦,然后再洗个澡,将身上衣服全都脱下烧了!” 我应一声,在夕姑姑的陪伴下一熘烟的跑了。 而母亲还在命人打扫前院,又命人挑水来洗地。 [下次更新:7月19日] 亲们,如果喜欢《风月栖情》,请收藏本书,为我们的栖情多多投票!皎写这本书,真的很用心,很用心…… 26.故国篇:第六章 红尘梦蝶起聂政(一) 雪情终于给送出了宫。 数日后,传来了她的死讯。 瘟患而死的尸体自然要一把火烧了就地埋葬,绝不能送入宫中。 所以,一切死无对证。 新皇下旨,追封皇姐雪情为凤仪长公主,如仪安葬于先皇陵畔。 宫中的棺椁之中自然只有几件衣裳,几件雪情自己都没见过的新衣。她在宫中的旧物几乎被母亲令人焚烧殆尽。 而在宫中搁置了三月有余的杨淑妃,终于有了机会入土为安,无名无份地安葬在女儿的陵墓中。 虽然她死不瞑目,但她终于可以走得安心一些了。 打破牢笼飞金雀。 雪情当然不会死,母亲已叫颜远风在外安排得妥妥噹噹,自有人将雪情照顾得衣食无忧。 我想,当有朝一日我们可以自由,雪情重见天日时,我们只需将凤仪公主的墓碑,直接换成淑妃娘娘的墓碑就行了。
第10页 进入腊月时,我更自由了许多,人人都知我不仅是太后最心爱的女儿,也是摄政王宇文昭的未来媳妇,爱逾珍宝。以前父亲在时,除了极亲近的皇家亲戚有事相请,寻常时从不让我外出。但宇文昭出身武将,对这些规矩显然要看得疏淡很多,尤其我每次提出要去宇文府玩时,他都是一口答应,为我准备着名菜名点,又找来各色唱折子戏的,耍没尾巴猴的,舞枪弄棒卖艺的,让我观看取乐。 因为老出宫,母亲便不放心,我趁机和宇文昭说了,把颜远风调来做我出宫时的贴身护卫。 宇文昭倒也没有拒绝,只是似笑非笑道:“这个人,身手的确高明,上次伤了我好多部下。” 我不以为意道:“谁叫你当时凶神恶煞似的只想欺负我们母女!” 宇文昭嘿嘿道:“谁叫你母女两个生得跟对姐妹花似的?” 我翻了他一记大白眼,咒骂道:“你个老不要脸的!” 宇文昭哈哈大笑,也不介意,只伸手在我脸上捏了一把。 而颜远风回宫之事,便这样定下来。 他的伤势早已平復,只是面容清减许多,而且比以往更加安静沉默,曾经若隐若现的忧伤,如今已深深如刻,一双眼睛更如秋潭笼雾。 我看住他眼睛时心中总是说也说不清的澎湃,看得久了时就穿过那雾一头栽进那秋潭之中了。 “颜叔叔,你为什么不肯笑一笑?你知不知道你笑起来比闷着脸要好看多了!”这日,我坐着马车去宇文府,夕姑姑坐在我身侧,颜远风却远远盘坐于车厢门口。我越瞧心里越是闷闷得疼,忍不住问道。 颜远风转过脸,嘴角抿出很柔和的弧度,但话语依旧是一惯的低沉:“公主说笑了。微臣的职责是保护您的安全。” “青天白日的,谁要你保护安全了?”我有些泄气,嘀咕着,横卧到夕姑姑的大腿上躺着。 夕姑姑抚着我的头,沖颜远风微笑道:“颜护卫,你瞧,公主虽又长高不少,可终究还是个孩子呢。” “我才不是孩子呢,我已经长大了。”我说着,想着目前在宇文昭前游刃有余的表现,有些小小的得意。可惜那个宇文清没回来,不然看看他到底病得怎样,如果有机会能下剂重药把他弄死,我就没了后顾之忧了。 不过一时不回来也好,如果他死了,说不准我就成了第二个皇甫雪情了。 我忽东忽西地盘算着,随着那车子晃晃悠悠,眼皮越来越沉,最后打了个呵欠,竟睡着了。 迷煳中,似听到男子轻轻嘆气:“她们母女两个,都是行走在刀锋边缘。” “那君羽呢?” “他已经在刀尖之上了……” 梦里也禁不住的哆嗦。 [下次更新:7月20日] 27.故国篇:第六章 红尘梦蝶起聂政(二) 宇文昭早知我要去,自然又有准备。 这一次只有一个清倌人,叫做晚蝶的,据说是京城头一个红ji。 我在宫中原也听侍从背地里说起过青楼声色之事,原料ji女必是花枝招展的,谁知这女子穿着极是素净,只一根双蝶展翅的长长银簪,便将满头青丝笼起,别无装饰;而一身银灰锦缎暗紫牡丹纹理的长裳,亦是毫不起眼;但她肤白如玉,意态安闲,却如一枝凌寒青梅,向隅而开,不求闻达,却清芬自散。 此时,她独抱琵琶,安坐绣墩,正细细弹唱道: “胡蝶,胡蝶, 飞上金枝玉叶。 君前对舞春风, 百叶桃花树红。 红树,红树, 燕语莺啼日暮。” 我坐于珠帘之后,拈着瓜子嗑着,看她身段裊裊娜娜,随着乐声微微颤动,声线娇柔婉转,果然也是好听。又有乐师在一旁以笛声相和,便将乐声中的绮靡沖淡不少,便更觉怡人了。 到底是懂得抓人心的艺ji,连支媚俗的曲儿也能弹得如此清慡,在座尚有宇文昭请来同乐的几个要好官员和宇文家兄弟,一时都听住了,只是拈鬚点头,可见这晚蝶姑娘还是颇有几分本事的。 眼见宇文昭面有得意,正隔了珠帘查我神情,我张口吐了几瓣瓜子壳出来,懒懒道:“宇文叔叔,这样娇嗲的歌,不是给我听的吧?” 宇文昭“呔”了一声,道:“公主不喜欢听?” 我用竹籤敲着桌子,边寻着我爱吃的点心和果子,边道:“我若是男人,一定喜欢,说不准一时喜欢了,把她带进宫做个侧室也说不准。可惜……” 我将竹籤插上了一只酒酿梅子,送入口中。酸酸甜甜,有着醺醺的酒味。 宇文昭不做声了,想了一想,侧身问身畔侍从:“不是说要请哪个驯兽师带了老虎来表演么?” 侍从低声道:“本来说请来的,后来几个总管一商议,兽性不定,闹不准啥时发起威来,连驯兽师也制不住,公主金枝玉叶,惊着了可就不好了。” 宇文昭啧啧摇头:“怕什么呢?我们衔凤公主自小儿就跟个小兽似的,爪子尖着呢。” 这时只见那晚蝶姑娘站起来来,款款行礼,道:“宇文大人,公主,既然这支曲儿不好听,那便容晚蝶再唱一曲吧。” 我格格笑道:“好啊,如果能让本公主听得心动,即刻脱了你的乐藉,为你备份丰厚嫁妆,寻个良人好好嫁了!” 晚蝶深施一礼,声调忽然清越,清越中带了种悲怆散淡,看似旷达,却有掩不住的忧思绵绵,全然不同于方才的娇柔妍丽。 我不觉放下竹籤,含着梅子,细听她唱道: “百岁光阴一梦蝶,重回首往事堪嗟。今日春来,明朝花谢。急罚盏夜阑灯灭。 想秦宫汉阙,都做了衰糙牛羊野。不恁么渔樵没话说。纵荒坟横断碑,不辨龙蛇。 投至狐踪与兔穴,多少豪杰。鼎足虽坚半腰里折,魏耶?晋耶? 天教你富,莫太奢。没多时好天良夜,富家儿更做道你心似铁,争辜负了锦堂风月。 眼前红日又西斜,疾似下坡车。不争镜里添白雪,上床与鞋履相别。莫笑鸠巢计拙,葫芦提一向装呆。鸠巢计拙:传说斑鸠不善筑巢,借喜鹊巢产卵。” 忽然之间便萧索了心。 竭尽心机,千般算计,如同落水之人终于爬上一叶扁舟,自以为安全,可四顾茫茫,无边无涯,不知何时风狂浪急,便给掀到海底,永劫不復。 天下如何?朝廷如何? 花开花荣,不过展眼风华,一朝随风扫,红颜凋零,老去落尘埃,追思无及。 [下次更新:7月21日] 28.故国篇:第六章 红尘梦蝶起聂政(三) 荣如何?辱又如何? 日西斜,厦将倾,纸醉金迷,画堂笙歌,祸福两相倚。阅遍锦堂风月,无处栖情! 老去繁华梦,恨极少年身。今是昨非,抑或昨是今非? 恍恍惚惚,不过一场繁华一场梦。 梦里尚有人清嗓亮喉,引吭而歌: “利名竭,是非绝。红尘不向门前惹,绿树偏宜屋角遮,青山正补墙头缺;更那堪竹篱茅舍。 蛩吟罢一觉才宁贴,鸡鸣时万事无休歇。何年是彻?看密匝匝蚁排兵,乱纷纷蜂酿蜜,急攘攘蝇争血。裴公绿野堂,陶令白莲社。秋来时那些:和露摘黄花,带霜烹紫蟹,煮酒烧红叶。想人生有限杯,浑几个重阳节?人问我顽童记者:便北海探吾来,道东篱醉了也。 曲终,繁华散尽,浮云随风,一时满座无语,鸦雀无声。 忽觉面颊微冷,匆忙去拂,已是满腮泪痕,忙偷偷擦得尽了,将口中一直含着的梅核吐出,喝口茶清了嗓子,方才笑道:“这歌有点意思,只是采ju烹蟹,东篱醉晚,离我们却是远了。不知在座大人,哪个肯自此袖手,归隐园林,做那裴公陶令,度几个疏散重阳节?是非处,名利场,哪里说躲就躲得过去的?我们红尘人,红尘事,少不得红尘中过了。既潇洒不了,不妨得开心时且开心,今朝有酒今朝醉,总胜过那举杯又愁,拟歌还咽吧?” “啪啪啪!”有人鼓掌,居然是那平素面寒如铁的宇文弘。他从珠帘内觑我,赞嘆道:“栖情公主身处内宫,不问世事,居然有此雅量才识,可见公主才貌双全,端的不凡。” 我点头致意,笑道:“母后曾跟我说,太平盛世中,出世者是隐士,入世者却是英雄。但如果是生逢乱世之能人,出世者便是懦夫,入世者方是豪雄。” 众人一齐称道,宇文昭也含笑抿酒,颇为自得。 其实这话虽是母亲所说,却被我改动了一个字。母亲说,生逢乱世之能人,出世为懦夫,入世为枭雄。 枭雄,豪雄,一字之差,褒贬立现。 而母亲语锋所指,不言而喻。 宇文颉的目光一如既往地让人鄙夷,他盯着晚蝶低低的领口,笑道:“这曲子是谁制的?什么名儿?有些趣儿。虽然栖情公主说出世者是懦夫,可能制此曲的,也算是懦夫中的高人了。有机会我可要认识认识那样的高士!” 晚蝶低垂臻首,婉转答道:“此曲名《梦蝶》,传自华阳山附近的青楼,据说为华阳山一位隐士所制,并非风尘中人,故而我等便无缘相识此人了。” 宇文颉点头,猥亵之意不减,道:“曲子虽好,可若无晚蝶姑娘这等绝妙歌喉演绎,断无这样移心动魄之力。” 宇文昭将酒觞持于手中,目注着澄亮酒色在纯色的琉璃杯中荡漾,淡然道:“幸亏朝廷官员听过姑娘曲子的并不多,不然我这摄政王也别当了,得挨山挨庙去求那些贤士下山相助呢。” 晚蝶嫣然一笑,转身向身旁乐师示意。那乐师立刻放下长笛,向一旁侍女低语一句,已要来酒具,随着晚蝶走向宇文昭。 待走到近前,晚蝶亲自倒了一杯,从红漆托盘中持起,向宇文昭盈盈行礼:“晚蝶无知,擅唱禁曲,请王爷恕罪。” 她容色动人,娇怯不胜,此时含情求恕,更是眸光楚楚,如山间岫烟回萦,宇文昭不觉微微出神,但笑不语。 备註:关于《梦蝶》。 某皎俯首认错:此曲不是《梦蝶》,而是元代马致远的套曲《双调•夜行船》,名《秋思》。某皎写不出这么好的词来,所以就把元曲大家的词捉来偷梁换柱了,某皎有罪,给pia飞…… [下次更新:7月22日] 29.故国篇:第六章 红尘梦蝶起聂政(四)
第11页 而晚蝶已躬下身来,将酒杯递向宇文昭唇边,呖呖如黄莺宛转:“王爷如能见谅,请满饮此杯,则晚蝶今晚方敢安枕无忧!” 宇文昭哈哈一笑,果然就了晚蝶手中张唇饮酒。 当了一众朝廷命官,堂堂摄政王如此丑态毕露,我也不知该庆幸还是愤恨,只是信手拈了一只腰果入口中,嘎蹦咬碎。 还未得来及吞咽下肚,变故陡生。 一道冰凉寒光乍从晚蝶袖中飞出,仿若游龙,带了铮然颤音,嗖地飞向宇文昭脖颈。 宇文昭正伸脖饮酒,那姿态如将自己脖颈送到锋刃之上。 但下一刻,宇文昭已双拳齐出,一拳将晚蝶持匕左手拍开,一拳击向晚蝶胸口,拳如巨锤,又快又狠。 含着腰果的口中忽然干涸,我瞪大眼睛,吸着气,不由站起身来,盯住眼前一幕。 但见晚蝶左手利匕落空,已衣袂翩飞,如一枚偌大的灰色蝴蝶,凌空而起,本送向宇文昭唇的酒已譁然倾到宇文昭脸上,另有一把利匕飞快从袖中弹出,刺向他的眼睛。 下一刻,厅中已全然乱了套,那乐师也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绚亮如电芒,譁然刺向宇文昭要害。 宇文弘、宇文颉纷纷拔出佩剑,挺身相护,其他文官连连退避,武官各执兵器,或相助,相掠阵,忙乱得不堪。 外面侍卫听到动静正往厅内涌来时,忽又有人忽喝:“走水了!走水了!” 又有人在叫:“刺客有内应,小心!小心!” 珠帘晃动,不时有人打斗的人飞起,摔落阶前;又有鲜血不知从何处溅出,激射到珠帘之上。洁白的珠帘立刻挂上大片红光,火焰般簇烧在跟前。红光中,但见人影幢幢,飞来跃起,凛冽锋芒如流星四散,再也看不清厅中乱成何等模样。 “公主,我们快走。”颜远风已执剑在手,催了夕姑姑和宫女带我从后方偏门离去。 我却不甘心,恨不得撩开那珠帘,瞧一瞧宇文父子是不是给那晚蝶和乐师杀了,便是没给杀死,给生生刺上几剑也是大快我心的。只是对那珠帘上的鲜血很是畏惧,终究不敢去撩,只定定僵立在桌前,睁大眼睛看珠帘外的影影绰绰。 颜远风皱眉道:“公主,别看了,刀剑无眼。” 话犹未了,忽见一物飞来,颜远风将我一拉,正擦着我的衣裳掠过。定睛一瞧,竟是一只手掌,鲜血淋淋,犹在抽搐着慢慢伸展五指。 眼见我粉红衣衫之上已擦着不少鲜血,浓浓血腥直扑鼻端,我不由头皮发炸,大叫了一声。看那那珠帘不断被厅中打斗的劲气激得晃动,再不知又会有什么断手断脚飞进来,我才想着拉住颜远风袖子,急急向外冲去,却觉手脚俱是软软的,几乎挪不开步了。 颜远风再顾不得,一把抱起我,拉了夕姑姑,从侧门冲出了厅子。 他的剑锋闪闪,依然持在手中,一到阳光下便反射出灼目的光芒,映在他紧张的面庞上,连眼眸都显得从未见过的明亮。我心里却宁妥了许多,俯下头在他的胸膛嗅着。 轻微的汗味,和那从小让我熟悉的男子体味,是让我安静下来的最佳良药。 忽然想着,让他这么一直抱着我走下去,便是前方永远是刀枪剑林,都不妨事的。 可惜只不过片刻,待我们来到花园中,颜远风便放下了我,谨慎地四处打量。 [下次更新:7月23日] 30.故国篇:第六章 红尘梦蝶起聂政(五) 宇文府是前所未有的凌乱。 这样的大白天,足有四五处一齐冒出青烟,直冲而上,隐见火苗吞吐,人影奔忙,唿喝声一片。又有侍卫不断奔向前厅,又不断退出来,看来竟是打斗得兇狠了,再插不手去。 我舒了口气,渐渐定下神来。忽见四周都是人影来来去去,再也顾不得注意到我们,心念动了一下,转身道:“颜叔叔,你知道宇文弘住在哪吗?” “长房自然住在上首,不过宇文家府第阔大,具体在哪里就说不准了。”颜远风有些奇怪我怎会在此时问起这个来,不过还是如是回答。 “嗯,那我们去找找吧。”我说着,迈步向前走去。 夕姑姑忙道:“公主,你急着找那里干嘛?先把衣衫换了吧。” 不见了刀光剑影,血雨腥风,对着那一碧如洗的晴空,以及那飘往晴空的烟气,我心情大大好转,甚至有种幸灾乐祸的兴奋,快要压倒逃出地狱的惊魂未定。我几乎掩不住嘴角的笑意,随手拿手绢将衣衫上的血擦了擦,说道:“衣衫换下来,就不像帮忙追坏人了。” 夕姑姑惊得忙来抓我的手,叫道:“公主你又想做什么?” 我一把甩脱她,撒腿就跑,道:“我要找杜贵嫔!” 是的,我要找杜贵嫔,那比我大不了多少,一直被父皇捧在手心的杜贵嫔。我只想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颜远风先是诧异,然后是无可奈何,跟了我后面走着,倒也不来拦我。 宇文府虽大,地方倒是好辨认,一处处房屋俱是大门大户,气派宏伟,玲珑精巧却是不足。我穿了圆月拱门,径奔向后院,只往上首走着,此刻女眷婢僕大多躲藏起来,侍从则集中在前厅和几处失火处,一路已很少见到人影,倒也称了我的意。 转眼见居然有几棵长得粗粗笨笨的黄杨,扭头道:“颜叔叔,黄杨不是说坟堆子里长得最多么?怎么这里也有许多?” 颜远风不答,夕姑姑气喘吁吁道:“哪里有这话啊?黄杨太过普通,皇宫里不多见罢了。何况这也不是黄杨,是胡杨,西域带过来的树种呢。” 我看不出黄杨和胡杨有什么区别来,但眼光转处,却看到了杜贵嫔。 她正站在一处花木葱笼的角落里,半个身子掩在胡杨粗粗的树干后,鹅黄的裙子飘了一角在外。如果不是听到她那熟悉利索的声音,一时还不能发觉。 “杜姐姐!”我叫唤。她背地里和我处得不错,此刻出了宫,再不宜称她为贵嫔,我便直唿姐姐了。 但我唿唤之后,分明见那身子颤抖一下,却不曾见她探出身来。 莫不是觉得难见故人?可大家不都是一样么? 我眼中酸涩,不觉放慢脚步。 这时,颜远风忽然伸出手,很轻很快地搭上了我的肩,手指间蕴着的蓄势待发的力道,连我都轻易感觉得到。 那是,武者对于危险的天然警惕? 我忙顿住脚,已见杜贵嫔慢慢给推出来,雪白的脖子上赫然架了一把钢刀。 刀的主人,是个二十来岁的男子,一身玄色劲装,挺鼻凹眼,眸光凌厉。 “退开!”这男子冷冷喝道,手中钢刀更往前推进了一分。 “啊?”杜贵嫔似觉出痛意,花容惨澹,失声惊唿,与方才那流利迅速说话的女子判若两人。 难道刚才不是杜贵嫔在说话? [下次更新:7月24日] 31.故国篇:第七章 清霜满天逸狂客(一) 我心里犯嘀咕,却也不由吸着气连连后退,撞在颜远风结实的胸膛之上。 颜远风扶住我,慢慢将我护到身后,笑了一笑,退到一侧,道:“公子请!就当我们什么都没看到吧。” 他笑得轻松,翼护我的双臂却是紧绷的。 我紧张地看那男子一脸狐疑,而杜贵嫔却挪动着脚步,反倒似在推着那人一般,宝石样晶亮的眼睛点点烁着光芒。也不知我有没有看错,总觉得杜贵嫔似乎并不如她表现得那般惊惧。 那男子并不敢放松,警惕着看着我们,挟住杜贵嫔将她拖出去老远,方才收了刀,一抓杜贵嫔的手,向外冲出去。 我正要跟过去,颜远风已拉住我,沉声道:“公主,这时候咱们就避忌些吧。” 我怔了怔,终于想到问:“颜叔叔,你知道这些刺客是什么人?” 颜远风皱了眉,道:“公主,这些事,你还是少知道些为好。” 我不由愤怒,指着自己鼻子叫道:“颜远风,你能不能不要老把我当小孩?你看好了,我已经长大了。” 生平第一次,我直接叫颜远风的名字,也是生平第一次,我沖颜远风这般大吼。 颜远风眼眸有瞬间的收缩,许久才慢慢舒展开,拍了拍我的肩,温和却有些伤感地答道:“是啊,你都已经那么大了!” 那语中的感慨,似压着流年易逝昨日不再的唏嘘,不胜沉重。可我总觉得一定还有些我读不懂的言外之意,却不知从何追问,便只是郁郁地跟在他后面走着了。 颜远风见我不开心,也有几分不安,想了一想,又回头低声道:“宇文昭的势力,在京畿附近虽大,但别处各方势力也不小,无不对京城虎视眈眈。皇帝地位虽高,目前却是实力最弱的一环,而且几乎完全处于宇文氏钳制之下,天下皆知。旁人要对付宇文氏,不管是谁,于我们都没坏处。……再坏也不能坏到哪里去了,便是退隐山林,一家子清清贫贫却自由自在活着,也比现在强……” 他说至后来,声音越来越低,如游离在空间的嘆息一般,微不可闻。我鼻子一酸,再说不出话来,只是耷拉着脑袋,由着夕姑姑携了,跟着颜远风后慢慢向前走。 颜远风带了我们径去找了宇文昭的夫人,宇文夫人忙着叫人为我更衣,又吩咐快去熬安魂汤来,生怕我吓着。 我留心看我这名义上的未来婆婆,见年纪虽大,但眉目很是端正,尤其一双眼睛,有着很漂亮的弧形,料想年轻时必然也是个标緻美人。只是此时已万万无法与我母亲相比了。 宇文弘、宇文颉的模样,线条却粗犷许多,感觉更像宇文昭。却不知那个宇文清会长成啥样了,——不过他长成啥样似乎跟我关系不大,再隔几年,他便是没病死,说不准也给他父亲的仇敌刺死了。 我幻想着宇文清给人刺死后宇文昭的痛不欲生,不觉笑咪咪的。 宇文夫人亲手将安魂汤捧给我,微笑道:“你这孩子,果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这么着冲出来,居然还笑得出来。” 我笑道:“有什么好怕的?宇文叔叔自然会保护我。何况我自己也有侍卫护着。” 至午间时,外面依旧乱糟糟的,我几次探头出去,都被宇文夫人和夕姑姑拦着,颜远风在院外巡守着,更是不许我出去。 宇文夫人为我备的午餐虽不能说是丰盛,倒也色味俱佳,算是难得一见的精緻家常菜了。可惜我却无甚食慾,精神全给宇文府这场出人意料的刺杀事件吸引住了。
第12页 宇文昭终于来见我时,面色显然不是太好,他拍了拍我的肩,道:“栖情,今天没让你玩好,改天叔叔再找些好玩意儿让你逗乐子。” 我点点头,歪头问道:“那些坏人全抓着了么?” 宇文昭一笑,很有些诡异:“都在前院校场里,你要去看看么?” 我拍手道:“好,好啊!” [下次更新:7月25日] 32.故国篇:第七章 清霜满天逸狂客(二) 我去了方才知道,宇文昭叫我去看,如果不是恶作剧,就是敲山震虎,杀鸡儆猴。 他不过是让我看看他的反对者的下场而已。 乐师和晚蝶都给曝在广场之上,衣衫染满了凝固发黑的血,已经死了。 另外还有几个不相识的,多半是二人的内应了,也是遍体的血窟窿,甚至有两人脑袋都给割下来,扔在一边。几只猎犬正围着尸体嗅来嗅去,叫我怀疑过了今天晚上,这些人会不会尸骨无存。 我一阵噁心,转身沖宇文昭叫道:“宇文叔叔,你不想叫我来玩就早说。叫我看这些做什么?以后叫我一想你家府第,先想起这些脏东西来!” “夕姑姑!”我拉起正强忍呕吐面色苍白的夕姑姑,怒沖沖道:“我们回宫!” 宇文昭见我发怒,倒也陪下笑脸来,道:“你说要看我才带你来看的啊,不过逗逗你而已!别生气了!” “反正今天也玩不痛快了,回宫再说吧。”我心头稍稍舒服点,抓了抓他的鬍子,道:“记好了,下次弄些好玩的把戏让我看,今天可懒得再玩了,胃口倒得连晚饭去不必吃了。” 宇文昭也有些心神不属,笑道:“好,我多多派人送你回宫,我这里还要再清查清查,别再混些叛贼来,惊着了公主凤驾可不好玩。” 我“嗤”地笑了,而颜远风已扭头让人备车回宫。 我最后又看了一眼那些尸体。 曾经那样宛转风流的晚蝶,那样仰面卧于阳光之下,乌髮流离闪亮,容貌精緻苍白,如同一只折翼的蝴蝶,风干成憷目惊心的绝美风景。 而一众刺客尸体中,居然没有那个挟持杜贵嫔的黑袍男子。 难道他成功逃脱了? 还是潜在宇文昭府第中的哪个角落,伺机给他致命一击? 在皇宫护卫加上司文昭另外派的大队人马保护下,我的马车浩浩荡荡奔回皇宫。 但我坐在舒服宽敞的车厢里,总觉得哪里不对。 “颜叔叔,夕姑姑,你闻着什么味儿没有?”我问,不停地嗅来嗅去。 颜远风皱眉道:“没什么味儿啊。夕颜,是不是香炉里换了香料?” 夕姑姑站起来,也嗅着鼻子,道:“没换香啊。不过,是有股子怪味。” 我却想起那是什么味儿了。那是曾在宇文府中闻到过的血腥味,只是此刻在薰香的遮掩下已经淡薄了许多。 这时我那铺了厚厚狐狸皮的坐椅似乎微微震了一下,仿佛里面有甚么活物在动弹一般。 我的汗毛顿时竖了起来。 坐椅下是中空的,本来是用来放椅垫衣物以及冬天锦被的,此时锦被已被抱出来,放于车厢一侧。 诚然,我来宇文府的路上曾经睡着过,夕姑姑一定会取了锦被让我盖着。可我下车以后,随侍的宫女应该不会忘记将锦被收回原处。 我将锦被捉起,抖开。 一片明显给刮擦上的血迹,赫然沾在粉红的被面上。 随侍的两名宫女已经失声轻唿。 我忙瞪她们一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颜远风吸一口气,将我推到一旁的夕姑姑怀里,掀开狐狸皮垫子,勐地拉开坐椅面子。 一道寒光从椅下飞出,却被另一道更绚目的剑光迅捷压住。 颜远风的宝剑,已经指在椅下那人脖子上。 竟是挟持过杜贵嫔的那个黑衣男子。 下次更新时间:不确定。 皎皎25日晚上的飞机去香港,29日晚才能回来。 皎皎会尽量找机会上网更新,但说不准啥时会更哦!香港对我来说陌生得很,不晓得到那边后会是怎样的情形呢。 文债啊文债,我到底欠了多少的文债?估计很多读者在背后骂我吧?偷偷爬一边哭去了。 33.故国篇:第七章 清霜满天逸狂客(三) 他慢慢垂下刀,面色苍白,另一只手捂着前胸,汩汩鲜血正从指fèng中溢出。一双深凹的眼,墨蓝如风雨将至前的大海。紧咬的唇,已经泛起青紫。 颜远风吸一口气,迅速回头看我一眼。 车厢里有了这么大的动静,想必车夫多半也听到一些了。 我克制住自己的惊骇,坦然一笑,大声道:“夕姑姑你也真是,叫你端杯茶也能弄翻,莫不是给那些刺客吓坏了?颜叔叔,快来帮收拾收拾!” 颜远风答道:“来了。”伸手从怀中摸出一只素青的物事扔给那男子,迅捷将椅面盖上,将一切恢復了原状,方才收了剑。 我松一口气,依旧坐回椅上,扭头向两名宫女低声道:“你们什么都没看见吧?” 这两名宫女,一个叫袭玉,一个叫小雁,原是自幼随了我的,虽是胆小了些,倒还算忠心,都按紧了胸口,点头称是。 但只要想着屁股下坐着个大活人,心里总不是太舒服。坐立不安一会儿,我将袭玉小雁赶到一边,自己在侧椅坐了,悄声问颜远风:“刚才你扔给他的是什么东西?” “伤药。”颜远风轻声答道:“回宫后不要出声,入夜后我设法把他送走。” 我点点头。这么样一个人,分明是宇文昭的死对头,带入宫中自然也是祸害,一不小心,必然会连累我和我母亲,当然得尽快请走。颜远风在宫中这么久,各门侍卫自然是熟的,又一直是母亲和君羽信用的心腹,自然有法子悄悄将他弄出去。 一回宫中,我便忙不迭跳下车,向颜远风使个眼色,自顾奔回昭阳殿。 母亲见我回来得早,有些讶异,我悄悄将缘故和她说了。 母亲皱眉沉思:“咦,这些人会是哪路的人马?自然不会是我们肃州的人。我只怕宇文昭起警惕之心,一向跟你外祖和舅舅说了,叫不要轻举妄动。莫非是浏王皇甫君卓的人?前些日子浏王那里放出话来,说你弟弟虽是嫡子,却是弒君叛贼宇文昭所立,因此名不正言不顺。宇文昭听说,派了蔡禀德前去讨伐。听说两军正在浏河一带激战,未分胜负,宇文昭正准备把宇文弘兄弟派去。浏王军马不如宇文氏强大,因此派人刺杀,来个釜底抽薪也说不定。不过,也可能是晋国公安世远。安世远虽然略嫌庸懦,可手下强将如云,三个儿子均非池中之物。尤其是他的二儿子安亦辰,据说出世时有人亲见有星辰自天落于产房之中,因此取名亦辰。” “这些事,只是说说而已。父皇还是真龙天子呢,还不是……”我郁郁地说。 母亲神色顿时凄凉,慢慢儿说道:“若他在,若他在,我也不用这么操心吧?” 父亲在世时,这些前朝之事,母亲何尝去理会过一点半点?她将所有的聪明才智,都用在父皇的起居和我们姐弟的教养之上。 我将手指划着名母亲的眉眼。母亲眉眼深深,比以前不知多了多少的忧伤心事。 母亲浅浅一笑,问道:“母后是不是老了?有很多皱纹了么?” 我伏到她怀里,撒娇道:“母后怎么会老?人家不都说母后看来就和我姐姐差不多么?一丝的皱纹都看不出呢。” “如果我的脸上爬满皱纹,只怕宫破那日,我们已一起随你父亲去了。”母亲声音里,有种杜鹃啼血的悲哀和灰心。 用自己的容貌和身体,去护住一家的周全,应该是母亲这一生最大的恨与痛吧? 我偎依着母亲温暖的怀抱,不敢看她眼中的痛楚无奈。 母亲勉强护住的,也只是我们姐弟而已。 而我们的大燕王朝,早已风雨飘零,君羽的皇位,更是名存实亡。 也许,父亲被白绫加颈之际,大燕王朝,便已覆灭。 亲们,我终于回来了。可我好累哈! 《幻剑之三世情缘》得了意料之中的奖项,随之而来却是一大堆不顺心的事。 汗啊~~ [下次更新:8月1日] 34.故国篇:第七章 清霜满天逸狂客(四) 第二日一早,我便去找颜远风。 “昨晚我让他换了侍卫服饰,趁换岗时将他送出去了。”颜远风早知我的来意,立刻说道。 我想起杜贵嫔,问道:“他有没有说,他可曾将杜贵嫔怎样?” 颜远风道:“这个我倒没问。不过我打听过,他应该是被宇文弘伤的。宇文弘似乎还蛮护着杜贵嫔,和这人交过手,伤了他,后来顾忌杜贵嫔性命,到底放他跑了。杜贵嫔应该没事,她……应该是这人的故识吧。” 我望着他如雾的瞳仁,轻声笑道:“当然,我都能看得出来的事,颜叔叔怎么会看不出来?” “你这个鬼灵精的……”颜远风伸出手,似要想捏捏我的鼻子,却又顿住,慢慢缩回手去,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道:“这男子告诉我他姓仇。” 他停了停,似乎自语道:“安世远身边有名干将,就姓仇,叫仇澜,带些安夏血统,双瞳深蓝,用一把钢刀,身手不凡。” “安世远的人……”我惊嘆。这事越来越有趣了。 统统把钢刀举向宇文昭吧,我将双手贊成。 往后连着一个多月,我都窝在宫里,跟了教养师傅们学着弹琴唱歌,写字画画,再不外出。 浏王从东发起攻击,而京畿之南又有了李双淮举义之事,据说与明州的白甫尉有些牵扯,而西北方向,安世远“清君侧”的口号唿得更响了,并有大举用兵迹象。一时宇文昭四处奔走,没了心情和我们母女调笑,反让宫中安静了许多。 直到临近除夕,各方都图个太平,暂时歇兵过年,宇文昭布好军防,终于抽身回来,家中自是事务连连,每次来探望母亲,也不过匆匆一宿,即行离去。——还不如一直不来的好,平白让人心里郁闷许多。 除夕之夜,皇宫中照旧要张灯结彩,热闹一番的,可没有了父亲的皇宫,再多的红灯笼也映不出喜庆的心情来。和母亲弟弟用了晚膳,我便一头钻入自己房中,早早蒙头睡觉。
第13页 睡得正香时,忽听得外面阵阵鼓譟之声,此起彼伏,动静越来越大,倒似那日宇文昭逼宫情形,心头勐地一惊,一个骨碌坐起来,只见窗户不知什么时候开了,将留着起夜用的一盏小烛吹得明灭不定,房中光线也随之浮沉。 披了件折枝红梅的粉色小袄,我将头探出窗外,只觉树木摇曳处寒风阵阵,冷气逼人,天上是深铅色,浓云低压,透不出一丝月色来。宫墙之外,隐有火光四处闪烁,却并不在我们昭阳殿一处,想来宫中有了什么变故。 一时又见得刘随带了数名内侍从宫外走入,径向母亲住处步去,看来是向母亲去回报情况。他的步履虽是急促,却不见慌乱之色,料想外面的变故应该不会是针对我们的,那么个大冷天的,我也便懒得理会,只觉风吹在才从被窝里爬出的身子上,特别的冷澈入骨,难以忍受。 我打了下哆嗦,忙将窗户关了,转身看炭炉时,却是满满的银霜炭,正耀着温暖的澄红。看来夕姑姑不知啥时侯进来为我添过炭了。 在炭炉前不过呆了片刻,被吹凉的胸口已回復暖和,大是舒畅。 正准备回床时,只见暖色的淡金灯光在门前映起,夕姑姑已提了盏琉璃灯从外间推门进来,一眼看到我缩在炭炉边,忙过来渥我的手,道:“这么个大冷天,怎么不回床上睡呢?” 我打个呵欠道:“听到外面乱糟糟的,所以起来瞧瞧。” 下次更新:[8月2日] 35.故国篇:第七章 清霜满天逸狂客(五) 夕姑姑将我披在肩的长髮向后拢了一拢,怜爱道:“他们闹他们的,这半夜三更的,你可别冻坏了。快回床上去。” 我嗯了一声,跑回床边钻进被中,道:“我总想着会不会又是叛兵围了我们昭阳殿呢。” “别乱想了。”夕姑姑帮我盖好,又将鹤纹铜脚炉重新加了炭,渥好,才道:“左不过来了个把刺客,却不像要对付咱们的。公主放心睡吧。” 我应了。 夕姑姑提起琉璃灯来,将屋中的窗户都一一检查了,方才退出房去,自到外间他的床铺上睡着。 我听着外面隐隐的暄闹,看那小小烛火突突地跳,胸口忽然也突突跳了起来,好容易才克制住自己叫回夕姑姑的冲动。 夕姑姑那么细心的人,会将我的窗户留一扇不关么? 并且,是在除夕这样的大冷天! 我咬住唇里咝咝向外吐出的冷意,又披起袄子来,起身四处查看衣柜帷幕等所有可能藏人的角落。 那样清冷的夜里,偌大陈设华丽的卧房,仿佛被厚厚的门窗与外界完全隔绝,只有偶尔霜炭哔剥,打破那怪异的宁静。 我将烛火提起,又走向我的床,手心里已攥出了冷汗。 通天落地的半透明鲛纱帏幕,质地轻软的云纹蚕丝床帏,以及四周细细垂下的嵌金丝如意飞鸟流苏,在一点淡黄烛光的辉映下,形成了一层层诡秘变幻的薄素淡影。 小心将垂到天蓝织锦地毯上的云纹蚕丝帏拉开,还未来得及探头向床下瞧,勐地一道黑影窜出,一道冷光扑面,已压在我的肩颈上。 竟是一柄锋芒毕露的宝剑。 我一惊,手一颤,烛火已掉了下来。 那人眼捷手快只一捞,已将烛火稳稳持在手中。 “这里都是容易着火的纱锦丝毯,公主,想把我们一起烧死么?”那人轻笑,非常清秀的面庞看来极是年轻,差不多只十六七岁模样,即便执剑而立,显得雍容儒雅,很是贵气。只是眉宇间依稀还可见未曾脱尽的稚气,居然有几分可爱。那样黯淡的烛光下,他的面色有些苍白,可一双眼睛亮如明星,看来说不出的熟悉。 可我确定自己一定没见过他。我认识的少年中,绝不会有人拿了宝剑半夜躲到我的床下。 但我居然也轻松下来。不知为何,我似乎有种笃定,觉得有着这样好看的少年,一定不会真的伤我。 我坐到地上,瞪着那少年,冲着他眦牙咧嘴:“干嘛用剑指着我?还不收回去!” 那少年果然乖乖听话,立刻将宝剑插回鞘中,收势之利索,不在萧采绎之下。 我吁了口气,道:“去把那炭盆往我们这里挪挪,我冷死了。” 少年挠一挠头,又去将炭盆挪近了,然后自己缩在炭盆边,笑道:“其实我也快给冻死了。冻得连疼都感觉不出了。” 他解开厚厚的黑色锦缎外袍,大团褐色正在腰部慢慢扩散。 “你受了伤?”我啧啧道:“那还敢来劫持我?找死吗?” 少年一边用衣带将伤口束紧,一边窘笑:“在下不敢!试试公主胆量而已!果然名不虚传!” “你认识我?”我的胆大妄为很有名么?这事可有点不妙! “谢谢你上次救了仇澜,衔凤公主。”少年忽然收了笑脸,很郑重向我说道。 [下次更新:8月3日] 36.故国篇:第八章 珊枕锦衾暗逞春(一) 仇澜的同党?我忽然之间便有了个大胆推测,并立刻把那推测说出了口:“你是,安世远的儿子安亦辰?”安世远的第二个儿子,应该就是他这个年龄,何况这人的气质,绝非屈居人下者。据说,安亦辰年纪虽轻,却举止舒徐,慡朗仗义,有儒将之风。 “你认识我?”这下,轮到那少年惊讶地张大嘴巴。 “我猜的!”我见自己居然猜中,十分得意,伸手从床上拉条锦被拖到地上,裹了自己,好奇看他:“你跑皇宫里来干嘛?不知道宇文昭正想着捉你吗?” 安亦辰继续挠头:“你还真会猜!没错,宇文昭一定想捉我,可我知道公主一定不会让他捉到我。” “你……你还真的很自信!”我惊讶嘆道:“可宇文昭待我不薄,你安家却待我们皇甫家不怎的,这事,我还得权衡权衡!” 安亦辰明星般的眼瞳有一瞬时的幽深,那样深得似乎要扎到我心中一般。然后他吐字时眉宇间已没了稚气:“我不信。我才不信你们母女会这么甘心沦为宇文昭的玩物。” 玩物? 我和母亲是宇文昭的玩物? 我想也不想,一巴掌甩过去,清脆响亮地拍在他的脸上,顿时浮起五只淡红的手指印。 “难道不是?”安亦辰显然没想到我反应那么大,一时怔住,研判地盯住我,而我已忍不住想要掉泪了。 我曾想过自己和母亲都如同宇文氏的玩偶一般,可这么赤裸地被人称作他的玩物,那种屈辱,把我薄如纸片的自尊迅速折成两半,碾于脚底。 “对不起。”许久,安亦辰垂了头,轻轻道:“我说话唐突了。” 我觉得这天更加得冷了,裹了被,依在炭炉畔,还是冻得瑟瑟发抖。 “是不是,天下人都认为我们母女是宇文昭的玩物,认为我们是用自己的身体维繫了我弟弟名存实亡的皇位?”虽然难以启齿,我还是问出了口。如果天下人都如此认为,打他的耳光有什么用?也许天下人认为,该被打耳光的,是我们母女。 “没有。”安亦辰静静望着我,眸光已经温暖,夹杂了掩抑住的同情和怜惜:“我只是听仇澜说你肯暗中安排人救他出去,想着你们必定也过得委屈了。” 我眼皮都不抬道:“我只不过不想让宇文昭认为我和你们这些叛贼有牵扯而已,谁想救你们?你等着,天亮了我就叫人把你捉走。无事往我们昭阳殿闯,以为我们母女最好欺侮么?” 安亦辰笑了一笑,拿了银挑子将炭火拨了一拨,也不理会我话语中的挑衅之意,缓缓道:“上次入宇文府刺杀宇文昭的人,的确是我们晋州的。我并不同意他们如此冒险,可他们一意如此……除了已经遇害的,还有两名兄弟被生擒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一个叫安亦思,是我堂兄,一个叫杜子瑞,是我的好兄弟。我们好多次派人暗入宇文府查探,都没有消息。近日才知道,宇文昭把他们关押在皇宫某处密室了。” “原来还有活着的!”我眼前总是浮现着晚蝶死后,那如夜蝶折翅般仆倒于地的壮烈与决绝,喃喃道:“今晚是除夕,皇宫防守最弱,所以你亲自跑来救人?待部下这样有心,不怪有如许多卖命的死士了。只可惜枉费了一番心思,还是不曾得手吧!” 安亦辰的眼睛又明亮得出奇了。 他笑道:“他们已经被我的弟兄们救出去了。我是断后的。” “你?断后?”明明以他为尊,却要他来断后? 我明天下乡去,没有网络,不能更新的,今天先更新一章哈! 实在为皎不定时的更新感到抱歉~~ 37.故国篇:第八章 珊枕锦衾暗逞春(二) “宇文昭的部下许多认识我,自然知道我比安亦思和杜子瑞有价值。所以我断后最合适。”他简短地说。 他其实是用自己为饵引开了对手,换得了同伴的脱身。 我不由对这少年刮目相看。 这样肯为兄弟为部下捨生忘死的人,自然对燕赵侠士有着致命诱惑,甚至远比黄金台招贤楼更有吸引力。 小小年纪已如此了得,那么十年之后,将会有多少死士对他誓死效忠? 即便君羽有朝一日能重掌朝政大权,有这样的一方领袖存在,也休想安枕于席。 我不由沉下了脸,抱了被走回我自己床上,道:“离天亮还有好一会儿,呆会安静些,你就走吧,别在这里连累我。现在我可要睡了,倦得很。” 安亦辰有些讶异,盯了我一眼,继续烤着火,透过鲛纱望那紧阖的窗户,默然无语。 而宫外的吵嚷声在一段时间的沉寂后忽然又开始了,甚至开始有凌乱的脚步声在宫中奔突。 这绝对不是宫里太监宫女们小心翼翼的步伐! 我一惊,忙又坐了起来。 而安亦辰已执了剑,有些紧张地看门外的火把光线越来越近,然后凝住,光线透过几重窗户透进来。接着,是很谨慎的敲门声。 “这里是衔凤公主的房间,你们什么事?”我听到夕姑姑在外间说着,然后燃起烛来,懒懒披衣,修长的影子清晰地映在窗户之上。 “这人,就睡在公主外面房中?”安亦辰犹豫着低声问:“那么我们方才在这里谈话,她会不会已经听到?” 夕姑姑睡觉一向警醒,与我这间屋仅一层板壁相隔,就是为了方便照顾于我,寻常我在床上咳嗽一声,她都会轻手轻脚过来瞧上一瞧,此刻我在屋内又是打耳光又是骂人,她听不到才是怪事。我白了安亦辰一眼,道:“怎么,想杀她灭口?”
第14页 安亦辰轻笑:“你都能放心她,何况是我?” 坦护叛逆,自然我也有罪责。可他竟如此笃定,我不会一转身出卖他么? “宫内来了刺客,属下奉摄政王之命全宫搜索,请姑姑行个方便。”来人措词很是客气,但却已说得明白,连我这里也要搜了。 “可公主已经睡了!”夕姑姑已打开了门,在外道:“这么个大冷天,又是大过年的,吵着她就不好了。何况公主卧房中,怎会有刺客?” 来人措词更是客气:“姑姑,属下也是遵命行事。公主毕竟是一人独处一室,若是刺客混入伤了公主,咱们的罪责,可就大了。” “这……”夕姑姑一时犹豫不语。 我坐于锦被之中,冷眼看向安亦辰。 他只立于床前,静静望向我。 我打了个呵欠,叫道:“夕姑姑,你们在外面做什么?这么吵!” 夕姑姑走到我房门前,禀道:“公主,有侍卫大人过来搜查刺客,说可能已经混入宫中,怕伤着公主呢。“ 我故作犹疑道:“有刺客啊?今天不是除夕么?他们不过年么?” 外面似乎有隐忍的笑意。 然后是有人更恭敬的回答:“公主,那些坏人,哪懂什么天理人情?可否让属下入内清查一下?说不准此刻还躲在公主房间某个角落里准备伺机伤公主呢!谁不知公主是太后心坎儿上的?” “啊!”我有些害怕地惊叫,拖了长长的尾音,然后一掀锦被,示意安亦辰躲过来。 安亦辰居然脸一红,犹豫了一下。 我更是促狭,叫道:“那快进来帮我找找吧,别真叫坏人躲我屋里来!” “是!”有人恭声应着,已开始推门进来。 [下次更新:8月5日] 38.故国篇:第八章 珊枕锦衾暗逞春(三) 安亦辰再无选择,和衣跃到我里侧身畔,屏息静气,一动不动。 我将被子扯了扯平,半敞了寝衣,将雪白的肩膀露了大半出来,再抱了个睡枕在怀里挡了前胸,眼见四名甲士踏进房来,越性叫道:“夕姑姑,帮我把帘子拉开,灯全点亮,好好找找。真是怪了,宇文叔叔那么好本领,怎会把刺客放宫里来?母后那里有查么?她的胆子比我还小呢,别漏了个把坏人在她那里都查不出!” 当前那领头的已连连陪笑,终究不敢抬头细看我:“太后那边,也有人去查了,一定力保娘娘和公主的安全!” 我呵欠连连:“别罗嗦了,快找找,到底有刺客躲在哪没有?我可困死了。” 我半靠着床背,耷拉下抱枕横在半撑的腿上,只作倦极欲睡,胸前肌肤却露出了更多。 夕姑姑忙走近前,帮我拉着被子道:“公主,好生躺下睡着,看感冒了!” 我咕哝道:“吵死了,怎么睡?” 那些甲士检查了窗户及四壁角落,为首那人又走到我床前,向我磕头陪礼:“公主请安睡,属下们这就离开。公主若有事,只须一声吩咐,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他说得多么的好听,我却用眼睛余光留意到他罗嗦那么一大段,不过为俯下身时能看清床下情形而已。 而床上本就锦被成堆,加之夕姑姑坐在床边东扯西扯,他能看得清才是怪事! 何况,我衣衫不整,我就是借他个胆,他敢细看吗? 夕姑姑好脾气地安抚我躺下,垂下帏幕,才回头笑道:“大人客气了,太后和摄政王爷若知道大人如此尽心尽责,必定开心得很。” 为首侍卫连道不敢,带了甲士匆匆退下,重新掩起房门,而我开始在床上抱怨着给吵着了,一会儿要茶,一会儿要点心。 一时人走光了,周围恢復了安静,夕姑姑将门紧紧闩好,灯火都灭了,只留帏幕内一盏,才走过来,一边为我披衣裳,一边轻声问:“那人是谁?” 安亦辰掀开锦被,迅速跳下床来,舌尖极低极快地滚出两个字:“失礼!”脸上却是通红,几乎不敢抬头看我,全不见了方才的雍容自若。 我与一个陌生少年这样共处一被贴身紧靠着,心里也不自在,跟他隔了衣物触碰着的部位如被小虫子爬过般怪怪的感觉,但见他那样又禁不住好笑,伸出脚丫子来在他身上踹了一下,道:“还杵这里干嘛呢,离我远一点。” 安亦辰居然没躲,被我结结实实踹在膝盖骨上,继续红着脸摸了一摸痛处,也不说话,看来竟有些木木的。 夕姑姑忙捉住我光光的脚,塞到被子里,道:“公主,仔细冻着!” 她话还没说完,我鼻子里一阵酸疼,张嘴就是两个喷嚏,想来这一晚我也给折腾得够了,真给冻病了可不糟了,忙老老实实钻在被窝里,道:“夕姑姑,帮我把这人赶走罢。他是谁跟咱们都没关系。” “哦,他是……”夕姑姑将安亦辰细一打量,微笑道:“是世家子弟吧。外面正闹得很,这会子出去,只怕不方便。越性再在这里藏个一两天,得便再走吧。” 安亦辰躬身为礼,道:“多谢夕姑姑!”他倒乖,不论甚亲疏,也跟着我称起夕姑姑来了。但他温文有礼,尔雅得体,却不觉得唐突。 即便大家子弟,也很少有年轻人具备这样的风范吧? 今天失业啦,因为写作!该死的老闆认定写作会影响工作,千方百计赶我回家!想我为他家卖命工作的三年啊,很想打他两耳光,问他到底要不要脸? 心烦啊,可能常会下乡休息休息。估计8月7日回来更新文文吧。亲们,皎现在只有你们这群一直支持偶的读者啦! 39.故国篇:第八章 珊枕锦衾暗逞春(四) 我将夕姑姑的手抱来枕着,嘀咕道:“夕姑姑,难道一直把他藏我屋子里?我不喜欢睡觉时有个人偷窥着。” 夕姑姑温柔地抚着我的长髮,笑道:“傻公主,那孩子看来不像是坏人,咱们用帏幕隔着,他不会偷看你的。便是有些不便,也忍耐几日吧。外面风声紧得很,这时候让他出去,只怕是送死啊。要知道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们已搜查过这里,暂时不会再来,寻常人也不敢到这里来,算是很安全的了。公主啊,你就……” 夕姑姑的声音温柔轻软,像舒缓的歌谣一般。我听她说着说着,越来越困,慢慢耷拉下眼皮。从小,夕姑姑便是用这样的温软的声音,一次次催我入眠。 再次醒来时,已是天大亮了。只觉晕头晕脑,身上也很不自在,必定是因为晚上没睡好了。 听到有蟋索之声,一抬头,隔了鲛纱,便见安亦辰正在往炭炉里添着炭,身上紧紧裹着他的棉袍子,似冷得受不住一般。 我便有些不屑。这屋子已经够暖和了,他的衣服也不单薄,却冷成这样,可见平时必然娇贵。 女孩子娇贵些那是应该的,母亲一向说了,千金小姐就该娇娇弱弱,在男人精心呵护下成长生活;而男孩子这般娇贵就可笑了,没有一个坚实的身体,如何去创业开拓,支撑起自己的一片天地? 我一边从床上懒懒爬起披了衣裳,一边叫夕姑姑进来,无意扭转头来看了看床褥,忽然失声惊叫起来。 雪白的床褥之上,绽开了大朵鲜红的花朵,憷目惊心。 安亦辰听惊叫,立刻撩起帏幕沖了过来,然后望住我惊疑不定,一张面孔,苍白得发青,连眸子都亮得怪异。 我顾不得别的,指了床褥就责骂:“你看你,把你伤口上的血都弄我床上了!脏死了!早知半夜应该把床褥换一下!” 安亦辰用手按了按自己的腹部,嗫嚅道:“我的伤口包得很紧,应该……不是我的血。” “不是你的血难道是我的血?”我怒气沖沖,差不多要指着他的鼻子骂了。 安亦辰疑惑地将目光在我身上扫来扫去,突似发现了什么,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便红了脸。 “像个女孩子似的,见人就红脸,做错事也红脸,撒谎也红脸!”我嗤笑着。 这时夕姑姑已匆匆进来,急急问着:“什么事?” 我指指床间,委屈道:“你看,这人把脏血都弄我床上了。” 夕姑姑掀开被子瞧了一瞧,又将我一打量,忽而恍然大悟般笑道:“栖情,你知不知道,是你长大了?” “我长大了?”这话哪里跟哪里啊?我还是莫名其妙。 这时,又是一股热流从体内涌出。 我一惊,忙低头看时,分明见一抹嫣红,慢慢透过寝衣渗出。扭身看身后裙摆,亦是狼藉残红。 那些血,是,我身体流出来的? 我差点晕过去,一把扯住夕姑姑,叫道:“夕姑姑,我怎么了?怎么了?” 夕姑姑扶了我坐下,温和道:“不用怕,不用怕,是喜事,喜事。葵水来了,证明公主长大了呀!” 长大了,不再是小女孩,而算是女人?我恍惚记得曾见宫女在背地里用过一些物事,也曾听过一些谈论,脸上骤然烧起,嗓门顿时变作蝇蚋:“也就是说,女孩长大了都会有这个,是不是?” “是啊。有了这个,女孩子就可以结婚生养了。”夕姑姑含着笑,抱住我,身上的气息温暖地透衣而入。“夕姑姑应该早点教你些事,就不会今日虚惊一场了。” 我安了心,伏在她怀里咯咯地笑。 忽一眼瞥到安亦辰,脸上也是潮红一片,似笑非笑。 [下次更新:8月9日] 40.故国篇:第八章 珊枕锦衾暗逞春(五) 想起方才他待说不说的神情,看来他是懂得的。 连他都是懂得的,我却不懂得,闹出这么糗的笑话来!我又是一阵气往上沖。 我推开夕姑姑,一把拽起枕头,就像他扔去:“早说了不许你到这帏幕里来,为什么又进来?不要脸!不要脸!” 安亦辰仓促而又仓皇地退去,狼狈不堪。 “夕姑姑,把他赶走!”我任性地叫道:“我不想再见到这个人。” 让我这么糗的人,天天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提醒着我的糗事,不是想让我窘死么? “公主,你这时候赶他走,怎么向人解释他大白天从你屋里走出去?而且公主你真想让他死么?他应该是宇文昭一心想杀的人,你也帮宇文昭杀他么?”夕姑姑依旧温和,却是一连串的反问。
第15页 我瞪着那个显然已经懂事——至少比我久经人事的少年,很想冲过去杀了他。 可惜目光终究无法杀人。 夕姑姑已拉着我道:“我们出去换衣服吧。公主既觉得不便,这几天就跟我睡在外间吧,这屋子先让给他好了。——便是觉得脏,改日我们叫人多打些水来沖洗可好?” 不好也得好。 我实在不想再见到这个人了。 母亲知道我葵水来了,又忧又喜,只悄悄和夕姑姑道:“嗯,先悄悄的吧,不要让人知道了。” 葵水来了,便是女人,而不是小女孩了。 宇文昭父子若是知道,看我的眼神想必会有些变化了吧? 我恨恨想,有本事他们现在把宇文清弄来和我成亲,我一定想法把他给弄死。 那个素未谋面的宇文清,比安亦辰还可恶许多。 安亦辰的事,却一时不敢让母亲知道。她的心事本就重,不想再让她操心了。 宇文昭显然有心事,上午和母亲、君羽一起受了众人朝拜后便匆匆离去。我因身上不自在,中午和母亲吃了饭,便回屋去睡觉。 夕姑姑一面用暖炉焐着被子,一面道:“我虽换了新被褥,可床小了些,也不知公主能不能睡得惯呢。 我不怀好意地向我自己的内室探头看着,道:“也许我们可以睡进去,另外找个平常用不着的黑屋子把那人给扔进去关上几天。” 安亦辰居然还守在炭炉旁边,盘膝坐着,面色更加萎顿苍白的模样。 桌上放了夕姑姑为他备的清粥和包子,依旧整整齐齐,看来一口也没动过。 “真娇气。那么热的屋子,还只守着火炉。”我嗤之以鼻。 夕姑姑也探头瞧了一瞧,却似吃了一惊,急急扔了暖炉奔入屋子,奔向安亦辰。 “公子,你觉得怎么样?”夕姑姑伸手在他额上一探,立即缩了回来:“你在发烧?” 安亦辰睁开眼,很勉强地笑了笑,道:“夕姑姑,我没事。” 我伸手在他额上一摸,也吓了一跳,烫得快和火炉相似了。怪不得一直抱着火炉,半死不活的模样! “是冻着了?”夕姑姑猜测。 “一定是伤口发炎呢。”我还记得起他受过伤,然后又记起将葵水认作他的血的事,顿时郁闷:“病死活该。” “公主,别任性了。把这公子扶床去,我看下到底伤在哪。”夕姑姑不依我了,急急扶起安亦辰,挽向我的雕花纹凤大床。 安亦辰似觉得对不住我,有些愧疚地望我一眼,方才艰难迈起脚步,向床边挪去。 夕姑姑扶他躺好,转而问:“伤在哪呢?” 我指指他的腹部:“就这里吧,昨晚看见流血来着。” 夕姑姑急急将他的外袍脱了,露出里面的宝蓝撒花小棉衫,解开包裹伤口的衣带,忍不住嘆息道:“也是个不会照顾自己的孩子,居然不包扎上药,就这么捆着,不病才怪啊。” 伸手便解他衣衫,露出伤口来,果然红肿的厉害,正往外溢着血水。他的皮肤本是很白皙的那种,平坦的腹部那么突兀肿出一处,更形伤口狰狞得可怕。 安亦辰注意到我正观察他,苍白的面颊又转过潮红,垂着眼睑轻轻道:“有劳姑姑了。” [下次更新:8月10日] 41.故国篇:第九章 两念徘徊朔风寒(一) 我寻常好动,免不了有磕伤碰伤,因此宫中寻常伤药倒有备着,夕姑姑也不敢惊动他人,自己悄悄去取了,小心敷上药,又用绵软纱布为安亦辰裹了,才松口气,发愁道:“他烧得这么厉害,只怕就光外敷没用啊。” 安亦辰强撑着道:“夕姑姑,我身体好得很,休息两天自然就没事了。” 但他那模样,分明手足俱软,浑身乏力,不找大夫看下,必定险得很。 夕姑姑皱眉道:“公主,你能不能去找到颜护卫,想法带些伤药过来?他常在刀剑丛中打滚,伤药一定多得很。” “救他么?”我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不知为何,我本能地便觉得这人不该活着。这人活着,以后对君羽,对我们大燕王朝,一定会有威胁。 “不必麻烦了。”病成那样,安亦辰依旧温文尔雅,气质卓然。 夕姑姑显然对他印象极好,转身拉住我道:“公主!救人一命……” 我忙捂住耳朵,叫道:“我没听见,我没听见!”急急冲出去。 而夕姑姑犹自慈和地对安亦辰说着:“我们公主嘴硬心软,必定会帮你找药去的!” “谢谢夕姑姑。”安亦辰年轻温顺而又带了磁性的声音无坚不催,更别说夕姑姑那么温柔的人了。 如果不给他找药,夕姑姑向我絮叨起来同样无坚不催。 颜远风正坐在某处屋檐的翘角处,迎风饮酒。 金色的阳光,寒冷的风,灼烈的酒,再加上那样美好的容貌,他看来总是那么别拘一格,风采出众,却落拓忧伤。 “颜叔叔!”我大声地叫他,欢喜中忍不住有点凄凉。颜远风,为何从不见他真正开怀的笑容? 他瞧见我,丢了酒壶,躬身见礼,温文道:“公主,有事?” 我把他拉过一边,将救起安亦辰的事,一一说了。自然,即便颜远风跟我再亲密,关于葵水的糗事,也是万万说不出口的。我苦恼道:“颜叔叔,你说,我该不该救他? 颜远风眸光中的郁郁更是明显,他沉吟着,慢慢道:“若从现在来看,与宇文昭作对的人,都是咱们的朋友,我们都该救。不过,安氏……天下若落到安氏手中,皇甫氏更该没了立足之地了。” 前路茫茫,敌我莫测。 我也有些心寒,踢着路边颗颗精选的光滑五色鹅卵石,喃喃道:“那么,颜叔叔,我们到底要不要救他呢?” 颜远风将我的雪白狐裘拢了一拢,柔声道:“我把药给公主,公主看着办吧。” 我闷闷地问:“颜叔叔不帮我出主意么?” 颜远风轻轻说:“公主已经长大了,应该有自己的主意。” 我瞧了满天的蔚蓝如海,嗓中有些气团涌着:“颜叔叔,如果母后问你,你也这般敷衍她么?” 颜远风的眸子里有丝刺痛一闪而逝,他强笑道:“公主,你说什么呢?远风只是一名小小的侍卫,这些军国大事,一窍不通。” 颜远风的才华,又岂是普通舞刀弄剑的侍卫可比?父亲在世时,就曾几次提及要授以军权,委以重任。但母亲显然更放心颜远风留在宫中,就如颜远风分明只愿做守护我们母女和君羽的侍卫一般。 他伤势平復之后,虽然依旧是三品的护卫,却已不再是东宫侍卫统领。宇文昭已将他原先的部下尽数裁撤,给他个散职,只为我和母亲都信赖他的护卫而已。 关于他自己的职位权力,他从没有抱怨过,甚至提都不曾提过自己被削职之事。他本份地听从我和母亲的吩咐,却越来越落落寡欢。我清晰地看到他眉宇间越来越深的褶皱,宛如刀刻。 这么美好的男子,一转眼也会这么萧索老去么? 禄禄一世,一无所获。 [下次更新:8月12日] 42.故国篇:第九章 两念徘徊朔风寒(二) 我鼻子又是一酸,抓住颜远风的手,仰着下巴道:“可颜叔叔,永远是我最了不起的叔叔。别人不知道,我和母后,却是知道的。” 颜远风迷濛的黑瞳有些晶莹,很快地别过脸去,道:“公主在这里等着,我去拿药。” 外用的内服的,颜远风拿了一大堆来,用个包裹扎紧了,让我掩在厚厚的裘衣里悄悄带走。 他到底没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我酸酸涩涩地想,其实我该告诉他,我并不想做必须事事自己拿主意的厉害公主。我只想做那个在父皇母后怀中撒娇的无忧无虑小女孩。 可惜,一切过去,无法重来。 就像我再也无法用小小的胖手抓住颜远风的手指,在花圃间的小径漫步,带着最温暖最幸福的笑容,走向花圃尽处的母亲。 母亲望着我们,曾经那么美丽的嫣然一笑,风华倾国。 到了晚上时,安亦辰已经陷入昏迷状态,本来还有几分丰润的面颊,颧骨突起,泛着令人心惊的惨白,再不能带着他安闲而甜蜜的笑容,带着几分孺慕叫着夕姑姑了。 夕姑姑很着急,几乎用了双倍的药量餵他,不断用冷湿的毛巾敷他的额。 因为不便假手于人,夕姑姑照顾不来时,就叫我帮忙。 以我公主之尊,照顾这个倒霉的病鬼? 真想把冷水泼到他的头上! 可我的夕姑姑啊!眼泪都快出来了。 “公主,我那孩子也是个男孩子呢,如果活着,大概也快有他那么高了。”夕姑姑说着,细心地用湿棉花蘸润着安亦辰青紫的唇。 我想,如果现在这个安亦辰睁开眼叫夕姑姑一声娘亲,夕姑姑一定会为他把命都给舍了。 “夕姑姑,他是晋州安世远的儿子。他的父亲,在父皇在世时就反了大燕王朝了。”我提醒夕姑姑。 夕姑姑不以为意,道:“这孩子才多大?能懂什么?但凡懂些事,便不会为了旁人直闯险地了。” 这人还不懂事?我早已刮目相看了!才这么一天的工夫,就收了夕姑姑的心! 如此厉害的人物,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哩! 但夕姑姑也是我的夕姑姑。她的意愿,我自然也得尊重。 所以安亦辰昏迷的那两天,几乎是我最郁闷的日子。 虽是正月初里的大喜日子,可隔年的血腥仍旧飘在皇宫上空,所谓的嫔妃们更无甚值得庆贺的,连放爆竹都免了,益发无聊。 宇文昭每次来皇宫,只是留心着找人,反倒将母亲和我疏远了些。我除了见见母亲,便只能呆在屋里,替夕姑姑留心着安亦辰的动静了。 好在我素来挑剔,脾气也不是太好,找个藉口发下脾气,不让一个宫女进我屋子倒也不困难。 直到第三天,安亦辰终于醒了。他看向夕姑姑的眼神,简直感激涕零,注视我时,眸光也是亮晶晶的。 我却懒得去感受他的好意。 “你恢復得怎么样了?”趁着夕姑姑去为他打水,我问。 “好多了。”他无力地回答,唇角向上弯起漂亮的弧度,道:“谢谢你,栖情。”
第16页 “我是衔凤公主!”我骄傲地撅着嘴,道:“你没资格地直唿我的名字。” 他有些尴尬,然后沉默片刻,又注视着我,那样不容置疑地说:“我会有这资格的,公主。总有一天,我一定会以和你对等的身份,叫你栖情。” 那样苍白的面容,在他说这话时居然耀出奇特的光彩来。那是一种不甘,一种自信,一种骄傲,和一种天然的高贵。 和我对等的身份? 我是公主,难道你要当皇子,甚至皇上? 我心里狠狠地沉了一下。 以这人的气度,才华,家世,以及天生吸引人的无与伦比的魅力,在这乱世中大逞身手,最终成为绝世枭雄,绝对有可能。 那时,我呢? 我的母亲和弟弟呢? 我们会身在何处? [下次更新:8月14日] 43.故国篇:第九章 两念徘徊朔风寒(三) 安亦辰依旧泛着自信的微笑,那样眉目蕴光望向我,神情柔软而温柔,居然让我有种感觉,感觉这少年终有一天会凌驾于众人之上,念在今日的救命之恩,向沦于微尘的我施捨他的感情,同时炫耀他的财富和权势。 他正半倚坐着,枕着我的蜻蜓点水戏莲棉枕。他的身畔还有一只温软而厚实的棉枕,寻常我很喜欢抱着睡。 我吸一口气,取过那只棉枕,在他诧异的眼神里,狠狠压向他,蒙住他整个的脸。 此人不除,后患无穷。 我要这人死。 这个念头,迅速而激烈地压过我其他所有的顾虑和思想。 无法唿吸的安亦辰挣扎着,双手甚至按到了我的胸部,我也顾不得了,只是用力地按紧,按紧。 而安亦辰触着我胸部后立刻缩回手去,只在床褥上乱按着,做无谓的挣扎。 他原来的力气固然胜我许多倍,可惜,他已经昏迷了那么久,又有伤在身,挣扎的力道慢慢小了下来。 “公主,他的烧完全退了么?”夕姑姑的声音忽然在门口传起。 我一怔,手下一松。安亦辰趁机用力推开棉枕,别过脸,透了口气,开始剧烈咳嗽。 夕姑姑匆匆走来,放下水盆,拍着他的背问道:“怎么了?又哪里不舒服了?” 安亦辰早已气色不成气色,胸口起伏到全身颤动。他仓皇地望着我,勉强吞吐着字眼:“我没事,刚喝水……呛着了。” 我冷冷看他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那天晚上,直到半夜,我睡在夕姑姑的床上,都能听到里间他强自压抑住的咳嗽。 我心里不安,转而又想到,假如有一日,是他处了我的位置,他会不会杀我? 会,一定会! 而且,我终于记起了为什么第一眼见到安亦辰时我会觉得面善。 因为我们有一双很相似的眼神,明亮,清澈,却暗藏汹涌激流,深不见底。 波斯猫清儿不知是不是怕冷,在墙角的猫窝里一声接一声叫唤着,让我心烦意外,随手捞起踏板上的绣花鞋,“啪”地摔打在猫窝上,怒喝道:“叫什么叫,再叫明天宰了你!还让不让人睡了?” 清儿顿时静寂。 连里屋的咳嗽也静寂下来,鸦雀无声。 屋外是寒风瑟瑟,还有梅花瓣片片摇落于地的轻嗒声,明日必定又是落红满径了。 第二天,安亦辰便下了床,自己倒水喝。看得出,他的身体恢復得并不好,脚下虚浮,眼眶周围在苍白中有着一圈圈的黑边。 我似笑非笑望着他,道:“昨晚睡得好么?” 安亦辰回头看我的眸子很黯淡,但他还是微笑一下,喝了口水,振足了精神,道:“睡得很好。特别是……公主让你的猫闭嘴后。” 他继续安坐着,专心喝他的水,看着白瓷茶蛊上精緻的青花纹,绝口不提前日我意图置他于死地之事。 “看来,你恢復得也差不多了。”我从身后取出一个包袱,淡淡道:“这里面是一套太监的服色,入夜后你换上,自己找机会混出宫去吧!” 安亦辰终于抬眼,凌厉中已掩饰不住的愤怒和受伤,许久才褪去,瞳仁重新变得清澈,而且明亮,明亮到将他自己所有的情绪都迫到黯然失色,然后浅浅笑道:“好,今晚我会走的。”听来云淡风轻,并无一丝爱恨。 我笑了笑,转身走出去。 到掀开描双凤戏珠门帘时,我听安亦辰苦涩地低低说道:“皇甫栖情,你是恶魔!” [下次更新:8月16日] 44.故国篇:第九章 两念徘徊朔风寒(四) 恶魔?也许! 这年头,想好好活下去的人,差不多都已是恶魔了。 门帘外,夕姑姑正笔直地立着,眼睛里满是泪水。 我怔了怔,忙笑道:“夕姑姑,你不放心,想他多休息几天再走也成。” 夕姑姑低哑着嗓子道:“公主,我知道你向来主意大。只是……你觉得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能逃得出皇宫么?” 我转着眼珠子,道:“夕姑姑没听说过么?安亦辰是星宿转世,不是寻常人,老天都会帮着他的,死不了!” 转眼见夕姑姑望着我,虽不说话辩驳,泪水却已直挂下来,不由吸一口气,道:“不然,就让他再呆两天吧。” “不必了。”安亦辰忽然也撩开帘子,沉静走出,微笑道:“夕姑姑,我已经恢復得差不多了,今晚就可以离开。” 夕姑姑握了他的手,哽咽道:“你的手这么冷,哪里就恢復了?你……你放心,公主只是随口说说,不会赶你走,你只管好好养着。” “夕姑姑!”安亦辰眸中已泛着潋滟水光。他反握住夕姑姑瘦弱的手,柔声道:“我知道夕姑姑待我好,亦辰这一世也不会忘了夕姑姑的恩德!” 他看都不看我一眼,转身回了屋,盘膝坐于床上休养。因未曾好好梳洗,几缕散发凌乱挂下来,耷拉在面颊之上,更显得面容惨白削瘦,如果不是生得尚算好看,必定形如鬼魅了。 午膳时宇文昭来了,虽是心事重重模样,还是强作欢颜陪母亲和我说笑了好一会儿,方才离去。 临走时,他自语般随口道了一句:“近来不是很太平,无事还是不要出宫好。” 我和母亲相视愕然,而宇文昭已去得远了。 “他这话,还真奇怪!”我抱着猫,纳闷道。 “他说不要出宫,那你就乖乖的不要出宫吧。”母亲道:“听说安世远的次子安亦辰失踪了,现在宇文氏和安氏一明一暗两处势力,差不多要把京城翻转过来了。” 我心里跳了一下。 一处欲之死,一处欲之活。 我呢? 为眼前计,我想他活;为长远计,我想他死。 满脑都是那苍白憔悴的少年,已经说不清是同情还是憎恨了。而这少年,此时只怕已对我又怕又恨了吧? 救他也无非救了只中山狼! 不知不觉,已走到颜远风的住处。 依旧是人在檐角,向天饮酒,满面萧索。黑色袍子被寒风颳得猎猎作响,衣带飘飞着,如一熘凌空乱舞的落叶。 记得颜远风以前很爱穿素淡的衣裳,即便身披铠甲,也是月白袍子上罩着银色铠甲,英气逼人。从什么时候起,他喜欢穿这样深浓而不祥的黑衣? “颜叔叔。”我走过去,唤他。 “公主,什么事?”颜远风跃了下来,总算目光还和原来一般的温煦。 “帮我做一件事。”我说。 我请颜远风做的事很有风险,但我相信颜远风一定能做到。 我让他设法找到安氏的人,暗中通知他们,今晚在皇宫等着救人。 救安亦辰。 [下次更新:8月18日] 45.故国篇:第九章 两念徘徊朔风寒(五) 回到卧房时,我的心里已宁妥许多。 安亦辰依然在床上调息,用武者特有的方式休养着。见我进来,他睁开眼,淡淡问:“公主现在就要在下走么?” 我笑了笑:“我没那么坏。现在是白天,你能走哪里去?但不管夕姑姑怎么说,今天晚上,你必须走。” “在公主的心目中,亦辰的威胁,真的就那么大么?”他的声音忽然低沉,眸子幽幽沉沉,深深凝视着我。 “威胁?”我笑着将猫扔了出去,不屑道:“你安氏虽是了得,可朝廷难道会怕你们?倒是你,该知道现在你的命在谁的手里吧?” “不是现在,而是未来。”安亦辰简短地答,眉宇间一抹傲气一掠而过:“公主怕我未来会对大燕王朝造成威胁,所以想现在除掉我。” 他竟然能猜得出! 他不但了解我,而且了解自己的实力! 年纪轻轻,却如此自信而可怕的人物! “如果你现在除掉我,一定会后悔;而如果你不除掉我,也一样会后悔。公主,我知道你为难,所以才逼我走,逼我自己送死!”安亦辰继续说着,语气益发凛冽:“可是公主,你可曾想过,今晚,如果我死了便罢了,如果我不死,冲着公主昨日以及今日的逼迫,他日我不会顾念公主的相救之恩,更不会对公主手下容情!” “哈哈,你……你先活下去再说吧!”我冷笑,却中气不足。 他目前的力气,应该比我大吧?现在想弄死他,只怕不容易。我好生后悔昨天为何不早些动手,今日这少年就是一具再也无法凌厉瞪我的尸体了。 安亦辰唇角亦是笑容,冰冷。 我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几乎可以感觉出两对同样隐着怒意的瞳仁正擦出可怕的火花,恨恼交加。 除夕那晚初相见,虽是刀剑相对,倒也笑语晏晏。今日不过初四,各自而生的嫌隙之心,已经蓬勃成春糙般疯长的杀意了。 “大公子,你,你有事么?”外间忽传来夕姑姑焦急的话语。 “栖情公主呢?让开!”是宇文弘?那样的怒气沖沖,不加掩抑。 “公主在休息呢!”夕姑姑匆匆地回答。 “让开!” 可他想冲进来,夕姑姑绝对拦不住。这宇文弘吃错了什么药?以前宇文昭、宇文颉偶尔会来我房中探我,可宇文弘生性冷淡,素来和我井水不犯河水,从不曾踏入我房中半步。难道他发现了…… 我心里一寒,飞快向安亦辰望了一眼。
第17页 安亦辰面色微悸,飞身而起,迅速掠入床底,甚至没忘记将他的外袍也一併勾入床底深处。 我解开衣带,跳入尚存安亦辰体温的床褥之上,覆了锦被。 两人的蓬勃杀意,在此刻面对危险时,已转成了不必言诸于口的默契。 宇文弘撩开帐幔时,我正蓬着头披了外袍呆坐着,看来就该是副初给惊醒的模样。 “宇文大哥,你有事?”我惊讶地问,一脸茫然。 宇文弘向来冰冷的眼睛里此刻却燃着火。他双手拍在床上,俯下身,咬牙切齿问:“你把杜茉儿藏哪去了?” “杜茉儿?”我想了半天,才记起杜贵嫔的闺名,便是茉儿,忙道:“杜姐姐么?他不是在你府里吗?我这一向从不曾见过她!” “不曾见过!”宇文弘一把揪住我的前襟,道:“她素来跟我讲得最多的就是你!栖情长,栖情短,一直闹着说要见你一面!我昨天不过嫌她罗嗦,一气走开,今早就不见了人影!除了你,还能有谁藏着她?” 我心头叫苦,这个杜茉儿杜贵嫔,都出宫了,还掂记着我这个虚有其名的公主做什么?想害死我啊?忙着解释道:“我那么久没出宫了,哪里知道她的情况?何况她有没有入宫,难道你查不出么?说到底,皇宫还是你们宇文家的天下,她真想逃出,还会回皇宫里来?宇文大哥,你细想想!” “她……哼,便是没回皇宫,也是你把她教得刁钻古怪!她没入宫前,分明就是个规规矩矩的好姑娘,就是你和你那狗皇帝老子,把她养成这么个刁钻性子!”宇文弘似信了我的话,将我衣襟一送,放开了我。 杜茉儿是我教坏了?我简直啼笑皆非。听宇文弘这话,他记挂杜贵嫔已非三两个月了,说不准连宇文氏弒君都与此有关! 但我来不及细想此事,已被宇文弘突然收缩的眼神惊住。 [下次更新:8月20日] 46.故国篇:第十章 高台愁解山河恨(一) 他冰冷的眼神正从我半敞的领口向下探着,渐渐焚起烈烈的火焰,却不是因为怒火。 他送我衣襟时,手指触着我的胸部,我寻常用布紧紧束住的胸部,此时正松散在轻薄的衣衫下。 除夕之夜来搜查刺客的侍卫不敢看我,更不敢碰我。而此刻,我面对的,是权倾天下的宇文家大公子,宇文弘。 我匆忙掩着胸前衣衫,强笑道:“不然,我去帮宇文大哥找人吧,如果她真的还在皇宫,我一定帮大哥找出来。” “不用了。”宇文弘的声音忽然怪异地平静,忽然整个人扑了下来,贪婪的舔上我的脸,粗重的热气扑到我脸上,带了浓重的异味,让我几乎无法唿吸:“我不想找她了。找到她的人,找不到她的心。你……早已是和你母亲一样的尤物,比她漂亮多了。我何必再找她?何必?” 最后的两句反问,听来痛楚无比,似压抑了不知多少年的悲愤。可他的动作,却随着他痛楚的话语益发粗暴无礼。我挣扎着惊叫,闪避,却怎么也避不开他那张叫我噁心的嘴巴。我的双手被他的左手紧按着压在头顶,一动也不能动弹,而他的右手,已在我刚刚发育的胸部用力揉捏,痛得我失声尖叫。 “大公子,你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夕姑姑焦急地唿唤着,用力去拉着宇文弘。 “滚开!”宇文弘腾出一只脚来,已将夕姑姑踢倒,继续着他的疯狂。沉重的躯体和巨大的恐慌压迫得我透不过气来,只能徒劳地踢着腿,惊恐地迴避着陌生而可怕的进袭。 “她已经许配给三公子了!她是你的三弟妹啊,你欺负了她,以后怎么见你弟弟!”夕姑姑爬在地上,扯着宇文弘的衣裳。 宇文弘明显一震,动作缓慢下来。 我趁机挣着手,吼道:“宇文叔叔一向说会对我好,就这样对我好么?叫我嫁给他的小儿子,然后叫大儿子来欺负我!” 宇文弘勐地将手一推,人已站起来,瞳孔已恢復了冰冷。 “哼!好,我等着你乖乖做我三弟的媳妇,栖情公主!希望你别让宇文家失望!”宇文弘说着,贪婪地在我胸口扫视一眼,拂袖而去。 夕姑姑看我一眼,勉强爬起来,踉踉跄跄将他送出去,冲过去关门。 我冷冷看着宇文弘离去的背影,满心通透的凉,一时也觉不出害怕来,只是止不住的浑身颤抖,而泪水,终于从眼中爬出。 模煳中,蓝影一闪,安亦辰已站在眼前,眼神比方才更加幽深,完全是不可测的复杂,默默凝在我脸上。 我不服地抬起头,想绽开一个满不在乎的笑容,泪水却已更快地倾泻下来,完全阻挡住我的视线。 冰凉光滑的身体,在下一刻被人拥住,隔了有些冷的衣物,对方的体温渐次传来。 “你放心。”安亦辰在我耳边那般轻柔地说:“我会捉到他,把他碎尸万段,为你出气。” 我想笑,笑他不自量力,方才我给那样了都不敢出头,谈什么把宇文弘碎尸万段? 我想骂,骂他太过无礼,居然胆敢趁我虚弱无力时拥抱我,和宇文弘一样玷污我的身体。 我想推,推开他的拥抱,可我的手脚越来越软,连自己的哭泣声也显得那么遥远。 我晕了过去。 [下次更新:8月22日] 47.故国篇:第十章 高台愁解山河恨(二) 我醒过来时已在母亲的寝宫中。 我听到母亲在愤怒地指责宇文昭。她的声音由一贯的轻柔婉约已变成了尖利高亢:“宇文昭,如果你想我们母女的命,可以,你明说,犯不着这样得逼我们!什么太后,什么公主,我知道我们早成了天下的笑话,可你真想你宇文家也是个笑话吗?栖情和宇文清的婚约,当真只是废纸吗?如果是,你趁早把栖情卖青楼去,要丢脸,大家一起丢!” 宇文昭唯唯诺诺,低声下气只是求恕,答应着一定回去严惩不肖之子。 看来温柔的女子偶尔发一次脾气,效果要比温言婉述有用得多。 末了,母亲道:“你也别哄我什么严惩什么处罚。你自己的儿子,自然手心手背都是肉,不会为了清儿的媳妇就去罚弘儿。只是你记住了,栖情是我的女儿,也就是我的宝贝心肝,你们父子若敢再来伤她,便是拼了我这条命不要,我也不会饶了你!大不了,鱼死网破,我蹬了腿去见先皇,也比活着受你们羞辱强!” 母亲说着,已是嘤嘤哭了。 宇文昭手足无措,只是陪笑,将母亲拥在怀中,温言安慰。 到了这一地步,母亲只怕也只得见好就收了。 我暗暗嘆气,装作睡着,不去听母亲凌厉的声音慢慢低下去,渐渐化作细细的喘息。 安亦辰说得不错,母亲是宇文昭的玩物,她倚赖着这一点,才维繫了可怜的大燕王朝和我们可怜的姐弟。 这样发展下去,未来,我也必是宇文氏的玩物。 今日逃过了宇文弘,来日逃不过宇文清。 最高贵的皇甫姓氏,已被玷辱到如同脚下尘埃,微贱无比。 是晚宇文昭留宿于母亲寝宫。而我因母亲不放心的缘故,则由夕姑姑伴着,睡在母亲寝宫内的暖阁里,与宇文昭和母亲的房间只一墙之隔,打个喷嚏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六岁之前,我便睡在那里,为的是方便母亲时时照拂探望;后来父亲到底嫌我小人家碍事,叫人将我搬了出去。 此时我年纪已长,睡在暖阁之中,宇文昭虽是无耻,到底有些顾忌,自然无法尽兴,想来心里必定不痛快。 估计母亲也就希望逼得他不痛快,才能激起他的怒火来,好好教训宇文弘一顿,以便为我出气。 但连母亲也不会想到,她的这一安排,正好把我救安亦辰的嫌疑,洗涮得干干净净。 三更之后,皇宫之中喊杀震天,宇文昭惊起,亲去督战,一直闹到了四更天,方才安静下来,只留下数十具尸体。有皇宫侍卫,有不明刺客。 而宇文昭气急败坏,亲自带了人追击出城,至午时方才回宫,却是空手而返。 我暗叫夕姑姑去打听具体情形,却是安亦辰三更时分仗了自己才恢復了几分的武功,暗潜出宫时被侍卫发觉,险些不敌被擒。此时皇宫中忽然拥入大量高手,拼死保护安亦辰,在丢下几乎一半人的性命之后,终于成功将安亦辰救出,逃离京城。 宇文昭因安亦辰半夜突然在宫中出现,认定必是宫中暗中有人勾结安氏,救了安亦辰,一回来便命彻查此事,要求务必查出内应何人。 我一晚上都在宇文昭的眼皮底下,半昏半睡,料他再多疑也不会疑到我身上来。 [下次更新:8月24日] 48.故国篇:第十章 高台愁解山河恨(三) 我的身体原便不是很好,经不起风浪惊吓,第二日又有些发烧,越性装作病重,整日缠绵于病榻,饮食不思,恹恹欲睡。 母亲急得不断召御医诊治,等宇文昭来时,又责怪宇文昭教子不严。 宇文昭无奈,只得曲意奉承,甚至找来民间名医为我诊治,各类补药,更是流水价送往昭阳殿来。 宇文弘到底没能找到杜茉儿,而他自己却被宇文昭圈禁家中,直到过了正月,皇甫君卓又在浏河陈兵,直逼京城,宇文弘方才被派出,与蔡禀德共抗浏王军队。 二月,被赶出京畿的李双淮与明州白甫尉会合,由南向北进攻,另一方面,沧州的贾峒亦有调兵之像,分明欲为白甫尉侧援。宇文颉苦战良久,支撑不住,连溃三十里。宇文昭放心不下,于二月十六带领京畿卫戍一万三千余人,直奔明州、越州一带驰援。 一时兵荒马乱,天下竟是前所未有的凌乱不堪。 二月底,我闷得也够了,遂说自己病势已痊,母亲早知我病情不重,由着我搬回了自己的宫室。 夕姑姑整理着房间,居然找到了当日我给安亦辰的太监服饰,苦笑道:“那孩子也倔得可以,当日如果换上这衣裳,只怕给矇混过关的机率要高许多吧?” 我瞥一眼,哼了一声,道:“他不是倔,只是不肯示弱而已?” “不肯示弱?”夕姑姑不解。 我也不能解释我为什么这么说。但我相信,如果那天是夕姑姑拿给他这衣裳,温言劝他换了逃跑,他一定是肯的。 可我那般骄傲地施捨他逃命的衣裳,他一定打死也不肯穿。 因为他和我同样的骄傲,骄傲到连性命都可以用来拼博。 夕姑姑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公主,其实,安公子并不是坏人。那天你晕过去,他抱着你,差点就哭出来。后来我找人送你去皇后那里,他一个人坐在你房里,失魂落魄般坐了很久呢。”
第18页 他?会差点哭出来? 我听了这话,却差点笑出来了。 他只怕在为他的无能哭泣吧!纵然他恨我入骨,以他那样自以为仁侠的个性,眼见我受辱却不敢出面相救,心里必定郁闷得快疯了。 三月,正是满园芬芳花枝招展的时候。 宇文昭父子均不在京,母亲也闲了,亲自教我和君羽弟弟弹琴弄笛,写字读书,倒也其乐融融,十分自在。 读书之余,我也是摘桃弄李,踏糙採花,四处游荡。 这日和夕姑姑走得远了,忽见前方有一石砌高台,高可十丈,巍峨壮丽;四周俱是阔朗,碧糙茵茵,野花绚烂,千万只的蝴蝶四下翻飞,如彩雨铺地般招摇,蔚为奇观。 我大是欢喜,笑问夕姑姑:“这里是什么地方?以前没来过呢。” 夕姑姑微笑道:“这里是钦天台啊。以前有重要祭典、卜卦问天之事,都在钦天台举行典礼。因老祖宗的规矩,女子不得入内,因此公主一直不曾来过。近年宫中变故连连,宇文昭得势后说钦天监一干人都是吃干饭的,便将钦天监撤了,这高台才荒凉下来。” 我点点头,扶了汉白玉的栏杆,缓步拾阶而上,那台阶久不曾有人踩踏,已有厚厚一层灰尘,一路迤逦而上,便踩了长长一串脚印,连粉色的裙边都卷上了昏黄的尘埃。 [下次更新:8月25日] ps:有事下乡了,更晚了。凌晨我再上来更一章,以示赎罪。(再更一章也是我更得最慢啊!头顶锅盖逃啊!) 49.故国篇:第十章 高台愁解山河恨(四) 到得高台之上,三月的天空便更显澄澈了,如蓝蓝的水琉璃,泛着清而淡的柔光。 我吹着那懒洋洋的春日曛风,眺着四周风景如画,正觉心旷神怡之际,居然看到一个驼背老人在一角有一下没一下地刷着高台的灰土落尘,再看石台中央的大理石的供案,也给收拾得干干净净,两旁硕大的青龙铜炉里犹有香气裊裊,吐缕不绝。 我走向那老人,笑道:“老人家,这里是你在打理么?总算这高台之上,算是一方净土了。” 驼背老人咪起浑浊的眼睛,细细打量着我,忽然盯在我脖上,顿时笑得满脸ju花:“原来是衔凤公主来了!老朽失迎,失迎了!” “你认识我?”我一低头,已看到自己脖子上的紫凤宝玉。春日曛暖,我的粉色纱裳领口极低,那错金镶珠缀了精緻璎珞的宝玉便一眼可见了。 “徐大人,您老人家安好?”夕姑姑已走上前来,和那老人见礼。 那老人细看夕姑姑一回,笑道:“原来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夕颜姑娘啊,一转眼,额上也有皱纹了!你说我们又怎能不老?怎能不老啊?” 我惊讶道:“夕姑姑,你认识这老人家?” 夕姑姑拉了我,笑道:“怎么不认识?这是当日的钦天监主事徐敬天徐大人。当日你衔凤而生,皇上大是惊异,出世当日便请了徐大人来瞧,那天降凤瑞,可兴邦国的预言,便是徐大人说出的。” 天降凤瑞,可兴邦国? 时至今日,我早在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我取下这枚宝玉,举向徐敬天:“徐大人,天降凤瑞,可兴邦国么?” 徐敬天接过宝玉,眯了眼向阳而看,嘆道:“不错,天降凤瑞,可兴邦国。这紫凤一飞沖天,更当是吉兆无疑。” 我将双臂张开,缓缓在周围划过,再次发问:“徐大人,今日之天下,所应难道是吉兆?” 徐敬天一双老眼在周围掠过,忽然变得锐利:“公主在今日之天下,看到了什么?” “生民流离,战乱连连。”我简洁地回答。 徐敬天再问:“公主可知生民流离,战乱连连的根源何在?” 我沉吟,然后道:“佞臣弄权,小人作乱。” 徐敬天续问:“为何佞臣得以弄权,小人得以作乱?” 我茫然不知。这个问题,似乎太过深奥。 而徐敬天的老眼已是异芒闪烁。他自顾答道:“自古君宠佞臣,则国政大乱;国政大乱则小人四起;因此乱自上作,而非乱自下作。” 我的心怦怦直跳,慢慢捏紧了拳头,问道:“难道说,我父皇是昏君?” 徐敬天避而不答,只道:“先皇是位好父皇。” 这话萧采绎也说过。父亲是好父皇,好夫婿。 唯独不提他是好皇帝。 夕姑姑上前一步,诚恳问道:“夕颜再请教徐大人:既是吉兆,可兴邦国,便是朝廷有些失德之处,也当可略有弥补,为何国事反而沦落至此?” 徐敬天将紫凤宝玉缓缓放回我的手中,干干笑着,许久才道:“夕姑娘,我说天降凤瑞,可兴邦国,却没有说兴谁的邦,谁的国!” 我顿时怒气勃发,差点要将拳头砸到这老头的脸上:“你是说,我生为大燕王朝的公主,却去兴别人的邦,旺别人的国!” 徐敬天无视我的愤怒,继续扫他的地,自语般嘆道:“大厦已倾,奈何逆天而行?作孽啊,作孽!” 我快要迸出眼泪来,慢慢退了一步,指住徐敬天道:“夕姑姑,去叫人来!我要砍掉妖言惑众者的人头!” 夕姑姑犹豫着提醒道:“公主,这里并无外人,徐大人……只是给我们念叨些心里话吧?” 可他这心里话,真的要把我气得疯了! 正要继续责问时,忽听得台上有人大叫:“公主!公主!” 我忙探头看时,却是母亲宫中的一名黄衣内侍,正仓皇地沖我大叫。 “什么事?”夕姑姑问道:“怎生这样大唿小叫?” 内侍慌里慌张答道:“摄政王爷传了话来,说前方吃紧,有请皇上御驾亲征呢!” 宇文昭要君羽上战场? 一个十岁的孩子,未经风雨,不解用兵,不会武功,把他拉战场去做什么? 我再顾不得理会那个妖言惑众的老头了,提了裙子向昭阳殿飞奔而去。 [下次更新:8月27日] 50.故国篇:第十章 高台愁解山河恨(五) 昭阳殿,那样阳春三月的美好天气,却浮泛出颓丧悲靡地气息。 我小心翼翼踏入殿中,已一眼看到我的母亲,我那温婉清雅举世无双的母亲,瘫坐于空荡荡的大殿中央。月白的衣裳,紧裹着她纤薄的身体,繁复的裙摆无力地耷拉垂曳在大红缠金线绣的地毯上,如飞鸟断折的翅翼,重羽离披铺地。宫人都缩在远远的,只在墙角垂泣。 “母后,母后!”我轻声唤着,眼泪止不住便掉下来。 母亲艰难地抬起头,高髻凌乱,散发一绺绺挂下,面色惨白如纸,原本如一汪春水的瞳仁,僵如死澜。 “栖情,宇文昭叫人把你弟弟带走了。君羽被他带走了!”母亲说,忽然如全身骨骼都碎了一般,扑倒在地上,失声恸哭。 “母后,母后!”我哭着抱我的母亲。 母亲那么轻,我很轻易地把她扳到我的怀里。那瘦弱的身躯就倚着我颤抖着,抽搐着,悲痛着。 “我救不了君羽,我护不了君羽!我不惜千夫所指,只为护着你和他!可我还是做不到……”母亲喑哑地哭泣。 而我的心都快揉碎了。 我可以想像得出,母亲如何像老鸟一样翼护我的弟弟,而宇文昭派来的使者又多么无情地将母亲推倒于地,将弟弟强行带走。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 我脑中又气又恨,乱成一团,却不敢去问母亲,只和夕姑姑将母亲扶起,送她回房歇着,直到她哭得迷迷煳煳睡着了,我才去找惜梦细问。 惜梦蜷在一角哭得泣不成声。 “那些人,寻常对娘娘千依百顺模样,谁知这次跟疯了一样,也不管娘娘就在跟前,将皇上抱起就走,娘娘跟他们撕扯,结果给推倒在地,半天也爬不起来。” “为什么不通知侍卫?”我咬牙切齿。 “侍卫们想拦,可被那些人手起刀落,连斩二人,说是违抗摄政王命令者杀无赦,结果都犹豫了一时不敢拦。等娘娘冲过去下令时,那些人已飞马驰出宫去了。”惜梦犹在惊悸之中,抬起眼问我:“公主,我们怎么办?” 宇文昭这一着突然袭击,必然早有准备,想来现在必然已经去得远了,我们母女手下并无大队军马,想追上去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而宇文昭突然劫去君羽,为的又是什么? 几乎天下人皆知皇甫氏与宇文氏联作一气,皇室行动,更是完全顺从着宇文昭的摆布,根本不必用君羽来威胁我们。那么,他又有什么道理将君羽劫去? 让他御驾亲征当然只是屁话,君羽唯一能让宇文昭动心的,无非是他皇室嫡系血亲身份。只要有君羽,那些对朝廷有着感恩之心的大臣,却那些对宇文氏摇摆不定心有不满的大臣,依旧会臣服于他。 他平常时宠爱我和母亲,但危急关头,利字第一,君羽却比我们重要得多! 他劫走君羽,一定是想保住这张王牌,保住自己的权势。 如此说来,宇文昭一定认为目前京城已经陷入险境,随时可能失去这张王牌! 那么,这满宫柳风轻拂,百花飘香的昇平世界里,究竟已潜伏了多少我们所不知的危险? “刘公公,快去,去请颜大人来!立刻就去!”我手心里攥了满满的汗,吩咐刘随。 刘随知道事关重大,忙应了,匆匆跑开。 颜远风来得很快,甚至比我预料得还要快许多。 铠甲鲜明,刀锋寒冷,一队侍卫,捷速开入昭阳殿中,为首那人神色凝重,浓眉深锁,正是颜远风。 [下次更新:8月28日] ps:有亲们催文,就更勤快些咯,连作者朋友都在骂我更得慢了,唉。 本书书名原为:《胭脂乱:风月栖情》,现在改为:《胭脂乱:风月王妃》。 改名的原因,是想试试这年头是不是看王妃公主的读者特别多?满世界的王妃公主啊! 亲们无视吧,就当某皎又发疯了!早晚还会改过来。 (喜欢本文的亲们最好收藏下,我担心我无聊起来会继续改名,到时大家会找不到这篇文!表打我,我虽更得慢,可保证会完本!) 51.豆蔻篇:第十一章 烟火连烧未央阙(一) “娘娘怎么样?”他已顾不得礼仪,径冲过来问道。
第19页 “已经睡了,可君羽被宇文昭带走了。”我看到他,心里却宁妥些,只是眼眶又是控制不住的酸涩,直要落下泪来。 “我已知道了。”颜远风点一点头,眸中已是掩饰不住的焦急,低声道:“我已将我能调动的心腹侍卫都带了过来,呆会儿你去拿太后的凤玺,传谕宫中各处侍卫,随时侯命撤离京城吧!” 我已料着必有大事发生,但见颜远风那般郑重其事说出,心头还是咯噔一下,忙问道:“京城,出了什么事了?” 颜远风紧皱了眉,道:“浏王皇甫君卓领着一众大将在浏河大败宇文氏军队,宇文氏伤亡泰半,蔡禀德、宇文弘引了残余人马前往越州与宇文昭会合。宇文昭正与白甫尉、贾峒僵持,无力分身相救。而安世远窥伺已久,趁机出兵,日夜兼程南上,一路势如破竹,现在距京城已不足五十里。” 我连连打着寒噤,对了那满园的樱花乱舞,忽然便凄涩起来。哑声道:“也就是说,现在安氏、浏王,都在做着攻入京城的准备?宇文昭前段时间将京畿卫戍一万三千余人尽数开往明州、越州,现在的京城防备,根本就是不堪一击?” 颜远风沉默片刻,艰难道:“是。不堪一击。即便太后下了懿旨,我估计能调动的兵马也不足两千人,北有安氏四万军队,东有浏王新胜之军两万,不管是谁,都能轻易将京城一口吞噬!” 这春日,还真的很冷,吹到脸上的风,涩涩生疼,似要将我的肌肤吹得寸寸裂开。我抱住肩,慢慢蜷缩着蹲了下去,叫着夕姑姑:“夕姑姑,去帮我取披风来。这天怪了,春天却快尽了,还这般冷。” 夕姑姑忙将披风搭我肩上,嘆息如呢喃:“是啊,春天,快尽了。” 春天快尽了,花儿片片凋残,一转眼,零落成尘,践于脚底,再不见往昔风光。 “这事,怪我。”颜远风垂着眼,抚摸我的发,慢慢道:“我不该沉溺于烈酒之中,不去过问朝政之事。如果我能早些了解这些事,预作准备,情况应该会好得多。” “现在怎么办?立刻撤离?”我无力地问,声音脆弱得连我自己都不能相信。我曾以为,我自己是很聪明,很坚强的,原来,我依旧是个什么都不懂不会不敢的小女孩。 “等娘娘醒来,我们再商议一下吧。公主先通知宫中各处太妃太嫔们收拾收拾,想逃的逃,想留的留,想跟我们走的便带上一起走。不过估料他们愿走的也不多,安世远自诩仁义之师,未必会为难那些与自己无利害关系的前朝妃嫔;皇甫君卓本是皇家之人,更不会为难先皇遗孀。”颜远风口中说商议,显然已把一切都计划好了。他说不帮我出主意,可一旦母亲有难,他早就拿定主意了。 [下次更新:8月29日] 亲们有空帮我想想有没有啥比较吸引眼球的网络书名哈! 写《后宫虐杀》的某烟建议我改成《王妃偷情》,晕死,点击一定是可以上去了,可不是砸某皎的一世英名嘛? 52.豆蔻篇:第十一章 烟火连烧未央阙(二) 我已懒得再去责问他以往对于我的搪塞,神经质地冷笑:“其实说到底,这两路人马唯一想处死的皇室人员,只有我们母女?” 颜远风低了头不敢看我,只道:“未必会想要娘娘和公主性命,但难免会受些委屈了。咱们不如走的好。” “走哪里去?”我吸了鼻子,汪了泪眼盯着他:“目前各路人马已将中原分割,形成数十处各自为政的小王国,其中势力最大的安氏和浏王,正等着把我们当成猪羊般献祭;而宇文昭,哈哈……我是不是得谢他把我弟弟带出了险境?是不是因此再去投奔他?天下大概无人不知我们母女和他们是一路的吧?” “我们去肃州!”颜远风这次回答得很快,他拍着我的肩,道:“你的外祖靖远侯萧融,舅舅萧况,都是名震天下的大将,正是太后娘娘最有力的支撑。天下人都会背叛大燕王朝,而你外祖家不会,至少,他们不会对于你们的处境袖手旁观。” 我渐渐振作起来。 是哦,我们还有肃州的萧氏军队。肃州有着慈和的外祖萧融,还有着萧采绎。我的绎哥哥,他离开我,不就是为了积蓄萧家军的力量,好帮助母亲和君羽重振大燕王朝么?何况绎哥哥那么疼惜我!我们到了肃州,即便没有了现在的锦衣玉食,皇室尊位,可我们可以自由自在活着,就像鸟儿一般开心活着。 “去肃州,是不是太远了?”我小心翼翼地问,生怕会打破了这个美好的梦想。 “去肃州……”颜远风犹豫道:“要穿过明州一带,那里正乱,宇文氏和那些平民军队打得正厉害。我们宁可绕远一些,取道沧西官道,避开他们锋芒,转奔肃州。这几年天下大乱,独肃州按兵不动,分明就在养精蓄锐,伺机而动。此次娘娘出事,他们得到消息,定会派兵相援,宇文氏和白、贾等正打得两败俱伤,短期内必然不会特地为此事与肃州为敌,我们只要赶得及与肃州军会合,就安全了。” “肃州军!”我揉着太阳穴,苦笑道:“可远水解不得近渴,我们先得跳出京城吧?” 京城,京城,我们所有的危险,都在京城!目前要兵无兵,要将无将的京城,已成孤岛一座,四面皆敌,凭着两千铁骑,能逃得到千里之外的肃州么? 颜远风漆黑的眉微微蹙着,蕴了强忍的忧愁,慢慢道:“去收拾吧。先别惊动娘娘,让她多睡一会儿再来商议这事。或许,今晚我们就该撤离了。” 我也明白,越拖情况可能越糟糕。君羽落到宇文昭手中已成定局,一时已不可能救回,只能以后看情形想办法了,先顾眼前要紧。 当下我命刘随去通知各处宫殿,晓喻厉害,让他们各自准备,又让人去宫外接雪情,听说她也恢復得差不多了,只是比之前寡言了许多。今日之后,京城必乱,我再不放心留她孤身在京城,便准备将她一併带走。而夕姑姑已亲自动手,为我收拾整理行装,惜梦不待母亲醒来,也开始收拾了。 [下次更新:8月30日] 偶把书名改回来了,55555,大家都说原来的好。 53.豆蔻篇:第十一章 烟火连烧未央阙(三) 傍晚时分,去接雪情的侍卫来报,雪情与小如昨日午时已经离去,走得甚是匆匆,不曾留下只言片语。护卫之人当时以为是公主偶尔出游,也未放在心上,见一夜未回,方才着忙,但宫中乱成一团,一时联繫不上颜远风,只得罢了。 我再想不出雪情会跑去哪里,但她既不在宫中,即便沦落在外,也未必会悽惨到哪里去,便顾不得再寻找她。 这时,母亲已经醒来,却微微的发烧,颜远风去探她,沉吟良久,到底还是将弃京撤离的话说了。 “那么,便撤了罢……”母亲吐了几个字,失神地瞪着飘拂着的帐幔,喃喃道:“还有什么……舍不了的?” 我知道母亲失了弟弟,心下灰心到极点,一时无法视事,只得自己和着颜远风、刘随等一起查点愿出宫妃嫔数量,又检查各自的行李收拾状况。 果然,大部分宫妃宫嫔并不愿离去,也有父母或亲戚在京城的,要求出宫暂避,细细算来,随我们出逃成功的机率,只怕比他们自谋生路更要前途未卜。我也懒得请示母亲,直接准了,并厚加赏赐,令各自逃生。 也亏得在颜远风协助下,将大部分京中侍卫调配过来,驻扎皇宫之中,以至大难倏至,人心惶惶,倒也虽忙不乱。只不知明日我们都走了,宫中会凄落到何等地步了。 夕姑姑已为我将物品收拾妥当,只带了极少的生活用品,却备了大量的食物捆于车上,另将值钱的金珠玉饰包了两大包,和我说道:“出了宫廷,但要有钱,没有买不到的。” 我点了头,又去瞧惜梦为母亲准备的衣饰及日常用品,足够了装上五六马车了,不觉恼火,转而问道:“你以为是搬家,还是出外游玩么?带那么多物品,还能走吗?” 惜梦垂泪道:“娘娘的性子素来娇贵,吃穿用度受了委屈,只怕更要闷闷不乐了。” 看她满脸的护主情切,我一时无语,遂把夕姑姑叫来,让她帮着重新收拾,凡是贵重的大件,即便是父皇所赐,也尽取下,衣物只留了几套时令衣裳,其余的全都装箱封存于昭阳殿库房之中,希望有机会再回来取走。另叫刘随将库房中的名贵字画古董择了些带走,算来这些物事若能变换为家产,也足够我和母亲在外祖家一世逍遥了。 至于大燕王朝,我望向天空,苦笑。 天降凤瑞,可兴邦国,却兴不了大燕,旺不了大燕。 夕阳西下,将漫天阴霾染就了悽厉狰狞的金红镶边,如同夏日雨季吞吐的蛇状闪电。 子夜,北方城楼烽烟又起,原来安氏连夜赶至京中,已在城外五里处扎下营来。朝中有仅余的几名武将正带了戍卫安排布防,并向皇宫告急,言语之中,亦有请太后避贼锋芒之意。 我安排一千余人驻守宫中,并告知侍卫统领,如遇安氏或浏王军队侵入宫中,只要得到敌军不伤宫中生灵的承诺,便可缴械投诚;另外八百铁骑,俱是母后与颜远风的亲信,则金戈铁马,护着我和母后宫人,浩浩荡荡驰出东门。 [下次更新:8月31日] 54.豆蔻篇:第十一章 烟火连烧未央阙(四) 关于这段歷史,后来的史书一笔带过:永宁二年春三月廿七寅时,哀帝后携帝女宫人千余人自东门出奔,巳时,安氏晋国公领军入京都,京都遂为安氏所有。大燕覆灭。 君羽虽然仍是大燕的皇帝,可后世所承认的大燕歷史,于京都城破的那日,便已覆灭。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 撩开珠帘,正对着朝霞绯红,似汪了一天的鲜血,那样明艷而憷目惊心地漾在空中,让我心惊胆战。 “火!火!”忽然有人惊叫。 我站起身来,立于车驾位置侧身向后凝望。 笼在霞光中的京城,几处浓烟腾空,火舌吞吐,将曾经繁华如锦的京城笼得似雾中的剪影,怎么也看不真切。 年少时的快乐与梦想,似乎也随了那些烟云,四散飘飞。一种凄入肺腑的悲哀,突然之间席捲过来,沸腾如滚水翻涌,生生要将我烫出眼泪来。 “公主,公主!娘娘在发高烧!”我正出神之际,前方一骑飞奔而来,匆匆说道。
第20页 我忙擦了泪,停住车,带了夕姑姑往前方母亲的马车奔去。 母亲果然烧得厉害,躺于貂皮褥子上,唇色已与面容的惨白相近,神智也是迷迷煳煳,只是喃喃念着父亲和君羽的名字。 随行倒也带了个御医,说是母亲身体原弱,此时受了惊吓劳累,以致气血两虚,也只能用些随常药物先治着。惜梦带了两个宫女正忙乱地为母亲敷着湿毛巾,而颜远风站在车厢边缘怔忡望着母亲,眸光更比以往迷濛。 正自不安时,忽又有人来报,说后方烟尘渐起,恐有追兵。 我大惊,而颜远风已一跃跳下车去,驾马前往查探。 我心中不安,一面坐于母亲身畔握着母亲滚烫的手,一面不时遣人问后方情形。 母亲神智略清时,便问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忙道:“没什么,我们已经出了京,正叫人回去查探一下京城情况呢。” 母亲噢了一声,不再言语。 我不敢再在母亲车厢呆着,悄悄叫人备了一匹驯良的小马,在几名护卫簇拥下,与车队逆向而行,往后方驶去。 颜远风已带了三百断后的侍卫在后方排了方阵,静静等待随之而来的激战。 天边那抹黄尘越来越近,渐渐显出数百名骑士来,刀剑锋芒在阳光下泛着森冷的光。数面大旗在马上飘忽飞卷,细辨处,有“浏”字,亦有“秦”字,应该是浏王手下的秦姓将领所统帅。 而皇甫君卓的部下,的确有位将军名秦先,据说有万夫不挡之勇,原是宇文昭下令追杀的逆贼之一,曾被百余军士围困住,后来竟被他斩杀殆尽,硬生生杀出条血路沖了出去。 这样以一敌百的勇士,即便只带了几十军士,也足以让人胆寒了,何况看现在的阵仗,所带人马不会比我们的侍卫少。 [下次更新:9月1日] 55.豆蔻篇:第十一章 烟火连烧未央阙(五) 我心下暗惊,也不敢靠前,一面派人催车队加快速度,一面就立于原地观察形势。 不过须臾间,秦先的军队已与颜远风所领方阵近在咫尺,彼此对峙,似乎秦先正和颜远风对话,如果话不投机,眼看一场厮杀,一触即发。 我的心快提到嗓子眼,手心捏出了层层的冷汗。正想着要不要退回车队,以免呆会交战时手无缚鸡之力,沦为马蹄下的亡魂,前方整齐的方阵忽如水纹波动,然后让出一条道来,却是颜远风一个心腹侍卫沖了过来。 “公主!”那侍卫在马上向我行着礼,匆匆道:“浏王部下的秦先要见公主一面。颜大人让问下公主自己的意思。” “见我?”我大是惊讶,转而一想,母后病着,一众人等,就我是皇室嫡出公主,若想开出条件来谈判,只怕也只能找我了。 但皇室中人目前亡命天涯,几如丧家之犬,他又找我谈什么呢? 沉吟片刻,我横了横心,策马冲上前去,远远已看到颜远风温和怜惜的眼神,在我身上滑过,顿时心神一定。有颜叔叔在哦,我又怕什么?便是今天再也回不到母亲身畔去,也有颜叔叔陪着我! 秦先的身材非常魁梧,配了一匹高头大马,更显得气势不凡,威风凛然。他一双凌厉的眼睛几乎一直紧随着我,一霎不霎。 我毫不迟疑,越过众人,越过颜远风,当先驰过去,几乎与秦先的马头相碰,才勒住缰绳,高昂头颅,脆生生问道:“秦将军,你找我有事?” 我骑的本就是矮腿小马,人也长得纤巧,此时与秦先相对,更如极娇小的琉璃娃娃,连我自己都感觉到,那个秦先不须用刀使剑,抬抬手指便能将我弄死了。 颜远风显然极不放心,急驱马前来,紧随在我身侧相护。 秦先有些惊讶地看着我,笑道:“衔凤公主果然名不虚传,很有些胆识。在我面前能不吓得腿软的娇贵女子,你是第二个。” 我暗暗评度,他的神情并无恶意,想来颜远风也是感觉出来,方才敢让人去唤我。这样想着,我心里更是一松,微笑道:“这么说,我还很是荣幸?却不知秦将军口中的第一个娇贵女子是谁?” 我本以为秦先不会回答我这个明显扯淡的问题,谁知秦先立刻答了,而且答得很快:“是雪情公主!” 雪情?前一天突然失踪的雪情?我惊讶地推测:“昨天,是你悄悄派人接走了雪情和小如?” 秦先坦然道:“是。自古以来有恩不报真君子,杨淑妃于我秦家有恩,却惨死在宇文贼手中,秦某不能救助,已觉愧疚,自然要想法将她女儿救出。” 我冷笑道:“看来秦将军也算个有心的了,连雪情公主的住处都能打听得清楚!” 我这样说着,心下着实诧异。我暗渡陈仓救出雪情公主之事,自觉做得相当隐密,居然连这个素日不在京中的秦先都知道,那么,浏王到底还知道多少关于我们的秘事? [下次更新:9月2日] 56.豆蔻篇:第十一章 烟火连烧未央阙(六) 秦先又是一笑,勒了勒不安份的马儿,道:“淑妃娘娘薨逝后,雪情公主那厢秦某敢不尽心?不怕衔凤公主见笑,秦某虽不在京中,可时时念念,都记挂着回雪宫。直到衔凤公主暗中将雪情公主救出宫外,秦某才算放了心。从此,亦知道公主绝非薄情寡义之人了。” “所以呢?”我笑语晏晏,拂了拂被风吹散的发,让淡蓝的宽袖伴着腰间垂下的云纹丝绦在空中随风飘荡。这男子对雪情如此记挂上心,待雪情自不会简薄,倒又让我放了一层心。 秦先微微躬身,道:“公主前日援手雪情公主之情,往昔相救先祖之德,秦某不敢忘恩。因猜度公主多半欲投肃州,特来告知公主:勿走沧西官道。此处前往沧西的道路,已被安氏所截,安亦渊、安亦辰正在前方等着公主入彀!” 安亦辰?我恨得咬牙。实在不该一念之慈,纵虎归山!当下也不肯示弱,仰脸笑道:“哦?如此,本宫谢过秦将军报讯之恩了!只不过秦将军放走我们母女,不怕浏王责罚么?” 秦先淡然道:“王爷也是恩怨分明、大度容人之君子,虽对令慈颇有非议,但属下心思,必能体谅!其实公主和雪晴公主一般,都是王爷亲妹,若肯随秦某同去面见浏王,王爷必然欢喜得很。” 若他不说,我还真忘了皇甫君卓是我的大哥了。他比我长了十余岁,只因母家卑贱,并不得父亲宠爱,后来有了弟弟,更不待见他,不过看了长子份上,多多封了土地,早早让他去了自己封地生活,这十余年间,我竟不曾见过几次。但他能在乱世之中如此之快地掘起,又能让部下如此爱戴,算来也是厉害人物了。 可要我弃了母亲投奔他?或者,把母亲也带了去,受他一顿羞辱然后仰他鼻息而活?我雍容一笑,柔声道:“秦将军,谢谢您的好意,衔凤心领了!但衔凤自有打算,暂时不准备去浏州。” 秦先也不勉强,在马上施了一礼,果然拨转马头,向士兵做出了撤退的手势。 我忙叫住他,问出我心头一丝疑惑:“秦将军,令祖何人?”我平日从不问朝政之事,父亲在世时更是只知玩乐,何时有机会救过他的祖父? 秦先顿了顿身子,肃然回答:“先祖,大燕丞相秦长卿。” 他说罢,扬鞭纵马,带了部下疾驰而去。大片烟尘滚滚,迅速向来时方向捲去。 秦长卿。 我终于想起来了。 杜贵嫔入宫后,父亲十分喜爱,将她和母亲一般的宠纵着,君王不早朝的事,想必也发生过不少,以至当时的丞相秦长卿冒死闯宫劝谏。父亲不理,他竟立于水月宫外抱着祖宗训词大骂,说父亲是无道昏君,又说母亲和杜贵嫔都是妲己、妹喜之流的亡国妖孽。 父亲大怒,当即便要令人将他捆了乱棍打死。 这时杨淑妃遥遥听闻,匆忙赶来求情,意谓谏臣无罪,直臣更是无罪,执意请求赦免秦相爷。 我当时正在水月宫玩耍,见那秦长卿花白着头髮,已经很老了,却将额头一下一下磕在冰冷的石板上,磕破了皮肤,连脚下都濡湿了大片鲜血,便觉此人大是可怜,也便去求父亲,不要杀这么个老人,便是不对,让他回家养老得了。 父亲听了我的劝,果然令人将他拖了出去,罢了所有的官职,回家养老去。 后来父亲回了水月宫,我听淑妃只在一旁嘆息:“可惜啊,可惜!” 当时我不懂杨淑妃这句可惜是什么意思,现在才知,她的才识远见,胜母亲与我十倍。 她可惜的是,大燕失了栋樑之才,从此大厦难支。 [下次更新:9月3日] 57.豆蔻篇:第十二章 恨将金戈挽落晖(一) 我默默骑在马上,随了颜远风赶上车队,命车队暂停,回我自己的车上,召来了颜远风、夕姑姑、刘随等商议眼下情形。 “我们自然无法再走陇西官道!”颜远风远远望着天边云霓变幻,本就凝了忧意的眉宇更是深深绞锁。 安亦渊是安世远的长子,性情刚烈鸷勐,正是倒燕的冲锋干将;传说安世远的次子安亦辰倒是礼贤下士,雍容温善,可这种温善嘴脸下的凌厉逼人我早已见识。 何况彼此恩怨已经纠结太深,按他的话,冲着我对他的再三逼迫,再见面时他不会对我手下容情。 这两人在前路等着,我们再去走陇西,简直是找死。 “能不能走别的路?”我问颜远风。 颜远风抑了喉下的嘆息,轻声道:“还有明州。可那里更去不得。” 明州有宇文氏,也有农民军。农民军会要我们死,而宇文昭,我牙fèng里冒着咝咝冷气。 他当然会欢迎我们去,欢迎我们和弟弟一起陷在他的掌心。如果不是安氏突袭,把他打得措手不及,他只怕会把我和母亲一併接去明州。 母亲是尤物,我也是。我们母女两个,正好可以做他们父子茶余饭后最好的消遣品,最美丽的玩物。 不过母亲若是清醒,只怕真的会去找宇文昭,她想弟弟都想得疯了,只怕让她付出再多也是肯的。可现在她在发烧。 “我们不去明州,不去浏州,也不走沧西。我们去安夏,去黑赫,去中原各处势力都顾不到的地方!”我凛冽地笑,手足一阵冷,一阵热。 “安夏……不,不去安夏。”向来不发言的夕姑姑忽然说,声线已经颤抖。 对了,夕姑姑的丈夫,正是死于安夏。安夏的臣服,原只是十年前的事。此时大燕王室衰微,便是去了,只怕也不见得有好脸色瞧。说不准一时不对眼,将我们捆了送给哪方势力献功也未可知。
第21页 “那么,我们去黑赫!”我自语,心中已萌生了一种新的希望。 刘随擦着额上的汗,笑道:“不错,可以去黑赫。那里有我们的雅情公主啊!听说钦利可汗待大公主如珠似宝,好得不得了呢!” 雅情本是前皇后所出,出世不久便没了母亲,是母亲抱了来,在昭阳殿里养到了十六岁,方才为钦利可汗娶回。母亲原不捨得雅情嫁得这般远,想以宗室女代嫁,谁知二人无意在宫中见着一面,彼此倾心,便由不得母亲不应了。 因是远嫁,母亲请了旨,将长公主的嫁妆分例翻了倍,私下又出了不少贴己宝物送与雅情。雅情远嫁时哭得气噎声塞,跟母亲的感情自是没的说了,后来每每捎回书信来,都是思念父母弟妹之语。待得宫中变故迭生,她又派了贴身心腹来,询问目下状况,言语之间,便有中原如不顺遂,可请去黑赫安居之意。 以这样深厚的感情,若能到得黑赫,安身立命,自是不成问题。 颜远风见我们一致同意,犹豫了一下,道:“好,我们便去黑赫。” [下次更新:9月4日] 58.豆蔻篇:第十二章 恨将金戈挽落晖(二) 车队蓦然转向,转走晋、青方向。同样我又亲笔写了书信,说明情况,派两名身手极好的侍从先行送往黑赫,交与雅情,希望让她让钦利可汗派兵来相迎。 晋州、青州虽为安氏势力范围,但安氏目前集中兵力于京城,晋州防卫必然松懈。我们并不入城,径走官道捷行,未必就会惊动晋、青处的安氏守军。何况青州已与黑赫交界,有不少黑赫人杂居其中。以黑赫人的剽悍性情,青州守军只怕未必敢与我们动手。 颜远风唯恐有追兵,命昼夜兼行,一路也不造灶煮饭,只以干粮清水度日,三日之间,已行了七百余里,已越过晋州,再有几十里,便至青州了。 眼看人仰马疲,俱已筋疲力尽,连我都给颠得头晕眼花,浑身如散了架,别说那些骑马的士兵了,所以便和颜远风商议,在前方一处密林里扎下营来,歇上一晚。 母亲病了几日,随行太医日夜看守着,终于退下烧去,只是依旧神思不属,终日昏睡。我心急如焚,却无可奈何。颜远风得空便来瞧母亲,眸中同样是释不开的担忧,但一见她醒来,立即温言安慰,不提半字前途险峻。 我和母亲共了一座小营帐,席地铺了被,便倚在她怀中睡着。迷濛间,只觉有人轻拍着我,身上的被衾也被人往上提着,忙睁开眼时,母亲闭着眼,睫上有泪,依旧睡着,一双手却下意识地抚着我的背,为我盖被。 我紧紧抱住母亲,闻着她温暖中泛着药味的气息,一霎那间泪如泉涌。 正无声凝噎时,忽听得警声大作,噹噹当的敲锣声急促而慌乱。 有敌来袭?我一惊,来不及擦干泪水,便推开母亲跳了起来。 母亲勐地坐起身来,额上汗水涔涔,因削瘦而显得突出的一双大眼睛,慌乱地大睁着,叫道:“君羽,栖情!” 我忙叫道:“母后,我在这里呢!” 母亲凝了凝神,瞳孔渐渐有了丝生气,伸了苍白瘦长的五指,抚了抚我的面颊,道:“栖情,嗯,你似乎又瘦了好多。” 从来不曾经过颠沛流离,乍然过这样的日子,连刘随、夕姑姑他们都瘦了,更别说我和母亲了。我摇着头,道:“母亲,等我们到了黑赫,就可以好好休整,再养得胖胖的了!” “黑赫?”母亲有些茫然,道:“我们不是去肃州么?” 外面的锣鼓声已被喊杀声以及兵刃交错声替代,夕姑姑、惜梦等人已经披衣跑了出去查看。我再顾不得回答母亲的话,披了衣就扶母亲出去。 月明星稀,透过树影斑驳,筛到林中打斗的人马脸上,映成怪异的光芒,刀锋闪亮处,似所有人的脸都变形了。 而附近,各处宿营的宫女侍僕惊唿哭嚎声一片,凌乱地沖向车驾停宿处。 刘随带了几名侍卫跌跌撞撞跑了过来,尖锐变调的声音直刺耳膜:“娘娘、公主,快上辇驾,安氏军队追来了!” [下次更新:9月5日] 59.豆蔻篇:第十二章 恨将金戈挽落晖(三) 那几名侍卫显然都是好手,急急将我们扶了,几乎是半抱半挽将我们就近送上车,唿哨一声,又赶来几十名侍卫,单只先簇拥了我们的车,执了长戟大矛,一边向前冲去,一边向挡过来的任何人影狠刺,硬生生向前破开一道血路。 惜梦抱住母亲,已经蜷缩在一团,惊惧得手脚不自禁地颤抖。夕姑姑见我一直往外探望,忙着拉我入车中,我挣开她的手,冷笑道:“不!我就这么看着,看下去!” 我索性冲到车夫旁边,紧执辕木,大睁着眼,冷眼看着越来越多不怕死的安氏士兵冲来,又被我方不要命的侍卫拼死拦住,甚至和身肉膊,用血肉将敌人挡于车外。 车驾,缓缓前进,已奔上了官道。而敌军越沖越近,有一人已揉身到车边,欲勾了辕木跃上车来,护卫在一旁的骑士长戟挥下,顿时身首异处,头颅飞出时,鲜血淋漓已溅上我的粉蓝裙裾,绽了大大小小的鲜红,如凌乱到不堪的春日残红泼墨画。 我微有眩晕,很快稳住,向那骑士镇定地微笑示意:“好!” 夕姑姑就站在我身后,好容易才掩住自己失声惊唿的冲动,忽听得我那般镇定地说话,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是的,我原来娇生惯养,锦衣玉食,未经世事,看到血就会脚软,可我现在不会了。纵然我不会武功,不能如颜远风那般上阵杀敌,可我到底能用我的冷静去告诉别人,他们的主子,并非懦弱怕事之人。 那骑士得了我的赞赏,精神倍增,扬起长戟,连连斩敌,但见血肉纷飞,所向披靡,连附近的骑士都大受鼓舞,唿喊着“保护公主”“保护娘娘”,争先向前杀敌,浑然不见畏惧退缩之意。 正凝神观察形势时,忽听大叫一声,一回头,方才那奋勇杀敌的骑士身子一仰,已自马上摔下,胸前端端正正中了一支箭,显然活不了了。 我抬眼向箭射来的方向看去,差点没气得跳起来。 执弓者身着墨色铠甲,挺鼻凹眼,正是那时曾胁持过杜茉儿、后来又被我让颜远风悄悄放走的仇澜。他正缓缓放下弓,另取了一枝箭,继续寻找着目标。 而他身畔那人,未披铠甲,仅着宝蓝袍子,容貌俊美,清淡月光投于他身上,越发显得气质超卓,雍容尔雅,正是安世远的次子,安亦辰。此时他正负了手坐于马上,静静瞧着我,嘴角分明一抹嘲弄的笑意。 为人做事,果然应当心狠手辣得好。这两人,为我所救时都是冬眠之蛇,而今,轮到了他们的春天,蛇醒了,眼都不霎地就把我给咬了,咬得又狠又毒,想叫我痛得永远倒下,再也爬不起来? 我拿了袖中暗藏的短剑,“铮”然弹出嵌海珠纹龙鲨皮鞘,雪白霜刃,在清冷月光里带出一道冰寒凛冽光芒,狠狠斩在辕木之上。 “勇士们!大燕不幸,屡遭灾兀,但我大燕衔凤公主尚在,愿与众勇士过存亡!”我大声疾唿。 [下次更新:9月6日] 60.豆蔻篇:第十二章 恨将金戈挽落晖(四) 能被颜远风带出来的护卫基本都已是死士了,此时受到鼓舞,齐声应诺,声震八方,眼见安氏军队人多势众,不断从后方追击,前方围堵,依旧紧护在我们车驾周围,不离不弃。但见刀光起,血光落,月影惨澹,渐成迷濛的淡红。 流血的不仅安氏军士,也有我们的侍卫。纵然死士们以生命的代价去拼博,也抵敌不了越聚越多的安氏军队。 安亦辰带了多少人来?两千?三千? 我相信他此时淡然的风采后,必然隐藏着深深的得意,也懒得再去看他的风光,只是一霎不霎望着眼前越来越血腥的场面,心里反而说不出的镇定,连喊杀声也遥远了一般。我慢慢将斫入辕木中的利剑一点点用力拔出,持在手中。月下如镜的刀锋反射出的光芒悽厉而明亮,映着我自己的面庞似渗透了密林深处那暗浓的绝望黑色,又渐渐在绝望中衍生出断然的决绝。 颜远风正沖在最前方,被仇澜迎住,这个昔日被他亲手所救的对手,下手狠辣,全不容情。安亦辰的部属能如此公私分明,必是安氏教导有功了。 颜远风黑袍飞扬,持了花缨长枪,与仇澜生死相搏,眉宇之间,十分沉静,全然不见悲喜,甚至有几分漠然,似完全忘怀了自己曾救过仇澜,便如仇澜忘怀了他自己曾为颜远风所救。 夕姑姑正焦灼地望着越来越多躺下的士兵,小心地推着我,轻声道:“公主,安公子一直望着我们,我想他并不是真的想伤我们,不过怪我们上次不肯救他到底,在他伤重之时逼走他而已。我们过去找他谈谈吧。” 我头也不回,道:“谈什么?向他求饶?” 安姑姑越来越焦急,低低道:“可是,再战下去,我们手下会连一个护卫都没有!” 我紧紧捏住利剑,遥遥眺望着那安然坐于马上的的安亦辰。他果然正凝视着我,看来有几分清冷淡然,只在偶尔投向我身后时,面色会稍稍柔和。 他恨极我,但到底还记挂着夕姑姑的好。 我狠一狠心,扭头道:“夕姑姑,你下车,到安亦辰那里去。” 夕姑姑怔了一怔,显然没明白我的意思迷茫地望了望我,又望了望安亦辰。 我冷笑:“安亦辰对你还留几分情面,应该不会伤你,你不必在这里陪我们送死!” “不,公主!事情还没到那么糟,我们一定可以和他谈谈!”夕姑姑忽然明白过来,清秀的面容顿时说不出的恐慌,忙着扯我的衣裳。或许,她一直心存侥倖,认为我们救过安亦辰,他即便将所有人杀光,最终也不会拿我们怎样。 而我,我看着越战越少的护卫,看着脚下越来越多的尸首,看着安亦辰渐渐掩抑不住的倨傲,冷笑。 我转过身,将夕姑姑狠狠一推,夕姑姑惊叫一声,立足不稳,已一头栽了下去,滚落在遍地的尸首血泊之中。刀光戟影,急促铁蹄,迅速在她头顶掠过。 [下次更新:9月7日] 61.豆蔻篇:第十二章 恨将金戈挽落晖(五) 对不起,夕姑姑,扔你下车,也许可以给你一条生路。 安亦辰一眼瞥到,已然色变,失声叫道:“快去将那女子救过来!” 皇室护卫自然不会有意去伤夕姑姑,安氏人马得了安亦辰命令,也会尽快将夕姑姑送到平安地带。可混战之中,刀枪无眼,夕姑姑,看你运气了!
第22页 我不再看在地上挣扎的夕姑姑,持剑向天,高声道:“勇士们,你们是大燕最勇敢的精英,衔凤会陪着你们,战到流尽最后一滴血!” 又是齐声应诺,声音却不若方才响亮。 倒下了太多,而受伤者也太多。 车轱辘下,尚有重伤者挣扎立起,欲持刀抗敌。 我扬了扬眉,向车夫道:“拉他上来。” 车夫忙伸出手去,那侍卫却嗫嚅着不敢上来。 我坦然向他笑道:“我们母女落于宇文氏手中,已成为天下笑柄,又怎能再沦为安氏阶下之囚?所以请勇士上前来,万一我们真的前路已绝,请勇士送我母女一程,也邀诸位勇士,于地下继续为我母女护行,诸位可愿意?” 那侍卫立刻强撑着跳上车来,高声道:“誓死保护公主!誓死保护太后娘娘!” 剩余的侍卫齐齐应喝,不屈地扬起钢刀剑戟拼死抗敌,出手之际,竟个个是同归于尽的拼死打法。一双双曾经明亮的眼睛,泛着血红的光彩,着了魔一般,只知用自己的生命,去吞噬敌人的性命。 我从不曾想过,我竟有那等鼓舞人心的力量,能让这许多人在瞬息间为我们捨生忘死。或许,那些地位卑下的侍从,最需要的,便是主人生死相托的绝对信任了。 颜远风给仇澜带了几名高手缠住,闻着我的话,深深瞧了我一眼,那叫人沉醉的眸子,说不出是欣慰,还是伤怀。只是他略一分神,肩上又给长枪刺中,不知已是第几个伤口了。 我并不觉害怕,只是想着,便是他伤重死了,也没什么,反正这一路,我们还会同行,伴着母亲,也伴着我。 安亦辰正惊诧看我,带了微微的悸色,甚至有些懊恼和焦虑一闪而逝,见我抬眼望他,忙敛了诧色,转眼去看部下钻入刀锋剑林过来救夕姑姑。 夕姑姑却不肯随他们离去,一直叫着“公主”,“公主”,挣扎着要爬上车来。 我硬了心肠不去看她,只是挑衅地望着安亦辰,冷冽地笑。 要我屈服?要我投降?要我和母亲再成为你安氏的玩偶? 做梦吧! 是的,我当日曾想杀你,曾几度逼迫你,可你又能如何? 我发誓,我便是死,也不会选择再次屈服。 天边已有淡淡的晨曦,一抹妖娆的粉红渐渐伸展,延成半边天空如火的艷红,如同暮春时节昭阳殿里年年盛放的牡丹,灼着人眼,烫着人心。 安亦辰亦冷眼盯着我,而夕姑姑终于被带到了他面前,不知是因为受伤,还是惊吓,已经晕了过去,我看得到她凌乱长发下面容的苍白,却视若未睹。 [下次更新:9月8日] 62.豆蔻篇:第十二章 恨将金戈挽落晖(六) 又一双手突破重重保护迅速向车辕攀来,我想都不想,连连挥手斫下,但闻惨叫声起,那人十指已被砍下,整个人跌落在地,我身畔护卫的骑士已经赶上来,只一枪,扎入他胸膛,再一驱马,铁蹄踏下,正落于那人脑袋,“嗒”地一声闷响,脑浆迸出,红白一片,迅速被践入泥土。 人命如蝼蚁,倏忽而没。 我的命亦如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安亦辰正令人将夕姑姑带走,一转眼已见到车驾前被我斫落的手指,以及车驾下被践踏的尸体,面色有些苍白,微微的悸色变成了显而易见的惊愕。 而我的眼睛必然也和那些护卫一眼,带了近乎疯狂的通红,离死亡很近,却不知害怕为何物。我似乎已失去了理智,却又似任何时候还清醒。 所有的生命,包括自己的,在这种清醒的疯狂之中,都已贱若微尘。 母亲在车厢里换我,低若蚊蚋。 我也不回头看,既然决定破釜沉舟,拼个鱼死网破,何必再给自己多添犹豫和烦扰。 何况,母亲,你知道么? 父亲已在地下等我们很久了,他一定很寂寞。 护卫们也已陷入了疯狂,吼杀声渐渐嘶哑。 但我却有种错觉,觉得那厮杀声越发得响亮了。 这时安亦辰等人却也回过头,向后方看去。 一大队骑士,紫红宽袍长襦,青色大鳞铠甲,浩浩荡荡,冲杀而来。 “黑赫!是黑赫的骑兵!”有人惊叫。 黑赫!一定是钦利可汗和大姐姐派来的人马!我紧捏手掌,渗出的汗水时冷时热。 安亦辰微微变了脸色,侧首遥望我。 我冷眼看他,将短剑举起,高唿:“勇士们,用安亦辰的血,来迎接黑赫的将士!” 护卫们已苦战了接近半夜,一见有兵来援,士气又蓦地振足,果然里应外合,努力突破合围。 安亦辰盯着我,紧抿了唇,弯出的弧度极是刚毅,看不出一丝感情来,然后下令:“撤!” 立刻鸣金收兵。 厮杀了半夜的安氏军队纷纷拨转马头,倒提兵戟,从斜次里纷纷后撤。 黑赫人马旨在救人,安氏不攻击,他们也便不去拦截,而护卫们志在保护车驾,何况也已筋疲力尽,无意追杀,顿时让他们破开一条路来,潮水般撤去。 那种倏忽而去的感觉,一如倏忽而来般令人意外。 黑赫骑士中已驰出一名将士,以汉语扬声问道:“萧太后与衔凤公主何在?” 刘随匆匆从车驾中钻出,尖声道:“娘娘和公主在这里,在这里!” 那人立刻下马,带了从人奔上前来,躬身行礼:“在下黑赫钦利可汗帐下忽哲,奉可汗和雪情公主之命,迎接萧太后和衔凤公主前往黑赫!” 果然是大姐姐雅情公主的人。 “好,忽哲将军一路辛苦了。”我挺立胸膛,还剑入鞘,答道。 颜远风面色苍白骑马过来接待。他已遍体是伤,犹自含笑待客,并无一丝失礼之处。忽哲与交谈片刻,便开始协助清理战场,收拢车队伤员,而我似给抽去筋骨,乏得一丝力气俱无,一退到车厢之内,便坐倒椅垫之上,无力倚住,再也站不起来。 母亲面色青白,勉强挣过来握住我的手,嘴唇干涸颤动,却没有说出一个字来,只是将我抱在怀里,让我偎住她颤抖着的滚烫胸怀。 其实,我的身体,也在不断战慄着。 平生未上战场,才上战场,便见着血腥杀场,如九重炼狱,几要将人连血带肉,熔于其中。 天色已越发得亮了,也越发得红了,投于长长的官道,也映成了绯红,如一条血路,向前延伸。 而前往黑赫的路,还有多远? [下次更新:9月9日] 63.豆蔻篇:第十三章 风恶雨疾逼椿萱(一) 我依在母亲怀里睡着,睡着很沉,直到傍晚时分才醒了过来,却已在自己车驾之中。 忙跳起来张望时,刘随已在车驾外禀道:“公主,放心,我们已到青州境内,钦利可汗另有兵马在边境调动,安氏绝对不会有空再来追击我们。” 我忙唤了他进来,问:“我们昨晚伤亡了多少人?” 刘随沉默片刻,答道:“八百铁骑,牺牲四百二十一人,重伤九十二人。牺牲者已就地埋葬,重伤者分予金银,忽哲派了人留下照应,直至伤愈。太后懿旨,待伤好后,去留自便。其他轻伤者二百八十七人,俱随车队而来。整场战事,无一逃亡。颜大人为娘娘挑选的精兵,果然个个是好男儿!” 我心情激盪,恨恨念道:“四百二十一人!四百二十一位随我们闯出京城的好男儿!” 安亦辰,你我之仇,不共戴天! 我扭头问刘随:“那位忽哲将军,共带了多少人马来?” 若还来得及,我真想命人追击上去,抓到那安亦辰,碎尸万段! 刘随显然料着我的心思,轻声道:“忽哲将军本是驻守在青州边境附近的黑赫将军,因可汗曾预作吩咐,中原动盪,如知我们有难,可便宜调兵,守望相援。故而他得了咱们派的人去求救的消息,一边派人禀告可汗另作布置,一边只带了一千轻骑兵,兼程赶来,是以得以及时相救。安亦辰带来的军队,却有两千余人,若细论起来,真正交上手,我们双方合兵,也未必一定能胜得过安亦辰。何况,青州靠近晋州……” 我明白他的意思。青州靠近晋州,晋州是安氏的大本营,一旦动上手,即便有黑赫为援,也未必讨得了好。 咬了咬牙,我恨恨瞪着车外渐近夜晚的乌蓝天空,双手将坐褥几乎要扯得裂开,寒生生道:“罢了。这笔债……我会找机会,向他讨回来……” 可这必须是后话了,现在,我先得保证我们能平安到达黑赫。 忽然想起睡起母亲滚烫的躯体,我忙问道:“母后呢?” 刘随迟疑一下,道:“在前方的车驾上。只是……” 我心里一跳,急促道:“又发烧了?” 刘随道:“经了这一场惊吓,娘娘似乎烧得更厉害了,惜梦她们几个正在服侍着,等到前面镇子,要赶快找大夫治病。” 我皱眉道:“随行御医呢?”我们危难之际带在身畔的那名御医,自然是挑得最忠心医术最佳的一个,方能在一路奔波中将母亲病势控制住。为何不找他治,却找民间不知深浅的大夫? 刘随眉眼垂眼,低声道:“死了。” 随即又道:“混战之中,内侍宫人,也死伤不少,好在所携财物倒不曾有失。” “我要钱财做什么?难道钱财比人命值钱?”我气急败坏,侧头道:“夕姑姑,快陪我去看母后。” “夕姑姑……”觉出没有人应,我又唤了一声,方才滞住,眼泪却已在眼眶中晃动。 夕姑姑给我推下了车,被安亦辰带走了。 看见今天首页有推荐,多更一章。亲们,请多多推荐支持! 64.豆蔻篇:第十三章 风恶雨疾逼椿萱(二) 我自己是抱了必死决心,有心放她一条生路,不料我这厢峰迴路转,她却不得不离我而去。 想来安亦辰也不会拿她怎样,只是从此咫尺天涯,再不知何日才能相见了。 我闷闷不乐,叫了袭玉陪着我,赶到前方车驾去探母亲。 隔了车帘,我便看到了颜远风,几乎是半跪在母亲身畔,执了母亲的手,低低唿唤。 我听见他当着惜梦在唤:“婉意,婉意,醒一醒,醒一醒!” 他唤得好温柔,好忧伤,带了眩然欲泣的悲伤,听得我又是一阵愀然心痛。
第23页 在母亲和他都未入宫前,他一定也曾这般亲热地唤过母亲闺名吧? 他们一定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相知相遇,发生在让我无能为力的很久很久之前。 那时,我还未出生,所以对于我,一切都是无奈,一切都是错误,也许连那朦朦胧胧的爱恋,也是从胎中带出的前世纠缠,错落如秋叶,一睁眼,便是飘落。 悄然掩了伤感,我安静地从袭玉掀开的帘下步入车厢,将手搭上母亲的额。 虽然覆了一次又一次的湿棉布,母亲的额仍是烫得怕人。她的眼紧紧闭着,曾经灵动的长睫无声无息地盖于眼睑,如僵死的蝶翼。 我一遍遍抚摸母亲滚烫的脸庞和身体,越来越害怕,哑了嗓子低问:“颜叔叔,我们什么时候到下一个镇子?” 颜远风抬起眼,眸子黯沉如漆黑的夜,更显面色苍白得可怕,提醒着我昨日他所经歷的那些血战,经受的那些创伤。他的嘴唇已经干裂,起了好几个水泡,蠕动了好一会儿,才道:“哲忽怕再被安氏军队缠上,走了寻常私自进出关门的商队所走偏道,据说要到两天后,才到比较大的镇子。那镇子,已经属于黑赫地界了。” 两天!我吸一口气,克制住自己尖怒的惊叫,狠狠搡了一把颜远风,低吼道:“不行!两天,你想害死我母后么?” 颜远风闷哼一声,捂住被我搡过的部位,额上已滴落大滴汗珠,连唇边都痛得失去了血色。 我一定搡到他的伤处了。我有些愧疚,放缓语气,道:“对不起,颜叔叔。你伤得重么?” 颜远风勉强笑了一笑,道:“我没事,几处皮外伤,休息两天便全好了。至于娘娘……忽哲已经派了好多对当地比较熟悉的将士出去,只要打听到当地比较有名的大夫,就重金先带过来医治。估计……应该快了吧?” 他这样说着,焦灼已如游鱼在幽深如潭的眼底滑过,带了几乎可以触摸得到的质感,那样清晰地亦在我的心头游过。 颜远风,其实比我还着急。 那么多年,他对我好,只怕还是因为母亲的缘故吧?那掩在迷离如雾眼中的忧伤,莫非只为他对母亲那种近乎绝望的渴盼和希冀? 我也很失望,失望得连车厢里的阴暗都在直迫人心。总觉得听他唤我母亲名字的那一霎,心中有个朦胧的希望破碎了,如摔成碎片的琉璃盘,怎么拢,再也拢不起来。 于是,我跪在母亲身畔,将头埋在母亲肩窝中,落泪。 泪水滴到母亲皮肤,母亲抬了抬手,又无力耷拉,深陷的眼窝中,慢慢沁出了滚热的泪珠。 65.豆蔻篇:第十三章 风恶雨疾逼椿萱(三) 她感觉到了,也许也听到了。她一定想如以往一般,将我拥在怀里,温柔地拍着我,唤着我的名字,说着,没事,没事,母后在呢。 我用帕子挡住眼睛,无声凝噎。 母亲,母亲,你一定要醒过来。前路多艰,你要告诉我,我该怎样才走得下去! 到得半夜时,母亲已经完全昏迷。 因母亲病重,我通知忽哲和颜远风,就地扎营,待母亲病势稍缓再动身。 忽哲派出的人不久各自带了郎中过来,足有四五个。 我看着那些老头子们哆哆嗦嗦把金针往母亲身上扎,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问起病因,有说肝火上扬,有说气血两虚,还有说得了伤寒,我气得差点把金针全扎到那些老头子身上。 一直折腾到天亮,我已疲惫到不堪,头疼得厉害,却依旧不敢稍稍阖眼,只在母亲病榻前踱来踱去。只怕一闭眼,母亲便不见了,就像父亲一般,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公主,公主,您歇会儿吧!”袭玉和小雁焦急地在我身来跑来跑去,一会儿递茶,一会儿送汤,催着我坐下来休息休息。 我烦躁得恨不得把她们赶得远远的。 如果夕姑姑在,我可以倚在她瘦小却温暖的怀中,听她轻言细语的安慰,可她偏偏也不在了,也不知安亦辰那个混蛋会不会好好待她。 颜远风眼中已布满血丝,我很担心他的伤口会不会化脓发炎,但他除了每两个时辰出去巡逻一次,再不肯离开母亲一步。 总算那些赤脚郎中对普通外伤还是能开出药方来的,反正都是些止血止痛,化淤消炎的。我拿了几人的方子来匆匆瞧了一瞧,见大致药物都差不多,遂叫人煎了,凉开,立等着看颜远风灌了进去,才略略放心。 到得近午时,几个乡下郎中为母亲诊治了,脑袋凑到一起商议好一会儿,便走到我面前,由那白头髮最多的老郎中领头说道:“令慈病势瞧来愈发沉了,小姐预备一下,沖一冲也好。” 我们的身份,自然是保密的,郎中们只知我们来头极大,却也不知我们是落难的皇室贵胄,天朝公主。——也许,所谓大燕天朝,从此只能存在于市井之中的评书和笑谈之中了。 “预备什么?沖什么?”老郎中的话我听不懂,却看来颜远风蓦地睁大眼睛,整个的表情都僵住了。 “如果你们救不了她,那么,你们就准备给她陪葬吧!”颜远风面色刷白,慢慢说着,语调前所未有的森冷,甚至带了可怕的浓浓杀意。 几个郎中顿时惊得面如土色,吃吃说不出话来。 而我终于懂他们的意思了,只觉心都在痉挛,尖声道:“不可能!我母亲前天还好好的!” 我绝对不能失去母亲,这一想法简洁明了,不容改变,更不容有失。 我冲上去,拎住老郎中的衣襟,怒吼:“你们到底会不会治病!” [本文近期更新频率正常为每日一更,如有首页推荐,则为二更。谢谢亲们支持!] 66.豆蔻篇:第十三章 风恶雨疾逼椿萱(四) 老郎中战战兢兢道:“令慈病势兇勐,老朽本是乡村郎中,走家窜户,这个,这个……也只能治治小毛小病,令慈的病,老朽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而另外的郎中纷纷辩解: “俺家祖传的是跌打损伤……” “老朽精的是儿科……” “我们老李家以治风湿出名……” 我按捺住把他们一骨脑赶出去的冲动,叫道:“这鬼地方就没了名医了么?” 谁知,这几人立刻异口同声道:“有!” “谁?” “医者白衣!” 医者白衣?我疑惑地望了望颜远风。 颜远风也放开母亲的手,站起来问:“医者白衣,是什么人?” “医者白衣,是两三个月前在附近出现的一位少年大夫,妙手回春,天下无双!”老郎中啧啧称嘆:“半年前,这里开始流行瘟疫,不知死了多少人,州府里不知派了多少名医过来,都是束手无策。也就亏得白衣来了,在疫区住了大半个月,差点连自己都把命送了,才研出了药方。因药材不够,又亲自去南方调取药材……小姐也知道,这年头,兵荒马乱的,也亏他年纪轻轻,竟把药顺利带了回来,救人无数,救人无数啊……” 他转身合手念佛:“阿弥陀佛,这才是上天赐予咱们青州的大菩萨啊!” 我两眼冒火,转身叫人去请忽哲。 忽哲很快到来,闻我提起医者白衣,立刻道:“此人最近的确是在青州、黑赫边境一带活动。但自从瘟疫控制了,他的行踪十分飘忽,我这次派人出去,就叫人特地留心此人,但这等异人,原本就可遇而不可求。” 听他这么说,我几乎有些绝望了,瞪着母亲毫无生机的雪白面孔,泪水直在眼中打晃,只不肯当了众人掉落下来。 这时帐外又有人在回禀:“又有郎中给带过来了。……要不要带进来?” 所谓病急乱投医,我一叠声唤道:“带进来,带进来!” 果见一个军士带了一郎中步入帐蓬之中,那郎中一见那许多同行立于帐蓬之中,额上已滴下汗来。 我一指母亲,喝道:“你快去看看,告诉我这人还救得救不得?” “是……是!”那郎中颤巍巍伸出手去,才略一搭脉,便缩回手来,怯怯和带他来的那位军士道:“军爷,这人的病,怕只那个不肯前来的医者白衣能救了!” “医者白衣?”我和颜远风一齐惊唿。 “医者白衣在哪里?你们遇到他了?”忽哲立刻问那军士。 军士面有郝色,答道:“他,他就在去此二十里开外的一处小树林暂住。属下久闻他医术高明,特地去请了,却坚决不肯来。属下急了,想强带他过来。谁知……这医者白衣,身手很是高明,属下万万不是对手,只能罢了……” “医者父母心。他为何不肯来?莫非你得罪了他?”我急急问着。肯捨命救灾民的大夫,自然是好大夫,为何见死不救? 曾有读者问过我,白衣是谁? 他是栖情的梦中情人啊!终于要出现了! 长嘆一声,我的文,可真不是一般的慢热啊! 67.豆蔻篇:第十三章 风恶雨疾逼椿萱(五) 忽哲嘆一声,道:“公主有所不知,这位医者白衣,为人甚是古怪,寻常平头百姓,他舍药救人,从不收人钱财;而富贵人家,却是狮子大张口,常一要便是人家近半的家当,据说是因为‘天之道,损有余,补不足’,所以如此这般;若是官宦人家,则从来请他不动,除非是带了垂死的病人送到他面前,正如公主所说,医者父母心,他并不会袖手旁观。” “官宦之家又怎么了?”我气急道:“这人必定是穷鬼出身,所以见不得旁人意气风发,为官作宰。” 忽哲干笑一声,也不答话,神情却有些不以为然。 二十里的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母亲这样子,断断不敢再让她再奔波上这么远。 颜远风立起身来,道:“我走一趟试试吧。” 我瞧他满身是伤,一脸憔悴,忙拦道:“我去。论打仗你行,论找人……还是我去吧。” 颜远风显然也不捨得离开,只是迟疑道:“那人性情古怪,公主你……” 我哼了一声,侧首吩咐:“备车!” 如果这个医者白衣真能救得了母亲,低头求求他,受些委屈又何妨?顶多等母亲恢復后再回头找他算帐! 忽哲张了张嘴,看我坚持,终于不说什么,只瞧着颜远风。
第24页 颜远风皱了眉,低了头,道:“一路小心!” 我换了件天碧水纹夹衫,百褶仙女点花长裙,披了素蓝的披风,用一根长长的蝶恋花银钗将乌髮绾起,再不用别的髮饰,看来清慡怡人,既不招摇,也不过于寒素。又叫袭玉将珍贵金珠包了一包,携在身边,方才在三十名精心挑选出的侍卫保护下,带了那知道医者白衣住处的军士,匆匆向西方进发。 到得午时,那军士道:“到了。” 我跳下车来,不觉苦笑。哪里是什么小树林,分明是一大片翠绿的竹林啊!此时春暮夏初,新拔的嫩竹油绿欲滴,已长得与老竹齐高,只是随风飘摇之际,少了几分老竹劲直有力向上的刚气,如同那些贵家的少男少女,个儿已经长得够了,却少了几分风雨歷练,便显得单薄。 但再稚嫩的竹子,天生天长,只要再经歷夏日几场暴风雨,也便一般的劲骨沖天了吧? 我吩咐了侍卫一概留下,单扶了袭玉步入竹林。 一路幽篁,阳光投下,便是一地的斑斑驳驳,细碎撒于落叶与散布的野生兰花之上。风摇曳,翠叶浮动,斑驳暗影浮动,更有清新竹香浮动。 那样的翠华流天里,一种很特别的乐音,如谷底幽泉般轻盈游过,又如山间白云般飘舞轻漾,悠扬婉转,可细听处又千回百结,那种在倜傥之中的微微凝滞,似是品尝碧螺春时初初的涩意,很快被洞澈肺腑的甘香所冲去,若不细细体察,再也感觉不出。 而后,我看到了吹奏的少年。 那样一个对竹吹乐的少年,一身布衣白袍,洁净如云,蔼然而立,宛若明珠的一双黑眸,倒映了青天云影,澹澹如水,手中捧了一个椭圆形的乐器,旁若无人,自得其乐吹奏着。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68.豆蔻篇:第十三章 风恶雨疾逼椿萱(六) 虽是粗衣布袍,我竟没见过比这少年更美好的人物。 难道这个看来才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竟是那个传奇般的医者白衣? 少年觉出有人近前来,停了乐声,侧首看向我:“姑娘有事?” 那眸子纯净如水,那一瞬间便将我沉浸其中一般,我的心跳竟似漏了一拍,只呆呆看着这美好少年,直到袭玉推我一把,我才恍然大悟,忙上前行礼道:“小女子栖情,因家母病重,特来恳请白衣公子一行,前去相救。如蒙允诺,感激不尽!” 少年诧异地将我打量片刻,然后问道:“昨晚那位过来找我的军士,便是你家派来的?” “是。”知道昨晚那军士和白衣动过手,我有点窘,却有些想不通,那么牛高马大的军士,居然不是这么个少年的对手?他看来不但有几分文弱,连容色都有些接近瓷青的苍白。 只是医者白衣本就性情古怪,这下更是不肯随我去救人了吗? 我心中惴惴,正想着下一步该怎生求他时,白衣已温和看住我,道:“好,我随你去。你等我片刻,我收拾一下东西。” 这一下,倒是我惊诧了。这么简单? 而白衣已缓步走入竹林中的一间小小茅屋,不过片刻,便步出来,手中已多了一个青布包裹。 “走吧!”他从我身边擦过,淡淡笑着,深深的一对梨涡,盛了酒般让人倾醉。 白衣,医者白衣。 我胸口七上八下地乱跳,怔忡地只知跟了那少年,迈了腿向前行着,迈出那不若尘世的竹林幽篁。 因出门在外,我一时也不曾想到要另带辆车来接他,只得请他一併入了车厢,在一侧坐下,然后道:“若治好家母,必有重谢!” 白衣笑一笑,也不答话,只将方才吹奏的乐器拿在手中摆弄。 难道我的重谢,还抵不过那个圆圆的东西? 我好奇望着那东西,问道:“那是什么?” “它叫埙。”白衣递过来,答道:“是我一位远方的朋友带给我的,看到这里的孔了么?其实用法和箫、笛都差不多,音节略嫌单薄,但声音要浑厚大气许多。” “也要忧郁许多,听来不知像有几十年的心事一般。”我接过埙,不觉拿到唇边,试了胡乱吹奏。 “姑娘,你拿的姿势错了。”白衣扶过我的手,轻轻捏住我的手指,搭在埙孔边。被他触摸到的皮肤,每一处毛孔都似在瞬间敞开了,那种苏苏麻麻的感觉,迅速由手指向上延伸,直至心口,至脑海,至全身。四肢百骸,俱已张开,似每一处都已会唿吸,唿吸清晨飘着淡香的空气。 我的手禁不住的微微颤抖,才发现自己已经坐得离白衣极近。他身上传来的气息温润而纯净,熟悉而陌生,依稀让我想起,颜远风的体息,跟他也有些类似,只是远不如白衣那般浓郁而清澈。 写到第十三章结束,终于把栖情一见钟情的男孩写上来了!这书慢热的啊!踢腿打滚中…… 不过,白衣像皎另一本《梦落大唐》中的东方清遥么?不太像吧?清遥似乎不穿白衣的,而且不像这个男孩那么有仙气,偶看了都心动啊! (星星眼的花痴皎被拍飞……) 69.豆蔻篇:第十四章 温其如玉纵妙手(一) 我从没有想过,一个初次相见的少年,会带给我那般美好而又慌乱的感觉,铺天盖地,无可抵挡。 这种奇怪感觉让我害怕,不由将手一缩,埙已落下,滴熘熘滚在宝相花纹的毯子上。 白衣似怔了一怔,忽然之间红了脸,将埙捡起,向坐椅一侧挪了一挪,讪讪一笑,如同任何一个平常的尴尬少年,丝毫看不出那些口口相传中的传奇色彩。 我这才发现,他已被我挤到了车厢的最角落里。 不是他在靠近我,而是我在不知不觉间靠近他。 我忙转到另一侧坐正了,已是满脸作烧。偷眼觑他时,只见他亦很是不安,低了头弄埙,忽见到我望向他,轻轻吐一口气,淡淡一笑,已恢復了原先的温润安宁。 我忽然想到,他那么慡快答应随我前来,会不会是因为我? 有母亲那样国色天香的遗传因子,即便淡淡妆,天然样,我也应该很是玲珑俊美的。 想到这里,我更不自在了,却偏有股不知从哪里钻出的喜悦,迅速地萌芽生叶,抽枝含苞,巍巍待放。 若不是一直担心着母亲,只怕那种喜悦会更加彭勃。 在那种惴惴的欢喜和不安中,时间流逝得特别快,不过感觉是片刻的工夫,便已回到了营帐。也不及梳洗饮食,我便先带了白衣去见母亲。 营帐周围,自是剑戟如林,军威森然。加之有大燕侍卫,有黑赫骑兵,更显怪异,肃杀异常。但白衣只随在我身后不紧不慢走着,不见丝毫慌乱失措之意,仿佛再大的场面,对他来说也是司空见惯,不以为奇。 几个郎中都在帐外守着,满脸的汗水,也不知是不是又给颜远风骂了。但他们似乎都认得白衣,一见到他,立刻迎过来,远远问侯着,却不敢过于靠近,竟把他当天神般敬着了。 我也顾不得想这么个少年,怎会得到人们如此尊崇,只想着以颜远风那般的好脾性,如今都这般着急失措,可见母亲的病势必然更是危急。 我慌得连去拉站定了与郎中寒喧的白衣,直冲入帐。 “母亲,母亲!”我匆匆趴到母亲跟前,却见她面色已萎黄得不堪,气息极微弱。颜远风如雕塑般坐在她旁边,面上一层颓然的死气,忽然就给我一种感觉。 感觉如果母亲真的救不过来,那么,颜远风也活不了。 似乎听到了我的唿唤,母亲头部轻颤着,眼珠在眼眶内慢慢转着,然后终于睁了开来,看我温柔而笑。 我欢喜道:“母后,你醒了么?” 母亲“嗯”了一声,望着我的眼中渐渐有些不满,道:“叫你别吃冰镇的荔枝,怎么又吃了?肚子痛了吧?脸都白成这样了!” 我的脸不白也要白了。 母亲说的,分明是我八岁时的事。那年夏天,南方进贡了许多的荔枝,我很爱吃,性又贪凉,找人用冰镇了,吃了一大盆,肚子足足疼了两天,痛极了时,差不多就在床上打着滚儿。父亲和母亲都急坏了,在我跟前差不多守着,整夜整夜不曾阖眼。据说那一次,御医院里那些御医个个给罚了薪,拿冰给我的小宫女更是好生吃了顿板子,给关进了暴房,直到我恢復过来,才求情把她弄了出来。 70.豆蔻篇:第十四章 温其如玉纵妙手(二) 我是个不长记性的,时日久了,也便忘了当日受过的苦,每至夏日,也常将水果湃了冰水来吃,不知因此给母亲和夕姑姑罗嗦了多少次,再不曾想过,那件事会让他们如此记挂在心上。 “母后……”我不仅声音虚飘,连脚下也虚飘起来,软软跪坐到母亲跟前,轻柔说道:“我不吃冰镇的荔枝了……我也不吃冰镇的西瓜和葡萄。母后,你看清楚了吗?我的肚子不痛了啊!” “哦……君羽呢?怎么还没回宫?”母亲听我说了,先舒了一口气,随即又蹙起了眉,焦急问道:“远风,快去帮我找一找!有没有在哪里贪玩?皇上知道会罚他的!” 她一边说,一边额际已落下涔涔汗水来,双手直在空中乱抓,圆睁的眼睛恐慌而没有焦距。 “我去找,我去找……”颜远风慌乱地抓住母亲的手,失声道:“我立刻就去把他找回来!” 他忙忙地立起身,果然想冲出去,面色已是灰白一片。 “颜叔叔!”我大叫着,忙去拉他,却给他用力一挣,差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母亲神智不清,难道他,他也疯了? 眼看他狂躁地快要冲出帐去,白衣忽然一把抓住了他胳膊,温和道:“大人,请安静,请安静。” 白衣的话语,如晴空般的澄澈干净,说不出的镇静人心。但他腕上的力道却非寻常,颜远风挣了两挣,居然没挣开,迷乱的眸子终于渐渐清明。 颜远风的武功,本是宫中侍卫中最拔尖的一个。即便他有伤病在身,一时发狂之下,天下能将他制住的人想来也是不多的。看来,白衣的确应该习过武,而且武功很是不弱,难怪那军士远非他对手了。 “你这样下去,不但于夫人的病势无益,便是于你自己,也会有极大伤害。大人,你还是休息一会儿吧。”白衣说着,手中已多了两根金针,分别扎于颜远风额际两侧。 颜远风微微怔着,已缓缓倒了下来,疲倦闭上了眼。
第25页 我的心一直提在嗓子眼,匆忙赶上前去扶住他,问道:“白衣公子,你……你把他怎么了?” 白衣安祥微笑:“他没事,但最好休息一晚。若长期处于这种精神状态,他会崩溃的。” 没错,一直安静守护着我们母女的颜远风,如今给我的感觉,就是快疯了。 但是,只要母亲恢復过来,他也一定会恢復过来。 “快看看我的母亲,快看看我的母亲,她……她应该没事吧?”我丢开颜远风,让人扶了他下去休息,又急急拉过白衣的手,牵到我母亲床畔。 白衣似乎身体颤了一颤,又将手挣了一挣,没有看向我母亲,却看向了我,瓷白的面庞泛起轻淡的红晕。 我勐地意识到,自己正如此紧地握着这少年的手掌,他的手微凉如玉,我的手炽热黏腻,手掌相叠时,彼此温度互相浸溶,几乎能感觉得到他掌心细緻的纹路。 71.豆蔻篇:第十四章 温其如玉纵妙手(三) 仿佛触电般,我缩回了手,脸上也作起烧来,只讪讪道:“白……白衣,快瞧我母亲。” 白衣微微一笑,已恢復镇定,将手搭上母亲的脉,细细诊听。而母亲闹腾一阵,已经再度昏迷,瘦弱的身躯躺在雪白的毯子上,愈发显得形销骨立。 我许久听不到他说话,紧张问道:“怎么样?” 白衣没有说话,只叫袭玉将母亲衣衫松松解了,排出几十根细如麦芒的金针,用艾糙炙了,一一扎入母亲胸前及面部要穴,出手极迅捷,但轻捻针尾时又轻缓有致,到底是高手了,出手果然不凡。 不一时,母亲已给扎得如同刺猬一般,细细的金针在天光照映下,光芒凛冽,烁如星子。 白衣抹去额上细细的汗珠,侧身又开药方,递给袭玉道:“快去把药抓来。” 袭玉应了一声,匆匆走出去找人抓药。 我不敢再去抓他的手,只蹭在他身边,问道:“我母亲,很快就会恢復过来,是不是?” 白衣怔了怔,低了头凝视我,目光清醇甘和,柔声道:“是,我会尽力。” “我不是要你尽力,我是要你无论如何把母亲救回来!”我的声音禁不住高了起来,几乎接近了声嘶力竭的吼叫,只是这许多日的煎熬,我的嗓子早已沙哑,声线再也尖厉不起来。 白衣摇了摇头,轻轻道:“她的病势……的确很危重。我没有十分的把握。” “不行!不行!”我抓住他的衣襟,恶狠狠叫道:“如果你救不活她,我把你也杀了!” 白衣望着我,神情有些黯然,却不见怨怒,只是用如流光闪耀的黑眸怜惜而歉疚地望着我,直要望入人心一般。 我神智略略清了一清,下意识松开扯住他衣襟的手,脆弱地说了一声:“对不起。”而自己的身体已支持不住,慢慢瘫软下来,几乎要跪倒在地上。 “不要这样,我会尽力,会有希望的。”白衣声音更是柔软,如春水般缓缓漾开,渗入心田。 我勉强蹲坐在地上,疲倦道:“你知道么?我很累。我不能再失了母亲。” 一只手轻轻拢住我的肩,白皙的手指细长有力,温暖的鼻息柔柔扑在颈间。微微仰头,已看到白衣怜惜的面容,乌黑瞳仁,如涵碧水,温润地向我凝视。 我想我实在是乏了。我需要一个肩膀借我靠一靠,听我诉说一番我心头的烦躁和不安。 我想我也的确寂寞了。母亲病了,萧采绎走了,夕姑姑丢了,颜远风快疯了。 现在只有个初次相识却温和待我的白衣。 我将头向后靠着,果然靠到了白衣的肩,很宽阔,很结实,也很年轻,却足以支持我弱小的身躯。 白衣也几乎跪坐下来,如春风般恬然的声音,对疲倦的我,有用致命的蛊惑:“栖情……你也累了,该歇一歇了。” 累了,该歇一歇了。 这日子过的,如同绷紧的弦,轻轻一扣,便要断裂一般。 我听到自己嘆息般的一声呻吟,已朦胧睡去。 睡于一个初相识的白衣少年怀中,有若刚出世的婴儿,无一点戒心,无一丝防备。 是我疲倦得懒于再去防备,还是因这少年天生让人信赖的温和气质? 已无心探究。 72.豆蔻篇:第十四章 温其如玉纵妙手(四) 再醒来时天已朦黄,人已卧在铺了锦衾的地铺之上,盖了薄薄的软被。 初睁眼时脑子有片刻混沌,却在看到母亲的霎那清醒。 我连滚带爬跑过去,拨住母亲的面庞细瞧。依旧是脸色苍白,但额上似没有原先那般滚烫了。 “母亲!”我轻声唤着,捉住她的手在我的面庞上蹭擦。 “公主,白公子说,娘娘情况已好了许多,再下一剂药,如果明天能退烧,就不会有危险了。”袭玉刚把一盆清水端来,为母亲拭着面颊,敷着额。 我怦怦乱跳的心慢慢平静下来。母亲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我这一生最怕的事,就是失去父亲那次。 一睁眼,似乎就失去了一切,干坤完全混乱,天地彻底颠倒。 那一次,是司文昭颠覆了我们的世界,第二次,是母亲这该死的重病,又要惊散我的三魂七魄。 当然,更要咒骂那该死的安亦辰,若不是他,母亲哪会病成这样? “白公子人呢?”我扭头问袭玉。 “在外面煎药呢。白公子人真好,中午的药也是他亲自煎了送来的……” 天空晚霞幻紫流金,华丽如铺了一天的锦缎,又将那锦缎滑润的光彩直挂下来,充斥于天地间。 我们的营帐之后,一株歪脖子老槐下,有砖石叠就的临时药炉。明黄的火焰吞吐着,正燎烤菸黄的药罐。苦涩的药味,四散在苍溟的暮色里。 白衣的少年,长发离披,坐在一块白石上,专注地守着药炉。 暮色下,瓷玉般的面庞精雕细琢,是无可挑剔的完美,明珠般的眸子,有着比火焰更明亮的色泽,便如幽篁中初见一般,令人倾醉。 心便一时有些痴住,温柔而滑润的暖意,雾气般浸蚀了身心。 “白衣。”我唤他,挨着他坐在白石上。他身体上那馥兰般清新好闻的味道,立刻透过药味传入鼻端。 白衣侧了首,浅笑看我,梨涡盛醉,眸光坦如碧水无波,熟稔如多年的故识,再无一丝拘束之意。 “我想,你母亲应该可以救下来了。”他的笑很舒心,似也放下了心头的大石一般,柔声道:“你别太担心了。” 我想起莫名其妙在他怀中沉睡,连给送入被褥中都不知道,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道:“我不担心,有你在,我不担心。” 话说完,白衣怔了怔,低了头,脸已经红了。 而我这才意识到话中的歧义,大是尴尬,用力搓着自己作烧的脸,笑道:“你的医术很好,我早听说了,医者白衣!” 白衣一笑,用小棍儿拨动柴火,然后忽然偏了偏头,用手指甲在我鼻翼轻轻一弹,道:“你呀!” 笑容温润,澹澹如水。 可我却觉得,那种温润有种酒意,让人沉醉的酒意,甚至比颜远风那看不透的黑眸更令人难以自拔。 但我喜欢这种奇怪的沉沦感觉,喜欢和他并排坐着,一起煎母亲的药。 73.豆蔻篇:第十四章 温其如玉纵妙手(五) 药罐上方,不断吐着淡黄的泡沫,冒着泛白的烟气。苦涩的药味给晚风吹得聚散不定,隐隐透出了青糙的清芬。 我便也守着那炉子,听白衣讲那药的火侯,哪个阶段怎样煎才能达到最佳疗效,打算等煎好了,便亲手将药捧给我的母亲。 我那相依为命的母亲! 直到满天霞光换了月光倾下,那药才算煎好。 白衣拿碗倾了,微笑道:“走吧,回帐里去看夫人吧。” 我立起身来,只觉脚都麻木了,踩在地上如有针扎一般,不由皱眉。 白衣低头瞧了,一手持了碗,一手扶着我往回走。 手与手再次相触,依旧有苏苏麻麻的震颤感觉,但这种感觉是如此美妙,我已不想再放开。 一瘸一瘸走到营帐前,已觉出好些,白衣便将药递给我,轻声道:“若是你端过去,夫人一定很高兴。” 我接过碗,再活动一下脚踝,才要踏步,已听得白衣轻笑。 一定笑我端了碗转动脚踝的姿势可笑了,我侧了头,回头在他头上敲了一下,翻了个大白眼,白衣摸一摸头,莞尔而笑,施施然随我步了进去。 母亲正蹙了眉,来回轻晃着脸,瞧来又魇住了。惜梦附在她耳边,正轻声唤着:“娘娘,娘娘!” 母亲微微睁开眼,鼻翼泛出细细的汗粒,挤了一个苍白的笑容,道:“我没事,似乎,又梦着先皇了。” 惜梦抬头看到我,微笑道:“娘娘,公主端药来了。” 母亲勉强挣扎着,在惜梦扶持下坐起来,柔声道:“哦,我的栖情,长大了。” 我含了泪,撒娇笑道:“我早长大了,母后才知道啊。” 母亲疲倦而欣慰地笑了一笑,低了头,喝我送到她唇边的药。 白衣在身侧,听惜梦叫母亲娘娘,叫我公主,依旧恬淡而立,居然也不曾表示出半点惊讶来。 或者,以他的灵慧,早已猜到了我们的身份。但用他隐于民间的医者的眼光来看,贫穷与富贵,平民与帝皇,也许并无甚差别。但他如能顺利接受我和我母亲的身份,我会觉得很开心。 而我已经很久没有开心一笑了。 第二日,母亲果然退了烧,只是身体还虚得很,根本下不了地。 白衣重开了药方,叫人去沏了,然后沖我笑道:“栖情,你可以放心了,只要调理得当,令慈不会有事了。” 我钦佩地看着这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少年,问道:“你到底是天才,还是白痴?” 白衣怔了怔,道:“我很像白痴么?” 我摇了摇头,道:“我一向以为,太专着于一项技能的人都该是傻傻的,比如,书呆子,武疯子,都是些不通情理世故的人。你小小年纪,居然有那么好的医术,也应该是个白痴样的怪人才是。” ---------- 许多读者在猜测白衣的身份。啊哈,对他很好奇吗? 74.豆蔻篇:第十四章 温其如玉纵妙手(六)
第26页 在传说中的医者白衣,不肯医富贵中人,的确算是怪人了。但我眼前的白衣,聪慧脱俗,灵气逼人,绝对是个善解人意的玲珑少年。 白衣听了我的评价,用指头点了点我的额,宠溺地望着我,眸光如明珠煜煜,倒映着我的身影,温和笑道:“你才是个小白痴!” 忽然之间便很感动。 很小的时候,颜远风也曾用这种很宠溺的目光望着用,怜爱地用食指轻点我的额。但这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自从他那么温柔伤感地唤过母亲的名字,我更知道,他这一生,再不可能用那般宠溺的眼光亲密望我,更不可能那般宠溺揉我的头髮,点我的额,牵我的手了。 他只是我的叔叔,我的长辈,再不可能有其他的纠葛和感情。 除了颜远风,第一次有这么一个男子,用一个微笑,和一个宠溺的眼神,让我感到心满意足。 “谁教的你这身医术啊?”我觉得自己面庞作烧,忙将手用揉了揉脸部,叉开话题。 白衣笑道:“我是久病成医,药吃多了,郎中见得多了,自然医术也就杂七杂八学了些。” 杂七杂八学来的神奇医术! 我直翻着眼睛,不满问:“天下病得快死的人多了,还没听说吃得药多,看的郎中多了,就能学一身好医术的!把我当三岁小孩子逗呢!” “嗯!”白衣尴尬地摸着自己的头,道:“可能是我的病比较怪,而看的名医比较多吧!” 我嗤之以鼻,才不肯相信。心里估料着,如今正处于乱世,他师父多半是隐世高人,不肯透露行踪,也懒得追究了。 白衣见我不信他,嘆了口气,自顾拿了埙来,跳到一边大石上,吹了起来。 埙声悠悠,大气抑扬中,竟比那日竹篁间听来要多了几分欢快愉悦。 我坐在他身畔,拿了玉簪在手中,轻轻敲击白石,为他伴奏,一时阳光懒散,落花如歌,春意妩然,连周围的士兵,也凝立原地,痴痴听着,沉浸在那悠婉的埙声之中。 一时忽哲匆匆行走,待到近处,已见着我们,放缓了脚步,直走至我们身边,方才顿住,静静听着。 白衣见他一旁等着,知他有事,止了吹奏,站起身来,微笑道:“这位将军找栖情姑娘有事?那在下先行迴避!” 忽哲忙道:“且慢。末将正有事向白衣公子请教哩。” 白衣微诧,问道:“什么事?” 忽哲道:“我想知道,以太……以病人目前身体状况,什么时候可以赶路?” 白衣沉吟着,一时不曾答话。 我焦躁道:“就这么急着走么?母亲现在还虚弱得很。” 忽哲迟疑道:“这个……刚接到可汗传来的谕旨,道是中原目前乱事频起,便是边境一带也未必安全,要求尽快接娘娘前往黑赫。” 75.豆蔻篇:第十五章 豆蔻梢头笑芙蓉(一) 我也知目前战乱频繁,除了安氏、浏王、宇文昭等人,出身平民或小官吏的各地小股军队也不时出没,在此耽搁久了,保不准便会出些什么事。毕竟现在护卫者才不过一千多人,若遇敌军来袭,绝无十全把握保得我们平安。 要得万无一失,除非立即到达黑赫,才算到了钦利可汗可以保护的地域。 我一时心中为难,只望向白衣,只盼他说一声,到明天我那母亲便能恢復过来,生龙活虎坐于车中,和我们一起说说笑笑,前往黑赫。 白衣收起埙,修长入鬓的眉微蹙起来,许久才道:“嗯,明日可以出发吧。我一路照应着,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我欢喜得差点跳起来:“你陪我们去黑赫么?” “不行么?”白衣笑容温润,干净如山间潺潺而下的清泉。 我将头点得如啄木鸟一般,道:“行!行!当然行!”心头已雀跃到快要飞起来。有这样美好可人的少年一路相伴,风尘再大,也该是快乐的吧? 忽哲已笑道:“若得白衣公子大驾光临黑赫,我汗必然也是极为欢迎。” 白衣微微一笑,道:“我再去看看夫人情况如何。” 中午的时候,母亲喝了半碗粥,神智已恢復清醒,见白衣细緻为她诊断,而我几乎每次都跟在他的身后,煎药端药,准备药材药具,忙得不亦乐乎,遂趁了白衣不在时问我:“那个孩子,是谁?” 白衣已是很有名的医者,但母亲还只将他当作一个孩子。我也知白衣与他的声名比起来,年纪太轻了些,遂将白衣的事一一说了。 母亲听了,只是沉吟:“哦,他不肯治富贵人家的病人,却轻易答应了随你来治我?” 我忙将母亲扶了躺下,笑道:“他这不是把您给治好了么?可见那些传言并不可信。” 母亲嗯了一声,侧身卧着,苍白的面颊上,偌大的眼睛仍在眨着,显然心头还有几分疑惑。 我忙将母亲被子掖好,亲呢地拍了拍她的面颊,娇声道:“母后,你放心啦,我已经长大了!知道怎么去看人看事!” “我的栖情……已经长大了!”母亲嘆息,慢慢闭上眼,唇边抿起的纹路里,掩藏了一丝笑意。 我看母亲睡着,悄悄又去找白衣。 他正蹲在糙丛中,手里持了一朵小小的月白色重瓣花儿,看得出神。 “这花儿,是一种药么?”我问。 他惊觉过来,微笑道:“不是药,只是一种野花。” “野花?” “本来应该是家花吧,叫作月芙蓉,就比寻常的芙蓉花小些,瓣却更多,后来富贵人家嫌它生长得快,开得多了,就不希奇了,极少种了。于是这些年来就成了野花了,普通农户人家和山林里常常能见到,反而比原先更漂亮了,开的花也多。”他很有耐心地解释。 我接过来嗅了一嗅,不由惊嘆:“啊,香得很!有些像是牡丹的味道。” 76.豆蔻篇:第十五章 豆蔻梢头笑芙蓉(二) 白衣一笑,将那花簪到我的髮际。他的袖笼里有很清新好闻的味道,夹了长年与药为伍的清涩味,直扑到我的鼻端,竟比那花香更让人心驰神盪,连脸上都不由烫烧起来。 白衣簪好花,又仔细一端祥,笑道:“咦,配你这衣服,很好看呢。” 我心里又是一阵乱跳,忙咳嗽着掩饰自己的失态,笑道:“你穿着白衣,配你才好看呢?” 白衣疑惑道:“怎么咳起来了?莫非给花粉呛着了?还有许多人对于花粉会有反应呢,咳嗽,或者皮肤上起疹子。” 我满不在乎道:“没……我没事。在宫里时花儿粉儿我可弄得多了。” 白衣“噢”了一声,没有说话。 我望着他安谧的面庞,小心地问:“白衣,你该知道我和母亲的身份了吧?” 白衣微微一笑,道:“那个,倒也不难猜。”他垂了头,在糙丛中观察着什么,也不知是不是想找什么糙药,却没有抬起头来看我。 我迟疑一下,向他身边挪近一点,笑道:“其实,不管我们是什么身份,你都是我的朋友,好朋友,对不对?” 白衣拔起了一棵糙,我已看出只是一株随处可见的狗尾巴糙而已,绝对不是药材,但他却怔怔看着那株狗尾巴糙,许久,才笑道:“那是……自然。不管栖情是衔凤公主,还是平民丫头,都是我白衣的朋友,好朋友。” 我心头欢喜,格格笑着,倚到他身畔蹲着,问:“这种糙,也可以做药么?” “不可以做药。”白衣微笑,将狗尾巴扣了一头在自己手指上,另一头扣在我的小指上,道:“但可以做纪念。一头繫着你,另一头繫着我,证明我们曾经手牵手,是极好的朋友。” 狗尾巴的茸茸细须在风里摇曳,轻轻挠着我的指腹,痒痒的。而我的心,似给风吹得摇曳起来,带了几分喜悦的哆嗦。 白衣只是那么温和的望着我,眉梢眼角,萦情带笑。 “这狗尾巴糙,嗯,还真的挺好看。”我说着,小心地套在两人指头上的狗尾巴糙解开,取了只绣了夏日清荷的荷包来,将狗尾巴糙装了进去,笑道:“从此,我可留着证据了。狗尾巴糙,一头繫着你,另一头繫着我,证明我们曾经手牵手,是极好的朋友。” 白衣跳起来,笑道:“你这个坏丫头!是我扣的结,应该给我保存!还给我!还给我!” 他跑来抓我,而我已经逃得远远的,做着鬼脸笑道:“不还,就不还!” 我们一奔一逃,笑声一直在林中迴荡。 夕阳吐了满地的金屑,万物都给镶了金灿灿的华丽外表,闪着煜煜的华光,连守卫们所执的刀锋光芒也明媚起来,让我一时竟忘了,我是在逃难途中,前路坎坷。 在那样的艰难岁月中,能有那么简短而纯粹的快乐,也许是一种幸运,不幸中的大幸。 那一年,我十四岁。 豆蔻年华,情窦初开。 狗尾巴糙,一头繫着你,另一头繫着我,证明我们曾经手牵手,是极好的朋友。 明天开始三天,可能更新时间不固定了,皎皎有事去北京了,请编辑代为更新呢! 77.豆蔻篇:第十五章 豆蔻梢头笑芙蓉(三) 第二日早晨,我们再度起程,奔向黑赫。 这一次,我让他们又腾出了一辆马车来,让给白衣和颜远风乘坐。 颜远风一向骑马,但他身体状况虽已恢復不少,但我只瞧着他苍白面容,心下便不放心,一定不许他骑马了。横竖此刻跟随的骑兵,大多是忽哲的手下,有忽哲的带领,应该可保无虞。 白衣看来好生文弱,即便我知道他的身手相当高明,也不忍让他骑马。而他也似乎更乐意乘车,一路之上,我都听得到那空旷到孤寂的埙声,以极悠缓而沉郁的曲调,慢慢从那辆马车飘出。 于是,一路再不觉寂寞,心里满满的,都只那清郁的埙声。尤其看到在白衣每日三次的看护下,母亲的身体日復一日恢復过来,我终于感觉出,因紧抿而僵硬的唇角,开始向上泛起如蔷薇花瓣般的美好弧度。 三日后,我们平安到达了黑赫边境,隔了纱帘,远远便见一队人马高举代表黑赫的飞鹰大旗,立于界碑处守侯。为首那人看来甚至是瘦小,坐在高头大马上,竟如一个孩童一般。 但忽哲等人远远见了那人,立刻全体跳下马来,步行向前,向那人恭身施礼。
第27页 那人点了点头,下了马,将缰绳交给部属,快步迎向我和母亲的马车。 “黑赫国昊则,奉父汗之命,前来迎侯萧太后、衔凤公主!”居然是个稚嫩的童音。 我心中好奇,忙撩开珠帘,细一打量,才发现来者竟然真的是个男童,顶多十一二岁,圆圆脸儿,大大眼睛黑白分明,长长睫毛,瞧来十分可爱,却不知黑赫为何派出这么个小不点来迎侯我们? 慢着,他说父汗?莫非是钦利可汗的儿子?钦利可汗在迎娶我大姐雅情之前,也有过一名妻室,但早年亡逝;想来这孩子便是钦利可汗前妻所出了。 而母亲身体略有平復,已叫人挽住他,道了谢。 昊则明亮的眼睛扑闪扑闪,从母亲身上又转到我身上来,笑得甜蜜蜜:“啊,你就是衔凤公主么?长得可真好看!我再没见过长得比你好看的女孩子了!” 给一个小屁孩称作好看,这感觉还真像心口给人挠了一下般只想发笑。但这小傢伙是钦利的儿子,黑赫的王子呢,算来雅情也算是他的嫡母,那我也就是他的姨娘了! 所以我也顾不得笑话他,正了正身子,笑道:“昊则王子过奖啦!我大姐才是出了名的美人儿呢,叫你父汗娶了回去。” 昊则咧嘴笑得可爱无比:“雅情阏氏,嗯,也好看。可和你的好看不一样。” 他还生怕我不明白,又加了一句:“你不一样。” 可我还是不明白我有什么不一样的。只是我听他没叫大姐作母亲,心里有些遗憾,估计这个侄儿不太好认,只得含煳道:“嗯,昊则王子前来相迎,一路辛苦了!” 昊则却似有些失望,小巧的嘴角耷拉下来,哼了一声,道:“这么客气,你没当我是自己人!” 说完恨恨地跺一跺脚,自顾上了马,向前行去。 78.豆蔻篇:第十五章 豆蔻梢头笑芙蓉(四) 我一时愕然,奇道:“我说错什么了?” 忽哲忙跑过来,陪笑道:“公主别放心上,我们小王子,就是这个脾气,呆会儿就好了。” 我心里还有些嘀咕,毕竟我们是落难逃来寄人篱下,并非以大国之尊前来做客,若一来就把对方的王子给得罪了,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但至晚于扎营留宿时,我完全放心了。 那小孩子浑然已忘了方才生气之事,又蹦又跳,跑到我跟前来,笑嘻嘻道:“刚刚他们说,你的闺名,是叫栖情?那我不叫你衔凤公主,就叫你栖情好不好?” 我及时地将一记白眼转成满脸虚假得体笑容:“昊则王子,你可以叫我栖情阿姨。” 那昊则几乎在我话音落地的一瞬间便跳了起来:“你什么时候成了我的阿姨了?” 我诧异道:“我大姐姐是你父亲的妻子,就是你的母亲,我当然就是你的阿姨啦!” 昊则似乎从没想过这个问题,黑眼睛滴熘熘转了几转,迷惑道:“雅情阏氏,嗯,是我父亲的妻子。可我父亲的妻子,就是我的母亲么?我的母亲是多妍阏氏,已经去世好多年啦!” 父亲的妻子,不是他的母亲?这回成了我脑子转不过弯来了,傻傻看着那个小屁孩,不知该说什么了。 这时颜远风、白衣已下了车,走到跟前。 大漠戈壁,黄沙漫漫,此时与西天夕阳的灿金融作一处,本是我从不曾见到过的瑰丽风光,而颜远风、白衣俱是素净衣裳的美男子,此时映在那灿金之前,更是玉树临风,成了那瑰丽风光的点睛之笔。 可惜下一刻,白衣的话让我没了欣赏的心情。 白衣微笑道:“黑赫风俗,继母并不算得母亲。父亲去世后,长子可以把继母及庶母收房,作为自己的妻子。” 这么说,我的雅情姐姐,以后还得嫁给这个小屁孩?光是想着,就让我不舒服了。 我扭过头,瞪了昊则一眼,提了裙子步向营帐。 母亲已在惜梦等人扶持下慢慢踏下车来,眼见我不悦,知我在为大姐不平,微笑道:“各族风俗各异,入乡随俗,也就习惯了。” 昊则却跟在我后面嚷道:“栖情,栖情,你别生气啊?不然我叫你姐姐好不好?” 我想一想,既然认不成侄儿,找个黑赫王子做弟弟,似乎也不吃亏,遂回过头来,指住这个小不点,道:“那么,以后你就做我的昊则弟弟好了!别忘了,弟弟要听姐姐话的!” 昊则眨巴着眼,道:“不对,我们这里是女子得听男子的话,姐姐也得听弟弟的话。” 那还玩什么? 我终于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扶了侍女迳自跨入我自己的帐蓬,将帘子摔了下来。 帐外,是昊则哭丧着脸在叫:“不然,我不要求你听我的话,好不好?” 看来,一路上有昊则,会变得很热闹。 79.豆蔻篇:第十五章 豆蔻梢头笑芙蓉(五) 我们越往前行,所遇绿洲越多。 至四月十五,昊则已拍手道:“我们已经到了黑赫国最美丽的珍珠大糙原啦!” 我撩开车帘,果然,一扫沿途随处可见的荒凉戈壁,映入我们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碧绿糙原。风吹糙低,成群的牛羊缓缓踱于茫茫糙原,远远看去,如一簇簇的珍珠在滚动。却不知珍珠大糙原的来歷是否与此有关。 但我相信,在这关外极北之地,这大片大片的绿洲,应该是比珍珠贵重不知多少倍了。 “看,看,父汗和阏氏在那里等着我们呢!” 又听见了昊则的大唿小叫,但这次连母亲也探出车厢,向前方眺望。 但见旗帜飘扬,一大群人骑了马踏糙而行,风驰电掣,迅捷迎向前来。 雅情姐姐远嫁时,我年纪尚小,但犹记得雅情爱穿红衣。此刻仔细辨别奔来的骑者,果见中间有一骑一身红衣飘拂,如火样艷烈,一马当先向前冲着,似是已迫不及待。 我们终于见到了黑赫国的钦利可汗和雅情公主,于他们驻扎之地三十里外的地方。他们听说我们今日会到,一早就出发前来迎接了。 我和母亲早给扶下车来,走到前方等侯着。 “母后!”雅情远远叫着,不待到马儿顿下,人已跳下马来,直扑到母亲怀里。 母亲温柔地抱住她的头,已掉下泪来,含笑道:“我的雅情,倒比以前长高长壮不少。” 转身又向大步迈向前来的健硕汉子道:“看来雅情这孩子是个有福的,跟了可汗好福气呢!” 雅情和我记忆中的模样差不多,容貌依旧俊俏可人,只是当日的娇怯稚嫩已一扫而空,白皙的肌肤多了几分北方健朗的明红,听得母亲称赞,立刻笑了起来,侧头看她的夫婿。 钦利可汗已趋上前,向母亲行礼,却是中原子婿向岳父母所行大礼。 母亲忙叫人扶起,微笑道:“这一路以来,也亏了大汗派人接应,不然,咱们母女,也到不了这里了!” 她说着,又是红了眼,忙勉强笑着,借了拂额前散发悄悄拭泪,多半是想着这半年间的辛苦挣扎,以及我被宇文昭强行带走的君羽弟弟了。 我见状忙上见一步,裣衽为礼,拜见钦利可汗:“姐夫,家国不幸,以后暂居黑赫,就要多多仰仗姐夫了!” 钦利可汗忙将我扶住,惊喜道:“咦,这位,莫不就是那位衔玉而生的栖情公主?果然是位玲珑俊秀的绝色小美人呢!” 雅情拉了我笑道:“可不是么,当日我出宫时,她捨不得我,还在我怀里蹭了一大把的鼻涕眼泪呢!” 昊则已拍手大笑道:“栖情以前也个流鼻涕的脏丫头么?好玩好玩!我以为她天生就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呢!” 这小孩怎么说话呢?我恨恨瞪他,真想张开嘴将他骂上一顿。 好在他一张口扯淡,钦利和雅情已不约而同喝道:“昊则!” 雅情看了钦利可汗一眼,钦利踏前一步,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只一拎,已将昊则小小的身躯整个拎起,向后一扔,叫道:“不会说话别乱说!总叫贵客们笑话!” 某皎从北京回来啦!近日请红袖编辑代更的章节似乎不太稳定,因此今日会二更。 80.豆蔻篇:第十五章 豆蔻梢头笑芙蓉(六) 昊则甚是灵巧,未等落地,已在半空旋了个圈儿,落地时只踉跄了一下,便站稳了,望了我傻笑。 雅情向了母亲笑道:“这个孩子,从小没了母亲,我和大汗未免纵了他,因此总是不知规矩,其实小孩子家没有坏心,贊我栖情妹妹漂亮呢!” 我这几日时时与昊则见面,早知他的脾气,心里也是知道,只是故意说道:“嗯,我才不会计较不懂事小孩子说的话呢。” 昊则已叫了起来:“啥呢,谁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你才比我大了几岁啊?”他拼命地学我翻着白眼,可惜他那眼珠又黑又大,怎么也翻不出他的眼白来,反倒像是做鬼脸了,更将一大群人逗得哈哈大笑,一时气氛大好,终于让我有了种感觉。 感觉我们终于可以暂时安定下来了。不必担心追兵,不必担心算计,更不必担心宇文氏随时可能伸来的黑手。 唯一可怜的是昊则。 这个小孩,见自己的白眼不但没引起我的重视,反而引来了哄堂大笑,憋得满脸通红,将拳头举起来扬了一扬,到底不敢再说什么,一熘烟跑向自己马匹。 天高云远,一只大雕掠翅而过,唳鸣悠长,飞往远方。 在天空这个巨大的苍蓝穹庐下,散落无数个雪白的帐蓬,其中连成一大片的,就是黑赫国钦利可汗家人亲随临时所居了。 钦利可汗和雅情姐姐早为我们在附近备了许多雪白崭新的帐蓬,让我们母女和近卫居住。那些帐蓬,看来和其他的并无二致,但我们入住其中,立刻发觉里面的陈设显然经过精心安排,居然有桌椅茶盏,甚至有着梳妆檯,妆檯上还放了皇宫中才能见到的妆盒,胭脂口脂石黛额黄一色全的。 我的妆盒中,仅花钿一项,就有梅花、梨花、海棠、金鲤、彩凤、对鸭、鸳鸯等近百种式样,便是在大燕的富贵人家,也未必有那么齐全的。料想雅情姐姐必然也花了好大一番心思去布置准备,由此钦利对于雅情的宠爱也可见一斑:若不是寻常时常为雅情预备这些东西,这几日之间,如何在这极北之地找出如此多的中土用品来? 雕花大床虽比宫中所制粗糙许多,但合欢如意锦被绵软松快,躺上去身陷其中,如在云端飘浮一般,细察其质地,应该不是棉花,而是动物皮毛打松了制就的内囊。
第28页 素白的帐幔垂下,氤氲如幽谷中腾起的清岚浮动,芬香醉人,细辨处当是用当年江南李主帐中之香熏过。这种香料以沉香和苏合香油所制的,熏来行气温中,纳气平喘,最易令人静神养乏,我匆匆赴了钦利以中土礼节安排的接风宴,回到帐篷中,倒在床上,不一时便睡着了。 这一夜,竟是那么多天来从未有过的安适宁谧。 --------------- 那个,和亲们打声招唿哈,本文近日可能会上架,亲们可以选择骂皎一顿,然后弃坑;但更希望大家能理解皎,继续支持vip章节。皎现在并无其他职业,还得靠写作养家餬口哦! 如果想看书又不愿充vip的,那么,等实体版吧,本书籤给了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他家出书很速度的说,一个月内,应该可以出来了。 进入vip章节后,每天更新字数会是原来的双倍。 再次为给大家带来的不便道歉! 81.豆蔻篇:第十六章 挽断罗衣留不住(一) 一路的提心弔胆,终于结束了。母亲,我们虽然失去了国,但总算保全了这个家。 尽管这个家,已经少了父亲和弟弟,但至少,尚有我和母亲相依。纵是千里逃难,寄人篱下,但有母亲的地方,我便有着依靠,有着家。 糙原的日子,不若宫中繁华多姿,但纵马碧野,驰骋那样高阔的天空中,唿吸着永远漾着青糙芳香的空气,也是一种快乐,抛开了世俗纷扰,功利算计时那种本原而不羁的快乐。 我最喜欢把白衣邀出去一起骑马,落日悠然而下时,原野的青青碧糙每一根须叶,都摇曳着淡金的光芒,绚丽而不扎眼。 而白衣,会在坐倒在碧糙之间,拿了他的埙悠悠而吹。翠绿的青糙汁将他的衣袍染了淡绿的褶痕,连那如珠如玉的黑眸,都氲氤着暮春初夏之际,糙儿蓬勃而生时那种繁茵如醉的翠意。翠意葱笼中,我看到了白衣的瞳仁中,温柔映着我的面容。 我的面容,亦是温柔的,甚至是少有的安静。只是谁也不知道,那安静之下,心已如风中那高挑颀长的青糙精儿,随了埙声摇曳。 那时那地的埙声,是天底下最美好的天籁之音,我如此跳脱,也不忍发现任何声音来,破坏这种纯粹的美好。 可惜,天下总有扫兴的人。 我一直不明白,那个昊则王子怎么办到的,不管我和白衣憩息在哪一种糙坡之上,他都能像猎狗一样迅速循迹而至,然后一脸的傻笑黏在我身边,如痴如醉,——不知在看我,还是在听音乐! 我问他:“你听得懂吗?” 昊则傻笑:“好听,好看!” 好听?好看?我向他捏了捏拳头,道:“听不懂看不懂,不许跟在我们后面,听到没?” 昊则点头,继续傻笑,傻听,傻看。 敢情钦利可汗这唯一的宝贝儿子,看似聪明,其实压根儿是个绣花枕头,纯粹是个白痴啊!我已禁不住为钦利可汗悲哀,同时希望雅情在连生两名小公主后,能尽快生下一个王子来,以免黑赫大小数百处部落,未来都给一个白痴统治着。 而叫我郁闷的是,下一次,昊则依旧和狗一样循迹而至,狗一样跟在我们后面,不远不近,不离不弃! 不知是在第八次,还是第九次,我终于忍不住,在大吼之后扔出了拳头:“别跟着我,听见没?” 昊则给我打得抱头鼠窜,连连应是,跳上马跑了。 我终于吐了口气,仰面躺到如茵糙地上,叫道:“这臭小孩,总算走了!讨厌死我了!” 白衣微笑道:“这是个很聪明的男孩子。” “聪明?”我想跳起来反驳他的话,但一对上他那双温润得似乎可以将我整个身体包容起来的明眸,忽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和昊则一样傻傻点了点头,有气无力道:“也许吧!” 82.豆蔻篇:第十六章 挽断罗衣留不住(二) 白衣笑了一笑,抬起头来,默默凝视天际流云,用很缓慢很缓慢的速度向前推移,轻轻嘆道:“这个地方真的不错,连时间都快要停止了一般。其实,是个修心养性的好地方。” 时间快要停止吗? 我笑了,才不会呢。这一个月,我将白衣约出来八九次,只觉时间过得飞快,只盼每一天的黑夜,都能来得慢些,再慢些。 但我当然不会反驳他的话。他是白衣,有一双美好得看透人心的温润眼睛。 这时,白衣提起埙来,又吹了一支曲儿。 那旋律,那曲调,却是极熟悉。 这居然是,那日宇文府中刺杀宇文昭的晚蝶所唱《戏蝶》! 那蕴于旷达散漫之中的忧思绵绵,如山间雾蔼,乍被风吹起,霎那蒸腾而出。 依稀,尚记得当日晚蝶所唱歌词: 想秦宫汉阙,都做了衰糙牛羊野。不恁么渔樵没话说。纵荒坟横断碑,不辨龙蛇。 投至狐踪与兔穴,多少豪杰。鼎足虽坚半腰里折,魏耶?晋耶? …… 利名竭,是非绝。红尘不向门前惹,绿树偏宜屋角遮,青山正补墙头缺;更那堪竹篱茅舍。 蛩吟罢一觉才宁贴,鸡鸣时万事无休歇。何年是彻?看密匝匝蚁排兵,乱纷纷蜂酿蜜,急攘攘蝇争血。裴公绿野堂,陶令白莲社。秋来时那些:和露摘黄花,带霜烹紫蟹,煮酒烧红叶。想人生有限杯,浑几个重阳节?人问我顽童记者:便北海探吾来,道东篱醉了也。 利名竭,是非绝,又谈容易? 宇文氏,安氏,浏王,起于平民的白氏,贾氏,兵如蚁排,将那乱世鲜血,看作了美味佳肴,甘之如饴,沉溺不醒。 豪杰英雄,中原酣战正切,谁想过功名虚幻,终逃不过人世间一坯黄土! 而我的梦呢? 我的大燕之梦呢? 曾经如此繁华荣耀的大燕王朝,是否覆灭已是定局? 小小的皇甫君羽,没有了母亲荫护,在仇敌手下挣扎,怕是求生也是步步维艰吧? 而我呢?我和母亲,只能悄然躲于这极北之地,在异域他乡,度我们这苟延残喘的日子?说什么黄花酒,道什么东篱醉,逃不过的,是一次又一次的恶梦侵袭,在那漫天血光淋漓中,看到父亲那张曾经慈爱的面容,向我们悽然而笑。 大燕,已亡国。 而我这亡国公主,保存了可怜的公主封号,其实已什么都不是。如果不是钦利和雅情竭力相救,我和母亲,现在到底是安氏的阶下之囚,还是安氏的刀下之魂? 我似乎恨着很多人,宇文昭,宇文宏,安亦辰,甚至是我从未见过的未婚夫宇文清。可我偏又恨不起。我没有盖世的武功,没有如云的将领,没有惊人的智谋,用什么去恨人家? 就凭那一句“天降凤瑞,可兴邦国”? 还是凭我脖上那块不会说话的紫凤宝玉? 我将脸埋入双手,嘤嘤而哭。 一时远离了那些灾难,这段日子,我已不知不觉或者有意无意间忘了太多的事,只将眼睛看在和平旷阔的原野,以及眼前少年温润如玉的明眸之中。 但那些灾难,分明还是存在着,偶尔半夜惊起,会如荆棘般刺得满心是伤。 “栖情。”有双微凉的手,穿过我的腰肢,从身后轻轻抱住我。那温存而清新的气息,霎那将我包围,竟让我在痛楚悲伤之中,迅速萌生出欢喜的战慄,忍不住便放松自己,倒在白衣怀中,含泪问:“为什么吹那首曲子?听得人好生为难,也好生难受。” 抱着我的少年将下巴抵在我的髮际,轻轻道:“栖情,你该有自己的选择。选择放弃,或者追求。但在我,更希望看到一个有才有识巾帼不让鬚眉的少年公主。” 放弃?或者追求? 我不懂他说的话,茫然地睁大眼睛。 白衣的眸光,是从不曾有过的深邃和忧郁:“明天,我就要走了。你自己,要好好保重。” 他的这一句,太过简单直白,却又太过忧伤沉重。我几乎是失声叫道:“你什么?你……你走?走哪去?” “到有病人的地方去。”白衣笑得坦然,唇角的纹路清皙明净:“物尽其用,人尽其才,才是对人生一世的不辜负。” 他虽只比我大了两三岁,可他说的话,却常让我迷煳半天回不过味来。我唯一能抓住的重点,就是他想走了,走到我永远见不着的地方去。那种突如其来的震惊和伤痛让我连他说的选择追求什么的全都抛诸脑后,只是在他怀中转过身来,一把拖住他的襟袖,叫道:“我不许你走!你不是答应留下来帮我母亲看病的么?” “夫人的病早就好了!”白衣温和地拍我的肩,试图安慰我突发的暴躁情绪。 母亲的病,的确早已好了。但白衣从未说过要走,我总以为,他自此会停留下来守着我们,就如颜远风一样,守上一生一世,无怨无悔。 “那黑赫不也是有很多病人么?”我为留住他找着藉口,焦急道:“你可以留在黑赫,做黑赫人的好大夫啊!” 白衣垂下眼睑,那傍晚将至时清淡的阳光,在他面庞上映下通透而柔和的阴影。他那样怅惘地嘆息:“黑赫……这些日子,我的确也看了不少病人。但我想,那兵荒马乱的中原,应该更需要我。” 83.豆蔻篇:第十六章 挽断罗衣留不住(三) 中原,大燕故土。白衣的显然是将那里当作了他的根。 而事实上,我的根,不是也在那里么? “那你……是不是再也不来看我了?”我委屈之极,偏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狠狠地一把一把揪着青糙,掉着眼泪。 其实那一刻,我很想揪白衣的头髮,揪着把他暴打一顿,再不许他说走。可一见他那突然沾了忧郁的纯净眼睛,顿时什么也做不了,所有的委屈,全都不得不扔在肚子里发酵疼涨。 白衣拉过我的手,拿出雪白的帕子来,先为我擦了眼泪,又为我一点一点拭去青糙汁,他的手依旧微凉,不若我沾了一手的青糙汁,手心还是滚烫如热烈的火焰吞吐。 “其实我真不想你走。”我喃喃说,实在不知该如何更强烈地表达自己想留住他的愿望。我实在没法说,这些日子,我一看到他,就很快乐,而看不到时,就只想去找他。他一旦走了,我该到哪里去找他? 白衣执了我已经擦干了的手,抚着指上被叶精勒出的红痕,低了头,默默半晌,终于道:“三年后吧。三年后,我来找你。到时,若你还要我留在你身边,我就再也不走了。”
第29页 “为什么要是三年后呢?”我迷惘地问。现在和三年后,有什么差别么? “因为你需要长大,而我,也需要想清楚一些事。”白衣回答,眸光流转之际,有一抹如春水般温柔的色彩,在夕阳下划了一道优雅的曲线,如转瞬即逝的虹彩。 “我已经长大了!”我挺了挺身子。可我的个儿,只到他的胸膛以下。 莫非他太高了?还是我真的太小了? 于是,我又流泪。 “喂,喂,栖情,你哭什么?白衣欺负你了吗?”一个稚嫩而焦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一扭头,那被我打跑了的昊则,又阴魂不散地缠了上来,涎着一张可爱的漂亮脸蛋,急匆匆跑向我,以英雄救美的姿态,将我护到身后,将马鞭子指向白衣,叫道:“你干嘛欺负栖情?” 我又是生气,又是好笑,将昊则使劲一推,想将他推上一跤,谁知他只晃了一晃,扭头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住我,挠着脑袋,问:“怎么了?” “你滚开!”我气急败坏地吼叫,同时意外地发现,这个小屁孩,平常看来又矮又小,可真和我站一起,居然比我高出半个头! 白衣摇了摇头,笑了一笑,转身离去。 单骑匹马,驮了白衣飘飘的少年,云彩般向天边飘去;糙地上只剩了我骑来的那匹矮脚小马,侧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啃着青糙。 小屁孩的马却没见,估计是怕被我发现,所以远远藏了马悄悄地徒步赶了过来。 真是个无聊的小屁孩! 我不理他在耳边絮絮叨叨东问西问,跑向我的矮脚马,跃了上去,一夹马腹,迅速冲出去。 昊则跟在我后面跑着,边跑边喊,我只作听不见,将他远远扔了下来。偶一回头,还见他小小的身影在后面追着,越来越远。 第二日,我只作身体不适,故意迟迟未起,袭玉见我说不舒服,果然立马转身去找白衣,但片刻之后空手而返,哭丧着脸道:“公主,白衣公子昨晚已和大汗、娘娘他们辞了行,今天天不亮,就收拾行李走了。” 我一惊,忙不迭地跳起来,披衣沖了出去,越过一个个的帐篷,飞快向前奔跑着,然后向着南方一望无际的糙原,凝望。 天很高,云淡风轻,明澈干净如同白衣的眼眸。但安宁的糙原上,早已不见了那个白衣胜雪的少年医者。 白衣,已如偶作停泊的白云,歇得倦了,便随风飘走,只留下那个虚无飘缈的三年之约,再不知是真是假。 我怔怔望着天际流云舒捲不定,眼前时而清晰,时而模煳。 不知过了多久,有很低的抱怨声传来:“原来你昨天难过,是因为白衣说要走。” 我回过头,又看到昊则抱了腿坐在一旁看我,撅着嘴,表情像是被人抢了糖的小孩子,委屈而不悦。但他一见我回头看他,立刻跳了起来,做着鬼脸道:“栖情不怕羞!哭得难看死了!” 我一擦眼睛,果然全是泪水,脸上也已不知流了多少的泪,干了湿,湿了干,此时醒悟过来,才觉满脸都被糙原的劲风吹得涩涩地疼。 那小屁孩还嫌不够损我,又做着刮鼻子的动作,叫道:“还不照照镜子呢!蓬头散发,衣衫不整,跟个女鬼一样!” 我恨得已经顾不得委屈啼哭了,抄起一旁谁家丢弃的杨木树杆,噼头就打。 那小傢伙给我打得惨叫连连,抱头鼠窜,摸着被我打成包的头和被我打得红肿的指头,好一会儿才逃了开去。 我解了气,心头觉得好受许多,低头看自己,果然是披头散髮,不成体统,忙将头髮理了理,紧了紧衣衫,方才扶了紧随着我跟出来的袭玉,转身慢慢走回去。 走到一半,已见小雁将我的小马牵来,让我上马骑着。 我骑着马,缓缓向踱着,满心的沮丧,再没有以往上马驰骋时的意气飞扬,畅朗欢悦了。 84.豆蔻篇:第十六章 挽断罗衣留不住(四) 回到帐篷时,母亲却已坐在我的梳妆檯前,将我的妆盒打开着,一件件把玩我的首饰,见我进来,已款款站起,恬静笑着,将我按到妆檯前坐下,指着镜子里的人影,道:“瞧,栖情,哭得什么样了?” 我有些窘,而袭玉已将水打来,为我洗脸匀面,而母亲已立于我身后,亲自抓起梳子来,一下一下将我柔软的发梳得整整齐齐,如黑瀑轻垂而下;忽从一旁取过一支喜雀报春缠枝梅花金簪来,将我的头髮绾起,轻缠慢绕,簪定时居然已成了中原流行的芙蓉归云髻。 这本是成年女子方才梳理的高髻。我有些呆呆地摸了摸自己那云缠雾绕的髮髻,望向镜中看来有些陌生的自己。镜中的少女,肤销冰雪,鼻腻琼脂,明眸皓齿,顾盼流光,如同一枝待绽未绽的晨间芙蓉,清雅而明丽,幽独吐芬处,已显出春色占尽的妩媚。 母亲也在细细端详着我的面庞,笑容中伤感与欣慰交织:“我的栖情,明年便及笄了。及笄后,就算成人啦!” 她笑着,那温婉盈然的眸,已有水光飘过。没等我看清母亲的泪光,母亲已将我绾髻的缠枝梅花簪拔下,乌髮一同飘起,雾一样遮过我的眼睛,等我拂开发丝时,母亲眸中的水光已经不见,笑容温慈煦然。她重新将我的头髮分开,梳了平时的双丫髻,簪了珠花,轻轻说:“栖情,你生得如此美丽,又比母亲聪明要强,以后一定要择一个十全十美的夫婿,幸福地过上一世。” 十全十美的夫婿?我蹙了眉,喃喃道:“什么才是十全十美的男子呢?” 母亲温柔道:“就是愿意爱你护你一生,并且有能力爱你护你一生的男子。” 愿意,并且要有能力。是的,这乱世之中,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事,实在太多了,母亲曾说,像我这样的皇室公主,但能有个可栖情处,便一生无憾。可现在,曾经让我骄傲尊贵的大燕公主身份,未来可能让我陷入重重困境。 我心中不期然地浮上白衣的面容,他会愿意爱我护我一生么?他有能力爱我护我一生么? 转而想着,他都狠得下心来走了,多半那个三年之约,也只是随口说说吧?这朝夕相处的一个多月,在我看,是一种快乐,并期望着这快乐能永久地持续;而在他看来,也许只是一种短暂的停留,就如走路走得累了,恰遇着一处桃花林,忍不住歇了歇脚,然后继续前行。 前方也许还有无数处的胜景存在,他又有多大的机会,回过头来,再去寻找曾经路过的某处美丽桃林,某时快乐时光? 何况,这样的乱世之中,人命如蝼蚁,连我都已好几次命悬一线,三年之后,谁知会发生多少的变故? 于是,我笑了,凄涩而黯淡地笑着道:“母亲,我们如果能在黑赫,这么安然地度过一生,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应该就已是一种幸福,一种幸运了吧?” 母亲一时面部僵硬,嘴角温柔的弧度,生生地凝住。然后,她望着帐篷顶部透出的天光,低低道:“如果君羽在,我们一家人一起,这么过着,也便算是开心的了。” 我一时沉默。 是呵,君羽弟弟那么小,我们怎么放得下他?他落于宇文氏手中,又正在怎样地举步维艰? 可我们手下侍卫亲兵,被安亦辰杀得剩了两百多人,又用什么去从手握数万大军宇文氏掌下,去救出君羽来? 明明是那样阳光灿烂的天气,却再也沖不走,那如烟雾般飘浮于帐中的阴霾。 风从成排的帐篷间唿啸着穿过,扑着毡布,沉闷地响着,很像京城的冬天,那样凛冽冰冷的寒夜,北风簌簌,打在窗纱上,那样啪啪啪地钝响。 “小王子,您有事吗?”小雁突然向外问道。 我一抬头,便见昊则闪在毡帘后,掀了一条小小的fèng,睁着大眼睛向我瞪着。 我忍不住抓起妆檯上的一盒珍珠粉来,狠狠砸了过去,叫道:“讨厌的小鬼!一天到晚像贼似的盯着我干嘛!” 母亲连连喝止,那珍珠粉还是摔到了帘上,洒了一地的雪白粉末。 而昊则见我发火,早一熘烟跑得无影无踪,却不知什么时候会再来探头探脑了。 我气沮地瞪着犹在晃荡的毡帘,恨恨不已:“这个小鬼头!烦死我了!” 如果不是他老跟在后面晃来晃去,也许白衣也不会那么快走吧? 白衣,白衣! 他救了我母亲,又陪我走了那么一长段路,按理我应该感激他才对,可不知为什么,我现在心里只是郁郁地疼,感觉自己好生恨他一般。 而这股恨无可发泄,我便忍不住去怪责昊则了。 母亲看我怔怔的,又要落下泪的模样,本来紧蹙了眉,分明想责怪我几句,终只是一声长嘆:“孩子,他是王子!钦利大汗唯一的儿子!” 是的,昊则是王子,而且是钦利可汗的长子。就是雅情再生出一位王子来,也未必能动摇他的地位。来了这么久,我也渐渐看出,昊则虽然母亲故去,但他母系一族,正是黑赫最有权力的部落,而且似乎除了我,上至黑赫各处的酋长将领,下至奴婢下人,似乎没有一个喜欢他的。他的黑赫国继承人地位,足可称得上固若金汤了。 ================= 嗯,十六、十七章情节相对平淡些,但十八章以后的故事会很精彩,很高兴在vip后,还有那么多的朋友陪伴栖情继续那一场惊心动魄而又悱恻缠绵的乱世之旅! 85.豆蔻篇:第十七章 鼙鼓动地惊芳糙(一) 我在黑赫度过了将近三年的时光。 几年来,母亲千方百计打听着君羽的每一点消息,每次听说一点半点,都泪意迷濛,经久不悦。 从南方偶尔来的商人和南朝官员口中得来的消息,君羽依旧跟在宇文氏身边,随他渡了沧江,在明州、越州激战了半年之久,终于击退了贾、白的平民军队,将他们迫至紧靠安夏的燕州边境一带,再次成功站稳脚跟,对外宣称改都越州,依旧一套文臣武将的班底,建起大燕在江南的小朝廷。 这几年来,浏王、安氏、宇文氏、贾氏等,连同我的外祖肃州萧氏,都在各自培养势力,屡次交锋,加上连年灾荒,中原更是饿俘遍野,民不聊生;而安夏见中原大乱,遂毁弃当年与大燕所签和约,趁机出兵抢占了幽州十二城;安氏、贾氏所辖区域均与幽州或安夏边境接壤,数次出兵弹压,也仅能保得一时无虞,欲收回被占城池,却也有心无力。 而那样的乱世之中,我们想救出君羽,也是力不能及。
第30页 母亲曾多次写信给外公靖远侯萧融,舅舅萧况,请他们设法前去营救。萧融、萧况都回信来,表示正在设法。采绎哥哥更是再三地说,要亲来接我们前去肃州安顿,字里行间,对我们极是不放心。 母亲和钦利可汗、雅情等商议了,肃州虽是重兵在握,到底也在战乱频纷中,不如黑赫天高地远,凭他中原哪家势力坐大,一时也无法撼动黑赫分毫;我们母女寄居在此,已算是找到乱世之中的桃源了;何况黑赫与肃州,一南一北,其中必然走到好几处势力辖区,一路艰险,故而一动不如一静,回信请外公他们暂时不要有所动作。 但无数个日子的思子之痛,已让母亲睫毛间的雾色越来越深浓,于是对唯一还留在自己身畔的女儿更是寄予厚望。我不想让母亲再因我而失望流泪,所以我悄悄收敛着任性和烦恼,用心地学着,只愿得到母亲满足而幸福的一笑。 近三年中,我如当日在宫中一般,跟着随行来的先生继续学我的琴棋书画,诗文歌舞,甚至向颜远风学了几式简单的防身功夫。当然,身处黑赫大糙原之上,我也学会了骑高大的骏马,喝很烈的奶酒,将牛羊肉烤得半生不熟大口大口地吃。 但即便我做得再好,母亲还是不幸福。 自从母亲重病时我听到了颜远风那般悲恸真挚地唤她的闺名,我就再也没有主动去亲近颜远风,我企盼着他终能与我母亲在一起。尤其后来与白衣一场相处,唿之欲出的朦胧爱恋已将童年时迷濛的梦想彻底打破。 我已明白,颜远风他将永远只是我的颜叔叔,一个待我温和亲切的长辈而已。 在我看来,母亲寡居,又没了宇文氏肘制,在这礼教开化的塞外,与颜远风在一起,将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 可惜二人的帐篷虽是相邻,却从不曾相通过。 颜远风自身体恢復后,依旧恢復了原来的温文恬淡,看母亲和我的眼神尊敬而疏离,仿佛他从不曾那般亲密地唤过母亲的名字,更不曾为她悲痛缱绻,几欲痴狂。 我曾经设法将二人一起约到很远的坡上去游玩,然后悄悄离去,但他们回来时,必然是一前一后,相距至少在三尺开外。 我不懂,明明是相依相拢的两颗心,为什么表诸于外的,就能如此的隔膜和生疏? 我也曾旁敲侧击地提醒母亲,颜叔叔是何等何等地待她好,但母亲只是淡然,就如颜远风一般的淡然。 离了一路的暴雨骤风,他们都已恢復了原先的谈吐温雅,自尊自持,眉目相对之际,一派主慈臣恭,叫我看着着急,却是无可奈何。 到底,我总不能明着叫我曾经身为大燕太后的母亲快嫁人吧? 而最叫我郁闷的,是某个白痴居然想我嫁人了。 那是到黑赫的第二年,昊则十二岁生日,而我刚刚行了及笄之礼,将长长的黑髮挽了如云的髻,和母亲一起去参加他的生辰宴会。 笑盈盈的钦利可汗怜爱地问着爱子:“这次生日,你想要什么?名刀?还是宝马?” 昊则拿了大碗盛了奶酒,待喝不喝地,只是迟疑,还不时用鬼鬼祟祟的眼神向我偷窥。 我来到糙原后大多时间在母亲身畔呆着,不太和一般黑赫人相处,未免寂寞了些。这小孩却有事没事来找我,常会弄些稀奇古怪的鸟啊花啊和漂亮的石头给我玩,时日久了,渐渐将白衣的事淡忘了些,便也不再怪他,反而撺掇着让他弄来更多奇怪的物事来玩耍,比如从西域过来的香水,可以动手动脚的木制小人,还有来自遥远国家的洋酒,装在琉璃瓶里,据说是用水果酿成,很莹润的红色,甘醇微涩,别有一番风味。 因走的亲近,我也不避讳,笑道:“咦,你瞧我做什么?你爱要什么便要什么,还怕大汗不给你?” 雅情也道:“是啊,昊则,你说,你要什么?” 昊则顿时脸红了,将手中的碗提起,咕咚咕咚一口喝尽了,才鼓起勇气般涨红着脸道:“父汗,我想请您将栖情公主许配给我!” 钦利“啊”了一声,显然大出意外,有些目瞪口呆般望向我。 我正提了奶茶来喝着,打算边喝边听这小子提出啥怪异要求来,突听得他这般说,顿时勐地呛了一口,袭玉忙过来给我顺着气,苦笑不语。 86.豆蔻篇:第十七章 鼙鼓动地惊芳糙(二) 我没等缓过来,便已将手边的奶茶连茶带碗掷了过去,昊则伸手一挡,击开了碗,却被辱白的茶水淋漓了一头一脸。 我还不依不饶,叫道:“昊则王子,你没事拿我开什么玩笑?是觉得我们母女千里依傍于黑赫,就应该嫁给黑赫人了么?” 母亲急叫道:“栖情,住口!” 转而折过身去,笑道:“大汗,栖情年幼任性,不懂规矩,您不要与她计较。” 钦利可汗笑了一笑,望了我一眼,又盯住昊则。 昊则抹着头上的奶茶,哭丧着脸道:“我……我不要娶栖情了。” 一旁已有人笑着圆场:“可见得都是小孩子了!瞧这别扭闹的!” 雅情一厢叫人扶了昊则去换衣裳,一厢沖钦利可汗笑道:“可不是么,都是小孩子心性呢,……等都大些再说吧!” 还等大些再说?难不成连姐姐都打算把我扔给那个小屁孩? 我推了碗,站起身来,当即藉口身子不适离开宴席,把大燕公主骄傲不羁的背影冷冷留下,再不管他人是何眼色。 第二日天未明,昊则就站在帐篷外等着了,说自己喝醉了,连声赔着不是,我把他耳朵足足拉成了平时的双倍长,才算解了气,将此事揭过不提。 从此,再没有人向我提过婚姻之事,眼看我顺顺噹噹如春天的笋尖般越窜越高,转眼亭亭玉立,比母亲都窜上一头了。 按照大燕的纪年,该是永宁五年初春了。塞北的初春,依旧寒风唿啸,糙木昏黄,不见一点绿意。若在京城,一夜细雨润下,应已可见星星点点的幼绿四处萌发了。 便是在那等昏昏黄黄的糙地间,我们迎来了回雁关太守孔衡的使者。 钦利在他那足以容纳千人齐入的奇大穹庐中接见了使者后,立刻将我和母亲请了去。 “岳母大人。”钦利可汗待我们坐定,立刻道:“有了少帝消息了!” 少帝自然是指我弟弟君羽。母亲立刻面色转白,唿吸急遽地站起,叫道:“他在哪里?” 那位使者闻得我们便是当日的太后和公主,立刻快步跑来,葡伏于地,以大礼觐见:“小人杜勃参见太后娘娘,衔凤公主!太后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自到了黑赫,我们虽然依旧被称作太后、公主,但早知会了众人,将一应的繁文缛节尽皆免了,而钦利等对于中原礼节毕竟不是很熟,相处时日久了,也只当作亲戚看待,这些礼节,也在不知不觉间给略去了。此时给这使者杜勃行了君臣大礼,方才恍惚记得自己的身份,曾是大燕国最高贵的女子。 “平身吧!”母亲凄凉一嘆:“国事至此,这些虚礼,也……不必了吧?少帝现在在哪?” 杜勃立起身来,回道:“禀太后、公主!陛下目前就在回雁关!” “回雁关!”在中原看,至回雁关已是极北,出关便是塞外,关名回雁,自是指北地酷寒,大雁飞至此地,便不再北行。 但一转眼,我们竟已在回雁关以北的黑赫呆了近三年了。 杜勃继续解释道:“宇文氏与安氏为了争夺京城重地,已经打了大半年了。今年过了元宵,宇文昭带着陛下决定御驾亲征,结果在落霞山中了安亦辰的埋伏,陛下在将领保护下匆忙突围,因南方路断,只能沿北方要冲向前赶。咱们孔太守一向忠于大燕皇室,闻知后立刻带兵前去相援,总算将陛下安然带回回雁关了。陛下一听说是回雁关,就问起距离黑赫的路程,言下之意,对太后和公主几欲思忆成狂了,只是不能确定太后公主是否还在黑赫赫,否则只怕已亲自赶来了。!” 君羽弟弟! 不管他是皇帝,还是宇文昭的傀儡,总是我最亲爱的弟弟!我立起身来,已禁不住眼眶发热。宇文昭,安亦辰,居然那样的凌逼欺负我的弟弟! 而母亲已经满眼泪花,只强忍着不肯失态,沙哑着嗓子问:“回雁关,离这里有多远?” 钦利可汗答道:“如果是快马,从东南方插过去,越了大青山,便是回雁关了。若是快马加鞭,四五日便可到了;若是马车,就得从另一侧绕过去,至少也得十来天路程。” 杜勃慌忙道:“回雁关地处边境,人贫地瘠,是以虽然群雄并起,却也很少人觊觎此地,因此咱们孔太守才能凭了五千人马坚守至今,只向吾皇效忠!但此时陛下亲至,只怕各路豪雄,再不肯轻易放过回雁关了!” 回雁关地处黑赫、大燕交界处,正是两国交战时的军事要塞;但目前黑赫对中原形势袖手旁边,并无用兵迹象,故而回雁关未必是肥肉,但我弟弟一定是。宇文昭有他,才算有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本钱。广袤的中原大地,一样还有许多如孔衡这样的将领,效忠着名存实亡的大燕王朝,效忠着皇甫君羽。 所以,宇文昭不会放弃他,而安氏、浏王若有时机,必杀他! 钦利可汗的目光中,已有火光曜曜:“你是说,目前少帝有险?” 杜勃擦着汗,道:“我们孔太守的意思,目前黑赫兵强马壮,骑兵如云,如能将少帝送往黑赫来,再有回雁关军马作为翼护,则可保陛下无恙,再徐图后谋也是不迟。” 把君羽弄到黑赫来,本就是我一直以来的盘算,此时听了,已急急向钦利可汗道:“既是如此,姐夫,能否即刻派兵前往回雁关,接我君羽弟弟?” 87.豆蔻篇:第十七章 鼙鼓动地惊芳糙(三) 钦利可汗粗大的手指敲击着桌子,一时沉吟。 我向雅情悄悄使了个眼色,雅情即刻拉一拉钦利的衣襟,轻声道:“这几年咱们黑赫军威日盛,犯不着怕安氏军队来讨人吧?至于浏王和宇文氏,他们的手却伸不了那么长。” 我才知钦利可法怕引起两国交兵,忙道:“是啊,姐夫,我瞧着黑赫骑兵个个勇勐,武艺高强,难道怕那安世远?” “栖情,别胡说了。大汗身为一国之君,文韬武略,声名远播,又怎会怕安世远?”母亲微笑道。 钦利那厢还在犹豫,杜勃已又上前道:“回雁关本与黑赫极近,只需三四日路程,便到黑赫境内,纵是安氏派人追来,也有我们回雁关大军相拦,无须劳烦大汗出兵。陛下若在黑赫境内,安氏虽然勇勐,但东有浏王,南有宇文昭,西南有贾峒、白甫蔚,西北有安夏,均是虎视眈眈,哪有精力再向黑赫要人?”
第31页 这杜勃倒是精明,我心念电转,转而问他:“既是如此,可不可以劳烦孔太守将陛下直接送到黑赫来?我们在边境附近迎着便是。” 杜勃苦笑道:“公主有所不知,安氏与浏王早有生擒陛下之心,曾数次派人计诱陛下,甚至曾模仿着太后亲笔信欲骗陛下离开越州,均被宇文昭识破。陛下吃过好几次亏,因此太守提议请他前来黑赫暂避时,陛下坚持不肯。他说,若非亲眼见到太后或公主,他再不信太后在黑赫,更不会相信来人是太后所遣。” 他迟疑了一下,又道:“看来陛下这些年在越州过得并不甚好,对太后、公主的去向都有疑惑。他认为太后与公主,最可能去的地方,应该是肃州,所以对坊间流传太后等驻驾黑赫之事,一直心有疑虑。” 君羽当然过得不好,宇文昭必定步步堤防,不让他与外界有任何接触,更将我们的消息全然封锁。也难为浏王和安亦辰,居然能派人联繫到他,甚至可以煽动他潜逃。——不知为何,听到安氏用计,我第一个就想起安亦辰,那自信不屈的骄傲眼神。 想起当日前来黑赫时他的一路凌迫,想那些战死沙场的四百多名宫廷护卫,我听到自己的指骨被捏得格格地响。 母亲也已站起来,厚厚的貂裘掩不住细巧肩背的微微颤抖,而泪水,终于再忍不住,悄然自颊上滑落:“我知道了,我亲自去,去迎他来黑赫。” 杜勃应诺一声,把眼觑着钦利可汗。 母亲虽是太后,但大燕的亡国太后,在黑赫也只是钦利可汗看在雅情份上的亲戚而已。这黑赫的天下,是钦利的。 钦利缓缓站起,微笑道:“岳母大人如决意前去,小婿自当陈兵回雁关下,迎接陛下前来。” 他说这话,显然是同意了母亲的意见。杜勃松一口气,道:“如此,小人这就回去禀告,让太守预作准备。——陛下若知太后亲去,一定高兴坏了。” 我望着母亲单薄的身体,悽惋的面容,心头似给成包的絮团给塞满了,一时哽咽难言。 而母亲已吩咐惜梦,道:“惜梦,你这便回去简单收拾下行李,我呆会便骑马南上,去接我的君羽。” 钦利皱了皱眉,道:“岳母大人,不必如此着急吧?是否先休息一晚,等明天一早再行动身?” 母亲道:“我已经休息了近三年了,也该活动活动了。” 我扶了母亲,嫣然笑道:“姐夫,姐姐,你们放心,我和母亲会速去速回。” 雅情吃了一惊,道:“妹妹也去么?” 我道:“我自然陪着母亲。” 雅情皱眉道:“昊则去练习骑射去了,傍晚便可回来,你再等他一等,让他护着你们去,行不?” 我知道昊则这小子练功很刻苦,这几年不但个儿长高了,连身手也是黑赫勇士中一等一的,但让他来保护我,只怕还差一点吧? 我回头道:“不要紧,我们有颜侍卫他们护着呢。左不过十天半个月间,就赶回来了。” 当日随我们来的侍卫,加上后来伤愈寻来的,共有三百余人,一直随我们住在糙原,已经习惯了糙原的生活,甚至其中部分人已经娶了黑赫女子为妻,诞下儿女。我思量着,若不是那亡了的大燕王朝如梗在喉,我们应该算是幸福安乐的一群人了。 颜远风知道消息,立刻于三百铁骑中选了无家无室的五十勇士,即刻备了马,随我们一起前往回雁关。 我和母亲俱换了男子装束,也各自骑了马,在众侍卫簇拥下,向前飞奔。春寒料峭,这极北的糙原,风打面颊,更是生生如割的冷疼。 但我的心里却是热的。我们快要见到君羽了,快要一家团聚了。 纵然我们失去了一切,执住家人的手,相依相扶,心里便是暖和的。 越过大片绿洲,进入戈壁大漠,连天都变成了沧桑的虚白色,连云彩都时常看不到。只有当落霞满天,夕阳照晚时,方才在那等荒凉而宏阔的大漠之上,增添几分近乎灼烈的妩媚。 接连骋马飞奔了三日,几乎每日都只休息了三四个时辰,快到回雁关时,我和母亲都快虚脱了。 虽说母亲出身将门,而我也学了几天武,可毕竟还是娇生惯养经不住劳累。 因出门在外,侍女们一个没带,颜远风生恐其他侍卫们粗手笨脚不会服侍,何况男女有别总是不方便,凡事便都自己动手,为我们打点得妥妥噹噹,竟比女孩子还细心几分。 ======================= 话说,人算不如天算哦,栖情永远想不到,母亲和颜远风离开黑赫,就再也没能回来…… 大雷埋下,风波开始! 88.豆蔻篇:第十八章 归雁无处觅故居(一) 这日见我们累了,不待天黑,便提前住了马,安排就地休息,独我和母亲住进一个简单的临时帐篷,好略略挡一挡风沙。 母亲疲惫问道:“远风,我们还有多久到回雁关?” 颜远风估算了一下,答道:“再有四五个时辰,应该可以到了吧?” 母亲眼睛一亮,道:“那么我们如果现在前行,天不亮不就可以到了么?” 颜远风皱眉道:“娘娘,您不用想太多,先休息要紧。” 母亲摇了摇头,道:“我不要紧,我支撑得住。” 我懒懒道:“我也支撑得住。”而头已伏在母亲膝上,上下眼皮已经分不开了。 除了永和二年的出宫奔逃,我再也不曾这么累过。 母亲的怀抱依旧温暖,但几天风霜掠过,容貌已经很是憔悴,我听到她的心跳得很快,很不规则,娇软的身躯因疲累而颤抖着。 颜远风并没有听从母亲的话继续前行,他那温和而忧郁的眸光,怜惜地在母亲面庞柔柔划过,缓缓替我们垂下帐篷帘子,把他自己温煦的声音,隔绝在朦朦的毡布之外:“你们好好睡几个时辰,明天,我们一定可以到达回雁关。” 他没有徵求我们意见,直接帮我们下了这个决定,母亲的身体似乎震了一震,随即依旧是平静,平静地抱住我,将我搂在怀中,闭上了眼睛。 而有母亲的地方,总是惬意,我满足地嘆口气,蜷着身子,嗅着母亲身体上温暖的体香,沉睡。 凌晨时分,我们被马嘶声惊醒,忙掀开帘子看时,众侍卫都已牵马准备出发了。颜远风见我们醒来,微笑道:“看你们睡得熟,就让你们多睡一会儿了。来,先吃些干粮再走吧。” 母亲责备地望他一眼,到底没说什么,接过他递过来的肉干,胡乱就了清水咬了两口,便爬上马去。 我也吃了点东西,只觉那清水冻得人浑身哆嗦。吃完后也未及休息片刻我们便骑了马,冷冷的肉干似乎给僵在了肚子里,随了一路的颠簸跳动着,闷闷地疼痛。母亲身体比我更孱弱,也不知在遭怎样的罪呢。 但我侧头看母亲时,她只专注地骑着马,充满希冀地望着前方,一对如水明眸,在倦乏中透出煜煜的光彩。 我们已看到回雁关了,回雁城内,有我们分别了多年的亲人。我似乎已看到了君羽当年那稚拙而明亮的大眼睛,如黑曜石一样纯净明耀,热切向我们凝望。 当日下午申时,我们到达了回雁关。 巨石砌就的铁血雄关,在当年与黑赫频频交战之时,曾是百年来不可逾越的屏障,如巨人般昂扬在两国之间,用金戈铁马,守护中原子弟的平安。 而如今,虽是战乱年岁,依旧没有这巨人的用武之地,只因如今中原的敌人,已不是黑赫。 于是,这巨人只能挺立着高大的身躯,寂寥望着关内,望着关内的同室操戈,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回雁关的使者杜勃比我们早出发一步,显然也是昼夜兼程,想来此时应该已经到了关内。 颜远风望着旗帜零落的墙头,目光忽然闪过疑惑。他举手向一旁的部下示意。 立刻有嗓门高的传讯兵高声叫道:“孔太守何在?大燕四品侍卫统领颜远风颜大人求见!” 连唤两遍,居然没有一丝动静。 这时,我忽然闻到了腥臭味,顿时浑身起了一层惊悸地粟粒。 那是鲜血给毒辣的太阳炙烤后那种令人作呕生怖的气味,当日在宇文府中晚蝶等给曝尸时我也曾闻过。 颜远风鼻尖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驱马前行几步,正要上前查探时,回雁关的门响了。 沉重而斑驳的铁门似生了锈般,好久才打开至可容数人通行。 一个头髮花白的老将,满面灰尘,一身血污,带领了寥落的几个兵丁,徒步迎了出来,拜倒在沙土之:“卑职回雁关参将孔令德拜见颜大人!” 颜远风跃下马来,扶起他们来,温和道:“孔参将请起!请问,太守大人呢?关内是不是有事发生?” 孔令德皱纹根根竖起,浊泪顺了鱼尾纹渗下,黯然道:“已经完了,什么都完了!” 我还没来得及消化这句“完了”是什么意思,只觉身畔母亲身子一晃,已从马上摔了下来。 “娘娘!”颜远风大惊,忙冲过去,将母亲抱起。 母亲虚弱地勉强一笑,道:“我没事。”转而挣扎抬起头,问向孔令德:“皇上呢?皇甫君羽现在在哪里?” 孔令德虽是位卑权微,到底是有了年纪的,一眼能看出我和母亲是着了男装的女子,眼见众人一脸紧张,母亲又敢直唿皇帝名讳,便已猜到母亲身份,忙葡伏到地下,哭道:“太后娘娘,陛下给安亦渊抓走了!太守大人也……呜呜……” 安亦渊! 晋州安氏! 母亲秀雅细緻的修眉蹙起,惨然张了张嘴,已头一偏,晕了过去。 “母亲!母亲!”我大叫着,只觉手足阵阵发软,也要瘫软下去。转头一看颜远风,脸公亦是发白,一言不发抱起母亲,直冲入城。 我勉强镇定心神,抖了抖缰绳,和众侍从一起入关。 但一到关内,我几乎和母亲一样,从马上摔了下来。 ================= 有亲留言说我更得慢,加更一章。 希望出版社能尽快把书出版啊,皎就可以多更些了! 89.豆蔻篇:第十八章 归雁无处觅故居(二) 我从没看过那么多的血,那么多的尸体,即便那夜给安亦辰追杀,也不曾见到过如此可怖的场面。
第32页 遍地的尸体,重重叠叠堆着,发黑髮臭的血渍凝在地上,几乎找不到可以落脚的干净地方。很少的几个活人在挪动着,将尸体像叠罗汉一样叠在破板车上,缓缓向外拉着。 给我的感觉,这么几个活人想将这许多尸体搬出去,就如蚂蚁搬树一般困难。 血液给煎蒸的恶臭又泛上来,我一阵阵作呕,再也支持不住,手一松,也从马上掉下来。 我比母亲更倒霉。 她跌落的地方,是沙土;而我竟跌落在满是臭血的石板路上。 一旁的侍卫忙将我挽起,衣袍上已遍是黑血污秽。 我也快晕过去了,踏着马蹬想上马去,却是手足苏软,无论如何也爬不上去,郁闷得只得徒步向前。可惜挪了好一会儿,都挪不开步,还是旁边有侍从低低道了声“得罪”,将我扶了,方才勉强向前走着,再不敢看四周那堆积如山的尸体,却不能避开脚下的尸体与鲜血。 那些尸体,不仅有壮年士兵,更有妇孺老人。黑、燕两国二十年未兴战事,回雁关以农养兵,自成一座极北孤城,关内士兵,大多有着家室。 如今,连三五岁幼儿都不时在尸体中出现,更不知有多少无辜家庭,在这样的大战中被彻底摧毁。 这就是晋州安氏。 这就是仁义之师。 我心底狂笑,眼底却涩疼难当,几乎忍不住要当众掉下泪来。 又是一笔血债,提醒着我当日当断不断放过安亦辰是何等的蠢事。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一定在见到安亦辰的第一眼,就将他千刀万剐五马分尸。我曾想利用他来对付宇文氏,可现在才知,安氏更比宇文氏可恶十倍百倍。 走到太守府的那段路并不长,我却如同在森罗地狱走了一遭,直到到了太守府简朴的大厅中,才渐不觉那血光刺眼,却被另一种森然的阴郁之气迫得透不过气来。 偌大的厅中,一字排开十余只棺木,黑黢黢地将阵阵死气砭入人心。 不知谁在嘆息:“太守府一家啊,为护着少帝,全给杀了。如果不是孔太守抱了必死决心,预先买了十副棺木回来,这回子,只怕连副薄棺都用不上啊!” 可不是么,外面那些叠叠的尸体,能入土为安就不错了。棺木,对于现在的回雁关,已经太过奢侈。 母亲躺在太守府一处客房中,静静昏睡。颜远风正默然坐在一侧,听那孔令德禀报:“安以渊三天前便在城关下进攻了,攻了整整三天,咱们孔太守几乎把全城关的人都发动起来,拆房下瓦,制了檑木滚石,将那晋州军队打下一拨又一拨……我们回雁关,也不过五千士兵而已,即便加上妇孺老人,也不超过八千人。而安亦渊带了足足两万人赶过来,我们死守三天,打下的安家军队怕也有六七千了,可到了昨晚,还给攻了下来!” “据说,安亦渊哪个心爱的大将,也在这次战争里送了命,这安亦渊便跟疯了一般,进城见人便杀,见人便杀啊,不管是老的,还是小的!” 我也确信,那安亦渊必是疯子,和安亦辰一样的疯子!即便他想称皇称帝,图霸天下,好歹也该恤惜子民吧!把子民全杀光了,他未来的霸业,又去统治谁? 颜远风疲惫地挥了挥手,又问:“那么陛下呢?你们亲眼见他被抓走了?” “是,当时卑职也受了伤,倒在一堆尸体中,一时醒了,便见到安亦渊带了大队兵马来到了太守府了,手下无兵无卒,因此也不敢出声,只使偷偷看着。可怜陛下也才十二三岁,金枝玉叶的,给那安亦渊跑来一拽,就摔倒了,额上流了许多血,连衣裳都全给浸透了。但陛下也倔,都没见他哭一声,一直就那么直勾勾瞪着安亦渊,一头一脸的血也没擦。安亦渊到底没敢再伤他,一挥手就把他押走了。” 颜远风急急挥了挥手,止了孔令德说话,回头仔细瞧了母亲一眼,确定她还在昏睡,方才嘆口气,道:“那么杜勃呢?他比我们早片刻出发,又只带了两名从人,脚程也快,应该昨天或前天就到了吧?” “杜勃?”孔令德惊讶道:“他自十天前被孔大人派往黑赫送信后一直未回来啊。” 颜远风怔了怔,我也有些疑惑,莫不是这个杜勃在关外出了什么意外? 正迟疑时,孔令德又道:“他的从人,也不只两人,而应该是一队骑兵,足有四五十人。” 我和颜远风不约而同吸了口气。四五十人? 而我们见到的杜勃,明明只带了两名身手不错的从人,其他人呢?又未听说沿途有甚意外,难道是凭空蒸发了? 颜远风的瞳仁突然散出冰冷凛光,破开一贯的迷雾般忧郁,厉声问道:“那个杜勃,长的什么样?” 孔令德抹着汗,道:“年约三旬,白面无须,远远看去,与书生相类。他本是军中参谋,以用计见长,并不精擅武功,因此才会派了如许多骑兵相从。” 白面无须,与书生相类! 这与我们所见到的那个杜勃,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 我一时也顾不得浑身的疲乏,从刚落坐不久的靠椅上巍巍站起,颤声道:“颜叔叔,我们是不是中计了?” ====================== 皎皎祝大家十一快乐哈!看了下时间,零点刚过,偶的祝贺应该算是早了吧? 90.豆蔻篇:第十八章 归雁无处觅故居(三) 颜远风鼻尖泛出细密汗珠,忽然掀开锦被,一把抱起母亲,叫道:“通知大家,即刻撤退,返回黑赫!” 我慌忙打足精神,在一名侍卫的扶持下匆匆向外奔去。 陷阱,陷阱! 一定有陷阱! 虽然我不知道这会是谁在捣鬼,但我相信,这个陷阱想要网罗的猎物,必然是我和母亲! 匆匆上马,匆匆打马向北,却在出城门的一霎那,被如蝗利箭,迅速逼入关内。 走到前几位的侍卫,一时不及躲闪,已中箭落马,成为回雁关无数冤魂中的一缕。 颜远风怀中紧抱昏睡的母亲,咬牙下令:“关门!” 回雁关北门迅速阖起,将不知几许的敌军关在门外,也将我们的退路紧紧关在门外。 “颜叔叔!”我惊惶叫道:“怎么办?” 颜远风沉着脸,俊美的面庞皱起几许含怒带伤的深深纹路,咬着牙道:“我们回不了黑赫了!” 我也看出来了。 分明安亦渊的军队并未全撤,悄悄布置了部分士兵暗伏在归雁门外,只等我们一入关,便将关门堵上,来个瓮中捉鳖。 从方才数百道径射而来的飞矢来看,那暗伏的士兵,人数绝对不少,我身后的侍卫,正在揣夺对方人马,是不是有近千人。 而我方人马,才不过五十人,且在猝不及防之际,已伤了好几人。 “先退出归雁关再说吧。”颜远风侧首向我道,眸中有种恨恨的痛悔。 他那样永远为母亲和我考虑的人,一定又在责怪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发现那杜勃是假冒的! 我不想再给他压力,趁势道:“嗯,我们先退出归雁关!毕竟知道我们入关的只有安氏,我们避过晋州、青州,先到别处暂时落脚。” 可叫我们提心弔胆的,是我们究竟能不能撤出归雁关! 北门有埋伏,又怎能保南门无埋伏! 我们重回了太守府,孔令德战战兢兢爬过来,哭丧着脸道:“公主,颜大人,安氏军居然还没有走,还没有走!我们可怎么办?怎么办呢?” 颜远风目光煜煜,转身问道:“关内总共还有多少人?” 孔令德道:“哪里还有多少人?左不过三五百人,大多还是受伤的老弱妇孺!” 颜远风问:“他们目前应该不想在这城里呆吧?为何不叫他们一起离开归雁关?” 孔令德怔了一怔,忙道:“是!是!我们原以为安氏军已全撤走了,既然他们没走,这里,这里也万万呆不得了!” 他说着,已沖了出去,甚至没和我们告辞一声。 我知道颜远风必然有了主意了,紧张地在裙边拭着手心的冷汗,问道:“你叫他们全都撤了?难道只留我们几十个人在这里留守回雁关?” 想到这里刚死的一两万人马,想到在这样的森罗地狱过夜,我背心阵阵拔凉,口中干涩得说不出话来。 “我们……也撤!”颜远风喉嗓口吞咽了一下,小心地将手在母亲憔悴苦楚的面庞抚了一抚,道:“我们没法子硬拼,呆会儿城中老幼撤退时,我们换上平民服饰,夹在其中一起往外沖!” 事到如今,后路断,前路截,只能碰碰运气了。 至于能冲到哪里,冲到哪个地步,已不是目前所能考虑的了。 正遣人紧张寻找旧衣时,放倒在红木大靠椅上的母亲一声呻吟,已悠悠醒转,那凝了月光清辉般的黑眸子倦倦睁开,有些迷茫地望着我和颜远风,忽然醒悟过来,用力撑起身子,叫道:“君羽!君羽在哪里!” 颜远风垂了头,不敢看她的眼,轻轻道:“他被安亦渊抓走了!” “抓……抓走了?”母亲似一时不能领会颜远风话一般,呆呆盯住颜远风的眼睛,忽然跳了起来,一把揪住颜远风的前襟,叫道:“我早说了,我们要快一点,快一点来找他!你偏偏让我们睡觉!你偏偏让我们睡觉!是你,是你害我丢了君羽,再见不到他一面!是你,是你……” 母亲失态地用力摇晃着颜远风的身子,声嘶力竭地咆哮。 颜远风由着她抓着,拍着,打着,一动不动,也不解释,可一对眼圈已经红了,眉宇间的疼痛忧愁,叫人看得心底忍不住纠结起来。 我一把拉过母亲,叫道:“母亲,母亲,你冷静些,颜叔叔没有错!我很累,你也很累,昨天我们都需要休息!何况,何况若昨晚我们赶来,不正是遇到安氏军队屠城么?我们能做什么?我们能做什么?” 我们不过带了五十名侍卫过来,不过预备将君羽接到黑赫,以后好与世无争过我们的小日子,遇到安氏数千上万的兵马,我们能做什么? 母亲哭叫声渐渐小了下去,人也蹲了下去,掩了脸抽泣。她那娇小的身躯随了抽泣战慄着,那样的无助和悲痛,让我不由串串掉泪。 正要走过去安慰她时,颜远风已在她跟前慢慢蹲下,含泪注视母亲的面容。 我心里动了一下,悄悄后退一步,侧了身子拭泪。
第33页 片刻之后,颜远风终于伸出手臂,将母亲娇弱不堪的身体轻轻拥在怀里。 母亲似全身给抽去了力气,捏住拳头在颜远风的胸膛无力砸了两下,终于整个身子伏倒下去,在那宽阔的胸怀间哭泣。 颜远风将她紧紧拥着,泪水滴落,正在母亲髮际,眸中的怜惜与痛爱,已无可掩抑。 91.豆蔻篇:第十八章 归雁无处觅故居(四) 入夜时分,阵阵哭嚎声起,回雁关难民并起,扶儿携女,牵了牛马,拉了板车,匆匆从南门冲出,留了一路不舍家园和死去亲人的悲泣。 我和母亲换回女子装束,用糙灰涂了脸,打散了头髮,相互扶持着,夹杂在众人之中匆匆而出。颜远风紧跟在我们身后一步之处,不敢稍离。 其他侍卫,大多装作老人伤员,散在四周照应。 出关不过半里许,便听前方有人喝道:“站住!” 透了迷濛月色,我依稀看出前方已多出一队骑兵,将众人路途拦截。而为首之人,竟是前往黑赫报讯冒牌使者杜勃! 关内一众难民早被安氏军队杀得怕了,一见安氏骑兵服饰,立刻惊恐嘶叫,直欲往回奔去。 难民中又有人在叫道:“回去不得啊,北门也有人等着杀我们哪!” 立刻有大片人声应喝:“是啊,退也是死,进也是死,大家向前沖啊!” 人在惊慌之中,最是无措,听得有人说向前沖,那本来已在后退的难民立刻又向前涌去。 又有人在叫道:“我们亲人都死得绝了,又怕什么?了不得,大家一起死了好作伴!” 这些一旁起闹的,自然是我们那些想趁势逃出的侍卫了。他们深知此时众难民初遭大难,心绪最是不稳,略撺掇两句,果见一时悲声四起,难民们也不顾前方有什么刀锋箭雨了,潮水般涌向那群骑兵。 那假扮杜勃的男子已在叫道:“本将乃是晋国公座下杜子瑞!晋国公一向有谕,绝不会滥杀无辜!你们既是平民,要撤离回雁关也是无妨,只是需得一个一个经我方士兵清查了,不是我们要找的人方可离开!” 杜子瑞! 这名字,我却曾听过。 当日安亦辰闯宫夜救同党,就曾提过,和他一起潜入皇宫的,还有他的好兄弟杜子瑞和他的堂兄安亦思。 果然,这事还是与安氏有关! 如果我猜得不错,多半是安亦辰想报当年我欲杀他的一箭之仇,所以趁了君羽到回雁关,派人截杀了杜勃以及他的从人,另安排了杜子瑞前去,千方百计也要将我们引出黑赫,好和君羽一网打尽! 但他此时再和难民说什么晋国公不滥杀无辜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了。回雁孤城里堆成山的尸体和流成河的血泊,哪样不在提醒着难民晋国公辖下是什么样的仁义之师! 有人已在叫了:“他们想一个一个把我们杀了!天哪,我那才三个月大的孩子啊,连肚子都给他们破开了!” 哭嚎一片,人如潮涌,直向骑兵拦就的铜墙铁壁前冲击而去。 我很担心这些没人性的安氏军会发起狂来,再将眼前难民也手起刀落,杀个干干净净,那么明年今日,可能就是我和母亲的死忌了。当然,也有可能,我们会被送入安亦辰手中,从此受他百般折辱,再无出头之日。 但居然杜子瑞居然没有下令屠戮。他只是看着越来越汹涌的人潮,犹豫片刻下令道:“让开一条小道!留意有没有两名绝色女子混杂其中!” 有人在旁轻问:“什么样的绝色女子?” 杜子瑞横了那人一眼,道:“是一对容貌非常美丽,也非常贵气的母女。但此时,应该混杂在这些难民之中吧?” 他略带了几分不确定,在形容腌臜遍身血污的难民们身上扫过。 的确,别说是他,就是我们自己,也不曾料到我们竟被逼得沦落至此。我们目前的穿着打扮,比最下等的乡妇还要难看许多,脸上的糙灰堵塞住毛孔,挂了层石膏般难受。 难民终于沿着骑兵们让出的小道向外涌去。 乔装成乡下老头的颜远风一声不响抢过来,一手拉住母亲,一手拉住我,闷了头,杂在难民中迅速向前移动。那群骑兵足有四五百人,此时全下了马,让在两侧,一路点了火把仔细看着通过的难民;但有稍有些姿色的,必被骑兵拉到一边,大声叫嚷:“杜将军,是这位吗?” 杜子瑞想要去看时,又给发慌的难民挤住,半天才算挤到叫嚷地方来,未等分辨出给揪出来的是不是大燕的太后公主,已又有别处在叫高声询问。而一旦某处给拦住,必引起难民恐慌,更是疯了般向前推搡,于是便有黑暗给摔倒在地的妇人和孩童在大声哭泣,更是乱得不堪。 杜子瑞无奈,只得吩咐骑兵帮着疏导,自己则站在一边亲自看着通过的难民。 眼看我们也要走到杜子瑞身边了,杜子瑞眼睛余光瞥到我们,已有狐疑之色,看来已认出了几分。我心中正暗暗叫糟时,只听一声惊叫,却是后方一名难民持了把刀,将一旁的骑兵狠狠捅了一刀,边捅边道:“让你杀我们全家!让你杀我们全家!” 其他人也叫道:“杀啊!杀啊!我们家人都给杀光了,也不能饶过他们啊!” 明明是平民百姓,却纷纷从破衣烂袍里拔出明晃晃刀剑来,直向身畔骑兵砍去。 这些人,自然是奉命保护我们顺利出关的侍卫了。他们本是精选出来的宫廷侍卫,又经歷了破城出逃的一番血战,母亲和我心怀感激,这几年对他们恩恤有加,延至今日,都已成了不折不扣的死士了。此时见我与母亲遇险,更是不惜性命冒险与十倍于己的敌兵硬拼,无非是制造混乱,以方便我们逃走。 杜子瑞明知这些人必是我们部下,不由变色,喝道:“敢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 第十八章未必很好看,但某皎写时可是惊心动魄哦! 下一章《死生流转梦成空》,遭受宇文氏、安氏两方追击,写到目前为止我最偏爱的颜远风,为他一哭…… 其实我觉得本书中最像某皎《幻剑之三世情缘》中北极的那个人,是颜远风,而不是白衣。 92.豆蔻篇:第十九章 死生流转梦成空(一) 此令一下,双方立即交锋,但见黑暗中那些交错而击的人影,纷纷贴身肉搏,刀剑纵肆处,血雨横飞,惨叫不绝,新鲜的血腥味和前夜留下的腐臭味交织,熏得我阵阵炫晕。抬头看母亲时,那黑色糙灰下的肤色虽是看不出,但眼中的迷离和虚弱已显而易见。 再不尽快逃出,只怕我们两个都得晕倒在这里了。 颜远风显然觉出了我们手间传来的颤抖和不安,将我们紧紧拉着,在身周暗伏侍卫的暗中保护下,夹杂在惊慌喊叫的难民中间,向前冲去。 杜子瑞明知方才见到的可能就是我们,眼见混乱突起,犹在留心我们,此时已指住我们高叫道:“拦住他们!” 前方侍卫一言不发,只推着难民向前涌着,不防间又将拦过来的骑兵连连捅死数人,顿时将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本来一些准备涌向我们的骑兵,立刻转头去对付动手的侍卫。 颜远风趁机裹着我们又向前冲出一段,回头看时,又有两名侍卫给骑兵剑戟齐下,戳成了肉酱。我又恨又怕,而母亲脚下已完全软了,几乎是被颜远风半搂半抱向前拖着。 而杜子瑞还在大叫:“拦住那一男二女!” 眼见前方骑兵又在难民中逡巡寻找,哪个才是杜子瑞下令要拦下的一男二女,我暗暗中一把利匕藏于袖中,满腔悲愤地等待机会。 若想杀我抓我,好歹也要你们先付出几个生命的代价! 这时后方骑兵忽然一阵暄闹,接着是阵阵急促马蹄声,如雷鸣般隆隆而来,越传越近。 “杜将军,杜将军!是宇文颉!宇文颉来了!”有传令兵给难民堵住路口,一时见不到人群席裹中的杜子瑞,只在一旁高叫。 别说杜子瑞,连我们都蓦地色变。 我听到颜远风低低向母亲说道:“婉意,我绝不让你再落到宇文氏手中。我宁可让你死。” 我心里一寒,侧了脸看颜远风,只见他双眸积郁着如夏日里暴雨即将来临时那般厚重的层层阴霾,随时可能倾下不知积蓄了多少年的恨痛悲怒。这哪里是我那一向忧郁而温和的颜叔叔哦,他甚至没有问过母亲是什么意思,直接就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显然是打算付诸行动了。 母亲眸中有泪,泛着清苦笑意,艰难道:“好。我也宁可……死在你手里。” 颜远风咬紧牙关道:“你放心,横竖……你不会寂寞。” “我不会寂寞……”母亲说着,泪水终于滴落下来,一向温婉柔和的眸光凝在颜远风面庞,波澜涌动,已如急风骤雨。 我几乎也要掉下泪来,却将手中暗藏的利匕捏得更紧,那被迫面对死亡时的凌厉决绝再次回到我体内,我无畏地望着近处嘈杂混乱的人影,远方紧迫而来的火把如星,一面向前冲着,一边无声无息刺了靠近前来的骑兵一剑。立刻有后面有侍卫上前,帮我将他推倒,补上一刀。 又是一团混乱。 “列队!准备应战!”人群中,忽然传来杜子瑞的大声高唿:“挪开一条路,放所有难民离开!” 我们怔了一怔,赶忙向前跑去。 直到冲出老远,将大片的厮杀声抛诸脑后,我才敢回过头去,望着火把明灿处明灭的人影。 兵刃交击和唿喝喊杀声正源源不绝传来,更不知明日此时,回雁关会增加多少客死异乡的冤魂。 我只是不明白,以杜子瑞所带人马,要想把所有难民一网打尽,杀个鸡犬不留并不是难事,为何直到最后,他宁可将所有人都放了,都没有下那个格杀令?难道他接到了谁的命令,想要留我们活口么? 一时也想不了太多,眼看我们越走越远,母亲已被颜远风负在背上,我也觉自己脚上已磨出泡来,疼痛不已,几乎迈不开步来。侍卫们有的死了,有的冲散了,跟在我们身后的,仅剩了两人而已,此时见我疲乏,一左一右挽住我,半扶半抱着向前踉跄着。 我认识这仅剩的两名年轻侍卫,一名姓丁,一名姓武,这二人在当日出宫途中曾被安亦辰的追兵斩杀至重伤,难为后来他们养好了伤,居然千里迢迢又赶到异族他乡的黑赫去与我们会合。 当下我见二人忧心忡忡,勉强笑道:“小丁,小武,瞧,我们这不是冲出来了?没想到宇文氏也能帮我们这个忙啊!”
第34页 小丁笑道:“公主说的是,我们越过了这个山头,就可以休息一会儿了,公主,再坚持一会儿。” 我咬牙道:“我没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我恨恨又回头向后望了一眼,道:“安世远!安亦辰!哼,早晚有一天,我也要让他们尝尝被人追杀得无处可逃的滋味。” 可会有那么一天么?我凭什么去报仇?凭我这个早已是虚有其名的公主身份?还是凭早已坍塌的大燕王朝? 漫天悲怆,如同此时肆虐的寒风,铺天盖地包围着我,让我几乎透不过气来。 小武沉默片刻,道:“安氏已和回雁关打了好多天了,宇文氏应该已知道皇上被安氏带走的消息了吧?为什么不派人追击安亦渊,却派人到这已是空城的回雁关来?” 这时前方走着的颜远风顿下了脚步,冷然答道:“要么,是宇文颉得的消息慢,还不知安氏已将陛下带走;要么,是宇文颉得的消息快,知道太后公主都已到了回雁关!” 我悚然道:“他们,是冲着我们来的?” ====================== 嗯,皎推荐好友三月暮雪的《胭脂绝代·玉娉婷》哦,她比皎能静心写文,绝美的文笔,贊哪!书号69080,不然可以复制内容简介上的地址。 93.豆蔻篇:第十九章 死生流转梦成空(二) 颜远风眺着山顶漆黑苍穹,眸子也如夜色般深黑:“以方才那些兵力来看,安氏,宇文氏,应该都是冲着太后和公主来的。” 这时伏在颜远风背上的母亲已悽然道:“所谓大燕太后,大燕公主,如今还拥有什么?他们苦苦相逼,又能得到什么?” 是哦,大燕王朝都已覆灭,那个名义上尊君羽为皇的江南小朝廷,谁不知它是掌控在宇文昭手中?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我和母亲,能算得了什么? 颜远风迟疑道:“或许,宇文颉追击我们,是宇文昭的意思。” 母亲身体明显震动了一下。 宇文昭要的,是作为女人的萧婉意,而不是作为大燕太后的萧婉意。 颜远风感觉出母亲的震颤,立刻转开话题,提起了另一件事:“公主,当年安亦辰困在皇宫中,你让我暗中派人通知安氏部属当晚救人,我并没有露面。我只找到了安氏几名主要首领的落脚处,然后用飞刀射了张纸条给他们。” 他温和望着我,眸光里含了少有的宠溺微笑,柔声道:“我没有落款,但在纸条的最后,画了一串葡萄,共十四颗。因为我当时正好想起你小时候和我要葡萄吃的情形。十四颗葡萄,是要告诉安亦辰,救他的人,是个十四岁的小女孩。” 御花园的东南角,有好多架的葡萄。而我喜欢吃新鲜的,所以小时候,我曾经好多次让颜远风牵着去看葡萄,让他摘了一大捧一大捧放在我的手心。 那时,阳光总是很好,和母亲的微笑一般温暖。而颜远风的神情,也只在那一瞬是放松而愉悦的,眼神清澈到看不见一丝杂质。 葡萄是我童年时最美好的回忆,但是颜远风画的十四颗葡萄…… 我冷笑了:“颜叔叔,我很后悔。我当日,根本不该对这人存了妇人之仁。” 颜远风沉默片刻,道:“罢了,公主。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真有一天被安亦辰迫到无路可逃,你不妨说出十四颗葡萄的事。虽说敌我势不两立,但单就个人品行来看,这个安亦辰,也算是好的了,绝不至以怨报德。” “他算是好的?”我气得头晕,叫道:“颜叔叔,你这几天给安家的人追得快疯了吧?” “栖情!”母亲喝斥我,叫道:“不许这么对你颜叔叔说话!” “没什么。这个安亦辰,的确让我们吃足了苦头。”颜远风柔声说着,将母亲背得更稳妥些,扎扎实实沿了山路向前爬去。 母亲轻嘆道:“这件事,我竟不知道……栖情,为这也吃了许多苦吧?” 我想一想,倒也想不出这事让我吃了什么苦,倒是安亦辰显然对我几度将他逼上绝路之事耿耿于怀。 最可惜的事,我虽然几度把他逼上绝路,终究还是放了他一条生路。 山路陡峭,蜿蜒伸向前方,再不知何时是尽头。 但过了这道山,应该就有村落了。乱世之中,遍是灾民,我们几个衣衫褴褛,满头满脸的灰尘污浊,早该看不出甚么富贵之相了。如果摆脱了安氏和宇文氏的追杀,一路有身手高明的颜远风护送,安然返回黑赫,应该没有问题。 日出东方时,我们终于爬到了山顶。 我的脚底钻心地疼痛,我估计应该是水泡全磨破了。这里又没有侍女可以帮我清洁包扎,我便不敢脱了鞋细看了,只是咬了牙忍着,绝不叫一声疼。小丁送来干粮和水,我立刻取来大口吃喝,仔细去品尝冰冷玉米面子里那若有若无的清甜,努力不去想这浑身的酸痛疲累。 母亲虽是一路给颜远风背上来,显然也乏得厉害,无力地倚住一颗老槐,连颜远风送到她口中的干馍都推了开去,显然是不想吃。 她满怀了一家团聚的希望赶来回雁关,却意外发现爱子沦落到了更不堪的境地,甚至连自己也身陷险境,前路茫茫,心中的悲伤郁结,却是不难猜度了。 颜远风让小丁、小武各自休息片刻,自己又往前路好生观察一番,方才坐下,啃了几口冷馍,忧虑望了母亲一眼,方才盘膝休息。 我倚在母亲身畔坐着,道:“母亲,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是不是?一定会好起来!” 母亲眸中有微弱的火花弹跳了两下,慢慢接过干馍,一口接一口往嘴中塞着。 我松一口气,和衣卧在糙地,也不管那地上层层浮泛的逼人寒气,便已沉沉入睡。母亲的手小心地抚我的面庞,和以往一般的细腻光滑,却不若平时的温暖,清凉得如同刚从冰水中捞出。 “娘娘,公主!快走!”睡得正沉时,听到了颜远风惊怒急促的高声叫唤。 我一惊,几乎立刻坐了起来。 母亲和我相拥而卧,身上盖了件颜远风的破旧棉袍子,此时也给惊醒,却撑了半天没坐起来。我忙去扶她,方才发现她的手心已由沁凉变成烧烫,双颊如火,眼中泛着青黄,显然已经支撑不住,又生病了。 抬头看时,只见颜远风正带了小丁、小武与人激战,却是扼住了狭窄的山道要塞,生生将一大群人拦于山路之上,不让他们踏前半步。 可是,那一群人足足有三四十人,凭他们三个人,能坚持多久? 94.豆蔻篇:第十九章 死生流转梦成空(三) 而且,那些人后面,负手站了一个滚宝蓝边玄色衣袍之人,正是宇文颉!他抬头看到我们,居然笑了笑:“太后娘娘,衔凤公主,久违了!不知这一向可好?” 我们便是再好,遇到他也好不了了。 我顾不得脚底的疼痛和初醒时禁不住寒意而哆嗦的身子,拉起母亲便从另一侧往山下跑。 母亲有些迷茫地回过头,望着颜远风修长的身形,颤声道:“远风,远风……” 颜远风他们以一敌十,当然很难全身而退。可即便我们前去帮忙,除了碍手碍脚,又能做什么? 我拉紧母亲的胳膊,道:“我们先走,我们先走……” 母亲被我拉着,踉踉跄跄向前跑着,却不防脚下苏软,勐一踩空,已从山道上直摔下去,我大叫一声,急忙向下冲着,追母亲那不断翻滚下滑的身体。 颜远风听得我惊叫,飞快掠了过来,冲着母亲下落地点直跃下去,一把捞住母亲,在山坡上滚了两滚,才反手一剑刺在石上,逼住自己不断下坠的身子。 我还未来得极松一口气,只听身后两声熟悉惨叫,回头看时,本来三人紧扼的山道,少了实力最强的颜远风,小丁小武立刻镇守不住,被宇文颉带来的三四十名好手赶上山顶,刀剑交击,瞬间被刺了数十个窟窿。二人倒下时,犹往我这边望着,一脸焦急。 我强忍住泪,扭头就往山下奔去。 刚走了没几步,只觉头髮一紧一痛,本就故意弄乱弄脏的髮髻已被人提在手里,狠狠一拽,已痛得尖叫一声,被人整个拉倒在地,身体硌在冷硬的石头上,骨头几乎要断裂。 一抬头,便见蓝天之下,宇文颉的脸无限放大,狰狞在眼前:“栖情公主,你还想跑到哪里去?” 山下传来母亲痛彻心肺的惨叫:“栖情!栖情!” “母亲!”我想大声向母亲求救,勉强向母亲投去一眼,却看到颜远风正努力拉过母亲向我伸来的手,要将她带走。 母亲在发烧,母亲刚摔了跤,母亲一定已经受了伤了。我心念电转,叫道:“母亲,不用管我,你们快走,快走!” 捏住了袖间藏的利匕,我透过衣袖,狠狠向宇文颉腰间扎去。 宇文颉不想手下的小小猎物也敢反抗,匆忙闪时,腰间皮肉还是给扎得破了,渗出血来。他“啪”地一个耳光用力扇在我脸上,将我的手使劲一扭,只听“格”地一声,我痛得失声惨叫,而握匕的那条手臂已经软软垂下,显然已给折得脱臼了。因为用力过勐,半边衣衫也已掉落,露出了藏在脏衣破袍下的雪白肩膀。 宇文颉惊嘆一声,将我不断挣扎的另一只手也扭到身后,一把扯开我的胸衣,哈哈笑着,低了头向下就啃。我再也禁不住那种极端的痛苦和羞辱,发狂般大叫着,努力将我的头撞向一旁的山石,只愿就此死了,还可保全一个干干净净的身子,去见我的父皇。 可宇文颉把我的身体扣得好紧,我拼了命也撞不过去,耳边是宇文颉的桀笑:“你便是死了,也逃不过我的手心去!” 那样众目睽睽下,他将他那可怕的大手塞入我的胸衣,我听到自己悽厉的唿嚎在山谷间迴旋着,连天地都要颠倒混乱了。 应和我惨叫的,是母亲嘶心裂肺的痛叫:“天哪,栖情!栖情……” 下一刻,是一串剑光带了凛冽杀气,直奔宇文颉。 宇文颉将我甩在地上,勐地拔剑,对上疯了般卷上来的对手。 我软软倒在地上,头上已磕破了皮,鲜血涔涔而下,模煳了我的眼帘,只觉金光乱溅,再也感觉不出是自身的幻觉,还是刀锋的冷光。 但我知道,是颜远风。 那看着我长大,扶我蹒跚学路,摘葡萄给我吃的颜叔叔哦,他怎会忍得我在他眼前被人迫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35页 依稀,有人从地上揪起我,拉着我脱臼的手臂,毫不怜惜地将我拽起,而我已经软得如同一团棉花,连叫痛的声音都发不出了。被宇文颉一耳光似乎也打出了严重的耳鸣,耳朵里似塞了什么东西,嗡嗡乱响,一会儿听得见,一会儿听不见。 但我还可以看得到,看得到颜远风正在和宇文颉带来的二三十名高手狠斗着,不时看到有人倒下,更不时看到谁的刀剑又在颜远风的灰布袍子上加一道伤口。 而颜远风那颀长的身形依旧在刀光剑影中翩飞,一如我童年时无数梦到的那般潇洒俊逸,那样不时惨澹飞起的血光,明明灭灭,耀在眼前,尽是他温和怜惜看我的深深黑眸,迷离如雾水般,将我笼罩包围。 血光之后,我依稀能看到母亲的身影,正挣扎着向山上爬,她以往白皙如玉的手,已满是鲜血,也看不出伤在哪里。隐约听得到她还在唤我的名字,于是我也唤我的母亲,一声声叫着:“母亲,快走啊,不要过来啊!” 母亲,你来做什么呢?你救不了我,也救不了颜叔叔。 颜叔叔衣袍已给鲜血淋得透了,就如宫破那日一般,拼着最后一口气在保护我们。 母亲,我们对不起颜叔叔。 此时,颜叔叔如大雁般在空中翻飞了一下,然后落地,几柄刀剑,一齐扎入他的心口。 ================== 真的很喜欢颜远风这个角色,悲剧性的完美人物。嗯,这章很压抑,下面几章也会有些虐。 95.豆蔻篇:第二十章 欲追前事已冥濛(一) “颜叔叔!”我痛哭流泣,拼命挣扎着。 而母亲突然站立起来,望着颜远风坠下的身子,直挺挺地望着,呆住,甚至不知道发出任何一声唿喊。她的那种不可置信神情,仿佛眼前的只是一场梦;或者,是她失去了一场梦,一场可能有着圆满结局的梦,在瞬间落空,消逝。 几个汉子冲下去,抓我母亲,母亲只是呆呆的,由着他们推搡,迟钝得仿佛掉不下一滴的泪。 颜远风并没有立刻死去,他满身的鲜血,那样绝望地将手伸向母亲,张着嘴,不知在唤着娘娘,还是婉意。 他在三年前就该叫母亲的闺名了,这三年,他们本该在一起。 是我不该那么迂腐,我应该找一切的机会,让他们成为幸福的一对。 父亲既然深爱母亲,也该盼着她开心才是,绝对不会怪罪于她。 “这个小白脸,看来对太后娘娘真够深情厚意的。”宇文颉满脸笑容望着母亲,道:“京城为安氏攻破,娘娘不去投宇文氏,却跑去黑赫,想来就是为了和这个小白脸双宿双飞吧!” 他又用剑柄将我的下颔抬了一抬,笑道:“就是不知,有没有大小通吃?” 我“啐”了他一口,这次却是巧了,一口血痰,准确无误地飞到宇文颉脸上。 宇文颉忙着擦去,笑道:“栖情丫头,看在我三弟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但呆会儿你先得让我验一验还是不是黄花大闺女,有没有资格进我宇文家的大门!” 我已懒得说他无耻了,跟他讲道理,显然只是浪费体力。 躺在地上的颜远风胸口剧烈起伏着,握着宝剑的手浸润在越来越多的殷红血液中,慢慢绞紧,忽然跃起身来,又往宇文颉刺去。 宇文颉再不料颜远风兇悍至此,匆忙避开,冷笑道:“还做困兽之斗么?你以为你还活得了么?” 颜远风一击不中,精气尽散,宝剑咣当落地,往前便倒。 我用力挣开给惊呆的军士的手,抱住颜远风垂落的身体,叫道:“颜叔叔!” 颜远风那曾让我迷惑了整个童年时代的如潭黑眸,依旧碎影迷濛,带了让人心碎的疼痛,悲伤地嘆息:“婉意,栖情,我终于……还是护不了你们……” 母亲爬到他身边,张着嘴,只是说不出话,大滴大滴的泪珠直滚下来。 宇文颉指住颜远风,喝道:“把他拉开,绑树上去,用鞭子抽,把他抽成肉酱!看这两娘们怎么个哭法!” “畜生,你敢!”我喝骂着,可仅凭一只可以动弹的手,如何拉得住颜远风?母亲凄楚唤了声“远风”,待要伸手拦时,给宇文颉一脚踢在心窝,顿时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眼看颜远风给捆到树上,宇文颉带了痛快的笑意指点人去责打时,忽听得有人清冷道:“这人几处要害重创,无论如何也活不了了,不知宇文二公子和他有何冤雠,是不是还打算鞭尸?” 宇文颉匆忙抬头,已失声道:“安亦辰!” 我神思恍惚地将眼神从颜远风转到来人身上。 果然是安亦辰,一身清淡蓝袍,狐皮滚边,雍容俊雅。 快三年不见,他似乎长高了不少,眉宇间那种温存的稚气已一扫而空,负手垂眸际,隐隐有不怒而威的凛冽之气,直逼人心。 他自然不会一个人赶上山来。他的身后,是杜子瑞一行人,足有四五十人,论起实力,自然比刚被颜远风拼死摧毁过的宇文颉部下不知强了多少。 宇文颉乍见安亦辰,显然也是惊怒,强笑道:“我倒不知,安氏居然也对这对亡国妖孽这么感兴趣?怎么?安公子是看中了老的,还是小的?不妨挑一个走!” 安亦辰冷笑:“我都要!包括你宇文二公子的性命!” 话未了,他已将手掌轻轻而有力地一举,身后一众人立刻冲上前来,径向宇文颉杀去。 宇文颉微有慌色,笑道:“安二公子倒还真给在下面子!” 立刻,又是一场搏杀开始。 我早对那场血光剑影麻木了,至于落到宇文氏手中,还是落到安氏手中,都已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颜叔叔快死了。 宇文颉的人说是打,其实是边打边撤,早顾不得我们。 我眼见一群人往山下缠斗着,忙爬起来,蹒跚着走近母亲,扶了她,一起走到颜远风跟前,叫唤着他的名字,却不敢触摸他那血肉淋漓的身体。 曾经如此结实而颀长的躯体,现在到底给刺伤了多少处?这挂在树上的颜远风啊,已整个成了血人! 安亦辰并没有参加那场胜券在握的追逐,他缓缓踱过来,长剑一挑,已将缚住颜远风的绳索挑断。 颜远风颓然落地,轻轻一声呻吟。 我大喜,叫道:“颜叔叔,你没事,是不是?你很快就会好,是不是?” 颜远风倚着树,慢慢睁开眼,惨白的面容泛出安静的笑容:“栖情,颜叔叔会好起来,会守护着你们,便是到了天上,也一定睁着眼睛,看你们好好活着,开开心心活着。” 说着,他艰难转过头来,一双忧郁迷离的黑眸,带了希冀和悲痛,只在母亲面庞上流转,欲言又止,终于只是淡淡苦笑,黯然地轻唤:“婉意!婉意!” =================== 终于,一位男主正式出场了。汗死了,写了篇这么慢热的文,偶怎么不去一头撞死啊?白衣也快出来了。恋爱吧,栖情,在无尽的算计中,开始恋爱吧,皎都为她着急了! 96.豆蔻篇:第二十章 欲追前事已冥濛(二) “远风!”母亲泪下如倾,却很温柔地笑着,唤出了颜远风的名字。她小心地抱住颜远风的头,将他搂在自己的怀里,呢喃说道:“其实,我早就悔了。我本不该进宫。当日你说带我远走高飞,我便该随了你远走高飞才是。那个皇宫,那个皇宫,缚了我的一生,也缚了你的一生,是我误了你,我误了你啊!” 我再不知母亲和颜远风年轻时究竟有过多少爱怨纠缠,也无心追究那些过往的对错。 我只知道,母亲不幸福,颜远风不幸福,连父亲,也未必是幸福的。 当日母亲为我取名叫栖情,盼着我一生终有个可栖情处时,是不是一直在遗憾着年轻时的选择呢?父亲了解了我名字的涵义,是否也曾揣测过母亲那温婉背后的淡淡忧愁呢? 看着颜远风落着泪,将沾了鲜血的手,慢慢抚上母亲的面庞,我跪在冰冷的石地间,哭倒。 安亦辰在旁静静看着,也知这些最后的话语涉及了太多的个人私密感情,似乎无声地嘆了口气,正要别转身子时,忽听颜远风虚弱地唤道:“安公子。” 安亦辰顿住身形,淡淡道:“你有什么话说?” 颜远风没说什么话,只是缓缓念道:“今晚三更,安氏将自宫中潜出,可速去接应。勿忘,勿忘!” 安亦辰面色骤变,勐然沖了过来,叫道:“你!是你!” 颜远风依旧如以往一般,迷濛而忧伤地微笑了一下,轻轻道:“不要……难为她们母女……求你……” 话音未了,他那抚着母亲面颊的手已耷拉下去,永远耷拉下去,永远不会再抬起。 母亲只哼了一声,便仆于颜远风身上,晕了过去。 而我木木地跪在地上,心中脑中,一片空白。 我的颜叔叔,死了?就这么死了? 那看似温文却从不求人的颜远风,最后的两个字,居然是“求你”! 他在求安亦辰那个混蛋放过我们? 我想笑,又想哭,咧开嘴,泪水哗哗而下,抹一把,满手的黑灰。 而安亦辰居然在我最狼狈最难看的时候蹲下身子,焦灼地向我求证:“当日暗中通知我的朋友去皇宫营救我的人,是这个颜侍卫?” 我声调怪异地反问:“你说呢?你说呢?” 我忽然发出了森怖的大笑:“你,宇文昭,宇文颉,你们通通该死!你们害死了我的颜叔叔,你们害死了他!谁救了安亦辰你这个混蛋的,谁就瞎了眼,瞎了眼!” 我说着,伸出自己能动弹的那只手,用力去抠我的眼睛。 安亦辰大惊,一边拉我的手,一边叫道:“你疯了!” 我是疯了,不管是谁,经歷了这些,都该疯了。 天空碧蓝,翠叶淡笼,却在我的头顶旋转,旋转,越转越快,让我的眼前渐渐模煳起来,再看不清一糙一木。 隐隐,听到安亦辰在高声叫我的名字,他的声音听来居然有几分着急。 他着急么?他一定着急自己自负仁义,却不得不看着救命恩人死在眼前。 我决定我将永不告诉他真正救他的人是谁。 我要让他一直对颜叔叔内疚着,而不要让他耻笑我的愚蠢。
第36页 我竟然如此愚蠢地救了安氏最优秀的儿子,让他来灭我的国,毁我的家! 即便是在昏睡中,我依然觉得浑身都痛,连心头都在淅淅沥沥地淌血一般。长长的梦境,永远是在被人追逐,时而宇文昭,时而安亦辰,时而是浏王,甚至有不知名的人也赶来来杀我,他们说,他们姓贾,姓白。 我拉着母亲,一直在跑,一直在跑,而颜远风跟在我们后面,遍身是血地杀着敌兵。 哪里来的那么多敌人啊,颜远风怎么杀也杀不完…… 忽然传来了君羽稚嫩的唿唤:“母后,皇姐!” 一抬眼,宇文颉狞笑着将刀架在君羽脖子上,叫道:“看你们娘儿俩不听话!” 手起刀落,便见君羽的小小头颅飞起,一双黑熘熘眼睛死不瞑目地盯着我…… “君羽!”我大叫一声,从床上坐起,冷汗涔涔而下。 “啊,姑娘醒了,姑娘醒了!”有人匆匆说着,接着帐幔撩开,两名形容清秀的侍女笑语嫣然出现眼前。 我定了定神,才想起我昏迷前发生的事来。 颜远风死了,母亲晕过去了,我也晕过去了。我们应该都落到了安亦辰手中,包括我的幼弟君羽。 “这是哪里?”我拉了拉身上穿的丝质寝衣,发现自己脱臼的手臂已经接好,身上各处大小创口也已包扎宁妥。这个房间看来虽不奢华,但锦被鸳枕,俱是雅致,连帐幔都极是素洁。 “这里是晋国公府。”侍女回禀道:“姑娘睡了快两天了,奴婢先给您端些燕窝莲子羹来,喝上一碗润一润可好?” 晋国公府?是了,回雁关本就近晋州,安亦辰擒到我们,自然是先把我们送此地来关押。看来这人多少顾念着颜远风救他的情谊,居然没有把我们下在狱里,还安排住处着了婢僕服侍着。 “我睡了两天了?”我迟疑着,问道:“我母亲呢?” 两名侍女对视一眼,道:“听说在隔壁院落里休息吧。” 我听了忙趿了鞋,匆匆道:“快带我去看她!” 侍女一时呆住,随即道:“姑娘,请不要为难奴婢!二公子说过,让姑娘在屋子里呆着,不能外出!” 屋子里呆着!不能外出! 97.豆蔻篇:第二十章 欲追前事已冥濛(三) 我颓然坐倒在床沿,苦笑。我还以为自己在皇宫或黑赫呢,可以想怎样便怎样!安亦辰又怎会轻易放过我?无非想等我养好伤再处置我罢了。 他说过,他总有一天,会以对等的身份,叫我一声栖情,而今,他何止拥有了与我对等的身份!一如我当初所料,他已高高在上,俯视着我们,甚至迫得我们不得不仰他鼻息而活! 现在先是软禁,下一步的羞辱,又是什么? 侍女已端来燕窝莲子羹,小心窥伺着我的脸色,道:“姑娘,奴婢餵您喝些莲子羹,好不好?” 我冷冷道:“搁这里,我自己会吃。你们全出去。” 两侍女对视一眼,到底禁不住我冷眼含霜,有些畏缩般退了出去。 旁边架子上有几件衣袍,淡紫粉白,式样颜色倒还清淡怡人。我随手提了一件披了,坐在桌旁一口一口将莲子羹吃得干干净净,然后到一边妆檯上用梳子梳我长长的黑髮。 镜中人青丝如瀑,容貌苍白美丽,却眸光清冷,寒意逼人。 是的,我已沦为阶下之囚。 可即便是阶下之囚,我依然是往日那个骄傲不羁的大燕公主。 安亦辰,我不会服输,死也不会服输! 我只痛心我的母亲。她已经吃了那么多苦,是否还会继续在安亦辰手下受尽折磨? 用一根无花无纹的素银长簪将青丝绾了个半偏云髻,将那件梨花白的长袍扣好,倦倦看镜中憔悴无华的自己。 颜叔叔,我无法为你戴孝,但我能尽去簪饰,为你祈祷。 既然安亦辰认定颜远风于他有救命之恩,想来必然不会薄葬于他,此时应该已经入土为安了吧? 如此想着,我心头才略为宁妥,在妆檯边靠了片刻,便觉疲乏不已,遂依旧回床上和衣卧着,想来不管未来有何打算,都得将身子养好再说。 棉枕很软很松,和我宫中用的很是相类,连绣的花纹也像,这种蜻蜓点水戏莲的枕套,我也有一对,正是夕姑姑亲手所制。 我忽然惊觉坐起,这里的布置虽不如宫中豪华,却样样如我心意,莫非是夕姑姑准备的?三年前夕姑姑被我推下马车,为安亦辰带走。安亦辰对她心怀感激,必然不会薄待于她,那么此时,她是否也在晋国公府内? 正在猜度时,只听外面有人道:“奴婢见过二公子!” 接着,是安亦辰温和回答:“不必多礼。小九,小素,栖情真的醒了么?” 那二名侍女想来就叫小九和小素了,她们齐齐回答:“醒了!” 接着其中一位答道:“刚吃了一碗燕窝莲子羹,我们悄悄去收了,看到她正在坐在床边发怔呢。” 这两个丫头,倒是事无巨细地禀报着,我心里冷笑,却更是警惕了。这个安亦辰,不知还在算计我什么,一定得事事留心才行。 安亦辰在外沉吟片刻,在外轻轻敲了敲门。 我将床前的天青云影纱帏幕放下,悄悄倚了枕坐着,也不回应。 安亦辰敲了半晌无人应,迟疑了一下,自行推了门走入,一眼看到我在天青云影纱后坐着,立时道:“栖情,你终于醒了!” 那言语之中,竟似有几分欢喜一般。他拉开帏幕时,尚有一丝笑容浮在面颊,却在见到我冷颜相对后乍给冻结。 他轻轻吐一口气,问道:“你住得还习惯么?” 我抓了肩上垂落一缕青丝在指间跳跃着,挑衅地望着他,淡然道:“我更习惯住在昭阳殿,你能让我去住么?” 安亦辰怔了一怔,别过脸看了看搭着衣衫的架子,道:“你穿这白衣服,嗯,也好看,我原以为你更喜欢穿淡绿或淡粉的。” 我索然道:“我是为我的颜叔叔穿的白衣。” 安亦辰垂下了头,沉默半晌,道:“我应该早些去,或许还来得及救下他。” 我点点头,道:“或者,你应该三年前追杀我时就把他给杀了,这样虽然永远找不到谁救了你,可你也不必负疚跑到我跟前来猫哭耗子假慈悲!” “你!”安亦辰霍然站起,眸光凛凛,伸手指住我鼻子,道:“你别太过份!” 我抬高嗓门,冷笑:“我说错了么?如果不是因为你害死了颜叔叔,害死了自己救命恩人,你会这般客客气气待我?无非是做了亏心事,心里不安罢了!” 安亦辰清澈明亮的眸子立刻掀起怒涛波澜,他怒道:“我什么时候害死颜侍卫了?害他的人,是宇文颉!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只怕连你们母女俩也……” “我们母女俩也会死!被你和宇文颉害死!”我站起身来,恶狠狠地盯着安亦辰,道:“如果不是你派杜子瑞把我们引出黑赫,我们会跑到回雁关来送死么?你把我们引出来,不就是想报当年迫你离宫之仇么?恭喜你,你得逞了!我们母女俩顺利落到你手里,你也顺利除掉了你的救命恩人,从此不必再欠谁的情了!” 安亦辰仰起头,连吸两口气,似在压抑自己的情绪,然后才又道:“我劝你,别再激怒我。否则,我不会客气!” 我哂笑,不屑一顾。 98.飞花篇:第二十一章 曹营铿锵又逢君(一) 我有指望过他客气么? 这人唯一的好处,应该就是还有几分知廉耻,懂得爱惜羽毛,不像宇文家那几个,略有些姿色的女子便当成玩物般糟蹋,实在已跟禽兽无异。既然没有这方面顾忌,我沦落至此,便是给他杀了又何妨? 我的鄙夷之色显然再次激怒了他。他立起身来,冷淡道:“皇甫栖情,希望你记住,大燕王朝已不復存在!有我安亦辰在一天,所谓的大燕,连半点翻身的机会都没有!所以,以后和我说话,给我少摆公主的谱儿!” 我别过脸,只作没听见。 安亦辰正欲拂袖离去,我插身上前拦住他,问:“我母亲呢?你把她怎样了?” 安亦辰漂亮的唇角也弯过一丝嘲讽笑意,他低声道:“你想知道?可我再告诉你一句:有我安亦辰在一天,你休想再见到你的母亲!” 我气往上沖,毫不犹豫甩手一巴掌,响亮地打在他的白皙面颊上,登时腾起五只清晰的指印。 “你!”安亦辰震惊地捂了脸,忽然扬起手来,同样毫不犹豫,打回过来一个耳光。 我的身体原就未復,何况那日在山上,刚给宇文颉狠狠打了一巴掌,今天又给安亦辰来这么一下,顿时头晕眼光,脚一软已跌倒在床上。 而耳边,犹传来安亦辰森冷的话语:“皇甫栖情,你给我记好了,今日的安亦辰,也不是当日那个被你把性命捏在手中由你欺负的安亦辰!” 我耳边嗡嗡乱响,有什么液体正从耳中溢出,而唇边也是一阵咸涩。用手一摸,耳边汪出的,是透明的脓液,而唇边则是一片嫣红。想来耳中早已了炎症,此时又给打那么一下,脓液便渗出了。 至于给打到吐血,我也懒得再想再看了。随手扯了锦被来,将唇边依旧不断挂下的鲜血擦了一擦,才抬头笑道:“听说少年吐血的女子,总是活不长的。所以你放心,我没什么机会再欺负你了。你若想报仇,欺负我欺负我也使得,别等我死了,你想报仇也报不了了。” 看到我吐血时,安亦辰面容上的怒火已渐渐消隐,待听得我说这些话时他的眸子竟似收缩了一下,凝成尖尖锐锐的一道,说不清的恨怒痛怜,咬紧牙盯着我。 我只伏在床上,冷笑,喘气,心头却是恨意汹涌,只不肯显出痛楚之色来让他笑话。憋闷得难受时,胃部一阵阵抽搐,终于忍不住又吐了起来,一口一口,把方才好容易才吃下去的燕窝莲子羹吐得干干净净,却连同体内最后一点力气也耗尽了,只觉满头满身的虚汗,层层泛出,瞬间将衣衫和额前长发湿得透了,而身体更似给抽去了所有的精气神一般,软软趴倒在床上,勉强用嘲讽的眼神再瞪他一眼,便闭上眼,说不出话来了。 “你……你……”,安亦辰伸出手,似想问我情况如何,终究又将手缩回,忽然扭身离去,速度竟比来的时候不知快了多少倍。
第37页 小九和小素两个迅速带了抹布清水进来打扫,却是满脸的惊惶。 “姑娘,姑娘,这是怎么回事?公子怎么发那么大脾气?”小九一边帮我擦着额上的汗水,一边小心问道。 我有气无力道:“他的脾气一向大,关我什么事?” 小九给我擦汗的手顿了一顿,迟疑道:“二公子……一向很和气,连下人都从不打骂的。” 可我不是他的下人,我是他的阶下囚。 我自嘲地笑笑,知道这两个丫头是安亦辰的忠实心腹,也懒得再解释什么,只是静静躺着养神。 但我居然安静不了。 大约一盏茶后,至少有三名满头是汗的大夫被赶到了我房中,向我请脉。 我耳中轰轰乱响,待见到有人说话更是心烦,喝道:“给我滚出去!” 小九怯怯道:“姑娘,是二公子让他们来帮姑娘看病的。” 看病?想来听说我吐血活不长了,怕以后没人可以报仇?他倒还真想得美啊! “我没病!”我侧身向里而卧,将两只手藏是严严实实,再也不让人帮我诊脉。如果就此能病死了,也未必不是好事。 颜叔叔,前路未远,等等栖情! 而母亲,他说我休想再见到她,会不会她已先我走了一步? 我心情越发烦闷,不但不诊脉,连晚上再端来甚么羹汤也懒得吃了,只觉身子越来越乏,越来越沉,似要将自己淹进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一般。 “栖情,栖情,你醒醒,醒醒!”有很温柔的男子声音在低唤我的名字。是父亲吗?还是绎哥哥?不然,是白衣?我们都好久不见啦,也不知白衣还记不记得,那个三年之约。 而那只绣了夏日清荷的荷包,我一直带着,里面有一根风干了的狗尾巴糙。 狗尾巴糙,一头繫着你,另一头繫着我,证明我们曾经手牵着手,是极好的朋友。 我似又听到了那沉郁大气的埙声,在耳边婉转迴旋。我的泪水不觉倾下,伸手一揽,已抱着一个温暖的身体,是白衣么?他来找我了么? “你回来了么?”我哽咽着问道:“是你回来了么,是你找我来了么?” 怀中之人明显震颤了一下,然后柔声道:“是,我回来了。你乖乖的,先让大夫给你诊脉,好不好?” 99.飞花篇:第二十一章 曹营铿锵又逢君(二) 可我的白衣本就是天下最好的医者,又怎会要别的大夫给我诊脉? 我神智渐渐清醒,努力睁开眼,不出意外地看到我怀中的男子,果然不是白衣。不但不是白衣,而且是我最痛恨的安亦辰。 如果我有力气,我肯定会再甩这个惺惺作态的男子一个耳光,哪怕代价是让我给人活活打死。 “久闻安二公子行止端方,不想却趁我病中来占我一个小女子的便宜。”我轻咳着,嘲笑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安亦辰面颊通红,匆匆退后一步,方才镇静道:“我只是唤你起来看病而已。” “看病?”我嗤地一笑,正准备找话堵回去,一眼看到天青云影纱后的长檠灯旁,静静站了一人,白衣飘飘,凝云散蔼,温润如玉。 白衣! 真的是他! 我差点叫出来,却一眼看到他疼惜的眸光后隐了一丝警告。只他一个眼色,我已明了他的意思。 他并不想安亦辰知道我们曾经相识,这样,他才更方便出手援救我! 我想乍见白衣,神色多少是有点异常的,但安亦辰显然没注意到。他垂着眼帘,脸上赤色未消,竟似不敢看我! “我没有病。”我高声嚷了一句,却有意呻吟一声,倒在床上,似一时激动便脱了力,无力再动弹。 “白衣先生!”安亦辰迅捷唤着白衣。 白衣不卑不亢应了一声,提步便走过来,伸手搭脉。 我故意地挣扎着想要缩手,安亦辰已握住我的手,紧紧按在床沿,低声道:“你别任性!这是医者白衣,中原最卓越的少年名医,凭你什么病,都会药到病除。” 我当然知道来的是白衣。给白衣微凉的手握住,我也不想挣扎了。 我觉出自己无措到甚至有意求死的心,渐渐安妥。 白衣,一定会帮我,一定会。 “怎么样?”不知是不是我听错了,安亦辰的语调中,竟有几分紧张,竟把初见面时的嚣张一扫而空。 白衣静静听了半晌,缓缓站起,道:“我去开张方子,二公子让人沏来,在这院里备好药炉,我呆会就来煎药。” 安亦辰怔了一怔,道:“先生,煎药的事,下人做就可以了。” 白衣淡淡看他一眼,道:“公子若觉得不需要白衣煎药,那这个药方,也不必开了。你大可换个大夫来,看能不能救得了她!” 安亦辰犹豫片刻,又问道:“她是什么病?” 白衣温润的眸光,宁谧地注视着我,道:“自求死路的病。” 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当年白衣对我有多好,我求他帮母亲看病,他不但一口应了,还不知安慰了我多少好话。此刻,我终于知道人家为什么说医者白衣脾气古怪了。 如今的安亦辰安二公子为一方霸主安世远的爱子,手握大军,位高权重。可白衣谈吐看似温文,实则不冷不淡,所有回答更加似是而非,足以让人急得发疯。而安亦辰显然已是无语了,他总不能一气之下把这个闻名天下的少年神医推出去斩了吧? 我只冷淡看着他,漠然如一截枯木。 安亦辰盯着我望了半晌,终于嘆息一声,道:“那么,白衣先生,这个院子,和东边那个院落的病人,都交给你了。” 白衣略一施礼,微笑道:“在下尽力而为。” 安亦辰又将白衣打量一番,才道:“你可以自由在这两个院落出入,但希望你能明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白衣拂袖道:“公子若不放心,大可另请高明。” 安亦辰出身高门,自幼也是众星捧月惯了,显然也受不惯白衣如此倨傲的性情,脸色再次涨得通红,许久,才隐忍地哼了一声,匆匆踏出房去。 而白衣不紧不慢地拿了笔来开方子,又不紧不慢地交给小九去沏药备药炉。 小九接了方子来左看右看,终于狐疑地走了出去,小素却还站在原地,不知算是侍侯我,还是监视我了。 白衣回过头,指了指院外,道:“你到外面墙角去找一找,有新鲜的青苔刮二两过来,做药子。” 小素张目结舌,更不知我的什么病,要用青苔来做药引。但她显然也知道白衣的脾气,闷了头一声不响走了出去。 白衣重又回了帐幔之中,握了我手腕,看似诊脉,实则只是紧握了我的手,将他皮肤的体温,一点一点浸润过来。 他的手原就比一般人凉,但此时,我的手居然比他还凉,多半是受了创伤的缘故。 “没有事了!”白衣低低而温柔道:“先养好身子,我们再来合计下一步。” 我只听得他一句温柔安慰,便觉心头的委屈瞬间全涌了上来,伪装的坚强和冷漠再也掩盖不住,侧身伏在他的臂腕里失声痛哭。 “颜叔叔死了,母亲也不知哪去了,白衣,我只剩孤零零一个人了!”我哽咽着泣诉。 白衣柔声道:“我知道。你放心,我还在,我会守着你。你母亲也没事,就在东边院落里呢。” 小九他们原也说过,母亲在隔壁院落里休息,但那天杀的安亦辰偏说我再见不到母亲,可见这混蛋在蓄意打击我。 知道母亲下落我心头略定,擦了擦眼泪,急问道:“母亲现在怎样?”安亦辰找白衣来,不只要医我,还要医东边院落中的人,那岂不就是我的母亲? 100.飞花篇:第二十一章 曹营铿锵又逢君(三) 白衣沉默片刻,道:“夫人的病么,只怕要好好调养了。她本就气血两虚,加上连日奔波,心情郁结,以致肝气凝结,损及肺腑,病得不轻。” 我吃了一惊,忙道:“但有白衣在,应该没有问题,对不对?” 白衣拍了拍我的手,亲呢道:“你别多想,知道我在就好。” “那么,有君羽的消息么?”皇甫君羽显然也在安氏手中,却不曾听人提起过。 “这个就不清楚了。皇甫君羽是被安亦辰的大哥安亦渊所擒,而安亦渊目前尚在前方与宇文氏交兵,也不知君羽被他安置在哪里。”白衣沉吟道:“估计不在晋国公府吧。如果在这里,四处一定会加强戒备;可如今府中的守卫,似和以前没什么变化。” 白衣虽不是官场中人,也不属于逐鹿中原的豪雄之一,但他显然也是有心人,竟对晋国公府的守卫相当清楚。他说君羽不在这里,多半就不在了,现在我也是阶下之囚,只能慢慢设法了。 这时门外似有人影飘过。 白衣眸中一抹如水光芒闪过,声音变高了好些:“所以说了,姑娘肝脾虚弱已久,如果再不放宽心,便是在下也没法子了!” 他轻轻摇着头,嘆息着,松开我的手,从帐幔中走出。 我已看清来者是刚刚给白衣支出去的小素,估计她是另找了人帮他挖青苔,自己依旧匆匆赶来监视了。遂也顺了白衣的话,黯然道:“多谢公子关心了,自古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何必在意太多!” 白衣将手负于身后,向着步进来的小素悠悠道:“你们家的姑娘,你们没事该多开导开导才是,总这样闷闷不乐下去,这病可好不了。” 小素点头应了,笑道:“等小九让人将药沏回来,我们的青苔,应该也可以送来了。” 白衣道:“那就好。”甩着袖子已走了出去。 知道白衣在身畔守着,我心中安宁许多。虽然我不知道他能想到什么方法来救我,但我知道白衣绝不仅仅是名医者,他的聪慧和武艺,未必弱于安亦辰或萧采绎。 有了白衣,我对其他人更是看不顺眼了。白衣端来的药和米汤我就吃,如果是小九或小素端来的,我看都不看就连碗带粥扔得远远的,装作没看到两个女孩子无辜含泪的眼。 我如此刁蛮,倒也不见安亦辰有什么反应,只是到后来,送汤送药给我的,就全是白衣了,这却正中我下怀,我终于可以不时见到白衣了。唯一遗憾的,是小九小素依旧时时守在我床前,我们说话做事,甚至是彼此相视时,不得不万分小心,不敢露出马脚,显出二人曾经相识。
第38页 白衣的容貌和三年有几乎没什么变化,依旧是那般温润如玉人淡如ju,笑起来云淡风轻,让我心醉神迷。恍惚便觉得,这三年的岁月,我们似乎从不曾分开过,对他当日不告而去的怨恨更是烟消云散。 他依旧温柔待我,我依旧倾心待他。彼此的爱意如十四岁那年的暮春青糙,蓬勃芬郁。 是的,是爱意。时隔三年,我已经十七岁,年长到足以意识当年我对他的感情,绝不是兄妹或朋友那么简单;我也可以断定,他对我,也没有那么简单。 当日离别时,他说,三年后,他来找我。到时,若我还要他留在我身边,他就再也不走了。如今,我是不是可以将这话当作一种承诺? 于是,在这样囚困着的日子里,看到白衣成了我唯一的安慰和愉悦。 我的身体虽是恹恹的,却知自己绝不是什么绝症,更犯不着白衣那样的回春妙手来医。但奇怪的是,安亦辰似看不出我的病势情形,一直让白衣帮我医着,而他自己自那日带白衣来过一次后,就再也不曾出现。 这一日,我卧床也有七八天了,终于找着了小素小九都不在的机会,悄悄问白衣:“我的伤病差不多都好了,安亦辰会不会识破我在装病啊?” 白衣将我的手轻轻握住,有些得意地轻笑道:“不会啊,我开的方子,是治一种很难缠的坏血病的方子。那种病也没什么大的症侯,就是整个人倦怠厌食,脸色发白,脾气暴躁,严重时也会吐血。安亦辰那般小心的一个人,定然会拿我的方子出去找名医推敲,再加上你的表现,我敢保证,十个名医会有九个告诉他,这人得了很严重的坏血病,要好好调理。” 我伏在锦衾上格格地笑,道:“还有一个会识破么?” “还有一个会认不出这是治什么病的方子。”白衣笑将我的手捉到鼻间,嗅了一嗅,道:“这种病发病率不高,很容易和一般的伤病混淆起来,如果遇到庸医,常会当成普通病治,然后十个会治死九个。所以之前帮你看病的大夫看不出你得了‘坏血病’,安亦辰只会认定他们无能,绝对不会想到我是有意误诊。” 他的鼻息拂在我的手上,苏苏痒痒,连心都荡漾起来。我无心再听他说话,事实上,我只要知道我的白衣很聪明,可以顺利骗过安亦辰也就够了。怪不得安亦辰这些日子绝不再来聒噪我,敢情把我当成是快死的人,估计也懒得和我计较往事了。 ================== 红袖系统近期疯狂地抽风,把皎都快给抽疯了! 读者们的留言我在后台都能看到,并从后台回復过了,但文后显示不出来,只怕要等系统恢復过来才能看到了! 101.飞花篇:第二十一章 曹营铿锵又逢君(四) “白衣,你当年说的话还算数么?”我把食指从他的掌握中逸出,轻轻拂弄他俊挺的鼻尖。 “什么话?”白衣柔声说着,微笑捉我不安份的手。 “你说,三年后,若我还想你留在我身边,你就永远都不走。”我心情激盪,甚至有几分紧张地将他的手拖到我的唇边,轻轻一吻。 白衣全身都似僵住了,宁和湿润的眸子霎那风起云涌,柔情漫漫中是细碎的疼痛和怜惜,那样清晰地映照在我的瞳仁。 “你愿意,我留在你身边么?”白衣问。 我不说话,只头挪了一挪,靠近他的怀中,去嗅他胸膛温暖中的青糙气息。那种气息,让我沉醉。 当年沉醉,如今更沉醉。只为我已不是那个十三四岁的懵懂小女孩,只为如今的白衣那更加温润超脱的气质。 一抬眸,已见白衣俯首看我,眸光迷离,亦是缱绻一片。 他也喜欢我,他一定也喜欢我。 我和母亲一样明媚清新,婉丽多姿,他怎会不喜欢我? 母亲错过了颜远风,我不想再错过白衣,不管他是医者还是隐者,王侯还是平民,我都不想放弃。 白衣的唇形很好看,薄薄的,稜角圆润,苍白潮湿,我忍不住,下巴仰了一仰,唇已与他相触。两人的身体霎那间一同战慄,仿佛被突然的一个海浪打上浪尖,连思维都完全停顿住了一般,形成一片美好的空白,等待又一波的浪潮侵袭。 “栖情……”白衣略略放开我,向来温文平缓的声音已然颤抖。 “我要你留在我身边,永远都不许再走。”我感觉着唇边残留的他的温度,温柔说道,很期望再次与他亲密相拥。 “等我……先把你们救出去吧!”白衣吸一口气,似勉强抑制了自己的情绪,退了一步,笑道:“估计小素也该回来了,我先去看看晚上给你备什么吃的。” 他走的时候面带霞光,显然还为那一吻神思不属。 我眼看他离开,又是欢喜无限,又是怅然若失。当日在黑赫,我便盼着他时时留在我身边;现在身上敌营,我更盼着他一刻也不要离开我了。 等从安氏手中逃脱,我一定实现我的伟大愿望:把白衣扣在衣带上,让他一刻也不离开我眼睛。 不管他以前看过的风景有多少,从今以后,他的眼中,将只有我这一片风景。我一定用我的美丽和聪慧,把他迷得神魂颠倒,让他再没有闲暇去想别人。 不过,他曾经想过别人吗? 那蜻蜓点水的一吻,他和我一样的生涩。 我望着天青云影纱的帏幔如流水般晃动,不禁微微地笑了。 晚上白衣果然带了药和一碗白菜瘦肉粥来,神色却有几分古怪。 我以为他想着白天亲呢之事,心下得意,嘻嘻笑着接过来,乖乖把凉过的不知什么药全喝光了,准备拿粥吃时,白衣已拦住我,道:“这粥里,小素放了些东西进去。” 我吓了一跳,道:“她放了什么东西?”莫不是安亦辰觉得我快要恢復了,所以再给我吃些什么毒药来折磨我? 白衣沉吟道:“应该只是些催人入睡的药物,我并没觉得这药会对身体有害。但是,他们想做什么呢?” 他想一想,从怀中摸了一只香囊,塞入我怀中,道:“这粥你照常吃了,免得他们起疑心,只将这个香囊带身上,里面的香料是一些清心提神的药物配了龙脑、薄荷、甘松制成,应该可以让你保持清醒。” 我心头疑惑,正要说话时,见门前悄悄蹩过小素的身影,遂懒懒道:“吃就吃吧。怎么觉得天天药比粥吃得还多?那药我还要吃几天?委实不想吃了。” 白衣会意,微笑道:“姑娘,待你身体恢復得差不多,在下自然把每日的药给减了。” 我嘆息一声,道:“好吧。我知道你一定也是给那安氏逼迫来的。等我哪天看起来精神好些时,你就回那个安亦辰,说我好了,你趁机赶快走人。”我拿了汤匙一下一下喝着粥,道:“也幸亏有你在。不然那个小九和小素送饭菜来,我一瞧见她们的脸,就想起她们是安亦辰那混蛋的手下,再也吃不下一口去。” 白衣笑道:“姑娘,别说这话。难不成我走了,你就一口不吃活活饿死不成?” 我看门畔的人影微侧,似正倾耳听着,故意地又问了一句:“听说你的脾气怪异,只对穷人和病人很好。可你对我也这般好,是不是我病得快死了?” “别乱说话!”白衣的脸都沉下来了,看来不像是做戏,真因为我的不祥话语懊恼起来。他将吃空的碗收了,道:“你放心,医者父母心。我绝不会看着我的病人在我眼前死去。” 看他赌气一般收了东西离去,门畔的微影已悄悄移开,我笑得肚子痛,然后拿出白衣偷偷带给我防身的一把短剑,退了鞘,压在枕下,果然不一会儿便觉得身倦体乏,两眼只是朦胧。忙将那香囊取出,用力嗅了几嗅,方才觉得好些。 月洒茜窗,漏出细而软的淡白光线来,将屋内桌椅陈设敷了一层薄薄的轻霜。窗棂外置了一盆水仙,开得正是雅洁时候,因白衣说水仙的花香有毒,凭它花开摇曳,秀妍无双,也只能被我远远扔到窗外寂寞向隅了。 102.飞花篇:第二十二章 情痴不关风与月(一) 我嗅了几次香囊,却也越来越乏,想来并不是药物作用,而是天色太晚,真的想要睡了。屋外有打更声远远传来,已敲过三声了。 我估量着也不会再有什么事发生,打个呵欠,正准备侧身卧了睡去时,房门突然格地一响,慢慢打开一条fèng隙,夜风迅速掠过,将天青云影纱吹得迅速鼓起,几要拂到我的面颊之上;而一道修长的人影也踱进来,迅速将门阖上,似很担心那夜风灌得多了,会惊着我或冻着我一般。 我正紧张来人是否图谋不轨时,那人已缓缓走到桌前,点了盏烛,又将长檠灯点燃。火光跳跃,映着那人面容俊雅高贵,黑眸明亮如星,竟是有七八日未见的安亦辰。 按理我已落在他手中,要杀要剐也全由得他了,却不知他半夜三更跑到我房中做甚么?难道也想轻薄于我?白日里人多嘴杂,怕坏了他名声,所以半夜里把我迷晕了好欺侮我? 我背上沁出汗来,不由心头砰砰乱跳。转而想到,白衣既然知道他们下药,多半也不放心,说不准此时正在窗外某处静静守侯,若是安亦辰图谋不轨,便是身在险境,白衣必定也是不肯袖手旁观的。 当下也不敢发出动静来,只微侧着脸,闭着眼睛,装作睡着。 眼前是烛光透过眼睑映入的微微昏黄,似有人悄悄在我床边坐了,接着是胸前的被子给向上掖了掖,又将我露在被外的两只手都掩入了被中,丝毫不见轻薄之意。 我心中纳闷,却万万不敢睁开眼来看安亦辰的动静神色,只作给惊动了一般,轻轻哼了一声,翻了个身抱了被子面里而卧。 安亦辰那边半天没动静,又隔了许久,才又有一只手为我拉被子,然后握住我的手,似要将我的手塞入被中。 但他握住我的手,居然没有再松开。他的手掌很宽大,也暖和,掌心沁着些汗意,微微颤抖着,温暖和汗意,正一起慢慢传递到我的手掌与手背。 我没有感到他的恶意,甚至能觉出他在我手上的轻轻抚触,带了某种近乎柔软的温柔,如春日里醺暖的风,固执而缠绵地凝在我的肌肤,却一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这感觉……好怪异! 我几度把他逼上绝路,他也几度凌迫于我。想到死去的四百二十一名侍卫,我梦里都会恨死;何况被他引出黑赫,牺牲了我最亲爱的颜叔叔……
第39页 他是我的仇人,我也是他的仇人。 他该恨我入骨,正如我有机会一定不会饶过他一样。 那他现在,到底做什么?我不由皱紧了眉。 又一只温暖的手指滑过我的眉心,似想抚平那梦中的愁意。 我听到他那样忧伤地嘆息,用他低沉而清醇的嗓音,轻轻道:“我想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可为何,却越来越远?” 我心头阵阵窒息。这话,是什么意思? 但他终于没有再说话,只紧握住我的手,轻轻抚着,似在感觉我的体温和脉搏。渐渐的,他那些轻微的动作也停止了,传来了均匀的唿吸声。 我偷偷睁开眼,却不由越睁越大。 我简直不敢相信,那疯了般逐我杀我、与我针锋相对的安亦辰,竟然握了我手,伏在我的床边睡着了! 他沉睡的面容并不安详,眉心皱起的纹路深深,似不知含了几许苦楚的心事。他的面庞线条不如白衣柔和,惯常的雍容淡笑让他显得高贵沉稳,机智内敛,但他此刻沉睡着,睫毛颤动得像不安稳的孩子,依稀又让我看到初见时隐约的几分稚气。 难道,他并不恨我,反而偷偷喜欢我?可他又为何追杀于我? 我完全迷惘了,怎么也想不通这个文韬武略精于权谋的男子,到底在想什么。 或许,明天问了白衣,会有答案。 我也乏得够了,看这人并不像要对我图谋不轨,心思渐渐放开,悄悄打个呵欠,便也睡了过去。 这一觉自然很久才醒来,窗户大开着,金风阵阵扑入帏幔,已没了清晨的寒意,只怕早就过午了。 而安亦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仿佛昨晚握我手沉睡我房间的那个男子,只是我的一个梦而已。 我用力揉着自己疼痛的太阳穴,半坐起身。 外面的小九小素显然等得久了,立刻走进来,笑道:“姑娘醒了?要不要准备洗漱用餐?” 我倦倦地点头,又道:“我怎么会睡得那么沉?你们去帮我把白衣请来,看看我是怎么了?” 小九、小素明知我给下了药,更不好多说,只得应了,一边为我洗漱,一边去请白衣。 过了好久,白衣才提了食盒走来,微笑着取出几碟小菜,一碗稀烂白粥,道:“姑娘今天的气色看来不错,怎么还特特叫人去请?难道还有哪里不舒服?” 我懒懒起身坐起,用棉枕靠了,将长簪挽就的云髻扶了一扶,横了小素、小九一眼,道:“你们出去,见了你们,我见了你们吃不下饭。” 小素、小九明知我为睡得过头起了疑心,心中有鬼胎,也不敢违拗,应了一声,匆匆出去,不一时便见小九打开院门,蹩了出去,料想去告诉安亦辰去了。 我也懒得理会,索性大大方方叫白衣将门窗都关了,才笑嘻嘻将他拉到床畔坐了,悄声问:“昨晚你在外帮我守着了?” ================== 安亦辰,嗯,喜欢栖情也真够倒霉的!哇哈哈,同情一把! 103.飞花篇:第二十二章 情痴不关风与月(二) “没有!”白衣立刻否认,见我瞧他的眼神有几分戏嚯,立刻红了脸,道:“嗯,半夜睡不着,是过来看了一会儿。” 他何止看了一会儿,那样温润的明眸,分明闪烁着疲乏,连眼白都泛着清晰的血丝,应该整夜守在窗外暗处吧! 但他居然害羞得不敢承认,实在不像我那超凡出尘的白衣! 我格格地笑,轻轻刮一下他的鼻子,料想小九小素一时不敢前来惊动,遂放肆起来,勾了他的脖子,去亲他的唇。 白衣又是一颤,已将我拥在怀中,温柔回应。我轻轻啮咬着他的唇边,待他唇张开时,更是主动缠到他的唇舌之间,与他纠结缠绵。 我喜欢白衣,我要白衣,我要他一生一世地陪着我。所以我一定找一切能找到的机会,让他更喜欢我,更离不开我,就是主动诱惑他也是不妨。 白衣开始有些退却,但我坚持片刻,他的喘息已渐渐粗重,同样激烈地回应着我,一种从未有过的愉悦和欢喜,把我的心胸撑得快要爆裂。 即便这一刻灰飞烟灭,我也是快乐的。 许久,白衣才放开我,挪开两步,满面潮红道:“你这鬼丫头!” “你不喜欢我亲你么?”我捂着嘴笑道。 白衣摇了摇头,立即转移话题:“快吃些东西吧!” 我明知他性情温文,情感上很是内向,也不逼他,嘻嘻笑着,又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一亲,才端了碗来吃粥。 白衣温柔看我一口口吃着,不时用帕子将我擦一擦唇边溢出的粥,微笑道:“你母亲的病势很有起色,暂时应该没什么事了。你若有机会,不妨好好和安亦辰说,他应该会答应你的。” 他犹豫了一会儿,又道:“他好象很喜欢你。” 我便知他必然把昨晚的事一五一十地看在眼里了,哂笑道:“这人有神经病。毁了大燕王朝,毁了我的家,杀了我那么多的部属,甚至连颜叔叔也是间接死在他的手上,还说喜欢我?” 白衣侧头看轻轻飘动的帏幕,道:“或许,他有隐衷。他身为安氏子孙,有许多事不得不做。而且,安氏做的事,并不能全计算在安亦辰头上。” 我冷笑道:“怎么不算在他头上?即便不是他做的,父债子偿,我都该向他好好讨还!” 我慢慢搁下筷,忽然想到一个主意,不禁心头怦怦乱跳,侧头向白衣坏笑:“白衣,我想到怎么整那个安亦辰了。你不是说他喜欢我么?我也觉得他似乎对我有些意思。如果我哄得他全心全意爱上我,然后再把他抛弃了,他会不会觉得很痛苦?” 白衣脸色微变,道:“他不仅会觉得很痛苦,甚至会觉得万劫不復。” “万劫不復?”我也不知道所谓的男女之情对一个人的影响有多大,但如能让安亦辰万劫不復显然是件让我睡觉都会笑醒的主意。我这一生,最恨的人除了宇文氏父子,就是这个安亦辰了。我咬牙切齿道:“好,那我就试试,我能不能让他万劫不復!” 白衣正在收拾我吃完的碗筷,不知怎的手一颤,已将碗筷跌下,“啪”地跌作两瓣。 我忙俯下身,问道:“怎么了?没割着手吧?” 白衣摇摇头,面色发白,叫我迷恋的眸子暗涛汹涌:“栖情,你会不会有一天也让我万劫不復?” 我怔了怔,难道我这个主意吓着了他? “我怎么会让你万劫不復呢?”我忙着解释:“我不会害任何人,除了安氏和宇文氏。” “安氏和宇文氏?”白衣重复着。 “是,安氏你是知道的,我当日给他们逼得有多苦!而宇文氏!”我攥紧拳头,恨恨地击着床:“杀我父,辱我母,囚我弟,夺我家国!我恨不能生食其肉!” “是哦!”白衣将碎片置入食盒中,喃喃道:“我一向知道的,你恨他们!恨入骨髓!” 我拉了拉他袖子,道:“碗碎了便碎了,扔了就是,干嘛放回食盒里?” 白衣恍然大悟,道:“哦……我顺手带出去吧!”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狠毒模样惊着了他,坏了他心中对我的感觉,心中也是不安,拉住他手,柔情款款道:“白衣,我可和你说好了,你绝对不许离开我。不然,我会……万劫不復!” 我并不知道真正的万劫不復会痛苦成啥样,但我绝对不要失去白衣,哪怕现在先哄哄他也是不妨事。 白衣默默望住我,忽然张开臂膀,将我紧紧拥住:“我不会离开你,除非你赶我走……那时,我将万劫不復!” 他提了食盒,迅速沖了出去,留了我在床边,半天醒不过神来。 他这是承诺么? 可为什么听起来,竟是如此不祥? 我还在犹豫要不要想法子勾引一下安亦辰,看能不能让他“万劫不復”呢,安亦辰的“红颜知己”“亲密爱人”居然找到门来了。 响午之后,我实在在床上趴得无聊了,又觉得好得差不多,还老是睡,会将腿部睡得软而无力,日后逃都逃不快,便起了床,披了袍子在院子里走动。 ===================== 皎的先生和宝贝儿子都是今天生日,开心,多更一章以示庆贺! (读者把大大的砖头砸向皎!你家人生日跟读者有啥关系?更新慢还找理由……) 104.飞花篇:第二十二章 情痴不关风与月(三) 这院落虽是不大,倒也种了不少花糙,此时春意萌动,芳糙茵茵,报春花已绽了笑颜,兰蕙的小骨朵儿一个接一个,偶有一两朵开了,阵阵幽香袭人,倒也怡人。我叫小九端了张木榻来,走动累了,便卧在晚梅下休息。偶有一两片落梅飘下,淡粉的花朵,柔和的弧度,冰凉的触觉,轻轻拂到面庞,温温柔柔的沁凉。 这时,我听到了门外有女子高声叫嚷:“是不是这里?” 接着是侍婢很小心的回应:“应该就是这里。” 朱门立刻给叩得咚咚直响。 小九听了那声音脸色就有些变了,此时忙道:“来了来了!” 正要去开时,只听“砰”地一声,门已被踢开了,一个火红衣衫的女郎风风火火卷了进来,叫道:“那个不要脸的妖精在哪?” 这是说我么?我的行止,怎么着也和妖精搭不上边啊? 小素已冲上前,急道:“表小姐,这里住着二公子的客人,一直在养着病呢,不能惊扰啊!” 那女子已一眼看到我,扑上来道:“你就是那个叫栖情的妖精?昨天晚上,就是你迷住了他,让他一宿没回屋睡觉?” 安亦辰直到天亮才走的么?这我倒不知道。但眼前的女子却引起了我的兴趣。 她也才不过十六七岁年纪,和我一般的风华正茂,虽是张牙舞爪,却不难看出姿容出众,十分靓丽,听她这口气,在吃我醋?她喜欢安亦辰? 我嘲讽地笑:“哦?安亦辰么?我可没迷他,是他自己死皮赖脸地留下,怎么也不肯走啊!” 小素小九再也不想我会这样回答,同声惊叫一声,忙沖那女子道:“不是,不是,栖情姑娘在开玩笑呢,公子昨天来都没来过,又怎会留宿在栖情姑娘这里?”
第40页 那女子气怔了神,指着我鼻子道:“你这病歪歪的妖精,我表哥又怎会看得上你?便是睡了你,也只好算白睡了!府里上下,谁不知亦辰表哥快要和我夏侯明姬订亲了?你想高攀我表哥,只是做梦!” 我几乎要捧着肚子笑了,没想到安亦辰居然有如此忠实的倾慕者,这个夏侯明姬,应该是安亦辰的母亲夏侯夫人的娘家侄女吧,看起来可不像个聪明人! 当下我更是一本正经道:“啊,二公子说了要娶你么?可为什么昨晚他和我说,他只等我病好了,便将我名媒正娶呢?他还说一生一世只娶我一个,提都没提到你啊!” 夏侯明姬怔了一怔,忽然尖叫道:“你胡说,你胡说!” 她跳起来便要打我,小九忙将我往后拉,我却故意站着不动;小素急去拉夏侯明姬时,我的头上已着了她一拳,本就一根素簪松散挽就的长髮顿时给打得散了开了,凌乱披下;我又故意地一个踉跄倒于地上,皱眉不语。 只因此时,我看到了安亦辰飞快从门外沖了进来,一眼瞧见这情形,已大喝道:“住手!” 夏侯明姬一见安亦辰,顿时泼辣不起来,牵了他衣襟,哭丧着脸道:“亦辰表哥,你真的喜欢这个妖精么?你真的要娶这个妖精么?” 如果换了我是男子,大约也不会容忍这女子如此刁蛮,打了人还敢一再骂人是妖精。 而安亦辰听了她的话,脸都发绿了,他勐地将夏侯明姬一推,喝道:“给我滚,我不想再见到你!” 夏侯明姬一怔,忽然掩脸哭道:“你推我!你居然为这个妖精推我!我告诉姑妈去!” 眼见她一阵风般又卷跑了,我心头冷笑,瞧来这丫头也白费心机了,我实在看不出安亦辰哪里喜欢她一点半点,更不相信如安亦辰这般韬略城府之人,会甘心听任母亲摆布自己的终身大事。 这时小九等过来扶我,我只作孱弱不堪,挣了几挣没能立起,安亦辰已伸出他的手来,挽了我一把,才让小九等扶我坐回木榻之上。 我蓬着头髮,侧身向安亦辰虚弱一笑,道:“安亦辰,你的红颜知己,生得很不错呢。” 安亦辰沉静的面容泛出一丝烦乱,低了头道:“对不起,我没想到她会来闹你。回头我会好好教训她的。” 我轻笑道:“不用了,我算什么?不过是你安亦辰手中随时可以捏死的蚂蚁!只是得罪我事小,日后若把你真正的未婚夫人也得罪了,你的日子可没这么逍遥了……” “你不必讥讽我!”安亦辰怒气沖沖地打断我,转头见我口中嘲讽,却已泪迫于睫,不胜委屈,一时又呆住,忽扭头道:“你们都下去!” 小九、小素应诺,退出院落,把院门都给关上了,倒也离开得彻底。 一时院中只剩了我和安亦辰两人,春日寂寂,春光撩人,瑞香花的馥郁和兰蕙的清幽,以及晚梅的暗香,流离于空气中,萦转在院中势不两立的两个人之间,氛围美好而怪异。 安亦辰扶了木榻,默默凝注于我,眸中似有一点柔软渐渐在春风里化开,漾成春水般透明的涟漪,在迷离的淡香中散开。 我半侧了身,将头枕在自己的胳膊上,将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好久,方才滴落下来,却是大颗大颗,怎么也挡不住了,却不肯发出泣声来,只抽噎得浑身颤抖。 105.飞花篇:第二十二章 情痴不关风与月(四) 我相信越是这种无声痛泣,越是显得万般委屈,将越能打动人心。至于眼泪,我一路走到今天,早已蓄了一肚子了,便是哭上几个时辰,也是哭不完。 果然,不过片刻,安亦辰已将手伸出,用他干净整洁的素蓝夹袍衣袖为我擦泪,而声音也是说不出的柔软:“别哭了,栖情。别哭了……” 我心里一动,撑坐起身体,挥起拳头便捶打他的胸膛,哭道:“我不要你假惺惺!我恨你,我恨你……” 安亦辰没有躲避我的捶打,而我无力的拳头打在他身上,只怕也和给他挠痒差不多。他垂了眼望我,居然答我的话:“我知道……我知道你恨我。我也不明白,我们为什么会弄成今天这个样子。” 那声音好生苦涩,低沉得近乎压抑:“从在昭阳殿第一次看到你,看到你比星还亮、比水还明的眼睛,我就认定我们将来……一定会是好朋友。可后来你好嚣张!我平生第一次给人逼迫成那样,还是给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逼迫成那样!所以我发誓要好好教训教训你……当我看到你发了疯一样指挥战斗,亲自动手伤人,甚至把夕姑姑都扔下车驾时,我才知道我这玩笑开得大了。以你那样倔强的个性,一定恨我入骨。” 他忽然动情地将我拥住,让我的头部靠在他的胸腹之间,感觉他肺部激动的迅勐起伏,呻吟般低低道:“我不想变成这样的,真的不想!” 我更不想变成这样,以这样暧昧的姿态半伏在这男子的怀间! 这天下,值得我去拥抱并有资格抱我的男子,只有白衣一个! 但我还是伸出手,揽住他的腰,抽泣道:“让我见见我母亲,好吗?” “好!”安亦辰垂头看我,轻抚着我的肩背,很快答应着,没有一丝为难,也没有一丝犹豫,只是眸中早没了一贯的淡定自信,一派温柔怜惜,脉脉含情。 于是,我心中冷笑。他是有那个权力的,要我生我便生,要我死我便死,便如当初的宇文昭一样。母亲为护住一家,被迫对宇文昭以色相事;而我,是否也会沦落成安亦辰的玩物? 绝不!我发誓,我付出的每一分牺牲,都会让安亦辰以十倍的代价来偿还! 我咬紧牙关,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却只抱着他娇娇弱弱地哭泣。 安亦辰缓缓坐到榻上,很小心地将我拥在怀中,轻轻用五指梳我的发,抚我单薄纤瘦的肩。他的唿吸,渐渐由起初的剧烈趋于平缓,而他的肩膀,似乎比白衣的更宽厚些,只是身上断断没有白衣那种叫我迷恋的清新出尘气息,取而代之的,是很清醇浑厚的男子气息,透过棉布衣衫上的太阳味道,缓缓渗出,倒也不见得难闻。 阳光迷离,春日正好,这相拥而抱的感觉,应也能动盪人心,不知会不会给安亦辰留下难以磨灭的美好印象? 我偷眼瞥向安亦辰,却见他的乌黑瞳仁,正一霎不霎地凝在我面容之上,深如潭水,欲将我淹没;又如漩涡,要将我生生吸入。我不得不承认,他也是个相当耐看的男子,如果不是我有了白衣,如果不是他和我如此之多的纠缠仇恨,可能我会喜欢他吧? “栖情,梳一梳头,我领你去见你母亲,好吗?”他小心翼翼地询问,生怕会惊着我一般。 我应一声,这个机会,我自然是不肯错过的。 裊裊站起,撑了头,在安亦辰扶持下回到屋中,坐到妆檯前。 安亦辰也不叫侍女,亲自用铜盆打了水,拧了手巾,递给我擦了脸,又去将水倒了,坐在一旁,静静瞧我梳妆匀面。 我自然不肯让母亲看到我苍白如鬼狼狈不堪的模样,若不是安亦辰曾见过我平日里肤如冰雪笑靥如花模样,只怕也不会为现在的我心动吧?却不知他曾对几位女子这般温柔体贴,甚至不惜亲自为人打水净脸? 我挽了个轻盈的灵蛇髻,略簪了两朵珠花,拿粉傅了脸,匀了胭脂,将口脂也涂了,立时显得整个人明艷起来,取了螺子黛,正要画眉之时,心念动了一动,侧头向安亦辰道:“你会画眉么?以前,都是侍女帮我画的。” 安亦辰似吃了一惊,应了一声,提了眉笔,蘸了墨,凝神而画,却禁不住微微颤抖着,而画出的眉,更是带了战慄般的扭曲。我嗤地一笑,安亦辰更似慌了神一般,手一抖,眉笔已掉落,跌在我的百褶雪色长裙上,浓黑的一片,立刻在布料上洇开。 “对……对不起。”安亦辰连连后退,颇有些狼狈。 他从未给女子画过眉?我心头嘲笑,将他画的眉拭了,端端正正画了对远山眉,偏过头来嫣然一笑,道:“画得好看么?整齐不整齐?” “好……好看!”安亦辰眸明如星,耀着跳跃火花,惊艷般望着我。 我起身走入帏幕,将半透明的天青云影纱和另一层山水锦缎帏幕一齐拉下,也不避忌安亦辰就在帏外,换了件湖蓝色宽袖短襦,淡色撒湖蓝暗花底子的长裙,束了腰带,披了鸭蛋绿的长长披帛,越发显得腰如束素,肩若削成,方才款步走出,郝然道:“这样,看不出我病着了吧?” =========================================== 我居然写着写着睡着了,一觉起来天都亮了! 106.飞花篇:第二十三章 指点山河少年怀(一) 安亦辰眸中跳跃的火花更是灼目,他点着头,道:“嗯……很好。” 我松一口气,轻盈笑道:“好,那走吧。” 我当先一步,正要步出屋时,身后忽然伸过一双手,扣住我柔若无骨的细腰,将我紧紧拥住,靠在他结实宽厚的胸膛。他的心脏正在剧烈跳动着,鼻息浓重,扑在脖颈间如婴儿的手轻轻挠动,却让我心里阵阵发紧。 “栖情……”安亦辰呻吟般嘆息一声,潮湿温热的嘴唇忽然间贴上我的后颈。 我大惊失色,脑海中勐然跳出白衣的身影来,几乎是用尽全力向后一推,终于挣开他的怀抱,圆睁着眼,瞪住安亦辰。 安亦辰眼中的火花顿时黯淡,满脸通红道:“对不起,我忘情了。失礼!” 说着,他闷了头,当先向外行去,不敢再回头看我一眼。 忘情?他真的喜欢我,而且非常非常喜欢我?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终于见到了母亲。 白衣正从她的身上将银针一根接一根拔出,置于托盘中。 母亲安静地躺在柔软的大床上,一双曾经妩媚灵动的大眼睛,失神地盯着床顶,似牢牢看住什么,又似什么也不在看。她的面色和内里着的小衣一样雪白,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我悄悄走过去,摸住她惨白的手,泪水已如断了线的珠子,只是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白衣突见我和安亦辰一齐过来,微露诧色,但立刻敛去,不经意般沖安亦辰道:“二公子今日倒是闲,有空来探病了。” 安亦辰淡淡问道:“夫人的病,现在怎样?”
第41页 白衣将银针一根接一根炙烤着,道:“比先前自然好多了,暂时不会有性命危险。但这病无法根治,若是再受什么刺激,可就难说了。” 母亲听得我唿唤,抬起眼来看到我,已显出惊喜无限来,强撑了身子,搂了我垂泪问道:“栖情,你还好么?” 我答道:“我自然……很好。只是前些日子受了惊,所以调养了一阵子,现在已经完全好了,所以来看看母亲。——安二公子说,若我愿意,可以天天来瞧母亲。二公子,是不是?” 我拿子虚乌有的承诺去向安亦辰求证,心下却笃定了他绝对不会否认。经了午后那一场柔情脉脉的游戏,他这块百鍊金钢一时已成绕指柔,当日的针锋相对和桀骜不驯一扫而空。 果然,安亦辰不过迟疑了一下,即道:“是,如果栖情姑娘愿意,天天来看夫人也是使得。夫人也该放宽心,尽快调养好身子,我就带你们进京去。” “进京?”我惊讶地重复。 安亦辰深深望住我,唇边弯起的弧度又泛出那种让我讨厌的自信和自负:“你不是说,你要住昭阳殿么?我便让你搬进去住着!而且,我可以让你永远住进去!” 我打了个寒噤。 昭阳殿是歷代皇后所居,连皇后所出的公主年长后也必须要搬出去,独我仗了父母的宠爱,才一直赖在母亲身边不曾离开。他居然说,要让我永远住进去? 母亲飞快在安亦辰脸上掠过,喃喃道:“昭阳殿,好啊,有机会,我也想再回去瞧一瞧,只瞧一瞧,也便够了。” 安亦辰淡淡一笑,负了手站在窗口,看一对黄鹂儿在烟笼般的碧树间跳跃,由了我和母亲说话,不再插嘴。 白衣收拾了医具,瞧了安亦辰一眼,迳自提了出去,竟不曾瞧我一眼。我心里一紧,又不好说的,只将注意力集中在母亲身体上,问她住得怎样,吃得如何,睡得可安稳? 到底有安亦辰在,有些敏感的话题,却不敢提起问起了。 母亲但听得我以后可以来日日看她,便已好生开怀,至于眼前困境,一时也无可奈何了。 正絮絮而语间,有侍女连连探头张望。 安亦辰皱眉道:“什么事?” 侍女答道:“仇将军在外求见,说是带了晋公手谕来,立等公子回復呢。” 安亦辰迟疑了一下,我忙知趣地立起身来,道:“母亲,我先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母亲应了,却看向安亦辰,面有忧色。我拍了拍母亲的手,示意她放心,方才随了安亦辰一路出去。 仇将军指的竟是仇澜,他与三年多前一般,着一身黑袍,气势凛凛,正等在院门外,一见安亦辰出来,匆匆行了礼,便将一封信函交到安亦辰手中,道:“大公子在沧江以南和宇文昭硬对上了,这次宇文昭也狠下心,想一举歼灭安氏大部兵力,双方激战,死伤惨重。谁知此时浏王藉口安氏劫掠少帝,无视天下大义,也出了兵,和宇文氏前后夹击,将大公子的七万大军生生围困在沧南的延陵镇,晋公特地下了手谕来,请二公子速带晋州、青州驻军五万人前去救援。” 安亦辰将那手谕拿了,飞速看了,转而问道:“三弟和亦思他们现在还在与安夏纠缠?” 仇澜恨恨道:“可不是。安夏目下分明正对中原战况隔岸观火,若我方得胜,根本不敢来纠缠我们;只怕我方一时败了,才会趁势东来,趁火打劫!安亦伦那小子,此时藉口安夏骚扰不肯出兵,其实就是在逼二公子你出兵呢,最好大公子和二公子手下的兵都打光了,他才好坐收渔翁之利!” 107.飞花篇:第二十三章 指点山河少年怀(二) 我才知安氏三子安亦渊、安亦辰、安亦伦虽各有才能,却也各有机心,连安亦渊大难将至,安亦伦都敢袖手旁观,视若无睹。只不知安亦辰这个以仁和着称的贵家公子,又会作何打算。 安亦辰显然也有些烦恼,他负了手,在原地来回踱了几下,忽然顿住身形,道:“立刻调兵一万,对外声称五万,支援大哥。然后通知父亲,竭尽京中所有能召集的兵马,攻打浏州!” “攻打浏州!”仇澜愁意一扫而空,道:“围魏救赵么?好主意!只是京中人马全部集合起来,只怕也不过两万。浏州目前也是兵力空虚,要论对付浏州,应该很有威慑力。只是晋公为人谨慎,只怕不肯轻易撤空京城,以给他人可乘之机。” 安亦辰成竹在胸地微笑,本就雍容俊秀的面庞凭添几分令人心折的睥睨之气:“你只要告诉父亲,我这里正安排四万人马,昼夜兼程赶往京城支援,他那边自然会放心出兵。他该知道,京城就是空上数日,附近也无人能抵挡住四万人马的征伐!” “好!”仇澜的模样,简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他的墨蓝眼珠煜煜闪亮,笑问:“那么,这四万人马,公子是否打算亲自带去京师?” 安亦辰扫了我一眼,道:“嗯,我还有事,你和子瑞去就行了。” 仇澜此时才想到留心打量我,忽然惊笑道:“原来是栖情公主!这可真是公子的大事了!属下这里就先恭喜公子了!也算是多年心愿,一朝达成了!” 多年心愿,一朝达成?连安亦辰的部下,都知道他的这个“心愿”? 安亦辰脸又红了,略有不安地搓了搓手,道:“你们先去吧,有事再找我。” 仇澜应了,正要离去,忽然又想起什么般回头道:“对了,前儿公子令人去京中把夕颜姑姑接来,正好茉儿说要回娘家,所以叫人将她们一块儿接来晋州了。估计今晚就快到了吧?” 夕姑姑!杜茉儿! 蓦然听到这两个熟悉的名字,我不由身躯一震,又惊又喜又夹杂些伤感。困在晋国公府后一直未闻得夕姑姑消息,我原以为是安亦辰有意封锁,不想她却是给安置在京城;还有杜茉儿,当年宇文弘失了她,差点将我给凌辱了,当时我就想着是不是给那个和杜茉儿有过牵扯的黑衣仇澜带走了,直到如今才算得到证实。 安亦辰显然感觉到我的震动,微笑向仇澜道:“若是夕姑姑来了,直接把她接到栖情住处来服侍吧。” 仇澜又在我脸上细瞧了瞧,笑道:“是,公子。公子这样的人物,原只栖情公主才配得起!” 一时仇澜离去,安亦辰将手搭于我肩,很亲呢地半拥姿态,柔声道:“栖情,你可愿意……和我在一起?” 他问着短短的一句话,却接连两次深深唿吸,倒似十分紧张一般,绝对不像儿戏。 我心头怦怦乱跳,再不知该不该继续哄他。便是他罪该给千刀万剐,用这种手段都伤他的心,总是不该。何况我和母亲的性命都攥在他的手心,一个不好,便可能惹火烧身,死无葬身之地。 而且,这人太精明聪慧,做得太过,只怕更容易给识破! 方才那看似死棋的战局,若换一个人来处置,只怕非得动用千军万马费上无数性命才能摆平,可他不过三言两语,甚至不需要亲自出手,便已安排得妥妥噹噹:出兵一万号称五万救人,是为慑破敌人胆气,更使浏王失了必胜信心,再不肯为一场无把握的战争牺牲大本营浏州,围魏救赵之计于是更易施行。出兵四万进京只为安定人心,前去打仗的是他父亲的两万京城驻兵,不论成败,于他安亦辰手下兵马丝毫无损,却能有功无过。这样,吃大亏的,只剩一个安亦渊。 安亦渊身为嫡长子,性情也很是桀傲,未必容得了才识在他之上的安亦辰,安亦辰这般聪明人,自然也会小心防守,若有机会让安亦渊吃几次亏,想来也是乐见其成;至于安氏第三子安亦伦以及他们的堂兄安亦思,鼠目寸光侷促于防守安夏的一隅,甚至公然不去救助乃兄,显然不会是安亦辰的对手。 我正思忖间,安亦辰抚于我肩的手紧了一紧,只听他温柔道:“我知道你心里还在怪我当年迫你太急。给我机会来慢慢弥补,好吗?” 我迟疑道:“我要再想一想。” 安亦辰似有些失望,低了头,慢慢向前走着,好久才又道:“你可以慢慢想。但仇渊说得没有错,和你在一起是我多年的心愿,我不会放弃你,绝对不会!” 最后几个字,斩钉截铁。 我不由抬起眼来,望向这当初的青涩少年,如今的一方豪雄。他也已立定身躯,温柔却不容置疑地望着我,明眸灿若星子,柔情似水却波涛汹涌,与任何一个坠入爱河的青年男女并无二致,全然不像方才那个谈笑间让一场大战尘埃落定的少年霸主,不觉心神一颤,已是惘然。 只那一瞬犹豫,我已被安亦辰拥入怀中,紧紧拥住。 正是心乱如麻不知是不是该将他推开的时刻,我看到白衣从我住的院中走出,有些木然地望着我与安亦辰相拥,等眸光与我相对时,顿时凄冷一笑,返回缩回了院中。 108.飞花篇:第二十三章 指点山河少年怀(三) 白衣! 我大惊失色,一把推开安亦辰,道:“我累了,要睡会儿,二公子请便吧!” 在安亦辰诧异的眼神里,我勐地冲进自己的院落,反栓了门,见到小九、小素迎上来,厉声喝道:“不许来吵我!” 然后返身进了卧室,将门砰地关了。 她们今日经了午间的事,多少也知道了安亦辰待我不同寻常,见我发怒,自是不敢轻易惊扰。 而我也不怕她们惊扰,我只怕白衣生气。惊惶地四顾,果见白衣立于桌前食盒旁,盯着窗外渐浓的暮色,脸色黯沉。 这便是我那洒脱不羁绝世出尘的白衣么?他的眸子一向云淡风轻,何曾这般阴霾密布含忧蕴愁? “白衣,白衣!”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从身后拥住他,央告道:“白衣,你别生气,是我错了!我不会了,再也不会了!我绝对不会再让他碰我一根指头!” 白衣折转过身,反手将我轻轻拥了一拥,然后放开,微微笑了一笑,道:“我没有生气。我知道我的栖情聪明,一向有自己的主意。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而已。” 他越说不生气,我越是不安心,我抚着他蹙紧的眉心,垂头丧气道:“你骗我,我知道你因为我很不开心。” 白衣摸了摸我的头,轻笑道:“我没有不开心,你乖乖的,去把那些药和新鲜桂圆羹给吃了。” 他帮我将药和羹汤排在桌上,很温和地拍了拍我的肩,袖手走了出去。
第42页 他看来是没事。可是,那对让我着迷的宛若明珠的纯净瞳仁,那云淡风轻视天下如无物的眼神,已在一夕之间涌入了大量的内容,混淆了那种纯净,让他忧愁,让我悲哀。 凭他再好的羹汤,我也食之无味了。 无力地将碗筷推到一边,一侧首,看到窗前书案的白纸似给动过,笔尖上还挂着新鲜的湿墨。忙走过去看时,却见一旁放废物的竹篓里有很多揉成团的白纸,忙取了一个来看时,满纸的字,却只重复着四个字:“出世,入世”,落笔秀逸清淡,一看便知出之于白衣。 我忙将其他的纸也打开,一连打开十余张,都是那四个字,“出世,入世”。那字有大有小,却都是凌乱得不堪,显见主人书写时心情极是纷乱芜杂。 出世,入世。入世,出世。 出世,入世。入世,出世。 我看得眼花缭乱,亦是心烦意乱。 白衣显然不愿入世,他以行医为生,自由潇洒,便是以安氏的权力,若治的不是我和母亲,只怕也请不动他来。虽在尘世行走,可他白衣飘飘,宛若洁云,不惹半丝尘埃。 可他分明懂武功,知权谋,甚至天下局势,官场算计,他都能瞭若指掌。他若入世为官作宰,或揭竿而起图谋天下,都应该不难谋得他想要的一席之地。 但入世,对于他那样洁净的人,是何等样的折磨!而且,他到底要做什么?利用自己的才识,投奔哪位明主,从此捲入乱世之争么? 他是为我么? 白衣,白衣,我不要你改变!我要你永远是那个幽篁之中寂寞吹箫凝云散霭的绝世少年! 每晚饭后,白衣过来给我问脉,已成定例。于是,我寝食难安地等待着白衣的到来,好和他仔细谈谈。 但直到月牙飘得老高,依旧不见白衣踪影。 小素悄悄将晚饭收拾走了,小九端了水来,让我洗脚睡觉。 我倦声问道:“白衣呢,他……不来帮我看病了么?” 小九答道:“白衣公子傍晚离去时说身体不适,今天会早些休息,又说小姐这几天的脉象稳定,所以今晚就不来问脉了。” 我呆了一呆,心头痛得竟如给挖了一块一般。早知道绝对不去招惹那个安亦辰了,还没报復到安亦辰,先让白衣焦头烂额胡思乱想了。 沮丧到极点,正要睡去时,忽摸到床头有圆圆的一物,抓起看时,却是白衣随身带的埙,想来是心里烦乱,走得匆忙,不小心遗下了。当日在黑赫,白衣原教过我吹埙的法门,也另做了个埙留给我,但后来他说走就走,我恨极了,悄悄将那埙收了,再也没去吹过。此时又见了他的埙,心中又是难受,又是悲伤,再不知他明日还肯不肯如先前那般温柔待我。 悄倚窗边而坐,对月而望,我提起埙来,置于唇边,低吹一曲《点绛唇》: 醉漾轻舟,信流引到花深处。 尘缘相误,无计花间住。 烟水茫茫,千里斜阳暮。 山无数,乱红如雨,不记来时路。 爱则爱了,却到迷惘深处。 烟水两茫茫,斜阳难照归路。欲前行,日将暮! 白衣,白衣,这样寂寞的时刻,你可万不能舍了我! 我在吹埙给你听,我在告诉你我很害怕很孤单很无助,我在告诉你我很需要你,你听到了么? 不知哪里吹来的风将烛火吹得明明灭灭,烛泪点滴,不到尽头,怎么也落不完。 这夜晚的风哦,也好生寒冷,竟将脸颊吹得冰凉一片,好生地涩疼。 “公主……”有很熟悉的温柔声音颤抖唿唤。是夕姑姑么?或者,又是幻觉吧?我那段曾经很青葱美好的岁月,似乎一直伴着夕姑姑轻柔的罗嗦和唿唤。 [註:本章诗词出自北宋•秦观《点绛唇》(醉漾轻舟)] 109.飞花篇:第二十四章 千里归路斜阳暮(一) “公主!”声音更清晰了,瘦巧的身影缓缓走近,弯下腰,对着我。 尖巧的下巴,盈瘦的身躯,微微的鱼尾纹,略带愁意和怜惜的眼睛,正是我的夕姑姑。 我努力睁大眼,再伸手摸了一摸,已摸着夕姑姑温热的面颊,正滚下大颗的泪珠来。 “夕姑姑!”我恍惚记起安亦辰是曾说过,夕姑姑今晚就到了,我却不知道这么晚她居然还会跑来看望我。烛光下,她的容貌和三年前无甚差别,只是头髮里杂了一些雪色髮丝。 “公主!”夕姑姑已走到我身边,将我紧紧抱住,泪泗滂沱。 我也伏到她那温暖依旧的怀中,擦着眼泪。 擦眼泪时,我才发现自己面庞早就冰凉一片,也不知刚才吹埙时已落了多少的泪了。 又一道披了素蓝长袍的修长身影出现在房门前,倚门向我望着,灿若星子的眼睛多少有些黯淡。但他居然什么都没说,只倚门望着我的眼泪,好久,好久,直到我哭得倦了,伏在夕姑姑的怀里快睡着了,那对眼睛还在淡淡闪烁,如阴日里无力灼亮自己的星子。 “夕姑姑,她为什么还是不开心?她想要什么?”我听见安亦辰那般苦恼地在问着夕姑姑。 我要什么? 我其实什么也不想要啊! 我只想要我的一家平平安安,和白衣一起徜徉在天影澄淡幽篁摇风的岁月里,过我们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生活。 至于大燕王朝,我深知自己已无力回天。 何况,白衣是那么地盼望能出世,我又怎忍他到这样的腌臜世界中拼搏,又怎忍他那般愁肠百结却不肯诉说分毫? 把我一手带大的夕姑姑来了,对我来说,总算是一件好事。 夕姑姑包揽了我的三餐,天天带我去看母亲,带我出去散步,有的时候,就是走到晋国公府的二门外都无人阻止。 见到她的人,都恭恭敬敬叫她夕姑姑,比对我还客气三分。看来她不但曾在晋国公府住过,而且深得安亦辰尊重和信用,连下人都不敢对她有丝毫的无礼。 或许是安亦辰吩咐过了,或者是夕姑姑自己的威望使然,我已比原先不知自由多少。 但我这时也突然发现,我和白衣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远了。 我的三餐不用他管,他每次只是例行公事般来问脉,然后迅速离开,连药都是煎好了叫人送来。我有心缠住他问上几句,可夕姑姑几乎每时每刻都守在我的身边,寸步不离,根本找不到说话的机会。 夕姑姑是我最亲近的人,可是此时,我却再不敢向她吐露我的心事。 因为我知道,三年来,只怕她也成了安亦辰最亲近的人了。 安亦辰并不刻意来探望我,但总是在不经意间遇到我,而当安亦辰不经意遇到我后,夕姑姑也立刻会在不经意间消失,留下了大片空白的时间和空间让我和安亦辰相处。 如果说这不是夕姑姑暗中使了力,才真是怪事了。 夕姑姑失而復得,于我,竟成了一种悲哀。从小的惯性让我不由不和以往一般依赖她,可她的暗中算计又让我再不能如以往那般信赖她。 真不知安亦辰在这三年内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让她开口便是二公子如何聪慧优秀,闭口便是二公子如何和善待人,又不好明着打断她,于是,我常在她罗嗦的时候看着天上飘过的云和飞过的鸟,神游物外地怀想白衣,怀想他宛若明珠的眼,云淡风轻的笑,欲言又止的淡愁。 我觉得他像飘来飘去的云,明明可以清晰看到大片的洁白,但伸出手去,竟然抓不住。 自从夕姑姑来了,和我近在咫尺的永远是安亦辰。他总是出现在我身边,问着我生活中的每一个细枝末节。我从不知道一个男子也能这么烦人的,更不知道安亦辰在处理军政大事时会不会也这么婆婆妈妈。我不想得罪他,但更不想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了。 我是不是可以把白衣这些日子的冷落,看成他对我不忠的惩罚? 其实我也没有不忠,我不过小小利用安亦辰一下而已。既然白衣不喜欢,便是打死我,我也不肯再让安亦辰碰我一下了。 安亦辰对于我的冷淡一向只是保持着优雅的沉默,并不追问。偶尔的几次,他会在将我送回院落中时问我:“栖情,你怎样才会开心起来?” 我开始沉默,但最后一次,我回答:“我想要自由,我想和母亲一起回黑赫去,做糙原上自由飞翔的鹰,你愿意放手么?” 安亦辰的眸子瞬间缩了一下,立即变得尖锐,尖锐里隐了难掩的受伤。 “我不会!我绝不会让你离开我!”安亦辰那般坚决地丢下话,立于夕阳之下,蓝色袍子被映成了黯淡的暗黑,随风摆动时,很有几分萧索。 我砰地阖上门,将他关在门外,泪落满腮。 我并没有把这事告诉夕姑姑,但夕姑姑第二天便知道了,她有些气急败坏地拉着我,埋怨道:“公主,奴婢实在不明白,您还在挑剔什么?便是回黑赫,到底也是人家的地盘,寄人篱下,又有什么好的?二公子雄才伟略,人人说他有济世之才,将来前途绝对不可限量,更难得的是,他对你可是一心一意的!” ====================== 同样优秀的白衣和小安爱上了栖情,不知三个人中,谁更倒霉? 某皎一声嘆息! 110.飞花篇:第二十四章 千里归路斜阳暮(二) 夕姑姑嘆了口气,道:“栖情啊,你一定不知道,那个孩子才傻,当日你在宫中那般逼他,他都不曾怨你,还和我念叨着,要将宇文宏亲手杀了,为你报仇。这事他一直记在心上,每次打仗,只要听到是对手是宇文宏,他必然是第一个请缨上阵,甚至因此给大公子利用了好几次也不计较……最近夏侯明姬又在夫人面前告了他的状,说他沉溺女色,不肯出去领兵征战,要夫人处置你呢,结果那孩子当了夫人的面打了明姬小姐一耳光,把她气得跑了,夫人到现在还不和他说话呢!” 夕姑姑见我侧了头听着,又道:“偏生昨晚你又和他那样说,我今儿看见他一个人在喝闷酒了。他这人,从小就学着权谋策略,领兵打仗,自制力极好的,竟也喝得醉了,拉了我告诉你的事,差点就掉眼泪,委屈得跟个孩子似的。” 啊,安亦辰差点哭了么?我心里颤了一下,转而想起他的种种不好来,淡淡道:“夕姑姑,你还记得,我们当年逃出宫后给他追得有多惨么?” 夕姑姑怔了怔,道:“我后来问过了,他其实只想吓吓你,给你个教训。他说,在宫中时,你不但赶他走,还差点用枕头把他给闷死……所以他也想逼一逼你。”
第43页 “他逼我?”我望着窗外渐渐飘落的瑞香花,如小小的蝶儿般轻轻飘落,苦笑着道:“夕姑姑,你可知道,那一战,我们的侍卫死了四百二十一人?而且,母亲受了惊吓,差点病死,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从鬼门关拉上来。那一刻,我便恨透了他,恨我当初不该一时心软放他一条生路,不该救下这个中山狼!” “你……救他?”夕姑姑有些惘然。 “是我。”我从窗棂处捉住一片花瓣,茫然地辗碎,将汁液濡湿于指肚,黯然道:“我到底狠不下心,就让颜叔叔通知安氏的人,晚上到皇宫来接应他。可是,现在连颜叔叔也死了。如果不是安亦辰设计把我们引出黑赫,我的颜叔叔,又怎么会死!” 颜远风不但不会死,说不准,已和母亲在风吹糙低见牛羊的美好景致里执手天涯,幸福安乐地生活。 泪随风落,我凄瑟瑟地呜咽。 我童年那点简单直白的朦胧心思,却瞒不过夕姑姑去,她知道我待颜叔叔绝对不同于别人,不由也是黯然,将我搂在怀中,为我拭泪。 正伤感际,小九忽在外叫道:“姑娘,仇夫人来了。” 我忙揉一揉通红的眼,已听得小羊皮靴踏在砖石地面的有力声响,接着已是杜茉儿朗笑声传来:“栖情,我可见着你了!” 我忙迎上去,勉强笑道:“杜姐姐,好久不见了!” 杜茉儿和以前一般地奔放热烈,一双美丽的大眼睛,依旧是浑然不知世事的快乐洋溢。她如风一样卷到我身边,一把抱住我的肩,转了两圈才哈哈笑道:“栖情,你可长这么高了!” 可不是么?以前我只到她脖颈,现在已经和她差不多的身量了。她比我大了四五岁,看来还是那么活力十足,为什么我却已倦乏得如同垂暮的老人? 我微笑道:“瞧姐姐模样,可比以往漂亮许多了!” 杜茉儿仿佛不屑般咂了咂嘴,道:“只要不是对着宇文弘那张棺材脸,我就开心得很!” 用棺材脸来形容宇文弘那张冷脸?我不由大笑,道:“杜姐姐应该说,只要对着仇将军那张俊脸,你就开心了吧?” 杜茉儿笑道:“你可真会说话!” 我故意地嘆息道:“可怜我父皇那么疼你啊,你大约从头至尾,都只想着你的仇哥哥吧!” 杜茉儿脸一红,啐了一口,道:“栖情知道什么啊!我是晋州人,当年本就和仇澜约定过终身之事,谁知宇文弘偶来晋州见到我,一心想着将我纳入府中,想足了法子害仇澜,仇澜九死一生,才逃了出去。我实在不忿落到宇文氏手中,被宇文宏带到京城后,趁了他家往皇宫送秀女的机会,混在其中入了宫。” 她满脸得意地笑道:“宇文宏才没想到我这么胆大,不但不逃,反正跑到宫里去了!他在京中四处搜寻,我那厢已被皇上选中,当了妃嫔,凭他再能干,也拿我无可奈何了!” 我早猜到她和宇文宏、仇澜之间必有些故事,原来却是这样的,不由苦笑道:“谁说无可奈何?他不是顺顺利利把我父皇给害了,把你又给抢回去了吗?” 杜茉儿不由敛了笑意,将涂了鲜红凤仙花汁的指甲一下一下敲在桌上,嘆道:“是啊,我后来想起来,先皇出事,可能也和这个有关。那个宇文宏……实在是太可怕了。对于他所想要的,向来不惜一切手段……” “好在仇将军也是个不惜一切手段的人!”我想到宇文府的那场刺杀行动,斜睨了她,淡淡而笑。我一向以为,那是安氏的一次失败策划,原来却是仇澜为美人的冲冠一怒。 杜茉儿轻轻嘆息道:“我和仇澜一起后,我给先皇立了长生牌位。他对我真的很好,就是我的父亲,对我也不曾那么好过。” 我一呆,我一向以为,杜茉儿对于父亲,年纪相差如此之大,多半只有敬畏之心,绝不会喜欢他,何况她本来喜欢的就是仇澜,跟着父亲,心中一定很是为难。但听杜茉儿口气,倒有几分依恋之意,让我不由诧异。 111.飞花篇:第二十五章 玉箫吹遍九迴肠(一) 杜茉儿见我神色,尴尬地一笑,凑到我耳边,悄悄道:“其实和皇上在一起,真的是很开心的!除了晚上!我每次都觉得我是在给自己的父亲强暴!” 我差点失声笑起来,看来杜茉儿真把父亲当做最敬爱的长辈了,却又不得不尽妃子的义务。给自己的父亲强暴?那心里的滋味,估计还真的不好受! 杜茉儿见我笑得暧昧,嘿嘿一笑,忙叉过话题去:“仇澜一向在外征战,这几年我们虽是在一起了,却是聚少离多。这次我回晋州来,一是回娘家探几日,二是想和仇澜聚聚,谁知我前脚刚到,二公子后脚又把他派京城去了,害得我好郁闷,只好在娘家和几个姐妹厮混,也没来瞧妹妹,妹妹不会生气吧?” 我当然知道因了我的缘故,安亦辰自己不肯离府,才将仇澜派出带兵前往京城,遂摇了摇头,笑道:“可见安二公子着实是个不解情趣的。” 杜茉儿妩媚杏眼中顿时闪过一丝狡黠,她乐呵呵道:“仇澜辛苦些没什么,我们老夫老妻了,有的是长相厮守的日子。若误了二公子的终身,那才叫罪过呢。” 敢情又来了个给安亦辰说情做媒的!我一阵头疼,端了茶来道:“嗯,我最近总不太舒服呢,又想躺躺了。杜姐姐,你是不是喝口茶再走?” 本来聊得好好的,我却突然端茶送客,饶是杜茉儿性情慡朗不羁,也不由微微变了脸色,立起身来笑道:“那么,我先走了。京城那边已经安定下来,仇澜也说一时不打算离京,所以我隔几日动身回京去了。妹妹不舒服,可务要多多休息多多保重才是。” 杜茉儿又向夕姑姑告了退,依旧将靴子踩得笃笃响着,留了一路欢快的声音。 中午时白衣又将药送来,我瞧着他温润却冷淡的笑容,心里直想哭。见他将药端来,忙怯怯地接了,只趁夕姑姑不注意时用乞恕的眼光可怜兮兮地望他。 我不过和安亦辰抱了那么一下,他却生气了快半个月了吧?也真是个小气鬼! 接过药碗时,我的手指触到了他的手指,同时摸着了方方正正的什么物事,正从他的手中无声塞入。 我忙小心接住,若无其事喝着药,悄悄将那物事藏入袖中。 白衣似松了口气一般,微微一笑,退了出去。 那最后的笑容,却已很是温煦,让我心中一盪,忍不住想起二人痴意缠绵如踏云端的吻来。他是不是想告诉我,他原谅我了,或者,他非常想念我了? 只作倦乏卧床,将夕姑姑打发走了,我拿出那物事来,却是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打开看时,只有一行字:“情儿,设法让安亦辰遣你我入京。” 情儿! 我的身体都飘然起来,这是多么旖旎而温柔的称唿!我的白衣啊,到底满心眼里还想着我! 我不明白白衣为什么想让我们去京城,但白衣想着的,我一定想法做到。 傍晚时,我拿了一只长箫,来到国公府的莲池畔,坐在一处山石旁,对了漫池的田田荷叶,夹岸桃花,悠悠而奏。 奏的是一曲《蝶恋花》,曲意却悲思缠绵,乡愁万端。 奏不多时,夕姑姑果然不见了,安亦辰已无声坐到我身畔。 “为什么吹得这么悲伤?”安亦辰担忧地望着我,轻轻道:“倒也似有些思乡愁绪一般。想京城了?还是想……黑赫了?” 提到黑赫,他顿了一顿,那个遥远的北方,从来不在他的控制之下,而京城,却已久属安氏,虽未称王称帝,却已是实际上的一方霸主了。 我缓缓立起,扶了一侧的桃树,轻轻晃动,桃花纷纷而落,如粉色的轻蝶,飘飘舞过,跌于石间。我一伸手,已有几片飘在掌心。 粉红的花瓣,苍白的手掌,不知映照得谁更美艷,谁更悽恻。我一直不知道白衣天天给我吃的药里到底放了什么,我的身体明明已经恢復得差不多了,可脸色始终都是苍白的,如果不涂口脂,连唇边也是青中泛紫,一脸憔悴病容。 “二公子,你说,这花瓣的形状,像不像泪珠?”我嫣然着苍白的笑靥,低低问他:“这花儿离了树,就再也回不去了,很快就会凋零成尘土一样的颜色,是不是?” 安亦辰面容之上泛着纠结的苦楚,好久,才截然道:“栖情,除了回黑赫,我什么都答应你。” 我一笑,踩着落花,轻吟我心头想着的词:“永夜恹恹欢意少。空梦长安,认取长安道。为报今年春色好。花光月影宜相照。随意杯盘虽糙糙。酒美梅酸,恰称人怀抱。醉里插花花莫笑。可怜春似人将老。” 安亦辰的眸子忽然亮了:“你想京城了?你想回京?” 我垂了眸,将如梳的长睫阴影投到苍白的面颊,道:“我的病总是好不了,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香。我不想死在这里。我想回京去,死在我自己的屋子里,也就不算是流落异乡的孤魂野鬼了!” “你别说了!”我话还没说完,安亦辰已跳了起来,叫了起来。他的眸光如惊涛拍过,浪卷千尺,痛楚、不忍和难堪交织,怜惜而伤感地望着我,全然不见了曾经的优雅温文和雍容自信,好久才勉强镇定住自己,平抑着语调中的颤抖,道:“明天我就带你和你母亲回京。但你要相信,你不会死!到了京城,我会再找别的名医来治你。你会好好的……一直生活在你的昭阳殿。” ================= 某皎自评:为栖情,白衣终于入世,或者,这才是他一生最大的悲哀。他本该属于幽篁,属于泉林,属于蓝天白云…… 112.飞花篇:第二十五章 玉箫吹遍九迴肠(二) 可昭阳殿是我母亲的,只是安氏从皇甫氏手中夺走了而已。现在,安亦辰打算凭藉自己的力量将它守护住,永远交到我的手中么? 想到零落故国,我清冷地笑,无限凄瑟,却已不再是伪装了。 是的,我是故作可怜,好让安亦辰主动提出送我们入京,这样,他再聪明,也不会想到有人会算计他。只要他想不到,白衣就会安全几分。至于白衣在安排什么样的计策,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尽量配合他的行动,让他顺利完成他自己的计划。 安亦辰似不忍再看我面容,站起身来踏了石阶欲要离去,忽又顿下身子,也不回头,压着嗓子问:“栖情,你很喜欢吃葡萄么?”
第44页 我立时知道夕姑姑必然将我通知颜远风救他的事说了出来,他心头未必全信,却用旁人所不知的葡萄落款来试探我了。 “我不喜欢吃葡萄。”我立刻回答道:“我只喜欢颜叔叔把我抱在葡萄架下玩,然后摘一大串漂亮的紫葡萄放在我手里。才摘下的葡萄给太阳晒得温温的,就像颜叔叔看我的眼睛一样。我喜欢那种感觉。” 我嘆一口气,用力揉着掌中的花瓣,丢在风中,哽咽道:“颜叔叔死后,我老是梦到他给我摘葡萄,一大串一大串的,放在我小小的手里,我怎么捧也捧不过来……我捧不过来……” 我将两手合拢,做着捧葡萄的动作,却颤抖着,终于将双手向上一拢,掩了脸失声痛哭。安亦辰似返过身来走了一步,又退了回去,只是呻吟般沙哑吐着字:“那一年,你十四岁……” 他没有过来抚慰我,脚步凝滞而沉重地离开,估计心头也该是一团乱麻吧。 我从没告诉他那年我十四岁,也从没提起过那张救了他命的纸条上画过十四只葡萄。但他这般聪明,自然什么都想得出来。而他自己想通的,应该比我口中告诉出来的更加可信,也更加容易让他心动心痛。 我告诉夕姑姑这事,本就是打算再动摇一下他的心志,看他肯不肯放了我们,但现在,白衣说要去京城,那么,就先去京城吧。 “你真是个狐媚子!”我正沉着脸算计时,忽听到有人在我身后咬牙切齿。 一回头,正是那个据说已经给安亦辰一巴掌气跑了的夏侯明姬,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正狠狠盯着我,满眼眶的泪珠:“你到底用什么迷惑了他!居然让他懊恼成那个样子!” 他懊恼了?后悔当日的所为了?他匆匆离开,甚至没有安慰我一下便走了,难道是怕我看到他的懊恼?老天,是他捉住了我,困住了我,把我的生死捏在他的手中,怎么现在倒似我在欺负他了一般? 我苦笑道:“那你还不去劝劝他?” “是你把他迷得神魂颠倒六亲不认,居然还敢在这里冷嘲热讽!”夏侯明姬被我不冷不淡的口吻气得快疯了,小蛮靴狠命地跺在山石上,溅起扑扑的灰尘。 我懒得理她,漠然道:“夏侯小姐应该也在他的六亲之列吧?难道他连夏侯小姐也不理了?那可是他的不对了,下次我遇到他,一定劝他去陪夏侯小姐说几句话,省得有人坏他名声,说他六亲不认!” “你!”夏侯明姬被我居高临下的冷淡口吻气得说不出话来,我冷眼看着,拂了拂袖上的落花便要离开。她虽是安亦辰的表妹,但安亦辰肯为了我把她打跑了,便见得根本不把她放在心上,我才不怕得罪她呢! 但事实证明,我错了,错得离谱!夏侯明姬虽然不得安亦辰的心,却得到了太多人的宠爱,宠到她无法无天根本把人命当儿戏! 我几乎才踏出一步,已被夏侯明姬勐地一推,叫道:“你厉害,你去死吧!看你还狐媚谁!” 我的身后,就是莲池! 我踉跄几步,已退到了莲池边缘,忙伸出手抓住桃枝,正想立稳时,一脚小蛮靴,迅勐地踢了过来,正踹在我手指上,顿时一阵剧痛,不由惨叫一声,已往莲中落去。 天,这个夏侯明姬,居然是个会武功的! 那早春二月的日暮时分,池中的水依旧冰冷刺骨,我立刻给激得浑身哆嗦起来,正要划水逃开那可怕的女人时,忽然听到夕姑姑的惊叫:“啊,公主!” 行了,夕姑姑来了! 我无力地划两下手,放任自己向下沉去。 白衣,你看好了,我不让安亦辰占我半点便宜,照样可以让他倾心爱我怜我,然后万劫不復! 可我真的想安亦辰万劫不復么? 我只是心痛我的故国,我的勇士,以及我的颜叔叔!即便安亦辰万劫不復,我还是找不回他们呵! 冷,痛,还有沉沉的暗黑,渐渐伴着越来越杂沓的脚步和嘈杂的唿喊。 被人推出水面时,我看到了夕姑姑惊恐的脸,还有白衣,那样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焦急,不肯形诸于色让人看出破绽。 可我没事啊,白衣! 我笑一笑,那团白色,便在眼前无限放大,铺了我满眼,满身,满心。 我闻到了清新出尘的芳糙味儿。 我想,应该是白衣以医者的身份,将我抱起来了吧? 他的怀抱,真的好暖和,好让人依恋…… 113.飞花篇:第二十五章 玉箫吹遍九迴肠(三) 再次醒来时长檠灯高高燃烧跳跃,急回眸看时,已见床边围了一堆人,母亲、夕姑姑、安亦辰、小九、小素,独不见白衣,心下便有些失望。 而众人一见我睁开眼,已同声吁了口气。母亲忙拉过我的手,焦急问道:“栖情,你觉得怎样?还冷不冷了?” “我?”我眨了眨着,已觉出身上早给人换了干净寝衣,被窝里也置了暖炉,棉被更是加了一条,早把身上捂出一层汗意来,忙道:“母亲,我没事啊。” 我把手伸出来,用力将唇边咬出些血色来,嫣然笑道:“看,我正在出汗呢。” 母亲应一声,道:“那就好,那就好!”已落下泪来。 安亦辰的瞳仁似比以往深幽许多,反看不出悲喜怜惜来,只等我将母亲的手捧到怀中,撒娇够了,才淡淡道:“是不是明姬推你下水的?” “一定是她!”夕姑姑气忿忿道:“我看到公主已给逼到了池边,手够着桃枝勉强撑着,她一脚踹在公主手上,公主就掉下去了!” 她说着,已拉出我藏着的另一只手,让安亦辰看上面的青紫淤肿,怒道:“真看不出那丫头竟这么狠心!公主什么时候招着她了?” 我忙将手缩了回去,依旧藏起,微笑道:“没有,夏侯小姐和我开玩笑呢。我会水的,夕姑姑也知道。若没人过来,我自己就游上岸了。”话犹未了,已张嘴打了个喷嚏,忙掩了鼻,沖了安亦辰有些畏怯犹豫地笑道:“我并没有事。你说的话,还算数么?明天,你送我们回京城么?” “你没必要这么小心翼翼委屈自己!”安亦辰忽然吼道,神情之间,压抑着怒火和激动:“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谁也阻拦不了!” 他说着,已一阵风般卷了出去。 无人再敢说一个字。安二公子的雷霆之怒,谁都看得出来。 我淡然看他远去,微微一笑,沖母亲道:“母亲,不早了,你先去睡会儿吧。明天,安亦辰一定会送我们去京城!” 母亲眼睛亮了一亮,摸了摸我的头,一言不发离去。 一时众人都散了,只有夕姑姑坐在床畔,纳闷道:“小姐,你和二公子说你要回京么?” 我抬眼望着她额际的愁纹,微笑道:“是啊,他说,他亲自送我们回宫去,依旧住我们的昭阳殿里。” “皇宫里差不多是空的。”夕姑姑愁着脸道:“晋国公自己不称帝,也不曾扶立小皇帝,一直把皇宫封锁着,只有几个太监宫女司打扫之职。我们回去做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回去做什么。我又不是真的要死了,还真打算死到皇宫里去? 白衣也未必是要我们回去,他一定只是要我们离开晋州而已。 晋州,安氏的大本营,他若想在这里救人,实在是难如登天。但如果出了晋州,防守之人,必定只有随行的侍卫人马,若能联繫到援兵,救援出我们的机会就大多了。 只是,白衣一介糙民,不涉军政之事,到哪时去联繫到他需要的援兵? 忽然想到他所写的无数个缭乱的“出世”,“入世”,心神颤了一颤。 他不会以自己为筹码,和哪方人马达成了救人协议了吧? 第二日,我起得很早,吃了几口淡粥,便觉精神奕奕,遂叫夕姑姑准备我沿途的换洗衣裳,又叫小九去看母亲和白衣收拾得怎样了。我和母亲的“病情”白衣最了解,我去京城,自然他也是一定要去的。 换了件方便出行的藕合色短外衫,配了撒蝶恋花细纹的同色长裙,扣了织锦镶东珠缎带,又叫夕姑姑帮我梳了个堕马髻,用三枝很简洁的龙凤簪呈扇形固定了,髻上插一朵绯色芙蓉绢花,只在额前自然散落几缕碎发,便显得娇俏而不失裊娜。 一时提起眉笔来,正想问夕姑姑画什么眉形好看,却见小九、小素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不时瞧向我,我不由起疑,忙将夕姑姑叫来,轻轻道:“夕姑姑,你去悄悄听一听,他们在议论我什么呢?” 夕姑姑摇了摇头,将眉笔接过,一边小心地为我描着,一边道:“能有什么事?左不过是昨晚那点事。二公子这次可真为你动了怒,从这里离开后直接赶到夏侯明姬的闺房中去了,叫人将她捆了,狠狠打了几十鞭子。据说半个府第都能听到夏侯小姐的惨叫呢!后来还是夫人来了,才将夏侯小姐带走了,不然只怕会给活活打死呢。” 夕姑姑似笑非笑望着我,提醒道:“二公子的脾气,原是出了名的好,从不在小事上和人计较的。但为公主,已经出格好几次了。” 我心中也有些震惊。昨日我故意地谨小慎微委屈自己,本就是吃准了安亦辰不忍我受苦的心理,小小地激怒他一下,却敢不料他居然会下这等狠手。 忽然就想,若他知道我一直有心算计他,不知会不会一怒把我也给打死了。 打了个寒噤,更有些不妙的感觉了。但愿白衣安排得天衣无fèng,让我们顺利逃出他的掌握,再也不与他相见,从此便安生了。 刚将眉画好,我正叫夕姑姑拿条淡霞绯色披帛给我时,屋外忽然一阵嘈杂。小九、小素探头看了一看,忽然面露惊异之色,匆忙赶了出去,但听二人一齐向来人恭声施礼:“奴婢参见夫人!” ======================= 下一章会比较激烈…… 另: 某皎很虚荣,某皎要鲜花…… 目录书页的“内容简介”下方,有着送鲜花的按钮,vip会员都可以送花给我。 我要鲜花,不要臭鸡蛋…… 【 114.飞花篇:第二十五章 玉箫吹遍九迴肠(四) 夕姑姑一惊,忙丢开披帛迎上前去,强笑道:“夫人怎么有空来了?”
第45页 来人是个形容十分端丽的中年妇女,刻丝泥金如意霞纹锦裳,银灰色织锦羽缎斗篷,参鸾髻高高挽就,一派雍容大气,身后从了十余名奴婢婢僕,料想国公府上下,除了晋国公夫人夏侯氏,再无人有此势派了。 当时我也不敢怠慢,款款上前,以长辈之礼相见:“栖情见过国公夫人!” 夏侯夫人并不遣人相扶,只指住我鼻子道:“你就是那个大燕的亡国公主,挑拨明姬和亦辰的那个祸害么?” 我平生第一次给人指着鼻子如此辱骂,不由大怒,立起身来,横眉道:“是,我是顺安帝的女儿衔凤公主!拜你安氏和宇文氏所赐,业已亡国!不过是不是祸害,却不是夫人说了就算的!何况明姬算是什么东西,也值得我去挑拨?你怎么不说她才生来的不要脸,给安亦辰打跑了,还好意思又黏上来,黏不住居然来找我报仇,也算是给夏侯氏丢脸丢到家了!” 话犹未了,脸庞上“啪”地一下着了一耳光,只听夏侯夫人喝道:“明姬好不好,自由我来教训,几时轮得着你这个祸害指手划脚?” 我捂了脸,气得全身血都涌上来,再顾不得后来之事,只恨恨高声道:“我是不是祸害,也轮不着你来指手划脚!你可看清楚了!我可没黏你儿子,是你儿子死皮赖脸把我留在他身边!你没本事管束自己的儿子,没本事教育自己的侄女,就来欺负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弱女子,可见也是个不要脸的!” 夏侯夫人大怒,站起身来,又往我头上打来:“你这贱人,居然敢辱骂于我!” 夕姑姑大惊,忙将我头抱住,连连求饶:“夫人息怒!夫人息怒!” 而小九、小素也急急拉着夏侯夫人,叫道:“夫人,仔细手疼!” 我不顾蓬头散发,哈哈笑道:“夏侯氏,若是五年前,你还不是跪在我父皇母后前磕头请安的奴才!要论贱人,你铁定比我贱多了!” 夕姑姑连连掩我的口,哭嚷道:“公主,公主,你就少说几句吧!” 而夏侯夫人显然已给气得疯了,她忽然退了一步,叫道:“来人!来人!取麻袋来,我今天就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亡国妖孽沉了塘!” 夕姑姑脸都青了,连叫饶命,我却镇定下来,微笑道:“沉塘么?好啊!可我沉了塘,依然改变不了你安氏曾是大燕国奴才的事实!” 两个侍僕果然拿了麻织大口袋来,就来拉我。 夕姑姑、小九、小素疯了般冲过来阻拦,却被踹倒在地,犹在地上滚爬过来。 夕姑姑待我如亲女一般,我一向是知道的,而小九小素居然也肯这般舍了性命护我,却叫我大出意外,当下沖她们笑了笑,道:“我知道我脾气大,这一向为难了你们。从今之后,我可不会再欺负你们了。” 我凭着侍僕来抓我,将麻袋套到我身上,砰地拉倒,兜头兜脸地一片漆黑,一声也不吭,心中忽然便像僵死了一般。虽然很难过不能按原来的计划和白衣及母亲逃出生天,可若这般给人践踏羞辱,却还不如死了的好。 一路给人拖曳着,也只是木然,并不觉出疼痛害怕来。只是母亲的哭喊声忽然远远传来,心中顿时给揪了一把般疼痛。我若死了,白衣和母亲一定很难过。白衣或许会一直伤心,然后继续忧伤而出世的生活;但母亲,就一定活不了了。 不过,给人折辱成这样,活着对母亲何尝是一种受罪,不如也死了干净! 我这样想了,横了一条心,不去听母亲的哭声,只当自己已经死了,再也牵挂不了那许多。 正给人高高低低拖曳得半死不活之际,拉我的绳子忽然一抖,接着连连数声惨叫,伴着夏侯夫人的怒吼:“辰儿,你疯了!” 有人迅速解开了麻布袋子,露出了明亮蔚蓝的天影,和天影下最美好的男子。 “白衣!”我轻唤一声,将头埋到他怀里,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白衣垂眸看我,嘴唇颤抖着,眸中的隐痛再也掩抑不住,蓄成了大颗的泪珠,盈于眼眶。 我勉强伸出伸出苍白的手,去拭他的眼泪,然后看到了正一脚将刚拉我的侍僕踹倒的安亦辰,看得出力道可不轻,那人立刻飞了开去,直吐鲜血。 “辰儿,你太过份了!”夏侯夫人满脸惊怒,道:“如果你再放肆,我可饶不了你!” 安亦辰不理他母亲的话,已冲到我身边蹲下身子,满脸的惊惶将素常的雍容镇定一扫而空。他颤声问:“栖情,你怎么样?” 我勉强笑着,哑了嗓子道:“我么,很好!” 安亦辰又抬眼望向白衣。 白衣已收敛了痛楚之色,淡然道:“还好,死不了。” 安亦辰也顾不得白衣是否话里有话了,双手撑到地上,喘着气,竟似大惊之后的虚脱一般。 而夏侯夫人已步步逼近,厉声道:“辰儿,这女子是大燕余孽,留她不得!今日非把她处死不可!” 安亦辰霍然回头,叫道:“母亲,如果您执意要处死他,请先处死亦辰!” ========================== 这篇皎更得慢,写得也沉重,总以为没人送花的,可瞧一瞧,还是有不少读者支持呢,很开心。 然后读者提出了加快更新的问题。某皎……郁闷。这篇文,将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本来预计十月下旬应该可以出了,但出版这玩意儿,似乎从来只有拖后,没有提前的。最终估计会拖到十一月中旬才能出吧!按出版社的要求,差不多现在就要我停更了,丫丫的啊,我会继续更下去,可真的快不了了。 原谅某皎无良自私吧,俺还指着出版养活一家子呢! 小声问一句:可以继续送花给皎吗? 115.飞花篇:第二十六章 兵气连云临山动(一) 夏侯夫人怔了一怔,鼻尖渗出汗来,尖叫道:“你真给这妖精迷惑得神魂颠倒了?你可知道这臭丫头说什么?她笑话你一介贵公子,死皮赖脸黏住她,好象天下女人都死光了,就剩了她一个,你还非她不娶一般!” 安亦辰将我抱起,小心揽于怀中,冷冷道:“母亲,她没有说错,是我赖住她,不是她赖住我。不管天底下女子是一个还是无数个,我都只要她一个!” 我的心跳在一瞬间似乎要停顿了。安亦辰……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他当了大庭广众承认是他死皮赖脸黏住我,而且不管天底下女子是一个还是无数个,他都只要我一个?他在开玩笑么?可他说这话时显然不像开玩笑,我觉得出他那结实的胸怀起伏着,心跳却已很平稳,平视着夏侯夫人的黑眸极是冷静,冷静而坚持,绝无一丝退缩之意。 那么,他还顾不顾惜他安二公子的名誉和自尊?难道他没有想过,如果我对他无意,他如今当了大庭广众立下了这等誓言,日后岂不是颜面扫地? 我心灵颤抖着,透过安亦辰的衣袍看向白衣。 白衣也正看着我,眸光澄净而温柔,如语如诉。他似在说,栖情,情儿,我也只要你一个,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白衣,白衣,我深深唿吸着,将眼底的温柔敛去,继续半眯着眼,关注眼前动向。 夏侯夫人显然也给儿子决然的话语惊住,竟然有片刻的凝滞无语,然后,她缓缓走到安亦辰身畔,端丽的面容有些扭曲。 “立刻把这女子处死!立刻!”她的声间激昂而高亢,却似已尽力压制自己不耐烦的愤怒。“这个女人,会毁了你的一生!” 安亦辰并不后退,只将我抱得更紧些,一字一字道:“她虽是大燕后裔,但她绝对不会害我。相反,她救过我。所以,我不许,任何人伤她分毫!” 夏侯夫人凌厉地望向自己的儿子,喝道:“你如此看重一名女子,日后行事,一定倍受牵累!何况,你可曾见过一个沉溺女色的男人办成过大事?为选国公少主之事,我和你父亲已经商议了很久,本来看你行事谨慎,胸怀天下,有意选贤而立,如今,看来不需要犹豫了!” 安氏的少主人! 谁不知安氏如今占了半壁江山,实力足可称王称帝!未来的少主人,实在与一个王国的太子相类了!夏侯夫人居然用这个,来要胁安亦辰! 而安亦辰才华横溢,一身抱负,显然也看重这个,所以一直以来和他的哥哥弟弟明争暗斗,不亦乐乎。他,会为我放下这个么? 我紧紧凝视着安亦辰漆黑的瞳仁。 而安亦辰也似疲倦了,他垂了头,用那双倦乏的眼睛柔和地望住我,轻轻道:“栖情,我先带你回去休息。” 他居然没有回答夏侯夫人的话,抱起我,踏步向回走去,将一众下人和他自己的母亲丢在当场,目定口呆。 母亲也给吓得不轻,正和夕姑姑遥遥望着我们,满脸泪痕地颤着身子,直到我从安亦辰的臂膀中展一个虚弱的笑容过去,他们才松了口气。 安亦辰在我的床边放下我,扭头向白衣道:“白衣兄,请帮看下栖情的情况。” 白衣将手指搭于我的脉搏,眼底已忍不住渗出一抹温柔怜惜来,忧伤地望着我。我一阵心痛,我那有着青天云影般澄澈眸子的白衣啊,他的指肚,似比以往更加冰凉了。 怕给安亦辰看破心思,我将眼神转到安亦辰脸上,望着他有些凌乱僵硬的眼神,轻轻问:“二公子,今天可以带我们离府么?我一刻也不想再这里多呆。” 安亦辰犹豫道:“你的身体……” “她的身体无甚大碍,在马车上休息也是一样。”白衣抽回手,负手退到一边,答道:“而且我觉得早些离开国公府对她的身心都有好处。” 安亦辰的眼神留连我的面庞,我只用无辜企盼的眼睛回望着他,抽着鼻子,泪意朦胧。 “好,你略休息一会儿,我们下午便走。”安亦辰说着,自己也似下定了决心,因而松了口气一般,扭过头来向白衣道:“白衣兄,今日之事,多亏你及时通传,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白衣淡然道:“不必了,我只是不想我的病人出事,否则我这么多天的努力,算是白费了。” 安亦辰点点头,道:“等她们母亲復元,我不会亏待于你。” 白衣哂笑一声,已拂袖而去。 安亦辰久见他性情古怪,也不以为意。 殊不知白衣的性情古怪,只是对别人而已。他对我,一向是温润如玉,笑语怡人,一双如明珠辉耀的眼睛,早已埋入我心中,在我十四岁那年的春天……
第46页 而我也是到此时才知道,原来通知安亦辰救我的人是白衣。 闹到那样不可收拾的地步,能救我的,也只有安亦辰了。 夕姑姑和母亲都对我当时倔强地不肯忍辱认输,以致酿来杀身大祸颇有微辞,只是瞧我给这般折腾惊吓,再不忍心责怪于我。 但直到下午我们起程,安亦辰居然没有埋怨过我哪怕是半个字。倒是我想起他可能因此失去了继承他父亲江山的大好机会,觉得好生遗憾和愧疚。 不知白衣救走我们后,他还有没有机会再挽回这盘劣棋? 116.飞花篇:第二十六章 兵气连云临山动(二) 安亦辰对于我们去京城之事显然也有所戒备,所随沿途保卫的亲兵,竟有一千之众,俱是骑兵。 那一长熘浩浩荡荡的队伍,所护卫的,只是三辆马车而已。母亲和我带了随身侍女各乘一辆,白衣带了些药物单独乘了一辆。 我当然知道白衣虽然看来面色瓷白身形瘦弱,但事实上身手相当高明,只是从来都是深藏不露而已。他的表象,显然骗倒了所有的人,包括安亦辰,都只将他当成了文弱医者而已。 安亦辰自然是习惯了骑马,几乎一直伴随在我的马车之畔。 一连走了几日,俱是安然无事。我趁了白衣来诊脉,旁人不注意时悄悄问:“还有多久?” 白衣深深看住我,眸中有团清凛的烈火滚过,轻轻回答:“快了!” 我忍不住握住他的手,绞紧。 白衣垂了头,用他微凉的手指,将我的指尖一一抚摩。清新美好的气息,似从我的指尖透过,渐渐熨妥我不安的心。 车厢外,透过风尘,隐见春光正好,桃红李白,杏花当道,蝶儿自由翩飞,快乐翔舞。 那样美好的春光,距离我们还有多远? 这一日,前方出现大片山林,山势巍巍,层峦叠嶂,林木青郁森森,如一幅深浓的水墨画。一道峡谷,从山林中蜿蜒穿过,幽深缈远。 一位将领匆匆赶过来,禀道:“前方便是临山了,这条山路,易守难攻。我们已经派人探过了,未发现异常。但这山路两侧地形复杂,若早先就有人预伏于沟壑之中,很难发现。” 安亦辰点头道:“把白衣先生先请到前面两辆马车中暂时侯着,先遣五百人带那辆空马车过山试探,如果无恙,我们这里的五百人再行前进。” 将领应诺,领兵匆匆而去。 而安亦辰带了剩余兵马悄悄在隐蔽处扎了营休息,他自己趁势到马车上来探我。 白衣正安然坐在一侧,掀了车帘,端了盅茶,静静浏览远处风光,眸淡如轻云,看不出一丝涟漪。我心里却想着白衣暗中安排之事,很是不安,见安亦辰来了,忙笑着掩饰:“二公子,为什么停下来?莫不是前方有山匪?” 安亦辰淡淡笑道:“我可不怕山匪。” 我笑道:“那你怕谁?” 安亦辰修长的眉轻轻一扬,眉宇间尽是不羁的疏狂之气:“放眼天下,群雄并起,诸侯林立,却无一个是我安亦辰要怕的人!” 他如此宣布的那一刻,神采飞扬,眸光莹亮,意气潇洒,何止是少年豪雄?那分明,是属于一代霸主王侯的睥睨之气!令同僚心折,而令对手胆丧! 我仔细打量他那看来还极是年轻的面庞,一时无语。 白衣也终于从帘外收回眼神,默默打量着安亦辰,眸中却清淡如水,寂然无波,看不出半点敬佩或畏怯来,只在端起茶盅抿口茶时,眼波的余光会不经意泛出一抹凛冽寒光。 这时我忽然有了种感觉。 感觉深藏不露的白衣,一出手一定很可怕,只怕比安亦辰更要可怕十倍。 这天下最高深莫测的少年豪雄,也许不是安亦辰,而是白衣。 入世的白衣! 我打了个寒噤。白衣,已决定入世了吗? 白衣! “二公子,山那边有青烟升起!”忽然,有军士在外禀报。 安亦辰立刻跃出马车,望着远方徐徐伸起的品字型三缕青烟,跃马举鞭:“出发!” 杂沓马蹄纷起,我们的马车也缓缓行进,拐上大路,越走越快。 白衣神色不动,依旧轻轻捧着茶盅,缓缓转动着,不时轻啜一小口,但他的眸光,却越来越幽深,越来越幽深…… 而我的心里,却不知怎的也越来越忐忑,总觉得前面一定会有事发生,而且必定是大事。 白衣,到底在前方安排了怎样的圈套? 我觉得自己的手心一层层的冷汗沁出,连手指都是冰凉的。 夕姑姑已看出我神色不对,低了头问道:“怎么了?不舒服?” 我情知掩不过去,嗯了一声道:“可能这路太颠了,晃得有些眼晕。” 夕姑姑松口气,笑道:“没事,呆会过了山就好了。——等过了山,我们和二公子说,今晚早点安营扎寨休息,好不好?” 我笑了笑,故作镇定地点了点头。 白衣微皱起眉,挪到我身畔,为我搭脉。他手上的体温一向就比寻常人凉一些,此刻更是比我还凉! “白衣……”我不安地道:“我没事……” 话犹未了,车身忽然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同时尖锐的警报声迅速扬起,马蹄嘶叫声一片,兵刃出鞘以及惨叫声不绝于耳。 我大惊,忙站起看时,只见蒙蒙山林间,矢如飞蝗,迅速奔涌而来,一时竟看不出从何处射来。我正惊怔间,身子忽给用力向后一扯,已被扯入车厢,而同时,一支白羽利箭“笃”的一声从我方才探头的地方飞过,端正扎在马车板壁之上。 我惊得掩住嘴巴,迟疑看向将我拉入车厢的白衣。 白衣眸沉如冰,将我推到里榻坐下,道:“躲在这里,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头。” 我很想问他,这里的人马,是不是他安排的,他又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些人马,但夕姑姑正在我身畔,又不方便问出口,竟只能呆呆地望着白衣的面容。 117.飞花篇:第二十六章 兵气连云临山动(三) 他的面庞依旧温润瓷白,但温润之外,分明泛出罕见的沉凝冷静,让我有一瞬间我错觉,仿佛眼前之人,绝非一名医者,而是一员极优秀的少年将军。 优秀到连安亦辰那样的绝世少年,都能被他玩弄于掌心,譬如此刻他手中的青瓷茶盅! “退!”安亦辰在外清冷地吩咐,临危不乱,却带了丝难掩的愠意。 马车在狭窄的山道艰难掉头,四匹马中有一匹已经中箭受伤,有军士前去把缰绳斩断,只留了三匹马驾了车,一边抵挡利箭,一边沿原路后撤。 我不敢回头看母亲的车驾,只能祈祷白衣安排得妥当,对方能不把车驾当成射箭的靶子。 眼看快要撤出箭程范围,原射箭处隐藏的士兵蜂涌而出,沿了山路一路下滑,径追而来。 接着便是肉搏厮杀,惨叫声,兵刃交击声,在车后不断扬起。 安亦辰正在有条不紊安排着将士撤退,声音冷静坚决,不见一丝慌乱,但目前处处受制于人,处境艰难,连我在车厢内都能感觉得出了。 我紧张地拉了拉白衣衣襟,问道:“我们能逃出去吗?” 说实在的,此时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所指的“逃出去”,是给前来进攻的人救走,还是被安亦辰带领着冲出重围。 白衣依旧在喝着茶,看着我和满脸惊慌的夕姑姑等人,微笑道:“放心,如果安亦辰连这点阵仗都沖不出去,他就不是安亦辰了!” 我不知道安亦辰是不是安亦辰,但我只觉眼前那个有着冷静头脑深沉算计的白衣,已经不像是我的白衣了,一时只怔怔望住他,喃喃自语般问着:“安亦辰,能带我们冲出去?” 可我想问的,是白衣。我想问他,白衣,你还是我原来那个与世无争蔼然如云的白衣么? 白衣说得没错,安亦辰果然带了两辆马车撤出了临山,成功地摆脱了追兵,一路迤逦,又来到了我们原先休整待命的地方,令剩余兵卒原地休息,给伤员包扎伤口。 “我们在这里休整片刻,呆会从平阳官道绕过去进京。”安亦辰可能怕我担心,将事情一一向部下交待明白了,就上车来和我说。 他的肩背依旧挺直,眸子依旧明亮,只是眉宇间有了几许疲倦,显然一场恶战,已让他消耗了大量的体力和精力。 我点点头,问道:“伤亡大么?” 安亦辰抬头望了望在傍晚霞光中笼了层淡芒,却显得更是幽深的临山,苦笑道:“还在清点中。估计目前可用的士兵,已经不超过两百人了吧?” 我吃了一惊,道:“不是还有五百人顺利过了临山么?” 安亦辰捏紧了拳头,嘴角弯起的弧度勉强中带了颤抖:“应该全军覆没了吧?” 他望着正在包扎伤口的士兵,眯起眼,道:“在他们燃放信号烟后,应该就被宇文氏所部围剿干净了。我们兵分两路,对方同样兵分两路,一路守在山间,一路守在山的另一端,分两处围剿我们……宇文氏所部大将,几时有过这等人物,竟能将我的部署估料得如此分明!” 他沉吟着,额上一滴汗珠缓缓滑落,挂于眉上,夕姑姑拿了帕子帮他擦了,急急道:“别着急,别着急,说到底,这里还是安氏的地盘,我们休息一晚,明天再找人帮忙,还怕对付不了远路而来的宇文氏?” 安亦辰接了夕姑姑的帕子,自己拭了汗和面庞上的灰尘,微笑道:“对。我们并不用怕他们。只是晚上暂时不能休息,需得连夜赶往平阳重镇,一则摆脱山中的追兵,他们目前可能也在休整,若有机会,必然兼程赶来奔袭;二则可以抽调平阳驻军,调头反击,务必将这群胆敢深入安氏腹地进攻的贼子一网打尽!” 安亦辰将帕子揉作一团,狠狠掷往窗外,然后跳下车去,沉声喝命:“大家准备好了吗?出发!” 众军士已各自就位,一齐应诺,依旧排了整齐队列,将我们两辆马车护在中间,昂首继续前行。 “真不愧为安亦辰!”白衣轻声喟嘆:“如此沉重的打击,竟然不曾丝毫损及军中士气!” 而我的心中,已被另一件事惊住。我呆呆看住白衣,喑哑问道:“白衣,方才安亦辰说,袭击我们的,是宇文氏军队?” 夕姑姑不解,道:“是啊,二公子说是宇文氏,便一定是宇文氏,肯定错不了。可恨宇文家几个卑鄙反覆的小人,隔了这许多年,居然还活得好好的!这老天,怎生不噼下几个雷来,除掉几个害人精呢?”
第47页 白衣却知我的意思。他深知我痛恨宇文氏,更知他在我心中何等高洁超脱,怎能和宇文氏那样骯脏的人物扯上关系! “栖情!”白衣笑意苦涩:“许多事情,恐怕都不是我们想像的那样。你放心吧!” 他看来也很是烦恼。我想起了他在出世入世之间的挣扎,想起他那般挣扎,都是为着我,胸口立刻暖暖的,整个心肠都软了下来,低了头乖乖道:“嗯,我放心。” 夜,已降临,无月,满天的星,素辉清冷。 ================== 嗯,下一章,有些小虐心。 大概大家也猜到了,小安要倒霉了!谁让他爱上了咱们栖情呢?(某皎想坏笑,笑不出啊!风月真是一篇沉重的文文!) 118.飞花篇:第二十七章 寂寞飞凤误矫龙(一) 我问了母亲平安,叫夕姑姑将帘子紧紧下了,裹了毡毯蜷在铺了织绵软毛垫的长椅上睡了。夕姑姑和小九在侧披了棉袍打盹,而白衣却似毫无睡意,只是又倒了一盅茶,安谧地品啜。因为这辆车中多了白衣,小素已被打发到母亲那辆车上。 一路只听得马蹄的的,混成嘈杂的一片,虽是吵闹,但我白日里给闹了一场,也有些睏乏,不一时便沉沉入睡。 正迷濛间,忽觉有人轻轻晃我的手臂,忙睁开眼时,却是白衣温柔看着我,眸光怜惜,又带了丝莫名的兴奋。他轻声在我耳边道“不要睡,呆会还有事。” 我顿时紧张起来,紧攥了他的手,压了嗓子道:“还有埋伏?” 白衣声音更低,几不可闻:“呆会一旦混乱,你设法把安亦辰引来!” 他说完,轻拍了我的手,迅速退开。 我顿时睡意全无,嵴背上层层冷意泛起,犹如谁将一杯冰水,从嵴背的骨髓间冷冷灌下,冻得我浑身哆嗦。 夕姑姑和小九彼此靠着肩,已经睡着,只怕梦里,已在大队平阳守军的护送下,安然到达京师了! 大约过了盏茶时间,前后方忽然一阵暄闹,喊杀声惊天动地,我一惊,忙跳起来掀帘看时,只见大片黑影,从前方斜次里冲来,安氏骑兵整齐的队列,骤然遇袭,顿时给沖乱阵脚,马嘶声和唿吼声乱成一团。 夕姑姑和小九都醒了,耳边如此暄闹,便知又有敌情,惊得脸色惨白,面面相觑。 而白衣终于放下了他一直执在手中的青瓷茶盅,缓缓立起,扫过夕姑姑和小九面庞,冷然道:“呆会不管出什么事,你们都不要理,只守在这里别动弹,知道吗?” 他的话意不想劝说,倒像是警告,夕姑姑和小九正是惊慌时候,各各茫然点头,却未必辨识得出白衣语中的警告之意来。 而白衣已面色沉凝,眸光锐利,紧紧盯着坐于马上,边持戟杀敌,边指挥战斗的安亦辰,忽然回过头来,抛过一个暗示的眼神。 我知道他是示意我将安亦辰引来,心头顿时砰砰乱跳,似乎胸腔已承受不住,整个心脏都要跳出来一般。 来袭的兵马本就数倍于安氏所随官兵,安亦辰能突围逃去就不错了,若此时分心被我引来,战场缺了指挥者,更将一败涂地。而且,白衣将安亦辰引来做什么?他想杀了安亦辰么? 总是安亦辰夕阳下薄凉而黯淡的微笑,然后是一转身忧伤的背影…… 他曾把我迫得无路可退,可未来,我到底会伤他多深?那个为我抛了一切功名富贵才华绝世的少年,那个当众立誓今生只要我一个的少年…… 我眸中凝泪,一时心乱如麻,无助望向白衣。 白衣眸光闪动,默然望向我,见我这等神色,渐渐浮泛起一抹失望。他垂下头,依旧坐回椅上,又拿回他的茶盅,懒懒转动。 我忽然之间心痛不已,他,他对我很失望么? 泪水自面庞划下,我屈了膝,哼了一声,软软瘫倒下来。 夕姑姑、小九俱是大惊,惊叫着:“公主!”“姑娘!” 飞快冲上来,抱了我问道:“你怎么了?” 我流着泪,用力按紧胸口,吃力呻吟道:“疼,闷,我……我透不过气来……” 白衣一个箭步踏上前来,搭上我的脉门,失声道:“快通知公子,栖情必须立刻找地方施救!” 小九惊唿道:“现在,不行,不行……” 目前战场形势之严峻,凭他是瞎子也看得出来!安亦辰离开须臾,都可能断绝最后的生机! 而夕姑姑已经疯了般冲出去,站在踏板上惊恐大叫:“亦辰,亦辰,栖情不好了!” 惶急之时,她没有叫安亦辰公子,也没有叫我公主,直接叫了我们的名字。可越是这等的无措失礼,越显得情况不妙。 我只听得安亦辰惊唿一声,接着是几声惨叫,分明是安亦辰奋力破开敌群,沖了过来。 冷风扑面,带了凛冽的杀气和深浓如夜色般化不开的血腥味,透帘而入。 “栖情!”安亦辰焦急而低沉地唿唤着,让我泪水又要涌出来。 迷濛中睁开眼,已见一道清冷光芒,如瞬间划过的流星,森然奔袭,正向安亦辰。 安亦辰大惊,迅速低头避过;谁知那道清光,竟似长了眼睛一般,居然柔软地拐了一个弯,又从前方奔袭! 安亦辰再向后仰起,乌黑的长髮禁不住剧烈的运动从紫金嵌宝冠中散出,如一团乌云,向后掠去。 可这是逼仄之极的车厢!他的身后,是厚厚的板壁! 避无可避的剑芒,冷冷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剑是软剑,柔若藤条,明若月芒,抖动处如素影分辉,优雅夺目。即便我在皇宫那么久,我也不曾见到如此质地的好剑;即便我认识白衣那么久,我也不知道他身藏着一柄这样的软剑! 茶盅早不知给白衣丢到哪里去了。他冷淡逼视着剑下之人,沉声道:“冒犯了,安二公子!” “白衣!”安亦辰缓缓吐字,十指紧紧扣向厢内的板壁,似要将结实的板壁抓破。 然后,他看向我,黯然一笑:“你还是,要离开我?要杀我?” ================ 难得给逼到如此窘境的安二公子! 119.飞花篇:第二十七章 寂寞飞凤误矫龙(二) 我撑着椅子,颤着身子,慢慢立起,脚下却似软了一般,挪不动一步,嗓门口也完全给堵塞住了,说不出话来,只是大颗大颗冰凉的泪珠,直往下掉落。 我已经自由在望了,不是吗? 可我为什么还是如此难过?为我眼前这个被我辜负的男子吗? “公子!”给骤变惊呆了的小九和夕姑姑终于清醒过来;夕姑姑茫然站到我身边扶住我,而小九忽然大叫着,直扑向白衣,手中居然拿了把亮闪闪的短剑! 白衣眸光一凝,左手一甩,一柄飞刀迅速射出,端端正正射入小九胸口,正是心脏部位。 小九闷哼一声,被大力冲击着,一直退到车厢另一侧,沿了板壁缓缓滑下。一双秀慧的大眼睛,依旧圆圆睁着,死不瞑目。 “小九!”我惊唿,同时听到了安亦辰惊痛的唿唤。 他略一挣扎,白衣的宝剑,已割破了皮肤,鲜血迅速沿了脖颈流了下来,再深几分,便是喉管了! “对不起!”白衣歉疚地望向我,泛着一丝无奈。 我知道他并不想杀小九,但这等紧要关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只是小九……想起她为我受的委屈,我心中苦涩难当。 “天!”夕姑姑想过来拦白衣,却又不敢,只紧紧抓住我的手,一声声促问:“公主,公主,你到底在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我也不知道我要做什么。我只是要自由而已,把安亦辰擒住,根本就不在我的考虑之列。那只是白衣要做的而已。 “原来你们早就认识。”安亦辰喉咙口滚动了一下,软剑的锋刃,又割深了几丝,鲜血淌得更快了,他却恍然不觉,只是苦涩地望向我,再转向白衣,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白衣,医者白衣!”白衣回答得云淡风轻,虽然将名震天下的安二公子逼在剑下,他的眉宇之间,并无一丝得意与欢喜。 “呵!”安亦辰冷笑:“医者白衣,一介糙民,能调动宇文氏最精锐的兵马?能布下如此细密的罗网?能有如此高超的剑术?” 他咪了咪眼,眸中灼了恨痛和追悔:“其实我早该想到,请你入府前,我调查过你的所有资料,只能看出你曾在华阳山修行学医,那些僧人和大夫待你,如众星捧月!但你的背景,家世,以及年龄藉贯,一概无据可查!后来栖情要被沉塘,你通知我后,我几乎是运用了全力提轻功赶了过去,可我到时,你居然也已到了!可惜我心思芜杂,一时竟没想过深究此事!” “你多想了!”白衣平静地截口道:“你查不出我的底细,是因为我根本没什么你所想像的背景身世;我向宇文氏借兵的唯一代价,就是生擒你安亦辰!” 我脑中顿时隆隆乱响着,惊道:“白衣,你,你要将安亦辰交给宇文氏?” 宇文氏和安氏自来是死对头,安亦辰落到宇文氏手中,会受到怎样的折辱!而安亦辰,看似雍容温雅,可却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 他为了我,几乎已经放弃了所有的骄傲,下面,他只怕要连最后一点自尊和颜面都要给踩到地下了! 我的上下牙打着哆嗦,不敢往下想。 而夕姑姑已颤声道:“外面的兵马,是宇文氏派来的?” 我一惊,白衣总不会让我们落到宇文氏手中吧?他该知道我对宇文氏有多怕!有多恨! “不是!”白衣泛出一丝温煦的微笑,柔声道:“这一路人马,是肃州萧氏所遣。领兵的大将,是萧采绎!” 绎哥哥! 我一下子回忆起童年时无忧无虑的青葱岁月,那个浓眉大眼的少年,挽了我的小手,在热闹而美丽的皇宫里欢快地奔跑。 又似看到萧采绎流着泪,紧紧抱我,一再地保证:“栖情,我绝不让人伤害你!我绝不让人欺负你!绝对不会!” 依稀感到他离去时在我脸上流的一层层的泪痕斑斑,让我紧绷了脸。 他来了么? 我惊喜在站在那里,不知该落泪,还是该微笑。 “栖情!栖情妹妹!”外面的交战声渐趋零落,有熟悉的嗓音在外面焦急的唿唤,那声线似比三年多前浑厚了许多。
第48页 “绎哥哥!绎哥哥!”我欢喜地大叫着,沖了出去。 撩帘而去的一霎那,我恍惚看到安亦辰似松懈了全身的斗志,无视清冷的剑锋,缓缓沿板壁滑下,眼角,隐有一滴晶莹掉下,滴落,碎裂。 星光下,我的绎哥哥,依稀和三年多前一样的意气风发,正高高坐在马上,沖向我来。不待到我跟前,便一跃而下,不顾他一身戎装,满是鲜血,将我紧紧拥在怀中。 “栖情,真的是你么!长高了好多!好瘦!好漂亮!可怎么这么憔悴?你吃了很多苦吗?累吗?”依稀还是那个十六岁的大男孩,罗罗嗦嗦说着吐着自己凌乱纷繁的思绪。 我笑着拼命点头:“我不好,我不好,可绎哥哥来了,我很快就会好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 母亲披了秋香色羽纱披风,缓缓踏下车来,眼看得娘家亲人和兵马赶到,顿时泪痕点点,挂在淡展笑颜的面庞。 “姑姑!”萧采绎远远见了母亲,忙带人赶上前去,大礼晋见。其他人也纷纷跪倒,拜见太后娘娘。 ======================= 萧采绎啊萧采绎,终于出现了! 这时候出现,更……更复杂鸟! 120.飞花篇:第二十七章 寂寞飞凤误矫龙(三) 母亲凄凉笑道:“不用多礼了。大燕覆亡,尽人皆知。这些虚礼,以后就免了吧!” 萧采绎沉默片刻,笑道:“姑姑,只要你和栖情妹妹安好,咱们什么都可以慢慢来!” 母亲点头,勉强维持着笑容,却禁不住瑟着身子,掩了唇,抚着娘家侄儿的肩,泪如雨下。 萧采绎垂了眼,小心地安慰着母亲。 我正悲喜交集时,忽觉身畔清风拂拂,一转身,已见白衣白袍翩飞,与我并肩而立,唇角一丝温柔笑意,望向我们喜逢亲人的场景。 再回头,已看安亦辰给紧紧捆缚住,由两名勇武军士押着,脖上犹自架着一把钢刀。 他一双深眸,此时正凝于我的面庞,见我瞧他,方才缓缓转开,淡然望向远方,不见悲喜恨辱,纯粹的寂然,如同漫天星子后空洞乌黑的天空。 “那人是谁?”萧采绎也注意到了,扶了母亲,指向安亦辰。 “安家二公子,安亦辰。”白衣负手回答,吐属安然,并不见丝毫骄矜之气。 “安亦辰!”萧采绎冷笑道:“就是安家那号称星宿转世的安亦辰么?那个占了大燕京城,又将我姑姑和表妹迫得走投无路的安亦辰么?竟也有今日!” 他扭头望向白衣,朗笑道:“兄台大概就是通知我们今夜在此伏击的白衣兄吧?一路劳烦白衣兄了!在下代姑姑及表妹谢过!” 我见萧采绎说得生分,忙道:“绎哥哥,我和白衣相识很久了,都是自家人,不必说客套话了!” 萧采绎“哦”了一声,将白衣又打量了打量,问道:“姑姑和表妹,我自然要接回肃州安住,不知白衣兄有何打算?” 白衣淡淡道:“我么,曾向宇文氏借过兵,答应过生擒安亦辰交给他们。正要向萧兄借些人马,将此人送往越州。” “哦,好说,好说!”萧采绎似松了口气,笑道:“我带了两千轻骑过来,不过伤了一二百人,白衣兄尽可挑好手带走。” 我回头看安亦辰漠然望天的模样,心中大急,难道真让他落到宇文氏那些畜生手中受尽折辱?而白衣若去了越州,从此再不来找我,再和白云般四处飘荡,我又到哪里去找他? 正在绞尽脑汁看有无法子将二人都留下时,母亲已高声道:“他是安世远的儿子,安亦渊的弟弟。” 我们都怔了怔。这件事,只怕没人不知道。 母亲苍白的面颊满是激动之色,叫道:“用他向安亦渊换回我的君羽!” 君羽弟弟!我那在回雁关落于安亦渊手中的君羽弟弟! 我恍然大悟,忙道:“是啊,用他换回君羽,我们一家就可团聚了!” 而且,安亦辰不必落到宇文氏手中受辱,白衣不必离去,这可不是一举三得的事么? 白衣蹙了蹙眉,道:“恐怕不成!自古豪门夺权,最是厉害。安氏三兄弟都很有才干,更是各不相让,只怕早就把骨肉之情看得淡了。我担心安亦渊现在巴不得借我们的手把安亦辰除了才痛快,绝对不肯为了安亦辰放了君羽。” 母亲急道:“怎么可能呢?兄弟毕竟是兄弟!便是安亦渊无情无义,晋国公安世远,总不肯眼睁睁看着爱子丧命吧?” 白衣摇了摇头,坚持道:“安世远性情懦弱,只怕未必管束得了安亦渊。” “嗨。”萧采绎哂笑一声道:“白衣兄,你莫不是借了宇文氏的兵,交不出安亦辰去,怕遭宇文氏的报復?你放心,救出君羽,白衣兄尽可在肃州安住,我们萧家绝对不会让宇文氏伤你分毫。” 我听萧采绎这么一说,心下也不放心,扯了白衣的袖,轻声问道:“若你违背前诺,宇文氏会不会找你算帐?你可有什么把柄在他们手上?” 瞧我一脸担忧,白衣嘆息一声,眉目渐渐晶莹,忽而柔声笑道:“好,我们就试一试吧,能把君羽救出来,再好不过了。” 萧采绎笑了一笑,转眼看到安亦辰,眸光转冷,喝道:“来人,把他捆上马背,我们连夜撤走!” 他望着满天星子,微笑:“想那平阳重镇三万守军,万不料我们竟在平阳镇外三十里处劫走他们的二公子吧?” 可那还不能算是萧采绎的功劳呢,而是白衣的计谋。机智敏慧的白衣! 我在夕姑姑扶持下上了马车,回头看时,萧采绎已令人牵了一匹骏马来交给白衣,显然不欲他在马车上与我混作一处;白衣已显露了一身武艺,也不好推却,温柔望我一眼,方才跃上马去,不疾不缓随在我的马车畔,就如原来安亦辰守在马车畔一样。 而安亦辰,此时正给人手足俱捆得紧紧的,打横缚于马背,那缚他的人还随手给了他一鞭子,喝道:“给我老实点!” 安亦辰给打得躯体颤动了一下,却也不抬头,长长的黑髮凌乱从马上挂下,再看不到他的容颜和神色。他的心里,一定在恨我吧?他愿意为我付出所有,牺牲所有,我却把他连人带心踩入污泥最底层,让他在往日敌手前承受最难堪的羞辱…… 我胸口抽搐得有些疼痛,勉强坐定,已被夕姑姑扯得摇来晃去。 她泪水纵横脸颊,低低哭泣:“公主,你不能这么对待二公子啊,纵然他有不是之处,这么些日子,你当真看不出他的心吗?你就是不喜欢他,也不能这般折辱他啊!” 121.飞花篇:第二十七章 寂寞飞凤误矫龙(四) 我烦恼地推开他,低声道:“我没打算折辱他!” “可你看,你看他们在怎么对待他!”夕姑姑的心疼言溢于表,怕心里只恨自己不懂武功,不然早冲上去救人了。 我闷闷道:“再等等吧,反正已经说好了,用他换弟弟回来。到时他还是他领袖一方的安二公子!” 一路车行辘辘,料想等平阳守军发现一地死尸时,我们带了安亦辰,已冲到百里之外了。 而第二日清晨,萧采绎已将拟好的书信交给我和母亲看了,派人分别送往京城的安世远处和沧南延陵镇的安亦渊处,要求以安亦辰交换皇甫君羽,地点约定在肃州最接近沧南的赤城。 大约行了三天左右,我们已到达了赤城。赤城本有近两万的驻军,加上接近沧州大本营,已经远远脱离了安氏的控制范围。我们将在这里等待安氏的回覆。 赤城虽是不大,但萧采绎及大表哥萧采络显然经常巡视此处,一色的官衙客房都是齐全的。萧采绎挑最好的两间房,将我们母女安排妥当了,才去安顿自己的部属,打听安氏的消息。 我颠簸了这许多日子,早已倦乏了,有意好好休养一番,但见母亲形容憔悴,坐立不安,分明极为君羽担忧,加之白衣悄悄和我说了,母亲的病并未除根,需得好好调理,禁不起风浪,只得打起精神来,伴着母亲说话,得便就开解她一番。 等回到自己房中,又见到同样坐立不安的夕姑姑,她长吁短嘆地对着我:“栖情,亦辰那孩子,从没吃过什么苦,这几日被那样扔在马上,缺吃少喝的,脸上气色差得可怕,看样子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这样折腾下去,我担心他吃不消啊。公主,你看,他对我们,其实一直是很好的,对不对?” 我也是不安,只是不好表现出来,第二日趁了萧采绎来看望我,便道:“绎哥哥,那个安亦辰,虽是坏了点,可对我和夕姑姑还算不错。夕姑姑心软,见不得他受苦,想带些食物去看看他呢。” 萧采绎不以为意道:“他就关在官衙后的地牢里,夕姑姑要去探望,随时可以去探望,只是万不能把他放跑了。我们还等着用他换回君羽表弟呢!” 他笑得神采飞扬:“从此你们一家都在肃州住着,开开心心的,我也可以时时见着你,多好!” 我也不禁笑了。的确,时至今日,但能一家团圆,和和乐乐生活着,已是战乱流离后的大幸了。我已冀盼着,我和母亲、弟弟一家住一所不大但精緻的院落,每日里弹琴吟诗,赏风望月,春日里在百花盛开蝶舞翩飞的园里漫步,夏日里围了满池荷花躲在大芭蕉树下纳凉,秋日赏ju,冬日晒太阳。或许,以后还会多了白衣的药香,白衣暖暖的眸光,可以将整个院落笼成幽篁仙林中的世外桃源…… 萧采绎犹怕我委屈着,又递给我一面镶龙凤金丝的玉制令牌,道:“这里全是驻军,军令如山,素来是不认人的。你最是喜欢乱闯了,可别引起甚么误会来,就带着这个令牌吧,若有人喝问你,你亮出这个来,人家自然知道你是萧氏至亲,绝不敢为难你啦!” 我笑嘻嘻道:“绎哥哥还是和以往一般地待我好。” 萧采绎望着我的眸光渐渐深沉明亮,语气也温柔许多:“那是自然,栖情永远是绎哥哥最心爱的女孩。” 我到底已不是当年那个十三岁的小女孩了,心里跳了一跳,便觉出他话中似另有深意来,忙道:“对,绎哥哥也永远是我的好哥哥。” 哥哥而已,绎哥哥,你可千万别有旁的意思啊!我已有了白衣了,多了一个安亦辰,已让我不胜其烦,绝不能再多出一个萧采绎来!
第49页 哪知,萧采绎下句话便让我大是愕然:“绎哥哥么,自然永远是你好哥哥。但旁的人,你可要小心了。特别是那个白衣,我总觉得他阴阳怪气,怕对你不怀好意呢!” 我失声笑道:“绎哥哥你说什么呢,我十四岁就和他认识了。这些年,他帮了我不知多少次呢!” 若无我的白衣,便是绎哥哥,也无法把我从安氏手中救出来吧! 又想起那个给关着的安亦辰了,一时心烦意乱,不让萧采绎再说白衣的不是,借着要睡午觉,连推带搡把萧采绎推出了门。 一回头,夕姑姑含了泪,已在往食盒里收拾饭菜准备送给安亦辰了。她一边收拾,一边罗嗦着:“那孩子瘦了好多啊,脸上雪白雪白的,生生给折磨成那样!估计心里也很不好受吧,他一向要强……” 夕姑姑的年纪可能真的大了。她年轻时,似乎没那么罗嗦。 夕姑姑去了大约半个时辰就回来了,总以为她达成心愿会开心些了,谁知她一回房便守到我床边哭,生生把我的瞌睡全给哭光了。 “夕姑姑,怎么了?”我心里嘀咕,难不成狱卒胆大包天,弄死了安亦辰不成? “他不肯吃。他说他吃不下。我就奇怪就几天时间怎么就虚弱成那样,原来他根本不曾好生吃东西!他生生想作践死自己啊!”夕姑姑哭得肝肠寸断,泪眼迷离地求我:“公主,那孩子心肠里只有你,不然你去劝劝他好不好?” 122.飞花篇:第二十八章 襄王有心向孤灯(一) 我有些茫然地盯着夕姑姑原样提来来的食盒,震惊了好久,才回答道:“好,我去。” 安亦辰,那般骄傲坚强的人,居然有了求死之念?可我已经不想他死了,绝对不想! 地牢昏暗的甬道里,夕姑姑提了琉璃灯,战战兢兢地在前方引着路,哽咽道:“公主,你看,这里是人住的地儿么?” 狱卒将牢门打开了,恭敬地退下,留下我掩了鼻子四下张望。 褐黑的墙,潮湿的地,冰冷的铁栅,腐烂的稻秸,垂落的镣铐和无声的人影。 那个,单薄无力得像纸一样的人影,是安亦辰么? 我有几分不相信,轻轻唤夕姑姑:“夕姑姑,他是安亦辰么?你把灯提过来!” “公主,他……他是亦辰!”夕姑姑将灯拿得更近一些,放在地上,小心地将那人凌乱的长髮后面拢住,露出苍白瘦削的面颊。扑在眼底的长睫,在本就暗黑的眼圈映了深重的阴影,看不出一点原来的敏锐灵动。 但这人显然是安亦辰,那曾用很温柔的眸光整半夜偷偷看我的安亦辰,不惜为我六亲不认的安亦辰,被我骗得好惨的安亦辰。 “你为什么不吃饭?”我有些赌气般将食盒的饭菜一一端出来,道:“快些吃了吧,等我弟弟回来了,你也好有力气回晋州去。” “呵!”安亦辰终于有了反应,原本灿若星子的瞳仁,黯淡无光地在我面颊一掠而过,泛了一丝嘲讽笑纹,别向另外一侧,望向牢狱最阴暗的角落。 隐约,那暗处有老鼠吱吱叫着,从这边牢笼迅速窜开了。 我皱眉道:“夕姑姑啊,这里有干净一点的牢房么?” 夕姑姑苦笑道为:“公主,天下的牢狱,都是这个样子的,这里是兵家要塞,牢狱更是骯脏,好不了的。” 我看安亦辰并没有理睬我的意思,自己动手取了小碗的饭来,用筷子夹了送向他口中。 安亦辰紧闭了嘴唇,侧过脸去,看也不看我。 我也知这一次是我着实对不住他,也不由自己心虚,垂了头道:“安亦辰,我知道我这次算计你是我太过份了。那咱们说好了,等你以后出去了,若有本事再捉住我,你给在这劳么子地方关多久,也就把我关多久,好不好?” 安亦辰索性连眼睛都闭上了,似是无知无觉一般。 我想想我长那么大,除了母亲重病,还没餵过谁饭菜吃,心里也有些不高兴了,道:“你不吃么?可我非让你吃不可!” 取了勺子来,舀了半勺子饭,往他口中硬生生塞过去,敲击着他紧闭的牙关,一下,又一下,就不信他不张开嘴。 “你!”安亦辰终于有反应了,但反应之大,已出乎我的意料。 我几乎没有看到他如何作势,便已侧头避过我拙劣的袭击,然后双腕一张一带,我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段冰凉冷涩如蛇一样的铁镣缠住了脖子,还没来得及惊叫,已被跌入他的怀中。 他的胸膛和以往一样宽厚,却因为削瘦露骨而坚硬多了,我撞上去时,脑勺都给撞得生疼。但我已顾不得脑勺疼了,拼命去抓那脖颈间的铁镣,他恨我透了,想勒死我吗? 夕姑姑显然不敢大叫,怕惊动了人,低低喊道:“二公子,别这样,公主会痛的。” 他都想弄死我了,还怕我痛不痛?我心里怨着夕姑姑扯淡,却觉搡住的铁镣又松了一松,然后才觉出他下手并不重,我居然还能顺畅地唿吸着,只是行动被他用扣在双手间的镣铐困住了而已。 “栖情!”我终于听到他说话了,温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脖颈间,让我又是紧张,又是害怕,心下后悔不该听了夕姑姑的话,一时心软跑来看他了。但他总算手中并没有加力,只是口吻中已藏不住的恨痛之意:“你的心肠,真的是铁石做的么?便是我以往曾经对你不住,可我心中到底待你如何,你总该知道吧?你怎忍得下心!你怎忍得下心!” 我低低道:“我不想抓你的,我只想逃出去便罢了,谁知白衣和宇文氏有了那么个约定?你放心,等我弟弟回来,我一定好端端把你送走。” “等你弟弟回来……”安亦辰黯然地笑,道:“没有那个机会了!” 我正疑惑时,我的脸忽然被他捏住,没等我反应过来,他的唇已压了过来,迅速撬开我的唇齿,炽热的舌游走在我的口腔中,近乎狂暴地疯狂掠夺和攫取着,我的脑中瞬间空白。 这就是,那个以雍容温文彬彬有礼闻名的世家子弟安亦辰? 我晕头转向地连连闪避,可置身他的铁镣之间,偏生无地可躲,只觉他的鼻息越来越热,而我也快窒息了一般,再不敢去可怜他,张口便咬,却也不轻。 安亦辰轻唔一声,居然没有放开我,胸口起伏着,与我紧紧相贴,继续痴缠。我越来越怕,若此事让白衣知道了,他会不会又是好一阵子不理我?我躲闪着袭击,再度合起唇齿,狠狠咬了下去,咸甜的腥味,迅速瀰漫整个口腔。 安亦辰终于放开了我,血迹顺了口角溢了出来。再用力一些,估计他的舌头都可以断掉了。 123.飞花篇:第二十八章 襄王有心向孤灯(二) 夕姑姑又急又怕,走来拉扯着安亦辰道:“二公子,快把公主放开!若让萧二公子知道,只怕立刻把你给杀了!” “萧采绎!”安亦辰泛过泠然冷笑,缓缓将手一送,居然真的把我给放了,一双眼睛,已恢復了原先的明亮沉着。 “我已经知道了,你并不喜欢我。可是,萧采绎,他同样配不上你!”安亦辰说着,已盘腿坐了下来,端过饭菜,也不擦一下口角的鲜血,便往口中送去。 我把他咬成那样,他若还以为我对他有意,那还真是怪事了。但他又凭什么认为我喜欢萧采绎,还评判萧采绎是否配得上我? 我想起萧采绎从小待我的情谊,挑了挑眉,道:“我的绎哥哥,配什么样的女子也配得起。” 便是我不喜欢萧采绎,我也不容别人来贬低他!他永远是我最亲近最尊敬的绎哥哥! 安亦辰冷笑,苍白的面容居然满是不屑,甚至懒得回答我的话。 我也懒得和他辨驳,白白给他占了便宜去,心下也是气闷。看他已经吃饭了,再不至于会饿死,扭头对夕姑姑道:“我们回去吧!” 夕姑姑已从袖中取了把梳子来,道:“公主,我再帮他把头梳一梳。” 安亦辰听闻,且住了碗筷,端正坐了,让夕姑姑梳着头,眸光已渐渐回温,不若方才的抑郁无彩,仿佛方才一场近乎疯狂的发泄,已让他重新提起了精神。 夕姑姑不但带了梳子,还带了根银簪来,显然早注意到安亦辰头髮凌乱,有心帮他梳一梳了。 一时绾好发,夕姑姑嘆息道:“二公子,你放心,等君羽一回来,公主一定会让他们放了你!” “君羽肯定是回不来了!”安亦辰轻声嘆道:“便是回来,也将只是一具尸体。” 我心头寒意直冒,蹲到他面前叫道:“不许咒我弟弟!从现在开始,你应该祈祷君羽能平安回来!他出了事,你一定也活不了!” “死前能一亲芳泽,了解到你真实的想法,也是不错。”安亦辰淡然说着,用筷子夹夕姑姑做的美味小菜,慢慢吃着。 我勐然悟了过来:“你,你是有意不吃饭,好把我引来!” 这一次,连夕姑姑都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安亦辰。 安亦辰弯着唇角,似在笑着,却泛着黄莲般的苦意:“是,我想试一试,你到底对我还有没有一点感情。” 我双颊通红,圆睁了眼,怒道:“你试出来了么?” “我试出来了,你不恨我了,而且对我被抓心有歉疚。可你依然不喜欢我。”安亦辰萧索地望着我,依然笑着,自嘲般道:“在府中你对我表现出的若有若无感情,其实只是利用我,以便找机会逃走,甚至擒杀我。我早该想到的,连你的病,也该是装的!我只是一直期望,期望……” 他终于没再说下去,挫败地嘆息。 而我更是挫败,他身在狱中,居然也能算计到我! 可我以前在他掌握之中,不是一样在算计他么?只是我一直半真半假地病着悲伤着,他几乎不曾防备我,一直以真实到令人心痛的感情来面对我,以致我再想不到他也会演戏! “你……你……”夕姑姑也无语了,想了一想,道:“你见了萧二公子,可千万不能逞强把刚才的事说出去,知道么?公主是萧二公子心坎上的,若他知道……” “若他知道我把他心坎上的人给睡了,他也只好罢了。”安亦辰打断夕姑姑的话,咬了咬唇望住我,道:“栖情,我再提醒你一遍,萧采绎配不上你。你的灵慧骄傲,他负担不起。”
第50页 我给气得满脸通红,忍不住我性情中的不安分因子,恶作剧地想刺激他,低了头诡秘笑道:“其实我不仅喜欢萧采绎,还喜欢另外两名男子,你知道是谁吗?” 安亦辰顿住了筷,似有些木然。 而夕姑姑张大嘴巴,看来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我已继续妩媚甜美地笑道:“我还喜欢黑赫王子昊则和医者白衣!我喜欢和他们亲吻拥抱,可我就是不喜欢你!” 我一说完,立刻退了开去,看一眼他渐渐涨红的脸,跑出了牢狱。 不出意外地,我听到了牢狱中碗筷给砸碎的声音,相信安亦辰给气得快疯了。 虽然他从不在我面前炫耀他的才华与权势,可我知道这个外表温雅沉静的少年事实上有多骄傲。他为我已经低声下气到极点,若我告诉他,我独独瞧不上他,独独把他的这份骄傲视作敝履,他不给气晕才怪。 算计我? 我冷笑,这一次,我算是扳回一局了吧? 夕姑姑慌忙冲过来,急急道:“公主,你为什么这样说?他给气坏了!” 我愤愤道:“没看见他欺负我么?说不准明天君羽回来,他就给放走了,若现在不气气他,以后还有机会么?” 夕姑姑嘆息道:“你们两个孩子,怎么是一样的脾气?” 我和他一样的脾气?我想笑,但细想一想,有些笑不出了。 他和我同样有着灿如星子的清亮眼睛,同样骄傲倔强不肯服输,同样聪明甚至擅用心计,同样只肯为心爱的人付出一切委曲求全,只不过,我喜欢上了温润如玉的白衣,他却喜欢上了针尖对麦芒的我。 =================== 大家应该发现了,《风月》换了封面了。嗯,就是出版的定稿封面,这个俗的啊,也真让人无奈,正好和另一本即将出版的《梦落大唐》一俗一雅走了极端。那篇的封面也上传了,总算那本是先在网上传完再投稿的,所以得以全本,大家可以去看下。 还有,为我的风月要花啊,要花,某皎很想收到很多很多的花。(居然有个坏蛋扔了我一个蛋,呜呜……) 124.飞花篇:第二十八章 襄王有心向孤灯(三) 在我看来,君羽的回归应该只是迟早的事,就如安亦辰的平安离开一样。安世远不可能不顾惜他最心爱最优秀的儿子,对安氏而言,安亦辰的价值,应该比我那徒有虚名的小皇帝高多了。 但最终我们终于发现,我们错了。 而白衣和安亦辰竟然猜对了。 当我正看白衣刚从郊外採回来的糙药时,萧采绎的心腹卫士忽然冲过来,请我们过去。 “是我弟弟送回来了吗?”我欢喜地问。 “是……不是……”那卫士支支唔唔,一脸的惊慌。 我突然感觉不妙,勐地丢了手间玩弄的药糙。飞奔往前衙大厅。 白衣蹙了眉,跟在我身后走着,温和道:“栖情,不要急,等等我。” 可我怎能不急! 我的弟弟终于回来了,却是躺在一具棺木中被送了回来! 仵作开了棺,下了定论:死亡时间,应在三天之内。 也就是说,安亦渊在接到我们交换人质的书函后,立刻将君羽杀了,退还给我们! 显然,安亦渊并不在乎君羽的生死,而在乎安亦辰是否能顺利死去,以除掉他最大的家业竞争对手! 那封信函,竟成了君羽的催命符! 我望着君羽已经变色的尸体,竭力要辨识着三年多年的熟识影子,眼前却越来越模煳,泪水已抑制不住往下流淌。 现在我也相信萧采绎够笨了,他居然没有封锁消息,片刻之后,我看到了母亲出现在厅中,面色惨白望着黑漆漆的棺材,踉跄沖了过来,死死盯着盯棺木中年轻俊秀却瘦削沧桑的男孩,半天没掉一滴泪来。 白衣焦急地一推我,我恍然大悟,有病在身的母亲,再经不起这样的打击了!我忙敛了泪,去扶母亲:“母亲!母亲!”却不知该如何劝慰她。 母亲给我推了好多下,才茫然抬头,张着嘴,颤抖着,还没来得及说话,已哇地一口鲜血喷出,恰将我的粉色素纱长裙上染就大片通红的泣血牡丹,而她的身体,已直挺挺倒了下去。 “母亲!” “姑姑!” 我和萧采绎惊叫着,白衣已沖了过来,迅速把脉,施针,然后扬脸,愠怒道:“谁告诉了她这个消息?” 我狠狠瞪向萧采绎。 萧采绎烦乱地摇头,道:“他们送来时就是大张旗鼓,这么一副棺材进了官衙,谁能瞧不见!” 他忽然想起来,喝道:“来人,去把送棺木来的安氏使者,全给抓起来,等少帝大殓时为他殉葬!” 他一掌击在棺木上,也已忍不住落下泪来,恨恨道:“安氏欺人太甚!”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他便是将安氏的军士全杀光了,又怎能还回我一个好端端的弟弟来! 可我已顾不得去劝他了。 我不得不看顾着我的母亲,满心的惊慌。 母亲倒地的同时,白衣便已在一旁扎针,但他扎下十数根针,母亲依旧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并无一丝甦醒的迹象。 白衣寻常淡定的神情已显出焦灼,高而挺的鼻翼渗出了细微的汗珠。 我从没见过白衣这般失态过,紧张地拽着他的袖子,叫道:“白衣,白衣,母亲怎么样?” 萧采绎也知不妙,急道:“白衣兄,我姑姑她……没事吧?” 白衣捻着银针,然后一一取下,本来瓷白的面容已微微泛青,便显出苍白来。他将母亲抱起,匆促地答:“我带夫人回房去细诊。” 我只觉通身寒一阵热一阵,一路跟着白衣飞跑,却觉脚下所踩的,似乎竟成了软绵绵的棉花了。 白衣,白衣,你是天下最有名的神医,再难再怪的病症,也难不倒你,是不是?是不是? 白衣紧急救治了好久,到傍晚时分,母亲才算醒了过来。 她勉强睁着空茫的眼,定定地望着我,嘆道:“栖情啊,我看到你父亲和你颜叔叔了。他们说,想我了。” 我惊得浑身冰冷,紧握了母亲的手,强笑道:“母亲,你在做梦呢。你看,你睁开眼仔细看着,只有我在啊,我是栖情啊!” 母亲恍然大悟似的笑了笑,又问我:“栖情,君羽回来了吗?我刚……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梦,心里仿佛给扎了一刀般,好难受!” 我顺着母亲话音,颤声道:“君羽没回来呢。我叫绎哥哥再去催一催啊!” 母亲松了口气,慢慢道:“没回来好啊,没回来好啊!” 她并不是盼君羽不回来,而是怕回来的那副棺木不是梦,而是现实。 我惊恐地望着母亲睡得越来越沉,气息却越来越弱,紧张地握了她的手,泪眼朦胧问着白衣:“母亲一定不会有事,对不对?” 白衣揉了揉太阳穴,强掩了疲惫,轻轻拍我的肩道:“栖情,你先回去休息休息吧。夫人的病,我尽量想办法。” 我站起身来,用力揪住白衣的前襟,吼道:“不是尽量想办法,而是一定要救回她!如果你不把我的母亲好端端还给我,我……我永远都不要理你!” 白衣心痛地张开双臂,将我拥住,低低道:“傻丫头,我也盼着你母亲好起来,盼着你一家好起来……” 一家?我的家人还有谁?君羽死了,我只剩了母亲!我怎能经受我最后的一个家人也离我而去? ====================== 又有个坏蛋扔了我蛋啦,呜呜…… 请大家继续支持我花儿吧!有剩余的,投给我的《迫君同寝:相思青萝》行么?某皎还是想要花啊想要花,不要蛋啊不要蛋! 125.飞花篇:第二十九章 珍重别拈香一瓣(一) 我伏在白衣温暖的怀中,呜咽着:“我怕,我怕,白衣……” 白衣哽咽着,温柔道:“别怕,我还在,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 正哭得气哽声咽时,手臂忽然被人握住,扯到了另一个人怀中。 茫然抬头,萧采绎已与小时候一般抱着我,轻哄道:“栖情妹妹,绎哥哥也会一直在你身畔,不用怕的!”他望住我时眸光极是柔和,但余光瞥到白衣时,已有冰棱样的寒光掠过,凉嗖嗖的。 我轻轻挣开萧采绎的怀抱,将二人的距离都拉得远了,抓了帕子只守到母亲床边哭泣。 这一天的午饭晚饭,我都不曾粒米下肚,只是趴在母亲床头,时时刻刻盯了母亲的脸,盼着她能睁开眼,温柔地叫我一声栖情。 萧采绎急得在屋中走来走去,不时走来安慰我,一时又问白衣:“姑姑为什么还不醒?要不要请别的大夫看一下?” 这话,显然是对白衣的医术不信任了。 白衣淡淡道:“随便吧!” 但脸色显然已经沉了下来。 不一时便有人带了两名军医过来,只一诊脉,便退出房里,满额的冷汗,摇头而去。 萧采绎见状,也是慌张,又在和几名心腹计较着另去寻名医。 我听得不耐烦了,叫道:“绎哥哥,你让我和母亲安静下行不行?” 我愣是连踢带拽把他赶了出去,留了他在门外敲着门,焦急地叫着:“栖情,开门啊,我也要守着姑姑啊!栖情!” 我不理他,转而歉然望向正紧蹙了眉盯着母亲面庞的白衣,轻轻道:“绎哥哥也是急了,你可别放心上。” 白衣慢慢抬起眼,眼神恍恍惚惚,好久才恢復了澄净,勉强笑了一笑,道:“没事,如果有人能帮我把夫人救醒,我也很开心。” 我略放了心,低头道:“嗯,那我就放心了。” 可白衣接下来的那有些发颤的话,又让我的心突然痛到窒息:“情儿,如果我真的救不了你母亲,你会不会真的不再理我!” 我哽咽到说不出话来。母亲真的已经危险到那种地步了吗?连白衣都没有一丝把握了? 可无论如何,白衣还是我的白衣啊! 我慢慢倚到白衣的怀中,听着他激烈的心跳,感觉着他的惊惧和不安,紧紧拥住他,无语凝噎。 这时白衣又道:“如果你真的不理我,也好,或许,太多的人比我更合适你……”
第51页 他为什么那么说?他在乱想着什么? 我顾不得别的,侧头衔住他的唇,堵住他未出口的话。 他挣扎着呻吟了一声,终于屈服地不再说话,开始回应着我,温柔,却激烈,抱了我的手腕也是越来越紧,将我紧紧贴在他的身上,似乎担心着下一刻便会遭遇与我的生离死别一般。 白衣,白衣,你是傻子!我怎会捨得你离开我! 不知过了多久,萧采绎的声音早听不到了,却传来了一声接一声的拍门声,夕姑姑焦急的声音拖着难掩的哭腔。 我恋恋地又亲了亲白衣的唇,见他眸光沉醉如酒,专注地只望向我的面庞,料他一时不会再猜忌我会离开他了,方才从他清新糙香越发瀰漫的怀中站起,抚摩着发烫的脸去开门。 白衣的眼神只随着我的走动而飘移着,我想,他再不会乱想我会离开他了。 可笑的是,我却从不曾想过,白衣如此了解我的一个人,他又怎会相信我一时负气所说的离开他!我更加想不到的是,他其实一直在找机会,好给自己一个理由,一个藉口,有足够的勇气,好离开我。 当多少的日子在弹指间度过,我终于悟出这一点时,彼此的心,已碎裂片片,最渴求的完满,给戳得千疮百孔,所有的快乐,凌迟成细碎的痛楚,日日夜夜地折磨你,折磨我。 我打开了门。 夕姑姑气色不成气色地站在门前颤抖,满眼是泪道:“公主,萧二公子说是安氏害了少帝,要把安亦辰活活打死!” 我一惊,忙道:“在哪里?” “后面校场。” 我连忙提了裙,向校场径奔而去。 萧采绎本就不痛快,后来给我赶了出去,自然更是不悦。想来的确是安氏害了君羽,害了母亲。可我现在也算能分辨了,安氏是安氏,安亦辰是安亦辰,如果安氏的天下由安亦辰说了算,君羽就不会给装在棺木中送回来! 老远,我已看到火把下巨大的十字形木架,两个身材魁梧的壮汉,正轮流狠抽着安亦辰,蘸了冷水的皮鞭打在皮肉上,响亮清脆中带了尖锐的哨声。 安亦辰并没有惨叫,但每一鞭下去,他的身体都会颤抖一下,强抑痛楚的闷哼从咬紧的牙关中慢慢溢出。他的衣袍破碎,肌肤暴露出来,道道血痕在火把下跳跃着,新鲜的血液不断渗出。 “绎哥哥,住手!”我高声叫着,推开一旁守卫的兵卒,冲上前叫道。 萧采绎坐在一侧,冷冷看着眼前的囚犯,此时见了我,愤怒到狰狞的面庞渐渐舒缓过来,他站起身来,拉了我道:“栖情,坐了慢慢看!他们杀了君羽表弟,我也就还他们一个被活活打死的安亦辰!” “不行!”我高声道:“白衣还要把他交给宇文氏!” 萧采绎皱眉道:“让白衣以后一直呆在肃州,宇文氏能奈他何?” ====================== 某个无良的作者又扔皎蛋了,还真和皎干上了,这年头啊,我招谁惹谁了? 126.飞花篇:第二十九章 珍重别拈香一瓣(二) 我哼了一声,道:“安亦辰救过我!虽然他有私心,可如果不是他从宇文颉手里把我们母亲带出来,我们母女的骨头现在都不知道在哪里!” 萧采绎一甩袖,道:“既然知道他有私心,就不该同情他!这种人,打死活该!” 这时只听又一声闷哼,有人禀报:“二公子,这人晕过去了!” 萧采绎回头喝道:“泼醒,继续打!打死为止!” “不许打!”我愤怒高叫,眼看安亦辰被一盆骯脏冷水泼得一个激灵,慢慢抬起头来,望向我,抿起唇角来,似想勉强给我一个微笑,鞭子又狠狠抽了上去。他一哆嗦,眼睛疼得闭了起来,额前的水珠滴到面颊,在火光里如泪水般闪烁,更显得面色苍白。 “不许再打!”我知道执刑人不会听我的,圆睁着杏眼,一字一顿道:“萧采绎,如果你再打他一下,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理睬你!” 我把如同小儿赌咒一般的字眼狠狠吐出,一脚将萧采绎方才坐过的椅子踢翻,扭头就走。 萧采绎震了一震,眼见我离开,忙追上来道:“栖情,栖情,别生气……”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叫道:“让开,我要回去看我母亲!” 萧采绎皱眉向自己的部下喝道:“先把他放下来!明天再说!” 明天,明天他还打算继续打死安亦辰么? 我不耐烦地想着,望着忐忑侯在一边的夕姑姑,道:“明天就看他运气了。真死了也是活该,我都给烦死了。” 我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不理在后面追我的萧采绎,一路向母亲的卧房小跑着。 快到得母亲卧房,终于让萧采绎给追上了,他也不理会我的挣扎,一把将我揽在怀中,柔声道:“好了,好了,栖情怎样说,就怎样好,别生气了,好么?” 我哼了一声,在他结实的胸脯砸了两下,道:“你放开我啊,我要看母亲。” 萧采绎点点头,松开怀抱,携了我的手,道:“也让我进去看看姑姑吧。” 我很有些担心刚才给萧采绎抱住的情形有没有给白衣看到,待推开门,只见白衣支颐坐在桌旁,望着眼前大堆的药材,不知在想着什么,神色淡淡的,应该不曾留意到方才外面的动静,方才舒了口气,走上前问道:“白衣,母亲怎么样了?” 白衣没有直接回答,只道:“明天,再用些药试试。” 我打了个寒噤,望着母亲削瘦的面庞,将头埋到手中。 而萧采绎已微笑道:“白衣兄,既然要到明天才用药,你辛苦了一天,不如早点回房去休息吧。” 白衣“哦”了一声,起身整理着药材,眸中寂然无波。 我知道必是傍晚时我将萧采绎赶了出去,只留了白衣在房中,已让他生了猜忌之心,一时也无力再劝导萧采绎少异想天开,懒懒道:“你们俩陪母亲一会儿,就都回去吧。我叫两名侍女在这里伴着我陪母亲。” 萧采绎微笑道:“栖情,你也累了,侍女又不上心的,不如我陪着你吧。” 我瞪了他一眼,道:“你上心就成,你带了两名侍女在这里伴着母亲,我睡觉去了!” 萧采绎呆了一呆,道:“好,好,我陪着姑姑,你休息去吧。” 我见他有这个耐心,倒也诧异,缓了声音道:“谢谢绎哥哥。” 萧采绎摇着头点我的额,道:“早点睡去吧,绎哥哥希望栖情每天都精精神神的,像个喜雀儿喳喳喳乱叫。” 我顿时想起小时候和他满宫乱跑乱跳的情形来,心头一热,柔和一笑,拉了白衣退出房去。 母亲的卧房,本就与我隔壁。我即便回到房,又如何睡得安心?不时只穿了小衣,披了件弹花织锦镶毛斗篷,跑到母亲房中看望。 母亲始终那么无声无息地躺着,发着低烧。而萧采绎果然尽职地守在床畔,不时查探着母亲的体温,为母亲蘸润着嘴唇,又叫侍女送清粥来餵。见我不时看他,自然欢喜,却怕我冻着了,一转身就让侍女送我回房。 我料想他帮我守上一夜,必然要饿坏了,就让侍女到小厨房里备了宵夜,至三更天时装在食盒中,亲自提了送了过去给萧采绎吃。 谁知这次连白衣也在,显然是睡得不安心,又来诊脉。 我见他原先那般纯净的眼中浮泛着难言的沉郁,心中怜惜,轻声道:“不要急,慢慢想,我知道……我知道你定会全力救我母亲。” 白衣勉强一笑,起身离去。 萧采绎吃着我送的宵夜,眸中暖暖的,温柔道:“栖情,你早点休息,别再过来瞧了。若你冻着了,姑姑会心疼的。” 我点一点头,转身出了卧房,来到自己房门前,忽发现一畔白衣翩飞,如月夜浮动的淡淡云彩,一时心都醉了,微笑道:“白衣,不去睡么?” “就睡去了。”白衣低了头,道:“我刚忘了告诉你一件事。夕姑姑二更天时来找过我,向我要了很多蒙汗药过去。” 蒙汗药?她想干什么? 我一惊,看白衣望我的眼神虽是清明,眉宇间已掩不住的疲乏烦恼,知他为救母亲,今日已耗了大量心力了,忙笑道:“是我白天提起了,这些药要备些在身边,以后再遇到坏人时可能会用得上。谁知她今夜就去找你,也忒性急了些。” 127.飞花篇:第二十九章 珍重别拈香一瓣(三) 白衣哦了一声,深深望我一眼,抱了肩缓缓踏步而去。他的肩背一向略显单薄,今日在夜风中走着,裹着雪白的衫子,更觉萧瑟苍凉。 看来改日得叫人每晚送份宵夜给白衣了。他好清瘦,似比我十四岁遇到他时更瘦了。我要把他养得胖些。 我盘算着,却飞快跑向夕姑姑的房间。 房门虚掩,被褥被拉开,却无人睡于其中。 我心头顿时跳了起来,匆忙回房中披了长衫,拿了把短剑藏好,直冲地牢。 军中地牢,一向不太关押犯人,守卫并不严密,我径冲到地牢前,已发现地牢的锁是打开的。 牢狱之中,几名狱卒喝得烂醉,而关押安亦辰的牢房,已经大开。安亦辰早就不见了踪影。 可是,赤城到卯时才会开城门,现在才过子时,就是夕姑姑将安亦辰带出,又怎能逃得出去? 我悄悄到马房牵了一匹马,拿了萧采绎给我的令牌,令人开了侧门,出了官衙,径奔东门。从东门出去的路,离安氏管辖地带最近,我赌他们一定会走东门! 满天星子,在膝黑的天空辉映,通往城门的大道,在星光里泛着灰白陈旧的气息。两边的民房和营寨,在清冷的空气中不断向后退着。 我终于听到了夕姑姑的声音。 她正在东门口焦急地和守卫理论:“我们公主说了,一定要在日出以前从少帝回来的路为少帝招魂。等天明了,唤不回魂来,你可担得起这责任?” 她的身畔,有人穿了守卫的服色,手中抓了些祭祀用品,牵着马,正是安亦辰。 守卫显然不肯放她通行,正在努力劝着夕姑姑:“姑姑,若真是着急,请示了萧二公子的手谕再来吧!如果真是情况紧急,让公主亲自找一下二公子,便是半夜三更,也是不妨事的。” 我远远在马上听了,忙道:“夕姑姑,我早说了让我见了表哥再出来,你怎么这么着急性子?”
第52页 守卫认得我,忙跪下叩见。 我笑着让他起身,又道:“这京城的风俗,我原是到了二更天突然想起来,就叫夕姑姑来办了。谁知她不等我见表哥,冒冒失失就跑来了。你瞧,表哥见我着急,直接把通行令牌给我了。” 我将玉牌交给守卫,守卫对着星光一瞧,已跪下道:“卑职职责所在,误了公主的事,请公主恕罪。” 我笑着将令牌收回,道:“开城门吧!我也陪他们走一段,也许弟弟更喜欢听我唤他的名字呢!” 我说后面一句时,声音已难掩悽怆。守卫不敢多言,立刻令人开门。 城门缓缓打开,我们一行三骑,迅速冲出城门。 一气冲出了十余里,我才勒住了马匹,冷冷道:“我就送到这里了,夕姑姑,你是打算陪了安亦辰一起走吗?” 夕姑姑跳下马来,扑通跪到我面前,流泪道:“公主,奴婢对不住你。可奴婢实在没法眼见安二公子受这样的罪。娘娘的病势危急,若有个好歹,萧公子绝对不会放安二公子好好离开的!” 安亦辰已跃下马来,仰起头,苍白的脸上泛着暗凉的笑意:“没想到,你还肯救我。” 微弱的星光下,我已看到他的前后衣襟都是深浅不一,显然是新受创伤渗出的血迹,不由心肠一软,声音低了下来:“到了前面镇子,让夕姑姑帮你把创口清理包扎一下,别再拖宕得发烧。” 安亦辰神情微一恍惚,我便知晓他必记起当日在皇宫受伤生病之事了,嘆息一声,道:“其实我真的很佩服你。夕姑姑把我一手带大,可不过跟了你三年不到,便处处为你打算,连今晚这等行险的事也肯做。” 安亦辰从地上扶起夕姑姑,坦然道:“夕姑姑待我不比亲生孩儿差,我早记心上了。公主今日援手之德,亦辰也不会忘怀。” 我不屑一笑道:“我只为我的夕姑姑不伤心而已,没想救你。” 安亦辰沉默片刻,道:“放了我,萧采绎不会为难你吧?” “绎哥哥……”我想起萧采绎从小待我的情份,微笑道:“他从来只护着我,疼着我,明天顶多怪两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他不是你最好的良人。”到了此时,安亦辰居然还在提这件事,而且眸中煜煜,似满天的星光,重又给予了他振足精神的力量。“我希望你多作考虑,再等一两年再看。也许你再长大些,会知道谁才是最合适你的。” “便是再等十年,也不会是你,安亦辰。”我截口道:“今日分手,我只盼着永远不要再见到你,免得老提醒我身边那许多被安氏直接间接害死的亲人朋友!” 安亦辰漂亮的瞳孔瞬时收缩了一下,却很快抹去受伤的神色,淡然笑道:“是,亦辰知道了,只是亦辰还是好奇,公主喜欢的人,到底是不是萧采绎?” 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道:“我知道,你根本没有同时喜欢三个男子。你的心里,只有一个人。那一次你半昏半醒时曾经把我当作了他,一直问我,是你来了么,是你来了么。我就知道你一直在等一个人。” 夜风掠过,他的长髮散乱披下,随风乱舞,苍白的面容依旧显得雍容俊雅,只是声音低沉,忧郁到落寞无奈。 128.飞花篇:第三十章 莲心浮沉急浪中(一) 我犹豫片刻,也不想再瞒他,若能就此绝了他的念头,只怕对谁都好。 “是白衣。”我答着,只提了白衣的名字,我已不自觉声音低婉温柔起来。“我从十四岁那年第一次看到他,就喜欢他。后来又在你的晋国公府遇到他,我更离不开他。这么些日子,如果不是有他,我简直不知道怎么熬过来!” “白衣!”安亦辰苦笑,退了一步,道:“原来是他!我早该想到!他的确是个人物,配……配得起你。” 我早知白衣很优秀,能把天下闻名的安亦辰都算计了的白衣,当然是最优秀的,但听到安亦辰亲口承认他的能耐,我还是禁不住眉开眼笑,温柔道:“你知不知道,我这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一家团聚,然后和白衣一起到没有战争,没有杀戮,没有勾心斗角的世外桃源去,开开心心过上一辈子,哪怕是粗衣劣食,也一生无憾了。” 安亦辰盯住我,神情瞬息万变,也不知是羡是恨还是怜,好久才道:“如果白衣没有我想像得那般背景复杂,你的愿望,应该不难实现。” “背景复杂?”我斜睨着他,自信笑道:“白衣就是白衣,他天生就是最洁净的白云,存在于不染人世腌臜的世外仙境。” “他本是世俗之人,又怎能真如白云般毫无羁绊?”安亦辰反问,却不像嘲讽,神情真挚而诚恳:“你仔细想一想,宇文氏是什么人?他们肯随便听一个医者的话,空口白牙说能生擒我,就放心把大队兵马交给他?而且,那日在临山袭击我们的宇文氏人马,分明是宇文昭最精锐的近卫亲兵!这些兵马,如不是宇文昭亲口下令,素常谁能调得动!而医者白衣有何能耐,竟能直接和宇文昭对话!” 路边的野杏开得正好,忽被一阵风吹动,拂下簌簌花瓣,每一瓣都变幻如蝶,素白和黑夜交替晃动。无数瓣落下,便凌乱如无数个夜蝶纷飞,无数个素白与黑夜的闪替,我呆呆地只顾看着,已是茫然。 安亦辰紧紧盯着我,一字一字道:“纵然你最终的良人并不是我,我也希望你幸福。希望,一切只是我多虑。” 他吐一口气,扶夕姑姑上了马,自己也一跃而上,身手极是迅捷,仿佛那个给打得遍体鳞伤,现在还在渗血的躯体,根本不是他的。 夕姑姑只哭叫了一声:“公主!”已被安亦辰一鞭抽在马上,迅速沖了出去。 那样深浓的夜色,迅速吞没了他们的身影,只有的的马蹄声,依旧传在耳边,却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我默然在马上顿了好久,又给一阵冷风吹过,一片花瓣落入颈中,嗖嗖地又痒又凉,才渐渐地清醒过来,缓缓转过马头,正要行时,却忽然呆住。 眼前一人一骑,安静立于夜色之中。虽则一身白衣飘然,但一双黑眸沉凝忧郁,几与那夜色溶作一处。 “白……白衣!”我颤声叫唤,忙忙要跃下马来,却不觉腿软软的,脚一勾,已栽了下来。 白衣飘拂处,我已被一双有力臂腕接住,扶起,然后对上叫我着迷的如珠如玉的黑眸。虽然那眸子已不若最初相遇的纯净,我宁可相信,那是因为我,因为我带给他太多的纷扰和烦恼。 “白衣,告诉我,你只是一片白云,无羁无绊,洒脱无双。”我贪婪地嗅着他胸膛上清新美好的味道,轻轻说着。 “是,我是一片白云,无羁无绊,洒脱无双。”男子的嗓音低沉而富于磁性,如同他身上的味道,对我有着致命的诱惑。 “白衣!”我的心似找到了着陆点,终于安然飘下,再不管那着陆处,是悬崖,还是海水。 “情儿,我绝不要离开你!情儿!”白衣忽将我紧紧拥住,没等我反应过来,柔软的双唇已吻上我,抱紧我的头,深深纠缠,探索,要将我整个溶化吞噬了一般。 我脑中轰地一响,整个人都似蒸腾起来一般,炽热地飘起于云端,漆黑的夜中,似瞬间铺开了绚丽奔放的云蒸霞蔚。 天知道,我和白衣之间,从来都是我主动,忽然被他这么绵绵地热烈吻下,我的脑海已是一片空白。唯一的意识,就是回应,探索,享受。 两个人的唇齿相依,居然也可以这么快乐,快乐得每一寸肌肤,都在颤悸! “白衣!白衣!我喜欢你,我好喜欢你!”我气喘吁吁地抽空呢喃着。 “我也是,我喜欢栖情,我喜欢我的情儿!”白衣紧抓着我,几乎将我肩头捏得疼痛起来,然后将我紧按于地上,按在那些无根飘泊的花瓣中间,俯下身子,与我紧紧相贴,尽情拥吻。 我几乎给他按得透不过气来,却快乐得快要飞起来。 这一刻,连所有的疼痛,也是如此地愉悦人心! 我们一直挨到了天亮,才转了个弯从南门入了城。 天空很高,云雀自由地飞着,我赤红着脸,一路只向我的心上人凝望。 他有着如此完美而柔和的轮廓,如此清新而出尘的气质,如此优异而出众的才识! 我已完全不想再追问他关于安亦辰疑惑的那些。白衣说他仅是白衣,那么他就是白衣!我不要疑心他,不要猜忌他,不要有任何的污渍,来玷染我的白衣! 白衣显然比我克制多了,他依旧神态清逸,温润如玉,只在瞧向我的眸光中,更多了几分温柔和宠溺。 官衙中,一如我所预料的气氛阴森,突然把安亦辰给逃了,即便能猜到是我和夕姑姑放跑的,也没人会稍稍释怀。 129.飞花篇:第三十章 莲心浮沉急浪中(二) 我踏入前厅时,萧采绎一身紫色长袍,正负着手在堂前不安地踱着,浓眉大眼英气逼人的面庞,泛着森然寒怒,他一眼看到我时,眸中窜出一道火焰,却没有发作,只是喑哑道:“你去哪了?快去看看姑姑。” 白衣脸色一变,已沖向母亲卧房。他永远是个尽责的医者,何况这病人是我的母亲。 而萧采绎眸中窜出的火焰也已灼烈地烧向白衣背影。萧采绎最疼爱我,多半会迁怒白衣,说不准一气认定白衣哄了我救走安亦辰也说不定。 我心下惶恐,一时顾不得解释,紧随白衣而去。 萧采绎并不放心白衣诊治,或者说,他希望母亲得到最好的治疗。当我们到达母亲卧房时,已经有好几个大夫在了,看来都是有些年岁的,各有一番气势,显然是萧采绎连夜从别处找来的当地名医。 白衣冲过去,匆匆把脉,因为一路走得急,白皙的手背青筋凸现。 我紧张地望着母亲惨白的面容,一动不敢动。她的面颊,似在一夜之间又凹陷下去许多,有种从骨子渗出的冷白,浮泛在那曾经美丽无双的面庞。 白衣唇边咬得发白,蓦然抬头,厉声喝道:“谁给她灌了大量的参汤?” 那几个大夫有些慌乱,但立刻有人站出来答道:“是我们大家公议的!这夫人生机已绝,只有用百年老参才能吊住一口气,多活一两天。” “为什么不等我回来用药?”白衣恨恨道。 “是我让他们尽快施救。”萧采绎慢慢踱进来,同样面有愠色,道:“谁又知你跑哪去了?”
第53页 大夫们听得手握重权的年轻将军责问,也纷纷敛了怯色,道:“是啊,你又是什么人?来质疑我们的方子!” “我是白衣,医者白衣!”白衣立刻回答,却是少有的气势凌厉,竟迫得大夫们再也不敢再大声说话,只是猜疑地望着他窃窃私语:“医者白衣?华阳山的医者白衣么?” 我只知白衣在晋青及黑赫边境一带有名,却不知他在肃州也极有名气,这些老古董居然也流露出敬仰之色来。 我小心地摸了摸母亲的脸,冰凉凉的,更是担忧,怯然问道:“白衣,母亲她……你应该能救吧?” 再多的人说我母亲没救都没关系,只要白衣说有救,就一定有机会。 白衣眸中有犹豫和烦乱闪过,避过我求证的眼神,抱住肩,默默走到窗边,凝望窗外,又似空茫得完全看不到外面的旖旎春光。 萧采绎踱过去,盯着他,问道:“他们以参汤吊命,错了吗?” 白衣摇了摇头,道:“没错,按夫人的情形,一般药理肯定是没救了,只能以参汤拖延时间。但我本打算今天用另一种比较偏的金针渡穴法配合药物再作一次努力,希望能激起夫人的求生意志,再以药物慢慢调理,或者还有些希望。” 我忙冲过去,道:“那你快试一试啊!” 白衣眉宇间浮漾着不安和惶然,勐地转过身来对着我,轻声道:“我没有把握!那是一种失传很久的古法,以金针硬生生逼迫气血逆行,再顺转过来,以逆行的反弹力道刺激病人脉络运行,就可能一时打开淤积气血,疏经理气,从而让病人逐渐恢復。可这种古法,我从未试过,又刚服用了热性的参汤,和古法要求的平性气血大相迳庭。而且夫人身体太过虚弱,再加上得了君羽死讯,只怕根本无了求生意志,因此此法成功的可能性……不大。” 我连打了几个寒噤,冷气从双脚嗖嗖而上,颤声道:“如果不以这古法,按寻常方法呢?母亲有救么?” 白衣埋了头,喉间滚动几下,才道:“老参吊命,应该可以维持两到三天!” 我不由退了一步,萧采绎已扶住我,握了我冰冷的手,扶了我肩,轻柔说道:“栖情,别急,别急!” 我用力唿吸两次,努力抬起眸来,道:“既然如此,你帮母亲试一试吧。” 白衣面色更是发白了,他眸中水光浮动,轻轻问:“你确定?如果失败,那夫人立刻就……” 我用力地点头:“我确定。我不能放过任何的机会!”点头之际,大颗泪珠,从睫间盈落。 萧采绎拿了帕子为我拭着泪,收敛了眸中冷厉的光华,向白衣道:“白衣,你一定要救回我姑姑!” 白衣慢慢将手搭向他留在桌边的医具上,拿出一方锦盒,打开,数百根长短不一的金针有序地排着,他用手指拈了一支,沉凝看着,片刻之后,眸光已扫去不安,慢慢耀起宁静而清华的辉芒,长长的金针细若牛毛,在他指间稳稳捏着,不见一丝颤动。 不管他有没有把握,在这一刻,他的唯一身份,是医者父母心的白衣。 大夫们不约而同地远远退开,看着白衣将锦盒放下,散开母亲衣衫,熟稔地将金针扎入母亲肌肤,一根,又一根。 屋中寂然无声,所有的大夫和侍女,连同我和萧采绎,都远远看着,仿佛正进行着圣洁的祭祀仪式。 若是成功,我将依旧拥有母亲温暖的怀抱,慈和的笑容。若是失败…… 我不容许有失败,白衣!我这世上最亲的人,只剩了母亲! 锦盒中的金针已越来越少,母亲周身的穴道已给扎满,白衣的额上泛着层层的汗珠,却无人去敢去惊扰他,帮他擦一下汗,他自己更是根本注意不到。 130.飞花篇:第三十章 莲心浮沉急浪中(三) 白衣细长的手指,又拈起了一根针,慢慢抬起,沉静望向母亲,却忽然失色,细细的金针从手中跌落到砖地上,“丁”的一声,又颤巍巍地弹跳而起,落下,留一串细泠泠的金属滚动声。 与此同时,给扶坐着却一直昏迷的母亲忽然大叫一声,“哇”地吐出大口鲜血来,正对着白衣前襟,零落一身的绚烂殷红,如烈火般灼向人眼。 “母亲!”我惊叫着,忙抢过去扶住母亲身体,沖白衣大叫道:“怎么了?怎么了?” 白衣面色灰白,散漫着眼神道:“气血逆行,无药可医!” 我如被一桶冷水兜头倾下,一时给冻麻得动弹不得。 忽然紫影一闪,极响亮地“啪”的一声,竟萧采绎出了手,一拳打到白衣脸上,竟将白衣打离了床边,趔趄着差点摔倒。 “绎哥哥!别打他!”我哭叫着,道:“快来看母亲啊!” 白衣似没感觉到那拳的疼痛,迅速走来飞快起针,片刻已将针取得干干净净,又塞了一粒药丸在母亲口中,才道:“栖情,有什么话,快和你母亲说吧。” 他垂着眸,慢慢向后退去,紧紧靠在墙壁上,无力地闭上眼。 母亲没救了吗?他也不得不用药丸为母亲吊命,以便让我们能和她说上几句话吗? “母亲,母亲!”我用力地抱住母亲头,大声唿喊。 萧采绎也拉了母亲手,泪水盈然地唤道:“姑姑,醒来!醒来!” 母亲慢慢睁开眼,茫然般望着屋顶,好久,才转动一下,凝到我的脸上,勉强绽着她清若睡莲的微笑,伸了枯瘦的手,慢慢抚着我的脸庞,艰难吐气:“我的栖情,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哭鼻子了。” 我强笑道:“我不哭,我早就长大了。” 母亲嘆道:“长大了,应该会照顾自己了。可我总不放心呵。绎儿,以后,栖情可交给你了,你要一直护着妹妹,同小时候一样。” 萧采绎将我拥着,哭道:“姑姑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栖情,照顾她一辈子,不让她给人欺负,一辈子开开心心!” 母亲又笑了,虚恍得如同镜中花,水中月,声音也飘缈着:“好啊,那就好。我也累啦,想睡了。可远风带君羽骑马去了,我要等他们一起回来吃点心,还有皇上,皇上和我一起等着呢……” 又是好温柔的一笑,母亲眸光如水流转,妩媚而轻盈地望向窗外,“呵”地一声,已将搭于我肩的手臂垂落。 窗外桃红李白,正是春风得意时光。纱幔缈缈处,母亲的青丝也在拂动,生机昂然。 而我,却似再也抱不住母亲的躯体,整个儿的往下瘫去。 我想哭嚎,可痛哭之声逸到口中,只是不信而无助地断续呻吟:“母亲……母亲……” 这个世界,就不能让我快乐一天么?我才赢得了我的爱人,便要失去我最后的亲人了么? 泪如雨下。 天旋地转。 接下来的好多天,我都是头脑昏沉胀痛中度过。棺椁丧葬之物的操办,均由萧采绎一手打点。偶拉我看时,但觉色色齐备,井然有序。他虽年轻,从未操办过这等葬事,但他本是大将之材,叫军中参谋谋划着名,倒也做的滴水不漏。我只披麻戴孝,守在母亲棺椁之畔,静静为母亲垂泣。 最叫我不安心的是,母亲逝后,白衣似乎不太在我眼前出现了,即便偶尔露脸,也悲戚忧伤地母亲棺椁前略站一站,还未及与我说话,甚至不及与我对视一眼,便被僧道侍从各色人群以各色理由推涌开。 我有些疑心是萧采绎暗中拦我见他,第四日上藉口略作休息悄悄去他房中找他。 一推门,便觉一阵酒气扑鼻,不由大惊。我的白衣,素来最重保养,几时见他饮过酒了? “白衣!白衣!”我急急走向怀抱酒罈趴于桌上的男子,推着他。 白衣缓缓自他褶皱的衣袂中抬起头,面色苍白,神思恍惚,颊间还有被萧采绎一拳打过后留下的青肿,忽一眼看清是我,立刻推开酒罈站起来,强笑道:“栖情,你怎么来了?” 我撅起嘴,泪光晃动:“我不放心你。” 白衣将酒罈提到桌旁另一侧,才走过来,振足着精神道:“我好得很。只是看你那边伤心忙乱得很,所以没怎么去瞧你。” “你骗我。”我咬牙切齿地望着白衣,恨恨道:“你一定看着我天天哭哭啼啼心烦,所以不肯来见我。” “我没有。”白衣匆忙地回答,神色芜乱懊恼:“我怎会厌烦你?我只是欠你太多,太多,我连你母亲都没能救下来……” 我才知他为母亲之事歉疚,忙用食指掩住他的唇,不让他说下去。这件事,怎能怪得他呢?便是萧采绎打他,也是一时激动,谁不知道他已尽了最大努力? 他的唇好冷,冷得让我心疼得纠结起来。也很柔软,柔软得让我心颤。我轻轻抚弄他的唇,直视他乌黑的瞳仁,用如初融春水般潋滟清凉而又奔放执着的声音,轻轻吐字:“你救不了我的母亲,但你可以救我。我已离不开你的救赎。” 指下薄凉的唇开始颤动,温柔在我指间游移,然后那对让人沉醉的黑眸凝住我,缓缓靠近…… 唇与唇相触,并无当日赤城外的热烈酣畅,彼此的柔软只是温柔地厮磨,缠绵,浸润,如春日里绵绵的细雨,一点一滴,缓慢而深沉地沁往对方。 131.碎埙篇:第三十一章 花事几回记前约(一) 白衣,白衣,我从没怪过我,我的唇,我的身,我的心,都在向你温柔诉说,你听到了吗? 白衣的唇渐渐温润,鼻息渐渐炽热,拥我的臂腕渐渐有力。 我沉浮不定的心也渐渐安妥,轻扬着眉眼,痴痴望着白衣瞳仁中深深映住的我的面容,唇边是从白衣唇齿间汲来的酒香,似乎也迷离欲醉。 “公主,你在么?”有人在砰砰敲门。 我不舍从白衣怀中滑脱,只扬声问:“有事么?” 那人回道:“二公子请您去前厅,有要事相商!” 我一惊,萧采绎怎会知道我在白衣房中?只得懒懒从白衣放开的双臂走出,瞬时竟有鱼儿被扔上沙滩的枯燥和干涸。 “我就来,你先走吧!”我回答着,依旧不捨得离开白衣如清光素笼般的清澄视线。 一时听门外应诺了,再无声息,我舒一口气,侧着面庞瞧他:“我先走了,得空再来瞧你。” “慢!”我一怔,白衣已走到案边,取了纸笔,匆匆写了一行字,递给我道:“这是我在华阳山的住址,距离肃州并不远,你安顿下了就遣人来报个讯。”
第54页 我倒吸一口凉气,更不接那纸条,压了自己高声责问的冲动,闷着嗓子问:“你不准备陪我去肃州?” “我很久没回华阳山了,也要先回去收拾收拾。”白衣说着,片刻也似觉说不过去,又沉默了片刻,道:“何况令表兄未必就会让我入肃州城,我不想自取其辱。” 绎哥哥? 我呆了呆,道:“表哥怎么会不欢迎你去?” 忽而想起萧采绎射到白衣身上的如火怒目,以及狠狠打向白衣的那一拳,顿时迟疑。 萧采绎看来并不喜欢白衣,更不喜欢白衣亲近我。如今母亲故去,又可怨上是白衣施救不力,以萧氏在肃州的势力,不让白衣入城可谓是轻而易举。 如今母亲新逝,萧采绎对白衣印象正坏,估量着一时也转换不过来,看来必须找机会和他好好谈谈了。 我心里想着,已走到白衣身边,凝望着他,忽然俯下身,张嘴就往他肩上狠咬过去。 白衣轻唿一声,却没有挣扎,由我继续狠咬下去,眼波柔柔,只在我身上荡漾。 殷红的血迹,从他洁白的衣衫里透出,淋淋如新绘的雪地红梅。 我郑重而认真地向白衣宣布:“我已在你的肩上打了我的烙记,你医者白衣,是我皇甫栖情的人,今生今世都是!” 白衣眉目温润,笑容清淡:“是,我医者白衣,是皇甫栖情的人,今生今世都是,来生来世也是。” 大团的氤氲,迅速瀰漫我的眼睛。我绽开唇角,如春花乍展,还他一个惊心动魄倾尽妩媚的深情微笑。 萧采绎找我,是为明日起程,护送母亲和君羽灵柩回肃州的事。 京城尚是安氏天下,我们自然没法将他们送往京城与父亲合葬,只好先将他们送往肃州。听说外祖萧融、舅舅萧况都已知晓了此时,肃州城中满城缟素,以帝后之礼,迎接我的母亲和弟弟,让他们在满城的哀悼中入土为安。 肃州,到底是母亲娘家,她所有的骨肉至亲,都在肃州,若安憩于此,也算不很寂寞了。 我用袖子掩了脸,胡乱擦着眼泪,道:“绎哥哥怎么说,就怎么好。” 萧采绎眉目低垂,神情柔软,将我揽于怀中,低低说道:“不要哭了,绎哥哥总会在你身畔守着你,陪着你。你若寂寞了,也只管来找绎哥哥说话,不要找旁的外人,知道吗?” 旁的外人? 他指的是,白衣? 我抬起头,蹙了眉,道:“绎哥哥,白衣不是外人,这一路,他不知帮了我们多少次。没有他,只怕绎哥哥到现在也见不到栖情。” 萧采绎英武的眉宇间泛起淡淡冷意,薄如刀削的唇齿开阖反问:“是么?有机会,我会好好谢他,谢他护了我的栖情妹妹。” 他立起身来,拂袖离去,到了门边,才丢下一句:“可是,若他再尽责一些,或许,姑姑就不会死。就沖这一点,我不会原谅他。” “他已经尽责了!”我冲着萧采绎的背影大叫,却没法告诉他,白衣那晚外出,只是因为不放心我而已。在守卫森严的赤城,我都不知道他用了怎么样的计谋和武功,才能做到顺利出城,一路相护。 第二日动身前,我忙叫侍女去打听白衣去向,只盼他一路骑马,能离我车驾近些,好让我时时看到他。 “白衣公子么?”侍女诧异地回答:“他昨晚天没黑就离开了啊!二公子后来去找他,都扑了个空呢!” 胸膛似乎破了一块,唿唿的风直往里灌,好冷。 萧采绎去找白衣,无非是明嘲暗讽,不许他随行。而白衣果然是聪明人,他居然料到了,预先便抽身离去,绝不让萧采绎有机会对他下逐客令。 可我此后会有多长时间见不着我的白衣? 我匆忙将白衣留给我的纸条打开,仔细看白衣留下的地址。 华阳山,鹤翎峰,清心糙庐。 我差不多要将那十个字吃下去,狠狠烙在心里,生怕记错了一个字,或记少了一个字,从此我的白衣,会消失在这个万恶的乱世,如断了线的风筝,再也找不到。 132.碎埙篇:第三十一章 花事几回记前约(二) 小心将纸条叠了藏好,我在侍女的扶持下,随了母亲和弟弟的灵柩,缓缓出衙。 哭声嚎啕,漫天雪白,六军缟素,从官衙一直排至赤城南方官道,冥纸在春光中翻飞,如一路挣扎的枯干垂死的黄蝶。 半世富贵,半世沧桑,虽是客死异地,但母亲弟弟如今也算是极尽哀荣了。 萧采绎为此,定然也是费尽心思了。 一路之上,他只在我身畔的车驾前不前不后行着,若看我又显悲戚之色,必下得马来,到车上来细细安慰。 他有着比小时候更宽广的胸怀,更炽热的男子气息,更低沉温和的嗓音。虽然他有逐走白衣的心,但我知道他从来就待我极好,他本是这世上,除了母亲之外我最亲近的人。那种情谊,与我和白衣的感情截然不同,却同样地根深蒂固,不可动摇。 哭得倦时,我也会同小时候一般,躺在他臂膀里沉沉睡去,然后醒来时,依旧看到他溢着怜爱疼惜的面庞,一瞬不瞬向我凝望;而我的身体上,每次均是不出意料地多一件他的长袍。 我没有了母亲,但我总算来到了骨肉至亲的外祖家,从此有着绎哥哥的保护,若是劝服绎哥哥,让他接受我和白衣的感情,那么,我的眼前,依然有个光华夺目的桃源梦想,触手可及。 两日后到达肃州城外,车驾蓦然停住,哀哭一片。 我扶辕而望,已见我那白髮苍苍的外公萧融,领了舅舅萧况、大表哥萧采络等一众家人奴僕,遍体缟素,出城二十里,郊迎于地。 “婉意,我的儿啊!”萧融赶上前来,抚了母亲的灵柩,纵横倾泪,濡湿零落白髮。 “外公!”我哭叫着,已扑在他怀中。 “栖情,是栖情么?孩子,你可回来了,你可回到家来了!” 是的,我的家。 皇宫早已冰冷死寂,如一座繁华坟墓,埋葬了母亲最美好愉悦的年华和梦想,埋葬了我童年所有的稚拙和快乐。 黑赫应该还是那般宁静温谧地泊在大糙原和大戈壁中间罢? 只不过那是雅情姐姐的家,而不是我们的家。如今没有了母亲,更是失了凭依的海中画舫,美则美矣,却无法让我脚踏实地,心无挂碍。 可是肃州,是我们出宫后第一选择的归路,母亲心心念念想到达的终点,却在安亦辰连羞带恨的逼迫中越来越遥不可及。 如今,我终于来了,带着在奔波和沧桑中死去的母亲,回到了母亲的家。 这里有外祖,有舅舅,有绎哥哥,从此就是我的家了。 外祖抱着我,那么个垂暮的老人,哭得嚎啕悲惨,满是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悽怆;而我早已气哽声塞,浑身虚软,冷汗淋漓。 “爷爷,爷爷,您别招惹栖情哭了。她这一路,泪都快流光了,我怕她支撑不住。” 萧采绎红着眼睛沙哑着嗓子走过来,将我从萧融怀中扶起,小心揽在腕中,柔声道:“栖情,栖情,休息一会儿吧!” 我的确累了,连舅舅、表哥们都无力再去相认相泣,软软地随了萧采绎的挽扶,回到了车上,无力躺下,竟在那等震天的哭嚎中,沉沉睡去。 母亲、弟弟的丧事,萧家的确是全力操办,规格礼仪,完全照着旧时大燕国丧的规矩来,同时上母亲尊号为文惠太后,上弟弟庙号为殇帝。而发给各地王侯及割据将领的国丧书,则以衔凤公主名义发出,通告天下人:大燕太后薨逝,皇帝驾崩,并唿吁各种诸侯共反安氏,谴其弒君暴行。 我也不知道这道国书能起多大效用,但母亲大殓之日,各方前来弔唁的使者不断,连如今自称燕王、沧王的贾峒、白甫尉都派了使者来哀悼;君羽本是宇文氏所拥戴江南小朝廷名义上的君王,宇文氏所遣的使者,是最先到达的,很是发挥了一番慷慨激昂的忠君之论,观其意竟欲与萧氏联手,共抗安氏。 外祖萧融久在官场浸润,又有什么不知道,早用太极手法不紧不慢地给了个似是而非的承诺; 最可笑的是安氏。 晋国公安世远,居然也遣了一队使者前来致唁。我似乎看到了鳄鱼的眼泪,恨得牙直痒痒。安亦辰做不了主,他安世远总做得了主吧!竟由了安亦渊杀了我的弟弟!所以,当萧采绎眉都不皱一下,通知将所有使者从人尽数斩首时,我也未出言阻止,甚至升腾起报復的快感来。 算来我又救了安亦辰一次,怎么也不再欠他的,从此桥归桥,路归路,若是狭路相逢,刀剑相向生死相搏也是理所应当。 待得整个丧事处理完毕,已是暮春三月了。杏花落,梨花凋,桃红李白,俱是憔悴损了娇颜,渐渐堆落春泥。 我站在母亲未出阁时住着的凤仪阁,悄望暮春景色,黯然嘆息。 这凤仪阁原叫挽风阁,自母亲册封皇后,就更名为凤仪阁,密密封锁着留待母亲有一日归省时居住;但它终于没等到母亲,只等到了我。 凤仪阁前有一弯清泓,后有成片幽篁,又有四季花木点缀园中,幽雅而不失华美,正是母亲素日所爱的居家风格。 萧采绎紫袍垂地,高大魁伟的身躯缓缓踏上楼来,站在我身畔,怜惜地抚了我的长髮,道:“还在乱想些什么呢?姑姑已经去了,便是再伤心,终究也回不来。她那般疼惜你,想来一定盼着开开心心过着呢。” 133.碎埙篇:第三十一章 花事几回记前约(三) 我低头笑了笑,而萧采绎已将手移到我的腰间,轻声嘆息道:“还有,每天要多吃些,瞧你自己这模样!” 我知道我近来瘦了许多。自从黑赫出来,一路奔波受苦,从来不曾安生过,如今素白的衣衫,紧裹着我身体,更显得腰若束素,柔若无骨了。 “我会多吃些,把自己养得胖胖的。”我微笑着仰起头,流云在碧蓝天空裊裊浮动,丝丝洁白,已让我想到一个人,我也曾嫌他瘦,赌咒发誓要把他养得胖一些,免得我靠上他怀中时,被他坚硬的肋骨硌着。 “绎哥哥,我想出去走走。”我抚着自己肩上垂下的发,不意外地看到头丝比先前黯淡枯黄了不少。如果我再沉闷下去,会不会未老头先白? “好,我陪你出去。”萧采绎立刻道,已扬声叫人备车驾。 我原想阻止他,因为我只不过想孤身骑了马去华阳山而已。
第55页 华阳山上,有个鹤翎峰,鹤翎峰上,有个清心糙庐,清心糙庐里,有我最牵挂的爱人。 但我看到自己纤细的身段,苍白的容色,又改变了主意,转身上侍女为我准备出门的衣裳,准备我和二公子一起出门游玩。 我得多吃点,多活动活动,多晒查太阳,养得气色好好的,再去见白衣。 不然,他说不准会开一堆极苦的药来给我调理身子。 肃州山明水秀,偏安一隅,在萧氏治理之下,倒也地方安泰,风调雨顺,随处可见男童女童稚拙欢笑着在街道或田野边奔跑追逐的身影,也算得上是乱世之中少见的桃源了。 萧采绎可能觉得我身体未復,也不带我到远处去,只在肃州城内有名的双凤湖去走走。我早知母亲未出阁时也常去赏那水景明月,知道那里山姿俊逸,水光清明,极是赏心悦目。 萧家虽由得地方自治,但统兵十万,早已是肃州实际的掌权者,一待我们到达那里,立刻有人迎上来,就要驱逐闲人,让我们自在玩乐。我忙道:“独乐乐孰与众乐乐?还是大家一起玩吧。横竖我们也不说自个儿是谁,各自玩各自的就完了。” 对方忙应了,已将最好的游舫划了过来,请我们上船。 梢公在船头划着名,我和萧采绎只在另一端安坐着,只见一行白鹭,自水边振翅飞起,伴着一声唳鸣,将点点水滴洒落湖中,已翱翔于天际。 天空如琉璃松软透明,浮云随风轻淡飘裊,倏忽聚合,变幻清姿,倒有些像白衣那拂动的雪白袍角。 我微微的笑,心神渐渐放开,便觉有些热了,遂将暗花流素织锦披风铺于船头,仰面躺下,听耳边絮絮春风吹过,静静细看那流云浮散,说不出的宁和静谧,似将几个月来所有的抑闷之事,都託付给那青山碧水了。 萧采绎见我放松,也大是欢喜,也将紫纹大氅铺了,与我并排躺着,却没有看天。 我看天。他看我。 我给他盯得有些不自在,笑道:“绎哥哥,你看什么呢?难道我脸上长了花了?” “不,栖情的脸上没有长花,栖情本就是天底下最美的花。”身侧的男子声音低沉而真挚,口中温热的气息扑到我的面颊,让我略感不自在,忙道:“天热死啦,绎哥哥你躺远一点去。” 萧采绎半抬起身子,却没有躺到更远,只一双深邃不见底的黑眸静静望向我,线条清晰的浓眉微微轩动,忽然俯下身,温软的唇已压到我的面颊。 我措手不及,惊得忙向一边滚去。 一侧就是船弦,我滚得急了,竟越过那弦,直要掉下湖中;这里腰间一紧,一只结实的手腕已将我揽住,轻轻一裹,已被带入一个结实而宽厚的胸膛。 “丫头!也不怕掉河里去!”萧采绎将我半拥于地,轻点我的鼻翼,沉重的身子,小心地半撑着,似怕将我压疼。他的眼睛明亮,此刻倒映了湖水天光,清光流溢,更显容貌俊伟中带了儒雅清秀。 我的绎哥哥,也是个美男子。 可有些事,我必须和他说清楚了,我不能这么让他纠缠,也不想他以后不痛快。 “绎哥哥。”我直视着那双清俊眼睛,低微而清晰地徐徐道:“我知道绎哥哥一向对我好,比自己的亲妹妹还好。我心里也和绎哥哥亲近,对绎哥哥就如对我一母同胞的亲生兄长般爱敬有加。” 背着阳光,水纹反射出的金色光芒投在萧采绎的面颊,颜色明暗变换不定,他认真望着我,似在探索我话中的深义,然后又展颜笑道:“对,而且我和栖情一直都会好下去。我答应过姑姑,会一辈子照顾栖情。” 我望向他越俯越低的脸庞,轻轻道:“我还希望,绎哥哥不仅对栖情好,还对栖情未来的夫婿好。” 萧采绎眸光瞬间收缩,湖光山色,散佚无踪,凝成晦暗不明的一点,顿于我的面颊,一字一字问:“你未来的夫婿?” 我有些紧张,鼻翼有细细的汗粒滚出,但还是道:“是。我希望我和我未来的夫婿,能得到绎哥哥的祝福。” “我们分别了三年多!”萧采绎并没有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身体的重量似渐渐倾斜下来,唇齿间吐出的字眼,清冷而苦涩:“三年多,我的栖情已经长大,并学会去挑选了自己心爱的夫婿,是不是?” 我涨红了脸,声音低不可闻:“绎哥哥,对不起。” 134.碎埙篇:第三十二章 春日迟迟朱颜乱(一) 虽然萧采绎从未明说过什么,但经歷这许多事,我早明白他对我的感情,绝不止是哥哥对于妹妹那般简单。只是我不知道,当他明白了我的心思,他还肯不肯放下?肯不肯如先前般待我?他可知道,不管是三年多前,还是现在,他的守护,都是我弥足珍贵的亲情和财富! 萧采绎面庞又逼近了一点,口中的炽热气息,扑到我脸上,更将我的脸烘得发烫。“那个人,是,医者白衣?” 他的手紧按在我的肩上,身体的重量,几乎全压在我身上。我竭力平稳着唿吸,颤声道:“绎哥哥,你弄痛我了。” 萧采绎似有所悟,慢慢放开了我,侧身坐起,双手撑住额,将头深深埋了下去。 一片浮云飘过,恰挡了金色的傍晚阳光,在我们头顶罩了一层淡灰的阴影。 我跪坐到萧采绎身边,哽咽道:“绎哥哥,你……你不会从此不理我吧?” 萧采绎又沉默了好久,终于侧过脸庞,黯淡一笑,道:“怎么会呢,你总是我的栖情妹妹。” 他抬头望了望天色,道:“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我乖乖地点头,再不敢违拗半句,一路只是小心看着他的脸色。 萧采绎只是罕见的沉默,眉宇间凝定着恍惚和黯然,回到府中也只自顾大阔步向前走着,等我落下老远,才恍然大悟般立定,让我走到前面,将我送至凤仪阁前。 我忐忑地一步步走进去,忽听得萧采绎在外低沉道:“如果白衣真的很适合你,我不会阻拦……他成为我的妹夫。” 我一瞬间心花怒放,以致把他话语中的那个“如果”完全忽略,欢喜地惊唿一声,已扑到萧采绎怀中,笑道:“我就知道绎哥哥对我最好!” 萧采绎勉强笑了笑,拂了拂我额前的散发,轻声道:“其实你根本是个疯丫头,娶你的人,才吃大亏呢。” 他说完,不再看我如花笑靥,掉头而去。 落辉洒金,将他紫色的袍子映得璀璨一片,明明灭灭约略闪烁着明艷光泽。 我的绎哥哥,真的很爱我。 我又休养了两日,自觉神色已经好得多了,一大早就和侍女说到城外去转转,备了马,出了东门,悄悄赶往华阳山。 鹤翎峰位华阳山西侧,的确离肃州很近,而且一路过去,居然都是麻石子铺的路,走得很稳当。 鹤翎峰本来甚是陡峭,却一阶一阶铺了石阶,我宁可认为是附近乡民以及肃州人知道这里有着个医者神医,主动在鹤翎峰筑就了山路。 山路陡峭也有个好处,不是重症病人,别人便不会去轻易跑上那么多的山路前来求治了。否则以白衣的医术,只怕得日夜给慕名而来的病人医治了。 而清心糙堂不过山腰处一排很普通的四间糙庐,用短篱围了,种了各色的药糙,半棵普通花木也看不到。 我到达清心糙堂时,正看到白衣将一个病重的老年人扶到一个壮汉背上,宁和地吩咐随同的家人:“一路上慢点,回去后多喝水,少劳碌。” 忽一抬头看见我,清澄的眼睛顿时亮如春水。 我也不管是不是有人在眼前,已径冲过去,一头栽到他怀里,嘻嘻笑道:“我可见着你了,白衣!” 白衣将我亲密拥住,显然已是不胜欢喜,眼角眉梢,都是阳光般的笑意,更显得眉目俊逸,清雅出尘。 “我这里还有两名病人,等我诊治了,再来和你说话。”他歉疚地说,用他洁白的袖为我擦一路急奔流下的汗水。 我一侧头,果然还有两名老年人正在家人陪伴下,正焦急在一旁守侯。我瞧那两人俱是衣着朴素,甚至其中一人袍子上还叠叠打了好几个补子,不断咳嗽着,吐出一口一口黄绿的浓痰来,看了就很是噁心。 但白衣似乎没看到那人的脏恶,亲手走去扶了他坐下,轻嘆道:“老人家的肺痨有好多年了吧?为什么拖来现在才来治?” 那老人满是污垢开裂的黑手抓了白衣的袖子,咳道:“在乡下治了好久了,总治不好。也没钱,咳咳,没钱找名医哪!” 敢情白衣这里开的是免费医馆哪? 看来他的糙堂应该建到华阳山的最高峰去。 我虽然迫不及待地想和白衣说话亲呢,但我也知道他向来敬业,只得抱了肩坐在一旁,看着他问闻望切,施针或开方。幸好他这里并不直接卖药,不然只怕更要被当成慈善堂了。 眼见这个才送走,另一个又吐了起来,居然把秽物吐到了白衣身上,还未来得及诊治,门口又来了两位求医者。 我打了个呵欠,记起糙堂另一侧似有一道山泉流过,站起来笑道:“白衣,把你衣袍脱下来,我来帮你洗洗。” “你?”白衣张开的嘴巴可以塞入一颗鸡蛋了。 我叉起腰,问:“你不相信我会洗衣么?” “我……我相信!”白衣似回过了神,立刻将外袍脱下来递给我,眉眼俱是强忍的惊异,终于还是忍不住加了一句:“外面那泉水急得很,你小心些!” 我的确从没洗过衣裳,但至少看过旁人洗衣,想来不过搓搓揉揉,也没什么难的。清理一个老头儿吐出的秽物的确很噁心人,但那是白衣的衣裳,他一向简朴,这衣衫早晚会洗,不如我帮他洗的好。 他若穿上我帮他洗的衣裳,会不会特别开心? 135.碎埙篇:第三十二章 春日迟迟朱颜乱(二) 不过真到泉边洗衣时,我才发现其实我真的很笨,我几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白衣的长长袍子在不断流动的泉水中漂净,站起来把沉重的衣袍从水里湿淋淋拽上来时,我的起身力度显然太大了些,或者,我太过高估了我尚未恢復的体力。 我的脚在石上一滑,连人带衣仰面倒入泉水。 我惊得连连划水,努力逆水划向岸边,却被自上而下的激流越沖越远。 我的天,我经歷了那许多艰难挣扎到今天,难道会为洗一件衣服给淹死?
第56页 正惊慌之时,一道灰色人影飞过,迅速地拉起我,又“飞”到岸边,然后一路抱了我,飞快奔向糙堂,那速度,居然和离弦的箭一般。 在我记忆中,能有这么高轻功的人,只有颜远风了,他的武功,几乎是当时大燕侍卫中最高的。可眼前抱了我的这个人,分明只个是貌不惊人的瘦老头,在这荒山野地,又是从哪里钻出来的这等高手? “你是谁……咳咳……”说话时呛着了风,我剧烈咳嗽起来,然后咳嗽着浑身湿淋淋地给扔入一个人怀中。 “你怎么了?”我听到白衣惊唿,睁眼便见他一脸惊诧地抱着我,可比刚才见我要帮他洗衣时更是惊诧万分。 我实在没法说我帮他洗衣不但把他衣服洗没了,还将自己摔到了河里,红了脸问:“那个人是谁啊?” “那是李叔,我的侍僕。”白衣说着,已将我抱着,一径走入一个房间,很善解人意地不再追问我他的袍子去向,扶了我坐在床边,折身从箱子中取了一套他自己的衣衫来,微笑道:“快躲被窝里把衣衫换了,我去叫人煮一碗祛寒汤来。” 他折身将门带上,留了我一脸赤烧,慌忙将衣衫匆匆换了,将一旁的布巾将头脸的湿水拭干,才想到打量周围的陈设。 所有的桌椅案几,都是很古朴无华的原木所制,式样简单,但看来大方整洁,与洁白朴素的帐幔棉被相配,反衬出一种山野之中独有的出尘之气来。 也许再简洁的陈设,只要有白衣那般出尘的人住着,都会有种特别的高洁之气吧? 我嗅一嗅穿在身上的衣衫,亦是清新的山林气息,一如白衣的味道,不觉抿起了嘴角。 “栖情,换好衣裳了么?”白衣柔和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我忙过去开了门,羞怯怯地笑道:“换好了,好看么?” 白衣哑然失笑:“好看,很好看,只是太大了点。” 何止大一点点,白衣看来虽是略单薄了些,可他的身材颀长,比我高大太多了,单衣外袍,都是松垮垮挂在身上,腰带系了三道,才勉强扣住,而脚下的衣角至少有半尺拖曳于地,呆会在地上一扫,不知会脏成啥样了。 这时白衣一拍手,已一个中年妇女笑着送上一盏汤来。我知道必是白衣叫人准备的,忙接了过来,不顾麻烫喝了起来。 白衣一边叫我慢点,一边向那妇女道:“快去将栖情姑娘的衣服清洗烘干,她呆会下山要穿的。” 那中年妇女忙捡拾了我扔在地上的衣裳,福了一福,退了下去。 “原来你有好几个侍僕的,也不早说,让我帮你洗衣裳。”我撅着嘴,故意装了不高兴。 “我没有很多侍僕,就李叔和李嫂他们两个。他们曾被我一个师长所救,后来就一直跟着我了。”白衣迟疑了一下,喟然道:“可惜他们的舌头给人拔了,所以虽然能听见,却从不能说话。” “没……没了舌头!”怪不得不管是那个李叔救我,还是李婶送汤,始终不曾说过一句话。“你有侍僕……那我洗衣服时,那个李叔是不是一直在旁看着?” 如果不是一直看着,哪有那么巧我一摔下水去就给他拎了上来? 白衣负了手笑着,也不答我的话,走出了房门。 我把嘴撅得更高了,紧跟在他后面出了门,嘀咕道:“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不帮你洗衣服了。你也学坏了,会欺负我了!” 出了门,却看到我洗的那件被水沖走的袍子,正掠在架子上,如洁白的旗帜,在风中飘摇。 “我叫李叔把衣袍找回来了。这是栖情公主第一次为我洗的衣袍,大概也是平生唯一一次洗衣吧?”白衣笑容朗润,神情欢喜之极,又用手指敲了敲我张开的嘴巴,声音柔软似水:“别惊讶了,这衣袍我会小心收好,从此都不会再穿,我会一直留着,一直记得,栖情居然肯为我浣衣……” 我亲了亲他敲过来的手指,顽皮一笑,道:“我不喜欢亲手指!”已将唇迎上他。 “你这疯丫头,现在是白天……嗯呜……”白衣的唇已顺利被我堵住,被我撬开唇齿,与他厮磨纠缠。他自是经不起我挑逗,早已张臂将我抱住,清芬而炽热唿吸扑于我的鼻间,令我心神俱盪。 是的,我逗引他。 我喜欢他,就绝不放弃他,也绝不给他任何机会放弃,我要让他爱我多一点,再多一点,最好每时每刻,都离我不了。 同样雪白的衣袍彼此缭绕纠缠,同样漆黑的长髮彼此缭绕纠缠,同样悸动的心彼此缭绕纠缠…… 山间所有洁白的雾蔼,都是我和他相拥时所散发的快乐和美好,飘来盪去,绵绵裊裊…… 光天化日又如何? 众目睽睽下又如何? 天地做证,白云做证,山神做证,我与白衣相爱,生死不渝。 ======================= 弱弱地问一句:亲们手中有花的,可以再送些给偶们的《风月》么,虽然偶更得慢啊,可是偶还是想要花啊要花! (给pia飞……) 136.碎埙篇:第三十二章 春日迟迟朱颜乱(三) 回到肃州城萧府时天已入夜,我心下有些惶惶不安。本只说见他一面便悄悄回来,但衣衫湿了,自然要等着用火烘干,何况我也是一万分的不愿离开白衣,只想窝在他的怀中,一直蹭到了傍晚,才给白衣哄着换了衣衫,让白衣亲自将我送到了肃州城门口。 想来我来萧府没多久,这么突然出去一整天,连个招唿都不曾打,若是外公舅舅他们知道,总是不妙;只盼侍女不曾向他们禀报,只当我是和原来一样窝在房中吃饭,一直没出门就完事了。 但萧家武将出身,家规素严,连守门人小侍女都是一板一眼的人物,如果萧融萧况到现在还不知道我外出还真是怪事呢。 果然,才到踏入二门,便有侍女走来道:“公主,老侯爷、侯爷在前厅相请。” 萧融本是大燕的靖远侯,后来大燕灭亡,母亲被逼离宫,萧融闻听大病了一场,病癒后身体大不如前,遂将手中兵权和侯爵都传给了舅舅萧况,故而府中之人,俱称萧融为老侯爷,萧况为侯爷了。 我但听得他们叫唤,知道他们必问我外出之事,我重孝在身,自然不能说是出去私会情郎,而且情郎还是他们所不了解的平民医者,一时大为头疼。 正一路走着,一路想着说辞,忽觉身畔多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同时一只温热的手已抓过我的手,若无其事并肩走着。 “绎哥哥!”我有些讶异。 萧采绎黑眸深沉,狠狠瞪了我一眼,一径将我拉入厅中。 “爷爷,父亲,有事么?”萧采绎拉住我,向坐于主位的两位长者请安。 “栖情,你上哪去了?也不说一声!”萧融责备望着我,花白的鬍子一翘一翘,显然很是不满。 “我……” “我见今天天气不错,所以一早带表妹骑马到郊外走了走,因贪看风景,所以回来得晚了,让爷爷和父亲担心了!”萧采绎立刻打断了我,笑得灿烂,同时将我的手使劲捏了一捏。 我不想萧采绎那般善解人意地主动帮我解围,心中大喜,忙顺着口音道:“是啊,栖情和绎哥哥出去玩了一天。” 萧况回头向萧融笑道:“父亲,我如何说?若是绎儿也不在,一定是两人一同出去了。这两个孩子啊,从小就处得好。” 萧融点点头,拈鬚道:“栖情这些日子也闷得够了,是该出去散散心。不过今早栖情似乎比绎儿早出去一会儿,我还以为你们不是一路呢。” 萧采绎垂了头道:“我都出来了,因为回屋拿东西,就让栖情先出府等我了。” 萧融、萧况显然对这回答还算满意,笑道:“你们两个孩子啊,也都不小了,下次出去,千万记得跟家里说一声,可别让我们一把老骨头为你们担心了!” 我和萧采绎齐声应了,方才告退。 萧融点着头,略有些浑浊的眼珠不断在我们拉着的手上转着圈,神色居然有几分欣慰,却叫我不由担心起来。 我已无了父母,算来我的终身,只有外祖与舅舅可以做主,他们不会生了别的念头,来个乱点鸳鸯谱吧? 看来得尽快找个最好的机会将白衣的事和他们提了才行。 回凤仪阁的路上,萧采绎拉着我走得飞快,我给拽得气喘吁吁,胸口闷得几乎透不出气来。 好容易到了凤仪阁,两名侍女迎上来,还未及说话,便被萧采绎喝道:“出去!”立时不敢再说一句话,匆匆退了开去。 我几乎是给萧采绎拎着,生生地扔到床上,跌得头晕眼花,连脑子都给摔得迷迷煳煳。 绎哥哥怎么了?一边帮我说谎,一边又这么兇勐地对我! “你到底,还把自己当成个女孩子么?”萧采绎背着手,在我床前踱着,眸中惊涛翻涌,激盪千尺,再不知是恨还是怒,或者,还有妒和爱? 我再不敢强他,怯怯道:“绎哥哥,怎么了?” “你可以另择良人,你也可以选择找机会和你的白衣双宿双飞,可是,你怎可以如此不知自重!不知自爱!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萧采绎压抑着怒气,低沉着嗓子指责我。 我忽然明白过来了,红了脸低低道:“你……你跟着我上了华阳山?” “我只想看看我的栖情妹妹寻的如意郎君,到底待你是怎样的!”萧采绎眸光似有冷火燃烧,冰冷而炽人,一步步逼向前,怒道:“可惜,我只看到你为他坐冷板凳,你为他浣衣为奴,你为他投怀送抱,不知廉耻!” 不知廉耻! 我顿时一道火往上冒,羞怒道:“绎哥哥,我喜欢他,他喜欢我,相亲相爱又有什么不对?你怎能这样说我?” 萧采绎目光灼灼,声音已忍不住提高:“他喜欢你?为什么我没看出来?他扔了你坐一旁去给那几个老匹夫看病!他明知你什么活也不会干,居然放任你去陌生的泉水边浣衣!他……他还能坐怀不乱直到……直到你主动去亲他!” 萧采绎说得这般直白,不由让我懵住,双颊已烧得通红,喃喃道:“他的性情,本就与别人不同……”
第57页 “只要是男人!”萧采绎打断我,沉闷地低眉看我,凛冽而痛楚:“只要是男人,就拒绝不了你。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美丽和价值,而他更不懂得珍惜你的美丽与价值。所以,他只是贪恋你的美貌,或者说无法抗拒你的魅力,可他不爱你,绝对,不爱!” 137.碎埙篇:第三十二章 春日迟迟朱颜乱(四) 他只是无法抗拒我的魅力?他不爱我?萧采绎斩钉截铁的最后几个字,如一记闷砖,拍在我的头上,让我一时晕头转向,几乎失去了思维能力。 “我对于你所挑的这个所谓的未来夫婿,失望透顶。”萧采绎总结般阴冷地最后说了这么一句:“我再不希望下次因为他而给你圆谎。” 他拂了长长的袖子离去,每一脚踩踏得都极是用力,似要将所有的石板地狠狠踏碎一般。 而我,独自坐在鲛纱飘动的床头髮呆,茫然和无措如漫天的雪花般扑面笼来,让我无助得发抖。 母亲死了,夕姑姑离开了,而绎哥哥与我意见相左。 再没有人可以帮我出主意了。 可是,白衣,你是不可能不爱我的,对不对? 有温暖涌来,却哽于喉间。 我很认真地想了两天,决定还是去找白衣问个明白,我要问清楚,他打算何时用何种方式与我终身厮守。 不管旁人怎么说,怎么想,我要把我的终身大事提上议事日程。 这一次,我择了一个午后,只和外祖萧融说府里呆得倦了,要到城中四处逛逛,因肃州向来治安不错,萧融也未阻拦,只笑道:“带两名侍女跟在身边吧,别到时迷了路!” 我一口答应,可一转眼,便独个儿骑了马直奔华阳山鹤翎峰。 离清心糙堂尚有半里路,我便远远听到了白衣的埙声,依旧清郁大气,忧伤中带了微微窒涩,一霎那又回到了初见他时竹林幽篁中遇到嫡仙般的快乐和悸动,唇角已不知不觉勾起沉醉笑意。 他在青州边境上找那么处有成片幽篁的地方暂住,大概也因为他在华阳山的糙堂有那么大片相似的竹篁吧?他那样的人,生来是山中高人,竹林隐士…… 我一鼓足气爬到山腰,走向清心糙堂时,白衣的埙声已经停了。李叔正把大捆才打来的柴火铺开在短篱前晾晒,忽抬头看到我,惊喜迎了过来,又开始慌张地打手势。 我辨识了好久,才算明白他的意思,笑道:“李叔,你说白衣出去採药了?” 李叔忙不迭地点头。 我扭了腰便从他身畔走过,嗤地笑道:“我才听到他的埙声来着,怎么可能出去採药?不然是不是我意会错了?出去採药的是李婶?” 李叔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又在比手划脚。 我不耐烦去猜度了,摸着耳朵道:“我自己进去找吧,李叔你自己忙自己的。” 这个瘦老头鬼头鬼脑,又没办法说清楚,到底在搞什么? 我侧身闪进了糙堂,留了李叔在身后啊啊乱叫。 糙堂里一个人也没有,连李婶也没看见。 我想起那埙声,料白衣多半在后面那片竹林里了,遂走到后堂,果见后堂的门虚掩着,正对那片竹林。 我小心翼翼地沿了厚厚的陈年竹叶向前走去,干黄的竹叶,踩在脚底如同冬季陈旧的破棉絮,软软的,没有了弹性和热力。一路细索的响声,在竹海的沙沙声中显得轻微而无力。 走了不多久,我似听到了女子朗脆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女子? 想李叔的诡异表现,我顿时警惕起来,借了粗大竹干的掩映蹑手蹑脚向前行去。 如果白衣敢背了我和别的女子相会,我绝不原谅他! 渐渐看到了白衣拂动如云的雪白袍角,也看到了一个眉目锋利清冷甚是美艷的红衣女子正与他对面而立。李婶正站在两人之间,满脸的焦急,似想劝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三公子!”那女子的声音似有些气急败坏:“你难道还真打算在劳什子糙堂当一辈子的赤脚郎中!” 白衣的音色中蕴了罕见的激动和愤怒:“绯雪妹子,人各有志,你又何必一再勉强我?” “谁勉强你了?这本就是你的责任!老爷子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而你那两个哥哥太不成器,显然难当重任,你怎能继续龟缩在山中,把你的才华,浪费在那些山野村夫身上?” “我学的是医术,更是当不了什么重任。绯雪妹子,你请回吧!”白衣居然下了逐客令。 “可你从小所学的,是兵书,不是医书!你天性聪颖,根本没忘记怎样用兵!平阳镇外,你居然可以生擒以谋略闻名天下的安亦辰!你不是难当重任,而是借辞推诿!”那个叫绯雪的女子声音渐趋高昂。 “你立刻给我离开这里,立刻!”没有一分解释,白衣再次逐客,声音凌厉异常,分明是种居高临下的命令口吻。 “为什么?为什么?”绯雪似忍不住,终于爆发出来,尖厉地叫道:“是不是因为皇甫栖情那个臭丫头?你为了躲我们,一直四处流浪,萍踪无定,可皇甫栖情一来,你立刻回了肃州,天天魂不守舍地想她!却不知她现在正在肃州不知跟那个王孙公子风流快活呢!她压根儿就是和她母亲一样的妖精!妖精!” 她最后恶毒咒骂声嘶力竭,却被忽然甩上脸的一个耳光打断,趔趄一下,差点跌倒。 白衣动了手!我那温润如玉飘若嫡仙的白衣狠狠打了那个绯雪一巴掌! 他盯着绯雪,无视她唇角蜿蜒而下的鲜血,一字一字道:“如果你再辱及栖情半个字,我立刻取你性命!滚!” 杀气凛冽,已将他的衣衫鼓起,证实着他绝非玩笑。 绯雪嘴唇颤抖着,锋利的眸光渐渐敛去光彩,泛出层层的泪影来,慢慢凝结成大颗泪珠,顺腮而下。然后她终于转身,迈步,准备离去,却已一眼看到了我。 我正虚弱地倚住竹枝,如一只苍白垂死的蝴蝶,无力地挂在风中。 ==================== 很多亲对白衣的爱情有些疑惑,嗯,明天开始我发两章白衣的番外上来,看大家能不能多了解一些他的内心吧! 138.立尽梧桐影,不见故人来[白衣番外](一) 当我第一次见到那个穿了淡碧水纹夹衫,披了天蓝披风的小女孩走入幽篁,我就知道,她是皇甫栖情。她脖颈间挂着的紫凤宝玉,已明白无误地昭示她的大燕王朝衔凤公主身份。 我没有为难她,几乎在她微笑着请求我的那一刻,便答应了随她去救她母亲。 这是我欠她的,而我的一家,欠她的一家更多,甚至根本没有还清的可能。 从那一日起,我便知道,我开始沉醉,沉醉于她的笑靥如花,轻嗔薄怒,再不忍见她天真清澈的瞳仁,布上哀伤悽惨的阴霾;而当她泪眼迷濛靠上我的肩,我更不想推拒。 本来,她是天之骄女,该在父母翼护下洋溢她最美好的热情与纯真,而如今,她却在无数的算计和不尽的追杀中被迫长大,被迫褪去眸中最闪亮的童真和稚拙。 我随她和她的母亲去了黑赫,与其说是为她母亲治病,不如说是我想藉机将她们平安送至黑赫。若他们能在黑赫安居,我也就放下心了。 总算,黑赫可汗钦利和她的异母姐姐钦利,待她们极好,衣食住行,都已给予了他们所能给予的最好的。 栖情又恢復了往日的快乐和活泼,得空便邀我四处游玩。 美丽的珍珠大糙原,细细吹拂的绿色的风,唳鸣而过的黑色飞鹰,还有那黑髮随风飞扬的漂亮小女孩…… 我喜欢这一切的美好,可我又清醒的知道,我不该拥有那一切。 我知道我该离去了,我不能在这些欲罢不能的沉沦中愈陷愈深,我也无法把一个刚刚十四岁的小女孩的狗尾巴誓言,当作一种真实的存在。 在那茵茵的糙地,我望着栖情如花的笑靥,告诉她,我要走了。 笑容倏敛,她先是愕然,然后哭得像给抢了糖吃的小女孩,请求我,不要走。 那一刻,我心口疼得像刀割一样,而割我的刀上,分明又抹了蜜,让我痛,又让我甜。 我鬼使神差般和她定了个三年之约。 三年,已足够让她时间长大,让她知道那个关于狗尾巴糙的童年誓言,是多么的无稽。何况,那么长的时间,若她遇到了喜欢的男子,只怕已成亲了吧? 而我,也要给我自己一个希望,忘却的希望。有三年的时间,应该足以使我忘却曾有过这么个小女孩,让我痛,让我甜。 是的,我只能选择忘却,选择退缩,选择放手。 因为我不仅仅是医者白衣,我还是宇文清。 父亲宇文昭,杀了她的父亲,占了她的母亲,将本来属于皇甫氏的王朝,变成了他的一统天下。而豆蔻年华的小姑娘,莫名其妙就成了我的未婚妻子。 我看得出她对于宇文氏的仇恨,甚至看得出她对于我的仇恨。她憎恨着整个宇文氏,连带着憎恨从未见过的我。我相信,离开了宇文氏的掌握,她早把那纸婚约视同敝履了。她那样不羁而骄傲的个性,註定了她会勇敢地追求自己所需要的幸福。 而我,显然是最不可能带给她幸福的那个。 我依旧四处游荡,行医为生。 我救了很多的人,但我不知道,我所救的人加起来,够不够父亲和两个哥哥一场大战中的屠杀。 我很想辩白,那一切与我无关,我只是白衣,医者白衣而已。可我又如何去否定我的姓氏,我的血缘,以及父兄对我不绝如缕的亲情! 我一向病着,如果不是父亲将我送入山寺疗养,千方百计找来名医医治,我不可能活到现在,更不可能有机会接触到那许多的名医,成就今日医者白衣的名声。 自从父亲上山告诉我,他已为我聘下大燕最美丽最尊贵的衔凤公主为妻,让我尽快随他回京打理军政之事后,我就悄悄下了山,一路掩饰行踪,只以行医为生,躲避着父亲和家人的耳目。 我只想救人,不想杀人。我喜欢山林里洁净的空气,浓翠的碧色,飘缈的云霭。我愿逍遥避世于山水之间,扁舟弄长笛,心与白鸥盟,凭了医术自在地活着,如同糙木,如同山石。世间太多的杀戮和污秽,我不想沾惹。 但我竟又见到了栖情。 晋州安氏素称以仁善以御天下,尤以二公子安亦辰最是爱惜声名,御下极严,从不许人欺男霸女之事。但安亦辰听说我不肯去治病时,竟派了人把我强抓过去。
第58页 我没有抵抗,因为很好奇这个真实的安二公子到底是怎样的人,又是怎样的病人迫得他居然违背一向的原则,连我都抓。 原来他要救的人,就是栖情。她满身是伤,落到了安亦辰手中。 我看到她惊喜求救的眼神,心痛如绞,生生埋藏的感情,顿时被一道火种点起,让我的心都沸腾起来。 而她的炽热和大胆,更让我手足无措。她如此明皙地表达着她的爱意,用眼神,用语言,用生涩而温柔的亲吻。 那一刻,我丢盔弃甲,狼狈不堪,心中勉强筑起的堤防一溃千里,尽溶于两人的亲密相拥相偎中。 安亦辰显然于她有意,而她显然只钟情于我。事隔三年,我是否能确信,她的确已爱上了我? 但她对于宇文氏的恨意,显然有增无减,望着她仇恨悲愤的眼,我忽然有了预感,预感我们这段感情,终究会以我的万劫不復告终。 ================= 有读者说,没有想到,白衣的第一次离去,是为了忘却。 皎觉得,他的放手,并不是一种退缩,而是一种对人对己的负责。那时,他还是很冷静的,或者说,有了爱情,但并未深陷…… 139.[白衣番外](二) 小心!小心!请不要重复订阅番外(一)!! 为了顺利逃离安氏掌握,她和她的母亲一样,开始无奈地对仇人微笑相迎。我甚至看到了她与安亦辰亲密拥抱,她说要让安亦辰爱上她,从此万劫不復。 苦涩而陌生的疼痛,开始无时无刻吞噬着我的心。 我徘徊在出世和入世之间,终于选择了入世。我找到了父亲派出寻找我的部下,告诉他,我会生擒安亦辰,但要先向他借兵。 从临山到平阳镇,我顺利地将安亦辰生擒,也顺利地将栖情和她的母亲交到了她的外祖家,交到了她常常念叨的萧采绎手中。 看得出,萧采绎待她极好,或许,我该放心,并放手。 我本想带了安亦辰回越州,从此离栖情远远的,或许,会对她更好。 但他们坚持要用安亦辰向安亦渊换回皇甫君羽。我一直觉得这个主意很愚蠢,但没有人听我的。栖情也不听,我却能从她的剪水双瞳中看到恐惧,害怕我一去不回的恐惧。 而我,又何尝不恐惧!我努力地想依从自己的理智离开她,可我却无法迈开我的脚步。本想借送走安亦辰强迫自己离开,可这一打算在栖情那欲语还休的焦急神情中瞬时灰飞烟灭。 我的心告诉我,我已离不开她。这一发现,让我日日夜夜受着煎熬,常在子夜时痛楚惊醒,遍体冷汗。 可我实在没有勇气告诉她,我是宇文清,我是那个你最憎恨的未婚夫婿。 君羽的死,正在意料之中;萧采绎想处死安亦辰,也在意料之中;而我意料之外的,是栖情居然会去救安亦辰。 我用轻功从兵力单薄处的城墙越过,从伏于城外的宇文氏暗哨处取了马,紧跟着栖情而去。我担心那么远的路栖情会出事,也担心安亦辰会趁机抓走那个只顾自己同情心泛滥的傻丫头。但我却清晰地听到了栖情明白无误告诉安亦辰,她从十四岁那年就开始喜欢我,一直喜欢着;我也听到了安亦辰的警告,这个聪明人,已经料到了我背后必有着复杂的身世背景,其中最可能的,就是与宇文氏有联繫。 安亦辰走了,我看到了栖情的害怕和无助;我相信她一转脸看到我时,也看到了我的害怕和无助。 “白衣,告诉我,你只是一片白云,无羁无绊,洒脱无双。”她靠在我怀中,惊悸地颤抖。 “是,我是一片白云,无羁无绊,洒脱无双。”我什么也不敢说,满心惊惶地抱住她,那种即将失去的恐惧,终于让我失控,我紧紧抱住她,将她拥倒在满是杏花落瓣的茵茵糙地上,惊慌失措地吻着她,用尽力气地吻着她,用力扳着她娇小的骨架,几要将她揉到自己的骨血中。感觉她越来越热烈的回应,越来越沉迷的陶醉,我的心方才渐渐安定。 我知道,她爱我,一如我爱她那般深沉。 因为我随了栖情出城,本已性命垂危的萧后更是命悬一线。我尽力施救,却终于失败。看到受尽煎熬的萧后倒在自己跟前,以及栖情充满希冀望着我的脸,悲哀和挫败霎那让我沉痛到极点,连萧采绎打来的一拳都不曾觉出疼痛。 萧采绎应该看出栖情与我之间的感情了,我偶尔去看栖情,都被他暗中遣人或明或暗地推开。他并不欢迎我,更不希望我和栖情在一起。 或许,他是对的。宇文氏和皇甫氏那么深的纠缠,我和栖情苦苦痴缠,又能拥有什么样的结果?可我还离得开栖情么? 对月独酌,浇不尽,千古情愁。 我扬眉苦笑,自负孤高出尘,不惹尘埃,不料情丝缕缕,早如茧缚,欲脱无门。 栖情推醒我时,我才知自己竟醉了。 慌忙将酒罈推开,不想让她见我狼狈,却迅速被她若怨若愁的泪光俘虏,我便知这一生再也逃不开她。 我把我在华阳山的隐居地址留给了她,让她选择,找我,或者不找我。 栖情在我肩上狠狠咬了一口,要我承认今生今世都是她皇甫栖情的人。 呵,何止今生今世,来生来世,我亦是你皇甫栖情的人。 有一种烙印,早已刻于心间。 除了沉沦,我别无选择,哪怕就此堕入地狱,不得轮迴。 可是,栖情,你忍得我万劫不復么? 栖情果然到我隐居的清心糙堂来找我了,犹如在遍地的森绿野糙中,蓦然盛开一朵娇艷无比的怒放牡丹,让我心神俱盪。除了她,我再见不到别的。青山绿水,碧树幽篁,尽皆失了颜色。 当她为我洗衣落水,满脸欢喜地换上我的衣袍,温柔而霸道与我亲吻时,我想到了天长地久。她并不介意为我放下所有,哪怕我只是个布衣医者;而我有什么不能放下的? 绯雪又来找我了,要我去越州帮父兄成就大业。我便知道,一回华阳山,父亲很快会派人找过来。 可我绝不想纠缠到那些红尘俗务中去了。我只想和栖情找个没有战乱的世外桃源,避世隐居。也许我该找机会回去和父亲谈一谈,请求他成全我。他该知道,以我的身体状态,本只适合隐居度日。 绯雪完全不能了解我的想法,在她看来,我放弃越州的权势富贵在这里清冷度日,是暴殄天物,是对于我才识的浪费。 我苦笑。 得与失,原只在一念之间。她以为的得,正是我认定的失;而她以为的失,我甘之如饴。 ===================== 亲们注意: 皎发番外(一)时不小心双击了一下,这系统就自动设置成发两遍了!皎改不了,半夜又找不着编辑,急死了!再发一章是为了告诉大家:这章才是番外(二),请大家不要重复订阅番外(一)! 如果哪位亲还是多点了一次被扣币了,皎向亲道歉,真的对不起,请原谅! 140.碎埙篇:第三十三章 肠断魂消两相误(一) 白衣注意到绯雪异样的神色,勐地回头,对上我的眼,因发怒而潮红的脸霎时刷白。好久才小心地低唤了一声:“栖情!”急急向我走来,把我拥入怀中。 绯雪的泪水涌得更快了,她捂着脸,悲泣一声,沖向林外。 李婶无奈地望着我们,摇了摇头,低了头快步跑了出去。 我蜷在白衣怀中,手足冰冷,仰头虚弱地问道:“你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有!”白衣回答得很快,连身子都在轻微地颤抖:“请不要离开我,否则,我将万劫不復!” 他说着,已将我拥于竹叶间,吻住我的唇。 他的唇瓣冰凉,口腔内却是一团炽热,近乎狂野地用最主动的姿势,向我索取,探求,尽力地开发向任何一处他所未曾触及到的深远,甚至不容我有丝毫回应他的空间,那样野蛮地将我吻得无法唿吸。 我还有问题要问他,用力别开头想先让他停住,但他根本不肯放开我,一径在我唇内厮磨缠绕,而我万万不忍心也向对安亦辰那样狠他咬一口,只得由他施为,渐渐思维一片空白,再也想不起要问他什么,随了他的亲吻忽上忽下的跳跃飘浮,连窒息都汇成了一种迅勐的快乐。 看我憋得满脸通红,白衣终于松开了他的唇,我唿出一口气,却有了种失落感,仿佛他的唇一直与我缠绵着,才是我和他最合适的存在方式。 “相信我,我会处理好一切,与你比翼天涯,双宿双飞。你什么都不要想,只须记得,我是白衣,皇甫栖情的白衣,好吗?”男子的声音是如此低沉而柔软,男子的神情是那么脆弱和易碎,而那双叫我着迷的黑眸哦,什么时候多了那许多的惊惧和恐慌? 他爱我,他爱我,我绝对确认。 我努力摒弃脑中纷至沓来的其他念头,轻轻吻他的眼,柔声道:“好,我什么都不想。我只记得,你是我的白衣。” 他一笑,眸中却水光浮漾:“谢谢你,栖情。” 白衣的头埋入我的颈脖间,一滴两滴的温热,滴在我的肌肤上,如火一样将我的心燃烧起来。 白衣,哭了? 我努力搬他的头,要确认他是不是在流泪。但白衣倔强地不肯抬头,却轻轻解了我的衣带,沿了我的脖子和松散的衣衫,一路吻下,渐触着我胸前的柔软,用唇舌温柔地啃啮着,用他纤长的手指轻缓有致地揉捏着,强烈的快感阵阵侵袭,我忍不住喘息着,呻吟着,如同美人鱼般在他的身体下扭曲摆动。 天空很蓝,太阳很高,我却盼着此时能下一场雨,来纾解我喉嗓间的干渴,淋湿我烈烈如焚的光洁躯体。 白衣的眸中的惊惧和恐慌,渐渐为另一种温热和温柔所替代,他的衣带也已松开,胸前的肌肤白皙而诱人,散着我最喜爱的清新干净气息。我忍不住地去吻他的肌肤,那带了汗意的微微咸湿,属于我的白衣,让我倾醉。 胸前暴露的光洁肌肤轻轻地磨蹭,那解开衣裳紧紧相贴的感觉是如此美好,让我克制不住地想和他更亲近些,伸手将他的衣衫撩得更散开些,去感觉他微凉的体温,恨不得将自己溶化到他的身上。 白衣的身体已克制不住的战慄,一如我在他抚摩下战慄的饥渴的躯体。 “你,愿意吗?”白衣忽而问我,手指由胸而下,渐至腰间游移。 我几乎脱口说出愿意,却在一瞬间听到了安亦辰的警告,萧采绎的质问,以及绯雪的指斥,终于勉强抓住了仅余的游丝般的理智,颤声回答:“等你处理好一切,我们会比翼天涯,双宿双飞。”
第59页 白衣轻轻一笑,不再进一步地攻城掠地,只与我相拥相偎,感觉彼此的体温,温柔地亲吻着。 我们的身下,是无数枯死萎败的竹叶,而我们,自始至终,生命都在散发着自出世以来最光辉夺目的炙热。 不知过了多久,阳光由灿烂变为赤金,山间吹过的风拂到暴露的肌肤上,薄薄的凉。 白衣起身为我整理衣衫,扣好衣带,仔细地捋平每一处褶皱,又将我扶了坐在他怀中,把我松散髮际的髮簪取了,为我将髮际的细碎竹叶屑一一拣去。 我慵懒得像阳光里的小猫,伏在怀中任他拨弄,却有着意犹未尽的遗憾。 今日如果我略一松口,我是不是就给他吃干抹净了?或者,我把他给吃干抹净了? 白衣轻啄了啄我的额,挽了我立起,取了我的银簪,在我们方才亲呢处的老竹上一笔一划地刻字。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随着他的落笔,我一字一字念着,然后看着他最后写上白衣的落款,胸口如灌了蜜般甜,接过了簪子,在“白衣”之后,添了“栖情”二字。 白衣,栖情,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我们相视一笑,正待执手离开,忽有一物掉下,却是当年我把狗尾巴糙的那个荷包,月白的底色上,枝叶清翠欲滴,粉荷盈盈如新。 白衣拣起荷包,诧道:“这荷包,似乎有好多年了。” 我微笑道:“你打开看看。” 一根枯干的狗尾巴糙,镀上了夕阳的金边,泛着柔和温润的光泽,三年前的往事,一时清新如昨。 白衣眸光由温柔转为震惊,他慢慢转动着那根狗尾巴糙,激动地低唿:“你一直保存着?” =================== 还有亲说,白衣坐怀不乱么? 呵,而栖情,也的确给予了她所能给予的最大宽容和理解哦! 141.碎埙篇:第三十三章 肠断魂消两相误(二) 我便知他也记起了三年前那个美好的午后,十四岁的小女孩,和十七岁的少年。 豆蔻年华,情窦初开。 狗尾巴糙,一头繫着你,另一头繫着我,证明我们曾经手牵手,是极好的朋友。 我一直保存着这份纪念和证明,白衣,如果你不能做出你的选择,你可对得起我? 白衣深深凝视了好一会儿,才将狗尾巴糙放回荷包,又轻轻将我抱了一抱,小心翼翼地将荷包放入自己怀中,牵了我的手,缓步出林。 夕阳投下,两人素衣披髮,白衣翩然,青丝缭乱,必将是这片竹林最美好的风景,和最旖旎的记忆。 我再没有向他要回荷包,我要他留着那份纪念,留着我那份心意。 而他当然知道,我要的,绝不仅仅是极好的朋友。 匆匆回到萧府时堪堪是晚饭时间。 萧融照例地皱一皱眉,吹了吹鬍子。 萧况却笑道:“栖情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贪玩!怎么今天没和绎儿一起出去么?他可也是到现在还不见人影呢,我原以为你们在一处呢。” 我脸一红,道:“绎哥哥,我没见啊!” “莫不是两孩子闹别扭了?”我的舅妈、萧况妻子慕容夫人侧头向大表嫂秦氏微笑。 秦夫人沖我暧昧地笑了一笑,将一粒松籽拈到口中,道:“或许,不久咱们府里要有喜事了。” 萧融笑道:“如今栖情还在孝中,且等况儿这次去了明州回来再说。” 我忙岔开道:“舅舅要去明州么?” 萧融凝了凝眉,道:“因为少帝之死,宇文氏与安氏这两路兵马打得更厉害了。听说安亦辰近日也赶往沧南,一反常态居然与安亦渊联手对付宇文氏,浏王已然撤兵,估计宇文氏支撑不了多久了,我早已命络儿前往前线,伺机攻打宇文氏的后方明州。如今时机已到,近日便会动手,况儿自然要去主持大局,务将明州一举拿下!” 我很奇怪安亦辰明知其兄有意杀了君羽好置他于死地,为何还去帮安亦渊,同样奇怪一向拥兵自重不参与诸侯纷争的肃州萧氏,为什么突然想起遣兵攻明州? 这时只听萧况道:“蛰伏这许多年,也该我萧氏大显身手了!” 心里便有些冷了。他们也只在找机会而已。 不过他们也没有错,在这乱世之中,也许光想着自保,早晚免不得弱肉强食被吞噬一空的命运。 这时萧融拍了拍我的手,用慈爱的眼神温和地打量着我,道:“不过栖情你放心,我们也知道你这一向闷闷不乐,不会叫绎儿去,他会在家中陪着你。” 可我不要他陪啊!恨不得立时把白衣的事和他们说了,看他们的意思,但转而一想,他们出兵在即,必有大事讨论,不该用这等儿女情事去烦扰他们;何况我也要等白衣的答覆,等他处理好一切,才能毫无后顾之忧地做我的夫婿。 当下我忙说玩得累了,急急告退,却把一连串的笑语留在身后: “瞧瞧瞧,这孩子一提到绎儿,脸就红了呢!” “他们男才女貌,本就般配,呵呵!” 这晚自然又是难以入睡。 白衣的柔情蜜意,白衣的温润恬和,白衣的清芬气息,白衣的温柔缠绵,还有,白衣那叫我忐忑不安不敢深想的身世背景,都足以让我坐立难安。 这种时而甜蜜,时而烦忧的感觉,令我在床间辗转反侧。听着外面已经敲了三更,眼睛涩疼难当,依旧睡意全无。 这时,我听到了外面隐约的焦急唿唤,有男子沉闷的怒喝声,不觉立起身来,走到窗边。 “二公子喝成这样怎么办?不然去告诉侯爷?”我听到了我的一个侍女这么说着,不由一惊。 萧采绎喝醉了?还倒在凤仪阁前? 我忙胡乱披了件袍子跑到外间,推了门,问道:“怎么了?” 我那两名侍女正手足无措地立在门前,答道:“公主,二公子醉了。” 我将侍女的琉璃灯移了来,往墙角照了一照,果然看到了烂醉如泥的萧采绎,软软地倚倒在墙边,眉眼迷濛,犹抓了个酒葫芦,有一口没一口地往下灌着。 “要不要告诉侯爷?”侍女小心翼翼地问。 我一把抢过萧采绎手中的酒葫芦扔掉,瞪了侍女一眼,道:“把他送回他自己房间便是,侯爷因为要出兵,最近忙得很,三更半夜何必让他为这事操心。” 萧家家规素来严谨,若给萧况知道他烂醉至此,少不了一顿责罚。我可不愿萧采绎好端端给罚跪罚打。 二侍女闻言,忙一起去扶他起身,好容易捉住他手臂,半抱半驮着他那高大魁伟的身体,踉跄向前行去,却是举步难艰。 两个小个儿的侍女,和他比起来简直和小孩子差不多了。 我嘆一口气,忙上前帮忙,用力拽着他的胳膊。可惜加了我的力量,一样收效甚微。才走了几步,冷不防萧采绎脚下一绊,向前便倾,顿时趴倒在地,连同我和侍女都给他压倒在身上。 我好容易挣了出来,用力踹了他一脚,气急败坏道:“算了,扔我床上先睡一晚,明天再找他算帐!” 侍女迟疑道:“那公主睡哪?” “把你们外间的床整理出来给我睡。”我向来单睡,但自来有人在外间服侍,为的是方便晚间要茶水点心之类。萧采绎久知我的脾性,我来了以后特地将原来的一个大房间隔了个小单间出来,让两名侍女在外伺侯,一色床铺衾被,也是最好的。 142.碎埙篇:第三十三章 肠断魂消两相误(三) 侍女闻言,只得又将醉猪模样的萧采绎扛到我床上,为他脱了鞋,解了衣裳,扔入被中。 我闻着满屋的酒气,大是不悦,道:“多抓些苏合香到香炉里去。明天记得把我房里的被衾帐幔都给换了,臭死我了。” 侍女低头应了,一边将外间她们原睡的被褥换了,抱了干净的被褥重新铺了让我睡。 我给这么折腾了半天,又冷又倦的,倒也乏得够了,倒头就睡。 侍女见我犯困,悄悄掩了门自到后面下人房中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迷迷濛蒙,只听有人要茶水,我也懒得理,索性将被子蒙到了头上大睡。 不一时,听到有人砸茶盏的声音,以及萧采绎的喝骂:“人都死哪去了?茶都没有?” 我给吵得不行,蓬头散发钻出被窝,打开里间的门,凑着窗边留着起夜的一盏如豆小烛看去,萧采绎松散着小衣,正坐在桌前,将头埋在胳膊间,嘴里咕咕囔囔骂着,却是不断叫人倒水来吃。 料想他喝了那么多酒,必是口渴了,此时并无旁人伺侯,哪有人给他端茶倒水?我虽然双眼涩痛得几乎睁不开,也只得迷迷煳煳走过去,打了呵欠道:“谁叫你喝那么多酒?渴死活该!” 我摇了摇茶壶,倒还有半壶,也不管冷热,倒了半盏来,递送到他嘴边。萧采绎就着我的手一口气饮尽了,勉强睁了眼,迷离的黑瞳已眯了起来,迟疑般问道:“你是栖情?” “我是栖情。你吵到我了,赶快回床上睡去!”我用力搬起他,把他往床边推去,道:“快去睡了,我都困死了。” 眼见他给我快推到床边,不知怎的给他一甩,却成了我倒在床边了,沖天的酒味直扑鼻端,正要爬起来,他忽然冲下来,按了我的肩,怒睁着双眼,喝问道:“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我挣扎着去推他,叫道:“绎哥哥,你醉晕头啦!按得我好痛!” “我没晕,你才晕了!我早就警告过你,那个白衣不对劲,你怎么也不听,还又送上门去,和他幕天席地干那见不得人的勾当!你……你……” 我勐地悟了过来,伸手在他胳膊上用力拧了一下,怒道:“你又跟踪我!我再也不理你了!” 萧采绎吃痛一松手,我趁机跳下床来,正要回床睡觉,忽然脚下一腾空,已被萧采绎拎了起来,直直地扔到床上,跌得眼冒金星,不由怒道:“你疯啦!”伸出手来就用尖利的指甲去抓挠他的手臂,希望疼痛能让他清醒些。 直到此时,我都没想到要逃,都不曾预料到我可能遭遇的危险。或许,是我高估了萧采绎的定力;或许,是我低估了萧采绎对我的感情;或许,那么多年的感情,让我对萧采绎的信赖根深蒂固,从不曾想到过他也可能会伤害我。从小到大,他几乎一直在保护我,我也已习惯了他的保护,哪怕是深夜眠卧在他怀间睡着,都会觉得正躲藏在人世间最安全的地方。
第60页 但我真的错了。酒醉之后,人的劣根性比原来放大了绝不只十倍,而醉酒的人,也比平时可怕了不知多少倍。 萧采绎被我抓挠了两下,手臂的皮肤立刻给刮出了血痕,呻吟一声,忽然抓住我的双手,紧按于锦衾之上,另一只手忽然便扯开了我单薄的小衣,然后是他自己的,俯身便压下来。 全身肌肤勐地暴露在清冷的空气中,我机伶伶打了个冷战,才觉瞌睡给惊冻得不见了。 “绎哥哥,你要做什么?你疯了!我是栖情啊!”我躲闪着他满是酒气的乱拱,挣扎着要唤醒他。而他已将我双腿托起,身体的最柔软处,迅速被一团炽热的坚硬顶住。 “栖情,我要的,就是你。”他的声音忽然极平静,连眸子都深沉之极,看不出半分醉意,我只觉一道冷线从脖子处直灌下来,周身都溢满了惊怖的粟粒。 下一刻,他的身子已勐地压了下来,一下子将我的身体贯穿,我一声尖叫,浑身痛得痉挛起来,冷汗迅速从额上滴下来。 萧采绎似给那声尖叫惊住,顿住了动作,用力晃着脑袋,似逼着自己清醒,确定自己正在做的事。 “绎哥哥,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我虚弱地颤声说道。这个自幼护着我的绎哥哥,他赤裸的古铜色胴体对我来说是那么的陌生,让我害怕得浑身颤抖。 如豆烛光下,萧采绎的神色变幻不已,似迷茫又似清醒,忽然俯下身来轻轻吻我的额和面颊,眸中的怜爱一如往日。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栖情。”萧采绎在我耳边轻轻说道:“我很感谢白衣最终没有动你,我也不会再给他机会动你。他绝对不适合你。如果你执意要选择他,我只好逼迫你选择我。” 我张了张嘴,还要说话,却被身体撕裂处的剧痛惊作了痛苦的呻吟。萧采绎已抚去我额前及鼻尖的汗珠,缓缓动作。 我敢确定,至少此刻,萧采绎是清醒的,他的动作很和缓,同时不断地用亲吻和抚摩试图让我放松自己。 可我全身依然紧绷,我无论如何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白天,我拒绝了我最心爱的白衣,晚上,我却为另一个视同手足兄长的男子彻彻底底地占有。 “你放开我吧,绎哥哥……我好疼,我好难受。”我哭泣着向萧采绎祈求。他向来禁不住我的眼泪,我一落泪,便是天大的祸事,他也敢为我闯,为我担。 萧采绎眸黑如夜,深不见底,却缓慢而坚决地摇头,由着我在他高大健壮的躯体下无力地挣扎,颤抖,战慄,绝不放手。 我忽然明白了杜茉儿说的话。她说,每晚和我父亲在一起,她总有被强暴的感觉。 叫我怎么接受,最亲近的兄长,突然变成了与我肌肤相亲同床共枕的夫婿?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身体,渐渐被他打开,细微的快感开始在尖锐的疼痛中簌簌跳动,慢慢将疼痛变得麻木。可我只是木然,木然地仿佛那个被冲击得悸颤的娇小躯体根本不是自己的。 好容易,萧采绎结束了他的缠绵,小心地清理了我的身体,才吻一吻我的额,将我拥在怀中,睡下。 很强烈的男子气息,从他怀中散发开来。这种气息,曾让我感觉很安全,可此刻,我更怀念另一个清新甘芬的怀抱,那是我所冀望的永远。 而现在,那种永远,是不是已经越来越远?会不会永远只是冀望? 我的泪水,再也干不了,一直地流着,于是,萧采绎的胸膛,一直是湿漉漉的。 我以为萧采绎已经睡着了,可过了好久,我居然又听到了他在说话。 “栖情,我知道你心里在怪我,也许还在恨我。可我真的不能让你跟了那个白衣。我调查过他,他的背景绝不简单。他自幼在华阳山一个山寺中长大,看来应该是个因体弱被送给佛门寄养的世家子弟,非富即贵;教他医术的师父有很多个,任何一个都是当地非常有名的大夫;最诡异的是,他八岁那年,教出过宇文昭、安世远他们这批极有名武将的神鬼道人,都曾在他所住的那个山寺中住过一年;前些日子,他居然还能向被安氏拖得疲于奔命的宇文氏借到最精锐的兵马;还有,那个出现在鹤翎峰的红衣女子,应该是宇文昭近年所收的义女宇文绯雪。宇文昭的义女哦,你的平头百姓的医者白衣,居然敢一巴掌把她给打跑了!” 他的声音由低沉渐转为嘲讽:“栖情妹妹,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不会猜不出这个白衣是什么人吧?你说,我能让你跟他么?” 我慢慢掩住了耳朵,一个字也不想再听。可萧采绎的声音,还是透过指fèng沉闷地传入耳朵:“我白天看你们那样,以为你早已失身给他,还好……但即便你已经失身,我也不会让你跟了他。我早就打算好了,你这一辈子,我都得守护着。旁的人……我都不放心。” ==================== 其实有读者已经猜到会这样了,事实上,内容简介里也有提到。不能算是悲剧吧,只是从依据人物性格和环境一步步走下来的结果。 看过《梦落大唐》的亲们可能会比较容易接受这种事,毕竟萧采绎可比汉王好太多太多了。 143.碎埙篇:第三十四章 鸾孤月缺春衫寒(一) 我真有种咬他一口的冲动,但我终于只是疲乏,疲乏得一动也不想动。昏昏沉沉间,我继续流泪,而继续有一只大手小心拭我的泪,抚摸我光洁的背和腰。 似乎昏沉了很久,又似乎昏沉了不久,我终于被巨大的“咣当”声彻底惊醒。 勉强睁了眼,看到我的侍女端了洗脸水进来,却被床上并卧的两个赤裸身影惊到,失手将打水的铜盆连水带盆扔到了地上。 萧采绎缓缓掩了小衣,淡淡看了那侍女一眼,道:“到我屋子里去取一套干净衣服来给我。” 侍女低头应了,不敢再看我们一眼,匆匆出去,不一时果然将萧采绎的衣裳取来,又将萧采绎昨夜换下的脏衣抱了出去。 萧采绎为我将小衣扣好,轻轻在我颊边亲了一亲,起身穿戴完毕,又叫侍女进来侍奉我。 我正是泪痕不干的时候,心里堵得极是难受,哪里肯起床,侧身将被子蒙到头上只管呜呜哭着。 “二公子,这,这怎么办?”侍女畏缩地向着萧采绎嗫嚅。 萧采绎顿了一顿,道:“去告诉老侯爷和侯爷吧!” 侍女吃吃道:“告诉……告诉什么?” 萧采绎一脚踢在椅子上,道:“告状你不会么?早上你看到什么就照实告诉他们好了。” 椅子砰然倒地,侍女却无声无息,估计早跑得无影了。 我蒙在头上被子被萧采绎强行掀开,他一双黑瞳紧紧盯着我,泛着疼惜和怜爱,嘴角却抿出一抹坚毅来,沉静说道:“栖情,我知道我昨晚犯了错,呆会儿爷爷和父亲来,你希望我受怎样的惩罚,你只管说!你若认为打死了我你能解气,你可以叫爷爷活活打死我,我绝不会有怨言。” 可即便打死了萧采绎,还是没法还我一个清白的身子。 从今以后,我该怎么去面对白衣? 外祖萧融、舅舅萧况来得非常快。萧况一身铠甲,显然已经准备着出门远征了,又被此事惊动,匆匆赶来。 “栖情!栖情丫头!”萧融走向前来,鬍子一吹一吹,神情甚是怜惜。 我咬住被子,抽噎个不住,一对眼睛,估计早就肿得和桃子一般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萧融背负起手,高声向立在床头垂手而立的萧采绎喝问。 萧采绎立刻扑通跪倒在地,沉声道:“爷爷,父亲,采绎昨晚酒后失德,一时情不自禁,侵辱了栖情妹妹,请爷爷惩罚!”说完已深深磕下头去,伏地不起。 但闻甲片啷噹,萧况已抬起脚来,一脚踹在萧采绎心窝。这一脚踹得却不轻,立时将萧采绎踹翻在地,顿时脸色苍白,哧地一声,已吐出一口鲜血来。 我心里一寒,微撑起身,只差点没把绎哥哥唤出口来。转而想到,他欺侮了我,给踹上十脚也是应当,——只要不踹死就成。 但我很快后悔一时心软显示出的关怀。 萧融、萧况几乎同时将目光投向了我,老谋深算的眸中闪过一抹亮色。而萧采绎更是目不转睛望着我,那原来有些黯淡的眸子立转明亮,泊了掩饰不住的惊喜和希望。 他们似乎根本不明白,纵然萧采绎欺负了我,纵然我不肯原谅他,终究他还是我视同兄长的绎哥哥。 “来人!”萧融、萧况久久等着,见我重又缩回被子呜咽,对视了一眼,终于下令道:“把萧采绎带刑房去,重打三十大鞭,关入暗房,听侯发落!” 萧采绎深深望我一眼,由了人将他绑了,径推了出去。 我硬了心肠不去抬眼看他,想着他昨夜的无礼,一声声在心里告诉自己:他活该!他活该!他话该!可他是绎哥哥,呜呜…… 萧融又温言安慰道:“栖情,别哭,绎儿这次是任性了,外公一定重重地处罚,好好给你出气,也狠狠教训教训他,教他以后再不敢欺负你一点半点!” 萧况也过来温言安慰了好久,直到外面一再有人催促说起程的吉时快过了,才和萧融走了出去。 不知怎的,我总觉得他们的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像是在为这事惩罚萧采绎,倒似只为我出气一般。连管教不听话的儿孙,也是为了我日后不给他欺负? 哭得倦了,迷迷煳煳睡到傍晚,觉得有人在用暖湿的布为我净脸,睁开眼时,却是舅母慕容夫人和大表嫂秦夫人,忙撑起身子,勉强见礼。 慕容夫人怜惜地抚摸着我的脸,慈和道:“心里可好些了?若感觉好些,赶快吃些东西才好。瞧着小脸儿憔悴的……” “是啊,是啊!”秦夫人已快手快脚端了碗银耳红枣羹来,便要餵我吃。 慕容夫人已接过,温和道:“我来。”亲手舀了一勺羹汤来,送到我唇边。 慕容夫人是我的舅母,靖远侯萧府的女主人,萧采络和萧采绎的母亲。我再怎样不开心,也不能拂了她的心意,只得就了她的口中,一勺一勺吃了大半碗。 慕容夫人舒了口气,微笑道:“这才是乖孩子。舅母也知道,这次的事,肯定是绎儿不对,舅母啊,就在这里代他和你陪礼啦!” 我难过道:“舅母,这不关你的事。” 慕容夫人眉目弯弯,摸了我的肩,轻嘆道:“绎儿那孩子的心事,恐怕你这孩子不知道,他把你放心上,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他从京城回来这几年,上门提亲的也不知有多少,可你瞧,他房里连侍姬一个也没有,由此便可见他的心了。如此憋了许多年,发生这件事虽是意料之外,倒也是情理之中。横竖你也别担心,萧家会好好教训他。”
第61页 ==================== 看到亲们在评论区抗议啦! 但我觉得,也没什么了不得吧,尤其如栖情这般性情豁达不羁的女子,纵然很难过,但还不至于太把世俗眼光放在心上。 悄悄地爬走…… 144.碎埙篇:第三十四章 鸾孤月缺春衫寒(二) 我正听得有些刺心,这时又听得慕容夫人嘆道:“只怕他给他爷爷这么教训下去,会给折腾得有个什么好歹,或落下什么病根,我可就……” 慕容夫人提了袖来拭泪。 我一惊,怯怯问道:“外公怎么罚他了?” 秦夫人“嗨”了一声,道:“也没怎么样,就给大皮鞭子抽了几十下,打得背上没一处好肉;现在给扔到暗房去了。那个暗房就在冰窖旁边,又湿又冷,不过他身子壮,不怕冷,没事。就是没敷伤药也没关系,他皮粗肉厚的,死不了!老侯爷说了,栖情你不消气啊,就让他一直在那呆着!栖情啊,这小子现在是无法无天的,你就让他在那里多呆几天,教训教训他也好。” 敢情这两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其实就是来告诉我这件事啊!外祖的脾气我也知道,不管是为我出气也好,为教训孙子也好,他说到一定会做到,若我不说让萧采绎出来,他真的可能被关上很多天的! 有种无奈和担忧,在继迷茫和悲伤之后慢慢萦了上来,如一层一层的茧丝,缓缓将我缠绕,收束。 一时慕容夫人和秦夫人离去,我披了衣起来,呆呆望着夕阳降下最后一抹惨澹的微红,暮色由苍溟渐渐深邃,幽黑的天空如巨大的穹庐,无声无息笼住这混乱人世,沾染了无数的忧伤,也变得萧索凄冷起来。 我还是想不明白,我以后该怎么用失了清白的自己面对爱人白衣,又怎么去面对与我有了肌肤之亲的兄长萧采绎,但是,我绝对不希望萧采绎出事。这个念头,纯粹而直接。 我已经失去了父亲,失去了母亲,失去了颜远风,失去了君羽,我还有多少个至亲的人可以失去? “来人!”我缓缓吩咐:“给我准备灯笼,我要去见老侯爷。” 外祖萧融虽是军功起家,却出身,萧家的书房宽畅朗阔,藏书之丰,可称西南第一。 而每晚此时,应该都是外祖练字的时候了,不管颳风下雨,他的这一习惯,从无改变。 我走到萧融身畔时,他正对着自己才写好的一幅字满意地看着,眉目舒展,倒似刚遇到甚么喜事一般。 我盈盈拜见:“外公!” 萧融忙叫侍女将我扶起,让我在一旁坐了,笑道:“外面风大呢,怎么也不披件披风?” 我忙道:“我不冷。凤仪阁到这边也不远,片刻也便到了。” 萧融点点头,温慈笑道:“那便好。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也别憋在心里。绎儿那孩子呢,也太不像话,我已把他用镣铐锁了,关在暗房里,你心里不舒服,就叫人带了你去打他,狠狠打到你消气为止。” 我站起来,请求道:“外公,我不想打他了。你放他出来吧。” 萧融立刻抬起头,笑咪咪道:“消气了?” 我吐了口气,舒缓道:“绎哥哥只是喝了酒,一时乱性。如今便是打死了他,也挽回不了什么。栖情也不能因为他这一次的不好,就否认了绎哥哥和我这么多年的兄妹之情。外公,我知道他已经给处罚过了,就放了他吧。” 萧融笑了笑,立刻叫道:“来人!去,把二公子放出来,送回屋去治伤。” 我见下人领命而去,心头一松,正要起身告辞时,萧融招手道:“栖情,你过来,瞧瞧外公这幅字写得怎样。” 我应了,过去看时,却是糙书的一幅《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这诗原是极柔情温婉的,但萧融笔法沉郁有力,劲练潇洒,居然将那诗显出十分的刚气来,尤其“伊人”二字,挥洒得特别宽大,顿挫弯勾,倒如美人回眸一笑般妩媚练达。 “这诗,很好。”我讷讷道:“不过书画一道,栖情却不太精通呢。” “你又何必谦虚!”萧融拍了拍我的肩,道:“绎儿的房中,就挂了一幅你所画的《归雁图》,听说是你十三岁时所画,当时我便知道我有个才华横溢的外孙女了。长风萧萧渡水来,归雁连连映天没。那等老练苍茫的意境,便是名画家,也未必能够勾勒得那么完美。” 我苦笑道:“外公,境由心生,书画意境亦是如是。当时我母女沦落于宇文氏手中,心内苦闷,不知不觉便在画上显现出来了。” 萧融沉吟道:“我也知道,你在这乱世之间挣扎到今日,也是万般的不容易。你便如那水中的伊人,总在烟水茫茫中沉浮,一直拢不了岸,如何是好?” 我低了头弄袖上精绣的淡青兰花,道:“如今到了外公身畔,也算是到了岸了。” 萧融摇了摇头,道:“外公也老啦,又能扶持你到几时?” 我听他话里有话,只是沉默不语。 果然,萧融又道:“你知道么?你那幅《归雁图》,后来绎儿在上面题了词,就是这首《蒹葭》。那样阴郁的画,他配了那么柔婉的词,我们一家,便无人不知他的心思了。他是迫不及待地要将那伊人拢回岸边,护在自己身畔啊,可惜性情却太急躁了,结果,两人一起呛了水。” 我忍不住无奈地嘆气:“外公,绎哥哥是我的哥哥啊。我从来把他当成我的亲兄长一般。” ==================== 各位亲的留言几乎让皎崩溃了! 那个,我不得不两次强调:别把栖情当成啥贞洁烈妇,她其实也是个极现实的女子,相信如果她处于当年她母亲萧皇后的劣势中,做出的选择,可能和母亲一样。 但是,她们同样在心底保存了一份对于纯真爱情的嚮往,故此,栖情会取名为栖情。 本书名为风月栖情,名字就很旖旎了,註定了栖情的感情,绝对不会单调。而本书的主题为:乱世风月,何处栖情! 145.碎埙篇:第三十四章 鸾孤月缺春衫寒(三) 萧融咂着嘴道:“境由心生,同样,情由心生。你把他当兄长,他就是兄长;你把他当夫婿,他自然就是夫婿了。这孩子这么死心眼,难道还怕他日后对你不好?何况,这事儿已经发生了,你自己也知道,打死他也挽回不了什么,若不依顺他,你还能怎样?” 果然,果然! 他们本就盼着我们一起,这次萧采绎对我用了强,虽是出乎他们意料之外,也为此大大惩戒了一番,却也仅仅是为了让我出气,并未将此事看得如何严重。 只怕,这件事在他们心里唯一的后果,就是把我和萧采绎的关系提前一步明确下来而已。横竖萧采绎念着我,索性成全了他,便是一时毁了我清白,长久下来也于我的声名无碍了。 而萧采绎呢?他让侍女向长辈告知了此事,原意是否就是打算拼了受顿罚,趁机让长辈作主,尽快确定我和他的事? 我心中抑郁,垂了头道:“外公,我累了。” 萧融似也觉得逼我紧了点,轻嘆了口气,道:“好吧,孩子,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婉意也就留下了你这么点骨血,依外公这把老骨头,实指望你能在外公跟前安安乐乐过着。若是嫁在外面什么人家,外公心里头,还真是不放心,就怕你遇人不淑,那外公到了地下也不好和你母亲交待啊。唉!” 闻得提到母亲,我眼眶一热,自觉快流光的泪水又已倾出,哽咽道:“外公,栖情知道了,栖情会好好想一想。” 萧融点了点头,嘱咐了侍女小心送我回去,才放了我离去。 这一夜,我打开窗户,几乎在窗口立了一夜,看了一夜的星河晦暗,冷风凄凄。 风透春衫,森森的寒,我却浑然不觉,只是将繁星一样凌乱的满怀心事,理了又理,理了又理。 我从来不是个怯懦女子,事情已经发生,我知道再做什么也改变不了我失身给萧采绎的事实,所以我只能面对。 嫁给萧采绎,当然是外人看来最好的选择。即便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以萧家的门第,萧采绎可以是任何一位名门闺秀的如意郎君。而于我,他更是合适。亲上加亲是其一,青梅竹马是其二,对旁人,他还有些贵家子弟的浮夸暴躁性子,但对我,当真是千依百顺,爱逾珍宝。相信婚后他依然会一如既往地爱我宠我,把我捧在手心,不让我受半分委屈。 可是,那真是我要的么? 我从出世起,母亲只盼我有个可栖情之处。 栖情之处,就在自幼护我的哥哥身畔? 我惨澹地笑,清凉的夜风呛入口中,便是有一声没一声的咳嗽。 如果是白衣在,立刻该过来帮我把脉了。 那个如白云般的出尘男子,叫我如何捨得下他? 我舍不下,绝对舍不下!即便他真是天际飘过的浮云,握不住,抓不着,我也要飞在那云端之上,随他飘泊,哪怕天涯,哪怕海角! 他对我那般的温存容让,珍爱怜惜,那么,即便我犯了错,即便我不再无瑕,他也该会原谅我,接受我! 如果他无法接受…… 或者,我可以等他接受,接受这一段不再完满的感情。 我的眼眶酸涩,星子如棋,混乱地晃动起来。 天色微煦,绯光渐透,我才寥落卧回床间。满天的深浓夜色,满天的如钻星子,都似在那天明的一刻,摇落于心头,浮沉如水纹,跌盪如波澜。 “公主,二公子在外求见呢。”侍女小心地伏到我耳畔轻轻回禀。 我侧过脸去:“我不想见他。关院门。” 但我知道,我终究要见他。 我要明白地告诉他,只要白衣不弃,我依然,要和白衣在一起。 我的日夜似和旁人颠倒过来了。入夜时分,我才醒来洗漱,吃了些清粥小菜,呆呆立了片刻,叫侍女提了灯笼,去找萧采绎。 他的院中,静悄悄没有一个人,但房中却灯火通明,远远便听到萧采绎暴躁的喝骂:“出去!这么笨手笨脚。” 我缓缓走进前门,已见三四名侍女手捧托盘,一脸惊惶踯躇在内室前。托盘里,是洗伤口用的药水和待敷的药、清洁用的棉花。
第62页 几个侍女见了我,正要见礼,我向她们摆摆手,示意免了,慢慢踱进内室。 陈设阔朗大气,大桌大椅,连箱笼都比一般的大上许多。墙上最显眼的部位,挂了我十三岁时涂鸦的归雁图,果是题了那首《蒹葭》,被仔细地装裱了,整洁如新。 沉香木雕花软榻上,俯卧了一个青年男子,健朗壮实的后背,是纵横的鞭伤。鞭鞭入肉,打得可还真不轻,部分伤口,依然在渗着血水。 还有两个侍女,正轻手轻脚地为他上药。由萧采绎的伤口恢復程度来看,这药必是极好的,只是用来似乎极疼,侍女用小匙往伤口轻轻一洒,萧采绎就会发出一声呻吟,待洒第二匙,萧采绎已痛得蹙紧眉峰,又喝骂起来:“你会不会敷药?” 那侍女惊得拿匙的手直抖,再不知该不该敷下去。 我知道萧采绎性情甚是凌厉骄贵,不掩锋芒,这些下人侍女,无不怕他,悄悄走上前去,从侍女手中接过药,挥手让她们下去。 侍女们如逢大赦,忙退了开去。 我学了那侍女的模样,拿了小匙,轻轻往萧采绎的伤口倾散。 萧采绎照例痛得叫起来,道:“叫你轻点,越发得……” 146.碎埙篇:第三十五章 竹篁幽影魂无归(一) 他回过头来,惊见得是我,又是喜,又是窘,眸中煜煜闪光,明亮异常:“我以为是丫头们呢,原来是你来了!” 他说最后几个字时,已抑忍不住欢喜和笑意来,眉眼弯起,神情好生温软。 我轻嘆道:“绎哥哥,你躺好,我来敷药。” 萧采绎果然乖乖卧着,由我慢慢为他敷着药末。我从未替人上过伤药,更未服侍过人,手脚自然不会比丫头们轻巧。但萧采绎再也没有吭一声,即便痛得浑身哆嗦,也只咬紧身下的被衾,额上浮出汗来,绝不发出一声呻吟。 好容易敷完了药,侧头看侍女们,已知情识趣地跑得一个不剩,连房门都紧紧掩上了。 我苦笑,拿过一旁的单衣给萧采绎覆上,静静坐到他身侧,抱着肩。 萧采绎撑了身子坐起,自行扣上衣带,浓眉下的黑眸深深郁郁,缠绵了不知多少缭乱情意,炽热和温柔,都是毫不掩抑。 “我本以为,栖情妹妹定会恨我,让我在暗房里给关个十天半个月。”他伸出宽厚的大掌,握了我抱在肩上的冰凉的手,轻软地说。 我不动声色地缩回了手,将椅子向后挪了一挪,淡淡道:“绎哥哥,我不怪你。我知道,你只是喝醉了。” “我是喝了很多酒。但我当时很清醒,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做的,只是我白天想做而不敢做的事而已。我不后悔,栖情。”萧采绎眉心凝结,认真地望着我。 他说得那么直接,益发让我心头仿如一枚黄莲碎开,零落四溢的苦,五脏六腑地流淌。 好久,我才勉强撑了撑身子,道:“我还是不怪你,这事只怪栖情自己。我向来只把绎哥哥当成最亲近的兄长,却没为绎哥哥想过。绎哥哥是个正常的男子,又醉了酒,我明知绎哥哥并不单把我当作妹妹,还把你留在自己的屋子里,孤男寡女地相处,总是栖情太过轻佻了。” 萧采绎眸光渐渐纠结,缓缓地眯了起来,身子向前倾着,沉沉问道:“栖情,你想说什么?” 我低了头,道:“我没想说什么,我只希望绎哥哥,能忘了这件事,把它当成根本没有发生过。从此后,绎哥哥依然是我的好哥哥,栖情,也将只是绎哥哥的好妹妹。” 萧采绎勐地伸出手,捏住我的双肩,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道:“栖情,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又知不知道,前天晚上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你已经是我的女人了,你不明白吗?” 我几乎要把我的唇边咬破,依旧徐徐说道:“我明白,我失去了贞操,已经不是个清白的好姑娘了。可我还是不想因此就嫁给我自己当成哥哥的男子。我只想和我真正喜欢的人比翼双飞。” “你还能和谁比翼双飞?昨天闹开,萧府上下,无人不知你已是我的人,你还怎么去嫁别人?”萧采绎摇晃着我的身子。 我惨然一笑,道:“绎哥哥拼了一顿责罚,执意将这事闹开,只怕也就是这个目的吧?” 萧采绎怔了怔,慢慢松开了手,垂头道:“是,我就是要你无法再嫁给别人。尤其是那个白衣,我不会让你跟他。——他若真关心你,这件事略一打听,应该也快知道了。你认为,他还会要你吗?” 我淡淡道:“如果你前晚发现我已经失身,你还会要我吗?” 萧采绎瞳孔收缩了一下。这个问题,他在极尽缠绵之后已经回答过。 他说,即便我已失身,他依旧会守护着我,一辈子。 “白衣并不是我!”萧采绎嗓音低哑。 我轻轻一笑。萧采绎可以做到,难道白衣做不到?那岂不是证明了白衣还不如萧采绎爱我?那样的白衣,还值得我倾心爱慕吗? 萧采绎显然打算努力劝服我打弃这个可怕的计划,他定了定神,又道:“其实,白衣的真实身份是谁,栖情妹妹也该猜出来了,是不是?” 我的心瑟缩了一下,那本是我最害怕最不敢想最要迴避的问题。但我还是答道:“那并不能算是他的真实身份,只能说,那是他自出世起就无法选择的另一重身份。只要他放弃了那一重身份,他依旧是白衣,与世无争的医者白衣。” “他肯放弃吗?那不仅是权势富贵,甚至可能是万里河山!”萧采绎冷笑。 “他一定会放弃。”我一字字道:“他说过,他会处理好一切,和我找一处世外桃源,比翼双飞,终身厮守。” “他说了,你就信吗?他说什么,你都信吗?”萧采绎急迫而恨怒地促问。 “我信。白衣不会骗我。我信他。”白衣,怎么可能骗我? “假如,我是说假如……”萧采绎灼急地紧凝于我的面庞,小心地问:“假如他选择了他那另一重与生俱来的身份呢?” 他会选择另一重身份?那一重让我痛恨到切齿的身份?那一重让我害怕到不敢去想的身份? 瀰漫的惊惧和绝望在瞬间攫住我,让我浑身冰冷战慄,惨白到面无人色。 许久,我伸直干涩疼痛的喉咙,瞪大了眼睛,两眼迸泪,惨烈而悽厉地用力回答:“那么,我从华阳山顶跳下去!” 我说完,紧紧抱住我的肩膀,克制着我浑身的战慄,跌跌撞撞向门外走去。 ================== 我说栖情不是贞德烈妇,不过也没指她是荡妇。亲们如此热情的接连长评啊,轰得某皎头晕脑胀,都快不敢露头了! 嗯,还想拜託亲们帮忙,本文参加了言情大赛,请大家到内容简介处复制下投票地址,有空帮忙投下票吧!鞠躬谢过哦! 147.碎埙篇:第三十五章 竹篁幽影魂无归(二) 下阶之时,我在侍女们的惊唿之中踩了个空,狠狠摔了一跤,我也不觉疼痛,飞快地爬了起来,甩开侍女们来扶的手,一路直往凤仪阁飞奔而去,似身后有着甚么可怕的食人怪物追逐着。 恍惚,听到萧采绎房中“咕咚”一声,似是谁坐立不稳,连人带椅摔到了地上。 我回屋后,就开始发寒热,几乎一躺下,就要做恶梦,总是父亲淋漓的血,母亲惨痛的眼,和遍宫激烈的喊杀,然后是宇文昭、宇文宏、宇文颉狰狞着脸,步步欺近…… 遍体淋漓的虚汗,凌乱混杂的思绪,梦醒不分的惊惧,让我迅速消瘦萎顿,如经了霜的茄子,终日无力地蔫着。 外祖很着急,接连延了许多名医来给我治病,慕容夫人、秦夫人也一天几回地瞧我,温言抚慰了不知多少好话。萧氏的亲戚,也将各类补品药品流水价往凤仪阁送着。 但奇怪的是,萧采绎一直没有出现过。 过了七八日,我才觉得身体略轻快些,让侍女扶了到窗边晒晒太阳,不经意般问道:“二公子呢?最近怎么没见?” 侍女答道:“公主去见二公子的第二天,二公子就去战场了。公主便是那一日开始病着,二公子一早就走了,恐怕还不知道公主的病呢,不然一定不会走。” 我一惊,问道:“他不是身上有伤么?为什么那么急去战场?” 侍女茫然道:“是啊,大家也不明白。他只和老侯爷说,他一定要将宇文氏连根摧毁,斩尽杀绝,有些事,便永不可能发生了。老侯爷也不知他说的是什么,看着他一牵马就冲出了府,拦都拦不住。” 我惨笑,又滴泪。只有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啊,只有我知道! 萧采绎是要未雨绸缪,先将宇文氏灭了,断了宇文氏的权势富贵和如画江山,就断了白衣后路,以免白衣有机会选择他的另一重身份,让我痛不欲生,甚至自求死路! 绎哥哥,绎哥哥,我知道,即便我最终选择的并不是你,你依然待我最好。 白衣,白衣,我知道,你必然也不会负我,是不是?是不是? 又过了好几日,我的身体终于渐渐恢復,却更是瘦了一圈,脸越发显得苍白尖瘦了。 但我已不想等到完全恢復了,我迫不及待地要见白衣一面。 积蓄了那么久,我相信已有足够的勇气面对自己,面对白衣。 我要告诉他在我身上发生的一切,问他可不可以原谅我的轻浮,并接受这样的一个栖情; 我还要得到他的保证,保证他永远不会再去理会他的另一重身份。 如果能再见到他温润出尘的微笑,我将会很快恢復,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有效得多。 但我如今病得这个样子,外祖无论如何不许我单独骑马外出。 我无奈,只得乘了马车,带了两名侍卫,直奔华阳山。 病了十来日,爬山对于我,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远远,我看到了那片温柔旖旎的竹篁,听到了熟悉的泉水声,心中渐渐宁静。 但我似乎没有看到清心糙堂线条柔和的屋顶。 疑疑惑惑地站到山腰,踩在上次李叔晾晒木柴的位置,我忽然有些立足不稳。 我疑心是不是我病得太久,眼花了。 这时,身畔的侍卫扶住我,奇怪地问我:“公主,你到这里来干什么?这里似乎刚遭了火灾?” 是么?侍卫也见到这里给烧光了?不是我眼花?
第63页 看来只是不小心走了水了。 我鼓起勇气,一步一步向前踏着,踏入那片焦黑之中。 全都成了灰烬,连屋前的药糙,也被突如其来的大火熏得黄黑一片。被烧黑烧裂的药罐水缸、瓷瓶碎碗,撒散得四处都是。当日那充满青糙气息的屋子,那古朴无华的原木桌椅,还有,那不会说话的李叔李婶,全消失了。 我迷茫地在那片焦黑中走着,也感觉不出什么是疼痛,什么是焦急来,只是小心翼翼地一声声轻声唿唤着:“白衣,白衣,你在么?你在么?” 雪白的裙裾,拖曳于糙灰之中,迅速染了厚厚一层黑边,如天空中渐渐浓厚的乌云,无声无息向前侵袭。 忽然脚下踢到一物,在糙灰中滴熘熘乱转,看来很有几分眼熟。我弯腰拣了起来,才发现居然是埙,白衣的埙。当日在晋国公府时,他曾遗落在我床头,这次,又遗漏在这废墟中了。 白衣,你真不小心,便是走水了,也该将你心爱的埙带走啊! 我微微笑着,用雪白的袖子,用力擦着埙表面的黑灰,看着它渐渐浮出瓷器的釉彩来。 居然一点没有损坏,而且给烧出了一层很美丽的釉色,明光耀眼。 我瞧了瞧日光,耀得我阵阵的头晕,连眼睛也迷濛得很。比那日我和白衣在竹林亲呢时的日光炽热多了,晒得人脚都软了,一脚接一脚,都像踩在棉花上。 我慢慢走向竹林,踩着那些成堆的死去的竹叶,缓缓走到当日海誓山盟的竹林深处。 白衣,栖情,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誓言赫然在目。他那般高洁的性情,自然不会违誓。 而当日所刻的誓言下,又多了两个字。 “等我。” 只两个字,吝啬得连他自己的落款都不曾写。 我小心地去抚摩那两个字,一遍,一遍,一遍,又一遍。 他走了。没有告诉我去哪里,就走了。 他叫我等他。我自然要等他。 不管你去做什么了,我都会等你,等你守诺处理好一切,与我比翼天涯,双宿双飞。 在这空了的林中,我还能等谁? 148.碎埙篇:第三十五章 竹篁幽影魂无归(三) 我坐倒在我们的誓言之下,在那一片盈盈清亮浓翠如海的竹篁中,在那一片风过竹梢如轻笑般的沙沙声中,拿了我们的埙,温柔地吹着。 经烈火炙烧过的埙,音色更加沉郁了,沉郁得近乎寂寞忧伤。 我听到我的心里,随着埙声,温柔而悲伤地唱着: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瑟兮僩兮,赫兮咺兮,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 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瑟兮僩兮,赫兮咺兮,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宽兮绰兮,猗重较兮, 善戏嚯兮,不为虐兮! 我不知道我到底在我们刻的誓言下呆了多久,也没听到侍卫的催促。我后来是给侍卫抱下山的,他们说,我晕过去了。 他们一定弄错了,我只是睡着罢了。 我等我的白衣等倦了,所以睡着了。 回府后我照旧静养着,但府中张灯结彩,似乎有什么喜事。 我问侍女,侍女回答说,前线捷报,肃州兵马一路势如破竹,已经攻到明州城下了。而宇文昭前不久为安亦辰在沧南围困了三天才冲出重围,落下重伤,狼狈窜回越州,伤势严重,怕未必能活了。 喜事,都是喜事。 宇文昭重伤。 我恍惚捉到了一抹明光,很快又消逝。 宇文氏,宇文氏,我头痛欲裂,什么都想不起来,或者,什么也不愿想。 女子无才便是德。 如今,我已深信古训。 我只是在等着,苦苦地等着,浑浑噩噩地等着。 等白衣回来么?等萧氏的再次捷报么? 我不知道,我似乎只是为等而在等着,浑不知我想要的结果,究竟是什么。 四月初,蔷薇蔓延攀爬,粉红紫红的花朵儿招摇璀璨,将短墙上绕了一层又一层,几乎每一朵花都以最盛大的姿态盛开着,妩媚地将最后的春光尽情舒展。于是,药黄素白花蕊的清淡香气,也将凤仪阁瀰漫了一层又一层,一日,接着一日。 总觉得这花香也是寂寞的,大约是因为只有我终日无事瞪着他们吧。 而府中的下人,开始在明里暗里窃窃私语,似有一种惊惶如涟漪般从水中扩散开来。 我大致知道,造成那圈涟漪的石子,是前线来的一封急报。 自从收到那份急报后,外公萧融再也没有出过他的书房,而每日都来和我说一会话的舅母慕容夫人再也没有出现过;秦夫人只偶尔到我这里瞧了一眼,就有些仓皇地离开。 出事了么?我迷茫地想。隐隐猜到了什么,又赶快否认。 我相信一定是这场寒热让我变笨了,我再懒得想任何事,喜讯或噩耗,我所有的感觉,都已变得迟钝。 直到一支满身缟素的军队,抬回了一个黑漆的棺木,一路的哭嚎,惊动了整个肃州城,我还在迷煳着到底出了什么事。 萧融让人把我叫到不知何时布置的巨大灵堂前,驼着背,苍白着鬚髮,哑着嗓子和我说道:“栖情,再看你绎哥哥一眼吧。他生前最不放心的,就是你。” 一种尖锐的疼痛,忽然如坚果骤然被挤爆开来,由心肺迅速瀰漫破碎到整个躯体,四肢五骸,霎那如被无数根金针钉住。 “外公,您说什么?” 我努力咬住嘴唇,克制着唇边的颤抖,紧张地竖起耳朵,想听清他究竟在说什么。 我一定是病得厉害,连外公的话都听不清了。 绎哥哥,躺在棺木里? 我听错了,一定是。 萧融没有再说,颓然倒于椅中,掩住满是皱纹的脸,浑身抽搐。 “婆婆!婆婆!” 秦夫人的尖叫突然传来。 我霍然回首,打开的棺木旁,舅母慕容夫人已软软地晕倒在地上,一大群婢僕下人,慌乱地叫唤着,掐着人中,叫着大夫。 我颤巍巍地拖着腿,一步步向前游移,仿若踏在云端,找不到一丝着力处。 扶了棺木,阵阵冰冷的气息扑面袭来,我大着胆子向棺木中探着,终于见到了萧采绎。 依旧是我年轻英俊的绎哥哥,轮廓潇洒,稜角分明,只是面色苍白中泛着灰黑的死气,浓黑剑眉下,无力长睫覆住的黑眸再不能睁开,薄抿的双唇,再不能弯出一抹灿烂或痛楚的笑容,柔声地唤我一声:栖情,栖情妹妹! 所有的悲喜刺痛,剎那被清晰的唤醒;麻木了许多日子的神经,如被踩了尾巴的毒蛇,蓦然弹跳起来。 “绎哥哥!绎哥哥!”我尖锐叫着,不管惊怔住满厅的人,拼命地够下身子,几乎栽倒在棺木之中,去抚萧采绎的脸。 触指冰凉而冷硬,无復往日的柔软温暖,阵阵尸气扑鼻,熏得我阵阵晕眩。 那是我的绎哥哥!我的绎哥哥,快要变成了腐烂的死尸了吗? “公主!公主!”一旁的侍女下人大惊,匆忙将我半掉落的身体拽出棺木,哀叫道:“公主请节哀顺变!” 连绎哥哥都死了吗?我怎么节哀,怎么顺 149.碎埙篇:第三十六章 死生契阔徒结髮(一) 宇文清!宇文清!那是我迴避了多久的名字!我宁愿把自己变了木头和傻子,也不愿去猜去想去疑的名字! 只因我心中总抱了最后的一个冀望,冀望这个人永远不会在宇文氏的战场出现,冀望这天下,永远只有一个——医者白衣! 是的,是的,从安亦辰警告我开始,我已有了疑心,我疑心我身畔那个清逸脱俗圣手仁心的白衣,就是我那个曾被我诅咒了几百几千次的未婚夫婿宇文清! 可我无论如何也捨不得去逼问他,就如我自己也不敢去深究深想这件事一样! 自从听到他和绯雪的谈话,我更是确定他就是那个人,可我还是选择爱情,选择信任,选择对他另一重身份的直接忽视! 因为我相信,这天底下,永远不会再有宇文清的出现,而只有我所爱的那个美好的白衣。 我脑中轰轰乱响,层层的烈火在周身烧了起来,整颗心被扔入了油锅,绞痛煎熬。我用力地唿吸着空气,可肺部永远处于缺氧状态,无法随心所欲地张大,好让我彻底地透过一口气来。 “栖情,别着急,别着急,来,先坐下歇一歇!”秦夫人安顿了慕容夫人,又流了泪来安抚我。 我拍地打开秦夫人伸来扶我的手,冲到那亲兵前,兇狠地叫着:“告诉我,是怎么回事!我要了解,全部的真相!” 对,真相!我要知道全部的真相! 痛楚已让我窒息,但我即便窒息死去,也不想再迴避了。 我已迴避了太久! 如果我从接到安亦辰的警告开始,从我自己有所怀疑开始,就去接受那个可怕的事实,而不是选择逃避,不去想,不去谈,也许绎哥哥就不会死! 亲兵跪倒在地上,断续地诉说着:“我们一开始打得很顺,明州的南门、东门都快被攻破了。这时我们接到消息,宇文氏在沧南使计放火烧掉了安氏的粮营和船只,加上安氏营中忽然暴发瘟疫,安氏急速退兵,被宇文氏杀得大败亏输。我们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进攻时,大量宇文氏军队忽然从我们后方赶来,接着明州城大军拥出,里应外合,迫得我们不得不突围后退。” 亲兵说到这里抬起了头,道:“事情怪就怪在这里,本来,侯爷和大公子、二公子分三部都已撤出了包围圈,宇文氏人马虽然在后追击,也未必追得上我们。这时,不知谁禀报说,追我们的宇文氏大军由宇文昭的第三子宇文清率领,二公子当场就和疯了一样,拨转马头就带自己所部人马反击宇文氏。后来,他重又陷入重围,同时和宇文清交上了手,还把宇文清给刺伤了,可这时不知哪里射来一道暗箭,直直地就射到二公子后背了。侯爷、大公子趁了宇文清受伤,宇文氏兵马一时阵脚大乱,赶上前去将二公子抢了出来,可还是没救了!” 亲兵伏地大哭:“二公子临死前,要我们将他送回肃州,不要钉棺,他一定要再见见栖情公主,也一定要栖情公主再见见他。我们一路用了很多冰块,可这天热,二公子还是……”
第64页 我浑身战慄着,脑中却在前所未有地飞速旋转。 萧采绎听说宇文清出现回马再战,只因他一定要证实,证实宇文清是不是真的已经出现,是不是真的负了我!他一定不会忘记,我曾那样狠决地发誓,当白衣选择他的另一重身份,我将从华阳山顶跳下! 萧采绎一定要见我,只因他一定要用他的尸体告诉我,宇文清出现了,并且杀了他。他是要告诉我,他到死都珍爱着我,也盼着我能珍爱自己。 绎哥哥!绎哥哥! 心口烈烈如焚,似已烧得寸糙不留,满目焦枯;可依旧有一把火,在灰烬中熊熊燃烧,燃烧殒灭的,是我倾尽心力的爱情和生命! 脚下又在虚浮,阵阵晕眩,把灵堂里所有的白幔往下压来,令我眼前阵阵模煳。 侍女忙上前扶我,要拉我到一边坐下。 这时一旁已有人下令:“盖棺!” 已是四月天气,路上走了好几天,萧采绎的尸体已开始发黑变质,自然得尽快钉棺下葬了。可我从此后,不是再也见不到我的绎哥哥了么! “不要盖棺!”我沙哑着嗓子叫嚷,用力地推搡着人群,紧紧趴在棺木上,死死地盯着萧采绎,看着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将他的容貌,狠狠地钉到心口,钉到脑海,钉到我灵魂的最深处。只因我的绎哥哥,也用他灵魂的最深处,那么深深,深深地爱着我! 而痛楚依然在灵魂深处延续撕裂,在我的灵魂深处,以及绎哥哥的灵魂深处…… “给我把剪刀!”我叫着。 众人愕然。 我悽厉地叫了起来:“给我一把剪刀!” 萧融点了点头,示意下人拿给我,却也紧张地走近我,柔声道:“孩子,你绎哥哥也盼着你好,盼着你开开心心过着呢,可别辜负了他!” 我打散头髮,接了剪刀,将那头如云乌髮,狠狠绞下,一剪,两剪,三剪…… 满厅寂静,无人敢劝,无人敢拦,无人敢如萧采绎那般怒气沖沖奔过来,夺下我剪刀,骂我一句疯子,再将我搂到怀中,温柔地唤我栖情妹妹…… 如云青丝,被我洒落棺中,缠缠绕绕,依于萧采绎身畔,生动如我撒娇时伏在他的胸膛,黑髮离披…… 我向着棺木跪倒在地,泪如雨下:“请把我和绎哥哥的头髮结在一起。我要和他做结髮夫妻。今生今世,萧采绎是我皇甫栖情的结髮丈夫!我皇甫栖情是萧采绎的结髮妻子!” “好……好……好孩子!”外祖一把抱住我,终于放声大哭:“你只要有这片心,绎儿就该瞑目了!” 我悲恸地望着棺木一点点阖起,软软倒在外祖怀中,泣不成声。 绎哥哥,你喜欢我做你的妻子,不喜欢我做你的妹妹,那么,我就做你的妻子好了。 因为你永远是我最爱的绎哥哥,正如我永远是你最爱的栖情妹妹。 150.碎埙篇:第三十六章 死生契阔徒结髮(二) 白髮人送黑髮人,肃州萧氏,不得不再次承受这样的痛楚和无奈。 萧况、萧采络紧急处理好散败的军队,回来参加儿子、弟弟的葬礼。 而我,不顾所有人的劝阻,以萧采绎妻子的身份哭灵守丧,一点不漏地参加了丧葬全部程序,直到落棺下葬,七日招魂完毕。 秦夫人一直说,这样对我的将来肯定不好。 我望着萧采绎落葬的方向凛冽地笑。 将来?我还有将来么? 萧采绎落葬的第二天傍晚,我趁了全府上下忙得人仰马翻,正是懈怠的时候,换上了男装,用帽子将只及肩膀的黑髮掩住,藏了把利刃在袖中,悄悄出了府,纵马冲出了肃州城。 是的,我要离开肃州。 我要去越州,找宇文清,找我曾经的白衣。 他欠我一个解释,一个承诺,以及,一条年轻鲜活的生命。 宇文清,白衣,欠我的,你要用血来还! 天很热,有时又很冷。 冷到我浑身哆嗦时,我才意识到天在下雨,雨下得很大,铺头盖脸砸下来,眼睛都睁不开,连马儿都不安地蹬着蹄不肯受拘束。 烈日以及暴雨底下,我在马上凄冷地笑,唇边一条条伤口,是被自己牙齿咬破的痕迹。 到出发后的第四日,我浑身滚烫,便知道自己发烧了。 计算路程,应已到了沧南一带,等过了延陵,便是越州地界,这样昼夜兼程,顶多三五天,也便到了。 便是发烧,也不致三五天内便死去吧? 便是註定要死去,我也要见到宇文清后才能死。 又是大雨。 我忍着喉嗓口的疼痛和头脑的晕沉,勉强执着马鞭,驱马向前冲着。 马儿不驯地嘶叫着,走得东倒西歪。它本是萧府中最神骏的马匹,方才一路带我出来,连萧家那么大势力,都无法追回我。但经了这几日折腾,它已只剩了一副骨架子。 我用起全部力道,狠狠地抽这可怜的东西,心里却在祈求,祈求马儿能平安将我带到越州城。 到了越州城,它就自由了,因为我将永远不需要骑马了。 模煳的雨影中,我看到前面人影幢幢,不知有多少人在雨中行走。我拨着马头,想让到一边。可不知道是我眼光指挥错了方向,还是马儿眼花竟没看到那么一堆人,它居然直直撞进了那堆人影。 喝骂声一片,又有谁用长矛和长戟狠狠打我的马,马儿长嘶一声,两腿一软,已跪倒在地,拼命挣扎。 我也毫无疑问地直栽下马来,撞到一人身上,方才落地,也不觉疼痛,从泥水中爬起来,正要去牵我那匹马时,大雨之中,四处伸来了冷亮兵刃:“jian细,哪里来的jian细?” 我有气无力道:“什么jian细,我要赶路。” 我依旧去牵我的马,努力要将它从泥水里拽出来。 那些人看来全是士兵,见我完全无视那些刀剑,一时倒也怔住,并不敢真的刺向我。 “出了什么事?”后面有一人骑了马奔向前来,喝问道。 “仇将军,有……有个jian细撞过来了!” 那人侧头看着我,似在仔细辨认着什么,好久之后,才忽然发出一声惊叫,纵身跳下马来,拨开士兵们的刀剑,惊唿道:“你,你是栖情公主么?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我抹了把头脸上的雨水汗水,努力撑起头去看眼前这人,终于也认出,原来这人是杜茉儿的丈夫,安亦辰的部属仇澜,顿时笑了,道:“仇将军么,你来得正好,这马不听话,我就扔给你吧。把你的马借我骑下。” 我丢开了我的马,跃上仇澜的马匹,径向前冲去。 我很为我还能跃上马匹的体力感到欣慰,看来人快死的时候,潜力最是无限。 身后的雨幕中,有人在惊唿:“马,这匹马死了!似乎是活活累死的!” 死了好啊,死了不是种解脱么?我在风雨中灿烂地笑。 “天,那么那个栖情公主……” 栖情公主也死了,被一个叫白衣的人,活活凌迟。他们遇到的,不过是个赶路的疯子而已。 仇澜的马到底是安氏的,总不如肃州的马驯服。奔了半个时辰,我已被它甩下去两次了。 第三次被它甩下马时,我脸面向下,吃着了大雨的泥水,一阵阵的噁心直泛上来,让我吐个不住。而那该死的马儿,这一次居然没有停下来,疯狂地一路跑出去了。 没有了马,我用什么去肃州,走着去吗?我强忍着噁心,要从泥浆里爬出来。到底是泥浆太滑,还是我的腿太软?我拼命在泥浆中挣扎着,只徒劳地将更多的泥浆结结实实滚在衣衫上,如同一只垂死的泥鳅,勉强地在骯脏的泥水中摆着鳍和尾,却始终爬不起来。 一匹马从我身畔疾驰而过,又溅我了满头满脸的泥浆。我爬在泥水里,用胡乱用湿透的袖子擦着眼睛。一定是有沙砾溅入眼中了,我看前面的路,都是模煳一片。 可袖子上一样是澄黄的泥水,眼睛给擦得又涩又痛,连耷拉下的睫毛,都在扎刺着眼瞳。 又是一阵噁心传来,我的身体更觉虚软沉重,伏在泥水里吐着酸水,无望地想着该从哪里再去找一匹马来。 若是见不到宇文清,我死不瞑目。 方才从我身畔一窜而过的马儿在前方长嘶一声,忽然拨转马头,又往回冲来,然后在我跟前几步的地方顿住,好久,我才听到男子无法置信的颤音:“栖情,真的是你么?”已从马上跃了下来,将我从泥水里挽起。 ================ 想死大家了,妈妈咪呀,我终于能更新了!我终于能进评论区了!我终于离开一进红袖就死机的日子了! 呜呜…… 打倒入侵红袖,让我们无法正常更新交流的黑客! 151.碎埙篇:第三十六章 死生契阔徒结髮(三) 疯狂地雨幕下,我勉强认出眼前是一个青年男子,看起来脸好熟,那双焦急的眼神是绎哥哥么?我将自己脏兮兮的手摸了摸那人的脸,问道:“是绎哥哥么?” 转而一想,绎哥哥已经死了啊?用力摇着头,努力让我眼前的幻影消失,再向摸那人的脸。 那人努力压抑住自己的强烈情绪,尽力小心地低声回答:“栖情,我是安亦辰啊!” 我定了定神,总算看清了,没错,是安亦辰,可他见了鬼了么?脸色那么难看? 我笑了笑:“安亦辰,上次我救了你,是不是?” 安亦辰焦急地望着不断下着大雨的天空,道:“是,你救了我。我们找地儿避会雨再说话。” 我摇了摇头,道:“我不和你说话啦!你若记得欠了我这个情,就把你的马儿借我吧!” 我伸出自己给雨水泡得虚白的手,踉跄向前冲着,紧紧攥住那缰绳,倒似攥着自己的性命一般,然后踩上马蹬,竭尽全力要把另一只脚送上马去。 谁知安亦辰的马比仇澜的更不听话,立刻长嘶一声,昂首踢蹶,生生将我甩下马来。 安亦辰看着我纤如落叶在雨中忙乱的身影,似给惊得呆住了,但见我掉下马来,倒也能反应敏捷地将我接住,半揽半抱于怀中,然后如给烫着了一般,迅速将手搭上我的额,已惊唿起来:“栖情,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发烧!你在发高烧!” “我知道,我知道!”我从他手腕里挣扎出来,叫道:“可我一定要赶去,一定要赶去问清楚……”
第65页 我终于又捉住了马缰绳,哆哆嗦嗦又要往马上爬去,却在忽然之间被提了起来,连脚都腾空了。 安亦辰眼圈通红,满脸惊惶地将我抱到了怀中,一声声促问:“栖情,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谁把你害成了这样?你不该在肃州么?你不该在你外祖的府第里开开心心过着么?” 开开心心? 那是什么感觉?我惨厉地笑,忽然伸出手指在安亦辰脸上狠抓了一把,厉叫道:“你放我下来!不要耽误我赶路!” 安亦辰一侧脸,避过了我的手,脖颈上却已迅速被我抓出了几道血痕,他恍若未觉,将我更紧地抱到怀中,一跃上马,叫道:“你赶什么路?再折腾下去你的身体一定受不住了!你知道你现在已经成了什么样子了么!我带你去看病,你乖乖别动。” 他用他同样湿淋淋的外袍裹住我,温暖的体温隔了两人单薄的小衣传到我身上,反让我冰冷的躯体哆嗦得更厉害了。是冷得太久,已经没有办法接受正常的温暖了么?我也顾不得想了,只是用力地挣扎着,而安亦辰居然毫不理会,拨了马就折返身,显然想带我回军营。我想到我辛辛苦苦好容易走出的那么远的路又要给他断送,顿时尖厉地叫了起来:“我不要往回走!我不要往回走!” 努力伸出手来,手嘴并用,向能抓到咬到的地方狠命地抓去咬去。 安亦辰呻吟一声,顿下马,问:“那你说,你要到哪里去。” “越州!我要去越州!”我的嘴中一片咸腥,隔了小衣,安亦辰的胸前已被我抓咬得泛出一片殷红,又给雨水沖淡了,泛出阵阵的腥味,窜上我脑门,只觉胸口越来越憋闷,胃中的抽搐也越来越厉害,再也无力抓挠他,低了头在他怀里干呕,却什么也呕不出来。 安亦辰垂了眼望我,音色温软得像在哄小孩子一般:“好,栖情说去越州,我们就去越州。你乖乖地坐稳了别动。” 他果然重又转过马来,向前奔去。 我眼看路线对了,舒了口气,浑身更是酸软了,慢慢将垂了下去,眼睛也渐渐迷濛。 “栖情,栖情,你别睡,振作些!”安亦辰不断用手掌抚摸我的躯体,将掌心的温度,往我颤抖着的冰冷身体上传送,声音惊惧,似怕我一睡再醒不过来一般。到底是他的手掌特别大,还是我的身躯特别瘦?他的手掌几乎可以覆住我半个后背。绎哥哥的手掌也很宽厚,而白衣的手指根根纤长,倒有些像是琴师的手。 绎哥哥!白衣! 悲、痛、恨、伤,在我不必亲自费心费力赶路时疯狂地涌了上来,犹如万箭穿心! “啊呜呜……”我仿如听到了野兽临死前哭嚎的声音,然后是安亦辰失声惊叫:“栖情,栖情,别怕,我在你身边!” 我的意识似恢復些,刚才是我在哭嚎么?我怎么会发出那么可怕的声音来?连安亦辰这么沉凝稳重的人都给惊住了! 勉强抬头,安亦辰满脸是雨,湿淋淋的眼睛灼着焦急,专注地望着前方。他的一只手执了缰绳,另一只手将我半个身体凌空托着,显然是怕把我放在马背会颠得难受。 其实他也白操心了。 难受不难受,原不过是这几天的事了。 等我见了白衣,见了那个无所不能的天才将领宇文清,一切都断了,断了,断了…… 我对着那惨白天幕,对着大片大片倾下的雨水,对着浮空里虚妄纠缠着的竹影明媚青丝缭绕白衣翩翩,狂笑,狂笑…… 雨水大滴大滴顺了脸颊滑入口中,居然是咸的…… 莫非是天在落泪? 而我,终于知道什么才是万劫不復! ======================= 系统还不是很正常。有人形容为地震中的余震! 最近订阅可能显示不正常,大家多刷新几次或稍后再阅读吧。应该不会多扣币滴! 152.碎埙篇:第三十七章 千里萧条求一诺(一) 但我最终还是睡过去了,而且睡得很沉,过了很久,才听到有人在谈话。 “……调理是肯定要的,最重要还是记得一定不能刺激她了。看得出,她已经接近崩溃了,如果再不能好好开解疏散下心结,她只有两种可能了?”是一个陌生的老年人嗓音。 “哪两种可能?”安亦辰的声音低沉而忧伤。 “要么死,要么疯。”似乎那老年人还拍了拍安亦辰的肩,嘆气道:“现在的年轻人都是气盛,我也不知道你们小夫妻为了什么闹别扭。不过我劝你啊,还是让她些好。——如果你想大的小的一起送命,那是另外一说。按这副模样发展下去,她活不了多久了。” 他们在说谁?我迷惘地想,但想来不会是我。我现在清醒得很,就是要去找宇文清!我一刻也不想多耽搁了。 勉强睁开眼睛,看到了棉被布幔,粗疏桌椅。而我的身上,已换了干净的棉布小衫。 这里是客栈? 我还投店做什么啊?我要去找宇文清! 我用力推开被子,不顾浑身哆嗦,努力要将重逾千多钧的头扶起,却觉似有万根钢针钉在脑壳中一般,疼得我惊叫起来。 安亦辰立刻沖了过来,摸了我的头,柔声道:“栖情,你怎么起来了?先躺着,呆会药煎来了我就唤你坐起来吃。” 我厌憎地望着他,道:“我不要吃药,我要赶路!” 安亦辰烦乱地蹙了蹙眉,道:“栖情,你知道么?你病得很重,需要立刻调养。这样,你先吃药,等吃了药,我陪你去越州,好吗?” 这时,门被敲开了,一个笑嘻嘻的妇人端了一碗药走了进来,笑道:“公子,该餵你家小娘子吃药啦!” 我闻着那药味儿,整个胃部都在翻江倒海,再见安亦辰,居然伸手把那漆黑的汤药接了过来,不由大怒,未等安亦辰送到跟前,便努力撑起半边身子,将手一推,安亦辰猝不及防,一整碗的汤药立刻被我推了开来,“咣”地跌落地上,在砖地上冒着腾腾热气。 “你!”安亦辰声音一高,惊痛地望着我,忽然又压下嗓子去,侧头道:“老闆娘,麻烦您再去帮我煮一碗。” 那妇人听了笑着一边向我摇头嘆气,一边捡了碎碗片出去。 而那在一旁看着的老大夫也摇了摇头,指着我道:“小娘子,你自己再不保重,是自绝生路啊!” 安亦辰温和笑着,将二人送了出去,道了谢,才关了门,回到床边静静望着我,眸中却翻涌了不知多少的恨怒痛怜,紧紧收敛在眼底。 我瞪着他,切齿叫道:“我不用你管,你滚!” 安亦辰面色一窒,却忽然淡淡笑了,他别过身去,在一旁的桌上取了茶壶茶杯,倒了杯茶慢慢喝了一口,道:“好,我不管你。但我也不滚。这个房间是我的,你滚。” 我咬一咬牙,努力翻转身子,半坐起来,趿上鞋,才要站起,只觉脚下绵绵,一个踉跄已栽倒在地。 安亦辰并不来扶,又啜口茶,眸光冷冷地盯着我,看不出一丝同情或怜惜。 我更不想让他看笑话,弓起腰支撑着摇摇晃晃站起,扶了桌子,扶了墙,一步一步向前挪着,终于到了门边。 颤抖了手,正要去拉门时,忽然脚底一松,人又已被挟得腾空,一阵阵的晕眩,让我眼冒金星。 “你还真能走!”安亦辰讥笑道:“这里距离越州城还有好几百里的路程,你打算就这样晃过去?你以为你还能撑多久!” 他将我抱起,扔回到床上,冷冷道:“你如果还能活着向前走出十里路,我安亦辰从这里爬到越州城去给你看!” 我喘着气,嘶声叫道:“我不要你管,不要你管!你爱爬你自己爬去,不关我事!” 可惜我身体虚弱到极点,已没有了力气跑到他身边,掐他咬他了。 “呵,可惜我安亦辰要管的事,也没人拦得了!”安亦辰从一旁桌上抓来一面菱花镜,凑到我面孔前,叫道:“你自己看看,你现在这模样,还能像个人样吗?你还记不记得,你曾是最高贵的大燕王朝衔凤公主?” 我挣扎着,要脱开他紧紧捏着我后颈、迫我照镜子的大手,却还是无意间瞥到了镜中那张陌生的脸孔。 我从来都是美丽的,不管到哪里,我都是牡丹丛中最优雅娇贵的一枝。即便病中,我的面色憔悴苍白,也别有一种叫人怜爱的柔弱恬美,正因为如此,才能在晋国公府中,仅凭了若有若无的情意,就把骄傲机敏的安亦辰缠得心动神迷,以致上了我的恶当,平生第一次失手被擒。 可现在,镜中那张脸,双颊凹陷,一片死白,瘦如骷髅,鼻翼尖尖如刀削,唇色雪白,一圈圈被我自己咬破的伤痕层层相叠,极是可怖;一双无神的眼睛,大而可怕,间或一轮,犹如地底钻出的魔鬼,渗着森森的寒气;头髮被我自己绞去,如今半短不长,才只过肩,那么多日子不曾梳理,沾了泥土灰尘,蓬蓬苍苍,比路边乞儿还要骯脏丑陋。 这是我么? 怪不得,仇澜和安亦辰辨识了好久,才能认出我来。 换我自己,只怕也认不出来了。 153.碎埙篇:第三十七章 千里萧条求一诺(二) 心里扭曲得抽搐,但我还是咧开了嘴:“我曾经是大燕的衔凤公主。曾经是而已。大燕早就灭了。而我,早就一无所有,一无所有。” 总以为,我就是一无所有,至少还有白衣,以及白衣许诺给我的一个桃源美梦。 而如今,白衣本人,已经成了我的一个噩梦,我的所有噩梦中最可怕的一个。 他做回了宇文清,或者说,他从来只是宇文清,白衣只是一个白云一样的梦想而已,他曾经存在于我的梦中,也许,也曾是他自己的一个梦。 “就因为越州那个人抛弃了你,所以你觉得自己已经一无所有吗?他对你,就那么重要?”安亦辰凝视着我,眸光暗沉如冰,而吐出之语,字字如刀锋凌厉:“你曾经如此坚强,勇敢,精明,灵巧!我至今记得那个在昭阳殿如小母虎一样要置我于死地的小女孩,那是我第一次如此接近死亡,让我做了很久的恶梦。可如今,你的爪子呢?你的牙齿呢?你所有的明刀暗枪呢?全都用来对付你自己了吗?嗯?” 他拧着我的头,不让我的视线离开那面菱花镜,凌厉地讥笑:“你自己看好了,衔凤公主!镜子里的人,就是顺安皇帝和文惠皇后最宠爱的衔凤公主!她懦弱,骯脏,胆小,为一个根本不值得她喜欢的男子一心求死!而我有道理相信,即便你死在路上,也不会有任何人在意,包括你的心上人!你这个样子,死在路上人家只会当成死了一只老鼠,绝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第66页 “我没有一心求死!”我终于忍不住叫了起来:“我只是向他求证一件事而已,我一定要问明白。” “是想和他要一个解释,问一个承诺,还是问他为什么要杀萧采绎?”安亦辰冷冷问道。 我浑身哆嗦得抽气,他,居然全猜得到?对了,他已正面和宇文清交战,又怎会不知宇文清就是医者白衣?萧采绎的死,更不可能瞒得过他! 安亦辰盯着我的神情,声音更如冰棱刺骨:“如果要问这个,我现在就可以代他回答你。他给了你一个幸福的承诺,一定是真心的,因为他无法拒绝一个如你这般的女子。可他无法改变他的出身,更无法忽略自己的血缘亲情,所以最紧要的关头,他只能弃你而选择他的亲情,便如你不可能为了爱人眼看自己父母牺牲一样。宇文昭本已给我们杀得大败,如果宇文清不出现,如今的越州明州都该易主了,而宇文昭父子家人,现在应该已是刀下鬼或阶下囚了。这就是他的解释。至于萧采绎的死,就更简单了,双方交战,刀枪无眼!” “你不是他,你没资格代他解释。”我的上下牙关不断磕着,但我知道他可能是对的。睡里梦里,我未必不曾这样想过,只是我更想要白衣——宇文清亲口说出。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那誓言,难道是纸煳的,风一吹立刻就破了,散了,化成了尘埃中的虚无? 而且,安亦辰居然也说,白衣不是爱我,只是无法拒绝我。因为我的美丽,我的灵秀,我的聪慧?他的意见,居然和萧采绎惊人的一致。 难道真是我错了? 可回想我这一路走过,从我十四岁开始,都是我在缠他,恋他,爱他,他何曾主动亲近过我? 绝望和悲哀,如海潮涌来,一浪扑过,便无法唿吸,何况那一浪接着一浪! 我咬住牙,又想落泪,可眼眶只是越来越热,越来越酸,却掉不下一滴泪来。 难道泪已干? 而安亦辰并没有放过我,他看了我痛苦的神情,捏着我后颈的手更加紧了,卡得我骨骼阵阵疼痛,也不见疼惜之意。他继续道:“这些还不够么?那让我再猜一猜吧!莫非你还有一分冀望,冀望着能以孩子为筹码,为你的表哥报仇,或迫他离开宇文氏,依旧听话地与你双宿双飞?你别做梦了,沧南、明州的大战,他已沾了满手血腥,怎么着也不可能再是你那个与世无争的白衣哥哥!” 我的思绪瞬间发散,发散得我快要抓不住重点。安亦辰的什么猜测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说什么?孩子? “孩子?什么孩子?”我转着眼,那似僵死很久的心忽然剧烈地跳动起来,怦怦地要将我胸膛击破。 安亦辰眸中也闪过了震惊,然后是隐隐的愤怒和嫌恶:“你别告诉我,你这个笨女人,还不知道自己已怀了宇文清的孩子!大夫说,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一个多月?孩子! 我心跳得更加剧烈,胸口勐烈地起伏着,一种激动和欢喜,忽然从如死灰的生命中復燃,就像春日的种子,迅速萌牙抽叶。我有了孩子! 而我当然知道,这孩子绝不会是宇文清的!我生命中仅有过一次男女之事,就是那次被萧采绎用强占有。 虽然我为此怨恨过萧采绎,可我知道他至死都在以生命爱惜着我,我又有什么理由,不为他在这个世界延续下唯一的一点血脉? 这是萧采绎最后的血脉! 我的血液蓦然奔腾起来,我用力挣开安亦辰在我后颈施加的力道,拽住安亦辰的前襟,哑着嗓子道:“去帮我看看,药煎好了没有?” 安亦辰的眸子瞬间失神,完全是不可解的无措。 我笑了,傻傻地笑了:“我要喝药,我要这个孩子!” ========================= 读者在抗议发得慢,吊胃口,嗯哪,皎也知道是太慢了,近期会加速。事实上也没几章了,第一部就四十章哦,然后会给一个结局出来。第二部基本是栖情婚后的一些爱恨纠缠,如果亲们觉得皎发得慢,可以等全本后再看。 《风月栖情》纸书已经上市了,但可能铺书较慢,大部分书店应该还没到货,但淘宝网已经有几家有现货在卖了。封面有黄色美人图的,和白底红字的两种,一俗一雅,都是正版。 《梦落大唐》出版名为《繁花落定》,目前大部分书店应该有卖了,淘宝网很多家在卖,封面很漂亮。亲们实在喜欢的,买本收藏也不妨。 154.碎埙篇:第三十七章 千里萧条求一诺(三) 安亦辰张了张嘴巴,终于明白过来,眼神瞬间幽远,极其复杂地在我苍白的面容扫了一眼,起身出去看药。 而我已小心翼翼地侧躺到床上,用冰凉而哆嗦的手,去护住我的小腹。 那里有个稚弱的小生命,正在我风雨飘摇的身体中成长。而我,无论如何也要让它由稚弱渐渐茁壮,渐渐拥有和萧采绎一样健壮的身体,俊朗的眉眼,宽厚的怀抱。 安亦辰很快将那老闆娘引来,扶了我起来,把我倚在他的肩头,看那老闆娘一口一口餵我药吃。 那股药味,依然让我作呕,我捏了鼻子硬是灌了几口,终究忍不住那噁心,哇地一声又吐了出来,却将安亦辰的袍子吐得透湿。 安亦辰也不在意,顾不得自己身上,先将我嘴角擦净了,抚了我背道:“别着急,可能只是你的肚子空得太久了。我们先只喝上三五口药,呆会再用上一点清淡小粥填填肚子,慢慢儿再喝,好吗?” 他几乎就凑在我耳朵,声音轻软温柔,口中的温热扑到我的面颊之上,很是亲呢。我身子倦乏,也无力推开他,只是软倒在他身上应了。 老闆娘听说,一边起身去为我们取粥,一边笑道:“这才对嘛,小夫小妻的,就该亲亲热热的,昨晚过来,居然还叫我老太婆帮你小娘子换衣服,嫩生成这样,哪像夫妻啊?” 我才知昨晚的贴身内衣都是这女人帮更换的。说到底,安亦辰也算得是个君子了,不觉感激望了安亦辰一眼。 安亦辰本来正若有所思凝视着我,忽见我正眼瞧他,顿时温煦而笑:“你什么都不要想,安心养好身子就是。只要你不乱来,我自然……自然为你把将来安排得好好的……” 他安排我的将来?凭什么? 我的眉挑了一挑,且不和他计较,只懒懒道:“越州,我还是要去的。” 安亦辰身子僵了一僵,旋即温和道:“等你养好了身子,我们再商议。” 刚才大唿小叫逼我振作,现在又把我的未来计算到他的安排和商议之列。我心中虽是不悦,但毕竟是他从泥水里拣起了我,毕竟是他告诉了我一个活着的信念,毕竟是他在身畔照顾着我,实在是无法和他争执。何况我孤身外出,甚至是抱了和宇文清同归于尽的打算跑出来,连衣衫银两都没怎么带,身处异地无亲无故,又抱病在身,目前还实在是离他不得。 我此时虽然依旧病得不轻,但自从知道了腹中孩子的存在,心中的戾气和悲怒都已大是和缓,整个人不再如之前那样,像一把毁人伤己烧得通红的宝剑了。 除了爱和仇恨,我有了一个天底下最温软的生命需要考虑,它不声不响地存在着,却已占据了我一半以上的思想。 为了方便照顾我,安亦辰明显是以夫妻名义包下的房间。至晚间我沉睡时,安亦辰只披了件薄毯,伏在桌上睡着。想他一介贵胄公子,大约也很少受这等罪吧?却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谢他这次援手之德了。 睡到半夜,只觉头疼略好一些,而身子却越发得凉了,只蜷在被中瑟瑟发抖,不觉轻轻呻吟。 安亦辰惊起,点了小烛,俯首问道:“怎么了?” 我轻轻说道:“没事,有些冷,天明后帮……帮我请下大夫……大夫吧……” “你又在发寒热!很不舒服么?”安亦辰只探入被中一摸,便已知晓,蹙起了眉,将自己的薄毯覆到我身上。 “没……没什么。”我紧闭了眼睛,默默忍受那一波接一波的寒流。说也奇怪,前几日我一意求死,那等大风大雨之下,发着烧照样骑马而行;如今重新振足精神,处于暖和被窝中,反觉更难忍受。或许,在死亡的执念前,病痛已微不足道;又或许,前些日子的折腾,已耗尽了我所有的潜力和耐力。 安亦辰再也不曾去睡,只在床边守着我,为我将被子掖了又掖,包得结结实实。而我却只是寒冷,那从心底发出的冷意,让我每一处毛孔都松散开来,用细细的冰针扎着一般凉疼。 我可以忍受,我一定可以忍受。 可是,我的孩子,它经得起这样的冰寒母体么? “天明了么?”我觉得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了,可模煳睁开眼,窗外依然是漆黑的。 安亦辰双眼亮如明星,犹豫不安地望向我,忽然说道:“栖情,失礼了!” 他迅速解下外袍,掀开棉被钻了进来。 我顿时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你……做什么?” 我现在显然毫无抵抗能力,他总不成在此时趁人之危吧? 安亦辰似在鼻子里轻笑一声,已拥住我,将我紧紧抱在怀中。 铺头盖脸的温热,立刻包围了我,脸部贴着他的脖颈,身躯与他相依,双腿被他的双腿轻轻夹住,连头顶都能感觉到他鼻息的温热。 他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小心地将自己身体的温暖,尽可能地舒展开来,传递到我的身上。 他身体的气息,不同于白衣的温润清芬,不同于萧采绎的强烈炽热,却别有一番清醇浑厚,另外夹了一丝龙涎香的味道,估计寻常必然常用龙涎香,此次淋了雨,味道便淡了。 龙涎香,又让我想起了曾经笑语连翩的岁月。那是父亲最爱用的香料啊…… 我嘆口气,将头埋在他的脖颈,在周围温暖的浸润下,继续哆嗦着散发着周身的寒气,涩涩的眼皮却渐渐沉重。 155.碎埙篇:第三十七章 千里萧条求一诺(四) 这一觉睡得后来睡得很踏实,醒来时我已感觉不出冷意了,只有大团的温暖,依旧以最紧密最亲近的姿态包围着我。 我睁开眼,已见到了一双极清澈明亮的眼睛,正以最干净最纯粹的温柔凝视着我,见我醒来,已是莞尔一笑,牵出的笑纹优雅而温和。 窗口的太阳已移到了枕前,想来已日上三竿了。
第67页 我居然在安亦辰怀中睡了大半夜么?我匆忙从那团温暖中向后退缩。 安亦辰按住我,轻声道:“你别乱动弹。” 他自己已一跃而起,披上了自己的外衣,立在床头微笑着望我。 我不由得脸一红,喃喃道:“谢谢你,二公子。” 我不仅谢他为我温暖了一夜,更谢他守之以礼,不曾侵犯我分毫。 安亦辰弯了腰,伸手在我鼻子上颳了一下,笑得眉眼弯弯,如月牙般晶莹:“下次记得,别让别的男子上你的床,不是每个人,都如我这般把持得住!” 我不料安亦辰这般外表沉凝稳重的男子,居然也会调侃我,只是把脸涨得更红了。 安亦辰侧了头,似在欣赏我的羞态,而口中居然又来了一句:“其实也不是我把持得住,是你太瘦了,我实在不感兴趣。” “安亦辰!”我终于抓了个枕头扔向了他。 安亦辰伸手接住,笑道:“看来恢復得不错,居然又有力气打人了。” 我很配合地吃药吃饭菜,吃安亦辰叫人弄来的各式补品,果然恢復得很快。到第四天,我已完全退了烧,也不再头疼,只是脚下略虚浮了些,而一些妊娠反应则是无可奈何了。 这日,我将安亦辰弄来的一碗白菜肉粥,一碗人参茯苓鸡汤喝得干干净净,然后冲着一脸满意的安亦辰微笑:“安亦辰,谢谢你那么多天来的照顾,如果有机会,我一定好好还你这个情。” 安亦辰面色倏变,笑容霎时泯灭。 他神情有些阴冷,盯了我道:“你什么意思?” “我要去越州。”我坦然道:“我一定要见他一面,否则,我不会安心。” “你为什么一定要去见他!”安亦辰温文之色全消,一字一字地问着,羞恼之意,言溢于表:“你以为,你还能改变什么?” 我知道如今一切已是定局,见他一面也改变不了什么。 而我自从知道有了孩子,就知刺杀也将只是空谈。 别说宇文清原本就是个深藏不露的剑道高手,即便他不是,即便他一时心软让我得手,以我平凡的本领,绝不可能活着从走出宇文府的大门。不管为了多深的爱,多深的仇,我都不可能陪上萧采绎的骨血。可我还是要见他,我要问他一句,他最后在誓言下留的两个字,年限是多久?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等我。 白衣,你刻那两个字时,打算让我等多久?等你将宇文氏的江山坐稳了,再用睥睨的眼神,扫一眼在竹林里傻等的我么? 我不甘心! 我一定要问一问! 我眯起眼,眺望着越州的方向,回答安亦辰:“我什么都不能改变。可我一定要去一次,否则,我今生都无法安枕于席!” “好,那么,我陪你去。”安亦辰容色冰冷:“我辛苦救你一场,不会让你再自寻死路。你也不必急于一时,根据我的线报,宇文清一直在明州整治军容,估计要好几天后才能回到越州。你再休息一天,我明天僱车送你去。” “不必了。”我忙道:“我只是去问宇文清一些事而已,想来宇文清再怎么着也不会伤我,你放心去忙你自己的事吧。军营中主将少了那么多日,总是不妥当。何况若宇文氏发现你到了越州,绝不会放过你。” 我此时头脑清醒,大致知道那日我之所以遇到安亦辰的军队,是因为安亦辰部在沧南吃了败仗,立足不稳,不得不向沧北后撤了。难为安亦辰兵败之中,还有心理会我的事,照顾了我那么些天。 “不放过我也无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安亦辰自嘲着,眸中却是冰寒,没有一丝玩笑之意。 我还要再说时,安亦辰已恶狠狠瞪我一眼,道:“回去睡觉!” 画虎画皮难画骨,那个么看来雍容温雅的人,本性居然也这么霸道嚣张! 事情便这么定了下来,第二日,安亦辰果然找了辆马车,居然很执着地伴了我一起前去越州。我虽然很是为他担心,但若从私心想,他武功高强,为人机警,应变力又强,若有他相伴,我这一路,可确保无虞了。 一路果然甚是平安,直到快至越州城时,才被两个不长眼的毛贼盯上,安亦辰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发了去。 安亦辰回到车上,懒洋洋舒展了下手脚,道:“栖情,这里离越州城不足三十里了。你自己也可以认认路,下次给宇文氏赶出家门了,才找得到逃走的路。” 自从我坚持要来越州后,他虽一路护送,处处周全,却一直冷沉着脸,现在听这话,更是冷潮热讽,与他平日在外所显的雍容温文形象迥然大异,倒和个吃生醋的小媳妇相似。 我听他说得不三不四,也是着恼,怒道:“谁要进宇文氏家门了?谁又要逃了?堂堂安二公子,竟也学会了满嘴扯淡!” 安亦辰淡然冷笑:“哦,给我说中心思,恼羞成怒了?” 我愤懑道:“我又有什么心思了?你若不想来越州,我也没求你,犯不着冷一句热一句嘲讽人!” 156.碎埙篇:第三十八章 故埙零落旧容颜(一) “我嘲讽你了么?”安亦辰甩着素青的袖子,在车厢中弓起身,横眉冷对:“我知你本来已冷了心,后来发现怀孕,又转了念头,打算再见宇文清一面,只要他哄你两句,再给你个立你孩子为嗣的承诺,给你个大燕復国的指望,你就从了他,乖乖做宇文家的三少夫人。我说的,是也不是?” 我忽然明白了他为何这一向闷闷不乐了,敢情他一直就是这样认定的!难为他,居然忍到现在才讽我几句,更难为他认为我打定了这个主意,还肯千里迢迢护送我前来,也不怕我反咬一口,把他供给宇文氏领赏。 到如今,他的这片心意,我也不得不领了,而我也不打算隐瞒我的真实想法。 我低了头,轻轻抚着依旧平坦如初的小腹,嘆息道:“安亦辰,这个孩子,不是宇文清的。” 安亦辰发泄了一番怒火,本来已坐了下来在一旁生闷气,忽听得我如此说,勐地站起来,却不想他的个儿高,市井间所雇马车又较为窄矮,头一下子撞到了车厢顶部,“咚”地一声巨响,他也顾不得疼,只是一脸掩不住的惊诧,问道:“那是谁的?” 他那诧异失态模样,倒也算得千载难逢,可我抚摩着柔软的腹部,却实在笑不出来,甚至也懒得调侃他,只是悽然一笑,慡快回答道:“绎哥哥的!” “萧采绎!”安亦辰眸光晶亮,许久才回过神来:“可你喜欢的,不是当时的白衣么?也就是现在那位宇文清宇文三公子!” 我心里阵阵酸涩,沮丧道:“绎哥哥早对白衣起了疑心,不许我和白衣在一起。有一日白天见了我和白衣亲近,晚上喝了酒,就把我给强占了。” 如今看来,萧采绎的想法并没有错,他所有的顾虑,都已成为现实。 而安亦辰只是好玩地望着我,眸子甚至泛着接近七彩的璀璨柔光,失笑道:“栖情丫头,你不会告诉我,你就这样失去了你的处子之身,就这样就怀上了这个孩子?” 他笑得打跌:“我原以为萧采绎浮躁了些,但我现在觉得他实在是个聪明人,对付你这刁蛮丫头,就得用些强!瞧,还不是打算乖乖替他生孩子!若是他未曾遇难,只怕还会乖乖做他萧家儿媳了。” “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我实在想不出安亦辰在乐什么,心里正想着萧采绎难过,见他那模样,挥了手就向他的胸肩打过去。 安亦辰也不躲闪,由我打着。却不防咕碌碌地一声响,一物从我袖中掉下,椭圆形,光洁的釉色。 是埙,白衣的埙。心头勐地剧痛,记忆中朦胧的埙声如锯口般在心头刮过。 可我还是急忙捡了起来,本能地在手中左右转动,惊慌地看有无损伤。 “这是,宇文清的东西?”安亦辰不笑了,凝视看着我惊慌的表情。 宇文清?不,这是白衣的东西,这是关于我十四岁爱恋的最美好回忆和最纯真感情。 那温润如玉的少年,洁净如云的笑容,沉郁清扬的埙声…… 我打了个寒噤,迅速将埙藏了起来,已禁不住哆嗦起来。 我快要见到他了么? 那样持续了许多年的爱恋纠缠幽怨绵痴,将会以怎样一个黯淡的结局匆匆收场? 我该怎样面对那样撕裂般的彻底分离? 从此天各一方,枉凝眉,暗断肠! 白衣,白衣,你终究,欠我一段最执着最纯粹的感情,一份永远无法收穫的幸福,以及,一个终究无法完满的桃源梦。 我埋下头,伏于双膝间,已经受不住心内的苦楚伤痛,无声哭泣。 一团温暖靠近我,安亦辰轻轻拍我的背,柔声抚慰:“好了,是我不对,我不该取笑你。别哭了,行不?” 我也不想他认为我在为白衣伤心,勉强拭了泪,吞咽着喉下的气团,缓缓道:“我真的只想和他见一面,再做个了段,就回肃州去了。” “肃州?”这次安亦辰没有惊诧,只是沉吟般望着我。 我抚着至今无法挽髻的短髮,轻轻说道:“我在绎哥哥的灵前,与绎哥哥结髮为夫妻,如今回肃州为他生下孩子,旁人也不会说甚么。外祖一家,自然也会妥善照顾我。如今中原大乱,诸侯割据,但肃州地处西南,偏安一隅,萧家又有足够的自保之力,应该可以让我在那里安心地守寡教子,安度余年了。” “守寡教子,安度余年!”安亦辰重复着我的话,嘴角掠开不知是同情还是自嘲的苦笑,仰望着车厢的一隅,长睫颤动,不知在想些什么,好久才道:“栖情,其实你是个极善良的女孩。” 我自幼便张牙舞爪,性情嚣张,十四岁时就差点没亲手把安亦辰给弄死,他居然还能得出我善良的结论来。我张嘴望着眼前目光闪动异样光彩的男子,真怀疑他是不是脑子生锈或发霉了。 “如果你真不打算再和宇文清在一起的话,不如跟了我吧。”安亦辰忽然伸了个懒腰,不经意般说道。 我心里一颤,侧头看他神情,是不是又在开玩笑了。 他也正回过头来看我,笑容颇有些无赖轻薄,却只浮在面颊之上,眸色却是幽深暗沉,倒映着我自己惊诧的面孔,有模煳的柔情和怜惜,不肯让人看得分明。
第68页 他竟不是玩笑,只是怕我拒绝,或者,也怕他自己被我取笑,被我伤害,故意地这般半开玩笑。 157.碎埙篇:第三十八章 故埙零落旧容颜(二) 我也还了他一个懒散冷笑:“好啊,只要你承认这孩子是你的,以后把你安家的江山都留给他,我不介意给他找个现成父亲。” 我这话显然是夹枪带棒很有些故意侮辱他的意味了。 但安亦辰居然一时沉默,放下高举的双手,扶于膝上,一对黑眸,如星子般烁着不定的光泽,然后回答:“好,我答应你,我会名媒正娶,聘你为妃。你的第一个孩子,如果是男儿,我即立他为世子;如果是女儿,我同样视同己出。” 我的脑子里如给塞了一团浆煳,全腻到了一起,这个安亦辰,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要娶我?还以我儿子为世子?世子? “聘妃?立世子?”我慌乱而不解地嘲笑:“你是诸侯王么?也能说出这个话来?” 安亦辰眉目落落,轻淡而笑:“少帝已崩,天下无主。浏王已于半月前浏州称帝,国号依然为燕。京城群臣认为我父亲功在社稷,应践帝位,以顺民心,所以再三上书,要晋国公称帝。此事已在筹备之中,估计这次我从越州赶回去,正好可以参加父亲的登基大典了。宇文氏这两个月给打得抬不起头来,不然第一个称帝的,应该是宇文昭了。如今他大胜,估计自立为帝的日子,也只在这几日。” “嗯,那么……”我虽早知大燕王朝復国无望,但听他这般说各自称帝的情形,还是手足发软,苦笑道:“你会被册为太子,还是诸侯王?” “嫡长子安亦渊会成为太子。”安亦辰面色微有阴郁,道:“但胜负尚在未知之数。” 他不甘!我看出来了,他绝不甘屈居人下,哪怕那人是他大哥! 偶尔,我会觉得他有和白衣比较相似的温文气息,但我现在终能辨出,他们到底相差极远。白衣定然在出世与入世之间挣扎过很久,而安亦辰从一开始就积极入世,用最强势的手段,和最深沉的心机,去争取一切他要的东西。 幸好他为人还算温善仁义,不然他说不准比宇文昭还要可怕。 “如果不是因为我得罪了夏侯夫人,你的胜算是不是会大些?” 我试探着问,心中有些不安。 安亦辰捉了我的手,用宽大的掌心握住,微笑道:“别多心,立嫡长子本是那些老臣的主意,与你无关。你只要乖乖等着做我的王妃就成。” “谁要做你的王妃了?”我慌忙要从他掌握中抽出手来,道:“我不过随便说说而已。” “我是认真的!”安亦辰没有放开我的手,瞳仁中只映着我的慌乱,低沉道:“其实,你一直也知道我的心,对不对?” “你放开我的手!”我挣扎着,眼中又迸出了泪花,又是难过,又是委屈。 安亦辰终于放开我的手,看我用双手拭泪,然后递来一块帕子。 “栖情,你听好了。”安亦辰的声音迴旋在耳边,柔和而坚定:“宇文昭夺你国,杀你父,辱你母,你不能嫁给宇文清,否则你父母死不瞑目!你也不能回肃州去,孤独一生凄零一世!因为我不许!你的绎哥哥,一定也不许!你可以不选择我,可你不能辜负你自己的一生。” 你可以不选择我,可你不能辜负你自己的一生。 这话似曾相识。 萧采绎也曾说过吗?他说,他可以让我另择良人;他说,我不能选择白衣;他说,如果我选择白衣,他将逼迫我选择他…… 心被无数的纠缠扯得四分五裂。我痛哭失声。 安亦辰扶住我,将我轻轻靠在他的怀中。 我再没有了拒绝的力量和勇气。 四月廿四上午,我们到达了越州城。 安亦辰找了间客栈安顿下来,便陪我去成衣店挑两套能见客的衣衫。 我当日本是穿了套不起眼的男装出的肃州,并未携带随身衣衫,后来安亦辰救下我,随手就将我的衣衫扔了,重买了两套女装让我更换,都是棉布所制,手工粗糙简陋,为的是不惹人眼目;他自己所穿的,也只是寻常百姓所着的布衣,但顾盼之间,依旧是世家子弟的雍容华彩,却是与生俱来的优雅气质,怎么也掩饰不了了。 我当然不想让宇文清瞧见我失魂落魄的模样。尤其是打定了分离的主意,我更要以最骄傲的姿态去相对。 我在陈衣店择了一条雪缎凤尾罗裙,配一件烟纹雪色长衣,外罩素白轻纱软袍,又将头髮中分,两耳畔的乌髮剪得更短些,前面的向上挑了挽了个小小的髻,用各种珠玉璎珞缀了,两侧乌髮顺垂,脑后则用白色缎带拢系了,再淡抹胭脂,略涂唇脂,整个人便显清慡怡人起来。 安亦辰倚着门框,眼看我一点一点把自己重新收拾出当日的清丽来,抱着手,嘆道:“为谁妍媚为谁华?” 我听他语中醋意不掩,也不睬他,只是从旧衣中摸出了那只埙,那只经了真火歷练,更加明光耀眼的埙。 而人的感情,竟比陶制的埙更不可靠,更经不起岁月和磨难的洗礼。 悠悠埙声,似又在耳边迴旋,而泪眼朦胧里,又见到白衣宛若明珠流光的黑眸,温柔向我凝望,笑意清淡。 握埙的手颤抖着,泪水掉在埙上,又晶莹滑落,如同是埙的眼泪。 安亦辰默默走来,将我靠在他胸前,拍着我的背,好久才道:“去吧,去见他一面。我会在宇文府外等着你,等着你出来,等着你重新……成为那个尖牙利爪的栖情公主。” 158.碎埙篇:第三十八章 故埙零落旧容颜(三) 在越州的宇文府门面并没有京城的大,连门口的一对石狮,也比京城的要小许多。 或者,是因为他们根本没把这个地方当作永久居住的府第吧?他们的眼睛,始终盯在金銮殿那张雕龙戏凤云绕河山的黄金交椅上。 我沿着石阶缓缓走近宇文府的朱门,阶下的卫兵呆呆忘着我,竟然忘了阻拦我。 快到门口,才有守卫回过神来,将兵戟放到一边,生怕惊着我一般,小心翼翼轻声问道:“姑娘,你找谁?” 我抬了眼,望着宇文府高挂的灿金匾额,在阳光下灼着烈火一样的光芒,慢慢道:“我找宇文三公子,宇文清。” 守卫呆了呆,道:“可三公子到明天才回来啊!” “明天?”我心急着过来,忘了先让安亦辰打听下宇文清有没有回到越州了。 “是啊,明天,三公子将率领大军凯旋迴府。姑娘不知可有名帖?我们老王爷在府中,小人帮您通传一声,先让您在府里住了等着?”一旁别的守卫已凑过来,小心地出着主意。 宇文昭在? 若让他见着了我,只怕我连人带骨头都休想出宇文府了。 “不必了。我明天再来找宇文清。”我说着,匆匆下阶而去。 守卫还在我身后问道:“姑娘,您贵姓啊?明日小人们见了三公子,先告诉一声。” “华阳山的未亡人。” 我清冷地回答,将埙取出,一路走,一路吹着,髮丝飞扬,泪水飘零。 我是谁的未亡人? 萧采绎? 抑或心中那个已死的白衣? 埙声悠悠,流云一时静止,微风犹带呜咽。 满眼但见荼穈乱舞,罂粟吐香,牡丹动容,芍药摇芳。 而路人侧目而视,望了梦游般行走于大街的我,神情如梦如幻,如痴如醉。 拐一道弯,忽被一双有力臂膀拎起,抱了就跑,快如流星。 我忙擦了泪眼,定睛一瞧,已看到了安亦辰铁青的脸,忙问道:“做什么?有人追我们么?” 安亦辰也不答话,一口气将我抱回客栈,甩出我原来的布袍来,咬牙切齿道:“换下来!” 我莫名其妙,委屈道:“你又发什么疯?” “我是快疯了!”安亦辰定了定神,侧目望我:“明天将会有两件事轰动越州城,你知道是哪两件么?” “哪两件?” “第一,宇文三公子凯旋归来;第二,有位白衣仙子爱慕三公子德容无双,屈尊相就。” 我啼笑皆非,恼道:“你没事又编排我干什么?” 安亦辰闭了闭眼,嘆道:“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可我真不知道你这么能招惹人!一路之上,白衣飘飞,埙声哀怨,已勾走了不知多少人的魂儿了。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宇文昭见你母亲一面,立刻就给她迷上了。你和你母亲,压根儿就是妖精转世啊!” 我气得晕了,踢了他一脚,道:“你滚!” 安亦辰微微一笑,道:“我已给妖精迷上了,还怎么滚?” 他口中说着,还是退了出去,将门掩上。 我也忙匆匆换回我原来的旧衣裳。太过招眼,显然不是好事。见不到宇文清,给宇文家其他三个禽兽见了,我可就完了。何况安亦辰身份特殊,若牵累他给识破身份,落到宇文氏手中,只怕连求死都不可得。 第二日,我和安亦辰窝在房中吃了点东西,只听楼下热闹异常,连大街上也似一下子多了许多人一般。 安亦辰出去片刻,已沉了脸回来,嘆道:“你的心上人午时左右就回来了,据说全城百姓将夹道欢迎大越的太子。” “太子?”我牙关哆嗦。 安亦辰淡然道:“宇文昭已接受了臣下称帝的上表,根据那些得力大臣们传出来的消息,他将改国号为越,下月初八登基,同时会宣布,册立宇文清为太子。” “他……他是第三子,以前未参加过任何战事……”我背心阵阵的凉,扑到心头,连心头也给扯了个大口子,唿啦啦灌着冷风,几要将血液冻住。 “他在这次沧南、明州的表现,比他两个哥哥加起来还要强上十倍!”安亦辰冷笑:“而且现在宇文清就是医者白衣的事已经传开了。白衣行走天涯,救人无数,深受百姓拥戴,即便是越州,也是极具口碑,所以才有大批百姓自发地准备着夹道欢迎。” 大越太子!我一阵阵的晕眩,几乎立足不稳。 纵然再恬淡的性格,面对那个位置,他都有一万个理由一把火烧了清心糙堂,留下了下含义不明的“等我”,纵身投入他曾想犹豫放弃的权势和富贵。
第69页 我还问他什么?又有什么好问的? 他不写期限,无非是告诉我,那个期限,是遥遥无望的无期! 可笑我一直追寻着答案,到现在才悟过来,枉称聪慧,早是天下最蠢笨的女子了! 所有的血,似一下子沉结冻住,我晃荡着身子,惨笑,一头栽倒下来。 “栖情!”安亦辰大惊,一把挽住我,把我抱到床上,唇边也泛出淡紫来,苦涩道:“你心里,就这么放不下?” 午后的阳光,灿烂的笑脸,摇曳的狗尾巴糙…… 我伏在安亦辰怀中,一字不能答,泣不成声。 159.碎埙篇:第三十九章 桃源梦断前尘恨(一) 我迷濛卧于床间,至午时,更觉街上热闹异常,眼见阵阵轰然欢迎声由远而近,我再也躺不住,撑了昏沉的头脑,披了衣衫,撞在正从房外端羹汤给我的安亦辰身上,然后沖了出去,把安亦辰的唿唤扔在脑后。 我总要,再见他一面。哪怕他的无比风光,正衬出我的萧瑟满怀。 安亦辰扔了碗,紧随了我的身后,换了我的名字,在拥挤的人群中向前挤着。 我一眼看见了白衣,不,应该说是宇文清。 白衣从没穿过一件杂色的衣衫,几乎全是无瑕的纯白色。而眼前那个少年将军,被无数胄甲鲜明的骑兵簇拥着,高头大马,缓缓而行,却是威仪赫然。一身明红莽袍,金线绣了祥云织藻,缀珠镶玉,煜煜闪光,却是那等的扎眼! 那让我朝思暮想的面容依旧清挺异常,却不像以往的瓷白如玉,泛着霞光样的潮红,笑语晏晏,风华出众。他正侧了脸,满眼温煦,和身侧并马而行的绯雪说话。 绯雪亦是一身红衣,满脸欢笑,神采飞扬,愈发显得容色出众,英姿动人,全然不见那日被白衣打了一巴掌后的怒痛悲戚。 白衣,白衣,我忽然有一种冲动,我要把他的埙扔回给他,我要向他要回我那个荷包,要回我那个十四岁女孩最纯真的梦想。 “白衣!白衣!”我叫着,手里握了埙,使劲往前挤去。 “栖情,别过去!”安亦辰在后唤着我,急急要来拉我。 我沙哑着嗓子叫了三四声,宇文清竟似听到了。我看到他敛了笑意,震惊在四处张望。 我将手举高,举高那只埙,还要再唤时,只觉头顶数道黑影飞过,其中一道毫不留情在我手边掠过,顿时把埙摔落地上。 我惊叫一声,忙低了头去捡那埙。 这时,人群突然如海潮般涌动起来。 “刺客,刺客,有刺客!”唿喊声,惊叫声,兵刃出鞘声,叱喝打斗声,汇杂一片,凌乱如海水涌下。 我什么也不管,流着泪去捡那只埙,人群纷纷在向后退去,我身子向前栽着,去够那埙。 “栖情,快退。”安亦辰声音少有的慌乱,急急抱了我肩,要把我拉起。 “我的埙!”我哭叫着。 那埙被人踩了一脚,又踢了一下,滚到更远的侧面去了。 安亦辰复杂地望我一眼,蹲下身,尽力蜷着身子,向那只埙侧身一扑,已攫在手中。但紧跟着,不知谁的腿向后一退,立刻一脚踏在他紧握埙手上,然后是另外数人给侧伏于地的安亦辰绊倒,腿脚踏踩到他的手臂和身子上。 安亦辰呻吟一声,脸色发白,用力弹手一震,已将数人一起弹开,返身立起,在人群中捉到我手臂,将那埙塞入我怀中。 而他的手,已被踩得发白,估计呆会可能便会红肿起来。 我大是愧疚,正要说话时,已有人在叫:“啊,那个人,好象是安亦辰!” “莫非刺客是他派来的?” 几个在路边警卫的卫兵已疑惑着驱着人群向这边赶过来,分明方才这里动静太大,引起卫后注意,有人认出安亦辰了! 安亦辰面色一紧,一把将我抱在怀里,冲出人群,急急向外奔去。 他一奔,卫兵们更紧张了,连声喝道:“站住!站住!” 我贴在安亦辰怀中,最后看了一眼大街在凌乱的场面。 四处的纷乱中,唯中心的一双人影最是耀眼。虽有十余名身手极高的黑衣人偷袭,宇文清毫无慌乱之色,在众骑兵护持下,他与绯雪并肩而战,翻飞于刺客中,如同阳光下最明媚的一双红色蝴蝶,宛转处优雅艷丽,唿应处天衣无fèng,携手处恍如佳偶天成。 不想落泪,只因心已成灰。 而追击安亦辰的卫兵,身手居然也很是高明,应该是久随安氏征战过的,方才能认得安亦辰。安亦辰抱着我,转了几道街巷,都不曾摆脱他们。越州城的防卫显然也不松懈,随着卫兵一路求援,四处巡逻的卫兵开始不断钻出。 “把我放下来!”我惊惶地叫着。他身上多了一个人的体重,如何摆脱得了越来越多的追兵? 安亦辰咬着牙,看也不看我一眼,径转过一条小巷。 又是四名卫兵沖了过来,连连阻喝:“站住!站住!” 但闻“丁“地一声响,安亦辰已取出暗藏的宝剑,犹如流冰破雪,乍然展开,剑锋过处,映上阳光的细碎金芒,骤然落下,已沾上凌厉杀气,直取对方咽喉。 剑影落,血光闪,惨叫声起,人影仆地。 我算见识到安亦辰的真正实力了,片刻之间,他已将四人尽数斩杀于地。 可是我们的身后,到底还有多少的卫兵追着? 安亦辰一直同我一起,自然不会干出自己身处险境,还派遣刺客的蠢事来。但如果宇文氏认定是他所派,必定穷追勐打,绝不肯舍。 “放我下来,你先走。他们未必能发现我,就是发现了也未必会怎样。安亦辰,放我下来。”我拍打他的胸脯,意图阻止他不断抱我前行的步伐。 安亦辰脚步忽然顿住,道:“好。” 160.碎埙篇:第三十九章 桃源梦断前尘恨(二) 下一刻,我已身在一个大缸之中。举目四望,分明是个菜园,四周的几个大缸,显然是用来腌咸菜用的,因尚未到菜蔬收割之时,大多是空的。难为安亦辰竟在急奔中发现了这个地方,将我扔其中一个空缸之中。 “你在这里等我。我甩脱了他们,就来找你。”安亦辰俊挺的面颊微红,泛着细微的汗粒,再三地嘱咐:“记得,等我!” 等我?我好怕这两个字! 又是一个遥遥无期的等待吗?无边的恐惧忽然之间攫住了我,我勐地拽住他正要飘飞而去的袍角,惊恐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找我?什么时候?” 安亦辰回眸又看我,已窜出割裂般的疼痛神情来,俯了身子向我道:“我很快,很快回来!” “是……是吗?”我毫不掩饰地流露我的害怕和担忧,无助和脆弱。 颜远风,萧采绎,母亲,一个个离去了,甚至是白衣,我可不可以,把他的蜕变也当作一种死去? 我不要再失去,绝对不要再失去! 安亦辰,这些日子,我只剩了你! 安亦辰眸光转沉,深深地望住我,忽然抱住我的头,亲上我的唇。 我不过略一迟疑,便已揽住他的颈,让他进入我唇中,温柔而痛楚地与我纠缠缭绕,彼此吸吮。 他感觉到我的回应,身躯一震,将我搂得更紧了,用尽所能往内侵袭着,索求着,炽热的唿吸扑到面颊,让我止不住流下泪来,止不住将他的脖子勾得更紧,只怕一放手,从此再也见不到他。 如果我的亲吻可以留住你,一直吻着你,又有何妨? “一定等我!”安亦辰勐地松开我,吐了口气,目光缱绻温柔,又泛了一种我看不到的决绝与决心。 我看他矫健的身形在围墙上一跨而过,将半敞的缸顶覆上,颓然坐回缸内,冰凉的缸壁迅速将道道凉气,游蛇一样送入我的嵴背。可我又不敢不靠住缸壁。我不喜欢那种失了魂般无依无靠的感觉,就跟游魂般飘依,跟行尸走肉般可怖。 而我此时突然地发现,才不过十数日光景,我已是如此地畏惧孤独,害怕黑暗。或许,那是习惯了有一个人从泥水里将我抱起,让我依靠,并渐渐让我习惯了他的依靠。 时间无声无息地飘过,从木盖的fèng隙中,我看到了日光投下的阴影,一点点从我的衣裙往上爬着,渐及我的腰,我的腹,我的胸,然后我的脖颈,最后那道灿烂的光线似滞留在我的脸颊,我一抬头,就能看到属于傍晚的璀璨金黄。 而我的恐惧,也在一点一点向上飘移着,渐渐扼住了我的喉嗓。 安亦辰,居然还没有出现! 这个在我最狼狈时让我重新振足起来的男子,也不会回来了吗? 老天,请不要再夺走他! 我跪倒在缸内,无声地哭泣,恳求着上苍不要再夺走这么个待我好的男子!我能够信赖依靠的亲人已那么少!那么少! 明媚的阳光已经不见了,我看着漏fèng处的天渐渐苍白黯淡,几次听到有官兵走过外面小巷的跑步声,忽然有些企盼他们能进来,能找到我,能把我抓到杀死,那么我就不必等了,不必想了,不必再面对可能又一次的死别! 终于,天已昏黄,我软倒在缸中,只是瑟瑟抖着,泪水倾肆。 这时忽然传来轻而促的脚步声,没等我醒悟过来,头顶的木盖已被揭开,露出安亦辰显然松一口气的脸。 “你总算没乱跑,可担心死我了!”安亦辰惊喜地伸出手,将我拉出缸来,道:“我真怕回来后你不见了。谢天谢地,你还在!” “我等到你了么?”我泪眼婆娑地去摸他的脸,总感觉有些不真实。我终于,也有能等得回来的人么? “我也……谢天谢地!”我伏在他肩上,破泣为笑。 安亦辰轻轻一拥我,又疾速放开,拿出身后一个包裹来,道:“来,快换上这衣服,我们趁了刚入夜城门未及关的时刻混出城去。” 我忙应了,穿到身上时,才发现居然是安氏骑兵的服饰,挂在我身上显然大了许多。 而安亦辰显然遇到了麻烦,他皱了眉轻轻呻吟一声,低唤道:“栖情,来帮我扣下后面的腰带。” 我心中疑惑,忙去帮他扣了,却觉他的衣服略小了,也不知从哪弄来的,又帮他扯一扯平。抚过他肩时他的身躯微微一颤,同时我只觉指尖有些凉湿,顿时明白过来:“你受伤了?” 安亦辰柔和一笑:“没事,皮外伤。” 他胡乱将我们的衣物收拾了捆作一团,一把挟起我,纵出围墙,已见两匹马停在围墙外,马辔马鞍,一色全的,一看便知是军中之物。
第70页 “你从哪弄来的?”我吃惊他的能耐。 “我杀了他们两个传令兵!”安亦辰说着,将我扶上了马,他自己也跃上了马,却在上马时身躯又是一颤,险些栽下马来。 我本为身上居然穿着死去人的衣衫汗毛直竖,此时见他那样,再顾不得害怕了,忙上前道:“怎么了?” 安亦辰努力坐稳了,定了定神,才道:“我没事。” 我便知他伤势必然不轻,忙道:“我们快走,到城外再说。” 折腾一晚,如果到明天,宇文氏未抓到安亦辰,必然全城搜查,到时我们更能出城了。 城门口,我们果然给拦了下来。 安亦辰喝道:“三公子急令,必须今晚送至东郊守军处!”伸手已将一枚腰牌递上。 守卫将腰牌细看了看,交还安亦辰,道:“放行!” 我们松一口气,一气向外冲去。 161.碎埙篇:第三十九章 桃源梦断前尘恨(三) 大约一口气冲出了十余里路,我正待问安亦辰是否要找地方检查一下伤势,忽听得安亦辰的马儿一声长嘶,安亦辰闷哼一声,已从马上滚落下来。 我大惊,忙勒住马,跳下去冲到他身边跪下,叫道:“安亦辰,安亦辰,你怎么了?” “我……我没事!”稀薄月光下,安亦辰面色惨白,哆嗦着去捂左肩窝处的伤口。 我分明看到鲜血正从他的指fèng中缓缓淌出。 “安亦辰!”我惊唿,把他搀扶到路边稍深的糙丛中,倚了一丛灌木坐下,用力撕开了他左肩的衣衫。 大片鲜血,正模煳在他白皙的皮肤上,鲜血的来源处,是一处鸡蛋大小的创口向外凸起,犹在不断往外渗出鲜血来。 我慌忙撕下袍角来,正要为他包裹,才触着伤口,已听安亦辰痛苦地闷哼了一声,忙问道:“怎么样?很疼么?” 安亦辰虚弱地笑道:“傻丫头,帮我把暗器挑出来再包扎!” 我汗毛直竖起来,叫道:“还……还有暗器在里面?” 安亦辰从靴中颤抖着摸出一把匕首,递给我道:“敢不敢帮我挖出来?” 不敢也要敢啊!安亦辰血肉里陷了这么着个东西颠簸,再不知这一路怎样咬牙苦忍着挺过来的,难不成让安亦辰再这样一路赶回沧北?非活活痛死不可! 我接过匕首,凝一凝神,道:“你忍一忍!” 透过惨澹月光,我已辨出那暗器应该是个不规则的带倒刺形状的铁蒺藜,咬了咬牙,用匕首从一边扎入,用力向外挑起。 安亦辰压抑住了吐到唇边的一声惨唿,只是痛哼一声,却已疼得倒伏地上,我手一抖,铁蒺藜只挑出一半,另一半仍半悬在肌肉之中,血肉一片模煳,伤口狰狞无比。 我不敢再挑,伏下身子,含泪问道:“安亦辰,安亦辰,你怎么样?” 安亦辰闭着眼睛,睫毛不断颤抖着,面色虚白,尽是冷汗。 “安亦辰!” 我小心去抚他的脸,很担心他是不是疼得晕过去了。 这时安亦辰轻轻侧一侧脸,用唇边触了触我的手,低声道:“栖情,我比你大,其实你应该叫我亦辰哥哥。” 我再想不到他此时会想到这个问题,转而一想,他这般爱我护我,为我出生入死,我总是叫他二公子或连名带姓唿着,的确是生疏了,遂低低问道:“你愿意做我的哥哥么?” 安亦辰立刻睁开眼道:“不做。我只做你的夫婿。” 他想了想,忽然眉眼弯弯:“不然,做你情哥哥也成……啊!” 他眉眼弯弯的一瞬间,我趁他不留意,把铁蒺藜一下子完全挑出来了。 安亦辰痛得浑身战慄,惨笑道:“你这个尖牙利爪的!想谋杀亲夫么?” 我懒得和他扯淡,用布条将他伤口紧紧缚了,才放下心来。再看安亦辰,懒懒躺于糙丛中,虽是口上还在占着便宜,却已气息微弱,星目微阖,显然是筋疲力尽了。 我也半躺下来,用帕子小心为他拭着汗,轻抚他因疼痛而紧皱的眉心。 “亲一亲我,好么?”安亦辰忽然轻轻道。“我真的疼得很。” 我怔了怔,正要离他远点,安亦辰已伸过他的手臂,挽过我的头,依旧闭了眼,浅浅地亲吻我。 我没下午那种怕他一去不回的激情,自是不再去回应,却也不想再拒绝他。他为我受那么大的苦…… 而安亦辰只是浅浅吻着我的唇,似已满足,唿吸渐渐和缓过来。 我正略略放心,想推开他之际,安亦辰忽然迅速坐起身来,侧耳倾听。 我惊道:“怎么了?” 安亦辰面色惨白而凝重,苦笑道:“有人追来了。去牵马已来不及,我们沿糙丛先走,看能不能找地方藏一下。” 这时,我也听到了渐行渐近的马蹄声,似乎有很多匹,只怕人数不少,忙挽起安亦辰来,借了灌木的掩护,沿了糙丛只顾向前奔走。 自觉走了好长一段,前方已没有了灌木糙丛,正想着下一步往哪里走,忽听前面一声冷笑,一个黑衣蒙面人立于眼前,唿道:“兄弟们,他们在这里呢!” 我正惊怒时,安亦辰已放开我的手,低声道:“我拦住他们,你设法逃走。” 逃?这么深更半夜,前后俱是敌兵,我往哪里逃? 而安亦辰只是痛怜而无奈地深注我一眼,已扬手,出剑,正向立于跟前的黑衣人攻去,但出手已远没有白天所见那般迅捷了。 他已被追杀了那么久,又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么可能敌得过那许多如狼似虎的敌兵? 侧面,又冲过来四五个黑衣人,直向安亦辰扑去。我惊叫道:“小心!” 这时,我的手臂忽然被抓住。 一只茸茸满是汗毛的手,手背还有颗豆大的黑痣。 我大惊,忙要扭头看时,一道冷冷气息传来,一把钢刀迅速架到我脖子上。 “放开我!”我正要挣扎,那人森然道:“你想死么?” 那把钢刀略略一动,离我的皮肤更近了,几乎感到脖上细微的茸毛,被刀锋拂过的森凉惊怖。 我所有的愤怒和喝骂不得不缩了回去,一层层粟粒直往上浮泛。我不想死,我腹中还有个鲜活的小生命,萧采绎唯一的一点骨血。 “安亦辰!”我身后的人高声喝着,语带威胁。 ====================== 我请编辑把我另一篇的大图推换成这篇的大图推了,两天内会把出版稿全文上传完毕! 虽然更得又慢,写得又吃力不讨好,某皎还是希望读者送花啊送花!还有,那个,读者送的蛋让皎很伤心,虽然某皎很是无良! 162.碎埙篇:第四十章栖情有日君须怜(一) 安亦辰勐然回头,看到我被人所擒,面色顿时一僵,慢慢垂下了宝剑。几把利刃,一齐架到他脖子上。 “安亦辰……”我无力地低唿一声,脚下几乎站不住了。 我又害了你么?我又害了你! “头儿,怎么办?”其中一人问向一旁负手而立的男子。 那领头男子道:“三公子的吩咐,安亦辰能生擒则生擒,不能生擒则就地格杀!他身旁的女子不得伤害,但必须远远送走。横竖城门已关,今天是进不了城了,我们先把这女子送到个三五十里外去吧。” 我的心忽然掉进冰窖中。 越州的三公子,当然只有一个宇文清了。 他知道我和安亦辰在一起,居然还要杀了安亦辰! 那么,我是不是该庆幸,他下令手下不得伤害我呢?他这算是念旧情么?我很想大笑,一张嘴,泪水却滚了下来。 白衣,宇文清,叫人把我送得远远的,自然是不愿见我了。是羞于见我么? 安亦辰已被他们紧紧捆了,押着向前走去。 他也不吭一声,在身后人的叱喝下,忍辱默默向前走着,只是不时回过头来望向我的眼泪,一脸的歉疚和心疼。 他也是个傻子!我不想见他再为我难受,努力克制住伤心,勉强保持着平静,随了他们的推搡走着。 这厢深一脚浅一脚走着,又听得领头男子教训道:“你们这些小兔崽子记住了,今天的事,千万别和绯雪小姐提起!她与三公子的好事在即,别让她听到些风声,再弄得心里不痛快!” 随行的十余名黑衣男子俱是点头应诺。 其中一名男子又道:“头儿,这女子是什么人啊?三公子派我们这么鬼鬼祟祟地出来,好好的官家倒弄得像做贼一样!” 那领头男子咂了咂嘴,道:“都说了叫你少开口多做事!管她是谁,把她打发得远远的回覆了三公子要紧。” 我心里雪凉雪凉,如同大冬天被人生生冰水浇了一身;又不自禁地自嘲,一切,不都是我自找的么? 从十四岁第一次在竹林幽篁中见到他,我就禁不住地想亲近他,甚至将他逼到马车的角落里…… 黑赫的珍珠大糙原,我一次又一次地约他见面,痴迷在他那蕴了天光云影的明眸中…… 他要留下,我苦苦请求他留下,甚至不惜装病,可终究留不下他…… 十七岁的初春,终于再见到他,我又一头栽入,主动去亲近他…… 萧采绎说,这个人并不适合我,他只是被抗拒不了我的魅力…… 烧了糙堂,无声无息地离去…… 萧采绎死了…… 现在,则是落于他手中生死难卜的安亦辰…… 我一个踉跄,脚下一绊,栽倒在地。 安亦辰在黑衣人的钢刀下挣扎着,扑跪到我面前,焦急问道:“栖情,你怎么样?” 我努力扯动僵硬的面庞,给安亦辰一个让他安心的微笑:“我没事,绊着了。” 为宇文清,我已经付出了太多的感情,再多一点爱或恨,都已太奢侈…… 我悲凉地笑。 “已到官道了,不会再绊着了!” 那个领头男子鼻子里吭着冷笑,道:“姑娘,请上马吧,我们送姑娘走得远远的,也好交差啊!你看这大半夜的,也可怜可怜我们,以后莫要再来啦!” “你放心!”我冷笑道:“我绝不会再打扰大越太子和绯雪姑娘的好事!”
第71页 我咬牙上了马,那厢又有人问道:“头儿,这个安亦辰怎么办?” 领头男子笑道:“三公子说过了,他死活不论!咱们劳累半天,就消遣消遣吧!” 我抽了一口气,尖叫道:“你们打算怎样?” 那些人已将安亦辰后背的绳子解开,却将双手和双脚用绳子缠了一道又一道,安亦辰眸中明显闪动怒火,却没有一丝惧色,只向着捆缚他的黑衣人怒目而视。 等我发现眼看着一名黑衣男子跃身上马,将那串长绳繫于马鞍之上,把安亦辰整个身体拖倒在地上,开始拍马时,终于惊恐地尖叫起来,一跃从马上跳下来,直扑过去,叫道:“你们放开他!快放开他!” 他本已疲累重伤,若给这样拖曳个三五十里,还能活得了吗? 我嘶声叫着,往安亦辰的方向飞跑。 而在众人闹笑声中,安亦辰的身体,颠簸着飞快向前滑去,一路黄灰迅速将他的身影笼罩。我似乎听到他痛苦地压抑在喉中的闷哼和呻吟。 “安亦辰!亦辰!亦辰!” 我疯了般向前追着,如同追逐着我自己的生命。 我不能让他也离我而去,不能! 我向前飞奔着,几乎不再把腹中的胎儿放在心上。这一刻,没有人比安亦辰的生命更宝贵! “头儿!那女人疯了啊!” “快,让她睡一会儿吧!” 有人大踏步赶过来,一块香气浓郁的帕子掩住了我鼻。 惨白的弦月在眼前晃荡,如同拉长了的泪滴形状,渐渐模煳…… “……差不多是这里了吧,头儿?” “就这里吧,也有四十余里了。那女子醒了么?” 另一种很清新的味道,正持续在鼻端萦盪。我的四周,似乎都是软软的,却叫我动弹不得。 我用力挣了挣,立刻有人在我身后道:“头儿,她醒啦!” 我睁开眼,正见自己被从一团锦被里解开,小心地放到地上。 我的脚很软,几乎站立不住,脑中也绵软得一时想不起出了什么事。 ============== 关于本篇的更新,皎在评论区留了言,题目是:“回復baobao20060222以及所有等皎文等得很辛苦的亲们”。那个,我也不说啥了,不管大家会不会继续追文,皎都在此说一声:谢谢!面对文后大篇的评论,皎很惭愧,真的很惭愧! 163.碎埙篇:第四十章 栖情有日君须怜(二) 直到我看到了前方马匹下的那个看来已毫无生命迹象的男子,脑中轰地仿佛有把火燃烧起来。 “安亦辰!”我几乎是连滚到爬,迅速跄到安亦辰跟前,用力地推着他。 他所穿的那袭传令兵衣裳已磨得不成形状,浑身被褐黑的灰尘和血渍汗液浆满了,看不出皮肤的原色来,只有不断扑入鼻中的血腥,教我猜疑着他的鲜血是不是已经流得光了。 我捧过他的头,擦着灰尘,抚着他惨白的脸,惊惧颤抖地叫道:“安亦辰,安亦辰,你醒醒!亦辰,亦辰!” 安亦辰的胸口开始微微起伏,睫毛微微颤动。 我连忙放缓声音,柔声在他耳边唤道:“亦辰,亦辰,我是栖情,快醒来啊!亦辰!” 星眸半启,努力泛出一丝笑意,安亦辰喑哑着低低的嗓子,轻轻应我:“栖情……” 他一张唇,干涸的嘴唇立刻开裂,渗出粒粒鲜红的血珠来,更让脸色和唇色惨白得憷目惊心。 “亦辰,亦辰!”我轻轻唤着,用自己嘴唇,去濡湿他的唇,舔去那叫我害怕的血珠。 安亦辰无力地回应着我,低不可闻地说着什么。 我忙将耳朵附到他唇边,道:“你说什么?” 安亦辰眸中柔情涌动,勉强振作着,虚弱地尽力吐着字:“亦辰,是你对自己夫婿的称唿么?” 我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扑簌簌滴在他的面颊,然后用力的点着头,道:“对,对,亦辰,你是我的夫婿。你永远都是我的夫婿!” 安亦辰便笑了,笑得喑在嗓子里暗沉地咳嗽:“栖情,我是认真的,你不要骗我。” 我拼命地摇头,抚摩他的脸,哭叫道:“我也是认真的,我不骗你!我皇甫栖情是安亦辰的妻子,今生今世,绝不负你!不管你是皇帝,还是囚犯,你都是我的夫婿,永不改变!” 安亦辰身躯震动,只能微侧着脸,用唇轻轻在我面颊摩挲着,哽在喉中低嘆:“那么,亦辰死而无撼……” “呵,生生死死,还真蛮感动人的!”领头男子冷笑道:“不过姑娘,你已到了你该到的地头,也该让我们带他回去交差了吧?” 我恨痛得浑身颤抖,紧紧抱住安亦辰的头,叫道:“他已经快要死了!你们还要怎样?” 领头男子咂着嘴道:“对不起姑娘,咱们得到的命令,是死生不论带回去!来人,准备起程!” 这群魔鬼,他们打算再把安亦辰这样拖回越州城么? “不!不行!你们要带他走,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我俯了身子,凑到安亦辰耳边呢喃道:“亦辰,我陪你一起死,好不好?” 安亦辰的身体又是剧震,迅速而激昂地吐字:“不!不要!” 他的黑眸张开,那样疼痛怜惜地望着我:“栖情,你快走……” 领头男子显然已经不耐烦起来,沖我冷笑道:“你再拦着,是你自己找死,便是死了,三公子也怪不得我们!” 我的牙齿上下乱磕着,悲凉而恨毒地望着眼前的魔鬼,将安亦辰的头更紧地拥住,拥住,感觉他依然温暖的体温。 我便是死,也绝不能把安亦辰丢给他们。若交给他们,一个时辰之后,只怕安亦辰已经是具冰凉的尸体了。 领头男子见我不想让步,哼了一声,道:“起程!” 眼看他们就要拍马徐行,将我也一起拖倒时,忽有人惊道:“头儿!后面有骑兵!” 领头男子怔了怔,道:“胡说,这里全是我们越州的地头,哪里来的别处骑兵!” 话犹未了,我一抬头也看到了黄尘滚滚,足有四五十骑,看穿着像是商人,但这些人手中,分明个个持刀杖戟,明光闪耀。 我心里一动,趁了他们注意力俱给这队骑兵引开,迅速拿起一直暗藏身侧的短剑,飞快割着缚了安亦辰扣于马上的长绳。 这时,我已听到了黑衣人中惊唿:“天,是安氏人马!我看到了仇澜和茹晚凤!” “他们难道敢在这里动手?准备对敌!放信号求援!” 马蹄交错,厮杀吼叫声迅速响起。 我已割断绳索,紧抱住安亦辰,用力向路侧用力一滚,但见黄尘扬处,双方人马立刻交上了手。 虽在宇文氏所辖区域内,但黑衣人放出的信号显然一时起不到太大作用;安氏人马来的都是高手,出手兇悍,人数又比黑人多了三四倍,黑衣人哪是对手,听那领头男子道:“先撤!”已虚晃一招,径向后撤去。 头儿一撤,黑衣人更是败落,但见安氏那些人丝毫不让,恶虎般追击过去,但听惨叫连连,不时有黑衣人中刀落地的声音。 仇澜已当先冲到我跟前来,只将安亦辰看了一眼,便惊唿一声,迅速斩断依旧紧紧捆缚他手脚的粗大绳缆,展开双臂将他抱起来,沖我道:“栖情公主,我先送二公子到前面镇子疗伤,公主可随他们缓缓而行。” 我也知安亦辰伤势万万耽搁不得,点一点头,勉强站起身来,眼看他将安亦辰放于马背,脚下阵阵发软,一旁立刻有个少女扶住我,道:“公主,小心些!” 我回头一瞧,却是眉目极清宛的女子,依稀有几分面熟,不觉诧异。 那少女微微一笑,道:“我叫茹晚凤,是茹晚蝶的妹妹。公主应该曾见过亡姐。” 我立刻想起那个刺杀宇文昭未遂死去的那个晚蝶,果然是姐妹,长相有四五分相似。因心中一直敬重那晚蝶姑娘,也便觉得这茹晚凤亲近起来,勉强笑道:“妹妹,带我去前面镇上找亦辰吧。我已……骑不动马了。” 164.碎埙篇:第四十章 栖情有日君须怜(三) 晚凤将我半抱半扶上了马,拣起黑衣人裹我的锦被,依旧把我小心裹了,和两名安氏便装高手,缓缓驱马而行,先行带了我离开正厮杀着的战场。 但我们到了前方镇子,连问几个医馆,并未听说有人受伤前来救治,心内不由焦急。 晚凤安慰道:“或者他们避人耳目,找了哪家比较偏僻的大夫家救治了。有仇将军在,公主放心好了。” 我想起安亦辰手下那班剽悍的兄弟,略放开心怀,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晚凤笑道:“我们回了沧北,等了两日也不见公子回来,叫人去打听,发觉公子带了你所行方向竟是越州,非常担心,所以立刻分批乔装重回沧南,一路追来了。” “嗯!”他们为安亦辰安危深入敌境千里救援,必然也是十分危险。可最危险的,是那叫我牵挂得五脏六腑都扭结起来的安亦辰。我低了头道:“若是你们再早来几个时辰,早来几个时辰就好了。” 若是再早来些时候,安亦辰断不会给折磨到那等地步。如果这次他有个好歹,叫我今生今世,情何以堪! 晚凤眸光闪烁地望着我,迟疑道:“公子……公子应该不会有事吧?他的身体壮实,又有武功底子,只要没有致命伤,应该不会有事。何况仇将军又怎肯让他出事,必然安排得好好的。” 很多时日以后,我才悟出,晚凤此时的话是别有所指,可惜,我只是满心满眼,都是安亦辰沦落马下那惨白温柔的面庞,心痛如绞。 其他人陆续赶来,听说未找到安亦辰,也不见太多慌乱之色,都道仇澜必定带他到别处救治了,因我面色难看,反将我送到大夫处诊治,却道是心力交悴,已牵动胎气,要好生静养。 晚凤已自笑道:“怪不得公子舍了命也要伴在公主身边,原来却是这个缘故。” 众人更是相对而笑,再不多言,只是雇了最好的马车,让我乔装作富家小姐,分派了几个人随在我身后充作家人侍僕,其他人分散开来,或往前方寻找安亦辰和仇澜行踪,或隐在我马车周围小心看护。 那茹晚凤身手之高,不在乃姐之下,本是安亦辰手下一员女将,此时已纯粹充作了我的侍婢了,端茶倒水,洗漱吃喝,服侍得无微不至。
第72页 我料他们必把腹中孩儿看作安亦辰的,此时有口难言,只是终日卧在马车中静养,先小心护住了胎儿再说。 到得第三日,终于传来安亦辰消息,却道仇澜担心安亦辰留在宇文氏境内会再出事,为安亦辰处理了伤势,立刻带他从一处小道赶至沧江,从水路赶往沧北了,留下的话,会在沧北的行馆会合。 我但听得安亦辰已脱险,整个心神都松懈下来,再无牵挂,遂只是安心在马车上静养,不几日便觉身体已然平復。但晚凤等一听我要骑马同行,好和他们一起尽快赶至沧北时,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断断不依,只得罢了。 一路俱是马车缓缓而行,再换船行至沧北,等终于到了沧北预定会合的那个行馆,已是十多日之后了。 在众人引领一下,我入了行馆,到得馆内小园中,正要问安亦辰情况时,只听一个醇厚而宁和的嗓音从院中的榕树下传来:“兄弟们,一路辛苦了!” 众人齐声应诺施礼:“参见二公子!” 那人轻笑:“免了。” 榕树下缓缓转出一名男子,随意披一件淡蓝轻袍,身材颀长,风姿俊雅,转眸流光处,一派雍容清贵,却在凝向我面庞时,泛出脉脉如水的柔情和缱绻来。 是安亦辰。他清瘦了,面庞泛着苍白,但依旧明眸闪亮,灿若星子。 他没事,好端端站在我面前,真太好了! 我呆呆望着他,嘴角想弯出笑意来,泪水却已直滚下来。 安亦辰温柔一笑,向我张开了双臂,袍角飞扬,依稀有当日生死相依的温暖随风传递。 我扑了过去,投在他的怀中,由着他紧紧揽住,喜不自禁地向他的部属笑道:“后厅已开了数桌宴席,为大家接风,咱们快去吧!” 他拭了我眼角惊喜的泪水,俯首在我髮际嗅了一嗅,方才在众人的贺喜嘻笑间,紧拉了我往后厅走去。 而我已羞得满脸通红,由了他当了众人的面,与我以最亲密的姿态相携相挽,相偎相拥。 宴罢,我才发现行馆里根本没为我另外准备房间,安亦辰直接将我带入了他的房间。 躲闪着他炽热的眼神,我狼狈道:“亦辰,叫人帮我另外备间房吧,我……我不习惯。” 安亦辰半倚坐在窗前案上,侧了脸欣赏着我的狼狈和羞态,语中带笑:“如今他们都已知道你是我的女人,也认定了你怀的是我的孩子,你说,他们还会不会另外备房?除非他们发疯,不想在我跟前混了!” “那……那我晚上睡桌边好了。横竖天热得很,不怕冻着。” 我更是尴尬,本能地只想拒绝着将要发生的事。 安亦辰敛了笑,默默望着我,眸中已闪过一抹受伤,低沉道:“不管我是皇帝,还是囚犯,我都是你的夫婿,永不改变。这句话,只是你的玩笑么?” 我一时窒息,心乱如麻,但我当然知道,我并不是玩笑,我只是还没准备好接受他而已。 安亦辰见我不回答,容色渐渐冰冷,忽然低下头,黯然道:“屋子留给你,你睡吧。” 他立起身来,抖落一身苍凉和受伤,缓缓步向房门。 “我没有开玩笑。”我委屈地哽咽,只是没法把我自己凌乱的思绪倾诉出来。 下一刻,安亦辰已冲过来,将我紧拥于怀中,吻住我,由浅而深,渐而缠绵。 165.碎埙篇:第四十章 栖情有日君须怜(四) 我不想再看到他受伤的背影,默默地回应着,感觉他的温柔和激烈,而思绪,已在缠绵中渐渐抽空,只是本能地随了他的吻在他怀中战慄。 忽然间脚一空,已被他抱起,轻轻放于床上,一把挥落天蓝色的帐幔,松开了我的衣带。 我蓦然惊恐,忙握住他肆意的手,低低哀求:“不要!” “给我一个理由,拒绝我的理由。”安亦辰顿住了手,眸光冷凝,深深郁郁望着我,低沉道:“是担心我未来会待你不好?还是因为……宇文清?” 我握住他的手无力松开。亦辰怎会待我不好?而宇文清?难道我还需为那段可笑的感情顾忌什么? 安亦辰沿着我的锁骨慢慢往下轻吻,缠缠绵绵,温柔若水,却炽热如火,彼此的唿吸渐渐浓重,欲望的喘息断续逸出。我缓缓向眼前这个最挚爱我的男子打开了身体,却不由得泪水再次滑落。而我的凌乱思绪已无法整理出,我的泪水,为着谁?又为着什么? 当安亦辰进入我生涩的身体时,紧窒的疼痛让我忍不住紧抓了被褥向外一推,发出一声呻吟,吐出了一个人的名字:“白衣!” 安亦辰霎时全身僵住,我亦是冷汗涔涔,如恶梦初醒,颤声道:“亦辰……” 这时,我听到了“咚”地一声闷响。 碎裂的闷响,似哀婉着本性中的沉郁悲伤。 我勐地侧过头去,借着月光,我看到了我的埙,不,是白衣的埙,碎了。 那经歷了数次死里逃生的陶埙,在我们的缠绵之中被我推下了床,似一个椭圆形的心脏,碎作了数瓣,在青石板的地面上晃着,晃着,晃着…… “不要再看了!”安亦辰的声音里压抑着愤怒,然后俯下身来轻吻我,缓缓放柔音色,低低道:“碎了就碎了吧。现在,你只要听从你的身体。” 我的身体,正在欲望里挣扎,这欲望,是由这世间我最让我感动最让我感激的男子带来。我该爱的人,是他,安亦辰。 “亦辰……”我回应着他,由着他带来了一波波的轻澜微波,渐至汹涌,渐至晕眩,和他一起浮沉…… 香冷金猊,被翻红浪…… 绿鬟风乱,画屏云雨…… 我醒来时天色尚早,晨光方是微熙,而安亦辰已经不在,我心下一紧,忙匆匆披了衣步出屋来,四下打量,已见行馆东侧用于嘹望的高台之上,一英挺男子衣袂翩飞,凭阑远眺,气度雍容,气势凛然。 我悄悄拾阶而上,望着他犀利深沉四顾的双眼,柔声问道:“亦辰,你在看什么?” “天下!”安亦辰泠然吐字,然后握了我的手,用大手中的温暖包围住我,眸意转暖,轻柔道:“怎么一早就起来了?不累么?” 我忆及昨晚的缠绵,红了脸,摇了摇头,道:“我醒来不见你,不放心,就起床瞧瞧你跑哪去了。” 安亦辰笑道:“你放心,我一定只在你看得见的地方,让你举目可见,触手可及。” 我望着前方,好奇问道:“你所看的天下,在哪里?” 安亦辰扬臂举向远方,扬声道:“南方的越州、明州,西南的肃州,东方的浏洲、冀州、东海千岛,西方的燕州、幽州,北方的晋州、青州,极北的黑赫、极西的安夏,就是我现在所能看到的天下!” 凌晨的风,到底有些冷,我机伶伶打了个寒噤,嘆道:“亦辰,你心中的天下,可还真不小!” 安亦辰觉出我的冷意,迅速将外袍脱了,披到我身上,笑道:“我一大早和你说这个做什么呢?该早些陪你散散步才是。” 我靠到他胸膛之上,感受那颗承载了太多梦想和抱负的心脏,如此激昂的跳动,温柔道:“不,我想知道我夫婿的心究竟有多大。” 安亦辰拥着我,轻笑道:“我的心并不大,只有你,和天下而已。” 我,和天下? 我嘆息道:“这天下,只怕没人的心比你更大了。” “或许吧。”安亦辰抚着我的发,眉心纠结了温存和愉悦:“在越州一路陪着你时,我一直想着,我若得了你,这一世便再也无所求。可我终于把你抱在怀中时,却又忍不住又想着这个天下了。” 他眉目深深地望着我,似要凝进我的心里去,低问:“只我不知,我是否真的已完全拥有了你,以及你的心?” 我心弦一颤,低头弄了衣角,然后抬头,一字一字道:“不管你是皇帝,还是囚犯,你都是我的夫婿,永不改变!” 安亦辰研判地望着我,然后亲了亲我的额,道:“大约,我可以把你今天这句话当作誓言了吧?” 我也在他颊上亲了一亲,笑道:“对,是我皇甫栖情的誓言!” 安亦辰顿时笑了,举目四顾,指点江山,意气风发地问道:“那么栖情,你可介意,这个从大燕延续下来的乱世,未来由我来收拾承继,重新还子民一个大好河山,太平盛世?” 我吐一口气,与他比肩立于淡红晨曦之中,笑道:“亦辰,只要是你要的,我一定帮你。如果你要天下,那么,我和你一起来把天下握到手中!” “好!”安亦辰欢颜道:“我安亦辰得妻若此,今生无憾!” “我皇甫栖情有夫若此,也是今生不悔!” 执手相对,万言千语,已不用多说。 天色已明,漫天霞光,璀璨笼下,万物如镀了一层赤金,辉映着我们相执的双手,相依相随,相携相伴,似预兆了今生的不离不弃。 ***----****----**** 后记: 第一部终于写完了,不过雷也埋了不少啊! 栖情一直希望再见宇文清一面,却始终没能见到。在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下,她终于选择了放弃,放弃与宇文清的那段感情。她自以为已经找到了宇文清离她而去的原因,却不知道,她所了解的真相,一半是她自己的猜测,一半来源于旁人的叙说。她始终没有听到宇文清自己的解释…… 而安亦辰,他对皇甫栖情不但用了心,而且用了心计。细心的读者大概会留意到他所留下的一些破绽吧,比如一些不近情理的巧合……而崩溃中被他挽救的栖情已无法也无力再发现那些真相…… 栖情腹中那个萧采绎的孩子,真的能在剧烈的内斗和外斗中幸运存活吗?而安亦辰那样心机深沉的男子,真的肯以他人之子作为自己的世子吗? 已经成为秦王妃的栖情,如何与夏侯夫人、安亦渊等早有仇恨的安氏成员相处?了解真相的栖情,面对宇文清最终吐露的真情,又当如何自处? 乱世风月,何处栖情? 雷啊雷啊! 希望大家继续关注《风月栖情》,关注皎皎如何在番外和第二部中一一把雷爆开吧! ===================
第73页 (出版稿全文结。因为印张的原因,白衣的番外在纸书上是没有的,网络上会发出。) 166.立尽梧桐影,不见故人来[白衣番外](三) (承继138、139节的番外内容,觉得接不上去的亲,回头复习一下吧!某皎滴汗……) 绯雪的执拗让我由无奈渐渐转为烦恼,当她猜出我为栖情痴狂并辱骂栖情时,我打了她一个耳光。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动手打人,还是打一个女人。 绯雪气跑的一瞬间,我看到了栖情,一身素袍,那样苍白孱弱而惶恐惊惧地倚在竹前。 我惊痛得五脏六腑都纠缠到了一起。她到底听到了多少? 但不管听到多少,我都敢断定,那么多次的猜疑,足以让她猜出我的真实身份了。 她会离开我么? 我冲过去紧紧抱着她,不敢放手,生怕轻轻一松臂,她便掉头而去,从此再不看我一眼。 她那样虚软而无力地问我:“你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我几乎是毫不犹疑地请求:“请不要离开我,否则,我将万劫不復!” 是的,栖情,我知道你已猜到了我是谁,可是,不要离开我,可以吗?我从不曾那么激动过,除了无法自制地亲吻,我丝毫不敢放手。 “相信我,我会处理好一切,与你比翼天涯,双宿双飞。你什么都不要想,只须记得,我是白衣,皇甫栖情的白衣,好吗?” 我唯一的希望,就是她肯放下她心中的仇恨,不去穷究我的一切,只是单纯地喜欢我,接受我。 我知道这对于这么个爱恨如火的女子有多么难,尤其对于宇文氏,那种恨差不多可以让她将宇文家任何一个人挫骨扬灰。但她居然答应了,她哽咽着吻我,呢喃着说:“好,我什么都不想。我只记得,你是我的白衣。” 我是她的白衣,她是我的栖情。 我伏于她的颈间,无声落泪。 谢谢你,栖情,从此你便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爱人,甚至比我自己的生命更加珍贵。 竹林悠悠,竹风漾漾,均可见证我们斯日的缠绵。 我很想彻底地拥有她,我也第一次有那样强烈的欲望,想在她身上印入我宇文清的印记,但她拒绝了。 或许,她是对的,除了承诺,我几乎什么都没能给她。 我必须尽快和父亲说清楚,处理好一切,与她比翼天涯,双宿双飞。那将是我唯一给给予她的。 栖情给了我她的荷包,荷包里装了一根狗尾巴糙。 狗尾巴糙的誓言,被她用岁月磨成了真实的存在。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栖情,这将是我一生的誓言。我的一心人,只有你,唯有你…… 我写了封信,将我与栖情的事全说了,请求父亲成全,让我绝足军政与杀戮,以白衣之名与栖情偕隐山林,然后绯雪带这封信回去交差。 我下定决心,若父亲同意,固然是好;若他不同意,我即刻带了栖情远走天涯,想来她同样地痴爱我,纵然舍不下外祖家,终究也会随我而去。 但绯雪刚走,我又收到了大哥宇文弘的信。 信上说,父亲在沧南大败于安亦辰之手,身受重伤,希望能见我最后一面。 我竦然惊起。 十余年未归家,我怎忍不去见他最后一面?何况身受重伤,未必就无救;但军中庸医,却未必能救。 我匆匆修了一封书信,交给李叔,让他若见到栖情来找时就交给她。信中,只说有至亲重病,不得不外出一次,少则十余日,多则一两个月,必然回来。 但不知为何,待要离去之时,我心中还是忐忑,总觉会发生什么事一般,心中一直细碎地闷疼。走到当日立誓的竹园中,誓言犹在。 白衣,栖情,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我轻轻抚着栖情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然后刻了“等我”两个字。 栖情,若来了见不到我,一定要等我,好吗? 宇文氏大军的状况,比我想得还要糟许多。 父亲身负重伤,被困于越州以南的玲珑镇,安亦渊、安亦辰兄弟联手,将玲珑镇围得水泄不通。宇文弘、蔡禀德在外围试图解围,屡屡失败。 宇文弘也受了伤,背部长矛被深深刺了个大洞,正在帐中包裹伤口,一见到我,就冷冷道:“人家是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我宇文弘的三弟才识渊博,见解不凡,赶着回来帮我们收尸了。” 我心下难过,轻嘆道:“大哥,事情还没糟糕到那个地步。” “既如此”,宇文弘踢走为他裹伤的士卒,将一物掷到我的怀中,喝道:“就看三弟如何力挽狂澜!” 宇文弘扔给我的,竟是统兵虎符! 我知道大哥的性情素来冷冽,不喜玩笑,不由惊出一声冷汗,只得跪于榻前,请求他收回成命。 宇文弘冷冷看我,道:“你如不领命,那么你现在就可以和你的皇甫栖情双宿双飞去了。再过得数日,宇文氏上下人等死得绝了,就没人知道你医者白衣是宇文氏的子孙了。 ” 为了私情,眼看着父兄家人惨死眼前? 我默默摇头。 而宇文弘即行升帐,宣布自己重伤,将领兵大权交予宇文三公子宇文清。 父亲尚在安氏包围之中,生死一线。我再无选择。 脱却白衣,披上铠甲,我亲领两千兵马,烧了宇文氏粮糙,并在烧粮糙时加了些药材,足以让安氏军队星星的疫病,迅速发展成燎原之势。 宇文颉则赶往沧南,利用我推断出的风向,连夜烧了安氏三分之二的船只。 安氏终于不得不引兵而退,留下一地的尸骸,堆积如山。 其中,有不少人死于我所引发的瘟疫。 我想,以医者身份做这等丧尽天良之事,我必遭天谴。 但总算,我救出了父亲,并成功将控制住他的伤势,救活了他。 167.立尽梧桐影,不见故人来[白衣番外](四) 而是时,我发现我成了宇文氏的三军统帅。统兵虎符在我手中,谁也不肯收回:父亲重伤,无法视事;宇文弘也称伤不出;宇文颉忽然变成了才学着打仗的,每一步行动都会问我怎么办;其他众将领,不约而同向我请示着所有大小事宜;明州岌岌可危,告急的公文雪片般飞来。 我知道,这一切,一定都是父亲和宇文弘的主意。他们一向知道,我缺少的,只是决心和勇气,却从不缺少才干。神鬼道人教我一年,当时就曾告诉父亲,论行兵用策,我是百年不一出的奇才,又曾嘆息,如此才干,恐遭天妒,一身之病,只怕也是由此而来,所以不如藏拙的好。 我感激神鬼道人加了后面这句,这些年来,父兄才不致太过凌迫我回到他们身边辅助成就所谓的天下大业。 可如今,我还是避无可避,成了宇文氏大军的领袖之一。 “父亲!”我跪于父亲榻前,告诉他:“我会再去解明州之围。但解围之后,我便要回华阳山。有人在那里等我。” 父亲眯着眼看我,然后撑着道:“明州平定,为父打算就在越州登基了。清儿你真要走,须得等到为父顺利登基之后。——恐登基之时,有人趁机捣乱啊!” 父亲久有称帝之念,我无法阻拦,悲哀而无奈。但他总算松口让我离去了,我是不是该庆幸? 解了明州之围,再等到父亲称帝,只恐又会拖个一两个月。栖情,你在等我么?你一定要等我! 解救明州之围进行得很顺利。因为知道包围明州的是肃州萧氏,栖情的外祖家,所以我下令以破兵解围为度,不得穷追。 但意外还是发生。 明明处于劣势的萧氏军队,突然有一部冒死沖向我方阵脚。 派将领迎战时,才知是萧采绎拼了命地打了过来。 我知道萧采绎的性子有些孟浪,更知栖情和他感情极好,甚至远胜她那些皇室中同样流着她父亲血液的亲兄长,却不知他这么疯了般冲来,又是为了什么? 萧采绎身手极好,此时形同拼命,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之势,我所遣的将领,竟然抵敌不下,而据称那萧采绎口口声声要见我,我虽是不想与他照面,竟也被他杀到了跟前。 “我该叫你宇文清,还是叫你白衣?”萧采绎指刀向我,形容兇狠,浓眉之下,一双怒目几要喷出火来。 我虽是惊疑,却不得不道:“战场之上,我自然是宇文清。” 话犹未了,萧采绎已横刀噼了过来,怒吼道:“你想生生逼死栖情么?” 我见他那么直白地向我提及了栖情,不由心神大乱。栖情可以接受白衣,却不可能接受宇文清。那层窗户纸,她不敢捅破,我同样不敢。 我承认了自己是宇文清,就是要逼死她么? 可我终究还是要回到华阳山,以白衣的身份,永远伴着她。 她不肯谅解我么? 栖情! 我心乱如麻,几乎无法应战,三招之后,已被萧采绎噼上肩膀,差点掉落马下。众将一拥而上,护回了我,和萧采绎激战。 我绝不敢让萧采绎出事,否则栖情一定不会饶我,又见萧况、萧采络前来营救,忍了痛忙让部属暗中安排,务必将他们父子三人放出去。 这时我听到了前方有人欢唿,而萧氏军中有人惨叫。 萧采绎中箭了,不知何处飞至的暗箭,从萧采绎后心要害直直透入! 我并没有安排人射箭,也无从猜度是谁下令放的箭,但我知道这事的后果必须由我承担,他是死于和我对阵之时! 我蹙眉望着嘈杂的战场,一时头疼欲裂。肩头的鲜血越汪越多,已将座下的白马亦淋湿了大片。 “三公子!三公子!”有部属唤我。我却已失去了气力,一头从马上栽下。 栖情,我该如何和你解释这一切?你还肯不肯再原谅我?一如不顾国恨家仇,葫芦提地宽恕我的身世,再来宽容我一次? 大战初定,我在明州边疗伤边整顿军队,又暗中遣人前往肃州以及华阳山打听萧家及栖情消息。 直到我伤势基本平復,肃州的暗探终于把消息传来。 萧采绎死了,萧家隆重举丧。其中前大燕衔凤公主皇甫栖情以妻子之礼守丧哭灵。据说,栖情在萧采绎棺木前截发自誓,与萧采绎结作夫妻。 萧家还有流言传出,萧采绎生前虽未与栖情正式成亲,但早有了夫妻之实。 而华阳山,他们居然回答我说,未找到清心糙堂,更未见到我提及的李叔李婶。鹤翎峰的半山腰,有着大片竹林,而竹林前,尚有大片房屋烧焦的痕迹……
第74页 清心糙堂烧了?而在栖情身上,又发生了什么事?她有收到我留给她的信了么? 可是如今她即便收到,只怕也是不肯原谅我了。 灵前与萧采绎成亲…… 我唇边有些凉,轻轻一抚,却是唇边被咬得破了。 虽然满怀心事,心烦意乱,我还是决定等回到越州,待父亲登基大典完毕后再回去找栖情。 萧采绎死了,栖情一定需要时间疗伤。 而我只有待父亲那边事了,才能再无牵挂地回到她的身边,任她处置,哪怕要杀要剐,要打要骂,或将我一世囚禁,我都由得她。 我早有过誓言,这一生一世,甚至来生来世,都是皇甫栖情的白衣,不离不弃。 168.立尽梧桐影,不见故人来[白衣番外](完) 浏王已称燕帝,安氏虽然新败,但江北势力依旧强大,安世远只怕也在准备登基事宜了。从明州回越州,一路甚是顺利,所过较大的城镇,四处都是张灯结彩,仿如在一夜之时回到了大燕全盛时的太平盛世了。 越州城中,更是人声鼎沸,我竟不知道我自己能那么受欢迎。一路过来,两侧街道,都是人群,如蚁般密麻麻簇拥着。 我问一旁随行的绯雪:“是不是城中已预先安排过,怎会有如此多的老百姓前来?“ 绯雪格格笑道:“是宇文三公子名气大吧!人家都过来看看怎么个品貌风流,能不能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你呢!” 我淡淡笑着不理会她的扯淡,只盼着尽快将眼前事宜结束,好去见我的栖情。 “白衣!白衣……” 暄闹之中,我恍惚听到有人喊。那声音熟悉而悽怆,悲恨而忧伤,竟然像是……栖情? 我忙扭过头来寻找之际,似看到一张惨白的熟悉面容一闪而逝。还没来得及在人群中细找,已见十数道黑影迅速飘过,竟然是刺客! 不仅是刺客,而且是死士,好在我和绯雪身手都不错,挡得一两招,早已侍卫一拥而上,打斗起来。 只可怜了两旁的老百姓,立时兜头遇一场无妄之灾。 窥伺那群刺客身手,颇有些像萧家的手段,只怕是给萧采绎报仇来的。 萧家如此恨我,那么栖情呢? 我不顾场中打斗正酣,急急奔到方才隐约看到栖情的位置,细细查看。 但见人潮涌动,挤挨作一片,再也找不到方才那张面孔了。 难道我看错了? 终于回到了宇文府中,与先行回到府中的父亲和两位哥哥见了礼,但见他们的创伤早已平復,神采奕奕,看来已做好称帝准备了。 但他们的这个天下,我并不喜欢。我只要有一片小小的竹篁,与我的栖情相依相伴。 我没有理会他们的接风宴席,藉口累了,自顾让下人领我去休息。 宇文府中,自然早备下了我的房间。 而我在自己房间见到的人,却叫我大出意料。 竟是李叔和李婶! 我本就一直猜测着清心糙堂被烧,如果不与萧家有关,便与宇文府有关。 私心深处,我宁愿是萧家因萧采绎之事一怒烧了清心糙堂,至少栖情和萧家可以稍泄怒火。可此时在宇文府见到了李叔李婶,我的心,忽然通透冰凉。 “你们为什么在这里?”我按捺住自己的不安,尽量和缓地问着,可嗓音的尖锐,还是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李叔连比带划,一点点将我的心扯入深渊。 我接了宇文弘的信,前脚才走,宇文弘就派人烧了清心糙堂,要二人前来越州。二人虽是我的侍僕,到底也算是宇文氏的人,何况清心糙堂烧了,他们也只有回到宇文府,才有再见到我的可能。 “那么,我让你们给栖情的信呢?”我已止不住自己声音中的恐惧和颤抖。 李叔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摸出,完整无缺地交还给我,连封口都没拆过。 我心头一阵又一阵的血气翻涌,李婶慌乱地啊啊出声,匆忙摸了随身携的药丸塞入我口中。 我木然吞下,却再压不住心头的烈烈如焚。 栖情,栖情并不知道我外出有事。她只看到那片烧成灰炭的糙堂,看到我不告而去。 再幸运点,或许,她还会注意到誓言下没头没尾的两个字:等我! 叫她该如何想?叫她该如何想? 何况,随之而来的萧采绎之死,她不可能不知道他是死在我手中! 栖情!栖情! 我勐然沖了出去,冲出宇文府的大门,两侧张望,然后苦笑。 这里是越州,不是肃州,栖情,离我太远了。但我一定要回肃州去,一定要告诉她,我没有打算抛下她!哪怕踏入萧府大门,被他们斩作肉蘼,我还是要说明白! 栖情那样如烈火般爱着恨着的女孩,冰火两重天,再不知这些日子正受着怎样的煎熬! 至于父亲登基大典,少了我,绝不会影响什么。 我回过身,打算回府去牵马,却被门前守卫拦住,带笑禀道:“三公子,昨天这时候,有过一位姑娘来找过你。” 我无心理会什么姑娘,随口噢了一声,正准备踏入大门,又听几名侍卫也说道:“是啊,那姑娘好漂亮,比画上的仙子还美很多。小人们这辈子,就没见过这样美的姑娘!” 我忽然窒住。 宇文氏手握大权,向来门庭若市,这些守卫们,什么样的绝色丽人没有见过,到底又要怎样的倾城倾国,才能惹得他们这样大惊小怪? 勐然就想起栖情宜嗔宜喜招惹人的面庞,我心跳一顿,忙问道:“那女子长得什么模样?多大年纪?叫什么名字?” “瓜子脸,眼睛又清又亮,可似乎一直在哭着……” “十六七岁,一身白衣,感觉是在热孝里,可她穿着又很华贵……” “她的头髮特别短,可不知怎么弄的,看来特别顺眼,很漂亮……” “她说她是华阳山的未亡人……” “她走的时候,吹着个圆圆的东西,声音很好听,可真的好悲伤,听的人都忍不住要哭……” 听着七嘴八舌的回答,我的心不断地浮着,沉着,寒着,烫着,翻翻涌涌,似要从嗓子口呕出来。 栖情,栖情,你竟到越州来了? 华阳山的未亡人? 算是白衣的未亡人么?她心中,就当我已死了么? “她……她现在在哪里?”我怔忡半天,抓住其中一个守卫的肩促问。 守卫一惊,忙道:“这个可不知道,她一路吹那个东西,一路走着,转过一道弯,就不见了。当时满街都看呆了呢,都说是仙子下凡来了。……公子认得她?” 我揪紧那人衣襟,厉声道:“你们几个见过她的,立刻到府里给我叫人,不管叫多少人,把越州城挖地三尺,给我把她找出来!” 守卫多半听过我性子和顺的消息,所以开始和我说话并不拘礼,此时见我面色可怕,顿时吓得只敢连声应是。 此时另一名守卫大了胆子又说了一句:“那姑娘说,她今天还来呢!” 我按紧乱跳的心口,扶了汉白玉的栏杆,勉强平抑涌动的血气,问道:“她说今天还来么?” 守卫已经不敢乱说话了,细想了想,道:“对,我们本来问那姑娘要不要帮她通传了好在府里住下的,那姑娘说,‘不必了,我明天再来找宇文清’。” 那侍卫显然是逼了嗓子模仿着栖情的口吻。我似看到了栖情清冷而决绝的容颜。 她直接唤了我的本名,显然已不再将我当成她心爱的白衣。 而她找我,必定只会为萧采绎以及她自己丢了的那片心报仇,绝不会再温柔地唤声白衣,依依投入怀中。 我苦笑,紧按着胸口一步一步拾阶而上:“如果再见到她,立刻引过来见我。” 我本便是你的,若你要来取我性命,也是使得。而且,你可知道,我真的很希望再见你一面。 李婶端来的药热了又凉,凉了又热,我始终不曾吃。 我默默在院中的梧桐树下徘徊,静悄悄地等待,等待那清冷而悲伤的身影出现,哪怕挥来的,仅是一柄利刃。 但栖影始终不曾来。 随后的许多个日日夜夜,包括父亲登基之日,我都只在自己的院中等侯,等侯一个越来越缈茫的希望。 立尽梧桐影,不见故人来。 他们都说,安亦辰曾在那日出现过,傍晚时换了传令兵的服色,带了一个形容娇小的人影顺利逃出了城。而安亦辰所投的客栈,后来证实了他身畔一直有个女子,就是那个倾倒了大街上无数行人的白衣仙子。 可我还只是等待着,默默地等待着。 在我这三年的爱情中,始终只是我在等待,等待她来选择,爱,还是不爱。 如今,我还是在等待,等待她来选择,恨,或者是更恨。 当梧桐叶最茂盛时,有人送来了一张喜贴和一只锦盒。 大红喜贴来自安氏所建的北晋王朝的秦王府。 秦王安亦辰与大燕衔凤公主皇甫栖情喜结连理。 打开锦盒,是眼熟的埙,经歷了大火的煅烧,泛着清亮的釉光,却已破裂成许多瓣,如同被生生摔裂的心。 我抱了锦盒,徐徐站起,风吹过,胸口的闷疼愈不可忍。抬起眼,看到李婶含着泪又捧了药来,我黯然一笑,摇了摇头,扶住梧桐,忽然手一软,锦盒落地,埙片发出了忧伤的破裂声,碎得更厉害了。 一口殷红鲜血,终于吐出,巍巍颤于碎片之上。 栖情,万劫不復的那个人,原来是我。 幸好是我。 ================== 很不理直气壮地问一句:可以给送皎鲜花么? 风月第二部晚上开始连载,速度不会很快,具体见文后置顶留言。 自己滴着汗悄悄地走开…… 169.读者书评汇总(一) 那些留不住的曾经,缱绻的缠绵情爱 ――评寂月皎皎的《胭脂乱:风月栖情》 [作者:寒梅弄雪] 夜阑人静时,终于把皎皎姐的这一本《风月栖情》读完了。这是继她的《梦落大唐》之后又一篇催人泪下的小说。闭上眼,满心是栖情在那乱世风月中的纠葛与挣扎。三个优秀的男子,演绎的却是三段缠绵悱恻的情爱。 皎皎姐的文字一直都是那么华美苍凉,于淙淙的流水中显露出她深厚的文化底蕴,《风月栖情》便是这样一本细水流长的故事,越读到后面,越觉甘之如饴。比起《梦落大唐》,这一本可以说是身心具虐了。
第75页 栖情的出场总是那么的惊艷,回眸一笑百媚生,三千粉黛无颜色,她的美,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了。印象中的栖情,就像江南水乡里一阙瘦瘦的诗词,楼台高望,目睹云卷天舒,坐看闲庭花落。顶着衔凤公主的美名,带着兴国兴邦的吉兆,她美丽地降生于人世,衔玉而生,大抵这样的人,他的人生多半是不平凡的吧,所以,这也就註定了栖情以后的命途多舛。 享受着父王的疼爱,拥有着无限的富贵繁华,更有倾国倾城的美貌,可以说,她是三千宠爱在一身了。然而,这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个有些萧瑟的傍晚,在那个嗜血的时节里,一切都碾成了岁月的尘埃,国破家亡,先是父王被诛杀,后又寄居人下,被宇文氏霸占着,夺母弒父之仇,山河破碎之恨,一夕间,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在这阴谋交叠,骯脏龌龊的皇宫内院里学会了成长,学会了坚强,懂得用自己的爪子来保护自己,同时,也划伤别人。 美丽之于女人原本就是一种过错,尤其是在这乱世之中,英雄豪杰为之倾倒折腰,只要是个男人,都无法拒绝这般美好,这般妖娆,这般夺目的栖情吧。于是,便有了一幕幕的生离死别,一场场的爱恨情仇,一桩桩的缠绵悱恻。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无关风与月。 这句话用来形容萧采绎是再恰当不过了。他是栖情的表哥,文武双全,相貌出众,初一开始,他便以一个守护者的身份在栖情身边呆着,童年的大多岁月,都是他和栖情美好纯净的回忆。他以为,执子之手,便能与子偕老,他以为,自己会是她的真命天子。只是他不曾想到,原来每一段青梅竹马都有各自的去处,谁也无法在原地等候。他和栖情亦如是。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心里就有了这个娇俏美艷的女子,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便觉得开心,她忧伤的时候,自己也会心痛。看着她遭受了那么大的灾难,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男人的自尊心受到了打击。他要给她最好的,他要她成为这个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只是,他不知道,那一声声甜腻腻的绎哥哥里参杂的是亲情,无关风花雪月的男女情爱。 所以,当多年以后,看到曾经只牵着自己手的那个小女孩转头别人的怀抱,毫不避嫌地去与他人缠绵的时刻,他嫉妒了,他发疯了。他以为让她留在自己身边,一切都在不言中了,他以为襄王有情,神女有梦,原来,幼时的那个背影,那个在他庇护下甜甜地唤着他绎哥哥的小女孩已经离他越来越远。她的心里,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一帘幽梦,颠簸岁月中成长的她,已不再是那个娇小柔弱的小公主,眼前的她,是一个勇敢坚强,敢爱敢恨的栖情,只是她的眼里,再也没有童年绎哥哥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另一袭绝代的风华。 他以为就这样默默地守护在她的身边,自己也心甘情愿的。但终归他低估了自己的定力,也低估了自己对栖情的感情,这么多年来,那一份沉沉的爱恋已经生根发芽,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坚不可拔,无人可以撼动。在那个醉酒的夜晚,他让她成了真正的女人。只是在这一晚之后,他们所有的一切都断了,最后的最后,他们终归隔着一抔黄土,剩下的,便是一份年少的缅怀吧,即使自己成了她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他也难逃成为哥哥的宿命。 其实,他们的结局从一开始就註定了,不是么?栖情那样的女子,又岂是自己这般俗气的男子比得上的,也许,永远的归去还能在这个女人的心里留下一席之地吧。 爱江山更爱美人,拱手山河讨你欢。 这便是我心中的安二公子,在那个乱世争雄的年代,他是少有的一块美玉,挥洒着他的霸王之气,在那片山河之中闯荡出属于他的一片天下。 文中的安亦辰,是我最喜欢的一位男主。有着温和优雅的外在美,却又不乏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很强势,很威风的一位男子,让我想起了那个打下大唐江山的李世民。同样是二公子,同样是温柔多情的少年郎。 他和栖情的相遇,就那么强势地上演了。栖情长大成人的第一次,他很荣幸地见证了,并且还能窃玉偷香,一饱眼福。看到她的第一眼,这个女人的惊世脱俗的美丽就让自己震撼到了,以至于在这些年的戎马沙场生涯中,他都无法忘怀那一场别样的邂逅。 在我的眼中,安二公子是一位乱世枭雄,亦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痴情男子。从与栖情对上眼的时候开始,他的故事也註定了会因为这个女人而变得波澜诡谲,翻天覆地。 他们两个,都是心高气傲的人,最初的相遇,他的眼里是满满的她,而她的眼中,看到的只是一个威胁着她大燕王朝命运的刽子手,所以在安亦辰生病的时候,她有那么一刻是心狠的,想要杀死这个将来覆灭大燕王朝的敌人,实际上,此时的大燕已经远非从前,出此考虑,也全都是为了弟弟君羽着想。 也就是因为这么一个念想,原本纯净美好的相遇,原本天造地设的一对,染上了那么一丝灰色。安亦辰说她是魔鬼,迷人的外表下是蛇蝎的心肠,误会与隔阂也就这样产生了,本该美好无暇的一对壁人开始沿着不同的人生轨迹行走。 最后的最后,栖情终是不忍心安亦辰就这么死在宇文氏的手里,她救了他,只是安亦辰,却不知,带着深深的失落和伤心离开。而那个天仙般的人儿,却成了他心中永远的痛。所以,在逃亡的路上,安亦辰亦如栖情在皇宫里逼他一般,让她退无可退,他要向她证明,安亦辰不是个懦夫,是个顶天立地的强者,他的生命,不会任由别人掌控摆布,他不喜欢那种被人逼迫的感觉。原本只是想看看栖情着急的样子,可就是这一路的逼迫,更加深了他们之间的误会,亦如安亦辰所说,不管你曾经怎样逼迫我,我想把我们的距离拉得越来越近,可是为什么结局却反而越来越远了。当看到那一张绝美的面容上哀伤的泪水,充满敌意的眸子时,安亦辰知道自己错了,可是一切已经无可挽回,他们註定了要走到对立。 三年后的再次相遇,那个羽扇纶巾的少年更加风度翩翩,气度不发,马上的英姿剪影了属于那个时代的英雄的特写。当一切的误会解开,当所有的谜底得到最终的诠释,他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也就是这短短的三年,他错过了生命中最美好的女子。 她的恨,她的诅咒,没有让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退缩,反而迎难而上。为了她,他不惜与夏侯夫人翻脸,为了她,他可以置生死于不顾,他的爱,一点也不比宇文清的少,反而比宇文清来得更加强烈。 他诚挚的忏悔,他痛楚哀伤的眼神,终究是打动了那个女子,赢得了她的原谅。只是,这些都无关爱情,她与他,始终行走在各自的平行线上,尽管曾有过交点,可是一切都会还原到最初的开始。 有时候,爱情是需要耍一点点手段和心计的。安亦辰最后的那一出英雄救美的感人戏,终是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他也许早已料到,终有一天栖情会发现事情的真相,可是一切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一刻他真正的拥有了她。他会倾其所有,用爱来化解她心中的委屈和仇恨。善意的欺骗,他只是不想失去这个朝思暮想的女子而已。在栖情最崩溃的时刻,是这个纵横经纬的少年对她不离不弃,于危亡之中挽救了她。而栖情的心,甚至连她自己也不自知,在岁月的流年里,一点点地被这个男人占满。 纵算栖情最后得知了当初的真相,我想,面对着这样一个深情,为了自己费尽心思的男人,她终究不会狠得下心说出那一句我恨你吧。我也相信,在今后的相处岁月中,安二公子也会用他最热烈的深情来维繫这一段天赐良缘。 衷心地祝福着,安二公子,栖情,你们一定可以天长地久。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那摇曳的竹林之中,一袭素白的白衣就那么干净温暖地出现了栖情的面前,纤弱苍白,精緻而又不失温润,从未见过如此纯净美好的男子。那一刻,一直高傲不已的栖情也有了小女子的羞涩和腼腆。原来这个世上,真的有叫一见钟情的神话。 老实说,对于白衣我是无奈加心疼的,第一眼看他,让我想起了一句话来形容这个美好的男子,白马西风侠少年,幽咽的冷风中,那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就这么落拓地出场了。 行医济世,仗剑天涯,这便是他最初的梦想吧。身为宇文氏的第三子,他身上所背负的担子更重。他与栖情的这一段旷世绝恋亦如那罗密欧与朱丽叶一般惨烈,这样的爱情,註定了是无法永恆相守的,但是感情却可以穿过时间的洪流,成为亘古的经典。 由最初的相遇相知,到后来的相伴相许,白衣是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挣扎的。在他与栖情面前,始终隔着国恨家仇,那是无法抹杀的一切。所以,他一直逃避着自己是宇文氏的这个让他心痛心酸的问题。他只想做一个飘逸如风,随性优雅的白衣,做那个爱护着栖情,守护着栖情的白衣,他不想这一层细腻精緻的白色沾染上任何的污点。 十七岁那年,他们以一株狗尾巴糙作为约定,三年后若还能再见,他便守护她一生一世。此时的白衣,心中是有些不安和愧疚的,看着一路逃亡的栖情在风雨中歷练成长,他心疼,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他的宇文家。所以,在栖情要求他和自己在一起的那一刻,他有些犹豫,有些不敢面对。他以为时间可以沖淡一切,年少的栖情日后定然还能遇上比自己更适合她的男子。 三年之后,再一次相遇是在安亦辰的地盘,一身是伤,失去了亲人的栖情依然倔强地不肯屈服在安二公子的悉心照料下,直到白衣的出现,又给了栖情生命的激情与动力。这一刻,看着如此依赖自己,如此痴恋着自己的栖情,白衣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三年的分离,三年的思念,已经让他深刻地认识到这个女子在自己心中的地位。 万里江山醉清风,得此如花美眷,那些权势名利又何值一提了。何况,白衣一直都是避世的,他想过着的是平淡安静的生活,而这些,也正是栖情所需要的。相比于安二公子的积极入世,栖情的情感也更加偏向白衣吧! 爱情也就在这个时候甜言蜜语,你侬我侬起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他们的爱情来得那样热烈奔放,来得那样真挚诚恳,来得那样安静绵长。 栖情也毫不掩饰地表现出自己对他的爱意和依恋,恨不能溶进这个男人的身体。 一路风雨的相扶相伴,华阳山中医庐里的情意拳拳,溪水边上的旖旎风情,诠释着这一段最美好最干净的爱恋。 幸福的日子总是短暂的,不管白衣再怎么逃避,他身上流着的始终是宇文家的血。接连的阴谋算计,巧合连连的误会,他和栖情的距离也越来越远,即使两人之间情意仍在,即使栖情心中念念不忘那个干净清澈的白衣少年,在现实的残酷里,他终究还原成了宇文清。他们之间,已经远不能如从前那般没有芥蒂了。
第76页 而白衣,亦是无奈的,家族的使命摆脱不了,栖情的爱恋更放不下,在这两难的境地之中,我不知道这个男子最终的选择如何,但是我相信,他不一定是陪伴栖情到最后的男人,但一定是栖情爱得最惨烈深刻的情郎。 无论如何,他与栖情的爱恋,都成了这个乱世里一曲悲凉的輓歌。 在这渺渺红尘中,还有多少乱世的英雄儿女上演着那一幕幕轰轰烈烈的爱情呢?乱世风月,何处栖情! ========================= 愿有情人终成眷属(评至萧采绎之死) [作者:孤胆游侠》 故事发展到现在有点出乎意料,唉,怎么萧就这样死了呢,而且还是死在白衣的手里,让人看了心疼,皎还让不让白衣活啊,疑虑中… 萧可能不是被白衣亲手所杀,但却是因白衣而死,其实萧的死也没人应承担,战场上谁不是你死我活啊,况且宇文家和萧家都为夺天下而战,我相信善良的白衣无论如何都不会杀死萧的,萧的死只能算是他的劫数到了,时运不济,白衣那么爱情,而且也知道萧和情的亲情,他怎么可能狠心下手,我相信他也只打算煞一下萧的威风,并无杀死他的念头,可偏偏皎就放了暗箭,唉,对于萧的死我有私心,我对他没有丝毫的怜惜,我甚至恨他,恨他对情的所为,而情的表现更让我失望,让我痛,还有一丝厌恶,(偶是不是找骂啊,呜呜…皎别骂我啊)萧的死最让我为白衣痛心,白衣的惨,惨在他爱上了与他有着国恨家仇的女子,萧一死白衣的难受应绝不比情差吧,本来家族就欠了情的,而现在萧又因自己而死,善良如他,爱情之深,其心里的愧疚和自责可见一斑,此生和情相守恐怕已是奢望了吧。 情的举动让我心寒到了冰点啊,不用多想以后白衣的日子估计要在痛苦和折磨中度过吧,可悲的白衣啊,爱上一个人并不是你的错啊,而你却要承受比这爱更深刻的伤害啊。 我想了下以后可能会发生的情节,情利用安对白衣进行报復,宇文家可能会因此而遭到灭顶之灾,宇文清为了实现当日留给情的若言,重回清心糙庐而倖存下来,情成功完成了家族的復仇。宇文清回到糙庐后却一直没等到情,又忽然传来亲人的噩耗,为了保全亲人的尸骨而冒险,落入安之手,当然就再见情了,大概也知道情在设计自己了,但我相信清无法恨情的,在我的眼中毕竟清的胸襟和气度让人无法比肩的,安不可能,安身上霸气十足,即使爱情所流露出来的温情也难掩藏其骨子里的傲气,萧更不用谈了,给我的感觉最差,冲动,蛮横,还带傻气,不是懂爱的男人。为什么是清呢,皎太坏了,看看那些温馨的画面吧,最令难以我忘怀的是情和白衣在糙庐幽林时,白衣尊重情的决定而没要她,换作他人会吗?当时他们可是爱着对方的啊,只要白衣稍微费点心,难保情不会把第一次给他,反观萧吧,那简直就是粗鲁和野蛮,另我不齿,安呢,他是不会强要情的,因为他也爱情,愿意守护她,保护她,而情并不爱他啊,我也同情安,但安的痛怎比得上清呢,安至少拥有情的人,而清最后是一无所有,爱空了,亲人没了(我的假想之下啊,呵呵带泪的笑),我想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万劫不復吧。 我觉得皎是不会轻易放过虐的机会的,白衣被抓,会被折磨吧,而后出现情举剑刺向白衣的一幕,我猜测情没能下手,心里依然爱白衣,留有一点希望,希望白衣给她一个解释。而白衣万念俱灰,怎一个痛字了得!丧爱之痛。丧亲之痛使他无法有勇气活下去,只有在万劫不復中沉沦,白衣应该是慷慨赴死,自己了结,坦荡得没有一丝眷恋,没有恨却有爱离开世间吧。 我觉得白衣最后对情仍是无法释怀的,还是爱她吧,这样才配得上我心中完美无暇的白衣印象,皎给白衣的另一重身份是医者,乱世的医者时有其深意的吧,为医者对生死的态度,对人的心性自有深刻的领悟,白衣也是经歷过生死的人,对俗世的很多自然看开,要不他又怎会对情许下郑重的承诺而置家族争夺天下之事而不顾,白衣参与萧家之战必然是迫不得已,宇文家当时肯定面临生死存亡的关头,我也相信白衣在解决家族危机之后,对此也不会有丝毫的留恋,他只想回到糙庐,带着情双宿双飞。 也许有人说白衣很自私,但爱情又何尝不是自私的呢? 还有我想问皎那个李叔是谁?是皎安排的伏笔吗?还只是简简单单的匆匆过客?颜远风怎的死了吗?皎有说结局可以放心,是不是会有惊喜啊,呵呵…无论结局如何,皎的文偶会一直看下去的噢,说实话,我喜欢书儿甚于栖情,但偶相信只要是皎塑造的女人都是出色的,好了累了,话是不是太多了啊,呜呜…别骂俺啊,闪人! 最后一句:“有情人终成眷属”祝“栖情白衣”。 ================== 你对安太残忍了!!! [文/慧慧@殇 ] 喜欢你的文字,喜欢你文章的基调,曾经读着你的文章简介入眠。 “与君床第缠绵之时,我又误唤了谁的名字?”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会是安,我喜欢安,即使情并不喜欢他。 我以为白衣得到她的心,而安得到她的人,那么即使两个人都苦,那也算是公平了。可你竟然让萧把她给···· 你真的太残忍了,你对安太不公平了!! 白衣是幸福的,他得到了女主的爱,从一开始就莫名奇妙的爱上了,似乎不给其他人一点机会,纵然他是宇文清,有再多的无奈,有再多的痛苦,他也是幸福的,有什么比的上被自己深爱的人爱着还要幸福呢? 也许作者偏爱那种仙一般的男子,这我无话可说,也许,虽然我潜意识里为着安排斥着他,但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个让人心动的男子。他有那样的魅力。 那么同样优秀的安呢?他有什么错,就算有错,也是为了爱一错再错!你怎么忍心,让他这般的孤独!! 他是一代豪雄,他睿智,霸气,这样的男子,也许你早就安排了他统一天下,成为一代君主,可是纵使怀握江山,没有爱,在美的江山也只是华丽的一场梦,一场空!! 萧也没有错。只是没想到,你竟然安排让他占有了情。所以不管他是否情比金坚,我还是恨他,很恨,很恨他。如果是白衣就算了,为什么是他。你到底把安放在了何处?你写文章自然有自己的想法,可是不能太偏心啊! 我也喜欢文字,所以我很清楚我们笔下的人物都是有灵魂的,他们和我们一样共同生活在这个虚幻的地球上,只不过我们可以安排自己的命运,而他们的命运却被我们用笔,用敲打的文字,无情的操控了。这本就很悽惨,那你何其忍心让安躲在角落偷偷的哭泣呢?原来到头来,他什么也得不到!! 白衣也许可怜,可无意中你的文字已经让安陷入万劫不復,这是你的本意吗,你不是一开使就打算让白衣万劫不復吗?你想让白衣悲剧,想让更多的人同情他,可是我看到的是安的无助,安的痛苦,和安的孤独。还是想问一句,他有什么错?天下就不是哪一个人的天下,就算他是图谋了江山,可那也是为了情啊! 一个男子可以为了一个女子打下江山,再为了她放弃江山,敢问谁不会感动,况且他长的还那么的英俊潇洒。 为什么他不能到情的爱,哪怕是一丝一毫的爱,他不能成为情的最爱,也要排上第二吧! 你对安太残忍了,你既然把他写出来了。他也是活生生的一个生灵,你甘心让他在某一个角落为情所困吗? 你真你的对他太残忍了!! ================ 关于风月结局的猜想 [文/yunan5160] 大大,我昨天是这么想的,情知道了萧喜欢她以后,很是担心,于是暗暗决定休息一段时间就去找白衣。在萧不注意的情况下偷偷熘到华阳山,并和白衣过了一段采ju东篱下的生活。 这段时间是两个人最美好的回忆,他们两个成了亲,过了近一年的幸福生活。 但是后来宇文和安家之战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白衣作为宇文家的一员,没办法看着自己的家族灭亡,就和情说要出去一段日子,原因是曾经答应别人看病,于是白衣就入世了。 情在华阳山等着白衣回来,萧知道白衣是宇文清以后非常气愤,这段时间也一直在寻找情,然后他找到了情,把情带了回去,这时候萧对情的爱恋已经达到了极点,他认为白衣骗了情,不能给情幸福,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占有了情…… 就有你文案上的情喊着白衣的情景。 情被萧占有后痛不欲生,但有捨不得白衣,后来情知道了白衣就是宇文清,万念聚灰,在她心灰意冷想结束生命的时候发现自己有了白衣的孩子,这个孩子是她人生中的曙光,是她的寄託,于是在这段时间,情想通了一件事,她想起往日的种种,以及白衣为自己家族做的事所做的努力挽回,已经谅解白衣了,但也深知两人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另一方面,宇文家和安家因为某种原因达成暂时停战协议,萧家也想入主天下,想趁着两家都有损伤的时候灭掉离自己比较近的安家,但是没有成功。 情又展转的与安相逢,安的包容和爱护最终打动了情,而安亦为了情放弃了争夺天下。 最后宇文家成为正统,安带着情隐居,情生下了她和白衣的孩子,后来和安又有了一对儿女。 很多年后,在京城出现了一个少年,这个少年有着天人之资,其胸豁达,其情豪慡,这就是白衣和情的孩子,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对这个父亲的汝慕之情使他来到了这里。 于是另一个故事又要开始了。 哈哈,大大我想得怎么样??? ****-----****-----**** ps:这三章均为读者评论。如有亲不愿意皎公布在章节之中的,请在文后留言,或发站内短消息给皎!皎谢过所有亲一路的支持! 还有,这三章书评特地找了编辑,全设成了免费章节,不收费的,汗,有亲说皎用书评骗钱,扔我蛋,看清楚再说啊! 170.读者书评汇总(二) 看乱世情爱,品悲喜人生 ——评《风月栖情》 [作者:睫眉] 寂月皎皎的《风月栖情》,如诗如史的壮丽。 这是一曲华美壮烈的篇章,男女的感情是小说的主线,却只是这个无奈歷史中,一段辛酸的插曲。
第77页 原本是被人呵护宠爱的天之骄女,可是剎那间,那些华美的生活如泡沫般渐渐散去,她的人生变成一袭华美的袍——上面生满了虱子。因为那时的生活,表面光鲜,可是人却那么不自主,甚至是任人欺凌。 那时她13岁,是她的母亲为她支起了一片天,她才得以生存。 她的母亲,让我想起了息夫人。 “莫以今时宠,能忘旧日恩。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 那是一种无奈,为了儿女的生存,她忍辱偷生,强颜欢笑。“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无可奈何地活,比干脆一死更让人辛酸。 美丽有时也是种错误。红颜祸水,相信如果可以选择,她宁可不要这倾城的容颜,只要一家人平安! 可是就在这样的环境中,栖情,她仍然坚强地活着,没有屈服于命运。对于敌人,她表面敷衍,内心却早点燃一颗復仇的火种,愈燃欲烈。 命运却偏偏让她遇见了白衣,而我们却能够立即猜到,白衣,就是宇文清。是她的仇人,是与她有婚约,而她不想嫁的仇人之子。 宇文,是白衣永远无法拒绝的姓氏,也是他与她之间横亘着的阻隔。所以,他没有告诉她。我想,他是不想失去她吧。 其实,他不仅是名出色的医者,更是百年不一出的奇才,但是,他宁愿避世离居。他就是这样的男子,温润如玉、飘然出尘,深深地打动着我。 她爱上他,爱得纯净,爱得热烈。 他们的爱,时而缠绵,时而激烈。 就像那肩头的一咬,我似乎看到那汩汩流出的鲜血,带着温热的气息,却有种近乎毁灭的疯狂。 事情的发展总是无奈。当萧采绎强占了栖情,当安亦辰娶了栖情,我的心在都在痛。我安然接受了这些悲惨,只是单纯地在心底为栖情心疼。 本来,就没有期望会看到一个喜剧。这本是一个悲剧,是因为这不是一个产生喜剧的时代。然而,只要怀着一颗平静的心,就会读出一片清明。 因为,风雨过后会有彩虹,再阴沉的天空也会有风清月明的一天。 我期待着…… 纷纷乱世 衔凤而生的公主 是否重蹈母亲的覆辙 三个深爱他的男子 独没有嫁给那个真爱的人 心伤难愈 一个误会让两人分离 只给人留下无尽的想像 但是 不论何时在我的心里 栖情永远是那个单纯明丽的小公主 如水般纯洁明净 ========================== 少年公主,期许一个奇蹟 [作者:红袖编辑茉落莉落] 寂月皎皎华丽之作。文笔不用说,至于故事——绝色、绝世、绝恋。 衔凤公主,名栖情,衔凤而生,这无疑是吉兆。母以子贵,长宠不衰。没有人怀疑她的泼天富贵,就像从没有人会怀疑父亲九五至尊的地位。然而皇室,从来都是繁华与衰落之间最无规则的存在。朝,还是一片靡丽奢华,夕,或许一切坍塌。曾经拥有最多权利和最多景仰、勾勾手指就得到全世界的人,也许下一刻就会成为他人阶下囚。 是突如其来的一场兵变,也是一场策划已久的阴谋,让整个皇朝瞬间轰然崩塌,甚至来不及惊嘆,整个天下已经不一样。公主最后一次见父亲,他还是高大英俊的父皇,然而最后一刻鲜明的背影,其实是她和父亲的最后一面…… 我一直很喜欢故事里的“父亲”这样的称唿,而不是“父皇”。的确,这个君主,曾经是个好丈夫,好父亲,可是却并不是好皇上……这让我想起南唐李后主,阴柔多情,才华横溢,无奈命运弄人,奢侈沉迷,不得不成为一代亡国之君。那些歷史之轨迹,总有些相似之处。 看皎皎的文字,心里总是纠缠得厉害可却只是轻疼。“我推开萧采绎,奔向母亲的寝宫,在那雕花刻纹的迴廊里,躲在纹着凤舞九天的樑柱后,等着母亲出现。那凤舞九天的图案,和我衔以出世的凤玉中的那只紫凤,有很相似的姿态——人们都说,那是吉祥,那是富贵,那是幸福。” 江山如此动盪,今生情,几世休,一代红颜又是这样被命运抛洒在了歷史的恩仇中,同样是后宫,同样是红颜倾城,也同样的王朝兴替,然而在皎皎的笔下却是如此的盪气迴肠。每一句,每一词,都是那么华丽的画面。 萧采绎。漂亮的少年,似是与生俱来的温柔与傲气,多少年,只为栖情一个而存在,只是他一直不懂,从来不懂,在她心间,对他还没有过爱情这样的疑问。她是乱世中年少的公主,于国破家亡中,被迫允下与别人的亲事。于是他只能黯然离去,带着最深的情和最深的痛。 安亦辰,晋国公之子。只听这样的一个名字,我已然在脑海中对他的性情与容貌有了大概的轮廓。浅笑温柔,举止儒雅。这应是本文到此出现的第二位男主,栖情似是对他一见倾心,只是,是缘,是孽,还一切都无从知晓。 文中一段描述安亦辰的文字:“那人轻笑,非常清秀的面庞看来极是年轻,差不多只十六七岁模样,即便执剑而立,显得雍容儒雅,很是贵气。只是眉宇间依稀还可见未曾脱尽的稚气,居然有几分可爱。那样黯淡的烛光下,他的面色有些苍白,可一双眼睛亮如明星,看来说不出的熟悉。” “安亦辰明星般的眼瞳有一瞬时的幽深,那样深得似乎要扎到我心中一般。然后他吐字时眉宇间已没了稚气。” 尤为喜欢这两处。一是我本身就无所言说地喜爱着面色苍白的男人;二也是喜欢本文的另一个原因,我喜欢以第一人称描写的美文,婉转细腻,可把内心深处最柔软的情绪表露无遗。 文章写到这里,似是故事才刚刚开始,我们的少年公主,接下来会带给我们怎样的奇蹟…… [註:评1-10章] ========================= 古今兴亡迭替,乱世何处栖情 [作者:秦嬴儿] “俺曾见,金陵玉树莺声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过风流觉,把五十年兴亡看饱……” ——孔尚任《桃花扇》 在皎皎美丽的文字中,我似乎看到了宏伟宫廷的雕樑画栋,似乎看到了一位俏皮美好的小公主,看到了她所得到的无尚宠荣。 父皇,宠溺着她,深爱着她的母后。 但他却仅仅是个好父亲,是个好丈夫…… 却不曾是位好帝王。 于是,我又看到了那些雕樑画栋在公主栖情的眼中退了颜色,看到了公主栖情俏皮的眼眸逐渐变得深沉,变得冷冽。看着她从天真无邪,不懂世事,变得工于心计同时也变得越来越沉默。 天下大乱,烽烟四起! 在这动盪的乱世,一位亡国的公主,要如何护住自己?要如何护住亲人?! 然而,她幸就幸在这世间尚有三人对她情有独钟。 却痛也痛在这世间尚有三人对她情有独钟! 一个视若兄长;一个小心提防;而那另一个倾心相许的人儿…… 这《风月栖情》我好似将它看做了一棵大树。 我眼见着树上长了嫩芽儿,眼见着嫩芽儿慢慢长大,眼见着雨滴将它吹打,眼见着嫩芽儿变得枯黄,眼见着嫩芽儿飘摇而下…… 在瑟瑟的秋风之中犹如翩翩飞舞的彩蝶,透着陨落的悲伤,浓浓的悲伤…… 伸手去接,然而那片叶却早已不是那嫩芽儿。它在坠落的过程中,失去了水,变得干瘪。落入我指的,只是一张枯藁的叶。 指尖轻轻揉搓,那叶在剎那间变得粉碎,有风吹过…… 它化作我指尖金黄的流沙,捲入风中,捲入午后的阳光中,竟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只是个看书的人,对于亡国亡家之恨自然是没有栖情来的深。 所以,对于那覆灭了皇甫家族的人,自然是没有恨,也没有怨的。 这天下,从来都不是哪个人的天下,自然是能者居之。天下需要的是好帝王,家需要的是好父亲,好丈夫。 所以如栖情父亲那般的人,本来就错入了这帝王之家。 我眼见着动盪的国事,眼见着四起的枭雄,眼见着美丽的栖情在恨与爱的漩涡之中挣扎着,坚强着…… 那早些年时的雕樑画栋,歌舞昇平。 却好似夏日里的一个泡沫,七彩斑斓,却在一阵微风袭来的时候越飞越远…… 最终,化作一抹透明,消逝…… ========================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作者:凌女天心] 看到这里,突然想说,其实萧真的是为了栖情好,虽然他比不上白衣(我还是无法改口叫他宇文清,这样美好的男子,温润如玉,在我心里,他,只是白衣),亦比不上小安,但他对栖情的爱,却不比他们少,只会比他们多。他的的确确是用自己的生命在爱她,守护她。努力想要把她束缚在自己身边,不过是为了避免她沦落到现在这样的尴尬境地吧?他在最初便料到了这样的发展,委实难得。为了成全栖情与白衣,要断白衣后路,却断送了自己的性命,这样一个痴情,苦情的人,我们如何忍心责备他? 萧很苦,他死了,却有一个孩子,和栖情对他无尽的怀念。 而白衣喃?面对爱人和家族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更多的是无可奈何。他能怎样?身体里流淌的血液,註定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栖情伤心,自己却早已万劫不復。 他爱她,所以,宁愿万劫不復的人是自己。 只要她过的好,就足够了。 哀莫大于心死。没有栖情的白衣,入世的宇文清,又怎会有生的乐趣和希望呢?他所能做的,不过是为了自己身体里流淌的血液还债而已。用自己的一生,悼念自己的爱情。连下一世,也不敢奢望。 古人说,相濡以沫,不然相忘于江湖。 有人说,我们要争取与最爱的人相濡以沫,与次爱的人相忘于江湖。 如果,栖情与白衣真的不能在一起,只能相忘于江湖。我也希望,栖情可以和一个爱她的人,相濡以沫,执手偕老。 =========================
第78页 白衣,不管爱谁,都要幸福 [作者:花弄蝶影] 其实一开始看的时候就应该有心理准备,栖情和白衣会很难,但我依然相信他们一定会在一起,一对乱世中的璧人。 我并不认为栖情失贞是大不了的事,我只是有点诧异她的反应,竟然那么平静……我原本以为她不寻死也该好好闹闹,可是她竟然因为萧是她哥哥就如此轻易的原谅了他。她所谓的亲情重于贞节?如果这样的话,她就真的辜负了白衣。她用“理智”拒绝了白衣,但当她被萧xo了,她也许有对不起白衣的感觉,但是她更在意的是,白衣还会不会要她。并且她认为,如果白衣不要她,就不值得她爱。她心里明明已经有了答案,她知道白衣对她的爱,刻骨铭心,万劫不復,她还要假意去找白衣,太假了。 我高估了她的智慧。她高估了自己的力量。在她心里,亲情高于贞节,却又怪白衣选择了亲情。那么,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有亲情吗?纵使宇文一家再猪狗,他们始终是白衣的家人,就像萧是她的“好哥哥”一样。 白衣。我一直问自己,是谁动了我的白衣情节。他很聪明,很睿智。我喜欢这样的人。他知道自己会万劫不復,但他依然勇敢地去爱,只是不能用自己真正的身份去爱,他面对自己的未婚妻,却要用另一个身份去对待。他一直被夹在家族和爱情之间,很无奈。他答应栖,等他收拾好一切会回来见她。可是她呢?失节不说,还不信任他,如果没有了信任,两个人在一起还有什么意思?白衣会包容她的失节,她却不能包容白衣收拾一切的过程。她不配白衣。 至于安,我也很感动,他能够为了栖情放弃,也许的帝王的位置。但一个人的心不能给两个人,她爱的是白衣,所以不选择安不是她的错。安的爱很单纯,很直接,很无措。他不像白衣有那么多顾及,从这个角度上,他比白衣幸福。 我记得有人在评论契丹王妃的时候说,寒和锦,要么永世不见,要么抛开一切相濡以沫。现在看来,栖和白衣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他们做不到两相忘,要相爱又有那么多阻隔。是乱世的悲哀,还是他们的悲哀。 既然生于乱世,那么任何人都免不了,就连嵇康都死在了政令之下。白衣,只是凡人,他的身份註定了他万劫不復的悲剧。 皎说结局有保证,那么我可以自作多情地认为,他们会在一起吗? 白衣,不管爱谁,都要爱得幸福。 ================= 关于皇甫栖情的贞节观念 [作者:赵家西施] 各位,我理解大家。我真的理解大家的义愤填膺,因为我也是读者。故事中的矛盾慢悠悠地发展,评论区就已经像爆了颗原子弹一般,勐烈轰炸后辐射无穷。一切都源于女主角的感情趋向和她的“贞节”观念。 一,皎皎说的,萧婉意皇后的捨身救子,意在有其母必有其女,暗示栖情以后也会为了大业舍取身躯成就一番烈骨豪情。(在这里先为自家的安亦辰抹把泪,俺也已经决定为二公子另谋个媳妇儿)可仔细想想,不对劲。萧皇后的捨身没有引起大家的反感,反而觉得她很了不起,为什么?因为首先她是母亲,为了孩子的存活;再者当时的局势已经无法挽回,是生死攸关的抉择;再次,萧皇后多大?四十有吧?一个女人活到四十,她应该是成熟了,甚至是老练。如果把“老练”强加在一个现今看来尚未成年的豆蔻女孩身上,尤其是这“老练”需要用身体来磨练的,那么女主角就毫无贞烈可言。 二,心理因素。她被萧采绎弄上床的时候,依她的性格,应该是死活不从的。大叫大嚷,寻死觅活的不从。别说因为他是“萧哥哥”,任何哥哥准备把妹妹弄上床的时候就不再是哥了,是狼。栖情应该是烈女子吧,古人云,贞烈贞烈,有贞才有烈。殊不知愿意和多个男子上床的女子,通常都是傻的,没有个性的。像栖情这样的女子,第一次就能“委屈求全”,以后还了得?更不要说大局所迫,萧能迫她什么?栖情甚至还为他当心,而没想去找白衣。正常的发展下,她应该去地牢亲手抽死萧,而不是为他上药。 三,负了安公子。负了白衣。虽然我不喜欢白衣,还是得说两句,白衣没错。有错就错在出生的时候不择好人家,错在他的阴冷和每天像裹尸布一样裹着层白衣(没办法,我没办法喜欢他)白衣好像就栖情一个女人吧。(安公子不是,没办法,人家魅力大,其中一个姑娘叫赵家西施)安公子心里也只有她一个吧?好像还陷得挺深。所以栖情应该管好自己的心思,不为安,也要为白衣。这心思首先折射在贞操观念上。 三,主角是位姑娘,还是位年尚十七的姑娘。男女有别。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安公子有多位姑娘,栖情也就有了三男人。先不拿现代观念作为藉口,这是古文。我想安找到了栖情,他就认为全天下只有她一位佳人了;而栖情有了白衣,全天下的男子就全都穿着白衣了,萧也穿了白衣?虽说这不是她的本愿,但作者和读者的评论里加的为谁为谁生了孩子无形中就急速减弱了她的贞操观念。因为孩子不是一两次激情就能诞下的。而且三位都是那么地爱她,爱她就不会勉强她,除非她自个儿愿意。 四,为什么容书儿没有引起大家的反感?一,她对汉王没感情,有的话也是厌恶痛恨之情;二,她没有为谁生孩子;三,东方清遥爱上了另一女子,这样一来谁也不欠谁了。 五,用第一人称写的。弄不好就弄出个上帝视觉来,而这上帝不再完美的时候,读者就想革命了。 总的来说,女孩子应该管好自己的心思,有时候身不由己,心还是由自己支配的。栖情不能对萧表现出一丝丝的怜悯,除非她喜欢和他上床的感觉。 谁说的呢?男人问女人,问的总是:他有没有碰过你?女人问男人,问的总是: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哎~ ============================== 白衣,终究是懂得爱情的。 [作者:phyllice1985 ] 如果张扬任性的人才值得拥有爱情,那么安亦辰当然是强势的胜利着。他的感情如同打仗一样,势气恢宏,先声夺人,以睥睨天下的震慑力让对方臣服。可是爱情本来就是埋在心田里的种子,需要弯下腰,放下姿态,经年日久的悉心呵护才能使它的根系牢固的扎于心底,破土发芽。这不是一场骄傲自尊的竞争,而是需要双方都低下高贵的头颅方能平等的相爱。 如果说安亦辰如火,那么白衣便似水。白衣幼时身体孱弱,甚至命悬一线,这纷扰尘世的戾气恐冲散了精魂,因此养在深山,不入凡俗。虽然不曾经歷俗世的烦恼,但是经歷过生死的人,对人生都会有所彻悟吧,懂得敬畏生命,尊重感情。知道这世间太多的因缘都是脆弱的不盈一握,知道隐忍矜持的守护才能换来细水长流的天长地久。否则在这乱世中,强者更强,若与之比征服,怎能让这般幽静美好的感情娉婷而立,安稳静好? 白衣终究是不同于安亦辰和萧采绎的,后者是自小长于府中,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唿风唤雨的公子哥,言必答,求必应,不相信什么是自己得不到的,任性的索求。可是白衣却懂得凡事有度,再绚烂的东西也不可凭一时的冲动而肆意取之。情至深藏之于心,用有度表之于外,天下最好的男子的美德也不过如此,内敛,自律和责任心。难道出世征战才叫做英雄吗?投医救世就不是英雄? 安亦辰是好,家世,胆识,谋略,可是在爱情上他还是不明白,他如一团火,攻城夺池可以无往不胜,热烈而狂烈,这给栖情的只是一时的温暖和感动,可是怎么能沉淀在心底呢?而栖情和白衣的情似水早已是了融进血骨,流淌于身体里的每一处血管,你怎么把它挥去抹尽? 最终是,身体相依又如何,栖情已将心託付于白衣,这份承诺怎么去比?对白衣这份情早就是经年不忘,永志不会忘。即便不能相守,白衣也不会有怨,在艰难的年华中甘之如饴,若白衣只在乎朝朝暮暮怎能配得谪仙这般的心性,怎能配得起栖情这般的女子? 171.读者书评汇总(三) 乱世公主乱世情 [作者:我不是黄蓉] 在文章一开场就把一个受尽万般宠爱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呈现出读者的面前,这个名叫栖情的小女孩能永远这般幸福,如她母后所希望的那样,有一个能栖情之处吗?悬念在不知不觉中产生,让读者开始为她担心起来。 美好时光总是短暂的。还没描述完她的泼天幸福,在她十三岁生日这天,在一场猝不及防的兵变中,所有的绮靡繁华一夕间轰然崩塌。父皇离去,弟弟被挟持以令诸候。栖情和她的母后失去依靠,在宇文氏的yin威下,行走在刀锋边缘。 这时颜远风成为她们母女唯一的依靠。他是栖情母亲忠实的卫士和守护神,他那眉宇间一直有种若有若无的忧郁,让小栖情看得心里揪揪的。虽然栖情在慢慢长大,他也不肯再牵她的手,只肯用温暖而柔和的眼神远远地静静地看她。但栖情对他有着特殊的的依恋和感情,他肯定是知道的。他只依旧迷濛着忧伤看着她的母亲,眼中没有别人。直至后来栖情听到他带了眩然欲泣的悲伤地唿唤病中母亲的闺名,才知自己一切都是无奈,一切都是错误,也许连那朦朦胧胧的爱恋,也是从胎中带出的前世纠缠,错落如秋叶,一睁眼,便是飘落。 小女孩的青涩之恋就此结束。 栖情的表哥萧采绎与她本是表兄妹,但从一开始就阴差阳错了。因为栖情对采绎是妹妹对哥哥的感情,而这个比栖情大三岁的表哥却是爱上这个小不点妹妹。面对皇宫外的兵变和厮杀,栖情热血沸腾时的天真话语:“绎哥哥,我们一起冲出去,生一起生,死一起死!”,竟在采绎的心里被岁月刻成重重的烙印,次次加深,“最终成为痛入骨髓的心头之刺,伤人伤己”。看到这里,心被揪得好紧,采绎与栖情本无缘却要同生死,那将会是怎么的结果,两者皆伤,爱人有罪么?不敢想。 值得一提的是黑赫国昊则王子,这个小屁孩偷偷喜欢栖情,像个跟屁虫跟在栖情的后面,我总觉得他是栖情的福星,会帮栖情大忙的。 至于安亦辰,清秀的面庞,雍容儒雅,慡朗仗义。因为他和栖情有相似个性和见识。註定是互爱互怕,命运交错不清。安亦辰说哪怕你对我用尽心机,数次把我迫上绝路,我也不曾恨你。这是只有付出不图回报的爱。因刺杀宇文氏被栖情救下,又因才华横溢威胁至大燕江山差点被栖情捂死。可他年轻甚至很骄傲,当栖情受到宇文弘的欺侮,他发誓要杀掉弘并在后来的几年里一直努力实现这个誓言,但他对栖情却说“如果我不死,冲着公主昨日以及今日的逼迫,他日我不会顾念公主的相救之恩,更不会对公主手下容情!”两人冷笑以对,埋下了积怨的第一笔。当安氏占领京城,栖情和母亲外出避难时,亦辰亲自带兵来找栖情,只为灭栖情的骄傲。当看到栖情不顾生死、红着眼为将士打气、永不屈服的样了,亦辰的表情从嘴角分明一抹嘲弄的笑意,转为渐渐掩抑不住的倨傲与冷笑,后来带了微微的悸色,甚至有些懊恼和焦虑却是一闪而逝,最后是显而易见的惊愕。终究他在气势上输给了栖情。作者不惜笔墨将这场景描绘得悲壮惨烈,看着少年公主的镇定与胆识,我流下热泪。这场血腥之战大大加深了栖情对亦辰的积怨。亦辰对这次自己的做法也是懊恼不已。但是,作者的安排还远不止这些,两人的命运纠葛还会上演,栖情说我要让他万劫不復,其实真正万劫不復的是人是她自己。
第79页 栖情从见到白衣的那一刻起就失去了自我。因为白衣是那样的脱俗,“眸子纯净如水,那一瞬间便将我沉浸其中一般,我的心跳竟似漏了一拍”,栖情在无意识中已被他深深吸引,“被他触摸到的皮肤,每一处毛孔都似在瞬间敞开了,那种苏苏麻麻的感觉,迅速由手指向上延伸,直至心口,至脑海,至全身。四肢百骸,俱已张开,似每一处都已会唿吸,唿吸清晨飘着淡香的空气。”作者用细腻的文笔将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心事展现在读者面前,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尽管是在逃难途中,更需依靠和关怀。但是不要被表面现象迷惑,皎的作品一向是很虐的。白衣和那个与她有一纸婚约的宇文清是否是同一人?宇文清小时候身体弱送到华阳山寄养,宇文昭夸他已出落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材,谈吐不凡。而白衣说自己是久病成医。栖情对宇文一家恨之入骨,定婚约时“我想着有一日或许真能把宇文昭的儿子给弄死,心里一阵快慰。”后面一句,“我从来没有想过,若干年后,我会那样地盼望宇文清活下去,就如今日盼他死去一般。”想到这里心里一阵惶惶,这应该是皎虐读者的重头戏。栖情和白衣都陷入了万劫不復的感情深渊。好事多磨,若白衣真是宇文清,栖情又怎能面对?看着栖情越来越沉醉在白衣的纯净如水的眸子里,我的心也越来越沉。 栖情,栖情,何处栖情,泪眼已朦胧,心,在滴血…… ============================ 《风月栖情》之栖情风华绝代 [作者:奕帆]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一出世便衔凤而临,预示着她註定与众生不同的命运。金枝玉叶,母慈父严,被一路呵护,集万千宠爱于一身,13岁的年纪正如幽兰般悄然绽放。大约天妒红颜,慈祥的父亲摇身一变为无道的昏君被群起讨伐,安静温婉的母亲却投入杀父仇人的怀抱。一夜间国破家亡,饱尝寄人篱下的苦味。这,就是我们的女主大燕衔凤公主——栖情。 灾难使人成长,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这只小小的凤凰浴火重生,不復从前的天真懵懂,磨练得有胆有识、城府深深。了解母亲一番苦心,愿与其荣辱与共,瘦小的肩膀承担起家国的重任,为维护亲人周全费尽心思与仇敌周旋。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自古红颜多薄命,我们的栖情公主自然也逃不过皎皎布下的天罗地网。在母后的委曲求全下留得性命,却险些逃不掉被玷污的命运;自家门中被虎视眈眈地寻衅,甫出门却又被敲山震虎,眼见得血洒霓裳。大燕气数已尽,区区一个弱女子又岂能力挽狂澜?周旋在几个男人之间,强颜欢笑,曲意逢迎,时时警觉,辛酸苦楚说与谁知?与所爱之人如牛郎织女,被一道国雠家恨划在了星汉的两旁。爱恨交织,不知怎生情怀。 栖情,栖情,何处可栖,为谁容情?栖迷们心心念念的女主在磨难中越发的挺拔,无畏地面对不可预知的未来。 曾经的天真已被刀光剑影掩去,曾经的笑靥早已埋葬在那个众亲叛离的杀场。在风刀霜剑的逼迫下,不知人间疾苦的公主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坚强聪颖冷酷的大燕遗臣,让人心折之余不禁扼腕嘆息,又有谁能理解她的悲哀。 真虽逝,情犹在。亲情、爱情、恩情纠缠的难分难捨,怎也理不出个头绪来。皎皎细腻的笔触把我们带回了那个战火纷飞的时代,对这个柔弱女子的坎坷遭遇感同身受,送上一份祝福或掬一捧同情的眼泪。文章内容紧凑,起伏跌宕,扣人心悬,只可惜恶皎却迟迟蹲坑不出,急煞咱一派痴心爱栖人。终于喜闻皎皎出书,只差泪洒当场。只盼栖情能早到手中,慰藉下我这一地相思…… 重重宫闱,巧设计谋,为救亲人甘冒奇险偷天换日; 避难路上,纤娇弱女,豪气沖天众志城城不让鬚眉 让我们一起来期待栖情精彩的未来吧!!! ========================= 爱恨纠缠,半生缘 [文/凌女天心] 一直想给皎写篇长评,今天终于有时间坐下来,认真想了想,开始写字。 栖情,风华绝代,冰雪聪明,又是天之骄女,自然吸引了不少爱慕的眼光。白衣、安亦辰、萧采绎都是出类拔萃的男子,被这样的男子爱着,是幸福的。只是同时被三个男人爱着,可能就没有那样美好了。 萧采绎,栖情的表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心一意一直爱着她,等着她长大。只是从未明白过,少女的心思。长大了,梦中那个人未必是自己。只是想为她好,所做的都是为她好,只是从没想过,她是否真正需要。 安亦辰,霸气而睿智的男子。年少时的偶然,遇见今生的最爱。因为爱,所以只想把伊人留在自己身边,却没有想过她愿不愿意。这是萧采绎和安亦辰共同的缺点,总是以为自己想到的就是她想要的,忽略了她的想法。栖情是何等聪慧的女子,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又怎会让别人左右她呢?所以安亦辰的努力,在她看来,都是给她的枷锁。小安的爱慕,换来的却只是栖情的反抗,我想,大抵是因为他那一句,要用平等的身份,叫你栖情。明明是一句美好的告白,却让两个别扭的孩子别扭到底了。栖情对于安亦辰,就像手里的一捧沙,你越是想使劲抓住,越是抓不住,它还是会从你的指fèng里流走。 医者白衣,栖情心中最美好的男子。同样的,也是我心中最美好的男子。承载在少女关于爱情的幻想。白衣胜雪,温润如玉,以及身上淡淡的青糙香,豆蔻的少女怎样拒绝得了这样的男子呢?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灵动的少女和温和的男子,一生中最美丽的一次邂逅。本来,这是一个浪漫而美丽的开始,只是,只是因为两个人的身份,却让这段本应该美满的爱情出了错。 因为,白衣便是宇文清,宇文清便是白衣。两个相爱的人,却要承受家族的仇怨。爱情,在这个时候显得无力而苍白。因为栖情不明了,所以她会热烈地表达自己的爱意;而因为白衣的洞悉,他无法让自己抛开一切,肆无忌惮地去爱。所以他隐忍,很多话,他都不能说,只能埋在心底。让人误以为他不爱。而这份情,这段爱,足以让他万劫不復。 我之所以理解,因为我的小说里,有着相似的人,相似的故事,而我,残忍地给了他们一个并不完满的结局。我却强烈地希望,皎可以给这对璧人一段美好的归宿。 ============================ 深情枉付,错误了卿卿(评白衣番外) [文/waneefly] 两章番外,白衣在更多读者心中攻城略地,只是,本就有了栖情和皎,何必再多?窃以为,为他增设的独白,无非让那抹白轮廓更清晰,而白之极致,本却应茫茫渺渺无边无际罢。 爱亦辰的亲们,多以其霸道主动为傲,嫌亦辰的亲们,亦多对其骄傲及强留佳人颇有微词。我却一直见着亦辰爱情之心脆弱柔软,理智无,思虑无,虚张声势地强悍着,不过为掩饰心底强烈的不确定与不安。他心里,早知道栖情的心,是他力所不能及的罢,故而战战兢兢地千方百计地用自己的心意去猜度去讨好,甚而栖情若情意稍露便受宠若惊,意乱情迷,失却所有防备谋略,便如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少年男子,生涩,脸红… 白衣,皎心中谪仙般的人物,他是不会那样傻乎乎地吃醋恼火,心底极痛却还要恶言顽抗地“俗”罢。他隐忍,他脱尘,他温和,就连他愁苦时眉心一动都如西施抚心一般如诗如画叫人心疼,情怎捨得他,皎怎捨得他,安怎比得过他?父兄恋爱器重着,众生膜拜崇敬着,栖情倾心眷恋着,安萧等无奈嫉妒着,什么王孙公子名动天下,谁能如他这般不战而胜?残忍冷酷的父兄对着他是亲情如缕的,骄傲任性的栖情对着他是乖巧温顺的,而安亦辰,父兄无视生死,母子冷淡疏离,心上之人苦心追求扑身而上充其量也只能分得一丁点同情忌惮,若是没有夕姑姑,只怕他也不过是个声名在外、避世不能的落寞之人。 是啊,即使白衣和栖情家族之间有再多的鸿沟,即使白衣再如何地退却消极,栖情亦真情相付,愈退愈求,纵然身相分离,神思亦属。安亦辰,即使有与衔凤匹配之星宿,即使有帮倒忙的夕姑姑,即使与栖情“如愿以偿”地定下终身,也敌不过化入骨髓的那段初恋呵…他那样的“俗人”,误解、伤害、幼稚,种种红尘中人之可怜可笑可嘆之短处和着琐事,随着时间积淀成泥土,更只能远远望着天上飘逸的流云,默默地铺垫沿伸着情人生的路,承受着她的足,她的身,她的命,无奈着她望云的失神,苦苦祈求那向下的眸光… 嗟乎,深情枉付,错误了卿卿… ======================== 为了他们的爱情,哭一场。 [文/rxy1228 ] 看完了《风月栖情》的第一部还有白衣番外,我从来都不是一个爱哭的人,但每次想到“乱世、栖情、白衣”这几个字,都感觉想大哭一场。 白衣与栖情,抑或安与栖情,乱世风月,所以他们註定不能栖情。 十四岁那年狗尾巴糙的誓言,午后的阳光,灿烂的笑容,一个在寻觅世外桃源般夫妻相守举案齐眉的可栖情处,另一个潇洒如云与世无争如诗一般优美地开场。除却他们家世的恩怨纠缠,他们真的很般配。 三年的时光,等来的不是忘却,却是愈加相思的刻骨铭心。 我在想,造成他们的这段爱情悲剧的原因,是不是他们以为已经相知可以相守了,然而最终因为很多很多的误会与宿命,错过了,而导致这些误会的是各自的家世和乱世纠缠,这是必然。 如果宇文家不烧毁清心糙堂,如果那封信可以顺利地交到栖情手里,如果萧不被暗箭杀害(杀害萧的定只能是宇文氏除白衣以外的人,安的人可能性更大),如果他们不害死萧,如果宇文氏能放任白衣,如果皇甫家与宇文氏无纠葛,如果白衣能在萧死后及时回肃州一趟,如果白衣与栖情在越州见了面,如果安不玩手段,如果栖情能始终相信他们的爱情……他们这么相爱,怎么能这么轻易地被拆散? 可以说他们相知也不相知。 他们相知,因为他们如此相爱如此包容已然放下了彼此的家世;他们不相知,因为家世、地位不给他们完全相知的可能,栖情并不知道白衣还是选择了白衣的身份,她虽不相信白衣会杀了萧去求证,但是另一个爱她至极的男人怎么会这样放任她。
第80页 而白衣始终没有料到那封信会到不了栖情手中,始终决定由栖情来选择他们的结局,我该说他呆还是傻,把本该属于让他们两人的幸福白白放走,误会这样子开始了。 他以为是他的万劫不復,我却认为他们两个现在都万劫不復。某天误会澄清,栖情如何自处?文已经有提示,白衣最终会面临死亡,那时的栖情会很希望他能活。他们终究会再次见面,误会澄清,不过那时已经物是人非,更多更多的不得已。 安并不是一个理想的栖情处,栖情一开始就知道。 他的心中有天下和栖情,同样重要。 即使有了栖情,来日坐拥天下,又如何不是后宫佳丽三千,一个身在牢笼里的女人即使有君王宠幸又真的幸福么?况且还有一个令她永远无法释怀的白衣和一段毫无结局的悲剧爱情。 她曾清楚地想过,有时候觉得安与白衣是一样温文尔雅的人,但是绝对不同的是一个一直在出世与入世中挣扎,一个一开始就以最强硬的手段入世,这个人就是安。 连栖情也知道白衣在挣扎啊,我只能说栖情失去这么多亲人的可怜遭遇造成了她内心的最脆弱最无助最头脑短路,安就是利用这点成功地得到了栖情,不禁感嘆,真的很揪心,为了爱情。 其实,这个也不是最重要的,即使跟了安,只要栖情想离开,她还是会潇洒地离开的,前提是白衣归来,误会澄清。安肯定不会放她走的,所以曲折多多。安爱栖情,无可否认,为了爱情为了栖情的幸福,耍耍手段,玩玩心机,只要结局是好的不让她再受到伤害就好。但是如果以后会让栖情受到伤害,这些手段心机就让人觉得很可耻。其实可能安就可耻了这么一次,谁叫他占有欲这么强呢?只能说,什么世道,为什么相爱的人不能相守? 我真的很不放心结局,如果白衣会over,栖情绝对不会好过;如果白衣不会,故事情节发展肯定不会安排他们相守,他们在一起的机会将十分渺小。白衣栖情还是有爱情的,栖情与安也有白首之约的,我该怎么想? 为了他们的爱情,哭一场。 ======================== 无良滴皎,道歉了! 事由: 某亲嫌皎更得慢,扔鸡蛋,把五个蛋全扔给皎了。 皎很难过,然后改为一天两更,然后今天在文后留言,说很伤心。 然后,收到了那位亲的留言:我想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是我给你的蛋,尽管我的鲜花也是给了你的所有文章。我想跟你说,我不想再等下去了,有人常说一个女人看小说通常是看自己的故事,我想这么多饺子看你的书,可能是从里面看到无数的自己,有人看见自己的白衣,有人看见自己的安亦辰,有人看见自己的萧哥哥……我看你的这个故事,是从栖情的国破家亡开始看起。我虽然不是公主,可是我有一个很强大的父亲,强大到我二十几年都在他丰厚的羽翼之下成长,可是我父亲一年多年去世了,他去世以后,我才知道没有他的世界是多么残忍的世界,有一句话我很喜欢,“不要说我们是举目无亲,甚至很多时候,我们是举目皆敌”。可能对于栖情国破家亡的苦,只有我最了解。 只是,我后来不想等了,因为皎写的太好了,我工作很忙,而看皎的文章是我平时最大缓解压力的消遣。我自然受不了你的不更新。 听说皎今明两天就将出版的都登出来了, 但是我想告诉皎一件事情 我在网上订了你的书 书钱打折后是19元 但是为了早点看到我选择了快递,快递就要10元钱。 我都是快30岁的人了,还和小女孩一样狂热的每天投票。送花,上网定一本爱情小说。我感觉唯一让我不骂我是白痴的说法就是我内心深处还有一个小女孩的柔软的地方 还记得萧要栖情时说的那句话吗“栖情,我要的就是你”。尽管我给了你5个臭鸡蛋,但是正如萧一样,就是太喜欢,才会…… 其实萧也是很爱栖情的。 最后送上一首歌的歌词: 与皎皎、与饺子们、与栖情、与故事里所有爱栖情和恨栖情的人一起共勉(略)。 下面是某皎回覆: 回復某亲以及所有等皎文等得很辛苦的亲们 我没有怪亲。 把亲的评论从头看到尾,差点眼泪就下来了,为亲的辛苦,以及无奈。 鸡蛋就鸡蛋吧,也没什么,有那么多的花,代表着那么多的支持,皎知足了。 而且,的确是皎有错。皎是俗人,很自私,文早就写出来了,因为等出版的缘故,的确是一直在拖着。 虽然我知道读者是花钱在看我的书,可我显然更看重实体,看重把书抱在手里的感觉,以及出版带来的经济利益。为此,我更得的确很慢,真的对不起很多忠实的读者。 第二部比第一部更注重文笔,但情节发展也慢,更新速度,也会受到出版的限制,不会太快。 出版社不允许在正式出版前把全文发出,一般都要求在出版前网上上传章节不得超过全文章节的三分之二。而第一部到底在正式上市前发出了多少,大家应该也看到了。书还没铺开,网络上就已经发出结局了。 出版,自然有出版的无奈。现在的盗版,实在是很恐怖。几乎稍火一点的文,网上全文一出,盗版的书一个月内就会出现在市面上。 这种盗版书对于读者没什么伤害,但对于出版业以及作者的权益,打击相当大。尤其,皎现在以写字为生。 大家实在喜欢的,可以等章节攒多了养肥了再看,或者等完结了再看,再不然,等出版后买书或租书看,皎便已感激不尽了。 对于风月的读者,皎实在感觉很抱歉,甚至不能像和迫君的读者那般,很无拘无束地交流。 但请大家相信,皎很看重大家的想法,皎为自己的自私,很诚心地向所有的读者说一声:对不起! (唉,就当我是那个没心肝的皇甫栖情吧!) 172.明珠篇:第一章 故地旖旎归鸾凤(一)[第二部开篇] 那一年,天下瑞兆频现,吉庆连连。 东海屡现异象,接连七日,有腾龙飞舞,翱翔天际,最后落于浏州一带。四月初,浏王皇甫君卓称帝,承继大燕国号,定年号为兴武,都浏州,史称东燕。 越州宇文昭,梦见金甲神人赐玉玺一枚,令掌天下人富贵生死,醒来即见案上有鎏金玉玺华光曜曜,流辉溢彩,遂以天命即位,定国号为大越,年号隆吉,都越州,史称南越。 晋州安氏府邸,夜有流星数千,纷坠其中,幻光明灭,耀了半边晋州城,至天明方散。次日百姓张灯结彩,道是天赐祥瑞,晋国公将王天下。群臣上表,安世远三让不得,遂即帝位,定国号为大晋,年号始元,以原大燕京城为都,改称瑞都,史称北晋。 其余各地虽有诸侯割据,但势力均不能与东燕、南越、北晋相较,大多敛翼雌伏,天下三分之象渐渐明晰。 安亦辰携我回到京城之时,正赶上安氏上下为登基之事忙乱得不堪。 登基大典所需一应场地仪仗衮冕等,并不费事,自有相关礼仪官员准备妥当。 但安世远登基,又涉及跟随安氏出生入死那么多年的部属们加官进爵的问题。王侯将相的分配,爵位的高低,实权的大小,要想一碗水端平,让人人都满意,只怕很不容易。安世远已入住皇宫,却给一般老兄弟你来我去,日夜骚扰,必定头疼得很。 但安亦辰回到京城,只每日入宫去向父母请安,一去即回,并不久呆。 他的那帮兄弟,自到了京城,就不曾安生过,几乎每夜都会拥到府上来,报告安亦渊、安亦伦各路人马动向。 据说安亦辰这一兄一弟,最近与安氏集团最受重用的文臣何缜、谢洪楚走得很近,无非是要二人替自己部属多争些权力,以进一步提高自己在朝中的影响力。 而安亦辰这几日比寻常时候更是安静,日夜呆在东城自己的府邸中,除了例行请安,几乎足不出户,只与我厮守着,难怪仇澜、杜子瑞等都坐不住了。 这日,我悄至外厅,见他对自己一帮部下温言抚慰,好容易将他们都送走了,遂迎出来,笑道:“他们可曾骂我是红颜祸水,把你迷得神魂颠倒,不问朝政之事?” 安亦辰拉了我的手笑道:“怎么会呢?谁不知咱们栖情公主美丽无双,聪慧灵秀,而且知大礼,明大义,天生的女中巾帼,闺中典范?” 他一番贫嘴,逗得我格格直笑,道:“女中巾帼也能成为闺中典范么?” 安亦辰咂了嘴道:“我心中的皇甫栖情,可是无所不能的。” 言笑之间,已到了内室。安亦辰轻轻揽了我的腰,吻一吻我,已将我凌空抱起,置于床上,伸手便来解我衣带。 我急忙告饶:“别……别,大夫说已经有两个月了,房事上必须有所节制。你睡别人那里去吧。” 安亦辰出身大贵之家,虽未正式娶妻纳妾,但自十三四岁时,房中便有通房丫头侍侯着,早经人事,故而当日在皇宫之中,一眼可以看出我来了癸水。延至今日,安亦辰房中那些走了明路的姬妾,也有六七个,只待娶了正室夫人,其中特别得安亦辰喜爱的,或能为他生下一儿半女的,便可得着个正式的名份了。 安亦辰听我提及,沉默片刻,忽然扶了我的脸,问道:“你不介意我去找别的女人么?” 他的眸子清亮如黑曜石一般,却又幽深不见底,凝在我眼中,竟让我微微地心悸,不自禁要垂下眼,安亦辰立刻又将我的脸向上托起,迫我的眼对上他,沉郁道:“回答我!” 我支唔道:“因为我……我不方便……” 可我真的因为不方便么?我随口说让他去找别人,几乎并没有多加考虑,更没觉得有什么为难的。如果换了……那个人,我岂能容他多看别的女子一眼! 安亦辰的眸光由凌厉渐渐惆怅,渐渐温软,终于放开我的脸,轻轻把我揽在怀中,嘆息道:“栖情,我给你时间,给你时间忘却他,也给你时间彻底爱我。” 一股暖流从胸腹间涌起,一路滑至眼窝,几要滚出,忙将脸颊更往他的怀中钻了一钻,不让他看我感激的泪水。清醇中带了龙涎香的气息,让我如此温馨而安心。 “亦辰,亦辰。”我搂着他的腰,哽咽着呢喃他的名字:“谢谢你。” 自在沧北的行馆里第一次从了他,却唤出另一个人的名字以来,那个名字就一直成为我们两人之间的禁忌。我从来不敢提起,而他也从来不问,但我知道,它已成为安亦辰心头的一根刺了。难为他,还能这般容让我,疼惜我,我再不知足,如何对得起他?
第81页 安亦辰没有再说话,只更紧地将我拥住,抚摸住我纤巧的背,柔软的唇靠住我的额,竟睡着了。 第二日照例是睡到很晚才起床,拉开百花团蝶暗花素色窗帘,明光耀耀,辉彩夺目,看来已近午时了。 给安亦辰这么纵着,只怕我早晚会养成只小肥猪,幸福的小肥猪。 一时洗漱完毕吃几块点心,我披了件粉色软缎披风,扶了侍女,四处走动了散食。 也幸亏安亦辰三兄弟在京城各有私宅,寻常并不与父母同住,我方能如此自在。否则安亦辰的母亲夏侯夫人和我那么闹一场,相处起来不知会怎的别扭。 还有安亦渊,这个将我弟弟杀了的魔鬼! 我实在不甘心这个人会成为太子,最后成为皇帝,让安亦辰和我不得不跪倒在他的脚下俯首称臣。 173.明珠篇:第一章 故地旖旎归鸾凤(二) 料想安亦辰那般文韬武略似谦实傲之人,也是极不甘心吧?却不知为何在这等紧要关头全无动作? 我一路思忖着,已走出我住的那间独院,入了后园之中。 后园花糙甚是繁盛,五月里榴花似火,明媚耀眼,茉莉、白兰花、栀子花、大丽花和各类稀种凤仙,都是盛开时节,斗奇争艷,芳香热烈四溢,不亚于春日风光。 恐阳光太过炙烈,侍女为我打了绘了缠枝蔷薇的油布伞,沿了葱郁树荫,缓缓行去。 正走出微微汗意来,让侍女帮我解了披风时,忽听前方有吵闹之声,正是安亦辰原来的卧房附近,不由诧异。我来京城后,他因怕我见到他房中的女人不开心,另择了现在的这处畅朗院子让我搬进去,他自己也将随身之物收拾过来,再不曾踏足原来的房间。 论起安亦辰为人,看似温雅,但待人御下,极有手腕,府中之奴婢侍僕,无不给调教得进退有节,举止得体。想他原先房中服侍之人,应该更会察颜观色,玲珑聪慧了,却不知为何这般吵闹。 沿了青石铺就的路径,走到欹角一处花开正茂的木槿树下,大片如绸花瓣轻巧飘落中,我居然看到了安亦辰。 五六名容色妍丽的女子,正跪倒在他跟前,泪水零落,泣不成声。其中更有一名素白衣衫的女子,披散着头髮,用力扯着安亦辰的袍角,叫道:“公子,吟月从八岁开始侍奉公子,迄今已有十五年,请不要赶吟月走!不要赶吟月走!” 我低声问身畔的侍女:“怎么回事?” 侍女垂了头道:“这些姐姐都是公子房中侍奉的,公子今天一早下令,让安总管将他们全打发走。” 我恍然大悟,难不成安亦辰只为我昨晚让他找别的女子陪,他竟要将自己原来屋中的女人全赶走么? 安亦辰给那吟月说了,显然也颇是动容,伸手挽起吟月,道:“吟月,我知道这十五年来辛苦你了。我已吩咐过安良,一定为你们找一头好亲事,多多陪嫁,绝对不会委屈了你。” 吟月水光朦胧的双眼柔妩动人,颤抖而发白的双手紧攥了安亦辰的袖子,叫道:“公子,公子,府里谁不知我们已是公子的人?便是公子不稀罕了,也不要赶我们走啊!我们也不图什么名份富贵,只求公子给我们一席之地,让我们侍奉着公子吧!” 其他几名女子亦是大哭出声,膝行于地,不断磕头。 我也不由心酸,想她们自从眼了安亦辰,早把这个有才有识又优雅俊朗的男子当作自己的夫,自己的天了,突然叫她们离去,不知怎样地痛断肝肠呢。 心中想着,我挪步过去,婉然道:“公子,她们既是自幼随在身边的,就留下侍奉吧。公子身畔,也该有些知疼着热的贴身丫头服侍啊!” 安亦辰蓦然抬头瞪了我,厉声道:“给我闭嘴!” 我一惊,忙应了声“是”,垂了头,恭敬退到一边。 恐怕我求情又挑错了时候,反让他火上加油,更是着恼了。若是在闺房之中,我大可和他辨驳吵闹,可现在当了人前,万万不能和他争执,折了他的面子,损了他的威信就大大不妙了。 果然,安亦辰见我小心翼翼的模样,又有不忍之色,替我取下落到鬓前的一枚落花清瓣,才折身徐徐道:“安良,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她们哪个在外面受了委屈,我都不会饶你!” 说毕,他拽开吟月的手,阔步踏离,将一片哭闹声留在身后。 我一声不响,默默跟了安亦辰后面走着。 走了一段路,待听不到那些哭泣之声,安亦辰拉了我的手,望了随我的两名侍女一眼。侍女们立刻会意,无声无息从一旁退了开去。 “怎么样?小媳妇模样装够了没有?”他笑意温煦,用手指头敲着我的鼻子。 我“嗤”地一笑,道:“那你大丈夫威风摆够了没有?” 安亦辰执我的手,与我面对面立着,笑容渐渐清淡,悠悠嘆息道:“我只是要你明白,以前我虽有过很多女人,但从今日起,我只有你一个。而我的心里,从来都只有你一个。” 那一双明亮之极的眼睛,此刻幽深如潭,紧紧盯着我的眼,似要将潭中浸润了不知多久的温柔和诚挚,瞬间将我倾覆、淹没直至窒息。 我一时心荡神驰,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轻一吻,道:“亦辰,我皇甫栖情这一生,绝不负你。” 安亦辰呻吟一声,搂紧我,道:“我不是要你不负我,而是要你的身,你的心,永远只属于我一人。” 炙热的亲吻,雨点一样倾下,几乎让我无法唿吸。 “说,你皇甫栖情,这一生都属于安亦辰,永不改变。” 最意醉神迷时,安亦辰摸了我后颈,眸光柔柔,要我发誓。 心里忽然狠狠揪痛了一下。 曾在谁白袍若雪的肩上狠咬一口,生生在雪地里烙出一片红梅的印记,要他发誓,今生今世都是皇甫栖情的人? 又是谁眉目温润,笑容清淡地说:“是,我医者白衣,是皇甫栖情的人,今生今世都是,来生来世也是。” “快说,嗯?”拥住我的男子温柔而迫切地催促,带了不确定的紧张。 174.明珠篇:第一章 故地旖旎归鸾凤(三) “我……”我张了张嘴,吐字有些困难,只怔怔望着眼前男子俊雅的脸,眼前飘来浮去,全是另一张轻浅而笑的清逸面容。 神思恍惚际,后颈忽然一阵疼痛,让我禁不住一声呻吟,方才回过神来,已看到安亦辰的黑瞳中,有不加掩饰的受伤,捏着我后颈的手,渐渐加大着力道。 他那样聪明的人,必然已看出我的失神,只怕亦能猜出我为何失神。 他将是我的夫婿啊,哦,在亲密程度上讲,从行馆相聚那夜开始,他便已是我的夫婿了,他几乎每日每夜地守在我身畔…… 而我却每每在最亲呢时想到那个负心之人…… 我不顾后颈的疼痛,勾下他的头来亲吻他,含泪道:“我皇甫栖情,这一生都属于安亦辰,永不改变。如违此誓,让我今生孤独,来世寂寞,永远只孤零零一个人……” 话未了,后颈力道倏地松了,扑天盖地的男子气息掩住了我。 我被安亦辰深深扣入了怀中,除了他激烈而有力地心跳,我什么也听不到。 我无声嘆息一声,以最热烈的姿态,环抱住安亦辰的腰,抚摸他结实的肌肉。 天空若水琉璃般澄净,碧蓝如洗。 五月的榴花正从头顶飘落,一片,又一片,那样明艷的殷红,绮丽而眩目地招摇着,那是夏日最奔放的热情…… 或许走得久了,或许那样热烈的拥抱太过灼烈累人,回到卧房,我居然好生累乏,软软倒在床上,只望着安亦辰微笑。 安亦辰剥了两颗荔枝,送到我唇边,笑道:“怎么,才起没多久,又犯困了?” 总算他剥荔枝的水准,要比画眉的水准高多了,倒也粒粒完整。 我吃着甘甜水润的荔枝,越性撒起娇,踢着腿道:“脚疼呢。” 安亦辰闻言,坐到床边,替我把鞋脱了,搁到他的脚上,轻揉慢捏,神情一片宁谧,如同无云的晴空,涤尽俗尘,赏心悦目。 我半闭着眼享受他的温存,轻笑道:“若你的兄弟们知道他们寄予厚望的二公子,只沉溺在闺阁之中做这些事,不知会有何想法。” 安亦辰淡淡笑道:“应该会觉得我很风雅吧?” “风雅?”我失笑道:“你的哥哥弟弟们差不多要为芝麻绿豆大的官儿争成斗鸡眼了,若知道你在这里这个么风雅法,只怕要笑坏了。” 安亦辰微眯着眼瞧我,手下捏脚的力度依旧不变,只是原本宁谧的面容泛出些微的轻寒:“丫头,你想说干什么?” 我凝一凝神,枕了自己的手腕侧了头望住他:“你不会真想就这么算了吧?” 安亦辰唇角的笑意有些冷,声音倒还平和:“哦,他们爱争就争去吧,不过估料着你的王妃还是跑不了的。” 我红了脸,扑闪着眼睫道:“我可不要当什么王妃,只要是你的夫人就成啦!” 安亦辰住了捏脚的手,半抱着我肩,笑着轻声呢喃:“可我不只想让你当王妃,还想让你当皇后。你高兴不?” 我摇了摇头。 安亦辰大出意外,道:“咦,我原以为你应该很喜欢当皇后哩!那样,你一直念想着的昭阳殿,可就永远是你住的了。” 我抚着他修长而浓黑的眉,抚着他微微凛冽的眉宇间纹路,轻轻道:“其实我只盼我们能开开心心天天守在一起,也就够了。” 安亦辰顿时眉开眼笑,开心得如同才抢到了糖果的孩子,柔声道:“你放心,我会天天守着你的。” 我瞥着他的愉悦,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若以后我必须天天向我的杀弟仇人跪来跪去,事事听他摆布,也是开心不了的。” 安亦辰拍了拍我的头,道:“你放心,我也不想向他跪来跪去。——呵,只怕连跪来跪去的机会都没有,他掌握生杀大权的那一天,也就是我人头落地的时候了。” 他最后一句话,已经完全转了语气,霎那好生森冷,如在这五六月的大热天,蓦然倾过来一盆阴寒冰水。 他自然比我更明白安亦渊的可怕。安亦渊毫不犹豫杀了我弟弟,就是为了让萧采绎一怒杀了安亦辰。事实上,如果不是我和夕姑姑放了他,安亦渊已经得逞了。
第82页 只要安亦渊得到机会,他绝不可能放过才识、功劳、人品比他优秀的安亦辰! 走到这一步,安亦辰若还念着什么兄弟之情,才是怪事。 “那么,目前让他们兄弟在外活动,将最肥的官缺全占了,对你以后不是更加不利?”我担心地问他。 安亦辰坐起身来,淡薄一笑,道:“未必吧。一动不如一静。” 他分明是有了主意的模样,此时却和我说什么一动不如一静,更叫我满肚子纳闷了,忙问道:“什么叫一动不如一静,讲来听听。” 安亦辰诡异一笑,道:“保密!” 我气得坐起来就挠他痒,安亦辰缩了缩脖子,立刻反击,反将我挠得在床上笑得直不起身,连连告饶,才放过我,吐了口气,眸光渐渐沉凝。 “其实,父亲决定立大哥为太子前,曾经找过我,徵求过我的意见。”他低低告诉我。 我知他说正经事了,忙倚坐他身畔,道:“你怎么回答他的?” 安亦辰淡淡一笑,道:“我什么都没说,在他膝下跪了半天,然后告诉他,如果大哥立为太子,我会全力辅佐。” 175.明珠篇:第二章 玉楼金殿隐干戈(一) “你就这样说?”我张着嘴巴,一时合不拢。 安亦辰拍了拍我的手,嘆息道:“那段时间,我一直不在父亲身畔,加上不断有人进言为大哥讲话,他最终还是决定了立大哥为太子。但父亲自己心里也是明白的,论起功劳,论起手下的精兵强将,大哥比我还差一些。他叫我去时,无非是试探我的态度而已,并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我跪在他面前沉默半天不说话,其实也是在告诉他,我并不开心;同时也表示出,我是经过慎重考虑,才决定尽力辅佐太子的,并不是一时冲动。” “那又如何?”我吸着气,双眼发亮地望着我的未来夫婿。 “父亲心肠很软,而且对几个儿子基本是一视同仁的,所以,他会立大哥为太子,同时为了补偿我,一定尽可能地给予我和我的兄弟们高官厚爵。何况这几日安亦渊和安亦伦一直在四处活动,我却悄无声息,更会让他觉得我心情郁闷,灰心丧气,所以一定会好好封赏我和我的部属作为补偿,绝对不用担心。” 安亦辰极是笃定,负了手在房中踱着,然后望着我浅笑道:“我的王妃,你听明白了没?” “一动不如一静……”我感慨着,却实在不得不佩服安亦辰了。在人人都浮躁到不堪的改朝换代时刻,他居然还能如此冷静地分析,然后如此冷静地按他自己的头脑清醒行事! 在这英雄辈出的乱世之中,他应该是其中最优秀的一个了吧? 除了宇文清,他……他居然能设计把安亦辰也生擒了…… 我晃了晃脑袋,发誓一定将那个人彻底从脑海中驱除。还想着他做什么呢?我现在已彻彻底底是安亦辰的女人,而腹中怀的是萧采绎的孩子,他不过是我曾经一个没睡醒的美梦罢了。 “怎么了?”安亦辰看到了我在晃头。 “可能路走多了,头有些晕吧!” 我忙着掩饰,只怕不小心又让安亦辰看出什么来。 “看来是小傢伙闹得你乏呢,以往似乎没那么弱。” 安亦辰说着,将手探入衣袍内,轻轻抚摸我的小腹。穿上衣服虽是看不出,但手抚上去已经不若以前的柔软了,微微的凸起,昭示着小生命正在茁壮成长着。 我很乐意他这样无声地与我腹中的孩子交流,这并不是他亲生的,但我希望能在未来让两人情同父子,不,应该说,我必须让他们情同父子。他们将是我在这世界上最亲的人,我们将重新组成一个家。 家这个字眼,是多么的温馨,而我又已失去了多久…… 可惜安亦辰和小胎儿交流没多久就开始不老实。我无奈地侧过身,轻轻拍开他的手,闭目佯睡。 安亦辰拥了我,在我一侧躺着,厮磨着我的黑髮,徐徐道:“我明天去宫中问安,倒是要把你的事提一提,父亲想来也不会不同意。” 我不由往他怀里蹭了蹭,道:“那你母亲呢?还有你那位夏侯表妹呢?” 安亦辰迟疑一下,道:“她们么,我有空会和她们解释的。你数次救我,她们该庆幸我遇到了你。若她们还那般固执,你不理她们也罢。横竖又不在一处住,顶多逢年过节给母亲见个礼也就罢了。” 目前安亦辰正与他哥哥弟弟明争暗斗,若这两人一齐倒戈,对安亦辰其实是相当不利的。我嘆口气,道:“你先和他们说了,我改天备了礼物向你母亲陪礼去,她都快是你们大晋的皇后了,我多跪跪她也是应该的。” 安亦辰心思何等玲珑,便知我在为他考虑了,温暖的唇轻轻触着我的面颊,嘆道:“那么,委屈你了。” 他心中有太多抱负不曾施展,也不想和母亲翻脸,只因怕我委屈,竟想一力担当下来。可他为我付出那么多,我又怎忍他为难?我默默抱住他,柔声道:“我们夫妻一体,有什么委屈的?你的事,便是我的事,你想要的,便是我所追求的。” 安亦辰微笑道:“那么,你方才便不该说‘你们大晋’,而该说‘我们大晋’才是。” 我们大晋? 我一失神,已捏住我脖上的紫凤宝玉,苦笑道:“难道,当日的预言,所指的邦国,竟是大晋?” 安亦辰倏地坐起,道:“什么预言?” 我嘆问:“亦辰,你可知,我父皇为何封我为衔凤公主?” 安亦辰点头道:“听说,你出世时,口中衔了枚凤纹宝玉。”他摸了我脖子上的玉,笑道:“莫不就是这块?我一直以为,只是宫人们以讹传讹,为了神化皇室子孙,造下的谣言呢。” 我将那玉取了,放到他掌心中,道:“就是这块,的确是落糙时就有的。钦天监曾留下预言,说是天降凤瑞,可兴邦国。而我后来遇到当日下那预言的徐敬天,才知他所指的邦国,并不指大燕。我气得差点把他给杀了。” “原来还有这等事!”安亦辰哑然笑着,将那宝玉放在掌心中好生赏玩片刻,忽而微笑道:“那么明日去见父亲,可又多了一样说辞了。” 我知他必将预言吉兆之事说出,娇笑道:“随你怎么说,若你父亲不同意,让我回肃州也使得。” 安亦辰知我只是开玩笑,做了个掐我脖子的动作,才亲了亲我,走了出去,却连我的玉也带走了,必然准备用此作些文章了。 我知道他精于韬略工于心计,必能安排得妥妥噹噹,也不去理会。若有这样一个敌人,实在是很可怕,不过他是我的夫婿…… 我打了个呵欠,抚着小腹,微笑。 ========================= 书评的那三章是免费的,皎特地找了编辑放的免费章节,为的是把一些优秀书评放上去大家交流,同时也不枉费了读者们的点评和支持。汗,我花了半天时间整理呢,结果今天有亲说皎卑鄙,把书评放v里赚钱,扔我蛋,冤枉死皎了!哭…… 176.明珠篇:第二章 玉楼金殿隐干戈(二) 第二日,安亦辰果然入宫,至午时方回,依旧把玉扣回我脖子上,笑得甚是开怀,道:“父亲那边,没什么意见。大约在即位后便会宣布你我大婚。” 我因才吃了东西,正在反胃,拿了茶水压着阵阵泛上的酸水,闻言道:“你怎么说来着?” 安亦辰笑道:“没怎么说,我只说你怀了我孩子了,我要娶你。然后那玉的事,我让钦天监把那徐老头找来,让徐老头和父亲说了。” 由钦天监的权威说出来,自然比安亦辰自己说出更加有说服力了。说不准,安亦辰还特别安排了些神神鬼鬼的把戏,把那玉更弄得高深莫测呢! 我沉吟着,道:“那么我也该见见夏侯夫人了。” 想到那日和她争执,差点闹到将我弄死,必定极其讨厌我,不觉大是头疼。早知不该争这一时之气了,——可那时我又怎想到自己有一天竟会嫁给安亦辰? 心里一烦躁,顿时压着的酸水直浮泛上来,按了胸口弯腰便吐。 安亦辰慌忙替我将景泰蓝嵌金唾盂取来接着,一边替我抚着背顺气,一边发愁:“这几天怎么越吐越厉害了?” 我一时吐得够了,接了侍女递来的茶水漱了口,喘着气道:“我已算好的啦,听说有人吐得卧在床上爬都爬不起来呢。” 安亦辰骂道:“这小东西还真能折腾人!” 但他伸手来抚我小腹时却极温柔,眉梢眼角,俱是温存的笑意。 我心中欢喜,只笑道:“还不离我远些呢,不怕我再吐你一身?” 安亦辰摇了摇头,宠溺地嘆息道:“若吐我身上你能好受些,我就一直当了你的唾盂又何妨!” 我嘿嘿笑着,蹭到他怀中,小猫似地慵懒假寐。 只听安亦辰沉吟道:“这几天宫里正忙乱,还是别去热闹得好。等父亲登基后颁了大婚的旨意,你再带了东西去见你未来婆婆吧!那时她就是再不高兴,也得先认下你这个媳妇再说。” 夏侯夫人,大晋的未来皇后,我的未来婆婆。 我无奈地抱了安亦辰的腰,淘气起来,隔了衣衫,用尖尖的牙轻轻啮咬他的肋骨。 安亦辰撑不住,已笑出声来,转头将我放倒在床上,自己也躺着,由我欺负啮咬着,明亮漆黑的瞳仁里,满满是沉醉柔和的笑意。 五月廿六,晋国公安世远称帝,建大晋,定年号始元,册长子安亦渊为太子,次子安亦辰封秦王,三子安亦伦封魏王。同时大封群臣,以何缜为左相,谢洪楚为右相,各统兵将领亦各有封赏。 正如安亦辰所料,始元帝并未因次子蜗居家中便亏待了属于安亦辰一系的文臣武将,甚至封赏比太子安亦渊、魏王安亦伦的还要优渥些。 大事稍定,随即封原大燕衔凤公主皇甫栖情为祥仪郡主,赐配为秦王安亦辰正妃。 我得到这一消息时,夕姑姑已被安亦辰从晋州接来伴我起居。她见我们终于在一起,竟比她自己儿子娶亲还要欢喜,一个劲的和我说道:“我可怎么说呢?那个孩子啊,就是有出息的,配得过公主你啦!” 我嗤笑道:“夕姑姑,到底我是你奶大的,还是安亦辰是你奶大的?我现在听你说话,怎么着处处都替他说话?”
第83页 夕姑姑道:“那孩子老实嘛,总是你在欺负他。” 我笑道:“他老实?” 这话若让东燕的兴武帝皇甫君卓和南越的隆吉帝司马昭听到了,只怕会当笑话看。 夕姑姑自然也知道安亦辰外表温雅,实则心思敏锐,聪慧机敏,边为我倒着茶水边道:“嗯,对外人,他是挺聪明的。可遇到公主你,不就老实得很了?你倒说说看,从你十四岁救他起,他吃过你多少亏?” 我不由躺倒在软榻,嫣然而笑。感觉除了那次出宫时给他凌逼得厉害,其他时候,似乎都是我在给他气受?即便被他抓到晋国公府中,最后倒霉的也是他,输了心不算,连他自己都落到囚笼之中,险些性命不保呢。 这时安亦辰已从外面回来,脱了菸灰如意弹花披风交给侍女,笑道:“你们两个,又在编排我什么不是呢?” 我瞪了他,道:“我正要问你呢,给我夕姑姑吃了什么迷心散,让她只会讲你好话?” 安亦辰也不顾夕姑姑在侧,将我抱起坐在自己腿上,笑道:“哪有吃什么迷心散,左不过夕姑姑看我,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罢了!” 我看他臭美的样子不由直翻白眼。 夕姑姑笑着起身迴避,还不忘加了一句:“公主,公子没有说错啊。你细瞧瞧公子生的这模样,天下有几个比他更好看的?更别说这身才识武功了。” 看着夕姑姑的背影,我简直是无奈了。 而安亦辰显然给说得颇有些自恋了,摸了我的下巴,对上我的眼睛,微笑道:“栖情,你仔细看我。” 我笑道:“看你什么?” 安亦辰自信道:“我要你看好了,不管哪个方面,你的夫婿,比任何人都强!” 他那么认真地说着,我也就笑了看着他,用纤白的指,轻轻抚他圆润而坚毅的面庞,浓黑的眉,俊挺的鼻,然后是弧线极美的唇,一双眼睛,是我迄今为止见到的最明亮的眼,明亮得近乎睿智,时若清水澄明,时若秋水深沉;而此时,正如春水般迷醉而潋滟,深深注于我,似要将我整个吸入眼中。 177.明珠篇:第二章 玉楼金殿隐干戈(三) 我的夫婿,的确是个少有的美男子,我嘆口气,忍不住凑上前去,亲吻他的眼睛,然后是嘴唇。 安亦辰一个翻身将我压于榻上,吃吃笑道:“你逗引我!你逗引我!说,怎么补偿我?” “哦……呵……饶,饶了我……” 一时闹得够了,安亦辰拂开我凌乱散于脸颊的黑髮,只侧了身子瞧我,神情好生痴迷,许久才轻轻道:“栖情,明天我们去宫中叩谢父皇母后,如果母后单独召见你,不管向你提出什么要求,你都别答应,知道么?” 我诧异道:“她会提什么要求?” 安亦辰将头埋到我的滑顺髮丝中,闷闷道:“反正她提什么要求你都不许答应。不然我会很生气,也会很伤心……” 他似乎在很无奈地嘆息,叫我再也不忍心拒绝,只是抱住他的头,用我能给予的最大温柔,去融化他的不悦。 但是,是什么样的要求,我答应了,会让他生气伤心? 因安亦辰提了夏侯皇后可能单独召见我,我遂让人备了礼物,一併带入宫中。本就准备见她磕头陪罪的,不如就趁了今日吧! 去武德殿拜见始元帝安世远时,并未见到夏侯皇后,倒是另有两个年轻妃子侍侯在一旁,待一见到我,便笑道:“怪不得二公子神魂颠倒,这许多年也不肯娶亲呢,祥仪郡主果然是倾城绝色,我见犹怜呢。” 我初次晋见安世远,也不敢过于招摇或寒素,穿了件淡绯色团蝶百花长衣,绯色烟水细纹曳地长裳,绾个涵烟芙蓉髻,头饰也不多用,不过寥寥数样,但必是极珍贵的,仅那枝点翠嵌珠金步摇,镶于钗头的一颗夜明珠便有拇指大小,以彰显出身尊贵,绝非寻常人家可比。花钿鹅黄,能不用则不用,尽量以本色取胜,如一枝烟笼雾绕的清新睡莲,雅秀脱俗。同去谢恩的原也有安亦渊、安亦伦携来的妃妾,果然全给我比了下去。 安世远也有五旬左右年纪了,有着和安亦辰一样形状的眼睛,但不若安亦辰那般明亮,看来甚是慈和,当下也望着我笑道:“辰儿,眼光不错。果然是个绝色人儿!” 我红了脸,深深磕下头去,道:“谢皇上夸奖!” 安亦辰微笑道:“父皇过奖了,栖情样样都好,就是人太骄傲,吃多少亏也不肯改。父皇若再夸她,越发不得了了。” 安世远立时笑了,道:“都是一家人,不用拘礼了,来,都坐下说话吧!” 他新近称帝,何况性情本就朴实,并不拘礼,当下安亦辰带了我,安亦渊、安亦伦带了各自妃妾,纷纷落座。 一时宫女们上了茶来,安亦渊啜了一口,已笑道:“闻道二弟最近只在闺中调脂弄粉,弹琴画画,正想着二弟什么时候转了性呢,原来是得了个佳人在怀,再不把旁事放在心上了。” 安亦伦也在附和道:“也难怪啊,若是我有这等国色在怀,也懒得理事了。” 这兄弟二人一唱一和,却是在指责安亦辰沉溺女色了,我瞧了安亦渊那和安亦辰颇相像的面容,只是他的稜角似更分明些,不若安亦辰圆润,一双眼睛深邃得近乎阴鸷,显然也是个玩心计的高手。而安亦伦的长相却和两位哥哥相差甚远,甚是粗疏,举止随便,有支持他的人曾用心胸旷达,平易近人来形容,却叫我不敢恭维了。 安亦辰听了一兄一弟的指责,也不着恼,品了茶,淡淡道:“这茶似乎淡了些。” 我也啜了一口,微笑道:“这是日铸山所产的顶尖白毫,要到第二遍才能吃出味道来,入口极甘醇的。” 安亦辰点一点头,才似突然想到安亦渊的话来,放下茶杯,垂了手恭敬向着安亦渊道:“大哥,如今您是太子,若觉亦辰所行所言有不妥的,请尽管教训。若说国事么……大哥才华横溢,自是不用亦辰插手。但若大哥觉得有用得着亦辰之处,但有所命,亦辰无不遵从。” 安亦伦嗤笑道:“二哥这话说得好听,若大哥将二哥将手中兵权尽情交出,二哥也会遵从么?” 安亦辰眸底闪过一抹冷光,却依旧温文有礼地微笑道:“若是太子监国,亦辰自然也是要奉命的。” 我心下暗笑,兵权调动,原只皇帝才有的权力。太子监国,除非是皇帝病重或远征等紧急情况方可施行,如今安世远新近登基,春秋正茂,太子哪里来的机会监国? 三人之间,当了父亲的面,已是明争暗斗,各逞锋芒,互不相让,再不知背地里如何针锋相对,刀光剑影了。 在这样的困境中,安亦辰能平安生存至今,并且建立起让自己的兄长弟弟都极忌惮的势力来,想来也是极不容易。 安世远显然也看得明白,皱眉道:“如今天下三分,便是我们大晋境内,也有颇多战事未靖之处,朕只盼你们兄弟三人齐心,先将境内扫平,再图天下一统,百姓归心。朕有生之年若见到天下归一,也就一生无憾了。” 三兄弟齐声应诺,方才各自闭嘴。 正在此时,已有内侍前来禀道:“皇上,皇后娘娘听说新册封的秦王妃惠质兰心,国色无双,令接至昭阳殿坐坐呢。” 安世远点了点头。 我忙立起身来,恭敬告退,徐徐离开武德殿。 临走,我又看到了安亦辰带了些焦灼的警告眼神,忙在眼角挑起一抹笑意,示意他放心。可不知为什么,他的眼神,居然还是有些忐忑? 178.明珠篇:第三章 娥皇女英原痴话(一) 后宫依旧花木繁盛,宫殿巍峨,便是封存几年有所败落的宫墙,近日也给粉饰一新,红墙金扉,攒金宝顶,四处悬着代表吉庆的巨形宫灯,绫纱制就,纹龙绘凤,高高挑起。沿了彩砖白石铺成的宫中路径,我随了太监缓缓前行,已不觉眼眶渐热。 这里是皇宫哦,曾经是我的家! 无数的鲜花丛中,依稀还听得到昔日的童言稚语,和父亲母亲的温和笑语。 如今物是人非,一切均已过去哦,一切均已过去! 皇宫已易了安姓,昭阳殿的主人,由我的母亲,换作了安亦辰的母亲。而我,已再不能如昔年一般,自由在皇宫中奔驰欢笑,单纯地以为这里永远是我的家了。 眼前熟悉的昭阳殿已在眼前,我揉着酸涩的鼻子,尽力凝了心神,缓缓踏步时,忽然另一侧小径上传来话语:“公子,我这就回去拿,你等着! 我还没回过神来,已被一旁突然冲出的黑影“砰”然撞上,顿时立足不稳,已摔倒在地。 随行的太监侍女惊唿一声,忙来扶我,那个冒失鬼也惊叫一声,匆匆拿手来扶我。 我抬头一看,居然是个半大不小的小厮,竟敢拿手来碰我,不由大怒,忙将手一缩,瞪了他一眼。 一旁的太监已喝道:“你是哪个宫里的,怎生这么冒失?不长眼睛么?连郡主都冲撞了。” “他是本公子的小厮,行事的确太过莽撞了,这位郡主,在下在此陪礼了!” 一个面容白皙,长了双极清美桃花眼的少年缓步而出,向我作了一揖。 那随行太监立刻变回了脸,笑道:“原来是夏侯公子,这是要去见皇后娘娘么?” 我听说过夏侯皇后也是出身将门,其兄侄都在军中,随了安氏的不断发展壮大,以及夏侯皇后的刻意栽培,也在渐渐掌握军中重权,成为大晋除了安氏三兄弟之外另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算来夏侯皇后三子虽是各掌重权,但她已年老色衰,安世远身畔,多的是风华正茂的绝色女子,只能在军中努力扩展自己的势力,以确保自己能在安世远心中拥有足够的份量和地位了。 瞧这夏侯公子年纪,应该是夏侯皇后的侄儿夏侯英了。这次大封群臣,他虽只封了个车骑将军,他的父亲夏侯岚却被已是四大将军中的奉国大将军了,未来前途,自是不可限量。 我给扶稳了,只得上次轻轻一福,道:“夏侯公子好!” 心下却颇是不屑,别说以往大燕皇宫之中人人敛息静气,行走谨慎,便是我在安亦辰身畔呆了这么久,也不曾见他手下侍僕有如此无礼之人,可见得是出身行伍,不懂规矩了。 夏侯英应了一声,笑道:“下人无礼,必定叫郡主见笑了。”停了片刻,忽讶然道:“郡主是哪位亲王府中的?”
第84页 不仅下人无礼,连主子也一样无礼! 我不禁抬起头来看他,已不掩眸中的薄怒和不悦,夏侯英一双桃花眼却正惊艷地盯着我,忽见我薄责眼光,顿时手足无措,尴尬道:“郡主……” 我沉了脸,向太监道:“我们走吧!莫让皇后娘娘久等了。” 太监应了,却不敢怠慢那夏侯英,陪笑道:“祥仪郡主,已被册为秦王妃,皇后正等着召见呢。夏侯公子,老奴先带了郡主离开,呆会再来给公子请安!” 夏侯英呆呆立着,望着老太监带我们离开,喃喃念道:“秦王妃……” 直到走出很远,还能感觉那似失落又似失望的眼神,火一样烧在我的背嵴,让我更觉背上不断沁出汗来了。 若是安亦辰在,又要怪我会招惹人了! 熟悉的昭阳殿,殿宇堂皇,石阶依旧,曾有那倾国倾城的佳人,一身素色长衣,浅淡披帛,翩若仙子,缓缓踏步而来,偶尔清婉一笑,如牡丹迸绽,国色无双。 但如今,这里终究再没有了颠倒众生的母亲,只有大晋新册封的夏侯皇后。 物是人非。 美丽的母亲,已是奢华的过去,就如曾经的衔凤公主,不得不接受祥仪郡主那样俗艷的封号,向昔日的臣子低头磕拜。 或者,这便是大燕王朝的运数,也是我皇甫栖情的运数。 遇到安亦辰,我不得不认命。 昭阳殿中的花木似乎少了些,如今这时节,荼蘼早谢,银桂、秋海棠俱未展颜,庭院顿时显得寂寥。只有高大的香橼依旧葱绿油润,挂了小小的果子,在殿前投下大片的阴影来。 香橼阴影下,薄素清光里,夏侯皇后正与一宫装少女聚精会神下着棋,恍若不知有人前来。太监见二人正是凝神,也不敢禀报,擦了汗,带了我在树荫里站着。 陪同夏侯皇后下棋的那少女,才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容貌秀雅,眸清若水,神态安宁,十分俏丽,细看下来,与安亦渊、安亦辰颇有几分相像,若论气质,则又与安亦辰更接近些,应该就是新封的永乐公主、安亦辰的小妹安亦柔了。 而围在一旁的众人,除了随侍的宫女太监,还有一个熟脸孔,一身火红衣衫,炫丽夺目,正是安亦辰那个痴心不悔的表妹夏侯明姬。我发现她时,她也正默默地打量着我。 奇怪的是,今天她的姑母已经当了皇后了,她反而没有了以往那种嚣张霸道张牙舞爪,反而很友好地沖我笑了一笑。 179.明珠篇:第三章 娥皇女英原痴话(二) 我顿时明白了安亦辰所指何义,当下也沖她暖暖一笑,恍若早将她将我溺水之事忘得干净。而肺腑之间,已森森凉气渗透了,只是端正站在一旁侯着,心里暗自盘算。 安亦辰一定要以我为妃,夏侯皇后强不过他,而夏侯明姬又不肯死心,必定退而求其次,要将夏侯明姬立为侧室了。安亦辰才为我把身边的侍姬全赶走了,若我为他应下个怎么也赶不走的侧室来,不知会怎的怨怒呢! 好久,一局棋方了,夏侯皇后懒懒伸了个腰,笑道:“柔儿的棋艺,倒也越发高明了,今天连我也嬴不了你啦!” 安亦柔温顺笑道:“母后一定想着接见祥仪郡主,无心下棋,才输了吧?” 夏侯皇后似恍然大悟般道:“哦,祥仪郡主已经到了么?” 太监小心回道:“娘娘,祥仪郡主已来了好一会儿了。” 我忙上前大礼叩见:“臣女皇甫栖情,拜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夏侯皇后慢慢在宫女扶持下立起身来,捶了腰道:“哦,到底是宫廷里长大的孩子,礼数总算还齐全。” 夏侯明姬已甜甜笑道:“姑母,坐得久了,腰疼了么?”已亲自过去挽扶,为她轻捶着腰。 我窥伺着夏侯皇后受用的神情,继续谦颜卑词道:“臣女自知性情娇纵,以往多有冒犯之处,还求皇后娘娘恕罪!以后若有不是之处,也请皇后娘娘多多提点!” 夏侯皇后颇是祥和地笑了笑,道:“平身吧!咱们且到殿中说话。” 我忙恭声应了,扶了侍女的手立起身来,跟在夏侯皇后缓步入殿。 到得殿中,我忙低了头,不敢细看那些熟悉的雕樑画栋,凤柱重帏,生怕不小心又回忆起母亲慈爱美丽的面容,以及宫中曾有的稚拙欢笑。 殿中不少陈设,依然用的原先布置,连金丝红线毯,也似不曾换过,看来战乱之中,安氏称帝,也已尽量简朴省事了。 毕竟,安氏想要的,是天下,而不仅是个富丽堂皇的皇宫。 一时夏侯皇后居中坐了,明姬在只她身畔笑着服侍,而安亦柔已自行找了座位坐下,便说渴了,叫宫女快送茶来,一如我当日在宫中那般随便不羁。 我心中酸涩,却不敢显露一点出来,只恭顺笑道:“皇后娘娘,臣女前日无意得了两匹七彩飞霞百鸟羽缎,说是用百鸟之羽加了冰蚕丝精织而成,不敢擅用。因想着这等华美之物,只有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用来方才合适,方才入宫来,特地叫人包了带过来,谨献予皇后娘娘!” 我说毕,让随身侍女捧了羽缎过来,转交夏侯皇后随侍太监。太监接了,打开包袱,小心呈上。 安亦柔已笑道:“是什么好东西呢?连祥仪郡主这样见过大世面的也说好!” 说完已跑过去,将那羽缎抖开,但见满室霞光,清影拂动,暗彩明灭,不由惊嘆:“好软好漂亮的缎子!” 我微笑道:“做披风或长裳都使得,皇后或公主穿了,必然华贵典雅。” 夏侯皇后已不自禁笑道:“既是如此,你快要大婚了,留着做一套新衣岂不是好?” 我垂了头,道:“臣女面相单薄,倒是穿这些华丽艷色的衣裳不好看。” “果然是个懂事的孩子!罢了,坐吧,哀家也正要些话儿要和郡主讲呢!” 我心中叫苦,也只得坐了,谦笑着道:“皇后娘娘请讲。” 夏侯皇后让人收了羽缎,拍了拍夏侯明姬的手,笑道:“这孩子,叫明姬,你们以前在晋州也见过的。我也知道你们因为亦辰的事,闹得挺不愉快,不过今日既然是做了亲戚,就都是一家人了,以前的事,自然就不许再提了。” 我忙点头称是。 夏侯明姬却扯了夏侯皇后的凤纹长裳,道:“姑母,都说了不提,怎么还提呢?想来栖情姐姐也是大度人,不会计较小妹以前的不是,对不对?” 最后一句话,却是和我说的。 姐姐妹妹都叫出来了,我又怎好说不对?何况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我忙欠身道:“明姬小姐说哪里话,以前,栖情也有太多不是之处,要请明姬小姐包涵呢!” 她虽然很是无礼,但也算给安亦辰好好教训过了,我自然不会再计较。只是安亦辰结结实实抽的那一顿鞭子,还未把她给抽醒,倒也是奇事。 此时我暗自取笑着她的无知无畏,却无法预知,异日我也会在安亦辰的鞭子下辗转苦楚,痛不欲生,却执迷不悟。原来许多时侯,恨爱仅一线,一线间而已。 夏侯皇后听我说得谦恭,沖众人笑道:“哀家怎么说呢?其实都是些小孩子家,有些脾气,闹完也就算了,过后谁也不会记仇,该是好姐妹,是不是?” 众宫女太监自然道着英明,连声应是。 我僵着脸上的肌肉笑着,等待着夏侯皇后的后文。 果然,夏侯皇后提起茶盏来,用盖子撩了撩浮起的茶叶,优雅地啜了一口,微笑道:“既然都是姐妹,有一件事,哀家也问下郡主意向。” 我忙立起身来,躬身道:“臣女静候皇后娘娘吩咐!” 夏侯皇后放了茶盏,徐徐道:“哀家有三个儿子,亦渊、亦辰、亦伦,算来亦渊膝下,已经有七个儿女,亦伦也有了两个,就这亦辰,不知怎么回事,看他房中也放了几门姬妾,可一直不见有一儿半女的。想来都是那些丫头太娇贵的缘故,便是生着个孩子,母家卑贱,终也难成大器。如今郡主即将成为秦王妃,自然也会想法子为秦王开枝散叶。只不过哀家看郡主身体也甚是孱弱,若一人担此重视,未免吃力。因此有意让秦王纳明姬为侧室夫人,不知祥仪郡主意下如何?” =================== 皎和红袖交涉了多次,今天中午终于把漏发的一部分读者鲜花和鸡蛋重发了。 然后,傍晚就发现《风月》多了五个臭鸡蛋,《迫君》多了九个臭鸡蛋!汗死偶啦,偶只要鲜花,不要鸡蛋哦!(虽然偶更得慢,且一向后妈,一向无良!) 召唤鲜花啊召唤鲜花,请用鲜花砸死偶…… 【 180.明珠篇:第三章 娥皇女英原痴话(三) 我微笑道:“皇后娘娘果然是天下慈母,虑得周到。只是臣女尚未过门,秦王另纳夫人之事,却不好自作主张呢!此事皇后只需吩咐秦王一声即可,臣女并无异议。” 安亦辰分明早知母亲打算,并且肯定一口回绝了母亲,夏侯皇后才地迂迴从我这里下手,若我同意了,即可用我来压着安亦辰,迫了他同意。可我岂能做这个主?让他睡别的女人那里去,就那么着黑了脸了,若帮他弄个侧室回去,还不把我给掐死? 何况,我真的就毫不介意安亦辰找别的女人么?我真的就愿意和别人分享安亦辰温暖的怀抱和宠溺的笑容吗? 想及安亦辰,我心中有暖意,而眼前面对的却不得不面对森寒窘境。 夏侯皇后听着我滴水不漏的回答,眸光里果然转过一道凌厉锋芒,神色却依旧端雅,轻笑道:“只要你同意了,秦王那边,哀家自然会去说。” 我温婉而笑:“皇后娘娘,臣女说了,秦王纳侧室,臣女实在是不好代为做主。若是不合秦王心意,恐怕于秦王,于明姬小姐,都是不好呢!” “皇甫栖情!” 有人警告地大声唿喝我的名字,居然是异口同声的两个人。 一个是夏侯皇后,一个是气急败坏满面绯红的夏侯明姬。 我忙跪倒在地上,惶恐磕头道:“臣女无礼!臣女冒昧了!” 夏侯皇后敛了笑容,道:“你以为,我颁下懿旨,亦辰敢不同意么?” 我怯怯答道:“秦王恭肃孝顺,天下皆知,皇后的懿旨,自然不会不遵。”
第85页 我的言外之意,他们自然不会不知道。安亦辰或者会遵旨娶了夏侯明姬,但夏侯明姬到了秦王府能过什么日子,我可不能保证了!若是我同意了引过去的,或者我不得不逼着安亦辰分一部感情放到夏侯明姬身上,若是你皇后强压给安亦辰的,且看安亦辰可会给她半分好脸色! 夏侯皇后哼了一声,正瞪着我还要发作时,只听殿外有人传道:“夏侯公子求见!” 夏侯皇后面色稍霁,道:“让英儿进来。” 而夏侯明姬已跑过去迎了,唤道:“哥哥!” 安亦柔亦站了起来,点头柔声唤道:“表哥!” 面颊已微浮霞光。 夏侯英藏青色的袍角从我的身畔飘过,微笑着向夏侯皇后请安。 夏侯皇后见了娘家侄儿,倒也欢喜,笑着赐了坐,道:“今儿怎么有空来看姑母了?不随了你父亲练兵么?” 夏侯英道:“近日天下同喜,军营中只有例行训练,比以前轻松多了。正好前儿有朋友送了一匣子玫瑰冰片来,说是从海外的老毛子那里弄来的,特别清凉芳香,因此送了来给姑母妹妹们做香料用。” 他说着,一面让小厮将一个冰绿纹锦匣拿来,边打开边笑道:“姑母你说这些下人蠢不蠢,早说了今日我看姑母要把这个带来的,等我到了昭阳殿,居然说忘拿了,结果又现让他们回去取。” 我才知那小厮匆匆来去,就是为了拿这匣子玫瑰冰片。 夏侯皇后将匣子打开,抓了冰片在手中,与侄女、女儿们欣赏着,一边又问起夏侯英父母、祖母身体康健,家中大小事宜,不时给出些意见。 夏侯英唯唯诺诺应了,又将家中之事一一讲着,又有随侍太监在一旁凑趣儿,说得笑声朗朗,浑然将尚跪在地间的我忘了。 我自来出身大贵,从来只有人跪我,没有我跪人的,就是父亲母亲跟前,也极少有要我按规矩跪来跪去的。黑赫礼节比中原简易得多,我们又居客位,自是不用遵守;后至肃州,萧家更是宠我,不会让我受半点委屈,连晨昏定省,也一概免了。此时冒然跪了那么久,虽是有一层红线毯,也禁不住毯下的石地渐渐与薄裳下的膝盖厮磨得越来越疼,似在骨头里慢慢敲入钉子一般,痛到麻木,不由额间开始渗出细密汗珠来,估计面色也不会太好看了。 这时只闻夏侯英道:“姑母,为何让祥仪郡主一直跪着?” 夏侯皇后淡淡瞟我一眼,道:“哦,可能她喜欢跪着吧!” 夏侯英陪笑道:“侄儿不知祥仪郡主哪里犯了错,不过方才在殿外,我的小厮把她撞倒了,估计摔得也不轻,可否请姑母瞧在侄儿面上,恕她一回?” 夏侯皇后慢慢将玫瑰冰片的锦匣盖上,侧头笑道:“刚才你说老祖母喜欢吃莲茶饼么?明儿姑母让御厨多做一些,送府里去,孝顺了老祖母,余下的大家分了吃吧。” 夏侯英愕然应了,回了我一个爱莫能助的怜惜眼神。 我心中可气得不轻,直诅咒夏侯皇后口中提的那个老祖母吃饼吃到噎死。这时只闻殿外有人传道:“秦王殿下求见!” 说是求见,可安亦辰未等夏侯皇后应声,便已昂首阔步走来,到我身畔与我并排跪下,朗朗道:“儿臣叩见母后圣安。” 埋首之际,已飞快投来一个抱歉愧疚的眼神。 我本来正在委屈,见他怜惜,心情顿时好了不少,泪水却禁不住流了下来。 夏侯皇后到底不好连自己的儿子也不理,懒懒道:“平身吧。你不是在武德殿谢恩议事么?” 安亦辰微笑道:“回禀母后,事已议完了,特来接亦辰的王妃回家。” 夏侯皇后冷笑道:“还未成亲,你的秦王府几时成了她的家了?” ================= 看到好几个亲在后面留言,说太虐了,汗,小声地反问:哪里虐了啊?我觉得还可以啊! 181.明珠篇:第三章 娥皇女英原痴话(四) 安亦辰脸皮倒也厚,笑道:“母后,她无根无绊的,除了秦王府,还能去哪?何况我与栖情几度风雨,生死相依,人人都知她已是我的人,连腹中都已有了我的骨肉,我又怎肯让她去别处?” 夏侯皇后一时语塞。 这时安亦辰又道:“听说栖情不懂事,刚又惹母后生气了,求母亲暂息雷霆吧,不看儿子,也看您那未出世的孙子吧。栖情体弱,跪坏了事小,若连您孙子都连累着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夏侯皇后皱眉道:“谁又让她跪着了?她自个儿拘礼罢了。你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里杵哀家的眼了。” 安亦辰忙拉了我的手,一起伏地道:“儿臣告退!” 言毕,伸手便来扶我。我勉强立起一条腿来,就禁不住那酸痛,呻吟一声,又要摔倒。 安亦辰忙挽住我,一把将我抱到怀里。 夏侯皇后咂嘴道:“到底是金枝玉叶的,果然娇贵得很!” 安亦辰充耳不闻,从头至尾,连正眼都不曾瞧夏侯明姬一眼。 夏侯明姬初时尚有几分希冀望着他,后来渐渐憋得满脸通红,泪花直在眼眶中打转。想来她也算是个痴情的了,给安亦辰冷落成这样,居然还不肯死心。 而耳边,却似传来了夏侯英一声嘆息,从安亦辰的颈脖处悄悄看去,分明有几分落寞和羡慕。 我和安亦辰,也能成为令人羡慕的一对么? 我本想设法和夏侯皇后弥补关系,但她执意要把夏侯明姬塞过来,似乎也没什么好谈了。 而安亦辰已经完全不把这事放在心上,开始张罗修建秦王府以及准备大婚事宜了。 因我已经有了两个多月身孕,大婚之日,便不能耽搁,问卜后又说七月不宜婚嫁,便定在了六月廿二,留给我们的准备时间才不过二十余日,十分紧促。 好在原来所居的府第,就是大燕一位亲王所居,地方十分畅朗,秦王府就在原址整修粉饰,倒也不很费事。大婚一应所需之物,由安亦辰手下一个有名谋士叫贺之彦合计了开出,再让他过目,满意了即叫人採办。想那贺之彦本是军中谋士,心思再细密不过,叫他採办婚礼用品,简直是大材小用;而贺之彦和杜子瑞、仇澜等一帮兄弟却乐此不疲,正好暂时不需带兵打仗,竟把筹办婚礼当作一种休闲乐趣了。 安亦辰眼见一切渐渐筹措妥当,心里颇是欢喜,每日拥我睡觉时,必絮絮叨叨将今日又备了何物,卧房又添了什么物事,又请了哪些宾客,一一告诉我。 我那日跪得久了,又摔了跤,腹中隐隐作痛,后来叫大夫开了药,一直在房中静养着,外面筹备之事,竟是一点都没理会过,这日无聊起来,笑话安亦辰道:“你也算是一代少年名将了,天天预备这些琐碎小事,不无聊么?” 安亦辰笑道:“只要想到皇甫栖情就要成为我安亦辰名媒正娶的妻子,我就开心得很。连喝白开水也是甜的。” 我自然看得出他眼底盛满的笑意,知他是真心欢喜,再不忍调侃他,只伏在冰簟上吃吃地笑,心里也是满满当当的欢喜。 安亦辰将龙眼一只只剥出来,去了壳,往我口中送着,眸子渐渐深沉,忽道:“栖情,我们的喜贴,我已尽数送完了。” 我就他口中吃着龙眼,笑道:“宾客都请好了?好啊!估料着那天必定热闹得很啊。” 我故意一脸崇拜地望着他:“这是我们秦王殿下的婚礼哦!” 安亦辰给我逗得撑不住笑了,随即又塞了一只龙眼在我口中,道:“我也送了一份给大越太子宇文清。” 嘴中的龙眼忽然失去了味道,甚至泛出苦涩来。 许久,我才一笑,道:“送就送吧,也是应该的。” 安亦辰沉默片刻,又道:“我把你那只碎埙包在锦匣里,和喜贴一併送还给他了。” 脸上的笑意再也维持不住,我有些艰难地吞咽着柔软的龙眼,好容易才挤出字来:“哦……也好。” 行馆那日与安亦辰缠绵之时,我把埙跌碎了。第二日我醒来时地上已不见了埙的碎片。我只以为是行馆的侍僕收拾走了,因怕伤了安亦辰的心,也不敢问起,再不料是安亦辰悄悄收了,更不料他居然将碎埙送给了宇文清。 却不知宇文清见到了那碎埙会作何想法。随手扔去,视同敝履?抑或伤怀片刻,依旧去将他的绯雪拥于怀中? “栖情,还放不开么?”安亦辰倚到我身畔,将我揽于怀中,漆黑的瞳仁,隐有怜惜和忧伤。 我在心头嘆一口气,勉强扯到自己僵硬的肌肉,道:“不,我早放开了。有什么放不开的?” “是么?”安亦辰显然并不相信,依旧紧盯着我。 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除了亦辰,这天下,我还能相信谁?爱上谁? 我认真地捧住安亦辰的脸颊,望着他绝不逊于宇文清的俊雅容貌,望着他深情中带了不安和担忧的眼睛,望了他微微蹙起的眉,轻轻抬上自己的唇,温柔地厮磨着他的,然后探入他的唇中,去寻找他同样柔软而温暖的舌,彼此纠缠,相偎相绕,然后感觉各自的唿吸,渐渐粗重而炽热,而心跳,则是同样地激烈而迅速。 亦辰,你感觉出了么?我也喜欢你! 或者,我一时还不能忘怀宇文清,但至少,我也已经喜欢上了你! 你感觉出了么? 安亦辰眸光渐渐闪动出温柔的笑意,深深若海,绵绵如云,然后与我紧紧相拥,四肢缠绕,肌肤相亲。 我便知道他感觉到了,并且愿意用他的耐心去等待,等待我的心中,只剩一个他,唯有一个他。 182.明珠篇:第四章 碧玉踯躅海底心(一) 大婚如期举行,热闹一如预料。 京城所有人都在传说,英明勇武的秦王安亦辰的新娘,是大燕的最后一位高贵的公主,如今大晋最美丽的女子。 看过这次盛大婚礼的人,都在传说这次婚礼的奢侈与豪华,那流水一般铺满整条街的红色海洋,见证了秦王对于这次婚礼的重视;而皇帝、皇后亲至秦王府主持婚礼,又为这桩婚事添了几分高贵华美色彩。 而京城的所有教坊之中,已经流传开故国公主与开国少年秦王唯美的爱情故事。包括十四岁的公主勇救少年秦王,包括少年秦王从宇文氏手中救出公主,包括少年秦王误入故国将领手中,公主冒死放人,然后是公主因放了少年秦王被迫出走,少年秦王千里救人,终于将美丽高傲的公主留到自己身畔,成就完美姻缘。
第86页 而其中的少女心事,曲折计谋,以及那个不为人所知的白衣,已经死去的萧采绎,均被刻意忽略,听这故事的每一个人,无不对这段神话般的天作之合充满了惊嘆和艷羡。 我听到这个故事时,是婚后的第三天。 因为婚礼当日太过劳累,腹中又在隐隐作痛,第二日安亦辰急急找了大夫来看,到得第三日,安世远闻知此事,特地又派了一位姓马的太医前来诊治,说是对于妇科儿科最拿手。 但我很快发现,这马太医最拿手的是聊天扯淡。 帮我诊脉不多时,开始不断询问我和安亦辰的事,啥时相识,啥时秦王救我,啥时我救秦王,甚至我们什么时候互生好感。 我给他絮叨得哭笑不得,而安亦辰居然像模像样地讲起来,按他口气,他在第一次潜入皇宫,就已爱上了不解事的小公主。而公主则在第二次放他走时已经芳心暗属,只是面上抹不开,最后被他连哄带骗才娶到了手。 我未等听他讲完,便已羞红了脸,将头掩在水枕中笑作一团。 一时马太医开了方子,仔细嘱咐了用法用量,方才离去。等他离去,我问安亦辰:“坊间那些鬼话,是不是你流传出去的?” 安亦辰摊摊手,道:“反正不是我亲口说出去的。” 不是他亲口说出去,那么必是他通过别人的口转述出去了。想到他那堆来自三教九流的兄弟们,我无语问苍天,只得默认那段所谓的倾城爱恋了。 马太医所开的方子,大多也是些寻常的安胎药物,不过各味药的分量比其他人有所增减。安亦辰看了无误,遂叫人按他的方子抓了药来吃,毕竟人家是有名的太医,或者方子比宫外的郎中要高妙些。 隔了几天,安亦柔来看我,倒叫我颇有几分惊喜。 那安谧俏丽的姑娘款款过来,还带来了两盆花。 “二嫂,上次有使节去西域,带了好些中原少有的花糙来献到宫里,其中这种碧玉踯躅母后赏我了四株,我想着二嫂一直窝在家中,放些红红绿绿的花糙在卧房中,必定养眼许多,所以就带了两株来给二嫂。” 安亦柔声音轻柔,举止安详,指点着这花道:“你看,长得和杜鹃差不多,应该也是同一类的,但现在都六月天还开着花,就少见了。” “碧玉踯躅花?这名字还真好听!”我笑脸相迎,去欣赏着她带来的花儿。 若论杜鹃花,原也不是我喜欢的,但这花的精叶俱是很清翠的颜色,并且玲珑剔透,果然极像是碧玉琢就,映着那寻常可见的五瓣红花,便显得风格高贵典雅起来。 “果然好花呢,若是普通杜鹃,哪有这等风韵脱俗?” 我微笑着挽了她的手,道:“妹妹还真是有心人,我正想让亦辰帮我弄些花儿糙儿到房中来呢,妹妹就送来了!真是好礼物!” 安亦柔一直跟在夏侯皇后身边,若是把与她的关系拉近了,说不准日后和夏侯皇后也有和缓余地,那么亦辰的未来就有更多成功的机会了。所以这个小丫头,我还非得好好拢拢她的心。 安亦柔听我说得贴心,顿时绽出婉约笑意来,低了头道:“那日在殿上,我见二嫂跪着,母后一直不让起来,本来也想求情的,因为碍着明姬表姐,还是没能说出口去。想来那么多兄弟中,就数二哥对我最好,让二嫂受了那样的委屈,我好几夜没睡得着。后来听说二嫂没事,才放下心来,可心里头还是有个疙瘩,总觉得欠了二嫂的一般。” 我再不想安亦柔竟是这样的温善人物,不觉大为感动,笑道:“妹妹,都是一家人,咱不说两家话,没有什么谁欠谁的。我只要知道妹妹心里对我好,便知足了。” 安亦柔闻言笑容渐渐温煦,又小心翼翼地摸着我的肚子,问着怀孕几月,几时生产,有没有请奶娘,准备衣物等等,一直说到天黑,才告辞离去。我也不敢怠慢,早叫人备了几匹上好的绸缎,并两枝嵌宝金钗,一对玉如意,送给她作为回礼。 一时安亦辰回来,见了那花,颇有几分诧异,我把安亦柔来过之事说了,笑道:“没想到你们三兄弟都和豺狼虎豹般的人物,居然有个这么温柔似水的妹妹,将来可得一定留心着,为她找一头性情好些的夫婿,别让人欺负了她去。” 安亦辰笑得有点涩:“别人会欺负她?” ====================== 红袖最近似乎正和做广告办假证的人干上了,大家发表评论时注意啦,一些广告用语以及任何形式的数字,评论区都会自动设置为禁用词,大家发表时可以用拼音或其他同音字代替。 忍不住嘀咕,咱们受的是池鱼之灾啊! 183.明珠篇:第四章 碧玉踯躅海底心(二) 他想一想,道:“安家人的东西,你收可以收,可收了后还是扔远一点好,我总觉得不放心。” 我失笑道:“你也是安家人,我要不要每晚把你扔出房去睡去?” 安亦辰也笑了,折头让人去抱医书来。 我正纳闷时,他已把医书抱来,翻到写杜鹃的,果然提及杜鹃又名踯躅花,花、根、叶均可入药,有和血调经、消肿止血之效。既能入药,自是不会有毒了。 我笑道:“我还是第一次收到安家人给我的礼物呢!有问题么?” 安亦辰望了那花,犹豫半晌才道:“罢了,估计她也不会害你。就留着吧!” 我才知他还是在怀疑这花是不是动过手脚,又是感动,又是心疼,抚了他紧皱的眉,嘆道:“亦辰,你活得累么?” 如果他无时无刻都在怀疑着至亲的人会不会害他,岂不是累到了极点? 安亦辰的眉头被我抚过,立刻如熨过般舒展开来,而唇角边却弯出向上的柔美笑纹来,柔软而温暖的唇轻轻在我颊边触了一触,道:“只想着你,就不累了。” 我笑道:“最近白天老不见影,怎么,又要准备打仗了么?” “暂时只有几名将领在平定境内一些未完全归顺的势力,还用不着你夫婿我来出手!等和东燕皇甫君卓的和约谈定了,解了东面的后顾之忧,应该就可以向南越用兵了。” “在和皇甫君卓谈和约?”我心里一跳。 安亦辰想了一想,拍了拍自己的头,道:“我倒忘记了,皇甫君卓是你大哥吧?” 我点头道:“可不是么。就跟你和你大哥差不多。” 安亦辰顿时明了,摇头嘆道:“出身帝王富贵之家,这些事,总是免不了。” 我嘆气道:“不过提起皇甫君卓,倒叫我想起雪情姐姐来了。” 安亦辰想了半天,终于想起:“你是说,当年那个杨淑妃留下的雪情公主?她不是死了吗?” 我白了他一眼,道:“没有,我救了她,后来秦先把她带走了。” 我把当日借了出天花,将雪情从宫中救出,后来战乱之时又被秦先带走之事说了,笑道:“这个秦先可比你仗义多了,就为报杨淑妃救先祖之德,不但救了雪情,还特地通知我避开某人的追击。这个对比啊,正可对应出某人的无情无义,辣手负恩呢!” “你个死丫头!”安亦辰在我臀部轻击一记,佯怒道:“还记恨一百年呢!怎不说你自己鬼头鬼脑,救我都不肯明救,硬是装成个恶毒小巫婆模样,差点把我给呕死了!” 我吃吃笑道:“不知后来雪情有没有嫁给秦先。” 秦先应该不会计较雪情曾被宇文颉那个畜生玷辱过吧?如果他喜欢雪情如安亦辰喜欢我一样,就绝对不会计较。 安亦辰道:“想知道这个却也容易啊,明儿我去问下东燕的使者。皇甫雪情是兴武帝的妹妹,秦先又是兴武帝手下的名将,二人的消息,应该很好打听的。” 我听得可以再得着一个好姐妹的消息,很是开怀,狠狠亲吻了安亦辰一下,以示奖励。 安亦辰笑道:“我瞧你确实是闲得无聊了。罢了,你明儿若是没事啊,把我们成亲时各户人家的礼物都看看,有什么喜欢的就留下,其他叫库房收起来吧。我们若不过目,他们一直在厢房里堆着呢。” 我随口应了,心想着自己可能的确快闲坏了,天天除了吃就是睡,连走路都懒得走了。 第二日,我叫侍女同了我去瞧宾客们送来的礼物,总管安良闻言,忙带了册子过来,叫人将那些礼品一一打开,但我看一样,他便勾去一样,令人抱走收库。 算来秦王虽是年轻,却位高权重,又深受属下爱戴,在大臣中口碑极佳,送来的礼物何止几百上千样。 大晋以外的其他各路诸侯,包括东燕兴武帝在内,也都曾遣使道贺;我的外祖家萧氏听说我成亲之事,因和安氏不投,并不亲来致贺,却也有不少礼物送来,看那价值,足可抵得上嫁自己亲女的嫁妆了。瞧来他们虽不知我怀了萧采绎的孩子,也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选了安亦辰为夫婿,但依旧如先前般疼惜我。而我却不能在他们跟前代绎哥哥尽孝承欢了。 那些珍贵礼物中,不乏有鸽卵大小的夜明珠,三尺高的朱红珊瑚,几近无瑕的白玉宝璧,堪称价值连城。可惜我自幼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便不太看在眼里。 找了半天,就只看中了一对形式古朴的碧玉簪子,和一把婴儿可以挂着的玉片锁,心里已经有些烦了,便道:“我不看了,都收了库吧。” 安良忙应了,正要送了出去时,只听有人惊唿道:“可是这件东西上,写的是秦王妃亲启呢。” 我怔了怔,回过头来,见一个侍女拿了个小小的碧玉盒翻来覆去瞧着。 我笑道:“哦?还有冲着我面子送东西的?我还以为都是冲着秦王送的呢。” 一面笑着,一面接过那个小小的碧玉盒子来,果然一眼看到了红纸的封条,写了“秦王妃亲启”五字。 而我一眼看到这五个字,心跳几乎都停止了。 这是,宇文清的字迹! 他为我和母亲看了那么多次病,不知开了多少的方子,那秀逸的字体,我再也不会认错! 184.明珠篇:第四章 碧玉踯躅海底心(三) 他收到了喜贴和碎埙,自是知道我已与秦王成亲。但宇文氏和安氏磨擦已久,不知多少将士死在对方手中,算是结下了深仇大恨,故而双方都宁愿与东燕讲和,全力应付对方,也不肯避让分毫。在这等情形下,宇文清当然不可能亲来道贺。
第87页 但我竟收到了宇文清的礼物,证明宇文清还是曾经派使者来过。只是我却连听都没听安亦辰提起过,也不知是不是杂在哪路大臣之中,悄悄儿来了,又悄悄儿走了。 而他,又会给我什么礼物呢? 我凝了凝心神,微颤着手将封条撕了,一眼便看到了月白的荷包上,枝叶清翠欲滴,粉荷盈盈如新,顿时心如刀割,再也顾不得自己的失态,将小盒连荷包一起塞入怀中,匆匆返回卧房之中。 一时将众人屏去,我依旧将那玉盒打开了,颤着手将荷包取出,打开,一根纠缠了三年多的狗尾巴糙,依旧坚韧地保持了原来的形状,细须摇晃,泛出淡淡的微光。 微光中,恍惚又回到了十四岁。 阳光明媚,碧糙茵茵,笑语悠淡,白衣飘飞。 狗尾巴糙,一头繫着你,另一头繫着我,证明我们曾经手牵手,是极好的朋友。 终究,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宇文清,白衣,我恨你,真的好恨你! 我忍不住伏到桌上,嘤嘤地哭。 安亦辰回来时,我已经将荷包收好,躺在床上若无其事地拿了本诗词翻着。 “怎么样,今天去翻那些礼物,有挑到喜欢的没有?” 他伏到我肚子上,听着小宝贝的动静,问道。 我“嗯”了一声,道:“有一对碧玉簪子我喜欢,还有一只玉锁片儿,我给我的孩子留着了。” 安亦辰笑道:“那么多的东西,就挑出两样来?” 我别过头去,道:“东西是多,可我懒得挑了,叫他们都收了。” “这那两样东西?别的你都没要?” “嗯,没要。” 我答着,忽然觉出不对劲,一股凛冽的无形压迫之气,忽然迫至我背嵴,令我不由心下一震。 忙侧过头看向安亦辰时,只见他正盯着我,如常般说着话,如常般淡淡而笑,只是眸底的冷意,已如冰水般泛了上来。 我立时悟出,昨晚他叫我去查看礼物,甚至今日那白玉盒子突然让侍女发现提起,只怕都是早就安排好的。 他,他是在试探我! 我而向他撒了谎! 实在不应该因为他是我的夫婿,便连半点心眼也不留。安亦辰的心,本是七窍玲珑心! 我苦笑,不得不认栽,低了头道:“宇文清把我的一样东西还给了我。我已经收起来了。” “在哪?” “右边第二个箱子的最下面。”我有气无力地回答。我曾想把荷包扔了,到底没捨得,便打算着把那只荷包永远压在箱底了。 “拿给我看。”安亦辰坐到桌边,端着茶盏轻轻吹着。 “你自己去拿。”我赌气道。 “我叫你拿给我。”安亦辰已经没了笑意,神情虽然淡定,声音却已冷厉异常,森然的压迫感,瞬间又卷了过来。 我一向知道他有那种不怒而威的凛然气势,却从不曾想到自己作为妻子以及他最心爱的女子,有一日也会面对这种压迫。 他并不是和我商议,而是在命令。他在命令我把荷包拿给他。 我咬住嘴唇,很想说不,突然发现自己竟然不敢说。 我皇甫栖情竟然对自己的夫婿心存惧意,不敢和自己的夫婿说不! 可我的确做错事了,我有心欺瞒他。 而他显然生气了,如果我不低头,只怕他不打算原谅我。 他犟起来时,并不下于我。 我默默站起身,找出那个白玉盒子,放在他桌上,已看见他根本没有喝茶,唇边已被他自己的牙齿咬出了深深的印记,只是倔强地不肯将愤怒和受伤写到脸上。 我已经是他的妻子了,却在精心收藏着和原先情人的纪念品,甚至还为此向他撒谎。在他看来,不仅仅是一种失败,只怕更是一种羞辱。 这一次,的确是我伤害他了。 所以我垂了眼睑,轻轻摇他的肩,道:“对不起。我只想留着做个纪念,并不想和他怎样的。” 安亦辰翻着那只荷包,抬起眸来,眸中已是真实的恨怒:“你已经是我的妻子,还想和他怎样?” 我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来人!”安亦辰忽然高声唤道。 侍女匆匆推门而进。 安亦辰已发现了荷包里的那根狗尾巴糙,用力一扯一捏,已裂作数根揉作一团,依旧塞回荷包中,扔给那侍女道:“烧了它!” “不要!不许烧!”我颤声叫道,想来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 侍女抓起那个荷包,惶恐地望了望我,又望了望安亦辰。 安亦辰眸中的冷意渐渐燃烧,燃成愤怒的焰火,灼灼向我逼视:“那么,你给我一个不烧的理由。” 不烧的理由? 纪念宇文清?还是纪念十四岁时可笑的誓言?还是让它继续横亘在我和安亦辰之间,成为解不开的心结? “烧……烧了吧。”我慢慢吐气,看着侍女出去,已软软坐倒在床上,泪零如雨。 安亦辰面色稍霁,缓缓坐到我跟前,轻轻吻着我的泪水,然后将我放倒,小心压于身下,抚弄着我的身体。 185.明珠篇:第五章 伤春梦觅惜花人(一) 我知他的心情给我弄到糟透了,也不敢拒绝他,闭了眼承受。好在他顾念着腹中胎儿,浅尝辄止,并不让我为难。 “栖情。”他附于我耳边,闷闷地道:“我知道你心里还有他,我可以给你时间去慢慢放下他。可是你不该撒谎。你让我觉得我为你做的一切都白废心机了,连坦诚相对都做不到,又说什么夫妻一体同甘共苦?” 我知道我该在此时劝慰他几句,再向他甜言蜜语保证一番。可我默默想着那个烧了的荷包,和荷包上萦系的三年心事,同样心疼得不想说话,只想流泪。 于是,我只是蜷在他怀中一夜流泪,一夜无语。 这件事显然对两人的打击都比较大。 我接连好多天都懈怠说话,只窝在房中憩息,神思恍恍惚惚。 夕姑姑怕我闷坏了,特叫了拉胡琴唱曲儿的两个女孩儿来给我唱曲儿听,我又觉得烦躁,听不一会儿,便让夕姑姑带了出去。 安亦辰见我这样,显然心头不悦,每天一早便起床出去,至晚方归,也不和我多说话,只是每晚睡着时,依旧将我拥着,不时小心地抚一抚我的小腹。 夕姑姑一开始只当安亦辰公务繁忙,等她看出不对来,已是两人别扭了十来天之后了。 “我说怎么回事呢,最近总不见你们和和乐乐在一起说话玩笑儿,敢情是吵架了啊?”夕姑姑教训我:“我就知道,是不是你又做什么事气着他了?那孩子性情好得很,把你当个宝贝似的守着,若不是你招惹他,哪会闹成这样?” 可我给安亦辰冷落了十几日,本来还有几分愧疚的,也渐渐被磨得光了,转而被心头的恼恨和忿忿替代。 是的,我是撒了谎,我想到宇文清心头还是会痛,可他说得那么好听,什么夫妻一体,如果不是猜疑着我,为何设下这么个圈套来试探我? 所以凭夕姑姑怎么说,我再也不理她。烦了时,径直将她推出门去,将房门紧紧关了。 夕姑姑见说不动我,又在打安亦辰的主意。 这日安亦辰在外逗留到很晚才回来,一身的酒气,才唤了人来洗漱了要睡去,又被夕姑姑拉了出去,只怕给罗嗦了有一个时辰,回房后脸都黑了。 但夕姑姑显然没劝动他,反而火上浇油,这一晚,他侧了身子与我相向而卧,碰都没碰我一下。 我心头气苦,也不发作。到了第二日看他走了,随即叫人将另一处叫作青衿馆的垮院收拾出来,把我的衣物箱笼连同那两株碧玉踟躇花全都抬了过去,铺了床,就在那里歇了。 夕姑姑跑来阻拦,我只不阴不阳道:“我身子重,天天睡不踏实,又不好服侍他,睡在一处,白白让他睡不好觉。” 把夕姑姑气得只在我房前掉眼泪。 这个青衿馆似乎比原来那个正房所在的院落热了许多,晚上我叫人拿了冰来放在床下,还是觉得热躁,怎么也睡不着。难不成,我是习惯了有他在身畔才能睡好觉? 窗外,是大片的紫薇,在风里晃晃悠悠,摇摆出极得意妍媚的姿色来。那种艷丽的紫红,在月光下还是显得真是招摇;而短篱上爬着的常春藤郁郁青青,将前方堵得一片漆黑,连带我的心都堵得难受。 这一夜,我不知数到第几百只羊才睡着,一直睡到近午时才醒来,只觉又热又饿,叫人备些清粥来吃了,即将安良叫来,让他把窗口的大花紫薇全挖了移走,再去把常春藤拔得一枝不剩。 安良擦着汗,哭丧着脸道:“王妃娘娘,等傍晚些再派园丁来整理好么?” 我正热得擦汗,气得将帕子扔在他脸上,叱道:“我叫你挖几棵树,也派不出人来?你怎么管事的?” 安良伏到地上,回道:“王妃,您有所不知。王爷今儿不知怎么了,天没亮就起来练剑,就在正房前面的院子里练,一直到刚才,才给夕颜姑姑劝住,连饭都没吃就出府了。院子里的花糙果木,已经给王爷的宝剑削得没有一棵齐全的了,园丁们现在全给调在那边收拾呢。” 我怔了一怔,安亦辰心里也憋气么?呵,活该!敢一再给我脸色瞧! 想到这里,我又笑容可掬,道:“那么,你们傍晚到我这边来收拾好了。” 安良应了一声,欲要说什么,窥我脸上虽然带笑,眸光却寒得很,到底把舌根下的话缩了回去,默默告退。 等安良走了,我转头侍女,叫他们看着院子里,见了夕姑姑来了,就帮我挡着,说我乏,不想人来吵。 连安良都想劝我了,更别说夕姑姑了。我正在心烦,实在不想见她。 看那碧玉踟躇花开得正好,我拿了剪子将已凋零的花瓣一一剪了,嗅了嗅那血一样鲜红的花朵,只觉一道清气,清芬郁馥,直透肺腑,比寻常的杜鹃不知芳香多少,闻着甚是舒坦,正要再嗅一会儿时,只腹中忽然抽搐了一下。 不像是胎动,倒像是母体自身的痉挛,随即而来的,是抽搐带来的阵阵腰间坠疼。 我也不敢逞强,叫侍女扶了,到窗前木榻上静卧着,一边叫他们去将马太医开的安胎药煎了来吃。这些日子我睡得不好,常到午时才起,有时又怕苦懒得吃,本来该一天三顿吃的药,已经被我减作一天一顿了。 ======================
第88页 那个,有亲说栖情不是原来的栖情了。这个大概也是意料中事吧!在对白衣完全失望后,面对安亦辰这样优秀的男子,想不动心,大概也不太容易。 只是,白衣,宇文清,依然不可避免,隐在心底最深处…… 186.明珠篇:第五章 伤春梦觅惜花人(二) 但生个孩子要吃那么多药,我也太虚弱些了。不知那些穷人家是怎么生小孩子的。 我嘆息着,抚着我的小腹,虽觉得受罪,但想一想萧采绎英挺的面容,想到起未来的孩子可能拥有和他一样的容貌和刚烈要强的性子,便觉得一切都值了。 至傍晚时,园丁果然过来,将紫薇全部移走了,常春藤也给割得干干净净,院中是清慡了,却显得过于空荡。 晚上练了片刻字,更觉得心烦意乱,将练的字纸随手扔到地上,卧到床上睡觉。 可能是安胎药起了作用,这晚我倒睡得沉,恍惚间,似有人在摸我的脸,接着又由胸向下游移,停留在我的小腹。是安亦辰的手么? 我一惊,立刻醒转,只见月光悠白,透纱而入,有地上投了明明灭灭静谧的阴影。浅碧的帐幔,如同月下的一抹流水,轻淡流动,飘缈如烟。 莫不是做梦了? 我打了个呵欠,嘀咕道:“该死的安亦辰,梦里也不让人安生。” 呆呆坐了片刻,忽想到,如果是白衣,大约绝不会如此和我发脾气吧?相识那么久,他似乎永远用温润柔和的如水眸光望着我,我再任性淘气,他从不曾责备过我半句。 可他不是白衣啊,他是宇文清!白衣只是我的一个梦而已,早如白云般从我的身畔飘去了! “宇文清!”我喃喃念着,用袖子抹了把眼泪,倒头继续睡觉。 第二日我醒来时,意外地发现我扔在地上的练字的纸又回到了桌上,而且似乎又多了一行。 忙细看时,我原来上面写着: “一向年光有限身, 等闲离别易销魂。 酒筵歌席莫辞频。 满目山河空念远, 落花风雨更伤春。” [註:出自北宋·晏殊《浣溪沙》] 本来最后还有一句:“不如怜取眼前人”,我一时心烦,没写完就给扔了,却不知被谁添了那么一句“何不怜取眼前人”,变成了问句了。 那字极是刚劲峻拔,运笔有力,我虽没注意过安亦辰的笔迹,但已料定必是他在后面添的了,只觉那经他改动的七个字,都眨成了安亦辰带了冷笑责问的眼,不觉恨得一拍桌子,叫道:“来人!” 侍女匆匆进来,我喝问:“昨天我睡着后,有谁来过么?” 侍女忙道:“没有啊,王妃睡后,再不曾有人来惊扰过。” 我冷笑道:“难道安亦辰没进来过?” 侍女瑟缩道:“王妃,他是王爷啊。” 是哦,他是王爷,是秦王,秦王府就是他的,侍女焉敢阻止他进来? 我抑郁地扬手让她出去。自此每晚再睡,必从里面将门闩好,连侍女也不让进了。安亦辰再想进来,不怕丢人就爬窗好了。 接下来数日,总算是太平了,安亦辰再没来扰过我,可我心里不觉又失落起来,而侍女们偷偷交谈,似说他近日留连在几名好友家中,夜夜笙歌,从不归宿。 看来,他的所谓深情也不过尔尔。 不知是不是因为心情沮丧,抑或老闷在房中不活动让小傢伙不满了,这几日腹中还是不时会抽搐、坠疼。我也不想让人以为我离了安亦辰的照顾便病歪歪的,遂自己多注重些保养,每天晚上早早睡觉,第二天晨曦微露便起床在花园中四处走动走动,活动下手脚,果然感觉要好些。 这日清晨,我扶了侍女沿了清晨犹沾了露水的青石板大道慢慢踱着,转过一道弯,忽见一个熟悉的背影,正扶了一棵老柳一口一口向外呕吐着,浓烈的酒气,酸腐的汗味和秽物的腥味都掩不去从他衣衫间传来的脂粉气。 是安亦辰!大概才从外面回府吧? 果然是夜夜笙歌,左拥右抱,不亦乐乎! 我厌憎地掩住了鼻,忽然发现,自己对于那隐约传来的脂粉气,比酸臭的秽物更觉得反感和噁心。 “王爷!”我随行的两名侍女已惊叫着,去挽扶安亦辰。 安亦辰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忽一抬头望见我,有些黯淡的眸子闪出一抹明亮的火花,连虚白的面孔也泛出微微的红晕。 我是不是可以把他如今的狼狈虚白,看作是纵慾过度的后果? 我冷冷瞪着他,哼了一声,从他身侧快步走开。 安亦辰的神情顿时转为羞恼,他一声不吭地立起身,大踏步往正房方向走去。 日子依旧平静无波地过着,一转眼,我搬出来住也有七八日了。夕姑姑每日来,每日给我叫人挡在门口,只得一次次叫侍女传话过来,叫我有空回去管束管束安亦辰,别让他天天在外面糟蹋坏了身体。 我气恼道:“他在外面风流快活是他秦王爷的事,我又凭什么管他?” 侍女传话后,夕姑姑细而尖的嗓音隔了院门都能听到:“栖情,你真傻还是假傻啊?你守在他身边,他能那么不开心地出去借酒消愁么?” 我只作听不到,拿了七弦琴,手一划,已弹起了一曲《高山流水》,促柱繁弦,泠泠而操,顿时山音旷缈悠远,水声汩汩潺潺,将她所有的话都给淹没住了。 第二天天更热了,明明已经立秋,居然还有那么热的天。我喝了许多的茶来,还只觉得热。 这时侍女端了一盘切成片的西瓜上来,十分甘甜,一股沁凉,从唇齿口舌间一直窜到胸腹际,顿解暑热。我性贪凉,用竹籤子足足挑了半盘吃完,觉出上腹隐隐作痛,才勐地想起,如此沁凉的瓜,一定是用冰水湃过的。 ================ 天气转凉,大家出门前记得多加衣服,好健健康康开开心心过圣诞和元旦哦!(某皎自己感冒了,终于记起提醒大家了!) 187.明珠篇:第五章 伤春梦觅惜花人(三) 而我自小便不能吃太冰的水果,曾因为吃冰湃的荔枝腹痛了两天两夜。后来即便夏日吃瓜果,夕姑姑也注意着,即便我硬是要吃冰湃的,也必定守着我,绝不肯让我多吃。 可夕姑姑给我赶跑了,我刚足足吃了半盘,没有一个人来提醒我不要吃冰西瓜! 我苍白了脸,忙将西瓜推开,瞪着一脸诧异的侍女,道:“快去帮我拿热毛巾来!” 可已经晚了。 不到一个时辰,我已经疼得在床间翻来覆去,满头冷汗地只顾哆嗦。 侍女们早已忙乱一团,安良、安秀、夕姑姑等王府的主事,纷纷赶来,请大夫的请大夫,找药的找药。 我知道这种疼只是一时的,有个半天一天的,也就过去了,也不敢乱吃止疼的药丸,只觉人多得快把我头都给吵爆了,赶着想让他们全出去,却痛得直不起身来说话。 那厢大夫来了,一时也未能诊出原因来,只要我先吃安神止疼的药丸,我再不知那些笨大夫会不会情急乱投药,弄些误伤孩子的药来,怎么也不肯吃,只恨痛得说不清话来。 一时只听有匆匆踏来的有力脚步声,半掩的房门“啪”地一声差点给人踹翻,安亦辰奔得满脸赤红一头汗水,直撞进来,冲到床边,一把将我的身子抱住,急道:“栖情,你,你怎么样?” 我也顾不得挣开他的怀抱,只是疼得胡乱扭动着身子,呻吟着。 安亦辰吼道:“大夫,大夫呢?” 请来的几个大夫满头汗水,连连躬腰。 “你们不给王妃诊治,杵在那里干什么?” 我伏在安亦辰臂膀间,清晰听得到他不规则的剧烈心跳,而胸膛更是不可遏制地起伏着。 大夫连忙爬到地上回禀道:“王爷,我们诊断过了,可能是肠胃出现了急性病症,但还没找到病源,只能先吃些止疼的药丸,止了痛再说。” “药丸呢?” “王妃不肯吃,塞在嘴中都吐掉了。” 大夫惶恐地指着地下我吐出的秽物。 “为什么不吃药?”这个疯子又冲着我吼。 “不能……吃……唔……”我倔强地要推开他的身子,而安亦辰已从大夫手中又接来药丸,居然硬是捏开我的嘴巴,用手指往我喉间塞去。 我大叫着,用力挣扎着,勐地将牙关咬了下去。咬的可不是药丸,而是安亦辰正在塞药的手指。安亦辰的身躯震动了一下,一股血腥味顿时溢满口中,叫我再忍不住胃部的抽搐,连药带着方才吃下的东西,一起喷薄吐出。 安亦辰惊吓般缩回了手,却依旧紧紧抱着我,由着我将秽物大口吐出,呕得心脏都快要跳出来,终于气虚体亏,如棉花般软倒在他身上,几乎只有了出的气,没有了进的气。 而腹中一空,疼痛倒似好些了,不像方才那般痛得死去活来。 正趴在安亦辰腕间,呕得盯着他沾满秽物的淡蓝袍子无力喘息时,忽然一滴温热的液体滴入我脖颈,接着是安亦辰颤抖哽咽的声音:“栖情,你到底怎么了?” 我勉强转过头去,看向安亦辰。 安亦辰也正望着我,浓黑的长睫下,居然是满眶的泪水,轻轻一眨,泪水便滴落下来,迳自飘到我的面颊,与我满脸的泪水汗水流到了一处。 “我们为什么会弄成这样?”泪水滚出,安亦辰的一双瞳仁映出我疲惫灰败的面容,痛怜而无措,仓皇地问着,手中却不敢动一动,似乎我是羽毛做的,轻轻一动,便会飘去无踪。 安亦辰在流泪。 那个给萧采绎打得死去活来不曾落下一滴泪的安亦辰在流泪! 这个意念让我忽然心疼到极点,忍不住满腹的心酸,勉强伸了苍白的手为他拭泪,泪花闪闪地微笑:“我……没事……” 安亦辰低低道:“你没事,就乖乖把药吃掉,好不好?” 那口气,却已是在哀求了一般,再不见半点原来的雍容温雅。 我努力平缓着腹部的疼痛,苦笑道:“我……只是吃了……冰的西瓜……” 安亦辰转而怒瞪那些侍女:“为什么给王妃吃那些冰的东西?” 侍女连忙跪下道:“回王爷,那西瓜是夕姑姑拿来的,还吩咐了叫趁着冰的快吃,说王妃很爱吃的。”
第89页 夕姑姑! 流目四转,早不到了她纤瘦的人影! 我无力地望着安亦辰苦笑,这场苦头,我算是白吃了。果然近墨者黑,连夕姑姑都学会了耍心眼。 安亦辰听说是夕姑姑送来的西瓜,明显松了口气,至少他知道夕姑姑不会拿我性命开玩笑。 “夕姑姑想做什么?” 他疑惑地问着,然后眸光渐渐清明过来。 横竖他不是煳涂人,当然不会看不到,我已躺在他的怀中,不再推开他,不再用冷淡或憎恨的目光与他对视,还强忍着自己的疼痛为他拭泪。 而他自己匆匆赶回,差点给惊得魂飞魄散,自然也不会再放开我。 是晚,安亦辰叫人将我的衣物箱笼全部收拾了送回正房,然后亲自抱着我,把我带回了原来的房间。 休息一两天,我便已恢復过来,而安亦辰不但晚上不出去,连白天也不出去了,只腻在我身畔守着,变着法儿逗我多吃些寡淡无味的白粥。——大夫说,最好近日不要吃任何油腻的东西,结果我只能白粥度日了。 =================== 大家圣诞快乐啊! 188.明珠篇:第六章 月华飘缈夜流珠(一) 夕姑姑磨蹭到第二天晚上才出现,我狠狠地瞪她,而安亦辰却很没脾气地笑了一笑。他对我又爱又恨,说不准早就想整我一顿出气了,心里多半还在谢夕姑姑代他结结实实教训了我一回呢! 夕姑姑只是讪讪地笑,道:“你们和好了就好,就好啊!” 安亦辰笑道:“你明明知道那个虽然痛得厉害,却要不了命,也不让人和缓一点说,我当时正在镇国大将军那里喝酒,差点给惊得魂都没了。” 夕姑姑老实地点头,道:“我听安秀讲啦!他一开始说府里出事,你还没放在心上,后来一说是王妃在床上痛得死去活来,药也不肯吃,立刻就刷白了脸骑马就往回赶,赶到府时全身都给汗水湿透了,不知是给吓的,还是给热的。” 她这话明显是讲给我听的了,无非说安亦辰怎么怎么好,叫我不要辜负了。 我冷了脸,对安亦辰道:“秦王府的规矩,伺侯不好主子,让主子大病一场,该怎么罚?” “罚?”安亦辰窥了夕姑姑的脸色,嘻笑道:“栖情,她是你奶妈啊,还真罚啊?” 我脸一扬,道:“就是从轻发落,也该赶出府去。” 安亦辰揉着太阳穴,眼睛内深深浅浅闪烁着,肯定在想着怎么为夕姑姑开脱了。 这时夕姑姑苦了脸道:“可是公主,我没有让你大病一场,只让你大痛一场啊!” 话犹未了,安亦辰又按着肚子笑了起来,边笑边道:“对,对,没有大病一场,只是大痛了一场。” 我瞪着这两个外表看来越来越忠厚,实际上却越来越jian诈的滑头,气苦道:“你们两个,总是联成一气欺负我!” 夕姑姑抓起安亦辰给我咬伤的手,道:“公主啊,你看清楚啊,这是谁欺负谁呢?你的腹痛已经好了,可王爷的手,不知哪天才能结疤痊癒呢。” 我白了他们一眼,道:“谁叫他一定迫我吃那些乱七八糟的药呢。”我当时正痛得厉害,下口着实不轻,隔了两天了,安亦辰的手指头还是青肿一圈,不断渗着透明液体。 安亦辰笑道:“栖情这丫头,本来就是一口的毒牙,谁不知道她是个尖牙利爪的小老虎啊!” 我听了,竖起指甲就往安亦辰手上抓去,道:“说我小老虎么?再见识见识我的爪子吧!” 安亦辰轻笑一声,迅速抓了我双手,已将我按倒在床上。 夕姑姑立即识趣地退开。 一时闹够了,我气喘吁吁问道:“我才搬走的第二晚,你鬼头鬼脑跑我房里去干嘛?” 安亦辰抚着我越来越明显凸出的小腹,呢声道:“什么是鬼头鬼脑啊?我是光明正大进去看看我妻子好不好?” 他的大手抚摸我小腹的温暖触感,是如此舒适和熟悉,我不由微笑着闭上眼睛享受着,笑问:“那天晚上,你有抚摸我么?” “有。”安亦辰倒也不抵赖,微红着脸道:“你离了我的第一晚,我根本睡不着觉,第二晚,我忍不住,就去看你了,然后又忍不住摸了摸你。看你醒了,我就闪到一旁的帏幕后面去了。” 我张大嘴巴:“我后来给惊醒时,你还在屋中?” “对,我看到你在自语,说我在梦里也不让你安生,我就知道你也记挂着我,梦里也想到我了。我当时好欢喜,犹豫着要不要当时就出去和你陪个礼儿,和你和解算了。”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连眸子中都烁出黯然和悽苦来,继续道:“谁知,你接着又唤了宇文清的名字,还哭了。我看得心都灰了,连杀你的心都有。” “对不起。”我勾了他的脖子亲吻他的面颊,道:“可我只是想着宇文清可恶而已,我只是恨他。” 安亦辰嘴角滑出的笑意越发苦涩:“栖情,我当时也很恨你,特别后来一天早上遇到你,你用那样嫌恶陌生的眼神望着我,我心里恨得快吐血,发誓再不要见你了。可这种恨,真的算是恨吗?一听你出事,我急得快发疯了。” 我嗤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嫌恶你么?” “因为我喝酒?身上很脏?吐得很脏?” “因为你身上有女人的味道。因为我吃醋了。”我说着,去咬他的耳垂。 安亦辰有一瞬间的怔神,忽然翻身又压上我,热烈地亲吻着我的唇,一双大手,温柔地在我身体上游移。 我娇声低唿:“别……别……我经受不住了,天哪……哦……” 我的抗议被温柔啮咬带来的强烈快感打断,化成惊颤的战慄和销魂的呻吟。 只听安亦辰在耳边吃吃笑道:“你把天叫破了也没用。因为你的天就是我。从认识你的那天开始,我就给你耍得够了,看我今天怎么整你……” 隔了几日,雪情之事,安亦辰已经问明,兴武帝皇甫君卓以嫡妹的礼仪,将雪情公主嫁给了亲信将领安国将军秦先,二人伉俪情深,是浏州出了名的。 我想起秦先那么个巨无霸的人物,再想想雪情那般弱不禁风模样,不由惊嘆,这月老还真是神奇,居然能把这么两个人牵到一起去。 当下我写了信,让东燕使者带给雪情,叙了姐妹情谊,并邀她有空偕夫婿同来瑞者作客。虽说此时尚是乱世之中,但北晋与东燕的和约已定,并互换了质子,相对而言,双方来往暂时应该没有什么危险。 ================== 琐琐碎碎细水长流的生活中,夫妻间的感情,也是可以建立起来滴!如果,有些事情永远不发生,有些事情,永远不揭破,他们也算是幸福的一对吧? 189.明珠篇:第六章 月华飘缈夜流珠(二) 因闲来无事,我又写了信给外祖萧融和大姐雅情,让人携了礼物分别前往肃州和黑赫,报了平安,并谢他们一直以来的照顾与疼惜。 自从那次因荷包的事闹了一场,我和安亦辰各自注意着,无事绝对不再提及宇文清,而安亦辰也从不在外留宿了。但东燕事定,境内各路杂牌军也基本归附,与宇文氏的决战事宜又被提上日程,安亦辰留在兵部或军营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不管他回来多晚,我都会在房中等着他,一起吃了夜宵方才相携去睡。 于是过不多久,人人也知我和秦王伉俪情深了。 唯一叫我烦恼的是,我的腹中坠疼感越来越强烈,有时半夜醒来,腰间又冷又酸,总要安亦辰帮我用他温暖的大手揉上好久才觉好些。 安亦辰为此找了好多大夫来,都说孩子正常的很,就是母体很衰弱,一定要加强营养,否则很容易早产或引出其他症侯来。 我一天到晚吃的补品羹汤并不少,绝对和营养不良沾不上边,但始终养不胖也是真,不但不变胖,随着小腹的增大,反而更加瘦怯了,再不明白算是什么事儿。 而安亦辰早就不敢碰我了,连睡觉时都是小心翼翼,唯恐碰着我的肚子,伤着一点半点。 我看他那般夙夜谨慎的模样,想到他白日里也是事务繁杂,遂让他到别的屋子里先睡一段时间,可他只是嘿嘿而笑,从没理会过。 转眼已是八月十五,算来我已有了五个月的身孕了,胎动和腹中不时的抽搐扰得我极是不安。但中秋节安世远、夏侯皇后在皇宫中摆了家宴,说是一大家子人口,逢时过节的,一定要聚聚,又不好不去的,只得勉强叫人备着车马等物。 安亦辰早早回来,见我面色不佳,立刻眉心皱作一团,犹豫道:“不然我和父皇他们说一声,就说你身体不适,就不过去了。好么?” 我嘆气道:“算了,横竖不过是去吃顿饭就回来了,也不费什么精神。” 那夏侯皇后本就不喜欢我,若再为些没要紧的事告假,只怕以为我小瞧了她,更不待见我了。 安亦辰心下也明白,敲了桌子不说话了。 虽是家宴,却是一年难见几次的节日团聚,也不好糙率,安亦辰一身玄色广袖四爪蟒袍,戴紫金镶碧玉高冠,我则穿了深青色翠翟万福礼服,同色玉革带,另佩深红绶带,双鱼白玉珮,梳望仙九鬟髻,赤金花鸟步摇和翠玉明珠花钿等悉依秦王妃的身份,採用华贵典雅一系的,务求雍容典雅,不失皇家风范。 至于容貌,我最近养得不好,瘦骨伶仃,加之手脚浮肿,却无法和未孕之前相比了。而我但要安亦辰看我顺眼,旁人也便顾不得,因此只抹一点胭脂,把颓败的气色稍稍掩了,也便罢了。 安亦辰坐在一边,如玉双瞳,只凝在我面庞,看来颇有几分担忧。 他抚了我的髮丝,盘算道:“到时咱们看着吧,能早些回来,咱们就早些回来。……你这模样,我着实不放心。也不知那些狗屁大夫怎么安的胎。” 我也觉得那些大夫太笨了一点,若论我虽是出身皇家,可自幼好动,能骑会射,身体比一般女孩子应该强一些,怎么怀孕之后,反比一般人孱弱那许多?多半是这些大夫医术不行了。如果白衣在…… 白衣……为何又想起这负心薄倖之人? 我晃一晃脑袋,将那个影子逼走,沖安亦辰道:“横竖只有四个多月了,等我熬下来,便自在了。”
第90页 安亦辰向天哀嘆:“可怜我哪,还有四个多月要陪你苦熬!” 我啐了一口,道:“谁要你熬了?你秦王殿下勾勾指头,女人还不多得很?” 安亦辰也不回答我,只是贼笑兮兮附到耳边,缠缠绵绵地道:“不管天底下女子是一个还是无数个,我都只要你一个。” 这句话,原来我在晋州诓他时他也当了众人说过,当时我并不以为意,此时再听他提起,只觉心魂俱盪,禁不住红晕了脸,沖他嫣然一笑。 安亦辰脸颊微红,回了我一笑,明眸已如星子灿亮,欢欢喜喜将我扶上车去,再三吩咐了车夫慢行,才徐徐往皇宫方向晃去。 这次中秋宴席,却是放在澄心殿前方的大园里,四处都高高挂了巨大的绯红绫纱海棠花枝灯笼,与殿外开得如荼似火的海棠相辉相映,更显比白日时静谧,却衬得海棠明媚胜春,粉装盈盈如醉,随风晃处,连满天星子都失了光彩一般。 好在月如玉盘,素影分辉,冰雪洞澈,终究不改千年来的妩媚与清洁,望之皎皎,思之缈缈,倒映于殿前流过的莲影池支流中,更见得波痕清浅中月华澹澹,柔光流素。 那样的风光,其实倒也是我喜欢的,若能与安亦辰两人于海棠下并头赏月,头顶一轮,水下一轮,四目交缠之际,情如水流,眸比月明,必是人间胜境,天下无双了。 或者,天下无双的,只是赏月的人罢了。当我们的眼中只有彼此,任何地方,都成了世外仙境了。 而相对而言,如今的澄心殿又太过热闹了。桌椅都已铺排开来,各亲王已携了有名份的妻子家眷一併前来,加上安世远这两年频频纳妾,颇添了几个小儿女,更是笑语不绝,闹得不堪了。 190.明珠篇:第六章 月华飘缈夜流珠(三) 一时众人来得齐了,安世远和夏侯皇后终于也携手出现。一众儿女妃妾,连同安亦渊、安亦伦带来的孙子辈,全都按品跪到晋见。 安世远笑道:“都是一家人,不必拘礼,来来,大家都就坐吧。” 而我与安亦辰,就与安亦渊、安亦伦夫妻以及安亦柔坐了一桌,亲近如夏侯明姬,也只能算作外人,远远与安亦渊的侧夫人及儿女们坐在一桌。即便她常年服侍着夏侯皇后,久居宫中,中秋团圆日也该回去和家人团聚才是,我便有几分疑心是不是想见安亦辰一面的缘故。 安世远显然注意到了我精神不济,笑道:“辰儿,你就这么个心爱王妃,须得多费心照顾才成。怎么比上次见面还清减许多?” 安亦辰点头应是。 夏侯皇后笑道:“皇上,你大可不用怪辰儿,他们的事啊,臣妾也听说了,若不是怕美人儿会化了,辰儿就差点没把他的王妃日夜含在嘴里了,养不胖啊,还是因为我们这位金枝玉叶的王妃太过娇贵吧?” 我红了脸不作声;而安亦辰也只得陪笑道:“母后说笑了。栖情就是这样的,天生的细巧个儿。” 大红的绫纱灯笼下,安世远依旧矍烁精神,面容慈和,玄衣帢裳的衮服十二章纹次第排开,山河星辰展开于方寸之间,煜煜生辉;夏侯皇后大红凤袍,缠云绕凤,长裙迤逦,缀珠流玉,加之八宝凤冠,鲜亮明妆,更显华贵异常,颇有母仪天下之风范。 只可惜她到底年近五旬,纵然再重保养,再怎么养尊处优,也敌不过岁月催人老,光阴似水流,那般毫不留情地在眼角眉梢划过,留下细纹道道,从渐渐松垮的皮肤上挂下,任是再多珠粉,也掩不了那种垂暮的痕迹了。 与安世远另一桌那帮年轻的妃嫔们相比,她的鲜活水灵之气,实在是差得太远了。 我侧头看着安亦辰,忽然便想到,若安亦辰终也有一天攀到了他父亲那个位置,今日的夏侯皇后,便是明日的皇甫栖情了。 安亦辰看我眼光怪怪的,悄悄问:“怎么了?” 我见众人也是自在地边吃聊着,凑到他耳边,戏嚯地轻轻道:“我想着啊,是不是该向皇上皇后求上一本,让他们再给你赐配几名侧夫人,好为你开枝散叶。你瞧,你的哥哥弟弟,带来的妻妾可是一大堆……哎哟……” 安亦辰侧了脸瞧了我,脸上泛着微微的酒红,目光却有些邪气,却是在我说话时,趁人不注意,用宽大袍袖掩住,狠狠在我腿上掐了一把,生生把我的话给掐回去了。 “丫头!”他微笑着道:“下一次你再说同样的话,我会掐你脖子。想不想试一试?” 安亦柔正坐在我们对面,估料也听不清我们在说什么,只是拍手道:“看二哥和二嫂,天天在府里缠绵不够,到了宫里,还是红了脸说悄悄话!” 一时将众人注意力都集中到我们身上,顿时让我手足无措,暗暗瞪了安亦辰不语,而安亦辰却笑道:“小妹你别急,等你成了亲,只怕比我们还要缠绵不够呢!夏侯英表弟那双桃花眼,一眼便可看出是个知情识趣的好男儿,一定比二哥我善解人意多了。” 安亦柔顿时满面桃花,灿若飞霞,喃喃道:“二哥以前老实,现在也会取笑人了。” 我但见她那副模样,便知她必对夏侯英有意了,也微笑道:“哦,那位夏侯公子么?上次入宫,我倒也有过一面之缘,果然是一表人材呢。” 顺手推一推安亦辰,道:“你做二哥的,早该放在心上,做个保媒才是啊!” 安亦辰但笑不语,而安世远已道:“呵呵,反正两个孩子都还小,英儿那边常要外出打仗,皇后又想把柔儿多留两年,不如过段时间再说吧。” 我便知安亦柔的亲事,恐怕也不是一帆风顺的,说不准和夏侯明姬一样,是剃头担子一头热呢!可惜和那夏侯英不熟,若是相熟,说不准可以劝说上几句。这样身份尊贵而且温淑宁和的女孩他不要,到底想要怎样的? 一时酒过三巡,奉上了沧江独产的大螃蟹,各有宫女在一旁侍侯着剥蟹壳,安亦辰却亲手剥了,用小匙将挑了蟹黄,一匙匙地堆到我面前的小银碟,堆得满满的,悄声笑道:“我亲手剥的蟹黄,你不会不吃吧?” 我笑道:“我可真是饱了。”却还拿了匙子来,挑了两匙吃。 这时只闻不远处似有人鼻子里哼了一声,忙回头看时,却是夏侯明姬若无其事地扭过头去,吃着自己的螃蟹,脸上却还泛着薄怒的红晕。 当下也不理会,只吃安亦辰给我挑的黄,然后帮安亦辰也剥了一个,看他吃得眉开眼笑,不由格格地笑。 “啊,放月华灯了!”安亦柔忽然站起来,拍手笑道。 我愕然道:“什么是月华灯?” 安亦辰道:“是我们老家的一种风俗,用轻质的油纸煳了灯,放在河中,点燃,然后那灯渐渐会飞起来,飞到天空高处。有人说,这个灯,最终会飘月亮上去;也有人说,此时若对一盏灯许了愿,那愿望就一定能实现,所以又叫中秋许愿灯。” “这个是好玩!”我笑着,眼看那些孩子们首先耐不住,离坐到莲影池边去了,一些年轻妃妾,也随之赶了过去,正要拉安亦辰一起过去看时,忽听夏侯皇后唤道:“亦辰,你过来一下。” ===================== 可怜偶啊,两台电脑一齐崩溃了,连杀毒软体也让病毒给杀了!这年头,还真啥事都有…… 191.明珠篇:第六章 月华飘缈夜流珠(四) 安亦辰拍了拍我的手,道:“你等着,我呆会回来陪你看灯。” 我实在有些无奈了,这个夏侯皇后,瞧来还不是一点半点地不喜欢我,连我们看个灯也要找岔把他叫走,呆会儿灯放完了,我还看什么灯啊? 这时安亦柔已走过来,挽了我的手,笑道:“二嫂,我陪你去看灯吧!” 她的笑容妍媚清新,秀雅皎洁,如凝月华,又不失少女的天真烂漫,由不得我笑道:“好啊!” 因我身体不便,我们也不敢到人多的地方去,只到人少的一处碧绿阑干旁侧了头观看,果见池中浮了无数的荷叶,每片荷叶上均飘了一盏小灯,均是用半透明的白油纸煳成,油纸上画了各式的画儿,有观音送子,有佛佗渡劫,有金珠元宝,有美人首饰,有四季花糙,有鸟鱼虫虾,竟将凡尘世间一应俱有的物事,都画上了油纸了,不觉笑道:“若是嫦娥见到这些月华灯,只怕也要思凡了吧?” 正说间,那些灯忽然陆续在河面升起,渐渐脱离荷叶,在众人的惊嘆声中,数百上千盏油纸灯越飘越高,越飘越高,越过碧绿阑干,越过人影,越过海棠,越过树影,越过重楼叠宇,如无数朵招展风华的淡黄百合,径向空中升去,瞧那方向,竟真的飘向月亮一般。 “二嫂,快许愿,快许愿!看准天下哪一盏你最喜欢的灯许愿!” 安亦柔说着,小小俏脸已经涨得通红,双手合什,垂了长长的黑睫,果然许起愿来。 我只觉身后的人越来越多,挤挤挨挨,只得又往安亦柔身畔靠了一靠,默默想着,许什么愿呢?母亲一生只盼我找到一个可栖情处,如今我遇到了安亦辰,应该算是找到了吧?那么,就为我这个孩子许愿吧,愿他平平安安出世,平平安安长大,以后和萧采绎一般健壮漂亮。 我看住天空中新升起的一盏,合起双手,心中暗自为我的孩子祈着福。 这时身后以及身侧愈发得挤了,估计不只宴席上的家人,连得些脸面的宫女太监都有冲过来许愿看灯的了。 我心中不安,忙睁开眼,准备让到一边去时,正在许愿的安亦柔不知被谁撞了一下,惊叫一声,身子往我身上一侧。我忙扶住她,却禁不住那股子的冲力,剎不住脚向后退了一步。 可我这退的一步,居然没踩稳,却踩在甚么圆形物事上,迫得我的身体飞快向后滑去。 身后的人惊唿着,有来扶的,有往后退的,可到底没止住我倒下去的躯体,竟结实摔倒在地上。 “二嫂!”我听见安亦柔惊惶地叫了一声,匆匆赶来扶我。 我半撑起身,趁着大红灯笼迷濛的光,清晰地看到,我方才站立之处,有数十粒颗颗滚圆的蜿豆! 有人容不得我!有人要害我! “亦辰!”我吃力地唿唤着,想要站起来,只觉腰间阵阵坠胀,渐渐欲要撑成破裂的痛楚。 “亦辰!”我惊慌地叫着,顺了安亦柔的手想要站起来,却怎么也无法撑坐得起来。 “二哥!二哥!快来看二嫂!”
第91页 安亦柔大叫着,一面让身畔的家人帮忙,将我扶了要让我站起来,我却觉得腰仿佛断了一般,阵阵坠疼瞬间变成了刮拉撕扯般的疼痛,一道暖流,迅速喷涌而出,飞速向外流逝,快得竟如流星一般,似要迅速将我的生命和血液瞬间淘空。 我像面条一样软着,怎么也站不起来,只觉在朦胧的月影里,安亦辰满脸的惊怒,飞奔而来,迅速用臂腕托起我。 下腹的绞痛愈不可忍,我只是尽力地攥紧安亦辰的前襟,从牙fèng中努力地吐字:“亦辰,救……孩子……” 月华灯越来越远了,看来已经与星辰接近,一起在漆黑如墨的天际,眨啊,眨啊…… 却不知我许愿的那盏月华灯,有没有把我的愿望带到月亮上,我还有没有机会看到我那个和萧采绎一样漂亮的孩子,一双明亮的眼睛,眨啊,眨啊…… 那样似梦非梦的朦朦胧胧间,是安亦辰一直在唿唤我么? 我一直听得到他在耳边叫着,栖情,栖情,栖情…… 我听得烦死了,想叫他闭嘴,可就是说不出话来,连眼睛都似睁不开一般。 眼前是蒙蒙的一片,淡红色,似泊了血光般不真切。 又听到安世远在唿喝:“再传御医,再传御医!” 杂沓的脚步,似有什么东西往肌肤上扎着,却觉不出痛。 唯一让我痛的地方,只有小腹,还在拼命地往下坠,往下坠…… 不要走啊,我的孩子,不要走啊,那是绎哥哥最后一点骨血啊! 亦辰,亦辰,你一定要保住我的孩子,一定要…… 血光,又是血光,是谁在叫,血崩,血崩? 难道我血崩?我要死了么? “这个丫头怎么这么娇弱?摔一跤就这样?亦辰,这样的身子骨,能为你传宗接代么?”又有人在说话了。 一直盘旋在耳边的唿唤声忽然消失,化作了一声愤怒咆哮:“母亲,够了!最好不要让我查出是谁在害栖情!否则,不管是安家的人,还是夏侯家的人,我都要她为我们的孩子陪葬!” 陪葬?陪葬?为我们的孩子陪葬? 我浑身颤动着,用力的嘶喊出声:“啊……不……” ===================== 如果亲喜欢小安、白衣,或者栖情的话,请送本文鲜花啊,请送本文鲜花,虽然偶更得很慢!(郁闷地对手指,有几天蛋涨得比花还快,真是伤心,哭!) 已经月底啦,花不送出去的,下个月会作废清零重新计算滴,有花比较多的,很希望能送给皎的另一篇《迫君同寝》哦! 192.明珠篇:第七章 烛明香暗思难任(一) 有一瞬间的静默,随即有着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颤抖的手紧握住我的手,惊颤的声音在问着:“栖情,栖情,你刚刚说话了,是么?我听见你说话了?” “孩子……孩子……”我用力地嚷着,用力地睁开眼,可我只听到了自己微不可闻的呻吟,而睁大的眼睛前,只是一片红光。 “栖情,你振作点,我在这里,在这里呢!”安亦辰的手抖得厉害,我从没发现过他有那么激动过。但他的手还算温暖,比白衣的温暖多了。 “亦辰,我要孩子……”我呢喃着,想用手去握一握他的手,告诉他,别害怕,我不会死,我只是要找回我的孩子,可手指似乎完全不会动弹了,难道我真的快死了? “栖情,我们会有孩子的,我们一定会有的,哇呜呜……”安亦辰哭了吗?那么大声,跟个孩子一样,也不怕人笑话。 他说我们会有孩子,那这个孩子呢? 我胸口好闷,心跳突然加快,我的孩子难道没有了?没有了?身下继续有热流向外喷涌,而心跳在突然快到一定程度时,忽然直接沉了下去,就似从高山一下子掉到深渊。 深沉又深沉的失重状态,让我再次头重脚轻,轻轻呻吟一声,只觉整个身体都已飘了起来,就好象那直往无边无垠夜空中飘去的月华灯一般。 “栖情!栖情!”我听到安亦辰疯狂地在叫着我,可声音却越来越远。 眼前连红光也看不到了,四处是深深的黑暗。我独自一人在那黑暗中行走着,不断唤着亲人的名字。 父亲,母亲,颜叔叔,绎哥哥,白衣,亦辰,一个个熟悉的面孔,交替在黑暗中出现,如月华般散着柔和的光晕。 栖情,栖情,栖情。 似乎每个人都那么温和地在叫我,又那么忧伤地在叫我。 他们在为我担心么?连白衣温润清淡的眸中,都是那么悲伤而担忧。 可白衣也会为我担忧么?是他抛弃了我,还会为我担忧么?你可知道你多让我伤心么? 碎了的埙,烧了的荷包,连同豆蔻年华的微笑,十四岁的美好情怀…… 我不要再想他了,不要再想他!亦辰,你在哪?帮帮我,我不想再想他! 栖情!栖情! 是亦辰么,怎么会有那么沙哑的嗓子? 他在我身边么?那我就放心了,松一口气,继续睡吧,太累了,太累了。 “栖情,别睡了!再睡你叫我怎么办?” 亦辰叫我不要睡,可我好累。亦辰,亦辰,你不要吵,让我再睡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栖情,你醒了么?你在叫我的名字了?你醒了是不是?快睁开眼来,快睁开!”亦辰惊喜又惶恐地叫着。 我只睡一会儿,亦辰还这么吵,我扁扁嘴,落泪。 泪水被谁温热而干燥的唇吻去,又有谁滴了几滴水在我的面颊,谁在吻我呢?是白衣,还是亦辰? “是亦辰,我是亦辰。”那个嗓音沙哑的男子回答着我心里的话:“你这个尖牙利爪的丫头,怎么会那么没用?你知不知道,我在嘲笑你没用呢!有本事,你再气我啊!再气得我把满园的花木都毁了啊!你这个没用的丫头!” 我实在给吵得不行了,努力想睁开眼,却给眩目的白光堵得怎么也睁不开,只能用手用力抬起,胡乱地想摸着那个骂我的坏蛋。 “栖情!”那声音又惊喜起来,我的手被握住,抚在谁的胸口,那里怦怦乱跳,似谁家在敲点鼓一般。 “睁开眼,快睁开!”那声音急促地说着。 “亮……睁不开……”我勉强说着,无力地用另一只手去挡眼睛。 静默片刻,是有人狂喜的唿唤:“来人,来人,快把窗幔都放下,都放下,栖情醒了!她醒了!” 我终于睁开了眼,暗昧的光线中,隐约有个男子眼珠漆黑闪亮地瞪着我,一霎也不霎,似乎担心着霎上一眼,我便消失了一般。 我伸出手,摸到了瘦削的面孔和扎手的鬍子。 “你是谁?”我明明记得是亦辰在唤我。可亦辰从不留鬍子,面庞丰润饱满。 “我是亦辰。”那人呜咽。 真的是安亦辰,可那嗓声沙哑得仿佛生锈的锅铲在碰撞。 “亦辰,我要睡一会儿,你别吵。你吵死了。”我喃喃说着,呆呆地望着飘拂的帐幔,这样灰黄的帐幔,似乎不是我们秦王府的。 “栖情,栖情,乖,你先别睡,吃一点东西再睡,好不好?”安亦辰说着,手忙脚乱地从一旁侍女手中接过碗盏,舀了一匙汤液送到我唇边。 我的嘴唇一张,便觉开裂得疼痛,皱了眉不想吃。 “吃吧!”安亦辰尽量柔和着音色,却不掩惶恐,生怕我拒绝一般。 我仔仔细细瞧他,依旧只见朦胧的人影,但一定很憔悴,也很伤心。难道我病了很久了? 我狐疑地张开嘴,吞咽着那不知什么味道的羹汤,一口,又一口,腹中开始辘辘响着,似乎是身体的机能开始从僵死的状态渐渐回復成残缺不全的状态。 我缺了什么了? 我迷茫地喝着,迷茫地想着,双手无意识地护向小腹。 平坦的小腹。 平坦的小腹…… 我止住了喝汤的动作,迷茫地皱起眉,忽然升腾起一声尖叫:“我的孩子呢?” 无边的恐惧,忽然如黑夜般笼下,让我两眼昏黑,惊怖到全身颤抖。 ====================== 那个,收到了很多鲜花,很开心,谢谢大家! 193.明珠篇:第七章 烛明香暗思难任(二) 安亦辰抓着匙的手顿时僵住,然后将碗放开,伏下身轻拥了我,温存道:“别怕,别怕,我还在你身边,我还在你身边哦!” 可我怎能不怕? 我攥了他衣襟,瞪大眼道:“它在哪?你告诉我,它在哪?” 又是温热的水滴在我的面颊,安亦辰那般哽咽着嗓子道:“栖情,是我不好,没能护住它。等你好了,怎么着打我骂我也使得。” 我摸着他面颊,湿淋淋的一片,就和梦里不断滴落的水滴一样的感觉,叫我好心疼,好心疼。我便胡乱地抱住了那个面颊,胡乱替他擦着泪,胡乱地呜呜哭着…… 不知什么时候又睡了,睡得依旧不踏实,甜的咸的苦的液体,不时往我口中灌着。但终于没有了安亦辰没完没了的唿唤了,虽然觉出不时有人前来探望,但那脚步声都极轻,生怕吵着我一般。 等我彻底醒来时,是在一个夜间,几盏长檠灯幽幽亮亮,将通天落地的帏幕耀出一层又一层的淡薄素影,连明明很艷丽的碧霞云雁纹帷幕也显得清冷昏暗起来。素黄淡水纹的帐幔用赤金灿烂的凤头金钩挂着,两名宫装侍女正拿了扇子立着打盹,细细的密合香如游丝流转,素馨暗袭。 而我身畔床头,则伏了一人,凌乱长发,苍白面颊,青色短髭,随手搭了件石青色水纹披风,正阖了眼沉睡,发出沉重的唿吸。 是安亦辰么?怎生憔悴如斯? 我伸出手,去抚他的面颊,却被我自己的手吓了一大跳。 没有一丝血色的惨白的手,纤瘦得仿佛只剩了骨头,若让人摸着了,只怕还会做恶梦! 而我一触上安亦辰的面颊,他已迅速抬起头来,见我正望着他,忙揉了揉眼睛,又看了我一眼,确定了不是在做梦,立刻浮起笑容,轻言细语问着:“栖情,你醒了么?” 我喉下动了好一会儿,才吐出字来:“亦辰,我在哪里?” “这是澄心殿的后殿。你晕过去了,为了方便救你,我直接带了你过来传太医了。”
第92页 安亦辰小心地抚我的面庞,手指的触感极轻,似快再重一点儿,我的肌肤会如雪一般被他的手指融化掉一般。 我慢慢想起了发生的事,将手缓缓移到了本来凸起的小腹,无措地抚摸着,心中的惊惧和失落越聚越多,紧蹙起眉,眼眶又涩又热。 “我的孩子,真的没了么?”我哑声问,声音虚弱而飘缈,如同一个飘游世间的魂魄在呓语。 安亦辰挥手让两名宫女退下,缓缓伏下身,轻柔地拥住我,在我耳边道:“栖情,你还有我。” 我的身体很凉,安亦辰体内的温暖,一点点地隔了寝衣传入。温热的鼻息,带了种咸涩的潮湿,浮漾在脖颈和耳边。 “我不是叫你救我孩子么?你为什么不帮我救下来呢?”眼眶中的热气终于氤氲扑出,化作了热泪,滚落,烫着自己的面颊,又迅速冷却。 “是,怪我。是我没护好你和孩子。出门在外,又在皇宫那么复杂的地方,我就该一步也不离开你。” 安亦辰用面颊轻轻与我的面颊厮磨,蹭去我的泪滴,又小心地不让短髭扎到我。 “那是绎哥哥的孩子!他就这么没了么?” 我掩着口,哭出声来,却只觉身体连痛哭都承受不起了,泪下的同时,勉强挣扎出的精神越发萎靡,虚汗一层一层从后背渗出。 “没事的,栖情!我们还年轻得很,以后还可以再生几个小孩,不,我们可以生好多好多的小孩,天天看他们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开开心心。” 安亦辰柔声劝慰我。 不知是不是因为睡了一觉的缘故,他的嗓音已经好转许多,不再如锈蚀得可怕的锅铲,只是还沙哑着,显得异常低沉。 我嘴唇颤动,从胸口巨大气团中发出的声音被憋成了尖而细的一道:“可不会再有绎哥哥的孩子了!他一点血脉也流不下来了!” 绎哥哥已经死了,这个孩子,曾经是我生活下去的唯一勇气和希望,就这么,没了? 安亦辰烦恼地摇着头,轻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护好你。” “我五个多月了,胎儿已稳,只是摔了一跤,为什么这么容易就流产了?”我迷惑地穷究着:“你究竟有没有叫太医好好帮我治?” 我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一股冷意从心肺间窜出,用力地喘上两口气,才能开口问:“他并不是你的孩子,也许,你根本不愿意他来到这个世间?” 安亦辰眸光一窒,明显闪过羞怒之意,但来回将我全身望着几遍,又生生敛住,声音依旧保持了低沉,却有些僵硬:“栖情,自从和你在一起,我就把那个孩子当成了自己的了。你感觉不出么?你真的感觉不出么?” 他眼底的伤恼,似在努力掩抑,却不愿露出一丝半点来,怕是再刺激到我吧?我现在的模样,是不是衰弱得很可怕? 看来我实在不该猜疑他,他纵然捨得了孩子,也绝对舍不了拿我性命冒险吧? 何况,那每日每夜,那么小心爱惜地抚摸着我的小腹…… 他的模样也是前所未有的狼狈和憔悴,我便也不忍再去逼他,只是喃喃道:“这个孩子,会不会去见绎哥哥了?我刚睡着时看到绎哥哥了,他仿佛一直在对我笑。” 泪水流淌,手足愈发虚软得颤抖。 194.明珠篇:第七章 烛明香暗思难任(三) “吃些东西,好不好?你弱成这个样子,我真的害怕!”安亦辰轻揉着我的肩,心酸道:“若你再醒不来,我都不知道怎么才好了。” 我抬起手,轻抚他蹙紧的眉,赤金镶海珠细镯儿,凉凉地一直滑至肘际,用它的宽松提醒着我手臂的迅速削瘦。 我望着自己露着青筋的苍白手臂,疑惑道:“我是不是睡倒很长时间了?” 安亦辰苦笑道:“今天是第九天了。再不醒来,都快进入九月了。” 我睡了那么久?安亦辰呢?在我身边守了那么久? 侍女敲门进来,端来了银耳羹。安亦辰依旧接了过来,亲手餵我。 再不忍再般温文沉凝的夫婿用这般愁苦担忧的眼光看我,我勉强控制了自己翻滚的情绪,一口接一口吃着。但只吃了半碗,便觉得胃中已经撑不下了,将他的手推了开去,道:“你自己吃吧,我饱了。” 安亦辰果然将剩余的羹三口两口喝了,唇边泛起淡淡的血色来,轻笑道:“好好躺着休息,呆会觉得饿了再餵你吃。那么久没好生吃东西,只能少吃多餐了。” 我应了一声,心里兜兜转转了许多念头,终于还是忍不住道:“亦辰,有人想害我。我是给几粒豌豆滑倒的。” 安亦辰面色一沉,冷肃道:“我知道,我也看到那些豌豆。”他似习惯性地又去轻抚我的小腹,却只摸到了深深凹陷的皮肉,眸光渐转恨怒:“不是夏侯明姬,就是安亦柔,说不准,是她们联手使的坏。我总要找机会讨回这个公道!” 我早想到夏侯明姬了,而安亦柔…… “应该不会是永乐公主吧?”我迟疑道:“你们安家,除了你,最和我亲近的,就是她了。何况她又怎会害自己的侄儿?” 安亦辰为我将被子掖了一掖,道:“栖情,你先别想这些,你还有我,我一定会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是哦,我还有安亦辰! 我将脸颊靠在安亦辰手上,道:“对,幸好还有你,不然,你叫我怎么挣扎得下去?我迷迷煳煳,只听到你在唤我的名字,唤得好悽惨,好悲凉……我真不忍心!” 安亦辰抚住我面颊,十指柔柔,带着男子少有的温存恋慕,柔声道:“我就想着,我一直在叫着你,你若有些知觉,一定会听见!果然,你昨天白天终于醒了,太医说你没有性命之虞了,我才安心些。” 我微蹙了眉,道:“可是,我不安心。” “怎么了?” “你长了那么多的鬍子,脸上灰扑扑的,太难看了……”我呢喃着,渐渐又睡了过去。 我终于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虽然失了孩子让我痛不欲生,但安亦辰几乎一刻也不离开我的视线,我一醒来就逼我吃粥喝药,将苹果梨子切成了一小片一小片,用温水泡了给我吃,然后就计划着下一顿给我吃什么,再扯淡说哪里送来什么首饰,帮我做了什么衣物,哪家又买了什么鸟雀,可以和人说话,喋喋不休跟个老太婆似的。 我知道他千方百计故意地找来许多话题引我分散注意力,却是怕我小产后总想起孩子,一时过于伤心,会落下什么病根来。 安世远、安亦柔以及皇宫中的妃嫔都曾来探过病,俱是好生劝慰,而安亦柔更是泪眼盈盈,一脸的愧疚,却是怪自己当时没照顾好我。我知道有人蓄意设计加害,却不认为安亦柔有份参与,反而嘆道:“妹妹,这是命,又怎么怨得你呢?” 安亦柔见我不曾怪她,感激泣零地在我身畔偎依了好久方才离去;安亦辰却似很小心她,安亦柔探望我多长时间,他就在我床边守了多长时间,半步不曾离开。 夏侯皇后却一直没来,只叫人送来两支老山参,说是有几百年了,让我好生滋补下身体。我半坐起身听送参的姑姑传了话,道了谢,才叫人送了出去。但她的山参,我无论如何不敢吃了。 而安亦辰更是小心,但凡宫中各处送来的补品,虽是一一收了谢过,却一概不用,只让人从王府中远远取来;连太医院开来的药,都让两名太医同时拿了药对了方子才许去煎,另叫了茹晚凤入宫来帮守药炉子,显然对宫中之人戒心极严。 我心里嘆息,这就是皇宫,这就是争权夺势的一家人哦! 虽然我出身皇宫,也许是父母一直把我捧在手心的缘故吧,居然从未看到过如此剧烈的家族内部争斗。浏王后来虽是另举大旗,可父亲在时,到底还是谨小慎微听从皇命;却不知如今的南越、东燕有没有这么严重的权利之争? 而宇文清那般超脱的人物,能斗得过两个卑劣无耻的哥哥么? 转而一想,我自己也算是为古人担忧了。他的机智,连安亦辰都略逊一筹,何况宇文弘、宇文颉?再者,我吃饱饭撑着,又去想他干嘛?我最珍惜的人,最珍惜我的人,不正守在我的身畔么? 大约又在宫中休息了七八天,我的身体大有好转,已能下地略略走动了;只是偶然照镜子,发现自己一身的皮包骨头,憔悴如鬼,加之蓬头散发,比当日安亦辰从泥水中把我救起的情形还要恶劣几分,可以想见我昏迷以及刚醒来时有何等狼狈可怕了。 我嘆着气问安亦辰:“我现在是不是很难看?” 安亦辰的回答简直气死我:“你什么时候好看过?” ========================== 今日加更哈!谢谢大家的鲜花和推荐! 195.明珠篇:第八章 望尽天涯嘆离愁(一) 我就是现在瘦些,以前好歹也算是个国色天香的绝色大美人吧?噎得我直道:“那你怎么不去找别的漂亮女人?” 安亦辰从背后拥住我,道:“没办法,我天天看你看得惯了,所以看别人都看不顺眼了!好看不好看,倒没注意过。” 他想了想,又道:“不然,就是女孩子第一次的癸水有什么魔咒,不能让男人看到吧?我当年从皇宫里逃出去,大约有半年的时间,天天做梦看到你裙子上的血迹,然后就天天想着你了。” 他居然还敢和我提这件糗事?我不由大窘,捏着拳头来就锤他。 安亦辰忙道:“别锤了,仔细手疼!” 他握了我的手,道:“不过,你一定要养胖些。不论美丑,熄了灯都是一样的。但半夜醒来摸着一把骷髅骨,才真要吓死人。” 我才挣扎了又要打他,却对上他如黑曜石那般的眼睛,莹亮辉辉,深深郁郁,直要映到人心深处,不觉蒙上一层雾气,一时微笑不语。 安亦辰轻嘆一声,将我搂到怀中,温柔亲吻。 他的怀抱似比以前更加宽广温暖了,不知是因为他瘦了,还是因为我瘦了。 九月初,安亦辰将我带回秦王府休养,夕姑姑远远见了我,眼泪吧嗒吧嗒直往下掉,拉住我只叫着:“公主,公主,怎生瘦成这样?” 因夕姑姑年纪大了,身子骨又不是很好,怕惊着他,安亦辰只说我滑了胎,暂在宫中休养,却没提我到底是怎样九死一生闯回人世间来;此时她冒然见我这样憔悴瘦削,自是惊疑心疼。
第93页 安亦辰笑道:“可不是么,夕姑姑,你以后啥事也别管,就负责把栖情养胖吧。” 夕姑姑连声称是,抹了眼泪把我扶进去,又端详了一番,立刻就起身去帮我准备汤药。 夕姑姑知道我饮食习惯,自此开始每日亲自下厨,变了法儿做出可口的补血药膳来,天天逼着我吃;而我明明只是失血过多身体虚弱,安亦辰还是天天找大夫来给我把脉,然后天天煎两碗极苦的药给我吃。因有夕姑姑盯着,他放心多了,开始出去办他自己的事了。想来这近二十天来,他自己手边的大事,已经荒废了不少,也不知他的好哥哥弟弟们,有没有趁机将他手中的兵权实权分掉一些。 除了夕姑姑,安亦辰居然把茹晚凤也调府里来了,说是做我的贴身侍卫,让她时刻跟在我后面服侍着。 我哭笑不得,问道:“我给你锁在秦王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还担心我给人刺杀不成?” 安亦辰摇头道:“小心行得万年船。你这里没了后顾之忧,我才好专心做自己的事。” 我便知,他那边的势力,多半在这些日子被安亦渊暗中磨耗了不少,以安亦辰的个性,自然是不肯服输,一定打算着反击了,遂也不再反对他的决定。 茹晚凤本是女将出身,和秦王的一众手下以及家眷以及朝廷中大部分官员都是熟识的,这便大大省了我的事:大凡有前来探病的相识女眷,不过带到我房来瞧上一瞧,便又给她带走,到客厅去天南海北地神聊,不用我费心接待了。 我除了吃饭睡觉,以及每天定时的散步,连多看一会儿诗书都会给夕姑姑和茹晚凤拦着,说是病时不保护好眼睛,恢復后再看书眼睛会一直酸痛,治都治不好。也不知是哪里听来的禁忌,但自此我卧房的诗书连一本也不见了,全部消失无踪。 茹晚凤听说了那两盆碧玉踟躇花是安亦柔送的,眸光也有些奇异,第二日就搬到窗外去了,另搬了两盆翠玉般笔挺的解佩兰和两盆凝霜傲雪的ju花进来,笑道:“老对着那红通通的花,不免心烦,不如换些新鲜花糙吧!” 而夕姑姑也嘀咕道:“是啊,这哪是什么碧玉踟躇花?我瞧就是杜鹃嘛。现在都是晚秋时分了,居然还不谢,实在是妖异得很。公主现病着,还是不要放屋里的好。” 我心中不以为然,但瞧那解佩兰碧绿可爱,青葱如春,而ju花一为黄色,一为紫色,俱是翠叶娇蕊,柔丝千匝,风流宛转,妩媚含娇,芳气冷郁而清新,涩苦而微甘,令人心旷神怡,也便不作声了。 九月底,闻得南越出兵,却是针对着贾峒、白甫蔚为首的燕州义军;安氏为防南越坐大,由安亦伦为三军统帅,亦出兵燕州;为防安夏从与燕州相邻的幽州袭击,安世远另遣安亦辰前往幽州边境坐镇。 我听说安德先行来禀告了,忙让夕姑姑将安亦辰的一应起居用物全准备好,心里却忐忑起来。与安亦辰在一起也有半年多了,便是闹别扭,也只是王府中小吵小闹,从不曾与他分开过,再不知这仗会打到什么时候。 何况,刀枪无眼,那么身体健壮武功高强的萧采绎,说没就没了,叫我怎不害怕? 安亦辰回来,一见我坐立不安神情,笑道:“怎么了?哪个不长眼的招惹我们的王妃娘娘了?” 我无心与他玩笑,皱眉道:“亦辰,那个什么仗,一定要你亲自去么?仇将军、杜将军他们,还有那个镇国大将军端木适,辅国大将军程去非,不都是你的好友么?若遣了他们去,有了战绩,不还是算你这一支的功劳么?” 安亦辰抚着我的脸颊,微微笑着,柔声道:“担心了?” 我气恼道:“你说呢?” ======================= 这段时光,可能是小安和栖情一生里最美好快乐的时光了,不管这其中是不是包含着精心的算计,小安的,以及,小安亲人的。 196.明珠篇:第八章 望尽天涯嘆离愁(二) 安亦辰轻嘆一声,一把把我紧拥在怀中,道:“你放心,我不过从旁镇守安夏而已,甚至都不用与敌军交锋,绝不会有危险。何况,我十三岁起即开始领兵打仗,十七岁时就闯过大燕皇宫,把顺安帝的公主都给睡了,什么大阵仗没见过?你还担心什么?” 顺安帝的公主…… 我竖起眉来,拧他结实的手臂,叫道:“你什么时候睡我了?是不是嫌我没闷死你?” 安亦辰也不怕痛,嘻笑着继续道:“哦?你没和我睡过么?那是谁把我藏在她被子里躲过了侍卫的搜查?” 我张了张嘴,叫道:“那可不算。” “怎么不算?”安亦辰哧笑道:“我还记得你的身体又香又软,让我回去后一直都懒得再碰别的女人,只想着你又香又软的身子了。不过你那时候太小,脚才那么一点大,腿也细细的。你从皇宫里逃出去时,我就想着,把你抓到后,可能要隔个一两年,等你再长大些才能娶你。” “你……你还真无赖……” 我哭笑不得,再不想当日给他追得死去活来,他却在打着这样的算盘。这个看来一本正经温文儒雅的世家子弟啊,居然也是个衣冠禽兽! 我望天哀嘆:“我怎么就遇着了你这么个无良禽兽呢?” “废话!禽兽当然是无良的!” 面对我的指叱,安亦辰面不改色,从侍女手中接过一碗药,递给我道:“来,把药喝了。” 我接过药,苦着脸喝着,而安亦辰犹在一旁吩咐道:“夕姑姑,栖情一向躲懒,我出去后,你可天天督促她喝药,一顿不许漏,知道么?” 夕姑姑应了。 我却叫苦连天:“亦辰,我不过身子虚些罢了,如今已恢復得差不多了,平时多喝些补品就行,还天天叫我吃这么苦的药干嘛?” 安亦辰柔声道:“太医们都说了,这次小产对你的宫体损伤较大,一定要用药长期调理!听话,叫你吃你便吃。等你再怀上了孩子,你想吃我也不给你吃了!” 我无语地瞪着这个禽兽男子,认命地喝药。 吃了晚饭,我又叫侍女将为安亦辰准备好的更换衣饰以及随身用品拿了过来,和夕姑姑一一检查了,细细追思还需带何物。 安亦辰不耐烦了,连哄带拉骗了我回房,关了房门,笑道:“其实我最想带的东西,只有一样,却捨不得带去。” 我皱眉道:“什么东西?只要秦王府有的,带了能让你安心打仗的,为什么捨不得?” “丫头,是你啊!”安亦辰忽然一声压抑不住惆怅和不舍的长长嘆息,将我紧紧拥到怀中,轻声道:“我一刻也不想你离了我身边。如果行军打仗太过艰苦危险,我真想把你也带在身边。” 仿如春寒的风,在阳光里拂拂吹过,我心中涟漪顿起,眼眶一片潮湿,不由动情抱住他,亲吻着他的面颊,道:“那便带了我去。我不怕艰苦,不怕危险。刀光剑影,我又不是没见识过。” “正因为你见识过,我更不会让你去。”安亦辰深深望着我,道:“你已是我的女人,我怎可再让你吃那些苦?何况主将若开先例带了女眷前去,以后其他将领纷纷效仿,难免会影响士气。” 我手伸到颈后,将我所带的紫凤宝玉取下,含泪笑道:“那么,你就把我这玉带身边吧。它从我胎里带出,又与我从未分离过,也有着我的生命和灵魂,带在身边,就如我跟着你一般。” 安亦辰摇了摇头,笑意暖暖,带了温存的感动,道:“我问过徐敬天,这玉与你魂魄相依,等于是你的护身宝玉,你歷尽艰险,还能逢凶化吉,说不准就是这玉护主的功劳,怎能轻易离身?” “既是护身宝玉,就让这宝玉护我夫婿早早归来吧!”我说着,不由分说,将宝玉扣入他的脖子,然后亲他近日又恢復圆润光洁的俊美面颊。 安亦辰唇角勾起轻淡而无奈的苦笑:“栖情,你这害人的东西,生生要将我牵绊得捨不得离京么?” 我靠在他胸膛,用手磨蹭着他的宽厚背嵴,委屈道:“明明是你害我舍不下你,还说我牵绊你?” 安亦辰不再和我争辩,俯下身来,温柔地亲吻着我的面颊和耳垂,温热的气息和滑腻的潮湿把我逗得不由轻笑,将他拥得更紧了。 “栖情,我还想做一件事。”安亦辰声音沙哑而低沉,在我耳边轻轻迴旋。 “什么事?”我抬起头,已看到了安亦辰深郁而略显迷乱的瞳仁,烁着克制不住的欲望之火。 “方便么?”安亦辰的手已抚上胸前的柔软,缓缓游动。 我呻吟一声,轻笑道:“夫君,为妻给您宽衣!” 这一夜,我们极尽缠绵,愉悦之际,魂销魄溶。 我的身体虽未復原,但我再不知安亦辰今日去了,何时才能返京,心中万分不舍,极力迎合着安亦辰。安亦辰虽知我身体孱弱,行动甚是轻缓,却禁不得我推波助澜,渐渐迷乱于深渊之中,只知随性沉浮。我勉力支撑着,待得云消雨散,已虚脱到脸色惨白,只有身体还在余韵中不由自主的颤悸。 安亦辰紧搂着我,怜惜地亲着我疲乏紧闭的眼睫,用略嫌粗糙的大手,安定着我颤慄的躯体,柔声道:“栖情,我不在府中时,你多休息,少出门,更别出去招惹外面的男人,知道么?” 我倦得快要睡着了,迷迷煳煳回答道:“我什么时候招惹过外面的男人了?” ======================== 零九年的第一天,大家新年快乐哦! 197.明珠篇:第八章 望尽天涯嘆离愁(三) 安亦辰嘆气道:“我看来你实在长得不算好看。可不知为什么,别的男子都把你当成什么天香国色,一看就失了魂。我真想把你个大铁链子给锁在房里,半步不让你出去。” 我打着呵欠道:“你放心,别的男子在我看来都是垃圾,哪一个也比不上我的亦辰。” 安亦辰淡淡笑道:“我知道,别说京城,就是整个大晋的男子,在你看来也没有一个及得上我。大晋之外么……” 他没有再说下去,侧了头,将头埋在我的青丝之中,轻轻嗅着,渐渐也闭上了眼。 大晋之外。他的话说了一半,我却知他必想说,大晋之外还有个大越,大越之中还有个宇文清。
第94页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亦辰,大晋之外,还是你最好。 我舒服地在安亦辰怀中蹭了一蹭,找了个更舒服的体位,沉睡。 因这晚累着了,我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而安亦辰已经去了兵部,推算时辰,应该已领兵出发了。 我极是失落,转而叱责侍女道:“明知王爷起了,怎不叫我一声,让我送上一送?” 侍女低了头道:“王爷吩咐的,不许惊动王妃呢。” 心里暖了一暖,我顿时嗔意全无,懒懒坐到妆檯前,连梳妆也没心情了。 女为悦己者容。 他出府了,我为谁梳妆?为谁妩媚?为谁如蝶儿般招展美丽的翅翼? 安亦辰走了七八日,预料大军已到边关了,夏侯府中忽然传出一则消息,说是夏侯明姬偶然出宫回府探望祖母,却在自家园中被一种毒蜈蚣咬了,生命垂危。夏侯皇后非常着急,几乎把能派出的太医全派了过去,要求务将夏侯小姐救醒。 夕姑姑听到这事,望了我一眼,道:“幸亏王爷远远出征去了,不然这事还说不准会赖到王爷头上呢。听说王爷一直怀疑是这个夏侯明姬背地里使坏害了公主滑胎,从不正眼看这夏侯明姬一眼。人人都说王爷可能要找她算帐呢。” 都快到冬天了,又是大贵人家的花园,怎会有那么毒的蜈蚣,咬一口就能送人命? 我窥探茹晚凤,却是轻盈淡笑着,眼底一抹轻蔑而兴奋的嘲讽。我便知必是安亦辰派人下的手了。若说夏侯明姬与此事无关,我断断不信,但凭安亦辰的手段,也绝不肯明着和夏侯皇后把脸撕破,所以只得静等机会。 如今他出征在外,夏侯明姬出事,夏侯皇后怎么也不可能把帐记到他的头上;而在夏侯府出事,她也不好穷追,总不成把自己的娘家人一个个抓起来严刑拷问吧?大贵人家,总有些私事是见不得人的,假如问出些大损颜面的,更加得不偿失了。故而夏侯皇后包括夏侯府主人夏侯岚,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把此事当作一件意外来处理,只求救人,不求甚解。 但安亦辰对倾心于自己的表妹能下得了这样的狠手,也叫我大出意外,又大为感动。 他无非想为我报仇而已! 不管夏侯明姬这次能不能逃过劫难,在我总算出了口气,从此和她两不相欠了。 转眼到了冬月初,天气越发寒冷了,想那边关白糙连天,黄沙漫漫,此更该寒意深浓了,也不知安亦辰记不记得好好照顾自己,多加件棉衣,多吃两口饭,好漂漂亮亮地回来见我。 明月投影,千里相共,也不知目送归鸿时,他可曾记起我? 正念想时,安亦辰已派人从边关送了平安信回来,又带了两张白狐狸皮给我,说是安夏那边特产的稀种雪狐,制成的裘衣暖和得如同火盆拥在身上一般。 知道安亦辰平平安安,并时刻记挂着我,我顿时开怀不已,精神好了很多。 可惜安亦辰在信中又特地提起让我天天吃药之事,夕姑姑、茹晚凤又开始天天催逼着我吃药。——我不喜欢那些苦死人的药,自觉恢復得差不多时,便和夕姑姑、茹晚凤捉起了送药和倒药的迷藏。但安亦辰特意提起此事,我只得勉强听话喝了两天,若是夕姑姑不高兴告上一状,只怕安亦辰又会担心。 无聊之际,我开始打着主意,想亲手给安亦辰fèng件衣裳。 夕姑姑知道我从来不事裁剪,听说我的主意,虽是惊得下巴快掉下来,还是立刻点头,帮我准备布料剪子针线等物。我叫人又找了些普通的白狐皮来,再要几匹暗紫云纹流彩羽毛缎来备用。 夕姑姑道:“公主,一件衣裳,用不了那许多布料。” 我笑道:“我打算做两件一模一样的斗篷,一件大些的,给秦王穿,一件小些的,我自己穿。然后等他回来,我们穿着一模一样的斗篷携手走着,一定好看得紧。” 夕姑姑眼睛笑得直眯起来,道:“有道理!有道理!” 我将安亦辰送来的雪狐皮拼在背部以及胸腹最需要保暖的地方,其余地方则用了普通白狐狸皮,在夕姑姑帮忙下,足足用了三天的时间,才将安亦辰的那件斗篷做好。但见暗紫云纹羽缎的面子溢彩流光,华贵而不显招摇,四缘所镶洁白的风毛亦极好,平添了几分优雅宁和。只可惜不能细看,初次学针线活,那针脚稀疏凌乱得很是不堪,甚至有些地方还有我不小心扎破手指留下的小小血点。 不知道安亦辰看到那些针脚,会不会把笑掉大牙? 他要笑话就笑话吧,反正我衔凤公主第一件亲手fèng的衣服,是给了他了,他就偷着乐吧! 我随即将斗篷包了,让安德派人送往边关,同时传口信道:“如果嫌不好,就不要穿,带回来我送别人。” 198.明珠篇:第九章 疏影暗香没血光(一) 安德竭力维持着脸上的严肃和平静,可听了我的话,到底还是把嘴笑得一歪,道:“王爷若知是王妃亲手做的,只怕连穿都不捨得穿呢。” 我得意地一笑,又叫茹晚凤再去兵部找熟识的人打听一下边关的动静。 听说,前去清剿贾、白军队的,是南越的太子宇文清,他的行兵用策,诡异莫测,屡屡突出奇兵,连俘带斩,灭了燕州大部分的农民军。安亦伦赶到时,燕州大部已为南越所有,安亦伦欲从旁侧出击,分占部分燕州势力,却被宇文颉带了五万人马,打得几无招架之力。 神奇的是,听说宇文颉这五万人马中,竟有三万是宇文清刚刚收编的农民军。再不知宇文清用了什么办法,竟在短短时间中让收编的散乱军心迅速归附了自己,成为对付安氏军队的绝利宝剑。 安亦伦燕州败绩,随即向安亦辰求援,安亦辰以需防安夏趁晋军新败偷袭为由,继续镇守幽州边境,并劝安亦伦放弃燕州,勿与南越新胜之军对抗。 安亦伦拒绝,并参上一本,怪责安亦辰贻误军机,安亦渊亦从旁附和;但镇国大将军端木适,辅国大将军程去非,右相谢洪楚都认为安亦辰出兵本以镇守幽州边境、对敌安夏为主,作为主帅,他有分析形势,採用最佳战略的权力;并认为从战场形势分析,宇文清大军士气正高,燕州境内贾、白余党已不足为患,有足够的能力对抗安亦伦之军,的确不宜再攻燕州。 但安世远本就沖了燕州而去,此次却全部落入南越手中,未免心中不甘,一时犹豫不定,不知如何论断。 我听了这些情况,着实捏把冷汗,如果安亦辰答应了亦伦的要求,岂不是和宇文清交上了锋?而宇文清,实在是个高深莫测的人物,春天时就初次设谋曾生擒过安亦辰一次,经歷这段时间在军中磨砺,想来更加可怕了吧? 可怕。我从没想到过,我有一天会把这个形容词用到宇文清身上。记忆中那个白衣翩然,不惹尘埃的人物,那个为我曾在出世入世间徘徊很久的人物…… 我苦笑,并不奇怪地发现,我心中的天平,已经完全倒向了安亦辰。我盼着安亦辰大胜,盼着他回来,继续用他的温柔包围过,将我捧在手心细细呵护。 但我也却不盼宇文清死,我只希望他平平安安滚回他的越州去,做他称雄一方的大越太子,从此再不见面,再无牵扯。 或许,我没有想像中那么恨宇文清,虽然他负了我,虽然他杀了萧采绎,虽然他追杀安亦辰甚至想把他活活折磨至死…… 我的雪狐斗篷到底没有自己做,勉强裁剪好,就扔给了夕姑姑。说到底,我还是个懒人。夕姑姑赶了两天,就将那斗蓬做好了,针脚细密均匀,式样华贵飘逸,比我给安亦辰做的那件精緻多了。 于是,便很好奇安亦辰拿到那件雪狐斗篷后的反应,但送斗篷去的家将十来天都没有回来,也不知路上在怎么慢慢晃悠了。 我天天在府里转悠,几乎把各个院子里有几棵花几棵树都数清了,早就不耐烦,遂和夕姑姑说了,要带了茹晚凤乘了车到瑞城郊外走走。夕姑姑知我憋得也久了,只再三嘱咐了一路小心,到底放我们去了。 闻道东郊有个香雪园,却是个极大的梅园,里面两座小山丘,遍植了各色梅花,从冬月至来年二月,俱有疏影吐香繁花绽放。我当日在宫中时就曾听说过,此时有机会,自是不肯错过,当下就决定了第二日去香雪园。 也算得是天从人愿,晚间居然下起了雪,到晨间雪虽小了,路上已经积起了挺厚的一层白雪。这踏雪寻梅,更是人间雅事,只是一路之上,就不宜乘马车了。我遂不理夕姑姑的阻拦,径让人备了鞍马,让茹晚凤和我一起乘马出行。 茹晚凤苦着脸道:“王妃,这行么?马性无常,若有个闪失,叫我如何对秦王交待?” 我怒道:“你若不陪我去,我便自己去,若有个闪失,看你如何对秦王交待!” 茹晚凤到底还是倔不过我,只得也骑了马,伴我一路前去。 到了香雪园,抖去大红猩猩毡上的积雪,摘了雪帽,远远一望,已见遍山裹素中,红梅半露酡红醉颜,腊梅萦雾流纱,如飘缈空中的绯红鹅黄云彩,溢彩流芳,却不掩铁骨冰心,疏影峻傲。暗香浮动时,似连园门处的积雪都散出泌人肺腑的香气来。 说是香雪园,名字由来,大概就由此而得吧? 此处本是一位大燕皇亲的私家领地,不过向来对外开放,即便平民,也可以随意参观游览。后来安氏占了京城,此处遂成了无主之地,不过几个风骚雅士,怕这里渐渐荒废,遂联合起来出了些钱,依旧请了原来此处的几个守园人管理着。我们赏了守园一小锭银子,把马丢给他们看守着,一迳往内行去。 积雪之上,已有了不少凌乱的脚印,一路迤逦,只往山上而去。 但听得守园人议论道:“今天来的游人还真不少。” “可不是么,都是一出手一锭银子,打份也贵气得很。” 我听了不由回头笑道:“晚凤,看来咱们上山去,还能遇到几个志同道合的雅士呢。” 199.明珠篇:第九章 疏影暗香没血光(二) 茹晚凤皱眉道:“王妃,愈是朝廷权贵,我们愈该离得远些才是。王爷现不在京中,我们尽量谨慎些,不知深浅的人,不要交往为好。” 这也倒是真的,秦王一系,拥护者甚多,但太子、魏王一系,拥护者也不在少数。尤其是太子一系,半年来刻意栽培,新上台的文官,倒有一半是依附于他的。我不知深浅,若和其中哪个人说了甚么不该说的话,或抓到什么把柄,对安亦辰自然不利。
第95页 我想着,遂道:“罢了,我们只作普通游人,不说出自己身份,也不去搭理别人。” 茹晚凤笑道:“也不一定。如果有不长眼的无赖只顾盯着王妃看,我可一定要大声警告,这位是秦王妃,秦王殿下的心坎上的宝贝,你只顾看着,不怕给挖了眼珠子么?” 我哈哈笑道:“你还真能胡思乱想,哪里就有那么多的男人没事要盯着我看了?你看这山上,也不见有几个游人。想来就之前有一批贵家子弟进去了吧?” 说话间,小羊皮的长靴咯吱咯吱响着,已到了半山腰,站到一株犯寒怒放的红梅之前,深深唿吸着清芬之气,笑道:“疏影横斜,暗香浮动,可真是妙!若摘几朵梅花置于袖中,岂不是最合适的暗香盈袖?” “好个暗香盈袖!红梅花妙,姑娘的话语更妙!好生新奇的想法!”身后,忽然传来一名男子的击节称赞声。 我和茹晚凤都吃了一惊,忙回头看是,那人石青锦袍,披了淡青锦上添花软毛斗篷,白皙面容,桃花黑眸,却是相识的熟人,夏侯皇后的侄儿夏侯英。 他显然也未想到是我,见我回过头来,竟有一瞬间的失神,然后迅速泛上惊喜来,上前一步行礼道:“夏侯英见过秦王妃。” 当日他的下人曾冲撞过我,但后来在昭阳殿,他曾出言为我向夏侯皇后求情,因此我对这人并无恶感,只是想到他的妹妹夏侯明姬,心中便大是不快,只得回了声:“夏侯公子好。” 夏侯英微笑道:“听说王妃一向病着,今日有闲情逸緻出来赏梅,想来身体已大好了?” “嗯,随便出来走动走动,疏散下筋骨。”我敷衍着,转身欲要离去。 因安亦辰怕我为皇室之间的往来人情困扰,不得安心休养,因此总让我称病不出。横竖高门世家之中,借病不出的时候多了,似乎连生病,都能成为一种潮流一般。 夏侯英见我欲离去,急上前一步,道:“秦王妃,舍妹与亦柔表妹都在附近游览,大家既是亲戚,何不汇作一处,结伴同行?” 夏侯明姬也在?虽然她受了一场教训,但一想到我无辜被害了的孩子,实在是不想再见到这个人了。至于安亦柔,听说他于夏侯英有意,若见夏侯英纠缠于我,只怕也会心有芥蒂。 我想着,遂道:“不用了,夏侯公子,梅花本是花中隐者,孤瘦芳姿,也只适合寥寥一二人,幽独而探。妾身还是喜欢单独成行。” 正说话间,只听有人道:“哥哥,你怎么还不过来?我们歇够了,要继续往上爬了。” 这声音,却是夏侯明姬,一身明红衣裳,倒比梅花更炫丽些。可惜我今日也穿着大红腥腥毡,若论争奇斗艳,却也压不过我去。 夏侯明姬正嚷嚷间,一眼看到我,顿时怔住。 我冷冷一笑,见她不说话,也懒得理她,回头向晚凤道:“晚凤,咱们向上爬吧。” 她虽是侯门小姐,却无职无份,不过仗了皇后的宠爱,才在宫中有些体面,我却是金册钦封的秦王妃,身份地位远在她之上,再不比当日在晋州无名无份任他欺凌了。她若来行礼,我可受可不受;她若不来见礼,我自可不必理会。便是得罪了夏侯皇后,也顾不得了。——估料着有她在,夏侯皇后也不可能再喜欢我。 “秦王妃,秦王妃!” 夏侯英在下叫着,颇有几分焦急,我却不愿再回应了。 “我看她神气到什么时候!哼!” 隐约,夏侯明姬恨恨地在说着,却不敢高声。 茹晚凤靠近我一步,道:“王妃,我们到了山上,就从另一侧下山回去吧。这个夏侯明姬,为了王爷,已经变成个疯子了。” 我点头道:“罢了,我们也逛一圈,就回去吧!” 柳条弄色不忍见,梅花满枝空断肠。 其实赏梅也要看心情,若是安亦辰一路陪伴,只怕逛到晚上也不会觉得累,说不准一时兴起,还会来个禀烛探梅对月畅饮。 但此时,只要想及还有个夏侯明姬阴魂不散地想着安亦辰,想及此人弄死了我的孩子,居然还好好活在世上,和我一起欣赏着这遍山的繁花,便让我坐立不安,如同芒刺在背了。 一路雪光耀目,玉瓣笼烟,小长靴咯吱咯吱踩到山顶,我已有几分乏了,看茹晚凤又过来想要劝说,我笑道:“走吧,下山,下山!” 茹晚凤顿时欢喜,挽了我道:“可不是么,估计秦王爷年底总会回来,到时梅花更是繁盛了,咱们自在玩乐不是更好?” 轻拈数枝腊梅,让茹晚凤剪下,抱于怀中,只觉暗香蕴藉,春意暗隐,四肢俱是通泰起来,不由嫣然而笑,道:“把这些都带回咱们秦王府去,养在房中,估计十天半个月的,都是遍屋的花香呢!” 200.明珠篇:第九章 疏影暗香没血光(三) 茹晚凤一边挽了我下山,一边笑道:“可不是呢,话说秦王府内也有梅花,不过不如这里大片大片,汇得跟花海似的。” 说笑间,已到了半山腰。 我病了这许久,这些日子又一直养尊处优,居然颇有些吃力,正要让茹晚凤歇下坐坐时,忽听嘎嘎簌簌的声音从山上一路传来,忙抬头看时,只见几个雪球从山上一路滚着,直冲下来,不时被梅枝撞得散开,又一只化成数只小雪球,继续向下翻滚,越滚越大,径沖向我们。 我吃了一惊,这山丘并不大,和名山大川比起来,简直是个小土包,山上的积雪,怎么无故跌落,还形成这么大的雪球,直指我们? 茹晚凤已拉着我往一侧跑去,边跑边道:“王妃,怕是有人要害咱们!” 我也想到了,只是不敢相信,在大晋的京城重地,居然有人敢明目张胆谋害堂堂的秦王妃! 山路坎柯,凹凸不平尽掩于平滑舒缓的雪被之下,茹晚凤拖了我没跑几步,我已踉跄着连跌倒两次,皱眉道:“罢了,不走了!” 按这速度,若真有人追杀我,我根本没法逃得了。 若是这园中有人刻意追杀我,除了夏侯明姬,我不作第二人之想。我料夏侯明姬出外游玩,虽然可能带了不少护卫出来,但要说到刺杀秦王妃,只怕没几人敢听她的。 茹晚凤也是久经歷练的,略一沉吟,即带我闪到一棵较粗大的梅树后站着,让我抓紧了树干,自己将身子一跃,已跳到了另一株老梅之上,在纷纷的落花飞雪中向高处凝望,一手已握紧了暗藏雪裘衣中的宝剑剑柄。 晚蝶的武功,当日我便见识过,安亦辰能放心将我交给茹晚凤保护,显然这妹妹的武艺,绝不会在晚蝶之下。 心神定了一定,只是紧紧抓住树干,问道:“晚凤,看到是什么人在使坏了么?” 话还未了,三个蒙面人已从侧面沖了过来,明刀寒剑,锋刃凌芒,直指向我。 我一惊,冷不防一只大雪球砰然撞碎在我抓住的树干上,雪如鹅毛落絮,顿时倾我一头一脸,忙松了一只手去揉眼睛时,雪球碎裂成几块,带了蛮横的冲劲,继续向我奔袭。 我本已脚步虚软,此时给碎雪球一冲,顿时站立不住,一头摔倒在地,直向山下滚去。 茹晚凤惊叫一声,却没有来扶我,只叫道:“王妃,抓住树干!” 一路俱是梅树,我也不可能摔落太远,而致命的威胁,显然来自那来意不善的蒙面人。 茹晚凤身形从梅树下迳自飘飞,淡黄的衣衫舞落层层梅雪似雨,零乱而下,同时一道寒光掠起,大片水银一样流泻的华彩,迅速划向那三个蒙面人,清丽而凌厉,杀机凛冽。 我的身体在他们正面交锋前已经顺了那山上的积雪,一路往向滑去,果然不久便被一棵梅树拦住,将腰间撞得一阵生疼,忙趁了身形顿住时,伸手紧抓住树干。 还未及松口气爬起,只见又一大团雪球迅速奔袭而来,正打到我身上,不由哼了一声,手一松,又往下滑去。 而眼前红光飞起,竟是比红梅还要艷丽的血色。听那惨叫声,分明是男子嗓音,看来茹晚凤以一敌三,丝毫不落下风,已经重创敌人了。 糟糕的是我。 我的身体一路下滑,双手往两侧试图抓住什么时,却被雪下突出的石块稜角一再划伤,几次够着了梅树,都没能抓紧。 正惶恐之际,只见一道淡青色的身影飞快飘来,迅速抓住我的手,拖住了我下坠的身形,然后伸手臂膀,将我抱住挽起。 我惊魂未定,定睛一看,才辨出来人是夏侯英,忙挣开他的手腕,向后退了一步,扶了梅干,勉强站稳身子,说道:“多谢夏侯公子相助!” 夏侯英那清美得不像男子的桃花眼里,有种说不出的惊惶和愧怒,胸口起伏着,颤声道:“在下来迟,让王妃受惊了!” 我喘着气,打量着他,实在看不出他有什么歹意来,才吐口气,道:“嗯,难得出来一次,竟遇到这种事,若不是公子,只怕今日要摔到山下去了!” 我一边说着,一边已焦灼地往山腰爬去。茹晚凤还在与想刺杀蒙面人杀手,透过梅影疏淡,遒劲老枝,清冷叱喝交击声,正不断传来。 这时只闻夏侯英惊叫一声,已冲到我跟前来,叫道:“王妃!” 我怔了一怔,夏侯英已盯着我的手,道:“王妃受伤了,怎的也不说?” 抬起手来,才发现双掌都被嶙峋石块拉出了鲜红的口子,鲜血沥沥,不但沾染了方才扶持过的树干,更有不断滴落在雪中,如红梅般耀眼地殷红着。 但我正为茹晚凤和眼前的突发事件忧心,一时也觉不出疼痛来,眼见夏侯英取了自己的两块鲛绡帕子来,就要为我包扎,我忙道:“我没事。如果夏侯公子能相助我侍卫打退那些刺客,我就感激不尽了!” 夏侯英仰头望向打斗的方向,清美的眸中有愠怒的寒光闪过。他应了一声,却坚持拉过我的手,将帕子分别将伤口处匆匆缠了,方才往山上跃去。 我不敢怠慢,紧紧跟了夏侯英,连爬带跑,冲上前去。 到得山腰,但听两声惨叫,两名蒙面人已经倒在狼藉雪地中,温热的新鲜血液迅速将已经污黑了的积雪融化,慢慢向四周延伸着淡淡的嫣红。 201.明珠篇:第九章 疏影暗香没血光(四) “多谢夏侯公子出手相助!”茹晚凤剑不归鞘,向夏侯英屈身一礼,神情却甚是冷淡。 待见我走了过来,才面色略略舒缓,匆匆过来扶住我,道:“王妃,你没事吧?”
第96页 我盯着那三具想致我死地的蒙面尸体,问道:“看出他们的来歷了么?” 茹晚凤摇了摇头,道:“我本想留个活口,好逼问出幕后指使者。但夏侯公子担心我不敌,出手将他们全杀了。” 夏侯英有些尴尬,道:“秦王妃,看来在下反坏了您的事了。” 我将胡乱散下的头髮向脑后拢了一拢,笑道:“夏侯公子说哪里话?方才若不是公子相助,今日我不死也得摔掉半条命。改日秦王回来,必与他登门道谢!” 深深施下一礼,侧头吩咐茹晚凤:“去看清那三人的容貌,叫人通知瑞都令尹吧!看这些人身手,应该是久经训练,便是不能开口说话的死人,官府要查出来歷,想来也是不难!夏侯公子,你说是不是呢?” 茹晚凤方才话里有话,分明暗指夏侯英杀人灭口。我只带了茹晚凤一人出来,在这人迹罕至的梅园,实在不想和夏侯英正面冲突,只能装作不知,对他以礼相待。 夏侯英喃喃道:“是,是,王妃言之有理……”目光却已闪烁不定,分明有着焦灼不安。 茹晚凤正在检查之际,只听安亦柔娇软如莺呖的声音透梅而入,恍如带了梅香氤氲,让人心神舒畅:“夏侯表哥,你在这里做什么?” 安亦柔娇小的身形自梅花万朵中缓缓步出,缕金百蝶穿花月白锦裳,金丝鸾凤缀底的素色斗蓬,愈将她衬得裊裊娜娜,肤白胜雪,微微气喘之际,更显娇弱不胜,我见犹怜。 眸光流转之际,她已触着地上的尸体和鲜血,顿时惊叫一声,几乎站立不稳,慌忙扶了梅干,问道:“表哥,二皇嫂,这里出了什么事?” 夏侯英皱眉望着她,并不说话。 我忙过去扶了她,道:“公主放心,没什么事,不过是几个坏人,已让夏侯公子打发了!” 安亦柔面色发白,紧紧攥了我的袖子,道:“二嫂,这些人要对付你么?为什么?你没事吧?” 她着急地打量着我,又摸我扣了鲛绡帕子的手掌,已是眸光晶莹,眼看就要滴下泪珠了。 我微笑道:“我没事,有你的夏侯表哥在,能出什么事啊?” 夏侯英、安亦柔显然都在附近游玩,所以我这里一出事,他们不久就寻踪而至。 那么,和他们在一起的夏侯明姬呢? 新仇旧恨,悲伤气怒,一时纷涌。我再也无心赏什么梅了,只是克制了自己的情绪,淡淡笑道:“我素来胆小,这里既然有贼人出没,太不安全,我还是早些回秦王府好了。夏侯公子,公主,我就先失陪了!” 夏侯英踏上前一步,一双桃花眼,颇有恋恋之意,慨然道:“秦王妃,我送你回府吧!” 安亦柔此时已走至夏侯英身畔,小鸟依人般附于他身侧,且不管此事是否与夏侯明姬或夏侯英有关,单是凭安亦柔那等脉脉含情的眼神,我便无论如何也不敢让他送我了。夏侯氏已与我结下了暗仇,再为这个分明用错情意的夏侯英得罪了安亦柔,就更麻烦了。 心念转处,我将大红猩猩毡重新扣了一扣,笑道:“不必了,想来对方一击不中,一时半会儿,应该会不再动手。夏侯公子若肯帮忙,帮我留意一下这几具尸体,别让人给悄悄转移走了。我们呆会回府后,还要通知人报官呢,少了这些尸体,可就没法查下去了!” 夏侯英苦笑道:“王妃,你确定你可以骑马回府么?” 我挑了眉,冷冷硬硬地瞥了那几具尸体,轻轻笑了一笑,拍了拍安亦柔的肩,在茹晚凤的扶持下迳自下山而去。 一时在守园人那里牵了马,茹晚凤特地又给了他们一大锭的银子,告诉他们秦王妃在梅园中遇刺,让他们留意着,莫要让人将刺客死尸移走。 守园人依旧伸手过来接了银子,只是手已不自禁地颤抖起来。这么个大冷天,他的额上却大滴大滴落下汗珠来。 茹晚凤将我送回秦王府,立刻拿了秦王名贴,马不停蹄地赶往瑞都令尹府,要求彻查此事。 若细论起来,此事并不难查,怕只怕,令尹查到了刺客身份,不敢往下深究谁是幕后指使者是真。 而秦王府安良、安秀等人也开始调派自己的人手,去清查此事。愈是安亦辰不在府中,他们愈是不敢大意,生怕我再遇着什么不测之事,难以向安亦辰交待了。 夕姑姑自然是又惊又怒又心疼,忙忙为我包裹了伤口,又抱怨我不该四处乱走。 过了两天,瑞都令尹回报,说这几人原是国舅爷夏侯大将军府的侍从,因为生性不驯,前儿已经给撵了出去。故而这几人挟嫌报復,听说了夏侯明姬前往香雪园游玩,特去刺杀夏侯小姐,结果误将我当作了夏侯明姬,险些误杀了我。 哦,他们查到的结果,我居然是夏侯明姬的替死鬼? 也难为那瑞都令尹,既要据实告诉秦王府,死的刺客是夏侯府的,又要讨巧献媚,找藉口把夏侯府的罪名洗涮得干干净净! 其实不必他们去查,我便料着必然是夏侯明姬暗中派的刺客,心中恨得直咬牙,念只念在安亦辰不在京中,朝政局势又极不明朗,若是细细追究下去,恐怕对远在边疆的安亦辰不利,遂暂时压下怒气来,只吩咐秦王府加强戒备,静侯秦王回府再作处理。 202.明珠篇:第十章 相逢便是相思彻(一) 好在不久派去送雪狐斗蓬的家将终于回来了。 他带回的消息,叫我又喜又忧,总算明白为什么去了那么多日才回来了。 原来,安亦辰并没有墨守陈规只在幽州边境固守。趁了安亦伦新败,安夏放松戒备之时,他率麾下部队,直攻幽州。安夏猝不及防,被他七日之内连下三城。家将送斗蓬去时,他已率部深入幽州,与安夏几度交锋了。 当他披了血迹斑斑的战袍见到我派去的家将,见到我送的斗蓬时,都没有太大惊异,很是安然地端了茶水喝着,但一听说是我亲手fèng制的,一时将茶水惊得尽数吐出,失态得嘴巴张开半天合不拢。 接着,便是笑得嘴巴合不拢,一出手便赏了家将两锭黄金! 安亦辰一定没注意到那些粗劣的针脚,不然,只怕那笑容会有些发苦。 我心中描摹着安亦辰难掩兴奋的表情,不觉悠然神往,微笑道:“王爷精神还好不?这么辛苦,是不是清减了些?” 那家将回道:“王爷刚经歷一场血战,看来有些疲乏,但接连几天都是胜仗,精神很好,虽黑了一些,并不见瘦。” “接连几天胜仗……”我站起身来,默默望向窗外,蹙了眉,轻轻道:“一定要,一直打着胜仗啊!” 家破国亡,千里奔逃之际,我已经歷战场,虽称不上千军万马,却也惊心动魄,数次生死悬于一线,深知战场险恶,犹如血腥屠场,只有胜者一方,才更有可能平安回来,与家人团聚。 当了许多人的面,我实在无法说出,我渴盼着他回来,非常渴盼着他回来。 那种渴盼,不似当日等待白衣时的催肝裂胆,却带了梅子快熟时那种酸甜交错的忧伤与喜悦,一点一滴地蚀倒人心。 窗外,雪尽寒轻,月斜烟重,犹记前时执手相对,言笑清欢。 亦辰,我在等你回来。 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等你回来! 知道安亦辰在前线激战,我再不愿京城惹出甚么是非来让他分心,终日只在府中呆着,看书画画,弹琴下棋,虽是无聊,但想到那至今悬在那里的香雪园刺杀事件,不得不敛了性子,免得再给人以可乘之机。 我虽倔强骄傲,却绝不莽撞。没有安亦辰在一旁相护,无论是夏侯明姬,还是夏侯皇后,我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叫我惊异的是,我对夏侯家万分防范,夏侯英居然还会跑到秦王府来求见问安。 若论起来,香雪园中,他虽是将那刺客杀了,绝了我们追查线索,却也算是救助过我,倒不好太过无礼,白白树敌。但若和夏侯家的人亲近,我又心有不甘,何况知道安亦柔对他有意,而他看我的眼光又颇有几分暧昧,若是惹来安亦柔或安亦辰的猜忌,可就糟了。 心下思量着,只藉口受了惊吓,让茹晚凤去好生招待,又收了他送来的补品,另备了许多回礼,恭恭敬敬送了出去,绝不显出一丝不满来。 腊月上旬,大晋朝廷收到安亦辰的连连捷报,幽州十二城,几乎全被收復;安亦伦在燕州未得着便宜,遂去帮二哥攻打安夏——自然是不想安亦辰独占鰲头,揽尽功绩了。 我猜不出安亦辰在对付外敌的同时,又该如何对待自己居心叵测的兄弟,但我想,他应该应付得来。 因为他是安亦辰,天下最优秀的少年将领,未来的一方霸主,甚至是——天下霸主! 转眼到了年底,算算明日便是除夕了,府中上下,张灯结彩,绫纱的各色宫灯高高挑起,通宵达旦地亮着,远远看去,如星河灿烂,璀璨晶亮;而安亦辰那边,居然没一点回京的消息传出。想来幽州内忧外患,安亦辰必定不安于枕,一时回不来了。 我心下失望,却不肯露出分毫,吃了晚饭,强笑着和夕姑姑、茹晚凤等说笑片刻,早早便回了房,独坐于房中花梨木小圆桌前,抱着松柏鹤纹的小手炉,无意识地摆弄着白天和茹晚凤留下的半局残棋,看那深闺空帏,门下风帘,银烛吐兰香,幽气暗袭人,寂寞如细风般摇曳着,顿觉萧索。 眼见烛泪欲阑干,落梅生晚寒,我再也无法安心去睡,悄悄步向窗边,不顾银霜炭的热量飞快自窗中逸出,推出雕翠叶蔷薇花纹的窗户,唿吸着清新带隐伏夜梅暗香的空气,凝神细想安亦辰的一颦一笑。 不知什么时候起,宇文清想得少了,而安亦辰却日日浮上心田,而相思,已入骨,于不知不觉间。 窗边有案,案上有琴,琴是古琴,据说是唐时雷氏所制,名九霄环佩。此琴音色清越松透,如击金石,安亦辰在京时我从不曾抚过。但他这一去数月,寂寞如墙,竟是再也撞不出去,不觉又重拾清弦,再理桐丝,轻吟浅唱: “鸾孤月缺,两春惆怅音尘绝。 如今若负当时节, 信道欢缘,狂向衣襟结。 若问相思何处歇, 相逢便是相思彻。 尽饶别后留心别, 也待相逢,细把相思说。” [註:出自北宋•晏几道《醉落魄》] “也待相逢,细把相思说。不知栖情,怎生对我说相思?” 怔忡间,身后忽然传来男子温厚柔软的声音,清醇气息,直扑鼻端。
第97页 我的心跳有瞬间停止。 不会是我出现了幻听吧?安亦辰,不是该在遥远的安夏么? 窗外,那样冰寒的天,无风,满地白霜。梅落于地,安静的扑簌声。 203.明珠篇:第十章 相逢便是相思彻(二) 长睫颤动,如蝶翼扑在眼前,一时不敢回头。 而身体,忽然被人拥住,很凉的衣衫,似带了霜雪的寒意,却有层层的温暖,自内而外,从结实的胸膛一点点渗入我的后背。暗紫云纹的羽缎,隐见拙劣的针脚;衣缘雪白的白狐狸毛,用的是最好的材料。 “亦辰?” 我将身子向后靠着,闻着那熟悉的气息,一点点虚软下去,却被那有力的臂膀托住。 安亦辰笑容温煦,一双如星明眸,深深如海将我凝注,快要将我浸溺。 我伸手抚他面庞,笑道:“瘦了。” 安亦辰微笑:“你也没变胖,可见不听话,还是不懂得怎么照顾自己。” 他抱住我,将窗户关了,轻轻吻去我脸上的水珠,那痴绵的沉醉,郁郁如夏日化不开的炙烈浓翠,将我兜头兜脸笼住。 而我才知,我竟落下泪来,为思念,还是为欢喜?早已分辨不清,也不必分清。 我只需拥紧我的夫婿,在这满室生春的卧房之中,与他紧紧相偎,用我的身,我的心,告诉他我的想念,我的相思,以及,我的恋慕。 话语,竟是多余。 小别胜新婚。 清宵悠悠,竟嫌夜短;绣帏深深,无非春浓…… 第二日,才知安亦辰已收復安夏,并迅速稳定了局面,早就准备回京过年了;但大队军马一路行来,速度自是快不了,预计着明日傍晚才能到达瑞都。安亦辰牵挂家中,遂将大军交给几名得力助手,自己轻骑快马,先行赶了回来。 而最叫我郁闷的是,夕姑姑、茹晚凤,甚至安良、安德等人,都知道安亦辰近日回府之事,独独将我一个瞒了,美其名曰要给我一个惊喜! 我有种众叛亲离的感觉。似乎只要是他的话,众人就一昧盲从,全然不把我这个王妃放在眼里。将安亦辰左看右看,实在看不出他到底好在哪里,三四个月不在府中,居然还能叫人这般服帖。 “你给他们吃了迷魂药了么?”第二日上午,我边在窗晒着太阳,边不服气地问着安亦辰:“怎么个个都只听你的,不听我的?” 安亦辰正细细欣赏着我给他做的斗蓬,闻言笑道:“他们哪个不听你话?你告诉我,我好好打他们一顿。” 细细一想,也对,他们似乎极听我话啊! 只是他们听我话,也是听了安亦辰吩咐而已! 泄气地一下一下地轻轻拉扯安亦辰耳朵,苦笑道:“只怕你也给我吃了迷魂药了!你们连成一气欺侮我,我居然不生气!” 安亦辰也不顾有侍女在一侧,抱了他的斗蓬,俯下身就亲亲我脸颊,柔声道:“你为我裁制衣裳,也是因为吃了迷魂药么?若有这么样的迷魂药,我一定让你吃上一世,让你一生一世,都只迷着我,恋着我……” 他的眸子深郁中泛过凛冽,和一种志在必得的骄矜,轻轻而坚决地吐字:“只恋我一个,再无他人……” 心里跳了一跳,只觉阳光突然地灼烈起来,明亮耀眼的光线,和安亦辰此时的眸光一般,一时让我不敢直视。 我还在犹豫什么? 我的心中,不是只有安亦辰一个么?又怎会还有那个,那个在月色烟笼中,在杏花天雨里承诺爱我一生一世的白衣少年? 心头尖锐的针刺感迅速袭来,我吸一口气,只怕,我还在恨着他的背叛吧? 若无其事地侧一侧身,将头枕到安亦辰怀中,笑问:“这斗蓬,你还喜欢么?” “喜欢,喜欢极了。”安亦辰微笑:“我再不曾穿过比这更暖和的斗蓬。” 我格格笑道:“你有看到那些针脚么?” “看到了。我看到了衔凤公主一针一线fèng制她的牵挂,她的思念,还看到第一次做针线活的衔凤公主,将手指刺破了至少八次。” 安亦辰笑意温软,俊秀的面庞漾出白云般洁净的感动。 “八次?” 我不解。 安亦辰轻抚着那件斗蓬,轻轻道:“我看到了针脚有血迹,共八处。” “你……你数过?能数得出?” 我眨着眼,不可思议地望着他。每次手指被扎破,我都会尽快收拾干净,粘到斗蓬上的血迹,每滴都会不比芝麻大多少。 安亦辰的温柔眼神,如羽毛般在我心头轻轻拂过,阳光耀住他的面庞,如精雕玉石般美好。 那样的暖暖冬阳下,他静静道:“栖情,我每夜都会将这衣裳看上好多遍,甚至睡觉也会抱在怀中,告诉着自己,这是栖情亲手做的衣裳,感觉就像抱着栖情一样,比你的凤玉还要宝贵许多。” 喉间被哽住,生生给大团的棉花塞住了一般。 寂寂冬日,除了几株腊梅,几棵松柏,庭前老树枯干,十分寥落。但一夜春风吹来,又该萌芽散叶,冒出新一年生机蓬勃的气象了吧? 安亦辰再不说一句,将我扣在他脖中的凤玉取下,扣回我脖颈之上,轻轻拭我眼角隐约的泪意,眸中亦是水雾腾起,却是笑意温煦如春。 这时侍女回道:“宫中的马太医,奉王爷之命前来为王妃请脉。” 我听了忙道:“亦辰,我的病早好啦,你和马太医说着,别再让我吃那苦死人的药了!” 安亦辰颳了我鼻子道:“你这些日子的药,一定又没准时吃吧?罢了,等我问了马太医,可以不用吃时,再不给你吃那玩意儿了。我只盼着……盼着我们快有一个自己的小宝宝,男孩像你,女孩像我,就心满意足啦。” =================== 据说明天有大图推荐。 如果有推荐的话,明后天会三更,近期更新速度都会加快,呵! 这篇更得实在很慢,真对不住苦苦跟文的各位亲们! 204.明珠篇:第十章 相逢便是相思彻(三) 我听他提起孩子来,想到那个掉了的孩子,正在难过,忽听他那样说,奇道:“为什么不是男孩像你,日后睿智俊伟,女孩像我,长成后也能漂漂亮亮?” 安亦辰笑道:“男孩肖母,女孩肖父,都是最有福的长相。” 说话间,马太医已堆了笑,在侍女引导下走上前来问安。 安亦辰心情正好,赐了座,道:“快帮王妃细诊诊,恢復得如何了?她的气色,现在倒是已经很好了。” 马太医躬身坐了,搭了我脉,细细诊治。 我想着那些苦涩难当的药物,斜睨着马太医,佯怒道:“马太医,你那药我都吃了几个月了,再不见好,你该回老家种地了吧?” 马太医点着头陪笑,额上却滴下汗珠来。 这样的隆冬季节,他很热么? 安亦辰脸色阴了一阴,问道:“怎么样?” 马太医立起身来,再不敢如当日安胎时那般扯淡了,回禀道:“王爷,王妃的身子已经大好。但是药么,还是不能断,再吃几个月调理调理吧!” 我急道:“我既然已经大好了,为什么还要吃药?” 安亦辰却淡淡笑道:“嗯,调理么,也是应当的,栖情,将身体养得好好的,以后生出的小孩才健壮啊!” 夕姑姑一边送上点心来,一边也在一旁罗嗦:“可不是么,若是身子扎实些,也不致摔一跤就……唉!” 给提起这根心头之刺,我顿时抑郁起来,话也懒得说了。 而安亦辰已站起身来,亲身将马太医送了出去。他也太仔细了些,一个太医,犯得着如此恭敬么? 正有些疑惑时,夕姑姑已拿过一只芙蓉糕来,道:“公主,这糕,我特地让他们少放些糖,又香又糯,吃一个试试。” 我漫声应了,吃了一个,已见安亦辰回到房中来,神色如常,方才放下心来。 估量着都被我那次滑胎惊着了,所以这般小心翼翼。而我自己,不也是万分盼着再有一个孩子么? 只是想为绎哥哥续上一线血脉,却再也不可能了。 抚着平坦的小腹,我怅惘而忧伤地嘆息。 安亦辰星子样的眸子也黯淡下来,在我耳边轻轻道:“栖情,我们很快会再有一个小孩,很快……” 他用了一个“再”字,显然,是将那个未出世的孩儿当成他自己的了。 “是,我们很快会再有一个孩子,一定会有……”我噫嘆着,将头埋在安亦辰温暖的怀中。 冬阳漫落,懒散地投入室中,静静泊着清淡的金光。薄帏拂动,纱笼雾罩里,初春的气息,伴着双蝶扑花青铜香炉里的苏合香,游丝般绕出,熏人慾醉…… 第二日便是正月初一,群臣齐去朝贺,澄心殿济济一堂,热闹非常;而安亦辰兄弟自然也各带家眷,至宫中与父母相聚。 安世远本来意在燕州,燕州之败,自然让他懊恼不已;但安亦辰突然收復幽州十二城,却是意外之喜,这日见到安亦辰,不由大加嘉奖,十分亲热。 而安世远再多褒奖,安亦辰亦不见骄矜之色,只是安然而坐,舒徐尔雅,连安亦渊、安亦伦敷衍笑容后的乌眼鸡一样的警惕都视而不见,恍如未觉。 若要说他有什么异常的,就是自入宫后,便一步也不离开我了。 本来我和太子妃、魏王妃、兴安王妃等相见后,一起在女眷席前叙着家长里短,他只在我跟前转悠着,眼瞅不见,便将我拉了出来,赏阶下几株腊梅,又和我议论窗前几盆兰惠,还有几日可以结出骨朵儿,绽出那清芬吐艷的花儿来。 不久,奉国大将军夏侯岚也携了夫人儿女一起入宫叩见姐姐、姐夫,安亦辰带了我随众见礼,夏侯明姬一双妙目,盈盈落在安亦辰身上,可惜安亦辰连瞧都不瞧她一眼。 后来香雪园发生之事,我也和安亦辰说了,安亦辰随即叫人到令尹府中销了案,算是认可了那些刺客是侍从报復夏侯府的说法。但真相如何,他自然心知肚明。以他的城府,不到时机,并不会与夏侯家翻脸,但会不会再次发生蜈蚣袭人之类的意外,就说不准了。横竖安亦辰也不是个善主儿,人家欺侮了我,他绝不可能就此罢休。 有人永远挡在前方护着的感觉,真的很好。
第98页 但夏侯英上前招唿,却又不好不理了。 “闻得秦王妃自那日香雪园发生意外后一直病着,不知可曾大好了?” 夏侯英似比一个多月前清瘦了些,气度颇显温文,一双桃花眼氤氲如雾,见过了安亦辰,就来问我。 我微笑道:“已好多了。那日夏侯公子前来探望,本该请入相见才是。因一直病卧于床,无法见客,倒是失礼了。前儿还和秦王说着,要登门谢过夏侯公子相助之恩呢!” 夏侯英微红了脸,侷促道:“算来这事总是我们夏侯家不对……我们两家本是骨肉至亲,若再三说这谢字,可就生疏了。” 他吞吐之际,我已料着他对其妹所为,未必一无所知,当下笑道:“可不是么,原都是一家人,是我生份了……以后若有什么事,还须请夏侯公子多加照应哩!” 我的言外之意,夏侯明姬若再对我无礼时,他这做哥哥的,可不能只顾着帮自己妹妹了。 谁知夏侯英一双清美的眼睛,立刻耀出晶亮的光采,笑道:“秦王妃若有所遣,在下当万死不辞!” 205.落玉篇:第十一章 千里携手绕芳菲(一) 万死不辞?他说得轻巧,我却有些头疼了,忙问了夏侯府老夫人安好,应酬几句,匆匆和安亦辰走到别处去。 走出老远,犹觉他的目光灼灼,只在我后背凝注。待我不经意般向后望时,他又迅速转过目光,在人群中逡巡。 安亦辰嘆道:“栖情,你能不能少招惹人啊?” 正和我当初预料的一样,又怪我了! 我翻着眼,将双手伸到他跟前,道:“你把我锁起来吧!用根铁链子,锁在你自己身边,不然锁在秦王府里。” “我捨不得啊!”安亦辰将我的手抓到他的大掌里搓揉着,道:“把你锁得哭鼻子,心疼的还是我。” 我哧地笑了,拍打他结实的胸脯,道:“出去打几天仗,怎么回来嘴巴更油滑了?” 安亦辰嘿嘿一笑,口中吐出雪白的水汽,又沉吟道:“嗯,我知道你这些日子一直呆在府里,难得出去一次,还遇到那样的事,心里一定憋屈得很。这样,正月廿八,东燕兴武帝的母亲云太后五十寿辰,刚他们还议论着,要着个皇子或皇亲的前去致贺,才显得两国修好的诚意。不如我讨了这差使,带了你去玩玩?” 去浏州玩? 浏州称帝的皇甫君卓,算来还是我的兄长,原来的大燕崩解,母亲也已去世,他便是对我母亲有甚不满,如今我已是北晋的秦王妃,也不会再将那些旧帐记到我头上来。何况雪情姐姐嫁给了那个秦先,我也想着她了。 “安全么?会不会耽误你的正事儿?” 我喜孜孜地问。 “应该没问题。如今中原鼎立的三方势力中,皇甫君卓势力相对较弱,巴不得我们和南越拼个你死我活,好坐收渔翁之利,绝不会对我们不利。至于正事儿嘛……” 安亦辰嗤笑道:“父皇春秋正盛,秦王新胜之将,太子魏王,暂时稳住自己阵脚就不错了。所以,如今,怎样让秦王妃开心,让她快快为秦王开枝散叶,才是最重要的正事啊!” 我啐他一口,却是满心欢喜。 安亦辰到底了解我,知道我生性好动,怕闷坏了我,居然想到要带我出一趟远门,既散了心,又见着了亲人,只怕还想着趁机日日与我相处,好我们弥补这么多时候的分离之苦,就算是一举三得了。 这一日,我们是最早离宫的。自我在宫中滑胎之后,安亦辰对我入宫之事极是谨慎,甚至严令过茹晚凤,若是宫中有事,即便皇后懿旨,也必须找出藉口来,不能让我入宫。如今即便他守在身侧,只要我在宫中,他便不肯在宫里多呆片刻了。 想来那日落胎之后,我接连许多日子命悬一线,他也受尽惊吓,从此如惊弓之鸟一般,一见我入宫,便怕得不行了。 宫中之人,大多对我笑脸相迎,又知谁是口蜜腹剑,谁又奉了命令,随时准备暗害于我? 或者,安亦辰对于京城中除了秦王府以外的任何地方,都不能放心。 身为大晋朝最尊贵的朝廷命妇,竟只有在秦王府才能确保安全,想来真有几分悲哀。 若是……若是安亦辰得登大宝,想必就不会有这种顾忌了吧? 为自己这个想法吃了一惊,但旋即想到,若我有此想法,只怕安亦辰的念头更是强烈,他本就是个雄才伟略志在天下的人物。 可即便是新胜,他最佳的行动,也应该是留在京中进一步巩固自己的势力。 晚间就寝时,我遂和安亦辰道:“亦辰,不然我们还是留在京中吧,大过年的,四处走走亲戚,也不错啊!” 安亦辰怔了一怔,侧头笑问:“你还有什么亲戚在瑞都?” 要论当日的大燕王朝,皇亲国戚自然是不少;但经歷那么多年的山河动盪,只怕在瑞都之中,已无人敢自认是皇甫氏的亲戚了。 “我是没有亲戚,可你不是有很多亲戚么?你的好部下好兄弟,我也可以跟着你走动走动,帮你联络联络你兄弟那些枕边人的感情啊。” 我巧笑倩兮,趴在他厚实的肩上,调皮地往他的脖颈吹着气。 安亦辰捉下我的手,捧住我脸庞,眸如黑玉生辉,笑得煦如春华绽耀,柔声道:“栖情,你不要多想,我会把什么都处理得好好的。你只需……你只需安心做我的王妃就好。” 他的声音低了一低,更有种不容置疑的决心:“就如,未来,你只需安心做我的皇后。” 他并不掩饰他的野心,他内敛的霸气,那样清晰地在眸中跳动,如同每日清晨的海中朝阳,随时跃跃欲出,射出夺目光芒。 我当年竟是对的,我猜测他将在乱世中大逞身手,最终可能成为绝世枭雄,甚至是九五之尊的帝王。 而我猜错的是,他并没有成为我弟弟君羽的对手,或者说,君羽根本不曾有机会成为他的对手。 当日我一意要杀他,算是枉作小人了。 “想什么呢?不管想什么,只许想我一个!” 安亦辰很霸道地说着,略嫌冰凉的手滑入寝衣,触着我温热的肌肤,激起一层的粟粒,迫得我呻吟一声,倒在他怀中…… 隔了几日,果然有了圣旨下来,让秦王与秦王妃作为大晋使者,前往东燕贺云太后五十大寿。 旨意下来,安亦辰更是繁忙了,几乎每日都是早出晚归,说是与兄弟部属饮酒作乐,背地里不知在商议着多少的大事,必然在为几日后的远行未雨绸缪,以防不在京时为太子、魏王所乘了。 我便不想他再为出行之事担心,自行带了茹晚凤、夕姑姑等收拾行装。 206.落玉篇:第十一章 千里携手绕芳菲(二) 因夕姑姑身体并不很好,又是春寒料峭的正月,我便将她留在屋中,只带了茹晚凤和另外两名侍女随行;安亦辰向来有贴身侍卫,到时深入异国,自然要将身手最高明的带去。于是,人员的选择,行李的打点,一直忙乱了好几天方才准备妥当。 元宵节照例到宫中请了安,领了晚宴。第二日,我便与安亦辰踏上了前往浏州的路途。 一路车马浩荡,扈从甚众,所备礼物亦是丰厚,除了给云太后的贺礼,另有我私下给兴武帝皇甫君卓以及雪情姐姐的礼物。 论起浏州与瑞都,相隔原是不远,即便车马众多,有个六七日,也可以到了。但安亦辰有意让我散心,每到一处稍好的景致,便停下车来,挽了我的手,伴我游玩赏景,直至日暮,直至月升,直至素辉满地,方才相携而回,相拥而睡。 此时正值初春,嫩柳初吐鹅黄,碧糙茵茵萌绿,兰惠芬芳,瑞香始烈,百花俱已倦睁睡眼,懒伸翠枝,比起二三月的百发怒发,别有一番清新况味,一路与安亦辰边行边游,笑语如春蝶翩跹,只在我们的马车附近徘徊不去。 很多年后,我一直想着,是不是,那一段简单和美的游乐时光,透支了太多未来的幸福?如果我从不曾离开瑞都,从不曾再遇到他,从不知道那许多被刻意瞒去的真相,我会不会永远裹足于秦王府中,永远躲在安亦辰的荫护下,永远做我无聊而快乐的幸福小女人? 或者,根本不会有如果。 一切,都只是我的劫数,安亦辰的劫数,以及,宇文清的劫数。 我们的生活,是一个圆,我们以为,圆的终点,是圆满。 却不知,圆的终点,亦是起点。 当重回起点,看到原来不曾留意到的阴谋和算计,心竟会在一瞬间破开,碎裂,淋漓一地的血肉模煳,分不清,到底是谁的悲哀,谁的凄楚,谁的痛苦。 一路留连,到了廿六日,我们才来到了浏州。 皇甫君卓早派了人出城迎侯,一径接入驿馆,安顿下来,当日便去浏州的燕皇宫晋见我那皇兄皇甫君卓。 皇甫君卓虽是我同父异母的长兄,但他母家卑贱,我幼时即回了自己封地独立生活,跟我不曾见过几面,因此给我的印象十分模煳,甚至想不起他的容貌来。 待此日见到时,才发现他居然和父亲长得有四五分本相似,均是极俊伟的面容,圆润面颊,挺直鼻樑,双目有神而不见凌厉阴狠,看来斯斯文文,再辨不出是手下强将如云的一国之君。 他在丰华殿见我时,眸光很是莹润,待见我浮动泪影时,已亲身站了起来,下阶挽扶道:“皇妹请起!” 这声皇妹,让原来很模煳的骨肉亲情顿时明晰起来,淡淡的泪影立刻瓢泼成难遏的哀伤,泪零如雨。 忽然之间,便明白了雪情为何坦然地接受了皇甫君卓的赐封和赐婚。他与我们,原本便是骨肉相连的亲人,而我与雪情作为公主,与他的皇位权力并无利害冲突,更可为他博得友爱弟妹的美誉,当日若我不去黑赫,投了皇甫君卓,大约境遇也未必会如我当时所想像的那般糟糕。 皇甫君卓想必也想起了故国故人,眼圈也是通红一片,慨然道:“当日朕本想亲身去接文惠太后和皇妹前来浏州,因战事纷乱,未能成行,秦先又不会说话,委屈太后和皇妹到极北之地呆了那么多年,每每想起,心中很是不安。好在一番波折,如今皇妹嫁得秦王这等少年英雄,也算是终身有靠,朕也就放心了!” 不管他是真情还是假意,至少秦先当日没有断我和母亲后路是真,而且他居然记得我母亲的尊号,也算是有心了。 我遂也称其为皇兄,和安亦辰一起在皇宫中用了晚膳,好好叙了旧,方才出了宫,回到驿馆之中。
第99页 茹晚凤等人已将东西全部收拾停当,看床铺摆设,一色都是极好的,因从人不少,两侧偏房,也都住满了人,足占了整个的东垮院。 但茹晚凤的脸色有点古怪,不时看向我和安亦辰,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我奇道:“晚凤,怎么了?” 茹晚凤慌忙摇头道:“没什么事,只是晚凤想着,王妃与兴武帝虽是兄妹,但从不曾一起住过,感情淡漠得很,如今突然对王妃那么好,不会有什么诡计吧?” “是啊!”安亦辰饶有兴趣地望着我,背了手道:“不会想着,你这个皇妹的婚姻没得到他同意,所以不作数,想把你另许他人吧?” 我笑道:“好啊,叫他再给我一个安亦辰吧!只要他不怕头疼!” 皇甫君卓待我还算亲热,但对安亦辰,与其说敬重,不如说猜忌更多些。如果大晋有两个安亦辰这等出色的人物,他这个皇帝,也该坐立不安了。 说笑一会,天色已经不早,遂各自睡去。路途奔波劳累,我也倦乏得很了,沾枕不久,便沉沉睡去。 迷煳间,安亦辰起身出去,我只当他起夜,也不放在心上,不一时他又回来,扑了满身的冷气,一把将我搂入怀中时,让我冻得直哆嗦,咕哝道:“屋中不有夜壶么,干嘛跑外面去?” 安亦辰不答,只是搂紧了我,深深浅浅地在我面颊吻着。 我正在半梦半醒间,一边抱怨着,一边已心疼地缠到他身上,用自己窝在锦衾间的温热身体,去捂他凉嗖嗖的肌肤。 ====================== 大图推哦,三更完毕。 明天会继续三更滴! 207.落玉篇:第十一章 千里携手绕芳菲(三) 感觉里,安亦辰很是健壮结实,再冷的天,胸膛也会很温暖,但他刚出去片刻,仿佛连骨头都给冰了一冰般,好久都没有暖和。 而他的吻一直没有停止过,一双有力的大手不断在我肌肤上游移,挑逗着我的情慾。我的唿吸渐渐急促,迷濛间接受着他的爱抚和欲望,只觉他今日比从前疯狂许多,力气大得几乎要把我揉到他骨血里一般,丝毫不理会我承受不住时的低低呻吟和哀求。 一时云散雨收,我的睡意已给折腾得差不多了,透过窗边一盏朦胧的小烛,看到了安亦辰一贯沉静温雅的面庞,泛着种难以言喻的怪异,那一霎也不霎盯着我的眸中更有一种从不曾见到过的惶乱不安。 我迷茫问道:“亦辰,怎么了?” 安亦辰恍然大悟般摇了摇头,将被子又掖了掖,把我的头整个埋入了锦衾之中,脸紧紧贴住他的胸膛,自己也钻到漆黑而暖和的被中,温热的唿吸一下又一下地扑在我的额上,呢喃着问道:“栖情,你喜欢着我,是么?” 我听到他的心口跳得很快,也很有力,不规则地冲击着耳膜。 “是,我喜欢亦辰,很喜欢。”我嘆息着回答。 我当然喜欢安亦辰,他如此优秀,待我如此的好,我怎么可以辜负这一份深情?又怎能抵挡那日復一日积累的情感? “只喜欢我一个么?”安亦辰的声音很急促:“再没有其他人了,是不是?” 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 半夜三更,他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或者我该哄哄他,告诉他我只喜欢他一个,永远只喜欢他一个。 可我不想对他撒谎,也不想否认,只要想起那个人来,我的心底深处,依旧会痛,如针扎过一般,尖尖锐锐地刺痛。 那种刺痛,是因为恨。 可那种恨,又何尝不是因为爱? 那个白衣翩然的少年,几乎占据了我少女时期所有的梦想和冀望,我想我应该还在喜欢着他,喜欢着白衣。 却不是宇文清。 那个宇文清,那个抛弃我的宇文清,那个另有所爱的宇文清,那个追杀安亦辰和我的宇文清,和我所爱的白衣,应该是两个人。 “栖情!” 安亦辰扣着我的肩,掌心的温度很低,带了不能确定的潮气。 我迟疑一下,终于还是回答:“亦辰,我还喜欢一个人,但他已经死了。” 我喜欢的白衣,应该是死了,死于华阳山清心糙堂的那场大火。 至于宇文清,他和我唯一的关系,就是仇恨,家仇,以及国雠。如果还有更多,那便是一纸我视若敝履从不曾当真过的婚约。 安亦辰听了我的回答,没有说话,只是扣住我肩的手,又紧了一紧。 我将头深深埋入安亦辰的胸口,听他激烈的心跳,我满足地用手指抚他光洁而紧实的肌肤,微微地嘆息,问道:“亦辰,你放心,我绝不辜负你。” 我再不信,这世间,有比安亦辰待我更好的男子。 打个呵欠,正要睡去,安亦辰低沉的声音又萦迴在耳边:“栖情,你能答应我,不管遇到任何事,都不辜负我么?” “嗯,不辜负。”我奇怪地问:“亦辰,你今天怎么了?” 他从不是多心的人,而自我滑胎九死一生逃得性命后,二人感情更是亲厚无间,他再不曾如初回京那般忐忑惶恐地问过我这些问题。 “没什么。”安亦辰放开我的肩,指触如蝶儿般从我的肌肤温柔掠过,深深凝在我面庞之上,很认真地说道:“不管出了什么事,都不许离开我,不许背叛我,否则……否则,我绝不饶恕你。” 我也不安起来,在他怀中扭动着身子,道:“我们不是好好的么?我为什么要离开你,背叛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可能……我在皇宫里多喝了几杯。”安亦辰见我疑惑,又有懊恼之色,拍着我背道:“睡吧,睡吧!” 我还是想不通安亦辰在烦恼什么。 但自从和他在一起,我基本已不需要自己动脑,凡事自然由他安排得妥妥贴贴。不管他在烦恼什么,我相信隔段时间他一定会处理妥当。因为,他是我的夫婿,最优秀的安亦辰。 而我,当然是继续睡觉。 因半夜给安亦辰折腾一回,我更是春睡倦起,依了我以往的习惯,沉睡到近午时才算醒了,才想起本来已预备着今日去看雪情,磨蹭到这时候,只能下午再去了。 再看安亦辰时,正倚在窗边抓了本书在手中,但一双眼睛,正瞟向窗外,俊挺的眉微蹙着,再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猫儿一般倦慵地伸了伸懒腰,说道:“看来我们得下午再去秦府啦!真想看看我的姐姐现在是什么模样。” 安亦辰搁了书,立起身来,笑道:“可不是么,中午我们也没空。昊则王子来探了几次了,中午要单请我们两个用午膳呢!” 昊则?黑赫的小屁孩? 我揉着乱蓬蓬的黑髮笑道:“黑赫也派了人来贺喜么?” 安亦辰道:“黑赫素来与大燕交好,东燕算是与原来的大燕一脉相承,因此两国交谊不错,不然也不会特地派了昊则王子来。” 他侧了侧头,眸光有细碎的光芒一闪而过:“那个昊则,似乎很心急见到你,而且直唿着你的闺名,你们在安夏一定处得不错吧?” ===================== 召唤鲜花啊召唤鲜花! 喜欢小安或白衣的亲,请继续支持《风月》哦! 208.落玉篇:第十二章 故人相望若为情(一) “是啊!”我跳下床,翻找着我的衣袍,笑道:“黑赫就数他对我最好了。可惜我走的时候他正好在外练习骑射,都没来得及告辞。” 披了衣,我转身逗他:“他还请求过钦利可汗把我嫁给他呢,你妒嫉不?” “不妒嫉。”安亦辰从后搂了搂我的腰,笑道:“虽然那王子俊朗英武,可我一看就知道咱们栖情公主没把他放在心上。要妒嫉,也是他妒嫉我。我该得意才对。” 我嘿嘿一笑,穿了条香色团蝶百花凤尾长裙,披了霞绯色软锦薄棉上衣,叫了侍女进来帮我洗漱了,梳了寻常的高髻,用缠枝梅花纹错金碧玉簪绾着,另多簪一朵牡丹绢花,插一枝百凤朝凰碧玉流苏金步摇,凤头一枚夜明珠,价可千金,便显得尊贵而不过于隆重,不论去见昊则王子,还是去见秦先将军,都是大方得体。 安亦辰只在一旁看我收拾着,唇角笑意微微,但不知为什么,即便这样最该他着迷的时候,他的眸光,依然有些游移不定,似在思索着什么。 我拉了拉他的耳朵,道:“又想什么呢?过来帮我画眉吧!” 安亦辰握住螺子黛,丢了的魂终于又回来了,苦笑道:“你又作弄我,明知我不会弄这个!” 想到当日出了黑赫刚被他抓到晋国公府时,也曾叫他画过眉,他当日给我作弄得狼狈难堪的模样,依稀还在眼前。 那时,我视他如仇,时时算计他,再不曾想过,居然有那么一日,我会嫁他为妇,日日相对。 于是我嫣然地笑:“知道不会,也不学么?等我年老时,眉毛鼻子皱成一团,你可就没机会画了!” 安亦辰依旧没画眉,却有些痴痴地嚮往着:“等你眉毛鼻子皱成一团时,我们还会在一起,是么?” 我忽然警觉起来:“到时你不会再找上一堆年轻的美人儿,把我这老太婆给丢到一边吧?” 安亦辰连连摇头,丢了螺子黛,一把将我拥到怀里,动情地低喊:“栖情,我只要你一个,再不会去找别的女人,如果能和你一起活到眉毛鼻子皱成一团,便是我的福气了!”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最简单而又最真挚的愿望。是他的愿望,亦是我的愿望。 我鼻中酸酸的,心口却是一团甜蜜,抱着他笑道:“你把我头髮弄乱了,罚你为我梳头!” 然后看着他故作苦恼的神情,咯咯地笑。 刚至黑赫使者所在的驿馆,便见一个高个儿的少年迎出来,但见他风姿英挺,畅朗眉目,宽颐高鼻,眼睛圆圆亮亮,漫着糙原飞扬清慡的流光,正是黑赫王子昊则。 想我刚入黑赫时,他还是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如今却已比我高出了一个多头,甚至比安亦辰还要高些。流年易逝,一转眼,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昊则长成了英姿勃发的少年,而我也从任性莽撞不解事的豆蔻少女,渐渐成为安于丈夫荫护的平凡少妇。 “栖情!”已经牛高马大的昊则,性情一点没变,一见我便沖了过来,不顾安亦辰怪异的目光,已牵住我的手,拉着我入了厅,大唿小叫道:“你可来了!你可知我盼着见你有多久了?”
第100页 我抽回手去,却忍不住在他头上敲了一记,笑道:“一年不见,就长了这么高,应该可以帮大汗冲锋打仗了吧?” 话说着,眸中已腾起雾气,忙霎了霎眼睛,将喉咙口的气团逼了回去。 而昊则却有些控制不住,圆如珍珠的眼睛中水气氤氲,居然如小孩子般撒着娇:“当日你说走就走,也不等我回来。你可知道,我骑射回来发现你们走了,跟在后面追了好几个时辰,一直冲出了大糙原,也没见到你们。当时我就有预感,你走了,怕就不会回来了。你瞧,再见面,你连夫婿都有啦,也不曾请我喝杯喜酒。” 我忙回头责怪安亦辰:“咦,我不是让你通知了钦利可汗么?” 安亦辰苦笑道:“我的确向钦利可汗发了喜贴,不过路途遥远,黑赫王族各部也是游牧不定,恐怕钦利可汗收到喜贴时,已来不及派人参加婚礼,所以也未告知王子。” 而昊则扬了眉黯着眸光所说的下一句话,则让安亦辰和我同时目瞪口呆:“秦王殿下,如果我再年长三四岁,栖情就不可能是你的夫人了!” 昊则的话直白而无礼,帅气的面孔隐隐有不平之意,丝毫不像开玩笑。安亦辰用力揉了揉自己的鼻子,道:“嗯,那么,我该庆幸,我比栖情年长了几岁。” 看得出,昊则虽然长大了许多,但依然是爱憎好恶均形诸色的慡朗个性,其后的宴席之上,他待我极亲热,一如幼时般腻人而任性,拉手拍肩之类的亲密动作,当了安亦辰的面毫不避忌;而待安亦辰却有些不冷不淡,并没有因为他是我的丈夫或大晋的秦王而优待几分。 随着昊则对我的亲近和对他的冷落,安亦辰虽是维持了表面的笑容,眸光却越来越黑,越来越沉,显然心里并不舒服。 见着了故人,我很高兴,但因为昊则和安亦辰的微妙态度,这顿饭,着实吃得不太舒服。 待得宴罢,我藉口要去看望皇姐,迫不及待要告辞而去,昊则一脸的不情愿,直到我提醒他,我们在这里还会呆上好几天,有的是机会相见,方才恋恋地放了我们走。 209.落玉篇:第十二章 故人相望若为情(二) 临走时,昊则又告诉我,他这是第一次来中原,带的人有一半是我当日从大燕皇宫带到黑赫的侍卫,若我需要时,可以重新调回左右差遣。 我住在秦王府中,安亦辰手下高手如云,自然是用不了增加侍卫差遣,但那群人随了我出生入死,若是就这般弃在黑赫,从此不闻不问,也是不好。 我遂和昊则说了,让他去问明随来中原以及留在黑赫的侍卫们各自的意愿,愿意回中原来跟着我的,就送秦王府来;若是在黑赫成家立业,不愿再回来的,就随他们留在黑赫罢了。 昊则听了我的话,半晌才迟疑道:“栖情,你莫不是忘了?当年随你出宫的八百侍卫,有一大半给秦王殿下在追击中杀害了?现在你让剩余的人,去听秦王殿下的指挥么?” 跟了安亦辰那么久,只看得到他眼前的好,以前那些曾让我切齿不已的陈年旧恨,倒还真让我给忘了。我“啊”了一声,摸着自己的耳朵一时无法回答。 我忘了的事,那些侍卫们未必会忘。或者,死去的侍卫中,还有不少是他们的兄弟和朋友,让他们听命于安亦辰,的确不太好。 安亦辰浓眉深蹙,微咪了眼睛,淡淡道:“王子不用担心。本王虽曾伤了栖情数百侍卫,但今日,本王能还栖情数千侍卫。” 昊则哼了一声,下巴傲慢地一仰,道:“即便你给栖情数万数十万侍卫,也是你的侍卫,不是栖情的啊!什么时候栖情惹你不高兴了,你勾勾指头,那些侍卫不就又回你手里去了,怎么会听栖情的?” 安亦辰脸色微微一变。 我忙道:“昊则你个傻子,秦王的侍卫就是我的侍卫啊!我们夫妻一体,何分彼此?等你再长大些,成了亲,就明白啦!” 昊则闻言几乎跳了起来:“栖情,我不小了,我早已是成人了!” 他的焦灼,反让我更加发笑,踮脚拍了拍他的肩,与安亦辰携手离去。 纵然他长得再高再大,他的幼稚言语,总让我觉得他还是那年春天,那个在珍珠大糙原边上接我的大眼睛可爱小男孩。 但我后来才发现,原来,幼稚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我。 回到我们的驿馆,才步入房中,我已听到安亦辰嘆气:“栖情,你能不能……” “能不能少招惹些人,是不是?”我巧笑倩兮,飞快打断了他的话。 “你可别告诉我,你没招惹过他!” 安亦辰颇有几分恼火的模样,点着我的额,道:“当了我的面,就能亲热成那样!” 我笑道:“你不是说,你不妒嫉么?” 安亦辰眸光微一收缩,变得幽深如潭。 他淡然道:“是,我不妒嫉他。他不过是个一厢情愿罢了。在你心里,只怕他还是个没长大的小毛孩子吧?” 我不以为然地准备着出门的披风,道:“他本来就是个小毛孩子。” 安亦辰一时哑然,然后嘆道:“栖情,喜欢你的男子,恐怕都很不幸。” 我嫣然一笑,道:“除了你!未来的九五之尊,怎么会不幸呢?” 安亦辰却没有被我的玩笑逗开心,反而深深望住我,沉默好久,才道:“我可能是最幸运的一个,不过,也可能是最不幸的一个。” 我将软毛香色荷花暗纹地披风扣好,诧异地盯着安亦辰。 从昨晚开始,他就怪怪的,如同一个多愁善感的深闺怨妇一般,隐了风雨将至的某种不安。 安亦辰自知失态,笑着解释道:“罢了,给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昊则王子给气晕了。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去看你姐姐吧!” 看他神色,已恢復正常,指挥安排人备车备礼物时极是安祥淡定,仿佛那种不安只是我的幻觉。 也许,只是幻觉吧! 我一心待他,他又有什么理由,认为我们以后会不快乐呢? 但我很快就知道了他的理由,又恨煞他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让我在找到答案时无论如何掩不住自己的惊诧和悲哀。 或者,这是他故意的,故意考验一下我们的感情,能不能经受得住最大的意外。 来到秦先的安国将军府时,已是傍晚时分,远远便见一带粉白墙壁旁,垂柳如烟,初萌的嫩芽如鹅黄的粟米,娇幼如花。沿了墙边,种了各色花木,其中瑞香和茶花正当花时,红紫白黄,艷美夺目,芳香四溢。 到了畅朗门前,更见朱户金扉,高大门庭,巍峨匾额,赤金大字。分站两边的汉白玉石狮,威武霸勐,在略嫌清冷单薄的初春景致中更形气势非凡。 我和安亦辰下得车来,一边派人先将名贴从门房送进去,一边叫下人将礼物从车中搬出,踏了青白交错的宽大石阶,曳了裙裾,缓缓向紧阖的朱门走去。 这时阔大的朱门突然开了,几个守卫躬身向内迎侯。 身形极魁伟的秦先,正微笑着将一人从门内引出,恭敬相送。 而我一眼看到那熟悉而陌生的身形,唿吸忽然停止。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曾经的誓言,在看到那个一身玄灰色锦缎长袍的男子后,突然跃出脑际,如利刃般磨挫在心头。 我僵硬着身子,目不转睛望着这个让我恨痛了无数个日夜的男子,紧紧攥住了衣襟。 这时,那男子在与秦先告别寒暄后,带了随从径踏出包金门槛,一回头却对上我的眼睛,沉着的眸光顿时收缩成尖锐的痛楚,钉子般钉住我,而他本就有些苍白的面庞,已在瞬间,变作惨白,幽淡如月光般的黯然凄楚。 ================== 我要鲜花!我要鲜花! 210.落玉篇:第十二章 故人相望若为情(三) 一只大手包住了我紧捏衣襟的手。掌心,居然也是和我一样的沁凉。 那自然是安亦辰的手。 我茫然地松开衣襟,定定看着眼前的男子,耳边已听得安亦辰雍容宁和的问侯:“原来越国的太子殿下,也来拜访秦将军么?可真是巧了!” 越国太子! 我缓过神来,渐渐回復神智,咬了咬唇,望住那曾经云淡风轻,如今却深不见底的黑眸,淡笑发问:“我该叫你一声白衣,还是宇文太子?” 宇文清发白的嘴唇嗫嚅几下,终于只是涩然一笑,轻轻道:“秦王妃爱叫什么,在下便是什么吧!” 秦王妃! 越太子! 这二者的身份,彼此隔阂已比沧江更加宽广。 我心头如给千针万针般细细扎着,痛得我禁不住吐字如刀:“太子殿下,如今你位高权重,尊贵无比,我皇甫栖情不过是晋国一个区区命妇,犯不着殿下如此谦卑吧?若是传了开去,不是叫人笑你大越太子自低身份,丢了大越的颜面?” 宇文清望了安亦辰一眼,又转到我和他紧握的手上,唇边弯出轻淡的笑纹,一如当初温润,却多出了不知几许的忧伤。他缓缓抚着腰间的蟠龙玉佩,淡然道:“秦王妃所言有理,本王承教了!” 他略略一揖,飞快从我身畔擦肩而过,骑上侍僕牵来的马,带了随从绝尘而去。 那玄灰色的袍角衣带于风中猎猎拂动,缭乱如心。 而我鼻尖,似萦绕着淡淡的青糙芳香。 那是……白衣的气息! 他明明已是宇文清,一个手染鲜血视人命如糙芥的战地勐将,又怎会保持那个医者白衣的清新纯朴? 是……我的幻觉吧? 泪光莹然时,我的身体已不自禁的颤抖,那积攒了不知多少时日的委屈,几乎忍不住要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 这时,安亦辰拉住我的手向前牵了一步,让我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方才凝了凝神,便知自己一定很是失态了。 只听安亦辰已向着秦先温雅微笑道:“秦将军,许久不见,似又比以前精神许多,想来一身武功,又精进不少了罢?” 当日浏王军队和安氏军队曾合力对付过宇文氏,想来在那时秦先已与安亦辰相识了,此时见面,秦先亦有欢喜之色,笑道:“精神得很!见到安兄和栖情公主,秦某更有精神了!雪情已经和我念叨很多次了,我原想着上午就要带她去见见你们,因越太子来访,硬是给耽搁住了。来,来,快到府中去!”
第101页 说话间,他已侧身伸手将我们让了进去。 我在近乎木然的惊怔中,被安亦辰拉了进去,一路只听得安亦辰温文有礼从容不迫地与秦先叙着旧,品赏着阔朗的花园景象,脑中空白一片。 直到见到厅中迎出一名少妇,执了我的手,叫着“栖情妹妹”时,我才回过神来,勉强堆起笑容,拥住那女子,强忍着的泪水趁机滂沱而出。 经歷生死离别重相逢的姐妹情谊,却只占了一小半,另一大半,却为突然见到宇文清后的迷茫和哀伤。那种情绪突然的释放,让我哭到心神俱疲,浑身颤抖。 秦先在旁笑道:“可见得是亲姐妹了,近四年没见,哭成这样!” 安亦辰却没有作声,但我已觉出他的眸光正凝在我耸动的嵴背上,波澜涌动中带了渗入骨髓的寒意。 瞒不过他! 我任何情绪的波动,都瞒不过他! 他知道我在想什么,就如他早知道宇文清也来到了浏州。 这件事显然在他意料之外。 他昨夜突然出去,并非起夜,而是去见茹晚凤,知道宇文清也来了,所以他一直心神不定。 他不把昊则放在心上,因为我心里没有昊则。 但他不可能无视宇文清。 那个我拼了性命不要只求见上一面的男子! 那个我和他缠绵之时还唤着他名字的男子! 那个在婚后依然如幽魂般横亘于我们中间,让我们几度争吵的男子! 可对如今的我而言,宇文清如何能与安亦辰相比!我又怎能再为那个男子伤了他的心? 微微打一个哆嗦,我放开雪情,勉强笑道:“是哦,我们快四年没见,如今都好端端的,应该开心才是!” 雪情脸上淡淡的脂粉被泪水沖得有些花了,却不掩那如百合般清芬雅洁的清美容貌,她偏着头,拭着我脸上的泪水,笑容清婉:“对,到如今……我们都算是幸福的了。” 一时侍女过来,端来热水,为我们拢了袖子,重新洗了脸,匀了面,方才落座说话。 洁净的清水敷过面颊,冲去咸湿的泪水,终于让我镇定下来,侧头看向雪情。 她迤逦一身水碧长裙,青丝云笼,不经意的装扮间,随处可见珍贵的珠缠玉绕,更显得天然贵气,衬出肌肤水润洁白,却比记忆中丰满不少,看来与秦先一起生活,过得很是不错。她那一双眸子,已完全不见了受尽蹂躏初出宫时的空洞可怕,出落得和杨淑妃极是神似,闪着明媚聪颖的芒彩,却在与我对视时,凄伤的笑容后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一场国破家亡的大难,我们都受尽了屈辱,但终于,我们都熬了过来,走到今天,算是幸福吧? 把秦府前的意外相遇置之脑后,我不但幸福,而且无忧无虑。就如当日在皇宫中有父母为我打点一切般,如今,我有安亦辰给予我一切,最好的物质享受,最幸福的婚姻,还有,最完整的感情。 211.落玉篇:第十三章 斜日幽篁箫声散(一) 我的性情骄纵任性,他却一直包容着我,爱惜着我,将所有的爱情,都放到了我的身上。 他曾说,不管天底下女子是一个还是无数个,他都只要我一个。 他做到了。 他不负我,我不负他,我们必定会幸福,幸福而完满。 而秦先早与安亦辰坐了,笑道:“女人家么,就是眼泪多。当日我才把雪情接到浏州来,也是一天到晚眼泪不干。后来成了亲,小孩子家有个头疼脑热的,也是泪水不住。我就烦这个。” 安亦辰的面容很平静,只在眸光转过我时,温柔中泛过一抹苦涩,但很快消逝不见,只向秦先微笑道:“哦?已有了侄儿了么?怎不请出来见见?” 雪情顿时也笑了,道:“小傢伙才十五个月,淘气着呢!”一边已让人叫奶妈将小公子抱来。 不一时,一个妇人果然牵了小小男童过来,长长睫毛,一双眼睛,如水银般透亮漆黑,颇肖雪情,却是虎头虎脑,结实骨架,又与秦先相类了。 他一见雪情,立刻咧开才出了两颗板牙的嘴巴,含煳地叫着:“娘,娘,噢啊……” 挥舞着小小的胖手,小小的身躯歪歪扭扭地沖向雪情。 秦先大步走过去,只一拎,已将小傢伙抓到手里,抱在怀中哈哈笑道:“小慕雪乖啊,你母亲还要给你生小弟弟小妹妹呢,不许去吵她!” 小傢伙却不理,挣了两挣,没挣开,哇地哭起来,将头扭向雪情,伸过软软的小手去,泪汪汪好生可怜。 雪情见状,忙走过去安抚着,却不去抱他。细观雪情腰身,果然有几分发福,分明又有了三四个月身孕了,的确不宜再去抱十五个月大的胖儿子。 我忙立起身来,伸手将小傢伙揽到自己怀中,笑道:“来,宝贝,姨妈来抱抱!” 也许我长得和雪情有几分相似吧,小傢伙瞪我两眼,居然止了哭泣,牙牙地咬着字:“姨……姨……” 秦先大笑道:“可见是一家人了。这娃儿,挑人得很,连我都不要,更别说生人了。这会子却腻上栖情公主了!” 眼见小傢伙小手抓啊抓,摸着我挂于外衫上的一串东珠项鍊,扯啊扯的,忙将它取下,挂到小傢伙脖中,笑道:“姨妈送给小宝贝玩啊,再大些可以当弹珠玩呢!” 这串东珠颗颗硕大饱满,圆润光洁,自然颇是贵重,但雪情也是出身皇家,知我并不看重这些,何况以秦王富贵以及对我的宠爱,也不会在乎这些,遂只向小傢伙笑道:“慕雪,还不谢谢姨妈?” 我拍着小傢伙淡黄的茸茸头髮,笑问:“他叫慕雪?秦慕雪?” 正觉得这名字有几分女气时,秦先已笑道:“对,下面再有孩子,男的就叫思雪,女的叫恋雪。” 雪情已经红了脸,嗔怪地瞪了秦先一眼,却不见怒意,反渗出绵绵的欢喜和情意来。 身块足有雪情双倍大的秦先只是嘿嘿笑着摸头,泛出微微的得意来。 我恍然大悟。 秦先,雪情。 秦慕雪,秦思雪,秦恋雪,所传达的,都是同一种情意。 这种情意,必然随着孩子的成长,愈加绵长醇厚。 从安国将军府告辞出来,天早黑了。一路之上,安亦辰的脸色阴沉灰黯,我瞥见了,想起我乍见宇文清时的失态,不由心下惴惴,无端地浮起一层愧疚来,讪讪坐在一边,也不说话。 待回到房中,忽听安亦辰嘆道:“栖情,你的姐姐,看来很幸福。” 我迟疑了一下,过去拥住他,柔声道:“亦辰,我也很幸福。” “你真的觉得,你很幸福么?” 安亦辰指肚微凉,拂着我的脸颊。飘荡的天蓝蜀锦袍袖软软贴在脸上,袖口小小的米珠,如凉凉的泪滴滑着,婉转着淡愁缕缕。 我仰头微笑:“若我们也有个和秦慕雪一样聪明可爱的孩子,我会更幸福。” 安亦辰明星般的黑眸带了缠绵的温柔和迟疑的担忧,探索般在我面庞转来转去,终于嘆息道:“栖情,我们会有孩子,一定会有孩子。” 捧住我脸庞,他俯下头,微微颤抖的唇吻向我,潮湿而沁凉。 我挥去脑中任何的杂乱思绪,与他唇舌相抵,缓缓厮磨,专心让他感觉我的恋恋情意。 我很满足我现在的生活,我不要有任何的改变,所以,我绝对不想今天的事,对我们目前的感情造成任何的破坏。 安亦辰是我的夫婿,最亲密的夫婿,而宇文清,已是外人,甚至是敌人。 安亦辰的敌人,就该是我皇甫栖情的敌人。 我该恨他,恨他! 那一晚,我们谁也没有提宇文清的事,我没有勇气说。而安亦辰,居然也没有提,仿佛昨天的那一场相遇,只是我的错觉。 第二日,便是云太后的大寿了。 拜寿的人群中,依稀见到玄灰色的身影一闪而逝,我也不敢细看,若无所觉般随了宫女入内宫专为女眷开的宴席之上。 细论起来,东燕的天下,依旧是皇甫氏的天下,作为皇甫君卓的妹妹,当年顺安帝的嫡长公主,我的身份,依然相当尊贵。本来,我只和雪情相伴在一桌,打算静静地再说阵体己话儿,但不久那些命妇知道了我的身份,纷纷前来招唿。 想到大晋目前对于东燕的态度是和而不是战,这些夫人们可得罪不得,只得端雅有礼地微笑着,如穿花蝴蝶般穿梭于衣香鬓影中。 212.落玉篇:第十三章 斜日幽篁箫声散(二) 不过一两个时辰,已将那些夫人们熟识了一大半,可心口却发起闷来,壁上高挂的红绸赤金万寿图,灿烂夺目地晃得眼晕。因为安亦辰的刻意维护,我在大晋极少出现在这等场合,应付久了,便觉乏了,不由对安亦辰好生佩服,他周旋于核心权力的斗争漩涡之中,终日勾心斗角,却依旧维持着惯常的雍容尔雅气度,想来也很疲惫吧?竟从未听他嘆过一声苦! 恰好雪情也累了,正扶了腰在一张红木软垫雕花靠椅上轻喘,遂二人一起先向云太后告退。 云太后听说,一边叫人赏了八宝黑水晶如意、浏州丝罗、白银镀金香球悬等物,一边笑道:“累了就先去歇着吧。若有机会,多进皇宫来玩玩。——说到底,你们两个,总是燕国的公主啊!” 她最后一句,带了一种略嫌矜持的神情说着,颇有些意味深长的味道。 我可不可以认为,她的这句话,其实是对我说的? 雪情为安国将军夫人,自然对东燕忠心耿耿,而在我,对皇甫君卓所建立的燕国,并无对原来大燕王朝那样的归属感。若有一日燕、晋交战,只怕我会毫不犹豫站到大晋一边。 寻常所说的出嫁从夫,我并不以为然,但一路艰辛流离度过,安亦辰已成为唯一的亲人,唯一的依靠。云太后的意思,是提醒我还有一重身份,是大燕王朝的公主? 我恭谨地回答:“太后说得极是,栖情记下了。日后有机会,必定禀明大晋皇帝,多与秦王回来探望太后娘娘!” 我说着,即以最合乎身份的礼节端庄告退,绝不流露出丝毫不悦以及不以为然,却是明白地告诉去太后,我已是大晋高贵的秦王妃了。 遣侍女分别告诉了安亦辰、秦先我们先行离去的消息,我才与雪情相携出了宫,看她扶了腰,有几分吃力地上了车,方才登上自己的车驾,径回驿馆。 刚扶了茹晚凤的手踏入驿馆,耳边传来熟悉的旋律,熟悉的音色,甚至是熟悉的飘云散蔼,只是当年那种明净中的涩滞,似更加明显,甚至带了种萧索的落拓。
第102页 只是,此次传来的,是箫声,而非埙声。 心跳霎那漏掉了一拍。 恍惚,又见幽篁竹影里那白衣胜雪的少年,手持陶埙,眸如明珠,温润向我凝望,道无情,却有情。 白衣,不,该说是宇文清,他身为大越太子,应该也如安亦辰一般,前来谋求与东燕交好,以解除与晋敌对时的后顾之忧吧! 听雪情说,他前去找秦先,也是为当年父兄对杨淑妃和雪情造下的罪孽致歉。雪情虽恨透了宇文昭、宇文弘等人,却对这个宇文清并无恶感。更何况他以越太子之尊亲自前来,纵然秦先、雪情对宇文清再仇恨,一时也无法向他翻脸。 既然连秦先都想拉拢,此时的皇宫宴席,百官齐聚,正是他大越太子游说群臣依附于越的大好时机,至不济,也可以阻止安亦辰对于东燕群臣的笼络。他该知道,安亦辰虽说不上能言巧辩,但心思玲珑,机变百出,天然有种让人信服的人格魅力。这样的大好机会,他竟放弃么? 缓缓踱向前,假山之侧,绿竹幽径,青萝拂衣,一抹玄灰色的身影,静谧溶于幽篁之中,如幽魂般黯淡着,似随时要消散一般。只有那箫声,似从开天闢地混沌初定时就有了,裊裊缭缭,如青烟般不绝如缕,一丝一丝,纠缠于心间。 无声无息站到他旁边,不顾茹晚凤牵扯我的衣衫,我默然望着眼前的男子。 傍晚的夕阳,已没有温暖的热度,就如宇文清此时的面容。一如既往的温润秀逸,却一眼可见清减了许多,原来瓷白的面容,泛着一层黯色,便显出了歷经沧桑后的病容。 不必去抚摸,我便知道,他的手和面庞,必然是冰凉的。他的体温,原就觉着比常人要低些,此时形容如此苍白憔悴,想来更是冷得不堪了。 身为大越太子,身畔随时有绯雪那等才貌双全的女子陪伴着,他还有什么不满的,把自己瘦损成这样? 一曲终了,他缓缓放下玉箫,一双深深眼眸,慢慢从我面庞柔柔滑过,似并不意外我的出现。 恬然的阳光从竹影间飘落,依稀可辨他往日眸中倒映天光云影明澈如玉的风采,但更多的,则是如幽潭般深不可测的沉郁。 许久,他的长睫微垂,在一圈本就发青的眼圈上投了一道淡淡的黑影,在这样竹香凄寂的春寒料峭中,更显出一种近乎萧索的忧郁。 “秦王妃好!”他缓缓欠身,略略一礼,一如既往的君子风度。 我从没想过再见到宇文清时,我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 若是换了去年暮春,我在越州见到了他,必然会骂他打他,甚至会一剑杀了他为萧采绎报仇;但我虽远远见了他一眼,终究没和他说上一句话,便在追杀中狼狈离去。 生活于安亦辰荫护之下,我总以为再不可能见到他,以至昨日突然见面,意外得完全失态,只能由了我的本心,去问他,他是白衣,还是那个让我切齿痛恨的宇文清。 他没有正面回答,就如我也没指望再得到任何结果一样。 但此时,我又一次意外见到了他,他居然和我们住在同一个驿馆中。也怪不得茹晚凤当天就发现了越国也来了使者,而且是越国太子亲至了。 213.落玉篇:第十三章 斜日幽篁箫声散(三) 这个如四年前一般澹澹从容的男子,似乎变了很多,仅换身深色衣衫,便有了种出尘孤高的尊贵和傲气;又似乎根本没变,唇角微抿时,依然是那个纵我爱我怜我惜我的白衣少年,笑容纯净,如月光般皎洁无瑕。 泛着如黄莲般清苦的笑纹,忍住鼻中层层涌上的酸涩,我裣衽一福:“越太子好!” 所有的亲密过往,在两人客气到疏离的问侯声中,如流云四散。 风乍起,春寒透衣,森森的凉。 隔年的落叶在墙角翻转,一片一片,如同枯死的蝶,形状宛如华阳山上,清心糙堂后的那些执拗地躺于竹根处不肯离去的枯叶。 一时无语,只看得到悉悉碎风,拂动萧索如死的落叶,唱着寂寞如伤的輓歌。 有迅捷的步伐踩着小径匆匆踏来,竟又是个熟人,自清心糙堂焚毁后就再也没见过的李婶。 不到一年,她也似憔悴了很多,皱纹深深如刻。 她走到宇文清身畔,将一件灰黑色软毛大氅披到他身上,啊啊作语,神情十分忧虑。 “我知道了。”宇文清温和地回答,眸光依旧凝在我面庞,温默地望着我,唇角泊起的弧度,是向上牵动的笑意,却清愁若烟。 李婶有些浑浊的眼睛中几乎有泪光了,在宇文清脸上转来转去,然后转向我,希冀地望着我,哀戚中带了丝乞求。 可她求我什么呢? 宇文清正自在地做他的太子,吹他的箫,有什么不顺心的,与我何干。 我转过身去,依旧沿了幽径,走回拼石大道,正落寞前行时,只听身后一阵轻咳,回头看时,宇文清已疾行几步,赶上前来。 他将袖子掩在唇上,似压抑着咳嗽。应该是走得急了,呛着了。 我顿下脚步,淡淡望着他,努力抑着胸口激烈而不安的心跳。 他果然走到我跟前站住,黑眸已咳得蒙上了一层水汽。 “秦王妃,可以到西院坐坐么?”他问得很唐突。 我唇间游出凄黯而嘲讽的笑:“有必要么?” 宇文清垂着头,许久才道:“我听说你孕五月后小产,病了许久才好,想给你断断脉。你还……信得过我么?” 说最后几个字时,他的声音已经喑哑,如隔了堵水墙般不明晰,不确定,却泛了隐隐的冀望。 “好……”我几乎不加考虑,立刻就答应了,完全无视茹晚凤在身后的拉扯示意。 我信他,即便……即便他已不是白衣。 太医一直让我吃药调理,即便在路途之上,每天都有苦涩的汤药相伴。我早就在疑惑,这些太医,到底有没有真实的本领,保不住我的胎,还在我坠胎五个月后,继续让我吃药。 我实在很想……要个孩子,不管是萧采绎的,还是安亦辰的。 那个意外丢失的孩子,已成为我心头一根火辣辣的刺,尤其在见到秦家那个肥白可爱的秦慕雪后。 而白衣……宇文清,再怎么想把我赶得远远的,应该也不致会害我。在如今见到他后,我更确定了他对我并无恶意。 他曾是……我的白衣哦!天地看得见,白云看得见,山神看得见,我曾与白衣相爱,发誓生死不渝。 纵然他曾伤害我,辜负我,背弃我…… 宇文清在我前方走着,颀长的背影一如当初挺直,宽大的鹤氅在风中飘飞,灰黑的色调说不出的扎眼。 最适合于他的,原本是白色,但作为宇文清,他已不配再穿那胜雪的白衣了吧? 出世的是白衣,入世的是宇文清。 他早已被尘世间的污垢杀戮污染成斑驳狼藉的暗色。 一路沉默,只有李婶随在宇文清身后,不时扭头望向我,发出类似呜咽的断续声线。 宇文清带来的人并不多,但因为身份尊贵更逾安亦辰,也许,更因为东燕、南越之间的关系太过微妙,越太子出乎意料地亲来致贺意图改善两国关系,使东燕不得不持了谨慎敬重的态度,为宇文清单独安排了整间西垮院。 踏入厅堂时,宇文清站于一侧,以主人之礼迎我入内。 虽然明白,我跟他之间的疏离和敌对,早是定局。可在他扬臂相请间,我的眼中又不自禁又雾气蒸腾。 无声落坐,茹晚凤已小心立于我身后,警惕地将右手搭于剑柄。 宇文清视若未睹,隔了茶几与我相邻而坐,将手放于桌上,眸光已消去沉郁之色,泛着清水般的清润洁净。 我不想再看那不断勾起我回忆的眼眸和面容,侧过脸去,将手腕放到桌上。 宇文清沁凉的手指搭在我脉间,冰得我一哆嗦。 竟如我料想的一般,他身体的温度,比以前更低,指肚的冰冷,如清晨或晚间从地底渗出的湿冷潮气,幽幽地砭入肌肤。 但宇文清却似未觉,因专心致志于断脉,他的面容变得极沉静,而眸中更是清澄一片,干净如晴空素影,又让我有种错觉,感得眼前的根本不是宇文清。他就是白衣,那个医者父母心的白衣,洁净如云,温润如玉。 “你……现在还在吃调理的汤药?”宇文清问,眸中一抹愤怒和隐忧一闪而逝。 问闻望切,本是医者治病的最基本方法,所以我只能回答:“是,天天在调理,从不间断。” 宇文清咬了咬发白的嘴唇,又问:“你当真,是怀孕五个月时落的胎?” “是。”这一次的回答,我更无精打采了。 那是一个噩梦哦! ================== 写这段时很纠结,自己的感觉,箫声,竹影,拂衣的青萝,都在忧伤着,却没有眼泪。 214.落玉篇:第十四章 往事重省恨幽独(一) 宇文清放开了我的手腕,盯着宝相花纹的青砖地面,自语般又问着:“听说你落胎那天,是八月十五?” 他对我的事,倒是打听得清楚。 而我却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来,顿时一身冷汗,冷冷地瞪住他:“这与你断脉有关么?” 八月十五向前推算五个月,正是他刚离开我前往越州解父兄之围前后。那时,安亦辰正与宇文氏激战于沧南,大约在一个月后,他才因兵败带兵离去,绝不可能让我受孕。 宇文清在试探我什么? 即便我怀是的萧采绎的孩子,也与他无关吧? 若不是……若不是白天与他亲呢给萧采绎看到,以萧采绎的人品,绝不致那般待我。 想到这一点,我更是羞恼,瞪他的眼神便多了几分凌厉与愤怒。 宇文清也从未被我这等冷淡防备地责问过,顿时尴尬地低下头去,脸色在苍白中泛出潮红来。 “对不起。”好一会儿,他似乎才平定了情绪,站起身来,镇静道:“我来给你开药方。” 他和以往一般,徐步走到窗边接过侍女备好的纸笔开方,夕阳余辉投于他光洁的面庞,浮了层飘逸清光,凝云散霭,气韵出尘。换上一件白袍,他似乎依旧是那个让我倾慕了整个少女年华的医者白衣。 但我终究不再是那个慧黠无邪的天真少女,再也不会如以往那般,随心所欲地冲来跑去,躲到他怀里为所欲为。 端端正正坐在花梨木的靠椅上,直到他将开好的方子送至跟前,我才道了谢,双手接过,细细查看。
第103页 所用药材显然都是调经理气、平亏益神的,如制香附、木香、当归、赤芍、柴胡、八月札、炙甘糙等,有些以往的汤药中也有,只是用量减了许多,另加了灵芝、熟地、茯苓等数味贵重药物,和几种不明用途的药材,一时也看不出什么奇异来。 这时只听宇文清略带焦躁地吩咐:“太医的药,你先停了,用我这药吧。我想着这药该……对症许多。” 薄薄的方子,湿润的墨迹,我拈在手中,垂眸道:“谢谢。” 这种客套话语,一时让空气沉闷得近乎凝滞,唿吸都开始变得困难。我低头望向自己起伏的胸口。青色的精绣翟鸟正振翅待飞,却怎么也挣不脱精緻锦缎囿住的方寸天地。 “一天两次,一定记得,要按时煎服。不然……你很难再有孩子。”宇文清似很迟疑,慢慢地说着,斟字酌句。 我一惊,我知道那次小产让我的身体亏得很厉害,安亦辰也说过,我的宫体受损,但,有那么严重么? “你认为,我按照那些太医的方子继续调理,根本无济于事,甚至可能……终身没有孩子?”虽然不想和他多说,我还是忍不住问着。 这情况,安亦辰知道么? 宇文清点一点头,默然望着我,黑瞳深处,隐隐跳跃着怜惜和忧虑。 “你的宫体被药性沖蚀,已严重萎缩,普通的调理,治标不治本。好在你的身体已经恢復得差不多,对症用药,问题应该不大了。” 他说得舒缓,而我却听出几分疑惑来。 “宫体被药性沖蚀?”我站起身来,蹙了眉道:“宇文清,你什么意思?我怀孕后,一直服着安胎药,又怎么伤害到宫体?” 宇文清被我直唿其名地责问,依旧如以往般,并无一丝怒意,只是眸光凌厉地往窗外盯了一眼,才道:“栖情,你身边服侍的人,都是安亦辰的人吧?” 一股寒意,嗖地从脑后窜出,我高声道:“那又如何?” 待得说出,我才觉出自己的声音太过尖厉,反给人一种外强中干的感觉,一层湿意,在这寒冷的春暮,黏住了我衬底的小衣。 而茹晚凤已向外步出,紧紧跟在我身侧,面含怒意,瞪住宇文清。 宇文清静静望着我,并无退缩之意,而声音依旧平稳无波:“你该用些自己的心腹了,栖情。我开的方子,你最好派信得过的人亲自沏药煎煮。” “什么是我自己的心腹?”我踏向前一步,怒道:“我和安亦辰夫妻一体,从不分彼此。他的人,便是我的人!你这样……你这样挑拨,到底什么居心?” “我挑拨?”宇文清脸色一白,黯然道:“在你心里,我便是那样的人么?我记得,你以前并非这样没有主见,这样被动地把自己和自己的人生,完全交给另一个人摆布!” “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我看得出来,犯不着旁人来提醒!而你,更没资格说三道四!” 提起过往,我抑制了许多时候的情绪终于失控,高声喊道:“何况,当年的皇甫栖情,早就死了!死在前往越州寻找那个负心人的途中!若非安亦辰,我甚至会像乞丐一样死在污泥沟渠边,连野狗都不会多看一眼!如今的皇甫栖情,早已歷尽劫数,再世为人,成为秦王的妻子,大晋的秦王妃!你不配对我指指点点,更不配对安亦辰说三道四!” 宇文清的面庞已是煞白,眸中的苦楚和愧疚无可掩饰。他的声音,再也无法维持平静,带了沙哑的颤抖:“你……你后来果然到越州来找过我?那一日在大街上,并不是我的幻觉?你……你吃了很多的苦,是不是?” 215.落玉篇:第十四章 往事重省恨幽独(二) “我不要你这样假惺惺!”我的泪如泉涌,再也无法遏制:“再怎么猫哭耗子,我也不会原谅你这个伪君子!当日的那个白衣,早就死了!在他把我赶出越州城,追杀安亦辰,差点把他活活折磨死时,我心里的那个白衣,早就彻头彻脑地死了!” 茹晚凤已慌乱地抱住我,用帕子擦着我的泪水,惊惶叫道:“王妃,王妃,我们不用理他,不用生气,回去好不好?王爷他不放心你,说不准已经回到驿馆等着我们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宇文清的瞳孔突然收缩,几乎如他的银针般尖锐着,又似给火燎着一般,泛出殷红夺目的光泽。他的手站起身来,双拳击在茶案上,森冷道:“你说,我把你赶出越州城,还追杀安亦辰,折磨安亦辰?” “不是你么?”我在茹晚凤怀里挣扎着,怒指着宇文清,叫喊道:“你敢说,不是你下的令么?” 宇文清没有回答我的话,却侧过泛红的眸子,锐利盯着我,问道:“你很喜欢安亦辰么?” 我哈哈笑道:“我喜欢他,我当然喜欢他!生同衾,死同穴,今生今世,我只会去喜欢他一个人!——不喜欢他,难道喜欢你这个薄情寡义的混蛋么?那我才真是瞎了眼!瞎了眼!” 一直跟在宇文清旁边满脸焦急地瞪着我和宇文清的李婶忽然啊啊大叫起来,满额的汗水,就要向我冲来。 宇文清将她勐地一拽,已拖了回去,力道之大,差点将身手不错的李婶拽倒在地。 他垂了眸,双手撑着案几,纤长的指骨青筋动,颤着身子咳嗽片刻,再抬眼,黑眸冷沉,森若寒潭,寂然无波,丝毫不见当日的温润出尘。 “不错。”他那薄凉淡白的嘴唇翕合着,冷冷吐字:“你皇甫栖情虽然绝色天香,可大越的天下,我更加抗拒不了。是我背信弃义,辜负了你。我向你道歉。” 这是道歉么? 我简直快疯了,抓过案上的茶盏花瓶,就向他扔过去。 宇文清侧身闪过,淡淡嘲讽:“秦王妃,本王人品虽差,可医德倒还可以,医术也是差强人意。你若不小心把方子弄坏了,本王未必有兴致再给你开一份。到时没办法给安亦辰诞下嫡系的骨肉,留不住安亦辰的身和心,可怨不得我了!” 我瞪着这个越来越陌生的男子,气得说不出话来,胡乱用袖子抹把眼泪,冲出厅去。 踏出门槛后,我听到身后一大片的啷噹破碎声。 一回头,迷濛泪眼里,宇文清将案几上的壶盏等物全都甩到了地上,双手撑着身子,俯伏于案上咳嗽着,一声紧似一声,揪着人心般喑哑在嗓子口,玄黑的身影如刀削般峻瘦,却又有种冰棱般的寒冷和易碎。 我心头似被人鞭子狠狠抽过一般,纵横交错的疼痛,不明缘由,不知所以。 而眼前,亦是纵横交错。往日一幕幕,如电光石火,瞬时闪过。 当日竹林初见时宛若明珠的双眸,不惹尘埃; 无边碧绿糙原上,牛羊缓行中,天光云影相映,宁谧安祥的笑容; 晋国公府中在出世入世间徘徊不定,凝眸淡愁,不欲人知; 华阳山上,白衣缭绕,相偎相拥,清浅而笑,云淡风轻; 今日沉郁相对,嗔视如仇,冷冷嘲意如利匕冰剑…… 恨痛不堪时,沖入东垮院,已被人拉了一下,一头跌入那温暖而结实的怀抱。 清醇熟悉的气息才钻入鼻中,我便知来人是安亦辰,顿时心神大定,伸臂环住他的腰,悽惶委屈地落泪:“亦辰,亦辰……” 安亦辰眉宇间原有些阴郁,却在我落泪瞬间融化作春水般的温柔。 他将我虚软的身体扶住,怜惜地嘆道:“傻丫头!” 舒开臂膀,他已将我轻轻抱起,径带我回房,茹晚凤在后急急跟着,神情也有几分惊惶。 一时将我放到床上,安亦辰拂去我额前粘湿的黑髮,从侍女手中接过才拧的湿布,替我擦着脸,微笑道:“不哭了,哭花了脸,跟个野猫儿似的,多难看!” 他说着,又倒了一盏茶,递到我唇边。 我就他手中喝了两口,渐渐回过神来,手足也在他的浸润下渐渐暖和,微微喘了气,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轻轻地呢喃:“亦辰,我们会一直到一起,到眉毛鼻子皱成一团,到老得走不动,是不是?” “只要栖情愿意,亦辰会陪了栖情,直到眉毛鼻子皱成一团,直到老得走不动,然后一起走到天堂,或者地狱,永远也不分开。” 安亦辰柔柔地回答,唿吸一凉一热扑在脖颈间,似婴儿的手,一下一下轻巧抓挠着。 “嗯。”我闭上眼,默默感受他的真挚和温柔,双手合十,低声许诺:“我只愿今生和安亦辰夫妻一体,永结同心,再不分离!我喜欢我现在的生活,我不想改变,更不想……再见到那个人。” 安亦辰的身躯很轻微地震了一下,然后依旧是缠绵如水的温言安慰:“栖情,我们的生活,不会改变。再隔几天,这里的事处理得差不多了,咱们就回大晋去。你再也不会见到你不想见的人……” 我乏乏地应着,钻在那温暖怀中,靠着那结实的手臂,我的眼皮渐渐沉重,耳边,犹有安亦辰字字铿锵:“我不会允许任何阻止我们在一起的人和事存在,绝不允许……” 216.落玉篇:第十四章 往事重省恨幽独(三) 夜来晚风急,落梅厌厌,空庭淡盪。 数次梦寐惊醒,心如团絮塞满,灯已烬,梦难成,总算身畔一直有人眸如星子,用一点微光,耀我心怀。 第二日不但醒得晚,人也乏软如绵,只是床上卧着,连羹汤也懒得吃。 安亦辰很是着急,立刻叫人在外悄悄请了知名的大夫前来诊治,只说是偶染风寒,只要好生调养,并无大碍。 侍女正要将大夫送走时,我叫住了他们,将宇文清开的方子找了出来,把那张差不多给揉作一团纸小心摊平,递给大夫道:“先生,请帮我看下这个方子如何。” 那大夫疑惑地接过,细细看过,奇道:“这方子,应该是调经理气的方子,不知为何会多了些解毒补益的药,实在看不出是用在什么症侯上。却不知这是哪位大夫开的?” “是……当年的医者白衣。”我望了安亦辰一眼,答道。 安亦辰轻轻吐一口气,眉目不动,看不出什么担忧或愤怒来。 而那大夫已立刻道:“那必然不会错。医者白衣的医术人品,都是咱们这行的翘楚,绝对信得过。” 医者白衣的医术人品信得过,那么宇文清的医术人品呢?
第104页 我凄瑟一笑,叫人将大夫送出去,然后将方子递给安亦辰,轻声道:“亦辰,我想用他的方子试一试。” 安亦辰一直没问我,昨天为什么去宇文清那里,在他那里,又发生了什么事,但我身畔一直跟着茹晚凤和其他两名侍女,前后因果,他必然了如指掌,只怕还比我自己看得要清楚些。 正因为我没瞒他吧,他今日看我的眼神中并不见猜忌,很是沉凝,连接过我方子时都很平静,温和地答道:“好,既然没有坏处,咱们就换他的药试试。” 自此我只在房中静卧休养,即便偶尔走动走动,也绝不踏出东垮院一步,彻底断绝了和宇文清再次照面的可能。 安亦辰自然不可能时时伴着我。纵然他原来到东燕来的目的只是为了让我散心,此时见到了南越太子宇文清前来,一定也会停留几日,拜会各处名臣大将,进一步巩固东燕与北晋的友好关系。毕竟燕国势力与晋、越鼎足而三,所持态度直接会影响到整个中原战局,谁也不敢大意。 雪情听说我病了,倒是每日都要来探我一次,我因她有孕在身,再三让她不要为*****心,不许她来,她又邀我和安亦辰到安国将军府居住,以便随时见面,起居也方便。 燕、晋虽然目前睦好,可在这瞬息万变的乱世战局里,知道什么时候又会风云骤起,战端四起? 如今的政局中,没有永远的敌人,亦没有永远的朋友。 若是一朝为敌,说不准今日入住秦先府上之事,会成为各自政敌的把柄呢! 我已不是幼稚小儿,毫无头脑。因此,我婉言拒绝了雪情的邀请。 除了雪情,来得最频繁的,当算昊则了。 他知道我生病后,几乎每天往我这里跑。幸好安亦辰从不将他视作对手,见他和我走得太过亲近虽然有些不悦,倒也从不曾阻止过。 “栖情,你该再养胖些,身体才会好。” “栖情,若是在糙原,天天和我们骑马驰骋,才不会这么病恹恹呢!” “栖情,安亦辰对你真的很好么?我怎么瞧来也很寻常啊!” …… 这小子和小时候一样的罗嗦,从来不曾改变过。 但安亦辰不在时我也的确无聊,由得他在我身畔扯淡。 唯一叫我刺心的是,他还在劝我,我原来的侍卫回来后,不能交由安亦辰处理。 “知道么?”那傢伙自信满满地说:“这世上,你唯一能信任的人,除了你自己,就是我了。其他的人,都信不过。” 而我唯一想做的事,是一脚将他踹出老远。 “你小孩子家懂什么啊?”我拎了他耳朵瞪他:“他对我好不好,难道我不知道?你把我当傻瓜么?” “我没把你当傻瓜……”昊则痛得嗷嗷叫着,眼中却带了笑意:“我只觉得那些满肚子机谋的野心男子个个心有七窍,你不防备些,怕给人算计了还不知道哩!” 我微一失神,不由松开了手。 并不只是昊则让我对安亦辰多加防备。宇文清也曾说过,我该在自己身畔留些信得过的心腹,并且,是在提起我的宫体被药性沖蚀后说的,他说,让我信得过的人为我煎药…… 一直以来,我都不曾细细思索过他这话的含义。难道他诊断后,认定我素常吃的安胎药中,曾被人动过手脚? 看了白衣方子的大夫也说,那方子中,有解毒的药材! 浮浮沉沉疑惑一阵,我向昊则道:“那么,那些侍卫回来后,我会和他们说,让他们直接听命于我。” 昊则瞟着远远呆在门口守望的侍女,得意地低笑:“知道为什么我没有立刻把你的侍卫给你送来么?我最近可是一直在教导他们,只能听栖情公主一个人的话,栖情公主暂时给秦王迷惑住了,恐怕以后会吃亏,让他们要留心着,保护他们的主子……啊……” 我狠狠地拉扯着昊则的耳朵,简直快给这毛孩子给气疯了,有这样教导侍卫的么?我带了一批处处和安亦辰作对的侍卫回去,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昊则,你给我听好了!明天你就把那些侍卫给我带来,我会亲自教他们,怎么听我的话。你别给我惹麻烦了,行不?” 我凑在他耳边大嚷,惊得他连忙挣开我,一直逃到了屋外,傻傻地笑。 217.落玉篇:第十四章 往事重省恨幽独(四) 有一些自己的心腹侍卫,的确……不能算是坏事。 上次小产虽说是些蹊跷,我刚从昏迷中醒过来时,也曾疑心过安亦辰是否动了手脚,好除去我那与他并无血缘关系的长子,但安亦辰当日的着急伤怒绝非作伪,更知他不会拿我的性命开玩笑,所以便是千人说此事与他有关,我也不会相信。 至于是否另有原因,或者,我也该有自己的人手,去查上一查。 算来,我在秦王府地位虽是极尊贵,但那都是安亦辰的缘故。府内众人,包括奶我长大的夕姑姑,都偏帮着安亦辰。若有一日安亦辰对我情感淡了,在外拈花惹糙,怕也不会告诉我。 次日,昊则果然带了二十三名侍卫前来,其中只有十九人是原来跟我出宫的,另四人却是黑赫人。 “如果有一天安亦辰对你不好了,你可以再回到黑赫来。这四人都是黑赫土生土长的,本领又好,平时可以保护你,去黑赫时又可以为你领路。”昊则如是说。 我身体已好得差不多了,当了众多侍卫的面,好容易保持了自己的风度,没有去撕他那张乌鸦嘴。 毕竟,我们也准备回瑞都了。这一走,再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再见一面。 这小毛孩子……其实和我亲弟弟差不多,一旦分别,还真是捨不得。 ——若是君羽不曾为安亦渊所害,今年也该他那么大了。 二月初三,我们起程回大晋。 昊则自然是送了一程又一程,满脸的沮丧和难捨。因为他另有要事,无法即刻动身,不然只怕早赖上来,和我们并作一处走了。 我将贴身的香囊玉佩送了他好几样,好容易才将他哄了回去。 至于荷包,自从婚后那装了十四岁时梦想的荷包被安亦辰烧了,我再也不曾用过。 我没有问起过宇文清的消息,也不知他走了没有。但只要想起我终于离他远远的,从此又可不必再见他,毫无顾忌地和安亦辰过着简单平淡的日子,我便觉得松了口气。 而踏出驿馆一剎那间的胸口闷疼和空落,已被我忽略不计了。 我喜欢的是安亦辰,我将共度一生的是安亦辰,而宇文清,那个负心人,他将什么都不是。 一再强化着自己的这些意识,终于成功地让我振作起来,在回程的途中与安亦辰说说笑笑,一路赏玩景致。安亦辰最近周旋于达官贵人间,可能也辛苦了,似乎清减了些,至离了浏州,才似放开胸怀,揽了我与我调笑玩乐。 这日已是离开浏州的第三日上午,我正撩开窗帘,拉了安亦辰看一处路边桃林,点点如星般闪着红晕的花骨朵时,只听马蹄的的,迅速从我们旁边的田野中掠过,然后一声马嘶,前方已是一片混乱,连我所乘的马车都迅速勒马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安亦辰皱眉问道。 车夫在外回答:“有人突然挡道,把我们拦下来了!” 正惊诧地想问是谁那么大胆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已从前方传出:“安亦辰,你给我出来!” 宇文清! 冷而怒的音色,似寒冰,又似烈火,直迫人心,早不见当日那位医者白衣的淡定。 我唿吸一时停顿。 他来找安亦辰做什么? 安亦辰紧握了拳,急促地吐一口气,立刻冲出了车中,立于车驾上,淡淡喝道:“宇文清,有事不能在战场见分晓,要在他国土地上大唿小叫么?也不怕失了你越太子的身份!” 我定了定神,平復了自己的情绪,缓缓撩了车帘,与安亦辰并肩而立,看向宇文清。 他骑于一匹神采奕奕的骏马之上,额前漆黑的髮丝被风吹散,凌乱挂下,被汗水渍得湿漉漉的,更显得脸色苍白,原本如明珠般散着温润宝气的瞳仁泛着黯淡的灰芒,似有硬生生压下的烦乱和惊怒。 看到我时,他的眸中仿若有烬中余光耀了一耀,迅捷又暗了下去,依然盯住安亦辰,冷然道:“安亦辰,如果你不能好好待皇甫栖情,不想让她为你生儿育女,就不要花言巧语地哄她,更不该娶她!” 安亦辰并不失以往的雍容,他拂了宝蓝的广袖,扶于辕木,明眸低垂,优雅微笑:“宇文清,什么时候起,你喜欢管我的家事?何况我和我的王妃过得好不好,轮不到外人置喙吧?” 我静静倚在安亦辰身畔,看着那面色苍白的男子,无声地咬自己的唇,已不掩恨怒厌恶。 既然已放手,又来纠缠我做甚? 我只要和我的安亦辰平平淡淡过这一世罢了,你还要怎样? 宇文清显然看到了我神色中的嫌恶,黑眸中微澜耸动,是一抹受伤,一抹疲倦,一抹无能为力的忧郁。 他缓缓从马鞍取过一个油纸的包裹,扔到我脚边,眼神凌厉若箭,冷冷射在安亦辰身上:“这是皇甫栖情每日服的药,依然是老方子。你根本不想栖情这个故燕的公主为你诞育后代!” 油纸布跌落脚边,熟悉而苦涩的药味散开,竟是一堆潮湿的药渣,一闻便知是我素日所用了。 城郭春寒正浓,碧云来去聚合,投下淡薄的阴影,如水光摇动于万物之间。 莺声碎,糙香清,花影乱,飞红万点愁。 218.落玉篇:第十五章 罗带成双愿同心(一) 我的指甲渐渐抠住掌心的肌肉,不愿去感受安亦辰方向些微散出的慌乱,只锐利望向宇文清:“我为什么要用你的方子?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而不相信自己的夫婿?我又怎知……怎知你是不是心怀叵测,处心积虑想要拆散我们夫妻?” “你……”宇文清急怒地瞥我一眼,忽然说不出话来,伏在马背上剧烈地咳嗽。他的肩背抽动着,一只手勒着缰绳,另一只紧压着自己胸口,努力平抑着那突如其来的咳嗽,或者,是无法忍受的痛楚。 他着凉了么? 可他着凉,又和我有什么相干? 他有他的绯雪贴身照顾,还可以有很多貌美如花的绝色女子相随身畔;何况,他自己便是个极出色的大夫。
第105页 “你可以走了吗?还是想去我们晋国做客?” 安亦辰终于说话,声音平稳,带着居高临下的嘲讽。 看得出,宇文清一路来得匆忙,居然是孤身匹马赶来。如若安亦辰翻脸,凭他武功再强,也无法敌得住安氏身畔近百名精心挑选的侍卫。以双方这么些年敌对的态势,安亦辰有足够的理由,将大越的年轻太子兼最优秀的最高统帅一举成擒。 宇文清的面容在苍白里泛出潮红来,勉强克制着身体的不适,轻淡而笑:“你不会,安亦辰。当了皇甫栖情的面,你必须维持你的君子之风。除非,你玩腻她了,想她离开你。” 安亦辰眸光瞬时冷厉,手按剑柄,冷冷反问:“哦?是么?你很了解我,也很了解栖情?” 我已激动得浑身颤抖,面色赤红,赶上前一步,几乎要跳下车驾,扬手指向那个玄灰色的人影:“宇文清,你闭嘴!安亦辰是什么人,我早就知道。而你,我实在不知道,你是怎样的人!我一向以为……以为你是个不惹尘埃脱俗出尘的世外高人,后来才发现,你也是利慾薰心,背信忘义!现在居然还敢过来挑拨我们,你简直是……和你父亲哥哥一样的卑劣无耻小人!” 宇文清似给人重重打了一拳,抬起头来,沉沉望向我,清淡的日光透过云层投下,飘浮在他面庞,肌肤苍白得近乎透明,一层从骨子里渗出的寂寞和忧伤,浮泛如春日里层层的雾气,看不明晰,只有阵阵的隐痛,如从心尖处锥过般缓缓透出,几乎要将我压迫得透不过气来。 明明是他对不起我,明明是他辜负了我,明明是他在伤害我,为什么,为什么我还这样紧张,紧张到浑身肌肤阵阵抽紧收缩,紧张到掌中层层沁汗,紧张到无法忽视心头的疼痛,无法掩饰眼中的泪影! 宇文清终究再不曾对辩解一句,甚至对于我把他和他的父兄并列的辱骂也不曾有丝毫的辩解,只是缓缓纾解自己紧皱的眉心,张开唇,掠出自嘲而凄黯的轻笑,然后望向远方飘泊的云絮,孤漠地吐字:“安亦辰,你给我记住,最了解你的人,不会是你的妻子,而是你的敌人。你为得到皇甫栖情暗中所做的一切,包括对我的算计,我都知道。你若不好好待她,我会告诉她,你曾对她所做的……一切。” 安亦辰眉目不动,安然而笑:“宇文清,你以为,你说这些,栖情就会疑心我了么?在这世间,除了我,还有谁能给她幸福?” 宇文清嘴角的纹路更是凛冽而苦涩,自嘲之意更是显而易见,却没有回答安亦辰的话,只是长睫一抬,如羽毛般柔柔在我面颊浮过,幽然轻嘆:“别哭了……” 我本来只包了一眶的眼泪,尚未落下,听得他这么一嘆,忽然便忍不住,泪水簌簌而落。 宇文清轻瞥我一眼,那种不忍与痛楚,如细嫩的萌芽,春风拂过,迅速勃发成长,转眼茂盛阴郁。 他终究没再说任何自讨没趣的话,在濒临失态的那瞬间,扬起马鞭,策马而去。 马蹄蹬过青糙,清芬破碎四溢。 “弓箭!”安亦辰忽然冰冷地吩咐。 一旁侍卫迅速递上弓箭,谨肃而惶恐。 “栖情,今日,我要做一回小人!” 安亦辰冷淡地说着,搭箭,拉弓,几呈满月之形。箭簇森冷,对准那渐行渐远的白马灰衣。 安亦辰是对的,不管于公,于私,或者南越太子、天下名将、宇文昭的儿子,三者中任何一个身份,都让他有足够的理由抛开所有的顾忌,置宇文清于死地。 ——可是,当他弓弦松开的瞬间,我勐地推了他一把。 失之毫釐,谬以千里。 冷冷飞箭,唿啸而过,插入宇文清前方的糙地。 宇文清回头看了一眼,远远的看不清神色。 而我只是凝然立着,木如雕塑。 我不想他死,不想。 即便他如斯辜负,如斯无情,如斯无礼,我还是不想他死。 而风飘袂袖,宇文清已去得远了,越到了弓箭射程之外,渐渐缩成天边的一抹黑影,黯淡地灰暗着,再不见当日的白衣翩然,洁净如云。 本来该我责问安亦辰的偷梁换柱,却因为我最后一个无理性的动作,失去了所有理由。 我如此坦护宇文清,又怎能怪他多心,不肯用宇文清的方子? 当日,我们并肩坐于马车之中,各自凝神想事,彼此不交一辞。 直到晚上到达落脚的驿馆,来到卧房中,我默然坐到床边时,安亦辰缓缓步来。皂色鞋底,宝蓝绸缎的鞋面,鲤跃龙门的精绣,水纹荡荡,鱼鳞歷歷,鲜明如生。 219.落玉篇:第十五章 罗带成双愿同心(二) “是我不对。”他用宽实的手掌兜住我的脸,如星子的黑眸有些黯淡,却是情丝激涌,如茧重缚:“我不该不和你商议,便自作主张还用了原来的药。我已经把药方给了他们,从此……你就用宇文清的药吧!” 我的泪水倏地又落下来,将头深深埋在他的怀里,深深嗅着他的气息,呜呜咽咽地哭。 安亦辰眸光颤动,紧紧拥着我,然后俯下脸,轻轻浅浅地啄吻着我,拭着我的泪水,慢慢将我头上的碧玉长簪拔下。 青丝流离四散,徐徐铺到翠被红茵,缭乱纷纷。 而枕前风月,衾内云雨,竟不能让我沉酣迷醉。 芳糙萋萋,残月衰城,此时,宇文清应该还未及回到浏州吧?冷月之下,必也凄瑟,却不知他何必,又何苦再来招惹我? 宇文清说,安亦辰有事瞒着我,可我早已一无所有。从当日被他从泥水中拣起,我甚至连生命和美貌都已快要失去,他又能算计我什么? 居心如此不良,他到底,不再是那个温润出尘的白衣了。 恨极白衣,恨极宇文清,更恨极自己的无法忘却。 不过再见一面,竟又是神魂不属,满怀忧索。 为何,为何,究竟为何? 起伏如潮的愉悦里,安亦辰专注温柔的注目中,我的轻吟和泪水,却不仅为枕边之人。 那夜安亦辰虽是温柔之极,却索取极频,似乎要耗尽我体内的所有爱情和欲望。那种要将我燃烧至灰烬的极致缠绵,让我几乎陷于昏厥,他依然不肯放手,那滑腻的汗水,成片地沾湿我的肌肤,炽热的身子,快要将我熔化。 他也在害怕么? 他怕一放手,我便会离去么? 可是,他知道,我知道,宇文清也知道,这天下,能给予我皇甫栖情幸福的,唯有他哦,唯有他…… 我默默抓紧安亦辰的肩膀,用尽全身的力道,要将自己揉入他的身体内…… 第二日清早赶路,自然很是疲乏,侍女帮我梳头时,我的双眼依旧涩痛难当。 安亦辰从茹晚凤手中接过一碗药来,柔声道:“栖情,这是……按昨天那方子煎的药,快吃了吧!” 他的眉眼低垂,眸中的柔光如朝阳乍吐的清辉,暖暖将我包围。 我默默望他良久,微微笑了一笑,接过喝时,同是苦味,味道果然和以前很有些差异;待喝完时,安亦辰已将一匙糖送到唇边,低笑道:“我尝了一尝,这药似比原先的还苦些。但既然说有用,只得忍着些了。” 我就他手中吃了,已是阵阵暖流层涌于心间。以安亦辰那样的骄傲性情,为我亲尝宇文清配的药,心中的委屈和不自在,可想而知。但他居然这样做了,理所当然地做了,丝毫不计较我昨日的失态和宇文清的无礼,甚至提都不曾提及。 安亦辰是最优秀的,襟怀坦荡,温雅大度。如今,我更加确定,不容置疑。 我再无一丝犹疑,挽着安亦辰的手,由着他将我扶出房去,登上马车,继续踏上返回大晋的路途。 因着实睏乏得厉害,我几乎缩在他的怀间睡了半日。安亦辰用锦衾围住我,胸怀很温暖宽广,清醇的气息包裹着我,尽量让我用最舒适的姿态沉睡。他那沉着而平静的唿吸,对于我惶乱的心,有说不出的安定力…… 傍晚时我们已离了燕国边境,在晋国一处边城官衙落脚。 这时我发现我的紫凤宝玉不见了。 对着菱花铜镜摘下髮际不多的簪饰,突然瞥到了空荡荡的颈间,心头也空荡荡般少了一块。我失声叫了起来:“我的玉呢?” 一时茹晚凤、安亦辰等都惊得跑过来,问道:“什么玉?” 然后看到我空空的脖颈,脸色都有些发白。 那块我落地时便衔之以出的紫凤宝玉,是我第一要紧的护身之物,除了安亦辰去幽州边境那段时间,从不离身。这些年我经了不少生死灾劫,尚能安然立于安亦辰身侧,平淡而幸福的生活着,焉知不是因为此玉的护主之功? “早上梳妆有见么?”安亦辰皱眉问我。 “……不记得了!”我一上午精神倦怠,根本不曾注意到何时宝玉不见了。 转而斥问侍女时,竟都惶恐瞪着我,也记不清早间有没有看到我脖上的宝玉。 安亦辰脸色沉郁,扭头向茹晚凤道:“回去后把这两个侍女换了!怎么会这么不经心王妃的东西!” 茹晚凤低头应了,若有所思道:“早上见到王妃时,似乎……并不曾见那块玉。” 我想起昨晚那场如火的缠绵,涨红了脸,道:“一定丢在昨天那驿馆里了!” 安亦辰眉目微松,道:“不怕,我即刻命人叫人回驿馆找寻,很快就能找回来!” 他的神情笃定,淡淡的笑意有些暧昧,显然和我想到一处去了。 既然安亦辰有把握,我也略略放了心,嘱咐道:“多叫些人回去找,千万别弄丢了!” 安亦辰应了,亲自出去安排人返回东燕寻找,要求务将宝玉找回来。 纵是如此,如命根子般的宝玉一时没了下落,总叫我心里不安,生怕会发生什么意外之事来。 安亦辰看出我担心,更是寸步不离伴着我,终日陪我调笑,待我加倍地体贴入微,呵护之极。他那宠溺的眼光,如海水般满溢着,将我温软包围,让我渐渐忘却失落宝玉以及遇到宇文清的不悦来。 =================== 落玉篇的主题,就是那枚失落的玉,以及那枚玉引起的事端…… 220.落玉篇:第十五章 罗带成双愿同心(三) 所幸,直到回了秦王府,我们都是平平安安,一路没有半点风浪。
第106页 去找玉的随从,自然没那么快带回消息,而京城的却颇有些意外之事传到耳边。 一则是夏侯英、夏侯明姬忽然交了桃花运。一个新晋的文官,据说是左相何缜的堂侄,偶然遇见郊行的夏侯明姬,当即惊若天人,缠了堂叔向夏侯氏提亲。 何缜也知夏侯明姬心中只有个秦王安亦辰,而秦王显然没把她放在心上,才屡屡拒绝,再这样僵持着,对谁都不妙,遂将这意思透露了一点半点给始元帝安世远。安世远也常为这事烦恼,亲自召见了那名年轻文官,见果然是个一表人才人物,有才有识,当即下旨赐婚。 接着就是有人凑趣儿,为夏侯英提亲,想让夏侯家来个双喜临门。 这些事的后果,就是夏侯氏兄妹在京中过得极不自在。至我们回来时,夏侯英已请旨前往青、幽一带巡守,剿灭叛党余孽;总算夏侯皇后也在为自己的女儿着想着,将他的亲事压了下来。而夏侯明姬也出了宫,回夏侯府中生病去了。——不管真病假病,至少可以託病拖延婚期了。 另一则消息,是永乐公主安亦柔病了,得的是传染性极强的伤寒,有一大堆的名医围着,虽不至送命,却是缠绵病榻,一时起不了了。 我回府第二日听说时,就要派人备车,准备入宫去看望安亦柔。那个娇怯温婉又带了几分俏皮的世家小姐,是安家除了安亦辰之外我唯一感觉还有几分亲切的人。 “不要去。”安亦辰听说我的念头,眸光凛冽清冷如刀锋划过空中,唇角抿过一抹嘲意,飞快关了房门,向我道:“除了我之外,你不要去亲近安家任何一个人。” 一道寒气森森入背,我愕然道:“亦辰,她是你妹妹啊,又不会和你争权夺利,你防她什么?” “你忘了香雪园遇刺的事么?”安亦辰捏了捏我的脸庞,有几分无奈道:“亦柔那丫头,看起来贞静,可论起行事为人,比我们兄弟哪个都骄傲执拗。她这一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唯有那夏侯英……始终都对她淡淡的。” 他说这话时,故意很慨然地嘆道:“本待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真不知你有什么好的,怎么连夏侯英也看上了?” 我顾不得他话中的调笑之意,吃吃问道:“你是说……香雪园内,是安亦柔派的刺客?为的是夏侯英?” 安亦辰淡然道:“不然,你以为我会轻轻饶过夏侯明姬,只想把她快些嫁了?” 似有条游鱼从心头滑过,尾鳍掠起,拍打到柔软的心口,水花四溅,再也安宁不了。 我惊惧地望着自己的夫婿:“夏侯兄妹的婚事,是你在背后安排的?那么,那么……安亦柔的病呢?” 安亦辰没有回答,漆黑的眸中波光温柔潋滟,将我轻轻拥入怀中,嘆道:“栖情,我早说了,你什么都不用想,一切有我。我绝不会让人欺负你。若是有人伤害你,那么,我不会饶过她,不管……她是谁。” 冰火相激的感觉一波接一波沖盪在心田,让我跌宕得浮沉不定。 抱着安亦辰结实的腰线,我感觉着他的宠溺和霸气,幸福之外,游丝般渐渐漾起惊怕和畏惧来。 我的夫婿,这个外表温雅的人物,阴狠无情起来,不比宇文昭逊色半分。 至少,宇文昭绝对不会对自己的血肉至亲下手,而安亦辰的亲情观念,早在重重的暗算和厮杀中消磨怠尽。 在那样凉薄的家庭成长,安亦辰心性,也该是十分冷淡坚硬才对,肯这般倾情待我,也算是异数了。 所以,我虽然害怕,却知足。 正满脑思绪翻江倒海时,闻得院外一阵嘈杂吵闹,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秦王府御下甚严,哪有人敢跑到正室院外大吵大闹? 而安亦辰侧头听了一听,已然笑了:“栖情,怕是你带回来的那些侍卫在闹吧?” 我忙出去看时,果然是坚持着故燕宫廷侍卫打扮的那群勇士,已列队站在院前。 荫荫松柏下,为首二位勇士,正怒气沖沖和安良、安德理论着。可怜这样的春寒料峭,两名管家已给逼出了满额的汗水。 我记得,昊则曾特地和我交待过,这二人,一人叫林翌,是随他来中原的故燕十九勇士的首领,一人叫达安木,是黑赫四勇士中的最长者,都是极可靠厉害的人物。 “怎么回事?”安亦辰轻揽我肩,眸光凌厉划过众人。 安良、安德和院外守卫无不低了眼,不敢抬头看向自己的主子。 但我那些勇士,包括却傲然直视着安亦辰,毫无惧色,却满脸期待地望向我。 勐然又有了一种做回大燕衔凤公主的错觉。 安德擦着汗道:“禀王爷、王妃,这些人不愿按受秦王府侍卫统领的安排,说……说他们是衔凤公主的人,不受秦王节制。” 林翌踏前一步,向我躬身行礼,轻缓有礼道:“公主,我们在宫中,本就是各宫近卫,如今来到秦王府,也只想成为公主近卫,贴身保护公主安全。” 这人方方正正的国字脸,形容甚是普通,只有一双灰褐色眼睛,不经意灼出刚毅的光芒。这种光芒,以及举手投足间对我的敬重,似乎只在那一批与我们共过患难的死士神情里才可能出现。 221.落玉篇:第十六章 云屏画堂春日寒(一) 我垂下眼睑,让如蝶舞翩跹的长睫在颊上投下重重的阴影,覆住所有的情绪,抚着腕上晶莹的翡翠玉镯,不经意般问道:“王爷,你看呢?” 安亦辰广袖低垂,神色安祥,言语淡定:“既然他们是大燕故部,理应受公主节制。我让他们另外安排房间给他们居住,就由林翌和达安木负责,轮班与原先的侍卫一起保护公主。所有侍卫,待遇比秦王府侍卫加倍;林翌、达安木二人则拿三倍月俸,另外赐银牌各一枚,可自由出入府中。” 他的唇角好看地翘起,俯身低问:“这样安排,公主看可好?” 他不但完全满足了我那些侍卫的要求,还许他们自由安排,首领更可以自由出入,我还能说什么? 而他看重的,应该不是府中被安插了几个我的心腹侍卫,而是希望尽快消除我的疑心和顾虑吧? 不错,我已有了些疑心。昊则和宇文清都曾明里暗里点我,无非是认定我的生活全然被安亦辰摆布控制,加上换药把我蒙在鼓里的事,我多少还是有些忐忑不安。方才问安亦辰怎么处理,一方面固然是我这些月来形成的依赖惯性,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在拭探他? 我莞尔轻笑:“你说怎样,那便怎样吧!” 向林翌和达安木点头示意了,我优雅地摆动裙裾,徐徐回到院中休息,心中已满满是感动和安心。 院中,二月春风如剪,飞花如霰,柳烟如笼,新燕衔泥,黄鹂婉转,踏到轻软的茵茵糙地上,连鸳鸯戏水的翠色绣鞋都沾了清新潮湿的泥土气息和鲜花芳香,而我此刻释然的笑容亦当如春光明媚。 昊则错了,宇文清错了,事实已然证明,安亦辰根本没想架空我摆布我的意思,他所做的,只是因为保护我,疼爱我,宠溺我。 如果这是一种囚禁和控制,那么,我心甘情愿。 安亦辰安抚了众人,已紧走几步赶上我,携了我的手,踏在汉白玉的路径上缓缓走着。 相对而视时,彼此瞳仁中,倒映对方同样璀璨的笑容,在春风拂拂里,如百合吐芳,如春水潋滟,如晨间腾起的第一缕阳光,映照到彼此的心田。 “栖情。”回到卧房之间,安亦辰叫我着我的名字,温存而柔软。 我应了,侧头看他。几缕散碎髮丝从家常的绾巾中飘出,漾在额前两侧,将他刚硬的线条平添了几分柔润。 “我喜欢我们这般开心地生活下去,不要有任何改变,不要有任何意外。” 他舒缓地和我说着,带了几分懒散,揽我肩的手掌却结实有力。 我笑了一笑,道:“我也是……我也只要这般……伴了你,直到两人都是眉毛鼻子皱成一团,直到老得走不动。” 安亦辰欢喜地将我拥在怀里,让我听他年轻而有力的心跳,安谧地望着对面的镌合欢花纹珐瑯青铜炉缓缓浮动着烟气。 清香瀰漫里,安亦辰的嘆息如烟气飘缈起伏:“我不会让我们的生活,有任何的改变,或者,意外……” 我相信安亦辰的能耐,他想做到的,一定会做到。 如果说,失落了紫凤宝玉是我生活中的一件意外的话,那么,半个月后,连这个意外也被安亦辰迅速弥补了。 去寻找宝玉的侍从,将宝玉完整无缺地带了回来。 据说,驿馆中负责打扫的妇人捡到了玉,悄悄收了起来,问起时拒不承认。后来又好一番周折,才从一家当铺中找到,到底是那妇人烂赌的儿子当在了那里。 我不管中间到底发生了多少的曲折,重要的是我的紫凤宝玉回来了。 让夕姑姑将玉从挂绳上取下,清洗干净了,重新用五色丝线打了极漂亮的璎珞,编入金丝和珍珠,便又整洁如新了。 一回大晋,安亦辰自然也是公务繁忙,应酬缠身,常到二更天才回府;而帮我找回宝玉后,更有一天直到三更天才回来。看我常等他等到半夜不睡,再三地嘱咐我不用等他,将息身子赶快为他生个孩子最是要紧。 我笑道:“没事,我白天睡得多。” 安亦辰眸光愈柔,拍着我的头道:“早睡早起,比晚睡晚起更容易调养身子啊!” 我嘿嘿笑着,勾住他的脖子,亲他裸露的肩膀和锁骨。 春意渐浓,连安亦辰的明亮瞳仁都氤氲出散淡迷濛的春日气息来,再也顾不得罗嗦我了。 因安亦辰已经回京,我也没有那些顾忌,白天无聊时,常穿了男装,带了茹晚凤和自己的几名侍卫到城中游玩闲逛,日子过得逍遥无忧。 这一日,我逛得累了,找了家茶楼包间歇着脚,边喝着茶边推了窗看街上熙熙攘攘景象,茹晚凤和我处得久了,并不客套,也坐在我下方喝着茶,而林翌带了两名侍卫却站在一旁。 我对于这批和我过生死的侍从很是敬重,笑道:“林翌,你们也坐吧!” 林翌忙跪下道:“公主,属下不敢!” 我拈着茶盏,坦然笑道:“大燕亡国已久,如今我已不是当年那个衔凤公主了,没必要再拘于那些规矩,还是自在些,对大家都好。” 林翌迟疑一下,方才道了谢,在下首坐下,其余二人也只略沾了凳坐着,显然有些惶恐。
第107页 一时茹晚凤去解手,林翌见她走了,神情忽然变得有些犹疑;而其他两名侍卫只拿眼望着他,似在等他说什么。 222.落玉篇:第十六章 云屏画堂春日寒(二) 我看出蹊跷,放了茶盏,蹙眉问:“怎么了?莫不是秦王府有人欺负你们?” 林翌忙道:“没有,秦王有令下来,一律封赏均是最丰厚的,连安总管都不许干涉我们行动,所以兄弟们过得很是自在。” 当日逃出宫去,安亦辰曾伤过很多一起出宫的侍卫,如今这些人来,一方面为了安我心,另一方面,也为了弥补当年之事,安亦辰待他们极是礼遇。这半个多月来,从我明里暗里打听到的情况,他们过得的确很好,除了一天三班、每班三人前去我的院落值守,其余众人,乍到繁华之地,未免心旌摇盪,常分散在城中各处游乐,甚至有喝花酒、赌博之事。 想他们为我也吃了许多苦,如今我过得自在,他们也该过得舒服些。因此我不但未加阻止,甚至叫夕姑姑将我私房银子包了五百两给林翌、安达木送去,以防他们玩得过头,因银子不够用出丑。 当下我也笑了起来,道:“你们过得自在,我也放心了。” 正低了头喝茶时,只听林翌迟疑着又道:“公主,咱们原不是为了过得自在,才回公主身边来。咱们……不想有人欺负公主。” 我笑道:“你们别听昊则王子乱说,有秦王在,谁敢欺负我?” 林翌沉默片刻,道:“有件事,属下想来想去,都不知该不该告诉公主。” 这人还真够温吞的,看他的样子,就是想告诉我,偏偏还要我无奈地应他一句:“说吧!” “前儿我们救起了一位哑巴老头,这人,好象认识公主。他……似乎是公主一个故人的僕人。秦王,似乎用了公主什么贴身的东西,将公主那个故人引入陷阱,捉起来了。” 我的故人…… 哑巴僕人…… 我的贴身之物…… 我的心头忽然僵住,端茶时,茶盏勐地被带翻了,淋漓茶水,泼上半边广袖。袖口的金丝云雀,顿时失去了原来的鲜明,精绣的漆黑眼睛,如含了大包的迷濛泪水。 “公主!”林翌慌忙将我拉开,手忙脚乱地为我扶起杯子,拂着袖口滴落的茶水。 这时我听到了脚步声,应该是茹晚凤回来了。 “晚上到我房里来,我要知道……一切。”我低低而急促地吩咐一起,转而高声道:“看你们一个个笨手笨脚的,晚凤呢?怎么还不过来?” 茹晚凤急急推开门,问道:“王妃,怎么了?” 我瞪了林翌一眼,道:“刚起身带翻了茶盏,他们都不会帮我收拾。” 茹晚凤用丝帕为我擦着茶水,微笑道:“没事,我们这就回府换去。” 她那举止行为,待我的温和娇纵,一如我是个不解事的小女孩。 而我,我真的已经懂事到透过人们温柔爱惜的表象,去看透人心,看透人心中那些刻意掩去的骯脏和污垢么? 深深看茹晚凤一眼,一如既往地娇脆咕哝着:“好,我们这就回府去。” 天黑了,我早早吃了晚饭,故意连连伸着懒腰。 夕姑姑边让侍女将饭菜收拾下去,边道:“倦了就早就休息,王爷不早说了,让你不用等他,将养身子最重要。” 几曾何时,我的夕姑姑,只会说,王爷吩咐了,王爷说了,你该怎样怎样。 而又是几曾何时,我听到是安亦辰说的话,都会在心里想上一想,然后立刻依从? 几曾何时……我失去了自我,只以安亦辰的喜乐为喜乐,以安亦辰的烦恼为烦恼,再也看不到其他? 俏生生地笑一笑,我揉着眼睛,道:“嗯,我先睡会儿,呆会亦辰回来,记得把我叫起来,我陪他吃夜宵。” “你啊!”夕姑姑点一点我的额,轻笑道:“这么娇惯的性子,也亏得遇到王爷那么个好性儿,才这般疼你!” 是的,安亦辰待我好,把我如珠似玉般珍爱着,珍爱到让我死心塌地,甘心情愿地做他羽翼下的金丝鸟,只在他视力可及的范围内,展翅翻飞,嘀呖而歌。 青铜的长擎灯尽数熄了,只留了影壁上一盏小小的烛火,微微灼着淡黄的光芒,将层层摇动的华丽锦幔,投出叠叠的阴影来,曳在泥金百合花地砖上,分不出到底有多少道的阴影,如冷淡的青烟,又如轻腾的乌云。 轻轻弹扣窗棂的声音,从容传来,却让我心口阵阵发紧。 披了件宽松的长袍子,屐了鞋,轻轻走上前,打开了窗。 林翌如一只大鸟灵巧扑入,无声无息落到我面前,跪于我跟前,轻声道:“属下拜见公主!” 我淡然道:“不用多礼,坐下说话。我要知道全部,你们所做的,以及,安亦辰所做的。” 我那些受过昊则训导的死士,并不像他们表现出来的那么醉生梦死,就像安亦辰并不像我想的那么雍容大度。 忽然苦笑,安亦辰,从来就是个心机深沉的男子吧?我又从什么时候起,认为他对我不会用心机呢? 安亦辰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回来,林翌也不敢耽搁,有稍远的椅子上坐了,低了头,将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果然如我所料,林翌等并不像我这般一味地信赖秦王,从跟随我们的第一天起,就一直提防着安亦辰。他们并不像我有着与他生死相依的经歷,即便安亦辰相待再好,只怕也沖不去当年被追杀到尸骨成山的悲惨。 他们很放纵,秦楼楚馆,酒肆茶寮,无处不见他们的身影。 223.落玉篇:第十六章 云屏画堂春日寒(三) 但这一切,只是为了迷惑安亦辰暗中派人监视着的眼线。他一边向自己的妻子展示了最宽广的心胸,另一方面叫人留意着众人的去向,特别是林翌和达安木,几乎一出秦王府就会被人跟踪,即便去的是烟花之地。 但安亦辰也没有料到,这些侍卫们将时间安排得极好,在一部分人胡天胡地吸引了众人注意力时,另一部分人开始悄悄找机会跟踪监视起安亦辰本人。 他们的本意,只想看看安亦辰是否有传说中那么好,待我是不是专一。 所以,当他们发现安亦辰接连三天出入于秦王府北方一处小小宅院时,怀疑那里是不是安亦辰外室所居。 当晚,也就是昨天,得知消息的林翌在几名兄弟的掩护下去那处宅院查探。 他没有发现香艷美人,却发现那是一处秘密囚牢。一间镇守极严密的偏房中,囚了一名身份不明的男子。 林翌身手虽是不错,但那偏房四周均有高手巡守,他只能借了当年从海外传来的土遁术暗伏于灌木之中,潜听屋内动静。 屋内,安亦辰正在和那被囚的男子说话。 那男子听来年纪极轻,声音也很好听很柔和,即便落到安亦辰手中,也是不卑不亢,淡定从容,只是很几分虚弱无力。 而安亦辰却似有些语气不稳:“哦,你还认定,我不敢杀你?” 那男子晒笑:“安亦辰,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并非无名之辈,平白失踪,栖情若是知道,以她的灵慧,纵然一时想不出,但日子久了,想起自己失落的紫凤宝玉,怎会没有疑心?” 安亦辰自信地微笑:“你以为,今日的栖情,还是当初那个对你死心塌地的栖情么?” “不是。”那男子的声音低沉下去:“安亦辰,我承认你成功了,我也感谢最终你救了栖情。你已把她……变成了对你死心塌地的栖情。” 安亦辰的声音,也突然低沉,有些森然地反问,又似自问:“她对我,死心塌地么?” 那男子黯然道:“栖情那样的性情中人,你待她好,她自然也待你好。你实在不该……把你权势斗争中的一套心计用到她身上来。” 屋内有片刻的沉寂,然后安亦辰淡淡道:“不错,我是用了些手段。但只要栖情心里有我,自然不会去计较那些。——何况有些事,她将永远不会知道。” “是么?”那男子清冷低笑,边低笑,边咳嗽着:“那么,你就多为自己祈福吧,祈求上苍不要让栖情知道你拿了凤玉作为信物,伪冒她的笔迹诱擒我,更别让她知道,是你设计让她小产,流掉了萧采绎的骨肉,并让她失去生育能力,无法产出一位带了大燕血统的世子来!” “你……你胡说!”安亦辰忽然激动:“我没有设计她!她的小产,是意外!” “意外?”那男子低哑地咳着,嘲讽道:“安亦辰,你忘了我的另一重身份是什么了!我一把脉,就知栖情是中了某种损害生理机能的慢性毒药!那种毒药对于胎儿本身并无影响,却能让母体一天天衰萎下去,直至无力承担胎儿的正常生长,导致小产;而最可怕的是,如果这种毒性不解去,皇甫栖情这辈子都别想再有孩子!” 他的清淡的声音忽然间高亢起来:“本来,我还怀疑是不是你身边的人做了手脚,如今看来,不想要栖情生孩子的,应该就是你本人吧?所以,你根本不想她恢復,不愿按我的方子为她解毒。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如今,你应该又换了一种药方给栖情服用,哄她说是我的方子吧?” “你闭口!”安亦辰大喝着打断了他,转而忽喝道:“来人,给我打!狠狠地打,打到他交出沿江行军布署图为止!” 有人高声应了,皮鞭入肉的啪嗒声,挣扎时的铁链啷噹声,不堪忍受的痛哼声,交错传出。 那种充满血腥的空气里,犹自飘浮着那男子断续如游丝般颤抖的话语:“安亦辰……其实……你只是恨……栖情始终不曾将……我完全忘却罢……” 忽然有什么被踢翻的声音,接着是一名侍卫的惊叫,鞭打声停顿了片刻,柔软坚韧的皮鞭划过空气的忽哨声更加嘹亮起来。 一旁有人寒声劝慰:“秦王殿下,殿下,仔细手疼……” 敢情安亦辰已然怒极,亲自上前,鞭打起那男子来。 林翌愈听愈觉不妙,再不知这外表雍容温雅的秦王,背地里瞒了秦王妃多少的事,正打算脱身离去时,只听几声惨叫,又有人高喝道:“什么人?” 但闻丁当的兵刃交击声响,斥喝声喊杀声汇成一片,间杂着那男子惊痛的勉力唿喝:“快走!李叔,不要管我,快走!”
第108页 看来,那男子也非泛泛之辈,手下居然有人一路寻到这里来了。 林翌藏于角落之中,颇是担心他们再打下去,会不会让他暴露出来。横竖尚未请示公主意见,遂趁着里面正乱,悄悄撤出了那座灯火通明的院落,与接应的兄弟们碰了头,远远落在一户家人的檐头看着动静。 不久,已看到一个瘦干的人影从围墙中飞出,却已踉踉跄跄,行走不稳。 林翌既知被困的男子与我有关,忙跃身将那人救起,隐了行藏,另叫一名瘦小个儿的弟兄,悄悄跃了下去,从院中奔出的追兵前一晃而过,将追兵们引了开来,让林翌顺利将那人带走。 224.落玉篇:第十六章 云屏画堂春日寒(四) 林翌将他安置于新近在秦王府外赁下、作为弟兄们背地里相聚据点的一个小院内,侯他醒来,便问他来歷。 那人受伤虽重,但倒还不致重到不能讲话。 可惜,那人是个哑巴。 连比带划,林翌只能知道,这人的主人和我是故识,他想见我。 而林翌根据自己听到的,早知道那名男子跟我绝对不是故人那么简单…… 林翌讲完了,觑着眼看我动静。 我默然垂手坐着,暗紫色的长袍如流水般静静倾下,与当日我为安亦辰所fèng斗蓬的颜色相类。 从我送他那件斗蓬后,安亦辰的喜好都有些变化,似特别喜欢这种如凝结血块般的暗紫。他的家常衣裳,原来是以蓝色为主,但自那以后,他衣裳,常是这种流着潋滟光泽的暗紫色,连我的衣裳,也常吩咐了用这种颜色做,然后携手并行时,平白会多几分浪漫到沉醉的开怀。 为了我睡得好,卧房中用的香,以安息香为主,很馥郁,馥郁到浓烈,在这暗夜里一阵阵熏着脑际,让人昏沉迷乱。 许久,我倦倦地挥了挥手,道:“我知道了。你们继续监视着那座院落,既然已经暴露,他们很可能会将……他转移到别处去。有些事,我要……好好想想。” 林翌不敢多说,躬身施了一礼,道:“时候已不早,属下先告退,请公主早点歇息。我们……静侯公主吩咐。” 我点点头,眼看他依旧从窗口跃了出去,瞪着窗外漆黑的天,黯淡的星子,手脚似都已失去了力气。 立起身,长袍萎然落地,光滑的绸缎安静地飘在百合花泥金地面上,泛着清冷冰凉的色泽。 安亦辰,我的夫婿,他抓的人,显然是宇文清了。 宇文清绝非泛泛之辈,若说这天下掌握实权的少年俊杰中,还有人能与安亦辰一较长短的,那么,唯有宇文清了。 从他设计抓安亦辰,到后来的解明州之围,以及近日的燕州之战,他所表现出的才识,比安亦辰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自然不会不知道安亦辰对他极是忌惮,不管是于公,还是于私。想来,早会料到安亦辰可能会抓住机会对他不利吧? 但他必定不会防备我。 当年越州城外,他追杀安亦辰,却不曾对我痛下杀手。 浏州相见,道似无情,却也失态若斯。当日的白衣待人接物,便是云淡风轻,后来做了太子,理应更是沉稳大气才是,怎么如此浮躁轻狂? 他并没有挑拨我们夫妻感情,他只是确实诊出了我是因中毒而落胎;他确定我什么时候落的胎,只是为了找出我落胎的原因。 他所认定的那个原因,就是我腹中的无法顺利落地的孩儿,并不是安亦辰的骨肉。 当日我携了他的方子离开时,他虽表现骄狂,但事后会为我没有服用他的药方而焦急,甚至不惜连夜赶上我们,冒险揭穿此事。 我只能相信,他确实在为我好,确实想为我解去他认定的毒素。 否则,他在为我诊脉后,就该告诉我,我是中毒而落胎,而他怀疑是安亦辰下的手。 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后来反而问起我待安亦辰的感情。明知我恨他入骨,他问这话只会自取其辱,可他还是问了。 他必定也在犹豫,却因我毫不迟疑的回答最终选择了隐瞒。 他其实……宁愿我平安幸福地这般生活下去。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他对我,还存有几分当日的感情,多多少少还是喜欢着我? 而安亦辰呢? 他曾再三迫我发誓,让我忘却宇文清,让我保证我心中只他一个;他曾为我保存下宇文清的荷包而大发雷霆,不顾我的意愿将荷包烧了;他曾因为我半夜唤了宇文清的名字,而与我呕好多天的气…… 但此次和我宇文清相遇,私下与宇文清见面,选择信赖宇文清的方子,甚至几度为宇文清失态,直至最后推偏他的弓箭不许他伤着宇文清…… 他居然连半句责怪也没有,反而待我更加温柔,用他的宠溺让我不得不将宇文清的影子赶得越来越远。 可那样柔情蜜意的背后,曾经闪烁过多少的锐芒与杀机? “我不会允许任何阻止我们在一起的人和事存在,绝不允许……” “我不会让我们的生活,有任何的改变,或者,意外……” 言犹在耳,我有道理相信,他的宠溺和大度,只是对我。他是想趁此机会完完全全收伏我的心,不管是不是用了手腕,用了心计…… 而他的妒意和怒火,终究还是发作,如冷箭般,刺向了宇文清。 叫我不堪忍受的是,安亦辰的暗算,用了我的名义。宇文清对我剩余的情义,成了射向他自己的冷箭。 如果我猜得没错,安亦辰必然趁我困极睡着之时取走了我的凤玉作为信物,然后让人模仿我的笔迹,写信邀约宇文清。——信上必定是说,我发现了安亦辰诸多算计,无法忍受,向他求救了。 宇文清对我应该有些歉疚,还有些怜惜,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心理,他都中了安亦辰的圈套,被他伏击成功,一路押到了瑞都。 当紫凤宝玉回到我手边时,宇文清必定已被顺利擒获了。 林翌所传递的消息,自然不会有讹误。宇文清被凤玉诱擒,绝对可以肯定;那么,他说我小产是因为安亦辰下了毒,这可能吗? ================== 那个,皎正常是每晚八点以前更新哦。 因为快过年了,事比较多,所以有时慢了些,比如今天,平生第一次烫了个捲髮,才回到家,晕啊晕! 225.落玉篇:第十七章 粉艷香融遗凤玉(一) 这些隐约的怀疑,早在当日安亦辰拼了命般和阎王争夺我小命的时候烟销云散。我也确信,安亦辰即便不想要萧采绎的孩子,也绝对不会拿我的性命冒险。除非…… 除非他下药时没想到这药会伤及我的性命! 心头巍巍的颤着,有种行走于钢丝上的惊悸和恐怖,如拔尖的琴声,越萦越高,越萦越高…… 提起地上冰凉的袍子,我缓缓向前行着,一步一步,都是软绵绵的,沁骨的寒气,从砖地里透过棉布的软底鞋子,点点向上游移,我几乎感觉出那道寒气,将我脚踝和膝盖的关节,渐渐浸润到疼痛。 走到床边里,我已冻得瑟缩起来,忙一抬起脚匆忙钻到锦被之中。 锦衾的被面,是藕合色上等宫绸,一双双的并蒂兰蕙,用如胎毛般的丝线细细绣着,绿的精,粉的花,轻盈动人,朵朵含笑向我凝望。 轻轻用指肚抚触上去,一样是冰冰的凉。 那样的并蒂娇颜,居然也是这样冰冰的凉。 已是二月光景,这凄瑟的天,还是这样冷,而夕姑姑竟想不到为我备个暖炉。不知道我怕冷么?不知道安亦辰还没回来么?不知道没有了他的怀抱,我会冷到哆嗦么? 我用力嗅着衾被上的棉花味道,妄图从那种清新中找出一丝阳光的温暖来,可不知不觉,哪里流出的水滴,将被子打得湿了,又缓缓被松软的棉絮吸去。 窗外,清夜沉沉,风弄凉月,疏柳低迷,暗蛩悲啼,檐下落花如雨,簌簌有声。 而安亦辰还没有回来。 这时,他在那个囚着宇文清的院落里么? 那个宇文清,那个曾经云淡风轻伴我走过风,走过雨,一起疼痛过,悲惨过,欢喜过,凄伤过的宇文清,正在他的鞭下苦苦挣扎,忍受那鞭鞭入肉的痛楚么?望着自己曾追杀过的安亦辰,宇文清有反思过自己的无情与凉薄么? 而安亦辰,面对完全失败的对手,他的沉静面容,应该泛出雍容而冷淡的笑意了吧?他终于,可以除去让我们的生活偏离原来轨道的唯一可能。 宇文清,宇文清,你既然放手,为何还这般迟疑不定,多情地自投罗网?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终于想乏了,想倦了,想睡了,可梦中一根紧绷的弦,似被人提到了心尖上,一点细微的声音,便能将它惊动,让我悚然而惊,一坐而起。 但那只是小心地轻启门扉的吱呀声。 淡薄昏黄的小小烛火中,安亦辰抖落一身的寒气,将外袍除了,侧头望我而嘆:“我只说手脚轻些,能不发出声音来,结果这门还是吱吱的响。把你给吵醒了么?明儿让他们换对好些的门扉来。” 我立马微笑,妩媚得可以将那烛火光芒映亮数倍:“没有啊,我正迷迷煳煳睡不着呢。没你在身畔,总觉得睡不踏实一样。” 安亦辰笑容愈加柔和,坐到床边来,抚了抚我的面颊,道:“咦,怎么凉凉的?刚被子又没盖好吧?” 我笑着要坐起来,道:“我陪你去吃宵夜吧!” 安亦辰宠溺地捏了捏我的鼻子,柔声道:“不用了,我听说你睡了,已经先行吃过了。你如果要吃,我去让人拿些给你,就坐床上吃吧。这天说冷不冷的,时睡时起,着了凉可就糟了。” “我也不饿,天天吃了睡,睡了吃,连吃的东西也消化不了,哪里会饿呢。”我巧笑倩兮,忽然有了种熟悉的悲哀。 记得,十三岁那年,宇文昭政变成功,将母亲纳为己有,我不得不收拾起内心所有的仇恨,亲密地叫着他叔叔,向他强颜欢笑时,我也曾有过这种悲哀。 那样恶劣的生存环境,早就将我逼得为人处事不得不灵巧地察颜观色,甚至是不得不言不由衷地巧言令色。 但我万万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将这种求生和防范的本能,用到安亦辰身上。 而安亦辰待我,会不会也如宇文昭待我母亲呢? 贪恋她的美貌,纵容她,怜爱她,允许她在眼底做些不算出格的小动作,却终究只将她当作一只美丽的宠物。
第109页 “消化不了啊……”安亦辰沉吟道:“是啊,你该多出去走动走动。二月里春光正好,有空也可以到城外走走。” 我嘻嘻笑道:“不会再有刺客吧?” 安亦辰已解开外袍,换了寝衣,睡到我身畔来,侧身含住我的唇,深深吸吮了一回,才自信轻笑:“若我在京中,还不能保护自己的妻子,这个秦王,我也不必当了!这个天下,我也不用去争了!” 莫名地对熟悉的亲吻感到陌生和排斥,我迴避开他温热的面颊和柔软的唇,半嗔半怨:“哦?去年中秋,你还在我身畔守着呢,不是一样给人害到流产?” 安亦辰的身躯僵了一僵。 那个小产的孩子,本是我心头的痛,我已经好久没提及了。但我此时偏偏提及,还用最明亮无辜的眼睛,带了丝忧伤望着安亦辰。 “我会……再给你个孩子。一个更活泼更聪明的孩子。”安亦辰说着,低沉中泛了深深的期望。 难道萧采绎的孩子生下来,一定不如安亦辰的孩子聪明伶俐? 轻轻推开他在我身体上游移的手,我凑到他耳边吃吃地笑:“我癸水来了,你惹出自己的火来,别怪我没提前和你说明白哦!” 安亦辰立刻住了手,点点我的额,恨恨道:“你个坏丫头!” 226.落玉篇:第十七章 粉艷香融遗凤玉(二) 忽然若有所思道:“不是才二十天不到么?怎么又来了?” 他倒有心,连我上次癸水什么时候来都记得清清楚楚。 “唔……谁知道呢?”我打着呵欠道:“小产后经期就没有准时过。” “宇文清的药,瞧来也没啥用。再服半个月,若不见效,咱们再换别的名医来看吧!” 安亦辰语气中已含了忍耐不住的愤懑和羞怒,若是平时,必定被我大意地忽略过去。 他说要换了宇文清的药…… 这么说来,宇文清还是多疑了。 安亦辰的确让我吃了宇文清开的药,的确是盼着我好起来。 但这一点,如今看来已没有太大意义了。 我只是不断地猜测,猜测我枕边之人,是不是将我的孩子逼离这个世间的真兇。 如果是…… 如果是,安亦辰,我不会原谅你。 安亦辰换了个姿势,让我用最舒服的姿势躺在他的怀里,一根根摸着我瘦而突出的嵴骨,温柔地嘆息:“真不知道,那么多的补药,都给你吃到哪里去了。瞧你瘦的啊……” 听着那心疼的嘆息,闻着他怀中清醇中带了龙涎香味道的温热气息,我舒缓地吐着气,心中那紧绷的弦,竟不自觉地松了。 所有的警惕和猜测怀疑,渐渐被因舒适而带来的困意掩住。 我还是忍不住我的惯性,在他怀中放松悠然地睡着了。 我虽然嗜睡,但那一日,我醒得非常早,几乎安亦辰才出房门,我就睁开了自己泛着冷光的眼睛。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射入,如纯白的小猫踏步而来,优雅而静谧。 而我,就在那一片静谧中心波翻滚,默默盘算,然后用将我的计划一点一滴用凤仙花汁写下来,写在细滑如水的鲛绡丝帕上。 轻软的雪色丝帕,殷殷的如血鲜红,旖旎中带了些不经意的森然。 从来以为,我再也不必为任何的算计去就烦恼,我那睿智无双的夫婿,会为我拂去所有的心事和烦恼,把一切打点得妥妥噹噹。 原来,别人的大脑,到底无法代替自己的。 这世间,我唯一能完全信赖的,只有自己,自己的智谋,自己的大脑。 如常地到很晚起床,吃早饭,和夕姑姑、茹晚凤说笑着,将林翌和达安木叫日常起居的前厅。 “林翌,达安木,最近钱又紧了吧?” 我笑容可掬,当了夕姑姑等人的面,将一只锦匣打开,里面是十锭金元宝。 “赏给你们弟兄们用吧!这几年来在异国他乡过那清寂的日子,也苦够了,回京来享享福,也是应该的。”我笑说着,向夕姑姑示意一下。 夕姑姑忙将锦匣阖上,送到林翌手中,侧头笑道:“公主待他们,可真真是好得没话说了!” 我扶着头上式样简洁却珍贵之极的东珠嵌翡翠玉簪,心满意足地轻笑:“他们与我同生共死一场,我若过得好时,又怎能忘了他们?” 茹晚凤为我捏着肩,小巧漂亮的鼻翼皱起,笑意如水波浮漾:“当日我在越州城下第一次见到王妃,就知道王妃是个重情重义的性情中人了。跟了王妃的部属下人,也算是有福的了。” 夕姑姑坐在一畔整理着一只妆盒,纵爱地望着我:“咱们公主最大的福气,是遇到了王爷这般优秀俊雅的人物。瞧瞧,这几日也算是公事繁忙了,居然还记得给公主带了这许多的首饰胭脂。——都是市面上买不到的好东西呢!” 我的神思微一恍惚,立刻笑道:“可不是么!” 转头对着林翌二人道:“你们在外面玩就玩,可别忘了自己算是秦王府的人,闹出笑话来丢了秦王的脸,我可不饶你们!” 林翌深深望我一眼,高声道:“是,属下回去必约束众人,绝不让他们做出任何对秦王府不利的事来!” 我满意地点点头,道:“你们两个的身手,是不是众人中最高的?王爷正劝我出去散散心,别一直闷在府里呢。你们去准备一下,中午吃点东西,一起去城郊走走吧!——听说东郊有个杏子林,临山近水,很是漂亮呢。这时候的风光,应当是萱糙绿,杏花红了。那样的春光,可不能错过了!” 林翌二人忙躬身领命。 茹晚凤笑道:“可不是么,杏花花期也短,现在正当时呢。晚凤也想出去走走,下午陪了王妃去吧!” 我笑道:“放心,自然要带着你做伴儿。——夕姑姑,我的屋里乱糟糟的,侍女们也不会收拾,害我老找不着东西。趁我不在屋里烦你,下午帮我好好收拾收拾吧!” 夕姑姑应了,却摇头而笑:“瞧瞧王爷,将你这性子宠得越发娇惯了!” 我得意地嘿嘿笑着,目送林翌二人掀开盘金丝黑漆竹帘,一径去了,心里微微的疼。 如果我计算得当,明日此时,此间院落,必是画楼恨,锦屏空了,也不知安亦辰会有何反应。 若是我失算,安亦辰又该怎样面对我?纵然想惩罚我,也必须先对他欺瞒我的事做出解释吧? 不管他将来会持怎样的态度,我也断断无法容忍,宇文清因为我的缘故,命丧异国他乡。 如果我真的事事顺从了他,再无一点自己的思维能力,那么,我就不是从艰难中挣扎出来的皇甫栖情了。 帘栊外,春燕啁啾,黄鹂和鸣,桐花烂漫,碧柳如烟,一派春景如屏。 那样喜孜孜充满蓬勃朝气的春日风光哦,从此会不会离我愈来愈远,愈来愈远? 227.落玉篇:第十七章 粉艷香融遗凤玉(三) 佯倦地闭上眼睛,趁着从窗棂透过的微阳暖意,懒懒在榻上歪着,不让人看出我眼底的烦恼和挣扎。 不知是夕姑姑,还是茹晚凤,轻手轻脚地走上前来,为我覆一层软毛的细毯。 如果没有宇文清这件事,在这些如至亲骨血般的关怀和爱护下,安然地渡过一生,必定算是幸福了。 她们绝不知道,当了他们面赏给林翌等的金元宝下,有我周密的救人计划。 其实,我真的情愿自己再笨一些,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或者,即便知道了,也在无技可施中,渐渐磨挫了自己的信心和希望,安然做那被锁于寸方之地的金丝鸟雀,笨拙快乐地过上一世,无知无识。 我真的很喜欢有人围在我身边,宠我,爱我,哪怕只是虚假的空中楼阁,海市蜃楼。 午后,我着了条便于行走的梨花白百褶凤尾裙,古纹双蝶戏花薄绵外衫,却厚厚披了那件暗紫纹雪狐斗篷,才扶了茹晚凤的手缓缓出去。 夕姑姑送我到二门,才笑道:“这斗蓬可别弄脏了。王爷那一件,只在从边疆班师那日穿了一次,后来一直好生收着,都捨不得穿呢。若你的穿得旧了,以后和王爷一同穿出去时,可没这么漂亮般配了。” 我也不知我是怀了怎样的心理,执意穿了这件斗蓬出去,当下沉吟着笑道:“等他回来了,你和他说,我改日帮他重做件新的,一定做得比这件好!” 夕姑姑啐了一口,道:“这话叫我老太婆说么?你们小两口在一起时正该多提提这些事呢!王爷听了,一定高兴得很。” 一时失神,然后轻笑:“好,日后我亲口和他说。” 缓缓踏上马车时,杨花零落,飞絮蒙蒙,贴梗海棠慢拢醉香,白玉兰尚未展颜,玉簪花苞笔挺于宽大的碧绿翠叶间,随时可能展露娇颜,吐蕊散芳。 这样的香融艷溢,等我再次回来时,只怕要变味了。 就如再甜再香的点心,被蚊蝇叮上几口,即便保持了原来的色香味,也失去了原来的鲜美。 我们的感情便是那点心,彼此的信赖就是点心中的香甜,而猜忌和疑心,便是那令人作呕的蚊蝇。 我已没有把握,再次与安亦辰相对时,能不能将所有的猜疑和不悦摒弃;更没有把握,安亦辰得知我的行止,会不会由着心性将那猜疑进一步深化,直至生根发芽,如毒糙般蔓肆在彼此的心头。 因我说了,我要让我们自己的侍卫陪同,秦王府的人谁也不愿我多心,去的人,果然全是我当日的勇士。除了林翌、安达木,另有四名侍卫随同,均穿着代表秦王府的玄青色衣衫,宽衽箭袖,英姿勃发,气宇轩昂。 一路安然地与茹晚凤说笑着,从朝廷纷争,到府中琐事,从秦王兄弟,到各家女眷,谈得不亦乐乎。 直到快出东城门时,我忽然失色,捂着脖颈叫道:“我的玉呢?” 茹晚凤面色倏变,急急问道:“什么玉?” “就是我的紫凤宝玉啊!”我惊惶地立起身来,在座位四周忙乱地找寻。 茹晚凤慌忙叫人将车停下,将卧具椅垫全都翻开,将左右物事一一抖开细察,又几乎趴到地上,在各处的fèng隙间搜寻着我的玉。 那日在驿馆失玉,她可没有表现得这么惊惧慌乱! 那么,前次失玉,她必然也是知情者,所瞒者,唯我一人而已! 我如惊怔般呆呆立着,冷眼看她片刻,才道:“啊,我想起来了,刚换衣裳时,我似乎有将玉取下来,放在妆檯上了,也不知后来有没有带上。”
第110页 茹晚凤嗳声道:“我的王妃娘娘啊,这玉是你命根子一样的东西,也能忘了?到底是不是给搁在家里了?” 我迟疑道:“或许是搁在家吧,晚上回去瞧上一瞧就知道了!横竖这里是瑞都,人头熟,一切好办。上次在东燕丢了都能找回来,这里更不打紧。我们先去赏花踏春要紧。” 茹晚凤额上细汗直冒,道:“哪里能等到晚上呢?万一没有遗在家中,在路上什么地方丢了,可怎么好呢?不如我们回去找找吧!” 我不耐烦望了望窗外,道:“时候不早啦,这会子回去再出门,要拖到什么时候啊?不然你骑了马先回去找找,找到了就送过来。你脚程快,一会儿就能赶上来;便是没找到,也好尽快安排人手去寻。嗯,就是掉在外面,给人拾了去,咱们多花些钱,自然能赎回来。” 茹晚凤听着我任性而无知的话语,更是着急,沉吟片刻已道:“好,我这就回去找一找。找到了立刻就去和王妃会合。” 她跳下车去,向一名侍卫要了马,迳自沖了回去。看那背影,她已是十分惊惧了。 那一次失玉她不着急,因为她根本就知道玉给安亦辰取走了;这次失玉,她却茫不知情,再不知彻底遗失了宝玉,会对我造成怎样的伤害。 嘴角撇过冷笑,看茹晚凤转过了街角,消失了影踪,我懒懒吩咐:“林翌,你到马车上来,让那名侍卫骑你的马罢!” 林翌果然将马匹让给马儿被茹晚凤骑走的那名侍卫,慢慢踱上马车,望我一眼。 我微微点头示意。 林翌缓缓坐到车夫面前,车夫一抖缰绳,正要向前驱车时,林翌无力而迅捷地在他后颈敲了一下。 那车夫闷哼了一声,立刻软倒下去。 228.落玉篇:第十八章 月下梨花落晚风(一) 林翌扶住他,在路人微诧的目光中惊叫:“咦,他的病又犯了,罢了,只能我来驾车了。” 他将车夫扶入车厢内,迅速用绳子绑了,塞了嘴,转身驱车,沿了城墙向北行去,一径奔往囚禁宇文清的那个院落。 我端端正正坐着,缓缓从袖中取了据说能护我平安的紫凤宝玉,扣到脖子上,看也不看那被捆作一团昏迷过去的车夫。 掌心有些湿腻,连渗出的汗水也似是冰冷的,但我的嵴背却是挺直,梨花白的长裙在行走的车厢内摇曳着,绵联如春水,晃漾不休。 待行到目的地时,车夫早被带下车妥为安置,林翌、安达木等从人变成了二十人,俱是秦王府侍卫打扮;车驾位置,也换了另一名侍从。 这些侍卫,早就在路上守候多时,在快接近那个院落时鞍马整齐地穿插进我们的队伍来,其中有我的旧年侍卫,也三四个是南越安插在瑞都的眼线,身手不错,被李叔引了过来帮忙。 而我的车驾后,已多了一辆马车,青灰罩幔,颜色暗旧,看来毫不起眼。 在见到可以在秦王府自由通行的银牌后,朱漆的门缓缓打开,一名头领模样的人迎了出来,虽然着了平民的衣衫,但瞧眉宇间的神气,至少也是个六品校尉以上的武官。 林翌走到我车前,透过水晶的细帘,恭谨禀道:“王妃,请您稍等,属下提了犯人,立刻便送王妃出城!” 我慵懒而优雅地在车中舒展了下流水般的宽袖,用悦耳而娇脆的声音吩咐:“快点儿!王爷说不准已经在杏林那边等我们啦!” 那位武官微露诧色,询道:“这位兄弟,有什么事么?” 林翌已从怀中取出一份封了腊的密函来,道:“秦王殿下命卑职调犯人前往东郊一处隐蔽地方。” 武官狐疑地接过密函,道:“殿下昨天在此并不曾提及此事啊!” 林翌肃然道:“这个卑职可不知道。卑职只是奉命行事。王爷让接王妃前往东郊的杏子林赏花,顺路将犯人带去。……让他和王妃一併离去,自然是想掩人耳目吧?” 他指了指后面那辆不起眼的马车,口吻中似带了几分揣测,自是告诉那武官,是秦王令犯人随在后面,这样别人看了,不过猜是丫环坐的车,再也不会想到那个大名鼎鼎的囚犯,竟会跟在香风拂拂的王妃车驾之后。 武官听闻,果然不再多说,只将密函拆了,取出信笺。 他眼前的,必定是秦王的亲笔书信,并且加盖了秦王的玉印了。 我写的字原就不赖,模仿的天份也高,安亦辰与我朝夕相处,要将他的字迹模仿个八九不离十,并不是难事。估料这些武官们不过粗通文墨,纵然用笔柔细了些,他们也看不出来。 至于秦王玉印,一向和我的秦王妃玉印锁在一处,我要用时,极是方便。 信笺之中,提及了此处为南越jian细察觉,不宜再关押犯人,令即刻随王妃车驾带往东郊某处安置。 武官疑惑道:“秦王殿下的确说要换地儿,但关在城郊,总不如城内安全吧?” 林翌点头道:“这个卑职倒是听说了,秦王待此人很是特别,只怕……另有安排吧?” 武官将那信笺左看右看片刻,道:“随我进去吧,我再和大伙儿商议一下。” 林翌应一声,留了八名侍卫在外守护我,又与达安木等十二名侍卫一同进了院子。 我透了水晶帘,默察那武官神色,应该颇有几分疑心。秦王手下虽多,但彼此之间,大致有些眼熟,而林翌、安达木等,虽是秦王府的服色,但刚来不久,面孔相对生疏许多,他一定也知道这个犯人的真实身份,自是无法放心了。 我默默看着一带蔷薇已吐了新枝,蔓延在斑驳而不起眼的墙壁上,舒展着嫩稚的小小叶子,无声地一遍又一遍擦着自己手心的汗水。 大约擦了五六次的样子,林翌还没有出来,我料想着必是有点麻烦了。扶了扶八宝飞凤金步摇,我缓缓走下车去。 几名侍卫亦步亦趋,紧紧随在我身后。 长可曳地的裙摆如水流般清慡地流动着,白得几乎呈透明状的纤纤五指,一手微提着长裙,一手抓了胸前一缕黑亮如油的碎发,悠缓地缠绕着,玻璃绿的碧玉镯不时敲击着着前襟那串圆润饱满的海珠。而脖颈上,是天下皆知的紫凤宝玉,扬翅欲飞的紫凤周围,缠金缀珠,流苏飘摇,富贵无比。 院中,一株槭树下,林翌、达安木等人正与一群守卫僵持不下。 只听原先那名武官道:“此去东郊虽是不远,但下官还是放心不下。兹事体大,还是让我们护送过去的好。” 林翌皱眉道:“各人俱有职司。秦王殿下并未说让大人同去,大人冒失去了,恐怕不妥。” 武官身畔之人皱眉道:“可若路上出了差错,谁能担当得起?” 林翌笑道:“秦王殿下连他最珍爱的王妃都能放心交给我们保护,何况个把犯人。便是那人身份特殊些,也比不上咱们王妃吧?” “又在嚼我什么舌头?”我嗔怒地喝道:“林翌,你越来越会偷懒了,叫你提个把犯人,也能磨蹭这么久?” 我虽不大出来抛头露面,但以我的地位和容貌,若是见上一面,想来也不容易让人忘记。所以虽然我看着那些守卫的武官眼生,他们却大多认得我,齐齐下身向我行礼:“拜见秦王妃!” 229.落玉篇:第十八章 月下梨花落晚风(二) “免礼罢。”我清脆地回了一声,转而责怪林翌:“林翌,你拿我寻开心么?还是准备让我和亦辰到城外看落日?也不瞧瞧啥时候了!” 林翌额上渗出汗来,唯唯诺诺道:“是,是,属下……这就提人过去。” 他说着,向那看守的武官使了个眼色。 那武官不敢再拖宕延误,一躬身,带人前往一间不起眼的房间去了。 我也不多瞧一眼,只懒懒叱道:“快点,不然的话,你带那些人呆会追上来也成,我可先出城了。” 林翌还在嗫嚅,我已摆动裙裾,哼了一声,自顾往院走去。 一旁随行的侍卫小心翼翼地劝解我:“王妃,别生气,林大人只怕一时煳涂了,才耽搁您时间。您瞧,那犯人不是提出来了么?” 方才那间房中,果然拉出了一个黑影,周身用粗大的镣铐紧紧锁着,玄灰色的衣衫破烂不堪,满是血渍和污垢,原来那异常垂顺的髮丝蓬乱粘在头上脸上,也看不出容貌神色来。 这还是那个曾经白衣翩然的医者白衣么? 就是与浏州所见的那个气度沉凝的越太子,相差又何止千里计? 心里突的一跳,一种生生被扯裂的痛,霎时流遍全身。但我却用鲛绡帕子掩了鼻,嘀咕道:“亦辰在想什么?让那么脏的一个人和我同行!” 侍从陪笑道:“王妃,那人坐另一辆车,会离王妃远远的!” “走吧走吧,烦死我了。我呆会问亦辰去,要我和犯人同行,哼,现在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我有些恼火地说着,缓缓踏出了门。 眼睛余光瞥过,那些武官们都有了些惊惶之色。 或者,我该感谢安亦辰这一年来在外表现出的和我琴瑟和鸣伉俪情深。我和他婚前出生入死共歷风雨的故事,以及婚后的恩恩爱爱有口皆碑,早把我们夫妻一体的形象建立得如磐石般坚牢不可摧。 没有人再敢质疑林翌的真实身份,也没有人再敢提出随犯人同行,天知道任性娇贵的衔凤公主、如今的秦王妃会用何等的口吻和秦王撒娇告状。秦王虽然雍容大度,可使起手腕时的雷厉风行,同样让人胆战心惊。 很顺利,犯人被押上了后面那辆不起眼的马车,几乎在我坐到自己车上不久,马车就开始缓缓向前行去。 待得转了个街角,侍卫假扮的车夫立刻扬鞭驱策,撒开马蹄,迅捷向前冲去。 我掀开一旁的小窗帘,问林翌:“快,去看看……他的伤势怎样?” 林翌应了一声,匆匆去了。 而我只觉眼眶阵阵发热,忙用手一摸时,却是一手的热泪。 出城门并没有遇到任何阻碍。秦王府威名赫赫,守城官吏绝无那么大的胆子搜查秦王府的车辆。 而出了城,林翌才赶来告诉我:“那个……公子伤势不轻,但看来都是外伤,好好调理,应该并无大碍。只是……他似乎在发烧。” 我噢了一声,心里略略放心。发烧多半是伤口发炎,未曾好好医治所致。待到了安全地带,以他自己的医术,自然不难让自己痊癒。
第111页 行得一段,前方已到一处叉路口,李叔正驾了辆马车侯在一旁,李婶从车厢中探出头也,也正焦急向我们凝望。 林翌停下车来,将宇文清从车上抱下,迅速送入那辆车中。 我也取了我的一些随身物品,匆匆奔向那辆马车。 林翌和安达木俱是一怔,问道:“公主,你随他一起走么?” 将十指紧紧拢了一拢,我点点头,道:“我得将他送到安全的地方才放心。只要在大晋的境内,秦王随时可能调动大批人马搜查追击,若我不在身畔……多半他还是要落在秦王手上吧?” 若我在宇文清身畔,安亦辰料我知道他利用我诱擒宇文清的事,心中定会有所顾忌。我若坚持放走宇文清,他也未必能怎样。 掀了不起眼的灰布旧帘进入车厢,尚未立稳之际,我已看到了宇文清。他面容苍白憔悴,唇边没有一丝血色,一对漆黑的眼珠,正默然凝在我身上,清若幽泉,却萦了淡淡的愁雾,泛着难言的涩意。忽见我也望向他,微微笑了一笑,很轻很浅的笑,一如当年的澄澈和清澈,风华清好。 他的伤势不轻,根本无法自己好好坐住,半个身子靠在李婶肩上,衣衫已经给换了,半披于身的素色裘衣下,纵横的纱布糙糙缠在胸背部,渗出的殷红血迹在雪白纱布上显得格外憷目惊心。 我根本无法分辨心中到底是恨还是痛,五味瓶乱七八糟在心头碎开,氤氲上来的苦楚热气直冲鼻端,酸涩难当。 不想再为这样的人迷惑失态,我忙别开停留在他面庞上的眼睛,离他远远地在一旁坐了,淡淡道:“你们两个就随在我身边,让别的侍卫们引开追兵吧!” 林翌、达安木彼此对视一眼,恭声应了,急急下去安排。 不一时,我原来坐着的那辆华丽马车,连同原来那辆旧马车,在成群秦王府侍卫的扈从下,迅速向前冲去。 到下一个分叉口,他们将分成两路,各行往一个方向。 而我们这辆马车一路行下去,也会在另一处较隐蔽的地段换车,然后继续分开,继续前行。 料想宇文清逃离,安亦辰一定会想着他会往沧江方向逃逸,所以我一时也不敢往沧江方向去,反而向北行去,只盼等宇文清恢復过来,能在自己的部属护卫之下,顺利逃回南越去。 =================== 祝大家新年愉快,牛年牛气!放鞭炮啦…… 230.落玉篇:第十八章 月下梨花落晚风(三) 想当日越州城糙木皆兵,安亦辰尚能带我全身而退,宇文清能耐不在安亦辰之下,想逃开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只需等到宇文清大致恢復了,和自己的部属取得了联繫,便可回秦王府了。 只是回秦王府后会遇到安亦辰怎样的狂风骤雨,一时也顾不得细细思虑了。——便是我放了宇文清刺了他的心,了不得再好多天不与我说话,难不成还把我关起来打一顿不成? 一直换了三辆马车,我都没有再看宇文清一眼,只当这个人不存在一般。 也许,这又是我在自欺欺人,费这么大劲将他救出来,我又怎能将他视若无睹? 只是,心中的恨,心中的怒,甚至那积累了多少日子无法诉出的哀痛委屈,如层层的丝线,柔细而坚韧地一圈圈纠缠在心里,把我束缚得好生疼痛,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不想再多看他一眼,那种纠缠太过累人。 如果安亦辰不是用我的玉将他诱擒,我根本不会考虑去救他,即便……即便我会为此难过很久。 宇文清也很安静,除了低低的咳嗽,我没听到他说一句话,甚至是发一个音节。 直到换了第三匹马车,傍晚的夕阳如洒金般透窗而入,才听得他道:“栖情,这样换车,也不是行的。相对于秦王的兵力,即便换了十辆马车,把他的兵力分散到数十处,也足够将我们一网成擒了。”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从容,但我听来却刺心得很,冷笑道:“宇文太子足智多谋,用兵如神,天下皆知。却不知这次怎生如此无能,竟然落到这样的境地?” 我停了半晌,总以为他必然会为自己辩解几句,并且将安亦辰如何诱骗擒拿之事表白一番。谁知宇文清只是低了头,黯然苦笑,并无只言片语,虽然容颜苍白,但眉宇间依旧一片安宁温润。 带了点赌气意味,我问道:“依你说,我们现在该如何呢?” 宇文清闻言,方才微笑道:“这里离北城门较近,我们可以夹杂在踏青回去的马车中,一起回瑞都去。” “回瑞都?”我失声叫了起来。 好容易从瑞都逃出,又怎可再回去? 但细想一想,立时明白:正因为城门那么多守卫都见证了我们的车辆离开瑞都,而且从常情分析,我们此时应该盼着离瑞都越远越好。故而不管安亦辰往哪方面推测我们的动向,一定也不会料到我们会回瑞都去。 逃去的是宇文清,安亦辰很可能会亲自出马追击,他的视线,不会停留眼皮子底下的瑞都! “瑞都,我们有可以藏身的地方么?”我定定神,问。 林翌等人虽在暗中设了自己的秘密联络地点,可安亦辰派人一直监视着他们,说不准那些秘密地点早已不成为秘密;何况放走宇文清的是我,我那些老部属回秦王府后不给重点监视甚至关押起来才怪。 而李叔能在仓促间找到帮手来,足证明南越或者宇文清早已安排了不少眼线在瑞都了。 这些人,一定有着足以掩人耳目的光明正大身份。 果然,宇文清答道:“有。接近北城门处有一处绸缎庄,可以暂住。” “那我们……回瑞都去吧!” 我不得不承认,宇文清的智谋始终还是高我一筹。他的计划,应该比我更加周详吧? 何况,我也不想离瑞都太远。 我不知道安亦辰在我放走宇文清后会有何反应,离他近些,至少我可以及时打听到他的动态。 马车拐了个弯,迅速奔入了通往北门的官道。 风微烟澹,芳糙长川,夕阳如血,映照半边晚霞,是旖旎的玫瑰紫,眩烂夺目。 我们的马车混入了那些踏青访友,赶在傍晚关城门前回城的马车之中,如江流汇海,顿时消失了踪影。这条官道向南是瑞都,向北则是晋、青、黑赫一带,我素来与黑赫诸人交好,便是安亦辰发现其中有一辆马车消失在这条官道上,一定会想着我把宇文清送黑赫去了。——既除掉了大晋的眼中钉,也避免了宇文清被他杀害的命运。 夜幕降临时,我们终于来到北城一家绸缎庄的侧门,李叔下了车,走向前,叩了三声,再两声,按这样的频率叩了三遍,便有人将门打开了条fèng。 李叔闪了进去,过一会儿,好侧门便打开了,一个大腹便便一副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伴在李叔身边,将我们恭恭敬敬迎了进去。 我也不知根本不会说话的李叔到底是怎样和人家交流的,但那名中年男子显然知道了宇文清的身份,却对我的身份很迷惘,因此见我下车来,弯腰施了一礼;而见宇文清被扶出,已大礼叩拜。 宇文清的头髮已被梳理顺了,只是仅披了一件空荡荡的裘衣,很有些狼狈;被连抱带挽扶下车时,他的脚已是一软,轻哼一声,好容易才勉强站住,平淡地说道:“汪湛,你记住,这里没什么贵人皇子,也没什么部将属下,我姓文,那位姑娘是我的妹子,都是你的表亲,知道了么?” 他的语调虽然轻柔温文,不见丝毫贵倨之气,却自有一番凛冽之气,不容置辩。 “是!”汪湛立刻紧张地应了,一面上来扶宇文清,一面低声道:“东厢里一直备有两个干净的房间,只是被褥陈设,都很是简朴,只怕……” 宇文清勉力道:“罢了,带我们去吧!” ===================== 风月栖情建了个vip读者群,群号:79727134,喜欢本文的亲们可以加入其中聊聊,呵!祝多拿红包哦! 231.落玉篇:第十八章 月下梨花落晚风(四) 他的声音很是虚弱,勉强在诸人扶持下向前走时,额前已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很是吃力。 我从不知道安亦辰也会对人动用私刑,而宇文清身为南越太子,与安亦辰交战多次,彼此性情也该了解,绝不是那种被毒打几顿便肯将行军布防交待出来的软骨头。 何况安亦辰只是私擒他,并不曾交给朝廷处理,只怕连安世远也不知道,他能干的好儿子曾把大越的太子捏在自己的掌心,并且怀有私心。 那么安亦辰毒打他,只能是为我了。 默默看着宇文清那熟悉而陌生的身形艰难地走在前面,我一阵阵地神思恍惚。 当年,那竹篁中凝云散霭的绝世少年,一日復一日,就变成了眼前这个与我纠葛了多少爱恨仇怨的大越太子么?偏又如此孱弱,孱弱得让我在往事与眼前情景不断交替,如沸水般翻翻滚滚,煮得大块气团,不断从胸前涌起,噎在喉嗓口,咽之不下。 东厢房前那大树的梨花或待放枝头,或风华正盛,如天宫的琼枝玉树,清洁如玉,纯白如雪,亦如……当年那洁净如云的少年。 风吹过,簌簌梨花如雨落,于溶溶月下舒缓飘落,如大滴的泪珠缤纷婉转,迷濛了眼前的男子,迷濛了我的心胸,迷濛了我的脑海。 拂了一身还满的,不是落花,是细愁如晚风,沾衣不去,沁入肺腑。 东厢总不过三间房,其中两间形制相似,收拾得很是齐整,眼看着众人将宇文清送入其中一间,我也不去理会,自顾占了另一间。 而这许多人中,就我一人是女子,那个汪湛虽不知我来歷,却丝毫不敢怠慢。刚坐定不久,便有和我身量相似的袍衫衣裙送来,足有好几套,质地都不错,颜色也清淡不惹眼。又有女子用的妆盒以及脂粉花钿,也是市面上所能买到的最好的了。 因不好拉我一起吃晚饭,主家又备了极精緻的小菜和细粥、米饭,送到我房中来,让一名很伶俐的侍女前来服侍着用餐。 自从昨晚得知宇文清被囚,到我设计安排救人,这一两日我也乏得够了,遂打发走了侍女,早早卧于床间,却只睡不着。 安亦辰此时应该已经发现我带了宇文清逃走了吧?也不知心里在怎样地怨我恨我恼我! 他瞒了我,利用我的凤玉抓捕宇文清固然是他不对,可他擒宇文清的初心,显然是为我对宇文清似有还无的暧昧情感。
第112页 他那样骄傲的一个男子,那样痴心待我的一个男子,怎么不吃醋,不恼火?压抑了不针对我,只针对让我心乱的宇文清,只怕已极是隐忍了。 我若长时间不回去,他……他一定要急得发狂了。 我几乎无法好好躺着,只是在锦衾中辗转反侧。换了以前此时,我应该正一边和夕姑姑说话,一边在等他回来吧? 安亦辰有力的臂腕、温暖的胸怀,总是让我那么安心,那么信赖。 宇文清现在必定已得到了很好的医治以及照顾,只要这个隐居地点保密,他应该也没什么危险了。 明天,向宇文清把有些事问清楚了,我就回去吧。便是安亦辰瞒我再多,做错再多,他也是我终是依託此生挚爱的良人。 何况,我很想他,想得几乎无暇再去关心那个被我救出的宇文清,伤势究竟怎样,恢復得如何。 毕竟,他是宇文清,心机深沉的宇文清,不再是我从十四岁就疯狂恋上的医者白衣。 无法安于枕间,我悄然坐起,在沉沉黑暗中拥着锦衾,怔怔望向窗外,满脑中,都是安亦辰温文俊雅的微笑,连鼻尖都似闻着了他身上那股和着淡淡龙涎香的清醇气息。 一树梨花飘香玉,满怀萧索望月人。 夜禽飞过,一声哀凄的唳鸣,伴着扑楞楞的拍翅声远去。 记不得这夜是什么时候方才睡着的,只知这一晚的睡梦里,也是极不安宁。做了很多个梦,甚至还梦到了颜远风。 他和当日在皇宫中一般,牵住我小小白白的手,沿着花圃一步一步向前行着,那双深若秋潭萦情蕴愁的眼睛,只凝在花圃尽头的母亲身上,轻声唤道:“婉意,婉意……” 母亲便怔怔地落下泪来,哽咽地说着:“远风……终究是我,对不住你。” 颜远风便只是沉默,沉默地望着母亲,望着我,望着春日里失了颜色的百花与碧糙…… 于是,我哭了。 一直到死都沉默着不去争取的爱情,随着他的死,终结于母亲的怀中。 后来再梦到白衣时,觉得他看起来和以前不一样了。 那眼睛,不再倒映青天云影,宛若明珠闪耀,却幽幽暗暗,如激流涌动的地下寒泉,用易碎的冷漠,饰那如潮的忧郁。 那一刻,他的形象似与如今的宇文清重叠,而他的眼神,又与颜远风的忧伤何等相似…… 我习惯了晚睡晚起,可这一日,我一醒来看到窗纱被霞光染就的轻红,便再也睡不着,披衣起床时,整个脑壳都在疼着,似被谁深深扎了一针般痛得憋闷。 打开房门,便有侍女匆匆捧着洗漱用具进来侍奉着梳妆洗漱。 我简单地盘了个髻,用根飞云嵌宝珠凤头钗簪了,换了淡霞绯色的长衫,虽是寻常质料,倒也剪裁合体,只是睡得不好,面色便有些苍白,显得容颜清冷,不若以往明媚娇妍。 232.落玉篇:第十九章 风过影动病春愁(一) 一时又有早餐奉上,我糙糙吃了,问道:“我的随从们呢?” 侍女答道:“住在南面的耳房里。这会子都吃了饭了,在看文公子呢。” 文公子? 我才记起现在宇文清和我的身份是那位汪湛的表亲,文公子和文姑娘。 “文公子……怎么了?”我用茶水嗽了嗽,问道。 “文公子一直在发烧,下半夜时开始昏迷,现在还在说胡话呢!” 侍女说着,为我重新端了喝的茶来,将嗽口的茶撤了。 我半天才抓住那侍女说话的重点。 宇文清病了?病得很严重? 当日在浏州时,他便似不时会咳嗽一两声,气色并不好;昨日救出他时,林翌也曾说过他在发烧,但我几乎从未曾将他的病痛放在心上过。 他还有一重身份是医者白衣,那个天下闻名的少年神医,不是吗?他自己有什么疾病,想治癒难道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迟疑半晌,我还是决定去看看他。 若真的病重,一时自然无法离去;若是侍女夸大其辞,我还是告辞回秦王府去,免得安亦辰担心,也免得自己心头七上八下地不安。 只有出了府,才意识到自己对秦王府那种被温暖包围的感觉是多么的留恋,哪怕那些温暖的背后,有着多少刻意掩去的阴冷。 步入那间卧房时,正有一名郎中被汪湛送了出来。那郎中一边和汪湛说着,一边摇着头,而汪湛的脸已经发白了。 我忙进去看时,宇文清正安静卧于衾间,眼圈发青,浓睫覆于眼底,不断地颤抖着,面容已如宣纸般雪白,连一点血色都不见了。 李叔、林翌、达安木,甚至不知何时赶来的李婶都正围在宇文清床边,一见我进来,不约而同让出一条路来,盯着我的眼神,均有些奇异。 李叔李婶当日见证过我与白衣的相爱,眼神特别并不奇怪,林翌和达安木,以前从未见过当年的白衣,也未见过宇文清,为何也这般疑惑怪异? “他怎么样?”我带了几分不情愿地询问着。 李叔、李婶俱是哑巴,能说话的,只有林翌等人了。 “说是病得挺严重。”林翌皱了眉,道:“不像是外伤引起的高烧,似乎是一种寒性的病症。但刚那大夫诊断不出来。” 而李婶忽然冲过来,对我比手划脚,啊啊作语。 我迷惘道:“你想说什么?” 李婶一时住了手脚,怔怔地望住我,然后成串的泪水直挂下来,沿了她苍老的鱼尾纹四散滑落。 而李叔已抖抖索索从怀中取了张摺叠得极好的纸出来,送到我面前。 我拿起来看了看,原来是张药方,却不是白衣的字迹,而看那张纸的叠痕以及微微泛黄的颜色,应该是陈年之物了。 可我又不懂药理,他给我做什么? 李婶却似明白过来,抓我了拿药方的手,拉了我向宇文清指去,已是满面的焦急和担忧。 我问道:“这是治他病的药方么?那你们去抓了,快煎给他吃吧!” 李婶额上层层泛出汗珠来,将道道皱纹浸润得如纵横的沟壑。她做了个喝药的动作,然后掩住自己的嘴,摇着头,又指向了宇文清。 我终于明白过来了:“他不肯喝药?” 李婶似松了口气,擦着汗连连点头,然后充满希冀地望着我。 我不由怫然道:“他不肯喝药关我什么事?难不成我让他喝,他就喝了么?” 我淡淡地又看宇文清一眼,忍住心头不知不觉的绞缠纠结,自顾往外走去。 这里,林翌忽然叫住我:“公主!” 我顿住脚,温和道:“什么事?” 发生了宇文清这件事,我总算明白了当日宇文清和昊则的苦心。的确,我也必须拥有自己的独立力量,哪怕只是依附于秦王府的微弱力量,才能在最后的关头保护好自己,以及,尽量保护到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而林翌这样忠心的侍卫,对现在的我来说已是万金难买,自然必须另眼相待。 林翌却有些侷促。他搓了搓手,吃吃道:“公主,这个宇文……文公子,他……他似乎一直在唤着一个人的名字。” “唤一个人的名字?”我瞪着他因瘦削而不若以往圆润的面部线条,刻薄地说:“大概是在叫他的绯雪妹妹吧?” 我不会忘了,他当日便是为了绯雪将我赶出越州,只是奇怪,为何至今还不将他的好妹妹立为太子妃。 而我冲口说出这句话时,房中忽然寂静,风过梨花时花瓣簌簌飘动声都能传到耳中。 我不解而诧异地打量着他们,隐约觉得自己说错话了。 可我说错了什么? 这时,床上的宇文清仿佛听到了什么,平静的身躯也开始颤动,清秀的眉目皱起,苍白的容颜如倒映于幽蓝波光中的白云,在水纹里不安荡漾;他的口中,正含含煳煳地念着什么。 很短的音节,并不难辨析,他不断在叫着:“情儿,情儿……” 我瞬间石化,木雕般呆呆站在床前,瞪着那在昏迷中犹自不掩悽苦神情的男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情儿,在很久远的过去,在最亲密的时刻,他会这么叫我。 那种亲呢和宠纵的称唿,曾让我毫不犹疑地认定,他是我一生的良人,并认定他不会辜负我,正如我不会辜负他。 233.落玉篇:第十九章 风过影动病春愁(二) 但他不别而去,助纣为虐害死萧采绎,追杀安亦辰,将我逐出越州城,桩桩件件,如钉子般锤砸在心口,如不是安亦辰这一年来的爱护怜惜,我只怕早已是乱葬岗的一堆枯骨。 如斯狠心而绝情,早让我由失望而绝望,将那原来如磐石无转移的热烈情感渐渐冷却,直至冰冻于心头最阴暗的角落,不肯再给自己一丝萌芽的机会。 所以,我才能渐渐宁静而快乐,宁静而快乐地接受了安亦辰,享受他最贴心的照顾和爱惜。 但现在,他又算是什么? 情儿,莫非还有个人,也叫什么情?我何必再来多心自寻烦恼? 正狠下心肠来迈步准备离去时,忽听得低哑的两声咳嗽,接着“扑嗤”一声,满屋里是倒吸一口凉气的惊悸声。 而一旁的侍女已惊叫一声,忙忙地叫道:“文公子,文公子,你怎么样?” 耳边传来宇文清低而促的一声呻吟,叫我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下。 宇文清趴于床沿,他的背部还在剧烈的起伏着,似无法压抑体内怒涛般的不适。苍白如雪的面颊被漆黑的髮丝掩住一半,更显得面无人色,奄奄一息。 而最憷目惊心的是,他的唇角,正挂着一缕鲜血,黯沉发黑的颜色,一如白石地面上正盈然跳动的一团。 心里似被冰水勐地浸了一下,陡地收缩疼痛。 门槛就在眼前,却已迈不过去。 这时宇文清似神智略清了一清,勉强抬起头来望了望我,似发觉我的不安,苍白之极的面容之上,居然挤出极温软的轻笑:“我没事。” 轻淡清浅的笑,一如既往,连两颊的酒涡都和以往一般微微地陷落,令人魂不守舍地回到那一年,那一年春意妩然,连每一片树叶,每一根青糙,每一块沙石都蕴了浓浓的春情如醉。 不由自主一步步走向他,憋住自己嚎啕大哭的冲动,我尽量冷淡地问:“你不是天下最好的神医么?怎么会让自己病成这样?安亦辰是不是用了什么伤你内腑的刑罚?”
第113页 宇文清尽力支撑着躯体,靠着枕头倚着,温和平缓地回答:“没有。只是……老毛病而已。” 他泛起清苦的涩笑:“其实你应该也听说过,我自幼患病,方才有机会离了那万丈红尘,避于山间学医。那病一直除不了根,也要不了命,只在身体太过虚弱疲累时才会发作……这几日的确倦了点,一逃出来,心神松懈,身体便吃不消了。——不过休息两天,便好了。” 我瞥过依旧在淌眼抹泪的李婶,问道:“李婶说你不肯吃药?” 宇文清虚弱一笑:“我是大夫,我知道药有多苦。” 我没想到过他居然是这个回答,听来倒有几分小孩撒娇抱怨的感觉。 好在宇文清立刻又说道:“不过,我会……吃药,很快调理好身子,不给……秦王妃带来更多麻烦。” 他的身体慢慢软了下去,最后的呢喃微不可闻:“我没想到……你还肯救我。” 秋潭般幽深不可测的眸子若含清愁,静默地凝于我面庞片刻,渐渐无力闭上,头已歪到了一边,髮丝零落,却是支持不住,又昏过去了。 憋住胸中的委屈,鼻中的酸涩,我向李婶道:“你还不去抓药?” 李婶连连点头,拉了侍立一边的汪湛,飞快跑了出去。 我又看了倒在床上的宇文清一眼,慢慢向房外走去。 足下似有千钧。 素缎的绣鞋面上,是一对戏水于碧藻间的金鱼,米珠的眼睛,如含了满眶的泪珠,盈盈欲落。 宇文清病成这样,我想问的自然一句也问不出来;而若就此离去,回我的秦王府去,我又万万不放心。 此时的宇文清,手无缚鸡之力,神智晕迷不清,毫无自保之力,一旦落到安亦辰手中,绝对休想逃出生天。 这家绸缎庄所处的地理位置相当繁华,庄前大街自然也是人来人往十分热闹。我担心被人识破身份,约束着林翌、达安木以及被李叔找来的几个南越高手,不许出后院一步。那几名高手并不知我真实身份,但我既能将宇文清救出来,也便不敢小瞧于我,倒还对我恭恭敬敬。 安亦辰那里,我始终不能放心,若是接连好多日子不回去,他定然又急又怒,以他那般隐忍的个性,若是气出病来,可就糟了。纵然宇文清之事他欺瞒了我,但我私救宇文清,必定更是对他的沉重打击。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甚至是一种背叛。毕竟,我救的,是我曾心心念念记挂着,几度为之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旧日恋人。 犹豫了半天,还是让杜翌假扮作商人,去打听安亦辰的动向,并叮嘱再三,让他别和秦王府那些故燕侍卫联繫。怕只怕,安亦辰不会惩罚他们,却把他们暗中监视起来,以图从他们身上寻找到一丝半点我们的行踪线索。 杜翌带回来的消息多少令我有些失望。 他只听说秦王近日外出游猎,兵马带得不少;而京城之中,比任何时候都太平,连安亦渊、安亦伦那里都不曾听说过有什么小动作。 至于我带了要犯私逃之事,更是无人知晓。估料着这个消息一定给封锁得极紧,所有人应该都以为,那位娇贵的秦王妃皇甫栖情,正蜷在王府中赏花弄糙晒太阳吧? 234.落玉篇:第十九章 风过影动病春愁(三) 以安亦辰的城府以及对我的感情,他绝不会将自己曾将南越太子私囚之事说出,更不会告诉别人,是自己最心爱的王妃,悄悄放走了南越太子,并且一去不返。 ——如果我真的带了宇文清逃去,再也不回到他身边,只怕他要恨死我了吧?可现在,我怎样才能告诉他,我其实只是在等宇文清脱离危险,便会回到他的身边。 我有过誓言,今生今世,都只属于安亦辰一人,永不改变。如违此誓,我将今生孤独,来世寂寞,永远只孤零零一个人…… 下意识里,我一直想和宇文清最大幅度地拉开距离,我绝不想日后安亦辰一想起此事便不舒坦,也不想让自己对安亦辰心怀愧疚。 但李婶几乎每天上午、下午各一次到房中来寻我,用她的眼泪攻势,可怜巴巴地求我去探望宇文清。 我不想让这个忠僕难过,每次都去看上一眼,问一问宇文清的病情,然后连坐也不坐便起身离去;而宇文清几乎每次都是处在昏迷之中,根本不可能知道我去探过,再不知李婶的天天拖着我去的意义何在。 到第四日上,宇文清终于清醒过来,能自己开方调理身体了。我听林翌说了,再也不曾去看过他,只是呆在屋中,开了琐窗,在宣纸上画一幅接一幅的梨花打发时间,有整株的,有横欹一枝的,有精描细绘单朵的,倒也各具风味。 忽有一日想起前人有“满宫明月梨花白,故人万里关山隔”的诗句,只觉老画这种暗喻别离的梨花十分不祥,顿时兴味索然,叫侍女拿那些梨花图全都收起烧了,转而向汪湛要了一把七弦琴来奏了打发时间。 说到底,我还是个不甘寂寞的女子,这样枯守在小小的院落中,真的快憋疯了。 春日向晚时,我临窗而坐,对了渐渐浓重沉暗的晚霞铺锦,细细弹唱一支《虞美人》: “东风盪飏轻云楼, 时送萧萧雨。 水边台榭燕新归, 一口香泥、 湿带落花飞。 海棠糁径铺香绣, 依旧成春瘦。 黄昏庭院柳啼鸦, 记得那人和月折梨花。” [註:出自南宋•陈亮•《虞美人•春愁》] 正依约而唱时,不知哪里钻出一缕箫声,悠悠扬扬,带了一抹清越出尘的韵味,缠绕上我的琴声,相依相随如鸾鸟并飞,双鹏展翼,于碧空万里,信意翱翔,悠然物外。 曲罢,我只听自己胸口砰砰,思绪凌乱如惊风乱飈,青萍随波,浮沉之间,缈无定迹。那箫音幽婉绝俗,淡雅洁净,分明只有当年那绝俗红尘飘然出世的医者白衣方能奏出。只是今日这曲调数度凝涩不前,显然是主人身体虚弱,后力不继了。 怔忡片刻,我披了我那件雪狐斗蓬,步出门外。 一树梨花如烟笼,细碎花瓣零落,间或一枚,跌到树下男子的衣襟,立时融作一处,分辨不出。 只因溶溶清月分辉下,那男子的衣衫,亦是一片扎眼的纯白。他一身如雪样的长衫,披了雪色镶银鼠毛披风,坐于铺了兽皮的石礅上,半靠在花纹斑驳的老梨树干之上,持了一桿玉箫,默默向我凝望。 月下,他的容颜亦如月光般素淡而飘忽不定,迷离着捉摸不定的忧伤和黯然,一双眸子,安静如潭,温润如玉,恍如往昔。 白衣! 我几乎忍不住想叫出声来,但终究只是咬紧唇,徐徐以最合适的仪态走到他跟前,轻淡而笑:“宇文太子,月下赏花,吹萧品曲,果然好雅兴!” 宇文清柔和望向我的目光顿时一黯,纤长的手指握紧了玉萧,连指骨都泛了青玉一般的冷和白。 但他面容上清浅的微笑不减,话语舒缓宁和:“栖情,今夜,能不能忘了你是谁,也忘了我……曾经是谁,如今又是谁。我们……只是认识的朋友,分开久了,难得相聚,说会儿话,好么?” 我并没有忘记他曾如何待我,那种痛和恨,纠缠着往日的辛酸和幸福,并没能随着清心糙堂的烧毁而付之一炬。只有我曾倾力相待的一颗心,已随了那个歷久弥新的陶埙破裂而四分五裂,再也无法回復从前。 以我倔强要强的个性,不管他说什么,从此都该怒目而视,不屑一顾才对。 但他含笑的面容上,隐隐跳跃着的希冀和忧伤,竟然让我发作不出来。 我瞪住他,眼眶瞪得久了,泛着酸热,却不见他退却,依然是那么温文而视,只是眸中的希冀渐退,忧伤渐浓,涩意如潮水缓缓瀰漫整个的乌黑瞳仁。 忽然之间,那强装的坚韧便如新鲜的坚果般被砰然敲破,柔软的汁液四下流淌,让我挺直的嵴背也忍不住弯曲,一屈身已坐在他身畔另一只石礅上,只能勉强耐住,不让眼中的柔软溢出。 宇文清站起身,将身下的兽皮垫子递给我,轻轻说道:“天凉得很,垫着这个吧!” “不用了。”我并不伸手去接,盯着清光流素的一轮弦月,淡淡地回答:“我衣衫穿得多,这斗篷也厚实暖和,用不着那个。” 宇文清递过垫子的手一时僵住,略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低下了头。 幸好此时李婶迅速又取了个垫子来,呀呀地将我拉起,铺到石礅上,扶我坐了;又为宇文清将披风紧了一紧,小心将他扶回石礅上,方才匆匆离去。 235.落玉篇:第二十章 一缄书札旧年悲(一) 看她去的方向,正是宇文清的卧房,想来宇文清在此处的一举一动,都落在她的眼里,一见我也坐下,急急就将垫子送过来了。 他们的行事风范,倒与当年并无二致,连温默都是相同。 一片,又一片的落花飘下,如雪亦如绸,暗香袭袭,随晚风一起缭绕,扑到面颊,温柔而沁凉。 宇文清轻轻捉住一瓣,低低道:“黄昏庭院柳啼鸦,记得那人和月折梨花。栖情,想念安亦辰了?” 我很生硬地回答:“他是我的夫婿,我已离开他七八天了。” 只为你,宇文清。这么多日的离去,我几乎不敢想像安亦辰的反应了。 宇文清并没有意外,点点头道:“我看得出,他很在乎你。——这次你救我,只怕伤了他的心了。” 我忍不住讥讽道:“你幸灾乐祸么?” “没有!”宇文清回答得很快,生怕我误会般急急说道:“我只怕因我影响了你们夫妻的感情。我希望……他能真心待你,一直对你好。” “你一直都在疑心,他待我并不真心?”我盯着宇文清,问道。 在浏州相遇后,他就曾提醒过我防备安亦辰,却又不曾将我小产另有隐情之事说出,如今又这样说,我不难揣测,他并不想离间我们夫妻感情,但对安亦辰很不放心。 宇文清低着头,幞巾包不住他柔顺的发,几缕散碎的髮丝静默地垂下,在夜风里拂拂漾着,在如雪的面颊投下淡色的阴影。许久,他有些僵硬地回答:“或许,是我多心了。” “你当然多心了!”我截了他的话,想来面色也该白如梨花了:“你根本不能了解他对我的感情!我本来已是个死人,从你……选择做回宇文清那一刻起,我就已是个死人。”
第114页 我咪起眼,凌厉地盯着宇文清渐渐涌动不安的面庞,舒缓而残忍地仿佛在说着别人的故事:“你知道一向在肃州镇守的萧采绎为什么会沖向明州战场么?因为他强占了我,要我做他的妻子。可我还是告诉他,即便我已不再无瑕,我这一生,也只会等一个人,只会与一个人白首不相离。那个人,叫做白衣。如果白衣不要我,或者白衣选择了他的另一重身份,我就从……华阳山顶跳下去!” 宇文清手上似失去了力道,玉箫跌在拼石的地面,当的一声响,脆生生敲破了月下梨花如梦的幻境。 他靠在树干上,嵴背僵直,如一块歷了不知多少风雨,已被沖刷到不见稜角的山岩。 “我在人世生活了十七年,从不曾有人带给我那样刻骨铭心的感情。我信赖白衣,把他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要宝贵,我固执地相信,相信他会处理好一切,遵守他的诺言,和我找一处世外桃源,比翼双飞,终身厮守。” 我唇角的笑淡若月光,轻若薄雾,连我自己都有了种虚无飘缈的错觉,仿佛又回到那一日的华阳山,那一日的清心糙堂,那一日的竹影摇风,一双洁白的身影,在满天的碧蓝,满山的翠绿中,召唤生命中最奔放的热情。 宇文清一言不发凝视着我,隐忍的伤痛和悲悽那样清晰地浮凸出来,无可掩抑。 流云散淡,月色寥落,连我暗紫流光的斗蓬都似染了一层清霜,四处渗着春夜寂杳的森凉。 我在这森凉的月色里仰头,将所有的泪水生生逼回眼眶,继续道:“萧采绎终于选择了去明州,他希望在明州将宇文氏的势力一网打尽,断绝你做回宇文三公子的后路,好挽救我。——可他到底没能救我,只能用自己死去的尸体告诉我,我的心上人,并非我的良人。那一日,我也彻底死心。可若不能知道你背信忘义的原因,我死也不能瞑目!我疯了般赶往越州,要找你问个明白。结果……我病得像条野狗一样倒在泥水里,一寸一寸地往越州爬着……只想问你,为什么抛弃我?” 如果眼神可以化作尖刀,此刻,我的眼神必然已将他的胸膛挖开,看看那具漂亮的躯体内,掩藏的到底是怎样一颗无情的心! 而我现在问的,正是我当时想问宇文清的问题。 这个问题,我已晚问了近一年,但即便到了此时,宇文清还是没有回答我。 他只是将手背压到唇上,一下没一下地咳嗽着,宛若明珠的双瞳,掩在浓重的睫下,看不出其中的波翻浪滚。 止了咳嗽,他本就寡淡异常的嘴唇更是和面色一样雪白,干涸地褶皱出鲜明的纹理,益添了几分憔悴忧郁。 “后来,是安亦辰救了你?”他自嘲着说道:“看来,我该好好谢谢他!” “是,他救了我。”我镇定地吐着字,徐徐说着:“当时我已一无所有,甚至连容貌也已被病痛磨挫得十分丑陋,而腹中,还有个被你害得失去父亲的小小胎儿。我感激他,所以我嫁给了他,并且……爱上了他。” 宇文清的唇角有了血色。 鲜血的颜色。 他自己的牙齿,不知什么时候将唇边咬破了,神色却还维持着宁静。 “恭喜……你。若你能幸福,我也就……安心了。”宇文清的声音很沙哑,胸口轻轻的起伏,眼睛几乎全然地阖住,浓睫如黑色的夜蝶,小心地收缩着自己的翅膀。 ==================== 今天是二更哈,表骂我了!风月栖情qq群号:79727134 236.落玉篇:第二十章 一缄书札旧年悲(二) “我现在很幸福。” 我带了几分恶毒盯着他:“如果你不出现,我会更幸福。——当日既然绝情,为何如今这般婆婆妈妈,仅凭了一块我的玉,就一头扎入圈套,失手被擒?你现在应该在乎的人,是你那位绯雪妹妹吧?” “我从没打算过娶绯雪,我也从没把第二个女子放在心上!” 宇文清似受不了我的步步紧迫,站起身来,急促说着。 可他站得勐了,虚弱的身子踉跄一下,已向前栽去。 我本能地站起身将他向下摔去的身体拽住,用力搀住。 他的躯体和以往一般颀长瘦削,摸得出嶙峋的骨骼;隔了衣物,感觉得到他肌肤的沁凉;而我的鼻端,萦绕的气息又是近乎青糙味道的清新和洁净。 宇文清扶了我的手,借力站稳身子。 冰凉的手与我相触的感觉如此熟悉而令人绝望,让我忍不住自己的恨意,将手缩了回去。 宇文清身形又是一晃,总算扶住了树干,勉强站立。 而李婶已沖了出来,焦急地将他扶着,啊啊作语,示意让他进屋。 宇文清点了点头,慢慢挽了李婶的手,一步一步蹒跚向前行去。 走出十数步,他忽然顿下脚,低沉而清晰地忧伤吐字:“情儿,我待你……从未变过。” 我气往上沖,尖刻叫道:“下次再见面时,我希望你能记住自己的身份,叫我一声:秦王妃!” 宇文清顿时缄默,停了半晌,很轻地嘆息一声,步向自己的屋子。 我恨恨地一脚将石礅踢翻了,沖回了自己的屋子。 这个混蛋宇文清,他居然还敢说,他从没把第二个女子放在心上。他居然还敢说,他待我从未变过! 我拔下自己的长簪子,一下一下狠狠往鸳鸯戏水的棉枕上刺着,刺出无数个难看的小洞来,渗出洁白的棉絮。 洁白的棉絮,正吸着水滴。 那水滴,来源于我的眼眶。 第二日,又听说宇文清的病势加重,卧于床上无法起身了。 因为昨晚的交谈么? 那也是……他活该! 到了这样的地步,他还敢这样言行不一地待我! 李婶再来拉我去探望时,我立刻拒绝了。 不管为我还是为安亦辰,甚至为了宇文清自己的病况,我都不该再见他。 李婶立在我房中哭了好久,让我不耐烦了,让林翌过来,直接将她拉了出去,关上了门。 却关不住凌乱如一地落花的心事。 正烦闷间,又有人敲门。 “是谁?”我问。 半天没人回答,我便料着不是李叔就是李婶了。这里就他们二人是哑巴,无法回答我的话。 所以,我没有开门。 片刻之后,又有叩门声,却是林翌在叫:“公……小姐,在么?” 我只得打开门,皱眉问道:“什么事?有秦王那里的消息么?” 林翌摇了摇头,将手中一封缄好的信函递给我,小心地低声说道:“是李叔给我的,让我交给公主。看他比划的意思,这信应该是越太子宇文清让转交给你的。” 病得这样,宇文清还能写字么?看来并不严重。 我恶毒地想着,拆开了信,准备看看是什么话,宇文清不能当面和我讲,却用文字来表达。 但我取出信笺打开看时,我顿时傻了眼。 纸张已经泛了些微的黄色,墨迹亦是陈旧。 居然是一封陈年旧信。 “栖情卿卿,有急事暂别月余,安妥后即回返华阳山,卿卿务必侯我!予行促,待迴转之日,当向卿卿请罪。若有外言相谤,望勿理会。予之一心人,唯卿卿一人,白髮皓首,矢志不逾!” 寥寥数句,却已将山盟海誓写入,缱绻之意,言溢于表。 落款,是白衣。 日期,是去年三月。 竟是一封我从未收到过的告别信! 当年,我对着竹林中那个没头没尾的“等我”,对着化作灰烬的清心糙堂,对着被烤出釉色的陶埙,哀伤地戚戚復戚戚时,从不曾料到过,白衣曾给我写过信。 却从不曾交到我的手中! 感觉自己心中的什么东西被狠狠地扭拧着,拧得我快要立不起身来。 颓然地坐倒在花梨木的靠椅上,信笺无声飘落,幽幽委地,泛着淡淡的萎黄,如宇文清无力的容颜。 “帮我把李叔叫来,我有话要问他。” 我虚弱地吩咐林翌。 林翌应了,又迟疑道:“他的手语,似乎不太容易懂。” 我不由苦笑,是呵,李叔是哑巴,怎能解释得清我和宇文清间曾芜乱如青萝交错的爱恨情仇? 但我真的很想知道,这封信,为何最终没有交到我手上,而从这封信的情意拳拳,到越州城无情逐我之间,究竟又曾发生过什么事? 从医者白衣到大越太子宇文清,从完全出世到沉浸入红尘万丈,这期间,又曾发生过什么事? 宇文清,终究,我还是得去瞧他。 心里那么多的疙瘩,若不解开,我将寝食难安。 宇文清正靠在枕上喝着药。 李婶拿匙餵药的手枯干黑瘦,如烧焦的炭木;宇文清肤色黯沉,如蒙了尘的青玉,白里泛青,与李婶手掌的颜色成了鲜明的对比,却是一般的憔悴虚弱。他原来的肌肤,是莹润的瓷白,曾经觉得他的肤色很特别,现在瞧来,那也不是正常健康的白皙,而是一种接近病态的苍白。 宇文清显然并不喜欢喝药,他吞咽的时候很艰难,阖着眼,紧蹙着眉,分明对舌尖的苦涩厌恶之极。 237.落玉篇:第二十章 一缄书札旧年悲(三) 他曾终日与药为伍,熟悉各类药物的气味,但论起喝药,对他而言也是件苦不堪言的事。 一时喝完了,李婶将一块松花糖送到宇文清口中,宇文清才似受完了什么刑罚一般,吐了口气,缓缓睁开眼,然后看住我微微一怔,倦乏无力的眸中闪过一圈异常明亮的清光。 “我没事。”他温和地说着,居然是和头天病重时一样的话。 他凭什么认定,我在担心他出事?而他便是真的有事……又与我何干? 原想问他,这时候把一封当年的信交给我算是什么意思。但见他只和我说了句话,便又咳嗽起来,咳得把方才吃下去的药又一口口吐了出来,靠在侍女臂腕间痛苦地喘息,忍受胃中不断向上翻涌的酸苦。那苍白的面容之上,因虚乏已游浮起一层不正常的潮红。 我默默看着李婶带了屋中的侍女随从手忙脚乱地为他取水擦汗,又急急唤人重去煎药,好一会儿才见他平静下来,安躺于枕上沉重地唿吸着。 我终究什么话也问不出来,蹑手蹑脚退了出去,不去打扰他。
第115页 甫出门槛时,又听得宇文清悠悠一声嘆息,呢喃般轻轻唤道:“情儿……” 心中纠结得厉害,但我还是踏出了屋子,只作从未听到那饱含凄楚的唿唤。 宇文清,宇文清,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宇文清病得不轻,但我相信,凭了他的医术,自救应该问题不大。 果然,隔了数日,宇文清的病势渐痊,除了清减苍白许多,已能随意在院中走动。 更多的时候,他会坐在那树梨花下,出神地望着上方,不知是看头顶上似雪如绡的梨花,还是透过梨花看那被褐色枝丫纵横分割开的蓝天。 春日的天很澄澈,白云团团如絮,亦是明媚优雅。 那树下的男子,依旧披一件让我扎眼刺心的雪白衣衫,深郁若潭的眸子,映着天光云影,依约见得当日的出尘拔俗。 但我真的有种冲动,很想冲过去告诉他,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洁净如云的绝世少年,他已配不上那一袭胜雪的白衣! 汪堪接连带了数人来见过宇文清后,我确信宇文清已经并无大碍,应该在安排自己的返越的行程了。 这一日,我又听到他梨树下吹箫,极悠扬的乐声,流畅如溪水潺湲而下,显然已气血平復,可以自由运气吹箫了。只是他的箫声在清越洁雅和风淡盪中,总带了一抹伤沉忧郁,如春尽花落,荼蘼如雪,风华倾世中,离落凋零的悲伤挥之不去。 我缓缓走了过去,坐到梨树下。 注意到我,宇文清清冷寂寞的眸渐和渐暖,温和望着我,连孤清的箫声都渐渐润出暖意。 一曲终了,他沖我清浅一笑,梨涡盛了轻柔的醉意,道:“我原以为,你等得不耐烦,应该会回秦王府去。” 他认为,我是因为不放心他才没回去么? 倔强的抬起下巴,我冷冷地望着他,道:“没错,我一直在等你。我想问你几个问题,就不知道宇文太子肯不肯赏脸回答?” 宇文清摇了摇头,苦笑道:“栖情,你的问题,我什么时候没有回答过?” 可上次问他为什么弃我而去,他还不是避而不答? 但我自然不会死皮赖脸再在这个问题纠缠下去。 我瞪着他,问起我目前最关心问题:“当日在浏州,你帮我诊脉后,似乎对我小产的原因持了疑义?你认为,我是中了什么毒物导致了小产?” 问一个男子这样的问题,无疑有些尴尬,但若将他当作医者,倒也不妨。 宇文清显然还保留着作为医者的良好品德。他沉吟片刻,便坦然答道:“隔的时间太长,我已经没有办法诊断出到底是什么样的毒物破坏了你的身体,但那一定是一种损害宫体的慢性毒药,初时并不会有明显感觉,久被侵蚀,就造成了宫体萎缩,母体孱弱,而胎儿营养跟不上,即便没有外力,最终也无法存活。” “慢性毒药……”我沉吟道:“我服用的药物,开始是宫外郎中开的,后来则是御医的方,我和安亦辰怕有个一差二错,都曾对了药典仔细研究过那些药材,都是安神养胎益血补气的药,而煎药的人……也不可能长期往药中添毒药而不被发现。” 当日调养身体之时,我的饮食药物,都是夕姑姑一手料理,有时候连煎药都是亲力亲为。她虽然对安亦辰有些偏心,可毕竟是奶我长大的,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我。 “不一定非在药物之中下毒。”宇文清纤长的手指缓缓抚着紫色雕宝相花纹的玉箫,道:“也可能是饮食中的某种调料被作了手脚,或者……一些有毒植物散发的气息闻得久了,也会伤着身体。” 植物? 我心里一跳,勐地想到了一个我从不曾怀疑但安亦辰从没停止过怀疑的人物。连香雪园遇刺,安亦辰都认为是她在背后操纵。 安亦柔,我那个娇柔婉约待我如同亲人一般的小姑子,曾经送过我一盆碧玉踯躇花。 “杜鹃花……”我吸了口气,捏紧了拳问道:“杜鹃花养在屋中,会不会对胎儿有影响?” “杜鹃花的根、叶、花入药,可以和血调经、消肿止血;杜鹃花辛、温,有大毒,但入药合适,可治风痰剧痛、风湿痹痛和风虫牙痛等症。终日与杜鹃为伍……嗯,仅闻它的气息并不会导致宫体受损。” 宇文清述起医药,神情十分安谧,泛着温润雅洁的神采。他靠住树干沉思片刻又道:“何况杜鹃的花期是在春日,秋季正是挂果之时,你养在屋里做什么?” 238.诀情篇:第二十一章 波诡云谲知何如(一) 我登时想起那花的诡异:“那种杜鹃,叫做碧玉踟躇,是从西域传来的品种,从夏至秋,一直开着花。” “碧玉踟躇……”宇文清眉峰一挑,罕见的惊怒溢出:“我没听说过这种花。但我知道西域有种叫血踟躇的花,花香有毒,可催折女子生育机能。此花若在野外,也与寻常杜鹃一般,只在春日开花;但若长期与人共处一室,则可吸人精血,四季常新,因此又有妖花之称。” 我倒吸一口凉气,连手足都冰凉下来,无力地垂落裙边,咬住了牙。 安亦辰从得知花是安亦柔送的那天起,就曾对那花有过疑心,后来还查了药典,确认杜鹃于胎儿无害,方才容我留着。 终究是我,害了自己。 心中被拉扯的坠痛中,又钻出一丝安慰来,如同不小心掉入大海,却抱着了一块浮木,让我不由得低低说出口去:“总算,不是他害的我!” 如果真的是安亦辰因我怀的不是他的孩子而对我下手,那我简直不知道这世间我还有谁可以信赖,可以依靠了。 他到底爱着我护着我,言行如一地最大限度给予我他能给予的幸福。 想到这里,腾腾的暖意渐从心口漾起。我缓缓揉搓着掌心,恢復着手的温度。 宇文清默默望着我,居然也有几分安慰:“不是他么?那就好。看来是我误会他了。” 自从猜到我怀的不是安亦辰的孩子,宇文清必定一直猜疑是安亦辰下的手了。难得他对我虽余情未了,犹肯承认是自己误会了,并不固执地将过错往安亦辰身上推。 他的胸怀,到底还算磊落。 只是,那封迟来了一年的告别信,算是怎么回事? 看着他圆润如玉雕的挺直鼻翼,我吸了吸鼻子,转而问道:“那封信……是怎么回事?” 宇文清惊异地抬起眼,问道:“什么信?” 这会子装不知道么? 我强忍怒气,冷笑道:“上次你病情反覆时,不是让李叔送来了一封信么?一封……本该在一年前交给我的信,这时候送到我手里来,算是什么意思?” 宇文清的眸光骤然收缩,带了显而易见的惊恼和不安。 “没什么意思。”他飞快地回答:“我没有让李叔送那封信给你。” “哦?这么说,那封信是自己长了翅膀飞我手中来的?” 我气恼地瞪他,不出意外地发现他唇边好容易恢復的一点血色,又已褪去,变得如飘落的梨花般薄凉而苍白。 “那封信……我也没想到李叔会一直留在身边,更没想到他到如今又想着拿给你。” 宇文清不见以往的不羁和沉着,十指略带紧张地揪抓着宽袖,艰难地开口:“当日我从华阳山离去,怕你担心,因此写了那封信给李叔,和他说了,如果你去找我,一定转交给你。” “我去找了!我看到了被一把火烧成灰烬的清心糙堂!你把糙堂都给烧了,叫我到哪里找你?” 我终于还是质问出口。 这是我多久之前就想质问的问题哦! 宇文清瞳仁晶亮,若有水气氤氲。他的喉咙口滚动了一下,终于颤声反问我:“情儿,你觉得我会烧了我住了很多年的清心糙堂么?那里甚至还有一件白袍……一件衔凤公主亲自为我清洗的白袍……我会烧了那里么?” 我那才回温的手足霎那又冰冷下去,连唿吸都不能顺畅:“不是你烧的?” 宇文清眸光跳动,似在犹豫什么,但抬眼望到我尖锐的眼神,给刺痛般站起身来,道:“父亲重伤被困,随时有性命危险,我不得不回去。我早就预备着……去将父兄之围解了,便和父亲说明白,我只要做医者白衣,即便……不得不抛去自己的姓氏。但我前脚才走,大哥就让人烧了我的糙堂,将李叔李婶都接到越州去了……” 即便不得不抛去自己的姓氏…… 因为他知道,我不可能接受那个姓氏的男子做我的夫婿。当日的他,如我所期望的一般,真心实意地待我,把我看得比自己的家族更加重要。 我眼眶被什么物事激得涩疼,勉强忍耐住胸中的波澜涌动,嘲讽道:“哦?你大哥烧了你房子,你就乖乖呆在越州做你的太子,甚至杀了我的绎哥哥!” “我根本不想伤害你的任何亲人,尤其是萧采绎!我故意让人放跑了萧家兵马,谁知他又冲过来与我拼斗。”宇文清叫起来,神情是从未见过的激动。他必然知道,我与他之间最大的隔阂,就是萧采绎之死。 在他断续的述说中,我了解了当日的情形。 当时,宇文昭身受重伤,被安亦辰、安亦渊围困,危在旦夕;宇文宏为迫宇文清担起统军大任,将领兵虎符扔给弟弟,称病不出。 家人生死一线间,宇文清脱却白衣,披上铠甲,亲领两千兵马,烧了宇文氏粮糙,并在烧粮糙时加了些药材,足以让安氏军队星星的疫病,迅速发展成燎原之势。 同时,他让宇文颉赶往沧南,利用推断出的风向,连夜烧了安氏三分之二的船只。终于逼得安氏不得不引兵而退,留下一地的尸骸,堆积如山。 其后,面对雪片般飞来的明州告急公文,在风口浪尖被父兄刻意推向三军统帅地位的宇文清,不得不马不停蹄前往明州解围。 239.诀情篇:第二十一章 波诡云谲知何如(二) 因为知道包围明州的是肃州萧氏,我的外祖家,所以他曾下令以破兵解围为度,不得穷追。 但意外还是发生。 明明处于劣势的萧氏军队,突然有一部冒死沖向宇文清所在方阵。 派将领迎战时,才知是萧采绎拼了命地打了过来。 宇文清知道萧采绎的性子有些孟浪,更知我和他感情极好,甚至远胜那些同样流着皇甫氏血液的亲兄长,却不知他这么疯了般冲来,又是为了什么?
第116页 萧采绎身手极好,那时形同拼命,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竟被他杀到了宇文清跟前。 “我该叫你宇文清,还是叫你白衣?” 萧采绎指刀向宇文清,形容兇狠,浓眉之下,一双怒目几要喷出火来。 宇文清虽是惊疑,却不得不道:“战场之上,我自然是宇文清。” 话犹未了,萧采绎已横刀噼了过来,怒吼道:“你想生生逼死栖情么?” 宇文清心神大乱,他也知自己选择了宇文清这个身份,对自己的心上人是怎样的打击,却不敢深想此事的后果。 心乱如麻之际,他几乎无法应战,三招之后,已被萧采绎噼上肩膀,差点掉落马下。众将一拥而上,护住他和萧采绎激战。 即便受伤,宇文清还是不敢让萧采绎出事,又见萧况、萧采络前来营救,忍了痛忙让部属暗中安排,务必将他们父子三人放出去。 这时宇文清听到了前方有人欢唿,而萧氏军中有人惨叫。 萧采绎中箭了,不知何处飞至的暗箭,从萧采绎后心要害直直透入!他死于对宇文清对阵之时! “……萧采绎是中了暗箭而死。那支箭来的蹊跷,仿佛有意藉此挑起宇文氏和萧氏的势不两立,或者也可能,是挑起我和你的势不两立。我一直没有查出那是谁射的箭。” 宇文清扶住梨树,激烈地喘息着,眸中却有火光跳跃,愧疚、愤怒、怜惜以及求恕交错如织,向我凝望。 “够了!”明明这一切都是长久以来我想了解的,可听他说了出来,我同样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动,咆哮道:“你又想说,是安亦辰背后使的坏,来挑拨你和我么?” 宇文清脸色雪白,但回答很快:“我感谢他救了你,但我不信任他。他的城府太深,连对你都能用那么多的心机,何况是在波诡云谲的战场之上!我相信他不会放过任何的机会,尤其是一举两得的机会!” “不管他做了什么,他都是我的夫婿,永远都是。”我打断他,面色必然也与梨花一般了。但我依旧倔强而僵硬地吐着字:“从你将我逐出越州城,追杀安亦辰那天起,他就已是我认定的夫婿,这一生的良人。因为我知道,不管我沦落到怎样不堪的境地,他都不会放弃我,抛弃我。” 宇文清忽然平静,缓缓说道:“我知道如今你的心里只有安亦辰,半分也容不了我,我也不想成为横亘在你们之间,害你们夫妻有所隔阂。但有些话,我还是要告诉你。我没有下令逐你出越州城,也没有下令追杀安亦辰。大越太子,于我只是浮生一梦,我从不曾放在心上。我不想伤了你们夫妻感情,但也不想看你痴心到失去理智。” “我救你才是失去理智!”我愤愤地叫道:“你只是个文过饰非、敢做不敢当的小人!” 也许,我内心并不认为宇文清是那样的人,但此刻,我只想狠狠地伤他,看着他在痛苦里挣扎,却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报復的快感由然而生,可泪水终于无法控制,泉水般倾涌而出。 宇文清垂着眸,默然望着我在落花如雨中哭泣,却依旧倔强地瞪她,不肯低头,苍凉地笑了一笑,轻声道:“是……我是小人。你别哭了罢?” 他将玉箫弃了,为我拣去髮际的一瓣落花,递给我一块帕子,忧伤望我。 清新洁净的青糙气息,如斯熟稔,自然亲呢的动作,亦是如斯熟稔,熟稔地让我在心痛之中,没来由地平添几分恨怒。 “你离我远一点!” 我高声叫着赶他走:“你这个懦弱无能的伪君子!你这个虚情假意的混蛋!你这个畏头缩尾的王八蛋!” 我从没想到过,有那么一天,我会这么不顾仪态地疯骂一个人,而这个人,还是当年的白衣。 我曾那样的依赖他,用最虔诚的眼光仰望着他,不敢流露出半点尖牙利爪的本性,小心翼翼地生怕破坏我在他心中的美好。 如今,一切的美好都已轰然崩溃。他的美好,我的美好,都已归于华阳山的那堆灰烬,不管那堆灰烬,是因何而来,都不能再改变如今命定的惨澹结局。 宇文清听我骂着,苍白的面颊浮过近乎虚无的淡淡笑意,而那对很好看的梨涡,满满盛的,是剪成了碎片的悲摧,似见得到他砰然心碎的鲜血淋漓与悲哀无限。 他转身沿了细石子的小径,一步一步,挪向自己的卧房。 跨入门槛时,他又回望了我一眼。 那一眼,居然不是心痛,而是担忧。 他在我为担忧?担忧什么? 我茫然立于风中,胡乱用他刚给我的帕子擦着泪。 帕子上,有曾让我心醉神迷的清新气息,如晨间纵马于糙原时,马蹄溅出的干净的青糙气息。 小小的庭院中,梨花零落,随风飘舞,织烟如愁,应是一半春休。 240.诀情篇:第二十一章 波诡云谲知何如(三) 这日下午,我一直趴在屋中休息,不让人看到我红肿的双眼。 听林翌说宇文清已在着手准备逃离瑞都了。 而我正坐立不安地等待他离开的那一天。 那一天,我便可以回到秦王府,回到安亦辰身边,继续过我富贵逍遥的日子。 安亦辰必定很生气了,但他性情豁达,又那般宠我,这次是我不对,我下个气,主动和他陪礼,说上一堆好话,想来也就不会和我计较了吧? 宇文清说他城府极深,心机深沉,我也承认。只要他真心待我,这些根本称不上是缺点。 萧采绎的死,宇文清推脱得干净,但即便他说的是真的,也未必就与安亦辰有关。 ——便是有关,以当时的复杂形势,只怕也怪不得他。 宇文清还推脱不知追杀我们之事,细想下来,也不是没有可能。那些追杀的骑兵奉命行事,未必就是直接奉了宇文清的命令。说不准绯雪或者宇文清手下的其他将领冒了三公子的名义下令呢?自然,不会是宇文宏、宇文颉的命令,他们绝不可能会放过我,让我安然离开。 至于宇文清有没有将大越太子的权势地位放在心上,已经没那么重要了。毕竟他最终选择的,是他的太子之位,而不是我。 ——如果我真的比他的太子之位重要,以他当时的势力,找到我,带走我,都不是太困难吧? 无论如何,都是他始乱终弃,辜负了我! 晚间,我正抱了我的雪狐斗蓬髮呆时,有人敲门。 来的人,居然是宇文清。 “我可以进来么?”他的神色已经恢復正常,温和有礼地向我询问。 我懒散地将门打开了些,回到桌边坐着,抚着斗蓬细密的针脚,想着另一件手工粗劣的雪狐斗蓬。 若是安亦辰气得厉害,我不妨再为他fèng件漂亮的春衫,必定可以消融他的怒气了。 “什么事?”我很是无礼地瞪着他,甚至不曾请他坐下说话。 宇文清垂眸看着我手中的斗蓬,强笑道:“嗯,似乎安亦辰也有这么一件暗紫色的斗蓬。” “他那件是我fèng的。”我挑衅望着他,道:“两件用了一样的布料和雪狐皮。” “你做的斗蓬……”宇文清的稀薄笑容果然变得苦涩。 我抚着斗蓬上的褶皱,不耐烦道:“你没什么事就出去吧,我想睡了。” 在秦王府时,因为要等安亦辰,一向睡得晚起得晚,出府后习惯百无聊赖,常一早便睡了,可惜每夜都睡得不好,纵然无所事事,也是终日无精打采。 “我准备明天动身回大越,路线已经预定好,到时会有越国的将领在沧江边接应。”他的眸中褪去苦涩,笑意温润,看来宁和安谧。 “那好啊!”心中跳了一跳,但我还是漫不经心般答道:“你回你的越国去,我也该回我的秦王府了。” “可不可以,再送我一程?”宇文清静默片刻,忽然有些急促地问道。他纤长的指骨扶住了雕花小桌,青紫的筋络清晰浮凸。 我没想到他会提这个要求。他的性情虽是温和,却也有着十分的傲骨,从不屑于向任何人低头。所以治病救人,他向来信意而为,从不为权势所屈;当日萧采绎略略冷落,他会不告而去;被安亦辰诱擒受辱,宁可受刑,也不肯求饶半句。 “你怕安亦辰的追杀?”我疑惑地问。 若有我随在他身边,安亦辰自然有所顾忌,便是实在给逼得没法子,把我抓了当盾牌,也可以有机会顺利逃脱了。 我问得直白,甚至口吻中故意含了些侮辱和不屑,果然把宇文清的脸色迫得红涨。 你要我瞧不起你么?我暗暗冷笑。 宇文清一点一点将扶了桌的手指屈回,收紧,藏到宽广的长袖内,缓缓地吐一口气,轻轻道:“是,我怕。你可以答应送我么?” 我的脑中有片刻的转不过弯,然后狠狠地盯住他,道:“既然你这么无能,我自然要送你。” 宇文清咬住嘴唇,双目终于流露出一丝屈辱。 但他还是说道:“谢谢你,栖情。” 他的感谢,居然还很真诚。 那种纠缠了感激和忧郁的真诚,让我越发地迷惑了,迷惑地答应了,去当他最危险时的盾牌。 第二天,我们都换了粗衣布服,用头巾包了头髮,掩去太过夺目招眼的容貌,坐上一辆平凡的马车,直驱城外。 车驾的位置,坐的是林翌和李叔,都是褐衣芒鞋,平凡之极,走在人群中,立刻如水滴汇入大海,不见半点特别。 而其他人均已混杂在人群中分开出城,约定在城外相见。 城门口虽有例行检查,但并不严格,我和宇文清怎么着看都像偶然进城来探亲的乡下夫妻,不过掀帘略看了看,便放了行。 待出了城,宇文清目注于我,苦笑道:“安亦辰一定在沧江一带寻找我们,说不准,已派人到南越打听动静去了。” 我不屑望他一眼,道:“我不信你有多厉害,能把他逼得这样紧张。” 宇文清顿了一顿,才答道:“他未必紧张我,却紧张你。” 我忽然悟了过来。安亦辰不会以为我跟了宇文清回越州了吧? 我也紧张起来了,瞪着宇文清道:“叫他们快些赶车,到了沧江,我还要赶回瑞都去。” 如果安亦辰认为我随了宇文清离去,那种怒火恐怕不是帮他做一两件衣衫就能平熄的了。我必须尽快赶回去,以免得他误会。
第117页 ====================== 有亲在评论区问到本书进度的问题,和大家说下。出版可能定在四五月份,然后出版稿最近我正在修改,前二十章有情节要改动,但结局已经定了,勉强算是和谐的结局吧。 然后,网上肯定已经等不及出版了,因此我可能另写网络版上传。大家可以各自建议一下,希望看到一个怎样的结局:栖情和白衣,栖情和小安,栖情出家或死去。(汗,我发现我真不是一般的残忍!我居然觉得白衣栖情都死掉最好最合情理,省得争来争去!) 241.诀情篇:第二十一章 波诡云谲知何如(四) 宇文清默默坐着,淡淡的唇抿了一下,轻轻道:“不然,我让他们先送你回秦王府?” “不用了!也不在乎再多花两三天时间。” 我用打发叫化子般满不在乎的口吻回答着,很冷淡地坐到座椅的另一侧,和宇文清保持着可能的最大距离。 安亦辰误会我固然很麻烦,但若宇文清再次落到他手中更麻烦。对他再多的怨愤仇恨,我也没法眼看他在我跟前出事。 一路无语。 除了必要的交流,我没跟宇文清多说一个字的废话,而李婶虽随侍车上,却是个哑巴,根本无法交流。 于是,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呆呆地望着窗外,看落日长川,朝云野杏,鸟雀翩飞,春色怡人;而宇文清也保持着一贯的宁静温默,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拈一只白瓷茶盏,静静地喝茶,然后随时也为我加些热茶。 他很少看窗外,也很少看我,不喝茶时就安谧地坐于椅间阖目休息。他不像安亦辰那般有强烈到压迫人心的存在感,有几次,我坐车倦了时,会忘了身畔还有个男子与我共处一处,居然会在车上睡着,醒来时身体上总会覆一条软而暖的毯子,再不知是什么时候给盖上的。 这日到了一处小小的渔村,立时有人迎了上来,连暗中保护的侍从们都被接入了一处宅院。 “快到沧江了。” 下车时,宇文清怅惘地说了一声,居然不见半点愉悦之意。 沧江快到了吗? 我下意识地向院外看了一看,脚下已踩了空,一跤摔了下去。 没等跌到地上,已被人握住双肩,牢牢扶住,正是宇文清。我每次下车,他都站在侧面的位置静静等侯,很知趣地并不过来搀扶。但直到我此时摔倒,我才知那个位置在出现意外时援手非常方便。 原来,他一直守在那里,并不仅仅是因为君子之风。 气候似乎一天天的热了起来,当宇文清温温的鼻息扑到我脖颈时,我的背上浮起一层躁热的汗意,忙往后连连退了几步,瞪他一眼,转身向屋内走去。 我依旧不管别人,自顾占了间屋子,让林翌和达安木帮我守着,把我和宇文清以及他的部属完全隔绝开来。 林翌悄悄问我:“公主,他们到了沧江了,咱们怎么办呢?” 我点头道:“明天看他们上了船,我也就放心,可以回去了。” 林翌沉默片刻,道:“依旧回秦王府么?” 这话问得诧异,我奇道:“我们还能去哪里?” 林翌犹豫道:“不和宇文公子一起回南越么?” 我吃惊地张大嘴巴:“我是秦王的妻子,为什么要去南越?林翌,你疯了么,怎么会这么想?” 林翌不安地皱着眉,用力握着剑柄,轻声道:“属下总觉得回瑞都不太妥当。公主若是出来一两日倒也罢了,可这阵子公主伴着这南越太子,足有半个多月快二十天了。秦王心中,必定气恼,公主若是回去,只怕会秦王不肯罢休。” 我恼道:“不肯罢休又如何?难不成一怒把我杀了不成?谁让他用我的名义骗人抓人?” 林翌半晌不答,眼见夜色沉沉,江霭渐起,淡色的雾气从打开的窗户中扑入,连烛火都已迷濛,好久才道:“公主,属下到秦王府时间虽然不长,可也看得出,秦王殿下是个极骄傲的人物,他自己的王妃和……和一位年轻尊贵的要犯一起出逃,而且一去许多天没有消息,实在是……可以看作对他尊严的一种挑战。放了犯人事小,可若他对公主起了疑忌之心,以后公主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我有时候的确很迟钝,他的话说出来半天,我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 他担心安亦辰怀疑我的忠贞,或者说,安亦辰可能把我救人的举动,当作了和旧情人的私奔机会。 将头上的一根素银簪子拔下,我将头髮打散开来,用圆月形的犀角梳子一下下梳着,懒懒道:“他没那么小气吧?他总该想到,如果我真想和宇文清私逃,还会回秦王府去?” 林翌沉默了更久,才道:“可是,公主,如果你只想救那宇文清,在将他送到北城那座绸缎庄后就该回去。” “他当时病着,我不放心。” “他病着,又与公主何干,公主又以什么身份,去为他担忧,为他守候?那宇文太子的才识智谋天下无双,即便没有公主相护,脱出牢笼后安亦辰再想抓他,也不会那么容易。”林翌说得急促,而我身边已好久没人这样为我谋划着名出主意了,也不知他为此憋了多久。 难道这一路来,我真的很任性? 还是……宇文清对我,始终是特别的,以致他不能确保安全,我就不肯离去? 手中松了一下,犀角梳子跌落下来,缠了几根缭乱的青丝。 这些日子睡不安枕,我的头髮几乎是一大把一大把在掉着。 “你这些话,在瑞都时怎么没说?”我苦笑。 梳理好的头髮非常顺滑柔软,如瀑布般飘动着黑亮的光泽,但我的心头已如被蚕丝凌乱捆缠,深深困于茧中,挣不开去。 这些日子以来,我根本不愿去分析自己对宇文清的心理,认为自己只要对安亦辰忠诚,便可问心无愧。 “属下……不知公主的打算。但想着公主如果真跟宇文公子回南越,以那位公子对公主的情意,过得可能会比在北晋开心。” ================== 哎,看到大家的意思了。在符合人物性格和情节发展的情况下,皎皎尽量写个让大家满意的结局吧! 242.诀情篇:第二十二章 寒透春衣不是梦(一) “他对我的情意?他对我有什么情意?” 我烦躁地将梳子掷到地上,道:“你也会扯淡了,给我出去!” 这些日子虽然过得郁郁寡欢,但我还是第一次这么怒气勃发,也是第一次沖林翌这样的忠实部属大吼大叫。 林翌灰褐色的眼中闪过一抹忧惧,匆忙行礼告退。 宇文清…… 我恼火地趴在小桌上,慢慢积攒着心中的怒意。 我每日对他视若无睹,他与我相对亦是云淡风轻,纵是有情,也是……歷经岁月磨砺沖洗后所残留的一点少年情怀吧? 毕竟,他的性情容貌再怎么改变,都不能抹去初见时竹篁中白衣少年温润出尘的模样,也不能褪去那少年手执月芙蓉的明朗笑容,即便被烧毁的狗尾巴糙,也曾多少次在梦中辉耀春阳的清亮光采。 但我并不想再回忆过去,那个再也回不去的过去。 那个过去,它该随了萧采绎的死以及我的重生而埋葬。 忽然之间,我意识到,我对宇文清,也没有我想像中那么强的恨意。他一如既往的静默温润,如澹澹流水,缓缓冲刷去他留在我心中的怒恨和委屈,让我不得不面对心底深处对他残存的少年情怀。 或者,我有机会便对他恶语相加,只是为了提醒自己应该对他怀的恨怒,并试图将心中渐淡的恨怒日日加深。我只是怕自己没有勇气再去怨恨他,我只是不敢再面对他尽量掩饰却在不经意间流露了的温柔情意,也不敢再面对自己撤去心防后渐渐柔软的心地。 我已是安亦辰幸福的妻子,不想我的生活再有任何改变。我担心褪去最坚硬的外壳后,我会在堤坝崩塌后一溃千里,再被卷席到死无全尸。 喉中又无声哽住,大团的棉絮塞在胸口,理不清,扯不断。 门,又被敲响,不徐不疾的笃笃声,一如敲门人的从容淡定。 我打开门,宇文清长身玉立,眉目舒展,彬彬有礼地柔声问道:“我方便进去说会话么?” 我迟疑一下,让他进来,伸手取了块碎花的淡黄帕子将披散下的长髮结住。 “有什么事,你说。”我还是想逃避,还想尖牙利爪地用伤他来保护自己。但明日,他将回他的大越,我将回我的瑞都,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如浏州般意外碰面的机会绝不可能再发生——安亦辰绝对会更加小心,将这种危险的机会湮没于萌芽之中。 那么,还是平静地说会话吧! “谢谢你。”宇文清安静地在我对面坐下,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个谢字。 我玩弄着银簪子,掩饰着内心的迷惘,淡然道:“没什么。既然是我连累了你,我便该帮你。只是此事也是你自讨苦吃,既已决定放开,何必还要放在心上,害人害己?” 宇文清唇角牵了一牵,轻嘆道:“我知道了,栖情。你也千万记得,若再有下次,你不要再卷进来。即便为你,那也是男人之间的战争,你出面,可能最后受伤最深的会是你。” 我讶异抬头,宇文清修眉微蹙,也正担忧地凝视着我,嘆息道:“我并不知道……这次的事情日后会不会牵累到你。但愿安亦辰……给得起你幸福。” “亦辰……”回忆起安亦辰温存体贴的笑脸,温暖怡人的怀抱,我振足精神,直视着宇文清,坦然道:“如果说,这天下还有人能给我幸福,那么,这个人,一定是安亦辰。” 宇文清并没有意外,点了点头,道:“我知道,如果不是因为我,如今的你应该开开心心正和他生活在一起。” 他如青玉瓣般的指甲扣在桌上,慢慢加着力,一点点掐进橼木的硬桌里,留下深深的半圆弧痕迹,继续说着:“如果因我导致你夫妻失和,我以后都不会安心。” 我的心如悬在山崖边的提篮,晃悠悠随风盪着,许久都不能安宁。旋转着手中的银簪,看着簪头的莲花在旋转中生动起来,泛着波光一样潋滟的银白色泽,我咬了唇说道:“你放心,安亦辰一定会谅解我。……他对我,一向宽容疼惜。”
第118页 宇文清眉眼低垂,扣在桌上的指甲缩回,蜷入和脸色一般苍白的掌心,轻轻道:“你相信他?” “我相信他。”我并不迟疑。这魑魅魍魉的世界,除了安亦辰,我还能相信谁? 宇文清又是一阵静默,然后悠悠嘆息:“栖情,或者,你是对的。安亦辰的确是最可能给你幸福的那个人。希望,他能不让你失望,也不让我失望。” 他只是那般恬恬淡淡地说话,如很轻微的风从丁香枝头拂过,没有半点轻浮狂躁,并不像嘲讽。 我也不想再嘲讽他了,但我吐出的字,多少带了属于我的尖锐和霸道:“不让你失望?如果说一天他成功地攻入了大越国都,算不算是让你失望?” “那是他的成功。如果他成功后依旧将你如珠似玉般护在身畔,我就不会失望。”他轻笑一声,如薄荷花开时的清沁薄凉:“只是如果我不死,他的这个愿望,估计很难达到。” “你很自负。” “你放心……我想,安亦辰的愿望,应该不难达到。” 下一刻,宇文清又说着听来自相矛盾的话,但我已不由沉到二人很可能再次刀兵相对的惶恐当中,再也无心辩驳。 在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他的话,并不矛盾,只是我愚昧地自以为是,不能理解他的涵义而已。 243.诀情篇:第二十二章 寒透春衣不是梦(二) 宇文清将手伸入怀中,取出一只小小的圆形碧玉匣子,递给我道:“这次去东燕见兴武帝,也曾料着可能遇到麻烦,因此带了些常备救急药物,一直让李婶收着,后来……没有用上。你的身体素习孱弱,就留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吧。” 我本想拒绝,但推出的手碰到他冰凉的手指时,他很固执地依旧塞了过来,而我已发现,他苍白干燥的掌心,被他自己的指甲掐成青紫的颜色,浮动的鲜血,几欲透皮而出。 心中寒了一寒,将玉匣抓到自己手中,小心打开,却是蜜腊封着的十数枚药丸,有四五种颜色之多。匣中垫着的帛布上,有很仔细的关于这些药物的说明。 有解毒清火的,有益元补气的,也有祛腐生肌的,甚至还有一种麻痹神经,方便借死遁身的假死药。 “谢谢,我收了。”我在秦王府的日子过得虽是安逸,但对我心存嫉妒之心的小人也不少,谁知什么时候一不小心,会着了人道?有医者白衣的灵药相助,显然要多些胜算。 当日医者白衣的医术以及医德,天下罕见,足以信赖。 宇文清宽慰一笑,眸中闪出了珠玉辉耀般的璀璨芒彩,立起身道:“南越那边的驻军已得到通知,今天半夜就会派出最精锐的士卒过江相迎,明日一早,我便回去了。” 我若无其事的别过脸,淡淡道:“回去好啊。我也早该回秦王府了。” 宇文清犹豫片刻,自嘲般轻轻一笑:“我若邀请你去越州做客,你大约不会答应吧?” 我气恼地冷笑:“你说呢?你心里把我当成了什么,想赶我走就赶我走,想让我去就让我去么?如果我不去,是不是还打算用你的大军强迫我去?” 脑中如被一道闪电破开,灵光闪处,我几乎脱口叫了出来:“你不惜低声下气求我,让我一直送你到沧江边,莫不就是为了将我掳去越州?” 我现在不仅仅是大燕的亡国公主了,我还是秦王安亦辰最珍爱的妻子,若是落到南越手中,安亦辰必定处处受制,完全处于被动了。 我不会忘记,如安亦辰那般坚强理性的个性,也曾为我抛下溃败撤退的大军,冒险伴我前往敌手的老巢寻人。 我目中的警惕和猜忌,显然刺痛了宇文清。 他飞快地将受伤小兽般的目光转移到跳跃不定的烛火上,平静说道:“你放心,我不会逼迫你做任何事。明早我们……就各走各的吧!” 他往南回越州,我往北回瑞都。 从此南辕北辙,各不相干。 窗户一定没有关严实,料峭的风,一直扑到心底深处,凉凉的,荒芜如关外的弋壁。 宇文清已打开门,却没有立时踏出去。默默凝立了半晌,他忽然轻轻说道:“栖情,其实我从不曾放弃,更不曾抛弃。可我无法选择我的姓氏,所以,我无法选择情感的主动权。我一直在等待你的选择,接受,放弃,或者,抛弃。” 他的声音清晰却极度柔和,却如巨雷般勐地在耳边炸开,隆隆乱响。我用力前倾起身子,想在那一片的耳鸣声中听清他到底在说什么,可他低一低头,已走了出去。 长袖摆处,一朵银色的精绣梅花倒映着烛火的辉芒,像无声垂泪的容颜。 这一夜,我几乎完全没能睡着。 而我更是从没有这般痛恨过宇文清。 不论谁放弃谁,谁抛弃谁,现在我总是安亦辰的妻,秦王的正室王妃,安于如今的富贵悠闲,甚至是幸福美满。而我的心里,也日渐一日被安亦辰的身影充满,习惯他宠溺的怀抱。 可宇文清,居然在此刻和我说,他从不曾放弃我,更不曾抛弃我…… 我知道我不该再信任他,可我无法不信任他。 他曾如此的伤我,可我还是确信,他没有欺骗我。他的眼神比以往忧郁深邃,但目注我时,依旧有属于当日那白衣少年的纯净与澄澈,如映青天云影。 我没有哭泣,但锦被光洁的缎面被我揉出了无数的褶痕,纵横交错,如歷尽风雨沧桑的槐树皮。 天明时,屋外忽然传出男子的惊讶的“咦”了一声,接着有人说话道:“公子,怎么这么早就起床了?” 那声音,就在我门前不远处,我正疑惑时,那人又道:“公子,公子……不会在这里站了一整夜吧?您……您要注意身体啊……” 隐隐有啊啊的声音,正是李婶发出,焦急而无奈。 我陡地心中一抽,忙披衣屐了软底鞋匆匆走到窗口,悄悄将边缘的窗纸挑破一点,向处望去。 只见迷濛春雾如纱笼中,宇文清依旧着了昨日那件披风,立于院中一棵梧桐下,侧身向身畔的男子嘘声道:“轻点声,只怕……只怕她昨晚也不曾睡好。” 他沉吟着负手望着我的房门,清俊的面庞颇有懊恼之色。他额前髮丝湿漉漉的,在飘缈的雾气中莹然闪亮;双肩臂以及前襟亦是稍深的月白,分明也是被雾水打湿。 站在一旁的李婶眉目俱皱,一脸的憔悴,亦是半身湿淋淋的,也不知陪他站了多久了。 莫非宇文清昨晚离开后就没有回去,一直在我门外站着,守着,等着? 那男子应是暗伏在此间的南越武将,闻言果然声线低了下去:“是,公子。不过时辰也不早,咱们还是吃点东西,准备一下,这就出发吧!据说安亦辰近期也在这一带找人,若是走漏了消息,恐怕又会节外生枝。” 244.诀情篇:第二十二章 寒透春衣不是梦(三) “嗯,好,准备走吧。”宇文清应着,神色却如梦游般恍惚着:“都要走了,昨晚我又和她说那些做什么,白白让她不自在……我竟然没能控制自己,尽说些不合时宜的话……” 他噫嘆着,神色间担忧、悔恨、不安与自责交织,以致迈脚时身子倾了一倾,差点栽倒。 李婆和那名南越武将慌忙将他扶住,他定了定神,又眷恋地望了一眼我的卧房,嘴唇翕合了几下,渐渐又泛出自潮的苦笑,缓缓踏步离去。 那口形,并不难辨识。 他在无声地轻唤:情儿,情儿! 我怔忡地望着他的身形从视线中消失,脚下一软,已坐倒在椅上。 椅面的凉意,透了单薄的寝衣渗入肌肤,让我不断地哆嗦。而在我无助的哆嗦中,我才迟钝地意识到,他其实也在后悔昨晚最后的告白。 他原来根本不想将那些毫无意义的告白说出口。他那般聪明的人,早该料到,事已至此,那些告白只能让彼此更加不安。 可他到底没忍住,以他那等沉着淡定的性格,居然没能忍住,迳自将那些话说了出来。 是因为太委屈么? 如果糙堂真不是他烧的…… 如果萧采绎真不是他杀的…… 如果越州城外那些追兵只是他的属下冒名所为…… 那么,他真的委屈。 我将那迟到近一年的信再度摊开,再次品读那简短的几句话: “栖情卿卿,有急事暂别月余,安妥后即回返华阳山,卿卿务必侯我!予行促,待迴转之日,当向卿卿请罪。若有外言相谤,望勿理会。予之一心人,唯卿卿一人,白髮皓首,矢志不逾!” 除了第一句,几乎都是在安抚我,坚定我等待他的信心。而细品下来,那安抚之中,含了多少的忧惧? 要我务必等侯他…… 知道自己走得急,怕我生气,先说了日后向我请罪…… 担心流言斐语或家人动摇我的心志,盼我不予理会,只信他一人…… 从来不向我花言巧语的少年,在信中向我发誓,只要我一个知心人,愿携白首,矢志不逾…… 那种患得患失的忧惧,能够从字里行间清晰透出,更见得那个曾经心如流云毫无挂碍的出尘少年,因了爱我,心中曾受过怎样的煎熬! 在家族和我之间,他只想选择我。 可惜他无法做到,无法做到而已! 他等待我来选择,可我又何尝有过选择的机会? 手指颤动时,信笺飘落地面,苍白无力,如同白衣在华阳山写信时焦急忧虑强忍痛楚的脸…… 我去拣信笺时,脚下一软,已跪倒在清冷坚硬的砖石地面,再也无力立起,俯伏在地上失声恸哭。 泪零如雨,滴落纸上,将陈年的旧墨慢慢洇染开来,如一朵朵逐渐绽放开来的黑色牡丹,妖异地侵蚀着人心,让人如沉在无法自拔的黑暗或恶梦中,无法清醒。 如果,当年的见面,只是一场梦,多好! 或者,如今的见面,只是一场梦,多好! 宇文清,你可知,我心里好恨!好恨! 可我居然已不知道该恨谁! 寒透春衣凉如水,醒来不是梦!何日梦成空! 心里一忽儿凉,一忽儿热,惘然了好久,我才起身换了衣衫,呆呆坐在菱花镜前,望着镜中面如梨花的女子,手中紧紧扭着犀角梳,脑中木然的一片空白。
第119页 屋外,有轻微而杂沓的脚步声走过,静默片刻,有人低低在问:“殿下,是想和那姑娘告辞么?” “不用了。”宇文清的声音,与其说淡漠,不如说萧索,如同风过秋木,引来一地零落黄叶的无可奈何欲挽不得。 低微的人声后,院中又恢復了渔村的宁静。江涛涌动拍岸的声音,在晨风里阵阵传来,连雾气都被拍得渐渐稀薄。 当明亮的阳光将院内一带发暗的墙壁镀上一层金边时,我披了件薄绵暗花素纹长衫,登上了马车。 宇文清的人早就走得光了,随行的人,只剩了林翌和达安木。 达安木驾着车,林翌也不敢单独伴我坐于车厢,只在车架的位置和达安木并排乘着。 那车厢虽然暗旧,空间却不小,以往一直有宇文清和李婶相伴着,倒也不觉空旷,此时我一人坐着,对着幽暗的四壁,连心都荒凉起来。 一时出了渔村,沿了乡村的崎岖小路小心走了一段,终于走上了大道。 “公主,我们向北一路行去,可以到达沧西官道,从官道回京,就快多了。” 林翌久久听不见我说话,大约不太放心,找了话在外回禀着。因逃离瑞都不得不避开官兵耳目,一路俱不敢走官道,绕村窜镇,多走了不少时日,如今回去已没有顾忌,自然可以走官道了。 向北行是沧西官道,那么向南行呢? “向南行多久,会是沧江?”我迟疑着问。 “顶多半个时辰,应该到了吧?”林翌顿了一顿,又道:“宇文公子此时应该已经上了船了吧?” “我们……到沧江边看看吧。”我挺直了嵴背,心跳时快时慢,将我的情绪冲击得乱七八糟,终于还是所想说的话说了出来,这才长长吐了口气,强调了一遍:“只是看看。” 只是看看,看看他曾经经过的地方,最好能看到他的船,远远感受他的离去。 以我和他的身份,这恐怕会是我最后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他的存在了。 这时候,我忽然有些明白宇文清为什么会求我送他到沧江边了。 245.诀情篇:第二十三章 暮帆零落箭弩张(一) 他并不是怕安亦辰的追杀,从这一路的精密布署和实际收效来看,他的计划,十分成功。 他不需要我自以为是的保护,他只是要我在他身边,静静地感受我的存在,哪怕对他冷颜相对,恶语相加。 当相互拥有已成为一种奢望,那么,能多看对方一眼,能多片刻的相处也是好的。 哪怕隔了厚厚的墙壁,阴霾的雾气,深沉的黑夜,哪怕不得不掩饰自己最真实最本原的感情,只要此刻,能用心灵深处最敏锐的触觉,去感受到对方的存在,就是一种幸福。 虽然这种幸福,可能会以日后无数个夜晚的相思和哀伤为代价,但只在那片刻,面对明知有毒的罂粟,我们甘之如饴,欲舍不能。 安达木和林翌对视着,犹豫了好久,终于什么也没说,掉转马头,径奔向江涛阵阵传来的地方。 后来的好多年,我一直在想着,如果那一天,我不是那么冲动地去了江边,我的生活,会不会依然回復到原来的幸福悠闲?安亦辰,会不会容忍住我这次逾矩的举动?我们的后来,还会不会发展到那么糟,那么糟…… 江边,白日青渚,碧云零落,一行鸿雁在惊涛拍岸中渐行渐远,没入天际。 小小野渡,却泊了六艘船。这些看似寻常的渔船一下子聚了六条在这不引人注意的小小渡口,就显得诡异了。我甚至感觉得出,那密密船舱中隐隐透出的杀机来。 船已解了缰绳,自由泊在岸边,似正要准备离去。正中的那条船,则已缓缓向江中划去,却有一个淡白色的人影正立于船弦,只向岸边凝望。 风过袍袖,猎猎拂动,衣带更是凌乱舞于空中,更显得如玉立的身形僵死如石。 勐然间,他身体晃了一下,将手搭于额际,眯起眼向延向江边的大道凝望。 我知道他看到我的马车了。 车轱辘飞快地转着,我给颠得五脏六腑俱都纠结住,却还在催着驾车的达安木:“快一点!” 黑赫国以放牧为主,勇士们无不是骑马驯马的好手,让达安木这样的好手驾平常的中原马匹,已算是委屈他了。 江渚边,我跳下马车,冲下了岸,冲上了渡口那静静伸向江面的木制挑台。 宇文清所在的船只立刻顿了下来,在水中无力地左右摆动,而宇文清静静立于船弦,正深深,深深地望着我。 曾经那样云淡风轻的少年,几时成了如颜远风那样满怀寂寞忧伤的男子! 那对漆黑的瞳仁,隐忍着的苦楚和落拓,那般清晰地被阳光折射到我的眼中。 “我……我来送你……”走到挑台的尽头,我止住自己踉跄的身子,一遍又一遍压下喉中哽住的气团,凝神着那双阳光下宛若透明的瞳仁,断续说着,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我送的不是宇文清,送的是白衣,那个多少年来无数次出现在我梦中的绝世少年,那个永远向我温文而笑的秀逸少年,那个怜爱地望着我,由我在他肩头咬出一枚梅花印记的多情少年…… 宇文清的神情有瞬间的木然,淡色的唇边蠕动了两下,没能说出话来,双肩却已轻微耸动。 “白衣……白衣……”我嘶哑地低喊着,忍不住无力地跪倒在凹凸不平的挑台上,泣不成声。 所有自以为是的仇恨与无情,所有用尖牙利齿伪装起来的坚强,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如江水拍出的透明泡沫,迅速消失在空中。 随着我唤出白衣的名字,宇文清勉强保持着的恬淡神情,如一层薄瓷的外壳砰然碎去,涌动的深情和悲伤无可掩饰。 他向我伸出手,呻吟着一遍遍唿唤:“情儿,情儿……我的情儿……” 那让我着迷了多长时间的黑眸哦,已迅速被叠叠而上的水气蒸满,迅速凝结,滴落,滑下依旧苍白的面庞。 船只,缓缓靠回了岸,在水面划过翼形的痕迹。 如鸟儿耷拉的垂死的翼,俯在水里,再飞不起来。 没等船停稳,宇文清已飞快踏上挑台,跪坐到我面前,纤长冰凉的手指拂过我的面庞,为我拭着泪,涩声道:“别哭,别哭,情儿……” 可他漆黑的睫上,晶莹挂着的,又是什么?那苍白面颊倏忽滑动的,又是什么? 我颤着手抚上他的脸,失声哭道:“告诉我,你只是白衣,皇甫栖情的白衣。” 宇文清哽咽着顺着我的话音颤声道:“是,我是白衣,永远只是皇甫栖情的白衣……今生今世是,来生来世也是……” 他忽然一把将我抱住,将我拽坐到他的怀里,失声痛哭。 “白衣……”头顶的白云似在眼前旋转,流淌到一起的泪水,烫着彼此的心,又渐渐凉开,炽热和冰冷的交织,让我哭得手足无力,只是伏在他的胸前,气哽声塞。 才不过是去年的事,同样的要求,我曾提过;一模一样的誓言,他也曾说过,我曾深信不疑。 经了这许多岁月的沖洗,我早已明白那誓言对于现在的我们而言,即便是真心说出,亦只能是虚假的谎言。 即便知道那只是谎言,从他的口中再次说出,一样能如蘸了蜜的针尖一般,让我痛,让我甜,那种大起大落如暴风骤雨般的大悲大喜,如怒涛般冲击着心胸,让我承受不住,却食了罂粟般不舍离去。 246.诀情篇:第二十三章 暮帆零落箭弩张(二) 我没有闻错,他的身上,依然是如当初竹篁初见般清新洁净的青糙芬芳,沁入肺腑时依然能让我心旌神盪。 宇文清,就是白衣么?就是当初那个守我爱我的白衣么?他真的没有变么? 我勾住他的脖子,近乎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气息。恍惚,又回到了华阳山上,带了生恐失去的忧惧,和如醉醇酒的甜蜜,我们相偎相依,许那白首不相离的誓约…… 过了今日,过了这一刻,他在南越,我在北晋,他是越太子,我是秦王妃,生命几乎不可能再有交集。 我珍惜这一刻,即便仅仅是相拥而坐,也是千金难买,连头顶的蓝天浮云,眼前的绵连江波,脚底的暗黄挑台,都显得格外珍贵。 而宇文清也只是紧紧抱着我,他掌心的凉意,胸膛的暖意,透过我的衣衫,点点浸润我的肌肤。 “情儿,情儿……”他那么一遍遍地唤着我的名字,近乎心碎的唿唤着,柔软而哀伤,带着无能为力的痛楚。 “公子!小心!” “殿下!小心!” 船上的越国将士忽然叫了起来,声音很大。 或者,他们叫宇文清已经好一阵子了,但我没听到,宇文清也不愿分心。 我与他,我们,都盼着这相拥一起的时刻能长些,再长些。 透过朦胧的泪眼,我看到那些平民装束的南越将士正警惕地向我身后凝望。 而拥着我的宇文清身体也蓦地僵硬,一股陌生的森杀之气,突然从他身周散发开来,让我头皮一紧,竟在他温暖的怀中打了个寒噤。 而他的手,正缓缓将我推开,却没有放开我的臂腕。 只觉另一道熟悉而冰寒的眼神,正透过衣衫冷冷穿过我的嵴背,几要将我穿透,我勐地醒悟,忙回头时,已惊得站了起来。 渡口前的大道,不知何时来了一群骑兵,足有二三十人,俱是铁甲坚兵,却风尘僕僕,马儿们不时向外喷着热气,显然赶了很远的路。 而领头之人,竟是安亦辰! 他的面色有些灰暗,看来清减了不少,颇有几分憔悴,只是一双黑眸,依旧明若星子,却冷若千尺寒潭,隐忍了不知几许的愤怒和失望。忽然瞧见我回望向他,他眸中的阴厉立时消逝,极温煦地一笑,柔声道:“栖情,要送朋友,怎也不告诉我一声?去了这么久,不知我担心么?还不过来?” 我不由自主地点点头,胡乱擦了把泪,就要挣开宇文清的手走向安亦辰,心中已是忐忑不安,不知是愧疚还是畏惧了。 给安亦辰瞧见这一幕,必定会心有芥蒂,再不知该如何平息他的怒气了。——他那温煦的笑容,自然只是做给其他人看的,不想让自己和自己的王妃成为两国的笑话。 但我挣了一挣,宇文清居然没有放手。 我侧过头去,焦急惊惧地望向他,继续挣着手。
第120页 宇文清眸光温润柔和,眼中的泪影已在双方引而不发的诡异僵持中迅速退去。他手上力道不减,紧紧拉住我,低低道:“情儿,你不能回去了。安亦辰不会轻饶你。随我回大越吧!” 要我抛开安亦辰,随他去越州? 我看一眼安亦辰优雅温和的面容,勐地一挣,道:“我是秦王妃,安亦辰的妻子!永远都是!” 宇文清松开了手,眉宇间却泛起了惊怒担忧,甚至夹杂了些许懊恼和歉疚。 为刚才他的失态么? 而我又何尝不是情绪失控! 真不知道,该怎样向安亦辰解释这件事! 我咬一咬牙,没有再看宇文清一眼,提起裙裾,飞快跑到安亦辰马前,涨红了脸道:“亦辰,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回你的马车上坐着去吧!”安亦辰高高端坐于马上,垂眸看着我,笑意雍容,可漆黑的眼底,却是一片空漠,如极北之地的荒漠,冷而空旷。 打了个寒噤,正想着先回马车,以后再设法和安亦辰软语解释时,忽见安亦辰眼神突然锐利,连笑意也冷沉起来,同时身畔但闻弓弦声响,那些骑士无不弯弓搭箭,瞄准江边。 他们要杀宇文清么? 我顾不得多想,忙叫道:“亦辰,不要伤他!” 安亦辰低下头瞪住我,瞳仁的颜色越来越黑,如无月的深夜,深不见底的黑,几乎可以吞噬所有没入其中的人和物。他的雍容笑意几乎维持不住,僵着声音淡淡问我:“你为什么不阻止他伤我?” 我一怔,忙回头时,只见宇文清依旧孤零零立于挑台末端,森冷地向安亦辰凝望着。虽然船就在脚边,可他并不急于走。江风盪飞中,他的身子略嫌清瘦,却屹立如山,肃杀如秋寒的气息,迅速散发开来,居然有着和安亦辰一样的凛冽气势。 这一刻,他……截然不是那个温润如玉的白衣,甚至不是那个刚与我相拥而泣的多情男子。 而他的身后,六艘看似普通的渔船,已悄无声息立成队形,两侧船弦,船篷内外,或蹲或立,俱是铠甲鲜明的越国武士,各持弓箭,对准岸边。 江波涌滚,船只随之荡漾,这些武士的手却连颤都不颤一下,稳如磐石,显然都是久经训练的武士。 他们人数加起来,只怕比北晋要多出两三倍。 247.诀情篇:第二十三章 暮帆零落箭弩张(三) 安亦辰必定听着些风声,方才匆匆而来,未曾料到宇文清能在短短时间内,安排了这么多的人前来接应;这里地处偏僻,虽在大晋辖境,他在片刻之间,却也无法调来大量兵马与宇文清抗衡。若是宇文清打定主意,要在此处歼灭安亦辰,他几乎可以有十分的把握! 突然之间想到,宇文清暗中安排了这么多人渡江前来接应,可到江边这么久,却迟迟没有开船,是不是故意安排了陷阱,等待安亦辰前来自投罗网?他执意要我送他,会不会把我也当成了诱饵,好逼得安亦辰方寸大乱? 安亦辰知道我在宇文清身畔,他绝不可能放弃对宇文清的追踪,哪怕明知有险! 可是,可是,宇文清,你居然利用我来诱杀安亦辰么?你居然利用我! 我相信我的眼睛中已满是惊恐,因为我的声音已经惊悸得变了调:“宇文清!宇文清!”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唤了宇文清的名字。 但我惊恐中流露出的猜忌和警告,甚至失望,宇文清显然都听出来了。 他屹立如山的身形微微震了一下,墨玉般的眸子沉静在我面庞上略一流转,虽看不出任何异样来,他的身体却已后退,退到船上,挥了挥手。 武士们依旧执弓警戒,但船已缓缓向江中行去,再无上岸与安亦辰相决之意了。 我的身体几乎虚软下来,晃了一晃,已坐倒在野糙地上,阴湿的寒气幽幽透肤而入,杂乱的石子烙着我生疼。 江中,宇文清的船愈去愈远,但他孤峭的身影依旧立于船弦,向岸边凝望,髮丝乱舞,满身萧索。 我知道,他望着的,一定是我。 不管他的原意是什么,但他终于什么都没有做,悄然引兵而去。 我是不是该感激他放弃了为自己报仇的机会,这样萧索地在江风中离去? 我真的无法想像,若是这两个男子在我眼前拼个你死我活,我该是怎样的撕心裂肺痛苦不堪! “仇澜,带几个人,随了林侍卫他们护送王妃先行回京!”耳边,传来安亦辰安详的吩咐,但他并没有下马来扶我一把,甚至连看也不曾看我一眼。 “你呢?”我勉强自己立起身来,望着他不着一丝表情的面庞,小心问道:“不一起回京么?” 安亦辰修长的眉挑了一挑,终于将眸光投到我的面庞,雍容得体的笑意如泉水般倾下,看似温柔,却有着凌厉而冰凉的冲击力道。 “我还要……再和宇文清玩一玩!”安亦辰淡淡说着,一挥手,扬鞭带了一群大晋军士策马而去。 玩一玩? 他必是不甘心被宇文清这么大摇大摆占尽上风地离去,要到附近调集兵马紧急追击。 我转身望向江面上渐渐远处的船只,竭力辨识那立于船弦的孤单人影,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再辨不出是为了谁,又为了什么。 波似染,山如削,蓼烟疏淡,苇风萧索。青丝早已凌乱不堪,将眼前扰得阵阵模煳。 仇澜走过来,似有几分不安地恭敬说道:“王妃,请上车,早日回瑞都去吧!……这些日子,秦王殿下担心得紧。” 我自然知道他担心,本以为见面说陪个礼儿,说上两句好话就没事了,但如今……只怕他心头的疙瘩大了。 若一时不能同行也好,我安安份份在王府呆上几天,说不准他的气也会消了不少。 虽然还是担心他去追击宇文清又会引发双方的战争,但现在再管他们二人的事,已太过不智。只愿宇文清走得快,安亦辰再追不上,无法引起冲突,我就谢天谢地了。 一步一步走到马车前,抬脚迈了两次,居然没能踏上车去;而这寻常的马车之上又没有马墩。林翌忙赶上前来,连扶带挽将我送上车去。 我掀帘进车厢时,只听林翌轻轻道:“公主,王爷来时,我叫过你,你没听见。” 林翌话语中带了歉意,定是为没能阻止安亦辰看到方才一幕而懊恼。可我也知不能怪他。 那么多的马匹杂沓而来,动静定然不小,连船上的越军都注意到了,可我却听不到,宇文清也听不到。 难道在那一刻,我们当真耳目闭塞,眼中心中,只剩了对方? 我默然坐下,寒酸的马车,萧索而空荡,虽然坐着,也似无处着落。 马车缓缓行走,江天一色,故垒挑台,渐渐被抛远,连同宇文清,连同安亦辰。 我离他们,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下午经过驿馆,仇澜让人换了最好的马,最好的车,两天之内,便将我送回瑞都,回到秦王府。 当日走时未绽的白玉兰,已如一盏盏雪白的灯笼,盈盈立于枝头,飘着一院的芬芳;满地萎了边的硕大花辨,在傍晚的夕阳余辉中笨重地随风颤抖,已逝去了最华美的风采。贴梗海棠的花已经开始谢了,桃红李白,正招展一树的璀璨;西府海棠和垂丝海棠也正当时,粉艷艷的花朵云蒸霞蔚,明媚潋滟,翩然若解语。 阳春三月,恰是风华正好时节。 夕姑姑迎着我时,又惊又喜又是怨,牵过我的手端详了端详,便道:“我说你这孩子,就是不肯安份!偏偏要没事惹事儿,害人害己!瞧瞧你这样儿,瘦了多少!王爷更不用说,不知给你气到瘦成啥样了!” 我懒洋洋道:“夕姑姑,我也有我的打算。亦辰不该瞒了我做那些事!” ========================== 几句废话:关于男主的性格。 两个男主无疑都很优秀,不论是安亲,还是白粉们都该承认这一点罢?然后,我没有打算写完美性格的人物,那种高大全的人物形象,在我看来是不真实的。安有心机,清也有,所以才有了江边的剑拔弩张,甚至清还能占上风。 至于清的原意,大家可以去想像,有多大机率的自救,还有多大机率的反击…… 有亲说《幻剑之三世情缘》中的北极很完美最优秀,其实他也不完美,性格中有着优柔的一面。哎,不过还是让我想起写幻剑时差点流干的眼泪了…… 248.诀情篇:第二十四章 损却朱颜两心误(一) “能有什么事!”夕姑姑把我扶进房,又气又恨:“不过是宇文家那个老三,当日曾和你有过一段情么?那个宇文清我也曾见过,虽然比他老子哥哥人品好些,可如何比得上秦王?我也听晚凤姑娘说了,王爷诱捕宇文清手段没用什么光明手段,可素来有句老话就是叫兵不厌诈么?何况他不是对你不怀好意,又怎会上当?想来也是活该,你为他和王爷扯破脸皮,值得么?” 我听得厌烦,道:“夕姑姑,我赶了好多天的路,累坏了,你让人为我准备香汤沐浴吧。有话咱们明天再说。” 夕姑姑只得应了,一边令人去准备,一边道:“你回来了,王爷只怕一两天内也就回王府了。我和你说,这次他可真是动了大气,当日发现你救了人逃走了,当时就变了脸色,亲自带了人去找;找了几天没找到,回来后一句话也不说,脸色铁青,侍女送茶略慢些,当即吃了窝心脚。后来又出去找你,找这么多日子没找到,只怕心里更不高兴了……唉!” 安亦辰的着急,我也预料到了,又给他看到江边那一幕,他心里必定更是恼怒,但他总不成一怒将我赶出王府不要我吧?——如果他要把我赶走,那么我让林翌和达安木带了我到黑赫去,从此寄居糙原,天苍苍,野茫茫,风吹糙低见牛羊,也是逍遥日子。 我宽慰着自己,径去洗浴。 待洗浴完毕,穿了寝衣,披了袍子回到卧房中来,夕姑姑还在等着我,却已给我备了我最爱吃的清粥和几样小菜,算是晚餐了。 这一路来,我身畔一直没有贴身的侍僕服侍,宇文清虽是知道我的生活习惯,但大部分时间都病得不轻,我又刻意待他生分,并不让他近距离地接触到我,因此饮食睡眠,都不称心。如今看了夕姑姑弄来的晚餐,倒也欢喜,当下大快朵颐,倒也暂将心头不快扔到了一旁。
第121页 夕姑姑待我吃完,叫侍女收了,将众人都遣了出去,方才陪笑着坐到我身畔,小心翼翼问道:“公主,有个事儿,夕姑姑问问你,你可要老实告诉我!” 我见她虽然带了笑意,但面色甚是凝重,打起精神问道:“什么事?” 夕姑姑迟疑道:“你和那个宇文清,在一起那么久,你和他……你和他……有没有做对不起秦王的事?” 我呆了一呆。 江畔那一场逾矩的送别,不知算不算是对不起安亦辰的事? 夕姑姑见我不答,着急道:“公主,你不致那么煳涂罢?说到底,你还是亦辰的妻子,大晋的秦王妃啊!” 我勐悟过来她指的是什么,忙道:“我和宇文清之间没有什么,我不过救他出去罢了。” “救他出去要那么久么?公主,你知不知道,你离府有二十一天了!你让知情的外人怎么想?你又让安亦辰怎么想?” 我心中寒了一下。 也是,我舍家弃夫,与另一个男子相守了大半个月,换了谁都会猜忌,说不准连身畔的侍女们都在猜测我是不是跟人私奔了。 想了一想,我握住夕姑姑的手,柔声道:“夕姑姑,我和宇文清之间,是清清白白的。” 说着,我将救宇文清的经过,以及救出后宇文清重病,拖宕了我回府时间,后来又因为放心,才送到江边的事,一一的说了。 夕姑姑不仅是我的辱母,也曾救过安亦辰,名义上算是下人,可身份颇尊,安亦辰也肯听她的话,若她支持我,帮我在一旁多说好话开解,安亦辰心头的结应该能解得快些。 夕姑姑听了,微微咪着眼,问道:“他病着便病着,你是旁人的妻子,要你在一旁守着做什么?” 我讷讷道:“我不放心啊!” “可是傻孩子,这样一来,你让秦王心里怎么想啊?他又知道你和宇文清那一段旧情……还有,我听仇澜悄悄告诉我,说秦王找到你时,你正和宇文清在江边抱头痛哭,上百双眼睛看到了,是不是?” 我茫然道:“我……我一时情不自禁……就怕亦辰因为这个误会我……” “你喜欢宇文清?”猝不及防间,夕姑姑突然发问。 几乎是保护自己的本能,我立刻答道:“没有。我不喜欢他。” “真的吗?”夕姑姑的咪起的眸子很尖锐地盯住我。 我抱起肩,惊慌地只想找地方躲起来。 在秦王府呆了那么久,安亦辰待我那么好,我总以为自己已经将那负心人忘却了,至少,已经成功地将他冰封于连我自己也看不到的角落里。 但再度见面,了解其中可能另有内情时,心中的坚冰开始融化,露出曾经的最柔软的那片情意。 当最终控制不住与他相拥而泣时,感受到他为我颤抖的手,为我纵肆的泪,为我跳动的心,我怎能再骗自己,说我不再喜欢他? 只不过,那份情,早已无法如当日那么圆满无瑕,安亦辰和风细雨般的精心照顾,早将我的爱情分去了太多太多。 “我……我更喜欢安亦辰。”面对夕姑姑不屈不挠责问的眼神,我终于艰难地说了出来。 是的,这两个优秀的男子,都已走入我的内心深处,我无法否认,也否认不了。 与我白首不相离的,只能是安亦辰。 安亦辰是我维繫一生的夫婿,唯有他能带给我幸福。而宇文清,光他的姓氏,就决定了我们永远无法走到一起。 249.诀情篇:第二十四章 损却朱颜两心误(二) “两个……你都喜欢……”夕姑姑苦笑着嘆息:“公主啊,那哪行呢?秦王……他的性情虽好,却是再骄傲不过的一个人。他不会容忍你心中一直有个旁人,何况……何况在一起那么久,又亲眼见了你们亲热……” 她沉吟着,在房中搓着手走来走去,瘦小的身影更显得憔悴。 我强着嘴道:“可我和宇文清间真的清清白白,他若不肯谅解,我……我搬离了这院子,依旧住上次那个青衿院里独住,让他一人自在去!” 夕姑姑顿下脚步,皱眉道:“公主啊,你还想不想再和秦王过日子了?” 我张目结舌,不知所以。 夕姑姑气恨地摇着我的肩,道:“这次的事,显然你做得过火了,若再和秦王强,只怕他也受不了了。——怎么说,他也是出身尊贵的世家子弟,如今更是贵为诸侯王,纵然再喜欢你,也受不住你将他的尊严踏到脚底啊!” 我侷促地涨红了脸:“我什么时候伤他的尊严了?” “你跟一个男子私相逃去二十多天,还当了他的面搂搂抱抱,你还想怎样啊?”夕姑姑的声音有些凌厉了:“那孩子的脾气我也知道,这次必定动了大气。你可千万记得,他回来后就是发怒,你也得收收你这性子,忍上一忍,绵软些陪陪话,横竖等他气消了再说,知道么?” 我白了夕姑姑一眼,没有说话。心里却明白,夕姑姑说得没有错,以前为了那个荷包,他就能和我闹成那样,这一次若不妥协,就是搬到青衿馆去,他只怕也不想理会我了。 难不成,为了这事,从此我就离开他,不做夫妻了? 我捨不得! 他是我至亲的爱人,也是我至爱的亲人…… 罢了,等见到了他,横竖我处处陪小心便是。 泄气地嘆息一声,我爬上熟悉的绵软的床,嘀咕道:“我睡了!” 夕姑姑将我盖好被子,熄了鹤形青铜长檠灯,只留了个小烛在屋中耀着微光,才掩门走了出去。 但事实证明,不管是我,还是夕姑姑,都低估了安亦辰的这次怒火,或者说,低估了安亦辰作为男人的自尊心。 而他回来的迅速也超出我的意料。 大约不到子时,我模煳听到了院外的动静,有侍女忙乱的请安声,接着是安亦辰熟悉的声音:“她在里面么?” 问我么? 侍女慌忙地回答着:“王妃说累了,一早就安睡了。” “睡了?”安亦辰声音中的恨怒和冰寒不掩,却已到了房门前:“滚,没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房门被砰然踢开,接着又被狠狠带上,落了闩。 我惊得从锦衾中坐了起来,已是睡意全无,望着不着一丝表情慢慢走近的安亦辰,揉着眼睛道:“回来了?” 安亦辰冷笑:“你是不是盼着我永远别回来?最好死在你情郎手里,免得有人碍着你们双宿双飞?” 这个男子此刻看来冷峻如从地狱中钻出,衣衫上灰尘僕僕,凌乱不堪,甚至有好几处被刀剑割破的裂口,零碎的布料从裂口挂下,显然初经大战,且战后不曾换洗过衣衫。 他是去追击宇文清的,看来一定是追上了,并大战一场;他空手而还,多半交锋落败。 败在他最痛恨的宇文清手里,败在我刚与之相处了二十多天的宇文清手里…… 我打了个寒噤,感觉到他身上正层层散发开一种极危险的气息,那种我曾感觉过,却从不曾想到有一天会针对我的危险气息! 惊惧中,我忙道:“亦辰,你听我说……” 我的话还没说完,只觉胸口一紧,人已被凌空抓起,离开温暖的衾被,接着脸上已被狠狠掴了一巴掌,然后掷到地上,摔得痛叫一声,还没还得及去抚被摔疼的嵴背,一道黑影,毒蛇一般窜了过来,重重打在我的前胸。 竟是安亦辰用的蟒皮马鞭,毫不顾惜地透过单薄的寝衣打到我的身上。 从未经受过的锋锐的疼痛,蓦地从伤处钻了出来,我惊叫一声,忙要爬起逃开时,又是一鞭抽在我脚踝上,接着是后背、胳膊、大腿…… 我疼得在地上翻滚着,哭叫道:“亦辰,亦辰,别打我,疼……” 稀薄的烛火下,安亦辰发青的面庞之上,冷戾阴狠,似恨得要将我一口吃了般,不见半丝平素的温雅雍容。 “你还知道疼么?你这个贱人!你连心都没有,哪里知道什么是疼!什么是疼!”安亦辰一手掩住自己的心口,另一手持了鞭,一下接一下狠狠抽打着,声音嘶哑可怖,带了破碎的哽咽声。 我也不知给他打了多少鞭,几乎全身都是撕裂般的疼痛,点点殷红的血渍,从破损的肌肤里钻出,将地面上的合欢花抹上了一层的赤色。我从没吃过这样的苦楚,着实疼得受不住了,用力滚到他的脚边,攥了他袍角,哭叫道:“亦辰,我知道我错了,饶我这一次,好么?” 安亦辰冷笑一声:“你还想有多少次么?那就该在沧江边叫宇文清杀了我,让他带你回大越,做你的快活太子妃!” 穿了牛皮靴子的脚,踢在我胸口,一脚将我踹得飞出数尺,又是狠狠一鞭落下,力道更大,我听到了布帛被鞭子扯裂开的声音,同时感到伤口处正有温热的液体向外渗出,流下。 一提宇文清,安亦辰的怒火更炽,抽下的鞭子又狠又快,烛火明灭映照下,他的眼睛通红,似已失去了理智。 ===================== 早早就更了,然后大叫:不许扔我蛋!我闪! 250.诀情篇:第二十四章 损却朱颜两心误(三) 他想活活打死我么? 我努力向门口爬着,惨叫着高声唿喊:“夕姑姑,夕姑姑……啊……救我……救我啊……” “公主!公主!”夕姑姑果然在门外,开始还忍着不出声,此时听我的惨叫和高声求救,立刻在外砰砰砰地砸门:“王爷,别打了!别打了!公主自幼娇惯坏了,年轻任性,你饶了她吧!我……我也问过她了,并没有那个宇文清做出什么来……以后我们管束着她,不许她乱跑就成了……” “你闭嘴!给我滚!”安亦辰沙哑着喉咙叱喝,赶着夕姑姑。 夕姑姑在外已大哭起来:“王爷……王爷……公主身子弱,经不起啊!你真想把她打死么?你忘了她当日怎么救你了么?她自己身处险境,如履薄冰,还去找人救你……还有,当日在赤城,那样不管不顾的就帮着我把你放了,你忘了吗?王爷,你都忘了吗?你要把栖情活活打死吗?”
第122页 安亦辰的鞭子垂落下来,然后跌于百合花泥金砖地,“嗒”地一声响。 没有了那种不断叠加而来的刺痛,我疼得不知该去摸哪一处的创伤,只是伏在地上,委屈地对着安亦辰抽泣。 安亦辰的袍角随了他胸膛的起伏而拂动着,袍角还沾了许多暗红的血渍,见证着他和宇文清沧江之战的惨烈。 “我不打她了,夕姑姑,你睡去吧!”安亦辰疲倦地说着,一滴两滴的水珠,不知从哪里掉落,跌在他靴前的地面上。 夕姑姑疑疑惑惑地应了一声,然后是细碎的脚步声犹犹豫豫慢慢走过。 安亦辰缓缓走到我跟前,托起我的脸,迫我与他对视。 他的瞳仁一片水雾,再不见原来的灿如星子。而眼睑底下,兀自一片潮湿。 我委屈地眨着眼,呜咽道:“我……我只是放了他而已……并没跟他怎样……不信,你可以去问林翌和达安木。” 安亦辰却笑了,笑着冷漠而凄黯:“他们两个是你的心腹,怎肯说你不好?便如你自己,既然在最后关头选择了跟我离去,便打死也不会承认与宇文清有染吧?” 我的泪水成串地滴落,努力要将自己的身体撑起,流泪道:“你自己也知道,我选择的是你,又怎会再和他纠缠不清?” “你选择的是我,是因为你不可能选择嫁给杀父仇人的儿子;而你,有足够的美貌和自以为的小聪明,可以和他纠缠不清。”安亦辰屈辱而冷酷地笑着,声音涩到凝滞:“情儿,和她心爱的白衣,会永远纠缠下去!我说的对不对?” 情儿,白衣。 到底是我太过轻浮,最动情的时刻,我情不自禁把宇文清当作当日的白衣那般抱着,爱着,唤着。 而宇文清也无法控制自己,一声声地唤我情儿,用最悲伤最深情的声音,唿唤着,让人听得到他心中破碎的滴血声。 我是咎由自取…… 可我和宇文清当真是清白的,安亦辰,你多相信我一点,好么? 这里是我温暖的家,你是我最依赖的亲人和爱人,我已经不能……失去你。 我无助地向安亦辰含泪凝视,哀哀乞恕。 “不要用这样的眼光看着我!我不要再受你虚情假意的蒙蔽!”安亦辰恨怒地低喊着,不顾我牵动伤口的惨叫,伸手扯开我破碎的寝衣,扔到一边,吻上我脖颈,然后一路下滑,吮吸着我不断渗出血来的伤口。 三月的深夜,地面依旧冷得怕人,裸露的肌肤被激起了层层的粟粒,滴血的伤口蹭在地上,痛得我直哆嗦,周身的触觉,瞬间变得敏锐万分。安亦辰潮湿温暖的唇游移在伤口上,顿时让我战慄,说不出是愉悦还是疼痛。 安亦辰缓缓解着自己的衣衫,阴鸷地咬牙冷笑:“看来宇文清将你的身体调教得更懂得怎样迎合男人的需要了!” “没有……”我辩解着,虚弱地请求:“亦辰,把我放床上去,好么?” 夫妻这么久,我自然知道他下面想做什么。他怒火中烧,全然不见了以往的理智和宽容,即便我全身是青紫的鞭伤,甚至不断渗着血水,他也不可能放过我。 但是,他要在这冰冷的地面折腾我么? 安亦辰眸光愈是冰冷:“是不是宇文清没和你在地上做过?” 我百口莫辩,急得哭道:“亦辰,我和他真的没有什么,你为什么不信我?为什么不信我?” 安亦辰已将身体压了下来,被他碰压到的伤口立刻痛得我呻吟出声。 而安亦辰身上,居然也有伤口。他的胸腹部,用纱布紧紧缠绕着,鲜红的血迹,已将纱布染透。 他却恍如未觉,按住我双肩,愤怒地用全身力道冲撞着我,迫我发出一声声难耐的凄叫。 赤裸后背上的鞭伤,被一下又一下蹭在地面,毫无阻碍地被砖地的花纹磨擦着,将伤口一点点撕裂,扯开…… “亦辰,亦辰,不要这样……亦辰……”剧烈的疼痛和无法承受的生理刺激,撞击得我眼前阵阵发黑,颤着嘴唇,强撑着向安亦辰告求饶。 安亦辰,你是我至亲的人,你居然捨得这样折磨我么?你居然捨得? 安亦辰脸色已经煞白,他胸腹间的伤口随了他的剧烈动作渗出了越来越多的鲜血,渐渐从染透的纱布里汪出,滑落到我身上;而我伤处的鲜血,也已将他的肌肤染湿。 血与血相交融的感觉,在此刻竟是如此可怕。 ===================== 应群中读者的强烈要求,加更…… 251.诀情篇:第二十四章 损却朱颜两心误(四) 含泪勉强抬起手,摸向他腰间的伤口,却被他刻意的蹂躏和摧残迫得无力将手垂下,眼前一忽儿清晰,一忽儿模煳,迷惘间,似看到安亦辰伤心绝望的俊秀面容,满是晶莹的泪水,顺颊倾落,无声渗入我的伤口,一阵阵钻心的刺痛…… “他就这么好么……那么久,你还是只想着他……要跟着他!皇甫栖情……我恨你,恨透你……”他疯狂用力地啮咬着我,竭尽深入地冲击着我,断续地吐字。 “安亦辰……”我哭泣着,悲伤无奈地又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却已微弱得连我自己也听不到了。 壁上那盏小小的烛火,跳跃着的光圈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虚幻成惨澹的白光,扑地盖地将我笼住…… 我晕过去了。 我总算知道,男人的妒火,远比男人的仇恨,男人的野心,更要可怕许多。 它竟能让一个雍容有度的沉稳男子,迅速变成完全陌生的食人恶魔。 后来醒来时,已换了干净的寝衣,躺在我自己绵软的床上了。 稍稍一动,便觉四处的伤口闷闷地疼,却没有那般尖锐的痛楚,显然已经上了药。周身的骨骼,似散了架般无力而疼痛,慢慢提醒我曾经发生的事。 “公主,公主,醒了么?”夕姑姑在耳边焦虑地唿唤着。 我睁开眼,已看到夕姑姑通红的眼睛,担忧而怜惜地望着我。 “夕姑姑……”我蹭到她怀里,一扁嘴,呜呜哭了起来。 “没事了,没事了!小夫妻么,床头打架床尾和,过几天,自然就好了……”夕姑姑将我抱在怀中,心疼地抚着我身上的道道鞭痕,劝慰道。 昨晚的安亦辰,仿如魔鬼兇残,还是当日那个爱我惜我把我当作自己性命般呵护着的安亦辰么?感觉好……陌生! 肌肤上的疼痛已经好多了,可心头裂开的口子,被灌入了唿唿的寒风,凛如刀割,更比肉体上的疼痛更不可耐。 “夕姑姑,昨晚,一定是我在做噩梦罢?他……他怎能那样待我?”我抱着夕姑姑瘦瘦的腰,哽咽道:“他不肯听我解释,执意认定我和宇文清有染……” 夕姑姑如儿时一般拍着我的肩,温慈地柔声劝慰:“没事,那孩子也是一时脑筋转不过弯来,气得疯了,才对你下这样的狠手。……早上我看他从房中出来时,眼睛都哭肿了,只怕心里也在懊恼。打的是你身,疼的是他心啊!” “是他不肯信我!我想解释,他怎么也不肯信我!”我摸着自己被打得皮开肉绽的肌肤,又是生气,又是害怕。 我怪恨他不信任我,居然能对我下这样的狠手,可心中,似乎更害怕他从此掉头而去,再不理我。 我迄今记得,当日白衣不告而去后、萧采绎又死去的那段时光,心如荒漠,度日如年,生不如死,甚至是……万劫不復。 那种心灵的孤寂,灵魂的惨澹,比死亡和毒打更令人痛不欲生。 我绝对不要再过那样荒凉可怕的日子…… 夕姑姑感觉到我的惊惧,将我搂得紧紧的,嘆道:“公主啊,你若跟别人的出去那么久倒也罢了,偏生跟那个宇文清在一起那么久!秦王是个男人啊,他日日找你,早就找得疯了,只怕夜里梦里,都认为你背弃了他,跟那个宇文清私逃了!有怒气,让他发泄出来也好,一直憋闷着,以后闹起来,更是不得了。” 有怒气,让他发泄出来也好。 我默默品度着夕姑姑随口说出的话语,忽然之间意识到,安亦辰的怒气,并不是从我私放宇文清开始积攒。 从浏州初见宇文清开始,到后来的驿馆会面,再到为了我的药方千里追踪,我所表现出来的烦躁不安,自然半分也不可能逃过安亦辰的眼睛,早就成了横亘于两人间的一根刺了,扎着我,更扎着他。 但他几乎没有怪责我半句,自始至终,都是隐忍不发。 隐忍,不代表能够忍住,所以他才会诱擒宇文清,将所有的怒气发泄到他的身上。 当我救出宇文清后,以安亦辰的要强个性,虽然表面上维持着自己的雍容自若从容淡定,而内心潜隐的怒气,必定越积越炽,早已如到达临界点的火山,终于在昨晚发作。 只是我不知,这火山爆发完后,还会不会接着喷那熔金烁石的岩浆,不断伤害我,从此不让我接近他半步。 “他……他现在在哪里?”我喃喃问道。 看窗外日光,早已是午时以后,经了昨晚那场折磨,我昏睡了很多个时辰了。而安亦辰一早就走了。他的伤不轻,腹部流了很多的血,又急着去哪里呢? 望着雪白肌肤纵横的鞭痕,我发现自己并不恨安亦辰,反而担心着他的身子。难道我的内心深处,也觉得对不住他,宁愿领受他这一顿责罚么? 或者,他没有错,我确实背叛了他。纵然我的身体不曾背叛,但我的心里,的确已将那个曾被驱赶开的男子再度放入。这种心灵的背叛,让我负疚,而对安亦辰,更是一种挫辱。 他本来可以选择更好的女子。 毕竟,我嫁给他时,只不过是个一无所有的亡国公主,失过身,甚至连腹中的孩儿都不是他的。 他在我最危难的时候拯救我,我却一再伤他的心…… “王爷早上出去后还没回来呢。”夕姑姑安慰道:“别担心,他再欺负你,心里也只有你一个,消了气,自然会回到你身边来。” ======================== 大家情人节快乐! 早早更完,不耽误大家的美好时光哦!
第123页 252.诀情篇:第二十五章 可知当时着意深(一) 我红了眼圈,低低道:“随他吧,我纵有对不起他,这一顿鞭子,也该还得够了。” 亦辰,这一顿毒打,能换回你的谅解,让我们回到从前的无忧岁月么? 这样漫长的人生,我不想孤零零一个人走下去。你知道,我很怕寂寞。 夕姑姑拢着我长长的髮丝,轻嘆道:“你们俩孩子,都倔……” 而安亦辰,居然接连四五天不曾回王府,到第五日晚终于回来,却连正房也没进,直接带了朋友在书房议事,接着十数日,或不归府,或径住在书房中,看都不曾回来看我一眼。 我听了不免气恼,便向夕姑姑道:“他若不待见我,我搬出去便是,把正房让与他住得了。” 夕姑姑为我轻挠着因褪疤而痒痒的鞭伤,皱眉道:“公主,这正房……你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出去。只要你住这里一日,便是王爷不来瞧你,你秦王正妃的位置还是动摇不了。” 让了正房的位置,我的正妃之位就会动摇了么? 我忙觑眼看向夕姑姑的神情,果然眼底藏了一层忧虑,瞧向我的目光甚至有些焦灼。 “秦王……最近在忙些什么?”我小心翼翼地问。 夕姑姑眸底一抹慌乱一闪而过,强笑道:“我不是终日伴着公主么?也不知道啊!” 我侧头望向茹晚凤。 自从我回府后,茹晚凤依旧如以前般待我恭恭敬敬,不见丝毫怠慢,更对我用紫凤宝玉调开她之事只字不提;只是在我身边跟得更紧了,偶尔到花园里走动走动,也是一步一跟,走得稍远一点,立刻会婉言劝我回去。 因知道安亦辰手腕,料她当日被我甩开后必定受了责罚,我也不忍再为难她,大半时候都顺着她的意,只在正房附近走动。 此时茹晚凤见我望向她,犹豫着看了夕姑姑一眼,道:“姑姑,还是和王妃说了吧!王妃若是肯低个气儿去求一求王爷,事情未必没有迴转。毕竟这事儿还在谈,圣旨还没下来呢!” 我已听出几分不妙来,从榻上坐起身来,问道:“是……是什么事?” 声线已不自觉有些颤抖。 夕姑姑忙握了我的手,温言道:“嗯,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前阵子皇后娘娘又提起王爷没有子嗣之事,几个大臣,凑了趣儿说媒,听说,打算将谢相爷的一个侄女儿叫谢蓉儿的,还有个兵部曹侍郎的女儿,立作侧室。算来王爷房里,嗯,服侍的女人也太少了些,收两个侧室夫人也没什么……公主没瞧见么,哪个皇亲国戚不是妻妾成群儿女成堆……” 夕姑姑再说什么,我已听不到了。 安亦辰要另娶? 当日为了我,将所有房中宠姬驱走的安亦辰,要另娶他人? 我紧紧咬住嘴唇,默然往自己房中走去,冷不防被脚下的包金门槛绊了下,一头栽到地上。 夕姑姑、茹晚凤惊唿着,忙过来扶我。 我摇了摇手,道:“我没事儿!你们……你们帮我去探着,看王爷什么时候回来,告诉我一声。” 说着,我爬起身来,软着脚走到床边,无力地趴在锦衾上。 锦衾绣的是成双成对的鸳鸯,彩翼辉辉,于碧水绿苇间交颈而戏,相和而歌。 “公主!公主!”夕姑姑不放心,兀自站在床边焦急望着我。 “夕姑姑,你出去吧,我想静一静。”我说着,已忍不住心酸和委屈,滴下泪来,润湿了精緻的鸳鸯彩绣,洇作一团,顿时失去了原来的轻盈神采。 夕姑姑闻言,嘆息一声,悄然掩了门离去。 安亦辰没有原谅我,即便把我那样毒打了一顿,依然不肯原谅我。 他固执地认为,我与宇文清有染,甚至赌气用另娶他人来打击我,或者,也试图用别的女人,代替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而如今的我,已只剩下了他,他几乎是我的全部,我如何输得起? 虽然我轻易不肯向人低头,不肯向人屈服,可是,安亦辰,我怎能放弃你,不去争取回那些来之不易的幸福? 我狠狠咬住被衾,用力擦拭自己的眼泪,不去想不去看身上那些安亦辰弄出的伤痕。 夕姑姑和茹晚凤看出我有意和安亦辰修好,对此事非常上心,不断让人去打探安亦辰情况。待知道安亦辰已经回了书房,更是分别找了理由各去查探一番,才在过了亥时和我说道:“公主,这会子王爷几个部属都走了,这里有才炖好的莲子羹,公主要不要送去?” 我应了,略点了胭脂,依旧是家常的淡绯色长裳,披了薄薄一件披风,由了夕姑姑伴着,茹晚凤提了灯笼,一路将我引向书房。 立于黑暗中,望着蝉翼纱透出的明亮灯光,我的手心,居然攥出汗意来。 而茹晚凤已走上前,轻轻叩门:“王爷,我把夜宵送来了!” 安亦辰熟悉而平稳的声音传出:“好,端进来吧!” 夕姑姑将莲子羹连同托盘递给我,将门打开,轻轻将我推入,又缓缓将门关上。 仙鹤展翅银蜡台上,一对儿臂粗的红烛高烧,映出安亦辰秀逸的面庞,削瘦许多,却已恢復一惯的雍容贵气,提笔书函之际,眉宇间泛出属于少年王者的刚毅从容,睿智机敏。 他本来书写得很专心,甚至不曾抬头看我一眼。 但我走到他身边时,他的笔忽然顿了一顿,连唿吸都有些紊乱。 253.诀情篇:第二十五章 可知当时着意深(二) “怎么是你?”他没依旧抬头,却凭感觉知道了来者是我。 “我不可以来么?”我本想软语相求,但他神情冷淡,我便再也不肯放下身段,倔强地反问着。 安亦辰的喉间滚动了一下,提了很久未曾下笔的毛笔,已滴下一大滴的墨汁来,迅速在写了一半的书函上洇染开来。 他将笔搁下,一把将写坏的纸揉了,扔到一角,淡淡道:“把羹汤放下,你回去吧!” 就这么走么? 我迟疑一下,问道:“要我帮你磨墨么?” “不用。” “要我帮你剪下灯花么?” “不用。” “要帮你送件披风过来么?夜间凉得很。”我厚着脸皮,又找了事问。 “不用。” 依旧是冷淡的回答,如沉沉的夜,渐渐在我心里铺满,一片茫然而清寂的黑。 我尴尬得再也站不住,只得缓缓从他身畔走开,慢慢向外踱去。 门外大片的黑夜将凉意透过门窗袭入,嗅到鼻中,酸涩而清冷,生生要将哽在喉间的泪意逼出。 但我终究忍住了泪水和心酸,立定了身子,用和他一样平淡的声音答道:“我不会和别的女人分享你。如果真有那一日,我便不再是你的妻子。秦王正妃那个位置,你可以留给任何你中意的人。” 我说着,继续向前走着,正要拉开门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安亦辰已冲到跟前,一把将待开的门掩住,站在我面前,眸光中若有烈火燃烧:“你威胁我?” 我仰起下巴,咬着牙道:“既然你已不再是那个专心待我的安亦辰,我又何必眷恋,等待你施捨的感情?” “所以,你去找你那位专一的情人,去做他的太子妃?”安亦辰同样咬牙切齿,恨毒地盯住我。 “我不会做他的太子妃!也不会做你的秦王妃!我回肃州去,陪伴我的绎哥哥!”我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滑下面颊,悲哀地望着这个被妒火冲去理智的男子,惨然道:“我现在才知道,只有绎哥哥,才是真的对我好,才能给我最纯粹的感情!你只会玩心计,连感情也列在你的算计之中!而宇文清只是个懦夫,他永远只会犹豫,只会徘徊!只是绎哥哥不会,只有他……可以用全部的生命来喜欢我,爱惜我!” 我绝望地望着眼前的男子,已是泪流满面,悲伤地叫道:“安亦辰,早知如今,你当初根本不该救我!我宁愿……宁愿自己无声无息死在去越州的路上,或者,我还来得及追到绎哥哥!” 安亦辰眸中的烈火渐渐熄灭,显出本色的黑暗,沉沉郁郁,翻滚若涛。 我一把将他推开,又要去拉门。 安亦辰将我手一拽,勐地一旋,已将我推倒在门棂上,潮湿颤抖的唇瓣迅速覆住我的,纵肆亲吻,柔软中带了惊悸的舌,带了强烈的掠夺气息,将我满满充斥,甚至不让我有一点回应的空间。 不过片刻,我已给迫到几乎窒息,瞬间涨得满脸通红,挣扎着侧过脸避开他的侵袭,好用力透一口气。 安亦辰依旧将我紧紧压在门边,捏紧我下巴,恶狠狠地盯着我,一字一顿道:“给我记住:你皇甫栖情,生是我安亦辰的人,死是我安亦辰的鬼!除了秦王府,这一辈子,你哪里也别想去!” 我恨恨道:“你真要逼我,那你就等着收尸吧!” “你……”安亦辰气急,俯下头来又吻住我,堵住我所有将说未说的恶毒话;而我的脚一腾空,已被他抱了起来。 这一夜,安亦辰依旧未回正房睡,但我却被他留在了书房,整整纠缠了大半夜,直到他筋疲力尽,才放开了我。 而我被他折腾得身子全然地虚浮,几乎说不出话来。 “栖情,这次我认亏!但如若再有下一次,我会亲手把你活活打死,让你做我安亦辰的鬼王妃!”他这般和我说着,显然还是不信我和宇文清之间的清白,却依旧重新接纳了我成为他最挚爱的妻子。 “那天在江边,我只是想着以后再也见不到他,才一时失态,我跟他真的没什么……”我还是试图解释。 “别越描越黑了!我不想听!”安亦辰脸色黑的可怕,可以想见,宇文清和这件事,以后必定会成了秦王府的禁忌话题了。 不,应该说,现在已经是禁忌话题了,我的所有解释,因为我二十多天的失踪,以及江畔那幕深情相拥,显得太过苍白无力,安亦辰根本不会採信。 所以,我只得沉默,沉默地听着安亦辰在我跟前立誓:“我不会再要别的女人,可是你,从今天开始,不许踏出秦王府半步!否则,我挑断你的脚筋,把你关一辈子!” 然后结实的身躯覆上我的,含住我的嘴辱,狠狠吮吸,啮咬! 我呻吟一声,已觉温热的液体从唇边迅速滴落。
第124页 他把我的唇给咬破了,依旧用那种恨痛的眼神盯着我,轮廓明晰的清俊面容,阴霾重重,隐有伤心和屈辱涌动。 闭上眼睛,我用自己的面庞和嘴唇温柔地厮磨着他的,哽咽道:“多信我一点,好么?多信我一点!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 “喜欢我,却更喜欢他。只要一见他,就忘了我。”安亦辰喉间滚出的声音低沉嘶哑:“我费尽心思地待你好,却经不起你见他一面。他到底哪里比我好?让你这么不顾身份,不顾廉耻……” 254.诀情篇:第二十五章 可知当时着意深(三) 他的手正抱着我的肩,说着这话时,指甲已没入我的肌肉中,肩胛骨几乎要被他捏断,我痛叫一声,泣道:“亦辰,不要这么对我。我不会再去想他,乖乖和你过日子,和以前一样快乐的生活着,无忧无虑,好不好?” “你觉得我们以前的生活,快乐么?”安亦辰迟疑地问,漆黑的眸底,又有什么东西在涌动。 “是,这一年来,我过得很开心。自从皇宫被宇文氏占去,我一直寄人篱下,战战兢兢地,永远不知道明天会怎样,明天又会在哪里,总觉得心里空空荡荡,没个着落的地方。”我亲吻着他的面颊,含泪道:“是你给了我一个家,让我重新找到了那种有了家的快乐。我曾经就想着,如果再有个孩子,我便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子。你知道吗?那时,你抱着我,抚着我的小腹沉睡的每个夜晚,我都会在梦中笑着。” 金色的阳光,盛开的花圃,有一对相亲相爱的夫妻,和一个眼睛清亮的可爱孩子。这似乎是从我童年便延续下来的梦想。我太需要那样的温暖。 安亦辰定定望着我,似要将我的心也挖出来,细细察探。 我只是冀盼地与他相对,传递我对他的依赖和感激。 “既然……既然你能感觉这是你的家,你能感觉我是真心想给你一个家,为什么刚还要说去肃州?为什么还……还……”他又俯下身来,恨恨在我脖颈啮咬。 牙齿与锁骨相磕,痒而痛楚的触觉,迫得我迷乱地呻吟一声,甚至担心我若说错一句,他会不会一口咬破我的动脉,让我就此死去。 “我没有孩子,只有你,可如果你已不再属于我,这个家,就不成其为家了。”我同样地恨怒,忽然一张嘴,也在他唇边狠狠咬了一口,叫道:“我不会勉强自己,在一个不再像家的家里,眼看自己心爱的夫婿和别的女人日日笙歌,夜夜欢好。” 即便宇文清,或者说是白衣,也只是我的过往。我忠实于你,你也必须忠实于我。 否则,我还拥有什么?我还拥有什么? 所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安亦辰眸光悸动,终于没再说一句话,将我紧紧揽在怀里,与我肌肤相贴,可以清晰地感觉出彼此的心跳,以及血脉的流动。 这一刻,我们夫妻一体,如胶似漆,仿佛永远不会分离。 仿佛而已。 当彼此的信任如薄膜般一戳就破时,刻意维繫的感情再深厚,也不过是梦中花,水中月,纵然华美精緻,却经不起梦醒,风送,眨眼便是一地的凋零,飘散的浮影,摸不着,抓不住,唯余破碎狼藉的心,不知如何去掬起,合拢,掩回曾经的风华绝代。 从这日起,安亦辰又搬回了正房居住,而纳侧夫人的事,再也没人提起,估计是被安亦辰想法子暂时搁置了。 但我们的感情,到底没能恢復过往。虽然那夜之后,谁也没有再提我和宇文清之事,但分明已有了堵无形的墙,日夜亘于我们中间,让我即便抱住他,也能感觉出他内心的猜忌和荒凉。 我并不想这样下去,只要他在我身畔,我便很尽心地做好一个妻子应尽的职责。从他每日穿的内外衣物,簪帽佩饰,到每顿的饮食,每次外出的车驾,都亲自过问,务要让他过得舒舒服服。——当然,更要他能体谅出我待他的一片心。 林翌、达安木等我的侍卫们,自从我回府后再没有在二门内出现过。听夕姑姑说,安亦辰也没拿他们怎么样,依旧用很高的俸禄养着,只藉口保护我不力,让他们只在外围听差,不许再到正房来。 也就是说,断绝了我再度和他们联手出逃或做其他事的可能。 我不知道林翌和达安木等人对此会如何作想,但他们不是笨人,看得出目前我和秦王的微妙关系,很聪明地选择了沉默和听从。 就如我,也选择了故作不知,再也不提起我的那群侍卫。 安亦辰何等聪明,自然也看出我在努力弥补着二人之间的关系。他也不想放弃我,于是面容上近乎冷漠的雍容沉静渐渐消逝,开始关心起我的身体状况来。 “快把公主身子养得结实些,咱们也好尽快要个孩子。”这一日,安亦辰喝着我亲手泡的日铸雪芽茶,笑向夕姑姑道:“我可等着……有个孩子好彻底收了你家公主的心。” 后面一句话,却又是意味深长了。 夕姑姑笑道:“王爷放心,公主最近听话得很,一顿一顿都在吃那调理的药,应该很快就会给王爷生出个漂亮的小世子。” 自安亦辰搬回正房来,我每日吃的药又变成了原来的味道,我便知安亦辰令人将宇文清开的药方换掉了。 但这样敏感的时刻,这事却提也不能提。横竖那药也吃不坏人,苦就苦些,权当补身体好了。 这样过了大半个月,我的日子终于基本恢復到原来的宁和安谧,安亦辰又如以往一般,一有机会,便伴到我身边,陪我说笑聊天,看我弹琴画画。 但我却一日比一日倦怠起来。 也说不清为了什么,只是易倦,嗜睡,有时明明记着第二日一早起床送安亦辰出门,结果常连安亦辰什么时候离去的也不知道。——安亦辰向来知道我贪睡,也从不叫醒我,每次都是由着我睡到日上三竿。 255.诀情篇:第二十六章 芳心犹卷君须怜(一) 这日安亦辰回来得早,见我趴在榻上只是恹恹的,连话也懒得说,遂道:“精神怎么这么差?晚上瞧你睡得挺好啊!” 伸手过来摸摸我的额。 他那宽大厚实手掌覆在额上的那种温暖,感觉踏实而安心。我向着他微笑道:“我没事儿,就是有些倦倦的。大概春天都容易倦吧?” 安亦辰点点头,道:“呆会叫个太医进来看看,也好放些心。你这身子骨,也不知怎么回事,跟个美人灯儿般,风吹吹就破了般……” 我从榻上坐起,亲倒了杯茶送到他手中,轻笑道:“咦,你以前不总说我是个尖牙利爪的小老虎么?” 安亦辰拂着茶叶,轻轻啜着,安然道:“可能现在是只驯服了的小老虎吧?” 他勾了我脖子,将我揽到怀中,亲了亲我的唇,笑意微微。 他的如玉瞳仁,映出我倦乏而美丽的面容,温驯而娇慵。尖牙利爪,的确已被我深深藏起。 只因我确信眼前的男子,有足够的力量来保护我,让我沉浸在他的温暖里放心憩息。 晚饭后,果然有太医前来请脉。 我斜靠于榻上,打着呵欠道:“我没什么事吧?不过贪睡了些,王爷也太过小心了。” 安亦辰负了手站在一旁,温和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倦睡成这样,总有些原因。” 随了素绢的帕子,太医搭着脉,舒了舒眉,又细听了片刻,已回身向安亦辰笑着行礼:“恭喜秦王殿下!王妃有喜了!” 其时夕姑姑、茹晚凤俱在一边,闻言一齐站起,又惊又喜。 我也不由立起身来,笑道:“真的么?不会断错?” 上次宇文清也曾说过,我的宫体受损,很难受孕,因此开了药方给我。真没想到,那药方如此神效,服了没多久,居然有了身孕! 自从服那药后,我的癸水再没有来过,我只当自己心思劳碌,加之小产后从来也不曾准过,更不曾往这方面想过。 安亦辰眉目不动,看不出特别的惊喜来,只是袖了手,淡淡问那太医:“胎儿几个月了?” 太医笑道:“还小呢,估计才一个多月不到两个月吧。” 安亦辰轻轻一笑,道:“好,本王知道了。这事你先不要在外宣扬,王妃身子弱,经不起亲友们你来瞧他来探的,耽误了静养可就麻烦了。” 太医也知道当年我小产之事,当下俯首应是,由侍女领了出去。 安亦辰望着太医的背影,面色冷凝中泛出青白来,方才安然而笑的双瞳,此时寂然无波,深不见底。 夕姑姑和茹晚凤正欲前来贺喜,见了安亦辰神色不对,相视一眼,居然没敢说出口来。 我正满心欢喜,见了安亦辰那副模样,一时笑容凝结,紧张地绞了手,问道:“你怎么了?不高兴么?” 安亦辰勉强一笑,低沉道:“回房去吧,我想和你谈谈。” 又侧身向夕姑姑等人道:“你们也早点下去歇着,栖情有我照顾着,不用担心。” 夕姑姑等何等灵巧,立时觉出不对劲了,疑惑地望了我一眼,慢慢告退。 我也觉出不对,却想不通安亦辰为何不悦。他不想我为他诞育后代么?他甚至希望尽快有个孩子……收了我的心。 忐忑随了安亦辰回了卧房,安亦辰却没有说什么,默默将我的寝衣递过来,看着我换了,便轻轻将我拥到怀里,抱入锦衾之中,细緻地吻着我的面颊,我的脖颈,缓缓向下游移着。那温柔的鼻息,一下一下,如羽毛般拂在肌肤,亦拂在心头。 那种不肯放手的温柔里,纠缠着说不清的爱恋和痛楚,让他喉间的喘息,都带了微哽的低咽。我正琢磨着他的异常,略嫌粗糙的微凉手掌,轻重有致地揉捏于女子最敏锐的部位,激得我低喊一声,渐渐迷醉,迷失,再也无法推详他眸中的深沉和痛楚从何而来…… “栖情……”安亦辰轻柔地唤我。 我本就倦倦的,经他这番索取,眼皮已沉涩得打不开,模煳地应他:“嗯……” “把那孩子拿掉吧,我们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安亦辰的声音依旧轻柔,仿若在耳边低萦着缠绵的誓言。 “……”我很想顺了他的口音乖巧地应声好,但字在舌尖,终于没能发出,而嵴背上已有一道冷气,嗖地窜过,将一熘的冷汗,从额前逼出。
第125页 “你说什么?”我勐地坐起来,睡意全无。 略嫌阴暗的小小烛火,透了霞影鲛绡帐帏投入,将帐中的一切都模煳了,安亦辰的脸在黑暗中如一道剪影,轮廓清晰,却看不清神色,更不知道他那对向来蕴了极多东西的双瞳,此时又是怎样的波澜壮阔或点尘不惊。 “对不起,我没办法容忍你把那个孩子生下来。它已超出了我所能承受的极限。”安亦辰平静地回答着我,口吻已是不容置疑。 我不信地抓住他的手,侧着脸,意图借过模煳的烛光看清他的面颊,看懂他到底在想什么。这是那个刚刚和我颠凤倒鸾,共尝人间极乐的夫婿么? “你……什么意思……你不要我为你生的孩子么?”我喉咙口已经发紧发僵,简直快要不会说话了。 “呵……”黑暗中,安亦辰笑得凄冷:“栖情,你自己明白,那孩子……你是为我生的么?” ====================== 一章如大家所料的章节,呵! 256.诀情篇:第二十六章 芳心犹卷君须怜(二) 我隐约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气急道:“你……你在疑心这孩子……这孩子……” 我说不出口,泪水却已不争气地滚了下来。他在疑心这孩子不是他的。 而安亦辰的下一句话,更叫我心寒到哆嗦:“不是疑心,是断定。” 他抬起眸,黑暗中,依旧辨得出如烈火般的煜煜闪光:“如果我没记错,在你离开我跟随宇文清出逃前一天,你来过癸水。而你回王府,才一个月,哪里来的一个多月近两个月的身孕?” 我这才恍惚记得,去救宇文清的前一天,安亦辰曾向我求欢,我因宇文清之事毫无兴致,藉口癸水来了将他拒绝。我又怎知,这事会造就现在天大的误会? 我忙抓住他的手,解释道:“那天我心情不好,随口撒了谎。” “是那天在撒谎,还是如今在撒谎?”安亦辰漠然问我,结实的手掌潮湿而沁凉,唇角自嘲般的笑意如浮光掠影般飘泊着:“皇甫栖情,我知道你是真心实意想和我过一辈子;而我,也是真心实意想护你爱你一辈子。我愿意做你的依靠,哪怕这只是你不得不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但我还是个男人。” 他亲了亲我的额,将我拥抱了一下,久在被衾外裸露的肌肤瞬间将凉意传递给了对方。 我打了个哆嗦。 安亦辰为我将寝衣披在肩上,自己却披衣下床。 淡绯色的霞影纱如水绵联晃动,连安亦辰的声音也在晃动,如隔了水纹般听不清晰:“我和宇文清的孩子,你只能选一样。但不管你选哪样,你都休想再踏出秦王府半步。我不会……容下那个小畜生……” 门吱呀一响,又被带上,卧房中已没有半点声息。 窗外,砌下春寒,蛰鸣啾啾,落花无声,清月撒辉,银霜满地。 他应当踏了那清霜白石,又住回他的书房去了。 我过了许久才从惊骇中醒过神来,抚住自己的小腹,很想痛声号啕,却知号啕再大声,安亦辰也不会再回头,回头多看我一眼。 他有多喜欢我,就应该有多恨我。 可是,他为何就不相信,我怀的,千真万确是他的骨肉呢? 或者,没有了信任,我们之间的爱情,已经和泡沫般脆弱不堪一击,甚至只是风吹影动,便足以破碎,成为飘缈的虚无,连感觉到它,都变得异常艰难。 那一晚,我做了很多的梦,流了很多的泪。 最多最重复的梦,就是我落到了一个泥潭之中,拔足不出,越陷越深,越陷越深,眼看着那厚浊的泥浆已淹没我的胸膛,我的脖颈,我的下颔。 我大声地唿救,我甚至已看到了颜远风正陪着母亲在一旁的糙地说话,看到萧采绎微笑着在昭阳殿前舞剑,看到宇文清正持了一朵月芙蓉发怔,看到安亦辰正和夏侯皇后激烈地争吵…… 他们离我都不远,可他们都听不到我的求救,依旧专心做着各自的事。 而泥浆已掩住我的口鼻,让我无法唿吸,让我憋闷窒息到快要死去…… 然后,我满身冷汗,满脸泪水,抽泣着哭醒…… 第二日自然是病恹恹的,头晕脚软到几乎无法下床。 夕姑姑早知有些蹊跷,一早便在房外侯着,见我迟迟不起,便推了门进来。 “公主,公主,你怎么了?”她一撩开帏帐,已失声惊叫起来。 我便知我现在的脸色一定非常可怕了。 “夕姑姑……”我颤着身子,抱住夕姑姑温暖的躯体,惊慌地喊着,喉咙已是嘶哑一片,舌头僵硬得几乎拖不出音节来。 “这是怎么了,到底怎么了?昨天……不还是好好的么?”夕姑姑也是惊慌失措,高声喊着。 “他不相信我。”我木然地瞪着壁上燃了一夜,终于燃到了尽头的小烛。长长的烛泪,顺了蜡台垂下,蜿蜒柔顺的线条,勾画着泪泪相叠的悲惨和无奈。 我说得不甚清晰,但夕姑姑还是听明白了,嵴背僵直了一下,扶正我的身躯,急急问道:“怎么会呢?你们不是和好了么?他……他还认为你和宇文清有染?” 我们的和好,在安亦辰看来,只是因为捨不得而不得不进行的一种让步。他对我的感情,强烈到可以容忍我与他人有染,可到底无法容忍我为他人生下一个孩子,顶着安氏的名义。 他不相信我的清白,所以,根本无法相信这个孩子是他的。 林翌等人已被调开,我的身畔,除了夕姑姑,几乎没有可以依赖的人。而如今能帮我的,也许只有她了。 努力凝定了心神,我将昨日安亦辰的话一一说了,也告诉了夕姑姑当日藉口癸水拒绝安亦辰之事,吸着鼻子道:“夕姑姑,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绝对不要再失去这一个。——天又知道,再丢了这个,我还能不能再怀上下一个孩子了?” “我会去找王爷说,我不会让他发疯打掉自己的孩子。”夕姑姑蓄着泪,为我梳理长长的黑髮,低低地劝慰我:“王爷心里头只公主一个人,我好好和他说,他必定能够想明白。……你的身子,也经不起再次小产了,我不许他把你的性命开玩笑!” 我略略安定,抱住夕姑姑的身体,才渐渐阖上眼,安宁地睡了片刻。 而夕姑姑一直抱着我,如同小时侯一般,用瘦弱的臂膀撑着我身体的重量,以翼护的姿态将我怀在她的怀抱里,直到茹晚凤神情忐忑地端来一碗药。 浓重的药味让我皱了皱眉,立刻清醒过来。 ======================= 首页有推荐,加更,谢谢亲们如此地关注栖情,关注小安,关注白衣! (白粉:你在折磨我们白衣!安粉:你在丑化我们安安!幕后台词:别说好听的,我们一齐打倒皎皎!) 257.诀情篇:第二十六章 芳心犹卷君须怜(三) 药吃多了,我对于药味还是有些辨别能力。这绝不是我寻常吃的调理药,何况我既已受孕,证明宫体恢復,根本没必要再去吃那些药。 “王爷……让把这碗药给王妃喝了。” 茹晚凤说着,觑了我一眼,立刻惊缩回了眼神,丝毫不见原先的从容。 堕胎药? 我不由攥紧了夕姑姑的衣袖,正要说话时,夕姑姑将手一拦,已把那碗药打翻在地,黑褐色的药汁淋漓于地面,曾经是赤色的金合欢花纹,顿时渲成暗黑的颜色,浑浊一片,再不见原先的华美吉祥。 “晚凤,王爷是给气煳涂了,你也煳涂了么?我们公主虽然年轻任性些,可还不至于不顾自己的名节。她怀的,千真万确是王爷的骨肉,你要由着王爷的性子闹,将公主和这个孩子逼上绝路么?”夕姑姑声音很是凌厉,丝毫不见平时的温懦亲切。 茹晚凤秀丽的面庞上泛出迟疑和烦躁,吞吞吐吐道:“王爷……王爷说,让王妃一定喝下去。如果打泼了,就再煎去。” “如果我不喝呢?” 我从夕姑姑怀中坐直身子,瞪住茹晚凤,冷冷地问,手指已经冰凉。 茹晚凤更是侷促,嗫嚅道:“王爷说,如果王妃不喝,就……就不用住这个正房了……” “出去!”夕姑姑忽然打断她,喝叫道。 茹晚凤一惊,拣了碎了的药碗便往外走去。 我只觉一道恨怒从心肺处直冲出来,狠狠将衾被棉枕一股脑扔下床去,叫道:“不住就不住!他……他以为我希罕么?夕姑姑,收拾东西,我们这就搬出去!” 夕姑姑忙高声劝道:“公主,别冲动,别冲动!” 她大约早知茹晚凤那样说了,我必定忍受不住,而让出正房,无疑会将事情闹得更僵,以安亦辰目前同样激烈的精神状态,或者会一气之下另娶侧夫人,甚至废去我的正妃之位,另立秦王妃。 可那又如何呢? 他这样不信任我,这样逼我! 他想逼我再次让步,让我以牺牲自己的孩子为代价,去换取他永远怀着猜忌的怜爱么? 这样的怜爱,不要也罢! 我颤抖着嘴唇,穿了寝衣,赤着脚,胡乱搬着我的箱笼妆盒,叫道:“夕姑姑,帮我收拾东西,我还回那个青衿馆去住!他爱让谁当王妃就让谁当,我……我再也不想再见到他!” 足底的砖石凉气,丝丝缕缕透入肌肤,可终究敌不过心头冒上来的凄寒冷瑟。安亦辰,你一定要我选择么?那我只能选择孩子! 我已经丢了一个,就是死,也不能丢了这一个! “公主,公主,你冷静些!”夕姑姑用力抱住我,一边把我往床上拽着,一边叫着给惊怔地站在门边的茹晚凤:“晚凤,还不过来帮忙?” 茹晚凤如梦初醒,忙丢了药碗来扶我,慌忙道:“王妃,王爷也只是气头上,随口说说,您别冲动,别冲动啊!” 夕姑姑用袖子胡乱擦着我的脸,流着泪道:“公主,是啊,就是为了腹中的孩子打算,也得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啊!公主,这时候,你就别任性了。” 泪流得多了,我的眼睛又肿又痛,可偏还是止不住一阵阵的温热往下流淌,而我的身体,已经开始止不住的哆嗦。
第126页 我不能任性,我知道,我不能任性。 我自以为是的尊贵和安闲,无非建立在安亦辰的宠爱之上,所谓的秦王妃,也不过是他为宠爱的人送上的名份而已。 单就我自己而言,一个亡国公主,在这个所谓的大晋王朝,无权无势,更无可以依靠的背景,离了安亦辰的保护,只能任人鱼肉;而安亦辰若愿意,同样可以将我任意处置。 他高兴时可以让我拥有自己的势力,比如,那些从黑赫归来的侍卫;若是不乐意了,随时可以将赋予我的权力尽数取消。 比如林翌、达安木等,我曾为他们被允许来到我身边,并格外受到安亦辰的优待而欣慰不已,现在才知道,我有多么傻! 赋予他们权力,和剥夺他们权力,对安亦辰来说,都是件极简单的事,简单到只需一句话的吩咐就够了。寥寥二十三位护卫,相对于秦王手下无数的精兵悍将,早可以忽略不计。 我看似有很多选择,可事实上却毫无选择,除了服从安亦辰。 所以,被动的只能是我,屈服的只能是我,任性的也只能是我。哪怕安亦辰只是凭了一时怒火,要打掉他自己的孩子! 我伏在床上,恸哭失声,却终于安静下来。 我不得不安静,别无选择。 这里是秦王府,如果我还指望下辈子依靠安亦辰,我只能安静,安静地冀望夕姑姑劝服安亦辰,让他明白,他想伤害的,是他自己的亲骨肉! 我不知道我未来还要面对什么,但就目前而言,护好腹中的胎儿已成了我最大的责任和义务。夕姑姑端来的食物,我尽量吃得多些,然后缓缓在房中走动,尽量摒去凌乱的思想,以防心境过差影响到胎儿。 如此到第二日晌午时,我精神已恢復了不少,而安亦辰一直都不曾回府。 夕姑姑一直宽慰我,一次次拿安亦辰以往待我的种种好处坚定我的信念,让我相信,安亦辰终会原谅我,并接受这个孩子,哪怕心中仍有疑惑。 我并不觉得我有多对不起他,即便是江边之事,那顿毒打,也应该还得够了。 ====================== 关于更改书名的事宜,评论区置顶皎做了说明。如有不便,亲们见谅! 258.诀情篇:第二十七章 揉碎轻花说缘尽(一) 可安亦辰坚持认定我和宇文清有染…… 他勉强肯接受我,心里却带了这根刺;而现在,他不肯再带着这根带接受那个孩子,那个他认定不是他骨肉的“小畜生”。 但他目前接不接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得不到他的允许,只怕他不会容这个孩子平安降临人世。 而我要的,就是这个孩子的平安出世。 相信只要他出世,他与安亦辰父子之间天生的血缘亲情,早晚会被唤起,而我的清白,则再也毋须分辩。我的幸福依然有着希望,纵然目前会很艰难。 安亦辰,你可知道,那份幸福,对我有多重要? 但到傍晚时,我已发现我的处境着实不容乐观。 我要去园中散步时,被院外的侍卫拦住:“王妃,王爷有令,王妃体弱,宜在房中静养,不得出院一步。” 懵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被安亦辰软禁了。 夕姑姑忙拉我:“公主,别和他们计较,等王爷回来,我们和王爷说吧。” 安亦辰的部属,个个出身行伍,只知军令如山,和他们说了,也不过为难他们,让安亦辰知道了,反而更不自在。 忍了气,我默默回了房中,卧于长榻上,把头髮散了开来,让夕姑姑一下一下为我梳着,感受着头皮渐渐放松,心神方才略略舒展,迷濛欲睡。 夕姑姑见我倦了,拿条软毯子为我盖了,只坐在塌畔守着我,抚着我软滑如缎的青丝。 朦胧之际,见有侍女走到夕姑姑身畔,附耳说了几句,夕姑姑点点头,又瞧我一眼,我将微睁的眼闭了,不一会儿,才听她细碎的脚步声迅速走开。 安亦辰回来了么?夕姑姑是去见他么? 我的心跳隐隐加速。 天知道,我多么盼望安亦辰终能容下这个孩子,哪怕我不得不向他低头,向他乞恕,哪怕他一时对我冷颜相向,相敬如“冰”。 门外依然有侍女在守着,察探着我的动静。 但我明白,除了夕姑姑,其他的人,只要安亦辰一句话,立刻会由侍女变成我的监视者,甚至变成我的谋害者。 没有了安亦辰的支持和保护,在秦王府,甚至在整个的大晋,我都是孤立的,孤立而无援。 我也想骄傲,骄傲如以往一般伸展我的伶牙利爪。可我只是个被捆了羽翼的鸟儿,困囿于安亦辰给予我的小小牢笼中,根本无法飞开。 那个小小的牢笼,曾用情丝编织,让我不舍离去;当我想离去时,情丝中已缠入了金丝,成就了挣不脱也捨不得挣脱的金丝笼。 不想让任何人看到我的悲哀和不安,我继续卧于榻上,阖着眼,只作睡着,却终于还是忍不住,眼角慢慢溢出温热的水滴。 夕姑姑好久都没有回来。 而屋外,渐有熟悉的脚步声轻缓地传来,又有侍女蹑手蹑脚离去的轻微动静。我便知道,安亦辰来了。 脚步声顿在我的榻前,唿吸声沉重而熟稔,曾无数次轻旋在我的睡梦之中,让我安妥,让我宁和。 习武者略有些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拭了我眼角的泪,如羽毛般尽量轻盈地滑过我的面庞,沿着我的颈,肩,胸,腹,温柔滑下,停于我的小腹处。 我犹记得当日怀第一个孩子时,他也喜欢那样抚摸我,特别喜欢抚摸我的小腹,虽然他知道,那个并不是他的骨血。 但这一次,不管是不是他的骨血,他显然都不打算怜惜。我已觉出,他按在我小腹的手掌,力道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五只手指,已经深深凹陷入我柔软的小腹,似欲这样子生生地扎进去,把他讨厌的孩儿连血带肉勾出。 我双肩一耸,勐地坐起来,挣扎着推开他的手,喘着气,惊慌地望着他,双手紧紧护住自己小腹。 安亦辰似被我戒备的举动震惊到,眸光凝了一凝,浓黑的眉深深蹙起,看来萧索而落拓,不见寻常的雍容。 他在我沉睡中显现出的神情,是不是才是最真实的内心流露? “亦辰……”我颤抖着声音唤着他的名字,咬了咬下唇,盈了满眶的热泪,低声哀求:“这孩子是你的,让它好好生下来,好吗?” 安亦辰双手扣着我的肩,嘴唇黯无血色。他深深地望向我,忽然一把将我拥到怀里,将我的肌肤按揉得几乎每一寸都贴到他的身上。他的话语中,纠结了黑夜般漫无边际的疼痛和沉郁:“栖情,拿掉那个孩子,算我求你,行么?我不想见到你日渐挺起的肚子,更不想见到……见到属于那个人的孩子在我跟前活蹦乱跳……我真的承受不住……不要逼我恨你,不要逼我离开你……” 我紧张地抱住他,失声哭道:“多信我一点,好么?多信我一点!我也喜欢你,我绝不要你离开我,绝不要你恨我。” 安亦辰胸部一动,已嘲讽般嘆出一口长气,温热湿润的鼻息扑于脖颈,泪意般的咸涩;他破碎般哽咽道:“我信你?栖情,你告诉我,我怎么信你?从去年春天把你带入晋国公府,我竭尽所有给予你我所能给予的全部,不论是尊重,还是爱情,只要是你要的,哪怕……哪怕知道你怀的是萧采绎的孩子,我都愿意视同亲出……看着你的笑容一天比一天多,睡得一天比一天好,我也很开心,我以为你的心里,总算有了我,并将……将宇文清渐渐遗忘。” ======================== 本章为加更。 因为在改书名,没收藏的亲请帮收藏一下,不然我担心以后大家会找不着这本书了…… 259.诀情篇:第二十七章 揉碎轻花说缘尽(二) “给我时间,我会忘掉他,一定会忘掉他。”我匆促地打断他的话,吻一吻他柔软的唇,急急说道:“而且我发誓,我不会见他,永远不会再见他。” 我记得自己的身份。即便在江畔,我也没有忘记自己是安亦辰的妻子。我的夫婿是安亦辰,我打定主意携手一生的人。 安亦辰凄凉笑着,往日灿如星子的眸中,已迷濛着滚下泪来:“栖情,知道吗?你一直让我感到很失败,我走来走去,似乎永远走不到你心底最深处。你小产时,在死亡边缘徘徊了八天八夜,我也在你身畔衣不解带守了你八天八夜。那八天八夜里,你迷迷煳煳唤过很多人的名字,从你的父亲,母后,颜叔叔,夕姑姑,绎哥哥,甚至也曾唤过我。可你叫得最多的,是白衣!把所有的人名字加起来,也不如唤他的多!” “知道吗?”安亦辰伤感地吻着我眼角惊诧的泪水,低低诉说:“那时,我就想着,或者,你死了更好,对你是一种解脱,对我,也是一种解脱。……可我很不争气。我就是放不下,放不下你……不管你唤的是谁,我只一遍遍告诉你,我是亦辰,是我在守着你。只希望这一遍遍的倾诉,能让你的潜意识里记起,我才是你的夫婿,最爱惜你的那个男子。可你叫的还是白衣……等你脱险后,我便发誓,绝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见到宇文清。我知道我不管做什么,都不可能动摇他在你心里的地位。” 我从不知道,在我生死交关的八天八夜中,安亦辰居然也曾这等盼着我死,不因为恨,而因为爱,爱得太苦,太累,太灰暗。 而我喜欢宇文清,就那么深,那么深么? “可后来我们还是很好,不是么?虽然没有了孩子,我们也是过得和和美美,每一天都很开心,不是么?” 爱或者不爱,现在的意义似乎都已不大,重要的是,我要保住我的孩子,保住我的家,所以,我依旧竭力开解着安亦辰。 “对,我们过得很开心。即便是出征在外,我同样开心。那件你亲手做的斗篷,是我出世以来收到的最珍贵最美好的礼物。你心里有我,才会送我那样的礼物。每日我对着它,就似看到你的笑脸,满心的欢喜,一心想给予你更多的快乐,作为对你的回报。我以为去浏州可以让你更开心,不料宇文清居然也会冒险去了浏州……只见了一面,一面而已,你就为他惊慌失措,心神恍惚……所以我动了杀心,用你的玉轻易就诱擒了他。我很想杀他,可我又不敢。我不知道若有一天你猜出是我下的手,会用怎样的眼神看我……你心里有了我,却还是发了疯地喜欢着宇文清……”
第127页 安亦辰攫住我的下颔,呻吟般说道:“你随了他逃去的日日夜夜,我如受凌迟!我只想将宇文清碎尸万段,再打折你的腿,把你关在秦王府中,让你也尝尝,什么叫痛苦,什么叫……万劫不復!” 万劫不復? 我竟让安亦辰有了这种感觉么?我甚至根本不曾离开过他,即便伴随宇文清逃亡的路上,我心里一直牵挂着他,他感觉不出么? “我不要你万劫不復!当你万劫不復时,我同样也万劫不復!我只想和你快快乐乐生活在一起……” 我不顾下颔被他捏得快要碎裂般的疼痛,紧紧拥着他,感受他激烈的心跳,低低喊道。 那么,万劫不復的人,只剩下了宇文清,——如果他真还如以往那般爱着我,他也会,痛苦到万劫不復! “我已经万劫不復了!”安亦辰近乎绝望地盯着我:“与宇文清几度交锋,在战场上,我始终落于下风;而在情感上,我更是一败涂地!你当真……宁可与我决裂,也要为他生下这个孩子!” 我惊急地高叫道:“亦辰,我和宇文清,绝对是清白的!你为什么就不肯相信?为什么?” 安亦辰紧盯着我,唇角的弧度宛如弯刀的形状,锐利吐字:“当日在沧北行馆,你明明尚未喜欢我,还是经不住我的纠缠,让我轻易便占有了你;以你这样心软而冲动的个性,又怎能拒绝得了你喜欢了那么多年的男子?宇文清若肯放过这个机会,除非他是傻子,或者圣人!” 安亦辰的面庞在一瞬间变得陌生。 沧北行馆,我与他的第一次!为何今日从他口中吐出,竟像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游戏?而游戏的目的,仅仅是占有我!而且是轻易占有我! 难道,那一日,我表现得很孟浪,很轻浮么? 我突然也灰了心,无力地推开他,软软坐到塌上,轻轻笑道:“安亦辰,知道你为什么总是不如宇文清么?” 安亦辰唿吸立刻浓重,灿如星子的眸中闪过冷厉和恨怒。或者,他有些方面真不如宇文清吧,但若从我口中说出,可能立刻变成对他的侮辱。 被心上人说成不如自己的情敌,对谁都是相当致命的打击。 但我实在已经忍不了了。他不但侮辱了我,侮辱了宇文清,也侮辱了他自己。 我失望地向他嘆息:“因为他猜得透你,你却看不懂他。他比你……高尚。” 宇文清甚至努力控制自己的感情,以免我们夫妻失和;而安亦辰却在猜他用心卑鄙,如他那般一心想将我骗上床。 安亦辰蓦地扬掌,狠狠掴在我的面颊,涨红的面庞满是羞愤,无可掩抑。 我被打得从榻上滚落,跌在泥金砖石上,喉间阵阵的腥气上涌。 很痛的感觉,却不仅在面颊。 抬起头,我直直看向安亦辰,淡然道:“安亦辰,明天我会搬出正房,你爱让谁住就谁住,爱娶谁就娶谁。但这个孩子,我要定了。” 安亦辰的黑瞳,已冷寂得看不到一丝波澜,连声音也平得听不出节奏:“也就是说,在我和你的孩子之间,你选择孩子?” “不是我要选择,是你逼我选择。有了孩子,这里还能算个家;如果连孩子也没有了,那么……”我凄瑟地轻笑:“我已不知道,这里对我还有没有意义。” 安亦辰对我的感情里,已经有了太多的猜忌,我们再不可能回到过往,再不可能。 宇文清性情虽是恬淡,但看人看物,远比常人看得清,看得透。在江畔分别时,他开始放任我的选择,后来发现安亦辰见到了那一幕,又改变主意想带我走。他说,安亦辰不会饶我。 果然,果然。 “没有了孩子,这里,对你就没有了意义么?”安亦辰寡淡地笑着,自嘲地反问着,一步一步向后退着。直至走到门槛处,被门槛绊了一下,才回过身来,踉跄向外走去。 披了浅蓝披风的身形,孤凄而落魄。 而我只是惨澹地笑,伏在软软的榻上咳嗽,吐被安亦辰打出的鲜血。 我想哭,可居然已掉不出眼泪来。 安亦辰走后不久,夕姑姑就回来了。 “你和王爷说什么了?你和王爷到底说什么了?”夕姑姑眼泪汪汪:“我劝了他好久,他答应好好和你谈谈,为什么……越谈越糟?他的脸色跟死人一样难看,你……你也这个样子。公主,我们不是说好了么,好好和他商议,只要他容许这孩子生下来,我们什么都依他。你……你又说什么激怒他的话了么?” “夕姑姑……”我脆弱地回答着:“明天帮我收拾东西吧,我搬去青衿馆。如果他不许,那么随便去哪里吧!我跟他的缘份……到头了……” 颤巍巍说完最后一句,嗓子口一阵阵的清甜,一时按捺不住,“嗤”的一口,竟吐出一大口鲜红的血来。 那鲜血阵阵簌动于一处砖石的合欢花纹中心,如同被冷风颳过的绝美花蕊,我眼前一阵阵的昏黑,几乎要瘫软下去。 ===================== 想写安安番外的亲们注意哦,本章透露了不少安安的内心活动。 关于下部,某皎自己不会去写任何关于小安和白衣的番外,希望有足够的空间让亲们自己去品味,各人心中那种复杂的情感。 260.诀情篇:第二十七章 揉碎轻花说缘尽(三) “公主!”夕姑姑失声叫喊,一把抱住我,满眼是泪问我:“你怎么了?怎么会吐血?” 我定定神,记起去年在晋国公府也曾吐过血,当时有白衣相救,如今……算是旧疾復发了,必定更难治了。 拖着绵软的脚,我走到床前,无力滚入锦衾之中,默默抓了夕姑姑的手,靠到自己的面庞,虚弱地说道:“夕姑姑,帮我,帮我保住这个孩子。如果保不住……恐怕,我也活不了了……” 方才似已干涸的泪水再度倾落,为了我的孩子,註定在风雨飘摇中出世的孩子。 夕姑姑拍着我的肩,泪水簌簌滴落到我的面颊,哭得泣不成声:“是,公主。夕姑姑一定帮你保住这个孩子……我不会让王爷欺负你,不会……” 以前总觉得夕姑姑偏心,总是护着安亦辰。原来她并不是偏心,她只是护着她认为弱势的一方,努力保持着我和安亦辰之间的平衡,不让我欺负他,或他欺负我。 夕姑姑呵,还是当年那个将我抱在怀中,用儿歌哄我睡觉的夕姑姑! 我安定地轻轻一笑,所有的思维渐渐被抽空了,陷入沉沉的昏睡之中。 那一觉,睡了很长时间,模煳间有人唤我,又有人为我把脉,最后,有人将极苦的药往我口中灌去。 “啊啊!”我大叫着,硬生生迫自己清醒过来,用绵软无力的手撑起身体,向餵药的侍女吼道:“你们给我吃的什么药?你们给我吃的什么药?” 我明明用了全身的力气在吼,可发出的声音却低弱之极,只是语调中的惊怖,已激昂得让人恐慌,而我的面容,必定也已变得狰狞可怕了。 他们不会趁我睡着了,在餵我吃堕胎药吧! 侍女惊叫着,连忙回答:“禀王妃,这是治王妃咳血的药!” 夕姑姑已闻声奔了进来,赶开侍女,安慰道:“不要怕,公主,真是治咳血的药,我看着大夫开的方子。” 我抓了她的手,问道:“是你去抓的药么?是你去煎的药么?你确信,药没给人换过,或加上一星半点东西么?” 夕姑姑目瞪口呆,迷惘地摇头。 我清冷笑着,软软立起身来,噼头将侍女手中那碗药打翻在地,道:“我不会吃这些药!” 夕姑姑急忙道:“公主,太医说了,公主的是旧疾,若不好好治理,可能会落下一辈子的病根!” “一辈子!”我垂着袖子,轻轻笑道:“太远了。我顾着眼前就够了。” “公主!”夕姑姑心痛地握了我的手,嚷着:“你别想太多,别想太多啊!王爷他也未必……未必会伤它啊!” 安亦辰会不想着伤我的孩子?这个他认定的野种? 那他就不是安亦辰了! 我讥嘲一笑,不顾乱战着的腿脚,指住我的箱笼道:“立刻帮我搬东西,搬青衿馆去!” 环视四周,我嘿然而笑:“腾出地方来,让他早日找了新人,只怕就能忘了我,不会整日想着算计我的孩子了。” 夕姑姑惊惧地望着我,一时骇得呆了,竟不曾接话。 我伸出毫无血色的手,指住夕姑姑道:“你不帮我搬么?你怕跟着我受苦,不愿再跟着我么?那好,我自己……我自己搬。” 我摇晃着身体,自行去取房中偌大的箱笼。 “别……公主你别乱动……”夕姑姑恍然大悟般冲过来将我抱住,颤声道:“你有身子,不能乱动。我……我这就叫人搬东西去。” 当日傍晚,我搬去了青衿馆居住,只要了夕姑姑一人陪同,其他人都被我赶得远远的。偌大的馆子,只我和夕姑姑两人居住,连打扫除糙的下人都被我赶走了。 第二日,有太医上门请脉,被我逐了出去。 第三日,我让夕姑姑设法从外面高价买了数本医书回来,为的是研究哪些药糙会对胎儿有影响。 七日后,我依旧咳血,遂将当日在沧江边的渔村里,宇文清留给我的药取出,挑那益元补气的,服了一粒。虽然不知道其中有没有损害胎儿的成份,但宇文清用药向来谨慎,估料着总不致有大毒。服后果然咳血之症好转不少,精神也恢復了些。 半个月后,我发现夕姑姑从外面大厨房领回来的饭菜中,常有薏仁汤、鳖甲汤或炒蟹爪,让夕姑姑全倒了,让她将院内的小厨房整理出来,从外界买最简单的米面蔬菜回来,自己动手煮菜。 因为我不要别的侍女跟来,夕姑姑年纪又大了,向来地位不低,也不曾这样劳碌过,未免辛苦了,我就亲到灶下帮着添加柴火。 夕姑姑又是心疼,又是莫名其妙。她嘆息道:“那些菜虽是大厨房的,不过并不是我们一处吃,别处也吃这些,公主为什么就不放心呢?” 身处灶下,我早就脱了那一件件的华丽衣衫,只穿了花色最简洁的青布小衣,淡淡冷笑:“夕姑姑,有些菜,平常人吃了没事,但有身子的人却吃不得。比如薏仁,能收缩宫体,导致流产;比如鳖甲,可通血络、散瘀块,也可……连胎儿一起堕下;再比如螃蟹,其性寒凉,活血祛瘀,也是堕胎良药。”
第128页 我抬起被烟火熏得黑漆漆的脸,微笑道:“夕姑姑,咱们王爷,可着实不曾将我忘了呢,难为能在这些食物上下工夫想办法!” 夕姑姑半晌不语。 【 261.诀情篇:第二十八章 无端却被秋风误(一) 傍晚时,她出去了好一会儿,回来时眼睛红通通的,我料她必定找安亦辰询问或求情去了。而安亦辰一定拒绝了他的求情,多半还再次表明了自己不想要那个孩子的意向。 我自顾研究着医书,只作没看到她伤怀的神情。 四月底的一天,我听到了连绵不断的鞭炮声,持续了好久,好久。 “外面出了什么事了?”自从搬入青衿馆,外面一样有侍卫守着,料着安亦辰也不打算放我出院门,我也怕在外给人暗算,因此一改以往活泼好动的性子,只在馆内呆着,从不外出。但因我们这里再没有人送来以往作为王妃的日常分例,日常生活时常缺东少西,夕姑姑三天两头便会出去让人买这买那。她是有年纪的,又曾救过安亦辰,身份特殊,倒也无人敢去为难,府中有什么消息,自然也瞒不过她。 但夕姑姑支支唔唔,居然半天说不上来。 我突然明白了:“秦王又娶侧室夫人了?” 夕姑姑忙道:“没事的,没事的,公主。正房还空着,那位谢夫人虽是相爷的侄女儿,也只算是侧室。嗯,王爷想达成他的宏图伟业,谢相爷这样的人物还是要拉拢的。” 夕姑姑的言下之意,自然是指这门亲事不过是政治联姻了。 我淡然一笑,忆及往日安亦辰待我如珠似宝的岁月,竟有种恍如隔世的苍凉与沧桑。那时的安亦辰,不需要政治联姻,而现在,需要了。 他需要用婚姻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同时打击敌人。 只不知他的假想敌人中,有没有我皇甫栖情? 夕姑姑觑着我的眼色,又道:“听说,五月十八,还会迎娶另一位曹大小姐。这女子是兵部侍郎的女儿,结成亲家也是好处多多。” “随他吧!”我抹了把头上的汗珠,继续在烈日下拔着院中的杂糙。 杂糙窜起来很快,蓬蓬勃勃,一棵棵绿油油得挤得出水来,于是我每天都可以有许多的杂糙可以拔。 夕姑姑心疼而无奈地看着我,而我却在这种劳禄中乐此不疲。 白天事情做得多了,晚上就容易睏乏,没精力再去思虑那些扯心扯肺的爱或者恨,睡眠便好了许多,连身体也结实了不少,更比当日金尊玉贵捧在手心里时要健康许多,咳血之症也极少发作。 或者,这才是最适宜我的生活吧? 若是当年白衣及时回到华阳山的话,我和他会不会早已过上这种平淡而朴实的生活? 含笑,落泪,滴于糙丛,倏忽不见。 端午节那天,夕姑姑很高兴。她领人捧了一大堆的东西进屋。 “公主,王爷并没有忘了我们。今天我在园中遇到他,他又问起了你的情况,听口气,似乎已经开始后悔不该倔着要逼你堕胎,又把端午节的的例赏送了一份过来,我瞧着很是丰厚呢,估料着那位谢夫人一定没那么多的。”她兴致勃勃地将东西一一取出让我观看。 我见帮搬东西的人都走了,淡淡笑道:“这些金银珠宝收下,我们以后买东西用;布帛绸缎全烧了;香料和雄黄酒,找个地儿埋了,不要让一个人看见;棕子呢,反正安亦辰也知道我不喜欢吃,拿出去分了吧!” 夕姑姑呆了一呆,轻声道:“公主,这也算是王爷的一片心意,便是不喜欢,也没必要做那么绝吧?毕竟,他是公主的夫婿啊?” “夫婿?”我悲哀笑着,惨然道:“夕姑姑,别的东西我虽然不知道,但这香料我还认识,是宣和年间王贵妃研制出的王氏金香,它的主要成份是沉香、檀香、牙硝、甲香、金额香、丁香,以及,麝香。” “麝香!”夕姑姑惊叫。久在宫中,她自然也知道,麝香也是最易导致落胎的药物之一。 “雄黄也有大毒,它会让我生出一个怪胎来。”我咬着牙,似看到安亦辰眸光微微转动,悄然地酝酿着怎么算计我的身影。 那个身影,曾让我感到温暖,感觉安全,可如果算计的对象是我,我只察觉了一阵阵的森冷之气,如雾气不断侵袭而来。 安亦辰,离我已经越来越远,越来越陌生了。 夕姑姑不说话了,眸光同样的悲哀而痛楚。 “夕姑姑,等过个几日,你就在外面放些风声出去,就说我卧病吧!”我苦笑道:“只有让他以为我已经着了道,胎儿即将不保,他才会暂时不想其他法子来对付我。” 夕姑姑抹着泪,嘆道:“唉,你们好好的小两口儿,怎么就能闹成这样呢?” “已经不是小两口了。”我僵着声音说道:“他会和他的谢夫人、曹夫人,或者其他什么夫人侍妾,组成三口儿、四口儿!” 忽然便觉出自己以往有多么的幼稚来。 我居然会相信他会只待我一个人好,并为此感动着;却不曾想过,以他的野心,以后登上九五之尊,三宫六院,妃嫔成群,必不可少。如今我韶华正好,容貌正美,他方才留恋于我;有朝一日容颜老去,绮丽不再,他还肯与我执手相对,携手共老? 端午节的阳光很好,天色碧蓝,如硕大的水晶,晶彩莹亮;一朵两朵的浮云游盪,漫无边际地飘着。风吹过,便如一团棉絮被扯开,撕裂,碎成一片片,渐渐飘散,消逝,不留踪迹,不见了半点原先的旖旎。 262.诀情篇:第二十八章 无端却被秋风误(二) 五月十八,曹氏被迎娶进门,据传俏丽泼辣,深得秦王欢心,连着十日专宠,赏赐珍宝衣饰无数,更胜当年衔凤公主。 与此同时,传出被弃的秦王正妃卧病消息;秦王听若未闻,一下朝堂便进入曹夫人的怡芳楼,品赏曹夫人的曼妙歌舞。 六月初,秦王娶茹晚凤,亦请诰封为一品夫人;另纳姬妾六人,让曾经冷寂的秦王府内院热闹非凡。 有时候,一带笙歌,甚至越了高墙叠院,传入满目萧杀的青衿馆。 “公主……”夕姑姑总是一脸无能为力的悲哀,日日夜夜守着我,再也不去找安亦辰了。 转眼,又是夏天炎炎了。 曾记得当日为荷包之事,我一怒搬来此处,用了许多的冰,依旧热得头晕脑胀;可今年一样进入夏季了,我居然没觉出热来。夕姑姑还记挂着我怕热,而冰块都是大富人家窖藏,并不是银子所能买到的,就打了井水一遍遍为我擦着地,好去去暑气。 “我不热。”我劝着夕姑姑:“不用忙乎了。” 夕姑姑只是不理,满头大汗地用井水擦着,将灰朦朦的旧青砖地面擦得闪着湿漉漉的幽光。 “我真的不热。”我把手递给夕姑姑,让她感受我手掌的温度。 我的手,是沁凉沁凉的,半丝汗意俱无。 望着夕姑姑惊讶的神情,我说得云淡风轻:“心凉了,身子又怎么会热?” 夕姑姑哭了。 我却笑了。 笑着抚琴,奏一曲《戏蝶》。 百岁光阴一梦蝶,重回首往事堪嗟…… 今日春来,明朝花谢…… 眼前红日又西斜,疾似下坡车。不争镜里添白雪,上床与鞋履相别…… 还堪不破么?还堪不破么? 所谓儿女情长,也不过是一场场营营碌碌的游戏,迭替的,是不同的主角。 今天是你,明天是她。 不若绝了是非意,杜了情爱心,远离繁华地,还我自在身,方才一种解脱。 采ju烹蟹,东篱醉晚,向林而歌,朝日而舞,方才该是我今生所求。 可如今,此求都已过奢。 抚着渐渐凸显的肚子,我轻轻地笑。 不管如何,我用最森严的防备,将孩子护到了四个多月大了。四个月的胎儿,胎盘渐稳,安亦辰想做手脚,更不容易。 除非他派人过来,硬把堕胎药灌到我肚子里,否则,以现在我这样将衣食简化到极点的生活,背地里下药害我,已经不太容易了。 这时,王府中又传出了一件喜事。 侧室夫人谢蓉儿怀孕了。 进门不到两个月的谢夫人怀孕,大约是今年秦王府最大的喜事吧? 至于我的身孕,托秦王的强硬手腕,除了我原来的几个贴身侍女,再也无人知晓。 因为这是一件“丑事”,安亦辰无论如何不肯让它流传出来;而将我的孩子扼杀于萌芽之中,无疑是将这“丑事”源头扑灭的最好方法,可惜安亦辰到底不忍对我用最强硬的手段灌药,终于让我的孩子平安地在腹中茁壮成长。 至于我与秦王分居的缘由,府中不知暗中流传了多少个版本,自然也有说到我不贞或性情骄纵的。横竖我终日裹足于青衿馆中,什么也听不到,更懒得去理会那些流言蜚语了。 那么,谢夫人怀孕对我也算是件好事了,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已集中到那个相爷侄女的金贵肚子上去了。 而我的孩子呢? 我一直没想过离开秦王府,无非是因为他是安亦辰的孩子,我理所应当要将他生在秦王府,并且冀望着父子间天然的血缘关系,能够最终让安亦辰明白,那是他的孩子。 可现在,便是将他生下来,安亦辰也不会多瞧他一眼吧? 唇角抿出笑意,唇边却被咬出淡淡的咸腥味。我终于觉得,秦王府、安亦辰,似乎已无可留恋了。怕只怕,即便有了一大堆的妻妾,安亦辰还是不肯放我离去。他说过,我便是死了,也是他安亦辰的鬼,这辈子休想踏出秦王府。 那么,我还要拖着日渐笨重的身体,在这里苦苦挣扎着,如履薄冰般小心防备他出其不意的伤害么? 这一日,夕姑姑穿着家常的灰布衫子,将刚让人送进来的西瓜洗了,切了两片送到我手中,又拿了刀去洗鲫鱼,打算熬了汤给我补身子。 想夕姑姑虽是侍婢,可大贵人家的贴身侍女,原就不用做甚么粗活,何况后来是皇后、公主的心腹,更是尊贵,哪里做过这些粗活?自从跟了我来这青衿馆,过这形同放逐的生活,着实遭了罪了。 我心下不安,吃了一片西瓜,遂到厨下帮忙,帮她搬好柴火,又将清水用盆子舀到夕姑姑跟前,让她漂洗鱼时用。
第129页 夕姑姑着急道:“公主,你身子重,别做这些粗活了。” 我笑道:“没事,没见我最近身体反而结实许多么?也许我天生该过这种日子吧?” 夕姑姑强笑道:“公主,不会这样,这日子,一定只是一时的。” 可说着,已用袖子去擦眼泪。 我不想见到她为我伤心的模样,洗了手,就要离去时,忽听夕姑姑惊叫一声:“这是什么?” 我一怔,走过去看时,却见血淋淋的鱼腹中,有一只鸽卵大小的蜡丸滚落。 史书早就记载,在秦末陈胜称王时,便曾有鱼腹藏书之事,“丹书帛曰陈胜王”,以示天赐神喻;又有刺客藏利匕于鱼腹之中,掩人耳目行刺权臣。可见鱼腹一直以来便是暗通款曲的绝佳载体。 263.诀情篇:第二十八章 无端却被秋风误(三) 而现在,又是谁要传递什么信息给我? 将蜡丸洗净了,擦干,轻轻剖开,果然是一道帛书。 “公主,予等已联络北地接应,公主如欲离去,可联络王记米铺王三,予等将竭力相护,虽死不辞。” 落款处,是一种奇异的图形,我辨得出,那是一种黑赫的符号,或者说,是一种原始的文字,代表的是树林。 林翌! 是林翌和达安木他们!我出事后他们并没有放弃,甚至联繫了黑赫求救。 黑赫地处极北,所谓北地,自然是黑赫的隐晦说法。 黑赫有故燕的两百多死士,有与我感情深厚的雅情姐姐,还有渐渐脱却稚气开始掌权的昊则王子。 我有危险,他们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只是他们现在只知道我过得肯定不会开心,却吃不准我到底愿不愿离去。 毕竟,至少林翌和达安木知道,我是自己选择了回秦王府,带了满腹的幸福梦想。 “公主……”夕姑姑迟疑地望向我,神情忐忑。 我低了头,默默想了片刻,道:“你以后有机会就到王记米铺去,传我一句话过去:让他们随时侯命吧!” 夕姑姑哑了嗓子道:“公主,你……你打算离开秦王府么?” 我黯然一笑,道:“夕姑姑,你认为,这里还能给我幸福快乐的生活么?” 夕姑姑摇了摇头,抓过我日渐粗糙的手,失声哭道:“公主,公主,你的确不该过这样的日子!娘娘在天上看见,一定会心疼,心疼地哭啊!亦辰那孩子,煳涂,煳涂啊……” 我有几分木然地走到门边,望向正房的方向。 在那里,曾经遗落了我多少的梦想和欢笑! 而今,安亦辰还会不会偶尔到正房坐坐,想一想,他也曾在那里住过,笑过,快乐过? 我曾经是多么地留恋他温暖的怀抱,开怀的笑容,甚至是俊美的容貌,温雅的气度! 将喉间哽住的一团硬生生吞下去,我跟夕姑姑说道:“如果安亦辰能放过孩子,让我平安将他生下来,我不会走。” 我靠住门棂,轻轻说道:“留下来,我还能保存一份幸福的梦想。” 梦想有一日,安亦辰走到门前,看到酷肖他的孩子正在我身畔呢喃学语,会含泪带笑走进来,将他抱住,再拥住我,让他温暖清醇伴着龙涎香味道的气息包围住我,温柔唤一声:栖情! 我到底不肯,彻底地死心。 夕姑姑果然找机会出了府,将我的口信传了出去。她也是经过风浪的,现在一心想帮我,自然知道怎么掩藏自己的行迹。 回来时她带回了一盒薰香。 自从搬入青衿馆,我没有再用过任何香料。既然分不清香料中会不会伤害到胎儿的材料,我索性就一种香料也不用,横竖我孤身一人,再也不必为谁妍媚,为谁芬芳。 “这香料很特殊,据说能吸引方圆十里内一种叫什么闻香蛊的小飞虫。我们想出去时,只需点了这种香料,小飞虫会就躁动不安,他们发现了,就能来救我们走。据说那种小飞虫还会带路直接找到我们呢,有些神乎其神,也不知他们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莫非黑赫人懂这些?”夕姑姑盯着那方小小的琉璃盒,惊异不止。 闻香蛊? 一听便知属巫蛊一道了。黑赫地处极北,物产并不丰富,我在那里生活了三年,都不曾听说过有人会用蛊。 倒是自古来巫医不分家,懂医术的,往往也会懂巫蛊之术。 心里勐地想起一人来,转而苦笑。那日我在江畔那么明白地拒绝了他,他拖着病躯,自然必须尽快回越州调养;以目前越晋双方的僵持状态,就是他想护我,只怕也是有心无力了。何况外界的消息,顶多是我和秦王失和而已,绝不会更糟的消息传开,谁又知道,我已经沦落至此,不得不举步维艰保护自己的孩儿呢? 想来,林翌等人必定认识些江湖异人,弄来这等奇异之物来帮我了。 当被迫到无路可走时,不妨就走这一步吧! 只是秦王府处于瑞都要地,守卫森严,我这小小的院落,更有守卫重重把守,一旦有所动静,调动上千上万的军队,都是轻而易举之事。凭了林翌等寥寥的人手,即便有黑赫的相助,又有几分把握可助我顺利脱逃? 说不准,白白牵累了这些忠心部属了。 “先收起来吧,或者,我们并用不着……”揉着太阳穴,我疲乏得不想再想下去。 唯愿,安亦辰得了新人,得了他“自己”的骨肉,能将我彻底地忘却,能不再想着算计我的孩子,让我以后有孩子伴着,我便不算孤独,也不算白白地活过这一世了。——哪怕从此没有了半分自由,哪怕粗衣布服事必躬亲地艰难过上一世,哪怕从此断绝希望断绝光明默默无声地在这方小小的院落里终老一生…… 转眼是六月的下旬,我已感觉得出偶然的胎动,渐渐又涌起了当年曾经有过的属于母亲的快乐。 而幸运的是,我虽然没有吃任何保胎的药,身体却还算是扎实,远胜当时用药养着却一直病恹恹无精打采的状态。 或者,这是因为我在任何人眼里看来,都已无法构成威胁了吧? 而安亦辰……不知有没有对我卧病至今却没有落胎消息传来感到惊讶?也可能,他已忘了还有个我,在秦王府的某个角落里怀着个“小畜生”吧? ================== 亲们,加更一次,表再催皎啦! 本书三月中上旬会结掉,再早的话,我担心盗版书会比正版书先上市。亲们,原谅皎,体谅皎,好吗? 《风月栖情》qq群号:79727134 264.诀情篇:第二十八章 无端却被秋风误(四) 抚着日渐沉重的身子,我的心情却放松了许多,至晚间也常出来走走,只见那繁星满天,银汉迢迢,院中仅余的数棵大花紫薇,依旧嫣然地开着,白日的暑气似都给那花枝摇散了般,不觉心思沉静,伸手摘了一小捧花嗅了嗅,遂叫夕姑姑把我那把九霄环佩琴抱出来,置于院间小案,轻轻拨弦,感受那久违的清越松透,直沁肺腑。 去年除夕,我守侯安亦辰时,曾弹过一支寄託相思的曲儿,叫自安夏归来的安亦辰听了心荡神驰,温柔如一江春水,几要将人溶化。而如今,相思已太奢侈,连当日的爱情也成了生活中最苍白可笑的点缀。 不想再诉所谓相思,信手而弹时,却是一曲《踏莎行》: “杨柳回塘, 鸳鸯别浦, 绿萍涨断莲舟路。 断无蜂蝶慕幽香, 红衣脱尽芳心苦。 返照迎潮, 行云带雨, 依依似与骚人语。 当年不肯嫁春风, 无端却被秋风误。” [註:出自北宋•贺铸《踏莎行》] “当年不肯嫁春风,无端却被秋风误。” 待我弹完,将最后一句自念一遍,不由窘然苦笑。 不知怎生又会弹起这样的词来。莫不是我的内心深处,已开始后悔当日江畔的选择了么? 若我当日选择了随宇文清离去,不知现在又该生活得如何。若不是宇文昭,他本该是我最合适的良人吧? “宇文清……”我念着那个人的名字,望着黝黑天穹无数泪滴般的星子,轻轻地笑,喉咙间的哽塞随着笑声吞吐而出。 他离我越来越远,安亦辰离我也越来越远,我于他们,他们于我,都只是那抬头可见伸手不可及的星子而已,有着叫人迷醉的清淡光辉,却如泡沫,如幻影,在越黝暗的夜里,越显得幽冷。 “谁?谁在外面?”我正仰头呆呆看着天空,由着泪水渐渐滴落时,忽听到夕姑姑高声喝道。 我一惊,忙擦了泪问道:“怎么了?” 夕姑姑边往院门外跑边道:“刚才我似听到有人用什么东西敲了下墙。” 一时出去问时,在外值守的侍卫惊讶道:“啊?没有人啊,莫不是方才我们巡守时碰着了石头?” 我远远听了,淡淡道:“夕姑姑,你多心了吧?这里是什么地方?托安亦辰的福,这么周密的保护,我们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不必担心。” 在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一晚,夕姑姑并没有听错,那是一个一听宇文清的名字,便失了魂魄与理智的男子,正用自己的拳头,狠狠锤击着坚硬的墙面。那一刻,他动了杀机,而一切,终于沦陷到无可挽回的境地。 第二日起得晚了些,刚睁开眼,便觉一道极熟悉的清芬之气,直钻鼻尖,萦之不去,忙坐起来看时,居然是两盆所谓的“碧玉踟躇花”! 我惊得跳了起来,忙叫道:“夕姑姑!” 夕姑姑在外间应了一声,已持了把剪子走到花前,笑道:“这花漂亮吧?可惜他们搬的时候不注意,把叶子伤了几片,我来修下就行了。” 我惊恐地向后退了几步,高问道:“这花是哪里来的?” 夕姑姑见我惊怒,摸不着头脑般讷讷的回答我:“是晚凤遣人送来的啊!难为她还记着,这里缺花少糙的,不免无聊了,所以送来两株公主以前最爱的碧玉踟躇花!” 茹晚凤? 她当日听说了这花是安亦柔送的,曾特特地将这花搬走了,换了别的来,足见她对安亦柔送来的花同样怀着疑心,如今会特特地送来这花? “夕姑姑,你知道这是什么花么?” 我惨白着脸,苦笑。
第130页 “不是说……叫碧玉踯躇花么?是杜鹃花的一种,花开四季,很漂亮。” 夕姑姑疑疑惑惑地回答。 “它的确来自西域,却不叫碧玉踯躇,而叫血踯躇。它的功效,是吸人精血,以保自己四季常春;它的花香有毒,久闻可催折女子生育机能。我第一次小产并差点送命,就是因为养了这种花。” 我脸色苍白望向夕姑姑,轻轻道:“夕姑姑,安亦辰要我死。” 谁都知道我不可能再经受得住那样一次小产和血崩。安亦辰不仅是要我的孩子死,还要我死。 夕姑姑似被我的话惊吓到,雷击般定定站着,骇然地瞪大眼睛,两汪泪珠在她形状柔和的眼眶中乱转着。下一刻,那形状柔和的眼眶蓦地变得狰狞。她抱起那两盆花,跌跌撞撞丢出房去,小跑着找来小锄头,把碧玉般的根精,朝霞般的花朵,狠狠砸烂。 妩媚剔透的花朵,霎那汁液横流,如鲜血般艷红,又如被砸烂的血肉。 花折叶落之时,我听到了另一种破碎的声音,来自自己的胸膛。一样的鲜血飞溅,血肉淋漓。 安亦辰,安亦辰,那个曾经那般温柔向我笑的男子,那个曾经那般用温暖怀抱拥住我的男子,那个把我从泥水里拣起当作珍宝般呵护的男子……我还能对他再抱一星半点不切实际的幻想么? 于是,我笑,大声地笑,撕心裂肺地笑,笑得泪流满面,将那没完没了吵着的鸣蝉,惊得或振翅而飞,或敛翼而藏,再不敢发出能与我抗衡的嘶叫。 “公主,公主!”夕姑姑大惊,丢掉锄头,将我紧紧拥住,高声叫道:“别怕,别怕,夕姑姑在这里!” 她叫着,叫着,忽然抱着我失声痛哭。 那哭声,不但痛楚到摧肝裂胆,更失望到五内俱焚。 265.诀情篇:第二十九章 此情何计相迴避(一) 她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把我和安亦辰当成了世上唯有的亲人。 如今,一个亲人想杀她另一亲人,甚至打算借她的手行兇,让她情何以堪? 我把她拖在自己的身边,终究让她和我一样的沦落,一样的可悲,一样的无可奈何。 悽厉笑着,我将手指颤抖着一点点在她已经松浮的面庞滑过,拭那怎么也擦不干的泪。 而我自己,终于无泪可流。 如果情到尽头的极端,总是万劫不復,那么,我又一次无计相迴避地走到了极端。 万劫不復。 夕姑姑看来快要垮了。 中午为我炖得莼菜蛋羹可能放了三次盐,而米饭煳得几乎找不出一粒雪白原色的来。 我不动声色地狠命吃着,咸不咸,苦不苦,都没什么重要的。 重要的是,我要活下去,我的孩子要活下去。 我望着夕姑姑雪白的脸,红肿的眼,将一筷青菜夹在夕姑姑碗中,说道:“多吃些,才能养好精神,想想下一步怎么走。” 夕姑姑木然地将菜塞入口中,不解般反问:“下一步?” 我咧开嘴,努力弯起向上的弧度:“安亦辰想要我死。我可以死,可我不想让我的孩子死。” 那不仅是一个崭新的生命,更是一个越来越清晰的希望。 夕姑姑住了筷,将纤白却日渐苍老的手摸住我的肚子,睁着通红却依旧满是爱惜的眼睛,轻轻说:“公主,你和你的孩子,都不会死。安亦辰真的想你们死,那就是……他疯了。” 我不以为然地轻笑。 疯了,谁不疯?疯到已经不想再追究谁是谁非,疯到已经不想谁在喜欢谁,谁又不喜欢谁,疯到只想凭了自己的本能,让自己的孩子,活下去。 在最简单的生存面前,是非对错,都是轻薄如浮云,让我不屑一顾。 吃了午饭,我看着夕姑姑洗了碗,在一旁榻上打盹,才回自己房中午睡。 愈是上午受了惊,我愈是要好好休息。 我想保护自己,保护孩子,就不能因为情绪不稳让自己倒下来。 所以,我几乎是强迫自己不去想任何事,把自己脑中逼得空空的,然后入睡。 虽然睡得不踏实,但傍晚起床时,我的精神确实恢復了好多,即便安亦辰让人送上十盆血踟躇过来,我也能眼睛不眨地让夕姑姑帮我扫地出门。 料想,安亦辰大约还没狠心到让我血溅五步,最少,他目前并不想让我知道,他已动了杀心,想让我死。不然,应该是派人送上鸠酒或三尺白绫才对。 他是期望我死后还能对他怀有一丝眷恋么?还是实在没法对自己的妻子彻底撕破脸皮? 懒得再考虑他内心明显有些阴暗的想法,披件衣裳走了出去,才发现下雨了。 然后发现夕姑姑不见了。 漫天阴霾,满庭烟雨,落红拂拂,早将上午那被砸烂的血踟躇掩得没了踪迹。短篱围墙,青瓦翠檐,俱闪着晶亮湿润的光泽,愈显得整个庭院空旷冷寂,悄无声息。 这么大的院落,只两个人住着,本就太过旷阔;如今忽然只我一人独立院中,诡异和森冷顿如雨水般蚀入肌肤,连胸口都在不安震颤着。 这样的雨天,夕姑姑不会出去买东西;上午刚发生那样的事,她必然也没兴致去打听秦王新宠们的动静;何况她若有事离开,事先也会告诉我。 她心理最强烈的念头,应该就是不想让我出事。 而能确保我安然无恙的,只有安亦辰。因为现在只有安亦辰盼我出事。 我睡得并不踏实,若是安亦辰派人来找她,我不会不知道;那么,多半是她找安亦辰去了,为了我。 有轻微的不耐烦。 夕姑姑的性情,终究太过柔懦,柔懦得可以把她自己的骄傲踩在脚底,却不知道,她在失去自己骄傲的同时,也把我的脸面丢光了。 而被逼迫到这样的地步,我绝对不会再向他摇尾乞怜,即便终究逃不过他的算计,我也不能放弃我最后的自尊和骄傲。 天渐渐黑了,越来越大的雨譁然倾下,蛇状的闪电不时撕裂半边天际,将沧瞑的暮色噼开,露出苍白流泪的大千世界。 夕姑姑还是没有回来。 自己去生了火,煮了些寡淡无味的白粥,硬是吞下两碗,方才回了房中,披一袭式样极简单的素白无纹长衫,再将青丝散开,用一根素银簪重新绾了,不施脂粉,独点了唇脂,挑的是最艷丽的颜色,整个人便清寂而鲜艷起来,如一盏幽独盛放于死水中的绝美白莲,向夜空寂寞却倨傲地绽放着独一无二的华丽。 无须他人惜赏,由我独自妖娆,吞吐芳华无限。 持一把最寻常的油纸伞,蹬一双最寻常的羊皮小靴,我缓缓走出院门,三个月来不曾踏出一步的青衿馆院门。 守住院门的侍卫正站于值房前避雨,突见我走出来,张了张嘴,不知该拦阻还是该行礼,相视着一脸的手足无措。 “带我去见安亦辰。”我平平淡淡地吩咐,眼睛在他们面颊一滑而过,骄傲尊贵一如我该有的身份,不容他们有丝毫置疑。——即便不是秦王妃,我还是衔凤公主;至于大晋所封的祥仪郡主封号,随了和安亦辰的交恶,早被我视若尘土。 他们虽是派来看守我,但我正妃之位尚在,要见的又是安亦辰,他们岂敢轻易开罪?何况我相信自己出身皇家的气势,也足以迫得他们除了从命别无他法。 “是……是!”四名侍卫应着声,一面擦着汗水,一面纷纷拿伞随到我的身侧,果然不敢多问。 走了两步,其中的两名侍卫已快步向前奔去,定然是去打听秦王去向并先行通禀了。 266.诀情篇:第二十九章 此情何计相迴避(二) 果然,不一时,刚步向前院,已有一名侍卫奔来,向我身后随着的侍卫轻声道:“王爷在书房见客呢,恐怕……” 他偷眼觑我,而另两名侍卫显然也没主意,仓仓皇皇跟在我身边。 我只作没有听见,一步一步,稳稳向前走着。即便微腆着小腹,我依然嵴背挺直。又一道闪电将雨幕噼开,显出那几名侍卫的脸色已十分苍白。他们不敢阻止我,却不知道安亦辰见到我,又会作何反应。 惊雷声中,那名侍卫怯怯道:“夕姑姑下午去找过王爷,王爷将她逐出书房了,到现在还在书房前跪着……这样的大雨里……” 夕姑姑一去未回,侍卫们也猜得到我是因夕姑姑而去,只盼将夕姑姑被逐之事说出,我能死心而回。 我并没有停下脚步,只是抬眼望着再亮的闪电也无法完全照亮的暗黑天空,嘲讽而笑。 这就是安亦辰对当年夕姑姑两次相救的报答。 他的仁义,原也不过尔尔。 书房,已在眼前。 高大轩阔的门窗内,灯火通明,隐有笑语传来,夹在隆隆的雷声中,格外刺耳。 汉白玉的石阶,正泻着从屋檐源源而下的水,小溪般向下冲着,沖向就跪在石阶下的夕姑姑。 夕姑姑那单薄的身影,已经摇摇欲坠;两名当日曾伺侯过我的侍女正打了伞,俯了身子在劝着什么;看那两侍女僵直倾下的身子,大半边的衣衫几乎已被雨水淋得透了,显然劝她已不是一时半会了; 夕姑姑早已脸色惨白,衣衫头髮紧紧贴在皮肤上,几乎全身都在往下挂着水,她却没有知觉一般,只拿通红的眼睛死死盯住那紧阖的门窗,看不出失望,亦看不出希望,如一截被燃烧殆尽的枯木。 “夕姑姑,跟我回去。立刻。” 我走到距离她数步的地方,顿住,说道。 夕姑姑奶我长大,早与我的亲人无异,在跟前,我几乎从未端过公主或主人的架子。但这一次,我是直接命令她,立刻回青衿馆。 夕姑姑眼珠一轮,木然的神情终于有了些神采。 “公主,我要王爷答应我,从此不再伤你。我一定要他答应我!不然,我今天就跪死在这里!” 为我求安亦辰?求那个想杀我的男子放我一条生路? 我恨恼得胸中似有烈火燃烧,即便倾盆大雨也不能浇熄分毫。 当年救起他后,他就曾睥睨而笃定的眼光望着我,向我宣称,他将会拥有与我对等的资格,叫我一声栖情。我为此差点杀了他,因为我当时就有一种预感,感到他总有一天会凌驾于众人之上,俯视着我,向我施捨他的感情。 而现在,夕姑姑正在苦苦哀求他的施捨么? “夕颜,从今天起,你不必再跟着我了。我不想再见到你这副卑恭屈膝的嘴脸!”
第131页 我清冷地丢下话,转过身,依旧稳稳持着伞,向来路走去。 “公主……”夕姑姑失声叫着,勐然立起身,要向我冲过来。可她跪得久了,膝盖早已麻木,一脚才屈起,已扑通摔倒在泥水里,徒劳地在泥水里挣扎,只是站不起来,慌乱地哭泣着一声声唿唤:“公主!公主,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等等我,等等我……” “她向我屈服,就那么让你不自在么?” 书房的大门忽然洞开,安亦辰已在众人簇拥下负手而立,高高立于廊下,冷冷望向我,眸黑如夜,一片寂然。 数月不见,他一身宝蓝衣袍,纹云绣蟒,金缠玉绕,在这样暗沉的雨夜,依旧透着高贵迫人却雍容优雅的华彩,连他身畔香色锦衣打扮华贵的女子都黯然失色。 那女子仅站在安亦辰身后半步,看来甚是温驯,看来应是那位怀了安亦辰骨肉的谢夫人了。 但即便他将天下的女子俱拢到他身边,我也毋须担忧伤怀了。 不错,你很优秀,你很骄傲,你可以凭自己的手段迫得我无时无刻不为自己以及孩子担忧。但你以为你冷落夕姑姑,就能打击到我了么? 一抹比他更倨傲更高贵的笑容被我成功浮现在面庞,我仰起下颔,矜持地清浅而笑:“秦王殿下,我自教训我的下人,与殿下何干?” 是的,你立于阶上,我立于阶下,你我身份,早在大燕覆灭之时已经尊卑颠倒。可你在我眼里,依旧只是那个不得不在我的傲慢下低头的少年。 即便我粗衣布袍,独立雨中,照样用不屑而鄙夷的眼光看着他,如同我仍然是高高在上的衔凤公主,而他才是那个该被训斥的下人。 安亦辰脸上的漠然终于维持不住,翻滚起如暴雨将临时的暗色阴霾,话语中已有按捺不住的愤恨:“你别忘了,我还是你的夫婿。你教训夕姑姑,也必须问问我同不同意!” 我莞尔一笑,讥嘲道:“哦?我倒忘了,殿下还是执掌了我生死的夫婿呢?你若见不得我教训下人,认为我坏了规矩,不妨赐我三尺白绫,一壶鸠酒!何必偷偷摸摸用什么毒糙妖花来算计,白白让我瞧不起你!” 说到最后一句时,我的声调依旧不高,却已轻蔑异常。 巨大的红绫纱灯下,安亦辰面色倏变,眸中火星迸耀,看来已恼羞成怒。 会一怒杀我么?可惜便是杀了我,也休想让我屈服! 淡薄望一眼在泥水里滚爬到我脚边抓住我袍角的夕姑姑,我冷冷喝道:“放手!” ======================= 求求大家,表再逼偶加更了! 偶的计划快给打乱了,爬到评论区就见催更的,急得偶爬来爬去,爬来爬去…… (偶比栖情更可怜哦!所以大家去支持下偶的新书《风暖碧落》吧,感觉人气不高,正郁闷呢!书号:70255,鲜花、收藏、推荐或留言啥的,我都喜欢!栖情这篇就先表投啦,哭泣着逃走……) 267.诀情篇:第二十九章 此情何计相迴避(三) 觉得续不上去的,看一下上一节,昨天是二更。 ------------- “来人……”安亦辰嘴唇颤抖着,狠狠地盯住我,却说不出下文来,大约一时也不知拿我怎么办了。 而身畔众人已到他跟前劝慰,又有几人冒雨跑下阶来,搀扶立不起身来的夕姑姑,又在我跟前低低劝道:“王妃息怒!王妃息怒!南越陈兵沧南,王爷忧心国事,并非有意给王妃难堪,请王妃多多体谅,多多体谅啊!” “公主……”夕姑姑攥了我的手,苍白虚浮的脸上,辨不清是雨水、汗水还是泪水,看来她真的支持不住了。一个身体高大面容粗犷的汉子紧紧挽扶着她的手臂,支持着她全身的重量,焦急地望着我。 一道狰狞闪电噼过,惨白的光线霎那将每一滴雨水映亮,如万千珠帘倾下。 透过珠帘,我瞥到了那汉子握住夕姑姑的那只手,满是茸茸汗毛,手背有颗豆大的黑痣,淋了雨,反射的光泽妖异而扎眼,让我的心勐地一跳。 久远得快要忘却的记忆,忽然被打开。 越州城外,我扶了重伤的安亦辰,一路奔逃,躲避据称是宇文三公子派来的黑衣人…… 安亦辰冒死相拦,让我快逃…… 领头的黑衣人抓住我的手臂,把钢刀架到我颈中,逼迫安亦辰就范…… 那抓我的手,满是茸茸汗毛,手背有豆大的黑痣…… 有一种剧痛,勐然间要将我撕裂开来,让我痛至木然,木然得无法唿吸。 忽然传来众人的惊唿,一道逼灼人眼的闪电,当空噼来,正中我身畔一株白杨。一熘火光,登时窜起,焦枯的柴木气息,诡异地倾盆大雨中散开。 震天的响雷,炸在当头,安亦辰身畔的谢夫人,已惊唿着掩耳躲入安亦辰的怀中。 我不闪不避更不尖叫,只是向天而笑。 笑这苍天,为何不索性一道闪电将我噼死,至少我还能保有一份最初的圆满和曾经的美好。 原来所谓的相濡以沫,从一开始,就只是我一个人的错觉以及幻想,安亦辰刻意带给我的错觉和幻想。 身畔劝我的人望着我寡薄的笑,面面相觑,不知是被我的无畏无惧惊得呆了,还是给那突然的天雷吓住。 “你叫什么名字?” 我依旧笑着,问那汉子,只盼那雷雨中依然在树上不死心闪动着的火光,能掩住我面色的苍白。 “回王妃,我叫雷欢。” 雷欢很恭敬地回答,偷觑我的眼神困惑而不安,又带了一种深深的不解。 莫非因为,他知道安亦辰为得到我曾如何的费心费力用尽算计,再不明白今日我们为何会走到这一步? 保持最优雅恬淡的姿态,我轻轻颔首,道:“罢了,放开她,我带她回去。” 雷欢松一口气,看着夕姑姑站稳了,果然缩回了手。 我轻描淡写地说道:“夕姑姑,走吧。” 夕姑姑如蒙大赦,忙趔趄着跟到我身后。 我依旧牢牢地抓紧雨伞,转过身,稳稳向青衿馆的方向走去,再也懒得看安亦辰一眼。 “皇甫栖情……”身后,传来安亦辰显失风度的咆哮大吼,却很快被雷声雨声湮住,轰隆隆地汇作一处。 或者,我这般漠视他的存在,比我轻蔑的冷嘲热讽更让他颜面扫地,忍无可忍。 但当我知道了另一种我从不曾想过的可能时,多看他一眼,已成了对我自己的一种污辱。 在侍卫扶持下回到青衿馆时,夕姑姑已面色灰白,倒在榻上几乎不能动弹。 我默默找出她的更换衣物丢给她,又下厨去煎了一碗姜汤送到她跟前。 夕姑姑颤抖着手,将姜汤饮尽时,脸色才有些舒缓过来,泪眼盈盈地望着我,欲说什么,又迟疑地顿住。 “夕姑姑。”我撑着额,半闭着眼,淡淡地说道:“你记着,不到我死的那天,你都不要再去求安亦辰任何事了。” 夕姑姑蓦然睁大眼,惊慌失措地望着我。 “等我死了,你再去求安亦辰吧,求他让我归葬肃州,和我母亲弟弟葬到一处。”我疲惫道:“我不想再见到这个人。” “公主,公主,你……”夕姑姑好容易止住的泪又下来了,哭叫道:“你爱怎样便怎样,别说这样的话,公主……” “夕姑姑,你放心,为了孩子,我不会真的想死。”我轻轻一笑,取出了当日宇文清留给我的碧玉药盒,将那假死的药拿给夕姑姑看。“明天开始,我会装病,病个一二十天,吃了这药,就会三天左右的时间全身僵硬,与死人无异。” 夕姑姑说不出是惊喜还是震骇,吃吃道:“公主……你,你早就准备了这种药?” 我准备的吗? 不是,是宇文清。他竟似算到了有一日,我可能会用上这些药。 因为我要活下去,带了我的孩子平安地活下去。 第二日,夕姑姑发烧了。 以她的身体状况,淋那么长时间的雨,即便后来喝了姜汤,依然是支持不住。 但我已等不及,夕姑姑目睹我越发冰冷的神情,也不敢再让我等。 藉口看病,她将去医馆开方子,开她自己驱寒热的方子,以及保胎的方子。如果安亦辰派人跟踪,他将会很快知道身体出状况的不只夕姑姑一人。 夕姑姑抓了药,还将会去王记米铺,买补血调理用的血糯,自然不会忘记,将我的一封信交给那里的接头人。那封信也是写在帛布上,却调制了古书上所记载的一种配剂作为墨水,阴干后与素白布帛无异,但在溶于水后就会显出红色的字迹来。 268.诀情篇:第三十章 六月飞雪无恨处(一) 信函之中,我让林翌等人随时准备着,一旦得知我的死讯时,务与夕姑姑内外相应,将我的尸体从秦王府带出,不管是软硬兼施,还是巧取强夺。料想到时安亦辰心神必乱,做到这一点,并不会太难。 另外,我让林翌尽快查清雷欢的底细,如果一时半会没有资料,就暗中联络北城汪记绸缎庄的汪湛,让他帮忙调查。 我几乎本能地意识到,宇文清一定早就猜到了是安亦辰派人冒充了他的部下,在我面前演出了那一场骗了我身心的苦肉计。他宁可自己被冤枉着,也不愿明说,为的是我喜欢着安亦辰,不想让我伤心。 但以他的精细,自然不会不调查这件事,汪湛作为潜隐于瑞都的南越眼线首领,他参与调查的可能性必定很大,多半是个知情人。 当日陪了宇文清潜隐在汪记绸缎庄养病时,林翌也陪在一旁,汪湛自然是认识的。他既知我和宇文清交谊非常,我想了解的事,他应该不会不尽心。 自那日起,不论是清晨,还是晚间,我都不再出现在院中。门外的侍卫,只会闻到从早到晚飘浮在空中的药味。 大约不久之后,秦王府上下,都该知道那位曾经备受宠爱、如今备受冷落的秦王妃生病了吧? 我本就足不出户,没有和外人接触的机会,如今生了病,连夕姑姑也是恹恹的,甚少出门,本该更安静才对。 但我“生病”的第三日,便听侍卫在外通传,说茹夫人来访。 最初搬到青衿馆时,茹晚凤以及原来的几名侍女曾想来探过我,我因着人心险恶,从来都是拒不见面;今番茹晚凤必是因血踟躇是借了她的手送来,心下不安,前来解释宽慰了。
第132页 可我实在不想听到任何无谓的解释和安慰,所以立刻让夕姑姑送客,不许放进院来。 但当日下午,另一个侍卫们阻挡不了,也不敢阻挡的人来了。 居然是曹夫人,那个据说极受宠爱的曹夫人曹芳菲,奉了秦王之命来探病。 其时我正卧于窗边小榻上,散着头髮,安静地读着诗词。阴凉的风透过敞开的窗户吹拂着,终于让我缭乱了好久的心境渐渐平復。 “公主,曹夫人奉了王爷之命来看您,这个……”夕姑姑皱了眉,只向窗外看着。 “好大的架子,通禀还用通禀那么久么?”女子娇脆的声音,已从院门处清晰传来,显然这位夫人已经不耐烦了,而且恃宠生娇,并不曾将我放在眼里。 “不用理她,说我身体不适,让她改日再来。”我冷淡说道,继续看我的书。 夕姑姑犹豫一下,走了出去。 不多时,我听到了夕姑姑的惊叫和女子的怒斥,甚至还有一声手掌拍到面颊的脆响。 我蹙了蹙眉,依旧坐于榻上,侧倚了柚木小案,静静看书。 门被霍然推开,一个形容俏丽的女子款款走入,十六七岁模样,葱绿长裙,外罩淡碧散花轻纱薄衫,朝气蓬勃,光芒四射,看来明媚动人,却举止骄奢,缺少了大家闺秀应有的雍容气度。 “妾身曹芳菲,拜见王妃姐姐!”曹芳菲口称拜见,却只不过福了一福,礼仪甚是粗疏。 我并不抬眼,继续看着书,端了一盏茶,轻轻啜着。 曹芳菲有些尴尬,凑到我身畔来,看了看我的茶,讪讪道:“王妃姐姐,您怎么就饮这种茶?这西湖龙井一看就是市面上买的,茶色差得很。我那里有上用的雪峰毛尖,呆会叫人送些你吧!” 若论顶尖的茶叶,安良等人也曾送过几包来,可惜就如当初小产在宫中时,安亦辰不敢用皇宫中任何药物一样,我也不敢用秦王府任何可疑食物,宁愿到市上去买些寻常的。不料此时居然被这曹氏嘲笑一番。 隐了怒意,我淡淡问:“你有事么?” 曹芳菲笑道:“王爷听说王妃姐姐病了,特遣妾身来瞧瞧呢。——瞧来王妃姐姐气色不错,可比王爷这两天的精神好多了。” 我也听说了。安亦辰似也被我那一晚的冷漠刺到了。这几天,安亦辰一直没去上朝,终日在几位宠妾听歌赏舞,喝得酩酊大醉,喜怒无常,完全失却了原来的雍容沉静。 想害我的是他,想我死的是他,何必还惺惺作态,为我作出这副模样来? “哦?那你已看过了,可以走了吧?”我冷冷说着,已向夕姑姑作了送客的手势,连头都不曾抬起。 曹芳菲见我公然逐客,惊讶地立在当地,一时有些木然。 而夕姑姑已冷着被打红的脸孔,扬起手说道:“曹夫人,请吧!” 曹芳菲退了两步,又不甘地站住,抬起脸来说道:“王妃,妾身知道王妃曾经备受宠爱。只不过此一时彼一时,王妃难道没听说过什么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么?还是真打算在这样的鬼地方冷清一辈子?——若是王妃肯把你这有名无实的王妃架子放上一放,只怕妾身还可为你在王爷面前美言几句。” 我抬起头,轻轻一笑,向夕姑姑道:“夕姑姑,把我的王妃金册玉印取来。” 夕姑姑应一声,迅速回我屋中,将秦王妃的诰封金册以及王妃玉印、祥仪郡主玉印,均用玉盘装了出来,端正放到我跟前。 我将盖了安世远始元皇帝宝印的金册拉开,微微而笑:“曹夫人,看清楚了:这是当今圣上御赐金册,我皇甫栖情是秦王唯一的正室王妃,你是说,圣上的金册,有名无实么?” 269.诀情篇:第三十章 六月飞雪无恨处(二) 曹芳菲顿时白了脸。谅她再大的胆子,再怎么无知无畏,也不敢兜下藐视君上的偌大罪名,除非她娘家上下几十口都不想活了。 我再啜一口茶水,冷淡道:“曹夫人年轻不懂规矩,这次就算了。可请夫人记住了,秦王府也是个讲究礼数的地方,下次再来见我,别忘了按拜见正室的规矩,向我磕头请安!” 大约我的气势也极是凌厉凛冽,曹芳菲涨红了脸,嘴唇张了张,到底不敢争辩一句,掉头沖了出去。 我没有忘记不冷不热对着她的背影嘲讽了一句:“夕姑姑,安亦辰的眼光,似乎越来越差了,连这样的浅薄女子也收在了房里!” 似乎看到曹芳菲步出院门时擦着眼睛,我才觉稍稍解气,转头问夕姑姑道:“打得怎么样?还疼么?” 这曹芳菲虽是无礼,我一心想离去,本不想惹事,可见夕姑姑给打了,着实气不过,才略加弹压,为夕姑姑出一出这口恶气。 夕姑姑摇头道:“我没事。只是公主这会子将她得罪了,若是告诉了安亦辰,只怕又有闲气。” 她经了这些日子的折腾,心下对安亦辰也是失望,再也不称他王爷了。 我哼了一声,咬牙道:“他要生闲气么,也随他。横竖,不过这几日了!” 我的计划未必十全十美,但赢面应该也是不小。安亦辰已动杀心,我绝不能坐以待毙。——即便他现在容我生下这个孩子,我跟他也不能回到从前了。 当雷欢手背上那颗痣与我的记忆重合,我心惊胆战,甚至无法想像,这一年多来,我那因感激而渐生的爱意,是多么的可笑和可悲! 傍晚时,有人送来据说是夕姑姑订回来的几样绸缎。 夕姑姑没有订绸缎,但曾把配制那种特殊墨水的方子给了林沁。我们便知,必定是林翌传了消息来了。四四方方的一片片绸缎,不可能有什么夹层或隐晦之处,即便安亦辰派人检查了一应来往之物,应该也是看不出任何异样来。 绸缎都是崭新的,以青素色为主,正是我避居青衿馆后常穿的颜色。一共有五种之多,但完全没有花纹的,只有一种月白软绸。 备了一大盆水,掩了房门,我将软绸浸入水中,粉红色的字迹渐渐显出,而我的心,已越看越冷,冷到如同六月天乍遇飞雪,彻寒入骨。 软绸上所载,是雷欢以及他所带领的“隐部”所有资料。 所谓隐部,是安氏在五年前,也就是我父亲尚在位时成立的一支精锐军队,人数少而精,几乎个个是高手。他们分散于敌国要塞,以寻常百姓甚至是敌国将士身份为掩护,暗中打听敌国军事动向,并在必要时行动起来,里应外合攻敌国一个出奇不意。 隐部最初的战略重点是当时的大燕京城,也就是现在的瑞都。当年安亦辰皇宫遇险,颜远风所找到的营救他的高手,正是属于隐部。大燕灭亡后,隐部大部转移向与安氏为敌的宇文氏辖地,如越州、明州。 雷欢,则是隐部的首领,从三年前就开始长期匿隐于越州,身份是一家武馆的馆主。两个月前,大越太子宇文清彻查北晋jian细,连封十余家商铺民居,几将越州隐部成员一网打尽。雷霆手段,竟是前所未有。雷欢立足不住,在部属掩护下,被安亦辰派人接应回了瑞都。 信中又提及,当年肃州军与越太子决战于明州城下后不久,越太子令人清查射向萧采绎的暗箭从何而来,也曾发现过军中有jian细;那jian细被拘后即服毒自尽,未及说出当日真相及幕后主使。等此次清理越州隐部,发现那jian细的行事风格,颇似隐部成员。 隐部直接受皇帝安世远的调配,但它最初的设置,是由当年十六岁的安亦辰提议。隐部成员,多为秦王安亦辰的拥护者…… 信末,林翌特地註明,消息来源,大半来自汪记绸缎庄的汪湛,却经过了林翌等人的核实,大致可信。林翌甚至说,汪湛,只怕是宇文氏埋在瑞都的“隐部”一流人物了。 两国的争斗,不仅是在战场,还在可能引起冲突的任何地方。 看完了,我已无力将软绸捞起,颓然坐倒在榻前,伏在案上,掩了脸,疲乏到不想说一句话。 夕姑姑将那字迹看了又看,看了又看,才很迟钝地惊叫起来:“这么说,当年萧二公子被杀,也可能是,是……” 她说不下去,只是用力挤着肌肉,努力堆出笑容:“这些消息……其实来源也不十分可靠吧?其实……其实谁都知道,那个宇文清和安亦辰是死对头,不管为了国,还是为了你……” 我苦笑。 消息如此详细,就是林翌不说,我也猜得出必定是汪湛提供的。 而汪湛那里,一定是宇文清透露的。 说到底,宇文清清查北晋jian细,最初的缘由,应该是想弄清当年冒充他下令将我逐出越州城、又追杀安亦辰的人到底是什么人。他早在疑心安亦辰,虽不能在我跟前说出,却在回到越州后立刻着手调查,最终拉出了安氏安插的隐部,只怕也在他的意料之外。 安亦辰如此算计我,宇文清必定痛心不悦。 以他的性情,若我与安亦辰好端端过着日子,只怕会将这事永远瞒下去,并不会前来惊扰;但若安亦辰不能善待我,恐怕他也就盼着我离去——就如沧江边一见安亦辰神色,便想将我带走一样。 为的是,保护我。 ===================== 亲们,看我更得多早! 别催更啦,我会更爱更爱大家! (鸡皮疙瘩乱飞……) 270.诀情篇:第三十章 六月飞雪无恨处(三) 如今汪湛既知我和秦王失和,自然巴不得将这些事告诉了我,即便我不去投奔他的主子,让我和秦王闹闹心,对大越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宇文清,宇文清……竟然还是当年那个痴心待我的医者白衣么? 这分开的一年多,只是由一种误会夹杂着另一种误会,一层伤痛交叠着另一层伤痛造成的么? 而安亦辰于我,还剩下什么? 算计? 算计去了萧采绎年轻的生命,算计去了我的身体和爱情,还差点把宇文清也算计了去…… 我的心,突然变得如雨前天空一般的苍白,潜隐了不知多少的阴霾和惊雷,似乎随时都会涌动,爆发,以摧枯拉朽的姿态,要与整个的世界同归于尽。 “我……我去休息,不要让任何人来吵我……” 喃喃地吩咐了一句,我不理夕姑姑同样慌乱迷茫的面孔,自顾往床上走去。 不管怎样,我都已准备离开了。在离开前,我不想再节外生枝,只想调节好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一时冲动,去找安亦辰责骂,哭闹,撕叫……
第133页 上天证明,那一天,我虽然很有那种冲动,甚至有拿了刀去砍他的冲动,我还是努力克制了自己,爬到床上去颤抖着逼自己闭上眼休息,绝不放任自己素常的骄纵和任性…… 但到入夜时分,我还是被吵闹声惊醒。 勉强抬起眼来,已见到安良一脸惊诧地望向我,满脸的迟疑,然后很不满地望向跟在他身后的曹芳菲。 曹芳菲望着我的神色,已不屑地叫起来:“安总管,你别被她狐媚子的模样给骗了!她就是在装病,下午骂起我来可兇狠了!” 哦?她向安亦辰告状说我装病了?下午她突然来到,我未及准备,的确没什么病容。但傍晚的那封信函,早让我心力交瘁,面色惨白了。 我强自慑定了心神,淡淡问道:“安总管,什么事?” “没……没什么事……”安良说着,慌忙向曹芳菲说道:“王妃气色不太好,咱们先回去禀明了王爷再说吧!” “不行!她就是在装病!”曹芳菲怒叫道:“王爷现在想到她就心烦,何必让她一直嚣张着找王爷麻烦?缴了她王妃的金册玉印,看她凭什么再对王爷和我们大唿小叫!” 到底是谁在嚣张? 我听她说着,心中一直强压着的火气已经开始升腾,勐然回头向安良道:“安亦辰让你来说什么了?讲给我听听!” 安良毕竟经歷过我与安亦辰一年来的风风雨雨,垂着手支支唔唔的,只是不敢说。 而曹芳菲已搡了他一把,叫道:“你就这么怕她?也真没用!也不过就挺着个肚子么?有什么了不起!指不定是谁的野种呢!” 夕姑姑怒道:“你,你说什么?” 曹芳菲冷笑道:“难道不是么?谁不知道王爷冷落她,就为这个小野种?你这老婆子最好给我安份些,不然看我再打肿你的脸,还有谁能护你!” 夕姑姑素来不会吵架,顿时气得双肩抖动,说不出话来。 安良忙道:“曹夫人,夕姑姑不仅是王妃的奶母,还是王爷的救命恩人,您还是,还是……” 我眯起眼,冷眼看着安亦辰这个宠妾无礼鲁莽的举动,神情淡然得似乎她只是个表演拙劣的跳樑小丑。 曹芳菲见安良阻拦,不再冲着夕姑姑,转而冲到我床前来,似要将手指向我的鼻子,终究又不敢,只在床边叉腰道:“王爷说了:皇甫栖情她也太猖狂了!我可以让她当王妃,也可以让她当奴婢!去收了她的金印玉册,看她凭什么再猖狂!” 她漂亮的面容漾开得意的笑来,抱着手道:“这可是王爷的原话,不信,你可以问安总管。” 其实不必问,我也想得出安亦辰给曹芳菲一通添油加醋的告状后怒火朝天的情形。他自那晚被我冷漠相对后便憋了一肚气没处撒,此时听说,自然要发作出来了。 但我还是问道:“安总管,这是秦王的原话么?” 安良陪笑道:“王妃,王爷那是在气头上,您别计较。” 而一旁的曹芳菲已嗤笑出声,洋洋得意之色,言溢于表。 我侧过头来,安详地吩咐:“夕姑姑,去将金册玉印取来。” 夕姑姑擦了擦泪,不敢不应,随即将册、印取出。 我示意她递给了安良,恬静一笑,道:“回去告诉安亦辰,从收走金册玉印起,我不再是他的王妃,更加不是他的妻子。从今以后,我和他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我生的孩子,不管是家种还是野种,都与他安亦辰没有一点关系,他会跟了我,姓皇甫,取名无恨。” 我坐于凉簟上,挺直了嵴背,傲慢地冷笑:“安亦辰已没有资格让我去恨,更没有那个资格,让我成为他的奴婢!” 安良的脸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渗出,凝结,滑下,屈着腰,不敢说一句话。 而那无知的曹芳菲,显然被我决绝冷静的言辞震住,迷惑道:“无恨?没资格让你恨?……你可真是疯子!疯子!” 谁疯还说不定呢! 这都不明白么?连恨都已多余,更别说爱了。安亦辰,已不值得我再在他身上浪费半点感情。 我扬脸,笑得胸口抽搐,看曹芳菲的眼神,宛如看一个傻瓜。 安亦辰费尽心机要得到我,若是由曹芳菲来告诉他我无恨决绝的誓言,以后,他还愿意天天再面对她浅薄无知的笑脸么? 271.涅磐篇:第三十一章 莫道身名两辜负(一) 安良只怕曹芳菲再说出什么火上加油的话,忙拉了她,匆匆道:“王妃,您好生养着,我们……先告退了……” 冷着脸看他们离去,我忍不住又笑,笑得满面泪水。 夕姑姑抱着我,紧张道:“公主,你别生气,别生气,小心……动了胎气……” 我依旧笑着,笑着问我的夕姑姑:“夕姑姑,你说,我这一年多来,过得可笑不可笑?可笑不可笑?我嫁的那个人,我根本就不认识,不认识……” 明明在笑着,为什么还是落泪? 我应该坚强,坚强地告诉自己,安亦辰,甚至已经不值得我恨了。 可我为什么,还是,一边笑,一边泪如雨下? 泪如雨下! 夕姑姑已经煮好了白粥,凉了好一会儿,等我起床来吃。 我忍着那种大悲大笑的冲动,由着夕姑姑扶住,默然坐到桌边,大口大口吞咽着白粥,努力将喉间的堵得人发慌发疼的气团随着粥液一起咽下。 夕姑姑自己也吃着,又将几根泡菜夹到我碗里。我也吃不出泡菜是咸是淡,横竖吃饭只是一种必要的机械动作了。 总得吃饱了,我的孩子才能健健康康,在我未来日子借死遁身时也保持着足以维持生命的营养和活力啊! 当没有人怜惜我时,我必须自己顾惜自己,自己把命运拨转到最合适的轨道上来。 但事实证明,老天又和我开了一个玩笑,相同的结果,却给了一个最惨烈的过程。 意外,应是来源于安亦辰过于强烈的爱,或者过于强烈的恨。 当日安亦辰曾评判我,认为我对宇文清的恨,只不过是爱的另一种方式;我有道理相信,他对我的爱有多深,如今,他对我的恨就有多深。即便他另娶娇娥,妻妾成群,也无法填去心灵深处的荒旷和空白。 我也曾有过那种可怕的感觉,但我有腹中娇儿占去了太多的思想,所谓的爱情,被另一种强烈的母爱冲击到了另一边,让我低估了安亦辰对我的感情,竟不曾料到,有那么一天,连安亦辰,那个对感情都能准确放入算计中的沉稳男子,居然也会那么冲动。 吃毕晚饭,因下午睡了挺长时间,我怕积了食,不敢再睡,遂到另一侧的小书房里暂憩。桌前有铺开的宣纸,我无心练字,却也在烛下研了墨,悄然落笔,作画。 画的是一树梨花。 当日在汪记绸缎庄,也曾画了不少梨花,当时便觉暗喻故人分离,十分不祥;但如今,分离竟成了心愿。 大团梨花如雪,俱是宣纸本色,遒劲枝干上,但要用淡色细笔轻轻勾勒,便是明媚含愁的一枝梨花春带雨,含情慾诉。 梨枝以下,落瓣如绸飞蝶舞,却是春意渐消,萧瑟渐起,离愁别绪,哀伤而决绝。 饱蘸浓墨,迟疑半晌,已悄然落笔题辞,却是前人的两句诗: “古来多被虚名误,宁负虚名身莫负。 劝君频入醉乡来,此是无愁无恨处。” [註:出自北宋•晏几道《玉楼春》] 画既成,心底亦是决绝的宁和。我不会频入醉乡,但也不会为了虚名辜负自己。无愁无恨处,待我去寻觅。 或者,就在那天高地敞风吹糙低见牛羊的黑赫。在故燕侍卫的守卫下,我可以带了我的孩子骑射读书,另创一片天地。 虽然我曾因为安亦辰的刻意周全和保护而变得庸懦,可我不是旁人,我是衔凤而生的栖情公主。离了秦王府,即便只凭了我自己,也未必走不出一条路来。纵然兴不了大燕或大晋的邦国,至少也该可以给我的孩子一个相对圆满的未来。 那片醉乡,是梦中的桃源。我将一手去缔造。 轻轻一笑,我抚了隆起的小腹,在题辞旁加了一句:“书赠我儿皇甫无恨。” “皇甫无恨?宁负虚名不负身?”正心境渐渐恢復恬和时,身畔酒气传来,我听到了安亦辰一字一顿咬牙切齿般地凛冽说话。 安亦辰怎么会到这里来?本就闹翻了,前儿又被我那等冷眼相待,总以为,以他的骄傲,这辈子都不会主动找我了。 我心中一惊,却迅速归于平静,缓缓将笔放回笔架,淡淡道:“哦?今日还真是贵客盈门!秦王殿下,有事么?” 安亦辰衣衫半解,半边胸膛裸露,连头上的紫金玉冠也松动了,头髮凌乱垂下,而脸色更是白中泛青,眸子耀着极亮的辉芒,却闪烁不定,看来居然有几分暴戾。 他向来是个注重修饰自己的男子,任何时候都努力维持着自己的雍容温雅,即便当年被萧采绎囚困毒打成那样,眉宇之间,依旧不改骨子中的尊贵与傲气。但此刻,他居然醉成这副狼狈落拓的模样。 “没事就不可以找你么?”安亦辰愤恨地笑着,似受不了屋中的闷热,用力将衣衫扯得更是散乱,而另一只手,已将一个明黄包袱扔到我桌前,喝道:“把它收起来!” 我怔了怔,打开看时,却是刚才被安良、曹芳菲带走的秦王妃金册玉印。 “金册玉印?”我忍不住怒笑:“你不是收缴回去了么?这个也能说收不收,说给就给么?” “皇甫栖情!”那样的六月天,安亦辰的声音却已凝霜聚冰:“你别做梦!不管你生出谁的野种来,你也是安亦辰的王妃,是我安亦辰的妻子,这辈子都休想逃开!” ====================== 明天会更四千字,小虐,心软的亲们自备纸巾…… 还有,有花的亲,希望将花优先丢给皎的另一篇《风暖碧落》(目前临时改名《公子正倾国》),这一篇可以先不要的,谢谢啊! 272.涅磐篇:第三十一章 莫道身名两辜负(二) 曹芳菲应该是很个忠实的传话筒了,看来已把我决绝的话语一字不漏地传到了安亦辰耳中。而安亦辰,正如我所料,根本不想放手。收回金册玉印,不过是一时恼怒,想给我个教训而已。
第134页 如果没有踟躇花那件事,如果我不知道萧采绎之死与他有关,如果我不曾看清当年的捨身相救只是场可笑的苦肉计,我听了他的话,也许会感动,会流泪,会依到他怀中再次低声下气请求他容下孩子。 安亦辰凌厉的话语中,我已听出了一丝软弱和退却,或者我柔和下来,求一求他,即便万般不愿,他也准备接受那个“野种”了。 可惜,没有了如果。 我无法再克制自己对他种种算计的厌恶,随手将手中的玉印扔回桌上,如同扔一件又臭又脏的垃圾。 “安亦辰,你醉了,带上你的东西,回你的夫人们那里去醉生梦死吧!” 我冷淡的说着,立起身来往屋外走去。 “你别走!”身子勐然被一团炽热包围住,除了酒气,还有熟悉的清醇气息,带了淡淡而温馨的龙涎香。 “别走,栖情。”安亦辰软语说着,结实的双臂,紧紧环着我的前胸,话语中已带了哽咽之声:“我不想要她们,我只要你。” 我闭一闭眼,迫回涌到眼底的温热和酸涩,用力挣开他,“啪”地一声掴了他一个耳光,平静道:“我已不想要你。” 我对他所有的爱情,都建立在他的欺骗和算计之上。连沧北行馆第一次将我占有,都是他掳获我身心游戏中的一环吧?让我再没有了回头的机会,从此只能是他安亦辰的人! 一切的美好,在如今看来都是如此的骯脏。 尽管心头酸楚,我已不想让他再碰我。那是对我的玷辱,对死去的绎哥哥的嘲弄,对代人受过的宇文清的伤害。 安亦辰意外地捂住面颊,冷沉而愤怒地盯着我,似想看清我到底在想什么。 我毫不掩饰我的嫌恶,哼了一声,留给他一个比刀锋更冷锐的背影,径回自己卧房中,对手足无措站在门边的夕姑姑道:“关门,闩好。” 夕姑姑忙不迭应了,关了门,正要闩时,只听“砰”的一声,门已被踹开,夕姑姑猝不及防,被狠狠踹入门的脚踢翻,惨叫一声,捂住心窝弯下身去。 “夕姑姑!”我大怒,正要赶过去时,安亦辰已跌撞进来,扶住夕姑姑,晃着自己脑袋,似逼自己清醒,方才急问道:“夕姑姑,踹到哪了?” 夕姑姑挣开他的手,退了几步,扶了我的手,戒备地望着他。 安亦辰本就发白的脸色转作惨白,又在惨白中渐泛起悲怒的红晕:“你们都怕我?恨我?连多看我一眼都不肯么?就因为我想除掉那个小畜生!” 我已懒得再告诉他,那个小畜生正是他这个畜生的亲骨肉,只是咪起眼,凌厉叫道:“安亦辰,我不想见到你,你给我滚!” 安亦辰一步一步走向前来,将那金册玉印扔到我床前桌上,森冷道:“不管你想不想见到我,当日你有过誓言,你这一生,都只属于我一人,不管我是皇帝,还是囚犯,所以,你最好别想着离开我!就是死了,你也只能属于我安亦辰!” 我也蓦地想起了当初的誓言。 五月榴花如火中,我曾那般热烈地抱住他,向他发誓:“我皇甫栖情,这一生都属于安亦辰,永不改变。如违此誓,让我今生孤独,来世寂寞,永远只孤零零一个人。” 我想我的脸色一定也已惨白了,但我居然还能笑着说话,悽厉地笑着和安亦辰说道:“是,我发过誓。可我不想遵守了。就让我……今生孤独,来世寂寞,永远只孤零零一个人吧!” 抓起桌上的玉印和金册,我狠狠掷出了房。 卧房外,是外厅,铺着坚硬的花岗石。但闻清脆的碎响,分明是那玉印被摔裂了。 安亦辰震惊地瞪住我,然后冲出去,慢慢拣起玉印,却已跌成三四块了。安亦辰颤着手忙乱地拼凑着,脸上的狂暴和愤怒越来越明显,霍然抬头时,目中已有冰寒而危险的气息如波澜涌动,如怒涛般随时要扑过来,将我吞噬得死无全尸。 我打了个寒战,忙向夕姑姑道:“快去关门。” 这时,只闻安亦辰吼道:“你这个无情无义的蠢女人!” 手中碎成数瓣的玉印,已勐地向我掷了过来。 眼前花了一下,我几乎还没觉出怎么回事,额前突然疼了一疼,就迅速被温热的液体掩住,连那疼痛也感觉不出了,只是脚下却开始发起软来。 “公主!”我听到夕姑姑撕心裂肺地惨叫着,努力睁大眼,前方却是血红一片。抬起袖子来,胡乱擦了一擦,才见夕姑姑疯了般冲过来,将我抱住。 而我的身子已经软了下来,在发现擦到袖子上的是大片的血迹后,我眼前又被大片血光模煳了,什么也看不清楚。 “公主,公主!”夕姑姑的声音,在这一刻也是似隔了山,隔了水,模模煳煳,但我的心地却突然地异常清明。 安亦辰的玉印砸中我了,砸到了我的头部。我只怕……快死了。 “夕姑姑……”我躺在夕姑姑的怀中,如同嗅到幼时温暖甜腻的奶香,又似闻到了母亲那温馨芬芳的体香,母亲来了吗?来带我走吗?我用力吸了下鼻子,轻轻说道:“把我送回肃州吧。母后来了。她想我了……我要陪陪她……” “公主……不,公主,你不要怕,夕姑姑这就去找大夫,不要怕,不会有事的!”夕姑姑搬动着我的身体,似乎要将我搬起,向外挪移。 但我的上身,却迅速被另一只熟悉的大手拉去,靠到了那个曾让我异常安心依赖的胸怀。 “栖……情……”安亦辰压在嗓中的声音,颤抖而悽厉,破碎地吐着含煳的音节,冰凉的指肚只在我额前伤处战慄着,战慄着,勐地捂了上去,用力掩住那分明正泉涌而出的鲜血。 “夕姑姑,快去找大夫!”他恐慌地大叫起来:“我不是有意的,不是有意的,栖情!” 夕姑姑惊慌地应着,奔出的脚步声忙乱而仓皇。 安亦辰将我紧紧搂在怀里,叫道:“栖情,对不起,栖情,对不起……” 大滴大滴的温热液体,迅速滴落到我的面颊,伴着安亦辰失声的痛哭,那么的无助,那么的凄楚,那么的痛悔! 忽然之间,我不恨他了。满眼里,都是一幕幕清晰的过往。 那个少年,带了几分腼腆,尴尬地钻入我的锦被中躲避搜兵…… 骄傲不甘地向我宣布,某一天,将以对等的身份,叫我一声栖情…… 被我用棉枕狠狠压下,胡乱挣扎着求生却不敢碰我的胸…… 步步凌逼,迫我激发出最后的决绝斗志与他以死相拼,却懊恼放手离去…… 将我从即将沉塘的麻袋中抱出,当众宣布,是他赖住我,他永远只要我一个…… 被我算计入狱,却在狱中狠狠地吻我…… 在我最艰难时将我从泥浆中抱起,惊惶地将我抱在怀中,唤着,栖情,栖情…… 以为是风过水无痕,却不知那波澜早被压在心底深处,在最伤痛时如潮翻涌。 我真的不恨他了。唯余悲惨,悲惨地流泪。 “安亦……辰……”我模煳地唿唤着他的姓名,五指伸出,抚到了潮湿的脸。他的脸,比以前消瘦多了。他爱我,却爱得太苦,太累。 “栖情!”掩着我伤口的手在抖动着,安亦辰应着,将脸埋到了我的脖颈,泪水迅速地滴落。 “为什么……我们……终究又回到了……起点?一年多前,你将我……从泥水里救起……还是逃不过……”我喃喃地说着,无力地磨挲着他的面颊,珍惜地感受着手指的触觉,发出的声音却越来越低迷,越来越不清晰:“亦辰……亦……辰……” 模煳地感觉自己的手耷拉下来,接着是安亦辰惨厉地痛叫,剜了心般的悲惨着:“栖情!” 热泪,行行滚落,也不知会滴于何处…… 逃不过,逃不过原来一尸两命悲惨死去的既定命运么? 那一次,杀我的是医者白衣; 这一次,杀我的是安亦辰。 这一年多,难道只是命运跟我开的一个绝大玩笑,最终,还是要让我再一次经受那种悲惨的轮迴? 以后的记忆,非常的模煳。 不断有人影走动,不断有人唤我名字,不断有人在床前争吵。 是我那性情温驯异常的夕姑姑么?她一直在赶着安亦辰,不让他靠近么? 我无法说出,其实安亦辰的泪水,也让我心里好痛,好痛。即便知道了他的欺骗,到最后的时刻,我还是不能忘却他的好,不能抹杀他曾经的深情和温柔。 如果我死了,也未必不是件好事。起码,我不会心痛和矛盾了,他和宇文清,也会渐渐将我压到心底的最深处,沉淀,然后忘怀。 中途,我似乎还清醒过一次。 睁开眼,眼前一片黑暗。我茫然地叫着:“夕姑姑,夕姑姑……” 夕姑姑应着,接着有一大堆脚步声杂沓涌来,男的,女的,分不清谁是谁,都在说着同样的话:“王妃醒了!王妃醒了!” 似乎有很淡的龙涎香传来,却隔得很远,飘缈得似乎那人站在云端,或者,我站在云端,再也无法接近对方。 一方丝帕覆于我的脉门,有男子搭了脉在说着:“嗯,如果不发烧,应该会……会恢復吧!” 我没死吗?那人是大夫么?我会恢復么? 很紧张地抚摸一下腹部,依旧圆滚滚地凸出着,顿时松了一口气。 那大夫已在一旁道:“请王妃放心。王妃受伤的是头部,只要调理得宜,不会伤着胎儿。” 我笑了一笑,侧过脸问道:“夕姑姑,为什么不点灯?太黑了,我什么都看不见。” 忽然之间,一室静寂,静到极可怕的境地。 有沉重的脚步声传来,龙涎香的气息愈发浓愈。 安亦辰很小心地问着:“栖情,你……看到我了么?” 我默然,然后问道:“为什么我不死?” 死了,就不必再痛苦,不必再烦恼,不必再面对。 于是,安亦辰那边也静默了,静默得连他的唿吸都似听不到了。 厌倦地闭上眼,我柔柔说道:“夕姑姑……天亮了叫我。我再睡一会儿……”
第135页 不知睡了多久,朦胧中,夕姑姑将一颗药丸放入我口中,在我耳边轻声道:“公主,吞下去。吞下了,夕姑姑就可以带你走了,还可以找……找别人来救你。” 小时候,夕姑姑也是这样温柔地哄我吃药。微微皱了眉,很顺从地艰难吞咽下了药丸。 而后,神智更加模煳,心跳也慢了下来,每一处神经,都似在被甚么东西拉直,并渐渐僵硬。 我终于彻底失去了知觉。 ===================== 嗯,有四千字了么?本章有点小虐。 273.涅磐篇:第三十一章 莫道身名两辜负(三) 终于醒来时,身体似乎正躺上软软的榻上,不断颠簸摇晃着,马蹄声和车轱辘转动声传入耳边,闹得头晕,显然是在马车上了。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给颠得阵阵疼痛,似乎要散架了一般,沉重的小腹,更将我压得腰酸背疼。 微微一动弹,已听耳边有人温柔叫道:“公主,公主!” 正是夕姑姑的声音。 睁开眼,眼前依然一片漆黑,但伸手摸时,已摸到夕姑姑柔软的身体。我那被纱布包缠得结结实实的头分明正躺在她的腿上,被她半抱在怀时。 我顿时安心了些,问道:“我们在马车上么?安亦辰要将我们送哪里去?” 可安亦辰巴不得将我永远囚在他身边,又怎会放心把我送出秦王府? “公主不是说,想去黑赫么?昊则王子派了接应的高手过来,其中还有不少咱们以前的宫廷侍卫,都盼着咱们去黑赫呢!” 夕姑姑的声音,似乎格外的温柔。 去黑赫……不错,那是一个让我远离是非,从此带了孩子安乐生活的好地方。 我侧了侧身子,让腹中的宝贝不至太过压迫我的后背,轻轻吐了口气,脑中已经开始反应过来:“我昏睡的时候,夕姑姑给我吃了那种假死的药?” “是。”黑暗之中,夕姑姑依旧很准确地摸到了我披在肩上的头髮,用五指一下一下温柔地梳理着,柔声道:“我想来想去,还是把你带出来最安全。秦王的性情……竟变了那么多。” “夕姑姑,他没有变。”我嘆息着,胸腹间阵阵的苦楚翻涌:“他其实一直就是这样强势……他懂得自己要什么,并且懂得怎样去争取,哪怕是用尽手段和心计。夕姑姑忘了么?他如今的逼迫,就和四年前我们逃出皇宫后的凌逼如出一辙。……只不过,他同样做错了。” “夕姑姑……”我的眼中又有温热的水滴掉下,无奈地哽咽着:“他总想完全地拥有我,却把我越推越远。” 再一次,夕姑姑很准确地摸到我的脸颊,为我拭去泪水。我甚至可以感觉到她注视着我时,那怜惜温慈的目光。 她……正注视着我么?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 “啊……”迷惑之际,忽听车外有人惨叫,接着是林翌厉声的唿喝:“让路!否则我们不会客气!” “林护卫,留下秦王妃!不然,你们休想再前行一步!” 马车,用力颠了一下,顿了下来。 刀剑撞击的金属声,高手相拼的叱喝声,马蹄交错的杂沓声,一时凌乱响起,不由我一阵紧张,裹了纱布的头部阵阵晕眩,低声道:“安亦辰知道我没死?追来了?” 夕姑姑身体紧绷,紧握了我的手,道:“你没了气息后,秦王一直守在你床边,神思很恍惚,流着泪一句话也不说……我知道他伤心得很,可担心他一旦发现你假死,更加饶不了你,所以硬了心肠和他闹,要依了你遗嘱将你带回肃州去,不许他在秦王府发丧。林翌他们听说,披麻戴孝闯入王府内院,和内院侍从大打出手……我骂了安亦辰,骂得很兇……安亦辰站在我跟前就哭起来,哭得跟个孩子似的……我让林翌他们把你的棺木抬走,他跪倒在路上痛哭着,没有阻拦……” 夕姑姑说不下去了,大滴的水珠直飘到我的脸上;握住我的手也松开了,应该是捂着脸在哭着。我虽没亲见,但寥寥数语中,我已猜得出当时阴云惨布下,那种剑拔弩张的激烈与痛失所爱的悲惨。 虽然安亦辰伤我害我,可我一直确信他对我的感情,从未掺过半点虚假。若不是他认定是自己失手误杀了我,心中极度愧疚,绝不可能放任我的忠实部属将我带走。不管怎么说,我总还算是他名义上的妻子。他曾宁可让我死,也不肯放手。 “后来呢?他还是发现了我是假死?”我僵硬地问着。 外面依然在打斗着,而且更是嘈杂,似乎又来了不少人在拼斗着。 “不知道……”夕姑姑惘然道:“我们当天就带了你的棺木出了城,出城后立即把你带上马车前往黑赫;棺木仍叫人一路缟素送往肃州。但我们的马车往北行了一天,就有人追上来了,问秦王妃的尸身是不是在车上……我猜他们多半发现了往肃州的棺木中是空的,而护送棺木的随从中没有林翌、达安木和我,起了疑心了。” “一出城立即带我换乘马车……”我苦笑道:“夕姑姑,你们太急躁了点。” 京城附近,多的是安亦辰眼线,加之他们走得太过匆促,安亦辰当时伤心欲绝理会不到,事后想想,多半生疑,纵然猜不出我是假死,也该猜到可能另有蹊跷,必定要派人追查个究竟了。 “昨天追击的人不多,被林翌等人赶跑了,多半会回去禀告安亦辰,重新召集人手。真没想到他们来得那么快,现在才过申时,居然又追上来了,看来我们的马车行得还是太慢了。可公主你的伤不轻,又怀着孩子,实在不敢……” 夕姑姑担忧地说着,我却被其中一句话惊住,心里突然冰凉得如被雪水浇过。 “现在……才过申时?现在是傍晚时分?”我用力睁大眼睛,依旧是伸手不见五指:“不是夜半时分么?” 我用手背用力揉起了眼睛,夕姑姑却将我抱得更紧了。 274.涅磐篇:第三十二章 未肯无情比断弦(一) 这时,车辆忽然动了,让我和夕姑姑的身体晃了一下。外面传来达安木的声音:“夕姑姑,有一路人马过来拦住秦王府追兵了,林兄让我们先走!” 夕姑姑忙问道:“什么人在帮我们?” “不清楚,都是黑衣人,身手很好,不太像大晋官兵,也不像我们黑赫人。”达安木显然也是十分疑惑。 “不管了,我们能脱身就成,可千万别让……别让安亦辰追上我们。”夕姑姑说着,紧张地吸了口气。 安亦辰目前的情绪不稳,若发现我们骗了他,指不定又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这个曾经让夕姑姑引以为傲的男子,此时却成了夕姑姑最不想见到的人了。 可我的思绪,还在另一件事上迷惘着。握紧了夕姑姑的手,我问道:“夕姑姑,现在到底是什么时辰?” 即使是半夜,车窗处也应该有些黯淡的星光透露吧?我甚至感觉得到敞开窗口透入的清风。一种可怕而模煳的概念,让我手心沁出一层冷汗来。 “公主……”夕姑姑地嗓子中似给什么堵塞住了,好久才咳了一声,清了嗓子说出话来:“没事的,在秦王府时大夫就说了,脑中有淤血,一时没散开,将连着眼睛的什么经脉给堵住了,所以一时看不见。吃些化淤血的药,很快就能恢復了。” 我顿时全身僵住:“我……失明了?成了瞎子?” 明明受伤的只是头部,怎会影响到眼睛?我荒谬得想笑,却终于笑不出来,软弱地伏在夕姑姑身上,掉下了眼泪。 夕姑姑拍着我的背,哽着嗓子道:“没事,没事。因你怀着孩子,活血化淤的药大夫都不敢用,不然应该已经好了。” “是……是。不能伤着孩子……” 我茫然地说着,用力地瞪着眼,却依旧是一片漆黑的空茫。 用了药,我的眼睛就能好吗?我不敢猜测夕姑姑的话有几分的真实性,只是瑟缩地想着,我可千万不能再给带回秦王府,什么都看不见,我就更无法保护自己和孩子,甚至无法骄傲地面对安亦辰了。 纵然他心怀愧疚能容下我和孩子,我也不想被动地接受他施捨般的感情。 吃了一碗用棉包温着的清粥,我依旧蜷在夕姑姑的怀中,只觉手脚俱是酸软无力,很快又疲乏地睡了过去。 因为我的伤病在身,这一路,我们行得并不快,可一直赶到青州边境,居然再也没有遇到秦王府的追兵。 “有人在帮我们。”得空歇息时,林翌向我回禀:“暗中潜到瑞都接应的黑赫武士共有百余人,有一部分人护了棺木向肃州去了;还有人为了分散秦王的注意力,在别的地方制造假象离去假象迷惑他们,——就如那次救宇文公子出京一般。因此一直明里暗里护卫着公主的武士,不超过六十人。以秦王两次所派兵力来看,他的注意力,应该已经集中到我们这里了。但他后期的兵马一个也没能追过来,全给人拦了。” “就是我们出京第三天出现的黑衣人?”隔了车帘,我问道。 “应该是吧。”林翌沉吟道:“那些黑衣人中的头领自称叫青飒,和我们一起打退秦王府追兵后就和我说,让我们不用太着急,一切以公主身体为重,追兵他们会去堵截。——言下之意,早知公主是假死了,而且出现的目的,就是为了保护公主。他们的人数虽不是很多,但个个精干,下面的追兵,多半被他们拦截下来了。” “青飒?”我完全没听过这个名字,皱眉道:“难道是当年大燕的哪位将领?” 可真有故燕将领,也不会联繫我这个名义上的大晋秦王妃啊! “这些人不像官兵,看那出手和习气,倒像是江湖上的什么帮派。”林翌说道:“可我实在不曾听说过,江湖异人中,有人叫青飒的。” 我蓦然想起一人,只觉心头砰砰乱跳,匆匆道:“算了,只要是友非敌,不必去追究,日后总有知道的时候。” 林翌不解告退。 而我却已神思摇曳。 宇文清,原来的医者白衣,不入官场,却行走江湖之间,所结交者,多有世外之人,人品又素来为人称道,若有民间的帮派组织愿受差遣,绝非异事。
第136页 他既有暗线在瑞都,我的处境,多半还是了解的,预作安排,并非不可能。 他……还是当年那个医者白衣,不曾放弃我,不曾抛弃我…… 他说的,竟然都真的! 昊则早知我要来,亲自在珍珠大糙原南方的戈壁迎侯。 此时我的外伤已渐渐痊癒,只是双眼依旧什么也看不到。昊则粗粗的手指小心地触了触我额前结了疤的伤口,多半还将手在我眼前晃过,以试探我是否真的已经失明。 我微笑道:“这个疤似乎大得很,是不是很难看?” 昊则的声音没有原来的脆朗,沉得发闷:“不难看,栖情一直都很漂亮,只是不够聪明。若是聪明些,就不会嫁给那个安亦辰。当日看到他把你身边的人个个收拢得服服贴贴,我就猜到他居心不良。可恨我当时竟没想到偷偷把你带回黑赫来,让你受了这样的罪!” 我也不知该说这少年是聪明还是幼稚了,只得苦笑。 自此,我就在黑赫住下,依然呆在当年和母亲住过的帐篷里,只是再没有母亲的相依相伴,而我也无法纵马驰骋于原野之上,看那天苍苍,野茫茫,风吹糙低见牛羊的糙原风光了。 ======================= 为安安说的几句废话: 如果情爱的不是白衣,或者,后来情完全爱上了安,情会幸福,安也会幸福。 而白衣,对我们来说,是个优秀的男子;对安安来说,则是可怕的敌人,即便因此而死,他大概都不会因此负疚。 大家忘了吗?安安与白衣的第一次交锋,便是安落入白衣的算计,以安的全面失败告终。 他对情的倾心付出,换来的是情联手白衣的算计。他落到了萧采绎手中,如果不是情念旧情,险些死在萧手里。 何况,白衣是政敌一方的人物。 所以,安安不会考虑到白衣的感受,他只要考虑自己和情就可以了。 他对情的付出,已经够多,甚至在情没有看到的地方,可能有我们所不能想像的辛苦和包容。 从事业上来看,他的智谋是帝王必备的素质; 从情感上来看,他的算计是无可奈何之下的反击。 他最大的失败,是没能最终完全嬴得情的心。 但如果他没有去算计的话,情无法成为他的王妃,无法有曾经的美好回忆,甚至,情日后可能会忘记,曾经有过一个男子,叫安亦辰,那样倾心地爱过她。 如果我是安亦辰,我不会为算计而后悔,只会为不能抓住机会而痛心。 275.涅磐篇:第三十二章 未肯无情比断弦(二) 钦利可汗、雅情姐姐待我极好,甚至特地为我去西域找了名医过来,为我医治眼睛。可大部分大夫过来,不过诊诊脉,连药方都不开就离去了。 随了天气的日渐寒凉,我的小腹越发沉重,我知道復明的希望已越来越小。 昊则并不死心,笑着和我道:“我们这里没有什么名医,西域那些所谓名医更是笨蛋。等你生下宝宝来,我陪你去东洋找大夫去!” 我安静地笑了笑,宁谧回答:“不用了。有你们大家护着,我和孩子一定都会开开心心地过上一辈子,看不看得见东西,也没什么要紧。” 昊则好久没有说话,终于开口时,却已带了哭音:“栖情,你放心,我一定让你眼睛好起来,让你和以前一样,爱说爱笑,爱骂人。” 我以前很爱骂人么?似乎只是比较喜欢欺负欺负这个比我小的小屁孩吧!可我如今牵到昊则的手时,已觉出他的手几乎有我的两倍大,几乎轻易就将我的双手包住。 不知不觉,他已经长大成人,再不是跟在我后面乱跑乱叫的小小少年了。 “昊则。”我嘆着气,说道:“我不再爱说爱笑爱骂人,是因为我长大了,不是因为眼睛看不见。” “那我宁愿我们都不要长大。” 昊则拖着哭腔,像个孩子,却不像是玩笑。 摇了摇头,我不再理会他,让夕姑姑扶了我去弹琴。 因为失明,我无法再看书写字画画,唯一能消遣时间的,就是弹琴或吹箫。 曲调中,已经再也奏不出属于少女的明快鲜活,再轻快的曲子,也会沾惹上某种歷尽沧桑的苍凉甚至荒凉。 当沧海桑田走遍,我依旧是孤独的一个,并没有人能给我一个温暖的怀抱,一张温柔的笑脸,也没有人能用足以魅惑我心的低沉嗓音,轻轻唤我一声,栖情。 在这样纷纷扰扰的乱世,欲寻可栖情处,本只是母亲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想。 命中注定,她的一生,我的一生,都只能与最值得守侯的爱情,擦肩而过。 素手拨清弦,自问绿鬓能供多少恨,未肯无情比断弦。今年老去年,岁岁年华休。 十月底,林翌派到中原打听消息的探子回来,带回了叫我们都很意外的消息。 越、晋两国已陷入战火纷飞中,双方数度于沧南、沧北大战,生民流离,死伤无数。 战争的挑起,居然是因为越太子宇文清的冲冠一怒为红颜。据说,七月初时,平素不好女色的越太子纳了一位自北晋投奔去的黄姓美姬,这美姬似曾在秦王安亦辰那里受过委屈,越太子为此集结兵马,陈兵于沧江之畔。 北晋的二皇子秦王安亦辰得知,即请兵迎敌。双方交锋,一上阵就你死我活杀红了眼,谁也不肯退让半步,以沧江为线,时有进退,自此陷入了持久的拉锯战。 七月初,宇文清看重的北晋美姬,与“皇”谐音的黄姓,无不在暗示着一种信息:宇文清新纳美姬,是自秦王府逃离的皇甫氏女子。 这种暗示,对于安亦辰的刺激只怕是致命的。他唯一可能的理解,就是那个借死遁身不知所踪的皇甫栖情,最终投入了宇文清的怀抱。 而我也终于知道了我在黑赫的日子为何能如此平静。因为安亦辰再也不会将眼光投到黑赫了。即便他派出追踪我们的官兵曾被拦截,在那样的流言传出以后,他也只会把这种拦截当成了故布的疑兵之计。 他所有的悲伤和愧疚,都将在那种流言的刺激下,化为对敌宇文清的怒火。 “宇文清正好在那时候纳了北晋的姬妾?有这么巧的事么?” 连夕姑姑若有所思地试探着问我。 “我不知道。” 我木讷地坐在帐篷边,听那飞鹰掠过,翅膀旋过的声音带了尖锐的忽哨声;又有谁家牧羊归来,马蹄踩在秋末的青糙上,依旧是清郁的芳糙气息,就如……宇文清那种天然清新的纯净气息。 “这个越太子,虽然傻了点,可比那个秦王待你好多了,也比我待你好。我真欣赏这个人的傻,有机会一定交个朋友。”昊则听说后,如是评价着,居然是少有的钦佩。 十一月初,天气越发得冷意逼人了,因我衣物未曾带出,夕姑姑一边叫人另去採办,一边自己动手帮我做了一件斗篷。滑软的缎面,狐狸皮的里子,很暖和,摸来很像当年我帮安亦辰做过的那件暗紫雪狐皮斗篷。 “是天青色的,颜色很素,不过公主穿着很好看。” 夕姑姑和我这样说。 好看不好看,像不像当年那件,似乎都没什么要紧。再隔一二十天,我的孩子就要出世了,黑赫醇厚的奶茶和新鲜的肉类,让我比以前胖了一圈,让我有道理相信,我的孩子也将平安出世,并健康活泼地生活下去。 这时,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接着是昊则的高声叫唤:“栖情,我帮你找了个好大夫来啦!” 临近产期,我的小腹越发地隆起沉重,当下也懒得站起,坐着扶住腰道:“哦?这次是大宛国还是月氏国的大夫?都说了别折腾了,该看见时,自然就看见了。” “这次是……东洋的一位大夫啊,很有名的医者。你放心,这次一定让你的眼睛恢復过来。” 昊则说着,似已带了一人走了过来,阵阵浓烈的腥膻气扑鼻而来,让我不由皱了皱眉,掩住了口鼻。 =================== 近期心情极其低落,可能会出去走走,不一定能及时回復大家的评论,嗯,和大家报告一下。 276.涅磐篇:第三十二章 未肯无情比断弦(三) “你把母羊牵我进来了么?”我苦着脸道:“别调皮了。” 昊则似想笑,终于没笑出来,只在嗓子里压了笑意低声道:“这大夫身上的羊皮袄子,嗯,可能是新的,味道重了些。”停了一停,他用垫子将我手腕垫高了,用丝帕覆了,凑到我耳边悄声道:“这大夫医术不错,可不太讲究穿着打扮,身上脏得很;而且是个哑巴,有点麻烦。” 哑巴大夫?身有残疾的,若能在某一行出人头地,应该会有些真实本领吧? 忍了自己的嫌恶,由着那大夫为我搭脉。透过清凉的丝帕,那大夫的手指触着我的手腕,感觉凉凉的,纤长的指骨,也让我也有奇怪的熟悉感。 ——当年的医者白衣,不知多少次为我把过脉。他的手指指骨纤长而有力,体温比一般人要低,总让我有种润不暖的错觉。 但不管是当年的白衣,还是如今的宇文清,都是何等洁净的人物,我又怎会将眼前这个一身羊膻气的大夫和他联繫在一起? 心里苦笑间,那大夫已经诊完脉了,昊则问道:“怎么样?” 但这人是个哑巴,又怎会说话?不一时,羊膻味渐渐散去,料着那人必是走了。 我揉着受了半天罪的鼻子,向显然还站在身侧的昊则道:“又一个不会治的大夫走了。” 昊则喃喃道:“连他也不会治?哼,我才不信呢,说不准去找药去啦!” 我推着昊则越髮结实高大的身躯,道:“治不好就治不好,你别一天到晚为*****心了。你年纪也不小了,好好和你父亲学学治国之道吧。嗯,只怕也快娶妻了吧?若我眼睛能看见,还能帮你挑挑谁家姑娘最合适呢!” 昊则动也不动,却一道如炸药般的压抑气息散发开来,我甚至可以猜到,他此时必定将眼睛睁得如铜铃一般,恶狠狠望着我了。 “怎么了?”我轻笑道:“我哪句话说错了?” 昊则吐了口气,炸药气息慢慢散去,沮丧道:“你没说错。唉,为你操碎了心,你也不会跟着我。——如果当日不放你离开黑赫就好了,便是比我大两三岁,也不妨事。”
第137页 我差点失声笑起来,却也禁不住感动。这小屁孩的模煳心思我不是不知道,难得他竟看得这样分明,明知我不可能接纳他,依然如小时候一般待我,并不胡乱纠缠,徒增各自烦恼。 不过,他到底还存了几分稚气。便是当日不走,我就能接受他了么?在我眼里,他永远只是在四年多前,那个圆圆脸蛋大大眼睛的小屁孩啊!那个跟在我和白衣后面像条尾巴的幼稚男孩…… 让夕姑姑帮我捏了捏酸疼的腰,我把话题岔了开去:“我的那些凤卫,最近还在跟你的骑兵们一起训练么?” 经了安亦辰这件事,我也算得到了教训。依赖任何人,终归不如依赖自己。就算不为自己,我也必须为孩子建立起一支卫队来,方不致在乱世之中寸步难行,处处看人脸色。 钦利可汗、雅情姐姐都知道我吃了不少苦头,加上昊则一力支持,所以当我提出将原先的卫队重新整编时,他们立即答应下来,并挑选了部分平素与故燕侍卫交好的黑赫勇士,共凑成了三百人,命名为凤卫,由林翌为统领,达安木为副统领,直接受命于我。平素无事时,则编入昊则的骑兵中训练,若有战事,则一样参与部落间的征伐,以免失了锐气。 大燕虽灭,但衔凤公主曾与众人共生死,同患难,即便失明,亦威信不减,故而驾驭得甚是轻松,乃至昊则一再惊嘆,说若我是男儿身,可做一方将领了。至于养兵的用度,因我们母女自皇宫出奔之际带出的贵重珍宝不少,又有可汗相助,倒也不成问题。 昊则见我问起凤卫之事,将手伸来摸摸我高高隆起的肚子,嘻嘻笑道:“昊则做事,栖情就放心吧!等你把宝宝生下来,大可去好好检阅一番。啊,你果然又回来了!我就知道你肯定有法子。” 最后两句话,却不是和我说的,因为那股浓烈得让我头晕脑胀的腥膻气,再一次笼入了毡帐之中。 夕姑姑扶我站起,道:“公主,他……他似乎想为公主针灸,示意让你躺那边榻上去呢。” 针灸?这个满身腥膻的人为我针灸? “昊则……”我忍不住懒懒道:“我不想再折腾了,带他出去吧!” “啊?”昊则叫了一声,听来很是不满,却似并不着急。 艾糙的气息,却已在毡帐中渐渐缭绕开来,特有的清香顿时将那腥膻之气驱逐不少。 一只有力的手,轻轻扶住我的手臂,同时又有一只手,搭住我的肩,将我送向一旁的木榻。 很浓的腥膻之气,依然令人作呕,提醒着我,一定是那个哑巴大夫,固执地按着自己的思维,将我送到榻上医治了。 这样骯脏的一个人,我本不该让他碰着我的衣角。 可不知为什么,那隔了衣物的扶持,居然让我一种微妙到心悸的熟稔感,叫我拒绝的话语,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平躺于榻上,沉重的腹部顿时压迫得我阵阵不适,不由皱起了眉。差不多已经九个月的身孕,实在不宜平卧了。 这时那双手又将我半托起身,迅速将我后背和颈部垫了厚厚的锦被和棉枕,细緻迅捷,又不失温柔,一如我曾相交的那个最优秀的医者。 ======================= 加更,为大家的花,为大家的支持。 不过刚在评论区说一声,就有很多亲送了花来,连为了调整心情今天才开的新坑《美人镯》都收到了几十朵了,最多的亲,甚至送了一二十朵来,皎那个热泪盈眶啊,最可爱的读者,全在皎的身边哦!(闷了几天的心情大好啊!) 因为红袖目前支持买花,我不必担心再去占排行榜上的名次,所以,请大家用花把皎砸晕或砸死吧!然后,请优先投《风暖碧落》和《美人镯》。(弱弱地说,如果喜欢新文,顺便收藏推荐下吧!不喜欢就算了!) 277.涅磐篇:第三十三章 桃李结子春何处(一) 心中竟是惘然,只是由着他扶正头部,将一根根细如牛毛的金针扎入我脸部及头部的各处穴位,轻柔地捻着,一阵阵地酸麻着,居然感觉不出疼痛来。 而他满是腥膻的袖笼中,怎会游丝般飘出淡淡如芳糙般的清芬气息来? 唿吸渐渐紊乱不安,却禁不住那针过之处的阵阵苏麻,我竟低低呻吟着,睡着了。 醒来时那大夫自然已经不在了,夕姑姑正用苏合香熏着毡帐,显然在驱赶那令人噁心的腥膻之气了。 “夕姑姑,那大夫走了?”我侧翻了个身,托着大肚子喘气。 “走啦!看来医术还不赖,用针用得娴熟着呢!”夕姑姑闲闲地说着。 “哦?那人是不是年纪很大了?身上那么重的味道,又不考究穿着。” “可不是么,一大把鬍子呢,只怕有四五十岁了……公主,你看不见他更好,不然只怕连饭去吃不下去,可脏的一个人了!” 我不说话了,用力眨巴着眼,可惜眼前还是一片漆黑。 我的世界,不得不靠别人描述给我听;当我相信别人时,他们的描述,就是真实的。 第二日,第三日,那位满身腥膻的大夫每到傍晚都会过来为我针灸,每一次,我都在苏麻的针刺中闻得到,那暖暖淡淡的清糙香,幽幽从难闻的腥膻中透出;然后,我会在一次次朦朦胧胧的心悸中,沉睡。 第四日时,我醒来时听到到昊则在一旁讲话。 “好些没有?”他充满希冀地问我。 “好些了。”我回答。 “啊,你看得到我了么?” “我是说,睡了一觉,腰疼得好些了。” 于是,昊则无语,夕姑姑在一旁低低轻笑:“公主又开始淘气了。” 昊则嘀咕:“我总觉得他一定能治好你的眼睛。如果他治不了,天下就没人治得了了……” 我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靠住枕头,向夕姑姑道:“夕姑姑,这几日睡得多,反而头疼得很。你帮我到大姐姐那里去找一找,有没有上次那种贴头疼的药膏了。” 夕姑姑忙应了,匆匆走了出去。 我听她脚步声远了,转而嘆口气,向昊则说道:“那个东洋来的大夫,是不是年纪很轻?听他的脚步声,挺有力道的。” “啊……是,是啊!”昊哲笑道:“长得也挺不错,结结实实的身段。” “有三十岁么?” “差……差不多吧!”昊哲有些慌乱地笑道:“管他长什么样儿呢,只要他能治好你的眼睛,我一定重重地赏他。” 我笑一笑,不再说话,只是手指已禁不住地颤抖,颤抖地绞动身下的虎皮软垫。 宇文清……是你么? 晋、越交战正酣,你身为大越太子,数次领军攻城略地的年轻统帅,难道会离了那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战争,跑到这荒远的极北之地,只为,医治我的眼睛? 我应该……猜错了吧? 翌日,浓浓的腥膻气中,那位大夫一如既往地端正为我扎针。 “我还要扎多久才能恢復过来?”我问着。 大夫正捻着针尖的手指顿了一顿,自然没有说话。他应该是个哑巴,又怎能回答我的问题? 夕姑姑已在一旁笑道:“公主,耐心些。听说这种针灸法化淤血最有效,这大夫很有把握呢。” 大夫手中的针正扎在我的穴位中,继续慢慢捻着。 我突然用力抽搐了一下,呻吟了一声,不安地在榻上蠕动着身体。 “公主,不要乱动啊,正在针灸呢!”夕姑姑提醒我。 “我……我肚子……一抽一抽地疼啊!”我叫唤着,满脸的苦楚不堪。 金针迅速从我头部拔去,纤长而冰凉的手指迅速搭上了我的脉门。这一次,匆匆忙忙中,没有隔着层丝帕切脉,柔和的触感,是如此熟悉,那样明晰地提醒着我,我不是在做梦。 “哦,这会子又不疼了。”我深深唿出一口气,强笑道:“莫不是小傢伙淘气,又在踢我了?” 夕姑姑松了口气,说道:“哎……公主你缓和些说话吧,咱们可要给你吓坏了!” 任凭那凉凉的手指切了半天脉,然后挪开,我轻轻笑道:“一直穿这么腥膻的衣服,你不难受么?” 没有任何的回答,但一进一出的唿吸声,已传入耳朵,似比寻常时候沉重多了。 “一直装哑巴不说话,你不难受么?”我又问。 依然没有回答。 我只得道:“你这么爱干净的一个人,就是想掩住自己的气息,也该找一种好闻些的味道掩饰,穿这样腥膻的衣服,只怕连吹出的埙声,都会带上一股子酸臭味了。” 那人依旧安静,而夕姑姑已不安道:“公主,公主你在说什么呢?” “我没说什么。”我静静地回答:“我只是不想宇文清丢了他的江山而已。” 向着那人的方向,我轻笑道:“如果你再不回去,安亦辰应该可以打到越州了。宇文昭虽然厉害,可毕竟老了;你两个哥哥,绝对不是安亦辰的对手。” “那些……本来就不属于我,也不属于他们。” 终于,他讲话了,低低沉沉,温和沉静中带了一抹无奈和淡愁,正是宇文清的声音。 虽是料到,心里还跳了一跳,眼眶微微的热着,但我还算能保持平静,只是略带夸张地嘆息着:“你先去把衣裳换了好不好?我快给你熏死了。” 静默半天,然后是悉索起身离去的声音。 278.涅磐篇:第三十三章 桃李结子春何处(二) 夕姑姑局促不安地在一旁道:“公主……嗯,宇文公子来了好几天了,他……他坚持着不让公主知道是他来了。” 不让我知道是他来了,为什么呢?为我们拖宕到今日,再也辨不分明的爱怨交织么? 我们一直只是顺应着我们的心,走着我们的路,我没有做错什么,宇文清也没有做错什么,或者连安亦辰也没有错。 我们都只是在渴望着,有一份真心相守的感情而已。 可最终,谁也不能获得那份圆满。 宇文清再想守护我,也终究会再度离去,回到他的父兄身边,做他的大越太子,与大晋的年轻将领安亦辰,生死相搏。 脚步声传来,这一次,没有了羊膻气,素淡的青糙气息,很洁净,很清新,若有若无笼来,如一层轻纱,一片薄雾。
第138页 悲伤地轻轻一笑,我说道:“谢谢你安排青飒一路救护我,谢谢你引开了安亦辰的注意力,谢谢你……特地赶来治我的眼睛。” 宇文清只是安静地在一旁,听我说着,然后清凉的手指扶了我的额,为我施针。 我更倦了,几乎他才开始用针,我就睡着了。 与以往不同的是,我醒来时,虽然还在榻上,盖着厚厚的衾被,我的大夫却没有走。 有些凉的手,将我的手握住,一起掖在被窝中。那样温暖的锦被,也不能让他的手和暖如春。那属于竹篁中寂寞少年的清新气息,当年让我欢喜雀跃心如鹿撞的气息,如今只是让我安静,一昧的安静,却在安静中一点点迫出香橙般的酸意来,让我一片黑暗的眼睛,阵阵的发热,却流不出泪来。 侧过身子,将另一只手也握住他凉凉的手背,我低低嘆问:“你的手,为什么这么凉?身体还没完全恢復么?” “等你的病好了,我也就好了。”宇文清轻轻说道:“若你无法恢復,这一辈子,我没法原谅自己。宇文家对不住你,宇文清……更对不住你。” “宇文家对不住我。但宇文清……没什么对不住我……”我说着,喉间哽住。我们之间有的,只是如蚕丝般一层一层交叠而成的误会,渐渐结成厚厚的茧,困住彼此,无法挣脱,也无法破茧而出,回到原来的执手相对。 锦衾微微的抖动着。我伸出手来,向外摸去,摸着了宇文清埋于衾间的头,髮丝一如当日的柔顺,想来亦是当年的漆黑如墨,光滑如缎;顺了头髮往下摸着,终于摸到他的面颊,湿淋淋的;在我触着他的睫时,恰有一滴滚热的水滴,落于掌心。 那滴水,忽然之间便烫着了我,发热的眼眶灼烧着,一瞬间,泪如泉涌,倾肆不可止。 颤而凉的手指小心地拭着我的泪,然后我被揽到了他的怀里。他的胸脯很结实,却很瘦,骨骼硌住额,坚硬得让人心疼。他没有发出一点声息,但唿吸间的哽塞和不规则,以及胸膛的剧烈起伏,都似在无声地诉说,诉说他对我依然怀着的某种深沉情感。 已是冬天了,真的很冷。便是两人相依,都无法汲取到足够的热量,去温暖彼此。 宇文清为我进行的针灸治疗持续了十多天,我依旧是眼前漆黑一片,看不到一丝光亮。 “是不是没办法恢復了?” 这一日,宇文清收针时,我还出乎意料地没有睡着,遂不在意般淡淡问了一声。 “我觉得……应该可以恢復。脑中的淤血,已经化得差不多了。” 宇文清宁和地回答着我,和之前的每一天那样,坐到我榻前,握着我的手,静静陪我片刻。 “好不好,也没什么要紧的。你已经离开越国那么久了……不要为我继续耽误了,你回去吧!” 我从他的掌中,抽出了我的手。 宇文清没有再过来抓我的手,只是静静坐着,唿吸有些急促;许久,他低低咳了两声,喘息片刻,缓缓向外行去,没有再说一句话。 我听他离去,不由怅惘,将衾被掖了一掖,嘆了口气。 他的心里,莫不是也在犹豫要不要回越国去? 这时,只听远远在另一边不知忙乎啥的夕姑姑走到近前来,不解地问道:“公主,你为什么要赶他走?” 我怔了怔,道:“我什么时候赶他走了?”侧头想了想,皱眉道:“我只是不想他因为我耽误了千秋大业,希望让他回去当他的越太子而已。” “他能有什么千秋大业?”夕姑姑不满说道:“你这性子啊,总喜欢自以为是地乱想。我瞧着他一心为医你而来,这样子不冷不淡被你赶开,一定不好受。……这孩子似乎比秦王更不喜欢把心事说出来,但刚才离开的样子,已看得出很难过了。” 啊? 可我只是不想耽误他而已,真的不是想赶走他啊! 即便他是宇文昭的儿子,即便他是安亦辰的敌人,即便……我很希望每天都有那么片刻,他微凉的手能握住我,静静感受对方的存在……我还是不想耽误他。 远远的,风送箫声,一阵清晰,一阵模煳,带了种被摧折的零落和悲哀,幽幽如嘆,欲语还休。 似见得到,那寥落寂寞的男子,独坐于傍晚惨澹的暮色里,对于夕阳最后一抹淡白的余晖,衣袂飘飘,孤寂如独处天边的一棵白桦树,让白日最后的流光缓缓从唿吸间飘过,渐渐沉入不尽的黑暗,如夜间无际的天穹。 自从那只碎埙送还,再见他时,常听他吹着箫,却再不曾见他吹过埙。 莫非,那碎了的埙,也曾在他的心头,划下过无法痊癒的伤口? ================= 请阅读收藏过《梦落大唐:繁花落定》的亲们注意:大唐正在上传另一个版本的结局,有不少章节与原先结局是雷同的,所以请大家检查下,取消掉收藏夹里大唐那篇文的自动订阅,到时可以看下每章的内容简介,跳掉一些重复的章节。某皎虽无良,不想浪费大家的红袖币哦! 279.涅磐篇:第三十三章 桃李结子春何处(三) 有一种仿若触摸得到的疼痛,从胸口无声地延伸开来,像冬日河中凝结的冰,受了重力后,缓缓向四周开裂,让我疼痛得颤抖。我扶着腰艰难地坐起身来,说道:“夕姑姑,陪我去瞧瞧他吧。” “好!”夕姑姑应着,笑道:“你也该出去走动走动了,以后生孩子才生得快啊!” 我见她很是积极,倒也诧异。当日在晋国公府,以及后来一路逃往赤城,夕姑姑也曾和宇文清相处过,看来并不怎么喜欢他;但如今虽知他是宇文昭的儿子,却明显对他印象很不错了,也不知是因为对安亦辰太过失望,还是觉得宇文清对我真的很好。 正思想际,已被夕姑姑扶下榻来,正要披夕姑姑递上来的裘衣时,一道热流忽然从下体直窜出来,接着是腹中阵阵的闷疼,让我惊叫起来:“夕姑姑……” 夕姑姑提起我的裙子一瞧,已向外失声高叫:“快,快去请稳婆,公主要生了……” 下一刻,坠痛感铺天盖地,让我坐也坐不住…… 明明是很冷的气侯了,但到第二天清晨时,我已痛得浑身湿了干,干了湿好几回了。 “夕姑姑……夕姑姑……”阵痛的短暂间隙,我抓了夕姑姑的手,虚弱地叫道:“为什么还不出来,我……我没力气了。” 夕姑姑一面为我擦满额的汗,一面握紧我的手,说道:“没事,没事,生小孩……都是这样的。” 两名稳婆在一旁应和着,换着沾了秽物和血水的被褥,用热水擦着我的身子,说道:“对,对,都这样,公主的骨盆小了点,所以生产慢了些。再加把劲,加把劲啊!” 又一阵剧痛传来,我痛叫一声,狠狠咬着衾被,用力推送着腹中的孩子。孩子,你该出来了,这一阵接一阵的剧痛,我已经受不住了…… 我也不知道到底在床上翻滚了多久,只听见稳婆催我用力的声音中,又有人在催着多点几盏油灯,料着已到晚上了。我的嗓音早已嘶哑,只觉脸上刺刺麻麻,手足也开始麻木无力,甚至可以感觉出,心跳也似越来越慢。 “夕姑姑,我生不出来了……”我无意识地念叨着,慢慢将手垂下去。 “公主,公主……”夕姑姑惊慌地唤着,又在叫着:“去把宇文公子请进来吧。” “不妥,不妥,这产房血光太重,男人进来,对公主和那男子都不好……”有人在说着。 宇文清。 我惨澹地想着,不进来也好,我现在的模样,挺着个大肚子,满身汗水污渍狼藉,一定丑到极点了…… 迷煳之际,虎口处忽然传来一阵锐痛,那种凝于一点的尖利疼痛,一下子压过了腹中渐渐迟钝的坠痛,逼得我悽厉地大叫一声,人已清醒过来。 痛到痉挛的手一动,已被拔出了某种锐物,多半是一根极长的金针吧,生生将我扎得痛醒了! 一双熟悉的手腕扶我坐起,微凉的手掌舒缓而有力地在嵴背部游移着,如熨斗一样将一道滚热的气息透过肌肤传递过来,因久痛和疲乏而冰冷抖动的身体,慢慢又恢復了一点活力。 他来了?正用武者的内息在传递我力道?那……也好,心里突然就安定了许多,仿佛便是生不下这个孩子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了。他会护着我。 “栖情,不能睡,振作一点。” 宇文清的声音很柔和,听来并不着急,仿若只是寻常在唤我起床,不许我睡懒觉一般。 “白衣……清……” 我牵住他的手,软绵绵道:“我累。” “我已经检查过了,胎位没问题,你再试一试,一定就可以了。”他的话语时,有微微的笑意:“如果你不用力,我就用刀子把你肚子剖开,把孩子直接抱出来。” 听他这么说着,我并算不得难产,只要再加一把力就成。 把肚子剖开……我打了个寒噤,喃喃道:“我用力,用力生他下来……” 剧痛,又一次传来,我哑着喉咙大喊着,指甲深深掐入了宇文清的手掌中…… 半个时辰后,最后的一阵疼痛似乎连心肺都扯落下来了,但在我的惨叫声中,我听到了众人的欢唿,接着是一声响亮的婴儿哭声。 “是个小男孩,小男孩!”宇文清欣喜地叫着:“栖情,你生下了一个儿子。” 疲软地睁开眼,模煳地看到那个白衣的男子,正在稳婆的帮助下将一个小东西裹入襁褓,响亮的啼哭,正从襁褓中传出。 我的第一个孩子,居然是宇文清亲手接生出来! 有些荒谬地笑着,却很开怀。用尽最后的力气,我向宇文清伸出手:“给我看看我的儿子。” 宇文清应了一声,满脸的温柔笑意,将婴儿抱到我跟前。 漆黑的头髮,红红皱皱的小脸,眉毛眼睛哭得挤作一处,却看不到一点眼泪,倒是小小的嘴巴,咧得老大,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叫,向世人宣告着一个不平凡小生命的诞生。 我小心地触了触他的脸,软软的,稚嫩得让人不捨得触碰。 “我的儿子,以后一定很漂亮!”
第139页 我欢喜地宣布着,望了一眼宇文清又惊又喜的泛红眼睛,已卧倒锦被中,沉沉睡去。 “栖情,栖情,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宇文清还在耳边叫嚷着,似已失去了素常的平和温默。 我当然看到了,看到我的小小的孩儿,在健康地大哭着。只是我已经疲乏到无力回答宇文清的话了。 ================== 嗯,喜欢皎文风的,可以去看看三月暮雪的小说,胭脂绝代的两篇,很不错,有一篇已经完结了。没完结的,嗯,更新速度和某皎有得一拼。似乎写我们这样文字的,一天磨个三四千字便了不得了,哎,没法子比…… 280.涅磐篇:第三十四章 几时归去伴卿醉(一) 到第二天傍晚我醒过来时,我才知道,宇文清指的,是另一层意思。 “公主,公主,你醒了么?”夕姑姑欢喜地跑来,笑道:“我还捂着鱼汤在那里呢,这就端来给你吃!” 而我身畔人影一动,我才发现宇文清正坐在我的床头打瞌睡,一见我醒了,苍白的面庞立刻浮出微笑:“看到我了么?” 我迷惘地点头:“看到了啊!” 我的话才说完,勐地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心格地一跳,几乎顿住,而宇文清温润的笑容立刻无限地放大:“你的眼睛,终于恢復了!” 这么多日的针灸,居然在生育那样炼狱般的过程中起了作用,我的双眼,復明了! 我惊忡了半天,忍不住也绽开大大的笑容,傻瓜般地伸出手去,把宇文清光洁柔和的面庞摸了又摸,傻笑道:“是啊,是啊,我看到了!” 宇文清拍了拍我的脸,微笑道:“吃鱼汤吧!你不饿么?” 我怎会不饿?伸头望一望旁边摇篮里沉睡的小宝宝,我叫道:“夕姑姑,我饿……” 而端了鱼汤走过来的夕姑姑,笑容已和宇文清一样欣喜:“果然復明了么?宇文公子说你可能已经恢復了,我还不相信呢!” 宇文清靠住床棂,目光柔柔,嘆息道:“你恢復了,我也放心了!” 夕姑姑点着头,慈和地望着他道:“公主没事了,你也该回去歇会儿了吧?从公主生产,你就一直守着……瞧你这孩子身体也不是很好,得多休息休息啊!” “好。姑姑请记着让她多吃一点,嗯,这次险得很,一定要好好养着才行。” 宇文清温和望着我,明珠般的瞳仁,有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我才知当时他虽在安定着我,自己也捏着把汗。我的确是难产,再拖下去,可能真就小命不保了。 我香甜地喝了两口汤,望着宇文清慢慢立起的身形,心酸中有一抹深切的欢喜:到底,他还是原来的白衣,肯这样的守护着我。纵然两人之间,依旧隔着山,隔着海,再不能在一处,可心底,到底还在彼此守望,彼此关切。 宇文清一定也累得很了,走出去时一步一步很是缓慢。到得门口时,又沖我望了一眼,微笑了一下,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灯光昏暗,还是我的视力没有完全恢復,我总觉得他的笑容有些虚浮,甚至和他的面色差不多的黯淡,模模煳煳看不分明。 接下来的日子,我的帐篷几乎是从未有的热闹。 添丁是其一,恢復视力是其二,钦利可汗赐了不少代表如意吉祥的玉器、骨器过来,因听说中原有产妇饮鲜鱼汤、鸡汤养身的习俗,特地叫人到边境买了鲜鱼和活鸡,专炖给我喝; 雪情早将幼儿的衣帽饰物送了一堆过来,又一天几次亲来瞧我; 昊则最有趣儿,一心想我那才几天大的儿子叫他叔叔,同时对宝宝的皮肤大是疑惑。因为他认定我的皮肤很好,小孩的皮肤一定也会雪白粉嫩,不懂为什么会那样又红又黑,皱成一团。——却不知,婴儿初生时皮肤都是那样,要到满月时才能褪去胎里带出的红黄肤色,变得光滑白嫩。 其他各部落的首领、内眷听说,也各各派人前来探望,赠送的礼品,同样堆得小山一样。黑赫民俗开放,又有昊则等人护着,我虽孤身回黑赫,夫家未明,倒也没有那么多的流言蜚语相侵。 奇怪的是,宇文清自那日去后一直没再出现,甚至连他的箫声都没再听到过。 初时我尚能泰然自若,只作并不在意,眼见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转眼孩子落地已有十天了,他居然还不见踪影,渐渐让我不安起来。 他本为医我双眼而来,如今我既已復明,孩子也顺利降世,莫非他依旧回了南越,捲入到与北晋安氏如火如荼的大战之中?这本是我所期望的,但他若不声不响走了,也不和我告辞一声,却又让我不由黯然。 “夕姑姑,宇文清……回中原去了么?”我终于忍不住问起夕姑姑。 “啊,他,他还在这里啊!”夕姑姑期期艾艾道:“那个孩子前儿可能累着了,正病着呢。不过,他的医术好得很,自己叫人煎药服着呢,应该不会有事。” “病了?”我神思一恍惚。 自从浏州再见面,我几乎没看到过他精神奕奕神采飞扬的模样,他的身体状况……很不好么? 我已復原得差不多,只是夕姑姑说产褥期不能见风,因此总不曾出帐篷走动。此时听说宇文清病了,顿时呆不下去,忙道:“夕姑姑,帮我备件厚厚的袍子吧,我去瞧瞧他。” 夕姑姑忙拦道:“现在不能去。他正病着,这会子去了,过了病气,就是公主自己不在意,宇文公子只怕也要过意不去了。何况宇文公子自己也说了,公主才生产,身子正弱,一定要好好调养。我看公主还是隔几天在去瞧他吧!” 我听她说得有理,一时未便就去,只是心里着实忐忑,再不知他目前病到了何种地步。 思虑片刻,我叫侍女取来纸笔,欲要写几个字相询时,又不知从何说起。 犹豫半晌,只拿张空白信笺折了,置于封套之中,封好,让侍女送去给宇文清。 宇文清见了,该知道我不放心吧? ====================== 加更,谢谢大家送的鲜花哈,好多呢! 顺道推荐赵家西施的《胭脂泪:媚宫玉漏》(书号91339),凌女天心的《陌上花开缓缓归》(书号81878)也是气质文。话说,现在网上的气质文比较难出头哦,希望大家能支持吧! 281.涅磐篇:第三十四章 几时归去伴卿醉(二) 果然,不一时,侍女就回来了,依旧原信交还给我,打开看时,还是原来的信笺,飘了淡淡的墨香,却只两字:“平安。” 字迹甚是俊逸,行笔处也是连贯,可见写字人的确无甚大碍。 平安,我想要知道的,也只这两字而已。 轻轻嘆气,想着,他这么不打紧地病着,也好。不然,只怕已回南越做他的太子去了,还要和安亦辰拼个你死我活。 安亦辰…… 我无声地嘆息着,低了头在摇篮里温柔望着我的孩儿。小小的脸蛋,有着圆润清晰的轮廓,浓黑的眉,俊挺的鼻,尤其一双清澈的眼,极是明亮,像极了安亦辰宁静望我时的模样。 他伤我至深,而宇文清早晚会离去,终究会只剩了我,带了这小小的婴儿,遥望着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男人,为了所谓的国家社稷,生死相拼,血肉相搏。 “无恨,无恨……皇甫无恨……” 我微笑地唤着孩子的名字,滚下一滴晶莹的泪珠,落在他粉红的面颊。 无恨似觉出了不适,张了张嘴,小手在襁褓中挣着,啊啊地哭了起来。 小小的眼角,居然也滚下一滴小小的泪珠。 第二日,昊则不知怎的听说了传信之事,到我帐中坐了好久,忽然和我说道:“栖情,你若真的很喜欢这个宇文清,我把他扣在这里,再不许他回去,让他做了你的夫婿,好不好?” 我一时瞠目。 而昊则见我不答,又道:“如果你不喜欢他,那最好。等你身体大好了,我迎你过门,你以后就住我帐里好了,我来照顾你一辈子。无恨长大些,直接让他学着叫我爹爹。” 这一次,我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夕姑姑忙搡着他,笑道:“王子,公主还在月子里,不能烦心呢。还是过阵子再说吧!” 我横着眼睛说道:“什么月子里月子外?我就瞧着这小子还是欠教训!看你连阿姨的主意也敢打!” 我抓着桌上的一堆尿片,就向他扔了过去。 这一次,昊则没有躲,站在那里委屈地嘆息:“栖情,我说的是真的。你才比我大了那么两三岁,年轻得很呢,难道就为和安亦辰决裂了,以后就不嫁人了?我瞧着那宇文清待你不错,你又有那个心,才为你这样思虑着,哪里又说错话了?” 看他稚气尚存的面孔上,居然一本正经的模样,倒叫我说不出话来了。 一时昊则走了,夕姑姑一边捡起我扔的尿片,一边迟疑着说道:“其实……昊则王子说得也很道理。唉,秦王……现在正打仗打得顾不得吧?等他有一日发现那个传说中跟了越太子的女子并不是你,只怕要后悔莫及了。” “夕姑姑,我不想提他了。”我打断了夕姑姑的话头。 曾经的伤害,和曾经的温暖,我都已不想再回忆。因为我不想再痛,为他心痛,亦为我心痛。 而宇文清,纵然他还是那个不曾辜负我的医者白衣,我又怎能强留他下来,留他一颗我抓不住的心? 如此又过了七八日,我依旧在我的帐篷中休养着,终日只凝望着无恨肥嘟嘟的小脸,也觉不出寂寞来。只是听说宇文清一直在服药,始终不曾再来看望我,让我很不踏实。 这日晚间,我正想着要不要和夕姑姑说下,明日一定去看看宇文清时,只听一缕箫音悠扬传来,缈缈裊裊,韵致清远高洁,拂然出尘。细细辨其音韵,乃是一曲《行香子》,一时立不住,已至天窗前搬过七弦琴来,随了那箫音,拂弦而歌: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酒斟时、须满十分。 浮名浮利,虚苦劳神。 嘆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虽抱文章,开口谁亲。 且陶陶、乐尽天真。 几时归去,作个闲人。 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出自:北宋•苏轼《行香子》]
第140页 这极北塞外,能弄箫抚琴的,本就极少,而能将箫声吹得如此意韵深远的,除了宇文清,我再不作第二人之想。 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几时归去,作个闲人…… 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箫声中所传递的,分明是归隐的信念哦,他不想浮名虚利,不想虚苦劳神,只要伴云从月,诗酒相和! 抚了抚烧红的面颊,我扭头抓了件裘衣披了,不顾夕姑姑惊讶的叫唤,弯腰钻出帐门,沖了出去。 宇文清远来是客,他的帐篷在东面隔了好几处毡包的稍高地段。我沿了如银的月色,踏着敷了层轻霜的青糙,在那如割的冰冷寒风中,向前冲去,却突然顿住。 清朗月光,正寥落投于前方徐徐行来的那出尘男子,如雪白衣被冷风捲起,翩然翻飞处,如有莹光辉耀,让他整个人都镀了层淡银的晶芒。 抬眼处,他也看到了我,眸光顿时柔润,迅速赶了几步,已紧走到我跟前,牵住我的手,边向他的帐篷跑去,边说道:“听了你的琴声,我就猜着你可能会过来,急急想先去看你,不想还是晚了一步。若这月子里着了凉,可如何是好?” 我听他说得温存,不由心旌动盪,轻笑道:“有甚么如何是好?横竖你的医术好得很,还怕你不给我治么?” 宇文清用手指轻轻弹了弹我的鼻尖,笑道:“你啊!还是几年前的脾气。” 我沉默片刻,眼看已到了他的帐篷,遂钻了进去,方才说道:“可惜,我们终究还是回不到几年前了,是不是?” 282.涅磐篇:第三十四章 几时归去伴卿醉(三) 宇文清侧了脸不看我,只在唇边抿出丝笑纹,走到暖炉边加了炭,扶了我在暖炉旁的兽皮软榻上坐了,问道:“还冷么?” 我摇了摇头,回头他看面容时,依然很是苍白,眉宇间隐有憔悴病容,遂问道:“你什么病呢?怎生拖了这许久也好不了?” 宇文清低了头,缓缓弄着炭火,半晌才道:“也不过着了凉,因为身体素来不是太好,又有些水土不服,才拖宕了这么些时候。如今已好得差不多了。” 我点点头,看着他额前松散垂下的一缕髮丝,被烛火投照着,映了一片安静的阴影,静静拂动于美好秀逸的苍白面颊,试探道:“若是好得差不多,你也该回你的大越了吧?你的家国和梦想,都在那里。” “我的家国和梦想……”宇文清重复着我的话,原本如珠般闪着柔光的瞳仁渐渐失了神。他默默坐到我身畔,轻轻说道:“我呆在黑赫,是不是会给你带来困扰,让你不开心?” 他呆在黑赫,会困扰我,让我不开心?他为什么会这么想?他以为,我还是固执地将他父兄所有的过错算在他的身上,或者,以为我依然信任着安亦辰,认定他害了萧采绎,追杀安亦辰么? “没有,见到你还和以前一般待我,我很开心。”我半倚到他身畔,轻嘆道:“不过,你终究会回你的大越,而我,终究也不是原来那个年轻任性的皇甫栖情了。” 宇文清更久地沉默,然后盯住那不断跳跃的灯火,低沉说道:“不管过多少年,歷多少事,栖情,总还是那个栖情,能将一根狗尾巴糙的戏言,用岁月磨成了最真实的存在。栖情,让我多陪你一段时间好么?若不能见你们母子好好地生活着,我总不能放心。” 多陪我一段时间,然后最终还是要走。 那么还不如不陪,趁着那从灰烬中重新燃起的感情尚未燎原,及时抽身退步,以免再度沦陷,直至万劫不復。 不想回答也不想拒绝他的话,我垂了头,默默站起,将裘衣领口紧了一紧,慢慢向门口走去。 “栖情!”宇文清唤着我的名字,忽然沖了过来,已从身后将我拥住,紧紧地拥住,声线颤抖着:“就不肯让我陪你一段时间么?你还是……厌烦我么?” 我怎会厌烦他?他的话语,他的笑容,他的拥抱,都是我多少年来的梦想,即便在与安亦辰最情浓之时,也曾如针尖一般无声扎于心底最深处。 “陪我……陪我一生吧。” 我不想耽误他的前程,但我还是软弱,软弱地一时就说出口了,然后缓缓靠到他的胸膛。 “在黑赫,以白衣的身份,陪我一生,好不好?” 你肯么? 肯为我放弃业已到手的江山与权势,富贵与尊荣么? 肯为我再度抛弃那个姓氏么? 不,姓宇文也没关系,只要你与我偕隐糙原,远离是非与纷扰,我便知足。 宇文清的身体明显僵了一僵,然后有些颤抖的手臂温柔地旋着,将我扳过身来,面对着他。 一双黑瞳,洁净无尘。 静静与我相对时,只看得到我自己的容颜,和着烛光,在他瞳仁内跳动着,浸润于一团如水的温柔之中。 柔软而微凉的唇,缓缓贴到我额,鼻,然后是唇,缓缓厮磨着,属于他的清淡气息,迅速缭绕于鼻端,让我轻轻呻吟,然后将他抱住,热烈地回应。 唇舌纠缠时,那愉悦的战慄,是我久违了多少时候的幸福? “白衣……不,清,从此我们便在这里开心活着,一起到老,到死,好么?”我喃喃地说着,泪意迷濛:“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若走到这种地步,我们的誓言还可以实现,我会用一生虔诚地感谢上苍,将你送回到我的身边。” “情儿!情儿!” 宇文清一声声唤着我的名字,用尽双臂的力道紧紧抱住我,渐渐炽热的吻似要燃烧起来。我的神智已被抽空,转成一片快乐的空白。 那个以为不能实现的梦想,真的有可能实现么? 连心灵都在战慄时,我听到了宇文清苦涩痛楚的低喊:“情儿,清无能,许不起你一生的幸福,许不起!” 许不起? 我如同被人从火焰山一下子扔入冰冷的海水,所有的冲动和兴奋,霎那烟消云散。 我推开宇文清,愤怒漠然地瞪着他,然后掉头而去,再不看他一眼。 而宇文清,居然也就由着我走了,没有追出来,更没有安慰一句,解释一句。 那一天,很冷,也许,是因为我在月子里,身体还很虚弱吧?回去的路上,连月光都如寒风般渗着凉意,冷得我直掉眼泪,好后悔走了这一遭。 其后的许多日子,我再也不曾提过宇文清,也不曾再问过他的动向。他的走,或者留,对我已毫无意义,我不想为此再去多一分烦恼。母亲一直盼我有个可栖情处,可惜我这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无处栖情! 安亦辰,宇文清,明明都喜欢着我,终究,都离开了我,也迫得我不得不离开他们,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满月那天很热闹,钦利可汗特地举办了一次赛马会,最终的胜出者抱了我的无恨在围场骑马跑了一圈,以示将胜者的勇气和力量与尊贵的小公子分享。 那位胜出者,是昊则。估料着人家见他去参赛,也不敢和他较劲,因此他自己赢得毫不意外,倒是抱着无恨走马围场时更要开心一些,沿路眉开眼笑,十分得意。 ================ 前儿朋友说了一句话,让皎很得意了一把。她说,皎皎的读者,全是真正的读者。 然后,本文周五就大结局了,偶真正的读者啊,快去支持皎的新文吧!《碧落》那篇(书号:70255),还有《美人镯》那篇(书号:102519,奉旨改名,现在叫《两世红妆》,可能还会改哦。)。希望喜欢的亲,能收藏送花哦,其中后一篇,女主个性原型,嗯,按现实中的某皎设计(羞答答地跑开……) 283.涅磐篇:第三十五章 破茧成蝶倾芳菲(一) “栖情!”后来将无恨抱还给我时,他俊朗的眉眼灿若春阳,兴高采烈道:“这孩子很听我话,躲在我怀里巴眨着眼,笑咪咪的,看来和我很有缘分。” 我望着咧着小嘴挥舞小手的小傢伙,笑道:“有缘份好啊,他以后要在这里长大,还得靠你这个叔叔多加照应呢。” 昊则蹭到我身畔,贼眉鼠眼地说道:“我不做他叔叔,做他父亲好不好?” 我冷冷瞪了他一眼,侧过身子不去理他。 昊则席坐在我身边,割了只羊腿在手中,一边看糙原的人们敲着锣鼓载歌载舞,一边嘀嘀咕咕:“若不让我做父亲,你好歹也该给他找个父亲啊!瞧你才多大点子,难道还就这么过下去不成?” 我僵着声音道:“他有父亲的,我干嘛还给他找个父亲?” 昊则不以为然道:“安亦辰已经不要你了,更不要他,还算是什么父亲啊?” 似乎给针扎到心里,口中的奶酒失去了辛辣,清水一般淡而无味。 我咕咕喝下半碗,咬牙说道:“没父亲也没什么相干,我一个人自然也能好好将他养大。” “嘁!安亦辰在瑞都,把大夫人小夫人找了一大堆,千方百计只要弄死你和孩子,难不成你还打算为那个混蛋守身如玉不成?一个人过,长夜漫漫,受得了嘛你?” 昊则越说越不成话。 我气得发晕,随手将刚倒的奶酒泼了他一脸。 夕姑姑忙赶上前为昊则擦着,陪笑道:“公主怕喝醉了吧?” 而雪情则远远看着我们,沖钦利可汗笑道:“瞧瞧,栖情都是有孩子的人了,还有小时候一样的淘气!” 钦利也在微笑:“是啊,这俩孩子怎么长不大的模样?隔了这许多年,还是见面就绊嘴吵架。” 昊则不敢再说什么了,而我却真的喝醉了。 耳畔,还听得夕姑姑在自语般说着:“咦,今天这么热闹,怎么也没见宇文公子?莫不是又病了?” 他还没走么?模煳听到了,我又是悲恨,又是心酸,暗暗诅咒着:他病了好,病死活该!眼不见,心不烦,权当他当年在华阳山就死了,我还要快活些! 出了月,我的身体已然大好,也开始四处走动着散散心。有意无意间,我再没有靠近过宇文清的帐篷,只常带了无恨到雪情以及其他首领的内眷那里说笑闲聊。 偶尔,我也会将无恨交给奶母和夕姑姑他们照料着,带了几名侍从纵马驰骋,直到满脸冻得通红,背心却渗出汗意来,方才信马而行,缓缓踱回帐中。闷了那许多的日子,乍然回到那蓝天白云之下,便是在寒冬腊月,也觉心胸畅朗许多。
第141页 于是,还是忍不住想起宇文清。如果不是他丢开他的越国战场,千里迢迢跑到这极北之地来为我医治眼睛,只怕,我还得继续生活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不知要到哪年哪月吧。 正想得心烦时,忽见前方大片黄尘漫过,一队骑兵纵马而来,队列整齐,铠甲鲜明,却不似黑赫装束。诧异之时,那队骑兵中已分出数人来,向我这边驰来。 “公主!”为首那人唤一声,已跳下马来相见,却是林翌带了几名骑兵,满面笑容迎过来。 我笑道:“嗯,在演练咱们的凤卫么?” 林翌回禀道:“正在排习阵法。以前咱们只知道一昧的刻苦操练,宇文公子来帮忙,我们才算对行军打仗动用战术阵法懂得了些门道。” “宇文公子?”我几乎失声叫了出来。 林翌有些古怪地望着我,说道:“公主难道不知道么?宇文公子一个多月前就由昊则王子引过来教习大家行军布阵之道了,连他手下的青飒等高手也来帮着教武功呢。青飒,就是我们来黑赫时路上帮我们的黑衣人,此次见了,才知竟是宇文公子派来的。” 从宇文清出现的那一刻起,我便知暗中救我的人是他派遣的了,此时听说,倒也不觉惊讶,只是,宇文清为何还不走?为何还帮我训练守护兵马?既然许不起我一生,何必不断在我跟前出现,徒增彼此困扰? 何况,越、晋交战正酣,他却只在黑赫耽搁,若是因此失了他的半壁江山,岂不是我误了他的千秋大业? 抬眼望去,那队凤卫后马已渐去渐远,只有一白袍男子乘了一骑,缓缓落在最后,默默向我这边凝望。 我也说不出到底是气恨还是伤心,侧头吩咐随从道:“你们先回去,不用等我。” 撒开马蹄,便向宇文清奔去。 宇文清远远见我驰去,唇角已泛出一缕笑意,如轻风吹拂万物,初初萌动着春日的气息。 缓缓将马头拨转向我,静静侯我到他跟前,他才柔声道:“近来好么?” 他的气色倒还不错,可能是刚骑马的缘故,双颊有些潮红,将面容上一贯的苍白掩住了不少,显得很是精神。 我瞪着他,道:“我好得很。但如果你不在,可能我会更好些。” 宇文清并没有因为我无礼的话语而有一丝异色,只是唇角的笑意有些发苦。 “我希望你的凤卫能有足够的实力保护你们母子。等再训练一阵,我会走的。” 他缓缓地说着,缰绳执在手中,一圈一圈地在手臂上缠绕,再放下,缠绕,再放下,眉目却依旧宁和。 284.涅磐篇:第三十五章 破茧成蝶倾芳菲(二) “我不需要你的帮忙。”我僵硬地说道:“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如果得不到,我不会勉强,但我也不希望有人在我面前晃着,不断提醒着我自己的挫败。” “挫败?”宇文清蹙眉如山,抿着淡色的唇线,轻声道:“我继续呆在黑赫,到底还是困扰到你了?” 我冷冷盯着他潮红渐褪的面庞,一言不发。 既然打算放手,何必婆婆妈妈?不但困扰到我,而且耽误他自己的前程,聪明如他,怎么就想不明白? 宇文清低了头,轻嘆道:“我知道了,我会走。可是,你以后怎么办呢?我好悔,当日不该一时自私将你强留在身边,让安亦辰的误会这么深……他本是最适合你的人……” “你没有强留我,我跟安亦辰的事,更加与你无关。”我咬牙打断了他,狠狠说道:“只不过,你和安亦辰,我都不想再见到!” 两个自称喜欢我,爱我入骨的优秀男子,到头来没有一个足以让我信赖依靠。这到底是他们的悲哀,还是我的悲哀? 寒冷的风扑到鼻端,吸上一口,已冻得我鼻中酸涩难当,直要落下泪来,忙勉强忍住了,冷淡地别过脸去。 宇文清深深地望着我,明珠般的眸子不知萦系了多少的思绪,早不復当年的清澈如水,却依旧乌黑明净,倒映天青云影。良久,他阖一阖眼,轻嘆一声,抖了缰绳,扬鞭策马而去。 袍袂翻飞,依然是当年的清逸不群,出尘拔俗,连离去的马蹄,都如当年那般,一下一下似敲在心头,阵阵疼痛。 当晚,昊则来找我,很有些怒气沖沖:“栖情,为什么要赶宇文清走?” 我正将无恨抱在怀中逗玩,闻言淡然说道:“他要走了么?他说是我赶他走的么?” 昊则一时无语,在我跟前来回走了两遍,才愤恨又无奈般道:“他当然不会说,可我见他和父汗告辞,便知必定是你在赶他了。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他为你丢了越太子不当,跑我们这里来和牛羊马匹作伴,只为多帮你一点,多看你一眼,你……你竟这么狠心!” 我嘲弄地望他一眼,继续哄着无恨,轻笑道:“他走了,你不是该开心些?没有了对手,或者我以后走投无路了,还会跟着你昊则王子呢!” 昊则被我连讥带嘲,不由涨红了脸,红了脸怒道:“你这小女人,也着实不知趣,人家一心为你好,你却这般……不怪安亦辰受不了你。” “滚!”我气不打一处来,放下无恨,站起身来高声喝喊着赶他走。 昊则大窘,哼了一声,转身离去,看来真是生气了。他的背影好生高大,已长成了极健硕的男子,我这般把他当成昔年的小孩那样怒喝,必是伤着他自尊心了。 可他却不知,安亦辰,宇文清,两个人,已成了我心头的两根刺。 我已再也拔不去了,只盼着,只让那两根刺安份地呆在那里,渐渐在无人处结疤,从此碰不着,见不着,痛不着。 第二日,夕姑姑终于嘆着气告诉我,宇文清一早走了。 我只是木然地坐着,抱着我的无恨,胸口却不由起伏。 焉能无恨?就如十四岁时他决然离去一般,我焉能无恨? 我要的是留,永远的留;他总是选择离去,哪怕是在犹豫中离去。 咧开嘴,轻轻地笑,一声声唤着:“无恨,无恨,无恨!” 泪水却已不争气地滚落,滴在无恨雪白粉嫩的小小面颊。 无恨正笑得跟朵花儿般漂亮,应和着我的唿唤,挥舞着藏于袖中的手臂,欢喜不胜。 下午时,我心情愈发沉闷,遂叫人牵了马,自行出了围栅,正要跃上马背驰骋着散心时,旁边忽然走出一中原人士打扮的壮年汉子,恭敬向我行礼。 我虽瞧了眼生,但凤卫人数不少,我也不能个个认得,略一点头,正要走时,只听那人说道:“公主,在下青飒,可以和公主说几句话么?” 青飒?这位宇文清的部下,我听说过好多次了,林翌、达安木均对他赞不绝口,又于我有相助之德,倒也不好不理。我将这人打量一番,却见眉目端正,神情坚毅,颇有些任侠之气,遂也不急于上马,问道:“有事?” 青飒低了头,屈膝道:“青飒斗胆,请公主……追回宇文公子。” 我不怒反笑:“青飒,你认为,这话该你说么?” 青飒依旧不卑不亢:“青飒出身江湖,的确不懂礼数。但数次承蒙公子相救,故此带了原部誓死追随公子,实在不忍见公子这般孤凄度过余生。” 我淡然道:“青飒,你多虑了,他贵为大越太子,有才有略,连这天下,未来都可能全是他的,他又怎会孤凄度日?” 青飒握了握拳头,嘆息道:“公主,公子已不是大越太子了。他当日弃了战场离去前,大越隆吉帝宇文昭曾经下诏,若他临阵而去,他将不再是太子,不再是宇文氏的子孙,便是死了,也不许归葬宇文家的祖坟。” 我心里一跳,失声道:“你说什么?” 青飒双膝跪地,深深磕下头去,沉郁说道:“公主,公子余日无多,无非盼能在公主身边守着,有一日算一日,公主,求您……就让他剩下的日子活得开心一点吧!” 我的脑中隆隆地响着,又似有无数的羽毛凌乱飞舞,怎么也抓不住。眼见天边云彩飘飘,团团絮絮,扯也扯不清的纷杂,我喃喃地重复青飒的话:“余日无多?不再是大越太子?只想守着我?” =================== 哎,谁觉得文看完了有些空虚的,请支持皎的新文啊!偶的《碧落》和《美人镯》,表让它们太冷清哦!鲜花收藏啥的偶都要滴! 285.涅磐篇:第三十五章 破茧成蝶倾芳菲(大结局) 我勐地弯下腰,一把扯住青飒前襟,厉声喝道:“什么叫余日无多?他……他的病,不是已经好了么?” 青飒慌忙退着,躲开我近乎粗暴的拉扯,口齿依然清晰:“公子有着胎里带出的疾病,很难缠。当年宇文家费了很多心血才聚集众多名医,将他的病势控制住。公子自己也向来注意调理,因此在十五岁上已经基本痊癒。当时救他的名医们就说了,只要好好保养,就不会復发,可保平安一生。” “復发……”模煳记得,自从浏州再见面,似乎就没见他完全健康过。开始以为是着凉,后来是受伤,又因伤而引起旧疾,到了黑赫,一样常听说他病着。 他病得很重么? 我打了个寒噤,厉声道:“他自己不是名医么?怎会让自己旧病復发?” 青飒答道:“青飒并不时时在公子身边,具体情形,并不是很清楚。只听说,公子自从重回宇文家开始掌权以后,一直都郁郁寡欢,离群索居。他不顾大家的劝阻,也不管自己的身体,常常把自己独自一人关在屋中喝酒,喝到烂醉……去年六月间,不知谁送给他一只锦匣,他打开看后,当时就吐了血,随即就病了,从此再也没有完全復原过。” 去年六月间…… 我与安亦辰亲亲我我,准备着婚事。安亦辰为断我心念,将当日行馆中碎裂的那只陶陨封装起来,以我的名义和成亲喜贴一起送给了宇文清…… 宇文清的回应很简单,只是将那只装了狗尾巴糙的荷包退还给我,分明以此示以断情。 我又怎知,我又怎知,那简单之极的回应背后,含了他那样多的悲伤与痛楚? 为了不影响我的心境,不影响我的幸福,不管多么深重的委屈,他一句也不解释,默默承受,默默伤怀,默默用酒精麻醉自己的神智,同时摧残自己的身体……
第142页 “公子在南越时,一直有最好的药物调理着,又有李叔李婶那些忠僕小心侍奉,还要好些;自从前来黑赫,他……他似乎还是很不开心,病势一直反覆着,连吃药也没多大效用了。他说……他说他守不了公主多长时间了,要青飒在他去后继续为他守护公主……” 那样的八尺汉子,说着说着,伏倒在地,渐渐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我将脚踩上马蹬,踩了几次,才踩稳了,哆哆嗦嗦的手,几乎握不住缰绳。 青飒身后悲惨而失望地叫着:“公主……” 我回过头,嘶哑着嗓子哭喊道:“上马,陪我去找他!” 风吹过,我的眼前一片模煳。 竟已泪流满面。 我错了,居然又是我错了。 他不肯许我一生的幸福,的确是许不起,因为,他已无法把握自己的生命和未来。 家国和梦想,他都已抛弃,唯独不肯抛弃我。 那么,当我一再赶开他,伤害他时,他又以什么样的心境默默忍受,然后孤身一人,默默离去? 他可曾伤心?可曾落泪?可曾在冰冷冬寒里,独对翰缈星空,思忖着我的绝情,竟夜无寐? 夜,在马不停蹄的飞奔中降临,连同愈加森冷刮骨的风,扑头盖脸将我整个身子裹住,冻得连心都在战慄,再不知能从何处汲来一点温暖,润一润已经冻僵的双手。 青飒紧紧随在我的身后,笃笃的马蹄声凌乱扑散在凄风冷霜之间。 “公主,天色已晚,我们是不是找个背风处歇上片刻,等明早再去追公子?公子不会急着赶路,我们应该可以追得上。” 眼看月亮越升越高,青飒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已很有些不安的模样。 “不,我今晚就要见到他。今晚!” 我咬着牙说道,又是忍不住的泪。 从来不曾觉得,珍珠大糙原是这般的辽阔,在那样苍茫无边的夜色里,更似无边无际。我驰了马,那样飞快地奔着,怎么也走不到尽头。想到那个孤身而去,默默离开的白衣男子,我心如刀绞,懊悔不及。 他捨弃了自己的家,千里迢迢,只为伴我,却又被我逐弃…… 抱病在身,满怀萧索孤寂,离了黑赫,又能去哪里? 泪水不断被冰冷的风吹干,面颊便绷得快要开裂,涩痛难当,有如刀割,却抵不上胸口悸颤般的心疼,寸寸如裂。 耳边隐约又飘来熟悉的旋律,带了淡伤隐忧,萧索无限,萦旋夹杂于北风啸过原野的唿嚎中,若有若无,把几乎干涸的眼眶再度灼烧起来。 又是我的幻觉么? 是幻觉么? 那么,那清冷月光下,衰糙连天间,那一身白衣如染清辉耀出温润莹光的男子,那目不转睛向我凝望的男子,那神情恍惚如若身处梦中的男子,也是幻影么? 马匹,行得更近了,而箫声更近了,然后在我看清那男子面庞时吹散了音调,最后一个音节渐如烟雾般飘散,只留淡愁的余韵,游丝般缠于衰糙连天的冰冷冬季。 这一切,到底是我的幻觉,还是真实的存在? 我几乎握不住缰绳,临到那男子身畔时,双手已是一松,径直掉下马来。 那男子的箫已跌落地上,双臂却已伸出,恰将我兜到怀中,一双如玉温润的黑眸,沾惹了月光,泊了层水汽般迷濛。 而我不知为何,也看不清眼前的男子了,那线条柔和的面庞模煳在淡白的月光里,虚无得像随时要随风飘去。但我伸出手去,居然摸着了他凉凉湿湿的面庞,并非虚幻;而我的后背,正结结实实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托住,然后用极珍爱的动作,缓缓收拢到他的胸前。 我听到了他的快一阵慢一阵的心跳,并不像他面容显现出来的那般沉静安谧。 宇文清,宇文清!我终于追到了你! 无视背后尚有青飒的注视,我揽住他的肩,在他怀中半支起身体,凑近他的肩膀,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宇文清和当年一般,只是温柔地注视着我,没有挣扎,甚至没有吃痛的呻吟,仿若我只是用温软的唇亲吻了他一下,连搂抱我的肩膀都没有颤抖一下。 “宇文清!”我望着如当年一般静静绽放开的雪地红梅,沉静地说道:“你今生今世都是我皇甫栖情的人,生也是,死也是,病也是,老也是。” 宇文清的鼻子似给冻着了,泛着轻薄的红晕;但他迷濛的眼光渐渐清亮,连面庞也渐渐莹润,宛若月光般皎洁雅淡,清逸迫人。 “你说是,那就是。”他哽咽着轻轻说道:“皇甫栖情说什么都是对的,做什么也是对的,不论我是宇文清,还是医者白衣,不论我是生,还是死,都会守着她,伴着她,尽我所有,尽我所能,让她开心,让她微笑。” 我的泪水突然之间就下来了,凭它那样蜿蜒地滚过冷痛着的面颊,怎么也止不住。 “宇文清,清……”我喃喃唤着眼前男子的名字,连他那样让我憎恨的姓氏都不觉得刺心了。 轻轻仰起头,我微颤的唇迎上宇文清薄软的唇。宇文清喉间带了清涩的哽咽,缓缓回应,一双明眸,缱绻含情。 天很冷,厚厚的皮袍,已不能的抵挡旷野间毫无遮拦的寒气。但我们的心,却渐渐的热了。我们慢慢用自己口齿间的温热,润暖对方清凉的唇,用自己的心灵,润暖对方的心灵。 只是面颊却越发得冷了,彼此纵肆的泪水,浮于面颊,几乎要凝结成冰。 “情儿!情儿!”宇文清唤着我的名字,将我抱起,带入他搭于一侧的小小帐篷,用毯子将我裹了,往我的手上呵着热气,用力地搓着。 黑暗的帐篷中,我只看得到他如白瓷般的容颜,凝满了专注和怜惜,和我一种寻觅已久的感情。那是一种如飞蛾扑火般倾尽生命燃烧的爱情,无怨无悔,至死不渝。 我将手从他的掌中移开,温柔地抱住他紧实的腰,悄无声息地解着他的衣带,用柔软的唇,从他的唇和下颔缓缓向下游移,触抚着他突出的锁骨,温柔地挑逗着他的情慾。 宇文清的身体发紧,忍不住轻轻地呻吟,别过脸去颤声道:“情儿……别……别这样……我只要伴着你,伴着你就够了。” “我要你。”我紧紧拥住我几度擦肩而过的男子,发誓般清晰地吐字:“不论你是生是死,是病是老,我都要你。” 宇文清的眸子在黑暗中明亮得不正常,如有烈火熊熊跳跃,如有波澜拍打翻涌,忽然一个浪头铺过,烈火顿时如荼蘼铺展泛滥,灼烧得两个年轻的身体几乎要飘起,又似要沦陷。 那便沦陷吧,清,我们一起沦陷。 没有温暖的床,没有迷离的烛光,没有绵联的帏幔,我们在最简单的帐篷里,释放和燃烧着生命最原始的热情,纵容着我们迟来了许多岁月的爱恋,挥洒着来日无多的青春和生命。 母亲,这乱世之中,我已找到了栖情之处。 纵然这栖情之处,并不能永远让我安定栖身,可我知道,我曾经拥有。 我已今生无撼,来世无悔。 宇文清终于没有走。 我用女人最直白的方式,成功地挽留了他,让他再也舍不下,离不开,从此不论生死病死,都只能是我的宇文清,或者,我梦中的那个医者白衣。 次日,他随我回去见钦利可汗和雅情姐姐。 次年正月十六,钦利可汗为媒,为我和宇文清见证了简单的婚礼。 三月,有远客从西北更偏远的地方来,说那里有一大片的绿洲,长了茂盛的竹子,和四季常青的松柏,三面环着山,山上有着许多珍奇的药材。 宇文清亲自带人实地考察后回来告诉我,那里的气侯和环境,更适宜隐居,而那里的药材,也对他的病情颇有助益。 是年六月,我们带凤卫、大燕遗民以及跟随他的部属,共计一千余人,告别钦利可汗和昊则,迁往当地。 昊则颇是恋恋,却又说道:“罢了罢了,横竖我们隔得不远,想你了,我便去瞧你;中原有什么动静,我也可拦在你们前面,护一护你。” 我感动,却酸涩得无法将感动的话说出,只是轻轻笑一笑,与他作别。 那片绿洲,山川如屏,竹林如画,春天有大团大团的野花纵肆地开放,冬天也有松柏在霜刀雪剑中张扬地青绿。 我与宇文清执手相对,四目交织,只觉时间已在这方天地凝固,只余那永恆不变的安谧祥和。 那片绿洲,宇文清取名叫梦蝶。 百岁光阴如梦蝶,重回首往事堪嗟! 莫管他花开花谢,莫管他红日西斜,莫管他锦堂风月,我只知人生若浮寄,携君手,可栖情。 --------我是无良分割线,请关右上红叉-------- 《尾声:花开尽,余韵轻裊》 晋始元三年四月,秦王安亦辰大破越军,宇文颉为乱兵所杀,宇文宏引残兵退回越州。 晋始元三年九月,安亦辰联合辅国大将军程去非破越州,攻入大越皇宫。 安亦辰入城第一件事,便是沖入东宫,寻那久不露面只在帏幄中筹划应敌之策的大越太子宇文清,却见东宫早已密密封锁,人去楼空,只有一层层的蛛网,在窗棂门户间晃荡。 有武将将重病的隆吉帝宇文昭拖来见秦王,宇文昭大笑:“若我三儿尚在,怎容得你安氏猖狂至此!” 言毕吐血而亡。 秦王令人即刻查明越太子去向,却探得宇文清早在始元二年十月,便已舍下太子名位,甚至舍下宇文姓氏,只身离去。 始元三年冬,宇文宏逃往明州,重整兵马,与秦王对峙。秦王卧病,险为宇文宏所乘,直至始元四年六月,方才将明州攻下。 始元五年春,秦王安亦辰、太子安亦渊联手攻浏州,东燕兴武帝皇甫君卓中流矢而亡,东燕太子率文武百官出降,始元帝安世远各有分封,遇亡燕诸众甚厚,尤以原东燕大将军秦先为最。 传说,秦王曾于战后暗访秦先府第,与其夫人雪情公主交谈甚久,自秦府出后良久,眼眶犹自通红。 始元五年五月,秦王发兵讨黑赫,与黑赫王子昊则大战于回雁门以北,未分高下,而瑞都有讯,始元帝驾崩,太子安亦渊即位,下旨贬秦王为成侯,守幽州。 仇澜、杜子瑞等秦王部属立据晋州,秦王急率所部撤离黑赫,与仇澜等合兵,与新帝对峙。 始元五年七月,新帝征讨秦王,大战于晋州城下,血流成河。
第143页 胜负未分之际,西南肃州萧氏引兵四万余人相助秦王,大破新帝军,安亦渊为部下所杀,秦王一统天下,继位为帝,改元恆显。 大封群臣后,有司请立后妃。 此时,被封作肃王的萧况进宫谢恩,却带了一稚龄小儿入宫,脖中挂一紫凤宝玉,镶金嵌宝,尾羽张扬,状若一飞沖天。 萧况称,此为甥女遗孤,被一林姓侍卫辗转自远方送来,名曰无恨。 那小儿应对有礼,进退有据,眉目清灵慧黠,若恆显帝之雍容,又若皇甫氏之灵逸。 恆显帝黯然泣下,揽之入怀曰:“真吾儿也!” 遂将此子易名为昊天,册皇太子,追封其母皇甫氏为皇后,自此除原有诸妃,终身不復再娶,中宫空缺。 安昊天长成后继位为君,年号凤栖,亦为一代明君,励精图治,一如其父,遂得田畴修辟,仓廪充实,路不拾遗,史称恆凤盛世。 [全书完] --------------- 终于结了,哎,喜欢皎的,记得常回来看看皎哦! 然后,明天是传说中的番外,嗯,可以不必看了! 再然后,觉得还意犹未尽的,请静侯实体版上市;不过,某皎觉得,目前这个结局,已经很好,很好。 (真的哦,至少情和白衣都正幸福着,安安也不算空虚!) 286.番外篇:莫道无情向花荫(上) 《谢夫人番外:莫道无情向花荫》 我是谢蓉儿,我的伯父,是大晋王朝高居文官之首的谢相爷谢洪楚。 伯父常和我说,一定要为我找一位举世无双的少年英杰,作为我的夫婿。还说,或者,谢氏一门,将来会靠我光大门楣。 我并不明白他的意思。 直到听他几次在我跟前赞嘆秦王机谋出众,远超群侪时,我才知道他指的是秦王。 他想把我嫁给秦王为侧室,并且,在数次努力后终于成功。 新婚之夜,我见到了我的夫婿,那个传说中英明勇武的男子,雍容尔雅,天生有种让人心折的气质。 我几乎毫不犹豫地认定,我一定会爱上他,就像……他爱上皇甫栖情一样。 是的,没成亲前,我就知道,秦王爱着那个前朝的公主,他们的故事,早被坊间传成了传说。才子佳人,英雄美女,无数个版本殊途同归地演绎着完美的结局。 秦王殿下和栖情公主,本是瑞都城恩爱夫妻的典范。 可直到很久以后,我都在怀疑着这传说的真实性。 他们,真的恩爱过吗? 我的洞房花烛夜,过得很不安宁。 秦王有几分醉意,却并不就寝,而是温和地和我说了一句:“你先睡吧!” 但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他的神情泛着骨子里透出的冷淡和忧伤,仿佛那种温和的语气,只是出于从小的教养和本能的掩饰。 我很不安地和衣卧下时,秦王在喝酒。 本该两人喝的合卺酒,他独自喝着。儿臂粗的大红喜烛,投下明亮的光影,落在他半敞的吉服上,看来居然那样的落拓和悲伤。 他是秦王,晋帝的爱子,威望和才识,令群臣折服,甚至令他的太子兄长忌惮不已,欲除之而后快,却始终无隙可寻。 那般优秀的男子,为何看起来这样的不开心?我很想问,可到底不敢,不敢去问这个才和我说了一句话的夫婿。 我听说过他很爱他的王妃,甚至很长时间不愿意迎娶侧室。可如今,我不是他自己愿意娶回来的么?他又在悲伤什么? 我也觉得有些委屈,又不敢委屈,只卧在床上,悄悄地一直盯着他的背影,隐隐地冀盼着,他能回过头来看一看我,记起这里是他的洞房,而我,则是他的新娘。 我不是正室,但毕竟是诰封的一品夫人啊! 可闹腾了一整天,我到底也撑不大住了,是什么时候满怀心思地睡着的,我已经记不得。我只记得,朦胧之际,一道黑黑的人影压了过来,在我的惊叫声中吻住我。 好一会儿,我才悟出,这人是我的夫婿,醉了的夫婿。 这个被传成了传说的男子,满脸的泪水,一边解着我的衣裳,一边喃喃低语:“并不是只有你,并不是只有你……” 我在夫婿狂乱的动作和迷离的眼神里迅速由一个少女褪变成一个女人,同时领略的,是酸苦与甜蜜交错的复杂情愫。 我的夫婿,心里有个女人,一个得不到的女人。 是王妃么?那个并不曾在我的婚礼上出现的栖情公主? 可是,栖情公主是他名副其实的妻子,他们甚至有那许多浪漫的过去…… 我很快知道,他与栖情公主的恩爱,已经成了过去,哪怕是浪漫的过去。 栖情公主带了她的辱母,早就搬离正房,住进了一所偏僻的青衿馆。 我悄悄在随嫁的侍女去打听原因时,众人都是讳莫如深,只有一些隐隐约约的谣言,在看似平静的水底,波澜涌动。 有人说,是栖情公主变了心;有人说,栖情公主本就有个相爱的情人;也有人说,栖情公主曾经私下与那情人相会;更离谱的说法,栖情公主不但与情人相会,还怀上了情人的骨肉,才被秦王打入冷宫…… 事实是怎样的,或者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可便是借我个胆子,我也不敢去问秦王。 栖情公主,或者秦王妃,似乎已成为秦王府的禁忌,纵然背后的议论再多,也无人敢在秦王面前提及半个字。 曾经,我穿一袭暗紫云纹的袍子,去迎刚下朝的秦王时,他那温柔而笑的面容,蓦然地发白。 “换了,不许穿这种颜色的衣物!”第一次,他那样森冷地和我说,凌厉得仿若蕴了冬日里寒霜的冷凝和冰寒,全无平日的温文贵气。 我性情温默,他清贵和煦,成亲之后,虽然交谈不多,却从不曾这样高声对我。 他总喜欢听我弹琴,边弹着边唱着一首词。 “鸾孤月缺,两春惆怅音尘绝。 如今若负当时节, 信道欢缘,狂向衣襟结。 若问相思何处歇, 相逢便是相思彻。 尽饶别后留心别, 也待相逢,细把相思说。” 他仿佛听不厌这首词,有时怔忡起来,他会低低地说:“譬如,就譬如我又出征了吧?你会想我么?还会这般想我么?” 可他不待我回答,便会匆匆离去。 那样清亮的黑眸,竟是水气迷濛。 再后来,我到正房去找他,无意看到了他正坐在房中,轻轻抚摸一件暗紫云纹的狐皮斗篷,连我进去好久都没发现。 他脸上的神情,带了从不曾见过的一击便破的脆弱,泡沫般易碎,让我忍不住便流下泪来。 我悄悄退了出去。他必定不愿意自己的脆弱,那样清晰地呈现在一个外人的面前。 不错,是外人。 除了皇甫栖情,其他的女人对他来说,都是外人吧? 我后来听说了,那件斗篷,是皇甫栖情亲手所裁制的第一件衣裳;而他让我弹的曲,是皇甫栖情弹过的。 说相思,道相思,诉尽相思,可他相思的人,明明就在王府之中,他的模样,为何像是远隔天涯? 后来一次,他很难得地在一个安静的夏夜陪我散步。 明明,我想往另一边走去,他却无意识般,将我拉向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道。 踉跄走了好一会儿,他站定在一处院落前,出神地望墙头伸出的数枝蔷薇跃动,眸光迷濛而恍惚,再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而我骤然想起,这院落,正是王妃隐居的青衿馆! 悄悄挪到门前,只看到了紧闭的院门,油漆已经斑驳,又冷又硬地呈现着清冷的色泽。 院内沉沉,不见半点灯光,似乎根本无人居住,宁静得可怕。 院门外的值房里,有卫士探头看了一下,立刻跑过来,低声请安:“王爷!” 秦王似乎醒悟过来,点一点头。 卫士不待他询问,已低低说道:“夕姑姑出来过两次,买了两条鱼,一斤青菜,十个鸡蛋。她们晚上吃的应该是鱼汤。王妃早上在院子里转了几圈,采了两束花进去;中午没出来,应该是怕热;傍晚时王妃出来拔糙,遇着了一条蛇。属下听闻惊叫进去看时,王妃已抓了块砖头把那蛇给砸死了。” 秦王抬头望着天上一轮极皎洁的明白,似乎正赏着月,根本没在听卫士在说什么。 卫士像是习惯了秦王的冷淡,躬着身向后退去时,秦王忽然低声道:“明天去领些驱蛇的药,悄悄放院子里去罢。” 卫士低低应了,悄无声息地离去,仿佛从不曾出现过。 而秦王也带我继续散步,似乎真的只是无意经过,无意和人说了两句话而已。 走出了好远好远,我才听到秦王自语般轻嘲:“蛇也不怕……她总是胆大包天,我都不知道……这天底下有没有她怕的人,她怕的事……” 胆大包天的女人,其实并不只栖情公主一个,至少,我知道比我晚进门的曹芳菲就是一个。 秦王很宠她,甚至鼓励她胡天海地地胡闹。他和我说,曹芳菲像一只小老虎,伶牙俐齿有着尖利爪子的小老虎。 我不动声色,悄悄找来熟知王府旧事的老人来询问,不出意外地听说,栖情公主也曾是个爱闹爱笑的人,甚至任性骄纵,行事跋扈…… 我便觉得曹芳菲和我一样的可怜,甚至后来娶来的茹晚凤等妾室,都是可怜人。 秦王到底在爱惜我们,还是爱惜着我们身上能看得到的他那些影影绰绰的过去? 我对那个栖情公主已经好奇到极点,到底是怎样的女子,才能让秦王这样魂不守舍,即便身处花丛之中,纵声欢笑之时,眼底仍有着深深的阴霾,如山岚般不时涌动。 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我终于见到了秦王妃,栖情公主。 她来找她的辱母,那个曾经救过秦王性命的夕姑姑。 我并不知道,是什么事让夕姑姑那样苦苦地跪在雷雨中恳求,又是什么事让秦王对救命恩人的恳求无动于衷,只除了,他说话时,似乎刻意地比平时高声,掩饰着某种空洞和迷茫;而眼神,则不时飘向那紧阖的门。 当门外传来清冷的叱喝声时,秦王沖了出去。 那个素衣银钗的冷漠女子,和想像中一样的美艷惊人,可我没有瞧出半点传说中的骄纵活泼,一身萧萧落落的衣饰,反将她衬得如月夜仙子般高贵,连雨水都似凝固在空中一般。
第144页 那种高贵绝艷,只怕秦王在府中任何女子身上,都不可能看到。 面对高高站在阶上的秦王,她的眼神犀利,吐字如刀,仿佛这天底下,只有她才是最高贵的公主,只有她可以这般矜狂骄傲,而领兵千万的秦王殿下,不过是她裙边等她垂怜的一条狗。 我自幼怕雷,那样雷雨交加的夜晚,我忍不住往秦王身边闪。 他虽是揽住我,可他的手居然在颤抖着。 面对那个显然被他囚禁着,掌握住生杀大权的女子,他的手居然在颤抖,仿若在传递着无助和悲哀,让我看得心都揪起来。 栖情公主,栖情公主,为何如此优秀的夫婿,会让她视若敝履? 她腹中怀着的孩子,到底又是谁的,才能将秦王伤恨成这样? 我想问,可我终究没敢问。 我只是眼看着秦王自那日起连表面的安乐都无法维持。 287.番外篇:莫道无情向花荫(下) 佳人,美酒,歌舞,淋漓尽致的奢靡浮华。 我不知道秦王在骗人还是在骗己。 他眸中的伤痛,傻子都能看得出来。 我承认我懦弱。 我选择了退缩,藉口怀孕不适,远离了他身边的暄嚣,他眼底的痛苦。 而有人选择了行动。 秦王的纵容,终于让曹芳菲再次无法无天,惹出了祸事。 她居然闯入秦王绝对禁止去惊扰的青衿馆,招惹了栖情公主,并闹出了金册玉印之事,直接导致了最激烈的结果。 详细的经过,我并没有亲见。 当我知道时,一切都已不可收拾。 重伤的皇甫栖情被带回正房…… 秦王一次次被夕姑姑恶毒骂着赶开…… 秦王想喝酒,却不敢喝,只在门外远远地望着,望着一室的忙碌,与阎王爷抢着那个奄奄一息的女子…… 终于醒了,却被发现已经失明…… 面对秦王,栖情唯一的一句话是,她怎么不死…… 他们之间,到底是怎样的爱?又是怎样的恨? 我无从了解。 并且,也永远没机会了解。 皇甫栖情死了。 据说,是死于伤势的反覆。 她那些忠心的故燕侍卫,一反素日的恭敬温顺,披麻戴孝,仗剑执戟,向秦王索要他们的公主。 他们向秦王要他们那个曾经活蹦乱跳倾国倾城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公主。 而秦王跪在栖情公主身畔,整个人竟似碎了一般。 如同一枚琉璃宝珠,碎作了几百瓣几千瓣,每一瓣都是透明的泪水的光泽。 故燕侍卫要带走他们的公主;那个据说曾经很护秦王的夕姑姑也要带走公主。 纵然秦王曾有无数个理由留下他的王妃,在他亲手害死栖情后,他的理由只能让故燕部下更加怒火冲天。 曾经平静如水由着秦王安排摆布的故燕侍卫,和他们的公主一样,潜藏着的激烈如暴风骤雨。 安亦辰,我那横扫千军智谋过人的秦王夫婿,竟给他们凌厉的话语,逼得伏在地上失声痛哭。 然后跪在那里,由着那些人抬走了棺椁,从他跟前走过。 等那队雪白的队伍走过,他才伸出了手。 伸出了手,对着虚无缈然的空气,轻轻地抓,轻轻地握。 什么也没有抓住,什么也没有握住。 他空茫的眼神,直到第二日部下来报时,才有了神采。 悲伤褪去,然后是隐约的惊喜和希望,恨怒和痛楚。 随即,他立刻出了府,调动兵马。 而我,是在很久之后,才弄清楚,那是因为,他怀疑栖情公主的死另有蹊跷。或者说,他怀疑栖情公主没有死。 随后,是无休无止的混战,血流成河的厮杀。 坊中不断有各式各样的谣言传说,就和当初流传衔玉而生的公主和随星而降的皇子的爱情故事一样,这一回,换了秦王妃和敌国太子的不了私情。 那个太子,叫宇文清,据说还有一重身份,是行游天下的医者白衣。 他们背负着国雠家恨,却相知相惜,相识相爱。 横刀夺爱的,反成了年轻英武的秦王殿下。 真耶?假耶? 我分辨不出。 我只清楚地知道,我的夫婿,正在沧江南北,与宇文清的大军拼个你死我活,连我和另两名爱妾生下儿女,都不曾回府看一眼。 不论成败胜负,那个绝世的女子,和两个绝世的男子,必将构成一幅绝美的乱世传说,永永远远流传下去。 而我,还有曾经一时受尽宠爱的其他姬妾,註定只是秦王身边的匆匆过客,乱世中无声消逝的焰火,孤单寂寞地去看别人的璀璨,哪怕是一时的璀璨。 当大越的国都终于沦丧在秦王铁骑下时,我曾经妄想着,秦王会回来,带着那个让他爱极痛极也恨极的公主,以胜利者的姿态,将她重新囚到自己的身边。 我想,秦王奋身锐矢地征战,等待的,就是那么一天吧? 可后来越州传来的消息,居然是秦王殿下重病。 越州没有栖情公主,甚至没有宇文太子,空寂无声的东宫,一遍遍地昭示着,那么多的日日夜夜,秦王只是在和自己幻想中的敌人作战。 其后,依旧不间断的征战,南越的残兵,东燕的皇甫军,直至后来出征黑赫。 我怀疑着秦王还在苦寻着栖情公主,却没办法追随他身边,问他一句半句的真心话。 我甚至很有些怀疑,他已经记不起我的样子,记不起曹芳菲和其他姬妾的样子,只有个茹晚凤,他应该会一直记得。 她随着他东征西讨,最后在攻浏州时,为了救他而死。 听说,她死前对秦王说的唯一一句话是:放手吧! 秦王眼圈通红,却依旧,无法放手。 直到,又隔了很多岁月,当秦王踏着兄长的鲜血,登上九五之尊的蟠龙宝座,成为大晋王朝的恆显皇帝时,有人领来了一个小儿。 那时,我已是谢贤妃,育有一女,以性情温善闻名,却已很久不曾与自己万乘之尊的夫婿说一句话。 但他居然找到了我,将那个俊秀清雅的小小孩儿交到我手里。 “这是我们大晋国的太子,安昊天。把他好好养大,你会是太后。” 他的声音很淡然,仿佛在和我说着一宗两相得益的交易。 我会是太后,只是太后。 而他的皇后,永远只有一个。 她叫皇甫栖情。 即便芳踪缈缈,即便生死不知,即便另许他人,她依然是他唯一的皇后。 太子年幼,但随身有一支号称“凤卫”的精良卫队,轮班守护,夙夜不歇。 太子唯一缺少的,是朝中重臣的支持和辅助。 而这一点,在我成为太子的养母后迎刃而解。 本来对太子身世持质疑态度的伯父,立刻说太子龙章凤质,有真命天子之相,朝中大臣纷纷附议。 于是太子地位,再也无人可以撼动。 一切如愿以偿。 甚至我也因为这孩子,意外地备受恆显帝的关爱。 他不再听我弹琴,也对我的衣着容貌不感兴趣,只是每天都会来瞧我,问我太子在做什么,然后默然地望着玩耍或做功课的太子,眼神渐渐缥缈,虚茫。 手握天下,美女如云,无法换他一日的眉目舒展,粲然一笑。 似乎越是繁华,越是热闹,越让他孤凄忧伤,越让他郁郁寡欢。 在他登基十余年,天下大治之时,他病了,据说是当年在越州伤病时落下的旧疾引发。 那一病,居然没能再起来。 那一年,恆显帝年仅三十八岁。 弥留之际,他握着太子的手,低低地说:“但愿来世……但愿来世……” 但愿来世如何呢? 他是宁愿再遇到那个十几岁的少年公主,还是喝一杯忘情水,永不要再见她? 他没有说下去。 或者,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但他最后放开太子手时,神情很平静,甚至嘴角,都有种解脱般的舒畅,看来还那么年轻,那么雍容,随时能温柔一笑,漫声地唿唤:栖情! 我想,我终是明白恆显帝心思的。 所以,在我成为太后之后,我找来新帝,问及皇甫皇后之事。 我希望能让他们合葬一处。 年轻的凤栖皇帝,目光顿时变得遥远,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 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我时,他忽然很轻很轻地说:“母后,知道么,我还有个弟弟,叫无悔。” 弟弟?无悔? 我不解。 而凤栖皇帝已低低地嘆息:“他们在那里很好,不用再惊扰他们。这便……很好,很好了……” 这便很好。 这便是很好么? 或者吧,这已是最好的结局。 我推开窗时,一道璀璨的流星,划过大半个天际,落向远远的西北方。 只那一瞬的光芒,群星失色。 花开过,人活过,爱情轰轰烈烈过。 果然很好,很好。 ――――――――――――――――――― 很后悔写番外。 明明可以勉强算是大团圆结局的正文,加上这么一段番外,立刻便悲伤起来。 文未竟,而泪落潸潸,无语凝噎。 烟花璀璨后,一切尘归尘,土归土,果然是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当真无恨?当真无悔? 情错付,心错与,于是,从一开始,便註定了坎坷与苍凉,无分对错。 这是一场,造化戏弄人间的爱恋;某皎不才,不小心也误入其间,不知是真是幻,不分戏里戏外。泪千行,与君共…… 288.番外《再见吧,爱人》 by赵家西施 二十年后。 这一晚,月亮升得很高,在天空泛着轻轻的品色。韶音阁前的竹子经过绵柔春雨的浸润,又拔高了几节,迎着夜风活泼地抖动着翠亮的叶子。一枚竹叶飘落,点碎了池里的一轮圆月。阁里烛火摇曳,清水一般静静地迂迴在一尊佛龛前。 夜更薄凉。 栖情点了瓣香,拜了三拜,拢了广袖将香插入香坛中。她的身后站着一位青年,朦胧夜色里依稀可辨他的眉目。月色从窗fèng里漏下,明亮而皎洁,逆光而站的他俊美如雍华景致,似曾相识的眉眼让人有了身离影疏的错觉。仿佛站在面前的,正是二十几年前那位英气勃发的少年…… 栖情转过身子,替他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髮,慈爱浮于眼底,她微微一笑,眼角牵出了几条细緻的皱纹,清浅宛若细线,只是这一回首,便旧了时光。
第145页 “回去吧,无恨。”平淡的言语中结着安静如水的愁怨。 “不!娘,”青年急了,举手抬足之间像极了那位已故少年。少年不知天高地厚,是尚未悟得权力定位为前提,他的语气带了孩子般的执拗:“你答应过我的,和我一起回大晋!” 栖情没有回答,轻提裙袂出了韶音阁,月华曳动清辉,光影跃动在她微仰的苍白面颊上。思念在深沉依恋中放大了夜的萧瑟,她不想再犹豫,转身穿过园里的月洞门。 青年追了出去,浑身浸在如水的月色里。他勐地跪下:“娘!” 她的心里突地纠结了一下,痛楚地无以復加,连心底涌出的泪都缓慢了滑落的速度。她转身紧紧地抱住他,像抱着十多年前被她送走的稚龄幼儿。 “娘不走,就让娘再陪你一会儿……”温润如春露亲吻糙叶的声音,更像是一声低语着地的嘆息,带了万分的怜爱。抬首间已是满脸泪水。 夜风轻轻地翻动着两人的衣襟,栖情扶着青年起了身。 (栖情旁白)我好长时间没见到你了。一个人的日子过得寂寥,不过倒也清静。也许是我老了,最近总爱回想过去,原本已漫漫走远的模煳记忆越来越鲜活,仿佛只是昨日…… 风轻轻地鼓盪着衣袖,栖情游离了一半的梦思仿佛被夜风吹断,她微微地动了下身子。 (旁白)人老了,便不再企望迁徙,任由荒糙湮路,沉迷在对过去的追忆中。你的父亲……每当我想起他,便觉得是命运在顽皮地同我开着一个沉重的玩笑。他曾是那样的一个人,热情如火,对于爱,犹如葵花逐日般浪漫执着。初次见他,我十四岁,他十七岁。也许是太年轻,于是就简单,不会掩饰彼此性格中突兀的张扬和任性……第一次见面并不算愉快。我还记得他双目炯炯有神,带着少年特有的霸道和冲劲,甚至有些羞涩。他对我说:‘我会有这个资格的,公主。总有一天,我会以和你对等的身份,叫你栖情。’那时候,他只不过是个谋逆臣子的儿子…… 道旁的宫灯被点亮,隐在阴暗处的两人的身影渐渐明晰起来,栖情掂去掉落在无恨肩上的一片叶子,抚平了他褶皱的衣襟。 (旁白)从那时候起,我的感情生活便规定了走向,活象一只优美的猎物,被执拗的猎人所追逐。而我,在逃亡生涯中遇见了另一个男子。他一身白衣,轻灵俊雅,和所有情窦初开的少女一样,我不可挽回地坠入了爱河。从此,有了那种被称作藕断丝连的,陌生而诱人的甜蜜心情…… 一颗露珠从叶上滑落,缀在栖情的面颊上,宛如被匆忙惊醒的记忆辛酸挤出的一滴泪珠。 (旁白)捕捉感情本就是件难事,没想到他追上了瘾。你的父亲,不惜一切代价为之疯狂,甚至徘徊在人伦道德的边缘……这便是悲剧的来源。你曾有位哥哥,未降临人世便被人害于腹中……(掩口,啜泣)他曾是我对萧采绎的全部念想。 夜风嚣张地扯动着两人的衣裳,摇曳的灯火在无恨俊秀的眉间镀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 (旁白)你的父亲设计救过我,我们的生活也的确出现过一段短暂而侷促的甜美。他可以说是个好丈夫,温柔体贴,关怀备至。当然,这一切都是经过粉饰的,除了他的感情……人的嫉妒心是可怕的,它往往会不择手段地摧毁所有他所认定的障碍,不管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凭空想像的,以此满足它那乖张阴戾的胃口……你的父亲爱过我,可以说他一直爱着我,直到他临终的那天。可他到底没能明白,爱情只不过是某种普通的念想,由于变幻莫测而诱人,更因为脆弱易碎而显得弥足珍贵。天长地久寄情于细水长流,日子久了便黯淡了过去,我喜欢上了你的父亲。要不是他多疑的性情,要不是他执意要为感情披上一件冰冷的战衣,我想我会爱上他……有些事情看得太明白,就会丧失了原有的美感。 两人慢慢地踱着,转过园子的一角。一笼深深的夜色,被烛火隔得支离破碎,勾勒出似曾相识的明亮侧影。栖情凝视着无恨,眼眶里渐渐地积了泪水。 (旁白)你长得真像你的父亲,脾气也像……最近,我总在唠叨,唠叨着你。回忆措不及防地跃入心底,再也挥之不去。你回去吧,天下需要你这样的帝王之才,你要呈现一个帝王应有的骄傲和风采。我老了,需要休息,再也不愿意别人来打扰我;不愿再做任何人情感和道义上的负担。 夜更深了,高墙外传来几声梆响,子时已过。栖情接过婢女送上的厚外裳,阻隔了清冷的夜风。墙外一枕碧流抱城,秦河画舫悠悠而行,眉目郁丽衣饰繁复的子民们沉迷在万阙香歌之中,只待到拂晓,朝霞泛金之时,看尽这一夜花火。有谁能够忆起,多年前的那两个少年,一个温柔了岁月,一个惊艷了时光。 ―――――――――――――――――――――― 这篇番外是赵家西施写的,情辞并茂,颇有大明宫词的丰韵,故某皎将其在正文后发出,同时推荐西施的气质文《媚宫•玉漏》,书号91339。 ---------------------- 另某皎附註:这篇番外所存在的前提,是栖情在二十年后还活着。我想,这大概是西施亲的美好愿望吧! 嗯,就这样吧,希望白衣,小安,情儿,能以各自的魅力,存在于各人的心中吧! 幸福过,便足够。花开一时,人活一世,所求不过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