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聂先生的恩宠》 1.楔子 楔子 暮色低垂,棚户区那一片屋顶是高低错落的青瓦毡棚,直愣愣戳在外头的违建二三层也活像是打上去的补丁,连窗子透出来的灯光都蒙着层霾似的有气无力,放眼望去像从这个繁华城市皮肤外表刨出的一块疤。 童延脚踩着车,看清路灯底下站着的女孩时立刻就想绕道走,却又瞧见有个戴着墨镜的老头竹竿点地从女孩旁边经过,停下,颤颤巍巍地摊出手。 女孩想都没想,打开小手包抽出张钞票,那叫一个好善乐施。 童延一声没吭,脚下用力风似的冲上去,倏地刹住时,那张票子已经被他飞快地夺到手里。 “童延!”女孩惊喜交加。 他只当没听见,对着老头没什么好脸色,“老神棍,一天不讹几笔夜里就合不上眼呗?” 老神棍被他搅了局,瞎也不装了,呸了声晦气,竹竿往胳膊底下一夹转身就溜,人快进巷子才敢回头胡沁撒气,“童家小子,你今年冲太岁,可别乱张狂。” 童延心里越发烦躁,但也没追,单腿架地撑住车子,一条胳膊吊儿郎当垂着,见女孩神色愣愣的,略微倾身上前,直视女孩的眼睛唤她回神,“哎!” 女孩跟他四目相对,脸登时红了。 童延笑了,桃花眼眯起的样子十分迷人,手指夹着那张票子晃了晃,“你也是被骗不够,这黑当上多少次都学不乖。” 女孩是他初中同学,名叫叶琳琅,家里是做钢材生意的,虽然前些年暴发了几笔才走入富人行列,但叶琳琅本人可是活生生被宠成了一个傻白甜。 傻白甜一门心思扑在童延身上好几年,最吃不消他这副坏小子样,半晌才回神,“总不能……因噎废食,万一碰上真需要帮助的人呢?” 又是这套!估摸着叶琳琅就是揣着这颗拯救苍生的圣母心,对他纠缠到不离不弃的。童延真是怕了,捏紧龙头把儿就准备往家蹭,“行了,该回哪去回哪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儿。” 叶琳琅连忙拦在他前边,“我拿到电影学院的专业合格证了。” 童延差点以为听了个笑话,“哈?” “我要上电影学院,再过几年,就能跟你当同行了。” 一个被卖了还替人数钱的角色把自己往娱乐圈修罗场送,童延好半天才憋出一声冷嗤,撩腿下车,把车架稳,“你饶了自己很难吗?” 叶琳琅一点不生气,“过几天就是我十八岁生日,你能来参加我的party吗?是个汉服游园会,我也给你准备了汉服……” “我没空。”童延没接女孩手上的袋子,拽着胳膊就把人往马路上扯,“走,带你玩儿去。” “……去哪?” 话音刚落,童延伸手拦住了一辆车,硬生生地把叶琳琅推进去,飞快地甩上门。 “童延……” 没管女孩叫得多哀怨,童延死死按住车门,对司机报了个地址,把从骗子手上抢回的二十块从窗子缝塞了进去。带着奸计得逞的快活挥挥手,“别再来了傻妞,咱俩就不是一路人。” 不是一路人,字面意思,他们不是一个阶层,混不到一处。 穷人对掉到嘴边的肥肉尤其敏感,童延晃回家时,他被白富美找上门的事已经被老神棍添油加醋嚼给他妈听了。 他妈童艳艳脑子不知转到了哪,顶着一张被粉傅得煞白依然遮不住斑点细纹的脸,追在后头问得不依不饶,“那小姑娘谁啊,臭小子,你是不是憋不住对人做坏事了?” 他懒得解释,接过毛巾抹了把脸,眼风一抛露出个通杀的笑,“就你儿子这模样,非要干点什么,人家才找上门?” 童艳艳乐了,一巴掌朝他肩招呼过来,“小王八蛋。” 不过这话也没掺假,童延还真是个万里挑不出一个的样貌。小时候且不提,自他十五六岁后身子骨和眉眼都长开,这一片的小姑娘绕着路都爱往他们家门口过。还不止小姑娘,今年初一童艳艳带他去庙里拜神,娘俩烧完香步行出小街后被辆大奔跟了一路。后来她进店买东西,开大奔的女人下车跟童延搭上了话,童艳艳当时一瞧就明白那眼神什么意思,吓了一跳:那女的穿戴再光鲜都能看出年纪奔着四十去了。童延虽然大个子已经拔到一米八,小精肉也慢慢冒出来了,可发育得再好,也才十八岁。人家这不是明晃晃的打着消费男色的主意吗? 所以别说男人好看不能当饭吃,物以稀为贵,顶顶好看的男人本身就少,上赶着抢的人多着。 当妈的终究怕儿子闯祸,给童延把饭摆上,童艳艳没忘叮嘱,“听说今天那姑娘又是通身名牌,你给老娘记住了,人越是有钱算盘打得越精,你只管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攀高枝那事,趁早别想。” 油嘴滑舌对童延完全不算事儿,他打了哈哈,“那是!就你儿子这本事,迟早给你挣个影帝回来,还用得着吃软饭?” 全是胡扯。童延心里再清楚不过,他是混娱乐圈的人。一张好脸算是老天赏饭吃,这就好比斗地主开局摸来王炸。可他还真是除了样貌什么也没有,生在底层是命,穷是病,除了那个王炸,其他牌全都不连顺的三五七,出人头地之路依然是地狱模式。 年前他参加了一场陪太子读书的选秀,揣着有总比没有好的心思,跟云星娱乐签了个圈里独一份的霸王约,到如今,没有还是没有。毫无背景,又想在那个圈子出头,只愁没攀高枝的份儿,没有不愿爬的床。 就说他们云星的总裁老聂,那算是个货真价实的老流氓吧,家里放着个贵不可言的老婆,还不分男女地睡遍了公司所有叫得响名的角。他们这帮喽啰平时说起这事,一个一个全人五人六地不愿多谈,甚至偶尔还有人替老聂老婆不平几声,可暗地里又有几个不巴望老流氓这饼砸到自己头上? 头顶一盏昏黄的灯蔫蔫地照着,童延母子俩围桌吃着黑天晚饭,隔着一层破旧的墙板,里间还躺着他久病在床的外婆。 电视里头播着新闻,pdo集团主席聂铮斥巨资入股童延他们公司。屏幕上亮堂堂的会议厅,高鼻深目的高大混血男人跟老聂手一握,十位数资金流向一锤定音。 天壤之别,当真连羡慕的份都没有,但童艳艳眼光还是被吸引过去,“哟,你们公司的事儿。这男的谁啊?够帅的。” 画面切到混血男人独自站在演讲台前,西装革履,从指甲尖到头发稍都透着庄重贵气。童延盯着男人灰蓝的眼珠,漫不经心地说:“聂铮,老聂的亲儿子,现在算是我们半个老板。” 他妈更是不明白了,“儿子插手亲爹的生意还得出这十几亿?他这么年轻,看样子还没靠爹,从哪来这么多钱?” 老聂老婆是东南亚华商巨贾赵东流的掌上明珠,聂铮叼着镶钻金汤匙出生,就算不靠爹,外公可是比爹还货真价实的名门。 但以童延这般境地,当着自己亲娘的面羡慕人家出身好,不是傻逼就是白眼狼。他扯了下嘴角,一句话就遛过去了,“人家自己够本事。他可牛了,有老聂在先,公司都没人背后叫他小聂,只敢叫他聂先生。” 很牛,但其实也是倒霉催的,在公司随便撞见个人就可能是他小妈。童延没忍住,呲地一声笑出来。 嗯,聂先生。 这是2011年的四月,童延十八岁,青春正好,生机蓬勃,少不经事的大脑有更蓬勃的野望。但一穷二白,除了那张令人惊艳的脸。 此时,身出名门的聂铮,回国还不到六十天。 云泥之差,谁也没法把他们联想到一处。 只是,造化奇妙,他们的故事,就从这里拉开序幕。 2.太岁 第一章 老神棍硬说童延这年冲太岁,他们年初去庙里拜神正是为这个,当然,童延是被他妈拖着去的,自己没当一回事。 但有些事可能还真不能不信,这一年的s城,从三月末落到四月中,一场雨淅淅沥沥下了半个月,他也跟着这场雨霉了半个月,晦气重得在平地上好好走着都摔跤。 就撞见叶琳琅的次日,童延依惯例连着在几个剧组吃瘪,傍晚回公司,推门看见的就是一张比他还晦气的脸。 “来了?”人家正压着腿,还跟他打了个招呼。 勤练基本功是对的,可力气全闷声使在这种地方也出不了头啊。但童延对指点江山没什么兴趣,于是只是有气无力地应了声。 这人跟他同期签约,顺着名字谐音得了个外号小白花,一贯清高。说他们公司但凡是个人就想爬老聂的床,小白花却偏不在此列。 一个月前,小白花不知在哪被老聂撞上了,当天就被送了房卡。人家够了不得,半点没辜负清高孤傲的人设,硬是把总裁给拒了。 接下去的处境可就合情合理的凄惨了,小白花挨经纪人的窝心脚还不算,被同期几个心里泛酸的艺人嘲讽排挤基本成了日常。 童延挺烦得不着好处的窝里斗,没跟着起哄,小白花就此贴到了他跟前。当然,这一贴恐怕还有点别的意思,就这同一个洞里的猴子,谁都知道童延不好惹。 童延不爱管闲事,听之任之完全是因为觉着顺手收个小弟还挺好玩儿。 只是这小弟今天好像太客气了些,见他来,腿也放下了,人在他面前站得端端正正,还欲言又止,“童延……” 童延就看不上人支支吾吾的劲儿,“有话直说,你都便秘到嘴上了?” 小白花继续便秘,“我……” 童延想骂人,眼光扫向门口却正巧看见经纪人推门进了训练室。 他心里惦记着正事,公司将要斥巨资投拍的古装仙侠大作《大荒》,选角时他和同组也都掺了一脚。他们试的是个排不上号的男配,副导演对童延的评价最乐观。 果然,当天经纪人就找上门给他讲了一番规矩:这一组艺人十来个,谁能拉出去上公司的戏,可不全由剧组说了算。 话说到这儿就是提醒童延该懂事。他倒也不是不懂事的人,但懂事也得要底气,勒紧裤腰带从牙缝里抠最后也只省下三百。票子往红包里一揣,忍着肉疼塞到经纪人荷包里。该表示的都表示了,事情定没定下来,童延自然要讨个准信。 几分钟后,他跟经纪人单独进了更衣室。 可出其不意的是,童延刚问了一句,话还说得客客气气,经纪人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叠打印纸直朝他脸摔过来,“什么角色?见钱眼开的东西,违约的事你都做得出来,还敢问公司要角色?” 童延当即愣了,这人收他红包的时候可是拍着胸膛让他回去放心等着。 纸页上清一色某宝店服装卖家照片。照片上那些人脸当真p得连他娘都不认得,但他突然连不认的心思都没了。 童延手抄进裤兜,人往储物柜一靠,“黄叔,您就直说吧,那角色给谁了?” 事情再明白不过,他们签约后没两个戏是公司给的,自己找了资源还得上交抽成,所以这组人私下谋生计的碎活一直都是民不举官不究。姓黄的没少借这由头问他们要好处,赶在这时候跟他说制度,这特么不就是拿钱不想办事,还反咬他一口堵嘴。 脸皮都撕破了也再没什么可端着,姓黄的气势汹汹地说:“你小白哥。” 童延立刻连磨牙都忘了。 外头那朵小白花? 经纪人睨着童延的眼神活像看一条狗,“他前几天也就是脑子一时没转过来,现在想明白,从了,自然要什么就有什么。……你算个什么东西?啊?” 简而言之,小白花丢掉三贞九烈的身段,就此上位。 童延劳神也好,伤财也罢,瞎忙活一场,该认就得认。 童延被咽得说不出话,经纪人肥厚的手掌转瞬就拍到他脸上。 “……人家小白落魄少爷也是少爷,气质还在,能得贵人青眼,你一副穷酸相也想在这行出头,做梦吧。三百块钱你打发要饭的?” 一下一下,童延脸被拍得啪啪直响,火辣辣的疼。 经纪人又是一掌掴过来,“瞪什么瞪?再瞪我让你吃官司你信不信!?” 刻薄入骨,恶相毕露。 所以还真不怪童延没忍住。 童延是个什么性子?被狗咬一口都得赶着咬回来。经纪人刚走没一会儿,他也跟着从更衣室出来,上衣的袖子一直扯到手背,小臂袖管明显被什么硬东西撑出一个尖。 没出门就被小白花死死拽住,“哎?你要干什么?” 被半路截胡,即使明知换成自己只会比小白花降得更快,童延这会儿还是多看这人一眼都嫌膈应。 他半边脸颊都是红的,眼底狠劲儿半点没打折扣,但依然笑着。一下抖开小白花的手闷声不吭继续往外走,眼下他火头还在趁势踩他一脚的经纪人身上。 经纪人目前最得意的是刚买的新车,以这人在公司的位置还混不上地下车位,因此那车就停在东楼外边,那一片连个监控都没有。人喜欢什么童延就暗里毁什么,当面杠不过,暗地里恶心人很难? 可他还没走两步,突然听见小白花在后头说:“童延,有刚才那一场,黄叔这两天甭管挨谁的阴刀都只会疑心你。” 童延脚停住了。 “到时候他趁机讹你一笔是小,要真给他看出你有报复他的气性,还不得踩得你一辈子出不了头?” 这话说到点上了,姓黄的一向拜高踩低,没少折腾他们,这等人坏事做多了自然有防备,对一切可能反馈到自己身上的孽力都有掐死在萌芽状态的心。 童延还是满肚子憋屈,可脑子到底是清醒了,他转过了头。 行,就再低头当几天孙子,这操蛋的现实! 可别以为当孙子就不要运气,他话刚说完,从走廊口上奔过来一人。 “哎?你们知道吗?黄叔车停外边被人划了!” 童延好半天才憋出一个字,“操……” 小白花也愣了一会儿才开口,“你别急,我给你作证,你没出去。” 这划车的英雄到底姓甚名谁当然是找不到了,否则姓黄的不会被急事扯着先走,还不忘差刚才那位回来警告童延把骨头长紧点。 黄泥掉进裤裆,不是屎也是屎。小白花作证能靠得住?纯特么胡扯。人家自己也挨过姓黄的一脚,跟他同样有嫌疑,姓黄的就算顾忌着那点老聂新欢的加持装作相信,一时不能把小白花怎么样,给童延使点绊子还不容易? 走出车库时,长长的甬道外雷劈得轰响很有些末日来临前的气息。童延被这种“活不过明天”压抑感折腾得透不过气来。 偏小白花还在一边拿无知当有趣,“……你前些日子是不是说你冲太岁,眼下诸事不顺,要不,想点办法?” 童延在心里连骂了几声傻逼,“别扯这些没用的,要真有神佛,姓黄的怎么还没下地狱?就我这样儿,还能倒霉到哪去?” 话音刚落,手机在兜里响了。 一按接听,他妈发颤的声音就从里头炸出来,“你快回来,你奶奶晕过去了……” 机缘是个很玄妙的东西,宿命论者说宿命,按童延他妈的话说,就冲太岁这回事,也不全是坏的,冲得鸿运当头的人也多了去了。 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童延都很难说清他平生最大的一段机缘究竟是福还是祸,可是,时隔多年,把回忆再拉回到这一个雨夜,他还是感慨良多。 这晚,老太太没什么大事,人在救护车上就醒了。把病人送到医院,做了几项检查,回急诊病房等药水吊上,童延被吓出窍的三魂七魄才慢慢归位,尿毒症昏迷可不是闹着玩的。 穷人进一次医院,整月收入打水都是轻的。一个多钟头过去,病人安顿下来,童延惦着自己只剩下两张十块毛票的钱包,对他妈说:“我有事儿先出去了。” 他得找地儿捞钱,尽管眼下已经晚了。电话打了一圈,还真被他逮着了空子,一夜店的演出,晚上有个dancer临时上不了台。 童延一面拿着电话跟人坐地起价,一面闷头往走廊外走。快到走道口上,整个身子突然被右手边一股的不小力道碰得一晃。 他险些没站稳,脚还没放定就转头面色不善地朝撞他的人瞪过去。 这一瞪愣了……混血?外国人? 得会英语才能开骂? 童延看见的是个戴着墨镜的英俊男人,个子估计一米九上下,只是白衬衣配铁灰西裤的寻常打扮,浑身线条却极为直削挺括,优雅端正到令人看着就自惭形秽,就像是从哪个大牌男装广告片里穿越过来的。而且男人的确不太像纯种东方人的长相,鼻梁又高又直,刀刻出来似的,嘴唇还不带情绪地抿着,透着一股子沉稳静谧的禁欲气。 童延被这股子沉稳静谧带来的无形威压煞住一般,溜到嘴边上的火气硬生生咽回去了。 不是……这人看着眼熟。 但还没等他想明白在哪见过,男人先开口吐出两个字:“抱歉。” 声音浑厚略带沙哑,普通话字正腔圆,谦和得当,教养满分,半点低姿态没有。 而后对他点一下头,转身走了。 童延这才回神,刚要离开,脚只往前头踏了一步,却踩在什么软软的东西上。 低头一看,乐了,是一个皮质精良做工考究的钱包。 他在急诊大厅看了一圈,失主已经没影了,拿着钱包一边翻一边往外晃荡,钱包里有大叠现金,一排他见都没见过的卡,只是没任何跟身份相关的东西。 呵!这算不算是老天爷劫富济贫? 可没等他乐多久,手指探进夹层一摸,摸出来一横条没剪开的照片,二寸免冠大正面。 这次他终于看清男人不戴墨镜的脸,真特么帅,眼睛深邃,眼珠还是灰蓝色…… 童延愣了…… 他收好东西,拔腿就跑,不管不顾地冲进雨里。循着本能往停车场的方向追,穿过沉沉夜色,跑了半分钟才远远看见失主已经走到了停车场。 男人撑着伞,身后还跟着个同样撑着伞的女人。 这男人是聂铮! 从电视里看和面对面相差太多,他刚才居然没认出来! 童延一路狂奔,扯着嗓子叫出来,“聂先生——” 苍茫雨夜,医院外的马路上救护车拉着高亢呜鸣,完完整整地淹没了这三个字。 他跑得更急,风卷着雨箭砸得脸皮生疼,他声音却更大了,“聂先生——” 冲过整个门诊广场,前面横贯的小路突然一辆车疾驰过去,车轮把路边的泥水打得四处飞溅,童延连胸口都一阵冰凉,但也只是在惊怵中停了一步,接着又飞奔着追上去,“聂先生——” 这时聂铮终于回头。 谢天谢地!这男人就是那个旁人私下叫声“小聂”都不敢的聂先生! 这钱包得还,而且必须亲自还! 童延终于“有幸”追上聂铮,人却气喘吁吁,嗓子干得被什么抠住似的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 在他说话之前,跟着聂铮的女人把伞往他头上挪过些许,给他遮住了雨,“你有事吗?” 而聂铮就站在他对面,只是站着不出声就有山一样的高深稳重的气场。 他比刚才长进了些,没被煞得连话都说不出,咽了下口水润润嗓子,果断地从兜里掏出那个钱包递到聂铮面前,“您的,刚才被撞掉了。” 雨点在头顶击打伞面啪啪作响,聂铮伸手接过东西,低沉的声线清晰传来,“你认识我?” 童延好一阵心潮汹涌,天赐的福缘啊这是!眼前这一位,他只要抱上一根腿毛,姓黄的那等小人算个屁。 他极力平静地说:“认识,我是云星的艺人。” 他看见聂铮取下了眼镜。背着光,聂铮整个上半身都在雨伞的浓黑阴影下,神色未明,眼珠到底是什么样的灰蓝色同样叫人辨不清楚,只是眼光烁亮得坚定有神。 这眼光像是一下能把人洞穿似的,童延肚里有一万个盘算,可突然间,再次被压迫得脑子都混乱了。 该怎么做,才能不遭人厌地朝这根金大腿攀出第一根手指头? 而此时,聂铮似有些怀疑地说:“没见过你。” 童延:“……”云星上下出名不出名的男女加起来多少人,您哪能个个都见过。 “我刚签约不久。”对!得留名。 可还没等他自报家门,聂铮对他说:“谢谢。”接着把手里伞柄朝他跟前递,“拿着。” 足够亲和,可也把他的话头一下给堵死了。 一辆迈巴赫就停在旁边,司机此时已经推门从车里出来,聂铮显然是急着离开的架势。 自己造了个拾金不昧的人设哭着也得演完,童延浑浑噩噩地摆手朝退着往回走:“哈,这点雨算什么,不用伞,再见。” 说完,把聂铮抛在身后,很有诚意地转身冲进雨里。 童延跑了好远才回头,望着消失在远处的车尾灯,无比沮丧地抹了把脸。 居然连名都没机会留,他闲得蛋疼,非得上赶着做这好人!? 3.太岁 第二章 “没见过你。”很多年后,聂铮也承认这句话说得十分没水准。但这一个晚上,他也的确顾不得还钱包的人如何,急着回家休息。 车从医院开出去,女秘书有些担心地问,“你感觉怎么样?” 聂铮行止风姿庄重熟人皆知。到什么程度?回国前,他舅舅在赵老爷子私园的生日酒会,节目进行到深夜男男女女都难免有些忘形,聂铮一出现,在场最放浪形骸的都收敛了半分钟,直到他本人示意大家随意,仍有几个世交家的孩子自惭地不欲在他跟前丢了正形。 而到了此时,端肃成习惯的聂先生疲惫地靠住椅背闭目养神,“没事。” 没事才怪,聂铮何等人,要不是难受得脑子犯晕,何至于钱包被人撞地上都没发觉。 女秘书看一眼表,时针就快靠向那个罗马数字九,而聂铮连晚饭都没着落,她小心地问:“你想吃点什么?” 聂铮的答案丝毫不令她意外,“遵医嘱。” 只做最应该的选择,半点任性都没有。 女秘书应了声好,眼睛在聂铮深刻坚毅的侧脸停留几秒,心里暗叹了一口气——今天这事勉强算是个意外,聂铮为什么会进医院,一个词就能说清。可究其来龙去脉和本质,还真是一言难尽。 聂铮到中部的c城参加一个会议,本来返程机票定在晚上八点。但下午在人还在酒店,她突然接到聂铮家里的电话:聂铮的母亲在老聂圈子的一个下午茶聚会上受了些刺激,心绞痛发作晕过去了。 他们买了最快的机票,心急如焚地赶回来。 传言中病得下不得床的聂母,却端端正正地跪在别墅客厅旁小佛堂的菩萨面前。显然又跟自己过不去,而且又是为了老聂外头那些事。 窗子紧闭,幽暗的小佛堂在香烟袅袅中透着一股子阴森的凉气,聂母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守在她旁边的老妇人替她向聂铮诉苦:老聂外头那位也去了下午茶会,到离场时还缠走了老聂,完全没把正牌聂太太放眼里。 老聂从年轻时就不规矩,身边花草来来去去永无穷匮。 聂铮的母亲则可怜可叹,一个世家小姐,又是赵老爷子的掌上明珠,嫁给老聂后一边孜孜不倦地斗小三,一边用春天般的温暖容忍渣男,二十年如一日,说不是真爱没人信。 而聂铮在外公身边长大,完全不像这两人的亲儿子——他既不是情种,也不是风流种,心思全不在儿女私情。所以指望他明白夫妻间百转千回的纠葛,就像是一个极尽想象力的笑话。 果然,聂铮听完全部,在他母亲身后静立片刻,给了个一刀切的建议,“我再问一次,您确定不跟他离婚?” 聂母:“你出去!” 母子俩一前一后,一个跪得笔直,一个定立如松,跪着的说不出的固执,站着的本身那股凛然威严也透出来了,一时沉寂得骇人。 老妇人上前一步圆场:“太太跟先生可是少年夫妻老来伴,哪能为这些不三不四的东西红脸,只怪姓明的那位把先生缠得太紧,光卡他的戏有什么用,要是能眼不见,太太也就心不烦了。哦,还有姓郑的……” 聂铮持身之端正一直是同龄人中的典范,他的对手从来都是各方大鳄。让这样一个大格局的老干部手撕小三脚踩私生子,怎么看都有点滑稽。 此时,“喵呜——”一声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幽幽飘出来。 女秘书几乎条件反射顺着声音找,而后她看见一只伯曼猫顶着一身雪白蓬松的毛从佛龛柜角后边慢悠悠地晃出了身子。 她正要上前,被聂铮一个眼神止住了。 聂铮高大的背影仍岿然不动地矗立在原处,肩膀宽厚脊背挺直,昂然于世的强大。 片刻后,他说,“一年时间,我给您一个彻底的解决。” 出门时,女秘书看到聂铮脖子后头和眼周已经冒出疹子,上车,聂铮用墨镜挡去狼狈,只给司机一个指示:就近找家医院。 这就是他们出现在这家二甲医院的原因,聂铮从小就对猫过敏,第一次发作是在两岁时,险些救不回来。 聂母看来真是半点不记得了,又或者,跟老聂无关的所有事她都没心思注意。 不过聂铮也不需要任何人为他不平。 回到住处,他大步往屋里去,“跟徐老约在明天什么时间?” 这位徐老也是云星的董事,女秘书对boss无病无休惦记公事的性子习以为常,“上午十点。” “嗯,”聂铮说,“现在就给董事长电话,说我请他务必到场。” 女秘书愣了愣,董事长自然就是老聂,早就定好的会面,突然加上去这么一位,看来,今天被聂母这样一催,聂铮到底是要有动作了。 她手从兜里摸出个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个你真不戴上吗?” 想到聂母要借聂铮的手除去的那两位,又说,“听说还能防小人。” 手心是老爷子找大师给聂铮请的一道佛牌,东南亚的华商大都笃信玄学,聂铮生肖今年冲太岁,按八字算还冲得特别厉害。女秘书本来是不信的,但年初,一贯身体强健的聂铮突然病了一场,今天又被个不起眼的小东西放倒,玄学好像也不是一点没道理。 聂铮脚没停,只是转头瞥她一眼。这一眼就像是在严厉质问:你怎么对得起你受的教育? 简直让人无地自容,女秘书忙把佛牌揣回口袋。 此时她怎么能想到,泰山压顶而不改色的聂先生,这辈子都得栽在不起眼的小东西身上。 转眼周末过去,童延也跟他妈一块儿把病人接回了家。周二大早,姓黄的电话又来了,自然是让他乖乖领罪。 童延只能干巴巴地说:“我没划你车。”别跟他说证人,小白花从上周末到现在一直没出现,电话还关机,果然靠不住。 姓黄的说:“你小子老实过来赔钱认罚也就是皮肉吃点苦,再啰嗦我现在就报警去你家找你。” 童延直接把电话挂了。 大上午蹲在院子里搓衣服,他妈童艳艳顶着一张浓妆艳抹的脸出来,“这衣服都洗三遍了,还没干净?” 这事一提,童延心情更不美妙,前天晚上追聂铮,大腿没抱着还偷鸡不成蚀把米,半路被溅上身的泥水里头不知道掺了什么,从裤子到上衣一溜的泥点怎么洗都有印儿,好好一身行头就这么毁了。 “今儿不出去?”童艳艳问。 “演戏这行我不想干了。” 童艳艳完全无所谓,“不干就不干呗,做什么不是活?” 不管还走不走这行,钱总是要赚的,穷最多是个病,穷在家不动才真是绝症,童延收拾完东西就骑车出去觅他那口食。 刚出院子就招来阴阳怪气的一句,“哎哟,大明星这是要出去呐?” 童延半点不脸红,“劳您关心。” “什么时候发财呢?老张那点家当都赔你妈那去了。” 童延呵地一声,车朝前滑,扭头看一眼刚才说话的那位,“放心吧您,您闷家里‘创业’十年不都还没败光上头二老的养老钱吗?” 被他戳痛处的人面红耳赤气得跳脚。 该!让你特么当面损人娘。 快上大路才想起钥匙没带,童延晃晃悠悠地杀了个回马枪,正巧瞧见他妈落锁出门。童艳艳还换了身衣裳,不应季的针织连衣包臀裙把人裹得像个俗艳的肉粽,就这样扭腰摆胯,妖妖乔乔地往巷子深处去了。 童延心一沉,不声不响地跟着。 果然,他妈就是朝着老张家去的。 他用力踏车,一个璇漂之后一脚支地稳稳拦在童艳艳面前,露出一个痞子似的笑。 童艳艳一掌拍过来:“作死啊你!” 母子俩回家取完东西,童延摸出钱包把没捂热的几张红票一气儿塞进他妈手里,“拿着,没了再问我要。” “我这有,”童艳艳没推过他,探头朝他手上看,“这是多少?你自己留了多少?” “缺不着。”童延收好钱包一溜烟窜出门。 “小兔崽子,上了班就是大老爷们,你带二十块出去?” 童延早跨着自行车冲到院门口,临出院子,却突然停下回头说:“别去老张家,那龊货配不上你。” 话放他嘴上就只能说到这了,再往深就是朝他亲娘心窝子上戳,童艳艳做什么营生把他拉扯大,他再明白不过。 所以童延到底还是踩着车跑在了去公司的路上,就算前头是刀山火海他也得扛住,他要出头,他得给童艳艳争气,也给自己争气。旁人眼里他们越是像滩烂泥,他越要混出人样戳那些人的眼。 马路边有一对手拉手撑伞散步的小情侣,穿着校服,应该是从附近高中逃课出来的,跟童延差不多年纪。 路上斜风细雨兜头来,冷的热的**混了一脸,童延挤出个笑,“切!没出息,”抬手就抹掉了。 到公司,半点不意外,姓黄的在形体训练室门口等着他,饶是做好的心理建设,看见男人手上那根棒球棍,童延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走过去,没来得及开口,领子就猛地被揪起来。姓黄的就这么拎着他朝屋里拖,根本不管训练室里头有多少人,“今天揍不服你,你叔我是吃shi混大的。” 童延只得由着男人霸蛮,想说几句好话到底说不出来,他今天可能真要折在这了。 “这是在干嘛?”有人在门口问。 眼瞎了?没看见要打人!? 但姓黄的朝门口一看,手倏地放下,满面厉色忽而翻书似的变成一脸谄媚的笑,“陈特助,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我来找个人,谁是童延?” 童延犟着的脑袋这才转过去,说话的男人一身笔挺的西装看起来十分干练,一看那通身精英气就知道是从楼上下来的,而且职务还不低。 “我是。”他说。 男人朝姓黄的瞥一眼,走到童延跟前,把手里两个纸袋朝他跟前一递,“聂先生给你的。” 姓黄的脸色又变了,“哪位聂先生?” “呵,我替谁办事?当然是聂铮先生。” 童延像是听到“噔”的一声,他头顶的灯终于点亮,光明瞬息从天而降。 袋子里头是一套崭新的衣裤。聂铮那天究竟是上心了!连他溅上身的泥点都没忽略!还查到了他的名字!卧槽,不愧是大人物,心细如发,完全不是一般人。 聂铮手下人来这么一趟,训练室风向彻底掉头。 童延捏着经纪人的后颈把人往更衣室推,“别走啊黄叔,我这两天做梦都是你。” 经纪人被他搡进屋,压低声音说,“小子,凡事留一线。” 屁话!谁给他留过那一线?童延拍拍经纪人的脸,“我的钱呢?” 见姓黄的铁青着脸掏出钱包,童延伸手就整个夺了过来,瞧着新的干净的挑了六张大的,钱包里还余了几张又脏又蔫的票子。 姓黄的刚才说收拾不了他就去干嘛来着?对!哈哈,好玩,吃shi。 “shi多恶心,哪能真让您入口?” 童延抽出剩下的几张票子飞快地塞进男人来不及合上的嘴里,眼睛笑成两道弯,“钱是好东西,您吃钱吧……嚼啊!” 4.太岁 第三章 这天童延还真強捂着嘴逼着经纪人把钱给嚼碎了。别说他没分寸,这年头在外头混当横的时候千万别憋着,要不,当了包子就别抱怨总遭狗惦记。 “我长得寒酸?” 经纪人边喘气边拿眼觑他,童延长相岂止不寒酸,手下几个孩子素颜照片摆在一块,一定是童延那张先跳出来,好看得极具攻击性。 童延脾气比长相更艳烈,听不到回答,上次挨的一巴掌半点不含糊地还回去,笑眯眯地说:“呀,我手重了。” 姓黄的用力挣,硬是忍着没敢说话。 从来就知道权势是个好东西,但这是童延平生第一次用自己的鼻子嗅到这两个字的馥郁芬芳,这气味流进肺腑,涤荡喉肠,恰如一副强力营养剂,催得人血管贲张,腰杆被浇铸得铁一样硬,四肢有力得肆意横行方能痛快,美妙至极。 童延足足横了两分钟,跑出训练室发现送衣服的精英男影都不见了,这才有些后悔刚才在傻逼身上浪费的时间太长。 所幸碰见车库保安试着问了句,保安说那位陈特助刚才没上楼,而是走着出去了。童延也跟着出去,云星大楼立在他身后依然像一块永远爬不上顶的石碑,然而,他要找的人就在楼前广场,看起来刚跟人说完话。 聂先生的助理是吧? 没管这人只有一面的交情,童延迎上去打招呼,“陈特助。” 他还没忘记这番吐气扬眉到底是沾了哪条大腿的光,这条大腿,他得持续可发展地抱下去。 如今聂铮可不是童延一个人眼里的大腿。周日他跟老聂达成了什么共识,除了在场的另一位董事没人知道。周一的董事会,一系列人事变动在他的主持下来得猝不及防,老聂竟然一反常态地没有任何异议,听之任之,出门还意味深长地跟人玩笑:“想不到我也能享几天儿孙福。” 聂铮俨然成了新的决策者。 高处的天色变了,各方妖孽闻风而动。 童延在楼下缠着那位特助时,聂铮正回自己的办公室,一出电梯,就见面容姣好的女人亭亭立在门口,薄外套里头事业线露得恰到好处,一双明眸切切望着他,“聂先生,这么巧。” 短短二十四个小时,这是第八个。 什么风气。 聂铮很有风度地没表现出半点厌恶,忽略巧字单刀直入,“想谈谈你的角色?” 女明星一愣,这么直接? 聂铮步履稳健,“《大荒》的执行制作人是郑总监,他会亲自联系你。” 女明星:“……”谁要见“执行”制作人! 但聂铮已经大步流星地朝办公室去了。 好不容易堵到大金主,她跟到门口,一个聂字还没出口,聂铮的女秘书迎到她面前,“李小姐……” 等聂铮进了门,女秘书又笑笑,“您是个了不起的演员,应该知道自己本职是什么。” 女明星昂起下巴不情不愿地走了,留下的惑人香水味浮荡在空气中持久未散。秘书小姐摇摇头,好好一公司大楼妖气冲天活像个盘丝洞,“真是……” 隔着一面墙,被聂铮甩出来当靶子的那位郑总监正站在宽大的办公桌前,饶有兴致地朝门口望着,“真是……乌烟瘴气?” 聂铮没对这个乌烟瘴气发表意见,“坐。” 郑总监坐下,“也怪不得她们,云星的风气就这样,一部戏出来,没抢到角色的拼命地给自己争,有角色的为了不被挤下去不到杀青不敢歇气儿,以前大家都是打破头地往老聂床上挤,现在这接力棒传到你手上了。” 聂铮眉一皱,没说话。 就瞧着他的脸色,郑总监转入正题,“你现在这是要拿出头鸟开刀了?我刚听说,你是真不打算把《大荒》的男主角给明影帝,我这个制作人怎么做?” 那位明影帝还真不负出头鸟三个字。仗着老聂十来年对他荣宠不衰,于私,连正牌聂太太都不放在眼里。于公,但凡公司投拍的戏,只要他看上的角色就落不到别人头上。这次在聂铮手上吃瘪,就是为了争口气,人家也不会轻易让《大荒》按眼下的安排顺利开机。 其中可用的阴私手段简直能写成一本书,郑总监自然是明白的。而聂铮这时候抬出他这尴尬人跟明影帝对上,借力打力果真用得又狠又大胆。据说明影帝前些天又惹了聂太太,聂铮这番打压就真没点替亲妈出气的意思?最得老聂宠的情人至多算是招了聂铮母亲的眼,郑总监本人可是聂母这辈子都挤不出的肉中刺。让他们俩对掐,呵呵,亏聂铮想得出来。 可聂铮算计人一把没半点尴尬,姿态绝对坦然也足够宽容,“你可以请辞。能放手施展的机会,错过就没下次。” 好一个放手施展,郑总监笑了,聂铮给的条件太过优厚,优厚到让人明知是与虎谋皮依然无法拒绝诱惑,代表出品人并且握有全部决策权的执行制作人。 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唇亡齿寒啊。” 聂铮十分反感公务跟私事挂钩,但鉴于对方身份特殊,他确实有必要申明自己的立场。 “我是什么人?” 郑总监笑意更深,聂铮是个商人,也是老板。商人逐利而往。以聂铮现在的位置,这句话完全可以换个更蛮横的说法:“不想步明影帝后尘就向我证明你有用。”但聂铮对人足够客气。这客气里头固然有示好的意思,只怕成分也不多,上位者自有其高高在上的平和,真是让人牙痒。 牙痒也没辙,郑总监很清楚自己以后在谁手底下混饭吃,几句机锋打过去,定心丸要到了手,还坐着干嘛,聂铮也未必真乐意看见他。 站起来正要走,眼睛朝聂铮面前一扫,正好看到一份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名册,郑总监愣了。 聂铮敏锐察觉他落在纸页上的眼神不对,“有问题?” 这份名册是秘书查童延名字时打印出来的,聂铮一向有来有往,那天晚上受了童延的恩,之后表达感谢是理所当然,当时没问名不代表他事后翻不出人。不过,名册上不止童延一个人,而是他所在的整个经纪组。 郑总监仍盯着纸上的照片:“这整组孩子都挺倒霉,就算来历不对也没真挨上老聂。哦,前几天那谁不就是这组的吗?” 果然有问题,聂铮眉头压得更低:“来历不对?” 郑总监又一怔,原来聂铮还不知道啊。 聂铮神色愈发严肃:“照实说。” 郑总监摸摸下巴,行,估计整个公司只有他敢明目张胆地挑拨聂家父子关系,那他就真挑拨了,反正他也不缺动机。 “你也知道,这几个孩子都是去年选秀出来的,那选秀事实上是为了捧老聂一个新欢,他们闯进来也就是陪太子读书。不巧,老聂总共就看了几分钟比赛,又瞧上另外一个,我前头那位是个人精,一见老聂爱尝鲜,就干脆捏了份霸王条款合同,连哄带骗地把几个瞧着漂亮又没门路的孩子全签了。倒不是想捧他们,纯粹给老聂圈几个小玩意儿放公司玩情趣。” 聂铮:“……”还能更无耻一点? 郑总监又说:“那人就是因为这事被明影帝弄下去的,他一走,这几个孩子也就被晾一边了。反正不给包装不给资源,公司也连花钱养他们都不必……” 聂铮低头瞧着照片上童延那张脸,艳则艳矣,美少年含笑眉眼间仍有几分稚气未脱。这孩子才十八岁,在公司上行下效的污秽作风下险些被送上老聂的床。 还真是乌烟瘴气。 如此一来,直到下午从公司出去,聂铮一直闷着没说话,云星这颗大树从树根开始腐坏,其症结就在老聂身上。 上车,女秘书偷偷从后视镜看了眼后座,聂铮的脸色比外头滚滚乌云压着的天色还阴沉,她叹了口气。自从回国,这种状况对聂铮来说是常事。也是,摊上那么个风流的亲爹,小妈无数,这些小妈现在还打破头地想朝他床上爬,这事她细想下去都觉得乱,更何况是私生活板正出洁癖的聂铮。 车从楼下往大院外开,头顶轰隆几声过去,雨点筛豆子似的砸下来,把窗敲得劈啪响。 “聂先生——”声音是追着他们来的。 女秘书转头,车尾,还真有个人影冒雨碾着车疯跑,是谁她没看清,这是……第九个? 下意识瞟了眼聂铮的脸色,而聂铮在后座,扭过头比她看得更清楚。只一眼,雨中人那张年轻的脸就在聂铮视线里呈现得清晰分明,童延。 脑子里和这个名字一起跳出来的是几个小时前刚加上去的注解——懵懂中被人哄骗成老聂性玩具后备品的受害者。 聂铮没多少犹豫地开口,“停下。” 车在大门外路边停住了。 跑在后头的人很快就到了车边,窗缓缓落下,聂铮看见前天晚上追着他还钱包的孩子头发湿成一绺一绺的贴在额上,眼睛却非常亮。 童延肩臂被淋湿了大片,却把一直捂在怀里的两个纸袋cha过车窗递进来,“聂先生,这个……我不能收。” 聂铮微愕。 窗外雨哗啦啦地下着,这场雨来得急,眼看一时也停不下,他望着雨里的孩子,“上车说话。” 这下换成童延愣住,天啦,聂铮叫他上车! 果然,照着傻子演就对了,哈哈,大金主还真吃这套。 就连抱大腿都是一场天时地利人和的游戏。 聂铮纵然架子摆得再低,终究身出名门又久居高位,对各种讨好谄媚的方式早习以为常,童延手段算不上高明,只胜在出现的机缘足够特殊。 再者,聂铮并不反感谁用合理的方式在自己面前表现,只要动机不过分。而这一天的事实是,他没心思对童延的动机作任何猜测。 童延被司机请进车里,一身湿漉漉的,努力克服因狼狈而生的无所适从,沾水的鞋底落在地毯上还是有些肉疼。迈巴赫的车厢很宽敞,典型豪车的精致奢华,总之,座椅的边角方寸皮面都能最直接地让人想到一个词,很贵。 更贵的就坐在旁边:聂铮这天穿的是一套三件式西装,洁白的领口和袖口打理得一丝不苟,近似西方人的深刻侧脸线条,每一点起伏都完美到严谨,就像是一个真正的日耳曼绅士,谦和尊贵,但滴水不漏。 童延还没忘记自己扯了个什么幌子,把聂铮差人送来作为答谢礼连袋子一块放在地上,“还你钱包是应该的,衣服我不能收,我刚才正准备出去,出楼就看见您的车,想着既然撞见了,就现在还给您吧。” 倒是从袋子里抽出一张卡片,极力镇定后还佯装出几分不好意思,“我留着这个吧。” 卡片是和衣服一块送来的,上面是几个苍劲有力的钢笔字,“微末之礼,聊表谢意。”下有署名,聂铮。 应该是亲笔手书,真讲究。 5.太岁 第四章 聂铮看了看地上的东西,稳坐如钟,没跟童延推,“你去哪?” 啊?对!刚才为了“巧遇”合理,他说要出去?童延眨眨眼就胡诌了个答案,“我……去南环那边试镜,湖滨路。” 聂铮没说话,抬了下眼皮,眼光似不经意地投向驾驶座。前面正专心开车的司机就像感应触动似的,十分殷勤地说:“从湖滨路那边绕上高架,咱们待会正好来得及。” 聂铮只是嗯了声。 童延:“……”这派头真是没谁了!原来权钱能让人后脑壳长出眼睛,要逆天啊这是。 此时在他眼里,坐在旁边的聂铮已经完全等同于一尊,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丈六金身。 而聂铮被试镜两个字触动,又想起几个钟头前郑总监说的:包括童延在内的这几个孩子,对公司签他们以及又弃之不顾的荒诞原委一无所知,都还在等着从这儿出头。 看童延一会儿,“经常自己出去试镜?” 童延点头,“是。经纪人手底下好些人,也没每个都陪着去。” “成功率怎么样?” 说到关键了! **oss问你在公司待遇如何,要不要直来直去?答案当然是不!赶在正主面前抱怨,嫌死得不够快? 金主似乎对纯善角色有偏好,童延投其所好给自己抠出了个小白兔样儿,睁大眼睛一脸天真地说:“行业竞争激烈,我又是新人,试镜不被录用也是合情合理的嘛。我相信只要自己够努力,是金子总有发光的一天。聂先生您知道吗,我已经上过三部戏了,每部都有将近一分钟的镜头。” 不到一分钟的镜头,也就是个群特。 被人扔到苦水里泡着,还愣了吧唧等着苦水熬出糖渣子。怎么样?这种傻逼人设感人不感人?童延演得都快吐了,依他这小暴脾气能一直骂到老聂祖宗十八代。 童延自说自话演技爆发,却不知聂铮关注群体远胜于他个人,换言之,他此时是否表里如一,聂铮连计较的心思都没有,聂铮自动提取他话中的精要,从而认定了他们现状的确窘迫的事实。 但很快,聂铮的关注点又缩小投射到童延一个人身上。年轻男孩巴掌大的一张脸上,浓眉斜飞,瞳仁墨黑,皮肤白透得几乎盖不住嘴唇自然嫣红的血色,漂亮得就像一副明艳如洗的水彩画。不怪聂铮注意力走偏,这等英气昳丽,每看一眼,视网膜都要接受冲击。 更冲击的是,童延可正湿着身子。套头t恤的纯白布料被浸得半透,贴着胸膛,薄薄的肌肉和胸前两点粉红都一眼可见,一副任君采撷的样,鲜嫩嫩的情/色。 顺着聂铮的眼神,童延才看清自己现在是个什么状况,这一瞧,顿时心念电转,几秒钟后开口解释,“我出来那会儿,清洁工正在清洗车库,我不小心踩到水管才被溅了一身。” 这是实话,光那一分钟的雨不至于把他淋成这样。只是,没想到这意外居然能派上用场。 初夏即至,可天气还是仲春未散的清寒,这样出去跑别弄出点病来。聂铮转开目光,又用眼神点一下地上的袋子,“把上衣换了。” 前面还坐着司机和女秘书,不知道聂铮摁了哪,两排座位间隔断玻璃突然升起,那玻璃最初是全透明,倏地又蒙上一层雾似的,严严实实地把后座挡成了一个私密小空间。 童延:“……”这什么黑科技。 不对,聂铮让他换衣服,童延还记得他演的是什么,更知道他要干什么,笑得格外纯真,“我比牛还壮,真的不用了。”还拍了拍自己不甚结实的胳膊。 聂铮:“……”只好扯出另外一个理由,“衣不蔽体。” “……那谢谢了。” 童延依然十分乖巧,眨巴眨巴眼睛扯住后领刷地就把上衣脱了,年轻白皙的皮肤就这样光溜溜地暴露在余光中。 聂铮下意识地把脸转向窗外。 童延没放过聂铮任何一个表情。而此时,聂铮只留给他一个后侧脸。 他动作慢悠悠的,俯身从袋子里抽出上衣,摘去吊牌,聂铮还在看窗外,一副非礼勿视的正经样。 童延:“……!!”大老爷们相互看个光膀子多平常,心里有点什么才需要对男人非礼勿视。原来好男色还真能遗传啊,就问你邪不邪? 于是聂铮再次回过头时看见的就是童延耳朵泛红怔怔出神的模样,只当自己刚才那番作为过犹不及,到底唐突这孩子,很正经的聂先生没说话。 而事实是,突然确认了另一种抱大腿姿势,童延被激得热血横流,头都是懵的。 车厢里一时安静得有些尴尬。 几分钟后,童延回过神,无论如何刷好感度都是头等大事。对聂铮扬起一个明晃晃的笑,“聂先生,很早之前我就在杂志上看过您的名字,我们都特别崇拜您。” 聂铮自忖本身起点比人高,现在这点成就完全不值一提,实话实说道:“没什么可崇拜。” 童延一副不可思议的样,“怎么没有,您这么年轻有为。” 聂铮已经按下玻璃,正襟端坐地看向前方,似有所思,“不年轻,光论年纪,我当得起你叫一声叔叔。” 这一年,聂铮三十,比童延整整大一轮。童延生命不息作死不止,在若干年后看到张先八十耄耋娶十八岁妹子的那首诗,念出“与卿颠倒本同庚”,对着聂铮打了个哈哈,下场不用说,自然惨烈。 可就连能看懂“与卿颠倒本同庚”都是聂铮教他的,十八岁的童延没文化,杀伤力巨大,很可怕。 这次别有用心的“巧遇”带走了s城缠绵半月的阴雨。见面两次也不过萍水相逢,要说对聂铮没半点影响是假的。 放晴的第二天,中午出去见了个生意场上的故交,聂铮下午回公司,进电梯,女秘书告知他:“郑总监刚才来过电话,他们部门会议拖着,待会可能迟些上来。” 聂铮想到什么,“部门会议?” “是。” 没多少犹豫,他抬手按下四楼的楼层键,正是艺人事业部所在的那一层,“去看看。” 他很忙,公司这些事不分巨细地过问不现实,但能抽得出空时姿态可以摆足,虽然都是他的吩咐,下头人着手去办时他亲自到场一次表示重视,结果可能大不一样。 会议室遮光布拉着,暗压压的,唯一的光源就是房间尽头的大投影。聂铮进门,几个对着荧幕交头品评的男女先后转头作势要起。聂铮说,“你们继续。” 自己找了张椅子在后排坐下,朝屏幕望过去,正投放的是一位年轻艺人选秀时的单人演出。 长条会议桌上摊着童延那一组的个人资料。这些孩子签了份只看脸的囫囵约,但长得好不表示有做艺人的天分。聂铮一向有所为而有所不为,这些人中能留下来的,公司以后会酌情培养,真不适合做这行的也不该继续被耽搁,眼下就是给他们重新来一个全面评估。 聂铮在会议室坐了五分钟,果然就亲眼瞧见几位经纪人对其中一个孩子的表现哭笑不得。 当然,这个哭笑不得还很有保留,有他在,这些人多少拘谨,聂铮很明白。眼下重视传达到了,悄然离场正是时候,他胳膊刚搭上座椅扶手,光线明暗跳跃几下,荧幕上换成另一张青春朝气的脸。 郑总监在前面一字一顿地念:“童,延。” 聂铮没站起来,小臂彻底贴在扶手皮面,一切不着痕迹。看起来,只是换了个更舒适的坐姿。 ………… 童延这几天什么状态?见不着大腿的第一天,想他!见不着大腿的第二天,想他!第三天,真特么想他。 如今通天大道就在眼前,但聂铮站在他仰断脖子都瞧不着的云巅上,即便有心,这刷存在感的机会还真不容易找。 本来就心焦,好死不死,下午回训练室,撞见失联归来的小白花。 小白花见童延第一句话就是:“抱歉,前些天我家里出了点事,太忙太乱,把老黄给忘光了。” 真记挂着他的死活,何至于连打电话的两分钟都抽不出,童延哼笑一声。正巧对面有个染着一头金毛的小子舒展完身子,一边擦汗一边冲他喊,“来一段?” 童延应了声,“来啊。”擦身而过时对小白花没什么好声气,“以后离我远点儿。” 此时金毛打开了音响,音乐节拍敲打耳膜,童延踩着鼓点晃到金毛身边,把小白花甩在后头没再搭理。 “你跳女的。” 童延把包顺手扔地上,“行啊。” 在圈里混的人不可能没点才艺,他们选秀出身,虽然目标是银屏,但唱唱跳跳也都不在话下,平日形体训练后各自飙几段舞是再寻常不过的事。童延表演频率尤其高,首先,跳舞是他眼下拿来混饭吃的玩意儿,不敢丢下;再者,他的表现欲似乎与生俱来,没有什么事比成为所有人惊羡焦点更让他着迷。他中学时,因为家里那点事,一个班的同学除了叶琳琅那傻妞,谁都看不起他,可那又怎么样,每次学校有演出,还不得求爷爷似的求他上场,演出时还不是一个个在下头仰望天神似的仰望他。 背景音乐是国外某组合pop rock新曲,明快活泼,舞也是效仿mv中的男女领舞,童延和舞伴甩着头随节奏开始律动臀胯的时候,房间里哨声四起,气氛渐热。 两位舞者贴着身肆意挥洒而又步步相和,围观的人也起哄鼓掌,打着节拍动了起来。 就是这样,畅快!童延四肢百骸达到一个十分令他惬意的温度,顿时什么烦心事都忘了,即使踩的是女dancer的舞步,音乐富有动感的旋律还是让他自在得像是条扎进水里的鱼。 几次急促的抖肩,他回头,眼光跟舞伴短暂交汇,又掠过房间的众人,心情就像是巡视自己领地。 正在此时,门开了,推开门的,正是聂铮的那位男特助。 童延动作没停,脑子有一瞬的放空。 果然,下一秒,男助理退到一边,另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依然穿着身一丝不苟的西装,正是聂铮! 童延仍觉意外,笑容却更大了。 很快屋子里其他人也发现聂铮的存在,有的愣着,精明点的早就起身冲着聂铮招呼,童延的舞伴也是硬生生怔住的那种。 但乐声依然奔放,童延猛地用力扯住舞伴的胳膊,交换了两个人的位置,他从后面环住舞伴的身体,瞬间把主导权握在了自己手上。 手掌水般流畅顺着舞伴的手臂抚摸到肩,填补对方动作的空白,童延对上聂铮深沉的蓝眸,眼带桃花,十分潋滟。 凑到舞伴耳边轻笑一声:“继续,别停。” 他像是听见战鼓轰鸣,他浑身血液已经沸腾起来了。 6.太岁 第五章 聂铮会出现在这里,完全是因为下车时助理顺口提到,雨季,潮湿的地下车库还挤着一间训练。他来看一眼只是顺便,撞上童延的激情四射的表演完全不在意料当中。 他来,热舞也没停下。聂铮本人并不在意,甚至觉得训练室中间两个孩子心无旁骛是对的,这是演员该有的专业素养。 所以在其他孩子不顾场面走过来殷勤招呼时,聂铮只是点了一下头,连声都没出,眼神很捧场地注视着舞者的动作脚步。 这是对表演者的尊重,也是作为观众应该有的风度。他对流行舞没什么了解,但也不是完全找不到角度欣赏,各门各类艺术都有一个共同的追求,表现力。 他能欣赏,最初聂铮是这么认为的。毕竟童延是个不错的舞者:每一个动作看似放肆张扬,可又把握得当,这样有力度的舞蹈也跳出了几分随意飘逸的味道。 他见过童延两次,两次都觉得在他面前,这孩子像是把自己装在了套子里,到这一段劲歌热舞摆在眼前时,聂铮才觉得像是看到了一直隐藏的本真,恣意无约束。 但聂铮很快又觉得不那么舒服了。 这一段舞表现的可能是情人间的火热,贴身的双人舞,童延和舞伴紧贴着身体暧昧挨擦,每一个动作都诱惑到极致,果然表现力很强。 童延这天是套头衫配破洞牛仔裤的打扮,年轻的男孩身体颀长,肌肉薄薄一层,没成年男人那样壮硕,可又紧实有力,透着一股子生涩的、萌发中的性感。在舞伴胸膛攀升摩挲手臂,拉住观看者脑子里的一根线,活生生地,让聂铮感觉像是游走在自己皮肤上。 聂铮几乎是真实地感觉到前胸漾起一阵细细的痒,顿觉不适,胸口甚至有些翻腾,望向童延的眼神却愈发专注。 其实在那个雨夜,这个男孩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第一感觉是排斥,童延长相太艳,容易让人想起些不太对的东西,实在超出他的审美观。 而此时,童延不可能知道大腿心中的波动,难得的表现机会,不能牢牢抓住那他就是个纯傻逼。 心里像是燃着一团火,童延把自己都要烧起来了,聂铮可能好男色,好办啊,只要撞见这人,但凡有点挑逗勾引的机会,他就不会错过。 老实说,还是因为看不准聂铮的喜好个性,他才只能顺势只能不露骨,要真让他抓住点苗头,直接把自己扒光了上更干脆,他又不是不敢。 聂铮只要走一步,剩下的十万八千里他爬着都要走完,童延几乎拿出了年轻生命的全部热情傍金主。 可事实就是这么不从人愿,跳到最后,童延也发现,聂铮虽然一直注视他,可眼神太平静,平静得让人捉摸不透。照说这种曲子,再没音乐细胞的人听了都至少会用手指点个拍子,可聂铮依然沉稳,不动如山地站着,难道这就是丈六金身的特殊气场? 舞毕,乐声落,在掌声中,童延捶了下舞伴的肩表示合作愉快,接着就要打铁趁热地勾搭金主了。 他喘着粗气,抬手擦了把汗,再一转头,聂铮还在那。 只是,身边多了朵小白花。 童延拔腿上前,没有犹豫。越走越近时,瞧见小白花十分恭顺地仰视聂铮,腼腆地说:“您怎么来了?我前几天,回了趟家,一直不在这儿。”说得好像聂铮来找他似的。 童延:“……”这什么情况?小白花这新任小妈跟聂铮很熟? 但他步子依然没停下,一直走到聂铮跟前,佯装惊喜地叫了声,“聂先生。” 聂铮灰蓝眼眸幽深如海,朝他十分礼貌地点一下头,“嗯,表演很精彩。”很快就转开眼光,回答了小白花的话,“顺便看看。” 童延感觉到了,聂铮确实是一如既往的平易温和,可也足够冷静,待他和待小白花,没有任何差别。 不是吧,今天这一出又白唱了?他还想说点什么,可跟在聂铮身后的陈特助对他摇了下头,童延收到示意,很有眼色地闭紧了嘴巴。 此时,聂铮眼神在房间天花墙角扫完一圈,说:“你们继续。”而后转身,毫不留恋地走了。 童延心里头几乎咆哮出一场海啸,操的,又要等下一次,可下一次见面得等到什么时候。 他心里不爽快,可偏偏有人往枪口上撞。 童延去更衣室拿了点东西,接着准备回家,一出门,小白花跟上来了。 “你刚才故意的吧?” 听见这句话,童延才转头。 小白花最初的清高又回来了,还添了几分凛然正气,“别说你不是故意的,聂先生来,你强让金毛跳女角,还改了自己的动作。” 这特么就有点意思了。 “所以呢?关你什么事儿?”童延问。 小白花说:“我是为你好,聂先生很正直,你在他身上动歪心思迟早会出事。而且,你知道刚才他们说你说得多难听吗?你勾引老板,还未遂。” 童延本来怒火中烧,听完整句却突然笑了,“你摇摇脑袋让我听个水响。”真是脑子进水,张嘴就露陷。 “你什么意思?” “你真是为我好,就不会把别人嘴里的浑话当我面说出来?哎?我说,你嫉妒我什么呢?” 小白花脸刷地红了,“你胡说!” 童延把这人上下打量一遍,“你扒着老聂的床,又看上他儿子了?” 小白花像是受了莫大的侮辱,“我没有!我跟老聂一点关系没有,上边人都知道。” 好玩儿,童延真是被逗乐了,“那你承认瞄上老聂儿子了?” 小白花愣了半晌才开口,“……我没有,谁都像你那么龌龊?” 典型又当又立。童延略上前一步,靠到他耳边压低声音说,“这事儿承认也不丢人,你有什么可端着,我什么都没有,你也好不到哪去。咱们这种人在娱乐圈混,这点脸都拉不下来,趁早回去做点小本买卖养家还踏实些。” 接着而转身就走,笑眯眯地说:“咱们以后各凭本事吧,再见!” 而童延眼里无所不能的聂先生,这些天也不会比他烦心事少。 这晚,聂铮回了聂宅一趟,跟母亲一起刚坐下就听见帮佣来说:“太太,先生刚才来了电话,说今晚回来吃饭。” 聂母耷拉着唇角立刻扬起来,喜形于色地吩咐下面加几个老聂爱吃的菜,随后起身,扶了扶脑后的发髻,“我上去换身衣服。” 聂母上楼没一会儿,老聂回来了。 他们一家三口坐在一处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但老子见到儿子之后第一句话就是:“怎么?回来这么久了还水土不服,非得拿我的小玩意儿撒气?” 聂铮心情自然不怎么美妙,《大荒》的男主角他死按着没给明影帝,这才是个开始,老聂就绷不住,到他跟前来替情人说话了。 他坐着没动,“你答应过什么?” 他父亲一点不自在都没有,“谁知道你会计较上这些后院琐事,公私不分。” 聂铮连基本的客气都不想维持,“我不该计较?” 老聂突然笑了,人近六十,龙马精神,风流不减。慢悠悠地点上支烟,吸了一口,“你也是个男人,怎么就想不通呢?男人控制不住动物性多正常,外头花红柳绿,你偏端着架子不听不看,自己憋着不痛快,家里就能痛快?” “我劝你别拿我的私事做文章,云星可谓春/色满园,你待久了也未必招架得住,到时候落个监守自盗的名声就不好了。” 聂铮当然不可能预知他爹给他立了个什么样的g,只觉得本能的恶心,事实上他很多年前就被老聂恶心到呕吐过。那时候他才四岁,在老聂郊外的别墅,半夜醒来,走出房间,却看见客厅,十几个男女,白花花的肉躯横陈纠缠。老聂也赤条条地伏在一个女人身上,挥汗如雨。 这是他的亲生父亲。 聂铮冷冷盯着这个跟他血脉相连、却又让他嫌恶至极的男人,千钧重的一句话就这样淡淡吐出来,“你最好想清楚,有什么值得我在台面上跟人谈私事。” 老聂笑容顿住了,好一会儿才呵呵两声,接着完全无所谓似的,“这就生气了?” “谁生气了?”此时,聂母已经走下楼梯,换了身颜色鲜亮的旗袍,硬撑出来的仪态万方。 聂铮起身,给父亲一个警告的眼神,话题到此为止。 可老聂像是没看见似的,也跟着站起来,伸出胳膊揽住妻子的腰,“来,今天当着儿子的面,我替明煊给你道个歉。” 老聂说的是明影帝,在发妻面前提情人,聂铮终于没忍住,“够了!” 但老聂可谓油盐不进,端着妻子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下,“明煊那孩子就是性子直,没坏心,要是有哪儿让你不高兴了,回头我收拾他,你是聂太太,别跟小猫小狗计较。” 聂母脸色苍白,笑容挂得很勉强。 老聂扫一眼聂铮阴沉的脸色,笑着对妻子说:“行,我先走了,让儿子陪你安生吃顿饭。” 男主人离开,空荡荡的别墅客厅,瞬间又褪回最初的森凉凄冷。 聂铮就眼见他母亲被抽走了生气似的,笑意散尽,两条怨怼十足的法令纹深如沟壑,像是顷刻间就老了十岁。 他愤懑且无奈,压着性子问:“就这样,您还要跟他过下去?” 他母亲顿时怒不可遏地爆发,“你懂什么?都是那个贱人挑唆的?我一分钟也熬不住了!只是顺手解决一个戏子,你连亲自动手都不用,居然敢让我等一年!我要你有什么用!?” 情理之外,意料之中,聂铮干脆没理。 他扫一眼怯怯守在一边的老帮佣,“陪着太太。”毅然决然地转身出门,很快步入浓黑的夜色中。 身后他母亲疯狂的哭叫声紧追而来,“我生你有什么用!?……” 对童延而言,也这就是这一晚,良机从天而降。起初是他自己熬不住打了个电话,和前几次一样,没人接。 可没想到的是,没过几分钟,对方居然回拨过来了。童延只问了声好,还没来得及打太极,电话那头的人很直白地对他说:“你太急躁,下午我不拦着你,你是不是一直缠着聂先生走了?他从来不缺人奉承,乱殷勤只会过犹不及。” 童延漂亮话张口就来,“陈特助,我都不知道怎么谢你。” 对方话比他说得还漂亮,“别跟我客气,咱们都是靠自己慢慢朝上爬的人。我以前也借过别人的东风,现在点你们这些孩子两句也就是顺嘴,算不了什么。” “那我也得记着,”童延脑子转得飞快,片刻后说:“就是有件事儿,我还得当面跟聂先生道声谢,也不知道哪天才撞得着他。” 男人这次出奇地爽快,只顿了几秒,“……明天吧。” 接着,报了个地址。 7.太岁 第六章 打电话时,童延正好在跑场子的夜店,电话挂断,他换完衣服刚出后台,在走廊里遇见了店里的调酒师。调酒师冲他挤眉弄眼,擦身过时还有意撞了下他的肩。童延顺手拽住人家的胳膊,“别急着走啊。” 调酒师一喜,果然没走。 童延凑到在这人耳朵边上问了一句话。 调酒师做捧心状,“你弯了?对象不是我?” 童延说:“哥哥,没跟你闹着玩儿,饶了我吧。” 调酒师说:“什么叫gay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大家爱好各不同,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我躺平给艹,咱俩来个友情炮?” 童延说:“当我没问。” 作势离开,立刻就被调酒师一把抓住了手腕,童延回头一脸得意,小样儿,还治不了你? 调酒师这下有了几分正形,“你总得说说是什么样的gay,多大年纪,什么个性,做什么的。还有,1还是0?” 童延自然照着聂铮的样回答,正经人,特正经的那种,还有钱有势,年纪三十,看起来不像个零。 调酒师摸下巴,“是个叔啊,你是想睡了人家呢,还是要认真谈个恋爱?” 童延想都没想,“睡就行了,俩男人爱来爱去你肉麻不肉麻?” 调酒师:“……” 童延不明所以,但很快就听到了他想要的答案,调酒师告诉他:“那我估计你说的这位喜欢清纯点的处男。还没开窍懵懵懂懂,夸张点说,摸着别人硬了,还一时反应不过来问声怎么藏了根棒子那种。” 童延只觉被当成了傻子,这特么得是个小姑娘吧? “夸张!说了是夸张?你得意会,程度自己拿捏。你想想啊,男人到三十那功能总要打折扣,需求太强的招呼不住啊。在床上哪一型最合意?当然是不经人事的雏儿,没比较就没伤害懂不懂?” 还真是一套一套的。 童延没全信,但也觉得不是完全没道理。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最后他思量半晌,在旁人意见上又加了点个人心得,再次调整了朝金主进击的最佳人设,倒也跟他最初的想法没差太远:傻白甜。而且还得是个屁事不懂的傻白甜。 他做好了打动金主的所有准备,走心程度把自己都感动了。 见证奇迹的时刻就在第二天,谁知道天还没亮就接了个电话,公司那边通知他们立刻过去收拾东西搬家,他们的形体训练室要从地下车库边的水帘洞迁到二楼。 这是天大的好事儿,且不谈整个雨季他们在水帘洞待得多难受憋屈,能堂而皇之从正厅进电梯至少说明他们这群扒在船底的藤壶螺壳,终于被上头重视了。 童延从床上跳起来套上衣服就往外冲,一刻都没敢耽搁。到公司,发现二楼存物柜和设备都现成,比之前用的好了几倍还不止,他们只需要把自己那点私物捯饬利落。这活儿花不了多长时间,童延心里挂着正事,二十分钟内全部解决完毕,也顾不上跟同一个洞里的猴子们扎堆高兴,推门就走。 可临出门时听见有只猴子在他身后说:“谁的安排?那还用得着说,聂先生呗,他昨天顺脚来看一趟,今儿就有人叫着咱们搬上来,还能是别人?” 童延脚步顿了下,今天这好事儿是谁促成的,他还真没停下来细想。 可眼下看来,是聂铮,只能是聂铮。 毕竟,从签约到现在,除了聂先生,公司上下就连打扫清洁的大妈都不屑正眼瞧他们。 童延突然就迷茫了。 这天他日程特别紧,上午还有个私活儿是给一汉服工作室拍照片,拍摄地点是在南郊的山脚,童延就一直迷茫到山脚。 一时觉着今天这甜头分摊到这么多人头上可惜,紧着他一个多好。一时又觉得聂铮人其实个好人,而他自己满肚子坏水,活像是个算计唐僧等着吃肉的妖怪。 昨天听说的地址刚好离这不远,但他突然就不那么想去了。 刚好一个景拍完,新造型摆上,工作室女老板来替他整理衣带,啧啧赞叹,“韩子高要是长成你这样,我就明白他怎么能从一个卖鞋的穷小子做成男皇后了。” 穷小子? 童延瞬间清醒,顿时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纠结个屁啊,没个好家底还非害上富贵病,矫情!人傻是福,自己落个光明磊落说起来好听,可那也真是生活优渥才捣腾得起的玩意儿。 可他不是,当个好人对他来说太奢侈。 所以他今天到底还得按计划行事,去巧遇他的聂先生。 只是照片拍完,女老板给他结钱时,童延拈起旁边还没来得及收进箱子里的黑檀岫玉莲花簪,“姐姐,我少拿点钱,你把这个算我。连盒子一块儿,行吗?” 就当是他最后一次奢侈。 女老板和摄影师一行人回城,童延没搭顺风车,打个招呼告别,骑着自行车就晃悠悠地往另一头去了。没跑多久上了水泥路,前方就是村落,不一会儿又看见路牌,正是他找的那个。这村子看起来富足,比他家那片还像城市,路边一溜的小楼整齐排列,快到午饭时间,各家院门竟然都关着,路上没什么人。 就顺着门牌找,终于瞧见前边路口上,一栋青顶白墙小楼雅致得格外显眼。他心脏砰砰跳,就是这儿了! 童延撩腿下车,歪在墙角,从包里掏出个小扳手对着前轱辘轮轴利落地几下捣鼓,再推车试了下,前轮动得无比艰难,这才把工具揣回去,手架起自行车到那楼院门前边,伸手拍门。 “是谁啊?”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声音,但院子里头有脚步声越来越近。 童延又拍了两下,“我是过路的,车突然坏了,能借个扳手起子吗?” 吱吖一声,沉沉的黑铁院门上,小门撕开一条缝。 聂铮就站在门里头,一手握着把手,眉皱了起来,似是意外又似是质疑,“是你?” 童延大惊失色,“聂先生,您怎么会在这儿?” 聂铮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可能他这种出身,即使爹不疼娘不爱,身边看顾的人多,幼时日子也不会过得太惨。这院子里住的就是从小照顾他的老保姆,从他坠地时开始带起,在他童年被外公赵老先生带走时又跟着去了国外,一直到他成年才回乡。 聂铮每每回国,抽得出空时会来看看这位视他如己出老太太。 他来是理所当然,可童延出现在这儿就不那么寻常了。想着这段时日接二连三的巧遇,到这个时候,聂铮终于开始怀疑这个巧字的真实性。 但他还是把童延让进了院子,往里走时瞥一眼几乎要晃下来的自行车前轮,淡淡地问:“出来踏青?” 童延这边标准答案当然是一早想好的,“不是,我外婆有个老朋友南边山里守林子种树,今儿我就是被差着进去看看顺便送点儿东西,我这任务是完成了,正准备回城,没想到车在路上不听使唤了。”人是真实存在的人,离得也没多远,不怕聂铮打听。送东西是假的,但谁特么闲得慌真跑去山里盘问? 聂铮突然也觉得自己多疑了,他今天往这儿来,连最亲信的秘书都没知会。真知道的那位,童延够不着。这孩子路上抛锚确实倒霉,他与人方便是应该的事,只是,怕是搅了老太太的清静。 可他刚支使童延把车放在空地上,老太太从厨房里出来了,“是谁啊?” 聂铮说:“从这路过的,车坏了进来借修理工具,刚巧认识。”接着介绍,“这是童延。”又对童延说:“这位,你就叫……夏奶奶吧。” 童延不疑有他,站直身子,十分乖巧地说:“夏奶奶好。” 老太太浑浊的眼光一触到童延那张脸就定住了,“哎——”颤巍巍抬手揉了下眼睛,又上前一步冲着人仔细看,大喜过望,“好俊的孩子!哎,坐,快坐下说话,正好赶着饭点,就留下一块儿吃饭吧。” 童延:“……”哈?第二阶段目标提前达成? 一声奶奶还真没白叫。 夏老太还在粘着童延瞧,就差喜极而泣伸手摸脸了,“孩子,你模样生得真好。” 聂铮:“……”这看脸的世界…… 只得开口提醒,“夏姨。” 夏老太太这才回神,“欸!我知道,我这就做饭去。” 童延:“……”好像来了什么奇怪的地方? 不对?刚才聂铮自己管老太太叫什么来着? 不管颜控的思维多难理解,童延到底是留下了,当然推一推意识一下客气是免不了的,最后还是聂铮开了口,“你就算现在出发,回城也得是下午一点后。待会儿我带你回城,车也不用现在急着修。” 童延开始表演,没马上答应,而是装出几分茫然神色,呆呆的,“……啊?” 漂亮!这才是天降鸿福!刚才开场那段各种意外啼笑皆非,他连装都不用装就一脸懵。接下来人留下吃饭,难得跟金主独处,人设还得继续套下去。可懵懂无知的傻白甜修车,要是忍不住把他如火纯情的技巧露出来,那还不得崩出个东非大裂谷? 可这天的东非大裂谷显然没应在他身上,聂铮替他拿主意,“就这么定了,这边坐。”童延心里乐开花,佯装不好意思地道了声谢,就眼见着聂铮转身在院中的紫藤架下坐下了。 坐下还不算,藤架石桌边矮凳上摆着一个大簸箩,出手就是十位数的混血大佬聂先生很自然地从里头拿出一个半成的藤篓子,就这样慢条斯理地编了起来。 童延:“……”哈哈哈哈,神特么崩坏,怎么不干脆织毛衣? 他拼命忍笑,等那股子劲儿过去才敢开口,还硬抠出几分惊讶崇拜,“……哇哦!您还会做这个,好厉害!” 聂铮究竟教养良好,即使觉着这崇拜太过,回答时还是对上童延的眼睛,平静地说:“过奖,不难学。” 就这反应?童延继续演,在石桌另一边坐下,还找了一个最正确的姿势趴在桌上,手撑着下巴装模作样地“认真”欣赏起来。 然后他就是在这时跟着聂铮在东非大裂谷会合的,这事童延过后每每细思都想扶额: 大概是为了给他加菜,老太太去后院抓了鸡。可还没进厨房,那鸡十分张狂地挣脱了,扑腾翅膀一跃三尺高,嘶叫着从童延脑袋上飞掠过去。 童延什么脾气?头上毛还竖着几根,心里骂着娘,笑眯眯地起身撩起了袖子,“放着我来!” 听见聂铮问了声,“你行?”依然没能把他拉住。 这还不止,把鸡逼到犄角旮旯,童延一把抓住。手里炸了毛的鸡疯了似地挣,他冲到水池边上,拿起刀照着鸡脖子就是一抹。 鲜血飞溅,世界安静,童延心里气也顺了。 转头就见聂铮高大的身子立在一边,看着他的眼神无比复杂。 要完!懵懂无知的傻白甜还在吗? 童延倒竖的眉立刻平复下去,十分天真地眨巴眨巴眼睛,一副不谙世事小白兔样。亲娘老子欸,配着他手上脸上的血,好像,成恐怖片了? 可也就是这个时候,聂铮突然笑了。唇角微微舒展,就像一尊完美无瑕的石像瞬间附着了血肉,一惯缺少情绪的英俊面容瞬时生动起来,依然深沉,可又出奇的迷人。 “干得不错,”聂铮说,“就这样,别客气。” 8.太岁 第七章 聂铮说别客气才是真客气。习惯了各色人等的谄媚,他怎么会觉察不出童延在他面前做作? 童延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跟他待着不那么自在也在情理当中,只是,聂铮觉得这孩子时时把自己当成老板奉承没必要,可直言无礼且伤人,于是他选了个温和的方式说出来。 鸡杀完,平日看顾老太太起居的人也回来了,聂铮让童延把鸡交到那人手上,随后说:“洗洗,过来休息。” 童延如蒙大赦,抹了把脸,掸了掸手上的水,又回到石桌边上坐下了。 聂铮则继续归位编藤织,此时看起来心情不错,间隙侧头瞟一眼童延,“在家经常做家务?” 童延还有什么不明白,合着这位喜欢勤劳踏实的款,自己刚才算是歪打正着了。 果真君心难测,他说:“有空就帮把手。” 聂铮居然跟他开了玩笑,略微点了下头,不无赞赏地说:“嗯,身手了得。” 先前他们之间的气氛像是根绷紧的弦,此时却全然和缓松快下来,童延反而不自在了。 他胳膊撑头坐着,只瞧着他捉摸不透的金主大人,一时没说话。 聂铮这天穿的是一件浅蓝色衬衣,卷着衣袖露出两条结实的手臂,不像往常那般滴水不漏,难得的闲适惬意。身子略微前倾,手肘搁在两边膝盖上,骨节分明的手把柔韧的藤条理顺,不厌其烦地盘结,强大男人看起来竟然十分细致柔和。 藤架叶隙筛漏点点阳光,天气和暖。 很奇怪,一直到好多年后,童延都记得这一刻。聂铮不言,他不语,时间无声流逝。数载光阴后他才明白,岁月静好,正是如此。 可十八岁时的童延没能量体会这种在他看来没边没沿的事的,年轻对他来说意味着轻浮躁动急功近利,唯有感情那一窍堵得死死的,半丝没通。聂铮给他洗来一把好牌,他顺手就打得稀烂,活生生把金主弄成了个抖s,而他只好当个抖m。 正如这天,聂铮跟他有一句没一句聊了一会儿,突然转头正撞见他歪着脑袋挠痒,目光定在他身上一时没动。 童延不明所以。但他看见聂铮抬手点了下自己左侧颈的位置向他示意,“这儿,鸡血没擦干净。” 他立刻端起茶杯到了点热水润湿手心,摸了下脖子。 聂铮依然瞧着他,“没擦到,往上点。” 童延突然想起他那儿有颗红痣,聂先生以前可能没注意。他脑子里头一个激灵,甭管说的是不是那颗痣,得来个身体接触啊,多好的机会! 于是,童延尽量避开耳垂下边那几公分的位置,“这儿?” “朝前一指。” “这儿?” 他把自己抹了一脖子的水,聂铮终于看不下去了,放下手里东西,“过来。” 童延面上不显,心里呵呵笑,脖子啊喂,这是个什么地方? 他立刻凑上前去,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聂铮,像是等着顺毛的猫。 聂铮灰蓝的眸子十分沉静,眼神就抓住他耳朵下方的位置,伸手,不轻不重地擦了下。 肌肤相处,聂铮指腹温热粗粝,顿时,童延浑身像过了电似的,一阵燥热腾了满脸满头,这倒不是装了,他甚至还忍着没跳起来。 他本身是能不要脸绝不要脸的性子,但他这张皮生得特别要脸,又薄又白啊,随便来点风吹草动就显色了。 聂铮只擦了两下就瞧见童延颊边飞红,眼尾晕出桃花似的,睫毛还颤着,连耳朵根都透着血色。“……” 信息社会,一个男人私生活再自律,也不会不知道对很多人来说,脖子是xing敏感部位。只是没想到童延这样敏感,看来艳还真是艳到了骨头里。 聂铮眼色迅速平静下来,很快收回胳膊,捻去手指上湿润,“原来是颗痣。”接着坐正了身子,双眼陷在深刻轮廓的阴影里,又成了那个沉稳如山的聂先生。 童延头也晕了,避开聂铮的目光才抬手抹了把汗,卧槽,敏感部位,对着个男人都这么灵? 这天若当成寻常的外出会友看,绝对算得上是愉快,只是童延怀里揣着的那点小心思再次无功而返。这天金主自己出门,自己开了辆suv,而童延的自行车可折叠,饭后,聂铮载他回城,东西往后备箱一塞,就这样上了路。 车从村子开出去,聂铮问:“你去哪?” 童延起得太早,人有些乏,想着晚上还得赶场赚钱,路上来回折腾还不如去没开张夜店里找个窝睡一会儿,脑子一转,想到从南边进城后可能有修车摊的地儿,对聂铮报了个路名。 这条路也就是刚进城,聂铮一听就觉得这孩子在替自己省事儿,“不回家?” 童延当然不可能说实话。经纪约上清楚写着:不经公司同意,他们不得向任何个人或机构提供与商业或非商业演出。虽然公司对他们不搭不理,他为糊口违约,大家各自心知肚明地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但金主的床边都没沾上把这事儿直愣愣地戳给聂铮听,他得多缺心眼?到时候别金主没傍着,他得罪了一大啪啦子人。 于是他随口胡扯:“还得去个朋友家。” 聂铮嗯了下,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到了目的地,童延从后备箱取东西的时候,聂铮也下来了,顺手从里头拿出一把黑伞,“要变天了,拿着。” 这是第二次,聂铮给他伞。 童延这才意识到中午的艳阳灿烂已经变成漫天乌云。 或许因为刚撒了个谎,他这次没装模作样地推,接了伞,还愣愣地道了声谢。 一直到聂铮迈着长腿走到车门边上,童延妖艳贱货的本能复苏,“聂先生,伞我怎么还你?”交换个电话什么的,有“需要”好联系啊大佬。 聂铮回头,没说话,只是很淡地笑了下,俊挺面容棱角分明的肃然瞬间和缓下来,竟透着股夏日海风般浓郁绵厚的温柔。 聂铮拉开门,却还是没上车,而是身子倾进去从里头够了个东西出来,朝他抛过来,“留着玩儿。” 他急忙空出手接住,是个藤编小鱼,比拳头稍微大点儿,中午聂铮自己做的。 “……”厉害了!还真把他当小孩儿呐? 可童延心知肚明自己当不起小孩儿,只能做个觊觎唐僧肉的妖怪。 看着聂铮的车绝尘而去,直到车尾消失在街角,童延才一手提起车蹭到路旁修车摊边上,利落地架开。 坐墙角闲着抽烟的修车大爷立刻笑开了花,撇下烟头就准备迎客。 一转头,童延蹲一边从包里掏出起子扳手自己修了起来。 修车大爷不服,“小子,你这年年轻轻漂漂亮亮的样儿,跟俺一老头抢啥活计?” 童延贱兮兮地笑,“俺乐意。” 年轻漂亮很牛?转化不成生产力,那就是屁用都没有。 所以,就他这状况,活到如今还时不时动摇一下当妖怪的自觉,那也真是纯**。 童延三下五除二修好他的车,东西收拾进包里时,突然看见夹层里放着的精致长条纸盒格外打眼,跟藤编小鱼隔着一层布料不那么和谐地挤在一起。 行,送东西,择日不如撞日,觉也别睡了。他刷地拉上拉链,把包甩背上,腿撩上车,用力踩着踏板,兜着满头的风就往路上去了。 十八岁的童延也不明白自己心情为什么那样急切,就像是急着跟什么告别,把不该属于他的东西送回最理所应当的那个位置去。 其实同城快递花不了几块钱,他却骑了将近一个钟头的车自己跑这趟。跟年轻漂亮一样,时间要是不能转化成利,也就是个不值钱的玩意儿。 浓云压顶,童延看到湖滨小区倨傲挺立的高楼时,已经汗流浃背。也真是巧,离小区大门还有十多米远,他就瞧见叶琳琅那真傻白甜从门口优哉游哉地晃了出来,旁边还跟着她那外号叫母大虫的妈,母女两个挽着胳膊。 童延躲公车站旁边,看见傻白甜跟母大虫到了马路对面,才脚蹬地把车嗖地划到门口。 到保安亭边上停下,掏出那长条礼盒,对保安说:“大哥,帮个忙,替我把这个交给那妹子呗。” 马路对面,叶琳琅跟她妈正准备进超市。 见保安犹豫,童延索性揭开盖子,岫玉簪子干干净净扎在盒子里,“没危险品。” “你们这些学生娃,小小年纪谈情说爱门道还挺多,自己送不就得了。”话虽这样说,保安终究是伸手接过去了。 被误会童延也没心思解释,“谢了大哥。你就说是个男的送的,可千万别说是什么样的男的。” 话说得漂亮,他终究不放心,走也没走远,还是歪在公交站旁守着。 没一会儿,叶琳琅跟母大虫从超市出来了,童延瞧着女孩一脸天真无忧的样儿,怎么也没想通生日搞汉服聚会是个什么想法,既然要学演戏,以后三伏天里外三层且有得烦。更没想通这些年唯一瞧得上他的家伙怎么会是这一款。 一个莲花簪子,他给人拍次片子的一半收入,算是还小姑娘人情。十八岁生日,高兴高兴。 可饶了他吧,他从来就不是傻白甜幻想里的另一个傻白甜。 身子斜靠着灯箱,一直看着叶琳琅回了小区门口,看着女孩被保安叫着,看着盒子到了叶琳琅手里。 事情办妥,童延这就可以放心地走了。可眨眼的功夫,叶琳琅在不远处突然开始四面张望,是欣喜还是难过分不清,细细的嗓子硬是叫响了一条街,“童延——” 很快,就把目标锁定在他这个方向,急匆匆地朝着这边来。 “童延——我知道是你。” ……?!真是要了命了。 童延掀起外套帽子兜住脑袋,急着掌龙头转向。 车还没下马路沿,女孩的声音已经窜到身后两步远,“童延——” 他只能停下。 叶琳琅追上来了,眼角噙泪,但也笑着。 他也对女孩扯出一个笑,“真巧。”抵死不认,能拿他怎么着? 女孩泪滚出眼眶,“我知道是你,生日会我只邀请了你。” 这就没意思了,脑子不该灵光的时候乱灵光。童延脚踩马路沿支着车,眼睛朝一边遛了一圈,吭了口气,“那行吧……。” “行什么行!?” 童延一回头,叶琳琅妈也追了上来。要糟! 果然,母大虫伸手就把叶琳琅往后拽了两步,冲着他横眉倒竖,“又是你!你年纪不大,满肚子坏水都溢成河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不学无术,整天游手好闲,还想着拐我家丫头呢?” 叶琳琅哭出声来,“妈,他没有游手好闲,他不是在拍戏吗?说什么拐,我们就是普通朋友。” “什么朋友?他是什么人的儿子,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小姑娘,怎么能跟他做朋友!?” “啪”一声,纸盒砸在地上。 簪子滚了老远,岫玉莲花蕊裂瓣碎,成了几块捡都捡不起的破烂石头。 童延二话不说就走,他以为他是看着叶琳琅的面才没发作。可自行车踏脚像是灌了铅似的,费了老大功夫才勉强晃出几米,他这才明白自己是连发作都无力。 叶琳琅的哭声越追越近,一直追到他身边跟着跑,“童延——” 转头见着母大虫也吃呀咧嘴地撵上来了,童延说,“回去吧傻妞。” 用力踩着车冲出去,“你得惜福啊!” 叶琳琅终究是被她妈被拽回去了,童延骑行到街口才停下歇气。黑压压的天沉沉罩在头顶活像个密不透风的锅盖,街口熙熙攘攘来往的人全都是这一口锅里煎着熬着煮着的饺子。 几分钟前,他不知道马路对面停着的一辆车里,有人拍下了他跟那俩母女拉扯的全部。 几分钟后,那车却尾随而来。 车在他跟前停稳,有个男人推门下来,“嗨,小子,你是演员?签经纪公司了吗?” 来了个朝枪口上撞的,童延自然没好声气,“你谁啊?” 男人摸了下上衣口袋,什么也没摸出来,“名片忘带了。王宇峰导演听说过吗?他正筹拍一片子,我是副导演。他对其中一个角色特别挑,我看了刚才那段,觉得你就能本色出演,怎么样,想试试吗?” 嚇!吓死人了。王宇峰导演。 人家那剧组就算几分钟的配,也是各家资方带钱拼命塞进去的。 这年头这么低级的骗子也算是个宝。童延瞟了眼男人的小破车,干脆站起来,“选角什么要求?” 男人笑得一脸猥琐,“自然是要听话的,”着重强调,“得懂事的!” 是不是?脑残都上街抢钱了。 童延笑了,“懂事?” “行里规矩,谁都明白。” 童延一把拽住男人的衣领把人猛地摔进路边黄杨丛,一脚踹过去,“艹你妈的懂事,骗你爷爷我呢。” 临走还嫌不解气,又补了一脚。 可能是天气不对,这样不管不顾地撒了一通气,童延心情也没好多少。沉重的浓云已经压到头顶上,大雨将至,整个城市笼在一片浓厚的青灰中。 他心急火燎地踩车往夜店赶,抬眼望去,地标高楼巍然耸立直插云霄。 对他来说,希望就跟此时这高楼没区别,看着像是近在眼前,可真用脚一步一步地丈量,一条条街地挨过去,就能发现真实距离到底有多远。 童延心里正不爽快,上衣兜贴腰的位置一阵乱震。不耐烦地骂了声之后还是贴边停车,把手机掏了出来。 一看来电,啧,小白花。 行,又一个出气筒自己找上门了。 9.太岁 第八章 小白花还真是送上门找不自在的。 电话接通,干巴巴地寒暄了一句,毫无过度,就问童延有没有什么赚快钱的办法。 童延都替他尴尬,“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你不是挺鄙视咱们钻空子捞外快吗?” 小白花结结巴巴地说:“我也是没办法……前些日子我不是回了趟家吗?我妈出了车祸,现在人在医院躺着,那边催费已经催了好几回了,挺急。” “多少钱?” “……这” “不说我挂了。” “三四万吧。” 瞧,落魄少爷也是少爷,什么都没了还觉着几万块钱“小数目”说出来丢人。 童延替他想不通,“你爬了老聂的床,现在缺这点急用,问他开个口他能不给你?” 小白花说:“不管你信不信,我跟老聂没关系。” 明白了,这就是爬床了没得金主的欢心。童延为自己丢掉的角色抱了会儿屈,“《大荒》是自己公司的戏,你就不能求人先预支点钱给你?” “……咱们十八线算不上,我哪开得了这个口?” 牛逼大发了哥们儿,亲妈躺在医院等救命,还顾忌着自己那张脸呐。 童延打心眼看不上这傻逼,呵地笑了声,“那行啊,我给你介绍个有钱的姐姐,能干就干,不干滚蛋!” 小白花听起来气得不轻,“你——” 话是这样说,临吃晚饭的时候,童延还是把小白花带到了夜店经理跟前,毕竟这厮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带来智商上的优越感,童延就当给付报酬了。 刚好经理嫌跳塔台的一个dancer爱偷懒,说了几句,同意小白花晚上试试。跳那个位置得整晚搞气氛,舞跳得如何要求倒不高,体力得跟得上才是重点。优点是,离客人近,小费不少。 童延这天约了两家场子,九点钟后才轮到这边,临走还给小白花交待了几句识相。谁知才过了几个小时,他再回来,经理拉住他怨声不迭,“你从哪找的这么个玩意儿,人家客人也就是往他裤腰塞个钱,都没人跟他动手动脚,他绷着个晚/娘脸活像谁逼良为娼似的。明天他再这样,看你面子也留不下他了。” 童延自己气不打一处来,还得求人别生气,赶着去后台更衣,只得打着包票跟经理说,“再这样我抽死他。” 见经理满意了,童延一口气跑到后台更衣室,同台表演的几位早换好衣服等着了。他驾轻就熟地边跑边脱,光着上身的上身很快套上衬衣,接着把牛仔裤换成演出服的丝光面长裤。对着镜子利落地按好暗扣,为了一下扯开衬衣的演出效果,只有最上面一颗是真的衬衣扣。 一行人走到舞台边的走廊,舞台灯已经灭了。就着侧边透着的微弱光线找准自己的位置。 一声震破耳膜的轰响,灯亮,舞台炽热的光芒有如白昼。喧嚷人声瞬时排山倒海似的几乎掀开屋顶,一直到音乐声起还久久不歇。 对童延来说,这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前提是,他还不知道前面等着他的是什么。 对聂铮来说,这也是个颇为平常的夜晚。他好静,但究竟是周末,几个朋友叫他出来坐坐,他没推。 一起出来的是两个世交家说得话的同辈,聂铮虽然人在国外长大,但秉承经商世家的训诫,跟这边显赫几家的交情也没丢下。这些年国内经济大势一路走高,做生意,眼光得放长远,人脉尤其重要。 虽然是出于利益的交情,但几番大浪淘沙后,十来年过去仍能深交的就不只是利益关系了,正如今晚邀请他的两位。所以聂铮晚上出来,也完全是休闲。 地方是其中一位选的,聂铮坐在贵宾包间,从大面的落地玻璃望见外头大厅的群魔乱舞,只觉人太多,太吵。 他喝了口酒,味道倒没差什么,于是放下杯,胳膊搭上沙发扶手,嫌吵也没说话。 对边沙发坐着的冷脸男人比他直接,瞟一眼订房间的那位,凉飕飕地说:“这就是你找的地儿?” 订房间的不高兴了,“你习惯给老贺捧场,我跟他又不熟。再说了,今天是请聂大哥,去gay吧合适吗?聂大哥跟我都不是弯的。” 冷脸男人难得有了丝笑意,眼光朝聂铮扫过来,“哦?是吗?” 聂铮神色纹丝未动,只瞧着订房间的青年,严肃地说:“你已婚,喝酒还专找有女人的去处,这事儿得问你家赵太太怎么看。” 订房间的青年立刻怂了,“聂大哥,我可什么都没干,咱们连个陪酒的都没有。” 聂铮继续揶揄,“世风日下。” 冷脸男人则嗤之以鼻,“没出息。” 订房的青年没辙了,眼睛往玻璃外一扫,立刻转移话题:“别说了,这儿还真有男色。” 聂铮下意识地转头朝大厅望去,舞台上五个衬衣男,个个都跨坐在靠背椅上,随着音乐的节奏,晃动着腰,胯在椅背来回蹭动摩擦,动作直白得不忍直视。 他也真是无法直视,不悦地刚要收回眼光,突然觉着中间那个领舞有些眼熟。 依着他这儿到舞台的距离压根看不清脸,但仅是肢体动作,聂铮就无端觉得好像是那个人。 也真不怪他乱猜,童延那个身体做再柔软的动作也透着一股子潇洒,太有个人特色。 此时,舞者们踩着节奏,站了起来。 那领舞扬起头,手贴着前胸,蛇一样向上游弋,在修长脖颈上异常暧昧地摩挲,接着,慢悠悠地解开衬衣最上头的扣子,情/色十足。 不错,站起来身材架子也差不多。 聂铮愣了,这真是几个小时前才跟他分别的那个孩子? 骤然加快的鼓点中,领舞猛地拉开了衬衣前襟,整个精实的胸膛一览无余。 “啧,看那打头的,男人风骚起来真没女人什么事儿,我瞧着都要弯了。” 聂铮心里头突然生出一丝难以名状的恼怒,不紧不慢地起身,“你们喝着,我马上回来。” 童延全然不知自己要被老板抓现行,回了后台,衣服都没换就怒气冲冲地奔着小白花去了。 这会儿舞台表演,几个塔台上舞都停了,小白花自己窝在角落休息,一副世不容我、自怜自哀的样儿。 童延顿时觉着跟这人说也说不通,只不屑地笑了下,转身就走。 谁知小白花还叫着了他,“童延,咱们在这演出的事儿不会给公司知道吧?” 童延没好气地说:“你长长脑子。咱们公司那些人,寻常的,就算看见了也不会管你的死活,位置高点的谁认识你?” 一场舞下来口干舌燥,童延想到调酒师那还备了杯冰水等着他,也没多留,立刻就开门出去了。人刚晃到走廊转角,脚立刻收了回来,人飞快地缩到墙后。 不是吧,这么邪?刚才他好像看到了聂铮? 小心地探出一只眼睛,果然,亮堂堂的走廊,聂先生已经走到一半,旁边还跟着毕恭毕敬的经理。只是一瞥,童延看见聂铮唇紧抿着,一丝笑意也没有,一步一步地朝他靠近,步子不快,但足够钝重坚定。 他又看了一眼,聂铮目不斜视地问跟在一边的经理,“童延常来这儿?” 经理刚好知道他真名,“是,经常。今天,还带来个朋友。” 真他妈见了鬼了!居然真是来找他的,简直现场打脸。 童延这会儿真是吓得心尖儿都发颤,不要命似的往回撤,转瞬就窜回了更衣室,用力甩上了门。 这可怎么办才才才才好?抱大腿跪跪跪跪着叫爹? 刚好小白花蹭出来,“怎么了?” 童延着急上火,根本不想说话。 但脑子转了两圈,上前一把拽住小白花的手,“你听我说,聂先生来了,就在外边,咱们今天都逃不掉,这黑锅得找人背了。” 小白花顿时脸色惨白,“什么?” 童延说:“你还记得老黄踢你的那脚吗?” 片刻后,童延拨乱头发坐衣柜前长凳上,对小白花说,“去吧皮卡丘。” 小白花深吸了一口气,拉开门,聂铮刚好到了门口。 不服不行,小白花卖惨是专业的,没等聂铮说话就憋出了一把哭音,“聂先生,你救救我们。我们不想被逼着违约。” 聂铮默默打量他们一会儿,眉头只是微皱,但眼光冷得刺骨,“怎么回事?” “是黄叔,”童延就被这眼光迫着替了小白花的台词,“就是我们的经纪人,他逼着我们出来给他赚钱。” 之后的事就可想而知,童延和小白花被聂铮带到了另一个房间。 这是第一次,童延知道在聂铮面前惶惶不安到如坐针毡是什么滋味。他们说着事先套好的词,如履薄冰。 而聂铮安静听着,高而平阔的额头下双眼阴影深邃,眼光冷而犀利,感觉像是只孤绝的、安静的、准备捕食的鹰。 童延手肘撑着膝盖,做出一副不太活得下去的样子,不敢直视男人眼睛时只能佯装颓丧地耷拉着头。 一口黑锅被他拖着小白花强行扣到了经纪人头上,当然姓黄的作恶多端应该也没多少委屈。童延倒不太担心穿帮,他被发现违约捞私活儿,事后被查的可不止是他一个,他们一组人,每个屁股都不干净,真盘问下去,想把自己撇清楚的何止他?万一其他人不认,没关系啊,只要他跟小白花咬死自己这份,那就是姓黄的只要挟过他俩。 他说完全部,聂铮的表情依然阴沉,看不出信还是没信,只是接着质问:“你们为什么不举报?” 不是你,是你们,完全公事公办。 小白花磕磕巴巴地说:“我们……不知道跟谁说有用。” 童延无话可说,这猪队友。 聂铮依然不予置评,静默中眼神把他俩筛了个透。 话是对小白花一个人说的,“你先走。” 童延:“……”额滴个神!不想加戏的时候偏遇上单独加戏。 小白花愣愣应了声好,犹犹豫豫地瞟一眼童延,终究还是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金主大人又好半天默然不语,本来不算大的包间活像个被无限充气的密封罐子,直让人觉得透不过气。 一会儿过去,童延余光瞟见聂铮终于起身。 只是几步,漆黑锃亮的皮鞋踱入他的视线中,童延慢慢地抬头,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两个人面对面,他抬头望着聂铮,迫不得已地直视,心里头像踹了只猫似的闹得慌。 这孤男寡男面面相觑的什么都别问了,求你干脆干点什么吧大佬。 可聂铮也不再是刚才那般铁面无私的神色,略微眸看着他,虽然依然没什么笑意,嘴唇却没崩得那么紧了。 开口时语气也温和得像是熟人间日常交谈,“那你呢?你为什么没早说?” 童延被压迫住的呼吸终于通畅了,就这事? 真还不如干点嘛。 他张口就甩出了一早准备好的答案,“揭发过自己经纪人的艺人,以后,谁还敢接?” 聂铮没说话,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眸色非常平静,就像是悠悠长夜无风无浪的海。 这夜,童延睡得不怎么安稳,他瞧不出聂铮到底把他的洗脑包吃下去没有。他太明白,真要把姓黄的整垮,绝不是他三言两语的事儿,这事儿不彻查不算完。童延越想越不踏实,越想越觉得自己那番说辞到处都是漏洞。 不得不承认聂铮雷厉风行,次日一早,他们一组人都被叫回了公司。 接手这事的艺人事业部的郑总监,打着呵欠来的,但办事不含糊,挨个亲自找人谈话,只是错开了童延和小白花。 童延觉着这事儿要完,惴惴不安了整个上午。 可到中午,消息下来了,老黄违纪辞退,部门里头几个跟他“交情”颇深的同事继续接受调查。 传话的人用一句话作结:聂先生震怒。 童延觉得整个世界都玄幻了……玄幻得简直不讲道理。 此时,他还不知道,他毁誉参半的壮阔人生由此开始,他的安稳日子,就在这天终结。 10.太岁 第九章 就在玄幻情节发生的半个小时前,聂铮的办公室。 郑总监把一份文件递到聂铮面前,“还真是。那两个艺人说的还不是全部。姓黄的前些天还拉了一个孩子出去给人陪床,这也太不讲究了。” 聂铮眉头紧锁,不发一言。眼神像是在责问,那你是做什么的? 郑总监摆摆手:“别找我麻烦,我这个总监是你强按上去的,走马上任也没几天,人事关系都没捣腾清楚。姓黄的是前任总监的亲戚,在公司不是没找靠山烧香,有人得好处就有人替他瞒,我能知道什么?” 又按住照片,“童延,这孩子能被你撞上,别说,运气还真好。这模样嘛——”抬头,直视聂铮的眼睛,没说下去。 聂铮不耐烦人跟他耍花腔,“你想说什么?” 郑总监一笑,“没什么,他模样放这几个孩子里最出挑。” 聂铮说:“他被我撞见,也不算越级上报,别追究不该追究的。另外,注意你们的办事效率。” 这件事很快告一段落,一时也没传播得太广,只是,艺人事业部内换了几个人,留下的也都服帖了,事儿是打着聂铮的名办的,于是有了聂铮震怒这个传闻。 比老黄收拾包袱走人更可喜的是,童延这组艺人中的两个很快就被指派到新经纪人手上,并跟公司重新签了一份经纪约,签约金跟公司叫得上名的那些不能比,可相较他们最初签约时那点打发乞丐的零头好多了。小白花就是其中之一,而且签的那位女经纪人小有名气。 剩下的据说也会陆续接到安排,童延眼巴巴地望着等着。就在这事儿发生的第三天,他刚从训练室出来,在走廊遇见了郑总监。 郑总监名叫郑昭华,三十出头,是个海龟,算是个在圈里混油了的资深角色,做着影视制作人,还做过经纪人。几年前云星能跟明影帝对着打打擂台的那位中生代男星就是他带出来的。后来自己一手拔大的苗被明影帝排挤得单方面宣布跟公司解约,郑昭华几年辛苦转眼打了水漂,据说被伤得肝肠寸断痛不欲生,之后硬是没再正儿八经带过艺人。 不管这血泪史有多荒腔走板,这人终究也是棵大树。还离了几步远,童延就麻利地打了个招呼,“郑总监好。” 郑昭华一瞧见他立刻招手,唤小狗似的,“过来过来。” 童延:“……”前天那事到底得罪这家伙了? 果然,他蹭过去,郑昭华第一句话就是:“你就是童延?连聂铮都敢忽悠,你很有胆啊。” 童延懵了。 可再懵也不是怯场的时候,他做出个不明就里的表情,“您说什么?我怎么敢骗聂先生。” 郑昭华突然板脸一声吼:“千年妖怪面前演什么聊斋?” 童延也是个硬茬,看这脸色自己也不乐意和颜悦色了,“真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郑昭华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 童延气不顺地扯出一个笑:“我赶着出去,先走了。” 但转瞬胳膊就被拽住了,童延回头时瞧见郑总监一脸笑意如沐春风,“别啊,再说几句。” ……!?这他妈是个神经病吧! 但神经病的思维出人意料的清楚,把童延留住,郑总监终于有了正形,“你以为你做得很漂亮?简直是漏洞百出,要不是我去查,顺手给你捂着,你现在是什么情况还难说。” 这就真是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了,童延问:“为什么?” 郑总监又笑了,眼角眉梢尽是风流,“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知道你错在哪吗?第一,这事儿不管是怎么捅出来的,我这个部门负责人在聂铮那吃了排头,自然要记着你。你以为你为什么还没经纪人,我干的。聂铮不许我给你们小鞋穿,那就先让肖白骅得着好处给人看,至于你嘛,委屈委屈,等我气消了再做打算。” 坦坦荡荡啊,论不要脸童延第一次对人服气。 童延强压着火气,装孙子哄神经病开心,“总监!大人!那您老打算哪天消气?” 郑昭华大手一挥,“不急。” 童延:“……”艹你祖宗。 没等他开艹,郑总监又说:“还有第二呐,你听不听?” “您说。” “你说你队友找谁不好,肖白骅,这种对节操特别陶醉,心里头还有点不切实际幻想的角色,迟早到聂铮面前主动承认错误把你卖了信不信?” 别说,小白花还真是这样的人。 不想被人诓,童延还想再挣扎一下,“那天他戏不比我少,得有多蠢才上赶着拆自己的台。” 郑总监嗤笑一声,“你还是嫩,别听外面瞎传,肖白骅没跟老聂睡过。他就指着立牌坊上位,懂了没?” 童延:“……”小白花真没跟老聂? 这不是重点,“您替我们瞒过,真让小白花要真把事情捅出去,您也讨不着好。” 郑总监完全无所谓,“我对聂铮还有用处,他不会拿我怎么样,你就不一定了。” 又幸灾乐祸地说:“聂铮这几天出差,没空搭理你这些鸡毛蒜皮,后天老聂生日宴会,他一定会回来,两天时间,你想想怎么给自己翻盘。” 临走还乐滋滋丢下一句话,“前有狼后有虎滋味不好受,但没办法,谁让你得罪我。” 郑总监当然不可能告诉童延整件事情的真相。真相是:新旧交替,部门人事情况复杂,他这个新上任的总监借老黄的事儿拔掉几个用不顺手的,老黄本身就不干净,再背个黑锅又何妨? 但让人不舒服的是,新艺人被逼违约事件始末,郑总监到如今还吃不准聂铮是真相信还是顺水推舟。总之聂铮心思太深,绝对的强权面前,他们这点小伎俩算什么。 而童延这天也确定了小白花蠢毒程度果然可怕,就在遇到郑总监的一个小时后,他接到陈特助的电话。 陈特助开口就是让他防着小白花,“他今天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到了十二楼,开口就是要找聂先生本人,说是要谈老黄的事。聂先生不在,他这次算是被我打发回去了,可不保证没下次。” 童延真是吃人的心都有,他前些天到底是哪根筋抽了才会搭理小白花那点糟心事。眼下小白花要卖他求荣…… 算了,别的不提,他至少得赶在小白花之前先见到聂铮。 聂铮出差了是吧?童延问了下归期。 陈特助说:“后天吧,后天是老聂的生日,聂先生下午到,应该会直接去宴会现场。” 哈?老聂生辰晚宴因其糜烂程度被圈里人传得神乎其神,据说到半夜放眼望去全是白花花的肉,聂铮那个一本正经的样儿能参加这种聚会? 像是猜出他在想什么,陈特助说:“别乱想,今年和往年不一样。” 这倒不是重点,既然金主要去,就算是油锅童延都得往里滚,可这种各路小明星嫩模削尖脑袋往里钻的场面,混进去也不容易啊。 童延这下倒真情实感地后悔把老黄整出圈太早,那混蛋不走,他还能虚撑着空架子去忽悠张邀请函不是? 跟陈特助交情可没到能讨这东西的份上,童延开口自己都觉没脸,“那邀请函……” “呵,都说了今时不同往日,那东西,今年公司每个艺人都有一份,你就等着吧。” 果然,下午回公司,有人把邀请函送到了童延手上,还真是人手一份。 训练室立刻就有人议论开了,“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今年晚宴居然还有咱们的份。” “自从聂先生回来,怪事多了去了,往后就习惯了。” 眼界局限是件很无奈的事,此时的童延只知这次晚宴好像有那么些不寻常,但浮在半空的风云涌动,他是不可能看破的。 转眼到了晚宴当日,聂铮下飞机后先回了一趟住处。刚准备回房间洗漱换衣,女秘书拿着手机过来,“老宅那边的电话。” 隔老远就能听见他母亲疯了似的嘶叫声:“我是聂太太,凭什么不让我去!?” 聂铮顺手接过来,对着话筒沉声说:“您不去更好。” 简直着魔了,老聂自己生日宴放任明影帝做主,为什么要自取其辱地去做一个有名无实的女主人。 电话转瞬到了旁人手上,那人陪着小心,“聂先生,对不起,太太一定要给找您说话。” “让太□□心在家待着,”聂铮说,“今晚不许有任何纰漏。” 他外公曾经有过多少次机会对老聂出手,结果都没有,为什么?投鼠忌器!顾忌的自己亲生女儿。 电话接完聂铮进了房间,二十分钟后出来,笔挺西装一尘不染。 下楼,助理和秘书都在客厅等着。 聂铮瞟一眼女秘书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你休息。”吩咐男助理,“你跟我去。” 女秘书有气无力地问:“这样没问题吗?”聂家父子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哪还有什么单纯的聚会,全是端着架子摆场面给人看,顺便让那些骑墙观望的人看懂路该往那边走。 聂铮理了下袖口,“有什么问题?” 陈助理也笑着说:“放心吧袁姐,我会注意。” 女秘书肚子疼得厉害,只得点头,今晚场面说小不小,但对聂铮来说还真不算什么。 迈下庭前石阶时,聂铮余光突然被什么灼了下,眼神顿时被拉过去:庭院花圃石蒜地被丛中不知何时打出了几枚火红的花苞。弱小花苞被交错舒展的油绿茎叶衬着,看起来可怜兮兮,但那红色热烈得近乎妖异,无端让他想起一张不算熟悉的脸。 拜外祖父所赐,聂铮对园艺有些讲究,他确认庭院里从没种过这个,疑惑的瞬间忍不住皱一下眉。 男助理见了,“这是火百合还是红水仙?花期不对?” 聂铮大步往车前去,忍着不悦,“是对兰。”接着便缄口不语。他真要说了这花来得异常,旁人势必来个以物喻福祸那套的,还不如不说。 晚宴地点在离s城不远的一个小岛上,对不同的人来说,远近也是有区别的。比如童延,跟同伴颠沛两小时到临市,下午五点终于到达指定码头,出示邀请函后,才上了去岛上的快艇。 幸好晚宴不要求正装,海边的party,童延这天穿的是一件质料轻薄的衬衣,配米色长裤,占年轻颜好条顺的便宜,一身不到两百的行头,硬是被他穿出了比原价高出几十倍的效果。因此,到了岛上,看见三五成群、直让人眼花缭乱的各色俊男美女时,童延也没多局促。 他到得早,沙滩和棕榈林间晚宴场地已经布置完毕,还真像陈助理说的,没像外头传的那样不正经。就连来往服务生不分男女都裹出了一身禁欲气质。也不是没坦胸露腿的,但大都是混不进正经演艺圈的标配蛇精脸。 暮色渐临,宾客纷纷而至,沙滩被灯火燃得一片金黄,长长红毯从码头一直铺到会场。 越往后来的越是大牌,老聂出现时,天已经擦黑。照说位置最高的人应该压轴,童延远远望着,见跟着老聂的只有明影帝,聂铮人影都没有,心里有些急了。老子都到了,当儿子的今晚别是不来了吧? 他旁边两位应该是哪个明星的助理,也开始小声嘀咕:“没见聂先生。” 正在此时,满场三五成群的宾客有了些异动,聂铮出现时,童延几乎能用肉眼看清人头的流向:原本坐着瞎扯乱聊的家伙们站起来了,原本站着的那些大牌大佬以一个不太露骨的速度和密度慢慢地围拥在红毯尽头两边。 这百鸟朝凰的架势,……厉害了。 11.太岁 第十章 童延离人群远,站得高,他看见跟自己已经算是熟悉的聂先生以一个陌生的、高得无可仰望的姿态出现在这里,这次,他明确地知道了什么叫气场:聂铮从人群中过,看看起来依然谦和优雅,但那上位者的气势,旁边所用人敬而畏之的、细小肢体动作里看出来。 童延热血澎湃,但脑子突然有点懵。 身后的两个人还在小声说话:“聂太太没来,有意思了。” ……?什么情况? 另一个小白替他问了这句话。 结果起话头的人卖了个关子,“待会儿你看着吧。” 这也是第一次,童延真切地明白,为什么聂铮不是小聂,而是聂先生。为了搞清楚高层的门道,晚宴上他东西都没心思吃,一直悄悄摸摸跟着那两位八卦精。 夜色渐沉,聂铮初到跟老子祝寿后就坐到了西北角。而只要仔细看,就能瞧出场上宾客来去走向相当有意思。 “看到没,围在老聂那边的是些什么人?” “明影帝。” “就知道影帝,看其他人啊,老聂那头,咖位大的明星都少,公司股东也少,聂家人都没几个,剩下的全是小嫩模和不入流的玩意儿。” “挨聂先生近的,有公司的几大股东,聂家大部分亲戚,还有,艺人档次都高些。没有聂太太,老聂至多代表他自己,聂先生则一直能代表他自己,背后还有赵家,聂家则是顺风倒的。你看看今晚哪个金主大?” 童延:“……”大金主果然比爹还牛? 突然不敢相信,几天前自己居然妄想用几句话把这男人糊弄过去。 不一会儿,接到陈特助的电话,确认他也在场,陈特助专门交待一句,“别问为什么,我点你一句,今晚别出风头,离老聂远点。” 童延痛快地应了声好。懂!聂铮很在意老聂管不住裤裆的秉性,为了亲妈恨上爹了。 “聂先生去了西边临海阁跟人私谈,你要是想见他,可以去路上的凉亭等着。” 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童延当然不会放过,悄然离开,沿小路就往那边去了。 已是深夜,海风飒凉。他越走心里越忐忑,只觉得汗毛都竖起来了。 挨近时才发现亭子里有人说话。 “郑总监,那事都过去那么久了,你何必还放在心上。人都是往前看的,眼下这局面,您也该为自己打算。” 神经病总监本色发挥,“我记仇,我愿意。” 听墙脚不是好事,童延往一边躲几乎是不用考虑的。 可还没等他转身,郑总监一脚踏下凉亭,“哟,仇人二?你还真来了?” 等亭子里另外一个男人出去,童延才笑了下,“我找洗手间。”这人眼睛有毒?灯这么暗都能一眼认出他。 有毒的眼睛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眼睛放亮点,看清聂铮是什么人。” 这话实在了。 童延从来没像眼下这样清醒过。聂铮是什么人?真要爬床轮得到他这喽啰?就今晚,围在这位金主旁边奉承的,各路大牌,男的,女的,随便一个拎出来都不比他差。 不知道他那点自以为聪明的小伎俩,聂铮看没看出来,看出了多少,看出来不说又是个什么心态?造亲民人设? 还有那些草稿都没打过的瞎话,他眼皮都没眨一下就当着聂铮的面甩出口了,这简直是往自己脖子后头架刀。 这可怎么办才好? 真赶在小白花之前坦白从宽? 童延突然想起他妈说过的那句话,越是有钱人越不好惹。可沾不上大腿,他这种人该怎么出头? 庭院里枝叶乱晃,活像妖魔鬼怪挥舞的爪子。 童延靠着亭柱,听到清晰、沉缓的脚步声,然后,看见聂铮高大、端肃,严整得一丝风也透不过去的背影,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立刻把身子站得挺直,“聂先生。” 聂铮立刻转头,接着停下脚步,转过了身,正面对着他,“是你。” 可不就是我吗?童延难得找不到台词,于是没出声。 然后他看着聂铮过来了,脚步缓慢坚定,“你有话跟我说?”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不算浓厚的酒气。童延在这人面前刷好感度几乎成了本能,不用思考地从掏出兜里带着一瓶水,乖乖递上,“给。” 聂铮灰蓝眼眸在昏暗灯光下幽幽的,一如既往的讲究,道了声谢,接过去了。 童延看见聂铮还真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水放下,一双眼睛依然牢牢地锁住他。 聂铮真是个严肃的长相,不笑的时候,眼神沉而利,给人感觉活像把磨光的铲,像是能顺着视网膜下去,把人肚子里头藏着的那点东西连着心肝脾肺肾一起挖出来。 童延是真的怵了。他始终想不通,小白花怎么会天真地以为跟这人坦白能得到原谅并就此飞升。这样强势的男人,分明从骨子里就不可能容得下糊弄自己的人。 别说让他打跪着哭诉家里困难,没外头跑场子那点钱,一家子人都不能活。那招没屁用!关键是他对人家没实在用处,不沾亲不带故,人家站在上头的人遭了他的冒犯,还有心思管他死不死活不活。 童延这边心里乱成一锅粥,聂铮也确实在等着。 被当成傻瓜似的欺骗,说聂铮一点不痛快都没有那真是骗人的。公司薄待过这群孩子,日子困窘自找谋生手段可以原谅,即使无视契约精神违约,也可以酌情对待。可是童延找了个最不应该的方式应付他,或者,还有利用他。这到底是仗着什么? 聂铮反省,自己对童延一直还算温和,可是,这孩子对他,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那位姓黄的经纪人恶形恶状他大致能想象,所以他顺水推舟让人走了。今天他很忙,但也可以抽空给童延一个机会。 他等着童延说,我错了,我不该,以后再也不会了。 如果今天不坦白,以后也不用再开口。小孩子认个错很难? 二人相对无言,突然“咕噜”一声,静夜中听得格外清楚。 大眼瞪小眼,有点尴尬。 为防自己太盛气逼人,聂铮趁机缓和气氛:“今晚菜味道不好?” 童颜恨不得弄死自己这不争气的肚子,“哈?不是……味道不错。” 晚宴的菜品糟糕程度一个很字完全不足够形容,聂铮不信这话,“你认真的?” 或许是悟透爬床无门,或许是脑细胞都管着欺瞒聂铮的那点事去了,童延倒真是本色了一把,呵地笑声:“认真的难吃,一股性冷淡的味儿,我血气方刚,不爱那些个做法。” 这话说得可谓非常率直。就是这样,这孩子自己倒未必是故意,但无论从外表还是言语,甚至体质,都容易让人想到些不该联想的东西。聂铮无端又想起他庭院里凭空而来的那几朵可怜又妖异的对兰。 打量一番童延在灯光下眉目如画的优美面容,聂铮说:“你才多大?”把血气方刚几个字从脑子里挤出去。 熟了,可以吃了。可能对爬床这事执着太久,童延脑子里居然跳出这么一句话。但说不得,只抿着嘴,咬了下唇,嘴角微微扬起,笑也没笑开。 见气氛终于松快了些,聂铮觉得时机到了,突然问,“想好说什么了?” “聂先生,原来您在这儿。”小径靠会场的那边有个男人匆匆过来。 聂铮的确很忙,这种场合只顾着一个人不现实,童延该说的没说,金主想听的没听到,话题只能到此为止。 晚宴一直进行到深夜还没结束,可能是拜老聂一贯的浪荡作风所赐,时间越晚,留下的人越没正形。能看得清风向的宾客纷纷告辞而去,越落在后头的就越没有让聂铮客气的必要,时间过了十一点,聂铮头有些犯晕,人不太舒服,整了整衣服,起身,去跟寿星告别。大庭广众,该做的面子还是要做的。 老聂听说他要走,一如既往放浪形骸,无可无不可。 明影帝叫人重新端了酒,围在一处坐着的,包括聂铮,众人共饮一杯,今晚到此为止。 聂铮在去码头的路上,被送他一位董事拉着说了一会儿话。也就十几分钟,只觉得头晕得更厉害,身子里揣了块火炭似的,热得像是要把浑身水分都蒸发出去,更可怕的是身体不正常的蠢动来势汹汹,聂铮草草结束话题,忍着不适,大步流星地往码头去。 踏上栈桥时,男助理应该是看出了什么,“你怎么样?” 聂铮眼前海天都变了色,但还是理智地做了必要交待,“酒有问题,打给柳依,联系大夫。” 男助理被他声音的沙哑程度吓到了,立刻给女秘书打电话安排,骂了声什么,愤愤不平地说:“又是老一套,每次生日晚宴,零点后的酒水都加东西助兴。” 聂铮没说什么,两脚踏上游艇的甲板,一步不停地走进舱房,进了房间,才脱下西装扔到一边,伸手扯开领带。 男助理敲门焦急地说:“聂先生,n不在船上,他电话信号有问题,我去找找他。” n是游艇驾驶员。聂铮有些烦躁,头指按住额头,“尽快!”房间里没开灯,他眼前像是墨汁上点了油,五彩光芒徐徐晕散。身体里像是有只着了火的野兽在横冲直撞,把他血管都要撑爆了。 童延这晚上是一直用眼神追踪聂铮的,可是只去了个洗手间回来,目标丢失了。一问才知,金主已经打道回府,童延是做着打算来的,一晚上下来良机错失,真是骂自己几顿都痛快不了。 聂铮走,他也不用再留岛上。可刚到码头,遇见了顶着一头大汗形色狼狈的陈助理。 陈助理瞧见他简直像见了亲娘,“你来得正好。” 童延顿时大喜:“聂先生还没走?” 这短短的十几分钟可谓形势逆转,被陈助理拉到沙滩上小屋交待完全部,童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现在在哪?” 陈助理擦了把汗,“在船上。总之两手准备,我去找驾驶员,你上船陪着看他需要。就算回去晚点,在路上把药性散出来也还好说,这是个好机会,就看你怎么做了。” 童延摊开手掌:“拿来。” 陈助理不可置信:“要钱?” 童延说:“我就这么干巴巴地去?” 陈助理愣了愣,从兜里掏出套子,润滑剂,一气儿放到他手里。不放心地问:“你是gay?” “我也可以是。” 陈特助不知道从哪掏出个瓶子,塞子一拔,火速捏着他的鼻子就这样给他硬灌下去了,“别吐,喝了这个你才不会半路打退堂鼓。” 童延炸毛,“这是什么?” 还能有什么?无非助兴的东西。 就像陈助理说的,这是个好机会。童延没想到在他没留多少指望的时候,幸运女神居然从天外而降。这就不是他勾引聂铮了,金主喝了不该喝的东西,他现在救场如救命。再正经的男人挨上助兴的东西还能有多少自制力,聂铮最好今天晚上把他上了,场面越惨烈越好。一夜恩情,就着那么点内疚,明天天一亮,管他小白花也好,神经病总监也罢,再说什么,聂铮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为了一击即中,童延把陈特助支出去,就在沙滩小屋给自己润滑扩张。生怕赶不及,就这么湿着屁股一路小跑着朝游艇去了。 聂铮的游艇个头大,停在长栈桥的尽头。 越往前越静,童延一脚踏上甲板,耳边除了海浪,再没有其他声音。 进舱房,房里没开灯,就着外边散进的光线穿过空无一人的会客室。 再往前,童延推门,风扑面而来。卧室尽头,门窗大开,船尾平台一览无余。窗帘被风卷着猎猎作响,就在床和平台之间,沙滩椅上坐着个黑黝黝的影子,面朝大海,背对着他。 童延有些紧张,缓步过去,压低声音试探,“聂先生——” 没有人回答,那影子一动不动。 再靠近些,月色如水,他看见,聂铮已经换上了浴袍。 一直走到聂铮身后,“聂先生——” 聂铮就像坐成了一尊石像似的,没有任何反应。 童延伸手,搭上男人的肩。 突然,变故发生,童延还没弄清怎么回事,整个人被拽住胳膊摔到地上。 骨头都要被砸碎了,他疼得好半天说不出话。 片刻,聂铮脚踩住他的肩膀,吐词清晰,但声音沙哑得可怕,“你是谁?” 童延愣了。这么好的月亮,聂铮不可能没看清他。 抬头,聂铮双眼被笼在一层浓黑中,人靠着椅背坐着,看起来跟正常人没任何区别,可事实上连人都认不清了? 越糊涂越好,这样施展空间才够大。童延用两手抱住了金主的腿,“是我,童延。” 聂铮依然像个正常人,只是大半身子陷在阴影中,看起来冷恻恻的,一字一顿地念,“童,延?” 神色不明地静默半分钟,终于把脚缓慢移开,“你……出去。” 童延怎么可能出去,可能药性发作,他也热起来了。灵机一动,“别赶我走,我喝了不该喝的东西,出去就完了。” 聂铮黑暗中的双眼越看越深不可测,像是在消化什么,又像是在酝酿什么。 童延这次真是扒着金主腿往上爬的,动作不算快,边往上顺边蹬掉了裤子。见聂铮毫无反应,索性光着腿跨坐在男人大腿上。 距离不过分寸后,他才看清男人的眼睛,漆黑幽深,危险得让人脊背发寒,足以让他想起亟待撕咬猎物的野兽。 但聂铮的姿态比平时更安静,不惊不乍,好整以暇,不是皮肤紧贴的部位能感觉他身体滚烫,童延都要怀疑这男人到底有没有中招。 果然,聂铮突然开口,肌肉紧缩像是要起身,“我出去。” 放屁!童延一把将人抱住,死死抱住不让起,“聂先生。” 一不做二不休,他手伸进浴袍下摆,往里游走,头贴着男人的颈窝。手很快就触碰到火焰中心,没有犹豫,握住。几乎一气呵成,抬起身子就把那东西往自己里边送,凭着一腔孤勇奋不顾身地坐下去……世界都安静了。 …… 马达呜鸣披着海浪越来越近,突如其来的光亮闪了童延的眼,他下意识地闭眼把头别到一边。一艘小游艇从他们不远处呼啸而过。 而就是光飞快闪过的那一瞥,那艘艇上,郑总监看清了童延的脸,一时愕然。 郑总监身后,明影帝还在伸长脖子张望,“哟,那是谁的船?在外头就闹上了。” 谁的船?在场三人都知道。 老聂喝得颠三倒四,打了个哈哈,“年轻人嘛,绷不住正常,外面风大,走,进去。昭华你绷着个脸干什么,当儿子的陪老子出来很委屈?” 郑总监回之以嘲讽,“别套近乎,你用得着儿子,才想得起儿子。” 老聂也不在意,自己晃晃悠悠进了船舱。 郑总监见明影帝还站着没走,冷冷笑道:“手段真下作,你什么时候发现童延,又是什么时候把他收归麾下的?” 明影帝十分得意,“你说谁?哦,刚才那另一位,名字叫童延啊。” 12.太岁 第十一章 明影帝甩下一句话就进了房间。 灯没开,老聂在窗边,孤影孑立透着几分寥落,只是没多少醉态。说话也十分清醒,“你大了,主意也越来越大。” 明影帝笑了声,“你也觉得是我的手笔。” 老聂声音辨不清喜怒,“你不该动聂铮。” 明影帝一听气急败坏:“他这样对你,我怎么就不能动他了。不能把他怎么样,恶心他我都痛快。凭什么是咱们认命?你错在哪?” 换来老聂一声笑,“我活着就是错,你啊,还是不懂事。” 明影帝气得说不出话。 老聂忽而叹息一声,“我老了,护不住你了。”说着便往里间去了。 长夜幽寂,离开的人嘴里哼唱着不成调的戏腔,还配着自己生拉硬扯改过的词。 “吾家,庭有枇杷树。……爱妻,死之年手植……今已,亭亭如盖……” 当真是有万种凄凉无处可话。 明影帝也跟着凄凉,但又恨得牙痒。 这是一个无比混乱的夜晚。 童延醒来时天已经大亮,每片骨头都像是被拆开重新组装过似的,疼得他浑身瘫软使不上劲儿。 听到哗哗的海浪声,才清醒地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还在聂铮的游艇上。昨晚,他跟聂铮睡了。他终于还是跟男人睡了,睡得无比主动,无比坦荡,童延不想睁眼,把头扎进枕头里装死。 “醒了?”没容他装死,聂铮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提醒他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童延有点精分,没顾上细品聂铮这两个字说得有多冷。一边对男人的禽兽程度咬牙切齿,不想搭理。一边又是成功爬床大获全胜的喜悦。 最终,理智战胜一切,他吃力地翻身,朝聂铮看过去,笑得无比柔顺,就着初醒的惺忪软软糯糯应了一声,“嗯……” 这一看愣了,聂铮脸色那叫一个阴沉,看向他的眼神极度淡漠极度鄙夷,表情就像是在思考还给他几天活命时间。 ……这什么情况!?童延还没见过聂铮这等模样。吓得心头一跳。不是,昨晚虽然先是他那啥,但后来也变和jian了,聂铮可比他简单粗暴一百倍不止,金主这是,睡得不满意? 这会儿他才发现被子里面,自己衣服已经被穿上了。 而聂铮坐在窗边的靠背椅上,两手搭在扶手,上身一件驼色的v领薄衫贴着肌肉的轮廓。这样柔和的颜色、这样休闲的款式,此时套在聂铮身上,那股子不可冒犯的、强压似的禁欲气质真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四目相对,见聂铮缓缓起身,童延也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就带着那种漠然而不屑的眼神,聂铮踱到床前,在他身前停住了。 “怎么弄的?”聂铮的声音像是被剐去了所有能支撑温度的情绪。 顺着男人的眼光,童延低头瞧着大敞领口里,锁骨下方那道青紫淤痕。还能是怎么弄的?他忍气瞟一眼露台外,“栏杆上压的。”这人真是全忘了? 果然,很快就听见聂铮冷冷地说:“继续,昨晚我能记住的事少,你可以说我强bao你。” 真是要命,昨晚上跟禽兽没两样,今天提起裤子不认人?就算不记得,你使了多大的力气自己不知道? 没等他继续辩驳,聂铮又沉声说:“但我碰巧记得,你来之前有准备。” 是什么准备就不言而喻了,真是一丝记忆,聂铮偏巧记得童延来,没说几句他自己进去了,触感又湿又软。可房间没有任何可作润滑的东西。 童延也领会了,“……!”这他妈真是神剪辑。 聂铮眼光犀利透骨,“我被下了药,你从哪知道的?” “当然是陈特助,”童延自忖就是个救场的,再主动也就是救场的,这种问题问他干嘛?陈特助自己没说?好像不太对? 聂铮深深看了他一会儿,眼色极其复杂,厌恶,或者还有失望,却没对他说什么。眼睛瞟向门口,“进来。” 咔嚓,门开了,进来的正是陈助理。 队友来了就好,可童延又觉得事情可能跟他想的不一样了。 还真不是他多心,聂铮重回窗边落座,“说。” 陈特助顶着一张憔悴的脸,说:“是我的错,我昨天下去找n,时间太长。回来之后,您房间门已经关上了,里面的动静……听得出是在干什么。我以为您自己找了人,就和n守在外边没进来,没想到给了人可乘之机。” ……!童延几乎要从床上跳起来,“瞎扯!什么叫你以为他找了人,不是你找我、求着我来的吗?……聂先生,他在撒谎!” 聂铮沉着脸,一言不发。 陈特助没理会童延,人站得笔直,对聂铮说:“昨晚栈桥上巡夜也看到是童延自己上的船。我敢保证,我找n的路上没见过他。” 分明见过!只是离栈桥还远,童延突然意识到,这傻逼敢撒谎,就是沙滩小屋那边连监控都没有。 这算什么?马屁拍在马腿上所以找他背黑锅? 要不是身上疼,童延就真下地拿脚踹这人了。一口咬定他是自己送上门,那他就是带着润滑送上门,难怪聂铮问他从哪知道中招的事儿。 可陈特助眨眼功夫把他卖得更干净,“坦白说,童延为昨晚做准备不是一天两天。聂先生,引狼入室也是我的错,我不止一次向他透露过你的行踪。” 童延:“……!?” 陈特助对着聂铮神色愈加惭愧,“那次我按你的吩咐去送答谢礼,被童延缠住问你的事,同情他们这群孩子处境不好,所以说了你那天离开公司的时间。那天……他应该找过你。” 童延只觉得眼前一黑,顿时张口结舌。答谢礼,是他跟聂铮第二次见面,他撒谎说是巧遇,大雨天,上了聂铮的车,时间确实是找这人打听的。 聂铮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形容了,“就这些?” 陈特助说:“也是受他所托,才在你面前提到这群孩子的训练室在地下车库,童延知道你什么时候去,还刻意跳了那样的舞,从那个时候我就应该警觉他的企图了,只是,他年纪小,我没敢多想。” 童延忍不住了:“我哪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去?你张嘴就是瞎话真不怕遭报应?!” 陈特助依然只瞧着聂铮,“就这些了。聂先生,作为助理,我确实不称职,请你允许我引咎辞职。” 童延火冒到头顶,也真是想不通了,这傻逼到底图什么呢?昨晚上的事甩锅给他,还顺带着把以前私底下勾当都拉扯到聂铮面前,就为了被炒? 以退为进?还是,往聂铮床上塞人的后果比辞职还严重? 他怔愣的片刻,聂铮支走了陈特助,房间里剩下两个人。 童延连忙下床,踉跄几步到聂铮面前站定,“他胡扯。” 可聂铮恍若未闻,“从一开始就不是巧遇,你做这么久的打算就为上我的床?” “昨晚的事,是他胡扯!” “我只问你,是或者不是!?” 这句话,重音落在你,只问你童延,费尽心机,步步为营,蓄意色/诱,是或者不是。 童延无可辩驳,他想爬床,从来都是真的。聂铮是什么人,他又是什么人,云和泥一样的距离,十二岁的年龄差,谈什么交情。聂铮喜欢男人,他想得这大金主眷顾,除了身体关系,再没有更好的路走了。 聂铮站起来,“你才多大?” 聂铮恼怒到无话可说,前些天以为这孩子只是害怕违约遭到惩罚,迫不得已对他撒谎,现在看来从头到尾全是谎,这孩子的话没一句是真的。 十八岁就敢色/诱他,童延到底有大的胆量多大的心。讽刺的是,他还真被这孩子愚弄了一把。 很快,聂铮的女秘书来了,金主大人没再说什么,只是淡淡吩咐:“带他走。” 女秘书也是一脑门的官司,自己一个晚上不在,老板出了这种事,怎么看都是一肚子火。聂铮睡了个男人,影响有多大她不敢深想,临走时从兜里掏出赵老爷子求的那个佛牌,放到聂铮身边的茶几上,“你收着。” 冲太岁,倒霉,也真是流年不利,那么精明一个男人在一个孩子身上栽了跟头。 所以带着童延出码头的时候,女秘书也没什么好脸色。扫一眼童延手腕、领子里的青紫,以及脖子上被蹭出油皮的红痣,心想这孩子对自己还真下得了狠手。聂铮那么绅士的一个人,就算吃了药,何至于鬼畜成这样?苦肉计演过了,就没人信了。 童延惯会在女人面前讨好,都被打回原形还没放弃,乖乖跟着女人下了栈桥,没话找话说,“姐姐,咱们去哪?” 女秘书板着脸,“带你做个全身检查。” 童延说:“钱谁出?” 女秘书说:“让你出你肯吗?” 童延笑了:“早说嘛。” 女秘书:“……”到底有没有脸。 可不管有没有脸,童延颜值还在,加上年纪又小,女秘书心里头鄙视和敌意突然没那么大了,转而有些愤恨这孩子为什么偏挑这条路走,害人害己。 童延见女人脸色松快了些,赶在上车之前说:“姐姐,姓陈的真不是好人,你可别让聂先生给他骗了。还有,昨晚我还是头一回,被折腾得不轻,你能不能帮我说句好话,不管怎么样聂先生也没亏不是?” 女秘书气又不打一处来,你第一回,聂铮就随便吗? 聂铮是什么人,她中学时代就跟聂铮认识,十多年,聂铮没有过女朋友,也没有过男朋友,别人送的人从来不收,连个床伴都没有,清心寡欲得跟和尚差不多。 ……等等,还真没见过聂铮有人,女秘书脑子里突然跳出个不得的猜测。 悄悄扫童延一眼,好的,这孩子还不知道自己昨晚立了多大的功德。 可这还不是全部,虽然聂铮忌讳打草惊蛇没问,眼下的形式,就真只是童延自己爬床? 如果陈特助的话可信,童延从哪知道聂铮被下了药的?顺藤摸瓜,昨天晚宴的东道是明影帝和老聂,这两人跟聂铮都是对上的。 云星的积弊是什么?老聂私生活糜烂,纵情人肆意逞凶,抢角色、排挤其他艺人。唯不入流的床伴是用。 聂铮进公司第一把火打击这股张狂妖风,自己持身端正是根本。 在这个节骨眼上,往聂铮床上塞一个本公司名都没给人听过的小艺人,老聂和明影帝动机足够。 这小艺人还跟聂铮睡成了,够不够打脸,够不够恶心人? 上了车,女助理越想越气。童延还在问:“姐姐,我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昨晚的事又岂止是恶心人,要真是那两人做的,应该还有后招。 女秘书心里太清楚,即便老聂和明影帝不接着出手,光凭这孩子算计过聂铮,不用聂铮吩咐,她们这些底下的人也知道该怎么做。 13.太岁 第十二章 童延只顾着担心聂铮会把他怎么样,全然不知自己踩进了多大的旋涡。当天从医院出来也没敢休息,回家换了身衣服去公司,刚到更衣室门口就听见里边有人压低声音扯八卦。 “了不得,听说那游艇在海中间晃了一夜,六七个小时持续激战啊,那动静大得,跟着聂先生的几位都只敢在栈桥上远远守着,就是这样,码头保安的还能听得见声。童延那身板,还真扛得住。” “怎么就知道是童延?你瞧见了?” “不信算了,我没看见有人看见,人家就是亲眼看着聂先生把他带上船的。” “聂先生看着不像这样的人。” “男人那点本性,谁说得准呢?别说,童延还有点手段。” 这他妈又是传过几个版本后的剧情!? 童延正好心里不爽,踹门就进去了,“从哪听的?” 屋里人尴尬了,尴尬且惶恐,干巴巴朝着童延扯出一个笑,“这……外边都这么传。” “哪个外边?” “就……公司这些人吧,……。” 童延不耐烦了,“谁!?” “就是……金毛中午去了四楼他新经济人那。小童,这事儿咱们可是不信的。” 不信不也照样当乐子传? 童延笑了声,“管你信不信,听好了,以后管住点嘴,我都记着。” 要换在平常,他巴不得别人把他跟聂铮拿到一处说,不管真假,他总能借着流言唬唬人。但现在不行,他现在被架在火上,这些傻逼纯粹在煽风。 他说完回头就走,出门前突然注意到排练室里其他人看他眼光都有那么些不对。刚才那几个家伙提到金毛的经纪人,就是说才一天没到,他和聂铮那点事儿被添油加醋传遍了公司上下,这算是个什么操蛋局面。 童延参不透背后的玄机,但本能地觉着情况对他来说很不妙。 正好,一出走廊就撞见了郑总监,顾不得人家一反常态地斜他一眼脚都不想停,童延粘着人旁边跟着走,“郑总监,你能不能给我聂先生的联系方式?” 郑总监开口就是挤兑,“还敢往他面前晃,你真是见了棺材也不掉泪。” 果然,那事大家都知道了。童延退而求其次,“不一定要他本人的,能联系上他秘书的就行。” 郑总监说,“递话找我也一样。” 童延心一横,“外头传的事儿跟我没关系。” 神经病总监停住,看了他一会儿,“那跟谁有关系?” 童延怒了,“我应该知道?” 神奇的是他一炸毛,神经病又和颜悦色了,“行吧,替你转告聂铮。你看你,生这么大的气干嘛?” 童延打铁趁热,“您刚才说见了棺材不掉泪什么意思?” 郑总监说:“字面意思。” 童延不可置信:“我被雪藏了?” 郑总监说:“你想得美。” 童延一愣,听见郑总监嘴里吐出两个字,封杀。 郑总监还十分贴心地给了个解释:“意思就是,雪藏后即使你有朝一日撞大运翻身跟公司解约,公司还是要发动一切可用的力量封杀你。” 这这这,开玩笑的吧? 童延仿佛听到聂铮浑厚有力的声线念起了画外音:我希望期限是一万年。 童延二十五岁前最大的壮举:人家睡了金主,马上飞黄腾达大。他爬过聂铮的床,立刻被封杀。 然后现实给他无比真切地上演了一次造化弄人,也就是这天,他在楼下碰到了刘宇峰导演。 听见旁边停着的车里有人叫他,“你,哎!就是你,等等。”童延浑浑噩噩,一时没回过神来。 那位自他中学时就久仰大名的导演自己朝他走过来,“就是你,上次你是不是打了我的副导演。” 踹过几脚的那个弱智骗子还真是副导演?童延第一反应就是开溜,可是刘宇峰把他拽住了,无比欣喜地说:“别走,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接着就是说来话长,刘宇峰的新戏有个角色自己十分看重,跟各个资方博弈后十分情怀地把这个角色留到最后,非自己满意不可。但千挑万选都没合适的,这才有演员副导演在街上偷拍童延挑角儿。可副导演也是拿演员的好处拿顺手了的,看上童延后几乎习惯成自然地想敲一笔,由此挨了童延一顿踹。事情到这儿,本来童延就没希望了。可刘宇峰要人要得急啊,于是导演撒了几天火之后,那副导架不住还是乖乖把那天偷拍视频交了出来。 天上掉馅饼,童延听完却想哭着骂人,饼是来了,他嘴也被缝严实了。这特么简直……恨不相逢未嫁时? 可刘宇峰导演很有诚意,“你经纪人电话多少,我去跟他面谈。” 童延没死透的心又蠢蠢欲动,刘导演跟上头应该说得上话,或许,还能拯救他一下? 所以几分钟后,他又撞到郑总监面前。 结果,人生真是毫无惊喜。 郑总监听刘导演说完全部,客气地婉拒,“这个,真是不巧,童延下两个月的档期有点问题,我不能立刻答复你。” 婉拒也是拒,只有半只脚踏进演艺圈的艺人遇到这种机会,公司都烧着高香送人上,童延觉得郑总监只差明晃晃告诉人家,他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对童延来说,这是个打击力极大的插曲。此时他还不明白,只要上过聂铮的床,他的事,就不再只是他自己的事。 一天后,千里之外,某一线男星的海滨度假别墅。 一线躺着享受日光滋润,助理急匆匆地过去,“刚听说,刘宇峰导演的新戏,男三被云星一个叫童延的新人抢走了,这童延还没认真出道。” 一线听说过那男三本来定给了一位三线鲜肉,居然被十八线外给撬了,“哦?有什么讲究?” “讲究大了,云星整个公司都知道,叫童延这位,资质不算好,还不是科班,只有一点,跟聂先生有一腿。” 一线愣了,“哪个聂先生?老聂?” “不,就是聂铮。哥,你想签云星发展大银幕是好的,可你看这个聂铮现在这个架势,像不像老聂刚开始捧明煊那会儿?” 一线说:“还真像,一样荒唐。” “那就是了,以前你不就因为明煊得势才没跟云星签,现在老聂不管事儿,明煊是下去了,可新来的聂先生身边又出了另外一个明煊,你还是再看看情况再签,省得签过去还得受个新人的排挤。” 圈里,出资人跟明星靠上床稳固合作关系很正常,但也有其规则:头脑清醒的金主捧明星,那都是择优,或者资质极好的,或者观众缘佳的,毕竟商人逐利而往。单凭个人喜好拉拔一个不上道的东西,这种金主,有点本事的明星都不敢长久合作,毕竟资源就那么多,给了别人,就没你的。 一线想明白了:“是该考虑考虑,我也不年轻了,跟毛头小子去昏头金主床头争东西,玩不动也犯不着。签约的事儿再拖一拖吧,观望观望。” 助理笑了,“你说云星怎么尽出些奸妃似的人物,以前有明影帝,现在又来一个。” 一线说:“奸妃……奸妃算什么?怪就怪金主自己太不讲究。” 当天中午,聂铮的办公室。 郑总监敲着桌子说:“那边签约日期又往后推了。” 聂铮看着文件,一点意外都没有,“嗯。” 这些日子各种不着调的风言风语传得沸沸扬扬,但聂铮一直就是这样,冷眼观望,泰然处之,就像那些桃色新闻与己无关。又或者说,这感觉更像是淡定地等着看完跳梁小丑的把戏,然后再一掌把人拍死。 郑总监本来还有心担心,这样瞧着又牙痒了,“那头忌讳你签同咖位进公司跟他争资源,什么招数都使出来了,还是拿你的节操做文章,你就这反应?” 聂铮抬眸淡淡望他一眼:“什么手段都值得见招拆招?” 郑总监不服,“可我现在要签人。” 聂铮看起来一丝犹豫都没有:“他能鼓动刘宇峰导演造势,你就不能?” 郑总监说:“将计就计?” 聂铮依然没什么表情,但语气稍微温和了些,“既然事情跟我有关,有需要我配合你。” 都是聪明过人,该怎么做,几句话就懂了。陪着下流招数你一张我一张的出牌,那就不是聂铮的风格。无论何时,办正事,做该做的事,一次把那些魍魉的心思伎俩超度升天,这才是正道。 看来聂铮冷静理智一如往常,就抓着这机会,郑总监问了这些天没人敢问的事。 “那你能不能给我个准话,童延那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几乎是肉眼可见的速度,他看见聂铮眼光顿住,脸色阴沉下去,眉头蹙了起来。 行,提到这个人还是不高兴。 但很快,聂铮抬头注视他的眼睛,字字铿锵地说:“再说一次,我是个商人。” 郑总监先是愣了下,然后笑了,心满意足地告辞。 女秘书本来在一旁整理下次股东会议用的材料,见关于童延的话头都起了,等到办公室剩下自己和boss,趁机上前。那一晚的事,聂铮这样骨子里强势的男人是不会愿意听见谁反复提起的,所以,即使真相还在查,也只能逮着合适的空子汇报给聂铮听。 她从公文夹里掏出一张印刷纸递到聂铮面前。 “小陈离职那天有些东西没带走,我从他办公桌垃圾篓里翻出来一些有意思的东西,这是复印件。” 聂铮一看,复印件上有张照片,是酒会当晚两个服务员自拍,关键在于背景不远处的凉亭,灯下站着三个人,依稀能认清是明影帝的助理、郑总监、童延。 果真有些意思。陈特助离职前也着手查过晚宴事件,瞒下这份东西没上交,现在又像是忘了带走。 女秘书说:“现在至少能证明童延那晚跟明煊的助理是见过面的,而小陈还想替他们掩盖真相。不管怎么样,始作俑者是明影帝,这个怎么也跑不了。至于郑总监……”这话不好说了。 “你怎么看陈助理?”聂铮突然打断她。 女秘书说:“可能在他揭露童延,引咎辞职成定局后,明影帝这个背后主使联系上了他,利益交换,让他瞒下了关键的证据。也可能,从一开始他就是明影帝的人,被唆使算计了你,临走又故意留下证据,在你面前给自己留一线。” 毕竟事后,陈助理立刻就出国了,虽然跑出国也依然在聂铮眼皮底下。 聂铮推开复印纸,低头垂下眼眸,“别轻易相信刻意摆到你面前的证据,他也可能是坐不住了。” 女秘书愣了,陈助理为什么坐不住?所有人都猜测那晚的事是明影帝的手笔,但也只是猜测。聂铮看不到证据就一直不作定论。 “你认为他是……栽赃明影帝到底,那晚下药送人都不是明影帝做的?明影帝眼下只是借机生事?” 聂铮一言不发,算是默认。 女秘书懵了,确实,为什么不可能?可这样一来,陈助理现在就是宁可自己不干净也要把明影帝拉下水,能指使他这样做的人,是谁? 突然,聂铮说:“明天你去找他,问清两件事。” 女秘书说:“我出国找陈助理?” 聂铮脸色更沉了,只缄口不语。 女秘书立刻明白了,“哦,好的好的,找童延,你放心我明天就去。什么事,只管说。” 14.太岁 第十三章 童延这两天也不痛快。刘导对外把他接了新戏男三的事儿传得风风火火,他自己明白得很,公司不点头,这事儿连八字头一撇都划不上。他要是有点身价,还能撺掇刘导演找条门路替他解约,可眼下传出去的身价是虚的,刘宇峰对他的看重还没到跟聂铮对着干这一步。 下午正烦着,刘导又来电话了,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小童啊,你自己也得跟公司好好聊聊,表达一下对这个角色的喜爱和参演的决心。” 童延头都要炸了,他喜欢有个屁用。所以语气也有些烦躁:“您也悠着点吧,架子搭太高,我怕我没命落地。” 就只差没直说,这人在外头传消息是逼公司就范了。童延认真希望公司能就范,但也是认真担心这孽力回馈后反而会弄死他。 而且,有了陈特助在先,童延这次对贴到跟前的好事好歹有了些戒心,“不是,您能不能说说,到底看上我哪?” 刘导气都没喘一下,“你贴合角色啊,没有人比你更合适,我追求的是完美无缺的艺术,懂吗?” 童延没说信,现在的事实容不得他说信或不信。 聂铮的女秘书就是第二天大早找上他的。童延接到电话,胡乱套了件衣服急匆匆出去,见车停在路边,女秘书在门旁站着。 小跑着过去,“姐姐,有事儿?” 女秘书也开门见山,“我来问你两件事,第一,你是怎么勾搭上陈特助的。” 呵呵,傻逼终于被查了。童延眼都没眨一下,“他送衣服下来那天,我跟出去给他递了盒烟,他就把老板给卖了呗。” “他不抽烟。你老实点,一个字也不许掺假!” 妹的,就知道哄不住人。 童延干脆不加料了,“好吧。我跟出去跟他套了几句近乎,他开始滑不溜手地没接招。” “后来呢?你想想当时的情况,从头到尾,要紧不要紧的,都跟我重现一遍。” 这么认真?童延也认真了,要紧不要紧的都得说,幸亏他记性好。 “我跟他走到广场外边,没说几句,来了辆车,他就去上赶着拍马地招呼车里人了。” 女秘书立刻来了精神:“谁的车?什么车?” 童延笑了下,“那车窗子只下了一条缝,里边是什么人我也没看清啊。反正是辆豪车,黑色的,牌子不记得了。” “接着陈助理就被叫上了车,车还是停着没走,不知道他们要说多久,我正打算回去,结果,陈特助刚好下来就把我叫住了。这一次对我脸色就好多了,胡聊了几句就让我留了电话,当天就……跟我说了聂先生那天出去的时间。” “就这样?” “姐姐,我脑汁都绞给你了。” “第二件事,你去夏姨那碰聂铮,也是陈特助给你通的消息?” 妈的,这事儿姓陈的也没招啊。童延想了想,还是决定坦白,“是。” 这次他被盘问了半个多小时,女秘书一板一眼地录下他说的全部。见女人上车要走,童延忙追着问:“姐姐,你看我还有救吗?” 女秘书说:“你得自救。”意思是乖乖的,别再继续作死。 可被童延听在耳朵里就走了个样:这分明是在提醒他不要束手待毙。 可怎么做才能不束手待毙?童延在马路沿上坐了一会儿,聂铮,一切症结都在聂铮身上,他得自己见聂铮。 事情决定了就没什么好犹豫,童延回家骑上自行车,再次出门往南郊去了。刚才女秘书提到夏老太太,今天周六,上次他去那撞聂铮也是周六,聂铮看起来跟夏老太太感情不错,是每周固定时间上门也说不定。 这天也算他运气好,急吼吼地一个多钟头出城到了村里,隔了十多米远就瞧见聂铮的那辆suv没像上次一样停进车库,而是停在夏老太家院子门口。 童延下车擦了把汗,合适不合适也都顾不上了,不敢太用力地拍了几下门。 和上次一样,听见老太太问了声是谁,而后铁院门上的小门开了,聂铮站在门口,一看见是他,脸色直接来了个晴转阴,连多云的过度都没有。 “聂先生。”童延怯怯地叫了声。 这次,聂铮没请他进去,而是自己出来,把门关上,冷冷地说:“就在这儿说。” 童延无端觉得后头一定还省略了半句:说完快滚。 童延是认真觉得这男人有点精神分裂,那晚上的事儿,甭管聂铮忘得多干净,做的时候,这人可是把平常他们俩之间那点零碎都记得清楚极了。聂铮卯着力气干他,还掐着他以前说的话,痣都给他蹭破了一层皮,那可真是想着是他还激动得上天入地似的。一觉醒来,要命,换了一个人,就眼下对他这个嫌恶劲儿……这他妈找谁说理。 但他也知道不是说理的时候,现在他还把聂铮当个平常男人看,那纯属脑残。童延很清楚,这人一句话能定他生死,于是老实恭敬地说:“聂先生,我来跟您说声对不起。” 而此时的聂铮,心情说不复杂是假的。男人的思维挺没道理,这人就摆在面前,有过亲密的身体关系,心理感受果然不一样。几天没见,聂铮很奇怪自己见到这孩子,第一感觉居然是,瘦了些。 但肚子里头那股恼怒依然还在:一是厌恶童延小小年纪就谎话连篇、不择手段;更多的则是憎恶自己年纪大一轮,居然就大意到真着了道。 所以聂铮没留情面,“说正事。” 童延也看出男人没有接受道歉的心思,只能省去套话,开始讨饶,“聂先生,是我错了,我不该……冒犯您,今天来是想求您放我一马。我做过的事自己担着,只要您能消气,怎么罚我都行。” 聂铮看他一会儿,“怎么罚?” 童延:“……”我睡了你,你睡回来不就得了。 但这话一定是不能说的,聂铮明显不想再跟他扯上关系。 为了扯平,他咬牙道:“您找个人强我一次,这事儿能过去吗?” 聂铮险些背过气去。 这一口气喘顺,聂铮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你现在就走,别再让我在这儿看见你。” 童延:“……”一次不行得两次? 没等童延开口,一阵铃声突兀地响起,聂铮转身到一边,背对着童延,掏出手机,按下接听。 电话是女秘书打来的,女秘书一改往常的利落,欲言又止地说:“那天叫陈特助上车的人我查到了,……你要有心理准备,那个人是……” 这一通电话挂断,聂铮倒是真心顾不上童延了,陈助理背后的人是谁,他猜都没往那个人头上猜。陈助理最初不欲搭理童延,上过一趟那个人的车就搭理上了,突然的转变,跟车里的人有关,完全有可能。 如今想来,那人算计他嫁祸明影帝完全有动机,毕竟,一直恨他对明影帝不够狠。而且,根据也不是没有,他回国后,每个周末都来看夏姨,其他人不知道,那人是知道的。这能解释不久前,陈助理为什么能指使童延到这儿来找他。 没心思管童延还站在一边,推门就要往院子里去。 童延并不知道金主刚得知的真相多了不得,擦身过时,顺手就拽住了聂铮的胳膊:“聂先生……” 聂铮强扳开那只手。 “吱吖”一声,门开了,夏姨站在院子里,正巧看见他们拉扯的样儿,顿时瞠目,“你们怎么了?” 聂铮没说话,童延把胳膊放下了。 老太太还是一脸忧色,“你们在吵架吗?聂铮啊,小童还是个孩子,有话好好说,不要凶他。先到院子里去吧。” 聂铮就冷眼看着夏老太太对童延忙不迭的表示关切,只觉反常,老太太平时是极有分寸的,从来不管不该插手的事,眼下却不问原因地站在他的另一边。其实从上次老人家看脸不容分说留童延吃饭的时候,他就觉得反常了,老人家对童延的态度,实在不像是对陌生人。 这会儿理智回流,他心反而静了,吩咐童延:“你先回去,改天我给你一个说法。” 童延也觉当着老人家面拉扯不好,于是应了声好,跟夏老太太告别便离开了。 聂铮回到院子里,见夏老太太仍满脸不舍,问:“您这么关心童延,只是因为他模样好?” 果然,夏姨神色大变。 老太太比老聂大十五岁,照顾聂铮之前在聂家帮佣,也算是看着老聂长大。 聂铮想到自己曾经听说过的只言片语,强压住胸口的翻腾,直视老人家的眼睛,“他像谁?应该是个我没见过,您很熟悉的人。他像谁?” 夏姨眼圈红了,抹了把泪,“聂铮,你不要怪我。都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啊……” 聂铮好半天说不出话,果然,那个人要借他手对付的,还不止明影帝。童延可能不是工具,本身也是目标之一。 同一个时间,《大荒》定妆照摄影棚的化妆室,郑总监和明影帝大眼瞪小眼。 郑总监说:“把聂铮那晚的事传遍全公司的人是你,煽风点火、说童延仗聂铮的势抢戏的人也是你,你这样除了恶心人,还有什么用?” 明影帝很得意,“谁说没用处,你们想签的那位,现在不就不敢接招了吗?我现在不还是公司男星头一位吗?” 说到他想签的那位一线男星,郑总监说:“你大概还不知道,昨天晚上,聂铮自己跟着我去见了他一次。” 明影帝说:“够放得下架子啊。” 郑总监说:“你是怎么唆使刘导放消息的?跟他说,公司不随便答应童延接戏,是因为要力捧童延,用现在这个新人的片酬找童延演那个角色合适?” 说公司打算力捧童延意味着什么:说不定片子现在开拍,拍摄制作到播出的大半年间,童延就声名鹊起了,用纯新人的片酬请人入组,片子播放时新人已经有了鲜肉的人气,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刘导演本身就属意童延,被明影帝这样一忽悠,就更坚决了,因此才跟明影帝一块对外造势,非童延不可。 明影帝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你怎么说都行。” 郑总监摸摸下巴,“那对不起,我也去刘导演那添了把火,透风让他找聂铮本人。昨晚上,签约那位跟我和聂铮面谈的时候,刘导进去求人了。”这就是所谓的将计就计。 之后的事可想而知:当着那位一线大牌的面,刘导演求聂铮让童延出演新戏,聂铮还装模作样地推了下,说童延实在难以胜任,建议他考虑考虑公司其他艺人。郑总监又添一把火,手上正好带着小白花的资料,立刻就送上去了,问刘导你看这位怎么样,资历胜过童延,科班出身。 由此,谣言不攻自破。聂铮不是老聂,没昏头到只捧枕边人的地步。 明影帝听完愣了。 郑总监很愉快,“现在这两孩子都要去刘导新戏冒头了,我替他们谢谢你,尤其替童延谢谢你,本来还准备多晾他两天。顺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明天之后,公司一哥就不是你了。” 明影帝竹篮打水一场空,脸色挂不住了,起身就要离开。 郑总监又笑笑说:“你从来没见过童延本人,那晚在游艇上也没看清他的脸吧?” 明影帝不屑,“没看清有怎么了?一个喽啰,值得我一见?” 郑总监乐不可支,“那你真应该见见,你拿他造了一场势,说不定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老聂要是哪天好奇,看童延一眼,说不定你和聂太太都没处站。” “别拐弯抹角!” “老聂自己病在小旧楼不肯叫人那次,咱俩不是一块上过门吗?卧室墙上挂着的照片,你也挺放心上的。童延跟照片上那个人简直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明影帝顿时瞠目结舌。 郑总监越说越想乐,“你还真没见过童延啊,那把他往聂铮床上送的人也不是你?” 突然,听见门外“啪嗒”一声。 郑总监回过神,“谁?”意味深长地看明影帝一眼,追着声音就出去了。 明影帝依然神思不属,一刻都没等,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给助理,“你把童延的照片传给我!” 不一会儿,照片来了。 明影帝只看了一眼,立刻把手机砸得老远。 15.奸妃 第十四章 在夏老太太那,聂铮说让童延回家等说法,童延可不认为是真的,金主只是不想当着老太太的面难看。所以他追上门求聂铮饶命,基本算是无功而返。岂止无功而返,可能他得罪聂铮的账又多记了一笔。 就是当天下午,童延回家路上接了个意想不到的电话,找他的人是小白花。 小白花开口就问,“公司那些事儿我都听说了,怎么样,你这些天还好吗?” 好个屁! 童延给不出好声气,“有话说话,没事儿就滚。” 小白花说:“我劝过你的,聂先生人很正直,在他身上打歪心思只会坑自己,你非不听。” 这他妈找抽真是专业的,童延气笑了,“眼下我走背运,你只管看笑话,往后日子还长,就不信我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小白花急了,“童延,你别误会,我就是想问问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你。是这样,后天《大荒》开机发布会后有个午餐酒会,聂先生肯定也在。你可以冒充我助理进去,聂先生是个君子,有什么事,你跟他当面诚心认错道歉,承诺不再犯,说不定他就放过你了呢?” 童延算是看出来了,这厮就是聂铮的脑残粉。外边明明传的是聂铮睡了他,以及他被封杀的事儿也没几个人知道,小白花就能坚定不移地戴着城墙拐角厚的粉丝滤镜看透真相。 想着自己一连串倒霉事都跟这人脱不了干系,童延觉着再跟这人扎堆就是傻逼,“我谢你了,以后有事没事都别找我。” 也没管小白花还在那边一口一声地叫,麻利地把电话给挂了,不解恨,还给小白花拉了个黑。 在外边混得一团糟,晚上回家,刚进门侧耳一听里屋像是有人在哭。 童延只朝他妈看,童艳艳干脆把脸转到一边,没好气道:“吃饭!” 这样愁云惨淡哪里吃得下饭,童延径直往里屋去,屋里灯半死不活地亮着,床上躺着的老太太一边哭一边拍床,“治什么病哟,我死了一了百了,省得拖累你们……” 隔着一层板子,童艳艳的声音尖利得几乎把屋顶戳开,“嚎什么丧呐?有胆死你还没胆活?真是越过越回去了。” 老太太哭得更厉害,童延特别有精气神地喊了一句,“奶奶,您孙子回来咯。”连忙弯腰给人顺气。 好话说了一箩筐,好歹把老人家给哄睡下了,说辞无非他接了大角不差钱之类。 吃完饭,他妈去洗碗,童延擦桌子扫地不紧不慢地收拾,可把菜渣饭粒抹垃圾桶时,不经意朝垃圾桶里扫了眼,刚巧瞧见几团胡乱揪着的卫生纸下,有个银色方块小袋斜插在一堆瓜子壳里头。 童延眼睛就被那东西生生刺着,好半天没动。 他终于知道老太太今天为什么哭得要死要活还不肯说理由了。 童延这晚大半夜没睡着。第二天也顾不得自打脸,把小白花又从黑名单里拖出来。从来指不上别人,家里还有俩指着他过活的人,眼下他还真任性不起。 小白花昨天吃了一顿排头,今天听见是他还挺高兴,没让他多说什么,就报给他时间和午餐酒会的地址,嘱咐他千万按时去。 童延还真是按时到的,小白花在他这儿可信程度是零,但没关系,他借这人进个门,到酒会现场干什么就是自己的事了。但到场后,在酒会上转了一圈,公司里熟不熟的脸都看了个遍,却连聂铮的影子都没瞧见。 倒是郑总监过来跟他碰了头,一到跟前就把他视线挡了个严实,“你怎么在这儿?” 童延伸长脖子越过郑总监的头张望,大厅另外一头通休息室的门,老聂被人围拥着出来了,只是,依然没见聂铮。 郑总监伸手把他头扳正,“聂铮去了外地,今天开机发布会他都没出席。谁让你来这儿找他的?” 童延:“……!?” 他拔腿就走,掖着一肚子火气从宴会厅后门出去的。小白花居然还撵着屁股追上来了,“你去哪?” 他没理。 小白花拖着他胳膊不依不饶,“你既然喜欢玩那套,就去找吃那套的人。这不是正好吗?” 那套自然说的是爬床。 童延停住脚,笑眯眯地看着小白花,正要打赏几句,宴会厅大门走出来几个人:郑总监一脸官司在数个背景板角色里头格外显眼,打头的是明影帝和老聂。 老聂眼光落他身上,忽地一滞,步子也顿住了。 童延暗呼一声不会吧,只能呆着,一老一少,隔几米远,相顾无言。 童延瞧见郑总监扶了下额,老聂已经几步踱到他跟前,“你是谁?” 郑总监替他答的:“这就是童延,这些日子的事你总不会没听说过。” 这些日子什么事,自然是童延上过聂铮的床。 可老聂的节操刷新了所有人的下限,眼光依然一瞬不瞬盯着童延,“你受委屈了。想去哪儿,我送你。” 聂铮说送,那就是开车载他一程,可老聂不是聂铮。 童延:“哈?”送你妹!背景板们都尴尬成石像了老流氓! 正在此时,石像群里一阵骚动,童延听见有人叫了声,“聂先生。”恍如天籁。 转头,聂铮带着他的女秘书走路生风地正朝这边过来。 很久之后,童延还记得住,聂铮这天穿的是一身铁灰西装,神色带着些风尘仆仆的疲惫,可眼神依然烁亮,那眼光一扫,凛凛威仪,气势逼人,人群顿时鸦雀无声。 聂铮就这样走到他身旁,手扶着他的腰背,眼光依然看着老聂,略微低头凑到他耳边不轻不重地吐出几个字:“去车里等我。” 女秘书也过来,“走吧,跟我走。” 童延发誓他真听到满天神佛在唱歌。他完全没想到,聂铮承诺给他一个说法,是真的。 他心里当真为自己流了一把处死地而后生的辛酸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聂铮用这种护食的劲儿让他跟自己人走,这算不算他爬床上位终于成功了? 感谢聂先生,感谢一切傻逼神助攻。对,聂先生的白天人格不一定多看得上他,但也不会容忍床伴跟自己爹在一块。 感谢男人不讲道理的占有欲和洁癖,呵! 童延只顾着消化他爬床成功的事实,没留意人群里有人脸上失了血色,有人摇摇欲坠。 他一步三回头的时候,聂铮站在众人面前,权当刚才那个父子相争的场面没发生过,淡定而不容分说,“酒会开始了,进去吧。” 聂铮的迈巴赫就停在楼下,童延下楼,缓缓靠近时才看清这辆车连金属轮辋和轮胎上的翼子板都一尘不染,干净得有些肃穆。映着锃亮的黑漆,他从精致雍容的车身看到自己不那么精致的影子。很奇怪,外边阳光炽烈的晃眼,窗子黑洞洞,车里根本没人,可一步一步地走过去,他还是活生生像是被什么人检阅了一次。 此时他无比清楚自己脚下的路是什么样,说不定今晚他就得躺在再次躺到男人床上,可金主就是金主,跟性别真没半毛钱关系。 他对聂铮也是真心感激,因此等了一会儿,在聂铮上车时,他笑意盈盈地招呼,“聂先生。” 聂铮在离他不远的位置端坐下来,眼睛只是扫了他一下,“嗯。” 车开出去,一片静默,不尴不尬。 童延深知搞气氛只能靠自己,但这次道歉也是认真的:“我还得跟你说声对不起,我找你不该找到夏奶奶那去,搅了老人家的清静。” 聂铮倒是意外了。 转头看一眼男孩的脸,天热,童延刚出过汗,皮肤比平时更白,嘴唇血色也更加艳冶。聂铮是个能反省自己的人,如今细想,第一次见面,他就对这孩子的长相排斥,是真的跟他审美观冲突? 不是。 他习惯清净无欲,因此排斥强烈的感官刺激。可是貌取人不应该,所以他一直对童延格外客气。 说到底,其实他审美观比自己以为的俗艳得多。所以才纵容这孩子有了得逞的机会。路走弯了,自然应该极力回到正轨。虽然眼下让他把养歪的孩子收到身边的是各种外因,但也是他端正自己的契机。 聂铮也明白童延完全是个无风都能蹦跶三尺浪的性子,因此,又“嗯”一声算是回答。 童延很快又问:“咱们去哪?” 聂铮说,“去我母亲家。” 童延:“……!?”太讲究了大佬,这么正儿八经的狗男男关系还要见家长? 可金主的话都是对的,于是他点头,“好。”很有眼色地没多问。 没一会儿,车出市区,穿过重重林荫,进了铁花院门,到一栋小楼前停下了。 童延跟着聂铮进了屋,客厅从天花板一直华贵精致到踢脚线,空气中还泛着淡淡的檀香味,可是说不清原因的,脚踏进去就能感觉到一股子透骨的森凉。 他第一次亲眼见到聂母,聂母跟聂铮一样,混血儿的轮廓非常立体,眼珠也是灰蓝色。不同的是,一身雍容,但面相怨气深重。 本来以为见儿子带男人上门,当娘的会跳起来打,童延都做好了当人肉沙包的准备,可是聂母见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血色尽失,身子抖得像招了风的叶子。 没等介绍,聂母抬手指着他,问聂铮:“他……是谁?” 聂铮理直气壮:“带给您看看,他叫童延,以后跟着我。” 说着,聂铮扫一眼跟聂母旁边的老保姆,“去准备午饭。”又问童延:“想吃什么?” 能觉察出的暗流汹涌,童延哪敢有意见,本来想说什么都行,但聂铮深邃目光一直迫着他的眼,像是一定要他的明确答复。 他小心号着金主的脉,挑了个最家常的:“炒肉丝。” 没等聂母这个女主人说话,老保姆先开口了,冲着童延来的,“太太吃素,家里没肉。” 童延:“……!?”果然修罗场? 的确修罗场,没等他说什么,聂铮叫来女秘书:“老人家上了年纪,送回去好好安置,叫个能买到肉的来说话。” 童延:“……”厉害了,一句话不对就送走了贴身照顾自己亲娘的人? 此时客厅里炸开了锅,不甘被送走的老保姆死拽着聂母哭得稀里哗啦,聂母泪流满面地冲着聂铮嘶吼,“你疯了?” 聂铮波澜不惊,“我今天心情不好。” 聂母歇斯底里,“你不高兴就拿我的人出气?” 聂铮眼色愈加深沉,死死锁住他母亲的眼睛,“自己的不幸不该转嫁到无辜的人身上,原来您也知道。” 客厅里突然静了下来。 老保姆还是被送走了,取而代之的,是女秘书领进来的一个看起来阳光知性的年轻女人。 聂母依然哭得要死要活,这顿饭当然是吃不下去的。童延跟着聂铮一块出门上车,虽然依然不明就里,但有一点是清楚的,聂铮刚才因为什么事拿他做了筏子。 做筏子不要紧啊,他现在是个什么处境?刚才因为他吃不到肉,聂铮眼都不眨就开了一个人,就冲这个,聂铮绷着的棺材脸也成了可爱的小甜心。 因此,两个人在后座刚刚坐稳,童延克服金主巨大的气场威压,突然侧身抱住聂铮的肩,头还埋在聂铮颈侧蹭了蹭,特别感激,特别幸福,“聂先生,你对我太好了……” 不太甜的大点心一秒石化,也真是见惯了大场面才没跳起来。 但火气是按捺不住的,聂铮身体没动,垂眸逼视自己肩上的脑袋,“坐正!” 聂铮心里太清楚,童延是真的倾慕他这个人吗?不是。童延更不可能知道他刚才在干什么。 总之,这孩子在金钱权利面前克服心理障碍的强大能力,着实让他震惊。这种年纪就能做到这么没底线,简直堪称天赋异禀。 车停在院子里依然没开出去,车外有人候着。聂铮见童延在旁边听话地坐得腰杆挺直,不容置喙地说:“八荣八耻,你背一遍。” 童延:“啊!?”什么情况?他对八荣八耻的全部认知,也就八荣八耻四个字。 这时,女秘书刚好上车,掏出平板很贴心地搜出正确答案,递到他面前,“给。” 童延:“……”要命,金主大人这是个什么癖好。 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低头看了下前两句,这特么不好出口,只好跟金主讨价还价,“……前几句是套话,就不用了吧。” 聂铮不知道从哪开口吐槽,小小年纪也不知跟的哪阵风,开口质问:“没有这套话里的东西,你在哪?” …… 依你依你都依你。 童延再次完美克服巨大的心理障碍,认真开始念: “以热爱祖国为荣,以危害祖国为耻;……” 而聂铮依然端坐如钟,只是头略微顿了下。候在车外的两个男人接到示意,突然动了。 车里,童延扎着脑袋,“以服务人民为荣,以背离人民为耻……” 车外,两个男人从后备箱抬出被五花大绑、连嘴都塞得严实的陈特助,就像抬着什么死物似的,悄然无声地往楼里去了。这不是寻常人能立刻接受的暴力场面。 车里,聂铮眼色平静无波。 童延声线清朗:“以诚实守信为荣,以见利忘义为耻……” 一派,硬拗出来的安宁祥和。 16.奸妃 第十五章 车回市区后,童延随聂铮去了公司。 按吩咐,童延跟着女秘书走,女秘书说:“半个小时时间签合约,然后送你回家取行李,从今晚开始,你就搬到聂先生那,有问题吗?” 童延:“啊?”同居?这就不太妙了,他外婆病着,在家住至少能时不时给童艳艳帮把手。 可到了郑总监的办公室,一份新合约摆在他面前,郑总监说:“没问题就签了,签约金会立刻打到你的账户。” 童延默默数着签约金的位数,跟大牌不能比,但比之前那次不靠谱的合约好太多了。有了这笔钱,他外婆好长一段时间血透血滤和药钱都有了着落,对了,还有家用的花费。漂亮! 他刷刷签上自己的大名。 郑总监说:“死里逃生,不发表个感言?” 童延想都没想,“人生赢家!……哎我经纪人是谁?” 郑总监到嘴上的“我”字又咽回去了,“等等再说!” 童延签完约就心满意足地走了,郑总监对着合约上的照片看了好半天。 他想到重新对这群孩子做评估的那天,聂铮来了,坐在一旁闷声不吭地听,也只是听,没发表任何意见。不巧童延的演出资料播到一半,会议室电路突然故障,他们只能中途休息,聂铮离开。可被他送出去的路上,聂铮状似无意地问:“刚才那个孩子怎么样?” 他当时怎么答的?“短板是只念过两年艺校,底子资历都薄;长处是人非常有灵气,没被乱打磨过,塑性尚佳。单这一张好脸,就给他加分不少。” 聂铮说:“听起来不错。”没再继续话题。 可只是这不错两个字,就能决定接下来童延至少能顺利出道,即使最后能走到哪一步依然看他自己,但也已经是极大的幸运了。这个圈子,多少人向往,可打得头破血流后能挤进来的都是万里挑一。最后能在人前光鲜的,全是站在顶端上的,童延从他和聂铮这已经得了一个好的开始,奈何本人耐不住,天生就是兴风作浪的料子。 童延现在跟了聂铮。跟了聂铮路就好走吗?还真不一定,聂铮这个人,跟他走心走肾似乎都不容易,毕竟被专业坑儿子选手一路坑大的。老聂两口子分歧了一辈子,只有一点高度一致:在情爱这件事上,坚决任性地走自己的路,让后人一看就觉得无路可走。 要不聂铮这注孤生的气质是怎么养出来的?可不是看都看腻了吗?不过,童延也不是盏省油的灯。 郑总监手指在桌子上愉快地敲了几下,“好戏开场!” 童延回家取行李的路上从卡里取了三千块钱,剩下的连卡一起给了童艳艳。 童艳艳又是那句话,“这是多少,你自己留了多少?把钱包给我看看。” 童延捂着口袋嬉皮笑脸地躲,“我还有张卡,留了一万。哎我都多大了,你翻我兜就不怕翻出点不该看的?” 细算起来三千应该够用,算算刘导的戏一月后开拍,他那角色应该戏份不多,满打满算两个月能杀青,在外边吃住不用愁,省着点花,三个月有什么熬不过去的?再说他到哪都能挣。 童艳艳拧了下他的脸皮,“臭小子。” 说着眼圈就红了,“你可没在外头住过这么久,你们公司到底什么培训,要一直住外头?” 说培训当然是个幌子,总不能大咧咧地跟童艳艳说他去陪金主,没得给人添堵。童延忙着收拾夏衣,头垂着,“封闭式培训一月,然后去剧组两月。” 侧头看一眼他妈,终究还是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了,替他妈擦泪,特别精神地喊出来:“高兴点儿,你儿子现在要出头,咱们日子不用紧巴巴的了。” “刚才我跟巷子口的六婶说过,一月一千五,她给你搭把手照顾老太太,钱去了还有,你也别省。” 童艳艳只顾哭,“小王八蛋,你怎么就长这么大了。” 童延呵呵笑,说了他最想说的话:“钱的事儿不用你担心,千万别出去挣,安心让儿子养你。”什么老张老王的,让他们滚一边凉快去吧。 终究是儿在外母担忧,童艳艳一直看他上车还没站在路边不走。童延只庆幸送他回来的是辆商务车,要换成聂铮那辆迈巴赫,他说什么都把谎圆不过去。 车开出去,女秘书回头瞧,车子后头,俗艳的中年女人还站在原地眼巴巴地望着。 “那是你妈妈?” 童延对他妈挥了下手就再不忍回头看,“是,特漂亮吧,她年轻那会儿们这片的一枝花。” 童延第一天入住聂铮的豪宅,女秘书把他领到三楼,跟他说了下聂铮的习惯。 “聂先生每天六点起床,游泳半个小时,冬天也是。早饭后在书房待一小时。他很自律,虽然嘴上对旁人没要求吧,但跟他同一屋檐下的人作息太疲沓,他心里也会看不惯。还有,把任何食物带进房间这种事也最好不要发生,在该吃的地方吃,在该睡的地方睡,一切都要有序,明白了吗?” 这真是,空有万贯家财,半点生活乐趣都没有。 童延简直不能相信,“姐姐,你每天也六点起?” 女秘书说:“那当然。”到聂铮面前刷个脸卡,再回去定闹钟睡回笼觉,不过这个秘密,她是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童延笑眯眯,“放心,我都记住了。” 必须得记住!来伺候金主还揣着自己享受的心思,那得是多不上道的玩意儿才能干出的事儿。 女秘书出去,童延看了看装饰精致得他脚都下不去的房间的,又靠在窗子边望向草木青葱、连一砖一石都考究得令人赏心悦目的庭院。富人的生活是他以前想都想不到的,但没关系,他够年轻,也够有冲劲儿,十年后是个什么状况,谁又说得准? 聂铮这晚会友,深夜才回。 童延听见大门动静后立刻就到客厅外门廊下等着了。车停在不远处,聂铮下来时脚步也没不稳,但女秘书叫了声小心,童延立刻明白这是喝酒了,小跑到聂铮面前,“我扶你?” 聂铮头有些晕,这才想起今天家里来了个新住客。淡淡道:“不用。” 他大步往屋里去,“安顿好了?” 童延跟在旁边,“是,柳依姐姐帮我的。” 聂铮上楼时又问:“家里安顿好了?” 童延心里乐开花,开启夜间模式的金主果然可亲多了,喜滋滋地应了声:“都安顿好了。” 一直到上楼,也就这两三句话,童延也没再出什么奇招,聂铮算得上是满意。他收这孩子住一块儿是从各方面衡量,童延多不安宁他心知肚明,虽然作妖他也不是收拾不了,但各自相安无事是最好。 因此进了房间,他也和颜悦色了些,对站在门外的童延说:“回去休息。以后晚上别等,做你自己的事。” 听童延乖乖应了声是,聂铮道晚安关门,脱衣,去浴室泡了十来分钟,热水把酒气散发出来,人舒爽了些。 洗漱完,披上睡衣朝浴室外去,电话突然响了。 看一眼来电,是他外公,聂铮立刻接听,“这么晚了,您还没睡?” 赵老先生说:“你妈妈的事我知道了,你做得对,只是苦了你。” 祖孙俩聊了几句,说的自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儿。踱出走廊,聂铮发现卧室黑乎乎一片。 只当壁灯坏了,聂铮没多想,低头往床那边走,说着话,把被子掀开一角坐上床去。 他身子乏,本来打算挂断电话就睡,连床头灯都没开。可腿刚放到被子里,一双柔软的手立刻抚上了他的腰,接着一副温热的身体朝他贴了过来。 聂铮浑身一震,反手开灯,不算明亮的光线照亮床头一片。而他怀里,童延赤luo横陈,圆润的肩探出了被子,活色生香,还对他抛了个媚眼。 “……!!!”他就真是不明白了!明明住一起,他都打算给这孩子些可行的方便了,这孩子爬床的心怎么就这么执着这么坚决? 赵老在电话那头叫他,“聂铮?” 聂铮一把攥住在自己身上捣乱的手,用眼神威慑童延的眼睛,“您说,我听着。” 为什么还要爬床?聂铮不明白,童延明白啊。 童延什么想法?那晚上夜间模式的金主明显是喜欢跟他上的,但一到白天就把禁欲架子端起来了,这明晃晃一个口嫌体正直的闷骚。 金主闷骚不算事儿,他抖骚就行。聂铮都把他叫到一块住了,说没点为爱鼓掌的心思谁信?闷骚正人君子的架子放不下,没关系,放着他来。他拼了小命勾引,男人绷不住多正常,聂铮完全可以一时管不住下半身,睡完他再自我消化说,不怪我,全怪那个没脸没皮的妖孽。 他自己管勾引还管背锅,下台的梯子都搭在金主脚底下了,保管正人君子在他身上爽快过后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这么贴心的床伴哪找去?得,要是他去做服务行业,拿不了全国十佳算他输。 所以,即使金主眼神冷冽似刀,童延手还是一不做二不休地伸进了聂铮的睡衣。但很快他手腕就被聂铮铁钳似的大掌握住按在头顶,同时一个翻身,他被男人健硕的身子压到了底下。 这时候聂铮电话还没挂,童延人被压住了还没老实,也不管聂铮眼刀都要把他刺穿了,立刻抬起膝盖去蹭聂铮的腿,那大腿肌肉瞬间紧绷坚硬如石,转瞬错开位置把他两条腿都压了瓷实。 童延双手双脚都由不得自己了,但脖子还能动啊,他一丝停顿也没有,抬起脖子就往聂铮铁青的脸凑过去。几乎是同时,下巴也被钳住,死死地压回枕头。 以为他这样就没辙了,天真!童延用眼神撩拨男人阴沉的眼神,舌头伸出来,小猫舔食似的用舌尖摩挲男人粗糙的手指。 聂铮快疯了。他什么都没做,童延在他身下媚眼如丝,粉唇微启,还情荡漾地自己喘上了。 平生第一次,居然在心里爆了句粗,欠艹!电话那头,他外公还在痛心疾首,“我相信你的分寸,你妈妈太不像话,是我宠坏她了。就这样,你休息吧。” 聂铮目光死死锁住身下仍不安分的妖孽,心里腾着一团火,尽量让呼吸平和,“您别太放在心上,晚安。” 触屏挂断电话,手机扔到一边,到了清算的时候,他一刻都没等,起身把童延横腰提起,拖下床,不搭理童延惊呼叫疼,像拎个玩具假人似的把人拉扯到门口,开门,一下扔到房间外。 “嘭”门甩上了。 但下一秒聂铮又用力拉开门,对着外边刚站起来的男孩,怒不可遏道:“你是xing/ yin患者?” 童延吃痛地揉腰,一点不好意思也没有,“……那是什么?” 聂铮知道这句问得多余了,童延又是有备而来,身上只留了条nei/裤,一眼就看得出来,没有sheng理反应。 心里又是一阵烦躁,指着起居室的窗,“回房,穿好衣服,就在那,背八荣八耻。” 又是八荣八耻!童延看出聂铮今晚是真不想了,回答得十分痛快,“行,你别气,我这就去,这就去。” 这就不算事儿,他现在的行为就好比:有空到聂铮面前晃荡着问问,金主,需要我暖g吗? 不需要的话,我明天再问。 17.奸妃 第十六章 女秘书听到楼上有动静,顾不得深夜时间过于私密,更顾不得聂铮不喜在卧室以外的地方穿睡衣,披了件外袍就往楼上闯,毕竟童延作死前科还在,聂铮今晚又喝了酒,可别再弄出点事来。 上楼一看,愣了。 聂铮换了身家居服在靠墙沙发坐着,面沉如水。而童延也穿的一身周正到站在窗子边上欣欣然地,又在背着八荣八耻,又! ……这什么情况? 最后一个音落下,房间安静许久,可以感受得到的气压低,老板还能发火那就是没事,女秘书打算回房睡了。 刚退回门口就听见聂铮对童延说:“既然以后要同住,我现在跟你约法三章。” 童延像是愣了下,没一点跟不高兴或害怕有关的情绪,“你只管说。” 聂铮的声音沉而冷冽,“第一,别再想上我的床。” 女秘书:“……”又!爬床了?这是什么样百折不挠的精神。 聂铮还在持续低气压,“第二,以后至少离我一尺远。” 女秘书:“……”这也真是被逼急了,从没见聂铮当面跟谁这么直接地不留情面。 很快,听见童延问:“那我要是……不小心犯了呢?……我是说不小心。” 一阵穿堂风吹过来,女秘书脑子嗡嗡作响,从来没见过这么敢于直面惨淡人生的真勇士,都这个地步了,这是还不死心,还在计算犯罪成本吗? 而聂铮再开口时,语气冷过西伯利亚的寒风,“你可以试试。” 没用,没丁点用。女秘书敢打赌那孩子现在脑内音就一句话——试试就试试。 事实证明女秘书的猜测是对的。次日清晨,聂铮在泳池畅游半个小时,最后一趟完毕,从水里冒出头,伸手用力抹了把脸,眼刚睁开就看见童延眼睛笑成弯的一双眼睛,“聂先生,早安。” 见童延手里还拿着他的浴袍。聂铮撑着扶杆从水里上岸,朝着男孩冷冷扫了一眼,童延会意才退出安全距离,伸长胳膊把浴袍递到他跟前,“给。” 伸手不打笑脸人是道理的,纵然知道童延多爱折腾,但面对一个比自己小一轮的孩子的小意殷勤,以及刻意放低的姿态,安心消受不应该,聂铮火也发不出来。 接过浴袍套上身,系好带子,聂铮依然面无表情,但离开前,终究还是说了谢谢。 童延则亦步亦趋地跟在金主身后,当然,在一尺远以外。 别问他为什么昨晚睡前才吃了一顿排头,今天眼睛一睁又继续粘着聂铮。这话用得着问?吃点冷眼就相看两厌或各自疏离,那是小两口吵嘴或者小情人闹别扭才做的事。可他要是住在一处就真拿自己当金主的什么人那也是拎不清。 他现在得靠着人发达,他这是伺候老板,老板气不顺,背个八荣八耻,送上门让人撒个气又死不了?这世上没白吃的午餐,反正目标都是让聂铮高兴,背八荣八耻和暖床有区别吗? 答案当然是没有。 鸡飞狗跳的第一夜过去,这天还得在一栋楼里共事。 刘导演的新戏开机在即,童延目前要做的就是把自己调整到最佳状态,形体训练当然是不能放的。 聂铮刚坐进车里,看见童延从车库的角落搬出了自行车,没多少犹豫地对女秘书说:“叫他上车。” 反正从昨天后,他和童延什么样,公司以讹传讹大概已经没人不知道了,还刻意回避同去同来,简直是空矫情。 就此,**oss和小喽啰清早同乘一辆车到了公司。 司机打开门,聂铮长腿跨下车便往大厅迈,女秘书高跟鞋噌噌踩在身后。 没走几步就听后头传来男孩年轻的声音,“聂先生。” 聂先生,聂先生,聂先生。聂先生脑仁疼。 转瞬,童延一阵风似的卷到他旁边,“聂先生,再见。” 避开其他人视线,又对他抛了个媚眼,热情洋溢活像冬天里的一把火。 别问为什么,郑总监已经在大厅等着聂铮了,带着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或许不只是等着聂铮,而是等着他们。 童延得等电梯,郑总监跟着聂铮先进了另一部直达电梯,电梯门合严,“嗤——”郑总监笑得肩膀都耸动起来。 聂铮一如既往地淡定,淡定成一张棺材脸。 郑总监乐不可支,“怎么一个晚上就这样了?你这到底是欲求不满呢,还是纵欲过度呢?” 聂铮从电梯镜面看到自己的影子,眼下一圈果真泛着青黑,他昨天晚上的确没睡好。他只是原则性拒绝随便的xing关系,生理机能还正常。一个生理机能正常的男人,经过那一出,睡不好也在情理当中。 想到什么,他问:“一个月后开戏,这些日子你对他没安排?” 郑总监笑:“你说谁?” 叮一声,电梯门开,聂铮嘴唇不悦地抿成一条线,大步朝办公室去了。 郑总监也不继续逗了,跟在后头说:“童延以前只有些拿不上台面做文章的小配角,我打算拍完刘导这部戏再斟酌他的发展方向。这些专业上的决定,你是老板也不能干涉。” 聂铮无异议,“很好。” 很好,一个月没事,童延早晚都能即兴发挥地对他释放荷尔蒙了。 郑总监离开时说:“要不你放了他,我敢担保就算他躲到南极,老聂都能把他找回来。让那老流氓这样坑一孩子多不好,你就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吧。” 聂铮没说话。也是,这是他最后一次如他母亲的愿。 童延这天算是认真尝到了飞上枝头当凤凰是什么滋味,往常同组其他人看着他的性子对他有几分忌讳,可今时不同往日了,那是真恭维。 在训练室待到十点,有个小子出去买烟,回来还顺手给他捎了瓶运动饮料,趁他休息时拧开瓶盖笑嘻嘻地递到他面前。 被人高看一眼说不痛快是假的,但当孙子换来的痛快好像又不那么痛快。再说了,他当孙子是因为聂铮能给他资源,在他这孙子面前当孙子,图什么? 童延把饮料接过来喝了,不那么痛快从兜里掏钱甩过去,呵呵笑着说:“谢了哥哥,以后可别再来这个了,有这力气你看着地儿使。” 这是句真话,他 18.奸妃 第十七章 清早,窗外薄曦仍余一抹微凉。 童延把书房桌子擦得照得见人影,这是他住到聂铮这来的第十天。论傍金主的天赋,童延自觉他认第二,没人敢称第一。聂铮那约法三章后,他开发以及满足金主夜间第二人格的事儿算是暂且搁下了。 倒不是因为他怂了不敢再爬床,关键人还是得有点眼色,眼下怎么让金主高兴,人本尊都开口给他指了明路,他不顺着走才是傻。 每天故意把自己收拾得水嫩灵青葱地在聂铮面前晃一晃,眼角眉梢来点感情交流,也不是没眼色。他得跟聂铮表示:一时想不通没关系,想好记得找我。 还是那句话,聂铮对他爱搭不理是金主的特权,他要也听之任之,保管俩人十来天说不上三句话。就算成天遭冷眼他也得回捧啊,打算靠人上位还高贵冷艳? 抹布放到一边,童延看见桌角放着一本书,聂铮这几天每早看将近一钟头。 书面是古朴的蓝色,线装本,封皮上竖着四个大字,醒世恒言。 啧啧啧!看这书名就能想到主人那张一本正经的严肃脸,每天晨起就看些教做人的东西累不累啊? 童延一好奇,挑着书签把书摊开了。 这一摊不要紧,书脚章目七个不大不小的字:卖油郎独占花魁。 “……!?”花魁?什么鬼? 随便挑一段开头认真看,“五鼓时,美娘酒醒,已知鸨儿用计,破了身子……” “……!?”哈哈哈……古代版的小黄书? 童延赶快把书合上,放回原处。就说吧,金主的内心世界格外丰富。 书桌擦完,心里掐算着就是这个时间了。童延拎着桶往书柜边上去,整了整衣服,把上衣前摆挂一点在皮带上。果然,没过两秒,“吱吖”门开了,聂铮踱着步子走进来。 童延像往常一样招呼,“聂先生。” 聂铮抬起眼皮打量童延几眼,“嗯。” 聂铮觉得这些天每天早晚他眼前都在唱场大戏,童延今天演的是青春校园风,白t恤配牛仔裤还真像个学生,顺滑的黑发搭在前额,下头巴掌大一张脸,还没长成完全的男人样,下巴有些尖。眼珠墨似的黑,唇红齿白,看起来要多乖有多乖。 但与之不合称的是,t恤不修身,一角还撩在皮带上,显得腿格外长。长而且直,偏细但也不是豆芽菜似的细,牛仔裤一紧,匀称有力的肌肉线条勾出来了,很直白的性感。这可能就是无影小神龙今天要表达的东西。 这叫什么?童颜……什么来着?聂铮转开眼光,顺手拿起书,在窗前靠背椅上落座,童延浑身都是戏,他已经完全淡定了。 也没什么可不淡定,至少这孩子再没把自己往他床上塞,虽然依然爱在他眼前晃,要紧时却没打扰他。正如早上他一小时阅读时间,也就进门时,童延才跟他打招呼展示一下自己,收拾书柜不声不响,收拾完就轻手轻脚地出去。 至于无孔不入的视觉诱惑y和每天日常三次的眉拨眼撩,只要他一直端正,还真算不了什么。时间久了,这孩子自然会自己觉得没趣。 如此,也算是逐渐相安无事。 但眼下童延却不想相安无事了,好容易一本正经的金主看点香艳的东西,不趁机勾出点香艳的话题还算是他? 瞧着聂铮把书翻开,童延手抓着抹布在搁板上来回擦,挑着话头问:“你看的什么书?” 聂铮简单回答:“白话小说。” “讲什么的?” “明代市民阶层的生活。” “具体呢。说的是什么人?”快说卖油郎君和花魁娘子啊。 童延一只手背到身后,伸出一只指头晃啊晃啊,要是现实真有照妖镜这东西,对着一照,包准能照出他屁股后头的狐狸尾巴。 聂铮对书向来是认真的,第一次听到小妖孽用这么有兴致的语气问自己看的什么书,倒是觉得新鲜了。脑子里一个念头闪过,抬头认真朝童延望去,“你想看书?” 一起看香艳情节,然后我问你答,说不定就擦枪走火了呢?是不是?就问你是不是!? 动着歪脑筋的小妖孽自动把这话默认成“你想跟我一起看书?”忙不迭的点头,露出了几分孩子本色,真像只想吃葡萄的小狐狸,“想。” 聂铮站了起来。谁能拒绝一个孩子渴望的眼神? 童延就眼见聂铮踱到自己身边,高大身体的阴影笼着自己,心头乐开一朵花。 但聂铮胳膊垂下去,把那本不正经的书放下了。而后抬手从顶上一层够下来一本,接着又一本,接连着几本挑出来,一块递到童延面前,“刘导新戏说的是夏姬,你先读几本历史背景有关的做做准备。” 《左传》,《东周列国志》…… 童延:“……”说好的并读小黄书呢? 伸手接过来,随便一翻,头昏眼花,99%的汉字都认识,合在一处,一句都不认识。 当然,说到读书金主贴心的一面就表现出来了。聂铮又挑出两本给他,“这是译注本,先对着看,等读多了就能自己领会。” 你对你对你全对。 童延不仅收了,还得收得兴高采烈。强扯着笑问聂铮,“聂先生,这些书你都看过?” 聂铮捡回市井话本往专属座椅去,“大都看过。” 童延一脸懵地看着满页之乎者也。为什么?你不是半个歪国人吗? 行!既然金主高兴,看就看吧,但没吃到葡萄的狐狸还想给自己找点甜头,“不懂可以问你吗?” 聂铮哪不知这孩子是换着法子往自己跟前挤,心里头一阵无奈过去,“可以,把桶收拾出去,你就在这儿看。” 总的来说,聂铮对这天的发现和举措很满意,让童延多读点书,他早该想到了。 没错!劳动改造失足少年,读书挽救堕落人生。 春秋,那是个什么时代?风雅精神,君子人格。很多东西到如今的丛林法则下不再适用,但童延太没底线,看了正好中和。 而童延对聂铮的心思是不能理解的,演戏看剧本就行了,找这么高深莫测的东西了解历史背景,是不是太夸张了些?但两个人一个在窗前,一个在墙边,互不干扰地各自静默五分钟后,他望着聂铮专注的侧影,突然有了些别的领悟。 原先他跟童艳艳说过,聂铮足够牛逼是因为家世够好,但眼下看来不是,这男人的日子过得跟他想象的不同,严谨自律且不说,这一面墙的书竟然都读过,而且事业做到这步还每天都坚持读,那应该算得上勤勉博学吧。 妈的,这滋味有点难受。人家已经那么有钱了还一天都不懈怠,他这穷小子拍马都赶不上。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于是,童延突然没了缠着金主问的心思,沉下心来边查边看他以前不想明白、现在看不明白的玩意儿。 但一个从小被放羊长大的孩子,琢磨自己完全不感兴趣的东西是什么样? 前二十分钟,童延摊开书:哦,这样,懂了,没意思,没意思也得接着看,接着看,接着看,接着看…… 二十分钟过去:接着看,没劲儿,没劲儿也得接着看,不懂,查!……今天太阳真大啊……金主看书好认真……几点了?该去公司了吧……哎我脚怎么了!?…… 于是聂铮合上书回头时看到就是这样一幅画面:童延捧着本书,视线却擦过书册边缘直直垂向他自己的脚,夹着人字拖的双足看起来在极力并拢,脚丫子还十分灵活的动了动。 聂铮:“……”行,自己也能一台戏。 悄然无声地起身,过去到男孩面前站定,“脚好看?” 童延头都没抬,“不好看,你瞧我是不是拇指外翻?” 聂铮顿时觉得阳光炽烈,呼吸艰难,微微眯起眼睛,“我看还正常,书好看吗?” 话音一落,童延惊得跳起来了,打着哈哈想把事儿糊弄过去,“好看,聂先生,你看我真的拇指没外翻?刚才脚挺疼。” 聂铮一言不发转身走了,突然萌生出一个想法:他这辈子最好都别有孩子,万一撞上个这么熊的,该多给自己添堵。 他坚信对熊孩子就得用高压手段,于是接下来几天早晨,童延被他强留在书房里的。 半个小时转回头去看,行,熊孩子又在走神,聂铮用力一声咳。 童延忽地回神,苦恼地抓了把头发,自己在心里骂了声艹。事情大发了,他活到十八岁发现自己长了个假脑子! 不管脑子是不是假的,童延还有张脸能看,二十来天鸡飞狗跳过去,到了他秀脸的时候,刘导新戏拍定妆照的日子来了。 这天是郑总监陪他去的,摄影棚人挺多,即使有郑总监在,论资排辈,咖位大的先上,童延全副武装地扮上等了二十分钟才到他,接着,换一身装扮,又等了许久。 见来往都是电视上时常能见的熟脸,但没见这戏的男主演、自己少年时代的偶像凌青华,童延有些失望地问郑总监,“凌青华老师不来?” 郑总监上下打量一下童延的装扮,白衣广袖,玉树临风,意味深长道:“人家是大咖,耍个大牌也正常,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今天他不在更好。” 另一边别人家助理已经去瞧着修图了,童延说:“咱们不去看看?” 郑总监说:“现在把你修成花,外边也没人在意,就这么凑合着吧,新人嘛,欲扬先抑也成。” 凑合你妹,但资深都这意见,童延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但回去路上,郑总监突然神神秘秘地从上衣兜里掏出两张照片,用手摊着看,“别说,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童延一看那照片的颜色,心花怒放地扑上去,“怎么弄出来的?给我看看。” 郑总监把照片举到头顶,“定妆照可是不能随便传出去的……哎,别抢,叫声哥我给你。” “爷爷——”童延转瞬就把照片抽到了自己手里,“——个球。”。 这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定妆照,两张,一张穿着长袍,另一张甲胄加身。童延自己怎么看怎么帅,怎么看怎么有生动,憋不住,晚上去门口迎聂铮时就拿手上了。 所以完全没有意外,这天聂铮下车,日常听到一声:“聂先生。” 童延顺着庭前小路出来了,没有日常的笑意满满,手背在身后,像憋着什么似的,装出一副酷劲。 聂铮大步往屋里去,“有好事儿?” 童延没说话,一直进了客厅,背在身后的手拿着两张照片才从侧边伸到聂铮面前,头端得挺正,只是用眼角斜着聂铮的方向,一脸得意。 聂铮不明所以,接过来一看,视线立刻被拉住了,不得不说童延还真是个靠卖脸都能活下去的长相。 可仔细瞧又不对,照片上童延战甲加身,眉目俊秀,英气勃发,可还真没个正形,剑在肩上扛着,趾高气扬地扬着下巴,嘴上还叼了根什么草,好看是好看,但痞。 这真是,给自己加足了戏。 聂铮想点破,可是转头看看本尊晶亮的眼眸,明显在期待赞扬,突然觉得还是不要当头泼冷水的好。留着以后再说,反正戏也没开拍。 可他虽然和平时一样严肃缺少表情,眉头压下的一瞬,童延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 童延笑淡了些,“怎么?” 聂铮干脆直言:“你演的是个贵族,怎么会是兵痞样?” 童延舒了一口气,聂铮没看过剧本,怕是记岔了。“不是贵族,这是个一位大夫家的下人,是个玩世不恭的个性,后来去从军建功立业,军营里才混成兵痞子样。” 所以这孩子书还真没看进去,聂铮认真地说:“那个时代,贵族才有从军权。所以这人是大夫的家臣,不是奴隶,低阶贵族也是贵族。那时的贵族人前拿优雅风度当命,怎么也不会是痞子样,一张照片不算什么,拍戏时你得注意。” 童延张口结舌,没话说了。难怪另一张剧照的服装还算精致。 聂铮说:“演戏要不要读书?” 童延怔怔的。 聂铮继续质问:“以后还敢不敢走神?” 童延有些泄气,想到他一看书就活像假冒伪劣的脑子,苦恼地说:“我也不是故意走神,那书太枯燥,最多只能看进去半小时,接着就不知道想哪去了,管不住。” 这是实话,看那种书时,他心里简直有一匹发了疯的野马,最多隔半小时就出去不要命地狂奔,他回神,还得想办法把那匹野马给拉回来才能往下继续。 聂铮眼色微沉:“最多半小时?” 童延顿觉不妙,“……那,三十五分钟?” 聂铮望着他眉宇间仍未全消的稚嫩,突然没了责备的心思,“这不怪你,是教养人的责任,你小时候家里是不是特别吵?不过,你要尽力克服。” 这句话算是语重心长,但童延像被点穴似的定了一瞬间,腿再开时有些姿态有些萎靡,很快就被聂铮甩了几步远。 而聂铮翻到第二张剧照,这一下被惊艳得不轻。 颀长俊美的青年已经立在那,雪白的衣衫被身后大片竹林如洗的深绿衬着,好一幅精心雕琢的电影画面。 这画面美轮美奂,却美得有些邪,青年长袍松落落地挂在身上,面容明艳得近乎妖冶。只是两道飞扬的浓眉为他平添了几分英挺,惑人但丝毫不着女气,活像是从竹林里走出来的男狐精魅。 他很快把眼光移开,这才发现身边没人跟着,下意识地转头,被落下的人小跑着跟了上来,却只在他旁边打了个顿,顶着一脸痞子似的笑,“聂先生我先回房了晚安。”一气说完全部,风似的朝着房间那头去了。 聂铮手里还拿着剧照,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隔着一扇门,童延连灯都没开,一屁股在窗前坐了下来。 聂铮眼睛真毒,说的还真没错。 小时候家里特别吵,可这世上哪有不吵的红灯/区? 不算宽的一条街,两边ktv和发廊一家挨着一家。不到天黑,红红绿绿的灯把一条街照得像是妖怪的洞府,各种音乐嘶嚎混在一起根本听不清是什么,童艳艳不放心把他一个人放家,那时候几乎每天从下午到晚上,他都是在那过的。 最深刻的记忆就是吧台后头专为他摆着小板凳,坐那朝玻璃门外看,永远都是裹着丝袜的腿,黑色的,肉色的,好看的,不好看的…… 开始他只有童艳艳腿那么高,所以看见自己妈去房间时只能抱住童艳艳的腿。 “妈妈……不走。” “臭小子,听话,等妈跟叔叔喝完酒出来带你去买鸡腿吃。” “我不吃了,你别进去好不好,那男的是谁?” “是我朋友。你在这儿坐好,明天给你买新衣服穿。” 他从小长得好,店里瞧见他的人总有逗他的恶趣味。 “小豆丁,你妈跟男人快活去了,不要你了。” 那时候还不知道什么是快活,但直觉这句话不好,他就用东西砸,拿脚踹。 再往后他上了学,大厅屏幕上的东西永远都比功课好玩儿。 “臭小子看什么看?作业做了没?” “我不会。” “不会小心老师抽你手板。” “反正也就打两下。” 吧台里外哄笑成一团,“这个小机灵鬼。” …… 童延在地上坐了好久,转头,要使劲伸长脖子才够得着窗台的那抹月光。 到现在,他也不知道看不进书跟家里太吵有什么关系,可他的确是红灯区出来的小混子,或许出身就真是个无孔不入深入骨髓的操蛋玩意儿。 他也知道童艳艳做的事让人看不起,可是,他小时候很快乐,一个女人自己带着孩子,童艳艳已经把所有能给的都给他了。 他不能说什么!谁也不能说什么! 第二天清早,一直到聂铮出现在餐桌前都没看见童延,他没出声。女秘书说:“不用等,小童一早就出去拿剧本了,活儿还都做完了。” 这天晚上聂铮倒是回来得早,见他一个人在楼下客厅看电视,女秘书突然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童延还在家呐,这要换在往常,还不拼了命地往上贴。 她不可置信地问:“就你自己?” 聂铮没什么表情,眼睛依然盯着屏幕,“要不呢?”话是这样说,究竟还是开始怀疑他昨天哪句话说重了。 纯粹是他个人的操持问题,身边人欠收拾的时候聂铮自然会收拾,可昨天童延没那么欠收拾,聂铮也不允许自己没因没由地欺负一个孩子。 半个小时后,聂铮还是上了楼,回房间把剧照拿上到童延门口敲了下门。 很快,门开了,童延站在他面前,似有一瞬的惊奇,很快又笑得一脸不正经。 聂铮没理会这个不正经,“我能进去说话?” 童延笑意更甚。行,有什么不行?何止进个房间,你进我里头都没问题。 19.奸妃 第十八章 童延屋子里只亮了墙角的一盏落地灯,沙发左手边是临窗的写字桌,对面隔着一扇屏风才是寝室。聂铮对这样的设计很满意,即使拜访也不会一下进入到房间使用人最私密的空间。 走进去才看清灯光笼着的这一块儿,剧本摊在沙发前的地上,旁边还散着两支笔,沙发上摞着几本资料书,显然童延刚才正在看剧本,而且是坐在地上看剧本。 聂铮俯身,把剧本拾起来,上头有黑色钢笔小字批注,看来这孩子这天闷着不出去是在自己用功,不错,总算知道应该把心思花在哪。 这一摊子散乱简直没处下脚,见童延急匆匆地收拾,聂铮说:“不用,”拖开写字桌前的凳子坐下。 行,不用就不用。童延干脆把书扔回一边,屁股着地,在金主对面靠着沙发坐下来,胳膊搭在竖起的膝盖上,仰头朝聂铮望着,只等着训话。 这一天他没去聂铮面前找存在感,就算是给自己放个假,自己心里也不顺,要是一个忍不住赶在老板面前放肆可不好,另外也顺便憋憋自己收不住心的毛病。 他不闹腾,没想到金主自己找上门了,这还不是口嫌体正直? 但聂铮还是不苟言笑,顺手打开写字桌上的灯。 昏暗的房间的中心顿时变成窗前一大一小两个交错的光圈,光圈中心分别高低对坐着一长一少两个人。 见聂铮靠着椅背,一手搭在扶手,就着这活生生的长辈坐姿,另一手掌摊着自己的剧本,目光钉子似的扎在内页,童延心里突然生出小学生被检查家庭作业的既视感。 有些挫败地把下巴搁在膝盖。虽然顺着这位的意是应该,但可能眼下心里不爽,童延就真想不明白了,聂铮把他带回来也不睡他,尽挑些爹才挑的刺。 难道这位好的是某种不可描述的角色扮演? 艹,真会玩儿,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而此时,聂铮终于开口,“初遇这段倒也不算瞎编,先秦时期男女关系比较开放。” 童延这才反应过来他在剧本上瞎画乱写的标注,他演的是夏姬的初恋,当然这个角色是刘导找编剧杜撰的。聂铮说的初遇,是少女夏姬跟着兄长偷跑出城,在河边遇到他这个初恋,一眼就看上了,接着紧追不放,一直追到偷情成功。虽然给打了个真爱的tag,未免了太彪悍了点。 他好不容易思维从良一次,很正经的聂先生居然看法跟他不一样? 聂铮依然是那个正色庄容的调调,“夏姬郑国人,郑国小年轻特别浪漫,到上巳节,少男少女在郊外河边春游,看得上的互相念个诗,送个花,幕天席地干点什么也是稀松平常的事。姑娘尤其泼辣热情,很流行女追男。” 童延略微抬起下巴:“……”面无表情说这个真的好吗?就知道你骨子里喜欢幕天席地。 然后他就眼见着聂先生神色严肃、半点笑意都没有地沉声说:“浪漫到什么程度?郑国臣子外交场合也对着盟国使臣念情诗打机锋:你要喜欢我,就提起衣裳过河找我,再不来我跟别人好了,你这个傻小子。” 童延:“……”哈哈哈,神了,一本正经说这么泼辣娇俏的话,还你这个傻小子。 这不是重点,“对面懵了没?” 聂铮略微抬起眼皮,目光无波无澜,“对方说:你送我木瓜,我回赠你美玉,不是为了报答你,是想咱们一直好下去。” 童延:“哈哈哈……这俩都男的?”老板居然还会说书。 说完书的聂先生把剧本合上,“男的。” 行,逗了个趣。 聂铮再怀疑自己说话刺到这孩子,直接问也是大家尴尬。眼下几句话过去,童延还能跟着津津有味地乐出来就说明没大事。 聂铮把剧本放一边,从上衣兜摸出照片,也按在书桌上,“你的剧照,我回房了。” 童延这边听完说书满血复活,战斗力比以前又提升几倍不止,见聂铮作势要起,身子往前一窜,趴上男人的膝,“聂先生……” 聂铮硬是一愣,坐着没动,但目光温度瞬时降到零点。 可童延比《褰裳》里的女子还热情大胆,黑漆漆的眼珠子朝那白衣剧照一梭,又巴巴望回他,“照片好看吗?” 这个妖孽。 聂铮索性把另一条胳膊也缓缓贴上扶手,背稳稳靠着椅背,泰然处之,锁住小妖孽炽热的眼色,意味深长道:“确实美艳动人。” 童延一双桃花眼里光彩更甚,两汪春水都要漾出来似的,“那我好看吗?” 灯光昏黄,从那双眼睛里头看着自己的影子,聂铮静默了几秒。 而后,不疾不徐地倾身向前,伸手,捏住童延的下颌。 接着,手指用力,近乎蛮横地强迫男孩抬头,慢悠悠地说,“十分迷人。” 指腹在白皙光滑的脸颊赏玩似地来回摩挲,聂铮对着那双水亮的眼,“然后呢?” 童延下巴被捏得生疼,瞧着男人眼底暴风雨已经酝酿成型,伸手去扳聂铮的手,“行行行……我知道了。” 这次没有然后就没有然后,下次再问行不行? 终于,聂铮放开他。 当初既然有约法三章,眼下自当赏罚分明。聂铮站起来,毫无情绪地说:“起居窗子边上。” 童延急忙接话,“背八荣八耻,这就去。” 很好,都能抢答了。 聂铮望着童延麻利痛快往外冲的背影,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这孩子压根就是把背八荣八耻当点心吃。 反正犯错也就背几句话,犯完就背,下次再犯。 还真是个硬茬。 童延的想法很简单:既然更加清晰确认自己有短板,那就更应该给自己增加砝码。 由此,接下来一段时间,他日子过得越发辛苦:白天形体训练,晚上回来挑灯夜战力争在新戏开拍前把剧本吃透,当然,更重要的是还原成前阵子那样不露骨挑不出刺的模式在聂铮面前晃。 一言以蔽之:专业努力争取,对金主从未放弃。 如此一来,就算精力再旺盛也有些熬不住了。 周六下午,聂铮难得空闲在家,换了身衣服到花园藤架下收拾他种的兰花。隔着几米远,童延拎着水管冲洗庭院中的石子路。 五月,初夏已致,童延这天穿着倒也没刻意卖弄,t恤下头是到膝的米色裤子,露出两条修长的小腿,干干净净,赏心悦目。 因此听他问自己在干什么时,聂铮也回答得也很有耐心,“最近雨水多,得防着白绢病。” 哗哗水声越来越小,慢慢就停住了,立刻,听见童延冲花园边上叫,“叔,怎么了?” 靠围墙的屋子住着园丁,“我紧紧水阀,不要多久,你先歇会儿。” “行,”童延乐呵呵地应了声。 聂铮半蹲在地上,一盆兰花侍弄完,转头朝路边看去,这一瞧居然有些忍俊不禁,童延站在石子路上朝他这边张望,想过来又不敢下脚的样子,真是活像只看得着葡萄吃不着的小狐狸。 确实,这一片地上成片的花草,连他自己都过来都得看着小心,童延更不知道哪能踩哪不能踩。 终究还是有分寸,再转头时,童延在对面草坪的景观大石上坐下了,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聂先生,那是什么兰?” “企剑白墨。” 这话说完,聂铮就安心给另一盆兰花松土,也没再听见童延说什么。 约摸五分钟过去,听见女秘书的声音,“怎么在这儿打盹?” 聂铮扭头望去,童延还真坐石头上抱着膝盖睡着了,刚才女秘书那一惊一乍都没把人叫醒。 女秘书拍拍童延的肩,“石头多凉,回房去睡,在这儿别弄出病来。” 聂铮摘掉橡胶手套,站起来,一手撑着腰,有些犯难地望着刚惊醒的孩子。童延只要不再在他这个所谓金主身上动心思,能省下多少时间休息?这孩子其实还是肯吃苦,可能比自己大多数的同龄人都更能吃苦,可怎么就一门心思在偏门上打死不回头了? 一月光阴转瞬即逝,终于,刘导的新戏开机。 古装戏不可能在本地取景,但开机之后的安排是先在本地的室内场拍绿幕。 童延为这部戏做出的准备是他自己以前无法想象的,有多少辛苦就有多少期待,开机仪式他去之前踌躇满志,内心激荡得波澜壮阔。但去之后的场面一点也不壮阔,杂事琐碎,有男女主演大咖在,他就是个边角料,当然,更不愉快的是,同剧组还有小白花。 不过,童延没搭理小白花。值得高兴的是他亲眼见到了能称得上是偶像的中生代男星凌青华,也就是这部戏的男主演。 作为同行,童延自然不会掉价到当面表心声,只是在凌青华挨个招呼他们时,得体地打了个招呼,“凌老师。” 凌青华居然多看了他一眼,“你是?” 刘导替他答了,“这是童延,云星的艺人。” “演谁?” 童延自己回答:“琮彊。” 凌青华温和地说:“够年轻够有冲劲,好好演。” 接着视线转到下一位身上。 开机仪式只有女主演是扮上的,合照完毕,这天排上通告的转而去了室内场地。 童延这天有跟女主演的对手戏,古装戏的一身行头从头到脚整理完出来,绿布那边正拍着,他就站在镜头外一边观摩一边候场。 凌青华跟女主演拍得还算顺利,这一条过去,调灯光的时间,女主演也没说休息,童延被刘导叫过去安排走位。 他是新人,导演和前辈说的话只能一字不漏地听,童延也的确听得很专心,可是专心之余总觉得哪有一双眼睛盯着他。 导演给他说完细节,他突然回头,凌青华就坐在不远处朝他看,目光对上他的,招牌式的温文笑意又出来了,非常亲和。 童延总觉得哪不对,这时已经是饭点,大家都停下来填肚子。果然,也就一顿饭的时间,半个小时都不到,他再回来,刘导演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儿把他叫到跟前,指着跟组的服装师对说:“阿河带你去换身行头。” 童延抬起白衣长袍的袖子,“今天的戏不都是这身?” “这身不太适合角色,给你换个扮相。”刘导演把新戏服的效果图递到他手上,眼珠子朝凌青华那边斜了下,给他一个眼色。 低头看见那效果图上那身乌压压的颜色,以及九头身都被裹成水桶的腰,童延立刻明白了。他这身行头远不如主演的华丽精致,可有人还是担心他抢风头,欺负他没经纪人跟着就打压到头上来了。 送到嘴边的气,受还是不受? 屁话,受不受都不由他自己,童延头凑近导演,“换扮相之后,接着来的就是减戏?” 刘导演小声嘀咕,“那可难说。” 这不就结了,童延开始掏电话,“这不是我自己的事儿,您等等,我问问郑总监。” 刘导演马上砸砸呼呼叫出声来,用足以让凌青华听见的音量,“哎,这点事何必惊动聂先生……” 聂你妹!他刚才分明提的郑总监。童延号码翻到一半被这人气笑了,这人不想改他的角色又不耐烦自己跟人拉扯,直接把聂铮给抬出来了。 他接着拨郑总监的电话,这时摄影棚没几个人,凌青华终于绷不住了,不阴不阳地叹息:“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不肯脚踏实地,这圈你得混一辈子,大家以后都还得见面。歪门邪道你还能走一辈子不成?” 电话拨出去,没人接。 童延笑了声,对凌青华说:“坦白说,我老板还真看过我的剧照,看了还挺满意。艺人走什么戏路都得听公司安排,现在我突然连扮相都得改,凌老师,您教教我,我不问公司,问您?” 凌青华约摸没想到一个小新人还这么不好惹,顿时理屈得不出声了。倒是他旁边狗腿似的助理拿起了接力棒,“没见过走偏门还这么大张旗鼓的。” 老子就是大张旗鼓了又怎么着?童延登时火了,却也强忍住没说出来。 可刀切豆腐两面光的刘导开始补刀,转瞬就给他把大张旗鼓坐实了,“都消停点吧,这事儿传聂先生那去我也不好交待,青华,你看他这身其实也不用换吧,不够还原历史,但艺术总要高于生活,是不是?” 凌青华不说话了,狗腿助理也不说话了。 但就在此时,不知从哪冒出一朵小白花,义正言辞地小声说:“刘导,聂先生不是你说的这样。” 童延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要不他怎么总说小白花是傻逼呢? 都一个公司的,在这儿跟他磕? 半个小时后,聂铮的办公室。 郑总监接完刘导的电话才没几分钟,当然听到的是另外一个版本。 就着自己听到的那个版本,郑总监冲着聂铮一顿乐,“你家里那小东西还真不好惹,端出你这金主,硬是把凌青华呛得没话说,该是他的还都保住了,啧,明影帝当年都没他厉害。” 聂铮听他说完,冷声质问:“这是你应该拿来取乐的事?” 郑总监一秒钟投降,“好好好,我知道,他没经纪人,在剧组被打压,应该我去调解。这次算我失职,可我不是开着会没接到电话吗?” 下午正好有空闲,聂铮把桌上文件收拾到抽屉里,果断起身,“走。” “去哪?” “去给他把谎圆上!” 20.奸妃 第十九章 不管过程如何,童延这天到底算是大获全胜。 闹了一场,凌青华再无话可说,刘导趁机让副导演叫人回来开工,童延立刻把心思收回戏里。 下午第一场就是跟女主演的对手戏,他一点不敢懈怠。 一则,童艳艳教过他,跟人扎堆讨生活,让人家怕你是不受欺负的根本,但是每到一处最多能得罪一个人,与此同时跟其他人就得好好处。 更重要的是,这是个大女主戏,视后女主演比凌青华咖位更大,他得穿着这身行头把今天的戏好好过了,他就不信,这几条拍成,回头凌青华还敢开口让视后返工。 童延以前只演过几个没几分钟戏份的配,算不上什么资历,但好处还是有的,至少他不会像第一次站在镜头前的纯新一样走位拿不准节拍。人在镜头前流动,几步过去到哪个位置,怎么找合适的灯光镜头角度,用什么节奏念台词,是最为难初入镜者的地方。所有的都做到,然后才谈得上演技。 可就算拿得住,说一点紧张都没有那也是骗人的,纯粹紧张,倒不是怯场。幸好,跟他对手戏的视后当真有视后的风范,半点架子也没有。第一场拍的是初遇,少女对少年一见钟情,带着随从,由河边一直追到郊野山巅。 女主演一双美眸含情脉脉望着他,“我不美吗?” 刘导说角色跟童延很贴倒真没说谎,他完全可以本色出演。他双手敛袖,扬着下巴用眼神斜睨过去,笑了下,故作不在意地说:“美啊,你比溱水岸的芍药还美。” 少女当真把芍药递到他面前,他没接,只是笑,眯起眼视线视线散漫地追着山间飞舞的蝶。 现场当然不可能有蝴蝶,所以眼神该放空到什么程度,该追到哪,全靠他想象。 “噗呲”一声视后笑了出来。 童延也笑了。 视后捂着嘴连连摆手:“我笑场了对不住,再来一条,童延你别紧张,眼睛可以再活一点。” 总得来说,这天的拍摄还算顺利,连着两场戏都是两次过,比童延原先设想得好多了。 此时他还不知聂铮的车已经行驶在来这儿的路上。两场戏下来,他今天的通告就完了,但也没打算回家。卸完妆出来外头正布景,没什么可看的,棚里还闷得慌,童延自己晃晃悠悠地出去透气,人刚到外边就听见后头有人叫他,“你站住。” 是小白花。 童延当真想咬死这傻逼,但强忍着没撩瓜子张嘴。在剧组地盘怼自家艺人,那他就真跟小白花傻逼到一块儿了。 他不搭不理,只想自己清静。谁知小白花还犟上了,跟在后头不依不饶,“你怎么能随便毁人名声!?” 童延火气险些冲开天灵盖,只闷声不吭的往前走,没走多远瞧见前头有个墙只粉刷了一半的空屋子。 扭头见后头除了小白花没旁人,腿一迈,一丝不带犹豫地进了屋子里。 转身,见小白花也跟着进来了,行,现在没人看见了。 童延手往裤兜里一揣,“说你毒,你还蠢。老子要是长了你这副脑子就找跟裤袋吊死拉倒,省得活着丢人。今天这他妈是哪,老子都忍着没跟你算账,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儿?” 小白花脸涨得通红,“你能做,凭什么不让人说?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赖上聂先生,可你当众毁他的名声,我就不能看着不管。” 还真是聂铮的脑残粉。可要真垂涎聂铮旁边的位置,那就花心思往高枝上攀啊,闷着当biao子的心思还要捧起牌坊犯红眼病害人,恶心谁? 童延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挑着人痛脚掐,“我有什么手段?床上伺候人的手段。你别气,这事儿气不来,毕竟你气性只有那么点,想要扒着人得好处还想要脸。我现在就在聂先生家住着,咱俩还天天同进同出,你是不是挺不服?那没辙,不服憋着。” 小白花气得发抖,嘴唇颤了好半天挤出几个字,“你无耻……,你等着,寡廉鲜耻也是会有报应的……” 童延笑了,“啧,又是怕丢人又是怕报应,还以为你对他有多真心呢……” 这时候,聂铮和郑总监下车不久,从停车场出来顺着墙边阴凉处走,刚到转角就听到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 聂铮给郑总监一个眼色,脚步停了下来。 然后,他听见那声音用极度嚣张的语气说: “廉耻是什么?我没那个东西。我就爬床,你能拿我怎么着?你牌坊都快立出个碑林了不照样只能朝我脚后跟望着。对了,我劝你别望了,只要我还在聂先生的床上,你那点心思只配丢阴沟喂蛤/蟆,哈哈。” 聂铮脸阴了,郑总监打了个哆嗦。 聂铮脚迈出去,一声不响地在门口站住,眼神凌厉地看着屋里的两个人。 刚削完人正一脸得意痛快的童延愣了,“……”艹 小白花宛如见到一线生机,“聂先生……” 聂先生,聂先生,聂先生可没空理会他俩为什么拉扯。 自家艺人被人打压,聂先生亲自跑一趟就是为威慑不长眼的东西,即使眼见了这一出无比精彩的争吵,就算被童延那一番话刺激到震怒,也只是扫了他们俩几眼,接着,就往摄影棚去了。 童延心里大呼不妙,刚才蓬勃的斗志瞬间偃旗息鼓,只能乖乖闭嘴跟着。 聂铮似乎被气得不轻,童延从侧面望过去,只见男人唇角紧绷,下颌分明的轮廓透着一股子冷硬无情,眼睛望着前方路边,目光铁锥似的,又沉又利。 四人以一种诡异的、悄然无声地姿态进了摄影棚。 里边景还没撘完,刘导一扭头,立刻站了起来,“聂先生,昭华,你们怎么来了。” 郑总监上前笑着回答,“新人第一天开戏,聂先生来看看。” 聂铮踱过去,神色强掰着缓和了些,“顺路看看,他们怎么样?” 他们看似代指童延和小白花,但只有童延开了戏,刘导哪还不明白聂铮这是来干嘛,心里只叹用有后台的艺人就是好,瞟一眼童延,笑着说:“很有灵气,新人到他这个程度已经很难得了。” 童延强扯出一个笑,心里从观音娘娘叫到玉皇大帝。 老天爷,希望聂铮看在刘导这句话份上,今晚上回去别把他折 21.奸妃(入V万字) 第二十章 清早的摄影棚, 空旷的屋子里时不时冒出几声搭景工人的吆喝。 门口角落站着的几位交头接耳,“我刚才瞧见了,小童从肩到脖子都是伤, 还动了鞭子,真看不出来啊,昨天那位聂先生道貌岸然的,居然有这个嗜好。” “小童他今天那脸色怕是一夜没睡吧,可别是被折腾了一整夜。” 小白花进门听完了全部。 早上经纪人都给他点明了, 他依然没信, 想到都没就说:“你们错了, 就算他身上有伤也是聂先生罚他,他昨天犯了点错。” 说八卦的几个顿时都尴尬了, 这家伙跟八卦主角是同一经济公司,让他听见就够不好了,他还来插一脚,这简直,怎么看怎么微妙。 而且,甭管什么错,金主用鞭子抽人,还把人这样那样一整夜就不算变态了? 一群人糊弄着哈哈笑,而后各自散去。 而童延从更衣室出来, 也听见人在议论他:“也是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 小童那孩子被金主这样玩, 也好过他出不了头啊。” 这什么?怎么玩?这特么真是闲得慌吧, 眼睛成天就放到别人身上。 算了,不管是什么,反正如今大家都知道他什么路数了,童延也不惧,闪亮出场的时候反而把下巴抬高了些。 见凌青华在对面望着他,童延十分坦然地上前,微微笑着说:“凌老师,早啊。” 凌青华气不顺,还是不情不愿地应了声:“早。” 擦身而过,童延没走多远就听见凌青华的助理在他身后说:“什么东西!” 他突然转头,“站住!” 凌家狗腿果然停住了。 童延眯着眼笑:“你说谁呢?” 凌青华绷不住了,替狗腿出头,“他说谁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别太过分。” 童延作恍然状,“哦,没说我啊。” 这话说得挺绝,真骂了童延还不敢认,那可不就是怂?凌青华打压新人跟吃饭一样平常,几时撞见过这样敢跟他撕破脸面的硬茬,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头也不回地走了。 此时,围观者甲:“啧,昨天金主才来一趟,这孩子就气壮成这样,都敢在前辈面前给自己找场子了。” 围观者乙:“金主好那口,人家可是拿命伺候的,人后受了苦,人前可不就得嚣张点。” 童延耳朵灵,依稀听见了几个词像是跟他有关,心里骂了声神经病,都扫清楚自家门前雪就行了,管别人瓦上霜是白的还是黑的。 算了,就这样吧。既然刘导和金主先后把他那点事全说破了,那他得合理利用啊。凌青华在他这儿吃了亏,未必没有后手,一个剧组里头能给他下阴刀的地儿太多了,灯光、化妆什么的。 他现在把架子端足,至少人家不敢随便怠慢他。 没一会儿,来了个年轻人,看着比童延年纪大,到他面前还叫了声:“小童哥。” 这人姓田,是郑总监找给他的,说是跟在剧组帮着打理杂事。童延昨天深夜才接到电话,欣欣然把人收下了,几分钟后小田兄弟就自己跟他联系问了下需要。 童延看着小田,想到自己昨晚说过的话,“东西带来了。” 小田应了声:“带来了。” 童延说:“搬出来。” 两分钟后,小田从外头搬进来一把折叠躺椅,木头做的,看着就特别笨重,往童延旁边打开一放,“小童哥,坐。” 童延:“……!?”不是让带张小巧轻便的沙滩椅吗?这木制躺椅的体量特么比导演和视后的架子还大!? 但也顾不得了,他一屁股坐下,昨晚上几乎整夜没睡,今晚上可能又不能睡,找个这样的玩意儿,没戏的时候至少能抽空打个盹。 谁知盹还没打上,小白花过来了,不尴不尬往他面前一杵,“童延。” 童延也是服,明明见面就掐,这傻逼今天还敢往他跟前撞。 小白花又说:“昨天的事儿,我经纪人让我跟你说声对不起。” 童延呵呵笑,“替我谢你经纪人。”连眼神都不屑多给一个。 可小白花热脸贴了冷屁股半点不在意,还没打算走,“我可以跟你坐一块吗?” 小童听着一愣,这是嫌见面心里不够堵呢?毕竟挨过一次阴,心里对小白花多少有防备,不在意地笑了声,“这地儿又不是我的,想坐谁拦得住你。” 笑话,还想捡他的错处?真不是童延多心,眼下他要是把小白花赶走,说不定几十分钟后这事又得传到那位耳朵里头。 童延自己后槽牙咬得生疼,不管多想弄死小白花,这口气他真还得忍着。毕竟小白花也是替聂铮赚钱,他这个靠金主吃饭的人,总不能右手端着饭碗,左手砸人东西,虽然小白花还不算个东西。 小白花听了他的话,当真坐下了。 童延旁边有两个能落屁股的地儿,一把靠背椅,一个小板凳。小白花却没看那靠背椅,一个块一米八的男人身子蜷一团憋憋屈屈地挑小板凳坐下去,就缩在童延脚边上。 大爷似的睡在躺椅上的童延:“……”呵,天生贱骨头? 见远处有两人眼风朝这边一甩,而后头扎一起好像说了些什么,童延给小田一个眼色。 不得不说,小田还真是上道,一个眼神就明白他想做什么,默默退开,从人堆后头绕着外场往那边去了。 三分钟后,小田回来,神色有些犹豫。 童延也明白人家说的话不可能好听,避开小白花的眼光,做了嘴型,“直说。” 小田凑他耳边小声交待:“他们说你们都一个公司的,你躺在这像个……,白骅哥缩在你脚旁边像个……” 童延:“哈哈哈哈……”绝了!神一样的形容。 小白花可不就像那个,这谁想出来的,给点二百五十个赞。 但这不是重点,见小白花不明所以地望着他,童延一直笑完,掏出手机按下录音,状似心不在焉地摆弄,忍俊不禁地说:“小白哥,这边上有靠背椅,你干嘛非得坐地上?” ………… 这晚,聂铮豪宅三楼。 聂铮面沉如水地坐着,面前茶几上摆着童延的电话,声音就从电话里传出来。 “小白哥,这边上有靠背椅,你干嘛非得坐地上?” 接着是小白花的声音,“小凳子坐着舒服。” “你这样,别人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 “咱们心里没事,哪用在意别人说什么。” 录音播到这儿就算完了,童延拿起手机,“就这些了。是他自己找到我跟前来的,还非得坐我脚边上的矮凳,叫都叫不上来,剧组的人现在都说我高高在上像个奸妃,他缩在我脚旁边活像个,洗脚婢。” 说到洗脚婢这个比喻,童延又想笑了,简直神还原,冲着洗脚婢三个字,他都不计较那伙神经病管他叫奸妃了。 聂铮听完,依然意味不明地朝他看着。 童延忍笑说:“我就备个案,省得回头真变成我祸害他。” 但即使忍着笑,童延眼里的得意还是十分清晰,聂铮确认了一会儿自己没有看错,问:“看来你今天在片场过得不错?” 果然,童延说:“还行吧。” 嗯,还行。 本来想问他有没有想清楚另一个错处在哪,现在很显然不用问了,聂铮把眼光转开,“回房继续抄你没抄完的。” 童延应了声好,立刻就小跑着进屋了。聂铮坐在原处没动。 童延的另外一个错处是什么?聂铮从没像昨天那样直白地听人说过:“廉耻是什么?我没那个需要。” 别跟他说这是童延吵架时的气话,眼下这情况看来,这话童延说得认真极了。童延才什么年纪,当了就不立,干脆得令人咂舌,而且,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所以,他昨天一气之下断然中途从片场带走这妖孽,就是想认真个教训,让童延知道耻字怎么写。几百遍八荣八耻,也是让这孩子知道耻字怎么写。 没用,看,今天奸妃的名都背到身上了,依然如鱼得水,玩似的。 行,一个奸妃,还有个洗脚婢,都给他如鱼得水地玩上宫斗了。 前一阵子,他想尽办法,想让这孩子有点底线,如今看来,童延根本不需要底线。 聂铮真是头疼,就算没底线,吵架时那种话随便说也真是怕自己把柄不够多。算了,他也被扯偏了。 正在此时,楼梯口传来女秘书的声音,“童延呢?” 聂铮没说话,脸色又沉了些。 转眼,女秘书走到了跟前,“抄几百遍八荣八耻是不是太重了,他这次到底犯了什么错?” 聂铮揉了揉额角,“是我纵着他了,我该反省自己。” 听见女秘书一笑,“你反省什么?” 反省什么? 童延只要不作死,只是漂漂亮亮地在他面前晃,他还是觉得赏心悦目的,所以明明可以一次整得童延不敢放肆,却没有动手。这是一纵。 昨天,就算是看在这孩子前段时间辛苦勤勉的份上,给童延撑腰,片场也不一定需要他自己去,可他亲自去了。这是二纵。 就是这样一个急功近利、好高骛远、寡廉鲜耻、性格闪光点乏善可陈的孩子,他居然屡次纵容。 为什么?童延有一张好脸。 说到底,他要反省什么? 聂铮拿出毕生严厉来剖白突然发现的第二个自我,“反省自己,好色。” 女助理冷不丁听到这两个字,马上闭嘴屏住呼吸,但嘴角还是抽了几下,忍笑忍得很辛苦。 30岁才破处、人送到床上还把人拎出房的男人有资格说这种话? 不行了,她索性弓着腰捂住肚子。 聂铮眼神转过来,带着些疑问地望着她。 女秘书摆摆手,“肚子疼,哎……我就是肚子疼,你懂的。” 聂铮站起来,临走时做了一句注孤生标配的交待:“早点休息,多喝热水。” 女秘书一口气回到房间才噗呲笑出声来。 接下去这段时日,刘导新片的片场,奸妃横着走了半个月,洗脚婢也尽忠职守了半个月。 童延一条戏拍完,转身就见小白花又在那小板凳上可怜兮兮地坐着了,心里直乐。别说,小白花的世界观真是自成一体,自己卖惨意图倒栽他一把。半个月了,要等的垂怜都没来,还没放弃呢。 反正都在聂铮那备过案,童延就接着让这家伙继续当洗脚婢,不过,眼下他真没跟洗脚婢逗乐的功夫,搭景中场休息,刘导那边突然叫他,“童延,过来。” 刘导身边还站着从旁边摄影棚过来观摩的一位制片,童延过去打了个招呼。 那位制片姓林,上下打量他一阵:“别说,古装扮相真不错。” 童延回之以微笑,刘导一副伯乐的架势,“我在马路上看上的,怎么样?还成?” 林制片点头说:“我那组里还有个男配没定下,怎么样?有兴趣吗?” 刘导眼睛立刻瞪得老大,“不带你这样的,你刚才说的是为下部戏挑角。” 林制片:“哈哈,你看你,我就开个玩笑,玩笑。” 童延就围观了这两人半真半假的你来我往,怎么说半真半假?等景搭上,戏开拍,林制片自己出去时给了他一个眼色。 这明显是有事儿,童延也就跟着出去了,两人到门口,林制片对他说:“我刚才说的是实话,我那组男三号确实非常适合你,戏都拍了一半了,你赶快考虑。” 这是让他轧戏啊,作为一个入行后就没遇见几个正经角色的新人,童延不出意外地动心了。于是话说完,他马上把电话打给了郑总监,他的心思是行就行,不行拉倒,反正他也不是一定同时吃双份。 结果还真是不行,郑总监一听,“算了吧,那边跑了赞助商,眼下缺钱,这是借你朝聂铮伸手呢。姓林的就不靠谱。” 得,不上就不上呗,童延觉着这事儿就算过了。谁知他回摄影棚时,里边一场戏刚拍完,凌青华用足以让刘导听见的声音说:“小童刚才在外头跟林制片说什么呢?说隔壁组的男三?” 童延在心里骂了声,日子过得太/安稳,他都忘记他在这算是前有狼后有虎了。 那头刘导顿时毛了,“童延,你打算轧戏聂先生知道吗?” 即使这样很没出息,但童延顿时觉得心里像是有只小鸟在瑟瑟发抖,上次抄八荣八耻两夜没睡他还记着呢,今天这事儿要是传到家里那儿,他又得有几天拉扯不清了。 刘导还真是说到做到,尽管这天后来,童延把人拉到一边说了一箩筐好话,只差指天发誓绝不轧戏,事情还是毫无意外地传到了该去的去处。 深夜回家,三楼气压跟他被聂铮抓现行的那天一样低。聂铮就坐在他对面,脸色难看到极致,“刚入行就想着轧戏了。” 自从数百遍八荣八耻后,聂铮对他一直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童延拍戏太忙也没空哄金主开心,在家的时间着实难熬。好容易上周聂铮出差,他才松快了几天,这人才回来一天,紧箍咒又给他扣头上了。 算了,金主怎么对他都没什么可抱怨。于是童延只给自己辩解了一句:“我也就想了想。” 聂铮眉头几乎拧成一个结,“不长长记性,下次你就不只是想。” 话音刚落,女秘书端来专给他准备的家法,“这次写完就放你那吧。” 你对你对你全对,依你依你都依你。 写!不就一叠纸的八荣八耻吗?死不了人的。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这天晚上又下了雨,童延觉得闷,像上次一样开了窗,于是脖子又挨了一夜的痒。 次日出门出得格外早,园丁老头屋檐下的橡胶绳又在他敲门时拍了下来。 到剧组,也和上次一样,化妆师看到他的脖子和肩,眼睛都转不动了。 不一样的是这次流言风向转了那么一丁点。 他从更衣室出去,听见外头有人说:“还真跟那谁说的一样,奸妃家那位是挑着他犯错才拿鞭子玩情趣,这算什么,爱的惩罚?” 接着是另外一个人,“别说,奸妃是真奸妃,你看他平日仗势欺负肖白骅那样儿。可昏君倒是个假昏君,虽然有点儿变tai,事理还是明白的。” 奶奶的,到底哪来的闲心思,成天尽磕牙。童延趾高气昂地出去,擦身过时狠狠瞪了眼嚼舌根的甲乙丙。 这还没算完,这天到没到中午,童延终于熬不住趁候场时睡了,迷迷糊糊间,听见小田咋呼:“顾老师,您这样就不好了。” 费了老大的功夫抬起眼皮一看,旁边,剧组最德高望重的老戏骨拿着手机正在拍他。 这怎么回事?还能怎么回事,剧组里头的人都把他犯错、聂铮给他“上鞭子”当成乐子逗了,这奸妃打瞌睡的照片约摸就是准备往金主那送的。 童延忍着焦躁蹦跶出去抢手机,“老爷子,您也不厚道?” 老戏骨是个老顽童,起来就跑,“哈哈,我删,我自己删还不成吗?” 正在此时,听到刘导一声吼,“顾老师,不闹了,到您的戏了。” 童延趁机将手机抽到手里,一下把照片删了个干净,“听见没,刘导叫您上戏了。” 刘导又说:“片场是干嘛的?你们从老到小,成天不是八卦就是逗趣,有意思吗?” 听到没!这剧组总算还有个正经人。童延又扬起下巴,盛气凌人地从鼻子里哼了声,转身就走。 可没走几步,听见唯一的正经人在他身后压低声音对组里扮演诸侯夫人的女配说:“奸妃是什么样,看见没?你实在不会演,就学他,学他,懂了吗?” 童延:“……!?”简直一群神经病,妈的,真该让金主自己听听。 可是聂铮已经不需要从他这儿听了。 也就是这天下午,公司有位男星假称找聂铮有要事面谈,已是六月,男星来时居然严严实实地裹着一身风衣,瞧着就有些怪异。 果然,话没谈几句,男星突然说:“聂先生,童延能的,我都能。” 接着一下扯开风衣,里头与其说是皮衣,还不如说是几根皮条勒着肉,脖子上项圈还挂着个狗链,变戏法似的不知道从哪掏出根鞭子递到聂铮面前,“请您当我的主人。” 聂铮毫不迟疑地按了内线,“我就当你今天没来过,记住,没有下次。” 几秒钟后女秘书进来请走辣眼睛的东西。 老板坐在办公室被暴露狂骚扰,女秘书回来时不知道做个什么表情合适,究其根源:“居然有人认为你喜欢这个,是因为童延身上的伤?童延是故意的?” 聂铮还是板着脸,“不是。”不相信童延的人格,至少应该相信童延的脑子。好容易有演戏的机会,童延就不会故意在自己身上出问题。 童延最让他看得上的一点是什么,抓住机会就不放弃。 只是可惜,脑力大都花在了走偏门上。 深夜回家,聂铮刚下车就瞧见有个身影顺墙角呲溜飞快地往屋里钻。 “站住。” 那身影完美克服惯性一秒刹住脚,“聂先生,我得上去抄东西。” 聂铮走近些才看清童延被汗水濡湿的前发掀起来,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显然是骑车顶着风飞驰回来的。 眼光在男孩身上顿了几秒,“跟我来。” 又要训话,童延急啊,真快急疯了,他心急火燎的赶回来就是为了早些把欠账清完,明天剧组得去外景地,清早的飞机! 但金主的话就是圣旨,他只能听话地跟着进客厅。 聂铮这次依然坐在一侧的单人沙发,“没抄完的先留着,明天你是不是得出外景?” 童延险些叫声谢主隆恩,“你知道啊?” 铁腕金主竟会给他网开一面,牛逼! 聂铮没对这个网开一面多做解释,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注视他片刻,薄唇吐出几个字,“出门在外,别闹大事。” 嗨!就这点交待?童延松一口气,“放心,我是闹事的人吗?” 聂铮没说话,用眼神告诉他,他就是。 好吧,依你。 可聂铮又抱臂打量他一会儿,“你说说什么是大事?” 童延:“啊!?”正确答案是什么?他还能杀人放火不成? 很睿智的聂先生明显没指望他回答,还是那样严肃的神色,“第一,行事带来的损失,不能超过你片酬的十倍。” 说的好像他专程砸场子去的。 “第二,大局为重,决不能耽搁拍摄的进程。” 童延:“……”他有那个能耐吗? “第三,不要伤人体肤。” 都是文明人,打什么人啊? 接着,聂铮眼皮垂下像是略作思忖,又添上一句,字字掷地有声,“别落把柄!” 童延:“……”这不知道的估计得以为他要出去当特工。 不管金主对他有什么奇怪的设想,眼下表决心是一定要的,童延决心表得非常痛快,“你放心,我就不惹事。” 聂铮心想,这话你自己信不信。 怎么说呢?童延是个十分奇怪的事故体质,首先本人本身爱作死。 但还是那句话,不信人品至少信他的脑子,拍戏的机会难得,聂铮并不认为童延这次出去会先惹别人什么。 可童延就算偶尔不作死,也难低调,蹦跶蹦跶着就能让别人生出拍死他的心。就像郑总监说的,分明是个话题明星的苗子。就算树欲静,风也不会止。 聂铮本人是绝不支持以德报怨的,也指望不了童延能和他一样隐忍筹谋、蓄势而发,因此这不闹大事的要求可谓非常尊重童延本身的特质,十分人性化。这些日子,他的确不想搭理这孩子,要不是担心一个月后童延真以事故体质扬名立万,今晚的话他就不说了。 很好,既然童延自己把台搭得这么高,他就姑且装作信了。 很睿智的聂先生猜到开头猜不到结局,话训完了,起身就欲离开。 童延心头宛如压顶乌云瞬间弥散,但又觉得将要暂别金主时这点轻松感来得十分有损他抱大腿的专业素养。于是也跟着站起来,再次自觉顶上金主气场给他的十万伏高压,叫住聂铮,“聂先生,留个私人电话,我得去一个月。” 聂铮眼皮跳了下,第一个想法居然是:这一个月你休想给我添堵。可抱着一贯的遇事绝不逃避的原则,还是十分果断地对童延报了个号码。 十一位数字,童延麻利地记下。 而后小心翼翼地试探自己最后一个要求,“那今晚,我能回家睡吗?” 聂铮说:“嗯,让司机送你回去。”出远门前跟家人告别也应该。 而后他看见童延笑了。 这一笑谈不上多喜形于色,只是眼睛弯起一个细小的弧度,但笑着的人瞬间就不一样了。 就像一副街头碳晶像褪去油滑起腻的外皮,顷刻返璞归真成简笔素描般的清澈明晰,光彩十分动人。 童延被送回家时已经将近零点。 一直看着车在深夜的马路绝尘而去,突然听见路旁有人大喜过望地叫他:“臭小子!?” 转头就见童艳艳冲着他来了,而且脸上笑收都收不住。 童延嘴也跟着咧开,“这个点,你去哪了?” 童艳艳说:“我弄了个头发,刚回。”拖住他就是一顿打量,“小王八蛋,瘦了。” 他拎起箱子,“回去说。” 童艳艳却不干了,“待会儿我给你做个肉丝面,你先回去,家里没蛋了,我去对面大排档那边的超市买几个蛋。” 夏天的南方城市,他们这一带流动人口又多,外头即使到了深夜也不冷清。童延朝对面拼酒笑闹声不断的大排档看了眼,要吃宵夜就去那得了,回家又是半天的捣腾,多麻烦。 童艳艳挺坚决,“外边卖的哪能跟你娘做的比,你先回去冲个凉,我马上就回。” 行,懂了。童延拖着行李笑呵呵地往家走。 却没发现,对面大排档靠马路沿处站着个打电话的年轻男人,男人亲眼目睹了刚才的一切,到他走进巷子,还神色不明地望着他。 短暂的一夜过去,第二天中午,童延到了影视基地所在的小镇。 住处是先跟剧组签好的,三星酒店,不过以童延的咖位,也就带着小田住个标间。 整个剧组只有凌青华比他们迟一周到,晚上回酒店休息的时候,小田跟他透消息,“凌老师今天又临时要剧组给他把商务套房换成了总统套房,他带来了四个人,得全部跟他住五星,算他一块儿那就是四间。” 童延正给金主发短信,“聂先生,我想你了。”得到的回复是一个嗯,外加四个字,“专心拍戏。” 听完小田的话,童延心说凌青华好大的排场,眼睛瞅着手机屏幕:“五个人四间,多一个住哪?” 小田声音低了些:“那一个,凌老师在人前说是助理,其实算是他家属,带来暖床的,当然就跟着他睡呗。” “他不是没结婚吗?” “那就是个男宠,你明天见过就知道了。” 第二天,童延真在片场见到了这位男宠,看起来比凌青华年轻二十岁,高大结实,一脸风流轻佻相。 凌青华原先只有一个狗腿助理,现在又多了个披着助理皮的男宠,童延心里十分舒爽。 为什么?八卦新闻也是后浪推前浪,眼下凌青华携男宠闪亮登场,他这个“奸妃”终于可以躺在沙滩上休息了。 他还真舒爽了十来天。这十来天不仅剧组谈资不再是他,连小白花都像是得了高人指点,不再没眼色地在他跟前晃了。 因此,他拍戏时可谓全身心投入,心无旁骛。闲着时还能瞧瞧别人家的热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水土不服,凌青华这些日子火气特别大,活生生成了个咆哮帝,时不时就当众拿狗腿助理和男宠出气。 清静日子怎么过去的?说起来跟这傻逼男宠脱不了干系。 这天中午,他们这组拍的是男女主角的对手戏,童延在下头休息。树荫处不热不凉,他记了会儿台词开始犯困,干脆把剧本放一边就这样眯过去了。 童延是被清脆的巴掌声惊醒的,睁眼不耐烦地朝声音来处望去,只见凌青华气势汹汹地用手指着他的鼻子,问捂着脸的男宠,“他勾了你的魂?” 童延脑子一时没转过来。 很快,凌青华又冲到他面前,压着声威胁,“现在你金主不在这儿,小心点。” 童延床气一秒爆炸,“你有病?” 他打个盹招谁惹谁了? 事后,他才听小田说了全部:那不要脸的男宠趁他睡觉,在一边盯着看了好几分钟。 童延又被恶心了个透。还是那句话,他睡个觉惹着谁了?凌青华这一窝子人都病得不轻。 凌青华今天既然都直来直去地威胁他了,童延知道接下去这一段他得处处小心。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真不是没道理,三天后,拍一场战争戏。那个时代骑兵还没在中原盛行,打仗是车战。快到镜头前的时候,童延又检查一次道具,发现他这辆战车的轱辘轴裂了个口子。用手一晃,险些把木头掰断。 童延叫来刘导,“您看,这怎么回事?” 刘导也弯腰用手晃了下,“可能是道具那边开小差。”手一招,叫来道具师。 童延两手叉着腰,“我要是没发现,今天摔伤了算谁的?” 道具师表示不背锅,“别,我们每辆车都检查过了才放到这边来,你要是不相信,看车的编号,再去对对表格。” 刘导说:“堆车的地儿谁去过?” 没人知道。 没人知道就只能不了了之,但童延下意识地用眼睛朝人群望过去,扫过众人,终于寻到凌青华。 凌青华眼神跟他对上还一脸得意,那神色就像是在说,让你吃个教训。 十分钟后,童延瞧见凌青华带着狗腿助理去了化妆棚后头,立刻跟上去拦人,“你干的?” 凌青华用眼角斜着他,“是我干的又怎么样?” 狗腿助理在一边帮腔,“没证据可别瞎拉扯,回头我们告你诽谤。” 没凭没据也可以找郑总监来敲打这一窝混蛋,童延不多说了,转身就走。 可又听到狗腿助理在他身后呸了声,“biǎo子养的。” 童延回头,“骂谁呢傻逼?” 凌青华笑了:“他骂你了?他说的不是实话?” 狗腿助理愈加放肆,“biǎo子养的,你不是biǎo子养出来的男biǎo子?前阵子那晚去大排档买鸡蛋的不是你biǎo子妈?吵不吵?还嚣张吗?要不要嚣张到全剧组都知道你有个biǎo子娘?” 童延站在原地,头一下懵了,脑子里就像有千吨重的火药顷刻爆炸,浑身力气瞬间聚集在紧握的拳头上。 “小童哥,你在这儿呢。”小田不知从哪窜出来的,出来就给他把胳膊攥住了,“走,刘导叫你。” 趁这机会,凌青华带着狗腿助理乐颠颠地走了。 童延好半天才回过神,用力甩开小田的手。 这天晚上,剧组有个聚餐。 童延很显然没心思去乐呵,回了房间,到半夜还没睡着,肝憋得生疼。 小田没听到那些不好听的话,还在劝:“小童哥,说那车是他们弄坏的,也没证据。你这样不管不顾地揍他们,反而着道了。” 童延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等小田睡着,自己下床穿鞋出了门。这口气他咽不下,但明天戏照样还得拍,他出门干嘛,找点酒回来把自己头喝闷了,至少今天晚上得先对付过去。 时间已经过了两点,路上冷不丁还能看见几个人。童延走了二十分钟才看到一家正准备打烊的大排档。他要了瓶酒,还要了点下酒的东西,人就坐在路边等,脑子里想的都是这口气要怎么出。 视线放空在寂静的街道,过了几分钟,看见对面窄巷晃出两个男人。嗯,俩男人,就在路灯下面抱上亲上了。 童延在心里骂了声,可眼睛刚转开又遛回去了。 卧槽!哈哈,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俩不要脸的,不正是凌青华的男宠和狗腿助理? 次日,片场炸开了锅。 凌青华把一碗热汤面朝着狗腿助理当头浇下去,然后疯了似的用脚踹,谁都拉不住。 谁拉都得挨揍,凌大牌操起折叠凳就朝助理和男宠的身上砸。 童延蜷在椅子上坐着,胳膊搁在膝盖,双手张开把自己脸托成一个花骨朵,手指还在脸颊愉快地敲了几下,乐不可支地看着。 啧啧啧,好大的脾气。 再往后去,童延的日子就好过多了,气出了不说,凌青华有个单线程的脑子,只顾着把叛徒留在跟前折腾,完全顾不上祸害他了。 虽然还是出了点事儿吧,但他基本上做到了金主说的:不打人、不损财、不拖延拍摄进度,好像也没留什么把柄。 很快,他的戏杀青。回城这天,童延本来打算先返家一趟。 可路上又接了个电话,是女主演视后。电话是打错的,但也不耽搁他们随便聊几句。 童延随口问了下剧组的情况。 视后说:“我跟你说,事儿大了,凌青华他……” 童延听完,一脸懵。看着机场大巴到站就立刻拖着东西下了,又忍着肉疼,伸手拦了辆出租车,对司机报了金主家的地址。 到家已是九点后,女秘书说:“聂先生在泳池。” 也顾不上问金主今天为什么夜晚游泳,童延果断奔到泳池边,“聂先生——” 聂铮刚浮出水面,一手攀着泳池边沿,抬起肌肉坚实的手臂抹去头脸的浮水,眯眼望着他,“回了?” 他讨好地笑着说:“回了。” 聂铮撑起身子,脚踏上池岸,强健的胸膛和紧实的腰腹顿时暴露在他面前,“没惹事儿?” 他狗腿地拿起浴袍,“绝对没有。” 忽然,聂铮手机响了,童延不忍直视地转开眼睛。 聂铮只用了半分钟接这个电话,可也只是半分钟,刚才的惬意闲适全没了,脸色难看到吓人。 聂铮系上浴袍的带子,“是不是你?” 童延果断装傻,“……什么?” 聂铮眼光几乎凿穿他的眼睛,“再问一次,是不是你?” 行吧,装不下去了。童延一咬牙,“我哪知道他那么艳烈!” 真是甩到脸上的懵逼! 凌青华那玻璃心,戏也不想好好演了,现在横着一条心,要出国。 22.奸妃 第二十一章 聂铮接的那个电话来自郑总监。 郑总监是这样说的:“凌青华突然铁了心要息影出国, 强压刘导把他所有戏调在两天内拍完,整个剧组现在手忙脚乱。据说他是个人生活出问题才生了淡出的心, 可能跟他不久前收的一个短信有关。短信是谁发的还不知道。哎, 总之这事在圈里闹得挺大。童延……我是说童延那边你得问问, 不管是不是他的手笔, 咱们都不能背锅。” 眼下童延这反应,果然,小小年纪大能量,小角色自己一台大戏风靡了整个娱乐圈。 聂铮头疼地看了童延一会儿,眼前年轻男孩面容精致到极致,明丽得几乎妖冶, 两道浓眉飞扬入鬓。 飞扬后头就是跋扈,相由心生, 这种长相的人通常不好惹。 “不会比你艳烈。”聂铮说。 童延当然知道这话不是夸奖,不管怎么样, 结果都只能有一个,那套家法还摆在他屋子里。 他用手背抹了把额上的汗,眯眼咧着嘴出了口气, 揣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思说:“行吧,我回去抄八荣八耻。”拔腿就走。 聂铮立刻叫住他,“站住。” 自己往藤编躺椅上一坐, 眼神扫一眼旁边的小方凳, “坐那, 说说怎么回事。” 童延:“……”哈?这是还给他解释的机会? 他十万火急地赶回来, 并不是怕事情败露,现在外人很难猜到是他做的,即使有想法也找不到证据。 但聂铮就不同了,他的直觉,不管外边风传什么,金主的如炬慧眼一定能看透他肇事者的本质。他拖着这副小身板急吼吼地送上门,可不就是为了让金主消气? 有机会解释就更好,童延在聂铮身边坐下,几句话说了下凌青华身边的人事关系,然后一秒坦白从宽,“我发给他的是照片,他助理和他男朋友在外头亲热的照片。” 聂铮道:“接着说。”很好,出了趟门,“奸妃”又变狗仔了。 金主脸色不太好,童延觉得有必要替自己澄清一下。 “不是我非要惹凌青华,他弄坏道具战车,要不是我自己小心,现在估计就折胳膊断腿了,只可惜没证据收拾他。” “还有,他那男朋友也不是好东西,我掉个杯盖,这流氓帮我捡了,趁递我杯盖的功夫,手指头从我手腕一直摸到手心,这不明摆着调戏吗?” 灯下,聂铮目光已经沉得看不清眼眸的颜色。 童延估摸着男人接下来就要问他为什么这种事不报给公司,但聂铮居然没有。 聂铮垂下眼皮,目光扫了下旁边。 再开口时,虽然蹙眉的样子依然严厉,语气却比方才温和了许多,“说说你是怎么做的,可能有多少个知情者。” 童延一愣,金主这是怕他屁股没擦干净? 这个不用担心,真不用。怎么做的?他也不傻。 只因大排档那他行踪已经落了摊主的眼,他当时拍下那两人第一张拥吻照,依然觉得不完美,又跟了整条路,一直到公园边上才拍了传给凌青华的那张。 发照片的电话号,他是在群演趴活的地儿,特意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扎进人堆里挑个电话亭买的。那儿外地人口多,每天售出的不实名电话号少说几十个,如今事情都过去半个月,说还有人记得他,吹牛逼吧? 那电话卡眼下怕是已经冲进了太平洋,他就不信谁还能找出线索。 童延说完,见金主神色喜怒未明,又接着分析,“要说剧组里,那天聚会到半夜,人是陆陆续续地走的,跟我一样有作案时间的多了去了。” “说剧组外,就当天在影视城基地的圈里人,80%跟凌青华有过节。还有,凌青华身边人也脱不了嫌疑,他三个助理是竞争关系,谁能说不是另外两个害那一个呢?” 最后一句话作结,“我脑子也没白长,要不是肯定这把火烧不到自己身上,才不会动手。” 聂铮默默消化完他说的全部,“这么说你还挺缜密。” 童延:“……”这话听着又不像夸人。 可他真的做错了什么吗? 他也不忍了,无所谓地笑了下,“是凌青华先惹我的,我就是个小人,他得罪了小人就要扛得住阴损手段。” 以及,凌青华蠢在哪呢?男朋友,呵,比他小二十岁,还像条狗似的任打任骂,说没图点什么谁信?这也能当真爱? 就算是真爱吧,童延说:“我就打算恶心恶心他,谁知道他这么玻璃心,失个恋还跑国外去。” 真是越说越想不通。 这是2011年的7月。 童延带着少年不识情滋味的凉薄,对聂铮说:“不就是没了个男人吗,难过三天不能更多了。” 而聂铮见惯了为爱痴狂的奇葩,深以为然,怒火过去之后,严肃地说:“你永远不可能揣测到恋爱脑会以那种方式偏执,以后,别再拿这种事情作文章。” 这两句话,很多年后,他们各自想起来都会赧颜。 不得不承认,人生真是个不断自打脸的过程。 就是这一晚,聂铮听完全部,也觉得事情关键不在童延。 凌青华男友偷情是客观存在的事,即使童延这次不戳穿,凌青华难道就一直发现不了?凌青华为私事大张旗鼓地毁约本身就是不上道。 童延的错处甚至不在恶意,聂铮从不信以德报怨,童延反击不是错,只错在沉不住气。 但看在身手干净的份上,沉不住气可以原谅,他不带情绪地望着眼前的孩子,“你上去吧,明天把上次欠的抄完。” 童延一听说聂铮这回不罚他,笼在头顶的阴云顿时散去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是他对这男人本能的恐惧,别问为什么,从刘导的戏开拍不久就是这样了,大概是那奸妃讹传和几百遍八荣八耻招的。 妈的,真是越来越认不清自己在干什么了,他伺候大腿的觉悟到底还是缺那么些。 是的,靠人吃饭,自己什么感受不重要。这一阵子忙,跟金主交流“感情”的机会太少,眼下得补回去。 因此,被聂铮网开一面,童延没真走,而是把方凳搬到聂铮身边,坐得离男人更近了些。 他切切唤了声,“聂先生。” 聂铮一听他没事叫出这三个字就有不好的预感。 但聂铮没说什么,准备起身的腰背甚至重新稳稳地贴了回去,目光锁住男孩的眼睛。 果然,刚才还肆意飞扬的孩子换了个委屈的腔调,“奸妃那名可不是我自己招的,一来,肖白骅喜欢坐我脚边上,组里人都说我欺负他。二来,我写八荣八耻的两次,第二天早晨都意外受了点伤,组里人以为你对我做了点什么。” 话说到这儿,聂铮见童延抬起眼帘,小妖孽一双桃花眼在灯下光彩流离得果然妖异,像只亟待捕食的小狐狸精。 可童延神色还是一派天真,只是血色嫣红的嘴一张一合,不疾不徐地对他说:“他们误会是你弄的。觉着是你把我绑起来,按在床上,整夜不停地做那种事,还边做边动了鞭子。” 好一只小狐狸精,当着当事人的面复述两人的床事传闻。 人有与生俱来的联想能力,聂铮自问是个生理机能正常的男人,现在和童延刚一尺的距离,甚至连男孩身上独有的年轻诱人气味都闻得清楚,脑子里几乎能联想到画面。 童延又在诱惑他,这次,他甚至挑不到童延的错处。 聂铮不得不感叹这妖孽进化速度快,他血脉贲张,身体和意识都很冲动,他硬了。 眉头几乎是本能地压了下去,心里所剩的那点温度逐步抽离,他几乎可以感受到自己声音里的寒意,“说这话的都该死,你才多大。” 大概是他眼神逼视得太厉害,刚才妖气冲天的童延,尾巴一秒收回去,故作轻松笑了下,偏着脑袋用手抓了抓头发,“那倒……不至于。” 又是一击不成,妖孽很快夹着尾巴走了。 聂铮眼见童延颀长的背影消失在花园的转角,身子往后仰倒,这次连头也枕到了椅背上,脑子里烧着的那团火依然炽热。 这晚空气格外好,即使是在这座被繁华熏染污浊的城市,夜空星子也清晰可见。漫天星斗,有明亮就有黯淡,能一次跃入人目中的无疑是光彩最盛的。 童延人被养歪了,但是个偏才,这一点,在他发现自己被欺骗之后就知道。 可今晚,他又一次对这孩子刮目相看。刚才他说童延行事缜密,真不是讽刺。 才十八岁,敢对比自己分量重多少倍的人出手是胆量。出手还能从目标的现状、周遭其他人立场、动机各方面条理分明地分析。厉害不厉害?别人家十八岁孩子在干嘛? 虽然,童延一次整走凌青华是瞎猫碰死老鼠的小聪明,可假以时日,无意识的小聪明未必不能变成有意抓人软肋的主动出击。 这是个能在斗兽场里肆虐的个性。 聂铮搭在扶手的手掌缓慢收紧,这种人,他以前怎么用? 是的,现实就是个斗兽场,像他们这种庄家,本身越爱惜羽毛,手底下驾驭的棋子越是多样,阴私的事总是需要人做的。 眼下是个什么情况?如果把童延物化,那就是他进云星后见过的投资收益比例可能最大的商品。 虽然艺人要靠团队操作,但个人的心理偏向也重要。童延足够有野心,有大杀四方的胆量,而且拜毫无底线所赐,心里对钱色交易的本质明白得很,甚至比三十多岁的明煊更明白,明煊到如今还一再跟他耍花样,不就是总因为记挂老聂而意气用事? 他不想消费童延这套,有的是人想,他拿着这张牌,吃几方的庄家,不好吗? 可是他为什么没有? 这样的人最后结果很可能不好,抢别人的蛋糕,一旦遇上狠角色,手段败露,也就是个弃卒的下场。但这孩子结果如何跟他关系也不大,只要当成一笔短线投资来看,很显然值得考虑。 可是他为什么没有? 他是商人,商人,商人逐利而往。 就在刚才,这孩子还在挖空心思地勾引他。童延是在勾引他吗?不是,那是在对可见的利益伸手。 他为什么一定要绞尽脑汁把童延引回正道? 童延本人不仅不会感谢他,甚至可能现在就在房间暗骂他古板迂腐,他为什么就不能顺童延本人的意思让这孩子一直无视自我尊严地活,物尽其用? 名利场上的人,谁敢说自己没吃过人血馒头? 可对童延,他为什么没有? 不管刘导的剧组那边闹成什么样,童延的戏份已经完毕。郑总监本来想放着他等电视剧播出再观后效,可一个月过去,到后期制作组看了一趟片子的效果,坐不住了。 “你的表现对新人来说还行,可是现在戏拍出来,这角色没有我们原先想象的那样讨好,很明显,刘导对这角色偏爱太过,表现力又不足,这种个人偏爱反而容易遭观众反感。” 童延把这句话听明白了一半,反过来大概就是,自家总挨揍的孩子放外边更容易招人同情。 “那我怎么办?” 郑总监说:“我们公司的宋导,宋越舟,最近也在筹拍新戏,戏里有个男配,温润如玉书卷气型,目前这个类型男配比较讨喜,你去试试看。” 说去就去,童延反正闲着没事。温如如玉,还得书卷气,那疏眉朗目更好。他对着镜子照了下自己这张色彩对比度和明度都无比强烈的脸,觉得性转一下就差写上四个字:胸大无脑。于是,找刘导剧组的八卦精化妆师,请人吃了顿饭,让人给他把眉处理淡了些。 试镜这天,宋导自己也在。等他表演完毕,宋导手里拿着表格还特意、意味深长地问了句,“你就是童延,哪两个字?” 原来在这儿等着他!童延很慢地扬起嘴角,只能极尽所能地回答:“童叟无欺的童,延绵不绝的延。” 本觉得他这答案不够书卷味,可宋导居然很满意,跟旁边副导演小声嘟哝几句什么,不无赞赏地对他说,“你不错,回去等着消息,行吗?” 童延应声又道了谢,出去就给郑总监打了个电话。 听他叙述完试镜的场面,郑总监说:“恭喜你又有新戏可拍了,回去好好准备。” 当天下午,聂铮办公室。 小白花的女经纪人风风火火地往里冲,女秘书硬是没把人拉住。 门一推开,办公室里除了聂铮还有郑总监,女经纪人也只是愣了一瞬,“聂先生。” 一分钟后,办公室门关上,屋子里剩下两男一女三个人。 女经纪人站在聂铮对面,“郑总监只是想用这角色给童延试戏路,可这角色本身就像是为白骅量身打造的。现在,连在场的副导演私下都承认白骅的表现最好,聂先生,我想问问,基于什么样的安排,这角色才会被别人拿走。” 聂铮冷静地说:“我现在就事论事,没有恶意。你确定你的艺人,不需要看看心理医生或者精神科大夫?” 女经纪人神色中的愕然转瞬即逝,马上恢复平静,“白骅处事确实不太圆融,但他才22岁,科班出身有些书卷气也是难免,这种人钻艺术容易成大器,我一直在管束他,也可以慢慢教他。” 接着瞥一眼郑总监,“云星是个制作公司,给艺人随便找个剧组塞下去很容易,但不负责任。我们经济人要做的是什么?挖掘艺人的特色,给他找合适的角色。这点,郑总监应该比我更明白。既然明白,还打您的名头做不正当竞争,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聂铮眉拧了起来,看一眼正抬头望天的郑总监,“你做了什么?” 黄昏时分,童延靠窗站着,歪着脖子夹住电话。 听郑总监简单交代了角色的事,他只觉得一身血都涌上了脑子,“又是小白花!?” 郑总监说:“他女经纪人嘴太麻利,算我没本事,我没说过那女人。不过,那朵白花就是靠立牌坊上位的,在公司本来就有些特殊。这事说到底还是赖我,要不是《大荒》选角那会儿,他连进去试一趟都被人拒之门外,可怜巴巴地坐在走廊里,我也不会把他带到聂铮面前。” 童延登时一愣,很快抬手把手机扶正了,“你说《大荒》?” 夜幕低垂,聂铮脚刚踏下车,童延已经从门口冲出来。 童延这次彻底撕下了那层总是挂着假笑的脸皮,双眼被火炙了似的,布着红血丝,但光彩灼亮。 开口也非常不客气,很直白的质问,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张狂血气,“《大荒》剧组小白花那个角色,是你给他的?”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聂铮用了几秒钟反应小白花是谁,然后坦然回答:“是。” 肖白骅,当初拒过老聂的潜,被他顺手拿来给个角色竖了典型,意在给公司上下看看,不偏老聂,也能得道,可这跟童延有什么关系? 童延胸口上下剧烈起伏,嘶吼声叫破长期压抑的假饰:“那个角色本来是我的,我花了三百块钱打通老黄那个混蛋,眼看就要进组了,你干了什么?” 聂铮却冷静了,冷静到近乎冷酷,“谁允许你们私下买卖角色?” 呵!是,谁允许!童延比之前清醒时更清醒了,他们这种小东西,在权势面前什么都不算。 心里头那团火还烧着,可大脑却急速冷却下来,他不能吵。 不,应该是不能像现在这样直接吵。 他对聂铮挤出一个笑,脸色转得非常快,真像是彻悟似的,“也是,这样不对,是我没拎清。” 又对聂铮说,“刚才是我冲动了,我自己回房面壁。” 说着,没等男人回答,毅然转身朝门廊走去。 他一直朝前,茫茫夜色下,聂铮很快在他身后虚成了一个看不清的影子。 童延的脚步还在加速,越来越快。没毛病,在权势面前他们这些喽啰不算什么,所以他一直做小伏低,拿着跪舔的劲儿讨好聂铮,任呛任罚。 可他得到什么了吗? 没有。 他白白担了个奸妃的名,聂铮把他这小玩意儿的身价扯出去,他硬撑着做了个奸妃。 刘导剧组谁都拿他当笑话,他也快活受着了,可全给小白花那个不上道的傻逼拿了实惠。 哈,的确好笑,指望从聂铮这儿出头,他本身就是个笑话。 那么,他和这任金主的关系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答案,当然,也是没有。 23.奸妃 第二十二章 聂铮回房, 不疾不徐的扯松领带。听见电话铃响,看了眼手机屏幕, 本就紧绷的脸色愈发难看。 接通,郑总监在那边小心地问:“我好像给你添了点麻烦,童延看起来气得不轻,眼下连我电话都不接了。” 聂铮用力拉开衣领,“几月前,我叮嘱过你,别让肖白骅占别人定下的角色。” 郑总监特别冤枉, “可《大荒》那个角色就是没主啊,外定内定都没有, 谁知道童延从哪听的定给了他。你来之前, 公司的戏就不可能轮到他们那组人头上。” “所以你在干什么?”聂铮问:“就算是扶给别人看,我也不要个扶不起的,你们当时对肖白骅的考评真的客观?” 郑总监声音小了些,“可他专业素养的确不错。” “我跟你说综合素养。” 郑总监打了个哈哈。 聂铮踱到窗边,眺望夜色中沉闷成静物的花草:“我一再跟你说, 不要意气用事。” 郑总监咳了声,“我做不到你那么能忍, 我跟明煊血海深仇, 他整谁, 我就帮谁。” 聂铮抬手捂住额头, “所以你现在要弄出另外一个明煊? 张开的中指和拇指按下按两边的太阳穴, “人家内定的角色, 你借我施压硬安给童延,还没安置住人家的嘴,闹得那剧组人尽皆知,你这是让谁落人口实!?”” 郑总监也不高兴了,“不在沉默中变坏,就在沉默中变态,我就是被明影帝气变态了,难得自己能借势压人一回,我挺痛快。谁知你到现在还怕落人口实。” 聂铮手臂缓缓放下去,冷幽幽地说:“我现在什么都不怕,你知道就好。” 深夜,另外一个房间,惨白月光像是从窗口铺下的一道森凉白练。 童延抱膝靠墙坐着,眼神定定望着晦暗的屋子,家具黑黝黝的影子高低错落,竟透着一股子冰冷的倨傲。 真他妈的物随其主。 他第一天来这儿的时候,满眼都是富贵奢华。 也不知道从哪天起,这股子物随其主的倨傲味道就冒了出来。真是笑话似的,他冷不丁半夜梦醒,只觉得四面墙壁像是要朝他压过来、像是要把他挤扁。 先是对着这些物件都犯惧,接着发展到看着都堵心,但他很知道自己要攀着这房子主人朝上爬,只在心里骂了自己没出息,又没脸没皮地朝那主人贴上去。 他图什么啊,就图个好处。 但当了这么久的孙子,待遇比没爬床的都不如,他还不如回家里那几间破屋子里去。反正他早他妈想回去了。 这晚上半丝风也没有,突然听见窗外楼下像是有脚步声,童延腿一用力,飞快地站起来,朝下边一看: 庭院小路上,高大男人正朝泳池的方向不快不慢地前行,身上穿着浴衣。 童延笑了,还等什么,就现在了。 他还不傻。他是被聂铮带回来的,即使要走也得把聂铮恶心到主动赶他走,以后一别两宽,他得保证自己平平安安地跟这人再不相干。 他三两下就把自己拔了个干净,正在抽屉里找泳裤,电话响了。 童延拿起来一看,是刘导剧组的一位二线女星。 他们没多大交情,但圈里的交情都是碰出来的。 童延果断按下接听,女星那边听起来很吵:“小童,我家开深夜party,你来吗?” 他第一反应就是下家来了,这位二线女星自己被一个公子哥包着,专替各种二代和圈里人拉皮条。深夜party,说得好听,还不就是那回事儿呗。 去不去,当然应该去,可想着那场面,童延突然心里一阵异样,活像是从房里到屋外,整个世界都凉了,凉得他直犯恶心。 “算了,我都睡了。”妈的,不跟这帮人玩儿,染上点不该染的就不好了。 女星说:“肖白骅也在这儿呢,咱们组里长得出挑些的就缺你了。” 童延听见这名字,又是一阵焦躁,“我不去!” 女星嘟哝了句有病,给他把电话给挂了。 童延又在心里头骂了声,但这次乐不起来。艹的,一朵往深夜轰趴闯的傻逼小白花,他居然没拼过。 五分钟后,他就带着这股火气到了泳池边。 听着水声继续往前,泳池被灯光映成清亮的水蓝色,水里,男人健硕修长的身体正劈波斩浪朝他脚下来。 童延想都没想,扯下浴巾就跳下去,身体把水面拍出哗的一声。 等聂铮发现时,前面不远处,年轻男孩胳膊腿在水里乱挥乱蹬,脚没踩稳池底。 奋力游过去,搂住男孩劲瘦的腰把人抱着朝岸边泅行,片刻,两人同时“哗”地浮出水面。几乎没有过度,童延胳膊死死圈住他的脖子,腿盘上了他的腰,胸膛贴着他的胸膛,用了吃奶的力气把自己整个人黏挂在他身上,张嘴大口地呼吸。 聂铮抬手抹了把脸,展开胳膊按住池壁,把人圈在他身体和池壁之间。缠缚在他身上的人,短发**的,长短参差地贴在额头和脸庞,还不停滴着水。 见男孩眼睛都睁不开,聂铮索性给童延把头发抹上去,沉声问:“你想干嘛?” 童延笑得十分暧昧,身子在水里活动不如在岸上方便,但他还是晃腰蹭了下男人的小腹,“你说呢?” 童延眼下真是看着聂铮皱眉就痛快,哈哈哈,约法三章见鬼去吧,八荣八耻也见鬼去吧。 不是喜欢端着吗?不是还规定什么狗屁一尺远? 就挑衅你怎么了?哟,还硬了。 男人身体的冲动无法隐藏,但聂铮眼色还是相当平静,“你这就绷不住了?” 想到自己被这男人折腾了几个月,童延心头一阵火起,一秒撕破脸皮,冷笑着使激将法:“干不干?不干你收我干嘛?哦,我知道了,聂先生你是大人物,被我一蹭就硬,又抹不开正人君子的面子上,不想跟令尊一样被人说道。我不明白,我都被你带回家了,咱俩没事外边人也当有事,说你把我当成摆设,哄谁呢?” 别怪他拿老子刺激儿子,他也真是想不通,聂铮带他回来到底是干嘛的? 呵,或许这位就喜欢玩点折腾人的游戏,但他陪着玩儿了三个月,现在不想陪了。 24.奸妃 第二十三章 很多年后, 想起这一天, 童延只有一句感慨:人年少轻狂时总会做些莫名的事。 正因为年少, 这些自以为是审时度势之后的一腔孤勇,过后想起来往往令人啼笑皆非。 这甚至不算孤勇,仅是脑门子一热,揣着捏起鼻子一口饮下du药散尽沉疴的心思, 把生之为人的最珍贵当作筹码, 不管不顾地押上命运的轮/盘。 正如游艇那一晚,他强压着神志不清的聂铮献祭自己, 他明明知道这个行为的本质,却还是做了。只要一夜过去, 他的人生必将天翻地覆, 那时的他就是这样想的。 游艇那一夜像是打仗, 本质甚至跟聂铮没有太大关系, 那一场战争的双方, 一边是童延自己,一边是他不公的命运。 如此一来, 他爬了个床,心情还挺壮烈。这份壮烈可以掩盖很多东西, 由此, 心底犄角旮旯里的那些微妙全都不值一提。 但童延没想过,会有人直接跟他说:你跟人睡, 我给你夜资。 真毒啊, 一下扯开了全部遮掩, 这一刻,“为艺术献身”也好、“为命运博弈”也罢,这些幌子全都不存,本质的真实赤/裸/裸地呈现在眼前:他在卖yin。 童延站在聂铮面前,愣了几秒,把拳头握得更紧,接着又放开了。 嘴角勾起一丝讥诮的笑:“难得你大方,那就谢了。” 就是卖,那又怎么了?这个世界从来没有白吃的午餐,舍不得孩子,哪套得着狼? 他一语方落,聂铮嘴角笑意不在了,只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窝阴影下,深邃的眼像是遮着两团浓厚的黑雾。 童延只觉得那黑雾像是下一秒就要把自己吞噬进去,蚕食殆尽,心脏忍不住地瑟缩起来。 聂铮发怒了。 可童延心里头火气也更大了,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眉心在一下下地跳。 不就是笔买卖,行就行,不行拉几把倒。 人家有卖的心思,你只管说生意做不做,发火给谁看?当自己是谁呢,尽艹些瞎心,妈的,合着整间云星大楼,靠上人床换东西的,就他童延一个? 童延不耐地开口,“行不行,给个准话。” 接着,聂铮终于动了,一条胳膊依然搭在桌面,身子慢悠悠地往后,靠住椅背,就这样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此刻,他看见聂铮眼底阴云散尽,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捉摸的平静。 聂铮那张脸轮廓极为立体,西方人似的高鼻深目,从眉弓、颧骨到下颌,骨相的每一寸都起伏得恰到好处,下巴干脆硬朗的线条尤其性感,嘴唇有些薄削。不笑的时候,唇角线条透着贵族似的矜贵傲慢。 而此时,即使眼色平静,这股子傲慢也不减。这种平静足以让童延联想到潜藏危险的水面,越是不起波纹,水面下越有可能是深渊。 就保持注视他的状态,聂铮放在桌面上的手伸向个遥控板,按了下,“行。” 童延看见男人身后,大面玻璃外的灰蓝天空,很快就被落下的垂帘遮得严严实实。 然后,聂铮站了起来,手指很随意地在那遥控板上又点了下,悠扬的小提琴曲顿时充满整个房间。 童延受不了这样没完没了的拖拉,“你什么时候送我去?” “条件我全满足,你不用去。”聂铮接通内线电话,灰蓝的眼眸锁住他的眼睛,对着电话说:“准备十万现金,现在就要。” 童延心脏又是一阵抽搐。 女秘书的效率高,电话挂断才一分钟,十沓纸币就被她装在托盘里端进来。房间里气氛异常诡异,女秘书放下托盘也没走,“你们这是……” 聂铮眼神依然跟童延对视,手拆开纸币的封条,用命令的口气对女人说:“你出去,锁上门。” “嚓”一声,门关上,童延看着堆在托盘的钱,心脏紧缩起来,贴在裤缝的手用力掐进大腿。 聂铮就在他面前脱下西装,单手扔到椅背搭住,完全像是一次闲聊似的那样悠闲适宜,又拉松领带,解开了衬衣的第一颗扣子。接着,绕过宽大的写字桌,不紧不慢地踱到他身边。 童延刚察觉到男人眼里闪过的寒芒,完全没看清动作,“嘭”地一声,他被男人按到写字桌上。 下一秒手腕就被反剪住,童延脸贴着冰冷桌面,拼命地挣,犟着脖子去瞪身后的男人,“我艹你大爷!” 只觉得腰间一松,他运动服的裤子被扒下大腿,接着,身后一阵窸窣声,男人胸膛的温度贴上他的背,聂铮低沉的声线吹拂到他耳边,“你挑客人?” 童延心里那把火烧得更旺,但挣扎的动作停住了,“老子不挑,你来啊!” 不得不承认,这房间音响的效果好,小提琴曲缠绵优美,能让人想到微风中的静谧月夜。 童延只觉得股间一阵冰凉,随之而来是一股说不出是什么的香味,那冰凉被粗糙的手指送入他的身体,下一刻,他像是被一块强行闯入的粗大烙铁劈开。 疼,火辣辣的疼。 童延眼角一阵湿润,勉强能喘匀一口气,把因疼痛激发的全部怒意用一个嘲讽的笑发泄出来,“我送上门你不要,原来伪君子爱玩这口!” 眼下聂铮的动作完全是平静后的暴风雨,童延强压着身体的抖动,但下一秒,红红的票子像冥纸一样从他头顶慢慢洒落下来。 聂铮在他耳边粗喘着,“你的报酬……” 童延愣了。就算勾引过聂铮一百次,这也是他第一次这样赤luo地进行一场钱色交易。 一边被艹,一边收钱,那是什么?男妓。 聂铮的声音相当粗哑,“卖身的感觉怎么样?” 童延浑身的力气就在这一秒被抽走。 感觉不好,他早就知道了! 在刘导剧组,他哪不知道那些人在嘲笑他,原来他早就不堪忍受了,所以,一直在心里骂那些人神经病。 收钱也是卖yin,为了角色上床是卖yin。 原来他也在心里给自己立过牌坊。 为了前途去伺候金主,难道,就不是卖yin? 他早就忍不住了,有谁能一直跪着活? 几百遍八荣八耻,他抄下来,看懂了聂铮对他的蔑视。 他伺候人,让人看不起也应该,加上对奸妃传闻打心眼的抗拒,那种跪舔金主的日子他早就过够了,所以聂铮出差时他才觉得轻松。 所以,从那段时日开始,他再勾引聂铮,要顶着十万伏高压一再说服自己他就是个贱货。 不停地骂自己,贱货靠爬床吃饭,心里还矫情什么。 游艇那晚一口喝下du/药不可怕,可怕的是时时日日,钝刀子割肉似的磨。 身后男人的动作越来越激烈,童延身子抖如筛糠。 不是……他就是个贱货,妓/女生的贱货。 因此,听见聂铮再次问:“卖身的感觉怎么样?” 他不顾一切地嘶吼出声,“很好!……再来!……” 是,他矫情个什么啊?他就是被妓/女养大的,哪来的脸觉得卖yin不好? 童艳艳就是做着这种事把他养大的。 只是瞬间,聂铮像是被他激起了更蓬勃的怒气,童延觉得自己骨头缝都要被撞裂。 他身子绷得更紧,把全部的力气都冲到了嘴上,“不够重!!再来!!……” 童延被花红的钞票灼了眼,这也是第一次,他这样清楚地知道,童艳艳到底是怎么把他养大的。 “臭小子,在那坐着,老娘出来就带你去吃蛋糕……” “小王八蛋,这衣服穿上试试,不贵,老娘昨儿才赚了一大笔。” 被聂铮野兽般的力道拉回现实,童延疼得快晕了,可又觉得再疼些才舒坦。 他几乎歇斯底里,“不够爽!!……你没吃饭?!……” 他就是被这种钱养大的……今天从这儿出去,这一个金主断了……他再找下一任!……下一任不行,再下下任!……他就要卖出个影帝给童艳艳…… 他就是被这种钱养大的!……有什么脸觉着卖yin羞耻!?…… 他不当叛徒……他哪来的脸当叛徒?!…… 而此时,聂铮身子像在燃烧的烈焰中炙烤,沸腾的血液在四肢百骸横中直撞。 他浑身大汗淋漓,连眼眶都烧得生疼,没有理智,完全没有理智,他做着一件自己本来不会做的事,野兽一样的攻击践踏似乎成了本能。 可童颜也活像只疯了的小兽,身体绷得像石头,空出的手紧紧抓住几张钞票,用一身铁骨跟他博弈。 还在带着哭音声嘶力竭地吼叫,不住地挑衅:“就一次?你是不是不行?……再来!” 这么犟!怎么就这么犟!…… 这天,聂铮办公室的门直到暮色落定才打开。 女秘书立刻站起来,一看老板的脸,愣了。 聂铮穿得十分周整,只是脸色难得地有些颓败,而且也只匆匆地扫她一眼,根本都谈不上对视,“让司机把车开到地下车库的电梯口,还有,让陈大夫去家里。” 女秘书心头一紧,瞥一眼门口,“好。” 马上拿起电话拨出去。 这时候时间已经过了八点,公司没什么人,聂铮把童延打横抱出来的时候,女秘书才敢猜测办公室里发生了什么。 聂铮的家庭医生是在那次过敏后才聘请的,晚上,大夫从房间出来,看一眼女秘书,对坐在沙发上的男人说:“病人发烧了,有轻微裂伤,我给他把消炎药吊上了,外用药一天三次。还有,病人这两天吃清淡流食比较好。” 见老板没说话,女秘书送走了大夫,再回楼上,走到聂铮面前,温声说:“不管怎么样,那孩子才十八岁,可你是个成年已久的男人啊。” 这话说得有些冒犯,可聂铮胳膊肘搁上扶手,手指揉了揉额头,“嗯。” 接着,瞟一眼茶几上的纸袋,“钱你给他拿进去。等他好了,不要拦着他走。” 女秘书应了声好,提着纸袋进屋。童延手背扎着针,躺在床上睡得不太/安稳。 她把纸袋放到床头,摸了摸童延的额头,还是有些烫手。 而此时,聂铮也跟进来了,眼神有些复杂地垂视着睡着的人,在床侧站了一会儿。 床上的孩子嘴里好像嘟哝着什么,她见聂铮低头把耳朵凑过去。 等童延收住声,女秘书问:“他说什么?什么泥里,什么干净?” 聂铮缓慢地站直身子,“没听清。” 小白花是第二天出来的,清早在大厅等到聂铮的车,忙迎上去,感激地说:“聂先生,谢谢你。” 聂铮步子没停,“这次你受苦了,回去先休息一阵子。” 小白花一愣,“还好有您,我不用休息。” 聂铮一直走到电梯前边,目光平静无波地望着前方,“听不懂就去问你的经纪人。”接着,按下电梯,脚踏了进去。 几分钟后,女经纪人的办公室,小白花说完全部,“我是不是给聂先生添麻烦了?” “啪——”,女经纪人想都没想就赏了他一巴掌。 而后怒气冲冲地说:“让你去休息,意思就是你被雪藏了!听不懂吗?” 小白花捂着脸,不可置信,“可是,我是受害者啊。” 女经纪人嗤之以鼻,“蠢货还学人碰瓷。” 宋导剧组,原先小白花那角色的演出合同就是这天中午送到童延手上的。 童延趴在床上不言不语。 女秘书说:“昨天你就是为这个跟聂先生杠上的?” 童延被合同的白纸黑字扎着眼,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呵,算了,他这贱货卖一次,换了十万、一个角色,加上跟聂铮撇清,以后也不受刁难,这特么还不值? 别说,金主不上他则已,上一次还真慷慨,他矫情个屁啊。 他扫一眼地上已经收拾好的行李,对女秘书扯出个没脸没皮的笑,“姐姐,你避一下呗,我要擦药。” 女秘书干脆在他旁边坐下来,恨铁不成钢地说:“肖白骅出事之后,这角色本来就是你的盘里的菜,你急什么?你以为肖白骅为什么拖了24小时才回来,是聂先生没能耐救他吗?简直大错特错,他泼的是秦家一个旁支家的孩子,秦家是秦佑做主,以聂先生跟秦佑的交情,让放人也就一句话的事儿。” 童延说:“那就是要给他个教训呗,毕竟以后还得捧这傻逼。” 女秘书说:“既然连你都知道他蠢,公司怎么会继续捧他?不继续捧他又哪有教训的必要?这二十四小时就是用来让传闻发酵的,毕竟秦家也要脸面,说聂铮给秦佑脸面认肖白骅被关一天也正常。” “行,24小时过去,肖白骅干了什么事,公司差不多的人都知道了,宋导的剧组还敢用他?接着挑第二顺位,这饼可不就是你的了?名正言顺啊。” 童延呵地笑了声,心想这饼本来就是老子的。还顶了个第二顺位的名,还要闹一通才够得上。 可女秘书又说:“本身这角色就是宋导已经给肖白骅的,郑总监带你打着聂先生的名去抢,这事儿,宋导剧组的人都知道,聂先生怕你落人口实才借你的名郑重发了封函给宋导,声明你不知道内情,知道后自愿放弃角色,签名还是我访的。” 童延愣了,可他连聂铮的床都爬了,不仗着金主的势强人资源的玩意儿还是个玩意儿,区别在哪? 像是看出他在想什么,女秘书说:“你别说洗白没必要,区别大了去了。你没仗聂铮的势抢人已经到手的资源,外人说起来,你的名声好听多了。” “你现在还十八线开外,接的都是带资就能上的戏,可你就一直十八线?再往后头去,越是有名的导演越有脾气,人家拍个片,投资商打破头地上。偏见啊,你不知道偏见是个多可怕的东西,人家很可能就因为偏见不用你。” “恭喜你,你现在名声还不算差,先前刘导那个男配,明煊对外造谣说你是聂先生硬塞进剧组的床边人,角色是抢来的,聂先生跟那谁签约的时候,也给你洗白了,虽然那次目的不在洗白你。” “而且这次就算肖白骅不出事,公司的戏就宋导这一个?聂铮要补偿你资源,只要打先手,有一万种办法让别人觉得是你自己挣的。” 童延又是一怔,“他打算补偿我?” 女秘书说:“有啊,但不是为肖白骅这事儿,虽然他让你住这儿不是为了睡你,但终究是有原因的,原因是什么我不方便说,但既然让你背了个床伴的名,怎么也得给你些好处,谁知道郑总监给你找了这个角色。” “你怎么不想想,你们这圈子出名大都靠睡上去的生态,他难道就不知道?就这样他还一直跟你说容耻,这不就是在告诉你,即使住在一起,你只管板正着就行了,不用想着走那条路。” “总之,在昨晚之前,他都没亏待你什么。他不来,不会有人补给你那十多万的签约金。你要想想,游艇那晚是他睡你吗?是你睡他。他估计惦着既然事情能成,自己也有责任,你现在才能继续演戏。” 说完,女秘书站起来,“行吧,我出去了。我也是看着你要走了才说这些,以后你们没其他关系,聂先生至少还是你的老板,说清楚了大家好见面。” 还是最好别见了,童延想,聂铮这人他一直看得云山雾罩。 清楚的是,他现在怵这男人。 不是他没出息。有谁经过昨天那么一场,会不对聂铮发怵?他不信。 还不止发怵,总之就是这辈子都不想再见面。 聂铮昨天是教训谁啊?就算游艇那晚他害过人,有仇有怨只管上刀上枪。 他就算烂成一滩泥,自己愿意,需要谁教训? 童延是在聂铮不在时离开的。 回到他那城中村的家里时,童艳艳也不在,应该是带着老太太去医院了。 童延坐凳子上,从纸袋里头掏出被他拧得皱巴巴的钞票,袋子里头是成叠纯新的,一眼看下去,令人眼花的红白,跟这破烂的屋子格格不入。 平生第一次,他心里冒出一股冲动,撕碎了,把这些钱都撕碎了,一直撕到拼不起来。 “哎?臭小子你回来了?”声音是从院子里传来的。 童延手一抖,把钱都塞回袋子里,站起来出去迎童艳艳,“是,去医院了?” 一直到把老人安置好,他跟童艳艳说了声,出了趟门,把十万块钱另外开了张卡存起来。 回家,将新卡递到童艳艳手上,“给你,这是给你自己花的,买吃买穿,爱干嘛干嘛,别留着贴家用。” 童艳艳说:“这是多少。” 他报了个数。 他妈急着推,“你留着给自己啊。” 童延哪敢接,把这张拿在手上似有千斤重的卡塞他妈兜里,“我有,你拿着。” 金主没了,日子还得一样过。 转眼八月,刘导那戏的宣传造势即将开始。投资商晚上请剧组几个有闲的在一块儿吃饭。童延有些犯愁,这就算是要上场面了,他连穿什么去都不知道。 他这一阵子没怎么搭理郑总监,但这时候,神经病还真派上了用场,郑总监从品牌商那给他弄了几套上得了场面的衣服。 晚宴定在锦园会所,能订到位的都非富即贵。这投资商还挺讲究。 流光溢彩的大厅,他被服务员领着往里走,大厅里有水般流泻的钢琴声,童延下意识地朝钢琴的位置看了眼,吓得只差没跳。 坐在钢琴后头认真弹奏的女孩,肤白貌美,乌黑长发披在肩上,身上穿着精致的缎面连衣裙,是好久不见的叶琳琅。 童延去包间认了个位,招呼一阵后,借了个接电话的托词,再次回到大厅。 此时钢琴刚奏完一曲,叶琳琅正坐着休息,他脚下生风地走过去,敲了敲钢琴,“哎。” 叶琳琅闻声抬头,立刻一脸惊喜,“童延——” 童延压低声音问,“你在这儿干嘛呢?”这可是朵温室里养出来的真傻白甜,在这儿献艺赚钱,这是,家里破产了? 叶琳琅笑了,“我来打个暑期工,顺便体验生活。以后学表演,这是必须的。” 25.奸妃 第二十四章 童延好一会儿没说话。同一个年纪, 有人出来打工是拼命谋生计, 有人则是给平淡生活增添调剂品。 这他妈简直…… 催人嘤嘤嘤嘤嘤。 不过也对, 演戏演的就是人,各种各样的人, 得有生**验的确说得过去。 他望着女孩那双清透得一尘不染的眼,“不是, 打工非得在这儿?这晚上的活儿,你家里人让你出来?” 听他提到这个,叶琳琅眼睛居然眨了眨, 多了丁点狡黠,“我没让他们知道。” 很快, 笑意又逐渐抽离,“上次的事,对不起。” 这说的自然是送簪子那天的官司, 童延摆摆手, “没事儿。行吧, 你演完早点回去, 别跟怪叔叔说话,我那边还有饭局, 先进去了。” 这晚饭局的气氛不错,但童延也没特别跳。小明星对投资人秋波暗送在圈里不算出奇的事儿,可晚上到场的这位投资人是个笔直的直男, 酒过三巡, 左右两边的位置都留给了36d。 童延喝得不多不少, 仗着好酒量,没多大感觉。 刘导倒是喝高了,将近散场时,人往沙发一窝,开始说胡话。这时候,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瞧着这位有人照顾,童延也要打道回府。 谁知他只道了个别,人还没起身,刘导庞大的身躯猛地扑过来把他抱住了。 抱住还没算完,这奔着五十去的男人趴他肩头嚎啕大哭起来。 童延心里骂了声艹,听见刘导边哭边囫囵不清喊着一个名字,“你叫谁?” 刘导看来还没认不清人,涕泗交流地说,“我的初恋……可像你了……嗝……真的,当时看你送簪子那视频……我就想起我跟他那会儿。……我跟他散的时候,也是……嗝……他去我家送东西,也是被我妈……棒打鸳鸯赶出去。咱俩……那年还都是十八岁……” 童延:“……”八十年代初,发现你跟男的谈恋爱,你妈没打断你腿就算是真爱了。 刘导从兜里掏出钱包,打开,翻出张黑白照片颤巍巍亮他面前,“你看……他是不是跟你特别像?” 童延看了一眼,照片上那男的小眼睛、蒜头鼻,还是个香肠嘴…… 刘导这滤镜该有多厚? “像不像?” “像!”个屁,童延有些怀疑人生地转头从镜面背景墙照了下自己的脸,确认没残才放心。 刘导又开始鬼哭狼嚎,那样儿真是比死了娘还悲痛欲绝。 童延不得不表示一下同情,“他没了?” 刘导又打了个酒嗝,继续嚎,“不是……他以前才140斤,现在,长成了一个400斤的秃顶胖子……” 童延:“……”哈哈哈哈,神他妈真爱,才值260斤。 童延这晚还是自己单独走的,经过大厅,看见叶琳琅还坐在大厅休息区的沙发上。 有些头疼地过去,“都十一点了,你在这儿等打更呢?” 叶琳琅站起来,“我等你啊。” 所以,几分钟后,童延还是带着妹子一块儿走在了夜归的路上,这个点,让小姑娘自己回去,就不是爷们能干出的事儿。 叶琳琅家离这儿不远,是自己骑车出来的,自行车就停在不远处一居民区的停车棚里。 童延瞧一眼那停车棚破烂的网栅和里边鬼火似的暗幽幽的灯,问女孩要了停车牌和钥匙,自己进去,只让叶琳琅在路边等着。 他推着车出来,叶琳琅在路灯下亭亭玉立。而就在女孩旁边的水泥路上,一辆红色的豪华跑车乌龟似的爬着,流氓似的对着女孩一顿按喇叭。 活生生富豪公子哥当街猎艳的场面。 童延把自行车摆下马路沿,把着龙头,腿一撩骑上去坐稳,回头瞟一眼女孩。很快,车尾一沉,女孩的手扶上他的腰,特别幸福地说:“走吧。” 深夜的街道,穷小子用单车载着美貌而单纯的姑娘扬长而去,丢下自命不凡的贵公子傻逼兮兮地戳在豪车里。 多青涩美好的画面是不是? 可骑着单车的童延真是连零星半点微妙得意都没有,也只有叶琳琅这种傻白甜才做得出这样的选择。这姑娘家境好,被保护得更好。 可别听外头那些diao丝成天鼓吹什么,“拜金女宁愿坐豪车里哭也不坐自行车后笑是道德沦丧”,任蒸你就熟了! 事实上,男人比女人现实得多。 有点什么的男人尤其懂得最大化自己的价值,就那些酸嘴的diao丝,你给他个少奋斗二十年的机会,抛弃妻子算得了什么啊? 因此,从一街道公园旁边过的时候,童延把车停下,干脆把叶琳琅带到公园长凳坐下,很直接地问:“你考电影学院跟我有没有关系?” 叶琳琅连忙摇头,“没有,我就是自己想做这行。” 真是个实诚姑娘,她说不是就不是,童延把心放下了。 可这心也只放下了一半,童延抬头扫一眼扶疏枝叶外被路灯照得昏黄的长街,前一阵不甚美好的几个月历历在目。 他垂下眼睛,“这行不好混,你有点准备。” 暴利行业都是资本说话,越靠近上层,越知道权势阶层面前他们多么渺小。他这个穷小子是,叶琳琅家那些家底朝这圈子一放照样不够瞧。 童延又想到在聂铮家的那几个月,他一直装孙子是指望聂铮一下给他多大的饼吗?不是。 就连最后,也是认为自己的资源被小白花抢了,觉得他做小伏低连个公平都换不到,才跟聂铮吵。 最后知道真相,他为什么还是要走?那只能说,或许跟小白花抢角也就是个导火线。 没办法,跪舔金主,他自己伺候不了了,不因为这事,也会因为别的,他迟早要爆发。 特么这到底是跟谁学的富贵病? 他有权利得富贵病吗?还是没有。 如今看来,他以前还高看了自己:《大荒》那角色人家原本就没看上他,宋导本来看上的就是小白花。 就刘导这戏,虽然一直知道人家选他是因为他足够贴合角色,童延心里头多少有那么些自认出挑。 可就刚才刘导那顿酒疯看来,出挑纯特么瞎扯,刘导选他完全是被送簪那一幕触动旧情,他就是一撞上 第26章 小兽 第二十五章 童延被送进医院时就醒了, 右边膝盖疼得钻心。 疼得他直犯恶心, 像是整条右腿都废了似的。当然,身上疼的不止这一处,比如左脸的火烧火燎, 放在腿疼面前也就不值一提了。 这他妈真是, 壮烈过头了。 头顶天花板一格一格被抛在脑后,听见有人在说话,眼珠子转向声音的方向, 男人穿着浅蓝衬衣的坚实身体跟担架床一起快速往前,“现在去影像科?” 聂铮。 劫后余生,居然是被聂铮救回来的。 “是,如果确认有骨折,得尽快安排手术。” 听见手术两个字, 童延立刻伸手去抓男人的衣袖, 没抓着。 但聂铮头很快侧过来,眉蹙着, 神色似有些焦灼, “你怎么样?” 像是以前的不愉快全没发生过。 男人身后, 印着“影像科”三个字的标识牌一晃而过。 童延吃力地说:“做手术我自己签字自己负责,我卡里有钱, 先别通知我家里人。” 没人责问他这要求是不是合理, 聂铮眼神异常幽深,“不用担心钱的事。” 不幸中万幸,童延腿没真的骨折, 只是骨裂,不用手术。 即使不用手术,打石膏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像是被架在火上烤,明明担心自己脸上的伤会落下疤痕也顾不得了,这真是一个无比混乱的夜晚,被疼痛折磨的焦躁和混沌中,童延只觉得自己听到了许多人说话,去了许多地方,最后到了病房,冰凉的针头刺入他的皮肤。 没多久,腿终于没那么疼了,睡意沉沉袭来,他意识里最后一个画面,是顶灯苍白的光。 等童延睡着,叶琳琅也被家长带走了,聂铮自己在床边的靠背椅上坐了下来。 他向床头望去,童延这次睡得很实,那张漂亮得有些张狂的脸上伤痕遍布,但人却是从未有过的安静,看上去就像只受伤后才收起利爪獠牙,不得不困在洞里休息的小兽。 聂铮想起第一次见到童延,也是在医院,他丢了钱包,童延还给他,算是结了善缘。这善缘他接了,然后差人把答谢礼送过去,接着换来了满满的算计。 是的,那时候连他都低估了这孩子,毕竟,他没想到自己的助理有胆跟外人通消息。 他跟童延那几次见面,对这孩子看法其实不错,所以一直才不加防备,后来的事,证明不防备才是大错特错。 游艇那一晚,他喝了不该喝的东西,神志不清时,童延出现在他面前。那时,就算知道夜店表演的事,童延骗了自己,他对这孩子犹存怜惜。身体**如火如荼,他是个gay,童延是个男孩,才十八岁的男孩,他怕自己做出不可挽回的事,也唾弃随意发泄□□,于是让童延出去。 那时候他脑子已经相当不清楚,药物所致,他就像只是饿了许久的狮子,童延在他面前就像是一块伸手就能用以饱腹的肉。 但童延可怜巴巴地对他说,“别赶我走,我喝了不该喝的东西,出去就完了。” 他还残存一丝理智,外面那种场面,这孩子出去怕是就被毁了,于是,他决定自己出去。 而后发生的事就是一团乱麻,他最后能记得是童延坐上来,坐实了他的失德,是的,他没推就是失德。接着第二天扯开的真相,童延一直处心积虑谋算,终于等到这个趁人之危的机会,用他的失德换自己的前程。 没有人经受这样的欺骗会不愤怒,他怒到极点时是真想让童延从此在圈里查无此人。但能让人得逞,终究是他没控制住,于是他决定给童延几天教训就放人一马,等风头过去,他们就此各不相干。 后来又牵扯出他家里那些事,算是最后一次如他母亲的意,他自己把童延收下了。这是用人,用人就得给好处,于是童延得到的第一笔签约金比别人的多。 他知道童延想要什么,之后资源上的方便他也打算适当给,他真没消费男色的心思,童延来的第一天晚上,他就表达得很清楚了,让童延做自己的事,不要也不用围着他转。 他着过道,不会再上当第二次,童延依然把他当块肉,他看不出来? 就是看出来才会在童延一次次挑逗时逐渐加深恶感,然而那恶感又十分复杂,于是他才一次次出手教训。 可他真没想到,这个损人利己、拿说谎当饭吃、惯于对权利谄媚、以及全然不知耻字怎么写的人,会为一件完全没有好处的事,用那样微弱的力量,去跟比自己强大无数倍的对象抗衡。 那是什么?拼命。 为什么?权贵不从来是童延蓄意讨好的对象?童延靠不住他了,更应该广结善缘,毕竟这城里任何一个有力量改变童延命运的人,都是下家的人选。 聂铮搭在扶手上的胳膊抬起来,疲倦地揉了揉眉心,他承认,今晚,他真的被童延震撼到了。 别跟他说人性本来复杂,这道理他懂。 可再复杂的人性,也得看程度。现实中,肯以命相搏给别人换取生机的寻常人,这三十年来,他没见过几个。 以前对童延的有些结论,他是不是带着成见,下得太武断了点? 可是,什么才是真实?聂铮突然想起,那晚童延发烧昏睡在卧室的呓语,羊……泥里,儿子……干净? 儿子?羊?……不对,儿子,娘? 娘……泥里?娘在泥里? 泥应该是相对干净,可一个在饭店当服务员中年女人,能有什么不干净?太辛苦? 聂铮狐疑地皱起了眉。 伤童延的那个公子哥是秦家的人。 鉴于童延昨晚是聂铮亲自接回来的,第二天上午,秦佑自己到医院来探视,刚好在楼下遇到聂铮。 聂铮也没虚礼,两人一块进了病房,见病人还没醒,秦佑让助理把探视的礼品放到床头,跟聂铮一块去了走廊。 这间私人医院贴着西山,非常安静,能听见后面空山中的鸟鸣声。 聂铮望着楼下被艳阳炙烤的路面,“这次我就不让了。” 秦佑说:“就算你让,也是这个结果,不杀鸡儆猴,个个都要反天了。” 昨天伤童延的几位都被送了法办,秦佑亲自送的,没人会徇私包庇。非法拘禁、故意伤害总是跑不了的,本来衔金汤匙出生的贵公子,接下来几年有了新的落脚地,监/狱。 聂铮知道秦佑是有心收拾家里那些不听话的东西,谁挣家业都不容易,这些腐化的残枝该剪就得剪,没有让他们拖累的道理。但即使秦佑不动手,他也会动手,所以这个人情聂铮还是记下了,“谢了。” 接着,秦佑告别,聂铮还有几句话要说,一直把人送到楼下。 在院子里,他碰见了叶琳琅的父母。 叶家父母跟他打了个招呼,“聂先生,我们来看童延。” 昨天叶家父母来接女儿时惊魂未定,但对恩人礼数还算周道。今天又来这么一次,还没带孩子,应该是来表示实质性感谢的。聂铮自然没立场拦着,想着这个点,童延也该醒了,于是嗯了声。 送走秦佑,聂铮电话响了,看一眼来电显示,他在门廊的阶梯旁停下,按下接听。 电话那边的人说:“聂先生,您说的那位女士的确在那间饭店做过服务员,但只做了两个月。这样说吧,她服过一年刑,出狱后,这工作还是管那一块儿的片警帮她找的,饭店老板看在片警父亲是大客户的份上才用她,没想到她自己辞职了。” 聂铮一怔,“服刑?什么罪?” 而就在他下楼的时候,童延被换药的护士弄醒了。 一清醒就是膝盖疼,童延心里无比焦躁。骨裂应该比骨折轻得多,他隐隐觉得自己疼得不正常。 于是他问护士:“姐姐,我腿真只是骨裂?” 护士说:“那还有假?好好配合治疗,别多想,过段时间就好了。” 等两位护士出去,童延拄着床边的拐杖站起来,他这石膏得打二十多天,就算疼,他也得起来活动,现在不适应,从这儿出去可怎么办。 就这样扶着拐杖单脚跳到护士站旁边,人还没从墙角现行,就听见其中一个护士问: “你为什么跟那病人说只是骨裂?他明明还有关节内损伤导致的滑膜炎,而且那条腿以后就站不起来了,他自己还不知道?” “他家属交待的,不想他胡思乱想,要留些时间给病人做心理建设。” 童延顿时觉得天都塌下来了,懵着头转身就走,他宁愿自己没听到,更希望这些人说的不是他。 就这样一直到病房还神思不属,怔怔在床上坐了几分钟,抹了把泪,叶琳琅父母进来了。 这次就连叶母都对他换了个脸色赔笑,但童延没心思搭理,自己腿残了,哪有闲功夫跟人客气。 叶家父母好声气地跟他说了会儿话,叶父掏出一个厚厚的纸包床头,“一点心意。” 童延瞟了眼,估摸那数量至少十万,他一条腿换来的十万。 而叶母对着他笑着说道:“就算你跟琳琅是朋友,我们也该有所表示。” 呵!朋友。就说这两口子今天为什么特地不带叶琳琅,原来是先给他一笔钱撇清,再点他,跟叶琳琅只能是朋友。 操的,他以前对傻白甜没心思,现在照样没有,他赖着叶琳琅以身相许了? 童延忍着腿疼,凉凉一笑,把那纸包撕开,从里头抽出一叠票子。 叶母一见,喜色更甚,“对对对,收下吧,以前是阿姨不对,你妈是你妈,你是你,一码归一码。” 叶父在旁边轻咳一声,但已经来不及了,童延把扎成一沓的票子对着叶母猛地砸过去,“滚!” 叶母被砸中了脸,连忙躲:“哎,你这孩子怎么了?” 童延见她还没出去,咬牙继续砸,“就你这当了十几年米虫的女人,也敢看不起我妈!?” 童延心里在淌血。凭什么呢?他和童艳艳已经过得很辛苦了,就算挣钱的法子不算正当,可他们不偷不抢,为什么连这种女人都可以看不起他们。 公平吗?老天公平吗?他们像蝼蚁一样地生存,好容易日子刚有起色,他瘸了。 叶母还没走,捂着头躲,“孩子,我的意思是她把你给耽搁了。” 叶父赶快把老婆拉住,“你少说几句!” 聂铮进门时,听见的是童延激烈得几乎把窗子震破的嘶吼声。 “她就是ji女怎么了!?不是逼不得已谁会去做那种事!你要是独自拉扯孩子,只怕还不如她,你不过多了个男人,就高贵了!?放屁!她比你伟大一百倍!” 身上带伤的人还这么激动,聂铮大步进屋,对叶家父母冷声说:“你们先出去。” ji女,是的。他也刚知道童延的母亲居然是个ji女,而且是个屡教不改,后来因为组织卖yin获罪入狱的ji女。 童延伸着一条木乃伊似的腿,坐在床上喘着粗气,脸涨得通红。 聂铮拖了把椅子到男孩面前坐下,想问又不知道如何开口,这算是个受害者,而且是个难以描述的受害者,他相信童延说自己母亲无路可走是发自肺腑。 可事实上,不是每个单亲妈妈都会卖身,那位女士可以选择的路很多,就今天早上的调查结果,二十年来附近街道和片警给她介绍过好几个工作,但她有一个丢一个。 这世上没有完全的自由。每个人,最经常的所见所闻,就是对自己最深的束缚。 而童延是受影响最可怕的那种:因为觉得发自内心觉得母亲这样养育自己是别无他法,所以连出卖自己可耻都不能想。 也可能正因为如此,童延能为自己争取利益时才那么没底线:母亲养育他时没想过底线,如今轮到他反哺,也没资格说底线? 那句话的全部可能是:娘在泥里,儿子也别干净。 虽然,童延因为自己不幸,就把他当作狩猎对象依然没道理。但聂铮望着男孩青紫遍布的脸,心里说不出的沉重。 这样一来,有件事他就错得太过了,他缓缓开口:“那天在我办公室……” 刚平复了些的童延立刻炸了,“你当你是什么?也来找不自在?!” 还敢提这事儿? 童延终于想明白了,他现在那么排斥聂铮为什么?不是因为聂铮看不起他,本来他做的一切就是让人看不起,这个完全理所当然。 可是,办公室那天,聂铮用钱砸他的头,像是要驯服他似的,一口一声,卖的滋味怎么样? 去他妹的,全是心理阴影。 他现在每每想勾搭个谁,就如昨天晚上在包间,想对刘导示个好,心里都膈应。 娘的,他除了卖没有别的出路,现在就这条出路都被这自大狂给搅和了。 这样一想更是怒不可遏,反正他腿瘸了,以后混不了这圈子也不怕聂铮这老板。 童延无所畏惧地笑了下:“你嫖也有点嫖品,自己特么都买上了还问卖好不好!拿钱砸我?再来,有多少我收多少,本来就是啊,要不是图你几个钱,我让你折腾那么久?器大活儿还不好。” 这张嘴,还真是怼天怼地。 聂铮眉心跳了跳,道歉的心思瞬间就收住了。 而童延望着被他骂了一顿,面沉如水却依然一言不发的老板以及前任金主,心里说不出的痛快。 看一眼自己残了的腿。 妈的,果然,人得什么都不求了才能硬气。 “笃笃笃”,门口传来三下敲门声,接着是女人的声音,“抱歉,打扰一下。” 童延下意识地抬头,不久前给他换药的护士就站在门口。 聂铮转头,“有事?” 这护士刚才在护士站跟同事闲聊时似乎瞟见墙角有个人影,之后不放心跟出走廊,看到一个人影跌跌撞撞仓皇回病房,想着有些不对,所以才来这么一趟。 她微微笑地望着童延,“刚才在护士站,我说的得滑膜炎的那位不是你,你不要误会,你只是骨裂,单纯的骨裂。”说着,递上病案。 童延接过来看了看,“……!!”还真是!他没残!可以继续演戏! 要死!天欸,这姐姐早干嘛去了!? 而聂铮在对面,微扬的嘴角似乎忍俊不禁,可极富穿透力的眼神打量在他身上,又好像是在考虑从哪下刀合适。 等护士出去,他只能强扯出一个笑,特别诚恳也特别憋屈地说:“聂先生,谢谢你昨晚救我回来。” 第27章 小兽 此为防盗章 童延脾气比长相更艳烈, 听不到回答, 上次挨的一巴掌半点不含糊地还回去,笑眯眯地说:“呀,我手重了。``” 姓黄的用力挣, 硬是忍着没敢说话。 从来就知道权势是个好东西, 但这是童延平生第一次用自己的鼻子嗅到这两个字的馥郁芬芳,这气味流进肺腑,涤荡喉肠, 恰如一副强力营养剂,催得人血管贲张,腰杆被浇铸得铁一样硬,四肢有力得肆意横行方能痛快,美妙至极。 童延足足横了两分钟, 跑出训练室发现送衣服的精英男影都不见了, 这才有些后悔刚才在傻逼身上浪费的时间太长。 所幸碰见车库保安试着问了句,保安说那位陈特助刚才没上楼, 而是走着出去了。童延也跟着出去, 云星大楼立在他身后依然像一块永远爬不上顶的石碑, 然而,他要找的人就在楼前广场, 看起来刚跟人说完话。 聂先生的助理是吧? 没管这人只有一面的交情, 童延迎上去打招呼,“陈特助。” 他还没忘记这番吐气扬眉到底是沾了哪条大腿的光,这条大腿, 他得持续可发展地抱下去。 如今聂铮可不是童延一个人眼里的大腿。周日他跟老聂达成了什么共识,除了在场的另一位董事没人知道。周一的董事会,一系列人事变动在他的主持下来得猝不及防,老聂竟然一反常态地没有任何异议,听之任之,出门还意味深长地跟人玩笑:“想不到我也能享几天儿孙福。” 聂铮俨然成了新的决策者。 高处的天色变了,各方妖孽闻风而动。 童延在楼下缠着那位特助时,聂铮正回自己的办公室,一出电梯,就见面容姣好的女人亭亭立在门口,薄外套里头事业线露得恰到好处,一双明眸切切望着他,“聂先生,这么巧。” 短短二十四个小时,这是第八个。 什么风气。 聂铮很有风度地没表现出半点厌恶,忽略巧字单刀直入,“想谈谈你的角色?” 女明星一愣,这么直接? 聂铮步履稳健,“《大荒》的执行制作人是郑总监,他会亲自联系你。” 女明星:“……”谁要见“执行”制作人! 但聂铮已经大步流星地朝办公室去了。 好不容易堵到大金主,她跟到门口,一个聂字还没出口,聂铮的女秘书迎到她面前,“李小姐……” 等聂铮进了门,女秘书又笑笑,“您是个了不起的演员,应该知道自己本职是什么。” 女明星昂起下巴不情不愿地走了,留下的惑人香水味浮荡在空气中持久未散。秘书小姐摇摇头,好好一公司大楼妖气冲天活像个盘丝洞,“真是……” 隔着一面墙,被聂铮甩出来当靶子的那位郑总监正站在宽大的办公桌前,饶有兴致地朝门口望着,“真是……乌烟瘴气?” 聂铮没对这个乌烟瘴气发表意见,“坐。” 郑总监坐下,“也怪不得她们,云星的风气就这样,一部戏出来,没抢到角色的拼命地给自己争,有角色的为了不被挤下去不到杀青不敢歇气儿,以前大家都是打破头地往老聂床上挤,现在这接力棒传到你手上了。” 聂铮眉一皱,没说话。 就瞧着他的脸色,郑总监转入正题,“你现在这是要拿出头鸟开刀了?我刚听说,你是真不打算把《大荒》的男主角给明影帝,我这个制作人怎么做?” 那位明影帝还真不负出头鸟三个字。仗着老聂十来年对他荣宠不衰,于私,连正牌聂太太都不放在眼里。于公,但凡公司投拍的戏,只要他看上的角色就落不到别人头上。这次在聂铮手上吃瘪,就是为了争口气,人家也不会轻易让《大荒》按眼下的安排顺利开机。 其中可用的阴私手段简直能写成一本书,郑总监自然是明白的。而聂铮这时候抬出他这尴尬人跟明影帝对上,借力打力果真用得又狠又大胆。据说明影帝前些天又惹了聂太太,聂铮这番打压就真没点替亲妈出气的意思?最得老聂宠的情人至多算是招了聂铮母亲的眼,郑总监本人可是聂母这辈子都挤不出的肉中刺。让他们俩对掐,呵呵,亏聂铮想得出来。 可聂铮算计人一把没半点尴尬,姿态绝对坦然也足够宽容,“你可以请辞。能放手施展的机会,错过就没下次。” 好一个放手施展,郑总监笑了,聂铮给的条件太过优厚,优厚到让人明知是与虎谋皮依然无法拒绝诱惑,代表出品人并且握有全部决策权的执行制作人。 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唇亡齿寒啊。” 聂铮十分反感公务跟私事挂钩,但鉴于对方身份特殊,他确实有必要申明自己的立场。 “我是什么人?” 郑总监笑意更深,聂铮是个商人,也是老板。商人逐利而往。以聂铮现在的位置,这句话完全可以换个更蛮横的说法:“不想步明影帝后尘就向我证明你有用。”但聂铮对人足够客气。这客气里头固然有示好的意思,只怕成分也不多,上位者自有其高高在上的平和,真是让人牙痒。 牙痒也没辙,郑总监很清楚自己以后在谁手底下混饭吃,几句机锋打过去,定心丸要到了手,还坐着干嘛,聂铮也未必真乐意看见他。 站起来正要走,眼睛朝聂铮面前一扫,正好看到一份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名册,郑总监愣了。 聂铮敏锐察觉他落在纸页上的眼神不对,“有问题?” 这份名册是秘书查童延名字时打印出来的,聂铮一向有来有往,那天晚上受了童延的恩,之后表达感谢是理所当然,当时没问名不代表他事后翻不出人。不过,名册上不止童延一个人,而是他所在的整个经纪组。 郑总监仍盯着纸上的照片:“这整组孩子都挺倒霉,就算来历不对也没真挨上老聂。哦,前几天那谁不就是这组的吗?” 果然有问题,聂铮眉头压得更低:“来历不对?” 郑总监又一怔,原来聂铮还不知道啊。 聂铮神色愈发严肃:“照实说。” 郑总监摸摸下巴,行,估计整个公司只有他敢明目张胆地挑拨聂家父子关系,那他就真挑拨了,反正他也不缺动机。 “你也知道,这几个孩子都是去年选秀出来的,那选秀事实上是为了捧老聂一个新欢,他们闯进来也就是陪太子读书。不巧,老聂总共就看了几分钟比赛,又瞧上另外一个,我前头那位是个人精,一见老聂爱尝鲜,就干脆捏了份霸王条款合同,连哄带骗地把几个瞧着漂亮又没门路的孩子全签了。倒不是想捧他们,纯粹给老聂圈几个小玩意儿放公司玩情趣。” 聂铮:“……”还能更无耻一点? 郑总监又说:“那人就是因为这事被明影帝弄下去的,他一走,这几个孩子也就被晾一边了。反正不给包装不给资源,公司也连花钱养他们都不必……” 聂铮低头瞧着照片上童延那张脸,艳则艳矣,美少年含笑眉眼间仍有几分稚气未脱。这孩子才十八岁,在公司上行下效的污秽作风下险些被送上老聂的床。 还真是乌烟瘴气。 如此一来,直到下午从公司出去,聂铮一直闷着没说话,云星这颗大树从树根开始腐坏,其症结就在老聂身上。 上车,女秘书偷偷从后视镜看了眼后座,聂铮的脸色比外头滚滚乌云压着的天色还阴沉,她叹了口气。自从回国,这种状况对聂铮来说是常事。也是,摊上那么个风流的亲爹,小妈无数,这些小妈现在还打破头地想朝他床上爬,这事她细想下去都觉得乱,更何况是私生活板正出洁癖的聂铮。 车从楼下往大院外开,头顶轰隆几声过去,雨点筛豆子似的砸下来,把窗敲得劈啪响。 “聂先生——”声音是追着他们来的。 女秘书转头,车尾,还真有个人影冒雨碾着车疯跑,是谁她没看清,这是……第九个? 下意识瞟了眼聂铮的脸色,而聂铮在后座,扭过头比她看得更清楚。只一眼,雨中人那张年轻的脸就在聂铮视线里呈现得清晰分明,童延。 脑子里和这个名字一起跳出来的是几个小时前刚加上去的注解——懵懂中被人哄骗成老聂性玩具后备品的受害者。 聂铮没多少犹豫地开口,“停下。” 车在大门外路边停住了。 跑在后头的人很快就到了车边,窗缓缓落下,聂铮看见前天晚上追着他还钱包的孩子头发湿成一绺一绺的贴在额上,眼睛却非常亮。 童延肩臂被淋湿了大片,却把一直捂在怀里的两个纸袋cha过车窗递进来,“聂先生,这个……我不能收。” 聂铮微愕。 窗外雨哗啦啦地下着,这场雨来得急,眼看一时也停不下,他望着雨里的孩子,“上车说话。” 这下换成童延愣住,天啦,聂铮叫他上车! 果然,照着傻子演就对了,哈哈,大金主还真吃这套。 就连抱大腿都是一场天时地利人和的游戏。 聂铮纵然架子摆得再低,终究身出名门又久居高位,对各种讨好谄媚的方式早习以为常,童延手段算不上高明,只胜在出现的机缘足够特殊。 再者,聂铮并不反感谁用合理的方式在自己面前表现,只要动机不过分。而这一天的事实是,他没心思对童延的动机作任何猜测。 童延被司机请进车里,一身湿漉漉的,努力克服因狼狈而生的无所适从,沾水的鞋底落在地毯上还是有些肉疼。迈巴赫的车厢很宽敞,典型豪车的精致奢华,总之,座椅的边角方寸皮面都能最直接地让人想到一个词,很贵。 更贵的就坐在旁边:聂铮这天穿的是一套三件式西装,洁白的领口和袖口打理得一丝不苟,近似西方人的深刻侧脸线条,每一点起伏都完美到严谨,就像是一个真正的日耳曼绅士,谦和尊贵,但滴水不漏。 童延还没忘记自己扯了个什么幌子,把聂铮差人送来作为答谢礼连袋子一块放在地上,“还你钱包是应该的,衣服我不能收,我刚才正准备出去,出楼就看见您的车,想着既然撞见了,就现在还给您吧。” 倒是从袋子里抽出一张卡片,极力镇定后还佯装出几分不好意思,“我留着这个吧。” 卡片是和衣服一块送来的,上面是几个苍劲有力的钢笔字,“微末之礼,聊表谢意。”下有署名,聂铮。 应该是亲笔手书,真讲究。 还是那句话,聂铮对他爱搭不理是金主的特权,他要也听之任之,保管俩人十来天说不上三句话。就算成天遭冷眼他也得回捧啊,打算靠人上位还高贵冷艳? 抹布放到一边,童延看见桌角放着一本书,聂铮这几天每早看将近一钟头。 书面是古朴的蓝色,线装本,封皮上竖着四个大字,醒世恒言。 啧啧啧!看这书名就能想到主人那张一本正经的严肃脸,每天晨起就看些教做人的东西累不累啊? 第28章 小兽 第二十七章 次日下午,病房。 童延靠在床头, 对着手里的电话好声好气说瞎话, “对对对, 房子是我找的,保姆也是我找的, 你带着老太太先搬, 给我留个屋就行。我托了小田去帮忙,对, 就上回帮我拿行李那个。搬家公司也是我托他找的……什么?不贵, ……我还能干什么, 都是拍戏挣的,没做坏事, 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郑总监扬了下眉, 平常这孩子在他面前要么就是没正形, 要么几句话不对就炸, 对谁做小伏低时那笑都是蒙了层什么似的腻味, 算计只差没写在脸上。 到了这会儿,围观童延跟亲娘通电话,才看清这孩子真掏心掏肺时是个什么样, 话是编的, 但那心肝都要贴上去的操心模样可不是装的。 哪还是个十八岁的孩子,分明是个在家里顶着梁柱的男人。 “行行行,我是小王八蛋,回来任你收拾。我这不是急赶着补戏吗?前天晚上到了外景地, 才想起租房的事还没跟你说,别等我,等我回来又是半月,那房租可就白瞎了……什么?我手上有钱,你甭担心。” 放下手机,童延抹了把汗,朝郑总监看了眼。 接着,伸手抓住拐杖,撑着身子下地,望郑总监旁边一坐,“总监!大人!” 郑总监手一抖。 转头,童延那神色说是讨好吧,又还透着几分认真,眼睛清亮清亮的,“您看,小田去了,就按我刚才套好的词说,行吗?” 郑总监忍笑道:“说点好听的。” 童延想都没想,“您老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明摆着是要答应的事,郑总监又不想应得太痛快,“行吧,我考虑考虑。” 接着就是周一。 这两天聂铮没再亲自往医院去,手里握了多少东西身上就担了多少人的生计,身为公司目前的决策者,把接连几天的时间全花在一个艺人身上,对他来说是非常不现实,也是非常不负责任的事。 上午十点半,例行的董事会议结束,聂铮又跟一位董事在走廊聊了几句,回到办公室,见郑总监在等着他。 正值三伏,但房间冷气开得很足,透着一股跟时气格格不入的凉,聂铮进屋后索性把窗子开了一扇,对郑总监说:“坐。” 郑总监先跟聂铮说了下《大荒》拍摄经费审核的事,半个小时后公事说完,又提到童延,“那孩子还真没打算告诉他家里人实情,连受伤的事,到现在还瞒着他妈。” 聂铮眼光还停留在报表的一组组数字上,“正常。” 那晚得知可能要手术,那孩子第一反应就是自己签字,为什么?怕家里人受惊吓。这种秉性,指望不上他亲自开口对母亲说:我以后的发展要一直为你之前干的那些事买单,所以,咱们才搬家。 想到这儿,聂铮又补上一句,“不用担心,他还有野心,就算不明说,也有办法让家里人不坏事。” 郑总监笑了声,“我就是觉得,他年纪不大,人性还玩得挺复杂,他算计外边人时可半点不含糊,对家里人还挺孝顺。” 聂铮没说话,正如他前些天的认识,负着那种出身带来的不公,童延仍想给自己杀出一个公平,是这孩子身上还剩下的骨。 但有了这条骨,依然不能否认童延被养歪的事实。 童延找公平的办法对别人可不太公平,而且甚至让人觉得没道理可讲。这孩子像什么?野兽。 童延那些行为的本质是什么? 用全部力量守护自己窝里的同类,对外则是,想法设法地掠食。 周三,童延出院。除了腿还得打两周石膏,身上其他伤恢复得差不多了,脸上那条划伤血痂脱了,从眼尾到下巴有一长条平平的白痕,乍一看没什么,认真瞧还是能看出。大夫还是给他开了盒去疤药。 来接他的除了小田还有聂铮的司机。 小田办事挺利索,搬家的事儿一天就解决得漂漂亮亮,还把童艳艳弄得赞口不绝,前几天晚上,童延跟他妈通过电话,总之,童艳艳对新住处还挺满意,当然,他这番大费周章,童延估计他妈不满意也不能说出来。 在病房收拾的时候,叶琳琅的父亲来了,童延让小田和司机在外间等了会儿,把那天收到的一包钱还到叶父手上。 叶父推了半天,还是收下了。 童延知道自己需要钱,所以这钱还得有些肉疼,但拿着更不爽,抓心挠肝地不爽。同样让他觉着拿着不爽的,还有聂铮砸到头上的那十万。 有病,真是有病。 可能怨念太大,上车一坐稳,童延嘀咕出了三个字:“我有病。” 小田一听忙着搭腔,“小童哥你好着呐,这腿过十来天就没事了,你就放心吧,脸上那伤也没事,我还想等你大红大紫沾沾光呐。” 听到有人奉承,童延心情微明媚了些,立刻笑出来,“你就扯吧。” 但这明媚里头又带着一股子蛋疼的忧伤,大红大紫,眼下真是吹牛逼了。 就他这情况,按郑总监说的,混个十八线就是安全线到顶。 甘心吗?不甘。 真指望聂铮会给他担着?拉倒吧,小白花才有那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就冲着被他得罪过那几回,聂铮不雪藏他就已经是格外施恩了。 自己闷声不语了好大一会儿,再回神时,车已经快进市区。 童延立刻对司机说,“哥,待会儿你就把我送到我家旧房子那吧,我回去取点东西,晚点,自己回新家。” 见小田要张嘴,急赶着补了句,“去拿点自己藏的东西。” 这算合情合理了吧,合情合理地不让人跟着。谁知司机一听呵呵笑,刚出马路口就打轮把车头转了一个向。 童延往窗外一看,“哥,你错方向了。” 司机从后视镜给他匆匆一瞥,十分爽朗地笑着说:“没错,去聂先生家。聂先生吩咐我,要是听见你提出回旧居,就直接把你带回去。” 童延懵了:“……!!?” 童延为什么回空出来的旧房子?原因再简单不过。他每次受丁点伤,童艳艳都哭天抢地塌了天似的,就他现在这瘸腿样,还不如在旧居空屋子里待几天等拆了石膏再回去,大家安生。 这想法没跟人说,打死他也没想到聂铮在这儿等着他。 二十分钟后,童延再次站在聂铮豪宅的庭院里。 司机帮他把行李提下车,他拄着拐杖傻愣愣地望着面前华丽雍容的小楼,这次感觉不是他第一次来时的艳羡,也不是前一次离开时的望着就觉气势压人。 而是……是什么呢? 楼上的窗子像是眼,门廊下大门像是张嘴,整栋楼都像是在得意洋洋地嘲讽他:你怎么又回来了? 简直屁话,他为什么又回来了,那得问聂铮。 如此一来,聂铮这天晚归,脚刚踏下车就看见门廊下站着一个人,跟童延第一次来的那晚一样。不一样的是,童延这次还拄着根拐杖。 见人都一瘸一拐地往自己这边来了,聂铮把脚步加大也加疾了些。 两人还隔几米远时,他听见童延叫了声:“聂先生。” 久违的聂先生。 聂铮嗯了声,略微放慢脚步,就着残障人士的速度一块儿往屋里去,垂眼看看童延的腿,“好些了?” 童延人还在往前蹭,眼睛一直狐疑地朝他看着,“好多了。” 上阶梯时,聂铮很有风度想要扶一把,可是童延笑了下,也没笑开,“不用。”接着就当着他的面,用拐杖撑着地,蹦跶几下,跳上去了。 聂铮知道这孩子疑惑什么,因此进了客厅,把童延安置到沙发坐下,然后自己也在男孩对面落座。 见童延那条打了石膏的腿好像怎么放也不是,伸手把脚凳给他推近了些,“搁这儿。” 童延也没虚推,果断把腿搁上去了。 望着男孩执着等待答案的眼神,聂铮直来直去地说:“你什么都不用想,让你来就是让你好好养伤,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你终究是公司的艺人,明白?” 童延又笑了,点点头,“明白。”这一层答案他知道。 但老板把一个小艺人,还是得罪过自己的艺人带回自己家养伤…… 童延笑容转瞬即逝,“我要注意些什么?”比如养好伤用什么姿势待宰之类的…… 聂铮也觉得话必须事先讲明白,于是严肃地说:“做你自己的事,不要在意别人。” 童延呵呵笑,“……我知道了。”这算是……什么答案。 因为腿伤不便行动的关系,这次童延的卧室被安排在一楼。可能认床,他这晚睡得格外不安稳。 恍惚间睁眼,他躺在一个四面都是青灰墙壁的房间正中央,屋子里只有头顶一盏灯亮着,那灯的白光阴森得骇人。 他直愣愣地朝天花板看着,突然,浓浓的阴影罩住他的脸。 视焦拉近到阴影处,他看见了聂铮那张熟悉的脸,神色还格外狰狞。 他又看见聂铮薄削的嘴唇一张一合,“反正没用了,杀了炖汤吧。” 接着,余光瞥见聂铮胳膊抬了起来,手上电锯锯齿血淋淋的。 !!!!电锯食人魔? 童延一下就惊醒了,浑身冷汗淋漓。 朝窗口一瞟,天色已经透白,天边还泛出了几丝晨曦的微红,他才长舒了一口气。 脑子逐渐清醒,困扰他一晚的事又缠上头了:聂铮到底做的什么打算?真不怪他没出息,上次在办公室他用那种方式换两人撇清,才从这走出去,聂铮守诺即使闹绷也不给他小鞋穿。 可是,前些日子,聂铮救了他一次,得知他的背景还没拿他当弃子,这两回下来,悔诺他也不好说什么了。 不拿他当弃子,是因为,可以把他留给这儿看心情折腾?童延又想到那几百遍八荣八耻,越想越觉得没毛病,那位的手段一向独特,他真是算不准自己什么时候踩雷啊,妈的! 算了,童延心一横,干脆扯起被子蒙住头。能用挨折腾换一条路走,他也算是值了。而且,换到别墅养伤,他占大便宜了!占大便宜了! 不管心里多忐忑,寄人篱下还心安理得白吃白喝,在童延眼里总是没脸的事。 于是,聂铮这天清早从泳池回来,人还没到楼梯口,就瞧见个身影一瘸一拐地从厨房出来,空出的手还端了盘切好的水果。 就一直望着童延吃力地蹭到餐桌边上,把东西放下。聂铮用了半分钟反省自己无良资本家的形象,为什么那么深入人心。 他身上还裹着浴袍,在客厅停留太久很失礼,但也顾不得了。 聂铮大步过去,“童延。” 对面男孩抬起头。 聂铮让男孩在餐桌边上坐下了。 也好,那就从利益关系谈,聂铮组织了一下语言,对童延说:“你现在当务之急就是专心养伤。这些事有人做,我自己也能做。你自己想想,你是我公司的艺人,行动不便还积劳,万一落下什么后遗症,损失是不是更大?这个道理在我家是,在你自己家也是,你得学着计算成本。” 计算成本。 吃完早餐回房,童延还在想这句话,也是,这座房子里头住着的,从园丁、司机到老保姆都对他不错,也真没指望他做什么事,聂铮这次好像也是。他在外头吃力蹦跶,也就是干吃不做,面上和心里过不去。可现在他腿伤着,哪是讲究这些的时候,就算挨宰,他也得养好自己再挨宰。 于是,不管多闲不下来,童延还是在房里安静了好几天,好在,周四,宋导那戏的剧本送了过来,这下他不用闲着了。 但周末,午饭过去,聂铮就回了家。 庭院里一派热情洋溢的劳动场面,老板和园丁都在院子里伺弄花草,女秘书还在清扫院子。童延一见,自己在房里是真待不住了。 他拎了几瓶水送出去,也没回房,就倚着路边的景观石坐下来。这一片已经打扫过,坐着也不耽搁人。 聂铮就在对面花圃捣腾那些盆盆钵钵,童延扯了个话头:“这些都是兰花?” 聂铮手中铲子小心地扎进泥土里,“有几盆不是。” 这阵子,童延没像上次一样天天一出大戏,他挺满意,就该如此。童延那会儿每天撞到他面前曲意逢迎,何必?轻薄了自己,他也不乐意消受。 眼神止不住朝男孩望过去,童延坐在阳光下,本来皮肤又薄又白,这样一看,就算明知这孩子的杀伤力,聂铮竟莫名担心人要化掉。 他压低眉头,“别在太阳底下坐着。”这可是八月末。 童延回之以为微笑,不在太阳下坐着,怎么在主人面前刷脸卡?不管老板要拿他怎么样,同一个屋檐下住着,连着几天跟聂铮连照面都不打一个,那也不成啊! 于是打了个哈哈,“成天待空调房,晒晒挺舒坦。”顺手拧开了水瓶盖子。 正在此时,女秘书从路上过。 童延见她来,打了个招呼。余光突然瞟见一团棕色的小东西扑腾扑腾地冲着自己这边来了。本能地偏开身子躲,手一个不稳,瓶里的水溅了自己一身。 女秘书就大惊地见那麻雀飞过去,忙放下手里的东西,“你腿湿了没?” 童延说:“腿没事。”只是上衣前胸位置湿了一大片,这次又是白色布料,一湿就透出了里面的肉色。 这样一闹腾,聂铮也站起来了,朝伤病员打量片刻:“腿真没事?” 童延摇头,“真没事。” 接着,聂铮看一眼童延湿了一半的身子,又瞧了瞧自己脚上的泥,对女秘书说:“你扶他回房换身衣服。” 童延又想不通了,大夏天的,湿就湿了,这水又不脏,换什么衣服?但聂铮本人每次游完泳,都非得穿浴袍回房,特别讲究,于是他撑着拐杖站起来,“我自己能行。” 同样想不通的还有女秘书,把童延送到客厅再回来,她到聂铮身边蹲下,“他十八岁,也算成年人了,为什么连回房换衣服这种事你都要管,别说湿了怕着凉,这么大的日头,几分钟就晒干了。” 聂铮说:“周整点好。” 女秘书笑了笑,“以前他犯错,你告诉他就行了,你严肃些说,他也未必敢逆你的意,你为什么非要让他背八荣八耻把他扳过来?” 聂铮说:“这样对他好。” 女秘书又问:“他住这儿,明明咱们只要面上能过去就行,你为什么一定要‘为他好’。还有,办公室那天,你哄他出去就行了,后来事情怎么会变成那样?” 聂铮怔了。是,他为什么会那样?他明明发自内心地抵触随便的xing关系,更抵触xing交易,可他居然自己把童延给上了。 为什么呢?他发怒。为什么发怒?因为童延的节操再次刷新了他的认知。可这个男孩节操如何跟他关系有多大?不按他想的走,就能到让他怒火中烧到一下丢掉自己操持的程度? 聂铮点头,把手中铲子放下,接着不紧不慢地扯下橡胶手套,沉声说:“我明白了。” 女秘书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回去,本来冒犯老板挺犯忌,也就是冲着聂铮能自省她才敢开口。 望着老板高大挺拔的背影,她长长叹一口气,承认吧,你就是个,控制狂。 而聂铮回到楼上,冲完凉,两手撑着洗手台,对着镜子打量自己许久。 他不喜欢身边人不按他的章程办事,他一直知道。 但关于童延的这次,他做得太过了,这是第二次,他有这个认知。 仅就办公室事件,童延固然挑衅过他,可那边是个十八岁的孩子,他是个三十岁的男人,再怎么样,他也不该用那样的方式表达愤怒。 而且,由始自终他只是愤怒?不是。 那天他一共做了三次,每次都是刚发泄完就硬了,怒火中烧还是yu火中烧连他自己都分不清。 那孩子固然嘴犟,整个过程身心都是痛苦的,这个,前些天他已经知道了。可他…… 人审视自己真是件无比艰难的事,聂铮觉得他真有必要重新认知一下自己:那天,不管有多怒不可遏,他yu望也相当激烈,真是燃烧一样的激烈,童延越是挣扎,他征服的本能愈加旺盛,直到最后,错了方式的惩罚都已经不再是惩罚,他就是在施暴。 应不应该?不应该。童延怎么样童延的事,而他这个教人持身端正的男人,就真是借着惩罚之名逞了一回兽/yu,即使怒着,身心都有微妙阴暗却又强烈的畅快感。 素来自律的聂先生不允许自己留着一个这样的污点不作为。 于是十分钟后,他穿好衣服到了楼下,径直到那个房间门口,抬手敲了敲门。 听见屋里的人应了声,他一手推开门。 童延本来正靠着床头看剧本,见是他,立刻伸手去摸拐杖,“聂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他俩以后在床上。 聂铮很绅士地问:“可以吗?” 童延说:来啊。 然后聂铮抽了条领带把童延手给绑住了。 第29章 小兽 第二十八章 有客人在,主人还在床上躺着确实不像样, 但主人有伤病在身又是另外一回事。 聂铮抬手示意:“不用起来。” 童延确实腿疼, 就干脆没起来, 望着不速而来的老板,脑子有些懵。 这是第二次, 聂铮亲自到他房间, 上次找他是说了一段书。 片刻,聂铮搬了把椅子到床边坐下, 坐得离童延不算近。 虽然是为了那天办公室的事跑这一趟, 但那种事扯开说, 双方都难免尴尬,聂铮沉默片刻, 眼神扫向床头, “那是什么?” 童延顺男人目光一看。床头用来垫水杯的是他跟云星第一次的签约合同, 前些天郑总监给他的。 连忙伸手抽出来, 笑着打马虎眼:“哈, 没什么。” 虽然换新合同后,这东西已经成了一纸空文,但拿来垫桌子被老板亲眼看到, 真的合适? 但老板很显然已经看到了, “是份合同?” 聂铮倒真是好意,郑总监那人前一段时间在童延身上有多少不靠谱简直计算不清,既然是份合同,正好他在, 帮着看一眼不算什么。 老板目光如炬,童延只得把东西乖乖奉上。 聂铮顺手接过来,合同页面上有个圆圆的杯底印,四周还湮出一圈水渍。 也好,正好不知道做些什么,给迷途的年轻人一些建议和教导,这点非常实际。 聂铮把合同翻开一页,垂着的眼皮抬起来,严肃地说:“你当初就不该签这份合同。” 童延愣了,“……”你这样让人怎么接话? 聂铮认真地朝男孩看着,“首先,云星在你们之前,从没签过纯新人,你就应该引起重视。第二,签约金看着不错,但第一期居然只付给你们五千,后续追付的前提条款那么苛刻,明显有问题。最后,甲方义务叙述模棱两可,变更和解除这一项完全没有给乙方赋予权利。” 当时下头为讨好老聂,胡捏出来圈人的全是霸王条款,童延居然就那样签了。 一场骗局,过错方固然在骗子,可这天下的骗子数不胜数,自己把眼睛放亮些,才是关键。 虽然明知道自己这合同签错了,童延还是有些不服,觉得这位果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除了自己也靠不上别人,那会儿不签就是个群演的待遇,签了至少能有些指望。”不是他非要上当,跟云星这样的公司签约,对他来说诱惑太大。 聂铮把纸册合严,看了童延一会儿,“就是靠不上别人,给自己把关才应该更严格。” 指弯抵着鼻子略作思忖,想了个更容易让小孩接受的说话方式,“你这么聪明,胆还大,当时真没法子找个律师免费给你看看?” 童延什么特质,一身冲劲,能拉得下脸皮求人。连求门路往聂铮面前撞都做得到,说他没能耐找个看得懂合同的人,谁信? 没有这纸霸王合同,他去夜店赚钱养家还是名正言顺,甚至争取角色时竞争力都更大,毕竟自由身的艺人不需要给公司抽成,利用成本低啊。 童延自己也没话可说了,咬住嘴唇,皱起眉,垂下脑袋,手指扎进浓密的黑发间懊恼地抓了几把。 片刻,抬头小心地瞥一眼对面的男人,“这不都……过去了?” 聂铮不说话,只是望着他,手指在扶手上敲了敲,淡淡吐出三个字,“陈特助。” 好吧,没过去,童延承认自己就是:一遇到好处就他妈晕头。跟云星签约是,被陈特助摆一道也是,陈特助向他出卖老板的行踪明明那么不合常理,但他就真脑门子一热地全信那人是为他好。 童延一秒投降,“我改,我以后一定改。” 他这会儿相信聂铮说这些话是为他好,聂铮不说,这些话不会有人对他说,他没爹,童艳艳也不管这些。 铭在骨子里的东西真是说改就能改?童延急功近利,诱惑面前,非常容易被冲昏头脑,这种秉性也是拜成长和生活环境所赐。 聂铮现在毫不否认自己就是个控制狂,他这些天一直在思考的事:要是,给童延一个不一样的成长环境,这孩子以后是不是会不一样。 由此,聂铮也没对那个改字发表意见,换了个话题,“要是抛弃客观条件因素,比如,家境、收入这些,你现在最想干的是什么?” 再次确认自己也有傻逼的血统,童延正烦躁,又被钱字直接戳痛脚,顿时气笑,“哪有这个假设?” 聂铮凝视着眼前孩子几乎绷不住的脸:“做个梦又何妨?” 童延笑了声,也不兜着了,“那我就去上个学。” 这是心里话,他早就知道自己最好的就是一张脸,可是,错也错在以前过度看重这张脸。郑总监前些日子告诉过他,偶像出身这条路已经不适合他了,他得脚踏实地。 可说起来打脸,他专业素养连小白花都不如。 说上学,但现在也只能想想,或许他从现在开始多接戏,赚点钱,最主要是要攒点钱,争取二十岁那年能办到吧。别说指望公司,娱乐公司大都提供成为明星的培训,签约就默认他是演员,怎么当好演员,对他来说还是自己的事。 在老板面前自曝其短,招人不高兴也正常,童延说完等着挨训。 可聂铮只是在沉默片刻后问:“你想提升学历,还是要学点实在的东西?” 童延一愣,也是,这位好像一直对探讨正确人生方向有偏好。 于是也开始人来疯:“我要学历也不能吃,当然是学实际的,要真有钱我就找古宴去。” 这一疯,也真是疯得够彻底。 古宴什么人?三位影帝一位影后的恩师,圈内人称点石成金。人家甩开了电源学院的编制,自己在家开堂授课,那学费可比大学高多了,还特别挑学生。 可能是终于对他的疯狂畅想听不下去了,他看见聂铮站了起来,“想上学,很好。” 接着,聂铮给他交待一句好好休息,就这么走了。 童延躺在床上好半天回不过神,老板下来一趟是干嘛呢?就为教训他一顿,再听听他现阶段的野望? 好像也是,聂铮向来爱教训人。 可能是刚疯狂畅想过,童延想着那些遥不可及的事儿,心里有些惆怅。 但也没惆怅多久,“笃笃笃”几下敲门声把他拉回了神。 腿正疼着不便站,童延撑着身子靠床头坐起来,应了声,“进来。” 门开了,这次来的是聂铮的女秘书。 童延打了个招呼:“姐姐,有事儿?” 女秘书找着床边凳子坐下,没说其他,从手中信封里抽出一张硬纸片递到他面前,“这是古老的名片,后天上午十点你上门去见见他,说是面试,但聂先生跟他有些渊源,亲自出面打过招呼,他应该会酌情收下你。” 童延:“……!?”这这这这什么情况? 接着,女秘书又拿出一张银hang卡,“这是聂先生托我送来……” 童延大惊:“……他要包养我?” 女秘书扶额:“做梦!借你的。” 好吧。 女秘书语气非常郑重,“借给你的就是要还的,不算利息,什么时候还随你,但一定要还。你有收入,但接下来的花费应该不低,除去家用和学费,开始宣传之后,虽然表演服装由公司给你提供,但私服你也不能穿差了,毕竟社交场合多,这是正当支出。有这笔钱,你日子会很宽裕,有些打算可以提前,这样才能赚更多的钱。” 童延:“……” 女秘书又说:“当然,也不强制,借不借也随你。怎么,你不敢借?” 童延就朝那卡和名片瞧着,目光呆滞,“哈哈。” 女秘书伸手在童延眼前晃了晃。 但下一秒她就看见,童延眼珠跳动几下,焦距终于对上她的脸。很快,她手被男孩握住了。 童延墨黑瞳仁里有什么在明灭闪烁,“姐姐,聂先生他,相信我能还吗?” 女秘书:“应该是吧。” 童延继续问:“我以前骗过他,他还相信我能还吗?” 女秘书说:“是。” 童延追着问:“我天生就有黑点,他也相信我能还得起吗?” 女秘书叹了口气,“他信的。” 童延追着问得不依不饶,眼睛越来越亮,“我被他拘着,一时也不能出去抱谁大腿,他还相信我能还得起吗?” 这接连四个相信,女秘书心里不太好受。 片刻后笃定地说:“是,他是个商人,从来不做赔本买卖。” 当晚,应酬完从会所出来,聂铮简单交代了下童延去学演戏的事。 郑总监听完,笑了,“你手指缝里漏点人家就能好好过一辈子,既然动了恻隐之心,给点就好了呗,哎,人家孩子还‘伺候’过你一场,说什么借。” 聂铮脚步没停,看一眼映在远处车窗的流离灯影,又垂眼望着脚下的路,“以后,你跟他打交道的机会多,做什么都得记住,他才十八岁。” 十八岁的孩子,面对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塑了一半的筋骨今后怎么长,一切还是未知。 平白无故给他一笔对他来说能称之为巨款的钱,自己恻隐之心固然能得到满足。 但对他,真的足够负责吗? 次日晨,豪宅一楼,书房。 聂先生的平静日子再次成为过去。 聂铮一手托着书,就朝纸页上密密麻麻的方块黑字看着,脑袋旁边还晃着另一个脑袋,“聂先生——” 男孩清越的声音听在他耳朵里,活像叽叽喳喳的鸟叫,“聂先生——” 聂先生,聂先生,聂先生真是头疼。 他抿紧了嘴唇。 童延前几天一直嫌弃轮椅笨重,但今天为了骚扰他,把本身看不上的装备都用上了。 应该是见他没搭理,又推着轮子绕到他身子另外一侧,“聂先生,你为什么会有古老爷子的名片?你很早就为我去找他了吗?” 尽在不言中,不好吗?聂铮发愁地揉了揉太阳穴。 童延推着轮椅还灵活得像只猴儿,转瞬又溜到了他左边,“聂先生,你为什么借给我钱?昨天你才说过,遇上好处要仔细问清楚为什么。” 聂铮顿时觉得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眼皮直跳,“去做你自己的事。” 不得不承认年轻就是好,年轻人表达情绪根本不需要遮掩。 很快,他听见童延乐颠颠地说:“我太激动了,现在剧本根本看不下去,腿不好还不能干活。” 聂铮说:“那就玩你的去。” 不是才十八岁吗?花园里捏泥巴会不会? 不对,这年纪不玩泥巴。 眼神在书桌上搜寻一遭,定住,“那个平板,拿回房,自己下游戏。” 童延呵地一笑,“玩游戏多浪费时间,我陪你看会书吧。”说着,梭着轮椅飞快地往书柜那边去了。 聂铮侧头望向男孩的背影,嘴角很轻地抽了下,不是刚才还说看不下去书? 隔天,到了童延上门拜会老师的日子。 童延一大早起来,心情非常激动,他可谓是知道自己不足才想到要学的典型。 以前他巨烦上学,到什么程度?时下流行穿越小说,主角穿越回学生年代各种高兴,他之前则是,梦见自己回到小学时代,想到还要考试,直接吓醒。 但今时不同往日,这天要不是腿还裹着石膏,他就用衬衣加西裤来表示自己的满满诚意了。 当然,他也是壮志满满,这个时候拜师正好,不久他新戏又要开拍了,有个老师指导实践,他学得更多啊是不是? 聂铮出门前没忘向他嘱咐,“古老先生现在不是任何一个学校的老师,不受那些条条框框管制,你去他那就相当于以前的拜师,去了就要他的规矩,知道吗?” 童延说:“放心吧,我懂。” 猴子要去别人家上紧箍咒了,聂铮想想又交待一句,“除了学费之外,还带点儿零票,二十、五十的。” 童延不明所以,“来往都有那谁接送,我瘸着腿,也不能乱逛,带那么多钱干嘛?” 聂铮没回答,只是唇角扬起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 童延:“……”这位今天瞧上去,怎么有点看好戏的意思…… 第30章 小兽 第二十九章 为什么要带钱, 童延见到古宴之后就明白了。 这位传说中的大师,住处倒是一点世外高人的风范都没有, 临着一条小街, 这小街在早上还特别堵。童延本来出门不算晚,但车在各色铁家伙水泄不通的马路上被塞了二十多分钟, 最后他看着时间不够,自己下车撑拐杖蹭到了目的地。 上楼敲门,他带着即将面见大师的兴奋连气都喘不上。古老头开门后, 连走过场面试一下的打算都没有, 直接认下了他这个学生,认可的方式还挺特殊:“你就是童延?行,第一天就迟到, 罚款50, 拿来吧,交了进门。” 童延愣了。这才明白聂铮为什么特地嘱咐,这位老爷子不是编制内老师, 不受条条框框约束。 岂止不受约束,画风比他还地痞。 真是一点艺术家的气质都没有。 要不是聂铮亲口肯定过, 童延就要怀疑外面那些传闻的真实性了。 但等他忍着肉疼把罚款奉上, 进了屋,老爷子说:“我也是看在你们云星一个影帝都没出过的份上, 才答应帮聂先生这个忙,你这资质,啧, 我勉为其难收了吧。” 这是老糊涂了?什么记性!童延立刻提醒,“我们公司有明煊,明影帝。” 古老头一听吹胡子瞪眼:“买来的影帝也算是影帝?简直电影人之耻。我跟你说,从今后你就是我门下的人,不许管明煊那种货色叫影帝,见面连招呼都不许打,只管拿鼻孔瞧他,听见没?” 童延又懵了。 片刻,古老头很快凑过来,眼睛斜着他的眼睛,“什么感受?” 童延完全摸不着头脑,“啊?” 古老头不耐烦了,“问你听见刚才那番话,什么感受!” 童延马上梗着脖子答:“一下觉得自己特有逼格,进了这门沾上仙气儿就升天,连明煊都能鄙视了。” 古老一声吼,“还有呢!?” 童延跟着吼,“回头想想我一个新人在圈里能看不上谁啊,简直好笑。” 古老果真眯起眼睛笑了,“看,这就是小人物,还没麻木透的小人物。以后你跟人吵架都得抽空体会情绪,演员就这么回事,时刻体会自己的心理细节,时刻揣摩别人的心理和表情细节,先有观察才有表现。” 童延抹了把汗,这真是,随便说句话都在挖坑。 可也是,随便说句话就是专业。 童延这一天过得战战兢兢,犯错罚款,这招简直太绝了,伤得太实际,让人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要是从第一次爬床开始,聂铮不让他捣腾什么八荣八耻,直接罚他款,他就不敢随便作死了。 所以这晚上聂铮回家,下车,又瞧见门廊下站着人。但这次听见的是有气无力的一声:“聂先生。” 看来这天紧箍咒上得不含糊,聂铮上前,离近一瞧,果真不含糊,猴子都不是猴子了,成了两眼泛红的兔子。 他疑惑道:“你眼睛怎么了?” 童延抬手揉了下眼睛,“我今儿在阳台上看了一天的人。” 看来是真辛苦,聂铮说:“早点休息。” 但很快胳膊就被童延攥住,男孩一脸倦色,可还是眼巴巴地望着他,“你急着休息吗?不急咱俩说几句话?” 少见这孩子这样郑重其事,聂铮还真不急着上楼,于是应了声行,带着童延一块儿到庭院的赏景台坐下了。 这一晚无星无月,灯下的花园也别有一番静谧宁和。 见童延坐下也没说话,聂铮先开口,“什么事?” 童延身子陷在宽大的休闲椅中,神色有些呆滞,连眼珠都没往常那样灵动,一瞬不瞬地望着他,“我就想看看你。” 聂铮:“……”但愿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如果是,大晚上,就为撩他这一把,童延岂止不辞辛劳,简直是,身残志坚。 可很快,童延自己回过了神,偏着脑袋,抬手扒拉一下头发,有些不自在地笑了,“不是,古老头让我给接下来的新戏做个人物分析,那片子是商战题材,讲的都是社会上层人士,这类人我见过的只有你,所以刚才走了个神。” 聂铮有种吾怀甚慰的感觉,这孩子爱钻的劲儿终于用在正道上了。 于是拿出了慈爱长辈的架势,温和地说:“别太辛苦,不明白的可以问我。” 童延还真就问了,“那你为什么没雪藏我,还给我这么好的机会?” 他今晚为什么特地拦住聂铮。用得着问?不安心。 困扰他良久的窘境终于解决了。他还做梦一样地拜倒了名师门下,这一整天被罚钱弄得心惊肉跳,但他整个人也像是脚踩在云上一样似的不真实。 很好,车轱辘话又回来了。聂铮再次觉得给自己挖了个坑。 但这孩子不安心,他可以给个安心,略作思忖,正色道:“可能跟你一样,我也认为死在出身上非常不公平。” 见童延神色讷讷,站起来,“所以你自己也该足够坚强。” 为给男孩一些思考的时间,转身,朝着扶疏草木间的小径缓步而去。 没走多远,身后,男孩年轻的声音响彻夜空。 “聂先生,总有一天我会出名,强到出身拖不垮,别人打不垮。” “我会给你赚很多钱,让你觉着现在拉我一把拉得值。” 年轻人应该有志向,即使童延这志向还不够远大,但在这一个仲夏的夜晚,聂铮听着,心情愉悦起来,连脚步都轻快起来。 这一番谈话,注定了他和童延之后的许多年。许多年,那一句要足够坚强,他对童延说过很多次,童延最终没让他失望。 可是后来,最令他心疼的却也是,这句话,他说了太多次。 转眼十月,刘导那部戏完整版片花和海报陆续放出。童延的腿伤临近痊愈,到了拆石膏的日子。 清早来接童延去医院的是小田,聂铮上车离开前,趁伤病员没出来,对小田嘱咐一句:“见大夫时你得在场,病历你亲眼过目后交给郑总监备案。” 小田说:“放心,规矩我都明白。” 聂铮心道就怕你不明白,点了下头,这才进了车里。 这一句交待可不是不必要:接下去童延第一部拿得出手的作品进入宣传期,以那孩子急功急利的个性,完全可能透支健康,就算腿伤没好利索,也跟人狼狈为奸假称自己好利索了,就为上综艺时多些表现机会。 童延骨裂程度非常轻,本身没有位移,这天拆了石膏,只是,接下去的两个月依然以静养为佳。 从医院出来,他先去了古老家。 古老就对着片花里头他仅有五秒钟片段把他一顿数落,童延本来看着还挺满意,这一顿呛挨下去,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忍直视。 但外行人就看个热闹,片花在电视里已经连着播了几天。这天下午,童艳艳喜出望外给他电话,“小王八蛋,我在电视上看见你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么长日子没回去,童延还真想家,眼下石膏已经拆了,小心些走人也看不出来。因此扯了个谎,“我已经在路上了,晚上就到家。” 这还是挪窝之后他第一次回去,小田给找的是个高层小区,挺干净。一进屋就看见童艳艳给他做了满桌的菜,令人意外的是,居然还买了个蛋糕。 童延乐了,“这是干嘛?又没人过生日。” 童艳艳说:“给你庆祝庆祝呗,恭喜你要成大明星了。” 童延心里清楚自己离明星还差得远,但讨个彩头总是好的。老太太精神不好得成天躺着,又因忌口,基本上不跟他们一个桌吃饭。童延到里屋说了几句好话讨老人家开心,接着出来,跟童艳艳一块吃开了。 眼下伤已经养好,童延的打算是:今晚再在聂铮那住一晚,当面道个谢,明天清早搬回家来。因此,吃完饭扯了句外头有事就出了门。 他这样是绝对不能骑车的,在小区里的小店里换了点零钱,电视里正好播他那部戏的片花,一个镜头过去,女老板眼神定在他脸上不动了,“这是你吧?” 童延心里不无得意,还是笑了声,“那哪是我。” 傍晚,小店外零散几个聊天扯闲的住户。 在一边买东西的小姑娘惊叫开了,“童延?你是不是叫童延,我们班同学说你特别帅。” 接着,白光一闪而过,童延朝旁边望过去,有人拿手机对着他,心里骂了艹,什么都不多说,埋着头落荒而逃。 艹!果然是金子总会发光,可这光来得要不要这么不是时候。 这晚上,聂铮回得晚,他没等到人。 次日清早,别墅来了个不速之客,郑总监。 当时他们正在吃早饭,郑总监一进屋就冲他开始咋呼,“你昨晚是不是回过家,还被人拍了?” 聂铮放下筷子,“怎么回事?” 其实也不是多大不了的事,童延也没不认。 郑总监说:“哎?你还是真是能火的料,才出去一个片花,都没人给你造势,就有人认识你,还把你照片发到了微/博。” 这也不是多大不了的事。关键在哪? 郑总监又说:”你现在这样,就不能再跟你妈一块儿住了。片子一播,知道你的人更多,就算那事不传出去,你也不想弄得家里人不清静是不是?这样吧,公司给你租个隐蔽点的公寓,你从这出去就直接入住。” 这话在理,公众人物的住处是有讲究的。童延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没想到会来得这样快。别说让他妈一块儿隐蔽,人年纪大了跟四邻周遭连话都搭不上,这日子该多难熬。 童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还是痛快应了郑总监:“行,听公司安排。” 聂铮这时突然开口,“不用麻烦,就继续住这儿。” 郑总监笑呵呵地说:“这儿连一只没关系的苍蝇都飞不进来,住着也行,还给公司省了笔钱。” 童延:“……”还跟老板住呢? 聂铮认真审视他的神色,“怎么?这就受不住管了?” 天大的冤枉,童延忙辩解,“没有的事儿。” 聂铮一锤定音,“就这么定了。” 早饭后,郑总监跟着聂铮去了书房。 进屋后,郑总监还顺手锁上了门,再随聂铮到窗前,痛呼一声:“可惜了。” 聂铮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童延才露了个脸就引起这样的关注,不做偶像可惜了。另外,打造偶像明星是快速获利的买卖,这也是替他可惜。 聂铮稳稳坐下,“没什么可惜,只要他自己足够努力,只要他自己知道该怎么办,看长线也不错。” 郑总监叹了口气,“他母亲太不注意,生养他一场是真的,不懂得养孩子也是真的。”从上衣兜里掏出张照片递到聂铮面前,“你看看。” 既然没打算放弃童延,公司就不可能不作为,这些日子,郑总监着手清理了摆在明面上的料。 聂铮顺手接过照片。画面正中是一间简陋的ktv,大门里头的厅堂,左边靠墙的沙发歪歪斜斜坐着一排等着卖笑的女人,放眼望去就是一排白花花的大腿。右边墙角的吧台后,一个小男孩挤在板凳搭成的书桌后,没管摊开的书本,乌溜溜的眼珠茫然地朝玻璃门外的镜头望着。 郑总监说:“这就是当时他们街道的工作人员拍的,人家正因为这个才急赶着给他妈找工作。” 聂铮忍不住皱起眉头。这画面,只要是个思维正常的成年人看了都不会好受。照片上童延面貌稚嫩,但眉目已经有了今天的影子。 这天是周末,聂铮没出去。 送走郑总监后,敲了下童延卧室的门。 听见里面人应了声,他推门进屋。 童延躺在床上,伤过的那条腿摊平,另一条腿竖起膝盖,大腿上靠着一本书,手里还摊着个笔记本。 见是他,童延立刻就要起身,聂铮说:“你继续。”而后挪了把凳子在床边坐下。 看一眼男孩手上都要被咬烂的笔头,“还在写你的人物分析万言书?” 他一提这事,就见童延一脸愁苦。 童延能不愁苦吗?接下来那戏就一商战题材的偶像剧,而且还是霸总泡沫剧,古老头让他把每个人物都写个分析,真他妈服气,他又不当编剧。 但古老头让他写他就得写,还得认真写。资料查了一大堆,跟商战有关的东西,他没几个字能看进去。 此时,聂铮在他对面发号施令:“爱走神就读出来。” 童延:“……” 聂铮是个要笑不笑的神色,“靠说台词吃饭的人,朗读都不会?” 童延被激得脑门子一热,字正腔圆地大声念:“商场如战场……” 念着念着,眼珠子又朝聂铮的方向灵活地遛过去。 聂铮见他边读边瞟着自己笑,把眼光转开了,行,还挺调皮。 稍坐一会儿,等童延念完一页,做了决定,“明晚我有个聚会,你跟我去,顺便在那住一晚。”不就是观察人?商场上的战士什么样?名利圈什么样,自己去看一眼就知道。 童延手里的书顿时飞了出去,“能行?” 聂铮满心无奈,侧过头,眼睛被窗外的阳光刺得眯起来,书都扔了,还有什么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明晚去酒会,还要在那住一起住一晚,久违的爬床又来了。 第31章 小兽 第三十章 聚会地点在远郊灵秀峰山顶的温泉山庄。 当天, 聂铮白天整天在外边忙,一直到下午四点后, 童延才接到聂铮的电话, “我半个钟头后到家,咱们就立刻出发, 你赶紧准备。” 童延可是第一次出席这样的场合,“我穿什么合适?” 很快,听见聂铮回答:“便装就行, 不用太正式。” 聂先生这从外头回来点个卯就赴约的架势也果真不正式, 甚至没特地更衣,只是把衬衣的扣子解开两颗,配着浅驼色的长裤, 总裁成了度假中的总裁, 闲适随意。不过,究竟是天生的衣服架子,这样随便穿穿就有t台的效果。 童延却没敢太随意, 礼服不至于,讲究还是该讲究的, 他在穿搭上一直算聪明, 挑是一件不算修身的衬衣,造型师替他选的, 从设计上来说就是下摆不用扎进裤子里那种,面料柔滑飘逸,洋溢着年轻人独有的肆意浪漫。 聂铮打量他一阵, 颇为赞许地嗯了声,又感叹:“长高了些。” 童延很得意,“昨儿量181。” 不过,一公分都能看出来,老板眼睛有毒吧? 聂铮迅速眼光,“走吧。” 不只是长高一公分的问题,男孩原本略显单薄的身架子丰实了些许,就连脸庞和下颌的线条也硬朗了些许。 成长每天都在发生,在不远的将来,男孩即将出落成男人,可他的肩膀能挑起什么样的人生,他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十八岁过了一半,童延还有他本身的偕趣和率真。 车开上盘山路,他一路都在就聚会参与人员问东问西,紧赶着做功课似的。 聂铮见状安抚道:“就当是去度假。” 童延忽地笑了,自我解嘲地说:“对我就是紧张。” 脑袋立刻朝聂铮凑过来,佯装苦恼地说,“待会儿怎么做才能显出,我不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 聂铮挺喜欢这份率真,“跟着我,跟紧我。” 第一次参加金字塔上层的聚会,童延紧张在情理当中,难得的是,紧张但不局促,还能自嘲着开玩笑。 这孩子真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给点机会,哪都敢闯。 而童延也不是真来度假,古老头让他懂得观察形形□□的人,难得聂铮今天肯带他来这种他本身够不着的圈子,他不眼观六路才是傻逼。 车到温泉山庄门口时,真瞧见了个不寻常的:前边一辆豪车稳稳驶进山庄大门,车尾有个男人追了几步,被门口安保人员拦住了。 男人年轻英俊,身上大牌穿得斯文得体,看起来也是豪门样,就这样,还被半点情面都不留地拒之门外,落了个形容狼狈。 “那是?……”童延下意识地问。 聂铮也看清了追车那一出,但谁的车,他一向没心思记,被拦门口的这位,他也没什么印象。 这时候,司机说:“您可能不知道。这位先生是陈家二小姐的前夫。当时陈小姐被感情冲昏头,一定要嫁给这个凤凰男,陈家二老管不住,明知道这位先生是图财,也只得让女儿嫁了。” “两年后,陈小姐自己清醒,离了婚,这位先生人财两空被打回原形又不甘心,到现在还想方设法往各种聚会上闯,就是为了傍点什么给自己翻盘。刚才他追的那辆车是魏太太的,他可能又缠上魏太太了。” 童延听明白了,这就是一丢了饭碗的软饭男。 不得不说,人有时候就真是操蛋的奇怪。 童延前些日子尝过被权势压头是什么滋味,并愤恨得咬牙切齿,今天来也抱了点心思,看那些以势压人的东西怎么把自己装得人模狗样。当然,其中不包括聂铮,聂铮对他有恩,这个不一样。 但这个时候,他突然站在得利的一方,即使这个利仅是他可以从容进出聚会,他竟然觉得那个跟自己处境相似的男人,被拦在门口,挺活该。 童延脑子有点懵,就这么混混沌沌地跟着聂铮下车,又跟着聂铮进了酒会会场。 宴会厅小楼前的庭院被灯火点缀得满眼繁华富丽,衣香鬓影间穿梭的,都是平日里只有在电视和杂志上才能看得见的名流。 聚会主人是个不到三十岁的男人,见聂铮来,忙上前招呼,招呼完,又看着他,等聂铮介绍。 聂铮对男人说:“这是童延。” 又看向他,“这是赵先生,你可以叫赵叔。” 童延没真套近乎管人叫叔,匆匆招呼,又听姓赵的男人对聂铮说:“给你准备的阳台在二楼,秦佑在那边,你先去哪?” 聂铮看起来没有在楼下多留的打算,“秦佑那边人多,我先去二楼。” 不一会儿,他跟聂铮一起到二楼宽大的阳台,落座在靠栏杆的高脚凳,庭院中来往宾客尽收眼底。 童延这才明白,聂铮这是专找了个地儿给他看人。 隔着一张方桌,聂铮坐在他对面,轮廓被灯影勾得格外深刻。 聂铮双眼灼灼地朝他望着,“你想了解这个圈子的人,无非了解利益两个字,这个圈子比你想的更冷漠,人情不是没有,但不能指望,唯有利益才是维系一切关系的根本。” “看到了吗?那对中年夫妻,丈夫是gay,妻子也有自己的情人,但他们依然相敬如宾,还不像是在外人面前装出来的,为什么?他们是完全基于利益的结合。” 这不就是各玩儿各的吗? 童延顺着聂铮的眼神望过去,楼下,景观池旁边,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正在跟人笑语晏晏地交谈。 男人手扶着女人的腰,眼神温柔地追着女人的一举一动,殷勤但不露骨,女人说话时则时不时地回望男人的眼神,连相视一笑都非常有默契。 这要是演的,得是影帝影后级的演技。 童延心神却一直被门口那软饭男给拉住了,那是位曾经的豪门女婿,也算是从草根爬进上层圈子过,后来却被一脚踢出去。 这类事件对他这种曾经指望靠大腿上位的人来说,算是个挺添堵的反面典型。 于是他问聂铮:“能说说追车的那位?” 聂铮缓慢收回的眼神随即投射到他的方向,“陈小姐的前夫?” 童延说:“对,就是他。” 聂铮微微蹙眉,“冷漠点说,首先他是为财富跟陈小姐结婚,陈小姐则为了感情的满足,陈家二老肯拿出这笔财富就是在跟他做交易,这时候这男人是什么?消费品。” 没毛病,也是个卖的。童延点头,“是。” “接着,他做了陈家的女婿,依然没能把自己个人价值提升到能跟陈家互利的程度,陈小姐的感情需求不再,陈家二老当然再没有为他消费的必要。” “可能这两年内,他连把自己从单纯的消费品变成投资品都做不到,对这个圈子其他人来说也谈不上价值,所以他出局。” 聂铮大致明白童延为什么追着问这个,行,今天就从抱大腿的角度来分析人为什么要自强。 眼下童延有东风可借,更应该明白抓住机会强大自己多么重要,现在固然有他在,但他要是不在了呢? 这一番话过去,童延陷入思索中,但所想跟聂铮引导的完全不是一回事:那个软饭男是个消费品,当时他爬聂铮的床,也就是拿自己当了个完全的消费品。 这特么就真是蠢到一定程度了,不怪聂铮总说他顾头不顾尾,就连抱大腿他都没找到正确的姿势: 他除了一张脸,连一部拿得出手的戏都没有,却直接找上聂铮准备沾甜头。 圈里其他睡上去的人是怎么睡的?从副导演和各种剧组相关人员开始睡起,几年过去给自己睡出点实绩,再捧着实绩爬大金主的床找投资。 当然,像明煊那样的也不是没有,但几率跟中彩票差不多,指着明天中彩票吃饭,这特么算不算脑残? 不过他也算是中了彩票,到如今这个地步,聂铮居然还肯拉他一把。 不对,最开始,他还是把自己硬塞到聂铮床上的。 童延心里拧巴了一会儿,故作轻松地问,“追车男跟陈小姐结婚算是交易,那要是,他还强卖呢?” 聂铮一愣,到这个时候才明白童延想到了哪。 但事情都过了这么久,他也不想再提,于是严肃地说:“没有假设。” 同时,门口传来侍者的声音,“秦先生。” 童延闻声转头,见传说中本城最不能得罪的男人之一已经跨出了阳台,他立刻站了起来。聂铮只是用眼神迎人,坐着没动。 秦佑气质非常优雅,但气场冷得彻骨,略微点头示意他坐下,自己在侍者拉开的椅子上稳稳落座。接着,顺嘴就接了他刚才的话: “强卖的,就让他一辈子出不了头,给人看看交易是什么规矩。” 一辈子出不了头…… 童延后怕得一头冷汗,屁股落回去险些没坐稳,“……!?”你牛逼! 聂先生用手掌扶住额头,莫名地有些尴尬。 秦佑甩掉一群人亲自上楼找聂铮,明显是有正事,有些事不方便当着童延的面谈。 又在原处坐了半个钟头,吃了点东西,夜色渐沉。 聂铮吩咐人去叫宴会主人的助理,趁秦佑接电话,又对童延说:“待会儿你先跟人去住处,好好泡个澡。” 这是聂铮今天带童延来的另一个原因,童延腿还在恢复中,泡温泉益处良多。 他们下车就来了酒会,住处还没去看过,不过聂铮早跟主人说过要两栋屋。专程叫宴会主人的助理带着童延去自然是怕随便叫来的人不靠谱。 童延依然不能久站,正好也累了,爽快地应下,就跟着那助理走了。 但本以为靠谱的人,偶尔反而不靠谱。 时间退回一个钟头前,就在童延刚跟着聂铮上楼时。宴会主人赵先生兴致高昂地找到秦佑:“我跟你说,前些日子听说聂大哥跟你好同一口可能是真的,他今天居然带了个漂亮孩子。” 秦佑眼皮都没抬一下,“然后呢?” 赵先生说:“他跟那孩子像是还没成,今晚上我打算推一把,聂大哥那人就是太板正了。” 秦佑说:“那你就去,只管去,你最近确实缺个人给你紧紧皮。” 于是,童延找到住处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幢远离尘嚣、被竹林围拥着的独栋木屋,一看就是超级vip的架势。 赵先生的助理将他一直送进卧室,把手上两份行李一块放地上,“祝你和聂先生晚上愉快。” 说说说什么来着?这屋除了外边的客厅,里头就是一大床房。大床房的尽头,浴室只用玻璃隔开,里边什么都看得通透。床头精巧的木盒里头还备了套子和润滑剂。整个房间都充满不了描述的气息。 童延舌头差点打结,“聂先生安排我俩晚上住这儿?” 男人说:“是。” 娘欸!老板怎么突然开窍了!!? 这是要睡他呢还是要睡他呢? 童延神思不属地泡澡。也是!虽然第一次是他强按牛喝水吧,可男人后来比他主动多了,而且第二次,绝对是聂铮比他嗨。 接着恍恍惚惚地冲凉,想得越发明白了,难怪聂铮一直让他一个屋檐底下住呐,果然还是想上他的。 腿一阵痒,童延打开抽屉,好在药盒配置齐全,连风油精都有。 他顶着一脑子的懵,坐在沙发上慢慢涂。 艹的!就凭聂铮拉拔他的那一把,他今晚上被睡了,那也是报恩,哪来的那么多想法。 于是,一分钟后,童延揣着报恩的心思,光溜溜地躺上了那张大床。 怎么办?他上次还说老板器大活不好,今晚挨过这顿后,要不要夸奖夸奖替聂铮挽回一下男人的颜面? 不过,因为报恩夸聂铮活好,这到底是太有良心还是太昧良心……哈哈好,不能笑…… 不对,妈的,聂铮也嘲讽过他勾引人自己还不硬,是不是? 听见窗外有人说话,应该是那位回来了,童延心里万鼓齐鸣,迅速把手伸到被子里很敬业地握住自己,这次他先把自己撸硬了! 聂铮被送到屋子外头,见是独栋就觉得有些不对,只当是童延的住处被安排得远了些。 开门进屋,接着径直进卧室,这一看眉心突突地跳,童延背对他侧躺在床上,被子盖到胸,整副□□的肩背都露在外面。 他知道这里头有鬼,但童延干嘛把自己扒得这么干净,聂铮大步往床头走,走近些才发现童延肩缩着,人还在发抖。 心头一凛,到床边站定,把被子掀开,床上的人顿时蜷成了一团,倒嘶着气。 童延抬头望着他,眼睛里头水光闪烁,神色悲愤欲绝,一副要哭出来的可怜样,龇牙咧嘴,“嘶——” 聂铮这才发现男孩满头都是汗,有上次中药事件在先,连忙坐到床头把人搀着起来靠自己身上,心里一阵焦灼,“谁给你喝了什么?” 但下一秒怀里的人就用力挣扎起来,童延颤抖的声线拼凑成几个字,“我去……洗手间。” 这一句话说完,童延身子就开始朝床下挣,这么个情形,聂铮想到这孩子还没好全的腿,只得把人打横抱起来,“别动,带你去。” 抱着人大跨步地往洗手间赶,见童延手一直捂住关键部位,聂铮意识到什么,“你伤到这儿了?” 话刚说完,就瞧见童延神色更加悲愤,与此同时,聂铮嗅到了一股,不算浓烈的风油精气味。 五分钟后,聂铮站在洗手间门口,胳膊抬起撑着洗手间的门,“好点了?” 隔着玻璃和垂帘,里边水声哗哗的,同时传出童延气急败坏的声音:“没有!” 这孩子又一次爬床,聂铮本来想教育他两句,但在男人关键部位被风油精灼痛的惨烈面前,对的错的全都烟消云散,全都不值一提。 聂铮又敲敲门,“你腿不能受凉,我进来给你送件衣服。” 屋里人声气更不好,快哭出来似的,“来啊——” 聂铮推开门,看见男孩张开腿坐在马桶上,手中拎着个水管正对着jiji冲水,委屈巴拉的。 憋了一口气才忍着没笑,这风油精到底是怎么弄那去的? 用衣服搭住男孩光着的膝盖,听见童延说:“我不会废了吧?” 聂铮直视惨状,瞧得连自己都疼,“你确定不找大夫?” 童延眉头拧成一个结,“现在一秒钟不让我冲水,我就去死。” 聂铮递给他一瓶沐浴露,“油性的东西你要不要用这个洗洗?” 大半夜,兵荒马乱。 兵荒马乱过去,什么都不用想了,还讲究个什么,就一张床上睡了吧。 聂铮洗完澡出来,见男孩把头扎在枕头里,一副没脸见人的样。 知道童延嫌今晚丢人丢得大,聂铮上床,伸手替他关了那边床头的灯,“振作点,没在长辈面前光过屁股的小孩儿,人生不圆满。” 枕头堆里传出一个声音,“你懂事后在长辈面前光过屁股?” 聂铮躺下来,把自己这边灯也关上,嘴角抽了下,“人生难免不圆满。”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我两万五千字榜单。_(:3」∠)_ 第32章 小兽 第三十一章 童延醒来时, 床空了一半。? 重要部位有种饱受折磨后的极度疲惫的虚弱感, 他掀开被子看了下, 蔫头耷脑,还是红的。 又把手伸下去拨了下,“嘶——”有点疼, 还好!总算不是昨天那样火烧似的剧痛了。 听到客厅似乎有人说话,他撑着身子坐起来, 下床,从包里翻出内裤小心地穿上。 隔着一面墙, 听见聂铮低沉的声线从门外传来,“穿好衣服, 出来。” “马上——”他条件反射似的应了声, 赶紧套上长裤, 奔着洗手间去了。 等他快马加鞭地把自己收拾完, 出了卧室, 才发现,在客厅坐着跟聂铮说话的男人有那么些眼熟。 聂铮给他简单做了介绍, 童延才知道为什么眼熟, 这位是聂铮的堂兄, 眉眼有那么些像老聂。 聂铮让他把男人叫聂叔, 这次有那么些不容分说的意思。童延真是不明白老板干嘛非给他找那么些叔,但叫一下也死不了人,于是,乖乖冲着男人叫了声:“聂叔叔。” 周末聚会, 选择在房间吃早饭更舒服,但会所也准备了早茶,三两知交一起早茶也是社交的一部分。 聂铮这天的选择,很显然是去会所见朋友,几句话下来,又做了个让童延不明所以的指使,“你跟着聂叔先过去,我随后就到。” 童延不理解不要紧,有心人能看明白就行了。 清早,山巅木廊亭的餐厅,赵先生一见聂铮堂兄带晚辈似的把童延带出来,傻眼了。 聂家堂兄礼数还十分周道,又向他介绍一次,“这是童延,亲戚家的孩子。” 不一会儿,聂铮到了。 秦佑接连着看了几场好戏,冲聂铮问:“昨晚睡得怎么样?” 聂铮坐下,抬手揉了下肩颈,“还行。” 说着,目光转向一脸惭色的赵先生,十分大度地说:“昨晚客人多,下边人给谁少安排一间屋也正常,没什么好追究。” 此时,童延总算把里头的机锋给看明白了,合着昨晚上根本就不是聂铮让他住一块,姓赵的闲着蛋疼吧非得搞这一出。 饭后,送走聂铮和童延一伙儿。 一直坐在一边、不知道原委的赵家老父突然会过来什么,这位是老人家,见过人的经过的事更多。 老人家捻了捻胡须,“我说那孩子怎么看着眼熟,聂铮祖父以前收养过一对龙凤姐弟,养得比自己儿女还亲,这孩子跟那做弟弟的一个长相,怕就是那两孩子原来家里的亲戚吧。” 赵先生一张脸白了红红了白。 老人家终于觉出些不寻常,“怎么?” 秦佑说:“赵臻他昨晚当那孩子是聂铮带的小玩意儿,把人给送到了聂铮床上。” 老人家眉毛都倒竖起来了,扬起拐杖朝着儿子就是一下,“你这个不长眼的东西!” 不长眼的赵先生只得由着老父教训。童延跟聂家什么关系重要吗?不重要。 关键在于,聂铮怎么看待他。 回城路上,童延在想一件事。 聂铮不喜欢旁人胡乱作为,跟赵先生说清楚就结了,为什么非要大费周章,硬拉来堂兄做男配唱这么一场堂会,把他这个不起眼的小东西架到聂家亲戚那个位置上。 他没爬过床吗?爬过,还不止一次。那位赵先生对他的评估已经很保守了,他岂止是个玩意儿,还是个没脸没皮、贱性没边没沿的小玩意儿。 妈的,人真是个的奇怪透顶的东西。 聂铮借他钱,说信他能还;聂铮做戏不让旁人看轻他。这样一来,他本身没几斤几两的骨头好像重起来了。就好比人亲手给他搭了个高台,他都不好意思再回自己原本那泥洼里头去唱戏。 车在茂盛的林荫间穿行,童延眼光忍不住朝身边男人扫过去:聂铮靠着椅背,眼光专注地望向前方,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男人眉间几道纹路一锁,从骨子透出威严。 童延越来越不明白那威严的脑子里,到底是因为什么对他这个小贱人做了那些打算,这次连身子也朝男人的方向侧过去,“聂先生……”疼疼疼疼疼,卧槽! 男人眉头微微舒展,眼光缓慢地转过来,“嗯?” 童延却说不出话了,妈的,只是动了下,那东西破皮的位置又给内裤磨到了,要死,要死! 悲愤地躺回去,深吸口气,“没事儿!” 余光瞟过去,发现男人眼里竟然晕出一丝细微的、幸灾乐祸的笑意。 童延顿时什么也不想说了。 听见男人问,“你确定?” 他没好气道:“死不了的。” 还是那句话,那/话儿在受刑,一切事情的对错因由对雄性动物来说,都顾忌不起。 于是,这天boss归家时,女秘书发现一大一小俩男人间似乎有点不对。 童延一改往日在老板面前小意奉承的腔调,下车就头没脑地往屋里奔,还一脸焦躁,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聂铮一点不高兴也没有,从后备箱拎出两个人的行李,要笑不笑地望着男孩的背影,也没叫住人提醒旅行包忘了拿。而是自己拎着,径直往屋里走,对她说:“待会儿大夫过来,你把人直接领到他房里。” 女秘书一愣,这是又出幺蛾子了,望着聂铮手上的旅行包,“他病了还是伤了?” 聂铮嘴边那点细微的笑意立刻收住,“男孩儿的小秘密。” 一直进走廊,到童延房间外边,聂铮敲了下门,“行李,给你放在门口”。 女秘书一愣,这要是往常,童延落下的行李,聂铮见她就让她顺手帮着送了,何至于亲自? 这一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男孩的小秘密? 这两人没去参加聚会?童延被老板硬押去割了包/皮? 童延整整难受了三天,他觉得这是他下场最惨烈的一次爬床,可能正因为惨烈,老板没找他麻烦。 娘的,要是不时不时地冲着他幸灾乐祸一把就更好了。 对童延来说,用风油精把jiji弄得要死不活比爬床未遂还没脸,聂铮亲眼见过他没脸,所以,他躲了聂铮三天。 倒不完全是躲,他其实也忙。刘导新戏在地方台开播,这两天,他被郑总监带出去上了两个通告。 其中一个是给电视台拍预告宣传短片,他的戏份大都在头几集,于是他比其他演员先上。另一个则是某网站娱乐版的访谈,大家一群人去,他算是个作陪衬的。 两晚,戏播出了前四集。 第三天早上,郑总监拿着平板翻微博给他瞧,“你看,网上有人截你的大特写。” 童延看了眼,第一感觉就是帅,第二感觉是真帅,虽然他一直知道自己很帅,但这照片上的人,真的还是他? 郑总监对他说了声恭喜:“你现在也算是有颜粉的人了。” 这对戏里其他一二三线艺人来说不算什么,跟大肆炒作的男主演凌青华息影传闻相比,简直连个小水花都不谈不上。但基于发展路线问题,公司这次没为童延大张旗鼓的造势,打得出这点水花已经很不错了。 郑总监现在给他造的就是脚踏实地演戏的新人人设,或者说,也不完全是造,童延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每一步都需要比其他人更加实在,慢慢地吸粉,再往后头去,靠实绩把粉丝群慢慢夯实。 炒作走红的纯偶像路线不可行,保持一定的曝光率还是必要的。因此,新戏的开机发布会,公司给童延要了一个台上的位置。总得让可怜巴巴的几个粉丝知道童延一直在演戏是不是? 刘导那戏,童延没赶上开机发布会。这回算是他第一次在媒体面前面对公众,这又跟电视台和网站的录播不同,一点差错都出不得。所以,发布会这一天,他带着满心忐忑,去酒店去得格外早。 帽子加墨镜全副武装地看了圈场地出来,心里还是没底,这时离发布会开始还有一个多小时,媒体还没进场,童延趴在平台栏杆焦灼地等着。 没等一会儿,看见一楼中庭,一大群人围拥着一个男人进了景观电梯。 一直瞧着透明电梯自下往上,童延知道这是往楼上大会议厅去的:公司有个战略发布会也在今天下午,刚才进电梯的男人,就是聂铮。 也说不清揣了什么样的心思,等他回过神时,人已经沿着自动扶梯飞快地跨到了楼上。 脚刚踩住地毯,童延就看见聂铮被公司的几位中高层簇拥着从电梯过道出来。 聂铮西装又穿成了连蚊子都不敢在身上顿脚的一丝不苟样,本来步履从容目不斜视地往前走着,从他面前几米远路过,突然,眼神朝他的方向飘过来,顿了下,眉头一紧,似乎在思索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接着,把眼光收了回去。 童延把帽檐拉低了些,天晓得他上来干嘛,可能就是看个热闹吧。 对,就是看热闹,这一层,据说待会儿有好多大牌到场。 而此时,聂铮已经进了会议厅的后台,不算长的一段走廊,跟在旁边的几位走得连大气都不敢随便出,生怕布置疏漏不合这位的意,眼睛时刻注意老板眼神停留之处。总之,聂铮看上去亲和,要求之高和对细节的挑剔程度简直是逆天级别。 好容易,把人送进休息室,见这位还没什么不悦,几位跟着的才松了口气,出去了。 房间里依然安静得针落可闻,等聂铮坐下,策划组的负责人上前递上个文件夹,压低声音说:“这是今天发布会的详细流程,您先看看。” 此时,聂铮的女秘书也进了房间。 聂铮眼光从流程表页面抬起来,给了女秘书一个示意,女秘书会意,很快到了老板身边。 策划组负责人只听见聂铮似乎对俯首聆讯的女秘书说了句什么,后面有很清晰的四个字:“带他进来。” 几分钟后,女秘书当真带着个大男孩进来了。 策划组负责人一愣,等男孩取下墨镜,又是一愣。以前听说聂铮跟这位小新人有染,他们只当是明煊的把戏半信半疑,如今看来居然是真的,这小新人叫什么来着,童延? 而此时,童延被特意叫进来,也是满肚子意外。 走到聂铮面前,一直等女秘书把不知道是谁的另一位带到屏风后面去忙其他的,才开口问:“聂先生,有事儿?” 谁知聂铮低头继续翻看文件:“应该是我问,你有事儿?” 童延眼神也被那表格状的东西拉过去,“你看的是什么?待会儿的发言稿?在那么多记者和摄像机面前说话,你紧张吗?” 聂铮终于抬头,面无表情地朝他看了一会儿,“下午的发布会,你紧张。” 男人这语气,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童延舌根打结,没说出话。这特么找谁说理去,可不就是吗?他真就是紧张过度专程上来找抽打的。 而此时,男人紧绷的唇角略微舒展开:“你几句词?” 就一句,还是套好的自我介绍:我在剧里扮演的是xxx,bbb…… 但童延就是抓心挠肝,“不会有谁问我别的什么?” 聂铮说:“想得美。” 隔着一道屏风,平时在聂铮面前连呼吸都要调整到一定频率的策划负责人觉得认知被颠覆了。 那一边男人还在和大男孩说话,悉心教诲:“就算被问到什么也没关系,实在不知道怎么答,两个办法,转移话题,转移话题目标。” 男孩吊儿郎当地回答:“行吧,我看着办。”可压根没他们这些人跟聂铮说话的小心。 接下去话题就更家常了。 “你戴过帽子,头发乱,等下怎么上镜?” “待会儿有人帮着收拾。” 而后,男人的声音竟透出几分难得的戏谑,“那伤,今天确定没问题?” 男孩好像有点小炸毛:“你能忘了那遭,不拿我取笑吗?” 策划负责人暗自倒吸一口气,这真是,再铁面的男人对着枕边人都是不同的。 继续悄无声息地整理发言稿,下意识地去看对面的女秘书,女人对她也回以微笑,习以为常似的。 转眼,新戏开机。 不知道是不是从古老头那得了加持,童延这次演的是个跟自己半点不像的角色,开戏这一天过去,居然没ng几次。 但他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就像是一场舞,连身子都没跳热就结束了。 第二天早晨,这组第一条戏又是他的,童延对着女配把台词的最后一个字说完,听见宋导一声喝:“过!——” 童延动作还没收住:“……!!!”妈的,我这边自己还没过呐! 但戏过了他也只能下去,心里头总是不踏实,瞧着戏里演他爹的老戏骨坐在一边,凑上去聊了几句,“吴老师,刚才那条,您看我表现怎么样?” 老戏骨微微笑,“不错,年轻人嘛。”接着眼神转到他身边一位实力派男配那,聊开了。 到了这个时候,童延才发现,同一个剧组,即使都是圈里人,实力派和偶像派不管平时面上多合乐,暗地里似乎被一条线隔成了两边。 倒是这天下午,古老头亲自来片场走了一遭,当着其他人没说什么,离开时把他叫到车里当头一顿痛骂:“一个温文尔雅书卷气的角色,你居然给演成了个面瘫!” 作者有话要说:  下次我童再被人送到聂的房间,就可以淡定地坐着抠脚了。 第33章 小兽 第三十二章 童延一听就懵了, 傻愣愣地张着嘴巴,好半天挤出几个字:“有那么严重?” 古老头目眦欲裂:“不严重?你是不是仗着聂铮纵容,也想混日子混出头?” 童延一秒爆炸,“他纵着我干什么了?他可从没纵我干坏事, 您骂我就骂我, 怎么骂我都随便。” 拉扯别人有意思!? 刚才那话当真是说过了,古老头火头还在,气焰终究低了些, 抚着胸口咳了两声,眼光不自在地转向车外。 童延说:“我什么都会还学什么?怎么面瘫, 您直说不行?” 老少两个都是一点就着的脾气,但也不是不知道借坡下驴。古老爷子又闷了片刻, 不情不愿地从兜里掏出手机,翻出视频, 一下塞到童延怀里, “你自己看看,就这表现, 眼神从头呆滞到尾!” 童延顺手把电话接住,“……”这特么真是不服不行,片场看得那么紧,老爷子居然能逮着空偷拍。 端起来一瞧, 当真是连自己都觉得没眼看,这眼神直讷讷的,从头到尾没有情绪, 导演到底是怎么让他过的? 古老头把话说开了:“你只看他温润,这个角色的精神实质是什么,凡事体谅。这一段,他喜欢的女人对他撒谎,他能看出是在撒谎,但他没戳破。决定不戳破的几秒钟内他在想些什么?” 童延焦躁地抓了抓头发。 “从后面的剧情看,他还是怜惜撒谎的人。那么这几秒钟内,他经历的过程可能是,因为不被信任而难过,思考对方为什么欺骗他,基于他的个性,他甚至本能地猜测对方有苦衷,决定不戳破的时候,他对说谎的人是有悲悯的情绪在的。” “表演,你得表现人物,就这几秒钟的镜头你得有三次细微的情绪转换,这个过程你不传达给观众?” 童延无话可说了,这一段,他的表现简直就是把剧情马马虎虎意思了一下,简单说,让看的人知道是这么回事儿。 妈的,就这样导演还放他过了。为什么? 投资商的钱不能长时间困在这部戏里,几十集的戏三个月拍完,分两组拍摄每天多少场地赶进度,撑收视靠两位主角的人气,他一个配角,犯得着出彩? 古老爷子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哼了口气,“现在行业就这风气,你一个新人,本身底子不厚,演泡沫剧,还要提升演技,只能比别人多下功夫。” 不得不说,对一个演员来说,并不是每个角色都能轻易代入,就手上这个,当初争得风波一场,可到了如今,童延也是真实认知了什么叫演员和角色的不适合。 这角色的书卷气,丢掉颜值那就是书呆子气,凡事总往好处想,明知道自己正被算计,还不停给女骗子掰苦衷,揣着一颗圣父心感化世人,不知疲倦。 童延真是从小到大都理解不了这类人的逻辑。 不理解也要理解,毕竟戏都开了。因此,他只能像古老爷子说的一样,多花功夫,每天早出晚归之外,还得花时间拆解第二天要上的片段。 忙起来就顾不上别的,几天后清早起来正要出门,在楼下遇到了正去泳池的聂铮。 他刹住步子打了个招呼,“聂先生,早。” 聂铮打量他片刻,“几天没见你了,挺忙?” 可不是?寄人篱下还好些天没跟人打照面,童延有些不自在,哈哈笑着说:“是。” 聂铮倒没责怪,“去吧,路上小心。” 童延应了声是,又跟聂铮告了个别,飞快地跑了。 他的腿依然不能骑车,这些日子来往片场,车是公司给安排的。去片场的路上,童延想到聂铮好像也遭过他算计。 不对,聂铮一直在掰他,以前掰他的手段鬼畜着,可不全是感化。 绞尽脑汁给他找犯浑的理由,这角色像谁……对了!叶琳琅。 ……你也是个可怜人,做什么都是有理由的,……做了什么都有被原谅的资格…… 有时,进入角色和催眠自己没有太大的差别。就反复默念这几句话,童延似乎找到了那么点感觉。 刚好,这天拍的又是女骗子跟他对手戏。 听女配哭诉家里不易,孩子病着,举步维艰。不管女人表现得如何不经意,他其实都看得出这是故意跟他诉苦,诉苦自然是为了寻求帮助。 其实,女人原本就是可以直说的,因此,他沉默了一会儿,掏钱包,把所有的钱都抽出来,一直塞到女人手里。 女人抹泪,跟他推,“我不是这么意思,你还是学生,我怎么能要你的钱。” 他眼神在女人类痕遍布的脸上定了片刻表现失望,接着唇角勾起很淡的笑,又没戳破,“我知道……你先拿着。” 女人家里困难也是真的,可能正因为遭遇过太多辛苦才不能轻易相信别人…… 再往下,童延不适时的淡笑很快散去,用以表现释然,“先带宝宝看大夫,别想别的。” “过——” 童延放下女配角的手,这次倒是真有那种把自己演热了的感觉。 宋导平时再怎么放飞,演员表现如何心里还是有杆秤的,在一边对他大叫,“这场不错。” 跟他搭戏的女配也是个实力派,接过助理递上来的水,笑着问:“这几天一天一个样,做功课了吧。” 童延心里乐出一朵花。 女配喝了口水,“咱们看看下一场戏?” 他痛快应了,“行!” 女配一笑,立刻就往实力派扎堆的那头去了。 难得有人跟他对戏,童延当然得跟着。 镜头前戏还在演着,童延在原地跟女配聊了一会儿,突然感觉有人在朝他这边看,下意识用眼睛搜了一圈,扫过某个方向时,发现男主演刚把眼神收回去。 艹,又是一场无头官司。 童延这才想起来,男主演跟这位女配有些不对付。 女配因为戏路问题担不起主角,但本身有背景有演技有资历,在组里连两位一线大咖都得叫声老师。 童延依稀记得小田说过,男主演出道时就被这位老师当面呛过,之后一直面和心不和。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一个剧组就是一个缩小的社会。像童延这种小新人,进了组,想要日子好过点,找个咖位大的靠着是寻常之道。 不过,童延收了眼色也没犯怵,了不起他再把“奸妃”名头给扛起来,他怕什么? 大牌都有大牌的脾气,果然,男主演也有兴出点风浪的心思。 这晚上没夜戏,散得早,下午最后一条拍完,童延听见男主演的助理扯着嗓子在摄影棚喊:“晚上奕衡哥做东请吃饭,要去的可先别回啊。” 童延刚好跟女配这伙实力派扎在一处,那助理一声叫完,又来挨个问:“陈老师,宋老师,你们得去啊。” 都不是一路人,几位真当得起老师两个字的笑笑,各扯着理由推。那助理客气地又劝了几句,没劝动也没在意,立刻就转身走了。 单单漏下了坐在一边的童延。 又是这种伤个脸面损不到根本的傻逼伎俩,童延只在心里骂了句。 谁也不欠这顿饭,而且,赶着今晚有时间,他得回去看童艳艳,谁他妈稀罕跟这傻逼抱团。 童延急赶着回家,跟几位老师告别后,去化妆室换了衣服,收拾完东西还没出门口,听见门外有人在嚼舌根:“他就是仗着那位,特嚣张,特爱在剧组拔尖儿。” 这是在说他? 接着是男主演的声音,“新人嘛,有进取心总是好的。”行,智商比凌青华高那么点。 “可他有什么可现的?在奕衡哥你这种德艺双馨又勤奋的前辈面前,他一个新人充什么爱钻研演技?” 哈哈哈哈,真是谜一样的收获。 童延没想到自己还有被对头肯定的一天,立刻开门脚下生风地冲了出去。 见跟男主演嚼舌根的是戏里演他同学的十八线,没管被他撞破的两人有多尴尬,伸手拍了下十八线的肩,“谢了,傻逼。” 不得不承认,世界真玄幻。前一部戏,他仗金主纯卖脸招人口舌。这一部戏,他好好演戏又戳了纯卖脸的肺管子。 总而言之,童延出去时心情还是好的,要不是他演技真有提升,也戳不着谁的肺管子。 至于嚼舌根的混蛋,哈,不急,等哪天他脾气真上来,管叫混蛋连跪下求饶的机会都没有。 由此一来,回了家,帮着上菜端饭时童延还乐颠颠的,根本来不及想他是因为纯卖脸那条路走不下去才生了点酸葡萄的心思,更顾不得他演技才从战五渣进了半阶。 “嗯哼哼……”纯卖脸的小学生滚出娱乐圈…… “嗯哼哼……”还我演技派初中生的世界…… 童艳艳被他逗乐了,“别哼了,贼闹人。” 童延立刻收声,笑意却止不住,“我高兴。” 他高兴,他妈就跟着高兴。 母子两人坐下一块吃饭,童艳艳给他夹了满碗菜:“最近戏还拍得挺好呗?” 他挡开童艳艳的手,“好到冒泡。欸,你自己吃,别给我夹。” 他妈换了双筷子,“你在播的那戏我天天看,我看楼下小超市的大妈也天天看,小王八蛋,这样下去你要红啊。” 童延得意地附和,“那是,也不看我是谁的儿子。” 他妈笑意却收住了些,筷子放下,“上次让你去看看你舅舅,你偏说没时间,这样,待会儿吃完饭,墙角那些东西,你给他们拎过去。” 舅舅自然指的是童延那便宜舅舅,他外婆再嫁对象的儿子。童艳艳平日可不会催他跟那边来往,近些日子接连两次急吼吼地让他上便宜舅舅的门,这可是奇了。 童延忙着吃,来不及搭腔,很快,听见他妈说:“他们前几月从北方回来,就是因为他丫头在那边犯了事儿,他自己孩子怕是指靠不上了,你跟他多走动走动,我看能不能把你继过去,咱们不赔,最多以后等他老了,你照看两眼。” 过继?童延满肚子的快活顿时烟消云散,“开什么玩笑?” 他妈又说:“最好把你户口也弄过去,到时候外头人要是问起来,就说你是他们超生的儿子,怕挨罚,才放到别人家。” 童延顿时明白他妈的意图,把筷子用力拍在桌面,“这事儿别再提!” 转眼就见他妈红了眼圈,童艳艳捂着眼睛把脸转向一边,“你非得等出名以后,让人说你是biao子的儿?” 原来童艳艳知道。 就算搬家时他扯的理由仅是原住处太闹、不再适合他,童艳艳还是知道。 父母超生、或者有个犯别的事儿的姐姐,都比母亲卖yin好,童艳艳是这么认为的。 童延心里苦成一片,拖着凳子往前蹭一步,头靠住女人不甚厚实的肩,“别不要我,你干嘛不要我?” 他妈哽咽几声,手掌拍上他的肩,“小畜生,你可要了我的命了。” 世界上最无奈的心酸莫过于一个母亲被迫放弃自己的孩子,即使明知道自己不会照着童艳艳的意思办,童延心脏还是像被什么利器拧绞起来似的。 反正就是疼,刺痛钝痛也分不清。童艳艳的建议对改变他的现状来说完全无济于事,但也是,真正动了舍弃全部、为他打算的心。 童延晚归时人有些恍惚。他觉得自己正像是,看准了一条通天大道就一脚跨上去,却从来不知道这一脚跨出去,就是动摇了自己初衷的根本。 聂铮从车里出来,看见的就是男孩两手插在裤兜浑浑噩噩朝屋里晃的样儿。别说不是浑浑噩噩,童延平常是多跳多干脆的性子,台阶能一脚跨上去绝不分两步走。 像是有些不寻常?聂铮大步流星地跟上去,一直男孩身边才看见童延转头。 童延神色似有些疲惫,眼神相当茫然,片刻才张了张嘴,“聂先生……” 第34章 小兽 第三十三章 童延真是个糟糕透顶的倾诉者。 深夜, 花园的观景台。 他胳膊肘撑着膝盖,上身朝前倾着,头垂得似乎抬不起来。 半分钟前, 聂铮直接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他都跟着聂铮到这儿了, 答案却依然是:“没什么,就是有点累。” 聂铮还真没见过他把自己累成个霜打的茄子,童延平时也忙, 但再忙精神面貌也是好的, 何至于像眼前一样, 迷惘得眼神连焦点都找不到, 简直一反常态。 接着,童延又一反常态开始絮絮叨叨, “你知道吗?我家里虽然不好,但我妈对我没说的, 她赚了钱就给我吃好的、穿好的, 你可能都想不到, 我九岁之前不知道自家穷, 班上同学穿一两百的鞋和衣服,她给我买三四百的。” 聂铮终于捕捉到一丝头绪, 童延妈。 但眼下, 童延哪像是目的明确地向人诉苦,分明就是个满载不堪负荷,兜不住往外漏水的罐子。 到底是什么在一晚之间把童延背脊压到直不起来? 聂铮怕太直接莽撞把这又脆又硬的罐子一下击碎,只好抽着言语间的空隙, 顺着词不达意的孩子问:“你刚才回家了?” 童延本就有些缩着的肩顿了下,简单一个字作答,“欸。”又顺势抬起胳膊用手抹了把脸,而后接着絮叨,“……就是因为我没爹,我妈不想让我比其他孩子再差些什么,才宁可自己辛苦些。一直到我十岁以后,她收入比不上以前,我才知道什么是穷。” “后来,老太太生病时,家里没积蓄,就是因为以前她把钱都花在了我身上。” 聂铮直接捕捉重点。童延的重点就是:他妈对他好,很好。 即使一直认为童女士教育方式不对,就连聂铮也承认,这位母亲,在她有局限的眼界之内,算是极尽可能地疼孩子了。 正因为受过这份“极尽可能”,明知母亲曾经的谋生方式成了自己前路上的绊脚石,童延连不对两个字都不敢想,想了亏心,并且还执着地维护。 或许在旁人眼里不可取,但这正是童延心里干净的地方。 所以,今晚是出身问题再次爆炸,童延和他妈终于把这问题摊到明面上了?难怪童延会这样,一边是来自外界的压力,一边是背离背景对母亲的内疚,童延这是在被两面撕扯。 童女士说了什么? 事情就不好办,聂铮眉皱了起来,管天管地还能管人家母子俩私房话说什么,童延肯告诉他就不会漫无目的地说这么多。 此时,童延絮叨完就没了声息,人颓丧地弓着身子坐着,这么跳脱鲜活的个性,这会儿背看起来居然有几分佝偻。 就这一刻,聂铮突然觉得好像用肉眼都能看见男孩背负着的枷锁,这可是在他面前都敢跳脚大呼小叫的人。 聂铮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滋味,语言安慰效果有限,于是,他做了件自己平常不会做的事:身子朝前,抬气胳膊,手掌落在男孩耷拉着的脑袋上,揉了揉。 同时,他看见童延抬起了头。 童延看他一会儿,没什么神采的眼神越加不明所以,接着,慢吞吞抬起手臂摸摸自己的头,“我头发乱?” 聂铮:“……”只能嗯一声,收回胳膊,坐正身子,把眼光转向庭院枝影婆娑的花草晾了几秒钟。 几秒钟后,才继续看向童延,“你母亲,很了不起。” 这话半是哄,半是宽慰,倒不全是假。童女士有疼孩子的那份心,就比他家上头的两位名门之后好太多了。 听到这句话,童延双眼有一闪而过的光彩,但倏忽间那光彩便熄灭下去,徒留死灰和更深沉地迷茫。 很快,聂铮听见童延问:“我选现在这条路,是不是不该?” 聂铮心头猛地一紧…… 逻辑上真是没有任何问题:做母亲终于知道自己曾经的作为对孩子前途有多大影响,痛苦。当孩子的目睹这份痛苦,也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不正确。 原来童延是为这个茫然:娱乐圈这条路是不是走错了。 即使知道童延只是一时迷失,聂铮也想给他掰扯清楚。这话要往深了掰真得伤人,于是,聂铮坐着没动,问:“当时,你为什么想进娱乐圈?” 童延也没什么遮掩,“以前谁都能看不起我们,要踩在他们头上,我就必须做出点事,可读书那条路我不通。” 这就对了。聂铮说:“踩在人头上,你这不是为谋生,你是要提升阶层。” 读书是底层孩子提升阶层的、为数不多的路之一,可童延误了。 “要提升阶层,那你的选择是没有错的,你用自己的最长处参与竞争,而且现在已经有了好的开始。” 聂铮这一句说完,童延眼神逐渐清明。 很好,果然只是暂时迷失。 聂铮直视男孩的眼睛:“想想你现在的收入。原来你那些邻居家的孩子,要拿到这个收入,得寒窗苦读多少年,得怎么样小心地择校择业,又得有什么样的运气刚好得到合适自己发展的就业机会。” 童延说:“是。” 聂铮叹了口气才把下面的话说出口,“所以,走哪条路不艰难?我知道你不好受,但家里的有些事,你只能自己想办法找平衡。给自己找心理平衡,也替你母亲找心理平衡。你今天的不好受,只是这条路上的一个小坎坷。你……振作些。” 童延听得挺明白:聂铮的意思是,眼下他为童艳艳的纠结,跟其他底层孩子寒窗苦读的辛苦其实没有本质区别。 此时,聂铮眼神灼灼地望向他,“已经演过两部戏,你现在努力的目标还是踩在那些人头上?” 童延果断摇头,“不是。” 憋不住扬起嘴角,又用手摸了摸鼻子,“我现在,真有点喜欢演戏了。” 童延的确也只是晚饭时受得冲击太大,才突然有些怀疑自己方向不对。总之,把老板当了次垃圾桶,他心情好多了。 岂止心情好多了,童延还牢记了聂铮的那套东西。 回房后给他妈电话,开口就是:“妈,你别想些不该想的。就算外边有人说道,我只要还在挣钱就没什么可在意……放心,也就是让人嚼个舌根,这事儿碍不着我什么。……给人当谈资怎么了?看在钱的份上,比起以前老孙家熊小子复读三年还考不上、考上了毕业还找不着工作,我这算什么?……你就安心等着享福吧,咱们票子在手,笑看疯狗。” 虽然撒了个小谎,但他还真把童艳艳给哄乐了。 童艳艳乐了,童延心里也松快了许多。 但这次,又没容他松快多久,就是第二天上午,童延接到他妈的电话,他外婆进了医院。 老太太是天没亮时在厕所晕倒的,童艳艳看着时间没敢当时告诉他,自己叫了救护车。 聂铮是这天中午知道的,起因是想着前一晚的事儿,他给郑总监打了个电话。 只问了一句,“童延和他母亲之间的事,你还知道多少?” 郑总监说:“我知道的多了,刚听小田说的,童延外婆进了icu,怕是撑不到几天了。” 久病在床的老人,终于到了弥留之际。 老太太本身有尿毒症,这次昏迷原因是肾性高血压引起的脑出血,躺在icu里,算是烧钱保命。 不用聂铮说,艺人家出这种事,公司本身就有表示。 这晚上,童延回来收拾了一趟东西,收拾东西是为了回去陪着童艳艳。眼下的情形,除了钱,别人帮不上什么忙,病人在重症监护室,就算家属有心陪护也不可能,童延几边跑也就是尽心,谁也替不了他。 聂铮一直送童延到楼下,把一个信封递到他手上,“拿着。” 童延手嗖地收到身后,“不能再要你的钱。” 聂铮说:“礼尚往来。” 礼尚往来的意思:这是探病的心意,就跟份子钱差不多。但眼下探病都没处去,聂铮只得把心意交给童延自己。 正说话,女秘书也下来了,“别急着走,还有我这份。” 童延从小到大,几乎不跟亲戚走动,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跟他礼尚往来。两个不算厚的信封,揣在兜里千斤重。 一直望着童延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女秘书叹了口气:“这两母子真是……” 没说完的话,聂铮明白。一个近乎赤贫的家庭,一个病着的老人,童延母子居然撑了这么久,即使以前没人接济,也没想过放弃,真是,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韧性。 想到什么,看一眼女秘书,“徐老的女婿,在哪家医院当院长?” 即使家里人病了,童延戏还是不敢落下,他一个配角,缺了场次,大家通告单都得重新排,剧组统筹估计得抹脖子自杀。 不过,老太太入住医院的icu,家属探视时间是每天下午一点到三点。连着两天的这个时间段,没自己的通告,童延就收拾东西溜去医院。 这还得庆幸拍的是都市剧,取景大都在本市。 第二天中午,郑总监来片场逛了一圈,接着,又跟他一块去了医院。 童延眼睛朝缴费单看着,听郑总监说完:“医院还能打折?” 郑总监望着童延被墨镜口罩遮得看不清是谁的脸,“很奇怪?反正,你结账记着带好这张条。要不这一天三四千的,哎!” “叮”一声,电梯停在重症监护室的楼层。 两人前后脚走出去,童延一怔:不算大的中厅,童艳艳在靠墙的休息凳坐着,可就在童艳艳旁边,还坐着一个脸上有刀疤的魁梧中年男人。 童延上前,用眼角扫了男人一下,直接对童艳艳说:“来这么早。” 等郑总监跟童艳艳招呼寒暄完,他趁空对女人说:“我待不了多久,有几句话交待,你跟我来。” 母子两人一直走到安全楼梯的平台,童延从兜里掏出那张条递给他妈,“拿着,结账时候用这个,卡上还有多少钱?不够我这儿还有。” 童艳艳说:“就是用着费,暂时不缺。” 童延心里憋着一口血,忍了好久才状若无事地勾起一个笑:“老张来干嘛?咱们家的事儿别劳烦他,待会儿让他回去吧。” 此时,重症监护室外的休息室。 隔着几格凳子,郑总监瞟一眼旁边的刀疤脸男人,满脑子都是官司。 也是他细查过童延的家底才知道,这男人是谁?童艳艳的主顾。 童延说他妈出狱后就从良了,并不是实情。童艳艳出狱后,不敢再去娱乐场所参加有组织的卖yin,在片警介绍的饭店没做下去,平时就靠勾搭附近的老光棍赚钱,算是半个暗娼。 不管这位女士当时重操旧业有多不得已,眼下,郑总监就真是服了,现在日子都好过了,童艳艳人也从原住处搬走了,单顾着儿子也得规行矩步,可还把以前的piao客往童延跟前招,这是怕自己儿子路走得太顺?还是怕屁股太干净? 老太太住院的第四天,聂铮去了趟外地。次日回程,中午从机场出来,想着宋导那戏的室内景棚就是顺路,让司机把车开到了摄影棚的外边。 车停没一会儿,瞧见童延跑了出来。大男孩还是有朝气,拉开车门就把自己整个人塞上来,“聂先生,你怎么来了?” 童延看上去气色还好,车驶上国道,聂铮斟酌着说:“情况怎么样?” 其实大家都知道老人家情况好不了,但这是必要的客套。童延垂下脑袋,片刻,脸转向聂铮,见男人一脸担忧,强扯一下嘴角,“放心,我什么准备都有。” 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究竟是至亲之人的生死之交,没有谁真的狠心让大夫把呼吸机拔了。 知道他赶着去医院,眼神望向窗外被阳光灼得发白的路面,聂铮说:“你吃过饭了?” 童延说:“出来的时候剧组还没开饭,我两点半得赶回来,待会儿在医院外边将就将就。” 这时间还真赶。 车刚进市区,聂铮瞥见窗外路上的快餐店,叫了停车,让司机下去买了午餐。 等司机上车,把汉堡和水一气儿递到童延手里,“就在这儿将就。” 也就是这一晚,童家老太太在老天的最后一丝眷顾下,走完了她此生最后的几秒。 不算奇怪,明明已经做足了准备,明明知道落气对老人家来说算是解脱,但在大夫确认病人死亡的那一刹那,童延还是连气都喘不上来。 人是没有轮回的,即使有,那一缕缥缈魂魄飘出去,去向不知何方。 做亲人,是有今生无来世的缘分。 躺着的娘也是娘,没有这个人在,人就没了根。 看着哭得几乎背过气的童艳艳,童延只能把眼泪强忍回去,颤抖的手搂住童艳艳的肩,“没事,没事,你还有我呢。” 以后,童艳艳也只有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章之后,未来影帝轻装上阵。 第35章 小兽 第三十四章 童老太太入土为安, 剩下童延母子两个。 对童延来说,这是平生第一次,相依为命的感觉这样强烈。 上午在片场刚下一场戏, 想到童艳艳一个人在家, 心里头有些不安稳,童延在候场的一片坐下,给童艳艳打了个电话。 “你待会儿出去洗头?……那行……你干脆午饭就在外边吃得了, 自己一人份的也不好做。” 小田在一边听了全部, 等他放下手机, 小心地问:“你什么时候回聂先生那儿去?” 反正不是现在, 童延把电话揣口袋,“等一段呗。”而且聂铮自己也跟他交待过, 好好在家住几天。 就这样坐着,心里还是不安, 又掏出手机, 翻出童艳艳的号码再次拨出去。 “哎, 今儿降温, 你出去多穿点儿……” 等他把电话挂了,小田说:“小童哥, 你真孝顺。” 童延眯起眼睛叹了口气, 这也不全是孝顺。老太太说走就走,他可真是吓怕了,这事儿说起来挺没道理,但他就是管不住自己, 总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把童艳艳也弄丢了。 心里头神神叨叨是一回事,正事还是不能耽搁的,童延发了一小会儿呆,拿起摊在腿上的剧本,翻找到他下场戏的那一页。 空旷的摄影棚,不知从哪刮来一阵透凉的风,童延打了个寒颤,把外套裹紧了些。 秋天来了,这一年的秋天格外肃杀凄凉。 即使没刻意张扬,童延家里人去世的事儿还是被剧组其他人知道了。不管关系远近,知道点事儿的大都宽慰童延一句节哀,包括男主演。尽管被这人孤立过,就冲这节骨眼上的问候,童延决定不往心上去。 倒是奉承男主演顺便踩童延一脚的那位十八线尴尬了,估摸着尴尬之下愈发决定把贱人当到底。 童延在化妆室第二次听见十八线嚼他舌根,还是对着男主演,“奕衡哥,就您大度。谁家没点事儿啊?可您看他那样,抓着机会就博同情,这是给谁看呢?” 你他妈家里出点事博同情给老子看看! 童延心里一阵烦躁,想着下场戏是他的,怕耽搁酝酿情绪才没撕破脸吵。 妈的,古老头可还在外边等着看他下场戏呢。 这一条拍的是童延终于看清女配的真面目,痛心疾首地跟女人摊牌。这一天他十分在状态,痛苦表达出去了,隐忍的情绪也收住了,表现得当,一点不突兀。 古老头看完全场,从片场出去才对郑总监说:“一天一个样儿。” 郑总监笑着说:“这可多亏您。” 古老头打起了机锋,“全靠我也没用。” 郑总监哪能看不出,“您放心,我有打算。”说着从兜里摸出手机调出页面,递到古老头面前,“既然演技这条路,他能走得通,下面就这个角色了。” 古老头端着电话看了一会儿,“哑巴?” 郑总监点了下头,“年轻帅气的哑巴黑客,还是个悲情人物,能锤炼演技又能提高人气。” 这是部电影,电影拍摄从时间上来说比电视剧宽裕得多,时间宽裕,演员就更容易出细节。 古老头满意,但也不满意,“哑巴,你确定时间能充裕到他把角色摸透的程度?” 郑总监笑了,压低声音说:“也不怕您知道,这部戏男主演已经定了周煜。” 古老头:“哦?周煜。他签云星果然是为了转战大银幕?” 郑总监应了声是,接着解释:“这是视帝转型大银幕的第一部戏,周煜本人很认真,公司也很看重,到时候拍摄进度会慢一些,进度慢嘛,大家都好说,童延也有的是时间慢慢琢磨。咱们就等着他慢工出细活,演好了,明年拿去冲奖试水也是可以的。” 古老头喜形于色,但还是摆摆手,“他还需要历练,一口吃不成胖子,我的想法,三年内能入围陪跑。童延才十八,还年轻嘛。” 是啊,年轻意味着人生还有无数种可能。十八岁,又不是童星出身,换别人也就刚刚挨着娱乐圈的门,童延现在这状况已经很可喜了。 但从片场出去才一个钟头不到,郑总监又遇上了件不太可喜的事儿。 车在市区晃荡,路过一间连锁量贩门口的时候,他眼神朝外边一甩,正好瞧见一男一女在路边广场拉扯。 男的身材魁梧,脸上有道疤。至于那女的,包臀连衣裙把人穿得妖妖乔乔的,可不正是童延妈? 广场上人不多,男人拖住童艳艳的胳膊不让走,童艳艳横眉竖眼像是在骂人,抬腿就把鞋跟在男人脚背上踩。 前面就是红灯,这一片不好停车,但郑总监也打算强行停车,无论如何,一女人被人当街纠缠,坐视不理总不像个人。 可事实没给他违章的机会:童艳艳趁着男人吃痛,明明都走出去了几步,回头见男人还在原地没动,又转身自己拉住了男人的胳膊,看样子还问长问短地关心上了。 郑总监不忍直视地把车开出路口,得,打情骂俏。 童延妈这是赶在大街上跟老主顾打情骂俏。 怕童延后腿太壮,不够她拉? 接着,童延要上个综艺节目,录制地在中部的c市。他出发前一天下午,郑总监去了趟片场。 “小田陪你去。alina的名片你收好了,细节我都跟她敲定了,她跟我们有长期合作,录制中有任何问题,你都可以问她,她知道怎么做。” 童延把名片揣包里,“行,我知道。” 郑总监特意留心他眼色,问:“上次办事的时候,来磕头的那男的是谁?有刀疤那个。” 办事指的是给老太太办丧事,童延听见刀疤男就不怎么舒坦,笑了下,“那是以前的邻居,放心,我们跟他没什么来往,以后也不会来往。行,不多说,那边叫我上戏了。” 郑总监望着童延的背影,忍不住拧起眉,什么叫不会有来往?童艳艳昨天还跟那男的还在马路上拉扯,拉扯那地儿就在娘俩租住的小区旁边,说不定人都引家里去了。 显而易见,童艳艳还瞒着童延。 烦躁,这事儿跟童延自己说还没用,这孩子一到自己亲娘面前脑子就犯晕,怕是怎么也不忍跟童艳艳把话说透。 郑总监出了片场,思虑再三,从兜里掏出手机。 翻出一早存好的号码,拨了出去,很快,那边传来女人的声音,“你找谁?” 郑总监说:“我找童女士。……我是郑昭华,您还记得吗?” 童延这晚回家之前也给聂铮打了个电话,说的无非是他要去外地录节目的事儿。 聂铮听完,吩咐他:“注意你的腿,不适合的环节不要上。” 他不参加游戏都是一早商量好的,聂铮这是在敲打他,不要在事急从权时自作主张。 童延痛快应了,“放心,我明白。” 片刻后,又听聂铮问:“家里怎么样?” 童延说:“挺好,老太太病了这么久,我跟我妈都有准备,没什么缓不过来。” 缓得过来的是人死如灯灭,缓不过来的是留下的人怎么活。童延现在的状态,满心都是他妈,一会儿不见音讯就心里发毛。 童延晚上回家时,家里已经准备好了晚饭。 满满一桌子菜,全是他爱吃的,而童艳艳眼神有些木讷地在桌边坐着。 童延脱下外套,甩一边,“今天做饭这么早?” 他妈眼神还是直的,没答。 伸手在女人面前晃了晃,“哎!” 女人突然回神,吓一跳似的,忙起身,“哎,你回了?我去盛饭。” 童延顺手就把他妈按坐下,“我去!你这是发什么呆?” 进厨房,盛出两人的饭,又带了两个小碗喝汤,童延把自己双手都塞得满满的。 到餐厅,东西被童艳艳接过去,“我刚才在想你奶奶。” 母子俩坐下吃饭,童延真是饿了,狼吞虎咽吃了不少。放下筷子,想到自己要出门两天,舍不得,脑子里突然冒出个主意,“我明天一早就走,你跟我去呗?现在订票还来得及。” 这念头生出就一发不可收拾,“我要出去两天,你跟我去呗。” 童延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大概是有亲人去世,如今他心里头着实害怕子欲养而亲不待。 童艳艳像是愣了一会儿,手指用力推他脑门,“跟老娘闹什么呢?你都多大了,这辈子都离不开娘不成?” 他心里又有些发毛,“不离就不离。” 童艳艳呸了一口,“说什么笑话?以后,你还要娶媳妇儿……” 越说眼神越黯淡,“小混蛋,才一眨眼的功夫,你怎么就长这么大了?” 童延顺势往他妈肩上靠,“我且没到娶媳妇儿的岁数。” 女人用手摸他的头,眼睛直直朝前方望着,自说自话:“你记着,以后找媳妇儿找性子温顺、不给你气受的。日后成家了,你这一天到晚在外晃的性子也要收敛……,我儿子出息大着,还愁找不到个知冷知热的人。” 童延嚼出些不对,按住他妈的手,“说这个干嘛?你这是怎么了?” 童艳艳眼皮跳了两下,很快眼神垂向他的脸,“没什么,楼下超市家的儿媳儿特凶,怕你也找个那样的。行了……一边儿去,老娘去洗手间。” 看着童艳艳的背影,童延觉得今天这气氛莫名凄凉,但他自己这些日子本身就有些抽风,所以没多想。 次日晨,他登上去c城的飞机,没勉强童艳艳跟着他去。 此时,童延还没想到,这一去一回,他面临的将是多大的风波。 两天后是周末,聂铮难得空闲。 上午,自己开着车出去,刚出院子,接到郑总监的电话,“你在哪?能来接我一趟?” 难得说服郑总监去郊外见夏姨,聂铮只能不厌其烦。半个小时后,到了郑总监留下的那个地址,见这不着调的异母哥哥就站在路边,把车停下了。 郑总监开门上了副驾座,乐颠颠地说,“要不是我车坏了,还逮不着抓你当司机的机会。” 这地段离郑总监住处还远,倒是就在童延母子的租住地外面。 聂铮顺口问:“你怎么在这儿?” 郑总监呵地一笑,没直接回答,“拜托你,等童延回来,赶快把他召回你家去。” 聂铮望着前方的路面,“现在不合适。” 显而易见,童延外婆刚走,家里就剩下孤母一个,陪几天也正常。 郑总监舌头立刻迸发出逆天能量,“可别照顾那位女士的感受了。童延那个妈啊,不是我说,心是好的,可眼界在那,除非待着不动,一动就得拖童延后腿。我跟你说,就前些天,他妈还跟以前的主顾来往……” “前些日子,我实在看不过眼,把她叫出来坐了一会儿。” 聂铮手顿了顿,“你跟她说了什么?” “还不是让她多注意些。童延扛着那点事儿已经够辛苦了,她就别再裹乱了。别说我当面掀人家老底太过分,这些事总得有人跟她说明白,童延事业上升,她是直接获利者,她连听老实话的委屈都经不起?” 聂铮迅速回到重点,“所以,一大早,你怎么在这儿?” 郑总监说:“还不是她叫我出来的,哎!她约我在这儿见面,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千恩万谢地托我照顾好童延,还给了我点东西,我没收。有这个心她管住自己就够了。” 聂铮眉头微动:“什么东西?” 郑总监浑不在意,“不是说我没收吗,就一小信封,她往我兜里塞。”说着,顺手摸了下上衣口袋,脸色变了。 片刻,手拿出来,掌心摊着一片钥匙。 聂铮只瞟了一眼,立刻调转车头:“你真是……!” 很快按了下手机,接通女秘书,“柳依,你找几个人……对,先待命。” 大清早把人叫出来说了段托孤似的话,还把钥匙留下了。童延妈,这能是怎么回事? 十分钟后,两男人到了童延家门口,敲了敲门,没人应。 郑总监飞快地把钥匙cha进锁孔,打开门。果然,房间都收拾得整齐干净,但人去楼空,桌上,有童艳艳留给童延的一封信。 童延搭乘的飞机在九点落地,十点过后,车进了市区,他摸了下包,发现自己没带钥匙。 赶紧打电话给童艳艳,一次,关机。两次、三次,还是关机。 第一反应就是他妈应该还没起床,但离家越近,心里越是空落落的。 下车,火速冲进院子,上楼,出了电梯,发现他家大门虚掩着。 童延心里一个咯噔,伸手拉开门,进屋后一愣,郑总监在沙发上坐着,而阳台栏杆边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是聂铮。 顺手放下行李包,笑着问:“郑总监,聂先生,你们怎么来了?” 郑总监脸色不大好,而聂铮扭头朝他看着,眼色也相当暗沉,没说话。 童延没换鞋就继续往里走,看见桌上的信,眼睛被烫了一下似的,把信纸拿起来,一目十行,唇角笑意越来越浅,也越来越僵硬。 信上,童艳艳对他说,一辈子没出过本市几次,想出去走走,归期不定。但矛盾的是,就以后的事,对他交代得事无巨细,可不像出去一两天的样子。 有这两位在这儿,童延大概明白了什么,就带着那脸僵硬的笑,朝阳台和沙发的夹角走过去,看一眼郑总监:“我妈呢?” 郑总监把头垂下了。 很好,果然脱不了干系,这人前些天问过他老张是谁。 童延眼光又移向聂铮,语速突然变得急促,“聂先生,我妈呢?她走多久了?” 聂铮转过了身,两手扶住他胳膊,“你冷静点,她刚出去一个半小时……” “我没法冷静!”童延双眼灼痛,一把甩开聂铮的手,疯了似的吼出来。 他错得多离谱,老板就是老板,真是安生日子过久了,他居然过出了小白花那等不着调的习性,明明知道童艳艳的过去对他前途来说是阻碍,那一晚,他居然把聂铮当成了倾吐对象。 “我的错!”童延说:“把自家事搅清楚是我自己的事,我不该劳烦你们。” 聂铮目光渐深,薄唇抿了起来。 这是不高兴的前兆,但童延也顾不得了,口不择言刺透根本,“不,我这样的情况,原本不该妄想打入你们那个圈子。” 几乎是瞬间,聂铮眼光猝然转冷,就这样死死地刺在他身上,几乎要把他穿透,眉如两道刀锋,瞬间,神色阴鸷得骇人。 童延也顾不上男人表情气场有多吓人,转身朝着大门大步而去。 刚到门口,步子停住了:童艳艳拎着行李出了电梯,身后还跟着刀疤脸老张和聂铮的女秘书。 顷刻间,童延挤压的担忧和愤懑全部爆发,手扯住他妈的胳膊,开口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嘶叫出声,还夹着哭音,“你去哪了!?” 童艳艳顿时泣不成声,“是我糊涂……” 母子相见,失而复得,接下来就是对着饮泣。 童艳艳都回来了,童延的气性也没持续多久,终究不忍心一直对他妈声色俱厉,没一会儿,就抱着他妈不说话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男人健硕挺拔的身影从他们身边擦过去,真的只是冷冰冰地擦身过去,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落在他们身上,而且连电梯都没等,直接进了安全楼梯。 童艳艳见了,赶快推开童延,抹着泪说:“你是不是错怪聂先生了?” 童延脑子还是懵的,愣了。 童艳艳直把他往安全梯推:“快去追,追上道个歉,聂先生是好人,是他派人找我。我在车站不肯回来,也是他打电话劝我,这样会让你没法自处。” 童延这才回神,他刚才让聂铮躺着中枪了。 又朝他妈看了一眼,才惶然无措地跑进楼梯间,一脚跨几阶地往下窜,追下三层楼,终于看见聂铮的背影。 童延气喘吁吁地跑到聂铮身后,“聂先生,刚才是我误会你了。” 聂铮目不斜视,脚步不慢不快,但每次踏下去就非常有力,回答没有一丝情绪:“无所谓。” 童延亦步亦趋地跟着,“对不住,我就是个猪脑子,遇到跟我妈有关的事就转不开。” 聂铮唇角的线条崩得更加冷峻,这次干脆没说话。 一直出小区门,看着聂铮上车,童延索性也拉开另一边的车门自己也跳上去,聂铮没赶他下去,神色覆了冰霜般的冷,但眼神非常平静,平静到让他觉得连道歉都多余。 一路上,车里的安静令人窒息。半个钟头后,车在聂铮别墅的院子里停下。 见聂铮下车,童延就跟着。很快,跟到了书房门口。 聂铮推门自己进了房间,在男人反手关门的时候,童延伸手用力把门抵住,“聂先生。” 两相对视,也就是一刹那,聂铮平静如水的眼眸中忽然闪过一丝冷意,童延只觉得胳膊一紧,他整个人被一股极大的力道扯进屋里,“嘭”一声,门在身后关上了。 他就被聂铮强扯着向前窜了好几步,而后,整个身子被男人一把掼倒在沙发上。没等他反应,手被聂铮铁钳般的手反剪在身后,腰身被男人的膝盖抵实压住,动弹不得。 然后就是金属卡扣碰撞的清脆声响,他扭过头,聂铮单手解开皮带,抽出来,单手折起握着。 聂铮灰蓝的双眸没有任何情绪,童延闭上眼睛,这次,聂铮是真打算用皮带当鞭子抽他。他有错在先,他认了。 可就在童延身后,聂铮顶着将要炸开的脑血管,看着男孩紧绷的肩背,用皮带抵住男孩的下巴,“告诉我,你错在哪。” 童延声线瑟瑟发抖,“我不该误会你。” 不对,聂铮想,这根本不算个误会,他是个商人,童艳艳要一直给童延添麻烦,他也未必就没有隔开母子的心思,他只不过没付诸实施。 他手一用力,不算坚硬的皮带边嵌进男孩的脸颊,“你错在哪?” 童延说:“我应该处理好自己家的事,一早就跟我妈说清楚。” 还是不对。 聂铮被沸腾的热血翻涌到头晕,这是他许的,他纵的。 虽然怒火难平,但再开口时,他也是真心求教,“告诉我,你错在哪。” 童延颤抖的声线拧出了几分倔强,“看准了走那条路,我就不该犹豫,遇到什么事都不该犹豫。我妈走了,去找就是了,我不该连不走这行的话都说出口。” 对了!聂铮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童延真刺到他的那句话是什么? “我原本就不该妄想打入你们那个圈子。” 不对!还是不对!要是为了日后的荣华,连亲生母亲都能舍弃,简直枉生为人,那就不是这只全心护着窝的小兽了。 自己相依为命的人突然不见了,童延情绪失控,多正常。 聂铮依然怒焰高炽,但也越来越茫然,理智分析,童延今天做的一切他都能理解,那他究竟,在气什么? 知道童延错在哪,一鞭子抽下去,那是教训。 可要是不知道,哪怕只弹一个手指头,那都是泄愤。 聂铮终究放开童延的手,腿也从男孩背上移开,垂下的胳膊把皮带也扔地上,忍着喉头火烧般的疼,“行了,你回去。” 童延吃力地翻身坐起来,“聂先生……” 聂铮抬手揉了揉额角,极力把声音压得和缓了些,“不用道歉,你先出去。” 第36章 小兽 第三十五章 聂铮的书房门一直关得严严实实。 童延就对着冰凉门板沉重的黑褐色一直站到下午。 最后, 女秘书回来了,站在他身后劝,“你回去吧。” 童延站着没动。 女人又说:“他不是跟你生气, 我不怕把话说明, 他哪里用得着跟你生闷气。” 出去时,女秘书把他送出院子, 应该是有心宽慰他:“你也不用把自己逼得太紧,毕竟才十八岁, 别人家孩子这年纪还在上学,你赚钱养家就够了不得了, 有些事一下搅不清也正常, 给自己点时间。” 童延有气无力道了声谢, 他知道女秘书这是好意, 可好意难免有偏向。 十八岁, 十八岁怎么了? 你跟人三十岁的男人赚着一样的钱, 就得担三十岁的男人担得起的责。 童艳艳的情绪在今天爆发,说白了就是他没担住。出身本来就是黑料,顶着黑料往上爬, 自己能耐不够还想把童艳艳护得密不透风,简直瞎几把妄想, 世上哪有刀切豆腐两面光的事。 想到什么, 他回头问女秘书,“姐姐,你找到我妈时老张就在?……就是脸上有刀疤那个。” 女秘书说:“不是。因为你妈最近跟他走动挺多, 我们急着找人,也去了他那一趟。那男的够精的,我们的人只套了几句话,连你妈名字都没提,他就知道你妈出事了,非得跟着找。” 童延一怔,“我妈最近跟他走动挺多?”还连郑总监和聂铮都知道? 女秘书说:“郑总监说得有凭有据,那应该就是吧。” 秋凉没来几天,午后的日头还留了几分夏日的毒辣。童延被晃得好一阵眼花。 回家,几个小时前的混乱场面已经全然平静,房间里的安静透着一股幽幽的冷。 童艳艳在房间正把打包出来的衣服放回去,童延在一边坐下,“你今天到底为什么要走?” 他妈胳膊顿了下,“老娘是真不知道怎么办才不给你添乱了,心想着还不如一刀切,出去混一阵再说。” “是郑总监跟你说过什么?” 他妈没说话。 行,没说话就是默认。童延想起出发前,郑总监特意提到过老张,怕是从那会儿,郑总监就已经发现他妈跟老张还有来往了,要是他没想错,郑总监连老张跟童艳艳什么关系都知道。 童艳艳做那些事是为了养大他,无论如何,指责童艳艳的从业,他就不算是个人。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人总是要朝前走的,他费了这么大的劲儿就是不想再低人一等。 要让人看得起,就别再做让人看不起的事儿。外人跟童艳艳可没有生养的情分,就没有他这样心疼体谅的本分。他一直囫囵着没直接让童艳艳跟过去撕扯干净,这他妈哪是为童艳艳好,分明是他自己犯了弱鸡病,不敢把话说透。 童延咬了下牙根,说:“郑总监做的事,站他那边来说没错多远,问题出在我身上,怪我没跟你说明白。我选那条路走,以后,咱们不用、也不能跟以前一样过了。” 童艳艳把叠好的衣服放进柜子里,动作放慢了些,“我知道。” 童延也真是狠了一条心,这事要是不掰扯清楚,日后他就索性不要旁人白花心思。 沉默片刻,问:“上次,你不是说以后不跟老张来往了?最近你们还总见面?” 童艳艳顿时一脸烦躁,“老娘哪有心思跟他来往?就你奶奶住院那会儿,我在医院对面超市买东西让他碰见了,他一门心思问我去医院干嘛。我想着家里人生病告诉他也没关系,这事儿换个人听了都要躲,谁知他知道反倒还凑上来了,一直跟我到医院里头,摸到你奶奶的病房,后来又摸去殡仪馆。那种场面上,我不好跟他撕扯,但也没多搭理他,连电话都没留一个。可不就是打算以后不来往?” “哪知道你奶奶下葬那天,他又暗跟着摸到了咱们家的住处,前些日子总来找我……呸,老娘就没见过这么不上道的客人!” 奶奶的,合着童艳艳这是给人缠上了。 童延被火冲得嗖地站起来,“他想干嘛?” 童艳艳声软了些,“……我哪知道。” 童延气得够呛,“你怎么不告诉我?” 童艳艳眼神闪躲,“……这,跟你说有什么用?” 没用?童延说,“你早告诉我,我就能早收拾他。” 他妈一下吓得不轻,忙扯住他的胳膊,“小子,可不能这样,他是个好人,也没干什么……你奶奶住院那会儿,他还给我塞钱……哎!别气,我没要。” 童延终于觉察一丝不对,童艳艳对姓张的又烦又护,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就是这晚,事情发生了神转折。 刀疤脸老张拎着两袋子东西上门了,见童延后第一句话就是:“你奶奶去了,你如今长大也不需人看顾了,放你妈跟我过日子去吧。” 童延头都要炸了,刚刚才摸索着跟他妈解决历史遗留问题,这会儿又摊上了他往常想都没想过的局面。 十八岁,从某方面的阅历上来说,他到底也只是个孩子,从没人教他“亲娘被人上门求娶”,他应该怎么办。 他把老张连人带东西一块儿轰出去了。 聂铮在第二天听说了这个神转折。 中午,在书房,他接到郑总监的电话。 郑总监说:“你别说,有件事我还真弄错了,我原本以为是童女士勾着那旧客人搞不正当关系,没想到,居然是那男的缠着她,真心想跟她过日子。其实,童延他妈要真跟人安心过日子也好,童延省心,至于那过日子的人靠不靠谱嘛,有根有底的人就不怕他使坏,你说呢?” 这话问得看似寻常,但问出来就不寻常,聂铮有片刻的恍惚,从什么时候开始,关于童延的事,事无巨细,都要向他请示了? 眼神依然停留在电脑屏幕浓绿的数字上,冷冷地问:“云星有多少艺人?” 这话就算说透了,他没必要搭理任何一个艺人的家事,哪怕是童延。 可郑总监只当没听到,“昨儿你跟童延前脚走,那男的立马就对童延他妈一顿真情表白,我估摸着昨晚上,他已经去找童延提亲了。这事儿还不知道闹成什么样。” 聂铮用手揉开眉心。还能怎么样,九成可能,男人在童延那讨了一顿打。 郑总监又说:“童延那孩子有点闹性是的好的,唯唯诺诺在这行也混不开。” 聂铮没说话。 作为一个经纪人,郑总监这次的处理方式有错吗?即使有,错处也不大,至多是没跟童延提前沟通。 而他作为老板,前些日子那一晚,得知童延因为母亲情绪受影响,他就应该有动作了,可他没有。没错,童延用大包揽的姿态把童艳艳保护在罐子里,他也纵了一把。 既然纵了这一把,东窗事发,他就不能反过去把童延一棍子打死。 郑总监还在电话里喋喋不休。 聂铮听见两下敲门声,按着话筒,眼光瞟向门口,“进来。” 进来的是女秘书,见他在打电话,手点了点书柜,示意是来借书,聂铮点了下头。 女秘书悄无声息地走到书柜面前。 聂铮按下免提键,接着把话筒搁回去。 郑总监的声音立刻充斥了整个房间,“不知道童延现在是什么打算,娘要嫁人,这事摊哪个当儿子的头上都不好办,而且,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也没人敢随便点拨他。” 这事不寻常,女秘书忍不住回头偷瞟了一眼。 这一瞟不打紧,聂铮果断按断了电话。而后视线从她这儿匆匆扫过又回到电脑屏幕,似是无意又似是意味深长:“单身男人哪懂婚嫁的门道,你说呢?” 女秘书气得呼吸一滞,行,单身女人“应该”懂。 她明白了。 童延这两天可谓焦头烂额,演戏是他的本职,不能误了,家里那档子事也不能不操心。更烦的是,他又把聂铮给得罪了。 还是那句话,聂铮不想搭理他是一回事,他自己逃避现实对聂铮不搭不理就不像样了,就算是送上门给人出气他也得一天一个照面。 不过,这次和以前又不同,倒不是为了讨好金主,聂铮对他有恩,他招人生了一场气,不想法把这气给平顺,那他成什么了。 因此,晚上剧组人一散,童延立刻跑出门,去了聂铮的别墅。 周日,聂铮晚上居然在家。听女秘书说boss在夜游,童延赶紧去了泳池。 他到的时候,聂铮刚从水里上来不久,浴袍已经套上了身。 他惴惴不安地叫了声聂先生,本来等着抽打的,但聂铮一点生气的样儿都没有,往休闲椅上一坐,瞟着一边的小方凳,“坐。” 从鞭子到赐座的过度,童延一愣,听话地把屁股落在小方凳上。 聂铮眼神斜瞥着他,“今天在忙什么?” 人家作态不生气,他就不能犯贱起话头引人生气,童延不知道老张当众向童艳艳表白那回事,更不知道他妈被人求亲的事已经传到了老板这儿。 斟酌着回答:“演戏,我的戏快杀青了。” 听见聂铮哦一声,“拍摄还顺利?” 不管老板认为他错在哪,有一点童延是非常明确的,聂铮希望他专心顾着工作,越专心越好,于是笑了声:“挺顺利,前些日子古老一来就大骂我,现在已经变成小骂了……” “还有,我最担心的几场戏,今天都过了……” 聂铮也看出童延有些报喜不报忧,不过,方向是对的,昨天一早他为什么生气,到现在依然不明白,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从本质上来说,他还是希望童延一条大路走到底,别被路上的坑洼枝蔓绊住。 听童延兴致高昂地说了会儿剧组的事,他问:“家里怎么样了?” 童延笑意瞬间淡下去,很快绽放得更大,“我还在处理,很快就好了。” 聂铮次日还得早起,没坐一会儿就起身,“行,我上去休息,你也早点儿回去。” 两人一起到别墅客厅门口,聂铮自己上了楼。 倒是女秘书站在门廊下,笑眯眯地对童延说:“我送你几步。” 送几步就是送到院子门口,童延也没推。 女秘书脚步一直很慢,两人从庭院中的石子路过,童延突然听见她问:“那天,那位张先生当着我们的面跟你母亲说了一些话,怎么样,最近他有没有什么表示?” 童延心里裹着的那团火药顿时炸开了,“姐姐,别跟我提这事儿,提着我就气。” 女秘书笑笑,“有什么好气,你母亲自己熬了这么些年,要是有个合意的人过下半辈子,不也是挺好的事儿?” 难得有人跟自己谈这事儿,童延也再不想遮掩,“话不能这样说,你也知道我妈什么情况,现在突然有个男人跳出来说想跟她过日子,你让我怎么相信这男人没点别的打算?” 女秘书说:“那你妈愿意吗?她要愿意事情就简单了,你别光想着她可能过不好就拦着她,亲人不是这么当的,合理的态度是,让她过她愿意的日子,万一张先生对她不好,不还有你等着她回头吗?当然,有些事得先拿捏清楚。” 这是实在话,童延轻哼一声,“那还用说?明儿要真坐下来谈,有些话我得先点他。” 女秘书一愣,“什么话?” 童延眼光在枝叶交错的花圃间扫了一圈,“我现在这样,对外边人哪能没防备?老张丧偶,有个心肝似的儿子在外地,这两天我把他儿子的情况都查清楚了,在哪上班,做的什么事。人得相互握着点软肋,才能坐在一个桌上说话,是吧?” 女秘书顿时愕然,童延妈即使要嫁,也不能成为有心人胁迫童延的把柄,这是一定的,这事原本没人打算留给童延,但一个十八岁的孩子居然自己办了。 她舌头有些哆嗦,“你去哪查的?” 童延笑了声:“我原本就知道他儿子叫什么,在网上出点钱找人查也不难。我现在不能真拿他儿子怎么样,虚张声势给他提个醒总是可以的。” 女秘书好半天没说话,这真是,现实逼人成长。 闹腾一圈,童艳艳还是跟老张在一块了。童延心里别扭,可架不住童艳艳自己别扭地愿意。 回头想想,老张其实是个好人,在童艳艳犯难的时候出手过好多次,只是以前顶着个paio客的身份,童延没法看他顺眼。 可不管这人本身是好是坏,人心易变是亘古不变的道理,童延不知道自己跟谁学的,他未必是要害人,但手里握着实质才能心安,他不仅是要确保老张不会欺负童艳艳,还得确保这人不会跟他作妖。 他也没把话说得太透太欺负人,只在吃饭时问了句:“办事儿的时候张家大哥回来吗?听说他们现在那工程在北方,赶着入冬前竣工,应该挺忙的吧。” 老张还真有几分硬气,硬是不住他租的屋,带着童艳艳在外头住,只等着拆迁后换新居。 童延有些茫然,事情总是往他想不到的方向发展,本以为老太太去世后,这潭水里只剩下他和童艳艳,可眨眼间,童艳艳游进了另外一个潭里。 童艳艳搬走的这天,他心情不大好。 心情不大好的他也没时间看着童艳艳搬走,剧组外景,这是他杀青前的最后一周戏。 这天,他的第一条通告在上午十点半,十点一刻钟,童延对着剧本刚刚酝酿出情绪,听见车子下边有人说话,“奕衡哥,你别看他最近风头盛,我听说,那位聂先生根本没把他放眼里,他也就是仗着流言虚撑个架子。” 是那个十八线。 童延进入角色的感觉顿时消散无踪,心头一阵火起。数不清多少次了,无冤无仇,这人总是弄些小花样,算他没出息,每次都能被分散注意力。 把剧本往桌案上一拍,起身,半点都没犹豫地走出去,下车二话不说,抬腿踹在十八线的腿弯,把人踢倒,接着一脚踩上十八线的背,“还敢不敢了?” 十八线吃痛地哀嚎,童延看一眼愕然立在一边的男主演,“叫什么?奕衡哥,你看他净给你找麻烦。” 这是条巷子,化妆车的门对着青砖高墙,视角局限,其他人应该看不见他们。 男主演没替十八线出头的心思,十八线顿时也不敢大声呼救,童延挪开腿用脚尖碰碰十八线的脸,“记住,下次再拿我开涮,就不是一脚的事儿了。” 很快,这件事传到聂铮耳朵里。 当晚,花园的观景台。 聂铮端坐在宽大的靠背椅上,“你解释解释。” 童延挑着聂铮右侧边的椅子坐下,“我现在什么事都没了,只想好好演戏,偏他天天跟我不对付,没办法,我火气冲,他就担一担吧。” 行,烦不胜烦才出手。 聂铮凝视着男孩的眼睛,“你没想过事情传出去对你不好?” 接着,他看见童延笑了,笑声极为短促,“里子都快没了,还要名声干什么?而且,郑总监会给我公关。” 这就对了,不管是什么样的初衷,郑昭华不由分说地替童延拿主意不是一次两次,这孩子没记一点仇,那就不是他了。 聂铮立刻有些玩味,胳膊撑着扶手,站起来,“你今天,不是一时冲动?” 灯下,童延那双桃花眼,光彩明灭得有些妖异。 唇角缓缓扬起一个弧度,但转瞬即逝。接着用浑不在意的腔调,慢悠悠地说:“他们说我,虚撑架子?我就把架子撑实了给人看看。我现在只想静心演戏,不耐烦剧组那些拉扯,今天赏那小角色一脚,算是,杀鸡儆猴。” 聂铮步子踱到童延面前,眼神垂视着再次张狂起来的小狐狸。 凌青华那事之后,他怎么想来着,童延那次是误打误撞,但只要给些时间,这孩子未必不会主动抓人的软肋。 童艳艳嫁人的事让这个猜测成了现实。 童延又在剧组作妖了。 这次跟上次一样,可又不一样。 以前在刘导剧组的那个奸妃,真的只是漫无目的地充个虚幌。那是什么?色厉内荏。 可童延这次有目的了,要心无旁骛,于是一招镇住挑衅者。 聂铮缓慢地俯下身子,手臂张开,手撑着两侧扶手,把童延整个人圈在他身体和椅背间。 他看着童延的眼睛,童延就安之若素仰头地跟他对视,一丝畏惧都没有。 仿佛早就知道今天这一举并不会受他责难。 奸妃归来,比以前更强更有实质,就着传言,谁的奸妃?他的。 性yu来得没道理,但就是真实发生了,聂铮硬了。 可重点甚至不在这不着调的“奸妃”两个字,而在于“他的”。 聂铮忽而笑了,他不怕童延仗着他张狂,只要张狂得有理有据,张狂得周道。 他尤其厌恶童延作势唯唯诺诺,他本身就不喜欢弱者,他控制欲的确旺盛,在他允许的范围内,“他的”就不能是弱者。 童延的妙处就在于,本身弱小,可在他眼前,正一点一点地强大。 真是,莫名撩人,每一点变化,都能勾起人继续tiao教的**。 而此时,童延注视着聂铮幽深的双眸,整个人像是要被卷进一个巨大的、燃着火焰的深潭,本身的有恃无恐逐渐湮灭无踪。 聂铮的呼吸不算重,但无故让他觉得像是被野兽盯上似的,这种原始的危险像是要剥掉他的一层壳,透过他的血肉骨头,强势不容分说地侵犯到他的最深处。 童延听见自己呼吸急促起来,未知的危险难免令人恐惧,他不知道聂铮要干什么,聂铮的神色看上去似乎还很愉快。 四目交汇,许久。聂铮脸徐徐偏向一边,又向他凑近了些,一直,错到他耳侧。 而后,他听见聂铮略微加重的、吸嗅的鼻息。 这一声,格外悠长。 第37章 小兽 第三十六章 人的情绪是有共鸣的。 童延固然不能探知聂铮在想些什么, 但此时,呼吸交错,他至少能感觉到自己脉搏被催快, 心跳加速, 被男人气息吹拂的那一侧,脖子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第一反应是, 聂铮想睡他。 可睡字又不够确切,准确说是程度太轻, 不够狠。 他恍惚片刻,聂铮已经退开脸, 手臂离开他两侧的扶手, 站直了身子。 他整个人被罩在男人高大身体的阴影里, 缓慢地抬起头。 背着光, 聂铮的眼神他看不分明, 只是那视线的实质他还是能感受清楚:已经完全平和, 好像刚才野兽般的侵略感只是他的错觉。 聂铮依然用目光垂视他,“回房睡觉,明天一早让人把你行李搬过来。” 童延猛地回神, 十分高兴地站起来,“你不生气了?” 生气, 说的是他误会聂铮那次。因为聂铮一直没表态, 他自己落了单,也没好意思自说自话地搬回来。 这时,男人由上而下地锁住他的眼睛, 静夜中,聂铮低沉的声线恍如一道拉在心坎上的琴弓。 “以后,把我当成长辈一样服从。” 男人语气郑重,就像是跟他结成某种契约似的,“能做到?” 童延脑子有点懵,但几乎是本能地点头。 他对服从两个字本能排斥,但如果对象是聂铮,他就不那么排斥。 回房后,童延许久没睡着。感觉聂铮会带着他一直往前走,这也是本能。 这他妈真是说不明白了,最初他明明是想抱个大腿,可是到如今,就算聂铮今天直说不当他的大腿,他也甘心跟着。 而且,聂铮对他究竟是个什么心思?想睡他?那长辈一说怎么回事? 童延想了一会儿,有些头疼,深刻地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太适合思考这么意识流的问题。 但又莫名地觉得今天这个契约很酷。 算了,原本就用不着多想。聂铮说话他就听着,要真是想睡他,他扒光自己躺平就得了。 童延杀青的前几天,剧组办了个媒体探班会。 这种场合如今对他来说就是保持得体微笑,宁可少说话也不要说错话,当然他本身就是挨边站着的,轮到他说话的机会也不多。 说是媒体探班会,也有粉丝在场。 粉丝互动开始,童延从台侧着望着下边带着各种应援灯牌的粉丝们,打剧里一三线男星名字的似乎还不少。 小田凑到他耳边小声嘀咕:“大都是花钱请的。” 哈哈,那男配互动还卖命地投入,贼他妈有意思。 童延又瞧着男女主演那两拨,“这边呢?” 小田说:“这边应该差不多是真的。小红靠捧,大红靠命。” 童延目不斜视,只动了下嘴皮,“幸亏你们没给我请,丢人。” 小田说:“圈里混着的,谁不是演呢?” 完事儿,安保围到台下维护秩序,演员跟粉丝签名。 童延望着朝自己手上递本子的几个小姑娘,愣了一瞬,从小田手上接过笔,刷刷签上自己的大名。 下台后有些不可置信,问小田,“这儿还有我的粉?” 小田笑着说:“现在那还是别人家的粉,拿你当墙头爬,小童哥你看着吧,你现在才一部戏。下部戏的发布会,就得给你粉丝组团了。” 大概是因为在这部戏花得心思多,最后一场戏拍完,童延松了一口气,但也有些舍不得。 最后一张剧照,场记板上他角色名后的白字改成了杀青,合照拍完,他走完了角色的人生。可童延无故觉得,那个人会在他看不见的角落一直活下去。 没给他喘气的时间,就是这天下午,郑总监把他叫回公司,扔了本小说给他,小说名字是《23秒》。 童延捧着一看,郑总监相好的角色给他划出来了,心里连说了几个艹,哑巴? 这是一下给他跳到地狱难度呢? 纵是如此,郑总监问:“怎么,不行?”他随口就答了,“行!” 童延默默算了下,接下去他又要挨古老头几顿骂。又听见郑总监说:“电影一月底开拍,但从今天开始你就得节食,懂了吗?” 行,有什么不行? 童延草草翻了折起书角的几页,其中对这个角色的外貌描写:高瘦清癯,苍白面容像是久不见阳光。 不对,他突然抬头,“你刚才说什么?电影?” 童延下楼的时候,人都快长翅膀飞起来了。电影,这是他的第一部电影。 离开前郑总监说了句话,“公司的片子,角色暂时定给你,但强捧损阴德,你得快速把自己的状态调整到对得起这个角色的程度。否则,我也不敢保证没变数。” 这都不算事儿,只要给他机会,他拼了命也要抓住。 童延大喜过望、心花怒放。 下楼,飞奔出电梯,还打算接着往外飞奔,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站住。” 是聂铮,他急忙刹住脚,转身。 见聂铮带着女秘书刚出电梯,也没顾男人在公司还得端着老板威严的架子,开了个玩笑,“今天这么早下班,过节去呐?” 聂铮眉头微锁,但神色似有些忍俊不禁,“原来你赶着去过节。” 11月11日,光棍节。 一个钟头后,童延坐在餐厅包间对着满桌子的佳肴,只觉得给自己挖了个坑,他得节食。 聂铮在对面,慢条斯理地吃,优雅斯文。 男人的吃相不会让人食欲激增,可桌上的菜品着实折磨人啊,烤鸡酥皮金黄,牛肉酱汁浓郁,虾蟹的色泽只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肉食动物童延面前摆着个碗,汤里飘了几片青菜叶子。 见接完电话回来的女秘书神色好像也不那么快活,觉得找到了队友,大喜,“姐姐,你心情不好?” 女秘书坐下,“跟你们一起过这种节,我应该高兴?”说着,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蟹,“算了,化悲愤为食欲。” 童延很快就嗅到蟹肉令人垂涎的气味:“……” 他干嘛嘴贱提过节。 而对面,一贯进食不语的男人把嘴里的东西嚼完,放下筷子中场休息,眼睛望着他,赞赏道:“不错,雷厉风行,说开始节食就不耽搁。” 童延把背脊挺得笔直,那还用说?纯爷们吐口唾沫都是钉子。 今天看到好吃的就想着把节食往明天拖,明天又嘴馋了再拖到后天?还有完没完! 此时,聂铮眼神突然瞥向女秘书,“蟹的味道怎么样?” 女秘书说:“鲜,美。吃了想住在这儿不走。” 觉得当这两人面咽口水太落下风,童延扯出个一闪而逝的笑,低头,用筷子把青菜叶子卷进了嘴里。 磨炼!这是磨炼!熬过了就好了。 聂铮恶趣味起来简直让人牙痒,这天,当着节食者的面大快朵颐还不算,临走还让人给做了个鲈鱼打包。 出门时,没吃到肉的肉食动物手里还拎了条鱼,心情自然不怎么美妙。 女秘书去了洗手间,还没出来。餐厅的位置僻静,人也不多,聂铮到一边去接电话,童延干脆在门口花园边等边吹风醒脑子。 但他意外的是,他在原地待了不到一分钟,从餐厅出来一熟人。 好久不见的小白花。 童延把脸到一边,他不想知道小白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更不想打招呼,不,他连眼角都不想赏给这厮。 可小白花被雪藏了这么久,傻逼一如既往,从他身边路过时脚停下了,“看见我现在这样,你得意了?” 童延火气直冒。虽然他接了小白花的角,但小白花自己不作死,谁能寻到由头把这傻逼弄下去。 他哼笑一声,没说话。 小白花却不依不饶,“我不知道你用什么手段蛊惑了聂先生,但你记住,你这么无耻,是会有报应的。” 童延终于没忍住,“我无耻我骄傲,我就缠着他,你不服憋着。” 聂铮接完电话回来刚好听到这两句,眉头忍不住皱起来,脚却一直朝童延靠近,行,今天他就教教这孩子架该怎么掐。 他靠近时,童延和另一位同时把头转过来。 聂铮踱到小白花面前:“坦白说,我是单身。” 小白花眼神顿时直了,眼里跳出一丝光,“聂先生……” 聂铮又瞟一眼童延,“童延也是。” 小白花神色立刻茫然。 聂铮神色依然严肃,“两个单身在一起,无耻在哪?你这是毁谤。” 童延:“……!!”哈哈哈,这都行?。 小白花面如死灰,乘着风都摇曳不起来了。 一分钟后,车里。 聂先生考究功课似的问:“什么心得?” 童延还在乐,“他正确,我得比他还正确,反正胡诌都得给自己掰正确。” 神了,聂铮平时一本正经,遇事儿比他还能瞎掰。 聂铮看上去还算满意,“总之,别亲口给人把柄。” 这一晚,女秘书喝了点酒,童延没想到这位职场女强人酒量竟然这么不好。路上,酒的后劲儿上来了,下车时女人步子都有些踉跄,总不能劳动老板,童延只能把人搀着送回屋。 女秘书一进房间就倒床上,四仰八叉地把鞋踢开,跟平时精明干练样简直不像一个人。 童延替她把枕头塞脖子后头,“姐姐,你这样我都不敢认了。” 女秘书眼神放空望向天花板,“愁啊,三十岁了还是光棍一条。” 童延说:“有什么好愁,不还有聂先生作陪?” 女人立刻竖起眉,“谁要他陪啊!求求你,我这辈子的愿望就是赚够钱,过混吃等死的日子。” 说着就把话匣子打开了,开始口没遮拦: “我跟你说,我跟他从中学时开始同学,那会儿他是学校的传奇人物,放现在就算是学霸校草吧,我那时候挺普通,跟他来往不多。大学毕业那年,跟他在一个舞会上碰见,他突然问我要不要当他的秘书。” 童延说:“多好的机会。” 女秘书有些不好意思:“女孩子嘛,总有些浪漫的幻想,我还以为自己被豪门公子看上了,想着万一他要做点什么,我是从呢还是不从呢?” 童延:“哈哈哈哈……” 女秘书说:“不许笑!后来我在他旁边待了三天就领悟透了,这人忒难伺候。每天天没亮就得起,在楼上不能吃东西,卧室以外不能穿睡衣,凡事恨不得刻个模子让人照着做,弄错什么还得被他不露骨地鄙视。没习惯那会儿,我真是一天当一年过的。” 童延:“……”,对对对!其他都没问题,楼上不能吃东西,真是惨无人道。 结果,这天深夜,童延就面临了命运的考验。 晚饭就吃了几片菜叶,洗完澡躺上床,童延饿得心里发毛,在床上摊了半小时的烙饼,还是没睡着。 斗争了半天,最终被要命的饥饿感征服了,餐厅的冰箱似乎隔着几层楼板在对他招手,童延下床,穿上脱鞋,轻手轻脚地拉开门。 门一打开,他愣了,地上有个保温盒。 蹲下身,揭开盒盖,挨底放着的盘子里,是聂铮晚上打包回来那条鲈鱼。 这学人养猫呢!? 童延口水都要流出来了,香香香香香! 不对。 女秘书早睡了,阿姨也早睡了,这鱼是聂铮放的? 这是在考验他呢?还是在考验他呢? 作者有话要说:  节日快乐,童心永驻! 第38章 野生 第三十七章 饿得前胸贴后背, 眼前有美味,吃, 还是不吃? 答案当然是吃。 明天的骂留着明天再挨好了。 没一会儿, 童延用筷子把鱼挑得一面只剩下骨头。晚上的蟹很美味, 但鱼肉也差不多, 这一顿真是把晚饭时眼馋的那份也补回来了。 口腹之欲满足了,转眼翌日, 到了算账的时候。 清早,按惯例, 吃完早饭,聂铮去了书房。虽然一大早聂铮什么都没说, 但在离开餐桌前, 给了童延一个别有意味的眼神。童延还有什么不明白, 放下筷子,只好乖乖跟在男人后面。 他进门时, 聂铮已经在窗边坐定。 聂铮眼神定在手中的书册,“昨晚家里来野猫了?” 就知道在这儿等着他。 童延飞快找准重点, “我端到楼下吃的。 聂铮眼皮朝他这边略抬了下,没什么笑意,但语气有些戏谑, “昨天不是信誓旦旦要绝食?” 自打脸挺没意思,童延打了个哈哈,朝窗外瞧,“哎你看天气真好。” 不出所料, 聂铮没容他把事混过去,放下书,望过来,淡淡地说:“这就是教你别一下设定太过的目标,对自己过于苛刻,反而坚持不了。” 原来是想说这个,童延很痛快,“我听你的。” 顿时一点不好意思也没有了,蹭到聂铮身边坐下,“你在看什么书?” 聂铮让他看了下书皮,《23秒》。 厉害了,他将要出演这电影,聂铮也在看原著呐。不过作为背后的大金主,聂铮了解情节也说得过去。 童延昨天才拿到小说,晚上睡前才扫了眼开头,问:“好看吗?” 聂铮的评价很有保留,“还不错。你演,连郁?” 童延有点得意,适当表现谦虚,“我争取能演。” 聂铮打量他片刻,眼神顿时有些玩味,像是在问,你确定? 童延对演戏刚摸索出些门道,哪容得下这样的质疑,立刻犟直了脖子,“别把人看扁了。” 聂铮深邃的蓝眸中晕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笑,而后就跟当着他的面把书摊开了。 顺着聂铮的手指,童延看到这样一段话: “一个高瘦的身影混在人群中,骨头里透出孤孑,完全没有血肉之躯的生气,像是游离在这个尘嚣扰攘的世界之外,因此,即使穿着一身暗沉沉的黑,也格外醒目。” 真不是聂铮看不起人,童延站在人群里也醒目,但却是那种长相明艳的灼眼醒目,充满人世的烟火气,跟书的人物简直是反着的。 童延这会儿也弄清了问题的关键,终究是年轻气盛,不能轻易认输,马上站直身子,“我回去为新戏做准备再见。”接着,头也不回地跑了。 聂铮依旧岿然不动地坐着,望着“嘭”一声被带上的门,嘴角抽了抽,这孩子真是一点就炸。 不过,在他面前,童延要是丢了这份性情,那得多无趣。 从这天开始,童延认真开始为电影角色做准备,包括节食。就像聂铮说的,节食不是一两天的事儿,对自己狠过了头,中途反而容易出幺蛾子,童延没再由着脑门的热对自己开启不恰当的地狱模式,而是每天吃一些鱼虾,中午少量主食,除此之外他还得运动。 聂铮是对的,这角色有一段激情戏。由此一来,为了影片的观赏性,童延瘦归瘦,到时候在镜头前脱了衣服还不能露出两条排肋。至少上半身得精实。 一边调整自己一边摸索人物,但童延也没时间每天窝在家里摸索。这一年的年底,他日程表上的通告接连不断,短短两天过去,他过上了空中飞人的日子,来往于全国各个电视台、好几种节目的摄制地,对一个艺人来说,上节目和商演意味着曝光率和收入。 童延忙得像狗,聂铮也没比他好多少。 飞到外地的第二天,录完节目回酒店,童延趴在床上给聂铮打了个电话。 时间已经过了晚八点,北方城市,初雪,窗外白皑皑的一片映亮了天光。 千里之外,电话却是女秘书接的。 女秘书说:“他还在开会,这些天,要是有事,你可以在九点到十点间找他。” 这说明什么?聂铮这些日子只有晚九点之后才是私人时间,为养精蓄锐,还得早睡。 一周过去,童延好容易在s城歇了一次脚,乘晚上的飞机回去的,到家过了十一点,聂铮已经睡了。 次日天没亮就得去机场,童延没把聂铮叫醒,找女秘书说了一会儿话。 聂铮这次亲自忙得脚不沾地是因为云星传媒旗下要添一间叫云星影业的子公司。童延不明白这一举是什么意思,“这里面有什么讲究?以后电影都放在子公司拍?总公司捣腾电视剧和音乐?” 关于资产流向的□□和庄家之间的角力,一时没法也没必要跟童延解释得太清楚,于是,女秘书笑了笑:“不是这个意思,你只需要知道公司在发展扩大,聂铮不满足于现状就够了。” 子公司在这年的十二月成立。 发布会,华灯璀璨宴会厅,聂家父子携几位重要股东与高层站在媒体面前。 老聂笑容得体,微微动了下嘴皮,“什么东西都要握在自己手里才安心?” 聂铮一如既往的沉肃,目不斜视,用沉默回答了一切。 这晚,聂铮接到外公赵老先生的电话。 先是寻常的祝贺,而后,赵老叹了口气,“我现在,有些后悔让你回去。你那两个舅舅,没一个成器。” 已经是冬天,但地处南方,花园里草木依然苍翠。 聂铮说:“您不用担心,两位表哥都比我有建树。” 这话一说完,老人家在电话那头咳了起来,“他们享受最好的资源,有这点成绩算得了什么?他们俩就是太有打算,能耐过头了,这是什么样的格局,能互相使绊子。” 说话要时刻记得立场,聂铮顿了顿,“您老当益壮,看不过眼的,教一教就是了。” 赵老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否则以这边现在和往后的形势,就算他们姓赵又怎么样,我不会做对大局不负责任的决定。” 一片叶子悠悠飘在窗前,聂铮目光微动。但也只是一个垂眸,还不等那叶子落在窗台,他已然平静如常。 分别半月,再次见到童延,郑总监吓了一跳,“真说瘦就瘦了?” 童延等司机把车门关严,取下墨镜,“这个程度应该能行,我自己看过上镜的效果。” 他原先还带着些许圆润意思的脸颊已经完全消瘦下去,脸看起来真只有巴掌大,身上t恤几乎是挂着了,所幸精神很好,眼睛格外有神。 郑总监说:“这样就行,要保持。” 童延靠着椅背打了个哈欠,“总算可以闲几天了,你别吵,我先睡会儿,车到酒店再叫我。这儿天暖,招人困。” 车从机场开出去,窗外,炽烈阳光下,路两边棕榈和椰子树招摇着浓郁的热带气息。他们订好的酒店在海边,但也只是订了钟点房,去那稍作收拾就走。 离元旦还有一周,但娱乐圈逢节大忙,所以,云星的跨年聚会就定在这两天。 不是一晚,是一晚一天。盛宴,意图在于为子公司造势。说是庆祝跨年,受邀的却不只云星内部人员,圈中大腕、各方名流都有,这是必要的交际,聂铮这次也算是大手笔,买单弄了艘豪华游轮,晚上就从这个热带海滨城市的港口出发。 饶是知道这次场面不小,入夜,车在港口停下的时候,望着不远处的停泊的巨轮,听着空中直升机巨大的轰鸣,童延脚踩上了红毯,人有些瞠目结舌,“真够烧钱的。” 郑总监走在他身边,对前面回头的熟人笑了笑,低声说:“钱能生钱。” 拜童延航班时间所赐,他们上船不算早。离晚宴开始还剩十分钟,带来的行李只能由小田送回房间安置。途中有过一次修整,童延已经换好了礼服,这会儿则随郑总监径直去了船尾顶层的会场。 入夜,海风清爽而柔和。游轮拔锚起航,海天之间,宽阔的平台被灯光照得亮如白昼。美酒,佳肴,入眼皆是雍容华丽,宾客来往,笑语晏晏。 在场还真是多大的腕儿都有,童延顶着个恍惚的脑子,跟在郑总监身后见了几个导演。 一直到音乐声停一瞬,新的乐章响起,聂铮出现了。 忙了这么一阵,算起来,童延上次见到聂铮还是在十天前,也只是深夜落脚时匆匆一个照面。此时,换了个场合,再次见到对他自称长辈的老板,童延忍不住扬起嘴角,跟着旁边的人一起鼓掌。 聂铮这天的礼服是灰色,表情也没不近人情地绷着,可气场就是气场,他一出现,刚才场上还有些浮躁的喧嚣立刻被镇得沉淀下来。 童延就瞧着男人一身笔挺线条把旁边本来不输人的男星们碾压成了歪瓜裂枣,心想着,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这人就算卖脸卖身材也能让人自惭形秽,偏偏还那么厉害。 作为公司的艺人,他是名正言顺受邀而来,必要的礼仪要做足,跟宴会主人打招呼是一定要的。 直到酒会进行了一个小时,逮着空子,终于轮到他,童延还不是自己去的,而是跟几个同咖位的新人一起站在聂铮面前,打招呼,“聂先生。” 人前,聂铮对他没什么额外照顾,充其量是眼神在他身上多停了一会儿,而后对他们说了些鼓励的话。 这种场合,被老板特别照顾,童延还真有些吃不住,退开时松了口气,回头去找郑总监。 再接下去的时间,聂铮身边围着的又成了圈里的男女大牌,童延靠栏杆站了一会儿,看着聂铮带周煜跟好几个投资商招呼,顿时生出了一种自己地盘不稳的危机感。 周煜,童延还是知道的,视帝,真正的一线。不久前才签云星,据说是公司接下来的力捧对象之一。 这时候,郑总监晃了一圈回来了,顺他眼神一看,说:“《23秒》的男主已经敲定给周煜了,你们马上就要合作,待会我带你去打个招呼。” 就算海风吹着,热带夜晚的气温也凉不到哪去,童延烦躁地抖了抖衣领,他知道危机感从哪来了: 这圈子里等着聂铮扶持的人该有多少,他跟人比连个腕儿都算不上,他要是再不抓紧提升自己的价值,回头辜负聂铮的栽培,就算聂铮不怪他,他自己都觉得没脸。 顿时就觉得这热闹场合跟他没什么关系了,顺手把酒杯放下,脚迈出去时只瞥了郑总监一眼,“没意思,回房看剧本了。” 郑总监立刻跟上来,“看剧本什么时候不行,非得今晚?你待会儿还得见几个人。” 童延头都没回,“爱谁谁。” 眼下他不缺怙恃,他的症结是,自己本身底子薄。 一直下了两层甲板,到客房大厅,碰到个服务生,从兜里掏出房卡牌,“这房间在哪?” 那服务生一看,愣了下,片刻后微笑着说:“您等等,我去问问领班。” 这是个新来的吧?童延自己知道讨生活多辛苦,因此没多说什么,嗯了声,就在原处等着。 一分钟后,服务生回来了,神色比刚才更加友好,“请您给我来。” 一直到出大厅,进了一个单独的电梯,童延才觉得有些不寻常。果然,从电梯出去,房间门口站着个制服款式比服务生隆重不少的男人。 男人对他点了下头,“欢迎。”接着顺手帮他打开门,“聂先生不在,请您先到房间休息。” 童延睁大眼睛:“哈!!” 又又又被送上聂铮的床?娘的,这次是谁的手笔? 不管是谁的手笔,房卡是他从小田手上拿的,童延不用多想就进了房间。 事实是,不排除聂铮自己想见他。 这是个大套房,进门是客厅,完全不像在船上,就像是寻常的、装饰奢华的复式。 童延自己上楼,进卧室,到衣帽间一看,他行李还真在这儿。 那他就安心待着了,十分钟后,童延从浴室出来,已经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从包里掏出《23秒》原著,往床上一躺,就这么对着书琢磨起来。 窗外是夜色中的海,童延看了会儿书,闭上眼睛。 古老头跟他说,贴近角色的气质得从进入角色的精神世界入手,精神世界取决于角色的成长环境。 那么,这位黑客,因为本身残疾被父母抛弃,在福利院又被孤立着长大。惨,真他妈惨,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跟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唯一教他技术的人,是个比他还宅的男人。连生计都可以在网上解决,这人的生活压根不必要跟周围的人发生关系。 后来做了不法勾当,更是没心思跟其他人来往……这是什么样的日子。 因为其他人的存在对他来说没有意义,所以他看人跟看物件差不多? 童延这下还真找到了点状态,彻底的孤立,好像是这么回事。突然一声海鸥鸣叫,他倏地睁开眼睛,眼光正对着奢华得只差没描金镶玉的天花板。 艹,瞬间出戏。 童延把书扔到一边,坐起来,郁闷地挠了几下头。盘腿在原处坐了一会儿,似乎听见房间外有脚步声,他淡定地没动。 于是,聂铮推开门时,看见的就是:童延黑发凌乱地坐在他床上,低着脑袋,手还抠在脚趾头缝里。 听见他进门,童延才抬头,带着一脸混不吝的笑,甩给他个眼风,“我又来了,今晚睡吗?” 聂铮这一晚上像是被装在套子里,到这会儿才松快了些。他脱下西装扔到一边,又扯开领结,正对床尾站定,对着男孩消瘦的面容打量一会儿,佯装责怪,“诚意呢?你在我床上抠脚?” 童延眨眨眼,一阵风似的从床上刮下去,转瞬冲进洗手间。 没一会儿,又从洗手间出来,身子往床上一横,还把睡衣领子掀下去,做出个香肩半露的样儿。 接着,对他抛了个媚眼,“睡我吗?” 第39章 野生 第三十八章 很好, 小戏精又演上了。 聂铮认真相信他现在做点什么, 童延心甘情愿不会抵抗,就连不抵抗的原因他都清楚。但挟持些什么对童延一逞兽/欲, 绝不是他想做的事,即使**本身存在。 而且今晚,这本来就不是重点。他有些日子没见童延了,于是让人把这孩子住处跟他安排到一块儿。所以,聂铮没继续不着调地跟童延逗趣。 是的,童延甚至不是在挑逗他, 只是在跟他逗趣。 聂铮眼光往下,又端详一会儿大男孩儿被睡衣包裹住的身体:果真,单薄了许多, 骨架子都像小了一号似的。 童延胳膊搭在身侧, 打眼一看就是缎子堆成褶的宽大袖口下伸一条白皙细瘦的小臂,有种苍白羸弱的美, 直叫人担心上手一用力就给捏折了。 可能是他沉默太久,童延在床上又翻了个身。 男孩这次找了个趴着的姿势, 胳膊还顺着自己的腰臀的起伏摩挲下去,“睡我吗?” 即使如此, 童延眼里没有情/欲,从眼底透出的笑意把男孩整张脸都照亮了, 绝不是撩人的神色。 聂铮踱到床边,俯下身,手撑住柔软的床褥, 跟男孩对视,“你高兴?” 童延灵动的黑眸顿了顿,笑眼一直凝住他的眼睛,诚实地点头,“那是。”手伸向他仍挂在脖子上的领结,拨着玩儿,十分快活。 领结已经解开,聂铮瞟一眼童延的手腕和垂在自己脖子下的束带,纯黑和洁白强烈对比。 没阻拦童延,锁住男孩的视线:“你高兴什么?” 童延并不知道子公司建立到底是要干什么,但今天晚上这么大的花费,聂铮明显是在做大动作。他自问是再俗不过的人,尤其喜欢今晚这样的盛世场面。 再则,好些天没见聂铮,眼下他还是十分稀罕跟男人亲近的。这感觉说不清,他明明怕聂铮训他,但又忍不住想跟在男人后头当尾巴,毕竟,男人很厉害,可以成为他终生榜样那样的厉害。 既然说不清,后面那点就省了吧。 童延手指缠着领结带子绕了个圈,“今儿是什么日子?恭喜你,办了件大事儿。” 聂铮嘴唇抿出一丝笑,原来是在替他高兴。手指弹了下童延的额头,“傻乐。” 话说完,他站直身子,把扯下的领结留给童延当玩意儿。抬起胳膊解开袖扣,转身朝洗手间去。被礼服裹了一晚上,身子不怎么舒爽,他得洗个澡。 童延人还在床上赖着,声音紧追着跟他逗,“你去哪?不睡我了?” 聂铮脚没停,“要么老实,要么回你自己房间。” 这是个套房,原本他留给童延的是隔壁的卧室,但童延为什么会躺在他床上,他无意计较了。 想到什么,略微回头,“你的书,在地上。” 童延赶紧翻身到床侧,把小说捡了起来拍了拍,而后规规矩矩方方正正地摆在床头柜上。 聂铮说过,好书等同于老师,得珍视。这本书还是他接下来要演的戏,供着就供着吧。 夜深了,海风清凉得让人毛孔都惬意舒展,童延在床上打了个滚,心里像是有匹在草原奔跑撒欢的小马。 聂铮说再不老实就回自己房间睡,但童延什么个性?顺杆往上爬的人来疯,不作个死把满心的高兴发散一下,当真是浑身不痛快。 约摸十分钟后,水声停了。片刻,童延听见滴滴几声,手伸到床头按下电话,电话里传来男人的声音,“帮我把睡衣送过来。” 这就是聂铮,板正。对平常男人来说,光着身子到自家走一圈怎么了?可就算再热的天,聂铮游完泳,从泳池到楼上的那段路也得把浴袍穿上,绝不穿着泳裤招摇过市。 就今天,聂铮当着他的面松领结,童延已经有些意外了。 童延跳下地,跑去衣帽间翻出男人的睡衣,到浴室门口时又起了恶作剧的心思,伸手一拉,把自己睡袍前襟全敞开了,露出大片胸脯。 左腿朝前迈了一步,脚弓着,足尖点地,光着的大腿伸出睡袍下摆。这动作娘兮兮的,但童延也认了,接着抬手叩了下门,“是我。”门才启开一条缝,他看准机会朝门框一靠,倚门作撩人状。 童延倒也不全是逗乐,虽然他未必天生喜欢被男人压,但被聂铮压一压他还是愿意的。 怕什么?又不是没做过。虽然他有被聂铮弄伤的历史,但,好了伤疤忘了疼,没听说过? 他做好准备,以为自己样子已经够撩人了。 顷刻,门“吱吖”一声打开,温热的水汽立刻弥散而出,聂铮就站在门口,童延眼珠子只在男人身上大光顾了几秒钟,彻底转不动了。 男人高大的身子立在他对面不到一尺远的地方,浑身除了腰间一条浴巾,什么都没有,两块饱满坚实的胸肌散发着雄浑的男性气味,直冲冲地闯入他的视网膜,原始刚猛的侵略感顿时把他呼吸都镇住。 童延受到一万点伤害,当即被秒杀,他甚至能看清那皮肤仍带着水汽。 男人湿发全都捋向了脑后,只有一两绺不听话的,垂在光洁宽阔的额头,有水滴从发尖滴落,顺着胸膛缓慢向下游弋…… 这只是他余光和短暂一瞥的所见,童延眼光仰视着男人的脸,聂铮神色依然是波澜不惊的沉稳,只是幽深双眼晕出细微的笑意回馈他此时故作诱惑的情状。 男人胳膊抬起来,上臂肌肉石头雕成似的,雄壮而xing感,手伸到他面前,“睡衣。” 童延腿立刻收回来,摆正,干巴巴地挤出一个笑,把手里的东西交出去。 “嘭”一声,门在他身后关上,童延烦躁地挠了挠头。 不是,他突然震撼个什么啊?明明,在泳池,他看见男人赤膊也不是一两次。 来不及认知自己以前把聂铮当大腿,所以一直没心思对大腿审美。童延冲到窗前,拉开睡衣前襟,低头看了下自己可怜巴巴的胸脯,嫌弃得皱起眉头龇牙咧嘴。 娘的,就算不节食,他也没那么好的肌肉。真是羡慕嫉妒恨! 被成熟男人的健硕性感震懵了也好,为本身不够男人味泄气也好,童延再次躺回床上,心情再没像刚才那样飞扬。 聂铮出来时已经穿好了睡衣,并且吹干了头发。 聂铮今天这套睡衣更像是家居服,上衣是质料柔软的套头衫。童延就一直瞧着男人在自己旁边睡下去,眼神还管不住地朝男人胸膛和肩臂瞟。 可能真是累了,聂铮躺下就说了晚安,顺手灭了那边床头的灯,童延也反手把自己床头的灯关上。黑暗袭来的短暂不适应后,窗口洒进的月光把身边男人躺着的身形勾勒出来。 童延睡意全无,知道聂铮也没睡着,“聂先生。” 果然,聂铮头慢悠悠地转过来,“嗯?” 对着男人眼里的幽光,童延没忍住,胳膊撑着身子,侧着身体面对男人:“你胸肌怎么练的?” 聂铮还真没想到童延会问他这个,眼皮跳了跳,实话实说,“你知道的,每天游泳,三天一次健身,多补充蛋白质。” 童延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懊恼:“可节食前,我跟你吃的都差不多,也每天都运动。” 虽然男孩背着光,但聂铮还是能感觉到童延注意力焦点全都在自己身上,他甚至能猜测到这孩子视线都集中在哪。 他跟童延上过,半夜,两人躺在床上聊身体相关的话题,聂铮心里多少有些无奈。 也对,成长中的男孩对成年男人突出的性征产生艳羡完全正常。如果说他是头雄兽,童延现在就是跟在他身后的小兽,于是聂铮再次实话实说地教导:“可能是体质问题,另一方面,你还小。” 这一句说完,童延好一会儿没说话,吃不准这孩子是不是不高兴,聂铮头再次朝男孩偏过去。 谁知,两人眼神一对上,童延胳膊就抬了起来,“我摸一下。” 聂铮一愣,这还真是先礼后兵,先跟他打招呼,话音没落,童延手就伸到他胸口。 聂铮还当真让童延捏了两把,随后,牢牢攥住男孩的手腕,“睡不着?” 不是他小家子气,再由着童延这样作妖,今晚上圣人也忍不了了。还是那句话,他不随便,却实打实地是个生理功能正常的gay。 童延手立刻缩了回去,随后开始哈哈笑。 有那么一瞬,聂铮有强烈的冲动,这孩子太嚣张,要不现在就把人绑起来,“身体力行”地教训教训得了。 但很快,理智回流,聂铮把不应该的遐想强压下去,默认童延是真睡不着。 揉了揉眉心,给自己定了下神,说:“我们出发的港口,有个故事,你听说过?” 童延果然年纪在这儿,再妖孽也只是个孩子,还是缺失男性长辈陪护的孩子。一听这话,脑袋立刻凑过来,“什么?” 黑暗中,男孩眼睛浮着两团不算明亮的光,聂铮说:“这得说到北宋,苏东坡晚年,被贬谪到这儿……” 晴好的深夜,游轮还在行驶中,持续不断的海浪间杂几声悠长低哑的笛鸣,让人觉得安然。 不知道过了多久,聂铮故事讲到一半,“虽然被政敌迫害,他日子过得清苦,但本身性子乐观……” 低头,童延已经靠在他胳膊边上睡着了,呼吸匀缓。 睡前故事还没说完的聂先生默默看了一会儿,心底竟难得地柔软,伸手很轻地摸了下男孩的头。 旅程结束后,他们一起回了s城。 到家已经是晚上,回房之前,聂铮突然听见童延说:“我打算出去住几天。” 母亲嫁人,这孩子到现在还没适应,聂铮愣了愣,“你去哪?” 童延笑了笑:“是这样。说句实话,黑客那个角色我到现在还进入不了,我想找个不算好的房子,自己闷着住一阵,暂时不跟人往来,体验一下生活。古老爷子说这样靠谱。” 聂铮目光在男孩脸上停留许久,“行,你注意安全。”这孩子越来越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有小田在,童延的房子很快就找到了。在靠近市郊的一个老式居民小区,房子破旧,到晚上,也就稀稀拉拉几个窗口亮着灯。 童延是次日下午搬走的,趁他收拾东西,聂铮跟小田说:“你就近找个房住下,不要打扰他,但也不要大意。” 不是跟着童延,小田半辈子都跟大老板说不上话,立刻,乐颠颠地应下了。 破房子里水电网齐全,童延随身带的除了衣物这些生活用品,还有电脑,另外就是一些电脑知识的专业书,又是分开看个个字都懂,凑在一块儿直叫人怀疑不是中文的那种。 他基本不出门,吃的要么在网上订,要么一次在超市买够一周的分量。 这种游离世外的闲散生活,童延过了几天,只觉得憋得慌。还是那种心惊肉跳的慌,他何曾闲过这么久。转机发生的这天,他考虑角色是个哑巴,但有微弱的听力,用塞子把两只耳朵都塞了起来。 这样过了半天,童延发现一个问题:只是塞了个耳朵,他面临的却是全身机能发生问题的错觉。他整个人像是被装进了一个密封的容器里。 他躺在床上,眼光从屋子的角落寸寸扫过,神经质地感觉眼珠转动的时候,眼眶的感觉都非常强烈,他像是被装在一个罐子里,对周围的一切都有隔阂。 大概正是因为这种隔阂感,周遭一切事物都他来说都变得陌生,出于对陌生的不信任,就连墙上的钟似乎都值得他揣测,似乎都活了过来。 两天后,他出了一次门,这次他有非常强烈的感觉,东西活了,人死了,他周围的人和墙上的钟没有区别。 也就是这天,路过一家商店,从橱窗里看见自己的眼神,冰凉麻木。即使这份冰凉麻木很快被他自己的惊喜取代,但童延明白,这个角色的神他至少找到了一半。 二十天来,他第一次把旧卡塞回手机,打了个电话给聂铮。 大概是算到他有点成果才会跳出来翘尾巴,不等他嘚瑟,聂铮先跟他说了声恭喜。 这时候,已经是一月下旬,2012年春节将至。童延望着马路上匆匆来往的行人,“提前跟你说声春节快乐,你今年在哪过年?” 聂铮的回答很简单,“家里。” 童延默认成聂铮要回父母家过春节,跟老聂和聂太太一起。 除夕这天,他拎着大包小包地去了老张家。 童艳艳喜形于色,跟老张一块儿做了满桌的菜,老张儿子没回来,年夜饭是他们三人一块吃的。 平心而论,老张对他没什么不好,但看着自己亲妈跟这人眉眼官司来去不停,童延心里还是别扭,等年夜饭吃完,春晚开场,扯了个理由说外边有事,任童艳艳怎么留,他还是走了。 除夕之夜,马路上有多冷清就不用提了,童延始终想不清楚,明明是他跟童艳艳相依为命,可为什么突然,他就成了多余。 童延沿着马路走了半个小时,晚上风冷得刺骨,他竖起衣领,把肩缩起来,对着拳头呵了口气。 郊外那房子太冷清,现在他不想去,好容易打了辆车,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对司机报了聂铮别墅的地址。 四十分钟后,车停在别墅区门口,童延忍着肉疼付了车钱,踩着自己孤零零的影子,顺着路进去,打开院门,进了庭院。 别墅三楼灯居然亮着,他揉了揉眼睛,几步跨上门廊,飞一样地进屋上楼。 果然,三楼的起居室,电视里春晚热热闹闹地播着。 而电视墙对面的沙发,聂铮也是自己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脑残了一把,忘了给存稿箱定时。 第40章 野生 第三十九章 童延脑子有点懵, 说不清什么感觉。 除夕夜落单还能碰见个伴, 他无疑是高兴的。可看着聂铮冷清清地落单, 心里又有那么些不是滋味。 但惊愕中他还是笑着,“你没回家?” 聂铮神色无波无澜,“下午回过一趟,坐。” 屋子里开了暖气,刚才一路狂奔背上又着了汗, 童延顺手脱下大衣,火速冲回房间放下, 再出来才在聂铮身边坐下。 行, 聂铮下午去过一趟父母家,晚上就回了, 宁可只剩自己过节。童延第一反应是, 聂铮是不是跟二老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转念一想,老聂那做派,没哪个当儿子的看着能愉快。 至于聂太太,童延只见过一次。不是他刻薄, 虽然当时是聂铮给亲娘找了不痛快,但仅凭直觉,他总觉着聂太太有点不对, 还是脑子有毛病的那种不对。 而且,聂铮这么讲表面规矩的人,能撕破脸跟自己亲妈闹, 说聂太太自己没点事儿,哄人玩呢? 这些念头也是在脑子里打了个转,他再没分寸也不会当着聂铮的面说出来。 而聂铮似乎对他没陪童艳艳守岁毫不意外,依然是那句话,“家里人怎么样?” 童延赶紧点头,“挺好。” 想到旧手机号开机后收到过女秘书的群发短信,“柳依姐姐也回去了?” 聂铮说:“她有五天假。” 难怪,这上下三层屋都空荡荡的,似乎连老保姆都没在,童延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晚上吃的什么?” 三分钟后,聂铮是被大男孩强拉硬拽着下楼梯的,心里无奈,脚却顺着阶梯往下迈,“我现在不饿。” 仗着年纪小,童延连撒娇的脸皮都能拉下来,两手抱住聂铮的胳膊,“我给你包饺子,不饿也得吃。想看电视楼下也能看,今儿过节呢,你就不能跟我喝几口?” 除夕夜,聂铮吃的什么?保姆临走前留下的几个菜。当真冷清。 童延是个咋呼性子,既然他在,就不许聂铮的节过得这么冷清。虽然他很清楚,聂铮要真想图热闹,就算外头下刀子也不会缺人捧场奉陪。 一大一小俩男人到了楼下。童延飞速跑到客厅开了电视,把声音开到最大。春晚大联唱,歌声顿时哄哄闹闹地充满整个一层,十分喜庆。 别说他们才两人,不够热闹。心里热不热,不在人多,全看在一块的人是谁。 童延又乐呵呵地小跑到厨房,取出围裙套在身上。 聂铮从下来就一直在餐厅站着,望着奔前跑后的男孩儿,说没觉着愉快,那真是骗人。 见童延手绕到身后,他几步跨过去,伸手给男孩儿系上围裙带子,“你会包饺子?” 南方并没有除夕夜吃饺子的习惯,许多家庭甚至连面案都没有。 童延十分乐观,“不就一张皮一团馅的事儿?家里有面,我刚才看了眼,冰箱里有肉有虾。” 等男孩转身,聂铮又忍俊不禁地问,“想跟我喝酒,你能喝?” 童延立刻笑了,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儿,“试试呗。” 终究不用他们自己揉面包,跟着童延进了厨房,聂铮说:“冰箱底层,有包好的饺子。” 更好! 童延想做些吃的纯粹是沾点热闹意思,饺子有了,那他就再弄几个下酒的小菜。 聂铮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对做菜却着实一窍不通,先在看了一会儿。可再怎么劳动也得是他这个长辈带着童延一块儿劳动,见摘菜这种事,他能帮上忙,也弄了身围裙,在一边给童延打下手。 凉的、热的。童延最后做了四菜一汤,再把饺子煮了。聂铮这次没讲究,带着童延把饭菜布在客厅的茶几、电视机前面。 在童延强烈要求下,聂铮开了瓶白酒。 忙完已经过了十点,童延把酒满上,端杯对聂铮说了声春节快乐,接着祝词有些卡壳,“祝你……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聂铮手一抖,反省了一会儿自己怎么就到了长命百岁的年纪。 就算高兴,聂铮也没打算真让童延多喝,两人对酌了一小杯。童延用筷子挑着吃了两个饺子,就算聂铮家里饺子全做成了虾肉馅的,他还是吃得十分精细,十分慢。再倒酒时,聂铮瞧着清亮的酒水把童延面前杯子装到一半,跟男孩儿说着话,用手把杯沿遮住了。 童延掀男人的手:“我能喝,酒量好着。” 这不是酒量的问题,童延节食,东西没吃多少,聂铮敢打赌这孩子在童艳艳那的年夜饭也没吃多少。 这样喝酒,别的先不提,伤胃是一定的,聂铮索性把杯子放到一边,“量好也不能贪杯。” 十二点钟声过去,辞别旧岁,新的一年来了。 这是他们一起度过的第一个春节,一辈子,对他们来说,也才刚刚开始。 守完岁,两人一块儿上楼,聂铮喝得不少,童延却被管束着没沾多少酒。 夜深,回房后换好睡衣,童延依然兴致高昂。别问他为什么,今晚,聂铮在隔壁,他就不愿意自己一个人待着。 于是,抱着枕头到了聂铮门口,敲了下门,听见里面有人应声,立刻推门进去。 不等屋主人反应,把自己连人带枕头一块儿甩上床,“今晚我在你这儿借个宿。” 聂铮刚躺上床,顺手给他把枕头在床头摆正,“去衣柜最下层拿床被子。” 不一会儿,两人都睡到了自己被子里,灯也关了,童延还没消停,趴在聂铮旁边嘀咕,“2011年总算过完,到今年我就不冲那什么太岁了。” 就算不信那些怪力乱神之说,聂铮眼皮还是一跳,酒劲儿上来,他头有点晕,“哦,去年你冲太岁?” 童延累了,声音也虚软了些,“可不是吗?我倒了多少霉,”又打了个呵欠,“算了,都是我自己作的,不对……现在想起来,遇上的好事更多。” 遇上你,就是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两个人都疲惫,没一会儿,身边男孩没了声响,聂铮不算清醒的意识很快陷入一片混沌中。 童延已经完全迷过去了,但迷蒙中只觉着不踏实,十分躁动,身子动了几下,手碰到个热源,翻身,整个人朝那热源贴过去,这一贴舒畅了,好安稳,连气味都好闻。 呼吸困难,聂铮从沉睡中撕扯一丝清明,也是迷迷糊糊地,感觉到童延钻进了他的被窝,腿撩在他腿上,胳膊还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酒意昏沉的半梦半醒中,聂铮只顺手拉开了让自己呼吸不畅的那只手臂,下意识地,胳膊从男孩身子底下搂过去,把人搂住,感觉到男孩还没老实,似乎在他身上蹭,手在男孩背上安抚地拍了拍,意识再次抽离。 新年的第一个早晨悄然而至。 聂铮醒来时,面对的是男人最寻常的身体尴尬。 这时候,童延趴在一边睡着,睡相不怎么好,一条腿蛤/蟆似的上屈着,膝盖还露在被子外边。 聂铮顺手扯被子给童延把膝盖遮严实,准备起床去洗手间。但还没等他有动作,男孩在一边悠长惬意地嗯一声,接着,童延头朝他这个方向转过来,睁开惺忪睡眼,含混不清地说:“这么早……” 此时,保持晨/勃的状态在童延面前起身难免不尊重,聂铮索性一直躺着了,他应了声,“早。” 接着,胳膊遮住额头,闭上眼睛,快速转移注意力,只等着那股劲儿过去。 这次一反常态,他没出声,童延就没出声,明明已经醒了的人,在他身边,安静得像是连存在感都消失了。 聂铮抬了下眼皮从胳膊底下的缝隙望过去,看到的是这样一幅画面:童延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趴在床上,神色已经完全清醒,两只眼睛还瞪得溜圆,视线完全没有焦点,像是在消化什么事,脸上还浮出两片薄红。 片刻,童延动了,低头把被子掀开些许朝里边看了一眼。 与此同时,聂铮闻到一股气味,在他这个位置闻起来非常稀薄,但男人都懂。 刚刚分散出去的血液瞬时又涌回原处,新年的第一天,大家都龙马精神,很显然,昨晚,童延还做了个好梦。 聂铮索性放下胳膊,童延目光一跟他对上就不尴不尬地笑开了。随后,也没等他出声,男孩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个蚕蛹,当着他的面跳下床,飞似地朝门口跑去。临出门给他丢下一句,“真心对不住,床单留着我洗。” 聂铮朝男孩睡过的位置望过去,深蓝色的床单上有一大片形状不规则的湿痕。 童延这种年纪,半夜跑马不算事儿,但跑在人家床上就不一样了。 他回房,换了裤子,把自己收拾干净,不太想出去,就着洗手台搓起了裤子。估摸着是他最近这些日子精力全放在体验角色上,一个月来,自己连手没用过,行,全集中在昨晚爆发了。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梦,昨晚依稀觉得下头的确憋得慌,找着什么蹭了一会儿,爽得打哆嗦。但觉着热,又找了个凉快的地方蹭了一会儿,没之前快活,但先前那位置已经找不回去了,只好在原处把自己弄出来。 最后的酣畅劲儿像是大坝泄闸,童延瞟一眼旁边睡裤上印子的面积,啧,这么多,没把自己憋死也算是大吉大利。 倒腾完,把几条裤子都晾出去,想着床上那滩估计更吓人,热着一张脸,去了聂铮门口。 他敲门,房间没人。想着聂铮可能在洗漱,趁这功夫他正好收拾,悄悄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他愣住了,聂铮那张大床已经被掀了几层皮,就剩下光光的垫褥。 聂铮没在房间,童延大跨步地下一楼,到了洗衣间,见聂铮站在烘干机前边,正低头对着按钮琢磨。而透过机身的小原窗,童延看见里边塞着的,正是被他祸害了的床单。 他顿时有种聂铮帮他洗了内裤的错觉,十分不自在,“我来,这怎么好意思。” 聂铮十分淡定地按下烘干机的钮,“不用难为情,在你这个年纪,遗jing是正常生理现象。” 童延:“……!”能不能省略科普腔调的那两个字? 行吧,他还真有那么点难为情,这事简直掰扯不清,明明他跟聂铮都做过几回了。 可能,除了吃药的那次,他就没在男人面前she过? 也可能是因为昨晚聂铮成了他美梦时的同床人,整个早上,童延看聂铮,总觉得老板身上笼着一层难以描述的气场。 半小时后,两人对坐吃早饭,聂铮放下筷子才说:“吃饭,别一直看我。” 童延打了个哈哈,开始泛坏水,“我有话要问。” 聂铮很痛快,“说。” 童延真就说了,笑得还十分欠扁,“你在我这个年纪,也经常跟我昨晚一样?” 聂铮一怔,很快就明白了全部:别看这孩子面上装着没事,其实心里还是羞窘,这是在拉他下水呢。 姜终究是老的辣,直视着童延的眼睛,他平静地说:“我在你这个年纪,只会比你闹得更慌。” 设想了一下闹得更慌的意思,童延干笑两声,很快低头塞了一大口苹果肉。再抬头眼神也没跟聂铮对上,臊了个大红脸。但心里又觉着不对。 不是,真他妈出鬼,聂铮的事儿,他臊个什么?都是男人,还是俩上过的男人,说点荤话多正常! 到底是过年。吃完饭,童延收到聂铮塞给他的红包。 聂铮用眼神对他寄予厚望,“今年也要听话。”完全的长辈样。 童延一愣,很快收了,还拱手给长辈拜了个年,“新春快乐,心想事成。” 年初一得外出拜年,聂铮这天还真得出去拜年,但反正是去夏姨那,也没把童延给落下。童延最近跟童女士别扭,夏老太太能安抚所有对母爱失落的孩子的心。 说到底,童延以前也算是利用过夏老太太一把,上了车还有些不自在,“今儿这日子,我去真的好吗?” 有些事,聂铮也不想再瞒着,“你去,她只会高兴。你模样很像她亲手带大的一孩子。” 童延愣了,这下脑子是真转不动了,前窗透入的阳光就这样凝在他脸上。 好半天,他嘴角一扯,眼珠子转向聂铮俊挺的侧脸,“长得很像?……多像?” 聂铮开着车,眼睛略微朝旁边一瞟,察觉童延失常,立刻说:“我没见过,那个人在我出生之前就去世了。” 童延眨眨眼,长舒一口气,窗外阳光正好,真是个好天气,让人神清气爽。他笑了笑,这次笑容一直从眼底晕出来。 聂铮则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别瞧童延年纪不大,这领地感,真不是一般二般的强。 第41章 野生 第四十章 聂铮觉得童延有个巨大的好处:正儿八经起来, 绝不把局促局面留给别人解决。 就说上次, 他们在夏老太太这儿见面的场面绝对不算愉快, 这要是换个人,再见老太太,估计怎么都得旁人给缓缓气氛,童延就不需要。 别看这孩子在路上心里还些打鼓,到了夏老太太家, 门一开,还没等聂铮说话, 童延落落大方地先打招呼, “夏奶奶,给您拜年咯。” 这一声中气十足, 放在今儿这日子又应景的喜庆, 给聂铮把解释的功夫都省了。老太太在门里只是愣了一瞬,立刻喜笑颜开,“欸!是你们,进来,快进来。” 夏老太太不能生育, 无儿无女,但心境开阔,除夕是应约跟几个老姐妹一块儿过的, 这是聂铮昨儿没上门打扰的原因。 眼下,聂铮带着童延到访,清寂的院子顿时变得热闹起来。老太太忙前忙后给他们把吃的布了一桌, 大都是自己亲手做的节气小吃。 说笑一会儿,老太太自己忙着去做饭,童延也起来,十分自来熟,“我去给您打下手。” 夏老太太急忙推,“那怎么行。你们这么大的孩子,在家都是被宠惯的,在我这儿,反而要你动手了?” 有聂铮先前的提点,童延心知肚明老太太是喜欢他粘着的,“我在家也干这些。” 被聂铮放在这照顾老太太的是个中年女人,老太太前几天被女人带到医院做过体检,聂铮想着那体检报告还没看着,也对老太太开了腔,“他一会儿都坐不住,您就让他去。” 这一句坐不住,说是抱怨,但也亲近。一分钟后,老太太把童延带到了厨房。 厨房里食材丰盛,除了新鲜蔬菜,更多的是早先就为年节准备好的半成品:已经炸好、蒸好,热热就能吃的菜肉丸子,各种腊味。 童延没真跟老太太抢着掌勺,摘菜洗菜和端菜上蒸笼之类的杂事不少,他看着搭手。 刚才趁他洗手,聂铮交待过:跟着夏老太太,打下手就只能打下手,千万别仗着自己年轻麻利把活儿都抢着干。老太太一辈子就靠那双手养活自己,如今年纪过了八十,要真让她觉着自己手脚不如人,身体很快就跟着精神垮了。 此等用心,细致入微。 童延心里头对自己有些膈应,几月前那次,也就是仗着聂铮对老太太的在意,他才赖在这儿纠缠了聂铮一回。 不过话说回来,他又有了别的感悟,他总觉着聂铮对夏奶奶比对聂太太还亲近。所以,别说生恩大过天,这人,果然是养了才有情分。 而夏奶奶对聂铮情分也不浅,边忙边聊,话题转了几个圈,突然问:“你们昨晚上吃的什么?” 童延一愣,可没人提过他昨晚就跟聂铮在一块儿。 他没立刻回答,但也没否认,老人家见了,点头,“知道了,聂铮昨晚没回父母家。” 童延:“夏奶奶……”原来是在套他话呐。 老人家满脸沟壑,眼神还算清明。不过究竟是有了年纪,大概脑回路没反应过来他这声嗔怪,嘴里喃喃念,“可怜。” 童延追着问:“谁可怜?” 老人家还是自顾自地嘀咕,原本慈祥的脸绷起来,竟也有了些坚硬的气势,“是不该回。那两个人,就不该认。” 童延这才明白,可怜两个字说的是聂铮,那不该认的自然就是老聂和聂太太了。 看来聂铮和父母的关系比他认知的更加紧张,本来想反过来套套老太太的话,但看着老太太沉下的脸,终究是不敢。夏奶奶年纪大,他话头一个不对,真给人把情绪勾上来,出事可怎么办。 但童延心里头还是有些不舒坦。 妈的,这事难解,他就是不喜欢听见旁人把“可怜”两字往聂铮身上套……就跟他也不喜欢别人把这两字套他身上一样。 甭管走到什么样的绝境,杀都得杀出一条血路,他是这么要求自己的。聂铮是谁?聂铮比他还强大几百倍,可以被称颂,绝不需要谁可怜。 于是,童延下意识地开口,“聂先生很厉害。” 他一句话出口,老人家笑了。 夏奶奶说:“他能不厉害吗?虽说在那样的家里出身,他父亲没给过他什么,万事全靠自己。赵老先生倒是真心疼他,可人总有不得已。” “孩子,赵家那样的大富之家可跟咱们普通人家不同,亲戚之间情分也就是面上的情分,聂铮是赵老先生的外孙,外孙就是外姓人,有大堆姓赵的看着,他能从赵老先生那得的扶持就那么点。他不出息会遭人看不起,出息了……” 童延脑子转得飞快,立刻把这一出豪门内/幕理清了:合着聂铮这豪门公子日子也没平顺,聂家靠不着,跟着外公,就是招了舅舅表亲们的眼。 他注意力立刻被老人家的话拉住,“出息了怎么样?” 夏奶奶下巴抬起来,有了几分与有荣焉的调调:“出息了好。赵老先生教他跟教儿子孙子都是一样,他走到这步可大都靠自己,那些人眼热又怎么样,现在见了面,不还得看他几分脸色。” 所以人还是得自强啊! 童延这下明白聂铮为什么会从一开始就磋磨他,不,就眼下来说,聂铮对他已经算是纵容了,这男人,对自己才是真苛刻。 这会儿,夏老太太把锅里的菜盛出来,放下锅铲,手在围裙擦了擦,接着握住童延的胳膊。 老人家声音放软了些,“孩子,说句不怕你恼的话。虽不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但看着聂铮带你来,我心里高兴。聂铮从小到大,做事只有应该不应该,没有想不想。眼下能顺着自己喜好做点事,算是难得了。” 童延又是一怔。 也是,是个正常人都会觉着,以他和聂铮的身份悬殊,扎在一块不寻常,更何况是在豪门之家讨了一辈子生活的夏奶奶。原来夏奶奶早有猜测,只是不说,眼下这句话虽然耿直,但也是真心接受他。 那一番关于聂铮的谈话听起来励志,但可怜两个字终究还是落在了童延的心坎上,恰如一颗种子埋进了肉里,根系缓慢生长蔓延,弄得人心口刺刺的。 临近午饭时,童延才得空跟聂铮说了几句话。 他端着两盘菜往屋里去,被聂铮在门口碰个正着。 聂铮打量他片刻,“累了?” 童延把菜摆桌上才回头答话,“没,夏奶奶手麻利,咱俩说着话,不知不觉饭就好了。” 聂铮上前一步,微微笑,压低声音说:“看来她是真喜欢你,别瞧老太太好脾气,真遇上看不惯的事儿,她谁都敢得罪。” 童延心情到这时候还算舒畅,直到,午饭桌上,他夸菜好吃,夏奶奶突然说了句话,“好吃就常来,前些日子,聂铮生日那天,你就该跟着来的。” 童延嘴里菜都忘嚼了,眼睛瞪大朝聂铮望过去,“哪天?” 正确答案,聂铮生日时,童延正在闭关。 回去车上,他缠着聂铮问:“我错过了你生日,该怎么补偿一下好呢?” 聂铮瞟一眼男孩儿,很是无奈:“现在都说,人过了三十就不提生日。” 童延权当没听到,凑过来,眨巴眨巴眼睛:“我给你表演个节目吧?” 聂铮买了下午去南亚热带国度的机票,这一程自然是为了给赵老先生拜年,因此,车是直接往机场去的,午饭后,聂铮把司机叫来了,这时候车上不止他们两个人。 十分清楚童延的战斗力,聂铮手按住童延的脸,把人推开,心想你千万别气我,司机还在。 转瞬,童延又凑过来,妖气冲天,“聂先生,我把我自己送给你吧。” 行,疯疯癫癫的毛病又犯了,聂铮端坐如钟,没说话。 大男孩脑袋就靠着他的脑袋,很快,童延把手机屏幕摊到他面前,“这都是我……以前的……现在的……” 屏幕上,一张张照片,都是童延。这是他们认识的第九个月,不是亲眼看着,聂铮都没发现童延变化这样大。 第一张,童延还穿着旧单衣,应该就是他们在医院撞见时的那身。照片上,童延虽然笑得一副痞子样,但眼神非常迷茫。 再往后,是刘导那部戏的剧照,一整组好几张,白衣广袖,似妖似仙,曾经让聂铮惊艳过。可现在回头看,才发现童延不管做什么表情,眉心总有一抹掩不去的焦灼。 接着,是前一部戏,在片场的抓拍。童延瞩目前方,眉头虽然依然锁着,但眼睛非常亮,是那种直视目标的明亮。 这样的变化,虽不至于是脱胎换骨,但着实喜人,童延在成长。 虽然此时,童延头碰着他的头,依然一副没正形的妖孽样儿,冲他眨眼,“怎么样?我是不是越来越帅,收吗收吗?”可聂铮明白,这孩子拿自己当礼物的心思可能真有,但拿着几张照片跟他说谢谢,也是真的。 他心里不可能不热,但还是严肃地说:“坐正。” 童延嗖地把身子坐直了。 这孩子这么听话,聂铮顿时又觉得自己太严苛了些,眼神看了会儿窗外,静默片刻,再看向童延时,刻意把放声音放得柔缓,“抽个时间把车学了,这是必要的生活技能,可以不开,但不能不会。” 童延连忙应了声,“是。” 这就对了,聂铮眉头拧着,但唇角微不可见地扬起一个弧度。现在这孩子也算是有一部戏上映的人了,就比如除夕夜外出,还得自己捂着头脸打车,实在不方便。别说童延现在不会省下钱先买车,能代步的东西,他车库里就有好几辆。 私事加上公事,他这一去就是五天,回来童延应该已经进了《23秒》的剧组。想到这儿,聂铮又说:“拍电影跟拍电视剧不同,进组后好好跟老师们交流,不明白的问古老先生和郑总监,再不明白,可以问我。” 光论专业,古老头和郑总监加起来足够,能问到聂铮面前的,那就不只是专业了。 童延笑了下,“放心,我能应付。” 聂铮出远门,不可能只有自己。童延站在车门外,瞧着后面车上下来几个男人,而后,聂铮就带着那几人进了大厅。 返程,司机可能憋厉害了,车驶出机场,按下驾驶座边的车窗,问他:“小童,我抽支烟?” 童延不分早晚地麻烦过人家好多次,完全没异议,“大哥,我没事儿,你随便。” 闷着头坐了一会儿,“大哥,也给我一支。” 司机笑着把烟连盒子一块儿扔给了他,“这不是好东西,抽两口就得了,要不,让聂先生发现得训你。” 童延终究还是把烟点上了,猛吸一口,被尼古丁的气味熏得难受,但还是把烟夹在指间。 心里则更不是滋味,关于生日礼物那回事,他刚才就是撒娇卖痴,看几张照片算什么,以聂铮对他的提携,本来他得备一份实在的厚礼,可他备不起。 倒不是说挤个万儿八千给寿星买点什么他拿不出,可此举摊到聂铮面前,他就是强充门面、虚撑面子。 可别忘了,他还欠着聂铮钱,省着点赶快把钱还了比什么都实在。 送人礼物得投其所好,可聂铮什么都有,童延完全想不出自己能为这男人做点什么。他眼界不够,想不出,想出了也不一定办得到。 童延心里烦躁,又深吸一口,这下被呛着咳了好几声,咳完,愤愤把烟从敞着的车窗扔了出去。 事实上,童延连空出时间准备礼物的时间都没有。也就是这天下午,他被《23秒》剧组的严导提前叫到了筹备组工作室。 大年初一,这个春节算是过完了。 电影定在四天后开机,后天拍定妆照,今天严导叫他来,是见造型师和化妆师。童延到场的时候,工作室里已经忙得热火朝天,就连周煜这个一线也在。 他上前挨个招呼,这会儿周煜的妆应该已经通过。严导回头见了他,说:“你来了。”接着,把他按到化妆镜前坐下,对化妆师和造型师说:“他的形象跟角色出入比较大,你们看着办。” 行吧!童延也承认自己这张像是着墨过重的脸跟角色的漠然非常不贴。 他在镜前呆着,由着人一边讨论一边在他脸上动手。这一坐就从下午坐到了晚上。 严导还抱臂站在一边,“鼻子,鼻子的线条得再硬朗点儿。” 童延忙到十点后才回家,回家接到郑总监的电话。 郑总监问:“怎么样?” 童延腰疼,死狗似的躺在床上,“累!但也踏实!” 郑总监笑了声,“那就好。” 接着又说:“《23秒》原先定好的一个配角上不了,那角色敲定给明煊了。” 明影帝?童延有些不耐烦,“他这是要在同一部戏跟周煜打擂台?”眼下这两位的一哥之争他还是知道的。 郑总监说:“可不是?这事儿上边都不想搭腔,最后还是周煜劝着才通过的。明煊脾气不好,你在剧组避着他点儿。周煜,明天我带你见见周煜,这是实力派偶像,你要跟人学的东西还多着。” 周煜是公司近期热捧的对象,人家是一线,这点童延是服气的。但想到游轮晚宴上,聂铮带着这人见了好多人,童延又不那么服气了。 他手在床上敲了敲,周煜、明煊,不是,还轮得到他服气不服气?这俩神仙明显是打算打架,他这小鬼,但求不遭殃。 42.野生 第四十一章 电影开机的前一天晚上, 童延接到聂铮从另一个国度打来的电话。 聂铮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 开门见山,“准备好了?” 电影跟电视剧又不同,总共才一百来分钟的剧情,没有任何一场戏可以用来酝酿情绪,在镜头前的每一秒钟都得在状态之中。明天第一场戏是童延的, 童延这会儿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但笑着回答, “还行。” 就算这样, 聂铮也没再多说什么,嘱咐两句,就很快挂了电话。 次日,开机仪式, 郑总监亲自到场。 童延不知道这人把他跟周煜拉到一块儿的心思怎么就那么执着,合照拍完,郑总监把他带到视帝面前,“给你介绍一下, 这是童延。” 周煜对他还算客气, 眼光在他身上落了片刻, “你好。”客气却也疏离, 这一句话说完, 没再关注他,转而问郑总监,“聂先生出去度假了?” 明煊在不远处, 皮笑肉不笑地望着他们。 虽然之前从古老头那了解过电影拍摄的细节,到了开机,童延才深切地感觉到,说明煊跟周煜神仙打架那真是搞不清状况。 电影剧组,神仙多了去了。 电视剧追求拍摄速度,所有专业行为都可以跟着套路走,那是生产。可电影不同,几乎整个剧组核心都在创作过程中,演员只是其中一环,导演、灯光和摄影,每一个都对细节挑剔到极致,每一个都是压在头顶的大神。童延没心思再关注那两位了。 《23秒》,说的是警官陈述的哥哥在一场车祸中去世,几年后,陈述收到一份电子邮件,里面是一笔可疑的交易记录,跟他兄长有关。他顺着线索追查,继而扯出了惊天阴谋。童延扮演的黑客就是窃取核心资料的人,原本只是一次再平常不过的交易,却把自己也卷进旋涡中。 第一场戏,是全片的开头,黑客受托于不知名的主顾窃取资料。 这一幕,童延算是尽可能入戏了。但前两个小时,全都在ng中度过。近景,虽然他活动幅度并不大,但大银幕对光影画面的要求近乎吹毛求疵,他本身行动跟光线和摄影机位的协调几乎要精确到毫米。 本来入戏困难,表演时又被一个框子框住了,童延整个上午,耳朵塞起来都能听见严导的咆哮声。 “咔!” “这里不对!” “你到底怎么回事?” “这次情绪不对,再来。” 演员的工作和生活就是如此,狼狈和尊荣都会被放大无数倍地展现在人前,围观他ng的有无数双眼,童延只觉得每一双眼都像是在嘲笑他,包括周煜。心里焦躁也只能让自己不焦躁,一直到十一点,这段只有十五秒的镜头终于完成。 内景,包裹在浓浓黑暗中的房间,屏幕的灯映亮了一双没有情绪的眼睛。光影交织,屏幕上代码飞梭如电,那双眼始终不惊不扰。解密成功窗口弹出,发送邮件,销毁主顾资料,眼睛的主人苍白的脸被黑暗勾勒出冷硬得像是没有血肉的线条,像个机器。 虽然整个上午都坐着,但神经高度紧张,童延这时已经心力交瘁,谁知,严导看完镜头效果,眉皱得更紧,转刻,眼光就朝他看过来。 童延新手上路终究心虚,头一回这么多次ng,差点以为严导起了换掉他的心思。 可严导端详他片刻,说:“这一段表演还不错,但是作为剧情的一部分,跟下一幕对切,全是快节奏,缺乏张力。而且人物也浮于表面,脸谱化。” 十五秒的镜头,能脸谱就不错了,童延当真百爪挠心,好半天说不出话。 “细节表现人物,也可以拉缓节奏。”这声音冷冰冰的。 童延一回头,不知是什么时候,周煜也站在了他们身后。 细节表现人物。什么样的细节?这得看演员对角色的了解。做没做过功课到这时候就能看出区别了,童延心念电转:黑客最突出的个性是淡漠,可淡漠的根源在于他跟这个世界有隔阂,看待人跟看待物件差不多。 他突然有了个主意,但不知道是不是合适,片刻,抬起胳膊,手搭在监视器上方,手指头微动,在屏幕边缘敲了下。 做这个动作,他自始至终地看着严导的脸色,果然,严导眼睛一亮,接着转头叫摄影师。 于是,半个小时的准备后,童延重拍了这十五秒钟。 被笼在黑暗中的黑客,把那份致命的邮件发出去,眼光无波无澜。不顾轩然大波即将来临,更不会思考多少人的生活轨迹会因为这份邮件而改变,他手指在显示屏上方冰冷边缘很轻地敲了两下,用指腹接触,像是安抚、又像是犒劳战友。冷血和错位人性矛盾地结合,这是一段快节奏之后安宁,下一幕切入的应该又是快节奏,这半秒钟的过度是暴风雨之前的平静。 重拍的这一场ng两次,用了半个小时。听到那个“过”字从严导嘴里说出来,童延已经精疲力竭。 午饭时间,退到场后,他连节食的心都没了,他饿,是真饿。看剧本,他大概有将近十分钟的戏份,这一场还没对着人就已经这样了,接下来的三个月有多难熬,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小田见他脸色不好,安慰道:“小童哥,拍电影就是这样,你今天表现已经算不错了。” 童延歪在靠背椅上有气无力地说,“你跟过几个组,知道这么多?” 剧组的伙食不错,但他们刚拿起筷子,周煜的助理拿着两份甜品甜点送过来,盒子上有附近一家餐厅的logo,特点就是贵。童延目光在内景棚扫视一周,没见到周煜本人,但这位的心意,还是由助理挨个发到剧组每一个人手上。 大牌花钱在剧组刷好感度,童延见过不少,但到了下午,他才明白周煜这不只是刷好感度。 真是绝了,这位视帝从小屏幕转型到大银幕也不适应,下午,周煜的拍摄状况比他上午没好多少。 但人家的不适应比他还高端点,周煜这场戏拍的是,陈述好不容易顺着线索找到了黑客的老巢,面对确实人去楼空的场面。这场戏得有走位,有情绪,要求比童延上午的那场高多了。光论演技,周煜没丢掉大腕范儿,但还是ng不断,毕竟,电影每一个的画面都要求完美。 拍摄不顺利还不只是周煜自己ng无数次,拍到一半,因为一个分镜,导演跟摄影当场吵了起来。 也不算吵,纯粹是意见相左时的争辩,如此一来,到将近日落时,才把这一场戏拍完。 童延观摩了全场,一个细节都不敢错过,到结束时,听见旁边有人不阴不阳地说:“一天拍了40多秒的戏,这样一来,就算一点意外不出,也得五个月才杀青,佩服。” 转头,见明煊站在一边朝周煜望着,嘴角还挂着讥诮的笑,童延气不打一处来,这话也嘲讽了他。 偏他自己表现不如人意,还嘴都不够硬气,童延只得忍着了。 租了仓库,就得赶着把这个景的戏都拍完,夜里是明煊的戏。这位的影帝可能真是买的,连童延都能看出明煊表演不算出彩,但胜在出道就在电影圈混,有些东西比他们明白,无功无过就能演完全程。 对手拍得这么顺,这天离开之前,童延下意识地看了下周煜的脸色。 周煜本来没瞧着他,被他一个眼神就点得转过头来,淡淡地说:“看我干什么,有伴了是吗?” 童延:“呵。”跟视帝一起ng,一点也不荣幸。 这可是打心眼里一点荣幸也没有,还是那句话,上场了就不能拿自己当新手。学?谁他妈应该给你机会学,一个镜头拍不好,拖累多少人白做工。 由此,晚上回到酒店,童延心情不怎么好,又是自厌又是烦躁,整个人被放在火上煎似的。 取景的城市跟s城千里之遥,他躺在床上,突然想起聂铮今天从国外回去,晚上到。 看一眼时间,赶紧摸出手机打过去,电话很快就通了,聂铮那边听起来很安静。 “你到了?”童延问。 聂铮说:“在回家路上。”顿了一秒,“今天拍摄还顺利?” 童延觉得自己眼下就是欠抽打,可能在聂铮这儿挨顿鞭子他就能上道了,想都没想,“特别不顺,基本上算是我拖了大家的进度。” 可大金主这次意外地温和:“凡事不要急躁,慢慢来,这才第一天。” 童延顿时语塞。 而他不知道的是,挂断电话没一会儿,聂铮找到古老爷子。 古老头一听乐了:“童延这么说的?那好,就让他急着,他急了才能把那股劲儿憋足。不瞒你说,严亚安本人就爱挑刺,火气还旺,他剧组遇上ng从来用吼,就他自己那班底,意见不合打起来也是常事。白天我也问过他,他说童延很有灵气,挺让他意外。” 聂铮老怀甚慰,可又觉得童延还是急躁,太急躁了些。 这时,女秘书从副驾座转过头,“不放心就去看看,虽然这一阵有得忙,但十天后,你正好有个会在那儿。” 窗外夜色如水,聂铮在脑子里默默过了一遍自己的日程表,没说话。 很急躁的童延,戏还得有条不紊地拍。不得不说,有个大腕陪着ng,心理压力还是小了不少。两三天戏拍过去,童延对电影镜头有了些心得,当然,导演要求高,ng还在继续。他这个新人,用了吃奶的力气只为达到导演的要求,可周煜就不同了,人家一个镜头重拍几次,那是精益求精。 因此,他们这些配角被要求跟着主演重拍成了寻常事。不同的是,周煜对别人是这样的腔调:“辛苦了,我们再来一条。” 对童延则是这样:“再来!” 妈的!就算周煜使唤他,童延也认了,多好的机会。古老头曾经说过,学只能学表演,对大部分演员来说,电影表演却是烧胶片烧出来的。 周煜找他烧胶片,他也没含糊,开拍一周,这天有一场黑客在楼顶跟陈述对峙的戏。 说实话,周煜表演十分精彩,表情对内心戏的表达实在到了令童延叹服的地步。童延自己这边就逊色多了,他看了下回放,只是朝周煜瞧着,没说话。 他这种咖位的艺人是没法主动要求重拍的,毕竟他是配角。周煜把他讨债的表情看明白了,对严导说:“我有些新的想法……”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这条戏真的重来了一次。 相比两位电影提高班学员削尖头往上钻的劲儿,明煊这位传说中名不副实的影帝还继续着无功无过的表演。 童延也没搭理这人,偶尔听几句冷语也强迫自己不往心上去,不就是跟着周煜躺个枪吗?他认了。 他自己招上明煊的眼是在开拍十天后,这晚收工,他从布景地出去,跟老聂在大院门口撞了个正着。 虽然老聂现在还是云星最大的股东,但童延谨记自己是谁的人,匆匆扯出一个笑,叫了声董事长,人就往一边闪,妄图从老聂身边擦过去。 可老聂脚也跟着迈了一步,又把他挡了个正着。眼睛也没多少笑意,就是盯住他的脸。 娘的,这老流氓真是有病吧!童延假笑都懒得招呼了,脸立刻沉了下来。 “你来了?怎么不进去?”是明煊的声音。 回头见明煊的确在他身后。这混账局面……童延转身就从老聂身边挤了过去,一点情面都没留。 人刚到外院,小田冲他跑过来了,童延心里多少责怪这人关键时刻消失,问:“你刚才去哪了?” 小田却笑得神秘兮兮,拽着他的胳膊就把他往侧门那边拖,“你跟我来。” 童延只得跟着小田出了侧门,侧门外边是条巷子,他脚刚踏进巷子里,就瞧见巷口停了一辆黑漆锃亮的车。 别问为什么,童延立刻就猜到车里人是谁,嘴角忍不住扬了起来。他脚步一刻不停,不快不慢地朝车门靠近,心脏砰砰跳。 一直走到车边,伸手拉开车门,后座,靠里,聂铮坐在那,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正低头拧眉看着。 等男人顺着声响,眼光转向他,童延一秒窜上车。门在身后关严,他一刻都没等,心情雀跃地扑上前,转瞬就把自己两条胳膊挂在聂铮的脖子上,“聂先生——”接着,腿跨过去,整个人跨坐在聂铮身上。 车子中间的隔板放下了,后座是个私密空间,聂铮也没躲,只是把拿着文件的那只手让到一边,声音带着些笑意,“你这是怎么了?” 童延抱着聂铮死死不放,也没管他们现在的姿势多暧昧,不,他根本就知道这姿势暧昧,但他管不了。将近半月没见,聂铮突然出现在他眼前,他不知道怎么表达才足够宣泄想念。 紧紧抱住,依然不够,好像要负距离才能尽兴,可是,聂铮又不肯睡他。 他把头埋在聂铮颈侧,听见男人带动他的胸腔共鸣,“你这样,我会当你受了委屈。” 这些天的辛苦和刚才的不悦全都烟消云散,童延瞬间化身正能量小天使,他傻兮兮地笑:“哪有什么委屈?剧组的老师们都挺好,周煜哥今天还带着我重拍我没演好的戏。” 聂铮虚扶着他身子的手顿时落在他后腰杆上,周煜哥? 43.野生 第四十二章 聂铮可以这样认定, 童延在剧组的日子的确不错, 毕竟,拍前两部戏时,他从没听见童延用这种赞赏外加感激的语气提到谁。 不,应该说,他从没听见童延用这种语气提到过任何人, 除了童艳艳。 行,这样也好, 童延扎根在这一行, 总不能一直没有圈内朋友。 童延屁股落在他的大腿,身子贴着他的身子,这样的姿势实在有失庄重。一直习惯跟任何人都保持得当距离,聂铮身子有些僵硬, 但奇异的是,意外归意外,居然又觉得在情理当中,就好像, 这一刻, 年轻男孩火一样的热情带来的距离突破, 是水到渠成, 是自然而然发生。 童延还在他耳朵边撒欢傻乐, “真的,我现在觉着演戏是件特别有意思的事儿。” 情绪是有感染力的,聂铮心里也跟着愉悦, “哦?” 抬起胳膊,摸到童延圈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腕,捏实试了试,骨感很强。接着拉开童延的手臂,把人从自己脖子上撕下来,略微推开,面对面,看气色。 童延眼睛里头满是喜气,被推开也没在意,嘴巴皮依然动个不停,像是要把竹筒里的豆子全倒给他似的,“我觉着能看到长进就有意思,不怕你笑话,刚开机那两天,我瞧见摄影机的影子都害怕。” 但男孩的气色可不那么好:脸色成了没有血色的白,连嘴唇都惨白泛青,双颊两侧有清癯的阴影。 聂铮这次没接着童延的话说,端详着男孩儿的脸,开口全没由自己,“瘦了。” 童延眼色有一瞬的迷茫,随后又笑开,“我带着妆,待会儿卸了就不是这样了。” 小别重逢,表达热情归表达热情,总这么叠着说话总不像样,聂铮说:“待会儿让小田给你把洗漱的东西送过来,”眼神扫一下旁边,“坐。” 童延大概也明白,从他身上下去,到一边落座。高兴地问:“咱们去哪?” 聂铮忍俊不禁,还想去哪?童延这副模样能用肉眼看出疲倦,当然是,打包带回去休息。 半个小时后,聂铮下榻的酒店,顶层套房的客厅。 晚餐,聂铮叫了客房服务,菜品大都是海鲜河鲜,做得很精细。 他没什么胃口,没动几下筷子。反而在剧组用过一次工作餐的童延吃得很开心。可想而知,这半个月来,这孩子在吃方面就没讲究过。 一直等童延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聂铮紧盯着男孩儿的神色:“周煜很敬业,明煊呢?” 他没忘记童延之前还被老聂看上过,童延像谁的事儿,明煊未必不知道。同一个剧组,虽然眼下他还没听说明煊明面上对童延做过什么,但私下里有没有,谁说得准。 童延擦了下嘴,睁大眼睛朝聂铮望着,脸色没有一丝异常地说:“明煊,跟周煜哥有些不对付吧,不过,他演技还真不如周煜哥。” 这话到童延嘴里也只能说到这儿了,跟聂铮说他今晚引起了明煊的注意,原因是被老聂骚扰了一把?开玩笑的吧!老聂终究是聂铮的亲爹,亲口跟当儿子的说亲爹不着调,这是给人添堵还是给人添堵呢? 童延又想到夏老太太说的“可怜”,心里暗骂了声混蛋:老聂做事可是半点不顾及聂铮的颜面。 聂铮不靠爹活,那老流氓尚且肆无忌惮,要真指着爹,聂铮今天的日子还不知道是什么样。 别说吃完饭应该给自己留些消化时间,这晚上放下筷子,时间已经过了九点。童延真是骨头架子都要散架似的累,见聂铮在楼下跟人打越洋电话,他自己先拎着东西到了楼上房间,冲完凉,自己躺在了聂铮床上。 身体很疲倦,可躺下捧着剧本看的时候,童延心头躁动,一刻也平静不下来。掀开被子朝下头看了一眼,连身体都蠢蠢欲动,总觉得这次小别,他和聂铮有了那么些不一样,他想干点什么,非常想。 事儿简直解释不清。因为他所有的xing经历都跟聂铮有关?因为在别人眼里,他跟聂铮就该做这种事儿? 总之,春天到了,他对着聂铮发情了。童延其实一直没觉着自己真好男色这口,但接受自己想跟男人做ai也没花几秒钟。 性向重要吗?答案当然是不。从他打定主意爬男人床的那一刻开始,性向就已经是浮云了。 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下头硬邦邦的,十分难受。悄悄摸摸地出门朝楼下看了看,聂铮还在跟人说电话,这次还开了电脑视频。 他再人来疯,也不会在男人处理公事时裹乱。再次回房,像只发了春的猫似的在床上翻来覆去,童延趴在床上蹭了蹭,心里想着摆个什么姿势最勾人,就今晚,聂铮这人坐到身上都不推的架势,待会儿难保不发生点什么,别问他信心从哪来,这事儿依然说不清,他总觉得,聂铮也是愿意跟他上的。 等了几分钟,心火盛得忍不住,童延就保持着他以为撩人的姿势趴着,心里默念:二二得四,二三得六…… 三三得九……三四十二……三五十五…… ……三六……什么……玩意儿?……三六……二十一…… 聂铮回房时,看见的就是童延熟睡的样儿:把自己横在床上,十分霸道地摊成了一个大字。 即使猜到童延今晚又会蹭他的床,他依然在隔壁给这孩子留了房间。如今,童延床是蹭了,人先睡着了,聂铮抬起手腕看了下表,没到十点,行,他一个电话说了半个多小时,是他没弄清这孩子现在的作息时间。 聂铮心里说不清失望不失望,但这也不是说失望的时候,他俯下身子,胳膊穿到童延脖子和腰下边,用力托着人调整方向。 见童延闭着眼睛含糊嘀咕:“别闹……” 他压低声音哄:“听话,睡顺了。” 一直把童延的头稳稳放在枕头上,聂铮胳膊撑在童延身体两侧,端详大男孩儿卸妆后本色的容颜,童延白皙的皮肤和嘴唇都泛着健康的血色。 他抬起手臂,手掌贴到童延颊边,拇指指腹在男孩脸颊缓缓摩挲…… 以童延这些日子的辛苦程度,大清早完全不可能有什么旖旎艳事发生。天还没亮,闹钟一响,童延反射性地从床上跳起来,跟刚睁开眼的聂铮说了声早,立刻冲进浴室,开始用打仗的节奏洗漱。 他换好衣服时,聂铮刚从浴室出来,童延把剧本塞进包里,眼睛只朝男人看,“你什么时候回去?” 聂铮从床头拿起一张房卡,递他面前,“今天不回。司机在楼下等你。” 这就是让他今晚还到这儿来,童延想到昨晚没完成的遗憾,顺手把房卡接过来。 出门时还甩一眼风给聂铮,“今晚等我。” 新一天的拍摄开始,童延这天心情很不错,所见的一切在他面前自带滤镜,连布景时堆在巷子里的破烂物件,瞧着都十分顺眼。 只除了,好几次转头,都发现明煊在阴恻恻地看着他。 行,看来昨晚的事儿,这位还真上了心。今儿周煜在电视台有通告,没来,明煊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他这儿了。 直到中午,吃完饭,童延一回头,又对上明煊的眼神。明煊还是在笑,眼神像把刀子,“你还真长了张好脸。” 童延无端生出种错觉:如果目光有实质,他这张脸早被明煊划烂了。 顿时心头火起,也没遮着掩着,“您要是为昨晚那事儿,那火头可冲错了人。”要不怎么说这人不分青红皂白呢?老聂拦他,他又没搭理老聂,跟他找麻烦,傻了? 明煊瞳仁一缩,“你是什么东西,有份儿跟我讲道理?” 你他妈才是个东西。 童延想到什么,笑得更大也更天真,“欸?确实不该跟您说,我差点儿把您当聂太太了。” 不就是个三,充什么正室范儿? 本来以为这句话会正中十环踩准明煊的痛脚,谁知明煊只是不屑地笑了声,就像是聂太太这名分,在明煊眼里完全不值一提。 童延还嘴,就是不想让人把他当软柿子捏。心知眼下他就算是把明煊给得罪透了,以后对戏可能会有麻烦,而这麻烦就在眼前,这一晚,正有他和明煊打斗的戏。 电影剧情中,黑客把自己卷进风暴中心,被陈述追捕,怒极之下绑架了陈述的盲眼妹妹。他把女孩胁迫到远郊山里,这是他最混乱也是最幸福的一段时日,善良的盲眼女孩像是他生命里的一道光。 而他已经做错过太多事,这一场风波祸及了太多人的性命,他罪无可赦,这一道光也救赎不了他的人生。在即将走到末路时,他决定为女孩做点什么。 和杀手一样,他从不问黑白,不出卖主顾是底线。但是,这次为了帮陈述兄妹找出真凶,平生第一次,他出卖自己的底线,顺藤摸瓜,搜寻出背后boss的真实身份。 这时候,陈述也已经发现真凶是谁,黑客比陈述早一步到了真凶的藏身之所。 这一幕戏,凶手出逃在即,为给陈述争取抓捕的时间,黑客跟凶手缠斗起来。这也是黑客的丧命之夜,这一段的剧情有分镜草图,为突出悲壮气氛,天气的设定是大雨。 而这一晚还真下了雨,都不用降水机。 背景是晦暗的陋巷。入夜,镜头外的工棚里,动作导演对着分镜图给童延拆解示范拳脚招式,刘导那片子里,童延也有动作戏,对其中要领还是熟悉的,待会儿要做的就是发挥演员擅于模仿的特性,把动作做到位。 童延这边准备得热火朝天,扮演幕后真凶的明煊还在一边老神在在地坐着。旁边一位身量相仿的武替已经穿好明煊在戏里的行头。 童延松了口气,跟替身打总比明煊自己作妖好,但心眼里对这位所谓的影帝有那么几分看不起。 他上场前,明煊突然站起来,到他跟前,佯装给他理衣领,避过其他人,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是身上有伤才用替身,但今天,你没伤也可以用,你是聂铮塞进来的人,谁能说你什么呢?” 这就不只是给自己争气的事儿了,他还得给聂铮争口气,而且明煊纯粹瞎几把废话,替身,他想都没想过。 童延没理明煊,抹了把脸就冲进雨里,找准自己的位置。 这还是二月,虽然是在没有冬天的亚热带海洋气候都会,雨水兜头淋下来还是让人忍不住哆嗦。 童延连眼睛都睁不开,但也尽可能地表现。第一次ng,是因为他没找准武替的动作节奏,人家那身手,出乎他意料的快。 双双被动作导演叫下去,各吃了一顿排头,又在工棚里磨合了几个回合,他跟明煊的武替次回到镜头前。 这次,童延觉得拍得挺不错,拳脚有来有往,哪边上风,哪边弱势他们都表现得十分清楚。 严导只叫了停,也没叫过,很显然是对这一条还存有犹豫。此时,明煊在监视器后头说:“您看,这儿,我这角色的动作不够有力度,辛苦小童陪他再来一次吧。”接着,打量一眼童延,“小童要是不愿意,就当我没说。” 一场导演没认可的戏,他能说不愿意?就算是武替没拍好,这也不是问责的时候,毕竟拍片是合作,大家都只有一个目的,把效果拍得精彩漂亮。 所以,严导说再来一条,童延一点不高兴都没有,“行。” 然后,又来了第三次。 接着是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雨淅淅沥沥,一直没停,童延跟武替在雨里,转眼,一个多小时过去了。 总之,每次都有ng的理由,动作没衔接好占多数。看着时间,严导有了些让替身换掉童延的意思,明煊坐旁边冲着童延一笑:“也是,小童,你就别逞强了,反正,给你周煜老师找的武替,他还没用上呐,今儿你就给用了吧。” 童延脑血管突突跳,就算知道明煊话里有话,心里还是把自己骂了个稀巴烂,周煜动作戏已经拍过好几场,一场都没上替身,他一个小新人还没人家成了名的腕儿努力,这是不想出头了是吧? 他就像一只鼓足了劲儿的斗鸡,没理明煊,对严导说:“抱歉,再给我一次机会。” 童延冻得手脚麻木,从小田手里接过姜茶,一口喝完,戏没拍成,这次,他一定得行。 这晚,一直到雨势转小,这一条才算过了。童延换了身干净衣服出来,像是重回人间。 可这人间还不怎么让他愉快,他出去时,聂铮已经在车上等他,瞧他片刻,“今晚你在雨里拍了两个多小时的戏?” 童延不料聂铮这么快就知道了这事儿,愣了下,“是,小田告诉你的?”他头发还是湿的,也没什么可不认。 聂铮深邃双眼紧锁住他的目光,不发一言。 童延垂头丧气,“不怪人家掐我痛脚,是我自己没演好。” 聂铮顿时不知道说什么,童延这看准了就一条道走到黑的性子还真是让人没辙,如今,这孩子对演戏的热情就如同当初对爬床的执着一样,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这是什么?矫枉过正,只是个激将法,童延就被人折腾了整个晚上,当初不受人欺负的机灵劲儿呢? 他心里有一团无名火,但没说什么,让司机赶快开车回了酒店,接着让童延上楼洗了个热水澡,客房服务到了,又平静递到看着童延老老实实吃完饭。 接着,起身,“穿好外套,跟我出门。” 童延不明所以,“去哪?” 聂铮直往门外去,不带情绪地说:“刚才我打听到,今晚的武替,是明煊自己开资。” 童延顿时瞠目结舌,“什么?” 剧组的武替由剧组开资,明煊出钱那就是明煊自己找的人,童延这时候才想起来,这晚上,对着武替的微小动作,他总没办法表演到位,他以为是自己反应不够快,没想到是那武替有问题。 童延气得连喉咙都火烧火燎的疼,他知道聂铮要带他去哪,果然,半个小时后,车在一间酒店楼下停稳。下车,聂铮在前面健步如飞,一直没说话。童延默默跟在男人身后,进了电梯才确认着问:“你是带我去找明煊算账?” 聂铮神色十分冷峻,语气却很温和,“你跟着我就好。” 这就是承认,是不是? 童延哪是个躲在后头的性情,眼下聂铮是要替他撑腰啊,妈的,他的事儿,聂铮只要站着替他撑腰就好,明煊那等小人哪能由聂铮亲自费唇舌。 因此,他跟着聂铮进屋,对上在客厅一坐一站的老聂和明煊时,反手把想要开口的聂铮拉在身后,“放着我来。” 聂铮微怔。 转瞬,童延自己走到了明煊面前,嘲讽地说:“明影帝,我叫你一声影帝,你听着亏心不亏心?” 作者有话要说:  转眼就抢光了霸总的戏,给你男人留点余地吧_(:3」∠)_ 第44章 野生 此为防盗章  童延屋子里只亮了墙角的一盏落地灯, 沙发左手边是临窗的写字桌, 对面隔着一扇屏风才是寝室。聂铮对这样的设计很满意,即使拜访也不会一下进入到房间使用人最私密的空间。 走进去才看清灯光笼着的这一块儿,剧本摊在沙发前的地上,旁边还散着两支笔,沙发上摞着几本资料书, 显然童延刚才正在看剧本,而且是坐在地上看剧本。 聂铮俯身, 把剧本拾起来, 上头有黑色钢笔小字批注,看来这孩子这天闷着不出去是在自己用功,不错,总算知道应该把心思花在哪。 这一摊子散乱简直没处下脚, 见童延急匆匆地收拾,聂铮说:“不用,”拖开写字桌前的凳子坐下。 行,不用就不用。童延干脆把书扔回一边, 屁股着地, 在金主对面靠着沙发坐下来, 胳膊搭在竖起的膝盖上, 仰头朝聂铮望着, 只等着训话。 这一天他没去聂铮面前找存在感,就算是给自己放个假,自己心里也不顺, 要是一个忍不住赶在老板面前放肆可不好,另外也顺便憋憋自己收不住心的毛病。 他不闹腾,没想到金主自己找上门了,这还不是口嫌体正直? 但聂铮还是不苟言笑,顺手打开写字桌上的灯。 昏暗的房间的中心顿时变成窗前一大一小两个交错的光圈,光圈中心分别高低对坐着一长一少两个人。 见聂铮靠着椅背,一手搭在扶手,就着这活生生的长辈坐姿,另一手掌摊着自己的剧本,目光钉子似的扎在内页,童延心里突然生出小学生被检查家庭作业的既视感。 有些挫败地把下巴搁在膝盖。虽然顺着这位的意是应该,但可能眼下心里不爽,童延就真想不明白了,聂铮把他带回来也不睡他,尽挑些爹才挑的刺。 难道这位好的是某种不可描述的角色扮演? 艹,真会玩儿,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而此时,聂铮终于开口,“初遇这段倒也不算瞎编,先秦时期男女关系比较开放。” 童延这才反应过来他在剧本上瞎画乱写的标注,他演的是夏姬的初恋,当然这个角色是刘导找编剧杜撰的。聂铮说的初遇,是少女夏姬跟着兄长偷跑出城,在河边遇到他这个初恋,一眼就看上了,接着紧追不放,一直追到偷情成功。虽然给打了个真爱的tag,未免了太彪悍了点。 他好不容易思维从良一次,很正经的聂先生居然看法跟他不一样? 聂铮依然是那个正色庄容的调调,“夏姬郑国人,郑国小年轻特别浪漫,到上巳节,少男少女在郊外河边春游,看得上的互相念个诗,送个花,幕天席地干点什么也是稀松平常的事。姑娘尤其泼辣热情,很流行女追男。” 童延略微抬起下巴:“……”面无表情说这个真的好吗?就知道你骨子里喜欢幕天席地。 然后他就眼见着聂先生神色严肃、半点笑意都没有地沉声说:“浪漫到什么程度?郑国臣子外交场合也对着盟国使臣念情诗打机锋:你要喜欢我,就提起衣裳过河找我,再不来我跟别人好了,你这个傻小子。” 童延:“……”哈哈哈,神了,一本正经说这么泼辣娇俏的话,还你这个傻小子。 这不是重点,“对面懵了没?” 聂铮略微抬起眼皮,目光无波无澜,“对方说:你送我木瓜,我回赠你美玉,不是为了报答你,是想咱们一直好下去。” 童延:“哈哈哈……这俩都男的?”老板居然还会说书。 说完书的聂先生把剧本合上,“男的。” 行,逗了个趣。 聂铮再怀疑自己说话刺到这孩子,直接问也是大家尴尬。眼下几句话过去,童延还能跟着津津有味地乐出来就说明没大事。 聂铮把剧本放一边,从上衣兜摸出照片,也按在书桌上,“你的剧照,我回房了。” 童延这边听完说书满血复活,战斗力比以前又提升几倍不止,见聂铮作势要起,身子往前一窜,趴上男人的膝,“聂先生……” 聂铮硬是一愣,坐着没动,但目光温度瞬时降到零点。 可童延比《褰裳》里的女子还热情大胆,黑漆漆的眼珠子朝那白衣剧照一梭,又巴巴望回他,“照片好看吗?” 这个妖孽。 聂铮索性把另一条胳膊也缓缓贴上扶手,背稳稳靠着椅背,泰然处之,锁住小妖孽炽热的眼色,意味深长道:“确实美艳动人。” 童延一双桃花眼里光彩更甚,两汪春水都要漾出来似的,“那我好看吗?” 灯光昏黄,从那双眼睛里头看着自己的影子,聂铮静默了几秒。 而后,不疾不徐地倾身向前,伸手,捏住童延的下颌。 接着,手指用力,近乎蛮横地强迫男孩抬头,慢悠悠地说,“十分迷人。” 指腹在白皙光滑的脸颊赏玩似地来回摩挲,聂铮对着那双水亮的眼,“然后呢?” 童延下巴被捏得生疼,瞧着男人眼底暴风雨已经酝酿成型,伸手去扳聂铮的手,“行行行……我知道了。” 这次没有然后就没有然后,下次再问行不行? 终于,聂铮放开他。 当初既然有约法三章,眼下自当赏罚分明。聂铮站起来,毫无情绪地说:“起居窗子边上。” 童延急忙接话,“背八荣八耻,这就去。” 很好,都能抢答了。 聂铮望着童延麻利痛快往外冲的背影,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这孩子压根就是把背八荣八耻当点心吃。 反正犯错也就背几句话,犯完就背,下次再犯。 还真是个硬茬。 童延的想法很简单:既然更加清晰确认自己有短板,那就更应该给自己增加砝码。 由此,接下来一段时间,他日子过得越发辛苦:白天形体训练,晚上回来挑灯夜战力争在新戏开拍前把剧本吃透,当然,更重要的是还原成前阵子那样不露骨挑不出刺的模式在聂铮面前晃。 一言以蔽之:专业努力争取,对金主从未放弃。 如此一来,就算精力再旺盛也有些熬不住了。 周六下午,聂铮难得空闲在家,换了身衣服到花园藤架下收拾他种的兰花。隔着几米远,童延拎着水管冲洗庭院中的石子路。 五月,初夏已致,童延这天穿着倒也没刻意卖弄,t恤下头是到膝的米色裤子,露出两条修长的小腿,干干净净,赏心悦目。 因此听他问自己在干什么时,聂铮也回答得也很有耐心,“最近雨水多,得防着白绢病。” 哗哗水声越来越小,慢慢就停住了,立刻,听见童延冲花园边上叫,“叔,怎么了?” 靠围墙的屋子住着园丁,“我紧紧水阀,不要多久,你先歇会儿。” “行,”童延乐呵呵地应了声。 聂铮半蹲在地上,一盆兰花侍弄完,转头朝路边看去,这一瞧居然有些忍俊不禁,童延站在石子路上朝他这边张望,想过来又不敢下脚的样子,真是活像只看得着葡萄吃不着的小狐狸。 确实,这一片地上成片的花草,连他自己都过来都得看着小心,童延更不知道哪能踩哪不能踩。 终究还是有分寸,再转头时,童延在对面草坪的景观大石上坐下了,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聂先生,那是什么兰?” “企剑白墨。” 这话说完,聂铮就安心给另一盆兰花松土,也没再听见童延说什么。 约摸五分钟过去,听见女秘书的声音,“怎么在这儿打盹?” 聂铮扭头望去,童延还真坐石头上抱着膝盖睡着了,刚才女秘书那一惊一乍都没把人叫醒。 女秘书拍拍童延的肩,“石头多凉,回房去睡,在这儿别弄出病来。” 聂铮摘掉橡胶手套,站起来,一手撑着腰,有些犯难地望着刚惊醒的孩子。童延只要不再在他这个所谓金主身上动心思,能省下多少时间休息?这孩子其实还是肯吃苦,可能比自己大多数的同龄人都更能吃苦,可怎么就一门心思在偏门上打死不回头了? 一月光阴转瞬即逝,终于,刘导的新戏开机。 古装戏不可能在本地取景,但开机之后的安排是先在本地的室内场拍绿幕。 童延为这部戏做出的准备是他自己以前无法想象的,有多少辛苦就有多少期待,开机仪式他去之前踌躇满志,内心激荡得波澜壮阔。但去之后的场面一点也不壮阔,杂事琐碎,有男女主演大咖在,他就是个边角料,当然,更不愉快的是,同剧组还有小白花。 不过,童延没搭理小白花。值得高兴的是他亲眼见到了能称得上是偶像的中生代男星凌青华,也就是这部戏的男主演。 作为同行,童延自然不会掉价到当面表心声,只是在凌青华挨个招呼他们时,得体地打了个招呼,“凌老师。” 凌青华居然多看了他一眼,“你是?” 刘导替他答了,“这是童延,云星的艺人。” “演谁?” 童延自己回答:“琮彊。” 凌青华温和地说:“够年轻够有冲劲,好好演。” 接着视线转到下一位身上。 开机仪式只有女主演是扮上的,合照完毕,这天排上通告的转而去了室内场地。 童延这天有跟女主演的对手戏,古装戏的一身行头从头到脚整理完出来,绿布那边正拍着,他就站在镜头外一边观摩一边候场。 凌青华跟女主演拍得还算顺利,这一条过去,调灯光的时间,女主演也没说休息,童延被刘导叫过去安排走位。 他是新人,导演和前辈说的话只能一字不漏地听,童延也的确听得很专心,可是专心之余总觉得哪有一双眼睛盯着他。 导演给他说完细节,他突然回头,凌青华就坐在不远处朝他看,目光对上他的,招牌式的温文笑意又出来了,非常亲和。 童延总觉得哪不对,这时已经是饭点,大家都停下来填肚子。果然,也就一顿饭的时间,半个小时都不到,他再回来,刘导演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儿把他叫到跟前,指着跟组的服装师对说:“阿河带你去换身行头。” 童延抬起白衣长袍的袖子,“今天的戏不都是这身?” “这身不太适合角色,给你换个扮相。”刘导演把新戏服的效果图递到他手上,眼珠子朝凌青华那边斜了下,给他一个眼色。 低头看见那效果图上那身乌压压的颜色,以及九头身都被裹成水桶的腰,童延立刻明白了。他这身行头远不如主演的华丽精致,可有人还是担心他抢风头,欺负他没经纪人跟着就打压到头上来了。 送到嘴边的气,受还是不受? 屁话,受不受都不由他自己,童延头凑近导演,“换扮相之后,接着来的就是减戏?” 刘导演小声嘀咕,“那可难说。” 这不就结了,童延开始掏电话,“这不是我自己的事儿,您等等,我问问郑总监。” 刘导演马上砸砸呼呼叫出声来,用足以让凌青华听见的音量,“哎,这点事何必惊动聂先生……” 聂你妹!他刚才分明提的郑总监。童延号码翻到一半被这人气笑了,这人不想改他的角色又不耐烦自己跟人拉扯,直接把聂铮给抬出来了。 他接着拨郑总监的电话,这时摄影棚没几个人,凌青华终于绷不住了,不阴不阳地叹息:“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不肯脚踏实地,这圈你得混一辈子,大家以后都还得见面。歪门邪道你还能走一辈子不成?” 电话拨出去,没人接。 童延笑了声,对凌青华说:“坦白说,我老板还真看过我的剧照,看了还挺满意。艺人走什么戏路都得听公司安排,现在我突然连扮相都得改,凌老师,您教教我,我不问公司,问您?” 凌青华约摸没想到一个小新人还这么不好惹,顿时理屈得不出声了。倒是他旁边狗腿似的助理拿起了接力棒,“没见过走偏门还这么大张旗鼓的。” 老子就是大张旗鼓了又怎么着?童延登时火了,却也强忍住没说出来。 可刀切豆腐两面光的刘导开始补刀,转瞬就给他把大张旗鼓坐实了,“都消停点吧,这事儿传聂先生那去我也不好交待,青华,你看他这身其实也不用换吧,不够还原历史,但艺术总要高于生活,是不是?” 凌青华不说话了,狗腿助理也不说话了。 但就在此时,不知从哪冒出一朵小白花,义正辞严地小声说:“刘导,聂先生不是你说的这样。” 童延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要不他怎么总说小白花是傻逼呢? 都一个公司的,在这儿跟他磕? 半个小时后,聂铮的办公室。 作者有话要说:  聂家的旧事要揭开了,顺便,开车倒计时了。 45.野生 此为防盗章  打电话时,童延正好在跑场子的夜店, 电话挂断, 他换完衣服刚出后台,在走廊里遇见了店里的调酒师。调酒师冲他挤眉弄眼, 擦身过时还有意撞了下他的肩。童延顺手拽住人家的胳膊, “别急着走啊。” 调酒师一喜,果然没走。 童延凑到在这人耳朵边上问了一句话。 调酒师做捧心状, “你弯了?对象不是我?” 童延说:“哥哥, 没跟你闹着玩儿,饶了我吧。” 调酒师说:“什么叫gay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大家爱好各不同, 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我躺平给艹, 咱俩来个友情炮?” 童延说:“当我没问。” 作势离开,立刻就被调酒师一把抓住了手腕, 童延回头一脸得意, 小样儿,还治不了你? 调酒师这下有了几分正形,“你总得说说是什么样的gay, 多大年纪,什么个性,做什么的。还有,1还是0?” 童延自然照着聂铮的样回答,正经人, 特正经的那种, 还有钱有势, 年纪三十,看起来不像个零。 调酒师摸下巴,“是个叔啊,你是想睡了人家呢,还是要认真谈个恋爱?” 童延想都没想,“睡就行了,俩男人爱来爱去你肉麻不肉麻?” 调酒师:“……” 童延不明所以,但很快就听到了他想要的答案,调酒师告诉他:“那我估计你说的这位喜欢清纯点的处男。还没开窍懵懵懂懂,夸张点说,摸着别人硬了,还一时反应不过来问声怎么藏了根棒子那种。” 童延只觉被当成了傻子,这特么得是个小姑娘吧? “夸张!说了是夸张?你得意会,程度自己拿捏。你想想啊,男人到三十那功能总要打折扣,需求太强的招呼不住啊。在床上哪一型最合意?当然是不经人事的雏儿,没比较就没伤害懂不懂?” 还真是一套一套的。 童延没全信,但也觉得不是完全没道理。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最后他思量半晌,在旁人意见上又加了点个人心得,再次调整了朝金主进击的最佳人设,倒也跟他最初的想法没差太远:傻白甜。而且还得是个屁事不懂的傻白甜。 他做好了打动金主的所有准备,走心程度把自己都感动了。 见证奇迹的时刻就在第二天,谁知道天还没亮就接了个电话,公司那边通知他们立刻过去收拾东西搬家,他们的形体训练室要从地下车库边的水帘洞迁到二楼。 这是天大的好事儿,且不谈整个雨季他们在水帘洞待得多难受憋屈,能堂而皇之从正厅进电梯至少说明他们这群扒在船底的藤壶螺壳,终于被上头重视了。 童延从床上跳起来套上衣服就往外冲,一刻都没敢耽搁。到公司,发现二楼存物柜和设备都现成,比之前用的好了几倍还不止,他们只需要把自己那点私物捯饬利落。这活儿花不了多长时间,童延心里挂着正事,二十分钟内全部解决完毕,也顾不上跟同一个洞里的猴子们扎堆高兴,推门就走。 可临出门时听见有只猴子在他身后说:“谁的安排?那还用得着说,聂先生呗,他昨天顺脚来看一趟,今儿就有人叫着咱们搬上来,还能是别人?” 童延脚步顿了下,今天这好事儿是谁促成的,他还真没停下来细想。 可眼下看来,是聂铮,只能是聂铮。 毕竟,从签约到现在,除了聂先生,公司上下就连打扫清洁的大妈都不屑正眼瞧他们。 童延突然就迷茫了。 这天他日程特别紧,上午还有个私活儿是给一汉服工作室拍照片,拍摄地点是在南郊的山脚,童延就一直迷茫到山脚。 一时觉着今天这甜头分摊到这么多人头上可惜,紧着他一个多好。一时又觉得聂铮人其实个好人,而他自己满肚子坏水,活像是个算计唐僧等着吃肉的妖怪。 昨天听说的地址刚好离这不远,但他突然就不那么想去了。 刚好一个景拍完,新造型摆上,工作室女老板来替他整理衣带,啧啧赞叹,“韩子高要是长成你这样,我就明白他怎么能从一个卖鞋的穷小子做成男皇后了。” 穷小子? 童延瞬间清醒,顿时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纠结个屁啊,没个好家底还非害上富贵病,矫情!人傻是福,自己落个光明磊落说起来好听,可那也真是生活优渥才捣腾得起的玩意儿。 可他不是,当个好人对他来说太奢侈。 所以他今天到底还得按计划行事,去巧遇他的聂先生。 只是照片拍完,女老板给他结钱时,童延拈起旁边还没来得及收进箱子里的黑檀岫玉莲花簪,“姐姐,我少拿点钱,你把这个算我。连盒子一块儿,行吗?” 就当是他最后一次奢侈。 女老板和摄影师一行人回城,童延没搭顺风车,打个招呼告别,骑着自行车就晃悠悠地往另一头去了。没跑多久上了水泥路,前方就是村落,不一会儿又看见路牌,正是他找的那个。这村子看起来富足,比他家那片还像城市,路边一溜的小楼整齐排列,快到午饭时间,各家院门竟然都关着,路上没什么人。 就顺着门牌找,终于瞧见前边路口上,一栋青顶白墙小楼雅致得格外显眼。他心脏砰砰跳,就是这儿了! 童延撩腿下车,歪在墙角,从包里掏出个小扳手对着前轱辘轮轴利落地几下捣鼓,再推车试了下,前轮动得无比艰难,这才把工具揣回去,手架起自行车到那楼院门前边,伸手拍门。 “是谁啊?”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声音,但院子里头有脚步声越来越近。 童延又拍了两下,“我是过路的,车突然坏了,能借个扳手起子吗?” 吱吖一声,沉沉的黑铁院门上,小门撕开一条缝。 聂铮就站在门里头,一手握着把手,眉皱了起来,似是意外又似是质疑,“是你?” 童延大惊失色,“聂先生,您怎么会在这儿?” 聂铮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可能他这种出身,即使爹不疼娘不爱,身边看顾的人多,幼时日子也不会过得太惨。这院子里住的就是从小照顾他的老保姆,从他坠地时开始带起,在他童年被外公赵老先生带走时又跟着去了国外,一直到他成年才回乡。 聂铮每每回国,抽得出空时会来看看这位视他如己出老太太。 他来是理所当然,可童延出现在这儿就不那么寻常了。想着这段时日接二连三的巧遇,到这个时候,聂铮终于开始怀疑这个巧字的真实性。 但他还是把童延让进了院子,往里走时瞥一眼几乎要晃下来的自行车前轮,淡淡地问:“出来踏青?” 童延这边标准答案当然是一早想好的,“不是,我外婆有个老朋友南边山里守林子种树,今儿我就是被差着进去看看顺便送点儿东西,我这任务是完成了,正准备回城,没想到车在路上不听使唤了。”人是真实存在的人,离得也没多远,不怕聂铮打听。送东西是假的,但谁特么闲得慌真跑去山里盘问? 聂铮突然也觉得自己多疑了,他今天往这儿来,连最亲信的秘书都没知会。真知道的那位,童延够不着。这孩子路上抛锚确实倒霉,他与人方便是应该的事,只是,怕是搅了老太太的清静。 可他刚支使童延把车放在空地上,老太太从厨房里出来了,“是谁啊?” 聂铮说:“从这路过的,车坏了进来借修理工具,刚巧认识。”接着介绍,“这是童延。”又对童延说:“这位,你就叫……夏奶奶吧。” 童延不疑有他,站直身子,十分乖巧地说:“夏奶奶好。” 老太太浑浊的眼光一触到童延那张脸就定住了,“哎——”颤巍巍抬手揉了下眼睛,又上前一步冲着人仔细看,大喜过望,“好俊的孩子!哎,坐,快坐下说话,正好赶着饭点,就留下一块儿吃饭吧。” 童延:“……”哈?第二阶段目标提前达成? 一声奶奶还真没白叫。 夏老太还在粘着童延瞧,就差喜极而泣伸手摸脸了,“孩子,你模样生得真好。” 聂铮:“……”这看脸的世界…… 只得开口提醒,“夏姨。” 夏老太太这才回神,“欸!我知道,我这就做饭去。” 童延:“……”好像来了什么奇怪的地方? 不对?刚才聂铮自己管老太太叫什么来着? 不管颜控的思维多难理解,童延到底是留下了,当然推一推意识一下客气是免不了的,最后还是聂铮开了口,“你就算现在出发,回城也得是下午一点后。待会儿我带你回城,车也不用现在急着修。” 童延开始表演,没马上答应,而是装出几分茫然神色,呆呆的,“……啊?” 漂亮!这才是天降鸿福!刚才开场那段各种意外啼笑皆非,他连装都不用装就一脸懵。接下来人留下吃饭,难得跟金主独处,人设还得继续套下去。可懵懂无知的傻白甜修车,要是忍不住把他如火纯情的技巧露出来,那还不得崩出个东非大裂谷? 可这天的东非大裂谷显然没应在他身上,聂铮替他拿主意,“就这么定了,这边坐。”童延心里乐开花,佯装不好意思地道了声谢,就眼见着聂铮转身在院中的紫藤架下坐下了。 坐下还不算,藤架石桌边矮凳上摆着一个大簸箩,出手就是十位数的混血大佬聂先生很自然地从里头拿出一个半成的藤篓子,就这样慢条斯理地编了起来。 童延:“……”哈哈哈哈,神特么崩坏,怎么不干脆织毛衣? 他拼命忍笑,等那股子劲儿过去才敢开口,还硬抠出几分惊讶崇拜,“……哇哦!您还会做这个,好厉害!” 聂铮究竟教养良好,即使觉着这崇拜太过,回答时还是对上童延的眼睛,平静地说:“过奖,不难学。” 就这反应?童延继续演,在石桌另一边坐下,还找了一个最正确的姿势趴在桌上,手撑着下巴装模作样地“认真”欣赏起来。 然后他就是在这时跟着聂铮在东非大裂谷会合的,这事童延过后每每细思都想扶额: 大概是为了给他加菜,老太太去后院抓了鸡。可还没进厨房,那鸡十分张狂地挣脱了,扑腾翅膀一跃三尺高,嘶叫着从童延脑袋上飞掠过去。 童延什么脾气?头上毛还竖着几根,心里骂着娘,笑眯眯地起身撩起了袖子,“放着我来!” 听见聂铮问了声,“你行?”依然没能把他拉住。 这还不止,把鸡逼到犄角旮旯,童延一把抓住。手里炸了毛的鸡疯了似地挣,他冲到水池边上,拿起刀照着鸡脖子就是一抹。 鲜血飞溅,世界安静,童延心里气也顺了。 转头就见聂铮高大的身子立在一边,看着他的眼神无比复杂。 要完!懵懂无知的傻白甜还在吗? 童延倒竖的眉立刻平复下去,十分天真地眨巴眨巴眼睛,一副不谙世事小白兔样。亲娘老子欸,配着他手上脸上的血,好像,成恐怖片了? 可也就是这个时候,聂铮突然笑了。唇角微微舒展,就像一尊完美无瑕的石像瞬间附着了血肉,一惯缺少情绪的英俊面容瞬时生动起来,依然深沉,可又出奇的迷人。 “干得不错,”聂铮说,“就这样,别客气。” 走进去才看清灯光笼着的这一块儿,剧本摊在沙发前的地上,旁边还散着两支笔,沙发上摞着几本资料书,显然童延刚才正在看剧本,而且是坐在地上看剧本。 聂铮俯身,把剧本拾起来,上头有黑色钢笔小字批注,看来这孩子这天闷着不出去是在自己用功,不错,总算知道应该把心思花在哪。 这一摊子散乱简直没处下脚,见童延急匆匆地收拾,聂铮说:“不用,”拖开写字桌前的凳子坐下。 行,不用就不用。童延干脆把书扔回一边,屁股着地,在金主对面靠着沙发坐下来,胳膊搭在竖起的膝盖上,仰头朝聂铮望着,只等着训话。 这一天他没去聂铮面前找存在感,就算是给自己放个假,自己心里也不顺,要是一个忍不住赶在老板面前放肆可不好,另外也顺便憋憋自己收不住心的毛病。 他不闹腾,没想到金主自己找上门了,这还不是口嫌体正直? 但聂铮还是不苟言笑,顺手打开写字桌上的灯。 昏暗的房间的中心顿时变成窗前一大一小两个交错的光圈,光圈中心分别高低对坐着一长一少两个人。 见聂铮靠着椅背,一手搭在扶手,就着这活生生的长辈坐姿,另一手掌摊着自己的剧本,目光钉子似的扎在内页,童延心里突然生出小学生被检查家庭作业的既视感。 有些挫败地把下巴搁在膝盖。虽然顺着这位的意是应该,但可能眼下心里不爽,童延就真想不明白了,聂铮把他带回来也不睡他,尽挑些爹才挑的刺。 难道这位好的是某种不可描述的角色扮演? 艹,真会玩儿,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而此时,聂铮终于开口,“初遇这段倒也不算瞎编,先秦时期男女关系比较开放。” 童延这才反应过来他在剧本上瞎画乱写的标注,他演的是夏姬的初恋,当然这个角色是刘导找编剧杜撰的。聂铮说的初遇,是少女夏姬跟着兄长偷跑出城,在河边遇到他这个初恋,一眼就看上了,接着紧追不放,一直追到偷情成功。虽然给打了个真爱的tag,未免了太彪悍了点。 他好不容易思维从良一次,很正经的聂先生居然看法跟他不一样? 聂铮依然是那个正色庄容的调调,“夏姬郑国人,郑国小年轻特别浪漫,到上巳节,少男少女在郊外河边春游,看得上的互相念个诗,送个花,幕天席地干点什么也是稀松平常的事。姑娘尤其泼辣热情,很流行女追男。” 童延略微抬起下巴:“……”面无表情说这个真的好吗?就知道你骨子里喜欢幕天席地。 然后他就眼见着聂先生神色严肃、半点笑意都没有地沉声说:“浪漫到什么程度?郑国臣子外交场合也对着盟国使臣念情诗打机锋:你要喜欢我,就提起衣裳过河找我,再不来我跟别人好了,你这个傻小子。” 童延:“……”哈哈哈,神了,一本正经说这么泼辣娇俏的话,还你这个傻小子。 这不是重点,“对面懵了没?” 聂铮略微抬起眼皮,目光无波无澜,“对方说:你送我木瓜,我回赠你美玉,不是为了报答你,是想咱们一直好下去。” 童延:“哈哈哈……这俩都男的?”老板居然还会说书。 说完书的聂先生把剧本合上,“男的。” 行,逗了个趣。 聂铮再怀疑自己说话刺到这孩子,直接问也是大家尴尬。眼下几句话过去,童延还能跟着津津有味地乐出来就说明没大事。 聂铮把剧本放一边,从上衣兜摸出照片,也按在书桌上,“你的剧照,我回房了。” 童延这边听完说书满血复活,战斗力比以前又提升几倍不止,见聂铮作势要起,身子往前一窜,趴上男人的膝,“聂先生……” 聂铮硬是一愣,坐着没动,但目光温度瞬时降到零点。 可童延比《褰裳》里的女子还热情大胆,黑漆漆的眼珠子朝那白衣剧照一梭,又巴巴望回他,“照片好看吗?” 这个妖孽。 聂铮索性把另一条胳膊也缓缓贴上扶手,背稳稳靠着椅背,泰然处之,锁住小妖孽炽热的眼色,意味深长道:“确实美艳动人。” 童延一双桃花眼里光彩更甚,两汪春水都要漾出来似的,“那我好看吗?” 灯光昏黄,从那双眼睛里头看着自己的影子,聂铮静默了几秒。 而后,不疾不徐地倾身向前,伸手,捏住童延的下颌。 接着,手指用力,近乎蛮横地强迫男孩抬头,慢悠悠地说,“十分迷人。” 指腹在白皙光滑的脸颊赏玩似地来回摩挲,聂铮对着那双水亮的眼,“然后呢?” 童延下巴被捏得生疼,瞧着男人眼底暴风雨已经酝酿成型,伸手去扳聂铮的手,“行行行……我知道了。” 这次没有然后就没有然后,下次再问行不行? 终于,聂铮放开他。 当初既然有约法三章,眼下自当赏罚分明。聂铮站起来,毫无情绪地说:“起居窗子边上。” 童延急忙接话,“背八荣八耻,这就去。” 很好,都能抢答了。 聂铮望着童延麻利痛快往外冲的背影,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这孩子压根就是把背八荣八耻当点心吃。 反正犯错也就背几句话,犯完就背,下次再犯。 还真是个硬茬。 童延的想法很简单:既然更加清晰确认自己有短板,那就更应该给自己增加砝码。 由此,接下来一段时间,他日子过得越发辛苦:白天形体训练,晚上回来挑灯夜战力争在新戏开拍前把剧本吃透,当然,更重要的是还原成前阵子那样不露骨挑不出刺的模式在聂铮面前晃。 一言以蔽之:专业努力争取,对金主从未放弃。 如此一来,就算精力再旺盛也有些熬不住了。 周六下午,聂铮难得空闲在家,换了身衣服到花园藤架下收拾他种的兰花。隔着几米远,童延拎着水管冲洗庭院中的石子路。 五月,初夏已致,童延这天穿着倒也没刻意卖弄,t恤下头是到膝的米色裤子,露出两条修长的小腿,干干净净,赏心悦目。 因此听他问自己在干什么时,聂铮也回答得也很有耐心,“最近雨水多,得防着白绢病。” 哗哗水声越来越小,慢慢就停住了,立刻,听见童延冲花园边上叫,“叔,怎么了?” 靠围墙的屋子住着园丁,“我紧紧水阀,不要多久,你先歇会儿。” “行,”童延乐呵呵地应了声。 聂铮半蹲在地上,一盆兰花侍弄完,转头朝路边看去,这一瞧居然有些忍俊不禁,童延站在石子路上朝他这边张望,想过来又不敢下脚的样子,真是活像只看得着葡萄吃不着的小狐狸。 确实,这一片地上成片的花草,连他自己都过来都得看着小心,童延更不知道哪能踩哪不能踩。 终究还是有分寸,再转头时,童延在对面草坪的景观大石上坐下了,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聂先生,那是什么兰?” “企剑白墨。” 这话说完,聂铮就安心给另一盆兰花松土,也没再听见童延说什么。 约摸五分钟过去,听见女秘书的声音,“怎么在这儿打盹?” 聂铮扭头望去,童延还真坐石头上抱着膝盖睡着了,刚才女秘书那一惊一乍都没把人叫醒。 女秘书拍拍童延的肩,“石头多凉,回房去睡,在这儿别弄出病来。” 聂铮摘掉橡胶手套,站起来,一手撑着腰,有些犯难地望着刚惊醒的孩子。童延只要不再在他这个所谓金主身上动心思,能省下多少时间休息?这孩子其实还是肯吃苦,可能比自己大多数的同龄人都更能吃苦,可怎么就一门心思在偏门上打死不回头了? 一月光阴转瞬即逝,终于,刘导的新戏开机。 古装戏不可能在本地取景,但开机之后的安排是先在本地的室内场拍绿幕。 童延为这部戏做出的准备是他自己以前无法想象的,有多少辛苦就有多少期待,开机仪式他去之前踌躇满志,内心激荡得波澜壮阔。但去之后的场面一点也不壮阔,杂事琐碎,有男女主演大咖在,他就是个边角料,当然,更不愉快的是,同剧组还有小白花。 不过,童延没搭理小白花。值得高兴的是他亲眼见到了能称得上是偶像的中生代男星凌青华,也就是这部戏的男主演。 作为同行,童延自然不会掉价到当面表心声,只是在凌青华挨个招呼他们时,得体地打了个招呼,“凌老师。” 46.野生 此为防盗章  明影帝甩下一句话就进了房间。 灯没开, 老聂在窗边,孤影孑立透着几分寥落, 只是没多少醉态。说话也十分清醒, “你大了, 主意也越来越大。” 明影帝笑了声, “你也觉得是我的手笔。” 老聂声音辨不清喜怒,“你不该动聂铮。” 明影帝一听气急败坏:“他这样对你, 我怎么就不能动他了。不能把他怎么样, 恶心他我都痛快。凭什么是咱们认命?你错在哪?” 换来老聂一声笑, “我活着就是错,你啊, 还是不懂事。” 明影帝气得说不出话。 老聂忽而叹息一声,“我老了, 护不住你了。”说着便往里间去了。 长夜幽寂,离开的人嘴里哼唱着不成调的戏腔, 还配着自己生拉硬扯改过的词。 “吾家,庭有枇杷树。……爱妻,死之年手植……今已, 亭亭如盖……” 当真是有万种凄凉无处可话。 明影帝也跟着凄凉, 但又恨得牙痒。 这是一个无比混乱的夜晚。 童延醒来时天已经大亮,每片骨头都像是被拆开重新组装过似的,疼得他浑身瘫软使不上劲儿。 听到哗哗的海浪声, 才清醒地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还在聂铮的游艇上。昨晚, 他跟聂铮睡了。他终于还是跟男人睡了, 睡得无比主动,无比坦荡,童延不想睁眼,把头扎进枕头里装死。 “醒了?”没容他装死,聂铮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提醒他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童延有点精分,没顾上细品聂铮这两个字说得有多冷。一边对男人的禽兽程度咬牙切齿,不想搭理。一边又是成功爬床大获全胜的喜悦。 最终,理智战胜一切,他吃力地翻身,朝聂铮看过去,笑得无比柔顺,就着初醒的惺忪软软糯糯应了一声,“嗯……” 这一看愣了,聂铮脸色那叫一个阴沉,看向他的眼神极度淡漠极度鄙夷,表情就像是在思考还给他几天活命时间。 ……这什么情况!?童延还没见过聂铮这等模样。吓得心头一跳。不是,昨晚虽然先是他那啥,但后来也变和jian了,聂铮可比他简单粗暴一百倍不止,金主这是,睡得不满意? 这会儿他才发现被子里面,自己衣服已经被穿上了。 而聂铮坐在窗边的靠背椅上,两手搭在扶手,上身一件驼色的v领薄衫贴着肌肉的轮廓。这样柔和的颜色、这样休闲的款式,此时套在聂铮身上,那股子不可冒犯的、强压似的禁欲气质真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四目相对,见聂铮缓缓起身,童延也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就带着那种漠然而不屑的眼神,聂铮踱到床前,在他身前停住了。 “怎么弄的?”聂铮的声音像是被剐去了所有能支撑温度的情绪。 顺着男人的眼光,童延低头瞧着大敞领口里,锁骨下方那道青紫淤痕。还能是怎么弄的?他忍气瞟一眼露台外,“栏杆上压的。”这人真是全忘了? 果然,很快就听见聂铮冷冷地说:“继续,昨晚我能记住的事少,你可以说我强bao你。” 真是要命,昨晚上跟禽兽没两样,今天提起裤子不认人?就算不记得,你使了多大的力气自己不知道? 没等他继续辩驳,聂铮又沉声说:“但我碰巧记得,你来之前有准备。” 是什么准备就不言而喻了,真是一丝记忆,聂铮偏巧记得童延来,没说几句他自己进去了,触感又湿又软。可房间没有任何可作润滑的东西。 童延也领会了,“……!”这他妈真是神剪辑。 聂铮眼光犀利透骨,“我被下了药,你从哪知道的?” “当然是陈特助,”童延自忖就是个救场的,再主动也就是救场的,这种问题问他干嘛?陈特助自己没说?好像不太对? 聂铮深深看了他一会儿,眼色极其复杂,厌恶,或者还有失望,却没对他说什么。眼睛瞟向门口,“进来。” 咔嚓,门开了,进来的正是陈助理。 队友来了就好,可童延又觉得事情可能跟他想的不一样了。 还真不是他多心,聂铮重回窗边落座,“说。” 陈特助顶着一张憔悴的脸,说:“是我的错,我昨天下去找n,时间太长。回来之后,您房间门已经关上了,里面的动静……听得出是在干什么。我以为您自己找了人,就和n守在外边没进来,没想到给了人可乘之机。” ……!童延几乎要从床上跳起来,“瞎扯!什么叫你以为他找了人,不是你找我、求着我来的吗?……聂先生,他在撒谎!” 聂铮沉着脸,一言不发。 陈特助没理会童延,人站得笔直,对聂铮说:“昨晚栈桥上巡夜也看到是童延自己上的船。我敢保证,我找n的路上没见过他。” 分明见过!只是离栈桥还远,童延突然意识到,这傻逼敢撒谎,就是沙滩小屋那边连监控都没有。 这算什么?马屁拍在马腿上所以找他背黑锅? 要不是身上疼,童延就真下地拿脚踹这人了。一口咬定他是自己送上门,那他就是带着润滑送上门,难怪聂铮问他从哪知道中招的事儿。 可陈特助眨眼功夫把他卖得更干净,“坦白说,童延为昨晚做准备不是一天两天。聂先生,引狼入室也是我的错,我不止一次向他透露过你的行踪。” 童延:“……!?” 陈特助对着聂铮神色愈加惭愧,“那次我按你的吩咐去送答谢礼,被童延缠住问你的事,同情他们这群孩子处境不好,所以说了你那天离开公司的时间。那天……他应该找过你。” 童延只觉得眼前一黑,顿时张口结舌。答谢礼,是他跟聂铮第二次见面,他撒谎说是巧遇,大雨天,上了聂铮的车,时间确实是找这人打听的。 聂铮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形容了,“就这些?” 陈特助说:“也是受他所托,才在你面前提到这群孩子的训练室在地下车库,童延知道你什么时候去,还刻意跳了那样的舞,从那个时候我就应该警觉他的企图了,只是,他年纪小,我没敢多想。” 童延忍不住了:“我哪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去?你张嘴就是瞎话真不怕遭报应?!” 陈特助依然只瞧着聂铮,“就这些了。聂先生,作为助理,我确实不称职,请你允许我引咎辞职。” 童延火冒到头顶,也真是想不通了,这傻逼到底图什么呢?昨晚上的事甩锅给他,还顺带着把以前私底下勾当都拉扯到聂铮面前,就为了被炒? 以退为进?还是,往聂铮床上塞人的后果比辞职还严重? 他怔愣的片刻,聂铮支走了陈特助,房间里剩下两个人。 童延连忙下床,踉跄几步到聂铮面前站定,“他胡扯。” 可聂铮恍若未闻,“从一开始就不是巧遇,你做这么久的打算就为上我的床?” “昨晚的事,是他胡扯!” “我只问你,是或者不是!?” 这句话,重音落在你,只问你童延,费尽心机,步步为营,蓄意色/诱,是或者不是。 童延无可辩驳,他想爬床,从来都是真的。聂铮是什么人,他又是什么人,云和泥一样的距离,十二岁的年龄差,谈什么交情。聂铮喜欢男人,他想得这大金主眷顾,除了身体关系,再没有更好的路走了。 聂铮站起来,“你才多大?” 聂铮恼怒到无话可说,前些天以为这孩子只是害怕违约遭到惩罚,迫不得已对他撒谎,现在看来从头到尾全是谎,这孩子的话没一句是真的。 十八岁就敢色/诱他,童延到底有大的胆量多大的心。讽刺的是,他还真被这孩子愚弄了一把。 很快,聂铮的女秘书来了,金主大人没再说什么,只是淡淡吩咐:“带他走。” 女秘书也是一脑门的官司,自己一个晚上不在,老板出了这种事,怎么看都是一肚子火。聂铮睡了个男人,影响有多大她不敢深想,临走时从兜里掏出赵老爷子求的那个佛牌,放到聂铮身边的茶几上,“你收着。” 冲太岁,倒霉,也真是流年不利,那么精明一个男人在一个孩子身上栽了跟头。 所以带着童延出码头的时候,女秘书也没什么好脸色。扫一眼童延手腕、领子里的青紫,以及脖子上被蹭出油皮的红痣,心想这孩子对自己还真下得了狠手。聂铮那么绅士的一个人,就算吃了药,何至于鬼畜成这样?苦肉计演过了,就没人信了。 童延惯会在女人面前讨好,都被打回原形还没放弃,乖乖跟着女人下了栈桥,没话找话说,“姐姐,咱们去哪?” 女秘书板着脸,“带你做个全身检查。” 童延说:“钱谁出?” 女秘书说:“让你出你肯吗?” 童延笑了:“早说嘛。” 女秘书:“……”到底有没有脸。 可不管有没有脸,童延颜值还在,加上年纪又小,女秘书心里头鄙视和敌意突然没那么大了,转而有些愤恨这孩子为什么偏挑这条路走,害人害己。 童延见女人脸色松快了些,赶在上车之前说:“姐姐,姓陈的真不是好人,你可别让聂先生给他骗了。还有,昨晚我还是头一回,被折腾得不轻,你能不能帮我说句好话,不管怎么样聂先生也没亏不是?” 女秘书气又不打一处来,你第一回,聂铮就随便吗? 聂铮是什么人,她中学时代就跟聂铮认识,十多年,聂铮没有过女朋友,也没有过男朋友,别人送的人从来不收,连个床伴都没有,清心寡欲得跟和尚差不多。 ……等等,还真没见过聂铮有人,女秘书脑子里突然跳出个不得的猜测。 悄悄扫童延一眼,好的,这孩子还不知道自己昨晚立了多大的功德。 可这还不是全部,虽然聂铮忌讳打草惊蛇没问,眼下的形式,就真只是童延自己爬床? 如果陈特助的话可信,童延从哪知道聂铮被下了药的?顺藤摸瓜,昨天晚宴的东道是明影帝和老聂,这两人跟聂铮都是对上的。 云星的积弊是什么?老聂私生活糜烂,纵情人肆意逞凶,抢角色、排挤其他艺人。唯不入流的床伴是用。 聂铮进公司第一把火打击这股张狂妖风,自己持身端正是根本。 在这个节骨眼上,往聂铮床上塞一个本公司名都没给人听过的小艺人,老聂和明影帝动机足够。 这小艺人还跟聂铮睡成了,够不够打脸,够不够恶心人? 上了车,女助理越想越气。童延还在问:“姐姐,我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昨晚的事又岂止是恶心人,要真是那两人做的,应该还有后招。 女秘书心里太清楚,即便老聂和明影帝不接着出手,光凭这孩子算计过聂铮,不用聂铮吩咐,她们这些底下的人也知道该怎么做。 第七章 聂铮说别客气才是真客气。习惯了各色人等的谄媚,他怎么会觉察不出童延在他面前做作? 童延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跟他待着不那么自在也在情理当中,只是,聂铮觉得这孩子时时把自己当成老板奉承没必要,可直言无礼且伤人,于是他选了个温和的方式说出来。 鸡杀完,平日看顾老太太起居的人也回来了,聂铮让童延把鸡交到那人手上,随后说:“洗洗,过来休息。” 童延如蒙大赦,抹了把脸,掸了掸手上的水,又回到石桌边上坐下了。 聂铮则继续归位编藤织,此时看起来心情不错,间隙侧头瞟一眼童延,“在家经常做家务?” 童延还有什么不明白,合着这位喜欢勤劳踏实的款,自己刚才算是歪打正着了。 果真君心难测,他说:“有空就帮把手。” 聂铮居然跟他开了玩笑,略微点了下头,不无赞赏地说:“嗯,身手了得。” 先前他们之间的气氛像是根绷紧的弦,此时却全然和缓松快下来,童延反而不自在了。 他胳膊撑头坐着,只瞧着他捉摸不透的金主大人,一时没说话。 聂铮这天穿的是一件浅蓝色衬衣,卷着衣袖露出两条结实的手臂,不像往常那般滴水不漏,难得的闲适惬意。身子略微前倾,手肘搁在两边膝盖上,骨节分明的手把柔韧的藤条理顺,不厌其烦地盘结,强大男人看起来竟然十分细致柔和。 藤架叶隙筛漏点点阳光,天气和暖。 很奇怪,一直到好多年后,童延都记得这一刻。聂铮不言,他不语,时间无声流逝。数载光阴后他才明白,岁月静好,正是如此。 可十八岁时的童延没能量体会这种在他看来没边没沿的事的,年轻对他来说意味着轻浮躁动急功近利,唯有感情那一窍堵得死死的,半丝没通。聂铮给他洗来一把好牌,他顺手就打得稀烂,活生生把金主弄成了个抖s,而他只好当个抖m。 正如这天,聂铮跟他有一句没一句聊了一会儿,突然转头正撞见他歪着脑袋挠痒,目光定在他身上一时没动。 童延不明所以。但他看见聂铮抬手点了下自己左侧颈的位置向他示意,“这儿,鸡血没擦干净。” 他立刻端起茶杯到了点热水润湿手心,摸了下脖子。 聂铮依然瞧着他,“没擦到,往上点。” 童延突然想起他那儿有颗红痣,聂先生以前可能没注意。他脑子里头一个激灵,甭管说的是不是那颗痣,得来个身体接触啊,多好的机会! 于是,童延尽量避开耳垂下边那几公分的位置,“这儿?” “朝前一指。” “这儿?” 他把自己抹了一脖子的水,聂铮终于看不下去了,放下手里东西,“过来。” 童延面上不显,心里呵呵笑,脖子啊喂,这是个什么地方? 他立刻凑上前去,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聂铮,像是等着顺毛的猫。 聂铮灰蓝的眸子十分沉静,眼神就抓住他耳朵下方的位置,伸手,不轻不重地擦了下。 肌肤相处,聂铮指腹温热粗粝,顿时,童延浑身像过了电似的,一阵燥热腾了满脸满头,这倒不是装了,他甚至还忍着没跳起来。 他本身是能不要脸绝不要脸的性子,但他这张皮生得特别要脸,又薄又白啊,随便来点风吹草动就显色了。 聂铮只擦了两下就瞧见童延颊边飞红,眼尾晕出桃花似的,睫毛还颤着,连耳朵根都透着血色。“……” 信息社会,一个男人私生活再自律,也不会不知道对很多人来说,脖子是xing敏感部位。只是没想到童延这样敏感,看来艳还真是艳到了骨头里。 聂铮眼色迅速平静下来,很快收回胳膊,捻去手指上湿润,“原来是颗痣。”接着坐正了身子,双眼陷在深刻轮廓的阴影里,又成了那个沉稳如山的聂先生。 童延头也晕了,避开聂铮的目光才抬手抹了把汗,卧槽,敏感部位,对着个男人都这么灵? 这天若当成寻常的外出会友看,绝对算得上是愉快,只是童延怀里揣着的那点小心思再次无功而返。这天金主自己出门,自己开了辆suv,而童延的自行车可折叠,饭后,聂铮载他回城,东西往后备箱一塞,就这样上了路。 车从村子开出去,聂铮问:“你去哪?” 童延起得太早,人有些乏,想着晚上还得赶场赚钱,路上来回折腾还不如去没开张夜店里找个窝睡一会儿,脑子一转,想到从南边进城后可能有修车摊的地儿,对聂铮报了个路名。 这条路也就是刚进城,聂铮一听就觉得这孩子在替自己省事儿,“不回家?” 童延当然不可能说实话。经纪约上清楚写着:不经公司同意,他们不得向任何个人或机构提供与商业或非商业演出。虽然公司对他们不搭不理,他为糊口违约,大家各自心知肚明地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但金主的床边都没沾上把这事儿直愣愣地戳给聂铮听,他得多缺心眼?到时候别金主没傍着,他得罪了一大啪啦子人。 于是他随口胡扯:“还得去个朋友家。” 聂铮嗯了下,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到了目的地,童延从后备箱取东西的时候,聂铮也下来了,顺手从里头拿出一把黑伞,“要变天了,拿着。” 这是第二次,聂铮给他伞。 童延这才意识到中午的艳阳灿烂已经变成漫天乌云。 或许因为刚撒了个谎,他这次没装模作样地推,接了伞,还愣愣地道了声谢。 一直到聂铮迈着长腿走到车门边上,童延妖艳贱货的本能复苏,“聂先生,伞我怎么还你?”交换个电话什么的,有“需要”好联系啊大佬。 第47章 野生 第四十六章 这天下午, 童延心满意足到不能更足。 聂铮先是把他抱在怀里,用手让他领略了一把男人之间奇特的互助精神。接着,身体力行地带他体会了生命的大和谐,两次。 童延再次肯定聂铮真有些鬼畜基因, 这男人开始之前相当有教养, 箭在弦上还问他, 可以吗? 他一点头,衣冠禽兽彻底变成禽兽, 接下去留给他的就是不可描述的狂风巨浪。 童延被折腾得不轻,但心里痛快, 两个男人之间就该这样, 当然,要是聂铮不沉迷那一个姿势就更好了。 洗完澡回到卧室,时间到了中午。 他躺在床上,看着立在一边穿衣的男人。聂铮这次换了件深蓝t恤, 浅色到膝的裤子,脚上依然是那双帆船鞋,宽肩窄臀长腿, 挺平常的搭配硬是穿出了杂志硬照的效果, 而且气质跟穿三件套西装时半点不违和, 只是从绅士变成了在海上度假的绅士。 聂铮略微抬起下巴, 扣上t恤的扣子,动作跟扣衬衣纽扣也没什么区别,高冷得谁都不可能攀上似的。童延一见男人这一丝不苟的样, 就想再次把人扒光成禽兽,他喜欢看聂铮在他身上失去控制发狂的样子。 童延后面有点疼,人也被折腾得没剩多少力气,可是很奇怪,身子饱了,心里总像是吃不够似的。 想到什么,他手搭在床沿敲了敲,“今天,你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聂铮手从衣领处垂下,眼光瞟过来时相当温和,“什么?” 童延眨眨眼,“活儿。” 这话没掺假,前两回,聂铮那是个什么表现?横冲直撞。今天,童延却真是大大地意外了一把,这位的功夫,进步太大。 聂铮微怔。 小妖孽刚才去浴室时都是他抱着去的,去了浴室在花洒底下连腿都站不稳,刚休息半小时,又开始挑衅他。 聂铮从衣柜里挑出两件衣服,踱到床边,把内裤扔床上,接着抖开上衣,套上童延的头。男孩儿配合他的动作抬起身子,伸出手臂把胳膊穿进袖子。 等男孩的眼睛再次探出领口时,聂铮把衣领单手往下一拉,让男孩整张脸都露出来,一本正经地说:“人要善于学习。” “呲——”童延忽然笑了,拉住他的手,“你怎么学的?” 此间种种,不足为人道,聂铮干脆伸手捏住男孩儿的下巴,“你更喜欢以前那样?” 童延笑一僵,手立刻就放下了。 上午体力消耗大,中午喝了两碗海鲜粥,童延头没一会儿就懵了。 中午回房间,他挨着床就不想起来,见聂铮像是没午睡的打算,昏昏欲睡地问:“你不休息?” 聂铮一条胳膊撑在他脑侧,另一只手给他掀开搭在额前的头发,眼睛垂视他的脸,“你睡,待会儿我叫你。” 童延眼睛皮已经撑不住了,意识消失前想着反正是放假,还叫什么起床啊,睡到自然醒就得了呗。 等男孩儿眼睛闭上,聂铮拿了本书,在窗口坐下。倒不是他苛刻,童延这些日子最忙的时候也就在飞机上补眠几个小时,好不容易休息,正是调整作息的好机会,天昏地暗地把整个白天都睡过去,晚上又难入眠,这样总是不好的。 要不,他怎么只做了两次? 男人一开荤,就很难忍得住,要真由着性子,没日没夜地交huan,来个xing爱之旅当然痛快,但聂铮自己比童延大了十二岁,是长者,长者就得控制节奏,有节制。 因此,童延被叫醒是在一个半小时后,听见聂铮说:“该起床了。”他眼皮还是粘着的,胳膊死命地扒着床单,迷迷糊糊着耍赖:“你的床……不让我起……” 好半天,没人说话,聂铮再开口时,声音已经远了,“我去海钓。” 童延这才睁开眼睛,脑子立刻就清醒了,他们这是在海上,得有海上活动啊,一天到晚赖床上,简直白出来一趟。 这时候房间只剩下他了,究竟年轻,精力恢复得快,虽然腰还有些疼,童延立刻就从床上跳起来,匆匆跑到卫生间洗漱,接着又去了船尾。 此时,船已经停了,聂铮正站在甲板收钩,钓起来的竟然是条鲈鱼。 童延顿时来了精神,“还能钓到这个?” 聂铮给鱼卸钩,把战利品扔一边桶里,要笑不笑地说,“想试试?” 试试就试试?但童延不会,不会也没关系,旁边这不是有现成的老师? 用来作饵的是活虾,一分钟后,童延一手捏着虾一手捏着钩。 聂铮垂眸看着:“钩虾枪,钩浅点儿。” 这还是个精细活儿,顺着钩身子不就得了?童延不明所以:“为什么?” 聂铮很快回答,“不能让它死,让它看起来像是在正常地游。” 童延乐了,“鱼有那么聪明?” 聂铮说:“比你想的聪明。” 童延手上的是筏竿,等他弄好鱼饵,聂铮指挥他做好姿势,又给他调了下渔轮挡线环的位置,接着,从身后环住他,一只手抬起他捏钩的手,“食指压线,轻一点。待会儿朝正对的方向抛钩,不轻不重。” 第一钩,童延有点紧张,“嗯。” 接着,聂铮手臂夹住他的胳膊,带着他的身体略微侧了下,与此同时,一只手握着他的手腕缓慢扬杆,到某一个角度时突然说:“抛!” 钩拖着鱼线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落进远处水里。 男人的脑袋垂着,贴着他的脑袋,童延侧头望过去,聂铮目光也从远处收回来,那眼神从认真时的冷肃到温和只有几秒钟的转换,跟他四目相对时已经和暖如阳春之风。 他心头动了动,无端觉得这一刻美妙。年长的男人就是好,什么都能教他。 突然一个闪念,倏忽间童延脑子里浮出明煊那张脸,但他很快把心神拉回来了,真是没得丧气,高高兴兴出海,他想明煊干嘛? 此时,男人放开他的身子,退到一边坐下,“就这样,等着。” 大概是到了下午,海风比中午凉了些,童延有些留恋那副胸膛的热度,两手持杆,转头望向男人:“就这样?”眨巴着眼睛放肆地撩:“你不让我靠靠?” 聂铮眉头压着眼,没说话。 现在这种问题,他根本用不着马上回答。把整个白天的时间都用在床上确实有糜烂之风的偏向,但夜晚总是要来的。 这一晚,游艇的主卧室。 童延被聂铮压住趴在床头,边喘边说:“咱们换个姿势,我骑上面,不好吗?”不是,这人为什么对背后位这么执着? 男人呼吸重的像是用什么刮擦砂纸,姿态依然绅士,“可以。” 话是这样说,转瞬,童延腰就被男人钳住动弹不得。几乎是同时,男人低沉的声线吹进他的耳朵,“自己挣。” 这是要玩qiang制?真他妈biantai,但也真他妈带劲儿! 童延顿时拿出吃奶的力气挣扎,可身后男人虽然一声不响,也是拿出野兽一样的气力镇压他。 这是一场真正的rou搏,虽然实力悬殊,最终,童延气喘吁吁地趴着被入侵,他倒嘶一口气,笑着骂:“禽兽!” 贴着他背的那具身体皮肤滚烫,聂铮在他耳边深沉叹息,“听话。” 他们在海上晃荡了一天一夜,终究都是现实牵绊足够深的人,周二,吃完早饭,游艇开始返航。聂铮那一大摊子事自不用提,童延接下来除了通告,还得去见古老头和童艳艳。 但童延回家时才听说他日程表还没到小田手上,小田已经两天没见过郑总监了。 突然知道当年的真相,连聂铮都需要外出散心,郑总监就不用提了。相熟的人都清楚,郑总监对老聂可向来是爱恨交织,当着他们的面,这当儿子的,就敢把老聂叫老流氓。可眼下看来,老聂对郑家姐弟,显然还不够流氓。 这还不是全部,郑家姐弟当年一个生离一个死别,罪魁祸首是聂太太。郑总监再对着聂铮该是什么样的心态。 因此,听小田说完,童延自己给郑总监打了个电话,可喜的是,这次郑总监没躲,只是说话时没什么精神。 听见郑总监说:“我这儿都安排好了,接下来是你的第一次粉丝见面会,细则,待会儿我让小田给你送去过。” 童延马上说:“别,小田也挺忙,你在哪?你看我自己过去取行不行?” 他完全是个局外人,但好不容易替聂铮做点什么的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虽然他也不会开解人,但有些话,说了总比不说好。 郑总监在家。 童延挂了电话,换了身出门的衣服下楼,在客厅碰见了聂铮。 聂铮打量他几眼,“去哪?” 童延也没瞒着,照实说了。据他观察,聂铮是不愿意跟郑总监生分的,这事儿现在给聂铮提个醒也好。 果然聂铮听完,说:“一起去。” 这就是去表明态度,毕竟,聂铮母亲被老聂报复羞辱三十多年,都是因为郑家姐弟。 这兄弟俩以前是绝对一致地站在老聂的对立面,可如今真相扯开,好像立场又不那么一致了,有些话还是要说开的。 童延觉得聂铮倒霉,是认真倒霉。他妈虽然是个ji女,但至少是真心疼爱他的。聂铮家那个娘就厉害了,自小虐待、一直把儿子当成工具,一点应有的关爱都没给过聂铮,而眼下,聂铮却要承担她做的孽。 令人高兴的是,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不分青红皂白。 童延跟着聂铮到了郑总监家,聂铮进屋后先是扫了一眼狼藉不堪的屋子,而后对郑总监说:“三天,我自己也只休息了三天,明天,明天一早,我希望能在公司看见你。” 这话听着好像高高在上,总之就一个意思,留人。聂铮这是先摊开姿态,其他的再慢慢谈。 郑总监凝视聂铮片刻,然后笑了。摇摇头,“你也是倒霉催的,比我还晦气。” 这样一来,两个人算是把话说开了,郑总监并没有因为聂太太而迁怒聂铮。 他们都没坐,就站在窗户边上说了会儿话。 童延跟在聂铮后头,似乎看见一边架子上摆着一沓纸,上面有他的照片。既然是跟他有关的,他顺手拿起来看了下,愣了。 郑总监本来望着窗外,听见动静回头瞟他一眼,“别一惊一乍,以后这样的事儿还多着,宋导那戏最近正在热播中,你虽然是个配角,也小有了点人气,人家想搭你炒炒绯闻也在情理当中。” 纸上,是《23秒》剧组,他跟扮演周煜妹妹的女演员的合照,应该说是排戏时的照片,他扮演的黑客跟这位本身就有感情纠葛,所以这相片上,他们俩之间挺亲昵,真跟谈恋爱似的。 聂铮的眼神也隔空射向他手上的纸,童延愣了愣,问郑总监,“不是,这怎么来的?谁搭我炒绯闻?樊晓月?她咖位比我大吧,她团队瞎了?” 郑总监说:“可不就是,这是被我在一网站的朋友拦下来的,你可别说咖位,你咖位没不及她又怎么了,你现在有点话题热度就行,她有一阵子接不到好角色了,趁这机会炒一把,到时候没炒顺,人家还说你抱她大腿。” 接着,又瞟一眼聂铮,“而且,一般来说,为了你们合作电影的热度,电影制作方通常会希望你接招。” 《23秒》的制作方就是童延的经纪公司,童延是公司直接放进去的新人,前途自然有保障,所以,那边的算盘可是打得噼啪响。 眼下,东西都被郑总监拦下来了,这边显然是不打算接招,但下楼回到车里,童延觉得自己有必要给聂铮一个解释,于是他说:“我在剧组,除了拍戏和对戏,没跟她说几句话,她团队纯粹是瞎扯。” 他能不解释?再怎么说,他闹出这种绯闻就是对聂铮不仗义。他受谁扶持,自己心里再清楚不过,外人都当他是聂铮的枕边人,真让这种绯闻闹出去,就像那天在船上,他对聂铮说的,外边人不得嘲笑聂铮头上长了草原? 聂铮当然明白绯闻只是无中生有,虽然有些许不痛快,但还是被童延紧张的样子逗乐了,没立刻说信,“哦?” 童延一见这情况,立刻拽住他的胳膊,“你得信我,我没那么不厚道,你对我有恩,我要是还做让你不自在的事儿,那简直连畜生都不如。” 聂铮眼神突然顿住。有恩,童延这可是,分得真清楚。 第48章 野生 第四十七章 聂铮真不需要谁因为所谓“恩情”跟他上床。他为童延做什么也没想过要报答, 挟恩满足一己之欲,他成什么了?以及,以身报恩,童延把自己当成什么了。 但即使心里不舒坦, 路上他也没露声色。别说, 童延还真是挺义气, 因为义气所以忠诚,因为“忠诚”有所为而有所不为, 这要换了别人,炒作一下怎么了?能提升人气就好。 对他这个老板, 一句话就能应付, “我适应圈里的规则也是为了替你赚钱。” 别说不炒绯闻是郑总监对童延发展路线的设定,今天他看得出来,即使没有郑总监,童延也没有接招的意思。 忠诚是美德, 而此等忠诚,还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童延依然抓着他的袖子, 在他面前习惯嬉皮笑脸的男孩, 此时一点戏谑的神色都没有, 一双眼睛睁大, 一刻不离地望着他,那眼光焦虑而执着,像是等着他的答案定生死。 聂铮眼光朝车窗外停顿片刻, 随后回头,“知道,我信。” 然后他听见童延舒了一口气,不算重的气息,但他就是听见了。 转眼,到家。 聂铮在院子里就听说他派去安顿聂太太的人回来了,往屋子里的去的脚步加快了些。 童延本来是跟着的,但还没到门廊下,电话突然响了。摸出手机一看,是郑总监。对回头望他的聂铮说:“我接个电话。”自己先留在了院子里。 大概是刚才他们出门时,有些问题没交代清楚,电话一接通,郑总监就对他说:“绯闻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们有我们的处理手段。” 童延说:“我给你添了个麻烦,放心,以后,跟我搭戏的圈里人,甭管是男的还是女的,我自己都留个心眼。” 郑总监顿时笑了,“只要你没刻意撩骚,这就不是你的事儿。人家要抓你,就是剧组聚餐都能把其他人剪了,单留你俩落单的合影,你顾忌着这个没意义,你得正常社交,正常社交懂吗?真让有心人得逞,那是团队的责任,你可别跟我抢事儿。” 童延夸张地感动一把,“总监,大人,我总算等到你靠谱的这一天了。” 换来郑总监一声骂,“找揍呐你?” 接着又对他说:“我怎么觉着你对炒绯闻特别抗拒?虽然这次咱们不接招,但往后去,也难说没有接招的时候,总之一切行为都为你的发展,你要是顾忌聂铮,那还真不用,一来,圈里没人把绯闻当真,二来,你发展了,公司才能从你身上赚钱。真到有需要的时候,你也不配合?” 当然得配合,替聂铮赚钱,替老板赚钱,真要有需要,什么样的绯闻他都不能拒绝,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儿。 但童延想到这没到来的一天,心尖突然抽了下。片刻,想到什么,问:“明煊之前和谁炒来着?老聂围观还挺乐?” 郑总监对明煊的排斥果然无论如何都抹不平,笑了声,“那是,明煊跟乔曦炒得粉丝都猜他们领证没领证了,还不是老聂一手推的?不是,你提他干嘛?” 是,真是猪油蒙心了,他提明煊干嘛? 有一缕散发搭了额头,童延用手扒拉一下。 是,他可是要走演技派路线的人,跟明煊那种全程无功无过能都演下去的假影帝,有什么可比性? 于是,童延踏上门廊阶梯的脚步再次轻快起来,一进客厅,眼神立刻在屋子里搜索聂铮的踪影,几乎是本能。 这一瞧没见人。既然是跟人谈事,那聂铮一定在书房,童延脚就朝书房的方向去了,根本不需要思考。 而此时,聂铮在宽大的花梨木椅坐着,面前摊开的是聂太太的检查报告。 离开老聂,聂太太精神彻底崩溃了,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老聂对这个所谓的妻子,本来就视同仇雠,饶是谁都不能开口让老聂用自己存在安慰仇人,而且,聂太太到今天也算是为自己曾经的行为付出代价。 冤枉吗?不冤枉,她那是犯法。犯了法,没锒铛入狱,三十年前,她应该感谢自己是赵东流的女儿,三十年后的今天,她该感谢当年的事已经过了法律追诉期。 老聂报复她的手段也足够阴损,但其他人都没法说是老聂把她逼疯了。三十年前,她就已经是个疯子,三十年的精神折磨,谁伸手都把她拉不出去,自己本身如此偏执,偏执之中还在孜孜不倦地害人,有今天,她能怨得着谁? 认真翻看后,基本能确认自己母亲已经完全成了个精神病人,聂铮对候在对面的人说:“她精神状况的确很糟,但你们现在是十来个人看管一个精神病人,她只能在范围之内活动,无论如何,我都不想听见她跑出来的消息,明白?” 男人立刻回答他,“您放心,她现在有危险行为的倾向,我们一定会注意。” 男人出去时,聂铮也没起身,只是,默然不语地目送。这一回头,在男人拉开门的时候,正巧瞧见童延乐颠颠地到了门口。 童延和男人擦身过,进书房,关好门,问:“事情还顺利?” 聂铮嗯一声算是回答,他有事,童延接完电话立刻就跟着过来关心了,这报恩的诚意还真是无处不在。 可能刚才的检查报告实在不怎么让人愉快,聂铮心情更不好,之前压下去的东西再次翻腾起来。 童延因为一个恩字跟他上床,这到底是看轻谁?他或者童延自己? 他们这种人自有喜怒不形于色的一套,认真控制情绪的时候,别人是很难看出来的。 果然,聂铮这一番不动声色,童延在他身边靠着桌沿站住,眼睛朝他打量一会儿,放心地笑了,“顺利就好。” 说着,童延手够到桌上的笔,回头一看,见不是他常用的那支,拿起来,抽开笔盖瞧了瞧,又用笔尖在手背上划了划。一副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对的样儿。 此时,聂铮退开椅子,站了起来,踱到童延身侧,先是把西装脱下,甩到椅背搭着,接着,又扯松领带。 童延抬头时,真巧撞见他把领带下来解开,笑意一凝,眼神顿时滞在他手上。 聂铮依然一言不发,俯视大男孩眼角那一丝艳冶的弧度,缓慢但不容抗拒地把笔从童延修长的指间抽出,扔回桌面。 此时,童延跟他对望,眼神相当空茫,依然是没回过神的模样。 很平静,非常平静。但聂铮突然动了。 他扳着肩翻过童延的身体,只是刹那就把童延压在桌上,面对桌面背对着他。接着,完全没有犹豫,趁人还没反应,把男孩双手反剪到身后,用领带死死绑住手腕。 不是要跟他说恩?今天他就教教童延,真正的挟恩予取予求是什么样。 聂铮这一连串动作做得相当狠厉,果然,他见童延身子被压得只能紧贴着桌面,肩膀用力挣了下。他抚上童延的后腰时,童延困在身后的手立刻把裤腰拉住了。 知道了吧?要单说恩情,做点什么的时候,他未必想消受,童延自己也未必好受。 聂铮钳住童延拽着裤子的手,想要强拉开,宣泄他心里那股子无名的戾气。 可是童延头突然偏过来,笑着,一双桃花眼真是光芒四射,“你这个禽兽!” 那跃跃欲试的样儿,分明在说,禽兽,快艹我。 童延倒是半点没作伪,他是真跃跃欲试,别问为什么,聂铮的鬼畜习性他觉得挺带劲儿,突然爆发则格外带劲儿,就好像这样让人紧张的胡搞瞎搞让他们之间牵连都变紧了。 聂铮则愣了,一秒钟内脑子里晃着两句话:他在哪?他是谁? 垂眸看一眼童延被绑在一处的手腕,这分明是施虐。 而童延依然乐呵呵的,语气相当激动,“就知道你早晚得在这儿做,先别脱,我裤子口袋有润滑剂。” 聂铮又用一秒钟反省自己床品到底多糟糕,就这样,童延都能习以为常? 眼下的情况,好比一只鹰看准猎物从天空往下俯冲,而利爪下的小狐狸在地上仰头乐不可支地摇旗呐喊:冲得好看,再来一个。 见聂铮眼光平静,神色未明,童延只当男人在又在酝酿什么biantai招数,被男人反钳住手压在桌上,心里头还有个小鼓捶得砰砰响,余光一瞟,又见一旁摆着张邀请函,精美的印刷品,下方正中,有一个醒目的logo。 这下轮到童延愣了,眼光回刮在男人身上,“哇,他们邀你演讲?” 聂铮顺着扫了一眼,“嗯。” 童延立刻毫不掩藏地赞叹出声,“你真厉害,这可是名校啊……” 聂铮眼神跟童延对视片刻,突然松手把大男儿手上的缠缚解开了,童延的眼神他能看懂,除了替他高兴,就是对他的崇拜。 这孩子惦着他的恩是真的,对他有孺慕之情也是真的。 聂铮脑子突然就清醒了,不是童延看轻自己,真实是,在他面前,这孩子可能重不起来,至少现在是。 所处的位置决定视角,这甚至不是,他说点什么就能解决的问题。 禽兽衣服没脱,退回衣冠禽兽的面目只是瞬间的事,聂铮把领带折起来扔到一边,往后,端坐在花梨木椅时,心情已经完全平复。 而童延还没平复,起身,揉了下手腕,不明所以、又像是指责他只撩不艹,“怎么了?” 聂铮没出声,心情相当复杂。 也是,他在纠结什么?他只是排斥在不稳固的关系下随便,可眼下的情况,他负责引导童延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人,童延也能体察他的苦心,这种牵绊本身稳固,他们的关系其实比那些让人偏执、毫无道理而且虚无缥缈的东西,更隽永。 是的,他们之间,其他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一件事,他得好好引导童延强大。 聂铮只是入神几秒,童延大概是没听到回答,转瞬,上前一步,妖孽似的跨坐到他身上,“我来!” 他终于能开口,声音温和了许多,带着几分纵容,“你想干什么?” 宽大的木椅,两男人叠着不算挤。童延还真从裤兜掏出了一管润滑剂,解开他的裤扣,把冰凉的膏体倒在了他身上。 被揉搓几下,聂铮ying了,伸手扶住童延的臀。 被吞入的时候,他闷哼一声。聂铮最钟爱bei入式,因为那样的姿势能让掌控欲最大限度地得到满足,但此时也没推。 望着在他身上起落的小妖孽:小妖孽头上冒了汗,桃花眼眼角都晕着红,难以描述的媚。 聂铮掐进软肉里的手指又收紧了些。 这一番yun雨,一个钟头过去了。 一个钟头后,聂铮把童延送回房间。 见童延躺在床上,姿态懒懒的,还在把胳膊朝他脖子上挂,聂铮握住童延的手腕,在床侧坐下,“以后,一周,两次。” 这一年二月,童延才十九,还没满二十。这个年岁,一来,还是长身体的时候,二来,也正是应该奋发向上的时候,沉溺情yu总不好。童延或许还有年少轻狂的难以自控,但聂铮是个成熟男人,他该知道管束和节制。 没错,他也有yu望,但是,连自控都办不到的控制狂,算什么控制狂? 童延听完,果然笑了,“哈?什么?” 这是明知故问,聂铮想到那个“轻”,特意做了个解释,“并不是只许我跟你娱乐,不许你跟我娱乐,我只是告诉你,我只打算一周娱乐两次,你有别的想法,尽管提。” 可拉倒吧,再一提不是次数更少了? 童延赶紧回答:“我没意见。”过了一会儿,想着不对,“一次……是个什么意思,一晚还是真只有一次?” 这一年的五月,聂铮再上一步,成了云星名副其实的最高决策者和最大股东。 不管老聂当时把自己六成股份给他是什么心态,但聂铮占着的是这些股份给他带来的稳固的话语权,红利还是被送到了老聂手上。 所谓水涨船高,童延再回公司,发现其他人看他眼神都不一样了。 他最近活动多,回公司的机会少之又少,这次,没在郑总监办公室待一会儿,从外头进来一位二线女星,跟他们闲拉乱扯一会儿,笑靥如花地对他说:“你在播的那戏,我可天天都在追着看,表现不错,希望下次有机会跟你合作。” 二线真有时间追那三十集的电视剧?答案当然是否定,人家这是个漂亮话,能让一没合作过的二线对他说漂亮话,童延脑子突然有些恍惚。 但恍惚中又非常清醒,眼前的这一切,一大半是聂铮给他的,一小半,是人家看着聂铮的情面给他的。 接下来,聂铮为在名校的演讲做准备,而童延也跟大学扯上了点关系:他有场路演,在跟名校同城的某所普通高校。 甭管名校还是普通大学,对童延来说都是一个概念,都是他没够上的。郑总监早跟他打过招呼,这场路演组织了粉丝应援,童延有些紧张,这一次主演们都不在,这路演就算是他的粉丝见面会了。 所幸,该做什么,该说什么,郑总监这边都一早替他做了准备。这一次他跟聂铮是同一天的飞机,晚上,自然在同一处下榻。 于是,同一个房间。 要给名校学子传播人生真谛的聂先生拿着演讲稿过了一遍就放下了。 要去路演发扬娱乐精神的童延,把郑总监给定好的词,确认了一遍又一遍。特别多音字,他还专门查了下字典。 聂铮在他身后站了一会儿,鼓励的姿态十分端正,“不懂就查,好习惯。但也不用逐字背,比如这一段,抓住三个表现点,整个剧组都非常认真,接下去那个事例也是突出导演、主演的认真,然后把你自己带出来,这儿注意分寸,得让人能知道你也认真,还得含而不露,这句你记住原话。” 童延脑子里嗡嗡地,回头问:“你准备好了?” 聂铮说:“放心。” 聂铮的演讲是在上午,童延还跟着去看了下,当然,入场券是女秘书给他弄的,否则,他这样没头没脑地过去,人家让不让他进门还是个问题。 这一天,在座无虚席的报告厅,童延见识了男人的从容、游刃有余和优秀。如果说生意场上那些人对聂铮的奉承,多少有功利的原因在,可他身边坐着的,全是些校门都没出的学子,还都是些拔尖的学子,放眼望去,跟他一样,看着男人的眼神,多少有崇拜。 先是聂铮的个人演说,接着,是聂铮和一个好像很了不得的谁的谈话。 中场,有一段休息,漂亮的女主持客气地带聂铮到一边休息,童延听见后头有个女生说:“陈老师今天这身真是花足心思了,听说这次演讲是她牵的头,聂先生又年轻又帅,她是不是有点别的想法。” 接着又是另外一个女孩的声音:“是又怎么样?看准目标主动出击总不是错。虽然聂先生阶层在那,但陈老师本身也优秀,在她这个年纪有这样的学术成就,完全已经具备让上一个阶层接受她的条件,她这可不算是走捷径,通常,像聂先生这种成功人士,择偶一定会选择能跟自己并肩站在一起的人。” 说的对。 童延忍不住转头看了眼说话的人,这是报告厅,为尊重演说者,他不可能一直戴墨镜。此时,灯亮着,他转头,女孩们就能看清楚他的脸。 而女孩中的其中一个果然是看清了,应该还认出了他。女孩儿神色有一刻的诧异,但也只是诧异,并没有一惊一乍,而是很得体地对他笑着点了一下头。 童延也笑了下,转头把目光望回台上,他和聂铮的差距,真是不用认真比较就能看得清晰分明。 这他妈,要够上几辈子的努力,才能追得上?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那个18是我打错了,我改了之后,好像延迟了几个小时还是显示18? 聂铮比童延大12岁啊,12,不是18。 第49章 野生 第四十八章 这天下午, 童延的路演也还算顺利。当然,顺利是建立在他自己小心翼翼的基础上。 这天没有其他咖位更大的演员在场,又是有组织的应援,他粉丝所占的比例可想而知, 他第一次在现场听到这么多声音呼喊他的名字, 连自己都觉得有些不真实, 精神高度紧张也高度集中,不算长的时间, 连额头都覆了一层汗。 路演结束,在后台短暂停留。 带来的人收拾礼物, 童延则在里间换上衣, 小田隔着一层帘子在外边看回放,笑着问:“小童哥,你怎么不多说几句?这真是惜字如金。” 还真怪不上小田多问,跟粉丝面对面接触时童延是什么样:虽然笑, 但笑意很有限,跟他平时的张扬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带几分含蓄的调调。但眼神很深, 就像把所有的精神都投注在眼神上, 让人觉得, 跟他对视一眼, 就有被他专心关注的错觉。 童延一手把衣扣解开,拧起的眉头带着丝疲倦,“说什么?” 小田答道:“比如说几句鼓励的话, 洒洒鸡汤。现在还挺流行这个,这叫用偶像的力量引导正能量。” 童延扯出个笑,一闪而逝,还老鸭汤呐。他又不是没到微博上偷瞄过自己粉丝是些什么人,好多粉丝在资料上都注了学校,高校学生,比他有文化多了。 引导?说笑的吧。他这所谓的偶像能拿出什么样值得称道的人生经验引导人? 小姑娘们喜欢看他的脸,那他就专心卖脸。自作主张加戏,一个不慎就崩人幻想,何必呢? 童延眼神擦过帘子缝隙,瞧见靠墙放着的一花牌,这是完事后,粉丝直接送他面前的。郑总监交待过,粉丝礼物非手工品不要接,太贵重的也不要接,他也是这个想法。 花牌也是手工品,可童延一边胳膊伸进袖子里,头探出去,问小田:“哎,那东西也不便宜,你怎么就伸手接了?” 小田顺他眼光一瞧,笑着说:“那是粉丝凑钱一块儿做来应援的,算是心意。小童哥,这才是个开始,再过两年,你有活动,外边估计得摆一排。” 童延眼神就朝那花牌横着,像是跟人说话又像是自语,语气吊儿郎当的,“尽在这种地方费钱……” 小田说:“她们喜欢你呗。”接着,听见手机响了声,拿起来一看,“小童哥,我出去一下。” 童延应道:“快去快回。” 门嘭地一声关严,房间里除了衣物摩擦时的窸窸窣窣再没别的声音,童延手顿了下,片刻,掀开帘子,从更衣隔间出去了。 他一直走到花牌前边,弯腰,伸出手,手指底下,是扎得密密实实的小朵粉色玫瑰。童延的动作很快,眼神扫了片刻,挨边挑了个不显眼的位置轻轻地扯了一片花瓣,腰刚直起来,又俯下了,这次掐了一整朵。 随即,回到帘子后,掏出随身带的字典,翻开,把花瓣小心地夹进去,压实,手里沉甸甸的。而后把字典塞回包里,等外衣套上,右手又虚握着那整朵的玫瑰往兜里一塞。 于是,小田再进来时,看到的就是童延一手揣兜,对镜扒头发,状若无事的样儿。 小田过来顺手拎起他的包:“可以出去了。” 童延笑着,“走呗。” 他跟聂铮都是这晚回s城,还真是顺了个遍,童延蹭了聂铮的飞机。 这次跟着聂铮的人不多,机舱里头显得很宽敞。入夜,飞机起飞,聂铮还在摊着文件看,童延突然倾身朝前,飞快地把什么东西cha进聂铮西服兜里。 聂铮意外,低头看一眼自己前胸,粉色的玫瑰,花瓣有些蔫了,“这是什么?” 童延抿唇不语,脸转向窗外的浩瀚夜空,再紧着眉装酷眼里笑意都掩不住,“就一朵花呗。” 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收获,虽然这点收获在聂铮面前不算什么,但他就是想跟聂铮分享一下。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有我一半也有你一半,对吧? 他没直说,聂铮也明白了。 聂铮心里忍俊不禁,浮在面上也就是在唇角晕出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垂眸,把扎兜里的花扶正了些,深深看了童延一眼,“谢谢。” 要是现实能按童延的幻想来,他是巴不得一直演电影的,但好的电影剧本和角色本来就可遇不可求。一年两部电影的野望暂时实现不了,工作还要继续,接下来,郑总监本来替他物色的是一部都市偶像剧。 但到底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还没等他去试镜,突然听到一个消息:燕秋鸿导演的古装剧《刺客》开拍,对外招募一名男配角。 为什么只说到男演员的地步,连主角配角都没提,这里头还有一段官司:早先,这个角色是定给了当前新兴人气小生钟诚。钟诚因为燕导的前两部戏的男配小红了一把,目前又因为综艺大红,《刺客》筹拍时,燕导更是把男二扔他兜里后才开始对外招募其他演员。 这算是大恩德吧,可钟诚眼下水涨船高,身段也端起来了,冲着燕导的戏好,有稳定的观众群,他接了。但临着官宣却突然闹起了幺蛾子,《刺客》这戏讲的三个男人的故事,所谓男二就是戏份略次于男主演,但钟诚不满,经纪公司要求自带编剧进组,这一下就惹毛了燕导。 童延听郑总监说完全部,“呵,够牛的啊。”自带编剧,这是趁着三人故事,想跟男主演争一争番位。 郑总监说:“他那团队,以前干的混账事就不少。反正,燕导现在争着这口气,是一定不会用他了,这对你来说,是个难得的好机会。” 童延的年龄问题眼下算是个硬伤,年轻脸嫩啊,适合他出演的角色本来就不多,都是带着些少年气的。此类角色在剧中别说是男一,通常连男二都沾不上。而《刺客》就不同了,人家当红人气小生嫌弃的番位对他来说却是提升自己的时机。男n出身,总不能一直是男n。 这镜要不要试?当然! 云星虽然是个制作公司,但签来的艺人总不能每次都消化内部资源。 郑总监说:“而且还有个好处,这戏现在已经开拍了,估摸着三个月能拍完,十一月《23秒》上映,接着,明年初《刺客》开播,这连着两波热度,只要咱们别太不像样,你想不扑腾出点水花都难。” 童延就笑,“从十八线到三线呗。” 郑总监却正色说:“决定试就好好试,燕秋鸿比他那一伙儿的编剧和制片还牛,他的戏,想用谁全看他自己。” 戏已经开拍,试镜得很牛的燕导自己通过,因此,童延不远千里地跑了一趟影视基地。 搭景的间隙,燕导果真是单独见了他和郑总监,燕导先是提到他目前在播的这部古装剧,颇有些不以为然地说:“你的古装戏我看过,扮相不错。” 平心而论,刘导那戏,童延表现差强人意,当真也就是卖了个脸。童延有些不好意思,人家这是刚好记住了他的黑历史。 接着,燕导把手上道具匕首扔给他,“闹市,十步杀一人。” 童延顺手就接着了,行,给他证明自己的机会就行。 这是间偏殿,他到十米开外,转身,对着燕导和郑总监站定,深呼吸一口。 接着,对面的两个人发现他整个人从姿态到气场都变了。 童延把匕首折在腕后,双腿不疾不徐地往前,一步步朝目标靠近。前两步,他那眼神冰冷,就像是只蛰伏在安静中伺机而动的豹子,只是看着,就能让人嗅到其中的血腥味。 但也只走了两步,那股子血腥迅速收敛进去,步态悠闲,眼睛还时不时往不存在的街道两边扫,他成了闹市中最平常不过的一个游人。就好像,刚才的冰冷杀气,全是花眼时的错觉。 他到了燕秋鸿面前,眼睛从一边转回,见有个人离自己不到一尺远,短暂怔愣,带着歉意点了下头。但也就是这个瞬间,他眼神精光暴露如吹毛断发般犀利,同时,燕秋鸿脖子上划过一抹冰凉,是没出鞘的匕首。 童延不是编剧,设定什么样的剧情不重要,表演能收放自如就是好,电视剧追求拍摄速度,基本是量产的调调。这位燕导对演员的要求正是:能快速进入角色,能快速转换情绪。 有在《23秒》中的表演经验,童延做到不难。 燕秋鸿摸着脖子大笑,对郑总监说:“这事儿是你亲自管?走,咱们去见制片和制片主任,早定下早好。” 那两位出现,就是要敲协议细节了,童延这才松了一口气。 《刺客》戏已经开拍,但开机发布会却在五天后,拜官宣前换角所赐,童延来,这部戏的最后一批角色宣传照才放出。看着协议上的数字,童延不得不佩服郑总监在商言商的本事,郑总监跟剧组那几位碰头可是一派熟人经久不见的和乐,谈笑风生间,真是给他要了个好价。 统筹特意把空缺角色的戏份押在了后头,因此,童延还有一两天的时间回去收拾。 这一进组,又是多长日子不见,童延也算不到,因此,晚上去了聂铮的房间。 大概是聂铮也惦着离别在即,不仅没跟他提一周两次的事儿,这次比他热情多了。事实证明,一周两次果然指的是一周两晚,这一晚聂铮就连着做了两次,等洗漱完,回到床上,童延不剩多少力气,但还是把自己塞进男人怀里,抬着男人的手数指头。 聂铮问了几句新戏相关的事儿,童延想到什么,说:“明早,去你书房,你给我挑几本书带着,我到那儿慢慢看。” 聂铮眼神顿了下,但也谈不上多意外,“你想看什么书?” 说到这个,童延还真没概念,总之,他的目标之一,让自己看起来别那么没文化,那天聂铮演说时的潇洒自如他还清楚地记得,对着粉丝生怕露短他也记得,还有,燕导跟他说“十步杀一人”,他就真是走了十步,杀了一个人。 底子太薄,补都不知道从何补起,童延叹口气,“反正,专业书之外的吧。” 结果,第二天一早,他到书房,聂铮果然给他收出了几本书,都是名人说史之类的。 童延捧着翻了下,行,讲述还挺生动,他能看得进去。 聂铮果然比他自己还了解他,说:“你就从这儿看,毕竟历史涵盖面广,社会风貌,市井文化,人文哲学,以及艺术发展,这里面都有,你闲着就当故事看。发现对什么感兴趣,再深入了解。”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童延现在事儿挺多,聂铮说完,打开抽屉,拿出个ipod递到他面前,“这里面下载了有声版,没精神看,就听着解闷。” 艺人忙起来真是比他这个总裁还骇人听闻,童延带着个有声版,奔波路上睡觉前可以听,晚上还可以用来催眠,又学了东西又不耽搁休息,挺好。 童延乐了,“随身故事机?” 聂铮怔了下,往靠背椅一坐,“这样说,也对。” 童延拿着ipod乐滋滋的,搜有声读物下载也是要时间的是不是?可从昨晚他开口到现在,聂铮一直在他跟前啊。 他上前,往聂铮腿上一坐,手搂住男人脖子,“你早替我准备好了?” 聂铮并不想说话,下意识地伸手托住大男孩儿的后腰。 童延又是打蛇上棍,索性又换成跨坐的姿势,脸凑向聂铮的脸,额头抵着聂铮的额头。 他眼睛亮晶晶的,离聂铮灰蓝双眸不到一寸远,“你什么时候准备的?我拿什么报答你好呢?”手很快摸到男人小腹下方。 聂铮尽量调整呼吸,心里是真犯愁。他做点不值一提的事儿,童延就这么热烈,但要真由着这孩子性子来,两个人都控制不住,那还不得成天都得扎在床上? 很快,他捉住童延的手腕,“柳依弄的,去谢你柳依姐姐。” 但转瞬,童延嘴唇凑到了他耳朵,“我知道,是你让她弄的。” 话是这样说,当表达的感谢还是得表达,童延在书房缠着聂铮闹了一会儿,还是去院子里找到了女秘书,扬着手里的ipod笑着说,“姐姐,谢了!” 女秘书浑然不知那小长方块跟她有什么关系,但童延显然是从书房出来的,说的话必然是聂铮的意思,她只得受了,“不客气!” 有光棍节那晚的谈话,童延知道女秘书最大的愿望就是赚足钱混吃等死,本质是个小资青年。 见女人正拿着手机对着花圃拍发微博的照片,顺着摄像头方向看过去,顺口问了句,“这什么花?” 女秘书一秒后回答:“野百合。” 童延说:“哄我的吧,野百合不是这颜色。” 那花还真跟百合一样,是一株到顶端朝四面开出好几朵,花朵形状也跟百合相似,只是,花瓣是灼艳的红色,只有靠近的花心处放射出几缕青白。这朵朵的红点缀在深绿叶片间煞是好看,间杂几朵花苞,看着柔弱,颜色却红得愈发炽烈。 女秘书立刻矫正他,“不是名叫野百合的那种花,是野生百合,野生百合有好多种,这花去年突然凭空长在了院子里,聂铮费了些心思,才给养成这样。” 好像是野生百合吧,她依稀听见谁是这么说的。 童延在心里叫了声服,一株野花能养成眼前这样生机勃勃、令人赏心悦目的一片,聂铮还真是做什么像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于是好多年认成了野生百合。 第50章 云泥 第四十九章 童延是次日下午的飞机, 但也就是次日晨, 别墅的气氛变得有些不寻常。 先是他睡得迷迷糊糊间, 似乎听见聂铮在接电话,童延连是醒是梦都没分清楚, 翻了个身,胳膊横上身边男人的肩:“谁啊……” 脸侧被温热的手掌摩挲, 聂铮的声音在他耳边压得很低, “你继续睡。” 那一具身体的温度, 贴着非常舒服, 童延意识再次抽空,晕晕沉沉睡了过去。 醒来时, 床上只有他一个人。 下楼, 还没到七点,聂铮就已经不在家了。 他站在客厅门廊向院子望去,庭院里,有好几个陌生男人匆匆来往, 手里的对讲机呲呲作响。见到他, 男人们也只是点头, 脚没停,继续拿着他认不出的仪器在别墅外墙和庭院搜寻什么、又像是确认什么。 这气氛,肃穆得有些紧张。要不是这些人冷脸铁面之外对他还算客气, 童延差点要以为这院子被人抄了。 见女秘书神色焦急地往客厅来,他赶忙迎上去,“姐姐, 这是干嘛?” 女秘书一直凑到他耳边才低声说:“赵老爷子今天来,是临时起意,行程没公开。待会儿他要到这儿落个脚再去看聂太太。现在这是例行的安全检查,你忙你的,不用理。” 童延几乎以为自己想错了:“……!哪个赵老爷子?” 但显然,他的理解完全正确,他很快听到女秘书回答:“还能有哪个?聂铮的外公。” 聂铮的外公啊!那是个什么角色,东南亚富豪头几号。就这边顶尖豪华的连锁酒店,平常人连脚都不敢随便踏进去,那也就是人家的边角产业。 不对,这不是重点,关键,那是亲手抚养聂铮的人,老人家待会儿要到这儿落脚,他这不太上得了台面的角色应该往哪躲。 只是想着,他就问出来了,“我……去哪合适?” 女秘书一愣,“你想去哪?” 聂铮显然也是这个意思,就在女秘书进屋几分钟后,童延接到聂铮的电话。男人第一句是:“吃过早饭了?” 聂铮的语气相当温和沉稳,但童延此时很显然没空理会这个温和沉稳,明明空着肚子,他下意识地答了声是。 接着,他听见聂铮说:“我外公待会儿要来,你应该听说了。上午你在家做自己的事,中午,换身能见客的衣裳。” 童延心里头顿时浮出一个场面:戏台上,穿着黄衣、画着白脸、作皇帝装扮的老生戏腔铿锵有力,“来人,把这迷惑我孙儿的妖孽,拉出去,斩!——” 岂止妖孽,他还是个长得像人家女儿终身情敌的妖孽。 不对,妈的,这……什么鬼? 他惴惴不安地问,“我不用回避?” 聂铮很快回答,“你用得着回避?” 聂铮这一句话就是表明态度:赵老先生来得猝不及防,他也不把童延藏着掖着,这是姿态,不管他现在跟童延是个什么样的状态,这个人是他身边的存在,他正视,他的亲人最好也能正视。这也是对童延应该有的尊重。 可童延挂断电话,想着,也是,外人只看到他住在这儿,不一定知道他跟聂铮真有床上那回事。就算知道,一个没成家的豪门子弟有点风流事又怎么了,聂铮未必需要藏着他,赵老也未必会把这点事放在心上。 童延背脊上的那条骨头又挺了起来,在心里自骂一声没出息。那种让他发毛的感觉倒是没了,只是,一直到中午换了衣服下楼都不想说话。 此时赵老的车已经在往这来的路上,聂铮去接机,自然是随行在侧。 女秘书见童延缄默,笑着宽慰:“你跟聂铮都能处,就不用担心赵老爷子了,老先生性情比聂铮随意得多。” 童延强扯一个笑:“我挺自在啊。” 女秘书没跟他掰扯自在不自在,转而开始向他交代赵家那些事大概是个什么样。 女人非常认真,“赵家先祖南渡外迁已经一个半世纪,大族嘛,跟我们这些在国外的华人小家庭不一样,把传统看得很重,仁义礼智信那一套也看得重,家风严谨,头几代的当家人在私生活方面尤其规行矩步。” 童延:“……”行,知道聂铮到底像谁了。 女人话锋突然一转,“但到了赵老爷子这一代就不同了,赵老爷子不那么守先人的规矩,有过三任太太,每个太太给他生过一个孩子,也就是说,聂铮的大舅,二舅跟聂太太,三兄妹全是同父异母,聂铮的外祖母是意大利人。” 名流的私事自然是大众津津乐道的,童延本来不怎么关心,可跟着聂铮后就不可能完全不关心,这些他平时“不经意”在网上看过。 于是他说:“我大概知道点儿。” 就算他知道,女秘书也要再点几句,“所以,聂铮跟他舅舅们,说有情分,情分也不深,今天他大舅跟着来了,待会儿你能见到。” 她的话只能说到这儿。事实上,用“情分不深”这四个字来形容那舅舅两家和聂铮,着实有保留。豪门的血缘通常浓不过利益,所有姓赵的都有继承赵老家业的雄心,可行事又未必能比聂铮这个外姓人更叫赵老满意。 这是必要的交待,聂铮舅舅兄弟两家之间从来都是明枪暗箭,对聂铮更是防备,今天的场面,童延这小辈是一定要示好的,但示好也看对谁,跟赵老示好就行了,旁边那些跟聂铮本来就对不上的人,说什么都不用往心里去,表面客气算是过得去。 童延这才知道聂铮的大舅也要来,愣了下。 但女秘书的意思他明白了,其实不用女秘书说,他对赵老之外的赵家人也没什么好看法,夏奶奶就曾经对他说过,聂铮跟着赵老先生,挺招人眼。 了不得的远客是十二点到的,院门大开,聂铮的那辆迈巴赫从外面开进来,随后还跟着几辆车,气势很大。 先出来的是后面那辆车上的人,两个黑衣男人,一个上前拉开迈巴赫的门,另一个眼神像探照灯似的朝童延和女秘书身上扫过来,但也只是短暂停顿,就扫向了别处。 接着,赵老被迎下了车,等聂铮到他身边才一起朝着门廊的方向走过来。后面跟着一对中年男女,应该就是赵老的长子和长媳。 童延自问就算上不得台面,眼下也不得不上台面,于是下意识上前一步。 三人对上,聂铮字字有力地对赵老说:“这是童延。” 明知眼前人是谁,等聂铮给他介绍完全犯不着,于是童延先开口招呼,“赵老先生,久仰大名。” 赵老先生头发花白,但步履稳健,看起来身子挺硬朗。老人家眼神矍铄,虽然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看向他时神色却相当温和。 而且,就像女秘书说的一样,老先生比聂铮随意得多,听见他的话就笑了,还笑得十分愉快,接着说了句令他意想不到的话,“嗯,小童,你是个有福的面相。” 见聂铮在一旁微笑着问,“是吗?”童延立刻就不那么紧张了。 接着就是聂铮的大舅,年纪五十开外。这一位的照片童延也在杂志上见过,不过,眼下面对面,他总觉得这位赵先生虽然看着矜贵,身上却有股子说不清的晦暗之气。 赵太太举止还算雍容,只是话格外少,眼神一直追随丈夫。 虽然不算紧张,基于女秘书先前的交待,有这两人在,童延心一直是吊着的。 赵老此行是为了看一眼小女儿,但显然,对聂铮的关注也没比对聂太太的少,午饭就是在聂铮别墅吃的,这一顿饭吃得还算安生。 平静结束在外宾离开时,一行人从餐厅出去,聂铮陪着外公走在最前,赵先生夫妻紧随其后,童延和女秘书则跟在最后。 还没出客厅,赵太太突然转身,把一个包装精美的木盒递到童延面前,用足以让赵老先生和聂铮听到的声音说:“事先没准备,这见面礼是长辈的心意,你收下吧。” 那木盒巴掌大,是很沉的褐色,式样古朴,一圈雕纹相当讲究,盖上有精巧的螺钿,看起来似乎是有年头的东西,盒子都是这样,里面东西还不知如何,这是没准备? 童延的怔愣很短暂,因为,很快,他听见聂铮说:“还不快道谢?” 抬头,见不远处的男人眼中有深沉的笑意,童延这才伸手接住,对赵太太说了声谢谢。 而此时,除了聂铮,旁边所有人神色各异。特别是聂铮的大舅,脸色有微妙的得意。 赵太太戏还没唱完,又瞥一眼聂铮,“晏家小姐前些天还问我打听你,看来,她注定要失望了?” 聂铮眼光无波无澜,“哦?晏家的哪一位小姐?” 这里头全是机锋,童延脑子顿时乱成一团麻。 赵家人接下来的行程就是去看聂太太,聂铮当然还得陪着。上了车,赵老爷子才冷冷哼出声笑,不满地说:“看见了吗?还是这种伎俩。” 那对夫妻的车跟在后面,即使这样,聂铮也没随便对长辈的作为发表意见,转而问:“今天您起得早,路上休息一会儿?” 赵老爷子回头看他一眼,随后叹了口气,“不用理会他们,你以前就是把自己管束得太紧,现在跟前有个人陪着很好,人活着,总该有点世俗气儿。” 这就是丝毫不排斥童延的存在,聂铮点了下头,“您说的对。” 而别墅庭院,等赵家夫妻俩乘坐的车出门,女秘书对着车尾小小地呸了声。 这时候,童延拿着两份“见面礼”,另一份,是赵老上车后,让人送过来的。 有了那声呸,童延脑子彻底转清楚了:赵太太这般作为,很显然早知道聂铮跟前有他这么个枕边人在。 他就不信了,赵家那种家庭,男人跟男人能搬到台面上说。刚才饭桌上不就是吗?谁都没说透。 可赵太太转眼就戳破了,还给他安了个好位置。什么人才给见面礼,那得聂铮承认的、认了真的吧?当着赵老的面来这一招,那不就是说聂铮跟个小玩意儿似的男人认真,不堪大用。 那夫妻俩,是生怕聂铮还有心思回头沾上赵家。 他今天谈吐没有哪不合适,可他的存在对今天来说就是不合适。这“上不的台面“几个字套在自己身上,而且自己也心知肚明,童延心里恼怒压不住,好像又不止是恼怒。 别说那东西是聂铮让他收下的,聂铮那种男人,不管对他是什么打算,做了,就不会不认,更不会当场让他难堪。 即使这样,往屋里去的时候,童延还是毛焦火辣地问了句,“他为什么要让我把东西收着?” 女秘书义愤还在,也是真吃不准这一大一小两男人是个什么状态,讽笑一声,说:“那夫妻俩这一招是姨太太做派,聂铮跟他们就不是一个格局。赵家兄弟两个在老爷子面前用各种招数对掐是常事,没一点世家子弟的风范,旁人看都看腻了。” 你他妈兄弟对掐争家产还让人想得通,可聂铮人都跑那么远了,紧跟着来掐这么一趟,是不是犯贱? 童延气得头疼,别问他为什么,总之,聂铮今天中了招,他就不舒坦。 想到什么,心里更不舒坦,跟着女秘书一直上到二楼,才把话问出口,“姐姐,晏家小姐是谁?” 女秘书顿住脚,虽然弄不清聂铮和童延眼下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些话她还是要说清楚的。 她立刻实话实说:“赵太太说的可能是晏家老三。那是我们中学时的校花。” 童延焦着心还做了大惊失色的样,“不可能,你们校花居然不是你?” 女秘书被他逗笑了,“就喜欢你这种品位。”接着说:“那时候大家都觉得她跟聂铮登对,毕竟这一男一女都出挑,家世还相当。但你别误会。” 童延抢白:“我没误会。” 女秘书急了:“我还没说完呢。” 童延忙说:“你继续。” “事实上,聂铮跟她屁事没有。聂铮那会儿对谁都面上过得去,但宴小姐自视甚高,一直以为聂铮喜欢她只是没说,于是端着架子也没表白。一直到毕业,毕业舞会那是挑明暗恋的好时机啊,宴小姐绷不住了,推了一批人邀请聂铮做她的舞伴。” 童延说:“聂先生应了?” 女秘书说:“聂铮就是个事业之外注孤生的人设,会参加这种除了宣泄青春期情绪,没有其他任何意义的舞会?” 童延乐了,“有道理。”突然觉得膝盖有点疼,换作他,选择也跟聂铮一样。 女秘书依然认真,“事实上,舞会举行时,聂铮已经在英国了。校花心高气傲,自然不会纠缠,没几天就有了男朋友。所以,今天这事儿,就算赵太太说的是真的,最多是宴家的谁,还有让宴小姐跟聂铮联姻的打算。即使是这样,聂铮也未必会接招。” 童延:“……”联联联联姻? 下午,童延奔在了去机场的路上。 聂铮回家时,望着安静下来的屋子,心里竟然难得的不自在。他进门不久,女秘书下来了,聂铮想到什么,问:“他今天情绪还好?” 女秘书照实回答:“有点替你抱不平的意思。” 聂铮心里头奇妙地熨帖,可是,对那两口子的不悦也翻腾出来,亲戚给童延见面礼他很欢迎,但这不表示他喜欢有谁拿童延做筏子。 接着,他又听到女秘书小心地说:“他还问到了宴小姐。” 聂铮居然又有些奇异的高兴,但为这事高兴显然不可取,于是他很快压下去了,问:“你怎么说的?” 女秘书很快回答,“自然是照实说的。” 童延出机场不久,接到聂铮的电话。 车窗外天已经黑透,只是几个小时,他看的还是另外一个城市的风景,不得不说这世界节奏快得让人不适应。 他报了个平安,接着听聂铮说:“今天那盒里的东西,你喜欢就留着,不喜欢砸了也没事。” 这就是许他出气了,但这不是关键,童延转头看着窗外流离的灯影,问:“聂先生,你想回赵家吗?” 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接着,他听到聂铮低沉的声线缓慢传来,“我不否认我起步时受了老爷子的扶持,也不否认一直在利用自己的背景带来的人脉资源,更不否认我有野心,但你真觉得,我的野心非得拧在那一个方向?” 童延也无故高兴起来,急忙解释,“我没这个意思。” 果然,他家聂先生跟那种姨太太格局的二世祖是不一样的。 童延心里顿时就舒坦了,赵家长子现在还顾忌聂铮,这说明聂铮不容他小视。而他们两兄弟打破头抢的东西,聂铮居然没放心上,回头看那两人估计就跟看傻逼似的,这才够让人解气。 不对,他这小喽啰操这个心干嘛? 他该操心的是,他跟聂铮的区别也是,一个云里,一个泥里。 聂铮再开口时,语气非常郑重,“不要在意不该在意的人。” 童延全没听进去。 这晚他做了个梦。 聂铮一副皇帝打扮站在云里,旁边还站着个皇后打扮的女人。 而他趴在地上。 女人的脸他看不清,只觉得皇后气场相当强,声音也相当冷厉,“来人啦,把这个惑主的奸佞拉出去,斩!” 接着,聂铮开了口,也是很端肃的样儿,“念在他跟我多年的份上,让他去吧。” 童延身子一抖,醒了,醒来还有些后怕。接着把这荒腔走板的梦从头想了一遭,自己都气笑了,这他妈什么和什么啊? 奸佞这词,他还是今天现学的。 第51章 云泥 第五十章 《刺客》开机发布会这天, 官方微博下面挺热闹。 童延在剧中出演角色的消息放得晚, 放得突然, 但这也阻挡不了粉丝们的热情。 本来,童延这次是正常争取角色, 整个过程是:钟诚自持身价意欲加戏跟剧组没谈妥,燕秋鸿按正常程序对外招募演员, 童延试镜并通过。 可到了发布会的第二天早晨, 事情被扭转成另外一幅模样:凌晨, 钟诚, 发了条微博,短短几个小时, 被各种营销号转发得满地都是。 钟诚的原话是:“得之我幸, 不得我命。敬告某些人,使小人手段,必然行之不远。”配图是一件古装戏服。 适当的时机,结合之前有这人即将参演《刺客》的传闻, 钟诚说的是哪部戏, 自然不用多猜。 娱乐圈里颠倒黑白是寻常事, 童延是清早睁眼翻的微博,一看头一炸,果然, 跟着的几个所谓圈内爆所谓内/幕,直指,他的那个角色, 本来属于钟诚。 那转发条数有点吓人,童延都不敢点开看评论,但他最终还是横了一条心点下那个小图标,一看,愣了,排在上边的那些条,全都是义愤填膺指责内/幕爆料不负责任。 最上居然是燕秋鸿本人的,“现在《刺客》剧组所有演员,角色都来得堂堂正正。这话我也说一遍,使小人手段,必然行之不远。” 燕秋鸿本人发声啊,这就只差没直接说钟诚黑童延了。这一条点赞数奇高。 接下去是童延的粉丝圈着某些号质问,“全天下的戏都是你家的,你家正主沾过的导演,角色都是你家的,多大脸?说别人仗着后台,你家zc屁股上的伤好明白了吗?要不要我上锤?” 卧槽,还有这回事? 童延往下一翻,果然,沉底的都是钟诚的粉丝,话还挺难听,但也有保留,没给他这新人扯什么大背景,说他这戏是在郑昭华床上睡出来的。 想到郑总监那张脸,童延打了个哆嗦。 但幸好这些瞎扯乱掰都被压下去了,童延这才敢用自己名字搜索。 这一搜,也没看到什么新鲜东西。 倒是,燕导本人最新一条微博也是清早发的,内容只有一句话:“颠倒是非,红了两天就浮躁上天,对此君,我只能说:悔不当初。”也有无数条转发。 接着,童延又用燕秋鸿的名字搜了下,领头转发这条的是几位圈内大腕,有的是宽慰燕秋鸿不要生气,有的则是义正辞严表示不相信燕秋鸿选角会出现黑幕。 再剩下的,就是嘲钟诚的普通用户,钟诚那条微博是半夜发出去的,从买营销黑童延到成为群嘲对象也就几个小时,这几个小时,童延都睡过去了。 这时候,郑总监电话来了,第一句话就是:“醒了,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没?” 就算事情风向已经转了,童延还是有些气不顺,“他那团队傻逼吧?” 郑总监笑了声:“这次,最开始本来就不是他团队的手笔,这么说吧,圈里人为角色对上的事儿挺多,可但凡有团队的艺人,就不会纯粹为了出一口气黑谁。你咖位和人气都不如他,他团队拿你说话,倒还替你打了热度。” 不是钟诚的团队?童延追着问:“那这事儿是谁干的?” 郑总监说:“钟诚自己,他自己咽不下这口气。” 童延:“呵!” 厉害了,这人就是演燕秋鸿的戏红的,现在红了,又端着架子问燕秋鸿要番位,没得逞,丢了角,转而开始掐他这个认真试镜顶进来的。 这不是重点,童延难得对郑总监说句软话,“辛苦你了,大晚上你还得睁一只眼顾着我。” 显而易见,不管这次是谁站出来说话,事情解决的那么及时,说不是郑总监着手办的,他用鼻子想都不信。 郑总监像是有些受不了,“别,别来这套,这是我的本职,你也做好你该做的事儿。” 童延又问:“你怎么说服燕导演的?” 燕秋鸿既然有能力澄清,现在澄清和几天后澄清都一样,等几天,让传言发酵一把再说话,还可以趁机给《刺客》炒一波热度。 郑总监很快回答:“因为你发展比我想象的快,我才让你接这个角色,既然是接一个有过纠纷的角色,谈协议那会儿我怎么可能不跟燕秋鸿把事情说清楚。” 童延说:“牛。” 郑总监又说:“但这事即便造不成大舆论,钟诚的粉丝是惦记上你了。混娱乐圈,有这一天是迟早,要连黑你的人都没有,那你在圈里就是查无此人。” 童延想到他妈那事,心又提起来。 郑总监说:“就那些粉丝,放心,闹不到你担心的那。” 这次钟诚算是撒气不成自黑了一把,钟诚的粉丝依然是一副“我不听我不听”的态度,依然掐完团队掐剧组,掐完剧组掐剧组掐对家齐厦,简直令人叹为观止。别人家一脑残粉抵十个黑,这家一个顶一百。 童延一早去片场,到的时候现场还在搭景,燕导拿着手机哈哈笑,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他跟燕秋鸿匆匆说两句就走了,在他身后,燕导电话响了。 电话一接起来,燕导立刻问:“你这么急干嘛?反正都是能说清的事,把事情几天多好,正好给你家艺人炒一把。” 另一边是郑总监,“燕导,老实说,你这儿这个机会难得我才让他来试一把,炒不炒也得看我家艺人自己是什么性情。” 引导舆论是团队的事儿,演戏则是演员自己的本职。 这一年的六月,童延的戏份正式展开,因为之前演员空缺,统筹把这一角色的戏刻意压后,所以,这一次的拍摄对童延来说算是空前的辛苦。几乎每一天,他的戏都从早贯穿到晚,遇上大夜戏,赶在凌晨收工后和天亮前能眯两三个小时。 不仅如此,到七月,赤日炎炎似火烧。大毒日头底下里外三层的古装本来就难熬,偏偶尔还有反季的戏。 因此,聂铮看见他片场照片时,不免要问一句,“你怎么解暑?” 童延大袖一直刷到肩,露出两条胳膊,瞧着两边没人,开了视频,把手里小风扇抬起来,“我有这个。”接着把镜头转到殿内。 燕导的剧组对道具很讲究,戏里炎热夏季,皇子寝殿是借着真冰消暑。童延把镜头对着那个盛冰的大家伙,“那个叫冰鉴,就是鉴定的鉴字,但在这儿念汗,里面是真冰,待会儿我去蹭蹭。” 聂铮又问:“你昨天睡了多久?” 童延脑子有点恍惚:“放心,睡足了六个钟头。” 探头朝里面望一眼,景眼看就要搭好了,搭景这一个小时用来补眠正好,不过,能跟聂铮说会儿话就更好。 他又对聂铮扯出一个笑,“我要过去那边了,要不……你给我笑一个?” 一贯严肃的男人神色似有些无奈,透过屏幕,眼睛紧紧锁住他的视线,嘴唇扬起一个非常小的弧度,“快去。” 聂铮笑着样子依然深沉,有种独属于成熟男人的迷人,童延只可惜自己时间太紧,想抽空回去一趟都不行。 说到拍摄条件严酷,童延次日下午就去拍了条格外严酷的戏:野外景,刺客斩蟒。 蟒蛇当然是没有的,全靠后期添加,蟒蛇拉扯摔打他身体的动作全靠钢丝拉线辅助完成。 烈日当空,这天本来就没一丝风,站在凉棚底下的工作人员都有些支持不住。 但这一幕的背景又是发生在冬天,童延则是穿着厚厚的短打棉衣,在被日头晒热的泥水里摔打。他是真的头晕脑胀,但还是根据指示完成动作,蟒蛇假体攻击过来,他被钢丝后拉凌空做实被击抛出去的姿态,摔在泥坑里,做出吃痛的神色,而后蓄力翻身,躲过假体的再一次攻击。泥水四溅,他眼睛里、耳朵里、嘴里、领口和袖管里到处都是。更别提黏着皮肤已经开始发烫的湿衣。 这一幕拍了四十多分钟,童延下去时人都要晕了,待小田朝他身上浇水冲掉泥,到监视器后头一看,有个两个动作的衔接处依然不够流畅,对燕导说:“从这儿,到这儿,我再来一条。” 燕秋鸿本身是追求完美的,但到这会儿,盯着他脸上连妆都遮不住的红,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你还挺得住?” 童延拍拍手,站起来,“没问题。” 燕导说:“你肩上的伤能顶住?” 那伤是前些日子,童延拍一条从火场救人的戏时留下的,演员这行人前风光,敬业点都知道辛苦和风险这四个字怎么写。 童延笑了笑,“没问题!” 等童延去补妆,燕秋鸿招手把小田叫过来,“你确定他没有自虐倾向?” 小田说:“小童哥向来这么认真。” 燕秋鸿转头对旁边的男人交待:“记住,回头,把这段放花絮里。” 这天童延一直拍到晚上九点才收工,本来斩蟒这一条之后,是考虑给他一下午休息的,统筹老师在这儿的安排很巧妙,虽然童延之前没找替身,但依然把这个角色在斩蟒之后的戏都排成了远景,这一来就留有弹性空间,演员要是支持不下去,剧组安排替身上。 但童延还是坚持下来了,只是,中途趁换装和布景,休息了一个钟头。 也就是这一晚,童延回酒店,一开门,发现灯开着,转头朝小田看了一眼,小田笑得很神秘,对他挥挥手,帮他关上了门。 童延人困马乏,没多少看人玩把戏的心思,但想到什么,心头一跳,干净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卧室门口。 这一看,果然,男人熟悉的身影就立在窗边,正侧对着他收拾柜子上的东西,应该是听见脚步声,男人转过头,深邃的眼光望着他时露出几分笑意,随后,转身对着他,“过来。” 童延笑了,“聂先生——”满心雀跃地扑上去抱住男人,在聂铮有力的手臂还到他背上时,上身略微后仰,不可置信地望着男人的眼睛,“你怎么来了?” 聂铮还保持着一贯的含蓄,“周末。” 童延却不依不饶,圈在男人脖子上的手转瞬就摸到男人的耳廓,“专门看我来的?” 聂铮没回答,手在他后腰不轻不重地捏了下,“瘦了,”眼神专注地在他脸上逡巡,“还黑了。” 算了,不答就不答,聂铮不答他也知道。 童延高兴,真是特别高兴,这跟拍《23秒》时,聂铮开会顺便看他的那两天又不同,这不同甚至不是顺不顺便的问题。 关键,这是横店,他来过好几次,加起来住过半年,在聂铮这个头一回来的新客人面前,他算是半个主人,吃住都熟。他得把聂铮给照顾好了。对,关键的关键,终于轮到他照顾聂铮了。 男人这次很显然是轻装而来,虽然可能还是带了人,但带的人也没出现在他眼前,甚至连聂铮本人都是投宿在他这儿,童延心想着,要不然他打电话让前台换个好点的房间,可看了下男人也带着倦色的眼神,还是决定明天再说。 这是周五,聂铮很显然是忙完下午的事就上了飞机,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休息。 想到这儿,童延也顾不上黏糊,问:“晚饭吃过了?” 聂铮说:“我叫了客房服务,应该马上就到,你也跟着吃点儿。” 这酒店食物的味道当真不怎么样,童延笑了,也没点明,转而把男人推向浴室,佯装嫌弃地说:“你一身的汗味儿,快去洗洗。” 聂铮是多爱干净的人,此时,眉头立刻拧起来,抬起胳膊嗅了下:“有吗?” 童延自己回来前是冲过水换过衣的,说谎话不打喘,“有,快去,洗完再出来吃。” 聂铮被他一直搡进浴室,还拉着袖子凑到鼻子闻,童延给男人把睡衣也递到手上,“快洗,我等着你。” 等浴室门关上,听见里面传来水声,童延默默拿起房卡,口罩和墨镜出了门,聂铮喜欢吃有馅儿的东西,前些日子他无意发现靠近演员工会的地方有家生煎包做得相当不错,只是离这儿有些远,外卖送不到,他得自己跑一趟。别问他为什么不支使小田,这是他的心意。是聂铮闯到他地盘后,他舍不得怠慢的心意。 想到这儿,童延快散掉的筋骨像是重新被组装起来似的,顿时浑身有力,连脚步都轻快起来。 可是,他刚出电梯,对面安全梯间的门也开了,聂铮从里面走出来,还是穿着进浴室的那身衣服,一点儿都没湿,眼神灼灼地看向他。 一直踱到他面前,聂铮才有些无奈地说:“走吧,你想去哪,一块儿去。” 第52章 云泥 第五十一章 既然两人一块儿到店, 食物的选择范围又大了很多。聂铮一副听凭做主的架势, 童延点了生煎包, 配砂锅粥,又要了份老鸭汤。 演员出没的地方, 即使小店都有清静避人处,他们坐的是个小包间。 两人坐下, 童延把餐具拆开, 用水一一烫过。 此时, 服务员刚好进门。他见了, 说:“能帮我到隔壁点个小龙虾?”这店里东西都清淡,但聂铮能吃辣。 这一片小吃店不止一家, 相互之间都有街坊交情, 坐一家能吃一条街。服务员很痛快地应了。 童延摸包给人掏钱,见聂铮胳膊动了下,眨眨眼说:“今天我请。” 而聂铮也没想跟他抢,等房间剩下两个人, 拿起筷子前, 眼神认真看向他, 说:“承蒙款待。” 聂铮这晚的打扮还算随意,白色的衬衣,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 袖子也卷着,露出两条结实的小臂,但即使这样, 优雅依然不减,执筷的手指骨节分明,修长干净。身处在这样简陋的小店,只要看着男人,童延就有种坐在高级餐厅的感觉,这样简单的小食,一句“承蒙款待”,活生生让他觉着,他请了一顿满汉全席。 童延心里的愉快根本藏不住,都快冒出来。 包子和瓦罐是先上来的,见聂铮没急着下筷,他先给聂铮盛了碗汤,说:“天热,人容易吃不下东西,先来点热的,反而能开胃。” 聂铮视线跟随他的手,接着,抬眼看他,“你常吃不下东西?” 汤碗稳稳放到男人面前,童延又利落地给自己也舀了一碗,:“苦夏嘛,胃口不好正常。刚到七月那几天,每次吃饭前口干舌燥,总以为喝点冰的解解热就能有食欲,结果越喝越不想吃,后来还是小田让我改喝热汤,别说,还真管用,一两口下去,见什么想吃什么。” 想着聂铮的夏天应该基本是在空调底下过的,应该,连刚才跟他一路步行过来的那顿热都少捱,他带着丝期待的说:“你试试。” 聂铮灰蓝色的眼笑意深蕴,打量他片刻后,用勺喝了一小口,把汤咽下去,垂眸,抿着嘴唇静默片刻,神色非常专注。接着,眼神再跟他对视,略微颔首,“嗯,果然。”很快,再次拿起筷子,夹了个包子。 童延一直高兴得晕陶陶的,他喜欢来的地方,没想到聂铮会跟他一起来光顾。本来在剧组吃过晚饭,但顾忌聂铮一个人吃缺少乐趣,他也陪着动了筷。 这时候时间已经过了十点,吃正餐大饭大菜反而不合适,幸好眼前都是些能当夜宵吃的东西。 但也只是吃到最后一道菜被端上桌,童延套了手套,开始给聂铮剥虾。 雪白的虾肉从裹着辣油的壳里剥出来,一团团放进聂铮面前的碗里。聂铮见状,也没推,只是,眼神一直在童延优美的面容滞留。 他们一个多月没见了,童延似乎又长大的些,可能是因为被辛苦劳顿折磨得消瘦,原先带着些圆润弧度的下颌线条比一个月前又硬朗了些许,只是,就算眼角有倦色,无论童延笑不笑,一张脸总像是托了反光板似的亮,眼神比以前深了许多,落到人身上也更有实质感。就像是,身上又一层气场正在形成中。 万幸,那层气场对他依然亲和,聂铮见童延还忙个不停,用掌按住碗沿,“我就吃这么多。” 这一段饭没吃多久,到离开前,童延虽然神色愉悦,但两条胳膊,手肘已经把身体的重量完全支在桌上,聂铮又不是不知道《刺客》拍摄有多紧张,哪能看不出这孩子累,不紧不慢地搁筷子,“可以了,回去?” 童延已经有些涣散的眼光慢慢找到焦点,应了声好,起身,到房间门口一把拉开门,“老板,买单。” 他们是从后门巷子出去的,一条暗巷走完,出去就是马路。 转角正是一间药店,此时,聂铮看了眼药店灯牌,突然停住脚,对他说:“在这儿等我。” 究竟是累了一天的人,童延此时脑子有点晕乎,讷讷点头,“好。” 然后,他看着男人高大的身影进了店门。 药店!小别胜新欢,童延第一反应是聂铮要进去买点夜间床上活动用品。那种东西酒店房间不是没有,但到时候退房结账,有这项花费,难免给人落话柄。 不是,这种事让他去不就好了?聂铮那闷骚性情,怎么拉得下架子。 可隔着整面的玻璃,他又瞧见,男人站在柜台前,用手比划着对店员说着什么。一个扁长的盒子被递到男人面前,聂铮拿起来,看了看,接着从裤兜摸出钱包,抽出一张票子递到店员手里。 很平常、很市井的画面。 陋巷口,马路边,深夜仍未褪去的热浪带着尘嚣浊重的、不算好闻的气味。 童延突然有一瞬间的错觉:他不是小明星,聂铮也不是他头顶高高在上、谁见了都得看几分眼色的老板。 好像,聂铮只是个到这个陌生小城,探望谁的普通男人。 片刻,聂铮出来了,手里拎着有药店标志的小塑料袋,走到他面前。 童延唇角抖出一个笑,朝那袋子低头瞧,“这是什么?” 聂铮手没避,简单地回答:“药。”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刹车声,有辆车停在他们旁边,没等他看清袋子里到底是什么,聂铮手扶上他的背,“上车。” 就算童延有心陪着聂铮走回去,但无力也是十分现实的问题,聂铮显然也心知肚明,童延都不知道这男人是什么时候把车叫过来的。 回酒店,童延仍惦记着他的夜间节目,虽然他的确累得慌,疲惫得只想赶快睡一觉,但心里渴望还在。更何况,聂铮大老远来一趟,男人和男人之间身体需求是十分直接的,他总不能在这上头薄待聂铮。 可到房间后,聂铮接了个电话,应该是赵老先生打来的。见他还窝在沙发上望着,聂铮按住话筒,对他说:“先去洗澡。” 杵着听人家打电话终究不好,童延立刻就起身往浴室去了。 他出来,聂铮依然立在窗边,电话还没打完。 热水把疲惫发散出来,童延手脚更软,干脆,穿着上衣把自己塞进毯子里,就这样趴在床上等。 等男人挂断电话,转身看他时,他用快要抬不起来的眼皮故作风流地抛了个眼风。 聂铮垂眼看他片刻,嘴角微微抽了下,像是忍俊不禁,接着,绕过床脚,去了浴室。 本来因为男人是去把自己洗干净,然后到他身上加餐。但一阵水声过去也只有一分钟,聂铮又出来了。 聂铮连衣服都没脱,只是衬衣扣子又解开了一颗,袖子也卷得更高了些。到他面前,聂铮拖了把椅子到床边坐下,接着拉开床头抽屉,拿出先前从药店带走的那个袋子。 把塑料袋扔到一边的垃圾桶里,聂铮手上剩下的还真是瓶药,那是一瓶活络油。 童延唇角笑意立刻滞住,原来,大半夜把他撇在一边,聂铮是去买了这个。 屋子里冷气开得足,在他怔愣的瞬间,聂铮拿起遥控板,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些,而后,扯开他背上的被子,又把他上衣掀到头顶:“脱了。” 童延略微抬起身子配合男人的动作,感觉男人温热有力的手指,压在他微痛的肩背,他把头深深扎到枕头里,“挺难看,没处下嘴吧?” 他真是,一身的青紫,先前没注意还不打紧,刚才在浴室,自己对着镜子照了下全貌才觉着吓人。因此,躺下前才没把自己扒光。 聂铮声音很沉,手指这次沾了药油,压得更用力,“疼?” 也没那么疼,忍得住,被体温按揉带来的压迫力也带着舒张感,童延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聂铮的语气温和了些,“我尽量小心,你想睡就睡。” 明明吃饭前,他没在男人面前脱衣服,更没嚷疼叫痛。聂铮是怎么肯定他身上的有伤的,童延不清楚。 可是这个男人啊,总是在他想不到的地方体贴入微。 那双手还在他背上不轻不重地揉着,童延悄悄把眼光朝下瞥过去,房间里灯光昏暗,男人英挺的侧脸线条硬朗到坚硬,可是浓密的睫毛半遮垂下的眼帘,那坚硬之外又多了份让人无法忽略的细致温柔。 童延顿时觉得那种事做不做不重要了,这一刻的安静温柔胜过一切,比什么都让人满足。 聂铮在横店出现的事儿,第二天还是被副导演传到了燕导耳朵里。 副导演远远望着童延,话是这样说的:“现在这些小明星都不容小视啊,随便拎一个,就让人猜不透是什么背景。” 自己剧组选演员的事儿,燕秋鸿从来自己一把抓,燕导心里揣摩了一下,约摸正是因为这样,这管演员的副导演才这样不上道,这话酸得啊……酸得挺遭人烦。 他眼睛朝副导演横过去,“你管人是什么背景?童延的履历你看过,他跟那人就算是那样的关系,他也没哪个角色是聂铮施压得来的,别说宋导那戏和《23秒》,那是他们自己公司的戏,让谁上都正常。童延演的那还是配角,一次比一次强才一次比一次资源好,也没被强捧得多不像样,这就算脚踏实地了,你酸个什么?” 副导演脸色一变,连连说是。 燕秋鸿又说:“再说了,小童那孩子在剧组也没出幺蛾子要这要那,就算聂铮捧着他,这样肯吃苦又懂敬业的演员,我还巴不得圈里各方大佬多捧几个,别让那些只凭一张脸傍着金主拽得二五八万的货色把好资源都折腾光了才好。” 副导演说:“我这不就是一说吗?” 燕秋鸿笑了声,“一句话就能让人看出你眼神不好,整个剧组就你在横店见过聂铮?明白人全闷着声什么都不说,为什么?人家一是说不上什么,小童眼下让人挑不出错处。二是不敢说什么,聂铮这是举重若轻,看着没强捧,事实上是准备大捧,你瞧着吧,你刚才说的小明星以后得有大出息,他不一定红的多快,但真到他大红那天,他这一辈出道出名的,都得心服。” 而童延浑然不觉自己被导演夸上了天,一条戏下来,给聂铮打了个电话。 中午算上吃饭时间,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休息,他本来是想赶回去陪聂铮吃饭的,可聂铮在电话里说:“我现在出门,去筹划新景区的基地看看,下午才回。” 圈内大佬在影视城做项目投资也是常有的事儿,聂铮到处看看也无可厚非,这样一来,童延倒真不好说什么了,当然,中午也不用赶急赶忙两边跑,只是,他说不准,聂铮是真有事儿出去,还是只是不想他费事。 不过,聂铮出了门,房间可以让人收拾了。吃不准聂铮放在房间的东西要紧不要紧,童延让小田自己回去了一趟。 小田回去没一会儿,给他打了个电话,“小童哥,你让我送去干洗的衣服在哪?我没看见。” 那就应该是聂铮叫人拿去洗了,童延想了想,“房间里没有,那就别管。” 小田听出什么,立刻笑了,问:“小童哥,你今儿清早出门还洗了几天的袜子内衣呢?我看卫生间里头拉旗似的挂了几条。” 这事儿明显不是他干的,小童一愣,脸一热。他最近太忙,袜子和内裤攒了三四天的份儿没洗,合着聂铮出门前都闷声不响地替他干完了。 这像什么? ……田螺先生? 中午,小田回来跟他一块儿吃饭。端着汤,童延想起昨晚到聂铮面前现卖的生活小妙绝,赞许道:“别说,热天喝汤开胃这招挺灵。” 小田笑了笑,“可不是吗?七月头我回去,顺便帮你拿东西去聂先生家的那一趟,袁小姐问你饮食起居怎么样?我就说你休息还好,只是天热难吃下饭,聂先生在一边听了,说让你饭前喝两口热汤。” 童延:“你不早说!” 小田愣了,“怎么了?” 童延呵地笑声,不忍直视地把脸转向一边。 没什么,真的,一点事儿没有,不就是他拿人家的东西,现学现卖到正主儿面前去了? 第53章 云泥 第五十二章 聂铮中午也真是只出去一趟就回了酒店, 然后打开电脑开始处理公务。十来个电话和视频电话,两个小时过去, 女秘书准时接通他。 他下周的日程已经有了初步构架, 但有些人是必须由聂铮本人出面约见的, 聂铮对着记事本上草草勾出的几个字,对女秘书交待, “王一峰先生,约在下周周三下午三点, 地点是淮江会馆。……程誉先生,约在周五中午十二点, 午餐,地点是裕丰楼, 下午飞机起飞时间你安排联系协调。” 屏幕上,女秘书手指飞速敲打键盘, “记下了。” 接下去就是重要程度居次位的安排, 由女秘书负责联络,聂铮说:“pdo的王清怀,时间可以定在周二下午到周三上午十一点之间,见面五小时前,我要看到pdo的标准报表三样, 你负责提醒我。云星影业的曾经理和云星董事会的高显先生, 可以定在周四到周五下午我出发前,顺序是先见高显再见曾经理,见面五小时前, 我要看到……,国际发行部的……” 如此,光说要求就用了将近一个钟头。周日前,女秘书带着两位助理把本来已定的和眼下刚接到指示的约见时间理顺落实,再按聂铮的要求准备好必要的材料,如果没有突发状况,聂铮接下去十天的日程敲定八成,但求忙而有序,有条不紊。 女秘书半点不敢怠慢,做完记录,又问了几个细节问题。即使知道聂铮不会误事,依然用机械似的语气提醒:“明天中午十二点,你和u.gb投行的华先生有个会面。” 聂铮眼睛盯着pda屏幕密密麻麻的小字,“嗯。” 接着,是可以说私事的时间,女秘书脸上有了些笑意,敢在视频断开前,问:“童延还好吗?” 聂铮心头也温软下来,但表情一点波澜都没有,回答只有一个字,“忙。” 忙,都是忙。 他这儿忙着劳心,童延那劳心之余还得高强度地劳力。 关上电脑前,聂铮看了下屏幕的时间,已经过了下午四点。童延今天的工作时间,也才过去三分之二。 房间里空调温度开得低,对比窗外炽烈的阳光,让人有种身处另一个世界的错觉。聂铮脚步踱到窗边,一手拉开窗,滚滚热气扑面而来。 就在此时,手机响了,聂铮抬手一看,是郑总监,这电话来得挺是时候。 他接起来,听见郑总监问:“影视城一游的感觉怎么样?”聂铮想着童延那一身的伤,不悦地反问:“非得给他接那样的角色?” 郑总监在那边沉默一会儿,再开口时有些不可置信,“那个角色适合他,而且,燕秋鸿手里养着一个三男主的ip,估摸着明要拍,从戏路到发展路线都适合他。我不是一早跟你交待过?” 聂铮顿时清醒过来,没说话。 郑总监又说:“虽然明年周煜挑大梁的那部戏,给童延的角色算是给他量身造的,但他是个新人,这年头圈里都没一个新人只指着电影出头。论电视剧,燕秋鸿这儿就是最好的了。” 这也是事实,童延目前的尴尬,即使给他量身打造角色都不敢给他主角。人气和资历都不够,论电影,他担不起票房,论电视剧,他担不起收视率,还得借着合作大咖主演的热度一步一步把观众眼球拉到自己身上,强塞个主角给他,那是给他闹笑话。 聂铮一直沉默,郑总监又问:“你这是怎么了?童延起步还没到两年,现在就算辛苦点,路也是走得顺顺当当,你怎么就猴急了?” 是的,眼下的辛苦也算是童延的必经之路,聂铮揉了揉眉心,“刚才是我偏激。” 郑总监立刻笑了,“你以前对他要求多严,为他偏激一次难得啊……” 聂铮再次缄默,这只能说他还不够理智,他的理智还不足够强大,没强大到面对自己枕边人还能时刻坚持的程度。要不得,揠苗助长,对童延也不好。 但另外一件事,他总是可以要求的,聂铮思忖片刻,说:“你找个可靠的人过来,替他打理生活日常杂务。” 这事琐碎,但也是当务之急。今早,聂铮从浴室架子下层的盆里看到一盆的脏衣时,自己都震撼了。 他看不过去,把脏衣用消毒水泡过之后给童延搓了,童延还真不是懒散邋遢的人,要不是确实累得顾不上,何至于留下那么一盆? 郑总监算是童延的经纪人,接这事儿也算理所应当,虽然就是个当保姆用的小助理,但涉及到艺人的私生活,就算保姆也要签保密协定。而且,童延的生活琐事还不能交给小田,小田明面上是个助理,事实上也是被当成经纪人培养的,从今年七月开始,得负责童延在外拍摄时跟剧组和媒体直接接洽的一切紧急事务。 随着艺人工作忙碌程度递增,身边跟着的人总会越来越多,眼下找这么一个人也算是必要,找来还可以二用,往后能安排这人跟小田一起在公众场合替童延挡粉丝挡记者挡一切顺便背黑锅,郑总监痛快应了,“放心,我知道。” 而这天,童延又一次拍戏到天黑。 只是,惦着独自在酒店的田螺先生,五点过后,童延到底还是决定抽空溜出去跟聂铮吃顿晚饭。但还没等他离开,小田告诉他聂铮自己来了。 这一顿饭是在车里吃的,倒不是因为其他,外边热啊。于是童延顶着个古装头套,袖子绑在肩上,跟聂铮在车里蹭了一会儿凉。 填完肚子,又聊了一会儿,四十分钟就过去了。童延下车时对聂铮说:“你先回,我这边顺利点,到九点就能过完最后一场。” 聂铮没说行也没说不行,不容置喙道:“去忙你的。” 童延下车,还不放心地回头看了好几眼,别问他为什么,晚上有场戏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在平常人眼里就难说,他挺不愿意聂铮看见。 可就算他不愿意,聂铮也看见了。 八点后,夜色落定。 秦王宫的缦回廊腰和高啄檐牙被灯光照得亮如白昼,这次,童延拍的是雨夜行刺的戏。 降水机打开,雨丝被镝灯高亮度的照射映出清晰的银线。聂铮站在拍摄组的人群后面,隔了好远还是看得分明:一声a,穿着黑衣的童延被威压钢丝吊着跃到廊顶。那身影在雨中伏行过转角,接着继续往前。 从聂铮的位置可以看到,再继续往前,廊桥下面就是深深的宫巷,地面跟屋顶上飞檐走壁的人,距离约摸有十米。 降水机的蓄水量有限,这条戏没一会儿就过了。 童延到车旁边的时候,整个人**的,脸色还有些发白,但一见他在车里,立刻挤出一脸笑,伸手兜了兜胸前的湿衣,“我现在巴不得每天拍雨戏,今儿这场拍得凉快。” 聂铮也只好跟着笑,略微颔首,“表现不错。” 这一晚,回酒店,童延当然还是想做些什么,毕竟聂铮次日一早就要返回。 这次,聂铮给他涂药,他忍着没睡着,手还伸过去在男人身上四处作乱,聂铮一句话就把他制住了,“我听说,某些时候,跌打油和风油精是同一个效果。” 童延手立刻缩回来,他还没忘记自家小弟被风油精折磨的恐惧。娘的,赶在这时候擦枪走火,一个不慎,把跌打油也弄哪个重要部位去,大半夜都有得受了。 于是,他就一直等到男人涂完药,在聂铮去洗手的时候,扯来睡袍套在身上,遮住了擦过药的后背,但没把前襟系住,就这样,袒露胸膛在床上又来了个横陈的侧躺。 都是素了这么久的人,他就不信聂铮见了没点反应。 而聂铮回到卧室,看到床上欲露不露的诱人躯体,也的确有反应。他并不是专为满足身体**而来,但见了人,说不想干点什么也是假的。 可是,亲眼见过童延拍戏时的辛苦,以及见过那一身的伤,说他还忍心干点什么,也是假的。 他站着没动,童延手抚上自己的大腿,慢悠悠地,暗示性地到臀侧停住,眼含秋波地撩动他的神经,“你说我瘦了黑了,现在这样,还能看?” 这世上没有什么美而不自知,童延懂得利用他的审美偏好勾引人。聂铮不得不承认,童延变了,似乎比一月前又成熟硬朗了些,但散发的吸引力也越来越大。 那一双桃花眼,眼尾那一抹弧度以前是流于表面的艳冶,现在却是从眼里漾出的风情,少了生涩,多了男人似的魅惑。 聂铮很快接了童延的话头,也很直白,“岂止能看。” 他压抑身体冲动,没过去,停在离童延两步远的位置,慢条斯理地坐下了。 余光朝旁边一扫,顺手拿起小几上童延放剧本的文件夹和笔,说:“我给你画幅小像,你换个舒服的姿势躺,闭上眼睛装睡。”最主要,闭着闭着就真睡了。 童延也知道聂铮这是哄他休息,但就算知道,还是被聂铮带着走了。 给他画像哎!聂铮画出的他,会是什么样? 看着男人抽出铅笔,他果真把腿摆顺,换了个自觉能坚持住的姿势,“你会吗?” 男人眼神专注,视线在他面孔和纸之间逡巡,“很久没画,手生了,我试试,画丑了你可别哭。” 童延一点不在意,“你怎么什么都会?” 聂铮已经抽出张白纸开始打稿,“这是修身养性的东西,学生时代空闲太多,闲着没事就学了。从现在开始,你不要说话。” 童延立刻闭上眼睛和嘴巴,但装睡怪闷的。于是,他把手伸到身后摸来手机,顺着耳机线找到耳机,再把耳机塞进耳朵里。 眼睛眯着一条缝,点开他需要的软件,耳朵里传来机械的男音,朗诵着他的剧本。这一招他也是跟聂铮学的,既然书可以用听,剧本也可以。 最开始,听着语音版的剧本,童延还从眼皮缝里偷瞄男人,但他终究是忙了整天,精疲力竭,没一会儿就睡过去了。 而在他对面,聂铮手下的笔尖已经勾勒出大男孩儿侧躺的身体。聂铮手的确是生了,但人物轮廓无非拿捏比例,很快,那一张脸跃然纸上,一个小时后,见笔下安然入睡的人像是还有些原主的神/韵,聂铮也跟着静了下来。 他心里无比安宁惬意,起身,到床边,胳膊撑在床头,俯下身。又过了片刻,脸埋得更低,嘴唇缓慢地落在童延光洁额头上。 次日清晨,看到完成的画像,童延爱得不知道怎么办好,人还在床上歪着,就扯着角把画往床头挂,“我放这合适吗?” 聂铮一边扣衬衣扣子,一边说,“随你。” 用什么贴,双面胶?童延又觉得不合适了,弄得画纸背面黏糊糊的,多脏,他得找个框把画给龛起来。这样想着,他拉开抽屉把画小心地放了进去。 此时,聂铮去了洗手间。 今天早上,剧组一场戏不是童延的,童延特地晚了些去,聂铮一个小时后就要出发。 得等聂铮洗漱,童延拿起手机,低头刷几个页面看了看,眉毛立刻倒竖起来,骂了声艹,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动了起来。 聂铮出来时,看到的就是童延对着手机横眉竖眼的模样,没出声,轻轻踱到床头,顺着童延的视线把眼光凝在屏幕上。 童延打完的一段文字刚发出去。 话是这样说的:“行!童延要是整了容,我跟着他死一户口本,他要是没整,你今天出门二百码。” 这是装谁的口气说话呢?聂铮沉声问:“你在干什么?” 于是,连着两天的和风细雨就这么结束了,童延在干什么?用小号跟钟诚的粉丝掐架。 钟诚的粉丝是疯子。几分钟后,童延坐在餐桌边,怒气冲冲地说:“钟诚最近也接了部古装剧,微博上有人说他扮相不如齐厦也不如我,他粉丝就说我和齐厦整容!” 聂铮说:“你整没整过容,圈里有点资历的化妆师都看得出来。几个粉丝空口胡诌,谁都知道他们在说瞎话,舆论风向就是他们在给钟诚招黑,你管他们干嘛?” 童延眯着眼睛,咬了下牙,他是不该管的。可是,这种话让他看见,他用小号跟自己粉丝一起骂两句也碍不着事儿。他笑了声:“放心,我披着皮呐,骂几个傻逼算是给自己找乐子,谁也不知道那是我。” 聂铮立刻问:“这种浑话,你还特意搜来看。关键是,看过,骂了,你真能找到乐子?” 乐不起来,骂了还是了不起来。粉丝掐架真是个没输赢的事儿。 童延没说话,算是默认聂铮的猜测。 聂铮心里默叹一口气,把语气放温和了些,“所以,黑粉说什么,你就不该关心。”别看童延平时装得若无其事,事实上,这孩子心里特别在意别人的评价。 聂铮只能接着劝解,“你又不是人民/币,没法遭所有人的喜欢。公众人物,没有一个完全不被人非议的,我不也是一样?可这又怎么样?商人打造一件商品都有明确的客户定位,至于那定位之外的,也在商人关心范围之外。你的定位跟钟诚不一样,钟诚的粉丝,你的一切行为,本来就不为他们服务,他们怎么看你,很重要?” 童延冷笑一声,“他们算个屁。” 聂铮说:“这就对了,舆论风向有团队替你把控,以后,你还刻意关心那些人说什么?” 童延还是有些气不顺,但也觉得男人的话有道理,只得把眼光转向别处,“我知道了,以后再也不看了。” 如此,童延送走了聂铮。即使告别在即还挨了顿训,童延到底还是舍不得的,他知道,除了聂铮,再没人会对他说这些话。 但这一天的通告又安排得紧锣密鼓,人忙起来,有多少舍不得都没时间回味。只是,晚归路上,对着酒店,望着自己房间黑洞洞的窗子,童延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他没精打采地进了电梯,小田紧跟在他身后小声说:“时间都过去了一大半,再过二十多天咱们就能回去了。” 是的,不就分开二十来天?童延心情立刻明媚了些。 转身,对着大厅,他嘴角扬起一个笑。但这笑还没扯开,明煊突然出现在电梯门口。 明煊猛地格开将要关上的电梯门,冲了进来,想要拉扯他,却被小田挡住了。 接着,明煊的助理也跟着冲了进来,回头看了眼大厅,立刻按上电梯门,等门关上,才拽住明煊的胳膊,小声说:“你走错了电梯。” 这位好久不见的影帝一脸赤红,浑身酒气,应该是喝多了,隔着一个人,还双眼通红地朝童延看着,胳膊向童延的方向乱挥乱舞,“是你!——都是你!——” 童延知道明煊最近也在这儿拍戏,而且就住在这间酒店顶层的行政套房,但这样猝不及防地撞见对方撒酒疯“走错电梯”,还是挺让他意外。 电梯毕竟有监控,童延忍着火气,问:“我是谁?” 明煊一愣,马上毫无形象地跌坐在地上,痛楚地抱住头,“……不是你。” 第54章 云泥 第五十三章 公众人物在影视城基地酒店丝毫不顾形象, 童延在心里默默同情明煊的团队一秒钟。 明煊的助理显然还来不及自艾自怜,回头对童延和小田笑了笑, 眼神却戒备, 然后, 转身,蹲下, 忙着哄人,“明煊哥, 你喝多了,你趴我背上眯一会儿, 咱们回房间休息。” 电梯依然在上行中,人当然是不能立刻从这儿带出去的, 小助理这就是哄着明煊闭嘴。 童延下巴端平,脸也对着电梯门, 只是眼珠子朝明煊的方向遛过去。 明煊平日的张狂半丝不存, 神色茫然无措,被助理搀起来,眼光缓慢地跳动几下,几秒钟后,硬是从混沌中跳出几分看似清明的光彩, 带着一股子可怜巴巴的高兴, 含糊不清地问:“是不是……他来了?” 这个他,不需要言明,在场的人都能猜到是谁。童延跟小田对视一眼。 另一边, 明煊的助理眼光只是顿了下,立刻点头:“是,你先跟我回去。” 小助理这话应得有多心虚,清醒的人都能听出来,同样,不需要言明,明煊盼着的那个人,怕是再也无心给他这样的惊喜。 果然,酩酊大醉的人也反应过来,刚才眼里的光彩迅速颓败成死灰一片,语气也激动起来,一把拽住小助理的衣领,“你骗我……他不会来了……他连见我一面都不肯!” 童延:“……!”真是自己作的! 醉成这样都知道老聂不会来,以前清醒的时候干嘛去了?两个男人,那种关系,还给自己酝了一脑子的情情爱爱,蠢不蠢? 小助理瞟一眼两位围观的人,忙掰明煊的手,压低声音说:“谁说的,他在……你想想,以前但凡你拍戏辛苦的当儿,他不是都来看你吗?” 顶层套房是直行电梯,明煊只能在餐厅所在的楼层下去换乘。电梯门开,小助理连哄带骗地把明煊搀了出去。 一直到电梯门合上,童延还能听见明煊凄恻的声音,似哭似笑:“他不会来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我死在这儿……他也不理了……” 终于到童延入住的那一层,从走廊到房间这段路,童延脚步如飞,就像是急着把什么抛在身后似的。 一直到房间门口,他进了屋,突然转身对小田笑了声,:“蠢,他真蠢,真真假假还是个影帝,今儿居然让咱们看这脱毛凤凰不如鸡的笑话。” 童延明显还想找人聊几句,小田本来忙着走的,眼下也不急着走了,两人一里一外说话总不像样,小田也跟着进了门。 童延到冰箱拿了瓶水,拧开盖子,喝了一大口,随后,又拿出一瓶,扔给小田:“你说,他跟老聂那样的关系,是怎么做上天长地久的指望的?圈里有先例?有哪个男星跟老板认真天长地久了?” 小田把水接住,默默打量一会儿童延的脸色,老实回答,“没见过。”男人和男人嘛,就那么回事,高兴了相互陪着走一段,不高兴了就散。普通男人尚且如此,圈里大佬,都是有身份的,哪个能跟男人守着过一辈子? 问题是,小田也没见过哪个直男明星真的被掰弯,倒真有男星对倒了台的金主还不离不弃,但那种不离不弃跟小情小爱没半点关系,也就是惦着提携之恩在利益关系上的回馈,人家婚照结不误。 明煊这种当真把自己赔进去的,当真是万花丛中一朵奇葩。 人活于世,还是活在这混沌不堪的圈子里,时刻都该多存几分清醒。小田跟着童延,虽然是工作关系,一年多来到底有几分朋友情谊。 所幸,童延看着还是挺清醒,听见这话,笑意半丝未减,“要不怎么说明煊不争气呢?他对得起谁啊,老聂捧他那么久,要是看见他被捧成今天这样,老流氓估计都得吐半口血。” 小田放心了。 放心了就得出去料理残局,毕竟,明煊今晚上被监控拍到,童延也跟着入了镜。不管那边团队收不收拾,他都得替童延收拾。 一夜无话。 只是,次日一早,去外景地的路上,童延突然说:“你说,肖鹏真是运气好,本来查无此人,上了趟真人秀,突然就火了。真他妈羡慕不来。” 童延那语气真是无比艳羡,在圈里混着的人没一个不想出名,但这也是小田第一次见童延这样直接和迫切地表示自己也期待另辟蹊径地“大火”。 这不是重点,小田不知道以后怎么样,但如今能把艺人捧火的真人秀就一档,而且,卖点相当清奇。 瞥一眼童延年轻的脸,他有点想笑,“小童哥,那节目大家都是带着娃去的,眼下,你现生一个也来不及啊。” 童延当然也明白,那真人秀名字是《爸爸我爱你》,顾名思义,就是艺人们带着星二代拿父亲和孩子的互动博眼球。 不是,要是那节目还有第二季,他现认个干儿子能算数吗? 正在此时,小田突然开了个玩笑,“你这半大不小的,客串个娃还差不多。” 童延脑子里突然闪出个画面:聂铮跟他一起去上节目。 这一下把自己雷得不轻,对着小田笑骂:“滚!” 2012年八月末,《刺客》剧组,童延的戏份杀青。杀青这晚剧组聚会,燕导把他拉到一边说:“你应该听说过《往生劫》,这片子我这边已经开始筹划,你回去看看小说,多留神越夕垣这个角色,约摸不出明年年中,这片子就要开拍,三男主,郑昭华知道的。” 这就是暗示他留档期了,童延回城见郑总监时提了这事儿。 越夕垣是三位男主之一,虽然三男主依然有番位之分,但郑总监还是跟着高兴,“行,这事儿我回头跟燕秋鸿那边去谈,倒也不急着定,钟诚那样没眼色,燕秋鸿不也给他把角色留到了开拍前。” 童延关心另外一个问题:“另外两位男主是谁?我听说有一个是齐厦。” 齐厦在新生代男星中算是最大热门,也是拍着燕导的片子火的。但郑总监摇了下头,“我倒觉得,燕秋鸿这次没打算用他。听小田说,前些日子,齐厦的经纪人三番两次去横店找燕秋鸿,就这样,还没传出燕秋鸿把哪个角色放给他的风声,应该就是不乐观了。话说回来,齐厦演打戏总是缺一把狠气,《往生劫》这种热血男儿的戏,燕秋鸿不用他也算是负责任。” 童延心情有些复杂,齐厦颜值在新生代男星中数一数二,却偏偏又有连古老头都赞不绝口的天赋演技,这种顶尖的实力偶像派,与之合作,说不担心被压一头是假的,但连合作的机会都没有,不能不说,挺令人遗憾。 郑总监说:“明年你档期挺满,二月到六月得拍一部电影,接着,还有电视剧,但愿你劳有所得,在2014年年末之前,至少拿个新人奖?” 童延立刻笑了,“借你吉言。” 跟聂铮分别一月,童延回来,没像原本想象的一样立刻跟聂铮小别胜新欢。原因只有一个,聂铮人在美国,三天后才折返。 因此,童延回家把行李放下,去了童艳艳那。 他们母子俩则是足有两月没见,童艳艳拉着他一顿打量,说辞居然跟聂铮一样,“黑了,瘦了。” 老张这天正好不在,童延跟童艳艳说话难得自在了点。 母子俩一块吃了顿饭,筷子搁下,童艳艳也没忙着收拾,一双眼睛朝他望着,听他说话也应得心不在焉,明显是心里有事儿。 童延笑收住了些,“你怎么了?”别欲言又止,他最怕欲言又止。 童艳艳像是咬牙才把话问出口:“前些日子,新闻上说你跟郑总监是那什么关系……” 哦,钟诚黑他那次,还拉着郑总监躺了个枪,童延想都没想,“假的!” 他妈松了一口气似的,“那就好。我还真怕你跟男人……”说着,看着童延突然怔住的眼光,倏忽,也没了音。 童延也只是愣了一瞬,接着笑意又从眼里晕散开,“呆了?接着说。” 从本质来说,童艳艳跟童延还是有共同点的,就像童延当初不忍拿她的从业刺激她一样,眼下,察觉儿子似乎真对男人和男人这回事敏感,她也同样不忍戳破。 儿子飞黄腾达她是真帮不上什么,孩子自己使了什么手段她也同样没脸多嘴,更没法指责,于是,童艳艳眼神闪烁半晌,故作轻松地唉了口气,“你的事儿我哪里知道,我只求你好好的,回头好好成个家。” 儿子一向心思大主意大,要爬到哪,用什么爬,她是真的管不上了。 童延被成家两个字弄得恍惚,片刻,才咧开嘴角,“说什么呢?我一个男人,又在这圈里混,成家,至少十八年内都不用考虑。” 他的话也只能说到这儿了,他不是明煊,但也不是圈里其他人,他很清醒,但不管他和聂铮是什么关系,他只知道,聂铮一天不说散,他就不能有散的心,否则他枉生为人。 年初聂铮说让他学车,这大半年虽然疲于奔波,童延到底是把车给学了,间隙抽空几次考试,就在这一年的9月初,拿到了驾照。 但聂铮回来这一天,即使知道行驶证随车,童延也没敢开车去接人,在路上还被司机开了几句玩笑。 上飞机前被他报过喜,聂铮见他时,也开了个玩笑,“有老司机跟着,你还在副驾座上?” 童延只顾着高兴,胡乱扯了个理由,“我昨儿没睡好。” 此时,天正下着雨。司机开来的是聂铮那辆suv,聂铮不知道怎么想的,让司机去了后面车上。 接着问童延:“你真不试试手?” 童延急忙摇头,“我头晕。”开玩笑的吧?他要还是以前那个没几个人知道的穷小子,怎么飙都没事,眼下,他和聂铮任何一人,弄出点伤,影响都大着呢。 于是,聂铮上了驾驶座,自己开着车载他进城。 逮着红灯的功夫,童延把一张卡递到聂铮面前,“还你。” 看着中控台上熟悉的银行/卡,聂铮微怔,没说话。 童延见了,接着逗乐,“钱啊,好东西啊。” 童延是真高兴,把钱先还了,聂铮的心意他终于能够偿还一部分了。 是的,当初聂铮借给他钱,可不只是借给他钱,从现实意义上来说,那时候物质的宽裕就是给他一个新的开始。宽裕到能支付古老头那的天价学费地步,他才能有从容不迫地再次起步的机会。 就心意而言,这是聂铮对他“立得起来”的信任,有几个人会选择相信一个从小就在泥坑里打滚,拿撒谎当饭吃的穷小子? 不得不说,娱乐圈真是暴利行业,他这戏才演了几部,片酬加上各种收入,居然能把欠聂铮的钱给凑齐。当然,也是拜他如今家里没负担所赐。 童延真是急着还这笔钱,好像,聂铮的心意他偿过一半,他和男人之间的距离也就从云泥之遥,拉近了那么几十米。 童延高兴之余,眼睛亮晶晶的,聂铮见了,心里说不愉快是假的。 但聂铮也真是史无前例地矛盾到一个难以形容的地步,要是纯粹从童延的教养出发,这钱,他应该果断收下去,然后宽慰地说些励志的话。 可是,对着枕边人锱铢必较,单纯作为一个男人,他又是不愿意的。 车很快上了高速,聂铮也不用立刻回答。他矛盾了几分钟,终究还是觉得童延的教养重要,他想给童延点什么,有的是机会,有的是不露骨的机会。 于是,聂铮朝那张卡瞟了眼,赞许地点下头,“不错!” 接着,侧过脸,给童延一个眼神,“可才一年时间,你就把卷交得这么漂亮,我总该奖励你点什么。” 童延果然还有些孩子气,一听这话,眼睛更亮,“什么?” 聂铮就不是先许诺再办事的性子,即使有了主意也不想在落实之前透露出来,说:“我先想想。” 不管怎么样,久别重逢,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心情都不错。眼见着到了饭点,趁车上只有他们两个人,童延说:“晚上咱们俩出去吃吧,这次我认真请你,不是夜宵。” 聂铮欣然应准,童延做东,地方自然也是童延选的。 这一顿饭吃的还算愉快,不愉快的是,在餐厅,他们遇见了肖白骅。 肖白骅去人家聚会上碰瓷,被公司雪藏到现在。 童延选的餐厅档次不低,小白花能出现在这儿,甭管是跟谁一起来的,那都说明一个问题:这人还有翻身的心。 果然,童延跟聂铮出去的时候,在门廊下,小白花跟他们打了个招呼。这次不止对聂铮,对着童延,肖白骅也非常客气。甚至,还对童延说:“以前,是我误会你了,对不起。” 聂铮只是在肖白骅叫他名字的时候,嗯了声。童延则是,很客气地笑了下,没接话。 此时,大雨倾盆。 童延和聂铮撑伞走到车门边上,肖白骅也用手挡住头跟了上来,说:“我没带伞,能不能搭你们的车到能打车的地方?” 童延脑子一炸,这他妈,还升级版了是吧。虽然想把这人踩死在原地,但想着聂铮终究是小白花的老板,又想着聂铮还一贯维持亲和的人设,于是压下火气笑着说:“行,你上车。” 这下,聂铮倒是怔了,让这人上车干什么?但在外人面前,童延的决定他也没反驳。 三个人坐在车上,聂铮不发一言,心里很不痛快,童延看着性子爱掐尖要强,事实上,尽在不该心软的地方心软。 在路上,童延想起之前女秘书在电话里的要求,路过一家甜品店时,让聂铮把车停到路边,说:“我下去给柳依姐姐买布丁,你等着我。”下车前,眼光扫向后座,给了小白花一个警告的眼神。 有这个眼神在就好,车里只剩下聂铮和肖白骅两个,聂铮还是闷声不语。直到肖白骅状似无意地说:“童延个性真好。” 该来的要来了,聂铮这才转回头,把视线跟肖白骅对上,“哦?哪好?” 肖白骅脸立刻红了,眼神闪了片刻,说:“童延他……很直率,有什么要求都敢提,对谁都不怯场,不像我,有些话,要拼命给自己鼓劲才能说出来。” 是不是?关于童延的一句话没说完,就开始往自己身上扯。 这种手段摊到聂铮面前岂止露骨,但聂铮也没戳破,掐着时间估计童延快出来了,眼睛就一直朝肖白骅望着,也没表露出厌恶的情绪,只是望着。 于是,童延一拉开车门,看到的就是车里两人一前一后相顾无言的样儿。 肖白骅含情脉脉的眼神都来不及收住,气氛真是难以言说。 童延是吃准聂铮不会看得上这人的,那就是肖白骅又作妖了?他想都没想,把打包的甜品放在副驾座,撑着伞,退后,一步挪过去拉开后座的门,对肖白骅说:“下车!” 肖白骅可怜兮兮,回望聂铮,“聂先生。” 聂铮冷冷道:“他说话,你没听见?” 小白花就这样被童延请下去了,只能在雨里摇曳。 车再次开出去,望着童延气红的脸,聂铮问:“农夫和蛇的故事,小学生都知道,以后还乱好心?” 童延烦躁地抓了把头发,“以后,他要再敢凑到你跟前一米之内,我就一脚踩死他!” 聂铮没笑,但心里有些小小的快活,这孩子,领地感还真不是一般的强。 第55章 云泥 第五十四章 回家, 童延一直跟着聂铮进了卧室。 刚从大洋彼岸飞回来, 聂铮本来有点疲乏,大概也真是因为经久未见,疲乏之外身体兴奋的涌动几乎掩不住。 他脱掉外衣在沙发坐下, 童延站在一边没走,“不去洗洗?” 到这时候童延火气还没收住,聂铮见状,拽着男孩儿的手腕把人拖到自己腿上坐着,胳膊托着童延的腰, 不无愉快地说:“脾气真大。” 而且, 那把人赶下车的架势, 还真霸道。 童延的胳膊立刻圈住他的脖子,“那是, 我好不容易在你脚边上圈住这么块地儿,他来抢地盘,这他妈是个人就不能忍。” 聂铮怔了怔, 在他脚边上圈出一块地儿?…… 童延的神色无比认真,转瞬, 头也靠到他肩上。聂铮心立刻软了下来, 算了, 暂时就这样吧, 日子还长,有些东西,他一时不能要求得太急。 他也不能在朝夕之间要求得太多。 童延这次停下来休息了一周, 九月中,终于迎来《23秒》的首映礼。 这次的电影首映礼和慈善活动双线并行,主办方很费了一番心思。一切布置就是冲着大制作去的,演员得走红毯,首映礼现场更是名流云集。 童延虽然是个配角,在电影里戏份不算轻,理所当然,这天的出镜率会比以前公众活动时更高。首映礼当天,清早出门,想着这孩子之前参加发布会时的紧张,聂铮不免多问一句,“准备好了?” 童延把ipod揣在兜里,耳机线还挂在脖子上,样子挺悠闲。听着这句话,眼神顿了一瞬,反应过来聂铮说的什么,立刻笑了,“放心。” 这确实是从容不迫的姿态,聂铮难免有些感慨,在他能看见或者看不见的地方,童延一直在成长。 他沉默的片刻,童延像是怕他不信,又说:“你就放心吧,在人后,我该使的劲儿都使上了,到人前表演也就几个小时,不会应付不过来。” 这是心态的转变,童延为自己的本职做够了功夫,到公众面前底气比以前更足。 聂铮心中宽慰,没再多说其他,转而道别,“晚上见。” 晚上的首映礼,聂铮也要出席,想到这个,童延心情愉悦度顿时又提升一个档次。 他对着聂铮,眼睛立刻笑成两道弯,“晚上见。” 华灯初上,会展馆的宴会厅。 聂铮作为资方的老板,跟长期支持这项慈善基金运作的几位商界同仁坐在一起。而电影的一部分主创、受邀宾客和媒体人士也早已到场,到处都是鲜花馥郁芬芳和醉人的酒香,衣香鬓影,济济一堂。 准点,主持人报幕,厅角上方悬挂的led屏幕,画面从静止的电影宣传照跳成流动的画面。 画面镜头对着会展馆外,还未落定的夜色下,一辆加长的轿车停在红毯尽头,接着,周煜带着电影主要演员挨个下车,站在了聚光灯下,出现在公众面前。 红毯两边围拥的粉丝们顿时呼声如浪,闪光灯的灼眼光芒次第绽开,瞬间便喧嚣到极致,且久久不歇。 同样是红毯,首映礼跟电影节的颁奖礼又不同,艺人们挖空心思秀自己的色彩没那么强烈。因此,周煜跟其他几位演员都是并排前行。 聂铮目光不算露骨地锁在周煜身侧:童延今天穿的是一身黑色的礼服,上衣左襟有花卉暗纹,那枝蔓花叶像是在暗处滋生,神秘而妖冶,很适合童延的气质。 值得一提的是,童延走在周煜身边,也没太落下风,步态不疾不徐。童延眼神光顾红毯两边,挥手示意的频率得当,不会过于热切,也不冷淡,唇角笑意微扬,目光也足够镇定,像是把所有的锋芒都敛进了他本人浓墨重彩的表皮底下,然后再恣意散发出含蓄的迷人。 这是第一次,聂铮领略到童延身为明星的熠熠光彩,是的,童延已经是颗星了。 很快,周煜一行到了红毯尽头。进会场前,演员们总要跟提前几个小时就等在外头的粉丝们说点什么。主办方当然有安排,外场主持这时候到了周煜身边,在喧天的哄闹声中,男主持手在自己和周煜之间晃了个来回,示意他们今天穿着都隆重得不应季,接着调侃似的问:“才九月,热不热?” 周煜用眼神扫过热情高涨的人群,对着话筒,应付自如,“这个城市的热情令人感动,不分季节,我只能用最好的面貌回馈。”接着把话题送给女主演,“凌珑呢,你热吗?” 女主演穿着露肩礼服,立刻就笑了,“这样问我合适吗?”随后把关注点往下递。 按照规则,下一个应当是明煊,但明煊今天没有出席,于是,女主演的眼神抛到了童延这儿,“童延,你呢?” 这算是主持人的即兴提问,像是在从侧面夸赞他们尊重公众保持形象的敬业,但也不只是如此。热这个词,放在娱乐圈,再放到眼下的场面,能代指现场粉丝的热情,也能代指艺人本身的热度。 童延热度很显然不如前面两位,于是,他微微笑着,理所当然表达谦逊,“有榜样在,我应该加把劲儿。” 两层意思:字面上说,虽然是热天,大咖都裹了三层,他更加不值一提。再往里说,他是个新人,热度不热度的,以后自己还当继续努力。 童延这番是不求妙语如珠,但求不出纰漏。 聂铮在大厅透过屏幕看着,默默叫了声好,一两秒的反应时间,童延能如此得体,算是难得了。 一分钟后,原先还在屏幕上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大厅入口,演员入场,会场掌声顿起。 童延被人领到留给他们的那一桌,跟同组演员共饮一杯后落座,这才有功夫用眼睛在大厅搜寻聂铮。 而此时,聂铮的目光也越过人群落到他身上,略微点了下头,示意:表现不错,请继续保持。 一切都在眼神中无声流动。 童延心里乐开一朵花,但面上不显,好几个大咖在这儿,不止一台摄像机对着他们,他任何一个表情都不能突兀。 而这还不算什么,今晚的首映礼既然跟慈善挂钩,拍卖总是免不了的,到场的演员们都得挨个上台,除了谈对电影和角色的心得,每人还得把一件拍卖品带到大家面前。毫无疑问,这就拉长了他在台上的时间。 主角留着压轴,童延是第二个上去的。他上台时,荧幕的背景画面是他的一张剧照。 女主持问:“剧照上,你在雨里亲吻那条手链,能透出一下吗?为什么是亲吻手链?” 酒会后,大家才移步观影,今天首映礼的录像还得放到公众面前,所以,他的回答得有剧透,又不能剧透太多,童延开始老实背台本,“这条手链对我来说很重要。” 女主持按例追着问:“多重要?” 童延接着背台本,“对我在剧中扮演的人物来说,这条手链代表光明和救赎,我可以为之拼命。” 女主持笑了:“这么有分量,你今天带来了吗?” 话题引到了该到的地方,童延眼神在大厅环顾一周,“我今天带来一件更有意义的纪念品,我杀青的时候,严导送给我的几张分镜设计图。”接着,眼神顿住,语气也加重,“是严导的手稿。” 这也是一早就做好的安排,童延咖位就那么大,拿他的私物出来拍卖算不上噱头。可严导就不一样了,有几个导演会自己画分镜图? 拍卖的气氛还算轻松,此时,周煜在台下插科打诨跟他来了个互动,“原来这几张图是被你弄走了。” 换来笑声一片。 女主持从童延手上接过用相框装裱过的画,看了看,夸张地说:“哇,动作难度看起来挺大,你们拍摄的时候都照着做了吗?” 童延微微笑,状似逗趣地说,“谁现在带走,待会儿观影就能现场比对我们有没有照着做。” 卖了个安利,又换来一阵哄笑。 接着,拍卖开始。这种场合的慈善拍卖,焦点留给圈里人。聂铮跟同等身份的几位都是不参加的,他们以静水流深的姿态坐在一边。 聂铮缄口不语地望着台上应付自如的大男孩,心情很是复杂。不对,也不确切,在此时,他已经没法再把童延当作大男孩看待。童延,俨然,已经有了男人样。 身边人对他扬起酒杯,聂铮也端起杯,跟人碰了下,而后,愉快地一饮而尽,待会儿的安排,他希望童延能接住,不,童延一定能接住。 而此时,童延刚下舞台,就从小田手上接过了一张纸条。他扫一眼纸条上的字,怀疑自己看错了,随即又逐字看了一遍,这才确认待会儿要发生什么。 下台,转头,他目光越过人群,跟聂铮的在空中交汇,聂铮还是那样波澜不惊的神色。 童延大大的惊愕了一把,原来,今晚,除了拍卖,他们这些演员都得对慈善活动作出表示? 到晚宴快结束时,主持人在台上宣布:“今天,除了现场拍卖,《23秒》剧组的主创人员和演员们也为闻达基金扶住贫困留守儿童项目做了捐赠。” 接着是采访时间,演员们在台上站成一排,挨个发声呼吁公众关注需要救助的人群。 轮到周煜时,作为这个项目的发起人之一,周煜的回答很简单,“我没什么可说的,这是公众人物应当担负的责任。” 周煜左手边就是童延,主持人的眼光很快转到童延身上,“童延,童延特别关注残障留守儿童,听说,这次的片酬全捐出去了?” 童延默了一秒,“……” 娘欸,他看着就不像这样的好人吧? 但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他演都得演下去,童延接过麦克风,不紧不慢地说:“在《23秒》里,我扮演的就是一位残障人士,他们的世界跟我们不一样,可他们跟我们都一样,有足够的权利享受这个世界的美好。” 说是演,可童延也算是说了心里话,不是扮演那样一个角色,他体会不到更艰难更残酷的一种人生,有机会帮那样的人做些什么,他是发自内心愿意的。只是,受眼界和位置的局限,他没有自发性。 他还没有身为公众人物的意识。 可是聂铮替他做到了,捐出去的善款,是他前些日子还回去的那一笔。 聂铮做的,以童延之名。 酒会结束,而后,在场所有人移步到影院观影。 观影结束后,聂铮跟几位负责人一块儿出去,应该是还有事情要说,童延则由小田陪着先行离开。 聂铮回家时已经是深夜,一推开房门,脖子立刻被两条胳膊挂住了,童延就这样贴在他身上,眼神在黑暗中晶亮晶亮的,“你替我捐钱?” 眼睛不能迅速适应黑暗,聂铮伸手按开一盏小壁灯,“什么叫替?我每年拿来做慈善的钱有定数,多的这些,都是你替他们挣的,你要是没挣出来,那些孩子就没有。” 在他面前:童延没穿礼服外套,丝绸衬衣下摆已经从裤腰拉出去,雪白柔软的衣料挂在大男孩紧实劲瘦的身体上,下面是被黑色裤子裹着的两条矫健有力的长腿。 随意,但又充满属于男人的魅惑,这样的打扮,真像是个黑暗中的王子。 但童延的神色跟黑暗半丝边都沾不上,兴奋中目光更是灼亮,“那些孩子在哪?我能去看看?” 聂铮伸手按住他的肩,严肃地说:“不用,今晚算是捐赠的公示,你可以帮助他们,但最好不要打扰他们的生活。” 童延立刻点头,“是,你说的对。” 今天他们发声,算是向公众呼吁,但他要是真去看那些孩子,那就是拉着不幸的人陪他作秀,还是拉倒吧。 童延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高兴,他过去只求自己发达,现在,却觉得自己能拯救世界。这跟他以前,就不是同一种人生,活得不是同一种腔调,这也是他第一次知道,聂铮那个世界是什么样,公众人物,要担负什么。 虽然明知道,那钱是他还给聂铮的,是属于聂铮的,可是,男人一句话,“你不挣,他们就没有。”让他觉得自己也高大起来。 童延根本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明明这种好人人设不适合他,他勾住男人的肩背,不知道说什么好,噼里啪啦口不择言:“你太了不得了,我该怎么夸你,兰心蕙质?” 聂铮淡定地说,“谢谢,下次换一个成语。” 聂铮深邃的眼透着一丝忍俊不禁的笑意,但那眼光温柔得让他整个人都暖洋洋的,童延本身难以自持的激动瞬间爆发,在他意识回流前,他已经扑了上去,吻住了男人的嘴。 气息相触,童延想都没想,按住男人的后脑,凭着本能,把舌头抵进了男人嘴里。 聂铮没有被这样吻过,法式深吻,成年男人不可能不知道,但他想都没想过自己会做交换口水这种事。 可这滋味居然不赖,甚至能说是令他意外的美妙,聂铮只是怔了一瞬便立刻反客为主。 也是循着那迅速被点燃的本能,他胳膊收紧,手掌用力摩挲童延的背,强势地把童延整个人箍在自己的包围中。 第56章 云泥 第五十五章 云歇雨毕, 童延懒样样地躺在浴缸里, 身子在温水泡着,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似的,四肢百骸没一处不舒坦, 舒坦得昏昏欲睡。 听见淋浴间淅沥沥的水声停住, 他这才慢悠悠地睁眼, 下意识地把目光转过去。 此时, 聂铮脚已经踏到浴室的大理石地面,腰间围着条浴巾,上半身精chi,手里毛巾正擦过xiong膛健硕的肌肉。 童延被男人雕塑一般完美xiong性躯体迷住了,胳膊撑着身子换了个姿势, 趴在浴缸边沿正儿八经地开始视jian。 对上他的眼神, 聂铮动作半点没乱, 依然不疾不徐,擦完胸膛擦肩膀, 而后又把手臂上的水珠也拭干净。自始至终, 淡然自若地跟他对视, 跟刚才在床上失控连着艹干他两次、接着又把他抱到浴室的, 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 童延不服, 对着男人吹了声口哨。 对,他还泡着,聂铮怎么先把身子擦干了,他眨了眨眼, “不一起?” 聂铮眼神没变,随意地把毛巾搭在脖子上,接着,缓步朝他踱过来。 童延趴着没动,一直瞧着那两条长腿迈到他跟前,抬眼朝男人望去。他视线扫过男人kua间时,顿了下,随即眼神接着往上逡巡。 跟男人四目相接,他唇角笑意更大,伸出一根指头朝被顶成zhang/peng的浴巾戳过去。就是嘛,还装什么啊,这不是,又ying了。 但他手腕很快被男人截住。聂铮翻过他的手,指腹按在他手心,摩挲几下,“别泡太久。”接着,俯身,把他小臂稳稳搁在浴缸边沿。 童延缩手一看,自己手心皮肤有些发白。 此时,聂铮已经转身到了洗手台前,一条胳膊撑着台面,对镜照着什么。 童延用眼光追随过去,愣了。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刚才也没含糊:聂铮左后肩斜着几道清晰的红痕,他抓出来的。 ……难怪男人没泡澡。 “哎,”眼神一直盯着男人的背影,他问:“疼吗?” 聂铮脸侧过来,回瞥他一眼,目光中很轻微的笑意,带着些戏谑地说:“还行,你指甲剪得挺干净。” 就算他还想在浴缸再歪一会儿,聂铮洗漱完,还是把他弄干净,一块儿带到了卧室。 房间灯光幽暗,他盘腿坐在床上,聂铮拿着吹风机对着他头吹,另一只手,手指不疾不徐地扎进他的发间,把头发挨处掀开。 暖风中,头皮被指腹轻刷而过的触感令人无限惬意。童延一动不动,舒服得像是只被顺毛的猫。 只是,眼珠子朝着男人的脸扫过去。 男人的神色非常认真,眼光一直落在他头侧,但像是察觉他的视线似的,突然开口,“风太热?” 没料到聂铮连余光都在注意他的反应,童延愣了下,立刻回答,“刚好。” 而后,他听见男人沉沉地嗯了声。 接着,卧室里许久没人说话,耳边只剩下吹风机的嗡鸣。童延眼眸一直觑着聂铮的脸,男人好看的唇如常一般抿成一条线,因为习惯严肃,专注时眉心总有一条深陷的纹路。但即使是这样,聂铮视线落在他身上,带着一把几乎把人溺毙的、深沉宽厚的温柔。 童延不知道这份温柔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就在这寂静宁和的深夜,在这风光无限的一天即将过去前的最后半个小时,他脑子里突然跳出一个疑问:这种安好,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在什么时间结束? 他心头倏忽就怅然起来,但也只是几秒,就把这丝悲剧似的、不合时宜的情结从脑子里挤了出去。毕竟晦气,不吉利。 他抬手在自己头上薅了几把,笑着问聂铮,“可以了吧?再吹就焦了。” 《23秒》上映,接下去这段时日童延再次忙碌起来,先是电影在另外几大城市的是首映式,接着还有数不清的宣传活动、路演之类。 童延离开这天正是周末,聂铮刚好在家。 大概是觉得他拿了驾照总不上路不算个事儿,提前些时间出发,聂铮亲自送他去机场,当然,上高速之前的这段路,车由他开,聂铮这老司机端坐在一边,亲自监督教导。 童延顶着男人的注视,把车开得挺稳。新手上路,他只能求稳。一边开,一边算着里程,他这儿离高速还有多远。 他本来就小心,偏后边车的喇叭催命似的响了起来。 前边路口上车流如织,瞧着前面那辆车的屁股,他没敢咬得太紧,童延忍不住皱眉。 这一条路拥挤不堪,聂铮回望一眼被童延塞在后头的一溜的车,一手抱胸,另一只手握拳抵唇,问,“你打算一直蹭过去?” 童延憋得脑血管都快炸了,他愿意乌龟似的爬?以他这小暴脾气一路飙到机场才痛快,可这不是开玩笑吗?他出事能上个小新闻,聂铮那要是弄出点伤,可不止是新闻的事儿。 可眼下,他的车速简直是妨碍公共交通,聂铮也没坐在一边继续不忍直视,让他找了个地儿,把车停稳,自己下去绕到驾驶座,只叫他从车里跨到副驾座上,接着一路平稳地驾车驶向机场。 车停在登机楼外头,小田立刻迎上来到了车尾,这时候,聂铮打开了后厢。 有意避着媒体的时候,小田找的落脚处有绝大多数可能是安全的,童延没急着下车,趁男人往后看,凑上去,对着男人的嘴,亲了下。 聂铮眼光顿时收回来,应该是担心他的公众形象,视线朝窗外环视一周。 此时,周遭一圈都瞧不见人,接着,童延后脑被男人按住,顷刻,男人温热的嘴唇落在他唇角。 本是蜻蜓点水似的一下,但童延是个人来疯的性子,哪容得了男人蜻蜓点水,几乎是同时,他两手抱住男人的脸,挑衅似的咬了下男人的嘴唇,相触的一刻,还用舌尖刷了下男人的齿关。 聂铮眼色猝然幽深,终究还是顾忌他的公众形象,就算如此也忍着没把他就地□□,只是要笑不笑的神色中,目光带着几分威慑地朝他盯着,像是在说:你还是要回来的。 可聂铮眼神很快又平和下来,只对他说了一句话,“注意安全。” 童延占了点便宜,乐呵呵地推开车门,下车前,回头对聂铮甩了个媚眼,“晚上等我电话。” 如此一来,聂铮开场从机场出去时,心情很是愉快,他一手掌着方向盘,抬起另一条胳膊抹了下嘴唇,童延性子里头有股刹不住的野,刚才那一下,硬是给他把嘴唇皮给咬破了。 这孩子冷不丁撩爪子上牙的习惯到底是跟谁学的? 从后视镜中一瞥,他看见自己唇角的线条相当舒展,已是初秋,窗外天气晴好,和风徜徉,虽然时近黄昏,但聂铮看着夕阳都觉得明媚。 而此般惬意也只止于一刻,车刚驶上马路,他电话响了。 聂铮按了接听,女秘书的声音立刻传入他耳中,“你现在在哪?晏老过来了,想约你共进晚餐,你要见见吗?” 南亚那边来人,来的都是故人。 聂铮在赵老先生身边长大,对跟赵家利益息息相关的这些这些世家自然是熟悉的。这位晏老先生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眼下突然出现在国内,不管为了什么,聂铮当一趟东道是理所当然的事。 因此,一个小时后,聂铮到了淮江会馆的贵宾间,而晏老先生已经在那等着他了。 晏老身边,还跟着一个年轻女人,正是晏老的孙女,跟聂铮中学同学的那位晏三小姐。 聂铮没随便揣摩对方的意思,安之若素地把这顿晚餐当成一次寻常的故人会面。 晏老先跟他寒暄,对着他赞叹几句后,把孙女让到他面前,“千仪一年多没见你,这次听说我要来,非得跟过来看看。” 晏千仪半点局促都没有,大方地承认,“是,再不见个面,你怕是都不记得我了。” 想着女人曾经对他有点什么的传闻,虽然聂铮并不认为传闻是真的,目光也只在女人身上稍作停留,恰到好处地表达自己的客气,“怎么会?我们是校友。” 很快,关注力就转回晏老那,“您身体还好?” 晏老眼睛在他和自己孙女之间梭了个来回,随后笑了,“托家里小辈孝顺的福,我闲养着,这把老骨头还算硬朗。” 随后,笑意收敛了些,叹了口气,“可你外公这一年操心的地方就多了,前些天我跟他见了一面,见他头发又多白了几根,哎!到底是能者多劳。” 果然,晏老爷子这一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聂铮的外公为什么操心?两个儿子都盯着那份家业,斗得不可开交。 聂铮习惯掌控,他两位舅舅的作为,即使是对擂时细枝末节的手段,就算隔了千里万里远,说他不知道,那完全是骗人。 他更知道,晏家的生意是傍着赵家做开的,他两位舅舅针锋相对,晏家在两边都没讨着好。 从今年年初后,他外公见儿子越闹越不像样,把原本放下去的东西又再次逐渐收回自己手里,但就算是这样,这些在赵家脚下发达的华商还是心有余悸,毕竟,赵老先生年纪大了,老人的身子骨,谁能说得准。 因为他外公向来对他格外高看一眼,晏老先生这是把主意打到了他这儿,聂铮知道这不会最后一个,心里相当平静,“是吗?怪我太忙,我应该回去多看看他。这边风景不错,您既然来了,可以多待几天。” 他明摆着想转移话题,晏老不可能没领会。 但这只老狐狸还是继续往下戳:“本来是你们家的事,可你别怪我多嘴,你两位舅舅太惹你外公费神,这点,他们都不如你,你外公应该明白……哎!……” 聂铮心里无波无澜,“您过誉了。” 侍者进来的很是时候,菜上上桌,聂铮话题也转得自然而然。这下,晏老爷子也有了几分眼色,没再接着暗缠那回事,做出合乐之态,吃完了这顿饭。 一顿宴请过去,这祖孙二人留在本城的日子,聂铮至少没有亲自跟他们见面的必要,但从会馆出去时,晏老爷子又闹了个幺蛾子,看一眼自己的孙女,对聂铮说:“我要去看个老朋友,千仪在这儿人生地不熟,还得劳烦你把她送回酒店。” 晏老出来,只开了一辆车,此时,天色已晚,让远道而来的女士自己回去,显然有失风度,于是,聂铮说:“您放心。” 但送人也不一定要他自己送,晏老这姿态显然是有拉郎配的打算。幸亏,聂铮这天出来带上了女秘书。于是,等晏老的车开出去,他对等在灯下的女人说:“柳依送你回去,有什么事,你只管问她,更方便。” 这话在情在理,女秘书也是他们的校友,而且,跟晏千仪一样,都是女人,连私密的要求都能开口。 在情在理,却也疏离,可晏千仪还站着没走,“可有些事,我只能问你,”转头看女秘书,“袁小姐,能让我私下跟聂铮说句话吗?” 聂铮神色未动,女秘书见状,应了声好,退到一边。 等车边只剩下两个人,被疏离了一晚上的女人眼眸一瞬不瞬地朝聂铮望着,斟酌着开口,“我听说了一些传闻,关于你的……他们说,你身边有个男人,是吗?” 就算斟酌,这些关于**的事,女人还是问得十分小心。 学生时代,宣扬性向没有必要,但摊到晏千仪亲自问他时,坦诚就有必要了。 坦诚可以解决很多麻烦,聂铮默了一秒,眼神眺向夜色下的平湖和远山,又朝女人扫回来,“这不是很正常,我本来,就是个纯gay。” gay,纯的。对女人起不出心思、对异性没有yu望。 作者有话要说:  注意!昨天那章,昨晚我把车开出来了。 想看还没看的小天使们,可是去我wb瞧一眼。 我的wb:目前已经开了坑了眉雨。 停车场地址,在我的wb相册,有个分类,叫“为了聂先生的恩宠”,标记54的那张图片就是昨晚的车。 第57章 云泥 第五十六章 晏千仪愣了, 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过了片刻, 才闷出一句话:“你知道你说了什么?” 聂铮自问已经把话说得足够客气,事实是,就算不提性向, 晏千仪也未必符合他的审美观。 一个认识二十来年, 却没有给他留下过任何深刻印象的人, 即便换个性别, 他对这位小姐也不可能有什么。 聂铮坦白性向,好比一道惊天雷,女人再次反问,他不回答就算是默认。 晏千仪深呼吸一口,随后, 惊愕一扫而空, 神色迅速归于平静, “今天的话,我不会说出去, 但你也想想, 这句话后果有多严重。” 聂铮眼睛微微眯起来, 没半丝犹豫地回答, “我懂。”给站在不远处的女秘书一个眼神, 对晏千仪道别,“不打扰了,祝你旅途愉快。” 女秘书身后,是会馆大门被夜灯映亮的木匾楹联, 雅致,却也透着一股子江南烟雨般絮絮绕绕的缠绵世俗气。 聂铮说完,转身,走出女人脚下那片薄弱虚妄的光明,穿过浓浓夜色,把自己投入那令人身心愉悦的世俗中。 他的性向关系什么,他懂。但面对不了自己的本质,那就是懦弱。 联姻?就算他有野心,不管他回不回那片相较于现代文明仍留有疮疤的土地,聂铮从来不是个被浪推着走的人。他的以后,何须用屈就自己、以及牺牲一个女人的人生来成全。 聂铮回家不久,接到童延报平安的电话。 夜半私语,童延得知他身边没其他人,把视频给接上了。 聂铮第二天早上有例会,人还在书房,面前摊着几份报表。透过一边的电脑屏幕,能看见童延趴在酒店的床上,正对着台本发愁。 童延明天有个访谈节目,这台本就是团队跟人对好的词。 童延眼睛朝稿纸望着,话是对他说的:“现在这些问题真是刁钻到骨子里,生怕你不捧一个踩一个似的。” 聂铮抬眼瞟了下,屏幕上,大男孩洗过之后半干的头发顺滑地斜搭住大半前额,把脸显得更小,还显嫩,样子甚是乖顺可爱。 聂铮心情很不错,眼光收回来,顺嘴问:“捧谁踩谁?” 很快听见童延回答:“他们明天得问,我扮演过的三个角色,自己最喜欢哪一个。” 一半是逗趣,一半是帮童延过一遍稿,聂铮眼里有细微的笑意一闪而过,再次朝童延望过去,正色问:“童延老师,你扮演过的三个角色,你最喜欢哪一个?” 果然,他话一说完,童延就开始撒欢。 童延眼睛一亮,把台本卷成一个筒,对着摄像头微笑拧眉垂眸作思忖状,接着,硬凹出一副严肃的神色,说:“我认为,这三个角色各有千秋……” 而后的说辞当然是把三个角色都夸一遍,当然得哪个都不得罪,毕竟每个角色涉及的主创都不同,以及,还得照顾角色粉。鉴于《23秒》正在热映,更理所当然,最后话题侧重点得拉扯在黑客身上。 听完童延的侃侃而谈,聂铮赞许地点头,“不错。” 童延把台本扔到一边,先是一脸得意,随后敛笑说,“我真不明白,他们干嘛非得问这样没营养的话。用鼻子想都知道,哪有一碗水端平的事儿。我人就一个,那三个角色就不在一条道上,我还能个个都喜欢?” 眼下他们就是开着视频各做各的事,聂铮目光垂向报表的数字,不怎么经心地嗯了声,随口回了一句话,“你不喜欢哪个?” 虽然处在童延的立场不该挑戏,但私下说说总是没问题的,于是童延直言道:“刘导那一部呗,也不是不喜欢,就是觉得那剧情挺没道理。一大堆男人围着一个女人转,还拼得你死我活。现在的玛丽苏小说就不敢写得这么无脑,偏还是历史。” 要不怎么说他得感谢聂铮呢?刘导这部戏,是唯一一部他在公司提携之外,自己接的。后来事实证明,历史都拍成了雷剧,惨不忍睹。 夏姬的故事,还真是历史,聂铮用脑子略微过了下,“嗯。” 童延接着说:“我那个角色还好,再怎么痴狂也是小鱼翻不起大浪,男主角的作为那才真是让人长八个脑子都想不通,他叛国啊,赔上自己一家的性命,害了无数个人,全部原因概括起来就艹蛋的四个字,因为爱情。” 男主角是历史上夏姬的最后一任丈夫屈巫,春秋时期楚国的大夫,这位做了些什么事:在寡妇夏姬被当作战利品带回楚国后,他垂涎上这位传奇美人的姿色,几次三番哄骗楚国的贵族包括楚王别对夏姬下手。 但绝顶姿色的美人,以他在楚国的地位依然是得不到的,于是,在夏姬再次守寡后,他又想了个办法,把夏姬忽悠回郑国,自己趁出使齐国的机会,跑出来,带着美人私奔到晋,嗯,抛下自己一族老少。那一族老少,后来理所当然被恼羞成怒的楚国公子给灭了。 说到底这人就是色胆包天,只是拍成电视剧,这色心还要粉饰成真爱。聂铮脑子里又过了一遍,一句话置评:“瞻前不顾后。” 就算是为色心,男人喜欢什么,争取本来不是问题,但不讲策略没有底线就是错了。 童延立刻嘲讽地笑了声,“哪里只是瞻前不顾后,那根本就是不管不顾,对了,你还记得凌青华当时失恋,没等戏拍完就死闹着要出国的事儿吗?凌青华演这个角色真是绝了!后来我听说,他在剧组跟刘导叫板:‘我现在顾不上你能拍成什么样,最多,还能给你十天。别跟我拉扯那么多,你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凌青华这句话的意思无非是:你戏拍不好算什么,我这可是失恋。 “不负责任,”聂铮说。 岂止不负责任,简直不可理喻。爱情脑的逻辑就是这么不可理喻,包括他的父母。 聂铮庆幸童延思维还算清楚,但脑子里突然跳出童延当初私下怼凌青华的那句话:“失个恋而已,难过三天不能更多了。” 本来,童延比人努力,比人负责任,他是该高兴的,可聂铮此时心情却复杂了。 眼光从桌面的报表上抬起来,望向显示屏:童延那张脸被台本的白色衬着,越发光彩动人。 童延本来念着下一个问题,察觉他的视线,也抬头,回神似地收声,转而问道:“我是不是吵了你的清静?”即使这样,也没“懂事”地要把视频挂断。 聂铮舒畅的心情顿时又回来了,摇下头,说:“没有,你扰不着我。” 《23秒》票房大卖,在这一年的年末,童延的事业上到一个新的高度。倒不是说他一下爆红,这次电影上映,爆的是周煜,童延人气涨得有限,但值得一提的是,不管观众如何,就算影评人对这部商业电影的评价褒贬不一,但提到他时,说法大都是正面的。 十一月时,他被其中一条逗乐了,一位资深影评人话题只是带过他,话却说得重:这一代的初生牛犊里,要是多几个像他这样的演员,电影圈就有救了。 这他妈得是他的吹吧,童延立刻拨了郑总监的电话,“你给我请了水军?” 郑总监说:“你是说那谁?他说话一向这样,谁的情面都不卖,你也得我请得动他。” 童延开了个玩笑,“你的水军要是吹得这么不要脸,我也只能勉为其难地不要脸一把。” 郑总监却半点玩笑的意思都没有,“等着吧,等过了电影的上映期,把你的cut放到网上来几波转发,到时候你就是稳稳的实力派,你粉丝得众口一词,自家爱豆明明可以靠脸吃饭,演技还出神入化。” 童延急忙打断,“还真要带节奏?” 郑总监说:“要不呢?眼下这新一代的演技咔,哪个没搞话题吹过自己的演技?观众都是半个外行,得有人带着他们体会,懂吗?” 服!在这行混,果然是太要脸活不下去。童延一时没说话。 郑总监笑了声,“但观众也不是瞎子,你要是没拿得出手的表现,吹就变成嘲了,懂吗?也得是你演技对得起人,才能替你吹。” 童延心里又高兴起来,“行,我知道。” 这时候郑总监话锋一转,突然提到给一运动品牌代言的事儿,说:“你最近注意点公众形象,这次是联合代言,五位代言人有男有女,都是不同的年龄层次,你这个年龄层的男星本来就不多,给你拿下的机会很大。” 童延立马提到一个名字:“钟诚。” 钟诚今年才二十一,比他大两岁,但脸嫩。 郑总监说:“他?眼下正架着金主闹着换团队。那次黑你没成,人家把账算到自己经纪人头上了,这半年,他粉丝不也是追着他的团队掐?” 童延:“……这都行?” “在圈里混,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人做不到的。” 这不是重点,童延念头一转,“今年,算上全部收入,我给公司赚了多少钱?” 郑总监哭笑不得:“公司抽成是定数,你按自己拿到手的折算折算不就知道了?” 童延不耐烦了,“你直接告诉我不行?” 郑总监报了个数。 童延听着这个数字,心都要飞起来了。 他挣钱了!能给想要帮助的孩子们挣钱了! 关键,他能给聂铮挣钱了!! 聂铮捧他这么久,真的,他平时对聂铮怎么示好卖乖都是虚的,自己对得住这顿捧才是要紧。 能替聂铮挣钱,对聂铮有用,比什么都实在! 连着一个月为宣传在外奔波,童延再次回到故地的这天,在机场被大群的粉丝堵上了。 粉丝们热情高涨,一声声地叫着他的名字。虽然按郑总监的安排,他不能停下多说什么,但在被小田一行人护着上车的路上,童延还是报之以微笑。 作为一个明星,人气怎么样,对着粉丝时,自己能最直观地感受到。童延也知道自己和以前有那么些不同了,这时的他可谓意气风发。 他就带着这股子让人都要膨胀飘上天的劲儿,迫不及待地回了聂铮家。 车刚停下,他看到一个陌生的、穿着职业装的女人站在门外,手正按着门铃。 能找到这儿的必定是跟聂铮有关的人,童延下车,走过去,问:“你找谁?”说着,掏出门卡按上去。 嘀一下,又咔地一声,门开了。 女人面无表情地对他说:“您好,我叫fiona,是聂先生的新任秘书。” 童延:“……!?” 五分钟后,童延避着那女人给他柳依姐姐打了个电话,当然,女秘书是跟着聂铮出去的,不过,老板正在跟人谈正事,女秘书在一边等着。 女秘书正好得闲,便跟他解释了全部,“明年三月,我合同就到期了,我没打算再续约,聂铮身边人际往来,各种琐事相当复杂,fiona现在住进来是为了方便跟我做交接。” 究竟是一起住过一年的人,女秘书对他相当不错,就算在他再不像样的时候也表现得多看不起他,童延心里挺不是滋味,“你去哪?” 袁柳依一笑,“打算开个小店,我地方都选好了,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后半生的生活目标就是混吃等死。” 她也看出童延舍不得,说:“小童,聚散终有时。” 聚散终有时。 可童延没想到这一场离散,是一个接着一个,现在,还只是个开始。 宽慰自己一句,女秘书至少还能住到明年三月,他神色恢复如常,进院子,带着fiona往屋里去。 边走边解释道:“你的卧室在二楼。聂先生每天六点起床,游泳半个小时,冬天也是。虽然他看着对旁人没要求,但也不喜欢谁在他眼皮下疲沓,就是说,咱们的作息得跟他一样……” 他记得,一年多以前,女秘书带他进来的时候,也是这样说的。 人生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fiona却没像他当初一样,问,你是不是也六点起床。 推一下眼睛,像个机器人似的回应:“知道。” 童延见这女人神态倨傲,看向他时眼角似乎有微妙的不屑,笑了声,“你知道?” fiona下巴抬得挺高,“我以前给赵老先生当过助理,后来又是聂先生在pdo时的助理,到现在为止,跟了聂先生三年。” 童延:“……”老交情?早说啊! 不是,这还是赵老爷子身边的人? 第58章 云泥 第五十七章 这一晚, 聂铮深夜才回。 童延从窗口瞧见车驶进了院子, 兴冲冲地跑下楼接人。 他是在客厅迎到聂铮的。聂铮见到他,脸色是显而易见的愉悦,但话可不是那么说的, “不是让你别接?” 童延佯装听不懂, “你说什么?我下楼找东西填肚子。” 女秘书嫌弃地看他们一眼, 自己先往楼上去了, 临走递出的眼风也没能带走候在厅里的fiona。 童延可不管有没有人在,刻意擦着男人的身子过,又刻意让男人攥住了他的胳膊。被聂铮一把拽回来,他狡黠的笑还没收住,背在身后的手抬起来, 变戏法似抖出一枝玫瑰, cha进男人西服胸前的口袋里。 这花又是他粉丝送的, 当然,跟上次一样, 有一片花瓣被他夹在了字典里。 聂铮灰蓝的双眸也晕出丝笑意, 还透着些许无奈, 伸手把玫瑰扶正, 没对他说什么, 转而望向站在一边的女人,问:“fiona,安顿好了?” fiona还是那样机器般冰冷的表情,却没有单独对着童延时的不屑, 点头说:“是的。”对两个男人出格的亲昵完全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就像是没看见似的。 聂铮略微颔首,“晚安。”便不再多言,带着童延一块儿往楼上走去。 脚踏上三楼起居室柔软的地毯,聂铮眼神斜往童延的方向,“fiona跟你能相处得来?” 童延只是觉着那新来的对他像是不太看得上眼,但因为一两个眼神告人一状难免可笑,他睁大眼睛作出一副没回过神也不太上心的模样,“哈?能有什么处不来,反正各忙各的,也说不上几句话。” 而且就算fiona跟他不对付,他一个爷们也犯不着跟女人斤斤计较,再则,这女人要是实在不像样,要开怼,他自己来,何必让聂铮挂心。 见男人听着信了,童延又跟着蹭进了房间。 进屋,关门,聂铮将胸口的玫瑰抽出,摆到灯下的小几上,接着解开扣子,把西装脱了下来。 童延想着女秘书终究跟了聂铮七八年,这一辞职,以后各有各的生活方向,怕是撞到一处都难。他担心男人也舍不得,顺手接过外套,有心宽慰几句,于是起了个话头,“明年,柳依姐姐就走了?” 可聂铮像是不需要他宽慰,回头扯松领带,淡然地说:“人各有志。” 男人的声音真没多少情绪,可能见惯人世悲欢后的成熟通达正是如此,童延微怔。 聂铮目光融融裹住他的视线,“合同期满,她去过她想过的日子,应该的。” 确实是应该的,女秘书不愿意再把自己时刻绷成一根拉紧的弦,强留总不像话。但或许对着猝然而来的别离,童延心里头渗出一阵阵的凉,但他很快又对着聂铮笑了,“也对。” 聂铮没多少难受,不是正好?要不,他真连开解的词都想不出。 因为跟将要离开的女秘书有几分情谊在,童延心里有些打鼓,或许是基于这个原因,他对上门替代女秘书的fiona才有些排斥。可能是因为有这份排斥在,他才觉着fiona对他也不客气。 但次日,他确定这女人对他的鄙夷真不是他的错觉。 清晨,早餐桌上,fiona在聂铮和女秘书离桌时,虽然还是一副棺材脸,但至少保持基本的教养用眼神示了个意。 接着,他放下筷子起身,即使不情不愿,但想着这是在聂铮家,他得替聂铮维持表面和谐,也跟离开的前两位一样表示了下基本的礼貌,“慢用。” 此时旁边没有别人,fiona连眼角都没给他,只当没他这个人,失礼到理直气壮。 这下,童延吃准了这女人确实在针对他,至于原因,还用得着说? 童延临走时憋了一肚子火气,心想老子热脸贴冷屁股也就这一回,以后大家大不了相互无视。 可相互无视很显然不能满足fiona对他表达厌恶的心思,这女人再次挑衅上他,是在第三天,具体时间也是在清晨,地点是聂铮的书房。 事情发生时,聂铮在泳池,还没回来,女秘书则在楼上。童延到书房还书,进门瞧见fiona正在打扫,脚没停,他不想搭理这女人,但也没必要躲着。 不就是一个拿自己挺当回事的助理,他为什么要躲着? 他到书架边上,凭着记忆把看完的书cha回原位,接着,又看上一本,抽出来,翻了几页觉得有点意思,决定带回房慢慢看,于是把书摆在矮柜上,又接着选。 fiona收拾完桌子,过来继续收拾书架,手里抹布拭过矮柜时,顿在了那本书旁边。 这种情况,照说直接把书挪开就好了,可fiona不是。这女人真可谓是别出心裁,她放下抹布,从兜里摸出手帕,随后拿手帕包着书脊,隔着一层布才放心用自己的手接触童延碰过的那本书。 童延差点以为自己得了什么能传染的病,这女人可是当着他的面表示嫌他脏,表示得还挺彻底,fiona将书拿开后,干脆把手帕也扔到一边的垃圾桶里。 娘的!先撩者贱。 童延看着女人在他面前完成全套表演,这次到底没忍住,“我得罪过你?” fiona还是那副死人脸,但这次至少眼神跟他正对上了,“我说话直,你确定要听?” 看,是不是?真他妈有意思。 说话直?一个助理,伺候过赵老爷子,又跟过聂铮三年,说话能有多直?这人脑子用不用拐弯,全看冲着谁。 看不起他,憋在肚子里,童延也说不出什么,毕竟不是全天下女人都是他妈。但撞到他眼皮底下来看不起,就别怪他不留情面了,童延状似不在意地笑下,“讲啊。” fiona果然就把弯曲的肠子拉直了,瞟了眼书架密密麻麻的书脊,冷冷地说:“别指望用这些本来不属于你的东西粉饰自己,没用。你是什么就是什么。聂先生多优秀,你心里清楚。对他来说,你就是个污点。” 呵!童延唇角弧度更大。 fiona又说,“你知道晏千仪小姐吗?女人,世家小姐,那才是能配得上聂先生的人,我是说各方面的配得上。他们自小青梅竹马,长大联姻,这对聂先生来说本来是大好局面,可你这个污点毁了一切。” 晏千仪?晏家三小姐?童延一怔。 他立刻把这名字跟身份联系上了,这一扯上心头火气更胜,他承认他不如那位世家小姐,各方面。他是个什么,他清楚,但这事儿轮得着眼前这女人给他点破? 到底给了聂铮这么久,童延压下骂街的冲动,顺着聂铮一贯的行为方式,微微笑着问:“fiona,你希望我把你当作女士照顾吗?” 平心而论,对着女人,他一个男的再怎么样也得客气些,但fiona身上显然没有任何属于女性的美好特质,他也不用把这人当成女人看待了。 童延听见fiona凛然道:“没有必要。” 他笑意更甚,“那好,我说话更直,你听着。” fiona没出声,镜片反射出两片冷得刺眼的光。 童延直视女人的眼睛,开口时声音也失了温度。 “你现在是拿钱替老板办事,哪来的那么多废话?你得的那份报酬要求你住在这儿,还包括跟我这个你看不上的东西相安无事。你替人打工,钱拿了,人来了,再看不惯我也得忍着。” 不就是掐个架?没问题。对他来说家常便饭。 在聂铮身边耳闻目染,一边说理一边耍横、以及偷换概念对童延来说也都不算事儿。 童延把这段话一气说出来没打喘,“所以你在干什么?把话讲明,你对我不客气,我也不打算憋着气对你客气,这整个屋子的人都知道,狗咬我一口,我都得咬回去。等我跟你闹起来,最后不安宁的是你的老板。你拿了老板的钱,住进来在他家挑事儿,fiona,你本分做不到,上赶着当搅屎棍,这是助理该干的事儿?” fiona脸色铁青,嘴唇发抖,“你——” 童延笑眯眯地说:“生气?忍着!出来赚钱讨生活,干什么能不受气?我劝你以后别说你跟过赵老,这是寒碜谁呢?我那个每月开两千的小助理都比你有职业素养。” 虽然童延也不想给聂铮惹不痛快,但fiona指头都撩上他的脸了,他还抱屈默默受着,门都没有。 给自己艹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憋屈样等人拯救,那是小白花的格调。童延的性子一贯是自己怼回去,把憋屈倒塞给不长眼的人。 赚钱讨生活,干什么都得挨眼色,没毛病。这道理童延懂,要说fiona这在职场上混了十来年的人不明白,童延还真就不信了。 所以,他那一番话说得没留情面,但也就是给fiona一个教训:弄清楚自己是来干什么的,消停些,别再胡乱作妖。以后他们彼此不搭理,相安无事就好,都别他妈给聂铮添堵。 但这次,事情发展再次出乎他的预料。 这一晚,聂铮回来的时候,他照例迎到楼下。 fiona也照例候在一边,和上次一样没被女秘书的眼神带走,不仅没被带走,还上前一步对聂铮郑重地说:“聂先生,我想跟您谈谈,请您给我五分钟。” 童延第一反应是,这女人得告他的恶状。但就算事情扯开他也不是不能咬回去,因此他也只愣了一瞬,接着笑意如常地瞧着聂铮带着女人进了书房。 几分钟后,聂铮出来了,神色阴霾,面沉如水。从书房到客厅这段路,男人步子又沉又疾,明显就是怒火中烧的模样。 童延本来坐在沙发等,这一瞧心里一个咯噔,急忙站起来,迎过去。 对上他的眼睛,聂铮面上的厉色像是强压回去些许,眼神瞬间软了许多,开口时,语气也十分温和,“你还没上楼?” 这显然是怒火与他无关的调调,男人脚步没停,童延亦步亦趋地跟着,“发生了什么事?” “fiona辞职了。”提到这个名字,聂铮眼神再次变得森然。 童延:“啊!?”辞辞辞辞辞职? 这尼玛真是神了,他到底是个什么特殊体质,他妈的,前有凌青华,后有fiona,他尽被这些爱挑事的玻璃心碰瓷。 fiona这是要以退为进,憋大招黑他一把? 可fiona这次还真没碰他的瓷。 童延紧追着问:“她要辞职,为什么?你没劝?” 这个劝字是试探那女人到底有没有以退为进。 而后他听见聂铮冷冷地说:“她的生活习惯不适合跟我们住在一处,辞职的态度很坚决,她今晚就走,你不用替她说好话。” 童延:“……”他说个屁的好话!不对,那女人还真的没提他,被他掐走,还找了个别的理由?宁可激怒聂铮也没提他? 真汉子? 这对他来说本来是件好事,可,凭什么啊? 明明fiona才是先挑事的那个,凭什么用这样忍辱抱屈不发一言的姿态退场?活像个被奸妃暗地迫害的忠良。 没错,童延这奸妃帽子又扣到了头上,这次,他掐走了聂铮刚来三天的新秘书。 还不确切,他掐走了一位为赵家和聂铮公司服务很多年、并被聂铮认为可以信任的员工…… 回到房间,聂铮想到刚才在书房的场面。 fiona提出辞职,并陈述原因:生活习惯跟他出入太大。 他当然不会相信,说:“这不是真实原因,你在公司这么多年,适应能力一直很好。” fiona终于坦诚,“那是在我没确认你是gay的前提下。” 聂铮火气就是这么来的,他怎么也想不到,会被自己的助理歧视一把。虽然怒不可遏,但他还不至于因为一句话就对谁赶尽杀绝,他只愿fiona再别出现在他面前。 看一眼正垂眸替他解领带的童延,这孩子刚才还关心过fiona的事,很显然还没跟他一块儿被实质行为歧视,还好。这事他就没必要说出来让童延炸毛了。 第59章 云泥 第五十八章 fiona的离开比到来更加利索, 几天后, 来了新的替代者,童延的耳朵旁边,再没有人提起她。 女人离开的次日, 这个城市迎来入冬后的第一场台风, 这场台风来势汹汹, 只刮了一天。这一天过去, 聂铮别墅再次恢复往常的宁和。 只是,平静后的清晨,童延眼光朝院子里瞟过去,庭院里满地残枝败叶。终究,不是风过无痕。 听到聂铮一声轻咳, 他才回神, 立刻把注意力拉回来。 宽大的写字桌后边, 聂铮眼光依然垂视着桌面,“接着说。” 对!接着说。 童延继续跟聂铮说他的新戏的故事, 这部戏的名字叫《苍龙角》。 他干脆把小说丢一边, 说他自己的角色, “石六斤是个贼二代, 这马匪头子的儿子在亲爹一命呜呼后, 带着滩上兄弟继续做劫道的勾当,那一帮大老爷们吧,看着前任当家的面,倒还算听他的话, 但总是让他有那么些不痛快。” 聂铮是个不错的听众,听到他卖关子,虽然没说话,但抬了下眼皮示意他继续。 童延笑了声,“倒不是因为别的什么,石六斤这马匪头子,偏有个比姑娘还俏的长相,人家背后都说他是白羊滩上的一朵花。还有不怕死的爷们敢打他的主意,他暴脾气一上来就把人胳膊卸了一条。” 年轻的马匪头子,特质是俊俏,又俊俏又暴躁。 聂铮眉头压下去,眼里却漾出浅薄笑意,“这角色很适合你。” 可不是?跟马匪头子不同,童延挺喜欢人夸他模样好,被聂铮夸则格外不一样。 但到了今天,童延对角色的关注要是还停留在这层表皮,就真是浅薄得对不起人了。 于是,他也没多谈石六斤的美貌,接着往深里说:“所以,故事开始的时候,石六斤的人生方向是相当不明确的,人家觉着他像个姑娘,他总不能把每个人都杀了,于是尽做些让自己看起来挺爷们的事儿。他每每出去做活计,骑马持刀跑在最前头,这还不算完,白羊滩附近的几个驿上,到处都是他的姘头,从窑姐儿到小寡妇,什么都有。” 行,年轻俊俏又暴躁的马匪头子,还是个浪荡子。 聂铮不太想让注意力停在浪荡两个字上,“有什么转折?” 童延在脑子里组织一下措辞,“本来劫个道喝个花酒,他带着一帮兄弟日子过得还算顺当,一直到他遇上个从外边流落来的孤女。” “白羊滩风沙大,附近驿上镇上,天一黑,外头就只剩下在夜里谋生计的,不是盗就是娼。石六斤喝多了酒,把走在路上的孤女当成窑姐儿给睡了。” 聂铮领会过来,“强jian?” 童延说:“他喝得迷迷瞪瞪,把那孤女当成了个跟他相熟还爱玩欲迎还拒的暗娼门子,哪知道自己睡的是个良家女。那还是1938年,人家孤女本来是个小户小姐,家败了,吃尽苦头才逃到那儿,被他这么一睡,连跟他同归于尽的心都有了。石六斤杀过人是没错,但把一女人弄得要死要活就是另外一回事,只得把人带回去,当天摆了一顿酒,就算是娶亲了。” “那姑娘应该是避战乱逃过去的,战乱时期,小民都不算人,那一条命能活下去才是根本。孤女在土匪头子栽了一遭,但那婚一结,也算是给自己谋到一条活路,于是没多久就安心跟着石六斤过起了日子。” 《苍龙角》这部电影主要说的是寻宝,片名正是传说中埋葬宝藏的地点,极端凶险,百年间有心发这笔财的全都有去无还。 这小说聂铮只看了个开头,却不知道石六斤这条配角支线的剧情,直接问:“那他怎么会冒险去苍龙角?” 童延立刻回答,“他老婆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心里又不安生了,那本来是个书香人家的小姐,哪看得惯石六斤做杀人越货的勾当,一心劝着马匪向善。做过一年多的夫妻,石六斤耳根子对老婆到底有几分软,还真生了金盆洗手的心思,可跟着他的兄弟们得安置啊,所以他就去寻宝了呗。” 这一段,作为配角的背景,在电影里也就是用一两句台词带过去,但放到书里,写的是相当详细。聂铮一听,再想想这书前言里表述的中心,大致猜到了全部的剧情,这漂亮的马匪头子最初漫无目的,随后逐步找到人生方向。 在寻宝过程中,马匪头子遭遇日本间谍、汉奸的无耻利用和迫害,权衡利弊与前来寻宝救国的抗日义士走到一边,见识过侵略者的残忍,小情变成大义,最后为那一笔救国财献祭自己生命的同时,也升华了人格。 立意不错,聂铮说:“好好演。” 童延睁大眼睛:“那当然。” 看似多余的一句话,事实上是在给谈话作结,将近年底,每天被送到聂铮面前等着他过目批示的东西数不胜数,两个人坐在同一个屋子里,各忙各的,也是件挺惬意的事。 聂铮微微一笑,眼神再次回到电脑屏幕。 童延目光落在剧本上,笑意却逐渐收住。 翻到的这页,正是马匪头子手下的兄弟跟他分道扬镳的一幕。 他盯着那段台词:“当家的,咱们就是土匪,哪有土匪不劫道的?有这女人在,我王老疤子跟你是跟不下去了,今儿喝了这杯酒,咱们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童延眼睛被烫到似的,赶快把这一页翻过去,别问他为什么,他想到了fiona离开的时候。 《苍龙角》这一整部电影,七八个主要角色,要说他最讨厌谁,非马匪头子的孤女老婆莫属。这女人,虽然从客观上来说对石六斤寻找人生方向起正面作用,但也实在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一个土匪头子,手下兄弟被她折腾得挨个走光,哎……拉倒,还是别想了。 他眼睛转向窗外,树下和草坪上,凋敝一地的残枝烂叶还来不及收拾。 聂铮八点半才出门,房间里很安静。这安静照说还能持续四十多分钟,可几分钟过去,一阵铃声突兀地响起来。 童延下意识地追着声音的方向望,聂铮已经拿起手机。男人落在手机屏幕的目光顿了一瞬,随后又朝他瞟一眼,起身,按下接听,接着电话,踱到了另一个窗子边上。 童延能觉察到聂铮脸色冷肃,这电话说的想必是很重要的事。 事实上,这电话不仅重要,还急。 打电话的是他外公身边的人,确认聂铮方便说话后,那边人交待:“昨天日子不吉,大少爷耳聪目明啊。” 聂铮眼色迅速转沉。 昨天是赵老爷子例行身体检查的日子。不吉,这就是说老爷子身体的确出了问题。处在赵老爷子那个位置,生病可不只是家事,这消息稍微处理得不好,几个小时后股价就能见真章。儿子不肖,赵老爷子眼下也是往死里防了,所以就算聂铮有心关注,昨儿也没听到真相,只是不知道这个密不透风的铁桶究竟是从哪被他大舅撕开了一条口子。 既然他大舅刻意留心这件事,顺势利用完全可能,他两个舅舅都不是顾大局的人,眼下都被赵家家产弄红了眼,为争权夺势,什么都做得出来。 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现在赵老爷子身边人把消息放给他,就是说他回去,能用最不动声色的方式解决危机。这是不是赵老本人的意思也不重要,聂铮说:“我知道了。” 讲情分,赵老爷子养大他,替老人做点什么是他应尽的孝道也是他的责任;说利益,他的根本眼下还跟赵家相关。 他跑这一趟是理所当然。 聂铮挂断电话,叫来女秘书,迅速做了安排。女秘书确认,“两个小时后出发?” 聂铮说:“是。” 童延在一边目睹了全部,被这突然拉快的节奏弄得连心跳都急促起来,等女秘书出去,问:“发生了什么事,你现在就去那边?” 这其中从大到琐碎的利益牵扯,仔细掰扯得说一个小时,而且还涉及不能外传的私密,寻常人知道私密未必是好事,所以聂铮只作简单解释,“发生了挺严重的事,我上午过去,最早明天回来,待会儿就没法送你了。” 《苍龙角》半月之后才开拍,但童延得跟着古老头提前半月到西部体验生活,就在今天下午出发。 童延一怔,聂铮说事情严重,那就一定是严重,相比之下,他这点事算得了什么。 他很快回答:“我没关系,你……” 你怎么来着? 童延突然意识到,聂铮的事儿他岂止cha不上手,因为不明白,他简直连说个吉利话都找不着准确方向,脑子囫囵着转了圈,才把话说完:“……你忙你的。” 这一年的冬天,聂铮前后往赵老爷子那跑了两趟,都是前一天去,次日回。 不过这事儿对童延倒是没多大影响,他和聂铮一贯聚少离多,即使聂铮一直待在家里不出门,他人在西部,两人也见不上面。 转眼,春节在即,《苍龙角》已经开了机。 做演员,拍戏跨年是常有的事儿,这一年的除夕,照说童延是应该在外景地过的,可想着遥远的南方城市还有个爹不疼娘不爱的人,在签演出合同之前,他特意央着郑总监给他把三十和初一的档期空出来了。 也就是说,按统筹老师的安排,这两天,剧组没他的通告。 三十清早,童延收拾东西,从外景地奔赴二十公里外的省城,算是要留给聂铮惊喜,这事儿,他伙同郑总监和小田,事先没让聂铮知道。 车进省城市区,天还没亮,但已经到了男人晨起的时间,他给了聂铮一个电话。 电话接通,聂铮那边很安静,瞧着表,童延估计男人还在房间,笑着说:“我猜你正准备下去游泳。” 这是聂铮素来的习惯,用不着猜,他就是逗个趣。 但聂铮说:“你猜错了,我今天去老爷子那,一个小时后飞机起飞,我现在正准备出门。” 没算准这一出,童延笑意立刻凝住。 听见聂铮问:“你起了个大早,今天通告还那么紧?” 连着好些日子都是天干物燥,他嗓子有点儿疼,但还是笑了声,“可不是?他们正搭景呐,我这就是想先跟你说声,除夕快乐。” 等他这电话挂断,小田转头小心瞧他脸色,“小童哥,机场到了。” 这时候,车已经停在航站楼门口,小田这是提醒他全副武装。 童延果断把手机揣兜里,说:“你自己回去吧,待会儿我跟车回外景地。” 聂铮不在,他不用跑这趟,回去就真是落单了,剧组至少还能有几个人陪他守岁。别说童艳艳,童艳艳跟着老公到北方老张儿子那去了。 他留在剧组,助理哪能真走,而且小田情况跟他差不多,“别,那咱们就一块儿去剧组过年,我爸妈都去了三亚,我回去才是耍单。” 于是,真下车的只有后来的那个小助理,童延和小田原路折返。 这是除夕当天,西部本来就不算繁华的省城,街上店子都关了门,路边行人行色匆匆。 车开出城外,放眼望去,浓云密布的苍穹之下,光秃秃的黄土地一直蔓延到天边,更是,别有一番荒凉。 小田说:“要下雪了。” 西部冬天降水少,但天气预报还真播了这天有雪,童延嗯了声,这一场雪落下来,怕是几天都不方便出来了。 可能是在车里闷得太久,童延头有些犯晕,开始靠着椅背养神。冷不丁的,他脑子里突然闪现出电视上看过的、南亚那个热带岛国的迷人风情,那是聂铮长大的地方,那样迷人的土地和海洋,会不会最终把聂铮留住? 没多久,到了外景地,剧组那边正吆五喝六的准备开始今天的拍摄。 饶是天寒地冻、滴水成冰,童延平时披个军大衣往棚子里头的避风处一缩,也不是熬不住,但这天,他真是骨头缝里都在朝外冒寒气,冻得浑身发抖。没他的通告,他看人拍戏,好不容易熬到中午。 应了天气预报,中午,北风夹裹着雪花,呼啸着落下来。童延头疼欲裂,实在撑不下去,跟人打了个招呼,带着小田回了住处。 外景地的小宾馆条件也十分简陋,但有暖气,至少比外头暖和些。童延把小田支走,吃了颗感冒药,把自己缩进了被子里。 他这一睡就是昏天黑地,被电话惊醒时,天已经黑了,外头的鞭炮声听起来很是热闹。 听见小田说:“小童哥,该起来吃饭了。雪下得挺大,今天的夜戏停了,剧组晚上一起吃饭守岁。” 童延手脚软得使不上劲儿,也知道自己病了。但在这荒凉的小镇,大雪天,还是除夕夜,出去看大夫都难,于是他索性没给人添麻烦,强打着精神说:“你自己去,我刚才泡了桶面填肚子,现在只想好好休息。” 这一通电话挂点,他脑子更迷糊,浑身酸痛,摊在床上半梦半醒、浑浑噩噩地熬着。 不知道做了几个梦,听见有人在床边说话时,他还当自己是做梦。接着,一片冰凉落在他额头上,“这么烫?你早先没发现他发烧?” 这声音听起来很熟悉,童延强撑开眼皮。 他眼前的画面非常模糊,可能又是个梦:本来应该远在海角之外的男人正俯身站在他床前,还带着一脸风尘仆仆的倦色。 很奇怪,明明神志恍惚,可他居然看清了细节,男人头发上还凝着雪化成的水珠。 接着,他身子被男人强搀起来,转瞬,毛衣被套在他头上。 男人低沉的声线震荡在他耳边,听起来暖融融的,“走,我们去医院。” 第60章 云泥 第五十九章 童延整个人被裹起来, 只留出鼻子出气。 吃力地撩起眼皮,大地是一片苍茫的白,天是雪夜黑不透的天。 视线中的一切都在晃动, 包括被咆哮朔风席卷的、密密匝匝的雪片,他伏在男人宽厚的肩膀。 “嚓吱——, 嚓吱——, ”男人的脚深一下浅一下地踩在雪地里, 步子蹒跚, 但走得实在不慢。 不远处, 噼里啪啦,鞭炮脆响。 对……这是除夕夜。 他抬起的头只把毯子顶出一道不算宽的缝, 面皮顿时刀割似的疼, 连呼吸都困难。 可他耳边还有另一个人急促的呼吸声。 他慢悠悠地转头:那个本应在太平洋热情海风中、富丽厅堂里天伦和乐的男人, 瞳仁映出街灯昏黄的光, 像是团焦急的火, 拧起的眉头和羊毛围巾落了片片白。 再抬眼看,满头结霜。 童延没想通聂铮为什么要背着他步行,恍惚间从发僵的唇间挤出一个字, “车……” 男人开口, 呵出的白气立刻模糊他的视线, “宾馆门口那条路车开不进, 从这儿出去就有车。” 那声音低而和煦,哄他似的。接着,聂铮又问:“冷?” 一片白被风刮向童延的脸, 落定在他下眼睑,冰凉。 他脸立刻埋下去,圈住男人脖子的胳膊收得更紧,“不冷……” 隆冬之夜,北风呼啸,摧枯拉朽。 西部荒凉的小镇,路过零星的几户人家,童延似乎听见有什么在风里坍塌。 他们离公路已经不远,可这样的路,他好像又希冀能一直走下去。 童延意识迷糊,头垂着,却被倒映的雪光晃花了眼,不对……对…… 要是,他不是背聂铮背着,就好了。 几年后,把童延送上影帝宝座的那部戏,演绎的是另一位已故影帝的人生。 那位影帝故去的六个月前,曾去加拿大看望已嫁作他人妇的前妻,看望自己深爱的女人。 那是这对男女最后一次见面,影帝当天的日记有这样一段话: “她送我走的那天,天降大雪,我们没撑伞。她门口的那条路真短,走完整条街,漫天风雪也白不了头,只朝眼眶一落,就化了。” 如果说齐厦的打戏是短板,童延的感情戏则一直是天坑。可唯有那一部电影,他感情充沛到爆发。 从小镇到省城路程只有二十多公里,这样的天气,车小心行驶,相较平时,多花了一倍的时间才到达目的地。怕童延烧坏脑袋,出发前,聂铮从小田带的随身药箱里,翻出本来备着伤后止疼用的布洛芬给他吃了一颗。 到医院已经过了半夜两点,输液花了几个小时,天亮时,他们才从医院出去。 《苍龙角》的外景地说是个镇,事实上就是个搭建没几年的影视基地,秀的就是黄土漫天的西部边塞风光,可见其荒凉程度,这大节底下,就别指望那儿唯一的小诊所能开门。 而童延炎症加上重感冒,要连着打三天针。大夫还特意叮嘱,小心病人反复发热。因此,聂铮在市区的酒店开了间房,带着病号住了进去。 童延病得迷迷糊糊,挨床就睡着,到中午,才被聂铮叫起来。 醒来匆匆刷牙洗漱后,第一件事就是填肚子。 聂铮给他叫了粥,几个蔬菜,和一份清蒸鲥鱼。粥挺香,他忙着充饥就紧赶着热的喝,于是,鱼只吃了一口就顾不上了。 聂铮见状,自己尝了尝,说:“这儿水质不比南方,这鱼应该是年前就运过来养着的,味道自然差点,将就吃几口。” 才从南方运过来养了几天,童延压根吃不出跟聂铮家的有什么不同,又夹了一筷子,“这不一样吗?我打算留在后头吃。” 聂铮欣慰颔首,接着开始惯常食不言的做派。 童延把鱼肉放在嘴里慢慢嚼,心想,这味道,只有对吃食一贯精细的人,才能尝出有什么不同吧。 这一顿饭下去,童延又开始头晕,量了下/体温,37.8。反复发烧,还真给大夫说准了。 他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过了会儿,聂铮端了盆热水出来,“把上衣脱了,给你降降温。” 童延没反对,照着做。拉扯下衣服,把自己塞到被子里,听见聂铮吩咐:“伸条胳膊。”他配合地把光着的手臂伸出去。 聂铮一手握住他的手腕,把他胳膊抬起来,沾了温水的毛巾在他手肘内侧来回不轻不重地来回擦拭,接着是耳朵后头。 童延瞟了眼旁边盛水的盆,塑料做的,绿色,盆地几朵粉红的大牡丹,配色俗到底。是聂铮中午让小田出去买的。 此时,男人又擦到他另外一条胳膊,童延说:“干脆吃退烧药得了,多麻烦。” 毛巾把他手肘内侧的嫩皮擦得发红,聂铮抬眼看他,“烧到38.5以上才吃药退烧,没到那个度数可以物理降温,就这些地方,用温水擦一擦,记住了?” 童延问:“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聂铮回答:“我会咨询大夫。” 聂铮英俊的面容,勾出深邃轮廓的线条利落到坚硬,是个孤冷傲岸的长相。可体贴起来,细致程度简直令人咂舌。童延瞧着男人垂下的眼睫,问:“你怎么昨天去那边,晚上就到这儿了呢?”而且,私人飞机能在这儿机场降落,聂铮明显不是临时起意。 聂铮眼帘又抬起来,目光沉沉在童延脸上落了片刻,没说多余的。大过年,他急赶着来,难道是为了观赏西部突降大雪之后的风光? 于是童延换了个问法,“那你昨天过去干嘛了?” 这一去一回,光在路上的时间加起来就得超过十二小时。聂铮来跟他一块儿过年既然是早定下的,那么昨儿回老爷子那去想必是有要事,要不在天上飞着玩儿? 聂铮这次的解释说简单也简单,说详细也详细,“祭祖。那边几个华人大族比这边传统,到现在还除清九盂的四时家祭的习惯,就是除夕、清明、重阳,中元。除夕会格外隆重些。” 是祭祖,但也不单纯是祭祖,几家世交的祠堂离得近,昨天他这外姓人陪在老爷子身边,有点做给人看、给那斗得不可开交的两位敲警钟的意思。毕竟,之前的好几年,他是回避出现在这种场合的。 童延能感觉到今年跟去年不同,去年,聂铮初一才过去给老人家拜年。 是,2013年来了,这是他跟聂铮,一起度过的第二个春节。 聂铮很快给他擦完了身。 等男人去浴室倒水回来在他旁边坐下,童延握住聂铮的手,“你去了就走,赵老先生没留你?” 聂铮默默端详着大男孩烧得微红的脸,还真有人留他,但不是他外公。 昨天,从祠堂出来,几家主事人在牌楼后的小会客厅短暂停留。他本来打算到会客厅聊过几句之后,再跟在场诸位打招呼离开,可还没进门,晏千仪从随行人群出来,到他身边,对他说:“难得你回来,下午能有幸邀你出去坐坐?” 他说:“抱歉,我今天得回国,飞机一个钟头后起飞。” 他的话已经说得挺清楚,本来是私下交谈,但晏老从前边回过头,笑了笑,“你回来,今儿一家团圆,你外公难得高兴,何必急着走?” 这祖孙俩的心思只差没写在脸上,聂铮说:“来日方长,那边有人等着我。” 这话放到这场合上由他说出来不算失礼,他的性子在场诸位都明白,其他人会理解成他今天依然有应酬,只是晏家祖孙俩一定能听出他说的什么。既然要拒绝,就别留余地。 聂铮把心神从回忆拉回来,揉揉童延的头发,“没留,他一早就知道我的行程。” 他外公确实知道,甚至跟晏家祖孙一样明白等着他的是谁,但从小到大,对他的任何决定,赵老爷子从来都是理解并支持的。昨天说到最后,还出来给他圆了个场,“那边的事重要,快去吧,别误了点。” 童延听完,无故松了口气。 但聂铮脸色突然沉了下去,“现在,说说你明知自己生病还瞒着小田的事。” 童延大惊,就知道躲不过一顿训。 他昨晚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烧得不省人事,小田已经挨过斥责,现在轮到他了。 这次,聂铮在他这儿待了两天一夜,年初二,聂铮把他送回外景地小镇的宾馆,临别,童延从床头摸出个东西塞到聂铮手里,“新年礼物。” 聂铮一看,是个小木雕,有头有脚,勉强能看出是个穿着西装的人形,样子挺丑。 他过了三秒,才忍俊不禁地确认:“是我?” 童延脸撇到一边,有些烦躁又有些不自在的样儿,“爱谁谁吧。我演的马匪头子没事爱雕东西玩儿,我学了,就顺手弄了一个。” 那雕工的确挺粗陋,但边角已经磨得圆润光滑。聂铮察觉童延余光不停朝他偷瞄,把东西揣进大衣口袋:“礼物很特别,谢谢。” 这一年,童延在外景地待到三月。 三月,他的戏份杀青,又恰逢这一年的金桦奖揭晓。凭着去年的《23秒》,他也下场试了水。即使明知道那是自己第一次出现在大银幕,他依然抱了期望。 结果在别人眼里看来应该是好的,最佳新人奖,他入围。童延坐在颁奖大厅,等得手心出汗,可是几位入围演员的表演片段过去,颁奖嘉宾嘴里念出的名字不是他。 得奖的那位艺人欣喜且不可置信,大厅掌声雷动。童延也为人鼓掌,这种期望值到达顶峰之后的失望,他不知道怎么表述。 值得一提的是,周煜转战大荧幕,凭《23秒》一举摘得金桦奖最佳男主角桂冠,不仅如此,《23秒》还包揽了最佳电影、最佳剪辑、最佳摄影数个奖项。 这就是落差,要不是这部电影的斩获过于丰硕,童延或许还不会觉得自己那么差。 从颁奖礼出去,郑总监笑着说:“可别在意陪跑,这奖项,只要你入围,以后在电影史上,你就不算寂寂无名了。而且,你在圈里身价又升了一格。” 他笑了声,说不出话。 这天,聂铮在外地,晚上给了他一个电话:“应该跟你说声恭喜,第一部电影就能入围奖项,很不错。” 童延也知道这个结果不错,从今天晚上开始,作为一个艺人,他将有更大的商业价值,作为一个演员,他之后的路愈加宽阔。 他佯装得意地笑着说:“那是,这次我先热个身,下次,下次一定不陪跑。” 别说陪跑,放眼整个娱乐圈,默默无闻四个字埋葬了多少人的青春,能跳到观众面前的百中有一就不错了,能被专业人士认定有参与奖项角逐的资格,已经是万里挑一。 童延的陪跑其实也是有收获的,之前在谈的那个运动品牌代言,对方对他表现出了明显的兴趣。这次,他算是跟他的竞争者钟诚拉平了,钟诚的确人气比他高,但缺了加持,从发展前景上来说,未必比得过他。 郑总监是这样对他说的:“钟诚的新经纪人上手就撞见这事儿,这一个月估计都睡不好觉。” 童延心里还是觉得缺了点什么,离最佳新人奖一步之遥啊。 一步之遥的遗憾,真是,长十张嘴都说不出来。 接连不断的忙碌,聂铮回来这天,童延刚好得了空在家休息。女秘书也在家,三个月的工作交接已经过去,她离职在即,这次,陪着聂铮出门的是新来的秘书。 聂铮的飞机三点落地,午饭后,童延跟园丁大叔和女秘书都闲着没事,两男一女在家收拾起了院子。 晏千仪的到来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去开门的是童延,听到人家自报家门,他怔了好一阵。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位传闻中对聂铮有意的女人。 晏千仪不愧是女秘书嘴里的校花,生得明眸皓齿,人很漂亮,照说跟聂铮同样大,但人看起来非常年轻。 她穿着一件剪裁合体的白色连身裙。同一个系列的裙子,童延见圈里某女星穿过,当时还觉着人家袅娜多姿,但眼下见了姿态雍容的晏千仪,才觉着那女星穿着,秀的痕迹太重,实在浮夸。 童延本来心情欠佳,对着这位情绪则越发不好,听见晏千仪说是来找聂铮,努力把脸扯得不那么紧绷,“聂先生不在。” 这时候,女秘书出来了,看清晏千仪的脸也是一愣,“晏小姐?” 晏千仪对女秘书点一下头,打了招呼,接着对童延说:“我知道,两个小时后聂铮就回来,他让我在这儿等他。” 晏千仪说聂铮让她在家等,可聂铮上飞机前对此没有交待,这次的行程不算紧张,聂铮搭乘的是民航客机,故而,这人的话是真是假,在聂铮下飞机前,完全不可考。 但不管真假,赵家的世交到了聂铮家门口,把人拒之门外总是不得体。 几分钟后,女秘书把晏千仪进了客厅,趁沏茶的空档,到童延身边,给一个眼神,小声说:“你上去吧,我应付她。” 童延知道女秘书这是有心替他担事儿,应了声,但也没上楼,而是回到院子里继续打扫。 晏小姐来又怎么了?他该干嘛干嘛。 两个女人在客厅说了半小时的话,出来了。 又跟女秘书聊了几句,眼神落到童延身上,晏千仪端上了正菜。 她说:“闲等着也挺闷,能出去走走就好了,”等童延跟她眼神对上,嘴角扬起一抹微笑,不论真假,看起来还挺善意,“我的车已经开走了,你能,带我出去转转吗?” 女秘书是一定要阻拦的,这一拦透出几分强势,“晏小姐,眼见着就要下雨了,你还是在这儿等的好。” 事情已经很明显,今天,童延也是晏千仪的目标之一。 童延没再让女秘书挡在他身前,把扫帚撇一边,拍拍手,对晏千仪说:“行,走呗。” 女秘书是要辞职的人,眼下为他得罪一世家小姐,会不会有后患还难说。而且,童延也想看看,晏千仪假模假式的,到底要闹什么幺蛾子。 见女秘书还要往他身前冒,童延一把拽住女人的手腕把人按到身后,同时,对晏千仪很冷地笑了下,“等着,我去开车。” 几分钟后,童延开着聂铮的那辆suv出了大门,晏千仪则坐在副驾座。 车开上马路,童延从后视镜瞧见后头有辆黑色的车一路尾随他们,应该是女秘书的安排,不能说不周道。 晏千仪显然也瞧见了,开口时下巴端得很平,但语气相当温和,“谢谢你陪我出来。放轻松点,我今年三十,你在我眼里还是个孩子,我不会把你怎么样。” 神他妈不轻松,他车开得不快,纯粹是驾驶技术有限。 童延笑了声,“女人都不爱提自己的年纪。” 晏千仪微微笑,说话时,眼神一直平和地朝他看着,“我倒认为,女人应该正视自己的年龄。每个年龄段都自有精彩之处,连自己都把这个当做缺陷,避免正视,这是自我歧视。” 这女人…… 童延想到什么,问:“聂先生让你在家等着他?” 旁边仪态万方的女人此时也相当坦诚,“没有,那是托词,事实是,我想看看你。” 第61章 云泥 第六十章 童延好一阵烦躁, 看什么,有什么可看? 他也懒得兜圈子了,直接问:“晏小姐, 你放低身段找到我面前,就只是为了看看?” 晏千仪依然非常友善, 而且这友善还真不像是装的, “首先, 你不用看低你自己, 我也没认为找你是放低身段。第二, 即便是要放低身段的事,家族利益需要我做, 我就必须做。” 家族利益。 童延目光顿了顿, 眼珠子朝女人的方向梭了一下, 很快眼光又收回来, 投向前方的路面。 接着, 他又听见晏千仪说:“我生在这样的家庭,享受了比别人更优质的资源,就注定要承担更大的责任。我是, 聂铮同样是。” 女人的话听起来语重心长, “童延, 你自己是明星, 应该明白有些私人偏好是不能让公众知道的。就算聂铮喜欢男人,照他以后的发展,他不结婚的可能性有多少?他迟早需要一个妻子当遮掩, 而跟他联姻,可以给我的家族带来莫大的好处。我和他可以实现共赢,我为什么不试试?” 共赢?童延没明白聂铮的存在对晏家到底有什么意义,但有一点他清楚,晏千仪可是惦记过聂铮的,或许到现在还惦记着。 所以就别他妈把话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了,不就图个男人吗?还整出了拯救世界的身段,绝了! 想到晏千仪刚才那句“正视自己”,他也是诚心求教了,“知道自重的女人,明知对方是同性恋还不依不饶?” 他这话说得相当不留情面。 可晏千仪半点不生气,语气依然温文,“你一定听说过我跟聂铮以前的事,那时候,他无情,我便休。不纠不缠,给自己留有尊严,这才是我对感情的态度。” 童延这才想起这出事,笑意凝住了。 女人又说:“单纯作为女人,我条件也不差,这么多年过去,我何至于对聂铮还有感情?我现在是来跟他谈交易,只是谈交易,无关其他。交易达成,也只是来一场双方都心知肚明的形式婚姻,作为一个商人,我何来不自重?” 晏千仪声音足够轻和但也足够坚定。 童延终于领悟,也是,这女人十多年前情窦初开还不太懂事的时候都没缠着聂铮,单纯因为情情爱爱,没理由在知道聂铮喜欢男人后反而上赶着。 话头又绕回了原处。 车停在红灯路口,童延胳膊搭在方向盘,脸朝女人转过去,“所以,你为什么找我?” 说交易,那应该是跟聂铮谈,可晏千仪特意把他叫出来,也没为难他。甚至,连fiona那个外人都瞎扯什么晏小姐跟聂先生青梅竹马,晏千仪反而在他面前把自己和聂铮私交撇清了。 晏千仪还是那样纹丝不动的微笑,“我说过,我就来看看你,也感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继而开了个玩笑,“你本人,比大荧幕上更帅。” 童延还能说什么? 出来晃这么一圈,这几句之后,晏千仪好像已经说完了所有要紧的话,剩下的就是些无关紧要的闲事,比如夸童延在《23秒》电影里表现不错什么的。 童延其实也没多少心思听,女人立刻就发现了,于是,提议他们返程。 由此,童延调转车头开始往回行驶,此时,从一早蓄积到现在的乌云终于被捅开了篓子,豆大的雨点啪啪敲打在车窗。 这一场雨从开始就来势汹汹,雨季到来,童延突然想起,两年前,正是在这个季节,他莽莽撞撞地把自己送到聂铮面前。 回去路上抄近道,车从一个开放式的居民小区经过,路本来就窄,童延突然看到前面有辆送货的脚踏三轮车停在路边。这要是换成个老司机,擦过去一定没问题,但童延就不一定能办到了,自拿到驾照后,他就没开过几次车,依然算就是新手上路。 童延按了几下喇叭,没人理。于是他掀起外衣帽子兜住头,果断推门下车。听见晏千仪说:“哎,我有伞。”头都没回,自己闯进雨里,“不用了。” 他动作不算慢,很快把三轮车架到了马路沿上边,这时,晏千仪还真撑着一把伞推门跟下来了,精致而且干净得一尘不染的高跟鞋踩在雨水飞溅的路面。 见那伞撑在他头上,童延也没多说什么,清完路,立刻转头上车,当然,也没等女人撑伞把他送到车门口。 等晏千仪上车时,他三两下就把湿透的外衣脱了,很快发动了车子。 半小时后,雨势转小,成了毛毛丝。他们终于到了聂铮家。 车在院子里停住,童延脚刚踏下地就瞧见客厅的门廊下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聂铮回来了。 聂铮脸色比外边没来及放晴的天气阴沉多了,他脸色怎么能不阴沉,童延被人忽悠出去就够他不高兴了,更何况,眼下,他看到的是什么: 童延跟晏千仪几乎是同时下车。女人撑着伞,一身干净,足以去参加宴会那样的干净。童延额前的头发湿漉漉的,有些狼狈,这还是春天,大男孩儿身上只穿着半袖t恤,牛仔裤水痕斑驳,外衣拎在手里,很显然是淋湿过一回。 跟着童延的人只会简单地跟他报平安,细节则省略,聂铮不可能知道童延是怎么淋湿的。他只知道,他不痛快,非常不痛快。他拒绝的意思已经表达得足够彻底,晏千仪居然还能纠缠上门,居然敢骚扰他的人。 眼前这状况,这女人使手段折腾童延一遭,完全有可能。 此时,童延已经到了他面前,却没像往常一样笑呵呵地跟他招呼,而是匆匆朝走在一边的晏千仪扫了眼,像是等着晏千仪先招呼。 聂铮没等巧笑嫣然的女人说话,开口就不留余地地戳破了女人的谎言:“晏小姐,我忘了自己约过你。” 聂铮眼色相当深沉,任谁都能看得出他在发怒。 晏千仪顿了顿,又立刻神色如常,“不请自来,打扰了。” 而聂铮火气至少有一小半在童延身上,童延要是自己不愿意,晏千仪还做不到从他这儿把人带走,可童延就真愿意了。为什么?对晏千仪低头?有他在,何须童延对人低头。 于是,他没先接女人的话头,而是把目光落向童延,“上去,换衣服。” 聂铮这话听似不容分说,但那语气跟对着晏千仪时又不同,终究是忍不住地放和缓了些。 等童延应了声是,离开,聂铮还是面沉如水,可他脸侧着,余光后撇着客厅的方向一直到童延上楼,那眼神交织了太多复杂情绪,怒意犹在,更多的却是心疼。 这就是,喜欢和不喜欢的区别,晏千仪明白了。 她今天来做什么?摆姿态。聂铮着紧身边人,她就摆个姿态让聂铮看看,她能跟聂铮不能拿到台面上说的身边人平和相处,她可以当个合格的遮掩。现在是她想做交易,总得先说自己能给什么。 她用了一个小时打消童延的戒心,那孩子对她这个突如其来的特殊访客还算客气,可她没想到,事情会坏在童延淋过的那阵雨上。她甚至连辩驳都无力,那孩子为什么淋雨,聂铮只会听童延自己的解释,她说什么不重要。 果然,聂铮连把她迎进去的意思都没有,就站在门口,沉声说:“晏小姐,你要在这边散心,不如托柳依给你找个合适的向导。” 这话的意思就是:不管如何,你别再叨扰我的人,也别再来叨扰我。毕竟,袁柳依现在已经不是聂铮的秘书了,却还是她的同学。 晏千仪挺直腰杆,笑了笑,“刚才是我突兀,我保证,今天这样的事再不会发生。我先回酒店了,再见。” 能被童延身上发生的那点小事影响成这样,聂铮显然已经不算是一个合格的合作对象,她现在看明白,及时收兵,还不算晚。 而此时,楼上,童延已经换下了湿衣。 女秘书敲门,听见他说进来,立刻心急火燎地推门进屋,见童延盘腿坐在床上,拖了把凳子在床侧坐下,对着他上下打量一阵,说:“你说你去干嘛?还被她害着淋了一趟雨?” 童延把剩下的一只耳机也从耳朵孔拉开,愕然地说:“什么叫她害我淋雨,没有。” 女秘书说:“别因为在女人吃亏就不好意思承认,她那种人,拿人撒气的手段多着,你实话实说,她怎么折腾你的?” 聂铮走到门口时,刚好听到这么一句,脚步顿住。 他就驻足在门外的墙后,听见童延说:“真没有。车在路上被堵着了,我下去移东西,她要给我撑伞,我没让。她也真是连句不客气的话都没说。坦白说,她就是想跟聂先生联姻,除了这个像是真没别的意思,怎么会目的没达成就先使手段折腾人。” 聂铮早先气晕了头,到现在才想到这一层,是的,就算有联姻的意思,晏千仪要做的应该是示好。 不过晏千仪今天对童延做了什么不重要,她出现,就是给童延吃委屈。 聂铮心里对童延那点不算多的火气立刻全数转为歉疚,不管怎么样,童延今天还是因为他吃了委屈。 房间门是开着的,隔着一扇墙,童延见女秘书信了,才笑了笑。虽然他不喜欢晏小姐,但他一个爷们儿,无中生有地把个女人陷害一把,也确实没品。 女秘书虽然信了,却还是想不通,“你跟着她出去干嘛呢?任她是谁,这是在聂铮家,对她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哪用得着你特意跟她走一遭。” 提到这事儿,童延心里有什么拧成了一个结。晏千仪说的对,聂铮真能不结婚?圈里这些大佬,至少他没见过任何一个守着男人过的先例。对,聂铮迟早是要娶妻的,不是晏千仪,还会有别人。所以,晏千仪今儿跟他客气一趟,还是看高他了。 他低头,抬手挠了下眉梢,“以后的事儿谁说得准,说不定她是以后的聂太太呢?我总不能提前把人给得罪了,姐姐,今儿这事儿,你就不该帮我说话,小心不留神得罪未来老板娘。” 关键,再有下一个晏千仪,他也得低头,做决定是聂铮,可他不能先坏聂铮的事儿,他现在的所有都是聂铮给的,他总不能仗着这些给聂铮添堵,今天对晏小姐不客气算是他没忍住…… 他说完,女秘书愣了,“聂太太?什么聂太太?” 童延心里有一万个憋屈,他可以当着聂铮的面赶走小白花,可是婚姻啊,那是聂铮的正事儿,就算只是一个撞上门的女人,他真的没权利置喙什么。 他强扯一下嘴角,故作轻松,“聂先生不早晚就结婚的吗?他老婆,可不就是聂太太?” 这一句话烧得他嗓子疼。 聂铮。他知道聂铮对他是真好,可是他还没忘记夏奶奶说过的:聂铮做事全看应该不应该。 是的,跟了近十年的女秘书辞职的时候,聂铮也只有一句应该。男人在还热乎着的时候,做什么都有可能,老聂以前对明煊就不好?聂铮是多理智的人,总有一天会觉得,一直宠着个男人也是不应该。 想到聂铮跟他说不应该的那天,童延脊背都发凉,聂铮是个好人,也是他的恩人,所以,他越发要记住自己是什么,千万把这句话留给聂铮自己说出来。 他这么轻松地道出聂铮老婆四个字,女秘书怔了好半天,爱情都是排他的。 片刻之后,女人终于回神,问:“不是……你爱聂铮吗?” 一个爱字把童延心脏扎得生疼,他想起了傻逼兮兮的凌青华,又想起搞不清状况的明煊,总之,他眼见的这个字都挺讽刺。 他呵地笑声,唇角僵了好像有些笑不下去,他对女秘书说:“姐姐,男人可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想着爱不爱的才能上床。我和聂先生,说的不是这可去可来的一个字。” 就凌青华那种调调,他情愿不要,太浅薄,放在他和聂铮之间太浅薄。你要是也受过谁的再造之恩,就知道和这个人的牵扯一切都厚重得无以言表,那真不是一个爱字能承担得起的。 他为什么跟聂铮上床?他知道聂铮对他需求旺盛。 而他对聂铮的需求也同样旺盛,可能,那份厚重强压下的亲近之心,唯有这种方式足以表达。 不,或许还不足够表达。 没有人知道,他每次看见聂铮,心里有多高兴。 说什么爱?对聂铮来说,这个字终有一天会成为负累。他该庆幸,在聂铮面目全非地跟他说应该之前,他足够清醒。 并没有聂铮给他什么,他就赶着多要一点。 他该庆幸,到现在为止,他依然清醒。 女秘书听明白了他的话,童延对聂铮的所有,概括起来就四个字:义重情薄。 可这一年,童延跟聂铮完全是情人的相处模式,也不对,一半像情人,一半像父子。女秘书一下消化不了这个事实,忙站起来,“我明白了,我先出去,你好好休息。” 童延像被抽了一根筋,整个人都无力,正想自己一个人待着,于是没留,“姐姐,谢谢你。” 等女人推门出屋,门关上,他立刻瘫倒在床上,抓起枕头蒙住了自己的头。 而隔着一堵墙,女秘书见到的是聂铮颓败得没有血色的脸,一时大惊。 显然,童延刚才的话,聂铮都听到了——坦然谈论聂铮娶妻,以及,不是爱。 聂铮一手撑着墙,头依然垂着,看见她,眼色非常平静,但女秘书从骨头缝里透出森然的冷意,那种平静极度骇人,就像是扯开这层掩饰,幕布后头将是一场足以摧毁一切的飓风。 她没见过聂铮这样吓人,更没见过聂铮这样失态,瞟一眼合上的门,抬手按住男人的肩把人往聂铮自己房间的方向推。 一边推着男人走,一边压低声音哀求着安抚:“聂铮,冷静点,不要冲动……” 聂铮最终还是被她推回了房,像是被劝住了,人坐在窗边,搭在沙发扶手的手指一下下地敲,“我没事,你回房去吧。” 没事才怪了。她瞧见聂铮眼睛直视前方的地面,目光根本没有焦点,像是在酝酿着什么。 女秘书是真怕他做出不可挽回的事,站着没敢走,心里琢磨一圈,才把话说出口,“聂铮,童延今年才二十,你想想你二十是什么样?” 聂铮眸光微微闪动,眼神终于缓慢地落在她身上,神色露出几分茫然。 女秘书叹了口气,二十岁,这种年纪的男人,注意力分散在多少件事情上?年少情薄啊。二十岁的聂铮甚至连感情需求都没有,所以也别太责怪童延把聂铮的好大都感知成恩了,毕竟,来日方长。 尽管,聂铮对童延的好,已经足够把石头捂成炭了。 片刻,聂铮眼神定了下来,没再像刚才那样飘,可开口时,语气透出了些许颓丧,甚至还有一丝无措。 他说:“柳依,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第62章 云泥 第六十一章 平心而论, 聂铮不需要人同情, 但女秘书听到男人问出这句还是心头一紧,聂铮做错了什么,她没有答案。她老板颜值身材都是顶级, 人也出类拔萃, 还富有, 活生生的钻石万老五, 难道她说齐大非偶? 聂铮也不需要她的答案, 片刻,叹息, “你下去吧。” 她哪能真走,脚没动, 眼神更没敢从男人身上转开, “刚才,要是我没拦着你,你会做什么?” 聂铮坐在那, 脸撇向窗口, 俊挺的侧脸逆着光,眉头拧成一个结,“我能做什么?” 无非一通无名火, 而且这通火发了还失尽风度,没有理由得不到就恼羞成怒。所以极有可能,即使没被拉着,他看见童延也做不出什么, 无法苛责。这世上,本就不是事事都能苛责。 “嘟嘟……”手机在兜里响起来,但聂铮没接。 他目光沉沉地盯着一尘不染的木地板,脑子里把他和童延的从开始到现在又过了一遍。 起初他也觉得,两个人之间关系只要足够稳定,不令人不齿,就能做最亲密的事,不一定要因为那种感情,所以,在确认童延真心愿意顺着他的安排走之后,发现童延终于可以对他有反应时,他做了。可事实上,说没那种感情才是个悖论:这么多人,为什么只有童延不令他排斥?接着,又是为什么,第一次听见童延说恩情时,他会有那么大的反应?而后,又是为什么,他说服自己,童延对他有孺慕之情也好? 他得给他们留继续走下去的路,他有期待,只要能一起继续走下去,童延对他,未必不能和他期待中的一样。 这一年,对童延,他是顺心而为,但说白了,就是温水煮青蛙。 他做到能做到的所有,另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感知。可到今天,像是所有欢快的音符戛然而止。一年前,童延对他是什么,今天还是什么。 但他依然怪不了童延。 这一年,他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心甘,情愿,字面意思,一是高兴,二是愿意。 他何尝没有享受到大男孩青春勃发的热情,即使这热情是变调的。 或许,是他自己选择了一个错误的开始。 “嘟嘟……”又几声电话铃响,房间重新归于静默。 聂铮还是没有接。 听见女秘书小心地开口:“要不,跟他说说你怎么想的?” 聂铮眼神依然垂向木地板古朴的纹路,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短暂静默,女秘书不得不提醒一句,“电话,你要看看是谁吗?” 聂铮突然回神,做了个不容分说的交待:“今天的事,别让他知道。” 什么事?自然是童延那些话被聂铮听见了,以及,刚才谈话的所有。 女秘书微愕,心里暗叹一口气,说:“行。” 正在此刻,“嘭嘭”几下敲门声,急促,钝重,一下拉走房间两个人的注意力。 聂铮说:“进来。” 下一秒门就被推开,新来的秘书站在门口,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儿,手里还拿着电话,说:“聂先生!赵老先生那边有急事!” 老爷子很少找人找得这样急,聂铮神色微动。 不在其位不谋其事,女秘书出去,聂铮接了这通电话,果然,这次不是寻常问候那样简单。 赵家惊/变! 聂铮的航班定在两个小时后起飞,别墅一楼,平时跟着他出门的几位安保人员来了,还有几位助理,听着聂铮下指使,全都保持着沉重的缄默。 客厅的气氛就像是一根拉紧的弦,山雨欲来风满楼。 而聂铮心里那点事,眼下大概只能放到一边,那些小情小爱在大势面前,实在让人顾不上。 可像是在暴风雨的间隙找到片刻宁静,聂铮回房收拾行李时从箱子里翻出个小物件,没多少犹豫,到童延房间外边,抬手敲了下门。 童延这一个多小时cha着耳机,心思云里雾里水里火里地飘,完全不知道楼下发生了什么事。见男人站在门外,以为又免不了一顿训斥。 毕竟,之前他跟着宴千仪出去也是自作主张,男人让他上楼时的脸色还不大好看。 想到自己刚才在床上翻滚了一个钟头,他抬手胡乱扒拉几下头发,“聂先生……” 虽然没有笑意,但聂铮的目光在静默中并不冰冷,那眼神更算不得犀利,却有种强大的柔和的穿透力,像是要一直透射到他心里。 聂铮抬手,把什么递到他面前,“给你的。” 童延一愣,低头,看见的是一个精致的扁长木盒。 讷讷伸手接过,“这是……” 聂铮说:“出门一趟,总得给你带点什么。” 童延打开盒盖,里边是一套刻刀,十来把整齐排列,把把细致精巧。 就他那拙劣的、开玩笑似的雕工,聂铮当真了。 那刀刃锋利得吓人,像是轻轻一下就能切穿皮肤的阻隔,刺到温热柔软的血肉。童延凝视片刻,视线抬起,仰望高大的男人:“……谢谢。” “嗯,”聂铮眼神瞟向门框,很快又收回来,“晏小姐走了,以后不会再来。” 别问为什么,童延可以跟女秘书说到聂铮未来的无数种可能,可唯独不愿意对聂铮本人提起一丝半点有关于别人的细节。他把盒子收起来,突然注意到一丝不寻常:聂铮穿的是一套纯黑的西装,庄重到极致,肃穆得有些不吉。 他嘴张了张,没等他出声,聂铮说:“我回那边几天,你好好的。” 那边自然是赵老爷子那,童延大惊,“发生了什么事?现在就走?” 消息一个小时后就会发布,童延也担得起信任,聂铮没瞒,沉声回答:“回去奔丧。” 奔丧?!! 童延心脏突突跳,没敢瞎猜,“奔谁的丧?” 聂铮冷冷吐出一个名字。 童延眼睛猝然睁大,那是聂铮的大舅。 聂铮走得很急。 一个钟头后,童延和女秘书一块儿看到了新闻:几个小时前,南亚那个岛国的某海滨城市发生了一起重大连环车祸,现已确认,东南亚巨贾赵东流的长子在车祸中丧生。 要是以前这种跟自己挨不着边的事儿,即使再惨,就算自己还跟逝者有过一面之缘,童延叹息一声就算完,可这次不同,出事故的,可是聂铮的亲人。 他急忙问女秘书:“姐姐,这事对聂先生会有什么影响?” 袁柳依也说不准。 自上次赵老健康出问题,这位赵家的长子在旁人“点拨”下,顾全大局坚定不移地跟赵老站在一边后,其作为越来越接近老爷子心目中继承人的标准。别说聂铮这阵子总是回去,依袁柳依看,聂铮应该是个烟幕弹,老爷子应该是意在警告两个儿子停止那些拿不上台面的内斗手段。 可现在,赵家的长子居然死了! 这背后牵连到多少人她不敢想。她敢保证,白发人送黑发人,但赵老先生本人,现在连悲恸的时间都没有。 片刻,她说:“有些损失是必然的,但也不会可不收拾。”聂铮跟赵家现在还牵连甚多,但事情怎么发展,还未可知。 赵家长公子优越的出身最终没能把他留住,不能宣之于众的事实是:事故来得突然,跟着他的保镖车甚至替他撞开了迎面而来的一辆私家车,他乘坐那辆车的司机更是逆本能地替他争取过生机,随行所有人当场毙命,而他重伤没得到及时救治,最终死在了去医院的路上。 聂铮下飞机时已经入夜,在路上,听来接机的男人道出了全部。 男人是赵老先生的亲信,说完这些,又告知他更残酷的真相: 当时,聂铮二舅的车在他大舅身后下山,在上层的山道,离得不远,看到整场事故,然后,他二舅的车原路返回了。 车祸现场可能出现爆炸等继发事故,为安全计,他二舅的确有可能被保镖强行送离,放在赵家这种家庭算是及时止损。 可问题就在于,聂铮二舅只留下了自己的助理,那时现场已经有人报警,助理能干什么?他大舅落气后,老爷子把跟着小儿子的人全叫过来问话,给了些颜色,才问出实情,他二舅车上有个保镖表示自己可以下车急救,给伤员争取时间,被他二舅喝止了。 两兄弟争权夺利,他二舅未必生过主动弑兄的念头,但在生死交关的时刻,利欲熏心之下选择了见死不救把兄长向鬼门关推一把。 车在小楼外停下,聂铮脚再次落向这片土地,夜风散着浓厚的咸腥。 上楼,到了走廊,见他二舅跪在赵老的书房外。 他到书房门口时,男人站起来,一把攥住他的胳膊,“聂铮……” 想让他替着求情,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可求情?聂铮给身后跟着的人一个眼色,等他二舅被拖开,果断推门进屋。 屋里没开灯,他到窗前,就着院子里透出的光,看清了赵老花白的头发。 老人说:“聂铮,今天,我没了两个儿子。” 是,这边政/局对华人不友好,华商们之间有竞争,但良性竞争之外也必须拧成一股绳,外面那位,现在能因为利益害自己的兄长,以后同样也能戕害别人。 老人又说:“聂铮,你帮帮我。” 一路上的预感成真,聂铮顿时感觉本来悬着的千钧重量一下在他肩膀落实了。 父母养大儿女,是责任,是本分。可一个孩子,要是被父母之外的人养大,全是情分。 2013年的四月,对童延来说相当不清静。可能真是时气不好,聂铮离开的次日早晨,又有噩耗传来:燕秋鸿玩登山出事故摔成重伤,人昏迷不醒。 别说这事儿跟童延没多大关系,去年拍《刺客》后,燕导新戏《往生劫》的男主之一就敲给了童延,戏五月初就开拍,一个星期前,双方已经签了合同。 合同是跟制片方签的,他们却是冲着燕秋鸿这个王牌导演去的,现在前期筹备的钱已经砸下去,不管燕导醒不醒,戏还得照拍。可换了导演,片子的质量就不一定了,这事儿谁遇上都焦心。 也就是这天早晨,女秘书袁柳依离开。 童延也赶着外出,清早只能把她送到门口。 女秘书答应过聂铮,有些事儿不让童延知道,于是,分别时,点了童延一句,“聂铮对你挺好,我从没见他这样对过别人。” 话只能说到这儿了,还没等童延回答,童延手机铃声催命似的响了起来。 女秘书要赶飞机,只能转头上车,对童延说了声再见。 童延把电话握在手里,但没急着接,“到地方记得报个平安。” 早就注定的分离,童延连惆怅的时间都没有,望着送女人的车绝尘而去,他接起电话。 那边传来郑总监的声音:“明天你跟我出去试镜,《往生劫》这边,一番的那位已经撤了,咱们也撤,新导演配燕秋鸿的团队,你得相信我的判断,这样拍不出好东西。” 合同签了,但反悔也不是没门。 童延想到燕秋鸿在那片子里也砸了钱,而拍《刺客》时,燕导对他还不错,于是问:“这样合适?” 郑总监笑了,“在商言商,大家互相理解。” 也是,在商言商,大家互相理解。关键,作为艺人,童延得听公司的安排,于是他说:“行吧。” 脸皮厚度不够在娱乐圈根本混不下去,就算得在商言商地违约,作为跟燕秋鸿合作过的演员,去医院探望一次还是有必要的,大家也都是这么干的。 但就是这次探望,改变了童延的主意,他在燕秋鸿的病房碰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秦佑。 一问才知,秦佑是燕秋鸿的表弟。有这样的靠山,难怪燕秋鸿有那种谁都不怕得罪的气焰。 燕秋鸿依然没醒。童延只在病房待了五分钟,但这五分钟内,他注意到一个细节,燕秋鸿的两位助理说到男主演打退堂鼓不再出演《往生劫》时,神色本就冰冷的秦佑很嫌恶地皱了下眉。 童延心里明白,就算演员对燕秋鸿团队违约这事儿会遭秦佑嫌恶,但秦佑这等人物也不屑对小演员出手。 但从医院回去,他对郑总监说:“我想过了,《往生劫》我还是演了吧。” 郑总监大惊,“这又是为什么?你哪根筋不对?你记住,我给你接的戏部部都是精品,一下把三四个月时间砸到一部八成可能拍成烂片的戏里,你哪根筋不对?” 童延就笑,“就是想演呗,没哪根筋不对。” 关键,秦佑是聂铮的朋友啊,聂铮的人不管不顾地把燕导团队这部戏演下去,那就是聂铮卖给秦佑的人情,多难得,他也有替聂铮担事儿的机会。 别说他把时间耗在这戏上头会给公司造成损失,聂铮在人际社交方面从来不省,这点他是知道的。 童延横了一条心要演,郑总监死劝活劝也拉不住。艺人得听从公司的安排是不错,但童延自己连新戏的试镜都不去,他也不能真把人给雪藏了。 聂铮奔丧,在国外待了三天。 回来这天,连回家一趟都顾不得,先到了公司。 郑总监奈何不得童延,只好上门告状。 办公室外,秘书已经开始准备召开临时股东大会的资料,聂铮桌上文件报表摊成堆,听完,说:“那就让他演。” 童延想演,那就演。他也没给多深的恩,童延的义却是足够重。 郑总监说:“你不管管?” 聂铮头都没抬,“由他。” 郑总监只当聂铮对童延是纵容。 于是笑了声,“你这一时严厉,一时纵容,你哪天不在了,我是拿他当你遗孤还是遗孀呢?”说完又觉得自己太毒舌,“哎,你瞧我这嘴。”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但开不开的壶都到了提起来的时候,聂铮面色微凛,索性把文件推到一边。 他说:“我们来谈谈正事。” 聂铮这一回,接着的日子,成天忙得不可开交。 《往生劫》即将开拍,童延也即将奔赴外景地,两人在聂铮回来的第二晚才见面,这天,童延也刚从外地上完节目回来,晚上,等到零点后,聂铮才归家。 等聂铮洗漱完,上床,好不容易可以清清静静两个人待着,童延有一肚子话要说。 还记着聂铮为什么出门,童延当然从赵家的事儿问起,“赵老先生还好吗?” 聂铮伸手关了床头的灯,嗯了声,“他知道自己在什么位置。” 说起来也悲哀,身居高位的人,老来丧子,连悲痛都成了奢侈,童延不知道说什么合适。 但也没等他宽慰,聂铮问:“新戏准备好了?” 童延老实回答:“准备好了,前阵子我闲着,一直在练台词,古装剧对台词的要求挺高。我真是越演越觉着自己差。” 聂铮的看法出乎他意料,“这状态挺好。” 童延:“哈?” 黑暗中,聂铮沉默一会儿,说:“人不知自己不足才真可怕,那等同于没有思考,没有进步……以后,你认为自己差,心里浮躁了,把这句话拿出来想想。” 可能这一阵不好的事太多,童延无故觉着最后那一句像交待遗言似的,他搂住男人的胳膊收得更紧,嘴唇也贴到男人颊边。 接连两场分别,他们已经很久没做那事了,察觉男人呼吸也不那么平静,他抬起腿,膝盖朝聂铮身下蹭过去。 很快,他大腿被男人按住了,聂铮摸了下他的头,温热的嘴唇落在他额上,温和地说:“睡觉。” 也对,古人去了长辈,总要戒这戒那守一阵子孝。童延忘了古人有没有给舅舅守孝的规矩,但聂铮心里不好,不想来荤的,好像也在情理当中。 于是他没再撩拨,也回吻一下男人的脸颊,乖乖睡了。 一直等身边人呼吸变得匀缓,聂铮才小心拉开童延的胳膊,轻轻下床。 他拖了把椅子到床边坐了下来。也不算奇怪,可能他心里记挂了太多事才睡不着,比如云星新ceo的人选,比如开始着手分公司分拆上市。 他坐在那,默默注视着床上熟睡的人,也只是看着。 四下静谧,夜凉如水。 云星新的ceo走马上任,是在童延到外景地半个月之后。他看着网站页面半天没回过神,这些天除了聂铮忙一些,没其他风声啊,公司这是变天了? 被任命的ceo是云星的一位小股东,之前也是公司的高层。童延自语道:“反了?” 小田笑着说:“放心吧,按咱们公司的现状和眼下的章程,没人造得了聂先生的反。ceo,首席执行官,说穿了还是替他打工出力的,他是董事长,总不能什么事都一直一手抓着自己劳心劳力。” 童延还不至于弄不清董事长和ceo有什么区别,等到晚上,他给聂铮打了个电话。 对此,聂铮只有一句话:“公司已经上了正轨。” 童延突然有种感觉,聂铮以后的工作重心要从云星移开了,这个男人就像是个骁勇的王者,永远在征服,永不停歇。 真是够劲儿,一个男人的人生正当如此,童延觉得他自己以后的人生,也应该如此。 但就在这一年的五月,他征服星辰大海的路上遇上了一点小阻碍,之前在谈的那个运动品牌的代言,甲方已经明显表现出青睐他的倾向,有人开始作妖了。 五月中旬的一天早晨,他起床就接到郑总监的电话,郑总监说:“今天看到新闻不要惊讶,不要着急,当着任何人的面都不要乱说话。这不是你的事,我来处理。” 他心里一个咯噔,打开平板在微博上用自己的名字一搜,果然,好几个营销号的主题都是,新晋小生出身贫寒,母亲竟是风尘女子。 而且光爆他出身还不够,得有明显坏三观的黑料泼在他身上,童延这一看,又愣了,整篇博文,说他出身只是寥寥几句,下边则是知情人爆料,大概意思是,他深得母亲真传,初中时就知道借恋爱关系从女同学身上骗钱,被他骗的那位,人家还说得有名有姓,叶琳琅。 童延立刻烦躁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郑总监说:“他们事先跟叶琳琅父亲串通好的,按他们的布置,待会儿,叶琳琅那边就要发声声讨你。这就是跟你把黑点坐实。” 童延懂了,这也是叶琳琅走到公众面前的机会,女孩儿今年大二,出名趁早,大概也是时候了。 叶琳琅自己人老实,不会害他,可她家里人就说不准了。 目前,代言最有力的竞争者只有一位,黑他的是谁也就不言而喻了,童延问:“钟诚的团队给了叶家什么好处?” 郑总监说:“当然是捧叶琳琅出道。” 没等他多想,郑总监又说:“放心,你救过人家的命,叶琳琅他爸挺讲究,这次没恩将仇报。你看着吧,好戏在后头。钟诚那边能给她的,我们这边也能给。这事儿,得亏当初秦家把事情按得紧,没让他们查到你救过叶琳琅那出。” 就是半个小时后,童延的公司发给几个营销号律师函,姿态是,自己家艺人被诽谤,必将通过法律手段追究到底。至于童延的出身和后面的黑料,到底哪个是诽谤,当然是笼统带过。 接着,叶父在微博发表声明,表示传言不实,严正申斥毁坏他女儿名声的有心人。并附一段某人跟他提交易的录音。 钟诚的现任经纪人在圈里也不算没名的。到中午,经过“知情人”反复猜测,舆论被引导成,那段录音中的女人很可能是钟诚的经纪人。 不管原因如何,这次事件,在公众看来就是,钟诚团队黑童延一把,还没黑成。而后跟上的就是钟诚出道后黑其他明星的各种边角料。 到这儿,事情就算告一段落,钟诚再次沦为群嘲对象。 可到了次日,童延清晨醒来,舆论又成了另外一个样,铺天盖地的新闻,全是“钟诚吸/du。” 而且这次真是有确凿证据,证据就是钟诚吸食大/麻的照片。 童延乐了,又给郑总监打了个电话,“这次真要一次弄死他?” 其实,圈里人为争资源,黑跟被黑都是常事。寻常态度是一棍子把人打到没有竞争力就收手,往死里整人的倒不多。 郑总监打了个哈哈,说:“是。” 电话挂断,望着宽大写字桌后面的男人,郑总监跟童延问了同样的一句:“按行里的惯例,事情到昨天就算完了,你真要对那边赶尽杀绝?” 聂铮面无表情道:“杀鸡儆猴,为什么不?” 郑总监问:“我好奇,他吸/du的照片,你从哪来的?” 聂铮淡淡说:“这事不用瞒你,跟童延同路线的男星,我都派人关注过。” 郑总监大愕,好半天,挤出一个笑,“行吧,弄出这么大的场面,你善后。” 钟诚混到今天当然不会是没依没靠,人背后也有金主。 钟诚的金主是通过秦佑引荐找到聂铮的,事情无非是聂铮一线都不留,意图一次弄垮人家的摇钱树。 秦佑也就是带着人来,完全没发表意见。聂铮则是铁了心把事情做到底。聂铮不仅态度坚决,话里还暗中抖出些捏了人软处的意思。钟诚的金主谈判不成,反而被胁迫住,只能悻悻而归。 出去时,聂铮对秦佑说:“抱歉,今晚没给你留情面。” 秦佑完全无所谓,“你以前就是太讲规则,这种事像今天这样办才对。我们这种人劳心劳力操持,教几个旁人学会看自己的眼色,很过分?” 真是蛮横,但也真是,蛮横得令人羡慕。 聂铮把眼光转向这个城市美丽的、还来不及悉心欣赏的夜景,他难得蛮横一回。 钟诚的演艺之路到此为止,而且圈里人都将知道钟诚是怎么倒的。 这样很好,往后,至少三年之内,没人再敢拿童延的出身说话。 转眼七月,云星新ceo上台后,公司一切都运转得有条不紊。子公司分拆上市的筹备工作初步完成。 七月中旬的一个周末,郑总监原先一手带出、后来又被明煊挤走的那位男星,重新签回了云星。男星如今算是二线,有了新的经纪人,作为故友,郑总监出面去跟他签约。 聂铮无意中听说过这位男星出道时曾跟了一位金主三年,只是后来断了。这天又听郑总监说这一位脾气跟童延像,于是起了些心思。 所以,签约之后,等法务们走开,郑总监私下跟男星叙了一会儿旧。 都是知根知底的人,郑总监没绕弯,“你和曾先生还有联系?” 男星说:“没有。” 郑总监说:“我记得当年你们散得没有不愉快啊。” 男星说:“你清楚我和曾先生的事,当着你的面,我明人不说暗话,当明星的人喜欢的就是比别人风光,暂时做小伏低也都是为了风光,哪有人真爱犯贱。曾先生扶持过我,我心里感谢他,记他的恩,要有机会,也乐意为他做点事。但坦白说,我现在是不愿意跟他撞见的,他在,我心里就无故矮一截。我已经站在今天这个位置了,那种伺候过人的黑历史,谁愿意记得?” 隔着一扇不算厚的墙,聂铮在里间听完了全部,原来是这样。 等男星离开,郑总监一下拉开门,“你让我问这个干什么?童延跟他性子像,但你们的事跟他们的事不一样。” 聂铮撑着扶手站起来,“我知道。” 确实不一样,可心里无故矮一截总是真的。 想到什么,他眼神看向郑总监,“想清楚了?总监不做了?” 郑昭华说:“我本来就不耐烦管那么多人,现在,刚好。” 聂铮定定望了异母兄长片刻,郑重而又艰涩地说:“那我,把他交给你了。” 七月二十日这天,聂铮再次出现在童延拍戏的外景地。这次外景地又是春节时的那个西部小镇。 童延听小田说聂铮来了,乐颠颠地推门,一瞧,愣了。 房间里除了聂铮,还有郑总监和他签约时见过的两位法务,四个男人在小宾馆不算大的房间里,连全坐下都办不到。 聂铮坐在床侧,回头瞧见他,说:“回来了。”接着,眼神递向窗边的茶几,“看看那个,先把正事办了。” 这样郑重其事,童延没了玩笑的心思,过去,把茶几上的东西拿起来一瞧,那是几份合同——在公司内部,给他组建工作室的合同。 他一时大惊,“为什么?”突然着手这个,还这么急。 聂铮瞥一眼郑总监,“你问他。” 郑总监立刻笑着解释,“我总监帽子没了,以后就管你一个,咱们自然要大张旗鼓。还有,现在公司设了ceo,有些事情,聂铮以后未必好自己把手伸下来,签了这个,咱们自主权更大。” 童延这合同签得不算浑浑噩噩,聂铮带来的法务逐条跟他解释了合同的全部,聂铮还在一边看着,像是等着他签似的,他签了。 落笔的那一刻,他感觉,他的新人时代就这么过去了,好像,过去的,又不止是他的新人时代。 把无关人等送走,最后房间剩下他和聂铮两个人。童延这才有空说私房话,他走过去,跨坐在男人腿上,问:“还有七天,我戏份就杀青,干嘛非得签得这么急,连七天都等不了。你这次来待多久?” 聂铮没急着说话,眼神聚焦在他的脸,那样厚重又那样绵柔,像是凝视他,又像是透过他望到了亘古以前和久远之后。 好半天,聂铮简单回答:“我待七天。”接着,把脸转开,拍拍他的腰,示意他起身,“我出过汗,去洗个澡。” 聂铮英俊的面容有一眼可见的疲惫,童延立刻站起来,让到一边。即使觉得气氛好像有些不对,但童延务实的脑子想到的是,这儿昼夜温差大,浴室里的热水器还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的版本,水温挺凉,洗几分钟就能把热水耗光,他平时都是洗战斗澡,一旦赶不及最后就得用凉水将就着冲。 这时,男人已经进了浴室,童延晃晃桌上的热水瓶,果断推门出去,到小田房间又拎了一瓶热水过来,接着,敲敲浴室的门,把两瓶热水一块儿从门缝递进去,“水凉了就用这个将就。” 他吃得苦,但聂铮是没吃过苦的人,他也舍不得聂铮在这儿吃苦。 这次拍戏,跟郑总监预料的一样,拍得相当不上道。燕秋鸿昏迷五天后就醒了,但昏迷过五天的人,说恢复如常却不是一朝一夕,更何况,身上还有多处骨折,所以即使醒了,燕秋鸿本人也顾不上这边。 童延拍这部戏基本上靠熬,虽然拍电视剧从灯光到布景都有程式,有的演员甚至连难过的一二三档都有程式,但燕秋鸿的团队一向不按程式走,跟导演之间能产生多大的冲突可想而知。 他不怕ng,但他讨厌毫无意义的ng。那导演,总是质疑他的表现超过角色套路范围。真他妈烦,哪来的那么多套路。 所以,晚上他回宾馆时,烦躁几乎是忍不住的,聂铮白天就在房间看书或者批阅文件,没出去,但居然看得出他在烦什么,说:“确认自己该坚持就据理力争,骨子里那点倔强可别丢了。” 就像掐架找了个为他摇旗呐喊的,这摇旗呐喊的还是聂铮,童延心里舒坦了些,“嗯。” 七天时间转眼即逝,童延戏杀青的这天高兴得像个孩子,他戏是上午杀青,中午就跟着聂铮到了机场,这次又是蹭男人的飞机,他们一起回了s城。 到s城时已经是下午四点,飞机降落时,童延头靠着聂铮的肩,想着晚上可以来个狂欢。 这些日子,顾忌他拍戏辛苦,就算他有心勾搭,聂铮还是什么都没做,两个人都要憋成处/男了。 而男人的低沉的声线突然漾在他耳边,“你现在事业已经步入正轨,我以后,不会再像以前一样给你特殊方便了。” 童延只怔了一瞬,忙不迭点头,“行!我自己飞给你看。” 男人沉默一瞬,又说:“以后,再跟你往来,我只是我自己。” 不是,你还能是别人不成? 童延没弄明白这话的意思,他急忙侧过脸。 男人目光垂视着他,四目交汇,此时,聂铮嘴唇开合的频率和幅度,童延记了一辈子。 聂铮说:“我要走了。” 建工作室,最后七天的陪伴,或者还有什么,真是,穷尽童延毕生的想象力,他也没想到,这是聂铮用自己的方式在向他道别。 他真蠢,他怎么能到今天才发现,聂铮从南亚回来不久,云星换人主事的时候,他就应该想到了。 瞬间,整个世界都在童延眼前恍惚,他不甘心,再次确认,“你去哪?” 而后,他从聂铮嘴里听到了那个遥远的、熟悉的地名。 时间退回在赵老书房的那一晚。 即使知道回报老人的养育之恩是自己的应该,聂铮还是把话说到了前头。 他对赵老说:“您知道我的情况,这是个zong教国家,有些事,我担了也是不会让步的。” 是的,他是同性恋,他还有牵挂。 老人说:“我知道你顾虑什么,我对你没有那么过分的要求。祁峰,祁峰是个做事的苗子,只是今年才二十二,人太嫩了些。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等不等得到把他扶上场面的那天。” 祁峰是他大舅的小儿子,这就是希望他帮着过度,趁赵老活着的时候慢慢接过赵家的摊子,要是中途老人去了,祁峰还没能立起来,他接着扶持。他需要花费的时间,可能三年,可能五载,祁峰是个聪明孩子。 思绪拉回来,聂铮对童延说:“这边还有我的摊子,我不会一去不回。” 此时,童延脑子也清醒了,强扯一个笑,“我知道。” 但这样一本正经地跟他说要走,显然,回来也不会长待。童延尽力让自己嘴别笑得那么僵,“那……你房子那留了人没有,待会儿,回去,我去搬东西。” 纵然早有准备,聂铮心坎还是被什么塞了一下似的。 这一年,童延要是有过半点他们在同居的认知,即使他们异地,何须从他那搬走? 这甚至都不相识音乐戛然而止,这是,曾经喧嚣得让人迷醉的甜美,在一刻归零。 也好,聂铮想,也好,打散重来。 也好,否则,三年,五载,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他该拿什么忍心,让童延在各自万里之遥的牵挂和等待中度过。 短暂停留,飞机加油后,聂铮再次踏上旅程。 小田躲得远,童延站在广场,孤影孑立:“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聂铮眉皱了半天,又垂眸半天,才敢认真看他。 他遇见他,还真是冲了太岁啊。 再开口着实艰难,“你……争气一点,踏实一点,你现在小有名气,投资人,导演,广告商,你的影迷,是的,他们现在都喜欢你。可你用什么让他们一直喜欢?打动人容易,成为不可取代却是个难题……” “你漂亮,会有人比你更漂亮,你年轻,总会有人比你更年轻,你明白自己能倚仗的是什么吗?” 聂铮身后是宽阔的停机坪,机组工作人员已经挨个上飞机,整装待发。 日薄西山,暮□□临,那轮太阳好像落下去,就永远沉寂在茫茫的地平线下,从此跟这个世界一别两宽。 童延没说话,也说不出话。他们的时间还长,他一直是这样以为的。 聂铮突然笑了,“你在难过?” 童延抢白:“没有。” 这下轮到聂铮沉默了。 童延难得别扭,却还是呵地做了个自我解嘲的腔调,“好吧,有点儿。” 没毛病!一点儿,不能再多了。曾经以为的长久,在漫长的人生中原来只是短暂,同行到此,分别才是他们各自新的开始。 是的,聂铮有更好的开始。 他们本身非亲非故,就这样奇奇怪怪地扎在一处过下去,才是真的没道理。 退一步,也好过,聂铮不再是这个聂铮。 这个对他总是包容宽厚,从不让他失望的聂铮。 聂铮没多说什么,转身离开时,宽厚的肩膀被斜阳镶上两道金边,渐行渐远,像是带走了长夜来临前最后的那丝光亮。 眼见他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童延突然扯开嗓子,“聂先生——” 正如初见时的雨夜。 聂铮停步,回头。 “对你来说,我也不是无可取代吗?” 令人不齿的“奸妃”也好,屡驯不服的小兽也罢,在这一刻全成泡影。 童延年少轻狂、肆意嬉笑怒骂的所有荒唐和嚣张,终于被这一句话耗尽。 第63章 对兰 第六十二章 聂铮立在机舱口, 最后对他投向一瞥的样子, 成了一个,一旦在脑子成像、就永远散不开的影。 他听见聂铮说:“你是我的……无可奈何。” 二十岁的童延,无法理解对于聂铮来说, 这句话是什么样的重量。也没法立刻明白, 一个从不言屈服的男人, 用什么心情说无可奈何。 更不能领会, 这一问一答, 依然是,他负责冲动, 聂铮负责沉重。 二十岁的童延,像是带着他满脑子的臆测, 透过一个万花筒看待这个缭乱的人间。 聂铮的世界固然大, 也未必比得过他视野繁杂。 走出机场,郑总监竟然自己带司机在外面等着他们。不对,郑总监现在已经不再是总监, 只是他的经纪人郑昭华。 这人先前不可能不知道聂铮要走, 但童延也没心思质问隐瞒,上车,他把身子往椅背一摊, 混不吝地一笑,“劳你亲自来接。” 车开了,郑昭华却还是朝他看着。 童延被看得有些烦躁,定在窗外的眼神扫到郑昭华身上, “不是,你人都来了,刚才也不进去送送?” 郑昭华一哂:“我也得进得去啊。” 童延悻悻,不语。 郑昭华却又给他添了把火:“你居然没哭?” 这就真是怪了! 童延还是在笑,“这话从哪说起?他这一去,算是更上一层楼,以后我也不用担心时时被人教训,咱们都得……弹……” 怎么念才不会错来着!? 心里压着一团无名火,他习惯性地掏出手机查了下,才咬牙说:“咱们都得弹冠相庆。” 所以,风过总不会无痕。两年前的童延,哪干得出话说不下去先查一查的事儿,哪说得出弹冠相庆这个词。 郑昭华又认真端详一会儿童延的神色,见他说话就急着把脸扭向窗外,说:“别撑了,你这脸色,啧。” 童延笑僵了,终于拉下脸,“跟你说话真没意思。” 人真是个奇怪的东西,明明知道聂铮走合情合理,他认同而且赞同,可是心里就是有什么东西下不去。 暮色渐垂,华灯初上。 可这座城市真是说不出的苍白。 童延脑子转得缓慢却依然在转,沉默许久后,突然问:“我明天什么日程?” 郑总监说:“上午没事儿,先回公司看看工作室。” 行,回公司。 童延躺在车里,默默望着车外飞梭而后的街景。此时,聂铮已经在几千米高空渐行渐远,窗外车流如织,一切如常。 没有聂铮的这座城,已然苍白,却依然有着令人跃跃欲试的勃发生机。 次日,去公司时时间还算早,在楼下碰到了才上任几月的ceo。 看见前面有一女星带着助理在直达电梯门口跟男人打招呼,他过去时也理所当然地打了个招呼,“早。” 本来被人笑脸奉承着的执行官,望见他时虽然严肃神色没多少变化,但下巴抬得没那么高了,“早。” 而后,女星也跟他打了个招呼,“童延老师,早。” 女星是个三线,看年纪不会比他小,于是童延说:“早,你太客气。” 童延跟女星共了三层楼的电梯,到三层,女星带着助理下去。 见走廊没人,助理问女人:“人走茶还没凉?” 女星端出几分倨傲神色:“自己有眼睛不会看?那位走之前替他整死了钟诚,还给他把什么都安排好了,平常哪有金主这样对小情人的?他俩要真有那回事,关系可没那么简单。而且聂先生那种人,明面上越是放权,事实上把全局掌控得越紧,可没什么人走茶凉。” 助理声音压低了些:“我听说,童延跟聂先生不是那回事,有人说他是聂家的什么亲戚。上次,钟诚黑他,说他妈是什么那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女星说:“是真的也不矛盾,钟诚只说他妈是做什么的,也没提到他爸,说不定他本身就是豪门私生子呢。总之,以后在哪撞见童延你都客气点。以前,他耀武扬威,外边人叫他奸妃,开个玩笑,他现在这情况就跟太妃差不多,没见文总对他都那么客气。” 助理嗤地笑了声,点头说:“知道了。” 而童延本人就算知道这些人对他格外客气,也猜不到背后的议论到底有多荒腔走板。自己到楼上看了工作室的环境,比他想象中的好。 他站在窗边,眺望窗外沉沉天色下的繁华都市,想到刚进公司时的那间地下室,叹息道:“两年过去了。” 他这一口气叹得十分悠长,才二十岁的人竟有几分沧桑的味道。郑昭华瞧着他那深沉得跟年纪全然不符的眼色,一时说不上话。 从昨天到现在,只过了一夜。这一夜,童延好像就把原先还带着的张扬鲜活气儿都丢干净了。 而此时,童延又想起昨天聂铮走之前说的:不再给他特殊方便。那份跃跃欲试的心情又回来了,没有聂铮的娱乐圈,看看他自己能混成什么样,能混到什么地步。 于是,他对郑昭华说:“以后公司的资源不会空降到我头上,我有没有戏,演什么戏,就全看咱们自己的了。” 郑昭华说:“那是,”转而想到什么,“你昨晚上睡得怎么样?找房的事我给你留了个心,这儿有几份精装房的资料,要不,你来看看。” 童延昨晚还是住在聂铮那,毕竟看房子的老园丁还在,保姆阿姨也在,他都住了那么久了,不用为这几夜矫情。 可这一晚,他睡得非常不好,那房子缺了个人,他心里就像是被挖了去一团什么,空得受不住。 本来也盘算着买房,听郑昭华这么一说,童延立刻来了精神,“看看。” 这一看,心思就收不住了。郑昭华给找的几套房,地段自是没得说,旁边还写了可以给的最大折扣,那折扣之后的价格,放在目前凶猛如虎的楼市,真能算得上是白菜价。 童延最后圈中了三套,郑昭华说:“那行,你趁着最近闲,自己去看看,别怕跑路费功夫,多看几趟。需要你留心的事儿多,你就带上小田,他以前常替艺人看房,知道要注意什么。” 童延关注力还在那价格上,“不是,你朋友够可以的,连这种折扣都能给你。” 郑昭华微微笑:“大家互相照顾嘛,这几个都喜欢时不时在圈里做点投资,又不是内行,把握不准方向的时候也求过我的主意。” 童延这才露出这天上午第一个笑,但笑意依然不怎么鲜亮,“那我就沾你的光了,先道声谢。” 等童延低头继续拿着房子的资料比对,郑昭华在心里暗叹了口气,这种质量的楼,他本人可弄不到这样的折扣,这些楼是谁差人找的?还用得着问? 聂铮说以后不再给童延特殊方便,可能也就童延自己信。聂铮那个性子,抓住过的,哪会随便丢开手。 聂铮现在不得已,退了一步,自有天罗地网罩下来。 郑昭华想到聂铮走之前跟他的谈话,聂铮说:“总之,以后任何事,以不让他察觉为底线,拜托你了。” 这任何事的意思,童延顺当时聂铮不管,真出了篓子,聂铮坐后头担着,他出面。 郑昭华不明白聂铮给童延造出一个单飞假象的企图心怎么那么重,不过现实点说,有聂铮暗中罩着,童延以后的路总是会好走些,他这个夹在中间的间接获利者,就一直演着吧。 周末,童延去看了房,到黄昏时,上车返回,听见小田说:“小童哥,裴羿家那今晚的聚会,我也按例给你推了?” 裴羿是《往生劫》最后空降的男主,一线当红,最后这一空降自然是来救场,这是人家对燕秋鸿的情意。不过不管这人是谁,以前,童延跟圈里人的交往仅限于在剧组时的聚餐、以及制作方宴请上的会面,这种在人家家的小聚他一直是不去的,他很忙,在本地落脚的时间本就不多,真回来,当然是陪聂铮要紧,哪顾得上搭理别人。 所以,小田这一问也就是确认,自春节那次他生病后,小田比以前更加谨慎了。 童延歪在椅子上,头朝小田撇过去,“还没推呐?” 见小田开始摸电话,他又说:“没推就别推了吧,我去晃晃。” 他跟裴羿在剧组打过几个月的交道,交情说有多深也算不上,但也没听说这人爱玩邪乎的,所以打今晚上这聚会也就是正儿八经地喝酒说话,他去一趟见几个人打发打发时间,好像也不错。 关键,聚会应该挺热闹。他一想到现在回家,自己得落单,对着个空荡荡的屋子触景伤情,心里就瘆得慌。 就昨晚,七月的天气,他活生生弄出了点被冷衾寒的滋味,被冷衾寒,那可不就是缺另外一个人的身子挨着?童延心里有点可惜,聂铮走前没告诉他要离开,要真让他知道,怎么也得来个分手送别pao。 转念再想想,从四月到现在,聂铮已经足有三个多个月没碰过他。 他是不是长大了,没以前漂亮,早就勾不起聂铮的兴致了? 事实上,童延有这想法,还真是妄自菲薄。 晚上的聚会,他到得不算早,裴羿别墅的客厅里已经到了十来个圈里人。 他见过的、没见过的,从十八线到一线都有,童延进去,大多数人的视线立刻落到他身上。 艺人需要注意穿着的场合多,所以童延私下里,衬衣一贯爱穿松的。这天,为了不太失礼,他选的是一件宽松的丝绸衬衣,上身看似随意了,腿上就不能那么随意,为了搭配,下边他穿了条稍微勾线条些的裤子。 他个子高而挺拔,瘦不露骨,随着年纪增长,肌肉逐渐丰实,薄薄的一层,又精实又漂亮。 他往那一站,两条长腿直戳人眼,被修身裤子勾出的肌肉线条匀称不突兀,往上看,微敞的领口里,露出的小片胸膛白皙皮肤泛着健康的光泽,脖子修长,锁骨精致。浑身上下,时刻散发着荷尔蒙的诱人气味。再配上那张艳压众人的脸,在场喜不喜欢男人的,都先后为他贡献了时间不等的关注。 这些人倒不是都没见过他本人,只是平常要么在公众场合,要么是在剧组。公众场合就不提了,大家都是往死里打扮的,在剧组时,上了妆,大家都不是自己,下了戏,全都累得灰头土脸,都是见惯美人的,谁还有心思审美。 包括主人裴羿,只是没见过童延这样稍做修饰的本色的随意。见他进门,裴羿不落客套地撇下跟自己说话的人,迎上去,说:“本来以为你不来了,我还有些失望,现在算不算是惊喜?” 童延收获了无数眼神,怎么会不知道瞧着他的人多,不过谋杀旁人眼球对他来说是稀松平常的事,没太当回事,对裴羿微微一笑,“裴羿老师的邀请,我怎么会不来。” 童延这一笑,纯粹客气,也没笑开,很快就淡去。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沉在墨黑的眼瞳里,那双眼睛在浓厚的魅惑中又添了些忧郁,加上关于他背景的真真假假的传闻又给他本人添了几分神秘感。 一个神秘、魅惑、忧郁的美男子,放到众人面前,那就是一本勾人参透的书啊。 更何况,这书是别人以前够不着的,现在,书的主人走了,想不想伸伸手? 还真有人想伸手。 这天的聚会,开始还是正常社交,也就是互相吹捧,三两一伙,各自说说自己和对方演过的戏,以及,已经公之于众的资源。在场的几位十八线都是给裴羿配过戏的,搭上这根线,自然不会错过机会,绞尽脑汁地往可能让自己蹭到资源的角色身边贴。 童延跟人招呼一会儿就觉着没意思了,但这儿人多,看着也热闹,于是,他没走,在花园角落的位置找了把凳子,坐下,交叠双腿,找个舒服的姿势,把自己一身松散无力的筋骨懒懒倚在椅背。 没一会儿,来了个十八线女星,笑盈盈地立在他面前,跟他打了个招呼。 童延礼貌性地应了声。 “啪嗒”,有什么落在地上,童延人懒得动,用眼睛扫了下,青灰的仿古砖面躺着个红宝石耳坠。见那女人上下都裹得不严实,他手垂下去,转瞬就把那坠子捻到手上。 他身子倦,动作不怎么快,耳坠在手指间转了几个圈,胳膊慢悠悠地抬起来,递到女星跟前。 女星脸一下红了,道了声谢,还没走,拖了把凳子在他身边坐下,开始奉承着跟他说他演过的戏。 女人说话时,有意压低胸口,低胸的上衣,那两团雪白在童延眼前跳来跳去。 这样的做派,童延还有什么不明白,他现在这架势在别人眼里,或许,上戏时给谁讨个小角色是有可能的。 这女人真是在千年狐狸面前扮妖怪,童延恍惚像是看见了两年前的自己。 刚好听见女星说:“童延哥,你下一部戏是什么?” 他笑了下,“我自己都不知道。”自然也帮不到谁。 结果那女星还没走,“我就问问。” 此时,女星的眼神落在他两条健康有力的长腿,再往上是坚实的小腹,和丝绸轻柔质地掩不住的、劲瘦的上臂和胸膛的线条。女星身子有些发热,对着一个人体药,还想什么利,能睡一次就值了。 所以,转瞬,童延就感觉到小腿下边一阵细细的痒,一瞧,是女星的脚尖。 这他妈就有意思了,童延心里烦躁。但还没等他说什么,裴羿过来了。 裴羿目标直指那女星,“你已经占用了他五分钟,让我跟他聊几句?” 女星起身,笑着走了。 接着,在童延身边坐下的是裴羿本人。 童延本以为,这人不会说不正经的话,总算替他找了点清静。 可裴羿一落座,胳膊就搭到他身后的扶手,英俊的脸朝他头凑过来。开口时呼吸几乎吹到了他耳朵边上,语气还十分暧昧,“这儿不安静,我们去楼上坐坐?我有几瓶私藏的威士忌,没拿出来。” 被一男人靠得这么近,童延心里几乎是本能的厌恶。 丢下一屋子的人,带他到楼上就真只是喝酒坐坐?他气笑了,“那只能说遗憾……” 慢条斯理用胳膊撑着身子,站起来,说:“裴羿老师,我刚想到家里还有点事,先走了。” 真是,一个比一个神经病,真以为他跟谁都能睡呢? 他要走,主人也强留不住,只是,裴羿亲自送他出去,把一张名片塞到他上衣兜里,“这是我的私人号码,有空打给我。” 车开出去,童延把卡牌掏出来,当着小田的面撕了个稀巴烂。他觉得自己也是个神经病,自己待着就自己待着吧,蛋都没闲得疼碎,跟这些人扎个毛线堆。 左向右想,这口火气还是压不下去,于是他火气冲到了小田身上,“不是!这些天,你们就不能给我接个通告!?” 小田好脾气地说:“小童哥,你下一个通告在三天后。” 童延回家,还是安静不下来,从床头翻出签证护照,越看,心里越是猫爪似的痒。他用手机查了下航班,心里想着,但愿老天能拦住他的冲动。 可是,老天这次真是格外眷顾他,到那个国度,最近的一趟航班就在半夜三点,而且,票没售完。 作者有话要说:  聂爸爸的心声:睡你千遍不厌倦。 第64章 对兰 第六十三章 聂铮接到童延电话, 是在晚上十点。 虽然只离开了三天, 但再次听到童延的声音,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分开后,只在飞机落地那一晚, 他给童延打过电话报平安。倒不是他刻意冷落, 纯粹只是分不开神, 回来后的形势比他想象得更加复杂。虽然他在赵家长大, 早先事业起步的几年也曾在集团内部任过职, 现在要接过赵老爷子的全数江山依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赵氏集团枝繁叶茂,此时, 他面前摊着从老爷子那拿回的资料和经由秘书按各项不同指标整理过的集团内部文件,电脑也开着, 屏幕上是条理清晰的资料索引页, 以供他随时查阅。而这些功夫也只能私下做,白天上了场面,很多事已经需要他从容不迫地决策。 察觉他在打私人电话, 本来在一边收拾报表的秘书默默地退出去。 等门关上, 聂铮放下笔,“不算忙,你说。” 童延却没信他的话, 问:“你过去后成天都干些什么呢?我猜你在忙什么,你刚回去,明天周一,应该会开董事会。” 究竟是跟了他一年多的人, 聂铮嘴角微动,“嗯。” 童延开始跟他拉家常:“是在总部大楼开吗?我在电视上看见过那栋楼,真气派。” 说这话的语气带几分憧憬。 赵氏总部直入云霄的大楼在本城来说算是地标,聂铮就真当童延只是憧憬了。或许,等局面稳定,他不太忙了,可以安排童延过来转转? 这个热带岛国的风情,都市的钢筋水泥丛林不足以代表。 但空口许诺不是聂铮的风格,于是,他说:“承蒙夸奖,”又把话题拉到童延身上,“你这些天不忙?不忙就早些休息。” 童延说:“那我不打扰你了。赵家的产业那么大,明天你那会估计得开整个上午,而后还得在办公室坐一天?那边天气热,在空调房时间待场不好,你自己注意身体。” 这是关心他? 聂铮立刻回答:“没那么严重,会议不会超过两小时,然后我会外出。” 童延问:“出去干嘛?” 聂铮说:“新酒店落成。” 这段对话发生在他们之间再普通不过,以前童延拍戏,在外地,也是这样缠着他问这问那的。所以聂铮完全没有察觉童延的打算,接着,童延跟他道了声晚安,结束了这一通越洋电话。 仲夏清晨,信园庭中草木和屋后延绵山林越是葳蕤葱茏,才愈发衬得园子宁静幽寂。 聂铮踏着园中石子路出去时,清曲池岸累累松枝上栖着的鸟,惊怵间扑腾翅膀飞得老远。 秘书脚步匆匆跟着,两人出院子、过穿堂,穿堂外车已经备好了。两个黑衣男人守在一边,见聂铮来,道了声:“聂先生。”听他应一声,替他拉开门。 聂铮一脚踏上去,门关上。刚才在前院摆开架势候着的人一时全都进了车里。铁花大门打开,车子缓缓地开到院外的林荫道,几辆黑色的轿车悄然跟上去。一切发生得安静而有序,而后,浓浓树荫下的前院再次恢复本来的清幽。 此时,童延刚出机场。 这次就算他冲动,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他准备不算充分,所幸,这个城市的华人很多,出航站楼,他打了辆车,皮肤黝黑的司机磕磕巴巴的居然也会几句中文。 他下榻在市区,到酒店入住时,刚好大堂经理到了他旁边,他留心多问了一句,赵氏旗下今天有间酒店落成的事。经理果然是行内人,听完就笑,“听说是。” 童延接着问:“地址在哪?离这儿远吗?” 经理身为服务业从业者的耐心真不是盖的,没问为什么,给他写下地址,替他解说了一下到达的路线和最好的交通方式,接着,用带着浓厚闽粤口音的普通话对他说:“您要相信,我们的服务是最好的。” 他落地后,听到的中文都是这个调,甚至连女秘书袁柳依的普通话也有这个味道。都是在这儿长大的,相比之下,聂铮那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真是难得。 童延微微笑着道了声谢。一个多小时后,他就真到了新酒店的地址。 这一片已在市郊,酒店对面隔着一条马路,是一片草地,草地的另一边就是大海。湛蓝的天空和街道颜色明丽如洗,带着海洋温情的微风中弥散着淡淡草木清香,路边的告示牌是他看不懂的文字和英语,这是聂铮长大的地方。 再次跟聂铮呼吸同一个城市的空气,童延脑子有点晕。一整夜过去,他原先那股子冲动也过去了,到现在,他仍不知道,跑这一趟,到底想做什么。或许,他只是想看看聂铮长大的地方。 草地上本来有休憩的行人和嬉戏的孩子,童延也就地坐了一会儿。时间接近十点,可以觉察到随着几个男人的身影在草地上出现,原本悠闲轻松的气氛紧绷起来。从酒店门口那条马路经过的车越来越少,所有出现在他视线中的车,都拐弯进了酒店的院子,随后,里外到来的人把酒店门口马路围塞起来。 童延站了起来,把帽檐拉得更低,推了下鼻梁上的墨镜,立刻朝马路边上走过去,他知道,聂铮快来了。到了马路边上,暂时拉开的黄线外,到场的大都是媒体,但他的名声还没大到能被另外一个国家的媒体认出的地步,于是,童延安心把自己塞在拥挤的人群后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场的保安多了起来,接着,先开来的几辆车送来的是童延不认识的几位精英打扮的男人,这几位在镜头前短暂停留,也没进去,在喧嚷声中侯在路边,似乎在等待什么。 而后,人群一阵骚动,童延顺着摄像机镜头的方向看,柏油马路的那一头,几辆黑色的轿车稳稳开过来。 打头的一辆在路上停稳,几个穿黑色西服的男人上前去拉开车门,然后,他看见,锃亮的皮鞋踏出车外,那个只跟他分别几天的男人,以一种睥睨一切的气势,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聂铮这天穿的是一套深灰色的西装,在一切正式场合,男人都偏爱深灰色,现在好像也没什么不同。但童延还是能敏感地察觉不同,即使男人视线从人群扫过,眼色还是眼前那样波澜不惊的平静,但身上那种凛然不可冒犯的气势更强了。 聂铮下车把现场的气氛推到□□,但有黄线里头的一干安保维持秩序,人群喧闹的涌动似乎也扰不到聂铮身上。聂铮也在镜头前稍作停留,这次围拥在他身后的男人,不再是云星本公司高层那样的档次,而是,连童延也能看出的,比云星ceo气场更大的几位。 简直自带bgm,童延眯起眼睛艰难地叹出一口气,他一直在努力,可是,这个男人,再次站在了离他更远的云端上。 几分钟后,聂铮转身往酒店里面去,前面的摄像机挡住童延的视线,童延踮脚,本能地跳了下,顿时,一直跟在聂铮身边的保镖不露声色地动了一步,迅速挡在聂铮身体面向他的这一侧,接着,几束探照灯般的眼光立刻聚焦在他身上。 童延顿觉索然,有气无力地撤到一边。那几位安保的注意力,就一直送他从草地离开。 别问他为什么远远看聂铮一眼就离开,他也说不清。 十二级台风掀起的巨浪都拍不走他来这儿的念头,可是,更真实的是,他现在并不想跟聂铮见面。是的,就是不想。 可能是才分开几天,这上赶着抱大腿哭诉委屈的姿态太难看。也可能是,他明明已经上了岸,可看男人一眼,又无故觉得自己还在泥里。 于是,这一次,童延只身去,只身回,没被身边的其他人察觉。他在休假期,艺人有人陪着,但也不是看犯人的陪法,因此连小田也暂时不知道他干了这么了不得的事。 这个暂时能持续多久,得看他能把自己的证件藏多久,至于被发现了怎么办,那再说吧。 回国后,他搬进了一套酒店式公寓。接踵而来的是安排得紧锣密鼓的通告,首先就是他代言运动品牌的平面和电视广告的拍摄。全心投入工作后,很多事情都来不及想,童延觉得自己这才算是真正适应了这一场离别。 铆着一股劲儿,这次的广告片,他比谁都卖力,一天下来,趴在酒店的床上,只要腰酸背痛的份儿。他用电脑刷新闻,刷到了聂铮。 新闻照片上,是聂铮前呼后拥出现在赵氏集团楼下的场面,不过,这次,男人身边还有个长相清秀的青年。 聂铮头略偏着,似乎在跟青年说话,神色挺温和,不像是对下属。 童延知道青年是聂铮的表弟,名叫赵祁峰。配合图下的文字能看出,聂铮现在正把这人带在身边教着办事。 合情合理,再合情合理不过,豪门的另一种传承方式。可童延心里头就是忍不住的酸,以前,聂铮都是把他放在跟前教这教那,现在,他的位子被另外一个人给顶了。 关键是,他还不能说什么。 但他这一次的郁闷也没持续多久,广告片拍完,第二波的代言费打到了他的账户。坐在郑昭华的办公室,童延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数字,心里舒坦了些。 郑昭华身为他的经纪人,这次当然也赚了一笔。坐在写字桌后头,一边刷手机,一边说:“跑前跑后这么久,这次我得好好犒劳一下这副疲得撑不下去的身子。” 童延站起来,踱到郑昭华身边,“拿什么犒劳。”跟着男人的眼光朝屏幕上看。 这一看,郑总监选好的东西价格还不低,童延问:“这东西有用吗?” 郑昭华回头瞟他一眼,“当然,疲了累了躺一躺,浑身舒爽,我家里有一个,不过功能比不上新的,这次我得把它给换了。” 童延顿时心头一动。 不久后的一个深夜,聂铮回信园,下车后,保镖和助理从跟在后头的车上抬下一个巨大的箱子,放到他面前的地上。 这东西是下午寄到他公司的,童延早先神秘兮兮地问过他,礼物收到没有。聂铮白天忙,顾不上礼物是什么,眼下倒是挺急着知道了。 听见秘书交待:“他们已经检查过,东西没问题。” 保镖例行检查,是出于安全考量,大件的东西,那些人尤其留心。聂铮没多计较,说:“拆了。” 而后,当着他的面,保镖先拆开旁边小点的木箱。 里面纸箱的表皮画面:慈祥的白发老人,一脸满足地把脚浸在水里。 聂铮:“……!?”足浴盆。 就在这时,他表弟也进了穿堂,低头一瞧,全不知这东西是别人送他的,问:“这是买给爷爷的?真是孝心可嘉。” 孝心可嘉…… 聂铮抬手揉了揉额角,也顾不得他表弟怎么晚上跟着他到了信园。接着对保镖说:“大件的。” 大木箱拆开,这次是一张按摩椅,那庞大厚重的体量感,让人挺想不通,童延怎么会给他寄这个。 聂铮眯着眼睛瞧了瞧,吩咐旁边人:“抬上去吧,放我书房。” 送走赵祁峰是在二十分钟后,聂铮打了个电话给童延,“谢谢你的按摩椅,还有,足浴盆。” 童延的语气听起来有几分不明所以,“哎?还有足浴盆,那是他们赠送的吧,我只订了按摩椅。” 聂铮这才暗松一口气,他差点以为,他已经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 不管需不需要,聂铮对童延的表达一定是喜欢。 这一通电话挂断,童延躺在床上,心里无比快活。那按摩椅挺贵,但贵得值。他总算能用自己挣的钱,看着需要给聂铮弄点实在的东西了。 这一年的国庆档,电影《苍龙角》上映。 夹在好几部大制作的商业大片中,电影叫好不叫座,但票房怎么样,能栽在童延这配角头上的锅也就这点重量。 马匪头子那个角色就是给童延找突破的,他也的确有突破,电影接近尾声时,为把汉/奸和侵略者永远留在那一座坟墓,他一身鲜血站在坍塌的废墟中,砍下断龙石那一个瞬间,算是他全部戏份的□□。这一段,他的特写在网上疯传,被人反复地点击播放。 有影评人这样形容他的眼神:没见过那样疯狂的清澈。 关键,那土匪头子除了有戏之外,还美啊。 因此,他粉丝现在形容他,全都变成了同一个调调: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偏偏还能拼演技。 观众和业界对他的正面评价,缓解了童延这年花了三个月在《往生劫》,却完全施展不开的愤懑。 凭着《往生劫》他是注定得不到奖的,但《苍龙角》中马匪头子的角色或许可以把他送到另外一个高度。 童延拿奖的心情,前所未有的迫切。想着远方云端之上的男人,他太需要得到一个硬性的、可不辩驳的肯定。 十一月,突然一块饼砸在他头上,这次甚至都没用郑昭华去联系,著名导演靳持自己找到他们,诚意邀请童延出演新戏《我自倾怀》。 靳持是金奖常客,别说影帝影后,这位导演亲手送出过好几位巨星。童延的票房号召力有限,人家这次很显然是冲着童延在前几部戏里的表现来的,郑昭华跟童延一起看过剧本,稍作权衡,决定伸手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 从童延入行到现在,两年过去,几乎每一部戏,他都有斩获,几乎每一部戏,他演技都有提升。 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这个足以令圈里所有同咖位男星垂涎的饼掉在他头上的时候,他进入了瓶颈。接着,就是漫长的、令人压抑到疯狂的平台期。 作者有话要说:  平台期过去就是影帝。_(:3」∠)_ 下章聂铮回来。 第65章 对兰 第六十四章 《我自倾怀》名字听起来文艺, 事实上却是权谋战争戏。 野心勃勃的公子越不满堂兄继位, 把君王刺杀在亲征他国班师回朝的路上, 自己夺回王位,成为新的陈王。但他堂兄骁勇善战的儿子詹虞被迫流落到国外,不忿之下招兵买马时刻准备反扑,从而成了陈王的心头大患。 童延扮演的角色又是个刺客, 名叫成竺,正是陈王派去解决心腹大患的工具。 不过,这次行刺, 他们还很花了些心思。詹虞举事时, 成竺在陈王身边已经小有名声, 为了让詹虞相信成竺已然跟陈王决裂,陈王下令当众杀了成竺的妻, 外加砍了成竺的一条手臂。 这样一来, 成竺出现时,詹虞只当他是真心投其麾下, 几番相交,把成竺视作知己,然而,惺惺相惜之情, 并没有改变这个勇猛过人的男人死在成竺剑下的命运。 开机两天前, 靳导找童延聊戏,开头一句自然是:“你怎么看待成竺这个人?” 童延说:“忠诚,心有大义, 可做事也狠。” 这是实话,不管公子越用什么样的手段夺了王位,他继位后陈国比先任君王在时更加强盛,詹虞想报仇合情合理,可连年战乱苦了百姓。这大概就是成竺一心把刺杀进行到底的理由。以及,为了这个局,连自己老婆的命都送了,不是狠是什么? 靳导却摇头说:“这是套路,这次我没打算把戏往套路上拍。我自倾怀,倾尽一切,说的是执念,这戏里每一个人都有执念。公子越执念权势,詹虞执念的是英雄豪情,执念忠义的是成竺的妻子,她本来是个女奴,得成竺回护才从死人堆里捡回性命,为成竺死,就是她的忠义。” 童延:“……”执念,……每个角色还要执念得不重样是吧? 他的猜测对了一半。 靳导说:“当然,成竺对陈王,忠的成分不是没有,但我希望不是全部,这东西拍露骨了不能过审,所以,戏里不会有任何明面上暧昧的情节,可你得表现出来。” 童延:“……!”这还真是……不走寻常路,成竺的执念是他对陈王的断袖情? 难怪!这剧情分明就是取材于吴王阖闾、要离和庆忌的史实,难怪靳导非要把背景架空,估计是因为恶搞古人,过意不去。 很快,开机。童延的第一场戏,是被陈王砍掉一条手臂。他站在那念完台词,对戏的演员勃然大怒,叫殿前武士把他推出去砍掉胳膊,童延被带走时,扭头难以置信地望着殿上的君王,难以置信是角色演给殿上人看的,童延这时候,不住回望的眼神还带了几分期望。 这些属于他的宝贵的东西很快就要因为男人而失去了,他不吝惜也不后悔,只想陈王再看他一眼。 童延觉得自己算是表达足够了,谁知,靳导一声咔,叫停了他,说:“童延,不是这样,不够。你过来看看。” 童延就只好去看。 这一次,他忠勇有余,感情不足。靳导给他说了一会儿戏,“眼神里的东西要把握好,懂吗?那种看爱人的眼神。” 童延对着监视器琢磨了几分钟,“行,再来。” 接着,迎来了第二次ng。 这一整个上午,他就在ng中度过。 以前,童延不是没有过感情戏,但无论电影还是电视剧,没有一部需要他着意表达感情。可在这部电影中,没有任何刻画感情的情节,所有表现都只能依靠他的眼神,童延这才发现他对情绪和眼神的掌控,远没达到大荧幕的标准。 整个剧组,头三天的拍摄,他是ng次数最多的。 要让一个角色的面部表情足以打动人,无非几点:演员对表情的管理能力,以及吃透角色精神本质之后进入角色,再把沉积于内心的东西适当流露的表现力。童延自问,这次,自己跟以前一样,算是极尽所能地理解角色了,但,不对,还是不对,他的表演,始终没跟上导演的要求。 他ng次数一多,拍摄进度就不得不放缓。然而放缓节奏之后,最后通过时他的表现依然是差强人意,童延成了被拖着走的那个。 靳持对演员要求很高,因此,这部戏不分主角配角,演员都是演技拿得上台面的,童延原本以为自己也是,但现在看来,这个“都是”很可能得除开他。 果然,他是什么功底,放到行家堆里比一比就能看出来。 童延当然是不甘心吊车尾的,开拍的第三天晚上,回酒店后,他给古老头打了个电话。对着老师,他本来是求答疑解惑的,可能是见他状态实在不佳,第二天,古老头亲自来了外景地。 古老头在圈里挺得行家敬重,因此,人一到,连靳导本人都停了几分钟过去招呼。靳导对古老头越客气,童延越是无地自容,有这么个了不得的老师,他这学生却哪哪都提不起来,扎心! 这一天,刚好有成竺和陈王的对手戏,古老头看他拍完了全程。 这一程看完,古老头把他叫到一边,也摆不出什么好表情了,说:“你这样不行。不管靳持到底为什么让你那样表现,你是演员,他有要求,你就要表达出来。不是,感情戏,眼神自然投射出来的热度,压都压不住的热度,你表现不出来吗?你谈过恋爱没有,想想你自己谈恋爱的心情。” 童延抬手烦躁地在额头摸了几把,闭上眼睛酝酿一会儿情绪,眼再睁开时直对着古老头的视线,说:“您看看我,是不是这样?” 童延这也是没办法,目前来说,让他做到靳导要求的那一步,他不能。电影从角色精神本质投射外在的细致刻画能力他缺失,戏还是要演下去的,那么电视剧程式化的表现方式行不行?他这就算是,让古老头把关,定下了几种角色在特定情绪下的特定表情,而后当成模板一样的套在戏里。 毕竟,总不能因为他不行,就把电影的拍摄时间从四个月延到五个月。 古老头一听,急了,开始给他做深度的讲解,童延就无措地看着老头的嘴皮子上下翻飞,没用,古老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懂,而且他已经做到了,这就是说,他的天赋有限,他的表演只能达到现在这一步。 于是,童延开始了那种套反应的、自己身子都演不热的表现方式,开始,只是跟陈王的对手戏如此。接着,跟其他人的对手戏,他也成了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靳导让他过了是没错,但其中妥协的成分有多少,他不敢想。 开机半月后的一个中午,他守在片场看别人的戏。 这次,扮演詹虞的是裴羿,童延被这人骚扰过,因此,即使又撞在了同一个剧组也挺少搭理这人。他不搭理,不意味着人家不继续往上凑。一场戏过去,童延在监视器后头看效果,正好靳导去一边接电话,裴羿过来了。 裴羿往他旁边一坐,顺着他的眼光看,“这场戏我表现怎么样,给提个意见?” 童延眼下顾不得他们私下有什么龃龉,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裴羿这场戏拍得怎么样,靳导说好,好在哪,他看不出来。同样,他自己的戏好不好,现在他也看不出来。 所以,他那个“演技好”的人设,到底是怎么艹上去的? 深夜,童延回酒店,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而后,鬼使神差的,他掏出手机,翻到那个页面,输入自己的名字。 他就像打开潘多拉的魔盒。 聂铮曾经跟他说过,任何一个公众人物都不会没有负面声评,不该看的不要看,不该在意的不要在意。从那之后一直到现在,他每次上网,也就用小号看看自己几个大粉的转发以及自己微博下的评论,剩下的人说什么,他已经很久不注意了。 这一搜,果然,在马匪头子那场戏的cut下,除了他粉丝起哄,还有其他声音。 “童延的演技吹又来了,做营销艹人设也给自己留点脸,靠脸吃饭也不丢人,但卖脸还把自己吹得跟老戏骨似的,祖师爷的棺材板都快压不住了!” “最烦这家的演技吹,你们蒸煮要真有这个料,早就红了,新人奖都拿不到的货色,吹演技也不怕打自己的脸。” 诸如此类,不知凡几。宛如一个大浪拍在童延头上,直让他耳朵嗡嗡作响,脸火辣辣的疼。 这一晚,童延失眠了。 戏磕磕绊绊地拍着,转眼,过了元旦,2014来了。 2014,对童延来说是相当艰辛的一年,但也不是没有好事发生。 一月底,白腊梅奖揭晓。童延本来是不太想去的,但郑总监签合同时就向剧组特意要求了这天下午和次日半天的档期,小田则很负责任地给他买好了机票,于是,中午从剧组回来,童延收拾收拾东西就出发了。 童延这些日子精神不好,车开一路,他迷糊了一路,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又和以前一样跑在杀青回家的路上,似乎,飞机落地,再用一个小时进城,他就能看见那个男人。 而后,男人见着他好就鼓励几句,见着不好的便是教训,但不要紧,那是回家,只是回家两个字就能让人惬意安宁,他有点累,有个能停一停的地方就好了。 突如其来一声刺耳的笛鸣,童延猛地清醒,望着窗外阴沉的天色和高速路上飞梭而过的车,终于想起来,聂铮已经离开半年有余。 顾不得惆怅,他思绪很快拉回来,拉到今晚的颁奖礼上,凭《苍龙角》中马匪头子的角色,他也参加了最佳男配角的角逐,可是,对含金量有限的白腊梅奖,他感受挺复杂——明煊就是白腊梅奖的影帝,这奖的含金量正是在明煊买奖这事儿上跌下去的。 2014,发生在童延身上的唯一的好事——他得到白腊梅奖的最佳男配角。 坐在礼堂大厅,从颁奖嘉宾嘴里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童延神思不属地被郑昭华推着站起来。但他无疑是高兴的,不管含金量有多大,这是他第一个奖杯。 状态不好,任何话都不能说得太大,所以,高兴归高兴,童延发表获奖感言的时候也没有欣喜若狂的激动。 从舞台下去,他凑到郑昭华耳边问:“这奖,你确定咱们没花钱?” 郑昭华一脸喜色地望着台上,压低声音说:“别想明煊那回事,现在的事实是,你的演技被业内肯定,你记着这点就好。” 肯定个屁,分明是这届的对手不够瞧,让他这只瞎猫撞上了死老鼠。 得奖还不算全部,这一晚,庆功宴,他从会所房间出去,小田立刻迎上来,“小童哥,你终于完事儿了,走,咱们从后门出去。” 童延喝多了些,头有点晕,也没觉着不对,当真跟着小田从后门出去了。 他们还不只是出了后门,而是一直出了后院。 院外隔着马路就是湖,深夜,马路上空荡荡的,童延打眼一看没瞧见车,顿生不耐:“你——” 话没说出来,他愣了。路灯底下,静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天冷,男人穿的是一件黑色羊绒大衣,肩头被铺上一层暖黄的光。听见他的声音,男人转过身来,英俊深刻面容出现在他视线中,随即,薄削的唇微微扬起,用那把熟悉得令人鼻酸的声音对他说:“恭喜。” 童延全然没料到今晚能见到聂铮,好像,自相识后,每一个属于他的重要时刻,聂铮都在。 也顾不得会不会有其他人出现,他冲上去,扑到男人身上,一把将人抱住,“聂先生——” 而后再想不出该说些什么,千言万语不知从何道起,他高兴,是的,就是高兴,不管心里有什么样的纠结,聂铮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还是高兴的。 聂铮由他抱着,一只手搂住他的腰,手掌用力收了收,声音透出些笑意,“还好,没瘦多少。” 童延胳膊箍住男人的肩背死死不撒手,他身子被男人带着,两个人脚在地上绕圈略踱了几步,直到他背对马路时,聂铮在他背上拍了拍,“让我看看你。” 他这才松手,在男人面前站直,嘴角的笑收都收不住,尽管觉得自己傻乎乎的。 他已经,半年没见过聂铮了。 而在他面前,聂铮跟半年前似乎没多少变化,那双深邃的眼睛总含着许多他看不清的东西。 四目相对,童延问:“我变丑了吗?” 聂铮眼色更深,嘴角晕出一个笑,“没有,能看出你一直在认真努力地长。” 童延没忍,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转瞬,聂铮垂着的胳膊抬起来,把什么递到他面前,“最佳男配角,应该给你点奖励,拿着。” 他低头,伸手把东西接过来,乐了。 聂铮给他的奖励是,一辆玩具车…… 童延把礼物拿到眼前认真瞧,这东西才巴掌大,做得很精巧。他抬手用手掰了下,车门还能开。接着,不知碰到哪,连手指头都只能勉强塞进去的车厢,灯开了,要是放在小人国,那后座能躺得下人,应该算是十分宽敞,房车的配置。 挺有趣,童延乐不可支地掰着玩儿,而后,他听见聂铮说:“模型保姆车。” 虽然根本不用什么礼物,聂铮能出现,他就欢喜,但童延还是嘴贱地开了句玩笑,“咦,聂先生,你是聂先生,送人模型车,说出去谁信啊。” 这玩笑就是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童延估计,费心思弄个精巧小玩意儿当礼物这种事,除了他,聂铮对着别人也做不出来。 他嘴贱,聂铮居然也配合地点了下头,“有道理,这是你说的。” 自己钻进套子的童延犹不自觉,还在笑,还是望着聂铮笑。 接着,他听到身后的马路,有汽车的马达声由远及近。 此时,聂铮凝视他的眼神扫到他身后。童延意识到什么,转身一看,一辆黑色的豪华mpv拖着庞大的躯壳缓缓驶过来。 直到车在他身后停稳,后厢灯开了,童延还没回过神。 这辆车,和他手上的东西一模一样,就像是把模型原样放大了几百倍。 第66章 对兰 第六十五章 这一晚, 童延把聂铮带回了自己家。 房子是九月买的, 因为他完全没时间顾着装修, 所以直接挑了套精装修的公寓,拎着包就能入住。 三室的平层跟聂铮的豪宅自然比不了,但这也是他的窝,带聂铮来看看他现在过得不错, 是理所当然的事。 进屋,童延从鞋柜里翻出一双没用过的拖鞋,放在聂铮面前的地上。见男人解开了大衣纽扣, 自己火速换鞋, 说:“先别脱, 我开窗透透气。” 他在外边待了好几个月,虽然童艳艳偶尔过来收拾, 但来得也不勤, 一周最多一次。一周时间,足够屋里闷出点味儿来。 童延把卧室窗子大敞, 客厅朝阳台的推拉门则梭开一半,接着又遛到门口把暖气开了。 回头看,聂铮已经在沙发坐下,正环顾四周。 童延觉得幸福得有些不真实, 这种不真实感让他头有点懵。 聂铮来了, 而且还给他带了礼物,那么贵重的礼物,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要不要收, 但聂铮说:“先用着。”先用着,就这么简单。他立刻接受了男人的心意,这一次接受得挺坦然,有先就有后,之后他再送点什么还回去,礼尚往来。这种看着自己的能力接受馈赠的感觉,挺不错。 别说他还不起。就算他演技不好,凭现在的人气和这张脸也得挣钱。 想到自己的瓶颈状态,童延情绪低落了一秒钟。但聂铮的存在迅速驱散了这抹郁悒。 他去厨房烧上水,备着倒茶。再出来时,聂铮眼神落到他身上,“过来坐。” 童延听话地过去,问:“你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他几月没着家,家里备着食物的可能性不大。聂铮明知故问:“哦?你这儿能有什么吃的。” 童延在男人身边坐下,没正型地把胳膊往聂铮肩上挂,“什么都有,我给你叫一个。” 聂铮也笑了,“不用,我在飞机上吃过晚餐。” 童延想到另外一回事,“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会得奖?”那车,总不会是现准备的吧。 聂铮目光凝视他片刻,说:“不是这次,也会是下次,总要得的,不是吗?” 还真看得起他。 童延又想到自己眼下的情况,只觉得对不起人。但今晚,聂铮在,就不是纠缠丧气事儿的时候,看着男人眉间微结的倦色,他说:“去洗个澡?” 许久不见,今晚两个人又在同一间屋子里,他不可能不想干点什么。 可聂铮显然跟他不是同一个想法,神色温和地望着他,“天冷,不用。” 没关系,什么都不干也没关系,聂铮在这儿就好,只一个晚上,拿来说话都嫌不够。 聂铮这下跟他想到一处去了,拍拍他的手背,“坐着说说话。” 聂铮的真实想法:他们之前的身体关系开始得太草率,所以到后来很多事都不明不白,这种乱局,他不想再来第二次。 童延倒没想那么多,笑着应了声好,接着,起身关了阳台门,给聂铮沏了杯茶,把光源灭得只剩一盏壁灯。再回来落座时,双腿屈上沙发,身子靠住聂铮,胳膊侧过去环住聂铮的身体,把脸颊靠在男人的肩头。 停留在一起的时间那么短,一秒钟,他都不舍得浪费。 昏暗的房间,童延像是贴着聂铮的身子取暖。 他手被聂铮握在掌心,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柔和,“这次片子拍得不顺利?” “……一开始我没找到状态,现在好多了。你不是说过吗,知不足才能有进步,我觉得我要飞升了。” “不要急,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 “放心,我知道。” “实在状态不好,拍完这部戏,可以休息休息,出去走走也是好的。” “放心,我知道。” 静谧长夜,喃喃低语,时间水一般的静静流过,这一夜相依也来得不易。 童延终究是喝了酒,连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知道,恍惚间,他似乎跟聂铮说了许久的话,可好像,窝在肚子里的东西又没诉出来多少。 直到箍在自己肩头的手臂软软垂下去,聂铮将童延身子挪向沙发背靠着。而后,自己起身,把睡过去的人打横抱起,这才送进房间去。 童延可能真是累了,睡得沉,被他放在床上时,察觉自己身体的动静,嘴里含糊说了句什么,但眼睛没睁开。 望着熟睡的人,聂铮心里头又软又热,五味杂陈。他俯身,嘴唇落在童延光洁的额头上,这一触碰,就停了好久。 按聂铮一贯的作息习惯,清早,他醒来时天还没亮。但房间里却只有他一个人,童延比他起得更早。 聂铮起床,把衣服穿上,听见房间外边有人说话,他一声不吭地踱了出去。 到客厅,透过玄关的玻璃屏风,他看见大门开了一条缝,童延站在屋里,正从外边的小田手上接过大大小小的几个外卖袋子。 送走小田,关上门。童延回头望见他,立刻抬了下胳膊朝他亮亮手里的东西,“去洗脸刷牙,出来吃饭。” 窗外天光将明未明,他们都急着出发,赶在路上吃早餐完全不是问题。聂铮知道,童延这是生怕怠慢他,童延不愿意让他空着肚子出去。 他“嗯”了声,童延笑笑,进了厨房。 他洗漱完,再出去的时候,打包回来的食物已经被童延装在碗盘里端到餐厅,摆了一桌子。 这一顿饭吃得很安静。 筷子放下的时候,聂铮的电话在餐桌上振动起来,低头一看,接他的车已经到了楼下。 他没说,可童延却马上起身,“我有些东西给你,你等等。” 童延不知去哪弄了个纸袋,回来,在他面前打开一边储物柜的门,从里面拿出一个盒子,“这是上月弄的金骏眉,本来打算拍戏回来再寄给你的,你来了,就带上吧。” 聂铮嗯了声,说:“谢谢。” 童延继续在柜子里翻,接着回头看他,“还有盒普洱,你要吗?不过这个是别人送的,我也不知道好不好,”没等他回答,把东西也一气儿塞进了纸袋里,“还是带着吧。” 聂铮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童延喜欢给他寄东西,尤其喜欢给他寄茶叶。眼下童延这翻箱倒柜给他搜东西的样儿,就像是丈夫远行前,恨不得把四时所需一次都准备好的妻子,就像是要把心意搜肠刮肚都塞进那个不算厚的纸袋里。 好半天,他没说出话。 童延把纸袋放一边地上,去书房晃了一圈,又回来,这次手上拿着一个精致的长条小盒,递到他面前,笑了声,“过几天就是你生日,到时候我肯定抽不出空,这个,你拿着。” 一早准备好的生日礼物。 聂铮顺手接过来,沉默一瞬,“我能看看是什么?” 童延很干脆,“看呗。” 聂铮拆开包装,瞧见盒子上的logo就知道是只笔,打开一看,果然是笔,还是18k白金,笔身镶钻的那种。 顿时心下无奈,他平时不会用这么奢华招摇的笔签字,童延不该花这个钱。盒子里头还有张卡片,他瞧一眼童延,把卡片抽出来。 跟他眼神触碰,童延立刻把脸转开了。 聂铮低头一看,卡片上有行端正的钢笔字。 给三十三岁的聂先生。 这一年,聂铮三十三,童延二十一,他们在童延十八岁那年相识,到如今,时光给他们又添上一道清晰的年轮。 事实上,这一天,童延的航班比聂铮更早,把人送到机场,匆匆告别,对聂铮来说,这场提前一个月准备的会面就此终结。 当天上午,回到横店的童延再次坐在剧组的化妆室。把戏装完整扮上,出去看着摄像机黑洞洞的镜头,他第一感觉就是厌烦和恐惧。 就像是,一场绚烂华丽的烟火晚会过去,在那令人欢欣雀跃的璀璨之后,他再次回到了不那么美好的现实。 可现实就是现实,眼前的现实就是,不管心情多低落,他的戏还得接着演。 上午最后一场戏是成竺投靠詹虞,也就是童延跟裴羿的对手戏。照说这场戏踩不到童延的短板,但第一条刚拍了一半,靳导一声“咔”打断他们,接着导演站起来,对童延说:“刚才那儿,不对,你对詹虞提到陈王,不要太咬牙切齿,太刻意就不好了。” 童延脑子有点懵,点头:“我知道了,再来。” 又一次,童延觉得自己像是把握住了仇恨中的压抑和隐忍,可换来的又是靳导一声咔。 导演有些有些不耐烦了,“这次不够!情绪应该达到什么程度,你拿捏好了没有?” 童延艰难地叹一口气,环视四周场景中陪他耗着全部心神的剧组工作人员,对导演说:“对不住,给我五分钟。” 事不从人愿,这五分钟没能挽救他的表现。到午餐开饭,这一条的拍摄只是被打断,依然没通过。 他这状况,眼下就算是龙肝凤胆也吃不下去,童延坐在一边猛灌了几口水,把剧本拿起来。 正在此时,裴羿来了,脚步只在他面前顿了下,说:“跟我来,我们先对对戏。” 童延没多少犹豫就拿着剧本站起来,跟在裴羿身后走出去,目前这情形,对手戏的演员肯跟他私下排戏,他得烧高香。 裴羿把他带到一个搭好的兵营帐篷,一直走到屏风里边才停住,转头对他说:“只要跟陈王有关的戏,不管正面的还是侧面的,你总不在状态。现在,看着我,把我想象成你的心上人。” 想着场景那边被他拖着的几十号人,童延真这么做了,他认真看着裴羿的眼睛。 裴羿眼光逐渐深沉,用一种催眠似的语调,侵袭他的大脑:“是的,我是你的心上人。你很爱我,看到我的每时每刻,都恨不得跟我抵死缠绵,身心相交。” 童延精神已经努力集中了,可对着裴羿漆黑的双眼,他想到那一双灰蓝色的眸。早晨,聂铮在车里送他离开的眼神再次从心底翻腾出来。他顿时,好一阵恍惚。 不知道恍惚了多久,回神时,裴羿的手已经扶上他的腰,鼻尖离他不过寸余,眼神隔空迷恋地落黏在他的嘴唇,“你真美……” 童延脑子一炸,想都没想,抬起膝盖猛地顶向男人的要害。 裴羿痛呼一声,这下终于没心思顾他了,面无血色地弯腰捂着那儿。 这人上次在他这儿碰了钉子还不死心,现在还扯着幌子来占他便宜,想到自己刚才那下,膝盖似乎顶到了什么硬的东西,童延直犯恶心。 于是忍不住破口大骂:“收起你的下流心思。你拿对戏哄我出来,外头还说你敬业,你都敬到狗肚子里去了?” 裴羿面无血色地抬头,苦笑一下:“我想帮你是真的,想追求你也是真的,这两点本来就不冲突,我只是喜欢你,怎么就下流了?” 童延更怒:“你敢说,你不是想骗我上床?” 裴羿又吃痛地倒吸一口气,无奈地说:“我喜欢你,当然就想跟你上床,这两点冲突在哪?” 童延冷笑,“当然没冲突,根本一回事,你嘴里的喜欢不就是惦着那点事?你拿我当小姑娘骗?” 裴羿语塞,“你……”顿时明白童延为什么演不好感情戏了。 美男子本人看起来风情,可是,半点不解别人的风情。 童延根本不想再听这人废话,转身就走。 没来得及出帐篷,听见裴羿的声音从后头追着他来,“不管你信不信,我喜欢你,想认真追求你。” 他眼神扫一下帐篷外头坑洼不平的土地,没多想,伸手指着洼里的泥水,笑了声,“那你赶快把心思收住,在我眼里,你就是那个。” 裴羿顺他眼光一看,不可置信地问:“我有那么差?” 童延顿了下,他不是这个意思。关键不在于裴羿本人是什么样,而在于对他来说,裴羿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童延没有解释,脚步匆匆朝账外去。 裴羿差吗?当然不,这是比他咖位大得多的一线,外形好,风评也不错,在圈里相当吃得开。 所以,根本不是裴羿不好,事实是,所有对他说喜欢的人,都是同样的一种存在——水洼和江海里掬不起来,入不了口的、搀着泥沙或者其他什么的水。 远处茫茫苍穹,笼盖四野,童延一时天旋地转,整颗心脏都疼得蜷缩起来。 这辈子,你要是能遇见这样一个人: 他把你从泥坑拉出来,给你希望,也引导你成长。他像个父亲,也像个朋友,润物无声,填满你人生缺失的所有。 你会发现,你的生命,净水是他,茶是他,酒也是他。 他是你,可以啜饮的一切。 第67章 对兰 第六十六章 男人的喜欢说穿就是下半身那回事。可能正因为如此, 对凌青华那等说着爱要死要活的男人, 童延才心生鄙夷。但是, 只有聂铮对他的**,是童延无心计较的,奉陪是他愿意。 他庆幸而且感恩,到了今天, 聂铮不再跟他上床,却依然跟他保持联系。 就好像,他们之间的联系斩不断似的。 童延不知道这水茶酒的领悟, 是不是短暂交会, 聂铮离开后, 他惜别之情爆发。眼前他也真是顾不上想明白,最直接的现实是, 他分不开神, 手上的这部戏拍得相当艰难,可再艰难他也得拍下去。 三月, 童延在《我自倾怀》的戏份终于杀青。刚好这晚没夜戏,剧组凑在一块儿吃了顿饭。 酒过三巡,几桌人有的歪歪倒倒说醉话,有的咋咋呼呼还在划拳。 裴羿跟他坐一桌, 十分不计前嫌地对他扬了下杯, “来,恭喜杀青,这几月你辛苦了, 表现不错。” 当着桌上人的面,就算童延不情不愿也把这杯酒喝了。 嗤!表现不错,整个剧组都知道他只要表现处处都是错,说起来挺寒碜人。 但揣着一丝希望,童延朝靳导望过去。 靳导坐在裴羿旁边,被他眼神这么一逼,干笑一声,“是,大家都表现不错,小童你还年轻,多体会多历练总会有提升。” 这就是实实在在地对他不满意,童延也知道靳导放他演完挺勉强。 可就算勉强,人家也让他杀青了,片酬是实在的,童延反过去敬了导演一杯,“靳导,谢谢你。” 这一杯酒下去,童延肝胆脾胃全是苦的,真不是滋味。 难怪聂铮说对他无可奈何,他真是,不争气得让人没奈何。 回城当天,他去见了郑昭华。 童延这部戏基本是混过去的,身为经纪人,郑昭华当然不可能不知道。 郑昭华也不是宽慰,单纯说事实,“谁都有找不着状态的时候,何况靳持要求本身就高,现在够不上,咱们以后能够上,这事说大不大,你别钻牛角尖。” 童延只能笑,“行,我知道。” 事情说大不大,没毛病…… 一部戏没演好而已,对他现在来说算得了什么?观众对演技的感知未必那么敏锐,而且凭年初的那个奖,又有团队在,他还愁没资源? 他眼神又瞟到电脑屏幕,定了一会儿。 郑昭华顺他眼光一瞧,无奈地笑:“运气好就是没辙。” 屏幕上娱乐版首页,头条是齐厦荣登视帝宝座的新闻。 有些事真是命数。 没有燕秋鸿本人执导,《往生劫》扑得毫不意外,开播那天收视率高得惊人,接着急转而下的势头则更惊人,这部戏对童延的事业发展来说可谓毫无意义。 但当初因为不善打戏被燕秋鸿婉拒的齐厦,凭着退而求其次的那部电视剧,成了视帝。 小红靠捧,大红靠命。 童延嗓子眼焦热,但还是笑着说:“他得什么跟咱们也没多大关系,我就算不演《往生劫》,也够不上到别的戏里当男主挑大梁。” 郑昭华说:“是这个道理,你的机会还多着。” 机会多不多是一回事,自己接不接得住又是另一回事,《我自倾怀》对童延来说就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但从目前的情况看来,他可能已经错失了。 深夜,童延在床上越躺越清醒。 前一阵在外景地,他每天都是十点后回酒店,再洗个澡、收拾收拾自己就是零点,接着得钻研剧本、偶尔找小田跟自己对对戏。这样一来,连着两个月,他几乎没有一晚是在三点前上床的。不是他爱磨蹭,就那种天天拖人后腿的状态,不到精疲力竭,他上床早了也睡不着。 聂铮来的那一晚,他睡了这三个月来唯一一个好觉。 这颠倒的生物钟显然坚/挺地存活到现在,现在回了家,零点后,繁乱交杂的各种事在童延脑子里翻来覆去,扰得他无比精神。 童延索性起床开灯,把电脑拿过来,上网迅速搜出齐厦出演的那部电视剧。 他先看了一集,接着又点开第二集,故事还算精彩,但童延的注意力一直在齐厦本人的表现。他现在暂时麻木得品不出人家的戏到底是怎么出彩的,但演员的表演辣不辣眼睛他还是能感知的。齐厦的戏,让人觉得很舒服,总感觉齐厦是随意发挥,但每个动作表情都跟人物贴合,齐厦这视帝,可能真是实至名归。 童延头上就像是戴了个箍,那箍像是在不断收紧,弄得他脑袋又涨又疼,他驾轻就熟地点了支烟,用手指捏住送到嘴里叼着,猛吸了一口。 这一口戏下去,他没咳也没喘,尼古丁的气味渗入肺腑,眩晕感瞬时占据大脑,他整个人像是要飘起来似的。 青烟在屏幕时明时暗的光线中缓缓跳升,窗外,是深沉而漫长的黑夜。 江山代有才人出。这一年四月,比童延资格老的齐厦加冕视帝。五月,又一颗新星冉冉升起,著名导演何渝怀的新作上映,男主角是名导本人大胆起用的新人,名叫计秋明,电影学院三年级的学生,才二十岁,这次算是一炮而红。 电影上映没几天,这位新晋小生的消息几乎屠了各大娱乐版。最直接的评价:有的人,天生被祖师爷赏饭吃。 童延的反应就一句话,“真是羡慕不来。” 郑总监听完,说:“你可别顾着羡慕。你们发展路线相近,你的优势是模样比他好。说气质嘛,男星的气质都是慢慢沉淀的,咱们以后更得把路走稳,在他沉淀下来之前,咱们用颜值压他一头。” 没毛病,得压一头,在娱乐圈混,可没什么独善其身,路线相近的同性艺人就是对头,毕竟,好资源就那么多,给了别人,就没你的。 这年六月,童延终于跟计秋明正面撞上了。某卫视的综艺节目,同时邀请了他们俩。 这节目本身就是把艺人分两组进行才艺比拼和游戏竞技,两组人,带队的老戏骨对对面的老戏骨,拉收视率的小鲜肉队员对对手的小鲜肉,一个对一个,咖位至少不能相差太大。 童延在圈里混了两年,就算还是个三线,人气和粉丝基础也胜过计秋明,颜值还能碾压对方,因此,在听说他对家演员换成了计秋明后,郑昭华也没退。 这次,郑昭华亲自陪童延出门,录节目的前一晚,郑昭华回房之前,对童延说:“好好休息,明天好好表现,也别有太大压力,反正是录播,没录好的,能要求重拍就重拍,不能重拍的,让人剪了就得了。” 童延痛快应了。 但等郑昭华离开,他去洗了个澡,之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 睡不着,开始是非常清醒,到后来,脑子都恍惚了,但就是没法入眠。他头疼欲裂,无比焦躁,吃了片止疼药又回去躺尸。 直到看见窗外天色泛白,意识才逐渐迷糊下去。 饶是如此,童延第二天还是精神百倍地出现在演播厅。综艺嘛,大家都是各揣自己的心思插科打诨,顺便给观众一个欢笑合乐的假象。 这天,有一段,是影后凌珑现场演绎她知名旧作的经典片段,那段戏,男一男二都在,按台本的安排,童延和计秋明跟影后配戏。 但凡明白点的人,都知道这环节是突出凌珑,配戏的就是配戏的,点到即止最好。可这个点到即止是不会在台本上写明白的,于是就真有人肆意发挥了,这个人正是计秋明。 计秋明担的是男二的角,这一场演得可谓相当用力,郑昭华在台下看着都乐,年轻人知道进取是好的,但不分场合就过了。 这一场过去,郑昭华瞧见节目组来了个人。那人点头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而后凑到影后的经纪人耳边说了句话。 影后的经纪人态度相当大方,但笑得不怎么愉快,话不阴不阳,“不用剪,就这样,总得给年轻人表现自己的机会,呵呵。” 其实计秋明这心思还真用错了地方,综艺,要的是娱乐精神,太刻意表现自己,反而会遭来观众的恶感。 计秋明的团队,这次很显然要不入流到底,节目播出的第二天,这位新晋小生这一段表演的cut在网上疯狂传播,总之就是吹演技。 吹自己的演技没关系,鼓吹自己跟影后碰撞出火花也没关系,关键,他们剪出来的,正是童延没多少表现余地的那一段。没看过节目全程的观众一瞧,刚好能看出童延的木讷和计秋明的灵动。 童延看见,愣了好久。 片段下边的评论,开始大都是这种格式: “啊啊啊,明明好苏,明明演技爆表!!童延也很帅。” 嗯,童延很帅,大家都知道。 接着,他黑粉上阵后画面更好看: “有些人,给自己吹什么演技?这下被打回原形了吧?哈哈,脸疼不疼?” 疼,当然疼,疼得火辣辣的。 童延自己再清楚不过,就算播全程,他演技也是被人压着的。 童延的粉丝也不是吃素的,跟人掐得昏天黑地: “拉踩也得看看对象,童延有奖,这个查无此人有吗?吃相太难看,没见谁蹭热度蹭得这么不要脸。” 核心就是一句话:艳压遭天谴,拉踩炒作的货色滚出娱乐圈。 是的,艳压通稿。 童延的团队虽然之前也给他吹过演技,但秉承原则,剪出来的片段,要么是童延跟不起眼小配角的对手戏,要么是童延自己的戏,从来没拉上别的明星,而且,吹的时机都是在作品播映之后的一两月,更谈不上抢谁的热度。 郑昭华这次气得够呛,当着童延的面摔了杯子。见童延坐在一边,只是出神,也不说话,安抚道:“你别急,三天之内,我让风向逆转。” 之后的事实证明,郑昭华这次还真是雷厉风行,首先是凌影后那部旧作的导演发声,呼吁大家不要对计秋明表演片段的那个角色存在误解,之后,又加上一句话,虽然明白娱乐归娱乐,但他不希望自己作品中的任何一个角色被观众错误解读。 这就是说,计秋明用力过猛折腾一次,演还没演对,吹演技什么的,完全成了笑话。被他拉踩的童延,就更是无辜了。 童延看见时,呵地笑了声,对郑昭华说:“你还真有两下子。” 郑昭华说:“谁让他爱得罪人。” 童延拍拍扶手,站起来,“也是。” 说完,童延出门,脚底生风地冲出走廊,到安全楼梯的平台,点了支烟。 是的,计秋明团队被打脸,不是因为艺人不如他,而是因为得罪人。 童延喃喃自语:“厉害了。”计秋明在台上演得不对吗?虽然说不出为什么,但当时他在一边,真把计秋明当成了角色本身。 扯上他发艳压通稿,这事儿固然做得不入流,但人家也就是说了句实话。 郑昭华这次反手一招不可谓不利落,但本身睚眦必报的性情,决定他这口气还没出完。 不就是艳压,谁不会似的。童延外形比人家好挺多,计秋明可能也明白,要不,上次那节目,不会全程跟童延保持三米以上的距离。 年中,某时尚杂志办的慈善晚会,郑昭华特地让造型师给童延用力打扮了一番,接着,对童延交待:“今天是燕导康复之后第一次在公众场合亮相,待会儿他会跟计秋明说话,你看着时间,只管过去,凑个同框。” 同框啊,同框必然会有人拍照。计秋明也长相挺清秀,但摆在童延华丽的美颜面前就是陪衬的下场,还别提那个子,垫三层增高鞋垫往童延旁边一站,也就是根从土里拔出一半的芽菜。 真是绝了,童延哈哈笑,“你真想得出来。”这气出得还真不含糊。 但到了会场,真瞧见那人跟燕秋鸿站到一处的时候,童延突然就觉得没意思了,他过去干什么呢?这种艳压对他来说一点滋味也没有。燕导跟计秋明说了很久的话,其间,还越过计秋明的肩,给了童延一个眼神。 童延只是摇了下头。 等燕秋鸿把那家伙撇开,他才走过去。 燕导压低声音说:“这么好的机会,就错过了?” 童延说:“您应该看过他的电影,能不能跟我说句实话,他的演技,压得住我吗?” 燕秋鸿愣了愣,瞟了下旁边,对远处的人扬一下杯,又回望他,“他真是有天赋,但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你勤奋一点,以后未必比不上他。” 事实证明,童延这次的对手,足够嚣张是真的,有才华也是真的,这一年的七月,计秋明得了金柏奖最佳新人奖。 这个奖项跟童延曾经陪跑的那个,算是同等的含金量,这时候,网上那些令人不痛快的声音又冒了出来。 “童延的粉丝不是要实绩吗?明明的实绩就是你爱豆没拿到的奖杯,不服?忍着!抱着你们那个买来的最佳男配哭去吧,活该当一辈子男配。” 几个黑粉的话,对舆论大方向产生不了多大影响,但看着,也是字字刺心。 郑昭华坐在办公桌后,眉拧得挺紧,“他拿奖就让他拿去,咱们现在只管忙自己的,周承轩导演的新戏马上要开了,你准备好下个月试镜。” 童延笑了,“我哪有心思管那种玩意儿。”很快,笑就收住了,从去年年底到今年年中,他始终不在状态,他现在太需要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童延额角一抽一抽的疼,真像是用锥子扎进去似的疼,这次的机会他能抓住吗? 事情还真跟他料想的一样,这次的试角,他落败。 郑昭华心里也憋了一口气,这口气还不得不咽下去,周承轩是得过国际大奖的导演,这部片子又要冲奖,投资商都是打破头地赶着上,选角全看导演自己的意思,童延没通过,那就真是毫无转圜可能的没通过。 几天后,消息传出来,周承轩看上了计秋明。 聂铮的电话就是这晚来的,当时,童延正坐在窗口忍着头疼抽烟,别问他为什么总是头疼,这问题真是无解,艺人每年的例行身体检查相当彻底,他做过脑补ct,没有任何问题。 聂铮也算是开门见山,“人生总有起落,有些事暂时别看得太重,大家都是此一时彼一时。” 童延立刻笑了,“我还谈不上起落,这几月,我拍了一部电视剧,综艺也没落下,人气还在这儿,过得好着呐。” 看吧,这就是他确认自己失眠也不找郑昭华的原因,真是,丁点大的事儿,郑昭华就得嚼给聂铮听,聂铮那头比他面对的场面更大,还总让人为他这些事儿费神? 他知道聂铮在那就够了,只要有这么一个人在,再辛苦他也能走下去。 电话挂断,童延立刻又打给了童艳艳,电话接通,他说:“妈,明天你去药店给我买点褪黑素送过来。” “那是什么?药也能胡乱吃?” “褪黑素,您先记住这名字。我没大事,这东西就是调节作息用的,吃了不会总白天犯困,晚上不睡。” 第68章 对兰 第六十七章 聂铮当然不会认为童延真没事。 正所谓欲盖弥彰,童延是多拨尖要强的人, 被人这样压一头, 咽不下这口气才是合理, 就刚才电话里全然无事的姿态,明显是装的。 行,童延心里不好受, 不想让他知道,那他就装不知道。 但这种事,宽慰两句显然是不够的, 嘴皮子卖乖不如实干, 很快,聂铮给郑昭华回了电话。 对着局内人, 聂铮不需要说废话。 他直接说重点:“要让他保持曝光率, 不如找一些录制时间短的、有质量的综艺。太耗神的电视剧先别给他接了。至于怎么做才对他好,你可以跟古老先生商量。” 郑昭华说:“行吧。” 聂铮又说:“另外,与其等机会, 不如自己创造机会。以前他还达不到为他量身定做的程度, 现在, 你觉得呢?” 这话在理,可是创造机会也是要金主发话才行的。金主, 字面意思,出资人。 郑昭华笑了:“我这不等着你发话吗?” 行,那就是时机得当。聂铮的交待简明扼要:“找可靠的编剧、合适的导演、可靠的班底,你先做预算, 越快越好。” 这时候,郑昭华做过执行制作人的优势就凸显出来了,为童延量身定做的戏啊。而且这戏不能粗制滥造,还得打得响,现在从零开始筹备,一直到开机,时间短则七八个月,长则超出一年。 郑昭华不敢乱打包票说:“行,我尽力。” 短暂沉默后,聂铮的语气相当诚挚,“拜托你了。” 郑昭华顿时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尽责的大伯子,守着弟弟的那谁一守就是好几年,就问,还有谁? 电话挂断,聂铮眉心微动,对门外说:“进来吧。” 这是他的卧室,古色古香,足够雅致,和平时好像没什么不同。但等门开了,外边人进来时,聂铮依然一反常态的穿着浴袍,左手搭在座椅扶手,手背手插着针。 顺着弯曲的透明输液管往上看,药瓶吊在他身边的支架上。 进来的是个护士,推着换药车。 聂铮拉开浴袍的领口,脱下一半,半边精壮的身子露出来。 他左边上比缠着厚厚的绷带,护士弯腰,小心地给他把绷带拆开,说:“聂先生,会有点疼,您忍着些。” 聂铮嗯了声,在伤口被触及时略微皱一下眉,神色再无一丝波澜。 最凶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三天前,他经历了一场暗杀。 足够的利益能把人变成魔鬼,杀人放火也在所不惜。 这次事件的起因是一项填海造地工程,其中蕴藏的巨额利益,除了打动赵氏这个最有力竞争者,也令本国最大的涉hei势力垂涎。 涉hei却依然能风生水起,对方是什么样的背景不言而喻。而赵家支持的那位跟那背景人物正好站在对立面,没经几番角逐,工程被他们拿到了。涉hei的那一伙恼羞成怒,聂铮遇到袭击正是在去发布会的路上。 所幸跟着他的人足够警觉,也足够悍勇。一场真正的qiang战,聂铮的一位保镖牺牲,而他本人手臂被弹片擦过,伤可见骨。 这个消息,现在在双方的默认下,暂时对外封闭。只等着那一场决战的暴风雨。 而在这个混乱的国度,各方势力互相拉扯,赵家出此类事件已经不是第一次。所以这场面对聂铮来说也不算陌生,反而在国内的那两年才是和风细雨。 所以,辛劳也好,惬意也罢,他希望童延在那和风细雨继续安乐下去。 接下去的很长一段时间,他应该没法回去看他了。 护士出去,传来几下短促的敲门声。 聂铮应声后,门被人推开,来人对他说:“聂先生,贺先生到了。” 他整了整衣服,到书房,推开门,“len。” 窗边,高大强壮的男人闻声转过身来,没什么温度的眼睛朝他望着,“你受伤了,这次是我们的过失。” 男人腰身笔挺得异于常人,上身是便服t恤,下边却是军装裤子,裤脚严严实实地扎进军靴里,打扮得很符合从业。 赵家这种家庭,手下不可能不养些人。就聂铮身边的安保人员多是精心挑选,而后在男人那找专业人员通过魔鬼训练教出来的。 身上有伤,但聂铮步履依然稳健,“今天不谈这个。” 两人落座,聂铮突然说:“有一笔大买卖,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男人眼色蓦然转沉,“什么样的买卖?” 聂铮说:“两个月后,在邻国会有一次大的du品交易。邻国zheng府也有似乎也有缴杀的意思。但du贩,有漏网之鱼总不好。” 对他下手的那批人,可是花了大价钱供养靠山,发家就是靠贩du,眼下填海那笔钱没赚到,现在又被人得了消息,要出去捞大的了,还是头目亲自过去。对着魔鬼,犯不着用和善的语言说话,如今,这批人有去无回能解决很多事。 事实上,寄希望于第三方补刀的不只是聂铮,有些事,堂而皇之地办效率有限,自己的jun队调用不了,没关系,还有雇佣bing。 和聂铮预料的一样,男人说:“我们的规矩,只跟zheng府谈这样的买卖。” 聂铮说:“按规矩办,我只是个中间人。” 男人离开,接着过来的是赵老。 聂铮遇袭,赵老先生心有余悸,这些日子一直留在信园,只是住在另外一栋小楼里。 赵老显然知道谁来过,问:“谈妥了?” 聂铮保持一贯的严谨,“他自己见人再做决定。” 赵老点头:“看来事情已经定了七八分,就该这样。等那一帮杂碎被削了羽翼元气大伤,他们主子自己会收拾他们。至于剩下的骨干,最好一个也别留,这个,咱们自己动手,钱能解决就不算问题。” 聂峥微怔,这次行动摆明不是出于他们的私人恩怨,可是他外公的姿态却是斩草除根,就算剩下的,也得用钱解决。这是什么?赵老要请杀手? 其实也正常,就算是商人,在这样复杂的形势里求生存,杀伐不够果决,是混不到今天的。 此时,赵老歉意地说:“连累你了。” 聂峥说:“哪里的话。” 赵老笑得有几分戏谑,“你不是前些日子准备回去一趟嘛,现在一时也不方便回去了。该哄的哄,该补偿的要补偿,你好不容易身边有个人,可别再像以前一样不解风情。” 聂铮于公于私都同样严肃,“放心,我明白。” 而在遥远国度的童延,虽然这一年不再接电视剧,但已经接下的还是要演的。所幸手上的这一部,他戏份不多。已经拍了一个月,剩下的,一个半月能完成。 童延是第二天回外景地的,上了飞机就晕晕沉沉,只能把剧本扔到一边,闭上眼睛睡觉。否则,这种闷头懵脑的状态,他干不成任何事。按他的吩咐,小田一小时后叫他,童延却根本没睡着。很烦躁,一个钟头就这么浪费了,而剧本上的台词他没记进去几句。 次日清晨,趁搭景的功夫,童延把小田留在车上跟他对台词。 这一次,他对答非常流利。小田见状,问:“小童哥,你昨晚又熬夜了?这样不好,总熬夜伤身又伤脑子。” 童延好一阵烦闷。他难道不知道不好,圈里因为这个猝死的不止一个,而且他这几个月记忆力明显出了问题。但这不是事到临头了吗?他不趁晚上能清醒的时候记,白天对着人12345? 他不耐地说:“下一段。”别他妈废话了,他没时间废话。 正在此时,听见车下有人问:“童延在吗?” “啪!——”童延猛地地把剧本拍向前座椅背,气急败坏,“谁?” 甭管是谁,在他忙得心急火燎的时候过来打扰,那就是敌人。 小田被他的突然发作吓了一跳,忙说:“我去看看。” 童延喘了两口气,火气像是压下去了,说:“是叶琳琅,你让她进来。” 叶父上次跟他们合作反过去给钟诚设局,投桃报李,郑昭华果然在这戏里给叶琳琅找了个角色,虽然是个戏份不多的女配,但对普通的电影学院在校生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小田下去,没一会儿。叶琳琅上来了。 应该是见他脸色不太好,叶琳琅问:“昨天没休息好吗?” 童延只想长话短说,“还行,你有事?” 叶琳琅说:“我来跟你说声谢谢。” 前些日子,叶琳琅被剧组一同番位的女配逮着说酸话,童延正好撞见,护一句替人出个气完全是举手之劳。 这不是重点,童延没时间听人倾诉入行心得,直接说:“这行就是这样,踩低拜高,她咖位不大,但仗着跟副导演有点什么,就敢对你不客气。你想好了?真要在这行混下去?” 叶琳琅无比坚定地说:“是。大不了,别人惹我,我不理。我不接受有些规则,就不期望规则垂青我,往后,能接到什么戏我就演什么,竹篱茅舍自甘心。” 好一个竹篱茅舍自甘心…… 童延只是笑了笑,“你有准备就好。” 叶琳琅这样还真只适合自己家里人给当经纪人,淡泊名利说起来好听,但随便哪个公司的老板,撞上一个淡泊名利的艺人都得犯愁,毕竟,有野心,不甘平淡的人,才有足够的登高**。 童延说完就等着叶琳琅下去,他真没功夫给谁当人生导师灌鸡汤。 但叶琳琅坐着没走,低头垂眸片刻,鼓足勇气似的,问,“童延,你现在……还是单身吗?” 童延眼皮一跳,他今年事业走背,桃花好像格外旺。 也是,从中学到现在,可能他还欠叶琳琅一次更明确的拒绝,沉默片刻,他说:“我有喜欢的人。” 心中高筑的堤防一刻崩塌,原来说出这句话也不会怎么样。他依然活着,地球依然在转,窗外阳光明媚依旧,虽然那明媚是褪了色的。 叶琳琅听完,脸色变了,眼睛红了。可能也听说过些什么,嚅嗫着嘴唇,问:“是男人还是女人?” 童延这次喘到没打:“男人。” 童延下车时,外边阳光已经转为炽烈,但有那么一刻,他心里竟然异样的平和。 迎面撞上郑总监,想到车上哭得泣不成声的女孩。童延说:“人是你招来的,现在你去,管把人安抚好。” 郑昭华一听就明白了,笑了声,“你真是够招人的哈?” 童延没心思理会这玩笑,想起另外一件事儿,转身说:“你能不能不要什么事儿都告诉聂先生?他那比我这更乱,咱们懂事点,行不行?” 郑昭华说:“男人都有怜弱的毛病。你偶尔找到他跟前示个弱,他心里说不定还挺享受。” 童延没弄明白这逻辑,“我难道就不是个男人?真爷们遇事自己多担着点,有毛病?” 男人遇事得自己担,所以不管状态多不好,童延这次杀青后回城,直接去了古老头那。 一进门,他开诚布公地面对现实,“古老师,我戏快演不下去了,这次,可能,真要回炉再造才行。” 古老爷子跟他谈了一个下午,最后说:“我建议,接下来你接几部小制作的电影,把其他花里胡哨的东西都去了,单追求演员表演的本色,慢慢磨。” 童延对郑昭华转述了原话,郑昭华没异议,甚至当即甩给他一剧本,“这个你看看,小制作,走情怀路线的片子。” 于是,从2014年十一月到2015年的七月,童延连着演了两部小制作电影。因为电影投入本来不大,就算拖了拍摄进度,童延自己也能追加投资,所以,这八个月,他的生活节奏比以前慢了许多,失眠和头疼都稍有好转,状态似乎一点一点地找回来了。 2015年的七月,童延回s城上一个综艺节目。 前一夜,休息时间有限,在休息室看台本的时候,他撑不住,靠着椅背打了会儿盹。 这盹也没打多久,醒来时,小田不在。 童延起身往屋外去,刚推开门,听见屏风的另一边有人在小声说话。 先是男人问话,“这期节目,不是原本打算请计秋明的吗?怎么又换成蒋澜了?” 接着,有个女人压低声线回答,“原本就没打算请计秋明,你到现在还没弄明白,请了童延,就不能请计秋明。” 男人说:“计秋明现在人气正旺,演技又难得的好,台里为什么会舍他?” 女人说:“演技好算什么,背景大才是关键,他那个小工作室,比得过童延背后的云星?” 童延脑子突然有点恍惚,退到门后笑了声,今夕何夕,他的势也得压得住人了,真是痛快,也真是难得。 2015年,七月,计秋明凭周承轩的那部戏,又把金柏奖的最佳男配角奖抱回了家,势头一路走高。 而年初,《我自倾怀》上映,童延没砸出一个好看的水花,业内甚至有人评他江郎才尽。 计秋明艹的是戏疯子的人设,把耿直做为卖点,还真戳了挺多人的萌点。由此,去年的拉踩事件也成了无意,别说,这洗脑包,就连童延自己都快要吃下去了。 但就算计秋明洗白,两边粉丝依然是对家。 这一晚,童延又登上了他半年没上的小号,看了两边掐架的记录。 计秋明的粉丝是这个调调:“抱住你们的综艺咖爱豆自嗨去吧,我们明明的奖杯,ty拍马都追不上。 “ty那演技现在也就敢蹭蹭老情怀的热度,这种资源,怕是他背后的金主撤了吧?还演技派,别吹了,替你们脸疼。” 童延的粉丝负隅顽抗: “拉倒吧,记住,电影叫好不叫座,就是你们家日月那辣眼睛的长相赶客。” 童延看不下去了,很快点回他自己首页,有个熟悉的id顿时跳入他眼前。 这id的主人以前是他的粉丝,因为觉得小姑娘说话有意思,他才用小号把人给关注上。小姑娘微博上的照片有些刺眼,童延点开一看,这人年初发了条微博,表示掐架掐累了,决定不再追星。而从一个月后开始,到现在,小姑娘的每一条微博,都是计秋明的照片…… 真是,今非昔比。这一晚,童延再次失眠。 这一点的十月,聂铮终于把缠在身上的麻烦肃清。又是提前一个月安排行程,这次,他有两天的空,可以回国看一看童延。 童延手上的戏刚拍完,碰巧也在s城落脚。休息日来得不容易,他去看了一趟夏老太太。 自聂铮走后,他得闲时便会到老太太这儿走一趟,总要有些什么事或者什么人,证明他和聂铮的牵连依然紧密,是任何人都取代不了的。 这天,天气很好,秋末冬初,晴日和暖。 夏老太太精神不如以前了,家事只能由着照顾的人去做,自己躺在院子里晒太阳,也安心跟童延说了会儿话。 童延想到一直不太敢问的事,说:“当时,您是怎么做到让赵老把聂铮带回去的呢?” 夏老太太头歪在躺椅背上,眼睛眯着,“我看不过去了。聂铮他妈拿他勾着他爸回家,他爸要是没回来,那女人就拿聂铮撒气,聂铮那时候那么小,才到我大腿高,被他妈拿藤条抽了也不说话也不哭。不是,他平时都不爱吭声,那时候,我们都以为他有语言障碍。这样下去,这孩子就毁了,偏偏他爸也不管。” 童延心揪了起来。 老太太又说:“我求过聂家人,可他祖父祖母都不在了,只剩两个伯伯,也不爱插手弟弟的家事。刚好啊,赵老先生来了。赵老先生来的前一晚,聂铮在雪地里站了好几个小时,那天正发烧,我就把他用毯子裹住,抱到赵老先生面前,掀开衣服让赵老看孩子身上的伤。” 老太太眼皮越来越沉,声音也越来越低,“我边哭边说,赵先生,您不带走他,这孩子就活不下去了……现在,想起来……这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对的事。” 这是夏老太太说的最后一句话。 聂铮接到老太太的死讯,是在飞机起飞前。痛,但是谈不上吃惊,这两年,老人家的各项生理机能都在衰退,生老病死,是谁也躲不过的宿命。 但他没想到,会是童延给老人家送终。 他安排在老太太身边的人对眼前的一切早有准备,办事效率高,飞机落地,聂铮带着随行的人直接去了殡仪馆。 灵堂已经布置好,聂铮进门就瞧见童延坐在一侧的椅子上,眼睛定定望着棺椁的一角出神。 哀乐的旋律除了肃穆就是悲痛,聂铮心沉到了底。可在童延发觉他到来,起身,讷讷叫了声聂先生之后,看着童延苍白的脸庞,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别怕。” 别怕,怎么会不怕,童延亲眼看见一个生命在自己眼前结束。 童延那双顾盼生辉的桃花眼布满了红血丝,眉目间的哀痛和倦色一眼可见。除了那句别怕,聂铮好半天没发出别的声音。 人和人啊,总没有凭空而生的亲密,他们认识时间说长不长,但童延的存在穿插了他人生诸多的转折,就像是一条锁链,深深地卷进他生命线的肌理。 分不开了,聂铮想,这就真是分不开了。否则,他都不知道拿什么心情回顾,这一段属于自己的人生。 作者有话要说:  心疼我聂,童延要是不要他,他就真得光棍一辈子了。_(:3」∠)_ 下章又打包带走,奇怪,我为什么要说又。 第69章 对兰 第六十八章 童延没想到聂铮会反过来安慰他,不忍移开眼光地凝视男人片刻, 才回神, 忙不迭摇头, “我没事。” 目光朝灵柩尽头的供桌望过去,老人家慈祥面目已褪成黑白,但音容犹在。聂铮没多说什么, 踱步上前,三次深鞠躬,又上了柱香, 而后在灵前驻足良久。 童延不知道聂铮上次见到老太太是什么时候, 但他敢保证那一次分别,聂铮一定没想到是永诀。 世事无常, 何等哀凉。 本来这是不该走神的场合, 可童延究竟还是走了个神,瞩目聂铮片刻后,把注意力转到一边。 随聂铮进来的有六个男人, 其中两个一直守在聂铮身后, 另外四个分立大门两侧。 对, 这还是跟进来的,外边, 不知道还有没有。 他一向靠随行人员的数量判断聂铮身上的重量,上次男人回来带了四个人。 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还在增大。 夏老太太无儿无女,但有两个侄子, 下午都从外地赶回来了。 就算如此,老人的社交有限,来吊唁的人依然不多,灵堂显得非常清冷。聂铮受过老太太的恩,又有前后二十年被照顾的情分,晚间留下守灵是必须要尽的心意。 晚饭后,聂铮对童延说:“你先回去休息。” 童延察觉男人情绪明显低潮,哪能真离开,忙摇头说:“今晚我也守在这,反正明天我也没事儿。” 再说,他也舍不得走,他们见面多难得。童延说完就赶紧到一边坐下,不再给聂铮反对的机会。 下葬前,灯烛不灭,好像要照亮逝者留在人间的最后一缕魂。到深夜,见老太太的侄子已经精神不济,聂铮到灵前,屈膝蹲下,拿起一摞黄表纸,伸进烧纸钱的盆里,用打火机点燃。 很快,童延也跟过来,在他身边蹲下,也朝那纸堆伸手。 聂铮一把握住童延的手腕,说:“我来。” 按本地的风俗,在这个日子给逝者烧纸钱该由血亲或姻亲的小辈来做。聂铮不迷信,但该讲究的还得讲究,他无所谓,反正对他来说,夏老太太更像母亲,但童延家里,童艳艳还活得好好的,可别让孩子在这儿犯了忌讳。 童延应了声好,缩回胳膊,可仍在一边陪着没走。一双眼睛,被跃动的火焰映得清亮。 到第二天上午,聂铮才去休息,但也只是就近找了个酒店,童延也跟着去了。两个人都疲惫,也没多说什么。次日,夏老太太火化,童延本来是打算留下来陪聂铮的,但到了晚上,老聂和郑昭华来了。人家父子三人聚到一处,童延不好多说什么了,加上郑昭华一语戳破全部:“你明天有个访谈,可别是忘了,早点回去。” 聂铮也让童延回去,但自己一直把他送到车里。 车里就坐了他们两个人,司机守在下边。 聂铮望着童延倦怠不堪的神色,说:“本来打算过来看看你,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童延连忙回答,“谁都想不到。” 昏暗的车厢里,聂铮又沉默许久,“明天葬礼之后,我就走,你别送。等下次有空,我再回来。”这是实话,赵氏那边等着聂铮的事太多,行程最多只能耽搁到明天。 即使能意会,童延心里还是咯噔一下,脑子里反复徘徊一句话:聂铮要走了。 心头似乎有一片望不到边也走不到头的荒原,但童延呵地笑声,“我今年状态不错,也还挺忙,你别惦记我,我又不是小孩儿。” 不是小孩儿,不需要时刻挂记。 聂铮也确实从郑昭华处听说过,童延这一年正从低谷都出来。他并不知那低谷还有反复,故而,微微颔首,“嗯。” 等聂铮下车,车子缓缓驶离,透过后窗望见男人静立在路灯下的身影,一股巨大的悲怆感迅速席卷童延全身,他甚至有无比真实的生理反应:胃一阵阵抽搐。 童延赶紧收回眼神,把脸转向前方。可能是在经历死别之后又面对生离,他用尽全力也没法把那股沉闷的郁悒感压下去。人生的每一次离别都算不准再重逢时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有些人的到来,好像,就是为了背影渐行渐远的那一刻。 第二天的访谈,那样简单的台本,童延接二连三地忘词。主持人是位在圈里德高望重的老师,十分有耐心地对他说:“没关系,再来。” 录完节目后,从电视台出去,小田看着他的脸色,小心地宽慰:“童延哥,这些天你忙着参加葬礼,没那么多时间看台本也正常,咱们今天不算什么,我听说,凌珑老师上次上这节目,是答一条停一次。” 透过蒙着遮阳膜的玻璃,车窗外的世界总是一片暗沉,只有童延自己知道,他昨晚背过台本,很认真地背过,可事到临头,他涣散的思维根本做不到立刻把原本刻在脑子里的东西搜出来,比他去年情况最差时还要严重。 童延惶然而且茫然地望着窗外匆匆来往的行人,每个人都在为眼前和以后奔波,似乎每个人都极富朝气地忙碌着,可他能做什么,他还能做什么?童延整个人都被笼罩在浓厚的恐惧感中:拍电视剧,他记不住台词;拍电影,他集中不了精神进入角色,作为一个演员,他就是废了,他还能做什么? 也就是这一天的下午,童延在郑昭华的办公室见到了三位意想不到的客人——已故影帝从雪阳的姐姐、前妻以及经纪人。 童延没精打采地坐在一边,看从雪阳的经纪人跟郑昭华打了会儿机锋,才明白这些人来干什么:明年正好是从雪阳去世二十周年,这些人想给这位传奇影帝拍一部传记电影,看上了他。 而且,郑昭华很显然已经替他推过一次,毕竟,名人传记演的是真实存在过的人,目前国内,还没见哪个演员用这个题材给自己找到过提升,演不好还得挨骂,从雪阳去世不到二十年,人家的老影迷还在。 也是,要不是这种费力讨不着好的事儿,眼下人家也找不到他头上,从雪阳的经纪人如今在行内可称泰斗,手下拿得上场面的演员不是一个两个。真有好饼,为什么不留给自己人? 童延刚想到这儿,郑总监就换了个含蓄的方式把这话问出来了,“我看于峰就不错,怎么不把这个机会留给他?” 从雪阳的经纪人还真给了他们一个答案:“他不行,他形象跟雪阳差太远,你没觉得吗?童延这双眼睛跟雪阳挺像,连气质,都跟刚出道时的雪阳有些相像。” 真是谢谢你了,童延心里不痛快,把脸撇到一边。 郑昭华语气硬了些:“我还是只能说遗憾,童延档期跟不上,上次我也说过。” 他们软硬钉子都使出来了,从雪阳经纪人终于绷不住了,听到这话,站起来,“那行,打扰了。” 本来事情到这儿就算结束了,但从雪阳的前妻起身后,几步踱到童延面前,默默打量他片刻,问:“你是不是,很久没睡好觉了?” 女人的眼神中有真实的关切,语气就像是问候一个老朋友,童延心头突然跳了下,一瞬间竟有些鼻酸。但片刻后,他站了起来,扯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多谢您关心,没有。” 女人说:“你真像他,”随后从包里掏出剧本,不容分说地塞到童延手上,“请你看一看再做决定,好吗?” 一屋子人都静下来,童延本来不耐烦的,但对着女人泪光闪烁的眼睛,他稍稍怔愣,还是低头翻开了剧本。 他不可能阅完全部,只看了剧本前面的梗概。 从雪阳少年得志的那几行,他基本算是一扫而过,真拉住童延的,是这位影帝辉煌不再时的坎坷。从雪阳死于哮喘,去世前的那些年还有很严重的郁躁症。这一切的悲剧从从雪阳第二次得到最佳男主角时开始,那一年,影帝经历了两件事——快要呱呱坠地的孩子死在妻子腹中,以及,离婚。 可能是因为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此后的几年,这位影帝没有一部拿得出手的作品,焦躁的痛苦终于把从雪阳推到崩溃的临界点。这位影帝没认输,一直跟自己抗争,直到最后一部作品给他带来第三个影帝奖杯,他终于把自己生命燃尽。 童延匆匆翻了后面几页,甚至有从雪阳在片场郁躁症发作的戏。他再开口时,嗓子眼有些灼痛,“人物真能剖得这么开?” 名人传记多是伟光正高大全,但这次显然跟他想的不一样,从雪阳的经纪人见有门,立刻说:“以前,公众看到的都是他们心中的从雪阳,这次,我们要给他们一个真正的从雪阳。” 童延点头:“您最好记住这句话,电影什么时候开机?” 郑昭华见势不对,急忙抢白:“我们先讨论讨论。” 经纪人真有心阻拦,童延这戏是演不成的。童延脑子一炸,瞬间忘了旁边还有其他人,再开口蹦出了几吨火/药:“我说,接了。你听不到吗?!” 他不知道自己是想扮演从雪阳,还是想扮演一次自己,可是,童延心里非常明确:这次,谁也拦不住他,谁也别想拦着他。 童延脾气从来不算温和,但也这是郑昭华第一次被他当众怼。送走眼里泛出精光的几位,郑昭华回头看向童延。 而童延歪歪靠着沙发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光跟他对上时带着几分无所适从的脆弱,一口一声:“对不起……对不起……” 童延祈求,“你就让我演吧。” 郑昭华顿时彻悟,“行,你别急,演,让你演。” 这天下午,在郑昭华办公室的几个人,都看到了童延的精神状态,但这次,就连郑昭华本人都不会再告诉聂铮,身为经纪人,他明白,演员碰上一个跟自己契合的角色多难得。 2016年元旦后,《从雪阳》正式开机。 也是基于童延的状态,排在前面的戏份,从从雪阳走下坡路开始。 开机这天,拍的是从雪阳离婚。 离婚和失去孩子是影帝开始走下坡路的关键,为把握人物的心态,趁着旁边没人,童延问从雪阳的前妻吴女士:“您当时为什么一定要跟他离婚?” 据他所知,吴女士比从雪阳大十岁,是从雪阳在电影学院时的老师,两人曾经伉俪情深,也算是志趣相合,吴女士陪着从雪阳走完了登顶的路,可是,在从雪阳站在巅峰时,毅然选择离开。别说离婚只是因为失去孩子,共同的苦难,两个人不是更应该携手走过去? 吴女士笑意十分沧桑,“他是个好的演员,最初,我们确实是因为志同道合才走到一起。可正因为他是个优秀的演员,很多时候,拍摄结束了,他自己还在角色里头出不去,包括戏里的感情。他……不是一个好丈夫。当时,我已经快四十了,对电影的热情也差不多耗光了,早就教不了他什么了,只想要安稳的生活,他给不了我。我们吵过太多次。” 这就是一场梦想和家庭不能兼顾的悲剧。人心都是会变的,曾经陪着你走的人,也可能随时离开,曾经以为的长久,从来就不是长久。 这场戏,童延拍得史无前例的顺利:从民政局出去,他对扮演吴女士的女演员笑着说:“行,咱们都自由了,以后有什么事,只管找我。” 童延太清楚这笑后面又多少无奈,有些人注定留不住,也不能留。他几乎是本色出演,就像之后,从雪阳独自坐在路边出神的茫然他也是本色出演,对于一个不甚成熟的男人来说,曾经能称之为人生导师的爱人突然离开,留下的是什么样的废墟,他太明白。 依然是个男人,但分明又是个弃儿。 这一条下来,导演一双眼睛精光四方,“好!有戏!” 童延依然坐在路边没走,很快,郑昭华过来担心地问他:“没事吧?” 他点了支烟,笑,“戏拍得这么顺,我能有什么事?” 第一口烟猛地吸进去,童延把脸撇开了,很奇怪,状态找回来,他明明是应该高兴的,可他又说不清自己一颗心到底沉到了哪里。 拍摄进行到第十天,上午第一场,是前妻离开后,从雪阳的郁躁症第一次在片场发作的戏。 这天一早,童延接到聂铮的电话。 寒暄几句,聂铮问他:“拍摄还顺利?” 童延照实回答,“很顺利,非常顺利,这次我的状态,比以前都好。” 聂铮说:“听说了,恭喜你。” 秉着不随时打扰的原则,他跟聂铮通电话的频率是一周一次,这一通电话过去,这一周的期待也过去了,而后,从电话挂断的那一刻开始,再一分一秒地往后计算。 场景灯光就位,童延到了镜头前。 从雪阳发病的这一天也接了个电话,时间线没有写明,但童延猜,从雪阳这是听到了爱人在加拿大的婚讯。 触动从雪阳的是助理的一句话,“雪阳哥,先吃了早饭再看剧本吧。” 童延焦躁不平,夜夜不成眠,费劲心力,依然跟不上即将对准他的镜头,远方的人还在远方,已经有了新的开始,而他,失去的已经失去了,却仍踟蹰不前。 童延恍惚是听见小田在催促他,像是催命似的,他手里的剧本就冲着对方的面门拍过去,“滚!——” 喧闹的片场顿时鸦雀无声…… 他,做了什么啊? 童延能清楚地感觉到头疼,就和他每晚的头疼一样,那疼痛真是钻心刺骨,他捂住头,尖叫出声,用了最大的力气呼吸,才留着自己的那口气。童延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哭,一直到察觉小田到了他身边,他才发现自己满脸热泪。 这不好,非常不好,童延赶快让自己安静下来,蜷缩在躺椅上一动不动,望见小田的嘴在他面前一张一合,他听见自己似乎还答了句什么,就像正常人。 回头,童延没想明白,自己头疼怎么疼到白天了,这一段时间,分明是每天晚上他才犯头疼病,天一黑就开始,像上了闹钟似的。 转眼,进组一个月。小田应该是发现了什么,晚上,把他送回房间时,特别交代一句:“小童哥,你要琢磨剧本就趁现在,别再熬到半夜起来看了。” 童延没说什么,就用力把门甩上了,真他妈是句废话,他要是现在能沉得下心做事,用得着等到半夜? 回房间,他把自己甩上床,颤抖的手从枕头底下摸出止疼药,就这样吞下去,而后,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等死似的等。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药效上来,头痛过去了,随之而来的是浓浓的睡意。 和很多的晚上一样,再睁开眼时,已经到了半夜。童延起身,抽了支烟,拿起剧本,翻到明天要演的那一段。 这一段他早就看过,从雪阳被助理发现精神异常,是在一个早晨。助理推开门的时候,从雪阳把自己蜷缩在写字桌底下,正神思不属地在柜子的侧边木板上刻字。 童延看过刻字的照片,歪歪曲曲的几行,全是,回来。 回来,回来,回来…… 所以,真没什么难解,这人的郁躁症和一切失常都是从那个人离开开始的。不管多倔强,一直等着那个人回头看一眼,一直等不到。 可是,等到了又怎么样?童延前些日子才看到,那个南亚国度的一位副总tong,因为同性关系被人起诉,不是弹劾,是起诉,他这才知道,原来在某些地方,这样的关系是触犯法律的。 童延顿时就恍惚了,他还不如一直留在十八岁的时候,窗外月光清亮,恰如那年他窗口的月光,可能他只是做了一场不那么好的梦?现在梦醒了,他还在十八岁的时候。 对,说不定是。童延胃又紧缩几下,他好饿。 他饿了,门外说不定有只鱼。 童延把剧本丢到一边,几乎蹒跚地冲到门口,一把门拉开。深夜,灯光依然把酒店的走廊照得通亮,门外,地上,除了地毯不算繁复的花纹,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的十八岁,已经过去了很久。 清晨,小田敲门没人应,用房卡打开门,进屋一看,愣了,写字桌底下蜷着一个人。童延就恍恍惚惚地被小田拉出去,在耳朵巨大的嗡鸣声中,似乎听见小田在叫他的名字。 而且,小田还在哭,童延像是明白,又像是没明白,问:“你哭什么啊?行了,我戏都试完了,咱们去片场。” 从雪阳花了三年的时间走出去,或者说,一辈子都没能走出去,从雪阳的最后一部戏,演的就是精神不太正常的角色,或许,跟童延如今一样,也是本色。 童延看到那时候从雪阳的日记,记录最后一次去加拿大探望前妻。 “她送我走的那天,天降大雪,我们没撑伞。她门口的那条路真短,走完整条街,漫天风雪也白不了头,只朝眼眶一落,就化了。” 才携手走过两年,这条路可不就是短。 白不了头啊,不能一起白头。那化在眼眶的雪,是分别之后绵绵的恨,和无休无止的心酸。 童延演了他平生最好的一场哭戏,是在这一场送别后。真是撕心裂肺,像是把他五脏六腑都掏空似的。 拍到从雪阳离世那天,童延脑袋里头好像有什么利器在不断搅动他的大脑,连头骨都像碎了似的。他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气,疼得浑身发抖,黑暗逐渐压满他的视界,童延想,过去了,都要过去了,这一条漫长而坎坷的路,他终于要走完了,可是,他为什么那么不甘? 导演一声过,小田马上到床前,而童延依然躺在那没动,小田心头一缩,也顾不得许多,伸手拍拍童延的脸,“小童哥!你别吓我。” 被他拍了脸的人,依然无声无息,没有任何反应。 每一个人都对聂铮说,童延这一部戏拍得很顺,童延在长期的低潮之后,终于迎来了一次爆发。 但没有一个人告诉聂铮,童延是耗着命演的。 他心急火燎地回国,赶到拍摄地的时候,也只是童延昏迷当天的下午。 聂铮进病房时,童延已经醒了。他越过几个人,踱步到病床边上。 他问了声怎么样,童延的眼光缓慢地朝他转过来。 而后,聂铮看到的他一辈子都忘不掉的画面:童延看着他时,眼神是一种难以言说、神经质似的呆滞。 他在床侧坐下,握住童延已经变得枯瘦的手,又问一次,“告诉我,你感觉怎么样?” 童延依然没说话,只是,目光定定凝住他的脸,眼角有一行清泪滑落。 以前,不管发生什么事,聂铮从来没见过童延哭,心立刻揪起来。 而童延完全反应不过来,聂铮为什么出现在这儿。 可能又是他的幻觉,他管不住发抖的嘴唇,“聂……” 聂铮? 还是?聂先生? 被注册过镇定剂,童延这一觉睡得很沉。 而聂铮已经从大夫那儿了解了全部,长期失眠,严重到可致昏厥的神经性头痛,还有身体的其他指征就不用说了,一个长期失眠的人,身体能有多健康? 童延对着他是一口一声的好,口口声声都是,自己能坚持。算了,童延病着,他不跟病人计较,可郑昭华和小田又是怎么回事? 于是,童延醒来时,正听见聂铮在外间对郑昭华说:“我没有不让他演,可他有精神崩溃的前兆,演可以,等到他恢复之后。你去跟剧组交涉,有多少损失,我担。” 童延大惊,立刻挣扎着下床。他腿软得撑不住身子,一下跌到地上,外面的人闻声很快冲了进来。 被抱起来的时候,童延死死拽住聂铮的胳膊,“我不能停……停了就没了。” 什么没了?分不清是从雪阳还是自己的混沌到极度痛苦的癫狂。 这次,到聂铮面前做说客的人很多,众口一词,演员入戏的忘我状态,错过可能就没下次。他们让他,不要挡着童延登顶的路。反正,还有一周,拍摄就完成了。 嗯,一周。 这不是聂铮第一次亲眼看到童延演戏,童延杀青的那天,他再次回国到了拍摄地。 最后一场戏,是从雪阳最后一次站在颁奖礼的舞台上。聂铮站在监视器后头,被童延的眼神弄得浑身不舒服。 童延还是在笑,但那一个笑意,只让人觉得,繁华落尽,天地荒芜。 这次,聂铮连杀青的蛋糕都没让童延吃,等人从镜头前下来,立刻上前把一件大衣披到童延身上,接着,说:“你跟我来。” 童延还没从戏里出来,来不及弄明白聂铮怎么又来了,只能乖乖男人身后上了车。 等他坐稳,聂铮对司机说:“走吧。” 童延低落之余又有几分愕然,“去哪?” 聂铮说:“去我那,治病,养身体。” 他不在的时候,童延不太好,那真没别的什么可说的了,这病,得在他眼皮底下治好。 见童延没吭声,他又不容分说道:“你什么时候把身体养好了,什么时候再回来拍戏。” 童延说:“我的证件。” 聂铮很快回答,“全在我这儿。” 第70章 对兰 第六十九章 上了飞机, 童延依旧茫然。 今天,他告别了从雪阳的人生。 他要出国, 这个认知就像是一直浮在水面, 沉不到深处,他仿佛已然忘了现在是什么时间,也好像并不需要思考自己在哪, 唯一明确的是,聂铮在他眼前。 童延被男人安置着坐下,一直到安全带系好, 他眼神一刻不离地锁在聂铮俊挺的脸和眉间深刻的纹路。 这是威严得不可仰望的高山, 也是深沉而温暖的海洋, 真是幸运, 从雪阳跟爱人已经阴阳两隔,而他,至少此时, 还跟聂铮近在咫尺。 说不清为什么,童延觉得,他跟聂铮是久别重逢,但又像是重新认识了一次。 他脑子懵懵的,说不出话,就这样放任自己让男人的影子映在自己的视网膜。 所以,当聂铮把牛奶递到他面前,听见男人说:“大口吸,喝完。”他握住牛奶瓶, 察觉聂铮没有放开的意思,眼神点了下已经送到嘴边的吸管,凑上去含住,当真用力吸了一口,接着又是一口,不住地吞咽。 真是好大一瓶牛奶,瓶见底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千米高空,飞机已然飞稳了。 童延终于恍惚中撕开一线清醒,反复吞咽是给他缓解起飞时压耳的。 ……可硬让人喝点什么,这是对付小朋友的办法吧。 聂铮把牛奶瓶放下后,又给他调低椅背,随后抖开一张薄毯,盖住他的腿。私人飞机,机舱对他们俩来说非常宽敞,但做完这一切,聂铮仍在他旁边坐着没走,回头看他,“头疼吗?” 童延急忙摇头,他也舍不得让聂铮走,他眼神痴痴黏在男人身上,根本移不开。他好像又成了那个雪地里的从雪阳,那种见一回少一回的凄怆感在心头萦绕不散。 聂铮跟他对视一会儿,眼中像是浮出一丝不忍,开口时声音发涩,“怎么这样看我?” 童延觉得有什么就要从那颗酸胀到麻痹的心脏喷薄而出,他忍不住了,于是,笑了下,用玩笑的语气,半真半假地说:“我总要……多看你几眼。” 谁知,这一句话过去,聂铮虽然眉拧得更紧,但眼神完全清明了。 聂铮注视他片刻,试探着问:“你是谁?” 他又懵了一会儿,讷讷说:“……童延。” 聂铮又问:“我是谁?” 他立刻回答:“你是聂先生。” 聂铮似是欣慰地点了下头,用给他一百分的语气置评:“很好。” 童延:“……” 几乎是瞬间,他看见男人脸色沉肃下来。 而后,他听见聂铮郑重地说:“那你记住,你有一辈子的时间看聂先生。” 聂先生说,一辈子。 童延:“……”这是在对他许诺什么吗? 聂铮可从来不是个轻易把承诺说出口的人,说出来就能做到。聂铮这是,看他样子太可怜,哄他?不,就算是哄他,聂铮也一定会做到。 童延又开始头晕了,一下消化不了这弹指一瞬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此时,聂铮问他:“有没有不舒服?” 必须通体舒畅啊,童延忙不迭地摇头。 接着,聂铮像是小心试探地问:“那……你能不能说说,是怎么开始的?我是指,失眠,头疼。” 现在不坦白更待何时。 童延脑子拼命转,好半天才把一切退到最初,“拍《我自倾怀》那会儿,可能是导演要求太高,我一时够不上,很着急,越急就越够不上,慢慢的,把自己能演好的也演不下去了。开始我是想笨鸟先飞,每晚就睡三个小时,到后来,突然发现自己想睡也睡不着了。” 这一席话说完,童延终于无比清醒,对,他不是从雪阳,他是童延。 聂铮蹙眉片刻,温和地说:“你总是把自己逼得太紧。” 童延:“……”那是因为得够得着你啊。 好吧,这也不是全部,这一次,童延算是把自己剖白到极致。 他说:“我怎么能不急,我不努力,就会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演第一部戏的时候,只要能不拖后腿我就很高兴,但到后来,我有的越多,忍不了的事情就越多,比如,被后来者超越、演技遭到恶评、我粉丝跟人掐架掐不赢受气……还有……”顿了下,说:“还有,我不想让你失望。” 这一番陈词之后,童延脑子好像放空了些。可能是刚感受过另一个人更为坎坷和壮阔的人生,他明明说的是自己,可心情又像是说着别人了。 聂铮则暗叹一口气,童延一直争强好胜的性情。别说最初爬他床那会儿,童延身段低,他敢保证,那时候童延甚至都没把他当成个人,只是把他视作成功路上最直接有用的工具,对着工具,自然不用有人的情绪。 他这工具的待遇还算好的,那时候,世界对童延不友好,童延就没把友好范围之外的所有人当人。 可是,后来,童延又从这个世界收获善意,从他这儿,也从粉丝那,于是,他们这些人也到了童延的友好范围之内,童延越是不忍辜负他们,就越是把自己逼得急。 也别看这孩子平时喜欢跟他撒娇撒欢,事实是,大事上,童延在他面前也是逞足了强。聂铮想到小田嘴里,童延刻在写字桌底下的字。跟他说句实话有那么难? 算了,万幸,童延心里想着什么,他现在知道了。他要表达的已经表达得足够清楚。童延精神状况不大好,他不必非逼着孩子把话说出来。 聂铮手握住童延的手,掌心和指腹底下有突兀的骨感,他心被掐着似的疼,无奈地叹息道:“你啊……” 真是让人,轻不得、重不得。 给得太多,怕童延负荷太重;给得太少……又不现实,有哪个男人对放在心上的人,不是恨不得倾尽全力地宠? 很快,童延手掌翻过来,跟他十指交握,接着,头也靠上他的肩。 聂铮这次没有控制,嘴唇凑过去,心疼地亲了下童延的前额。 童延有些涣散的眼光中终于浮出一丝笑意,十分明澈。而后,握住他手掌的手用力收紧,说:“真好,我接了《从雪阳》这部戏。你知道吧?有时候,人要透过别人弄明白自己。” 明明想好尽在不言中,但聂铮这次当场自打脸了,忍不住故作严肃地问:“哦?你明白了什么?” 童延也不答,摆在外侧个胳膊抬起来,扳过聂铮的脸,嘴唇用力吻上聂铮的唇。可嘴唇一触上,立刻被强势男人夺走了主动权。 童延被亲得连气都喘不过来,脑子晕沉沉的。 可有一点他依然明白,真好啊,他演了从雪阳。决定演,或许是因为这人在低谷中挣扎的状态和他契合,机会难得,可是往后演下去,痛苦是真的,他有了别的收获也是真的。 他这种人,不是这部戏,甚至不会给自己沉溺恨别离的机会,正为有这部戏,过度的理智暂时被丢弃,曾经强行压抑的东西全都释放出来,他的人生无比明确了。 这世间,有那么多的求而不得,有那么多的相爱却不能相守,有那么多的不得已,有那么多的爱怨在岁月中蹉跎。有人爱而不自知,有人清醒时却已错过,有人到了弥留之际,才真正明白一直放在心底却不敢直面的,究竟是哪一些片段、哪一个身影。 所以,他犹豫什么?就算他许多年都追赶不上聂铮,至少把手牵上再说。连醉笑陪君千万场的勇气都没有,说什么喜欢? 聂铮肯醉,他便敢陪。 天擦黑时,飞机到达目的地。从机场出去,上了车,聂铮拿着他的证件,“不解释解释?” ……出入境章。 童延真就照实说了,“那会儿,我就想来看看你。” 坦白从宽啊,顺便刷一下好感度。别说偷摸看人让人不好意思,这就不是不好意思的事儿,关键在于,他一个艺人,不跟任何人报备,自己一声不吭地出国,真出事,损失是公司的。 事实证明在老板面前刷好感度是有用的,聂铮听完,嗯了声,居然没训他。 童延:“……”今早太阳从西边出来的? 聂铮:“……”想来就来。小田把童延看不住,最多,他以后另派人跟着。 这一晚,聂铮先把童延带回信园落脚。为什么是落脚?信园虽然在市郊,但他也没时间陪童延去市区,而且,眼下,童延还是静养为佳。可是园子也就那么大,静养的人也不能总憋着,要长住,他得带童延去散得开步的地方。 二则,童延虽然在拍摄地的医院看过大夫,他还是不怎么放心。 于是,童延到的当晚,刚洗完澡,听说大夫来了。 大夫看完他的病历,又问了他几句话,接着对聂铮说:“就吃这些药,没问题。但病人必须改变生活习惯,首先,烟一定要戒。其次,作息要规律。要放平心态,注意调整情绪。家属最好不要让病人紧张或者生气,别给压力。” 聂铮站在一边,“饮食方面,有没有避忌?” 大夫说:“我给您写下来。” 这一晚,童延睡在聂铮的房间。 关了灯,屋子里顿时黑漆漆的。房间窗正对着花园,可是,一个小时前还亮着的景观灯,此时已经全灭。 黑暗中,聂铮握住他的手,“能睡着?” 童延呼吸着海洋城市润湿的空气,“能,我挺困。” 童延是真困。说完这句话,意识立刻模糊下去,真难得,今天晚上没头疼。 但他再睁开眼时,天依然没亮。 童延把手臂伸到床头,拿表看了一眼,三点五十五。天啦,谁能救他? 他刚躺平,一条胳膊搭过来在他身侧拍了拍。童延小心地翻身,朝男人凑过去,压低声音问:“吵醒你了?” 此时,聂铮宽厚温暖的手掌在他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顺,可被他问一声,没有任何反应,像是还睡着,这些动作都是无意识的。 童延顺势把自己塞到男人怀里,无比安心地闭上眼睛,数着另一个有力的心跳声,默默享受被安抚的宁静惬意。 而聂铮听见怀中人呼吸声再次变得匀缓,心里这才长舒一口气,童延看表时他就醒了,幸好意识回流够快,他没乱动。别给压力,那就是连睡觉也不能给童延压力,要真让童延发现他被吵醒了,结果只有两个:要么,明天跟他闹着分房,要么,以后半夜醒来也憋着不敢惊人。 于是,虽然半夜醒过一次,童延这晚上也算睡了个好觉。次日清晨,吃过早饭,聂铮又让人给他收拾好了行李,带着他去了新的去处。 到海边下车,上了快艇,童延才知道他们要住海上。十多分钟后,快艇终于靠岸,他面前的是白沙滩,远处,则是茂密的丛林。 他踏过栈桥,被聂铮牵着上岸。踩着沙子往前许久,终于看到一座木头搭建的别墅。 此时,侯在门廊前的老人迎上来,对聂铮点一下头,“先生。”接着,眼神又望向他。 聂铮对他说:“这是卢伯。以后要是我不在,你有什么事,问卢伯。”又看向老人:“这是童延。” 等他们打过招呼,聂铮才继续带着他朝屋里去。 童延脚踏上楼梯,仍不敢相信:“这就是你说的能随便散步的地方?你跟我一起住这儿?” 聂铮似乎忍俊不禁,“要不我去哪?” 童延:“……”从信园到这儿开车都得四十多分钟,还别提市区,更别提,还得转船。 聂铮这每天来去两趟,算是真正的舟车劳顿了。 此时,他想不到的是:他在这儿的日子,聂铮每天中午都回来。 第71章 对兰 第七十章 聂铮的房间在二楼, 推门而入,童延张望一圈, 依然是古朴雅致的风格。抬头看, 可见房顶木梁,房间靠墙正中是一张四柱床,木料是很沉的紫黑色。另一边则是整面的玻璃门, 房间对庭院和远处的茂密丛林半开敞着,也染了几分热带风情。 聂铮进屋,拎着他的行李到对面, 梭开两扇镂雕的推拉门, 里面看起来是衣帽间。 这个不重要, 童延眼神定定朝床头装饰栅格望着, 那栅格正中挂了一幅工笔人像。他怀疑自己看错了,连忙上前几步。 他立在床侧认真一瞧,“……”厉害了。 那画用木框装裱过, 纸底做旧泛着微黄。而画上的人穿着白衣,不知是坐在什么地方,一条腿垂下去,胳膊则搁在另一条腿竖起的膝盖上,姿态十分生动,连乌黑的头发丝都能看清楚。那一张俊秀的脸笑意盈盈,漆黑的眼珠子像是下一秒就要动起来似的,栩栩如生,青春洋溢。 童延又朝画纸脚上的红戳看, 虽然是几个篆体字,他还是认出了聂铮的名字。果然是聂铮自己画的。 哎哎哎,这怎么好意思,这次聂铮还上了色! 于是,等聂铮放好行李从衣帽间出来,童延狐狸尾巴翘上了天,“这谁啊?还挂床头。” 聂铮手里拿着几个药盒,眼神非常淡定,语气却戏谑,“挂床头辟邪,管他是谁。” 童延气笑了:“你怎么不说挂我避孕呢?” 聂铮嘴角很轻地抽了下,“没这需要。” 说完,聂铮到一边,从小冰箱拿出瓶水,拧开盖子,递到童延手上,又从纸盒里抽出银色药板,剥出颗胶囊给童延,“吃药。” 童延把药扔到嘴里,仰头喝了一大口水痛快吞下去。药吃完,翘上天的狐狸尾巴还没收住,乐颠颠地跟男人逗趣,“你特别喜欢我吧?” 聂铮拧紧瓶盖,把水放一边桌上,压低眉头,眼光十分纵容地锁住他,但没说话。 童延围着聂铮转,继续调戏:“那我是不是特漂亮。”别不好意思,都把人家画像挂床头了,还不知道挂了多久。 他这话一说,聂铮眼神又柔软了许多。 很快,聂铮抬手扶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托起他的下颌,指腹在他脸颊轻轻摩挲,将有答案蕴在一句话里,“好好把肉养回来。”随即,温暖的嘴唇点上他的额头,接着,把他抱进怀里。 童延身子贴住男人坚实的胸膛,也不笑了。 他伸手环住聂铮厚实的肩背,“好,你放心。” 虽然来岛上是为了让童延静养,但聂铮还是有些犯愁,这儿除了守屋子的卢伯就是负责打扫整理和安全的工作人员,他要是出去了,童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岛上倒是有网络,但眼下他不支持童延成天在网上泡着,毕竟,爆炸一般的巨量信息垃圾更容易让人浮躁。 这天送童延过来,他把原定在上午的约见推后了几个小时,下午才需要出门。于是,跟童延在房间里磨蹭一会儿,又带着童延看了下房前屋后的布置,聂铮把人带到了他的书房。 跟他在s城的别墅一样,书房里,整面墙的书架被摆得满满当当,几乎什么样的书都有,童延不出去享受阳光沙滩的时候,可以在这儿打发时间。 但一进门,童延的注意力又被墙上挂着的字画吸引住了。 “你这么喜欢字画?” 这几幅是名家墨宝,聂铮自问,他那一手皮毛拙技跟本不能比,他很快回答:“有些兴趣,但手法不精。”园艺和书画,这些东西,他学来都只为修身养性。 对,修身养性。 此时,童延正朝里外张望,似乎定不下神。聂铮看了一眼,心里有了主意,“跟我来。” 他步子踱到书架前,从下边的柜子里翻出一卷宣纸,拿到露台,抽一张在矮桌上展开铺平,又用镇纸压住。接着,又去取了水墨,自己到矮桌前就地坐下了。 这露台很宽大,地平比书房高出些许,地上铺着蔺席。童延也跟到聂铮旁边席地而坐。 露台三面窗都开着,除去低矮栏杆的阻隔,他们就像是坐在庭院里。不远处的花圃,花开得正好,叶子油绿,各种各类的兰,或是浓妆或是淡抹,争奇斗艳。 其间,唯有对兰不是兰,却也开得正好。 聂铮提笔时,眼神却从那片火一样热烈的红间移开,转而,从另一侧的冬凤开始。 童延一下来了精神,“哇,来现场版的?” 聂铮手下笔尖拖出一道清晰挺拔的墨线,“对,先让你看个现场版。”挑了几丛相依相驳姿态好看的对着描摹,所幸线条不复杂,偶尔还能自由发挥,可以直接上墨。 童延则在一边用手托腮静静地看,最开始,眼神落在男人异域风情的深邃双眼。 这算是半个歪国人吧,怎么能对传统文化这样得心应手。 不过,认真的男人果然迷人,童延看了好一会儿。 他以为他就是个围观喊加油的,没想到,一个钟头过去,他们吃完午饭回来,聂铮勾完剩下的几笔,对他说:“行,稿给你打到这儿,下午,你自己上色。” 童延一怔,“哈?我?……涂颜色?” 聂铮搁笔,“静静心。” 童延懂了,涂颜色,解压静心,这几年挺流行这种小画册。 他笑了声,“哪用得着自己打稿这么麻烦,你早说,我网购一本《秘密花园》就行了。” 聂铮瞥了眼即将由他们两个人合力完成的画,又认真看向童延,“……” 一个搞艺术的孩子,怎么会这样没情调? 可转瞬,童延两手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下,又对他眨眨眼,“我懂,这是私人订制版的《秘密花园》。” “笃笃——”有人敲门。 聂铮心头无奈,但比刚才快活了些,说:“进来。” 门开了,进来的是卢伯。卢伯端着大大的托盘,一直到桌前才小心放下。童延瞧见里头有颜料、水和笔。还有个盛着不明液体的瓶。 他坐到聂铮先前那个位置,跃跃欲试,“我用哪支笔?” 聂铮到他身后,拿一支笔蘸了点绿色在白瓷盘化开,递到他手上,接着又把另外一支笔点了清水,稍捏一下笔锋,替他塞到手指缝里,“两支一起。” 两支笔一起用听着玄乎,但只要会拿筷子就能办到。聂铮就这样环住他的身子,捉住他的手,把第一抹颜色落到纸面,不疾不徐地晕,“颜色落下去,用清水笔晕开……” 童延试了一会儿,也觉得不难。 一直到电话铃声响,聂铮才放开他的手,“叶子颜色深,你是新手,可能把握不住火候,想要涂得鲜亮,你染几次上一次矾,等干了再接着染。但别太苛求效果,不习惯两支笔,平涂也可以,你有的是时间,一周内完成就行。” 聂铮认真觉得这活动适合童延。不急不忙地染,染一会儿,上了矾胶,等着纸干,童延就可以休息了,不会疲劳作业。 聂铮到一边接了个电话,秘书在外头告知他已经到了出发的时间。他回头看一眼童延,见童延笑着对他用手比了个ok,这才放心地出门。 可他好像还有些事没交待,比如,作画的纸,放在家好像有一段时间了。他走到客厅,秘书和几位保镖一起在门廊下等着他。这些人见他来,都开口招呼:“聂先生。” 聂铮说:“走吧。” 没事,只要童延照他说的做,就不会出问题。童延这总爱焦躁的性子,也是该磨一磨了。 但童延很多时候都超出人意料。 这天,聂铮走后,童延先老老实实地染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染得不错,童延对聂铮嘴里那句“可能掌握不好火候”不太放在心上了。 平铺一遍之后,白描稿上蒙了一层漂亮的淡彩。童延心里得意,但又感觉耐心好像没剩下多少了,于是,等着纸干透的时候,他掏出手机刷了会儿微博。 这一刷不打紧,还真被他刷到一个惊天大新闻——明煊出柜了。 新闻上说,明煊的男友是一位外籍男士。厉害了,这人以前不是为老聂要死要活吗? 童延深感惊讶,觉得应该找人扯几句,很快,把电话打给了郑昭华。 郑昭华自然先揶揄了他几句,听他提出困惑,说:“这有什么想不到的,明煊本来就挺恋爱脑,他们这种情种失恋,哭哭闹闹,就把负面情绪都发泄出去了,又受不住寂寞,开始第二春是迟早的事儿。这就叫屡败屡战。不像你,平时不把感情当成全部,想点什么都放在心里积着,等少的积成多的,反而容易钻牛角尖,反而不容易放过自己。” 行行行,头头是道。 童延心里有些小小的庆幸,他不放过自己又怎么了,聂铮这么在乎他,他不需要放过自己。 又跟郑昭华闲扯了几句,把电话挂断,眼睛朝纸上一看,他愣了。颜色干透之后,看起来比刚才浅了许多。 这一层层地叠,得什么时候才能画完?童延对着他的私人爱心版秘密花园,把袖子撩得更高,他得抓紧时机涂,争取赶在聂铮回来之前把颜色染够,给男人一个大惊喜。 既然要赶工,上矾水那事儿就算了吧,把整张纸都湿一层,等着干多浪费时间,对吧? 于是,童延一整个下午坐着没动,外边,花草叶的影子都换了个方向,他还在晃着笔杆奋发图强。中途,卢伯还进来叫了几次劝他休息,他嘴上应了,等老人出去又继续。 天色近黄昏时,那片片兰花叶子颜色终于跟外头的接近了,童延乐呵呵的,望着已经快完成的秘密花园,心里特别有成就感,再染一遍,估计就成了。 可笔再次落下去的时候,那油绿叶子上出现了片片斑驳的黑绿色,活像遭了病虫害似的。 童延傻眼了:“……” 正在此时,书房门开了,聂铮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还没休息?” 童延继续懵:“……” 很快,聂铮踱到他身边,瞧着他手上的画,卷袖子的动作顿了一秒。 童延立刻把画纸扑回桌面,打了个哈哈。 聂铮嘴角抽了下,问:“上了几次矾?” 童延望天:“……两次吧。” 聂铮在他身后蹲下,翻过画纸,忍俊不禁地问:“上过两次,怎么还漏矾了呢?” 童延:“……”原来这叫漏矾,难怪,他刚才就觉得他是把纸面都画破了一层。 但这等罪过是绝对不能认的,他把自己身子往聂铮怀里塞,撒娇似的用脑袋在男人肩上蹭,“谁知道呢?我可想你了。”快别检查作业了,来亲热亲热…… 不是……早先不是说弄那东西只是为了颜色鲜亮吗?真是要了命了。 聂铮被他气笑了,手顺势搂住他的背,开口时却没多少责怪的意思,“性子怎么就这么急,嗯?” 接着,就保持左手揽住他的姿势,聂铮右手伸出去,提笔挥毫,刷刷在秘密花园的侧边题了一行字: 丙申年巳月熊孩子作。 第72章 对兰 第七十一章 既然是个熊孩子, 干了坏事,心理负担也不用太重。 这天, 童延窝在聂铮怀里装傻卖了会儿痴, 才把被他毁了一半的兰花图拿起来,问:“这画真没法补救了?” 聂铮说:“也不是,等我休息再教你。” 看, 这就是跟成熟男人在一起的好处,他总是懂那么多你不会的东西,随时都能拉着你一块儿往前走。童延顿时就想不通自己以前为什么非犟着单枪匹马把自己弄出个人样, 让别人觉着他配得起聂铮。 2013年7月, 聂铮离开的时候, 他甚至觉得, 自己大展拳脚的机会来了。 他在自己突如其来的却又近乎偏执的自尊心面前执迷不悟,这一迷就是三年。 可事实上,别人怎么想干他屁事?他傍着聂铮的势上位本来就是真的, 能拉住聂铮递给他的这双手,一步不停地随着男人走,一直到他足以跟男人比肩,这才是正道。 这三年,好与不好,最大的庆幸,他没把聂铮弄丢。 可他那偏执的自尊心到底从哪来啊?以前,他分明怎样不要脸的贱货行径都干过。 童延头靠着男人颈窝,一边思索, 手一边贴着聂铮的胸脯往肩上攀。 本来端肃的男人,望向他的眼光纵容里头又透着些宠溺,“以后在外边,诓人之前,务必把功课做全。” 不是取笑,是正儿八经地教他。童延笑眯眯地应:“行,我记住了。”心里却也惭愧自己下午做事太没脑子,差点就把聂铮给他勾的白描给糟蹋了。 他这一自惭就足足自惭了好几分钟,情绪类似,前一阵演不好戏时恨自己没给聂铮争气。 几分钟后,顿时又想到郑昭华下午说他钻牛角尖,这一想似乎明白了什么,可能正因为喜欢,跟聂铮有关的事,他才格外爱较劲。 原来,那么早,他就喜欢上聂铮了。 童延手指捏住聂铮胸前的衬衣扣子转着玩儿,眼睛忍不住朝男人线条深刻的侧脸看。男人混血儿的俊挺面容真是上帝精心雕琢的杰作,每一点起伏都无可挑剔,高鼻深目,该精致处精致,坚定的下颌线条完美到让人觉得傲岸,浑厚的男人味儿半点没折损。 就算聂铮没现在这身份,往人堆一站,也是让人争着抢着往上贴的待遇。毕竟,跟聂铮一比,大多数男人也就算坨咸干菜。童延都快把自己看硬了,心里想着他可得把聂铮抓紧,曾经沧海那种事可不能发生在他身上。 “笃笃——”又是几下不轻不重的敲门声,聂铮应了声,隔着一扇门,外头传来卢伯的声音,“先生,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聂铮拍拍童延的背,“走,去吃饭。” 童延却没起身,反而把胳膊圈上聂铮的脖子,软软嘟哝:“我没力气,你抱我去。”别问他为什么,他就是想看看男人纵他能纵到什么地步。 聂铮目光跟他对视一秒,眉头压低,深邃的双眼却晕出丝笑意,薄唇抿出的弧度非常迷人。 童延又冲着男人眨了眨眼睛。 很快,聂铮动了,拉开他的胳膊,起身,又俯下身子,托住他腿弯和背,用力,把他打横抱了起来。 童延忍不住笑,手再次环住男人的脖颈。嗅着男人身上熟悉好闻的气味,心潮汹涌得只想shen吟。而他也的确shen吟出声了,喉间漫出一声悠长低叹,缠绵香yan。 而后,他看见聂铮眼色似沉了些。 聂铮步子没停,眼睛依然望着前方,只是脸朝他微微侧了下,压低声音说:“无缘无故,活色生香。” 童延轻笑一声,那你还等什么呢?到门口,见男人空不出手,他胳膊伸过去,打开门。 出了走廊,聂铮就这样抱着他到客厅。此时,卢伯在客厅候着,餐厅那边还有两个忙着上菜的女人,眼神瞟到这幅情形,都有一刻的怔愣,但也只是一刻,两个女人就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把眼光转开了。 卢伯则是状若无事地跟他们打了个声招呼,“聂先生,童先生。” 聂铮也像平常一样从容,“嗯。” 饶是如此,童延望着男人平静的眼神,还是在心里愉快地叹息一声,哎,今天他这孽可作大了。 而在他们身后,卢伯大惊大愕之后才沉沉叹出一口气。他在聂铮身边待了这么些年,自然知道聂铮为人有多端严。而如今,聂铮带个男人回来也就罢了,还当着他们这些人的面跟童延做如此亲密的行径,着实让人意外。说这是聂铮自发,他不相信。 可要是童延要求的,聂铮居然照着办了,那也只能说,聂铮对这孩子也确实是……宠无度。 童延吃饭前就把聂铮撩拨了,今天晚上显然是想做点什么的。而且他不信聂铮不想做点什么,活色生香那四个字他可听得清清楚楚。 晚餐之后,有两个男人来见聂铮,见聂铮在客厅跟人说话,童延自己先上楼回房把自己从里到外收拾得干干净净。出浴室时,他只给自己裹了件和服式的丝绸睡袍。睡袍下面,什么也没有。 此时,聂铮已经回房,正坐在靠露台的宽大罗汉椅上接电话。男人衬衣领口拉开了,胳膊搭在扶手,身子靠着椅背软枕,“明天晚上直接过去,你记得把我的礼服直接带到办公室。” 露台的四扇门全开了,房间对着外边已经落下的暮色大敞。也不对,屋外与其说是露台,倒不如说是走廊,贴墙有楼梯下去通往卧室的小庭院,庭院另一边是个四面开敞的亭阁,最远处,是夜色下黑黝黝的丛林和延绵的山脉。 夜晚的天幕是清透的靛蓝色,童延走过这靛蓝的背景,一直到聂铮面前。露台边的墙刚好把他们和外边的视野隔开,罗汉椅面对大床斜放着,童延两膝挨个落上去,跨坐在聂铮身上,问:“明晚你要去干嘛?” 聂铮把电话放一边,手扶到他的腰侧,“有个舞会,我尽量早点回。” 这种场合,不用聂铮说,眼下童延也是不会跟着去的,但舞会哎,舞会就得有舞伴是不是? 童延手伸下去,到男人腰间打开皮带的卡扣,“那你的舞伴是谁?” 聂铮依然姿态闲适地靠坐着,掌心的温热从他腰游移到tun,目光跟他对视,“你觉得呢?” 童延脑子转了几个弯,以前,聂铮不是他的,要有个什么女人出现,他没法置喙,但现在就不同了,跟他说了一辈子的人在外边跟人逢场作戏,他可容不得。 而且,正式舞会的舞伴,可不是跳舞那么简单,身为一个有教养的男人,必须提前去接女士,舞会后,还得一直把人送到家。送回家干什么,问要不要上去坐坐吗? 因此,即使觉得自己的要求无理,童延还是微微笑地说:“我觉得,就别有了吧。” 聂铮本来也没打算有舞伴,但瞧着小妖孽这醋坛子样儿,又起了点别的心思。此时,他裤扣已经被解开,而童延那一双桃花眼漾着水无限旖旎,说不出的勾人,这是他的人,万种风情都是他的,要不是童延职业特殊,他也真是不高兴小妖孽被人碰一个手指头。 于是,他手抚到睡袍衣角,伸进去,向上,摩挲那细滑不逊丝绸的年轻皮肤,“可以,但你用什么换?” 童延立刻会意,把聂铮裤腰往下扒的动作没停,“我绝不搞绯闻,吻戏都借位。” 不搞绯闻不算什么,但吻戏全借位对童延来说是了不得的让步,聂铮满意了。手指触到湿润,他没多想,除掉最后的禁锢后,身体力行地表达自己的满意,“成交——” 对着熟人,聂铮其实不算寡言,但是,对着最亲密的人,某些时刻,聂铮就真是一声不吭。好像把身体每一根神经的力量都集中到了一起。 童延其实是见惯的,但这一晚,突然就不想惯着了。 世界颠倒,他勉强给自己找回重心就开始挑衅男人:“都不知道说句好听的。” 聂铮真是当场演绎了斯文和野蛮的完美结合。 他目光紧锁童延的眼睛,缓缓念来,“彼其之子……美如英……” 童延咬紧嘴唇,脑子恍惚,只知道这是在夸他好看。 “美如英……殊异乎公行……” 童延笑,嘴唇咬不住了。 “彼其之子……美如玉……” 美如玉,殊异乎公族。 对着如斯美人,长夜自然不可辜负。 童延到的第一晚,他们在信园同床共枕,聂铮没敢做什么完全是因为担心童延的身体。眼见过童延濒临崩溃的模样,那晚大夫来的时候,聂铮完全没有心思过问,童延现在的状态到底能不能做ai。 但到岛上之后,虽然只有一天之差,童延精神状况看起来好了许多,他们都是生理机能正常的男人,又是转了个大圈好容易才互通心意,就算聂铮再习惯克制,也无法保证不擦枪走火,于是,到岛上当天的中午,他特地打了个电话咨询大夫。 所幸,得到的答案是没问题,所以这一晚,聂铮再不用克制。 哪怕是在两厢有心的情人之间,xing也是一条微妙的线。这条线之外,宠着溺着如胶似漆,一脚踩过去,便如银瓶乍破,只想更宠更溺,更如胶似漆。——这就是次日清晨,聂铮看童延送他出门时的全部感受。 但让他再多为童延做点什么,聂铮似乎也想不出了。上午,赵祁峰如约到他的办公室,聂铮把助理一早准备好的材料推到赵祁峰面前,“我不知道你前期功课做得怎么样,这些资料,你拿回去用心琢磨,收购乔江的案子,你做主,我不cha手。” 就算知道自己迟早要担起赵家的全部,即使这些年,赵祁峰也一直在往这个方向走,但聂铮这个现任主事人突然把这么重的份量压到他头上,赵祁峰还是有些意外。 可他还是毅然决然地把文件收下了,临走时跟聂铮开了个玩笑,“表哥,你突然这么大的阵仗,看来岛上住着的那位,我得抽空去正式拜会。” 这就是说聂铮这忙着抽身的姿态跟童延有关,聂铮本人也不否认,虽然赵祁峰有意思表示对童延的尊重,但想着童延好几次见赵家人、或者见跟赵家有关的人,都不太愉快,聂铮说:“谢谢,你的好意我先替你转达。过段时间再介绍你们认识。” 童延当然还是要跟他家里人见面的,这是对童延的承认,过些时候,自然是等童延精神状态完全稳定之后。 聂铮说完,赵祁峰也不知道明白没有,应得挺痛快,“行,我是真想亲眼见见,能让你上心的人是什么样。” 话到这儿,就算说明白了。 可人的好奇心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几天后,有个知名的音乐剧团到本城表演,心疼童延总闷在岛上,聂铮吩咐人严密布置后,带着童延出来观演。 童延这天很高兴,跟他从贵宾通道进剧场还乐呵呵地问:“九点,演出就结束,咱们还能去别的地方逛逛吗?” 逛没问题,但也要早作安排,聂铮瞥一眼跟在身侧的保镖,示意人听好,问童延:“你想去什么样的地方?” 还没等童延回答,聂铮突然听见旁边后面有人叫他,“表哥。” 不用想,是赵祁峰。 聂铮不悦地转身,果然,赵祁峰朝着他们来了。他表弟一直走到他们面前,说:“这么巧。”接着,嘴角噙笑地瞟一眼童延,又看向他,“不介绍介绍?” 童延稍稍怔愣,落落大方道:“你好,我叫童延。” 也就是一两句话的功夫,他们就各走各的了。赵祁峰更没说什么让童延不愉快的话。 但晚上,聂铮回去,打了个电话给秘书,“去查查是谁把消息传出去的,查出来,给换个位置。”毫无疑问,给赵祁峰通消息的是他身边的人。 虽然这次,把他的安排外泄,也只是满足了一下赵祁峰的好奇心,可谁能保证下次是什么。这边的局面复杂,童延在他身边一点闪失都不能有,那些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人,该换走的就利落换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嘀嘀吧吧唔,车已经出发。(绞手指外加把腰扭成麻花) 地址我再说一次: 我的wb:目前已经开了坑的眉雨 点进去,找我的相册,继续在相册里面找这个分类:为了聂先生的恩宠。 然后,标记71的那章图就是今天的车。 第73章 对兰 第七十二章 这通电话, 聂铮是趁童延洗澡时站在卧室的露台上打的。电话挂断, 他转身,正巧看白色的衣角从露台门边缘嗖地缩回去, 顿时一愣。 小狐狸还学会偷听了。 聂铮刚才跟秘书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就算赵祁峰本人对表演有兴趣,但剧团的演出不止今晚一场,他不相信遇见是巧合。 细想还真容易让人误会:童延被赵祁峰碰见一次,他就把身边人换了,不说清楚, 那孩子说不定以为他不愿意给一个名正言顺。 于是,聂铮没犹豫,放下电话就往浴室去了。 到走廊就听见浴室里哗哗的水声, 行, 还装得像模像样。聂铮步子很快,一把将门推开。五分钟前当着他的面进浴室的人,一条腿才刚刚跨进浴缸。 看见他,童延动作只有一瞬间的停顿,很快, 把另外一条腿也放进了浴缸,接着人躺进水里, 舒服地哼了声,笑着对他说:“一起?” 果然,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水只没到童延的肩。 聂铮步子踱到浴缸边上时已经解开衬衣的袖扣,坐在浴缸边缘的石台, 他把衣袖随意卷到小臂,手探向童延颈侧,拇指指腹贴着皮肤,不轻不重地摩挲了几下。 聂铮习惯进浴缸之前先冲个澡,童延从没到二十时就跟着他,开始是有样学样,后来也算是习惯成自然。但此时,童延露在水面上的皮肤还是被汗液附着的微黏,显然是没用过淋浴。聂铮专注地看向童延,所以,刚才那五分钟去了哪? 童延立刻就明白他露馅了,刚才他裤子都脱了,想着不如来个鸳鸯浴,叫了声聂铮给他拿衣服想把人哄进来,但没人理。于是他就光着腿出去瞧,没想到刚好听见那一通电话。 他握住男人的手腕,把聂铮的手拉到面前,指头cha进男人的指缝间,“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聂铮由他摆弄自己的手指,问:“听到就听到了,躲什么?” “我露个脸,就能招你冲冠一怒,这样的荣宠,我先私下得意得意,不行吗?”童延一边说话,一边把聂铮手掌拖到自己胸口,一双桃花眼春水潋滟,眼角眉梢尽是风情。 但聂铮突然用拇指按住他的手背,也不出声,只是定定看着他。 童延顿时就觉得绕着没意思了,收了笑,忍着烦躁说:“好吧。我又给你惹了麻烦?” 在这岛上当着人家的面让聂铮跟他亲热无所谓,他看得出这屋子里的人对聂铮都是绝对服从的,私下跟聂铮提要求也无伤大雅,聂铮办不到,自然会拒绝他。可在大事上拖聂铮的后腿,他真是忍不得,他不知道赵祁峰撞见他意味着什么,总之,聂铮因此开了一个人,那说明事态还有点严重。也真是,他在这岛上匿着就匿着了,干嘛非兴冲冲出去看什么演出? 聂铮在心里叹口气,麻烦?原来童延是这样想的,跟他刚才顾虑的不一样,不过也是,这才符合童延这一阵的状态。 他略作思忖,直视童延的眼睛,肃然道:“今晚,咱们不是不能被祁峰碰见,而是不该被他碰见。” 童延睁大眼睛望着他,像是懂了又像是没懂。 聂铮捏了捏童延的指头,“我的私人行程,只有我和自己身边人能事先知道,你想想,这次,他们能传到祁峰那,下次是不是就能传到别处去?” 童延:“……”原来,开人是为聂铮自己安全打算…… 也对,有道理。 他一下还是不能完全相信,怕聂铮这是宽慰他,于是,握紧男人的手,背离开浴缸,坐直,“真的跟我无关?” 聂铮起身,两条胳膊伸进浴缸,依然注视他,带着些许戏谑的笑意,“冲冠一怒也没能证明你的荣宠,失望?”话音刚落,手臂抄到童延身下猛地用力。 “哗啦——”童延就这样赤条条地被抱着出水。围绕在周身的热度散去,浴室微凉的空气让他不适应,他两手环住男人,让自己紧贴男人的身体,忍不住笑了声,“可不是?你抱我去哪?” 他听见聂铮说:“把淋浴补上。” 到淋浴间门口,他才被男人放下。脚稳稳落在地平,热水立刻从头顶淋了下来,让人十分舒爽。童延扬起下巴,向后抹了一下额发,等眼睛能睁开便饶有兴致地望着外边正在脱衣的男人。 聂铮裤子前边已经有了动静,但扣子解得不紧不慢,说话时气息似乎也没乱,“今晚的事,你问我是对的,自己瞎想才糟。而且,也不是完全跟你无关,往后,你和我是一体,你也不能任性想去哪就单独去哪了,知道吗?” 这话说完,衬衣已经被扔到一边。 童延用眼神舔噬男人强健饱满的xiong肌,“以后不能自己乱钻牛角尖,我记住了。可什么是一体?你说明白点,我不懂?” 聂铮不说话了,眼色深沉,却要笑不笑。 除开最后一丝遮蔽,聂铮腿踏上来。两个人在狭小湿热的空间坦诚相见,童延立刻搂住男人的脖子,把唇凑向男人薄削的唇,轻触几下,而后狠狠亲上去。与此同时,他后脑被男人的手掌用力按住。 一阵热吻之后,童延被男人翻转得面对墙壁。 他脸帖着男人的脖子和鬓角厮磨,聂铮灼烫的呼吸喷洒在他耳边,“真是个妖孽……” 而后,给他现场演示,何谓“一体”。 不得不承认,做ai真是一项消耗体力的运动,这些天童延没再在半夜时醒来,连着几天,睁眼望见的是窗外泛着鱼白的天空,虽然时间还是早了些,但清晨的空气终究让人神清气爽。 白天,只要不出门,童延的时间大都在聂铮的书房度过。为了让他能适时的休息,聂铮在露台榻榻米上备了枕头和薄毯。 五月的热带海岛,阵雨总是突如其来。 童延接电话时,大面的玻璃窗外,雨水顺着屋檐拉下了一层水帘。 他悠闲地趴在蔺草席上,“还得等半年?这电影制作也不大,后期得做这么久?” 他说的是《从雪阳》。 这部电影童延投入了太大的精力,对他来说可谓意义非凡,说不着急看效果完全是骗人。从拍《我自倾怀》开始,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期待自己的表现快速投射到大银幕,作为一个演员,表演达到哪个层次,自己还是有感觉的。 郑昭华一听,乐了,“配乐班底换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总之,你表现比大家想象中的还好,这片子说不定能冲奖,现在剪辑什么的,把关都严着,慢工出细活,你就安心养身体吧。” 童延只得叹口气,“行吧,”想到什么,又问:“计秋明的新电影最近上映,据说反应不错?”对对手,童延终究还是关注的,毕竟这位曾经发通稿踩着他上,最憋屈的是,他实力好像的确拼不过人家。 2014年,计秋明击败他拿到手的那部戏,没像导演原先期待中的一样横扫三金,在国外更是没砸出水花,计秋明本人还停留在最佳男配。2015年,计秋明拍了现在这部新作,也是慢工出细活,这个月才上映,大约也是冲着明年的三金去的。 郑昭华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叹息道:“他那片子反应确实不错,但是,童延,你别把奖看得太重,别撞上那小子就着急上火。只要你演技有突破,即使得不到奖,有团体运作,也一定让你付出有所得。” 童延登时笑了,“我倒也没着急上火……” 这话不假,他关心对手的境况是真的,对三金有憧憬也是真的,可是,那种不能立刻把计秋明踩到脚底下就坐立难安的躁动,没了。 窗外,热带植物的枝叶在风雨中摇来晃去,一刻都不得安宁。可能正因为如此,隔着一层玻璃的屋子里,这股微凉的平和静谧才越发令人心生惬意。 时钟好像走得很慢,岁月似乎可以无限悠长。 而那样漫长的路,又多了一个人陪着他走,童延又笑了笑,“日子还长,我不着急。” 这一个电话挂断,童延似乎听见外边有人说话,时间已经是中午,他赶快从地上爬起来,穿上台阶下的脱鞋,快步朝着书房外边去。 到客厅一看,果然是聂铮回来了。这些日子,聂铮每天中午都要回来陪他吃饭,平时晴天也就算了,现在外面可下着大雨。即使有车船,从沙滩到屋前的这条路还是得用腿走的,童延见聂铮肩头和裤脚都湿了大片,心里愈发不忍。 几分钟后,楼上房间。 童延接过聂铮脱下的西装时还在嘀咕,“下雨还回来干嘛?你总是这样,让我怎么呆得住。” 这就是又有负罪感了,聂铮转身,扯开衬衣领口,目光凝视童延片刻,“你怎么就不想想,可能是我自己喜欢?” 童延拎着西装,一脸茫然:“……” 聂铮又朝他靠近了些,追问:“我不能喜欢?” 童延唇角一扬,笑了,伸手给聂铮解皮带,动作麻利,特别有干劲。 聂铮又微微皱下眉,佯装严肃,“要是实在让你困扰,我也可以克制,不回来。” 童延把皮带抽下来的动作格外用力,示意,他才不需要聂铮克制。 但最重要的不是这个,童延乐得在心里唱了段啊呀呀呀呀,问:“你这么喜欢我吗?” 聂铮没回答,转身,朝着浴室的方向走去。 童延亦步亦趋追在男人身后,解释他刚才的话,“我这不是怕遭人烦吗。撇开你自己劳累不谈,你这一来一去跟前都少不了人,人家未必就没点想法,毕竟也不是没有前车之鉴,坦白说吧,当初fiona走,就是因为看不惯我缠着你。” 聂铮一怔,步子停下了,“fiona跟你有过冲突?” 决心要坦白的事儿,童延一点没遮掩地说出来了,“她……就是被我怼走的。她说我是你的污点,我气一上来就说她是搅屎棍,还是拿了薪水倒给你挑事的搅屎棍。” 聂铮眉头蹙起来,“你怎么没告诉我?” 童延眼神飘到一边,“我自己都掐回去了,还掐赢了,有什么可说的?”说到一半,叹了口气,“……好吧,我怕遭你烦。” 聂铮盯着他的眼睛,“有任何一次,我不许你跟人掐架?只要你有理有据。” 童延:“……”没有。 聂铮眉头松开了些,但神色仍未舒展,“告诉我,那时候你把我当什么?” 童延:“……”还不如直接问喜欢不喜欢。 片刻,他在脑子里搜了一圈,找到个合适的表述。笑意中有一闪而过的凄恻,“那会儿,我是你的人。” 这答案听着蹩脚,但也是真实描述了童延当时自以为的位置:他可以属于聂铮,可聂铮不属于他。 原来是这样,聂铮想到童延跟袁柳依的谈话正是在fiona离开和晏三小姐找上门后,问:“于是你就替我做决定?聂先生迟早要跟女人结婚,这是你替我决定的人生?” 那一段,童延简直不想回忆。眼下想起来,那时候的他也根本不像现在的自己。 这话放到当下听着都刺耳,童延立刻抢白:“跟女人结婚,你现在最好想都别想。” 聂铮眼神一顿,忽而展颜,抬手扶住童延身子两侧,说:“这不就对了?别在不该懂事的时候乱懂事,以后你索性张牙舞爪到底,这样至少自己不委屈。” 童延心底顿时云消雾散,眼里漾出笑,带着些挑衅地说:“我张狂起来连自己都怕,到时候你可别又嫌我烦。” 能张狂得多不像样?童延今年二十三,行事已经有了自己的一套准则,完全受得起纵容。 于是,聂铮坚定地说:“你不委屈,我就不烦。” 童延高兴了,一下扎进他怀里,聂铮抱着童延长回些肉的身体,眉却再次拧了起来。 fiona,fiona。到底是谁让她这样不顾忌自己的退路? 而童延也的确像聂铮想的一样,行事自有准则,事实上,从他入行之后,对自己只有一个要求:投入过心力的事儿就务必要尽可能地做好。 别在不该懂事的时候乱懂事对吧,那他至少得知道什么是该,什么是不该。 当天下午,卢伯到书房来提醒他吃药的时候,童延把老人叫住了。 突然被他邀着坐下,老人依然客气,而且依旧从容不迫。 于是,童延也没绕弯,说:“您能跟我说说赵家的事儿吗?” 卢伯很痛快,“从哪方面开始说起?” 童延微微笑,“从头吧。” 第74章 对兰 第七十三章 童延到岛上半个月后, 第一次复诊的日子到了。 提前两天, 他对聂铮说:“后天去医院,你就别陪着我了, 我又没缺胳膊断腿,可以自己去。再说还可以请卢伯陪我。”当然,有“和聂铮一体”这个光环在,他出门,跟着在身边的还不止卢伯。 童延说话时,两人躺在床上, 云消雨毕,欢情犹浓。 聂铮抚在他肩膀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不容分说道:“一起去。” 童延胳膊懒懒搭在男人的胸膛, 低笑一声, “你这是打算让我在这儿住多久呢?你要真是把我当客,我熟悉这岛上的前后几步路就够了,反正,离了岛,去哪都有你这个主人陪着。” 这话重了, 可也不是没道理。聂铮在这边至少还得待好几年,就算以后把赵家交给了赵祁峰, 他在这边的房产也不止一所,每次童延过来,他都把童延当客人? 不是客,要当主人。聂铮对童延这个觉醒的认知很满意, 略作思忖,“行,但你得听我的安排。”没错,主人就得熟悉自己自由出入。 而且,细水长流,总是时时刻刻地腻着,好像也不是细水长流的姿态。 童延一听,高兴了,“放心,我看好自己,保证不被野花勾走。” 转眼,到了复诊这天。可能是难得出去,童延有些兴奋。一来,自己不想太早回来,其次则是,他在中午之后回来,今儿可以给聂铮省几步路,于是,在码头分别时,他对聂铮说:“中午,我们到信园吃饭,成吗?” 聂铮哪能看不出他在岛上憋得慌,立刻应了,“没问题。” 如此告别,各走一边。这天,童延的检查很顺利。 医院是聂铮给他安排的,医生和护士大都是华人,因此,大夫说话只是带了些闽粤腔调,他都能听懂。 他的各项身体指标比上次检查时好了许多。其实童延自己心里是有数的,毕竟,他这段时间休息得不错,头疼也没以前发作得那样密集。 重新取药,从医院出来,时间刚过十点半。 车子跑在去信园的路上,童延看了眼坐在旁边的卢伯,问:“信园这个‘信’,意思取仁义礼智信的信?” 卢伯点头,像头几次一样跟他侃侃而谈,“其实,我们平时都叫路名和门牌,因为‘信园’不止一所。赵家历任主事当家后,住处的名都会改成‘信园’,而且还得把‘信’字挂在宅子里的显眼处,以此警示自身,‘信’是商人立足之本。” 童延:“嗯。”这些传统的东西,如今放在国内,平时都没人总挂在嘴上说了。 果然,世家有世家的规矩,他突然刚认识聂铮那会儿,他归还钱包后,聂铮还他一身干净衣裤时附上的那张卡片,上面有聂铮端正有力的亲笔手书:微末之礼,聊表谢意。 像是猜到他在想什么,卢伯又说:“也不知这是哪位先祖定的规矩,但赵家的后人世代不忘祖宗的教训,才能百年不倒。” 童延觉得,与其说赵家后人不忘祖宗教训,倒不如说,忘了教训的就不算赵家后人,赵老爷子还有一个儿子在,却把聂铮这个外孙推出来管事,即使卢老没明说,思前想后,童延也能悟出个大概:那位可能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而赵老爷子连儿子都能舍,却单单看重聂铮,这说明什么?他家聂先生足够优秀啊。 童延嘴角扬了起来,这一笑,笑得与有荣焉。 不过,他也不能懈怠就是了。赶上聂铮挺难,可至少,他也不能跟自己男人差太远。 车驶进一条林荫道,不一会儿,从另两辆轿车旁边超过去,童延见那两辆车样子也气派,不免多瞟了一眼。 卢伯又说:“你前些天不是问到过晏家,那就是晏老先生的车。他们家的宅子在前面不远处。” 童延一怔,又回头留下个眼神。这一片似乎是华人富豪的聚居地,于是他没多想,很快,把心思收回到刚才的话题。 十一点,又过了大约一刻钟,终于到了信园。 卢伯一直把他送到园子里,说:“我去跟刘叔说几句话。” 跟卢伯打理岛上的事一样,刘叔负责安排园中的琐碎杂事。同样都是跟在聂铮身边的人,有私交也在情理当中,童延痛快地说:“行。”自己先进了客厅。 在童延身后,卢伯踏过池上石桥往外头去。 老人家见了老刘,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听到外边似乎有吵闹声。 接着,门口的人匆匆迎着他们来。很有保留地说:“是晏老先生和晏小姐来了,说是要见聂先生,我说不在,他也不肯走,现在,保镖在应付他们。” 两位对视一眼,对晏老先生的来意都明白了□□分,这位平日见不着聂铮,今天应该是追着聂铮的车来的。为什么来这一趟?只怕是聂铮旁边那个位置太诱人。 两位都跟了聂铮许多年,虽然只是打理家事,但赵家这种巨贾大族的家事又跟平常人家不同,眼下这点场面他不难应付却也没敢轻忽。卢伯步子没停,心里暗忖,都是有身份的人,这位晏老无约而来不说,就这拍门闯堂的粗野架势,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卢伯踏着碎石子路一直朝外去,走出穿堂,正好碰上晏老先生气哼哼地冲进大门,身后还跟着晏小姐和赵家的一位叔公。 老刘忙上前劝阻,“晏老,聂先生不在。” 晏老带着自己的人想要硬闯,偏又被保镖拦着进不了穿堂,咆哮声几乎掀掉三层瓦。 “那我家孙女就在这等他回来,等他想通为止,左右已经等了他这么些年,如今我们向他讨个说法。” 晏小姐怨道:“爷爷……” 果然,晏老爷子这是架着赵家叔公一块儿施压往聂铮身边塞人。这就有些无耻了,卢伯想,他看着聂铮长大,自然知道聂铮不近女色,根本不可能对晏小姐有过什么说法,更别提还有里头那位在。 眼下,不让这几位吵到童延才是最要紧的事,卢伯也上前,看一眼在旁绷着脸的赵家叔公,昂首直言:“聂先生跟晏小姐有什么渊源,等问过他才知道。他现在不在,请您跟他的秘书联系。” 晏老就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继而破口大骂:“他岂止言而无信,他还不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赵先生为他都气病了,他呢?”只差没跳脚。 也没等这脚跳起来,穿堂里头突然传来一声轻笑:“哦?谁等我家聂先生,等了多少年?” 短短一句话,男声字字清越,偏那个慵懒靡软的调调就像是一把软毛刷子撩在心坎上。 是童延,童延到底被惊扰到了,卢伯心里一个咯噔。 几人齐刷刷转身朝对着园子的门口望去,颀长俊美的青年已经立在那,雪白的衣衫被身后大片竹林如洗的深绿衬着,活生生凝成了一幅精心雕琢的电影画面。 而童延眯着眼,黑漆漆的眼珠子在堂前几人身上挨个梭,最后落到晏老身上,唇角瞬时晕出一丝嘲讽的笑,语气十分不善地说:“聂先生亏欠了谁什么,需要给谁说法?” 说着,童延眼神落在晏小姐身上,三年没见,晏千仪姣好的面容依然没多少变化,看来,就连跟聂铮“谈交易”的心思都没变。 晏千仪至少还直说是交易,眼前,晏家的老爷子则是直接不要脸。于是,童延用眼神逼视着老爷子,笑着问:“聂先生向谁承诺过什么,有证据没?有凭据就直接拿出来亮亮,这儿,想必谁也不敢拦着您。” 拿不出来就是碰瓷! 童延刚才人已经进了聂铮住的小楼,想起还有句话没跟卢伯交待才折返,没想到出来正撞见这一出。 行,撞见了他就不躲。晏老爷子终究是赵家的世交,下边人怕是也不好硬轰人出门,他上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别说他这男人就不能跟晏老硬杠,这些天,童延对赵家这些事也了解了些皮毛。晏家是在赵家脚边上吃饭的,就冲着利,聂铮身边粘着个男人的事儿,这位再怎么闹腾,也不敢随便往不该捅的去处捅。 眼见童延也是个不好惹的,可想着对面是两块老姜,卢伯终究容不得聂铮的人被人欺负,正要圆场劝童延稍避。晏千仪却先打了个招呼,“童延,好久不见。” 童延还是笑,“好久不见。” 晏老脸色阴沉地问孙女,“你认识?” 晏千仪忙答:“童先生是明星,大银幕经常见的呀。” 晏老绕过拿不出的证据,乘势发难,“biao子无情,戏子无义,现在,这信园现在轮到这种下九流说话了。” 卢伯凛然肃容,一声喝断,“晏老!请回。” 而童延神色纹丝未变,步子悠然踱到晏老面前,笑眯眯地说:“老先生,您可算比biao子有情有义,大上午找上门骂世交的祖宗。” 又瞟一眼赵家叔公,“什么叫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一直闷声不吭的赵家叔公突然愤愤看一眼晏老,又叹了口气,对卢伯道:“我先走一步。” 所以聂铮说得还真没错,甭管是掐架还是诓人,做功课都是必不可少的,晏老刚才说错了什么话? 赵家曾祖太太不能生养,曾祖翁宁可一生无所出也没再娶,赵老先生是他堂弟的儿子。晏老头在他们面前说什么自己不生孩子就是不孝,可不就是骂赵家曾祖不孝? 晏老爷子一语不慎,丢了队友,还落了个不如biao子,一张老脸又青又白,颤手指着童延就要开骂。 童延却一把扳开老人的手指,先声夺人道:“看来您不想走,那我们就把该说的说清楚。话再绕回前头,您说聂先让晏小姐等他,证据呢,有吗?到世交家信口胡说是不忠不义,无事乱闯是无礼,您是有身份的人,有证据就赶紧拿出来,可别让自己落人口实。” 赵家看重的东西,这些华商世交也同样看重。 晏老爷子被人指着鼻子说不忠不义,险些背过气去,“你算是什么东西?” 童延算什么,看旁边人的脸色就知道了。穿堂里,常跟在聂铮身边的几位,全是听凭童延发作的姿态。 童延瞥一眼穿堂墙壁上偌大的“信”字,对晏家祖孙讥诮一笑:“老先生,你这是何必?连自己孙女的名声也不顾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让卢伯痛快之余又有些意外,童延嘴和脑子都比晏家祖孙快得多,对着人就是一数落,口若悬河,振振有词。你说他不客气,他偏还句句都在情在理,最后晏老险些被气晕,来时兴冲冲,离开时是让人搀着给送出去的。 这一来卢伯算是对童延刮目相看了,最初,他觉着这孩子是个绣花枕头。没想到童延还有几分心思,来这儿没几天,就缠着他把聂铮身边的事儿摸了个门清。 又思及童延刚才吃了大委屈,即使担忧聂铮的现状,卢伯还是说:“你放心,晏先生刚才有多无礼,回头,我会一字不漏地转告聂先生。” 童延呵地笑声,“不用,告恶状这种事,留着我自己来。” 卢伯:“……”要不要说得这样直白。 正说着,门口有汽车鸣笛声,又听见有人叫了声,“聂先生回来了。” 卢伯再一转头,刚才还嚣张着的小狐狸已经溜得人影都没了。他摇摇头,忍不住笑,还是怕吧。 早晨,聂铮临走前曾交待童延,从医院回来什么也别干先洗个澡。童延拿洗澡的时间跟人掐架了。 而童延也的确只是怕聂铮看见他不把自己收拾干净就到处乱晃,因此聂铮回来吃饭,他冲凉换了身衣裤才下楼。 饭吃完回房,聂铮在浴室盥洗,告恶状的时候到了。 童延就盘腿坐在床上对男人陈述了整件事。 “要不是晏老用心太可恶,我也不会急着教他做人,而且我也没说错,无礼不慈,不忠不义,他样样都做到了。” 哗哗水声中,浴室里的人静默下来,童延眼神擦门过去望了望,聂铮正弓着身子凑洗手台洗脸。 片刻,水声停了,聂铮从浴室出来,伸手解开衬衣的扣子,似有些好笑的问:“不慈?怎么讲?” 童延说:“晏小姐自诩是受过教育的独立女性,还被他强拉着往男人家里塞。那位晏老先生把自己孙女搞得像个塞不出去的物件似的,可不就是不慈?” 聂铮嚼出点别的滋味,问:“你拿这个数落他了?” 童延会意,眨眨眼,“我这不是替晏小姐抱不平吗?” 聂铮嘴角抽了下,上前,胳膊撑着床,俯身跟童延对视。 片刻,伸手拧了下童延的鼻子,“小狐狸。” 替晏千仪抱不平?才怪! 晏千仪对自己祖父的安排明显是听之任之,童延这是拐弯带着女人一块儿骂。 今天这局面,聂铮满意之余又有些宽慰,首先,童延没落下风。其次,童延这急脾气的小醋精,听见晏老拉扯着他那一顿栽赃,第一反应是无条件地信任他。 而且他家孩子这功课做得多棒,有理有据。 晏老今天应该是想拿孝道来压他、指责他不顾长辈期望跟男人泡在一处的。他不在,童延站出去,硬是把人顶得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聂铮敢打赌,这事,晏老以后都没脸往外说。 不过,不管上午是什么结果,他还是得把接下去的事安排妥当。想到这儿,聂铮在床边坐下,对童延说:“今晚我迟些回来,你别等我吃饭。” 童延当然能猜到他要干嘛,点头:“行,”转而,似乎想到什么,胳膊挂上他的肩膀,整个人没骨头似的靠在他身上,“你找晏老说话就成,至于晏小姐,就别见了吧。” 聂铮忍俊不禁,又掐一下童延的下巴,“小醋精,听你的。” 可到了晚上,聂铮甚至连晏老本人也没见,他去了赵家的老宅。 自长子去世后,这些年,赵老先生的身体状况可谓江河日下,聂铮是赶着晚上八点之前到的,八点半之后就到了老人的休息时间。 推开书房的门,满头银发的老人带着一脸慈祥笑意,目光一直随他到自己身前,说:“你昨天才来过,今天怎么又来了?” 聂铮俯身,替老人把膝盖上的毯子拉上了些,这才在老人身边落座。 望着老人依然矍铄的双眼,他说:“您身体不好,不常来亲眼看看我不放心。” 赵老点点头,“祁峰也孝顺,但心思终究不如你,这话,我只当着你的面说。” 聂铮垂眸片刻,转入正题,“昨天来探望您才是尽孝,今天,我想想跟你谈两个人。” 赵老笑意逐渐淡下去,“谁啊?” 聂铮很快回答:“fiona,晏老。” 第75章 对兰 第七十四章 一个当了一辈子决策者的人, 其言行, 该怎么解读? 凡事无非情理。赵老对聂铮的性向没有过半个字的反对,甚至,知晓他和童延的事后,一直持支持态度。这是情。 可事实是,那一切被摊到赵老面前时, 赵家还不需要被聂铮担在身上。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就算赵老一反常态让他跟童延分开, 聂铮也不奇怪, 毕竟,在一个顾及多方利益的上位者眼中,这就是他的短处,很可能对他外公来说,这个短处的存在就是不合理。 据聂铮这些天的了解,fiona现在发展得不错,比他想象得还不错,在一家全球知名的it公司, 那家公司的ceo已出柜。值得一提的是, 从他这离开一年之后, fiona在美国西海岸买了栋对自己来说价值不菲的房子。 见赵老不语,聂铮干脆把话说得更直接,“fiona最后一次跟您联系,是在什么时候?” 赵老搭在毛毯上的手枯槁得让人忍多看,经络枯藤似的突起。 风烛残年。聂铮强逼着自己没把眼光转开, 这双手曾经强而有力,牵着他从那个地狱似的家离开,曾经给他全部慈爱,也曾承托他整个未来。是,曾经牵着他走的人,现在已经是风烛残年了。 可能是他们之间一向无需多言,赵老缓慢地点了下头,“你知道了。你两个舅舅都那样,祁峰又还小,说我没认真考虑过直接把你当成继承人,你信吗?” 聂铮脑子有些发涨,原来,从他大舅出事前,他外公就已经考虑过把赵家交给他。是的,他外公的确一直不赞成他把自己搞得过于孤单寡淡,但他跟男人在一起却又是另一回事。 老人从来没有这样干涉过他。沉默片刻,聂铮问:“您有了意思,所以,让她试探我?” 赵老目视前方,眼神逐渐放空,“fiona还不止是试探,关键是,跟了你好几年的人,因为你的性向离开,我以为你总会有些触动,总会反省一下自己的行为是否得当,毕竟,你不是听不得逆耳忠言的人,可你没有,这次,你还是一意孤行。” 行,fiona离开前说明辞职是因为不接受他的性向,原来是这个意思。 聂铮沉声说:“我习惯自省,但更不怕面对自己,包括性向。”压着心底的翻涌,问:“您有没有让她跟童延说什么?” 赵老足够坦白,“问题一直在你身上,我只让她试探和提醒你,但不干涉她用什么样的手段。” 聂铮眼神一刻不离地盯着老人的眼睛,这双眼睛,曾经陪伴他最单薄最孤苦的岁月。今天这一场谈话,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没有。可是,已经发生过、甚至可能正在发生着的事,他没有逃避的道理。 饶是如此,聂铮再开口时也是字字艰难,“晏家祖孙。” “晏老看好你,有说服你回来、并把千仪嫁给你的打算,最开始只是他自己的打算……” 这就是说,第一次找聂铮,是晏家人自发。 “千仪那孩子不错,对联姻的本质看得也足够清楚,是个能用的人。你别以为我跟他们许诺了多少,晏老有靠联姻找好处的期望,我只要不经意地在他们面前说,觉得你很好,觉得千仪跟你合适,点一点,剩下的事,他们自己自然会办。这也是为了试探你。” 试探什么?面对现实,聂铮有没有退一步的打算,娶个女人当遮掩的打算。 晏家祖孙得了一个虚画在空中的饼,几年前不肯错过机会,今天,则是不甘心没抓住机会,由此,才有这前后两次的闹腾。聂铮明白了。 所有手段全是冲着他来的,没有一样是赵老亲自出面,要不是那天他得知fiona的所为,突然有所悟,赵老在他面前,还是那个通达的外公。 这样小心对待他,他外公真可谓是用心良苦。 此时,赵老笑里尽是涩意,“要不是试探过你,我怎么会绕过你选祁峰,怎么会让你帮他过度,明明你比他更好。姓不姓赵有什么要紧。” 而聂铮甚至没时间消化这些情绪,他目光紧紧锁住老人,“所以,您的试探,三年前就结束了?” 赵老神色相当凄苦,“否则我能怎么样,你对自己认定的事总是固执。你跟那个孩子分开三年,还是走到一起,他对你就那么重要?” 聂铮眼皮一跳,肃然道:“您说的对,是我固执,跟他没关系,是我自己持身的问题。所以,我得要个保证,就算您还没打消念头,以后有任何事,直接对我来,别波及不该波及的人。您是在哪个场面呼风唤雨的人?童延只是个孩子。让您失望是我不孝,但我也做不到愚孝。” 这话就可轻可重了,一旦童延出事,“不肯愚孝”的聂铮会做出什么,谁也不敢保证。 赵老注视他片刻,怆然一笑,沉沉颔首,“好,我答应你,就算再起念头,以后,也只对着你出手。” 良久,意味不明地沉吟道:“……没错,童延只是个孩子。” 赵老一贯守诺,但事关紧要,聂铮又怎么会对一个口头承诺放心。 从老宅出去时,老管家一直把他送到门口,临别还不忘嘱咐,“夜里风大,路上要多加小心。” 车缓缓离开,透过一层玻璃,聂铮看着围墙青瓦那一边高大茂密的榕树。墙内的宅子有他成年之前大半的回忆,宅子里的人,大都看着他长大。那一棵榕树,树荫也曾蔽着他。 眼神收回来,聂铮大半张脸被笼在阴影里,薄唇之间抿出一条线,再看不出半点情绪。 片刻,他对坐在旁边的男人说:“就从今晚开始,以后这院子里,谁进谁出,都干了什么,和谁联系,我都要知道。” 这晚回家,聂铮格外沉默。 童延哪能没看出来,趁男人洗漱时问了句,“找晏老的事儿不顺利?” 聂铮的回答很简单,“没有,放心。以后,他们祖孙俩不会再纠缠上门。”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从回家到上床,聂铮只用了半个小时,童延本来以为男人可能是累了,但灯关上后,他看见男人侧脸的剪影,聂铮眼里有幽光浮动,显然一直没睡。 童延靠过去,把自己贴向男人的身体。 聂铮像是从心不在焉中回神,胳膊伸过来,捏住他的手掌,指头在他手心抚弄几下,突然问,“要是没遇上我,你会找个什么样的人过日子?” 童延心里一个咯噔,来不及多想,答:“……这不是遇上了吗?哪有这个假如。再说我今年才23,去哪考虑这个。” 聂铮说:“我只是说假设。” 这就是必须要答案了? “你说认真的?”童延脑子快速转了两圈,照着最大的可能答,“我从小到大又没主动看上过谁,没遇上你,那估计就是等到三十岁之后,找个我跟我妈都看得顺眼的呗。” 就算是自己的终身大事,也不能逆长辈的意思。童延是这样觉得的。 聂铮手指一顿,握住童延手掌的指头松了些,片刻,收回胳膊。 童延察觉不对,立刻把男人的手反握住。只当是他果真答了这个假设,聂铮心里不痛快了。真是猪脑子,他刚才就应该说,没遇上聂铮,他就孤独终老。 他急着解释,“哎?我不是那个意思,找人过日子,跟咱俩可不同。挑挑选选那哪是恋爱?那应该跟相亲差不多吧,相亲,哦,你没相过亲,可我演过,就那么回事:本来就是奔着结婚去的,双方坐下谈判,各自亮出自己有什么、要什么、能互相满足,彼此看得还算顺眼,协议才能达成。否则,反正是谈判,条件有丁点不合适双方都不用勉强,就是这么无情,他们管这个叫婚姻市场,我听着都吓了一跳,结婚还市场。” 可是,有爱就不同,爱是可遇不可求,就像他,连不对聂铮动心这个选项都没有。爱能包容很多事,就像他,毛病一大把,聂铮不也包容了吗? 这才是爱情的伟大。 童延继续说:“你就不同了,我妈要是看你不顺,我就说到她顺,当然,我妈其实管不着我。你,有钱也是你,没钱了也是你,好看是你,不好看了也是你,只要是你,在我眼里头就能秒杀一切生物,不分公母。” 心里闹腾了一阵,又说了句实在话,“刚才那假设,也只能假设到遇见你之前,咱俩走过这么一遭,我以后也没法将就了,你要对我负责。” 聂铮有刚才那一问,就是因为觉着自己的出身给童延带来了重重负累,听童延说出这一番话,心上大石压得更重,沉声道:”我有那么好?” 可是,他又何其有幸,童延刚才那番话是对的,这世上有多少人,终其一生都在将就,至少他遇见了自己合意的人,没错过。 童延不可能猜到赵老那回事,但心里也明白了一小半,试探着问:“你是觉着晏家那一老一小,今天让我受了委屈?” 聂铮在心里那石块底下压着的东西开始猛烈翻腾,想着或许会发生的可能,他把童延抱在怀里,手掌着童延的后脑,把人紧紧按向自己的颈窝,深深叹了口气,“让你受苦了。” 他是对的,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他们争取,他们在一起又不是错,为什么不能争。 孝,也该有个尺度,明知长辈有错还一味顺从,陷长辈于不义,那也是不孝。 童延在他怀里笑了,“我不是吵赢了吗?他再来一次,我就再骂他一次,反正我正愁没人磕牙。” 接着,童延又转了个身,面对着他,“你怎么连这个都想不明白,聂先生!你是钻石王老五啊,就算和你没多少情分的人图着别的跟着你,得到多少当然得付出多少,大头便宜都占了,吃旁人两句口舌算什么?” 说着,童延用脚趾撩他的腿,没正经地说:“更何况,我对你还是那样、那样……你说是吧?” 聂铮身边的烦扰或许真不少,但童延也认真没觉得有什么可委屈,从开始到现在,从fiona到晏小姐,再到晏老头本人,有一个算一个,不管对方话说得多刺心,童延或许曾经看低自己让对方得逞,但从没觉得聂铮让他委屈。 童延在心里默默叹息一声,他以前怎么就觉得这个爱字说着寒碜呢?这个字,能让人把苦水当作甘醴,分明,能让人连吃亏都吃得甘心情愿啊。 真是神奇。 第76章 对兰 第七十六章 翌日上午, 聂铮下达的第一个指示:再认真梳理一次待在岛上和信园的各类工作人员。 在赵家这样的家庭, 即使是最亲厚的亲人之间,各自的私人从属亲信也不重叠,这是习惯。聂铮成年之后就有自己的一班子人,三年前回来,更是把班底重新充实并调理得更加严密。虽然是从赵老爷子手上接班, 但直接把老爷子派来的人当成自己人用, 对他们而言, 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可就算是这样, 如今壁垒分明,把身边人理得再清楚一些总是有必要的。 童延再次察觉异动是在三天后,别墅换了个新园丁,下午出去散步,又在离沙滩不远的地方看见一个陌生男人,一问跟在身后的人才知,这是新来的水电工。 拜fiona所赐,他对聂铮身边人的来去特别敏感, 晚上, 等聂铮回家, 童延特意问了句,“怎么突然换了两个人?” 聂铮垂眸片刻,像是反应了一下他说的是谁,而后说:“园丁被家里人接回去养老,另一个则是另谋高就了, 卢伯是这样跟我说的,怎么,有问题?” 一则,现在只是未雨绸缪,还没发生的事,犯不着说出来让童延紧张。另外,聂铮家里人对他们的事持不赞成态度,这话对童延直言,难免伤人,因此,聂铮决定暂时保留真相。 童延摇头,“没问题,我就是问问。”但心里头总觉得有些不寻常,这两天他有种风声鹤唳的感觉。 转念一想,应该是错觉吧。聂铮让他有事就坦白问,应该不会瞒着他什么。 童延小岛幽居的生活过了一个月,六月初,云星20周年盛典。 虽然早先聂铮有让童延先修养个半年的心思,但这一个月来,童延身体和精神都恢复得不错,因此,郑昭华经聂铮同意后决定让童延出席盛典,毕竟,艺人不能长时间离开公众视线。 回国的飞机上,童延一直透窗往下看。 聂铮见了有些忍俊不禁,调侃道:“三天后就回来,有这么舍不得?” 就聂铮现在的状况来说,盛典时不出现在公众面前更好,他这次回去,是因为云星将有一次大的董事会议。分开的这三年,他回云星数次,每一次,童延都在出外景,国土广袤,偏他时间有限,见个面都不容易。 因此,这次同去同归,童延还是挺高兴,“我就看看。” 同去同归,没错,参加完活动,童延还得回来养一阵。 可童延看起来像是有些闲不住了,说完又贴着聂铮嘀咕:“我现在身体也好多了,再回来怕是也住不久,总不能一直不开工。” 是,就是闲不住。 聂铮最初对童延的要求正是一直努力进取,可单纯作为男人,听到这孩子急着把他们俩的异地状态变成现实,心情还是有些微妙。 所以他的回答特别简单,“再说。” 童延像是看出什么,有像是单纯调戏他,凑过来,“咦,是你舍不得我吧。” 聂铮不说话,翻开摊在桌上的文件,低头看。 童延又妖孽附体,不依不饶凑上前,嘴里突然吐出两个字,“老公……” 冷不丁听见从来没听见过的两个字,聂铮心头一跳,血压陡升,转头打量小狐狸的神色,见小狐狸得意洋洋。 眼睛眯起来,沉默片刻,说:“进去睡个午觉?” 童延顿时回神,打了个哈哈,“不用,我还挺精神。”他只想撩一下聂铮,撩完就跑,并不是真想大白天在飞机上这样那样。 立刻从自己包里掏出郑昭华发给他的台本,他自己这儿还有功课,他怎么就忘了呢? 这次的红毯,童延随严导走,顺便带出一位贵宾,知名摄影师华韵。走红毯前,至少在路上,他要跟严导一起在这位面前当东道。 童延一边看日程一边激动,“我这算是替咱招待客人?” 这话听着顺耳,聂铮略微侧过脸,“算是。” 贵宾的名字听起来挺中国风是吧?华韵其实是个歪国人,童延眼神专注地落在成行的黑字上,“幸亏他会说中文,否则我还得带个翻译。我觉得,我应该找个老师学学英文。” 毕竟社交活动多,平时在圈里遇到的国际友人也不少,特别是时尚圈那边,随便拎来一个,就是时不时往外蹦外语单词的角色。 童延早就明白了:这个世界跟他原来想象的不一样,越往上走,越知道自己不足,人生真是个不断学习的过程,难怪聂铮到了这一步,还每天固定时间阅读。 聂铮唇角扬起一个极淡的弧度:“等下了飞机给你找几本书,今晚就开始。” 他男人这就是要自己教他,童延一笑,“行。”又朝男人过去,把头靠在聂铮肩上。 真好啊,能管着他还能教他,还那么喜欢他,这样的伴儿,别人打着灯笼也找不着,他能遇上聂铮,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转眼到庆典当天,童延这天跟所有到场的圈内人一样,得配合媒体的采访、红毯。不过除此之外,他还有个任务:在盛典晚会正式开始前,他得跟公司的几位艺人一起上台祝词,抛砖引玉。 他提前背台本,就是为了这个不能出半点差错的环节。 这天,跟童延一起上台的,还有一位在云星待了十五年的二线男星,以及,一位签约刚满三年的新人小花。三位往台上一站,代表的年代各不同。 在创办之初,云星也曾有过一段不短不长的辉煌,那时候老聂还不那么昏聩,即使自己有心熬日子等死,被身边一群有干劲有梦想的同伴架着,也曾正经八百地经营公司。后来,因为利益分配问题,有两位主要发起人离开,从此,老聂在一意孤行的路上越走越远。 随着明煊到来,慢慢的,陪着公司一块儿起步的那些元老们一个一个地离开。因此,云星才会沦落成聂铮接手前那样的尴尬局面。 聂铮接手公司后的这五年,对云星来说是重焕生机的五年,经营理念和艺人发展环境的改善,给云星重新聚集了一批有生力量,大笔资金的投入又让那些从云星走出去的行业泰斗不计前嫌地回头跟云星合作。 因此,这次的庆典格外热闹,甚至连最开始离开的几位导演和老戏骨也坐在了观众席上,晚会现场可谓巨星云集。 聂铮不上台,但也到了场。 在几位大腕的现场采访结束之后,童延跟两位同伴一起走上舞台,站在了聚光灯下。 聂铮很久没亲眼看过童延站在聚光灯下的样子了,分开的三年,就算他对童延保持关注,也是通过郑昭华的嘴和网络,眼下,现场目睹的感受更加直观。 童延站在台上,玉树临风,风采翩翩,完全把观众的视线驾驭得游刃有余。让过前辈和女士,他最后一个介绍自己,“大家好,我是童延。” 挨个亮相后,那位签约十五年的二线男星先开腔,话是对童延说的:“今天,你好像有什么不一样。” 童延微微笑,“怎么不一样?我造型师这个月的奖金就看您了。” 观众席上一片哄笑,掌声起。 新人小花笑着接话:“放心,你很帅。” 二线男星接着说:“但我是说精神面貌,你今天看起来很自信,意气风发。” 童延看似随意,举手投足每一个细节动作都得体,“谢谢。可能是因为我心里觉得踏实,每步都能踏出脚印的那种踏实。从五年前到现在,我在云星待得越久,归属感越强。” 二线作惊讶状,“你偷看过我三年前没拿出来的发言稿?” 场上又是一片哄笑。 童延也跟着笑:“我确定没有。” 新人小花说:“那就是巧合。作为云星的艺人,今天我们站在这儿,感受应该都一样,在逐梦的路上,背有依恃,所以内心安定。” 童延把话接过去,从容自如,“是,脚踏实地地追逐梦想,这就是云星的精神。祝福云星的下一个二十年更加辉煌,征途更加远大。” 二线正色,“云星娱乐二十年盛典现在开始,有请聂博俞先生、张钤先生,以及云星的部分优秀导演和演员。” 一大批重要人物上了舞台,童延功成身退,跟伙伴一同下来。观演厅里灯光璀璨,直让人眼花缭乱,可就像他在台上说的一样,他那颗心脏跳得不疾不徐,在胸膛里很安定。他就像是被什么洗炼过,可能是经历过低谷、感同身受地经历过从雪阳那样的波澜起伏的人生,他也生出了些放开自己的豁然之感。 刚才在台上,对着满座的表演行家,他半点紧张都没有,童延转头,朝聂铮落座的方向望过去,也可能像那位小花刚才说的一样,心有所依,所以平静。 晚会之后的酒会就是纯粹的庆祝和招待,媒体虽然也在受邀范围内,但手里的摄影机和照相机都放下了,酒宴的场面不再对公众公开。 聂铮这个幕后boss和几位大股东坐在一个相对显眼的位置,身边自然热闹。但跟人谈笑风生时,他分了点神,目光不露骨地追着童延。 童延一直忙着跟人招呼,穿梭在资历深浅不一的同行之间,似乎如鱼得水。跟人碰了一下杯,他再望过去的时候,童延刚走到影后凌珑面前。 童延笑容恰到好处,跟影后匆匆一个礼节性的拥抱,放在女星身后的手是虚扶着的。聂铮发现,虽然论咖位,童延现在仍只能算个三线,但风采放在巨星面前也丝毫不逊色。 不管境遇如何,童延终究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长大了。 孩子长大就有新的烦心事,这天,到场庆贺的,还有许多跟云星合作过的明星。 童延看到裴羿走到他面前时,有点意外,但没多少不耐,毕竟,他今天是东道,人家是客人。他笑着招呼,“裴羿老师。”权当裴羿没对他表白过,也权当他那一膝盖没顶上去过。 但裴羿很显然不领情,凑他近了些,“这些日子你去哪了?一个月没听见你的消息了,也联系不上你。” 这就不太好了,怎么就讲不明白呢?童延脚挪了半步,略微跟裴羿拉开距离,报了个地名,然后微微笑地说:“我对喜欢两个字,有了新的理解。” 关注他的人,自然知道他和聂铮的过往,应该也知道聂铮去了哪儿,他这就是只差明说自己已经有主,而从来没入过局的裴羿也再没入局的希望。 裴羿神色一滞,随后苦笑道:“原来我是晚了一步。” 童延根本不想留余地,“不是早晚的问题。” 隔着小半个宴会厅,聂铮终于发现,有个男人看他家孩子的眼神太痴迷。痴迷到什么程度,直到童延转身走远,这人还盯着背影看。而酒会上,对童延露出爱慕眼神的,这还不是唯一。 是的,他家孩子漂亮。童延今年二十三,相较十八岁时,艳冶也是男人那种英气勃发的艳冶,浑身上下的荷尔蒙气息几乎掩不住,男女通杀式的诱人。 聂铮可以站起来宣示主权,可他没有,无论如何,童延的正常社交他不能干涉。 但这一晚,他们格外激烈。 面对面,童延坐在聂铮身上,被男人箍在怀里。他一次一次被抛到巨浪之巅,那高处的风光几乎让人心脏受不住,他叫喊着讨饶,但很快,又被禁锢着抛送到更让人心跳失速的更高处。 接连着做了三次,聂铮才放过他。童延躺下休息时,骨头都快散了。 他只觉得男人今天势头不对,想到酒会上,在男人身边打晃的花草品相似乎都不错,开了个玩笑:“你别是被哪朵野花挑起了兴致,把力气撒到我身上了。” 小醋精,见不得稍微有点姿色的男女出现在聂铮身边一米以内。聂铮心里有些微妙的快活,于是也开了个玩笑,“野花这种植物,出现在你周围的几率似乎更大。” 童延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乐颠颠地翻身,“你醋了?” 胳膊搭上男人胸膛时很是无力,他哑着嗓子笑了声,“还野花呐,我连家花都快伺候不起了。” 聂铮注视他片刻,“你是在向我求huan?” 童延一怔,这话真没毛病,被榨干的男人,自然生不出外心。他急忙张嘴,“我……” 但也只说出一个字,后面的话全都被男人浊重的气息封死在唇间。聂铮强势地再次覆上他的身体,“满足你。” 他们在s城待三天,次日就是最后一天。聂铮得出去见一个朋友,童延则去了郑昭华那。 郑昭华给了他一本册子,童延接过来一看,是电影剧本,封面上有两个大字,归途。 这部戏他是听说过的,严导执导,摄影师正是他昨天接待过的华韵。《归途》的拍摄计划在庆典上就公开了,这部戏据说筹备已久,演员还没定。他跟那两位一起走了趟红毯,外边有人传这戏有他的份,居然不是传说,这饼真归他了? 郑昭华说:“回去好好看,这片子光写剧本就用了一年,不过你也别紧张,等你身体好了再开拍。” 童延顿时咂摸出点别的意思,“档期随我?不是,别是特意给我留的吧?” 郑昭华说:“你看看剧本就知道了,量身定制,加油!” 从一年多以前就开始准备,是谁授意自然不用说,童延愣了,“怎么没人告诉我?” 郑昭华很苦恼,“你问我干嘛?问你家里那位去啊。” 童延浑浑噩噩接了个饼,浑浑噩噩回家,没想到聂铮比他回得更早。 他到家时,聂铮正在院子里伺弄花草,对着一片红艳艳的野花,特别精心。 男人就活像是回来一趟不容易,临走都得安抚安抚这些小东西似的,旁边其他种类的花草,聂铮本人可没管,偏宠得十分坦然。 童延顿时忘了自己要问的话,心里有些泛酸,半真半假地笑着说:“你才喜欢野花吧,其他的都没见你这么经心,就这几株野的百合你特别偏爱,这花要是能成精,我都得往边上站了吧。” 在这儿养就算了,那边海岛上还养着一大片。 “野生的百合?”聂铮微怔,“你会认?” 童延得意地说:“当然。”就不提是柳依姐姐告诉他的。 聂铮:“……”这是他的对兰啊。 2011年春末,这些对兰无端落在他的院子里,花苞那脆弱又艳丽的红色,直让他想到几乎同时出现的某个人。 他一向不喜欢太艳丽的东西,至少当时他是这么以为的,但不知是揣着什么样的心思,他还是把这些对兰养下来了。 起初,他真没投注多少心神关注,对兰该是养在盆里的,可那一株对兰植在石蒜地被从中,竟然像野草一样的疯涨,生命力不合常理地顽强。 竟然,能蔓延到他目光所在的每一处。竟然能让他聊以慰藉,那天各一方的三年。 野生百合,你说是就是吧,此前种种,不值一提。 聂铮起身,拍去手上的泥土,微笑着说:“百合不好吗?百年好合。” 童延倒也没醋精到跟花较真的程度,立刻就高兴了,“这倒是个好彩头。” 花团锦簇啊,对着这一院子的花团锦簇,童延心情十分明媚,他就是这样一个俗人,喜欢明艳绚丽的盛景。 放到眼下,就好像寓意他们之间的炽热,永远鼎盛,永不衰竭。 可生命终有衰竭才符合自然规律。 这一晚,他们再次回到那个热带国度,刚一到岛上,聂铮的电话响了。 童延就眼见着聂铮猝然色变,这一通电话,聂铮只是听人说,甚至没都没cha一个字,等那边说完,男人脸色冷肃且灰败,只回复了一句话,“我这就过来。” 童延心知不妙,“发生了什么事?” 聂铮抬手抚上他的脸,眼光似乎找不准一个可以停留的位置,“老爷子不行了,我现在就得过去,你先回屋休息。” 童延大惊:“什么?——” 赵老爷子不行了? 第77章 良人 第七十七章 窗外是一片浓厚而混沌的黑暗。 原本围在病床边的人大都被请出去, 除了监测仪间隙着发出嘀声, 房间里安静得令人窒息。 仪器屏幕孱弱起伏的线条冰冷流过,清楚而残酷地记录一个生命最后的跳动。床上老人曾经坚毅的面容已经瘦得脱了形,脸色是寻不到一丝血色的灰白,可眼睛直直盯着聂铮,嘴唇动了几下, 没发出任何声音。 聂铮俯身, 把耳朵凑到老人面前, “没事, 您慢慢说。”这个抚养他长大的人,终于到了跟他告别的这一刻。对于自己至亲的人,就算是早有准备,这一刻到来时,还是觉得突然。 老人像是要把全部的力气都投注到这句话里,字字艰难,“我……我要食言了……” 聂铮的心脏像是正从血肉剥离,那是活得最透彻的人都无法透彻排遣的悲怆, 而此时, 他极力维持的清明又像是被什么抽了一鞭子似的。把他单独留到最后, 老人留给他的,竟然还是这样一句话。 他几乎听不清自己的声音,居然也害怕听过自己不愿听到的声音,“您想说什么?” 赵老苍白的嘴唇颤抖着,像是倾尽心力也无法凑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片刻,目光缓慢地转向立在一边的老管家,吃力地点了点头。 老管家脸色也苍白如纸,泛出血丝的眼睛注视赵老片刻,会意,也点了一下头。转而,对聂铮凄然而郑重地说:“聂先生,为了那个孩子的安全,请你暂时放下他。” 赵老闭上眼睛,薄薄的眼皮跳动着犹不平息的最后一口生气。 聂铮恰如五内俱焚,开口时,声音已然转冷,“什么?” 一分钟,老管家在赵老授意下道尽了这个呼风唤雨大半生的老人,在弥留之际仍存的凌厉。 “你不要试图弄清藏在你身边的人是谁。你在明,那些人在暗,你只要着手查就一定会被发现,他们一旦发现,就会对那孩子出手。” “外边的杀局也已经布下,他们自然有他们传递消息的办法,安插在你身边的人被铲除,布在外面的桩也会对童延动手。除非,你把那孩子和他家人藏起来,藏一辈子。” “老先生不想要那孩子的性命,只是想让你暂时克制一些,三年、或者五年,只要不一直在你身边,那孩子就不会出事,等赵家平稳过度到祁峰手上,杀局就自动撤销。” 望着聂铮的眼睛,老管家眼中划过一丝不忍,“你想想,老先生没把事情做绝是不是?也没用那孩子的性命要挟你娶女人,终究是体恤你遇到合意的人不容易。” 悬在头上的刀锋终于落下来。聂铮头脑像是混乱又像是清醒。 哪里出了问题?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那么小心,还是让赵老把局给布出去了。 这个国家对同性恋确实不友好,但是…… 聂铮压不住心底的郁愤,“为什么?我自问,把他带回来后,所有事一直处理得很周全,他分明妨碍不了什么。” 老管家替赵老答话,“老先生不放心,你太看重那孩子,还有要让他名正言顺的心,你现在能管住自己,可是以后呢?万一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老先生不能冒险相信你会一直周全,赵家不能栽在这件事上。” 一室沉默。 片刻,行将就木的老人终于能发出声音,浑浊的双眼死死盯住聂铮,“我……不放心,你忍一忍,几年……几年过去,交给……祁峰……你就自由,就这几年,别让那孩子……跟着你……。” 聂铮几乎找不回理智,冷冷道:“您不怕我干脆豁出去,什么都舍掉,把属于祁峰的东西据为己有?” 赵老嘴角抽搐,“那……就最好……赵家担着太多人……你担过去……最好……” 老人眼角有浊泪滑落,似是祈求似是不舍,“……聂铮啊……外公……要走了。” 人都是赤条条来、赤条条去,赵老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聂铮铁腕,甚至不是为他自己。 这一晚,童延也没睡好。 醒来时天还是蒙蒙亮,情理当中,他身边的床褥空荡荡的,聂铮一夜未归。 他匆匆洗漱,下楼,拉着卢伯问:“那边有消息吗?” 卢伯摇头,非常平静,“没有,你别担心,该做什么做什么,早餐,你想吃什么主食?” 赵老不好了,聂铮那边场面多混乱,童延大致也能想到,因此,他没敢给聂铮打电话,这种时候,他但求不添乱。 不管外边是什么样,这所房子里的一切都有条不紊,童延没什么胃口,想了下,“咖喱牛肉面吧。”他不喜欢咖喱的味道,但岛上三位厨娘之一,做这个挺拿手。来的那天,他被聂铮哄着尝过一次,当时觉得不怎么样,现在居然有点想吃。 这房子里的日常岂止维持得有条不紊,吃过饭,童延从客厅往外看,几位安保大哥已经屋内屋外地活动开,他远远听见对讲机的电流声,那种风声鹤唳的感觉又回来了。 不对,要波澜不惊,要安之若素,消息都没传回来呐,他心里毛躁个什么,童延看了几眼就去了书房。 书房外的小露台,矮桌上摆着聂铮给他重新勾的一副白描花卉,童延坐了一会儿,心始终静不下来。大雨将至,空气沉闷地让人透不过气,他干脆起身,把所有窗都推开。 屋侧茂密的灌木从,那枝叶间有成群的小虫肆意飞舞,童延瞧着,心里更加烦躁。他回到桌前坐下,提笔蘸水,润了一抹朱砂,笔锋落在纸上,没染多大一块,电话响了,他接起来,是郑昭华。 童延跟郑昭华说了几句话,突然,颈侧皮肤像被什么叮了下似的,很轻,细细的痒。童延抬手一拍,又挠了几下,问郑昭华:“你清早打电话,就是为了问我睡得好不好?” 这一通电话挂断,听见外边似乎有人说话,童延急忙起身穿鞋,出屋。果然,聂铮回来了。 聂铮神色相当疲惫,目光中犀利的锋芒几乎敛不住。身后跟着的一位安保正在跟他交待什么,但他像是完全没心情听似的,脚步不停地朝着童延来,拧眉对那人说:“知道,等会儿再说。” 准确说,聂铮像是不想跟其他任何人说话,到童延跟前,也只吐出两个字,“回房。” 童延当然没异议,乖乖跟着男人上楼,回了房间。 门一关上,他立刻问:“赵老情况怎么样?” 聂铮简单回答,“四十分钟前落的气,我回来换身衣服。”抬手,掌住了童延双肩。 听说赵老已经过世,童延心头一突,搜肠刮肚一圈才觉得说什么都苍白无力,于是,他低声道:“节哀。” 而聂铮目光探照灯似的打量在他身上,像是要把他扫视一个遍似的。这节骨眼上,童延哪能让男人分神担心他,急忙拉开男人的手,“你去忙,我这儿没事。” 看起来是真没事,脸色红润,精神也还不错,好像一根头发丝都没少。有那么一瞬间,聂铮甚至想着,或许,赵老临终前是在哄骗他,根本没有布什么局。 但是,他眼神落在童延颈侧时突然顿住了,童延脖子上有道抹开的红痕,他手指落下去,指腹下经脉有力的跳动。聂铮艰涩地开口,“这儿,怎么弄的?” 童延抬起下巴,用眼光斜着瞟也瞟不着,顺手一摸,“在书房露台被虫盯的吧,很严重?我自己倒是不疼不痒。我去照照镜子。” 聂铮说:“不用,我给你擦药。” 被虫盯的,怎么可能? 那一道红痕底下,有几个没完全抹开的针尖大的点,凑起来像是一朵梅花,非常小,不认真看几乎看不清。 这力道拿捏到什么程度?让童延觉得只是被蚊虫盯了下。 那朵梅花底下,就是童延的颈动脉。 毛骨悚然。 聂铮用药棉蘸酒精涂在梅花时,手有些发抖,努力让声音平静,“今天,这楼里有没有什么异常?” 童延心头一紧,“楼下的安保大哥们好像都挺紧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留在这儿的保镖不止一个,安保方案还算严密,可是,没有一个察觉异常,连童延自己也没觉得异常。 聂铮脑子一阵空茫,楼下的人,谁都可疑,他能相信谁?赵老到底什么时候在他这儿埋下了这么一个钉子? 沉默片刻,他说:“没有,现在是非常时期,多加小心是正常的。” 童延点头,似懂非懂,“哦。”赵老去世相当于赵家的zheng权完全交叠?所以得小心? 童延没有受伤,梅花擦去之后,底下的皮肤完好无损。 赵老没一句虚言,聂铮敢肯定,这朵梅花,就是给他的警告。 聂铮在岛上待到下午。 下午两点,聂铮接了个电话,对童延说:“你收拾收拾东西,现在先回去,接你的人,在楼下等你。” 童延午觉刚醒,乍一听以为自己听错了,“为什么?干嘛让我这个时候回去,我不走。” 不是他任性,聂铮外祖去世,这是他应该陪在男人身边的时候,他就这样大大咧咧的甩手离开,成什么了?他不放心。 聂铮抬手抚上他的脸,“听话,这些日子我会很忙,顾不上你。” 童延说:“我用你顾了吗?你忙你的就成。” 正在此时,手机在一边床头闹腾起来,童延心里烦,反手摸过来一看,是郑昭华,他按下接听,“有话快说。” 郑昭华说:“听聂铮说你要回来住一段,我给你接了个综艺节目,明天下午开录,你什么时候到,我让小田给你把台本送过去。” 行,这一个一个都给他安排好了,童延摁断电话,想质问聂铮他在这儿能添多大的麻烦。 可转念一想,也是,他在岛上,男人一天几趟的跑,而且,聂铮说现在不太平,他在旁边,可能反而是个负累。 而且说什么质问,他根本舍不得,聂铮这可是刚没了亲人。童延心立刻软了,蹭过去抱住男人,“我下午就走,你别太想我,也别一下都不想我。等你方便了,我就回来看你。” 聂铮深邃的双眼中像是凝着两团浓得散不去的黑雾,神色极度郁悒,注视他片刻,突然压住他的后脑,狠狠覆住他的唇。这一个吻,聂铮吻得很用力,像是要把童延嚼碎,连骨头一起吞进肚子里。 分开时,两个人都喘着粗气,聂铮轻抚童延的脸颊,“等我去接你。” 童延笑着点头,此时,还来不及体会“聂铮去接”和“他主动来”有什么区别。 这次陪童延一块回去的人,挺让童延意外,并不是聂铮早先给他安排的那几位。这几个专业保镖,有操着西南官话的、有东北腔的、也有说标准普通话的,没一个的口音是他在聂铮身边常听到的闽粤腔调。一问才知,这几位都来自s城的一家安保公司,而且,是公司替他请的。 他像是一出岛,就跟聂铮断了一层联系。不过,童延也没多在意,毕竟,眼下,正是聂铮用人的时候。 童延回国,重新投入工作,郑昭华给他安排的通告不止一个,而是一个接着一个。他日程不算紧张,但是,两次通告间,最多只有一天的休息时间。跟聂铮见不上面,童延第一次知道异地恋是什么滋味。 每晚摸准时间给聂铮打电话,说说自己在干什么,再问问聂铮在忙什么,聂铮静静听他说的时候比较多。从视频上看到男人英俊的面容,童延伸手摸,可触及的只是冰冷的屏幕,那皮肤的温度,离他很远。 童延忍不住的时候就撒娇,“你要是能闲下来,就来看看我。” 聂铮的视线定定锁住他,“一定。” 童延顿时找回理智,“我开玩笑的,你只管做你的事,我就是表达一下,我挺想你。” 这一年的七月,发生了一件让童延高兴的事:袁柳依回来旅游,路过本市。 三年没见,童延欣喜若狂,当晚,就找了个僻静的去处招待袁柳依。 见面,他给了女人一个大大的拥抱,“姐姐。” 被他放开时,秘书姐姐做出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儿,说:“让我多抱一会儿啊,我好久没抱过帅哥了。” 童延就笑,“怕什么,还有一整晚。” 两人进了包间,童延自然别忘记秀一番恩爱,毕竟,他跟聂铮在一起的事,袁柳依还不知道。 袁柳依听完一直感慨,“哎,帅哥都去搅基了,你这样的,聂铮那样的,都是。对了,恭喜你,抓住了那样一个大boss。聂铮现在又水涨船高了吧,整个赵家都没人盖得住他了,关键,还没人能管得住他跟你了,他如今可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想横着走就横着走啊。” 童延暗叹一口气,女秘书离开得久,弄不清赵家那边的形势也正常,“也没那么自在,赵老爷子这一去,新旧交接,他糟心的事多着。”要不聂铮也不会突然送他回来,对吧。 袁柳依笑了,“你还替他谦虚,赵老爷子那摊子事早就全交给他了,那种家庭,等到老子去了再新旧交替?别以为我走了就不知道,赵家其他人早就是他手心里的蚂蚱了。” 可那蚂蚱说不定还能跳一跳呢?童延其实也想不明白,赵老去世,岛上为什么要加强安保。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想对聂铮不利。有这个动机的,除了赵家人,他想不到别人。 到这儿,童延还没多想。跟女人吃完饭,时间已经过了九点。送袁柳依回酒店的路上,听见女人念叨本市一家老字号的甜品,童延当即决定送绕路送女人去买。 车驶过湖滨路时,从一间茶室门口经过,童延在这儿买过茶叶,自然多看了一眼,就这一眼,他愣了:茶室门楼停着一辆suv,车门被人拉开,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长腿正往车上跨。 童延确认他没看错,自己男人化成灰他都认识。 他刚要叫司机停车,可男人上了车,那辆suv立刻朝跟他们相反的方向绝尘而去。 他一直向后望,袁柳依问:“看什么呢?” 那辆车已经看不见踪影,童延回头,笑着摇头,“没什么。”聂铮来了,难不成是想和以前一样给他惊喜?那他就先不戳穿了吧。 把女人送回酒店,他给聂铮打了个电话,问:“你在哪?” 聂铮的回答很简单,“出差。” 童延干脆没问男人在哪出差,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开了瓶酒,躺在床上一边看书一边等。 直到眼皮打架,人快撑不住了,他再次拿起手机,而聂铮电话这次只有冰冷机械的女声提示:“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作者有话要说:  聂又不把话说清楚,三年前是这样,三年后还是这样,又在作死,下集:惧内的总裁。 第78章 良人 第七十八章 童延顿时清醒, 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聂铮的电话只会在一种情况下关机:在飞机上。 聂铮这是走了?来之前没告知他,到这儿也也没找他,就这么走了? 正如满腹热情糟了一阵嗖凉的风,童延有种痴缠热恋突然被冷却的感觉。 这晚上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不过童延也不是什么矫情的人, 清早起来就给聂铮来了个m call。 聂铮跟他的作息时间向来一致, 接起电话时声音就很清醒, “早。” 童延也应了声早, 对着镜子一边扒拉头发,一边问:“你在哪出差呢?” 片刻后,聂铮才回答:“港岛。” 行,还真是回国了。 童延笑了声,“你昨天回来过?” 透过镜子,他看见自己的笑容有些僵硬,连扎在发间的手指也顿住了,他等着聂铮的回答。 电话里头沉默一会儿, 他听见聂铮说:“是, 我的目的地本来是这边, 昨天临时需要见一个朋友才从那过,算上在机场和市区间来回的时间一共才待了两小时,太匆忙,就没去看你。” 童延松了半口气,至少, 聂铮没骗他。 虽然还是有那么点不舒坦,但聂铮忙,他还是能理解的,他拍戏时忙起来那心浮气躁什么都顾不上的劲儿,好像也好不了多少。 虽然,聂铮连个电话都没给他,可一时疏忽总是有的。男人和男人嘛,为了丁点小事儿过不去,说起来也挺没意思,还让不让人过日子了? 于是,镜子里静止的画面重新鲜活起来。 童延凑近了些,用手指把落到下眼皮的一根睫毛挑出,“行吧,这次原谅你。你在那儿待几天?” 聂铮很快应了他的话:“明天上午回去。你今天没通告?” “叮咚”门铃响了。 童延急忙说:“有,当然有,有人敲门,我先挂了。” 童延这天的活儿是给一本杂志拍封面。不用说,他又是带着助理和保镖去的。但凡他要去的地儿,保镖都要先探探再说,到了摄影棚里。就连灯的支架和照相机镜头,几个汉子都没放过。 他这就有些想不通了。圈里别的艺人也不是没有安保,毕竟明星的价值在本身,都是砸钱堆资源捧出来的人,出了事儿,公司吃亏。但安全工作做得像他这么严密的,至少二线往上,他这架子是不是太大了点? 是,从他跟聂铮在一块儿之后,跟着他的人就多了。跟聂铮一体嘛,他懂。他对这句话的理解很直接:聂铮太有钱,得防着人拿他勒索聂铮。可保镖大哥这连背景布后头都要看个遍的劲儿,怎么活像防着人谋杀他呢? 不过,可能这就是专业人士的素质。背景和灯光都准备好,童延听见摄影助理叫他,立刻就往镜头前去了,也没空多想。 这天的拍摄一直持续到下午才结束,换回自己的衣服,童延腰酸腿疼。但他兴致挺高,一上车,驾驶座上的人问他:“直接去机场?” 这是清早出门前就跟保镖大哥们敲定的事儿,机票都买好了,童延说:“对。” 郑昭华是拍摄快结束的时候到的,此时正站在车窗下跟童延说话,一听他们这对白,愣了,“你们去哪?” 童延老实回答:“我今晚出去一趟,明天中午回,放心,明天下午的通告我还记得,台本我带着呐。” 说完眨眨眼,“聂铮现在离我就两小时的飞机。” 童延强调这一句,就是让郑昭华有点成人之美。昨天聂铮没来找他,没关系,今儿他自己找过去,他今晚去,明天清早回,也不会耽搁聂铮的时间,毕竟,聂铮再忙,晚上也得睡觉是不是? 可郑昭华很显然没有成全他的心,听完立刻说:“我忘了告诉你,我给你接了个专访,就在明天清早。” 童延不说话了。 窗外的楼前广场,三两成群的行人从郑昭华身后匆匆而过。 不说话的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郑昭华。郑昭华被他看得心慌。 好半天,童延忽而笑了,“你说实话,是他不愿意见我?” 他指的是谁,自然不用多想。郑昭华张了张嘴,连忙否认,“哪里的话。” 童延分寸不让,有些咄咄逼人的架势,“连着一个月,我工作都没这么忙,单单他回国的时候,你就把上下午都给我排上了。这还是临时加在日程表上的。” 聂铮在本市落脚不给他半点音讯,他要过去,又突然被郑昭华扯由头阻拦。童延再也骗不了自己了,他可还没忘记,他是被聂铮跟郑昭华内外夹击哄回来的。 没听到回答,他索性又问一次,“他不想见我,是不是?” 郑昭华目光闪烁,眼神往窗外飘,没回答。 这欲言又止的架势,算是默认? 可是,这是为什么呢?聂铮连跟他打个照面都要躲着避着。童延简直百思不得其解。明明,送他回来之前,对,赵老病危之前,云星的20周年盛典结束后,坚持把他往岛上带的也是聂铮。 童延这下突然觉得袁柳依的话或许是对的,就算离开许久,人家给聂铮当了八年的秘书,对聂铮和赵家的现状,可能看着就明白。 童延思前想后,勉强抓住一条线,“是不是赵老不同意我跟他的事,临走前留了什么遗言,他听完后,后悔跟我在一块儿了?” 是,这说得过去,聂铮后悔,觉得再跟他腻在一处就是对不住外公,又不好跟他明说,所以不明不白地晾着他,一时冷,一时热。 郑昭华怔愣着,像是用了些时间消化他的话,而后炸了,“哪里的话,他为你焦心得头发都快白了。” 童延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有道理,听见这句,陡然一惊,“为我?” “别问我,你去问他。”郑昭华烦躁地把脸转到一边。 童延绞尽脑汁都想不出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心烦意乱地问:“你们到底瞒了我什么?” 郑昭华闭紧嘴巴成了没嘴的葫芦。 不答?不答算了,童延套上墨镜,冲着前座开口:“开车。” 郑昭华手还扒在窗沿,“真去啊?哎?明天上午,得去见《归途》的造型师。” 童延索性按上窗子,“我现在是吃人嘴短,还演什么演!?” 车稳稳驶离,郑昭华站在原地吃了会儿尾气,叹息一声,行,去问吧,关系到童延自己的事儿,还是那么大的事儿,瞒,这是能瞒得住的? 真是,聂铮自己不累,他都跟着累。还不说清就看着办吧,没听见童延嘴里都蹦出吃人嘴短了? 一个小时后,童延跟保镖一块儿上了飞机。 吃人嘴短怎么说?聂铮做事一向不跟他商量,就比如给他量身打造的《归途》。 得知聂铮私下里叫人筹备《归途》的拍摄时,他除了感动之外,心里还有些异样,明明这事儿跟他有关,可为什么到戏都要开拍了他才知道?但聂铮是好意,他占了便宜。他的事儿,聂铮为什么总爱闷声不响地替他做主,这质疑,他在占便宜的时候没提出来,现在遇到不舒坦的事儿就知道拿出来说了? 是他自己给了聂铮可以随便摆布的讯号,本来他是怨不着什么。可别问为什么,童延心里这口气就是平不下去,聂铮这一阵忽冷忽热,他想不通啊,到底发生了什么? 应该是跟他有关的事,聂铮就不能说明白?说明白,两人共担,总好过他在一边像个傻子似的受着摆布,还患得患失,是不是? 两个钟头后,飞机在目的地着陆。 果然,童延下飞机就接到聂铮的电话。 从约好的地方出去,聂铮带着几个人在航站楼门口一个较为僻静的位置等着他。 不管心里打了几个结,童延看见男人时还是高兴的。这天,聂铮穿的是一件白色的薄衬衣,袖子随意卷到小臂,宽肩窄臀大长腿,身姿挺拔如松,可童延依然觉得男人好像瘦了些。这副身体有他久未触及的醉人体温,童延快步过去。 而聂铮就站在原地,看着童延越走越近。 想吗?想。此时,在聂铮眼中,童延身后的背景全成了虚影,他视线的焦点只在那张被墨镜遮去了一大半的优美精致面容。聂铮近乎贪婪地用视线索取,恨不得把矫健身姿就这样吸进视网膜中。 但他还有理智,这份理智让聂铮有些愤懑。现在是什么时期童延想出来就出来了,郑昭华居然也能放任。 不,是他的错,自己身边有老爷子的钉子,为安全计,他另外请了专业保镖,把童延的安保系统从他这儿完全分离出去。这些保镖只对童延自己负责,不需要向其他任何人通报,所以,童延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童延现在的委屈都是为他受的,聂铮看着大男孩儿时,五味杂陈,欣喜和心疼又何尝没有?要是放任情绪,他现在应该给童延一个拥抱,再把人带回下塌处吃饭休息,可这些都不可取,这次,他纵容了,童延下次还能乱跑。 于是,在童延欣欣然走到他面前时,他没说话,转身进了车里。 等童延跟着上车,聂铮问:“你怎么来了?” 童延宛如被当头浇下一盆冰水,顿时浑身透凉,倾诉离情的心思立刻全被理智覆没。 收了笑,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聂铮哪能坦白真相,童延不知道,最多跟他发个脾气,知道了则更糟。 一个在和平年代长大的普通人家的孩子,突然听闻自己天天被杀手盯着,承受力差点的,得疯。 他微蹙的眉头纹丝未动,“能有什么事?我很忙,最近抽不出时间陪你。” 童延声音拔高,突然激动起来,“你的事我不能每件都问,跟我有关的事,我也不能知道吗?” 聂铮没出声,不知道最好。 童延似是嘲讽地笑了声,“能让你经过一趟也不见我的事儿,我也没权利知道?” 聂铮说:“你给我些时间。” 童延心里像是有双爪子在不停抓挠,烦躁到了极点,“有什么不好说的,你跟别人搞出私生子了?三年啊,要不是有些事咱俩都闷着不说,哪至于有那三年。我都吃到教训了,跟你在一块儿之后,我一直在学,学怎么跟你说话,生怕咱们再有误会。你让我不明白就问你,原来,答案给不给,得看你想不想让我知道?” 真不是童延爱计较,聂铮曾指责他,不问清楚就自己在脑子里替聂铮决定人生,很显然这事儿聂铮当时就是知道的,知道而且怨念。这事是他做错了,他拎不清,聂铮也憋着,于是两个人都没痛快。别说fiona和晏千仪出来做了妖,他俩要是交流通畅,那等幺蛾子算得了什么。 所以,在一起之后,他一直在学,他已经很努力了,可聂铮还是在原地踏步。跟他有关的事,还是瞒着他,由着他百爪挠心。 聂铮自问,他再怎么隐瞒也都是为童延好。他只是需要些时间,等杀局破了,把事情说出来,童延也顶多是个后怕,自然会理解他的用心。 于是,他不容分说道:“william手上有给你订的机票,你先回去。” william是聂铮助理。 童延简直不可置信,他大老远的来一趟,想问的答案问不到就算了,聂铮要他现在回去? 谁没点脾气,童延冷着一张脸,二话不说,推门下车。 一群男人侯在车外,有跟着聂铮来的,也有跟着童延来的。此时,见人从车上下来,聂铮的助理和童延的几位保镖上前,到了童延身边。 车门还没关上,聂铮高大的身体笼在后座的阴影中。 童延走了两步,突然转身,冲到门口,对车上面色沉肃的男人说:“你送我的车还给你,你找人写的戏让给别人演,我什么都不要,你也高看我一眼行不行?” 这话真是重到诛心,聂铮呼吸都滞住了,顷刻间已是满面寒霜,“回去!” 童延立刻横眉倒竖,抬起胳膊,手指头指着男人的鼻子破口大骂:“聂铮!你欠收拾欠教训!给你机会你不说,以后你什么也别说了。” 好生嚣张,好生霸气。 车外,一片寂静,跟着聂铮来的人先是大惊失色,而后全都抬头望天,没谁敢看聂铮的脸色。 而童延气焰还没下去,“我他妈要是再找你,我是你孙子!” 现场版的分手大戏? 这下,其他围观者都还好,聂铮那位订机票的助理拿不准了,望着童延决绝而去的背影,助理瞧了下聂铮的眼色,老板被情人指着鼻子骂,好像还被甩了,这机票他还要不要陪着去取呢? 聂铮英挺的面容阴云密布,像是还有些无所适从,看他一眼,“你还在这儿?” 助理得令,赶快跟在童延身后去了。 童延的飞机就在半个小时后起飞,而聂铮的车还停在原处,一直没开走。 聂铮坐在车里,还是童延离开之前的那个姿势,眼睛望着前窗外忽闪的灯,他在思考,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这些日子,自己为周全的防范突然被人击破,这种被人操控,而且受了挟持,不得不被人操控的感觉,让他很不痛快。他一直在想办法,即使隐瞒,他也从来没有做过对童延不利的事,童延为什么就不能再懂事一次。 这一顿不依不饶!是他把童延宠坏了? 想到这个宠字,聂铮眼皮突然跳了下。 何为宠,谁对谁用宠字?他突然想到,童延近乎哀求地跟他说,你也高看我一眼。 童延以后再也不找他了?得不偿失!真是得不偿失,老爷子布下的局,网都没动弹一下,他自己先把事情弄糟了。 大糟特糟! 半个小时后,聂铮让助理订了去s城的机票,当晚的。 此时,最近的一班飞机在一个小时半后。 接近三个钟头过去,聂铮终于跑在了去童延家的那条路上。 去干嘛?还用得着说。 助理坐在一边叹了口气,觉得他这种平常男人的也有平常男人的幸运,被太太骂,回头哄,至少都是在人后。再没脸没皮,关上门,外人哪能知道? 可聂铮就不同了,聂铮这是当着一大群随行者的面,被小情人指着鼻子骂了。丢了一通颜面,同样,还得当着他们这些人的面打飞的找上门道歉。 玩儿呐?飞过去时一顿吵,再飞过来一顿追,两个人加起来快六十了吧,这60,他家老板还占了一大半。画面太美不敢看。 不过男人惧内是美德,难得跟端肃威严的老板找到共同点,助理作为资深已婚男人,提了个经验性的建议,“聂先生,您看,前面那间像是花店。” 童延离开时活像是吞了几吨炮仗,回家之后亦如是。下飞机,见几个保镖还跟着他,不能朝无辜的人身上撒气,他忍着火气说:“别跟着我了,我跟出钱的那位都吵翻了。” 但保镖说:“我们不管聂先生,只用对你负责。” 由此,保镖还是跟着他回了家,外边有人,于是童延把自己关在卧室阳台没出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见外面似乎有人敲门,想着有人开门,他还是没出去。此时,已经是深夜,屋子里没开灯,阳台倒是被一抹淡泊月光照着。 说话声离他房间越来越近,接着“笃笃”两声,有人敲门。 这他妈大半夜的,谁啊?但保镖能把人放进来,很显然是他认识的,童延没好气地说:“进来。” 接着,门开了,他躺在休闲椅上,头侧过去。 他看见一个高大的、黑黝黝的影子立在门口,手上似乎还捧着个长形的盒子。 童延一愣,嗖地把脸回来,目光眺向天边毛乎乎的满月。 片刻,聂铮步子踱到他身边,屈膝蹲下,接着把礼盒打开,靠一边墙壁放着。 童延:“……!?”一盒子黄玫瑰?哄小姑娘吶。 想着自己赶到机场就被男人堵回来,他恨不得把这花砸到聂铮身上。童延没说话,起身,把自己甩在床上趴着了。 片刻,身边床褥下陷,很快,男人的身体覆上他的背,一条胳膊撑在他脑后,另一只手抚他的脸,声音低哑地问:“怎么就不能打商量?” 说的好像商量过似的,童延把脸转到一边,“你走,我不稀罕见你。” 聂铮在他耳边叹出一口气,接着说:“是我想见你,咱们一个月没见面,我这一个月,没睡好觉。” 童延气又不打一处来,“你该。” 聂铮握住他的手,贴住自己的脸颊,“是,还有,我欠收拾欠教训,这不是来给你收拾教训了?” 童延猛地把手抽回来,索性翻身面对男人,“别逗了,你也会出错?” 而聂铮就一直跟他对视,深邃的双眼里有幽光浮动。 良久,他听见男人缓缓开口,“第一,错在学不乖,该坦诚时不坦诚。” 眼睛逐渐适应黑暗,他终于看清男人认真的神色,“第二个错,居然敢在机场对你出言不逊。” 童延都要气笑了,今天难道不是他说话更不客气。 而后,男人声线又低沉了些,语气却越加郑重,“第三,错在低估有些人的手段,让你受苦。”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了,这周我是两万五千字的榜单。_(:3」∠)_ 小童说:我再找你我是你孙子。 能理解他后来为什么会发着烧被聂铮抱回去了吧? 为了不当孙子,“本宫是来旅行散心的。” 聂铮:“行,你是我捡的。” 第79章 良人 第七十九章 童延脑子里一个激灵。手段?什么手段?谁给他使手段? 他眼睛猝然睁大,望了聂铮一瞬, 很快又把脸瞥到一边。他坐了两小时飞机上赶着去问这事儿, 却被人撵回来, 眼下男人嘴缝才透了点风, 他就像只见了腥的猫似的扑上去, 还有没有脸? 他不假辞色, 男人半点没恼。 片刻后,他听见聂铮说:“我知道你已经不想听了。我就自己捋一捋这阵子发生的事……” 童延:“……”对,就是不想听。 看着童延扭向一边的脖子,聂铮百感交集。不过心情再复杂, 道明也不过一个庆幸,庆幸童延还好端端地在他面前。所以对他发火算什么?骂他又算得了什么?何况童延骂得也不是完全不对。 坦白说,这事儿要是发生在他身上, 被人瞒得密不透风, 他也不会高兴。 聂铮组织一下措辞, 拇指按上童延的脖子,艰涩地说:“那天, 你这儿不是被虫子叮咬,打在你这儿的,是颗只有半粒米那么大的珠子。” 童延猛地一惊。 察觉不对后,离岛那天发生的所有事他翻来覆去地想过数遍,当然明白聂铮说的是什么。他不是被虫咬,是被珠子打到,显而易见, 是人有意为之。 忍不住了,话立刻冲口而出,“谁要害我?” 聂铮嘴唇紧抿,心里积压的郁愤又翻腾而出,过了一会儿,注意力再次回到童延身上时,面色才温和了些,手指贴上童延的脸颊,说:“他想给我一个警告,这件事,说到底,是为了要挟我跟你保持距离,你算是被我拖累。” 童延又是一怔,拿他的命做威胁让聂铮跟他分开,结合事情发生的时机,祸首是谁是太明白了。 赵老爷子?……赵老爷子要杀他?能把聂铮都威胁住,铺下阵仗应该不小吧?难怪啊,难怪那几位保镖大哥每天都那么小心,小心得恨不得把他装进一个铁桶里似的。老爷子怎么死都不让人痛快? 童延讷讷看着聂铮,“艹!” 这一句脏话竟让聂铮有些感慨,今天在机场,童延跟他发脾气时也说了句脏话。这些不好听的字,他们刚认识不久时,童延不小心就能带出来。可是,慢慢的,他就很难从童延嘴里听到了。 是的,人都在变。童延一直在长大,已经不是个孩子了。他一直在见证,可是,的确,到今天才开始正视。 望着童延那双比以前深沉了许多的眼,聂铮突然问:“怕吗?” 童延:“……”怕!不怕才怪。 他好不容易混到这一步,影帝还没得上呐,死亡威胁啊,谁遇上这事儿都得心惊胆战好吗? 可他最在意的居然不是这个,童延定定逼视男人的眼睛,“你跟我说句实话,老爷子反对,你想没想过丢下我,一秒钟的念头都得算,别撒谎。” 聂铮也跟他对视,片刻,攥着他的手腕,让他掌心贴住自己的胸膛,坚定地说:“半秒钟都没有。” 手心下的心跳平稳有力,童延笑了,手攀上男人的肩,胳膊一用力,让男人胸膛贴住自己的身体,在男人背上拍了拍,“算你明白,原谅你一半了。” 聂铮手停在半空,好一会儿才收回来,大掌按住童延的后脑,指头扎进浓密发间,童延在意这个。 但转瞬,童延似乎想到了有什么不对,又稍微推开他,“可你宁愿冷落我也要瞒着我,昨天来一趟连音讯都没给我,这种扎人心的事儿,你不跟我说你有苦衷,我要不问,自己往心里去,以后越来越多事儿往心里去,咱俩不就散了吗?我告诉你,垂涎我的野花也多着。” 反正都坦白了,那就干脆坦白彻底,聂铮说:“昨天我没找你跟别人说什么没关系,纯粹因为见面不急在一时。早上,我没骗你,我昨天的日程确实非常紧,只是路过一趟,犯不着扰得你不安宁。” 想着童延对那个要挟的程度可能有些误解,他干脆直言,语气中有了烦闷的味道,“事实上,我们不是不能见面,我一年最多见你四次,每次在一起不超过四十八小时。可你确定要照着做” 童延:“……”简直绝了,赵老爷子这到底是个什么腔调? 可能对赵老来说,不让聂铮跟他断绝关系就是让步,可他和聂铮,谁愿意在这画好的圈里打转?他们是牲口吗?发qing期到了就凑在一处过两天? 他都不愿意受这憋屈,就更别提聂铮了。 眼下的关键,先抓紧时间从这个圈里跳出去再说。童延问:“你昨天过来……” 聂铮很快回答:“找一个能帮得上忙的朋友。” 事发当天,趁童延午睡时,聂铮下楼,在书房的桌子底下找到了作案工具,半颗米粒大的小圆珠,表面还有球状突起,着了色,一下被击打到童延颈侧的皮肤上,留下几个小点状似梅花。这东西不知道是用什么发射出来的。 童延回来后,聂铮去见了len,专业问题自然要请教最顶级的专业人士。而这个潜伏者本身并不是不好对付,就岛上那些人的其中之一,他怎么收拾都容易,关键在于,这个人一动,跟这人互通消息的、老爷子散布在外的暗桩会对童延下手,这盘上所有的棋,他得一次全部连根拔起。 好大的一盘棋,这一支力量,老爷子布局后甚至没在赵家任何隐秘事宜上动用过,就连几年前对付那些黑道残余也是借了外力。 早先,他查过赵老的暗中势力,从赵老和其所有亲信的资金流向入手,包括已经走了的和仍留在赵家的,毕竟养人办事都得用钱。可还没查到与之有关的任何异常,赵老就去世了。 聂铮不知道赵老是什么时候给自己留了这么一手,这一手最初很显然不是打算针对他,可到最后,到底还是用在了他身上。 是他不够警觉,不过没关系,现在知道了,开始着手收拾也不迟。还是那句话,聂铮对童延解释:“专业问题留给专业人士,我那个朋友手下的人,有的是办法比我的人做得更有效率更不露痕迹。昨天,我就是来听他说进展。” 关键是得查得不露痕迹。赵老拿童延的安全威胁他接受被监视的事实。不让他查他就真不查?简直是玩笑。 他不仅要查,还得查得越发得小心。事实是,聂铮跟len试探了几个来回,确认len跟赵老早无交集,才确认这一条线可行、可用。不过,这些边角料,眼下都不值一提。 童延第一反应就是,这专业人士应该老贵了吧。不是,他又错了重点。他拧了下男人的后腰,“这不是挺好吗?至少跟我有关的事,你得告诉我。我再不如你,也想活得明白点。” 以及,他知道聂铮对赵老有多看重,那算是聂铮唯一能信赖的亲人,聂铮揣着一颗拳拳之心去见老人最后一面,吃到的是一顿胁迫。 童延抱住男人的手臂用力收紧,心疼得拧起来,开口时还是嘴硬。 脚在下头狠狠踢了下男人的小腿,“让你小看我,你早说,我还能安慰你。现在安慰都过期了!” 聂铮心潮汹涌,低头,视线寻到童延在黑暗中依然清亮的眼光,沉默半晌,说:“谁能小看你?” 是的,谁能小看童延? 这是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一次把聂铮骂醒的人。也是,明知自己身陷杀局,依旧毅然决然,坚定如磐石,笑着闹着用一腔热血的温度抱住聂铮的人。 童延满意地轻哼一声,“算你明白,原谅你了。” 话音刚落,聂铮的脸突然在他面前放大,他嘴唇被封住,男人浑厚的气息顿时充满他整个鼻腔。 小别重逢啊,于情,这是日思夜念后终又相见,说本能,这是食sui知味后久han逢甘霖。聂铮这次倒没一开始就把他嚼了,吻得温柔缠绵,童延腿一抬,刚好蹭到男人身体下头已经精神起来的那一处。 都这样了还能温柔缠绵? 因此,他比聂铮用力得多,she在男人嘴里翻搅,邀男人释放热情跟他共舞,很快,他听见男人的呼吸声zhuo重起来。聂铮翻了个身,像以前一样强势地把他压在身下。yin秘的遮bi被扯开时,童延满以为男人会像以前一样直接,他伸手去床头找东西,可是,胳膊被聂铮按住了。 聂铮像是一点也不急。我的天,这是要干什么?童延看着男人头顶浓密的黑发,按住男人的肩,笑着惊叫出声,“你——都说原谅你了,道歉也不用这样。” 偏偏,他yao杆被男人压得动弹不得。 聂铮的声音很温和:“别动,不是道歉。” 作者有话要说:  车开出来了。 顺便说说,图都是要删的。 昨天晚上发烧了,到中午才好点,所以这章更得晚,而且挺短小。 最近身体不太好,我尽量做到日更且不仓促完结,我慢慢写你们慢慢看好吗? 第80章 良人 第七十九章 聂铮次日下午返回港岛,清早起来, 找了个瓶, 把昨晚带回来的玫瑰给童延cha了起来。 半夜下了一场雨, 到晨间才停下, 窗外天空是非常明澈的蓝色。童延腰有点酸, 坐在一边, 望着男人认真的神色和细致的动作,突然说:“我要是真有个好歹,你能替我照顾我妈?” 聂铮心头一跳,斜着一剪, 利落剪去根部一小截花枝,瞟一眼童延,坚定地说:“别多想, 你不会出事。” 童延把腿跷起来, “我就交待一声, 要真有那天,你留个神替我看着她一眼就行, 她跟的那位我不放心。” 聂铮难得对别人的生活发表意见,认真地问:“那位张先生看起来是能负责的人,他做了什么事,让你觉着不放心?” 谈到自己不情不愿接受的那位继父,童延笑了声,“男人嘛,也就那么回事, 此一时彼一时,他现在倒让人挑不出什么错处,可以后怎么样,谁说得准。” 这真是一竿子打死一船人,不过,童延这话刚好没把他们俩摆在那船上。 聂铮不知童延这是从哪学来的人生经验,男人就那么回事?可童延显然很信任他。他忍俊不禁地问:“你这是,没把咱俩算到这性别行列之内?” 童延立刻回答,“咱俩跟别人怎么一样?” 对着自己接受范围之内的人格外高看一眼,对那范围之外的一切则保持世故的漠视,可能是年纪和性格的关系,童延现在还不算透彻。 聂铮突然想起,前些日子,童延跟他说到两情相悦和相亲的区别,言辞中对相亲似有鄙薄,其实,这两者之间,只是生活方式和际遇的区别,完全谈不上谁是正确。是,童延从来不算是个透彻的人,可是,对于他们之间的事,却偶尔能比他透彻,只能说,童延对这段关系,真是相当用心。 嗯,对他相当满意,也相当用心。 雨后的空气很清新,鲜花馨香暗暗浮动,聂铮沉郁已经的心情难得舒畅,得过便宜还卖了个乖,佯装肃然地说:“这可不好,总觉得只有自己的是真的、是对的,别人的都是假的。” 聂铮也觉得他俩格外靠谱,全世界只此一家,但作为一个成熟男人,这话他是不会说的,毕竟,谦逊克制是美德。 天气挺好。 童延比他率性得多,“有什么不对?” 聂铮很快应道:“没什么不对?这花别放在太阳底下烤。”其他也不用他多说了,童延现在已经过了需要别人灌输什么的年纪,自己会思考。 他把最后一支花cha进瓶里,问童延:“你最近回过家没?” 童延不明所以,但答得很快,“前些天才回过,怎么了?” 聂铮用纸把剪刀擦干净,放下,捻去指头上的水,“我带了些适合女士的滋补品,上午送你回去一趟?” 童延乐了:“你想见家长?” 也不是不行,他这点事迟早要跟童艳艳交待的,男人跟男人在一块儿,如今也算不得多惊世骇俗。而且按童艳艳对他期望,他跟聂铮在一块儿,不就是少个娃吗?带聂铮过去认个门是必要的,这样一想,童延立刻站起来,“行,我去换身衣服。” 聂铮明白童延想到了哪,但没立刻否认。 他们到童艳艳楼下时,时间刚到八点半。 等下了车,聂铮从后备箱取出准备的东西递给童延,这才把话说清楚:“你自己上去,有些事从长计议,今天先别提,现在不是时候。我在车里等你。” 童延做了一路的心理建设,一听这话愣了,但想想也是,好像时机确实不合适?赵家这边他们还没摆平,万一童艳艳非得跟他犟,这岂不是又添了一个棒打鸳鸯的? 于是,他痛快应了声好,拎着聂铮给他的东西就往电梯去了,两只手都沉甸甸的,聂铮这心意挺重。 聂铮知道他想岔了,但也没点明,为什么时机不合适,童延自己看过就知道。 童延上去,自然有一帮子保镖陪他上去,童艳艳头一次见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好在对平常人来说,娱乐圈总有几分神秘,童延自己懵头解释,他妈就真懵头信了。 这次给他开门的是老张,不管心里喜欢不喜欢,面子上总是要过得去的,童延客客气气跟老张打了个招呼,问:“我妈起了?” 老张说:“起了。”把他引进门。 童延脚刚踏进屋子就听见一阵呕吐声,从洗手间的方向传来的。 大清早,这屋里的另外一个人,除了童艳艳还能有谁?童延大惊。 老张说:“她不舒服。”干脆丢下他进了洗手间。 童延也急匆匆地跟在男人身后,站在门口往里一看,童艳艳穿着睡裙,披头散发地对着马桶干呕。 童延的第一反应:“这是吃错了什么东西?看大夫了没?” 童艳艳见他来了,像是想跟他说句话,可突然又捂着胸口几下干呕。老张给老婆拍背,也转头看了他一眼,神色似有些不自在。 童延:“……”这什么情况? 眼光瞟回客厅,见茶几上有个来不及盖上的奶粉罐子,罐身有四个字几乎闪瞎他的眼:孕妇配方。 童延头一炸:“谁怀孕了!?” 童艳艳勉强能喘匀一口气,“还能有谁?你老娘我啊。怎么了?” 童延看着他妈苍白的脸色,一秒认怂,打了个哈哈,“我这不就问问吗?大喜事啊。” 等童艳艳到洗手台前洗脸,他脸色不善地瞪了老张一眼。 童延妈怀孕已经三个月。因为老一辈有坐稳胎再把消息传出去的习惯,所以之前也没跟童延提。 有他妈在,童延没在楼上发作,回到车里时毛焦火辣的,屁股狠狠落在座椅上,一把扯下墨镜,对聂铮说:“这事儿你早知道?我就说那男人不是个好东西。” 他安全受威胁,聂铮让人看着他,可能同时也注意了他家里人,童延这时候明白了。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聂铮得知这消息也是愕然。可以想象童延知道的时候得炸毛成什么样。但童艳艳孩子已经怀上了,童延迟早得接受现实。有些事,他本来是想托郑昭华办的,但今天他刚好在,就干脆自己陪童延过来。 车开出去,他递给童延一瓶水,说:“别气,气什么,他们是夫妻,怀孕也是情理当中。” 果然,童延担心的东西跟他料想的一样。 “可我妈都奔着五十去的人了,能生得下来吗?那男人自己有孩子,还这么不爱惜她的身体,拿她当什么了?” 这就是童延发火、以及不敢当着童艳艳的面发火的原因:孕妇,还是个年纪过了四十五的高龄孕妇,稍微有个不高兴,出事儿了可怎么办?难怪聂铮反复交待,让他别今天出柜。 聂铮自然也明白,“别太担心,小心些应该没问题,送你回去。” 童延这才反应过来,聂铮为什么亲自陪他跑这么一趟。 此时,聂铮又递给他一张名片,“年纪大了,据说孕检都得比适龄产妇注意,你让张先生带她去这家医院,找这位大夫。” 童延接过来一看,是西山那家私立医院,他救叶琳琅受伤时住过。 聂铮做了最必要的解释,“这儿安全。” 把童艳艳送到安全的地方待产,即使没跟童延说明白,聂铮也得通过别的手段做,现在看来,坦诚是对的,有童延出面,一切更加顺理成章。 只是,他一时疏忽,不仅让童延担惊受怕,继而还牵连到童延的家人,聂铮心里难免过不去。 他握住童延的手:“让你受累了,我不会让你们出事。你配合一点,小心一些,其他的事交给我,好吗?” 童延在心里把赵老爷子骂了一百遍,可他跟聂铮还是同声共气的,“行,我知道,我们一块儿把这段走过去。” 聂铮目光转向窗外时,目光逐渐变沉。那天送走童延后,他认真分析了一下局面:童延要真丢了性命,连他都不能保证自己不失控,他外公不可能没想过,只要想过,就不敢拿整个赵家在他面前冒险。 所以极有可能,老爷子临走前定下的那些可笑条款,就算他犯了,那些人也不敢让童延死。赵老临终前通过老管家的那些陈词,可能是夸大利害在威胁他。 这是一场博弈,老爷子赌的是他不敢拿童延冒险,赵老赢了,他的确不敢。 那些人不会要童延的命,让人受点伤还是有可能的,老爷子的局得加紧破,他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聂铮是午饭后走的,童延下午有通告,没去送。 两点后,童延坐在电视台的化妆室。 郑昭华提到童艳艳怀孕的事儿,乐了,“不是,你家老小出生后,你该担心外边传那是你的娃。” 童延烦躁地说:“别笑了,我一头的包。明天没事儿吧,没事正好,我陪我妈去趟医院。” 此时,化妆室就他们俩,郑昭华到门口,拉门一看,见小田在外间守着,回身对童延说:“赵家真没一个好东西,照我说,等这事儿过去,聂铮就应该干脆给他们把家败了出口气,反正,他没了赵家,自己也发展得不错,pdo现在那规模,再做些年,未必不是另外一个赵家。” 是,聂铮在事业上的追求从未停滞,他自己在港岛的产业,pdo集团的规模跟五年前也不能同日而语。在赵家的这些年,聂铮把原先还甩在南亚的生意慢慢转移过来,基本做到了立足港岛,面向内地。云星算什么,只是聂铮建立商业帝国这条路上吃下的一块小蛋糕,童延现在大概明白了,投资娱乐业对商人来说的意义是不一样的。 可这一切从哪开始? 童延对郑昭华一笑,“你是不是觉得这样特别快意恩仇?事实上你这就是个中二时期没过完的想法,赵老爷子再不像样的,聂铮也是他养大的,连经商都是他一手交的。” 童延仰靠着椅背,“我也觉着赵老最后这一招缺德,可是,人被出身困住是怎么回事,没有人比我更明白。聂铮现在跟我当时有本质区别?” 没有。 童延被ji女养大,很长一段时间,就作为ji女的儿子被歧视。聂铮受过赵老的恩,也享了赵家的荣光,到如今又受赵老的挟持。尽管受挟持,把那恩情还回去,还得干干净净的才是结束。 童延对着镜子深深叹了口气,“人啦,半辈子都要为自己的出身买单,半辈子能把这单买干净,完全跳出来,就算是大幸。” “他要是真败了赵家才是蠢,以后放到商场上他是个什么样的名声?他岂不是要为出身再买个十来年的单?” 郑昭华拧眉打量童延半晌,“哎?你别说,你现在觉悟不一样了,跟我都不是一路人了。” 童延嗤地笑了声,心想你还是像老聂。 老聂可不就是为了报复聂铮他妈,胡作非为,台风尾巴扫过害惨了一窝子无辜的人?他就是受害者。郑昭华被明煊压制那么多年,又何尝不是?居然就把前事忘了。 老聂这还只是不好好经营公司。让聂铮为出口气把赵家败了,下边该牵连多少甲乙丙丁?他还没死呐,聂铮以后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他们俩以后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不怕天天被泼狗血人咒? 想到这儿,童延说:“最好的结果,破赵老的局,我不出事,聂铮把赵家利落交给赵祁峰,然后,他跟赵家一刀两断。” 人啊,囿于出身,可总有一天要跳出出身,路总是该朝前走的。 第81章 良人 第八十章 次日, 童延陪童艳艳去了趟医院, 母子俩得空私下说了会儿话。 童延不明白他妈为什么到了这个年纪还非得再生一个, 没直接问,倒是在看见检查结果之后, 说:“你看,再过一个月还得做羊水穿刺, 连检查都要担风险, 自己累不累?” 童艳艳焦躁地说:“我也没想到自己还能怀上啊,我都这个年纪了,跟他过了五年,以前不也没事儿吗?” 这孩子都三个月了,眼下再决定不要就得引产, 童延没敢马后炮地问他妈刚发现时怎么不流了。 但童艳艳自己解决了他的疑问,“怀上了就生呗, 老娘吃点苦也不算什么,这事儿你别管,老娘也没打算给你添负担, 孩子是他的种,他再辛苦也得好好养着。” 童延立刻说:“这是哪的话?” 童艳艳叹口气,“反正,你记着,这小的生下来,我跟他真没打算让你们这俩孩子搭手。你还记得不记得,咱们原先巷子口上的老李家生二胎, 他家大儿子的对象一听说就闹了分手,你赶紧把自己撇干净。” 童延完全不记得这事儿,“哈。”厉害了,这妹子果断。 但还真怨不得妹子现实,现实就是现实,平常人家,李家儿子也就是个白领的收入,突然砸下来一个可能让小夫妻俩伤神耗力的弟弟或者妹妹,人家妹子及时抽身又怎么了?谁不想过好日子。 总不能指望全天下的小伙伴之间,都像他跟聂铮那样,有共甘谷同进退的情意,对吧? 但李家那事跟他们现在的情况又不同,童延正色道:“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现在,你先听我的安排看大夫,既然要生,就得争取平平安安地生,是不是?” 他妈没话说了,毕竟童延找的医院比他们原先去的那家方便得多,其他先不提,至少看诊和检查不用坐在那等干几个小时。 童艳艳这次孕吐太厉害,导致电解质紊乱,检查完还得留在医院输液。老张领完药,过来叫他们:“走吧,去打针。” 童艳艳手扶着腰,站起来,低头冲着自己肚子骂:“小王八蛋,你可折腾死老娘了。” 小王八蛋。童延眼皮跳了下,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童艳艳不是在叫他。曾经的专属称谓,如今,他妈已经用来唤另一个人。他们母子也曾相依为命,从有了老张开始,他再不是童艳艳的唯一。现在又有了另一个孩子,这个唯一,以后,他还将越发不是。 以后,把他当成唯一的,恐怕也只有他的聂先生了。 这一晚,异地恋的日常视频通话。 童延跟聂铮也没特别停下来说话,两人都是把摄像头摆一边,自己忙自己的。聂铮对着一大摞的文件和电脑,童延则躺在床上看他的剧本,《归途》已经定在八月开拍。 之前他说吃人嘴短不演这戏也就是句气话,郑昭华后来训了他一顿:“你以后可别说这种气话了。咱们都知道聂铮没拿你当小情儿,这些年他对你像对儿子似的,操的是当爹的心,把自己憋得不像个正常人。你这样把人一顿气,换我也得把你从机场赶回来。” 所以这戏还是要乖乖演的。不仅演,还得演好了。摆明说,聂铮这个金主不是他一个人的金主,但凡云星投拍的戏,聂铮都是金主,他得让公司其他艺人看到,老板把这这资源给他,他当之无愧。 于是,连着视频,对着剧本揣摩了一个钟头,童延看着屏幕上男人工作时认真沉肃的神色,才想起白天那事儿。 他突然开口:“哎,你想没想过代孕个孩子?”现在国外的gay好像挺流行代孕,这事儿对聂铮来说不难办到。 聂铮眉峰微蹙,抬头看他一眼,“没想过,”接着一脸严肃地开了个玩笑:“你要是发现自己有这功能,早点告诉我。” 童延顿时乐了,“然后你就让我生一窝?” 聂铮眉心刻纹又深了些,却戏谑地说:“看不出你还有这个心愿。可让你失望了,这是畸形,带你去看大夫才是正常反应。” 事实上,聂铮心理洁癖太严重,代孕背后扯不清的伦理问题且不谈,他无法忍受自己的jing子,通过任何一种手段进入除童延之外的身体。 于是很快,童延听见聂铮问:“你想要孩子?” 童延忙不迭摇头:“别,我自己还搅不清自己呐,要个小娃扮家家酒?你真不想要?” 聂铮把笔放到一边,正脸对着屏幕,微微笑,“养孩子太操心,我不想再来第二次。” 童延呸了声,心里美滋滋的。聂铮只要他,只想要他…… 这男人看着严肃,可也真是抓准机会就开始表白。禁yu?那是表象,聂铮分明是闷骚啊。 聂先生,你这样迟早得jing尽人亡,知道吗? 童延心脏无限膨胀,连血管都膨胀,他把剧本放一边,手肘撑着身子侧躺横陈,另一只手慢悠悠地拉开睡袍腰带。 他眼光tiao逗男人的视线,开口时语速同样缓慢,“你就这么喜欢我?” 那声音轻软,正如一根拨在心上的羽毛,薄薄的一层衣料垂落,风情无限。童延的白皙修长的手指拉住看客的视线,沿那美景旖旎脉络寸寸抚过,“你喜欢我什么呢?” 聂铮眼色渐沉,身子靠向椅背,慢慢,胳膊也稳稳落在扶手。 眼前的风景,妖性毕露,魅惑入骨。 他唇边勾出一丝很淡的、玩味的笑,双手交叉在身前,“这种程度可得不到答案,继续。”就这样专注地看着,连眼都没眨。 状似平静,好整以暇。 深夜,聂铮才出书房,他刚刚明白了什么是亟待爆发的火山。 走到小会客厅,len已经在里面等着他了,他们昨天刚见过面,len今天来,想必是有新的消息。 聂铮过去时,len打量着他,“你呼吸比平时重,刚才在运动?” 聂铮在len对面的沙发坐下,表情纹丝未变地说:“日常健身,有什么好消息?” len把一个巴掌大似弓似弩的小物件放桌上,推到他面前,“在岛上书房,杀手用来对目标出手的就是这个,这是南亚土著人的武器,已经很多年没见人用过了,能像你描述的那样精准地打击目标,应该是改良过,可据我们反复查证,你岛上任何一个人的生活轨迹都跟南亚土著人没有紧密关联。” 聂铮嗯了声,要有异常,他自己早查到了。他用人,特别是在日常起居息息相关处用人,不可能不小心,岛上所有人都是有家有口有牵挂、而且几十年履历可寻其踪的,否则他不会小心过后还被老爷子得手。 len又说:“现在的问题是,拿下这个人容易,目标范围本身不大,但他们传递消息的方式太隐秘,拿下他,打草惊蛇,他的同伴会对你要保护的人动手。从外界查他的同伙是谁,也不是不行,可工作量太大,可能需要花费一年或者更长的时间。把保护对象圈禁到一个安全处,然后不受胁迫大张旗鼓地查出杀手,从杀手身上入手,逼供,也是个办法。” 聂铮说:“只是,成功率不大,第一,这种被放到前线的棋子,通常不会知道太多,二来,亡命之徒的嘴不容易撬开。第三,就算把我的人保护起来,打草惊蛇后,杀手的同伙可能暂时隐藏一部分力量,等童延出去再伺机动手,我不可能藏他一辈子。” 他更不可能让童延战战兢兢到他按老爷子的标准把赵家“平稳”过度到赵祁峰手上,那样一来,此举,一点意义都没有。而且藏童延,就得把童延家里人一起藏起来,包括孕妇和几个月后的新生儿。 len点了下头,说:“是,所以,你要事情解决得快而漂亮,还是得从赵家入手,雇这样的杀手,花费不小,赵老爷子似乎还找了不止一个,你真查不到他的账目有什么异常?” 完全没有,赵老生前的每一笔花费,经过这一个月,在聂铮面前已然是透明。不光是老人家的花费,还有公司的账目、赵家慈善资金的去处,甚至连捐给寺庙的善款都查过。赵老的人际圈就不用说了。 聂铮垂眸片刻,说:“我再想想。” 可是,转机也就发生在这天晚上。 把len送出去,聂铮再回书房,秘书正对墙上的名家手笔打量。秘书见是他,说:“聂先生,今天在机场候机厅,我居然看到了这幅画的仿制品。” 聂铮说:“正常。”价值不菲的名画和古董,有赝品再正常不过。以前,赵家库房里那些先辈们的收藏就有好些是假的,据说,不是赵老爷子拿出去重新找人鉴定,还不知道。不过,那是他出生之前的事。 等等,价值不菲的藏品?会不会拿出去时是真的,带回来时是假的?利用艺术品做资金流通的行径这些年太常见,他怎么就忽略了这里。 于是,聂铮这次在港岛多待了一天。次日,事情全部明晰,包括赵家那几件收藏的真品在什么时候拍卖,以什么样的价格成交,全都一目了然。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藏品全都是由同一个鉴定师鉴定的。 len看了下聂铮给的资料,说:“这个鉴定师,父母都死于当时的bao乱。我明白了。” 是的,事实是,赵老爷子做出这一举措的前一年,南亚这小国发生了几场针对华人的bao乱。因为本国zheng府zheng策的激烈倾轧,包括赵家在内的这些华商,别说生意,就连生存都岌岌可危。所以,等风波稍微平静,赵老爷子把一部分产业转移到国外,这是明里。想暗里再给自己培植些势力作为保障,当时,赵家资金流向却仍被盯着,或许正因如此,赵老爷子才想了这个办法。 那是四十年前,对艺术品市场的和个人资产的监控不如如今这样严密,所以,赵老爷子的办法放在当时还可行。 赵老爷子此举,可能是想养些人,不得已时用来收拾甚至控制那些身居高位又不太听话的原住民zheng客,当时,华人在本国,毫无zheng治地位。 只是没想到,这备用手段对别人没使出来,却用在了聂铮身上。 四十年过去,当初的鉴定师早已在行内无名,却依旧是孑然一身。len的人把这位老人锁入监控范围中时,童延的新戏正好开机。 开机第一场就是主角在酒吧表演的戏,为了造出热火朝天的气氛,群演有几十位。 为了这几十位群演,演员副导演使了老大的劲儿。镜头前戏正拍着,副导演退后一步问郑昭华,“下次群演还是要从业两年以上的?跟今天的还不能重复?” 郑昭华点一下头,瞟一眼童延的保镖,对副导演说:“是,而且还得他们过目,觉得没问题。” 副导演擦了把汗,走了。 郑昭华对着全心投入表演的童延看了一会儿,心里无比快活:童延戏照常拍着,跟聂铮那小情调也天天调着。 赵老爷子费尽心思,却反而让这两人更同声共气,在底下看着,恐怕心里也不安宁吧。啧啧啧,真该找个什么给老爷子把棺材板压着。 童延跟聂铮这一分别又是一个月,《归途》开拍一个月后,外景地切换,他挤出了三天休息时间。 聂铮听说时,眼色沉了些,毕竟,还有座火山没爆发,是不是?于是他说:“哦?开戏后居然能停下来休息,这放在整个行业都难得,这三天你准备怎么安排?” 童延装作听不懂,揉了揉肩,“累啊,当然是在家睡过去。” 聂铮认真地说:“真没打算出去走走?” 童延还记着自己说过的话:再主动去找聂铮,他就是孙子。他笑眯眯地说:“没打算,放心吧你。不跟你说了,我眼睛都睁不开了,先睡个午觉。”说着,就真把电话给挂了。 可入夜时,童延躺在热带岛国某个酒店高层房间的大床上,对面电视正播着新闻,高大的混血男人对着记者从容不迫地侃侃而谈。 节目还没播完,门铃响了。他穿上拖鞋,乐颠颠地跑出去开门。刚才还在屏幕上出现的男人,此时正站在门外。 聂铮深邃双眼一瞬不瞬地注视他,别有意味地说:“真巧。” 童延倚门,抬起下巴作倨傲状,“本宫出来旅行散心,你有事?” 男人圈住他的腰,把他带进房间,反手把门关得严严实实,“客房服务。” 作者有话要说:  他俩光是深入持久交流,我都能写十万字。但不是周末没时间开车,这段回头补上吧。 第82章 良人 聂铮的客房服务很尽心,第二天早晨,童延神清气爽,只是腰有点不舒坦。 早餐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客房服务,童延不肯起床,这一顿是趴在床吃的。喝着粥,他突然想起很久之前,聂铮不许把食物带进卧室的规矩。 这规矩似乎是为他破的,这样想着,童延心里的快活又上一个台阶,眼睛朝对面的男人看着,起了逗弄的坏心,“哎?上一次我在床上吃饭是什么时候?” 明知小狐狸要又要拿人开涮,聂铮还是照实回答,“2013春节,你在外景地生病。” 童延越发高兴,原来不止他记得,聂铮也还记得。那年除夕他发烧,聂铮冒着大雪把他从宾馆背出来连夜送到医院。第二天,惦着他是病号,聂铮才格外开恩许他在床上进食。 童延放下餐盘,小腿倒竖在身后晃荡,继续挑衅,“可我今天没生病,挺精神。” 对,没病。可这顿早餐不是照样在床上吃了。 他对聂铮眨了下眼睛,承认吧,任你以前再严苛,现在那铁律不也变成绕指柔了? 聂铮看着小狐狸一脸得意的样儿,啼笑皆非。童延其实是个矛盾体:平日里看着要强并且务实,一直把对感情的需求放在成就自身之后,事实上,潜意识里被爱的渴望也不是不强烈。 但童延又没要求很多,如果把爱比作糖,这只小狐狸,你给他舔到点甜味,只要这滋味足够肯定,他的能量就能持续很久。 其实最初他对童延的要求也是说一不二的苛刻,聂铮是什么时候开始变调心疼上这孩子的呢?说来奇怪,竟然是,他带着童延去老聂和明煊面前要说法,童延推开他、自己对明煊一顿大骂的时候。 那样的童延很强势,强势得甚至没给他这个靠山留余地,赵老曾告诉聂铮,男人对能大包大揽的伙伴容易生相惜之情,但心里疼的爱的,还是楚楚可怜那一种。童延受过的委屈不少,可楚楚可怜真是谈不上。也是,从少年时起就得把家里担子一肩挑起来的孩子,似乎没有楚楚可怜的权利。 所以童延幸亏是碰上他,他的眼光能看到那蛮横背后的东西。 聂铮放下筷子,站起来,点头说:“你很健康,看得出来。”说着端起餐盘就往外去了。 童延撑起身子,“哎”这就完了? 聂铮很快又回来,先递给他一杯水,等他喝完,又抽了纸巾给他把嘴仔细擦干净。 童延笑了,他男人体贴起来真是没谁了。 可聂铮把东西扔到垃圾桶,转瞬便覆上他的身,“昨晚半夜没睡,你很精神,我只能理解为你还在求欢。没尽兴?” 童延笑出声,指头划过男人的胸膛,“衣冠禽兽。” 衣冠禽兽扯下他裤子时还很体贴地问了句:“白天想出去看看?” 童延用脚趾尖对着男人强健小腿细细撩,“我这两天都不想出去。” 那就是没问题,聂先生不再说话,把踏实肯干的风格发扬到底。 童延气喘吁吁,还在笑:“这事要是上新闻,标题该这么写,豪门巨富酒店会男明星,激情厮缠多少小时来着?” 聂铮喘息粗重,“二十四。” 于是这二十四个小时,他们果然没出去。童延越往后越恍惚,一整天,做累了睡,醒来又做。套房的客厅、书房、卧室以及浴室到处都有他们体液的痕迹。 童延只觉得日子过得昏天黑地,聂铮倒是没误事,中午还抽空在客厅见了一次秘书,签了几份文件。第二天晨起,他们才一块儿回聂铮那,这次没去岛上,也不是信园,而是歇在了聂铮的另一处宅子。 从他们勾搭上到现在,聂铮还是头一回这样纵欲。童延早晨从车里下去,头晕腿软。回房,不由地问了句,“你吃春药了?” 聂铮把他安置到露台坐下,深深看他一眼,“你长大了。” 没毛病,长大了,可以随便吃了。聂铮难得这样放纵,可不得不承认,放纵果然快活,温柔乡,英雄冢,古人诚不我欺。 但聂铮很显然不是个会醉死在温柔乡里的人,也只是把童延送回房,下边有人说赵祁峰来了。 他下楼前对童延交待,“累了也等到中午再睡,先在这儿晒会儿太阳、透透气。” 童延说:“放心,你去吧。”要不怎么说聂铮无微不至呢?昨儿一天没见天日,这是怕他今天再不见天日,精神难养回来。 聂铮下楼,在书房见了赵祁峰。 赵祁峰的脸色比他这纵欲一天一夜的还不如,见面就露了疲色,“文清那边已经谈妥了,我马上就去青龙湾。” 聂铮摊开赵祁峰带来的报告书,说:“青龙湾明天下午签约,你今天到算是防着变数。但需要你把所有事都抓在自己手上,下面的人干什么去了?你马上去也不是不行,把盆江的资料都带上,跟项目组随时保持联系,那边也等着你的决策。你的眼睛,可不止看着一边。” 真不是他压迫赵祁峰,既然老爷子的期望那么大,赵祁峰就应该早些适应主事者的生活节奏。他让赵祁峰做的,都是他自己做得到的。聂铮生意刚起步的那些年何曾清闲过?每天只睡四小时还得时刻保持头脑清醒。 赵祁峰终究还有些气性,一听,立刻明白了,“行,我明白了。” 赵祁峰是这样的反应,聂铮满意了。他被老爷子养大,又从赵家开始起步,这恩他得还,老爷子临终这一手坏了情分,他只求这恩早日还清。 童延就是这天晚上回国的,虽然对赵老爷子所作所为愤慨,但那四十八小时的约定,他们还是先守着为妙,毕竟,聂铮不敢拿童延的安全冒险。 童延上了飞机,望着这个城市离他越来越远的阑珊灯火,突然就有些胸闷。他是兴冲冲地来,孤孤单单地走,其实,就算没有赵老爷子,以他和聂铮的忙碌程度,聚少离多可能也是接下去几年,他们之间的常态。 异地恋,挺让人煎熬,幸亏他不会见异思迁,而聂铮也守得住寂寞。 到了s城,童延连机场都没出,直接去了外景地。 次日,又全身心地投入归途的拍摄。 归途说的是一个失联卧底的故事。他扮演的这个角色是个年轻的调酒师,叫越临江。因为模样好,被毒枭女儿看中,成了黑公主的男朋友。而他实际上的身份,是警方的卧底。越临江跟上级从来就是单线联络,因为上线的死和卧底资料丢失,变成了一颗回不了头的死棋,一直到已经做了警官叶宁川来找他。 他跟叶宁川曾是警校的同学,叶宁川凭着之前一起毒品交易的匿名线报寻到他,这时,越临江已经跟组织失联三年。一颗把自己深深埋进魔鬼巢穴的棋子,已然成了半个魔鬼。回去的路已经没了,光靠叶宁川的信任,他做到底也就是个投靠的警方的毒犯,身上背着洗不脱的罪。妥妥的赔本生意啊,一个不慎还得把自己命都赔进去,毒枭对他还不错,魔鬼的巢穴,谁说就不能当家呢?毒枭倒了,他最后的窝也没了。 可是,说不清为什么,可能是疯了,越临江最终还是把消息递到了叶宁川面前。他的家已经没了。但在这个城市,阳光可以照得到的地方,有千万个家庭,因为他这一念之差而安宁。他本来是一颗回不了头的棋子,可是,最后用生命走完了自己的归途。 这个故事对童延算是量身打造,他刚被叶宁川找到时,那种不甘的愤懑,被童延演绎得淋漓尽致。凭什么呢?都是一个窝里出来的蚂蚱,他被信仰坑在半路,在泥里挣扎,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叶宁川无限风光啊。 扮演叶宁川的是一线小生白砚,演技好不好暂且一说,人家是流量担当,人气比童延高几个档次,想朝大荧幕上走,才跟他们合作。 拍这一场戏,童延被白砚堵在巷子里,痞子似的叼着根烟,“我是守法公民,警官,你这是要干什么呢?” 白砚说:“跟常东女儿在一起的人,会是守法公民?” 童延呵呵笑,“我就跟她搞个对象嘛,怎么就不守法了?你歧视不,你嫉妒她呀?” 白砚突然伸手用力把他肩膀按在墙壁,同时,童延利落地把烟头撇地上,猛地一拳朝白砚挥过去,“滚你妈的。” 这一场打戏,两人都用了全部力气表现,拍得很顺利。 但白砚的戏也不是从一开始就顺利,之前ng过好多场还进入状态。因此,这一条拍完,小田在一边冲着童延说了句好话,“小童哥,你看,你还是有天赋的,跟白砚老师那种前辈对戏都不落下风,现在圈里那些卖脸的鲜肉,过些年,跟你都不能比了。” 这日,天气晴好,天高云淡,童延仰头看了一会儿,自己笑了声。 纯卖脸的小学生滚出娱乐圈,还我初中生的世界。他以前也这样想过。 而经过了起落,回头再看,这只是他自己从纯卖脸这个极端,突然冲到追求演技这另一个极端时的浅薄。事实是,他能追求演技就是幸运。 鲜肉怎么了?人家鲜肉努力程度也不比他差,每天只睡三个小时的比比皆是,人家不是不想追求演技,只是在公司过分透支其商业价值时,连停下来认真提升自己的机会都没有。 他幸运在哪?他有聂铮。 聂铮给他撑了一片天,给足了他成长的时间。 聂铮再回来时,已经是十月。这次依然是路过s城去港岛,停留时间两天。 在本城落脚,聂铮的第一要务当然是见len。 而这次,他们居然是在一片改建成摄影棚的仓库区旁的小茶馆见面。len坐下的第一句话就是:“今天只能长话短说,我还要工作,抽不出太多时间。” 聂铮稍觉意外,“你在这儿工作?” len说:“保镖。” 即使对方坦诚,聂铮也没多问,很快进入正题。 鉴定师拿赵老爷子的钱笼了一帮子人,道上人称,任三爷。这些年,就算没有老爷子的指示,任三也不是没有对人出手。既然已经成为组织,那么,这帮人在道上就不会没有名声,有名声,就给了他们动手的方向。 len说:“进展不错,按你的方案,我们这边已经在他们内部拉上线头,现在的情况是,人走茶凉,受了赵老提携的也只是那位任三爷,他手下的人跟赵家可没什么旧情。” 从内部击破,这是最好的办法,聂铮说:“继续。” len说:“坦白说,就是要让他们进行一场权利变更,任三的干儿子现在急着上位,可一直被任三压制。” 聂铮直接问:“逼供?打算什么时候开始?” len说:“没那么容易,任三很警觉,想要把他们内部亲他的那一派收拾干净,给我三个月时间,让人心发酵这回事你应该懂,想要彻底解决,就急不得。” 这种事,聂铮不是不能让自己的人上,可是,效率不一定比对方更高。len做的是跟战争相关的买卖,其中也涉及军事顾问、安保、甚至情报。从len手下派出去的内线是职业特工的资质,对付那些人算是杀鸡用牛刀。但没关系,聂铮只求最快最彻底的解决办法。 当然,这次来,聂铮没有不通知童延。童延这天刚好也在拍绿布,按约好的时间,收工了就在茶室外头的车里等他。 聂铮和len一起出去时,len突然叫住他,“过一阵,说不定,我得请你帮个忙。” 虽然是交易对象,但交易对象未必不能成为朋友,聂铮很痛快,“只要我能办到。” 聂铮上车,童延眼睛还朝那糙汉子的背影望着,“哎?那不是齐厦的保镖吗?你跟他见面?” 聂铮俯身,给童延把安全带扣上:“齐厦?”好像明白len要请他帮什么忙了。 童延点头:“是啊。” 聂铮交待:“那是len,在任何场合” 童延立刻抢白,“懂,在任何场合,看见他就当没认出来。”说着就笑了声:“就算他没那层身份,我又不傻,能跟一个当保镖的说我认识你?”套近乎也得看对象。 “我认识你,”这句话,对明星说,算是夸赞。但对一个保镖说,等同于指着鼻子骂人家不适合干这行,毕竟,保镖的存在感越低越好。见面多次都让人记不住长相的那种尤其上乘。 人也是见得多才懂得多。童延自问,跟了聂铮这么久,他跟以前的自己越来越不能同日而语。 谈不上迁就,但既然他们已经在一起,他总是要慢慢适应聂铮的生活和社交环境。 而就是这天,童延第一次以伴侣的身份进入聂铮的社交圈:秦佑结婚了。 秦佑这婚是闷声不响地在国外结的,可对朋友们总要有交待,这天的聚会,就是带着自己的那位,在朋友们面前亮相。 秦佑的那一位也是个男人,名叫楚绎,也是混在娱乐圈的人,跟童延算是个点头交。 童延以前对楚绎不怎么注意,但这天下午就不能不注意了。他刚觉着自己比以前见得多,越来越能适应聂铮这一类男人的步调,比他见得更多,更能豁出去适应的角色出来了。 午饭,他们是在秦家吃的,这天还不止是楚绎亮相,这俩夫夫还收养了个五六岁的男孩儿,秦佑必定是有心正式把自己未来的继承人推到这些叔叔伯伯面前。 不用秦佑自己出声,楚绎就牵着孩子认了一圈人,对每一位的介绍都相当得体,真是,不服不行。 秦佑这一群世家子聊起来,楚绎打了个招呼,自己带着孩子出去了。一大屋子人的午饭,也是楚绎亲手跟阿姨一块儿做的。 童延突然想到,他也会做饭,但跟聂铮在一次这么久,他似乎只在某个他们俩落单到一处时除夕夜,给聂铮煮过一顿饺子。午餐很丰盛,菜端上桌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瞟了聂铮一眼,聂铮在餐桌下面按住他的手。 午饭过后就是下午茶,他跟男人们一起回到小厅喝茶,这些人的话题,他倒也不是听不懂,只是,即使聂铮不冷落他,他也插不上几句话,还是格局不够大。 很快,楚绎就进来了,靠在秦佑旁边听了一会儿,接着到他身边压低声音说:“童延老师,我们出去转转?” 童延正乐得走开,刚好聂铮也跟他说:“去吧。”他就真跟着楚绎去了靠花园的露台。 楚绎自己沏茶招待他,大概是怕他嫌孩子吵,把娃也支到花园自己放鸭子,开口说的就是他感兴趣的话题,“从雪阳快上映了?你最近挺忙吧。” 懂事吗?太懂事了,屋子人每个都照顾到,还把人照顾得身心舒畅,这服务精神堪比海底捞。 童延倒是想到另外一件事:楚绎前一段时间向公众宣布了自己已婚的消息,这怕是有息影的心,而且极有可能是为秦佑息影。 于是,聊过几句后,童延问:“你呢?你下一部戏什么时候开?” 楚绎笑起来很阳光,回答也很坦诚,“把手上这个已经约好的真人秀走完,我就退回去做幕后了。秦先生很忙,我得顾着点家里。” 果然啊,童延愣了。楚绎能做到的事,他自问做不到,男人怎么可以没有事业? 而且,饭前去洗手时,他似乎听见楚绎私下不是这么称呼秦佑的,当着他们的面,却一直敬称秦先生。 童延顿时想当着一群人的面,指着聂铮鼻子骂的自己 得,以后,不管生多大的气,可不能那样对聂铮了。 也就是他怔愣的瞬间,楚绎像是看出他在想什么,忙宽慰道:“主要是我们家情况不同,还有个孩子。这是个人选择问题,我本身事业心不算强,秦先生也比较放任。” 童延顿时觉得自己被秒成了渣。 此时,聂铮出来了,对他们说:“在谈什么?能给我点时间?” 这就是想跟童延单独说会儿话,楚绎立刻站起来,“把童延老师还给你。” 童延跟着聂铮去了花园,一直散步到紫藤花架下,聂铮低头看向他,“觉得闷?” 他思忖片刻,干脆直接问:“咱们总是聚少离多,你想没想过让我多点休息时间?就像楚绎那样。” 聂铮就问:“楚绎哪样?” 童延说:“懂事儿啊,像个贤内助似的。” 聂铮弄明白他在想什么,说:“秦佑性子冷,基本容不得身边有让他不舒坦的人和东西,足够懂事才能打动他。我又不是秦佑,你太懂事,跟我相敬如冰?” 是的,聂铮自律且宽厚。 童延高兴了,立刻扑过去抱住男人,“算你懂欣赏。” 正在此时,只听“啪”一声,童延眼光越过男人的肩膀,看见墙边花架上似乎有个什么东西朝他们这边射过来。秦佑家的花园,应该是绝对安全的地方,所以,此时,他们身边根本没有保镖,童延的第一反应,这是冲着他来的,在他头上悬了那么久的箭终于落下来了。 恐惧,正如从头顶压下的乌云,童延猝然睁大眼睛,但身体反应先于意识,他扳着聂铮的身体猛地交换位置,用自己的肉躯挡住了男人的身体。 有什么击打在他后胸,不算疼,童延惊愕的神色就僵在刚才那一秒,而聂铮此时也回过了神,大惊失色地抱住他,把他身子塞到自己和柱子间,“来人!” 聂铮的手摸在他背上时有些颤抖,童延眼珠子终于转了下,“我好像不疼” 童延这天穿的是一件薄皮衣,转瞬,聂铮似乎从他背后拔下了什么。这会儿,屋子里的人,包括他们的保镖都出来了。 聂铮神色已经完全淡定,只是脸色还有些发白,手摊开,掌心是个儿童玩具枪打出来的吸盘头塑料棍。 童延消失的力气顷刻全数回到身体里,脚也不软了,看着满院子的人,只想扶额,这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楚绎朝那玩具一看,歉意地说:“对不住,我不该给孩子买遥控枪。” 秦佑面沉如水,“把那熊小子给我带下来。” 第83章 良人 这一天,秦佑家的娃自然免不了挨顿收拾,当然,既然是小继承人,就不能当成平常孩子看待,旁观围观者全都散去,单留下几个当事人听孩子道歉。 五六岁的娃眼睛都憋红了,但没哭出来,很用力地说:“聂伯伯,童叔叔,对不起。” 留在一边的保姆帮着解释:“小少爷本来想打飞在东边墙头的蜂,结果弄反遥控器,打错了地儿。” 惊魂未定的童延:“”那跟他们都不是同一个方向。 看着东边打到西边的小继承人这下忍不住了,流下了耻辱的泪水。 也是,丁点大的孩子,哪有想打他们就打中的准头。童延就算吓得不轻,心里也觉得这孩子有点皮,可转念想想人家父母双亡,一个月才被收养,他们这群大人也犯不着太较真。 这事说到底也就是个乌龙,于是童延替聂铮拿了主意,对秦佑说:“我们也没什么事儿,就别太责怪他了吧。” 而聂铮除了在小孩道歉时嗯了一声,再没说别的。这一场突发的乌龙之后,干脆跟秦佑道别,带着童延先离开了。晚上,他还得去港岛。 可车开出秦佑家院子不久,聂铮让司机停下了。 聂铮转身,缓慢地抱住童延,但抱得很紧,就像是用全部的力气感受怀中人的存在。他好半天才开口,“你挡着我干什么?” 童延头还是懵的,“我怎么知道?”他真是想都没想就挡上去了。 原来他已经那么喜欢聂铮了,原来他可以为聂铮死。 虽然只是一场乌龙,聂铮的心情倒真像经历过一场生死。如果刚才童延真倒在他怀里,他们现在会是什么样?他不敢想。 他握住童延的肩,略微把人推开,直视那一双总是秋波潋滟的眼睛,郑重地说:“以后,要是再遇上危险状况,你谁也不用管,只需要顾虑自己。” 童延怔怔出神,今天的事,再来一次,他的选择恐怕还是一样。 从他们初遇到现在,五年,放到从呱呱坠地到撒手人寰的几十载光阴中说长不长,可正是这个男人牵着他一步步跟过去作别,给了他最美好的现在。他们有最亲密的关系,可是,于他而言,聂铮的存在,从来不只是这层亲密。聂铮是他的爱人,有时却更像他的兄长或者父亲。 聂铮是他可以想象的,最圆满的未来。 当面表这么重的情难免让人不自在,于是,他开了个玩笑,“我头顶上的天都是你撑着的,我能不管你?” 童延眼里晕出笑,那笑容不算明亮,好像把光彩和不用宣之于口的情长一块儿敛进漆黑的瞳仁,像是有什么诉不尽。 聂铮手中的那一对肩膀,骨头已然是成年男子的坚实,可在他宽大的手掌下依然显得薄弱。他手指又收紧了些,一句许诺亦是安抚,“不用担心,你的聂先生很强大,有无数条命。” 他字字铿锵有力,“就为撑开你头上的那片天,他也没那么容易倒下去。” 这天把童延送回家,聂铮还是去了机场,能够为你舍身忘死的人,你更该极尽所能让他活在花团锦簇中。 十月已逝,秋意渐浓,这是,他们认识的第五个秋天。 秋天是个奇妙的季节。常人都认为春天易动情,春是生发之时。可深秋之夜,当肺腑被透凉晚风涤荡得无限冷清,平日不值一提的寂寥似乎都从骨头缝里被扫出来,此时,才足以感知另一个人的温度多珍贵。 秦佑和楚绎就是在这样一个夜晚带着孩子上门的,不得不说,聂铮的朋友也跟聂铮一样讲究,明明上次已经让孩子当面道过歉,他们这次来,是更郑重其事地探望童延。 为了更方便保镖们同住,此时童延已经再次搬回聂铮的别墅。对着他这个不算熟悉的人,秦佑自然话不多。倒是楚绎带着孩子对他再次致歉以及表达问候。 童延说:“你们太客气了,也就是小孩子不小心,我和聂先生也没怎么样。真不用这么在意。” 楚绎微笑着说:“要的,孩子自己给你准备了点礼物。” 小孩把一个盒子托到他面前,“童叔叔,请你收下。” 孩子自己准备的礼物?怕是让熊小子抠自己零花钱买的吧,童延懂了,这两口子是想让娃知道犯错就要付出代价。 他接过东西,摸摸小孩儿的头,“行,谢谢你的心意,原谅你了。” 童延拍了一天的戏,刚从片场回来,挺累。那两口子自然也明白,说了几句话便告辞。他一直把人送到院子外边。 刚出院门,楚绎突然打了个喷嚏,明明还差几步路就能上车,但秦佑顿时停下来,脱下外套,不容分说地给楚绎披好,温和地责怪:“知道冷,就是不知道多穿件衣服。” 童延:“”猝不及防,一口狗粮。 哪怕他不是单身狗,但此时落了单,也只能孤零零的立在院门口,感受秋风独此一份的萧瑟。 2016年的秋天确实挺神奇。 第二天,童延到片场,见郑昭华又亲自来了,不由多说一句,“不是,我这人多着,你不用天天跟着我,你没别的事儿?” 郑昭华说:“眼下,到这儿来,就是我的正事。” 童延只当经纪人是对他尽责,没再多说什么,收拾完就去忙自己的去了。 没想到他一条戏拍完,走到化妆间门口,听到里边有人说话,声音像是郑昭华和叶琳琅。 从他上次把哭着的妹子甩给郑昭华后,童延许久没见过叶琳琅本人,这次电影开拍,他才知道叶琳琅也在剧组里。 最近这两人好像走得挺近,童延顿了一步。 他听见郑昭华对妹子说:“你这个性,放在圈里太容易吃亏,我给你指条明路,保管以后再没人敢跟你提潜不潜的事。” 接着又听见叶琳琅追问,“什么?” 郑昭华:“嫁给我啊。” 叶琳琅:“这不还是被潜吗?” 郑昭华:“小丫头,怎么平时不见你脑子这么灵光?” 哟!老流氓想吃嫩草?童延刚想进去叫嘴下留人,可情况好像跟他想的不一样。 很快,叶琳琅笑了:“叔,你这是在跟我表白吗?” 郑昭华说:“得了,行不行你再想想。前些日子你要找的舞蹈老师给你找着了,今晚上先带你去见他。” 又一口狗粮,童延:“!?” 这两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童延这晚跟聂铮告了个状:“你哥要嫁人了,你知道吗?” 聂铮似有意外,“哦?他嫁谁?” 童延说:“你还记不记得我那个同学,叶琳琅。” 聂铮垂眸片刻,眼神再望向屏幕时点了下头,“哦,叶琳琅。” 童延突然想起,自己拼死救妹子的事,聂铮也知道。转瞬打了个哈哈,“今天你那边天气怎么样?” 聂铮说:“连着几天都是大雨。” s城这些日子天干物燥,看,异地恋就是这样,他们岂止不是同一个天气,甚至不是同一个季节,聂铮那边,终年都是夏天。 不过,童延这种感时叹物情绪的也没持续多久,从雪阳公映在即,这一年的十一月,刚拍完归途,他的日程很快被从雪阳的前期宣传填满。 果然,就像郑昭华说的一样,扮演现实存在过的名人确实容易被挑剔。首先童延年轻啊,观众带着先入为主的眼光,不接受他这个“从雪阳”的大有人在。即使海报和片花上,他的形象没露半点浅薄青涩。 从雪阳的那些老影迷们年纪也都大了,很多都对童延没多少了解,嗯,没看过他的作品,直接把他打入卖脸一流。 本来就存在那一批黑,跟童延粉丝掐架时又换了新的词。 “今年从雪阳逝世二十周年,你们家假脸又开始蹭死人的热度了?” “心疼你们,毕竟综艺咖除了买奖,就只能演影帝过瘾了,坐等他扑。” 如此,种种恶评声势浩大到各种宣传公关手段几乎压不下去,就连从雪阳本人的姐姐站出来,也被一同指责发死人财。 好评几乎都来自童延的死忠粉,“童延”以及从雪阳,两个话题依然刷得热火朝天。 聂铮在电话里问:“感觉还行?” 童延笑着说:“行,有什么不行,好坏都是热度,我怕什么?” 是,这回他倒是真不介怀了。从雪阳由他主演,也没另一个咖位大点的担票房,制作方本来就没指望这电影有多高的票房。这次,他当真只需要讨好到本来支持他的那一批粉丝,至于那些闲着没事天天跟他唱衰的,爱看看不看滚,反正,本来也没指望这些人掏腰包进电影院。 而且,他还有聂先生呐。声评再不好,他日子照样滋润,童延现在挺喜欢别人看不上他又咬不死他的样儿。 元旦,从雪阳首映。 不得不说,被外行人唱衰真的没那么要紧,首映礼这天,观演厅依然坐满了人,有公关在,媒体对他的关注度半点没折损。 童延跟一众演员站在台上,屏幕上是他在书桌底下刻字的剧照,主持人问:“能说说你刻的是什么吗?” 参加过这么多次首映礼,这是他第一次成为中心,童延心情竟然难得的平静,他说:“半个小时后电影开播,让我再保密三十分钟,相信这部电影,能让大家看到一个不一样的从雪阳,有血有肉的从雪阳。” 半个小时后,台上灯光熄灭,观演厅沉入一片浓浓的黑暗中,屏幕再次亮起的时候,童延右侧的座位有很轻的响动,他只当是郑昭华从洗手间回来了,没说话。但很快,有个压得只剩气音的声线荡在他耳边,“你刻的又是什么?” 童延:“!!”他家聂先生。 顾忌观演厅有红外线监控,他不敢做太大的动作,只是,唇角止不住扬起来,头朝男人的方向略微偏过去,小声问:“你怎么来了?” 这其实是一个不用开口的问题。属于他的每一个重要时刻,聂铮都不会缺席,银幕上正播着第一部由他主演的电影。 想着刚才聂铮问他的话,饶是脸皮厚,童延还是脸一热,他手落下去,悄悄在男人手心划了个字,聂。 干脆果断。 是的,从雪阳写了回来,他写了聂。那时,他全然入戏,甚至分不清自己是谁。 聂铮轮廓深刻的脸庞被银幕不断跃动的光线照亮,声音压得更低,“这就是原因。” 不能朝夕相对,至少,出现在,每一个你需要我的时候。 聂铮这次来,也只待了一天。 仿佛来一次,只是为了陪童延看一次首映,再亲自交待,“接下来的日子,宣传什么的都放一放,你就留在家里,别出去。” 赵老爷子布下的那盘棋已经被搅动,他们到了最后的非常时期。 春节在即,童艳艳也快到预产期,童延心里有些忐忑,但还谈不上犯难,看,这些事聂铮跟他摊开说了就是不一样,两天前,他妈就被他送到了聂铮指定的那间医院待产,他点头,“行,你放心。” 这些事,聂铮怎么处理,他是插不上手的,但他至少能做到配合,好好待着,不添乱。 聂铮回南亚的当晚,见了len手下的人。眼下,len那边出了点儿事,不能亲自顾着这桩买卖。 聂铮坐下就直入正题,“他们打算什么时候动手?”任三的干儿子绷不住了,急于干掉老大自己做主,赵老爷子亲手培植的这一股力量现在已然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 他对面的男人说:“正月十五,聂先生,你知道我们的规矩。” len的规矩是:可以接受私人委托调查,但只在跟政府做生意时才对目标动手。聂铮点头:“明白。”那一位逼供,而且还一定要做成,接下去的事,要是len真不插手也没关系,他用自己的人去促成,两手准备。 果然,男人又说:“可len说,这次虽然是交易,但您是朋友,所以,我们可以做到底。” 谈不上意外,这算是意料之中的事,聂铮说:“替我谢谢他。”len这种人,虽然在战火泛滥处肆意,但真要在可称之为雇佣兵禁区的国内扎根,说不定也会对他有所求。len现在显然是打算结下他这根人脉。 而从雪阳公映后,外界的反应超出的童延的想象,童延每天闷在家不出去,除了看书和健身之外,刷新闻能刷一整天,谁不爱听夸奖呢是吧。眼下,相对电影播出前,他可谓是风头逆转,在网上随便一翻,满满都是好评啊。 连票房都超出了他的想象,制作方原先期待的那个票房数字,在电影上映五天后就突破了,简直让人始料未及。 这一下,他的黑也只能睁眼说瞎话,死咬住眼前的一切只是制作方的炒作手段,或者硬掰他票房是刷的,怎么无耻怎么来。死鸭子嘴硬是要被嘲的,粉丝行为偶像买单,童延的黑大都是谁的粉?计秋明。 于是,这次,连带着计秋明本人也被嘲了,这一位出道不久贴童延发艳压通稿的事儿再次被翻出来。 童延看着计秋明被嘲,说开心也没多开心,在口舌上压对手一头对他来说真是没多大意义了,他还没忘记自己演技被对方压制的那两年,这一局,就算这次扳不回来,他也绝不会放弃。 童延这边喜事连连,聂铮那边倒是遇上了些意外。 len是在除夕这天亲自找上聂铮的,当开口时没含糊,让聂铮帮忙找人。 len要找的是一位外逃的毒犯,也算是曾在s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值得一提的是,这毒犯还是len的继父,曾企图谋杀len的爱人齐厦。 聂铮一听,立刻明白了,这种人逃到国外,要是真等官方交涉完再进行抓捕,人早就跑得没影了,所以,len打算自己动手。他问:“你能确定他在这边?” len说:“我确定他就在本市,只是不知道他躲在哪。” 这儿算是他能罩住的范围,聂铮痛快应了,用内线打了个电话,接通他的助理,“你进来。” 等着助理进来的时候,聂铮突然想到一件事,难得八卦一次,“你跟齐厦什么时候认识的。” len果断回答,“九月。” 聂铮:“”九月,到现在也才半年不到。 怎么他跟童延就格外慢热。 聂铮点了头,len的事进行的很顺利,地毯似的搜索,很快就把逃犯的踪迹逼到了海岸线一带。但接下去发生的事,比他们想象得还要糟糕,逃犯狗急跳墙,用在国内的剩余势力把齐厦绑架到了国内。 聂铮听说时惊出了一背冷汗,不为别的,len本人入境到国内都需要某些人特批,手下人是很难带进去的,所以,len给齐厦另外聘用了本地的保镖,绑架齐厦的正是那保镖之一。 跟他安排给童延的,来自同一家安保公司。 第84章 良人(正文完结) 把童延的安保工作交给可靠的、跟赵家完全没有牵连的行家,这是聂铮发现自己身边有老爷子暗线时,能做出的最快最适当的反应。 那间安保公司在行业很有名,一直没出过纰漏,聂铮反复斟酌才决定把童延托付过去,没想到,本以为可靠的,也可能不再可靠。 可能,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万无一失。 绑架齐厦的那位保镖本来就跟len的继父有私交,可怕就可怕在,安保公司和len本人居然都没有发现这个人的背景。这至少说明,这家公司对员工的审查不算严密,虽然,在童延身边的那几位跟赵老有牵连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聂铮依然冒不得险,就算在把自己身边人肃清之后,他又加派了几位去看着童延。 在离元宵还有十多天时,童延接到个电话,聂铮说:“假期这么长,不如你过来散散心。” 是的,从赵老去世到现在,他们没触动任何一个令那帮人对童延动手的条件,眼下,最后的日子要来了,为了万无一失,把童延放到他身边来,也是聂铮原本的安排,现在只是把日期提前。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童延自然问了理由。聂铮也没瞒着,跟童延大概说了下原委。 齐厦被绑架的事,如今还没对外公布。童延听完大惊,“还有没有王法了。不是,铁桶也能漏?” 聂铮说:“你别担心,咱们的情况跟他们不一样。” 正月初二,童延到了聂铮所在的热带岛国,就住在聂铮上次带他住过一天的那间宅子。这次,童延完全成了宅子的主人,聂铮本人住在信园,他们并没有提前见面。 跟着童延的有几波人,他自己也说不清了,总之,聂铮这次把他周围布置成了一个更加严密的铁桶。 既来之,则安之,这是一月,s城天气冷,到热带度假的确是个令人身心舒畅的选择。 童延在宅子住下的第二天,晨起路过厨房,脚踏了进去。 老厨师看见他,忙问:“童先生,你怎么来了?” 他突然起了点心思,“今天早餐我给您搭把手。” 他挺久没做饭了,眼下反正闲着没事,练练手也是好的,就算他平日忙,休息时候给聂铮做一两顿饭,还是可以的,对吧? 童延想干点事,也没人拦着他,他自己把菜切好备用,老厨师给他打下手。 老人把需要的佐料都给他摆到一边,说:“童先生,你沾过咖喱味儿,待会得洗洗再去院子里,这种小飞虫鼻子特别灵,就算淡得人嗅不到的咖喱味,它们也能嗅到,还跟着追。” 还有这回事? 厨房通着后院,此时门窗都开着,童延真看见有几只虫子绕着咖喱罐子飞,又被老人一把挥散。这虫子身子小,翅膀长,他好像在哪见过。 油热了,童延收回眼光,把净肉一下倒进锅里,听见老人在旁边叫了声,但已经来不及了。一阵噼啪,油星炸得到处都是,童延急忙退后,用手挡着脸躲,但还是有小点灼热的刺痛溅上了他的胳膊。 要命,他忘了把肉空干水,而且,油温太热。 这是个小意外,可跟着他的保镖立刻上前,说:“你现在不适合做这些,请你配合。” 也是,这些人的存在就是为了保证他不出事故,他好久没进厨房,现在开个火就能自己出事故。 童延一把扯下围裙,“行吧,出去,”又对老人说,“抱歉,添了麻烦,剩下的交给您了。” 回房,童延站在露台朝园子里看了一会儿,摸摸手臂上被热油烫出的红点,在心里骂了声艹。他是穷人的儿子,入行后一直忙着工作,到现在居然也干不了家事了。岁月真是把杀猪刀。 院子里,花草高低掩映郁郁葱葱,童延想到老厨师刚才的话,正打算洗澡换身衣服,可转念一想,他根本没碰到咖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个画面跳进他脑子里,茂密的灌木丛,虫子绕在枝头飞。 童延立刻退回房间,拿起电话,翻出第一个号码拨出去。聂铮问过他许多次,他在岛上遇袭的那天有没有异常,他一直觉得没有,如今回头想想,不是没有,可能是他没注意。 电话接通,童延说:“是我,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那边很快传来聂铮低沉的声线,“方便,你说。” 童延想起他在哪见过那种虫子了,“岛上攻击我的人,应该碰过咖喱,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当天早餐,只有我吃了咖喱,那种喜欢咖喱的虫子你知道吧,当时我看见窗外几米远的地方有好大一团绕着树丛飞,现在想起来,害我的人应该就躲在那。” 聂铮说:“是厨娘。” 童延一愣,“你知道了?” 事实是,len的人打入人家内部这么久,只要刻意留心,探出这几位外派杀手的特征也并非难事。 但聂铮对童延一向不吝夸赞,接着又说:“很聪明,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放过。” 童延不禁得意起来,接着问:“齐厦怎么样了?” 聂铮说:“今天早上已经获救,人没事,很圆满。凶徒已经落网。” 厉害了,被抓进匪徒窝理都能全须全尾地出来,齐厦真是有福之人。童延还记得,2013年,往生劫,因为燕秋鸿本人受伤,他跟着这部戏扑得很难看,齐厦却因为没被选上,完美闪避了这一切,转而凭退而求其次的那部戏,在2014年登上视帝宝座,这运气简直没谁了。 童延忍不住问:“len为什么对他那么尽心?他们的关系就像我跟你这样?”在亡命之徒手下救人自然不容易,就他的了解,就连聂铮这个帮忙的都派出了不少人手,当然,全是看在和len的交情。 聂铮别有意味地说:“是,男人都有不能动的软肋。两个人大风大雨一起走过去,苦尽甘来后,关系更稳固。你猜,是不是过不久就有一场婚礼。” 结婚?怎么最近他们周围的gay,一对一对都结婚,童延想到齐厦那年纪,不可置信道:“他才二十七八,就想着结婚?”楚绎更甚,才二十六七,对吧?这就洗手作羹汤了。 聂铮再开口时,语气中的愉悦像是淡了些,“二十七八结婚,很早?” 童延想都没想,“可不。” 不对!聂铮刚才是不是在跟他暗示什么? 他是不是开口又把聂铮给得罪了,毕竟,他几个月后才满二十四。 他想要开口解释,却又无可解释。 很快,聂铮说:“好像的确早了点。行,就聊到这儿,我这还有别的事。” 童延这一下懵了好几天。 平心而论,他是不愿意跟聂铮分开的,可是,结婚,会不会早了点儿?床上玩情趣时叫老公是一回事,真成家又是另外一回事。 认真说,因为赵老爷子这一手搅和,他俩连恋爱都没来得及好好谈,要是聂铮的话真是他想的那个意思,他这一点头,是不是就要直接奔向柴米油盐老夫老妻了? 他是真心想跟聂铮过一辈子,毕竟,他连自己的命都可以陪给这男人。可是,也只真心想要一段毫无阻碍的没羞没躁的热恋期。结婚啊,那一纸文书下来,以后连上床都是合法上床,会不会少了些滋味? 童延难得的纠结了,可是,与其同时,他事业似乎正在朝巅峰靠拢。 从雪阳热映,好评如潮,他微博的粉丝数量激增,连着半个月,他的名字都在话题榜首。 而被童延泼了一头冷水的聂铮也没闲着,平安着陆后的事等平安后再说,当务之急,赵老的局就快要破了。 len这次能把齐厦平安救出来,聂铮出了不少力。len带齐厦回国的当天,自己走不开,却给聂铮打了个电话,说:“谢谢,几天后的事,我保证不会出任何纰漏。” 聂铮说:“你一直很尽心。” len说:“任三那边风声最近已经紧张起来,他放在外边的人正在朝三藩市回撤。但你最好还是不要掉以轻心,最后五天了。” 聂铮坐在车里,望着车窗外携手而过的一对情侣,想到什么,眼中晕出一丝极淡的笑,“等一切都安置妥当,请你和齐厦到我这儿来做客,海岛的浪漫风情,很适合度假。” len立刻回答,“当然。” 这一年的二月,就像len说的,赵老布下的那盘棋完全乱了,任三干亲父子两个斗起来,组织内部暗潮汹涌,只等着一触即发的决战。 童延对遥远国度的黑棒内斗自然是无法感知的,被聂铮藏起来的第十天,可能是因为水土不服,一场大风大雨过去,他受了凉,身体有些不好。 这晚上,他做了个梦。赵老站在他床前,还是几年前他见过的那副模样,但神色很凄厉,“你坏了我的大事,你是要遭报应的!” 奇怪的是,童延居然没怕,也是,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有什么可怕,他也没做错什么。 而且,聂铮被算计一把,他这气还没出呐,于是,半梦半醒之间,童延说:“报应个头!您没听说过祸害遗千年?您见我的第一句话,不就是说我有福?聂铮该还您的一点都不会少,我等着平平安安,跟他白头到老。您且看着吧。” 梦中的人影猝然溃散。 童延醒来,心里很痛快,但头疼得厉害。 他身子乏力,人晕晕沉沉,这一晕就晕到天亮。听见窗外的鸟叫声时,他依然睁不开眼睛。 恍惚间,像是有谁的手触碰他的身体。童延人醒不来,只能下意识地挣扎,但很快,又似乎听见有人对他说:“童先生,聂先生让我们送你到岛上去。” 他立刻心安,安然中又陷入一片黑甜。 再次半醒时,似乎有风吹拂他的脸,耳边有哗啦的海浪声,接着,是保镖说话的声音,“您别担心,刚才大夫说了,童先生只是受凉发烧。” 而后,他的身体进了另外一个怀抱,抱着他的人没说话,可别问他为什么,即使意识模糊,童延就知道是聂铮,除了聂铮,不会有别人。 终年夏日的热带岛屿,照说天气已经是热的,海风也应该是热的。可童延周身彻骨寒凉,眼神睁不开,他就像是在一片冰凉黑暗的大海里,朝着深处沉没,还在越沉越深。 他想抓住点什么,用了全身的力气才抬起一条胳膊,好容易才攀到一片坚实的温热。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风没了,海浪声也没了,他的身体终于陷入一片平坦的柔软中。 勉强找回了些力气,他吃力地抬起眼皮,聂铮英俊的脸庞就在他眼前。 男人深邃的双眼中有浓浓的忧色,手背贴在他的额头,“很难受?” 童延想摇头,可脖子似乎不由他控制。又是一阵睡意袭来,很快,他又沉进更深的混沌。 再次醒来时,他非常清醒,但目光朝着天花板打量一会儿,童延发现有什么不对。 天花板上,泛起的墙皮晕着斑驳污黄水渍和霉点,这是,他在贫民窟的家。 他讷讷地看了一会儿,直到童艳艳进来,手里提着件衬衣一抖,把衣襟上的干涸的泥点子给他看,“臭小子,你这衣服在哪弄的?全是泥,裤子上也是,昨儿从医院出去,你骑车摔泥坑里了?” 童延一愣,“医院?” 他妈画着一脸浓妆,眼睛一瞪:“你这是怎么了?中邪了?呸!老娘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把自己搞得那么累,老太太的医药费老娘心里有数,不用你成天瞎忙活。” 童延大惊,又有几分怅然,老太太? 心里却恍惚记着一件事儿,他今天,是不是还得想法子应付姓黄的? 那衣服上的泥点子,是他昨晚在医院追聂铮时被车溅的。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到底哪个是梦?眼前这个,还是他跟聂铮的五年? 童延立刻翻身从床上跳起来,卧槽,别告诉他跟聂铮走了那么长一遭,全都是梦。 他急得在屋子里打转,心焦似火,总觉得是谁在他过不去,转瞬,冲出屋子,朝院子大门跑过去。 可那院门紧紧合着,童艳艳在身后拉住他,睁大的眼睛居然透出几分狰狞,“你去哪?这儿才是你该待的地方,别出去了。” 不是,这不是他妈。 童延用力掀开女人的手,嘶吼出声,“让他滚!” 身子猛地一抖,童延猝然睁开眼睛,没有起墙皮的天花板,头顶是露了木梁的精致斜坡屋顶。他背上冷汗涔涔,缩紧的手握住了另外一只手,耳边是男人低沉的声线,“醒了?” 童延心脏跳得很急,望着男人深陷的眼窝,呼吸才逐渐平复,他忙不迭地点头。很奇怪,他头不晕不疼了,腰腿也没那么酸痛了,只是,身子还有些无力。像是那几个梦散去,他什么都好了。 他看见自己手背上胶布贴着棉球,显然是打过针。 得了,眼下就是药性发作,他感冒好了些,根本没有什么怪力乱神。 他对聂铮笑了下,“我饿了,想吃东西?” 于是,这顿饭,童延又是在房间里吃的,挺大碗的粥,他接连喝两碗。 填饱肚子,他冲了个澡,也不想正儿八经穿衣,就套了身浴袍,盘腿坐在床上。 聂铮给他递了杯水,他一口气喝完,男人放好杯子,拖了把椅子在床侧坐下来。 一直望着男人落座,童延身子斜倚床头,侧躺下去,笑着说:“我刚才做了个梦,梦见咱俩这一遭全是我做的梦。” 童延刚才昏睡时一直在说胡话,显然是精神压力大。想着童延被自己藏了十来天,聂铮安抚道:“马上就结束了。” 是的,一切都要结束了,今晚就是丧钟敲响的时候。谁的丧钟?当然是赵老暗中埋下的爪牙。 童延却依然在意那个梦,问:“要是再来一次,我再退回到跟你不认识的那一步,你说,咱俩还能走到一块儿吗?” 这个问题对于聂铮来说不需要思考,聂铮很坦诚。 他眼神灼灼地望着童延泛着水光的双眼,说:“人跟人相遇,偶然的成分挺大,但相遇后,能走到一起,应该是必然。” 这话童延爱听,这就是说,就算他跟聂铮的关系被清空一百次,只要他还能找到聂铮,他们就还能在一起。 可是,为什么是他?不是别人,只能是他。 有个问题,他跟聂铮调笑时问过不止一次,但童延这次是认真的。他眼光一瞬不瞬地跟男人对私,“你喜欢我什么呢?”为什么,他就是必然? 聂铮也是许久没见童延,虽然,每天都通话,可面对面的感觉终究不一样。 凝视童延线条优美的脸庞,他干脆正儿八经地开了个玩笑,“脸!” 童延哪是能吃亏的个性,即使明知男人是玩笑,也不干了,眼睛一瞪,“快问我同样的问题。” 聂铮微微笑,明知故问,“什么问题?” 童延急着抢白:“问我喜欢你什么。” 这真是头一遭,聂铮敛笑,故作严肃道:“哦?你喜欢?” 童延嗤了声,“这还用说?快问吧。” 明知有什么在等着他,聂铮还是给机会让童延扳回一局,认真地问:“我何德何能,哪里打动你?” 果然,童延乐了,“钱!” 没毛病,聂铮要是喜欢他的脸,他就喜欢聂铮的钱。童延说完自己笑了,这他妈,到了这个地步,答案要是这样,看客们都得怀疑人生了好吗? 他索性坐起来,跨坐到聂铮身上,手搂住男人的脖子,“说句好听的。” 聂铮用大手扶住童延的腰,“你啊,胆够大,心够野,偏偏还能听话。” 确实,童延野心够大,胆色也够大,连他的床都敢不管不顾地爬。可是,也会对他屈服,不是做小伏低,而是心悦诚服的那种。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孩子,跟别人怎么能一样。 聂铮眼光深深注视童延,他还喜欢童延什么呢?嗯,还有,这孩子内心也有容易脆弱的地方,让人怜惜,可是每次趴下还能自己站起来,生命力强。 病状散去后,从窗外吹进的风很是和煦,带着热带阳光的浓烈的温暖,也带着园中草木的芬芳,熏人欲醉。 树叶摇曳出沙沙的声响,远处,似乎有海浪起伏的绵长喟叹,令人心醉神往的惬意。 只叫人期望,就这样惬意地过完一生,有自己,也有此时眼前的人。 童延笑容渐深,“对,我胆够大,心够野,就算重来一次,我总有办法把自己送到你面前。” 二十三岁的童延,依然有十八岁时候的蓬勃的冲劲,也依然有一颗不甘平凡的心。 聂铮又点一下头,“嗯,野。对你再好,总有那么点养不家的意思。” 这句话并非贬义,童延可以为他死,但活着,就会一直以自己的本色活着。童延那颗不甘平凡的心从未泯灭,他对童延再好,这孩子也没有长成一副完全依附他的样子。 看样子,童延没理解他的意思,对他扯出一个笑,“那我真是罪过了。” 聂铮握着童延修长的手指,送到唇边,很轻地吻了下指间,“不是罪过,非常迷人。” 如果把童延比作一只猫,这只猫在外头嚣张,却只对他翻肚皮,时不时,还对他撩一下爪子。 童延酷爱追逐,正好,他也爱追逐。这孩子有不停往上攀爬的个性,从来不会在原地止步不前,可能需要他追逐一辈子。时刻都在挑逗他的征服欲,何其迷人。 聂铮以前的私生活何其寡淡,可能,他就是寡淡无趣的人,不是童延这样撩人的浓烈,不足以打动他。 所以,还犹豫什么呢?看准机会,该定的就该定下了。 于是,黄昏时,童延下楼,从客厅朝外看,瞧见来往的男人们搬进一捆一捆的玫瑰。 红玫瑰啊,艳丽似火,让人望而生喜。 童延笑着问聂铮,“这是干什么?” 这么大的架势,莫不是真要跟他求婚?算了,管他热恋不热恋,聂铮要真开口,他就应了。 聂铮解释得很耐心,“忘了告诉你,len和齐厦在岛上做客,今晚,len要向齐厦求婚,作为朋友,我帮他做了些准备。” 童延笑意滞在唇角:“哈?”哈哈?别人求婚。 听见聂铮问,“有什么问题?” 他急忙摇头,“没,恭喜他们。” 这真是,自己造了孽,酸水漾成一片海也得往肚子里吞。 这还不是全部,天黑后,他随聂铮散步到码头,又瞧见工人们把大箱的烟花搬上了岛。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聂铮这朋友真是做到了底,站在原处看了一会儿,还不忘嘱咐管事的那位,“别错了时候,收到讯号再放。” 童延:“” 聂铮那天真是在暗示求婚吧?而他也是真的,都没想就拒了?是吧是吧? 童延这一胸闷就胸闷到晚上。 入夜,聂铮在卧室后院的小亭子支开了画架,童延冲过凉,就穿着他的睡袍,手肘撑着身体侧躺在榻上。 寂静的庭院,童延身上浴袍的花纹跟他的脸同样艳丽,在不甚明亮的光线下,整个人凝成了一副色彩绚丽的画。 聂铮的确在画他,站在他对面,神色十分认真,手中的笔下画布上细细描摹。 童延心却不那么静,从他这个位置极目远眺,只能看见远处靛蓝的天空,而求婚的人,去了海那边的岛上。 他忍不住问:“他们为什么要去那荒岛上求婚。乌漆嘛黑还招蚊子。” 聂铮目光一时落在他身上,动笔时则瞧着画布,一直没对上他的眼睛,但解释依然悉心:“岛上南北有两条河,因为土地矿质不同,河水颜色一绿一红。本来大不一样的水汇在一处流进海里成了一样,再不分彼此,原住民取的就是这个彩头。” 童延打了个哈哈:“有意思。” 他跟聂铮就是以云泥之差走到一起的!这求婚的去处难道不是更适合他们!?怎么就给别人了? 要完,他这次可能真把聂铮给得罪惨了。 他还年轻,可聂铮今年已经三十六了 突然啪啪几声,远处天幕,烟花次第绽开,瞬间,便绚烂到极致。童延忍不住抬头,任那璀璨的光华刺着他的瞳仁。 他挤出一丝笑,问对面的男人:“是他们求婚成功了?” 这样缤纷的烟火,聂铮像是完全没在意,注意力一直在他和画布间,“应该是。” 如何是好?这他妈该想点办法吧,不是,聂铮那天的话,他装没听懂,成吗? 童延嘴角笑僵着,问:“我可以动了吗?” 聂铮抬头瞟他一眼,眼神很快回到画布,“可以。” 童延把双腿先后放下,脚踩在地面,慢悠悠地朝着聂铮走过去。 装没听懂。好的,别人求婚闹得赫赫扬扬,他这还没着落的,想闹就该闹了。 远处,又是一阵劈啪,整个天幕被照得亮如白昼。 童延呵地笑声,强捏出几分凄切,“认识你的时候我十八,今年我二十三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是吧,他是真没听懂。要没那天的话,聂铮现在就是口口声声说着对他好,看着别人求婚都没表示。 你这个不负责任的负心汉! 聂铮真没童延会出这奇招,贼喊捉贼。 他眼神依然朝童延望着,神色相当平静,但沾着颜料的笔尖狠狠抖了下,笔下颜色瞬间花了。 他明明应该笑出来的,可是,童延究竟是专业的演员,这一笑,倒真的让他心里头生了几分亏欠。 是啊,童延跟着他,五年了,要不是他踯躅在先,失慎在后,他们早该有结果。 此时,童延抬手解开浴袍的腰带,薄薄布料从肩膀往后褪落,而后就这样**地站在男人身前。 先前那是表演,纯粹走脑子,但当童延把自己再次在聂铮眼前袒露无遗的时候,心里却又是真实的怅然。 也是,人生才有多少年,他们这一路走来不易。 聂铮瞬也不瞬地看着他,片刻,放下画笔,弯腰,拾起浴袍,裹住他的身子,郑重地问:“你想好了?” 童延连眼睛都不愿眨,风拂过时,男人专注肃然的神色在他面前有些模糊,“想好了。” 聂铮俊挺的眉,眉心缓慢压下,抬手,扶住他的双肩,幽幽地开口,“你面前这个男人非常强大,抓住的就不会松手。你一旦做决定,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以后,你的人生,没有离婚,只有丧偶。” 这种魔鬼似的控制欲和占有欲一直在聂铮骨子里,掩藏在绅士般的外衣下,一直极力克制,鲜少表露。 但在童延做决定的重要时刻,他却用了最激烈最扭曲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渴求。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可就算是这样,烟花灼目的光给男人的英俊的脸晕上一层暖黄,这一刻的聂铮,温柔入骨。 童延忽而笑了,“其他都好说,你不能做对不起我的事。” 天边盛放的流光笼着他们,也照亮这个多彩繁华的尘世。 聂铮语气非常坚定,“你知道我。” 是的,他们相遇前,聂铮在这个多彩繁华的尘世,三十载光阴,踽踽独行。最该在意他的人不曾给过他在意,这个尘世曾经给过他的爱,一份随生命逝去而终结,一份在终结前,已然变了质。 有人对他景仰,或许也有人对他惧怕,可是,从现在到以后,爱着他的,只有童延一人。 只此一人,便足矣。 聂铮明白,童延当然也明白。 童延开口时有些不自在,眼睛却亮晶晶的,“有戒指吗?没有就算了。” 可聂铮准备的,很显然不只有戒指。 这一晚,就在烟花绽开之前,遥远国度的某个城市,发生了一场黑道械斗,被赵老爷子寄予厚望的那颗暗棋死在内斗中。而在岛上的地下室,和信园的院子里,两位埋伏已久的杀手终于束手就擒。 云开雾散,天地一片清朗。 可是,次日,len居然得知,主人已经不在岛上了。 卢伯说:“聂先生去了加拿大,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我。请您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 len问:“突然去加拿大,出了什么事?” 卢伯微笑着回答,“不算突然,是喜事。” 喜事啊,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还有谁不明白。 聂铮最终还是给童延留了点余地,几天后,童延回国,无名指上多了枚戒指。 郑昭华看了,“啧,是订制,你们婚礼都办了?怎么不先给人通个气?” 童延说:“这是订婚戒指,这次去领了张证,得六个月内办婚礼,我才算是真正的已婚人士。” 想着郑昭华虐过他这落单的非单身狗,问:“你跟你的小丫头还顺利?” 郑昭华说:“别提了。” 童延呵呵笑,真的,叶琳琅的妈就是一只护崽的母老虎,十五岁的年龄差,她放心把心肝女儿交给郑昭华才怪了。 他拍拍郑昭华的肩,大舅子!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这一年的三月初,一场突如其来的倒春寒给帝都再次披上银装。 这不是童延第一次坐在颁奖礼的礼堂,但是,是他第一次入围最佳男主角。没有意外,跟他一起入围的还有计秋明。另外三位,都是老戏骨,周煜也在其列。 头一阵欣喜还不曾消散,最紧张的一刻来临,童延听见他名字再次响彻大厅时,脑子顿时抽空了。 真像是一个梦,期盼了那么久的梦想成真,可这一刻,又来得那么的不真实。 他是被郑昭华推着站起来的,从观众席到台上的这一段路,他像是把他这五年从开始到现在,又走了一遍。他曾经荒唐得不可言喻,那条走歪了的路,是谁把他拉扯回来,并让他堂堂正正地踏上眼前这条光明坦途的。 发表获奖感言时,舞台的灯光让他有些恍惚。 但他手里握着奖杯,笑意尽可能自然从容,“曾经有人说我胆大心野,但事实是,我第一次拍电影的时候,心里挺害怕,怕得瑟瑟发抖。” 台下掌声,给坦诚的新影帝。 童延干脆坦诚到底,“怕浪费啊,胶片贵,ng不起。” 台下哄笑。 而后,童延突然正色,“但我更怕浪费剧组老师们的付出,导演、灯光、摄像以及对戏的演员,排名不分先后,还有我没提到的那些,对,同一个剧组所有的工作人员,是你们成就电影,也是你们成就了我。” 掌声再起。 童延眼光落向观众席的某个位置,“同样成就我的,还有我的经纪人郑昭华先生,以及,我的团队,感谢你们。” 他眼神单单定到郑昭华身上,声线突然拔高,“哥,谢谢你了!” 掌声雷动,郑昭华眼圈红了。 此时,要是认真探究,就能发现,大屏幕上,童延眼色突然变得幽深。 接着,他笑意透出几分狡黠,“同样成就我的,还有我的公司。感谢我的先生,聂老板。” 观众席哗然,有人在笑,有人在鼓掌。 只有有心人能知,作为一个不能出柜的公众人物,童延这一刻的口误,是他生命中最美秒的投机,也是他对伴侣最大限度的承认。 直到有人叫出来,“好像有什么不对——” 童延像是突然过神,像是纠正,但又没认他刚才说错,微微笑着,“哦,是我的老板,聂先生。” 庆功宴后,夜色已然深沉。 童延从会所后门出去时,天正降着大雪。 路灯的光把雪地染成温暖的柔黄,而高大的男人,穿着一身羊毛大衣,站在路灯下。 属于童延的任何一个重要时刻,聂铮都不会缺席,这次,也没有意外。 童延扑上去,一把将男人抱住,紧紧抱住,“我怎么样?” 聂铮宽大有力的手掌按住他的背,一声叹息出自肺腑,“你是我的骄傲。” 风雪夜,童延也不知车停在哪,但这一晚他什么也顾不得了,两人分开时,他对聂铮说:“背着你的骄傲走一段?” 聂铮什么也没说,转身,在他面前蹲下。童延趴到了男人背上。 聂铮站起来的时候,童延有短暂的失重感,可是,男人的步子脚步那么稳,那一副身体,永远强大有力,就像是能托起他的全世界。 寂静的单行道,男人背着他,一直往前走,这条路非常悠长,长到,他们好像能走完这辈子。 很奇怪,这一晚,他分明应该激动得彻夜不眠,可身体伏在另一个人的温度,鼻腔被熟悉的气味充满,童延心里居然难得的安宁。这是,掌声和喧嚣背后,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安宁。 依然不确定这安宁是否一直只属于他们两个人,前两天又有人建议聂铮领养孩子。当然,聂铮当时是拒绝了,可童延还是问了句:“你真不要孩子了?” 聂铮开口时,嘴里呵出白气,“不要。” 童延说:“那么大的家业,真不需要继承人?” 聂铮背部带着他的胸腔一起振动,“人活一世,总得留下些什么。能承担是幸运。我的财富证明我来过,我创造了财富。而在我身后,最好的选择,莫过于把它交给有足够力量替我承担下去的人。能者居之。” 童延笑了,听起来,真是兴致勃勃的高兴。 “把东西给别人,你就穷了。正好,真到那天,我来养你,我挺能挣钱。” 即使真到那天,聂铮也不至于一无所有。聂铮没想到自家孩子居然有这样的期望。 他侧过脸,对童延点一下头,“好,请多指教。” 童延兴头更高,“真到那个时候你就老了,不过我应该也不年轻,咱们在郊外买个房子,我陪着你种花。” “行,再给你种一片野生百合。” “你别诓我了,那是对兰。” 聂铮那么喜欢的花,童延怎么会一直不注意。 如今,他不仅知道那是对兰,他还知道,对兰的花语是,渴望爱情。 童年不知道这个寓意是聂铮自己渴望,还是聂铮觉得他渴望。 这个答案,似乎也无关紧要了。 在他们相遇的所有美好和不美好的岁月里,这个男人给他的一切,就是他的阳光雨露,滋养他生命的每一个罅隙。填补他曾经的浅薄荒诞,温柔,却又那么用力。 聂铮把属于自己的烙印深深打入他的生命,终于让他成为今天的童延。 他依然是童延,却也是属于聂铮的童延。 聂铮还给了他爱。 有了这个男人的痕迹,才是他全部完整的自己。 风停了,雪纷纷扬扬地落。天地之间,洁白宁静,宛如不染尘埃的生命之初。 童延箍着聂铮肩膀的胳膊收得更紧,一辈子也不想放开。他在聂铮耳边,低低叫了声聂先生。 聂铮是他能遇上的,最好的男人。 也是他见过的,最好的人。 今夕何夕,得此良人。 寂静长路,雪落无声。 (正文终)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天,这两章加起来一万五千字,我昨天怎么会以为自己一次能码完。 好的,今天码完了,身体不好,更新时间很晚,再次说声抱歉。 车我周末开,可能是周六,也可能是周日。 甜甜小番外,等下周吧。 天啊!今晚我终于能安心睡觉了! 谢谢你们。 第85章 良人(番外.上) 作为新科影帝,这一年的二月,童延成了圈里最热门的话题人物。 媒体几乎把他吹上天。 首先,三金之一的最佳男主角,这个认证的含金量毋庸置疑吧?而后,童延颜值还无可挑剔吧? 没毛病,比他会演的大都没他好看,比他好看的几乎都没他能演。说圈里实力偶像派的男星不止童延一个?那请问,二十四岁的影帝有几人? 童延走上了他事业的第一个巅峰,身价急速飙升的直接后果就是比以前更超负荷的工作量,由此,一直到这一年的六月,他才有空停下来喘口气。 他回城这天,聂铮也空出时间回了国内。 有保镖和助理的护送,童延穿过人群挤上车,车门关上,他对窗外呼喊尖叫的粉丝挥了挥手,等车子驶出机场,这才掏出手机。 又是二个多月没见,电话一接通,童延就迫不及待问:“我下飞机了,你在哪?” 聂铮说:“在公司。你上飞机前那么急,路上遇上了事儿?” 回来之前,童延在b市给一本时尚杂志拍封面。今天要见面,中午十二点他给聂铮打过电话汇报行程,说自己拍摄已经结束,而回程的飞机在下午三点,时间充裕。 可事实是,他被车风驰电掣地送到机场时,飞机都要起飞了。 当时他匆匆往安检口赶,接到聂铮的电话,只能含糊交待一句自己赶时间。 听见聂铮问,童延立刻解释,“中午那会儿本来已经拍完了,可给你打完电话,摄影师又有了更好的主意,我觉着他点子不错,于是一直拍到一点四十。”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童延的工作态度一向认真,他早先说拍摄已经完成,自然是在中午之前照片就已经拍得足够出彩。之后,摄影师突然要加餐,他其实是可以拒绝的,毕竟他的时间宝贵。 但他认真听了一下摄影师的意见,觉得新构思有些意思,不顾小田替他推辞,立刻自己拍板加拍了后面一组。 他是影帝,他占据公众目光的焦点,眼下,关注他的人就好比拿着放大镜看他。 有关于他的一切,他只能追求更好。 毕竟相处了五年,聂铮对童延起落间的每一种状态都能意会,因此没多说什么,草草交待:“行,我晚上有应酬,争取早些回,你自己先回家吃饭休息。” 到此时为止,童延一天只睡三小时的作息已经持续了一整周,他原先的打算是在拍摄完毕后先补个眠再上飞机,可时间耽搁在补拍上。飞机上的两个钟头,本来心里放着的事儿多,加上马上要见到聂铮的兴奋,他闭眼养了会儿神,还没睡着就被小田叫醒整理形象,应付机场的那一波镜头。 电话挂点,童延身体疲乏,可大脑却亢奋,这次他能休息五天,假期难得,但时间不长,他得好好安排。 他看了下窗外的天色,利落地从包里扯出一件家常舒适的t恤换上,对司机说:“转个向。”接着报了童艳艳家的地址。 小田忙把自己这边的窗帘也按上,忍不住劝了一句:“你需要休息,明天再过去也不迟。” 童延把衣摆扯平,再次靠回椅背,不容分说道:“就现在过去。” 他和聂铮定下的事儿,之前他也跟童艳艳暗示过,看他妈那架势,应该是还没听明白。这几天,这事就得对亲戚朋友公开,他还是先自己当面跟童艳艳敞开说为佳。 俗话说得好,成家立业。一个男人连自家这点事都处理不好,还谈什么成功呢是吧? 因此,童延这晚八点后才回聂铮的别墅。 一下车就瞧见男人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廊阶梯上。 童延这一阵子在外奔波,大事小事比以前更加繁杂,在保证大方向不错的情况下,事急从权时多是他自己拿主意,所以,他这影帝才当了不到半年,童延自己都觉得自己被现实磨出了个男人样。 只是,在见到自己男人时,他还是忍不住露出了几分孩子习性,笑着冲上前,扑上去,搂住聂铮的脖子,“你想我了没?” 聂铮被冲得退后半步才站稳,还是由着他挂在自己身上,唇角也染上几分笑意,大手抚上他的后背,温和地答非所问,“这么晚才回。” 啧啧啧,就是这么闷骚,聂铮明摆着有应酬,可晚八点就蹭回家见他,不是想是什么?童延心里美滋滋,嘴却不依不饶:“你说句实话能怎么样?” 聂铮视线在庭院扫了一圈,再望向他时,眼里映着景观灯璀璨的光彩,“我以为,拿行动说话比较好。” 嗯,拿行动说话是聂先生的一贯准则,没毛病! 于是,这一晚两人都玩命似地“拿行动说话”。深夜时分,童延被聂铮从浴室抱出去时,腰酸腿疼兼头晕目眩,浑身骨头散摊在床上似的,再提不起一丝力气。 偏偏喉头还十分焦渴,喝了杯水仍不觉得舒服,童延看向男人宽阔的背,懒懒地说:“家里有水果吗?” 聂铮正在餍足状态,侧转过头:“想吃?” 童延眨眨眼,“再来点干果就更好了。” 人生xing爱舒适,尽可能减少在卧室的时间是勤勉自制的一部分,试想,如果连进食都可以在睡眠的空间进行,习惯难免疲沓怠惰,聂铮这三十多年不在卧室吃东西的原则就是这么来的。 他从没觉得苛刻,只是,童延好像一直对打破他的此项原则乐此不疲。 水果和干果都是让人送上来的,五分钟后,东西都摆在床头,童延趴在床上噼噼剥剥地开干果壳,光听这声,房间里活像进了只老鼠。 但聂铮突然觉得异样的满足,不得不承认,人的情感思维真是复杂,他有原则,但也喜欢童延撒娇撒欢撒泼缠着他网开一面的样子。 他靠在床头,见童延开始吃水果,胳膊伸出去抓了几个圆溜溜的硬壳果子,拿起开壳器,撬开,再把剥出的果肉放在童延那边的盘子里。 聂铮的心情像是给小动物喂食,只觉得十分有趣。 童延眼睛笑得眯起来,顺手抓了个樱桃,递到他嘴边上,“来一个?” 他眼皮刚垂下去,还没张嘴,童延手突然飞快地缩回去,转瞬就把红艳艳的果子咬到自己嘴里,接着,伸手拉低他的脑袋,用嘴喂给他。 就着这个姿势,聂铮加深了这个吻,嘴唇分开,把果肉咽下去,他盯着小爱人含笑的双眼,意味深长地评价:“熟透的,味道果然不错。” 按说以童延的个性应该会接着跟他撩,但小妖孽这次没有。童延转头一把抓起他剥出的几颗干果肉,一下全塞到了嘴里。 聂铮瞧着小妖孽大嚼大咽的样儿,问:“晚餐没吃好?” 童延把东西全吞下去才开口,“晚上不是忙着在我妈跟前坦白从宽吗?” 聂铮微怔:“你晚上自己回去出柜了?” 童延点头,“可不是?” 聂铮静默片刻,手掌抚上童延的脸,柔声问:“不是说好明天我跟你一块去?” 平常人家的孩子出柜,做父母的怕是什么狠话都说得出,更狠的甚至有动手的可能。这是他们俩的事儿,身为年长的爱人,聂铮自然认为自己跟童延一块儿担待、甚至得多担待些才是理所当然,他以为童延今晚回去只是探个口风,没想到,童延自己一肩挑了。 童延握住他的手腕,脸在他掌心蹭了蹭,“放心,我没事,结果还行。” 又对他甩了个眼风,“我连影帝都能拿,还有什么事儿办不成?” 认真回想一下童延回家后的情绪,似乎没有什么不正常,而且,身上脸上也没伤,聂铮这才宽心。 拿影帝和安全出柜之间有什么联系,他来不及认真思考,只当童延开了个玩笑。 童延是在次日带聂铮上门的,这时机刚好合适。童艳艳在这一年的一月底生下了小儿子,如今精神状态不错,身体也恢复了**成。 可饶是童延头天晚上打过招呼,童艳艳看着他把聂铮带进门,又听着他正经八百地把男人介绍给自己,还是愣了好一会儿:自己儿子真跟男的好了,以后还得跟一男人过日子,哪个当娘的遇到这事儿,都需要接受的时间。 倒是老张反应快,把人迎进屋,见聂铮问好后,自己老婆还怔着,忙招呼聂铮坐下。 聂铮还是一贯的沉稳从容,落座后,先没说其他,十分客气地问童艳艳:“您身体还好?” 童延妈比聂铮才大十多岁,突然被当成长辈称呼,立刻回神,但也没完全清醒,“挺好,托您的福。” 嗯,“您”来“您”去。 不管聂铮是什么样的姿态,气场和身份终究在那儿摆着,寻常人在这等大人物面前,局促些也是难免。 童延哧地笑了声,“这么客气干嘛?”到他妈面前,伸手摸了下小婴儿肥嘟嘟的脸,“我来抱一会儿,看看长沉了没。” 不用客气,言外之意:聂铮以后是自家人,自然不用客气。童延一语带过的姿态看着轻飘飘的,说完就从童艳艳手里接过了娃。可这分明是举重若轻、不容人置喙地表示:他和聂铮的事儿定了。 童延在聂铮身边,把怀里孩子凑到聂铮眼皮底下,“你看他多胖,上次见还不是这样。” 童艳艳心知儿子是铁了心跟男人好,暗自骂声小王八蛋。 但除此以外,她这当娘的也说不出别的什么了:童延从小就有主意,一旦决定什么,那倔劲儿真是用八匹马都拉不回。 男人和男人在一块儿是挺邪乎,但眼下,童延把人都带回家了,显然是认真的。她再横眉竖眼地反对屁用都没有,说不定还得伤孩子的心。 于是,童艳艳站起来对聂铮说:“您先坐着,我去厨房看看菜。”又吩咐童延,“抱不动了就把你弟放窝里头,摇两下他就睡了。” 聂铮抬头,依然保持着良好的教养,“叨扰了。” 童艳艳忙说:“哪里的话,”转身奔厨房找老张去了。 等女人进了厨房,聂铮目光定定望向童延,“不会太蛮横?” 童延摇一下头,“放心,她想得通。”说着,把手上小包子搀着腋窝举起来,拇指挠了挠小娃儿身上的嫩肉,“咱妈可好了,是吧?” 几个月没见过童延,小娃半点不认生,顿时咧着没牙的嘴咯咯地笑。 童延也笑了,瞥一眼聂铮,“你看,他都知道。” 事实证明,童延虽然出身不如聂铮,但父母缘终究比聂铮好。 童艳艳固然不太会养孩子,对儿子的心却把聂铮家那位世家出身的小姐甩了十万八千里都不止。 她进厨房时,脸色不大好看。 老张见了,忙道:“你要是不同意,回头再跟孩子谈。小童是个孝顺孩子,你生了他,又独自辛苦把他养这么大,你的话,他还是能听几句的。” 童艳艳立刻柳眉倒竖,“我生他养他又怎么了?生他是老娘自己愿意,既然生了,养活他长大就是老娘的本分。那帮子拿生养当恩情逼孩子按自己意思办的爹娘,老娘这辈子最看不起。小兔崽子喜欢男人,就不是老娘的儿子了?” 老张知道童艳艳的性情,刚才那一句完全是安慰,并不是真要cha手继子的事儿。听见这话,笑了,“就喜欢你这儿豁达劲儿,明理。” 童艳艳呸了声,脸色终究晴了些。没错,她儿子多孝顺?越是这样,她越是不能摆脸色让小崽子为难。不就是跟男人好了吗?又不是天上有地下无的事儿!她在风月场上混了那么多年,什么锅盖搭配没见过。 同样,正因为在风月场上打滚了半辈子,童艳艳最知道人情冷暖,也最知道人有三六九等的区别。 聂铮是什么人?那是她儿子的老板。人家这等身份要真是拿她儿子闹着玩儿,别说她没辙,就算童延现在当了影帝也拒绝不了。可人家郑重其事地跟着童延来见她这个当过biao子的娘,这说明什么?聂先生也是诚心诚意的。 几年前,童艳艳那次不成功的出走,跟聂铮有过一面之缘,又被聂铮劝服过,她对这位大人物的印象一直不错。 想到这儿,童艳艳摘菜的手收回来,在围裙上擦了擦,“也不知道那位有没有什么忌口,我去问问。” 由此,童延和他男人在家里的这顿饭吃得还算和乐,饭桌上,没人特别提起他和聂铮的事儿,但一桌的人都算心知肚明,童艳艳这时候和颜悦色,就算是承认他和聂铮的关系了。 临走时,童艳艳塞给聂铮一个红包,“一点心意。” 确实只能算是心意,聂铮显然不差这点钱。但是,既然承认了,她就得有所表示,哪家媳妇儿上门,当婆婆的能不给见面礼呢是吧?即使聂铮是个男的。 聂铮双手接了过去,很郑重地对童延妈道了声谢。至此,他们的关系就算是被童延家长辈认可。 回家路上,童延很沉默。他也知道自己出柜对童艳艳来说挺突然,而他妈这么快就接受了,其原因只能用一句话概括:真把孩子放在心上的父母,通常都是拧不过孩子的。 不过,他不悔。他和聂铮日子过得怎么样,时间长了,童艳艳自然会明白。 聂铮坐在一边,也比平时寡言,原因无他:他上头长辈不少,居然没有一个能承认童延,就像童艳艳承认他这样。 不过,他也不需要,有任何缺失,他自己可以加倍补偿给童延。 车稳稳向前行驶,聂铮手伸过去,搭住童延的手,“累了?” 童延顺势靠上他的肩,“没,你把明天的需要的东西再跟我说说,趁下午闲着,我回去看看还缺什么。” 聂铮宴请朋友的酒会就在次日。明天到场的应该有十来位,宴会就定在聂铮自己的别墅。童延也是主人,但年轻的影帝忙活了几个月才堪堪得了五天的假期,聂铮哪舍得让他忙,于是说:“让他们去办,你回家好好休息。” 童延说:“别,当时秦佑请咱们,可都是楚绎一手操办的。” 童延确实爱跟人比,在聂铮的朋友家属圈里,尤其爱跟楚绎比。 聂铮忍俊不禁,“别人是别人,你是你。楚绎热衷打理家事,亲自操办宴会在情理当中。你专心事业,就没有为这些琐事分心的必要。这些天,你趁着休息好好养精神,把精力用在自己最该用的地方。” 是的,童延是个影帝了,这就算是拔尖的行业人才,聂铮觉得丝毫不逊于他。别说他们两个男人家里琐事也没多少,就算事务繁杂,请人打理就行,人家还比他们专业。 以及,关键在于他们已经三个月没见了,聂铮捏了捏童延的手指,别有意味地说:“仔细想想,就算放假,你精力真该全花在家务事上?” 这话说起来就没羞没躁了,夫夫间权利义务什么的对吧?童延会意,乐了。手立刻溜上男人的脖子,笑着问:“那我精神应该放哪?你说明白,我不懂。” 聂铮嘴角抽了抽,眼神直视前方,故作正经地说:“看台本,看书,学无止境。” 童延不依不饶,“切”了声,“你刚才说的可不是这个,快说实话,要不咱俩今晚就分房睡。” 聂铮颔首道:“我好像明白你想到了哪儿。可以,回家满足你。” 活生生的衣冠禽兽范儿,对吧? 有件事,童延以前真想错了! 他怎么会认为婚姻能让他们失去激情呢?聂铮是个什么人啊,那就是憋在自律套子里的禽兽。一纸婚书,不仅带不走他们之间的热度,反而把男人从原本的自持中完全释放出来了。 那一纸婚书,对聂铮而言,效果跟chun药差不多。 聂铮这天下午还要外出,但把他送到家,回房间,趁午休的时间,跟他白日宣yin。 事实证明以前的踏实肯干还是聂铮留了一手,这一中午,聂铮没换几个姿势,但童延整个身子都像是腾在天地间翻覆,除了刺激和爽,再感觉不到其他。 他们两个小时后才停下,童延精疲力竭,床单上水渍斑驳,分不清是汗还是别的。 他连眼神都有些涣散,看见聂铮从浴室出来,用脚踹了下男人的腿,有气无力地笑骂:“禽兽!” 聂铮坦然受之,一边扣上衬衣衣扣,俯身,亲了下他的唇,“休息一会儿,但也别睡太长时间,晚上等我回来吃饭。” 童延勾住男人的脖子,用力回应了一个吻,“行了,去吧。” 但这晚聂铮回家,再次没见着童延。 家里阿姨说:“童先生下来看了一趟还需要什么,自己带人出去采买了。” 聂铮问:“他什么时候出去的?” 阿姨说:“下午,您前脚出门,他后脚就下楼了。” 这还真是闲不住。 暮色降临时,突然下起了大雨。望见车开进院子,聂铮自己撑了把伞迎出去。 直到童延推门下车,身子被笼在伞下,聂铮问:“什么东西非得自己出去买?” 这场雨来得及,真是横着下的,童延缩在他怀里跟他一块儿往前走,“桌布、餐具和茶具,还有别的,你别说让人送,图样上的东西跟实物到底不一样,我在家打电话跟人掰扯,还不如自己跑一趟利落。” 踏上阶梯,聂铮收好伞。行,中午回家路上他那些话都白说了。就算再严厉,他何至于让童延在外边忙的昏天黑地,回家继续昏天黑地。 可精力旺盛是好事,行动力强更是童延优点之一,即使心疼这孩子时刻散发劳碌命的气质,聂铮一时也不好传递任何倾向不对的价值观,他只是嗯了声,说:“明天来的都是熟人,你不用紧张。” 一块往楼上去,童延看起来兴致很高,“熟人又怎么了?咱俩今年行情都在走高,你生意越做越大,我又刚拿了影帝,明天招待客人,架势太盛显得咱们张狂,太疏忽了又显得怠慢,只能追求细节精致,吃的用的,我不亲眼看看总觉得不放心。” 聂铮没料到童延考虑得这么仔细,心里有些微妙的感动:童延多在乎他,多在乎他们这个家,对吧? 作为一个曾经有不婚主义倾向的男人,童延的出现,实在是他生命中的意外,最美好的意外。 晚饭后,童延认真看了下菜单。到了深夜,还没停下为明天做准备。 聂铮接完个电话回房,卧室没人,听见衣帽间里似乎有动静,他推门进去,童延正把一件衬衣往身上比,从镜子里跟他对视,“来得正好,看看我明天穿哪身好?” 聂铮又是一怔,这孩子对穿着一直自有心得。之前,在任何大场合,都没找他询问过此类问题。 “不用太正式。”他说。 童延把手上衣服挂回去,又拎一件出来比在自己身上,对他笑笑,“这件呢?我不是问合适不合适,你就说哪身穿着帅。” 人的气质都是培养出来的,童延对外表一贯自信,拿到影帝之后则风采更胜往常,走到哪都能让迷妹粉丝红着脸尖叫。聂铮当然不会像迷妹粉丝一样失控,但是身为一个正常人,爱美是天性,身为一个正常男人,对越发美好的爱人占有欲越发旺盛也是本能。聂铮享受了一会儿心情的小小激荡,说了句实话,“哪身都好。” 童延眼中光彩更甚,嘴角笑意也更大,一个眼风之后活学活用地对他拽了句文,“聂先生之美我者,私我也。” 如此花般静夜,童延温度音容都近在咫尺,聂铮突然想到一句话,**苦短。 恨**苦短,却不为贪恋体肤之欢,只是看着童延浸在融融灯光下的一颦一笑,聂铮就觉得他的人生在这个瞬间定格也未尝不是美好,又期待,他们可以一直这样缓慢安宁地走完这一生。 可能是因为年纪大的更容易心生感慨,他俩那点感性细胞似乎都长在聂铮身上了。 童延是个利落人,撩完那一句把衣柜整个拉开,紧追不放地说:“哪身最好,快给我个意见,明天客人里头可有一视帝加一阳光小鲜肉,我得选一身看着随意又能比得过他们的。” 聂铮觉得自家小妖孽担心这个完全没必要,童延难道不是随便穿一身就艳压那两位? 但身为一个成熟男人,谦虚是必要的,于是他踱到衣柜边上,把认真比对的模样端了十几秒,顺手挑了件上衣,“这个不错,称你。” 童延更高兴了,当着他的面开始换衣。 聂铮觉得童延在他面前暴露这点小心机十分可爱,但转念想想又觉得这问题似乎挺严肃。于是,问:“干嘛要跟他们比?”以前只是跟楚绎比,现在连跟齐厦也比上了,有必要吗? 童延从他手上接过衣服换上,对镜扣上扣子,漫不经心地嘟哝,“我现在可是影帝,凡事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到最好,怎么能随便输给人。” 从童延回家到现在,聂铮总算意识到一个问题:好像,是目前这个高度让童延紧张?这紧张感似乎还放射到了生活中的小事上? 聂铮认为,他这边没有任何一个长辈会真心为他的未来祝福,但他这次想错了。 次日清晨,在所有宾客到来之前,外头的人来书房叫他,“聂先生,老先生来了。说是要见您和童先生。” 老先生,自然是代指老聂。 聂铮和童延对视一眼,放下书,起身出门,到了客厅。 老聂见到他们之后的第一句话:“要成家了?” 今天,郑昭华也在受邀之列,所以,老聂能踩着时日来,是谁通的消息也就不言而喻了。 聂铮嗯了声算是回答,接着说:“坐。” 老聂却摆了摆手,“不了,”接着又对童延说:“恭喜你,得了影帝。” 童延坦然答了声谢谢,瞟一眼聂铮的脸色。 此时,老聂侧身,接过身后人递过来的东西,送到童延面前,“给你的。” 一尺来长的一个檀木盒子,看着华贵精致,童延微怔,一时没敢接,余光照顾着聂铮的反应,微微笑,“这是?” 聂铮跟他没多大区别,只是望向老聂的眼神相当深沉,不解、探究,或者还有别的什么,童延一时分不清。 老聂这才把目光转向自己儿子,“这些东西都是你祖母留给媳妇儿的,在我手上放了三十多年了” 聂老太太留下的家传啊 童延顿时明白了:打死老聂三回,这种有身份认可意味的东西也不可能落到聂太太手里。 老聂对聂太太的仇恨是真的,聂太太被折磨一辈子也不算无辜,只是,这恩怨有必要一直当着聂铮的面提? 可是童延这次的担心显然多余,很快,他看见聂铮上前一步,自己把那木匣接到手里。 聂铮的声音相当平静,“谢谢。” 而后,又把木匣递给了他,“拿着。” 童延下意识地接过来,低估了盒子的重量,手被沉甸甸的分量感压下去,手腕使了把力才拿稳。他也道了声谢, 老聂彻底没了往常那股子戏谑的不着调,看了他们许久,“你们好好过日子。毕竟不容易” 什么不容易?于老聂而言,跟真正放在心里头的那个人长相厮守的夙愿,今生都无法得偿。 童延没等聂铮说话,笑着应道:“您放心,我们会的。” 老聂点点头,“行,我先走了。” 聂铮这时候才开口,“不留下来吃顿饭?” 老聂摇头一笑,“不了,小辈的聚会,我就不掺和了。” 被送出门时,老聂回头看一眼聂铮,又深深凝视童延那张脸片刻,突然觉得,于他而言,这就是凄怆的圆满。 造化弄人,但他的儿子,跟一个那么像那个人的孩子在一起,未尝不是另外一种圆满。 第86章 良人(番外.下) 老聂来这一趟,让人怅然又释然。 这样的气氛也没持续多久,阳光给花园洒下一地明媚时,庭院观景台的阳伞下笑语晏晏。 来客童延大都见过,但也有像len和齐厦这样打过照面还来不及认真介绍的。 不得不承认,聂铮闷骚归闷骚,于原则问题却确实一丝不苟。把童延正式带到朋友们面前,“我爱人,童延。” 童延着实吃了一惊,一秒钟之内眼睛珠子险些掉出来,接着才笑眯眯地挨个问好,心里那叫一个美。 噫!什么爱不爱的聂铮私下都没跟他说过。 身为一个九零后,他是没法感受“爱人”两个字口语化之后的年代感的,毕竟,到了如今,大家都习惯用“老公”“老婆”之类的称呼自己的伴侣。 但同样身为九零后的楚绎这些日子正在看一部六十到八十年代的电视剧,顿时脑补出一个画面:穿着中山装的聂铮把穿着深蓝军装褂子的童延拖到跟前,说:“这是我爱人。” xx同志的爱人,那个年代确实是这么称呼的。他忍着没笑。 秦佑则是亲历过八十年代,嘴角抽了抽,但不予置评。挑了块蛋糕放在楚绎面前的盘子里,“你没吃早饭,先垫下肚子。” 在座其他人对着聂铮起哄开玩笑,没注意他们这边。 童延刚好留心到了,心里想着吩咐厨房早些开饭才好,陪着说了几句话,起身,“你们先跟聂先生聊着,我去去就来。” 他要离开,立刻有客人说:“不用忙,咱们都不是外人。” 童延客气了几句,终究是沿着台阶下去了。 聂铮望一眼童延的背影,回头难得感叹:“一刻都闲不住。” 童延还没走远,在绿树掩映的小径上忽然转身,笑着问:“你说我什么呢?” 聂铮开口时,语气很是宠溺,“在夸你,待会说给你听。” 童延满意地一笑,“这还差不多。”转身走了。 座上绷不住的就瞠目结舌了,聂铮是多端肃的人,刚才跟童延这一来一去看似平常,打情骂俏的味儿那叫一个足,纵容的味道则更足。 此时,秦佑对面的男人开腔打趣:“聂大哥,你家这口子看着就是个脾性辣的,不过老夫少妻的乐趣就在这儿,我们懂我们懂。” 聂铮非常淡定,抱臂的手指在胳膊上轻快地敲了几下,看起来不无愉悦,“恰到好处。” 楚绎在心里叹了声服,聂铮看起来比秦佑还严肃,秀恩爱也是半点不含糊。 庭院中欢笑一片,只有齐厦一直没说话,他身边的高大男人见了,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问:“不舒服?我们早点回去?” 齐厦一脸茫然,片刻后才摇头,“没有。” 齐厦的沉默一直维持到童延去而复返,没一会儿,童延也注意到这位视帝的眼神好像一直在追随他,目光似乎有那么点歉疚的意思? 在同一个圈子讨生活,可他俩至多只是点头交,童延有些不解,只以为自己看错了。 转眼到了午饭后,大家到偏厅说话。齐厦此时干脆自己站到一边朝窗外望着,一副跟所有人都无法交谈的样子,童延不免又多看了几眼。他看到len起身过去在齐厦身边站定,似乎又说了什么,齐厦只是摇头。 身为一个合格的主人,童延立刻走到窗边,问len:“贺先生,我跟齐老师到外面去聊一会儿,行吗?” 童延也是今天才知道len有个中文名,贺骁。 贺骁没说话,用眼光询问齐厦的意思。 齐厦终于点了下头,说:“好,正好,我也有话跟你说。” 他们出去,临走还捎上了楚绎。楚绎纯粹是因为刚吃过午饭,不耐烦坐着。 三人一行穿过花园时,路过花圃,见那各色兰花开得明艳喜人,楚绎不免多问了一句,“你们喜欢兰花?” 童延照实回答,“是,这些都是聂先生自己种的。” 楚绎立刻露出小有吃惊的艳羡样儿:“wow,很有情趣。” 真是个大甜心,说话让人听着就舒坦。 童延谦虚地说:“还行,平时总得有点爱好不是?” 他心里得意,顾及齐厦一直没搭腔,转头,问:“齐老师平时闲在家的时候都做什么打发时间呢?” 只是这一眼,他心里直打鼓,齐厦眼光一瞬不瞬地朝他看着,神色确实是歉疚,童延这下能肯定了。 齐厦开口时完全答非所问,还有些欲言又止,“你很优秀,跟我,不,比我想的优秀很多。” 童延:“”话题怎么突然就转到这儿了?不是,齐厦原本对他还有认定? 这是说他以黑马之姿斩获影帝的事儿?他笑了声,“说实在的,我也没想到自己能得奖。” 齐厦眼光闪了闪,“不是说这个。” 童延顿时觉得这位心思莫测,“啊?” 齐厦的脑回路童延不可能了解,但楚绎是知道的。 楚绎大概猜到齐厦这一脸愧疚是为什么:这呆子先前一定是把聂铮和童延的关系理解成了包养和被包养,毕竟圈里就是这么传的,可到今天一瞧,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夫夫,齐厦这是为曾经的误解自惭。 但自惭归自惭,以后再别那么以为就行了,真为这事儿向童延本人道歉,大家脸面都不好看吧? 阿弥陀佛,愿世界和平。楚绎赶在齐厦开口之前打了个岔,对童延说:“奖杯在这儿吗?能让我们参观参观?” 童延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飘飘然,“当然。” 齐厦还没说出口的话就这样被截断,童延本能觉得楚绎不是个会无故抢话头的人,心里有些疑惑。 但到了书房,面对着壁柜里金灿灿的塑像,倒还真没人想到刚才那一出了。 楚绎对童延赞叹:“你真厉害。真是令人羡慕,算了,我自己不努力,羡慕也没我什么事儿。” 齐厦语重心长地说:“你现在复出也不迟。” 楚绎笑笑,“人的精力有限,而且生活方向也各有不同,我还挺满意现状的,再说,秦先生也值得我这么做。” 童延此时得意到爆棚,还是跟着附和一句,“是,我这是不努力不行,聂先生可是每天拿鞭子抽着我奋发向上的,从我十八岁到现在,一直是这样。” 不对,他跟楚绎俩怎么有点对着秀恩爱撒狗粮的意思? 楚绎很显然也注意到了,两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过日子嘛,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不过,童延还是觉得聂铮是这世界上最好的男人,能秒杀一切其他雄性生物。 齐厦在一边突然开腔,由衷感叹道:“亦师亦友,这样很好。我做什么贺骁都觉得对,实在不利于进步,回头我得跟他谈谈。” 童延&楚绎:“” 行,这局齐厦赢了,算他厉害。 而奖杯似乎都逮不住齐厦的注意力,齐厦在意更本质的东西,他转头望着童延,很认真地问:“你这儿能观影吗?” 童延果断回答:“能啊。” 齐厦的语气相当诚挚:“反正没事,我们现在去看看从雪阳?我在影院看过两遍,有些地方想跟你本人探讨探讨。” 童延:“?”从哪看出他没事,他还有一屋子的客呐。 楚绎立刻明白齐厦这是以己推人,他敢打赌,视帝家请客,的确是没人指望齐厦自己花半点心思的。 望着童延嘴角勉强扯开的弧度,楚绎想笑,但又不能失礼,只得微微睁大眼睛拼命忍。 没想到,齐厦瞥他一眼,说:“对童延的表演,你看起来比我更有兴趣。” 楚绎&童延:“!?” 当着演员本人的面,谁能说不是?? 行吧,看在齐厦这么捧场的份上,这要求童延应了,毕竟齐厦是客。五分钟后,三人一块儿坐在了观影室。 前半场,齐厦问了些专业和现场表现之类的问题,能答的童延都答了,另外跟演员个人情绪相关的,太多只能意会,真让童延说,他还真有些讷于言表,于是只能这样回答:“可能我那一阵,自身状态跟角色比较相似。” 影片的后半段,那种挣扎的悲剧感极富感染力。齐厦再没说话,只是专注地盯着屏幕。 被视帝这样看重,童延心里还是痛快的,不过,另一边还有客人,下午的茶点和晚餐的菜品他还得自己看一眼才放心,于是,跟齐厦打了个招呼,起身准备离开。 他还顺便捎上了楚绎,齐厦完全沉浸在剧情中,点头时都没转开眼。 出门后,童延接了个电话,听小田在那边交待完全部,他瞟了眼观影室的门,“什么?你确定是齐厦?” 电话挂断,他蹭蹭下楼追上楚绎,两人并行一段,才对楚绎道出疑惑:“齐老师一直这么”剩下的话就真是不好说了 背后说人已经不太好了,直接说齐厦好像不太通人情世故则更不合适。 楚绎会意,也是好半天才想出一个形容词,开口时依然笑容明亮,“这么不拘小节?” 要不怎么说跟楚绎说话舒服呢? 童延也笑眯眯,“对,真正的艺术家脾气,很有意思。”齐厦那就是一戏痴啊。 楚绎点头,“一直都是。” 童延顿时两眼一抹黑,刚才小田通知他:他一个月后将要作为嘉宾出席的真人秀节目,本子已经定下了,齐厦跟他一组。 他原先只是觉得齐厦好像有点呆呆的,现在看来居然是一直这么呆,到时候他自己搞气氛兼比赛,不得把人尴尬死。 童延有些不可置信,齐厦这脾性是怎么在圈里混出头的? 楚绎像是看出他在想什么,说:“他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专业上,那些顾不上的小节自然有人替他顾着,他小时候有父母和经纪人,成年后有团队,现在又有贺先生这种情况其实也挺常见,对吧?” 言外之意:有一种人,你别看他傻白,傻白自有傻白的命,小时候能靠得住父母,工作了能靠得住同事,再往后去能靠得住伴侣孩子,一辈子都不用愁。 真是好大一碗毒鸡汤。 童延有了上节目时替齐厦兜着的觉悟,“哦,这样。” 两人在客厅分开,楚绎回头看一眼童延,心想童延这际遇也是一碗毒鸡汤吧。 这孩子看着就不好惹,上午在花园里那似嗔似怨地一句话,聂铮听了还那么享受,还是发自内心的享受。 典型的小作精有人爱。 童延对上楚绎的眼神,笑了笑。 暗忖楚绎这碗鸡汤的毒性也没比齐厦那碗轻多少:楚绎对聂铮和秦佑他们那个圈子的节奏甚至都不需要适应,哎,名导之子,本身出身不薄,生来就到了跑道的一半,羡慕不来啊! 总得来说,这一天还算愉快。 童延愉悦的心情一直持续到晚间客人散去后,淋浴的时候还哼了小曲儿。 聂铮隔着淋浴间的玻璃都听到了,对着镜子洗了把脸,等童延出来,问:“今天这么高兴?” 童延跨到浴缸,躺下,头靠下去,嘴角扬起一丝笑,毫不掩饰地说,“可不?齐老师整个下午都坐在那看我的电影,这算是专业人士的认证吧?楚绎也挺有意思。他俩都挺有意思。” 聂铮心情突然有些复杂。 成长环境不好,缺失的岂止是物质和良好的教育。童延显然从小到大,连正常的友情都没感受到,否则,当初不会为了“唯一看得起自己”的叶琳琅跟秦家的人打起来,并且到现在还一直记挂着辞了职的“秘书姐姐。” 娱乐圈人际何等复杂,跟人交心来往则更加不易。所以,今天,经由他的交际圈被带到童延面前的这两位,才让童延有了交朋友的愉悦感? 童延曾经的缺失,他要一点点补回来。聂铮踱到浴缸旁边,揉揉童延的头,认真地说:“你要高兴,以后有空可以邀他们常聚。” 童延伸手攥住他的手腕,呵地笑了声,似有几分不在意的模样,话却不是那么说的,“又不太熟,不好吧?” 聂铮坚定地说:“没什么不好,咱们跟他们两家以后都要勤走动。” 接着,头压得更低,转瞬,嘴凑到童延耳朵边上,蜻蜓点水似地吻了下,压低声音问:“累吗?” 童延身子一个哆嗦,笑意却更大,胳膊很快缠上男人的脖子,“累怎么样?不累又怎么样?” 聂铮的声音低沉到暧昧,“不累就在这儿,累了去床上。” 童延手顺着脖子滑下来,指头一下勾开男人衬衣纽扣,“禽兽” 五天假期转眼即逝。 假日的最后一个下午,聂铮应酬完回家时,童延正在独立衣帽间试造型师送过来的秋装。 造型师对着一排的新款忙着搭配,童延自己坐在窗边,看一份文稿。 聂铮进门,童延抬头,这才把稿纸放下,“回来了?事情都办妥了?” 聂铮朝屋子里另外一个人扫了一眼,嗯了声。 他这次回国需要处理的大小事全部办妥,童延假期结束,两个人都是今晚的飞机,各自去往不同的方向。 造型师跟他打了个招呼,对童延说:“新装我都给你搭配成套了,没其他事,我先回去了。” 童延让小田开车送走造型师,回到楼上,聂铮就坐在他刚才落座的位置,手里拿着他刚才看的东西——公司对国内暑假档上映电影的分析报表。童延年初杀青的电影归途正是在七月首映。 聂铮把报表放一边茶几上,“这些事不该你自己操心。” 不操心才怪。他的电影卖不卖座,除了本身的题材和拍摄质量,跟同期上映的其他片子也有莫大的关系,国内最据说服力的奖项童延已经拿过了,作为一个男星,他现在急需一部作品来证明自己的票房号召力。 窗外阳光炽烈,童延心里有些燥。 归途的票房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从明天开始,雪片般的通告纸在等着他 年底新戏还在接洽中,不知道能不能谈成 以及,今天一别,下次跟聂铮见面又得是什么时候? 烦!假期综合症吧这是? 不过,他也不会当着聂铮的面烦躁,笑了笑,“我就随便看看。” 聂铮缓慢起身,步子迈到他身前,目光锁住他的视线,“别紧张。” 童延打了个哈哈,“我紧张什么啊?不是,你行李都收拾好了?” 聂铮点头,“收拾好了。” 童延笑都顿住了,酸酸地说:“挺迅速啊。” 聂铮唇角突然晕出一丝笑:“一个月后,你在巴塞罗那参加真人秀?录完节目几天后,就得参加归途的首映。” 童延不明所以,“好像是吧,怎么了?” 聂铮说:“那三天,你好像还没安排,我过去看你,咱们来个短期旅行?” 原来一个月后就能见面?童延所有郁燥顿时一扫而空,这次笑容真是发自内心的惊喜,“你有时间?” 聂铮说:“挤一挤总是有的。” 童延紧追不放,“那你别跳票。”可别让人空等一场。 聂铮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垂,“我什么时候对你跳过票?” 是的,聂先生的承诺,从来都不会做不到。 所以,一个月后,在巴塞罗那落地时,童延的心情比地中海夏日的阳光还明媚。 次日清早上节目,到达拍摄地的路上信心满满地问小田:“今儿我们这组能得第一,你信吗?” 车上唯一的外人听不懂中文,小田疑惑地问:“上次你不是说齐厦哥不好沟通么” 童延意外深长地一笑,说:“那算什么?齐老师有个巨大的好处,别人不服不行。待会儿你看着吧。” 小田便不再多问,想到什么,又说:“你尽可能发挥,小花那边我替你看着,郑哥也让会让人盯着后期。” 这是个竞技类的真人秀,每组都有两个常驻,再加上每期每组一位空降嘉宾,三人配合完成任务。他这组的常驻除去齐厦还有一位陈姓小花。这位小花的团队给自家艺人搞热度的手段挺不上档次,贴着人气高点的男星就炒绯闻,碰上女星就玩艳压。 提到这个,童延突然乐了,“你们就该争取让她跟白砚碰到一组。” 他这次参加节目,自然是赶在归途首映前给自己拉一波人气,这是电影宣传的一部分,电影的另外一位男主演白砚也跟他同时空降。 为什么想到小花跟白砚碰上就觉得乐呢?陈小花那不入流的团队捧另一位女星时用的也是同样不入流的手段,在圈里贴了若干个男星,最后在白砚手上栽了个大跟头,直到现在都不敢让自家艺人跟白砚同框。 小田忍不住笑出了声,“那这组的跟拍导演得愁死,白砚不爱说话,齐厦哥不爱说话,陈小花在白砚哥跟前不敢说话,三人对着演默剧了。” 外籍司机突然用带口音的英语对他们说目的地快到了。 童延远远望见节目组的logo,整理下上衣,吩咐小田,“今天打起精神小心看着,我可不想平白弄出个cp。” 小田说:“你放心。” 齐厦有个巨大的好处:运气好到爆棚。这是童延前些日子抽空观摩视帝以前的节目之后得出的结论。 下车半个小时后,拍摄开始。 他跟白砚和其他三位空降同时走出去,场上一片欢呼。 早就安排好的分组,对着观众还是要装模作样抽个签的,流程走完,童延穿上蓝色队服走到齐厦他们身边,跟两位队友击掌打招呼。 主持人插科打诨,比赛正式开始。作为上集的冠军队,白砚那一组提前出发。 齐厦这一组上集是第三名,所以他们比第一批延后六分钟动身。十分钟车程,童延到了第一环节的比赛地点。 此时已经是上午十点,烈日当空,广场游人如织。童延一到就注意到在他们前面出发的两组,各自三人一伙在广场上搜寻什么。 碰见白砚,他问了一句。 白砚说:“找npc要积木块儿,任务是拼插积木。” 这个简单啊,可一到领任务的地儿,童延愣了。 那个成品的模型样板是一幢一人高的哥特式建筑,这得拼到什么时候? 还好,拿什么任务全看抽签。童延把齐厦推出去,“齐厦哥,看你的了。” 齐厦愣了愣,随即把手伸进箱子里,抽出个信封,递到他手上。 童延打开一看,大乐。 小花在旁边念出了声,“学跳弗拉明戈双人舞。” 对演员来说,表演就是本职,跳舞,就算现场学也不算事儿。 双人舞啊,自然是要男女搭配。靠绯闻炒人气小花瞥一眼在远处守着齐厦的男人,眼中瞬间闪过惶恐之色,回头对童延嫣然一笑,“你上吗?听说你有舞蹈基础。” 童延知道这女人害怕贺骁,想到都没想,“那当然,我上。” 随后,对齐厦说:“齐厦哥,请多指教。” 小花笑容淡了些。 齐厦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咱们一起加油。” 于是,他们俩男人一起站在了老师面前,童延倒谈不上对炒绯闻深恶痛绝,在染缸似的娱乐圈,这算不得极恶,他只是不想让自己中招。他和齐厦,谁都想离小花远点。 接下去的场面画风颇美,齐厦那么端正,童延只好把妖娆、热情似火的女步留给了自己。 两个男人的弗拉明戈,老师的标准还挺严厉,童延跟齐厦学了半个小时才勉强通过。 一边的游人笑声和掌声响成一片。跟组导演乐花了花,视帝和影帝的弗拉明戈,收视率要爆了! 停下来时,童延抹了把汗才接过通关卡。他多不容易啊,对吧。顶着贺骁冷嗖嗖的眼神,跟齐厦跳完一场弗拉明戈。 童延不太明白,贺骁一个大男人,干嘛什么事也不做,除了跟着齐厦。 果然,还是他家聂先生更有魅力,他还是更喜欢想聂铮这样,专注于事业、而且和他一样一直为事业努力孜孜不倦的男人。 第一回合,他们完成最快,先于其他所有人去了第二站。路上,听跟组导演提到这次的冠军队,成员将每人获得一尊高迪风格的雕塑。 童延朝车窗外高迪建筑的明艳色彩和怪异而不失美感的弧线望了一会儿,其实他并不在乎奖品是什么,只是喜欢登顶的感觉。想到晚上能捧点什么东西放到聂铮面前,他就觉得心情激荡。 回头对队友说:“加油!” 齐厦对他回之以微笑,“加油!” 于是接下去的比赛,齐厦负责抽签和技巧性的活动,童延负责体力游戏。他们继续领先了很久,完成第四轮挑战时,白砚那一组才紧追其后把这轮任务做了一半。 掉链子的事儿就发生在奔赴最终挑战的路上,童延英语不太好,齐厦又忙着解读任务卡,对出租车司机报位置的是小花。车在路上跑了二十多分钟,贺骁从后面打来电话问齐厦:“你们这是去哪?” 他们才惊觉自己跑错了方向,童延一愣,这小花是对手派来的卧底吧? 但这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他们赶紧让司机调头,齐厦开始自我安慰:“没事,正好恢复一下体力,每次最后一关都是地狱级难度。” 童延附和:“不用紧张,咱们难,他们也难。” 小花这时候搭腔:“就怕白砚哥那一组,他们是上集的冠军,手上有召唤兽卡。” 召唤兽卡的作用:召唤未出场的神秘嘉宾参加本组的战斗。规则当然是可以选择用或不用,但按节目组的安排,持有者只怕是一定得用上的,毕竟嘉宾都请来了,总得让人上场亮个相不是? 齐厦对童延认真地说:“不要有压力,召唤兽的战斗力也可能只有五。” 童延:“哈”哈哈哈,战斗力为五的渣,齐厦还挺能开玩笑的嘛。 不是,欺负战五渣多不好?还是借齐厦吉言,希望那召唤兽的战斗力五点五吧。 一路嘻嘻哈哈,转眼到了终极任务地点。 童延放眼望去,愣了。场地两边高耸的木架间系着一条铁索,离地面的软垫足有五米高。而他的任务是攀着拉环过去,取下铁索架上的五个道具,并送到对面。 不用说,这项任务极其考验臂力和耐力。童延绑好安全带时,白砚那组已经到场,他没多想,顺着木架就往上爬。 铁环上的拉环在被握住前是来回移动的,童延看准位置一跳,那拉手正好移开,他手没够着,拉了个空,人摔在软垫上。 此时,白砚那组按导演组的安排启动了召唤兽卡。童延被齐厦扶起来时,神秘大门刚好打开,身材高大的青年从里面得意洋洋地跨出来,童延眼前一黑。 他早该想到的,白砚在这儿,这粘人的家伙出现的几率在百分之九十九以上。 不光他愣,齐厦也愣了。 这一期的召唤兽大人名叫裴挚,s城纨绔公子哥之首,特质就是混账、吊儿郎当,以及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裴少爷约摸一米九的个子,黑亮的眼珠扫向他们众人,笑意肆意盛放,年轻英俊的脸,皮肤是健康的古铜色,牙齿整齐洁白,笑容非常阳光,阳光而无害,气质跟小霸王名声大相径庭,整个人就像夏日沙滩热情洋溢的海风。 即使是这样,在场众人还是静默了一秒,毕竟这位少爷实绩了得:把白砚的前东家整掉了一层皮,那一位到现在还不敢出现在任何一个裴挚在的场合,据说,连秦佑出面说合也没起作用,这位少爷的背景太复杂。 不,这些都不是重点。裴少爷要真是那种沉溺酒色的纨绔倒没什么,至少眼下的比赛不足为惧。偏偏人家不怎么好酒色,还挺爱运动,而且,什么玩命就玩什么,尤其喜欢极限登山,据说浑身骨头都摔得重组一次也没放弃。 对,裴挚受过伤,可能战斗力也没那么强。 童延赶快起身,让工作人员检查安全设施。 这时,裴挚上前给了白砚一个大大的拥抱,白砚则还是那副清冷傲岸的样,连笑容都欠奉。 白砚是什么人啊?跟齐厦差不多的年纪,平时也不耍大牌,却是童延见过的最有大牌气质的年轻男星,高冷之余气场还强大,偶尔跟剧组小喽啰们温温和和地开个口,小喽啰们都是一副恨不得给跪的表情。 童延腰上的卡扣被重新紧了紧,转头刚巧看见裴挚朝着这边来,一边晃荡还一边对跟在旁边的人浑不在意地说:“要什么安全带,我就这么上。” 一直闷声不语地白砚突然冷冷开口,似乎忍耐到了极限,“按规矩来!” 裴少爷旁若无人地怂了,召唤兽顿时变成听话的大狗,转身对白砚说:“那好吧,我听你的,哥,你别不高兴。” 白砚不容分说道:“记住,别再给我这么大的惊喜。” 裴少爷像是有些委屈:“那我上次说的话你也要记住了。” 负责安全设施的几位都被这场面震住了,导演助理尴尬地劝了句,“白老师,你们兄弟感情真好。有件事您可能误会了,裴先生是节目组上门请来的。” 童延到此时才明白,原来你当哥的根本不知道裴少爷要来。不对,兄弟情个屁,拍归途那段日子,裴少爷也是成天在片场给白砚当尾巴。有一晚,童延有东西落在取景地,小田连夜去帮他找,正好撞见这俩人在乌漆麻黑的荒郊野外车zhen。 游戏规则是谁先到谁胜出,童延来不及顾及其他,整理完毕就立刻转身朝塔台走过去,再次顺着木架往上爬。好不容易到了塔台上面,那铁索上的拉环跟他之间的距离本来就不近,来回穿梭时游戏难度简直逆天,童延这一跳又没抓住,只是心里对起跳时间又明确了些。 他被齐厦扶着爬起来,另一边,第三组刚好到达,而裴挚驾轻就熟三两下就攀上了台子,如履平地。童延重新爬上跳台时,裴少爷还在定定望着那动来动去的拉环出神,童延脚刚一落稳,余光瞟见旁边塔台上高大的影子飞一般的跃出去,一阵惊呼声中,他转头,裴挚已经稳稳拽住了扶手。 接下来的剧情简直不忍直视,童延第三跳,差一点。裴挚那一边飞快地攀着扶手到了铁索中间,取道具、继续前进,整个过程几乎一气呵成,那哪能算是个正常人,分明是现代版的人猿泰山,好生生猛。 童延歪在地上咬牙揉胳膊,说好的对手受过重伤呢? 这一期节目,毫无意外,白砚那组胜出。 童延又用了半个小时才到达终点,精疲力竭,一头栽在软垫上,好半天不想动。 最先对他伸出手的是白砚。 白砚把他扶起来,由衷地说:“抱歉。” 这是替召唤兽向他道歉啊,童延笑了声,“这话从哪说起。” 裴挚再强也是节目组请来的,大家平等竞争,他输得心服口服,有什么可道歉的? 白砚跟他招呼完就走了,完全没管裴少爷还在围观比赛。 裴挚正在喝水,回头一看,飞扬的浓眉皱了起来。但他站着没动,望着白砚渐行渐远的背影,一条胳膊重重垂到身侧,又慢悠悠地喝了口水,接着把瓶子拧好,用力扔到旁边的垃圾袋里,这才追了上去。 路过童延面前时,他突然停了一步,“刚才得罪了,回头有什么不想讲道理又不方便出手的事儿,尽管找我。” 童延:“哈?” 这人绝了!都不说有事尽管开口,因为知道他背后有聂铮,寻常事根本求不着别人。 “不想讲道理又不方便自己出手的事儿”,这小霸王,对自己的定位还挺明确。 裴挚也不管他应没应,抬脚就走,“路演见。” 童延:“”电影路演,这牛皮糖还得跟去呐?白砚今天不是警告他不许再给“惊喜”了吗? 正在此时,小田从对面过来,朝他身后看他一眼,说:“小童哥,你看那是谁?” 童延回头一看,立刻跳起来拍拍屁股拔腿就跑。 远处,站在铁网护栏外跟贺骁说话的,正是他家聂先生啊! 聂铮远道而来,下飞机就直接赶到拍摄场地。童延也折腾了一整天,人困马乏,两人顾不上去别处晃荡,直接回酒店休息。 夜幕降临时,童延懒懒躺在落地窗边的贵妃椅上,眉飞色舞地跟聂铮描述了整天的比赛。 一直说完,叹了口气,拽着聂铮的胳膊,“我们输了。” 聂铮坐在他对面的凳子上,眼神始终没从他身上转开,听完,笑了,“这种活动重在参与和表现,听说你今天表现不错。一路都在照顾队友。” 童延纠结地嘟哝:“那算什么?结果就是我没赢。” 聂铮笑容逐渐淡去,“输赢真的那么重要?” “那当然!我们可是一个影帝加一个视帝,当着全国观众的面输,多没面子。” 聂铮再次注意到童延似乎有走偏的倾向,问:“影帝和输掉竞技比赛,有什么联系?” 童延眼光迷茫了许久。 许久后,他认真地说:“说实在的,自从拿了奖,我成了最好的,就希望大家看到我做什么都是最好的。你说的也对,我一直挺紧张。” 聂铮抿唇不语。 所以,说好的两人一起上门见童艳艳,童延却撇开他,先自己回去面对最尴尬、最有可能失控的时刻,然后给他一个坐享其成的圆满。所以之后宴客,明明他都安排好了,童延还是不插手过问那些琐事细节就不放心。 这孩子真是给自己上了发条,这根弦崩得太紧,迟早是要断的。 对坐无言,一室静默。 童延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今儿他跳台子摔了那么多次,节目组可别给他剪个悲情英雄的形象出来。 想到他自己摔得狗啃泥的样儿被做成慢动作,配以字幕“一次次努力”,再搭上凄凉的二胡背景乐,他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打了个哆嗦,伸手拿自己的背包,“不行,我得给郑哥打个电话。” 这一下,没够着,背包带子却开着,有什么从里边滑出来,“啪”地落到地上。 是童延一直随身带的那本字典。 窗开着,夜风习习。 书页被风吹开,有几片干枯的花瓣散落出来。 童延“哎”一声,伸手去拾。 聂铮先他一步捡了起来,“这是什么?” 童延急忙说:“没什么。” 可聂铮知道是什么。 从五年前童延声名鹊起时开始,每次,粉丝送的花牌和花束,只要他在,童延总要私下带回一朵,送给他。 童延习惯扯最外一层的花瓣,故而,聂铮每次都能发现,童延带给他的不管是什么花,花瓣总是少一片。 他一直不明白这个行为到底有什么深意,原来,那扯下的花瓣,全都被童延夹到了字典里。 这就是他爱着的童延,很世俗的热情,世俗的人,总会在意很多事。 如今,这些曾经的妍丽早已在似水光阴中风干褪色。 聂铮小心地把干枯的薄片夹回书页,说:“当时,用这些花对你表达心意的人,很多都不再关注你了,你从以前到现在,起起落落,以后,还可能一直有起落。” 童延长长叹了一口气,“是。” 他不甘于平凡,他的人生必将波澜壮阔,不管走到哪一步,坎坷起伏一直都在,他应该学会坦然处之,所以,如今他紧张什么呢? 聂铮深邃双眸凝视他的眼睛,“有些人走了,你还在,我也一直在。” 再没有更好的情话,聂铮一直都在。 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童延觉得自己比很多人都幸运,他的性格不算好,情商也不算高,总是在特定的位置偏激,所幸,聂铮一直都在,总会在,最适当的时间把他拉回来。 童延突然觉得无比轻松,也笑得释然,“我知道了。” 聂铮如今对他的教育方式比以前温和多了,循循善诱,不再像最开始那样严厉。听他说完,不再纠缠,把字典放回去,接着,唇角浮出很淡的笑,“有个礼物,你或许会喜欢。” 童延顿时睁大眼睛,还有礼物? 聂铮起身,到套房的外间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把一个盒子递到童延手上,“看看。” 童延打开盒子一看,立刻笑了。 里面是一尊缩小版的圣家族教堂模型。 跟白砚今天拿到的冠军奖品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双更啊,番外总共两章。 大家可以在这一章下面留零分评,我下周日晚上来这章发红包,注意,是下周日截止哦。 另外,大家猜的没错,下篇文写车zhen夫夫,召唤兽那一对,裴攻白受。 没错,车zhen夫夫,连第一次都是车zhen。 童延是“撩不到你算我输”。 下一篇的受是“让你撩到算我输”。 预收已经开了,文名叫为了白月光的垂爱,大家可以先收藏,到时候我开更,会有通知。 按惯例放一下文案。 为了白月光的垂爱 白砚入圈七年,踏实演戏,凭一张好脸跻身男神之列,本是前途无量,却被一桩四角恋拖进旋涡,一朝沦为全网黑。 嚣张混账鬼见愁的公子哥裴挚惦记白砚许多年,趁机把这一抹白月光纳入自己羽翼之下。 人家当老板的可以对手下艺人这样那样 裴挚还只来了个壁咚,白砚赐了他成年后第二顿打 谁说脱毛凤凰不如鸡,有些人跌到地心也能让你叫爸爸。裴少爷这顿打挨得很服气 他只是有点委屈,“哥,打是亲骂是爱,可你也不能只捶不爱啊。” 白砚咬牙腹诽:就凭你以前干的那些事儿,没捶死你就算是真爱。 还有一件事,那个,虽然我番外更晚了,能不能厚着脸皮求一波专栏收藏——就是点到我的专栏,点一下收藏作者。 爱你们,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