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食美人》 第1章 第1章 江湖“你的儿子很有天赋。”醉熏熏的师父对父亲说。虽然知道对方不太清醒,但作为一个卖酒的生易人,笑脸迎接顾客是常识,所以父亲憨笑着回答:“哪里,哪里……”那时我正傻傻地看着天上的云,口水沾湿了衣襟。不知道为什么,师父越看我越觉得顺眼,于是他做了个很冲动的决定。“我决定收他为徒。”师父放下酒葫芦很严肃地说,只可惜整体形象被他的酒糟鼻给破坏了。父亲本想婉言拒绝,却意外发现对方腰间的云状玉佩,那可是本地第一大派青霄派的标志,看那玉的成色来人恐怕地位不低。父亲看了看正淌口水的我,心想反正儿子读书不成,生意也不学,找个机会历练一下也不错。但觉得师父样子有点可疑,口气多少有些犹豫不决。师父当即说明身份,竟是青霄派高层,并现场表演了“旱地拔葱”的轻功。父亲是个乡下人,立刻觉得受宠若惊,满口答应下来。师父很满意父亲的表现,言明三日后带我离开,随后便飘然而去。父亲回家与母亲商量了一下,花了些银两托人打探师父身份,在确认了青霄派确有其人后,父亲决定送我去青霄派习武。走的那天全村的人都来了,村长拉着父亲直夸我有福气,父亲憨笑着回答:“哪里,哪里···”母亲的眼睛有点红,叮嘱我注意身体并帮我系上包袱。一大群人闹哄哄地走到村口,看到师父正站在村口背手望天,一副神棍的样子,大家顿时噤声,生怕破坏了高手的意境。我先给父母磕了三个头,然后对隔壁的二狗和对门的阿花说:“我走了。”二狗不知所措,阿花好像哭了。我觉得无话可说了,就走到师父身边说:“走吧。”师父隔了好一会儿才低头回答:“哦,那走吧。”之后我才知道师父只是因为隔夜醉才站在村口发呆···我回头望了下村子,发现视线被村人挡住了。师父开始迈步,我赶紧跟上。我们离开了村子。那年我十岁。我平时比较沉默,教书先生说我脑袋不甚灵光,读书无望。我最大的特长是可以长时间望天观云,有时一看就是一天。孩子们嫌我太闷,只有二狗和阿花愿意和我玩,所以有人说我很有天赋我还是很高兴的。师父在清醒的时候也是一个很惜字的人,因为他的嘴总被酒葫芦堵着。但他微熏之后话就开始多了,可惜能和十岁的我交流的事情实在不多,师父为了拔高自己的形象并且提起我习武的兴趣,一路上不断地夸赞青霄派的强大,话里话外还不断地暗示我他自己在派中的崇高地位,甚至还说二十年前的武林盟主大选他有提名资格。我一度以为遇到了身份尊崇的绝世高手,但年幼的我没能敏锐地察觉到:哪个帮派的高手会自己跑到村里买酒?青霄派在青霄山上,青霄山原先叫黑虎山。因为那时山上有个强盗山寨叫黑虎寨,后来青霄派的祖师爷路过此地,觉得此山阴阳交会,具有两仪之象,遂以一己之力挑了1717饲嘞雠伞:诨5奖惴17刮嘞錾健我和师父走了七天,总算到了青霄山。青霄派果然如师父所说的一样,山门宏伟,房屋高耸,门下弟子统一着青衣武服,背悬长剑。师父一脸骄傲,一路为我介绍哪儿是练武场,哪儿是食斋···我从出生就只见过土坯房,心想出来混果然是对的。可师父越走越偏,已经快到后山了。我问:“师父,我们这是去哪啊?”“我们住的地方。”师父如此回答。终于,我看到了两栋孤独的矮房,周围空旷荒凉。由于之前的景色过于宏伟,我自信地说:“这是柴房吧?”师父略显尴尬:“这是我们住的地方。”“啊?!”我惊讶了。“环境清幽对练功有好处,不易走火入魔。”师父高深莫测地说。后来我才知道谁的弟子多谁住的地方就好,师父这一脉人丁稀薄,只能分到这种地方。但当时的我被“走火入魔”给吓到了,心里安慰自己:原来是为我好。走近西侧的房子,发现有个和我年龄相仿的男孩正在扫地,师父一拍后脑:“忘了说,你还有个师兄,大你一岁。”男孩走上前来用胳肢窝夹着扫帚,随随便便抱了个拳:“师父你回来了。”语气很是散漫,师父也不在意,一指我:“这是你师弟,你要多多帮带。其他的进屋再说。”进了屋,正面墙上挂着一副《老君像》,师父在画像旁坐下,严肃道:“现在正式拜师,先磕三个头。”我恭恭敬敬地磕了,起身时却看到师兄一脸同情地望着我。师父又说:“好,现在你就是我青霄派云字辈的弟子了。恩,你原来的名不用了,为师赐你一个名。”师父以手支额,沉吟半晌说:“你师兄叫易云树,你就叫王云木吧。”我思索着这名字怎么都比“王小柱”强,便欣然领受了。随后师父从旁边的柜子里取出一件青衫和一块木牌递给我,说:“明天去九霄堂参加入派仪式,云树会引路。为师现在要打坐,你们先出去吧。”我和师兄一抱拳退了出去。刚出门,就听见师兄嘀咕:“打坐?肯定是先喝酒再睡觉……”我觉得自己辈份低,师父和师兄之间的恩怨不该妄加评论,于是我保持沉默。师兄嘟囔了一会儿,见我没加入的意思也就不说话了,只快步走进东侧房门,我亦跟进。师兄指着右边的空床说:“你以后睡这儿,我睡左边的床。”师兄顿了顿,接着说:“你刚来,有些规矩要明白:遇到其他师兄弟尽量别提师父的名号,以勉被耻笑。”我愕然:难道师父有问题?师兄接着说道:“但是触犯门规被师叔、师姑逮到,要第一时间抬出师父的名头。”我淡定了:师父果然是高人。师兄看我一副安心的表情,摇了摇头,说:“师父和掌门关系铁,据说穿过一条裤子。”这下我懂了,怪不得师父说他地位高,敢情是裙带关系,师父的高大形象哄然倒塌。师兄怜悯地看着我:“今天就说这么多,明天你回来我再讲详细点。”一夜无话。第二天天刚亮师兄就把我叫醒,叫我赶紧准备,说是我们这儿离青霄派的主建筑群较远,必须早点出发。途中我看到很多和我一样着青衣挂木牌的弟子,到了九霄堂堂口,大概聚集了百来人。又等了半个时辰我们才入了堂,师兄说在外面等我。进了堂,大家挤作一团,过了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我听见掌门在最前面讲话,由于我身量不高,又被挤到了最后,拼了命垫起脚才勉强看到掌门真容。掌门自称姓刘,颌下蓄有三缕青须,整体仙风道骨,怎么看也和师父不是一类人。刘掌门讲了下帮派历史,大概是说青霄属道家一系,一直心系天下苍生,从未间断除魔卫道等等。之后又上来一个老者,皱纹很深,仿佛每个人都欠他二两银子。他是胡长老,专司赏罚,他读了门规,大意是不可□□掳掠等等,还有多如牛毛的规矩。我无法集中注意力,无聊之下四处张望,发现右前方有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年纪应该比我小。她在认真地听胡长老讲话。“可能比阿花要好看些。”我在心底做出了客观纯洁的评价。正在我胡思乱想之际,一个年纪较大的师兄撞了下大堂左角的钟,然后入派仪式便结束了。出得屋来,看见师兄正靠着石狮子打盹儿,我过去摇了摇他,师兄睡眼惺忪地瞅了瞅太阳,说正好到晌午,可以去食斋用餐。路上师兄介绍了本派分布:青霄以九霄堂为中心由内向外分成一二三三个圆环区,住一区的人不是长老就是武艺高超的前辈,二区的就辈份低些武功差些,退居三区的是些刚有资格收徒弟的高级门人。师兄解释:“区号是写在牌子上的。”我忙看自己的木牌,居然没有编号!“我们是后山居民,没有编号的。重点是住在高级区域的弟子们和我俩的待遇大有不同,至于有啥不同,一会儿你就懂了···”师兄沧桑地说。到了食斋,我终于明白了,原来弟子们享用的菜色是根据区号决定的,比如一区的弟子有两肉一菜一汤,二区的降为一肉一菜一汤,三区的仅有两菜一汤,我和师兄这样的,只剩可怜的一菜一汤。回去的路上师兄还补充道:“师父是唯一不住一区的长老。”我在心里下了结论:看来掌门的威望也救不了师父的颓废啊。好不容易回到住处,师父正蓬头垢面地坐在门口晒太阳,我有点后悔没有好好读书以至现在找不到词语形容自己的愤怒,所以我只说了六个字:“师父,我回来了。”师兄则拱了拱手,直接回了房间。 第3章 “少侠的招式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等等,到后来竟真觉得自己已经很厉害了。直到有天被师父看到,每人脑门都被敲了一记,“幸好咱们这儿没什么人来,师门不幸啊···”师父走时如是说。武较当天,我们把师父叫上便去了演武场。掌门再次出现,一习月白长衫,高手气场尽显。我回头找师父,发现师父正靠在树上喝酒,头发蓬乱,衣衫不整,我有点明白为什么师父和掌门那么铁,却还只能住在后山边。掌门再次讲话,大意是说弟子要切磋第一,求胜第二,比赛要时刻谨记青霄精神云云。然后胡长老上来宣读比赛规则,我听得头晕脑涨,莫名其妙地跟着人群抽了签。一个中年人瞅了瞅我的签,把我带到演武场的右边,说是准备一下马上比试。我左找右找没看到师兄,只发现师父在不远处喝酒。中年人递上一把剑,竟是铁剑。我和师兄只用过木剑,我一时怔在那里,中年人安慰我说他一直在旁边,可以保证我的安全。一会儿,对手出场,我一看不是师兄,心情好了不少。我自认不是师兄对手,不知道武较可不可以直接认输。我正想着,中年人宣布:“弟子上前,拔剑,行礼!”我慢呑呑地拔剑,摆了个起手式,对面的弟子利落地拔剑,“好像对使用铁剑很有经验的样子···”我有点虚,盘算着该使哪招,对面不耐烦了,提剑冲了过来。我吓了一跳,招式什么的全部忘光,两脚一错就是追月步的躲闪招式,对面弟子一剑落空,当即乘胜追击,然后我再闪,如此循环往复,两柄剑就是没碰着。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了,对方开始喘气,剑也舞不动了,我绕了个圈子,趁对方转身之际将剑面拍在他的右肩,比试结束。中年人登记了我的姓名师承就说我可以走了。“阿木。”有人叫我,回头一看师兄站在场边,我跑过去问道:“情况如何?”“小菜,我连剑都没拔就赢了。”师兄很骄傲。后来听师父说师兄当时怕得要命,死活不拔剑,比武时连鞘带剑砸在对手小腿上,比武胜出。第3章 三甲第一天比试居然双双获胜,师父高兴得忘了喝酒,拉起我们说要去食斋吃顿好的,师父用他的长老玉佩打了三个肉,我和师兄吃得热泪盈眶,师父郑重承诺:“只要胜出,肉什么的不是问题。”第二场比试定在两天以后,师父决定来个特训。天还没亮师父就把我们拉了起来。我朦朦胧胧地看到师父手上有两把铁剑,我和师兄一人拿了一把。师父说:“本来武较前每个弟子需得练习使用铁剑,但为师,那个,练功时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把这事儿忘了。今儿一早,为师就去找后勤长老借了两把,你们要好好练习,不要辜负了为师的苦心。”我看到师兄的面容有点扭曲,胸口微微起伏,估计是在运功调息,为了防止师兄爆发,我赶紧打圆场:“多谢师父,徒儿一定认真特训。”师父点点头,说:“根据昨天武较的情况,我给你们分别制定了特训项目。云树,你什么都不用练了,就先做六百次拔剑练习。云木,为师亲自喂招,只用流云剑,但你不准用追月步逃命。”师兄领命拔剑去了,师父拿起平时我用的木剑,摆出起手式,我抽出铁剑,又开始思索出哪招比较好,然后师父冲了过来,和昨天那人一模一样的招数,我刚想逃,又想起师父的要求,登时傻在当地,师父的木剑就这么轻轻巧巧地点到了我胸口。师父瞪着我,我没敢瞪回去,只是低头用剑在地上画圆圈,过了会儿,师父叹了口气:“你把流云剑从头耍一遍。”我照做了,毕竟早课不是白上的。师父点点头,退了回去,再次摆出起手式,然后又是同一招。这次我有准备,本想用“白云出岫”跟师父抢攻,但又觉得可能没师父快,又准备用“云蒸梦泽”防守,又感觉师父来势汹汹,可能守不住,正在手忙脚乱之际,木剑再次点中我的胸口。师父有点抑郁,问我为何不出招。我憋了半天回了一句:“没想好。”师父又试了几次,结果都一样。我脸有点红,不知如何是好,师父苦苦思索了片刻,叹道:“不想我青霄诸般功法,你只学会了逃命。也好,下次比武,你先想到哪招就用哪招,情况不对就用追月步逃命。现在你可以去练内功了。”我如释重负,赶紧坐到蒲团上打坐,望着蓝天白云,我慢慢什么都不知道了。傍晚,师兄叫我去吃饭,我发现师兄仍然倒提铁剑,我有些诧异,师兄解释说他拔了一下午的剑,已经拔出了感觉,拔出了境界,现在正寻找一个最潇洒的姿势。两天很快就过去了。师父在演武场为我们打气:“赢了就有肉吃!”我和师兄眼都绿了,并生平第一次发出了杀气。抽完签,我跟着评判人来到比试场地,对手是个满脸痘子的少年,看上去有点紧张。评判人宣布武较开始,我一马当先冲将过去,顺手一记“哪吒探海”探敌虚实。对方手忙脚乱,胡乱回了一招,我想着师父的话觉得保命要紧,不待他招式使老,变幻步法,绕到左首,又是一记“哪吒探海”。对方更加混乱,招式已无章法,我看他下腹好大的破绽,心想如果使“流星飞坠”说不定就能胜出,但我觉得小心使得万年船,还是打游击比较稳妥,于是我晃到他身后,再使“哪吒探海”···估计我是第一个这么干的弟子,因为年过半百的评判人在场外笑得很开心。终于在第三十七记“哪吒探海”时,对方弃剑认输,离开时我看见他鼻涕眼泪淌了满脸,多半是不能承受败在同一招下的打击。我下场找师父报告情况,师父说师兄还没比完,让我去观战。到的时候武较正要开始,只见师兄低头不语,双手抱胸,剑插肘间,好一副不可一世的神态。评判人宣布武较开始,师兄一按机括,长剑弹出半截,师兄反手拔剑,剑尖指天,真是好潇洒好有型!可惜这个造型使师兄全身上下充满了破绽,对手看到便宜,欺近身来,一阵急攻。师兄失了先机,左支右拙,十分狼狈,我好像听见师父小声嘀咕:“师门不幸呐···”好在师兄平时练功不辍,底子十分扎实,虽落下风但尚能支撑,时间稍长,对手内力不济,攻势渐缓,师兄卖了几个破绽,对方果然中计,师兄看准时机一掌印在对手胸口,武较胜出。师兄下场,看到师父脸色不善赶紧解释:“我以为他会被我的气势吓到,没想到那小子不吃这套。”“我可能真的有点天赋”,赢了第三场我如此作想。后山区三战三捷,我和师兄都进了前十,师父脸都笑烂了,我和师兄每天都有肉吃,我想就算下场输了也不枉这一遭了。师兄野心大些,想捞个中级弟子当当,好歹也多个菜嘛。我本着“师兄的就是我的”基本原则,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师兄有饭吃,还能让我喝汤?武较第十五日,我们参加六进三比试。上台后我见到了熟人,是那天有过一面之缘的周云阳,他温和地笑笑,和我打招呼:“师弟好啊。”“哦,周师兄好。” 我看到他的笑容觉得有点压抑,“可能这就是我最后一场了。”我有这种感觉,不过师兄那么强肯定会赢,不知道师兄肯不肯分肉给我吃。正感伤着,评判人宣布武较开始,我赶紧收敛心神,周云阳摆着起手式没动,我照旧抢攻,刚想使出拿手绝招“哪吒探海”,却见周云阳的剑尖正对着我右肩,我只得变招,不变招就得变成独臂哪吒。周云阳见到便宜,左脚一点,直逼而来。我脚下发劲,追月步发动,身体向后急退。周云阳速度不减,死死咬住我,也是追月步。我变换步伐,左躲右闪,没想到竟拉不开距离,无奈之下我只得挥剑进攻,可周云阳法度严谨,攻守兼备,剑法的造诣很明显在我之上,几招一过,我的剑势就被压制。“可能到此为止了。”我不喜欢做自找无趣的事,与其被击败不如干脆点认输。我准备弃剑投降了,却看见周云阳笑了,这次我看懂了,那是轻蔑的笑,就像佛陀看着手心的猴子。虽然这种神色我一直在其他同门的脸上看到,虽然我一直认为这都是师父的错,虽然我一直觉得作为一个乡下小子我已经做得够好了,但那时我突然十分愤怒,不是为了食斋的肉,而是为了其他的什么,这是我十几年来第一次想追求什么,到底是什么呢?我盯着周云阳的眼睛,猛吸一口气,体内的气息流速猛然加快。云虽柔软,聚集多了也能形成风暴。我垂下手中剑,将内力压入双腿,然后我感到了自己从未达到过的速度。周云阳的神色变了,不再嘲讽,变成惊诧。我要快,要比周云阳更快!这是当时的我的全部愿望。气海穴炸开了,内力猛地被抽出,这时我不是云,我是风。周围的景物开始疯转,周云阳的神色已经变成惊恐,他徒劳地想跟上我的节奏,结果只是加剧了内力的消耗,我看着他越来越大的空门没有出招,我只是加速。最终,周云阳精疲力尽,膝盖一软,半跪在地,我停下,停在他面前,铁剑轻放在他肩头,我赢了。评判人拿过一个册子叫我写下个人信息,我奋笔疾书:后山废人二弟子,王云木。我下场,看见师父和师兄都在。师兄捂着左臂,应该是挂彩了,但师兄说他赢了,对手伤到了他左臂,但他把剑停在了对方的胸口。我刚想恭喜师兄,却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脚步虚浮,就要躺下了,师兄赶紧扶住我。师父灌了口酒,伸手摸了摸我的头,不过什么也没说。入了三甲,我们有了一周的时间来调整。我跟周云阳比试后几乎脱力,师父叫我不要练功了,就在屋里休息。我躺在床上回想上场比试,越想越觉得自己非常狂猛,忍不住用被子捂住嘴傻笑,正在自我陶醉,师父推门进来,我赶紧板脸,可惜面部肌肉没反应过来,导致面容扭曲,神情狰狞。师父以为我身体不舒服,叫我不要想太多好生静养,我应了,准备继续品味自己的飒爽英姿,师父的声音悠悠传来:“后山废人是说为师吧?”我吓了一大跳,恨死自己画蛇添足,这可是侮辱师门,我才入门不久啊。我嗫嚅了半天,冷汗直淌,师父又说:“少年人是该有些火气。‘后山废人’,嘿嘿嘿……”师父居然没生气?我腆着脸想说些师父心胸宽广,风光霁月,洪福齐天之类的奉承话,师父的脸色倏地一板:“为师看你恢复得差不多了,明天开始特训!”说罢便离开了。第4章 让席我正心下惴惴,师兄探头进来,手里托着盘子,盘上是食物。“师父没教训你?”师兄小心翼翼地问,我摇头:“师父只让我明天特训。”师兄嘘了口气,把盘子递给我,一屁股坐到床上:“你说我们真的进前三了?”“唔,大概是吧。”我嘴里包着饭,口齿不太清楚。师兄一脸幸福:“呵呵,非常好,这下我们后山一脉的名头是打响了,名扬江湖指日可待啊。”我对名扬江湖不感兴趣,只顾低头扒饭,师兄暗喜一阵,忽地问道:“你说剩下那个弟子会是谁?”我一呆,心想在青霄我就没多少认识的,但人家既然能杀到最后,怎么想也不会差,怎么着也应该比那个周云阳厉害几个级别。我和师兄做了各种假设,把那神秘弟子的形象暂定为年岁稍长,肌肉发达···休整了几天,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内息经此一役不弱反强,我有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感觉。师父也说能进三甲在他预料之外,叫我们自由发挥,结果不重要。总之在轻松愉悦的氛围下,我们参加了武较的半决赛。抽完签,我的签上写着一个“单”,师兄则抽中了“双”字。一问才知道,抽“单”者今日比试,抽“双”者直接进入决赛。我大呼晦气,跟着一老者到了比试场地,只见掌门和三个长老坐在场边,估计是要联合评审,我看这架势好像很正式,骤然开始紧张。反正抬头一刀,缩头一刀,我还是站到了台上,望向对面,居然又是熟人,是那个好看认真有前途的女弟子!其实“熟人”这个说法不太准确,因为只有我认得她,人家估计完全不知道有我这个人。我有点混乱,看她年岁不可能比我大,居然能披荆斩棘杀入半决赛?果然人不可貌相,英雄出少年啊。问题是:她如此娇小,却叫我如何出手?虽说我百般不愿,武较还是开始了。我思想工作还没做好,站在原地没动,她也不动,好像在等我。不管了,战场无父子,我下定决心,怎么着也要给师父一个交代。还是老规矩,我抢攻,一式“哪吒探海”纯熟无比,她认真地回了招“云横秦岭”,无论角度姿势都如教科书般的完美,我心下赞叹,脚下却不慢,画了个半圆抢到她身后,再使“哪吒探海”,本以为她会转身,没想到她反手持剑,一招“洛阳归雁”信手拈来,我不收手,她的剑一定会先刺我个窟窿。真是高手,看来不用留手了,我催发内劲,突然加速,正是我击败周云阳的战术。可惜我不管如何辗转腾挪,她总会迅速找到最合适的招数来应付,我围着她转了十几圈,已是额头见汗,她在原地基本没移动,再跑下去我肯定先把自己累垮,见事不可为,我虚晃一招,退后两尺,女弟子也不追击。 第5章 我不解:“你不是已经赢了吗?为什么还要比?”“别人让的不能算。”她很严肃地说,眼睛一眨不眨,女孩子的睫毛都这么长的?“我都说了最后那剑是我内力不济。”我还是老一套,“你没用全力,师父说你留手了。”“你师父可能看错了。”我兀自狡辩,“我师承刘掌门。”女同门淡淡地说。什么!?我震惊了,那可是青霄第一人,我质疑谁都可以就是不敢说掌门的不是。我干笑几声,心想比就比,反正现在掌门不在,打赢不容易,要输还不简单?我跑进屋子,拿出我和师兄平时用的木剑,这下不怕被刺伤了。女弟子接过剑,说:“你别用流云剑了,用你那天的剑法就好。”我老脸微红,这妮子是看出我剑法不行了。不管那么多,我就使“王八乱舞剑”撑过百十来招,卖个破绽给她,随便让她砍两下就好,量她也不能说什么。打定主意,我提剑上场,她行礼,说:“弟子谢云瑶,向师兄讨教。”还挺正式,我赶紧回礼:“王云木,还请师妹手下留情。”然后我们开打,这个过程基本和上次一样,我乱砍乱劈,大开大阖,流云剑什么的早抛到老家去了,她依然一招一式规规矩矩,虽然力气不及我也暂时没有败象。我算着数目,打算差不多就输了得了,没想到才五十多招,云瑶的剑“啪”的一声,断成了两截。我一呆,忙道:“这把不算,我们重新比过。”然后我又拿了把木剑出来,没想到这次更快,四十招刚过,云瑶的剑又断了。我把师父最后的存货都拿出来了,这次我小心翼翼拿捏力道,没想到在八十七招上一个没收住,又把云瑶的剑劈断了。我挺不好意思:“没剑了,要不明天我多准备几把来切磋?”云瑶面色微红,额头见汗,说:“不用比了,师兄内力胜过我甚多,状元本该是师兄的。”此话怎讲?我还要争辩,云瑶慢慢说道:“高手飞花摘叶皆能伤人,皆因附有内力。师兄手中剑一柄未断,我的剑却已换了三把,胜负已经很明显了。”还有这一说?我傻了。云瑶又道:“我会请示掌门,重新裁定结果。”这可使不得,这样一来师兄岂不是要知道我故意输掉比赛,这让师兄情何以堪!云瑶转身要走,我赶紧叫住她:“师妹别走。不用麻烦了,师妹剑法高超,足以担当我青霄年轻一辈第一人。”“不行,别人不要的第一我也不要。”她还挺倔,我抓耳挠腮,思索半天,说:“先不说掌门会不会让我们再比斗一场,就算重来,我若一心求败,你也无可奈何不是?不如这样,我来教你练功,等你内力超过我了,这第一不就实至名归了吗?”云瑶的眉头又拧成一团,可能无法理解我所做所为,好说歹说,她总算是点头答应了。末了,我请她千万保密今日比试之事,她虽不解最后还是答应了。我的想法是,哪有不好好跟着掌门师父学功夫,偏要去后山跟个弟子学东西的?这丫头估计也就现在脑袋发热,回去清醒一下自然就会反应过来。一区和后山隔着的不只是长长的距离啊。第7章 三人行翌日午时,我和师兄在食斋用餐。上午云瑶没有出现,我的判断是正确的。我习惯性地四处张望,然后看到了云瑶,她一个人坐在右下角,我本想冷酷地撇开视线,然后再小小的感叹一下世态炎凉,没想到云瑶望见我们便站了起来,端着食盘就往这边走。这是什么节奏?敢情她要坐过来?我立马紧张起来:师兄可不知道云瑶的事。果然是祸躲不过,云瑶俏生生地在我们对面坐下。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师兄马上高度戒备,附耳说:“一会儿如果动手了,你不用管我,先走。”云瑶一本正经地对我说:“本以为师兄会去演武场,师兄没去,我准备午后前去打扰。”师兄大惊失色:“你们有□□!?”我差点把饭都喷出来,赶紧解释:“云瑶师妹是想找个实力相当的对手映证武艺,怎么想也只有我们后山双雄能和师妹切磋一下了。”我不停地向云瑶使眼色,云瑶会意,点头表示正是如此。师兄的神经放松下来,一想也对,于是很大度地说:“切磋武艺,好说好说,我们后山别的没有,空地一大片,不论剑法轻功皆可施展开手脚。”我悄悄对师兄说:“师兄,报仇的机会来了。”“果然天助我也。”师兄信心满满。回到后山,师父不知去哪儿了。师兄拿出两把从演武场带回来的木剑就要和云瑶对练,云瑶本意不是比剑,脸上神情有些不耐,但看见我一脸哀求,也就答应了。老规矩,行礼完毕,比剑开始。相同的情景再次上演,师兄和云瑶开始打得激烈非常,但到了最后云瑶总能看出师兄的出招套路,师兄招数被看破,自然有输无赢。师兄开始还不服气,再次挑战,结果是愈发不济,最后一次百招以内就被刺中大腿,师兄认输,表示云瑶的青霄武较第一毫不含糊。我生怕师兄又一蹶不振,不过师兄这次倒想得开,提着木剑就去演武场了,说是要领悟剑法的真髓。师兄走后,我问道:“你和师兄武较的时候都没今天这么厉害啊,你那天还没用全力?”云瑶回答:“我本以为云树师兄内力修为在你之上,那天的打法就是要他掉以轻心以便险中求胜。”“那不结了,你对我这么着,我也不是你对手啊。”云瑶摆摆手,说:“师兄与我比试时根本没使流云剑,我猜不到师兄后招。”我恍然,“王八乱舞剑”纯粹就是乱挥,猜得到才怪。言归正传,云瑶是来上内力速成班的。我回顾自己的学艺历程:十岁习武,已算大龄弟子;练剑也不专心,经常乱瞄,有现在的水平已是谢天谢地;唯有流云诀的修行让人满意,但我不如师兄刻苦,学得又晚,如果有什么特别的果然只能是我的打坐方式。想到此处,我便叫云瑶坐在我平时练功的蒲团上,云瑶正要闭目调息,我制止道:“不要闭眼,抬头看天,气随云走。”云瑶一脸不解:“看着云,不存想内息走向,流云诀自然停滞,内功还怎么练?”我挠挠头,不知作何解释,平时练功只要心神内敛,我就是天,内息就是云,从没见天怎么着,云还不是自己飘。云瑶不明白,我也不好把那种感觉描述出来,最后只好亲身展示。盘膝坐在师父的躺椅上,看着云朵悠哉地晃来晃去,我很快就进入状态了。当我再次回神,太阳正好要落下,云瑶还是坐在蒲团上。她双手抱膝,眼睛盯着远方正在发呆,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是一片被余晖染红的晚霞。暮光温柔地镀在云瑶脸上,连那些细小的绒毛都看得分明,此时云瑶脸上的神情是我从未见过的,有些高兴有些忧伤,和平时那个严肃强大的云瑶不同,现在的云瑶只是个比我小的女孩。我没有叫她,现在这个云瑶不多看看可能就没机会了。一阵脚步声打破了这种微妙的氛围,是师兄回来了。云瑶回过神,发现我正盯着她,也许是夕阳晃花了我的眼,我好像看到云瑶的脸红了。云瑶起身说:“师兄的练功方式果然与众不同,我还未能领悟。我明天再来。”说罢便急急忙忙地走了。师兄过来拍了拍我的肩,问我下午的切磋情况,我闷声回答道:“连师兄都不是她对手,我自然也不成。连木剑都被她劈断了三把···”之后云瑶像是加入了后山一脉一般,每天我们三人都会在食斋见面,然后一同练功。师兄认输后对云瑶佩服得五体投地,我一向以师兄马首是瞻,所以云瑶年纪虽小却隐隐有三人里的老大的意味。有云瑶加盟我的伙食又改善了:要知道云瑶可是一区弟子,娇小的她可没有能容纳两道肉菜的度量,所以当我痛心疾首地看着她准备倒掉肉时,云瑶善解人意地把肉给了我。至此之后,我每顿都有肉吃。师兄就比较羞涩了,他从不向云瑶要肉吃,但因为不用再分我饭菜,所以师兄对伙食还是很满意的。云瑶和我学内功的事一直没什么进展,她始终不能达到我那种状态,不过她还是每天都在院子里打坐,于是我的旁边又多了一个蒲团,很可惜我再也没见过那个女孩版的云瑶。第8章 小三剑又是几个月,上午云瑶跟掌门学武,我和师兄则各奔东西。师兄一般会去演武场,据说是和那儿的弟子较量,师兄以武较第二的实力去找还要上早课的初级弟子很明显是欺负人,到后面大家都知道后山易云树是个比武狂人,刚来的师弟师妹最怕的就是他。我就低调多了,一般就在院子里打打坐,我觉得没有没比明正言顺地发呆更好的事了,更何况我还是发呆练功两不误。到了午后,云瑶会过来,师兄也会回来,因为那时候初级弟子们都回去了,师兄时不时还要挑战一下云瑶,每次都输,师兄是愈挫愈勇,“比那些初级的带劲儿多了。”师兄如是说。某天早上,我睁眼,师兄已经走了,我定定神,随便找了点吃的,就看见师父摇摇晃晃地走出来,我过去打招呼,师父应了声,塞了两本册子给我,说:“这是青霄的高深武功,你和云树要好好钻研。为师昨日练功不顺,现在要调理一番。”说罢又晃荡着回屋了,师父每次喝多了都会这么说。我低头,两本册子一本写着“青霄十八剑”,另一本则是“逍遥鲲鹏变”,听名字好像很霸气的样子。我随手翻了翻,剑谱十分复杂就几张图,剩下的全是蝇头小字,另一本讲轻功,图画较多。我没多看,随手把册子塞到怀中就去打坐了,内功才是王道啊。午后,师兄云瑶都在。我把册子拿出来,师兄很兴奋,拿过剑谱就开始比划,云瑶很淡定,表示掌门一周前就开始传授了。我暗暗叹息:别人的师父言传身教,我们的师父让徒弟自己钻研。师兄拿了剑谱,我就选轻功,根据我的理论,打不过就跑,何必跟人家硬拼呢? 第7章 胖子道:“看人家大老远来也不容易,我们同属武林一脉,理应相互照顾。要不你和二哥挤挤,看他瘦的跟树杈似的,也占不了你多少空间。”土财主“哼”了声没再说话,盆景不高兴了:“胖子你说谁跟树杈似的,又找打是吧?”胖子赔笑:“我是夸二哥你苗条啊,小弟做梦都想有这种身材啊。”胖子转头对刀削脸说:“老大,我就和你挤挤吧,你睡床,我躺地上。”刀削脸嗯了声,头都没抬,真挺有老大的范儿。事情就这么定了,虽然胖子像苍蝇似的老围着云瑶转,但我们总算找着住的地方了。我悄悄问云瑶:“武林四公子是什么东西?”云瑶从包袱里拿出本小册子,上面写着《江湖实鉴》,云瑶说:“这是临走前师父交给我的,你拿回去和云树师兄一起看看。”《江湖实鉴》是一本介绍武林各门派以及出名武林人士的科普书籍。书中记载,近十几年,武林无甚大事,所以相对的也没出什么名人,道理很简单:没有为非作歹的魔教,连除暴安良,展示绝世武功的机会都没有。武林四公子是近十几年名头最响的年轻一代,倒不是他们有多高的武功,而是因为他们都很有个性。那个穿金带玉的姓钱名多多 ,祖上是做皮毛生意的,说白了就是土财主,钱多多对生意不感兴趣,某天听说书先生讲江湖人士飞檐走壁,于是对武功心生向往,钱多多父亲花重金聘请了不少江湖人士来传授武艺,钱多多可以说是刀枪棍棒无一不会,但无一专精。钱多多武功不高但银票真的很多,行走江湖也不吃亏,在四公子中排行老四。唐胖子是武林世家唐门的偏房一脉,唐门擅暗器,偏偏唐胖子不练暗器练刀法,称得上是唐门里的奇葩。唐胖子见到漂亮女子必会搭讪,虽看似急色最后都持之以礼,武林中人不太重男女之防,不少女侠甚至以被胖子搭讪为荣,唐砚排行老三。那个瘦得堪称畸形的叫彭明良,传言是练功时出了岔子才搞成这个样子,彭明良性嗜酒,无酒不欢,偏生酒量又小,一喝必醉,闹过不少笑话,但他认为会醉的人才是真性情的人,所以对醉酒一事浑不在意,彭明良排行老二。最后那个看似来头很大的人是四公子里的老大,姓名身份不详,江湖人称默公子,使一根熟铜棍,武功在四公子里最高,特点是话特别少,很少有人听到他说过一句完整的话,但他一开口其他三人全都服他。武林四公子特立独行,做的虽都是光明正大的事,但过于与众不同所以又有个别号叫“武林四疯子”。“看不出那几人还有这么大名头。”师兄躺在床上,手里拿着《江湖实鉴》当扇子使。我在一旁揉大腿,回答道:“这也好,人手多点,心里踏实点。”师兄不以为然:“其他人我不知道,唐砚看上去可不靠谱,不停跟师妹套近乎不像好人。”我倒不担心,唐胖子绝对不可能占到云瑶便宜。第二天,我们和四公子商量了一下,决定再找几人一同入疆,钱多多在客栈门口张贴了一张告示,内容是“武林四公子欲招集人手深入南疆,现已有青霄三人加盟。先到先得,价格面议。”等了两天,来的不是丐帮无袋弟子,就是什么巨鲸帮,渤海派的喽啰。钱多多看不上,所以我们就在客栈待着。处了两天,我发现四公子其实人都还错,唐胖子好色点,但说话风趣,多么无聊的事物经他口中说来都有三分情趣;钱多多人傲点,不过跟他在一起所有支出他都包了,按他的话说是:“跟我在一起还要你们掏钱,我钱某人可干不出来。”彭明良每餐必喝,每喝必醉,三杯下肚就是要倒的趋势,我和师兄受师父的熏陶都能喝点,跟彭明良干了几杯,彭明良立马就和我们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看不出你们两个长得油头粉面,居然比我还能喝,好好好,都是爷们儿···”话还没说完就缩到桌下去了。说到酒量,其实默公子最能喝,他不说话就一杯一杯往嘴里倒,我和师兄轮番上阵都喝不倒他,我酒量一般,喝不了多少就脸红脖子粗,师兄比我强些又不肯服输,结果喝翻了几次,和桌下的彭明良滚做一团。我想着不能坠了青霄的脸面,端着酒杯就想和默公子血战到底,结果云瑶俏脸一板,轻咳一声我就只能乖乖放下酒杯,扶起师兄回房休息。等到所有人都回去了,默公子还不停地给自己灌酒,脸上的神情依然苦大仇深,就是毫无醉意。又等了一天,总算又找到两人,一男一女,都是栖霞剑派的。这两人一天到晚你侬我侬,可能把这次探查任务当做进一步缩短彼此距离的机会,平时亲热得旁若无人,看得我和师兄面红耳赤,但不管怎样,我们总算要进疆了。第11章 哑女一番整备,我们一行九人浩浩荡荡向南疆进发。栖霞和云霄都使剑,所以身上主要是清水干粮,外加一柄剑。栖霞女长得略有姿色,栖霞男就比较猥琐了,小眼睛短眉毛,好像还比那个女的稍矮。根据我的观察,栖霞那对没什么时候是完全分开了的,走路时手牵手,吃饭时你一口我一口,一路也不怎么和我们说话,就在队伍后面“哥哥”“妹妹”地打情骂俏,连唐胖子都挤不进他们的二人世界。钱多多最惹人注目:左腰悬刀,右腰挂剑,柄都是紫檀木的,鞘上镶了不少猫眼石,还用金包了边,阳光下钱多多整个人一闪一闪的,真是巴不得全武林都知道他钱多多最有钱。唐胖子没什么行李,除了包袱就是一柄朴刀。彭明良什么兵器都没带,看来功夫是在拳脚上,默公子背着一根熟铜棍走在最前面,依然沉默非常。井溪镇离南疆森林还有几十里,我们走了半天终于到了森林边缘的一个小村子,我们在这儿作了最后的补给,听说我们要深入南疆森林没有人愿意当我们的向导,最后钱多多花重金找了个老向导,老向导说这是他最后一单生意,除了想给自己一个圆满的结束以外,也需要银子打理以后的日子。南疆森林一直是武林人士的噩梦,据说白道本打算一股作气全歼魔教,但进了森林深处不仅没找到魔教反而折了不少好手,还有很多人身上留下了除不去的隐患,久而久之“入南疆扫魔教”就成了一句口号。我们一脚深一脚浅地在山林里走了不知多久,本来还是下午,但阳光几乎被挡在高大的树冠外,溜进来的光线只能让深林更加阴森。默公子和老向导走在前面,默公子拿出张图和老向导不停商量着什么,老向导一直皱着眉头。一路上毒虫无数,手掌大的蜘蛛挂在半空,肚子上的花纹像一个眼睛。通体艳红的蟾蜍居然趴在树上,一支麻雀飞过,那蟾蜍舌头一吐竟直接把鸟卷进了肚子,蟾蜍腹部鼓起,那麻雀也不挣扎,可能刚被吞进去就被毒死了。栖霞女声音打着颤:“哥哥,我拍···”栖霞男脸色也是白的:“妹妹莫怕,只要哥哥在必能护你周全。”师兄心下发虚,问我:“你说正道这些年找不到魔教是不是因为他们都死在这儿了?”“不知道啊,看这情况估计魔教不死也都脱了层皮。”我手心全是汗,转头看云瑶,云瑶貌似很镇定,但微微发抖的剑鞘暴露了她的真实状况。我问云瑶:“不是只用走过场吗,怎么我们好像越走越深了?”云瑶回答:“我们既然答应了四公子,当然不能失信于人。”“要不我们中途退出,反正走到这里已经够了,其他组弟子肯定不可能像我们一样进到这么深的地方来。”云瑶脸色一板:“我们身为青霄弟子自然不能半途而废。我一女儿身都不怕,你个七尺男子又怕什么。”云瑶明显在虚张声势,我看着她一本正经的脸突然很想逗逗她:“师妹你头上有蜘蛛!”我大惊失色地叫道。云瑶怔了怔,“啊···”是我从没听到过的尖叫,云瑶一晃,已经用上了“逍遥鲲鹏变”的步法,在电光火石之间闪到我身后。大家都向这边看过来,“嘿嘿嘿···”,我促狭地笑着。云瑶发现上当,涨红了脸,也不说话伸手掐住我后腰的“神道穴”,然后就是死命一扭,我倒抽一口凉气,疼地叫都叫不出来,赶紧讨饶:“师妹松手,别让外人看笑话。”云瑶“哼”了声,松手走到队伍前面去了。师兄走近我面前:“连师兄我都不敢招惹师妹,师弟果然胆色惊人。”我龇牙咧嘴地说:“没想到她穴位认得这么准。”当天晚上我们自然只能在林中露营。我和师兄坐在火堆旁吃干粮,云瑶板着张脸走过来:“唐砚说他们得到可靠情报,魔教在这一带出没,我们的目的就是要探清魔教虚实。”云瑶气还没消,我当然不敢再说什么退出的话。师兄又兴奋了:“真有魔教啊!是我大显身手的时候了。”就这么过了两天,我对毒虫什么的都麻木了,也完全不知道走到什么地方了。正当我走得昏昏沉沉时,队伍突然停了下来,每个人都是如临大敌的样子,我捅捅师兄:“什么情况?”“默公子发现了有人活动的痕迹,很可能是魔教。”我也开始紧张:“我们该怎么办?”师兄道:“当然是追下去了,总算没白来一趟。”师兄说话时不停地抚摸剑柄。之后队伍的速度突然提高,但老向导却不愿意继续前进了,说是再往深处去,他也没有把握把我们带出去了。钱多多好说歹说,又把酬劳提高了一倍,老向导才做了让步,但表示最多只能再走一天,不管结果如何都要往回走了。从心底来说,我肯定是想回去的,所以祈祷着千万别出事,但事不从心,才走了三个时辰,前面传来了草木被压到的“嗞嗞”声,我们立刻噤声,各找地方躲藏起来,我轻轻抽出长剑,从草木的间隙中望出去,前方隐隐是三个身影,看身高是两男一女。男子身着暗红服饰,上面有黑色的纹路,和武林各派服饰都不相同,腰间挂有兵刃,“真是魔教?”我吞了口唾沫。再看那个女子,看服饰也不是中土人士,不过与男子的穿着也不相同,倒像是南疆土著,女子双手被绑着,被两个男人推推搡搡地走着。魔教果然卑劣,连女人都不放过,我正想着要不要冲出去,就听到钱多多清啸一声,当先现身冲了过去。师兄反应很快,起身使出“逍遥鲲鹏变”的身法,紧跟在钱多多的身后,我怕师兄吃亏,赶紧跟上。两个男子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慌乱之中抽出兵器抵挡,师兄毫不客气,上手就是一式“暴风骤雨”,正是“青霄十八剑”的杀着,剑光闪闪,直把后面那个男子的上身全部笼罩,那人武功不及师兄,遮掩几下自然化解不了师兄的攻势,“嗤嗤”几声,胸腹和腿部衣服都被划破了,胸口慢慢渗出血来,竟是一招挂彩。钱多多那边也是大占上风,只见他手上的兵器光芒流转,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的利器。钱多多占了兵器的便宜,只管直砍直劈,两人打得乒乒乓乓,火星四射,魔教那人兵器刃口坑坑洼洼,硬拼下去肯定得折。其他人此时也赶到,两名魔教男子对视一眼,虚晃几招,撇下那女子,转身就逃。钱多多轻功不行,几个闪身就被甩开一截,师兄倒是追得很紧,但对方显然很熟附近地形,左拐右拐之后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最后师兄也只能放弃生擒敌人的梦想。“魔教不过如此嘛”,我的结论是这样的。现在的问题是那个被留下来的女子,她委顿在地并不哭闹,脸上黑成一片,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糊住了本来面目。我们解开她的绳索,本来想打听打听魔教的事,谁知那女子一脸傻笑,“依依呀呀”发出了几个没人听得懂的音节,还夹杂着意义不明的手舞足蹈。“应该是个哑巴。”唐砚风骚地张开扇子,很专业地说。“搞不好脑子也不正常。”师兄补充道。“真可怜···”云瑶是女孩子,果然心比较软。“哥哥,魔教好可怕。”栖霞女开始撒娇,“不怕,有我在魔教连你一根毫毛都碰不到。”栖霞男深情地说。“必定是魔教那些败类下的毒手”钱多多义愤填膺,彭明良摇摇头什么也没说,默公子埋头对着地图一阵猛瞧,我觉得他是想挑了魔教老巢。作为武林正道,我们是不会把哑女一人留在这里的,于是哑女自然成了我们第十个队员,只不过她不算战力,不过是个累赘,我们的清水干粮都得分她一份,哑女脑子不太正常精神倒不错,喜欢在队伍里窜来窜去,有时候还会在谁面前“啊啊哦哦”地说上一通,反正谁都听不懂就是了。当晚,师兄非常激昂,一直沉浸在处女战告捷的情绪中:“要不是老头向导不想走了,我就直接杀到魔教总部去。”我不想打打杀杀的,交任务是我的主要目的,我还担心向导顶不住四公子的压力答应继续前进呢。明天就是最后一天,只要明天不出意外我们就能回去了,我真是不想再待在这地方了。第二天一早,一阵嘈杂声把我吵醒了,我睡眼惺忪地得知了“向导不见了”的消息。向导不仅失踪了,还少了一部分干粮和清水,这可是个致命打击。默公子的地图非常模糊,没办法指引我们走出南疆森林。钱多多推测:“是不是老头听到我和老大商量要不要继续搜查,怕我们还要往深处走,自己先跑了?”云瑶想了想,说:“老先生不像这么天性凉薄的人,应该是事出有因。”大家几番讨论,也没有结果。但事实是向导没了,我们只能自己摸索着回去了。默公子大概定了个方向,我们走了两天,林中不见天日,转悠着队伍居然绕回了原地。干粮清水也已快要见底,大家有些沉不住气了,栖霞男已经和钱多多吵过几次了,认为要不是四公子一意孤行,必不会弄到这般田地,栖霞女不停地叨念着“不想死”之类的话,没有撒娇装嫩的余裕,真可谓一脸的凄惨落魄。青霄三人把所有干粮清水合在一起算了下,最多还能撑三天。师兄又想把吃的分给我,被我坚决拒绝了,此时不比山上,我如何能吃师兄活命的口粮?我倒想把干粮分给云瑶,被云瑶拒绝了,理由是,女孩子本来就吃得少,所以反倒想分点给我和师兄,当然我和师兄都没答应。这时候最无忧无虑的就是哑女了,一点都不担心食物问题。本来她的食物是我们轮流供应的,但栖霞二人在向导消失的那天就表示不再提供干粮,四公子顶了两天也表示难以为继,原因是钱多多兵器多,干粮没带多少,彭明良则光顾装酒壶,四公子基本是两个人的口粮四个人吃,我们青霄组也是油尽灯枯的边缘。哑女对现在的情况不明所以,脸上的傻笑依然灿烂。第12章 苦战食物紧张的问题无法解决,大家笼罩在一片绝望的气氛中,唐砚也不说笑了,栖霞两人也不亲亲我我了,果然掌握水和干粮才是王道。每次吃饭时我们都很痛苦,粮食吃点就少点啊。又是用餐的时间,我摇摇皮囊,清水摇晃的声音非常微弱了,我看看四周:师兄盯着包袱发呆;云瑶拿出点干馍馍,想了想,又掰了一点放回去;四公子围成一个圈,四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就是没人拿吃的;至于栖霞那两位则是躲得远远的,生怕我们去抢他们似的。我拿起东西退到一个偏点的地方,“这种时候不想让师兄他们看到我的情况啊,不然他们又要抢着给我塞东西了。”我惆怅地想。退到营地边缘,发现哑女坐在地上玩泥巴,倒是难得的老实。“果然没吃的,她也闹不动了。”我坐到哑女旁边,把一小半干馒头塞进嘴里。哑女盯着我进食,她的目光透过我身体追着馒头一直从口中到腹里。“唉,你也饿吧。”我明显问了句废话,然后我做出了至今我仍不太理解的行动:我掰了半个馒头塞进哑女的手里,那可是我一天的口粮啊。想了想我又加了一句:“要是你出去了,要记得我是青霄的王云木哦。”看来我果然饿傻了,哑女疯疯的记得住才有鬼了。习惯性地抬头,看到的是茂密的枝叶,我幻想着树梢外的天空,“应该是晴天吧”我喃喃自语。终于,我们弹尽粮绝了,接下来的路只能靠内力和毅力了。又挺了一天,内力稍差的人已经开始脚步虚浮了。休息时,谁都没有说话,我们坐在地上默默调息。突然,我听到了好几道“刷刷”声,那是有人以轻功高速接近的破风声,默公子立起,用脚挑起铜棍,沉声道:“有人来了。”大家疲惫的神经绷紧,拔出兵器,原地戒备。“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从四方传来,看来被包围了,来人多半是敌非友。不多时,杂草后面闪出十三人,统一的红底黑纹服饰,领头的是个中年男子,普通的长相,背着一杆□□。两方人马都没动静,中年男子慢慢举起右手向我们一挥,魔教的人杀过来了,整个过程没有声音,激斗在静默中打响。师兄、云瑶和我结成一个小剑阵御敌,这次敌人的质量比之前遇到的两个高多了,招数狠辣,专挑我们首尾难顾的空子下手,云瑶和师兄连出绝招,伤了几人但立马又有人补进包围圈,我们饿了一天,体力正处在低谷,这么斗下去铁定全军覆没。四公子那边情况更为凶险:彭明良被其他三人围在中心,腹部红了一片,竟已受伤不轻。唐砚被两人围攻,已是遮拦多进攻少,要不是敌人忌惮唐胖子射暗器,估计胖子早得躺下。 第9章 哑女俏脸一板,寒声道:“那些个武林正道不来便罢,否则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宰一双。”我见她生气,赶紧噤声,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哑女直起身,居然还是笑靥如花,浑不见方才的冰寒,哑女笑吟吟地说:“人家复姓南宫名小艺,云木哥哥别忘啦。要是又叫人家‘妖女’什么的,我可是会抽大耳刮子的。”说罢便关门出去了。听着“叮叮当当”的佩饰声渐渐远去,我舒了口气,心想魔教妖女果然诡异,一会儿怒一会儿笑的。或许我运气不错,鞭打、火烤什么的都没向我招呼,每天还有人送饭,南宫小艺也时不时过来和我说话,我怕她有阴谋通常缄默不言。穴道早解开了,我常有劫持妖女的欲望,可每当我蠢蠢欲动的时候,总能看见耍枪大叔在门口晃悠,除非我能一招制住南宫小艺,否则多半是偷鸡不成倒蚀一把米。屋里不见天日,穷极无聊时我就趴在窗口向外望去:魔教的据点居然和一般村落没什么两样,每日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连使枪大叔都在铁屋前打理一块田地。大叔手中的锄头没有杀气,每日它都被高高举起,重重落下,田里翻起朵朵泥花。弯腰劳作的大叔哪有半点高手的架势,怎么看都是一位普通农夫。“这里跟村子好像···”要不是被囚禁,真有些回家的感觉。我数着日升日落,粗略算来陷身此间已有五日光景了,到现在连救兵的影子都没见着,难道师兄他们···我没敢往下想。现在还不是绝望的时候,我虽手中无剑(就算有也不是大叔敌手),但轻功犹存,只要瞅准机会,未必不能溜之大吉,正好现下左右无事,打打坐也是好的,想及此处,我一扫颓废心绪,盘膝运功。话说下山前流云诀就已形成自流周天,内息每在体内流转一周就会强健一丝,要说武较时我的内劲还只是一朵小云的话,现在的内劲已是一股雾,虽然若有若无但充盈全身,前几日我虽没有认真打坐,但在生死间摸爬滚打对内功修炼也有不少好处,身上不少细小经脉都已打通。我对自己的修为很满意,心想再加把劲儿说不定能赶上大叔,到时候此间谁还拦得住我。我嘿嘿傻笑,幻想着我在村里跑来跑去,大叔在后面追得“呼呼”喘气,南宫妖女在远处气得直跳脚,等我戏耍够了,才不急不缓地消失在村子边缘,大叔吐血三升,只能眼睁睁看我逃掉···白日梦做得正高兴,忽然听到开门声。进来的是魔教大叔,他脖颈间围着条汗巾,一滴滴汗珠从额头滚下,一副刚从田里回来的模样。大叔将一套衣衫扔给我,说道:“穿上,跟我出去。”我见那服饰同村里普通男子的一样,大声道:“小爷我根正苗红,誓死不入魔教。”锄头从大叔左手换到右手,不少泥巴落到我脚边,“换衣服,不然我打断你腿。”我吞口唾沫,从心里我知道,让大叔吐血三升还在遥远的未来,所以我老老实实换上衣服。临走时,大叔封住我胸口几处大穴,我难以运劲,自然不能趁机逃跑。出得门来,久违的阳光有些耀眼。南宫小艺等在一旁,见我们出来,她微微一笑,轻盈地走过来,伸手来牵我右手,当然我很决绝地让开了,南宫小艺脸上神色略显尴尬,大叔看不顺眼了,喝道:“小子给脸不要脸。”提起蒲扇大手正欲拍下,被南宫小艺阻止了:“枪叔叔,云木哥哥就是倔点,你越打他越是不服的。”大叔“哼”了声,不再言语,大步向前走去。南宫小艺和我跟在后面,谁都没说话。时至傍晚,三三两两的村人从身边经过,都是刚从田间归来的农人,时不时传来几声鸡鸣狗叫,两旁的屋里飘出饭菜的香气。“他们要带我去哪儿,难道想悄悄处决我?”我心下惴惴,忽听南宫小艺幽幽开口:“云木哥哥还认为我们是魔教妖人吗?”我呆了呆,回答道:“你们为祸武林,自然不是好人。”南宫小艺微微冷笑:“你几时见我们为非作歹了?我们神教所做虽非全部正大光明,但也不像正道那些伪君子所说的下作不堪。”我争辩:“你们害了老向导,杀了栖霞的弟子。”南宫小艺冷冷道:“我没害老向导,只不过将他点了穴道,藏在隐秘处,时辰一过穴道自解,他现在应该已经没事了。至于栖霞剑派的,哼哼,若是有人要来毁你家园,杀你亲人,你会不会心慈手软?”我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南宫小艺又道:“我们神教当初只不过是边陲一个小教派,后来信徒增多才迁到中土。可那些武林正道偏说我们是邪魔外道,纠结人手要将我们赶尽杀绝,难道我们就要束手就擒?我们败逃入南疆密林,南疆密林毒虫遍布,少有土地适宜耕种,不知有多少教徒毒死饿死,若不是南疆村落肯收留我们,神教血脉说不定就此断绝,就算这样,正道中人也不肯放过我们,还要派人追杀至此。”我仔细想了想,虽不愿承认,但情况好像真是这样。说到此处,大叔忽地停下步伐,转过头说道:“小子,你运气不错,若不是小艺求情,你早死了千八百遍了,当年灭我满门的也有你青霄一份,我发下毒誓,必要正教血债血偿。那日我本可让你们困死林中,但想来不如手刃仇人快意。若非你小子打岔,我必叫你们全部横尸遍地。”大叔声音本就难听,此时恶狠狠地说话更显阴森恐怖。太阳还没落山,我却流了一身冷汗,瞄瞄四周,已无人烟,真是大好杀人处。南宫小艺上前几步和大叔并肩而立,道:“云木,你同其他正教中人不一样,何必与他们为伍,不如就此加入神教,我不会亏待你的。”南宫小艺顿了顿,又一字一顿地说道:“神教不养无用之人,若不入教。你只有死路一条。”我知道为了活命没得选择,但若入了教,我再也回不了青霄;再也见不着师父、师兄;再也见不着云瑶,只能在这儿蜷曲苟活一辈子,这如何使得?“青霄纵有千般不是,我也不入魔教。”我静静地回答,声音不大,但很是坚定。南宫小艺低下头,双手握拳,指节发白,魔教大叔“嘿嘿”冷笑,向我走来。我抬头,望向头顶的一方天空,夕阳如金丝万千,温柔地罩住村子,我们三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它们交织在一起,再也分不清楚彼此。我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也挺漂亮的,可惜只能看最后一次了。”大叔走至我面前,大手高高举起,我闭目待死。“等等。”是南宫小艺的声音。大叔停下动作,道:“小艺,你也听到了,这小子留着只是隐患啊。”大叔说的在理,“给我七日,让我再劝劝他。”看来她还不想我死。大叔叹口气,神色复杂地看了南宫小艺一眼便大步离开了。南宫小艺嘴角抿得紧紧的,也不说话,拉着我的小臂就往回走,我被点了穴,走不快,被一路趔趔趄趄地拖回小铁屋。南宫小艺将我推进屋里,锁上门走远了。屋里伸手不见五指,我摸索着换上青霄的服饰,心想多活七日也是好的,不如练练功,最后再来一次死鱼摆尾,若还是不行,只能是命该如此了。想通此节,我摒弃杂念盘膝打坐,再不管身外诸事。七日很快便过,我除了吃饭就是打坐,流云劲欢腾奔涌,气息粘稠有如实质,内力又有进益,虽然肯定比不过大叔,但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其间南宫小艺来过几次,但不管她说什么我都闭目不理,后来南宫小艺便不来了。月光如雪,明日就是最后时限。我把房里摸了个遍,想找个趁手兵器,结果连个条状物体都没发现,难道只能将便盆丢过去?其实可以啊,就算死也要让他们惹身骚,大叔被泼到还好,要是南宫小艺被泼到了,嘿嘿,那可有得瞧了。我认为自己凶多吉少,反而有种破罐破摔的豁达,跟勘破生死无关,只是单纯的认命。正无聊间,忽听到门口有动静,“有人开门,难道大叔等不到早上了?”一人探头进来,月光之下看得分明,却是南宫小艺,“你来动手?也好,应该比大叔下手轻些。”说话间,我暗暗运劲:要是能挟持她,逃命把握会大得多。南宫小艺眉头紧锁,忽地说道:“从正南出去,见到一块方形巨石西行,不远会有一棵老槐树,树旁不到百米有条小溪,跟着溪水走,就能离开。”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南宫小艺倒急了,道:“你还不走,还真等着枪叔叔来杀你?”我赶紧站起,想了想,从怀里摸出青霄的铁牌递给她,说:“王云木欠你一命,若是以后有难,拿上这块牌子来找我,我会帮你。”南宫小艺接过,却恶狠狠地说:“王云木,下次让我见到,我会杀了你。”腔调挺怪,倒有几分哽咽的味道。我不及细想,对着她一抱拳,照着江湖规矩说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还没说完,南宫小艺“唰”地拔出腰间匕首,寒声道:“再不滚,我现在就宰了你。”我吓了一跳,赶紧抱头鼠窜,飞也似的逃进密林。第15章 屠村月光如水,依稀能分辨路径。我照着南宫小艺的指点,果然找到了那块巨石,我辨认方位,折向西方,大约里许,一棵槐树赫然立在前方,枝干遒劲,宛如一佝偻老妇,月色下颇有些阴森诡异,我嘘口气,看来南宫小艺没有胡诌。四下寂静,偶尔有悉悉索索的虫鸣,我收敛心神,运起内力倾听,果然有隐隐约约的水声,我迅速向水声处靠拢,拨开一簇杂草,一条闪烁着星星点点银光的山溪映入眼帘,溪水蜿蜒,“叮叮咚咚”地流向远方。我欣喜若狂,暗道:“我王云木果然福泽深厚,竟能躲过此劫。”回首望向村子方向,心里五味陈杂,虽说被囚禁,但说起来那里不过是普通的村庄,不过住着一群苦命讨生活的人,他们所追求的也不过就是一日三餐罢了。“等逃出去了,还是别告诉师父他们魔教村落的所在吧,大家相安无事才是最好。”我打定主意,准备继续我的逃命大计。等等,不对,为什么村子方向有火光?现在可是大半夜,大家都得为明日的劳作做准备,按理来说不应该有什么活动才是。“村里有变故!”我在原地打转儿,心想要不要回去看看。要知道我可是刚刚逃得生天,现在回去岂不前功尽弃?我纵有一千个理由逃走,但双脚就是钉在原地,一步也跨不出去。“算了,先回去瞅瞅,如若情况不对,立马逃命,想来也没谁拦得住我。”思量再三,我还是施展轻功,向来路奔去。既已得知路径,回去就快多了。离村庄近了,隐隐传来喊杀声,“我前脚刚走,前后不到两个时辰,怎么就出事了?”我心中戒备,悄悄潜进村子。小心翼翼地躲在偏僻角落,我四下打望,却见多处房屋已被点燃,村子已成火海,不远处伏着几人,都是村人,身下殷红一片,眼看是不行了。眼见附近人影晃动,我弯腰弓身,悄无声息地掠过去,只见那个村长似的拓跋司命正与一个道姑斗得激烈万分,旁边还躺着一个年轻魔教徒,左手已被齐肘斩去,半身浴血,胸口尚还微微起伏,已是命在旦夕。拓跋司命手中一对短铁棍上下翻飞,招数又急又狠,看样子是急于求胜。与他放对的道姑四十上下,颧骨高耸,薄唇淡眉,身上泼墨似的洒满鲜血,那半残教徒多半出自她的手笔。那道姑武功明显较高,一柄剑神出鬼没,只消拓跋司命舞得稍慢,长剑就会如毒蛇一般,在他身上留下数道伤口,可总不伤要害,道姑嘴角上翘,残忍刻薄地笑着,宛如戏耍老鼠的猫。不出意外的话,拓跋司命难逃一死。正道此番来势汹汹,到处都是哭喊声、打斗声,栖霞的人,唐门的人,还有青霄的人,他们来回奔走,斩杀着眼中的一切活物,地上到处都是尸体,有老人,有妇女,还有孩子,那个平静朴素的村子如同水中月一样,被涟漪搅得支离破碎。我胃里翻江倒海,浑浑噩噩地走着,忽地从旁跑出一个孩子,撞在我的腿上,孩子摔倒,在地上“哇哇”大哭,我伸手想把他抱起,一截剑尖却从孩子胸口突出,哭声戛然而止。我木然抬头,发现那人居然也穿着青霄服饰,我胸口烦闷,挥拳打向他肚子,那人吓了一跳,喝道:“傻了啊,自己人。”说罢摇摇头,喃喃自语道:“所以说年轻弟子就是不行啊。”然后再不管我,提剑走了。我怔在原地。“大叔在干什么?”仿佛入了魔障,我施展轻功在村里疯转,我看到了闷声杀人的默公子,铜棍破风声大作,画出三尺血圆,圆内尸体十几、血流成河;我看到了唐砚,胖子身旁躺着几俱手足不全的尸体,原来唐胖子也可以这么骇人,朴刀横劈竖砍,全是进手招式,胖子下了死手,中刀者非死即残;终于,我看到了大叔,他穿着魔教衣饰,手中提枪,枪尖轻触地面,只是手腕微微颤抖,枪尖与地面石子不断轻碰发出几声“叮叮”声。与大叔对峙的人身量不高,一身灰衣,腰间悬挂葫芦,是师父!脑中恢复几丝清明,我闪身躲入旁边一间半塌竹屋。师父身后站着师兄和那个老向导,师兄手中拽着半页《武林实鉴》,满脸悲愤,老向导瑟索着躲在师兄背后,一脸恐惧地望着大叔。师父的神色十分落寞,开口道:“敢问枪行者,小徒云木身陷南疆,行踪不明,不知行者可有见着?”大叔“嘿嘿”冷笑,咬牙切齿地道:“那个青霄的小子,哈哈,早被我大卸八块了。”大叔为什么撒谎?师兄大叫一声,就要冲出去。师父伸手拦住师兄,叹了口气,取过酒葫芦,仰头灌口酒,道:“如此,便有请枪行者指教。”说罢,师父慢慢抽出腰间长剑,平平指向大叔。大叔环首四顾,眼中狂意愈来愈浓,手中枪却不再抖动。蓦地,大叔狂啸一声,铁枪化作一条黑龙,直指师父喉咙,师父竖立长剑,待到枪尖堪堪及体才微微横格,“铮”地一声,□□被挡出老远,居然是流云剑的起手式“童子献礼”,我目眩神驰,从没想到连起手式都可御敌。师父横压铁剑,剑锋擦着枪杆,带起一溜火花削向大叔手指,大叔闷哼一声,松手撤枪,长剑走空,师父胸口空门大开。大叔侧身,左手如闪电伸出,反手握住枪杆,枪尖仍是点向师父咽喉要害,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师父像是早有预料,左手肘下压,正好击中枪面,“刺啦”一声,师父腋下衣衫被□□划破,右手却也得了空当,长剑化作万点星光,扫向大叔下盘,正是“小三剑”里的“牧野流星”,寒风凛冽,冷光森森,不知比我使来强了多少倍,大叔也不躲闪,双手互绞,枪杆画个半圆,疾抽师父腰间,竟似要拼个两败俱伤。师父深吸口气,手腕一抖,万缕剑光拢作一束,急射大叔手腕,时间仿佛在霎那停止,我极尽目力也不能分辨谁更快上一分。忽听“哐啷”一声,是铁枪坠地的声音。大叔面色惨白,血从腕部滴滴落下,师父神色更加落寞了,道:“我不杀你,你走吧。”师兄大叫道:“师父,他们害了师弟!”师父沉声道:“他的手筋已被挑断,再也不能妄造杀孽,杀与不杀已无分别。”大叔踉跄退后,惨声道:“当年你们杀我妻儿时,为什么不留他们一条生路?现在又来假仁假义,还要我心存感激吗?我斗不过你,把命给你便是。”说罢,大叔俯身拾起铁枪,倏地倒转枪头“噗”地一声刺入喉咙,血如泉涌,顺着枪杆喷洒一地,大叔慢慢跪倒,眼睛死死盯着师父,我离得虽远也感受得到浓得化不开的恨意。师父还剑入鞘,叹道:“何苦呢···”,说罢,师父缓缓合上大叔双眼,背过身对师兄道:“四下找找,幸许能发现云木的线索。”师兄撇了撇僵跪于地的大叔,领命去了。目送师兄远去,师父垂下头,手指沿着葫芦嘴儿画着圈儿,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11章 师父上下打量,神色甚是狐疑,我怕露馅儿,赶紧拿出父亲给的老酒,道:“弟子回山时,偶遇一卖酒老翁,弟子见他的酒着实不错,便给师父带了些。”师父接过酒瓶,非常满意,又看我四肢齐全、面色红润,禁不住酒味的勾引,干咳一声,道:“既然云木没事,那就散了吧。为师先回屋打坐调息一番。”师父脚不点地地跑了。我看着自己的墓碑,心中十分怪异,于是招呼师兄道:“帮把手,把这破碑推了。”师兄过来拍拍我的腰,捏捏我的胳膊,长嘘口气,道:“你果然还没死。”我怕言多有失,便打个哈哈想糊弄过去。云瑶上前,面上虽然还绷得紧紧的,但嘴角还是微微翘着。我刚想说些温存话,云瑶劈头问道:“当日我们那么多人都找不到路,你怎么逃得出来?”我心念电转,回道:“我打昏的看守身上有地图。”云瑶眉头一皱:“魔教的人自己记不得路,还要画地图?”云瑶果然不好骗。我开始冒汗,傻笑三声,道:“正所谓人贱命硬。兴许那看守是个路痴也说不定。”云瑶明显不依,还要追问,我捂住胸口大叫:“啊,那天和那个使枪的大战三百回合,内伤还没好全来着。师兄快扶我回房!”师兄应了,扶住我左臂,我拖着师兄就往回走,谁知云瑶也过来托住我右臂,我当然不敢走太快,脸上作出愁眉苦脸的表情,仿佛正强忍内伤的煎熬,还好云瑶没再多问,只是认真扶我回屋。清风吹来,云瑶的发丝拂过我的脸,虽然难得有机会和云瑶亲近,但我不争气地想打喷嚏,师兄突然说道:“你说谎!”喷嚏被吓了回去。看师兄一副笃定的样子,我结结巴巴地道:“师,师兄,何出,出此言?”师兄信心十足地道:“那个使枪的凶狠异常,我和师妹齐上都不是他敌手,你一个人怎么撑得到三百回合?”我心中大定,回道:“师兄果然聪明,实不相瞒,师弟我只接了他三招就弃剑跑路了。”师兄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满意地点点头。第二天,我们把那个碑推了,碑下的坑我们决定用来烤红薯,然后一切恢复正常,发呆,吃饭,练剑,如此而已。云瑶虽然不太信我所说,但她一追问我就内伤发作,反复几次后她便不问了。一日,师兄满面红光地自演武场回来,兴奋道:“明天要在九霄堂开个‘讨魔表彰大会’,下山弟子都得参加,我听说表现好的弟子还有机会进入剑阁翻看历任掌门的练功笔记!” 我“哦”了声,不禁想起那个屠村之夜,心里和胃里都不好受,对那个什么表彰大会自然兴趣缺缺。师兄倒很高兴,自言自语道:“最近练功遇到了瓶颈,剑阁里应该有让我突破的方法。”我暗自叹口气,功也不想练了,倒头便睡了。翌日,我们起了个早。师兄例行公事地敲了敲师父的门,万籁俱静中听得酒葫芦摔在地上的声音,师兄说这是师父在喝高之时让我们先走一步的暗号。我知道师父对派中各种会议烦得要死,哪怕脑子清醒也铁定不会参加。师兄昨晚兴奋得一夜没睡,一路全力施展“逍遥变”,结果我们是最早到达的二人。不多时,弟子们三三两两地到齐,一声钟响,九霄堂的红漆铜钉木门缓缓打开,弟子们排成一列鱼贯而入。说起来这是我第二次进九霄堂,上次来时人多,我缩在后面什么也看不到,现下人少,我四处打量了一番:正对大门方向供着三清塑像,上悬一匾,“浩然正气”四个字金光闪闪,下设五把紫檀木椅,正中坐着掌门,掌门右首坐着执法胡长老,坐胡长老右首的是传功长老(我到现在都不知传功长老的名讳),掌门左首的椅子却是空着的,后勤长老坐在最左边,长老们都已白发苍苍,只有掌门满头青丝。待到弟子们站定,掌门起身,捋了捋胡须,道:“此番下山,正道收获颇丰,不仅查得魔教巢穴,而且将其捣毁。我青霄联栖霞、唐门及诸正教之手,成功斩杀魔教十司命、五行者各一人,铲除教徒若干。青霄弟子仗剑除魔,维护了武林的和平,表现了···”前半节我听得胸堵,后半段我没能听下去。掌门气息悠长,一大段字句念出来也没换几次气。正百无聊奈,昏昏欲睡之际,忽听掌门道:“···特此,青霄长老院决定奖赏除魔有功的弟子。”我精神一振,心想只要熬过颁奖仪式,这个什么表彰会就算完了。掌门坐下,胡长老缓缓站起,面无表情地道:“弟子依次上前,由我考量各自修为,据此给予适当奖励。”我本以为只会发些刻有“优秀弟子”字样的牌子,看样子还得花些光景,按排位我和师兄在三区弟子之后,这下又有得等了。我心下抱怨着,排头的一区弟子已走上堂前,胡长老伸手按住那弟子的左肩,只见那人身子轻轻颤抖,脸色涨红,看上去颇为痛苦,大约三息之后,胡长老松手,道:“剑阁一层。”我知道青霄剑阁共三层,楼层越高,藏书越珍贵,弟子一般只能在一层晃悠。那个弟子给掌门和长老们行了礼,欢天喜地地去了。接下来的几人都被分配去了一层,我嘀咕:“这么麻烦干嘛,直接宣布下山第子都去剑阁一层不就结了?”正想着,却听胡长老的声音传来:“剑阁二楼。”众弟子一片喧哗,我望过去,是云瑶,青霄未来的希望果然不是吹出来的。云瑶离开,走过我们身边时,用眼睛瞟了瞟堂口,我猜大意是她会在门口等我们。此时师兄已经兴奋得快要抽搐了,脚后跟微微提起,估计一听到他的名字就会冲过去。堂中的人数不断减少,总算轮到师兄了,胡长老按住师兄的肩头,沉吟了一会儿,道:“剑阁二楼。”师兄先是松了口气,然后便露出一脸幸福的傻笑。师兄走过我身边时,先是看了看门口,然后又竖起拇指指向剑阁方向,我知道师兄是说他和云瑶先走一步,考虑到师兄没有直接飞奔而去已经很给我面子了,我对师兄点了点头。师兄走了,堂中只余我和青霄的领导层,我吞口唾沫,走到胡长老面前。胡长老的手枯瘦干瘪,放在肩头浑不着力,我正不知所以,一股内力忽地自“肩井穴”涌入,直往心脉冲去。我魂飞魄散,要知道心脉受损小命难保,当□□内流云劲自然发动,自发抵御入侵真气。我虽然全力施为,但胡长老的内力仍是一寸寸压下,眼见就要抵达要害,我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粒粒往下掉,心里暗道:我和胡长老近日无怨,往日无仇的,他干嘛害我?正当我快要放弃抵抗之时,胡长老的内劲倏地缩回,我浑身骨架“噼啪”轻响,全身有点脱力的感觉。胡长老收手,和掌门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我察言观色:难道我也能去二层溜达一遭?掌门眉头微皱,拍了拍手,守门弟子从外面把门关上了。“什么情况?哪怕云瑶也没那么大阵仗啊,难道我可以去剑阁三层!?”我有点晕眩。胡长老退至掌门旁边,四位领导缓缓站起,胡长老嘴唇微张,我仿佛听到了“剑阁三层”四个字。却不想胡长老厉声喝道:“中级弟子王云木,勾结魔教,其罪当诛!”我如中霹雳,怔在当地。胡长老道:“当日铲除魔教,一蒙面男子从旁杀出,救得一魔教妖女。王云木,是不是你?”我退后半步,脑子里炸开了锅,嘴巴还挺聪明:“不···不是···我。”意思到了,就是音量太小,气势不足。胡长老冷笑数声,又道:“面目掩盖得了,你那身‘流云诀’可骗不了我,那人与我对过一掌,用的可是正宗的流云劲。”我想青霄人数众多,只要我死不认账,胡长老也不能凭一己私断,就认定我便是那人。我定定神,道:“不是弟子。”稍稍有了些底气,话也说得顺畅多了。胡长老冷声道:“就知道你不会承认。”说罢,走至一旁,对着偏房道:“你可以出来了。”我转头,一人自房中走出,大肚腆腆,竟是井溪镇的那个掌柜,胡长老指着我,对那掌柜道:“你可认清了,当日住店的一男一女中是否有此人。”掌柜只看了我一眼,便回道:“小人认得这人,那天他背着一姑娘来小店开房。那姑娘长得如花似玉,说是伤了腿,走不得路。”我听到“开房”两字,不知为何心里暗喜,但立马想起现在人证已在,我再难说谎。胡长老塞给掌柜一块银锭,道:“你可以走了。”掌柜笑嘻嘻地走了,我万念俱灰,一跤坐倒。胡长老转头道:“你还有何话说?”我垂头不语。看来这次大会表彰是饵,查奸是真。青霄即已查到了井溪,那么我估计早就上了黑名单,今天不过是个局,就是要我当场现形。胡长老见我不再言语,对掌门道:“证据确凿。依青霄门规,与魔教狼狈为奸者,一经发现,便由派中长老清理门户。各位可有异议?”后勤长老颤颤巍巍地说:“我无异议。”传功长老更加直接:“趁着知道的人不多,就地处决。”我心下一片冰凉,这儿可不比南疆,我连逃命的地儿都没,况且四下都是高手,就算地处空旷我也在劫难逃,最后的生机全在掌门身上,希望他念在师父的情面上从轻发落。掌门盯着我,但眼中的焦点却好像不在我身上,仿佛看到了更久远的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掌门的声音才缓缓响起:“王云木年轻无知,又是初次下山被美色所迷也不能全都怪他。”我眼睛一亮,有戏!胡长老争辩:“但他方才兀自狡辩,分明中毒已深。而且他已习得我青霄正宗心法,若是魔教安插的奸细那可遗祸无穷了。掌门,宁错杀,不放过啊。”胡老头好狠,真是要赶尽杀绝。传功、后勤两人也来落井下石:“请掌门清理门户!”掌门神色颇为无奈,按着太阳穴,沉声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们莫要妄造杀孽。但王云木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不如将他武功废去,囚禁终生,以儆效尤。”胡长老还想说话,掌门袍袖一挥:“此事就此定夺,不得有异。”胡长老狠狠瞪我一眼,还是低头对掌门行礼,道:“尊掌门命。”第18章 散功小命暂时保住了,但被废武功意味着我将半残一生,意味着我前十几年都白活了。我不想被废,武功是我唯一的标志,没了武功我只是一个笑话,我还有何面目见师父和父母?胡长老狞笑着接近,弄残一人正是执法长老的本职工作。看他两眼暗蕴凶光,弄不好他会下阴手直接把我搞得半身不遂。正所谓狗急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我半跪于地,大叫道:“弟子救人事出有因,并非被美色所迷。”胡长老喝道:“小子还要狡辩。”提手就要拍下,只听掌门道:“且慢动手,听他说下去。”胡长老“哼”了声,退后半步。我心中稍定,道:“那日弟子不敌魔教,失手被擒。魔教中人本欲处决弟子,正是那名女子偷偷将弟子放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救命之情?所以弟子才出此下策,变装救人。”胡长老道:“你这番话又有谁可以证明?就算事实如此,那妖女救你也必定别有用心。”我急道:“我若是奸细早在魔教围击时就可倒戈;若那女子有异心,弟子早已死上千百遍;若要打探我派机密,弟子所知甚少,她又何必冒险救我?”掌门沉吟不语,胡长老怕掌门变卦,大声道:“任凭你如何巧舌如簧,与魔教有染者绝不可放过。”说罢,示意其余两位长老,后勤和传功二人齐身拜倒,传功对掌门道:“青霄名声为重。若是被人知道青霄放任与魔教勾结的弟子,人言可畏啊,青霄在武林再难抬头。”后勤跟着敲边鼓:“老头儿也同意传功看法,望掌门以大局为重。”掌门垂头沉思,目光扫过三个长老最后停在我身上,四下静得吓人,只听掌门一声叹息,转过身去,再不看向这边。我心中一片冰凉:是啊,我只是一个普通弟子,怎么能让青霄清誉毁在我手里?我想笑,可嗓子里又发不出声。胡长老得了默许,便要上前动手。霎那间,我忽然冷静下来,沉声问道:“那日屠村,正道中人不分男女老幼一律杀光,那些一辈子没出过村的人有什么错?那些不知世事的幼童有什么错?”胡长老冷笑道:“他们与魔教有染便是错。那些孩童即便现在并未作恶,日后成人也是奸邪一属。你救了魔教妖女,你便该死。”我从不知道还有杀人者无罪,救人者该死的道理。一股气直冲到了脑子里,只觉得这个世界无比荒唐,心里出离了愤怒,满是莫名其妙的讽刺。当下我膝盖一挺,立起身子,瞪大了眼睛怒视胡长老,此举甚为无礼,胡长老喝道:“你想以下犯上不成?”我不回话,反而凑近几分,胡长老神色一凛,再不问话,一拳击向我右胸。不愧是淫浸武道多年的高手,随手一拳也气势惊人,距离如此之近根本躲闪不开。我膝盖微屈,拳头正中右肩,虽然半边身子一阵酸麻,其实也是胡长老手下留情,否则光是这下就能击碎我的肩胛骨。 第13章 我心中一动,这种做法和我何其相似,看来师父收我为徒并非一时兴起。“我开始不服,勤奋练功,想要胜过她,但不管如何,如若除开剑法,论内力我总不如她。”师父说得委婉,但我知道师父剑法极高,师姑应该也只能在内功上讨些便宜。讲到此处,师父的神色变得十分温柔:“年轻男女斗来斗去,谁都不服谁,时日一久,自然情愫暗生,后来便成了派中公认的‘金童玉女’。庄璇师父知道我们的事后,便要为我们做主,定下终身大事。每日我和师妹游玩练剑,逍遥自在,情意愈浓。我心中快活,只觉神仙生活也不过如此。”我也为师父高兴,暗道:原来我还有个师母。师父停了些许,语气倏地沉重起来:“一日派中紧急召集弟子,说是得到消息,发现魔教的隐弊据点。正教纠集了不少好手,发动奇袭。魔教措手不及,几被全歼。大家都杀红了眼,只要身着魔教服饰,不问男女老幼一律斩杀。那时我并不觉得杀魔教中人有什么错,十几人?或许有几十人命丧我手···”我心中五味陈杂,实在难以想象师父居然也会辣手杀人。“···当一切结束,忽然一阵骚动,竟是师妹和白道中人起了冲突。我急忙赶去,发现师妹护住一个魔教男孩,正和众人对峙。师妹要放那男孩一条生路,众人则要赶尽杀绝,我也劝师妹别为了一个魔教余孽和正教中人过不去,师妹看着我,问道:‘你帮不帮我?’我迟疑不语,师妹的表情很吓人,说道:‘你也如此,原来是我看错了人。’说罢,背起男孩欲要强行突围,其余人等自然不许,忽然有人发喊:‘她是魔教奸细!别让她跑了。’群情激愤之下大家不再留情,各种兵刃暗器都向师妹招呼过去,师妹不甘心被俘,自然出手抵抗。我心乱如麻,不知帮谁才好···那便是我第一次见到师妹全力施为,平心而论,若是和师妹生死决斗,我不敢轻言必胜。正教人数虽多居然都拦不住她,硬是被她杀了出去。”师父说得简略,我也明白当时情状必然凶险万分。遥想师姑当年一人执剑,万人吾往的风姿,我不禁心生向往。师父露出一丝苦笑,接着说:“师妹逃逸,师父大发雷霆,广发悬赏,要查得师妹下落。正教围追截打,终于在落鹰涧堵住了师妹。青霄为了避嫌,好手尽出,要给武林白道一个说法,我也在随行之列。我还记得那日情景,师妹牵着那男孩,冷眼看着各路英雄,面露讥讽。依师妹性子,断无投降可能。我抢先出列,想要劝服师妹,可我好说歹说,师妹却连正眼也不瞧我。白道群雄剑拔弩张,就要冲将上来,我焦躁无比,却不想那孩子忽地摸出一把匕首向我大腿扎来。”“那孩子不到十岁,一直安安静静,没人料到他会先行发难,我又心神不宁,全无防备,眼见就要被刺个结结实实。师妹反应得快,一把推开我,却不想反被刺伤了腹部。我一把推开那孩子,扶住师妹,发现伤口不深,我刚松了口气,却见师妹脸上布满绿芒,那匕首上涂了□□。我拼命将真气度给她,但那毒好烈,我极尽所能也没能逼出毒液。毒发很快,师妹气若游丝,眼见不行了,最后关头,师妹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出来,只一手指着那孩子,一脸期盼地看着我,我心痛如绞,俯身在她耳边说道:‘你放心,我会护得那孩子周全。’师妹笑了,将头靠在我怀里,我抱紧她,却感到她的身子越来越冷···”师父开始微微喘气。本来依师父的修为,哪怕恶战一番也难见疲乏,可现在心神激荡之下内息紊乱,一时半会儿居然难以理顺。师父一手抚胸,渐渐平静,接着道:“我伤心欲绝,一时只想手刃那孩子,但又想起师妹临终所托,心中矛盾无比。却听到那孩子大叫道:‘我不想刺你的,你为什么跑过来?’说罢,他用恶毒的目光望着我,接着扫过各路豪杰面容,恶狠狠地道:‘我记住了你们的样子,以后我一定会把你们一个个全部杀光。’话音一落,那孩子便转身跳入涧中,涧水湍急,男孩几沉几浮后便没了踪影。”“此事如此了结,大家都无话可说,诸派各自散去。师妹不能下葬青霄山,我便将师妹就地埋了。我脑中混乱至极,满腔悲愤无处发泄,只想找个无人之处狂啸一番,便在此时青霄急报传来:魔教不知怎地得知青霄派中空虚,大举攻山。我们急忙回赶,待得我们回山之时只见满地残兵,尸体遍布,留守派中的弟子、长老全遭屠戮。庄璇师父的头颅被挂在九霄堂堂门上,至此,青霄实力大损,若不是师弟临危受命,召集残余门人重建山门,青霄或许就此除名。”师父摇摇头,面露自嘲神色,道:“从此我便心灰意冷,再不理会江湖之事。离群索居,整日醉生梦死。不想年岁渐长,师弟居然力排众议,让我当上‘仗剑长老’,嘿嘿···”师父拿起葫芦仰头便灌,葫芦很快见底,师父面色微红,问道:“云木啊,为师再问你,这世间种种却又是谁的错?”我瞠目结舌,无话可答。师父“呵呵”几声,苦笑道:“我这当师父的怎么反倒问起徒弟来了?”师父微微摇头,将葫芦系回腰间,自嘲道:“为师半生轻狂,半生颓唐,练了一身武功也是无用,现下便只余一个葫芦和两个徒弟了。”言至此处,师父按住我肩头,正色道:“云木,你有此劫算是命数,但要知道武功只是外物,人活一世,不违本心也就是了,其他的何必管那许多。你年纪尚轻,万事皆有改过机会,切不可学为师嗜酒厌世。”我跟了师父九年,还是第一次听到师父这么语重心长地和我说话,我双目发酸,眼前一片模糊。忍着泪水,我跪倒在师父面前,道:“弟子谨遵师命,弟子近日所为,实为不当,日后必定振作。但弟子还有一事望师父恩准。”师父道:“但说无妨。”我接着道:“此间无事,弟子想下山游历一番,或能找到当做之事。”师父稍加思索,道:“也好,山上不过方寸之地,你还年轻,四处看看也是好的。但若以后遇到棘手之事,便回此处吧。”我哽咽道:“是。”又磕了三个头,这才站起,师父微笑道:“这便去吧。”我躬身退出房间,轻轻带上房门。时值深夜,皓月当空,我对着师兄睡榻处作了一揖,心想:师兄啊,若是有缘,江湖再见。刚想迈步,却见师父房间灯火兀自亮着,我想了想,从地上拾起一根木棍,摆出“流云剑”的起手式。神驰往日和师兄一同习武,回首我们武较情景,那时我们为了吃肉多么拼命啊。手中的招式从没如此清晰过,可惜我内力不继,中途停顿了几次。将“流云剑”耍了一遍,我喘口气,招式一变,再使“小三剑”,脑中不禁浮现出那日和云瑶比剑场景:那时我为讨云瑶高兴使得多么卖力啊···以后我不在青霄云瑶便能专心习武了,以她天资不出多少年定是青霄第一高手···我有些高兴有些悲伤。“小三剑”很快便使完了,我擦掉额头汗水,发现师父房间仍然明亮,似有一道人影站在窗前。我扔开手中棍棒,对着师父房门再作一揖,然后便决然转身,大步离去,其间再没回头。第20章 打手寿元城是个大城,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屠夫脚力,住户共计万户有余。既然是大城,一定少不了三样事物:赌馆,妓院,当铺。这三样东西常常同时出现,原因无他,赌钱的大都是男人,男人若是在赌馆赢了钱少不得去妓院潇洒一番,若是拼光了本还可去当铺抵押家什,再做一搏。所以不论怎样,商家稳赚不赔。寿元城里大大小小的赌坊若干,马斗金正是“千金赌坊”的老板。“千金赌坊”只有中等规模,而且街对面还另有两家赌坊,竞争压力不可谓不大,但最近三年“千金赌坊”的生意莫名地越做越大,甚至还将对街两家对手挤跑,每每想起此事马斗金欢喜之情溢于言表。马老板生财秘诀何在?说来并不稀奇,只因“千金赌坊”来了个打手。马老板还记得那天招工的情景:ba jiu 个精壮汉子在后院排成一排,其中有个年轻人,中等身材,并不如何剽悍,长相说不上英俊但看着挺顺眼,在一群膀大腰圆的汉子中颇为扎眼。马斗金让他们就地耍弄自己的绝活以便甄选,大部分的人都只会些“胸口碎大石”的粗浅把式,就这个年轻人一手剑法还似模似样。年轻人自称姓王单名一个木字,一身功夫乃是祖传,流落此地盘缠用尽,便来找个活计讨口饭吃。马斗金本不中意他,毕竟打手靠的是凶恶的长相和粗壮的腰身,但年轻人索要薪酬极低,马斗金权衡再三,还是招了年轻人。打手工作有二,一是催逼赌债,二是防人出千。王木当值三天,居然一笔欠债都没要回。但凡打手要钱,先是破口大骂,而后动手揍人,再不然直接抄家。可这王木一不骂人,二来动手也轻飘飘的,往往不痛不痒来几下便算了事,更别说什么抄家抢东西的狠活儿,那是提都不会提的。马斗金气得七窍生烟,本想月底便叫王木收拾包袱走人,谁知“千金赌坊”客人越来越多,却是消息传开,大家都知道赌坊有根“软木头”下手温柔,赌徒们胆气一壮,皮厚三分,竞相涌向“千金赌坊”。马老板见状茅塞顿开,立即停了王木讨债职务,只让他负责赌场内部秩序。赌坊乃鱼龙混杂之地,从来不少三教九流,客人中也常有些缺钱花的练家子,只消手按赌桌,暗劲儿一涌,便能叫骰子变了点,牌九换了色,虽有镇场护院,但也不能莫名奇妙的将客人赶走,否则名声臭了生意也不用做了。赌坊无奈之下只得高价聘请武林高手暗中捣乱,可一则花销不菲,二则待到发现情况不对时,通常已损失了不少银两。大多赌坊都为此事头疼,可自从王木到了“千金赌坊”,暗中使诈的人便销声匿迹了。这王木自称没练过内功,但眼光忒毒,哪桌的客人使阴招他总能很快发现。只消王木一比手势,护院便一拥而上,护院们虽武功不高,但多少练过点内功,就算不敌老千也能从中作梗,如此这般,这骗术自然再不好使,时间一久,便少有人在“千金赌坊”胡来了。赌坊收入增长,王木的薪酬却不见涨,王木却浑不在意,只要粗茶淡饭外加几壶黄酒便心满意足。马斗金知道捡到了宝,心中窃喜,连睡梦之中都会笑出声来。王木自然便是王云木了。那日我深夜下山,说是要找寻到自身价值、实现人生的意义,可到得山下却实在不知如何是好。漫无目的之中,我沿着大道一路东行,遇到名山古迹便游览一番,不过除了嗟叹天地造化神奇之外,也没有豁然开朗、柳暗花明的感觉。如此游手好闲了半月,盘缠告罄,终于明悟温饱才是头等大事,赶紧收起了自怜自伤的作态,老老实实到寿元城找了份活计,不过赌场打手说出来实在丢脸,好歹我也是青霄仗剑的弟子,我出丑事小,青霄颜面才是精贵,于是我便起了个化名,算是对青霄负责了。老板挺小气,薪酬给得也少,不过他不让我跑外活儿,钱这方面我就不计较了。每日在场子里晃荡晃荡便好,出力的事只需交给其他人去做,仿佛我也没吃什么亏。浑浑噩噩过了三年,我已习惯了赌场的喧嚣,晚班之后和几个赌场的同僚喝点小酒,小赌几把,我没内功,大家都不怕我出千,有时输得多了也允许我赊账。这样的生活似乎也挺惬意。若非身体总是自行运转“流云诀”,江湖似乎便是我的南柯一梦。赌场里最不缺的就是赌鬼,比如这个我盯了很久的男子:此人大约三十几许,身材魁梧,发髻松松散散,颌下胡须拉扎,衣服倒还干净就是打满了补丁。这人每日都来报到,直至打烊都守着赌桌绝不离开,饿了就啃两口干粮,可谓是嗜赌如命,偏偏赌技奇差,几乎逢赌便输。可据我观察,这人呼吸悠长缓慢,下盘扎实,分明身负武功。我盯了他五天,这人不论输得多惨,一直老老实实毫无不轨之举。我见惯了为了赢钱不择手段的恶赌鬼,这么老实巴交的还是第一次遇到。时间长了,我也懒得监视他了。这日天朗气清,瑞风和畅,正是开赌好气象。店门刚开,那个男子便挤进门来,赌场的打手们早和他混得脸熟,打手老李调笑道:“哟,一大早便来送钱啊。”男子瞪了老李一眼,回道:“今儿我可会转运,你别在这儿胡言乱语。”此番说辞我耳朵都听起了茧,众人自也不会当真,打趣几句便忙各自的事去了。天色渐渐大亮,赌场客人渐多,那男子大呼小叫,赌得不亦乐乎,不过看他身前筹码,依然输多赢少。便在此时,门口进入一人。来人一身黑衣,身材瘦削,脸面被兜头罩住,连手上都戴着黑手套,这个时节不冷,他却将自己捂了个严严实实,实在让人看不透彻。此人进入场中,看也不看旁处,径直走向那赌鬼,最后在那男子对面坐下。赌鬼见了黑衣人,放下筹码,眉头拧成一个结,神色颇为不耐。我暗道:难道二人往日有仇?赌鬼踌躇半晌,站起身找到马斗金,道:“我要和兄弟豪赌一天,现在借你赌具一用,这是租金。”这二人原来是友非敌。马斗金见他出手颇为豪阔,当即满口答应下来。赌鬼清走赌桌旁其他赌徒,和那黑衣人分坐两端,两人隔空对望,空中似有风雷涌动,大有剑拔弩张之势。我心想这黑衣人果然聪明,对手挑得就好。心里颇为怜悯那赌鬼。众人见有热闹可看,纷纷上前围观。两人说是朋友但也没招呼问候,氛围颇为诡异。两人玩儿的是比大小。赌鬼开局,技术依然粗糙,骰子在碗中滴溜溜打转,最后停下,却是两个四点一个三点,不算太差。轮到那黑衣人,只见他手腕一转,众人身躯一震,心中一凛:又是个羊牯!本见他如此神秘还以为是某某赌神出山,却不想也是个雏儿,真是辜负了那高深莫测的扮相,不过和那赌鬼倒也算棋逢对手。骰子定住,正是三个三点,赌鬼先赢一局。黑衣人默默交了赌资,赌鬼也不见多么高兴,接了钱便开始下局。众人见没什么有水准的热闹可看,闹腾一阵便呼啦啦走了个干净。我站在原地没动:赌技高的见了不少,这种只靠手气赌博的反倒稀奇。赌鬼将骰子放入碗中,随便摇晃几下便停了手,骰子懒洋洋转了几个圈,显示的是两个二点一个三点。这个点数正是赌鬼实力的体现,可谓是赢面极小。赌鬼却丝毫不慌,不紧不慢地掏着耳朵,神色颇为无聊。黑衣人拿起骰子,一声不响地摇晃起来。我暗道:“看样子这把便能赢回来。”碗中脆响停歇,黑衣人揭开瓷碗,我伸长了脖子去看,居然是一个二点一个一点一个三点,竟还是比赌鬼小了一点。赌鬼梅开二度,接过赌资随手放在一旁并未多看。我心道:看来人之运数果真不可揣测,还真有瞎猫碰着死耗子的事。赌鬼往日逢赌必输,今日还真转了运。两个时辰过去,赌鬼竟然十赌九胜,黑衣人如中了魔障,不论赌鬼掷出的点数多小,他总能小上一些。我暗暗奇怪,即便比拼运气也难有如此结果,可看赌鬼双手离桌,目光游离,根本没有使诈,难道他竟然练有隔空取物的神功?但即便是师父也不能不声不响地发出力道隔空控骰。师父武功之高乃我生平仅见,若说赌鬼武功还在师父之上,那是打死我也不信的。时至午后,赌鬼竟已赢了不下千两,黑衣人沉默依然,似乎毫不在意损失银两。我却不信有人能倒霉至此,可左看右看就是没发现破绽。到了戌时,黑衣人终于起身弃赌,赌鬼也跟着起身,两人一同离开了赌坊。第二天,两人竟然一同现身赌坊,又是一日对赌,连位置都没变,黑衣人居然还是输多赢少。赌注虽不算大但时间一久也是一笔巨资了,且看两人作态,一个输得不动声色,一个赢得不情不愿,我在赌场干了三年从没见过这种情况。这般情形持续了四天,我的疑团越来越大,赌鬼如此赢法绝无可能。这日收了晚班,我又来省视二人对赌之地,从赌具到赌桌一切如常,我摸不着头绪,茫然坐到黑衣人赌博之处。呆了半晌,仍然莫名其妙,我只得作罢,就在起身离去时,无意碰到了桌脚————要知赌场桌脚均有四方棱角,为何脚下触感居然颇为圆滑?我心中一动,俯下身去,却见桌脚边棱一段竟已被磨平。桌脚本在下处,平日磨损很少,为何此处竟被擦磨得如此厉害?回想这几日两人赌斗情景,我灵机一动,心中雪亮:必是在赌斗之时黑衣人暗运脚力,轻踢桌脚以控制骰子点数。须知脚力本就难于控制,黑衣人竟可以凝力不散,让暗劲自下而上直至桌面,桌身却不稍震,短短几日,桌脚边缘便被磨平,可见其腿上功夫已臻化境。如此说来,输钱乃是黑衣人刻意为之,可此举意义何在?谜团并未尽解,但我便是再聪明十倍,也猜不出他为什么要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买卖。这日,那二人又来对赌。赌鬼赢得越发漫不经心,黑衣人输得越发明显:赌鬼投出三个一点,黑衣人跟着踢出三个一点,只因赌鬼坐庄,所以仍算赌鬼赢,几十两的银子便轻轻巧巧地易了主。本来到赌场借赌,便有借赌场之力监督赌博双方之意,虽然“千金赌坊”不比“天上吉祥金玉台”那样的一流赌坊,配有专人监察对赌二人。马斗金到底只关心自家收益,旁人的银子他是一点也不在意,但作为一个胸怀正义的打手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这位兄台好俊的脚功。不过赌钱嘛,多半都为赢钱,不知兄台为何一味求败?”我按着赌桌轻声说道。黑衣人一动不动,头也不稍抬,真是好涵养。倒是那赌鬼抬起头来,眼中精芒隐现,开口道:“阁下好眼力,不过我们兄弟自在这里赌博,并未妨碍赌坊生意,阁下又何必多管闲事?”我一边示意赌坊的打手同僚们不要动手,一边回道:“小弟哪敢多管闲事,只是没见过二位这么奇特的赌法,心中好奇便忍不住多嘴了。”刚说完,黑衣人起身就向外走,从头至尾仍是一言不发,赌鬼见状也扔开筹码,嘟囔道:“今日被坏了赌兴。不赌了,不赌了。”说罢,追着那黑衣人出去了。我挠挠后脑勺,自言自语道:“不过随口问了一下,不说就是了,何必说走就走?”第21章 赌命那二人走后,赌坊依旧热闹,我到底没弄明白那两人玩儿的是哪儿出。但人既然已经走了,我也不好追出去,毕竟工作为重,要是让马斗金看到我偷懒,他又要克扣工薪了。当日傍晚,我回到自己住处,说白了就是将赌坊后面的柴房稍稍收拾了下,地方不大,但对我来说完全够了。我摸出刚刚打来的黄酒,抿了口,一如既往地淡薄,“真是不厚道,看我没钱连酒也掺那么多水。”我有点怀念师父,师父万事都很邋遢,但对酒确实挺挑剔,山上的酒水比这个真不知好了多少倍。 第15章 酒至酣处,主宾欢畅。不停有人给钱雄豪敬酒,他来者不拒,喝得脸红脖子粗,杜沛书拉着一个小厮玩行酒令,我则捡了些鸡鸭甜点裹成一包,准备日后慢慢吃,天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机会吃到这种美食。忽见那个管家模样的人匆匆穿过人群,在钱雄豪耳边说了些什么,钱雄豪眼睛一亮,大声道:“真的?刘总管快去请人进来。”刘总管应了,快步离去,不一会儿,便听到总管清晰的声音传来:“五台山清凉寺苦介大师、武夷山持虚道长前来祝寿···”众人哗然,这两人在武林中声名显赫,现身此处已是给足了钱雄豪的面子。我一边啃鸡腿,一边抓了把果脯塞进怀里,嘴里嘀咕道:“有钱能使磨推鬼,连出家人也能给逗出凡心。”赌鬼接口道:“出家人也得吃饭不是?老钱每年扔了大把的香油钱,总得有点动静吧。”我思量着反正自己已经退隐江湖,眼下吃饭喝酒才是头等大事,还管什么江湖事?谁爱来谁来。心里想着,伸手多撕了根鸡腿。声响未断,便见一僧一道进得场中,我缩在大厅一角,透过人群看去:那僧人眉毛花白貌不惊人,但面容间温和从容,一见之下便让人心生尊敬;那持虚道人年过半百,但眉宇清奇,想必年轻时十分英俊,此时年过半百更显明月流风之相。这二人衣袖飘飘,高人气质尽显。武林诸人正要起身迎接,却听刘总管接着道:“···栖霞‘白衣师太’师徒、青霄俊杰数人前来拜寿···”我吓了一跳,青霄也派了人来?我盯着厅口,只见一个高高瘦瘦的道姑走了进来,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人我见过,当年屠村之夜,与拓跋司命交手的就是她。这女人出手狠辣极不好惹,据说她本是栖霞掌门的妻子,栖霞掌门中了魔教埋伏死于非命,她披麻戴孝支身杀入魔教“溅血坛”,手刃仇敌,血染白衣,后来便做了尼姑并接任栖霞掌门,白道群雄赞她勇猛,便称她“白衣师太”。不过也因她性情暴躁阴戾,江湖上不少人称她“血衣师太。”赌鬼“哼”了声,似乎很不待见那尼姑。比起栖霞的师太我更关心青霄派了谁来。只见门口人影绰绰,六人鱼贯进入大厅。他们统一着青霄服饰,当头两人一男一女,我呼吸一窒,男子剑眉挺鼻,不是师兄又是谁?不过师兄蓄起了胡须,气度沉稳,竟有几分神似掌门。我心头震动,那就是和我练剑,和我烤红薯的师兄啊···那女子,那女子长发及腰,眉目如画,明明美到极致,偏偏表情严肃异常,仿佛没什么能搏她一笑,仿佛一朵冰花虽然美艳不可方物,却也冰冷不容侵犯···云瑶好像一切未变,又好像一切都变了···本以为只会在回忆中才能再见到他们,现在见到了,却觉得他们离我好远。我开始后悔为什么没有早些离开,本以为我能淡然,本以为我早已看开,本以为记忆早已被时间冲淡,现在才知道有些事经历了便再也忘不了。我在心中告诫自己,走了是对的,走了对大家都好,可看到师兄和云瑶宛如一对璧人,心里莫名其妙地堵得慌。我不敢再看,把头撇开,赌鬼见我神色有异,问道:“你怎么了?碰到熟人了?”我揉揉眼睛,涩声道:“我在青霄欠了债,现在债主来了,我得回避一二。”赌鬼点点头,若有所思道:“怪不得,怪不得···”接着又陆续来了些武林门派,我魂不守舍之下没全记下,只依稀听到了“金龙派”“排帮”之类的。诸位掌门相继给钱雄豪祝寿,我也听不清,脑袋乱成一团,想走又有些舍不得,明明不敢望向青霄诸人所在,却又不时偷偷去瞄。师兄和云瑶来到钱雄豪身前,师兄抱拳道:“青霄仗剑长老座下易云树受掌门之托前来给‘财神’祝寿。”钱雄豪笑道:“少侠客气,青霄能派人前来,在下感激不尽。”云瑶也娇声道:“掌门师父闭关未出,弟子携千年老参一支,望钱老板笑纳。”说罢递上一个锦盒,钱雄豪招呼家丁收下,拱手道:“钱某人铭感刘掌门厚意。各位远来不易,可要让钱某人好好招待。”寒暄一番,群雄皆被安顿下来。不少人立刻围着苦介、持虚等掌门马屁齐飞,阿谀不断,反倒是青霄那边来人不多。倒是四公子见到旧友纷纷凑上去和师兄他们搭话。师兄和钱多多聊得甚是开心,彭明良已经倒下,默公子自顾自喝酒,唐砚照旧围着云瑶打转儿。我在后厅远远看着,心想差不多该走了,可想法如此,步子还是一动不动。酒过三巡,厅内气氛已达最佳,忽然一个彪形大汉突地站起,大声道:“大家静一静,我王铁塔有话讲。”这人嗓门很大,众人停止说话,大厅中一时极静。王铁塔见这么多人看着他,黝黑的脸皮泛起一阵暗红,他干咳几声,道:“俺是巨鲸帮的掌门,今日是来拜寿的。”话音刚落,便有人笑出声来:“废话,你不是来祝寿的,难道是过来讨赏的?”更有人尖酸刻薄道:“巨鲸帮不是在沿海活动吗?怎么到这儿来了,是不是海上生意不好做,你这个帮主就跑到这儿来打秋风了?”王铁塔大声道:“别乱说,俺虽然没什么见识,但也是知道‘财神’的名头的。这次我带着兄弟是专程来祝寿的。”先前那个声音接着道:“可没见到你带的贺礼呀,你不会是空手来的吧。”王铁塔左顾右盼一番,声音弱了几分:“最近生意不太好,我怕带的东西次了让‘财神’笑话···”话还没讲完,座中已是笑声四起。王铁塔涨红了脸,争辩道:“金银珠宝,俺没有,就算有,财神也不稀罕,不过俺给钱庄主带了一个忠告。”不知道他这个小小的巨鲸帮帮主能有什么宝贵忠告,大家被提起了兴趣,全都竖起耳朵听他的下文。王铁塔见无人嘲笑,面色恢复正常,正色道:“江湖都知道钱庄主出手大方,朋友遍天下。但要知道江湖险恶,有些人表面上大义凛然,实际上却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钱庄主的不少银子可花得不太值当。”这话颇为诛心,钱雄豪喝得晕乎乎,尚无感觉,刘总管听出他话中有话,上前道:“王兄弟是说我家庄主交友不慎?”王铁塔蒲扇大手乱摇,连声道:“俺不是这个意思,俺不过想提醒庄主小心。哎,都怪俺嘴笨。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兄弟平时少上陆地,祝寿途中迷了路,不知怎地来到一处林中。俺看见前面有个人影,本想过去问问路,谁知那人听到呼喊,不仅没回头,反而窜向远处,俺觉得奇怪,便和兄弟们追了上去。”王铁塔端起一壶酒,一口气灌下大半,接着道:“俺好不容易追上那人,还没开口那人就一拳打来,俺莫名奇妙,便招呼兄弟们并肩子上。那人武功还不错,我们费了不少力气才制住他。”讲到这里,王铁塔不由自主地揉了揉右肩,又说道:“我们从他身上搜出一封信,俺不识字便让读过书的弟兄念了,那内容可是大大的不妙啊。”这王铁塔顿了顿,吞吞吐吐道:“信是写给莫留崖的···”“什么!魔教的‘断魂手’莫留崖,他不是早在正邪大战中就身死了吗?”发话的是金龙帮帮主,武林中人无不议论纷纷。王铁塔这句话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群雄收起了玩笑之意。苦介大师口宣佛号,道:“王施主,兹事体大,若此事属实,你可看清信上署名?”王铁塔东张西望,眼神闪烁,却不开口。持虚道人察言观色,起身道:“王帮主尽管放心说,贫道担保此处无人能伤到你。”王铁塔靠近持虚,小心翼翼道:“那我可就说了啊,道长你要保我啊。”持虚一拂袍袖,道:“贫道不才,但护一两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王铁塔点点头,眼光逐一扫过群雄面庞,最后竟停在了白衣师太的脸上,看他目露恐惧,似乎甚是害怕。众人一片哗然,白衣师太两道淡眉渐渐倒竖,身子缓缓离开座位,冷冷地道:“你说这信是贫尼写的?”王铁塔缩到持虚身后,竟来了个默认。第23章 相见白衣师太踏上两步,喝道:“你活得不耐烦了,怎敢在此胡言乱语?”王铁塔拉着持虚的衣袖叫道:“道长救命啊,她要杀俺灭口了。”持虚尚未开口,苦介便挡在了白衣师太身前,苦介双手合十,道:“师太息怒,此事蹊跷,事实如何尚需查证,我等断不会只听王帮主一人之言。”白衣师太“哼”了声,脸色稍霁。此时,一人自师太身后站起,大声道:“诸位不要被骗了,掌门兄嫂最是嫉恶如仇,怎会勾结魔教匪类?”这人浓眉豹眼,很是威武,正是栖霞二当家季其钢,他本是栖霞上代掌门的师弟,称白衣师太一声“兄嫂”并不为过。群雄交头接耳,多觉季其钢言之有理。王铁塔见众人起疑,急忙道:“俺可没有胡说八道,信还在我这里,不信大家瞧瞧。”说罢,便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了持虚。持虚道长抽出信纸,看了几行,神色惊疑不定,将信纸传给了苦介大师。苦介看罢,眉头紧锁,口中佛号不断。白衣师太碍于身份不发一言,季其钢开口问道:“大师,可有不妥?”苦介递上信纸,道:“施主请看。”季其钢接过信件,一目十行,神情越发凝重。白衣师太见情状不对,劈手夺过纸张,才看数眼,便大喝道:“一派胡言,岂有此事。”王铁塔大叫道:“这信上说得清清楚楚,你当年击杀魔教,就是演了场苦肉计,要不你怎么当得了栖霞掌门?魔教死了几个小喽罗,换了一个掌门内奸,那可是大大的划算啊。”白衣师太一振衣袖,冷笑道:“这种陷害手段实在太过粗陋,如果随便谁拿一张薄纸便能诬陷堂堂一派掌门,武林还不早乱了套。”说罢,作势欲撕那信纸。持虚阻止道:“师太且慢动手,这信真假难辨,现在还不能就这么毁去。”白衣师太白脸涨红,道:“道长是怀疑贫尼了?”苦介与持续并肩而立,道:“若非老衲眼拙,这署名之下可有栖霞的掌门信印。”白衣师太低头细看,薄唇抿成一线,并未回话。季其钢拿过信纸,稍作沉吟,道:“栖霞掌门信印也并非机密异常,若有能人巧匠未必不能伪造一枚。”持虚、苦介略微点头,持虚打个稽首道:“季大侠所言不错,凭这么一页确实不能定下结论。此事还得从长计议。”苦介拿过书信,转身对王铁塔道:“王施主,此事恐怕有些误会,栖霞在江湖上也是叫得上号的名门正派,应该不至被魔教所惑。”王铁塔见两座靠山要转向,连声道:“俺没乱讲,信里说得很清楚,那尼姑为了讨好莫留崖,还送上了栖霞的内功心法‘霞光万道’。喏,这也是从送信那人那儿找到的。”说着便摸出了一本册子,上书“霞光万道”四个古篆大字,封面泛黄,可见颇有了些年份。白衣师太脸色大变,失声道:“怎会这样,这书···这书···”季其钢铁青着脸,盯着白衣师太,道:“兄嫂,‘霞光万道’一向由掌门保管,就连我也不得观看,现在为什么落到了外人手里?”白衣师太喃喃自语:“我明明将书收藏在平日打坐的蒲团里,怎么···”师太衣衫轻颤,可见颇为激动。 第17章 我还要争辩,云瑶提起右手,五指缓缓合拢,面上神色颇为不善,我摸摸肚子,暗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先跟她回去,到时候找个机会溜了就是。再回“财神山庄”,众人依然觥筹交错,却不见了钱雄豪,我猜多半是喝得烂醉,被人架了回去。扫视四周,赌鬼也不见踪影,帮手又少一个,我暗暗叫苦。云瑶嫌我磨磨蹭蹭,竟一手提了我的领子便向师兄那里走去。我一边手足乱舞一边叫道:“怎么说我都是你师兄,你怎么这么没大没小,快放手!”云瑶充耳不闻,步子还快了几分,厅中宾客见我被一路拖着,都以为是哪个小贼偷偷摸摸被抓了现形。厅堂宽敞,我们这一路行来当真惹眼之至。师兄远远看见,起身迎接,云瑶这才松了手。师兄笑容满面,捏住我的胳膊,喜道:“天意,真是天意。那日你不辞而别,我向师父打听你的下落,师父只说你出去散心,什么时候想通了便会回来。结果你一走就是三年,没想到机缘巧合在这儿遇见。”我傻笑几声,憋出一句:“师父可好?”师兄道:“好,还是老样子。他口头不说,心里还是很挂念你的,稍后正好同我回去拜见师父他老人家。”云瑶插嘴道:“云木师兄在外面潇洒着呢,这会儿可还不想回去。”师兄皱起眉头,问我:“师妹此话当真?”我稍稍犹豫,仍是正色道:“师兄见谅,我还不想回山,还望师兄代我向师父请安,求他老人家饶我不能侍奉左右之罪。”云瑶柳眉倒竖,喝道:“你还冥顽不灵!”我盯着云瑶的眼睛,沉声道:“师妹便是揍我一顿,我也决计不回青霄。”见我态度坚决,师兄收敛笑容,缓缓道:“我们此次祝寿而来,不便现下争论。师弟你也算宾客之一,不妨先在这儿坐下,待此间事了,再作打算。”师兄说得在理,我也不好现在便走,当下便有后辈弟子端来椅子,竟和师兄他们座椅齐平。我拖起椅子便想往后缩,结果被云瑶一手按住,我发力三次拖之不动,只好老老实实坐下。我被师兄和云瑶一左一右夹着,师兄忙于应付来敬酒之人,我又不敢找云瑶搭话,真是如坐针毡。正穷极无聊之间,听见身后两名后辈弟子小声嘀咕,一男声道:“这便是云树师兄说的二师哥,他怎么不穿青霄服饰,看打扮像个市井小厮?”一女声道:“嘘,你小声点,师姐说了,云木师哥的内力很好的,当年连师姐都斗不过呢。”那男声惊讶道:“不会吧,青霄里比师姐厉害的可是屈指可数,云木师哥能压过师姐,那得多么天才?”我心里暗叹:当年隐瞒内力修为一事连两个小辈儿都知道了,现在看来虽不算什么,就不知师兄初听乍闻时作何感想。那女声接着道:“不过啊,听说他后来犯了戒,被执法长老废了武功,之后便离了山。”那男声恍然道:“怪不得,我看他是不好意思再以青霄弟子自居,在山下又混得不好,现在是来这儿打秋风了。”说罢,两人嗤笑不已。我心里微酸,暗自自嘲:王云木啊王云木,现在连两个后辈都来耻笑,你还好意思回青霄?正自怜自艾着,师兄阴着脸回头低喝道:“师兄的事你们有议论的资格吗,平时的长幼尊卑都到哪儿去了?”笑声戛然而止,那两人慌忙道:“师哥教训得是,弟子知错。”师兄脸色稍霁,对我道:“他们什么都不懂,你别往心里去。”我连忙道:“无妨,无妨,早就习惯了。”师兄点点头,回身与武林中人言谈去了。我暗道:看来师兄混得不错啊,大有一派之主的气象。只是师兄现在虽然稳重严谨,但和当年那个挖红薯的少年已经相去甚远。我一边替师兄高兴,一边起了物是人非之感。打发了几个来敬酒之人,青霄这块儿倏地冷清下来。我左看右看,师兄含着一支酒杯喝了好久,云瑶依旧冷着脸,我找不到话说,便从怀里摸出一支鸡腿慢慢啃着,三人无言气氛尴尬无比。正当我快要窒息时,只见唐砚提着一壶酒,笑容满面地过来了:“这不是云木老弟嘛,怎么开始没见你和易少侠他们一起进来?”话是对着我说的,眼睛却一直在云瑶身上溜达,这胖子当真死性不改,“我最近没在派中,今天和师兄他们不过偶然相遇。”我放下鸡腿回答,“三年不见,老弟风采依旧啊。南疆一别兄弟我十分挂念。”胖子打着哈哈儿,明明念念不忘的是云瑶。胖子寒暄了几句,便来给我们敬酒,我和师兄爽快喝了,云瑶自言不胜酒力,胖子自然不敢勉强,正喝着,默公子和钱多多也凑了过来,虽然多日不见但毕竟一起在鬼门关前走过一圈,感情还是有的。钱多多双手握杯,正色道:“王少侠,那日若非你拼死拦住魔教中人,我们还不知道能不能在这儿一起喝酒呢。来,我敬你一杯。”我拿起杯子一口干了,脑袋开始发晕,自嘲道:“什么少侠,我现在废人一个,不要说魔教之人,随便来个江湖瘪三都能教训我。”唐砚和钱多多面露诧异,连问我缘由,我正待开口,却被师兄阻止:“师弟,你喝多了,少说几句吧。”我一甩手,道:“都是自家兄弟,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当下便把武功被废的前因后果大概说明了一遍,不过关于南宫小艺的事我没有细讲,只说有个魔教教徒心生怜悯饶我一命,我感恩戴德便顺手放了他一条生路。我说完,提起一壶酒想润润喉咙,忽然感到一道人影挡在面前,正是默公子,我心下奇怪:这人平日深沉得很,现在有话要讲?默公子开口:“魔教中人死有余辜,你不该手软。”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说话,老实说,默公子的嗓音浑厚颇为悦耳,可为什么讲的话这么不近人情?我打个酒嗝,问道:“依公子所见,我该怎么做才好?”默公子面无表情地道:“即已获救,立刻杀了魔教妖人。”这货说话怎么和胡老头儿一个口气?我火气暗生,大声道:“我不是什么圣人,也知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若手刃恩人,我岂非猪狗不如?”默公子上前一步,直勾勾地盯着我道:“魔教之人本就猪狗不如,杀条狗,没什么大不了。”我虽因此事吃尽苦头,但我从没后悔救过南宫小艺,听到有人这般侮辱她,胸中怒气再也按捺不住,我放下酒壶,缓缓起身,一字一顿地道:“我问心无愧,如果时光倒流,我还会救她。”默公子稍作犹豫,低声道:“我昔日立下毒誓,凡与魔教有染之人,我见一杀一,绝不留情!”我见他眼中杀机隐现,暗道不好,慌忙后退。默公子从怀中取出一根短棒,用力一抖,那棍子“呲”的一声,伸为三尺铜棍,当下默公子更不言语,提起铜棍当头砸下。风声猎猎,棍未至,劲风已激得我寒毛倒立,他竟已全力出手。这下变生肘腋,我已躲闪不及,眼见便要被砸得脑浆迸裂,忽见两道人影抢上,“当”地一声,却是云瑶连剑带鞘拨开了铜棍,另一柄铁剑稳稳架在默公子颈间,持剑之人却是师兄。师兄沉声道:“师弟纵然行为欠妥,好歹也是我青霄家事,还轮不到外人来清理门户。”云瑶也抽出长剑,只要默公子稍有异动便会出手。双方剑拔弩张,局势一触即发。钱多多慌忙拉住默公子,口中不住道:“父亲大寿,大哥,给点面子,给点面子···”唐胖子酒也吓醒了,赶紧打圆场:“大家出生入死,不是兄弟胜似兄弟,和气为贵啊。”说话间轻轻拨开师兄长剑,师兄“哼”了声,还剑入鞘。默公子被拉开,又看我一眼,终究收起铜棍,一言不发转身去了。寿宴已近尾声,众人又喝得发晕,是以我们这边动静虽大却没多少人注意。唐砚面露歉意,道:“王老弟,大哥他今天脾气大了点,我代他向你赔罪,你别当真啊。”我惊魂未定,点点头便算应了。唐砚叹了口气,追着钱多多和默公子去了。接下来的寿宴十分无趣,我和师兄闷头喝酒,云瑶将长剑横在膝上,看样子仍在戒备。好不容易挨到到宴席结束,钱雄豪早已烂醉在厢房,刘总管招呼客人离开。山庄门口,师兄与武林人士一一别过,却已过寅时,天色微亮,只余青霄诸人还未启程,师兄问我:“师弟,你想好了吗,当真不随我回青霄?”我深吸一口气,道:“我武功已失,回到青霄徒惹耻笑,况且天下何其广阔,师弟想多见见这广阔河山。若是有朝一日想明白了,我会回山的。”言及此处,我转头对云瑶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三年了,我不一样好好的?你和师兄回去以后好好练功,只要有时能想起师兄,师兄就很开心了。”云瑶垂着头,夜色未散,我看不清她的神态。师兄拍拍我的肩,道:“也好,你的情况我会向师父禀明。若是将来碰到麻烦,记得回来,后山小屋永远敞开。”我嗓子发紧,用力点头,道:“师兄一路走好。”师兄抱拳:“师弟,就此别过。”说罢,便要领着青霄弟子上路。我正想同云瑶道别,却见她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师兄奇道:“师妹,你这是?”云瑶倏地抬起头,对我道:“我陪你一同闯荡江湖,等你想通了,我们一道回青霄。”云瑶双颊泛红,神色稍显腼腆,眼神却很坚决,一如当年她定要与我重新比过一般,我心中一颤,却是知她定然不许我拒绝。第25章 关于更新事情多,人太懒,更新速度会慢得令人发指,见谅见谅。请不要收藏,实在不好看。第26章 关于“太监”的问题因为回复不了评论,我就在这儿一并说了:本文不太可能太监,首先,我没有打算从文章获得任何金钱上的利益,所以既然开始写了就代表会一直写下去,就像文章简介里说的“完全的自娱自乐”。其次,也正是因为没什么物质上的利益所以在文思枯竭的时候我是不会更新的,因为我没有跟谁签合同什么的,没必要给大家看一些自己都觉得很糟糕的东西,而且因为人嘛,总是要吃饭的,所以忙的时候也会辍笔。总之,本人性子懒,脑袋笨,写得慢,各位看官多多海涵。最后,还是要感谢各位评价的朋友,大家看在下的文,在下很感动。但最近真的忙不开,实在力有不逮,但写作的宗旨不会变:本书不会太监。第27章 云河星瀚云瑶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师兄迟疑道:“这个,可能不太妥···”一个年轻女弟子也插嘴道:“是啊,师姐,你跟这个,这个云木师兄跑了,我们怎么向掌门师父交代啊?”看这女弟子多会说话,那句“你跟云木师兄跑了”真是韵味悠长,听得我不由自主露出幸福的傻笑。云瑶敲了那女孩一记,低声道:“你别乱说,我劝他回去也是为青霄声誉着想。放着他一个武功尽失之人招摇江湖,别人还不当我青霄无人?”云瑶坚持。师兄知道云瑶性格,微微苦笑之后便点头道:“那你们早去早回,掌门那边我会去交代。”说罢,对着我们挥挥手便带着一干弟子上路了。目送师兄他们走远,我揉着衣角道:“师妹啊,师兄刚才说闯荡江湖什么的,都是玩笑话,我这就要回去做我的老本行了。你一个女儿家,跟着我也不方便,还是先回去吧。”云瑶斜瞥我一眼,问道:“你的本行又是什么?”我搔着后脑勺,讪笑道:“说来不好意思,师兄在一家赌坊当打手来着。” 第19章 那莽汉急忙低头去瞅,我虽离得远看不真切,可没多久便听到他一声大叫:“变,变色了!这可怎么办?叶大夫,你得救救我啊!”这人生得人高马大,这句话竟带了哭腔。“救死扶伤本是医者本分,叶某自当尽力而为。你的伤也并非无药可医,不过花销可不菲。”叶初一脸的悲天悯人,“只要能救命,银子不是问题。”莽汉快跪下了,掏出钱袋一把塞到叶初手里:“叶大夫,你看看够不够,要是不够,我再找弟兄借点。”叶初掂了掂,微微沉吟道:“第一副药的钱是够了,不过这药得连服七日才能根治···”莽汉连忙道:“我这就回去借钱。叶大夫,你还是先将第一副药给我吧。”叶初广袖一拢,钱袋消失,接着转身拿出一个锦盒,说道:“这便是了。红的内服,白的外敷。切记不可和其他药物混用。”那汉子连声道谢,感恩戴德地接过药,转身就走。“马脸张,你给老子等着,老子非叫你掉层皮不可···”莽汉骂骂咧咧地离开了。目送那大汉走远,叶初来到那文士面前说道:“让兄台久等了。”“好说好说,都说叶大夫医术惊人,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文士边说话边吸着鼻子。叶初微微一笑:“兄台过奖了。还请兄台伸出手来让我号号脉。”那人挽起衣袖,将手放在垫子上。叶初伸出两根白皙的手指,轻轻搭在那人腕部。时间流逝,叶初眉头渐渐皱起。那人开始满不在乎,但见大夫如此神态不禁也心下惴惴。“叶大夫,我这菠··”文士顶不住压力终于开口,“恕我直言,兄台的病已入体,武功可能会大打折扣。”叶初开口便很吓人。“啊!?我不过偶感风寒,不至如此吧。”叶初松手,道:“敢问兄台如何染上风寒?”那人先看看我们,又犹豫半响,才对叶初耳语了几句。“这便是了,流连青楼最伤元气。兄台元阳流失在先,又在青楼这等阴晦之气聚集之所落下病根,那可是雪上加霜。轻者重病一场,重者经脉受损。”叶初娓娓道来,貌似很有道理。“哼,活该。”云瑶如此评价,那人望望我们这边,表情无比尴尬。他用铁扇掩住嘴,小声道:“叶大夫,这事儿不宜声张。依你之见,我这病如何是好?”叶初答道:“兄台伤了根本,固本培元才是根治之法。我这儿正好有一味‘龙精虎猛大还丹’能解兄台之疾。不过此药只有一颗是以甚为珍贵···”文士面不改色道:“在下祖上殷实,几个银子还是拿得出来。”“我等雅人,谈那身外之物多俗?我与兄台一见如故,便不收银子了,兄台只需用手上那枚扳指交换即可。”叶初口气真诚,可那人一听这话眼角便不断抽搐。毕竟小命要紧,那人犹豫再三,还是慢慢取下扳指递给叶初。叶初接过扳指的瞬间,我看到那人浑身都在哆嗦。叶凡笑吟吟地将一颗龙眼大小的丹丸递给文士,道:“兄台拿好,此药珍贵,万万不可遗失。”那人将药收进怀中,拱拱手,一句话也没说就面如土色地走了。此时屋里只余我和云瑶了。叶初长袖飘飘地过来,云瑶正要开口,便听叶初道:“这位姑娘神完气足想必不是病人了。倒是这位小哥气息短急,面色泛黄,应是受过不轻的内伤。”云瑶听得不住点头,补充道:“师兄他是经脉破损,不知大夫可有办法。”叶初道:“大夫也是人,须知人力有尽时。叶某只能竭尽所能试上一试。”我露出手腕,感到两根冰凉干燥的手指轻轻按住脉门。我反正没抱希望,懒得管他如何折腾。师妹就比较紧张了,叶凡把脉时一直满脸希冀地望着他。叶初神色不断变幻,最终长叹一声,将手指收了回去。“师兄的伤还有救吗?”我还没开口,云瑶倒是等不及了,“令师兄经脉受创,虽然棘手但叶某还有手段,可他丹田破损,这便难办了。”叶初两手一摊,讲的话倒是意料之中。我面露苦笑对师妹道:“我这伤本就药石罔用,师妹不用难过。”云瑶还不死心,对叶初道:“当真无法可想?”叶初思索片刻,忽然道:“两位稍等,且待我一试。”说罢从右边的架子上取下一件事物,我仔细一看却是一套银针,不过和普通的细长银针比起来,叶初这针又短又粗,针尖硕大无比。我心头发毛,心想:这针卖相如此凶狠,扎到身上还不痛死。叶初拈起一根,说道:“少侠忍忍。”我还没说话,叶初便一针扎在我手臂上。我倒吸一口凉气:不出所料,真的很痛,这哪是针灸,分明就是暗器!因为云瑶在一旁看着,我便强忍了嚎叫的冲动,心里把叶家老老小小都问候了一遍。说也奇怪,一针下去,却没见血,开始痛极,过了一会儿便有一股热流自扎针之处流向全身。叶初拔出大针,问道:“少侠感觉如何?”我起身,感觉身体力道充盈,打了一套“流云掌”居然虎虎生风,宛如从未受伤。云瑶满脸堆欢:“师兄你好啦?”叶初摇头道:“哪有如此简单。这是我最新钻研的‘银针灌体’疗法,针体中空,内含药液,不过尚未完全成功。往日我在病危家畜身上试验,颇有成效,被些愚夫愚妇见了,才传出了什么‘起死回生’。这药还是第一次用在人身上,效力应该不会太久。”我心想:好哇,敢情我是你拿来试验的,这万一出点岔子,老子岂不冤枉?没过多久,热力消散,我浑身乏力,一屁股跌回椅子,但不管怎样,总算有点效果。云瑶急切问道:“不知这药何时能够炼成?”叶初温言道:“这药所需药材大多十分珍贵···”我一凛:来了,此时不要钱更待何时?“···不过,我还缺一味药材,多番寻觅均无结果。”咦,居然没有提银子?“不知大夫可有关于此药材的线索,我和师兄自会去寻。”云瑶不加思索地说。叶初打量我们,道:“看二位服饰应是青霄门人,青霄剑法精妙自不必说,但寻药途中恐怕有危险,不知二位···”云瑶立刻表态:“叶大夫不用担心,我们自保之力还是有的。”叶初见云瑶态度坚决,便点点头说:“那好,我便画张草图,你们依图而行自然能找到。不过那处穷山恶水实在不是什么好去处,以往我遣去的药农要么重残而返,要么一去不回,两位少侠千万小心啊。”云瑶郑重接过地图,谢过叶初,我们便离开了。开始我以为叶初只是个骗钱的,不过隔行如隔山我也不知道他的诊断对与不对,但他能一眼看出我受过内伤,想来即便是个恶医,也不是个庸医,况且他没向我们要银子,我也不好乱嚼舌根。云瑶心情很好,努力想把俏脸绷紧些,嘴角却不由自主地上扬:“我就说天无绝人之路,师兄你复原有望了。”“现在还言之尚早,那药即便制成也不定能医好我。”我已习惯以一种消极的态度看问题,不过既然有一线曙光我当然愿意试一试。我的意思是先在镇子里玩两天,可云瑶不愿等,“早一天好便早一天回青霄。师伯看到你肯定很高兴。”云瑶下了指令,我又从小养成“听师妹的话”的好习惯,微微抱怨两句便从了云瑶。第29章 九心莲 依叶初的图,那处距此不算远,大约三日便能到达。有了南疆的经验,我们备足了清水干粮,云瑶还问叶初要了两大包伤药,专治各种跌打损伤毒虫叮咬。实在想不出还有何遗漏之后,我们便匆匆忙忙离开了“叶家镇”。我展开地图,一条黑线弯弯曲曲指向西南方向,叶初只勾画了寥寥数笔,沿路重要标志便清清楚楚。“这人确实有才。”我撇撇嘴,心里小小地嫉妒了一下,“师兄别发呆,路还长着呢。”云瑶背着好大一个包袱,配上她倾国倾城的容貌,真是颇有喜感。“师妹,你觉得叶初这人如何?”我试探着问道,“温文尔雅,博学多才。”云瑶头都没回,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低下头专心赶路。“你问这干嘛?”云瑶倒好奇了,“没,没啥。我也觉得他人挺好···”我答道。平心而论,除去同性相斥的缘由,我总觉得叶初有地方不对劲儿,可我左思右想也不明白他能从我们这儿捞到什么好处。“或许是祖宗荫庇,让我出门遇贵人呢?”我如此安慰自己。依图而行,我们在大道上走了一天,之后便转入一条小道。地势越来越高,看样子是往山上去的。我和云瑶如临大敌,走得那叫一个小心翼翼,不管什么风吹草动都能吓我们一跳,粮食和清水我们也都省着喝,生怕出什么意外。可走了一天,四周景物如常,只是稍显荒凉,道上开始还杂草遍布,走到后面居然依稀可见路径。我又仔细核对地图,确实没有走错。 第21章 男子越说越激动,看来我不信真有神龙显灵他是不会住嘴了。我赶紧大叫:“竟有此事!我现在就回家杀头猪给神龙送来。”男子很满意:“这就对啦,神龙大度得很,只要你有诚意,神龙一定会保佑你的。”我转身就跑,男子便回去磕头了。回到云瑶身边,我将男子的话转述了一遍,云瑶沉吟道:“难道都是那人所为?若是这样,那人倒是好心肠。”我对村姑暗算云瑶一事耿耿于怀,便说道:“她哪里安了什么好心,分明是想从愚昧村人那里捞好处。”云瑶摇头道:“农人贫穷,哪有多少便宜给她?她若贪图财物,为什么要离群索居,在城里开家医馆岂不名利双收?”我难以自圆其说,悻悻道:“谁知道她有什么打算。万一她心智异常,专爱装神弄鬼呢?”“师兄,你这分明是强词夺理。”云瑶微嗔。我就不明白师妹身为受害者为什么还帮那恶婆娘说话?我们又讨论了一会儿,双方意见难以统一。天色渐渐暗了,虽然不甚情愿,我们也只能回草屋。进了屋,桌上竟摆着两菜一汤,不见荤腥,甚为淡雅。村姑在一旁盛饭,见到我们便道:“时间正好。我这儿没啥好东西,你们将就一下。”云瑶大方坐下,提起碗筷就吃,我此气不顺,无甚食欲。“放心,我要你做事,自然不会对你下毒。”她居然好意思提,“哼,拿了那么多鸡鸭牛羊居然连个肉都没有,还神龙呢,小气得紧。”我这是存心找茬儿。村姑也不生气,放下筷子道:“既然讲到此处,我就挑明了吧。药虽是我给的,不过‘神龙’却另有其人···”我虽气在头上,但还知晓轻重,当即竖着耳朵凝神倾听。 “···外面的九棵树有个名堂,名唤‘九天镇祭’。乃是一位,呃,用药大家专为镇压世间毒物所创。九心莲被困在里面,莲心吐出的毒瘴才不致外泄,那毒瘴普通人闻之无害,可若是习武之人不慎吸入就会内劲逆流,丹田胀裂而死,所以功力越深死得越快。”我一拍大腿:“那还不简单,找几个不通武艺之人进入采药即可。”村姑转过头盯着我,我被看得莫名其妙、浑身发毛,“事情原本如此,可眼下却有一桩难处···。” “可是因为那所谓的神龙?”云瑶放下碗筷,轻声问道,“姑娘果然蕙质兰心。不错,村人所说神龙不过是一条百年巨蟒,这畜生盘踞于此,被村人见了误以为是神灵下凡。也幸好村人贡品不断,要不它早就下山伤人了。”云瑶微微点头:“所以姑娘赠药,让村人以为真有神龙,以免缺少祭品巨蟒会下山觅食。”云瑶言下之意,这女人竟是一片好心? “村人生活辛苦,哪经得起那畜生折腾。两位若能除去那畜生,也算功德一件。”村姑泛黄的脸居然颇为认真。我翻起白眼,吊起嗓子说:“把解药拿来再说。”村姑双手抱胸,给我来个笑而不语,我的拳头又攥紧了。师妹看出我要暴起伤人,赶紧按住我肩头,温言道:“为民除害本是我侠义本份,我们何不顺手除去那祸害?”村姑笑眯眯地道:“还是姑娘明白事理。”言下之意就是我胡搅蛮缠了?不行,我今天非揍她不可!想法是好,可我被云瑶按死了,不管如何挣扎就是起不了身。那恶女人好戏看够了,才慢腾腾地说道:“那畜生在里面舒服惯了,轻易不会出来,只能我们进入‘九天镇祭’。我看出公子丹田受损,即便吸入瘴气也无大碍,所以采药一事全得仰仗公子。”我吓了一跳:“那畜生我又如何对付?你不是要我送死吧?”村姑敲着桌子,沉吟道:“瞧公子走路架势,受伤之前只怕武功也不俗吧?”“那是当然。”我说得脸不红心不跳,暗道:在这婆娘面前万万不可输了阵仗。“这就好办了,吸了毒瘴,公子功力便能暂时复原。那巨蟒不过一无知蠢物,怎么能挡公子手中神剑?”村姑一脸诚恳,眼珠却滴溜乱转。我觉得她不怀好意,可牛皮已经吹下,又不好立刻反悔。 “可师兄受伤已久,难免武艺生疏,只身前往难免危险。”还是师妹贴心,“咳咳,师妹顾虑不无道理。”我借势来个懒驴下坡。村姑满脸促狭之色,微笑道:“两位大可宽心,公子武功我当然信得过,不过凡事都得小心才好。采药之前小妹会在外围焚烧‘千日醉兰’,虽说效力会被‘九天镇祭’削弱不少,但也能让那畜生神智昏聩。公子只需事先服下解药就能安心动手。”我心中一哽:好哇,她刚才不说,分明是想看我笑话。云瑶神色稍缓,村姑又道:“巨蟒受毒瘴影响,七寸之处生有一枚肉瘤,那便是它的命门了。公子只要看准要害下手,想来也没啥危险。”听上去十拿九稳,我便大义凛然道:“如此甚好,这祸害便交给我了。”即使我脸皮颇厚,这话也说得有点不好意思,没想到那村姑却腾地站起,对着我和云瑶作了一揖,正色道:“两位高义,阮曼竹先替方圆百里的百姓谢过。”这句倒是说得情真意切,不似作伪。计议已定,大家便分头准备。我默忆剑法轻功,阮曼竹鼓捣药物,倒属云瑶最闲。云瑶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担心我出个万一,所以又起了让我练习“云河星瀚”的念头。“你师兄不至于杀条蠢蛇都要用上青霄绝学吧?”我自信地说,“既然如此,师兄万事小心。”云瑶眉间忧虑仍没散开。其实这事儿也就一剑的功夫,若是一击不中我也没命用啥“云河星瀚”了。两日瞬息而过,夜半时分,阮曼竹叫来我和云瑶,道:“九心莲半夜花瓣合拢,所以现在瘴气最为淡薄,正是采药的好时机。我们这就出发吧。”我心中忐忑,用力咽下口唾沫。来到九树前,树间已被斫开一个孔洞,刚够一人通过。阮曼竹拿出一捆干枯植物,用火引燃,放在洞口。那洞口似有吸力,药物升起的白烟尽数被吸入洞中。植株很快燃尽,阮曼竹便又拿出一捆来。如此连烧三捆,阮曼竹药物用尽,转身对我道:“这下应该差不多了,接下来便交给公子了。”我服下“千日醉兰”的解药,接过云瑶递过来的火把,发现手心全是冷汗。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壮壮胆子,蹑手蹑脚走进“树冢”。树洞内温度较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甜气味。我猛吸几口,本来死寂的丹田开始躁动,周身内息开始向丹田处倒灌而来,行至丹田却又散回奇经八脉,循环往复,竟然形成周天,且内劲流速比起调息吐纳更是快了数倍不止。我试着催吐力道,比起受伤前稍有阻滞,但内劲恢复,一身功夫好歹复原了七七八八,虽然知道此番光景不过昙花一现,我的内心仍然雀跃不已。借着火把的光芒,我看见洞中心一簇花草摇曳生姿,植株通体火红,花瓣上的人心纹理栩栩如生。“九心莲人畜无害,那要命的巨蟒在哪儿?”我仔细看去,登时抽了口凉气:只见一圈红褐色的事物将九心莲围住,层层箍匝,竟然两丈有余,正是村人口中的神龙。我寒毛倒立,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蟒蛇大眼似睁似闭,身躯微微蠕动,仿佛对我的存在无知无觉,“恶女人的药起效了。”我轻轻抽出长剑,慢慢挪近。目光自硕大蛇头扫过,果在七寸处发现一处隆起。我心中默念:“蛇大爷,你与我近日无怨往日无仇,你今天安安生生让小子杀了,小子回去一定供你的长生牌位。”祷告再三,我提起长剑,一狠心,对着肉瘤急刺而下。第31章 定情 我一剑刺下,本以为十拿九稳,谁知那红蟒却倏地向旁偏了偏,长剑堪堪擦破肉瘤刺入脖颈。我心知要糟,连忙抽剑,不想那蛇皮粗肉糙,急切之间居然抽之不动。“公子快逃!这畜生与九心莲朝夕相处,抗毒之力太强,我的‘千日醉兰’已迷不倒它。”阮曼竹在洞外大叫道。不要啊,你现在才说又有何用处?我剑也不要了,扭头就跑。大蟒受创,上身暴起,蛇信子急速伸缩,就要寻那入侵之人。我听见身后“嘶嘶”声大作,脚下更快几分,心里把阮曼竹骂了个狗血淋头。眼看出口便在眼前,却感到一股劲风自背后袭来,我朝身后瞄了瞄,吓得魂飞魄散:一条水桶粗细的蛇身正抽向我背心,这下要是挨实了,我便再有九条命都得一并交代了!还好我出道以来,动手次数虽然屈指可数,逃跑经验还算丰富。我心里怕极,反应却不慢:膝盖一软,一式“懒驴打滚”应运而生,正好让过蛇身。在地上滚了半圈,我灰头土脸地站起,刚想继续逃命,却发现那大蟒不知什么时候游了过来,正好堵住洞口。“大哥,你身法好快。”我的声音已经变调,大蟒自然不通人言,蛇头昂起,作势欲扑。生路被阻,长剑还挂在蛇脖子上,真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第23章 草屋里安静异常,我们找遍了所有屋子都没有阮曼竹的影子,我大叫:“恶婆娘过河拆桥!用完咱们就跑了!”云瑶比较冷静,妙目扫过小屋,忽道:“师兄你瞧,桌上有封信。”我仔细一看,桌上果然留有一封书信,旁边还放着一株九心莲,莲瓣微有破损,正是我九死一生抢来的那株。云瑶展开信纸,朗声念道:“王少侠亲启:少侠仁义,为百姓除去恶蟒祸害,实为功德一件。令师妹品貌无双,两位正是佳配,小妹先祝两位早日成亲,白头偕老···”云瑶声音越来越小,我则不住点头道:“嗯,看来这人不光医术不错,眼光也颇独到。”云瑶瞪我一眼,继续念道:“···解药之事少侠不用担心,中毒一事子虚乌有,当日药粉不过区区迷药,时辰一过自然无碍,曼竹累得少侠担心,还望少侠大量海涵···”我见云瑶神色平静,问道:“莫非师妹早就猜到?”云瑶点点头道:“阮姑娘救治村人,足见心地仁慈,又怎会下毒害人?况且我内息运行毫无滞碍,自然猜到了大概。”仔细回想阮曼竹所作所为,虽然有时当真气人,但总的说来颇具仁厚之风,想来应该不是奸邪一属。信仍未念完,云瑶往下读道:“···至于叶初其人,招摇撞骗,心术不正,九心莲本身毒极,入药有害无益。现下九心莲已被小妹拔尽,留与少侠一株,聊作纪念。今后相忘江湖,后会无期。阮曼竹亲笔。”听她口气,却是与叶初甚为熟捻,我虽然觉得叶初有问题,她却直接挑明人家“招摇撞骗,心术不正”,看来两人是敌非友了。云瑶念完,忧心忡忡:“师兄,阮姑娘说叶大夫招摇撞骗,那你的病难道真的···”我明白师妹意思,若是一日前,我肯定不甚在意,反正武功全无我也过得挺好,但眼下情况又不一样:我虽与云瑶私定终身,可云瑶就是爱煞了我,掌门也不可能将青霄的潜力弟子下嫁给一个废人。我强颜作笑:“师妹不要担心,那女人之前骗得我们晕头转向,她的话怎么信得。不管怎样,我们先回‘叶家镇’,找叶初问个清楚。”离开草庐,路经树冢,巨蟒的尸身已被抬了出来,一大群村人正哭得呼天抢地,我挤进人群,朝树冢里看去,地上空空如也,九心莲果然已被阮曼竹尽数拔去。村人嚎哭不止,将那下手之人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我听得心烦意乱,赶紧溜了。回去的路上,云瑶始终满面愁容,我使出浑身解数想逗她开心,可惜效果不佳。再回叶家镇,我俩直奔活人阁,却见大门紧闭,我上前敲门,过了半天才有人应门,却是那个药童,我抱拳道:“劳烦小哥通报一声,就说青霄二人寻药归来。”药童满脸歉色:“这却不凑巧了,我家公子今日外出,还请两位缓两日再来。”我心生不妙之感,还要同药童言说,那小子却“彭”地一声将门合上了。我鬼火上窜,就想踹门,云瑶扯了扯我的衣袖:“师兄且慢,此处到底是叶家地盘,我们闹大了也不好收拾。我看那童子举止奇怪,这事儿定有蹊跷,不如我们晚上潜入一探?”云瑶言之有理,我便收起了泼妇骂街的姿态。我和云瑶找了家客栈歇脚。熬到三更,我们便换上夜行衣,朝活人阁去了。来到侧墙,云瑶足尖点地,轻飘飘地翻上墙头,我在原地蹦跶几下,当然跳不上去。云瑶垂下绸缎,我才气喘吁吁地爬上墙头。等我气息匀净了,云瑶托住我的臂膀向下一跃,我们便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活人阁。阁楼黑漆漆的,竟无一间屋舍点了灯,我暗道:难道叶初真的不在?我正要说话,云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后院方向。是了,师妹身有内力,肯定听到了什么动静。我们轻手轻脚地向后院走去,我忽地被一件事物绊了一跤,踢上去颇为柔软,“有陷阱!”我一个侧滚翻,如临大敌。云瑶借着月光看了看,低声道:“师兄莫慌,不是陷阱。”我虚起眼睛,凝神细瞧,竟然是那药童,我探了探他的鼻息道:“呼吸平稳,应是中了迷香。”云瑶道:“莫非活人阁来了仇家?”我沉吟道:“不管怎样,我们小心为妙。”靠近后院,以我耳力都听得到二人说话,一男声道:“数年不见,小竹子的毒术是越来越高明了,看来真得了毒王前辈的真传。”听声音正是叶初,另一个女声冷冷地回道:“什么‘小竹子’,少来套近乎。明明是你自己整天欺名盗世,不务正业。要是让那些个正道瞧见药王后人是这般德行,你不是把叶度人的脸面都丢光了?”不是阮曼竹又是谁?我们藏身一片灌木之后,我自树杈间隙望去:叶初仍是一袭白衣,潇洒异常,只不过跌坐在地,面如金纸,言谈倒还正常。阮曼竹还是那副村姑扮相,头上花巾,手上竹篮,她站在叶初跟前,神色冰冷。“看来这二人之前动过手了,结果还是恶女人厉害一些。”我下了论断,“毒王阮烟罗,药王叶度人···这两人···”云瑶在一旁小声叨念,神色颇为凝重。第33章 无救 “药王,毒王?听着很嚣张的样子,他们是谁?”我低声问道,云瑶看了看院中两人,在我耳边轻声道:“毒王阮烟罗原是魔教五行者之一,此人擅于使毒,正道中有不少人莫名其妙地暴病而亡,据传都是出自她的手笔···”为了防止场中二人听见响动,云瑶靠得极近,小嘴吐出的温热气息喷在耳朵上,我舒服得直哆嗦。云瑶见我神色奇怪,知道我又在行那龌蹉思想,便伸手在我腿上掐了一下,我一激灵,赶紧收敛心神,沉声道:“这人好毒!想那药王必定便是与她棋逢对手的正道中人了?”云瑶瞪我一眼,退后半步,这才接着道:“不错,这药王出身叶家,名叫叶度人。传言叶度人十岁便已读通家中典藏医经,十四岁便开始挂牌治病,竟没有他治不好的病,从此名声大噪。正邪势如水火之时,叶度人与阮烟罗比拼数次,难分轩辕。两人最后在一处隐秘所在决一死战,没人知道决斗详情,只是那一战之后,两人全都销声匿迹,武林之中再无人见过药王毒王。”“难道两人同归于尽了?”我觉得这是最合理的解释,云瑶点点头:“如此猜测自然没错,不过事后正教多番搜索也没找到两人遗骸,或许他们尚在人世。”我还要言语,却听叶初道:“正教中人沽名钓誉,最是虚伪狡诈。我治病救人,如何丢了我师父的脸了?”咦,他身为叶家后人怎么这么说话?“治病救人,哼哼,我问你,黄大彪明明只被菜刀割了一下,你为什么要骗他中了啥‘一日倒’,害他给了你七日的诊金?‘花铁扇’杨顺坤不过偶染伤寒,你为什么要给他什么‘龙精虎猛大还丹’,还要走了他祖传的黄玉扳指?”叶初淡然道:“黄大彪仗着一身横肉欺压百姓,我不过略施惩罚。再说了,我往他伤口散的紫灵粉也有消毒止血的功效,多交些诊金,他黄大彪也没吃多少亏···那杨顺坤不过一好色之徒,武功稀松平常,还留恋那烟花之地,早晚得肾虚而终。我那大还丹药力强劲,他一晚得意,之后三月都无法行那男女大礼,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夜宿青楼。那枚扳指与其送给那些个老鸨,不如交给我悬壶济世来得好些。”我和云瑶听得目瞪口呆,不想这人外表温顺恭良,内里却如此偏激狡黠。阮曼竹啐了一口,道:“欺骗病患,暴敛诊金居然被你说得振振有辞。我再问你,青霄派那两人是什么意思?你不可能不清楚九心莲的毒xing吧?”叶初沉吟半晌,回答道:“此举一石二鸟。其一,我数上火龙山,小竹子你都避而不见。我知道你心肠软,定然不忍见旁人送死,便遣二人上山采药。既然知道他们受我指使,你就不能再作壁上观。果然如我所料,你即刻下山,总算解了我相思之苦。”好哇,这小子诓我们采药,其实是为了骗心上人下山!“其二嘛,那男子内丹已残,药石无用。银针灌体虽然无法根治内伤,但总让他们有个盼头,不至心如死灰。小竹子也懂药理,应该知道倘若心死,即便真有华佗再世也决计救不回来了。”听到这里,云瑶身子一僵,我握住她的小手,感觉她正轻轻颤抖。我也心中难过,暗暗发愁:这劳什子‘起死回生’也是个骗钱的主儿,我的伤看来是好不了了。师父面子再大,掌门也没可能就这么把爱徒嫁了。“什么狗屁道理,你先给人家讲清楚,他们虽然伤心,也不会冒险,你知不知道他们这次采药出了岔子,九死一生才采到了药。如果知道了这药毫无用处,岂不更加伤人?”阮曼竹喝道,“有你看着,能出什么事?他们这不都好好的嘛。再说了,我只需告诉他们药没炼成,时间拖久了,复原的心自然淡了。”叶初还在狡辩。阮曼竹铁青了脸,上前半步道:“亏你是名医生,竟然把人命视作儿戏。我今天便替叶老头清理门户!”恶女人要动手,看来叶初只是一厢情愿,人家从来没把他放在心上。我对云瑶道:“叶初不仗义,好歹也是我正道中人,我们要不出去救他一命?”云瑶没有反应,估计还在生叶初的气,我叹了口气,便想现身。“呵呵。”叶初笑了,虽受制于人,风采不减,我都有些佩服他了。“师父说我不适合当大夫,因为我没有救人之心。不过小竹子,你这毒王之后也委实不称职啊。”话音刚落,就见阮曼竹身子摇晃,随后便一跤坐倒。阮曼竹怒道:“你什么时候下的毒?”叶初微笑道:“我这院中栽了不少药草,俱是解毒破毒之物。你身为毒王后人,身子里难免带有毒性,在这里呆的时辰一久,药毒相冲,自然身体不适。”感情叶初起先拖延时间,便是要等药力发作。这人好缜密的心思。叶初又道:“再说了,你便是没有中计,我就不信你会动手杀我。你下的‘金蚕蛊’分量极小,制服一人绰绰有余,要说毒死我这药王传人嘛,还差了少许。况且你若真的恨我,刚才一刀将我宰了就是,何必那许多废话。心若不毒,如何毒得死人?”阮曼竹“哼”了声,道:“是我瞎了眼,对你这小人还心慈手软。”叶初笑眯眯地道:“眼下我们都动弹不得,但时辰一过,蛊毒总会减弱。我虽不屑做那强人所难之事,但小竹子总是拒人千里。说不得,我只好请你留下来小住几日。”听他口气倒真是对阮曼竹有情,不过这强扭的瓜不甜,他用手段留下人家,结果只能适得其反。云瑶附耳道:“阮姑娘是好人,不能让她给人家欺辱。”我盘算着趁恶婆娘不能行动,正好让我出口被她耍弄的恶气。对云瑶点了点头,我们便一同自藏身处站起。我大笑道:“阮曼竹你也有今天,山上你可把小爷当猴耍,眼下却是小爷找回场子的时间了。”我忽然出声,阮叶二人都被吓了一跳,待看清是我们,两人神色各不相同。叶初神色有点难看:“两位好快的脚程,不知我们的对话二位听到多少?”我板起脸:“从你和‘小竹子’打情骂俏开始。”叶初干笑几声,不再说话。阮曼竹满脸奇色:“我明明下了昏睡瘴,你们怎么没事?”我们莫名其妙,阮曼竹忽地恍然道:“唉,怎么没想到九心莲在你们手上,自然不怕其他瘴毒。”我狞笑道:“也有你没算到的事,嘿嘿,且看小爷手段。” 第25章 忆起当时情景,叶初语气中带了些许唏嘘意味。我早已放弃了数茶叶,见叶初悠然出神不禁催促道:“然后呢?”叶初回过神,接着道:“我依照师嘱将那些幼苗中下。本想带着小竹子回叶家,谁知她又抓又咬,就是不走,我没法儿,只好先行回家。叶家听说师父仙去,顿时乱作一团,族老拉着我问具体情况,我就说当时情形凶险、毒物横飞,我一个不慎吸入迷障,然后不省人事,等到转醒二人都已不见,想来是同归于尽了,叶家忙着派人查看再无暇管我,我即刻返回,小竹子仍旧守着九心莲。我再不敢提回叶家的话,便命家仆在附近盖了一间茅屋,对叶家说要缅怀师父音容,就在那里长住了下来。我雇了农人每日送些粮食过来,又是一番好说歹说终于让小竹子住进了茅屋,但她始终对我不理不睬,只顾钻研毒术培植九心莲,我们在那儿一住六年,交谈次数屈指可数。不知是不是小竹子诚心所致,九心莲不仅没死反而越长越旺,眼见便要突破十株之数。我没搭理师父留下的幼苗,但它们也长得颇快,不过数年便有了小树大肖··”“···一个夜晚,我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到小竹子在外面大叫:‘阿姑,九心莲有十株了,你在哪儿啊?’我吓了一跳,赶紧披衣出房,只见小竹子正指着九心莲向着四周大声呼喊,我大叫道:‘你快回来,小心莲花毒瘴!’小竹子充耳不闻,只管大叫,我连忙把她拖了回来。小竹子一把推开我,兀自喊道:‘阿姑你在哪儿?’我见她脸上狂意渐浓,便按住她的肩膀大喝道:‘师父他们不会回来啦,阮烟罗是骗你的。’小竹子闻言一呆,蓦地安静下来,过了好半晌才自语道:‘阿姑不会回来了···阿姑骗我的···’接着便一言不发,只是盯着自己脚面,我见她情绪渐稳,温言道:‘别在这儿傻等了,跟我回叶家吧。’小竹子抬起头看着我,忽地笑了,那是六年来我第一次见到她笑。我心中大喜,以为她答应了,谁知她退开两步,转身就跑,我连忙去追,可那时夜色昏暗我跑了一段便追丢了···之后小竹子再也没回来,我苦候月余终于还是回了叶家···然后正邪大战结束,我开了这家医馆,不时遣人去茅屋那里打探消息,直到最近才得知她回来了···再然后嘛,二位少侠就来了。”叶初停了口,静静地看着我们。我一口喝干杯中茶水,拍着叶初肩膀道:“你也不容易啊。”云瑶失神道:“连你也不知药王所在···”我见云瑶神色失落,便伸手扶住她的肩头,云瑶扭过头问道:“师兄,你的伤怎么办?”我心里一颤,放在师妹肩头的手不禁抖了抖。第36章 夜探云瑶有点失魂落魄,我拍着她的肩以示安慰。“二位,今日所谈你知我知即可,万不可讲与其他人听。”叶初诚恳说道,“这个自然,我们晓得轻重。”我回道。叶初所言若是传到正道耳中,叶家轻则名声扫地,重则被扣上“勾结魔教”的帽子,我们本为求医,当然不会为难叶家。言毕,我拉着云瑶站起身,对叶初道:“我们就不打扰了···”云瑶忽然道:“叶家其他人呢,总有人能治师哥的伤吧?”叶初两手一摊:“家中长者老的老,死的死,几乎找不到还能正常看病的。再加上大战结束以来,伤患少了很多,前来看病的武林人士总是一句:‘正道同气连枝,这次的诊金就算了吧。’我们入不敷出,家底早以耗尽。家中弟子看着行医没前途,纷纷改业,这叶家镇上真正的叶家医馆就只有我这儿了。我若不耍点手段,恐怕连这儿也保不住。”怪不得叶初对正教人士成见颇深,看来积怨已久。叶初面露不忿神色,我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道:“你多保重,我们这就告辞了。”说罢便拉着满脸失望的云瑶走向大门口。叶初将我们送到门口,我拱拱手便要走人,却听叶初叫道:“王少侠留步。”我顿住身子,叶初快步上前,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包裹,道:“此番都怪在下害两位受累,叶某深感惭愧。在下无能,医不好少侠的伤,只能送少侠几根银针聊表歉意。少侠只需将此针插入气海穴便能暂时提气运功,危急之时或能起些作用。”我捏了捏那包裹,果然感到数根细长之物。我也懒得推辞,直接塞进怀里,问道:“你以后有何打算?”叶初正色道:“我打算去火龙山住一段时日,好生钻研师父留下的医书。下次我一定要留住小竹子。”我笑道:“下次可别再耍花招了,否则恶女人生气了谁都救不了你。”叶初微笑道:“那是自然。”言毕,叶初转身回房,我和云瑶则走进街中人群。我们漫无目的地晃悠,街上熙熙攘攘,我和云瑶并肩而行却都没说话。我用力甩甩脑袋,还是开口道:“师妹啊,师兄这事儿有点难办,一时半会儿多半没辙了,要不你先回青霄?我自己再想些办法。”我尽量把语气放得轻松,心里却知道一旦拆伙,还想再见就很难了。虽然舍不得云瑶我又怎么好意思把她留在一个废人身边?云瑶何等聪明,我什么意思她自然心中雪亮。她扭头看着我,静静问道:“你当真这么想?”我抵不住她的目光,扭过脑袋低声道:“师兄现在只能这样了,你和我在一起也没啥好处。再说,你久不回山,掌门肯定担心得紧。”说完,我掏出那本《云河星瀚》递给云瑶道:“没了这玩意儿你可免不了一顿重罚,你赶快收好。”我心里痛极,语调还算平稳。云瑶接过书,我一狠心,接着道:“就此散了吧,等师兄功力恢复了就回青霄。”我不敢看师妹的脸,心里作出三种假设:第一,云瑶一言不发转身就走;第二,云瑶黯然泪下,还是转身就走;第三,云瑶赏我一巴掌,道:“废物!”,仍然转身就走。不论哪种都合情合理,我闭上眼睛静等师妹答复。过了半晌,云瑶的声音轻轻响起:“天下之大必有能人可医师兄,师兄一日找不到,我便陪师兄一日;师兄一年找不到,我便陪师兄一年。”云瑶此言摆明了就是要和我私奔,我心头大震,感动之下握住云瑶双手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街上人来人往,大都向我们投来好奇目光。云瑶低声道:“师兄,大家都在看呢。”我回过神,赶紧松了手,讷讷道:“可那剑谱怎么办?我们一走了之,掌门不下山追杀我们才怪。”云瑶道:“不如我们先回山一趟,待我把剑谱还给师父再偷跑下来。”我叹道:“苦了师妹了。”说着作势欲抱,云瑶脚步一错,让了开去,嗔道:“我先说好,路上你可得规规矩矩,别想趁机占便宜。”我大义凛然道:“你师兄最是严肃正经,师妹大可放心。”我们一路笑闹,之前的阴霾一扫而空。在叶家镇住了两天,我们便启程上路。此番回程比之来时可谓天渊之别:一来我不用拼死练剑,二来即知师妹心意,我便少了那些患得患失、自惭形秽的念想。走了几天,一日傍晚,我们在一家茶馆打尖。我正猛力扒饭,见云瑶盯着烟尘飞扬的岔路口一脸的若有所思,我嚼着饭含混道:“师妹有心事?”云瑶先是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回答却很奇怪:“师兄,回山之前我还有一处想去。”我无所谓道:“那就去吧,反正又不差这几天。师妹想去哪里?”“去了就知道了。”云瑶淡淡地说,好像有什么隐情,但云瑶不想多讲,我也就没多问。按照云瑶所指,我们转了向。一路上师妹仿佛被什么困扰着,我几次询问都被她转了话题,我不知所以,暗道:莫不是师妹后悔了,又碍于面子不好直说···不会,不会,师妹肯定有什么难言之隐,且看看她要去到何处再说。我心里七上八下,与云瑶对话也变得小心翼翼,云瑶也愈发心事重重,常常答非所问,我看在眼里,怕在心里。如此光景持续了三日,到了第四日,一座城池在地平线上若隐若现,云瑶骤然加快了脚步,好像用了稍许轻功,我苦着脸一路小跑,追着云瑶进了城市,冲过城门时,我瞥见城门的牌匾上写着“曲州城”。云瑶仿佛对这里非常熟悉,左拐右拐来到一幢房屋前停下了脚步。我气喘吁吁地问道:“到了?”说着便打量那建筑,当头两个大字——米铺,我懵了:师妹到米铺来干嘛?难道掌门还吩咐她下山买米?这不该是后勤长老的管辖范围吗?我扭过头迟疑道:“师妹,这里···”云瑶吐出口气慢慢道:“这里是我家。”我脑中一阵晕眩:这么快就带我来见父母了!我惊惶道:“师妹你怎么不早说,这下好了,我什么都没准备怎么去见老丈人?”云瑶倒害羞了:“什么老丈人,我们还没成亲呢。”我虽然慌急,但心里一块大石总算落地,总的说来还是欢喜之情占了上风。我暗自给自己打气:事已至此,抬头缩头都免不了一刀,拼了!我整整衣衫、捋捋鬓发就准备抬脚迈进,云瑶却拉住我:“师兄不要莽撞,我们先找家客栈准备一下,深夜再来。”我一拍脑门儿,点头道:“不错不错,正该如此···嗯,为什么是深夜?”云瑶一把扣了我的脉门便往一旁走去,口中道:“你不要管那么多,听我的就是。”云瑶说要准备却也没购置礼物,反而我几次想出去都被阻拦。到了深夜,云瑶走进我的房间道:“我们这就去吧。”我正和衣在床上打盹儿,听到云瑶说话,便迷糊道:“我这就起来。”勉强开眼,却见云瑶一身夜行衣,我的眼睛立刻瞪圆了:“师妹啊,我们是去打劫啊?”云瑶俏脸一板,把一套黑衣递给我:“少废话,赶紧换上。” 第27章 黑眼人嘴角翘起,道:“一试便知。”云瑶拔剑出鞘,深吸口气,缓缓摆了个架势,正是“云河星瀚”的起手式。我绷紧神经,小命儿全绑在这招上了,要是还不成真就无法可想了。师妹力贯剑刃,剑身开始轻颤,忽地一缕阳光自云中透下,通过铁剑反射在黑眼人脸上,我似乎看到他眯起了眼睛,便在此时剑动了,长剑似慢似快地转了个圈,剑刃一分二,二化四,一剑便似万万剑幻化,四周剑风大作,我被吹得睁不开眼睛,只能往后退开两步。电光火石间,万剑已挟万钧之势绞杀而去,黑眼人一袭灰衣霎时便被湮没在一片青芒中。我心道:师妹这次出手好像比在火龙山上更凌厉了,黑眼人武功再高也不可能正撄其锋吧。想到此处,我回头去看那老者,却见他双手笼在袖中,竟似毫不在意。我心里打个突,难道这样都不能奈何那人?此时大道上已经烟尘飞扬,两人的身影被飞沙笼住,不时飞出的剑气将路面划出一道道深深的痕迹,我心里稍安:黑眼人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他要真半步不移还不被劈成肉末?忽听黑衣人的声音传来:“不错,不错,当真不错。”然后漫天剑影尽消,烟尘慢慢散去,露出二人身影:云瑶双手握剑,作突刺状,黑衣人仍在原地,只是右手提起,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了师妹剑尖,方才偌大声势,他却连灰尘都没沾上,而师妹则汗如雨下,正大口喘气,我心一凉,云河星瀚也不成,这人难道是哪儿来的妖怪?黑衣人松手,云瑶脱力而倒,“以你眼下年纪,一息便能刺出七七四十九剑,青霄创派至今恐怕也少有你这样的天才,况且你能逼我招架也足以自傲了。”黑眼人满脸的欣赏,说出了很嚣张的话。云瑶委顿在地,没能回答。那老者上前道:“少主,正事要紧。”黑眼人点点头,提步向我这里走来。我握剑的手指节发白,心里苦思对策,可上天无门,入地无洞,一旁的赌鬼还坐在地上闭目调息,看来指望不上了。我抬头,午后的日光正辣,蓝蓝的天上一丝云也无,多久了?自从下山以来我就再也没有望过天,现在瞅瞅,居然有些舒爽惬意···慢慢撤去手上力道,我低头,黑眼人已在我三步前站定,我说道;“我还有两句话要说。”那人点点头,我接着道;“为什么要杀我?”“我不能说,但你该死。”这算什么?我一介废人有什么要杀的价值?我苦笑,再道:“放过师妹。”黑眼人想也不想便道:“好。”我抛开手中的剑,道:“如此便可。”望着越来越近的黑眼,我暗道:都说死前会看到走马灯,闪过人的一生所为,平平淡淡的二十余载,莫名其妙的死掉,我的走马灯里恐怕什么都没有吧···幻想中的走马灯并没有出现,倒是有一道人影挡在了面前,却是云瑶。师妹以剑杵地,很认真地挡在黑眼人面前。我胸口发闷,眼前的事物有些模糊,我死命忍住了,“最后关头怎么也不能在师妹面前丢脸了。”我扯出张笑脸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生死有命,师妹你就退下吧,就当是帮师哥最后一个忙。”云瑶闻言动也不动,我有些急了,伸手去推,云瑶摇摇晃晃就是不退开,我看她脸色苍白,便不敢用力了。黑眼人盯着我们,似乎有什么记忆被唤起,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落寞,“不杀也可,王云木,我给你三日,你即刻离开中原,若妄想藏身青霄,我必让青霄山鸡犬不宁。王云木,你可答应?”黑眼人慢慢说道,我见云瑶身子摇摇欲坠,点了点头。黑眼人看了我们两眼转身就走,那老者拉起赌鬼跟着去了。三人走远,云瑶膝盖一软就要倒下,我赶紧扶住。眼下我们的情况不宜赶路,我便扶着云瑶回了城。云瑶在房间里打坐,我便在一旁守着,第二日清晨,师妹开口第一句话是:“师哥不要怕那人猖狂,掌门师父武功绝顶,那人敢来青霄闹事,必定讨不着好。”我微笑道:“师妹言之有理,我们这就回山吧。”我们买了两匹马,全速返山,一路上我捡了些俏皮话来说,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云瑶脸上隐有忧色,欲要相询,每每谈及那事我就岔开话题,所以到了山门师妹也没问出什么。几年未回,山门依旧。守门弟子见了云瑶便抱拳行礼,我对他们说道:“师妹有急事向掌门禀报,你们还不快去通报。”守门弟子急忙通报去了,云瑶若有所思,我盯着远处。不多时,守门弟子带着一大群人呼啦啦地涌了过来,领头的就是那个在财神山庄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弟子,还没走到跟前,那妮子就高声呼道:“师姐,你总算回来了。掌门都快急疯了,快去九霄堂吧,掌门在那儿等着呢。”师妹转头看我,我说道:“你先去吧,我去后山找师父他们。”师妹还想说话,却被那群后辈弟子簇拥起来,不由分说便被拉着走了。山门又清净了,只余我和守门的三人。那俩看门弟子见我穿得破破烂烂,也没佩戴身份牌子就不怎么搭理我了。我见人群走远,缓缓叹了口气,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条对左首那人说道:“小哥行个方便,若是有人来找一个叫王云木的人,就把这条子给他。”守门弟子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已走,勿念,勿寻”,登时满脸不耐,看样子就要拒绝,我赶紧掏出半两银子,道:“不敢白白劳烦少侠,这点银子不成敬意,还望少侠收下。”那人脸色稍缓,皮笑肉不笑地道:“兄台客气。”这才接过纸条。一事办妥,我对着后山方向发呆。守门的见我不走,于是重重地咳嗽了几声,我回过神,知道人家嫌我挡路,便转身下山了。第38章 故人到了山脚,我随意选了个方向踽踽而行。开始路上还有行人,走了一会儿发现四周景色荒凉,却是一个人也没有了。眼见路旁有家茶馆,也不知店家如何作想,把店开在这里。我撩开帘布进入店内,掌柜正趴在桌上打盹儿,店小二拿着抹布甩来甩去,好像是在赶苍蝇,我找了张桌子坐下良久居然没人理睬,我一拍桌子,大叫:“小二,打酒来。”掌柜被我震醒了,伸手擦了擦口水,小二一脸痴相地说道:“客官,我们这儿是茶馆,没有酒水。”我气势受挫,问道:“那有什么?”小二正色道;“有龙井,有碧螺春,有普洱,有毛峰,都是上等货,客官喜欢哪种?”我冥思苦想,还是说道:“来杯菊花吧。”店小二的鄙视之情难以掩饰,有气无力地说:“好,客官稍等。”说罢去了内堂,掌柜揉揉眼角,还是睡去了。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总算等到了茶,我喝了两口,也不知是好是坏,端着杯子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小二懒得理我,换了张桌子继续拍苍蝇。莫名其妙的茶馆,莫名其妙的茶客,不知不觉间茶壶已经见底,看看时辰已近傍晚,掌柜兀自未醒,小二已不知去向。我提起茶壶,正想呼唤小二再来一壶,只见帘布晃动进来一人,正是那黑眼人,我放下手中壶子,对那人道:“过来喝茶,我请客。”黑眼人微微吃惊,道:“你料到我会来?”我微笑道:“王云木身子不好,脑子还凑合着用。阁下咄咄逼人,缘由我也能猜到一二。”“哦,那你倒是猜上一猜。”那人来了兴致,与我对桌而坐,我接着道:“我乃一个废物,离了青霄便是浑噩度日,若说有什么举动惹人不快,也只能与窥破杜沛书赌博连胜之谜有关。阁下之前曾言,于公于私,我非死不可。如我所猜不差,这便是那‘公’的理由。”黑眼人点点头,道:“此言不差,但你怎知我会来此?”我轻轻敲着桌面,沉吟道:“以阁下之能,要杀我易如反掌,何必亲自动手,随便指使两个武功跟杜沛书相若的高手,我也只有引颈就戮的份儿,况且之前杜沛书不过多劝了一句便被打伤,更可见阁下杀人决心。我不信师妹唱一出苦情计就能救我一命。”黑眼人眯起眼,道:“那你怎么不躲入青霄,青霄派在江湖好大的名头,不正是躲避的好去处吗?”我将茶杯中最后一口茶喝尽,道:“其一,阁下武功绝顶,潜入青霄也容易得紧,人是肯定要宰的,三日之说不过是个借口,阁下应是对师妹起了惜才之心,不肯让我毙命于她面前罢了;其二嘛,既然阁下杀我之心已决,躲入青霄也不过是让更多亲友遭殃。况且出于私心,我当然希望兄台离师妹越远越好,是以离开青霄才是最好选择。”我心想:若说青霄山上有人能与这煞星一战,不外掌门和师父,但掌门很明显不会在我身上费劲儿,只有师父会全力护我,但若两人拼杀起来多半两败俱伤,我这个不肖弟子却是没脸再躲到师父背后。黑眼人拍手道:“不错,你的心思比我想像中活络些。不过你的猜测不过五分对,五分错,我杀你因‘公’不假,更重要的原因却是为‘私’,你不妨再猜上一猜,我为何因私杀你?”我按着眉心,从朋友同门到只有一面之缘的路人都回忆了遍,硬没想起在哪儿结了仇,于是我只能实话实说:“我当真不知,还望阁下明示。”黑眼人面上阴云闪过,冷声道;“那你死不足惜。我已到此处,你还要负隅顽抗?”我呵呵一笑,道:“死鱼尚且摆尾,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我要是坐以待毙实在窝囊。不如我们出去练练?”“哈哈。”那人开怀笑道:“你难道比你师妹更加了得?”我回道:“不敢,不敢,师妹资质惊为天人,我怎敢比肩,不过做过一场再赴黄泉也算了无遗憾,不枉在人世走一遭。”黑眼人“嘿”了声,起身出了店。我又坐了会儿,轻轻拔下插在气海穴的三根银针,自语道:“叶初啊,你已骗过我一回,这次再敢坑我,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第29章 其时天下太平,边塞关防并不严格,我和南宫小艺很轻松地过了关卡。我从没到过关外,只见满目黄沙,天上一丝云也无,太阳异常毒辣,开始还能见着零星植物,走了两天却是除了碎石沙砺什么都没了。我们一前一后走在沙上,我觉得脚都快熟了,前面的南宫小艺走得沉稳,似乎颇为气定神闲。“为什么妖女不怎么喝水,她不渴?”这么想着我又灌了口,阳光忒辣了,水越喝越渴,我又去摸皮囊,才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我舔了舔嘴唇,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大漠的时间过得慢,我盯着南宫小艺留下的脚印,亦步亦趋地走着。我在心里默数步数,一步,两步,三步,···二百四十九步,咦,二百四十九下个数字是啥来着?怎么南宫小艺的足迹由两道变成了四道?怎么脑子晕乎乎的?然后我停了下来,拍了拍脑子想清醒一下,结果把自己拍得更昏了,于是我盘膝坐了下来,想等精神点再走。前面的南宫小艺似乎没有注意到我这儿的情况,兀自前行着,她的背影在蒸腾的空气里扭曲得厉害,我看得恶心于是低头看沙面。不知道坐了多久,温度快把我不多的清醒蒸发了,我只觉得太亮,哪儿都太亮,所以我闭眼,虽然黑暗也不能驱走炙热,但我不想睁眼,就这么着睡了过去。迷糊中,一股凉意滑入胸间,我睁眼,发现南宫小艺正往我口中灌水。一路走来,我们大多时候只是默默赶路,虽然同行,却如陌路,我不想受她恩惠,便想推开皮囊,南宫小艺低声道:“让你喝你就喝,本姑娘不渴。”话是这么说,声音可沙哑得紧,原本饱满的嘴唇也已脱皮干裂。我本想喝一点点就好,可嘴巴自作主张地吸干了皮囊里所有的水。南宫小艺将干瘪的水囊挂回腰间,倒是什么都没说,即便我脸皮颇厚也有点挂不住了,于是我嘟囔几声想说些感谢的话,谁知南宫小艺瞪我一眼,道:“有力气废话,不如留着赶路。”我被堵了话头,只得起身继续赶路,心里想着:冲着这赐水之恩,往日仇怨我就一笔勾销了。第40章 鬼窟南宫小艺没走官道,所以我们一路都没见到商队,身边的水粮越来越少,我开始担心,几次想问问南宫小艺还有多远,但见她一脸淡定,我又不想把自己的心虚表现出来,于是终究没有开口。这天傍晚,我们在一座沙丘后露营,南宫小艺吃了干粮倒头就睡,我知道这是为了保存体力,于是也和衣躺下。夜空中繁星点点,我伸手比划,试图将星星连起来,但连来连去都是云瑶的脸,那天我就这么走了,即便留了纸条,云瑶也肯定很担心,不知道她有没有下山寻过我,唉,寻了如何,没寻又如何?我叹口气,闭眼睡觉,可惜心中烦乱,久久不能入眠。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才迷迷糊糊睡着了,睡梦里我又回到了山上,师兄对我说:“师兄又悟了一套剑法这就使给你看看。”师妹也在,娇声对我说:“光看有什么用,师兄过来,我教你。”我忙不迭地点头,对着云瑶不断流口水,然后师妹说道:“王云木,别睡了,快起来。”接着就抓着我的肩膀一阵乱摇,我揉揉眼,才发现自己还躺在沙地上,抓我肩膀的正是南宫小艺,我擦干嘴角口水,埋怨道:“难得做个好梦,都不让人消停。”南宫小艺低声道:“小心些,有人向着这边来了。”我侧耳倾听,风中传来几声马嘶,这里远离官道,不会有商队经过,来者多半不是善类,我这就想去扑灭火堆,南宫小艺摇头道:“来不及了,早被发现了。”果然,不多时,马蹄阵阵,三名骑士身影显现出来。来人俱是腰挂弯刀,头缠灰布,不似江湖人士,倒像是盗匪。三人驱马来到近前,见只有我们两人,一人撇撇嘴道:“还以为是落单商户,没想到只有这两个皮包骨头的,害老子费老大力气。”另一人接嘴道:“唉,最近生意不好做啊,商队都请的有护队,这两个就当是白送的吧。”为首之人对我们喝道:“你们两个,快点把值钱的丢出来,动作利索了,大爷一高兴就赏你们个痛快,要不然,哼哼···。”南宫小艺上前道:“三位大爷,我们夫妻俩和队伍走散了,值钱的都在商队里,身上真没好东西了,还请大老爷们高抬贵手啊。”南宫小艺说得煞有介事,“嗬,大家来看,这小娘皮长得俊得很哪。”开始说话那人叫道,为首那人眼睛瞪圆了:“嚯,这下值了,把小娘子抢回去,老大一高兴说不定会赏咱们点银子。”“不如我们哥儿三先快活一下,老大小气得很,交出去可没我们的份儿了。”“有理,有理,送到嘴边的肉,不吃可惜。”我大摇其头:妖女厉害得很,哪是你们三个对付得了的。“哟,看那小子还摇头,吓傻了吧。”“男的不要,直接宰了。”我急忙去看南宫小艺,心想:你还不出手?谁知南宫小艺扑到我身上,哭道:“别害我相公。”我傻眼了:这是闹哪出?三人一阵yin笑,下马拔刀,向我们逼来,一人抓住南宫小艺臂膀,一把将她搂入怀中,笑道;“我先来,你们别跟我抢。”南宫小艺用力挣扎,仿佛弱不禁风,余下两人不服了,围将过去,都要争那头彩。三人正七嘴八舌争吵着,忽见寒光一闪,抱着南宫小艺的马匪话都没说完,突然没声儿了,头也垂了下去。右首那人问道:“疤脸,疤脸,怎么啦?不说话小娘皮就归我啦。”言毕就去拉南宫小艺,刚伸出手,那人却忽地张大了嘴,脸上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身子也不再动弹了。第三人见事情不对,伸手去推抱着南宫小艺那人,谁知一推就倒,只见那马匪脖子被人抹了一刀,鲜血正汩汩往外冒。余下那人吓了一大跳,刚想大喊示警,却听南宫小艺咯咯笑道:“别叫了,只剩你了。”说话间拔出了插在马匪胸口的匕首。剩下那人吓破了胆,大叫一声,扭头向着马匹冲去,南宫小艺一扬手,匕首滴溜溜打着转儿飞去,轻轻巧巧划过那人喉头,一股鲜血喷出,那人没跑几步就倒地不起了。不过眨眼间,三条人命便交代了,我头皮发麻,道:“你下手怎么这么狠,赶跑他们就好了,何必杀了他们?”南宫小艺拾起匕首道:“马匪向来成群结队,跑了一个就会招来一群,我们又无马匹,跑不了多远,在这茫茫大漠中躲都没地儿躲,不被群起而攻才怪。”我张张嘴,却说不出什么来,南宫小艺冷笑道:“这些人不知杀了多少人,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王少侠心肠好,为什么不去怜悯怜悯被他们杀掉的可怜人?”都忘了妖女牙尖嘴利,跟她斗嘴纯粹自找无趣。南宫小艺翻了翻马背上的行囊,面露喜色:“这些人带了不少粮水,现在我们又有了马匹,不出意外的话,两日内就能赶到。”我扯了张皮革将三人尸首盖上,心里默念:三位大哥一路走好,下辈子可千万别再干打家劫舍的行当了。眼见黎明将至,我们挑了两匹快马便上路了。有了之前的事,我看南宫小艺的眼光又不一样,以前虽然明白她对敌颇为狠辣,但毕竟没见过她亲手杀人,这次见到了,才知道南宫小艺思虑周详,下手果决凌厉,颇有乃兄之风。不过想来也是,怎么说都是南疆那穷山恶水里拼出来的性格,远不是我这样娇生惯养的正道弟子能比的。和那倒霉三人组比起来,南宫小艺对我可算是温柔至极了。有了马,我们的移动速度自然快了不少,堪堪一日有余,就听南宫小艺指着前方道:“到了。”不远处一片绿色骤然出现,竟是一块绿洲。绿洲没多大,正中间有一个小湖,湖水清凉,几可见底,一小片草原围着湖水,在这荒凉大漠之中恍如人间仙境。我早受够了茫茫黄沙,当即催马向着绿洲奔去。来到湖边,我衣服也懒得脱了,一记饿狗抢屎扑入水中,清凉的水浸湿全身,我舒服得差点昏过去。南宫小艺随后就到,她可斯文多了,只是掬起一捧水洗了洗脸。我把头埋到水里,恨不得鼻子嘴巴一起吸水,直到喝到打嗝,我才心满意足地爬上岸。左右张望了一番,我暗道:这里美则美矣,但看着不像有人烟的样子,能医我的高人在哪儿?我磨蹭了会儿,还是来到南宫小艺身边,问道:“南宫姑娘,神医在哪儿?”本来我招呼南宫小艺只有一个喂字,但杀匪事件后,我瞅着她总有点发怵,这才不自觉换了称呼。南宫小艺怔了怔,似笑非笑道:“云木哥哥怎么变得这么客气了?”我干咳几声,粗声道:“你复姓南宫,叫你一声南宫姑娘再正常不过。”南宫小艺掩嘴笑道:“云木哥哥不用怕,妹子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心思被窥破,我老脸微红,急道:“谁怕啦,我一大男子还会怕你个小姑娘?别东拉西扯了,能治我的神医在哪儿?”南宫小艺微微摇摇头,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有神医了?”我又道:“那就是有异宝喽?”南宫小艺还是摇头:“只有水管饱。”我懵了:“那我们来做什么?”南宫小艺转身,指着远处道:“看到那个小山包没?”我顺其所指看去,只见距绿洲约莫里许处有一个小山丘,但距离远了看不真切,“那里便是此行的关键。”南宫小艺若有所思,我表示怀疑:“那么个小地方能有什么奥妙?”“去了便知。”南宫小艺答得飞快,我脱下上衣,拧了拧水,道:“离天黑尚有一段时间,不如这就过去看看?”南宫小艺正要说些什么,一道声音传来:“你们是什么人,来这儿干什么?”我们俩都吓了一跳,连忙扭头去看,却见来人是个年轻小伙。这人身着破烂袍服,手上提着把剔骨刀,看神情比我们还紧张。“又是土匪?”不过看他这身装扮,是个匪类也还没上道儿。南宫小艺想开口,我怕她不由分说把这小伙儿宰了,赶紧开口:“年纪轻轻,有手有脚,还不赶快找个营生。听大哥一句劝,土匪不好当啊。”小伙子喝道:“你们别贼喊捉贼,我湖尔查是室韦族最快的勇士,倒是你们两个鬼祟祟,多半不是好人。”原来是误会,我松了口气,道:“这位,额,湖小哥,你看看我们俩,有带着姑娘出来当马匪的吗?”湖尔查看看我,又瞅瞅南宫小艺,迟疑道:“这姑娘倒不像坏人,嗯,弄不好是被你劫来的。”我气得七窍生烟,要劫也是南宫小艺劫我,这小子只知道以貌取人,早晚得吃大亏。南宫小艺噗嗤一笑,道:“小哥别紧张,我们不是马匪,到这里却是有要事要办。”湖尔查狐疑道:“你们又不是商人,到这么偏的地方来干嘛?”南宫小艺一把将我扯过来,道:“这人脑子有病,我们是来找药的。”我大怒,回道:“你才脑子有病!”南宫小艺没理我,只是摊开双手,很无奈地看着湖尔查。湖尔查若有所思:“我爷爷也这样,他老人家脑子不清楚时就喜欢拉着别人说自己没病。” 第31章 老头儿哈哈大笑,忽地长身而起:“活到现在,我只见过一人从恶鬼洞里出来。你们两人明明丝毫不同,眼神倒很相似。”我急忙问道:“不知那人身在何处,晚辈也可前去拜访一下。”族长抚着胡子,道:“那人你也见过,他入洞时比你还小上几岁,你那位女伴那时还是个小姑娘,她管那人叫哥哥。”原来如此,竟然是他。我呆了呆,胸中五味陈杂。族长凝视着我:“那人曾如此说道:‘若能生离此洞,便是四肢不齐五感不清的残废之人也必有一番作为。’”黑眼人说话是比较嚣张,但并不夸张,他都这么说,看来洞里真有玄妙。我嘿嘿笑道:“那人再厉害也是人,况且他杀我两次都没成功,这洞他去得,我自然也可去转转。”族长点点头道:“既然如此,你今晚准备准备,明日便动身去恶鬼洞吧。”话说完,族长盘膝坐下,阖上双目,一副神棍做派。我转身出了帐篷,南宫小艺正等在门口:“怎么说?”“去看看。”我答得飞快。“想好了?”南宫小艺似乎不死心。“我意已决。”南宫小艺转身便走,风里似有若有若无的叹息。第二天风很大。我和南宫小艺站在洞口,我伸头去看,里面黑漆漆的看不真切,我侧耳去听,洞中隐有嗡嗡之声,在一片风声中断断续续。我指着洞口顶上的巨石,问道:“这石头是人工放置的吧,有什么用?”南宫小艺淡淡道:“这是困龙石,你进去之后我会开启机关将其放下,一个月内机关锁死,没人能放你出去。若你不死自有办法逃出生天,如果过不了这关,一月之后我来给你收尸。”我想了想,问道:“食物清水能顶多久?”“最多半月。”南宫小艺一片严肃,没有半点平日的精灵狡黠,我望着那石头,再问:“那人进去前也放了困龙石?”南宫小艺点点头。我哈哈一笑,将放着食物的皮囊甩在肩后,抬脚便里走。“你···”南宫小艺欲言又止,我没回头,只是很潇洒地挥了挥手。第42章 悟剑(上)砰地一声,那是大石落下的声音。外面的光再也照不进来,洞里立刻暗下来。我把皮囊一扔,一个侧滚翻闪到侧壁,之前有南宫小艺看着我当然得表现得大义凛然,眼下即已进洞自然小命要紧。洞窟顶部有个不大不小的孔,其中便有天光透入,虽然眼前迷迷蒙蒙,倒也不是完全不能视物。我轻轻呼吸,睁大了眼睛去望,洞不算大,横竖十步左右,除了出口便只有头顶孔洞与外相连。我蹲了会儿,除了隐隐的嗡嗡声也没发现其他特别之处。我暗忖:这里寸草不生,不像有凶狠活物。于是我慢慢起身,绕着岩壁走了一圈,确实别无他物,这下我有点慌神,虽然暂时没有凶险,但我被困在此处,结局仍是一个死字。“别急,南宫小艺取我性命易如反掌,她大可不必如此麻烦,此地定有其他奥妙。”我趴下,一寸一寸地摸去,生怕漏了什么,可惜,即便如此搜查仍然一无所获,我颓然坐下,心里一片冰凉:肯定是那黑眼人搞的鬼,他生怕其他人从这儿获得好处,所以一股脑把好东西都卷走了,得了便宜还不算,出来了还装蒜,说什么便是废物也能有所作为云云,实在太不地道了!我扑到洞口,一边拍打封石一边大叫:“南宫小艺,搞错啦,里面啥都没有啊,快去找人放我出去啊。”我把耳朵贴到石头上,果然什么回应都没有。玩儿脱了。我全身上下连个硬物都没有,撬石头挖地道根本不可能,自天孔逃脱?一来够不着,二来我体积太大,不掰断几根大骨根本挤不出去。原来我的下场原来竟是慢慢饿死,真后悔没带把剑进来,实在忍不下去了还可以自刎来个痛快···不知道咬舌自尽死得快不快,不过听别人说咬舌的人都是痛死的,那还是算了吧···我坐在地上,脑中胡思乱想,浑不知时间流逝。慢慢的,投入洞中的光线渐渐变弱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耳中的嗡嗡声似乎比起白日大了不少。终于,眼前只剩下了一片漆黑,我自怨自艾了一整天,眼下却也累了,将皮囊垫在后脑,我便想睡下,可那恼人的嗡嗡声不仅没停歇,反而有越演越烈的趋势,又过了大半时辰,那声音竟然变得震耳欲聋,就算我用手捂了耳也一点儿用没有。“这鬼地方什么毛病?”我翻身而起,心里烦闷异常,只想找件事物劈砍一阵。胸中闷绝之意越来越重,我一凛:“这声音有古怪!”想明此节,我立刻盘膝坐下,默运流云诀,虽说我大青霄的内功号称道家正宗,于清心静性大有裨益,可我半点内息都提不起来,所谓内功护体不过自欺欺人,到得后来,满脑子都是那要命的声音。我大叫一声,猛地站起来,只觉心下一股无名火起,仿佛世间一切都在与我为敌:同门笑我,长老废我,黑眼杀我,于是我破口大骂,从默公子骂到胡长老,从枪大叔骂到黑眼人,从某个看不顺眼的同门骂到素不相识的路人甲,能想到最脏的字眼我都骂了,能记起的最鸡皮蒜毛的事我都骂了,直骂得口干舌燥,直骂得精疲力尽。 暴躁的喝骂声与那诡异的嗡嗡声交织在一起,直如鬼哭狼嚎一般。等到声音沙哑,我才喘着粗气倒在地上。谁害我落至这步田地?是人,是命,还是天?胸中怒气稍平,一股莫名悲哀忽地涌上心头:害我的人活得好好的,救我的人迟迟不来,现在我却要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了,我莫不是那天下第一倒霉凄惨之人?如此想着,本来黑漆漆的洞里似有光彩流动,若有实质却又看不真切。我用力揉眼,幻象却不稍减,本来漆黑的空中却又多了不少莫名色彩,它们围绕着我扭动蔓延,竟然慢慢组成一幅画面,那场景我刻骨铭心,正是青霄的九霄堂。堂首一老者喝道:“王云木勾结魔教,其罪当诛。”堂下跪着一名少年,畏畏缩缩,吓得话也说不出,老者走到少年面前,一掌印在少年胸腹···我大吼一声,一拳挥出,却似打入水中,一阵波纹荡开,画面扭曲变形,色彩也混成一团。望着眼前一片混沌,我不住呼呼喘气。不多时,水面渐渐沉静,却还是九霄堂,不过此时堂内宾客云集,各处张灯结彩,墙上贴着大大的囍字,一对新人正在拜堂,男子高大威严,像极了师兄,女子被红盖头遮了脸。一青须男子满面堆欢,朗声道:“小徒云瑶今日成亲,各位武林同道赏脸祝贺,青霄蓬荜生辉···”门外站着两人,一人年长,一人年少,两人衣服皱巴巴头发乱蓬蓬,他们望着满堂热闹,脸上都无欢喜之意。年长之人叹道:“这样也好,缘分强求不得。”年少之人一言不发,提起酒壶就往嘴里灌···景象逼真,我已看痴,只觉心里疼得紧,望着那一袭红装忍不住伸手去碰,水波荡漾,红装消散无踪。我瞪大了眼,期期盼盼那道身影再次出现。涟漪停歇,已是另一幅景象,只见先前的乱发少年跪在一座坟冢前,正将一把纸钱放入火盆。少年身后还有两人,却是先前那对璧人,女子背对着我,看打扮已为人妇,那男子说道:“师弟,师父即已仙逝,留在这里徒增伤感,不如随我们去一区吧。”乱发少年喃喃道:“我在这里陪师父。”男子又劝了些什么,少年只是跪在坟前一动不动。男子摇摇头,牵了那女子走了。少年兀自呆在坟前,似有所思,似无所想。少年望着坟,我望着少年。不知少年是我梦中人,亦或我才是少年梦里所见。我已不觉时间流逝,正痴望间,却不知从何处飘来一股白雾,起先并不明显,而后愈发浓烈,一人一坟被笼罩其中,渐渐看不清了。我站起身,刚追了几步,忽然感到身子一震,前方似有硬物阻路,伸手去摸,坚硬一片,我揉揉眼,发现面前是岩壁,回身,只见一缕阳光自孔洞射入,身旁只有尘土岩石,什么迷雾,什么景象,俱都不见踪影。我感觉脸上很痒,一摸才发现鼻涕眼泪淌了满脸。好长的一夜,好苦的一夜。我靠着岩壁慢慢坐下,感觉像经过了一场恶斗。怪声此时已几不可闻,昏昏沉沉的脑袋终于清楚了些,我暗道:洞中幻象来自人心深处,即便武功绝顶也无丝毫用处,黑眼是怎么熬过来的?白日无事,洞内一切如常,趁此机会我赶紧休息。可惜白日总会结束,我盯着洞顶,计算日光射入的角度,眼见阳光昏沉黑夜将至,怪声又由轻变重。我暗道不好,立马盘膝打坐,闭上双眼,心里打定主意:不论听见什么都绝不睁眼。不多时,怪声已经响成一片,我强忍烦闷,坐在地上闭目调息。耳中嗡嗡之声起先嘈杂刺耳毫无规律,慢慢的,我竟隐约听到人声,仿佛有人在闹市中冲我喊话,但混在一片嘈杂中实在不清不楚。我不断告诫自己所见所闻都是幻觉,万万不可回应,那喊话之人仿佛不耐烦了,一边靠近,一边说着什么,说话声越来越大,渐渐压过了周围噪声。我知道到了关键时刻,连忙把眼睛闭得死死的。我听得脚步声阵阵,那人已经来到身边,我绷紧了神经。下一刻所有声音突然消失,高度紧张之下便是一粒沙掉在地上可能我都听得见,然后我听到了两个字:“师哥。”那声音酷似云瑶,我一个激灵,心摇神荡,暗道:不可能,不可能,师妹决不可能现身此处,假的,全是假的!我深深吸了口气,口中急颂流云心诀。我如老僧入定,那声音再次响起:“师兄。”这次多了几份娇憨不满,我万蚁噬心,眼皮不住颤动,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幻觉也罢,就看一眼有何不可?”当然不可,一旦看了,我可没有再闭眼的定力了。于是猛我掐大腿,好歹忍住了。便在此时,第三声“师兄”响起,说话之人仿佛在我耳边轻轻呢喃,语气中满是哀怨。崩地一声,是什么断掉的声音。即便知道危险,飞蛾又怎能抵挡火焰的诱惑?我长叹一声:“罢了。”还是睁开了眼。“总算醒了,快点穿衣,准备吃饭。”云瑶的俏脸占据了整个视野,我懵懵懂懂地坐起来,只见云瑶一身粗布青衣,腰间还围着条油腻的围裙。本以为又是什么凄惨场景,却不想如此温馨。我问道:“师妹你这是?”云瑶柳眉一皱:“睡傻啦?叶初那两口子今天过来,你别装疯卖傻给人家看笑话。不好,我的汤!”说罢,师妹急急忙忙地出去了。我下床穿衣,打量四周,忽然觉得四周莫名熟悉,“这里,这里不是我家嘛。”自窗口望去,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不是家乡小村又是何处?我深吸口气,闻到了泥土的气息,还有阵阵饭菜香味。来到厨房,云瑶正在切菜。我走上前去,问道:“爹娘呢?”师妹放下刀,在围裙上擦了擦,然后伸手按住我的额头,担忧道:“师哥,你怎么啦?二老去世一年多了。”我一惊,再问:“那你呢?你不在青霄山呆着,怎么跑到这儿来啦?”云瑶忧色更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既然嫁了你,自然只能跟着你。” 第33章 我点点头,长剑闪电刺出。二狗捂住肚子,一脸震惊地望着我,“二狗最讨厌狗,家里连条狗毛都没有。”我冷冷地说。“二狗”张大了嘴,却没发出声音,身子慢慢倒下,大股的黑气自创口飘出,不多时“尸体”便消失无踪了。“果然是假。”我吃了颗定心丸,要是刚才二狗惨叫一声,鲜血狂涌,我估计会有拔剑自刎的冲动。“有什么招都使出来吧,这等鬼蜮伎俩耐我不何。”我仰头对着空处叫着,心里却不知道说给谁听。“在门外鬼叫什么?还不进屋。”屋门不知何时已开,悦耳的声音自院中传来。我身子巨震,缓缓转身,云瑶叉腰站在门口,一身农妇装扮,脸上尽是不满。“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一剑砍了她!”我盯着师妹的脸,右手慢慢举起,可杀意怎么也聚不起来。“不如进去看看她要耍什么手段。”于是手又垂下了,速度比抬起时快了不少。“不行,进了门再想出来就难了。”我猛地摇头,喝道:“你休想骗我,师妹眼下身在青霄山,你就算样貌逼真也决计不是师妹,若再要纠缠不清,小心我劈了你。”这话与其说是讲给云瑶听,不如说是为了压下心底那疯狂危险的想法。云瑶柳眉倒竖:“不就叫你买点东西,哪来这么大的脾气,你进不进来!”“敬酒不吃吃罚酒,看剑。”我正欲出手,却见手中利剑不知何时成了一块猪肉。我吓了一跳,连忙将猪肉远远甩开。云瑶作势欲出,我连退几步,道:“你别过来,小爷没剑也能教训你。”云瑶脸上青红一阵,似乎很生气,最后尽都化为担忧;“师哥,你怎么啦?是不是在村子里呆不惯?想要重出江湖,我们可以去找云树师兄。”我双手捂了耳,嘴里不住道:“你是冒牌货,你不安好心。”云瑶双眼渐渐红了,哽声道:“我已如此对你,你仍不开心。”我胸口一紧,索性闭上双目。“师哥,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云瑶声音幽幽响起,我当然不敢回答,“青霄武较大会时,你在台上犹犹豫豫,似乎很弱的样子,我还想着这一战说不定会很轻松,谁知···”我心道:我暗中窥探你很久了,武较时大概不算第一次吧。云瑶不知我心中所想,便自顾自往下说了,从私自比试到跟我修习内功,从下山除魔到不期而遇,从寻医治伤到遭遇黑眼。我的眼虽闭着,脑海中的画面却如皮影戏般连番闪过,心里酸甜苦辣难以言表,似乎叙旧之人便是师妹真身了。“我负师妹太多,便是粉身碎骨也难报答,便是她的幻影,我又怎能辣手斩杀?”虽知不可,但心里防线渐渐失守,“再让我沉迷一夜就好···”如此想着,眼皮颤抖着张开了。云瑶仍然站在门里,脸上的神情是欣慰的,金黄的阳光自侧面射来,正好抚上云瑶半边脸颊。这个场景我似曾相识,哦,对了,那是云瑶找我修炼内力的第一天,那天的夕阳也是这样照来的,那天师妹的表情有点落寞···“原来从那个时候起我便喜欢上师妹了。”我试着将眼前的脸和记忆中那张重合起来,却总觉得差了点什么。“是了,师妹还在等我回去,我却沉迷区区幻象。只顾自己快活,苦候的人情何以堪?”想通此节,心中迷惘消退,我顿下将要迈出的步子,若有所思地盯着门里的“云瑶”。或许发觉我虽然看的是她,眼底的影子却不是她,“云瑶”面上神情由喜转悲,终于她不再等候,转身便向里屋走去。随着“云瑶”离开,四周景象陡变,起先是我与师妹在后山练剑,然后是我与师妹成亲之时,最终竟是师妹抱着一个婴孩冲我微笑招手。“原来我是如此打算。”种种幻化景象皆是心底愿望,只是现在看来却没了起先那种难以抵御的诱惑力。我只是一名看客,我的世界不在这里。苦笑摇头,我转身,向着远处踏上一步。空中响起阵阵尖啸,空间便如活物一般扭动挣扎,混沌便要再起幻境,却总是在初具雏形时自我崩塌。我念想所至,腰间便凭空多了一柄长剑。我拔剑,舞剑,毕生所学混而为一,招数随性而为,似此招似彼招,似有招似无招,似与人斗似与己斗。不知我舞剑,亦或剑舞我?此剑无始无终,我也不知舞了多久,只觉酣畅淋漓,只觉欲罢不能,待到收剑静立,周遭哪还有什么混沌幻境,哪还有什么悲欢离合,若非那几乎微不可闻的嗡嗡声,我便要怀疑这几日经历皆为大梦一场。淡淡月光自天孔流入,漆黑的洞窟被照得清清楚楚,我能看清石壁上深深浅浅的凹痕,侧耳倾听,我能听见微风吹过的声音,便是冰凉坚硬的地面摸上去也有不一样的感触。原来世界竟是如此纷繁多姿,入洞之前的我就如同从未睁眼的雏兽。“鬼窟竟然还有明净五感之效。”我伸手捧住月光,眼见一颗颗微小粒子在手掌上翻滚跳跃,心中的欢喜之情快要溢出胸口,我仰起头裂开嘴,过了好一会儿才笑出声来。第44章 锋芒我吐纳一番,激荡心绪才稍稍平复。翻开皮囊,我将最后一点食物一扫而空,“以我现在之能,应能发现逃出生天的关键所在。”我满嘴都是干粮,嘟囔的声音在空空的洞窟中却很清楚。举目四望,即便我目力大增仍没发现什么蹊跷,我沉吟道:“莫非机关非人眼能及?”正盘算着,忽听沉闷的砰砰声自洞口封石处传来,若是十日之前,这样的声音我是决计察觉不到的,眼下听起来却是清晰异常。我一个箭步窜到洞口,将耳朵贴在石面上,那声音持续不断,在巨石微不可见的缝隙中穿梭碰撞反折,我的脑海中渐渐勾画出巨石内部状貌,这感觉很奇妙,仿佛我听出了石头的“破绽”。脑中画面渐渐成形,那声音响起的次数却渐渐少了,“难道先前是大风刮起的事物偶然撞到了困龙石,才发出了声响,眼下风停了,便再无事物被吹过来了?”不过原因是什么并不重要,想办法出去才是要紧。我捡起石块,心想:没声音怕什么?大不了自己敲。于是我提手就要去敲击封石,那砰砰声又忽地响了起来,这次比较急促,反倒把我吓了一跳,我赶紧附耳去听,响声比上次强健多了,不多时我便听了个明明白白。“这石头原来并非实心一块,却有几处空洞,难道···”我稍加思考,在巨石顶部一处用力一压,石面立刻凹下一块,“果然有机关!”我心中大喜,连忙在其余几处依法炮制。轻松按下所有机关,巨石仍然一动不动,我伸手去推,石身居然微微摇晃,我牟足了力气,但听“喀喀”数声,困龙石缓缓离开了洞口。“这石中机关果然巧夺天工,若破不了洞中幻象,一辈子都别想出来。”我缓步踏出洞穴,深深呼吸:“还是外面的空气好啊。”我不由自主发出感叹。一弯月牙斜挂天边,四周的景物都披上了朦朦胧胧的轻纱,本来荒凉的景致,眼下看来也有了三分情趣。我心情大好,不禁张开双手,仰天大叫:“我出来啦。”喊声远远传开,我在这空旷大漠给自己庆贺。“唔···”声音突兀地响起,虽然轻微但逃不过我的耳朵,我听音辨位,发声之处就在近左。我四下查看,在困龙石边上发现一团蜷缩着的身影,走到近前,我借着月光打量此人面目,竟是湖尔查,却见他脸色苍白呼吸微弱,背后一道伤口斜拉下来,血已湿透了背后衣襟。我赶紧撕下衣襟按住伤口,湖尔查动了动仍没转醒,我知道必有大事发生,于是叫道:“湖小哥,湖小哥,出啥事了?”湖尔查毫无醒来迹象,我胡乱点了几处穴道,血总算止住了。“师父说过几处大穴可以醒人神智,是哪些来着,百会穴?颤中穴?莫非是太阳穴?”抓耳挠腮半天,我灵光一闪,低头猛掐湖尔查人中,这招果然奏效,不多时湖尔查悠悠醒转,一见是我,他猛地抓住我的衣襟,指着部落方向道:“去···去救···”说罢便又人事不知了。“部落定有强敌来袭,湖尔查拼死逃脱来报信,之前敲击困龙石的一定就是他了。”情况紧急,我将湖尔查挪进洞里,顺手解下他腰间弯刀,便向着部落方向跑去。虽然我已脱胎换骨,但内力未复,没跑多远就气喘吁吁,“不知洞中所学能不能济事。”我没多大信心,不过当下也没退缩的可能。远处隐隐能见绿洲一角,我撑住膝盖缓了口气,硬着头皮潜行过去。靠得近了,发现若干马匹正埋头吃草,却都不是部族豢养。我小心靠近,却见部落中心生了好大一个火堆,将周围照得亮堂堂的,地上躺着数人都是部落的青壮男子,几人都一动不动,估计凶多吉少。部族中的老弱妇孺都被集中在一处,由几个灰衣灰巾的持刀汉子看守,其余人围成一圈,不时有呼喝声传来。待看清这伙人打扮,我心下恍然:歹人打扮与来时的马匪一致,莫非是群起来寻仇的?我心里默数,来的人数约莫二十左右,我只得一人,便是能击败所有敌人,也难保他们不拿部族中人相逼。“要是南宫小艺在就好了,凭她的计谋,说不定有办法。”我目光逡巡,没见着南宫小艺,倒是在妇孺中发现了老族长,他双眼似张非张,脸上一派淡定,当我看到他时,浑黄的眼珠倏地瞪向我这边。“难道察觉到我了?”起先我以为这老头儿的特长只有胡子雄浑,现在看来却是我低估他了。族长盯了一会儿,便撇开头去,右手颤颤巍巍地举起,指向前方。我顺其所指看去,视线却被马匪挡住,只隐约可见圈中人影晃动,似有二人打斗。我趁没人注意,矮身溜到高处,向下望去,只见两道身影正围着火堆斗得激烈,一名男子使大刀,刀背九个铜环叮当作响,另一女子使双匕,正是南宫小艺。男子刀如闪电,端的是大占上风,倒是始终没下重手,南宫小艺处于劣势,却也攻多守少,招招皆为搏命,像是吃准了男子不会伤她。围观马匪大呼小叫,我听清几句:“老大神勇,小娘子快坚持不住啦。”“这么漂亮的女人,当压寨夫人再好不过,老大费点力气也值得。”那男子面露狰狞□□,刀式一变,攻的尽是南宫小艺下盘,看样子是想速战速决。南宫小艺兵刃短,近不了敌身,只得边退边战,眼见落败已是时间问题。我思索片刻,苦无良策,干脆把心一横:就赌一把!抽出弯刀,我一路大喊着冲下坡去。我离包围圈本不算远,全力奔跑下瞬时便至。变生肘腋,外围喽啰大都被吓了一跳,不自觉间让开了路,我一路顺当地冲到了中心,口中兀自叫道:“娘子勿慌,相公在此。” 第35章 我照着水面挤弄伤口,本想让它不那么明显,但除了让自己痛得龇牙咧嘴外也没起到其他作用,“本来就不算好看,现在又伤了脸,不知道师妹嫌不嫌弃?”我正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忽然听到身后一阵嘈杂,一个男子声音道:“放开我,我不是歹人。”然后是两个汉子的声音:“叽里咕噜,拉里巴哈。”当然是我一窍不通的室韦族语。我转身,看见两个室韦大汉正拖着一个书生打扮的人向这边行来,那书生虽极力挣扎但抵不过室韦汉子力大,正被踉踉跄跄地推搡而来。书生呼吸急促,脚步虚浮,反抗间也毫无章法,想来不是练家子了。这三人一路大呼小叫,好不容易到了跟前。室韦汉子先对我行了一礼,又开始大讲特讲,我四下张望没找着南宫小艺,又不好扭头就走,只好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如此“交流”许久,室韦汉子终于明白和我无法沟通,于是他们住了嘴,先指了指书生,我很严肃地点了头,两人对视一眼,又指了指我,我更加严肃地点了头,室韦汉子满脸恍然,再行一礼之后便走了。我吁了口气,对那书生道:“敢问兄台尊姓大名,到此有何贵干?”那书生正整理仪容,听到我说话,忽地一把抓住我的衣袖道:“总算找到个听得懂的,你快让那些胡人把我行李还来。”书生扎好了头巾,本来被头发遮住的脸露了出来,居然颇为清秀。我掰开他的手,道:“兄台别冲动,把话说清楚了。”书生张嘴欲言,脸上神情忽地一变,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起我来。我被他盯得发毛,不禁退开两步,暗忖:莫不是遇到了传说中的龙阳君?书生眼中放光,忽地从怀中掏出白纸数张毛笔一支,对我道:“门派,师承。”我被他气势所迫,不自觉答道:“青霄仗剑座下二弟子。”书生闻言,用笔尖在舌头上点了点,低头奋笔疾书,嘴里念念有词:“怪不得有流云剑的影子。”我反应过来,劈手夺过书生手中纸张,只见纸上乃是一幅画,画中两人正激斗不休,一人身材魁梧手持铜环大刀,正是彭退虎,另一人蓬头垢面,脸上兀自滴血,不是区区在下又是谁?画得虽然简陋,但粗略数笔间画中人物已然栩栩如生。那酷似我的男子脑袋旁边还有一个箭头,末端写着:无名疯汉,武功高,门派不详,疑似天生弱智。居然说我弱智!我不禁鬼火上冒,按住刀把道:“你是何人,再不从实招来,小心刀不长眼。”书生本想来抢画,但见我捏着刀把儿也就没敢放肆,只是粗声粗气地道:“我叫石生花,是江湖下一任百晓生。”百晓生我知道,专司记载江湖人物事迹,武林入门读物《江湖实鉴》正是百晓生所著,当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过我印象中的百晓生应该胡子花白,满脸看破红尘的沧桑,这种后生怎么能是百晓生?刷地一声,半截刀出鞘,我恶狠狠地道:“胡说八道,百晓生成名已久,你才多少岁数,也敢冒充?”石生花涨红了脸:“你说的是我师父。他老人家已经决定不干了,百晓生的名头由我接了。”我见他神情激动,仿佛不似作伪,便迟疑道:“此话怎讲?”石生花瓮声瓮气地道:“师父说了,《武林实鉴》已是他的巅峰之作,以后可能再也写不出更好的东西了,眼下名利已经赚够了,以后就等着吃老本了,但百晓生的传承不能断,所以他老人家就把衣钵传给我了。”说得似模似样,但百晓生的继承人怎么能搞这种连环画似的东西?我扬了扬手中的纸张,道:“你就凭这?”石生花大声道:“画画儿怎么了?师父就是见我画得一手好画才收我为徒的。师父说了,写文章我是没指望赶上他了,若是用画的,我还有一线希望。所以我决定画一部超越师父的作品,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武林图鉴》!”说这番话的时候,石生花的眼中放出了很亮的光,所以虽然没有什么证据,我还是决定相信他便是新的百晓生。我还刀入鞘,本打算把画纸还给他,可我见着那画就不来气,于是我将那张《无名疯汉图》收入怀中,高深莫测地道:“咳咳,我的行踪不能泄露,这张图我没收了。”石生花怒了,叫道:“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还我画来。”我拍拍胸口,道:“画就在这里,有本事来拿啊。”石生花瞥了瞥我腰间的刀,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最后还是悻悻道:“不还就不还,大不了我再画一张。”我还想逗逗他,便狞笑道:“说了不能画就是不能画,小心老子手起刀落,你就在这儿交代了。”石生花面不改色,梗着脖子道:“师父说了,成了百晓生就必须把知晓的一切全部记录下来,这是我们这行儿的规矩,规矩不能坏,画我还得接着画,要杀你就赶紧吧。”傻小子觉悟还挺高。看他一脸大义凛然,我又不能真个动手,我俩便在原地僵持了片刻。最后还是我缓和面部肌肉谄笑道:“石兄勿恼,在下不过开个玩笑。石兄需要情报,在下倾囊相告,但却需石兄答应小弟一个要求。”我先是自称“老子”,说着说着变成“在下”,最后竟然成了“小弟”,果然和南宫小艺呆久了,不自觉就会了些变脸绝技。石生花鼻孔里哼了声,粗声道:“说来听听。”口气毫不客气。这小子蹬鼻子上脸啊,我笑容不减拳头却悄悄捏紧了:“石兄愿意收录在下,乃是在下荣幸,不过在下却有不便之处,还望兄台缓缓,不要这么快就把在下的行踪泄露出去。”要知道我内忧虽解外患还在,黑眼还不知道在哪儿等着,想要重回中原必须低调行事。石生花挠挠后脑,疑惑道:“江湖太平久了,大家都苦无出名机会。彭退虎人坏武功高,不正是名扬武林的最佳垫脚石吗?”“谈什么江湖名望,俗!小弟我淡泊名利,一心只想远离红尘,隐瞒一事还望兄台成全。”这话说出来连我自己都不信,石生花居然买账:“反正《武林图鉴》还不成模样,离正式发表还有好一段时间。你的事我不对旁人提及便是了。”“石兄豪爽,在下佩服。”“好说,好说。”交易谈妥,我俩心情愉悦,不禁相视大笑,笑声引来不少目光。看上去我们关系不错,只不过一人笑得很傻,一人笑得很假。第46章 神仙斧石生花头脑简单,所以和他称兄道弟十分容易,既然他答应不泄露我的行踪,我也就把自家姓名据说相告。就在我们翻找他的行李时我又套出了不少消息,比如他原名石蛋儿,比如他是来大漠取材这才被马匪给逮了。至于问到为什么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石生花表示干他们这一行的自有消息来源,彭退虎自以为藏得隐蔽,其实早被他盯上了。听到此处,我还真挺佩服:“石兄手无缚鸡之力,也敢追踪彭退虎那样的凶恶之徒,果然胆识过人。”石生花胸脯拍得砰砰响:“这算什么?想我师父为了打探情报,断过一次肋骨,少了两根手指,受过三次重伤。我这样的算是很轻松的了。”想想也是,百晓生面上光彩,实际干的都是刺探他人辛秘的事,遭人嫉恨实属正常,但石生花太过老实,能够无风无浪地活到现在也算老天开恩了。室韦人将马匪遗留物品堆在一处,我们所寻之物正是石生花记录见闻的书箱,可惜那小小的书箱在一干杂物里实在不够显眼,我们找了好会儿仍然一无所获。南宫小艺本是路过,但见俩大男人屁股朝天,不禁心生好奇上前询问,我把石生花来历说了,南宫小艺面露狐疑貌似不信。倒是石生花见了南宫小艺,书箱也不找了,一个箭步冲上前,嘴里喃喃道:“使双匕的越来越少,这个必须加到图鉴里去···兀那女子,姓甚名谁,师承何处?”石生花此言颇为无礼,我虽然不知道南宫小艺在魔教里身份如何,但黑眼如此霸道,他的妹妹又怎能是任人揉捏的主?南宫小艺眼中精光一现,脸上泛起让所有男人神魂颠倒的笑容,道:“小哥真是大胆,这才刚见面就打听姑娘家私事啊?”我暗道要糟,刚想阻止,却听石生花哇哇大叫,一个跟头跌了出去。南宫小艺不依不饶,还要上前动手,我赶紧拦住:“你出手轻些,他可不是马匪。”南宫小艺哼了声,道:“知道,他要真是马匪可就不止这一下了。”我苦笑摇头,心道:南宫小艺哪里都好,就是脾气辣了些。石生花出了洋相,倒也没受伤,只是看南宫小艺的眼光里就带了些畏缩,我赶紧打圆场:“石兄勿怪,这位南宫姑娘是在下的朋友,人是莽撞了些,但绝无恶意。”石生花拍拍尘土,低头小声道:“不说就不说,何必动手,难怪师父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南宫小艺秀眉一蹙,踏上半步,石生花赶紧躲到我身后。我对南宫小艺连连作揖:“石兄直了些,小艺多多包涵。”南宫小艺呆了呆,嘴里喃喃道:“小艺,小艺···”然后再不理石生花,转头走开了。“你媳妇很厉害啊。”石生花目送南宫小艺走远,这才敢出声,“石兄别误会,在下之前装疯卖傻,说的都是胡话,南宫姑娘尚未出阁。”这事儿非同小可,要是石生花乱写一气,我和南宫小艺都有大麻烦。石生花挠挠头:“原来如此,依我看她对你颇有好感啊。”我干笑几声没有回答,心里暗暗发苦:我欠南宫小艺的这辈子恐怕都还不清,但感情的事不能勉强,我该怎生想个法子断了她的念想?但这种事比最玄妙的武功还要错综复杂,我越想越乱,干脆将各种杂念放在一边,专心帮石生花找书箱。找着找着天色已大亮,只听石生花大叫一声:“找到啦。”然后便从杂物中拽出一个破烂竹箱,“总算找着这倒霉箱子了。” 第37章 “跟个土豪斗个鱼死网破,这传出去连师父的脸一起丢。”我咬咬牙,死死盯着破风而来的斧头,幻想着对手露出破绽,可惜这一斧已成万夫莫开之势,我除了再次赞叹和更加恐惧之外也没啥新发现。我把心一横:你不给活路走,老子也不留余地了。如此想着,手中刀轻飘飘地划向丑恶霸脉门···大概的结局我已知道:我身受重伤凶多吉少,恶霸断腕生活难以自理。所有念想在一瞬完成,电光火石间,我看到石生花兀自满脸懵懂,我看到南宫小艺的惊呼正要出口,我看到恶霸眼中一刹的犹豫,然后那催命斧顿了顿,这一顿便如千里河堤忽地被砸出一道缺口,本来圆润无暇的一击便生生有了罅隙。幸福来得太突然,我的脑一时难以反应,好在身体很聪明没有和念想一同停滞,刀子依旧柔柔弱弱地飘向敌手,不过准头微偏,刀刃切向了恶霸手指。形势突然转变,旁人或许看不出个道道儿,我却知道丑恶霸已经败了,他若执意抢攻,对手未伤,自己的手指难保。那人杀伐果断,立即松手弃斧,一个倒筋斗便向后退去,同时高矮打手再次抢上,誓要舍命护主。刚刚才吃了亏怎会再手软?我铁青了脸,弯刀神出鬼没,两打手本就不敌,当下更是左支右绌。高个儿想拼命,反被刀柄砸中了膻中穴,登时脸色惨白,一交坐倒之后便再也起不来。矮个儿大叫一声,双手合围就想来抱我的腰,他这已是街头无赖招法,又如何碰得着我?我在他腰间一托,矮个儿哇哇怪叫着飞出了院子,估计得跌个鼻青脸肿。失了帮手,刀口很快便抵住了恶霸喉头。除了先前那一招,这人的功夫简直不如江湖二流角色,我很轻松地制住了他的要害。恶霸一脸谄笑:“好汉饶命,我上有老下有小啊。”我撇撇嘴:“少来这套,神仙斧传人岂会如此不堪?”南宫小艺站在我的身边,还有些惊魂未定:“别信他,这边服软,搞不好回头就是一斧子。”石生花不停地用手肘撞我:“我的情报我的书!我的情报我的书···”恶霸眼角已有泪光闪动,哽咽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大侠高抬贵手,高抬贵手···”这人貌似情真意切,我一把提起他的领子,一字一顿道:“刚才那斧你为何手软?”恶霸刚张开嘴,我又补充道:“千万别耍诈,我若察觉你有半句假话,今天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恶霸眉毛一挑,神色倏地宁定下来,他也不说话,只是低头去看我捏住他领子的手。不知是不是错觉,我觉得人虽还是那人,但气质却不一样了,于是我慢慢松开了手上的力道。恶霸整衣抬头,面上眼泪未干,神色却严肃无比。我看着他鼻孔中淌了一半的鼻涕忽然觉得很想笑,但又觉得氛围不太合适,于是我强忍笑意对着丑男瞪了回去。“他们在干嘛?”南宫小艺难得的好声好气,“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呗。”石生花完全会错了意。此时那矮个儿一瘸一拐地回来了,见主子这样子也不知如何是好,那老者捏紧了烟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即便我意志十分强大,但也快忍不住了,便在此时,门“吱嘎”一声开了,屋里传来一个女声:“少侠息怒,余皮虽然粗鲁无礼,但罪不至死。”趁此机会我赶紧别过脸去,只见一名女子扶着木门,从屋里现出身来。这女子一身粗布素颜朝天,样貌清秀乖巧,虽然不比云瑶和南宫小艺,也当得起一句小家碧玉。“小慧啊,你总算出来了。这地方太破,你还是跟了我吧。”恶霸变脸跟翻书一样快,刚刚才觉得他有点底蕴,突然又是一副登徒子嘴脸。女子也不理他,对我做了个万福:“少侠古道热肠,杜慧在里屋都看见了,小女子先谢过少侠援手之恩。”恶霸还要说话,却被杜慧冷冷瞪了一眼:“余皮你走吧,我在这儿住得舒服,还不想换地方。”不等余皮争辩,杜慧却向外一指,这是要赶人了。余皮抓耳挠腮,求助地望向那老者,老头儿反应也不慢,扭头就抽起了旱烟。余皮在当地转了三圈,忽然大叫道:“一心、一意!死了没有?没死就撤!”话音未落便大步踏出了院子,矮子打手闻言扶起高个儿,踉踉跄跄地跟着去了。“两大高手如此威武,居然一个叫‘一心’,一个叫‘一意’?”我在心里大摇其头,一边扯住了想要跟着三人出去的石生花。三人走远,杜慧却还呆望着院门,或许是我的错觉,我觉得她居然有些不舍?老者干咳了几声,杜慧回过神来,对我们道:“贵客如不嫌弃,不如进屋小酌几杯?”架可不能白打,我抱拳道:“如此就叨扰了。”石生花小声叫道:“神仙斧,神仙斧走了!”南宫小艺猛瞪了他一眼,石生花就闭嘴了。进了屋,我们分席落座,老者乐呵呵地道:“杜老头儿别的没有,几壶花雕可是陈酿,这就给几位尝尝。”说罢便进了内室。我打量屋中摆放,虽然朴素却一尘不染,杜慧为我们布置杯具,南宫小艺微笑颔首:“有劳姑娘了。”杜慧道:“姑娘哪里话,几位赶走了那烦人精,杜慧做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我胸脯拍得砰砰响:“那家伙我一只手就能打发,就不知那余皮是何来路,会不会迁怒姑娘?”我当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打抱不平的机会,杜慧却微微摇头:“少侠多虑了,余皮虽然纠缠不休,但也不会做什么出格之事。”南宫小艺问道:“我看那人无赖得紧,姑娘何以如此肯定?”杜慧沉吟稍许,轻声道:“此间或有不少误会,也罢,我就把其中原委说个清楚。”杜慧找了张椅子坐下,慢慢道:“我们杜家世代居于渡南。娘亲生我时难产而死,父亲是一名脚夫,整日卖力工作,日子虽然清贫也还凑合着过。可一天父亲搬运货物时中了落石,被送回来时已是奄奄一息,没撑多久便去了。货主找到门口要我们赔偿,家中却是一文也拿不出来,货主告到官府,官府要我们卖房抵债。祖父年事已高,哪经得起露宿街头的折腾?我苦思无法之下,便将自己卖入了青楼···”“慧儿可不做那皮肉买卖,在楼子里只是一名清倌人。”杜家爷爷提着一个坛子走了进来,那坛子积满灰尘,瞧来颇有年岁。老者一边替我们倒满了酒,一边叹道:“可苦了慧儿了。”我肃然起敬:“姑娘舍身取义,颇有侠道之风。不知此事与余皮有何干系?”杜慧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轻声道:“清倌人在那些恩客眼中与普通风尘女子本无多大区别。那日李员外多喝了几口,非要让我□□,老鸨来劝我,我不肯,他竟叫了家丁要来用强,老鸨收了银子自然不肯帮我。我一介弱女子拧不过他们人多势众,眼见便要遭人糟蹋,就在那时我遇到了余皮···”南宫小艺面露诧异之色:“难道余皮出手救了你?”杜慧点点头:“那时我已绝望,却见余皮招呼手下和李员外说了几句,李员外的脸色立马变了,二话不说急急忙忙离开了。余皮上前问了我几句,我那时害怕得紧便胡诌了几句,然后余皮也走了,但没过几日我便被他赎了出来···”听到这里我心生不妙:难道我首次惩恶扬善就错打了好人?石生花接嘴道:“走了狼来了虎,谁知道他安没安好心。”杜慧微微摇头:“起初我也这般猜想,但那人除了言辞粗俗了些也没有其他越礼之举,只不过隔三差五都会来这儿滋扰一番,今日却碰巧被各位撞见。”南宫小艺问道:“既然没有以武相逼,这人倒没表面上那么混帐···莫不是姑娘瞧不上余皮容貌?”杜慧苦笑道:“皮囊色相最是无用,我混迹勾栏早就明白。余皮对我有恩,于情于理我都该以身相许,不过,他总是言不由心,我,我不知道他心底在想什么···”杜慧最后几句颇为幽怨,我一个激灵:杜姑娘竟像对余皮颇有情意,我此番不会干了件棒打鸳鸯的蠢事吧?众人听到真情流露,一时无言,杜慧察言观色,自嘲道:“都怪我这笨嘴,坏了大家的酒兴,杜慧自罚一杯。”说罢端起杯子一饮而尽。“杜姑娘落落大方,和余皮天壤之别,一朵鲜花插在了好大一坨牛粪上。”我怪月老乱点鸳鸯谱,可回头一想,云瑶和我岂不更加不搭?青霄多少人对云瑶虎视眈眈,要是有天云瑶真能嫁我,旁人对我的形容恐怕就不只是“牛粪”那么温柔了。之后杜慧转换话题,专拣逸闻趣事来讲,大家听得开心喝得愉快,不知不觉间酒坛已空。石生花酒量不行,拿出毛笔在桌上胡乱涂鸦。我也有些飘,鼓起残存的理智跟杜慧辞行,杜家二人还要挽留,却被南宫小艺婉拒了。我架起石生花,南宫小艺扶着我的胳膊,杜慧将我们送到门口,我大着舌头道:“杜姑娘留步,若是以后用得着王云木的地方千万别客气。”杜慧笑道:“那小女子就先谢过王少侠了。”别过杜家老小,来到冷清的街边,囊中盘缠已然不多,我正发愁上哪儿找落脚的地方,却见身边的南宫小艺双手合十,低声念道:“愿大明圣主保佑杜姑娘姻缘美满、一生平安。”话里八分虔诚两分忧伤。她是触动了心结,我不敢接话头,只得木在原地。正是氛围异样之时,只听“哇”的一声,原来是石生花跪在地上吐了一地。   情况不对啊,我得活跃气氛!正在考虑讲什么笑话,街头忽然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分辨一下人数还不少。里街如此冷僻,这种时候怎么有人来?仿佛是验证我的猜想,街对头也有响动传来。不好,被包围了!我一把拉起石生花,扭过头对南宫小艺猛使眼色,石生花嘟嘟囔囔,醉意正浓,南宫小艺按住腰间匕首,低声道:“有敌人?”我沉声道:“现在还不清楚,小心为妙。”我绷紧神经盯着前方,不多时便约约绰绰见到数道身影,来人俱着黑衣斗篷,大半张脸都掩在罩头之下。瞧那帮人步履沉稳,想来都身负武艺,我问南宫小艺:“不会是你哥找上门了吧?”南宫小艺只看了一眼便答道:“神教中并无此种服饰。”我寻思人家既然有备而来躲是肯定躲不掉了,不如硬气点,于是我朗声道:“不知是那条道儿上的朋友,这般大阵仗,我们可受不起啊。”   无人应答,黑衣人停下步子,前后两队人马正好将街道堵住,我们被围了个严严实实,四周安静,但闻阵阵悠长鼻息,肃杀之气蔓延开来,石生花憨人一个都不自觉地住了嘴。我咽了口唾沫,酒是完全醒了,心想今晚弄不好要来一出喋血街头,打架我不怕,就怕护不了身旁两人的周全。我们如临大敌,那边总算有了动静,只见人影晃动,二人自人群中慢慢走出,一人白衣,一人华服,一人面生,一人我熟,那奇葩的五官只见一面我都记一辈子,更何况还差点挨了他一斧。好哇,太阳还没落山就带帮手来找场子!他们人多我们不宜正面冲突,这种场景说书先生说了,要“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所以我一声清啸,冲着余皮冲去。其实我内力未复,眼明的都看得出我步伐虚浮功力粗浅,大概这就是没有黑衣人阻拦的原因吧。眼见就要和余皮撞个满怀,总算有人出手了——两个黑衣人猛地窜出,一人阻我刀,一人按我腰。“嗯,倒比那什么一心、一意宽厚多了,这两下一来没下重手,二来未击要害。”不过他们大意,我就不敢,看准两人破绽,我稍作牵引,抓刀的手就扣在了同伴的腕上,波地一声,两人一碰即散,即便他们变招很快,也再无余裕阻我前路。眼前只剩余皮一人,我见他伸手入怀,“还想取兵器反抗?”我当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弯刀挥洒而出,融合了青霄诸般武艺精华,姿势大气上档次,威力巨大能逆天。余皮拿得出手的就那一下,总体水平大约在二三流挣扎,我这么飘逸的一刀他铁定接不住。眼见便要得手,突然一柄铁扇横里杀出,扇缘直点刀背,原来是那白衣人动手了。“又来一个不要命的。”我此番志在必得,当下手腕一转,刀芒大涨,白衣人也上了我的袭击名单。话说我打架总是轻飘飘的,见识差点的一般都会选择硬拼,却不知一旦被我缠住再想跑就难了,所以不得不说这白衣人眼光毒辣,一见引火上身,招式未老,急急变招,铁扇张开护住头脸,同时脚踩七星疾退而去,即便我这一招已趋于完美,也着实拿这种但求自保的没有办法。“白衣服武功好胆子小,纠缠起来不费点功夫拿不下来,罢了,逮住余皮将就一下吧。”我颇有几分遗憾,弯刀再次顺顺利利地架在了余皮的颈间。一击得手,我大喊道:“要你们主子活命的就别动,否则别怪刀子不长眼!”“大侠手下留情,我们此番前来绝无恶意,还望大侠看在盐帮的面子上,留我们帮主一命。”白衣人前来求情,我抓抓后脑,对余皮道:“盐帮是个啥?”余皮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也不知道是怕的还是气的。 第39章 我慢慢道:“助你也可,但丑话说在前头,若事实非你所说,我立马绑了你交与诸葛先生。”“可。”余皮想都没想,我叹了口气:“你整日恶形恶状,谁看得透你的心思。唉,可惜了杜姑娘对你一往情深。”余皮怔了怔,神色平静下来,轻轻道:“少侠却是猜错了,小慧可是一眼把我看穿了。”“哦,说来听听。”比起报仇大计,我对这种话题更感兴趣。余皮瞥我一眼,悠悠道:“我是在青楼中遇到小慧的。那时我苦思复仇心情烦闷,却有几个不识相的调戏清倌儿,拉扯聒噪坏了我喝花酒的兴致,我便叫人打发了那些恶霸。那姑娘一人在台上抽抽噎噎,我没来由的心一软,便上前安慰了几句,那姑娘虽然惊恐但谈吐清晰,我随口问了一下,发现她不仅知道是谁意图不轨,竟还记得那人来了几次花楼。我好奇心起,信手指了十几个恩客,那姑娘居然能一口答出他们的姓名和寻花探柳的次数···”我惊讶道:“杜姑娘还有这本事!”余皮接着道:“需知青楼人来人往情报庞杂,小慧却能分辨记下,正是盐帮所需人才,我心念一动,便起了替她赎身之意···”此人时刻不忘网络人才,真是好算计。“···盐帮的人我信不过,只有培养外部亲信。我正思索如何让她为我所用,小慧却突然道:‘恩人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如小女子所记不错,公子本月共来了一十七次,每次均不过夜,只是喝酒沉思,眉宇间忧色颇浓。’那时我故作浅薄已有一段时日,她居然能一眼窥破。老实讲,除了惊讶我还起了杀心,我的秘密绝不能走漏风声,但她泪痕未干楚楚可怜,我自诩心如铁石,不知怎地杀机却淡了。”余皮的话里我听不到男女之情,心里莫名地惋惜,我接口道:“于是你不断骚扰杜姑娘,就是想拿她坐实你不务正业之名。”余皮疑惑道:“少侠可是生气了?”我哼了声:“没有。今夜到此为止,我最后问一句,为何选我?”余皮正色道:“便是看在少侠锄强扶弱心地仁慈。”我不置可否,转身便走,身后传来余皮的声音:“少侠又为何帮我?”我头也没回:“便是看在你虽心机深沉,却尚存一丝人情。”第49章 夺位(上)   那夜别后我再没见过余皮,依他所言,起事应在近日,可过了三天毫无动静。我知道这种事急不来,可我急啊,我急着回青霄哪,可每当我显露不耐之意时,南宫小艺总会淡淡地说:“青霄山又没长腿儿,再等些时候也无妨。”石生花丝毫不知自己那位眼线早已曝光,我几次看见他缩在阴暗角落和那忠叔嘁嘁喳喳,脸上交杂着兴奋与鬼祟,大概还想利用盐帮庞大的情报网完成那尚未成形的《武林图鉴》。我旁敲侧击多番提醒,石生花拍着胸脯道:“百晓生做事向来神不知鬼不觉,保管没人发现。”我长叹一声再无言语。总而言之,两人都是不走的。盐帮奉我们为上宾,诸葛暗更是言明不须拘谨,但既然是客,我们就不便在帮中四处走动,所以南宫小艺提议不如出去走走,看看渡南城的风土人情也是好的。我想反正无事可干也就应许了。这日天气阴凉,我和南宫小艺正在街上闲逛,我琢磨着余皮不动声色莫不是自己心虚了?如此也好,虽然依他所说我几乎没有危险,但作为一个外人实不该蹚别家的浑水。再等一天,他若依旧无所表示,我就辞行,青霄离得不远,我买匹快马说不定一天就能到···思绪展开,我开始猜测师父见到我是什么表情,师兄见到我又会说什么,至于师妹嘛,肯定是双目通红,然后一头扑入我的怀中···“小哥笑得都合不拢嘴了,肯定是看中了什么。小店货真价实,包您满意。”面前的小商贩满脸谄笑,我干咳一声,含糊道:“随便看看而已。”即已决定走向侠客之路,发呆傻笑流口水的事以后得少干。摊主神色殷勤,我也不好转身就走,正好南宫小艺拿着一对碧玉珰把玩,似乎颇为满意,我说道:“看上什么尽管开口,钱我付了。”此举缘由有二:一来报恩,二来显示我豪气冲天挥金如土。南宫小艺瞅我一眼,清亮的眼睛的眨了眨,我感觉自己那点小九九被窥破了,所幸南宫小艺是个好姑娘,很给面子地收下了碧玉珰。“公子好大方,姑娘好福气。”南宫小艺面露微笑,走至一旁翻看其他饰物。老板趁热打铁,凑到近前低声道:“实不相瞒,小店尚有一镇店之宝,因怕盗贼上眼轻易不敢示人。我看公子器宇轩昂慷慨大方,这宝贝总算找到主儿了。我这就给您看看?”这种街边摊铺能有什么珍宝?我刚想拒绝,那人却将一件事物塞了过来。我扫了两眼,原来是根簪子,可这簪子黄不拉几,触感粗糙,质地非玉,颇像砾石,连一星半点的宝物气场都没有。当奸商也得有点基本素养不是,还真以为我是钱多无脑的主儿?感情上我觉得受了戏弄,理智上我告诉自己要冷静,所以我只想叫上南宫小艺走人。摊主一把扯住我的袖子,道:“公子别走,我这簪子白日平平无奇,到了夜晚就着月光便能化石为玉。我与公子投缘,一口价,一文钱,如何?”这我就不懂了,这人前几句牛哄哄,貌似要骗钱,最后一句本该狮子开口,要价却像卖破烂。此人意欲何为?心中疑窦丛生,店主依旧煞有介事:“我句句属实,公子不妨再仔细看看。”我将信将疑,还是将簪子举至眼前,目力扫过,还是顽石一块,不过却发现簪上几处异样痕迹,仔细辨认,竟是四个蝇头小字:“子亭时中。”什么意思?我刚想发问,老板却抢道:“公子若是与哪位姑娘相约月下,便可将这宝贝赠与佳人,必结良缘哪。”月下、相约,我心念一动:难道是余皮?铁定是他,做事偷偷摸摸,非他莫属,可这四个字又是什么意思?子亭时中···子亭时中···子时亭中!我心中雪亮:余皮今晚要动手,这是找人来吹风了。不过这人嘴忒笨,什么月下佳人,咒谁和余皮结良缘呢···“簪子我要了,这是一文钱。”我摸出一文递了出去,老板伸手接过,笑眯眯地道:“嘿嘿,银货两讫。”“你买了什么,怎么面色凝重?”南宫小艺如此问道,“我给师妹买了礼物,就怕她不喜欢。”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因为一阵阴霾瞬间爬上了南宫小艺的脸颊。我暗骂自己缺心眼儿,赶紧手舞足蹈讲笑话,插科打诨卖洋相,总算让南宫小艺再开笑颜,至于我的大侠形象嘛,自然只有容后再议了。心里有事儿,这街自然逛得精神恍惚,南宫小艺只当我是思归心切,倒也没深究。好容易挨得日头西下,我们才回了盐帮。帮里一切如常,过上过下的都尊敬地叫我一声“王少侠”,可我心有鬼,总觉得他们眼中不断射出犀利的精光,刺得我的小心肝儿一颤一颤的。我低着头溜回了房,上床调息了半晌,心率仍是颇高,我暗骂自己没出息,“余皮那茬儿其实没我啥事儿,我顶多当会儿保镖,他们叔侄情深,就算真撕破脸,余皮大概也能保我。此事一了我立马回山,石生花自己看着办,南宫小艺哪儿来回哪儿去,小爷不伺候了。”如此自我宽慰,胸口踏实了些,离子时还有好一段时辰,我便拉过被子倒头睡下了。我没敢睡死,待到时辰差不多了,便蹑手蹑脚地去了花园。我已提前了些许,不想余皮更早,待我到时,他已在亭下负手而立,身后两人一高一矮,正是一心和一意。“少侠睡得可好?”这当口儿还问这有的没的,我回道:“睡好了才有鬼。废话少说,赶紧把事了了,小爷说不准还能困个回笼觉。”余皮颔首:“爽快!一心,把东西拿来。”高个儿闻言上前,面无表情地递上一堆物什。“瓷瓶里是龙涎香的解药,少侠换上这黒篷卫服,服下解药,我们就可出发了。”龙涎香本是宫中妃子用于安神助眠的熏香,余皮自言他这是龙涎香改,添加多种名贵草药,吸了让人神智昏聩,不由自主有问必答,有答必真。我听着挺玄,但余皮保证已做过多次试验,且效果良好,“便是诸葛暗如何老奸巨猾,只要中了这龙涎香改,不怕他不老实交代。”说实在的,这种计划用大胆来形容已颇为不当,我个人认为只有余家祖坟冒了青烟他这计划才能成功。我心里嘟囔,余皮自然不知,我接过衣物穿戴齐整,又把兜头向下扯了扯,确保无人看得到篷下容貌。余皮一挥手,我们四人便离了院子。谍报机关确实暗藏玄机,一路我听到了无数轻微呼吸,就是一个人影儿都没瞅着,可见暗桩布置得很高明。余皮轻车熟路,左拐右拐之下我们渐渐入了深处,为了避嫌,这里我从未来过。又过了一个转角,余皮蓦地停下脚步。我抬头,眼前只得一幢屋舍,方圆三丈再无其他建筑。“敢情这便是诸葛先生的卧房了。”我不由咽了口唾沫,神经绷得正紧,忽地从阴影里闪出一个人影,我虎躯一震,吓得差点转身逃跑。余皮很镇定,上前对那人道:“香换了吧。”那人点头哈腰:“遵少爷吩咐,一切都已办妥。”余皮摸出两锭银子:“拿着钱回老家,以后别回来了。”那人接过银子,二话不说扭头就跑,不一会儿便没影了。余皮一时无话,四下静寂,我凝神辨认,除了我们再无旁人。这里竟然没有暗桩?诸葛先生胆色过人。“王兄,诸葛暗亏心事做得多,平素都由甲级黒篷卫贴身护卫,未得应许,擅入诸葛卧房者杀无赦。待会儿还请王兄速战速决,以免打草惊蛇。”“我尽量,我尽量。”听这情况,我心发虚,余皮自己很有信心:“那便有劳王少侠了。”一心一意组成两翼,我来组成头部,三人成三角防御阵型护住余皮。我摒除杂念,轻轻推开房门。进屋便有一道屏风隔绝视线,我做了个“停下”的手势,眼睛扫过各处角落,未见异状。“高手,潜伏的高手!”我闭上眼,神智展开,终于感知屋顶横梁有些许异状。我翘起拇指,指尖朝上,一心一意心领神会,微微点头。我们假装不察,继续前行,刚刚绕过屏风,头顶微风轻拂,一道阴影电射而下,兵刃寒光直指余皮,角度刁钻,破风声微不可闻,不愧为黒篷卫中的翘楚。若非早有防备,余皮这便要作古。刺客武功不俗,虽说我有信心拿下此人,但也得十招开外,况且我单打独斗惯了,护人还是头一遭,心中稍有犹豫,余皮便要见血。 第41章 我正感叹拳头才是硬道理,却见诸葛暗退至墙边,对着一处突起猛力按下,墙顶灰尘簌簌落下,似有机括被触动。“放机关?便是硬挨几下暗青子,也要先毙了老贼。”念想如此,我仍旧忍不住去看,这一看不打紧,却见一段墙面掉下,现出墙后暗格里的两道身影,一人浑身黑衣,是个裎溃硪蝗私痤卧器奘歉霰曛屡樱尤皇嵌呕邸|\篷卫手里明晃晃的匕首正架在杜姑娘颈间。我想哭:“完了,老贼有人质,投鼠忌器,我还怎生下手?”手上动作停下,眼见离诸葛心窝要害不过毫厘。我之前使力过大,伤口撕裂,血又开始大股流出,眼前金星乱冒,弯刀似有千斤沉。诸葛暗看出便宜,啪地一声,弯刀被磕飞,右腿一凉,却是又吃了一剑,我半跪在地,连根手指都动不了了。形势逆转,诸葛暗擦了把汗,道:“少侠好俊的功夫,若非在下早一步请人带杜姑娘过来,恐怕还真让少侠得手了。”我自知无幸,本想破口大骂,结果失血过多,力有未逮,居然一个脏字儿都没骂出来。诸葛暗微微躬身;“少侠武功诸葛实在忌惮,不得已还是请少侠先上路吧。”罢了,罢了,这辈子就是太冲动,刚刚武功大成就上了余皮的贼船,结果把命赔进去了。诸葛暗提着剑逼过来,不知他是赏我透心凉还是抹脖子,唉,总之红颜薄命啊。我闭目待死,破风声响起,听方位居然不是冲我来的?然后便闻诸葛暗痛呼:“你不是帮中人,你究竟是谁?”还有援手?我睁眼去看,只见诸葛左臂插着一支袖箭,正满脸铁青地质问那裎馈d侨艘膊凰祷埃痔统隽街ж笆祝蚕露呕郾阌胫罡鸢刀吩谝淮Α这身手我再熟悉不过,裎辣闶悄瞎∫账缥抟桑还掖游聪蛩嘎端亢练缟趸嵯稚泶舜Γ磕训馈ぁぁの胰タ从嗥ぃ庑∽酉惹耙谎圆环3耸备敲娉寥缢h绱死仙裨谠冢隙ㄊ撬缬邪才牛故锹窳俗畔掌澹还瞎∫站抢显舳允郑┞短绮还嗯庖惶趺选果然,即便诸葛暗受伤在先,南宫小艺也难以抵挡,不过三十七招,兜头便被软剑削开,露出底下满头青丝。谁知诸葛暗犹如见鬼,口中失声道:“是你,你为什么帮他?”南宫小艺一怔,也是不明所以,手中招式倒是不停,趁着敌人心神失守,居然在诸葛暗身上开了数道伤口。可惜诸葛暗一代枭雄,拿得起放得下,瞬时收敛心神,剑法一凝,专攻南宫小艺四肢。两人武功实在相差太远,虽然诸葛暗有所忌惮,南宫小艺也非其敌手,堪堪半盏茶的功夫,南宫小艺便被逼入角落,若非诸葛暗留手,她早已死上了十七八遍。南宫小艺苦苦支撑,酣斗中不慎招式使老,双匕被软剑一绞再也拿捏不住,兵刃飞上半空。诸葛暗双手如风,连封南宫小艺数处大穴。眼见敌手再也动弹不得,诸葛暗才喘了几口大气,看他脸色发黑,那袖箭多半喂了毒。诸葛暗嘴唇微颤,正待对南宫小艺言语二三,却听一阵破风声传来,原是有人来袭。诸葛暗心中雪亮:此间尚能活动的只有余杜二人,杜慧不通武艺,动手之人除了余皮不作他想。诸葛暗心道:皮儿此时动手,我便只能将他当场格杀,族谱之上可再没有“余皮”这名字了。唉,若是皮儿庸庸碌碌,我们叔侄何至于此?想归想,诸葛暗手中的剑可六亲不认,只见软剑一震,六道剑芒便袭向了偷袭之人。“皮儿武艺稀松,我这‘六阳融雪’他是接不了了,但愿他去时别受太多苦···此间事了,是时候收拾那些个死忠余氏的老顽固了,盐帮姓余的时间太久,也该换换主儿了。”诸葛暗心中计较已定,抬眼去看来袭之人,却见敌人身材高大,面目粗豪,正是盐帮上代帮主---余沛。余沛浑身浴血,口中大喝:“诸葛小贼,我带你不薄,你为何负我?”诸葛暗素来不信鬼神,此时仍被吓得手足发软,手中杀招再也使不出去,一时只想扭头便跑。不过诸葛暗在江湖摸爬滚打多年,不知经历了多少腥风血雨,当即一咬舌尖,剧痛贯脑,定睛再看:哪有什么冤魂索命,只有余皮单手掣斧,挟万钧之势当胸斩来。先机既失,此时格挡不及,躲闪亦不及。诸葛暗一咬牙,软剑电射而出,却是击向呆立一旁的杜慧。我若是那持斧之人,只得收手,可余皮处心积虑便是为了这一刻,即便爱惜杜慧之才,也是万万不会停手的。果然余皮手上不停,一斧一剑,不知谁更快些。杜慧命悬一线,正自惊慌,耳中却忽地传来余皮的声音:“你若不死,我便娶你。”杜慧转头,正好迎上余皮三角眼中的炯炯目光,其中坦坦荡荡再无半分杂质,杜慧心中一暖,那呼啸而来的软剑也就不那么可怕了···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的一瞬,便在剑尖轻轻点破杜慧胸口衣襟之时,诸葛暗感到一股凉意透胸而过,浑身的力气霎时被抽干,手中的剑再也递不出去,眼前余皮的身影一阵模糊,看起来竟与余沛颇为神似。诸葛暗苦笑道:“好一招夺人心魄的‘仙府烂柯’,神仙斧最后一式居然被你练成···”话未尽,胸腹血如泉涌,伤口位置竟与那旧伤所在分毫不差。余皮轻轻道:“你欠我余家两斧,第一斧先父已然查收,第二斧,今日到账。”第51章 来客余皮还有绝招!若是那日他在杜家小院冲我来这手,估计我也得当场交代。现在想来什么龙诞香改不过是个障眼法,真正计划便只有余皮一人知晓,这人到底藏了多少秘密?我望着大仇得报的余皮,他冷酷的表情下有着掩藏不住的激流,是终报父仇后的喜悦,还是历经万险终成正果的自赏,亦或还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情怀?诸葛暗和余皮相处二十余载,两人相互提防相互算计,今夜过后那个心心念念的人便不在了。这对叔侄此时如何作想便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诸葛暗依墙而立,已是血透重衣,毙命不过须臾间。余皮蓦地弯腰,对着诸葛暗作了一揖,我不知他又发什么疯,却听余皮道:“叔叔欠余家的已经还清了,余皮欠叔叔的养育之恩恐怕还不了了。还望叔叔看在多年情分上,给小侄留个准话:若非觊觎帮主之位,叔叔究竟图个什么?”作揖之举、养育之说,都是为了一个答案,他倒是挑了一个好时机。诸葛暗正呼呼喘气,闻言不禁大笑起来:“哈哈,咳咳,不愧是大哥的儿子,天下便不能有我不明之事。不过皮儿,听叔叔最后一言,莫再纠缠此事,否则盐帮偌大家业都得毁在你手上···”话未说完,诸葛暗又咳出一大滩血,脸色迅速黯淡下去。余皮疑窦丛生,还要言语,诸葛暗却奋力站起,踉踉跄跄地退回密室,然后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叠文稿,对余皮道:“你想知道的所有秘密都在这里···”不等诸葛暗说完,余皮一式“苍鹰搏兔”合身扑出,五指齐张便要夺那文书。诸葛暗此时连站立都不稳,眼见余皮就要得手,哪知一股火焰倏地自诸葛暗脚下升起,火焰呈青蓝色,眨眼间便将诸葛暗烧成了火柱,余皮慢了一步,那些纸张霎时化为了飞灰。密室热浪滚滚,火中传来诸葛暗的声音:“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语调铿锵,颇有沙场点将的豪气,只是响声渐弱,最后微不可闻,一代枭雄就此毙命。蓝色火焰甚为诡异,一会儿功夫竟自己熄灭了,地上只剩一堆黑灰。这诸葛暗是个人物,对自己也下得如此狠手。余皮望着残灰,眉头拧成了结,旁边杵着我这一大伤号,他竟不来帮把手!于是我猛咳几声,余皮总算反应过来,快步近前,撕下衣襟帮我包扎伤口,口中道:“王兄莫怪,小弟来得匆忙,身上未带疗伤物什。”我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眼光瞥向南宫小艺。余皮会意,起身来到南宫小艺身边,抱拳道:“得罪。”然后便给南宫小艺推宫解穴,只是余皮内力差劲,推拿半天收效不大。“余皮人够聪明,为什么不多花点时间练武,要不怎么解个穴都磨磨唧唧。不好,他这不会是借机揩油吧,他胆儿也忒大,杜姑娘还在旁边看着呢···”我本打算自我娱乐一下,不料胡思乱想也很费劲,索性向后一倒,望着房梁发起呆来。倒是杜慧见我倒下,怕我也一命呜呼,赶紧凑近察看,见我的眼珠还在微微转动,面色才如释重负,俯身把我的脑袋摆在了一个比较舒服的位置。“杜姑娘人美心好,怎么就看上余皮了?不服···”这是我最后的清醒意识,然后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迷糊中有人把我扶起,“这么香,肯定不是余皮,杜姑娘可不敢跟男子搂搂抱抱,那便是南宫小艺了。”这么想就觉得很安心,不自觉地把身子往身旁靠了靠。我出于本能靠近佳人,不想余皮一声招呼,我身子一轻,被两人抬了起来,感其力道,必是两个大男人。我安慰自己:男的也好,男人稳当。我昏昏沉沉不辨东西,任由那二人抬着移动。终于身下一软,敢情到了床上,由于被褥散发的气息过于美好,我便决定睡到地老天荒。我一睡就是三天,其间没有下床,余皮找来大夫为我疗伤。因怕我寂寞无聊,南宫小艺和石生花就常来陪我说话,杜慧有时也会过来。我问及余皮情况,杜慧言说余皮忙着整顿盐帮,一时半会儿没空探病。“整顿”一词非常委婉,诸葛暗羽翼已丰,此次肃清不知得死多少人。余皮是怕吓坏了杜慧,这才把她打发到我这儿了。我对杜慧道:“杜姑娘当真非余皮不嫁?要知道天地之大多得是青年才俊。”杜慧脸红垂首,我暗叹:杜姑娘吃了秤砣铁了心,但愿她以后莫要后悔。我受伤不轻但未及根本,余皮好医好药地养着,伤好得很快,眼见便能下床活动了。倒是南宫小艺话少了很多,也不欺负石生花了,不少时间都坐在床边发呆,我开口相询,她总是摇头不语,只是眉头锁得更紧了。一日清晨,我见桌上放了一张字条,却是南宫小艺留的,内容只得三字:我走了。我脑袋一懵,心中火起:好歹一路同行,没有情意也有情谊,连个招呼都不打的是个什么事儿?凭着胸中一股燥热之气,我一瘸一拐地追到了街上,我从街头找到了街尾,我拉住过往行人打听消息,每个人都说不知道,有人被我问烦了,反问道:“你是那美貌姑娘的什么人?”我想了半天都不知道怎生回答,那人见我发呆便一脸嘲讽地走了。天色渐暗,脚下的影子被拖得老长,我想我找不到她了。“她必是留了字条,连夜走了,现在再追有什么用?你平日不是自诩警醒吗,有人进房间留字条,那么大的动静你怎么没反应?若是机灵些,当晚便能问个清楚···可是问得清楚又怎样,她若执意要走,我还拦住人家不成?就算拦住了又如何,带她回青霄?”我越想越乱,越乱越烦,忍不住猛甩脑袋,忽觉身旁的摊铺十分熟悉,仔细一看,正是先前送密信的那家,摊前一名女子正在挑首饰,看身形颇像南宫小艺,我大喜,上前拍那女子肩头,姑娘回头,姿色平平,却不是南宫小艺。女子被陌生男子搭讪,心中害怕,颤声道:“你是谁?想干什么?”我失魂落魄道:“小子唐突,认错了人。”那姑娘见我神色有异,首饰也不看了,扭头便走。我兀自发怔,却听店主怒道:“你这疯子,怎么坏我生意。”店主已换了人。我也不理他,只是盯着空处发呆,那人大呼晦气,眼见时辰已不早,便收拾行当离开了。店家一走,该处只剩下了光秃秃的石板。我被晚风一吹,觉得有点冷,那股无名火早去了,心里却仍不舒服,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街上行人稀疏,“好冷,该回去了”。望着不远处若无其事的盐帮大门,我很挫败地向着那处行去。南宫小艺一走盐帮就更无趣了,我整日缩在厢房,窗外不时传来的呼喝喧哗我充耳不闻,余大帮主如何折腾我无权过问。唯一让我好奇的是石生花露面次数越来越少,听杜慧说他居然经常和余皮出双入对。终于有一日,我拦住打门前经过的石呆子:“石兄,我要回青霄了,若是无事,不如一同去看看?”石生花脑袋摇成了拨浪鼓:“青霄派我可不去,余皮同意借盐帮之力帮我收集情报,还说如果新书成了,他幕后操盘,负责出资宣扬、印制发行,我们五五分成。不行不行,我还有若干事宜要和余帮主详谈,你好好养伤,我先走了。”还没等我回话,石生花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余皮心思缜密眼光独到,又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性子,看来石生花真能搞出些名堂。我笑骂石呆子有了好处就不念旧友,然后转首回房,发现屋里空空荡荡,我突然醍醐灌顶:还赖在这里干嘛?早回青霄才是老子初衷来着。余皮忙,石生花事业正式起步,何必骚扰他们?不如学学南宫小艺,来一出单于夜遁逃。计议已定,心里一阵轻松,反而觉得盐帮一刻都呆不下去。百无聊赖我翻开《武林实鉴》打发时间,大约看了四五遍,终于听到了更夫报时。“夜半三更,小爷去也。”我摸黑屏息而去,黑漆漆的大门就像择人欲噬的巨兽,我逃也似地跨过高高的门槛儿,空气中顿时充满了单纯的味道。“这便要走了,可是怪余某照顾不周?”发话之人似乎永远与光明正大无缘,“你监视我?”我不喜欢被人窥视,“盐帮正值多事之秋,不得不小心些,还望少侠见谅。”余皮微微躬身,似乎很是诚恳,“罢了,既然来了,就招呼一声:我回青霄了。以后有事没事都别来找我。”我边说边走,也懒得顾全礼数,“余皮此生只有王兄一个朋友,还望王兄看在朋友面上答应在下一个请求。”我停下,转头:“讲。”余皮道:“有关诸葛暗之事···”我打断:“懂,我不对旁人提及便是。”我顿了顿,接着道:“余少贵为盐帮之主,王云木高攀不起,咱们以后还是少些来往。”余皮踏上半步:“余皮所为不入王兄法眼,但不论王兄如何想,王兄已是余某生死之交,盐帮上下都敬少侠为上宾。”我苦笑几声,还是正色道:“既是朋友,我便求余少应我两件事。”余皮一摆手:“但说无妨。”我竖起一根手指:“石生花单纯莽撞,还望余少看在王某面上多多担待。” 第43章 黑眼一走,师父脸色迅速黯淡,我扶着师父向房中走去,刚到门口,师父哇地一声,吐出大口鲜血。我托住师父倚着房门慢慢坐下,双目模糊了一片。我的声音带着哭腔:“师父不怕,弟子在外游历时结识了一位朋友,正是药王叶度人的亲传弟子。徒儿这就去寻他,他一定能医好师父。”师父笑了笑,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心结已解,又有精进。好,好,不愧是我‘后山废人’的徒弟。”我喉头哽咽,强笑道:“那都是弟子胡说八道,师父天下无敌,哪里是什么废人。”师父面露笑意,终又现出忧色:“人生短短数十载,为师有你和云树就够了。徒儿大了,师父老了,为师也没什么可以教你们了,只是这江湖···你们恐怕要吃不少苦头。”师父咳嗽几声,将手中佩剑递给我:“你闯荡江湖为师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这把‘归尘’算不上神兵利器,但陪了为师几十年,用着挺顺手,以后你便用它防身吧。”师父佩剑造型古朴,剑身布满暗黄斑点,似乎锈蚀不堪,但能在两大绝顶高手比斗之下毫发无损,又怎么可能是凡品?我接过剑,眼眶中的液体终于掉了下来:“师父可知那斗笠怪客是何来路,弟子一定取他项上人头来给师父谢罪。”师父不答,仰起头,望着黑漆漆的夜空,神色先是疑惑,须臾又归于释然。我正静候师父答复,忽觉额头一痛,却是挨了一记久违的爆栗:“傻小子胡言乱语,好像为师将不久于人世,你真当为师只知醉生梦死?为师房中床下有个暗格,其中乃是白骨生肌的灵药,你快去给为师拿来。”我大喜过望:“吃了药师父就好啦?”师父点头道:“那是自然,即便武功大打折扣,性命应是无忧。师父老归老,可还没活够。师父还等着你和云树光大我后山门楣来着。”师父言辞凿凿,我深信不疑。抹干泪水,我起身冲入房中,屋中漆黑,我也懒得掌灯,只一头扎入床底。目不视物,我便一寸寸地摸去,果然发现一个扣环,拉开挡板,手指触到一个冰冷坚硬之物。我火急火燎,拿着东西便奔出了屋子。师父仍旧靠着木门,只是一动不动。手中事物四四方方,却是个铁盒。我跑到师父身旁,矮身道:“师父,东西我拿来了。这药怎么用,内服还是外敷?”师父寂静无声,我伸手轻推师父,师父没有反应。此时一轮残月自乌云中挣脱出来,惨淡的月光笼在师父脸上,师父神色安详从容,却毫无生气,我按住师父手腕,没有脉搏。我怔了怔,急忙打开铁盒,没有灵丹妙药,只有一本草草装订的书稿,首页只有四个大字:“云生结海”。我心跳如鼓,仍然安慰自己:师父从不骗我,书里一定记载着起死回生的秘法。我哗啦啦地翻着书稿,一颗心却慢慢冰凉:哪有什么起死回生的秘法?书里全是经脉练气之说,尾页如此写道:“道法万象,穴以生气,气聚成云,丹室即坏,云生结海。”我收好书稿,深深吸气:原来师父钻研出了一门丹田破损之人修炼内功的法门,原来师父苦心孤诣就是要传我最后一门功法,原来师父仍是选择独自一人守着这荒凉的青霄后山。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我跪在师父面前,眼泪却扑簌簌地往下掉。十岁那年,师父醉醺醺对父亲说:“你的儿子很有天赋。”十四岁那年,师父笑嘻嘻地对我说:“呵呵,把小姑娘气跑啦。”散功离山那晚,师父语重心长地问我:“云木啊,为师问你,这世间种种却又是谁的错?”师父啊,弟子太小,弟子不懂,弟子难悟,但求师父指点一条明路···我对师父叩首,死死咬住嘴唇不想让自己太过难看。不知哪儿来的水珠溅在归尘剑上“叮叮”作响,好像神剑有灵,也在为老主人哀鸣。   第53章 逆徒额头碰到坚硬的泥土“砰砰”有声,我倒没有觉得疼痛,只是郑重磕完三个响头。师父面上始终的安详,不知师父最后时刻在想些什么,不过恐怕我一辈子都参悟不出了。我擦了擦前额土块,忽然感觉脑门有着道道奇怪印迹,手指拂过,居然横平竖直,颇像文字。我一呆,低头去看地面,却见几个遒劲大字刻入了地面:“青霄有变,速速离开;此生无憾,勿要寻仇。”“青霄有变,青霄有变···”我顺着凹痕比划,脑海似有什么闪过,但总也抓不住。看着师父平静神情,比斗情状反复重演,我恍然大悟,不禁惨笑道:“一场大战打得天翻地覆,青霄居然不闻不问···青霄有变,哈,原来斗笠客多半与青霄颇有渊源···师父啊师父,你既然看破那人来路又为什么不跟弟子说呢?”我拾起归尘剑缓缓起身:“是了,师父怕我斗不过他,那人武功的确高超。不过师父,传道授业之恩弟子报不了,侍奉左右之孝弟子尽不了,这报仇雪恨之责弟子说什么也得费费心了。师父恕罪,弟子还要忤逆最后一次,哪怕掘地三尺,弟子也要让那人血债血偿。”远方点点火光闪烁,终有青霄门人过来。我轻轻合上师父双眼,立在当地一动不动。“啊,出事了,来人啊。”喊话的是个初级弟子,我没理他。没过多久,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响起,十来人把后山居围了个水泄不通。我冷眼望去,都是些年轻弟子,他们嘁嘁喳喳,兴奋多于惊恐。我静立无言,终于,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王云木,你这孽畜,又做了什么好事!”这人脸上的每条皱纹都刻在我的心里,我面无表情地道:“强敌来袭,师父与之周旋,不料宵小之徒环饲在侧伺机伤人,师父中了暗箭,重伤而亡。下手之人武功高强,且在青霄山来去自如,应与本派脱不了干系。胡长老,那鼠辈是不是你?”我淡淡说来,似乎轻描淡写,但话语中的质问之意十分明显,由一个小辈儿问来甚为刺耳。胡长老怒气上涌,喝道:“哪来什么强敌,我看仗剑长老受了青霄歹人偷袭倒是不假,那人是不是你王云木?”过了这么多年,这老狗对我成见依然很深,我哂笑道:“我若是那小人还大咧咧地等着各位同门将我拿下不成?胡长老,你年纪大了,脑袋也不太灵光,我与你说不清楚,还是等掌门过来定夺吧。”胡长老闻言大怒,大声道:“王云木出言不逊,青霄弟子听命,结青云大阵,将这狂徒拿下!”这便要动手了?也好,我正一肚子怨气没处撒,就拿胡老狗开刀。在场弟子齐声唱喏,刷刷声响,长剑出鞘,声势有点吓人。我将归尘剑插在地上,反手抽出剑鞘,心想:师父刚刚赐剑,拿它教训自己人不太合适。反正这些个后辈什么都不知道,随便教训几下也就是了。沉吟间青霄门人已结成里外两个剑圈,将我围在中心正反旋转。我早年离山,当然不识劳什子青云大阵,不过人有命门,阵有阵眼,我平心静气,数眼扫过也就明白了七七八八。我已有计较,便如老僧入定,故意浑身破绽。内圈弟子有性急的,见我空门大开,觉得有便宜捡,忍不住刺出长剑,然后得意洋洋地喝道:“小子看剑!”此人虽出声警示,但自对手背后出剑,且出手在先喊话落后,实与偷袭无异。那弟子自觉把握极大,正盘算拿人之后如何邀功,却觉得剑身受到一股力道牵引,准头偏了偏,居然向着对面的同门招呼过去。对面那人吓了一跳,叫道:“云集,你疯了,刺我干嘛。”云集连忙撤招,口中连道:“不是,我要刺···咦,人呢?”阵心孤零零地插着一把古剑,人已不在。云集莫名其妙,突然感到有人从身后拍了拍自己肩头,扭头一看,不是那王云木又是谁?云集先是一愣,随后一个激灵反应过来,高声叫道:“人在这儿了,大家上啊。”云集鲁莽动手,我趁机脱出内圈包围,双脚不丁不八正好踏住阵眼。周围弟子听到云集呼喊,也不管阵法如何,纷纷转身来攻,内层剑圈立刻散乱。眼见三四柄剑乱七八糟地递了过来,我故技重施,剑鞘旁敲侧击,袭来的兵刃全部歪歪扭扭,不由自主地向着外层弟子挥了过去。大家都不明白平日要好的师兄弟为什么要跟自己过不去,不过不明白不打紧,身上多了个透明窟窿才真要命,于是自然而然挺剑反击。阵法分崩离析,一时间只闻呯嗙声大作,一干师兄弟打了个不亦乐乎。见门下弟子乱成一团,胡长老气得连连跺脚,忽听身旁有人道:“这些弟子自己一手三脚猫的把式,偏偏要搞劳什子青云大阵,实在丢人现眼。胡长老,你已老眼昏花,还是早早告老还乡,以免误人子弟。”胡长老虽然怒己门人不争,一不留神被人近了身,但胡长老久经沙场,反应神速。当下也不回头,广袖一拂,数十载精纯修为带起劲风刮得地上烟尘飞扬,满拟一击退敌,不想力道如泥牛如海,浑不着力,竟似拂了个空。胡长老微感诧异,忽觉四周气流涌动,似乎有数名敌手同时发动进攻。胡长老蹙起眉头,正想拔剑御敌,却发现眼前尽是剑鞘的影子,浑身要害尽数被笼罩其下。胡长老脸色大变,失声道:“你从哪儿学来的云河星瀚?”这当口儿哪容他废话?话音未落,胡长老喉头一凉,却是被剑鞘抵在了颈间。一招得手,我暗道侥幸,正式动手万不可能如此轻松。要知胡长老可是青霄硕果仅存的元老,辈分之高更在师父和掌门之上,混到了满脸皱纹却一直与本门绝学“云河星瀚”无缘,这事儿早已成了胡长老一块心病。我看准这点,摆出“云河星瀚”的架子,果然收到奇效。我喘了口气,恶狠狠地道:“小爷夜观星象,天人合一,自创一式‘杀猪屠狗’,滋味可好?”胡长老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并不回答。我大感解气,接着道:“想那日九霄堂内你如何咄咄逼人,小爷不跟你计较,只要你跪下认错,小爷便饶你一条狗命。”胡长老嘴角抽搐,沉声道:“老夫行得正坐得直,一生从未向奸邪服过软。今日老夫一时大意,你我恩怨留与后人评说。”说罢提掌便向自己顶门拍落。这人硬气至斯,倒是大出我意料。见他神情惨淡,我就知道不好,散功之仇早已淡了许多,此时我不过逞逞口舌之快,哪想闹出人命?胡长老一心求死,耳中忽然听到两声:“住手。”然后手腕一麻,右臂再也提不起来,却是被剑鞘点中了穴道。第一声“住手”自然是我喊的,第二声“住手”却自从别处传来,我循声望去,三道人影正向这边疾驰而来。为首一人大袖飘飘,正是久候不至掌门,剩下两人一男一女,我看得明白,却是师兄和云瑶。三人须臾到了跟前,师兄也不管其他,一个箭步冲到师父尸首前,眼见师父声息全无,不禁抱住尸体嚎啕大哭。云瑶见到我,先是喜不自禁,而后又见场面混乱,脸上流露出担忧不解之色。我与云瑶眼神对上,便有千言万语要说,可现下如何都不是时候。掌门眼光缓缓扫过,青霄中人罢手收剑,尽皆低头行礼。场中静悄悄的,只余师兄的哽咽之声。掌门的眼神最终停在了我的脸上:“师兄他是怎么去的?”掌门厉害,隔着老远就知师父仙去。我压下心头酸楚之意,将与胡长老的说辞再说了一遍。掌门皱起眉头,对胡长老道:“当真如此?”胡长老狠狠地看我一眼:“老夫到此之时仗剑已然毙命,当地便只有王云木一人。掌门,此子言行无状,不懂礼数为何物,还以下犯上···”掌门摆摆手止住胡长老话头,沉声道:“我再问一遍,事实当真如你所说?”十数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我,我一字一顿道:“弟子所言句句属实。”我想了想,又补充道:“弟子大胆揣测,偷袭之人十有八九便是青霄中人,此间颇有不便,详细之处弟子另行禀报。”掌门抬起头,喃喃道:“想不到啊想不到,师兄最后竟收了一个好徒弟。”掌门语气辛酸不已,是怪我没有保护师父周全,还是夸我明察秋毫?我十分不解,掌门垂下头,神色变得圭怒异常:“什么青霄奸细,不过贼喊捉贼,除了你这个‘尊师重道’的关门弟子,谁还能趁师兄不备害他性命?”此言宛如晴天霹雳,记得那日九霄堂内掌门对我颇有维护,我一直以为掌门公正严明定能为我主持公道,哪想掌门也视我为弑师恶徒。我眼前一阵发黑,连道:“师父对弟子恩重如山,弟子报答不及,又怎会对师父不利。即便弟子真的包藏祸心,师尊武艺绝顶,弟子身无内力,万难伤师父分毫。”掌门目光炯炯:“好个‘万难伤师父分毫’,我问你,你是否去过渡南城?”我心里咯噔一下,是谁走漏了风声?余皮应该不会,石生花嘴巴不严,但有余皮看着应该无妨,南宫小艺不愿我与黑眼冲突,绝不会泄露我的行踪,掌门如何得知?我垂首不语,掌门接着喝道:“是也不是?”我退后半步,不自觉道:“确,确有其事。”掌门沉下脸:“那与你亲密同行的妖艳女子正是在南疆被你所救的魔教妖人,是也不是?”我呼吸一滞,再退一步:“是,不过此事与她无关。”云瑶身子一晃,神情凄婉,我急忙道:“师妹,不是那样,我与她清清白白···”云瑶撇过头,不再看我。我还要解释,掌门打断道:“所以你与魔教妖人勾结害了师兄,是也不是?”我大声道:“不是,不是,我不会害师父,你们要信我!”掌门面露嫌恶:“事到如今还要狡辩,那天师兄百般维护于你,你竟做下这等狼心狗肺之事。当初我一时心软,竟然铸成大错。王云木,你是乖乖束手就擒,还是负隅顽抗?”脑袋里炸开了锅,掌门笃定凶手是我,我便是叫破了喉咙,这青霄山上还有谁信我?“师尊,王云木生性纯良,此事蹊跷,还望师尊彻查。”云瑶开始求情。对啊,云瑶虽然生气,到底站在我这边。“胡闹,离了财神山庄你便与此子厮混,为师不提便罢,你还为他求情?看来为师太宠你了,自明日起你便在房中思过,未得师命不许擅自离开。”云瑶自幼便是青霄重点培养的接班弟子,从没听过掌门这般声色俱厉的责备。云瑶呆了呆,终于咬着嘴唇退下了。“师妹迫于掌门淫威,还有师兄来着。” 第45章 天生天德资质普通,但与当年的我相比却又好上不少,经过我嚼碎咬烂再吐出来的□□,两人进境可谓神速。天生不时兴高采烈地给我讲述他们如何将往日横行跋扈的同门撵得到处乱窜,天德嘴里告诫天生低调行事,面上也透着得意。我厚颜无耻地加以总结:“那是自然,本魔头何等人物,你们只消学懂一招半式,日后都可在江湖扬名立万,收拾几个青霄小辈何足道哉。”天生天德心悦诚服,态度愈发恭敬,两人嘴上不说,心里早把我当成了真正的师父。不知不觉,“流云剑”讲完了,“青霄十八剑”讲完了,甚至“小三剑”我也传与二人。“小三剑”是师父心血凝结,万不可随我一同消散,只是“云生结海心法”对他二人用处不大,我便按下不提。又到了晚膳时辰,食盘之中除了一壶酒竟还多了一只烧鸡,我多日未见肉,一把扯下鸡腿大肆咀嚼,嘴里含混道:“今儿个怎么找了只肥鸡孝敬我老人家,可是想本魔多传些神功给你们?不是我藏私,只是贪多嚼不烂,学得驳杂也无好处。”实际我干货将尽,快没什么好教了,“你们怎地面色凝重?可是打架又输了?”天生眼眶泛红,天德低声道:“掌门说武林大会的主题是‘斩魔’,明天,明天‘斩魔大会’就要开了,你···”终于来了,我放下鸡腿,心中倒是一派清明:“嘿嘿,‘斩魔’?罢了,等了这许久,我也赚够了。你们两个,出去之后可别提本魔授剑之事,免得日后打输了架,连本魔头的脸面一起丢。你们先出去,本魔头要静一静。”天生天德对视一眼,倏地双双跪下:“传剑之恩,无以为报。我和天生想拜你为师。”“呵呵,你们要拜一个弑师败类为师?”天德道:“师父对我们很好,绝不是大恶人,弟子去帮师父伸冤。”天生连连点头,我突然鼻子发酸,没想到两个后辈小子居然信我,“傻小子,这事儿你们帮不上忙。再说你们已有师门,另行拜师为人不耻。”两人性子单纯,我不想给他们惹来祸事。“执法长老从不用心教我们,那样的师父不要也罢。”天德面露不忿之色,“什么,你们的师父是胡老儿。好,你们两个我收了!”收了他们我便与胡老狗平起平坐,何乐不为?天生天德面露喜色,可一想到便宜师父明日便死,复而心有戚戚,天生更是哭出声来。“想不到临头还有上门徒弟,为师心情大好,剩下时辰不多,为师便再传你们一项绝技。你们可听说过‘云河星瀚’?”天生面露茫然,天德差点摔倒:“师父,你要教我们‘云河星瀚’?”我一拂袖:“你们不想学?”“想学,想学。”天德鸡啄米似的点头,“那好,你们且用心听,为师只说一遍,能记多少就看你们造化了。”不知胡老头儿见到门下弟子突然使出云河星瀚会是怎样表情,可惜不能亲眼见到了。既然青霄视我为洪水猛兽,那我小小的调皮捣蛋一下也不过分。我挺直腰板,比出云河星瀚的起手式,正待仔细言说,却听门口有人道:“不愧是他的徒弟,身陷囹圄还有闲心传授武艺。”全身一凉,而后热血上涌,我缓缓扭头,对上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你来干什么?”我尽量放平语气,黑眼多半是来看笑话的,我可不能被瞧扁了。“王云木,被人冤枉滋味的确不好,只要你服软,本尊可助你脱困,也可帮你复仇。”黑眼淡淡道来,似乎天下没有他办不到之事,“师父身亡,你也有份,还想我服软?”我快控制不住情绪了,“哥,他倔得很,你别激他。”门口又下来一人,居然是南宫小艺。“你们是谁,要干什么?”天德想拔剑,我连忙喝止:“不得鲁莽,都退下。”黑眼取他们小命还不跟捏死两只蚂蚁一般?天德看我一眼,拉着天生小心翼翼地退开了,“他们倒是听话,本尊还不知你有这等蛊惑人心的本事。”黑眼脸上充满戏谑,我回道:“那是小爷平易近人,不像某人凶残霸道,只知以武欺人。”黑眼眉头拧起,可能因为很久没有人敢对他如此无礼。南宫小艺扯了扯黑眼衣袖,微嗔:“哥,我们是来救人的。”黑眼的怒气稍解,重重哼了声,走至牢笼前,抬手拂过,只见铁屑落下,铁杆竟然应手而断。天生天德张大了嘴,满脸的难以置信,我却看得清楚:黑眼指间缠有数根透明丝线,想来便是乌金冰蚕丝之类的宝贝,配合黑眼功力,自然能有此等效果。黑眼随手切断我四肢锁链,直如摧枯拉朽一般,可我满心愤懑,不禁大声道:“小爷呆这儿挺舒服,谁要你多管闲事。”黑眼一拂袍袖:“不识抬举,你便在这儿等死吧。”说罢转身便走,南宫小艺看了看黑眼离去背影,神色焦急,还是对我温言道:“留在这儿你就死定了,还是随我们出去吧。想要报仇也得先活命不是?”黑眼一走,头脑就冷静了些,我暗道:南宫小艺不会害我,多半是她求黑眼救我,黑眼疼爱妹妹,这才应许。我一边盘算,一边出了铁牢,口中兀自碎碎念:“便是他救我一次,也别想我感激,日后一样找他算账。”南宫小艺舒了口气:“想通就好,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出去吧。”我也知道此时不宜闹别扭,于是三步并作两步两步冲上台阶。天德大声道:“师父慢走。”我一拍脑门,冲回原地道:“你们两个,立马晕倒,日后旁人问起,就说有神秘高手闯入,将你二人打昏。”天生天德一□□头,仰头便倒。俩小子愣了点,倒是不傻。后事安排妥当,我拾阶而上,只见梯口闸门的锁头被人扭成了麻花,想来也是黑眼所为。我用尽全力拉开厚实的铁闸门,清凉的夜风扑面而来,那可是自由的气息。我还来不及欢喜雀跃,却见外面火光闪烁,夜空被火把照得亮如白昼,杀喊声从各处传来,青霄弟子正和一对人马厮杀,来人身着暗红服饰,进退有序,人人武功不弱,是以青霄人数虽多却也占不到上风。战团之中我看到了执法传功二人,胡老头正和一魁梧大汉打得难解难分,我看了一眼便认出那大汉正是杜沛书。两人剑来掌去斗得旗鼓相当,看情势一时半会儿难分胜负。传功那边却比较不堪,与他放对之人乃是一名老者,老人手持双匕,招式刁钻莫测,看架势与南宫小艺颇为相似,只是威力大了何止数倍,传功倾力而为仍然大处下风。我心中一跳,我与那神秘老人曾在曲州城郊有过一面之缘。黑眼在场外冷眼旁观,似乎不屑出手。我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黑眼大可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青霄,犯得着率领教众大举攻山?如此大张旗鼓,只怕他还另有所图。可惜我对黑眼所知甚少,思来想去也难有头绪。第55章 靖仇   眼前一片混乱景象让我目瞪口呆,身旁的黑眼倏地喝道:“收!”低沉的嗓音穿透厮杀惨叫,在场中每个人的耳中回荡。青霄之人正与敌人生死拼斗,忽觉压力一减,却是魔教中人同时撤手,纷纷向着声音来源处奔去。我只觉眼前人影晃动,十息不到便被二十几名魔教教徒护在了中心,赌鬼与双匕老者也撇下敌手,来到方圆阵外护卫。青霄中人得了闲暇喘息,一时无人来攻,场中无人说话,但余伤者负痛□□。我暗暗赞了一声好:魔教教徒令行禁止上下一心,或许只有盐帮的黒篷卫能够比肩。黑眼掌握这般人马,我对他的忌惮又多了几分。教众铁桶似的把我们三人围在中间,人人面色肃穆,即便身上带伤也无人包扎,眼中神光冰冷异常。青霄弟子太平日子过惯了,不少人今天第一次见血,早被这帮煞星吓破了胆,哪敢上前邀战?青霄门人的惊惧表情尽收黑眼眼中,黑眼脸上泛起蔑视神色,再次喝道:“破!”阵型一变,前窄后宽,魔教徒护着我们成楔形杀出,犹如一支暗红色的利箭狠狠插入敌群。青霄弟子平时享乐在前吃苦在后,眼见敌人气势汹汹,口中虽然杀声震天,手下稍作抵挡便往后退,我们冲锋陷阵,如入无人之境。虽然知道不应该,但我还是觉得很安心,有如此帮手,天底下还有谁能困我?咦,怎么不向着山门冲杀,这方向是往青霄派深处去了!我扭头去看南宫小艺,她也满面惊疑,竟然她也不知情。再瞧黑眼,一派宁定,貌似都在他掌控之中。我心跳加快:“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黑眼一直瞅我不顺眼,怎么可能为了救我煞费苦心。他这不是想直接灭了青霄吧?可这帮人再厉害,数量也太少了些,若说这点人手就想拔除青霄,无异痴人说梦。”盘算间,黑眼忽地停住步子,我打量四周,竟已到了九霄堂前。传功执法大惊失色,九霄堂中供奉历代掌门牌位,实乃派中第一重地,如被外敌攻入后果实在不堪设想。胡老头儿急忙指挥弟子阻拦,可弟子们顾惜自己性命,又觉得堂中反正没有自家祖宗灵位,让魔教攻入也没啥大不了,于是手中招式愈发疲软,我们轻轻松松便到了九霄堂的大门前。“缚!”黑眼再次发令,众教徒应声散开,将入口死死围住。黑眼扭头对我道:“本尊说了帮你脱困,助你复仇。现在你已得自由身,便只剩复仇一事。你可准备好了?”今夜变故太多,我兀自发蒙,都没听清他说了啥。黑眼摇摇头,自顾来到堂门口,轻轻一推,红漆铜钉木门缓缓打开,居然并未闩上。黑眼昂首而入,南宫小艺紧随其后,我也懵懵懂懂地跨入堂中。堂外传来胡长老的厉喝:“奸贼尓敢!”我暗叹胡老头儿只知在青霄山坐井观天,不知江湖第一横行霸道之人的厉害,别说区区九霄堂,便是皇宫别院黑眼也能随便溜达。门外兵刃碰撞声四起,青霄中人似乎想要强攻而入,可惜入口被魔教之人守死了,一时半刻绝无被攻破的可能。黑眼反手一拂,厚实的大门缓缓合上,耳中一静,外面的喊杀声骤然小了许多。九霄堂中空空荡荡,只有三清塑像前的蒲团上坐了一人,似乎正在打坐调息。走得近了,我借着烛光终于看清,那人长袍广袖,面上三缕青须,身形架势仙风道骨,不是别人正是害死师父的掌门。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我身子微倾便要扑出。黑眼伸手搭在我的肩上,一股霸道内力探入,我顿时浑身酸软动弹不得,不过受此一阻,脑子倒也清醒许多。掌门缓缓睁眼:“魔主大举攻山,究竟何意,难道忘了与本派的约定?”黑眼淡淡道:“刘仲奚,你安安稳稳坐了十几年掌门,本尊自问并不亏欠于你,反倒是你自作主张坏了本尊大事,本尊最讨厌不听话的人,难于掌控的棋子便该被替换掉。你说本尊会不会考虑一下更听话的内应呢?”刘仲奚面色铁青:“哦,不知教主相中了何人?”黑眼向我努努嘴:“便是此人。”我破口大骂:“放屁,小爷什么时候答应做劳什子内应了?你再要胡说八道,小爷问候你十八代···”正要骂到精彩之处,黑眼掌力微吐,胸腹倏地升起一股浊气堵住了嗓子眼儿,我憋得满脸通红,自然骂不出来了。   掌门脸上肌肉不断抽动:“魔主之意,却是要除掉刘某?”黑眼回道:“看在多年前合作的份上,本尊也不把事做绝。你与王云木比过一场,若你胜了,这青霄掌门你还做得。”刘仲奚冷笑道:“我若败了呢?”黑眼哂道:“掌门成名已久,若还输给一个后生小子···江湖人名声重于性命,掌门还是就地自裁了吧。”刘仲奚猛地站起身:“南宫墨,你欺人太甚,若想过河拆桥尽管杀了刘某便是,何必多此一举?”黑眼叹了口气:“养尊处优最是消磨意志,现下你连比试的胆色都没了吗?”刘仲奚脑中诸般念头闪过,又见黑眼神色淡然半分不退,知道眼下势比人强无可奈何,这一战如何也免不了了。刘仲奚转头,恶狠狠地对我道:“那还等什么,这便动手吧。”黑眼解下腰间长剑递给我:“这是他留给你的,天下便只有你用得。”我伸手接过,沉声道:“归尘怎么在你手中?”黑眼不答,扯着南宫小艺退开三步。南宫小艺显然不知黑眼如此打算,又怕我不是掌门对手,樱口微张便要求情,黑眼摆摆手:“我只应你助他脱困,但他自己的命终要自己赢来。”南宫小艺深知黑眼性子刚愎,多说只会惹其不快,只得无奈退下。我深深吸气,缓缓抽出归尘剑,本想看看自己眼下如何神态,可惜剑身布满黄斑,我什么也看不到。刘仲奚自忖内伤过了多日也好了大半,王云木即便另有奇遇但毕竟年轻,想来自己胜算颇大,又见我杵在原地并无动作,暗道这小子多半临头胆怯,还没动上手先自势弱,自己绝无败理。我平举长剑,忽地又垂下,转头对黑眼道:“刘仲奚什么辈分,你却叫我与他单打独斗,这不是变着法的要我命吗?小艺,你也跟你哥哥说说,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反正人都出来了,放我下山不过举手之劳。”南宫小艺呆了呆,连扯黑眼袍袖,一脸哀怨:“哥。”黑眼面无表情地抽回衣袖,表示绝不相帮。 第47章 正道中人声色俱厉,可就是无人上前,想想也是,青霄掌门什么境界,居然被魔教一个后生小子宰了,况且刚才喊话之人功力浑厚得紧啊,武功比王云木那小贼只高不低,自家武艺虽然也很精湛,但双拳难敌四手,贸然上前太危险,还需其他同道支持方才稳妥···魔教气势如虹,正道色厉内荏,魔教阵型一动,正道齐刷刷地退后半步。“胡长老气急,执法老头儿难以服众,其他门派不过乌合之众,群龙无首之下应该无人阻拦。”想来下山应该无比轻松。我暗自庆幸,锋矢阵却忽地一顿,一道人影竟然冲破了阵前防御,直直杀入了中心。魔教之人阵法收缩,便要绞杀闯入者。我看清来人相貌,不禁浑身巨震,大叫道:“不许动手,都给我退下!”我可是黑眼亲口御封的“鬼木使”,一干教众自然听命收手,只是兀自戒备,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将擅闯者乱刀分尸。我快步上前,道:“师兄,可有受伤?”师兄衣衫被划破了几处,口中喘息未定,急急问道:“你当真杀了掌门?”我想了想,还是回道:“不错,掌门便是当日害死师父的凶手。”师兄眉毛一扬:“可有证据?”我回道:“没有。”师兄扫视左右,道:“这些人是···”我回道:“魔教。”师兄面色铁青:“你入了魔教?”我摇头:“没有。”师兄指着黑眼:“他说你是那鬼木使,可有此事?”我一字一顿:“他骗人的。”师兄点点头,道:“那魔教为什么助你?”我稍作犹豫,道:“魔教妖人诡计多端,不知打的什么鬼主意。”师兄面色一缓:“好,我信你。你我联手突围。”我按住师兄手腕:“不可,正道不容我。”师兄盯着黑眼,道:“好办,你我合力杀了此人,旁人再也说不得闲话。”我心中一暖,当年散功之后,师兄也曾言道帮我教训胡老头儿,虽然自不量力,但师兄还是师兄。我欣慰之余,却也知道便是兄弟齐上也不是黑眼对手,所以我按住师兄道:“不可。”师兄皱起眉头,神色不解。黑眼的声音传来:”鬼木使为何不动手,可是与刘仲奚拼斗之后耗力过巨,无妨,本尊来会会他。”黑眼接手,师兄无幸。我急忙对师兄道:“点子扎手,师兄还是先退开吧。”师兄面色铁青:“师父之死他也有份儿,你却帮他,可是有把柄落在他手中?”这个问题比较复杂,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师兄见我不答,自语道:“看来便是如此了,师兄替你杀了他。”话音未落,师兄发力将我震开,随即剑化万道冷芒袭向黑眼。师兄冲动归冲动,但毕竟不傻,黑眼如此不可一世,要么是装腔作势的疯子,要么是陆地飞仙级的高手,当然后者的可能性较大,是以上手便用上了本门绝学“云河星瀚”。黑眼对这招熟稔得很,当下也不躲闪,反而将双手笼入袖中。我见黑眼面上微微冷笑,知他已起了杀心,眼下虽不动,必有雷霆手段等在后头,到时候师兄十死无生。师兄不晓得厉害,反道黑眼托大,剑势更加凌厉三分,千钧一发之际,我抢入剑影之中,归尘连消带打,将云河星瀚消弭于无形。师兄生气了:“你居然阻我,还说没有加入魔教!”我苦笑:“师兄误会了,我也是万不得已。师兄贸然动手恐有性命之忧。”师兄大声道:“自古正邪不容,你让不让开?”我缓缓摇头,道:“师弟真有苦衷,师兄就听我一次吧。”师兄气在头上,哪里听得进去,瓮声瓮气地道:“你让是不让?”我仍是摇头,师兄点点头:“很好,那我们手底下见真章。”说罢剑光吞吐,率先攻了过来。我万般无奈,只得接招。我和师兄分隔数载,不知对方武学进境如何,师兄拿捏了分寸,生怕一不小心伤了我,可数十招过去,我虽然左挡右拆没有递出一剑,可神色宁定,似乎游刃有余。师兄心中微微急躁,口中喝道:“小心了。”长剑一缓,招数似乎十分驽钝,但剑意绵绵不绝,正是这几年在剑阁习得的精妙招数。师兄本以为师弟在外游荡,练武必定不专,现下自己全力以赴,师弟必然抵御不住,到时候还须留下余地,免得师弟输得太难看。师兄自觉十拿九稳,可百招已过,我依然守得严严实实,并无丝毫败象。师兄大吃一惊:师弟明明只施展流云剑和青霄十八剑抵挡,况且剑上无力,分明内力未复,为什么我偏偏攻不进去?师兄心有旁骛,却是犯了武学大忌,招数之间立刻生出罅隙,我有所察觉,目光看向师兄破绽所在。师兄暗道不好,正要防我乘虚而入,却见我仍是把身子守得严严实实,没有半点进攻之意。师兄心底一惊:莫非师弟一直让着我来着?师兄顾惜同门之谊,我又何尝不是?便是师兄不解我意,我又怎能对师兄施展辣手?我们打得死气沉沉,黑眼却不耐了,只听黑眼高声道:“鬼木使为何迟迟收拾不下,可是需要本尊援手?”他这是变相威胁啊,我一咬牙,低声道:“师兄,得罪了。”随后蓦地转过身去,把背后要害全部露了出来。师兄知我要攻,暗自打叠了十二分精神,不料我居然背过身去,眼见手中兵刃便要刺中师弟背心。师兄吓了一跳,急忙撤招,可师兄这一招唤作“后羿射日”,取意一去不返孤注一掷,最是凌厉不过,事发突然,哪里来得及收招。师兄嘴唇一动便想出声警示,却见我微微矮身,长剑差着分毫落了空,这一下时机把握得及其巧妙,竟似算计好了一般。让过长剑我身形晃动,顺势撞入师兄怀中。师兄剑在外门,慌忙缩手御敌,不料被我在剑柄一托,一股力道传来,师兄拿捏不稳,长剑画了一个高高的弧线,飞出了阵外。这手空手夺白刃半靠灵识预料,另一半却是利用了师兄不愿伤我的心理,颇有些胜之不武。我使诈缴了师兄的剑,心里也很愧疚,眼见师兄脸色铁青,我嗫嚅半天,却不知说什么好,不由得垂下头去。“不愧是我的好师弟,武功俊得很啊。”这句话像是从肺里挤出来的,我心中更乱,开口道:“师兄···”师兄一摆手:“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你既已胜了,我自然不能挡你的道儿。”话音刚落,师兄便足不点地掠出了魔教人群。我望着师兄离去方向发愣,周围的魔教徒忽地齐声道:“神使威武,神教幸甚。”我哭笑不得:看来我这“神使”已是板上钉钉,再也推脱不掉。黑眼一挥手,阵势涌动,魔教再向山门杀去。师兄之事只能日后再说,我跟随众人朝山门而去。一路上所遇抵挡可谓微乎其微,很快,长长的山道在视野中若隐若现。“此番下山竟是这般模样···”我感慨不已,前面的黑眼却忽然停了下来。难道还有人敢来挡道,倒是胆子不小。黑眼转头,神色似笑非笑:“前面便是下山最后一道障碍,还是鬼木使前去料理最为合适。”哦,这倒是奇了,何事非得我出面不可?我心下生疑越阵而出,待看清眼前光景,我不由长叹一口气:“师妹,你是来捉我归案的吗?”高高的山门下俏生生地立着一名女子,衣衫长发随山风轻轻拂动,极尽飘逸出尘之姿,正是我心心念叨的云瑶。“掌门师父待我极好。”云瑶的声音很轻,但有掩藏不住的忧伤,我想了想,回道:“酒鬼师父也待我极好。”云瑶自山门阴影中走出,月光下的师妹双目红肿,语调尚还平静:“师父平日对师伯推崇有加,我不信师父害了师伯。”云瑶强作镇定,心中必定难受已极,我又是疼痛又是怜惜,不禁靠上两步,伸手去握师妹柔荑,云瑶退后半步,动作如避蛇蝎。我讷讷收手,涩声道:“若非十分笃定,我又怎会与掌门动手?事情起因还要从正邪大战时说起···”这番话我憋了许久,当下便如倒豆子般一股脑抖了出来。我以为看在咱俩私定终身的份上,云瑶定然与我冰释前嫌,谁知师妹听罢更加伤心,颤声道:“若你当真和魔教没有半点瓜葛,魔教大可暗中行刺,何必如此劳师动众?你口口声声说师父才是内应,为何反是魔教对你百般维护?”师妹分明不信我,我胸口堵得慌,情急之下指着黑眼道:“我所言句句属实,对了,他可以证明!”黑眼哈哈一笑:“神使不必过谦,早在南疆你我便有约定。眼下青霄执剑、掌门皆亡,实力大损,神教少了一个心头大患,全拜神使所赐。神使忍辱负重,本尊佩服得紧啊。”“你,你!”我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扑过去生啖其血肉。云瑶小脸煞白,道:“原来,原来那时起你便已通敌,幽州城外你们倒是演了一场好戏。想来火龙山上你也只是逢场做戏,王云木,你骗得我好苦。”我大声道:“不是的师妹,我对你的心意天地可鉴,绝无半分作伪!”云瑶黯然道:“你的话我再也不信了。我只是不知道魔教有什么好,竟让你弃师门不顾···”师妹说话间抽出长剑,剑锋在月光下泛着冷冷青光。一盆冷水从头浇到尾,我万念俱灰,心道:师妹要杀我,师妹要杀我···要杀便由她杀吧,我杀了掌门,她为师报仇天经地义,我死了她是不是好过些呢?我双手垂下,只是待死。耳中忽然传来佩饰碰撞之声,却是南宫小艺抢了出来挡在面前。南宫小艺双匕在手,叱道:“你要干嘛?”云瑶看清了南宫小艺,神色更加凄然,道:“我早该想到,你是为了她···她对你倒是情深意重。”我一把拉开南宫小艺,低喝道:“你别来添乱,给我回去。”南宫小艺见我神色可怖,不由身子一颤,却仍不退下,只是咬紧嘴唇,死死盯着云瑶。云瑶眼中水光闪动,幽幽道:“你轻描淡写打发了云树师哥,我也不是对手···我这便躲开,你自可和她双宿双飞。”话音刚落,云瑶反手一剑,却是向自己颈间招呼。我魂飞魄散,大叫:“住手!”剑光一闪,却无血光绽出,只有一缕青丝缓缓落下。云瑶飘身而去,空中传来声响:“王云木,你我情分有如此发,日后再见,便是仇敌。”师妹走得好快,眨眼便没了踪影。“师妹断发明志,以后我们便不能在一起了。”我胸口如遭大锤猛击,一时竟有气闷之感,心中有个声音在说:回去追她吧,当真这么走了,再也回不了头了。“呵呵,回头,回头哪还有路?”我望着下山石阶喃喃自语,也不知说与谁听。“回头,如何回头?”黑眼踱着步子与我并肩而立,“王云木,青霄与你缘分已尽,此时以武林之大也难有你立足之地,我再问一次,你可愿入我神教?”“魔主若是告诉我今夜种种究竟为何,我就考虑考虑。”我口中问话,眼光却在地面逡巡,心里暗道:我明明记得师妹方才就站这儿的啊,怎地头发不见了?黑眼见我漫不经心,不禁怫然不悦,愠道:“你若应我之邀,本尊自会告知。” 第49章 可气还没出成,又被一个人模鬼样的毡帽大叔给阻了。唉,算了,这大叔打架料来不差,又是一个吃不上饭的,肯定更爱银子,正好收为跟班,以后遇到坏人,不用动手,先把对方吓得屁滚尿流,那场面要多威风有多威风。可为什么雷伯不让他进门,什么时候我才能再遇到一个又能打架又能吓人的一等流氓啊···明珠想到这里,更觉得委屈,撅着小嘴生起闷气来。蹄声嘚嘚,马车悠悠扬扬驶出了小镇,明珠望着远处青青的山,脸上拂过温热的风,听着车轱辘发出单调沉闷的声音,上下眼皮开始打架,便趴在车窗边上打盹儿。可阎大小姐合眼没多久,只听一声马嘶响起,随后车身一阵摇晃,却是马车突然停下了。明珠心中气恼,心想难道车夫也在睡觉吗,怎地车都驾不好?当下秀眉一挑,就要出去呵斥那扰人清梦的车夫,正欲动作,却被雷泰按下,“外头还有他人声息,恐怕不安全,待老夫出去看看再说。”雷泰神色肃然,明珠察觉气氛凝重,于是乖乖坐下了。雷泰下了车,只见前方大道上有三个汉子一字排开挡住了去路,左右两人短褂开襟,露出肌肉虬结的胸膛,左首那人头发结成一团,不知多久没洗了,右边那人是个光头,长满了癞疮疤,二人趾高气扬,作风十分豪放。中间那位稍稍含蓄些,穿着一袭白底长袍,本来挺高雅,可惜袍子上画满了青龙白虎,看着着实花眼,隐隐暗示着衣服主人不是低调的主儿。光头汉子踏上两步,大喝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雷泰隶属铁脚帮,总管广安流氓,和飞贼强盗一脉同源,其实大可和这三位亲近亲近,不过雷泰性子暴躁,一贯主张先动手后说话,立马便要发作,却突然心中起疑:清平镇地处偏僻,劫财大可去广安的官道埋伏,守在这里能有什么油水可捞?事出非常必有妖,莫非这几人是那处派来的?雷泰定了定神,高声道:“老夫雷泰,不知三位朋友拜的哪座山,山前插几柱香?”雷泰这是江湖暗语,委婉询问对方来历。拦路三人你看我我看你,面露迷茫之色,光头扯着嗓子叫道:“兀那老头儿,少来胡扯,什么香啊山的。你且听好,我们兄弟三人于今日午时正式落草为寇,乃是代管清平周边的唯一侠盗组合。你便是咱哥仨儿第一单买卖,冲着开张之喜,本着劫富济贫之义,不妨给你打个折扣,便收你···”说到这里,光头忽地住了嘴,扭头和身后两人嘁嘁喳喳了小半会儿,然后才接着道:“便收你二两银子!”第58章 伏击   “居然是二两!”雷泰老脸差点乐歪了,这三位好大的名号,没成想气量如此“恢宏”。光头见雷泰面容有异,又道:“若是拿不出来,我们也不欺负老人家,便给个一两五吊也成,这可不能再少了···”话未说完,只听“噗嗤”一声,却是明珠小孩儿心性,一直在窗口探头探脑看热闹,听见强盗三人组开口要的路费居然还没老爹入门小弟收的保护费多,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来。强盗们一直没注意轿子动静,此时听见了声响,一齐歪头去看。一看不要紧,看了连连点头,鸡窝头对着花袍老大挤眉弄眼,花袍客点点头,扯着破锣嗓子嚷道:“好嘛,合着你这老东西还藏了好东西,看那小妮子穿金戴银的,你们非富即贵啊。银子咱们不要了,老东西可以走,把妮子留下来,想要人,拿大把的银票来赎。”雷泰起先被他们逗了乐子,又不愿另生枝节,本想散点碎银子了事,可听见要绑人,脸立马沉了下来:“三位需知见好就收,可不要得寸进尺。”光头絮絮叨叨:“老头儿不要委屈,这绑票勒索乃是我侠盗本分,你遇上这遭,别叫冤枉,乖乖拿了银子来,我们担保绝不撕票。”这如何使得?雷泰鬼火直往脑子里冲,当下铁青着脸道:“如此说来,就是没有商量了?”光头咳嗽一声:“你也别怪我们,咱兄弟仨也是劫富济贫,胸怀天下百姓,赎金定会分给附近百姓,正所谓···”这人还想絮絮叨叨,雷泰忍无可忍,跳上前去就是一掌。光头措不及手,吓得“哇哇”乱叫,抱头就地一滚,姿势虽然难看至极,好歹是躲开了。雷泰微微吃惊,虽说这人罗里吧嗦,武艺想来不过三流水平,自己下手没尽全力,但也不料光头居然躲得开。“老贼居然偷袭,知不知‘江湖道义’几个字怎么写?本侠盗看你们老弱病残才好言相劝,你居然不领情!老子就跟你玩玩儿,到时候可别说我们欺负你。”光头涨红了脸,转过头对身后两人道:“大哥,三弟,这档子事儿交给我了,你们不要出手。我们今日开张,闯出‘侠义’名号,开头很关键,如果一拥而上,老东西肯定不服,之后多半会大肆宣言‘清平三侠’如何如何以多欺少,名声坏了江湖同道定会小瞧咱们,三人成虎、人言可畏啊。不过你们大可放心,我出手捏着分寸,一定赢得老头儿心服口服,如此一来他自然没什么好说的···”光头叽叽喳喳,不像要停歇的模样,雷泰听得烦躁不以,二话不说,又是一掌拍去,这下已经出了六分力道。“老头儿又偷袭!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跟你拼了。”光头嘴里乱七八糟,手上倒是不慢,右手画了个半圆,后发先至刁住了雷泰腕子。光头向着旁里一引,这第二掌便走了空。这一手着实漂亮,雷泰惊疑不定,暗忖:说巧不巧,这三人偏在这穷乡僻壤截住自己,手下又丝毫不弱···看来他们早有预谋,先前一直装疯卖傻来着,我可不能阴沟里翻了船。念及此处,雷泰打叠了十二分的精神,猱身再上,掌风霍霍,已然全力出手。雷泰走的是刚猛路子,数十招顷刻便过,光头汉子呜啊乱叫,左支右绌,仿佛立刻便要败下阵来,嘴里兀自断断续续地道:“二位兄···兄弟,不要帮忙,我这乃是···示敌以弱,这老头儿,小弟···小弟尽可料理···”雷泰一生淫浸武学之道,早在十年前便跻身一流,本想以闪电之势击败敌手,谁知光头汉子一身阴柔内功,便是尽落下风也能支撑不败,一想到对方还有两人没有出手,雷泰不禁万分焦躁,心神一分,差点中了对方一脚,当下赶忙敛去杂念专心对敌。两人翻翻滚滚,打得不亦乐乎,忽听车夫“啊”地一声,似乎遭遇不测。雷泰一惊,回头去望,只见鸡窝头不知何时到了马车之上,一把将车夫扯下车来,伸手便要掀帘子。雷泰目眦欲裂,大喝:“无耻小贼,滚下车来!”便要返身去救,光头汉子双手连动,后劲绵绵,如春蚕吐丝般将雷泰裹得死死的,嘴里兀自不消停:“老头儿别怪我三弟,我只说了不以多欺少,可没说不让逮那小妮子···老东西功夫不错,居然如此棘手,正可谓不打不相识,我们不妨交个朋友,以后交流交流也是极好的···”雷泰破口大骂,可急切之间脱不了身,眼见乱发强盗就要得手。便在这紧要当口,只听“嗤”地一声,似有暗器破空袭来。乱发男子回首一拳,正中暗器,“噗”地一声,来物炸成了碎片,鸡窝头却浑身巨震,“啊哟”一声翻下了马车。雷泰趁机用足十成力气震开对手,抽身奔至车旁护卫。三盗退到一处,花袍客朗声道:“哪条道儿的朋友出的手,不妨现身一见。”周围静悄悄的,无人应答,花袍客皱皱眉,向着暗器来处扬手打出一把飞刀。又是一声锐响想起,一件事物电射而出,刚巧撞上了飞刀,那事物力道好大,飞刀被打得倒转回来,嗖地射入道旁树林,速度比起刚射出时更快上几分。花袍客此刻看得分明,那暗器乃是一颗石子。须知刀重石轻,暗处之人轻轻松松打得飞刀倒飞而回,内劲比自己不知高了多少。花袍客面色铁青,低声道:“不好,走!”光头满脸不解:“老大,不绑票啦?”花袍客瞪了他一眼:“强敌已至,废话少说,即刻走人。”说罢转身便走,身法极快,已然用上了轻功。鸡窝头一言不发,跟着掠出,光头挠挠满头癞疤,还是追着两位兄弟去了,临走兀自不忘交代场面话:“老头儿别以为我们怕了,咱哥仨乃是临时有事,这才万不得已先走一步···”三人纵身掠入道旁密林,花袍老大神色万分凝重,光头见三弟也是若有所思,忍不住发问:“三弟,大哥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只对教主和几位老爷子恭敬有加,到底什么人能把老大吓成这样?”乱发汉子摇摇头,并不回答,光头不明所以只好低头赶路,耳闻大哥口中低声念叨:“圣主保佑,千万别是那主儿···”几人风驰电掣,路上倒是相安无事,光头暗道:连个人影都没有,莫不是老大多心了?正想着,前头的花袍客倏地顿住身子,面部肌肉不住抽搐。光头抬头一看,只见前方树下站着一人,身上的破布衣洗得发白,背后背着一个长条包袱,装扮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再看相貌,光头吓了一跳——来人一张蜡黄脸,神情呆若木鸡,怎么看怎么不像活人。光头心中一紧:敢情这便是吓退老大的人了,果然生得很有特色。花袍客嘴角抽动,憋出几个字来:“属下地煞堂堂主施野路,参见鬼木使。”“废话少说,把你们此行目的、接应所在如实交代出来。”嗓音沙哑异常,若非嘴唇微动,光头还以为声音是从那人肚子里传出来的。“鬼木使知道规矩,泄露了秘密属下几个也活不成了,还望神使见谅。”为什么大哥脸色青中泛白,就算教中上下都对神秘的鬼木使讳莫如深,但这人好歹也是神教之属,神使更是行者之上的身份,给他说说也没啥啊。“你们非要逼我动手不成?”语气不仅无礼而且威胁之意路人皆知,光头浑脾气也犯了,难道堂堂鬼木使还要屈打成招?当下大喝道:“大哥、三弟不用忌惮,咱们人多,一齐把这人揍趴下,回了教里也是他理屈,不怕教主责罚我们。”“呵呵。你要与我动手?”鬼木使语带调笑。光头浑人一个,哪受得了这鸟气。乱发盗一个没拉住,自家二哥已然扑了出去。光头自小习武,脑子里除了武功什么都没有,面上看不出鬼木使年纪,但听声音年纪应该不大,料来功力应与自己相差无几。不过人家既然坐到了神使之位,手底没两下肯定说不过去,是以上手便全力以赴,一招“钟鼓齐鸣”霍霍生风,奔着敌手太阳穴去了。光头拟好计划,料想不论对方如何上蹿下跳、左躲右闪,自己都有精妙后招应对。谁料拳已近身,鬼木使却不躲不闪,似乎连招架的意思都没有。光头有点慌了:这人不是傻了吧,被我这几百斤的力道打中了必死无疑啊,自己第一次出来办事就把教中的神使给废了,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光头心虚,不禁叫道:“小心···”心字刚刚出口,忽觉眼前一花,神使鬼魅般地踏上半步,然后臂膀一热,双手合围之势无法停歇,只听砰地一声,却是自己右拳击中了左拳。钻心的剧痛传来,光头涕泪俱下,还没嚎哭出声,却见鬼木使的右掌正按在自己胸口。光头怔了怔,只觉心口一热,随后一口鲜血喷出,身子软软倒地,再也起不来。虽然知道二弟必定不敌,却没料一招败北,花袍大哥不禁想起临行前教主说的话:“遇到神使,立刻逃跑。若是逃不了,束手待毙就好,那人心肠软,多半不肯下杀手,如果动起手来,无异自讨苦吃···”花袍客额头冷汗直冒,耳中听到三弟大呼:“二哥。”原来乱发盗已然冲了出去,提掌便拍向鬼木使面门,神使伸出左掌,双掌相抵,一息过后,鸡窝头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嘴角溢出血迹,已然吃了不小的亏。施野路长叹一声,知道冲突已不可避免,于是反手从身后掏出一杆白木棒,抢入战局。这杆白木棒大有来头,打人要穴厉害非常,施野路疾舞兵刃,白木棒□□化影,棒棒不离鬼木使周身大穴。神使左掌与乱发盗相抵,身子不动,纯以右手御敌。虽说这手不紧不慢,不过这里一按,那里一抹,但木棒莫名其妙,竟然向着三弟戳去。花袍大哥只觉棒上传来的劲力诡谲异常,虽不浑厚,却总能抓住自己旧力将近新力不接的时刻大肆捣乱,自己吃奶的劲儿都使上了,仍然控制不住用了十几年的兵刃。眨眼的功夫,乱发汉子已经挨了好几棒。眼见三弟此刻面如金纸,施野路却是半点办法也无,只得咬紧牙关苦苦支撑,斗至酣处,忽听神使淡淡道:“还要顽抗,不顾兄弟性命了吗?”施野路醍醐灌顶,松手扔掉兵器,一个筋斗倒翻出去,在五步开外单膝跪下,垂首道:“都怪施野路管束不严,冲撞了神使,还望神使大人大量,饶我三人性命。”鬼木使“哼”了声,撤开左掌,乱发汉子神色一缓,坐倒在地呼呼喘气。鬼木使俯下身子,在光头肩上拍了三下,光头“哇”地一声,咳出大滩淤血,胸脯如风箱般起伏起来。施野路见神使救人,心中大定,耳闻神使声音传来,只得一字:“讲。”施野路定定神,知道此时搪塞不得,于是慢慢道:“教中事务皆由教主和几位行者定夺,施野路人微言轻,说不上话,只管领命行事,神使就算毙了我们几个,也决计打探不到什么。”鬼木使一时无言,似乎沉吟不决。施野路心口砰砰直跳,接着道:“不过属下劫人失手,恐怕···”“此时无需吞吞吐吐,恐怕什么?”施野路咽下口唾沫,接着道:“恐怕广安铁脚帮已然生变。”话刚出口施野路便闭上了眼睛,四下静谧,良久不闻神使应答。施野路缓缓抬头,视野中只余密林景致,面前一对淡淡脚印,鬼木使早去得远了。光头悠悠醒转,被乱发汉子扶了起来。光头惊魂未定,打着颤儿道:“神使果然了得,恐怕只有教主才能盖过一头。大哥呢,有没有受伤?”鸡窝头向着前方一努嘴,光头只见大哥挺得笔直,正盯着空处出神。光头心底一松,随即又沉重起来:命是保住了,计划却已失败,就不知回去以后还有什么责罚···鬼木使天下只有一家,便是人人喊打的王云木了,旁人想要假装也要先掂量掂量自己分量,够不够正道无穷追杀。那夜我离了青霄,先去了一趟落鹰涧,本想找找师母的坟头,可师父当年并未细说,我遍寻无果,只得找个景致优美的地方把师父的牌位埋了。琢磨要不要直接去寻黑眼寻晦气,但一来不知他人在哪里,二来找到了也是自取其辱,于是我就地结庐发愤图强,先练练师父留下来的“云生结海心法”。云生结海乃师父晚年独创,端的是另辟蹊径奇思妙想。依书中所说,练气一道并非只有结丹一途,周身穴道皆可养气,盘膝打坐也并非唯一手段,吃饭睡觉乃至一吸一呼都可壮大内劲。我日也练、夜也练,刻苦是够了,可一心躁进却犯了修习内功的大忌,进展微乎其微不说,还三番五次走火入魔。“这么搞不成,还不等旁人来杀,自己先把自己玩儿死了。”虽然知道悠悠哉哉练功才是自己的流派,但我现在欲念多,心事多,再不复当初那个单纯小子,如何慢得下来?又是一夜徒劳无功,闭塞的经脉没有要被冲开的迹象,我苦闷地来到落鹰涧崖边上,夜风呼呼地刮,向下望去,黑漆漆地望不见底,只能隐约听闻湍急的水声在崖底激荡而过。幼年黑眼从此处一跃而下,师父师姑便是在这儿天人永隔,念头一起,再也收止不住,悲伤愤怒从心底升起:师姑是好人,被正教逼死了;师父是好人,被同门暗算仙逝;我也是好人,结果身负奇冤,师兄怨我,师妹恨我,便要找黑眼寻仇也是机会渺茫。此生何用?一股危险的念头悄然蔓延:不若就此跳崖,一了百了。其时我内息紊乱,已然走火入魔,可我道心既失,难以自省,一步步向崖边挪去,我并未觉得有何不妥。此时天将破晓,远处一缕金光倏地刺破山雾,正晃在我的脸上。我眯起了眼,暂时顿住身形,金色起先只有一点,然后慢慢扩张,速度不快但不可阻挡。视野中的黑暗万般无奈地被光亮吞噬,我回过神来,周围一片大亮,我看得见远处青青的山,我看得清崖底清澈的山涧。一阵风刮来,吹散了最后的雾气,也激得腰畔的归尘“叮叮”作响, 第51章 王铁塔不接话头,脸色不太好看,过了良久才沉声道:“神使要替人出头,可是不顾我神教大业?”我微微一哂,笑道:“神使云云,都是你家教主强安给我的,在下可从来没答应。罢啦,我也不欺负人,王帮主只要能在兄弟手下走过三招便算胜了。条件如此优厚,王兄莫要犹豫了。”王铁塔眼珠滴溜乱转,脑中诸般念头闪过,终于下定决心,一字一顿地道:“那属下僭越了。”王铁塔下场,伸手抄出一柄单钩,锋芒泛红,似已饮过不少敌人热血。我仔细盯着王铁塔的兵刃,缓缓道:“居然是‘离人钩’,原来钩行者的传承并未断绝。当年我有幸与贵教枪行者交过手,‘龙王枪’果然厉害得紧,就不知王帮主比之枪行者又如何,若是相去不远,三招之约恐怕是我托大了。”王铁塔面无表情地道:“神使不必过谦。青霄之顶归尘剑大放异彩,料来神剑出鞘,属下是一招也挡不了的。”我笑了笑,没有回答,反把双手笼入袖中,随后迈动步伐,在王铁塔对面站定。“神使不用兵刃?”“我与王帮主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舞刀弄枪的有违天和。”王铁塔心中暗喜:此人大半的功夫都在剑上,不用剑便是轻敌,自己凭借兵器之利难道三招都过不了?这么想着,信心又多了几分,口中喝道:“神使小心了!”说罢,钢钩摆动,率先抢攻而来。离人钩昔日凶名远播,在正邪大战中曾搅得江湖血雨腥风,当年清凉寺戒律院首座无嗔大师带领弟子组成罗汉阵才诛杀了横行一时的钩行者。离人钩伏诛,清凉寺也付出了惨痛代价,弟子伤亡过半不说,连无嗔大师也最终重伤不治。王铁塔就算不比往昔的钩行者,想来也得了几分真传。只见钢钩带起一片暗红光芒,森森寒意席卷而来,这离人钩钩身中空,劲风穿过发出呜呜怪音,仿佛钩下亡魂凄惨嚎哭,内力差点的,还没真个动上手已然神魂不宁。一旁的明珠听得头晕目眩心中恶心,忍不住捂了耳朵,心想:王二真是个笨蛋,还说人家走得了三招就认输,眼下看来保得住性命就不错了。明珠认定我必输,眼睛还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只见我双手兀自缩在袖中,身子在红芒中不住颤抖。明珠心底一凉:完了,大叔在这当口儿给吓出了抽风,架还怎么打?可再瞧了一会儿,钢钩虽越舞越急,却始终碰不到我的身子,每每钩锋将要及身,总是差了些许。明珠越看越奇,难道打伤爹爹和雷伯的恶人良心发现,不想害了大叔性命?可是那恶人满头大汗,也不像手下留情了啊···当初曲州城外黑眼曾不挪不移地接下了师妹的云河星瀚,我此刻便是依样画葫芦,离人钩再快再急还能比得上云河星瀚?呜呜怪音再厉害还能敌得过鬼窟异响?明珠眼中水泼不进的钩法在我眼中却是迟缓异常,我虽有十余种办法克敌制胜,但我毕竟不是黑眼,王铁塔的武功也比往日的云瑶高出许多,自己断断不能像黑眼那样举重若轻夹住对手锋芒。“撩、刺、纳、合、点、锁、缠,这厮已得精髓啊,看来我还是小瞧他了,要是开始别说三招,改成个十招八招的,事情也好办得多。”我仰头让过锁喉一抹,感觉十分为难。“难道真要祭出归尘?不行不行,方才说了不动兵刃的,这种打自己脸的事可不能干。要不就等他内力耗尽得了,他愿意打一晚,小爷就陪他一夜···”我刚决定在铁脚帮摇摆一晚上,忽听明珠凄然叫道:“爹!”我一惊,灵识探去,只觉阎撼山和雷泰的呼吸弱了不少。我暗叫不好,直骂自己蠢笨,起先王铁塔与我说话一口一个“属下”,天下皆认为我投身魔门,自居下属岂不是承认自己也是魔教之属吗?他既然敢说与人听,就不怕听到的人泄密,阎雷二人肯定早已受了暗伤,时辰一久必定丧命,亏他口口声声情非得已,用心何其歹毒!念及此处,我哪里还忍得住,反手按住背后包袱,内力到处,布条碎裂,归尘早已憋得难受,一声清鸣,剑身出鞘。“铮”地一声,剑钩首次相交,王铁塔暗暗冷笑:还是用上了兵器,就算真被你三招败了,我还有说头,身为神使言而无信,看你到时候怎么下台。心里想着,口中不忘喝道:“第一招。”同时手下不停,一式“请君入瓮”应运而生,欲要锁拿敌手兵刃。王铁塔手腕一沉我就知道他要干嘛,于是笑道:“你要,便给你了。”说罢手指松开,放任归尘被人勾去。王铁塔夺人兵刃无数,还没遇到过今日这般容易的,更没料想自己一招就夺了神使兵器,拟好的诸般手段顿时落了空,挂在钩上的归尘反倒显得碍手碍脚。归尘带得钢钩一顿,王铁塔心知不妙,急欲变招,忽觉额下一痛,却是神使中宫直进,一指点中自己眉心。一股尖针般的内劲破入身体,随后分化数道,死死钉在了几处大穴之上,王铁塔只觉内息如春阳融雪,再也提不起一丝一毫。锵啷一声,单钩和长剑双双坠地,王铁塔“呜啊”痛吼,倒退数步盘膝坐下。王铁塔调息运气,我在一旁冷冷地道:“别费力了,王兄经脉被封,越是运功死得越快。依我之见,王帮主以后养鱼种菜皆可,就是别再蹚江湖这滩混水了。”王铁塔脸色煞白,自己身体状况他比谁都清楚,当下不敢再逞强,颤颤巍巍立起身子,对身后下属道:“ 撤!”一干帮众见帮主都没讨着好,心神俱寒,赶紧上前拾起离人钩,呼啦啦走了个干净。待巨鲸帮众人都不见了踪影,我快步来到阎撼山身旁,伸手按住他的脉搏。明珠紧张兮兮地看着我的神情,只见我面色沉重,缓缓摇头,明珠眼前一黑,几欲昏倒。看明珠伤心,我也不好受,不过阎撼山受伤过重,性命如同千钧巨石悬于一丝,不论如何救治,身体也担负不起了,强行出手只会令其立马毙命。再察雷泰也是一般情况,只不过雷泰底子扎实,或可多撑一时半刻。我嗓子发干,正琢磨说些什么好,却听明珠道:“你为什么不杀了那人替爹爹和雷伯报仇?”当年师父大败枪大叔后也未下杀手,但那是师父一生感悟所至,我即便学样有样也难对年纪轻轻的明珠说得清楚。正在我俩大眼对小眼的当口儿,阎撼山悄悄咽了气,明珠拉着阎撼山的手,蓄满的眼泪并未落下,只是眼中失去了神采。铁脚帮横行乡里,所作所为实在谈不上光彩,阎撼山身死,我虽嗟叹却不悲伤,让我担心的却是明珠:小姑娘一滴眼泪未落,但已有深沉的东西刻在了心里,此时此刻,冤冤相报何时了的说法绝不可能安慰得了明珠。我垂头无语,忽然左手被雷泰一把攥住,“你就是王云木?”雷泰命在旦夕,这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我微微点头,雷泰脸上倏地泛起一股潮红,喘息道:“垂朽之年得见真正高明功夫,老夫死而无憾。”雷泰呼哧喘气,死死盯住我的眼睛,“小姐不通世事,还望阁下多加照拂。”我感觉左手被握得隐隐生疼,推辞的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便郑重点头。见我应承,雷泰皱纹遍布的老脸仿佛瞬间老了十岁,神情倒是万分轻松,手上的力道一分分弱了,终于缓缓阖上双目。阎雷二人撒手西去,呆坐在地的明珠让我着实犯难。自己破事一大堆,明珠跟着我忒过凶险。我正考虑要不要请余皮帮忙,以盐帮势力给明珠安排去处再容易不过,明珠却幽幽开口:“今日起,我便是铁脚帮帮主,你既入了本门,便坐本帮二把交椅。你的任务只有一个:教我习武,助我报仇。”看明珠神情我知道自己没得商量,当下正色道:“你可想好了,魔教韬光养晦已久,教中不知多少像王铁塔一般的高手,日后多少艰难,可能次次都比今日危险。”我暗地里叹息,魔教造孽啊,依明珠的年纪此刻正该无忧无虑玩耍过活,现下却毅然决然走上复仇之路···唉,但愿练武能稍淡她的怨怼之心。明珠起身,轻声道:“帮主之命,你敢不听?”明珠面色有异,我不敢再刺激她,便叹道:“好吧,但愿你不要为今日决定后悔。”遭逢巨变,我本以为明珠怎么也得消沉几日,万万没想到阎大小姐果决得很,立即变卖首饰,厚葬了阎撼山和雷泰。可惜铁脚帮平日太嚣张,左右街坊冷眼看着我和明珠上下打点,却是无人帮忙。下葬之时,我四处张望都没啥人来,心里对明珠更加怜悯,阎大小姐看着父亲的棺木被黄土掩上,神色依然平静。看她这样子,我有点怕,可几日安慰劝说全然无用,我也只能由她去了。铁脚帮人去楼空,偌大的房子我俩住着实在太大,明珠干脆宅子也不要了,举帮迁往广安城中另一处偏僻小院。说是举帮也只有两个人,我这个副帮主背着书写了“铁脚帮”字样的牌匾,脸上带着不人不鬼的面具,和一个精致的小姑娘招摇过市,不知引得多少人驻足观望,其中不乏挂刀佩剑江湖人士。面具下的面皮早已大汗淋漓,不是累的是被吓的:我在武林缉拿榜上独霸鳌头,赏红稳稳甩了第二名五千两银子,万一身份暴露,我还不立刻被周围的侠士们就地分尸了?好在明珠找的地方十分冷僻,深合我低调的作风,只是没料先前一语成谶,什么做饭洗衣、挑水送茶都归我包了,我起初念在明珠遭遇,一再容忍,时间久了也不是滋味儿。根据明珠基础,我教了她一些固本培元的基本功,那妮子只管练武,完全不把我当师父看待,虽说酒鬼师父以前也不像话,但我好歹面上毕恭毕敬的。这天收课,我把明珠叫过来,道:“明天起先不练功了,我买了本道德经,你通读一遍,然后写个读后感给我。”明珠别过脸:“不看,我还要习武呢。”我清清嗓子:“武林中人尊师重道,自古便有一字之师的美谈,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即便你未曾拜师···喂,看哪儿呢,听到我说话没有?”明珠一瘪小嘴,抽咽道:“爹,你死得好惨啊···”好个顽劣的小鬼头,我板起脸:“少来装可怜,若不听话,功我就不教了。”明珠看我态度坚决,只得收起哭腔,无精打采地向书房去了。阎大小姐自小耳濡目染,所见所闻得都上不得台面,我此举不光为了陶冶明珠情操,也在于道家功法最重心性,真想武学大成,没有一定的境界是决计不成的。支走明珠暂时无事,我找了张太师椅,双手枕着后脑,半坐半躺地休息起来。虽是难得的清闲,脑子里依然转得飞快:魔教紧锣密鼓地布置着,眼下可不是自己带小孩儿的时候。再过些时日,待明珠习武走上正轨,我就得离开此处,不妨先去会会栖霞的季其钢,或许能发现些蛛丝马迹。离开前给明珠留下银两,再让余皮派人盯着,应该出不了乱子。定好行程我准备先打个盹儿,这段时间劳心劳力,我的确有点累了。正是将睡未睡的时刻,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多半是送菜的老李头,怎么掐准了这个时间?“来啦。”我拖着长长的尾音,懒洋洋地去开门。木门堪堪开了个够人侧身而入的口子,我“啊哟”一声,困意全无,掩面就往里屋窜。不是我自吹自擂,纵观武林黑白两道,能把现在的我吓跑的一只手就数得过来。门后两人并非武功奇高,更加不是相貌骇人,论起来还与我颇有渊源,只是眼下我们无论如何不能打照面。来者究竟何人?正是我叛下青霄前收的两徒弟。“天生天德怎么到这儿来了?”我以十成功力逃进屋内,心口砰砰直跳。真是失算了,我嫌□□气闷,平日不愿戴那鬼玩意儿,万没想到居然在这儿遇得到青霄中人。虽说天生天德曾心悦诚服拜我为师,但那时他们不过俩毛头小子,过了这些年心里如何作想我可吃不准,万一他们不认我这个师父,传出风声,青霄非得把广安城翻过来不可,我自己不打紧,就怕牵连一干无辜。我躲在暗处,偷眼向外瞄,形态鬼祟已极,如此窝囊的师父也算史无前例了。天生天德只觉眼前一花,开门的已不知去向。“我好像听见师尊的声音了。”天生身形长开,已与天德一般高矮,小伙子腰悬长剑,身着青色短打衣靠,英气逼人,只是脸上尚余一丝青涩,此刻正满面狐疑地问师兄,“小声些,他老人家哪能这么巧被咱们撞见。”天德也是玉树临风,和以往鼻青脸肿的形象大不相同,但他年岁较长,处事比师弟稳重不少,“多想无益,我们还是先把事情办妥当。”天德跨入院中,只觉四周安安静静,居然无人接待。天生问道:“是不是那苦哈哈骗咱们,铁脚帮好歹经营了数年,怎地帮中连个下人都没有?”天德没有回答,反身退出门外,见匾额上的确写着“铁脚帮”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天德微一沉吟,折返师弟身边,运起内力朗声道:“在下青霄弟子夏天德,特来求见铁脚帮阎帮主。”过了好一会儿, 二人才见一个小姑娘满脸不耐地自内堂出来,手里拽着本书,嘴里嘟嘟囔囔:“让读书我照办了,怎么连应门这种事也要本帮主亲自动手,咦,人呢?”明珠没看见副帮主,只发现两个年轻人在院中杵着,便上前数步打量来人。天德一抱拳:“敢问这位姑娘,此处可是铁脚帮?”明珠点点头,天德接着道:“那还劳烦姑娘通告阎帮主,就说青霄派命人来访。”明珠正色道:“本姑娘就是铁脚帮帮主,有什么事,说吧。”天生见明珠比自己还小着好几岁,不禁笑道:“大哥哥们有正事要办,小妹妹不要顽皮。”明珠最讨厌别人当自己小孩子,随手将书本扔到一边,拉开架势比划了几下,娇叱道:“什么大哥哥小妹妹的,我阎明珠正是十足真金的铁脚帮帮主。你们可以出去打听打听,广安的铁脚帮只此一家绝无分号。”明珠的家传武艺不甚高明,这几下都是我教的,虽是初练,但明珠天资颇高,用功又勤,架子倒是有板有眼。天生天德对视一眼,神情倏地凝重起来。“怎么就见你一个,刚才开门那人呢?”天生一边说着一边四下张望,“那是本派的副帮主,性子婆婆妈妈,又兼胆小如鼠,向来见不得生人,这会儿不知躲哪儿去了。”明珠时刻不忘表达对我的不满,“敢问贵帮副帮主的尊姓大名?”天生眼中带着一丝热切。“哦,他叫王二,就是个天桥卖艺的。”明珠已识江湖险恶,眼珠一转便是一套搪塞之辞。 第53章 “等等,这位是?”天生满脸狐疑地看着我。我攥紧了拳头:天生小时候挺乖的啊,现在怎么这般讨厌?“她是我的奶妈,负责照顾我的饮食起居。”不愧是当过大小姐的人,明珠的说辞天衣无缝。“哦,不知贵派的二当家是否前来赴会?”天生对我真是念念不忘,“他呀,胆子太小,见了高山就头晕,我叫他留下看家了。”明珠答得飞快,天生微微沉吟,转换了目标:“不知大娘如何称呼?”我心口几下大跳,真想一巴掌拍死他,“她叫哑嬷嬷,生下来便是哑的。”趁着明珠解围,我赶紧咿呀几声,表明自己口不能言。“师弟!”见师弟有些失礼,天德语带责备,天生这才意犹未尽地收了口。天德一摆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九华山山势嵯峨,溪涧流泉交织其中,景色极美,路途却也颇为险峻,不过赴会的都是江湖人士,多少会点轻功,光从这“上山”一项,就可大约瞧出来人功力深浅。“天河挂绿水,秀出九芙蓉,说的便是九华山了,此间乃造化尤物,日出、晚霞、云海、雾凇、雪霰皆蔚为奇观。”天德领头带路,不忘为我们介绍。“比起青霄,各占胜场。”我在心底比较,天生却突然插嘴道:“九华山平素少有人烟,山中栈道年久失修,前方已有一段毁坏,我等以绳索牵连,二位行进时还需小心脚下。”说话间天生向前一指,只见前方道路从中断开,中间只得一根麻绳连接了三丈的缺口,绳索之下白雾翻滚,不知究竟多深,阵阵山风吹过,麻绳随风摇摆,更添几分可怖。若真想踏绳而过,武艺胆识缺一不可。天生扭过头看着明珠,眼光中带着些许戏谑之意。栈道是不是因为年久失修从而断裂犹待考察,我只知此乃主办门派给出的 “杀威棍”,一来展示门派威风,二来试探“下属帮派”的实力。如果连这关都过不了,武林大会也不用参加了。这已是历届大会的惯例了,明珠却是不知,眼见天生意带挑衅,还道这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小子看扁了自己。其实这倒是明珠错怪天生了:醉翁之意不在酒。天生挑衅是假,见识明珠功夫是真,所作所为不过为了确定心中的那个想法。明珠第一次见天生就不对眼,此刻受了激,更是受不了,想也不想便一跃而起,妄图自绳上掠过。一看明珠动作,天德就暗叫不好:即便师尊当真教了明珠几手,但受年龄所限,明珠不可能有太高明的功夫,阎小姐此番乃是青霄贵宾,那是万万不可有闪失的。师弟言语莽撞,如果真出个万一,自己不仅没法向青霄交代,便是日后见了师尊也说不过去。天德心念电转,便要上前助明珠一臂之力,却见明珠足尖在绳头一点,身子轻飘飘地升起,轻轻巧巧地越过了断口,似乎十分游刃有余。天德天生张大了嘴,自忖就是青霄长老亲力亲为也不过如此,明珠小小年纪怎么可以?此事看似奇妙,说来简单。明珠刚刚抬脚,我就看出这妮子不成,于是伸掌按住了阎大小姐背心,内力吐出,明珠只觉一股暖流灌入身体,用不尽的力道充盈全身,微微发力就如大鸟般飞过了缺口。青霄二人惊疑不定,明珠则非常得意:“铁脚帮功夫全在脚下,这点刁难太过小儿科。”看明珠鼻孔朝天,我就哭笑不得:阎氏家传武功注重下盘扎实,真以她自家武功上去,估计能一脚把绳子踩断了。天德天生被挡住了视线,看不见我的动作,还道明珠当真天纵奇才,纷纷收起了小觑之心,天生转过头来望着我,语带十二分的恭敬:“不知大娘武艺如何,可需在下相扶?”我忍住笑意,绷着脸摇摇头,四平八稳地过了断崖。姿势不如明珠潇洒,俩徒弟也看不出我的深浅。明珠早先睡了一上午,心里又是说不出的快意,此刻精力正处于巅峰状态,一路上蹦蹦跳跳,把本就不好走的山道走出了新花样——哪儿有怪石嶙峋,哪儿有绝壁孤松,阎大小姐都要前去“展示轻功”,反正有我暗中出力,无论如何都能化险为夷。天德天生越瞧越惊,心里早把明珠推上了武学奇才的宝座。看着二人不可思议的神情我不住摇头:开山徒弟跟我的时间毕竟太短,看走路架势功夫还算练得不错,可眼光也忒差了些。正所谓事出无常必有妖,你们怎么也不想想是不是后面那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哑嬷嬷在捣鬼?起先我怕极了被二人识破真身,此时竟然开始在心里数落徒弟见识差劲,想来便是为人师表的独特心情怀了。便在明珠兴高采烈地上蹿下跳以及生德二人不住的惊呼声中,我们到达了九华山巅。与我想象的不同,本来人迹罕至的峰顶凭空起了一排屋舍,大批的武林豪杰挤成一团,喧哗声震耳欲聋。我仔细听了听,吆喝声主要来自屋舍前的一干年轻弟子,这伙人男女都有僧俗完备,每人手中都举着一块木板,上面用毛笔写着“清凉寺”“武夷剑派”“唐门”等字样,嘴里还不停地叫着:“受清凉寺接引的施主们走这边。”“持有由武夷剑派发放的请柬的江湖同道请往在下身后来。”“唐门的,唐门的,通过请出示请柬!”看他们个个面红耳赤满头大汗,也不知嚷了多久,本属清净的仙山竟宛如市井菜市口。“地方已到,还请二位入内休息。”天德止住步伐,运起内力对我们大声道,我这才发现地上蹲着一个青衣少年,年岁与天生相仿,手里也攥着一块牌子,上面的“青霄”二字跟少年一样无精打采。这小子也不吆喝,眼睛半睁半闭似乎已经睡着了,也不知如此嘈杂的环境他如何做到这般淡薄。天生推了推快要躺下的少年:“天勤,天勤,快醒醒,客人到啦。”那叫天勤的不情不愿地睁了眼,看了看天生,又看了看我们,向身后的屋子一努嘴:“进门右转,最里面的那间便是。”说完又眯起眼睛打起盹儿。青霄的规矩怎么废弛到这种程度?我再次惊讶了。天德倒是习以为常,抱拳道:“天色不早了,我等先行告辞。”明珠点点头,天生天德便挤入人群不见了。“你的出身门派就这德行啊,果然加入我铁脚帮才是明智选择。”明珠一点都不顾及我的颜面,“去,小孩儿家懂什么,青霄以前厉害着呢。”不知怎地,心中涌起一丝罪恶感。我甩甩头,领着明珠进了屋。供我们住宿的房子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武友精舍”,可真进了屋我才发现所谓的“精舍”不过是把一间大堂子用木板和布帘分成了数个小隔间,我和明珠就住在最里面的那一间,逼仄就不说了,居然三方面壁,屋内阴暗潮湿,被褥全都散发着重重的霉味儿。倘若只是如此那还好说,可等到青霄的其他“下属帮派”住了进来,却连我都有些受不了了。要知道青霄在江湖的声势一落千丈,请的小帮小派都是别人捡剩的,什么“恶虎帮”“猛龙派”的,如此没涵养的名字一听便与铁脚帮是一丘之貉,最痛苦的要属其中一个叫“丐帮”的,听说是最近风调雨顺,乞丐们吃饱后奇思妙想创建的门派,据说还没通过各大门派的认证,居然也被青霄请来了。丐帮的侠客们一进来,屋里便充斥着一股浓浓的酸臭。明珠忍无可忍,吵着闹着要找青霄换房间,我连哄带骗才安抚了忿忿不平的阎大帮主。夜深人静,明珠闹了一下午也累了,总算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我长抒口气,蹑手蹑手地走出屋外。“自己和明珠毕竟男女有别,说什么也不能共处一室。”高山的夜空缀满繁星,周遭广阔宁静的云海依稀可见,若非身后的“武友精舍”总传来隐隐约约的鼾声,真有种置身仙境的感觉。沿着悬崖边缘闲庭信步,我渐行渐远,待到发觉有人接近之时,已然踱出了好些距离。我心中微惊,但不慌乱,此时的我内外双修,反应那是相当灵敏的,当即脚下生风,无声无息地窜上了一旁屋顶。人影依旧不紧不慢,似乎并未察觉,我从屋顶探出脑袋,便要看看是谁与自己一般雅兴,深更半夜的欣赏这撩人月色。“掌门师姐,唐门太无礼了!说什么谨言慎行徐图再兴,分明要咱们夹起尾巴做人。武林大会又不是他一家开的。”说话的是个年轻女子,声音颇为耳熟,我搜肠刮肚却没想起是谁。“玉儿,江湖本就是个凭拳头说话的地方。若非其余门派念着我们往昔余威,说不定这九华山上都没有咱们一席之地。”平和的话语落在我耳中犹如天雷轰轰,五脏六腑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攫住了,连呼吸都不顺畅起来。底下两人自始至终背对于我,但“掌门师姐”的声音我如何能忘?心中一片了然:那叫玉儿的正是昔日跟在云瑶身边的多话妮子,财神山庄外、青霄山门口我们都打过照面。玉儿既然在此出现,那么玉儿口中的“掌门师姐”究竟是谁不言而喻。“嘿嘿,掌门,青霄掌门,师妹啊,你竟成了掌门?”我暗自苦笑,趴在屋顶连大气都不敢出。“都怪那姓王的贼厮鸟,要不是他,我们怎会···”话到中途便闻一声叹息,愤怒的玉儿突然嗫嚅起来:“师姐,我不是故意提那人的,下次,下次我不会的,哎,都怪我这臭嘴。”说罢便要抽自己耳刮子,刚刚提手,玉儿只觉手臂一麻,力道散去,心知是师姐阻了自己。“不妨事。大会召开在即,派中诸事繁杂,你去云树师哥那儿,给他帮忙。”玉儿张张嘴,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只得沮丧地离开了。玉儿走开,当地立即清净起来。师妹抬头望月,我则凝视师妹背影,宽大的掌门袍服只显得里面的人娇小瘦弱,山风微拂,云瑶衣衫轻轻飘动,我只觉心头是难得的静谧安详,只求上天让我多看一会儿,就一会儿就好···可惜自古以来美好的光景总是短暂的。本来呆立的云瑶蓦地拔出腰侧长剑,以剑代笔,在崖边的一株古松身上比划起来,动作颇为迟缓,似乎剑有千钧。十息过后,师妹垂手,盯着自己所书不再动作。借着清亮的月光我看得清楚,树干上端端正正刻了个“木”字。霎时间,心中的某处被开了个缺口,大股激烈的东西喷涌而出,我只想纵身跃下与师妹相认,管他什么魔教阴谋、洗清罪名,此时此刻好像一点都不重要了。我一冲动便要现身,不料之前趴久了,四肢僵硬,行动便慢了几分。但事实证明,这霎那的拖延正是老天对我为数不多的恩惠,因为本来呆滞的云瑶,手中剑突然闪电刺出,目标正是那被打上了“木”字标识的可怜古松。师妹的剑好快,眨眼已递出一十三式,剑光纵横剑势凌厉,可砍在树上只留下了浅浅的划痕,仿佛软弱不堪。此事旁人或许看不出门道,我却冷汗直冒:师妹功力已达反观内视的境界,这十三剑的力道穿过表皮损伤内里,别看古松枝干遒劲顶冠如云,其实早已死得不能再死了。早了半分,被利剑招呼的肯定就不是松树了。“师妹的武功隐隐与当年的刘仲奚并驾齐驱,这些年不知下了多少苦功···剑如其人,师妹招式险恶,想是恨我入骨了···是不是练功时都幻想着与我生死搏命?”我心里又疼又怕,疼的是师妹恨我之情愈发强烈,怕的是云瑶日强,日后狭路相逢,自己又不愿真个出手,恐怕到时候连跑路的机会都没有。只听“喀拉拉”的声响,古松树干从中断裂,硕大的枝桠轰然倒地。师妹还剑入鞘,神色极其复杂。我背后一阵凉意,再也不敢探出头去,当下屏住呼吸,手足用力,身子像条八爪章鱼般缓缓蠕动,目的是想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房屋背面溜之大吉。逃跑大计正有条不紊地实施,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扭头看去,却是早些的离开的玉儿。玉儿跑得气喘吁吁,人还没到就大声喊了出来:“不好啦,掌门师姐,姓王的贼,哦不,魔教的鬼木使混上山啦!”第61章 夺帅 第55章 唐千万的语调听不出恭维之意,“唐老爷子谬赞了。小徒功力浅薄,这‘袖里乾坤’只得三分火候罢了。”淮阳子笑呵呵的,唐千万却差点气炸了肺:好嘛,只得三分火候就能抵敌唐门暗器,真当我门中无人!当下阴着脸冲场中喝道:“久战无益。万箭式!”元音越逼越近,唐小亮额头见汗,听到师父指点,当即面色一肃,从怀中掏出五支黝黑小箭,看样子似乎与普通甩手箭没啥不同,但唐小亮此时拿出,必是压箱底的绝招,这些黑家伙想来十分不好惹。果然,唐小亮运足十成内力,大喝一声将小箭尽数抛出,不知为何,并不如何迅捷。元音也瞧不明白,于是故技重施,伸袖去拂,谁知黑箭蓦地在半空打了个转儿,竟然自行躲了开去。元音招式使老,正欲变招,忽感背后风声响动,急使一招“俯首帖耳”躬下身子,只觉一股劲风自头顶划过,却是一支黑箭不知怎地绕到自己背后施展偷袭。这下可不光元音大吃一惊,四大掌门无不动容。苦痴再次长叹:“如此暗器当真惊世骇俗,如贫僧所料不错的话,这必是唐门炼器堂的得意之作吧。”唐千万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大师好眼力。这如影随形箭确是区区所造,不过奇技淫巧,实不足道哉。”苦痴不再接口,脸上皱纹都挤成了一团。唐千万自然不会讲明锻造细节,我却能猜到几分:箭身黝黑,多半由磁石打造,箭尾羽翼随风摆动,定是便于转变方向,再看唐小亮满头大汗,定然还需操作耗力机关。不过我瞧得清楚,元音就不行。广袖再是笼罩四方,也免不了生出罅隙,臂舞再快,终究不比凌空暗器。半盏茶的功夫不到,元音道袍已经多处破损,袖里乾坤功多处漏风,破绽越来越多,元音再不变招,必定落败。淮阳子淡泊名利,既未算到唐门还有杀手锏,又不愿徒弟受伤,便想命元音当场认输,正是嘴巴微张,正欲开口的当口儿,却见元音忽然半跪于地,似是力尽。唐小亮不依不饶,操纵五支黑箭钉向元音,场下女侠们失声娇呼,都怕这俊俏道长有所闪失。眼见黑箭便要及身,元音道袍忽然鼓了起来,数十道影子自道袍破口激射而出,看形状正是先前收缴的唐门暗器。这些暗器大多落空,但也有不少撞上袭来的黑箭,只听“叮叮”数声,五支黑箭立马被尽数击落。如影随形箭掉落得这般决绝,一来确有唐小亮耗力过巨的原因,二来元音内功造诣更胜一筹,散射的暗器甫一触碰如影随形箭,便将唐小亮的控制力道打散了。元音破去敌手杀招,我不由在心里暗暗叫好:黑箭胜在神出鬼没难以预料,若是直来直往,反而易于化解。元音懂得诱敌扬短避长,更鼓动内力以器破器,应变之机智连我也佩服不已。唐小亮一时大意被破了绝招,不禁又惊又怒,可身上暗器已所剩无几,便要反击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元音看出对手窘境,几个起落欺进敌身,拂尘照着唐小亮胸口抽去。唐小亮使了个“铁门闩”护住上身,谁知拂尘柔丝仿佛根根钢针,直直扎入肉里。唐小亮吃痛退后,不料一脚踏空,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已退至擂台边缘。唐小亮心如死灰,暗道:落败不说还要跌个四脚朝天,可说是把师门脸面丢了个干净,自己以后在唐门再也抬不起头来,恐怕只能学学那个不成器的胞弟唐砚,在外面伙同三教九流自立门户···正绝望间,忽感臂上一紧,睁眼一看,却是元音握住了自己臂膀,将自己拉了回来。元音脸上微笑依旧,唐小亮心中刺痛,一咬牙,手腕翻转,牵动袖内机括,一枚金钱镖无声无息地射出,正中元音腹部。这下变生腋肘,元音痛呼一声,仰头便倒。群雄哗然,淮阳子再也坐不住了,绷着脸快步上前查看徒弟伤势,只见徒弟虽不省人事,但伤口不深血液殷红,暗器果然只喂了麻药。一旁的唐小亮脸皮再厚也有点架不住了,于是低声道:“仙长,这是解药,元音道长敷上便没事了。”淮阳子接过药,也不理唐小亮,只是对着唐千万一字一顿地道:“唐英雄教了个好徒弟。”唐千万面无表情:“战场厮杀本就无情,元音道长武功品行是极好的,但要当盟主嘛,还差着点。”淮阳子“嘿”了声,不再说话,这已是动了真怒,正自强行按捺。淮阳子忍得住,围观的侠客们就不行了,台下嘘声四起。唐千万皱起眉头,缓缓起身,眼光四下扫去,目光所到处立刻噤声。元音上了药被抬了下去,淮阳子气哼哼地落座,见唐千万如此做派,不禁冷笑道:“唐门好英雄,好威风。”唐千万面上肌肉抽搐几下,终于一言不发坐回了椅子。 “那臭老头儿委实可恶,待会儿散会你去替我教训他。”元音落败,明珠恨死了唐门,此时更扯着我的手提要求。我早见过比这更令人气愤十倍的事,当然不会像明珠一般义愤填膺。正琢磨如何打消明珠念头,忽然一道炸雷般的声音响起:“人家好意帮你,怎能恩将仇报?好卑鄙,好下作!”群雄此时迫于唐千万淫威,大都默不作声,这一嗓子委实突兀。唐千万大怒,喝道:“哪里的浑人胡言乱语,给我出来!”“出来就出来。”说话之人倒也不怕,只见清凉寺阵营处光头晃动,一个巨大的身影挤了出来,与唐千万隔空怒视。我见这汉子身高八尺,豹眼虎须,虽是出自一干和尚处,头上却还留有头发,不是寺里的俗家弟子,就是出身清凉寺的下属门派。苦痴习惯性地长叹一声:“真言,不可造次,赶紧退下。”这名叫戴真言的大汉瞅瞅苦痴,又看看唐千万,终究瓮声瓮气地应道:“是,师叔。”说罢便要退去。可那唐千万被一个小辈呼喝,以其睚眦必报的性格怎肯轻易善罢甘休? “只知在暗处冷言冷语,清凉寺便没有拿得上台的人物吗?”唐千万连整个清凉寺都骂进去了,苦痴也不能装聋作哑,当下口宣佛号,道:“唐施主切莫动气。戴真言乃是我师兄苦缠的弟子,这孩子脾气暴躁,师兄将他交于贫僧代管,以求化解戾气。方才徒侄言语无状,都是贫僧管教无方,贫僧在此谢罪。”以苦痴身份,如此低声下气已是给足了唐门面子,谁知唐千万鼻孔朝天不置可否,一副得理不饶人的嘴脸。苦痴可是吃斋念佛了几十年,心如古井不波,可戴真言原本是寺里的火工,脾气果然火得可以,眼见师叔下不来台,哪里还能忍。众人只听一声大喝,然后便是“腾”地一声,戴真言纵身跳上了祭天台。结实的木台不住微微摇晃,我可以负责任地说戴少侠的下盘是极其扎实的。戴真言涨红了脸,指着唐千万大声道:“俺不是什么人物,但要收拾你那个无耻徒弟也不算啥难事,待会儿俺把他揍趴下了,看你还有没有话说。”唐千万嘿嘿冷笑,对苦痴道:“大师可见到了,戴少侠是上台打擂来的,不如就让劣徒领教领教清凉寺的高招?”苦痴连连摇头,却也知道此情此景自己实在难以推脱。唐千万说话时右手拇指食指不断互搓,唐小亮知道师父是让自己下阴手弄残戴真言。唐戴二人并无仇怨,今天也是第一次见面,唐小亮对师尊密令微有不忍,但这人天性凉薄,一狠心,暗忖:一不做二不休,伤一个元音是伤,再加个戴真言又何妨?这莽汉上台震动颇大,想来轻功不怎么样,自己只需拉远游斗,想来胜之不难。唐小亮换过装暗器的鹿皮袋,冲戴真言抱拳道:“戴兄,请。”戴真言哼了声,也不行礼,大步流星向唐小亮走去。唐小亮如何能让他近身?想也不想,打出七根梅花针,那戴真言毫不闪躲,任由暗器打中身子。唐小亮心中一喜,以为得手,却见戴真言微微晃了晃,依旧向自己走来。 “这厮在硬撑。”唐小亮对自家麻药十分有信心,于是又是十余暗青子射出,尽皆钉入戴真言身子,谁知戴真言这次却连晃也不晃了,步子反而快上数分,直向唐小亮冲去。清凉寺按辈分排下来依次是“无、苦、真、玄”。唐小亮也不想想,戴真言名字里有个“真”字,辈分已在不少而立之年的“玄”字辈僧侣之上,况且能被现今的清凉寺戒律院首座苦缠看上,这莽大汉必有过人之处。 “金刚不坏身!”唐小亮咬牙切齿,万没料到这莽汉身怀此等绝技,暗器及表不及里,根本无法伤敌,取胜之机立刻变得十分渺茫,好在戴真言不擅轻功,唐小亮尚可辗转腾挪,暂无落败迹象。两人在台上你追我逃,好像老鹰捉小鸡。台下群雄见唐小亮被撵得四处逃窜,心中大感解气,纷纷为戴真言鼓气。唐千万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只听“啪”地一声,木椅扶手居然被他捏碎了。唐小亮射来射去没有效果,正苦恼不已,忽然灵机一动:便是周身硬如铁石,眼睛耳根等处总不能也刀枪不入吧。想到此处,唐小亮试探着射出一柄飞刀,直取戴真言左目。还别说,此计果然奏效,先前不躲不闪的戴真言还真举起手臂遮挡。唐小亮大喜过望,暗器铺天盖地而出,尽皆不离敌手头脸要害,戴真言停下步伐,举起双臂掩面,似乎颇为狼狈。徒弟反败为胜,唐千万绷紧的老脸这才缓和了些,扭头瞥了瞥苦痴,一如既往的苦涩,可不见担心。唐千万心中一紧:难道戴真言还有后手?仿佛应着唐千万所想,戴真言倏地深深吸气,胸腹以肉眼可见的程度胀了起来,随后一声暴喝传出,以飓风之势席卷偌大祭天台。台下内功浅薄的江湖客只觉双耳生疼,不由自主坐倒在地。要不是我反应敏捷,伸手捂住了明珠双耳,这丫头恐怕得当场昏厥。“金刚不坏身,佛门狮吼功。这戴真言居然身负清凉寺两大神功,单以天赋而论已不输于师妹。我还是小看了天下英雄···”云生结海劲自发抵御音波,身体并无不适之感,可即便我岿然不动,心中也颇为感叹,假以时日,戴真言必能成为一方巨擘,便是现在,也不是唐小亮能够抵挡的对手。果然,比起只是殃及池鱼的台下侠客,首当其冲的唐小亮更是不堪,别说发射暗器,连视线都模糊起来,要不是唐小亮自身内力也颇有根底,只怕早已躺下。唐小亮大呼糟糕,急运内力清明神智,只隐约见到一座铁塔屹立面前,不是戴真言又是谁?唐小亮大惊失色,连忙发动机括,打出伤了元音的金钱镖,可暗箭伤人用一次还好,再要奏效却是千难万难。戴真言早就在防备对手机关,眼见寒光一闪,右手立即屈指成爪,一把将暗器扣了去。刺耳的“喀拉”声响起,受俘的金钱镖竟被揉成了一团。这金钱镖怎么说也是精铁打造,居然轻而易举被捏变了形,戴真言的指力非同小可。 暗器成了草纸,唐小亮惊骇得变了色,当即脚底抹油试图再跑,可眼下却已迟了,戴真言手爪猛然探出,抓住了对手胸口大穴。唐小亮气闷不已,再无反抗余地,刚想认输,却蓦地一阵天旋地转,竟是被戴真言单手举了起来。 “看看这回可还有人拉你。”话音未落,唐小亮只觉眼前景物飞快退去,尚还不明所以,身子忽然剧烈一震,周身骨骼几欲散架。唐小亮用力支起脑袋,仰望着台上如天神般的戴真言,这才明白自己被人从祭天台上扔了下来。不少武林人士围将上来,指指点点的不少,却无一人帮忙。唐小亮见看热闹的居然还有唐门中人,平时对自己又敬又怕的师兄弟们无不眼带鄙夷,和当年自己看偏房兄弟们的眼光一模一样,不知为何,唐小亮觉得剧痛攻心,一口鲜血喷出后再也支撑不住,当场昏死过去。第62章 文局唐小亮这是典型的现世报,白道群雄也懒得顾及唐门颜面,在台下轰然叫好,其中有骂唐小亮活该的,有赞扬戴真言不畏强权敢说敢言的,总之主基调是反唐拥戴的。唐千万嘴角抽动,如此场面已不是他瞪两眼能压得住的了,瞅着躺在地上的徒弟,唐老爷子觉得怎么看怎么丢人,于是冲门人低喝道:“看什么看!还不快将人抬下去,四仰八叉躺着很光彩么?”“徒侄不知轻重,伤了高足,还望唐施主海涵。”这话若是旁人说来,怎么听怎么像挖苦,但由苦痴来讲,就诚恳得多了。唐千万此时此刻没了半点脾气,扯出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道:“高僧言重了。戴少侠身兼不坏身、狮吼功,最后那一爪,嗯,若非老朽眼拙,莫不是龙虎爪?”苦痴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唉,真言这孩子尽学些杀伐功夫。一则贪多无益,二来徒增孽缘,可真言偏偏就喜欢这些法门,贫僧叫他念的般若波罗蜜经却始终背不流畅。唉,阿弥陀佛···”苦痴十分苦恼,唐千万则瞪圆了眼——苦痴絮叨半天,始终没有否认戴真言习得龙虎爪一事。如此说来,戴真言年纪轻轻身负三大神功,虽说限于时日,戴真言功力尚浅,但此等天赋已然万中无一,别说唐小亮,就算自己下场也得费一番手脚,待到自己作古,唐门后人谁又能比得过他?心中惊悸,场面却不能弱,唐千万干笑两声,道:“戴少侠前途不可限量,小徒输得不冤,不过唐小亮毕竟出身门中偏房,功夫算不得出类拔萃。待到大会结束,还请戴少侠驾临我唐门指教一二。” 第57章 所以师兄只是微笑道:“戴兄神功护体,易某雕虫小技万难损伤兄台分毫。不过在下尚有一法可请戴兄过目,若戴兄仍看不上,在下立刻认输下台。”众人听师兄这么说,纷纷屏息凝神,准备欣赏青霄剑侠绝招。只见师兄自怀中抽出一根汗巾,从中撕成两半,然后一掌挥出。两半汗巾被掌风激飞,一前一后飘扬而起,就在这时师兄出剑了,不快不猛,剑尖只温柔地触了触前面的汗巾便收了回去。群雄莫名其妙,我却发觉剑尖触到布面之时,与前面汗巾隔着寸许的后方汗巾微微颤了颤,似乎被什么细小物事撞了撞。四下寂静,众人连好都不敢叫了,因为实在是啥都没看到。两幅汗巾悠然坠地,戴真言满脸凝重地上前拾起,只见被利剑击中的第一块汗巾完好无损,可那本该啥事儿没有的第二块汗巾中央却破了一个食指粗细的小洞。戴真言冷汗涔涔,知道师兄的力道透过前面的布料隔空击破了后方的半幅布巾。做到如此,已与兵刃全无关系,凭的只是施为者自身内力。这隔空劲力的难度比起先前的快剑重剑相差何止倍许。戴真言知道自己的不坏身已万万抵挡不了了。看着戴真言拿着汗巾发愣,苦痴叹道:“痴儿啊痴儿,易少侠以音破音,难道还看不出内力修为人家更胜一筹,何必有后来的自取其辱?真言,你痴念太重,回寺后自去抄写三遍《十善业道经》。”苦痴之言犹如醍醐灌顶,戴真言猛地回神,对着师兄一揖到地,大声道:“俺服了,俺认输。”师兄抱拳还礼道:“戴兄承让,在下赢得侥幸。”戴真言默默下台,群雄终于鼓噪起来,皆没想到青霄居然力压三派,将盟主之位收入囊中。唐千万如意算盘再次落空,心里连呼后悔:此次赴会,盟主没捞着,结了两个仇家,其中一个还把持着武林盟主,真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心里犹豫要不要赶紧跟青霄掌门说几句好话,毕竟两派终究未曾撕破脸,但自己一把岁数,服软的话对个小女娃怎么说得出口?唐门按兵不动,武夷和清凉则率先表态,首先祝贺青霄勇夺盟主,其次大谈两派之间友好往来,最后不忘说明本派定然全力支持盟主工作,戮力同心共讨妖邪。场面话当然漂亮,可青霄现下实力仍难以威服江湖大小帮派,各派仍是自家老大说了算,不过既然师兄笑傲英雄会,青霄声势水涨船高,大可趁机广收门徒,积极参与武林事务,如此一来,重归江湖一流大派便不再只是空想。只是青霄成了最大的赢家,本次武林大会基本算是白开了,正教诸派各自为政的状况未有丝毫改变。台上开启高层对话模式,台下就知道再无热闹可看,正好日头西斜,不就是归家之时?正教诸人大大过了眼瘾,心满意足之下也就不想等那最后的闭幕仪式了,当下便有不少帮派开始自行退场。周围变得乱糟糟的,我心中充满了疑窦:魔教派人画花正道首脑的脸只是为了示威?未免太无聊了点。我正深思熟虑,身旁的明珠直拽我袖口:“走啦走啦。本帮主腿酸了,回去的时候你还要背我,这是帮主之命,不可违抗。”阎大帮主打岔,我的思路便理不清,只好敷衍道:“年纪轻轻合该锻炼,撒娇耍泼没有前途。要不我背一半路途,剩下的帮主身体力行如何?”明珠小嘴撅得老高,还要讨价还价,却突然有人朗道:“既然未曾真个动手,如何论断易少侠武功更高?我栖霞尚有异议。”栖霞?那个嫌疑最大的栖霞?原来魔教的后手在这儿呢,我倒要看看你们想干什么。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逼死白衣师太的继任栖霞掌门季其钢。我轻声冷笑:“正要找你呢,你倒自己蹦起来了。”群雄听见还有人叫板,看戏的兴趣又被逗了起来,走到半路的也退了回来,心中暗忖:栖霞实力也很不错啊,想来和青霄动起手来也颇有看头。这么盘算的人不在少数,当下便有大片的附和声响起,表示他们支持季掌门的看法——打都没打,凭什么说自己武功最高啊?季其钢满脸严肃,可脸上残留的隐隐墨迹平添几分滑稽,仔细瞧的话依稀可以看出是个汉字。江湖客们还道这掌门忒不修边幅,怎地脸都没洗干净,四大掌门则知道这位也是画脸事件的受害者。唐千万暗自感概:那奸贼所用颜料十分难缠,自己用了唐门特制药水才勉强洗去。这季其钢面有残留实属正常···“哼,魔教画花自己人的脸,无非为了搏得白道信任。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我拍拍明珠的肩,传音入密道:“看清了,这人就是正牌的魔教奸细,不管他有什么诡计,一会儿咱们都要去收拾他。”明珠死死地盯着季其钢,重重地点点头。台上的几位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半晌没人搭腔,倒是唐千万反应最快:“季掌门言之有理,老朽也觉得上场比武稍显草率。”唐老儿此时已经丧心病狂了,只要有人来搅局他都是举四肢赞成的。淮阳子对唐千万怒目而视,唐千万就当没看见,一边的师兄还是很冷静的:“武林盟主有能者居之,季掌门若是要上台指点在下。易某躬身候教。”季其钢微微摇头,不紧不慢地道:“也不怕各位英雄笑话,季某大把年纪了,多半还不是易长老对手···”台下已有人笑出声来,季其钢充耳不闻,仍然一本正经地道:“不过在下机缘巧合,近年收了位带艺投师的弟子,眼下的功夫嘛,已然强过季某,或许能和易长老过过招。”说罢便转身喊道:“花铭,出来吧。”话音未落,群雄只觉眼前一花,再看台上居然已多了一人。我一凛:踏雪无痕说的就是这样的身法,来人不好对付啊···这手先声夺人委实惹眼,众人连忙去看来的究竟是怎样的英挺少侠,看体型,这花铭中等身材,不算壮硕也说得上精悍,看装扮,花铭背后的大红披风随风而动,跟着披风迎风招展的还有头上玄黑色的英雄巾。群雄眼前一亮:好个爱打扮的主儿。明珠摸着下巴发表评论:“若是头巾改为绿色,效果想必更佳。”我直犯嘀咕:这招蜂引蝶的架势看着漂亮,可并不实用。试想武林武林,既然带了个“林”字,就难免要翻山越岭,若是披风飘来飘去,挂着些枝桠钩叉什么的,岂不麻烦得紧?再说了,若是与人动手时被扯住了披风,更是呜呼哀哉万事皆休。不过转念一想,正所谓艺高人胆大,万一这花铭生性疏狂,誓要展现自家特色,倒也不是全无可能。由于打擂惯例都是对四大掌门行礼,所以台下的暂时只能看见花铭背影以及几位掌门微微诧异的神色。花铭礼毕,终于转过头来,所有人不由抽了口凉气,只见这花铭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唇上抹了胭脂,明明大好男儿身却偏学姑娘打扮,当真不伦不类。“小生花铭,见过各位英雄。”声音是捏着嗓子的尖细,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暗道:今天终于见着男扮女装的大师了。第63章 暗香上台的非常不着调儿,但众人正是喜爱这样的奇峰突起,所以在最初的震惊后,支援的声音也大了起来。花铭捏起兰花指,微笑示众,群雄按捺恶心,倒彩声一浪高过一浪。“原来魔教的目的就是搅乱武林大会···嗯,不知这花铭几斤几两,够不够师兄收拾?”我暗下结论,一旁的明珠居然两眼放光:“此等货色都可上台打擂。副帮主,有你出场的机会了!”我微笑不语,暗道:这人说不定连师兄那关都过不了,轮不轮得到小爷出手还得另说···“花少侠好风姿,咱们这便走两招?”师兄也被花铭的扮相激得浑身不痛快,只想速战速决。“呵呵,易长老心急了,不如长老先出招?”花铭冲着师兄阵阵娇笑,眼睛仿佛要滴出水来。“那易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师兄忙不迭地答应了,长剑“刷”地送出,直取花铭胸腹。“哎哟,易少侠好剑法。”花铭闪身让过,带起阵阵香风,顺手抽出了腰间短剑刺向师兄。师兄不敢大意,当即打叠了十二分精神,以毕生所学全力应敌。师兄认真对待,花铭也就没空调笑了,两人翻翻滚滚斗在一处,乍一看去居然难分伯仲。这花铭不愧是带艺投师,招式之间栖霞的功夫居然占不到五成,一柄短剑指东打西,什么路数都有,我分辨了一下,竟有五六套功夫,大多是卖艺杂耍之人的玩意儿,虽然都是粗浅把式,可对上师兄的青霄剑法竟然一时不露败象。花铭打得花团锦簇,群雄大呼过瘾。明珠也看得津津有味,突然转头问我:“你看谁会赢?”我昂首挺胸道:“当然是我大青霄胜,还用问?”明珠满面狐疑:“我看他俩差不多啊,你怎知青霄胜?”我眯起眼,道:“花铭招式乱七八糟,若非习武不专,便是不愿使出自家真本事。对手并非庸手,他畏首畏尾,不输才怪。”自从云生结海功法大成,五感灵识何止灵敏倍许,我自信眼光神准,必不会看错。果然,百招过后,花铭破绽渐露,师兄稳中求胜剑法凝重绵密,花铭的短剑根本近不了敌身,若非仗着轻功了得,恐怕早已落败。结果似乎已经很明显,苦痴和淮阳子面色一缓,暗呼幸好,要是花铭当真取胜,这盟主可着实见不得人···花铭连变三套功夫,效果十分不明显,反观师兄,一剑妙过一剑,一剑精过一剑,我暗忖:三招,花妖人最多撑过三招。结果证明我还是高估了花铭、低估了师兄,堪堪两招之数,花铭便被逼到了死角,供其选择的路只有两条,一是主动认输,二是挂彩认输,反正都是败北。不过没想到花铭比他的外表刚强多了,便是险象环生,便是窘迫得脸上的妆被汗水化开,他就是不投降。“唉,何必呢?”我叹了口气,随后便是呛啷一声,那是短剑被击落的声音。花铭双膝微屈,他是要给师兄跪下吗?力顶花铭的唐千万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道:“花少侠,认输即可,何必行此大礼?”见对手要跪,师兄当然不能下狠手,师兄收回长剑,伸手去扶花铭,便在这时异变陡生——花铭背后的披风突然呼地一声,倒兜上来,将比斗两人整头罩了进去。此招出人意料,我真没想到中看不中用的披风居然还能这么使。视线被披风阻隔,众人不知战况如何,我则听到了一声低喝以及一声闷哼。低喝声应该是花铭发出的,之所以我的口气不是十分笃定,是因为低喝声比较低沉,和花铭那毛骨悚然的尖细不太一样。不过稍一琢磨也觉正常,这花铭已到危急关头,自然无暇拿捏嗓音。但真正让我奇怪的是,这本真之声我似曾相识,可怎么都想不起来。想不起来便不想,另外那声闷哼反倒是我最关心的,因为那是师兄发出来的,我心中咯噔一下:难道师兄吃了亏?群雄正伸长了脖子去望,忽听刺啦数声,披风被剑光搅成了烂布,两道身影自碎片中弹出,分居祭天台的两端。花铭一边喘气一边按着胳膊,那是挂彩了,师兄面色如常,仿佛毫发无损,我刚刚定下心来,却见师兄身子一晃,开口道:“花少侠武艺惊人,易某认输。”众人哗然,不知所以,我却察觉师兄口鼻之中隐隐透出殷红,那是鲜血上涌又强行压下的症状。我又惊又怒:花妖人趁师兄不备下阴手,要是两人光明正大不遗余力,姓花的十有七八不是师兄对手。花铭气息未定便断断续续地道:“易长老剑法精妙,小生赢得侥幸。”好嘛,他倒是腆着脸应承了。师兄微微苦笑,转过身对云瑶道:“易某不才,望掌门见谅。”云瑶起身虚扶,道:“师哥无需自责,此事非战之过,还请易长老先行休息。” 第59章 天生天德也是手足无措,但他们即便焦急也没有我当年怒杀掌门的气魄,是以二人只能跟着明珠叫唤:“师尊且三思,师尊且留步。”若是换个时间地点,我还真不敢这么玩儿,可眼下什么状况?魔门正大杀四方呢,师妹身为一派之主,自然分得清轻重缓急,暂时应该不会对我出手,但既然有“应该”二字,就说明我自己也拿不了十全把握。反正自己是不可能和师妹动手的,如若师妹真的欲除我而后快,那也只能听明珠的话,拍屁股跑路了,至于白道群雄,对不起,鬼木使真救不了你们。右脚抬起,然后踏下,此时我已站在了最佳的被攻击位置,师妹是高手,若要出手便是现在了。我浑身的肌肉绷紧,虽然感到了师妹的杀气但没有发现实质的攻击行为。我故意停了停,师妹仍然没动,我悬起的心这才落下,经过师妹身侧,我轻声道:“空气之中隐含奇异馨香,天生天德内息乱窜,想必白道群雄也是如此。师妹可还记得火龙山九心莲否?”师妹闻言娇躯一震,我不再多言,只是足下发劲,向离我最近的泰山阵营冲去,那里有两个正杀得起劲儿的“泰山弟子”。或许是浓重的血腥味刺激了我的神经,心里居然有一丝兴奋:待我将这一干妖邪制服,谁还敢说我与魔门沆瀣一气,师兄乃是仗剑长老,师妹位居青霄掌门,只要他们信我,青霄大门便会重新向我敞开···凶神恶煞的魔教奸细们在我眼中散发着金光,他们代表着我光明的未来。我浑身充满了使不完的力道,云生结海劲与主人一同欢腾,内力激荡之下我的身子化为一阵清风,迅捷无比地向前掠去。第64章 联手此刻时间便是性命,我快上一分或许便能多救一人。说实在的,这些跟二傻子似的白道诸人我打心眼儿里不喜欢,不过洗脱污名又全得仰仗这伙人,是以我噼里啪啦卸掉两名魔门奸细的手足关节后还特意大声喊了一句:“救人者,青霄王云木是也。”死里逃生的泰山派人嘴角流涎眼中无光,我也不知他们听清没有,但我还没厚颜无耻到停下身子细细叮咛,只得继续向各处施以援手。魔教中人只见一道影子鬼魅般四下晃动,所至之处同僚立刻躺下,同时还有“王云木”三个音节传出,一时都以为是藏身九华的潜修高人出手了。这得怪黑眼他们把我的事讳莫如深,教徒们虽然晓得有个流浪在外不服管束的鬼木使,但大多不知神使真实名讳,以至现在杀红了眼的教众们还妄图抵抗。我心里有本账,胆敢反抗的,视情节严重程度处以扭脱双手或卸掉四肢的惩罚,束手就擒的,令其暂时丧失伤人能力即可。眼下已有一十三人倒下,居然没有一个乖乖投降的,其中一个武功最高的反抗尤为激烈,我一个不痛快,卸了该人关节之后还顺便在他腰间笑穴踢了一脚···我正大展神威,师妹的眉头则拧成了一个结,年轻的掌门开始思考:为什么鬼木使要与魔教兵戎相见,难道他真是被冤枉的?想到这里,师妹心底泛起一种如释重负的柔情和喜悦,但腰间坠着的掌门玉佩却让师妹猛地一惊:如此说来,真正的青霄奸细是,是师父!这可是青霄有史以来最见不得人的丑陋秘密,一旦被抖出来,青霄必将陷于万劫不复之地,可若极力掩藏,师兄他怎么办?师妹看着我脸上的兴奋神情,心里一阵高兴一阵彷徨,恨不得将腰间的掌门玉佩远远扔开,可玉佩仿佛长进了肉里,师妹发了几次力都没能把它从腰侧扯下来。这个玉佩间接害死了酒鬼师父,直接束缚了刘仲奚一生,师妹再是聪明绝顶,一时半会儿也是挣脱不得的。师妹杵在原地天人交战,暂时没心思上来帮我,但我个人还是比较满足的,因为从割发绝交发展到保持中立,怎么看都是莫大的进步,再说了,就算师妹幡然醒悟,估计也不好意思立刻与我和好如初,女孩子家毕竟脸皮薄,我这当爷们儿的,可得大度些···我琢磨着乱七八糟的事情,本来严肃的表情带上了一丝和煦的微笑,可这丝暖人心脾的笑意落在魔门教众眼中简直代表着无与伦比的恐怖,三成的教徒擅自以为我已经打出了快感,眼下是舒服得笑出来了;剩下的七成思想更为龌龊,他们觉得我是老猫逗耗子,只伤人不杀人,保不齐构思出了什么恶毒法子折磨俘虏。看来我不入魔教十分正确,从这帮教徒险恶的推断里就大概看得出魔门内部是个什么氛围。不过魔教就是魔教,杀伐果断,既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那我带走一个回本儿,带走一双白赚一个。这么想着,教徒们再不管那个跟妖怪似的高手,专心致志宰杀白道中人。我看内鬼们放弃反抗,正准备赞一句孺子可教,谁知他们转头杀得更起劲儿了,我登时火冒三丈,你们是跟我杠上了?盛怒之下我高高举起铁脚帮的“大旗”,刷的一声拔出了藏在旗杆中的归尘。有几个老资历的教众张大了嘴,仿佛明白了什么,但为时已晚,他们只隐约见到黄芒闪过,然后便是手足一凉,剧烈的疼痛传来已是身体落地之后的事了。我动了真怒,归尘由于被当旗杆使了很久,心情一样不好,一人一剑左奔右突,已臻快之极致。此时不比刚才,倒地之人手筋脚筋俱被挑断,再无习武可能不说,日后治好了也是连重活都干不了的半残。眨眼之间魔教伤亡大半,剩下五人站成一排,心惊胆战地望着面前一个披头散发身着女装的男子,眼神就像见了鬼似的。我看着他们,满脸狞笑,暗道:都说凶的怕横的,之前你们有恃无恐,无非发现小爷不下死手,哼哼,小爷手段多得去了,让尔等生不如死容易得紧,现在才知道害怕,晚啦。想到这里,我足下一点,身子像一只大鸟般掠了过去。那五人里反应最快的也才刚把兵刃抬起一半,根本来不及抵抗。我满拟三下五除二便可废了这几位,不料从祭天台底下倏地蹿出一人,竟然抢在了我面前,我还没看清来人相貌,只觉一股劲风袭来,刚烈无匹。我可不想和魔教残党两败俱伤,让这后来的坐收渔翁之利,于是我撤回归尘,左掌迎上。一声闷响尘土激扬,两股力道碰撞,我一个筋斗倒翻回去,感觉胸口气血翻滚,连忙运转云生结海心法顺气调息,待到呼吸顺畅,我咬牙切齿地道:“我就说嘛,这么大的事儿,魔主大人怎能不亲自坐阵。”黑眼同以往一样,依然冷酷与王者风范齐飞、霸气与丰神俊朗横溢,如果非要找点变化,只能是那双眼,已经黑得超出了人的极限,我觉得如果黑眼对着太阳,说不定那对招子能闪出光来。黑眼掸掸黑袍上的灰尘,不紧不慢地说:“鬼木使不是一直寻找本尊吗,为何口气这般不善,可是怪本尊现身迟了?”我崩着脸道:“没想到堂堂魔尊竟然隐身祭天台底。魔尊大人也够能忍的,我这般收拾魔门部属,你竟等到现在才出手?”黑眼微微一哂,指着半跪于地的五人道:“神使可是为他们鸣不平?神使不妨问问他们,看他们是否心生不满。”很明显,黑眼叫这五位挥刀自宫他们都不带皱眉头的,我才不会傻到问他们觉不觉得老大不厚道。见我不说话,黑眼慢慢踱上了祭天台,看着兀自咳血的齐端轻声说:“你做得很好。”齐端眼中神光大亮,憋着的最后一口气终于松了,最后的表情说不出的安详。齐端断气,我则感到一股寒意:魔教中人如果都是齐端那样的死士,那可棘手之极,就算我当真斗得过黑眼,难道还非要将他的手下赶尽杀绝才能还武林一个太平?黑眼合上齐端双眼,起身对我道:“神使此时想必疑问多多,不如在此一并问了,本尊定为神使解惑。”黑眼居高临下的目光让我很不舒服,于是我飞身上台,视线与黑眼齐平后才道:“既然如此,王某恭敬不如从命。第一个问题,你如何下的毒?”黑眼跺跺台面,道:“说来简单。构筑祭天台的木材名唤沉香木,此木禀赋奇特,与九心莲毒性相合,经教中毒行者亲手泡制,木里蕴含毒香。毒性初时不显,待到日落西山,天地之间阴盛阳衰,毒香便逐渐弥漫。白道中尽是不学无术之辈,合该中计。”果真是九心莲,无怪师妹无恙。当年火龙山上,怪蟒与九心莲朝夕相处,不惧莲毒十分正常,师妹服食怪蟒内丹,九心莲毒自然也对师妹无可奈何。九心莲之事好猜,我真正没料到的是齐端那一身妖艳装扮。如果只为隐藏身份,没有必要浓妆艳抹,那浓重的胭脂气息,恐怕是为了遮掩那淡淡的毒香吧。   既已知晓下毒手段,那么,泡制的毒行者···我皱着眉头问道:“那个劳什子毒行者该不会是阮曼竹吧?”黑眼瞟我一眼,悠悠道:“用毒的行家,又对九心莲了如指掌,不是她还有谁?”我觉得不对劲,迟疑道:“据我所知阮曼竹救死扶伤,什么时候和你沆瀣一气了?”黑眼满脸惊讶:“这就是神使第三个问题,神使不问点关键的?”“什么,都第三个啦?刚刚那两个不算。”黑眼摇头,斩钉截铁道:“不行。”我恨得牙齿痒痒的,这下只能从要害问题中选一个了。我左思右想,最后缓缓道:“五年前为何放我下山,可别再说什么你最钦佩轻生重义的英雄,小爷知道你不是那种人。”黑眼拍拍手,语气中带着欣赏:“不错,不错,你竟能想到这层,本尊的心思你倒比小艺还猜得准些···”南宫小艺最多达到了泼辣的程度,总体来讲算个好人,黑眼根本就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枭雄,两人骨子里差得挺远,南宫小艺猜不到也很正常。我盯着黑眼,就等他下文,黑眼开始在原地踱步,脸上透出一股狂热:“···涂抹正教那帮蠢货的脸是个幌子,齐端上台争夺盟主是个幌子,而你王云木便是整个武林最大的幌子。青霄事发,若是这些个名门正派清查门徒,亦或结盟扫荡南疆,神教自顾不暇,又如何准备这许多沉香木,又如何将这帮伪君子一网打尽?所以本尊需要一个与天下为敌的鬼木使,本尊要鬼木使吸引所有正教的注意力,本尊要所有的白道在鬼木使身上耗尽精力。你王云木岂不正是天赐的不二人选?本尊只需将你的行踪暴露出来,正教中人必定闻风而动,只可惜盐帮姓余的坏我好事,居然把神教派去监视你的探子尽数拔除。神教寻你不着,正教更无丝毫头绪。不过没关系,王云木不好找,鬼木使多得去了。五年时间里,神教一共派出了二十名鬼木使,他们四处制造动乱,嫉恶如仇的白道好汉们果然中计,真是蠢笨不堪···”我打断道:“这二十个鬼木使现在还剩多少?”黑眼一摆手:“正教布下天罗地网,他们或被杀或自尽,眼下一个不剩。你放心,王云木仍是天下唯一的鬼木使。”我讥讽道:“魔主目光长远,二十条人命想来算不上什么。”黑眼一拂袖,道:“二十人便换来神教数年安泰,的确值当。”握着归尘的指节被捏得发白,我眯起眼道:“依魔主所言,王云木的使命已然完成,这便该去死了吧?”黑眼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摇了摇,似有异议,还没等他开口,我抢先叫道:“先说好,小爷绝不入伙,你就别动那歪脑筋了。”黑眼面上兴奋的红潮渐渐退去,我感到凛冽的杀气从黑眼身上散发出来。“偌大武林,你是最出乎意料的一个。先前你问本尊何以隐忍多时才现出身形,因为本尊想看看王云木究竟到了何种地步,不得不说,你再次让本尊吃惊了。好个青霄仗剑,收徒之准便是本尊也有所不及。”黑眼自承不如酒鬼师父,也算拐着弯儿地捧了我一下,但我可高兴不起来,因为黑眼的话音里转折的意味很浓。果然,只听黑眼接着道:“但你可想过,神教崛起之事不容差池,本尊既然与你说这一番话,也就表明你虽让本尊惊讶,却不足以挡我神教步伐。你若冥顽不灵,那么从今往后江湖再无鬼木使这号人物。”之前咱俩对了一掌,我没出全力,黑眼也没出全力,结果落在下风的还是本人,稍微推断一下就知道我俩若是使出浑身解数,挨揍的多半还是我。我想起师父说过的话,黑眼练功有伤天和,优点是短命,缺点是身体崩溃之前必定越来越强,拳怕少壮那套道理对此人行不通,最好的佐证便是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想来五年之间黑眼亦有精进。“魔主大人说的很有道理。”我点头表示赞同,但归尘仍然指着黑眼。黑眼皱起眉头:“既然知道还要负隅顽抗,难道你还有那舍身就义的酸腐气?”连不远处的苦痴都劝我:“王施主不计前嫌舍命相救,贫僧铭感五内,不过魔教势大,施主不妨先行退避,再作打算。”我扫视着台下不是哭爹喊娘就是呆若木鸡的群雄,不禁直翻白眼儿:“为了这些个脓包英勇就义?如此亏本的买卖小爷可不干,小爷留下自有道理,和尚莫要多嘴。”老和尚一口气没接上,佝偻着腰咳嗽起来,坐在地上的淮阳子断断续续地安慰道:“大师顺顺气。年轻人受了委屈,发泄发泄在所难免,王少侠骂也骂了,火也该消了,自然晓得其中利害。”道人用心良苦,无非想让我知难而退。我提步向黑眼走去,口中嘿嘿笑道:“魔主大人运筹帷幄,一出暗香袭人之计着实利害,不过九心莲对于旁人千毒万毒,对于在下这个丹田损毁的残废却不啻于灵丹妙药。论武功,王某不如魔主,但在这毒香之中,在下或许能向魔主讨教一二。”“原来···”阮曼竹既已投靠黑眼,黑眼必然知晓火龙山之事。魔主心念电转间就有了七八分明白。但他话没说完,就发现一点寒星已经刺到了额头。黑眼知道对手趁自己恍然分心的一瞬出手,遵循的是先下手为强的原则,但黑眼对自己有着绝对的信心,是以他只是轻蔑地哼了声,随意地伸出右手二指弹向刺来的兵刃。铮地一声,黑眼指尖发颤,归尘没有像他预计的那样荡出老远,剑身只是微微偏了偏,下刺之势并不稍减。若不躲闪,少不得被我废掉一只招子。黑眼无奈侧头,归尘顺势而动,锋刃斜划其胸腹,仍然占着先手。“活该,谁让你瞧不起人!”正所谓趁你病要你命,我剑走如电,铁了心不给魔主反击的机会。黑眼横行江湖,何曾有过一招便被逼得只能守不能攻?不过魔主心里并不愠怒,反而有几分见猎心喜。眼前的敌人举手投足都有那人的影子,魔主不禁一阵恍惚,仿佛又回到了那晚的青霄后山,心底有个隐隐约约的念头:此生已不能知晓自己与他孰强孰弱,老天让我与他的弟子动手,莫不是给我一个印证的机会?黑眼把我看成了酒鬼师父,手下再无容情,一双肉掌笼盖四野,内劲吞吐沛然莫御,归尘如同陷入了泥沼的狮虎,大有挣脱不得的感觉。眼见陷入劣势,我呼吸吐纳,内息借毒香之力猛地汇入丹田,此时此地、此情此景,浑身穴道经脉终于一气贯通,内劲流转周天,吐纳功德圆满,云生结海心法方始大成。脑中似有黄吕大钟苍茫彻响,周身劲力好像与天地隐隐呼应,我只觉自己已然达到了另一个高度,黑眼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神剑应主,发出阵阵清鸣,剑身黄斑光芒闪烁。归尘欢呼雀跃着突破敌手的桎梏,剑光云起龙骧,与无边拳影捉对厮杀,一时之间难分高下。我和黑眼闯过鬼窟,对方的武功弱点瞧得一清二楚,是以我俩寸步不让,拳来剑往以快打快,都试图抓住对手稍纵即逝的破绽。可怜的祭天台不住咯吱摇晃,好像不堪重负。淮阳子大张着嘴,小心翼翼地问苦痴:“若非贫道眼拙,王少侠竟与魔主战至平手?”苦痴回道:“善哉,善哉,仙长所言不错。不过王施主虽不至败,但要胜出依然千难万难。” 第61章 我感激地看向云瑶,云瑶却没看我,拉着明珠快步向山下去了,师兄看看我又看看云瑶,终究叹息着尾随而去。生德扛着戴真言还要说什么,我一摆手:“废话少说,赶紧走人。”天生嘴唇嗫嚅,我作势欲踢,那小子才哭丧着脸走了。还剩一个邵元音,他先望着地上的静宁散人,老道潇洒地挥挥手,邵元音又看我,我无奈地道:“在下真救不了淮阳子仙长。”邵元音一点都不意外,对我打了个稽首后便追着先离开的几人去了。黑眼抱着臂膀,看着我们,倒是没有阻挡,也许魔主认为非死不可的只有王云木一人而已,其余的就算离去也无关痛痒。待到只剩二人对峙,黑眼才道:“哦,你以为凭借带伤之躯拖得住本尊。”我揉着肩膀道:“断后这种事在下颇有经验。”说话间我偷瞄四周,发现白道中人依旧倒地不起,想必中毒已深,看来不必期待他们突然暴起,然后与我群战魔主了。黑眼又道:“你不怕我在下山路上布了埋伏?”我淡淡道:“有那闲心,不如直接调派人手上来将我们杀个干净。魔主从头至尾亲力亲为,想必教中几位行者都有要事忙碌。"黑眼像个专门为难学生的老学究,接着问道:“你不妨再猜猜,他们干什么去了?”黑眼最喜这种一问一答的调调儿,当年青霄山脚他就干过这事儿,要是答不上来岂不显得他文韬武略无懈可击?我当然不愿黑眼神化自己,是以单手支额苦苦思考,蓦地脑中电光一闪,我失声道:“白道精锐几乎全军覆没,正是诸派空虚之时,他们,他们该不会去攻打各大派了吧?”黑眼抚掌大笑:“好个王云木,居然被你猜中九分。”我皱眉道:“魔教养得起多少人马,够你分兵几路?”黑眼笑意不减:“此时白道群龙无首,再有派中内应里应外合,你说神教人手够是不够?”虽然心里信了七八分,我还是嗤之以鼻:“难道武林各派都有个刘仲奚伺机倒戈?”黑眼不紧不慢地飘出一句:“季其钢,出来。”我往栖霞那里转头,看到季其钢从一堆尸体里站了起来,脸上抹得红艳艳的,绝对都是别人的血。季其钢神色尴尬,不满地道:“尊上说好不暴露在下身份。这时把季某人叫出来,恐怕走漏风声啊。”栖霞派的人还没死绝,季其钢看着活口的眼神非常不善。黑眼悠然道:“怕什么,全杀了便是,掌门嘛,你大可接着做。”季其钢点头哈腰极尽谄媚,栖霞门人震惊过后迅速分成三派,一派高声喝骂,一派学掌门装死,剩下一派吐露心迹,表示以后跟黑眼混。黑眼不管栖霞诸人喊些什么,只对季其钢道:“季掌门,跟鬼木使说说,像你这样的,白道里到底有多少。”季其钢见我的表情像是要吃人,便又可怜兮兮地望向黑眼,黑眼瞪了他一眼,季其钢就豁出去了,闭着眼大声念了起来。季其钢音调无起伏,说出的内容形式单一,无非是某某派某某某乃我神教中人。“背得如此流利,多半是真的。”我只听了几句便排除了姓季的胡诌的可能,脸色越来越难看——如果季其钢所言不虚,江湖上稍有名气的帮派大都被安插了内鬼。过了好一会儿姓季的才停了口,我发现青霄派居然榜上无名。黑眼不紧不慢地道:“刘仲奚是神教花大力气培养的一颗棋子,可惜被你拔了去。青霄嘛,目前暂无神教染指。”我气急败坏地道:“魔主眼中哪里容得下半点净土,说吧,几位行者青霄去了多少?”黑眼不答,过了片刻竟一本正经地鼓起掌来,道:“王云木,你实乃神教第一劲敌。今天,你必须死,否则本尊寝食难安。”语气这么笃定,终于是要动手了,我调动所有的内力,如临大敌。谁知黑眼狠话说完依然良久不动,只是目光时不时地扫过山道端口,好像在等什么人。以黑眼之能,收拾区区王云木还要等谁帮手?我心里好奇,身子纹丝不动,两人就这么耗了起来。虽然戏文里常说高手对阵讲究后发先至,但那都是狗屁,后发先至只用于打架双方实力相差悬殊的情况,我要跟魔主玩儿劳什子“后发先至”,与直接抹脖子没有本质区别,黑眼做事不择手段,也不会有让敌先手的良好习惯,所以最好的解释是我俩各怀心思,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等待。说实话,我此时矛盾至极,一方面想尽可能绊住黑眼,为师妹他们争取时间,另一方面却又想赶紧动身,将各派危险的消息传递出去。半盏茶的时辰过去,二人依旧僵持,我从没断过这么诡异的后,终于忍不住道:“魔主可是等待行者归来,好一齐结果在下?”黑眼哑然失笑,道:“鬼木使多虑了。本尊的确在等人,不过这等的人却是令师妹。”“师妹?师妹早已下山,魔主与在下耗时愈久,师妹走得越远,魔主说笑了吧。”我觉得黑眼是乐傻了,谁知黑眼自信地摇摇头,道:“你我不如赌上一赌,看看青霄掌门是否折返。鬼木使若输了,就把命送与本尊吧。”我注意到黑眼对师妹的称呼变成了“青霄掌门”,不由迟疑道:“魔主以为师妹会回来搭救无力逃跑的青霄中人?”刚一说完,我便否定道:“不可能,折返不过白搭一条性命,师妹又不蠢,回来作甚。”黑眼不置可否,指着我道:“青霄余党或许不能让令师妹犯险,但若再加王兄一人,情况便又不同了。”我一凛,回忆起师妹别时的那股果断劲儿,看似以大局为重,实则带着股决绝的执拗。我出了一身冷汗,兀自强笑道:“王某叛出青霄多年,不算青霄中人。若论儿女私情,在下手刃了刘仲奚,师妹早已与我不共戴天,之前联手,不过为势所逼。”黑眼凝视着我,道:“鬼木使绝顶聪明,难道反看不透至亲之人?”我心道:你才见过云瑶几面,也敢妄称“看透”?我面露不忿,便要反驳,忽然一种怪异之感涌上心头,不由得盯住黑眼发起怔来,三息过后,我忽地放声大笑,直笑得前仰后合,仿佛见到了最滑稽的事物。黑眼皱眉道:“王兄为何发笑?”我边笑边道:“哈哈,魔主好算计,在下差点又着了道儿。”我顿了顿,接着道:“魔主神功盖世,正面交锋无人能敌。王某不才,倒是自信能拖个一时三刻,即便最终难以支撑,仿佛也有遁走的把握。魔主废话许多,便是要等待援手,确保将在下一举击杀。王某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不知可有说错?”黑眼阴下脸来并不回答,活脱脱的吃瘪的模样,我心里痛快异常,要知道我与黑眼敌对以来,不论武功还是智谋,我总逊了一筹,便是先前黑眼对我大加赞赏,也无非抬高我的同时间接表明他自己绝对的强势。本是红花对绿叶的捧杀,不料被绿叶反将一军,如此来之不易的小小胜利,如何不让身为绿叶的我欢欣鼓舞?我估摸着时辰已差不多了,趁着敌援未至须得尽早离开,黑眼还有满地残局需要处理,暂时应该没空满天下追杀我。临走前我不忘憋出三声大笑,表达出自己不加掩饰的嘲讽,然后正式开始实施脱身计划。有史以来,如此嚣张狂放的逃之夭夭恐怕绝无仅有。脚后跟已然离地,下一刻我就会像脱缰的野狗一样,迅速在众人的视野内消失,但黑眼浪费了这么多的口水,万分不愿我四肢健全的离去,所以黑眼身形晃动,猛地扑了过来。这种情况我早有预料,当下机智地使了招“孔雀开屏”护住全身要害,同时脚下一扫,踢起大片尘土掩藏身影。做完这些我力贯双腿,向着早就盯好的一条荒僻小路冲去,心想:待我隐入山林便是潜龙于渊,天下谁能把小爷揪出来?风呼呼地刮着我的耳朵,我只听见了自己破空的声音。“看来一番布置起到了良好的效果,黑眼根本跟不上本人飘逸的步伐。”可转念一想又觉不妥,身后一点响动都没有,魔主好像根本没追来。我忍不住回头去看,意外发现黑眼折转方向,向着山道奔去。“嘿嘿,此时再追师妹他们也晚啦。”我撇撇嘴,嘲笑黑眼死不认栽,便在这时黑眼转过头来,正好与我的目光对上,我意外发现黑眼嘴角上扬,又是那种我最讨厌的“一切皆在本尊掌握之中”的神态。我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想起黑眼曾道:“本尊的确在等人,不过这等的人却是令师妹。”仿佛应我所想,一个娇柔的身影蓦地闯进视野,堪堪碰上来势汹汹的黑眼。血液全部灌入了脑袋,我在心里大叫:师妹啊师妹,你可害死师兄了!师妹来得匆忙,手上捏着把不知从哪里捡来的长剑,看神情浑没料到刚一探头就会受到黑眼如此热烈的“欢迎”,饶是青霄掌门眼疾手快,仍是被黑眼占了先机。二人武功本就悬殊,师妹又失利在先,哪里还能讨着好?第一招,师妹剑折。第二招,师妹吐血。第三招,我大叫:“南宫墨,手下留人,我回来就是!”我一边喊一边没命似的往回赶。师妹白皙的脖颈被一只手捏着,虽然脚还踩着地面,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唐小亮的死状,身子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离二人丈许之处我顿住身子。师妹看着我,神色竟然一如既往地平静,我就没那么好脾气,指着云瑶叫道:“打又打不过,回来干嘛,给师兄添堵啊?”师妹望着我,我瞪着师妹,黑眼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俩,过了半晌,还是黑眼第一个开口道:“本尊‘强援’已至,神使还要挣扎?”我转移目光,恶狠狠地瞪着黑眼,黑眼作势欲捏,我立刻换上一副讨好神情:"魔主何苦为难一介弱女子?在下贱命一条,尽管拿去。”我心中那个恨啊,早该想到以师妹的性子断不可能心安理得地独自逃生,恐怕打一开始就决意归来。再说了,若是师妹早来片刻,亦或自己晚走半分,至少也可落个双剑合并再作一搏的局面,虽说生机依旧微乎其微,却绝比眼下情状强上许多。老天爷,你何苦如此为难王某?黑眼看着我俩瞪来瞪去,面上闪过几分怅然之色,有些魂不守舍地道:“当年他若和你一般,她又怎么会死。”然后又对云瑶道:“你很像她,像极了,可惜她没你命好。”黑眼两句话提及了四个人,指代的词语大半发音相同,师妹听得莫名其妙,但看魔主神情怅然,似乎没有伤人之意,谁知黑眼感叹完毕,神情蓦地肃穆起来,冲我一字一顿地道:“王兄若真是那有情有义的真男儿,便就此自戮吧。”我揪了揪自己头发,终于面无表情地道:“王云木死了,青霄掌门会如何?”黑眼毫不犹疑:“令师妹即刻得到神教庇佑,终身无忧。若有违者叫我神教天打雷劈,永世为中原奴役。”实际上我并无其他选择,我没有眼睁睁看着师妹死去的胆量,就算黑眼临时变卦,在我自裁后害了师妹性命,好歹自己是瞧不着了···生死关头,我宁愿当个自欺欺人的傻蛋。“魔主本可敷衍了事,却依然发下毒誓,看来也有几分诚信···”说话间我割下半幅衣袖,咬破手指在上面比划几下,随后轻轻将衣袖放在脚边,这才接着道:“···王某死后,还望魔主将这物什交与师妹。”黑眼郑重点头,多半觉得我这绝笔定是什么彻骨之言,其实布袖不过记下了家乡小村的位置。即便王云木撒手人寰,王小柱家中二老终需有人照料。身后事处置完毕,我终于把目光移到了师妹脸上,本想把这最后一眼凝成永恒,谁知师妹撇撇嘴,轻声道:“废物。”我一个趔趄,带着颤音道:“我的好师妹,你就没什么体己话要跟师兄说吗?”我再是悍不畏死也不能在一声“废物”中了结自己吧。云瑶不再看我,扭头对黑眼道:“王云木今天死不了。” 第63章 我知道自己高兴太早了,不管南宫小艺多么的与世无争,她都是黑眼的妹妹,是当今不可一世的魔主的亲生妹妹,身份如此敏感,隐居之所怎么可能毫无防备?脚下的荒径表面乱七八糟,实则大有玄机。我微一分辨,口中念念有辞道:"好嘛,太极、两仪、四象、天罡、地煞还套着个七星,阵法数量倒是惊人,非请莫入的意思表达到位了,可这布阵的家伙到底懂不懂阵法啊,这样乱来一气,阵法间只会相互冲撞,基本上难以发挥威力。" "真真吃力不讨好。"我一边做着总结陈词,一边飘然下树,落脚处是一块平整的巨石。将其选为踏脚石,一来是看中了它憨厚的卖相,二来是因为它不仅代表着生门所在,而且还占据着七星阵的北极之位,可谓是天造地设的玲珑宝地,是让所有闯关者喜极而泣的福音。有了充分的理由,落脚的力道就非常实在。身子尚在半空我就开始寻找下一个阵眼所在。自然而然的,脚底传来了接触实物的感觉,我觉得很无趣,心底开始嘲笑那布阵的愚人。自然而然的,我下盘运劲,想要跃去别的地方。自然而然的,我的身子优雅地弹起,不带一丝人间烟火,空中残留的完美弧线是我掠过的痕迹···可惜,三个自然而然我只实现了前两个。当腿部的力量传到脚下以后,暂且不提优雅与否,我的身子不仅没有弹起,反而猛地一陷。自然而然的,我大吃一惊,赶紧低头观望,这才发现大石中部被人凿空,只留下表面薄薄的一层,那脆弱的石皮经我一踏登时塌了,露出插满了钢刺的底部。钢刺们粗又长,根根尖端朝上,正准备与我的下半身痛快地融为一体。危急关头我双腿一分,堪堪撑住了石壁,身体成"一"字形挂在石坑中,屁股离最近的钢刺不过半寸。我不自觉地摸了摸屁股,幻想出自己反应稍慢的下场,那画面太美让我倒抽一口凉气。我惊魂未定,头顶又传来尖锐的破风声,我抬眼一看,发现一簇羽箭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对着我这个不上不下的落水狗兜头射下。这些箭矢来势汹汹,不过真正让我心惊肉跳的,却是夹杂在破风声中、几乎微不可闻的数道"喀喀"轻响,这声音意味着还有其他陷阱正摩拳擦掌,准备向入侵者招呼。 "连环机关!"我暗骂一句,知道在原地呆得越久就越不安全,于是当机立断,力踹石壁,借反震之力射出石坑,与此同时归尘出鞘,险之又险地格开迎面而来的箭雨。钩行者数十合不能逼得归尘出鞘,这东拼西凑的古怪阵法却眨眼间让我险象环生。万恶的巨石陷阱只是个开始,我扫了一眼,发觉至少有三处机括已被触动,而且原本风水极佳的巨石不知何故变成了两仪四象阵的凶煞位,难怪各种机关对我穷追猛打。我急得连惊的时间都没有,火烧屁股似的向四象阵的阵眼掠去。 "阵眼乃一切阵局的要害所在,把握了阵眼便是把握了自己的命运。"当年师父说这话时抬手握拳,还往自己胸口缩了缩,好像掌心里就是传说中的命运了,基于这个“命运原则”我才定下了抢占阵眼的行动方针。要知道五感灵识乃是避实就虚、趋利避害的不二法宝,寻找阵眼对我来讲十分容易,不过吃了一次亏,我心中有种预感:就算自己到了阵眼恐怕也不得安生。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不祥预测果然应验,四象阵眼比先前巨石更加凶残,我脚跟还没站稳,就有刀枪剑戟招呼过来,无奈之下我只得继续移形换位,企图找到一个真正的安全之所,可惜,纵使我身法如电也不过从一个陷阱跳入另一个陷阱,看上去更像个不要命的傻子,疯狂地捅破一个又一个的马蜂窝。这里所说的"马蜂窝"不全是象征意义,因为我的屁股后面真的追着一群野蜂,不过我个人觉得它们不是马蜂,它们的个头可比马蜂大多了,蜂针的长度也不是一般的马蜂能比的,一切凶狠的生理特征好像说明这些祖宗的生命意义不在于积极繁殖后代,所做所为只是单纯地喜欢攻击路人甲乙丙丁而已,如果不小心被追上了···我再次倒抽一口凉气。连天生恶物都可加以利用,莫不是达到了法用万物的境界?若布阵也算武功一种,这布阵之人绝对是个睥睨天下的高手,我先前大不敬地评价此阵乱七八糟,活该被撵得鸡飞狗跳。如今自己身陷泥潭,被六套阵法(fa)轮(lun)番攻击,就像被六名武艺高强配合默契的劲敌围攻,破了这个又换上那个。慧眼如炬又如何,功力深厚又如何,总也不能分(fen)身(shen)数人,一举占据所有阵眼吧? 短短一柱香的功夫,我已衣冠不整狼狈不堪,最外面的长衫由于被用来扑打野蜂而变得破破烂烂。我躲过了毒针暗箭,扛住了陷坑落石,机关依然没有停下的迹象,各种阵法衍生变幻,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若不是五感灵识洞察先机以及云生结海功无坚不催,我恐怕早就交待在这里了。不过老实讲,奇妙大阵困住了王云木不假,但若真想要了咱家小命却也是难上加难,真正让我担心的是:此间动静极大,惊跑了南宫小艺怎么办?就是这一层担心让我半点不退,用性命与人品去拼,能侥幸过关也说不定呢? 抱着死缠烂打的心态我又坚持了半晌,心道:若非此间阵法转换奥妙异常,小爷早将这劳什子玩意儿破了去···"想到这里脑中蓦地灵光一闪:对啊,转换!与武功招式何其相似,小爷左奔右突如同出招,这大阵转换便是接招,可自己四下乱闯乃随性为之,阵法岂能跟活人一样见招拆招,无丝毫规律可寻?阵局终究是死物,这一片山水还生出了灵性不成?青霄以道教为根基,诓骗弟子入门难免会吹嘘些顽石点头、白日飞升的鬼话,但机智的本人从来没信过,以往不信,以后也不会信。既然不信鬼神,眼前一切便只能是人为,若是人为便有痕迹,若有痕迹便应在五感灵识下无所遁形。怀着无神的坚定信念,我在刀光剑影中分出些许心神,灵识如同无数触手,无声无息地探了出去。当然,这个过程中我没有半分停留,脸上神情依旧苦恼,我希望自己的表演能让幕后黑手放松警惕,然后露出狐狸尾巴。先前疲于奔命,五感灵识只是消积地被用于躲避机关陷阱,实乃暴殄天物,此刻观照全局,果然瞧出些端倪,根据灵识所探结果,我心中有了几分计较。 "其实,不是阵在变···"如果天生天德在场,我下面的话一定是:"变的是人心。"这种不着边际的话最适合糊弄小辈,江湖的前辈高人大都擅长类似的唬人玩意儿,不过既然徒弟们不在身侧,我还是对自己诚实点吧:"变的是山石草木。"此话怎讲?布阵一道说来玄妙,根本上也离不开对实物的依托。与我纠缠的不是天上的北斗七星,更不是玄学中的阴阳两仪,而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山石草木,与其说阵在变,不如说是草在变、树在变、石在变。分析至此,真相终于出现:物什本身无论如何也是变不了的,唯一的可能是有幕后黑手暗中操作。五感灵识的终极目标便是要揪出这个假设存在的敌人。为了达成目的我以身试法,如闪电纵横四野,逼得大阵连生天罡、七星、地煞三变,与此同时我绷紧每一根神经,全力催动五感之力观察周遭的蹊跷之处,终于惊喜地发现,每当阵法转换时,总有几处枯树大石神不知鬼不觉地移动位置,或是向后让了让,或是向旁移了移,别看这些细微改动鬼鬼祟祟,从头到尾都散发着一股见不得光的小家子气,它们却是让死阵化活的神来之笔。所以不得不说布阵者对古阵的理解非常深刻,借由小巧玲珑的变动就完成了阵间转换,其间的环环相扣就不是我这外行人说得清楚了,但既然症结明了,我只需顺藤摸瓜,自可找到那个操控一切的对手。思绪拨开浓浓的黑雾,勾勒出一个满脸的奸笑的敌人嘴脸,那种阴险得意的神情真是要多猥琐就有多猥琐··· "任你诡计多端也瞒不过小爷火眼金睛,终究还要现出原形。"我面露冷笑,知道黑手理论千真万确。诚如先前所说,死物不会长脚,动则需仰仗人力,人力从何而来?我双目炯炯,凝视着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那里匍伏着一个若有若无的身影。通常情况下,藏匿人影我一眼可见,但一有凶险大阵乱我心神,二来该人精心装扮,身上色彩与此间环境极为相似,即便现下锁定了此人,我居然也感受不到一丝气息,想来练过龟息功一类的法门。综其种种,不怪本人眼神不佳,要怪就怪对头藏得太深。真相大白,我对"人性本贱"的理解又深了一层。哪怕吃了不少苦头,我的心中仍然怀有敬佩:眼前阵法自己闻所未闻,匠心独运之处巧妙异常,不由得让人心折,比较起来,胡长老摆的啥青云大阵简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当然,佩服只是一方面,佩服之外是满腔的憋屈,相信此刻我已双眼血红,好比一个内急万分的人终于发现了一间茅房,那种又痛恨又解脱的感觉着实微妙,微妙的情绪反应在本人的身上就是呜呀乱叫着冲向那个呕心沥血才发现的目标。王某是不能自已,各位少侠尽量别模仿,装作浑然不察,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发难才是上上策。我是酣畅淋漓了,对手也被惊动了,那人一记鲤鱼打挺翻了起来,也不知道如何动作了一下,所有机关尽数启动,在我的去路上设下层层阻碍。我总结了一下,机关们大致可分为飞行类和地沟类两种,当真是天上地下全覆盖,四面八方无死角。不过此时攻守易势,本人气势如虹,对方被动防守,高下一望便知。我大喝一声:“来得好!”云生结海功奔涌激荡,归尘舞动如流云如青山,同样的惊天动地,七分相似云河星瀚,仔细辨认却又似是而非,便是青霄祖师复生也难说清我这个究竟是什么。在这里我不得不多说几句。由于青年的叛逆,我总对师妹吹上天的云河星瀚有种莫名的不屑,于是武功小成便自主研发一招“一星半点”,化大威猛为隐无形,虽也算得上另辟蹊径,但也有和云河星瀚对着干的意味。近些年年岁稍长,渐渐不明自己当年跟个招数较哪门子的闲劲儿,这才静下心来钻研剑法,经过仔细考量,本人认为云河星瀚刚不可久,一星半点柔不可守,若能刚柔并济方称得上上乘剑法。只是说来简单,想要自出机杼并真正圆满却是难上加难,我数年钻研总也差了一筹,没想被这野阵法一逼,居然应运而生。两股力量即将碰撞,为了准确把握对方动态,我习惯性地看向那人的面容,可惜敌人脸上涂抹了奇异汁液,导致其肤色与树皮落叶极其相似的同时也导致我看不透其真实表情。不过没关系,看不到脸我就关注此人身形步法,结果也明白了一些事情,比如,这人肯定是个男的,然后,这人武功不太高明。想想也是,人的精力有限,像黑眼那样武功绝顶智计无双的妖物,百余年也出不了几个,若是眼前这位摆阵一绝,武功又跻身一流,魔教早就一统江湖了,不论本人多么心比天高,大概也只能臣服于魔教的淫威之下。心念电转胡思乱想之际,我的身体没入机关陷阱中,霎那间,归尘锋芒大涨,剑光四散开来,破开纷繁的杀机,迷迷茫茫荡成一片,仿佛湖面涟漪中的月色,起先模糊,而后清晰,一看好似山川日月,二瞧隐有车水马龙,剑下自成世界。“师父曾说阴阳两仪化万物,原来不是吹牛,还真有那么点意思。这招得天时地利相助,内里刚柔并济,表出龙虎之象,真是要多玄妙就有多玄妙,可谓当者辟易所向无敌,如此厉害,怎能不取个吓死人的名字?”倾泻而来的飞蝗箭弩被归尘拒之门外,我身处暴风雨中的宁静角落,管他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口中喃喃自语:“这名字必须突显本人才华横溢,还得强调威力巨大,让有幸见识的人都气愤自己为什么不会这么玄妙招数,嗯,如此这般,不如就叫‘人神共愤’吧。”小时候教书先生说我读书无望,现在可见先生所言非虚,幸好归尘和我一样傻,都觉得这名字很霸气,于是莫名其妙地达到了人剑合一的境地,剑意铺天盖地肆掠而去,机关如同贯入大海的洪流,被更宏大的存在吞没了···我倒提长剑,踏着满地的机关残骸来到对手面前,那人很知趣的没有逃走,眼中的神光先是震惊,而后变为愤恨。这样的眼神更让我觉得“人神共愤”这名字取得很有见地,自己竟不经意间创出了这么了不得的剑法!只是现在并不是自吹自擂自得其乐的时候,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我与那人对面而立,淡淡地道:“带我找到南宫小艺,我便不伤你性命。”第67章 射覆“哼。”这就是我听到的全部回答。“好啊,小子挺冲。你是魔教哪个部门的,没听过‘鬼木使’的大名吗?”剑虽是倒提在手中,蠢蛋也看得出我是蓄势待发,随时可以致人死命,我觉得眼前的男子应该能体悟自己处于被俘的状态。“哼。”回应照旧简洁,俘虏甚至还挺直了腰杆。我恼火地发现,自己竟还矮了两寸,于是火气更旺了数分,“再不说话,本使可就大刑伺候啦。”我大喝的同时顺便指使归尘在男子面前乱晃,为了卖弄剑技,好几下刃口都是贴着面皮削过的,我力道拿捏得精巧,没有让对方破皮,却也削掉了那人一层寒毛。我心道:这下该招了吧。“哼。”没听到完整的词语不说,俘虏还很有气节地把脖子往归尘上送,要不是我缩手及时,这人就在我手上自裁了。“你!”我气急了,剑尖指着男子右手小指,然后阴恻恻地道:“我数三下,不开口,我就斩你一根手指。嗯,你有十根手指,够数三十下了。”我认为这是自己能想到的最狠毒的逼供法子了,而且其中吓唬人的意味多过实际操作性,临头了多半也狠不下心动手。也不知这位阵法高手是看破了我的外厉内荏,还是真不晓得十指连心的厉害,这下连哼都懒得哼了,直接撇过头去,傲慢不屑之色溢于言表。“明明就是个败军之将,得意个啥?”我愤怒中带着不解,又不能丢脸地食言而肥,所以面无表情地数道:“一。”俘虏百无聊赖四下张望,“二。”俘虏揉揉鼻子,然后我不敢数“三”了,数了“三”就得砍,不砍的话,我绝对无法从这人嘴巴里问出一个字。我有点后悔了,早知道就不说砍手指了,说点笑穴啥的,也好下台啊。犹豫之间,数三的时间早已超出不知多少,魔教俘虏斜瞟我一眼,终于发出了第四个音节:“哼。”正所谓事不过三,前三次就算我让他展现孤高性格,不予计较,这第四次正好发生在我左右为难的节骨眼儿,真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举起归尘,勉力压下些许怒火,心道:断人肢体总归不好,这剑下去小爷还是变斩为拍吧,让他吃点苦头也就是了。“青犊子莫伤人!”天外之音从身后传来,我如中雷电,浑身不自觉地一抽,归尘差点伤到自己的左手。我哭丧着脸回头:“我的村长祖宗,您老怎么跟到这儿来啦?”话刚说完我就知道不对,普通人见到我这架势,要么双腿发软无法移动,要么心惊胆颤掉头就跑,敢出言喝止的万中无一。这人有问题,多半也是魔教一属!我放下剑,缓缓道:“不伤人也可,在下前来只为见见老友,尊驾若是知晓我那友人下落,不妨前头引路。”村长双手背负身后,慢腾腾地踱了过来,我心生警觉,归尘微微抬了抬。老者见我戒备,脸上微微一笑,步子依旧不紧不慢。我本着不欺负老弱病残的江湖道义,大声提醒道:“别过来,再过来我就不客气了。”“唉,青犊子年纪轻轻,怎地记性如此之差,竟然不记得老夫。”村长语气中带有几分伤感,我被他的情绪一带,不禁开始回忆生平与魔教的所有交集。没错,我的确没有见过此人,老头儿唠唠叨叨,无非是想趁我分心好伺机救人,自己可得小心了。我打叠了十二分的小心,锁死了对方所有举动。便在这时,村长抬起头对我一笑,满脸的皱纹颤动起来。平心而论,若是有人对我笑,本人自当报以温暖的微笑,绝不会因对方男女老幼而有所区别,但村长这笑容太诡异了,面部肌肉的抽动十分激烈,好像一个狂笑不已的大胖子,满脸肥肉正随着大笑而四下乱颤,偏偏村长十分瘦小,想要笑得跟胖子一样是有先天不足的,这小老头儿不知怎地超越了自身极限,此情此景是恐怖中带着恶心,除去敌我立场的原因不谈,本人实在没有和他相视一笑的心情。 第65章 有人以为王云木的五感灵识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达到了人类感知的极限,可惜,这样喜闻乐见的结果决计不会发生在本人身上。我恍然大悟只是因为看到了盒盖上的秀气小字,墨迹鲜亮,明显是刚写上去不久的,逐字念去便是:左右各一旁,映月泛青光。今日把示君,庵中人断肠。南宫小艺真是个好人,提示不都写出来了嘛,真不知道她和黑眼那厮怎会是亲兄妹。那一刻,我春暖花开,觉得南宫小艺肯定是上辈子欠我的,所以变着法儿的帮自己,游戏云云也不过做个样子。但样子也是要做的,所以我双目微闭,右手拇指一顿乱掐,好像在推演天机,其实心中正拼了命地琢磨那四句诗。诗的意思非常浅显,第一句说盒中之物一左一右成双成对,第二句表明物体材质不是金铁就是玉石,第三四句连起来的意思是这玩意儿今天拿给我看了,在场的某人要遭殃。我默念了好几遍,不禁眉头紧锁:怎么看怎么觉得字里行间充满敌意啊。我深深地看了南宫小艺一眼,她也正面无表情地盯着我,似乎很是平静,又似乎在压抑某种激烈的表情。我微一思量,一个让很阴暗的答案就浮出了水面,我浑身的每个部位都在抗拒这个答案,但思来想去,好像只有这一种可能。虽然知道我和她迟早得走到这一步,我自以为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没料到真临了头,那几个字却是万难开口···“我懂了,这个谜也不难猜嘛。哈哈。”我没有笑出声来,无声的苦笑代表我放弃了无谓的胡思乱想,代表我终究笃定了心中的答案。此时我异常难受:南宫小艺终究选择了魔教。那青光闪闪,一旦出手就要命的成对物件,除了她惯用的那对匕首外还有什么?只是我若揭晓谜底,恐怕结果便会如诗中所说的“庵中人断肠”了。我若顾念旧情,就应该说猜不出来,然后悻悻走人。射覆游戏便是南宫小艺设下的最后一层窗户纸,若是捅破了,就只剩下赤(chi)裸(luo)裸的正邪对立了。南宫小艺数次救我性命,我能恬不知耻地以卫道士的面目和她兵刃相向吗?余皮问我:“若是南宫姑娘不愿相帮,少侠又待如何?”现在看来我从没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印象中的南宫小艺永远都是帮我的,哪怕是对魔教不利,哪怕是和黑眼作对,哪怕是我从来没对她动过男女之情···心底深处我从没觉得南宫小艺会真正对我动手,但现在呢,她会帮我救回师妹吗?若是我说出答案,她会笑吟吟地说:“云木哥哥好聪明,小艺这就去央求哥哥放人。”吗?我知道最后一个疑问很不理智,但我真的需要这样一个假设来安慰隐隐作痛的心,可惜,我发现两个身影不知从何时起,默默地挡在了梯口上,他们步履沉稳,不是不通武功的老少尼姑,是神秘的秦大行者和怨念极深的拓跋不通,若是南宫小艺真的有心帮忙,为什么叫他们堵住唯一的去路?我定定神,对自己说:“王云木可以不念旧情,可以忘恩负义,可以放任武林腥风血雨,却是万万不能弃师妹于不顾。”左手抚上冰凉的木盒,右手按住冰凉的剑柄,我嘶声道:“若在下所料不错,盒中便是姑娘惯用的匕首兵器吧。”第68章 围庄“这就是云木哥哥的答案?”南宫小艺的脸刷地白了,我心说:“废话,你脸都绿了,一定是匕首无疑了。”抓着剑柄的手又加了三分力道,我沉着脸道:“还请南宫姑娘开盒印证。”南宫小艺忽然抓过盒子抱在胸口,再次问道:“云木哥哥不用再想想?”心底有点抽搐的痛,我盯着南宫小艺的眼睛,里面带着失望和悲怆。有一瞬间我真想说:“算了,不猜了,我再斟酌其他办法。”不过小艺啊,若是旁的状况,王云木但凭手中一剑,那是什么都不怕的,可惜此事不比其他,王云木再强,总有个墨教主压在头上。王云木尽力了,王云木拼命了,结果没用啊,若有一点其他的可能,王云木哪会到此?小艺啊,你就当发最后一次善心,再帮云木哥哥一次。这辈子王云木负了你,下辈子王云木做牛马以报。如果上述想法从我嘴巴里说了出来,或许结果就是另一个了。可惜,或许永远只是或许,只是我追忆往昔的无望希冀。晚年的我坐在门槛上抽旱烟,到了那个时候,我大概说得出来。年轻的我握着归尘不松手,那是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的。“请姑娘开盒。”我狠狠地咬了咬舌尖,然后狠狠地崩出几个字。不需数十载苦功,一句话就包含了最雄厚的内力,震得南宫小艺肝肠寸断。“我以为你总是为旁人考虑的,我觉得你应该记得我一点点的好,我们大概不会落到最坏的境地,原来是我贪心了···”南宫小艺的声音和表情渐渐淡漠,“···你要知道我到底放了什么,我就给你看看。”南宫小艺把怀中的盒子放到桌上,素手一分,慢慢掀起了盒盖。我屏住呼吸,目光锁定木盒,神识却已展开,场中所有人的一举一动皆在我的掌控之中。我开始思考青霄剑法的哪一招可以一举拿下环伺的敌人。我想到了六七招,只需稍加改动就可达到预期的效果,我算好了秦大行者和拓跋的位置,我保证他们在第一时间会遭到我的攻击···我料定了一切,然后盒子开了,静静躺在盒底的东西绿油油的,和我的猜测有几分相似,因为月光下的匕首从某种角度看过去的确可以达到同样的效果,但是此时日头未沉,余晖万万不能将匕首映得这般油光水滑。我有些发蒙,隐隐觉得自己做出了一个极其错误的决定。果然,我猜错了,盒里没有杀气腾腾的夺命兵器,只有一对品质中等偏下的碧玉珰。我怔住了,仿佛听见了”嗤嗤”的声音,那是我好不容易聚集的杀气漏得一干二净的声音。“你送我的第一件东西,是青霄铁牌,遗失在了南疆。你送我的第二件东西,是碧玉珰。离了哥哥,离了神教,我总得留点念想不是?不过我懂了,这东西一文不值,云木哥哥终究把我当作魔教妖女,送给妖女的东西有什么紧要的?亏我还把它们当宝贝,当真可笑。”南宫小艺每说一句,我就把头埋下三分,到了后面脑门已经碰上了桌面,一来我无颜面对南宫小艺,二来我觉得这是当下最能表达我的羞愧的姿势了。原来南宫小艺从没打算对我不利,是我自己居心叵测。‘庵中人断肠’,却是谁断了谁的肠?我嘴唇颤动,却不知道说什么。南宫小艺把盒子推到我面前,道:“王大侠的礼小女子受不起,还请王大侠收回去吧。”我哪有脸皮去接,于是半晌不动。南宫小艺见不到动静,接着道:“若是大侠懒得收回,小女子就代为处理了。若是大侠没有别的事情,这便请回吧。”身后传来脚步声,是秦老和拓跋,应该是来撵人的。我心乱如麻,连二人何时到了身后都不知道,若是大行者或者拓跋司命意图不轨,我觉得自己多半难以幸免,好在他们一直规规矩矩,只是将不满的目光射在我背后,让我有芒刺在背的感觉。有人说时间是治愈一切伤口的灵药,只是伤好的速度因人而异,大约脸皮越厚伤好得越快。依据这个原则,可以推演出王云木乃是武林第一厚颜无耻之人,因为我在极短的时间内稳住了阵脚,并且做了我这辈子第二后悔的事——我的脑门兀自抵着桌面,视野里尽是自己的大腿,然后我说道:“若是姑娘不肯相帮,别怪王某动粗。”多么的不要脸,多么的无理取闹,我以为将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不料只闻一声苍老的叹息和一声年轻的怒叱,都是男子嗓音,关键的南宫小艺倒是半点响动也无。怒叱之后的拓跋不通呼吸渐渐加重,胸口的怒火一浪高过一浪,终于超过了忍耐极限,于是他破口大骂起来。可惜拓跋一向话少,关键时候自然骂不精彩,完全触不到我的痛处。话又说回来,拓跋骂得天花乱坠又怎样?话出口后我便处于一种混沌的状态,脑子开始尽量回避眼前的问题,只是不断地思考人究竟从何来,要到哪儿去,善恶的判别标准以及我的存在对武林的意义,旁人说什么那是一句都听不进去的,不过我也没傻透,还记得将五感灵识遍布空中,防止有人突然发难。或许因为我的体位太过诱人,让气急的拓跋不通以为有机可趁,他掏出一枚毒蒺藜,照着我貌似不设防的后脖颈打了过去。拓跋与我的距离着实不远,暗器飞得又快,拓跋认为我已错过了最后的躲闪机会。拓跋心中暗喜,忽感胳膊一紧,一股力道将自己扯了个趔趄,鲁莽的司命尚自懵懂,只听“突”的一声,一道黑影擦着拓跋的鼻尖飞过,义无反顾地顶入了木墙之中。拓跋愕然回头,发现险些要了自己小命的影子正是先前打出的毒蒺藜,却是不知怎地被人打了回来,看那入木三分的力道,碰着脑袋还能有好?拓跋感觉背后凉飕飕的,却是出了身冷汗。拓跋不通死里逃生,救人的当然是经验老道的秦大行者。松开拓跋的臂膀,秦老将烟杆插入腰间,知道眼下的局面必须得自己出面了,不过大行者心中惴惴不安,知道教中神使不是易与之辈。“唉,白活了许多岁数,竟也没看出姓王的居然是头白眼儿狼。小艺命苦啊···”秦老一边想着,一边便要迈步上前。大行者下盘发力,正是脚面与地板将离未离的时刻,一道黄光倏地袭来,似乎神使想要先发制人。拓跋不通惊呼示警,却发现秦老居然不躲不闪,心不由提到了嗓子眼儿。魔教大行者眼光如何锐利,一眼就看出利剑并非冲自己而来,当下也不动作,由着对方兵刃击中地面。地面很无辜地被留下了个寸许来深的小洞,长剑一击而回,似乎目的已经达成。秦老满脸凝重,一动不动。二人就此定住。在拓跋不通看来,我反手刺出一剑,然后继续趴在桌上,秦老受了一剑惊吓,再也不敢动弹。虽然知道大行者身经百战,被吓住了这种说法非常不可信,但拓跋又想不到别的解释,再加上我俩对峙期间,长剑又是数次出鞘,虽然来去如电,可全部招呼在了地上。秦老如风中的嫩叶微微颤抖,终究没有迈出一步,只是死死盯着地面几个小孔,神色难看已极。如此状貌对拓跋不通来说不是被吓住了又是什么?“行者大人怎会怕个黄口小儿?这种状况,对了,定是二人用意念交手了!”如此结论纯属扯淡,可我不怪拓跋的想法不着边际,他毕竟只是个阵法高手,武学造诣有限得紧,当然看不出神使和大行者已然交过手了。不要误会,我和秦老都属人类范畴,如果觉得我俩的速度之快已然超越了目光,或许还不如相信拓跋的“意念交手说”。其实,秦老如何不想动?只是每当大行者意图前进时,归尘总会后发先至截断去路,那一个个破洞代表着秦老迈步的必经之处。大行者连变四套精妙步法,均在将动未动的时刻被对方打断,既然无法突破,只好不动。“天下竟有这等洞察先机的功夫?”大行者盯着地面,总觉得洞里正往外冒着血水,好像归尘刺中的不是木板而是一具血肉之躯。秦老额头豆大的汗珠一颗颗往下掉,最后颓然道:“老朽败了。”“不好,姓王的意念太强,连行者大人也不是对手!”虽然拓跋完全猜错了过程,但也终于体悟到了被教主称为劲敌之人的强横,不过敌人厉害又怎样,拓跋从来不是个惜命的人,更何况此事牵扯到了自己魂牵梦绕的少宫主,那更是一步都不能退的。拓跋司命胸中有股火在烧,他大喝一声,快步下楼,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抱上来一块大石,放下石头,拓跋立即折返,然后再抱上来一块,照旧放下,此时两块石头互成犄角,隐隐便是阴阳阵的雏形。原来阵法高手昏了头,临时决定在这小小阁楼布下一局。拓跋不通急得方寸大乱,当然够不成威胁,我趁他转身下楼的空档扔出剑柄,正中其伏跳穴,拓跋闷哼一声,咕隆咕隆地滚下了楼梯,从落地的声音我判断他暂时丧失了上楼的能力。倒打暗器尚可算自保,丢剑柄砸人可是直接的人身攻击了,秦老再也稳不住了,咬咬牙便要冒死动手。“住手。”此间的主人总算发话了,因为不知是对谁说的,我和秦老就都停了手。“你还要怎地,莫不是想劫持人质要挟哥哥?”南宫小艺一句话挑明我最坏的打算,我弱弱地回了句:“是你哥先挑事儿的。”可是我声音太小,小到只有自己的五脏六腑听得见,自然起不到为自己壮大声威的作用。其实我已叩首桌面了好一阵子,傻子都看得出王云木没有丝毫王霸之气,连见人面目的胆量都没有还提什么用强拿人。只是我既然动了手,如果直接说不敢,岂非显得之前的举动没有丝毫意义?所以我用勉强可闻的音量说:“让我再想想。”“哈哈。在南疆私自放人,我可曾想过?带你西行疗伤,我可曾想过?助你击杀诸葛暗,坏了哥哥计划中的重要一步,我可曾想过?到头来只来换一句‘让我再想想’。”南宫小艺的笑由苦笑变成了冷笑,其中好像有浓烈的杀气?“唉,翻脸了翻脸了,终究还是翻脸了。看来谈话已不能解决问题,敢不敢动手,能不能动手才是关系到武林大计、师妹性命的关键···”为了确定下一步的具体行动,我决定让老天替我安排,我将归尘横放膝头,然后开始数归尘身上疑似锈斑的东西,数一个我默念:“动手。”数两个我默念:“不动手。”然后不断重复这个过程。我很高兴归尘不是那种光滑明亮的大宝剑,数完那些密密麻麻的斑点一定得花很长的时间。可还没等我把剑尖的黄斑理清,就听南宫小艺一声低喝:“王云木,把头抬起来!”我吓得一哆嗦,不自觉抬起头,正对上南宫小艺冷冷的双眸。“此间无人是神使大人敌手,神使要南宫小艺死容易得紧,但要生擒活拿南宫小艺却是千难万难。神使若是自恃手段通天,大可一试。”南宫小艺和师妹是不一样的倔强,师妹敢以性命威胁黑眼,南宫小艺就敢在被擒的瞬间选择自尽。我望着神色凛冽的南宫小艺,脑中浮现的竟是往日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然后我惊讶地发现南宫小艺已在我心中占据了一个特殊的位置,比挚友要近一些,离恋人也只有一步之遥,只是这一步的距离却被一道坚固的壁障死死封住,一点前进的空间也无,正是这种看似亲近实则难越雷池一步的关系让情况愈发地复杂起来。记得有位智者说男女之间没有纯洁的友谊,所以我遗憾地想:要是南宫小艺身为男子就好了,或许现在不会这般为难···我被逼入了死路,苦思无果的结果是进行漫无目的异想天开,我这么做已不是一两次了,比如囚居南疆时,比如被火龙山怪蟒堵住退路时,又比如与刘仲奚性命相搏时,我都或长或短地进入了无边的冥想世界,这是面对生死难题时的自我保护。只是这次无关性命,为什么我久久不能魂魄归窍?我呆若木鸡,脑海中充斥着各种想法,却没有一个告诉我应该如何是好,于是我对自己说:“再想想吧,或许就有答案了呢···”或许我出神的时间忒长了些,或许南宫小艺没有耐心等待我的最终抉择,隐隐之中我好像听见了下楼的声音,好像还感到了一道哀伤的目光,但我选择忽视它们,继续放飞心念的翅膀,直到一缕金黄的光晃住了我的眼,眼睛里才真正产生了焦点。面前没有南宫小艺,身后没有佝偻的大行者,拓跋不通的粗重呼吸也消失了。 第67章 天德非常明白我想问什么。我看着恭恭敬敬的天德,突然很感动:大徒弟留下多半是为了照看明珠,如此心思缜密做事踏实的徒弟武林里已不多见了。我又去看明珠,小丫头一双大眼滴溜溜乱转,明显在动歪脑筋,此刻虽还安静,呆会儿保不齐要弄出什么动静。这么想着,愈发觉得大徒弟劳苦功高,反倒是自己这个师父忒不像话,于是我有些讪讪地对天德说:“天德啊,近来诸事繁忙,待闲了为师定然教你几手绝活儿,包你在江湖年轻一辈里横着走。”天德闻言一愣,蓦地笑了出来,身上的无形枷锁终于脱落。我拍了拍大徒弟的肩膀,好像找到了当年与生德在青霄地牢相遇的感觉。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余皮便催命似的把我叫了起来,说什么兵贵神速,财神山庄的事须得尽快解决。一般来说,就算天塌了余皮也不会着急,今天火烧火燎的,看来是真拖不起了。我本想把明珠和天德留下,但明珠死活不干,非要跟着去,臭丫头不过想凑个热闹,我拗不过她。至于天德嘛,一来挂念天生,二来也没有师父往前冲徒弟躲后头的道理,所以大徒弟也是非去不可的。一伙人配备上盐帮最快的马,不到半日便抵达了目的地。我看着临时搭建的营帐,感觉里头气氛不太对,主要是大家的精神状态都不太好,开始我以为众人因进攻不顺才闷闷不乐,后来才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营帐里的病号之多超乎我的想象,其中有的面色发紫,有的浑身哆嗦不能自已,还有的神志不清满嘴胡话。这些盐帮精英体格健壮,大多拥有不弱的内功,如此精兵尚且不行,怪不得余皮愁眉不展。“在下找来的郎中没一个说得出个所以然,余帮主你看···”师兄眉头紧锁,见我来了只是点了点头便与余皮聊开了,好在师兄气息平稳悠长,没有中毒之象。师兄身后的天生见了师父和师兄登时露出满脸喜色,若不是碍于自家长辈正在说话,恐怕早就颠过来了。确定二徒弟十分健康,我彻底放下心来,与来到主帐的戴真言、邵元音见礼,却没想到一同前来的居然还有那个丐帮帮主。周正面色红润,看其架势好像也经常参与讨论,仿佛混得风生水起。我心说果然鸟大了什么林子都有,能在江湖站住脚的果然不能是脓包。我正暗暗感叹,忽听明珠脆生生地道:“周帮主,别来无恙啊。”周正满脸郑重,抱拳回礼:“都是托阎帮主的福。”我的眼登时瞪圆了,这两位八竿子都打不着,什么时候这般要好了?明珠撇了我一眼,对周正道:“周帮主,我们借一步说话。”周正一摆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然后两人便缩到了角落,不知在商量些什么。明珠平素调皮捣蛋,啥时候正经过?我把天德叫来,指着明珠和周正问道:“什么情况?”天德双手一摊,表示他也不知,我再问:“明珠可会吃亏?”天德搔搔头,道:“师妹武功已有根底,周帮主于武艺却是一窍不通,师妹应该吃不了亏吧。”我想想也是,周正虽有些不入流,但也算不上坏人,至于明珠嘛,恐怕只有更坏的份儿,这二人搅在一起,对明珠来讲说不定还是正面引导。反正我从来猜不透阎大小姐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只要她不害人,我就很高兴了,眼下不管她在盘算什么都由她去吧···众人一番寒暄,叶初成功打入正教首脑圈子。“叶某不才,愿意一试。”有余皮做引荐,叶初的神医身份基本坐实,既然当了“神医”,第一件事当然是在危急关头露一手。叶初拿过纸笔,一挥而就,然后道:“按方抓药,包管药到病除。”在场诸人除了我都是大喜过望,我认为病患症状各不相同,一个方子哪管得过来?更何况药材很快便备齐了,想来其中并无珍品。当然,我不会选择这个时刻拆叶初的台,于是所有病人都喝下了叶初的药。药效发作很快,不到一时三刻所有喝了药的汉子都提着裤腰带冲进了茅房。一时间异响大作,整个营帐臭气冲天,不少人拉昏在茅房里,保持神智的也是行走困难,不过大家虽然中气不足,奇奇怪怪的症状倒是都缓解不少。“神医好手段!”师兄等人赞叹不已,叶初侃侃而谈:“既然不致死命,就说明毒入不深,借助药力便可排出···”我小声嘀咕:“毒是拔除了,人也被你医废了,比中毒也好不了多少。”离我最近的两个徒弟本想为叶初鼓掌,听我这么说,登时不敢动了。不知什么时候挤过来的明珠为叶初辩护:“王二,你就是看不惯叶大夫比你长得好看。”天生天德用手捂住嘴,想笑不敢笑。我连弹明珠三个爆栗,道:“没大没小,有这么跟师父说话的吗?”明珠冲我吐吐舌头,又去找周正说话去了。处于人群中心的叶初此时已被捧至最高点,我听见他大声道:“大道至简!”总结陈词简洁有力,群雄纷纷拜服。叶初用手点指远方的财神山庄,大声道:“待叶某破去那里毒障,诸位便可长驱直入。”群雄高呼:“神医走好。”叶初单手抚额:“叶某尚需护卫一名。”群雄纷纷鼓噪:“神医选我!”叶初左挑右选,突然指住了我,道:“不知王兄可愿与叶某同行?”数十道目光齐刷刷钉在我身上,我能说不干吗?“承蒙叶大夫看得起,在下自当同去。”为了迎合气氛我十分大义凛然,“我等同去。”天生天德外加明珠迈上一步,“兵贵精不贵多。”叶初婉言谢绝,我想听听余皮怎么说,只见余皮微微点头,于是我一拂袍袖:“小事一桩,为师去去就来。”“王兄爽快,咱们这就去吧。”叶初迎着火辣的太阳大步走去,好一股壮士去兮不复返的气势,我不想躲在后面当小弟,立即决定同叶初并驾齐驱,以便共享众人瞩目的快感。“王兄留步!”谁人阻了我的兴致?我黑着脸回头,却见两人快步朝我们走来。这二位特征突出,放在一起后的对比尤为强烈,一人体胖,一人枯瘦,却又是熟人。我喜道:“唐砚、彭兄,好久不见,近日可好?”唐胖子来得急,满头大汗,气息尚未平稳,便道:“我们还好,老大和老四不好。”我一怔,随后了然:胡长老和默公子是我见过的正邪成见最深的两人,江湖财神身份可疑,钱多多如何自处,默公子不会对磕头兄弟来一棒子吧?“他们人在何处?”虽然我不喜默公子,但不想放弃钱多多。“今早辰时老大杀进了庄子,老四跟进说要问个清楚。时隔半日,无人回来。”彭明良吐字清楚,看来滴酒未沾。“老大之前多有得罪,还请王大侠别往心里去。大侠此番进庄···”唐砚开始吞吞吐吐,我一摆手:“大家兄弟一场,在下绝不会见死不救。”彭明良拍拍我的肩:“回来请你喝酒。”唐胖子小眼睛眨巴眨巴,然后深深一揖。这么庄重的举动让平素滑稽的胖子显得很不协调,我浑身不舒服,于是道:“唐兄可知周正此人?”唐砚愕然道:“不知。”我指着身后,随后用我觉得最猥琐的表情说:“周正乃是唐兄那方面的同道中人,眼下他正在此间,你二人不妨结交结交。”唐砚的表情由茫然转为更加猥琐,“啪”地一声,胖子风骚地张开了扇子,上面的仕女图依然色彩鲜艳,“在下晓得了。王兄早去早回。”我哈哈一笑,转身追上在不远处等待的叶初。“有朋友陷落财神山庄,咱们待会儿留点意。”我说道。“我尽量。”叶初的回答四平八稳,不过气势好像弱了不少,我愈发觉得叶初不靠谱,不过事到如今绝无退缩可能。“走吧。”我率先迈步,朝财神山庄走去。庄子依旧金碧辉煌,可是里面一片死寂,家仆应该早已离开。叶初不动声色地道:“王兄切不可离开叶某身周三丈。”他应该是看出了什么,我张开灵识,没有发现异常,能见我之不见,看来这几年叶初还是精心钻研过医术的。大门虚掩,门后是一条穿过花园的长长回廊。叶初在前,我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园中布置匠心独运,山石花草相得益彰,配上大袖飘飘的叶初,好似风流公子闲庭信步。在这里我要说明一点,此处空气凝滞,袖子不会无风自动,叶初走得这般风骚,解释有二,其一,他穷极无聊,用内力鼓动袖子。其二,他用内力鼓动袖子,但不是穷极无聊,应该另有用意。我承认叶初大部分的时间都爱卖弄风骚,但眼下明显不是干这事的时候。“难道···”我想到了什么,于是运足目力观察,果然见到无数肉眼难见的粉末自叶初袖中弹出,说也奇怪,这些药粉并不散落,而是牢牢将我们护卫起来,好像正与强敌对峙。这就“打”起来啦,我一凛,赶紧离叶初近了几分,生怕自己脱离了药粉的护持。事实证明我的猜测一点没错,随着我们的前进,空气中的味道连番变化,开始是淡淡的香甜,我以为是某种莫名的花香,后来变为隐隐的腥臭,好像发了霉的腐肉,到了现在竟已成了刺鼻的辛辣。我喷嚏不断,心想:毒这玩意儿不像武功,归尘再是锋锐无匹,也割之不断,今天全得靠叶初了。我帮不上忙,有些心惊地发觉叶初走得越来越慢,好像有无形阻力阻止我们前进,偏偏这小子面不改色我完全不知道具体情况究竟如何。我凑近几分,问道:“药王前辈的书你看得怎么样了?”叶初瞥了我一眼,道:“略有心得。”就是说他还应付得来?如果继续旁敲侧击不免露怯,我就擅自认为叶初已然大成,眼下都是小打小闹完全不用担心。我知道财神山庄很大,就没想到连穿个花园都要耗费许多时间。当然这是我的心里作用,耗时久是因为我们走得慢,越到后面,叶初花样越多,有时会掏出瓶瓶罐罐调配半天,有时会莫名其妙地在地上点一根白色蜡烛,我猜测他是在驱散蚊虫。当我们总算到达了走廊尽头,叶初竟然摸出了一只雪白的蟾蜍,白蟾蜍呱呱叫了几声,在地上跳了几跳,随后由白变红,由红变紫,然后肚皮一翻,当场死亡。连叶初那么能装的都是眼角抽搐,一脸肉痛的神情。我心下惴惴,想问点什么,叶初却不再看那蟾蜍的尸体,大步踏进了山庄主厅。进了主厅,叶初看也不看别处,直直往前冲,我怕他出事,咳咳,其实是怕自己离他远了要出事,于是紧紧跟随。宽敞的财神主厅与数年前一般无二,奢华中泛滥着俗气,好像还能看见群豪们推杯换盏,围着钱雄豪满口扯淡,不过此时的主座之上没有财神爷,只有个穿着黑红裙袍的女人。咱们的叶神医见了这个女人就跟丢了魂儿似的,撒开脚丫子飞奔起来。恶女人还是顶着一张营养不良的脸,见了叶初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叶初撒着欢,好似终于见到主人的狗,却在离阮曼竹七步之遥的地方猛地停了下来,我讷讷停住脚,发现叶初又展开了他那种拈花一笑倾倒女性的气场,当然,阮曼竹根本不吃他这套,冷冷地无动于衷。叶初对于女性不搭理自己的情形的处理经验不够,过了好半天才说:“小竹子,你这套衣服不好看。”唉,叶度人对徒弟不厚道,医术是传下来了,风花雪月的本事是一点都没给叶初留下。叶初急了,还是只能拾师父的牙慧:“今日天朗气清,你我不如游玩一番,然后顺便归隐江湖吧。”想了想,叶初还补充道:“我们不回叶家了,你想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第69章 “哦,没死就好。”我心头大定。“王兄以为小竹子为何襄助魔教?”叶初凝视着阮曼竹头也没抬。“不知道。”我闷声闷气,老实回答。“呵呵,很简单,小竹子踏遍千山万水,一心找寻阮烟罗,魔教一统江湖,她便可借魔教之力将毒王翻出来。”我恍然:没想到阮曼竹执念如此之深,或许她就想问问阮烟罗当年为何弃她不顾。叶初的声音愈发温柔:“找便找吧,她要找,我就陪她找一辈子。可眼下不成了,魔教势大,她是臭名昭著的毒行者,我背后还有个苟延残喘的叶家,我不能学师父一走了之,我不能呆在她身边···”叶初啊叶初,你爱煞了阮曼竹,为什么不把所思所想告诉人家?如此,或许便不会有之后的一切了。“···不过还好,正邪势如水火,我还有机会。”叶初目光灼热起来,我不能理解机会在哪里。“魔教有个墨教主,正教有个王云木,若是王云木胜了,阮曼竹便只是阮曼竹了,我还可以继续死缠烂打,或许有一天我们的好事就成了。若有人拿小竹子的身份做文章,我就说青霄剑侠王云木为我们作保,相信无人还敢说三道四···王兄,你能赢吧?”叶初的声音有些空,我很想说:“包在我身上。”结果,我什么都没说。“叶某在火龙山静候王兄佳音。”叶初大步回走,转眼便离了此间。“叶初,你走了,我怎么办?”我高声叫道,“主厅往后再无毒物,王兄且宽心。”叶初的声音有些飘渺。主厅空荡得寂寞,肩膀被什么压得生疼,我用手捏了捏,喃喃自语道:“好重···”第70章 喜帖叶初走了,我兀自感慨不已:叶度人凭着九天镇祭成功隐退,就不知道叶初能不能靠它留住阮曼竹···虽然叶初满口胡言,害我和师妹遇险,但他也是师妹和我互表心迹的契机,单凭这点我便难生怨怼,再加上叶初苦恋阮曼竹确有值得怜悯之处,在心底他算得上我少有朋友,但我以为这朋友的定义仅限交情不错,远远达不到把自己未来的幸福押在我身上的地步,所以叶初别时的重托着实让我有些受宠若惊。“姓叶的这宝押得也忒狠了,要么大捞一笔,要么赔光家当。我这坐庄的都有点发憷。唉,还是千金赌坊好啊,一帮市井损友小赌怡情,没人跟我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想到这里我耸然一惊:自己的任务还没完成啊,另外还有两个狐朋狗友等我去救啊。不过既然阮曼竹被叶初废了,之后的任务应该很轻松吧?仿佛应着我的天真想法,一声闷响自左首的墙壁之后传出,我一惊,那是钝器入肉的声音。“不好,出事了!”我飞奔到墙边,拿手去敲,反弹的声音使我断定墙后必有暗室。目光扫过,眼前的一幅山水画有些歪斜。我王云木何等聪慧,在画后稍一摸索便发现了一处机括。手上用力,暗门打开,我一掠而入,向着声音的源头奔去。财神山庄就是财神山庄,这暗道修得比盐帮的不止漂亮了一点两点,可我无心欣赏,因为暗道太短,我眼神太好,一眼就看见了扑倒在地的钱多多不说,还看见了钱多多嘴角边的一溜鲜血,重伤的症状一览无余。钱多多身旁还有两人,一人脸庞棱角分明,正是默公子,另一人年过半百,黑袍下的身体十分瘦削,我却不识。这种景状我真以为是默公子凶性大发,一棒子废了自己弟兄,不过状况好像不太对,默公子张大了嘴,那是受惊了,怎么看都不像刚刚出手伤过人。那瘦黑袍满脸悲伤,口里高呼:“我的儿啊。”右脚却精准无比地踹向默公子的腹部。我差了些距离,来不及赶到,只得高呼:“小心。”默公子被惊醒,百忙中横棍一挡,只见那熟铜棍跟筷子一样,被一脚蹬成了两截。黑袍人那一脚去势受阻,力道却是不绝,仍把默公子踹飞两丈。默公子摔落在地,瘦黑袍不依不饶,跃上半空,冲躺在地上的默公子屈膝压下,其力道之猛,就是块青石板也得给压碎了,更别提默公子柔软的胸口了。有资格当钱多多老子的只能是钱雄豪,要为子报仇的自然也是钱雄豪,不过更重要的,能施展如此腿功的却只能是我在千金赌坊见过的神秘人。“原来钱雄豪会武功,原来他身材这么好!”两条线索串联起来,隐隐勾勒出一个大阴谋的轮廓:杜沛书口中的二哥多半就是钱雄豪,现在看来,两位魔教要人莫名其妙地对赌定是为了神不知鬼不觉地转移魔教启动资金,时辰耗得久些,却十分安全,毕竟那时的魔教仍在隐忍,大数目的金银转移难免会引起余皮一类人的警觉。难怪心知必胜的杜沛书赌得兴趣缺缺,不过他再是好赌成性,也不敢坏了黑眼的崛起计划,只是没料到稳妥的“化整为零之计”被还是江湖散人的我窥出端倪···都说心念电转,但我心思转得再快,在这种千钧一发之际也是来不及的,所以上述精辟结论都是事后整理得出的,当下的我满脑子想的都是要阻止凶杀,留下当事人才能理清事件的来龙去脉。内力被提到了极致,我几乎是贴地飞过,生生挤进了钱雄豪和默公子之间,然后就看见一双狂猛的膝盖当空压来。“老小子不给活路走啊。”我咬咬牙,决定跟他硬拼一记。做这个决定主要是因为先前帮不上忙憋了一肚子火,然后又觉得自己苦练几年的内力怎么着也得找机会展现一下,于是我双掌平推,稳稳抵上了对方硬硬的膝盖。实话实说,我若是姿势正常点,应该吃不了亏,可我眼下身子大半平躺,发力十分困难,结果就是手肘关节“咔咔”直响,大有抵挡不住的意味,我只好很无奈地分掌错力,将偌大力道向旁里一引。一声闷响,地砖不知碎了几块。钱雄豪变招极快,招式落空的同时足尖点地,轻飘飘地弹出五丈。“神使作甚?可知那贼子杀了我的儿!”钱雄豪悲哀依旧,“真的假的?”我死盯着钱雄豪,朝默公子传音入密。“四弟的确伤在我的手下。”默公子嗓音嘶哑,我一惊,难道默公子真能狠心弑弟?“还我儿命来!”钱雄豪又冲了过来,似乎想绕过我致默公子于死命。有一瞬间我真想撒手不管,钱多多毫无心机,不论如何都不至落得如此下场,借钱雄豪之手为钱多多报仇似乎也不错。钱雄豪越来越近,我的心情和他的表情一样悲痛,可他眼神不对啊,里面只有异常的冷酷,这种眼神我在哪里见过,是了,和诸葛暗的眼神一模一样,诸葛暗谈到自己大哥的时候就是这个眼神,诸葛暗淡淡说出要宰了余皮的时候也是这个眼神···归尘出鞘了,挥出迷蒙的光华,光华之下自成天地,铺天盖地压向钱雄豪。江湖财神觉得自己表现良好,十分不解神使为何翻脸,但他无暇考虑,他已一头闯入归尘的世界,他看不到神使,也看不到默公子,眼前只有光怪陆离的画面。既然看不懂对手招数,那便说明自己不是对手。江湖财神何等聪明,知道自己危在旦夕,于是他运足毕生功力合身扑出,以期突破幻境回到那朗朗乾坤。黑袍带起旋风,袍下的两条腿仿佛钢铸一般,纵横捭阖挡者披靡,相较之下,流光溢彩的剑下世界似乎跟纸糊的没什么两样。听说武技大成便显境界,那是无数武者一生所向,可钱雄豪觉得神使剑界中看不中用,吟诗弄月助助兴是极好的,江湖厮杀嘛还是软了点。“凭自己神教潜行者的高贵身份,凭自己韬光养晦的半生苦修,难道还不是王云木一合之将?”潜行者向来谨慎,轻易不下论断,可一旦认定了什么,那便是十拿十稳的。这次呢?这次也不例外。毫无阻碍地,钱雄豪眼前一清,视野里的桌椅摆设五一不是自己密室布置。如此轻易便突破了神使剑势?潜行者还没来得及高兴,只觉周身莫名地有些痒,痒很快变成了痛,入骨的痛,好像有什么油滑的东西嵌入了自己的身体,虽然自己体格精健还有内力护体,但对方以无间入有间,却是半点抵抗不得。“自己何时受的伤?难道神使的剑···”思绪被自己的惨叫打断,钱雄豪身下开始滴血,脚步也虚浮起来,不过潜行者就是潜行者,四十余载的精纯功力到底不是白练的,能够让钱雄豪暂且不倒,能够让他记起逃生的密道。我确实不打算收了江湖财神的性命,归尘故意避开了钱雄豪几处致命要害,不过也足以让普通一流高手翻身倒地再起不能,还真没料到钱雄豪尚有余力掀开一旁的花瓶机关。所以当财神脚下地板猛然下沉的时候,我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竟让他跳入了逃生密道。看着已然恢复平整的地面,我知道等自己破开入口时,财神爷恐怕早就不知所踪了。我不知道钱雄豪在行者中的排位仅在秦老之下,所以对“人神共愤”没能留住敌人一事有些耿耿于怀。“你没能杀他。”默公子坐在地上,低头看着钱多多,嘴里喃喃地说。我阴着脸,想去把钱多多的脉。默公子拦住我,低声道:“四弟已经咽气了。”额头的青筋全部暴起,我没有收起归尘,“你说钱多多伤在你的手上?” 第71章 这话可就重了,直接动摇了两人安身立命的根本。瞎子和道士双双跃起,喝到:“哪个不要命乱嚼舌根,有本事出来!”“本姑娘出来啦,你们要怎样?”一个小姑娘应声而出,仿佛有恃无恐。道士恶狠狠道:“哪家的娃娃牙尖嘴利,道爷这就代表武林前辈教训教训你这女娃子。”“哇,我好怕。”小姑娘笑吟吟的,半点惧意也无。跛脚道士火冒三丈大步上前,不料旁里忽地冒出两名男子,正好挡住去路。道士一怔,仔细打量,发现拦路之人年岁都不大,大冷天的衣衫也不如何厚实,要么是没钱要么是颇有内功造诣。没钱的可能较小,因为二人腰侧的长剑看上去价格不菲。道士气势弱了三分,打着稽首道:“二位少侠器宇轩昂,看服饰···莫不是青霄门下?”为首少年礼数周全,抱拳还礼道:“道长好眼光,我等正是青霄门下。师妹年幼无礼冲撞了道长,还望道长看在正教一脉的情分上多加海涵。”听闻果然是青霄中人,跛脚道士腰杆微微弯曲,神情有些懊恼,要知道青霄有位得罪不起的祖宗,怎地就自己倒了血霉,莫名其妙和青霄弟子结怨?不过对方十分客气,应该不会和自己一般见识吧?道士正忐忑,只听另一名少年说:“师妹太冒失了。这人武功虽然不怎么样,但你入门不久估计还不是人家对手,哪天你像师兄我这般厉害了再出来闯荡吧。”礼貌少侠皱眉道:“天生,休得无礼。”轻佻少年小声嘀咕:“我说的都是实话嘛。”那小姑娘接口道:“天生真笨,说别人武功不好要用传音入密,哪能大庭广众随意乱嚷啊。”那叫天生的俊脸一红,反驳道:“你不也没用嘛。”稳重少侠用力揉着太阳穴,满脸的无可奈何。跛脚道士感觉自己表现的时候到了,忙不迭地道:“贫道专修摸骨看相,八卦易理也略懂一二,武功的确稀松平常。天生少侠心直口快,贫道很是欣赏,不知三位与青霄王大侠是何关系,能否代为引荐?”天生早年蜗居青霄山头,虽然近些年经了不少事,但也与自己没多少干系故而代入感不强,骤闻有人欣赏自己,顿时满心欢喜,于是笑呵呵地道:“要见师父?好说好说。”没想到这么好说话,道士大喜过望,心中默念:祸兮福之所依。聪明的瞎子也不甘落后,凑上前来和道士一同对天生大加褒奖。天生听得飘飘然,却听自家师兄道:“师尊眼下委实不便见客,恐怕要让二位失望了。”瞎子道士一齐哑火,眼巴巴地望向天生。比起师父,天生更怕师兄,哪里还敢反驳,只好嘟嘟囔囔地道:“不过见个面,说几句话,还能少块肉不成?”要见王云木其实很简单,只是瞎子和道士问错了人,若是纠缠明珠此时恐怕已经到了我的跟前。阎大小姐身板小,在人群中行动甚为方便。众人不会在意一个半大孩子,就连最前面的黑篷卫也不敢稍加阻拦,明珠左右穿插最终站定脚步,正好听见余皮对我说:“余某已准备妥当,王大侠这就上路吧。”话不好听,我也没心思反驳,抬脚便要向前去,明珠便选此时开口:“王二,咱铁脚帮人手奇缺,前些天本帮主物色了两个手脚麻利的丐帮痞子,哦不,丐帮弟子,等你回来了记得帮我问周大当家要人哈。”好大的口气,好像我去摩天崖赏雪,瞬时便回似的。余皮闻言侧目,神色古怪地对我道:“王兄收的徒弟心宽似海,余某佩服。”我苦笑数声,头也不回地道:“晓得了。小妮子听丑叔叔的话,别四处惹祸。”然后便头也不回地向前去了。明珠不是缺心眼儿,之所以信心满满,只因来时我曾对仨徒弟如此说道:“为师天纵奇才,三月之内又有突破,天下已无人能敌,只要魔主还是人,就不是你们师父的对手。”话里有两个漏洞,第一,王云木忧心忡忡,心境纷杂绝无突破可能。第二,黑眼是不是人真得斟酌斟酌,要我来说,魔主已然走到武之极致,武林中人只要还是人,魔主都可不放在眼里。只是徒弟们天真烂漫,最懂事的天德都没起疑心,我顺势把自己的功夫吹到了天上,于是天生才敢大大咧咧的牵线搭桥,明珠才会提出不着边际的挖角要求。以上细节不必对余皮细说,说了就是败己方威风,可王云木也不是傻瓜,此时我的体内内力奔涌,功力深厚了两倍不止,当然,不是突破了,是用药了。叶初的狗皮膏药我想都没想就全部用上了,至于用药后患暂时不需考虑,就目前效果来看,和魔主战个两败俱伤的把握又大了几分···一步,两步,我来到刀削似的陡崖下,两名魔教教徒迎上。左首一人道:“小人喽啰甲。”右首那人接道:“小人喽啰乙。”两人躬身一齐道:“我等奉命迎接神使。”我冷眼看着他们,喽啰甲摸出一支响箭,右臂一振,响箭便带着尖啸射入天空。这人不用硬弓,纯依膂力,能有如此动作,功力可见一斑,加上自称“喽啰甲”,无非想表明我神教之下没有软蛋,便是接客下人都有高强武艺。其实大可不必,黑眼广发喜帖,来看热闹的正道中人三教九流居多,给这些人耍一手下马威也无多大作用。喽啰乙道:“教主已知贵客到来,神使这边请。”我斜着眼望望天,道:“摩天崖这么高,就怕南宫墨听不到此间响动,我还是自报家门吧。”说罢我俯身抓起一把落雪,内力微吐,雪团已硬如卵石。我振臂一抛,雪团激射而出,正好打在那响箭尾部,箭支本已力尽,正要下落,不料受了一击迸发第二生命,再次啸声大作,没入空中不见踪影。这一手论力道,论巧妙都比喽啰甲不知高明了多少,身后人群暴出一片喝彩。两名喽啰面色微变,不敢多说什么,默默地头前领路去了。“哼。”我很不屑地一拂袍袖,做足了派头才跟着二人往上走去。摩天崖异常陡峭,不知道脚下的蛇形栈道是如何开辟的。前面的高手喽啰闷头赶路,我自然也不会去搭腔。走了小半程,我突然发现崖壁之外悬着一个方形木笼,观其大小装个四五人不成问题,木笼顶部系着粗麻绳,绳子另一端却伸向崖顶。“这玩意儿难道是···”我黑着脸叫住喽喽乙,朝木笼一努嘴,道:“此乃何物?此物何用?”喽啰乙倒也老实:“此物唤作‘登云车’,方便我教出入高崖。”“啪。”那是响亮的打脸声,喽啰乙按着脸,神情又惊又怒。喽啰甲也护着脸,神情是惊中带怕,因为我正不怀好意地盯着他的脸颊,于是便本能地捂住了脸,可鬼木使何许人也?挡着本人就打不着啦?“啪。”比起上一个打脸声更大,喽啰甲那一瞬连表情都没有了,被强大的力道打傻了。“神使何意!”喽啰乙很生气,可我更生气:“既有省力法门直达崖顶,尔等宵小带本使爬劳什子栈道?”别怪我脾气大,叶初的药不知道能撑多久,别等我磨磨蹭蹭到了顶峰已然进入了药效之后的副作用时间,若真那样我不如转身跳崖,省得浪费大家的时间。回过劲儿的喽啰甲哭丧着脸说:“主上说神使对神教成见很深,定然怕我们在登云车攀至半途时斩断绳索。是以小的们才决定走这山道。”我还真没往那方面想过,如果真的上了登云车,搞不好师妹人没见着自己就先归西了。看着满脸委屈的甲和乙,心里居然有点小愧疚,但我还是厚颜无耻地说:“如此说来,本人还得感谢你们了?废话少说,前头引路。”甲和乙压下怒火,咬牙切齿继续攀登。本就尴尬的气氛已冷得无以复加,三个人都不觉加快了步伐,喽啰们想早点完成任务好摆脱神使,我想早点登顶跟黑眼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于是喽啰们展开轻功,我一步不落紧跟其后,三条人影飞也似的往上窜去。一盏茶的功夫过去,眼前视野愈发开阔,天光大亮意味着崖顶近在咫尺,我心中暗忖:一路居然相安无事,黑眼什么时候这般好相与了?正想着,甲和乙突然停步转身,乙面无表情,指着最后一段陡峭山道说:“由此往上便是神教圣顶,我等身份卑微只能送到这儿了。”我早已看腻甲乙两张臭脸,当然不会说类似后会有期的客套话,而是脚下发劲,用最快的速度越过二人。照我的思路,万万不能让黑眼利用主场优势,最好一句废话不提,冲上去直接开打。剑鞘已被我捏得发热,我从没像现在这样好战过,天知道叶初的药里加了什么玩意儿···我双目充血,满脑都是和黑眼生死相搏的场景,五感灵识漫天铺开,却发觉前方有三道气息挡住去路。“嗯,呼吸悠长,都是高手···我就说黑眼没这么老实,定会使绊子要小爷好看。”若是平日,我多半会琢磨半晌,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能避免冲突,不过此刻的我带着三分狂躁,做出的决定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锵锒声响,归尘出鞘,顺便切开了道旁数块山岩,尘土飞扬当真势不可挡。冲破尘土落雪,面前的三道人影清晰起来。为首之人身形佝偻,乃是位居行者之首的秦老,剩下两人一人干瘦,一人魁梧,一个眼蕴寒光,一个神色复杂。我悠然道:“秦老头和钱财神也就罢了,杜兄,你也要阻我?”杜沛书浓眉紧锁,沉声道:“在下新忝行者之位,职责所在身不由己。”我大笑数声,道:“有理有理。”杜沛书眉头皱得更紧了,觉得狂傲的气质不太适合王云木,杜行者又道:“王兄听杜某一句劝,教主神通广大,非人力可以抵挡,王兄何必将自己逼上绝路?”看到有人规劝强敌,钱雄豪很不高兴,于是他大喝道:“老五跟他废话什么,手底下见真章即可。”三人之中我最看不惯的就是这姓钱的,这么快就把上次吃的亏忘了?他依仗什么?还真以为魔教三大行者联手布置的三才归一阵挡得住王云木?我懒得多说,长啸一声,表示老子要动手了。三位行者拉开架势,看起来还是比较有信心的:怎么说己方已占据了冲要之道,算是地利,三位高手布下的三才阵威力不俗,乃是人和,王云木剑法高绝,相比之下内力反是薄弱环节,我等以阵局相逼,迫其比拼内力,赢面可说颇大。思定周祥,秦老感觉劲风袭来,心中暗道:来了!正要出手,却觉眼前一花,人影不见,却是神使蓦地拧腰绕过了自己,耳闻钱雄豪喝到:“来得好。”随后便是拳肉碰撞之声,转头再看,神使已和钱财神战在一处。拳剑交错,鬼木使和财神爷打得不亦乐乎。鬼木使一改往日风格,招法势大力沉,走的竟是一力降十会的路子,骇人是骇人了,论精妙反不如从前。 第73章 和尚说:“贫僧以为王施主难以取胜。”道士若有所思,说:“贫道觉得魔主没有发力。”一僧一道对视点头,觉得遇到了平生知己。出家人安之若素的品质令人可敬,但如果生猛而难以取胜的王云木败了,两位前辈晚来的友谊当然难以继续。他们看得出魔主没尽全力,我当然也知道,归尘招招落空,力到空处的滋味也不好受,可我不知黑眼何意,便自顾自地往下使了。酣斗间,黑眼的声音自凛冽的剑风中传来:“三月间,吾斋戒更衣,诵读《圣明经》三百遍,冥冥之中道音鸣响,吾教大兴已成定局。神使区区凡人,却妄图忤逆天意?”道音、天意虚得很,都是讲给自己听的,我只知道当日九华之巅黑眼不过默诵几句,我与师妹联手已然不敌,此番姓南宫的经过三个月的自我暗示还不要逆天了?黑眼的话翻译过来便是:“老子又突破了,刚刚一直逗你玩儿来着。”好吧,事实让人担忧,但不算意外,揠苗助长的方式的确抵敌不过信仰的力量,正所谓长痛不如短痛,即便要败也不要被对手玩弄致死,我将自己全部的潜能逼出,便是要与魔主进行一场有气节的战斗。归尘的尖啸从没如此刺耳过,一招一式的力道似乎是无匹的,内力的奔涌激烈而源源无尽,尽管许多细小经脉已经断开,尽管周身骨骼不堪重负咔咔作响,尽管知道自己即便侥幸胜出也逃不过五劳七伤功力退损的下场,我还是蛮欣慰的:至少此时此刻老子好厉害的。剑芒已然连成了一片,如同大漠忽来的风暴,浑然一体天衣无缝,任你武功多高都无法避实就虚,就是天下第一的魔主也不成。刺啦声响,魔主黑袍被割破了,破碎的布片瞬间便被归尘吞没,化为了肉眼难见的齑粉。可我的目标不是衣服,我希望化为齑粉的是别的东西,无奈魔主过于滑溜,自家的剑总是差了分毫。战果不能让我满意,我只好再次加力,气海穴猛地一绞,口鼻间一片腥甜,然后更强大的内力灌入归尘之中。或许是我的错觉,剑身上的锈斑居然很有默契地一齐闪出光来,其貌不扬的归尘笼罩在淡淡的光华之下居然很是好看。此时,我霸气附体,人剑合一,玄之又玄,神鬼辟易···翻译过来就是:“爷也突破了,爷今天和你卯上了。”我和魔主愈打愈快,手脚仿佛不是自己的,进退之间不受控制,但总能羚羊挂角恰到好处。感觉好像走火入魔,又好像触碰到了某种壁障,壁障之后是一个难以名状的境界。我还想仔细感受一下,剑上却蓦地传来一种感触,受到干扰神魂归位,经过短暂的分析我大喜过望:那是利器入肉的感触,大爷终于伤着南宫小子了!淮阳子下巴的青须快被自己的右手拽断了,他本人却恍若不知,只是喃喃地道:“大师,若非贫道眼拙,魔主居然屈居下风?”苦痴说:“阿···阿···阿···弥陀佛。”淮阳子经过和大师数日的交流已经明白大师口齿不清之下的真实意思是:“王施主深藏不露,竟有取胜之道!”看这二位的惊讶劲儿就知道他们一直都不看好本人,其实怨不了他们,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能让黑眼带伤,虽然伤口既不深又不致命,但也称得上狼狈了。纵观黑眼数次出手,哪次不是威风凛凛,能把堂堂魔主逼到如此地步我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自豪。鬼木使得意忘形,不知周遭所以,未能发觉本来静默的魔教门徒忽然一齐低吟起来,一人的声音不大,众人的声音合在一处便是一阵不小的动静。教徒的音调怪异,不似中原语言,虽然听不明白,却能感到其中的偏执和虔诚,好像信徒正向神祇祷告。魔教的神是全知全能的光明圣主,光明圣主在人间的行者便是带领魔门冲出南疆的墨教主,墨教主在信徒的眼中是神,神自当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南宫墨眼中的焦点慢慢消失,我的心底蓦地升起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一声闷响,归尘一顿,魔主不再左右腾挪,剑和拳头今日首次相交。龙虎交锋,各不退让。归尘好似被触了逆鳞的龙,盛怒之下汹涌反扑。魔主面无表情,提拳迎上,挥洒之下无物不灭。剑来,拳往,各擅胜场,魔主渐渐挽回颓势与鬼木使达成新的平衡。摩天崖顶,雪似鹅毛,偏偏落不下我与黑眼争斗的丈许之地,两股劲风分和交击,阻隔天地,崖顶那丈方之地无物可侵。雪花四下乱飞,被吹到人的头上、身上,些许化了,更多的就留了下来。黑衣的教徒渐渐变成了白色,却没人觉得冷,经文念完了便从头来过,依旧整齐划一。教徒们俱都盘膝而坐,站着的正教领袖们便格外显眼,他们盯着一个地方,为首有一个和尚,他说:“阿弥陀佛,大乘根本菩提心,怖畏金刚应化身。成败与否,王施主功德无量。”旁边的道士将手中的胡须狠狠地往地上一摔:“朝闻道夕死可矣,有幸观望绝顶一战,贫道今生无憾。”一干瑟瑟发抖的名宿耆老目不转晴的同时一齐点头称是,只有一个脸上皱纹很深,仿佛每个人都欠他二两银子的老者默不作声,干瘪的嘴唇紧紧闭着,雪沾在花白的须发上让老者愈发苍老起来···起风了,不是自然山风,是剑风拳风。正教群雄抵敌不住劲风,渐渐后退。盘膝坐地的魔门中人入了魔障,除去口中叨念其余诸事一概不管不问,靠近战局的数人身上早已布满细小裂口,声音却依然平稳,竟似感受不到半点痛楚。啵的一声,两股大力再次碰撞,肆虐的气流掀飞了两名魔教弟子,也触碰到了这黑白世界中唯一的一抹红——新娘子大红的盖头借了势头高高飘起,然后追逐着调皮的白雪荡向无底的深渊。新人露了真容,我很想抽空向那边瞅两眼,万一黑眼随便找了个姑娘糊弄我呢?可我一点闲暇都没有,我知道一瞬的分心便会让魔主打破危险的平衡,到时候自己将落入万劫不复之境。王云木来去如风,王云木出手如电,王云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王云木已然殚精竭虑,结果仍然只是个不胜不败。我觉得自家内力已然高过黑眼,但仍不足以弥补差距,他早已登至顶峰,我正中盘猛赶,即便我势头正劲,眼里却看不到俯瞰的景象。酒鬼师父或许曾经站在比黑眼更高的地方,但师父不在了,这偌大武林便只余黑眼独览众山小了。外人眼中青霄剑侠与魔主平分秋色,我却知道既然不能一举致胜自己就已经败了七分了···魔主的拳慢慢压了过来,药力催发的内力渐感不支,归尘的光华也随之黯淡,剑上传来的力道开始侵入体内,云生结海劲竟有不敌之势。不是黑眼开始发力,而是药力将散反噬临近。我盯着黑眼的脸,上面依旧没有表情。我非常沮丧,心说你好歹露出一副终于击败毕生劲敌时的那种混杂着自傲与对敌人的敬佩的复杂神情啊,如此呆若木鸡委实无趣得紧。我又去看归尘,觉得更加沮丧了:师父传下神剑就算嘴上不说,心底肯定还是希望后山一脉发扬光大的,可我这授剑弟子目测将要英年早逝了,有黑眼压着,师兄也难以出头,归尘最后只能便宜了魔教···突然间,我产生了一个想法,干脆拼着挨上一拳将归尘抛下悬崖,然后归尘会恰巧插在崖底某个幽僻角落,更巧的是这个角落里还正好躺着一本比《魔恸真经》更厉害的秘籍,两大武林异宝静静等待天定主人的出现。这个天定之人一定身世凄惨但天赋异禀,然后天定之人会阴差阳错闯入宝地捡到宝物,再花个几年修炼神功,最后在弱冠之年剑挑不可一世的墨教主,给武林留下一个可望不可及的背影···我相信事情一定会按照自己所想来发展。王云木被武林的车轮碾碎不要紧,重点得传下衣钵。我如此打算,却没料到归尘不干,义无反顾地封住了魔主笼罩极广避无可避的一招。此时剑上内力难以与魔主抗衡,以归尘之神异终究也是抵受不过。耳闻剑鸣呜咽,手中随之一轻,手中的归尘只剩半截,另外半截剑刃崩飞至半空,最后凄凄惨惨地落在远处。我脑袋一凉,心道:完了,连衣钵都没个整儿的了。神剑既折,败亡便在呼吸之间。由于遮拦不住,我被迫与魔主对了一掌,当即咳出大团鲜血,仍然不忘心疼归尘,于是下意识地去看远处的断刃。可能我是想看看有没有修补一下的可能。可眼光到处,却发现一支纤纤素手将那半截剑刃拾了起来。手是白的,衣袖是红的,在这非黑即白的崖顶,只有一人是红的。或许时辰一过穴道自解,或许师妹功力深厚冲穴成功,但这些细节无关紧要,我在心底默念:快逃,莫要帮忙。可惜师妹没有掉头跑掉,万幸也没有上前帮忙。黑眼眼下六亲不认,加入战团黑眼也不会念及师妹与师母神似而手下留情,不参战便有活路,所以我稍稍安心,可师妹拿着归尘断刃干什么?为什么断剑越来越高,为什么离师妹的脖颈越来越近?一念之间九十刹那,一刹之间九百生灭,在比生灭更短的时间内我懂了:师妹断定我必死,竟也不愿独活。我已被困死手脚,难以阻止,一股比身死更强烈的不甘侵袭而来,仅存的内力化作一声悲呼冲口而出,云瑶娇躯一震,终于抬头看向这边,我俩眼神对上,师妹淡淡一笑,是在说:武林没了王云木,云瑶就也不在了。了然师妹心意,不甘如潮水般褪去,只觉心如死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一切的一切都已无所谓了,什么生死大事,什么江湖恩怨,什么正道魔教,什么洗刷冤屈,什么光大门楣,都如黄天之上看得见摸不着的浮云,正如幼时淌着口水的我,总是仰着脑袋看着天,云映在我的眼中,我却什么都没瞧见。再回首光景变幻,面前乃是扑过来的魔主,可我连生死都不放在心上了,管他扑来的是猫是狗。云彩自幼童清澈的眼眸中缓缓滑过,那是半点痕迹都不会留下的。先前的壁障悄然消失,五感灵识猛地挣脱躯体遁入四野,我仿佛站在高天之下俯瞰,看见自己痴痴傻傻呆立当场,魔主铁拳离自家胸口要害不过数寸之隔。情势异常凶险,却无喜怒哀乐惧,心念一动,归尘斜斜刺出,诡异至极地点在魔主肘上,虽然剑上无力仍以四两拨千斤的巧劲架开了凌厉杀招。一招不成,魔主蹂身再上,只见招式法度妙用无穷,刚处雷霆万钧,柔处不着一物,武功变化行云流水,端的是武人极致。王云木的身影顿时湮没难见。淮阳子垂首顿足,苦痴闭目念佛,这便开始超度亡魂了。其余的正教人士俱都面色难看,料想魔主终究天下无敌,王云木转瞬便要粉身碎骨,可一息过去了,一盏茶过去了,魔主攻势不歇,王云木竟能支持不倒?崖顶景状皆在我眼,我看见正派掌门们的表情从惋惜变成惊讶,种种细微从未如此清晰,清晰到雪花落下,清晰到淮阳子胡须飘动,清晰到胡长老嘴唇颤动。或许鬼窟以来我便有此功力,但也得身无旁骛悉心观察,与强如黑眼的敌手酣斗之间是绝无余裕的。和诸般细处相比,魔主的动作是如此显眼,原先不清不明的地方,如今纤毫毕现。我俩好似师父正跟徒弟演练招式,老师父生怕徒弟看不清楚,一举一动都缓慢至极,奈何徒弟顽劣,左躲右闪偷奸耍滑,师父自然大发雷霆,撸袖子要揍人,但也是拿捏了分寸给徒弟留了活路。黑眼作为“师父”功力深厚,作为“徒弟”的我当然不敢正撄其锋,只好将“师父”的力道四下牵引。一时间飞沙走石视野昏暗,旁人自然觉得魔主魔功盖世好不霸道,其中的苦处便只有黑眼自己明白——对手明明孱弱不堪,只需擦着边儿就得躺下,可自己总也打不到实处,好似对着空处挥拳···黑眼觉得我是空气,其实不假。我已化入这山,这地,这天,天地从不与人争斗,可任你功参造化也破不了诞自洪荒的悠悠天地。魔主功力如那滔滔江水绵绵不绝,但并非真正不绝,是人便会力尽,我只需待到黑眼油尽灯枯即可。魔主连击七式,封死所有退路,我便将身体扭成一个奇特形状,刚巧嵌入招式的罅隙中,看着不明所以却连油皮都没擦破,正如那无形无质的空气,敌进我退,永远与敌手严丝合缝,却绝不会被敌所伤。黑眼一声厉啸,身法变得快速绝伦,空中嗤嗤作响,吹飞的雪花打在皮肤上隐隐生疼。苦痴淮阳子连魔主身影也瞧不真切,倒是在一片黑影中看见我左一拨、右一刺,出手远不算快,却隐隐有大道至理蕴含其中。大浪泛舟,浪涌舟起,浪退舟落,可这浪终有平息之时。忽闻一声闷哼,点点血液溅出。淮阳子捂脸:“完了,王剑侠不支了。”苦痴一把刁住道长腕子:“好像,好像挂彩的是魔主。”淮阳子下意识地说:“大师莫要逗我。”话音未落,又听数声负伤闷哼,皆为魔主嗓音,淮阳子张大了嘴,愈看愈觉得魔主似有阵脚渐乱的迹象。现下已由不得黑眼不乱了,魔主只觉摩天崖的一草一木都在和自己作对,脚下会蓦地滚来一块山石让自己步法错乱,亦会忽来一阵怪风刮得自己身形一顿,就连那漫天飞雪也混账至极地飘来遮掩自己视野,那刁钻的王云木便把握时机在自己身上留下道道或浅或深的伤口。魔主使出了浑身解数也碰不着王云木一片衣角,魔主开始流汗了,魔主开始喘气了,魔主累了,魔主从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重新变成了有血有肉有情的南宫墨···黑眼露出败象,我却没有升起半点喜悦,反而是无边的厌倦,一场绝世比斗仿佛一点意义都没有,如此感触无限延伸,发展到后面便回归了那个学究们探索千年的问题:如何才算活着,喜怒哀乐是否有有着更深层的含义?心底莫名地冒出一个答案:人生如露如电,如梦幻泡影,亘古不变的是花开花谢日升日落,其余皆是无妄,自己所作所为更是虚无···要不是黑眼与我已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我真打算就此住手,然后和魔主谈谈人生讲讲理想。当然,黑眼不会罢手,我也只好挥剑,继续给魔主添上新的伤口。魔主头发散了,脚下洒了一圈殷红的血,渐渐加重的伤势让魔主第一次感到了惧意。魔主终于承认自己不是对手,若非此时此地,魔主大可逃之夭夭,要知道魔主想走,天下没人能拦,王云木也不成,可眼下不能走啊,天下的黑道白道都在瞧着自己,若是走了,数十年的心血毁于一旦不说,教众势必离心,教徒离心了,神教百年之内再无崛起可能。想得明白,果断的魔主便作出了决定:拼得一死,也要拉上神教最大的敌人给自己垫背。于是魔主只攻不守,凶恶之余却也空门大开。我皱眉叹气,心里的厌烦提至顶点,黑眼此举乃是自寻死路,归尘轻轻点出,轨迹莫测,黑眼好像在把身体往剑上凑,魔主的如意算盘打不响,死者只得一人而已。结局既然已知,灵识就百无聊赖地四处逡巡,我才发现自己一直忽略了一个关键:其余事件虚妄无聊,按下不提也罢,那师妹呢,师妹的存在也是无意义的吗?我很愚蠢地纠结起来,思索中蓦然发现半截归尘依然架在师妹玉颈之上,锋锐的剑刃已经切开了皮肤表层,再深一点便要见血。见此情景我虎躯一震,脑海猛然炸开,若非腾不开手真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狗屁的空虚歪理,老子年纪轻轻还有好多事没做过,老子和师妹还没成亲来着,老子还要和师妹生一大堆孩子来着,老子今天是来抢女人来着!酒鬼师父曾经表明:天道人道终究相抵,血肉之躯终究无法太上忘情。无边的欲望攫住了我,仙人气场作鸟兽散。五感缩回体内,我从半空“落”下,再也不见全局景象,满眼只有面目狰狞的黑眼。魔主本已绝望,却蓦地发现对手剑法中的一丝破绽,魔主何许人也,怎会放过天赐良机?当即拼上浑身气力作最后一搏。魔主的手风驰电掣而来,而我的身法不及先前神妙。此消彼长,黑眼感觉掌下传来实感,魔主差点喜极而泣:终于逮着你了!可为何浑身忽地使不上劲儿,十成力道竟只吐出两成?魔主垂首,发现一柄残剑插在自己右胸。魔主皱眉苦思,忽听有人一边咳嗽一边说:“你败了。”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入每个人的耳中。周围一片寂静,魔门中人不念经了,他们瞪大了眼,他们不敢相信自己所见,他们的神败了。下一刻,摩天崖顶蓦地喧哗起来,魔教中有人嚎啕大哭,有人仰头便倒,我满耳都是信仰崩塌的声音。黑眼反手握住插在右胸里的归尘,用力一拔,血如泉涌。我上前两步,黑眼颓然后退。第一次,第一次我以俯视的目光注视魔主,要不是最后中了一掌,喉头里的淤血死活咽不下去,我定要仰天长笑一展王霸之气。黑眼伸出右手,捏成拳又摊开,嘴里喃喃不休:“如何可能···什么剑法···我怎会败···”语气衰老无比,以往的锐气一丝也无。不对,衰老的不光是语气,黑眼头发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白,皮肤渐渐爬上褶子,那双原先深邃的眼如今徒余空洞。“你···”我刚想说些什么,忽闻栈道处传来杀喊声。回头一望,一干服饰杂驳的武林人士杀了过来,正是先前被我打成“三教九流”的正道围观群众。唉,看来之前心不在焉,居然看走了眼,这伙人哪里是什么江湖三流角色,整体水平逼近一流,打头的跛脚道士和算命瞎子尤其厉害,道士使镔铁拐劲力沉浑,瞎子一手梨花针深得稳准狠三味。不过,他们是媚眼做给瞎子看,魔门中人现在大多精神错乱,基本无人抵挡,武功高些也不过杀得快些···那头的事变我瞥过便算,随后用最快的身法闪至师妹身边。王云木不喜杀戮,却不是圣人,不是每个人我都救得了的,也不是每个人我都愿意救的,何况师妹还攥着半截断剑多么危险啊,把小手划伤了怎么办?可能由于一连串的变数集中爆发,师妹的神情和黑眼一样有点呆,手中的断剑抓得紧紧的。我一掌将断刃击飞,力道没怎么拿捏好,半截归尘落入悬崖,修补神剑的事被我抛之脑后。如果归尘口吐人言,一定会骂我见色忘友。我抓住云瑶肩头,用力摇了摇,师妹娇躯一颤,蓦地扯住我的领口,道:“王云木,你打赢了?”我此刻正处于人生巅峰,胆子也奇大无比,一把揽过师妹纤腰,笑道:“是啊,你师兄天下无敌。”说完还不过瘾,接着在师妹面颊上亲了一口。这下师妹彻底灵魂归位,二指禅掐中我腰间那块久违的软肉,我痛并快乐着,抱住佳人绝不撒手,师妹也就驯服了。 第75章 我和师妹同时红了脸,明珠又道:“王二,你去成亲吧,铁脚帮我自会打理,周正和爹爹的仇我自己去报。”说罢,明珠掉头就走,天生追上明珠,道:“师妹,咱们都是青霄中人,那啥铁脚帮算是下属帮派吧,要不要师兄帮忙照看一下啊?”明珠理也不理,自顾自去得远了。我对天德使一个眼色,天德躬身行礼:“弟子晓得了,弟子一定护得师妹安全。”天德也走了,师妹道:“师兄的徒弟各不相同,十分不凡。”我搔搔后脑勺,道:“我收的徒儿自然不凡,以后教导他们的重责就落在咱们夫妇身上了。”我以为师妹会用二指禅掐我的腰间,然后忸怩着说:“我们还没成亲呢。”谁知师妹揽过我的手臂柔声道:“是啊,我看他们都是练武的好坯子,可不能毁在咱们手上。”我反倒忸怩起来,幸好周围没有人了,不然被人看见王剑侠一副小女儿模样,我可就把自己辛苦闯下的名头给砸了。我咳嗽数声,忽地鼓起残存内力大声道:“青霄仗剑座下二弟子王云木,青霄掌门谢云瑶今日归隐江湖。日后不问江湖事,生人勿扰。”王云木何许人也,残余内力也足以震动四野,可惜白道中人有事要忙距此较远。不过不管他们听到没有,我和师妹算是退隐了,以后逍遥自在不再烦恼。师妹喃喃道:“王云木三个字目前炙手可热,你真要归隐?”我凝视着师妹的眼道:“王云木风光过了,今后所求无非是和师妹归隐田园,然后生一大堆孩子。”这下,师妹真的用二指禅掐住了我的腰间,然后忸怩着说:“我们还没成亲呢···”···乙未庚辰,亲事大吉。向来渺无人烟的落鹰涧迎来了江湖百年来最热闹的婚宴,说是最热闹是有原因的,因为江湖上有点名气的帮派都来了,谁不想和武林公推第一人的云剑圣结点交情啊,日后若被仇家逼到绝路也可说:“昔日我也是去了剑圣婚宴的人物,你敢动我?”所以落鹰涧盛况比起不久前的武林大会要隆重许多,好多坐生死关的老前辈都到场了,他们不是来攀交情的,他们是来问道的。一干老祖宗把身着新服的云剑圣堵在在了茅房口,非要剑圣说个所以然来。剑圣只好长篇大论,老前辈不顾环境肮脏,就地闭目思索,剑圣终于脱身。之所以被堵在茅房口,是因为本人很是紧张,云生结海功也难以调理,只好投奔茅房解决内急。之所以把喜事定在落鹰涧,一来希望安葬此间的酒鬼师父能够见证我的婚事,二来也不愿家乡小村所在被公之于众,只是怕家中二老苦于舟车劳顿,于是便让余皮派出精锐人马用八抬大轿将二老请来此处。起先二老见儿子的好些“朋友”流里流气,不似好人家,本有些担心,但见此间不管男女老幼尽皆对儿子赞誉不断,于是又安下心来。老爷子是这么想的:流氓头子也是个人物,不枉送小柱出去历练多年。老婆婆是这么想的:儿媳妇比村里的小花漂亮多了,小柱真有福气。可前些年那个姑娘也很不错啊,眉梢眼角那是对小柱喜欢得很啊,怎地媳妇却又是另一个漂亮姑娘?不管怎样,不枉送小柱出去历练几年···请帖我其实只送了几份,实在没想到武林中人厚着脸皮来了这么多。说来还得怪余皮,成亲之事居然被他堂而皇之用来贩卖,九成九的赴宴人士都是交了银两给余皮的。我狠狠地往地上啐了口,瓮声瓮气地自言自语:“姓余的,你那份子钱若是交得少了,看小爷放不放你脱身!”之后的一切都是既定过程,拜天拜地拜双亲,接受亲友祝福。第一个来的是师兄,师兄用力地捏着我的肩膀,连说三声“好”,然后灌下了整整一壶酒,然后踉踉跄跄地走了。第二个来到是叶初,他笑得比我还开心,他说他把阮曼竹救醒了,然后小竹子答应和他一起去找毒王药王了。他还说以后就要和小竹子踏千山过万水了,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叶初很高兴,于是他也喝了很多,最后和师兄一齐醉倒。第三个敬酒的是唐砚,他不怎么开心,他说门主已然宣布日后将由他唐砚接管唐门。我说那是好事啊,谁知唐砚轻轻给了我一拳,说:“一来,唐门门主规矩甚多和我性子不合。二来,门主选我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我和你这个剑圣有几分交情。”我看他着实有些落落寡欢,于是道:“我托余皮打探过了。彭兄找到了默公子,他们如今在塞外做起了皮毛生意,过得很好。”唐砚终于开心了,他也加入了师兄和叶初的醉酒行列。随后来的是我的徒弟三人组,天德依然恭谨有礼,天生用尽全力想逗明珠开心,明珠则心事重重,话少不论,眼中时时没有焦点。我有些担心,把天德拉了过来,悄悄塞给他三本册子道:“日后师父归隐江湖,或许对你们教导少些。这三样事物是为师为你们准备的习武指南,你们依次修炼,不可躁进。还有,千万盯好你们的明珠师妹,若是遇到棘手事情,就找余帮主和你们易师伯帮忙。”天德郑重点头,我突然有种感觉:仨徒弟里天德和我性子最是不像,可说不定,他最值得托我衣钵。徒弟们走开了,然后是无休无止的武林中人的敬酒。像苦痴和淮阳子那样的还好,情重语轻,简洁明了,过程十分爽利。之后的宾客大部分想跟我套近乎,小部分想套我的武学功法,我话不好说绝,更不好动手打人,只得虚以委蛇,是以这个无聊的环节居然整整持续到了傍晚。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闹洞房这个环节无人敢实行,因为真正敢闹的都已喝趴下,剩余人等断然没有和我熟到那个份上。我的脚步有些虚浮,主要不是因为与魔主一战之后功力大退,主要是因为被闲杂人等灌了太多的酒。所以当我推开房门的时候,师妹一把撩开了盖头,然后皱眉道:“王云木,不是叫你别喝那么多嘛。”我摆摆手道:“不妨事,计划不变。咱们这就动身。”师妹道:“公公婆婆···”我打断道:“已安排余皮去做。”然后师妹果断开始脱衣,别想歪了,红袍之下是青霄的弟子服。比之师妹,我则比较粗鲁。双手一撕,新服破碎,底下是布袍布鞋,活脱脱地普通农人打扮。新婚之夜,我和师妹蹑手蹑脚出得房外。余皮已经等候多时,余皮问:“有必要吗?”我说:“有必要。归隐就是要无人知道归隐何处,我可不想以后天天有人到家里求道挑战。”余皮点点头道:“有理。大侠双亲已然先行返乡,用的还是那个八抬大轿。预计会比你们早一日到达。”我不置可否,忽地凶神恶煞地道:“在下出身所在目下就你余皮知晓。你若敢把这个拿来贩卖,小心王云木坏你盐帮基业。”余皮不耐烦地挥挥手:“知道啦,都说了一万遍了。二位赶紧走吧。”我重重地“哼”了声,随后用温柔得让人恶心的声音对师妹说:“师妹,咱们走吧。”师妹对余皮拱拱手,又嗔怪道:“你对余帮主太不客气了。”我拉起师妹皓腕往前赶,嘴里含含糊糊地道:“姓余的阴险得很,以后都不知道还见不见得到,对他客气干啥···”余皮看着我和师妹的背影渐渐融在夜色里,嘴里轻轻道:“王兄,余某有预感,咱们缘分未尽,将来还会再见。”第74章 密会小小的阁楼有两层,一层有人,二层大概没有。因为只有一层的厅中灯火通明,将夜色拒之门外。当然,有人才需要掌灯。亮堂的厅中有张大大的木桌,木桌由上好的梨花木打造。桌边有五张椅子,椅子坚固且套上了舒适的丝绸软垫,看着就有坐上去的冲动。虽然摆着五张椅子却只有四个人坐着。主座之上是一个长得极丑的人,他叫余皮,他是名震江湖的盐帮帮主,这里也正是盐帮的秘密议事厅之一,作为东道主当然有坐主座的资格。丑男左首是一个作文士打扮的胖子。胖子姓唐,是不折不扣的武林中人,附庸风雅或许是因为他单名一个“砚”字。唐砚本来只是一般出名,但现已出任著名的唐门的门主,自然也就名震江湖了。盐帮之主的对面是一个明眸皓齿的漂亮姑娘,姑娘姓阎,闺名明珠,是即将名震江湖的铁丐帮帮主。说“即将”,是因为铁丐帮乃摩天崖之战后新崛起的帮派,建帮至今不过堪堪十年而已,根基不深厚不说,帮中人员还尽是一干流氓乞丐,理所应当不被主流看好。不过丑陋的余帮主可不这么想,他断定铁丐帮前途无量,日后甚至可能成为威胁盐帮的存在,一来铁丐帮提供的也是潜力巨大的情报服务,与自家正是同行兼竞争对手的关系,二来阎帮主有个号称武林第一的师父,导致丑男不便对铁丐帮直接动手,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的结果是铁盖帮的日益壮大,余帮主心中着实不痛快,但权衡利弊还是不敢对暂且不强的对手使阴招。平时眼不见心不烦也就罢了,此时却与铁丐帮当家对面而坐,余帮主的脑海里不由自主晃过无数让人万劫不复的阴损点子,却没一个敢真正实施,心里的不痛快又放大几分,索性不看那漂亮姑娘,转而把脑袋撇向一边。斗败魔教盐帮功不可没,余皮实乃江湖一等一的狠角色,一般人物是不能让余帮主把又大又丑的脑袋撇向自己这边的,不过坐在余帮主右首的男人完全有这个魅力,靠的不是长相,而是个人资历。只见男人年近中年,双目紧闭,透出一派正气,他是早已名震江湖的青霄派的易掌门。易掌门乃是青霄派有史以来第二年轻的掌门,更是武林第一高手的师兄,既然与第一高手同门学艺,那么易掌门是武林第二高手的可能性是极大的,也难怪余帮主不看唐门胖子看这里。至于为什么闭眼,当然不是因为余皮太丑不忍直视,易掌门如此解释:“论及耳聪目明,武林之中无人能和我那师弟比肩。我这做师兄的想要有所突破须得反其道行之。摒弃目力,练武修行纯凭一颗本心。”从此,青霄开辟了一个流派,叫做“走心流”。从某种意义上讲,易掌门也算一位开山立派的祖师了。易掌门身后还有两个年青剑客,一个透出与年龄不符的成熟,一个展现与年龄不符的活泼。成熟的年青剑客少年老成,眼观鼻鼻观心,立在当地不卑不亢,他很有可能成为青霄最年轻的仗剑长老。活泼的年青剑客则太活泼了,他不停地冲阎姑娘挤眉弄眼,可惜,阎帮主就是不理他。两名剑客的眼睛都睁得很大,当然不是走心流的弟子,不怪他们不贯彻领导思想,只因二人的授业恩师正是易掌门口中那位耳聪目明的师弟,师门传统保证他们有着正当的理由睁眼看江湖。活泼剑客做鬼脸的同时心中暗想:师妹不过办了个帮派就可以落座,看来以后我也要弄个帮主来当当。屁股贴在椅子上的四人代表了江湖一股庞大力量,人人都是有地位的,有地位的人一般不会轻易开口,所以大家都很有派头的没有率先打破沉默。易掌门离余帮主的脑袋最近,他以为余帮主撇向自己是有意让自己打破僵局,何况自己还是盐帮一干贵客中唯一带了俩小弟的人,自己起个话头应该不算僭越,所以易掌门说道:“各位远道而来,想必都是为了我那师弟吧?”终于有人说话了,所有人都舒了口气。唐门主“啪”地张开了扇子,扇子上的《仕女图》活色生香。唐胖子说:“这事委实棘手。”余帮主说:“正因棘手,所以召集诸位。”易掌门闭着眼,还是很准确地指着空椅子问:“还有哪位高人没到?” 第77章 余帮主笑而不语了,不料明珠姑娘和剑圣过于熟稔,竟然开门见山:“大闹武夷的不是你?能以一己之力连败戴真言和淮阳子的还能有谁?王二,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要耍赖皮。”剑圣大惊失色:“戴少侠和淮阳子仙长被打了?哪个不开眼的如此无礼,我去收拾他!”除了一直不开眼的易掌门,其余人等察言观色,都觉得云剑圣情真意切,言语发自肺腑,不像作伪。唐砚灵机一动,道:“王老弟不如跟我们说说近日去过何处,若不曾到访武夷,那定是有人假扮王老弟招摇撞骗了。”剑圣仰头盯着屋梁,陷入深深的思考,良久才喃喃地说:“曲州城,耍石子,然后,然后···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剑圣眉头紧锁,眼中渐渐泛起痴相。唐砚温言道:“王兄弟慢慢想,不要急。”剑圣不理胖子,神情变换不定,由呆滞变成惊讶,再由惊讶变成愤怒,最后忽然双手抱头,没头没尾地喊道:“你胡说,你滚开,师妹还等我回去。”众人愕然。天生大哭:“完了,师父傻了。”唐砚惊呼:“王兄弟渡的竟然是凶险至极的心魔大劫,此劫难过啊!”易掌门暗忖:什么情况,必须开眼了!余阎二位帮主进行第二次眼神交流,其中的共识是:不出所料,事情果然另有蹊跷!剑圣浑身颤抖,好似癫痫发作,蓦地又垂首不动了,头发再次遮住面庞。天德轻声唤道:“师父,您还好吧?”剑圣身子不动,一道闷闷的声音从发后传来:“我不是你师父,你师父一点都不好,你师父暂且不在了。”众人面面相觑,只见剑圣缓缓地把脏发捋在耳后,面无表情地扫视四周,一双眸子冰冷异常,虽然气候温暖,在场诸人还是不由自主打了寒颤。剑圣的目光最终停在余皮脸上,然后缓缓说道:“王某此来一为叙旧,二为寻找仇家。眼下叙旧已毕,王某尚有个不情之请,希望诸位施展神通,助在下寻找仇家。”一干掌门都想知道当今武林谁还有资格当剑圣仇家,于是余皮问道:“不知兄台为谁复仇?”剑圣平稳地回答,音调不带起伏,好像不过是自家的护院旺财意外死亡,但话的内容是这样的:“吾妻云瑶。”第75章 二圣我听过很多评书,书中说,善人终有善来报,恶人自有恶人磨,所以当我退隐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到了享受好报的时候。我战胜了魔主南宫墨,我有武林第一的武功,我有武林第一漂亮的妻子,我的妻子是我的师妹,曾是青霄派最年轻的女掌门,我们看破了江湖破事,现已隐居。我就是享誉江湖的云剑圣,我成就的功绩就算不是后无来者也是前无古人。评书中的英雄总是父母双亡,背负着血海深仇,我的童年则无忧无虑,我的双亲存活了很长的时间,即便前些年相继撒手人寰,那也是寿终正寝无疾而终。服孝之后,我的计划是保持不问世事的消极状态,坚守陪老婆养鸡鸭的恬淡生活,然后下半辈子如此而已,没什么不好,眼下唯一的追求是赶紧生个大胖小子延续血脉,一旦达成,我作为一个男性的所有任务便全部完成,以后放马南山逍遥自在,想想都会笑出声来。隐居的生活自然是惬意的,可日常用度就稍显不便了。村子实在太小,小得十分适合退隐避世,小得柴米油盐都会不时短缺。我和师妹坚定地不问世事,但生活的清苦的确不在我们的预计之内。作为家中的顶梁柱,于情于理我不该让师妹过得不舒服,所以每当用度吃紧时,我就戴上□□(ren pi mian ju)去到附近的大城镇,补贴家用的同时买些新鲜的事物给师妹。姑娘家嘛,胭脂水粉是少不了的,不过那些玩意儿一般很贵,我这个“云剑圣”声名在外,但名声很大不代表银两很多,一方面归隐之人不应出世,另一方面我实在拉不下面皮去附近帮派打秋风。不过没关系,咱们武林人士自古便有一套生财之道。我来到人口密集的市场,我敲起借来的破锣,我扯起嗓子吆喝:“来来来,看一看,童叟无欺硬气功——胸口碎大石。绝对真大石,保证肉胸脯,走过路过不容错过!”云剑圣的气功何其了得,经过粗略计算,一日光景我可以碎掉数以百计的石板,到了日薄西山收到的打赏铜板堪堪买得起悦女坊最上等的货色。当我终于回到村中时,怀中便多了盒贵得令人咋舌的胜花脂。上好的木盒硌得胸口隐隐生疼。别说什么武林第一高手怎会如此不济,只要是个人,胸口碎了百多块石板都会起些反应的。尽管身体微微不适,心里还是很愉悦的,因为师妹一定会喜欢我带来的礼物。在村口我就可以望见家中东厨有灯火闪动,大概师妹仍在忙碌。我展开身法奔到光亮之处,然后使了一招漂亮至极的“燕子三抄水”,化作一股青烟从窗口窜了进去,还没等身子站稳,我就叫道:“师妹,来看看,师哥给你带好东西啦。”······我叫王云木,我不太喜欢这个名字,我更喜欢我的外号——云剑圣。多高的剑道造诣才能称圣啊,我的外号就带了个“圣”字,好威风,好得意。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退隐,缩在这么个穷乡僻壤,我也不明白自己明明是个爷们儿,为什么把怀里的水粉当作宝贝?第一个问题牵扯到价值取向,比较复杂,第二个问题就有章可循,胭脂水粉嘛,肯定跟女人有关。我认为地上的女人一定就是所有疑问的答案。女人俯卧于地,正常人不会无缘无故趴在地上,女人之所以俯卧于地,不是睡着了,而是死了。女人荆钗布裙,但十分漂亮,我知道的所有词语都无法形容她的美丽。她的脸上还带着笑容,她的手里还抓着一个水瓢,似乎正是取水间香消玉殆的。从些许模糊的记忆片段里我得知她是我的妻子,然后先前的两个谜团就解开了,怀里的胭脂是为她准备的,我是为了她才退隐江湖的。我开始叹息,怪自己蠢笨:凭借“云剑圣”的名头,江湖美女还不是任意挑选,何必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这么一想,头就如裂开般的疼痛,直疼得我满地翻滚,直疼得我大声哀嚎。足足有半个时辰,疼痛才渐渐退去。此时此刻我终于感到了悲哀,不是迟来的丧妻之痛,而是我明白了自己的“身世”。方才我正生不如死,脑海里有人个对我说:“你是王云木,我也是王云木。她的好,我记着,她的仇,你记着。我很累,要休息很久,但你不能闲着,你得找到凶手,这是你这辈子最重要的事情。为了不影响复仇大计,关于她的事情,你几乎不会记得,但不管怎样,你不可以对不起她,想想也不行。”唉,原来我这个“王云木”不过刚刚诞生,只因为另一个王云木选择当了缩头乌龟,把脏活苦活都扔给了我。好吧,软弱的王云木就叫他王小柱,而挑大梁的本人才是正儿八经的云剑圣。云剑圣被王小柱害苦了,王小柱把复仇的念头深深地刻在云剑圣的骨子里,云剑圣如果不能手刃真凶就会寝食难安。如果不一查到底,王小柱就有本事让云剑圣生不如死。好吧,我认命了,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就当积阴德了。我检视地上的妻子,发现她的背心有个乌黑黑的拳印,一拳便断绝了前任青霄掌门所有的生机,如此功夫记忆中只有当年的南宫墨能够做到,但墨教主是我亲手废掉的,那么自然而然的,凶手很有可能和魔主有关,比如那些苟且偷生的魔教余孽。他们有动机不必多说,如果其中有人得了魔主亲传,那么偷袭全无防备的师妹便不算困难。明面儿上的魔教余孽大多退避南疆,还要遭到正教不遗余力的清剿,我认为他们出来作恶的可能性较小,那么有余裕做这等事情的,必是魔教残留在正教中的奸党,他们的身份不曾暴露,自然不必担心正教的追杀,所以才有精力作奸犯科。思路是有了,但追凶之前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我买来最好的木材,我雇了村中最好的木匠师傅为师妹打造棺木,我请来了附近最有名望的空洞大师为师妹超度。深情的江湖好汉不都是这么干的么?虽然我的行动表现得非常痴情,但我的神情却不及村中老老少少来得悲戚,他们放下农活来开导我,似乎怕我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我每日应付吊唁人群,实在疲倦。阿花在灵堂呆得最久,泪水一直哗哗地流,她平时和师妹交往颇深,我也想挤点水儿出来,试了几次还是放弃了。阿花在门口对二狗说:“小柱有些冷淡啊,真看不出来他心肠这么硬”。二狗抽了口旱烟,很诗意地说:“痛到极致就哭不出来了···”最后的最后,我把师妹葬在父母身侧,抽出归尘想刻些碑文,王小柱却突然对我说:“你什么都不懂,不知道写什么,碑文还是以后让我来写吧。”妙极,此类细枝末节本剑圣懒得管,由王小柱揽下再好不过。还剑归鞘,我迈开腿离开村子,走的时候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王小柱做事和他这个人一样,软弱无力,遇事习惯性地当缩头乌龟,但眼下由我做主,那自是另一番光景。我从附近的帮派查起,探查方式非常简单,就是看看其中有没有武功厉害到能将师妹一招致死的人物。虽然此间武林势力比较稀薄,但魔教当年也曾渗入不知名的小帮派作为据点,万一魔教的手脚也伸到了这里呢?可惜,探查的结果让我十分失望,附近的门派多由虾兵蟹将组成,根本没有符合条件的人选。我这人心情不好拳头就痒,需要找个高手出气,结果王小柱居然不让我滥杀无辜。没关系,滥杀无辜不行,滥杀有辜总行了吧。我稍一打听,得知哪些人欺男霸女,哪些人鱼肉百姓,随后便打着替天行道的名义为民除害。果然,即便下了死手,王小柱也保持沉默,可见此计奏效,于是我便一路除暴安良,但所谓的高手大多外强中干,我打不过瘾的同时突然顿悟:一般门派哪能找到让我满意的沙包?哦,不对不对,应该是一般门派哪能找到真凶呢,厉害的凶手肯定藏在厉害的帮派里,自己的搜索范围应该更宽泛一些,应当包括当今武林公认的一流大派,像武夷啦,清凉寺啦,青霄啦,唐门啦···有了更宏伟的目标就要行动起来,我根据就近原则选定了武夷剑派,万万没料到途经曲州城王小柱突然情感爆发,竟趁我不备夺过主控权。他倒好,掌权后一件正事不干,只管在城中东游西荡,不仅大失颜面地和孩童弹石子,还去了很多莫名其妙的地方,比如一座城郊孤冢,比如一家米铺。王小柱在那家米铺门口站得最久,嘴里念念叨叨:“老板不对啊,难道转让了?”这家伙诡异地对米铺怀有很深的执念,居然进入店铺向伙计打听,然后得知原来的“谢记米铺”去年突遭大火,无人生还。王小柱闻言万分失落,心境失守,我赶紧造反,一举重夺大权,心里依然不痛快:老子竭尽全力寻找凶手,你王小柱就知道伤春悲秋坏我大事,着实可恶!其实我有种感觉,只要报了仇,王小柱就会永远缩在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的小角落自怨自艾,到那时我就是十成十的云剑圣了,到那时我就可以吃香喝辣无法无天了。为了尽快获得“自由”我不敢继续逗留,出城后直奔武夷山而去。路上无事,不提也罢,我想说的是武夷山风景一般,门下弟子也着实一般,我在门中四下乱闯,虽也感知到了几个修为精深但已是风烛残年的老怪物,但一望便知人家清静无为,不知坐了多少年的生死关,身上一丝戾气也无,凶手不可能是他们。我没有由头找麻烦,心情烦躁,便在此时撞见了清凉寺的戴愣子,他居然义正词严地指谪我的不是。我大喜,暗道找到高手过瘾了,于是遣词用句时故意跋扈非常,戴愣子受了激决定跟我练两手,我等的就是这个,当即撸了袖子下场。没有丝毫悬念的,等待姓戴的只能是一顿好打。平心而论,戴真言的功夫着实不错了,龙虎爪已有龙形虎势,不坏身固若金汤,若是遇到别人他戴真言凛然不惧,可遇到了云剑圣,那就没什么鸟用了。什么金刚不坏,在五感灵识之下漏洞百出,管他是龙是虎,在归尘之下只配当虫做猫。估计戴真言没想到我会来真的,心中还是把这场比斗定性为切磋,可等到剑上传来的压力越来越大时,才骇然发现自己已然身处必死之局了。其实一开始我是拒绝用剑的,可一来久不握剑着实手痒,二来戴真言是少有的耐打之人,拳脚相加颇为难缠,是以上场我便祭出了归尘;其实一开始我是留着力道的,可不知怎地,戴真言的脸上渐渐浮现出“凶手”两字。我知道他不是凶手,他的功夫还差得远,可我本就是王小柱理智崩溃的产物,最不拿手的就是压抑长年累积的邪恶欲望,于是不能也不愿收手,心底有个嘶哑的声音在说:“宰了他,你就好过些。”归尘越舞越凶,当我反应过来时,最得意的“人神共愤”已经挥洒而去了。“人神共愤”乃是我成圣路上的丰碑,再有摩天崖一役之后的感悟改进,已远远不是戴愣子能够抵挡的了。剑未及体,剑风已然撕裂了戴真言的皮肤,金刚不坏功一击即溃。戴真言闭目待死,不知斜里忽地插入一人,竟然合身扑入迷蒙剑境之中。那人武学见识俱为上乘,晓得不能与归尘正面相搏,而是拼尽毕生修为化入招式之中,希冀以柔软对空明,为自己和戴真言搏一线生机。可“人神共愤”刚柔并济包罗万象,乱入的高手比之戴真言也不过五十步笑百步而已。我心说戴真言真是好样儿的,杀一送一,真是开心加过瘾。正是我催发剑意准备将这二人一并了结的当口儿,蓦地眉心一疼,连绵招数顿生罅隙。神秘高手大喜过望,趁着转瞬即逝的空档,提着戴真言成功突破剑境,可没逃开多远,高手蓦地放下戴真言盘膝坐倒,然后就此不动了。戴真言死里逃生,犹自懵懂,睁眼一看,发现“静宁散人”淮阳子盘坐于地,面色灰败,道袍之下正渗着血水。戴愣子终究是个胆大的浑人,竟然还敢刺激我:“好你个王云木,连淮阳子道长也敢伤,你就不怕武夷上上下下寻你晦气?”换个时辰,我肯定二话不说把戴愣子宰了,但我现在心情非常低落,懒得和他废话,直接脚下发力飞掠而去。眨眼之间人影不见,戴真言回想先前种种,忽感一阵心悸,嘴里却不肯服软:“姓王的怕是练武过于躁进,得了失心疯。幸好那厮尚存一丝人性,没有真个造下杀孽。”人就是这样,不能透过现象看本质。什么尚存一丝人性,分明又是王小柱捣乱。表面上由我主持大局,王小柱虽然意识不清却能暗地里横加干预,那我和一个牵线木偶有什么区别?不行,老子得赶紧报仇,断去王小柱最后一点执念,之后等待我的必然是彻底的自由。漫步官道之上,我开始重新审视报仇这个任务,忽然觉得单凭一人之力想要找到凶手犹如大海捞针,剑圣也是需要些助力的,这么一想,一张丑陋的面貌便浮现出来。我一拍大腿:“找余皮啊,天下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找个人更是轻而易举。” 第79章 我面无表情地说:“就是我。快去把南宫小艺给我叫出来。”拓跋不通说;“你做梦!”我瞄了瞄拓跋身后的阵法,好像比上次那个更为复杂。于是我说:“我数三声,你若不去,我就斩你一根指头。”拓跋不通明显不信,因为多年前我也是这么说的。我知道他不信,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真的想砍指头,所以我数得飞快,堪堪数到第二下,归尘就已经划了出去。反正拓跋不怕死,逼迫这人多半没有效果,但是我如此折磨拓跋自有他人看不下去,比如那个干瘪瘪的秦大行者···冰冷的剑锋切开湿热的空气,即将贴上拓跋不通修长的手指,便在这时两道破响传来,两枚暗器一击手腕太渊穴,一打胸口膻中穴。我一凛:原本打算伤了人再说,可这一手来得巧妙,自己竟然只能收剑退避。魔教大行者有这等功力吗?我撤剑闪身,让过暗器,然后冲着幽深的林中喊道:“鬼木使在此,魔教宵小还不出来参拜?”话音远远传出,黑暗的林中突然出现点点火光,约莫三十人手持火把现出身影,想来这便是魔教还能战斗的全部人手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是枯叶杂草被踏碎的声音,我听了一下,发觉有两人正朝这处走来,这二人的呼吸悠长而平缓,都是高手。不知道刚才射暗器的是哪个,那人又是不是我苦苦追寻的凶手?如此想着,我伸长了脖子期待着。脚步声近了,两道高矮相仿的身影自黑暗中显现。秦老头一向佝偻着背,是以身量不高。南宫小艺本来身材娇小,是以和大行者身长相若。月亮自云后探出脸来,我看都不看秦大行者,只死死地盯着南宫小艺。虽然我们尚且隔着老远,我却被她的双眼吸引,那双眼黑多白少,比这幽深的林更幽深,比这深邃的夜更深邃,与当年的南宫墨一模一样!王小柱在脑海中狠狠地抽搐了一下,我则十分高兴:总算找到了,凶手就是她了!我觉得彻底地自由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了,所以我开心地问道:“你得了南宫墨的传承,难怪功力突飞猛进。我就问一句,杀害师妹的,是不是你?”南宫小艺沉默稍许,随后冷冷地道:“谢云瑶死了,鬼木使千里迢迢追杀至此,若说不是我下的手,鬼木使信吗?”好啊,默认了是吧。我对脑海深处的王小柱说:“找到凶手了。我宰了她,你没意见吧?”王小柱没有回应。好啊,看来这位也默认了,我欣喜若狂,提剑指着南宫小艺说:“本圣还以为南宫墨重出江湖,没想到是你这妖女自寻死路,本圣替天行道,你可怪不得别人。”“南宫墨,你说南宫墨,哈哈哈···”南宫小艺蓦地大笑起来,只是面容凄苦,笑声中殊无欢喜之意。我不懂她笑什么,于是道:“实话跟你讲,我已不是你熟识的王云木了。你的云木哥哥在他的宝贝师妹死了之后,就一直躲在这里。”我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自己的眉心,随后接着道:“我只是铲奸除恶的云剑圣。本圣对待奸邪从不手软。呆会儿动手了,你别妄想本圣手下留情。”南宫小艺止住了笑,拿那双大大的黑眼睛扫视我,过了半晌才道:“你不是他,那你是谁?”我懒得解释,用脚尖踢起一块石子,随即掌力微吐,石子化作一道残影射入黑暗之中。只听一声闷哼,那是一个魔教残党毙命的声音。我淡淡地说:“你认识的云木哥哥下得去手?”南宫小艺的脸色变得阴晴不定。我很不耐烦,说:“都说了你的云木哥哥心神受创,早已龟缩不出。我,只是云剑圣。我和你毫无情分可言。”南宫小艺的神色终于归于平静,音调也变得冰冷:“你既不是他,那我与你无话可说。咱们这便动手吧。”我等的就是这句话,于是迫不及待地抽出归尘,却同时听到了数十道兵刃出鞘的声音。南宫小艺说:“你们都退下,人多反而碍事。”拓跋不通杵着不动,最终还是被秦老头拉扯走了。我和南宫小艺之间便再无旁人了。看着南宫小艺的身形架势,隐隐有当年南宫墨的影子,手中的归尘开始发热,它也兴奋起来,大约是想起了当年那个让它折了半截身子的人。万籁俱寂,我和南宫小艺互相审视起来,半晌无人动作。“又是意念的对决!”拓跋不通见王云木和少宫主都不动了,猛地记起及渺庵中鬼木使和大行者也这么干过,所以如此思考并不奇怪,不过,这表明拓跋司命的武功无甚长进,跟他苦恋的少宫主的距离是越来越远了。拓跋不通的意念之说实属无稽之谈,但我和南宫小艺确实正在对决,之所以不动,是因为我们都不敢轻举妄动。放眼武林,能让我不敢大意的人已经不多了,可从刚才南宫小艺露的那一手来看,她再不济也已跻身一流,就是不知道南宫墨的功夫她学到了多少。若只学了三成我大可收拾,若是得了五成真传我得颇费一番手脚,若是有了黑眼七八成功力,那我就有点悬了。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摩天崖一战,我虽击败魔主,自己也是五劳七伤,无论日后如何调养生息,也再不复当年的巅峰水准。如果面前站着昔日的南宫墨,我必败无疑,除非,我能再次达到那天人合一的境界,只不过我和王小柱各有欲念,都对那种绝情断欲的感觉深恶痛绝。对峙还在继续。我不出手是在等待时机,南宫小艺不出手也是在等我露出破绽。我是云剑圣,随意站立也无懈可击。南宫小艺早年武艺未臻一流,好在魔教绝学最擅揠苗助长,一时竟能与我分庭抗礼,但这只是表面现象,实际上南宫小艺正承受着来自对手越来越强的压力,好几次都想摸出腿侧的匕首杀将过来,却又被她自己压下蠢动的欲望。南宫小艺心中明白:强行动作必有差池,不论多小的破绽都会被我抓住痛脚。南宫小艺眉间挤出了汗水,和我当年对上黑眼的情状一模一样,只是我可以跑,南宫小艺和黑眼却都没有败退的底气。败不得,跑不得,枯等也只是耗尽锐气,南宫小艺只能放手一搏,于是她一咬牙一扬手,两柄匕首一左一右划着弧线飞旋而出,而她自己则中宫直进,化身三路向着云剑圣逼了过来。我见她动作,彻底放心了:此时动手,微显浮躁,而我气势正盛,此消彼长,南宫小艺铁定不是我的对手。先发制人不是个好选择,我相信南宫小艺看得出来,可既然动了手,就必有用意。南宫小艺玲珑心窍,大概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胜过我,因为我发觉周围的火光正在隐去,那是魔教中人正在撤退。或许她只想拖住我,或许是想让不曾离去的拓跋不通和大行者合力偷袭我。不管怎样,她想拖延时间,我则希望速战速决,不是要对无足轻重的魔教残党赶尽杀绝,而是怕王小柱中途心软变卦。既然不愿拖沓,那就一招定胜负吧。我调动了所有的内力,“人神共愤”席卷而出,将那一人双匕首裹了进去。若是南宫小艺强过我,自可破开“人神共愤”。若是逊我一筹,我便有信心一瞬定胜负。二人交手,我咦了一声,面露疑色。当然不是发觉南宫小艺的武功奇高,老子全力一击竟收拾不下,而是她的抵抗比预期之中要羸弱许多。本以为南宫墨的传人即便受修习时日的限制也应颇为棘手,可此时的南宫小艺虽然进境神速,却只有南宫墨的形,没有南宫墨的骨,与其说得了真传,倒不如说师父藏了私,不肯把压底的绝活教给徒弟。这样的魔主传人自然不能让云剑圣感到棘手。我催动内息,云生结海劲浩浩荡荡,剑境愈发凄迷。归尘越收越紧,南宫小艺左右奔突不仅没有脱身,反而险些被利刃重创。她就像落入蛛网的蝴蝶,被层层蛛丝缠绕,最终只有死路一条。“铮”的一声,一把匕首被击落在地。南宫小艺被迫与归尘硬拼一记,失去兵器不说,还感到半身酸麻,若不是凭着《魔恸真经》里几套诡谲步法,恐怕当即就交代了。此时此刻,局外人也知道孰强孰弱了,可惜拓跋不通救援不能,秦大行者救援不及。我盯着在归尘之下苦苦挣扎的南宫小艺,发觉她的神色一点都不惶急,只有疲惫后的如释重负,好像受够了这无常红尘,终于得以解脱。我对这样的神情解读为:她杀人之后良心不安,今日一命还一命也不算亏,所以表情比较平和。南宫小艺想得开,秦大行者则很紧张,背后的掌风说明他出手来救人了。我粗略算了下,先一剑结果了南宫小艺再来应付秦老头勉强来得及,大不了受点轻伤了事。一切皆在掌握之中,南宫小艺要解脱了,我也要解脱了,以后的江湖上少了魔教的少宫主和野村的王小柱,多了睥睨天下的云剑圣,想想都觉得畅快。可惜,我过于得意忘形了,画蛇添足地冲着阴暗处的王小柱喊了声:“仇,本圣帮你报了,以后你就老实些,别再出来了。”然后我只觉浑身一麻,王小柱如同毒龙出洞,我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他抢了身体去。剑光消散,归尘入鞘。王小柱反手一拳,震退秦老,对着喘息未定的南宫小艺说:“王某欠姑娘一条命,今日放姑娘一条生路,往后我二人两不相欠。若是再见,王某不会是此时的王某,姑娘自求多福吧。”“又来捣乱!”变生肘腋,我的心沉入谷底,失望盛怒之下竟迸发余勇,操控左手砸向面前的南宫小艺,可拳到一半却被右手挡住了。王小柱对我说:“这次,听我的。以后,你要怎么做我不会过问。”傻子才信他,这厮坏我好事不是一两次了,谁知道还有没有下次。我懒得和他废话,挥舞左手全力攻击南宫小艺,王小柱指使右臂防得滴水不漏。旁人见了这场景,都会说剑圣发疯了,不过我觉得发疯的是南宫小艺,她见云剑圣自己打自己,不仅没有趁机逃走,反而上前两步,嘴里还喃喃地道:“你回来了,你也是来找我报仇的吗?”王小柱闻言,脸色变得十分可怖,大吼道:“给我滚,趁我还没改变主意。”南宫小艺深深地看了我们一眼,不对,应该是深深地看了王小柱一眼,然后就随同秦老头和拓跋不通远遁而去了。人,走远了,我和王小柱又继续打了一整夜,直到天边现出鱼肚白,王小柱才一声不吭地缩了回去。我垂下双手,满心颓唐。此时线索全无,短时间内再无找到南宫小艺的可能了,我又气又累,不禁张口狂啸,啸声带着内力激射而出,直震得面前的老槐树瑟瑟发抖。第77章 真凶寿元城,花柳巷,胭脂楼。最好的房间里聚集了好些楼里最好的姑娘。这些姑娘平日里傲得紧,对恩客傲――不是光有银子就行的;对自己的姐妹也傲――表面一团和气,暗地里勾心斗角,生怕哪个狐媚子抢去了自己的生意。但此时姑娘们可没功夫争那一口闲气,她们衣衫不整,她们在床上挤作一团,白光光的肉色能晃花每一个男人的眼。姑娘们在翻滚,大床吱嘎乱响,导致开门的声音变得微不足道。叠罗汉的姑娘们过了好会儿才发现房间里多了个男人。男人长了双三角眼,三角眼中没有□□,只是静默地看着。不知是谁惊呼道:“哎呀”,姑娘们这才发现多了个看客,于是脸皮厚的下床找衣衫,脸嫩的用被褥裹着身子向外跑。 第81章 青霄的人显然不能体会剑圣最后的慈悲,所以他们打得更起劲了,有的人还以为云剑圣不过如此,自己再加把劲或许就能把剑圣当场击败,直到发觉剑圣手中古剑全部拔出,几十年在江湖摸爬滚打的经验才让他们感到寒毛倒立,不过已经晚了···在领头高手看来,阵中的剑圣蓦地不见了,只剩下一把剑,此剑为笔,天地为布,笔画万象自成世界,画布展开,观画人不知身在何处。本是青云大阵围住了剑圣,眼下却好似剑圣围住了青云大阵,青霄中人看不见剑圣,但能感到剑圣的剑,那是铺天盖地而来的剑,不可挡,无可挡。领头之人长叹一声,手中长剑颓然落地。叹的不是自己须臾毙命,而是自己遥不可及的武之极致。青霄一干高手有的面露痴相,有的闭目待死,还有的惊惧不已,已是大败亏输,但我不想停手,“是你们逼我的!”我恶狠狠地想。归尘索命毫不留情,便在此时,两团剑光挤了进来,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云河星瀚”。我先在心中赞扬出手二人的勇气,然后嘲笑他们自寻死路的愚蠢。果然,“云河星瀚”在“人神共愤”之中飞速消解,二位剑客的要害尽数暴露在归尘之下。此时宝剑嗜血,我毫不关心来人身份,反正一会儿变成了碎肉也分不清谁跟谁。可脑海一痛,我就只好硬生生地撤了剑,即便激得胸中一阵气血翻涌,也无法可想。这是王小柱在用他独特的方式提醒我剑下留人。我铁青了脸,道:“天生、天德,你们也要阻拦为师?”天生浑身大汗,嗫嚅不言。他是没见过王小柱这么骇人过。天德浑身大汗,尚敢言语:“师尊莫怪,弟子无意为难师尊。”说罢指了指软到在一旁的一名汉子。我仔细一看,这人不是刚才跑去报信的漏网之鱼嘛,原来被天生天德抓了。看来俩徒弟是站在我这一边的嘛。天德又道:“青霄崛起不易,还望师尊手下留情。”事情圆满,我心里乐开了花,早没心思杀人了,于是身形晃动,将一干死里逃生的高手尽数敲晕,然后对天生天德道:“你们看好这些人,别让他们到处乱跑。”天德躬身称是,天生小心翼翼地说:“师父,阎师妹在大殿拖住了掌门师伯,恐怕坚持不了多久,师父干什么得赶紧啊。”我皱起眉,把事情的经过串了一遍,然后闻到了阴谋的味道:余皮来通知,天生天德暗中相助,还有明珠丫头绊住易云树,时机把握太巧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必然有人幕后筹划。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余皮插了手,可要说动用天生天德,恐怕只能是明珠了。余皮和明珠貌似不合啊,此番究竟为何?“嘿嘿,管他们搞什么名堂,报仇的目的达到就算功德圆满。”我决定不再深究,矮下身子钻入地牢。牢中昏暗,仅有通道尽头的火把微光勉强照明,我却走得顺当,毕竟这里对我来说依然记忆犹新。没走多远耳边突然飘来了隐隐的笑声,听上去颇像南宫小艺。“怎么还笑得出来?”我非常疑惑,当年王小柱也被囚于此,亦有自嘲苦笑,可南宫小艺的笑声纯净爽朗,二者的境界实有云泥之别,我不觉得南宫小艺的心性修为能到如此境界。心中好奇,我不禁加快步伐。地牢一点都没变,想来刘仲奚死后无人修缮。转过最后一个拐角,我又见到了那个熟悉的铁牢,借着昏暗的火光,我看到南宫小艺背对着我坐在笼中。虽未见到脸,我已确定笼中人就是南宫小艺。身型装扮,还有那笑声,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我慢慢走近铁笼,诧异地发现当年被黑眼削断的铁杆原封未动。“即便易云树粗心懒惰,这关人的物件总得修好才是吧?”我一边想着一边敲了敲铁杆的断口,指下发出的咚咚声终于惊动了笼中人。南宫小艺转过身,见来人是我,没有冷嘲热讽,没有不理不睬,更没有怒斥喝骂。南宫小艺放开手中不知被□□了多久的枯草,开心地说:“云木哥哥,你终于来找我了,小艺等你好久啦。”人在笑,话在笑,阴森的地牢都在笑。我笑不出,我觉得很诡异,我不由自主后退半步。南宫小艺笑得更开心了:“云木哥哥,来陪我玩儿啊。”我定了定心神,道:“妖女,休得装疯卖傻,本圣是来取你性命的。”南宫小艺从地上捡起一根稻草,一边揉着一边说:“来啊,我们玩这个。”我生气了,呼地拍出一掌。南宫小艺被掌风重重地推到铁牢之上,随后竟然小嘴一瘪,哇哇大哭起来。我还有话要问,没下重手,可她怎么一碰就倒?“装的,都是装的,妖女定有阴谋诡计。”这把戏王小柱见过,我怎会上当?所以我抱着膀子,看她究竟要干什么。南宫小艺越哭越伤心了,嘴里不断地说:“墨哥哥不要我了,云木哥哥也不要我了。”眼泪是断线的珍珠,颗颗往下掉,掉下来的珠子是黑色的。我脸上的冷笑渐渐僵了,不是因为我没见过黑色的眼泪,而是因为南宫小艺的眼睛经过泪水的冲刷渐渐露出了正常的眼白,而我知道,练过《魔恸真经》的人只有一双纯黑的眼眸,那黑色是用什么都冲刷不掉的。我大惊失色,打着颤道:“你的眼睛,你怎么···”“果然如此,唉。”身后响起一声叹息,余皮自黑暗中现出身形,随后与我并肩而立。我咬牙切齿地道:“你早知她不是真凶?”余皮道:“猜到几分,方才终于确定了。”我冲南宫小艺喝道:“别哭了!”南宫小艺抽抽噎噎地止了哭,兀自泪眼婆娑。我抬头望着屋顶,喃喃道:“她并未修习《魔恸真经》。她为什么不说?”余皮道:“教众离心,覆灭在即,南宫姑娘自称黑瞳传人,带领魔门重归南疆。教众若知魔主传承断绝,恐生变数。南宫姑娘确是有苦难言。”我指着缩在角落的南宫小艺,道:“她这是怎么了?”余皮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次恐怕真是这里坏了。”我又问:“易云树下的手?”余皮耸耸肩,没有回答。我深深吸气,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真凶是谁?”余皮背起手,道:“在下不知。”我一拳砸在铁笼上。余皮悠悠道:“不过有人知道。”我瞪着余皮,余皮干咳一声,道:“南宫姑娘应该知道,可她不肯对余某说,王兄和南宫姑娘的关系非比寻常,或许可以试上一试。”我不再多言,大步走进铁笼,居高临下地盯着南宫小艺。南宫小艺泪痕未干,想哭又不敢哭,只好再往角落里缩了缩。 第83章 易云树浑身一震,道:“师弟想清楚了,真要如此?”我说:“万望师兄不要推辞。”易云树呆立半晌,长叹道:“终于被你发现了。”说罢,易云树缓缓张开了双眼,眼皮之下是一双纯黑的眼眸,仿佛最黑的夜,可以将人吸入深邃的夜空。我仰天长笑,边笑边道:“练过《魔恸真经》的原来是你,万万没想到凶手竟然是你,哈哈哈。”尽管易云树面沉如水,我也猜得到他在想什么,他一定以为我过于震惊而有些神志不清了。当然,他完全的猜错了,无敌于武林的云剑圣岂是他一介凡夫可以揣测的?我按照由轻到重的顺序阐述大笑的理由:其一,我可以和一个真正的高手较量了,心中异常舒爽;其二,我找到了真凶,即将自由,武林将任我驰骋;其三,王小柱再次崩溃了,他不停地对我说:“不可能···怎么会···我不信····我不管了,你爱怎样就怎样吧···”似乎我什么都不做,这具躯壳也已经属于我了。试问诸多好事,我怎能不笑?易云树问:“我是怎么暴露的?”我说:“南宫小艺未得魔主传承,截杀南宫墨的便是魔主传人。截杀之人身着青霄服饰,多半隶属青霄。隶属青霄并且能够打败秦大行者的,除了谢云瑶便只有身为仗剑长老的易云树最为可能,你说你有没有嫌疑?”易云树低头沉思,我补充道:“南宫小艺痴痴傻傻,如我所料不差,应是中了‘天魔摄魂秘法’吧。武林尽知南宫小艺被青霄掌门抓获,那么施展‘天魔摄魂秘法’的自然便是青霄掌门了。”易云树道:“即便我修练《魔恸真经》也不能说明我就是杀害师妹的凶手。”我笑意不减,道:“若你不是凶手,在我硬闯盐帮之时你为何不为南宫小艺洗脱嫌疑,反而存心栽赃嫁祸?若你不是凶手,为何地牢之中要偷袭南宫小艺杀人灭口?若你不是凶手,为何谢云瑶毙命之时面带笑容,全无防备?是啊,她不会防备自己的师哥,她还想做一顿好饭,给她的好师哥享用啊。”易云树轻拍额头,微笑道:“哎呀,破绽全在南宫妖女身上,早知道一剑杀了,也省去许多烦恼。”易云树的笑容下有隐隐的暴虐在蠢动,像极了当年的南宫墨,甚至犹有过之。我双手互搓,也是笑着发问:“动手前,师弟还有几个问题问师兄。”易云树说:“师弟不必客气。”我问:“南宫墨呢?”易云树说:“自然是毁尸灭迹啦。”我再问:“《魔恸真经》呢?”易云树说:“世间仅存一本了,便在师兄脑子里了。”我继续问:“师兄一开始为何不杀了南宫小艺绝除后患?”易云树说:“《魔恸真经》哪里都好,就是戾气重了些。师兄没练多久就变了,以前师兄不喜欢骗人,不喜欢杀人,现在师兄喜欢杀人,更喜欢权势。仗剑长老算什么,青霄掌门算什么?师兄要当武林的盟主。可师兄有个好大的障碍,师兄有个击败魔主的师弟,江湖都以为那个师弟才是武林第一,所以师兄抓着南宫妖女说她是魔主传人,然后当着天下人的面杀了她,师兄就也算是击败了魔主的人啦,日后要当武林盟主想来也没那么多人说三道四了。”我斜挑眉毛,道:“师兄自称好杀人,不知师兄杀了哪些人呢?”易云树说:“摩天崖下杀的南宫墨算一个。”我竖起大拇指,道:“为民除害。”易云树说:“我从南宫墨身上搜出《魔恸真经》,不料被丐帮帮主周正撞破,那家伙不识好歹,不肯让我私吞,我只好送他见了阎王。”我微微颔首,道:“该出手时就出手。”易云树说:“魔功修至大成,我思忖再三,终于出手杀掉谢云瑶,此后,天下无不可杀。”我抚掌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我就好奇师兄究竟与谢云瑶有何仇怨,居然下得狠手?”易云树说:“师弟可还记得师兄当年讲的那个布坊的故事?我与谢云瑶的生父确有不共戴天之仇。”我心念电转,然后一拍大腿:“师兄口中那个迫害布坊老板的财主就是谢云瑶的生父吧,却不知师兄何时察觉谢云瑶便是仇人之后的?”易云树道:“师弟聪明,一猜即中。师妹的姓氏容貌都让我心中存疑,不过真正查明已是魔主伏诛之后了。只可惜我前去寻仇时,谢白圭早已病逝,屠尽谢氏满门的愿望终究没有实现。”我思索片刻,道:“最后一个问题。师兄怎知我夫妇居所?”易云树微微一哂,道:“师弟当年在九华山上曾留下布袖血书,上面有师弟自己书写的祖籍所在,师弟难道不记得了?”我一拍脑门,暗道:九华山巅王小柱大败亏输,的确曾留下布袖遗书,那幅布袖落入南宫墨手中,其后易云树杀掉南宫墨,布袖血书自然归易云树所有。可以说谢云瑶的死,王小柱负有部分责任。易云树抚摸腰测剑鞘,道:“该问的,都问完了。咱师兄弟却是好久没切磋了。”我说:“兄弟倪墙,于此间动手,师父怕是不喜。”易云树的面容微微抽搐,道:“是啊,师父不喜。不过师父本就不喜我,师父从来只喜欢小师弟。自创的剑法教给了小师弟,心爱的神剑送给了小师弟,独步武林的内功心法也只传了小师弟。反正我只能惹得他老人家不悦,再调皮一点也没什么不同。”话到如此,我终于放心了:易云树心性大变,动手间不会留有情面,那我全力施展也算自保,王小柱说不得闲话。心中虽然愉悦,我还是表现得很遗憾:“师兄,你变了,别怪师弟不顾同门情谊。”易云树呵呵一笑,道:“若说变化,师弟自己也是判若两人呀。不过云木啊,你就不想知道师兄怎么找着南宫小艺的吗?”“哦?”我还真的挺感兴趣,于是问道:“还请师兄言明。”易云树说:“其实简单。自打师弟离开盐帮,师兄就一直跟在后头。师弟放走南宫小艺,师兄就不想放。师弟别怪师兄捡便宜啊。”易云树几句话平平常常,我却觉得不妙:武林高手深谙气息掌控之道,若是一方不能察觉另一方的气息,通常说明二人武功一低一高,再不济也是不相伯仲。易云树跟了那么久,我居然一无所知,难道说···与易云树不相伯仲对云剑圣而言也是一种侮辱,毕竟我从小就压他一头,但内心深处的不安越来越强烈,是我从未体验过的感觉,这种感觉让我兴奋,也让我有些害怕?我不能和他闲聊下去了。我们的脸上都保持着笑容,然而归尘猛然刺出。我这剑圣一不行礼,二不出声示警,严格来说有些无耻,何况剑圣当真没留一丝情面,上手便是威力无铸的“人神共愤”。毫无准备的青霄掌门刹那间被剑境湮没,仿佛不是剑圣一合之敌。武林都道易云树是运气最好的掌门,因为他有个身份尊崇的师弟。我却知道易云树不好对付,在他还闭着眼睛的时候我大概也不能轻轻松松一举拿下,所以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展开剑法。归尘的轨迹神鬼莫测,空中响起刺耳的呼呼声,那是归尘破空的声音。戴真言没见过这样的“人神共愤”,他不配;主持青云大阵的长老们没见过这样的“人神共愤”,他们也不配;甚至当年的魔主南宫墨也没见过这样的“人神共愤”,因为那时的王小柱还不是剑圣,这招剑法也未臻圆满。酒鬼师父没料到,王小柱也没料到,这样的招数最终招呼到了易云树身上。五感灵识紧紧裹住战场,却也无法透入,归尘隔绝了一切气息,便是五感灵识也无可奈何。归尘有些过于兴奋了,挥舞间有些过犹不及,便是我自己也难以将其停下,当然,我也不会停下,我只是力贯剑刃,让归尘更凶狠、更狂放。可不管怎样,兵器难以驾驭总不是好事。对于归尘的些许失控,我以为是自己许久不曾全力以赴,以至于有些生疏,但时间稍久,我便察觉了不妥:与其说自己生疏,倒不如说归尘被某种力量引导。被引导的感觉非常不好,好像自己被当猴儿耍了。 第85章 胡长老眼睛开始发直,我又说:“现已查明,南宫小艺实属无辜,我要带她下山。”胡长老结结巴巴地说:“魔,魔教余孽,罪不,不可恕。”我挠挠后脑勺,道:“魔教余孽我全都恕了,我会管束他们,不惹是非。你去昭告武林,日后别来寻仇。”胡长老更结巴了:“这,这,这,万万使不得。”我歪着脑袋道:“想找麻烦也可以,只是须先过了云剑圣这关。打得过,随他如何,打不过,乖乖滚蛋。”胡长老张大了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不再理会胡长老,返身回了地牢,将玩稻草的南宫小艺拦腰抱起,然后一步三摇地下山去了。南宫小艺问道:“云木哥哥,我们去哪儿啊?”我说:“云木哥哥带你回家,你以前最喜欢云木哥哥的家了。以后云木哥哥天天陪你玩儿,好不好?”南宫小艺的嬉笑声在晨曦中尤为响亮,我们的身影消失在薄薄的山雾之中。余皮和明珠站在山门下目送我们离开。余皮说:“易云树野心太大,不除必成大患。”明珠说:“以后,江湖就是你我的棋盘了。”余皮“哼”了一声,拂袖而去。明珠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杯清酒,将酒水洒在地上,然后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周帮主,易云树死了,你可以安息了。”第79章 尾声我叫王思瑶,我大部分的时间都很快乐,之所以达不到一直都很快乐的境界,主要是因为我的名字,哪有男孩子叫“思瑶”的?我几次要求换名字,老爹死活不干,连娘亲都劝不动。老爹平时对娘亲点头哈腰,却在奇怪的地方莫名固执,所以,我只能这样了。这个名字导致我不时被村里的孩子取笑,万幸我打架的本事还算不错,我可以把大我五岁的狗蛋打得哭着回家,然后,这个世界清静了。可打赢了架,我也不好过,原因很简单,我被老爹狠狠揍了一顿。别看老爹走路慢吞吞说话慢吞吞,一根竹条却使得着实厉害,别说还手,我连躲都躲不开,那根慢吞吞的竹条总能打得我满屋乱窜。挨打那天,我鬼哭狼嚎了一整夜,全村的狗和我一起叫,称得上此起彼伏。村里的大人对我很好,尤其是住在村东的秦爷爷和杜叔叔。秦爷爷会变脸,有次玩躲猫猫,秦爷爷变成老爹的样子,即便是我这个做儿子的也没办法识破。杜叔叔喜欢赌,我若少了零花钱就去找杜叔叔,杜叔叔每次都输得吹胡子瞪眼睛,倒是从不赖账。秦爷爷和杜叔叔是娘亲的远房亲戚,逢年过节他们会带着一帮穿着奇怪,而且更加远房的亲戚来窜门。这帮亲戚称母亲为“少宫主”,言语间透着尊重,却偏偏对老爹没啥好脸色,我小时候很怕并不健壮的老爹被这些人欺负。后来母亲对我说,这些亲戚们能有今天,老爹是出了大力气的,虽然以前有些过节,现在却不得不仰仗老爹,所以出不了乱子。“仰仗”是什么意思我不懂,我就认一个理儿:老爹竹条子厉害,想跟老爹过不去还得先看看自己皮够不够厚。虽然有时我觉得娘亲的亲戚们有些不知好歹,但也没有升起过为老爹鸣不平的心,一来他们打不过老爹,二来他们对我挺不错,搞得我不太好意思跳出来捍卫老爹尊严,至于对我不错的原因,我总结为爱屋及乌。综上所述,娘亲在村里是颇有势力的,毕竟亲戚多嘛。老爹虽看似孤家寡人,可外面来找他的人也不少,有老有少,大部分是来挑战的,挑战理由分为两种,一种是为了争那劳什子武林第一,另一种是来找娘亲麻烦的。不管哪种理由,老爹都用那根竹条子摆平了——我觉得没人抗得住老爹的竹条。还有一小部分是来瞻仰老爹的,这类人一般都会在表达了敬意后,急切地表示他们希望跟老爹学习打架的本事,这时候老爹会用青菜和馒头招待他们,并委婉地拒绝他们的请求。说实话,我更喜欢第一类人,因为这类人很快就会被老爹打败,然后离开村子,也不会要我家的青菜和馒头,而第二类人吃了我家的口粮不算,还经常赖着脸皮不走。上次遇到一个最赖皮的,死脑筋不听劝,非要在门口搞个长跪不起,还说什么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剑圣前辈一定会被他的诚意感动。老爹倒也干脆,一记手刀敲晕了那人,然后拜托赶集的老李头把那人送到了附近的镇上。唉,麻烦死了···有了这样的双亲,我很快就成了村里的孩子王,在我战胜了村里最壮实的狗蛋后,再没有哪个孩子敢挑战我孩子王的权威,只有叶青青例外。严格来讲,叶青青并不算村里的孩子,她是老爹朋友的孩子。老爹说叶青青的父母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夫,娘亲刚到村子那会儿身子不太好,就是叶叔叔和叶婶婶医好了娘亲的病。老爹还说叶叔叔和叶婶婶哪儿都好,就是居无定所,有时候还要跑到非常北边的寒苦之地,十分不利于叶青青的成长,所以老爹就暂时负责照顾叶青青。老爹说是暂时,其实不对,叶叔叔和叶婶婶把叶青青送到我家以后,总会消失很长的时间,所以叶青青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我家住着。我长这么大也没见过叶叔叔和叶婶婶几次,我就记得叶婶婶长得不如娘亲好看,但叶叔叔就不知道比老爹好看了多少。叶青青的相貌像叶叔叔,性格像叶婶婶,她的衣服总是干干净净,和村里玩泥巴的孩子大不相同,她喜欢看一些我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医书,她虽然不会打架,却从来不怕我,有时还会用奇怪的东西捉弄我,麻烦的是我还不能对她动粗,老爹曾警告我:“要是叶妹妹受了委屈,老子就让你屁股开花。”好吧,总体来讲,生活是快乐的,对于叶青青这个小煞星,我只需编些花环定期讨好讨好就行。这天,我又在家门口采野花,忽然感到眼前一暗,我抬头,看见一个叔叔挡在我的面前。这个叔叔非常丑,老爹跟他比起来都算得上英俊潇洒了,但这个叔叔很有气质,从三角眼中射出的王霸之气连身为本村孩子王的我都自叹弗如。丑叔叔背后那一水儿黑衣的护卫更加衬托出叔叔的超凡脱俗。丑叔叔弯下腰,对我说:“想必阁下就是王思瑶王公子吧,不知令尊是否在家?”“阁下”和“公子”两个称谓把我糊弄得飘飘欲仙,我装得老气横秋,指了指背后的房子,说道:“就在那里,你去吧。”丑叔叔微微颔首,做了个手势,然后黑衣的护卫们迅速散开,把我家围了个严严实实。我没见过这般阵仗,心想:这人也是来挑战老爹的吗?丑叔叔背着手,大步踏进院落,我这才注意到叔叔背后还跟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男孩。男孩必定是叔叔的骨肉,因为他背手的样子和叔叔一模一样,脸上也有那种一脉相承的霸气。我跟着这一行人进了家门。叶青青正在院子里看书,她瞟了我一眼,然后又埋头看书了。叶青青旁边站着面无表情的老爹,老爹说:“余皮,你来干什么?”余叔叔说:“此间不便详谈,你我进屋说话。”然后对那男孩说:“博儿,我与王大侠有事商谈,你在此等候。”男孩利落地点点头,然后就地站定。老爹进了里屋,余叔叔紧随其后。砰地一声,房门关上了。我和叶青青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抛开手里的物件儿,然后飞快地跑到里屋的窗户底下,把耳朵贴在了墙上。那叫博儿的男孩老老实实一动不动,眼神却不时扫过我们这边。我冲他扮了个鬼脸,说道:“别装了,快过来。”博儿微微迟疑,终究还是靠了过来,反正他爹又没说站哪儿。不过博儿到底和我们这种野孩子不一样,即便是偷听,双手也是很有气度地背在背后的。家里的土墙其实很薄,话音可以通过墙上缝隙传递出来,所以老爹他们说什么我们听得清清楚楚。我听见余叔叔说:“你不打算出山么?”老爹说:“要出早出了,事到如今还问什么。”余叔叔舒了口气,说:“不出就好。”老爹问:“你有烦心事?”余叔叔说:“铁丐帮阎帮主,还记得吧。”老爹说:“哦,明珠那丫头啊,怎么了?”余叔叔说:“不出三日,阎帮主必前来拜访。”老爹问:“明珠来干嘛?”余叔叔说:“请你出山。”老爹问:“出山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