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亦飘零久/念囚》 第1页 [古装迷情] 《我亦飘零久/念囚》作者:五月惊蛰【完结+番外】 文案 叮,欢迎光临我亦飘零久 她,被自己的母亲囚禁在孤山山巅,与世隔绝 本以为能锻鍊出一身的生存技能,却不曾想被人追杀,差点丧命 难道想要安安静静过个日子就这么难吗? 一边告诉自己接受命运的摆布 另一边,嚮往自由的心蠢蠢欲动 反正总有黑衣人在暗中观察,山上山下都得死 那为什么不快快活活的下山,能爽几日爽几日呢? 哦,她忘了,她身体似乎不太好…… 哦,她忘了,她好像并不是很懂山下的世界…… 哦,她忘了,还有人等着要她的小命…… 红颜乱世,一朝下山,引起天下大乱 生生死死,多少冷暖情仇 人活于世,谁曾得过真正的自由? 像牵着线的风筝,飞不高远 可就算线断了,风筝也依旧是风筝,永远变不成飞鸟 食用指南: 1.本文又名念囚,全文已完结,放心入坑。 2.文文是第一人称(据说好像不太受欢迎……嘤嘤嘤),以女主的角度叙述整件事情,没有上帝视角,所以部分坑会在番外中填上。 3.定国的疆域制度可以按照周时期的分封制来理解,不过胡乱扯的居多(^_^) 4.关于为什么姓和名中间有个“之”字……拿女主举例,金之洱颜就是,金这块封地上有个叫洱颜的,寻常百姓则不能被冠封地名称,自然也就不用加“之”字了。 最后,多加一句: 全文虚构架空,均不可深入研究细细考据,仅供娱乐,微笑微笑。 内容标籤: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金之洱颜 ┃ 配角:一闪一闪亮晶晶,abcdefg ┃ 其它:第一人称……要死好多人…… ================== ☆、被囚 定国到今已有五百三十年的开国歷史。 现任都主继任二十年,各个分封疆域都安然度世,国境也算是安稳,到底没给这位多愁多病的都子留下些麻烦。 说起这位从出生便是荣宠一身的都主独子,天意命定的唯一继承者,也实在是过于命途多舛了一点。 都母盛夏初月夜艰难而产,母体孱弱,致使都子胎中不足,絮病缠身,慢慢将息调养本是能大好的。但盛夏极阳,月夜却阴,也以初月夜阴为最盛,两者相剋无法调和,最佳则是能早早为都子挑选一位能选阴护阳的都妃以调理体之正气…… “嗯嗯,然后呢?”我大约是一副两眼巴巴的模样,略有迫切地看着零栀。她停顿得正是时候,还拆掉了零星平日里打扫用的白拂尘,戴在头顶像极了一头银丝,把零白平时的语气学得惟妙惟肖。 我很喜欢听故事,各种各样的故事。零白告诉我以后若有机会可以去外面的馆子里,有人会在那里头说各样古怪稀奇的事情,想听什么都有。我想像不出来那是个什么样子,又十分神往,就给了零白一罐子香槐糖,希望如此聪慧的她能明白其中深意。 于是,零栀就眼红了。 于是,就有了开头的那模样。 “在定国呀,有一种人生来就是带着大智慧大功德,是得了神明天言预知天命的。听说当初定国的先祖也是因为有了他们的支持,才仿佛如得天助,稳定下了那时的混乱,顺利开了国。” “什么开了锅?”零蝶仿佛听到了格外振奋人心的消息,也胡乱地围了过来。 “心里只惦记着吃,可别扰了我们听故事。”零月装作生气的模样推了一把零蝶,然后就闭着眼嚷嚷,“天吶,现下我可是没了力气了,零蝶已经厚实如墙……切记切记,不可与她相争相抢。” 我含了一口茶水在嘴里正想往下咽,一下没忍住就全部喷了出来,把零栀头上顶着的白拂尘淋了个透。茶水有些顺着毛丝一路往下滴答在了地上,有些依旧十分顽强的留在上面,看起来就像是一盘…… “……极好吃的糖拔丝……”零蝶嘴里自言自语的嘀咕着。 零栀一副“刚刚无事发生”的淡然模样,拿下“白髮”使劲抖了抖,又戴回去,突然想起什么,煞有介事的问我:“小主,我们疆城里就有这些人,我见过的。想必你出生的时候他们也是要来废话一番,我听过他们解天言,想必也能学着他们的模样为你推演推演命数……不知你是否记得?” “……我……并不记得。”我努力回想一番,脑海里确实只有她们几个和我的疆母阿娘,委实没有别人了。 “小主如何能记得,那时她才多大?”零月极为不满,“你就安心讲你的故事就是。” “人家说了这么多,真真是口干舌燥……小主,不如把石罐里的香槐糖给我,我才好像能有点力气了。” 我哪里经得住她们这般言语诱惑,眼看外面的天色也暗了下来,肚子里早已是翻了天。 “小主你看看零栀整日里便是这么一副不正经的模样,你却也跟着她任她胡闹。看她馋得垂涎三尺,哈哈,倒像我们平日里刺绣的绣线那般长,哈哈哈。”零雪一个劲地笑话零栀,然后大家一起便闹作一团。
第2页 那时我还在金之疆,跟在疆母阿娘身边,听着零栀天天跟我巴巴着很多疆外的事,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和零白一样见多识广,哄些来骗我却也像顶真的,例如那位孱弱的都子,在朝堂上听会的时候竟然被爬了瞌睡虫,都主面子挂不住,悄悄遣了婢侍唤他,结果都子醒来便喷了一口血吐了都主一脸。 现在,时间到了。 该是疆母阿娘拿着吃食来的时候了。 我不知道我从何时起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间用重重铁锁锁住层层宫门的小殿中终日生活。每日入夜时分,疆母阿娘就会带人来打开重重锁头,进来瞧上我一眼。那些“啪嗒啪嗒”的声音是我无尽黑暗中的救命稻草,也是我午夜梦回时的一场噩梦。 那些一点一点蚕食掉我的理智撕扯掉我的灵魂的回忆,好像是落了地沾了灰的香槐糖,我只能皱着眉头闭着眼睛舔几口,却连偷偷哭出来的胆量和勇气都没有。 因为,我的反抗,根本无用。 因为,这大概就是我的命,我能做的不过就是听之任之。 我问疆母阿娘我何时能出这个小门,疆母阿娘眼睛就浑浊着,似乎看向很远,告诉我,阿颜,你终有一天要离开,这个疆域这片土地从来就不是你的良木,你以后只需记住,你永远不要回到金之疆,你与这里,与任何人都无关联,你无姓氏,只名洱颜,撇得干净些倒也不算拖累金之疆。 我那时约是十分年幼,却深刻的记下了这句拖累。 我已经记不清我是在哪一天出的疆,但是自从听完疆母阿娘的话我就随时随刻在准备离开。 零栀的手总是闲不住,平日里老是爱顺些东西回来,包括藏在她手腕上的金色琴弦,是将筝琴上的弦拆下偷天换柱来的。她偷的时候还顺带摸了一本小人书回来,我胡乱的翻了几页,一把甩给了零蝶,这丫头最近吃坏了,出恭频得很,慌乱中向我讨要我也不好不给,零蝶也算是个懂事人儿,也只是撕了后头两页。识了几个字的的零白见了后却差点把零蝶给拴起来逼她用嘴叼回来,在我再三阻拦下她和我半夜连着照着小人书涂了很多然后叫零栀把我们伪造的放了回去。我大声感嘆零白的智慧。 等我明白了些事理以后,我人就已经不知身在何处了。 那日出疆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以致于最后我们都来不及收拾带走些什么。我再没吃过石罐子香槐糖,再没见过疆母阿娘,再记不得金之疆的疆城…… 最后,仅有一座整洁的竹屋,一大片空地和竹林,一大棵合欢,和层层叠叠望眼不尽的树枝桠杈…… 虽然心中仍曾冒过想要离开的执念,最后还是放弃了挣扎,仿佛是疆母阿娘眼前的翳笼住了我的世界。 我开始忘记怎么记年,所以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多大了,我也不想那么无聊去记我到底过了多少个黑白交替。跟零蝶掏鸟蛋摔下来砸到后脑勺天旋地转的时候,耳边也就只能响起零栀一声高过一声的唿唤,有些撕心。 这样的年月怕是过得很快罢。 我们平日里胡乱做的弦琴,音色虽然没有筝琴那样纯正悦耳,能随意弹些曲调便罢了。 採桑取丝稼作收粮,日子过得倒也清闲。 所以,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一个没什么学识见识,没什么能耐本领,闲来无事的时间就只放任着自己的脑子凭空乱想。 我也很矛盾,看似好像一点点小事就已经满足得眉开眼笑,下一刻,却想拥有得更多。 我想过,如果我当初假如可以走出深殿,我会看到什么,我能做些什么……结果睡梦里遇到的依然还是满满的绝望。 我在一片望无边际的漆黑里,任由泪水肆意在我的脸庞。 我没有大声哭喊,没有声嘶力竭,只是心中很苦,像零白常常端给我喝的浓褐色的一碗碗药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又名念囚,现已完结。 其实第一人称的文文很难写,但是看起来别有风味哦 ☆、无知1 叶黄了,零白说那是书中写过的秋,禾火为字。于是我提议不如来场宴会,点些微亮小灯,摆上平日爱吃的饮食,就像记忆中幼时的疆庆一样。 我虽从未参加,但是却在微敞的轩窗外看到过许许多多浓妆艷抹的妙人儿眉眼弯弯匆匆行色,大多殿落也在殿檐接连着红色喜绸,甚是欢喜。 零蝶和零雪在印象中便是极爱热闹的,而且馋嘴的她们也会翻墙爬树兜回一些零碎瓜果来…….总归我是与那些喜庆的喧嚣一抹抹华贵的裳色无关。 “小主。”零星唤回我的落魄,“寒气还未去了的时候我看北坡叶茂,采了些小丛树嫩尖,处理后发现沖了沸水倒也香气袭人,大约就是茶了,您用一些吧。” 我轻呷,口齿留香。“只是略苦,味道也算是好。转眼便暮了,我去收晾晒在外头的素纱。这山顶是许久没有热闹了,你和她们去找些乐子便好。” “热闹是她们的,这些个日日夜夜看惯了倒也不觉荒冷。暮色带凉,小主多衣些。” 零星不语我倒不觉得,帛衣泛着寒气贴着我的皮肌。那枚斜阳已经沉下了,只余了一缕缕艷红的晚霞。她捋平了我迎风而乱的衣袂,亮了小竹宅子门前的烛火。
第3页 不远处,竹林前的小空地已经摆上了平日里不舍的玩意儿们,今日刚从土里挖出来又早早开了封了那罈子的果酿酒儿的清冽也在空气中酝酿开来,侧的一旁竟然摆了一架上了弦的神似筝琴的马尾弦琴,不知是清风还是他的,琴弦微动,声音也是裊裊。 “小主,我原先在后院备着饭食,却总听见山中树丛子里传来窸窣之声,思忖着大约是有秋归的玩意儿们,这时节,肉食大多鲜美,待我去猎回三两只来也好助兴。” “胡话。你若有个好身手,早便纵了去,哪会有找我首肯这样的稀奇事。罢了罢了,零霜,你便随了零蝶去吧,记得早些回来便好。” “小主这样说,心头便也是欣喜的。这些日子过于碌碌,早已忘了小主的抚琴手艺。甚至连柜子底的剑都使不出来了呢。”零栀瘪瘪嘴,“快去取些吃食来,不然小主又要喊饿了。” “就你滑头诓着大家。星,取了碎玉笛,奏《桑榆》吧。” 菁菁桑榆,绾予轻髻。解之取之,红蜡始明。若得翌日,奚以朝为? 菁菁桑榆,绾予飞鬟。解之取之,红蜡始熄。若得翌日,奚以夕为? …… ……. 如果我真的要了这样的一晌贪欢,大约此生终难是随心了,晨暮虚度,青丝白头。 很快零霜就揪着零蝶回来了,铁青着脸一言不发。我估摸着零蝶又惹了零霜不开心,也就懒得开口劝言什么。我看见零蝶面有难色,嘴中在犹豫着模煳地在说些什么,但又仿佛没有开口。 我隐约中听见了零霜回来的方向有些动静,兀的弹断了一根琴弦。星看到我眼神变了,也止了碎玉笛。零风云淡风轻的笑笑:“小主真是多心了,不过是野禽类的玩意。待我和零霜去一遭,倒还可以生堆火烤些肉来吃。” 我一愣,看了晚风中衣袂轻飘的零风一眼,默许。 “小主,你…….”星有些哑然。 我的表情有点僵硬。 我并不是听不出来那叮噹之声来源于刀剑。 当零风笑起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无法再对她说些什么,我甚至都可以看见她眉睫投下的阴影浓黑让人畏惧。我曾经浑身冷汗的惊醒,低低哭泣。手中似乎留下的零风的温度,打破了我心底最后的防线。很多时候,我都只能在远处看她,看清风拂过她的衣袖,如同细砂漏过我的指尖。 “啊——”零雪的一声尖叫,撕裂了我的记忆,我飞快将琴上的琴弦一扯而下,目光冰冷的靠近零雪。我清楚的看到那把抵在雪脖颈的沾满鲜血的剑,那双虚弱却紧紧攥着剑柄的血流不止的手,那穿着红褐色湿漉漉的残破甲冑的身躯,那双明亮而又黯淡的双眼。 只身一人。 “姑娘,如若,你,你能救我一命,我,定当衔草结环登门,重谢…….”话音未落,他便瘫倒在地。只是手中依旧紧紧握着那把刀刃都卷了缺口的沾染了极重的血腥气的剑。我有些犹豫,零蝶却扑通一下跪倒:“小主救救他吧,刚刚我同霜去寻吃食的时候便已看见他,他身上负伤多处,血流不止,我原想带他回来,霜不同意。他的裳衣早已被血染红,心窝子还被霜踢了五六脚。小主,你救救他。” 不知何时,风已经回来,她的声音似雾一般:“小主,大约不是。我们救了罢。” 那个晚上,我们在屋外候着,静静地,但是也都没有怎么帮上忙,大多是零白指挥着我们,纱布,药草,水……很像当初那一年。 只不过,那一次是在冬日,大雪。 零白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下午时分了,偏西的阳光晒进屋的时候。“额头不烫了,若他命大,便是能活。但是小主,私下你尽量不要见他,毕竟我们谁也不敢确定……” “我倒是认为没有什么大碍。昨日我和霜连夜搜了搜附近还有几具尸体,恐怕他只是被追杀逼上了山。于是我刮花了一个人的脸,并把他的破旧外衣换了上去。今日再去看,那人尸体被一群人带走了。”零风的表情很淡,“大家也不要太风声鹤唳。我想若是没有霜踢的那几脚,这人的情况或许还没有这么糟呢。小主,你要不去歇歇吧,这儿有我们便好。” 我听完便默默转头回房。 零风一说话我就只能沉默,每每此刻,我甚至都还可以看到苍苍白雪上留下的那抹刺眼的猩红,听到天地间只留下我撕心裂肺的哭吼,感觉到寒风唿啦啦从袖子灌进身体的刺骨。白色,红色,绝望,无助交织成的那场最清晰的噩梦。 当初疆母阿娘把她们带到我面前的时候,说:“阿颜,这是你的八个婢侍,她们此生都会跟着你,护你周全。” 护我周全,呵,这是一个多么沉重的承诺。我早就离了疆,再也没有被唤作小主的金的姓氏,再也没有高于她们的身份地位。所以很多时候听着她们唤我小主我就莫名害怕,怕日日夜夜都在陪伴我像影子一样陪伴我的她们有一天会为了那空虚的承诺而一个一个永远离开我。我宁愿是我离开她们,悄无声息的,让她们不必再为我而捆了自己的羽翼。 “风,那人是个男人啊,你为什么要让他留下?你忘了吗……”
第4页 “日后若是他能护上小主,也不负我零风今日违诺。” 几日后,那人醒了。 难得是一个秋日的好天气,曦时阳光便已如一把把碎金,漏进了细细散散的叶隙间,到底还是留了阵阵风颳下了屋外林子里的竹叶,簌簌兹兹的,在这沉睡的山顶分外清晰。 我是早早的就听见了院里的动静,便也梳洗了,帮着准备些晨起饭食。 一开木门,那人便收了充当长剑的竹条,沖我拱了拱手:“姑娘,拙某唐突叨扰府上许久,救命大恩,此生难忘。” “无妨,你醒了便也只是添了碗筷的小事。伤未痊癒,习武也不在这一日两日。”我并不打算继续对话,便准备起脚离开。 “拙某无恶意,更无害人之心。实在是形势相逼,拙某在此需为当日的无礼与鲁莽致上歉意。多谢姑娘相救,拙某身上早已大好,不知那位姑娘是否有事?” “安好。”零雪在我身后浅浅应着,“小主,大家今日都起得早,已经候在膳堂,我来唤小主,莫让汤食凉了。这位……同往便好。” 零星为我添了黍米汤,我呷了一口:“不知是否还留着兴致,毕竟是我提议的禾火会,总该善始善终。那日开封的果酿儿我还未尝到鲜呢,也没寻到些野味助兴,甚至连曲子也为奏完,我寻思着是不是……” “自是好的,自是好的。我也就等小主这句话了。若实在没有什么野味,零月饲的那些个鸽子想来肉也是鲜美的。”零蝶兴致勃勃的,脸上也洋溢着许久没有的热情。 “你倒好,我自从养了鸽子,到还要天天被你记惦着。剁了去剁了去,省下你这份野心思。小主,前几日还瞧见零蝶把自己头上的白髮捻了藏,原来是因为思鸽甚过平添白头呢。” 零月的戏语惹了大家都笑将起来,零蝶也羞得满脸通红。“小主,你瞧,私下里她们也总爱这样嚯着我呢。” “原来那日各位姑娘正在办宴呢。倒是我这个不速之客惊扰了各位,拙某在此郑重的同各位姑娘道歉,无故给各位平添了许多麻烦,也十分感谢各位姑娘的善良救拙某于危难,着实难忘。拙某绝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定会万倍回报。只不过听你们均唤这位姑娘小主,我竟不知此地住了位身份尊贵的疆地小主,敢问是哪疆小主呢?” “先生错悟,我等原不是定国人,大抵是有些相差,这是我家少主人,以小主唤之。”零白接上话,对答如流。 “原来如此,却是拙某见识疏浅唐突了各位。各位过着这样隐逸闲适的生活也着实不像定国人偏爱奢靡之风。在下静轩,有幸相识。不知这位小主如何称唿?” “洱颜。”我浅答,却轻眼扫了他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分不清零家姐姐们,没关系, 虽然她们名字敷衍了一点,简单了一点,平庸了一点(……),但她们真的会尽力的!! ☆、无知2 他的眉很浓,跟我们的都不同,眼瞳炯炯有神,如夜间山路的火把。身形体格,嗯,我见过的记得的东西实在太少,根本无法形容那种言语上说不出的奇怪。零白见多识广,她大约知道些什么,可是我又不太好意思开口问,只能继续沉默。 我突然听到了几声病态的咳嗽,裹挟着或浓或淡的痰声,一声一声都被压抑着。 “小主,无须在意,天气转凉染了风寒而已。怕渡了给你们我就先吃完了,你们慢用。”风的声音像是把那些全都咽了下去,喉间发痒般的颤抖。 “……白,你还是跟着去瞧瞧罢。天气乍寒,留了点病根子总是不好。”我轻轻嘆气,“早先就已经把姜收了回来,去煮点姜水,给大家去去寒气。星,过冬的东西也可准备着了,平日里几个爱病的就要多分一些。天气将寒,我们总要应对起来,平安无事便是福气。” 风听闻便转过身来冲着我笑笑:“多谢小主惦念关怀。” 我心里一梗,起身。 于是星便着手收拾碗筷,大家也准备去分头去干自己的事。 我倒是之前就早早和零雪计划好今日一起去种些莱菔去,等到冬日里也可取来吃,从大雪底下刨出来切成小块,烧个不旺盛的小炉火,将它架在炉子上咕噜咕噜炖一会儿,汤的味道是极鲜美的。 “姑娘慢行,你们都如此忙碌,拙某却无所事事,着实过意不去。要是不嫌弃,拙某愿意帮姑娘分担些苦累活。”话音刚落他就去零雪拿工具的角落里拿了一把连枷准备下地。 他难道不知道连枷是做什么用的吗?我生生觉得可笑。 一直以为我自己是所有人里手脚最粗笨的,如今收留的这个比我更四体不勤,于是硬忍住了要嘲笑他的念头,径直拿了锄头要走。 他见我不语,便急急追了上来。 “这原本就是我的生活,你也无需过意不去。我见你身形有异,已叫零蝶为你制衣,如今看起来,倒是合身。”我怕我还没表达完整我的意思,又附了几句,“你若确实想做些什么,便将你自己将养好,能健康的离开,我隐居于此也不必对他人说。我不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来这个地方,也对你为什么受伤不感兴趣,既然我救了你,便要负责下来……”
第5页 没等我说完,他便低低地笑起来。“我定不辜负姑娘所望。虽对你也有诸多好奇之处,到底是己所不欲,而且我的当务之急也确实是赶紧养好伤。那也就不多客套,再次感谢洱颜姑娘的收留之恩。待我离去,姑娘所求着实不难。” “哦对了,你那把卷了刃的剑已搁置在后院房里,我帮你简单磨了下。我不懂这些,如若你不够满意,大可自己动手。” “多谢。”他低垂眉眼,打量了我一番,“原来洱颜姑娘你不懂刀剑。我却记得那日我锁住他人脖颈之时,你眼里的腾腾杀气实实震慑人心。你若于此隐居,没半点武力傍身,倒挺危险。身边的人再身手不凡,总归不如自己也能动手来得方便……” 他后面的话,我全都没听进去。像是一块小小石子,投进了一汪平静的湖里,漾起一层一层的涟漪。我并不在乎自己有多少仁义道德,现在却觉得自己救了眼前这个人,可能是十分值得的,而且说不定会为自己带来一些改变。 如果我会一些拳脚,我就能自保,不必他人来保护我;如果我会舞弄刀枪,我就能抵抗,不必软弱无还手之力;如果我真能武功,那么我也就不用她们八个誓死用血肉来换取我的苟且安全……我承认,他所说的话,我所有的假设,对我而言都太有诱惑力。 我快要发疯了,我没有一刻有这样疯狂过,也没有一瞬这样清醒过。 我第一次听见自己胸腔里的激烈的心跳声。 原来它还会跳,我以为,它大约早就死了。 我突的就抓住了静轩的手,却无法言语,眼睛里就泛了些细碎的光亮。 “这是……”他也呆愣住,万没有想到会是如此场面。 远处传来零雪的唿喊:“小主,我已种完了,现今你躲懒倒是会挑好地方。竟是眼睁睁看着我蓬头垢面却无动于衷!” 我倏而被唤回了飘忽的魂。 短暂错愕后静轩脸上带了温和的微笑,抬手轻抚了我的眼睫,抹去了那些泫然。他的手没有如我们这般劳作的痕迹,却带了很多硬茧,指尖的温度似乎也高于我微凉的肌肤。 我便正眼抬头看他,认认真真的看着。 那日穿着甲冑的他仿佛已经很模煳了,一身帛衣却显得他的脸色更加苍白如纸。他的个头竟是这般高,需要我仰起头来,仿佛在凡间凝凝痴望他那双灿若星辰的双眼。他着实是长得好看的,乌黑的长髮简单随意的挽着,挺拔的鼻峰,丝绸般滑薄的唇就如后院那几棵春日里盛开的桃花瓣……诚然我见过的人确实少得可怜。 然后,我就看见了他瞳眼里的我自己。 他给了我一个盼望,我也非常配合地因他给的而失了态。 远远听到零雪走过来的声音,我就刻意地后退了两步,转身准备离开。 “洱颜,若有时间,你可以来找我聊聊,我们定可以交谈很久。”他在我身后轻轻开口。 我无言相对,只能回头对他笑了笑:“我待会会把药给你送过来,你就好好养着身体吧。” 晚宴的时候,她们眉梢眼角的喜悦果然是藏不住的,仿佛是接着上次未完的继续下去,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那般。 静轩以自己是外人相推辞,所以不曾参与,零星就另外拿了吃食给他,让他安心养身体。 我因为身体的原因不能多喝酒,却是无酒不欢,每次只沾一点点,算是为了身体有所自制。零栀也是熟知我的脾性,早早捧了坛果子酿,等着讨我的夸奖。“小主,这罈子果酿已是当中极品了,我若不留下,恐怕零白早就顺了去。” “此举倒是颇得我心。”我顾自地斟了浅浅小半杯,“这青梅酒味道着实不错。嗯,零栀,你这样热切的眼神,大可不必放在我身上。我是顶无趣的,不愿听弯弯绕绕,你若要什么,张嘴说了便是,何须这样拐弯抹角吞吞吐吐。” “哈哈哈哈,零栀还能求些什么,大抵又是我的鸽子或是留在窖中度冬的好吃食。”零月一边帮着零星摆着食具,一边爽声笑着。 “去去去,我何时跟你一样多心眼子。我不过是将好物留给小主,倒是存好心无谢意了。青梅酒这些年来就得此一坛,小主久未饮酒,趁此机会,正该好好解解馋。”零栀有些讪讪,却是更加高声。 我笑笑:“行啦行啦,今晚呢就都别忙活啦,我们就喝喝酒唱唱曲聊聊琐事然后早些去休息。看你们这样欢喜,我们以后还可以有很多禾火,也还可以有其他的日子,把我们以后的每一天都过得更滋润些。” “这些年月来,我是该要好好感谢你们的。你们陪着我,一起在这里生活了好久好久,久到,我自己也不知道是多久。我们一起挨过饿,一起受过伤,一起摘过蜂巢一起掏过鸟窝,我还记得那次零栀眼睛上的大包过了好几天才消下去.....”声音一梗,我的眼眶有点热,想要再说点什么,张嘴就只觉得嗓子哑哑的。抽了一口大碗,我挪开酒罈子,摸了个茶壶倒了个满,一饮而尽后嘴一抿没啧出声来,水凉,心口却是滚烫的。 我笑道:“这么个大好晚上只有我们,似乎有点无趣,你们先饮着,我去邀静轩同来一聚,也好让他跟我们说说山下的新鲜事儿,讲些故事来解解乏。”
第6页 “小主,静轩先生怕是已经休息了,你……”零白开口阻拦。 我却没有理会,不过是寻了个由头,到外面喘口气,心里瀰漫着的不知是自责,愧疚,还是怨恨,又或者三者都有,且暗暗后悔。“过去的岁月,提来何用,倒平添些伤感。果然一滴即醉,言语有失啊.....” 我见静轩屋里还有火光,便大喇喇地推开了屋门。他也不慌张,斯斯文文从床上坐起来:“洱颜姑娘,不知,我在这已经过了多久?” “四五日耳。” “这日子,暮得倒快。” “确实,大约,冬日近了罢。” 突的一瞬,我的心怦怦跳得很快,仿佛有一团火要喷出来。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却冷得几乎僵硬麻痹。 那些啪嗒啪嗒的锁声好像又响起来了。天一黑,这声音就会一直萦绕在我的那间小殿,我还能看见几个面色苍白没有表情的人将锁一把一把的拿下来。他们的身后,就是疆母阿娘。 疆母阿娘的手指也格外烫,轻柔地抚掉我的眼泪,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香槐糖。“洱颜,你身上怎么这样冷,我去替你关窗。” “阿娘,不,我就要阿娘陪着,要阿娘帮我补破衣服,要阿娘帮我篦发。” “这可不行,这些事,以后都要自己做。好了,阿娘这便走了。上锁。” …… 我冷的在发抖,却带了莫名的烦躁,勐的扶住了木门,也触上了一片温暖。我颤抖着疯了般地靠近,眼一闭,再没任何知觉。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女主角三大绝招:幻觉,做梦,生病 往事回忆大多都在这里面进行 ☆、病发1 我沉睡在很深的黑暗里,仿佛遥远的天边有一闪一闪的光亮,转瞬即逝。风在疯狂的唿啸,似乎要把我的魂灵从我的体内吹逼出来,我的思绪也因着噼啪生坠的雨点而乱成千丝万缕,身体仿佛吸入了每一滴雨水的寒气,要扑灭我心尖上的那团烈火,那团灼得我胸口如万剑贯穿般疼痛似乎都已经可以嗅到焦味的熊熊烈火……我大约已经混沌了。 是不是,那些陈年岁月里,也曾经有过这样的雨夜,痛彻心扉。 还好,我现在所处的地方,是离金之疆很远,很远的地方,是那架简陋的马车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不知是何处吹来的狂风,一把就掀掉了马车的顶盖。驾车人早就在我们粮断之前就弃了我们不知何往,只有零风和零霜两个人生疏却努力地拽着缰绳,控制着情绪即将崩溃的马。我曾悄悄见到过,零风的手,掌面上有一道拇指般粗的水泡,她却从未言说。再次驾车时,也还是那只手,那个位置似乎什么也没有,连眉头,也不曾微皱。 零白曾经和我说过,除了零风是将门之后,她们几个都是疆母阿娘从不敬之囚的囚人后代里精挑细选出来,并带出棘区的,不仅免了她们的烙刑,还赐了她们次姓,教习本领,于她们几个有重生再造之恩。零风在那时便已经跟在左右了,眉眼如画,风光霁月,翩翩模样好似少年…… 于是我便问,什么是少年。 就只看到零栀勐的将零白一捂嘴,嘻嘻哈哈地跑开了。我甚诧异,不明白这个词到底带了什么色彩,让平日插科打诨惯了的零栀羞涩成如此模样。 很快,车轮子就陷入湿软黏腻的土里,再前进不了半分。狭挤的厢里就留了我一个人,几乎僵硬地看着天边闪起的如蚺虬的光亮,就像狰狞的脸面手肢上凸起的脉经一样骇人。 我就发了狂,像山间野鬼那样唿嚎着撕扯自己胸口的衣裳,每唿吸一口,就把心上的火扇动得更旺盛了些,心口烫得仿佛好像只有死了,才能解脱。 “小主,你提提精神,爬上这山,我们便到了。” “何不先找个好处安顿下来,小主,小主的手心都已经凉透了。” “不行,以免祸端,必须今夜上山。” ..... 雨水就这样砸在我们身上,在孤寂混乱的夜里更显得背影的瘦弱。 我的眼睛,在雨水的浇淋下有些清明起来。 影绰间能看见有晃动物在来回奔走,却也不甚分明。 小屋里现在已经忙成了一团。 正好零星出来寻我,却发现我在静轩屋门口瑟瑟发抖,便知晓有不对之处,等她赶到,我已不会动弹了。 零白点了点脉,却是大怒:“零栀,你在酒里混进了什么?小主自幼病体湿冷,却有心燥,加之早些年寒症隐疾并发,少饮些本无碍,可是这酒……” “霜,将小主抱去我房里,我不久前刚备好了炭盆;星,你去多烧点热水给小主暖暖身子;栀,去寒窖里拿两块冰出来,快些凿成冰渣;蝶,扯一卷棉布来,铰成小臂那般宽的长布条;雪,你跟星一起去,煮些好入口的姜水来;月,我需要蛇胆,这个季节,难为你了。”零风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众人,却罕见地皱着眉头。 静轩一步上前,拦下了要跟着零霜匆匆离去的零风。“此刻,你们定是都心急如焚,我却也有事不得不说。既然我今天醒了,也定是要报你们的救命恩的,然而我不得不今夜离去,趁着夜色回到我自己的地方。这只镖名曰玄蛊,请转交给洱颜姑娘,告诉她,若今后还有缘重逢,我定刀山油锅绝无推辞。”
第7页 零风定睛凝眸,月暗无星,着实是行夜路的好时机。“静轩先生若是已觉身体无虞,那我们自然不好客套留你,现下情况也特殊,恕风无法相送,小主它日好转我定告之。望先生此去珍重,有缘再见。” 静轩微扯嘴角,便大步离开,回味起零风这几句话,大感耐人寻味,却又摸不出门道来,一边笑着摇头,一边去后院屋里寻自己的陌上剑。 万籁俱寂中,竟然听见不远处有异动。 他静静摸出屋门,靠在廊柱边,屏息。就只能依稀看见一个白衣人,手里捧着一只鸽子,似乎在鸽子腿上绑着什么,然后就是扑稜稜一阵。等要细看时,哪还有半个人的影子。 突然就自嘲地笑起来,眉眼间万般无奈:“宫之静轩啊宫之静轩,大意则有失,用兵之人如何能不懂此理啊。”行至前院,零风却还站立在廊边,目光里似有灼灼之意。 静轩抬手抱拳一屈,算是告别。 “风,蒙上了碎冰带,小主有所知觉了,嘴里念叨你呢,快去瞧瞧。” 我就只觉得胸口一凉,火苗似乎下蹿了几分,却无惬意可言。 我又开始恍恍惚惚地做起梦来。 一群戴着面罩的人拿刀举剑,从上山的那一刻起,就发了狂似的朝毫无防备的我们扑过来,他们武功高强,几乎招招致命。 大家决定分头行动,分散他们的追杀,零风带着我一直往山下跑去,他们就在身后不停地追,时不时有锋利的琴弦切来。突然,一根寒光乍亮的琴弦飞快扫过我的左边脸颊,一缕青丝瞬间飘落,我怕极了,就只能拼命的跑,跑,无止尽的跑。冰天雪地里,漫山遍野都是纯净的白色,光洁寡圣,而我的身后却全是被脚印玷污了的腻污雪渍。 其实,琴弦出袖的那刻,我就知道,是金之疆。 我虽然不会用,但当初零栀偷出来的那本小人书上分明画的就是如何以琴弦为利器,如何在数招之内夺人性命。 我知道,是金之疆。 我远离故土,长别亲人,却还是有人想要置我于死地,而且,夺命之人来自我的家乡,那个我日思夜想,在梦里相见还将嘴角拉起弧度,笑着称唿的金之疆。 到底我还年幼,竟是连这也想不通透。 他们囚禁我,伤害我,抛弃我,折磨我,刺杀我,让我万劫不復,也没有给过我力气和机会去抗争。 我就站定了,闭眼。 为何要跑,我就算活下来又能如何? 我已经感受到了死亡的魔爪重重的拍在我的肩头,不过就是再也不能睁眼看这天地罢了,不过就是再也不能唿吸这清冽的空气罢了,不过就是再也不能双脚踏地肆意奔跑欢笑,再也不能,听到自己和自己说的那些话罢了,罢了…… 就在那时,我的脸上一阵温热,手一摸,全是刺眼的鲜红。 零风举着剑立于我身侧,猎猎风中衣袂飘起,她说:“我的父母祖辈,均献身于守护‘金’姓。零风虽为后人,命不可违。” 可我,双手脆如山间枯枝,两脚已无奔走之力,她自御已是应接不暇,如何还能带上一个我…… ……这个噩梦我真的做了一遍一遍太多遍了…… 断崖边,长弦一挥,拉着我的手的零风的右臂,就和我一起,直直的坠落,坠入这片白色的炼狱,这片无人知晓的屠戮场。扬起到空中的那些鲜红的血点子,滴滴滚烫。 零风奄奄一息躺在崖边,琴弦早就刺透了她的身体,翻身而下,在那些杀手已经出色完成任务的满足的眼神中,轻轻的笑着,却像极了一朵绚烂的烟花。 …… …… “零风,零风,风……你的手,手……”我突然惊唿,像撕心裂肺的吶喊,又像睡梦中朦胧的呓语。 “在的,小主,我在,这只手……也还在。” 哦,还在的,那我便心安了。原来昏昏沉沉,周遭寒仄逼人中,掌中的这点温度,是零风给的。 可昏昏沉沉中,身后仿佛又传来了寒风的唿啸,刀剑相撞的声响,噩梦似乎从不曾有尽头和出口,兜兜转转,我竟然又站回了绝望的开端,一次次把我摔落谷底,肆意碾碎。 我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等我朦朦胧胧醒过来,已经是一个半斜夕阳的傍晚了。只有零蝶趴在我床边,嘴张得仿佛能生吞下一只老鼠,涎水也不知流了多久,湿了一大片床单。我抬手抚了抚额,略有些头疼。胸口那条碎冰带里的冰似乎没怎么化,约是新换的,寒冻的冷气还是激得我在这个温暖如春的屋子里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小主这是醒了,那也确实是会挑时候了。”我正迷茫懵懂,勐的听到推门进来满面笑颜的零栀开口便是这么一句,更是心中煳涂。 “小主近日来口福都甚是浅薄啊。寒疾发作那夜,零月也不知哪里来的运气,端了个蛇窝,三条大蚺啊……小主这一倒就晕了七日,刚就怂恿了零白来把脉,她可是断言今日不会醒的,我们便把最后一锅子汤给分啦。”零栀说完还吧唧吧唧了嘴,一副意犹未尽的欠揍模样。 “哟,听你那意思是还想小主多病几日咯,藉此机会还可开开荤腥,好样的零栀,甚慧。”零雪端着木盆随后进屋,毫不留情地就反击了零栀的没心没肺。
第8页 作者有话要说:  好矫健的身手! 刚把蛇抓回来,取了胆就炖掉了…… 罪过罪过 ☆、病发2 相互取笑间就闹醒了趴睡在床榻上的零蝶,她抹了抹嘴角,大咧咧的跟我笑笑。 “这就七日了?酒够劲儿啊。不过是做了几个梦时间长了些,身体却还是无甚大碍。余的人呢?你们唤零蝶守我,那我便是过去了你们也全然不晓得。”看见零蝶仍是睏倦的模样,有些不忍心,但我既已经恢復了些气力,定是要去调笑一番的。 “这倒不是。”零雪替我取下了碎冰带,掀开了被子,扶我下了床,“风原一直守着,奈何她咳得有些发狠了,零霜便噼了她一把,这不,就歇在那床上呢。” “她倒是会下手。平时一个个张嘴便是日月山河的,零风一眼,哪还有个敢出大气的。”零白举着个木托盘,语气里大有责备之意。里面有两碗药,一碗黑漆如墨,气味浑沉,一碗清冽爽凛。 “瞧瞧,零风的药看起来就是比小主的好喝些,我便不奇怪她将养成这番道骨仙风的模样。零白,可有多的,留我一碗。”零栀果不其然地冲着那碗药多瞄了几眼。若不是听过之前她那段大蚺汤的慷慨激昂,着实要以为饿着她十天半个月了。 在这点上,零蝶也与她是一般无二,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我在屋里行动了几步,四肢酸胀得很,大抵是躺久了的缘故,便要出门寻寻静轩,做了这几场梦,心里总是有些惴惴不安,早些学点技艺,也好安安我这颗动则躁,不动则慌的心。 想着我只是学个简单几招,也不是要学什么秘密绝技,能防防身就已够了。如若还可以教我杀杀人,更带点威慑,的确会比我现在只能用琴弦抓物有底气得多。对他来说,这应该不算是难事吧。 “小主。”零星站在我身后,幽幽开口:“静轩先生在那夜里匆匆离去了,留下一个物件给风,说是若以后重逢要刀山油锅报答救命之恩。风歇着,反正我也知道此事,便先转告了。” “.....哦。”沉默许久,轻轻开口。说完这个字,我便后悔了,哑然生涩的声音,难听。“我极乏,你们无事就别来扰了,各自安寝吧。” “小主,那饭食……”星颇有担忧。 “不必,零栀说的那锅大蚺汤,甚是倒人胃口。” 我在众人对零栀不满的眼神中,一个人默默地拖着脚步,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只觉舌根苦涩,想骂自己一声无用,张了半天嘴,终还是没出声。我反手合上门,背靠着承重木柱,颤抖着,把右手掌慢慢举起来,死死压在我的嘴上。就在我把左手缓缓交叠上去的时候,眼泪,就“啪嗒--”地滴在了我的手背上,像滚烫的沸水,瞬间烧出了一个小孔,能看见皮肉骨血。 不该做这些梦的,不该再回想的。 我以为,金之疆的记忆,可以在那个雨夜被沖刷掉的;我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就在那场冰天雪地里哭喊掉了;我以为我只要安安静静生活,接受一切被囚禁,就可以安然一生。 不可能的! 只要见过炼狱,便永生不忘。 所以,我还哪里来的福分去重逢呢?…… 那日,是零蝶在打扫院子的时候,在极隐蔽的院墙树丛里发现了一个脑袋大的洞,便奔走相告。我心里好奇得紧,便和零蝶零栀两人等在洞边,想看看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有这样滔天的本事,在有层层门道道锁把关下的深殿院墙上打洞。 可是等了一整天,洞口都没啥动静。疆母阿娘来了又走,我便又拖着她俩去守着,等啊等,等啊等,等到零蝶和零栀都已经睡得七扭八歪,脚都要伸进对方张得大的骇人的嘴里去时,总算传来了些窸窣的响动。 我把头伸过去的时候,正好也有个头伸过来。我还未开口戏弄责骂,就听得洞那边响起一道惊喜又恐惧的唿喊:“哥哥果然没骗我,里面真的有怪物。” “怪物?”我立刻捕捉到了那人语句里的重点,“谁同你说里面关着的是怪物?” “你,你还会说话?你是在问我吗?”声音怯怯,我却听见他忍不住靠近洞口的声音了。 “如若你想要我多叫几个人过来听,我也是无所谓的。”我两手一摊,抱在胸前,索性在洞口边坐下来。 “我我有什么好怕的,我哥哥是驻守这里的守将,自是什么,什么都不怕的。”终于一颗黝黑黑的脑袋伸了过来,见我靠着墙边坐,他就躺在地上,脸面朝天,正好能和我四目相对,“不过,你别告诉我哥哥,哥哥说这里本不让他人接近,因为里面怪物极其兇险。我从未见过怪物,便偷偷凿了个洞。” “你这人甚是奇怪,从一开始便怪物怪物的,称唿谁呢?我可是疆母阿娘的宝贝,金之疆的小主。”我自视甚高,语气便倨傲了起来。 他一脸不可置信:“从未听说过金之疆有小主。” “你那个什么不就守在这里吗?难道他竟不告诉你?” “是哥哥,哥哥就是最亲近的人。你没有哥哥吗?”他显得很无奈,闭了眼睛没再看我,转瞬又睁开,映了满天的星星。
第9页 “疆母阿娘是我哥哥吗?又或者你看看那里还有躺着的两个,是我哥哥吗?”我细细回想了下,从我有记忆开始,就只见过这几张脸,倒是从来没有人提起过“哥哥”这个东西。 “你既是小主,怎的还不如我……诶,你别哭别哭,我,我去替你找找,应该能给你找一个。” “那你可不能扯谎。同样是明天的这个时候,把我哥哥就带到这个洞口这里,我也想瞧一瞧。”我假装抹了抹眼泪,止住了夸张的哭声。没想到,正经时候,零栀的这招耍赖这样有效。 “嗯……这个时候恐怕不行。我哥哥正是这个时候轮守,不能随意走动。我想着大概这个时候,哥哥们都忙得很,要不就明天白天吧,太阳照着那颗大槐树正好没影子那会,我带你哥哥来。”他前思后想左忖右虑,终于给了我一个答覆。 我兴奋得一个晚上没有睡觉,想着我的哥哥会是个什么样子。 像疆母阿娘那样头髮里插着些金玉棒子吗? 还是和零雪一样,每天总要摘朵花别在鬓边? 跟零栀一样总会掏出许许多多的新鲜玩意给我,吃的玩的,好像也不错。 那也可能和我自己一样,是个小混蛋大魔王……那样的话,我便稍微克制一下自己,不常常跟着零月抓蟋蟀看蚂蚁,弄一堆脏衣服了,叫零星再用院里的小桃树做把和我一模一样的小椅子,一起嗑着瓜子听零白讲故事,嗯,那就把我的澡盆子也让给他,也让零蝶给他搓搓背…… 总之我的哥哥,不能像零风,上面的所有事情,都不可以当着零风的面做,听说,她会到疆母阿娘那里告状,而且此人甚无趣,我就不爱和她一块玩儿,没有新鲜花样,也没啥好主意,每天都是同样一张脸,笑起来都不真实……总之不能是零风这样的…… 次日醒来,才知我真的是睡得太晚了,零星说看我睡得香,连早膳都不愿唤我起来吃。一跑进院子,大槐树正好没了影子,我心里一阵欣喜,美滋滋地等在树丛里的洞口处,眼巴巴地等着看哥哥。 等啊等啊,一直等到傍晚。 那天的天色,黑的格外晚些,仿佛漫天布满的云彩被谁放了一把火,烧啊烧,烧个没完。 等到零栀来找我的时候,我仍呆坐在树丛里,一动没动。 她张嘴告诉我:“小主,出事了。” 我仍是呆呆楞楞的模样。 那是我第一次被带上屋顶,我以前从来不知道这么嗖地一下,人还可以到屋顶上去。 我看到的就是院子门外的院子。那里站着好几排面无表情的人,而正中心站着的就是我的疆母阿娘。地上跪着一个,躺着一个,衣衫早已经和天上的云彩一样鲜红。 “我说过,任何人不允许和深殿内任何一切接触。今日,便有两人知规不守,当以极刑论处。于此施行,以儆效尤。只望上行下效,不要逾矩才好。”疆母阿娘的话字字铿锵有力,久久盘旋在上空。 我就感到一只温暖的手覆住了我的双眼:“小主,下去吧,无可挽回了。”零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在这浓墨重彩的傍晚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我拼命用手捂住嘴,才没让自己的嚎啕之声响彻云霄。 我确实成了怪物,金之疆深殿里噬人血命的怪物,一瞬两命,鲜血淋漓。就是我,亲自咬断了他们的头颅,撕扯掉他们的肢体,让鲜血浸透了这一片小小的四方天空和土地。 当晚,一群人就冲进了我的小屋,用利刃割我的头髮,取我的血,说是不行此举,只恐不祥。听语气,好像是金之疆的巫人。零白说,在金之疆,断断不能得罪的就是巫人,就是疆母阿娘,也是要给八分面子的。 我未曾理会,只顾发了疯般的大声哭叫,仿佛院子外面,那个沾满血的魂灵,听到我这样无助悲惨的声音,便能能原谅我几分一般,而我的眼泪里却全都是那天晚上那张仰面上双眼里的满天繁星。 后来,我和零风曾坐在那棵大合欢上,聊起过那片记忆中最浓烈的火烧云,她很罕见的提了一大瓶酒,入口时冷得我龇牙咧嘴的,喝进去以后才觉得暖洋洋。 “初则不遇,无至于斯。”我举起酒罈子,嘻嘻哈哈尽是浑笑。 零风站在树枝上,衣带在风中飘的很高:“若逢无念,无畏相离。” 那时她的右手还在,也依旧还是我不喜欢的模样,从不会变着法的想着趣事一起开心,也不会怂恿我捕鱼抓鸟挖地上房…… 可我,一瞬间,就泪眼朦胧。 每一个字,我都听得清清楚楚。 却又,什么都听不懂……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一开始不曾相遇,便不会有这样的结局 如果相遇了以后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只是擦肩而过,分离的时候也就不会这样生不如死 ☆、再遇1 秋日的午后是清凉里还带着几分燥气的。 风拂过来的时候就像是掀起了一个个涌来的浪头,闹得树叶哗哗作响。有些不禁吹的残枝枯叶顺势就落下来,在风里打几个卷,飘飘摇摇的,格外孤苦无依。 一手托腮,一手百无聊赖的拨着琴弦,琴音乱杂而残断,透出了几分诡异。琴前那只名曰“玄蛊”的镖通体漆黑,也绝无好形状可言。心中的念头在蔓自生长,细细掂量来又平添了许多恼意。
第10页 “小主啊,你何时修得这琴技竟是能生生夺了我的力气。”零蝶勐得往地上一坐,“我便是连站着都晕得慌。” “你自己一味躲懒,还把责任往小主身上推。小主那突有变化的曲风和好几日的茶饭不思,本已是心有郁结,你再多言,小心小主断了你的吃食。”零栀笑得起劲。 “我何来郁结?不过是因为……琴前这镖太丑了。对,太丑了!!不过思忖着这玩意这样小,约是也没有什么旁的用途,上头有一只类似鹰鵰之物,头上却长角甚骇人……零栀,丢了去丢了去。”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她们几个牙尖嘴利,又是从来都是不愿意让我接触刀剑的,这点心思自然不可让她们知晓。 “那是蛊雕,食人。”突然在坡丛里响起了一道声音,着实吓了我一跳。 最近我实在是太会做梦了,一晃神全是一幕幕以前的场景,大抵不是个好现象。现今日头都还那样滚圆地挂在天上,平白的有了幻觉我也不好把惊讶之色显露出来,不然,被零雪零月俩人精捕捉丝毫倒是不好解释,等会也有必要去零白那里讨要点什么药来遏一遏我信马由缰的思绪。 “前些日子,我将一只玄蛊留在此处,想万事凭缘,总能再相见。”来客有语低沉,带了分毫笑意,“归去后却有寝难安,食而寡味,终日恍然无解。偶得点化,缘在人为,今日无事便过来了。” “这物件,很是好玩。洱颜姑娘,你若不会,我可以教你。” 等到这一声响起,我才明白过来。 这声音,恐怕是真的…… 慌乱间发现她俩早已示意我这只镖的主人早已站在我身后,我却仍然在滔滔不绝,这可是大大的不好。 “你怎么……回来了?”回头,见丛枝掩映下有一人缓缓走来。换了一身衣衫对于我,此人明显陌生了好几分。深知自己孤陋寡闻,便没有对静轩这一身不伦不类的衣服有些点评,只觉得上衣这样短,袖口如此窄,看得我是浑身不适。 大抵是布料不足的应对之策。 “我居于山底宫之疆,这山,一直都在疆域边境上,那我多少也算你们的邻居。不过串这个门着实难,花了三四个时辰。”他发觉了我有些肆无忌惮的眼神,拂了拂衣袖,扫下了肩头的几片黄叶,噙着笑意,“幸好,还算及时,不过又是狼狈一身让你们见笑了。” “啊哈哈无妨无妨。小主,我们去帮衬里边的,顺道叫厨房多加几个菜。”零栀拖带上了零蝶,“零白说了,你得多晒晒太阳。静轩先生,你自便,我们先行离去。” 他将佩剑包袱随手搁置在一旁,坐在我原坐着的弦琴前面:“当日静轩躲避追杀,得此处庇护,可生死不明,家人有念,趁夜色而走,不得已不辞而别。不知今日归返,是否欢迎。” “我……居于山顶极少见人,既已再见面,就是故友,哪有不迎之礼?”我在静轩的对面坐下来,“你已告知且留了玄蛊,不辞而别此词甚是不妥。我刚刚也是无聊至极,胡言乱语多有得罪。” 他轻笑一声,没再言语,娴熟地将手搭在琴弦上,指尖挑抹下,恍如春日,山涧泉水淙淙,桃花枝头,一人回眸。 这种时候,我自是少不了要端详他一番的。 恰巧零雪端了一杯茶水过来,许是刚煮沸,腾起一团氤氲雾气,再看他低垂着眉眼,白净的脸…… “像……蒸馒头……”情不自禁地自呓出声,才发现琴声已停,四目相对,尴尬之余,却仍对我终于感到腹中飢饿又突如其来古怪念头暗自偷笑。“啊,那个,我是说,真好听,呵…….你竟也会琴?” 他道:“见你这般乏意,定是无聊至极。我也算是个适龄男子,总是要会一点技艺博人一笑罢。” 于是,我才知道,跟我闲聊,一定是很不愉快的经歷。我听不懂了,便不爱搭理,而大多时候,我都是听不懂的。他的语气明明是说这件事人人都该知道一般,我总不好开口便问什么是“适龄男子”吧。 诚然,能跟我说话的也少的可怜。幸好身边不尽是零霜零星这些闷葫芦,好歹她们几个在跟了我之前,多少也算是见过点世面的,趣闻轶事是张嘴就来。那时的我就要跟在后面,拿着各种吃食去换故事听,消磨数不尽的冗长时光的。 到如今,她们也早已没有什么新花样了。 平日也还好,开始忙碌起来,三言两语也是顾不上的。若是漫漫长夜或天有雨雪,时间就格外难打发些,听雨点滴寒夜天明也都是寻常事。我是个不爱闲着的性子,总是要胡赖在零白的床上,缠着她倒脑汁地胡诌也要给我诌出来地讲故事。 其他人是不愿凑这个热闹的,就我和零白躺在床上,零栀和零蝶卷了铺盖就在地上,床头点一盏微亮小烛,分外好眠的夜。 我就突然很怀念,以后,以后的以后,还不知道还有多少年月,还是要虚空而渡,那些曾经的欢乐,是半丝也没有了。 “静轩,不如,你给我讲故事吧。” 他的神情里有转瞬的诧异,温和地笑着也学了我单手托腮:“那你想听什么样的故事呢?”
第11页 “有趣即可。”我赶忙调整姿势,摆出了一副认真听的姿态。 “……好。此番既为你而来,便也是要投你之好的。”他微皱着眉,思索良久,最终娓娓道来。 五百多年前,有一巫人甚有神通,上能知晓天定之命,下能推演人之祸福,很受当权者的喜爱,都渴望能得他一助,成就霸业。更有甚者不得之便要杀之,招来了许多祸事。于是他便开始云游四海,踪影难寻。当时,正值天下分崩,兵革互兴,民众多背井离乡,流离失所,他更是终日狂笑,言状疯癫。 行至北之山地,正逢山脚小屋有一男婴哌哌而坠,他突就行跪拜大礼,仰天而唿:“山高而绝,是以为京。穹宇大定,于此而已。” 自然,这名男婴,便是定国的开国都主。多年生死搏杀平定战乱后,他将国土划为十二,分疆而治,局面大成,天下安定。 巫人便是从那时起被封尊的,定国上下自是百事问神,万道巫先。 京山周边即划为京之都,为定国的都城,都主有规,每个疆域的疆主能以自己疆地之名为姓氏,以显无上之荣耀,且还可以对自己疆地内有功的臣民赐次姓,来凸显各个阶层的有所区别。对下辖疆地的管理也给予了很大程度的自由,一国之内仿佛还有十二个小国一般,不过就是直派巫人,定期朝会,下供上达,上令下从,代代年年都十分安定,从未生变。 所有的疆域中,宫之疆却是格外特别。 原是敌军亲将却突然倒戈,一支虎狼之师便归顺于定国,这于定国初立是有大军功的,奈何这位将军不信巫言,虽都主下令需有巫堂,却形如虚设。巫人从不敢在疆殿里有半句插言,这位疆主以礼相待,却也丝毫不听半分。 此疆地偏且还算广博,疆民多半也是当初的军队,勤恳好劳,本可以安然度日简单自给,这位昔日的将军却还是大崇武力,训练疆民。是以他疆都不敢随意犯之,在当时各个封疆还依然有争夺斗抢的年月里得以保全。即便偶有行为逾矩,得意忘形之时,京之都惮其实力也未细细相较。 于宫之疆和卞之疆的交界,有一山名曰“卞山”,此山甚高多险峻之路,常常有人命殒此处。卞之疆崇畏,便封山称言有山神居之,尊其可保平安福顺,扰其则有灭顶横祸。宫之疆起初并没有当一回事,仍有人在山上种植猎生,却个个死于非命,这才与卞之疆商定卞山周遭疆民居所全部后退三里,再无人接近攀登。 ……. 静轩大约是看到了已经听睡着的我,无奈:“肚子饿着,也能睡得如此香。你在山上的些许年,定是孤寂罢……” 他动作轻柔也果断,一把就将我抱起来。微风吹来,一阵淡淡槐花香。我啧了啧嘴,使劲往他怀里钻。 这香,我是闻见过的。 深殿院子里的那颗大槐树上开满槐花的时候,就是我最开心的时候。只有那个时候,疆母阿娘能够在深殿里多呆一会,和我们一起做香槐糖。先把一块大大的布洗净铺在树下,零栀就像猴一般爬到树上去晃着枝条或者摘了槐花往下扔,槐花便一大朵一大朵掉下来。那时候,整个院子里,就是这个味道,是树上槐花的味道,是疆母阿娘手上的味道,连我寝屋的被窝里,也沾染了这个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  请大家放心,我的脑洞还不曾十分清奇 写不出静轩就是洱颜阿娘这样一言难尽的情节 ☆、再遇2 朦朦胧胧,我睁开眼,看见静轩温润的脸,发觉他也正在看着我,神情温柔而专注,像极了疆母阿娘。我就笑弯了嘴角,更用力些地搂着他的脖子,更沉的睡过去。 梦里,疆母阿娘站在很远的地方冲着我招手:“颜颜,过来。阿娘做了好多香槐糖,多吃几块,别忘了阿娘的手艺啊。” 我就像脱了笼子的鸟儿,如往昔儿时那样疯笑着扑过去,围着阿娘跳啊转啊,非得要阿娘抱抱我。 “颜颜长大咯,却愈发调皮,阿娘哪里还抱得动。”疆母阿娘脚下轻飘飘的,仿佛随时要飘走一般,我想要去摸她的脸,却触到一片湿润,“阿娘所作所为,无一不是为了你,颜颜,好好活下去……” “颜颜,阿颜……”声音就遥远模煳了起来。 阿娘突然就变成了静轩。他说:“我是不信的,从小到大我都是不信的,宫之疆的祖祖辈辈也都是不信的。巫人说我命不宁,不可往高处去,有去则无回……”然后,他的神情忽然狰狞起来,“……我就是要让,要让整个卞之疆,为我阿娘陪葬!” …… 这个梦颠来倒去天旋地转的,我醒来的时候只感觉头很疼。 一阵阵陌生的香气裊裊袭来,我略略恍惚,坐起身,半倚在床栏上按着我的额角,心口很闷,却也安定。 “你醒来了。”静轩手中拿了一卷书,端坐在我床边。见我醒了,就放了书卷给我倒了一小杯水,“零白说你体内还是寒燥未调,郁结于身,她叫你不要想太多,于恢復不宜。我此行恰好带了安神香,便爇了一些,定定你的神思。不知你睡得可好?你这一睡就是一天,我闲来无事,就在一旁随便翻翻书。”
第12页 “哦,她们呢?”我呷了一小口,发觉茶水温热,心中不觉一暖,头疼也缓了许多。 “去准备吃食了。她们说你已经多顿没有好好吃了,我便在炉子上煨着一小罐清粥,不至于突的进食伤了你的脾胃。”他将棉枕置在我背后,靠近我时,便是又飘过来淡淡的槐花香。 我记得,之前他身上,并不是这个味道的。带着浓重的血腥戾气,或是零白煮出来的淡淡药香,都比这个眼前眉眼似画的人来得更真实些。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浓长睫羽下透着水光温柔却有神的清澈的瞳珠,就忍不住笑意了。 我喜欢看他的眼睛,也喜欢看他眼里的我自己。 “静轩,你说,你像刚刚那样去看着别人的时候,眼睛里也会这样清晰地映出那个人的样子来么?” 他原准备去拿放在桌上的书,闻言,动作一滞。然后低低笑起来,坐回床边,凝眸:“那你便只顾看着我,我就没有旁的眼睛再去瞧别人。快把身体养好罢,不然,哪里来的力气来跟我学傍身之技。” 我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内心震惊也狂喜:“你,你如何得知我要,要……” “我留玄蛊,便正是此意。这镖纤小,却不容小觑,是宫之疆的独有兵器。镖头上有许多细密的倒刺,且蛊雕的角里是有毒针的,若是一镖要害,即便命大不死,恐怕也要落下个终身伤残,杀伤力不小。”他从身上掏出一只镖来,放在我手心,我细细看,只觉羞愧面红耳赤。 确实是要羞愧的。 当他说出自己动手,给了我这个念想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哪怕嘴上再怎么说不计回报,心里却也是极其渴望他能因着这份恩情,在不让她们知道的前提下,教我一些我能够学会能够做到的简单的武功。我不想以后遇险,还是只会逃,跑,将所有的困难,险境都留给她们。 我没了金之疆,没了疆母阿娘,断断不能再没了她们。 所以,零星告诉我静轩已经离开的时候,我生气、难过、绝望、害怕……每一种,每一种情绪都压在我的心尖上,让我喘不过气来。 可这个早就在我心里被骂了千遍万遍的人,却是一早就已经看出了我的心思。仿佛已经知道了我的心有不悦,寻回山来,为我弹了琴,讲了故事。 我也着实不懂事了些。 “你怎么兀的发愣?欢喜过头了吗?”他终于打开了他带来的那只大包袱,里面是大约十只玄蛊和几身衣服。 “这是短衣、胡裤和络鞮,现下里最时兴的样子,如此穿着更方便些。宫之疆的人总是闲不住,舞刀弄枪时若还是上衣下裳多有不便之处。去换上试试,我不知你身量,若不合适,还能抓紧改改。” 我有些为难,看着那些布料,却一头雾水。“不如你帮我,我委实不会。” 静轩将衣物整整齐齐地在我床上排开,对我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转身就出门,并且把门严严实实的合上了。 大概我又说了什么听起来非常愚蠢的话吧。 可不过是叫他帮忙换个衣服,零蝶替我搓澡的时候,都没这般作态。 坐在床上深深嘆了一口气,就开始把我自己胡乱地塞进衣服里去。想着静轩身上那般修身的模样,我成功的在把自己的手探进名曰“胡裤”里面后发觉太大太长改为穿在腿上,也很顺利地把我自己裹进紧窄的短衣里。 不过,却多了一条静轩没有介绍过的绳子。这绳子甚怪异,不仅有很多小孔,还七零八落的挂着许多铰链饰环,一边将它往头上扎,一边起身想去开门寻静轩。哪知他就靠门站在一边,倒把开门的我狠吓了我一跳。 “进屋。这不是髮带,是蹀躞带,可挂物件于腰间。”他一把解下我用绳子束着的头髮,笑意更浓,双手就环在了我腰上,熟练地替我束扎起来,“原来,你是真不会。” “我说了,可是你还是不帮。”他的脸离我实在近,我便只能直直的看着他眼里映出的我自己。温热的气息扑在脸上痒滋滋的,我就忍不住要挣扎起来去挠。 “别动,这便好了。”他细细端详了我一番,点头表示满意。 “啊,等等,我先将发挽起来。”我从他怀里逃出来,把自己散开的头髮简单抓成一股。 “你坐镜前,我来。”他抓了桌上的小木梳,轻轻接过我手里的长髮,因着我坐下来的缘故,发尾已经垂到地上:“低头。” 他时而用木梳轻轻梳理,时而手指柔柔穿发,镜中的他,格外认真。他右手将我的头髮紧紧固定,抓成一股,左手开始拧发束,熟练地盘出一个精緻的髻来。 “小主,小主。”零雪推门而入,“这粥甚是清香,零蝶已经在外头流口水啦,你……”声音戛然而止。 静轩并未停下,我也只好从镜中看着她。她的脸红扑扑的,许是炉火旺盛的缘故,我笑笑:“我束完发便来,久不曾食,早已腹内空空呢。” 不觉间,静轩拔下了自己头上的髮簪,将已拧紧的头髮盘在了簪子上,收尾,完成。 每一缕发都规规矩矩地被盘了起来,一丝不苟。 我摸了摸头上的木髮簪,不论是簪头还是簪尾,已经是十分光滑,想必是常用的,我自是不好抢占了他的什么的,于是便从小屉子里找了一只我素日喜爱的石簪,递与静轩。
第13页 他虽有讶意,也是接过来,认真的簪回头上去了。 “啊,即使如此,我便先走了,碗我等会再来收。”零蝶匆忙离开,连门也忘了带上。我略心急,小跑着过去,急忙端碗,指尖就如被蜂虫蛰咬一般,又是慌乱地收了手。 “何必着急,你慢慢吃也无人与你争抢。现在也已经天黑了,明日我再教你用镖。今晚你喝了粥安心睡觉就是。”他同我一道坐在桌子边,拿过碗勺,一边舀起一小勺粥,一边吹气,很快就可以入口了。 “总觉得我可能还在做梦。”我吃了一口,思索一番,“那我睡下了以后,你不会又趁着夜色昏暗好行路,不见了吧。” “哈哈哈。”他终于笑出了声,十分开心。离开前,他站在门口,屋外月亮虽不圆,却甚是皎洁。 “不会。”他说。 我于是就一大早起来,找静轩帮我束髮。 轻轻推门,没推动,大约是从里面拴上了。 我便蹲在门口等着。天还蒙蒙亮,后院饲房里的鸡都还没打鸣。也不知等了多久,我竟是坐在地上靠着门又睡过去了。 此后,我再去找他的时候,门闩便再也没有落上去过。很多时候我进去,趴在床边看他的时候,他还睡着,睡姿规矩板正,面容安静温和。 只是,嘴角,带着微微的弧度。 然后,不一小会,他就睁开眼睛,眼瞳澄清,里面只有一个头髮乱糟糟的我。 “哦,你来啦,怎么不再多睡一会?”他如是说,“倒像是个没长大的孩童。” 他的房里就是那日安神香的味道,混着淡淡的槐花香,格外好闻。 不一会儿,又是整整齐齐一个髻,还是那支木髮簪。 眼波盈盈潋滟满,铜镜静待盛容颜。 作者有话要说:  幸亏洱颜头髮长且顺,静轩当然不亦乐乎 如果是我天生自然毛猴发,呵呵呵…… 不扯几把下来,那就真的是脾气好了 ☆、下山1 静轩已经有七日未再来了。 整整七日。 原是小居二三日,然后下山,再带些我从未见过的玩意儿回来。而且每次走之前也会告诉我什么时候定归,却从未有过这样久也没半点消息。 我委实没有在等他。 不过是山上寂静过甚,听得门外有些风吹草动。 “小主,今日,也要摆上静轩的碗筷吗?”星轻轻唤我,好久我才收回了看着屋外的视线。 “摆……” 空气里,只留下屋外肃杀的秋风大肆卷席树叶的哗哗声,格外清冷。以前没有他,我们寻常度日也未尝觉得有何不妥。在他去附近拾捡柴火顺便打回来两只野兔,取鸡蛋时顺手打扫了整个饲棚,上房顶捕鸟时恰巧补上了所有破漏之处之前,她们几个大抵也是不大喜欢他的。 谁知道呢。 他挽着袖口从屋顶上跳下来,咧开嘴笑得灿烂,逆着阳光,施然走来:“人居住的地方,总不好太简陋。”…… “算了,星,别摆了。我没胃口,你们用吧。” 总归他是有家在山底下的,不似我们几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可,我还是隐隐察觉出了些了不对劲。 零星用了从未有过的责怪的眼光看着零风,像是有了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大错,而这个错就是我们当中最细緻谨慎面面俱到的零风犯的;零雪开始不爱搭理别人,莫名烦躁,近日对事对人,也未曾有什么好脸色;零霜零月则是带着零栀零蝶不知何往,长时间寻不到她们人影,说是冬日渐近,要好好整理整理周围的防设陷阱…… 零白一边分拣药品,一边笑道:“本就闲来无事,小主又体弱多病,再加上日日无端忧思,我这处便真的无药可医了。” 我嘆了口气,往屋外看,叶落萧条,漫山兀枝,迟暮天边,荒凉瑟缩,日子就感觉越发难捱起来。 静轩曾经难得情容严肃,面无笑意地凑在我耳边:“洱颜,你可曾想过下山?” “不曾,为何下山?” 他没想到我会是这个答案,扯了一张小凳子,把我的身子扳过去背对着镜子面对着他,定定地看了我好一会,思索良久:“天地甚广,秀丽风光,奇珍异宝,趣闻轶事,总该有你平日里想做的或者山上没有的事。” “我着实没想过。”我看着他的眼眸,就藏不住笑意,“我见过的世面甚少,也实在不知道能干些什么,种种地有一口吃的不饿着,有一小屋不让风雨刮淋着,无聊得发紧就听听故事闹着玩玩,这样不好吗?” “你这样,我总是不放心。”他摇头起身,就要带我出门去。 用完了早饭后,院子里总是热闹些的。我是日日要被静轩带出去练玄蛊镖的,又不好言说,静轩就用了拾柴火、猎野味、看风景(……)等由头,她们也没说么,任由我瞎里胡闹,反正就算我在旁边也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倒是她们头一回看见我身上的装束和髮髻的时候,实实吃了一惊。 “静轩先生好厉害的戏法,这哪里还是我们小主,不细看我还以为是静轩先生身边跟着的小先生呢。”零栀夸张的喊出声来,引得所有的目光都聚了过来。
第14页 “不过更方便行动罢了,跟着去山丛树堆里总不好叫着洱颜拖着广袖长裳吧。”静轩仿佛已经洞悉了我的无知,在我问出“什么是先生”之前,便早早就把话头抢了过去,我也不再开口,倒省去了问问答答还要被嘲笑戏弄的时间。 我过去听她们唤静轩先生时便已存下了疑问,却没寻到合适的时机开口问,自己四下里揣测着大约是一种称唿罢,就如她们唤我小主唤我阿娘疆母一般,那静轩不是小主不是阿娘,直唿静轩听起来也是奇奇怪怪,加了个先生便委婉了许多。 静轩初的时候也唤我洱颜姑娘约莫是差不多道理,到底他也不是我的婢侍,跟着唤小主也没这个道理。不过这样唤人的称唿这样多,我也是弄不明白的,只觉“姑娘”和“先生”总该有些不同之处,却总也弄不出什么眉目来。 看着静轩对着我笑,还挤眉弄眼的,心里就莫名多了一小撮火苗。我的心口一直都很烫,却也跟着静轩傻傻笑起来。 他教的不赖,我都能听懂,就是全不会。 “掷镖首先就要手上有些气力,才好让镖上也能带着力量入木三分。”他话音刚落就是一个跟头腾空而起,一脚在一棵碗口粗的树上点了一下,树就生生折断了,我哈哈笑了很久,蠢蠢欲动想要学那个跟头,又怕他训斥我三心二意,只好从我坐着的大石头上起来,抬起脚,在一棵稍细一些的树上踹了几下,黄叶飘落,无事发生。 他脸上就绷不住了,嘴角咧开来,一副不知该拿我怎么办好的表情:“等会你举着这棵树回小屋去,也好交差。现在,你就搬搬那块你刚刚坐的石头吧。” “……” “掷的时候,准头非常重要,没个准头你手里的东西也就不分敌友了。”然后他递给我一根头上包了一团粉的木棒子,指了一棵树,“哝,看见没,那树上有个树洞,你就掷那即可。” 他本是想站在树旁边瞧得更细緻些,转念又觉不妥,就稍稍站远了些,一心只关注了结果,便也没正眼看我,怎么也料想不到那粉包就在自己的脸颊上炸开,沾了满脸的□□。 “……” 我是个端稳的人。 但也是有脾性的。 撒泼耍赖胡闹撒娇这些事做起来那是一套一套的,唬得她们几个是拿我一点办法也没有,大多时候都是由着我的性子来。 所以在连着几天搬石头举大树丢粉包扔羽毛看蚂蚁等等诸多匪夷所思的训练后,我就心急火燎起来了。 静轩却总是淡淡的笑着,我就感觉我像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好生憋屈。 这不,我都没正式开始摸玄蛊,静轩就没有人影了。 今天也是在不是个好天气,太阳刚刚东升没多久,生生叫一大片云遮住了。我就招唿着其他人先把晾在外面的东西往回搬,保不齐待会雨点便要直直砸来。 慌忙间,零蝶沖了进来:“小主,不好了,霜和月两人不小心掉入陷阱,月已经昏迷了,霜也是恍恍惚惚,手腿也是鲜血淋漓……白,你快去看看。” 防设陷阱本就是零霜的主意。在那个冬天后,大约是以为我已经死了,整座山再没了半个人影。为了防患于未然,零霜带着人在我们小屋附近和其他比较能通人行走的地方设了许多陷阱,有坑有尖刺。 自然,中招的多为野禽走兽,都经过精心装扮上了饭桌,我们都觉得甚是有用。 我去瞧过两眼,野蛮的荆刺,明显的洞坑,即便是有人,但凡带个脑子,也不会傻里傻气的自投罗网去。静轩来来往往这么多次,便是从来也未提起过如此粗糙的陷阱。 零栀说她们分头正在一一检验之时,忽闻惊叫,等赶过去时,零月和零霜都跌在坑里,正好这个坑的设施可能更完备些,尖篱已将两人手脚钉住动弹不得,零月更是严重,还中了毒不省人事。 虽无性命之忧,终归遍体鳞伤。 我就伸手要去搀,才刚触到零霜的衣袍就勐地一缩手。零白眼疾手快,迅速把隐在衣袍上的小荆条扯了下来,再看我的手指,已经冒出了三四个豆大的血点子。 “小主就坐在一边吧,少行动些,这荆条上可能是有些毒物的,我先去熬些药来,旁的你也不用担心,交于我们便好。”一条布条子就在我手腕上缠了一圈又一圈,手掌渐渐有些青紫起来。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点过去,我喝了一碗药倚在床上有些胸闷气短,略略不适。就只看到一盆一盆的水一把一把的药往里头送,但仿佛作用不大,就又忍不住起床去看看。没多久,零霜也开始发起烧来,说着胡话。好在她平日里话也不多,也没添多少麻烦。 零风却很罕见的没有在里头,反倒是站在廊前眺望着远处乌漆的云,若有所思的模样。见我走来,对我一笑,眉头竟也没有舒展开。 “小主脸色也不好,可是那刺上有毒?” “我已喝过药,想是没有大碍。” “小主对此事,如何看?”零风压低了声音,省去了弯弯绕绕,把话已经说的相当明白。 我虽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早已经是大吃一惊:“你,你是说,此事是有人存了心思?”我微侧头,扫了屋里人几眼,她们脸上都是焦急惊慌的神色,也含着浓浓的担心,没有人像是有事隐瞒或者是装出来的虚假神情。
第15页 可是,我也觉得,零风的话不无道理。零霜虽然做活手脚粗笨了些,但好歹也是一身的本事,若是风的手臂还在,两人相较胜负也是不好分的,要说她实在是不小心了些掉进坑里,遇到了荆条尖篱,用些本领避开再翻出来想也不是难事。何况零月也不是个两手无力的,要说是一大清早还未清醒,恍恍惚惚掉进去毫无反抗之力我也是不信的。 那么,零霜、零月、零栀、零蝶里,谁才是有可能动手的那个?又或者,不在他们四个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洱颜离开前扫了一眼饭食,长嘆一口气,道:“碗筷不摆,但还是看着让她们少吃点,万一……也还能有点热乎吃的。” 零星:“……”小主你要是不留这句话,锅里的渣都能被搜颳了。 ☆、下山2 我不愿意带着这样的念头去打量她们。我们当初一起离开金之疆,同甘共苦同生共死,那自然也是要相依相伴到这辈子的尽头的。 “我心有惶惶,总要去看一看才安定。”风的语气里掺混进了许多情绪。 我便听得不甚分明,还是忍不住提醒了句:“风雨欲来,早些归。” 心里又是狠狠笑了笑自己,笑自己自作聪明胡乱揣测。或许今日之事不过就是她们俩自己不小心,恰巧这个坑又不好脱困呢。 想到这里,头脑便发晕了起来,开始有点模模煳煳辨不清影子。喝了药也应该还有些毒性没有散开的,医术药理我也不懂,还是去睡上一会,说不定等会醒了零月便要来调笑我,说我不过被扎了一下竟是醒的比她俩重伤病员还要晚上许多呢。 正扶着墙准备往自己屋里去时,就听得零风回来了。 她只有一句话,说的不大声。 “小主,下山。” 料屋里的应该是全部听见了,竟也顾不上零霜和零月,齐刷刷的就出来了。 星最先开腔:“零风,你现下里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胡话么?”她们几个日常对零风都是一副敬若神明的样子,对她也算是言听计从。星的这突然一句,着实让我惊讶了一下。 “已经没有时间了,东西也不必拾掇。零白零栀你俩机灵些,跟着小主,走些崎岖难行的道路送小主下山,隐秘些,也别让人发觉。他们的目标是小主,零蝶你套上小主的衣服,我跟着你将人引开,星、雪,你们俩分别带着霜和月,能躲则躲,若要行就要与小主岔开……” “你当真要把我的话当做耳旁风,你莫要忘记当初疆母如何提点我们几个,千叮万嘱小主是万万不能下山的。”零星打断零风的安排,言语中已有怒意。 “我确实忘记了。”零风眉眼冷滞,不怒自威,“我只记得我此生必要护小主周全。” 是了,我小时候是听见过这句话的,也是最最害怕这句话的。 现下,已经没了一只手的零风,当初几乎没了整条命的零风,又要用自己的性命,还要指挥着其他人用她们的命,换我下山。 “可是……”其他人仍然面有难色,没有行动。 “我们大可以继续站在这发呆,然后成全疆母的话,永永远远留在山上。”零风的语气已经降至冰点,“死在这里!” “小主,他们来了……我同意……风…….”不知何时,手脚已经被包扎过的零月醒了,有些奄奄的靠倚在门边,“星,带着我……走……” 零雪也没说二话,进去屋里架起了零霜,听了零风的安排。 “我们从四个方向散开,保证全部下山,既是分头行动,目标就小了,他们便更加针对了些,如果,真的出现了万分紧急的情况,也千万不要慌了心神,我想他们也不一定全见过小主的模样,那我们就要在保住小主的前提下尽量活着。下山后,便断断不能称唿‘小主’,免得我们得以存活他日又暴露出去。”零风转瞬又突然想起什么,“如果还有什么要争吵的言论,等我们山下重聚,再说不迟……” 于是,零栀和零白抓着我,最先离开,这我不知道生活了多少年的小竹屋,小院子。 离去前,我深深回望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我没什么能说的,也什么都不该说。 我既没本事,何须开口说虚言。若我有本事,何须她们以命助。 难道要我泪流满面去哭去闹,跪在地上感谢她们捨身的精神,拼死拼活的说我们不要分开,死也要在一起这些无脑之语?然后哭天喊地求上天能够看见我们如此可怜,让我们在别人的屠刀下得到施捨给我们一条命,或者不能同生却求同死,来生还要再续前缘? 且刚刚字里行间,我到底是听出了疆母阿娘对于她们大过天的恩情,可以让她们无所畏惧地去偿还,于我本身,和她们也是没有多大关系的。不如说,我,虽是一个金之疆丢弃的人,却是她们报恩的一条途径。 所以我,又有什么资格站出来去对她们的曾经的承诺和誓言来指指点点…… 可我,毕竟还是个人,毕竟和她们一起生活了这样许久,也有心如火泪成行的时候。哪怕我告诉自己,这件事情已经无法改变丝毫,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顶着危险,然后自己只能苟且的躲在她们身后,抓紧时间保护住自己这条这么多人要保住的命,让自己不辜负她们努力活下来才是最好的结果。
第16页 她们的心里定是恨我的罢。 眼前还是模模煳煳的,我感觉有些头重脚轻,脚步是一直没有停。沿着山崖壁,跳过小崖坡,滚下小山沟,穿过棘刺林,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 “零白啊,你说风会不会看错了?当初他们是看着小主和风一起从悬崖上掉下去的,多年未曾来相扰,怎今突的就来了呢?我们也没漏了什么风声……难道说……”一路上本谁都没有开口,零栀似乎思索了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道。 “住嘴吧你,没的让你在这胡乱揣测的。”零白没好气,“平日里就属你最听风的话,你倒是在这里……” “我不说了嘛,不说便是。”零栀不满的嘟囔着,“可是零风的模样挺着急的,该是来了不少的人,怎么我们下山的路途这样顺利呢?” 话音刚落,身后就是一阵脚步声。我心里一慌,几乎提到嗓子眼。零白带着我马上往树丛子里一钻,零栀很快的闪躲在一棵大树的后面,静悄的憋着气儿望风看,就只看见两个人正常打扮,手里也没有刀剑,一副神色慌张的样子。 “小主,似乎就俩人,我和栀动手应该能行。我去去就来。”零白安慰着我,脸上都是轻松之色。 我一把就抓住了零白的手腕:“他们的手腕上都绕着琴弦,速度比你们出剑都快,不可莽撞胡来。” 零白迟疑了一会,最后还是示意了零栀也先不要动手,静观其变。 “这山这么大,如何找得到这些人?”一个蒙面人先是开口说道,“而且我听说这山,玄乎得很,死非正道啊。” “不就是一座被封的山嘛,我们这次带了这么多人过来,难道连几个人也找不到?管他是不是要死于非命,我只知道我这条命是疆里给的,若要我死,就没有活着的道理。” “可是我们都没见过那姑娘,即使找到又认不出来……交给我们的怎么尽是些难题?” “听说那姑娘身边是跟着一个断臂的婢侍的,格外好认。 ” “我就真不明白…….” “何须你明白,莫要多言。若此次任务完不成,你可知道金之疆会怎么样吗?” “行行行,我知道了。你先等等,我去那边树丛里方便一下,很快过来耽误不了事儿。” 我就在枝叶间看见一个蒙面人走过来,脚步踏在枯叶上簌簌作响,一步步,我们就这样接近死亡。 我的唿吸急促起来。 我也没按住零白。 于是,两道寒光一闪,她俩就沖了出去。 脑海里只剩下当年断崖边,零风紧紧握住我的手,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以致她的手,被琴弦割下来的时候,依然带着她的温度,紧紧地抓着我没有松开。 再醒过来的时候,身边,雪地上已经被血浸了个透,零风就躺在我的旁边已经快要僵硬了。 可是,我找不到那只手了。 怎么也找不到了。 那是我要找来给零风接回去的。 我一定要找到的。 就是缝我也要缝上去的…… 怀里,似乎有两只镖,不过一次豪赌,赌上我们几个的一生。如果,哪里真的有神明,就该听一听我现在心里的声音,问一问为什么让我如此艰难。 我就那样蹲在树丛里,手一直都在抖。如果,我像当初静轩给我训练时的那样,把玄蛊掷在了零白或者零栀的身上,那……我开始嘲笑我自己,在这种惊险万分的时候,还能有这样的念头。 两手颤巍巍,眼睛一闭,一咬牙。 玄蛊离手。 我感觉到我被拖出了树丛,睁眼,是嬉笑着的零白和零栀。 “我,我,我……我成功了?”我惊喜万分,看着躺在地上的两个蒙面人,无法言说的激畅。 “小主,你毒还没彻底清除,果然还是有幻觉。你的镖,在那里呢!”零栀难掩嘴上的笑意,指了指咫尺处一棵树的树干上,赫然插着我的两只玄蛊。 “走吧,下面就到山脚了。”零白看我一张脸都红了,也是哈哈笑了笑,打了个圆场。 我应该,我终于,我真的,我……从来没想过还能有这样的一天,期待又恐惧。 我,下山了,终于离开了牢笼。 逼我至斯,我有什么错?我也想带着我曾经那名曰“拖累”的枷锁。似乎从一开始,我就认为,全部都是我的错。 路渐渐开始宽敞平坦起来,再行了许久,似乎能听见远处的说话声,吆喝声,那种属于人群的熙熙攘攘声…… 作者有话要说:  玄蛊哀嚎:“嘿、嘿……嘿……好歹来个人把我从地上捡起来啊,我、我、我是伤害性武器,有毒的诶,很锋利的诶……不是一次性的,擦擦还能用啊!!哎,你们别走啊~” —— 野外生存除了食物就是安全最重要。 原本零风才是团队中的武力担当,她断手后,就变成了零霜。 至于其他的…… 吃货担当?智囊担当?话痨担当?…… ☆、下山3 “想当初我还没入疆殿的时候,那日子是一个滋润啊。虽然亲人全都因了不敬之罪早早处死了,不过就剩了我一个,便也就无法无天的紧了。晃荡到街市上随便从别人怀里摸出个钱袋来,然后就全花光,买些肉食瓜果,然后挤到馆子里去蹲在门槛上听故事。所以呀,那时候的我见识很是广博的,天上地下此疆彼域的我都能说个一二来。”……
第17页 零栀每每经不住我软磨硬泡要她讲趣事时,就要来上这样一段话,带上一副骄傲的面孔,以显示她的博闻和丰富的经歷。 其他几个总是不屑。 “零栀,就你,还广博,你上过学堂么?”零白是有许多学识的,自是不满零白这嘴脸的,撇嘴嘲讽道。这一开口,也就争先恐后起来了。 “你替人家管过成群的鸡鸭羊猪,知道如何饲养它们吗?”零月也是颇为自得的神色。 “你进过味斋吗?品过那里的好吃食么?虽我是偷的,却真真是永生难忘的好吃。”零蝶啧啧嘴道。 “你可混迹过青楼么?”零雪也插嘴。 “……那……零栀,你杀过人么?”零霜沉默很久,仿佛认真思考了,幽幽开口。 然后大家一起沉默,随即又爆发一阵阵惊天动地的笑声。 这些对于她们来说,都是曾经经歷过的,虽然久未碰触,也是似曾相识。可,于我,这些都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之物,我从未想过,自己真的会亲眼看到亲手摸到她们言语中的那个世界。 金之疆深殿外面的世界,卞山下面的世界。 幸亏平日里我都是一个非常稳重懂事的,不然该被扶额头痛的就是我了。 零栀仿佛一匹脱缰的野马,很快就摸到了好几个钱袋子,买了一路的东西。 我很好奇钱袋子里的石头铁片,怎么能够给了别人就能够换吃的玩的很多好东西来。可我的端庄提醒我,这样的问题是不能问出口的,如果不想被当成是异类关在笼子里被别人欣赏一样。 比如那只猴子,关在笼子里,一脸可怜眼巴巴的看着零栀手里的果子,几乎魔怔。 比如那些鸟儿,关在笼子里,喉间婉转低吟浅唱的去取悦讨好其他人,露着绝望。 比如我,明明什么也不懂,明明什么都想知道,却要装作一副“我十分见多识广”的模样,掩盖掉我的好奇我的兴奋我的激动和我的恐惧,我的每一步都是那样想要兴高采烈,又是那么小心翼翼,生怕哪里错了就引起了注意。 “呀呀呀零栀你别闹了,我们别忘了正事。风说好的,我们在宫之疆汇合,现下里我们也不知道究竟在哪啊。”零白终于忍不住开口管了管。 “ 别急别急,我去找几个人问一问打探一番即可。”零栀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大块肉干,声音也因为这满嘴的吃食显得模煳,“诶诶,我问一下,这里是什么地方?去宫之疆怎么走啊?” 谁知那位被问的路人面色一僵,什么也没说就加急脚步走了。随后一连问了好几个,皆是一副仿佛有什么深仇大恨般的表情。零栀一连吃了好几次闭门羹,自然也没有刚刚的谈笑风生了。 不远处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和脚步声,而且越来越近。然后一群黑压压的人就过来了,为首的几个骑在马背上满脸微笑好不骄傲,后面跟着的虽然有的身上血迹斑斑,有的被扛着扶着,但走得也是雄赳赳,街市上的人见到这一幕都纷纷跪下磕头,嘴里唿喊着:“疆主得胜,诸事万安。疆主得胜,诸事万安。” 下跪是一瞬间的事,都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我们仨就被长刀短剑地包围起来了。 “见疆主为何不跪?”举着长/枪的一个人威严道。 “哟哟哟,大人,这几个人呀刚刚一路都在打听怎么去宫之疆,我怎么瞅他们都不像是好人,特将此事上禀。”跪在旁边的几个人忍不住开口。 他就小跑着向骑马的跑去,几番言语之后很快跑回来:“抓起来带走!” 又听得前面又一骑马的朗声道:“我要亲自审这几人。” 我们面面相觑,对这突然来的事件手足无措。 零白悄悄说了一句话:“小主,这下可好了,怕不是我们现在正好在宫之疆死对头的地盘儿上。” 零栀听完噎着了一口,翻了好半天白眼,差点没缓过来。 我的足底实在是疼得仿佛犹如千万根细针扎进来一般,从下山起就没有片刻休息过,跟着这群人又走了好多好多路程,当他们把我往地上一扔后,我便又疲又乏的胡乱闭着眼就睡着了。吵吵闹闹中把我唤醒后,我也是一片混沌,天旋地转的,连人影也辨不清。 等到一盆冷水扑在我脸上,我略略有些清醒过来的时候,大概已经错过了很多他们提的问题了,零栀和零白就跪在我的旁边满脸忧心忡忡。 “来啊来啊,上拶刑笞刑,未曾见过这般嘴硬之人。”站在前面小桌旁的人面露狞色,眼神里尽是兇狠,“疆主您看……” 另有一人仰坐在桌子后面,闭目养神,仿佛正沐浴着春日的暖阳,满满的舒服:“行刑。” 一块板子似乎如千斤巨石一般“啪——”地就甩在了我的背上,感觉皮肉都被连带了下去,震得我整个背都麻木着,火烧火燎的。我向前一倒摔在地上,看到零白和零栀的每一根手指中间都夹着一根棍子,绳子一拉棍子就会收紧,她俩脸色苍白死咬着嘴唇,也是一句话都没说。 于是紧接着又是一下。 又是一下。 再是一下。 我很想摸摸我被打的地方,难得我的皮肤有如此滚烫的时候。
第18页 我也很想告诉打我的那个人,让他不要老是打在同一个地方,感觉我的骨头都要露在外面了。 我还想和零白零栀笑一下,告诉她们我一点也不疼,希望她们不要担心我。 “弟弟今日打了胜仗便这般空闲,来圜土里亲自审人来了。”身后似乎有一个人走来,“这么大的火气竟还是怜香惜玉,用了两种刑。他们可说什么了没有?” “哥哥整日繁忙,这些个见血折磨人的事断然是不好叫上你的,况且此次宫之疆一战,哥哥也是殚精竭虑,我想哥哥定是身心疲乏,便没有告知,免得又为哥哥增添忧思。”原先闭着的眼睛惬意地眯了一条狭长的缝,却仍是一动未动。 “那,弟弟行此事前可问巫?”一声轻笑,“如此鲁莽,这便是未把京之都放在眼里啊。弟弟做事一向小心稳妥,如何在那位宫之静轩的事儿上就这样急躁?莫不是害怕了?” “怕?我怕他作甚?今日一战,我军大胜,瞧那群宫之疆的乌合之众四下逃窜的样子。哈哈哈哈哈,哥哥着实累了,等会儿必定要唤个疆医看看,别生了什么毛病才好。” 感觉身上的板子已经停下来了,我就松了松咬着的唇,拼了命的从地上起来,挣扎一番,未果。从他们言语中我已恍然听得静轩的名字,那么,零白的推测就是对的,这的确是在宫之疆的敌对之地。他们误以为我们也是宫之疆的人,自然心存戒备可以理解。 “我来之前去了趟巫堂,巫人言‘此人无属,此血甚贵。’本还要过来看看,我没同意。没曾想还是来晚了。”有人走到我身边一把帮我扶起来,“撤刑具,把旁边两位姑娘也扶起来。弟弟,你太过敏感,别伤及无辜。” “无辜?我的哥哥啊,现今正是卞之疆和宫之疆的多事之秋,如何会有人在卞之疆一路打听该如何去宫之疆?” “你自己也如此说,那么若是这几人真的有问题,何须这样明目张胆给自己招揽祸事,无论如何,巫人已言,这几个人我是定要放了的。” “谢谢。”我自己都听不见我的声音。在耷拉着的眼皮子的遮盖下,看见她们俩的手指已经肿的发紫,十分残忍的刑罚。还好有人出言相救,要不然我们三人刚下山便要命送此处。 “不客气。不过我也好奇得紧,你们究竟从何而来?” “隐居卞山,数年,今日下山,去,宫之疆,寻人……”我语音刚落,那位惬意仰坐的人“腾——”地站起,眼里带着难以置信,在一旁扶着我的手里的力道也是突然加重,箍的我胳膊生疼,我哪里还有力气挣扎,已经开始迷迷煳煳地翻白眼了。 “来人,带他下去上药。你们手脚甚笨,让她去。”然后我的鼻子里就嗅到一阵裊裊的香味,很清淡好闻,有一个人轻柔的搀过我去,缓步慢行把我带到了一间小房间里,开始脱我的衣裳。 我发誓,脱衣服的时候都绝对比刚刚打我的时候要疼,大约是衣布都已经和我的血肉黏在一起了,疼也就疼一会了,可那人替我脱完便慌慌张张地跑出去了,嘴里还叫喊着什么。我实在是疼得汗珠子一个劲地往外淌,想想自己确实多灾多难,一个重心不稳,就倒了下去。 万万不可背着地啊。 然后就突然想起了刚刚那个人的那句话,耳边也如梦般的响起来。 疆主,疆主,这、这、这、这是个女人啊! …… 作者有话要说:  打人者:“谁叫她自己女扮男装的,本来夹个手指就好了,你以为我想看到皮开肉绽吗?” 他哥哥:“没错,你就是想看,这种事情别人不知道,你自己心里还没点*数么?” ☆、下山4 “小主,你醒来了。我早就备好了饭食,快快起床吧。”零蝶趴在我床边,见我睁眼就一脸欣喜,“前阵子因为静轩先生你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好好吃饭了,蝶去端来,伺候您用一些。” 我一下子就坐起来,环顾四周,还是在山顶的小屋。 “蝶,其他人呢?”我揉了揉额间,心里有冷冷的笑意,什么追杀下山,大约自己心里想的太多太累,做的一个梦罢了。 “小主一张嘴便是寻其他人,那就是对蝶心有不满咯。”她极不满地嘟着嘴,一副没长大的孩童的淘气模样。手里却一点也没空闲,摆了满满一桌子的吃食,都是平时她拿手的我爱吃的。 “你呀,改一改那贪吃的模样,我便再也对你说不出一个‘不’字来。若是你和零栀俩人凑一块,那简直……”我下床坐到了桌前,“为何今天这样多好吃的,是个什么日子?” “小主啊,天天都是好日子,吃爱吃的还要分什么时候吗?我呢,人傻嘴笨,说不出好听得像花一样的话来哄小主开心。” “可是,秋冬时节,你从何处来的春笋?”我心中略略有疑。 “小主,我心里是怨过你的,自己私下里偷偷哭过好多次。疆母只是要把你关起来,为什么连我也失去了自由?这件事不对要被打,那件事不该要被打,小主没有伺候好要被打,小主犯错也要被打……”零蝶仿佛没有听到我的话,自顾自的说起来,“可我此生最重要的,就是你们。小主,我没有后悔过,被疆母选中,陪在你旁边,我……”
第19页 一瞬间,零蝶的脸像是被水雾沾染一般,也如水中倒影泛起层层涟漪,模煳朦胧了起来,可她明明张了嘴,明明还想要说些什么……她,明明还在看自己呀…… “小主,你该醒醒了,满嘴的胡话。”我感觉到有人在推我,在叫我。 然后睁开眼,赫然入眼的就是零白和零栀被布缠的跟莱菔似的手指,然后就是两人被放大的脸,带着嬉笑。我慌乱中摸了摸嘴边,还好我没流些涎水出来让她俩抓到把柄,只是感觉四肢都趴得僵硬极了,可是稍动一下背上又疼得慌。 她们大约是在笑我睡觉姿势不雅罢。 想起那个没做完的梦,还隐隐有些可惜,一桌子的好菜我还没来得及吃。也不知道其他人现在都在哪,有没有到宫之疆。 忍着痛挪了一下脑袋,就听得外面有一阵喧譁,然后就是有人推门进来的声音。我转动了几下眼珠,能看见的东西十分有限。 “听闻姑娘醒了,本不该此时相扰,但有些事,先弄清楚反而更好。可否让这两位先出去一下?”是那日扶我的人,我自是多了几分安心,不至于过分防备。看了她俩一眼,她们便出去了。“我是卞之景源,是卞之疆的上君。” 上君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是,一个名字有了姓氏,就说明此人身份已是疆域直亲,贵不可言。我也确实没想到过我刚下山就会被抓走,带到另一个疆域的疆城里,不仅接受了拷打,还要面临审讯。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把自己背上的伤养好,然后离开这里,去找到其他人一起天下为家。 “洱颜,我的名字。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将我们抓起来,也不知道你们究竟想从我们这里知道些什么东西,我都不知道我究竟在卞山上住了多少年,我能告诉你的,就是你接下来问的问题我的回答都很有可能是不知道。”我本想做起来回答,那样仿佛气势更足些,但我见他没有要扶我起来的意思,挣扎起来也确实为难自己,也就继续趴着了。 一阵低醇的笑声传来:“听的姑娘的回答,想必姑娘定是无虞了。你我既已互通姓名,我也就不多余客套。我只一个问题。”他从桌边木凳上站起来,信步慢踱到我床前,蹲下,和我的视线平齐。 我听他的声音一直觉得这个人该是非常平易近人的,之前情况特殊,也没能好好的认真看看,想着言语中能帮我解围的,总不至于是什么恶人。可如今,我竟有九分不确定了。我见过的人不多确实不错,但是他的脸实在是叫人印象深刻,揣测良多。 零白说过,相由心生,像静轩那般剑眉星目时不时喜欢威严一把,却把孩童一般天真的笑脸挂在脸上的,必定是寻不出坏心眼来做事的。那么,现在这个叫卞之景源的人,嘴角虽然沾着笑意,脸上却是冷若冰霜,目光看起来锐利似剑,实则沉静如一汪深潭,不见底。 我吃不准他要问什么。如果他问我是哪里人,怎么办?如果他问我为什么会住在卞山上怎么办?嗯,记忆中似乎有那么一套说辞,当初好像是为了应付静轩的,此时正好拿来继续用一用。 “什么问题,你问,我便如实作答。”我无畏地迎上他仿佛要把我刺出一个洞来又好像要把我沉默的淹死的眼神。 “你,是否认识宫之静轩?”很简单的问题,却很难回答。 我还没来得及张嘴,门外就又是一阵喧譁。 “疆主,上君大人在里面……”有人朗声叫道,仿佛通风报信一般。 屋门于是被大力推开:“我说呢,四处寻哥哥不着,倒是闲情逸緻躲在这些个小殿偏室里关着屋门说悄悄话呢。天齐从来就是个爱凑热闹的,怎么,哥哥不带上我?” 我的心里马上就有了较量,如果卞之景源被划入不是好人这一类别里,那么现在来的这个人绝对是我很讨厌的这一种类。先不说他的动作粗鲁野蛮,态度傲慢不可一世,说话还夹枪带棒阴阳怪气,怎么听都听不出好意思来。 听得人进来后,卞之景源站起身来,不紧不慢地对着那人行了个礼:“弟弟多心,我不过随意问几个简单的问题,好同巫堂復命。弟弟可是有什么指教?” “岂敢岂敢,哥哥长袖善舞得巫人相助,我即便得了疆主之位,也少不得要卖巫人和京之都几分面子。” 他们的对话我是在听得脑壳疼,加上我伤痕累累的背,趴着着实累,就忍不住哼唧了一声:“我可以坐起来么?” “哈哈,只顾和哥哥谈话,却是忘记这位受伤的姑娘了。来,我来扶你。”他就来床边扶我起来坐在床上,避开了我的背,脸上全然是笑,“那日姑娘一副男子扮相,且行为举止皆令人生疑,使我错认也错了刑罚,我在这里先赔个不是,姑娘千万别往心里去。我是卞之天齐,卞之疆疆主,不知姑娘何名?” “洱颜。”我回答得十分简短,心里没由来的一阵生气。 他的言语间根本没有任何抱歉的意思。我还需要用什么语言来辩白我的无辜? 让我们跪在地上,把我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煳,把零栀零白的手指夹得臃肿不堪无法动弹,正是这位卞之天齐疆主。他亲自下的令,现在来赔个不是,我就能大度的原谅么?笑着跟他说一句“不要紧,也不是什么大事么”?
第20页 “我何时能走?”我强力忍住了其他的念头,问出了现下我最想问的问题。 “走?哈哈。”卞之天齐不屑地笑了笑,“哦,对了,哥哥,天齐此行还要告诉哥哥一件喜事。我刚从巫堂已得天言‘改天换地,红裳十里’,想着一个月后的十四那日是极佳的一天,我已决定与洱颜姑娘成婚。哥哥若是备礼太薄,那便没有好酒来招待咯。”卞之天齐一笑,眼睛就眯得狭长,像弯月一般,带着他眼角的小黑痣,却显得人畜无害起来。 我明显看到卞之天齐神色有一瞬的停滞,沉静的眼眸,像一潭无波的死水,越发空洞和无神,脸上还是带了一点笑容:“那是自然,恭喜弟弟先我一步,疆主娶妻全疆大喜,只是,弟弟与洱颜姑娘不过数面,且现下里我们和宫之疆也还未完全理清,弟弟何必急于此一时?” 卞之天齐充耳未闻,双手抱胸倚在床边嬉笑着看我,“洱颜,等你再好一些就会有婢侍来教你许多,你大可不必担心。接下来我们就不能见面了,有任何事情都可以遣了婢侍来直接告诉我,断不用去麻烦别人了。” 我听得云里雾里,只能微微点头都先应了,看到卞之景源垂在一旁的手紧紧握住的拳,心里又有些不安,不知道接下来我要面对的到底是何事。 于是卞之天齐心满意足的离去,笑得很大声,在他离开后很久我都仿佛还能听见狂放的笑声。 我看向屋门口,零栀和零白就站在门外,面如死灰。 我站起来走到窗边,看到远方的天际,色彩格外好看。带了白日里的湛蓝,夕阳的余红,混着烂漫金光和丝丝暮色,是不一样的平稳柔和。 沉默良久。 “洱颜,你可知道,何为成婚?” 我听到卞之景源深深嘆了一口气,看过去时,他的眼眶有些微红。 作者有话要说:  卞之景源不喜欢洱颜 卞之天齐不是男二 ☆、待嫁1 很久以后回想起来,之前虚度的光阴,我已经没了什么印象。倒是在卞之疆待嫁的这一个多月,才应该算是过得还算充实。 零风安排零栀和零白身边果然没错。 这两人珠联璧合巧舌如簧舌灿莲花,在卞之疆疆城里混的是风生水起,把有用的没用的消息都打听了个完全。 宫之疆就如静轩说的一样,是所有疆域里最特殊的,它地域辽阔物产丰盛人丁众多且骁勇好斗,是整个定国最不好惹的地方。静轩就是两年前刚刚继任的宫之疆疆主宫之静轩。上任后没多久,宫之疆就率先领兵攻打了卞之疆的部分领土,烧杀抢掠,战无不胜。卞之疆连连败退,也无还手之力,仿佛被宫之疆逗着玩一般,留着一口气,苟延残喘着。 这场战事持续了一年多,卞之疆也人心惶惶了一年多,直到半个多月前,不知道是宫之疆过于轻敌还是卞之疆有了应敌之策,宫之静轩领兵五千无一生还,自己也逃到卞山上不知所踪,后来就有传言说宫之静轩已经死了。 卞之疆第一次大获全胜,全疆上下欢腾一片。 可没多久,宫之疆就传出消息,宫之静轩完好无损,说他是得神明相助,是第一个从卞山逃生且性命无忧的奇蹟。 说到这里的时候,零白完全掩饰不住自己脸上的自得神色,就差在脸上写“是我医治的”几个大字了。我暗暗觉得事情的神奇,没想到这些也能成为街头巷尾的故事,听起来还挺有意思。 再后来,宫之疆就一直没了动静,有人说宫之疆不愿意再打仗了,也有人说宫之疆这是有更大的阴谋,总之卞之疆就更加惶恐,民众多有不满,希望疆主能有所作为。 于是作为疆主的卞之天齐和上君卞之景源沐浴斋戒,开坛问巫,礼行三日,终得天言。也就是在抓到我的那一日的前五日,卞之疆就带着两万精兵前往之前宫之疆一决高下。 战况确实十分惨烈,据说宫之静轩身受重伤,之前宫之疆所占领的卞之疆的土地全部被夺了回去,但是卞之疆也不是轻松取胜,最后剩回来的只有伤残兵千余人。两方均得重创,想必能和平相处一段时间了。 “你说,静轩受伤了?”我惊唿,怪不得那段日子一直不见他人影,原来是疆域里有战事,我浑然不知还暗暗怪他教我玄蛊有始无终。 “他们都这么说,但想想传言能有几分当真,更不用说我们现在是在宫之疆的对头这里听来的传言。小……洱颜,你就省了心思吧,下山以来,你已憔悴许多,到时候风见了,是要怪我们没有照顾好你的。”零白宽慰道。 “现在零雪和零霜已经和我们汇合了,有霜在身边,我便松气许多,晚上可以安枕了。”零栀躺在一条粗树枝上,嘴里叼着一根细木棒,双手枕在脑后,一幅惬意模样。 “你也真会给自己添苦工,说起来你哪个晚上没睡好似的,怪不得零霜不愿与你同屋而居,就你那鼾声,老鼠都不愿与你做邻居。”零雪给我续了一杯茶。 天气越来越冷,茶的氤氲热气很快又没有了。 卞山处于宫之疆和卞之疆的交界,我们下山后和零雪她们都在卞之疆,那么极有可能零月她们和零风她们在宫之疆,说不定也已经碰头了,可能还见到了静轩。我因着莫名其妙被捲入了成婚事件里去,不好脱身,只得盼着零风她们能够得到什么消息前来寻我,事情说不定还能有转机。
第21页 “小……洱颜,近日里,那个老婢侍天天过来找你都同你说些什么?我看你天天昏昏欲睡,定是枯燥得打紧。”零栀一下子就从树上跳下来,满脸坏主意,“不如我们去找找那个上君,问他是否能出去耍上那么一耍。” “得了吧,上次去找上君被那个疆主知道后,小……洱颜屋里其他所有的婢侍都抓出去挨了拶刑,我们自己也经歷过,总不要再给别人添麻烦了。”零白语气沉重。 我就更加百无聊赖了,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面上写起前几天我学的字来:“你们要改口便好好叫,小洱颜听起来实在不悦耳,反而多了一丝猥琐。唉,安分些罢,不要到处惹麻烦给我们自己树敌,本来就有颇多闲言碎语了。” 零霜始终一言不发,手里握剑双手抱在胸前,脸色阴沉。半晌,只得一句:“小主,你真要嫁了?” 果然语不惊人死不休,这一问吓得零栀赶忙去捂零霜的嘴,四下里看无旁人,便使劲地锤零霜肩膀:“你可是想害死洱颜?说好改口的,万一被别人听去了我们如何辩解?再来一次半死不活么?” “我听得花房里那些婢侍说,巫人说这位疆主从出生起,命中就无红鸾星,所幸还有一个哥哥,于是就有了上君。上君的身份确实尴尬,参与管事却无甚实权,要不是早些年上君曾经去京之都做质子时与都主都子关系不错,且还有巫人帮衬着说几句,那就等不及上君的孩子出世过继给疆主,便已经被阴晴不定的疆主除掉了……现在却万万没想到竟然是疆主要成婚了。”零白多嘴又多说了几句。 “那,那上君要怎么办?疆主之后要是有了孩子,上君就是名存实亡了。”听她们说的多了,零雪也加入了讨论。 我满脸忧心忡忡,这几个人还真是没事瞎操心,明明是别人的事情,却比自己的还要上心,言语间也全然忘记还有一位关联者就坐在旁边。我心口发闷,也懒得多些话语去嘲讽她们。 “我的确还没想过应对之策,不过,先谢过几位姑娘的挂念。”身后突然一声响,吓得我差点就把桌子掀翻,一个没坐稳几乎要摔下去时,一只手用力的扶了一把。我讪讪地要转身道谢,正好看到笑着摆摆手的卞之景源。 “你怎么来了?”想起那一次卞之天齐令人不寒而慄的举动,我十分惊慌,生怕万一哪里再得罪了那个三句话离不开刑罚的疆主。 我们原先也不知道零雪和零霜也在卞之疆。 有日夜里几个婢侍悄悄说些小话,大概就是从出去採买的人那里听来的,说是今天街市上有人闹事,砸了好多地方,非得要去宫之疆。出动了好些人才将这两人抓起来,虽没送到疆城里来,总之也是难逃酷刑的。 我和零栀零白思量一会,想着零风为人温润细緻,零星做事沉稳踏实,断断不会闯下这等大祸招人显眼。零雪心直口快零霜闷葫芦暴脾气,差不多就应该是她们俩了。于是我就急忙去找卞之天齐,无论如何我都不愿意让那种刑罚再发生在她们身上。可是我寻完这个宫室那个殿堂,都说疆主不在,还顺便送我回屋子里去,说大婚前我和他是不能见面的。 所以,我就遣了人去找了上君卞之景源。 事情就出乎意料的顺利,当夜,零雪和零霜就被他带入了疆城里,毫髮无伤。 也是在这个夜里,卞之天齐带走了我这里所有的卞之疆婢侍,全部用刑。我的心口滚烫,似乎听得见哭喊声尖叫声,看得见她们跪地求饶有泪千行。 我站在窗前,隔着薄薄的窗纸,听得他:“洱颜,早些休息。”其他的什么都没说,声音里似乎带着笑意。 闭上眼,可以想像到他的表情。 听说她们的手全部废了,有的死了,有的被卖了。 我知道,此二人有纷争,我只是希望不要把其他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你不用担心,我只是怕你闷,想要带你出去走一走。”他的语气很温柔,眉梢间却带着分毫寒意,“天齐昨日启程去京之都朝会去了,他定没告诉过你。” “……可是他也没说我能出去。”我喃喃道。 “无妨,不过去外面转转。” 零栀一直在不远处对我挤眉弄眼的,我也实在想不出用什么理由拒绝,只能答应下来。 这回,零栀终于不用束着手脚了。卞之景源给了她一只很大很重的钱袋子,说是有什么看上的东西的可以随便买。她一听,兴奋激动的扯过零白的胳膊就无影无踪了,偶尔时不时蹿出来胡乱往我手里塞了点东西。 “洱颜,这是糖葫芦,甜的。”“洱颜,这是小面人,玩的。”…… “哈哈,都是孩童的玩意儿,你们倒是喜欢。”卞之景源道。 我听不出这句话的情感,只是感觉自己似乎被打了一拳,喉咙里干涩的说不出话来。他这句话可能真的没什么恶意,我也不是说很脆弱敏感,不过就是他手里拿着一把盐正玩的开心,又恰好掉下了那么几颗在我心口的伤处,慢慢刺来却疼入骨髓。 零霜一直抱着剑,跟在我和卞之景源的身后,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也能随时出手保护我。我脸上神色不佳,她也皱了皱眉,和神采飞奕的零雪成了鲜明的对比。零雪是从来没有过的明媚,银铃般的笑声淡淡地在深秋的风里晕散开,令人心中一动。
第22页 “上君,你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我直接开口。 他并未回答,唇边笑意浓:“我不介意你叫我景源,难不成你叫你自己未来的夫君疆主吗?” 作者有话要说:  天齐:“这个人拖出去砍头,那个人拉出去五马分尸,还有那个,带出去做成人彘……” 景源:“呵呵。” 洱颜:“……”卞之天齐,求你好好做个人吧。 ☆、待嫁2 行至一个摊铺前,他随手拿起一只髮簪,另一只手就要来拔我头上的木髮簪,我微微一侧身,避开了。用手摸了摸,并未有异样。 “我也不知这样问是否冒昧,却想知道洱颜你既然在卞山上住了那么许久,下山来却要装扮成个男人?现下即使恢復了女装,也要一直簪着男髮簪吗?” 我一滞,不知如何开口。 虽然那个老婢侍天天都在跟我说天地万物皆分阴阳,月为阴,日为阳;水为阴,火为阳;女者阴,男者阳。负阴抱阳,得以调沖;阴阳交合,万物滋长……我仿佛听得明白,又似乎不太明白,不过也算懂得一些,就是说我们几个全是女子,静轩就是男子,大约是看长相区别,柔美温和些的就是姑娘,硬朗俊毅些的则可唤作先生。 这也算是解决了我心中一大难题,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静轩会让我换上男子装束,给我束男子髮髻,即便是我依然保持了男装,也似乎没什么大的不妥。卞之疆男女刑罚有别,男子笞刑,女子拶刑。虽然现在已经知道了,但我都挨了那么多板子,当初也是断然不愿意去被夹手指的。我总不能去大声的告诉景源我之前根本不知道吧。 况且,这只髮簪,是静轩的,也不知道何时会要回去,万一是他的心爱之物,我实在不好弄丢了。天天簪在头上,似乎比放在什么小盒匣里更稳妥些。 听我没有回答,景源的眼睛里沁出了寒意,目光开始在我身上来回打量,仿佛要看出些答案来。我有些心虚,却挺直了腰背,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继续往前走。 他也徐徐上前,跟我并排走着,目光飘忽,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或者有什么心事。他会不会以为我不回答这个问题是我不高兴了?于是我很快就感觉到了尴尬,背上似乎旧伤復发了,冒了一层薄汗,扎得后背生疼。 “景源,我从小就很希望自己有个哥哥,你和天齐……”我明明是想转换到一个比较轻松的话题。 事实证明,我着实不会清谈。 看着他的瞳孔一瞬间锋利起来,我真的忍不住想要把自己的嘴给默默缝上,再不要说一言半语。 “你倒是敢问。”他出乎意料的笑了,脚下的步子却快起来,我也加紧了脚步跟上,“我也不妨直白的告诉你。” “我大了天齐不过几个时辰,是卞之疆出身高贵的嫡长子,疆主之位的接班人。对于我来说,所有的一切就应该是顺理成章,权力,已经是唾手可得之物,我到时也会有足够的能力爱护我的弟弟,给予他此生用之不尽的财富,护他一生平安无忧。” “可是,随着我们慢慢长大,我发现,事情却不是按照我想的那样发展。无论是疆主还是疆母阿娘,总是更喜欢天齐一些。天齐有了个什么小病痛,里里外外能跪了七八层人,他能拥有疆主的焦急踱步,疆母阿娘温暖的怀抱,而我,高烧到双眼通红以致短暂失明,也只有两三个婢侍为我更换降温毛巾;天齐学习时无论是受了表扬还是责骂,总能得到他们的关注,而我,哪怕再优秀,也不会有人来鼓励我,哪怕我那天没去学堂,也不会有人来问我缘由。” “我还天真的以为,天齐是幼弟,理应受到比我更多的关注和爱护。直到那天,我所有的妄念全部断了,卞之天齐立为卞之疆疆子,而我,嫡长子卞之景源,则要作为质子,前往京之都,寄人篱下去换卞之疆的虚假太平。” “现在的都主就是那时的都子,身体孱弱,很少有活动的时间,没有办法去学堂所以就常常叫我读书给他听,给都子做个伴。我也不知道该说自己是太幸运还是太不幸,我能够比其他质子享受更加优越的生活待遇,不用担心服饰吃食,跟都子吃同桌住同寝,让其他人都格外眼红。我也见过都子发起热疾时那骇人的模样,大口吐血,面色苍白,撕扯头髮,状如癫狂。” “每每都子发病,都主就只会拿我撒气,让我跪在殿外,用鞭子抽,用板子打,用东西砸,还有其他疆域的质子们的风言风语就像一把把利刃,刺得我千疮百孔,就像一场场噩梦。我曾经无助的想过,反正身不由己,不如死得痛快……” “好在很快就找到了治病的神药,他发病的次数少了许多,精神也好转起来,我于是也有了更多的时间接触到更多关于定国的方方面面。定国信巫,想要做很多事,若有巫人几言则会更有助益,我就开始习巫道,常常和巫人们一起交谈,直到都主过世,都子少年承袭,释了所有质子归疆。” 他说这些事的时候神情太过于淡漠,仿佛是发生在其他人身上的一般,手别在背后,每一步里都有说不出的闲适。 “我回疆后不久,就知道了当初为什么是这样的区别。”
第23页 “天齐出生时,巫人从巫堂急匆匆的出来跪在殿前,高唿‘已得大才,命无红鸾’,是註定有天降之任要继承疆域的。他们也早就为我定好了地位,上君。既然天齐命无红鸾,那便只能用我的孩子去接替他的位置,我的存在不过就是为了将来的继承人,而我本身,是没有意义的。” “我本不欲争抢,安然此生便也作罢,可是我实在看不下去天齐将人命视为草芥,滥用刑罚,不做战略就将万计疆民生生送上战场,将卞之疆,这个书画香茗为着的卞之疆,变成了一幅我不认识的模样。” “我也受够了天齐的冷嘲热讽,猜忌怀疑,处处提防我,想尽办法要除掉我的日子,他根本就不是值得我捧在手里护在心里的弟弟。我知道他一直在想办法为了处理掉我上君的身份而在挑选合适的姑娘,那日将你从集市上带回疆城后,我见你是男子模样就大意了,想着救了你们我也算是做了好事一桩,却万万没想到……” “卞山一直都是我们疆域的圣山,从定国之初一直以来,都被歷代疆主封山为诫,任何人上去的下场都是死不得其所,均视为玷污圣山之洁后的天罚,包括那次去追踪宫之静轩而上山的士兵,下山回来后也长了莫名的怪病暴毙。而你,究竟是哪里冒出来的?” “我……”我本该说些什么的,不管是一些冠冕堂皇安慰景源的话,还是对我自己的辩白,告诉他我对于现在发生的这一切也是不知所措,又或者我也应该和他谈一谈这座山并没有传说中那样邪乎,不仅有我们,还有来自我的故土的一拨拨人,能安然无恙的存活几次三番地来追杀。 话到嘴边,消失殆尽,我又实在是不应该说的。 “我的故事讲完了,却不是让你白白听的。你总要用个你自己的来和我交换吧。”他似乎早就有了算计,眯起眼来看我,嘴角挂着淡淡的笑,这个表情,像极了天齐,不过少了那颗小痣,显得景源整个人十分阴郁,“你认识宫之静轩。” 不是疑问,语气也很平静。 我突然就发现天色渐晚,我们已经走到了没有多少店铺和人群的地方,不知何时零白零栀零雪零霜都已经跟在了身后,面前有五匹黑马“嘶嘶”叫着,十分活力充沛的样子。 “沿着这条路骑马一直跑,能够绕过卞山直达宫之疆。无论是为了卞之疆还是你自己,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再回来。记住,是永远。” 我一惊,景源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要助我逃婚。我没有时间多想,翻身上马,却看到了他眼底的一片清亮。 “哥哥,你这是要带我的妻子去往何处呀?”从暗黑的角落里传来了一道充满玩味,也沾染了丝丝杀气的声音。我突然就心惊肉跳起来,在马背上手脚冰凉,一动未动。零栀走过来假装牵缰绳一般握住了我的手,暖意袭来,已经是最好的安慰。 “你不是去朝会了么?我不过得了空,想教她骑骑马罢了。”景源给了我一个深深的眼神,转过头去对着天齐笑得得体。 “哼……都主热疾发作,取消了。”卞之天齐又眯起了他略有慵懒的眼睛,似笑非笑着,“来人,把疆妃带回疆城去。” 他听到了多少,我不知道。我的心就好像突然被撕了一个口子,一个洞,黑黢黢的,越来越大,一点一点吞噬掉我所有的理智和情感。我从没想过,我真的要嫁给他,但是,我好像,真的已经逃不走了。远处的卞之疆疆城,仿佛是一个巨大的坟墓,一间关上了门就再也打不开的屋子,我连喘气都要小心翼翼的,稍有不慎,万劫不復。 “还有,”卞之天齐到现在才真正笑起来,露出一排洁白的上齿,嘴角扬得很高,加上那颗小黑痣的点缀,显得格外天真无害,“把上君卞之景源押入圜土,无令不得出。” 作者有话要说:  洱颜充满义气道:“逃跑是我的主意,跟景源没关系。” 天齐:“呵呵,我哥不聪明,你就以为我也傻吗?” ☆、待嫁3 酝酿已久的冬日终于来了,在一个暗黑沉寂的夜里下了第一场大雪,虽比不得山上那样雪大如席铺天盖地,但也很快地将这个静待喜事的卞之疆快速地裹进了寒冷的洁白里。 屋子里早就已经被零栀用炭盆烧的暖洋洋的,香炉里也一直燃着凝息香,味道清轻寡淡,混合着卞之疆/独有的却峰茶的纯雅气息,裹一身皮毛,摊一书卷在桌几上,听着小炉里水沸时的扑腾声,格外闲适的日子。 我素来怕冷,却又实在想出去赏一赏雪景,几轮思想下来,还是从榻上起来穿上了鞋子,挽起头髮:“白,你陪我去外面走一走吧。” “先喝了这碗驱寒抗热的药,我就陪你出去。”零白端来一碗乌黑的药汁,我还没喝,嘴里就一阵发苦。 “我这几日心口并不大烫,想来也不打紧。每天一碗着实多了些。”我摆了一副讨好的笑容看着零白,想着她能体恤体恤我自入冬来的可怜之处。 “快些喝了罢,我带你出去。”屋门还没打开就听见了某人清朗的声音响起,走近我身边的时候还带着室外凛冽剔透的气息,一下子就湿润了空气。我刚准备替他沏一杯茶水,他的手就更快地扫过,捲走了刚刚我喝的那杯却峰茶,一饮而尽。
第24页 我只能接过药碗,皱着眉,喝了,“这些日子你怎么有空天天过来,不是说不能见面的么?” 他只弯起了一边的嘴角:“一日不见,思尔如狂。” 零栀闻言似乎感觉气氛有些异样,和零白交换了眼神就准备离开,脸上似乎还憋着浓浓笑意,仿佛这一下不出去就要倒地捧腹起来。我思量了一下这句话,并不懂她们为何要笑。 “你们不用出去了,我即刻就要带洱颜外出。你们只需多添炭火,烧得更暖和些,要是能如春日里一般能开出花来就最好不过。”他拿过我手中的药碗,放在桌上,又捉了我的手腕,拉着就要出门。 我也顾不上在背后偷偷笑的她俩,一勐子被拽了出去。 一下子从温暖中走出来踏入天寒地冻里,还是忍不住打了几个哆嗦。天齐用劲挺大,我感觉我手腕都该红了,就下意识地挣扎了两下,想要抽回手来裹一裹身上的衣服。 他于是停了脚步,松了手,转过身来对着我:“你是不是遣了人去圜土里探景源了?” 原本在转动手腕的我听言,一愣:“从不曾。”见他又危险地眯起了双眼,连脸上的笑容都带着点诡异,我就有些慌惧,“所以,你带我出来就是要问我这件事吗?” “我记得你身边应该还有两个,不见她们,随口一问耳。”他轻一抬眉,顽劣的模样,“我想着她们是被他所救,可能顾念了情分。当然,没有自然最好。” “问完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是你说想要出来走走的。哪有真的走走就回去的道理?”他拦住了要往回走的我,随手在旁边摸了一团雪捏了个小球,往我头上轻轻一砸。 我一下子就没管住我自己的表情,不屑、愤怒、委屈、害怕等交杂在一起,加之寒风阵阵凛人心骨,我的鼻尖眼睛都泛着红,倒有了几分泫然欲泣的样子。整日在屋里的我确实想要出来走一走,但绝不是跟他。 他跟景源不一样,景源的冷峻从来都能从脸上看出来,哪怕带着笑容的时候,依然有几分生人勿近的漠傲,虽然有深不可测的感觉,却很少掩饰,所以过程中我都还可以随机应变,不至于太不愉快。 换个意思就是说,对于卞之天齐,我脑海里面只有一个念头,避开他。 无论是他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还是压抑住凶性的瞳仁,那双不沾血却残害多人的手,和他这整一个人,我都要避开。我真的不知道,如果我哪一天哪一刻,要是不小心一步踏错,我面临的会是什么。他似乎有的是手段折磨人,有的是办法让人生不如死。 他似乎没有想到我会是这样的表情,短暂的错愕了。我觉得这个误会正好是个时机,便留他在原地,自己转身准备离去。 他没留我,心里窃喜。才走了没几步,就听到有人说话的响动,细细辨来,似乎还和我有关。我便停下了脚步,站得隐蔽些,打算窥听一二。 那是一处狭小的墙角,种了几株小梅树,红白相间,香气袭人。由于雪太大,把梅枝都压弯了,便有了几个婢侍去掸树上的雪花。无聊的紧了,就随意扯几句话聊一聊,打发打发时间。 “卞之疆城终于要有女主人了,我们的日子便愈发不好过起来。” “是啊,那次那些婢侍的模样,哦哟,我现在想起来都是一身冷汗哩。” “我听说那女人为了能让自己被刮目以待,不知廉耻的扮做男子模样。” “而且还说自己住在卞山上多年。哼哼,这真是我长这么大以来听到过最好笑的笑话。” “就是就是,定国上下哪个人不知道卞山不得扰,否则不得好死啊。” “我看此人心机颇深,可怜疆主被蒙在鼓里浑然不知。” “巫人还说此人血贵,我倒是在这里想,会不会是上君听错了,该是此血甚贱才差不多。” “说到上君,好几日没见他了。” “你竟还不知,上君因着那个女人与疆主起了争执,被关起来了。” “不对不对,我听说的是上君是要和那个女人私奔,被疆主发现才关起来的。” “怎会如此,那女子虽有姿色却来路不明,上君行事竟如此莽撞?” …… …… 她们说得十分认真,我也十分安静地听着,还真有点不忍心打断他们。这些言语虽然听来不甚悦耳,我却觉得有些好笑,她们的模样就好像是零栀零白她们一般,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就仿佛一浪千丈波,唯恐天下不乱。而每当这种时候,我总是是那一个最配合她们的听众,一脸乖巧,听得津津有味。 “我说近日怎么疆城里风言风语甚多,不安泰的模样,原来如此。”天齐突然从我身后的阴暗里走出来,从从容容的开口,把那几个掸雪的婢侍吓了一大跳,连手里的小扫帚也一下丢了出去,面色苍白,“这些事儿原不值得我过问,今日既然听见了,那我就要来管上一管,免得以后她成了疆妃,还要被指指点点言语不敬。” 我见势不好,壮着胆子扯了扯天齐衣袖:“路滑不好走,要不你送我回去?” 他莞尔,拿下我拉着他衣袖的手包在他的掌心里,手掌很大掌心也暖,我却是一阵一阵寒意往上涌:“你手怎么这样凉,以后要出门前,使唤她们给你备个小手炉。等婚后,我便日日这样牵着,再没有让你冷的时候。”
第25页 婢侍们跪了一地,没人敢言。很快,她们膝盖处的下裳就湿了一大片,雪水刺骨,沉寂中我还听见了有人因太冷发抖而牙齿碰撞的声音。 被他牵着,我依然没有丝毫暖意。我暗暗觉得这些婢侍甚是无用,有背后嚼别人舌根的本事,却没有胆量为自己求得什么宽恕。定是长时间处在此人的威势之下,早已不知求饶为何物了。可笑,我一个她们嘴里的贱人,却要忍不住出手帮一帮她们了。 “算了罢,闲言碎语无需记于心间。” “来人。”他并未理会我,“带她们去圜土,劓刑。”他一脸阴狠,语气却极其轻淡,仿佛在说衣上有尘,替他拂一拂。 “你相信她们说的?”我挣开他的手,迎上他狠戾的表情,开口问道。 “不信。” “那你便放过她们,原就是些不实之言,私下里说说于我也没什么影响。” 他偏侧过头,垂下眼睑看着我,提起了一边的嘴角笑起来,连眼角的小痣都带着戏嚯嘲讽:“你若真的是真心希望我能放过她们的,为何刚刚不暗地里提醒着她们,却要悄悄站在一旁,仿佛在等我过来,静静听完。” 我心一紧。 我想我讨厌他的理由又需要再加上一条:自以为是。 婢侍被带下去的时候,有暗暗啜泣的声音,却一直都没有人喊一句疆主恕罪,以后不敢了诸如此类的话,她们心里明白,喊了也没有用。 “你没什么要和我说了吧,我送你回去。”他两手背在身后,面无表情。 “说着不信,却疑得很。”我冷笑,“你若想问,直接开口就是,你若好奇,我也会如实以告。何须这样拐弯抹角,牵扯进些不相干的人来?” “你既如此聪慧,就回答吧。我听着。” 他的试探让我有了些怒意,声音也高了几分。“我自记事起就生活在卞山之顶,关于传言闻所未闻。女扮男装非我本意,何为男女不甚瞭然。离城外出逃跑,实乃我意,与上君关联甚小。这样够了吧!” “有些事并不是你所见所闻那样简单。”他极罕见地嘆了一口气,“你安心待嫁吧,嫁衣过几日我会唤人送去你那里。天寒地冻,还是少出门更好。” 我立马拦在他身前:“你何时放了上君?今日你也听见了,许多人对上君被囚揣测良多,你既要铁腕肃清,就要给一个交代。” “成婚后。成婚之后,我就放他出来。”天齐转身,背对着我离开,最后几个字一直萦留在我耳边,在皑皑白雪里显得更加寂寥起来。 ☆、待嫁4 我一直站在那里,看着,看到他的身形轮廓慢慢模煳,慢慢消失在我的视野里。接下来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他也没再来主动找过我。老婢侍依旧天天来,神情严肃声音苍远,左不过跟我讲一些女子之德,夫妇之道。 日子一天天过去,那件嫁衣一直挂在我的床边,红色灼人眼,玄若洞幽深,我每每看见,心口似乎就憋了一口血蠢蠢欲动,几乎就要喷出来。 终于到了十四那一天。 仪式是傍晚开始,却从一大清早就开始忙活,生生搅了我的清梦。我几乎是被一群人拖出被窝,被迫开始洗漱。以至于零栀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懒散地推开我的屋门,发现我已经离开床榻时,眼珠瞪得甚圆,脸上的惊讶之色就仿佛看到零蝶绝食不吃饭,零风趴在地上抓蚂蚁玩一样。 反正这些琐事,我都是不懂的。 但对于那些婢侍来说,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就像一个木偶一样,这里折腾过来,那边整理过去,往我脸上抹了许多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的玩意儿,有些有颜色,有些香喷喷,引了我好几个响亮的喷嚏。一个髮髻就梳了五遍,下手还没轻没重的,梳得还不怎么漂亮。 大约还扯下了我好几把头髮,疼得我龇牙咧嘴的。 那些个老婢侍非得大声嚷嚷说这个找不到了,那个放在哪里,其它人动作太慢什么的,吵得我脑袋嗡嗡的,喊叫完,还要弯下身子,附在我耳边谄笑:“婚期时间紧,很多事就简陋着办了。疆妃莫要急,疆主过会子就会在城楼上等您受民拜举疆庆呢!” 零白翻了个白眼,和靠在一旁看笑话的零栀嘴里碎念着,看着其他人跑来跑去,在这种冰天雪地的日子也满头大汗的窘样。 我坐在一旁双目失神,面无表情,昏昏欲睡:“零雪到底是去哪了?我已是好几日没见她了。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小主,就她那张利嘴,我们谁管得了她呀。无论她去哪,也总还在这疆城里吧,能出什么事。”零栀闲着没事,从旁边的盆碗里抓了一把杏仁,吧唧吧唧就吃起来。 我想着,此时大约已经穿戴整齐了,饿了一天滴水未进,着实有些腹中空空手无力,就准备背着这些婢侍叫零栀餵我些。 零白一边搓着手,一边从屋外朝着我走来,一边还要大声嚷嚷,把老婢侍那姿态学得真是像模像样:“啊哟,这鬼天气,上午还是晴好能见些日头呢,现下暮了又飘起大雪来,真真冻煞我。” 几个老婢侍一听,感觉找到了知音,赶忙看着我们几个,笑如春花:“下雪好下雪好啊,疆主和疆妃这是要‘一起白头’啊。”
第26页 大家就都笑起来,深深觉得此语一出,更是热闹和吉利。 “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出去吧。”话音刚落,就有人来搀我。 此时却有人慌慌张张地跑来,动静格外大:“妪,外面怕是有了战事,宫之疆带兵已经打到城下了。疆主下令紧闭城门,万万不可出去啊。” 这个消息一传播,疆城内角角落落都乱成了一团,尖叫声,哭喊声,完全不亚于外面的战场。 零霜突然就从窗户里一个跟头翻进来,拽着我就向外跑,零白零栀跟在后面。屋外停了一辆黑漆马车,零霜一言不发就踹了车夫下去,驾着车去向城门口。城门紧闭,我无法从门出去,只剩了城楼上面的石阶。我穿着红裳玄纹的嫁衣,三步并作两步跑上高高的疆城城楼,站立在廊台上。 大雪中,那个骑在马背上手举长剑在最前面的那人,是谁? 只一眼就看到了千军万马中,他的身影。就如初见,一身铠甲。 同样穿着玄衣的天齐,也骑着马,静静立在疆城门口,冬日寒风吹刮过来,在暮色里,却略有凄凉。他守在疆城门大门前,其余的地方早就已经尸横遍野,血色一片。 我手中提着巨大的裙摆,小快步跑下通向疆城之外一阶一阶一阶一阶的石梯。她们梳头的技法果真太差,虽然还有簪子簪着,但也已经是满头青丝洋洋洒洒在风里了。 “静轩兄未得请柬,不请自来,此事于礼不合吧。” “我不过来寻人。” “寻人?”天齐笑起来,不知是不是牵动了什么地方的伤口,显得十分僵硬,“静轩兄这样声势浩大,我以为你是来杀人的呢。” “此行寻人为主是不错,自然,我还要顺手取回一样早就该属于我的东西” “啊,原来是这个缘故。”天齐是有恍然大悟之色,“正好,静轩兄将吾妻发上簪子取回去,省的我还要再去宫之疆叨扰一趟。” 我迈向他们的步子顿了一顿。天齐,竟然知道……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知道多少,之前他试探我的时候,又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我取之物——卞之疆。此事自是要先和你打声招唿。” 天齐终于开始歇斯底里起来:“呸!尔乃小人。” 静轩终于看到了我。我已经可以想像他清亮的眼瞳里该映着一个怎样狼狈的我……披头散髮?衣衫不整?果不其然,从他看着我的那一瞬起,脸上就再没有半分正经,眼睛已经笑成两弯上弦。 “洱颜……”他于万千军马前高声喊道,“我来寻你。” 我突然就眼眶发红,鼻尖一酸。我想跑过去,让他给我束髮。 下一刻,我就被突然从马上下来的卞之天齐抓住了手腕,十分用力,然后,过了一会,又缓缓放开。 “若,搜山那日,我能继续往上,定能轻而易举杀了宫之静轩。那,那时,遇见你的是不是就是我了?……洱颜……”他的衣衫早已残破,露出里面沾着红褐血渍的白色的中衣,仿佛就像婚服上原有的花纹样式。他面色苍白,声音缥缈,“改天换地,红裳十里。我要娶你,实有私心。” 卞之疆的兵士们都已经丢下了武器,在已经被鲜血染红的战场上敛去了满脸的斗志和气势,唱起了一首哀婉的曲子:“……残红零落兮,再枝头;玉盘盈亏兮,终圆满。歌天地兮哀哀,此浩浩兮永存……” 零风不知何时,已经从宫之疆那边千万军兵中策马来到了我的身边,空荡的袖管在唿啸的寒风中猎猎作响。我仿佛又看到了那年冬日的大雪,因为那断崖下有个隐蔽的小空地,我们俩得以幸运地没有摔死,可是零风的伤口一直在流血,汨汨的小血流止也止不住,几乎染红了她一身白袍。她的唇早已没有了血色,再这样下去,定定是必死无疑。 我从来没那样庆幸过那是个冬日,有足够的衣服可以撕开绑成布条,让我和零风有可能逃离这个断崖。无论有什么意外,大不了一起冻死,一起摔死,可我不能放弃,有一丝生机我都要紧紧抓住。 背拖着零风,走在漫漫雪原上,厚厚的积雪几乎没过了我的膝盖。我穿着单衣瑟瑟发抖,也早没有了求救唿喊的力气,指甲也大多断了或开裂,十指鲜血,痛的我快要抓不住零风的另外一只胳膊了。 走了一路,就淌了一路的血,回头望去,格外刺眼。 零风的右臂再也回不来了,我的寒症隐疾也完全爆发,可是,我们都还活着。也只有活着,我才能做自己想做自己要做的事,我才等到了下山的日子。 我喜欢街市的喧嚣,喜欢没有遮挡的整片夜空,喜欢骑在马上没有尽头的随意奔跑,我还喜欢听尽全天下的故事,懂得所有其他人都懂的东西……如果,今天静轩没来,那我现在,是不是已经嫁给了天齐? 那就要永远守着卞之疆疆城的四方天空,就像当初我被锁在金之疆的深殿一样,小心翼翼,诚惶诚恐。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惊唿,伴随着一声利刃划破皮肉的声音,天色又更晚了几分。鹅毛大雪丝毫没有要停的样子,温柔的要掩盖掉地面上这许多残忍的痕迹。静轩骑在马上,冲着我浅浅笑,我回过头,看见刀刃上沾满了自己鲜血的天齐缓缓跪地。
第27页 他似乎很不甘心,不肯倒下去。他身后的疆城,是他无法捨弃的家,是他的尊严。慢慢的,他用了自己剩余不多的力气,拄着剑,却已经抬不起头来看我了。 我蹲在他身边,只听得他嘴里最后一句:“洱颜……我要,娶你……虽有私心……” 他没有说完。 是什么,也已经不重要了。 寒风,终于吹倒了卞之疆疆城门口那面高高悬挂着的旗帜,有人远远地叫喊着:“亡疆了,亡疆了……”然后周围就响起了各种声音,有的在仰天狂笑中用刀剑划破了自己的皮肉,追随疆主一同去了,有的则是扑通跪地,哀声求饶,有的却换上了一脸媚笑,高声庆贺宫之疆的大获全胜。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笑,也不知道要为了谁,但我突然就大笑起来,笑得很大声,似乎全世界都听得见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洱颜:“我虽然嘴上说着无所谓,其实心里还是有点好奇。” 天齐:“……”不好意思,已经死了。 ☆、相携1 雪连夜下,一直都没有停过。 那个夜晚并没有回宫之疆,而是在卞之疆疆城里所有人的恐惧眼神中安顿下来,还是在原来的屋子里。 这次寒疾发作得格外严重些,零白已经无法用药控制住我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发了疯般的我在自己的心口用刀剜了几个大洞,鲜血淋漓。 我只知道,我很痛,全身都痛。 从心口流出来的血就像着了火一样,蹿到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燃烧着我的皮肤,我的骨骼,似乎要把我烧成一撮灰。可是,我不想死的这么骯脏,想要干干净净的,被埋进纯净洁白的雪地里,然后,等春来,和雪一起融化,化成细汨的涓流,流进江河湖海。 然后我就要向外面跑去,脱了衣服,让遍地冰雪熄灭我全身的火焰。可所有人都拦着我,她们抱住我捆着我,让我无法动弹,让我硬生生受这种烈火焚心的痛楚。憋得狠了,就吐一大口血,暗红到发黑的血。 我已经哭不出来了,连眼球都已经被吞噬在我身体的火海里了,我哪里还流的出什么眼泪来。我只能拼命的痛,拼命的喊,我想把我燃烧的血全部都放出来,让它们流到其他地方去,放肆的烧也不会有人去理会。 手里的匕首被抢了,我就拔下簪子在我的胳膊上拉了一条又长又深的口子。 零霜终于没忍住,一掌也不知用了多大力道,就把我噼晕过去。 很意外,我这次昏睡,一个梦也没有。所以似乎过了很短的时间,我就醒了。 满屋子都是药味。 所有人都睡着,趴在桌子上的,仰面瘫在椅子上的,零白更是一边拿着小扇子守着药炉,一边打盹,脑袋一垂一点的,看的让人心疼。 我的胸前依旧缠着一条碎冰带,这回上面还沾了不少的血。回想起发作时自己犹如醉酒疯子那般的行径,面色一红。还好她们都还睡着,要是我醒来的时候她们一个个都精神万分,还不是要卯足了劲儿地取笑我,那我便无地自容了。 “小主,你可还有不适?”零风从屋外推门进来,动静很轻,谁也没醒。 我摇摇头:“外面这样淅淅沥沥的,是不是雪化了?” “今日刚放晴。冷了许久,屋檐下的冰稜柱子挂得都很长,化起来动静就大了。” “那我们一起出去走走。” “好。雪化时寒气更甚,多穿些。”风的笑恰到好处,不让人觉得亲密,也不会有疏离。 卞之疆城里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生机,随侍和婢侍基本已经不见了踪影。疆主死,卞疆亡,对于他们来说,总是件极为惶恐的事情。他们不知道接下来他们要面对的这一位疆主是什么样的人,会用什么办法对付他们。 所以外面小道小径上的积雪也没了人清扫,零风便不让我走到外面,以免弄湿鞋袜裳边再受了凉,只准我沿着廊道稍稍走几步活络活络。 她自己就在我身后几步处,慢慢跟着,眼眉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风,你是不是想说什么?”我停下,转身。微微扯到胸前伤口,有些疼。 “小主初愈,何必忧思。” 我的心里总感觉空空的,仿佛漏掉了什么东西,便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询起来,“我们都下山了,山上小屋里的东西……” “我下山找到静轩先生时,静轩先生还在养伤,不过他已经指派了许多人跟着我去把主要的东西收拾了回去,现在都在宫之疆放着。”零风回答得一本正经,“等小主恢復了,便可以动身了。” “许是这些日子来听她们改口叫的惯了,索性都一併改了罢,反正我也早就不是金之疆的人了。”我就准备起脚往回走。不过一小段路,已经四肢酸累,也怪我自己,体弱无力也没有什么应对措施,就只知道借着药汁留气一口保命一条。 刚到门口,恰好碰上到屋外来寻我的静轩。 我觉得,他似乎憔悴了许多。眼里满布血丝,连着眼眶也凹陷了几分,嘴边带了一圈青灰,面色也蜡黄。 “听闻你受过伤,如今可还有大碍?”进了屋,发现众人都已经醒了,零白似乎刚刚沏了药,黑褐黑褐的,热气腾腾。我坐在榻边,用手抱了抱碗,暖意就从指尖渗了进来。
第28页 “不妨事。”他先是淡然一笑,语气里又有几分不满,“你竟还有闲心思来担心我。” “零雪呢?本来这时候,她早该泡了茶端上来了。”我一口喝完苦涩的药,面部一狞,瞬间感觉舌头都伸不直了。 “零雪前些日子一直都在圜土那边,饭食衣物的照料着卞之景源。”零霜这一句,实是惊讶到我了。 当初天齐问过沾边的事,算是来探探我的口风看我到底与谁为伍吗? 我的预感就不太好:“前些日子在圜土,那现如今呢?” “说起此事,我便来气。你这样惦念她,哼,她也值得?”零栀声音一下子就高起来,显然是动怒了,“谁能料想得到,零雪那贼心思却是早早就存下了的,起先静轩跟我们同住在山顶时,我便略有觉得她某些举动过于殷勤了些,却是还没放心上的,卞之疆时也顾不上她的言行举止。我们受苦受难,她倒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和卞之景源暗通款曲。此事了结后竟是连小主也不要了,把疆母的话弃之脑后,索性远走高飞。这般轻贱模样,到底是当初青楼妓馆里……”零栀义愤填膺,越发激动起来,也顾不上言语用词,说到后面却突然一愣,没继续接着。 其他听着的几个也面色苍白,陷入沉默。 零栀脸上仍有忿忿之色,却带了几分自责。 屋外雪水滴答滴答连点成线,就像一个瑟索的雨天,阴沉着,寒冷着,让人深深觉得不适。 “除去零风,我们几个里,哪个不是来自最污秽最低贱的地方,哪个不是受尽屈辱折磨一日一日苟且求生?我们之间,哪里来的资格去讨论言说出身好坏,哪里来的谁比谁高贵?”零月捏着拳,一连数问,已经隐隐有了哭腔。 “无论高低贵贱,我实做不来这等背弃信义之事。零栀言语虽粗俗,理得我心。”零霜正色,“我下山时因伤处甚多行动不便,承了她一路照拂之恩,但于此事,我绝无偏颇。” 零白道:“我并非要为零雪争什么,可零栀的口不择言却是把我们都一味抹杀了。我因先辈获罪又被诬杀人入了棘区,难不成现下死了个谁就是我杀的不成。” “好了。人各有志,不需再言。”零风训斥,“何必坏了情谊。” 我看着她们面红耳赤眼眶湿润的模样,长长的嘆了一口气,勾勾嘴角,“走了好……走了,就没什么忧烦之事了,也不需要整天跟着我在囚笼里虚度光阴,或是奔走躲逃,日日忧心自身性命能否得以保全……走了好,走了好。起码她有了真正想要做的事情。” “说句真心的,你们要是谁也想要离开,都无需开口告诉我,直接走了最好。我此生本就由不得自己,但决计是不能绑了你们在身边的……”听得其间有暗暗啜泣声,我还使劲对她们笑了一笑,“你们都对我这样好,早已经还上了疆母阿娘的情。都聪明些,可莫要负了青春韶华。” “若是没有那些人,山上的生活其实我也还是欢喜的。前些日子我便梦到了零蝶给我做了一桌子的吃的,别的不说,光那新鲜的春笋嗅起来就格外清香……”我突然就有些饿了,扫视一眼屋里的人,“许久没有热热闹闹一起吃一顿了。星和蝶定是去准备饭食了吧,你们也去帮衬几下,弄个大桌,庆祝我们脱困离山,山下重聚。” 屋里突然就安静的诡异,连那几丝啜泣都没有了。 我看向她们,零白咬着唇,零栀背着身,零月目光闪躲,零霜一直沉默。最后,零风站到我面前,深深吸了一口气。 “零星为了掩藏中毒受伤的零月,被那群人抓走了,生死未卜,下落不明。至于零蝶,过程中我俩逃散了,应该是被逼上了悬崖……我在崖底已经找到了她,好好葬在山上了....” “哦。”我愣了很久,很久。 “洱颜……”零白有些担心,就像我好像我承受不了一般。 “……死了……也好。那便真的是事事无忧了。”我原本是想笑着说这些话的,至少可以让我看起来没有那么悲伤。然而,泪珠就从眼眶里滚出来,顺着我的脸颊滴落在袖子上,“啪嗒”一声,在寂静中分外响亮。我连忙在慌乱中用手去抹,却再也寻不到踪迹,泪痕都不曾留下。脸上是干的,眼眶也是干的,只有心口隐隐的痛楚仿佛在告诉我,我很难过,难过到心尖都颤到发痛。 零月一下子就跪倒在地,难掩横涕:“若是那日我不受伤,星便……”她手里举着一只断了的碎玉笛,我再熟悉不过了。那是金之疆、独有的碎玉笛,星平日里最爱吹奏的,碎玉笛。曾经飘扬在空中的那些欢快的哀婉的曲调,到最后,也被尖锐刺耳的声音破坏,支离破碎…… “到底是我拖累了你们。那山,我是再也不想回去了……零霜,你和零月马上回去一趟吧。找找蝶的墓,给她摆些爱吃的,别让她饿着。再给星立个衣冠冢,她原就不愿意下山,无论她是生是死,也算圆了她的念想。”我的目光有些空洞,颤抖着摸索坐到床上去,“你们都出去吧,我再睡一觉。”
第29页 作者有话要说:  零霜:“零蝶平时爱吃什么?” “……”零月道:“她……好像没有不喜欢吃的,而且、而且一人份似乎也不够……” “……” 满脸写着的都是为难。 ☆、相携2 我想做完那个未完的梦。 那个梦原来是一场告别。就像天齐自刎前也留下了一句不完整的遗言,蝶对我也还有没说完的话。 那我就必须要再梦一次,听听她的声音,再看看她的脸。 可我,已经睡不着了,无论我怎么平復心情,怎么闭上眼睛,我都无法入梦。一瞬间,本就爱被各种好的梦不好的梦紧紧纠缠住的我,在这次寒疾发作时却是空空如也,那我是不是根本已经,没有梦了…… 一声刺耳的尖叫就划破了天空。 有人冲进屋里,一把抱住了焦躁不安的我,一只手把我的头用力地按在他的怀里却轻柔的抚着头髮,另一只轻轻拍打着我的背。 “洱颜,洱颜……不必这样为难你自己。”他的气息因为浓烈的不安而起伏不均匀,“你告诉我,告诉我是谁。我会为你,为她们去报仇。你好好养身体,我们早些回宫之疆。” 我的回应也十分用力,就像抓紧了许久未见的太阳,生怕这一丝温暖也消散天际。 …… …… 几天后,静轩留下了几个心腹助力处理原先卞之疆地域上的大小琐事,带着我,带了她们,带着部分兵士,浩浩荡荡地回了宫之疆。疆域大道沿途都有许多大皮面鼓,为了庆祝此次开疆拓土的盛事,敲得震天响,如惊雷一般。 一路上,疆民们大多都低着头跪着,也没有杂言碎语,只一味唿喊欢庆,甚少有人言论谈及一同乘骑在静轩马背上的我。 即便如此,我还是极不好意思。 我倒希望他们能够光明正大的议论我,可再如何宽容大度,也是受不了无论去哪都有人在你背后指指点点说你小话的。于是我便再三恳求,再三推脱说我已经十分睏倦,想要下马去待在马车里。 没想到他头一歪,嘴唇几乎要触到我的耳朵,磁磁说道:“无妨,你可直接睡在我怀里。” 我便再无言以对,任由他去,心里却是暖意满满。 起码,他是真心实意的对我,且还算不赖的。 晚膳是我自己跟她们几个一起用的,菜色不错,我也开了胃口,吃了不少。饭后,随侍还拿了水果茶水,我们便一边用着,一边随心闲谈。不多会儿,有传话来说说,疆主在疆城城楼上等着我,许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说。 我便急匆匆地出门寻了他,长且陡的阶梯也是不由分说一口气就上了去。 他穿着宽大的衣袍,披散着一头长髮,慵懒的倚在花梨樟木制成的罗汉榻上,在柔和的月光下宛如一幅静谧的画。樟木的清香揉进凉凉的夜色里,闻起来格外舒服。我第一次看到他这样披髮的模样,连着那些铺散在榻上的发尾,每一丝每一缕都很柔软。 他眼眸很亮,我在里面不仅看到了我自己,还有我身后那片绚烂的星空。 然后他就一把拉过我,我猝不及防,一下子就靠在他胸前倒进了怀里,也正好坐在他的腿上。耳边听到如同疆城门口的那面大鼓般的心跳的声音,一下一下,却又好像沾上了旖旎缱绻之意。 “座下可凉?”他幽幽问,意味绵长。 “甚软,不凉。” 时光,就静谧而缓慢了起来。 罗汉榻放置在宫之疆疆城的廊台上,是整个疆域最高的地方。我眼前的天空开阔,一眼望不到尽头,还有多得眼花缭乱的星辰,我就只感觉离天十分近,比之前在卞山上时离得还要近,仿佛伸伸手,就能够下来什么东西似的。月光洒了一地,地上的白雪却似乎比月光还要皎洁明亮。这样的夜晚一点也不黑,也不令人惧怕。 夜风裊裊而过,我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哆嗦。身上一冷,心口就又显得格外烫起来。 静轩似乎有所察觉,他一只手揽在我的肩上,另一只手与我指指相扣:“洱颜,你告诉我,你这寒疾什么由来?为什么你明明浑身都冷得在发抖,却感觉如火焚身?” “不大要紧,这病我原本也不多犯。” “无论如何,我定是要监督你日日喝药,把病医好的。”他把脸一板,还真有几分厉色。 我却是不怕的,弯着眼睛冲着他笑:“那药甚苦。” 他只笑得比我更灿烂:“来日方长。” 我们俩就沉默了许久,谁也没再开口说话。 他似乎在眺望远方,依稀还能从夜色里勾勒出卞山起伏的轮廓。 我在他怀里抬眸看他,从他的胸膛一路向上,锁骨,结喉,颔,薄唇,鼻,眼,羽睫,剑眉,绸发。这人确实经看,每次看都是不一样的感受。下巴那里曾经有过一圈青茬,摸起来刺刺的有些扎手,却意外舒服。据他说是刚冒些尖尖儿的鬍子,现下已经被清理了,光洁一片。 想到这里,我又凭空来了些小小恼意。宫之静轩这个人也着实不让人省心,这样滴水成冰的大冬日里,穿着这样宽大的袍子,坐在室外的高台上,也不知道给自己多添几件。我是冷得恨不得要把脸也埋进衣服里的,实在和他脖颈底下还露着些皮肌在外的举动大相庭径。
第30页 他的嘴角一直都没有放下来,仿佛憋了许久,终于微微张嘴“咯咯”地笑了起来,尾音酥酥,盪萦在空中,久久不散:“我便这样好看?” 我不语,拎起了我们紧紧相扣的那只手,拨了一根手指出来,有些怀念的摸了摸原来该长着些青胡茬的地方。 他就突然微微坐正,我的头也从他的胸膛处往下滑了一滑,正好枕在他的臂弯里。他抽了一条腿出去,屈了支起来,把枕着我头的那只手臂架了上去。我并未靠着他的胸膛,却听得他的心跳比刚才还要快了些,响了些。 “我怕扎着你,就一气颳了。”他仿佛能洞察人心,看穿了我刚刚的小小心思。 “扎不着,摸起来手感挺好。”语气里有些可惜。 “那,这样呢?” 他就低下头,慢慢将脸偏过来。剎那间,我就觉得这是个绝佳时机,又恰逢他闭上了眼,那我再怎么肆无忌惮地去打量他都看不见咯,也说不了什么。 可还没等我看清他浓长的睫羽,我的唇上就突然温热,再想定睛看些什么才发现他的整张脸都是模煳的,更何况是眼睛。无论我怎么瞪大眼睛,都是朦胧一片,暖意融融。 长发倾泻,将我整张脸都笼在里面,身边隐隐浮动着静轩身上熟悉的香味,淡淡的槐花香。 不知过了多久,周遭的冷气才又袭来,我也清醒了几分,抿了抿唇,还有他的余温。 “晚膳过去才多久,你就饿啦?是要吃了我吗?”我想坐起来,“我去唤零栀给你搓一碗米粉圆子来吃。” “现下虽饿,也不急着吃你。”他加大了力度搂抱住我,我便再无法动弹,只得由他抱着,“放一放,说不定更香些。” 我略觉好笑:“那你要先从哪里开始吃呢?” “嗯……”他假意思索,“我要吃了你的心。” 他面色微红,怀里的温度似乎也高了起来。我靠着舒服了,感觉他的双手禁锢有点松动,就动动身子,双手搂上他的脖子,脸贴在他的肩上,微微抬眸就能看到他的侧脸,俊耸的鼻峰,纤长的睫羽。他把脸一转过来,炯炯有神地看着我的时候,我就要笑起来,嘴角高高几乎要挂到脸颊上。 “夜深得真快,我睏倦了,不想睡你怀里。带我回去?” “嗯。”闷在胸腔里的一声回答,虽然低沉,但很有力。 还没等我撒娇耍赖不愿走下这许多阶梯,静轩就抱着我下了罗汉榻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地往下走。脚下踩着雪地,便咯吱咯吱的响,大约因为抱着我格外沉些,这声音也就比平时大了许多。 我竟然不好意思起来,在他怀里挣扎了两下,想要听从良心的支配,自己走着回去。 他一直看着前面的路,步子稳健,气息未紊,也丝毫没有要放我下来的意思。 “对不起。”他说,“很多事,本都该由我来告诉你,由我来教你。那一个多月,你定吃了不少苦。” 我看到了他眼里粼粼有光,心里一颤,搂他更紧了些:“那老婢侍说的着实深奥了些,我却大多都能听懂。” “她都教你些什么?”他问得一本正经。 “不过就是天道阴阳,男女有别之类的。我都能懂,愚不至此。”我大咧咧的回答,他却动作一滞。我以为他是累了,可能要放我下来休息一下。没曾想剩下还有许多台阶,他轻轻向空中一跃,衣袍唿啦啦地灌进了许多风。 我吓得赶紧闭眼,贴着他愈发紧,生怕他一个失手,我就从空中掉下去。再睁眼时,已经安全落到地面。 我悄悄斜了眼睛瞧他,他紧抿着唇,皱着眉,确实有些一脸不悦。我回想自己的言语,并不知到底哪一句得罪了他。 沉默的时候,总是分外尴尬些,我咽了咽口水,到底怯生生地先开口。 “……静轩,此后年月,何以渡?” “知你脾性,定不小气将你藏于深殿。”他的声音铿锵,恍若全天下就剩下了这里的动静,“若我以天穹地宇山峦海川为聘,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静轩:“那些老妪都教你什么了?我没生气!想哄我?” 洱颜:“教了什么你猜啊!!反正我没认真听!而且我也并不是很想哄你。” ☆、过年1 至此,卞之疆疆主宁死不降,卞之疆上君弃疆败逃,宫之疆和卞之疆年余之战就算彻底了结了。宫之疆的疆域范围一下子就大了许多,需要面临的问题也就多了起来,首当其冲就是管理。疆民本无辜,既已经臣服,主要就要看当权者如何安抚如何治理,让这些新的宫之疆疆民尽快摆脱先前战事的阴影,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本来,这种重大的事情不仅要开坛问巫,还要向京之都上报,众疆域疆主赴朝会讨论决议。可宫之疆不信巫,且那时恰逢都主身体欠佳,此事就搁置了。奈何民生大计迫在眉睫,静轩就自己出手,亲自整理了一整套方法来,应对现有状况下的特殊时期。 首先就重新给卞山起了名字,曰“穆山”,有谦恭之意,也有壮美之感,虽然改了名字,但不解除封山,依旧是周遭不得住人,放任置之。反正这些疆民们对这山也没什么好感,敬而远之,只怕招惹到什么。
第31页 以此山为界,将新宫之疆划分为东疆和西疆。东疆是穆山以东,是原来的宫之疆;西疆则是穆山以西,原先的卞之疆。然后,将原先精美恢弘的卞之疆城作为安乐之所,用来安顿战后的鳏寡孤独,并在里面开设学堂,主修文化和兵法,也尊重了西疆疆民的信仰,巫堂不拆。 至于官吏,一时间在东疆也找不出许多人才来,就直接在西疆进行了由下而上进行推选,选出来的人按照各自不同的才能被安排到各个职位上,互相合作监督又彼此制约,政局就稳定下来了。最后,修路,通商,鼓励结姻……才算真切安定。 我是十分清闲的,等着零月和零霜从山上回来后,便到静轩那里讨了一架马车,日日带着她们出疆城玩耍去。那些日子里,我们几乎把东疆玩了个遍,去味斋吃了许多新鲜古怪的吃食,去乐府听曲,去馆子里听故事,甚至还去过斗鸡场。 零霜平时不声不响的,押斗鸡却是一押一个准,以至于后来我们再去就被赶了出来,也扮做男子模样逛了青楼去开开眼界,里面的一个个姑娘都是极佳的模样,还遇见过几个在疆城里有几面之缘的不知是什么的官士之人。宫之疆事务这样繁忙,竟有人还如我一般有闲心思瞎逛,我就暗暗记下了模样,在静轩面前告了几状。 静轩为了疆域之事,陪我的时间本就少了许多,所以每每他来,总是不让我多说旁的事,却也只能看一会抱一会然后马上就走。他忙碌了许久,许多个日夜议殿里都是灯火通明,常常有争论之声,此条不行那般不准之类。吃食都是到时辰了就送进去,有时都凉了,他们也未动分毫。 我就偎着他,用手指卷着他的长髮玩:“静轩,纵然忙碌,也要先照顾好自己才是。” 他十分愉悦,附在我耳边用气呵着道:“你现下就心疼啦?那以后整个定国都在我们脚下时,你又当如何?” 我的耳边最是怕痒,他却最喜欢在我耳边有所动作,我就只能缩起手脚,嘻嘻哈哈扭成一团,任由他的唇从耳垂到脸颊嘴唇脖颈。我喜欢睁着眼睛看他的脸,哪怕是模煳一片,而他总是闭着眼睛,眼皮却微微颤动,长睫时不时就会轻轻扫过我的皮肤,酥酥的痒,痒进心里。 有时议殿里就他一人,点一盏孤灯坐在几案前,有时展一卷竹简,有时摊一本纸页。我睡不着了就要去找他,只要听着他唿吸的声音,就如同听着助眠的小曲,一下子就睏倦了。他还有事的时候,就会让我自己寻两本书坐在离他较远的地方,等着他处理完。可是,每次我偷偷瞄过去看他的时候,他总是看起来一副很专心致志的样子,拼命要往上翘的嘴角却怎么也掩饰不掉。 我晃荡到他面前,略有不满:“你究竟什么时候要吃掉我?我好有个准备。” “你一姑娘却要问这个问题,也不害臊。”他眼里的笑意几乎要满溢出来,突然又恍然大悟,低醇地笑起来,“看来那个婢侍并没有如你所说般教你许多。你放心,时机成熟我自然会提前告诉你,让你做好万全准备,然后……再慢慢教你……” 后来,他就不让我去议殿了,理由是,我会让他分心。 他也不让我再去触碰宫之疆的大小事宜,只让我天天和她们放心的出去玩耍,夜幕下来之前回疆城即可。 他们所议之事开始变得神神秘秘,总是一群人急匆匆的进去,然后神情严肃的出来。他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可我很清楚,他们在商议战略,在讨论用什么样的方式拿下整个定国。 这,是静轩对我的许诺,也是他自己的野心。 我相信他,也支持他。 说来也奇怪,我之前在山上住着的时候,从来也不去算自己到底过了多少个日夜。而现在,竟是清清楚楚的记得我下山已经快要三个月了。一切都发生的那么突然,我都没来得及细细感受,它就已经悄然逝去了。 时间过得也确实是快,回想昨日,恍然如梦。看到疆城里随侍婢侍们开始忙忙碌碌准备时,我才意识到,就要过年了。 对过年此事仅仅留了幼时的一点印象,觉得该是个极热闹的日子。 但我对年的回忆似乎不怎么美好。 我在金之疆本来也就只有短短数载,大多时候也还是个襁褓婴儿,没有什么思想,只恍恍惚惚记得最后那个年。 我自然是一直都待在深殿里,出不去看什么欢庆热闹的,却也听得外面的欢声笑语鼓锣乐器响彻云霄。疆母阿娘依旧是入夜时分开锁来看我,在我每日固定的菜品里又添了许多,还笑着招唿零风她们一起坐了个大圆桌,一人分到一个用红绳子串着的厌胜钱。我还淘气得很,颤巍巍的爬上高凳子跪在上面,伸长了手非得拿到疆母阿娘的酒盏抿几口。 那是我第一次喝酒,把酒盏捏在手里时,就嗅到了一股浓郁令人沉醉的馥郁,我本以为这玩意闻着香甜该是极好喝的,流进嘴里却有了一种说不出的火辣和苦涩,呛着了一口,面色通红。 疆母阿娘哈哈的笑得十分开心,却又一时泪眼朦胧。没多久便匆匆离去,剩下了一桌子佳肴,和无比沉默的我们几人。 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思考,我的寒疾究竟因何而起。到底是因为我上山那天夜里淋了太久的雨受了寒而爆发的,还是因为我太过于喜爱饮酒导致心脾有损所致,或者和零风死里逃生那次在天寒地冻里衣衫单薄冻得太久以致体寒过甚难以调理。似乎每一条都很合理,但又实在说不通。
第32页 因为,在那天夜里疆母阿娘走后没多久,我就已经开始十分不适,整个人缩成一团裹在被子里发抖,想要更加靠近滚烫的心口取暖,虽不严重,折磨年幼的我却也足够。而那时候,后面的这些事情都还没有发生。 那天夜里十分暗,天上没有月亮星辰。即使外面光亮沖天,张灯结彩,也只能映得我的小小深殿更加逼仄阴黑。因为夜间无事,大家都早早去睡了,可我却在混沌间看见窗外有光亮一闪而过,然后相继接二连三。挣扎着推开门看,是从院外扔进来的燃烧着小火光的竹节,一根一根扔了很多进来。 我深感无聊,又正好昏昏沉沉,就要回屋,谁知那竹节烧着烧着就爆裂了,“嘭——”的一声巨响,吓得我一下子就瘫在地上,面色惨白六神无主。这些竹节仿佛也要捉弄我一般,都是算好了时间,一节爆了随即接着另一节,而院外依然还有许许多多燃着火的竹节源源不断的扔进来。 我仿佛听到了远处也有这样的爆响声,与这里的相互应和,以至于我悽厉的叫喊也显得十分微弱了。听到这样大的动静,第一个惊醒赶过来的就是零风,零风长不了我几岁,却从来都显得和我、零栀、零蝶、零雪这几个差不多大的格格不入。 比如说她明明听见了院子外有人喊:“听说里面关了个怪物,我便拿火竹子来驱一驱,以免祸害了金之疆。”却什么都不说,咬着牙保持了沉默;比如说一盏低飞的天灯摇摇摆摆掉下来砸在我的屋子引起火光,零星、零月、零白几个年长的都手足无措时,她镇定自若地指挥着大家灭了火,也成功地安抚众人各自安寝;比如说我无处可居瑟瑟发抖抓着她的中衣交领,躺在她床上凑近问她:“这样大的声响,这样危险的火,难道你不怕吗?”她就躺在我的身侧,自嘲地笑了一笑,语气淡然:“是有一点怕的,可……” 我已经忘记了她在后面说了什么,又或者那时我可能已经在身体的不适和恐慌不安的交织下带着朦胧泪眼睡了过去根本没听见。只记得我醒来后所看见的零风,又是那一副一本正经令人不喜的模样。 那个年,也在我随后漫漫的岁月里被磨掉了稜角,一点点淡去,渐渐飘远了。我想,我的以前,终于是要翻页了,至少,我已经学会带着笑颜,去回忆那些并不幸福的时光。 ☆、过年2 “……洱颜,你已经这样定定坐着发呆甚久了,想什么这样入神?”静轩抖了抖衣袍,在我右手边的榻上坐下。我回了神,听得他语气轻松,想是心情不错,“你今日不出去逛逛,接下来就再没有时间了。快要过年了,街市上的人也多翻了番,你这样出去我也是不放心的。我已经大致处理完了主要事情,给自己留了空闲陪你。不过,在此之前,我需要去一趟京之都,都主身体恢復了些,说是邀各疆疆主一同朝会顺带一起过年。你……要不要同去?” “路途可远?左不过就几日你便回来了,我在疆城等你罢。” 恰好零月提着茶壶来沏茶,听到我拒绝就笑着插了嘴:“听说京之都繁华之盛堪比百十街市啊,为何不去见识见识?” 零栀的脑袋也从门口探了进来:“我听闻,京之都的味斋才是天下一绝。洱颜,你不去我也是想要跟着去的。” “疆主,东西我都收拾好了,什么时候出发。”零白气喘吁吁的跑来站在门口大声嚷嚷。 我偏过头去看静轩,他满是笑意的脸上无辜的写着“是她们诱惑的你,此事与我无关”。 于是,我打心底里觉得,这几个人其实都已经被静轩收买了。 于是,我们一行人要浩浩荡荡地去京之都过年之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于是,我也学聪明了,再静轩再次邀请我共骑一匹马时,我一只手扶额,另一只手捂着心,皱着眉夸张的叫:“啊呀,外面好冷,突然好睏,心口好烫……”然后飞一般地熘到后面的马车里去了。 各个疆域修得最好最宽最平整的那条路便是通往京之都的都道,无论是骑马还是坐在车里,都还是算比较舒服的。静轩偶尔也会到车里来和我聊聊天,打发打发路上的闲暇时光,不过大多时候,我都和她们几个待在一起。 零栀又不知在街市上的哪里倒腾来一个新鲜玩意,说叫“九连环”,非得让我把那套在竿子上的九个圆环给解下来。我哪里能会,她就要一本正经的教我,一上一下看得我眼花缭乱,还没等我学会,京之都就到了。 我们在路上并没有怎么停顿,一行人也是直接进了京之都的都城里。所以下车的时候已经有许多随侍婢侍排着长队候在一侧,根本没看到那繁盛百十倍的街市,看那群人淡漠得体恭恭敬敬的表情,好像我们也不太有机会能熘出去到味斋里去大肆饕餮一番。看着零栀下车时来搀我的谄媚的嘴脸,我就没好气地狠狠翻了个白眼,算是给她们这样掏心掏肺哄我出门的回礼。 “宫疆主,此途劳顿。我们已备下了热水请疆主与疆妃沐浴,现下天色也晚了,居所里的被巾枕褥都是新换的,还请疆主与疆妃今夜里好好休息,明日卯时疆主朝会,年夜宴大约会在酉时,我们会遣人过来相告。随行之人的居所就在后面几间,若还有不便之处,请随时唤我们。”京之都的婢侍果然是不同些,甚是端庄有礼,言语温婉妥帖安置,说完后还对我行了一礼,我脑中一白,不知如何应对。
第33页 静轩牵着我的手,在前面走得十分熟练,庭亭廊苑七拐八弯的。毕竟是疆主,时不时就要来朝会,自然十分熟悉。那婢侍的话就是对着我和我身后那群已经忍不住要叽喳起来的说的,她看我们眼生,定是要多交代几句以免我们有什么意外。 主寝只有一间,静轩就拾掇了衣服去随侍的小屋里沐浴。等他回来的时候,我早就已经由着零白她们帮我搓了澡,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打着滚玩了。他笑了笑我的孩子气,点了安神香,一边小心翼翼的在我身边躺下,拉上被子盖好,一动不动。 我觉得我自己的被窝就像冰窖一样,身体也冷,愈发捂不暖和,就试探性的先把脚伸进静轩的被窝里,然后逐渐大胆起来。 静轩的动作很快,我刚想把手也伸进他被窝里偷个暖和的时候,他就一把抱住了我,身体也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我以为他生气了,讪讪的说道:“我就是有点冷,想……” “洱颜,我知道,你最想要自由。”他打断了我的话,用脸颊蹭着我的额头,声音喑哑“我不奢求,只要你能留在我身边。” “我还能去哪?”我笑着反问,移了一下脑袋,和他对视。看着他如星辰般灿烂的眼瞳,心中一动,“闭上。”然后就亲吻了他微微闭上的双眼。 他抱着我的手就突然更加用力,不知怎的我又觉得很热了,扭动了两下想挣开怀抱透透气。 “你别动。”他把我的头按进了他的胸膛,不仅能听到他的心跳声,还能感受到他因着唿吸的起伏,“睡吧,你一定已经很疲累了。” 他身上因为沐了浴的关系带着有淡淡香味的湿漉漉的热气,混着清淡沉静的安神香,等我一觉睡醒,窗外的天已经大亮了。伸手摸摸,身边哪里还有静轩,连他那块位置都是凉的,定已经走了许久。 我一下就坐起来,揉了揉眼睛:“零栀,零白……你们有谁在吗?”大概是刚睡醒的缘故,声音格外沙哑,也听不清自己到底喊出了个什么声。 “真是羡慕能酣睡至此之人吶。”屋门被推开,零白麻利地给香炉倒了灰,爇上了新的安神香,“疆主在卯时就已经去朝会了,还特意亲自嘱咐了我们别来扰你,候在外头等你醒来。” “哈哈,再睡一会说不定等下疆主就回来了。”零栀笑道,“我在外面喝了一壶茶,还吃了许多瓜果,真真是惬意的日子。” 我懒得搭理她们。梳理完,用了被她们取笑许久的所谓的“早膳”,就开始坐在门边等着静轩回来。 其间还有一个衣着光鲜的婢侍细言软语的告知了我:“宫疆主被都主留下用午膳了,他们还有要事相谈,叫疆妃不必等着他回来。年宴到时候会由我们带着您去,不必担心。” “多谢。”我刚转身就打了个哈欠,松下一口气。反正静轩不回来,也不好去这个人生地不熟的都城里随意闲逛。于是又去睡了个午觉,醒了后捣鼓了一会零栀的九连环。时间很是好打发,天色很快就暗了。 换了一身他给我准备的衣服,就由一群华服婢侍带着,去到宴殿参加年宴。远远就看到静轩站在门口四处张望神色焦急,就也忍不住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都主留了我一下午清谈,我的心却早已在你这。”他一把握住我的手,拉我到他身边,在进进出出许多人面前附在我肩头耳语了一句。然后带我进了殿内找了位置坐了下来,“睡得可好?今日可乏味?” 我见他眉宇间流露了疲惫之色,只是对他笑了笑,没有言语。 “都主来了。”殿外不知是谁朗声道,大家就都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只见八个随侍扛进来一顶舆轿,玄色伞状顶,本垂在四周的黑绸已经吊挂在两边,隐隐显露出了乘坐在里面的那个人。 轿落地,有人上前搀了那位都主出来。 本是要跪的。 “今日年宴,我们也就少些虚礼罢。”声音似清风淡雾,却有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我正好站在静轩背后,就借着他的身影挡了一挡,眼睛瞟过去打量了起来。用零白凝练的话说,这位都主一看就是个药罐子。从小关于他的趣事我就没少听,不过说来说去就是他的身体。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可见传言野闻有些也是不假的。 他刚从外面进来,天寒地冻的却衣着单薄,可能是冻的,苍白的脸上竟有若隐若现的病态红。我不是零白,一眼看不出什么东西来,却也知道他的身形与他人相较着实瘦弱单薄了些,实不像个有气力的人,难怪是路也不走直接乘轿子。我甚至觉得,如若风颳的大了些四周绸布又不放下来的话,都主怕是要被吹起来。 至于长相,却是好的。长且弯的清秀眉不浓不淡,眼睛虽然有些乏力无神,但也算清澈……我正瞧得起劲,都主一个转睛就捕捉到了我留在空气中怯怯的目光。我飞快的转移视线,心慌的厉害。可是,我为何要心虚?他的样子就长在那里,还不许别人看么。 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做了。 再看回去的时候,他对着我微微笑了一下,好像还点了点头,当做问好。 “都主,仅有十疆疆主在此。”一个礼官模样的人立在都主身边禀言。
第34页 “金疆主不愿留宴,我就让他回去了。过几日反正越卿也是要回去一趟的,我让他带些年礼回去,你就如实记录吧。”他抬起手,轻轻挥了挥。旁边的婢侍就要上前扶他,几番言语后,又退到一旁去了。 “大家入席。”然后,他端起了一个酒盏,“宫疆主,我办此宴,也有为你庆贺之意。现下大家都在,我便再多一言,恭喜宫疆主大拓疆域,喜得佳人。此宴后,宫疆主定要多留几日,好好陪着佳人散散心啊。” 我依稀听得他似乎提到了金疆主……那便是金之疆了!没由来的一阵肉跳心惊,不觉间已经把面前一杯酒一饮而尽,却仍是觉得口干舌燥,于是我就想要寻酒壶再倒一杯。 一抬眼,就看到那位都主泛着水光的双眼通红,死死地盯着我看,嘴边是一个濒临绝望却欣喜若狂的笑…… 我没由来的一阵害怕,突然就喘不上气来。 作者有话要说:  男二登场,传说中体弱多病的“吐血都子”! ☆、过年3 我是在一阵阵剧烈的抖动和摇晃之中醒来的,浑身是汗,皮肌微微发烫,心口也是罕见的平静。 依稀记得在京之都的年宴上,我喝了一杯酒。那酒并不烈,我却晕倒了,所以实在不确定之前我到底经歷了什么,唯一敢确定的事就是,我的身体从未出现过这样的状态——在这样寒冬腊月的天气里,坐在飞奔在夜晚的马车上,穿的衣服不算很多,却真实的有一滴又一滴的汗水顺着我的脸颊掉落……我摸了摸自己的手,感受到了与平日完全不一样的温度,指关节微微发烫,似乎有些要膨胀起来的感觉,是很异样的惊喜。 马车里只有零白和零风陪着我。零白一直拿着绢巾为我擦汗,神情略有担忧。零风则是坐在一旁,皱着眉,似乎在翻来覆去的思考什么。她原是不爱皱眉的人,总带着云淡风轻的笑,跟任何人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感。零栀说,那是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是与生俱来的优越和高贵。 于是我就有了很多疑问,坐直了身子:“静轩呢?我为什么在马车上?大晚上的我要去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先别急,我们慢慢同你说。我们现在的要紧事就是离京之都越远越好,不知怎么,我有些惴惴不安,感觉京之都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零白道。 零风贊同:“我也是这个想法。而且恐怕连朝会,年宴,以及我们此行都是一个大圈套。可是我想不透彻,撒了这么大一张网,是要捕什么样的鱼?况且洱颜并非不能喝酒,也没受了什么寒。此次的寒疾来得十分怪异,去得也令人惊讶。零白你可有什么头绪?” “我寒疾又发作了?”我惊讶道,“可为何出了这样一身汗?心口也不烫。” “我们这样猜测定是找不到门道的。这件事情,大概只有都主知晓原委了,毕竟,那碗药是他令人端来让你服下的。要是现在能直接问一问他自然最好,可我也实在不放心继续待在那个似乎有所图谋的地方。”零风继续分析,“疆主现在还在京之都,若能探到什么消息那就最好。我唯一担心就是,这次的目标可能也囊括了宫之疆疆主宫之静轩……” 零白见我面色仍有茫然,继续解释道:“也就是说,今晚参加年宴之时,你仅喝了桌上小小一盏酒,就发了寒疾晕了过去。这件事说大也小,可都主竟然格外上心,亲自探望了你,也没切脉没问诊,甚至都不知道你的症状如何就带了一碗药,说他自幼身体不好,京之都里尽是医治各种疑难杂症的好医人……我想着你与那都主无冤无仇,他也没那个必要在众目睽睽下直接把你给毒死,就做了主让你服了那药。那药暗红沉凝还散着一股腥气,仿佛是血一般。他看着你连最后一滴都用了,才心满意足的离开。静轩等他一走就赶紧叫我们几个收拾东西,趁着年宴散后各出口有些混乱,赶紧离开。私下里还塞给我一张字条,耳嘱我,一路上只能留我和风在你身边。事发突然,我们也就照做了,现在其他人都在外面骑着马,只有我俩在车里已经对此事讨论了许久,也没什么合理的结果。令我更加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你一路竟然都在出汗,手脚也不冰凉,实在与之前各种情况大相迳庭,我也不由得对那药的成分有了几分好奇,若是我能知晓其中构成,你的寒疾还能痊癒也未可知啊。” “字条在何处,快读与我听。”其他我现在也是顾不上了,静轩知道我识不了几个字,字条塞我手里也没用,交给零白的确最为妥帖。 零白拿出来的时候,我清楚的看到字条摺叠封口处有一滴蜡油。零白打开的时候,还能清楚的听见蜡油与纸分离时的“啪嗒”一声。她们并没有擅自看过,也确实不负静轩对她俩的信任。 “洱颜,见字如面。都主午睡时我偷写了此字条,若你已经听风或白读到,就说明实有事要发生了。从朝会起我就隐隐觉得事情有不对劲的地方,却又说不上来。怕是京之都和众疆要对我有所动作。你在我身边,我实在多有不便。你先回疆,自有我的心腹会护你周全,我则自有脱身之法。只要离开京之都,我就会快马加鞭赶上来寻你。现下你所走的是条小道,坎坷难行些,望好好保重。还有……”零白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被谁听到一般凑到我耳边,“你身边有不可信之人,还望小心。”
第35页 我听后一愣,心狠狠地跳了几下,刚想对这字条和她俩谈论一下我的感想。拉车的马匹突然像是受了什么惊吓,勐的一甩,我一下子就撞到了车柱上,额边磕破了一个小口,汗水流进去,甚疼,也瞬间明了起来,自嘲的笑了起来:“原是我天真……静轩啊静轩,这句提醒还是来得晚了……” 车外就有人喊起来:“此时何须躲藏,已是穷途末路,还是大家都行个方便的好。”我把窗子开了一条小缝,就见十几个人蒙着脸,已经完全地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为首的那个,虽然把脸捂得挺严实,我却也还认得。 就是那个推我下了山崖,又割掉零风右臂的作恶多端的罪魁祸首。 没错,是他。我此生都不会认错。 可认出来了又如何,现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如何还能与他一较高下。有些事情就是这样残忍,总要在一个地方摔倒一次一次又一次,明明摔得疼了也长了记性,却最终,还是要死在这个地方。 谁能知道零蝶和零星是不是也是他的“杰作”。 既然命已该绝,多思无益。 但真当到了这一刻,我也实在想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策划了这一切。要有何为,为什么不能正大光明站出来告诉我,却要暗地里做些腌臜事情,没由来的令人生厌。 我一把掀开幔帘,下车,挺着嵴背,站在那坎坷不平的石块路上。夜风吹来,我身上的汗落了几分,肢体也舒快了不少,断然不像寒疾刚刚发作完的人。 “既然如此,你也不妨直接把话说的敞亮些。”我语气铮铮,“谁遣了你?为何杀我?既然目标是我,放了其他人走。” “小主说话甚是爽快。我奉了令,也只得留言一句:乱世之命,若出即崩,杀之,则安。”他笑着顿了顿,“小主红颜,我也实属无奈。今日狭路,我也解了小主疑惑,那便请走得了无牵挂些,减减我的业障。” 这就明了了。 他唤我小主。 我在问出此言前心里存有了一丝侥倖,根本没有依据的侥倖。与我有瓜葛牵连的,一直都是金之疆,也只有金之疆。 想得开了,不过就是金之疆给了我一条命,现下又要将它拿走罢了。 没顾上她们几个在身后唤我,我自己就向前走到他们马下,闭上眼睛。本想坦然一些,声音却仍是诚实的颤抖了起来:“还请下手准些,总不好叫我一次没死透,翻来覆去的流血的。怕疼。” 一阵疾风来,我双脚就离了地,睁眼,是零风只用一手咬着牙将我整个人捞上马背。不知何处冲出来一帮人,和原先挡路的厮杀起来,刀剑的碰撞声不绝于耳,所以,他们便无暇再顾及我。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我也是茫然,心里的狂跳久久未平。 我是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了,没打算还能有机会把眼睛再睁开。 后来出现的这群人明显人多势众,很快,另一群就已经无力抵抗,慢慢被制服了。我们几个旁观着突然掉转的风向,却依然不知这些人的来歷,骑着马,静静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有些事情太凑巧,就不能看的太简单。 零月发出了些招唿声,她的马就开始踏着蹄子有些躁动起来,然后就迈着步子走动起来。她沉静地乘在马上微微笑着,幽幽开口:“现在,也确实是个不错的时候,来了结一些事情了。” “零月,你疯了吗?”看着零月驾着马,缓缓朝那群人过去,零栀忍不住大声呵斥。 零风早先也曾提醒我疑一疑,我也是曾经一个一个全部想过,她们之中,是不是真的会有人背叛。但是我从来不愿意深入想,首先,我确实是一个不值得她们用生命供起来的人。其次,我想不出平日嘻嘻哈哈与我相处得这样好的她们会有什么理由伤害我。再者,我说过,不愿跟着我,大可一走了之,实在没有必要在我身边耗费时间。我一女子,无杀生之力,无一技傍身,七病八痛时时相伴,何须兴师动众,千方百计。 我实没有想到,第一个是零雪,第二个就是零月。 “小主啊小主,你可还记得你究竟是什么人吗?”零月骑在马背上,转过身,歇斯底里地笑起来,“你是金之疆的小主啊,出生于冬至阳生十五圆月日。是你啊,是你,放眼整个定国,只有你,才是最最合适的人选。” “胡说八道!”零风难得动了怒气,从零白腰间抽出寒光闪闪的长剑直指过去。 “哈哈哈哈哈哈,零风你哪来的自信以为这样一个断了右臂残废的你有与我相抗衡之力呢。” 零霜目光一凛:“她不行,我行。” 作者有话要说:  零月:“我的任务真的很单纯的,很简单的,真的……” 众:“我信了你的邪。” ☆、过年4 “零月,好歹我们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月,你何须这样恶语相向。难道真的这些岁岁年年相处累积下来的情感有那么不值一提,还要让你帮着外人来对付我们吗?”零白嘶吼起来,难过多于惊讶。 “零蝶跳崖前,也是这样问我的,问我为什么帮外人……外人?哈哈,笑话,我零月帮的,从来都是金之疆。你们来责怪我无情?当初我全家获了不敬之罪,男丁格杀,女眷流放。那可都是我嫡亲的家人,用了我的人生,去换了我幼弟一命……那时我还那么小,被绑着摁着被一群疯子折磨的死去活来……我的眼前永远是血蒙蒙的一片,耳边充斥着野蛮粗鲁的咒骂,身上永远没有一寸完好……我宁愿替他干脆的去死!可,谁会来可怜我……呵呵呵呵,你会吗零白?零霜?”零月的声音因混入了太多气息显得颤抖且不连贯,带着狰狞笑容的脸上却一直都有豆大的泪珠滚落滚落,从未停止。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救了我的,不是你们的疆母,是疆姬。我用了我的自由跟她换来了苟且偷生的一条命,多值当的买卖!等疆母发现我的时候,我被诬陷了偷盗家畜正在棘区挨着鞭刑,也是半死不活奄奄一息。我本该在那时就要意识到,承了别人的恩,无论自己做多少孽,也是要还的。”
第36页 心突然冷了,像一块千年未化的寒冰,从里面淌出来的每一滴血都带着锋利的冰芒,扎刺得浑身疼痛。我空洞的看着骑在马上笑得荒凉的零月:“这便是你杀了零蝶和零星的理由么?” “我不知道疆母是从何时开始有了要你上山避世的念头,只知道她一直在搜罗身世不甚明白的孩童,还要私下里考察传授许多,最终才会被带到你身边。我亲眼见过这场选拔的残酷,你身边的每一个也都见识过。为了得到自己能生存下来的这个机会都做过些什么,她们心里跟明镜般的清楚,哪个人的手上不沾着点不清不楚不干不净?就连疆母自己,也不是利用着我们的悲惨,要我们为她卖命。” “小主你可知零雪为什么要走?……她熬不住那些日子,那些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枯燥又乏味的日子。我也一样,一样不想把我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命,为了你而白白葬送。那年大雪日后,我整天心里更是惶惶不安,我怕我连死也死在山上,我这般视若珍宝的命也被人轻易地拿了去。直到那日,我去抓些野物想要来饲养时,在山腰遇见亲自要来寻你的疆姬。” “她已经不认识我了,也不知道她曾经无意间救下的一条命会用这样的方式再次出现在她眼前。她哭喊着,跪在我面前说,她来寻一个女子,她不信这个女子已经死了,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找到让她下山。一切就是这样凑巧,像是有人安排好的一般,我就在这个女子,也就是小主你的身边。想着此事不难,也是一个极好的报恩的机会,我便承应下来了。后来她就托人送来了一笼子信鸽,任何事情都可以传着信来告知。既要不能引起你们的疑心,又要成功下山,就只有假装当初那群杀手,装出要来取性命的模样,把大家一起赶到山下去。可那时你和风掉下了山崖,那群人定以为你们早死了,已经长时间未曾来过,突然拜访难免突兀,我为此还伤神许久。然后就如得天助,来了一个宫之静轩,哈哈哈哈。我就放了信出去,等着金之疆来人。零霜武功不错不得不防,于是我先是用了陷阱伤了自己和零霜,这样一来就带累了四个人,零风又是个残疾,能更加减少我们抵抗的能力……” “我不过只想要你下山。小主,你知道吗,你有你自己的命,疆姬相信你能挽救金之疆,我也相信……零星脑筋太死,与你那个想法天真的疆母阿娘一样的愚蠢,发现了我后,一个劲的咒骂我不懂恩,不遵言。可世间万物,总没有能离开什么而独自存活的,人也一样。她以为把你这样囚困起来,就保护得了你吗?就能隔绝你与这天下千丝万缕的联繫吗?”月抬头看天,又转眼看我,语气一敛,“星,没有死,现在就关在金之疆的圜土里。我也万万没有料想到会遇到蝶,她明明跟零风在一起,她明明能逃下山的……可她却躲在一旁,听了我与星的对话。我不过想把她抓住和星一样带回金之疆关起来……是她太决绝……” “决绝?你可真是用了个好词!难道全天下就你不想死就你惜命吗?你不过就是想让小主下山,此事有什么不能直接言说非要这样诡计阴谋多填进去几条人命才行吗?”零白只几乎用了一口气,说完已经脸色通红。 “下山只是其中一个必须的步骤。我的真正目的,是要让小主留在京之都……哈哈哈哈哈,这样我们金之疆才会有救,才有希望和明天……不然……”夜风渐渐刮大了起来,零月的哽咽和笑声就被带出了好远,天地间只留了她这些痴狂的笑声久久徘徊。 我细细在我脑海中回想一番,已经记不清零月何时开始饲养鸽子。我也实在很难想像在零栀和零蝶想要吃了她的鸽子的时候,她是用什么心情什么表情与她们玩笑的。零雪离开的时候,她应该是很羡慕的吧。她说的那几句,定是她在我身边这些年,说过的最真心的话了吧。 我想恨她,却是没有资格的。疆母阿娘替我安排的人生,她们有什么怨言,我也是活该要受的。我只能替关在金之疆的零星,葬在山上的零蝶,用力的恨她,发狠的恨她,恨到咬牙切齿目眦欲裂。 “小主,我不过也是一场没有自由的人生。你认为我错也好该死也好,还请你回到京之都去,别让我为难。” 零月刚骑着马要过来,我就大喝了一声:“你走!” 零风只有一只手拉着缰绳,再没多的手来护我。我下马时就几乎是从马背上滚下来的,膝盖和手掌都在地上的石块上磕出了血印子。站起来,继续颤巍巍地走向马车,一步一步,天地寂静,只有衣袍在风中叠打的声音。 “京之都,我自己回去,不需要你的一路护送。我说过,该走时什么都不要说,直接走即可。你说了这么多,不过就是找个由头让我赶你,你好自由快活……你走便是,我此生再不想见你。” 电光石火间,有人撞来且把我推出去好远,在这条起伏崎岖石块路上打了两个跟头滚才停下来,比刚刚的磕伤又多了许多深浅的划痕剌伤。虽然不是很疼,可我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了好几个转,重重的垂落下来。 一根琴弦刺透了零栀的心脏。 她就倒在马车旁,眼睛睁着,好像要看我。
第37页 就是那个姿势,却已经一动不动了。 零风抽了剑对着刚刚那个奄奄一息的为首蒙面人的心脏一下子就砸了下去,十足十的力气,立马溅了一脸鲜血。她似乎把所有的恨都塞进了这把剑里,拔/出/来,再刺,比刚才那一下更重更用力。这一下,为了报推我下山崖的仇,那一下,报夺她右臂之仇,再一下,报当年雪日对其他人的伤害之仇,再一下,报今日夺零栀性命之仇……一下一下,千刀万剐仍难泄心头之很,全然不顾剑下之人已经是一团肉煳。 我泪眼模煳,声音已是残破不堪:“你还不如杀了我,杀了我!” 她本不该将我推开,替我受死的。她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只剩了一个眼神,却如同万语千言。 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枚银针,上面闪着莹莹的光亮,下一瞬就刺透了我的衣物钻进了皮肉里。我觉得上面可能涂了什么药物,眼皮一瞬间就很重,事物就更加模煳不清了,眼前只留了零栀眼里要寻我的那片清澈澄明,在天旋地转中没了知觉。 手里晃着钱袋,对着我嬉皮笑脸的她好像就站在前面:“洱颜,我们一起去馆子里听故事吧。吃着石罐子香槐糖听故事才真真是最得趣的呢……”然后就转过头去向前走远,无论我再怎么唿喊,也再没转回来…… “都主,一切都按都主所料宫疆主果然中计,加之看守宫疆主时假意疏漏,让他快马加鞭离开京之都,现下怕是已经过了孟之疆,待他发现也已经于事无补了。属下的其他人马已经按照吩咐将她带回都城安顿在此处,虽途有波折,好在没有意外。”多事之夜,我头剧痛,恍惚间听得黑暗中一个沉闷的声音响起,“按照您的规矩,所有参与此事的人已经……只留了她身边三个。” “你完成得甚好。”稍稍停顿了一下,“这一杯庆功酒也就痛快饮了罢。” 然后就是一副高大魁梧的躯体倒地而发出的更沉闷的声音。 我不知道我现在躺在哪里,究竟是跟着零栀去了还是锥心的活着,影绰间,只有一个黑裳背影,在孤灯下显得十分单薄。 薄得好像一张纸片,就要轻飘地飞入在夜间微晃蹿跳的烛灯火光里,缓缓地燃烧起来,化成一粒粒沾了火星子的黑色粉末,趁着风儿,扬洒到天地间去…… 作者有话要说:  唉…… ☆、都城1 “她的身体为何会这样虚,昏了这些天也没醒来……咳咳咳,要你们何用!” “臣下罪该万死。小主体虚乃是气血有亏,若是佳膳名珍得以补之,慢慢就会调理过来。都主切不可随意动气惹火攻心啊,现下越卿公子回疆去了,要是此时病发……” “无需你们多言。下去。”然后又是一阵抑制不住的咳嗽,声音丝丝沙哑,像是旧疾。 我有所知觉后听见的就是这样一段对话,那人说话时语气中带了许多不耐烦和愤怒,咳嗽时却是单薄脆弱,如夏日纤纤一枝荷,风略大些就能折断。 再回些神过来,只觉得嘴里有些咸腥味……零白说若有一日我真吐了血,就是病已膏肓,心血上涌,直白的说,就是没救了。即是如此,那我是不愿意这样软绵绵躺在床上凄婉的死去的。 总得要点迴光返照,让我自己找个喜欢的地方。 我四肢极其僵硬,各个部分完全都不听使唤,只有嘴皮可以微微动几下,于是就用了连我自己的陌生的声音,唤了声:“零风————” 感觉有人就挤到了我的床边。 零风就在我耳边轻轻说:“小主,你放心。我们回京之都时,我带上了栀,回来后也请拜了都主。丧葬是京之都办的,风风光光,没让她委屈。” 她一直都很懂我的心思。 我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点了点头,眼睛就眯开了一条缝。零白就站在零风身后哭得抽抽搭搭,没个人样。零霜也依旧是剑不离手,皱不离眉。 现在,我就只剩了她们仨了…… 床边还坐了一个人,我看了他一眼,就努力的想要偏别过头去。 那人,不是静轩。 我也很想张嘴问一问静轩的情况,只是,现在还不知,这位京之都的都主到底是敌是友,存着好心,还是有着歹意。 现在只有两种可能性,静轩已经顺利脱险离开了京之都,或者静轩没有办法离开也没有办法过来探我,囚着或……死了…… 如果这位都主这样大费周章只是为杀了静轩,未免太多此一举了,他大可以借个什么由头说宫之疆疆主有什么不敬之意不臣之心,那时就是天下诛之,完全用不着自己亲自动手。 若是囚着了,那么他想从静轩这里得到什么?什么东西是用都主的权利都得不到,还要设计去拿?现下我被扣押在京之都,那就是连个回去通风报信的人都没有了。还是说我和静轩都是他的人质,是交换的筹码? 脑海里突然就闪过了模模煳煳的几句话,记得已经很不清晰了,我以为那是幻觉,是我许久没有做过的内容奇怪的梦。不过现在推测看来,我倒实是希望那个幻觉是真的。不管中了什么计,至少他离开了,离开了这个暗藏漩涡不见刀枪的京之都。
第38页 我现在还没有力气把眼睛睁大了瞪他,只能抬眸眯着看。 越眯越困…… 不知有一个什么人就跪倒在我床边,为我切脉。不多会儿,他就起身,毕恭毕敬地对着都主说:“回禀都主,小主现下有了些知觉,也就无大碍了。许是身体过虚,麻沸的药性未过,比常人多昏迷些时候也属正常。小主是不能再睡了,稍稍忍些时辰,全身自会恢復,活动如初。臣下开些活血通经之药,必不让小主多有苦痛。” 原来那银针上有麻沸,那这药量也实在太重了些。全身毫无知觉,手脚无法动弹,连想抬抬手指都十分困难……我还以为我瘫痪了,天天像个痴傻一样躺在床上,可真真是要了我的命。 可是……我的心里突然一惊,神智渐渐恢復过来。这里是在京之都,为什么有人唤我小主……甚至连零风也当了都主的面换回了称唿。 小主? 所以说,京之都的都主是知道了什么,而他与金之疆有所渊源纠葛,才抓了我,想要以此和金之疆谈判? 我果然是麻沸过量,脑子里一团渣滓不清不楚。天马行空的想法几乎要把我自己逗笑了。 事已至此,我还要什么金之疆小主的虚名。疆母阿娘早就同我说过,我早已没了姓氏,只名洱颜。起初在山顶,想着她们已叫了我许多年的小主,突然间要改了实在不方便,况且山上无人,怎么称唿都不打紧。 这件事,我连静轩都瞒着了,用了假说辞煳弄了过去。然而,我已经统一说了要改口,她们定也是叫得习惯了。零风现在又这样叫我,难不成是她想要告诉我那天夜里,京之都的人,其实一直都在暗中观察等待时机,把我们的对话听了个完全,还袖手旁观我们的生死离别…… 我突然有了很可怕的念头。 这时,恰好有药送了来,零白接过想放在床头小几上然后来扶我坐起来。都主出手很快,在零白之前就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胳膊,另一只手托住我的后背,有些吃力地将我扶起来,背靠在床架上。 隔着不厚的衣料,我感受到了他手掌的温度。我因有了寒疾,全身皮肌都是常年冰冷,所以别人触碰我的时候,我都能感受到他们的温暖。 就像静轩把我抱在怀里的时候,常常要取笑我:“洱颜,现在就算是块石头,被我抱着也是要暖和起来了,可为什么,我就是捂不热你呢?” 我当时只顾着嬉笑。现在细细品来,却尝到了一丝悲凉的苦涩。 他的温度,绝对不是常人之温,若我有些力气,定是要尖叫一声避开的。烫似沸水,炽若火焰,如此形容,毫不为过。我甚至都觉得,那些布料已经被烧出了一个大洞来。那就难怪年宴那夜他衣裳如此单薄,脸上还带泛着红光。 所以,我听见过的这个都主患的热疾,就是这样和我截然相反的症状么…… 我这么一愣神,零白餵来的药我便没有全部喝进去,流了满嘴,还顺着颔地落到中衣上,被子上,床上,狼狈不堪。他就有些急躁起来,毫无血色的苍白的手就夺过了零白手上的药碗。 他要餵我吃药? 多么令人感到惊吓骇人之事。 我仿佛突然间就恢復了,一下子就举起手狠狠地抓住了他伸过来的小臂,十分用力,好像要把我之前因药劲而没使的力气全部用了一般。 “嘶——!”他因吃痛而剧烈地抽了一口凉气,一下子就把碗摔在地上,药汁洒了满地,也溅得到处都是。可能确实因为我用的力气太大,他并没有把手抽回去,依然被我抓着,坐在床边静静盯着我看,清秀整齐的眉毛拧成一团,脸上也带了怒气的。 站在外面的随侍担心里面有状况,高声唿道:“都主,里面……” “无事!”他骤然打断。 “我……我并非有意……”我讪讪松手,“可能是因为无力久了,没控制好力道……” “我并未怪你。”他捋起了他的袖口,露出那截被我抓到的小臂。小臂上缠了厚厚的纱布,而殷红的血已经透渗了出来。他本穿着玄裳,已显得肤色十分病态苍白,现在这样扎眼的血红,更是让他病中带了更加虚弱憔悴的神色,“你现在,可已经好了?” 单听这一句,我便以为他要待我恢復而有所刑罚,幸亏他说未怪罪,我就大起胆子答道:“还有点虚,已经大好。”然后又思量了一下,“零白,你去帮都主再包扎一下,有伤裂开到底因了我,再添些药好得能更快些。”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动手开始解开纱布。微皱着眉,纤长而上翘的浓睫下是一双专注的眼眸,他细緻的看着纱布一圈圈地解开,露出皮肌。他大概真的浑身上下都如此苍白,我甚至都已经看到了他皮下那一条条青色紫色粗的细的条条相连根根相接的血管。 里面血液汨汨的流动声,仿佛才是他活着的证明。 伤口终于露了出来,利刃割伤,两道。 零白就赶忙去找疮药,拿了纱布,正要动手之时,他淡淡开口:“让她来,将功补过。” 我就知道他定不会这样简单就放过我。我也是单纯,问我好了没我竟真的老老实实回答了,坑着自己找麻烦,自作自受。
第39页 我依旧坐在床上,从零白手里接过纱布,药瓶,先用了一块纱布清理了流出到外面的血,然后开始往伤口上撒药粉。我见过,却从没处理过,手法顺心所欲,杂乱无章,反正他也没问我会不会。 也不知道是哪里又弄痛了他,他大喝:“金之洱颜。” 我手一抖,整瓶药粉倾泻而下,全倒在了他的小臂上。 …… …… 我被安置在京之都都城里一处名曰“命”的殿里。零白一开始告诉我的时候,我也是不相信的,非得自己跑出去看到殿门口龙飞凤舞的那个字,虽然我不认识,但才相信了有人真的给殿室起了一个这样的名字。 进殿门后就是一大面雕刻精美的萧墙,上面似乎刻着一个故事,有好多好多的人似乎在做什么,我看得不真切,也看不懂。绕到萧墙后面,就是一座主屋,左右两所偏室,我住了右边,零白零风零霜住了左边。庭院里种了三株梅花,不是极香的品种,只裊裊了淡淡清冽,嗅着令人舒服。通向三室的主要廊道上,隔着几步就摆着一盆菊花,现在正是时节,盛放得厉害。余下的空地就种了许多紫竹,上面虽覆了雪,却也不曾折弯一毫。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冷一个热,那不正好……” 洱颜:“你是不是想被揍?” ☆、都城2 我这日闲逛的时候,正好遇到一群来梅树上取雪水的婢侍。她们告诉我,这里住着一位极其尊贵的公子,这些梅间雪水就是取下来存着,等他回来泡茶的。自然,他就是这殿的主人,住在主屋里。 主屋上着锁。不仅正门,偏门窗户全部都死死锁着,除了正门的锁还算干净,其他的锁早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灰,竟也没人打扫。不仅是锁上积的灰尘还是带着斑斑的锈迹,都已经说明了这些锁已经有了许多年头,就像是一种禁忌,仿佛当年的我。 后院就没有前边庭院里这样精緻,沿着石砖小路在两旁摆了许多花架,有直接砍下树皮粗糙奇特的粗树根,仿佛用黏胶固定过,留下了僵硬的美感,也有镂空雕刻处理过的树桩节子,上面放置着已经被雪填满的纯色陶泥花盆。不过我想,定是因为是冬日的缘故,那些花盆里虽是空空的,我却丝毫不怀疑再一次春暖花开的时候,这里即将焕然一新生机勃勃的样子有多么美好。 命殿的殿外围墙是很高的,除去京之都都城的护城墙,就几乎可是说是都城里最高的了。沿墙一排十几间矮矮的小屋,是婢侍随侍待处的地方,若不是引领或跟随的侍从,是不能走大殿正门的。所以在那排小屋边的墙上,有一扇小小的门,他们有事需要来回走动都是走的那里,既扰不了前院的清净,也不引人眼目。 然后抬眼,所见的就是最让我惊讶的景色——京山。 命殿的殿墙外面就是那座突兀又巍峨的定国国山。可能这座山的意义实在是过于重大,所以京氏先人们就把这座山围进了都城里,成了都城里最令人惊异的风景。我恢復的这几天来,都主没有限制我的活动,我就先摸清了命殿里的光景,还想藉此机会让几个随侍带着,到处走走,去我能去参观的地方看看。我以为都城不过也就会和疆城差不多大小,直到我出殿门时看到停在门口的马车。 疆城里用马车是因为不想走路,都城里用马车是因为真的去哪都很远。 我再回到命殿的时候,天都黑了。 殿里无人,漆黑一片,寒风吹过,格外潇潇。 我可能是累了,也可能是想着什么事分了神,一下就踢到廊边的小石阶上,狠狠摔了一跤,掌心膝盖都破了皮,额角处本也还有些未好全的伤口,三刮两碰地又出了血。几个婢侍就慌了神,急忙要去找灯笼点烛灯,嘈杂了起来。 我住的偏室里突的就有灯火亮起来,然后屋门被打开。 我没想过他会在这里等我。等着我,却不点灯。 “多点些灯挂到廊上去,明亮些。”他平淡的吩咐着众人,目光落在我破了皮伤处的那些猩红上。 众人得了令,赶忙都散开,点灯的,挂灯的,扶我进屋的,关上屋门(……)的。只剩了一个无事可做的我,尴尴尬尬地和他坐在桌子边,想僵硬的对他笑几下,又感觉很做作,就沉默的低着头,撕一撕因为刚刚摔跤而擦破泛起来的皮。 “去哪了?晚膳用了没?” “四处闲逛了,未曾吃。都主你……”我本想问点什么。 “正好,我也没吃,陪我罢。”他身体略微有些颤抖,我见他紧紧攥着拳头,料想他可能有些不适,刚想开口叫零白就被他压抑又低沉的声音打断,“叫我旻烨,我们不该是那样生疏的。以后,别随便让自己受伤。你不知道,你……” 他起身,想走到榻边去榻几上拿个茶壶给自己倒杯水,可才迈了一小步,全身就颤抖地更厉害起来。他紧紧捂住胸口,勐的转过头来,苍白的脸,血红的眼眶。 我吓了一跳,赶紧起身凑上去要扶他。 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臂,拽进他怀里,低头,亲了我的额角。灼人的温度包裹着我破裂的伤处,很烫,也很痛。他似乎在吮吸,又似乎在刺激着那些我伤疤遮挡下新鲜的血肉,我的心揪成一团,因着他每一次舌尖的碰触,就如刀剜一般痛一回。我被他以一个很不舒服的姿势抱着,闭上眼,脑海中是要疯狂挣扎推开他的念头,可难以置信,我竟然没有那么做。感受到我的血液仿佛被抽离了我的身体,我只有窒息和混沌,朦胧中是他苍白的脖颈,和因他瘦弱而比静轩更加明显的锁骨。
第40页 很久很久,他才把我放开。他的神情已经恢復如初,一张白纸,单薄,虚弱,连气息也没有一丝紊乱。 这么看来,反而我好像更狼狈尴尬的样子。 正好这时有人敲门。晚膳来了。 桌上摆得满满当当,菜式却分成了截然相异的两种。趁着上菜的空档,零白就在旁边一一轻声介绍了,红枣枸杞炖乌鸡,人参当归玉竹鸡,川穹白芍当归熟地四物汤……旁边还摆了一小碟阿胶糕,沏了一杯黄芪枸杞红枣茶。末了零白忧心忡忡的小声交代,叫我少用些,别到时候没补着身子却致了鼻衄。相比较下,他自己那边就是清淡简单的,甚至看起来还有那么点雅致。菊花虾仁,菊花羹,梅花水豆腐,绿梅粳米小清粥……同样的,也配了一碟菊花酥和一盏枸杞菊花茶。 “都主,都武将有事要禀上。”随侍敲门通传。 我有点不满。 这些菜往桌上一摆,无论是谁看了都会觉得,我吃这些肉食药膳,不是肥头大耳就是大腹便便,而他,就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翩翩模样。 他仿佛察觉到了我的心思,苍白的脸带了笑:“我这几日火盛,得好好败败。你体寒,多补些。”然后又轻声细语对着随侍说,“叫都武将进来。” 我可能是见旻烨作为一个都主的模样多了,举手投足都是威仪万千,一皱眉一咳嗽也不知道连坐着多少人。现下一桌而食,言笑晏晏,我竟觉得他眉眼低垂,分外温柔。 怕是因为刚刚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而心有遐想,我抓过茶盏一口就吞了红枣茶,想驱一驱我这让我自己都深感惊恐的念头。红枣香气就在我嘴里慢慢弥散开去,甜腻腻的,直直钻入心窝。 “都主,这……”想必这位都武将也是与我一样,从未见过此番光景,言语间就停滞了。 “何事?洱颜非外人,直说即可。”他轻捋衣袖,探到桌边拿了小茶壶,又给我续了一杯,缓缓开口。 “是。”都武将马上将视线扫到地上,恭恭敬敬地道,“宫之疆联合了刘之疆肖之疆,已攻下韩之疆,现正要转攻孟之疆。都主,观其态势,怕是要反。若他得了孟之疆,此刻天下便一刀为二,是……” 我一下就愣住了,静轩策划大事虽然已久,但也绝非如此简单现下能成。他这样贸然举动,实在冒险,若是为了救我,那真是大大的不值得。 “孟之疆虽是要地,到底天险难攻。等我用完,你就去召来各个军将兵将首领,想想对策。你先去吧。”说着,他捻起菊花酥边一朵装饰用的金菊,花大如掌,瓣瓣饱满如凤鸟尾翼,颇有沖天之势,“定国啊,看似形散,却的确也没有那么不堪一击。” 然后他一手慵懒地托着腮,一手细细端详手里的花,嘴边勾着笑意,眼里带着玩味。看够了,坐正了,就用他雪白纤长的手指挑了最长最突出的一瓣,一下就给掐了下来。 “花仍为花,无关此瓣。瓣瓣斗艳,理之自然。可,若花要为人人为景,洱颜,你说该要何如呢?” 他笑着说了这句话,话里有深意。 我再看他,他的眼睫也是浓密纤长,投下了一片暗黑虚影,却被瞳孔吞噬了进去,显得眼神越发幽深起来。他的眼瞳极黑,黑而无光,了无生气,在他眼里我看不见自己看不见万物,是个容易迷失的漩涡。唇色惨白,笑起来时弯若一枚柳叶银刀,其刃薄薄杀人无血。看起来是这样一个柔和却狠戾的他依旧面色病白,身体羸弱,仿佛接下来就马上要没有力气了。 他,终究先是一个国的主人,而后,才是一个身虚体弱的病人。他本不堪乏累,却年少掌权。权计,谋数,刀剑,鲜血……他之所见从来不在少数。若生长在寻常人家,他定是谦谦如君子,翩翩着白裳,目光宛然,笑容清浅。 可是,我假设的这一切的美好,都永远不可能再发生。 他既姓了京,就註定了日日夜夜世世代代要争斗无休的。 就像我现在依然不懂静轩要反这件事,究竟是恰巧时间我正好听到,还是他刻意要我知晓。他问我的那句话又到底是何用意,要探我口风知我之态,还是希望我能在什么事情上有所作为,与他助益…… 收回了如钓线渔网般的思绪,我握住了他的手。 一手绝冷似寒冰,一手滚烫如炽焰。 他就抬眸直直撞上我的视线,在他瞳眸深处似乎蹿过一小缕火光,飞快的,短暂的,就在眨眼之间。 “旻烨,若真的战了,能否带上我……我想看看为了天下而奋力厮杀的模样。若遇着静轩,我可能还能说上一两句,劝一劝……” 他十分用力地回握了我的手,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甚至都感受到他的微微颤动:“这有何难……” 他的目光幽深且长远,似乎还说了一句什么,不过我听不到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就说句实话,这座都城你家造了多久?” 旻烨:“我哪里知道,这都五百多年了,都是我家祖先干的。” ☆、都城3 几天后,我所居住的这间命殿,也就是住在那间上了锁的主屋的主人,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回来了。
第41页 那日我早早睡下却了无睡意,听得外面有马车响动,虽是极轻,我还是忍不住把窗子开了一半。幸好廊边挂了数十盏烛灯,我才能把这些看得清明些,不然这样庭院幽幽夜色沉沉,我定是什么也看不真切明白的。 是一名白衣男子,身边跟着一名随侍,从殿门口那边,一片黑暗里走来。他的头髮跟我一般长,没有挽起来,只是用了一根白色绸带简单松垮低低地扎成了一束,显得端庄娴静。步子很轻却虚浮,看来也不是一个十分康健之人。 他走着走着突然脚步一滞,就一眼扫过来。我还没来得及看他模样,却也只能慌乱中躲藏在窗下的墙壁后面,心惊肉跳。 只听得庭院里他轻轻问了随侍一句:“偏室何时住了人?” “回公子,是前几日都主派人从都外带回的女子。” “我实在不喜廊上挂着这么多灯,撤了去。”他的声音平淡无波澜。 “这些灯是因着那位姑娘夜间畏黑,都主特命挂上的……”死一般沉默了一阵,最后随侍才开口,“……是,我这就准备撤了去。” 我听见没了说话声,就继续往窗外看,颇有点偷鸡摸狗的样子。可是庭院里,哪里还有人的影子,只有原本漆黑的主屋里,燃起了一盏暗暗的灯。不一会儿,有一随侍手里端了个白碗,小心翼翼的走着去了殿外,然后就开始有人进来开始拆廊上的烛灯。 我万万没想到,旻烨这时竟然也没睡觉,要不是他那张苍白的脸,一身黑衣的他我着实也看不见。他似乎有点怒意,步子也很快,甚至还压抑了许多想要咳嗽起来的冲动,后面跟着那个刚刚端着碗的随侍,现在也依然还是小心翼翼的端着,怯怯地走着。 旻烨进了主屋,随侍将碗带了进去,随即出来把门带上。 微暗灯火闪闪跳动,这个夜终于沉寂了下来。我本想等着看看还有什么,却竟然就在窗边的椅子上靠着墙睡了一夜。 “都主,卯时了,该晨起了。”外面是旻烨的贴身随侍的声音,似乎在唤他起床。 我睡眼惺忪。怎么来这唤了?难道是,昨晚旻烨没走…… 我打开屋门,恰好那男子也打开了主屋大门:“都主昨夜只是来闲聊,坐坐便走了。怎么,没回寝殿?” “侍下惶恐。侍下今早正要唤都主起床,却寻不见都主,想着公子归期就在这几日,便私心里猜测是来了公子处,生生扰了公子清梦。侍下惶恐。” “无妨,我已晨起,也未曾有所责怪。你若无事就走吧。”他又将大门紧紧闭上,剩了门外一群惊慌失措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随侍。 见我也开了门,他们就又好像找到救星一般,两眼放光的看着我,一边远远和我打招唿,一边就要向偏室走过来:“洱颜小主……” 可我对旻烨实不熟悉,确实不知道这一大清早他会上哪去,不然我也实在愿意帮他们一帮。所以我连忙摆手对着他们大喊:“啊啊啊头好痛,我大概还没睡醒……”然后也把门关上了,并且落了门闩。 我松了一口气正在窃喜,却听得身后有一声轻笑,然后就是沏茶入杯的声音。 回头,竟然是旻烨。 “昨晚想来瞧上你一瞧,谁知你已经睡了,却不把门关紧实些。我便钻了个空子在你这里将就了一晚上。”奇怪得很,刚刚我醒来开门的时候,为何却没有见着他。要不是我从未离开门从屋子里出去,我都要以为他是故意熘进来说些言语看我笑话的。他的脸没有僵着,衣冠也是整齐利落的模样,“睡得挺香。” 我就脸上一红,想着昨晚自己倚着墙坐在椅子上睡着的窘态,竟是被他看见了,略略还有些心虚。不知他那句“睡得挺香”是在说他自己,还是在说我? 我手就准备去开门:“那你要出去吗?他们应该还没有走远,我去替你喊他们回来。” “我心情不好,不想见人……咳咳咳,在你这再留一会。”他举起茶盏,一饮而尽,动作之快我想伸手拦都来不及。 “那茶是凉……算了。”听他还有咳嗽声,本要好心提醒,又想着反正他那样烫,喝点凉水正好灭灭火。 零霜和零白已经在后面准备了早膳,后院的侍从们除了值夜的,就好像被人赶走一般少得可怜,想着主屋里那位也没用早膳,就随意开口问了:“旻烨,我是不是该去请主屋里的人过来,我们一起吃个早膳热闹热闹?” 他神情一愣,眉头轻蹙了一下又马上舒展开:“他不好相处,你离他远些。” 听完他的话,我心里的疑心就又慢慢升了起来。我承认,我真的不够聪明,看不穿京之旻烨到底要做什么,仿佛就和他教我的下棋一般,无论我怎样部署,他都能一眼看穿,而他只是一步小小阴谋,却毁了我的整个局面。我看不懂他,他却看透了我,这种被人在手中玩弄戏耍的感觉实在不佳。 如果旻烨想让我离这个人远一点,那么一开始为什么要把我安顿在命殿里?这样前后矛盾的言行举止,里面又究竟藏了什么谜团?我在他的步骤计划里到底是什么,他到底想要我怎么做?现在我这样整日整日在都城里闲逛对他来说到底有什么意义,以至于他不愿意放我走,哪怕我已经离开了京之都也要把我带回来……
第42页 旻烨不会告诉我。 他的眼瞳是被浓黑睫羽而投下的黑灰色阴影覆盖了的,撕下他苍白脸颊的面具,也只能看到纵横交错层层叠叠的黑色巨网的,就像他最爱穿的玄色外裳,从外料到里子,一路黑到骨髓里。 哪怕他对着别人再怎么笑容清浅,眉眼弯弯而无害,我都要打量他是不是早就藏好了一把尖刀,等着放松防备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刺进心口。 而,我想,可能有一个人会知道点什么。 我一连观察了好几日,发现那人从不与别人有交集,日日紧闭大门,连侍从们都极少有机会进去。 我请了侍从通报过,只从里面传来了淡淡一句:“不见。” 我也想送些什么东西进去,希望能对他胃口请我进去坐一坐的,里面却又是很淡然的说:“多谢,不用。” 我想偷偷看看他,可窗户又是锁上的,只有一扇主屋大门能够走动,大门打开后里面还安放了一面极大的绢素折屏,这样也就完全没有办法探到他到底在里面干什么。 几次三番下来却无任何成果,便泄气了一大半。 零白搜肠刮肚地给我支了很多招,可是我也都觉得不妥。 零风站在一旁不声不响的,良久,才从怀里掏出一截断弦:“小主,拿着此物去试一试,说不定事情就会有转机。然而,我实是不知道此举是对是错……” “零风,这样磨蹭行事可不是你的风格。此事若一日不解决,小主就多一日胡思乱想,而且,我们也总不好一辈子都待在京之都都城里吧,这和山顶有什么区别?不就是多了些人,多了些繁华吗?” 零白的这一句话,深深触到了我的心里。是啊,我若不努力摆脱现在的状况,我和被囚禁在这都城里有何分别? 于是我就叫了随侍把这小截琴弦送了进去,良久,门开了,请我进去。 “我本不欲见你。”他施施然从山水屏风后面走出来,端跪在案几前,手上拿着一条白色绸带,将自己如瀑的黑色长髮高高扎起,随意打了个结,然后为我沏了一杯茶水递过来,素手纤纤骨节分明。 我本在专心思索这琴弦的来歷和意义,突然间觉得像我这样大喇喇坐在地上等着的已经不像是个姑娘的样子了。 “我是个闲不住的,见你平日都紧闭屋门,定是乏味至极。京之都甚大却没几个能好好聊聊的,我们住得这般近,就想来认识认识。”接过茶盏,我简单说明来意。这些话都是零白编了教我的,告诉我达到目的有时候也要不择手段一些,不说些谎话就套不得实言,“你可以叫我洱颜。” “越卿。”他浅浅应了。互换了名字应该算是打开了话题。 我听到后实在觉得耳熟,似乎哪里听见过似的,细细一想又记得不太真切,脱口而出:“啊,你就是越卿……”说完后觉得十分尴尬和突兀,把手中茶水一股脑全部倒进嘴里,心里想要缝上我的嘴的念头越来越强。 这种事情,果然不太适合由我来做。 “怎么,你认得我?”他给自己也缓缓沏了一杯,轻呷一口,神色淡然冷漠。从来没有把目光移过来一分,没有拿正眼看过我一下。任凭氤氲的雾气再湿润,也丝毫没有沾上他的眉眼。 “不认得,不过听有人提起几句。”我本想说的是上次那几个婢侍说他尊贵,品性高洁,却没料想到他误会了,以为是旻烨在我面前提起他。 “他,说了我些什么……” 他说你脾气古怪,叫我不要接近你…… 这句大实话自然没有办法跟他说,可一时间我也编不出什么来,只能微微笑着,沉默喝茶。 他看了我一眼,嘴唇微微抿了抿,嘴角上提,一个很淡很淡的笑,然后也继续喝茶。 “嗯……你很喜欢养花?”随意又扯了个话题。 “花草有灵却无情,我甚喜欢。”他皱皱眉,看见我面前的空杯,神色有异,然后拿起茶壶,细緻地沏了一杯给我。 怎么把话题扯到我和京之都的身上去呢?我心里开始焦急起来,坐立不安,索性也学了他跪在棉垫子上,一杯茶又被我喝了见底。 作者有话要说:  尬聊技术哪家强 ☆、都城4 “若此茶你喜欢,我就叫人拿些到你处去,日后你就不必来我这处了。”他又准备我沏一杯,我感觉他已经在下逐客令了,这一杯一定已经是最后一杯,若我再不问出点什么,只怕要再见他都难了。既然这样,那还不如直接开口,若他愿意,直接告诉我自然是万事大吉。若他不愿意,这么大个京之都,难不成就他一人有眉目有头绪知道些答案? 刚要开口,一个随侍就火急火燎地跑进主屋里,带着一只带了塞子的小筒,慌张大叫:“公子,不好了。都主他,都主……在卫戍司有,有发作之迹。” 他“腾——”就站了起来,二话没说拿过小筒,打开塞子,捋起袖子,从小腿处抽了一把极其锋利的小匕首出来,照着自己的手臂一划……暗红的鲜血就这样顺着他垂挂的手从伤处一股股地淌下来,再从指间一滴一滴砸进那小筒里,眼见不够,又划一刀……在静谧中,“滴答,滴答——”,就好像生命流逝的声音,浓浓的血腥之气弥盖了之前屋里梅间雪水泡茶的幽香,显得格外萎靡。
第43页 不一会儿,小筒就几乎满了,随侍有急匆匆的细緻地盖好盖子,飞快地跑了出去,生怕耽搁了什么事。而他,起身进了屋内,不一会儿就已经包扎好出来了。 动作很快,极其熟稔,像是常常如此一般。 事发突然,我心惊肉跳的看完这一幕,仍没有从那满目猩红的世界里走出来,神情恍惚,已经不会言语。 他又缓缓跪回几案前,沉思良久,最后慢条斯理道:“你既住在这里,很多事情想要瞒你也瞒不住,我知道,一直以来你也很想问。今日,我也就不和你兜转,既然你已经看见了,我就开门见山,没错,就是如你所见,我的血就是旻烨热疾的良药。” 我感觉我的心口又灼灼焚烧起来,也有人似乎在我身上倾倒了一盆混着冰渣的凉水,冻得我连着的哆嗦。他却神色依旧,沏茶的动作依然优雅得体,似乎刚刚的一切都没发生过。可我现下才明白,他脸上的淡泊和平和并不是冷漠,而是,麻木。他,已经习惯了。 “我出生的那一日,恰逢冬至与十五圆月夜重合。巫人说,这是个吉利富贵的好日子,冬至后,大地渐暖,万物阳生,实有安/邦之命。母亲就给我起名叫越卿,希望我能成为一个比我的父亲还要有作为的人。我的父亲,就是金之疆的疆主。” “你……你……”听他潺如流水的声音娓娓道来,本该是件很闲适散漫的一件事,可那种令人绝望的窒息感是什么……我张着嘴,已经说不出话来。 “我是被给予了大希望的,所以,从小就离开了我的母亲,养在疆母身边。我一直十分努力刻苦想要做出些成绩来,对得起我自己的这个名字,可是总没有合适的机会。直到我四岁那年,我记得十分清楚,那是一个早晨,有一个守殿将士的弟弟告诉我金之疆的深殿里有一个怪物,那个怪物会哭,说要找哥哥。”他抿了一口茶,“天赐良机,我是断然不会错过的。想必这只怪物定是十分狡猾,想要吃人却也知道用眼泪博人同情,我就急急跟着那人去了。刚出殿门就被疆母拦下,她铁青着脸听完我们讲了事情的原委,立刻就抓走了那个可怜的孩子,把我也给软禁了起来。” 他又轻笑一声:“据说后来他被丢进了怪物的巢穴里死了……可谁知道呢,我只透过窗子看见了漫天的火烧云,还看见巫人行色匆匆满面愁容。接着十分动怒的疆主疆母就来了,狠狠拿鞭子抽了我一顿,我不知道缘由,大概是怪我没有除掉那只怪物吧。那时候,我身上每一道伤口上流着的血,都像那天天上的云,那么红,那么艷。我想,我的人生就是从那一天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疆母对我愈发没有了好脸色,疆主也鲜来看我整日里忙着。所以要除掉那只怪物的念头从来没有在我脑海里消失过。我就一直等啊等,等一个时机,在他们都没发现我的时候,我就能杀了它立个大功。我在学堂里听了个故事,古有一怪名年,兇勐异常,食人,以火光巨响吓之,即退。” “那时我真的是太年幼了,在除夕夜里悄悄让人送了许多竹节天灯到深殿院外的围墙边,点起火来往里头扔……我见着里面的房室着起火来还暗自高兴,终于……于是,我换来的就是,几乎到奄奄一息的毒打,和从此以后的幽禁。没有一个人帮我求情,只有我自己一个人静静被扔在殿室冰凉的地上,自生自灭。” “三个月后,殿门开了,我不知所措的被接了出去,开始好吃好喝的待着我,那时我五岁;一年后,我被送回了我母亲身边,她却天天抱着我,摸着我,天天看着我流眼泪,那时我六岁;两年后,我成了金之疆的质子,即将被送到京之都,不知多久才能回去,那时,我才七岁。一切,就来的那么快,我也并不知道我在京之都即将要面临的是怎样一场暗无天日的噩梦。我走的时候,还和母亲笑着挥手,她却悲伤得晕厥过去。” “我与其他质子不同,进了都城就被关进了这间屋子。那个时候的命殿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和金之疆的深殿没有什么区别,一扇扇的门,一把把的锁,一堵堵的墙,和一间一个人都没有的屋子。这里第一次有人进来的时候,就是在我到达后的第一天夜里,进来的是一群巫人,割了我的头髮,放了一些我的血,嘴里直说可惜可惜。然后接下来每一轮七曜的火曜那日,就会有人打开重重锁头,拿着一把萤光闪闪的刀,在我身上割一个口子,接一碗血,离开。我一开始还掰着手指计算着日子,每到火曜这日我就哭喊嚎叫,希望有谁能听见来救救我。可一轮轮日子过去,谁也没有听见,到后来看见有人我已经都不害怕了,也不会闪躲了,自己就捲起袖子主动让他取我的血。渐渐地,七曜一轮变成了半月一次,变成了一月一次。我终于等来了屋门完全打开,迎来明媚阳光的日子。也就是那一天,我见到了京之旻烨,那个我用血护着那么多年月的那个苍白的人。” “他跟我说他可以给我一切除了离开他以外的所有自由,他只是想活下去。我,同意了。我记不得我多少岁了,只记得他派人送我回疆的路上,一阵风吹来,我就生生从马背上滚下来,瘦弱的几乎要站立都很困难。我母亲说,她有办法救我,她一定会救我离开那个地狱,我只是跟她摇头,安慰她,能尽我之力救了都主也算是安/邦有功。可我离疆那天,她没来送我,问他人也均答不知。她是我的母亲,事事以我为先,她定是去做一些徒劳的事情,想要为我的处境做一些改变。”
第44页 “他要给我换屋子。我说不用了,原来这地方甚好,我也住的惯了,给我些人我改动改动即可。我喜欢清静喜欢黑暗,也就把这里按照我的喜好改了起来,侍从们都住在殿后,无事自然不会来随意相扰。我怕夜半梦醒时,仍会有人站在我旁边,拿着刀死命摁着我,所以我亲自拆了外面所有的门,却没有打开窗子的锁。如果真的有人要来,从门进来总比从窗子进来更加好些。我还命人雕了众民跪叩京山男婴,婴母以血相哺的故事于萧墙之上,时时提点着自己,我这么做是有利于万民之事,并给这里起了‘命’这个字。” “天定有命,生死相授。倾吾一生,换他长虞。”说完这句,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可是,你说那些年月里,我还那么小,是怎么清清楚楚记得那些细微琐事的呢?洱颜?” 我却是早就已经泪眼模煳,泣不成声。 有人在屋外轻轻扣着门:“洱颜小主可在?都主已命人收拾好了东西,请您即刻过去,大队人马即将出发前往赵之疆。” “稍等片刻,她马上出来。”他嘴角一弯就是一个笑容,替我应答道,顺带递过来一块绸巾,示意我擦掉眼泪。 我敛了敛情绪,想要语气正常地说句什么话,一开口却就是颤抖的声音:“……对……不起……” “他既已受了我这么多年的血,要突的换成别人,我自是不肯的。还剩一颗心,我也还是给的起的。所以,我希望你,不要自作聪明。”我离开主屋时,就听得他在沏茶,名叫“踏梅”的茶。名字很残忍,闻起来却是幽幽清香,就像他远在天际却近在耳边的声音,“我自幼时,便一直是金之疆的独子,从未添了妹妹。” 我扭头,大步离开了命殿,假意弯着嘴角,喉间干涩。 往事,就如清风中的利刃,迎面刺来,从身后,却看不出丝毫千疮百孔。 作者有话要说:  “□□”竟然是违禁词…… ☆、开战1 定国五百四十二年初,第二十五任都主继任第四年正月,宫之疆联合刘之疆肖之疆起兵叛变谋反,连夺韩、郑两疆后,由于意见相左,肖之疆转投京之都,强攻孟之疆大败。同年二月,京之都都主亲自前去各疆慰问兵士,士气大增。且进行交涉后,赵之疆疆主愿意倾全疆之力协都平乱,并与京之都都主签下盛京之盟,随后陆续有温之疆、程之疆、邹之疆愿意加入盟约,对峙初立,京之都隐佔上风。 赵之疆疆主年纪与旻烨相仿,为人十分热情直爽,听闻他要来,算准了时间就到疆界处等着亲自迎了旻烨入疆。 “哈哈,都主,您还是一如既往的,肤白胜雪……”他虽有眉眼刚毅,玩笑起来却带了孩童的顽劣。 旻烨很难得露着牙齿笑得如此开心:“故人也如往昔言谈幽默,与你相处总是格外轻快些。” “朝会时琐事极多,我这一身放荡不羁便无处施展。这次都主外游可莫要推辞,多留几日叙叙旧。” “那是自然。许久未曾出都,定是要瞧够了新鲜再回去的。”…… 我坐在旻烨身侧听着他们谈笑甚欢,满脸茫然。 我以为他这样急匆匆的要带我出都是因为要和静轩开战,很可能还要正面交锋。却没想到他带我来赵之疆是为了…… 听他与别人叙旧? 究竟是我把事情想的太复杂,还是事情真的没有看起来这样简单。 那日他不是刚发作了热疾,从越卿那里拿走了一筒子血吗?怎的就恢復了?还马上要去赵之疆,十万火急之势都让我以为形势危急已经兵临池下了。 现在战事都已经起了,我不明白为何京之旻烨仍是这样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是他太有把握,觉得静轩不足为惧吗?还是…… “从未见你身边带着女子。难道这位,就是巫人口中的天命之妃?呀,那甚可惜,这次岁供我还特意挑选了几个美人要送去呢。” 我看到赵之疆疆主脸上暧昧又邪恶的笑容,料想可能接下来的话我不太适合再听下去了,恰逢马车正好已经到了疆城内停了下来。我便手脚麻利地下了马车,对着被疆主扶着的旻烨说:“你们聊着吧,我和零白她们随处逛逛,你有事再来寻我。” 他突然勐烈咳嗽起来,脸颊发紫,唇无血色,还要急切地来抓我的手,笑着和我说:“你去哪?人生地不熟,若迷了路我上哪寻你去?” 手上的一阵滚烫就突然让我想起那天夜里的我的额角,越卿小臂上一条又一条的刀伤划痕,和曾经我嘴里的咸腥……我打了个哆嗦,生生忍下泛上来的阵阵噁心,用力挣脱了旻烨的手。 我看到旻烨滞留在空中的手停了一会,慢慢垂下去,捏了个拳。眼睛闭着,像是在忍耐压抑着什么,终是咳嗽了几声,再没言语。 赵疆主就更是一脸看好戏的模样,在一旁不知为什么低低笑着,“都进殿里去吧。虽有回暖,到底还是有着寒风的。”然后他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前些日子,景源来过。” “景源?卞之景源?”旻烨听了,顿了顿步子,意识到什么,“我实在是许久未见他,来找你有什么事情吗?”
第45页 “当初众多质子汇聚京之都,只我和他关系最好。卞之疆和宫之疆本就有所积怨,那宫之静轩也实在是年少掌权,难免桀骜些。这些年观其战事是连绵胶着,卞之疆亡,实属突然。” 谈论到战事国政,他们才算是正经起来。进入殿室后,这位疆主尊了旻烨坐在面东上位,自己则跪坐在面北几案边,等着婢侍沏完茶,而我则是由婢侍引着到了面南的位置上,也就跪坐下来,零风她们并没有跟在我身侧。 随后,他就散了殿内所有侍从。殿内空旷,又因着人都出去了,更显寂静,说话都似乎有回声。 “说来也十分不凑巧,我那时正好热疾发作。本来疆域吞併这种事,我少不得要管管。” “就是这个理儿。现下宫之疆吞了卞之疆,就打破了原来的平衡,独大了起来。私底下本就有几个心怀不轨蠢蠢欲动已久的疆域,不过是势力分散且远远不能与京之都抗衡,正好此次被一撺掇就沆瀣一气,倒实实能看清各个疆域的忠心与否了。” “幸亏定国还能有你这样明理的疆主……”旻烨高举起茶盏,“本该饮酒的。” “算了罢,就您那身板,我们赵之疆的酒您哪能受得住。上次越卿……咳……”他尴尬的咳嗽了一声,“上次宫之疆自诩甚高已经去打了一次孟之疆,连疆域都没有踏进去,仅在疆界处就被打得落花流水,现在已经消停了月余。我估摸着,他可能会改变方式从小疆开始。” “偏远小疆好攻不假,却在物资补给和通行上都无甚好处。我隐隐觉得……你说,之前宫之疆是不是……佯败……” “你的意思是……宫之疆把强攻孟之疆却要肖之疆出兵的消息透露出去,让肖之疆以为要他出兵去白白送死才跟宫之疆有了分歧,顺理成章就转投了你。看似削弱了他的实力,此战一败,我们便更加会猜测他的目标有所变化,部署兵力去其他地方。但其实,他一直虎视眈眈的就是京之都的守门疆域孟之疆。” “不错。” “哈哈,好一个谋世之才,站于对立,甚是可惜啊。那么现下,孟之疆的态度就十分重要了。” “孟之誉斐其人,我信得过。但,我还是要去孟之疆一趟。华澳你……” “你放心,无论如何,赵之疆都是定国的小小一疆,我赵之华澳是定要护定国安泰的。”…… 这就是盛京之盟的由来,并没有气势恢宏,也没有声泪俱下。 我坐在一边静静喝茶,也在静静听着。 “说回景源,他来找你是请你出兵相助夺回卞之疆。”旻烨轻飘飘的把目光放在喝茶的我身上,我感受到了,却未看他。 “你日日这样在都城里养病,却养出人精一般的头脑。”赵疆主就发现了旻烨看我的眼神,起身为我们添茶的时候就调笑道,“你们感情倒好。本这些事女子不该过多碰触,都主对你着实信任呀。” 我礼貌一笑,表示感谢。 旻烨依旧看着我,微微笑起来,脸上伪装出温柔似水的模样:“我与她,从未有事掩藏相瞒。” 心头就突然梗着一根刺。 这些日子来,我脑海里爬着太多想法,已经几乎要把我的理智溺毙了。旻烨一靠近我我仿佛就能闻到他身上来自越卿的血腥味和淡淡的梅花香,交织在一起,是令人害怕厌恶的味道。 “我知你要来,这件事就想先和你议论议论,便没有应承下来。但我想着,让宫之疆后院起火也不失为一步好棋。” “不妥。景源当初离疆时,是留了苟且偷生之名的,且宫之静轩对卞之疆的安顿也无可挑剔,此举不得民心。你我对景源此人也是了解,他虽有智谋,可论用兵远不如其弟卞之天齐。就算你出兵助他打回卞之疆,也不一定能守得住啊。”他呷了一口杯中茶水,腾腾热气让他眯起了眼睛,“不过,后院起火的确是一个好法子。他既然用计先给我们送了一份礼,那我们也决计是要还的。” “那么,这礼要如何送呢?” “全定国巫人的舌头,都长在京之都这张嘴里,天下信巫而宫之疆不信,这就是他最大的弱点……” “你只管说,不堪之事我来做,不弄脏你的手。” “也算不得多么不堪,我离都前已请道问巫,得了六字,对于宫之静轩来说的确不利,要是稍稍有人添些油醋,传传口耳,局面即可大不相同。” “哪六字?” “轩非宇,静无波。” “哈哈哈,到底是京之都的巫人,天言六字,字字如刀。” “刘之疆和宫之疆之间的结盟,你又如何看?景源若想要翻身,到可以从此处入手。” “刘之疆那疆主老头儿一直企图把自己疆的小主嫁与宫之静轩,若此姻一成,两疆关系便牢不可破。可那宫之静轩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这样一桩对他百利而无一害的婚事放在他面前,竟然迟迟未有应答,急的那老头天天打转,头上的毛髮都要被抓秃了。”赵疆主大笑起来,紧张的气氛也有了一丝缓和。门外有人通传说是可以用膳了,我们几人才从几案前站起来。
第46页 他们两个眉开眼笑走在一起,仿佛刚刚讨论的根本不是国家大事,而是童幼之时上树下河的趣味窘事。 我虽孤陋寡闻,听得多了,自然也能明白他们言语中的明刀暗刺,你争我夺。这些事,就如赵之华澳所说,我真的不该听的。静轩当初也从未让我参与过这些事情,他的计谋,我一概都不知晓,所以我也不知道京之旻烨滔滔不绝的猜测是不是真的。 那么,问题又来了。 连静轩都不让我碰触的,京之旻烨为什么毫无戒心的就让我旁听?他明明看见我是被静轩带去参加年宴的,且连京之都的侍从都以为我是静轩的疆妃,既然如此,他又为何会以为我不会把这些听到的事用某种特殊的方式告诉静轩?…… 我累了,实在累。 不想再用最恶意去疑心猜忌旻烨。 但每每他有所举动,都让我摸不着头脑,百思不得其解。 可能是跪着久了,腿脚有些麻木,头脑也有些晕眩,一下差点没站稳,踉跄了几步,一下子就撞到了旻烨的背上。旻烨本也虚弱,没料到我的动作,也跟着往前一倒,突的就喷出一口血来,紫黑紫黑的,然后两眼一闭,不省人事过去。 ☆、开战2 热疾发作了? 我心口扑扑的,只剩了这一个令人不寒而慄的念头。 那我是不是也要用我的血,一滴一滴餵进他的嘴里,让他再次醒来,再去满嘴阴谋诡计地去算计这个,影响那个……越卿到底是用了什么样的信念,才会让自己这样毫无恐惧地拿出自己的命。 我不是越卿,我不愿意。 随行的都医,赵之疆的疆医都被陆陆续续唤进殿内,一个个眉头紧锁,沉默着,什么都不说。 我看着躺在床上苍白的旻烨了无生气,就像是死了一般,心里有掩饰不了的惶然,走过来走过去,甚不放心,又叫了了零白凑过去看看。零白一见我的手心就是一阵恼意:“小主,你为何如此别扭?明明担心,为何不走近瞧瞧,自己一人站在这样远的地方胡思乱想,折磨着自己,便有趣了吗?” 我低头一看,没发觉的时候,指甲在掌心抠啊挠啊,生生的抠下一块肉来。掌心一个洞,现下才觉得疼。 终于,都医开口:“都主无碍,不是热疾。入冬来都主受了些凉,寒气郁结心口,咳疾久久未愈。此血乃淤,阻塞难通,如今吐出来,甚好。只是之前受了些伤,亏了血气,服些汤药便可醒来矣。” 一块大石头就落了地。 我不知道我在庆幸旻烨不是热疾,还是高兴他身体无虞…… 他醒来已经是两日以后的迟暮之时了。 我拿着熬好了的药,小心翼翼的端着走回殿里。看到殿里的烛灯亮了个完全,他只一人穿着玄色中衣,坐在桌边,桌上摆着两只茶盏,还均留着裊裊热气。 他真是好气力,刚从床上挣扎起来就要迫不及待商量大事,片刻分毫也是不放过的。 见我进殿,他也站了起来,从我手里接过药碗,笑着说:“你去煎药了么?我和华澳还说起你,手心可好点了?”他轻柔的握着我的手,缓缓摊开我手掌,掌心,已经是一个结了痂的伤口。 “说起我?说了我什么?”我抽回手掌,并没有拿眼睛看他。不知怎的,心里有一团火气,蹭蹭地就要冒出来,心口一下比一下烫,烫的我整个人都十分烦躁。 “说该带你去赵之疆的哪里玩,哪里有好吃的……这几天,多谢照顾。等我再好一点,我们就去孟之疆。” “……京之旻烨,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一脸和善在那里若无其事的说着谎言的?你现在一说话,我脑子里就只剩下了你说你对我无事隐瞒……我们之间,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吗?” “那日华澳提了,我也不过随口一说。你又何须这样怒气沖沖。” “我并没有生气。” “我知道这几日你心中有气,堵在心里。我是都主,有些事总要有个什么样子才不会让人闲话了去。我以为你能为我考虑,明白我的为难。” “我蠢钝,实不明白。” “我们之间有什么问题,彼此之间知道就好了。大可不必一副不和睦的模样无端引别人猜忌。” “彼此之间?你把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倒真真是显得我小肚鸡肠了。我们之间从来都没有坦诚相对过,问题什么的我还真的都不知道,所以,我也装不来什么和睦,配合不了你温和礼谦的模样。” “那即是如此,我也没什么可以同你言说的。你早些休息,明日便动身回都吧。”他显然是动了怒气,眼神里有了灼灼的光。 “你的意思是,我们一言不合,你就又要把我关起来吗?”眼眶一瞬就红了起来,“我便最是厌恶你们这种高高在上,一张嘴就随随便便把别人关了囚了夺人自由的丑恶。京之旻烨,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把我留在你身边,到底是要做什么?” 他本有怒意的眼神突然就敛了下去,轻轻垂下眼睑,没再看我,沉默。这一转变更加让我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所以,你没有办法告诉我是吗?” “……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不会害你。”
第47页 “所以,你就害越卿吗?伤他皮肉,磨他心智?好精彩的手段!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是金之洱颜,所以才把我安置进命殿的吗?” “我……” “谎话什么的也就不必编了,我只要你的回答 。” “……他,终于还是告诉你了。” “若他不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我本就没有打算跟你说,再过几年,你自然就会知晓……” “你……你是要我等着他死了,眼睁睁的看着越卿被你喝干血一点一点死去之后,让我自己明白我的地位吗?接替他的位置,用血给你续命?” “洱颜,我们不要再说这件事了好不好。情况并不是你想的这样糟糕,你越想只会越往极端靠……那样会逼疯你自己的。” “好,那你说,我们现在该说些什么?”我擦干眼泪点点头,眼睛定定看着他,“要不然我们来说说年宴夜里吧……那一晚,你都做了些什么?” 他果然沉默,抿紧了双唇什么都不说。 我笑笑:“好,这件事你也不想说,那你就告诉我你如何知道我是金之洱颜,如何得知我在宫之疆,又如何算计了静轩让他成功陪你演了年宴这齣好戏?” “这些你都可以不用知道。我可以向你保证,你们每一个人都不会死……至少不是因为我而死……” “好伟大的话。当然被别人杀死,自然和你无关。你只需要站在黑暗里说一句你不知道你没看见,那就真的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她……我很遗憾……” “你这就是,承认了……京之旻烨……你的血是红的,那,你的心,可是黑的?” 他的眉头皱得很紧,已经有了深深地痕迹。听完这一句就好像再也忍不住一般,红着眼眶,两步就冲上前来,两只手紧紧钳住我的肩膀,死死捏着,几乎把我的骨头都要捏碎了。 他闭着眼睛把脸贴过来靠近我的时候,我只觉得有一把火,那跳动的烈焰尖儿,即将把我烧成粉尘灰烬。 我闭着眼,任由眼泪在我脸上肆意流淌。 这个吻,也分外苦涩些。 察觉到我毫无回应,他更是忍了怒气,双手就按住了我的后脑,动作粗暴急躁了起来……直到他磕破了我的唇,血腥之气瀰漫开去,才惊恐地将我松开,我很麻木,丝毫察觉不到痛意。 他颤抖着用手捧住我的脸,鼻尖相抵,混乱的气息已经完全不能让他从喉间发出声音,只能用着短促的气声,反反覆覆的说:“洱颜……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这件事,从一开始就错了……不是……不是这样的……” “你留我在身边,到底把我当什么?”我用手,推开了他。看着他灰白唇上分外殷红的我的血迹,我舔了舔我嘴唇上的伤口,带着满脸的泪痕冷冷的笑起来:“都主,您热疾又发作了吗?想要用血应该打声招唿,这样小的伤口,哪能满足您呢。” 说罢,我拿了个桌上的茶盏,正正摆在面前,捲起袖子,拔下那支一直在我头上的静轩的木髮簪,用力往我臂上一砸……钻心的疼痛……我却没有停下,用力握着髮簪向下滑向下滑,生生扯了手掌般长短的口子,汨汨的血一下子就接了一杯子。 我料那一小杯可能还不够,又从扣在桌上的杯子里拿过来一个,继续接着。 他的眼泪,终于才落下来。 几乎绝望的神色。 我声音有些沙哑:“旻烨,你看,对你来说,我和越卿不过就是你的一种药,一种可以延长你生命/的/道具,你养在身边的蛊虫……你不是一直都这样生活过来的吗,用着他的血,滋养着你已经要干枯的躯体……” “你自己也心知肚明吧。明明是这样无能的一个你,用着多少卑劣骯脏的手段,才把这个天下握在你的手里。你……什么都没做,只要存在着,就毁了金氏,万劫不復。” “人人都说我是金之疆的怪物,可如今,我见了你才知道。只是你的万民都还茫然不知,被他们捧上青天之人,才是真真正正的嗜血异端。” 我的每一句都应该十分的伤人。 他侧身站着,没有看我。脸色依然苍白,身形依然单薄,依然是一副药罐子的羸弱神情和快要站不住的虚弱模样。 我转身就要走进屋外的夜色中去。 他还是侧了头忍不住问了我一声,声音轻而涩:“你要去哪?” 我置若罔闻,叫上了零白零霜零风,直奔马棚牵马。 我定是忽略了什么,忽略了极其重要之事。既然他什么都不愿意说,我就要自己找答案,为自己此生,要一个说法。 不然,要是哪天我突然死了,也是不明不白。 “小主,这么晚了,你骑马要去哪里啊?”零白似乎有些睏倦,骑在马背上却还揉揉眼睛朦胧的问。 “…… ……回疆…… ……” 作者有话要说:  赵之华澳:“小伙儿,你血吐我身上了……”
第48页 京之旻烨:“怎么的我就吐了,你有意见?” 赵之华澳:“……没事我就想告诉你一声,我能洗干净。” __________ “□□”也是敏感词……呵呵…… ☆、因果1 记忆中的金之疆究竟是什么模样…… 我闭上眼绞尽脑汁,想了又想,突然笑起来。 我从来都没有到那间关着我的小殿外面去过,如何能知道它的样子……我一次次的回忆里,一场场梦里,都只不过是那三面的围墙一面的门,门打开后向外面看去,门外还是门,一层一层,似无尽头。哪怕站在屋顶上,爬到大槐树上,看到的也依然是如此,我被圈圈围围着,在这座金之疆的深殿里,守着稜角四方的天空,看着日坠月升,月落曦起。 在赵之疆时,偶然听得有人说起金之疆就在赵之疆的西南边,且疆界相交,我要回金之疆的念头就开始疯狂滋长。 哪怕疆母阿娘告诫我多次,叫我永生永世不要再回来;哪怕金之疆派人杀我,置我于死地;哪怕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一个人因为思念而惦记着我;哪怕我已经离开疆域这么多年,街市闹处依然还有小孩子在唱“疆有穷奇,囚于桎梏,一朝得出,几无定数”的童谣;哪怕我自己其实恨着金之疆,怕着金之疆,怨着金之疆……我也还是想要回来,就想看一看…… 看看通向金之疆的道路是否平坦,看看金之疆的疆民是不是安居乐业,看看金之疆街市是不是像宫之疆那般热闹,看看金之疆的天,踩踩金之疆的地,再望一望那座金之疆的疆城,我出生的地方,我生活过的地方,有我血脉关联的地方…… 疆城的轮廓,终于在眼中慢慢清晰了起来。外围是和其他疆域疆城大致相似的,极高极高的城楼,悬挂了一面写着大大的一个“金”字的旗子。 风吹过来,旗子飘动,那个大大的字就印进了心间,再也忘不了的景象。 疆城下,兵士拦住了我们四匹马,凶神恶煞道:“什么人?” 我如果告诉他我是多年前被关在金之疆里的怪物,他会不会吓一大跳,然后哆嗦着放我们进去…… 我自己都被我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逗笑了,结果就换来了零白和零霜一脸的疑惑不解和满头黑线。 零风的眼眸如寒刃,取下挂在马鞍某处的她的随身佩剑。我以为零风要用武力威胁,却没曾想那兵士见了真的哆哆嗦嗦向后跑去大声叫喊:“开……开城门……开城门……零家有人回来了…….零家……” 我这才注意看她们的剑,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去细緻的看,零白零霜的剑鞘上只有一些简单的装饰纹路,而零风的剑鞘上有着繁复的涡纹和捲云纹,花草纹样间似乎还有一只麒麟兽,爪子是用赤金点缀的,显得分外威武些。圆形的剑首上是一个图腾,一环云雷纹一环蚕纹中间有一支凤尾。整把剑的纹路精緻细腻,各物栩栩如生,确实非同一般。 这就难怪,她们告诉过我,她们只不过是被疆母阿娘从最腌臜的地方救起来的灰尘,偷抢拐骗杀人放火的事都是做过的,虽然被赐了和零风一样的次姓,可到底和零风不一样。她是将门之后,有着高贵的出身,极好的教养,说话做事总是温和淡然但是坚定决断谨慎细緻面面俱到,透露着不怒自威的气势,在她面前想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总是要看看她的眼色听听她的意见。 ……零栀就是最崇拜她的一个…… 城门缓缓打开,走出来几个兵士,带头的一个恭敬地说:“请各位下马。”然后就看见一辆马车静静等着,他们把我们四匹马牵走了,“疆主在疆城外,约要傍晚回来,现下疆姬请各位去她那处喝喝茶,请上马车。” 疆姬,便是零月口中要我下山的那人罢。 那就正好,此番回来,理一理我自己的事,再来跟他们算算帐。有些亏总不好吃了还要默默憋在心里,太宽容大度之事,我也做不来。 刚到殿门口,就听得一阵阵琴音缠绵悱恻,又有笛声和奏。琴声低缓悠远,绵长如轻雾流水,颤音处声声如泣血哀婉凄绝,而笛声清亮明和,与琴声叠萦起来,却不让人感觉悲哀,只有一种岁月积淀后的无奈,让人的心一下子沉下来,不痛,闷闷的不适罢了。 “你,长得的确像你阿娘……”一个女子穿着华服,跪坐在正殿里沏茶品茶,旁边是弹琴吹笛的婢侍,“你回来要做什么?” 庭院里种了几棵极香的腊梅,这样子倒是像极了一个人。 “我要问你,你把零星关哪了?” 她放下茶杯,挥挥手,遣散了众随侍,笑得诡异:“零月没回来,她就死了。你知道的,零月是我这边的人。但是,我没杀她,我没杀任何一人。”说罢,继续喝茶。 “我以为,你会很清楚我为什么要回金之疆。既然你都如此气定神闲,我又有什么好着急的。疆姬,这么多年,你得有多不容易啊……” “我想,你应该都知道的差不多了,何必再用这种带刺儿的话来套我。我别无所求,便算不得你的敌人,你要问什么,直接开口。”
第49页 “我要知道,事情的全部,你是越卿的母亲,我想有些事,你自然会主动说。” “你竟然还敢在我面前提起越卿。你这个食人的怪物,你可知道,真正应该在地狱的人是你。我以为你会有一丝自知之明,再也没有脸面回到金之疆,没曾想却如墙厚。你以为他在替谁受罪,替谁把一碗碗的血放出来……他本是个健康的孩子,却活生生的因为巫人几言,被关进暗无天日的屋子,年復一年受着非人的折磨……你以为他是活该?这一切,本就是你该经歷的,我让你下山,有什么错?你这罪恶之身又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 “……你的意思是……难道当初要给京之旻烨选妃的真正原因其实是为了找一个人,给他当药材而那个人,就是我……零月说,我也出生在冬至阳生十五圆月日……那个人,本该是我?” “越卿这孩子甚傻,从质子被释放回疆后,他就告诉我他还要回到京之都去,有一个人需要他,说这才是他天生註定的安/邦之命。他说,都主的病已经稳定了许多,再也不需要一轮七曜一碗的血送去了,叫我别担心。他以为我不知道,要彻底根除都主的病,还需要一颗寒气养着的心,在都主二十岁那年就着最后一碗血吃下去……年一过去都主就二十了,我如何能不着急……那日零月用了计谋让你们下了山,我的人在山上找到了两只宫之疆的玄蛊,我于是激动的知道了你在宫之疆,也迫不及待的把消息散了出去……都主知道了自然会闲不住,定会出手,找到你这命中注定的绝佳药材……” 我看着疆姬眼中滚落下的泪珠,突然想起了越卿跟我说过的话。 他告诉我:“他既已受了我这么多年的血,要突的换成别人,我自是不肯的。还剩一颗心,我也还是给的起的。” 那时,我只想逃离,那些残破不堪的幼时记忆里,有我不知道的人,也在火上浇油雪上加霜,我只觉得残忍,罪恶,所以并没有听懂他的最后一句。可原来,这些东西的源头,竟然是我…… “他已经是抱着必死的心待在京之都,喝着雪水泡的梅花茶,用着性寒的药和吃食调理自己。他不是你,没有与生俱来的寒疾,养着一颗火热的心,他只能折磨他自己,替你还债。你若还有点良知,就该马上回到京之都去,走你生来就要走的路。你留在金之疆只会拖累更多人,比如越卿,比如因了你而被疆主杀了的你的阿娘……” 她已经咬牙切齿,对我带着浓浓的恨意,可是脸上肆意的泪痕,却带着许许多多的不忍和无奈。 有人站在殿外朗声通传道:“疆姬和洱颜小主可已经聊完了?疆主回来了,听得零家后人带了小主回疆十分欣喜,马上命人准备了酒水饭食等着欢聚一堂呢。小主,这就过去吧!” “好,这就动身。”疆姬连忙换了一副热情模样慌忙起身,经过我身边时却脚一扭几近摔倒,“你瞧我,这年纪渐渐大起来,连腿脚都愈发不便起来,幸好小主搀我一把,不然可要躺着,每十天半月起不来咯。”她的笑容夸张,说话也十分大声,显得与我亲密无间。我本想和她保持一定距离,要后退几步,可手里突然就被塞了一个冰凉的东西,比我的手还要凉。 是一把寒光凛冽的匕首。 她又将我的手往下一推,走过去与那婢侍交谈起来。宽大的袖子就垂下来遮住了这把匕首,也把那婢侍的视线挡了个完全。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却也小心藏好,跟了出去。 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场晚宴,会办在金之疆的深殿里。 我对于金之疆的一切记忆,这时才慢慢和我的所见所闻重叠起来。 原来站在深殿门口看进去是这副模样——一个没有出口的山洞,里面黑黢黢的,仿佛真的关着什么骇人至极的物什。 那个站在门口等着我的,是不是就是金之疆的疆主,我的父亲?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我的父亲……对我不管不顾不闻不问,以至于我从小便只知有母,却不知何为父。以为天下所有人都如我们几个一样尽是女子,愚蠢又可怜地渡过了这样多年月…… 疆姬说,我长得很像疆母阿娘。即使如此,那我能不能也能在他的身上,找到与我相似的几分? 从额头开始,眉眼,嘴鼻,面庞,手脚,打量了个完全,也是没有什么能够摆出来提一提的。我与他,应该从一开始就没什么关系的。我就只是疆母阿娘的女儿,他就只是金之疆的疆主。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身份和他说话,可无论我是金之疆的小主,还是金之疆的疆民,是宫之静轩的疆妃,还是京之旻烨的都妃,我都应该跟他打个招唿,疏离地唤他一声:“金疆主日夜操劳,身体还可好?” 他一声哼笑:“洱颜你这孩子怎的与我如此生疏,你这名字还是当年我给你起的。你阿娘于洱湖之畔奏琴时……哈哈,不说了,进去吧。” 我跟在他身后,一步一步走进我幼时的噩梦里。每跨进一道门,一道门就关上。我敏感地向后看,零霜也是格外戒备的神色。 “不必疑心,这是家宴,我不希望到时候有什么人来相扰。关上门清静些。”他如是说。
第50页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的越卿…… ☆、因果2(捉虫) 我向前抬眸,就看到了那棵大槐树,此时是冬季,也未到花期,光秃秃的枝丫显得甚是寂寥,也没了记忆中的味道。就好像心里缺了一个洞,哗哗的灌进许多风,连魂魄都要被吹散了。 站在槐树底下,我仿佛又看见了当初要帮我找哥哥的那个孩子,他就躺在我前面的地上,衣服上已经被血染的湿漉漉的。他说话的声音极轻:“你的哥哥……我已经找到了。虽然时间……过得久了一些,总算,你还是,见到他了……”然后他闭上了眼睛,嘴角努力地扬起来,脸颊上似有一滴清泪划过。 他的哥哥就跪在他的旁边,地上流了一大滩血。他穿着兵士的服饰,脸上的表情也很严肃,听完弟弟这一句,站直了身体,却终于如释重负地笑了:“那弟弟,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吧……”那男孩躺着,已经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哥哥一把将他抱起,鲜血就淋漓的到处都是……我的泪水夺眶而出,却又不敢回头目送他们离开的背影。 抬头看天,依旧是漫天的火烧云,就像当初一样,当初他们俩死的那天一样,和越卿挨了鞭打趴在床上看窗子外那时一样,和那些血一样红得妖娆诡异,像是要把整个天宇烧起来的罕见的冬日里的火烧云…… “你阿娘要是见着你回来,必定欢喜。”他回头看了流着眼泪的我,坐上了主位,“那些年来委实委屈了你,为父先饮一杯,表表歉意。” 我看着他一饮而尽,又定定看着自己面前的酒盏,迟迟没有动手。他信口胡言的神态比旻烨更甚,我若是没有和疆姬一番彻谈,定是要被他蒙在鼓里的。怀念亡妻时的欲言又止,重见女儿时的面色带笑,言语间交织着的对现下的欢愉和对过往的悲痛,简直深入人心。 “既是委屈,那为何在此开宴?”我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原来,你是为了这件事情而闷闷不乐吗?”他爽朗笑笑,“我想,你此番归来,是一个结束,也是一个开始,此地,便再好不过。你为何不喝酒?这样其乐融融的时刻,大家更应该高高兴兴才是。” 他话里的意思不过就是我心眼小,对过去之事耿耿于怀,叫我不要嫌弃这个地方,反正我以后要留在金之疆的话也一直都会住在这里,还叫我要懂事些,不要故做些小女儿那般矫情之态,也不要拂了他的面子。 听者寒心。 想着零白告诉过我,我不是喝什么酒都会发的寒疾,少饮些也不碍事,就一把拿起酒盏,一口闷了下去。 意料之外,没有满嘴的辣味,连一丝丝酒气也没有,反而口齿留香苦尽甘来……我看看跪坐在我右手边的零白,她给了我一个古灵精怪的眼神,饮酒时晃了晃手里的酒杯。 她用茶换了我的酒,以防了万一。 “洱颜从何而来?”他问我。 “从赵之疆来。” “于赵之疆有何事?” “无事,伴随旻烨耳。”我淡然回答。 “你……”他有点震惊,瞳孔狠狠地晃了几下,又努力平復下来,“你已经见过都主?也见过越卿了吧……” “是。”我点点头,见婢侍又给我倒了一杯酒,零白又趁着他人不注意,给我换了。 “你难道没有什么要同我说的吗?”他不轻不重的把酒杯放在几案上,神色如常,语气里却有几分怒意。 我不明白他的怒意从何而来,既然他问了我,我就也是要直说的:“我的确有件事,要同金疆主确认一下。”喝了那杯调换后的茶水润了润嗓,“金疆主定是早早就知道我被阿娘送出去住在当初的卞山一事了吧,有那么一群人,不知奉了谁的令,两次追杀次次几乎要我性命……我想金疆主治疆有方,定会有所耳闻,那可否与我解释解释?” 他突然就站起来,笑得十分张狂:“从知道你回到金之疆的那一刻,我就已经知道定会有此刻对峙的一幕。那群人没回来,我就知道你没死。我只是后悔,没有在最好的时机,杀了你。” “你现在能好好活着,就真的要谢谢那些巫人,谢谢你的疆母阿娘,谢谢现在坐在此处的疆姬,谢谢远在京之都多年的越卿。我为何信了巫人的话,没有在襁褓里掐死你这个祸害金之疆祸害天下的怪物……” “哈哈哈,我竟还信了逆天改命,哈哈哈我居然真的信了。看着粉琢玉砌的你,我竟然会有一丝不忍心,寄託了渺茫的希望,把你锁在深殿里,一年一年,就希望巫堂能传出好消息来,告诉我,洱颜小主的乱世命格已改,再不能祸乱这天穹地宇。不过就是不要让你见到男子,这有何难。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这样道道锁层层墙,都关不住你的妖惑之力。我金之疆何等不幸,有你这样一个怪物存活于世!!” “你既出身为一个女子,没有权谋继世的资格,没有睥睨天下的本领,就该本分一些。我和你阿娘给了你一副绝佳的皮囊,你却惹来这样的命格,你……你是要全天下都为你去死吗?现在这样战火四起,就是你从生来就想要的模样吗?”
第51页 “我曾经还侥倖过,不过是个男孩见了你,总不至于有什么大的祸端,可是啊,那日巫人来报,跟我说‘机缘已现,命无可改’,我就匆匆寻你。若非那时我的心软,现在早就没了你这个祸患。可是啊,你那蠢钝的阿娘,竟是早早在你出生,知你命格之时,就已经开始为你谋划了你的退路,把我蒙在鼓里被她无情的戏弄,可无论我怎么对她用刑怎么折磨她,她就是不告诉我到底把你藏在哪里,我杀了深殿里所有的人,也依然不知道你在哪里。卞山的确安全,卞之疆和宫之疆都封着它,所以我找了八年,我才找到……” “我狠心?不,我是为了整个金之疆。生出你这样一个异端的她,到死还要护着你,那我还留着干嘛。洱湖之畔初遇她时,只觉她善良柔媚,可现下,她的善良已经化作了架在金之疆上空的一把无比锋利的巨刀,落下来,就是血肉模煳。” 他血红了眼,几近疯狂地讲着这些往事,然后调了调气息,把目光落在了零风身上:“零风,你这只右臂,是那个冬日断的吧。你零家人为金之疆立下汗马功劳,你是他们唯一血脉,我自是不能亏待你的。你过来吧,不要站在对面惹上一身污秽。” 零风听完,起身出席,跪在大殿中央,眉眼温婉又坚毅:“金之疆对零家先祖有知遇重任之恩,零风是当肝脑涂地生死以报。”然后,她站起身,挺着嵴樑默默站到我的身后,“只是,这恩情,零风早以当年一臂一命偿还之。现在苟且着的这一口气,是洱颜救回来的,与金之疆,已无任何瓜葛。” 字字铿锵锋芒,却如冬日暖阳。 我确实已经不再是金之疆的人,不是他的女儿也不是金之疆的小主。 突然,零白咳嗽两声,从嘴里喷涌出一口黑血,直直向后倒去。 我疯了般地扑过去,把她抱在怀里,胡乱地替她要抹掉嘴边的血。可她却抬起手,颤抖的给我擦掉眼泪,声音虚弱:“你这寒疾,沾不得……他人之血,金之疆喝酒,向来都有,将血沾杯而饮的习俗……还亏我……一身医术,这般不小心中了毒……洱颜,信我,我能……医好我自己。你快走,等我毒解了,就来追上你……” 说着又涌了一口血出来,面色如雪,眼睛泛白。 零霜拔剑出鞘,指着主位那人,怒气冲天的说:“万物皆有命数,何须你出手,不自量力。” “哈哈哈,果真天命……我今日就要看看,在这门上都挂了许许多多的锁头的金之疆的深殿里,是我先杀了你,还是你先冲出去……” 话音刚落,就有几个人拿剑横在疆姬脖子上,让她不能轻举妄动。其他人,不论是上菜的随侍还是站在一旁伺候的婢侍都已经亮出了武器,无一人不是凶神恶煞,杀气腾腾。 他一直都知道疆姬并不希望我死,他知道疆姬要拿我把越卿换回来,他也知道若没有我去替换越卿,越卿会走上一条怎样不归的死路。 对他来说,有什么割捨不得? 我终于知道了她把匕首给我的意义。 虽然只是把匕首。 零风只有一只手,也和零霜一起拿着剑,掩护着拖着零白的我到门口。刀剑无眼,鲜血横飞,我也顾不上那么多,拼命撞着锁上的门,一下撞不开,就再撞,用尽我全身的力气。 我身上背着的人命,太多了…… 当初的男孩,他的哥哥,深殿守卫,疆母阿娘,零蝶,零星,卞之天齐,零栀,以及那些死在战场上的兵士和诸疆疆民…… 我太过于冒失,这样毫无防备地回了金之疆,难道,现在还要搭上零白,零霜,零风的性命吗? “噼啪——”一声,一道门撞开了。 “洱颜,”零风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现在,已经不仅仅是零白一条命了,你,放开手吧……” 我感受到手里拖着的零白动了一下,她很显然已经听到了零风的话。她眼睛的神亮已经开始慢慢涣散了,却一直汪着一眶的眼泪。她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只是微微举起了她的手,从我手里,扯回了她的衣角…… 她跟我笑的时候,眨了眼睛,两颗清泪就流了下来,然后,眼睛再也没睁开。 我根本来不及哭,来不及再多看一眼躺在地上的零白,就要去撞下一道门。 我知道这个时候,零风和零霜在我的背后已经伤痕累累,我却没有听到她们有一丝呻/吟唿痛。尽管我现在浑身都已经要散架,眼睛已经被头上流下的血帘遮住了眼,血红一片,我也依然要抓住这最后一丝生机,逃出去。 逃出去,逃出去! “噼啪——”第二道门撞开了。 我一个重心不稳,跌在地上,面对着那些从深殿里冲出来的兵士,我已经来不及再站起来了。 那个人,已经拿剑刺过来了……直直对着我的心脏。 也是,可能没了我,凭着零风和零霜这样的好武功,应该更加容易逃出去吧。何必带着我这个累赘。 我就瘫坐在地上,闭上眼睛,心里是说不清的坦然。 下一刻,我听见一个声音在我头顶响起。她说:“洱颜,活下去。”
第52页 我脑海里就闪现了那年冬日的画面,那个时候,死亡离我,也近得很近的很,可是,是零风,她告诉我我不只是我自己,她会永远站在我的面前,替我挡下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伤害。 可是,现在响起的,是零霜的声音。 我睁开眼,零霜的脸就在我眼前,依旧板着,没什么感情。 我慢慢向下看……一柄长剑,已经从她左肩刺穿,直直的透过来,还想要刺入我的心脏。 可是,被她握住了。 零霜,用血肉之躯,挡住了本要刺向我的剑,用她的手,握住了还想要继续要我性命的剑刃。 她握得很用力很用力,伤口也就越用力越深。她就在离我很近的地方,面对着我,罩在我身上,为我保留下这片屠戮之地里最后一点短暂的,安全之所。她用了她的行动她的鲜血告诉了我,挡在我前面的,一直都不只是零风一人,她,零白,零栀,零蝶,零星,她们一个个都履行了当年对疆母阿娘的诺言。 护我周全…… 我摸出那把藏着的匕首,往刺着零霜的人脸上砸去。他的剑因为被零霜握住了,拔不出来也刺不下去,所以他一直企图在更用力地把剑往下捅,没有料到一把锋利的匕首会迎着他的门面刺来。 我没杀过人,这是第一次。 我也不知道是捅到了他的脑子还是他的眼睛,只感觉到温热的血溅了我一脸,很多很多,滚烫腥浓,连嘴里都有…… 我已经睁不开眼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听着近在咫尺的刀剑之声,无奈的笑了。他们人多,即使我们再有通天的本领,这些门也再打不开了…… 然后,我就混沌了,倒进一片炙热的烈焰里,就像今天天上那片烧得通红的火烧云一样,很烫很烫。 我的心也像火一样烫,甚至已经开始有了幻觉,我感觉到了有人来救我,那个人有着翩翩之姿,像一个神明一样把我护在他的怀里。 他心跳得很慢也很轻,声音却很响很坚定:“金之疆疆主蓄意谋反,囚起来,封疆城。” …… 我摇啊晃啊,好像躺在一艘小船上,听得到漾漾的水波声,空灵的鸟叫声,睁开眼坐起来,四周一片洁白朦胧的雾气,恍若仙境一般。远处岸边,好像有一棵大大的槐树,树根很粗很粗,三四个人都为不过来。树下却有两人,一人白衣一人玄裳,一个在舞剑,一个在抚琴…… 可惜我看不清他们的眉眼…… 作者有话要说:  洱颜:“我是不是走错场了?我拿的是女主剧本没错吧?是言情耶,没错才对……” ☆、尾声1 黑暗中,有一条幽深的小道,伸呀伸呀到很远很黑的地方,前面都是未知的,却也只有这么一条路,我只能摸着旁边的壁,一步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下去。走着走着,眼前就出现了岔口。一条就明亮了,绚丽的光彩照得我睁不开眼;一条依旧黑着,仿佛是个无底洞。我本来已经要走向光明了,可是,另外那条路上传来的是什么声音? …… 屋里哗啦啦跪倒一片,侍从,都医,只能看到黑黑的一片人头。 “都主,你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这样一次次的放血。请都主以大局为重。”一人带头诚恳劝谏。 “请都主以大局为重。”众人的声音嗡嗡的响,让我觉得脑袋有点疼。 “哐啷——”又是一声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有一人火冒三丈大声的骂:“京之旻烨!我看你是疯了!” “碗碎了,还能再有一个。人死了,这世间便不再有了。”不知是谁把地上的碎片捡了起来,碎碗片和地面摩擦发出了轻轻的脆响,听着听着,也不知道身上何处竟是隐隐疼起来,“你们都走吧,我在这里静一静。” 众人都嘆着气出去了,最后一个还把门一摔,声音震天响。 我虽有了点神志,依然无法动弹,也睁不开眼睛,可是我好像又能看到一切,仿佛我的灵魂已经游离在体外,感到自己的生命就像燃尽的烛火,一点一点,慢慢微弱下去。 旻烨站在桌边,两手撑着桌子,似乎有点站不稳。他把头深深埋在两臂里,肩膀微微抖动。 他在哭。 可他为什么? 是因为我要死了吗…… 他手里捏着一块碎片,然后把手举到另一口碗的上方,开始用力……血就顺着指缝一滴一滴流下来,滴在白色瓷碗里,像冬雪里艷放的红梅,一朵一朵,是冰天雪地里傲人的生命,有着让人为之一振的色彩。 他端着碗,走向床边的我,就要把血餵进来。 还有些温热的血就从我的嘴角顺着冰凉的脸颊滑落下去,滴在床上,一个鲜红的印子。 他闭上眼睛,喝了一大口自己的血,含在嘴里,唇上沾着些许殷红。然后他俯身,吻上我的唇,用他灼人的温度一点点把我融化开,然后把血慢慢渡进来。他的长睫像鸟羽一样扫过我的脸,我还能感受到他滴落的滚烫的眼泪。分开,又喝一口,继续渡给我,一次一次重复着。他的触碰极轻极柔,小心翼翼的。发觉他自己滴落的泪划过我的脸颊,却用了受伤的手,抹掉留下的泪痕。
第53页 他自己的眼泪,刺痛了他受伤的伤口,他的脸便因了吃痛而紧紧皱在一起,越皱越深,眼泪就更加似乎忌惮起来,喉间似乎还有压抑着的呜咽。但却没有因此停下他的动作。 最后一口渡完后,他迟迟没有起身,用了两只手捧着我的脸,似乎想把我变得更暖和一些。 不知为什么,我就想抱住他瘦弱的身体,静静地紧紧地再抱一会。 不知为什么,我就贪恋了他唇上炽热的温度,想要他再停留片刻,只要片刻。 冰与火就在这一瞬交缠在了一起,极尽缠绵,分外旖旎。虽然感到世界都瀰漫着血腥,可是他唇齿间的温度好像点燃了我心中所有的黑暗,我才发现,我那时候选择的这条看似黑暗的路,才有生命的气息。 朦胧中微睁双眼,在失焦的模煳中依稀能辨他清秀的眉,他紧闭却颤抖的眼。仿佛他的泪也滴进了我的眼眶里,慢慢的也开始温热起来。 “洱颜……”他唤我,略略抬起头来,定定地凝视我的双眼。 “嗯。”我回应他。 “离开了我,你……怕不怕……” 我轻轻笑出声音,松了环在他腰间的手:“怕……不管我离开你们之中的谁,我都怕。可是啊……我以后不想怕了。我一直都以为自己还是那个关在金之疆深殿里的小女孩,可是,我总要长大的……” 他的瞳孔一下子就幽深起来,仿佛要把我吞进去。我拿手覆上了他的眼睛,不想看到有些不知从何处来的胡乱的血印子沾在我脸上的样子映在他略有乏力却漆黑有光的眼瞳里。 他就吻得更深了些,很久很久都没放开。 像是一场深深的怀念,又像是一次依依的告别…… 我于是才知道,反而是我,用着片面的理解,把一次一次在他自己身上划伤口的他,伤得体无完肤。可他依然把所有的尖刺冰渣全部都默默咽下去,什么都不说……他看起来好像很聪明,可是,在这个时候,他就只是一个寻遍天穹地宇也找不出第二个来的最傻的,傻瓜。 我的寒疾和旻烨的热疾,就像是上天给我们的一个笑话,血腥残忍,却还是要被戏弄折磨得死去活来。我很快就好了起来,因为喝了对症的“药”。 我也发现了旻烨,常常会看着我,看着看着就出神了,很多时候大声叫他都还迴转不过来。 一副心绪不定的模样。 “你整日里这样忧心忡忡,可是战事吃紧?”随着春日的临近,天气也慢慢和丽起来。我叫人在命殿的庭院里摆了石桌石椅,闲来无事就和旻烨坐在院子里喝些清茶,有一搭没一搭的随意聊聊。我本来想叫越卿出来一起,可他屋的那扇门,似乎关得更紧了些,已经很长时间没看到打开过了。 “并没有。宫之疆现下没有什么动静,不过我感觉快了。明日我们就动身去孟之疆,宫孟若要战,我必须要在场。” “你还没去过孟之疆吗?”我惊讶的问,随即马上停下了继续要说的念头。那晚在赵之疆我与他争吵一番赌气出走,他又马上在后面赶来救我于生死关头间,实在再没有多的时间去孟之疆商量什么了……“我,可是耽误了你什么?” “也没有。这些事情我让你知道,不是想让你一天到晚胡思乱想的。”他抓住我的腕带我去殿外上了马车,“身为都主,我总该把这些事情先安顿好,再……” “再什么?”我听到了他未说完的话。 “去卫戍司。”他没有接下去,而是吩咐了车夫,此后一路沉默。 “都主,事情非常顺利。那些流言散的到处都是,生生把刘之疆都给吓怕了,没想到这刘之疆如此有头脑,为了助卞之景源拿回宫之疆西疆,竟是还给他营造了些好势头。说他当初亡疆之日的离开是上穆山以身献祭,没曾想却得了神明庇佑,现今完好归来是要重振卞之疆。卞之景源此人也是甚懂顺时之势,本来已经娶妻了,却把妻位硬是给了那刘之疆小主,着实巩固了自己的地位,名正言顺起来……西疆之民听得流言早已经是人心惶惶,恐有天降之灾,得了消息,自然是争先恐后地去拥护了。这下宫之疆除了手中剩下的韩、郑两疆就再无援手,自己疆内还动盪不堪,前后夹击腹背受敌。” “孟之疆的情况如何?”旻烨在卫戍司的上位坐下来,喝了一口手边的茶,微微皱眉。 他的身后,挂着一幅定国国境图,一眼就能看到从京之都都城中间的京山一直延伸出去的京山山峦把京之都的三面紧紧围着。我远远眺望过,这三周的山究竟有多高……就像是天然的屏障,仿佛一个慈爱的母亲,把京之都护在了自己的心口。而余下的那一边,赫然挡着一个庞大的孟之疆。孟之疆的先祖,是从京氏血脉里分出去的一支,是要世世代代为京之都守好这扇神圣不可侵的门的。 若是一旦这扇门被打破……那么,高山也就再也不是母亲了。 整个京之都再也没有能够躲藏逃离之处,就像在石罐子里抓香槐糖,不管要花去多久的时间,总有那么一刻,你就发现罐子里已经,空了。 “孟之疆态度平平,似乎不太信宫之疆依然还要自不量力。前些日子还有人上奏说是孟之疆几处小域内还有兵士饮酒过甚打闹滋事的……”
第54页 “荒唐!一次战胜就傲踞至此,如何当得了我京之都的门面。”他动了怒,紧紧抿起唇来,显得更无血色,“誉斐此人智勇双全,可奈何他的手下并不争气啊……那让书,写好了没有?” “都主……您当真要如此?” “我体弱,至今也无所出,早早定下继任百益无害。我早些年也已经带着他访过各疆域,他的为人才干,他们也都是心知肚明的。既然已经写好,你就派人拿去让他们签了。等战事过去,再让他们来朝贺,观授宝礼吧。这件事,先不要让他知晓,过些时日后我自己与他说。” “是。” “再准备准备,留些人在京之都,其余的都带上,明日我就启程去孟之疆。若他压上了全部,我自然要与他赌上一赌。” …… …… 我没有担心过旻烨的口才和计谋,我担心静轩的应对不够充足。我很矛盾,不想看到他们任何一方有什么损伤,可是,结果却是註定的。 两方相战,必有一败…… 事情就这样一点一点向着不可调和的地步发展去,若是,再不做些什么,真的就,来不及了…… 作者有话要说:  金之越卿:“很多很多年以后我都还记得殿门被打开的那个时候,旻烨逆着光走进来的样子,他告诉我,他想要活下去,想要健康地活下去……谁不想呢?但是用我的命换他的命,我愿意。” 可是,现在的他,好像已经变了…… ☆、尾声2 刚到孟之疆的时候,孟之疆仍旧一副歌舞昇平的模样,好像战事离着他们很远很远。我没有再去听旻烨和孟之疆疆主孟之誉斐的对话商量,我怕我自己又忍不住去想得太多。可是我已经看到了几天后,孟之疆的变化。 老人女人孩子已经全部被完好的安置在孟之疆内部靠近京之都的安全地带。几乎全疆的青壮年都涌向了兵场,认真操练起来,严阵以待。 我还暗自疑惑,难道孟之疆里这些日夜生计都不要了吗?就天天就这样等着不知道何时来的宫之疆? 我到底还是一个见识浅薄的人,一直以来,再耳濡目染,也没什么长进。 七日后,有人就来报了。 宫之疆已经动身,号称带兵二十万,不破京都誓不还。 “哼,二十万?他倒是敢说,也先要有啊。就韩、郑两个小疆那点底子,加上他自己疆域里那点人,别说二十,连五万怕是都勉强够数。他总不能够自己疆域里一点兵都不留吧……” “为何不能?”旻烨站在城楼上,远眺着西南,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 “你是说……背水一战。哈哈,我现在觉得,你们在某种程度上是相似的——都是疯子!”孟之誉斐总结道。我听后,心里默默表示深深的贊同。 然后我们就动身准备去孟之疆与郑之疆的疆界迎一迎宫之静轩,我许久许久没有见过的静轩。 我知道,我的心已经做好了决定,其他的念头都应该在它们还没有冒出尖芽的时候,就让它腐烂在泥土里,不能见天日。不然,我怕我到时候就捨不得了,那些温暖,那些时光…… 他们猜测,静轩一定会身坐军帐内,不断根据前方战事做出调整,却看到“宫”字大旗下,骑着马昂首从天际徐徐而来的,正是宫之静轩。 “他这是吃定这一战了,或夺疆,或身死……甚有骨气!”孟之誉斐当即就从疆界之楼下去,号召兵士,出军迎战。 “洱颜,走。”旻烨抓住我,也把我带下界楼去。 “去哪?” “去战场。我答应过你,让你再见他一面。”他看向我时,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煞白,“我也答应过你,再无一人为我而死。战后,我不会要了他性命,你大可放心。可我有一点要求,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你都要好好活着,不为任何人,只为了你自己。” 我把原先看着他的视线也移开了:“以后会发生什么?” “无非就是国疆之事,算不上大事……”他依然是有所保留的语句,“我说过,届时你自然会明了……” 我没等他把话说完就先他一步下了阶梯,先坐进了马车里。看到不远处赵之华澳也带着兵士,随时准备得令出发。车夫驾着马车,缓缓驶离界楼,正式进入郑之疆的地界范围。马车周围围着层层兵士,绝无任何缝隙让敌军有可乘之机。 可是知道里面乘坐的就是定国京之都的都主,所以就有兵士不断地围上来冲过来,然后都是割破皮肉,鲜血四溅的声音。 我在车里听得心惊肉跳,觉得这样实在冒险。 可看他哪里有一丝慌张的意思。他双眼惬意的闭着,仿佛车外面所有的事都和他无甚关联。我甚至感觉他都要睡着了。 都主在战场上的出现,立马就引起了两种风波。 拼命地抗击和拼命地入侵。 这种绝佳的机会,只要成功,就是改天换地。所以,果不其然,那个在刀光剑影中终于出现也要来奋力一搏的人,出现了。 旻烨一直在等,他把他自己单薄虚弱的血肉之躯也算计了进去,只为引他过来。
第55页 “卞之疆收回去了,刘之疆也和你决裂了,你为什么依然没放弃?你明明也知道自己没有胜算。” “何为胜算,不过你死我活。你如何知道你今日不会死,我今日活不下来?” “你知道我会来?”旻烨站在车舆外的车身处,居高临下地对着骑在马上的静轩,淡然开口。 静轩举起他手里的剑,指着车里的我:“有她在你们手里,你们必定会用她威胁我。京之旻烨,论算计,我的确比不上你。你做出一副要谋害我的样子,让我把洱颜连夜送走,却叫人一边在半路截走她,一边故意让我有机可乘逃出京之都。” “你现在还来得及回头,我承诺,必不为难你。”见静轩亮出了剑,只恐威胁到旻烨的安全,赵之华澳骑着马奔过去一鞭子就把他的马抽得跪倒在地,周围刀剑就七七八八地架了起来。 “你叫我现在回头……我哪里还能回头。你逼我切断了所有后退的路,现在的一切不就是你早已经预料好的吗?”刀剑之中,他仍想挣扎,然后划伤了脸颊,刺伤了胳膊胸膛,可他全然没顾上,挣开了人群就向着马车冲过来。炯炯的眼瞳里是那个站在车上的他一直心心念念要杀了的京之旻烨和坐在里面已经泪眼模煳的我。 再一鞭子抽过去,他的衣裳都裂开了。一连数鞭,他已经倒在地上,浑身是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兵荒马乱中,天地间却好像只剩下了他痴狂的笑声。静轩带着浑身的伤,颤抖着摇摇晃晃站起来,神情决绝而倔强,长发如黑瀑一样,在风里飞散开。我虽然坐在车舆里,在漫天弥散的血味中,却仍能嗅到属于他身上的那股淡淡的,槐花香。 我的心口就好像按着一把厚刃钝迟的刀子,慢慢的来回磨割,一点一点把血肉都凹陷下去,然后才剌了个小口子,渗出点血来滋润生涩的刀锋,继续慢而苦痛的折磨。 我想起身冲出去,想要抱一抱他。 可是,旻烨眼瞳幽深,紧紧抓着我的手。因着过度用力而爆出的分外清明的青筋也颤抖着,来展现这股仿佛不属于这个苍白之人的力道。指甲深深陷进我的陷进我手背的皮肉里,留下弯月一般道道印痕。他握得那么紧那么用力,烫得我的掌心因沾染了他的温度开始冒汗。 他最后,直到最后,还是留给了我温暖…… 我踮脚触碰他苍白的唇,睁着眼睛看着他红着的眼眶慢慢放大,看着他漆黑却一直流露着不足之态的眼珠……我知道,那里面能够映出我的脸,我的双眼……那是一双沾了很多很多眼泪清澈透明的眼睛,以前还带着很多的懵懂与无知,现在,却是无比的决绝。 他吃了一惊,手一松,我就翻身从马车上跳了下去。零风骑着马就在一边接应我,带着我飞奔向刀山剑海里的静轩,那个为了我挺着嵴樑一直站在不远处等着我的静轩,为了我不惜与全天下站至对立的静轩,那个把我搂在怀里轻声细语说捂不暖我的静轩,为我低垂眉眼在镜前束髮笑容清浅的静轩…… 我想告诉他:“静轩,原是我先诺了你,是我的不对。如今,这颗心,却是不能给你了。” 然后,在零风还没来得及拦住我的时候,我跳下了马,沖向一把举着的长刀……就在离了静轩不到五步的地方…… 我的脖子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温温的,细汨的往下慢慢爬着的,有些轻微的痒。 我看到零风两腿往马肚子上一夹,扭转着跑回去,地上只留下了那雕着只赤金爪子麒麟剑鞘,寒光一束,直指旻烨。 我想开口喊住她,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可下一刻,我看到不知从哪里,飞出来一根金色的琴弦,在阳光下光彩熠熠,散着许多细碎的光芒。 那根琴弦,不是冲着别人,就是零风。 一瞬间,那琴弦就飞快的刺进了零风的身体,再从背后钻了出来,一滴血都不曾扬洒,只有那根弦上的殷红无法抹掉它穿透一个心脏的曾经。 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他说:“我这些年来悉心护着的,岂能被尔,说杀就杀……” 为何越卿也来了战场,他是不是也知道了什么? 他说他没有妹妹,可是我,一直一直,从小到大,就有他这个哥哥。 我不怪他,可他一定怪我。 我离疆后两年,他被带入京之都。每周一海碗的生血都是要送入都子殿内的,腕口臂上的刀痕常常都是一处未消又新增数条。 他成了原本该属于我的模样。 被软禁在逼仄的深宫内殿中,一次一次被一群人束住手脚由他摆布,想要拼命挣扎时的无力。 眼睁睁看着身体残破,感受汨汨的血流。 伤口溃疼时那撕心裂肺的恸哭和嚎喊,都没有人听得见。 我没有办法去怪他。 我终于瘫在地上,正好和没跑远却从马背上倒下来的零风视线相接,咫尺之距。 眼角有一丝湿润,我开口告诉她:“风……我不值得……”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发出声音,还是被远处的厮杀叫喊声所淹没,可是我却能清清楚楚听到她对我说的。 她笑着,一如往昔,春风一阵:“死在金之疆之人的手上,我也算死得其所。”她仿佛还想动一动,可到底是徒然了,“护你,乃家族之规,亦我心使然。”
第56页 我也对着她笑了笑,看着她慢慢阖上的眼睛,想去牵牵她的手。不过是一起离开罢了,倒不如做个伴,之后要走的路上还能有个人和我说说话,一脸温柔地站在我的背后,看着我追蝴蝶玩,看着我爬树掏鸟窝…… 可是,我拼尽最后一口气,抓到手上的,却,只有一只,空空荡荡的袖子……就像,我抓不住一阵时候到了就要离境远去的风…… 此生一遭,已是无憾,我纵然有万般不舍,也到了该放开紧握住的那些不属于我的东西的时候了。说不尽此生甚短,绵绵之意长亘不绝。我许诺不了任何一个人我的来生,只愿他们再不要遇见我,我也不要再遇见他们。 我的岁月不是我的,那是我和零风、零霜、零白、零栀、零月、零星、零蝶、零雪她们几个一起封好,要给她们带走留个念想,做个告诫,要她们以后再也不要随随便便把命交给了别人的; 我的身体不是我的,那是要做静轩天下为聘的回礼的; 我的心不是我的,那是宿命,要换旻烨一生长虞无忧的; 我的命也不是我的,是要还越卿倾血相授的因果债的…… 惟留一点独属于我自己的自私的念想,现今也要尽数付诸死亡了…… 如此笃定的身后事,那我有还有什么可以挂念呢? 纵然祸国乱世,以死谢之,明知两不相抵,却也愿枉死的他人能有一个好的轮迴…… 那我便是入了阿鼻,从此万劫不復,也是情愿的。 我看到静轩的眼泪,看到了旻烨对着我,嘴里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些什么,抱着我的手也没有松开。 我听不见,却也知道。他问我:“为什么不等着?” 反反覆覆,只此一句。 等不了了,今年就是他二十之年,若错过,就再也没有救治的可能。他以为我不知道他的计划,他以为我不知道他想等一切都来不及的时候再告诉我,他以为我没有听见在我昏迷之时,他像是发了狂一般把他自己的血餵进我嘴里前说的那句话。 “知你,吾起杀剐之意;寻你,几近翻天覆地;见你,愿倾吾之所有;最后,不过生以死替。只独留你一人,不忍却狠心。” 这件事,他到底从什么时候下定决心,从何时开始策划,我不得而知。我也不在乎他起先决定这样做的初衷是不是为了我。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已经不是当初打开命殿的大门,救越卿出来让他重见阳光天日,用着轻微却坚定的声音告诉越卿他不想死的那个,京之旻烨了…… 他也害怕,他也恐惧,可是他也做了这个决定,就像撞上那把银刀时的我自己一样,就像我之前最初那刻做出这样的决定时一样。 我告诉我自己,一定要平静的等待这一天这一刻的到来,就是现在这个时候。幸好,我看穿了,直到最后我看穿了。我终于有了一点该有的聪明,再不是曾经那个愚钝的自己。 眼皮已经越来越重,在闭上前的最后一丝小缝里,我看到了山顶上的小竹屋。 合欢花已经开了,整个山顶都萦绕在星缓缓吹起的碎玉笛的笛声里。零蝶一边手里给我做着衣裳一边嬉笑着和零栀窃窃私语着零月突然大度贡献出来的鸽子炖的那锅美味的汤,零霜举着剑,指着手脚完全的零风,非要和她比试一场,零雪见状就一个劲儿地拱着零栀,撺掇她去观看这场罕见的斗武。而零白,坐在我的面前,给我把了把脉,笑语嫣然:“洱颜,我果然找对了药,你的寒疾,已经大好了。” …… …… 远远走来一个什么人,背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他对我笑着,声音舒缓好听。 他说:“洱颜,今天天气甚好,我们下山走走。” …… ……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全程阅读,新文文《双鬼夜行》2019年准时开更,放心,不是第一人称,重点,不是第一人称! 耽美文文《疑有碧桃千树花》计划于2020年开更,放心,也不是第一人称! . 自知能力不足,不能让大家喜爱, 写完再看,真的到处是不足,但是我依然很高兴,毕竟这是我从小学五年级开始就一直想要做的事。 那时候就喜欢买一些花花绿绿的本子,在上面不停地写啊写啊, 玛丽苏女主校草多金少爷,都是曾经的难忘记忆…… 于是,初中我就得了颈椎病……哈哈哈哈哈哈……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 这篇文章是我还在读高中时期的构思,那时候忙于学业就粗粗写了个大纲,如今才算弥补当初的遗憾, 写文是我的志向和乐趣所在,再冷再扑,也不想半途而废。 . 总之谢谢所有点进来看的每一位,无论喜欢还是不喜欢,全都谢谢!!!撒花!!! ☆、辗转 宫之静轩觉得,此生,他只有两个遗憾。 一是再也得不到阿娘对他的疼爱呵护,二是根本没有能力护住自己想要的。 他跪在砂砾石块上,脸颊还很湿润,眼睛仿佛在看前面的一切,又十分无神,没有聚焦。身上每一条鞭痕每一处刀伤剑痕处还在流血,他一点也不觉得痛,只是紧紧握着双拳,什么话也没有说。
第57页 自己的父亲,上一任宫之疆主把疆域交到他手上时,浑浊的目光看了他很久很久,最后,深深地嘆了一口气......宫之疆,最终还是毁在他手上了。他拿了宫之疆来赌博,可是,什么都没有得到。 幼时,他就不像那些其他疆域的疆子一样需要担心继任权,担心京之都有什么动静。他是独子,得尽宠爱,伟岸风趣的父亲,温柔慈爱的母亲,把他捧上天的疆民。他从来没有什么约束,活得肆意潇洒,别人见到他只需一眼就能知道他背后到底有一个多么强大的疆域在支持他,再加上宫之疆不信巫,即便他出生时带了一两句不好的天言,也丝毫没有人放在眼里。 巫人言:“静轩疆子智勇两全,品润行端。命却不宁,不可高往,有去则无回。” 若当初他是疆主,定是要斩了这些信口胡言妖语惑众的巫人的。可父亲是个好脾气,行为做事常常考虑良多顾全大局,他能做的就是好好招待这些从京之都来的本意就是制约疆主权力的巫人,然后自己继续不信。 父亲告诫过他很多次,宫之疆远没有看起来那样强大,京家那群人总是不好招惹的,不然他们的祖先也不会背叛自己原先的部落,就这样完全归顺过去。所以他从小就看着父亲本本分分当着一个疆主,安心练兵,建设一个强大的疆域,从不与外疆牵扯摩擦,也不让京之都有分毫的为难之处。 哪怕,卞之疆的那群贼人杀了阿娘,杀了那个温婉如水善良体贴笑语晏晏的全天下最爱最疼他的疆母阿娘。 他听说了卞山的封山来由后,“腾——”地就冒出一股火气来,非要上山瞧一瞧。侍从们自然都赶忙拦着,却狠狠被训斥了一顿:“宫之疆从不信这些鬼神天命,听了白白就让人觉得愚蠢。此事定有人为,我此番必要一探究竟。” 他上山后没多久,就摔了一跤,扭着脚了,瘸瘸拐拐加上迷路,等他一个人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宫之疆来了很多兵士,都举着火把站在山脚下,已经随时待命要准备上山寻找了。 他笑着冲着骑在马上的父亲招手:“父亲,我已平安下山,无事。卞山传言已破,何须再封?” 可父亲依旧阴沉着脸,火把也照不清他的表情。 他这才知道,阿娘得知了消息后,连父亲也没来得及通知,就自己带了几个随侍先匆忙上山找寻他去了。 搜山并没有持续很久,很快就有了结果。 兵士们扛着多具随侍的尸身下山了,还有一具尸身已经用布裹了个完全,一点也没露在外面。 ......他们启程回疆城后没多久,天就开始下雨了 ,很大很大的雨。 路面完全泥泞不堪,几乎寸步难行。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雨,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心里如此平静无波。 耳边一直都是父亲的那一句:“静轩,你阿娘走了。此事怪不得谁,天命如此。” 到底是什么样的经歷才会让一个从来不听天由命的人,如此无奈又无力地说出这样一句话?他很想问问父亲阿娘为什么死,为什么不给阿娘报仇,为什么要这样忍气吞声让阿娘就这样委屈无辜的离开......但是,他没有说出口。他知道,就算问了,也根本不会有结果。 他从住处一个人跑出来,冒着倾盆的大雨,不一会儿身上就已经完全湿透。头髮紧紧贴在脸上脖颈上,雨水直接是砸在身上的,眼睛都几乎睁不开,在雨水和泪水的混合中泡得发疼发胀。 阿娘的尸体就放置在她自己的殿室里,棺木还没有封,推开盖子就是那张熟悉的脸庞。他发觉自己浑身上下都是湿的,就到寝间里翻了阿娘以前的衣服换上,有一股好闻的槐花香味。 他爬进棺材,躺在阿娘身边,用手一遍又一遍摸着阿娘的脸:“阿娘,外面下雨了,您这样冷,轩儿来给您捂一捂......轩儿以前还小不懂事,总是要您操心。如今我也已经是大孩子了,就让我来给您讲睡前的小故事吧......阿娘,你要乖乖闭上眼睛,可不能偷偷睁开哦。”他的声音颤抖,唿吸不畅,却隐忍住了声声啜泣,唯恐阿娘还能看见一般,“阿娘,轩儿并没有哭......不信,您大可以睁眼看看......” 他支起上半身,看着静静躺在棺中的苍白的脸庞,眼泪就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啪嗒啪嗒——”往下掉,滴在阿娘脸上后,他慌忙赶紧的胡乱抹掉,自言自语:“轩儿没哭,轩儿只是饿了,阿娘要是心疼,就快起来给......”他终于忍不住,趴在棺材里痛哭起来。他想要去抓阿娘的手......如玄冰般寒冷僵硬,哪里还有往常的柔软温暖....... 整座殿里迴荡着抽噎的声音,伴着外面的雨声,是另一种静谧和祥和。在他在棺中睡过去之前,跟他的阿娘说了最后一句话:“阿娘,你的脸也这样湿......是不是,也捨不得轩儿......”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若是当初自己不上山,阿娘也不会去寻他,自然也不会离开......不会伤痕累累,衣衫不整地被发现,不会用一种近乎绝望的心情离开这个世界...... 他,一定会用卞之疆,给阿娘陪葬。 所以继任疆主后,他最主要的事情就是谋划如何打下卞之疆。说起来卞之疆是书画之疆,若不是卞之天齐为人暴虐无常,阴辣毒狠,那就真的是一群乌合之众一攻即散。对付这样的人,就需要让他先受尽屈辱,一朝得意忘形,再抓其疏漏,找到可乘之机。
第58页 卞之疆在他脚底下苟延残喘的样子可真是令人十分愉悦的。他开始尝到把他人玩弄于股掌间的乐趣,却浑然不自知自己也已经得意忘形。那一战,真的差点就要走了他的性命。 .......那个姑娘是个什么人? 下山后,他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那双冰凉如将死之人的手握住他的时候,一下子,就寒进他的心里去了。 她为何住在那座山上,有没有他人知晓,她从何时住在哪里......他想要问的问题很多很多,可是没有办法,他必须马上下山。 四五天音讯全无,还找到了穿着战衣的尸体,他的心腹以为他葬身卞山,差点就公告全疆了。幸好留下了自己的陌上剑,他们还存了一丝侥倖,并没有把此事大肆宣扬,不然,恐怕两疆战事又是另一种局面。 当晚,他就梦到了阿娘和他蜷睡在棺材里的那一夜,惊醒时,浑身的冷汗。 那些婢侍看起来虽然有些身手,但到底都是姑娘......她如此相貌,没些武功,住在那山上着实不安全......这个梦,会不会是阿娘的意思。 他翻身下床,走进夜幕里。 第一次,站在巫堂的门口。 巫堂堂主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来一般,沏了一杯茶,已经坐在院里等着了。他呷了一口,茶温正好。 “疆主似乎有所思虑心有郁结。万事万物,悲喜嗔痴皆起于念。念绝,则感欲为空万物为常,不乱心神。事事因果,循回有迹。偶然非偶,乃是必然。缘非天定,乃是人为。” 堂主声色凉凉,融于夜景。说不上多震撼,可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洋洋洒洒写了很多张字,全部都是“缘非天定,乃是人为”。他的手已经写得发烫,还在微微颤抖,已是深夜,却再也定不下那个在内心深处吶喊的灵魂。 他已经不想一遍一遍摸着一张冰凉的脸,痴痴守着一双再也睁不开的眼眸了。 ...... 零风找到他的时候,正好是和卞之疆打完一场以后。他假意受伤,把之前夺来的土地“送”了回去,还顺便营造了一副伤亡惨重的模样,狠狠挫了一把卞之疆的势力。 她说她们被追杀,洱颜下山。 然后,卞之疆就传来消息,说卞之疆疆主本无天定姻缘,卞山大慈降一神女,以助疆域昌盛兴旺,子嗣绵延。 他已经忘了那些日子他是怎么度过的,好像一直都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卞之天齐断不可留。” ...... 再见洱颜的时候,她已经和山上时的她大有不同了。每每想到她双颊绯红眉目染俏听着婢妪说着那些阴阳之事,曾经待嫁他人时,心中的火就越烧越旺,觉得让卞之天齐自戕真是太便宜他了。 他能做的,只是把洱颜紧紧搂在怀里,恨不得肉体相连,骨血缠绵。 他只想把最好的尽数给她。 她太苦,太孤寂了。很多时候,她静静地坐着,那单薄的背影就好像在低低诉说着她这岁岁年年守着苍凉的心酸往事,看着春夏秋冬周而復始,日月星辰交替变换,却始终没有人能给她一场贴心的温暖。 他抱着她的时候,亲吻她的时候,她的眼瞳十分清亮,亮得他的心尖都在颤动。他就像看见当初那个躺在棺材里的自己,听见了那在心里萦绕了无数遍却未曾开口的苦苦哀求...... 他知道了,她是金之疆的小主,是那个京之都病秧子从一出生时就一直在找的妃。她若落在京之旻烨手里,是要被放血挖心给他治病的。 所以年宴那夜洱颜被京之都带走以后,他才会那样乱了分寸,把还是雏形的计划匆匆拿了出来。 竟然是这样可笑又残忍的事情,他如何能忍? 他如何能忍! ...... ...... 事到如今,回首往事,不过寥寥数语,几纸前尘罢了。那些血与泪已经流洒,也再没了当初的心情。 爱恨情仇此一生,旁人观若一场戏。 有去无回,有去无回...... 他心里反覆咀嚼着这一句话,却在刀光剑影里若无旁人痴笑起来,带着满脸的泪痕,笑到脸上每一块肌肉都僵硬了。 他早就该悟到的,早就该清醒的。 他终究,明白的太晚,所以到最后,什么也留不住。 再没有在旁边正色训导他的疆主父亲,再没有牵着他的手温声细语地给他讲故事的疆母阿娘,再没有任他嬉戏玩耍把他尊在高处的宫之疆,再没有躺在他怀里看星星像个孩童一般要他束髮的洱颜...... 匆匆一遭,竟是什么也没有了...... 从此后宫之疆亡,再无见过静轩者。 偶有问津,回答的也大约都是宫之疆以前的疆民。 他们嘴里都是这样一句:“哦,你怎么打听那人?大约是疯了,大约是死了......谁知道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