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昊的平民生活》 第1章 第1章 制陶少年和牧羊少年月季花开在虞城北面的林地里,那儿有条小溪潺潺流淌,溪水清可见底。春日的雨水多,即使是浅处的溪水,也没过几块踮脚的石子。露出水面的只有五六颗大圆石子,相互间距离也远。虞苏在大圆石上跳动,轻快地像只山林里的鹿。林风吹拂水面,带来涟漪,也吹干大圆石上的水渍。脚下的石子干燥,虞苏不至于踩滑落水。胸前的绿松石佩在虞苏跳跃时,扬起又落下,在晨光下,绽出一缕天蓝色。虞苏收揽发丝,不经意间露出微笑,他看到溪畔的月季花。虞苏穿着短袖的粗麻衣,提着一个竹篮,他到溪畔挖陶土。溪边多陶土,经由溪水冲洗,不必人工淘洗,便可以制作出质地细腻的陶器。竹篮放在溪岸,虞苏蹲下身,手拿着一个小巧的木制工具,熟练地挖陶土。他将软软的陶土用手团起,放进竹篮。虞城的陶匠,会前往虞城南面的山岗取土,只有虞苏会跑到北面来。这里开着一大片月季,红彤彤一片,相当漂亮。把沾染泥土的手脚,在溪水里清洗干净,虞苏离开溪边,朝月季花丛走去。他随手折下一枝月季,不惧花刺。他食指为刺扎伤,有一缕细细的疼意。人们不喜欢月季,就像人们不喜欢荆棘一样。虞苏贪恋着它的美艳,他含住伤指,看向执左手的月季。它娇嫩欲滴,含苞待放,沾染水露。虞苏再次踩着圆石子渡过溪流,他提着竹篮。竹篮里装满陶土,陶土上别着一枝月季花。从月季溪畔回到虞城,需要经过一大片荒芜的墓地。虞城的人们,死后都葬在那里,一代又一代。当虞苏的青丝变为白发,青春美好的脸庞衰老,生命走向尽头,那里也会有他的一座矮墓。在春日的早上,也会有几枝月季,盛开在他的长眠之地。虞苏悠然穿过墓地,他没去思考过死亡。他才刚刚十五岁,风华正茂。墓地与虞城聚落之间,用一条壕沟隔开。宽且深的壕沟,如果没有衔接两岸的桥,人将无法越过。只有鸟儿,可以从它上方自由飞翔。壕沟保护着虞人不受外敌及野兽的侵害。虞苏渡过木桥,缓缓走进庞大的聚落。一路不时有人跟他打招呼,他们唤着:“小苏。”“阿苏。”虞苏一一应答。唤他的有大人有小孩,有男有女,其中以少女居多。虞苏很受女孩们喜欢。虞苏家,就在聚落北面,在北桥旁。过了北桥,四周都是虞苏的邻居。北面的房子,大都是土墙瓦顶屋,样式统一,大小差不多。它们参差排序,几乎每一栋都有个大院子。这里居民众多,人语不绝,鸡犬相闻。虞苏来到一栋宅院前,院中种着一棵棠梨树。正值花期,白色的小花开满枝头,远远看去,如堆雪般压向屋顶。“苏儿?”虞苏推开柴扉,走进院子,听到从屋里传出的唤声。“阿母是我。”虞苏将竹篮搁在杂物架上,他往石阶上蹭蹭鞋底,走进屋里。虞母坐在火塘旁,用陶纺轮搓麻绳。纺轮飞速旋转,一圈圈缠绕麻绳。火塘上放着一件大陶鬲,鬲口冒出热气,食物的香气弥漫在屋中。离火塘不远处,躺着一个小婴儿,他(她)安然沉睡,身上盖着一件麻布。浆果制作的紫红颜料,在麻布上涂出锯叶形的纹饰。虞苏跽坐在婴儿身边,低头端详,他闻到婴儿身上淡淡的奶味。“你禾姊的孩子,寄在这里。”虞母脸上露出笑容,她笑起来眼角有细细的皱纹。她五官匀称,眉眼温婉,年轻时该是长得很美。禾姊是阿耳的妻子,和虞苏家是隔壁邻居。虞苏压低身子,伸出手指想碰婴儿粉扑扑的脸颊。他手指刚摸上婴儿的脸,就被虞母拍走。“还不去吃饭,这么大的人,又跑去墓地玩。”虞母虽说是责骂,言语温和。“阿母,不是去玩。”虞苏乖乖端着碗,到陶鬲前盛食物。煮的是杂炖,有粟米、蚌肉,还有蔬菜。虞苏为自己盛上一碗,也帮母亲盛一份。“阿父呢?”“你父被虞君唤去,他吃过了。”热乎乎的食物,虞苏慢慢食用。他执着木汤勺,一口勺到嘴里,咀嚼吞咽,才再接一口。虞苏吃饭不像其他男子那么粗鲁,看着很乖巧。虞母摸了摸儿子的头,虞苏偏偏头,似乎不大情愿。他觉得自己年纪大了,已不是孩子。虞苏是家中最小的孩子,身为老幺,最是受宠。“阿母,我挖来一篮陶土,可以做两只陶盆。”虞苏记得昨日母亲洗螺蚌,不慎摔碎一只陶盆。“烧陶辛苦,等你长大了,跟你阿父到虞君那边听差。”虞母纺线的动作不曾停止过。“等我长大再说,阿母吃吧。”虞苏拿走母亲的纺轮,将一碗温热的食物递给她。虞苏的父兄都是虞君的手下,他们能出入位于聚落中心的宫城。虞苏不像同龄人那样对宫城感到好奇,因为父兄在里边任职的缘故吧。高高的宫城墙,将平民居住区隔开,通往宫城只有一道门,那道门由许多护卫看守。虞苏的父兄,担任的便是护卫的职务。吃过饭,虞苏来到院中,他的“工作室”里。那是一间小矮屋,以往用来放杂物,里边非常杂乱。虞苏把它收拾,用来放置制陶工具。虞苏将制陶工具搬到小矮屋外:一个小木案,一件陶转盘,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物品。虞苏把陶土放在一块平滑的青石上,他仔细挑走陶土里的水草烂叶,搓揉陶泥。当地的许多人家,都会制陶。聚落有一处大陶坊,专门为虞君烧制陶器。虞苏的师父,便是大陶坊的陶匠,虞苏唤他仁叔。青石板上的陶土细腻得像丝般,虞苏把它搓成泥条,用泥条盘筑法制作陶盆。 第3章 走在前面虞允突然回过头来,询问虞苏:“小苏,明日我们要去杜泽捕鱼,你去吗?”虞苏制作陶器的手艺很好,他近来常去大陶坊给仁叔打下手,并非天天有空。“我要去。”虞苏好段时间,没和这些好朋友前去捕鱼了。“小苏,你明天带两只船桨,允家的船没桨。”风川吩咐。“船桨被人偷走啦,不知道是谁,真坏。”虞圆气鼓鼓地说道。她在六人中年纪最小,家境又好,说话时带着几分娇横。“可能是看我家船停放在岸边,多日没用,就把船桨给借走。”虞允笑笑而已,显然不恼。他是虞君卿臣之子,父亲常教导他不要恶意去揣度人心。“哪是借,分明是偷。偷东西不是小事,该把人找出来,好好打一顿,绑了去见社正。”妘周的话,听起来得意洋洋。“不必不必,再做两支就是。”虞允赶紧摆手,他实在觉得犯不着。“我家有,我明日带过去。”虞苏欣然应下。虞城几乎家家户户会捕鱼,虞苏家自然也有船具。众人边走边谈,来到东社的大树前,脚下的地顿时开阔。平坦的广场里,热闹嘈杂,人头簇动。每到黄昏,社树四周燃起篝火,人们围着篝火聚集,三五成群,在社树下呼朋唤友。这般热闹的情景,虞苏他们打小就熟悉。在他们光着屁股的年纪里,也曾头顶星辰,在高大的社树下追逐、玩戏,欢声笑语。一行人抵达东社,风川等人要看摔跤,挤进一群年轻男女中间,跟着吆喝助威,跃跃欲试。虞苏心不在焉,他心思即不在那些争强好胜的男子身上,也不在那些为夜晚细心打扮,身材曼妙的女孩身上。“阿苏,你可以陪我们去找朱云姊吗?”风夕轻扯虞苏的袖子,她小声问。她身旁跟着虞圆,两个女孩感情不错。朱云家就在东社附近,东区这边的居民,风夕大多不认识,怕路上遇到孟浪的男子。“走吧,我带你们过去。”虞苏护着两个女孩,往灯火阑珊的居民区走去。两个女孩跟在虞苏身边,风夕话语很少,虞圆叽叽喳喳,性格截然不同。三人走到朱云家院中,虞苏见朱云在屋里头织布,他放心将两个女孩留下,独自返回社树。东社的聚会,确实比北社热闹许多。在虞苏看来,他喜欢来东社,是因为东社有位讲故事的秉叟。秉叟是虞君使者,去过许多方国,他会讲外面的故事,又新奇又有趣。虞苏每次来东社,都是为听秉叟讲故事。秉叟的篝火边,坐满孩子、妇人。东区的人们,大多听着秉叟的故事长大,一批又一批,他从来不乏听众。虞苏找个位置坐下,夹杂在一群不相识的人之中。虞苏到来时,秉叟的故事已经开讲很久了。有位执弓的少年正在提问:“秉叟,晋夷的弓长什么样?”“晋夷的弓,箭羽翠绿,箭矢会用漆涂成红色。”秉叟是个干瘦老头,须发灰白稀疏。他的声音沙哑,讲述时总是很缓慢。“他们为什么要抓人?”女孩的小脸庞,被火烤得通红。“为了得到俘虏,需要很多的俘虏,晋夷要祭祀天神。他们会把俘虏倒吊在木架上,拿刀将他们的脖子割开,用一个木桶盛血。”秉叟伸手往腰间捞刀,他摸出一柄玉刀。这是他当年出使帝邑,获赠的一件礼物,可是件宝贝。在火光下,玉刀看起来锋利无比,闪着寒光。“一个木桶,要十个人的血才能装满,祭祀的血池要三十个大木桶才能倒满,需要很多很多的俘虏。”秉叟的描述相当血腥,让人胆寒。“俘虏们喉咙被割开,他们的血啊,就这样一直流。从鲜红色,流到暗红色,直到他们再流不出一滴血来。”秉叟有双深邃的眼睛,他话语里没有多少情绪。“秉叟,血流光会死吗?”一位小女孩,恐慌地往母亲怀里缩。秉叟轻语:“会死。”“流血而死的人,身体像白芒那么白,眼睛灰蒙蒙像罩着雾气。人死后,人间的花草山川,他再看不见,冷热饥寒他再也感应不到。”讲到死亡,秉叟的语调特别悠长,他长长的手臂垂在胸前,低着眼。一位年轻妇人抱紧怀中的婴儿,神色不安地问:“晋夷捉小孩儿吗?”“他们的首领在捉一个小孩,那个小孩不一般。”秉叟暂停下来,看着风中跳动的篝火。他觉得夜风有些冷,他拳起皮包骨的手掌,敲了敲风湿的腿,他不知不觉陷入沉思。“大父?”过了好一会,秉叟的孙女摇了摇他肩膀。秉叟像似从梦中醒来,他问孙女:“我讲到哪里?”“要捉一个小孩。”孙女只有六岁,很是聪慧。“哦,那个小孩是帝向的儿子。”秉叟拿根木头,挑动篝火。火星扬起,又落下,像一颗颗燃尽的星星,他的神情特别的严肃。“帝向是帝邦的君王,他被晋朋围在寻丘上。晋朋就是晋夷的首领,他是个魁梧残忍的人。寻丘上没有水,没有食物,帝向的臣民都离开了他。帝向对晋朋说:‘我是拿剑的人,不会死在你们的弓箭下’,帝向拔出了他的剑,架在脖子上,就这样,把自己杀死了。”秉叟执着玉刀,仿佛它是一柄长长的青铜剑,他用手指轻轻抚摸刀刃。“秉叟,小孩呢?”孩子们没耐性,又有孩子打断秉叟的讲述。“传说帝妃有身孕,她在侍女的帮助下,逃出寻丘,回到她的娘家任方。后来,帝妃在任方,生了个男孩,为帝向留下一个子嗣。”秉叟用悠长的声音讲述,语气里带着难得一见的温情。虞苏以往听说过晋夷攻打寻丘,帝向自刎的事。他还是第一次从秉叟这边,听到帝向妻子和孩子的事情。“小孩被晋夷捉到了吗?” 听众询问,无不是关心着小孩的命运。“不知晓,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的头发还乌黑,牙齿还不会摇动,一颗颗都还在着。许多事都已忘怀,许多人都已老去。”秉叟摇了摇头,喟然长叹。“要是他还活着,应该……”秉叟扫视在座的孩子们,他目光最终落在那位带弓的少年身上。火光中,少年的眉眼刚毅,身影高大,秉叟慢悠悠说:“像他这么大了。”齐刷刷的目光往少年那边看去,少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阿苏。”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是风夕。虞苏回头,看到风夕和虞圆,还有朱云。两个女孩回来找虞苏,她们坐在虞苏身边。她们没去找各自的兄长,虞苏好找,他总在秉叟这边听故事。秉叟的故事还在继续,他不再讲帝向的儿子。一不留神,他已经在讲帝妃有头黝黑的头发,头发长到脚腕,牙齿像编贝一样整齐白洁,眼睛像水精一样明亮。“帝妃……”虞圆托着鼓鼓的腮帮子,一脸遐想,听得如痴如醉。夜深,社树下的人们逐渐散去,秉叟的故事也已讲完。风川等三位男孩,这时才来找虞苏,发现虞圆和风夕果然都在虞苏这儿。六人结伴离开东社,在回家的路上,虞圆还满脑子都是漂亮的帝妃。她欢喜地说,她以后要当帝妃。妘周取笑她:“天底下哪有这么胖的帝妃。”就连她兄长虞允,也被逗乐。“可是我看到了白鹿,大巫说我们虞族会出一位帝妃,就在看见白鹿的人里边。”虞圆不服,她家和虞城大巫家相邻,所以能接触到大巫。 第5章 他很少做梦,更别说梦见童年遇白鹿的事。梦中那处开满兰花的山坡,还有山坡下绵延一路的紫藤花,虞苏醒来记得特别鲜明。那地方他曾去过,确实就在紫湖畔,但是那里并不像梦中那么奇异。大概因为昨夜听到虞圆提白鹿,便就梦见白鹿,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虞苏起身梳理头发,编发,将额前的长发收拢,扎在脑后。虞苏会打理头发,不像风川或者妘周那样,终日顶着一个鸟窝头。虞雨很擅长编发,常拿虞苏的头发练习。虞苏的发量多,黑亮,柔软,适合打扮。虞雨心灵手巧,虞苏从她那边学来不少东西,譬如制作贝饰,编织流苏,当然还有打理头发。收拾妥当,虞苏离开寝室,前往大堂。他见虞母早已起来,在准备食物。她用木俎切肉干,将肉干切丁。火塘里,柴火烧得旺盛,陶鬲煮着食物。“阿母,我要和阿川他们去杜泽捕鱼。”虞苏执勺子,搅拌陶鬲里的粟米,看顾柴火。“上次你父把家里的大网弄破,还没补上。”虞母将切好的猪肉丁捧手里,撒进米粥。家中不缺鱼肉,虞苏的兄长虞昔擅长捕鱼,经常会往父母这边送鱼。若是换做渔人家,渔网破漏,立即就会补,绝不耽误。虞昔成亲后,另建房子,他住在聚落中心,离宫城近。虞昔不和父母居住,虞城的男子成年后,都会另外营建居所。“阿母,我不用带网。”虞苏想,等他回来再将大网补上吧,以后要用也方便。“不就是上次,捉条大青鱼回来,才把网挣破嘛。”父亲虞茅闻声,从房中出来。他是个瘦高的男子,有一把灰白的胡须。他听到妻子话语里的小埋怨,知道是责怪他懒。“苏儿,你水性没风家那孩子好,别跟着他往深水里钻。”虞茅叮嘱虞苏。风葵,是虞城有名的捕鱼手,他的二子就风川。不只风川,风葵家的孩子们,水性都极佳。普通人没这么好的水性,要是傻傻跟着风家孩子潜入深渊,容易溺毙。虞苏点头说:“阿父,我知晓。”清早,虞苏一家,吃上一顿香美的肉粥。虞父带上刀具,换上皮甲去宫城。虞苏扛着两把船桨,外出去找风川。家中,只剩虞母一人。她在火塘边收拾,而后到院中喂鸡。她捧着装谷壳的粗陶钵,跟邻居话家常。风葵家在杜泽有船,父子三人几乎天天在杜泽上捕鱼,以捕鱼为生。风川带着友人,到杜泽来,跟父亲要来条小船。他一条船,再加上虞允有一条,足够他们六人搭乘。风川、风夕和妘周一起,虞允、虞苏和虞圆一起,每船三人。两条小渔船,在晨曦中,划往杜泽北畔。小时候,虞苏也曾跟随兄长,到杜泽捕鱼。兄长划桨,虞苏仰躺在船上,吹着微风,舒服地昏昏欲睡。那时,晨光斑斓,在小虞苏身上闪动。静谧的湖面,白色的独木舟,悠悠荡漾。虞苏和虞允用力划动木浆,船不停行进,紧跟风川的船。两条小渔船,四根船桨一起荡起,水花飞溅,众人心情欢悦。杜泽北面,离虞城较远,有杜泽最肥美的鱼群。风川找到下网的地点,指挥两条船荡开,他和虞允拉开网,将大渔网缓缓放进湖中。虞苏和妘周负责划船,虞圆和风夕两个女孩帮忙放网。湖光下的风夕,秀美温婉。她编着复杂的发辫,发辫上缠着白色的小贝饰。虞圆人如其名,有着白圆的脸蛋,圆润的身材。她穿着一条细布裙,脸上洋溢笑容。布好渔网,等待鱼儿,这是个漫长的过程。众人坐在渔船上歇息,披着温暖的阳光,吹着湖面和煦的风。“我下水赶鱼。”风川闲不住,把粗麻衣一脱,光着脚站在船尾。十六岁的风川,长得又高又壮,从背影看,已完全像个大人。妘周见他潇洒的身影,相当羡慕,揪揪衣领,却不敢下水。虞人大多有船,妘周家没有。他家以打猎和采集为业,妘周的水性,自然不好。“我也去。”虞允摘下他的玉石项饰,把细葛衣脱下。衣物折叠好,放在船头。当虞允慢条斯理地进行他的下水准备,风川早像条鱼一样,扎进水里。杜泽很深,水却很清澈,能清晰看见水下面的鱼群。虞苏见风川入水,飞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莹莹发光。风川在水里,如条大鱼般自在地游曳。他仿佛是游在空气中,那么鲜明,又那么惬意。**水花激起,溅洒在杜若花叶上。杜若葱翠而修长的叶子,迎风摆动,滴落水珠。姒昊在水中游曳,冰凉的河水,像丝绢般抚过他的肌肤。他轻松地划动胳膊,摆动双腿,仿佛已化身为一条长而扁的大鱼,自由恣意。河水清澈见底,在阳光照耀下,湖中那只逃窜的大鳖,无处容身。大鳖在前方滑动短短的四肢,姒昊在后方追赶。他越来越近,很快就撵上大鳖。他张开双手,一把将它抓住。姒昊踢打双腿,浮出水面,他双手执着一只沉沉的大鳖,难得露出笑容。生无可恋的大鳖,探出它的脖子,望着阳光灿烂的河畔。最后回望一眼,它畅游过的水域。它被姒昊五花大绑,用水草拴住,提在手上。任水多鳖,当地牧民不大懂捉它们,擅长游泳的姒昊,每每都能捉到大鳖。提在姒昊手里的这只,其实不算大。姒昊曾听外祖父说过,任方有一处地方唤作隹沚,那儿盛产大鼋。大鼋像一头牛那么大,捉住它们并不食用。它们被渔民抬上大船,沿着洛水,运往帝邑进贡。那是久远时光的事情了。回家的路上,傍晚的风,吹着沙壤地上的野姜。它们枝叶茂盛,绿葱葱一片。姒昊低身,伸手拔出两根野姜,往栓大鳖的草绳里系。他系结草绳的动作娴熟,就像一位劳作多年的人。他的手指布满细小的伤痕,他的衣袖口磨破,麻缕毛糙。在任水畔放牧的这段日子,他孤零零一人,过着自食其力的生活。姒昊身上穿的粗布衣,不只双袖磨破,衣领也破裂。领子开了一个大口子,在风中招展。晚霞下,衣着褴褛的英俊少年,提着他的食物和佐料,朝不远处的一间土屋走去,那便是他的家。火塘燃起,姒昊搬来一块有烟炱的石板,将石板架在火上烤热。他给大鳖解绑,翻身,待大鳖将头伸出,立即掐住它的头。手起刀落,割开脖子放血。血并不浪费,用一只小木碗盛着。姒昊有把锋利的青铜短刀,刀柄上装饰精美的纹饰。放过血后,大鳖被大卸八块,贴放在石板上炙烤。採来的野姜用石头拍扁,同贴上石板,和大鳖一起烤,可以去腥味。当地牧民便是这样烤肉,姒昊从他们那边学来。 第7章 虞雨的丈夫,是虞地枣坂人,唤邰东。他每年都会到虞城贩陶,一年要来好几趟。当年也是因此而和虞雨相识,并娶得美人归。“应该叫二女婿在城里住下,这里还能比栆坂差。”虞母念叨,她想念二女儿和外甥女。从虞城去枣坂,有一段路程。枣坂是处小聚落,可没有虞城这么热闹。“实在想她们,让苏儿去趟枣坂,帮你看看她们。”虞父呼呼喝粥。“苏儿还小,要是迷路,遇到危险呢。”虞母摇了摇头。“阿母,我都十五了,我认识路。”虞苏跟着兄长去过一趟枣坂,路他记得。“能有多远,我当年十七岁的时候,就跟人去穹方了。”虞父年轻时,也是个不安分的人。“不是半途让狄人给捉走?”虞母瞥眼丈夫,这事她可还记得清清楚楚。虞母看向虞苏,跟虞苏讲述:“苏儿,还是你的爷爷带上三兄弟,背着两个大彩陶盆,去把你爹给赎回来呢。”虞苏挺惊讶,原来父亲去过穹方,以前没听他提过。穹地,那是相当遥远的地方,听说能看到大海。虞母提起这事,不忘瞪虞父一眼,当时可没让她少担心。虞父喝完粥,把嘴巴一擦,说道:“再等两天,女婿肯定过来。”枣坂那边多邰氏,和虞城的虞氏常通婚。两地多有往来,道路通畅。两天后的一个黄昏,虞苏从大陶房里钻出来。他一身的土灰,来到溪边。他挽起下裳,蹲身洗手,突然听得一个女孩脆生生喊着:“小舅!”虞苏赶紧抬头,往道路上探看,看到一支五人队伍,推着一辆车。跑在最前头的,是个三四岁的女娃娃,扎俩羊角,穿着身枣红衣服,正是他的外甥女小枣。毫无疑问,队伍领头的那对鲜衣男女,就是虞苏的二姊虞雨和二姊夫邰东了。邰东是位挎弓的精壮男子,穿着一件暗色的短袍,扎条皮制的腰带。他身边站着虞雨,从夫妻俩紧挨的站位看,就知晓他们关系很好。虞雨是个精致美丽的妇人,头戴镶绿松石的木簪,身穿缀珠的衣裙。此时她正看着女儿和弟弟,露出宠溺的笑容。虞苏抱起小枣,快步朝二姊和二姊夫跑去,喜呼:“二姊!你们来啦!‘’如每年夏日,虞苏二姊夫都会到虞城来贩陶,并顺便将妻女带来,和虞家人聚一聚。夜里,一顿盛餐后,虞雨和虞母在火塘边把臂交谈。虞母多时不见女儿,有许多话要说,还一说起来就没完。邰东是个有本事的人,虞雨嫁得好,夫妻恩爱。虞雨生活上,没有什么事需让虞母挂心,母女俩就是话话家常。回来外婆家,小枣十分欢悦。她兜着果子,一会跑母亲、外婆那边,一会跑她爷爷那边,一会又跑去找虞苏。她和虞苏特别亲昵,幼儿时,虞苏就常抱着她,哄她睡觉。当时,邰东人去缗地,虞雨带着幼女在娘家住了好一段日子。“小舅,这个果子可以烤着吃吗?”小枣抓出一把小野果,问虞苏。野果圆形,有着褐色的皮和红色酸甜的果肉。“烤了会变酸,而且也不能吃太多,夜里会肚子疼。”虞苏摸摸小枣肚皮。小枣故意将肚子缩起来,以示她没有吃很多。“小舅帮你收起来,明天再给你好不好?”虞苏揉揉孩子的头,眼里满是温情。虞苏疼爱外甥女,就像当年他二姊疼爱他那般。“不好。”小枣把小野果揣回怀里,她在枣坂没吃过这种野果,小孩觉得新鲜。“枣,过来阿母这边,该睡了。”虞雨招着手,她这孩子虽然宠着,但是不放任她。“我要和小舅一起睡。”小枣抱住虞苏大腿不放。“阿姊,我带她。”虞苏弯身,将小外甥女揽住,他对小孩子很有耐心。虞雨笑说:“小弟,你可不要把她宠坏了。”小枣在虞苏身旁活动了一会儿,她感到困乏,趴虞苏怀里。虞苏抱起她,轻轻拍着她背,哄她入睡。大概是路途上累着,小枣很快睡去。也是小孩子习性,刚还在闹腾,一下子就睡着了。虞苏悄悄将小枣抱给虞雨,怕把她扰醒,醒来哭闹。虞雨抱着小枣回房,等虞雨出来,邰东人也回来了。邰东今夜外出,到一位陶坊主人的家中去,去和对方谈贩陶的事。本就是老相识,也就一起叙叙旧,到现在才回来。虞父坐在储放器物的土台旁,磨着一把石刀。他见女婿回来,抬头问他:“女婿,和老杞谈得怎样?”“都谈妥了,明日去陶坊运陶。”邰东走过来,往火塘旁坐下,就在虞苏身旁。“明日把苏儿也带去,他懂陶。”虞父指着虞苏,虞苏能帮上忙。“我听说小弟在大陶坊里烧陶,有他帮忙瞧瞧,我也放心。”邰东大概是从陶坊主人那边听闻,虞苏在大陶坊里帮忙的事。“姊夫,我还只是学徒,不过陶器烧得好不好,我能看懂。”虞苏不谦虚,他确实能。大陶坊的制陶水准,在虞城的众多陶坊中属于拔尖。要是在其他陶坊里,以虞苏的制陶手艺,足以当陶匠。“知晓你行。”邰东笑言,拍了下虞苏的肩膀。邰东对这位小舅子,一向有很好的印象。“小弟还没出过虞地,要不要随我去仑城卖陶?顺便能长长见识。”邰东的话虽问虞苏,目光却在妻母和妻父身上。“女婿,他还没成年呢。”在虞母看来,去任方就是很远的地方了,还得渡北水,多危险呀。“明年就十六了,快啦。”虞父很赞同让虞苏出去见见世面,虞父十五岁的时候,已经去过许多地方了。“阿母,小弟跟着东你放心。他带着两个家奴,都有盾矛,路上安全。”虞雨帮劝说,她又怎会不知道母亲溺爱小弟,就没怎么让虞苏出过城。“再说这一路,到处都是东相识的人,有人关照。”在虞雨看来,丈夫见多识广,在外头有不少友人。弟弟跟着丈夫去任地,她放心。要是跟着风葵家,或者周家的捣蛋孩子去任地,那才是不安全。“我也不是不放心,我就是……”虞母显得为难,她看着细皮嫩肉的虞苏,总怕他吃苦。“阿母,你让我去吧。”虞苏听秉叟的故事长大,他对外界感兴趣,只是他还未成年,要外出,得经由父母首肯。父亲那边自然是赞许,就是母亲这边拦阻。说来,这也不是邰东第一次提出,带虞苏去仑城卖陶。年初也提过,被虞母一通说,虞苏没能成行。“唉。”虞母叹息,这家里人都在劝她,倒显得她不对。她看着虞苏,想着从小到大,这孩子一直她身边,就没怎么离开过。不过她心里也矛盾,孩子长大离开父母,是必然的事情,早些时日,放他自立也好。虞母正色,跟邰东说:“女婿,可要把他完好带回来。” 第9章 出发前,姊夫跟渔夫相辞,赠给渔夫两颗白陶珠。看着渔夫的妻子,将白陶珠揣入怀中,十分宝贝,虞苏感到不解。这种东西,虞城有许多,甚至去大陶坊外头,能拾到许多因钻孔不正而废弃的白陶珠。一行人推着木车离开,在晨曦下赶路。路上,虞苏问邰东:“姊夫,任地没有白陶土吗?”“有是有,只是烧制后泛黄,品相差多了。要我说啊,虞城的陶匠,走到哪都饿不死。”邰东一个陶贩子,对虞苏学制陶,多多少少有影响。虞苏微微笑着,想自己有制陶的手艺,虽然不如渔猎能直接获得食物,但也能以陶易物。离开渔夫家,虞苏跟着队伍前往一片木林稀疏的原野。穿过溪流和林丛,他们不知不觉,已在角山山麓下。在以往,虞苏听邰东描述过角山,关于角山脚下水草丰茂的牧场,还有角山上的奇珍异兽,以及钺岭关道上,有一座高耸的石岗。那里是任方通往西北的门户,驻扎着众多任方的士卒,防御狄人和穹人的进犯。“小弟,看到那座山了吗?”两人走着走着,邰东指着前方,“那就是角山。”虞苏顺着邰东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它有着绵延起伏的山脉,峻拔的山峰,像只苍色的巨兽横卧在西北。这让虞苏想起,虞城北面也有大山,它们同样峻峭,难以翻越,形成天然屏障。虞苏将目光从角山收回,他瞥见不远处,在林丛里燃起的一柱炊烟。“牧正家在前面,正好到他家歇歇脚。”邰东也发现了炊烟,显得很高兴。此时已是傍晚,众人都已饥肠辘辘。虞苏听了姊夫的话,加快脚步行进。虞苏年轻不怕累,何况也不用出力气推车,能轻松跟上队伍。按邰东的说法,任君的牧正叫任皋,他家房屋大又舒适,是个借宿的好去处。角山这边,是任君的牧地,有士卒把守,没有外敌的侵扰。怕的是夜幕降临后,遭遇野兽袭击。等虞苏抵达任皋家时,发现确实是一栋大宅院,鸡犬相闻,两位奴仆正在院中忙碌。虞苏在路上就听姊夫说,任皋的牛羊以千计,他有二子一女,还有十多位奴人为他放牧。虞苏跟在邰东身边,进入牧正家院子。在院中喂马的老奴束认得邰东,过来招呼,随后便就进屋通报。牧正任皋出来得很快,他是位高大魁梧的男子,有把丰盛胡须,笑呵呵迎向邰东。“东陶,我还想你什么时候过来,运来些什么好陶器。”牧正一开口,邰东立即让家奴将盖在木车上的席子掀开,把陶器袒露。“有一件薄陶觚,做得极是精美,专门带来献给牧正。”邰东从一口陶盆里,取出一只彩色的陶觚,执在手上,小小一件,轻巧别致。陶觚为酒器,而这薄胎的陶器,并不耐用,求的是奇巧。牧正接过陶觚,执着陶觚的轻轻旋转,端详。看得出他很喜欢,邰东也是投其所好。“那我便就收下了。”牧正欣然领受。牧正吩咐老奴束安置邰东的两位奴仆,自己带着邰东和虞苏进屋。三人走在一起,到堂中席坐,牧正这才打量虞苏,觉得端雅清秀,问邰东:“这位是?”“是我妻弟,虞苏。”邰东介绍虞苏。虞苏站起身,跟牧正行了下礼,他行的是拜礼。牧正笑说不必行此大礼,心里还是受用的。平民不会行礼,也不懂礼仪。来角山前,邰东特意教虞苏拜见的礼仪,今日就派上了用场。任皋富有,夜晚设宴款待邰东和虞苏。食物相当丰盛,还有女婢为客人倒酒。邰东开怀痛饮,跟任皋天南地北闲侃,他一个陶贩,谈起牛羊也说得头头是道,听得虞苏相当惊诧。在虞城,虞苏没喝过酒,他的年纪还不够资格喝酒。要到明年,成年礼上,他就可以和社中的男子们凑在一起,开怀欢饮。端着陶杯,虞苏先是闻闻酒味,接着小口品尝。第一口觉得酸涩难喝,虞苏稍微皱了下眉头,又好奇,再呷一口,仍是觉得难入喉。虞苏想原来酒是如此难喝,抬眼见任皋的小儿子任昉,正对他笑着。任昉是一位年轻的男子,长得高大,有英武之气。他从虞苏落席后,便就在打量虞苏,只是虞苏光顾着听邰东和任皋谈话,没有察觉。虞苏身材高挑,一身合体的细葛朱服,梳着好看的发髻,佩戴绿松石项饰,端庄得像城邑里的贵族少年。任昉虽不知晓虞苏是什么来头,但是看得顺眼。要知道在角山,可见不到什么风雅的人物,绝大部分人蓬头垢脸,身上带着牲畜的臭味。虞苏放下陶杯,腼腆一笑。他留意到看他的不只是这位年轻男子,还有一位女孩。他以为自己在宴席上有失礼的地方,才引人注意。“第一次喝酒?”任昉的声音洪亮,他给虞苏的感觉有些像风川。“是,我还不到能喝酒的年纪。”虞苏端坐,恭谨回答。不知道任地的习俗,是否也像虞地一样,未到参与聚落劳役年龄的人,就不能喝酒。酒以粮食酿就,是珍贵的东西。看着虞苏讲究的礼仪,还有稍带稚气的脸庞,任昉问:“你几岁?”虞苏认真回:“我十五了。”“我比你大三岁,这是我妹妹葭。”任昉指着身边的女孩,一位明眸皓齿的女孩。她有一头秀发,唇色嫣红,就像似染过。女孩容貌姣好,脸上却是愁眉不展,不知道她遭遇了什么事,心情不开心。女孩忧郁的眼神,在虞苏身上转动。她约莫十二三岁,脸庞稚嫩,眼神纯真。虞苏和她对视,对她温和笑着,终于,女孩的嘴角也微微扬起。“我叫昉,是牧正仲子。”任昉自报家门,他无疑是想结交虞苏。“我氏虞,叫苏, 是虞城营卫的小儿子”虞苏介绍自己。虞苏知道人们的姓氏,会显示他们的族源,牧正一家,显然和任君是同族。在任昉这边,他也琢磨了下虞苏的名字。虞氏无疑来自虞地,而苏,可是紫苏之意?夜深散宴,牧正为邰东和虞苏各自安排寝室,他们都有宽敞的寝室,舒适的卧处。油灯下,虞苏挨靠在席上,他身体微微发热,头还晕乎乎的。今夜,在任昉的劝酒下,虞苏勉勉强强喝完一杯。任昉说:人在外,不受束缚,十五岁也可以饮酒,莫贪杯就行。任昉爽快好客,他是虞苏在虞城外结交的第一位朋友。虞苏想牧正和姊夫有着这么好的交情,是因为牧正招待过往的陶贩,而身为陶贩的姊夫,馈赠他精美陶器。但是一件薄陶觚,可抵不过今晚这一桌的酒菜,可见牧正和姊夫是有着深厚交情。虞苏醉了,迷迷糊糊想着事,迷迷糊糊睡着。第二天,虞苏被邰东唤醒,太阳已老大。邰东在门外说:“小弟,我们该出发了。”虞苏揉揉眼睛,从席上坐起,他发现头有些疼,大概是因为昨夜喝酒?虞苏匆匆穿戴衣服,跟着姊夫离开。任皋一家在院门口送行,任昉赠给虞苏一双羊皮鞋,说前方的草地多荆棘,容易刺伤脚,不单是人,就连羊都走不惯。虞苏相当感激,但不敢收。“小苏收下,我诚心赠你。”任昉劝着。任仆将皮鞋捧在手,往虞苏怀里递。虞苏看向邰东无声询问,邰东点了下头,虞苏这才将皮鞋接过,对任昉行个礼,道声:“多谢昉。”虞苏换上皮鞋,跟着邰东和奴仆出发,走出老远,邰东才说:“小弟,看来牧正的儿子很喜欢你,他赠你的可是一双上好的羊皮鞋。”“姊夫,这双鞋子在任地能换一件大彩陶吗?”虞苏知道羊皮鞋的珍贵,虞人绝大多数脚上穿草鞋。虞苏因为受虞母宠爱,且家境还不错,他穿布鞋。 第11章 虞苏在篝火上烹煮食物,是米粥。他和姊夫吃米粟,奴仆们忙着烤鱼吃。出行在外,能携带的米谷不多,一般都是带上渔猎的工具,捉到什么吃什么,兽肉很好,鱼虾也不错。虞苏看卯在石板上贴烤鱼肉,鱼肉滋滋响。这种烹饪方法和虞人不同,显然他们来自异地,不知道他们有着怎样的故事。成为奴人,往往是遭人从故乡掠走,或者整个部族因战败而沦为奴。虞方强大,不像有些小部族,一遭洗掠,便是灭顶之灾。“小弟,让芒看火,你去睡吧。”邰东躺在木架子上,探头瞅着下方看火的虞苏。为了避免夜晚下雨,雨水淹没卧处,他们睡觉的地方,架离地面。“好。”虞苏爬上木架,窄小的木架睡两个人比较勉强,得挨靠着睡。虞苏浑身黏糊难受,衣服还未干,他抱膝,背靠着木柱,没有躺下。他听到动物的声音,像是狼叫又像熊咆哮的声音,很渗人。没有结实的屋顶,没有墙壁,四面漏风的地方,虞苏感到很不安全。他想幸好不是自己一人待在野外,身边有其他人作伴。老奴芒长得瘦小,有张饱经沧桑的脸,他在篝火旁坐着,闭目养神。另一个仆人卯,照看着另一处火堆,他缩蜷身子,怀里搂着长矛和盾。夜里雨又下了起来,还挺大,几滴雨水淋在虞苏脸上。虞苏醒来,发现芒仍歪坐在篝火旁,似乎都没动弹过。篝火看着需要加把柴火,虞苏爬下架子,将堆在一旁烘烤的木材丢进篝火中,他静静地照顾篝火。老奴听到声响睁开眼看到虞苏,用低哑的声音问他:“害怕吗?”火光映红虞苏的脸,虞苏摇摇头说:“不怕。”“应该害怕,熊狼挨近时会有声音,人不会有。他们会放轻脚步,手里拿着利刀,偷偷挨近,割人脖子。”老奴有双浑浊的眼睛,看不出情绪。他的话语声平淡,没有起伏,就像在讲述再寻常不过的事情。老奴将一根柴草捡进火堆,像在自言自语般:“人啊,脖子被割开就发不出声音,也没了力气,只能无声死去。”虞苏默然,盯着老奴看,他发现老奴的脖子上有一条疤痕,十分丑陋。没敢问老奴的遭遇,那无疑是很恐怖的事情。在虞城安然长大的虞苏,对外面的残酷有所耳闻。老奴留意到虞苏的目光,他摸了摸脖子,抬起瘦骨嶙峋的手看着,许久才说:“我曾经是住在潍水的寻人,有妻子儿女,有一条渔船。十多年前,穹人烧沉我们的渔船和草屋,就像拴畜生一样,将我们一个接一个夹上木枷,押往西去的大船。”“芒,是晋夷和帝向大战那次吗?”虞苏轻轻询问。芒的手微微颤抖,他抬眼,用惊讶的眼神看虞苏。虞苏往下说:“穹人和晋夷结盟,寻人拥护帝向。帝向死去后,不少寻人被抓去穹方当奴隶,还有一些人逃去了……”虞苏脑子里有很多秉叟讲的故事,这类故事,是历史。历史不只是过去发生的事件,它还波及了许多人,许多人的一生因它而改变。“还有一些人,越过毒雾蒙蒙的天岂山,逃去规方。”芒的语调没有起伏,他平淡的话语,讲述着自己族群的苦难。“孩子,你怎么会知晓我们的事?”在芒看来,虞苏不是个普通的少年。他居然知道寻人的历史。在那场大战发生时,虞苏还没出生呢。“我从东社的秉叟那里听来。”虞苏喜欢听故事,而且他不像其他听众那样,听过便就抛脑后,他牢记在心里。“虞秉,我知道他。”芒听说过虞城的虞秉,这是个有名的人物。芒跟随邰东到虞城来过许多次,见过秉叟。“唔。”邰东被雨水浇醒,突然迷迷糊糊坐起身来。他看见篝火旁的虞苏和老奴,清醒了几分,对虞苏说:“小弟,换你上来睡会,这架子窄,你睡不习惯吧。”“姊夫,我睡过了,刚醒来。”虞苏烤火,因为夜晚下雨,他的发丝被淋湿,此时还没干,他睡意全无。希望明日别再下雨了,连个好好睡觉的地方都没有。行走于野外的艰苦,虞苏才品得其中的一二。第二日清早,天气晴好,旷野风大,泥泞的地面干燥得很快。芒和卯带上渔猎的工具,准备一天的第一顿饭。虞苏没闲着,他抱着一只陶壶,去营地外头汲水。昨夜的雨水,使得低处的水源受动物粪便污染,哪怕煮熟,喝了也可能生病。虞苏懂得这个道理,他爬上附近一处山坡,打算到高处取水。虞苏爬上的是野麻丘,还没登上,他就惊讶地发现上面有一个羊圈,羊圈里聚着一群羊。他没想到附近有牧人,实在是因为这一带太荒芜,他们昨日走了那么久的路,一个牧人也没瞅见,倒是潜伏在齐膝杂草中的动物不少,地上又多荆棘。“咩咩……”群羊被木栏圈住,它们白色的身影,在绿林中分外显眼。有被圈养的羊,牧人肯定就住附近,虞苏想去找他问问汲水的地方。牧人必然知道附近哪些水源可以饮用,那些喝了人畜要生病。野麻坡野草蔓延,苔藓滋生,因为下过雨,坡面湿滑松动。虞苏小心落脚,谨慎登坡。他还没上坡顶,还没挨近羊圈,突然听到一阵凶恶无比的犬吠声,那声音从羊圈里头传来。虞苏不怕犬,好多邻居家都养犬,虞苏也曾养过一头。虞苏弯身拾取一根树枝,准备防身,也就在他弯腰又站起之际,一头黑犬像道闪电一样,朝他飞扑而来。“啊!”虞苏还来不及用树枝挥赶,人已经被恶犬扑上,他本能的用手肘去挡,护住自己的脖子。在恶犬的突袭下,虞苏重心不稳,身子后栽,竟是天旋地转,滚落山坡。最先落地的是陶壶,砸在低洼处的泥水里,安然无恙,而后是虞苏,他重重摔进山坡下的一个土坑里。滚落过程中,虞苏护着头,其他再顾不上,不想左腿撞在了什么硬实的东西上,一阵钝疼传来,虞苏痛叫一声。不会儿,人已翻落到底。野麻坡不高,虞苏滚落的位置不大好,有几块凸起的石头袒露在泥土外,为杂草遮掩。粗略看是一处草坡,实则是座石头山。“好痛……”虞苏抱住左脚,发出疼极的叫声。他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要紧的伤,疼得眼角流出泪花。虞苏在慌乱下,也不忘检查自己的伤口,他拉开布裳,见到红肿的小腿。小腿上有一处蹭伤,破皮流血,没有触目惊心的外在伤,然而虞苏知道很不妙,他的小腿僵直,伤口四周不能碰触,一碰便就疼得冷汗直流。在滚落过程中,左腿磕在凸起的石头上,骨头和石头如何能能较量,自然是败下阵来。这一处红肿,很快就出现淤血,青紫一大片,相当吓人。恶犬没有追下来,它在半坡上吠叫。虞苏也顾不上它,他很恐慌,他站不起来,他摔伤了腿。“姊夫,你们快过来!”虞苏出声大叫,惊慌失措。然而回应虞苏的,只有萧萧的风声。虞苏用双手撑住地面,他吃力地挪动身子,试图爬出土坑,好让姊夫他们找来,能更快发现他。虞苏在土坑里挣扎,没有留意恶犬的吠声早已停止。恶犬主人听得声响,从土丘上下来,正朝他走去。第7章 独留清早雨水未干,姒昊将羊群关在羊圈里,没有放牧。羊儿咩咩叫唤,姒昊抱来两捆干芦苇,撒进羊圈,先让它们填下肚子,等青草干燥,再放牧。羊圈旁,有一个相当简陋的草料棚,上面堆放着几捆稗子和一些散乱的芦苇,以备不时之需。初到角山下,姒昊身边有一位老牧人负责教导他,怎么应付当地的气候,怎么获取食物,怎么照顾羊群。老牧人唤扈叟,他受牧正所托才来教姒昊。扈叟和姒昊生活不过几天,便说没什么可教他。起初姒昊独自一人放牧,牧正不时派奴人过来探看他,后来见姒昊确实一人生活得不错,就也很少叫人来。牧人的生活非常孤独,姒昊已经习惯。话虽如此,姒昊还是不忘朝山下望去,那支外来队伍引起他的兴趣。昨日这群人遇到大雨,在下面扎营过夜。姒昊算过他们人数,有四个人,一个老人,两个年轻男子,还有一位少年。 第13章 “主父,他家在上头。”芒指着上方的野麻坡,他探看过了,上面有羊圈,还养着一群羊咧。年轻力壮的卯背起虞苏,一群人朝山坡走去。野麻坡的坡地不大,羊圈建在正中,四周不见有房子。奴仆四处搜索,才发现有条山道,通往另一层高地。那是一座孤立的高岗,上面有栋草房子。小小的草屋,简陋寒酸,房门大开,空无一人。奴仆回来禀报邰东情况,邰东把姒昊瞪上两眼。看他孤苦伶仃,估计是给牧正放牧的奴人,也不指望他了。再说虞苏也是不知晓牧犬的凶悍,有冒失,现下只能自领责任了。“姊夫,你把我留下吧。”虞苏很自责,因为自己不谨慎而受伤,拖累了姊夫。不可能由人背着他前去仑城,这是非常沉重的负担,两位奴人推运沉重的货物,已是极辛苦。虞苏知道自己得留下来,虽然想到独留难免担虑。“我们先在这里住下,等你伤好,再去仑城。”邰东安慰虞苏,在他看来现下也只能这样。就是一位奴仆受伤,邰东也不会不管他,何况是自己的小舅子。虞苏神色黯然,说:“还不知道几时能走路,要害姊夫误期。”他清楚这要耽误事,本来下雨,在路上就耽误了一天时间。现下,自己又受伤,还不清楚要耽误几天。“我照顾他。”本以为不会有任何表示的姒昊,突然开口。姒昊虽然不说话,但是虞苏和邰东的对话,他都听着。在姒昊看来,大黑是他养的狗,这事并非和他无关。无论是邰东,或者虞苏,都齐齐朝姒昊看去。姒昊眼神坚定,态度认真。显然这句话,经过深思熟虑。属于自己的责任,姒昊会承担,无论是多么麻烦的事情。“你怎么照顾他?你会治腿伤吗?”邰东觉得有点好笑,牧羊少年看来挺有担待,只是光有担待可不行。“一位老牧人会,他就住在前面。”姒昊手指前方一处林地。那位教姒昊放牧的扈叟,他认识很多草药。姒昊有次被蛇咬伤,也是扈叟帮他治疗。“你唤什么名字?”邰东觉得这牧羊少年挺有意思,寡言,沉稳。能独自一人在角上放牧,还住在一处这么好的山岗,可见相当的独立,有能耐。“吉蒿。”姒昊未加思索,随口而出。吉蒿是他化名,自出任邑后,他便改名易姓。邰东思虑再三,才问:“吉蒿,你确定要照顾我小弟?”“是。”姒昊态度诚恳。牧羊少年眉眼间的英气,言语里的果毅,都让人放心。这让邰东想起,他小时候在角山,遭蛇咬伤,也是被留在牧人家中养伤。当地牧人都归牧正管理,少年家就在这里,没处跑,能够信任。邰东没再说什么,只是让芒去摘草药,好给虞苏敷伤腿。芒懂得许多药草,能治伤。芒去找药草,姒昊自觉跟随在芒身边,学习采药。姒昊牢牢记下芒采的两种草药,一种有着针状的红叶子,一种开着黄色小花。採来草药,芒用石头将之碾碎,用手摊成饼状,而后敷在虞苏伤腿上。药汁冰凉,有镇痛的功效,虞苏安静由芒为他敷药,用布条包扎。其实只是包扎,虞苏也疼得用手紧揪衣角。他显然很怕疼,但又默默承受。无论是芒碾药,敷药,包扎的动作,还是虞苏那些小动作,姒昊都看在了眼里。“不要乱动,好好躺两天。”芒安抚虞苏。拿起用剩的草药,芒对身边的姒昊吩咐:“每天都要换药,采这两种药,你要记住。”芒是个生活阅历丰富的老人,他清楚虞苏会被留下来,而这少年也值得托付。姒昊应声:“记得。”这两种药草,到处都长,很好采摘。换药也不难,姒昊能胜任。邰东走到虞苏身边,低声问他:“小弟,你看是要在这里住几天,等我们回来,还是等伤好,跟我们一起去仑城。”“姊夫,我等你们回来。”虞苏点头。“好,我把陶卖了,就速速赶回来。”邰东出来贩陶,不只和仑城的买主有约期,回程和风家也有约期。要是给误期,连回去的船都没有。“吉蒿,你过来。”邰东将姒昊喊到一旁。他拿出一颗色彩斑斓的彩陶珠,递给姒昊,嘱咐:“你好好照顾我小弟,别让他饿了,渴了,伤了。等我回来,还有重谢。”姒昊看着邰东掌中彩绘的陶珠,他知道这种东西,在角山,一颗就能换不少谷物。“拿着,拿着。”邰东把陶珠放在姒昊掌心,帮他把手指拢上。姒昊本来不想收,但是他知道,这人是担心自己不尽心,想以财物收买。即是这样,收下他的赠物,反倒能让他安心。姒昊把彩珠揣入怀,他意识到有一道目光在看他,将头一抬,正对上虞苏忧郁的眼神。两人四目相视,心里都知道,他们将相伴一段时日。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姒昊,你可要好好照顾鱼酥啊。第8章 谢谢款待邰东在午时离去,带着芒和卯两位奴仆,推着木车,消失在虞苏眼前。当时晴空万里,阳光直照角山山脉,山峰连绵不绝,光影相映。虞苏坐在孤岗上,他不知道这座孤岗唤落羽丘,他此时也没心思去在意。他满怀的忧愁,就像逶迤的山脉一样,没有尽头。在姊夫返回前的四天里,他将和一位陌生人相处,而且他还腿脚不便,处处需要仰赖人。不过虞苏没有任何埋怨,他只是感到深深愁虑。左腿就像要应证芒的话,肿得都变型了,原本修长的小腿,现在像一根肥萝卜。不知道伤腿几时才能消肿,才能落地行走。虞苏在山崖边上坐了许久,背向土台,身影孤寂。姒昊在土台上观察他许久,最后像似无可奈何般,他步下土台,走向虞苏。听得身后的脚步声,虞苏知道是姒昊过来,他心里感到紧张,放在木拐把柄上的手紧握着。姒昊寡言,虞苏则是不知道要跟他说些什么,两人毕竟今天才相识。在姒昊挨近前,虞苏抓住木拐,试图凭借木拐支撑,让自己站起来。他觉得自己应该能够做到,也不枉费芒为他赶制这支木拐。 第15章 似乎,似乎在哪里见过他,莫名有些眼熟。不过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们住的地方离得这么远,以前不可能见过。姒昊像似没觉察虞苏的目光,他自若从竹篮里拿出一条大鱼。这条大鱼已经剖腹,刮过鳞,清洗干净。“要烤鱼吗。”虞苏注意到火塘边上,斜放着一块平坦的石板。石板一面有厚厚烟炱,显然平日里用它烤食物。在路途上,虞苏见过邰东的奴仆,便是用石板烤鱼。“嗯。”姒昊的注意力不在虞苏身上,他拿来一个木盘,将鲜食材装上。就像变戏法般,姒昊不只从竹篮里拿出鱼来,还抓出十来只大虾,摸出两根野姜。大虾还活着,在木盘上跳动。“这里有陶鬲吗?我会煮虾。”看向那几只活蹦乱跳的大虾,虞苏觉得将它们煮汤,一定相当美味。“没有。”姒昊背对虞苏,头也没抬。虞苏猜测也是这样,他果然只有一件陶鬶。要是自己行动方便,可以在附近找陶土,然后制造一口简单的陶窑。烧制各种生活所需的陶器,无论是陶鬲,陶壶,还是陶豆,陶钵等等。虞苏甚至有种冲动,觉得这么空荡的房子,应该有一个木架。要在木架上,摆满日用的陶器,哪样都不会匮乏,煮什么都行。“滋……”肥美的鱼片贴放在石板上,烟气冒起。虞苏发现姒昊用一把青铜刀切割鱼肉,那是一把相当精美的青铜刀。青铜刀不常见,在虞苏认知里,只有贵族才使用得上。姒昊切割鱼肉,切成同等大小,将它们贴在石板上。他使用刀具时,动作娴熟,是个老手。原先蹦蹦跳跳的大虾,在炉火边失去活力。它们被姒昊丢上石板,用竹夹子压住,它们的身子迅速变红。很快,石板上拼满食物,有鱼肉有大虾。姒昊在火塘边烧烤食物,大黑在房中转悠。不知不觉它又来到虞苏身边,它朝虞苏低吠,不减敌意。虞苏无奈看着它,觉得这四天要安全住在这里,他得和一头犬搞好关系。“吉蒿,它叫什么名字?”虞苏第一次唤出姒昊的“名字”,他唤得很自然。“大黑。”姒昊这次抬头看向虞苏,也发现大黑又往草泥台跑去,它对虞苏很好奇。“我叫虞苏。”虞苏把自己的名字说出,他还没跟姒昊说过他的名字呢。姒昊似乎点了下头,示意他知道了。“大黑,你不可以咬我,知道吗?”虞苏伸出一根手指头,隔空点大黑头。他不敢将手放低,怕被这只恶犬咬伤。今早还真得差点被大黑咬着,狗崽扑虞苏时,利牙可是照着虞苏脖子招呼,好在虞苏挡住了。“汪汪。”大黑凶恶朝虞苏叫着,显然它没听懂。“我们和好,行不行?”虞苏在虞城,一向很招狗喜欢。邻居家的狗,都乐意让他摸摸狗头,狗缘很好。不想有一天,遭这么条半大的狗,吠叫撵赶。“汪汪。”大黑将前爪趴在泥台上,试图扑挠虞苏。虞苏警觉后退,他本来不怕狗,可是对于这条害得他摔下山坡的恶犬,心有余悸。“大黑!”一声严厉的训斥声传来,大黑乖乖收回爪子。它老老实实回到姒昊身边,趴地上,呜呜叫着。姒昊没理会它,自顾将野姜用石头拍碎,把碎姜块撒在鱼肉上,撒法很粗犷。虞苏想他没有俎板和石刀,真是过着像野人般的生活。不知道他是几岁没了父母?又是怎么自食其力长大,大概受了不少苦。说到烤鱼,虞苏家偶尔也会烤鱼。鱼用竹签穿起,架炭火上慢慢烤。虞母会将佐料放进杵臼里,一并杵碎,然后把渣过滤,挤出的汁水。汁水会抹在鱼身上,可以去腥味。渐渐,食物的香气,在不大的屋子里弥漫。也许是因为饿了,虞苏觉得特别香。姒昊给鱼肉翻一面,让它们烤得均匀。虞苏哪怕是坐在泥台上看着,也觉得食物香酥可口。石板上的虾已经熟了,姒昊洒点盐在虾肉上,用竹夹子给它翻一下,稍后便就取出。姒昊夹起两只虾,放在木碗,大虾分量足,两只装满一碗。姒昊侧身,将木碗递给虞苏。泥台和火塘间的距离不远,因为这座房子本身就小。虞苏接过食物,感到不好意思。他什么忙也没帮上,就坐在一旁看着,不劳而获。今日听到这人说他会照顾自己,虞苏还觉得可能只是说说而已,两人非亲非故。现在想来,他真得不是随口说说。虞苏剥开虾壳,慢慢品尝烤虾,相当鲜美。不得不说,烤得真好吃!远远超出虞苏意料。吃下一只虾,剥第二只的时候,虞苏发现了姒昊的视线。虞苏冁然而笑,赞道:“很好吃。”姒昊的目光收回,没有任何表态,他继续照顾石板上的食物。虞苏吃完第二只虾,木碗空荡。姒昊夹上一块鱼肉,放进他碗里。碗中的食物热气腾腾,虞苏十分感动,想着他虽然话少,但人真好。等食物全都烤熟,姒昊才给自己盛上一份,自然也不忘大黑一份。一人一犬,坐在火塘边用餐,相当和谐。虞苏此时已经填饱肚子,他看向姒昊,发现他拿着竹箸夹鱼肉吃,有时还会用青铜短刀切割鱼肉。虞苏想起秉叟说过,许多族群不用竹箸,吃饭要么用手,要么用刀(匕),或者用勺子舀着吃。只有少部分人,吃饭时,即用竹箸也用匕。“还要吗?”姒昊以为虞苏在看食物。“谢谢款待,吃得很饱。”虞苏端坐,朝姒昊鞠了下躬。 第17章 他们一天吃两餐,早上一餐,黄昏一餐。姒昊中午总是觉得肚子饿,像虞苏只吃这么点,他午时肯定要挨饿。虞苏把半块饼收起来,见姒昊起身要离开,虞苏问他:“吉蒿,你能帮我砍节竹子吗?不用粗的竹子,细小的就行。”屋子附近就有一丛竹子,要砍伐它们需得下土台阶,这对虞苏而言,难度很高。“嗯。”姒昊没问用途,转身离开。没多久,就见姒昊带来一根嫩翠的细竹材。他把竹子放在草泥台下,虞苏够得着的地方。“谢谢。”虞苏捡起竹子,掰下一小节竹子,用石刀熟练地削竹皮。姒昊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才离开。当虞苏听见外头羊群咩咩的叫唤声,还有大黑的吠声,就知道姒昊放牧去了。石刀劈开细竹管,把竹管的两头削尖。得不停地削,越削越细,最终让它像一根竹签。虞苏把竹材放在草泥台上,磨得光滑,再在竹签头部切一圈凹槽。这一系列动作,过程相当缓慢,很考验耐心。针一般是骨针,再不济也得是木针。姒昊家里什么制作工具都没有,何况要现用,竹针材料易得,制作最便捷。虞苏的手很巧,他做好一根竹针,意犹未尽,又用竹材,制作一对竹箸。在虞城,端着陶豆,把陶豆里的食物勺到嘴里,是大多数人的吃法,不过虞苏偶尔也会用箸。午时,姒昊回来,他身后没跟大黑,大黑留在草场照看羊群。姒昊手里拿着一件衣物,正是他今早换洗的衣服,已经晾干。他一进屋,就发现竹材被使用,余料零散在地,而草泥台上放着一对竹箸,一根竹签一样的东西。“吉蒿,你衣服给我,我补衣服。”虞苏拿起那根“竹签”,嘴角微微扬起。“你会缝衣服?”此时姒昊才知道它是竹针。“嗯。”虞苏点点头。姒昊挺意外,他看眼手里的破衣服,随手递给虞苏。有些事姒昊很擅长,有些事则不行,姒昊最不擅长的事,大概就是缝衣服。“还要麻烦你,把梁上的麻绳拿给我。我拆一下,可以当线。”虞苏手指木梁上挂的一圈麻绳,他挂念那团麻绳很久了。如果不是腿脚不便,他早就拿过来,拆成线缕。姒昊抬手取下麻绳,拿给虞苏,他颇好奇,在一旁观看。虞苏把麻绳拆丝,再将细丝缠绑在竹针头部。如果有把鹿角钻孔器的话,虞苏自然乐意在竹针头上钻个孔,使用更方便,奈何没有。针线齐备,虞苏抚平姒昊的衣服,捻针拉线,细细缝补。他是个做事细致的人,缝的针脚小,一针接一针,手法流畅。姒昊坐在一旁看虞苏补掇衣服,他留意这位叫虞苏的少年,样貌长得很漂亮。他有一头丰茂乌黑的长发,身子修长,眉眼秀美,他侧身坐在泥台上,头微低,专注于手中的针线,文静而美好。看他用白皙的手指,抚摸自己的衣服,专心致志为自己缝衣,姒昊有种异样的感觉。虞苏缝好衣领,接着是袖子,最后是袖口。虞苏把衣服提起,仔细观察,确认没有其他需要缝补的地方,他才将衣服还给姒昊。姒昊接过,不假思索将自己身穿的上衣脱下,换上缝好的衣服。他不客气地把破上衣递给虞苏,不言而喻,让虞苏也帮忙缝下。就在姒昊脱上衣的时候,虞苏眼尖,留意到他脖子上挂着一块椭圆形的白石,上面似乎还有纹饰。姒昊很快套上衣服,用领子把项饰遮挡得严严实实,虞苏没瞧仔细。虞苏不吭不响继续忙碌,穿针引线,补掇破烂的袖口。姒昊一直看着,没有离开的意思。第二件破衣服补好,虞苏把衣服折叠,搁在草泥台上。虞苏抬起头,他的目光,瞅着姒昊身穿的下裳。下裳从小腿部开裂,裳面上还有几处破洞,真是不成样子,衣衫褴褛。姒昊会意,他很干脆把下裳脱下,塞给虞苏——当然他里边还是穿着点东西,在腰间围着条蔽膝。虞苏避免去盯着姒昊的大腿看,他低头专注于这件破烂下裳的缝补工作。“喏,好了。”过了好一会,虞苏把下裳交还姒昊。姒昊接过,立即穿上。他神色自若,丝毫没觉得只穿条蔽膝难堪,甚至对于自己穷酸得每件衣服都破烂不堪,也豪无自卑之情。衣服服服帖帖地套在姒昊身上,还是那身粗旧衣服,但看起来整齐多了。饶是穿着低劣的衣物,这人也仪貌不凡。虞苏想他要是换身像样的衣服,还不知道是怎样的仪容呢。也就一个念头闪过,突然一个身影出现在虞苏脑中,是一位戴着珠冠,穿黑袍的男子。虞苏摸了下自己的额头,觉得是个奇怪的联想。“你手真巧。”姒昊抚摸缝得平直的领子,看向虞苏。这人不只是懂得缝纫,他还会制作竹针。突然被称赞,虞苏腼腆笑着。其实大部分人都会缝制衣物,制作针。这实在是很平常的技能,小孩子就该学会了。虞苏想,姒昊之所以不会,是因为他打小就没了父母,没人教他吧。姒昊清理散乱的竹材余料,他把这些东西收集起来,丢进火塘,直接焚烧。他有一把芦苇绑的小扫帚,他连地上的碎渣都扫去,把地面收拾得干干净净。也难怪他的小屋这么整洁,他虽然衣物破烂不缝,给人邋遢之感,实则并不是这样的人。他的餐具用过后,会放回土龛,烧烤过的石板也会用竹篾刮净。这样的生活习惯,也证明他不是奴籍出身。姒昊换上缝好的衣物,并没有立即离去,他在火塘边烧水,他喝上一碗热水才离去。看来他不喝生水,这也是一件耐人寻味的事。目送姒昊离开,虞苏想,要是有个双耳的小陶壶该多好,可以装上热水,挂在腰间。这样他就不用因为口渴,折回家里煮水喝。他怎会穷得只有一件陶鬶呢?他的青铜刀能换好几件彩陶,还有他脖子上那件饰品,白润通透,要真是玉,那可是相当相当的值钱。第10章 第二夜虞苏端着木碗,喝口碗中的热水,他坐在土台上,看姒昊的身影消失在视线。此时才午时,对虞苏而言,还有很漫长的时光。虞苏把玩竹箸,玩了一会儿,实在无聊得很,他望着屋外明媚的阳光,他想到外面去晒晒太阳,吹吹风,看看山丘下的景致。要是能出去该多好。虞苏拿来木拐,试着让自己站起来,他小心翼翼地支起身子,缩着伤腿,成功站立。虞苏挪动木拐,用木拐替代伤腿,来使自己前进,在只有一只脚可以行走的情况下,只能用跳,虞苏小跳了一步,虽然和木拐的配合并不协调,但毕竟迈出一步,心中暗喜。右腿弓起再次弹跳,这次伤腿蹭到地面,疼痛顿时袭来,虞苏跌倒在地,抱着伤腿疼得眼泪花花。等疼痛感减轻,虞苏从地上小心翼翼地爬起,他看着伤腿,一脸惆怅。要出屋子,看来只能让姒昊背他,总不能在地上匍匐蛇行吧。虞苏坐着,没敢再移动。 第19章 终于,鳖肉烤熟,姒昊分食虞苏,虞苏捧着木碗,道声谢谢。虞苏执住竹箸,夹取鳖肉,他用竹箸吃饭,吃得还挺顺手。鳖肉最好吃的部位是鳖裙,姒昊分了虞苏一份,虞苏细细品尝,相当鲜美,口感嫩香。他未入嘴前,还以为烤鳖肉不会好吃呢。鳖肉在虞苏家里,主要用来炖汤,偶尔也蒸。“鳖肉烤着也很好吃。”虞苏细细“收拾”完鳖裙,把没有皮肉的鳖壳放在一旁,由衷称赞。“还要吗?”姒昊问他。“不要了。”虞苏碗中还有不少鳖肉。姒昊将石板上的鳖肉全都夹入木盘,他夹出一部分分食大黑,大黑早按耐不住,叼起一块大的,跑门口啃食。大黑对虞苏似乎已习以为常,不曾再吠过虞苏,虞苏低头吃肉,不再说什么,他吃东西的样子温雅。他独自坐在一旁,姒昊看他,只能看到他背影,这背影看起来很寂寥。“你们怎么煮?”姒昊难得主动开口。“我们会用陶鼎炖鳖,加姜片和菇,也很好吃。”虞苏露出笑容,他的眼睛闪闪发光,一扫之前的沮丧。“我……我会制陶,等我腿伤好了,我做几件陶器给你。”虞苏把他心里的想法说出来。炙烤的食物很好吃,但是他希望姒昊能吃到其他做法的食物。姒昊问:“你几岁?”“十五。”虞苏有问有答,显然很高兴。“吉蒿,你几岁呢?”虞苏还不知道姒昊年龄。“十六。”姒昊吃着鳖肉,头也没抬。虞苏惊讶想,原来他才十六岁,看起来好老成。难得姒昊肯主动说话,虞苏问: “吉蒿,你一直住在这里吗?”“不是。”姒昊把鳖裙吃掉,鳖壳并不啃食。虞苏小心翼翼问:“那你以前住哪里?”姒昊没有回答,他看着陶鬶上冒起的烟气,沉默许久。他拾起鳖蛋,将它们放进陶鬶,清水煮鳖蛋。虞苏等姒昊的回答,等到鳖蛋熟了,姒昊也没告诉他。后来剥着鳖蛋壳,吮吸烫红的指头,虞苏没敢再追问,他知道姒昊不想告诉他。夜里,姒昊仍旧睡在屋外,虞苏睡在屋内。虞苏比第一夜还难入睡,他觉得屋内闷热,皮肤发烫,一股不明的燥热在身体里乱窜。虽然屋门大开,不时有凉风吹入,而且火塘的火也只保留火种,并未熊熊燃烧。他没有意识到是这只大鳖的功效,还以为天气热所致。以往在虞城吃鳖肉,不会一口气吃这么多,要搭其他米粮食用。虞苏到深夜才睡下,他睡下不久,外头哗啦下起雨来,雨声响彻,也带来冷意。虞苏在久违的冰凉中沉沉睡着,不知道淋得一身雨的姒昊,跑回屋里来。姒昊吹燃火塘里的炭火,坐着烤衣服,火光有限,只映亮姒昊四周,泥台上虞苏的身影为黑暗遮蔽。姒昊知道虞苏在熟睡,他听到虞苏均匀地呼吸声。初来角山时,每一个夜晚姒昊都睡得不踏实,往往从夜中惊醒,警惕着外头的风吹草动。他不怕野兽,他怕的是人,人心比猛兽更为可怕。他怕得不是虞苏,他只是不想牵连他。举着根燃烧的柴火,将墙角照明,姒昊看见躺在泥台上的少年,他有着安恬的睡容。哪怕带伤,他的长发也细心梳理,缀着饰品,穿着件整洁的细麻衣,昏暗中,昳丽而恬静。这人为何能这般安心,他就不怕自己用青铜刀了结他性命?姒昊抬手碰触虞苏耳边的流苏饰物,他见过类似的饰物,在一位娇美,温婉的女子身上。那女子是任邑臣西的女儿妫兰,以美貌闻名,她母亲便是位虞人。常闻虞城出佳人,倒是不虚。收回手,拇指腹在虞苏脸庞轻轻蹭过,触感柔滑。姒昊想起他微笑的样子,只有生于安乐,无忧无虑的人,才会对陌生人笑得如此灿烂。把手中的柴火放下,姒昊像似对虞苏失去了兴趣那般,返回火塘坐下。离天亮还有老长时间,姒昊的衣物挂在木梁上烘烤,他只在腰间围了块蔽膝。他想起吉秉说过,在遥远的过去,在所有古帝之前,那时人们还不会编织衣物,亦不会用火。人们茹毛饮血,知其母而不知其父。蒙昧的活着,不懂得用火,亦不知道遮羞,后来人们采集火种炙烤食物,后来人们在腰间有了块遮羞布,终于活得像个人。有着火塘和一条蔽膝的姒昊,没有发出对身为人的感慨。他的发丝还湿润着,他屋中唯一的卧处给了别人,唯一一条草席也是,他今晚得靠在火塘边睡了。于是姒昊像个野人般,蜷缩着身子,躺在火塘边睡去。梦里,他没有梦见吉秉说的那个遥远的时代,他很难得地梦见了妫兰。他和表兄任嘉站在城堞上,一起看她。傍晚的风吹拂她的长发,她耳边缠发辫的蓝色流苏拂动,她的嘴角潺湲着笑容,确实挺美。不知不觉,她的脸庞,变成了虞苏的脸,也正在微笑着。梦到这里被中止,姒昊从梦中醒来,他心中仍有份令人不安的情绪,谁想睁开眼,对上一张放大的脸,正是虞苏。虞苏趴在地上,长发垂在姒昊眼前,他手里拿着一条布被,从仰躺的姒昊角度看来,他就像是扑在自己身上。虞苏双手交错在自己腰间,两人的胸口挨得很近,几乎要贴上。姒昊:“……”“我我想拿被子帮你披上。”虞苏坐直身子,脸上有几丝慌乱。火塘离草泥台不远,姒昊卧榻的地方,就在泥台下。虞苏醒来,见姒昊光着身睡在地上,衣服挂在木梁上烤火,外头传来雨水声。他觉得自己占着姒昊的卧处,害他淋雨还睡地上,实在过意不去,所以想给姒昊披布被。他坐在泥台上,弯身将手伸出探试,几乎能碰触到姒昊,然而在给姒昊盖被时,一个不慎他还是从草泥台上坠落。草泥台很矮,无声无息落到地面,虞苏本以为姒昊不会察觉,谁知道这家伙立即睁开了眼睛。虞苏解释后,摊开柔软的被子,披在姒昊身上。被子长度足,能将姒昊整个身子遮上。午夜的大雨,从不密实的门窗打进来,几乎浇湿火塘,就连地面也很潮湿。姒昊并不觉得冷,他体质很好。姒昊披着的这条被子,是虞苏带来的东西,材质似细葛,很轻巧。 第21章 从牧正家到姒昊家,有一段路程,上次邰东用了将近半天时间——虽然也因他有木车要推,延误行程。两地要是再近点,当时邰东行程没那么匆忙,虞苏显然会被送往牧正家养伤。“小苏?你怎么在这里!”任昉终于确认是虞苏,相当意外,大声应和。按行程,今日虞苏本该在仑城,怎么还在角山脚下,并且在这位叫吉蒿的牧人家里,实在是件离奇之事。“兄长,是那位苏吗?”任葭也还记得虞苏,她露出好奇的表情。任昉应道:“是他!”任葭说:“那苏怎么不下来?”此时,任昉已留意虞苏拄杖,任昉扫视四周,迅速找到一条上去的山道,他对妹妹说:“我上去找他。”“束,你去喊吉蒿,叫他把羊赶上来。”离开前,任昉还不忘叮嘱奴仆。“兄长,我也要去。”任葭跟上去,踏上山道。通往落羽丘的山道并不好走,任昉大步在前,任葭紧跟在后,任昉回头说她:“路那么难走,你别跟上来。”“唔……”任葭脸上有委屈,自从母亲去世,她就变得多愁善感,还没从失去亲人的忧伤里走出。“来,抓着我的手。”任昉无奈,伸手牵她,只好让她跟着。俩兄妹走到截堵路口的木栏前,任昉撞开木栏,嘴里念着:“竟将家按置在这上头。”任昉回身远眺,四周山林收揽入眼,陡斜的山丘,唯此一条道,这落羽丘真是个好地方。任昉也只是一眼,一声感慨,他没多做停留,继续攀登。任昉携带任葭登上落羽丘,落雨丘上,虞苏早就守在路口,等候他们。“小苏,你腿怎么了?”任昉一眼瞧出虞苏脚有伤,虞苏的左小腿袒露,缠着布条,布条裹住绿汁的草药。“我不小心在下面摔伤……说来话长。”虞苏无奈笑着。任昉看虞苏拄拐站得辛苦,他把虞苏背到高台的土阶前,让虞苏坐下。也就在土阶上,虞苏语气平缓,和这位牧正的儿子讲述他摔伤腿,滞留在这里的事。听完虞苏的话,任昉说:“到我那儿去,吉蒿他要放牧,照顾不来你。”大热天,把虞苏一人丢在屋外,也不怕把这细皮嫩肉的少年晒伤。何况在任昉看来,姒昊为人冷漠,很难想象虞苏如何跟他相伴两天。虞苏摇头说:“他对我很好,还把睡觉的地方让给我。”姒昊把他照顾得很好,当然这位牧羊少年,为照顾他,一天要往落羽丘里跑好几趟,实在麻烦他了。两人交谈时,任葭先是在虞苏身边转悠,听虞苏和兄长说话,后来无聊,独自登上土台,站在姒昊的房屋外张望。她对这里相当好奇,高高的土台,四周野花野草,土台正中有一个小小的屋子,真有趣。“真看不出来,他是个古怪的人,不爱说话,刚来那会还以为是哑巴。”任昉听虞苏的话,很惊讶。春日姒昊突然出现在角山下,任昉父亲对姒昊的身份讳莫如深,但是任昉看得出来,这人不是奴人,他沉默寡言,离群索居,像似有意在隐藏着什么。虞苏认真说:“吉蒿不古怪。”想来姒昊因为寡言,可没少被人误解,他明明是那么好的一个人。每天帮自己换药,照顾自己饮食,还要将自己背来背去。“定是他人过来了,我去和他说,你跟我们回去。”任昉听到羊叫身,连忙起身,探看下方,果然见羊群陆续登上野麻坡,姒昊回来了。作者有话要说: 姒昊:总有刁民想抢朕的老婆。鱼酥:并不想离开。第12章 这边挺好羊群被撵上野麻坡,姒昊扬鞭在后,束和大黑,在羊群两侧驱赶。二十多头羊,养得肥壮,健康,都有着光泽漂亮的毛。咩咩的羊叫声成片,传上落羽丘。落羽丘上的任昉对虞苏说:“小苏,你随我下去。”“我……”虞苏犹豫,欲言又止,他的话语还没说完,就被任昉打断,任昉蹲下身,殷勤说:“我背你。”“不用,路不好走。”虞苏的拒绝脱口而出。他此时感到矛盾,他不清楚自己是否要跟随任昉回去,或者要如何去拒绝,拒绝是否太失礼。牧正家有舒适的房间,美味佳肴,还有奴仆伺候,那确实再好不过,可是,然而……虞苏说不清楚,他为什么留念落羽丘,也许姒昊也希望他早点离去?毕竟是个行走不便,得背来背去的大麻烦。虞苏又忍不住想,姒昊应该不会嫌弃自己,两人相处得很好,他应该不会的。“那小苏先在这里等我。”任昉拍了下虞苏瘦削的肩,他看虞苏的眼神,像看待兄弟般亲切。人和人之间就是这样,遇到有眼缘的,就会喜欢。任昉对虞苏的喜爱,就像喜欢一头漂亮的小马驹;一件华美的衣裳,一坛醇厚的美酒。别看他生长在一望无垠的角山,本该粗狂,却有着很好的情趣。姒昊赶羊回羊圈,在野麻坡上没见到牧正儿子,仰头才发现任昉站在落羽丘上,也正往下方探看。奇怪的是,任昉和虞苏在一起,两人还在亲昵说着什么。如姒昊先前猜测那般,虞苏他们那群人,果然认识牧正,而且明显有交情。姒昊把羊关进羊圈,抱胸站着,看牧正家的仆人束站在羊圈外,竖起指头,清点羊数。毕竟是给任君放牧,身为牧人归牧正管辖,所以牧正家奴过来察看羊的肥瘦和清点羊群数量,都是很正常的事。对于放牧,姒昊谈不上喜欢与否,只是他做事,向来要做便做好。束对羊群的状态很满意,他瞅见几头肥羊,脸上带着笑意。任昉从落羽丘下来,他身后跟着一个小女孩,姒昊认出是牧正的小女儿任葭。俩兄妹一前一后,正朝野麻坡走来,任昉的目光,落在姒昊身上。姒昊有种直觉,任昉恐怕会跟他说点虞苏的事,果然,任昉开口就是:“小苏是我家的客人,他摔伤腿,我要带他回去照顾。”姒昊一手执牧羊鞭,一手背在身后,他没有立即回复,他思考了片刻,在任昉看来,他“无视”了自己片刻,然后才问:“虞苏怎么说?”他第一次唤虞苏的名字,他记得虞苏名字,只是一向不唤。 第23章 陶鬶的水冒泡沸腾,姒昊将陶鬶提起,水汽里,姒昊往木碗倒水。这一碗水,姒昊递给虞苏。虞苏满头大汗,外头炎热,又值正午,想来他定是渴了。虞苏吹着热水,静静地想:晾晒的芦苇席,晚些时候可要记得收起来,别让风给刮山下去了。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再给你们两天时间,好好珍惜。第13章 芦笛·烤鸡午后,姒昊难得留在落羽丘上,和虞苏相伴。姒昊挨靠在草泥台边歇息,并未入睡,合目养神,虞苏坐在火塘边看火,他从柴草堆里捡出一根粗实的芦苇杆,拿在手上端详。编制苇席的剩料,都被姒昊抱进屋,堆放在火塘边,它们是很好的燃料。余料将用于发光发热,而芦苇的精华,编制成了一张席子,此时正靠墙晾风。虞苏拿石刀,削芦苇杆,削去皮,然后将芦苇杆截成所需的长短,获得一节芦苇管。他把芦苇管的一头,放在唇边,十指按放苇管,仿佛在吹奏。无声无息,虞苏闭目,遐想它发出美妙的声音,而自己身处泽畔,齐膝的芦苇随风摇曳。姒昊抬眼,看向虞苏“演奏”的侧影,嘴角微微扬起,不明显,连姒昊自己都没察觉。虞苏自然不知道,身后的姒昊在看他,他还以为姒昊无声无息睡着了。虞苏睁开眼睛,把芦苇管放下,他执石刀在芦苇管上做记号,而后用刀尖在芦苇管上钻孔,他钻出六个小孔,他在制作芦苇笛。芦苇笛的制作,几乎每个孩子都懂得,只是制作工艺有高低之别。人们往往不在乎它的音律是否标准,只要能发出声就好。虞苏的音律知识一般,胜在耐心和专注。挖好出声的孔,虞苏用根细竹签扎入芦苇管中,一把穿透,把里边柔软的芯推出,得到中空的芦苇管。姒昊在旁静静观看,他不惊讶虞苏会利用芦苇材料。像芦苇笛,就是姒昊小时候也玩过,不过他不懂制作。因着生存需要,人们自小便就要学习许多东西,除非是那些衣食无忧,样样不匮乏的贵族,才不用去掌握。虞苏拿一根树枝,放在火中烤,等树枝点燃,再用树枝燃烧的一头,去烫芦苇管的发声孔,将它们烫成同等大小,呈圆型。一根芦苇笛,即将成型,只需把它用于吹奏的那头压扁,再用麻绳和一根夹放管口的细芦苇拴紧。这是个不难的过程,虞苏轻松完成,他获得一支芦苇笛。看至此,姒昊不免惊诧于虞苏制作的娴熟,虞苏显然经常制作芦苇笛。芦苇笛脆弱,用不长久,很容易损坏。笛子做好后,便得试声,虞苏轻放唇边,吹出一声,像似想起什么,立即回头看姒昊。他怕吵着姒昊,不想姒昊根本没睡,正睁眼看他。姒昊对虞苏点头,示意虞苏吹试试。虞苏把笛子竖放,用手指执住,放在唇边,他试着吹奏,芦苇笛艰难发出低缓的呜呜声,并不悦耳,声音单调。不擅长音律的虞苏,觉得笛子能发声就可以,不过是用它随便吹出声响。姒昊听虞苏吹奏了一会儿,他起身走到虞苏身边,朝虞苏伸出手,示意虞苏将笛子递给他。虞苏不解,但仍把芦苇笛搁姒昊手上。姒昊接过芦苇笛,拿起端详,他用手指堵住孔眼,将芦苇笛的管口贴在唇上,测试音阶,他动作老练,对音阶似乎还满意。在虞苏期待的目光下,姒昊按放芦苇笛的孔洞,低头轻轻吹奏,这根取材简陋的笛子,竟发出了悠扬,绵长的悦耳声音。虞苏漂亮的眼睛瞪大,觉得不可思议。姒昊吹奏出一段流畅的曲子,悠绵,听得人缱绻。真是像沐浴着水泽的芦苇风,身披晚霞那般,真美好。虞苏静静地倾听,他凝视着姒昊的侧脸,看他手指灵巧的按松笛孔,美妙的旋律传出,虞苏听得入迷,看得专注。曲终,姒昊将笛子执在手上,递向虞苏,他这是要还笛子。虞苏发愣,好一会儿才做出反应,他对姒昊说:“蒿,这把笛子给你。”这是虞苏听过最动听的芦笛曲子,他不知道姒昊竟然会吹奏音乐,很惊讶。虞苏想,姒昊肯定熟悉音律。“那你呢?”姒昊只是随手把玩,并不是多热爱乐器。“我听。”虞苏笑语。把芦苇笛赠送姒昊,就可以听到姒昊吹奏笛子,而且姒昊不像其他人那样随便吹点简单的节奏,他会演奏优美乐曲。再则,芦苇到处都有,挑根老芦苇杆制作就行,它实在是太平常可见了,一点也不珍贵,在虞苏看来,他送出的,实在是微不足道的礼物。收下芦苇笛,姒昊将它插在腰间,便就步下落羽丘,他得去草场看羊。羊群散开,在草地里就食,蓝天白云,还有羊,除去天气炎热外,一切都很美好。姒昊坐在树荫下乘凉,他摸出腰间的芦苇笛,放在唇边吹奏,芦苇笛的声音,时而低沉,时而悠扬,不过还是被大风的萧萧声遮盖。吹奏这种乐器,吹奏者得有很好的心境,姒昊的心情相当不错。临近傍晚,热辣的阳光收敛威力,姒昊起身,钻进阴凉的林子里,他想找寻原鸡,将之狩猎。鱼鳖经常能吃到,禽肉可不常有,捉一只给两人改善伙食。山林里远远就能听到原鸡的叫声,三五成群,出没在矮草丛,欢跃地啄食浆果。姒昊有根石矛平日总是放在湖畔,还有捕鱼的网也在那,但此时,他需要的是弓箭。姒昊匆匆返回落羽丘,远远就见虞苏坐在屋外,他身旁放着一根木拐,看来他又是自己出来。虞苏躲在屋檐下阴影中,看角山的景致,神情舒适惬意。姒昊今日给虞苏换药,就发现他腿伤好上许多,小腿恢复原来修长的样子,已经消肿。虞苏看到姒昊回来,总是很高兴,他挥手笑语:“蒿,你回来啦!”姒昊看虞苏模样悠然,只是颔首。他走进屋子,将弓箭从墙上取下,他携带弓箭出屋,对虞苏说:“我去打猎。”虞苏很开心应道:“嗯,小心些。”看眼他脸上的笑容,姒昊收回目光,执着弓箭,快步下落羽丘。姒昊没去想,两天后,虞苏离开落羽丘,自己黄昏回家,将不会再看到虞苏等候的身影。有一个人等候自己归家,这种感觉,对角山下孤零零生活的姒昊而言,很特别。在角山,姒昊较少用弓箭,他往往用石矛捕鱼或者狩猎小动物,百掷百中,用得相当顺手。姒昊手里这张弓从任邑带出,有着锋利的青铜箭镞,是把好弓,不过姒昊用得较少,在角山,它的实用性,明显不如矛。挎弓行进,埋伏在树后,姒昊相中一只肥硕的灰褐色原鸡。拉弓射箭,箭羽飞出,原鸡凄厉啼叫一声,鸡毛乱飞舞,它倏然蹿进草丛里不见踪迹。姒昊循声在后头追赶,听原鸡声响,也知道是射中了,只是没有一箭致命。一只受伤的鸡可以带箭扑腾多远呢?姒昊一路寻踪,来到溪畔,见到瘫地抽搐的原鸡,一枚箭插在它背上。姒昊掏出青铜刀,割开原鸡脖子,加速它死亡,随后他拔出箭羽,收回箭囊。提起原鸡两只翅膀掂量,分量不轻,运气不差。拔束野草,搓成绳索,结个环,扣在原鸡脚上。姒昊倒提原鸡,跨着弓箭,踩着轻快的脚步离开溪畔。傍晚,姒昊身披彩霞,赶羊群回羊圈,他一手挥鞭,一手提着原鸡,大黑在他身后兴高采烈地吠叫。大黑有颗想吃鸡的心,奈何平日主人喂的大多是鱼肉,而它自己狩猎,只能欺负些钻穴的小动物。当姒昊登上前往落羽丘的山道——他走过无数次的地方,他仰头,见虞苏坐在土阶上,正在等待他。晚霞映红虞苏的脸庞,他高兴呼唤姒昊名字,挥动胳膊。姒昊看向虞苏,神情一滞,心中有一股暖意腾升。姒昊在屋外升起火堆,还把陶鬶和餐具都拿了出来。虞苏问他要干么,姒昊说:“给鸡燎毛。”把虞苏听得目瞪口呆。虞苏家养鸡,虞母宰杀鸡后,会烧盆热水将鸡浇透,然后拔毛,而姒昊看来是打算用火燎毛。“用热水烫鸡,拔毛很快,我会拔。”虞苏提起陶鬶示意。用火燎羽毛,味道太难闻,烟也大。“哦,我去砍竹子。”姒昊起身,他把原鸡留给虞苏。姒昊扛把石斧往土台后的竹丛走去,他要伐竹材。姒昊自然吃过禽肉,只是他没看过别人是怎么料理,对他而言处理禽类的羽毛是一件麻烦事,他不知道还可以用热水烫,再拔毛。要知道在任邑,姒昊是个远离庖厨的人。虞苏纳闷,姒昊为什么要去伐竹子?抬头欲问他,不想他人早已走远。虞苏往露天的火堆里添加柴草,用旺火将陶鬶里的水烧煮。这只被烟熏得黑乎乎的陶鬶,不知道寿命还有多长,虞苏有些担心哪天它突然烧崩,姒昊连煮水的陶器都没有。 第25章 “不信。”姒昊将目光从星幕里收回,话语平淡。虞苏有点小失落,他觉得姒昊和他一样看着星空,应该会和他有一样的感觉,不过人们总说,抬头看星星的人,总忘记将脚踩在泥田里。这是句嘲讽的话语,讽刺那些喜欢望天,却又不实际的人。姒昊说出他的看法:“每日都有人死去,星星却很少看到坠落。”这样的思考,一点也不浪漫,但真实。在姒昊认知里,星月太阳都和时间有关系,甚至不同的时节,天上的星辰也不同。本来是冷清的一句话,在虞苏听来却有些感伤,虞苏想起姒昊死去的父母,虞苏轻轻问:“蒿,你几岁没了父母?”“我没见过父母的样子。”姒昊本不该和外人提起他的父母,但是对于虞苏的询问,他无法置之不理。“那是因为他们去世时,你还很小吗?”虞苏的声音难言忧伤。虞苏见过一位孤儿,因为父母相继亡故,他很小就在别人家当奴仆。大冬天也没有鞋穿,还要到冻水里捞鱼,非常凄惨。虞苏没听到姒昊的回复,他侧身看姒昊,见姒昊的脸庞为黑暗遮掩,看不出他的任何情感。似乎不该去问,也许冒犯他了,虞苏心里想。“是如此。”姒昊回得平静,他的手放在胸口,摸着胸前佩戴的玉石。他位于昏暗中,离火堆远,他这个小的动作,虞苏看不清楚。“那谁把你养大?”虞苏想他身世果然很可怜,难怪他不爱说自己的事。“舅父。”姒昊提起自己的身世,并不觉得自己可怜,或者值得同情,他在十六岁之前的生活,过得很优渥,他舅父是任君。“你舅父现在不管你了吗?”虞苏猜测姒昊的舅父肯定不是一位牧人,因为姒昊不像贫苦出身。也许姒昊的舅父有点身份,而且家里还挺有富有呢?姒昊回道:“我已成年,不能再依靠舅父。”就是当初离开任邑,也是姒昊自己的决定。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永远在舅父的庇护下,哪怕贵为任君,舅父也已经庇护不了他。“蒿,虞地有一个地方叫南洹,在任水畔,就是外来的人也可以住那里,你要不要到南洹住?”虞苏突然想起这么个地方,那里适合外来者居住。南洹就在角山之南,渡过任水便到。它是一处水滨,不像角山山麓这么孤独,那里有一个热闹的小聚落。姒昊有点意外,虞苏这是在邀他去虞地居住,南洹离虞城近,姒昊知道它们的地理位置,也听虞苏说过他来自虞城。“那是处怎样的地方?”姒昊有意问道。“可以安家的地方,可以捕鱼,也可以种田,放牧也可以,那里住着不少任人呢。”虞苏去过一次南洹,跟着风川的船去,见识过那边热闹的情景。“嗯。”姒昊应道。他其实知道南洹是怎样的一个地方,任地有些半渔半耕的人,渡过任水,定居在那里,属于任虞混居之所。虞苏热切说:“比这里好上许多,我也经常能去看你,离虞城很近。”说这些话时,虞苏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这些天,他得到对方许多照顾,由此他应该回报,但是这话,听姒昊耳朵里,就有点变味了,姒昊选择沉默。自离开任邑,姒昊一直不愿和他人有牵扯,他照顾虞苏,是当时的情况下,无奈之选。虽然这“无奈”,此时看来,实在缺乏说服力,他明明挺乐意。“蒿?”虞苏还在等姒昊回复,他为何又不言语呢?姒昊想,若是有天,他告诉虞苏他真实的名字,虞苏是否会生气他的欺骗?虞苏对人怀着善意和坦诚,自己这两样,却是需要割舍的东西,无它,为了保住性命。对虞苏不理睬,他会失落,总该跟他说点什么,姒昊回:“我以后,也许会去虞地。”这是姒昊的实话,他选择角山,就是因为这里离虞地近—— 一水隔;离缗地也近—— 一山阻隔,一旦他行踪被发现,他可以逃到其他邦国里,继续隐姓埋名的生活。“嗯,你给人放羊,不能说离开就离开。”虞苏知道是自己一厢情愿,没考虑姒昊离开角山,也许有什么不便。有许多话,虞苏是想问姒昊的,但是他能觉察,姒昊有些事,并不想告诉他。可能是因为两人还不太熟,可能是因为姒昊另有什么考虑。想着明天可就要离开这里了,离开落羽丘,虞苏有点惆怅。少年的心思,总是难以捉摸,虞苏不想再和姒昊交谈,也不想看星星了。他转身趴在席子上,背对姒昊,看向火堆跳动的火焰,听着风声,逐渐睡去。虞苏沉睡后,姒昊从屋内拿来一件薄薄的葛被,帮虞苏盖上。夜晚露宿,气温下降,风大,对不常睡在外头的人而言,可能会着凉。姒昊坐在自己席上,端详虞苏,见他蜷起四肢的睡态,像孩子般。第15章 情愫第二天,虞苏在犬吠羊叫中醒来,他睡晚了,以往都是天亮就起床。他从席子上坐起,揉着眼睛,发现姒昊人已经不在,他的苇席也收走了。虞苏四处张望,没看到姒昊的身影,还以为姒昊去野麻坡,在羊圈那儿。虞苏用木拐移动身子,返回屋子,发现姒昊人就在屋子里,正在用草絮生火。姒昊执一根竹管对火塘的星火吹风,吹得自己一脸灰,好在,还是把草絮点燃,不至于让火塘灭了火。要是没火,虞苏的钻火能力很差,不知道姒昊会不会钻火。草絮燃起,姒昊往草絮上搭小树枝,撒上枯叶,他生火技能很好。火势逐渐旺起来,姒昊继续加上枯草和树枝,并在火塘里放上几块碳。“我睡晚了,没看住火。”虞苏挺内疚,以前他在屋子里睡,会留意火塘里的火,今日偏偏就睡晚了。“烧起来了。”姒昊没有任何责怪,他不觉得看火是虞苏责任。姒昊天未亮起来时,看过火塘,还加把柴火,不想因为风大,烧得太快,火塘差点熄灭。虞苏这时才留意姒昊带回的食物,是两尾大鱼,放在竹篮里。鱼已经开膛破肚,并且清洗过。火升起后,姒昊就开始准备,他将竹材对半劈,但不劈到底,一头还相连,就这样把鱼夹在竹材中,再用绳索把竹材叉开的那端绑住,鱼被固定在竹材上,翻动它也不怕掉落。两尾鱼同样处理,架在火塘上烤。虞苏看姒昊的动作很娴熟,想原来他还有不用石板的烤鱼法,不知道他都是和谁学的。吃过饭后,姒昊收拾食物残渣,打扫屋子,他挺爱干净。看他再次进屋来,虞苏以为他是遗漏了东西,所以还没下山牧羊,正要问他,却见姒昊打开草箱子,从草箱里拿出一套衣服,他这是要去洗澡。“蒿,你都是在哪里洗澡?”不是第一次看见姒昊拿衣物外出洗澡了,他这人爱整洁。虞苏因为腿脚不便,他都是擦身,还是劳烦姒昊给他提水来,然后等姒昊下山去,虞苏才脱光衣服擦洗。姒昊答道:“屋子后面,有水潭。”去水潭要穿过林丛,土台在落羽丘一头,水潭在落羽丘另一头,离他们的居所有一段距离。虞苏平日的活动范围,就在土台上,偶尔下土阶,在土台附近挪动,所以他并不知道水潭的存在。看着姒昊拿着干净衣服离开,虞苏想,他也应该好好洗个澡,今天就要离开落羽丘了。虞苏回草泥台,打开包裹,取出一套换洗衣物,他把衣物搁放在草泥台上,拉起下裳,察看自己的伤腿。伤腿今天没上药,它已经消肿,只是还无法正常行走,踩地上会感到疼痛。因着腿伤,才一直没好好洗个澡,现在洗澡,应该也不碍事了。今日就要离开,虞苏的东西不多,稍微收拾下就好,也就两套换洗衣物,一双羊皮鞋,还有一件葛被。 第27章 姒昊在屋外修理一根石矛,他心不在焉,进程缓慢。他的目光不时落在虞苏身上,看虞苏梳发,编发,缠系发带。整理好头发,虞苏拿来木拐,支起身,朝姒昊走去。不只是姒昊在看他,他也会偷偷瞅眼姒昊,他留意姒昊将石矛缠绑数次,又都解开,似乎一直绑不好。虞苏坐在姒昊身旁,他拿起地上的青藤条察看,这些藤条纤细,他想两条或者三条拧成一条,应该绑起来会更牢固些。虞苏默默拧藤条,做好一段,递给姒昊,姒昊拿过,他把骨器一头契进木柄,再用藤条拴牢,一下子就绑好了。不过是修理旧藤条崩裂的石矛,姒昊又怎么可能做不好,他不过是心思没在这上头。姒昊提着石矛下山,还是那样,虞苏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山道上,直到再也看不见。虞苏拄拐来到山崖边坐下,他所需要的只是等待,等待姊夫他们到来。离别即,他的心情很复杂,难以述说。午时,虞苏在屋内烧水,准备给姒昊饮用,他盯着炭火,额头冒汗,正午炎热,何况是坐在火边。不知道在外面放牧的姒昊是怎样的情况,虞苏还不曾去过他放牧的草场。陶鬶的水沸腾,虞苏用稻草垫手,将它抓起,搁一旁放凉。火塘的火还很旺盛,他将柴草拨些出来,把火弄小。等待让人忐忑,虞苏不是在等姒昊,而在等他姊夫一群人,按说今天就应该到来,然而到午时他们还未出现。拄拐出屋子,虞苏坐在土台上等候,远处,原野的一群鹿正在奔跃,它们轻盈得像要踏风而去。姒昊牧羊的地方,就在落羽丘右侧的草场,离得不远,他如往时那般,午时从草场返回,登上山道。他戴着一顶草帽,手里执着牧羊鞭,一身粗陋的衣服,一位打扮再普通不过的牧羊少年,但是他步伐刚健、沉稳,不经意的举止间有一种磊落的气度。虞苏无数次在道口上看见姒昊,每每姒昊出现,他都会不自觉地绽出笑容,此时,他上扬的嘴角,随着远处出现的一支小队而扩大。虞苏脸上的笑容,还有他远眺的姿势,使姒昊回头,他蓦然看到三个影子出现在山下,那是邰东和他的奴仆,他们朝着落羽丘的方向行进。邰东登上落羽丘,见虞苏拄拐站在路口候他,衣着整洁,未见消瘦,他用力将虞苏往怀里揽,欢喜说道:“小弟,我回来了。”姒昊在旁看着两人相聚,入目虞苏脸上的笑容,他心里挺欣慰。他答应邰东要照顾虞苏的承诺兑现,而虞苏也将安然归家。“吉蒿,真不知晓该如何感谢你啊。”邰东松开虞苏,朝姒昊走去,他一脸感激。要知道这四天里,他可是日夜挂念着在落羽丘的虞苏,他担心虞苏伤情,也担心姒昊没能将虞苏照顾好,现下悬起的心终于放下。姒昊答道: “不用。”邰东将姒昊拉到一旁,他往怀里掏,掏出一枚石贝币,拉住姒昊的手,嘴里说着:“收着,收着,这是你应得。”对方盛情难却,姒昊将石贝币揣入怀。这确实是他应得,而他拒收的话,表明他不要报酬,要的是感激,他并不要虞苏的感激。离开任邑,姒昊身上携带不少贝币,他不缺钱,当然这事邰东不知晓,和他相伴多日的虞苏,也不知道。邰东和两个奴仆在土台上歇脚,他们风尘仆仆,灰头灰脸,可知他们一路赶来。姒昊提着陶鬶出来,将水分给他们,自己也喝上一碗解渴。“小弟,你东西收好了吗?”邰东一碗水饮尽,便就急着走。虞苏应道:“都收好了。”他东西没多少,也就两套换洗衣服,一双鞋子。“那好,我们这就出发吧,好去牧正家借宿一晚。”邰东不打算在落羽丘过夜,他想念美味的食物,软软的卧处,还有整洁开阔的寝室。这就要走了,虞苏本来以为姊夫会在这里过夜,明早再出发,因为和风葵家约的是后天在葫芦渡相候,不过早些出发也好,免得路途上再有事耽搁。虞苏回屋去拿他的行囊,邰东喊卯跟上,怕他摔着。进入屋子,虞苏坐在草泥台上折被子,将被子折得整齐,他摸摸被子,想它日后会陪伴姒昊。虞苏取来衣鞋,他不急着走,他环视这处居住数日的地方,屋中的每一件物品,看起来都那么熟悉、亲切。“小弟,走了。”邰东的声音在屋外响起,虞苏拄拐站起,卯帮他拿衣物,两人走出房子。就在出房门时,虞苏看到抱胸站在门外的姒昊,也不知道他在门外站了多久。两人仿佛初遇时那般,我看着你,你看着我。“蒿,谢谢你这些天的照顾。”虞苏行礼。“不必。”姒昊说得淡然。这时邰东多来,卯蹲身背虞苏,虞苏趴在卯背上,担虑问邰东:“姊夫,路上要是被我耽误行程,怕是天黑前到不了牧正家。”邰东笑语:“放心,陶器都卖完了,你坐车。”木车放在野麻坡,没有拉上落羽丘,虞苏并不知道上面装的东西稀少,不似来时那样沉沉甸甸,再无地方搭物。卯背虞苏步下土台阶梯,看起来挺吃力,脚步没有姒昊那么稳健。虞苏用手轻拍卯肩膀说:“你放我下来,这里我自己走。”卯比姒昊还要年长几岁,他是干重活的奴仆,要平时他能轻松背虞苏,只是这两天为赶路,体力消耗严重,休息不足。“没事,我背得动。”卯只需把虞苏背到野麻坡,放在车上就行,这一段不算长的路,他能坚持下来。“还是我来,你将他放下。” 看这位奴仆还没走几步,就开始流汗,姒昊担心下山坡时,可能带着虞苏一起跌倒,要把人摔伤。“还是卯来,这下山路,你背得动吗?”邰东看姒昊年纪轻,他不知道姒昊能一口气抱起虞苏,走上好一段路。姒昊不容置疑说:“能,都是我背他。”于是虞苏由姒昊背负,一群人步下山道,朝野麻坡走去。这一路,虞苏趴在姒昊背上,揽住姒昊的脖子,他的脸庞,贴着姒昊温热的肩膀,那份依依不舍之情,再次涌起。背一个人,步下陡斜的山道并不容易,又值正午,姒昊的发丝为汗水沾湿,他的呼吸沉重,还没到野麻,虞苏便说将他放下。虞苏落地,在两位奴仆的协助下站起,他对姒昊道谢,看姒昊脸上的汗水和湿漉漉的头发,心中不禁有些酸楚。姒昊摸了下虞苏瘦削的肩膀,这是一个安抚的小动作。“吉蒿,这是两块鹿肉脯,你拿着。”邰东从木车上解下东西,掷给姒昊。他给姒昊的报酬已经很丰厚,现在又加上两条肉脯,相当慷慨。姒昊不客气收下,提在手上。他目送虞苏爬上木车,坐在木车正中,芒和卯推车,邰东在前面领路,一群人匆匆下野麻坡。虞苏朝姒昊挥手,他脸上带着笑容,像以往那般,姒昊只是点了下头。四人逐渐走出姒昊的视野,只留下空寂的原野。姒昊伫立在野麻坡上,直到许久之后,他的身影才消失不见。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昊总,下次相聚很快的,快把大黑拉开!第17章 一水隔回程不似来时那般曲折,又是滂沱大雨,又是摔伤腿,一路风和日丽,顺顺利利。本来用来装陶器的木车,这趟只装虞苏,要比来时推着满车的陶器和食物用具轻松多了。芒和卯轮流推木车,邰东在车旁和虞苏聊天,谈虞苏这几天的遭遇,得知姒昊将他确实照顾的很好,有鱼鳖吃,还有烤鸡,还有竹筒饭,烤蛋饼,这日子过挺不错嘛。邰东说:“我早就看出他不简单,那么好的地儿,让他给占了。”邰东说的是落羽丘,他一位陶贩子,也能看出落羽丘位置极好,只是他不知道落羽丘是处祭坛,所以附近有知道它存在的牧人,但不敢搬去住,姒昊则根本不忌讳。虞苏没告诉邰东,姒昊的一些不同寻常之处,青铜刀,用箸匕,而且生活习惯也不像个牧人,哪个牧人天天洗澡。他隐隐觉得这些事说出去,可能对姒昊不好,至于怎么不好,他也说不清楚。听到姊夫夸姒昊,虞苏微微笑了,他回望来路,阻隔溪林,那座孤零零的落羽丘,已消失在林间,再看不到。一行四人,在天黑前,他们来到牧正家院子,院中仆人认出邰东,连忙去禀报牧正,他们对邰东这位老客人再熟悉不过。“东陶,你这是在哪耽搁了,今早就该……”牧正从屋中走出,看到木车上的虞苏,“他伤怎样了?” 第29章 吃下一份米饭和烤肉,虞苏拿碗到陶鼎舀汤,他看着满满一锅的肉汤,不禁想起落羽山上,那个家中只有一件陶鬶的少年。“苏儿,你怎么了?”虞母发现儿子执着汤勺发呆,她拿过虞苏的汤勺和陶豆,给虞苏盛上一碗。“想起照顾我的那个牧羊人,他只有一件陶鬶,不能蒸饭,不能炖肉汤。”虞苏执住陶豆,陶豆里的汤热气腾腾,烟气袅袅腾升。“那他怎么做饭吃?”虞母单是听着就觉得他很可怜,昨夜经由虞苏的讲述,虞母已经知道这个牧羊人是孤儿,而且才十六岁。“烤着吃。”虞苏吹了吹肉汤,小小喝上一口。“小弟,你不必担心他,我给他一颗彩珠和一枚石贝币,他能买上许多陶器了。”邰东一手抓着一根烤兔腿啃食,一手持装汤的陶豆。“嗯。”虞苏点点头,他知道,他也觉得姒昊不应该会如此清贫,他身上有贵重物。就是到现在,虞苏也不清楚姒昊的来历,他对这人其实了解很好,哪怕朝夕相处四日。“东,你不正是贩陶,下次过去角山,给他捎带几件陶器,多亏他照顾小弟。”虞雨很感激这个牧羊少年,照顾了行动不便的弟弟。虽说是他家的牧犬害虞苏掉下山坡,然而闯入别人羊圈,虞苏也是不谨慎,说到底还是这位牧羊少年有担待。“任地也有陶器,牧民里边有人会烧,一颗大点的禽蛋能换一两件陶碗呢。”邰东的兔腿已经啃完,他咕咕喝汤。只是平民煮饭用的粗陶器,不难获得,而且也实在不值钱。“要说对小弟有恩,牧正那儿子才真是大恩,送了小弟一双顶好的羊皮鞋,我们回程,还架着马车送我们去葫芦渡。嚯,狄人造的马车,真是漂亮啊,连马的卢都是青铜造,还刻着猛兽。”邰东提起马车,滔滔不绝,在他看来虞苏运气好,结识了牧正之子任昉,还很得任昉喜欢,至于那位放羊的吉蒿,品行极好,可惜只是位穷牧民。往后虞苏与他交好并无不妥,值得当友人,但对虞苏最有帮助的,该是任昉。“要说马车,狄人造的真不错,不说车,就马也是他们的马好,高大善跑,跋山涉水,不知疲倦。”虞父对马车也有兴趣,他年轻时一度想当任君的御夫,不过这等美差,最后还是没轮到他身上。接着岳父就和女婿聊了一波关于马车的事情,虞苏有一搭没一搭听着,他心思不在马车上,他有些恍惚,想着落羽山。**落羽山上,姒昊打扫了羊圈,一身臭味,他从草箱子里拿出一套换洗衣物,到水潭里洗澡。孤零零的落羽丘,除去姒昊,再无他人,但有不少小动物,飞翔的鸟儿,攀爬树木的猴子和松鼠,还有挖洞的地鼠。林中各种声响,很热闹,不过对它们习以为常的人,则会觉得很寂静。姒昊脱去身上的所有衣物,扎进湖水,他在水中划动手脚,将头露出水外,眯着眼睛仰看天空,水面,光影晃动。对他而言,这是一个寂静的早上,他的内心很平和。在角山的日子,对姒昊而言,是意料之外的平静,唯有起的一点小波澜,不过是那位叫虞苏的少年到来。现在那人将波澜抚平,离开了角山。姒昊憋气,钻进深水里,他的手臂轻轻波动,身子平直,仿佛是一条生活在水下的大鱼。任邑有一条水域宽广的护城河,它天然形成,后被第六代任君将之利用,在河岸建城,这便是任邑的宫城。姒昊常在那条河里游泳,不只是他一人,还有他的伙伴表兄任嘉和吉秉之子吉华。他们三人交情很好,年幼时,可没少惹是生非。水声哗哗,姒昊浮出水面,用力呼吸,他没有比照的伙伴,并不知道自己憋气多久,是否比以往都长。这只是一个玩戏,只有自己一人的玩戏,他即不在任邑,身边也没有伙伴。搓洗蓬乱的头发,搓揉身体,也不忘,将浮在水面的那身脏衣服一起洗一洗。姒昊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他在搓头发时,就想起了几天前,虞苏在这里洗发的情景。此时虞苏必然在家人的照顾下养伤,也许他的腿伤已经好了。姒昊不大肯跟虞苏说自己的情况,虞苏倒是告诉过自己,他有父母,兄长和两个姐姐,父亲和兄长是虞城守卫。姒昊最亲的亲人是外祖父和舅父、表兄,小时候他不晓得父母是怎么去世,甚至到十三岁时,他才真正知道自己的身世。那时的情景,就像一棵棠棣树,在宫城里受人细心照顾,茁壮成长,突然遭了霜打,叶子落尽,在寒风里抖颤。姒昊捏干头发,踩着水,走上潭畔,他的肩膀上搭着湿淋淋的衣服。他来到树枝旁,将湿衣服拧干,扬开,挂在树枝上晾晒。他在阳光下袒露身体,将身上的水渍晒干,这才去换干净的衣服。穿上下裳,上衣,他抚摸过缝补过的衣领,想起虞苏,不过也只是想起而已。虞苏留给姒昊的葛被,姒昊很少使用它,他觉得葛被上有淡淡的草药味,仿佛虞苏才刚刚盖过。姒昊离开潭畔,穿过林丛,返回土台上的家。他坐在火塘前他烧下水,一会得下去草场看羊。最近发现附近有一头游逛的狼,对于狼,姒昊准备了石矛。炊火舔着陶鬶三足和腹部,在慢悠悠烧水,姒昊在等待中,摸出腰间的芦苇笛吹奏。芦笛悠悠,在孤零零的土丘上回荡。陶鬶里的水终于烧开,姒昊放下芦苇笛,提起陶鬶倒水。他在倒水的时候,留心陶鬶上有一条裂缝,看来他不得不去狗尾滩找陶工买陶器。狗尾滩是一处小聚落,离落羽丘有一段算不上远也不近的距离。去狗尾滩,路途会经过牧人扈叟家,扈叟便是教姒昊在角山生活的老牧人,他的牧场离姒昊最近。想获得当地做饭的粗陶器,可不能用彩陶珠或石贝币跟陶工换,必会引人注意,正好有一头狼威胁羊群,要对付它。一张狼皮,足以换两三件陶器了。慢慢喝完碗里的水,姒昊带上石矛步下落羽丘。狩猎猛兽,不得有疏忽,否则自身有可能受伤,这也是姒昊很少打猎的缘故。**虞城,邰东带着妻女返回枣坂,他说两月后,他会再来虞城,不过没敢说还带虞苏去。回虞城后,虞苏便在家养伤,他被虞母禁足,怕他乱走动,使得伤腿恢复不好。在家里,虞苏实在无所事事,得亏虞允给他送来陶土,他在院中制陶。在养伤期间,他制造了陶鬲、陶碗,陶壶。也不知道是否还有机会去角山,但是虞苏是抱着送姒昊陶器的心愿在制作。“小苏,陶土还够吗?不够我让家奴再帮你挑些过来。”虞允带着妹妹虞圆过来探看虞苏,一进屋,就见虞苏在制陶。“够的,阿允,真是太谢谢你了。”虞苏站起身,走到水桶前洗手,他行走时步伐轻快,伤腿已经恢复如初。“不用客气。”虞允拿起一只陶碗端详,随后他把陶碗放下,想起一件事,“妘周约我们去及山採蜜,你要去吗?”伙伴们平日都有活要干,像风川捕鱼,妘周采集打猎,虞苏要制陶,而虞允则算是他们中,最游手好闲的一位吧。“你还敢去,忘记以前被蜂蛰的事啦。”虞苏笑语,他和虞允都不擅长採蜜,被蜂群追得可惨了。“阿苏这次不怕,朱云姊也去,她熏蜂好厉害呢。”虞圆很喜欢朱云,而朱云家主要以打猎为生,懂得应付林中的各种野兽,小小山蜂算不了什么。“我得和阿母说下,自从上次把腿伤着,到现在我都没出过城门呢。”虞苏挺无奈,他的腿伤早好了,天天关他在家里。不过明年长大后,他就不用再受父母的管制了。“好在小苏腿是全好了,你看西社的姜瘸,他小时候摔断腿,到现在也没人肯嫁他。”虞允刚听说虞苏摔伤腿时,可是相当担心,怕他瘸了。“哦,是谁要嫁我们小苏?”一个响亮的男音从门口传来,带着笑意。院中的三人循声而去,看到站在院门外的风川和风夕。风川手里提着条大鱼,看来是捉到什么好鱼,给送邻居家来了。风夕的手上也没空着,她用小藤篮提着一些野果子,藤篮上还插着一束野花。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昊总,一直没下线,再次相会还是很快的。第19章 爱意虞苏和风夕编织草幕,用途遮挡脸,他们尽量将孔眼编得细小,让群蜂钻不进去,然而这只是一个妄想,因为吃蜜必遭蜂蛰是虞人的一句俗语。草幕上得留两个孔洞,给眼睛窥视,野蜂惹急哪个地方都钻,叮得满脸包是常有的事。掏蜂蜜代价高,然而蜜是人世间极其可贵的甜味,人们趋之若鹜。虞城西郊的及谷,是处幽深的地方,那里的野蜂群多,巢多筑在树上。及谷的树又高又粗,参天大树,直插云霄。据说当年营建虞城的木材,来自北郊,西郊的木材正因为难伐,而逃过一劫。这是一片老林丛,虞城人常来这里捡菇子,掏禽蛋,採蜂窝,打猎,甚至幽会。前些天,妘周过来掏鸟窝,发现了一处蜂巢,在很高的树梢上,而且蜂巢硕大一个,野蜂密麻无数。挂着蜂巢的大树下有一个记号,告知了妘周,他不是第一个发现者。一大块蜂蜜在虞城能换一条猪腿,足见人们对它的喜爱。 第31章 “苏你别乱插话。”虞中嫌弃地挥手,他不知道当年看到白鹿的五人,其中一人就是虞苏。“唔,那我不说了。”虞苏还知道浛地不是僻陋的地方,那边产盐,很富有,虞苏不好跟人争议。虞苏装好陶土,离开陶土作坊,提着细陶土去工坊。木棚里,虞中继续跟姜由禾讲述他听见闻的事,姜由禾年纪轻,人又天真别人说什么他都信。将陶土倒在木桶里,虞苏提着空篮子就要离开,仁叔将他喊住:“小苏,你留下来学做涂绘。”虞苏立即应声:“好。”他擦擦汗水,守在仁叔身旁,看仁叔执支细毛笔,眯起眼,在一个大陶盆上打草图。虞城的彩陶对称且绚丽,在上彩前,有好几道工序要做,很讲究。大陶坊制作的都是大贵族使用的陶器,工艺高超,色彩绮丽,不只生产日用器具,还有不少礼器。虞苏的制陶能力,还只属于制作平民日用器具的等级。虞苏在大陶坊里忙碌数日,伙伴们见他终日在陶坊里,很少喊他出去玩。一日午后,虞苏离开陶坊,在过桥时遇到风川和妘周,两人像似去了哪里回来,风尘仆仆。“我们去南洹,想跟缗人换支象牙笄,那人说要两张黑羊皮才肯换。”风川怀里兜着一卷鱼皮,说得无奈。“白羊皮好找,黑羊皮一时哪里有,我看就做只骨笄冒充下,虽然不是象牙,可颜色也差不了多少嘛。”妘周看着挺懊恼,他小时候在南洹生活,在他小时候,象牙笄根本不稀罕,现今倒成贵重物了。“为何要一支象牙笄?”虞苏一脸迷茫,可是要买给风夕?“要娶朱云啊,朱云母亲说了,得有支象牙笄,现在谁家嫁女都有,她女儿也得有。”妘周拍了下虞苏头,虞苏哪里知道风川到朱云家提亲,不过他这几天都蹲在陶坊里,外头事一概不知。“小苏,你认识角山的牧正是吧?”风川知道哪里能立即搞到两件黑羊皮子。“我去过他家一趟,阿川你要去角山吗?”虞苏也说不出是吃惊还是欢喜。“看来得去一趟。”风川颔首。虞苏欣喜道:“川,我和你一起去!”若是说他要独自一人,带陶器去角山回报照顾他的牧人,母亲会说他胡闹,如果是为了帮助风川,并且和风川结伴,至少父亲肯定会同意。“好兄弟。”风川挺感激,揽了下虞苏肩。去角山路途遥远,何况虞苏上次才受伤回来。三人结伴,返回虞城聚落,他们都是北社人,走的方向相同。虞苏和风川家隔壁,妘周家在北社社树附近,走到社树下,妘周挥挥手回家,虞苏和风川仍是结伴。“小苏,你先问问你阿母,要是你不能去,也没事。”风川将虞苏送到他家院门,压低声音跟虞苏说。虞苏还没回话呢,在院中的虞母,已经发现风川,招呼:“小川,有蒸面,你过来吃。”风川笑说:“不了,家里烧了饭。”“川,我晚些时候去你家找你。”虞苏小声跟风川说,风川点点头,两人在院门分开。虞母的手艺确实很好,蒸面里边有红豆馅,虞母用厨刀将蒸面食切开,分成四等分,一家三口一人一份,还剩着一份。虞母用荷叶将蒸面包好,塞给虞苏,吩咐:“苏儿,你拿去风家。”风葵一家以捕鱼为生,并不耕种庄家,不常有面食吃。虞母偶尔蒸面食,会让虞苏拿一份送风家,当然虞母也是有点小心思,她很喜欢风夕。“好。”虞苏把蒸面拿手上,他没有立即离开,他看着在火塘边忙碌的母亲,还有吃饱喝足,在一旁给一条皮革腰带钻孔的父亲,他觉得是时候说说去角山的事了。“川和我说,他要娶朱云,朱云母亲让他拿一件象牙笄下聘。”虞苏开了个头,虞母一听到立即回说:“那是肯定得有件聘礼。”虽然说这象牙笄不是寻常物品,可朱云是闻名东社的好女孩,又漂亮又勤快,还会持家,朱云母亲提这么个条件不算高。“几时开始,有女儿的人家,都要象牙笄,要我说两人你情我愿,就是一根竹笄下聘,也足够了。”在虞父看来,风川还是太老实了。“南洹做象牙笄的人要阿川拿两件黑羊皮子换,阿川说他要去角山买黑羊皮子,我想和他过去。”虞苏看着父亲,一字一字清晰说出,他不敢去看母亲的表情,还是怕挨训。虽然说上次去角山把腿摔伤,可也是自己疏忽大意,角山只要有人结伴,还是挺安全。**清早,姒昊将羊赶去草场,拿着石矛到溪边叉鱼,准备早上的食物。姒昊站在溪流中,像根木桩,他沉稳的手臂执住矛柄不动分毫,直到一条鱼儿缓缓朝他游来。鱼的个头姒昊还满意,虽然不知道这种鱼叫什么,但是肉质鲜美,好吃能填饱肚子,名称什么的就不重要了。姒昊眼疾手快,石矛猛然向下穿刺,提起时,矛刃上已经扎住一条肥青鱼,它拼命摆尾,想挣脱,被姒昊抓头,从矛尖扽出,丢到岸上。一条鱼不够一人一犬吃,姒昊继续在溪水中等候猎物。角山荒凉,这里住的人少,鱼傻,它们不怎么惧人,姒昊等来他的第二条肥鱼,照旧矛起矛落,瞬间制胜。又一头肥鱼,被从矛刃取下,掷向岸边。鱼肉容易获得,姒昊较少用网捕鱼,用网抓得多,多余的鱼只能放回水里去,吃不完。他不会制作鱼干,也试过剖开曝晒,但还是腐坏了。姒昊将岸上的鱼捡入竹篮,他提着竹篮,沿着溪畔行走,打算换个地点再抓两尾鱼。也就在这时,姒昊听到大黑激烈的吠叫声,还有羊群起伏的叫声,根据经验,姒昊意识到不妙,他迅速奔往牧羊的草坡。一到草坡,姒昊便就看见大黑在吠叫一头接近羊群的狼,狼鬼鬼祟祟的身影藏匿草丛。姒昊快步上前,朝狼抛掷手中的长矛,长矛划出一条弧线,斜插在草丛中。这几日偶见一头狼游荡在落羽丘,看来它并未离开,让它流连在此的无疑是这二十几头羊。狼一般是成群出没,不过角山牧场群狼少见,只要出没牧场,牧民会报知牧正,阻止人手,将狼群打杀。姒昊向草丛追逐,大黑紧跟在他身后,一人一犬,挨近适才狼出没的草丛,未见狼的踪迹。姒昊从地上拔出长矛,握在手中,扫视四周。杂草齐膝,狼可能潜伏在任何一个角落,姒昊站在草丛,聚精会神,耳目并用,风声沙沙响,足以掩盖物体在草丛移动的声响,姒昊还没寻觅到狼的踪影,大黑突然往身侧窜出,姒昊风驰电掣,眼角的余光刚扫到一个灰黑的身影,朝自己腾扑,他手中的长矛已经刺出。长矛扎入狼的腹部,温热的血未及沿长矛柄滑落,大黑愤怒地嚎叫声染上恐惧,姒昊环视四周,他看见了另一条狼快若闪电的身影,正从后方袭来。姒昊从死狼身上拽出长矛,扭身回击,长矛刺向狼的喉咙,但它却像似毫无阻拦,反噬姒昊执矛的手臂,姒昊疼极,手中一松,长矛掉落在地。等姒昊回过神来,大黑已经和这头狼嘶咬在一起,大黑发出凄厉的叫声,它虽然长得高大,但还未成熟,况且是和只狼打斗,几乎在它扑向狼时,它就败了。姒昊顾不上疼痛,他执住长矛,挥打攻击大黑的狼。长矛石制的刃早已不见,应该是在扎死第一头狼时,就断裂在狼腹中。石头不似青铜,没有那么坚硬。狼早就警戒着他,姒昊的击打被它轻巧躲过,它残忍的眼睛和姒昊对视,血腥的气味,让它兴奋,它看得出这个人类受伤了,而且适才打它的东西,并没能杀死它。一人一狼对峙,狼嚎叫,跃身扑向姒昊,就在这瞬间,姒昊拔出腰间的青铜刀,刺向狼头……荒野的风,沙沙作响,还只是清早,却让人有种暮夕的寒意和空寂。一头狼直挺挺躺在地上,血殷草叶,流淌成一滩;另一头狼还未死透,它脖颈处有一个洞,在汩汩往外淌血,它是头壮年高大的狼,毛发光泽丰盛。姒昊坐在地上喘息,高度紧张后精神松弛,疼痛感强烈袭来,他抬起伤臂察看,已是条血臂,伤口狰狞,深可见骨。剧烈的疼痛来自镶在骨肉里的一颗獠牙,这是颗狼牙,可想而知恶狼咬姒昊时,用了多大的力气。毕竟是场生死较量,无论对狼还是对姒昊而言。“嗷呜……”大黑跌跌撞撞走向姒昊,它耳朵流血,身上的毛发也有血迹,它受伤了。和只体型大它近两倍的狼撕咬,大黑很勇猛,当时如果不是大黑跟袭击姒昊的狼搏斗,帮他化解一波危机,他会伤得更重。“大黑。”姒昊温声唤它,伸出能动的左手,抚摸大黑的头,安抚它情绪。大黑乖乖趴在地上,将头埋在前肢上,姒昊检查它的伤口。大黑的耳朵被狼抓伤,这伤虽疼,属皮肉伤,严重的是它背上有一处咬伤,咬出一个血窟窿,伤口挺深,血把毛发染湿。无论是人或犬,此时都得止血,而姒昊在止血前,还得弄出他手臂上的那颗狼牙。姒昊用青铜刀剜镶在伤臂中的狼牙,血液沿着他的手臂流动,在手肘处聚集,滴落在大腿上。他脸上冷汗如豆,疼得大叫,几番折腾下,狼牙终于被挖出,丢弃在地,此时姒昊脸色已不是苍白,而是灰败。他捧着伤臂,将头抵着地面,拳头紧握,把疼痛带来的悲鸣咽下。姒昊从地上坐起,大黑不安地舔他手指,他额前的头发为汗水沾湿,他脸色仍很难看,但眼睛明亮,他意识很清楚。姒昊摘采草药,嚼碎敷伤,再用宽长的树叶包裹草药,以细藤条缠绑手臂加固。他一个人,只能手齿并用,用牙齿咬藤条,用单手勒系。血液沾染他的手指、脸庞,他的动作沉着,冷静,没有一丝慌乱和恐惧。孤零零一人在角山生活这段时间,他受过磨练,这种磨练不只是身体上的,也是意志上的。扎好自己的伤口,顾不上自身疼痛,姒昊立即为大黑包扎。身为一条犬,大黑并不乐意被人往身上绑东西,不过它还是听姒昊的话,不情不愿在背部和腹部缠绕细藤条,细藤条固定住伤口上敷的草药。用来止血的草药,是扈叟教姒昊辨认的唯一一种草药,显然有奇效,敷上后,血不再淌下手臂,姒昊也感觉疼痛感缓和。 第33章 在养病期间,姒昊躺在自己的卧处,日夜望着窗外那株棠棣树,看它枝叶茂盛,听上面的鸟儿啾唧叫着。他有天,想起小时候,大概八岁的时候,他和外祖父一起坐在棠棣树下。外祖父跟他讲帝邑的使者到任邑来提亲,聘礼都有哪些珍奇异宝。哪怕姒昊长大后,也还记得,外祖父说有件大玉璧,白得像雪,像羊脂那么温润,这样的一件玉璧足以换取百名美女,足以买下一座小城。还有大海里来的珊瑚,红得像血,是人世间最珍奇之物,出自鱼人的部族,而鱼人没有双腿,下身是鱼,上身是人。小时候,姒昊不知道他听到的正是父亲聘娶母亲的事,他偎依着外祖父,被外祖父所讲述的奇珍异宝吸引。他问外祖父:“大父,鱼人住在那里?。”任伯站起身,牵着外甥的手,他指着任邑的东面,用悠扬的声音说:“在东方,要渡过一条宽广的大江,那是天地间最大的一条江,比我们任邑的城还要宽好几倍,还要穿过南夷们的邦国,躲避毒刺和毒箭的射杀。”“鱼人们住的地方,还要更远,在茫茫的大海中。”任伯眺望天空的云海,他露出的并非遐想的神情,而是像庙堂般静穆。大海留予他们这代人的,绝非浪漫,而是恐惧。那支同样从海边来的晋夷部族,曾给任伯丧女的痛楚,而今还像一把插在旧伤里的箭,不时提醒他。“大父?”小姒昊不解外祖父为何突然不语,他还想继续听故事。“南夷的山林里,长满密密麻麻的竹子,南夷会用竹子做舟,用竹叶编帆,在大风浪中划船。每年,夷酋会发三十艘大船去鱼人岛,但只有一艘能抵达。”任伯说的鱼人故事,是一个古远的传说,他从他的父亲那边听来,讲给女儿儿子听,讲给孙子听。谁都不曾去过鱼人岛,那里是天的崖岸,属于传说的地域。姒昊睁大眼睛,他觉得不可思议,他第一次听说这么遥远的地方,他看着东面为云雾遮笼的山,他知道那是太阳升起的地方。姒昊喃语:“原来鱼人住得那么远,可是他们的珊瑚怎么送到帝邑去?”任伯笑说:“因为帝邑是世间最大的都邑,天下的东西,都被运往那里。”姒昊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年幼的他觉得,帝邑一定很热闹,而住在帝邑里的君王肯定很凶,所以连南夷都怕他,要把好不容易从鱼人那边获得的珊瑚,进贡去帝邑。“阿昊,我和华来看你了!”一个清脆的女声在姒昊门口响起,姒昊将目光从窗外的棠梨树上收回,也将思绪从回忆里剥离。姒昊往门口望去,看到吉芳和她的孪生弟弟吉华的身影。这两人是吉秉的子女,也是姒昊的幼年玩伴,挚友。“我刚出使缗地回来,就听闻你遭人袭击,知道是谁人指使吗?”吉华跽坐在木榻前,他执住姒昊的手,满脸担虑。两人以“亲生兄弟”的身份长大,虽然他们从小就知道,没有血缘关系,但很亲近。姒昊对吉芳颔首,目光收回,落在吉华身上,他淡然说:“抓到其中三人,都已处决。”姒昊压低声音,小得像耳语,“他们的指令来自帝邑。”吉华的手指紧紧抓住姒昊,他露出惊恐的表情,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是很可怕的事情,晋朋已经知道帝向有个子嗣,并且就生活在任邑,在任君身旁。“还有几人未抓到?”吉华平复心情,低声询问,说时不忘去看自己的姐姐。吉芳有心事,目光望着门外,并没留心弟弟和姒昊的谈话内容。“两人。”姒昊轻语,这是刑讯他们同伙的口供而得知。“射穿铜饰那人呢?”吉华一来任邑便听说了姒昊的事,并且还知道铜饰挡箭和巫医预言的事。“在那两人里边。”姒昊很清楚吉华为什么在意这人,这位刺杀者,无疑有着高超的箭术,没能捕捉到他,将会是很大的隐患。吉华默然,他看着姒昊,眼中满是担虑。姒昊的外祖父在去世前,告诉了姒昊身世,那年他十三岁。任嘉和吉华,都是在十六岁时,从各自父亲口中,知道姒昊的身份。就像长辈的一种托付,将一个秘密转交向下一代。此时,吉华深深认识到,父亲当年的慎重,还有这位好友危在旦夕。姒昊从吉华眼中看到的那份担虑,几乎像任嘉一样沉重。他们都清楚,晋夷的强大可怕,自此心中将为一块巨石碾压,时刻担心晋夷有什么不利于任方的举动。透过吉华的肩膀,姒昊看向魂不守舍的吉芳,吉华回过身去,喊姐姐:“芳,你不是有什么东西要给昊?”吉芳听到弟弟唤声,立即笑盈盈上前,将怀里捧的一小罐蜂蜜递给姒昊,说道:“看你代嘉受伤可怜,今年的第一罐新蜜给你吃。”吉芳的性情像个男孩,大大咧咧,她有一份女子不多见的英武之气。她以前常和弟弟、姒昊,任嘉玩在一起,近来长大,就很少聚在一起了。外人都以为姒昊代任嘉受伤,任君放出的消息是:穹人假装来献车,实则来杀任嘉。吉芳不知晓姒昊的身份,她由此也猜测不到真相。近来,穹方不停在任方边界挑衅,故意挑起战火。在久远的时代里,方国的君主们,曾在帝邑里盟誓互不攻伐,而今再无人遵守。“嗯?”姒昊接收蜂蜜,挑了下眉头。“那我们走啦,华刚回来,衣服都还没换,就跑来找你。你好好睡,我们明天再来看你。”吉芳拉扯吉华,她看来急着走,怕遇到任嘉。任嘉近来在追求吉芳,甚至打算下聘吉芳,吉芳很窘迫,她觉得太熟了,一向只当任嘉弟弟。“阿昊,我和芳告辞了。”吉华对姒昊行了下礼,他是个讲究礼仪的人。姒昊点点头,目送吉家姐弟离开,他心情很平静。此时,只有他自己知道,分离在即。为避免牵连任君,也为让自己逃避晋朋的追杀,姒昊必须离开任邑。他会辞别亲友,去一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生活。夏时,帝邑的大巫经过占卜,获知帝向之子还活着,并且道出一个让晋朋无法安寝的预言。预言的内容,外人无从知晓,只知晋朋自那日起,便就派出数十人,前往寻丘和任方打探向帝之子的消息。这次打探,极其彻底,爪牙们抓到当年协助帝妃渡潍水的船夫,确认帝妃未死于寻丘,而后顺藤摸瓜,直摸到任邑。在帝向死后不久,遗民们心有不甘,一直传闻帝向有子遗落人间,晋朋当年自然搜查过,以为子虚乌有。这次因为大巫的预言,促成一种机缘,晋朋打探到姒昊的存在,并且知道姒昊在任邑。帝邑的大巫,在长达一天一夜的占卜后,用疲惫不堪的声音对晋朋说:当你看到他(姒昊)时,将像透过时光看着你逼迫死的那个人。他将是位复仇者,来索要你的性命,来剥夺你拥有的一切,像你当年对他父亲的所作所为。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虞苏还在赶来的路上,昊总会没事的。第21章 狗尾滩午后, 风川抱着一大陶罐的鱼酱, 往风羽家去。风羽家在城南, 风川渡过那条横贯聚落的溪流,在木桥上,遇着不少熟人, 一路跟人打招呼。有问:“小川,什么时候娶朱家女儿啊?”有问:“也给我一罐鱼酱尝尝,我拿兔肉跟你换。”风川无不是笑脸应答, 他心情甚好。风川家的鱼酱, 在北区颇受欢迎,因为新鲜, 料好,而且风味独特。今天, 风川便是要带着这罐鱼酱,去帮自己借一辆木车。虞城会制作车轮子的人不多, 由此木车也少,好几户人家,才有一家有车。风羽和风川同氏, 两家有点血缘关系, 不同的是风羽家以耕种为业。走到风羽家院前,风川见院子里只有一位风羽,他踟蹰不前。风羽在用筛子扬谷壳。舂米后,得利用风,将谷壳吹走。风羽十七岁, 长得瘦高,继承了他母亲那头自然卷的发,有一张白净的脸。他是个勤快、老实的小伙子,如果不是撞见他和虞正的“好事”,此时风川已经上前喊他,而不会在心里犯嘀咕。“小川,有什么事吗?”放下筛子,风羽还是看到了风川,迎过去询问,很亲和。风川大大咧咧进院,说道:“想跟你家借辆车,要借个六七天吧。”“我问问阿父,近来农闲,应该还用不上车。”风羽回完话,便要进屋,风川喊他:“这是我阿父要给你家的鱼酱,你带上。”风羽的父亲是南区有名的懒鬼,家里的田,都是风羽和母亲在种,他终日就在家睡白日觉。本来风羽家颇有积蓄,根本不用他们母子吃苦。带上鱼酱离去的风羽很快出来,告诉风川:“车子就在树后,你看下要不要换绳子,绳子有些旧了,怕路途上断掉,又没绳子换。”风川朝树干后头走去,找到靠在角落里的木车,果然绳索有磨损的痕迹,风川说:“没事,我给它换一条。” 第35章 姒昊在夜晚醒来,他是饿醒的,他醒来后发现头不疼了,烧也退了,整个人仿佛是前所未有的舒坦,只是饥肠辘辘。姒昊闻到米粥的香气,他看到扈叟正在熬菜羹。“吃吧。”扈叟盛上一碗,递给姒昊。“多谢。”姒昊端正坐着,接过碗,慢慢食用。扈叟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他和儿子和儿媳关系不好,虽然儿子也在放牧,但两家住得远。扈叟的女儿嫁去狗尾滩,偶尔她会来探看扈叟,送些米粮。这位老人,平日里和一条老狗为伴,过着孤零并且清贫的生活。扈叟并非牧奴,他在角山放牧一辈子,在牧民中颇有些威望,就是牧正也敬他几分。“扈叟,我明日要去狗尾滩买矛。”姒昊吃完一碗菜羹,又到陶釜中盛一碗,釜中菜羹还有大半,显然扈叟多做了他的份。“把我一块皮子带上,换点面。”扈叟差遣这个腿脚利索的年轻人,可一点不含糊。扈叟用陷阱捕捉到一头鹿,肉做脯,骨做器,皮最值钱,鞣革后,拿去狗尾滩,可换不少东西呢。姒昊应声好,他掏出一颗彩陶珠,递给扈叟看,扈叟端详一番,说:“虞城的彩珠,一颗能换两袋面。”“我想用它跟工匠换一柄青铜矛,足够吗?”姒昊询问,他不那么懂当地的易物方式,角山许多贵重之物,在任邑并不贵重,所以姒昊不晓得彩珠在狗尾滩的价值。“若是敝旧的长矛,他兴许换你。”扈叟没问姒昊彩陶珠从何而来,他觉得姒昊会有并不奇怪。姒昊想,那就用一枚石贝币去换一把,石矛险些要了他的性命,角山野兽不少,再不可如此。虽然使用石贝币,有一定风险。贝币为货币,若非贵族及贩货之人,不可能携带它,而姒昊是位牧人。第二日,姒昊携带扈叟的鹿皮,带着炭去狗尾滩。带炭是扈叟的意思,说是此地过去狗尾滩,草泽多蛇。别看炭是条老狗,非常勇猛,年轻时,连熊都搏斗过。一人一犬,往东继续前进,来到并不远的狗尾滩。狗尾滩是角山唯一的一处聚落,住着三十多户人,这里就像虞地的南洹一样,是杂居所,里边即有虞人也有任人,还有缗人。在百八十年前,角山常有穹人出没,还不那么安全时,狗尾滩就已经有人居住了。这里土囊肥沃,适地势平坦,适合渔耕,由此成为了居住的良所。当地的居民大多半渔半耕,也有人家以制陶、锻造或制革为生。角山的牧人,生活所需的器物,往往会到狗尾滩备置,所以此地是角山最热闹的去处。姒昊第一次去狗尾滩,便是由扈叟带他前去。他在扈叟的教导下,以几个禽蛋和两只羊角换来陶鬶和谷物;第二次去,被荆棘扎伤脚板,瘸脚多日的姒昊,在这里用一枚石贝币换到一双羊皮鞋。本想和他以物易物的皮革制造者,惊诧于他的富有。在任邑长大的姒昊,以为石贝币是相对寻常的,因为在货币中,它次于海贝币和玉贝币。然而角山是远离都邑的地方,在这里就是石贝币,对平民而言也很罕见。因着这次的疏忽,姒昊后来再没敢用他的石贝币。从任邑来角山,姒昊身上可是带了不少钱财,但几乎毫无用处。这趟过来,姒昊脸庞瘦削,模样憔悴,他的左手臂缠着布条,看起来病恹恹。他身后还跟着条秃毛的老狗,看起来挺落魄。狗尾滩的人们,对于角山的牧人,态度不亲热,也就那样,他们最多瞅两眼这个带病容的少年,便又各自去忙手中的活。姒昊径直前去铸造工匠家,他先拿出彩陶珠问工匠肯不肯换他一柄青铜长矛,工匠理都没理他。就是在任邑,青铜器也是昂贵品,任地很少铜矿,任人对开采它们的能力也比较不足,大多是经由贸易得来。如同扈叟所言,一颗彩陶珠确实换不了,姒昊这才摸出石贝币。他不忘说:“此是我救一位虞人性命,他赠我之物。用它足以换矛吧。”工匠接过石贝币,用粗壮的手指拿在眼前端详,他对姒昊说:“把珠子也加上。”简直是洗劫,然而角山就他一人会铸造青铜矛,这人可以坐地起价。“我这有块鹿皮,珠子我要换米粮。”姒昊从怀里掏出一块鹿皮给工匠,一块鹿皮加一枚石贝币,姒昊猜测是足够了。果然工匠看了看皮子觉得不错,把皮子也收起,拿给姒昊一柄青铜长矛。将长矛握在手上,姒昊用拇指轻蹭矛刃,割出一个浅浅的口子,相当锋利。这长矛的做工算不上好,自然和任邑的没法比,但在角山,它是最好的武器。姒昊执着长矛,离开工匠家,他去附近找人家换米粮。换米粮需挨家挨户问,问到一户人家有存粮,姒昊跟着这家主妇到储仓里看米粮。新收的粟米,颗颗饱满,姒昊还满意。主妇力气很大,搬运装米粮的一口陶缸,她到石磨上,将米粮研磨成粉。研磨过程缓慢,姒昊只能等待。姒昊在这户人家的院子里坐了一会,起身四处瞅瞅,他看到妇人家土造的鸡窝上搁放一只粗陶釜,陶釜口沿有一处较大的缺口,屁股上都是烟炱,显然曾用来煮食,只是老旧,给装了谷壳。最终,姒昊肩背两小袋面,执一根青铜矛,矛柄上挂着一只旧陶釜,他就这样离开狗尾滩。他跟妇人讨要陶釜,妇人说不过是件破陶器,你要就拿走吧。一颗彩陶珠能换两大袋面,伤了手臂的姒昊提不动,他便和妇人一家约好,下趟过去再取剩余的粮。从狗尾坡返回扈叟家,是正午,姒昊将一袋半的面倒进扈叟的陶罐里,自己只留半袋。他跟扈叟辞别,扈叟打量他执青铜长矛的英武模样,说他:“莫要以为有件利器,便去打熊打野猪,若是受伤,找我也救不了你。”姒昊躬身说:“谢扈叟,我记住了。”“这是给你的药,你去吧。”扈叟将一大包药粉递给姒昊。姒昊将药粉揣入怀,再次对扈叟行礼,感谢扈叟救他,而后才转身离去。扈叟看得出姒昊的敬重发自内心,他想恐怕他猜测到姒昊的身份,姒昊也知道他的来历吧。当年扈人起兵反对姒昊的曾祖父——帝邑的建城者,帝邦第一位君王。遭姒昊曾祖父打败,扈人族群由此散播四方,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虽说是久远之事,然而扈人与洛姒是有世仇的。扈叟照顾了世仇的后代,足以见他的开明和宽厚。姒昊背着粮,用矛提着一只陶釜,穿过林丛,返回落羽丘,已是午后。他趁着天还没暗,把放养在外头一夜一天的羊赶回野麻坡,羊竟是一头没丢,这是大黑和头羊的功劳。夜晚,姒昊的小屋燃起炊烟,他用破陶釜煮面片汤。姒昊坐在火塘边,给自己的伤口换药,原本发脓的伤口,已经在愈合。多亏扈叟的及时搭救,还有就是姒昊毕竟年轻,身体壮实,没有因为这样一处咬伤而丢掉性命。面片很快煮熟,咕咕沸腾,闻到面食的清香,姒昊提起陶釜,顾不得它滚热,拿着木勺舀着吃。一大锅的面片汤,除去分大黑的份,其余他全呼呼吃下。他没去想自己也有煮饭的陶釜,如果虞苏还在,应该会挺高兴吧。姒昊很少想起虞苏,除去他病得迷糊那时。想他又如何,相隔遥远,相见不易。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昊总和鱼酥下章就见面了。第22章 相逢风家父子皆来过角山, 以往和他们易货的是牧人而非牧正, 这趟他们想找牧正, 跟牧正换两条上好的黑羊皮子,并将一张鼍(扬子鳄)皮出手。一行人在葫芦渡下船,船委托当地渔民看顾, 以免无人照看遭风浪卷走,或为附近的渔人偷窃。开来葫芦渡的是风家的大船,风家最贵重的财产。当双脚踏上任地, 虞苏的心中, 就不禁喜悦,不到一月, 他回来了。他离去时,因分离而沮丧不舍, 这趟过来,心情全然不同。对于风家父子而言, 角山他们再熟悉不过,风川的祖父便是经葫芦渡离开任地,前往虞城。风家本是任人, 风氏也是任方的一大姓氏。上代人离开任地的记忆, 用言语传承下来,让后人得以追溯。风家用木车拖运陶器和食物,贵重之物,则随身携带,那件鼍皮, 便背在风葵身后。鼍皮价昂,在虞城就能换三枚贝币,若是拿到任方还要更值钱。虞苏一路帮风家父子推车,相当勤快。三人匆匆赶路,半途,在前拽车的风川回头问他:“小苏,还走得动吗?要不要歇息?” 第37章 很奇怪,先前并不觉得这般魂牵梦萦,此时虞苏心就像被充盈了,想着:我回来了。虞苏在草泥台上躺了一会儿,想起野麻坡的束,他起身,他得下去跟束说一声,吉蒿不在,他们等他回来。时候尚早,虞苏不着急,他可以等。用自己的两条脚,不凭借外物,虞苏走出屋子,感受脚踏地面的平实,他兴致盎然,他迈开脚步,像丈量距离那般,走到土阶前,然后他抬起脚,轻松地登下土阶。有一双行动自如的腿真好,虞苏不禁这么想,就仿佛他刚从伤残中恢复那般,喜不自胜。这份喜悦,是因为他终于可以用自己的双腿,走遍落羽丘的各个角落,他当时在这里因腿伤多受挫败,此时便就多么自在恣意。虞苏离开落羽丘,返回野麻坡,束已经离开乘凉的地方,他在解草绳扎系的陶器,将它们一个个分开。束听到脚步声,头也没抬,便问:“人没在上头吗?”虞苏说:“没在,我们等他回来。”虞苏去取马背上挂的陶壶,他舔舔干裂的唇,此时才觉得好渴,迫切需要水分补充。水壶里有半壶水,虞苏端起小口喝,就在喝水时,他眼睛的余光瞅见一个身影向野麻坡走来,正是姒昊!虞苏连忙放下陶壶,朝坡下喊:“蒿!”这一声“蒿”,丝毫未掩惊喜的心情,那么激动而热情。野麻坡下的人应声抬头,显然很惊讶,他看见站在道口的虞苏,他和他四目相视。虞苏特别冲动,他跑下坡,来到姒昊身旁,简直喜不自胜,姒昊的表情先似惊喜,后则逐渐淡然,他看看虞苏的腿,问道:“你腿伤好了?”“嗯,回去后,没两天就能走路了。”虞苏本笑容满面,他的目光落在姒昊的身上,他发现姒昊的脸庞消瘦许多,而且带着病容,他嘴角的笑意立即消失不见。“你……蒿,你怎么了?”虞苏的手指,不自觉去碰姒昊的脸庞,指腹刚触摸到肌肤,姒昊便就退开。“蒿,你病了吗?”虞苏的言语里带着怜悯,还有不自知的心疼,他知道一个人孤零零在荒野生病,会是何等无助的事情。“你怎么来了?”姒昊没回答虞苏的问题,他问出这句话时,脸上也没有任何惊喜之情,对于虞苏的到来,他太过平静。在虞苏看来,他再次看到自己,似乎一点也不开心。姒昊往野麻坡上走,虞苏又傻傻地跟着他上去。登上野麻坡,姒昊见到站在落雨丘上的束,还有地上的几件陶器。他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虞苏携带陶器,前来致谢。就像姒昊不回虞苏的话,虞苏也不回复他,但是虞苏紧身姒昊,姒昊觉得他居然有那么一点倔。姒昊不说,虞苏可以用自己的眼睛观察,他留意到姒昊的左手臂上缠绑布条,布条有旧血迹,而且缠得很高,把半条胳膊都包住了。他是受伤了,虞苏想。是遭遇了野兽袭击吗?所以大黑背上有伤,姒昊的手臂上也有伤?觉察虞苏的目光落在自己的伤臂上,姒昊平静说:“被狼咬伤,差不多要好了。”他倒不是故意表现得漠然,事实上也就这样,伤会慢慢好,最严重的时候已经熬过去。“我看大黑身上也有伤,你们和狼搏斗吗。”虞苏知晓狼的可怕,一头大狼,足以杀死一个成年人。“嗯。”姒昊没有多说,虞苏的眼里染上了忧郁,他在担心自己。当时相当惊险,姒昊不是很想对虞苏讲述。他总是有些事,不大肯告诉我,虞苏想。以前虞苏会觉得是因为姒昊不信任他,现在他则怀疑是因为姒昊怕他担心吗?“邻居要到角山买羊皮子,我想到这里看看,就一起结伴。”还是将自己为什么来角山,告诉了姒昊,虽然说得挺婉转。“原来从牧正家到落羽丘,这么近,一下子就到了。”说到这里,虞苏又绽出笑容。“从虞城到角山也得一天路程吧。”姒昊没听出来哪里近,也不过十多天,这人又跑回来。“差不多,隔着一条河,还有原野。”虞苏笑语。虞苏没留意到自己笑时,姒昊的目光就朝自己看。束在后面听两人交谈,本来没出声,不过看他们大概是说起来没完没了的样子,他问道:“虞家子,陶器要不要搬上去?”“要搬。”虞苏立即应声,他看姒昊,微微笑着:“全都是我自己做的陶器,给你用。”姒昊将目光从虞苏唇角移开,他对虞苏颔首。他默然上前,走到陶器跟前,蹲下身,拿起一件陶鬶端详,是白底的彩陶,制作得很漂亮。虞苏说他会制陶,姒昊本以为他会制作粗陶,或者是普通的陶器,根本没想到虞苏懂得制作彩陶。事实上,姒昊压根也没想到,虞苏会回来找他,他还以为两人在上次分离后,就天各一方,大概也很难再相见。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鱼酥会留下来过夜。第23章 留下四件陶器, 三人分搬, 只是一趟, 就都送上落羽丘的小屋里。它们摆在火塘前,从大到小。姒昊从陶器里边,取出一件陶壶, 陶壶制作得小巧实用,腹大两头尖,两只耳在开口两侧, 可以穿绳悬挂。器身白底施朱青, 相当漂亮。这样一件器物,能看出制作者的才华还有用心。“它不重, 可以挂在腰间。”虞苏言语轻柔,他很高兴姒昊一眼挑上它, 他在陶壶上花费的心思最多,也制作得最完美。有件可以随身携带的陶壶, 姒昊再不用为了喝口水,忍渴折返落羽丘烧水。姒昊的目光,落在虞苏搁置在大腿上的双手, 他的手指修长, 秀气,很难想象是这样一双手,制作出这么精美的器具。他几时起了给自己烧陶的心思,摆在地上的这些东西,都是自己所需的日用陶器, 陶鬲,陶壶,陶鬶,陶碗。姒昊抬眼看虞苏,他见到虞苏嘴角的笑容,他深切道:“多谢。”还是第一次听到姒昊说感谢的言语,虞苏嘴角的幅度扩大,但他将头低下。两人待在并不宽大的半地穴式房子里,周身寂静,唯有窗外的几声鸟叫,虞苏不知道姒昊的心情如何,他心里很欣喜,很喜欢。他静静看姒昊将陶鬲和陶碗摆上土龛,留下陶壶和陶鬶。火塘旁的陶鬶已经烧裂,裂缝不小,再用两三次,估计就彻底崩坏了,是该替换。在陶鬶之旁,那件陌生的陶釜,让虞苏感到不解,它是件旧陶釜,口沿有个不小,而且锋利的破口,它从哪里来,以前没见过。虞苏伸出手,摸了下它。“小心,别割伤。”不知何时,姒昊已坐在虞苏的身旁,两人像以前围着火塘吃饭那般,挨近在一起。虞苏将手缩回,他看姒昊的脸庞,他瘦了许多,脸颊凹陷,带着病容。他生过病,或者还在病着,那为布条缠绑的伤口,显然很严重,但是他不愿多谈,虞苏心里在意。“蒿,你的伤……”姒昊低头看眼右手臂,淡然说:“不碍事。”他知道他很在意,姒昊想,如果在发病时,虞苏在身旁,显然会很好照顾他,就像他照顾虞苏那般。姒昊将竹筒里的水倒入陶鬶,第一遍清洗,第二遍烧煮,他问虞苏:“渴吗?”虞苏远道而来,从牧正家到落羽丘,不短的一段距离,风尘仆仆。“不渴,束带来水壶。对了,水壶,要拿绳子,把它的耳穿起来。” 第39章 “嗯。”姒昊在虞苏身旁坐下,他看虞苏揉面。家里有一些面粉,还有两个禽蛋,正好做面片汤,在角山,这算是很好的食物了。姒昊下山赶羊,将这两样拿给虞苏制作晚饭,这也是他家中仅有的食物。因着手臂受伤,姒昊无法使用长矛,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捕鱼,他靠采集,这两颗禽蛋,便是他采集来的食物。火塘上,漂亮的彩陶鬲里,清水正在沸腾,姒昊从火塘取出一根柴火,将火弄小。虞苏做饭,他负责看火。之前,腿伤的虞苏总是负责看火,而自己做饭,今日反过来。虞苏揉好面团,将面团压扁,用青铜刀切成块状,又用木棍压成面片,放进热水里煮。快煮熟时,虞苏敲下两颗蛋,撒一把落羽丘摘的野菜,最后洒点盐。面食的香气弥漫小屋,只是简单的烹煮,但这是角山牧人难得的美味。面片汤被勺起,放入大陶碗里,第一碗,虞苏递给姒昊,“蒿,你吃。”和姒昊住过几天,虞苏知道面粉对角山的牧人而言,挺珍贵,他不能经常吃到面食。姒昊接过陶碗,看着虞苏被火烤红的脸庞,他说:“你也吃。”第一次,姒昊有种想将自己最好的东西,给虞苏的念头,虽然在这荒凉的地方,物质实在匮乏。虞苏给自己盛上一碗,用那只熟悉的,用得陈旧的木碗,他捧着食物,看姒昊大口吃面片汤,他没有动箸,他就这样看着。仿佛看他吃东西,是件很愉悦的事情。落羽丘这边,土地贫瘠,不好种庄稼,若有去住在能种植庄稼的地方,虞苏愿意手把手教姒昊种植,让他天天能吃到面食,还能养头肥猪。虽然,此时的虞苏并不知道,在来落羽丘前,姒昊一直过着优渥的生活,吃用比他好多了。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昊总,说好一夜,明天还会继续的,快把大黑拉开!第24章 第四夜夜晚, 四周漆黑, 唯有落羽丘上有灯火, 昏黄的火光,从窗子映出。屋子里,姒昊坐在草泥台上, 卷起右臂的袖子,等待虞苏帮他敷药。药粉像似某种植物根块研磨,需要加水调制, 虞苏先在竹筒里调药, 搅拌成糊,看着像似面糊一样的东西, 不过颜色不同,带着药的涩苦气味。“蒿, 这些药粉是从哪里来呢?”虞苏用竹篾将药糊糊转移到棕叶上,他抹平药糊, 再将它贴在姒昊创口处。“以前教我牧羊的老牧人,他给的药,他叫扈叟。”药粉敷上时, 冰冰凉凉倒是舒服, 姒昊侧头看虞苏为他忙活,还是第一次跟虞苏提到扈叟。虞苏将棕叶绕住臂膀,一手摁棕叶,一手拉布条,而布条的另一头, 只能用牙齿咬住。他细细为姒昊的伤臂绕布条,进行包扎。在粽叶上之外,还有布条,在布条之外,还得缠绕细藤条,系扎得很牢固,因为姒昊还是会使用到伤臂,用他拿些不动的东西,绑牢避免帖敷的药物松动。“你受伤后,然后去找他吗?他家远吗?”以前住在落羽丘,没听说过扈叟,但虞苏记得,两人相遇时,姒昊说过附近有位牧人懂草药,应该就是这位扈叟了。姒昊将卷起的袖子放下,捋平,他抬眼,对上虞苏的脸庞,虞苏在看他,等待他回复。就像他以前蹲在地上,给虞苏包扎伤腿那般,虞苏也蹲在地上,为他包扎伤臂。两人分明在一月之前,都还不知道对方的存在,却就这么遇上了,并且有着不浅的情谊。“我自己缠伤口,夜里发烧,第二天早上,去找扈叟,他家不远。”虞苏本来手扶着草泥台要站起来,听到这句话,他动作一滞。他听说过被野兽咬伤,哪怕是很小的伤口,运气不好都可能因发烧而丧命,虞城的猎手称这种死亡为动物灵索命。虞苏小时候见过一位被熊咬伤的人,后来在家中痛苦离世。他那一夜该是很难熬,很痛苦,却举目无亲,孤零零地躺在落羽丘上。虞苏无法去想象当时姒昊的心情。“那后来呢?”虞苏问。“扈叟帮我敷药,烧就退了。”姒昊如实和虞苏交代。原来他到第二天才退烧,去找扈叟时还在发烧,想想就很心酸。虞苏也发过一次烧,因为着凉,整个人简直瘫了,根本不想动,难受得不行。虞苏低着头,看向姒昊搁放在大腿上的手指,他想握下他的手,但不敢伸出手去。他只能想,幸好,他还活着,他不会有事了,手臂的伤口,看起来也在逐渐愈合,会好起来的。“蒿,你是在哪里遇到狼群。”“草场那边,不是狼群,是两头狼。”姒昊目光看向门口,大黑就趴在那儿,“大黑救了我一命,狼偷袭我,它和狼打在一起。”虞苏的手拳起,因为紧张,哪怕姒昊说得简陋,他也能猜测到当时一定很危险,两头狼,一人一犬,还是只幼犬,占不到便宜。不想落羽丘如此危险,还不知道他以前,是否也遭遇过袭击,只是那时候,两人还不认识,而他也不得而知。腿脚蹲得发麻,虞苏才想起站起,他坐在草泥台上,就在姒昊的身旁。两人挨得近,只需把手随便一伸,就能碰触到对方了。他们好像还是第一次,并肩坐在一起。虞苏搅拌竹筒里剩余的药糊,他想这片荒野里,可能就他们这么一间房子,而这房子里,仅有他们两人,仿佛天地间,也只有他们两人。虞苏停止去心里的胡思乱想,他朝门口喊:“大黑!”大黑慵懒趴在地上,慢悠悠站起,朝虞苏走去。它的个头,比虞苏离开时,看到还大,还不知道它成年后,会事怎样的一条犬,这么小就敢和狼搏斗了,成年后,那还了得。“大黑,来,该你了。”虞苏招手,大黑把狗头凑过去,虞苏摸了它两下头,让它别乱动弹。大黑挺乖地,听话站在虞苏跟前,虞苏察看它背部,拨开毛发,将药糊涂抹在伤口上。大黑对虞苏如此温顺,让一旁观看的姒昊想起,今晚,虞苏喂大黑吃食,大黑吃完饭,狗腿了虞苏好久,两条前腿抱住虞苏的小腿不放。这条狗颇通人性,它大概也能瞧出虞苏无害,而且还挺疼爱它。虞苏帮大黑涂好药,姒昊起身,他拿支火把,到火塘里点燃,唤大黑:“大黑,我们下去。”“要去哪里?”虞苏跟了上去,跟着姒昊和大黑出屋子,姒昊止步,回头对他说,“你先回屋子里,我巡视下,就回来。”外头伸手不见五指,林中传来鸟兽的声响,让虞苏这种城里住的人,感到些许不安,他看姒昊举着火把离去,叮嘱:“蒿,你小心些。”奇怪,以前和姒昊住,姒昊夜晚,很少会去野麻坡巡视,是因为之前出现了狼的缘故吗?虞苏站在土台上,看姒昊的火把,消失于山道,他担心他。虞苏留在土台上等待,直到看见姒昊独自返回——大黑被留在羊圈看羊。姒昊登上山道来,发现虞苏还站在门口,他说:“进去吧。”两人一前一后回屋,姒昊将木门关上,用一块石头和木头堵住,此地夜风很大。这是夏天还好,若是到了寒冬,该是非常冷的,用草泥屋子容易透风。姒昊堵好门,又去火塘用沙土将火掩埋,留一个出气的孔儿,保留火种,他手法很熟练。虞苏想他如果火不慎熄灭了,该怎么办,他会钻木取火吗。住在虞城,家里的火熄灭了,找邻居讨个火种就行,很难想象,独自一人在野外,是多么的难。“睡吧,你睡上面。”姒昊指草泥台,他还是要将自己的卧处让给虞苏。“你受伤了,上次我受伤,也睡上头。” 第41章 虞苏提竹篮,在旁跟随,姒昊下溪捞鱼虾,没花费多久,就捞到不少鱼虾,放进竹篮里。虞苏摘来一片大芋叶,将竹篮里的鱼虾盖住,防止它们弹跳逃离。最后数了数,有鱼七八条,虾二十多尾,足够两人一犬食用。草场这条溪,水面不宽阔,但绵延,九曲十八弯流过角山南面的山林。溪畔生长着许多花草,其中有不少野菜,虞苏一眼就辨认出来,他能认许多野菜。人们很少种蔬菜,因为野菜资源丰富,漫山遍野都是。“蒿,我摘点圆叶菜,它很好吃。”虞苏在草丛里采撷圆叶菜,他几下摘好,捧起来。看他样子很欢乐,姒昊想,原来这种草可以吃啊,姒昊只认识三四种野菜,还都是扈叟教的。姒昊在溪边剖鱼,虞苏在溪边洗菜,虞苏轻松荡洗,姒昊慢慢使刀,他用不大习惯左手,还在适应,动作慢。虞苏看他用右手按住鱼身,左手用刀切鱼,动作相当不流畅,虞苏想出手帮忙,姒昊说不用。虞苏想,姒昊一点都不着急,也不烦心气恼,哪怕他的伤使得他如此不方便。等姒昊将鱼处理好,其实也没等太久,两一起离开溪畔,走过草场时,大黑跟上,于是两人一犬,返回落雨丘。虞苏将鱼和虾贴在石板上炙烤,野菜用于煮汤。烧烤的手艺,虞苏不如姒昊,但野菜汤,他做得相当出色。和姒昊的清煮不同,虞苏在野菜汤里勾芡,喝起来滑口,暖胃。姒昊捧着陶碗喝汤,瞅眼虞苏吃鱼,他早发现虞苏吃东西时,姿势很端正,食物也是细嚼慢咽。此时大黑在虞苏身边晃悠,它吃完自己那份,瞅着石板上剩余的鱼肉,虞苏对它笑语,又拿一块鱼肉给它吃。大黑虽然吃米粮,但会自己捕食,这也是它身为一条角山牧犬凶悍的缘故。若是大黑给虞苏喂养,虞苏能把它养成一头宅家的肥胖田犬。“蒿,你还要喝汤吗?”虞苏给自己舀裳一碗汤,鬲中还有剩余,他问姒昊。姒昊把碗递给他,说:“要。”虞苏笑着接过碗,将鬲里的汤全舀给他,一丁点不剩。两人吃饱饭,在屋子里停歇,大黑则趴在门口晒天阳,舒展身子。姒昊朝大黑走去,将它派遣去草场看羊,大黑汪汪两声应道,晃晃悠悠下落羽坡。虞苏想这头犬,真聪明,它还真能听懂人话。其实多半,也只是养成了习惯。大黑下山后,姒昊到草箱里翻东西,虞苏在火塘边收拾。姒昊从草箱里翻出一条破旧的衣衫,以前不曾见他穿过,这衣衫其实是扈叟儿子一件不要的衣服,扈叟给了姒昊。他以前不是还有一套衣服吗?虞苏想,这时虞苏才留意衣箱旁的地上放着套脏衣服,顿时恍然,他受伤了,没法洗衣服。虞苏走过去,将地上那套脏衣服捡起,拿在手上。姒昊受伤后,应该还没洗过澡,他身上有汗味和血气的味道,就是他身上那身衣服,也有暗色的斑迹,明显是血迹。姒昊拿着蓝色衣衫,虞苏抱着他的脏衣物,两人一起朝水潭走去。这一次,虞苏不用姒昊背,他自己走,他还记得水潭的美丽,自然也还记得,在藤蔓蔓延的林中,他曾被姒昊抱在怀里的事。两人一前一后行进,虞苏看着林光倾斜,打在姒昊的背影上,他穿着一身粗陋不堪的衣服,有着宽实的肩膀,挺拔的身姿,虞苏心中缱绻,他抱着他的脏衣服,愣愣跟随。“小心脚下的藤条。”姒昊突然在前面停止,他回过头来,他的言语温柔。“嗯。”虞苏用力点头。两人相伴,穿过一片藤条交错的林地,来到水潭。那熟悉的水潭,仍静谧而神秘,几只白色的水禽,被人惊起,腾飞上林梢。虞苏跟着姒昊走到潭畔,姒昊背向他,若无其事将上衣脱去,他侧过头看虞苏,问他:“你要帮我洗衣服?”这很好猜测,虞苏抱着他的脏衣服来,而姒昊手臂受伤,单手无法搓洗衣服。“嗯。”虞苏点头。姒昊把脱下的上衣递给虞苏,虞苏接过,姒昊又把脱下的下裳递给虞苏,虞苏再次接过,这次他脸微微泛红。他知道姒昊身上只围着条蔽膝了,不过他没去看姒昊此时的样子,他莫名紧张。听到姒昊入水的声响,虞苏才抬起头,见他背向自己,缓缓踏入水潭,水还只没过他膝盖。阳光下,少年健康,结实的体魄,一览无遗,虞苏偷偷看他的背部和腰身,只匆匆看了两眼,觉得偷窥不好,就又把头低下。虞苏挽高下裳,在浅水处洗涤姒昊的衣服,他的衣服很脏,这种脏,是衣物泡水之后,有红色的血迹渗出的“脏”,洗得虞苏双手颤抖。姒昊手臂被咬伤时,无疑流了不少血,他当时该得是多疼啊。这般想,虞苏又抬头想去看眼姒昊,却不想姒昊正好回头,朝他这边看来,他站在水域里,潭水没过他的腰身,他转过身时,胸前的配饰没有立即吸引虞苏的目光,虞苏看到了他腹部的一处伤痕,看着很狰狞。这是虞苏第一次知道,姒昊以前受过一次伤,而且应该很严重。两人目光交织,姒昊回过身,平静地在水里搓洗身体。其实他一个人洗澡挺勉强,伤手不能沾水,要洗头,只能侧着身,相当别扭。虞苏继续搓揉姒昊的脏衣物,他想衣服上的血腥味道,恐怕晾晒后,还有残存,他想他随后就将离去,能帮姒昊的不多,他离开之后,姒昊又孤零零一人,无人搭手。衣服洗得干干净净,虞苏拧干,扬开,将它们挂在阳光直照,风大的位置,晾在树枝上。他悬挂衣服,姒昊已在朝水畔的草丛走去,他头发湿淋,水迹滑落他的脸庞,他捏去头发上的水分,抹去脸上的水,他看向在林间忙碌的的虞苏。虞苏背对着自己,也不必特意去遮挡身体,无论是胸前的配饰,还是腹部的伤痕。姒昊从草丛上拿起那件陈旧的衣衫,将它套上,衣衫的长度只及膝盖,他需要一件下裳,在任邑时,可怎么也想不到有天,他会窘迫得缺一条下裳,谁能想到呢?若是以后说给任嘉和吉华这两位友人听,他们大概会哈哈大笑,而后又难过起来吧。只是日后未必再有机会回去任邑,应该也不可能再见面了。离开草丛,朝虞苏走去,瞅眼晾在树杈的一条下裳,姒昊抬手摸了下,还湿润着。林风和阳光,会让它快速干燥,只需再等等。姒昊靠着树干,抱胸等待,虞苏走到他身边,也挨着树干,姒昊侧头去看虞苏,虞苏微微笑着,林风很大,吹动虞苏耳边的藏蓝色发带,发带飘扬,那抹蓝色在阳光下映衬着虞苏白皙的脸庞。虞苏发现姒昊在看它,他起先觉得姒昊似乎经常在看他,此时倒是确定,他在看自己的发带。“蒿,你是在看它吗?”虞苏执住飘动的发带,拿它问姒昊。“嗯。”姒昊只是淡然应道,他心里知道他看的不是发带,而是佩带它之人。嗯?虞苏把头微微偏侧,他觉得姒昊根本什么也没说,他会不会是喜欢这条发带?虞苏将它解下,拿在手里摩挲,他轻问:“你喜欢它吗?”“喜欢。”姒昊的双臂放下,说出喜欢两字让他似乎有些不自在。“给你。”虞苏把发带递向姒昊,轻盈的发带,在风中飘荡,像似活物一般。姒昊看向虞苏,他解开的发,在风中张开,他挨自己很近,肩膀碰触在一起,手上递着他心爱的发带。姒昊觉得或许两人相逢于此,并非偶然,在他颠沛流离之时,站在他身旁陪伴的,不是相处十六载的挚友,而是这样的一个“陌生人”。两人手指碰触在一起,虞苏手指稍微收回,他感觉到姒昊的手指好温暖。姒昊从虞苏手中探走发带,他收起来,往衣兜里放。直到这时虞苏才想到,这条发带不适合姒昊佩戴,他似乎收它也没有实际用途,不过他喜欢,便就送他吧,他在角山什么东西都匮乏,日子过得苦。“等它干了,我送你回去。”姒昊手指上方凉晒的下裳,他歪靠在树下,脸上不经意流露出自嘲和不羁,他的衣衫下露出一截蔽膝,还有两条修长小腿。“好。”虞苏笑道,他觉得姒昊很特别,这种特殊之感,在当初为他缝补衣服时已发觉。两人在树下晒太阳,还不到午时,林间的阳光,暖和和,很舒服。虞苏想起姒昊身上的伤,腹部那处,虽然看得不清楚,但他确定那是创伤的痕迹,虞苏问:“蒿,你腹部的伤是怎么回事?”姒昊看着阳光穿透下,光怪陆离的湖畔和林丛,他轻语:“是箭伤,你看到了?"“是,在这里。”虞苏把手放在自己左侧的腹部,在听到是箭伤后,更确定了一点,“当时很严重吧?”姒昊从湖畔收回目光,看着自己的手,在角山劳作多时,他的手上有一些细小的伤痕,哪怕是被划伤割伤,也要留痕迹,何况是险些要他性命的一箭,那还是晋夷神弓手射出的一箭。“嗯。”姒昊应道,真是云淡风轻。听他口吻,虞苏也知道他是不想谈他的箭伤,于是虞苏不再问,他看着姒昊脖子上挂配饰的线,他说:“你脖子上有一块石头。”虞苏拉起自己佩戴在脖子上的绿松石,他自己也佩戴了一件,可是很奇怪,姒昊总是将它放在领子里边,从不展露。“我可以看看吗?”虞苏小心问。 第43章 “我听人说,你去给吉蒿送陶器?”任昉不能理解,吉蒿这样一个寡言古怪的人,会和虞苏有着不错交情。“嗯,给他送陶鬲。”“他要缺点什么,我阿父会叫束送去,你倒是不用专程为他跑这一趟。”“束经常会去落羽丘吗?”虞苏有点吃惊。“五六天去一趟吧,他没跟你说吗?”任昉这句话,“他”可能指姒昊,也可能指束,但是两人都没和虞苏提过。虞苏点了下头,心里想,还好束偶尔会去看姒昊,要不他一个人出点什么事,也没人知道。“说来这位吉蒿,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风川凑过来打听,让虞苏念念不忘的恩人,应该挺特别。可惜他只闻其人,不见其貌。任昉回道:“也就是一位来历不明的牧人。”虞苏听到来历不明四字,本想辩解点什么,然而事实也是如任昉所说,他也不知道姒昊打哪儿来,家在哪里。午后,任昉说祭祀在沿丘举行,有点路程,最好坐马车去。风川觉得自己是蹭了虞苏的福气,他还是第一次坐马车。任昉御车,虞苏和风川坐在马车上,虞苏第二次乘坐马车,没有第一次那么惊喜,新鲜,风川则是一路兴致勃勃。迎风驰骋,路程上,任昉听风川说:“这里好平坦,就适合跑马。”任昉说,“往那条路,能一路驾车去任邑呢。”任昉指着途径角山营地的一条宽阔土路,就在他们马车的一侧,真是绵延数里,一览无遗。“我一直在想,马能驮物,那马能驮人吗?”风川也是个聪明人,当然类似的想法不只是他一人有,每每看着野马群在山野里奔腾,角山牧民也会有这个想法。“还真有人试过,把腿给摔断了。”任昉觉得他想法倒是有趣,这在他看来相当危险。“我听闻戎人中,有些人能骑在马背上。”虞苏听秉叟说过戎人的故事,他们是车辆制造者,他们牧马牧羊,据说也种点田呢。“那需得是极为谙熟马儿性情的人,否则轻则被摔下地,折断腿骨,重则遭马蹄践踏身亡。”任昉训养过马,知道马的危险。“看来还是让它驮物就好,驮人就免了。”风川想,还好任昉提醒,否则他可能真去试一试呢。“哈哈……”任昉爽朗一笑,不知不觉,他载着两人,已来到沿丘脚下。四周开阔,沿丘就在前方,远看很矮小,近看,才发现它是一座人工夯实的土台,这是一座祭祀台。见到沿丘,虞苏想起落羽丘的土台,恐怕也曾是一座祭祀台,却不知道祭祀着什么,几时被遗弃。祭台四周站着不少牧民,一位年轻的男巫在祭台上举行仪式,祭台正中,有三座牢,掘土而成,椭圆形,上方围着木栏。牢中有两匹马,一头羊。角山祭祀山泽之神的方法,一般是取牲畜的血,为血殉,有时也会将整只动物活殉。男巫披着羽衣祈神,他腰间的铃铛声,悦耳动听,他赤脚踏出节奏,手舞足蹈,韵律尽在肢体上。这是一种通神的仪式,虞苏还是第一次见到,看得入迷。“他这样会跳到什么时候?”风川对男巫的舞蹈没什么兴趣。“等太阳落到那座山。”任昉压低声音,手指西面的一座山丘,此时太阳还未偏西,等它落下,祭祀才会结束。风川将目光投在西山上,任昉看着巫师的舞蹈,目不转睛,虞苏在铃铃的声响里,觉得天地间,仿佛只剩四方的土台,而这位通神者,独居其间,和神明通达话语,神秘莫测。终于,铃声停止了,巫师口中念着什么,他拔出匕首,缓缓步下土牢,此时围土牢的木栏,已被牧人拆除。牲畜趴在土牢里,它们被囚多时,早放弃挣扎,巫师轻松割开它们的咽喉,逐一放血。风川扼腕,觉得相当可惜。虞苏想,也许这样比活殉好些,然而终究还是残酷。不知道,那匹逃掉的牢马,它去了哪里?望着西沦的斜阳,虞苏想象一匹健美高大的白马,在林间水泽旁饮水,享受着自由和黄昏温柔的风。观看过祭祀,三人坐着马车返回牧正家中,已经满头星辰。夜晚,吃过牧正招待的食物,虞苏回房,把行囊收拾。他和风葵父子两人同一间房,睡得就是他之前住过的那间房。虞苏折叠衣服,听风川在和风葵说他乘坐马车的事,虞苏微微一笑,想着难怪人们都羡慕大贵族,有辆马车多便捷。大贵族们的视野,比其他人都来得宽阔,他们行程,也比其他人都来得轻松。夜深,虞苏和风川睡在地上,铺着席子,木塌给风葵睡,他毕竟是年长者。听着父亲的鼾声,风川说虞苏:“牧正儿子给你双羊皮鞋,你没给他送东西,怎么反倒给那个吉蒿送了那么多陶器。”“我送不了昉东西,他家不缺日用的陶器。”礼器虞苏不会烧制,而且他的烧陶技术也还比不上老陶工,确实没有拿得出手,馈赠任昉的东西。“川,我有事问你。”“什么事?”“就是……你会想朱云姊吗?”“现在吗?”“嗯。”“会想她。”虞苏仰头望向窗外的月亮,手心揣着珠子,他也想一个人呢。“怎么突然问这种事来?”风川很了解虞苏,虞苏根本不会去问男女之事,对这种事他很腼腆。不对,风川直觉有什么不对,他这人直觉很准,可是老渔夫的那种准度,他半开玩笑说:“你该不是也在想着什么人?你喜欢谁?”“没有。”虞苏摇头。“老弟,你可别吓我啊。”风川起身看虞苏,他见虞苏把身子侧躺,显然是不想再说什么。风川在一旁躺下,想自己大概是想多了,虞苏这人重感情,制作陶器,迢迢送来任地去感谢照顾他的恩人,实在很正常。像他们这些虞苏的伙伴们,平日不也常能用上他制作的陶器,碗摔坏了,直接跟他说:小苏,给我做两只碗来,家里没碗吃饭。他就是忙,也会抽空去挖陶土,连夜赶制。黑暗中,风川见虞苏一动不动,以为他睡着,他自己挺无趣,没个人聊话,于是闭眼遐想和朱云成亲的事,乐呵呵搂着两张黑羊皮子睡着了。虞苏有些难入眠,一合眼,就会见到落羽丘,也许是因为看了一场祭祀的缘故。虞苏做起梦来,梦见在很遥远的时空里,人们在落羽丘上祭拜神明,那是太阳。梦中落羽丘的晨曦升起,比以往都耀眼,仿佛有无数个太阳,在同时升起。虞苏感到眩晕,他失去了意识,等他醒来,四周的人们都已不见,而落羽丘上,只有一座高耸的土台,没有树木,没有那间小屋子。 第45章 “是,父亲。”任昉领命,他挺乐意效劳,他就怕老爹不给他事干,觉得他不可靠。任昉退下,牧正看着外头漆黑的夜,想着晋朋去年冬时,派出一批弓手潜入任邑,袭杀姒昊未遂,事后,弓手大多被捕获杀死,只剩两位弓手茫茫无踪。这两人,也许早已潜回去帝邑了吧,一直都不见踪迹。落羽丘上,姒昊吃过用陶鬲煮的鱼羹,坐在火塘边,给自己上药。他要凭借一人之力上药,得花费不少时间。艰难将布条缠上,手齿并用,系绑细藤条。包扎好后,姒昊将伤臂轻晃两下,疼痛感没以前那么明显,伤口愈合得不错,过些日子,应该就会康复。想想,有煮食的陶器,手臂的伤也在见好,在这里的生活,倒还不至于让人多难忍受。姒昊其实很少去想,他过得好与不好,只是在过平民的日子而已,大部分人,都是这样度日。夜晚入睡前,姒昊仍旧举着火把,下山道,到野麻坡巡视一番。不知道是否因为遭狼咬伤,才如此警戒,还是另有某种预感,让他觉得不安全。风声依旧,伴着羊儿的叫声,姒昊回到落羽丘,进屋,将门堵上,他准备就寝。他将火塘的火弄小,回到草泥台,平卧在上头。他没什么睡意,想着心事。四周漆黑,空空荡荡,总是要让人胡思乱想,姒昊闭上眼睛,想起的是前日在潭畔,晾晒在树杈上,迎风招展的衣衫,还有树下挨靠在一起,被暖和和太阳照耀的他和虞苏。他伸手摸向腰间,腰间缠着一条发带,虞苏的发带,它的触感润滑,细腻,像虞苏的脸庞。他应该回到虞城了,回到父母的身旁,和伙伴们在一起。真想看看他在虞城生活的样子,烧陶,种田,还有跟伙伴们去捕鱼。虞苏将自己在虞城的生活告诉姒昊,而姒昊从未告诉过虞苏,自己在任邑的生活。连告诉他的名字,都是化名。姒昊解开发带,将它揣入怀里,贴着胸口。他想自己在任邑,还取笑过任嘉偷偷收着吉芳的一件腕饰,自己这般和任嘉也没差异。回忆和虞苏相处的情景,姒昊渐渐入睡,他很少做梦,但还是在梦里梦见了虞苏。梦中,虞苏站在田地旁,背着一个竹篓,拄着耒耜,对他招手,就像似要教他种田一般。梦里田地之外的山坡,有一栋屋子,一座院子,无论是屋子里的物品,还是院中的井,树和犬,鸡,都那么真实,仿佛真实存在过。大概是因为梦,姒昊难得睡晚,他醒来时,天已经彻底亮了。姒昊如常,去野麻坡赶羊吃草,到溪边网鱼虾,回落羽丘煮食,相同的一天,日复一日而已。吃饱饭,带着大黑下山坡,姒昊见林丛里出来一个身影,看着像束。他觉得有点奇怪,束之前才来过,这趟是因为什么事呢?姒昊将牧羊鞭夹在咯吱窝下,缓缓朝束走去,他看得见束手里提着东西,想牧正该不是给他送米粮吧。他被狼咬伤的事,牧正知道,牧正曾派束过来问他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姒昊说自己能解决,谢绝了牧正的协助。牧正看来是还不放心。“吉蒿,你伤怎样了?”束一来,就将一袋东西放地上,询问起姒昊的伤情。姒昊回:“手臂能抬动,无大碍,你告知牧正,不必担心我。”“昨日有一人,在姜沟林子被人杀害。“这是牧正托束来告知姒昊的事,不过也不专是为此事而来,顺便给送点米粮。“被杀的是什么人?”“一位豕坡的猪倌,赶猪去营地贩卖,被人用长矛刺杀。牧正让你注意安全,要是瞧见什么可疑的人,要告知他。”“我这边会小心。“姒昊有那么点小小吃惊,他来角山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被杀。“这些粟米,还有一条腊肉,牧正让你收下。”束从腰间解下悬挂的一条腊肉,递给姒昊。姒昊收下,跟束交代:“代我谢谢牧正,下次不必再送来。”他一个牧人,受牧正特殊照顾,想必牧正家的奴仆,角山的其他牧人都知道,也不知晓外界会对他有什么样的猜测。牧正心意虽好,但实在不大必要。“我会回去传达,那我走了,吉蒿你注意门户,这几天少去山林里打猎,等抓到凶手,我前来报知你。”束为牧正尽心,将牧正吩咐的都与姒昊说。姒昊点了下头,目送束离去。看他那矮小敏捷的身子消失于林丛,姒昊想,杀害猪倌多半是为了劫财吧。初来角山时,最担心的是晋夷的弓手追踪而来,埋伏将自己杀害。谁想,来角山这么久,一直没有两位晋夷弓手的消息,有时姒昊倒希望能发现他们的踪迹,是福是祸,横竖躲不过,早出现早解决。解决了弓手,他就可以离开任地,去哪都行,正因为弓手未缉捕到,他仍得在这庇护地里生活。把米粮和腊肉提上落羽丘,姒昊出屋,站在土台上,他见到原野上的一群野马奔跑而过。姒昊对野马的心思,可有些时日了,他特意去留意,发现今日倒是没看到那匹白马,也不知道它上哪去了?野马群和人群一样,对外来者会排斥,尤其来的要是一头壮年的牡马,大半是要遭马群的马王狠斗,驱逐,不见了,倒是不奇怪。姒昊不知道这匹白马,是匹逃走的牢马,只觉得它特别高大漂亮,便就记得深刻。午后,姒昊执着长矛,到落羽丘后的溪林捕鱼,林中鸟兽鸣叫,相当热闹。姒昊专心致志于长矛和溪流中的鱼,直到他听到马的嘶鸣声,叫得很悲切。姒昊收起长矛,出溪水,偱声步入林间。他本以为就在附近,但却走了好一会儿,才看见白马踪迹,它在一处泥沼里挣扎。白马遍体鳞伤,前脚跪地,两条后腿深陷在泥中。它伸长脖子发出悲鸣声,用哀求而惊恐的眼神看着姒昊。阳光下的白马,炫目而独特,它不同于角山常见的棕马,它比棕马的个头更高大,通体雪白,由此才被选作祭祀神明的牢马。姒昊看着它,想平日总想弄匹马,遥遥见它身影已相当喜爱,不想和它还挺有缘分。“别乱动,在此等我。”姒昊自然知道马儿听不懂人话,他还是对这匹马这般叮嘱。姒昊匆匆离开泥泽,他返回落羽丘,去取麻绳。如果姒昊离开时,回头看一眼白马,他会发现原先在泥沼中拼命挣扎的白马,安静下来,仿佛它真能听懂人类的言语。当姒昊手里提上麻绳,扛着根新砍的竹竿,赶往泥泽,白马的后肢已完全陷在泥里,它见姒昊过来,发出哀怨的嘶叫声。有一瞬间,也就对上马眼那瞬间,姒昊觉得它也许像人一样有着情感。姒昊将麻绳一头绑在竹竿上,另一头打活结,拉出一个绳环,他要用它套马脖子。没抓过马的姒昊,见过别人抓马,而且他一直想要有一匹马,特别留心角山牧民套马的手法。姒昊不慌不忙,他把竹竿放在一旁,折下一些树枝垫在泥沼中,在马匹身前围铺。白马似乎明白了姒昊的意图,奋尥前腿的蹄子,不过也是无谓挣扎。姒昊不只铺树枝在泥泽,还去拖来一根大木,横放在泥泽上,就在马屁股后面。做好这些,姒昊这才去拿套马杆,他自然不是打算凭借自己一人的力量拽起这匹马,那是不可能的,他套马,只是让它别跑。马儿伤势严重,身上好几处地方都在流血,若是脱离泥泽,便就逃走恐怕也是死路一条,多可惜,还不如把它留住,当然,姒昊也是有私心,他想养它。抛出套索,重复两次,才套住马脖子,姒昊把绑系套索的竹竿,卡死在两棵树木之间。这之后,姒昊踩着横放在泥上的大木,他在后方推白马,白马奋力腾跃,前蹄踏上泥面铺的树枝,后踢踢蹬,如是再三,它摆脱泥泽,跃上硬实的地面。白马刚脱身泥泽的喜悦还未能充分抒发,正想撅蹄子狂奔,随之而来的是脖颈处的牵扯,白马萧萧鸣叫,将竹竿扯得声响。“别跑!我不会伤害你。”姒昊跳出泥泽,撵上白马,他扯出套马杆,拽住白马不放。也许是精疲力竭,白马看着姒昊,再没怎么做过挣扎。姒昊知道马儿踢腿的力道,他抓住套马杆,在旁赶马行走。白马跟随姒昊而行,它显得温顺,它本就是由人饲养的马,并非野马,野性没那么足。将白马带上野麻坡,姒昊将它拴在一棵树上。他给白马割来粮草,并端来一盆清水。白马卧在地上,不吃不喝,它对于陌生的环境,显然心存惶恐,还需适应。看着天近黄昏,姒昊返回草场,将羊赶上野麻坡,大黑发现野麻坡上的新伙伴,朝它凶恶吠叫。白马发出洪亮的嘶鸣声,高大的身子腾跃,吓得大黑倒退。“大黑。”姒昊唤走大黑,带它登上落羽丘,回家准备晚饭。蒸粟米饭和腊肉,煮鱼羹汤,真是丰盛的一餐,就是牧正家的食物,大概也就这样了。姒昊正值长身体的时候,一大锅蒸饭和一锅鱼汤,他能一人吃得干净,一点不剩。当然,姒昊还是会分大黑一份食物。总是一人一犬,相依相伴。吃饱饭后,姒昊下去野麻坡巡视,大黑跟上。羊儿安然在羊圈里,不必担心,姒昊去探看白马,发现堆在马跟前的粮草减少许多,木盆里的水也是。大黑对于家里新增的“宠物”有敌意,对白马低吠,然而对于大它几倍的动物,它其实也怂,不怎么敢造次。姒昊将大黑赶到羊圈,叮嘱它好好看羊。大黑乖乖趴在羊圈旁,它知道自己职责,没离开羊圈,去“围观”新伙伴。见大黑和白马相安无事,姒昊回去落羽丘,忙碌一天,他也该休息了。卧在草泥台上,听着风声穿屋,姒昊朝火塘旁一探,几天前,虞苏才躺在那儿,和自己说话。终究还是有些不习惯,果然人还是需要有个伴。睡着虞苏编织的芦苇席,穿着他缝补、清洗的衣服,用着他赠送的彩陶器,姒昊不清楚这个虞地的少年,对他意味着什么,但觉得割舍不断。是有不少人厚待自己,但虞苏这种好,渗透姒昊的生活点滴,以致觉得他的好无处不在。 第47章 将马儿清洗干净,逐走盘旋在它身边嗡嗡不休的苍蝇,姒昊给马的伤口擦草药,这里涂涂,那里涂涂,雪白的一匹马,又变成了一匹白绿相间的马。白马温顺地卧在草堆上,它像似知晓姒昊是在治疗它,没有任何抵抗,偶尔嘶叫两声,听着挺悲伤。姒昊觉得,他自己和这匹马有点相似,都是被“驱逐”者,无论白马从哪个群体里出来,它已是孤零零,而自己同样如此。“好好养伤,我给割些新鲜的草料。”姒昊梳理马儿的鬃毛,跟它说话,白马回头看姒昊,马眼看起来很温柔。“汪汪!”大黑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跑上野麻坡,对着白马吠叫。它站得离白马远,看得出它是有点怂,可又不是非常怂,它敢冲它怒吠。“大黑!”姒昊喝止它,唤它一起下山。听得主人的唤声,大黑欣然跟着主人下土坡,它跟前跟后,特别殷勤,还不时要汪两声,吸引注意力。姒昊把大黑留在草场,他去水畔割草,捆扎,背着青草,走回野麻坡。他想等它养两天,伤好得差不多,再拉出去吃草,每天多背趟草,辛苦点而已。姒昊把草喂马,想着离开任邑时,曾跟吉华开玩笑说,他这一出去,就去牧羊牧马,耕种蔬谷。在任邑学习的东西,不能用于生计,来角山倒是学到不少东西,也算没有虚度时光。马儿需要一个棚子,挡风避雨,不过右臂受伤的姒昊,无法挥动石斧伐树,他暂时还做不了,只能先让马儿栖息于避风的树下,在下方多垫些枯草给它卧躺。喂好马,姒昊回落羽丘,他去烧水,灌陶壶,好下山去看羊。陶鬶的水沸腾,放凉,储存在水壶里,姒昊将水壶绑在腰间,从门口拿了柄青铜矛,便就下山去了。起先,每每他用陶壶喝水,都会想到任水之南的那个人,才几天过去,就也习惯了。走到草场,姒昊朝林丛的小径探看,空荡无人,两天前束从那里走来,告知姜沟那边有人被杀,并说等凶手缉拿,会来告知他。不知道为什么,姒昊有点在意,而束并未再来通知。落羽丘这两日,也没有什么陌生的人影经过,一切都很安静,就像渡过的那三个月里一样。**三天前,一个黄昏,狗尾滩来了两位外来者。狗尾滩的外来者不少,大多是牧民,狗尾滩的居民对牧民习以为常,他们也很擅长辨认。牧民身上或多或少会有牲畜的气味,当地养的犬,便是这般区分危险与否。进入狗尾滩的牧民,它们不会吠叫,但是很奇怪,这两个天将昏前来的外来者,把狗尾滩的七八条狗都激怒了,它们拉长脖子吠声连片。这两位外来者穿着猪皮衣,赶着一头大猪前来狗尾滩。仑城以东的一处小聚落豕坡,有一群牧猪人,他们很少到角山来,但也不是说绝不过来,偶尔还是能看到他们身影。各家把吠叫的狗撵走,有几个家境较殷实的人家,把牧猪人的猪端详一番,问想要换点什么?他们带来的大黑猪,看起来状态并不大好,肚子都饿凹了,懒洋洋,无精打采。两位牧猪人寡言少语,其中矮个的那位说:“要铜镞,火石,粮。”他的口音听来有些奇怪,不过狗尾滩的人们并没去在意,他们自去商议,谁家有铜镞,谁家有火石,谁家有粮。猪肉在角山还是比较少见,它比牛羊肉好吃,腥味小,而且容易腌制。众人去筹办牧猪人需要的东西,两位牧猪人,在皮革匠的家中歇息。年轻的皮革匠接待了他们,他对牧猪人的猪皮衣很感兴趣。挖在院中炮制皮革的石灰坑,散发着恶臭,大黑猪在院子里哼哼叫,拱食野菜。皮革匠带着儿子,端出两碗水,给牧猪人解渴。矮个的牧猪人接过,道声谢。高个的牧猪人迟迟没接过小孩的碗,他瞅着锻造匠衣服上缀的一枚彩色的石贝币,他认出这是任邑的石贝。石贝币之所成为货币,在于它色彩鲜艳,不易磨蚀,而且加工的工艺高超,它本身固有价值。人们喜爱它,皮革匠甚至把它缀在皮衣上,彰显它的美丽。任邑的石贝币,钻孔偏中,屁股尖,不难辨认。“你这枚贝币从哪里得来?”高个牧猪人问道,他做出一副很随意的样子,说完这句话,便专注于碗中的清水。“用双羊皮鞋换来。”皮革匠笑语,他对这笔生意相当满意,津津乐道。“能换好几双了。”高个牧猪人了解易物的价钱,他可是在任地流浪的数月,易手过不少东西。“说来也是奇怪,是位年少的牧人,可真富有啊。”皮革匠还记得这位牧羊少年,长得器宇不凡,虽然衣衫褴褛。“他近来还出现过吗?”高个牧猪人眉头微微挑起,留心看的话,会发现他的眉毛灰白。“前些日才见过他,你要是想卖他猪肉,可得走上一段路,他不住在这里。”皮革匠也是个话多的人,角山生活的人,大多相对贫困,是一头猪都要好几家凑着买,除去牧正,能有几个人家中有石贝币呢。“哦,我也就随口问问。”高个牧猪人将碗中的水饮尽,把空碗搁地,便就不再说话。话多的皮革匠问起矮个牧猪人怎得将猪赶来狗尾滩卖,要是赶去角山营地卖,那儿更值钱些。矮个牧猪人只说他们顺道将猪赶来这里卖。皮革匠觉得这顺道顺得很弯曲,觉得似有不合理,但也没多想。狗尾滩的人们,过惯了平和的生活,要是在十多年前,大混战那会,他们可能会多长几个心眼。夜里,人们将铜镞、火石和米粮都凑齐了,交给两位牧猪人。两人粗略看下易换的物品,便就着手杀猪。要说,他们宰猪的手法相当利落,而且也血腥。一刀扎进,开膛破肚,血液飞溅,都没眨下眼。至于猪肉如何划分,不在两位牧猪人的职责内,他们收拾东西,连夜离开了狗尾滩。人们目送他们离去,七八头犬继续吠叫。人们这时才留意他们背后的长竹筐里,装着的东西挺神秘,用茅草包扎得严实,之前看他们搁放过,还不许人碰咧。看他们离去的方向,并非折返回仑城,而是反向,也是奇怪。不过也只是心里这么想了一下,又都觉得事不关己,把这两人抛掷脑后。离开狗尾滩,矮个牧猪人对同伴说:“灰,能确定是他?”灰是高个牧猪人的名字,他看起来也就三十来岁,但发眉已灰白,像是一位得过大病的人。“你我走遍任地,追踪到这里,他要没逃出任方,也只能在角山,不妨去探探。”灰冷语,他眺望前方,发现林中一柱炊火。“不都说好了,要渡水回寻丘。哪有那么巧,这就寻到了。”矮个牧猪人显得心灰意冷,他脸皮松弛,头发稀少,模样颓然。“刺,你现在害怕了吗?”灰讥讽伙伴,他脱下背负的竹筐,仰头看四周的树木,他要找处观测点,观察那柱炊火的来源。“根本不用杀那个牧猪人,等尸体被营兵发现,我们最好已经逃走。”刺很懊恼,他们在来角山时,半路截杀了一位牧猪人,抢了他的财物。这事相当冒险,因为角山有营地,驻扎着士兵。“呵,没有利器,只能等死。杀人的事,你也没少做,怕什么。”灰已经爬上树梢,他看到一栋孤零零的屋子,很好,孤独一栋。闯进去把人杀了,也没人知晓,希望不会有爱啼哭的小孩,还有抱腿哀求的女人。灰爬下树,把竹筐背起,示意刺走。刺心有不满,默默跟上,他本也是个意志坚定之人,但数月的逃往生涯,让他非常厌倦。灰带着刺,来到一栋破烂的草泥土屋前,屋外有一头黑毛的老狗,这只老狗看见他们并不吠叫,甚至有些瑟抖。灰想,真是一条聪明的狗狗,大概是嗅到了非同一般的气息。两人身上都有着浓浓的血腥味,这份血腥味不只来源于猪血,还有人血。“炭!”一位驼背的老头,慢悠悠走出来,唤他的狗,抬头看到两位外来者,他目光落在两人背后的东西,他猜测是武器。牧人有牧人的样子,而士卒有士卒的样子,这两人的样貌和姿态,让扈叟想起凶残的狼。 第49章 **天亮后,刺从地上醒来,见篝火熄灭,一旁的同伴已经在装行囊。他也起身,舒展筋骨,看着穿林的明媚阳光说:“怕是尸体已被人发现。”昨日午后杀的猪倌,横卧在林间,那地方算不得隐秘,尸体被发现是早晚的事,而且那一带,还有一处营地,驻扎着士兵。“你搜索四周,我午后回来。”灰将行囊背上,瞥了同伴一眼,他打算分开行动,两个人在一起太惹眼。刺悠然坐在篝火旁,拨动草木灰,找寻火星,只要有火星加把草絮,吹一吹还能烧起来。溪里随便捕条鱼,就可以煮着食用。灰冷冷回头看眼同伴那慵懒的模样,相当鄙夷,他也曾动过将同伴杀死的念头,只是这人是族弟,何况现下还需要一个人协助。灰离开后,刺执弓箭,在四周寻探,他找鸟禽射杀。狩猎对他而言是再轻松不过的事,他虽然吊儿郎当,可是晋夷的弓手,百发百中。在林中猎得一头野鸡,刺提起它,觉得四周有些熟悉,他很快辨认出,这是来路,他昨夜走过的地方,那老头的家,就在前面。站在高地上探看许久,刺没发现老头的身影,也没发现有其它身影出没木屋,看来老头很可能已归西,并且他住得真偏僻,一时半会也不会被人发现。刺放心回驻扎地,生火烤野鸡,他白日用火,肆无忌惮,不怕被人发现烟雾过来探看。这一带实在太荒凉,且又多林子,相当隐蔽。午后,灰回来,他阴着脸,一回来就将火坑里的火踢灭。刺看他举止,知道有不妙的事,问道:“死尸被发现了?”灰坐在地上,把箭囊和弓搁放在腿旁,他问:“四周查得怎样?”“没人,林子还是林子。”刺手指身后的林子,四周很安全,野禽多,水源也丰富。刺反问: “你查得怎样?”“沿丘现在到处是巡视士兵,不过他不在那里。”“怎知道他不在沿丘?”“在那边没那么强烈的感觉。”就像追捕猎物,在茫茫林丛里,总能感应到它藏匿在哪里,灰就有这种直觉,他感应得到。他是晋夷部族为数不多受过晋朋亲赠弓箭的弓手,他“捕猎”方面,他有过人的禀赋。刺看着熄灭的篝火,轻嗤灰那句“感觉”,不过他没说什么,他不敢招惹灰,知道这人惹急了,连自己人都杀。“得马上走。”刺动身收拾行囊。士兵在沿丘搜索,难说不会搜索到这里来,再不走,被发现是早晚的事。“走?过两天,等士兵撤了。”灰坐在地上,他现在不会冒险再出林子,没想到杀个猪倌,惹来这么大的麻烦。这让灰隐隐有点不安,自逃出任邑,就再没这种感觉,这种被人追捕的感觉。两个杀手,在营兵大肆搜索下,在林中躲避两天。两天后,见四周再无丁点动静,这才往任水畔的方向移动。他们边走边留心四周,尽量让自己不出现在林子外,以免被人发觉。他们不知不觉,接近了落羽丘,出去打探的刺跟灰禀报:“有个山岗,有羊圈。”“你再去探看。”灰背负弓箭,手中执弓捻箭,他在林子里兜转,始终没放下警惕。这是一个午后,离姜沟猪倌被杀已三天,灰站在林丛里,眺望落羽丘,他看得清楚山岗上有一座小房子,而山岗的二层坡上,还有羊圈。灰在前面察看,刺沿着溪流,从后方接近落羽丘。他看到草场上的羊,没瞅见人影,还发现羊群里边有一头犬,小犬。这头犬很警觉,险些发现刺,刺没敢再挨近。就在刺准备离开时,他瞥见一位少年,从溪边离开,他立即躲起来偷窥。虽然只是一眼,刺认出这位少年十六七岁的样子,衣着褴褛,就是一位普通的牧羊少年打扮。年纪倒是类似,可要说他是帝子,刺觉得实在不像,这本就是无法完成的任务,刺不认为他们找得到他。两人再次在林中聚集,刺说了他的发现,灰听后阴恻恻地笑:“我就说他在这里。”刺看同伴的表情,他心里狐疑,灰说:“山岗上,没有其他人,我观察过了。”就他一位少年,住在这里,没有兄弟姐妹,父母。角山是极好的庇护所,前往其它方国便捷,而且这里有任方的营兵驻扎。灰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十有八九就是他。不过灰还是打算亲自去看看,为了十拿九稳,在此时这样被追捕的情况,他不会轻易出手。灰和刺都在任邑见过姒昊的模样,虽然只是一面,刺估计把他长相给忘了,灰记得很清楚,这是一位十分英俊的少年,强健,沉稳,很好辨认。只需自己看一眼,就知道是不是。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昊总运气不大好,被发现了。谁让他长得帅。第30章 红镞箭阿和捧着汤药进房, 见儿子姚丘守在外祖父身旁, 像似在和他说着什么, 背向自己,她问儿子:“你大父又醒了吗?”“大父在举手指头。”姚丘回过头,对母亲举起两根手指头, 他看来是在模仿他外祖父的举止。“两个?”阿和捉摸着,但她实在不明白,这到底指什么。她父亲受伤背回家后, 时而清醒, 时而昏迷。不过他一醒来就不停地比手指,竖起两根头指, 并比划着自己的脖子,像似要告诉她什么, 神情还很激动。好在老爹伤病虚弱,无法下榻, 否则阿和总觉得他那着急模样,像是要往外跑似的。扈叟躺在柔软的卧处,他转过头看向女儿, 他张开嘴巴, 没有声响,他无声无息,做出一个拉弓的动作。姚丘看着,高兴说:“我知道,这是拉弓射箭。”他一个八岁的小娃娃, 也有一张弓呢,平日用它打打小鸟儿,他很爱弓箭。“丘,你别叨扰你大父。”阿和将孩子赶到一旁,她凑过去看,她老爹还在比划,此时他的双手托在一起,像一盏灯?不,像一朵花,慢慢张开。阿和实在看得懵头懵脑,她猜不出来,她只能说:“阿父,你安心养伤,有什么事,等伤好再说。你那房子,我去收拾关牢了,没见丢什么东西。”扈叟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知道他无法将意思传递给女儿,恐怕也没人能帮到他。拉弓的是“夷”,花朵张开后呈现的是“蒂”。也许已经太迟了,来不及了,吉蒿恐怕已遭毒手,怎么想都凶多吉少。离自己遇着那两位杀手,已经过去两天,姒昊要是被杀害,估计尸体也早凉了。扈叟挺喜欢吉蒿这个少年,聪明好学,沉毅谦虚,他就像在带孙儿那般带他,教他放牧、捕鱼,教他识别野菜,草药,教他应对野兽。在扈叟漫长的一生里,他看到过很多遗憾之事,许多可惜之人,这位帝子,真是命运多舛,终究是无奈。“阿父,把药喝了。”阿和搀起老爹,帮他侧着头,再一勺勺喂他喝药。脖子被割伤,如果割得不是地方,没有流血至死,也会活活饿死,幸好他还能喝点药汤,把一条老命给捡了回来。扈叟张着嘴,慢慢吞咽,他能捡回一条命,和女儿,孙子相伴,已是极大的幸运。一碗药喂完,阿和扶着扈叟躺下,她拿空碗出去,房中留下姚丘陪伴扈叟。姚丘再次坐在扈叟身旁,他低头问他:“大父,是拉弓射箭吗?”扈叟摇了下头。姚丘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他又问:“那是会射箭的人吗?”扈叟点了下头。姚丘欢喜雀跃,他举起两根手指头,他说:“我知道了,是两个射箭的人对不对?”扈叟用力点了两下头,他露出虚弱地笑容。“阿母,我知道啦,我知道大父要说什么!” 第51章 这话听得任昉困扰,问:“落羽丘?”“兄长走后,一个士兵过来找阿父,阿父突然就很生气。”任葭当时在屋里头玩耍,听到父亲说话声音很激动,她还探头偷偷去观看,她从没看见父亲这样凶。任葭继续说:“阿父说:‘蒿要出事,可怎么跟任君交代’,阿父把男奴都喊上,带着弓箭和长矛还有盾,一起走了。”任昉目瞪口呆,他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听这描述,像似有人要杀吉蒿?而吉蒿和任君还有什么关系?虽处于震惊,任昉思维仍很清晰,他赶往屋里,取下弓箭,任葭追在后头,叫着:“兄长要去哪里,能不能把我带上?”“别胡闹,年,你看好葭!”任昉奔向院子,登上马车,扬鞭而去。马车飞驰,扬起尘土。任葭站在院外看着,悻悻说:“不让我跟就算了。”她倒是不怕什么杀人的歹徒,大概是觉得有兄长父亲和一众奴人在,她什么也不怕。任昉一路驰骋,还未到落羽丘,就见半道躺着一具尸体,是一位家中的奴人。这位奴人心口处贯穿一支箭,一箭毙命。他倒在路口,无人搭理,奇怪的是,他身上和地上的血很少,他显然不是死在这里。其他奴仆去哪里了呢?父亲该不是也遇袭了?任昉感到悚然,他执弓进入林子打探,林风萧萧,他在风声中,听到了脚步声,紧张下,任昉立即拉圆弓。几乎就在要发射那瞬间,任昉瞅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奴仆荚。荚惊恐大叫:“别杀我!别杀我!”两人也是相互惊吓,荚同样透过树叶间的缝隙,看到了任昉的身影,还有那一把弓箭。荚在搜索弓手时,和其他仆人走散,他惊慌下,摔着一跤,把手里的石矛给摔断了。他怀里抱柄残矛,浑身还微微颤抖。任昉收弓说:“你在这里做什么?我阿父呢?”“牧正带着吉蒿去角山营地,让我们在这里搜找弓手。”荚抹去眼角泪花,他真被吓哭了,“那个弓手好可怕,离得远远就把丙射杀。”丙便就是在外头躺尸的那位奴仆,任昉已经看过他了,一箭穿心,死相凄惨。任昉问:“吉蒿还活着?”他这么问,不是认为姒昊应该死,而是觉得姒昊能活下来很不可思议。要知道姒昊在孤零零的角山遭遇刺杀,而弓手箭术非同一般。荚回:“吉蒿中了一箭,抬走时,人还活着。”任昉想,人活着便好,他果然身份不一般,到时亲口问问他来历。“你见过那弓手的模样吗?”这是一件重要的事情,任昉留心询问。荚摇头说:“实在太远了,看不清楚。”任昉便也就不问他什么了,这个奴仆很胆小,估计就算看到也吓愣,不指望他。任昉转身离开,将荚独自留在林中。荚恐惧林丛,怕不幸遭遇弓手埋伏,可又有牧正的命令在,他只好硬着头皮,往林里去,心里默念着:看不见我。他在林中瞎逛,紧张得要哭,终于遇到其他奴仆,简直想抱住痛哭。奴仆们未搜寻到弓手的身影,一伙人结队,在林中游荡。任昉出林地,回到马车旁,他瞥眼地上的尸体,像似有什么吸引了他。任昉蹲下身,伸手抓住尸体身上插的箭羽,他用力将箭羽拔出,他看见了红色的箭镞,心中大骇!任昉和角山营地的任铭关系不错,他对于武器也是见多识广。最先让任昉觉察这支箭特别,在于箭羽。它的箭羽,虽然已磨损严重,而且染血,但是仍能分辨是翠鸟的羽毛。任人的箭羽不这么讲究,不会特意用翠鸟的羽毛,而红色的箭镞,更是标志性的东西。红镞翠羽箭,这是晋夷神弓手的箭!任昉匆促登上马车,扬鞭出发,马车飞奔向角山营地,任昉的马鞭啪啪扬起,马儿发疯似的奔跑。在马车上,任昉的思绪飞快,他想晋夷的神弓手会袭击姒昊,姒昊恐怕是洛姒一族;他想父亲带姒昊去角山营地,看来是为了给姒昊治伤,营地有位全角山最厉害的巫医。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下章就知道昊总是如何躲避死亡的。______昊总:导演你给我出来,为什么我又中箭了!导演:哎呀,不是有巫医预言箭杀不了你吗?多多中箭,没事哒!昊总冷漠拉弓射箭导演(抱住膝盖):哎呀,好疼好疼昊总(冷酷):你被箭射不也没死,要再来一箭吗?第31章 死劫午时, 姒昊躺在阴影处休息, 林风徐徐, 他昏昏欲睡,渐渐睡着了。睡梦里,他听到一阵阵洪亮的噌吰声, 他听过这种声音,是铜錞被敲击的声响。高大圆肥的铜錞,悬挂在军阵之前, 戈矛如林, 战车辚辚,双军对峙。錞声震动天地, 百兽逃遁,苍黎失色, 杀伐将至,这是一场成为后世传说的战役。潍水汤汤, 寻丘巍峨,錞声戛然而止,厮杀声震耳欲聋。那一战, 或许血流漂杵, 或许潍水截流,然而它都远去了。掩去这森冷而恐怖,一个温柔的女声缥缈虚幻,由虚入实,她在吟唱着什么?那么慈爱, 那么悲伤,她遭遇了什么?她像似在哄着啼哭的幼子,让他安静下来,好好入睡。女声绕耳,姒昊意识到,他正在马车上,马车微微颠簸,他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他裹着襁褓,脖子上挂着玉坠,怀中绑着一件玄圭。婴儿眼角还有一滴未滑落的泪花,他不安睡去,眉头微皱,他躺在母亲怀里,那么弱小而无助。马车在夜幕里悄悄行进,一点点声响,都令母亲心惊胆战,她的臂膀将他搂得更紧,像似要用尽全身的力量,去庇护他。林风起,群鸟凄切啼叫,一个苍老的声音,不知从何而来,他颤颤巍巍喊着:孩子,快逃命去吧!山谷间阵阵回响,快逃命去吧……他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阴寒可怖,姒昊心中一颤,从梦中惊醒。他坐起身来,托着额头,让自己从梦中抽身,让自己清醒。当他抬起头,他感受到周身有着青草的气息,已是午后,风带来几丝凉意,他身处于角山。姒昊回想梦中的情景,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梦见这些,潍水之战,在他出生前几天发生,而母亲带着他逃亡,他也才刚出生不久,他不可能有这些记忆,但梦里的景象,却像他亲眼目睹那般真实。这种真实令人深刻,梦中那份惊悚,此时还残留在姒昊心中,在这阳光通明,悠然静谧的午后,也没能抹去,它带来的阴郁。他不知道死亡正在逼近他,两位穷凶极恶之徒出现在落羽丘附近。姒昊起身,到溪边洗把脸,溪水清澈,双手捧起,拍在脸庞,带来冰凉,也扫去睡梦带来的慵懒。姒昊离开溪边,缓缓走向草场,他无知无觉,无法预知,就在他左侧的林丛,藏匿着一个人,在端详他。临近黄昏,林中鸟兽鸣叫,比一天的任何时辰都来得热闹,姒昊看到朝自己跑来的大黑,他将大黑唤走,一人一犬回到草场。草场上,羊儿们早吃饱了肚皮,悠然无事。等黄昏,就可以将它们赶往羊圈,一天的劳作,便也就过去,此时,姒昊需要去捕鱼,准备他和大黑的晚餐。把羊头数清点,姒昊确认羊没丢失,他离开草场,走到一棵老树前,他取出藏在树洞里的青铜矛,还有挂在树梢的竹篮。他打算叉鱼,右臂的伤,一使劲还是会疼痛,不过这种疼痛,在姒昊可以忍受的范围。 第53章 姒昊有着极好的水性,但此时的他,感到湖水冰寒测骨。他失血过多,实在精疲力竭,他知道自己将死去,他不想死在湖中,也不想死在敌人的弓箭里。他想起,之前遇袭病重时,恍惚中,见父亲递给他一柄宝剑,若是死亡可以选择,他也宁愿自刎。在水里,姒昊的意识模糊,而湖水在朝他鼻孔里灌,试图挤进肺里,他的身体在下沉。他知道自己的一生到此为止,他脑中闪过友人的脸庞,还有虞苏的脸,他的长发在风中飘舞,蓝色的发带拂动,嘴角的笑意潺湲,令人迷恋。他闭上眼睛,双臂停止了摆动,他本想静静死去,但任邑巫医的话,却在他耳边响起,她用意味深长的口吻说:你将不再畏惧弓箭,弓箭无法夺走你的性命。姒昊倏然睁开眼睛,呛出一口水,他拼命拍动双腿,跃身出水,他趴在湖畔沉沉地喘息。设想中如雨的箭,并没有朝他飞射而来,他没被扎成刺猬,然而他浑身冰冷,神志不清,像被人一步步往死亡深渊拖曳。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让自己翻个身,他想看看这一生里,最后一次落日,他想铭记这一刻。黄昏的林地,暗红色的光,像火焰,在姒昊迷离之际,牵引着他。灰低头看着他,像看着珍奇的猎物,就像一只被拔去羽毛的翠鸟,一只伤着腿的鹿,他奄奄一息,他即将死去。从来远远射杀“猎物”的灰,对这一只猎物,有着浓郁的兴趣,他想亲眼目睹他的死亡,这人让他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从没有人能躲过他三箭,多神奇!灰在姒昊身旁蹲下,他拨开姒昊额上的发,端详他惨白的脸庞,和那双睁大的没有焦聚的眼睛,黑幽幽的。灰将唇凑过去,贴着他的耳朵,他用阴冷略带谑意的声音问:“帝子,你看到了什么?”少年的唇微微翕动,他像似说了什么,声音那么细微,灰想他会是自己印象最深刻的一位被杀者,不只因为他是帝子,他本身就很特别。灰起身,执起弓,将箭搭上,红镞箭对准姒昊的额头,近在咫尺,灰讥笑着,这般,你还能躲吗?弓弦缓缓拉开,箭羽尚未松手飞射,数支箭齐飞向湖畔,一阵阵叫声传来。灰抬头,看向左侧,就在湖畔外的林地,六七个人影出现,有三四人带着弓箭,正在朝他发射,不过准头差多了,距离远。灰瞅准一个身影,轻轻将弓一台,拉弦,箭羽飞出,那身影应声而倒。看吧,这才是我的射术,每一箭,都带去死亡。灰瞥眼闭目躺在草丛的少年,他无声无息,带着死亡的安详,他肩头的血,染红他的袖子,晚风呜咽,像曲挽歌。身为神弓手,应该让猎物死于弓下,而不是这般流血而死,灰不满意,他相当不满意,他还想补一箭。嗖一声,一枚箭从他肩头飞过,湖畔的人竟然聚集过来,他们在追捕他,追捕了许多天,灰知道。灰扫视眼开阔的湖畔,残阳似血,他的身影在地上拉得很长很长,在他眼里这些追捕者像平地上移动的黑影,那么鲜明,在他们眼里,他也是。摸向腰侧,灰思索了下,是否割取少年的头颅,另一支箭,飞在他脚边,他将匕首揣回身上,蹲身在地,翻向一侧的低地。追捕者在快速逼近,不过他不慌,他可以借着不久将到来的夜幕逃离。一阵箭羽射向灰逃匿的方向,六七位奴仆赶来,他们身后还有一位跑得慢的中年男子,他是牧正。牧正气喘吁吁,衣冠不整,豆大的汗水扑扑落下,他嘶声力竭:“快……找找……快……”束跑在最前面,他手里握弓,他最先发现湖畔的姒昊,他大叫:“人在这里!”人群迅速围聚过去,牧正虚脱般赶来,推开奴仆,看得姒昊一眼,他立即屈膝跪在了地上。晚霞似血,似火,在天际燃烧,它的红色,抹上姒昊的脸庞。牧正眼中的帝子,双目紧闭,神情安详,他浑身湿淋,左肩处的血水,染着他大半身的衣衫。他死了……牧正跪伏在地上,他想起帝子初回到任地,他抱过他。是他和吉秉亲手埋了他的母亲,那时他还不是牧正,他守在任地西北的谷地——晋阳谷,带着任兵驻守在谷道中。牧正抬起的脸,滚下一道泪痕,他不是为自己的仕途而哭,他内心的悲痛和愤怒,如此的真切。束同样伏在地上,他想安抚他的老主人,但是他的目光落在姒昊身上,落在他无力垂放在身旁的手。束摸上姒昊的手腕,按他脉搏,他和牧正一样认为这人必是死了,因为弓手从他身边离开,也因为他的模样,像一位失去生命之人。束这一按,发现他还有脉搏,虽然极为微弱。“他还活着!”束惊叫。“快,把他抬到马车,抬到马车去!”牧正惊喜大叫,直扑向姒昊。瞬间,众人一拥而上,将姒昊抬起,在牧正的急切,近似疯狂的吆喝声下,顾不得落脚处是何地,竭力冲出林地。在林地之外,停放着牧正的马车。奴仆们把姒昊抬上车厢,牧正爬上马车,将姒昊揽在怀里,他催促束,“快快,束,你赶车!”束也急得满头大汗,拉扯马缰,挥动鞭子,听得牧正在身后吩咐:“赶往营地,万万不能耽误!”马车奔驰,奴仆们追着马车,牧正这才想起另一件事,他冲奴仆喊:“给我去搜,仔细搜,把弓手给我搜出来!”马儿发疯般奔向角山营地,牧正慌乱照顾姒昊,他把自己的袍子,衣衫脱下,包住姒昊。他冰冷极了,浑身湿透,牧正不敢去证实他是否还活着,只求一定要活着。马车狂奔,赶往角山营地,角山营地,有一位全角山最厉害的巫医。束的御车技能,比任昉还好,他是牧正的老车夫。马车在他操纵下,飞也似地直奔营地,它直接闯入营地中心,一路没人敢拦住,牧正光着膀子,披头散发的模样,实在太骇人。作者有话要说:导演:昊总获得了“再不会被箭射”成就!昊总(抱胸):你以为我会开心吗,你是不是又想什么法子折磨我?虞苏(抹泪):不许再让他第32章 预感虞苏摔碎一只陶豆, 陶片一地, 破碎的声响也引得陶匠们探头观看, 有的摇摇头,有的责备说:“怎么如此不小心!”好在只是做为冥器的粗陶豆,而非彩陶。虞苏慌乱地跪在地上, 将碎片捡拾,他着急,食指被锋利碎片割出一道口子, 鲜血滴落。仁叔见他魂不守舍, 走过来问他:“你今日是怎么了?”先是让他去提陶土,去了好久才回来, 此时又摔坏一只陶豆,还把手指割伤。虞苏一向是个做事认真、细致的人, 不该出现这种事情。“仁叔,我把它摔坏了, 我……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心很慌。”虞苏举起伤指,用另一只手捡碎片, 他言语里满是歉意, 还有困扰。“快去外头採草叶子,把手指包起来。”仁叔拉虞苏,他好像没痛觉般,食指鲜血淋淋,口子该是不浅, 也很疼吧。虞苏整个人呆呆的,没有往日反应灵敏,他将地上最后一片碎片捡起,才愣愣应声:“好。”“天也快黑了,你先回家去吧。”天黑大陶坊就歇工,仁叔瞅眼外头的阳光,已是黄昏。虞苏点点头,跟仁叔行个礼,捧着伤指,走出工坊。他手指的血不停在流,把手掌心染红。虞苏并非毫无知觉,他感到疼痛,还有没来由的恐慌,在他摔碎陶豆时,他不清楚自己心里在想些什么,或者为什么会出神。倒是听人说,当你感到心神不宁时,可能是你至亲之人出事,这是一种亲缘感应。在陶坊一侧的溪畔摘片草叶子,虞苏将叶子在水里清洗,在衣服上拭干水分,他把叶子缠在伤指上,像绕布条那样,一圈又一圈。採的叶子长条状,正好使用,此时身边没有绳索缠绑伤口,虞苏拔下几根长发,将叶子绑住。家里该不是出了什么事?虞苏捧着手,竖着伤指,匆匆朝南门走去,返回虞城聚落。清早出门,阿母悠然在家中纺织,父亲照旧前去宫城,按说不会有什么事情,父母的日子很平安,不像猎人或者渔人,需要去冒险。虞苏赶回家,走到院子里,见母亲在院中掰豆子,田中的大豆收成,种得不多,采撷后能有一大篮,虞苏早跟母亲说了要做一罐豆酱给姒昊。由于虞苏常在家里提姒昊,虞母早知道姒昊只比虞苏大一岁,可是没有父母,孤零零一人在角山放牧,最近还被狼给咬伤了手臂,非常的可怜。“苏儿,你手怎么了?”虞母老远就看到儿子举着手指,手指上还缠着绿叶子。“阿母,没事,被破陶片割伤。” 第55章 不对,如何确定他一定就是帝子?“你说他是帝子,他可有什么信物?”任铭虽然是位武夫,心思倒细密。“他身上有一件帝族族徽的佩玉。”牧正的手展开,他手中是一件沾血的玉佩,玉佩阳刻着族徽。在姒昊被送进壶屋子前,牧正将它取下,捏在手上。任铭将玉佩拿到自己手上,他执住端详,嘴巴张得老大,帝族的族徽佩玉,他听闻过,还是第一次见到实物。任昉返回营地中心,来到事官的大屋,见到正在交谈的父亲和任铭。任铭问他:“落羽丘那边有消息吗?”任昉拍拍衣袍上的灰尘,疲倦落席,回道:“找到一具尸体,身旁带着弓箭,腹部中了长矛。”今日,任昉返落羽丘和营地,已有两趟,第一趟他见到忧心忡忡,什么也不说的父亲,还有神色凝重的任铭。当时姒昊在壶屋中急救,他也帮不上什么忙,由此代任铭去落羽丘监督士兵。他和任铭关系很好,待任铭如兄长。“这必是两位晋夷弓手之一,倒是不知道他被谁所杀。”牧正知道有两位晋夷弓手,当初刺杀失败,从任邑逃脱。“阿父,晋夷的神弓手为何要杀吉蒿,难道他是洛姒族?”任昉看向父亲,他觉得他应该有一个解答。任昉生活中偶有一种挫败感,因他并非牧正最优秀的儿子,他兄长才是。不幸的事,这个兄长早夭。即是不被看重,也难怪父亲要觉得他不足以议事,有事瞒他。任铭回道:“他是洛姒一族。”他只年长任昉几岁,同为从任邑来到角山来的贵族,任铭也没有几个能谈上话的朋友,任昉便是其中最投缘的一位。落姒族群中,有一支血脉被称为帝族,以往帝邦的君王,都出自帝族。晋夷灭绝了帝族,对于洛姒一族,也赶尽杀绝,要么俘为奴隶,要么祭杀。十多年后的今日,其实很少有落姒族的消息,残存的人早隐名埋姓,不知所踪。此时任昉提起他们,是觉得他找到一个解释。任昉根本就想不到,姒昊不只是洛姒族,他还是帝向之子。“果然如此。”任昉觉得父亲会收留一位洛姒族,有点匪夷所思。牧正没去理睬儿子的情绪,该告诉任昉的事,他早晚会告诉他,而此时也正是时候,牧正对儿子说:“昉,我需要你去任邑。”“是,要我去任邑做何事?”任昉乐意接受派遣,他也喜欢任邑。“明早你便去任邑,亲自谒见任君,告知他……”牧正瞅眼门外,见到两个闲散的士卒,他站起身,走到儿子耳边,低语:“告知他,帝子受袭伤重。”任昉的表情相当的戏剧性,他先是瞠目结舌,继而是忧虑惆怅,随后又化作为激荡之情,他攥紧双拳,浑身因激动而发抖。和帝邦有着古老结盟的甸服方国,大多不喜欢晋朋这位篡位者,原因很简单,利益冲突。晋朋凭借武力崛起,对其他方国一直是个威胁,任昉毕竟是任君同族,同仇敌忾。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剧透下,虞苏很快会来角山。鱼酥照顾病猫昊总。第33章 苏醒虞苏昨夜昏睡, 梦魇不断, 醒来只余心悸, 梦中之事再记不清。他从草泥台上坐起身,发现太阳已老大,他还很少睡这么迟。匆匆出屋, 父亲早就离开去宫城,母亲可能是下田里,家里空荡荡。陶鬲里留了食物, 还有微微暖意, 虞苏将它盛起。捧着碗,却没有食用, 他坐在堂上发憷。噩梦中有姒昊的身影,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他感觉心神不宁,莫名的沮丧惆怅。姊夫不知道几时才过来, 自己简直是坐立不安。“小苏,在吗?”外头传来一个叫唤声,虞苏一听就知道是风川。“川, 我在。”虞苏应声, 起身出门,看到站在院中的风川。“你今日不用去大陶坊吗?”风川问道。虞苏此时还待在家里,往常天一亮,就会出城去大陶坊。“今日不用去。”大陶坊里最近清闲,虞苏去不去都没关系。“我请姜陶做一件双连壶, 婚宴要用,正想邀你过去——咦,小苏你的手?”风川看到虞苏包扎的伤指。虞苏回道:“被陶片割伤,不碍事。”虞人成亲,必要一件双连壶,用于装酒,给新婚的双方饮用。这东西使用时,往壶中倒酒,因为壶是双体相连,中间互通,以示两家结成一家,是婚礼上的一件重要礼器。这样的礼器,会由陶坊里的老师傅烧制,烧制者,不仅要成年,还要已婚。两人结伴出院子,虞苏只将屋门掩上。住在聚落里,就是门不闭户,也不会遗失东西。走在路上,风川问:“小苏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没有啊。”虞苏不解。“你看起来很累的样子。”他模样疲惫,脸色苍白,眼睛还布着血丝,只是他自己看不到,就是粗心的风川也留意到他的异样。“做了一晚的噩梦……”虞苏觉得很受折磨,他还从没睡得这么不安稳,仿佛睡觉是件痛苦地事情。“你梦见什么?”“梦见吉蒿,我很怕他出事了。”“……”风川觉得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不过他也不好说什么,甚至觉得这种事,相当费解。“住得实在太远,不知道他怎样了,他上次才被狼咬伤手臂。”虞苏很牵挂他,甚至觉得如果不去看他,这几天会很难熬,心里实在担心。“你该不会是……”一向说话爽快的风川,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词句,“算啦,走吧。”风川拍虞苏肩膀,和他加快脚步,往城南走去。两人刚出北社,就遇找妘周,见他正在社里和人闲扯。妘周远远看到风川和虞苏,立即追上来,喊着:“等等我。”“这是要上哪去呢?”妘周追上,高兴搓着手。“要去姜陶那儿。”虞苏回道。“川你怎么不把我喊上。”妘周跟上,在旁抱怨,仿佛他能帮忙烧陶似的。风川说:“你不是跟虞正去山里打猎,还以为你要好几天后才回来。”“别说了,进林子第一天,就差点喂熊。还是虞正狠,挥着矛把熊挡下,我们三四个人,拼命往外跑。”妘周说得绘声绘色,说到逃跑,还用双臂做出奔跑的动作。“然后我说:不行!我们得讲义气,不能让正兄一人喂熊,我们过去把熊打死,不行就把熊撑死。” 第57章 “白马?牵回来了吗”牧正觉得不可思议,姒昊并没有养马,倒是前些天,丢过一匹牢马。“留了个士兵照看它,不好牵,见谁都踢。”任铭就没见过如此顽劣的马。“还有,杀死另一位弓手的长矛,是吉蒿的矛,拿去野麻坡问,铸造匠说之前卖过他。”任铭这一天,可是干了许多事情,该探查的探查,该盘问的盘问。“你说他一个人,对付两位弓手,其中一位还是神射手,可真不知他是怎么活下来,还能杀死一人。”任铭喟然,这么一位少年,就生活在他的地盘里,他到今日才认识,未免有些可惜。希望他能熬过这一劫,能活下来,也不枉之前在如此凶险之下,保有一条性命。“确实不简单啊。”牧正应道。他不是第一次觉得姒昊非寻常之人,在角山这些日子,姒昊谦逊,坚毅,认真牧羊,没有丝毫怨怼,在牧正看来,他的品性尤为可贵。夜深,牧正和任铭入睡,壶的小屋里,灯火明亮。屋中燃着柴火,将四周烤得暖和,壶端详矮榻上的姒昊,见他双唇干裂,便就拿水帮他擦唇。伤者虽然不曾清醒过来,但壶觉得他在逐渐好转,证据之一,便是他脸上薄薄的汗水。壶将柴火弄小,把盖在姒昊身上的双重羊羔皮拿走一层。壶想,也许他明天能醒来,他这人的命真硬呀。为姒昊疗伤,壶自然发现他腹部有一处箭伤,伤痕还比较新,已经愈合。这少年,身为洛姒族,必然要被遭晋夷追杀,真是命运多舛。希望他能扛过上一次的重伤,这次应该也能。深夜的营地寂静地只有几只耗子的吱吱声,它们在屋外打架。壶把一张席子铺地上,他就躺在矮榻旁,方便夜里照顾姒昊。凌晨,壶从睡梦中醒来,屋中的柴火已经快熄灭,他正急着要去将火升起,听到身后传来动静,壶回头,看向矮榻,朝它投去一眼,壶仿佛看见了什么惊讶的事物,把眼瞪得老大。矮榻上的姒昊,睁着双眼睛,他的眼珠转动,正看着壶,他的眸子清明、黑亮。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鱼酥在赶来的路上了第34章 三赴角山天未亮, 牧正和任铭赶往壶的小屋, 他们得到壶派出的一个小兵通报, 欣喜若狂。进入屋中,果然见姒昊躺在木榻上,人已清醒过来。姒昊脸带病容, 眼睑低垂,虚弱疲乏,他见牧正来到榻边, 对他轻轻颔首, 那大概是一个谢意吧。刚醒来时,壶就已告知姒昊, 他是被牧正搭救,送往角山营地。他昏迷两天, 牧正和营地事官任铭天天来探看。此时的姒昊,清楚自己身处何方, 与及猜测到牧正身旁那男子是谁。“吉蒿,是我失职,让你受苦了。”牧正蹲在矮榻旁, 他言语沉重。醒来后的姒昊, 病恹恹,无力将眼睛睁开,整个人虚弱至极,看得牧正心里也挺难过。姒昊的头微微一偏,像似在摇头, 他没有说话,仿佛连翕动双唇的力气都没有。“他大量失血,又两天未进食,这才醒来,让他先歇歇。”在壶看来,姒昊能醒来,已经颇令人吃惊。他现下病弱,牧正和任铭就是有事要问他,也得再等等。“吩咐伙房给他弄些肉糜,得赶紧把他调养好。”任铭说得激动,见姒昊醒来,他非常高兴。这人被送来营地时,真是像死去了一般,裹着血衣,脸色灰白,浑身冰冷,难以想象他还能活过来。“只能吃点清粥,我已经吩咐了。”壶轻语。“走吧,让他好好歇息。”任铭催促牧正,人能醒来已经是极大的幸事,要问他的事,慢慢来,不急于一时。“我唤位女婢,来给你差遣,另有什么需求,你尽管说。壶,务必要将他照顾好。”牧正离开前,跟壶特别叮嘱。壶点点头,说道:“得给他带身换洗衣物,旧衣物,他平时穿的,还有,需要他使用的碗碟,和被子。”姒昊虽然醒来,但仍未脱离危险,壶所要的这些,更类似于巫术,要用他平时使用的旧物,将他性命牵系于人间。“好,我吩咐人去取。”牧正一口应下。顺便让人将姒昊那匹白马牵来,看看是不是之前寻找的牢马。在被选为牢马时,它的性命便就交付于神明,它本该已是亡灵,却狡猾的逃脱。或许正是它给姒昊带来死劫,可惜之前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若不,此类不详之物,早抓去献祭。牧正和任铭离开小屋,壶将房门掩上,回头去看榻上的姒昊,他已经合上眼睛,也许又睡着了。这两天的照顾,壶相当疲倦,还好牧正说要派个女婢来搭手,营地里的士兵都是粗人,做事不仔细。姒昊只醒来一小会儿,他清楚自己的情况,他获救,虽然还不知道是因何获救,但足以让他安眠,他摆脱凶险,身处于营地,晋夷的神弓手就是再奇能,也伤害不到他。带着这份认知,姒昊平静入眠,此时的他,虚弱的不只是身体,还有精神。对任何人而言,无论他多么坚强,死亡的折磨,都是最可怖的,足以给人心造成深深的创伤。士兵将烧好的粥送来,壶盛好粥,探看姒昊,他睡得沉,眉眼仍是紧皱,却不知道他梦见了什么。此时天已亮,壶能清晰看到他露出痛苦的神情,他在做噩梦,壶当机立断将他摇醒,唤道:“醒来吧。”人们相信,对于一位虚弱不堪的人,恶灵会趁虚而入,将病弱者的灵魂带走。姒昊倏然睁开眼睛,他的眼中有愤怒,冰寒的怒意,令壶联想到锋利的剑刃。壶不知道他梦里有死去的至亲,也有痛苦至极,淌血躺在冰冷湖畔,面对这世上最可怕杀手的记忆。“把东西吃了,一会好帮你换药。”壶端碗,拿小木勺子,准备喂食。姒昊眸子里冷意被驱散,他眨动两下眼睛,双唇翕动,起先没发出声音,继而才听到一声嘶哑的“多谢。”他知道是壶在医治他,也是他救了他。姒昊的体魄强健,他在宫城里长大,生活优渥,就是在角山,说是受苦,也吃下无数的大鳖和大鱼。要是常人,连遭两次追杀,流失如此多的血液,只怕早已掩埋入土。壶听清楚姒昊的话,只是点了下头,将一勺粥喂他。姒昊吃得很慢,两三口后,便就不食,他毫无胃口,精神委顿。伤口不时传来疼痛,何况还昏眩,反胃,不知晓还得多时,才能舒坦些。姒昊也去不想,他睁着眼睛,直直看着窗,他没有睡去,他闭上眼,在湖畔被追杀的情景又会重现,灰的样子相当的鲜明,他阴恻恻的笑,他冰冷的言语,还有他执在手上的红镞翠羽箭。“弓……弓手,抓到了吗?”姒昊的言语缓慢,低哑,他说得吃力,壶也听得吃力,壶说:“不好抓,昨天就有三位士兵试图抓他,反被射杀。”壶瞥眼姒昊,想他命真硬,难以想象他是怎么从晋夷神弓手的箭镞下活命。若只是将他围困在山林,派士兵进去缉捕,必会伤亡惨重。要想抓他,只怕得焚林吧,姒昊想。午时,牧正过来小屋,身后跟着一位小奴荚,荚携带来姒昊的衣物,将它交给壶,牧正则去榻旁看姒昊。姒昊醒着,精神比之前见到要好许多,牧正用歉意的目光看着他,内心仍是自责,他和任铭皆有镇守角山的职责,却让晋夷的弓手流窜到角山来,险些把他害了。 第59章 “小弟,牧正说他回家去,肯定就是回去了。”邰东怕虞苏冒犯牧正,毕竟牧正的身份,没必要跟他们说谎。虞苏点点头,呆呆坐在一旁,他整个人都木了。邰东和牧正谈完话,牧正离开,邰东回头去看虞苏,才发现他不对劲,他双手紧握,两只手一直在颤抖,邰东握住他的手,低语:“我陪你去落羽丘走走吧。”“姊夫,不用,我知道路怎么走。”虞苏抬起头,他被邰东一语点醒,不能如此消沉,他得去落羽丘亲眼看看。“那让芒陪你去,你得有个伴,我才能放心。”邰东说道。芒是个野外经验丰富的老仆人,有他陪虞苏,最安全不过。于是芒带着虞苏,前往落羽丘,他们抄小路,就是上次虞苏送姒昊回去的那一条路。虞苏过溪时,想起上次在这里和姒昊相别,他心里难过,他不知道姒昊为什么会突然离去,甚至没和他说一声,如果他真走了,虞苏也不责怪姒昊,两人离得太远了,真是太远。牧正的说法,虞苏其实并不大相信,他更相信姒昊的话。虞苏走得很快,两条腿,就没停歇过,芒追在后面,他看虞苏的模样,也知道他心里非常着急。看着这个一向文静,爱整洁的少年,连鞋子都没脱,下裳都没挽起,直接淌过溪水,身体大半截都是湿的。“别急,不差那么一会,留心脚下,别摔伤身子。”芒在身后叮嘱,他的话语总是不急不缓。他话一说,虞苏人也冷静下来,放慢脚步。一老一少,穿过林丛,两人已来到落羽丘的草场。草场上没有羊群,也可能是将羊赶去其他地方吃草,总在一处啃草,还不得吃秃了。虞苏离开芒,快步奔上野麻坡,他看到野麻坡上空荡荡的羊圈,还有半塌的木棚,和掉落一地的草料。在奔跑上坡的过程里,虞苏的心激烈跳动,此时仿佛心跳停止般,他脸色苍白,人缓缓坐在地上。经过那么一会儿,也许是烧沸一陶鬶水的时间,虞苏站起身来,迈开步子,朝落羽丘的山道走去,他必须得亲眼上去看看,他不愿相信姒昊就这么走了。脚步越走越快,在穿过山道的木栏时,虞苏已经是在奔跑,他在狂奔。他跑上落羽丘,看到熟悉的土台和小屋,他的心一时又平静下来,这里还是原样,他一定还在的。虞苏摸了下自己领内藏的项饰,他深吸口气,缓缓登上土台阶,他一定还在的,牧正有些话,并不能信。虞苏推开半掩的门,他看到屋中的物品凌乱,草箱子被翻开,以往放置器物的土龛空无一物。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捶打,虞苏瘫在地上,他坐在火塘旁,他脑中嗡嗡乱叫,他像傻似了那般,呆滞坐着。上次分离,他分明没跟我说过他要离开落羽丘,若是他有这个念头,他会跟我说。虞苏相信姒昊会亲口告诉他,两人也许认识得不久,可是虞苏能感应到,自己在姒昊心中也是不同的。你怎会就这样走了,你甚至没告诉我,你的家乡在哪。虞苏的泪水溢出眼眶,他很后悔,没问姒昊从哪来,没问他的舅父是谁,他总觉得只要来落羽丘,就能和他相见,根本没想过别离。你这一离去,我上哪找你?泪落衣衫,虞苏无声地哭,他扯下系在项饰上的红珠子,将它捏在手心,紧紧攥着。他闭目,任由泪水滑落,他想起在这屋中,和姒昊相伴的情景。想到失去了他消息,此生再难相见,虞苏有一种剜心之痛,这份疼痛层层递进,越发剧烈。他失魂落魄站起身,走出小屋,阳光炫目,四周的景致,在阳光下白花花一片,如此的不真实。虞苏觉得像场噩梦,就像他这几天不停做的噩梦,他摇摇晃晃往土台后走去,穿过林丛,迈过藤条和树根蔓延之所,走到水潭边,来到他们曾依靠过的那棵大树,他把背往上靠,他的身子无力向下滑落,最终坐在了地上。虞苏将头埋在自己的双膝上,双臂抱住,风吹着他的长发,他就这么坐在树下,像尊木偶般。风拂落叶,枯叶飘落,已近秋。芒找了很久,才找到虞苏,看到他孤零零坐在水潭畔,将脸埋在双膝,他看起来很难过,他无法接受友人的离去。分离对芒而言,也很惨痛,当年他失去妻儿。他不理解,对这位少年而言,只是一位几日相处得友人,他为何如此难过。虞苏听到脚步声,抬起头,他双眼泛红,眼眶中没有泪水,但明显哭过,他仰头看芒,眉眼难掩悲意,仿佛他的泪水,随时又将落下。芒想他摔断腿,都没这么哭呢,这孩子挺傻气的,怎得因为一位友人的不告而别,如此痛苦。“走吧,时候不早了。”芒难得言语温和劝着。临近傍晚,风带着凉意,天边晚霞呈现,是该走了,在这空荡寂寥的地方,远离着人家。落羽丘,将因为失去主人,而逐渐的荒芜,时光会让小屋倒塌,花草重新长回土阶,而那个魂牵梦萦之人,再也不会出现。虞苏起身,跟着芒一前一后,走出林丛,最后看一眼土台上的小屋,想起姒昊在屋门外削矛柄,用藤条绑矛刃的情景,他仿佛还在那里。虞苏止步,泪水再次盈眶,他忍住没让它坠下,他垂下头,步下石道,他心中悲切,在他不长的十五年人生里,他从未如此伤心。芒走在前,不时回头看他,看他徘徊的身影,芒说:“他不是角山人吧,人啊,有时候,就像蒲公英一样,本来聚在一起,大风一吹就都消失不见了。”飞絮的蒲公英种子,大概真是这样。他本来就不是个牧民,就像任昉说的,他来历不明,离去时,也无影无踪,不为人所知。虞苏眼眶的泪,被山道强劲的风吹干,他登下山道,来到野麻坡,他环顾四周,看着被风吹得四散的粮草,和发出啪啪声的木棚,他切切知道,这里被遗弃了。仿佛,自己也被遗弃了。虞苏步下野麻坡,和芒往牧正家的方向走去,他们穿过林地,蹚过溪水,来到葱翠的竹林,此时夕阳即将消匿,残留着最后一丝光耀,像似他被熄灭了的希望。虞苏慢慢走进牧正家院子,邰东人在院中等他,问他怎么去那么久,虞苏对他摇了摇头。虞苏进屋,芒跟邰东讲述情况,邰东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就知道他心中难过。虞城人,大多从生都死,都在虞城,他们不会突然离去,去遥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对他们而言,这是死亡。苏还太年轻了,他不知道旅程上遇到的人,很多一生中都再不会碰上。邰东想,这种事,只能他自己去领悟,别人无法开导。邰东还是小觑了虞苏的伤心程度,他坐在自己的房中,背对着门,垂着头面墙,像尊土偶般,不哭不语。喊他吃饭,他只是摇头,看他脸上的神情平静,就像似将痛苦都敛在心中。“东陶,他不出来吃饭吗?”牧正坐在席上,见邰东独自出来。“小孩子,心里难过,明天就好了。要说这吉蒿,他是去了哪里?”邰东想他是个孤儿,又没依靠,离去得也太突然。牧正没有回答,他欺瞒了虞苏,但对于这位熟悉的友人,他很难撒谎,于是选择不说。邰东也不再问,他觉得事有蹊跷,牧正也似有隐瞒,暂且先不论它。堂上,只有牧正和邰东用餐,不见任昉,不见任葭,奇怪的是,也不见束的身影。邰东问起任昉,牧正说他出使任邑了。两人快吃完饭时,任葭才过来,她看到邰东笑着,她落座,拿起一根竹箸扎烤肉片。牧正见她失礼仪,瞪了她一眼,她仍是笑着,把肉片放碗里,捧着碗吃。邰东看她端起碗就要离开,递给她一根烤羊排,吩咐她:“葭,你拿给苏吃。”两人年龄相差不大,她又是牧正的女儿,虞苏应该会接下。“好。”任葭一手捧碗,一手拿烤羊排,朝虞苏的房间走去。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通道,邰东回头和牧正继续闲谈,牧正说他晚上得上营地去,角山在缉捕一位弓手,此人杀了位猪倌。任葭进入虞苏房中,看见虞苏模样消沉,她走到他身旁,将排骨递上,唤他:“小苏,给你吃。”虞苏回头,见是任葭,他接过羊排,道声谢。羊排执在他手上,烤得酥脆喷香的排骨,很勾人食欲,他却没有食用的意思。“小苏,你病了吗?”任葭低头看他,觉得他好像很难过的样子。“没有。”虞苏摇头。“那你怎么了?”就是心智弱的任葭也发觉他和往时不同,他的忧愁全都在脸上呢。“吉蒿走了,我今天去落羽丘没见到他。”虞苏回道,他没将任葭当小孩子,认真跟任葭说。“他受伤啦,被送去营地。”“你说什么!”虞苏腾地站起身,激动地抓住任葭的手,任葭吃疼,挣扎,“又不是我害他受伤。”虞苏赶紧松开她的手,歉意说:“是我不小心,葭你说吉蒿他在营地吗?”任葭拿眼瞟门口,像似在顾忌什么,见门口没人,她才压低声音跟虞苏说:“阿父不让我跟人说,可是你很伤心,我偷偷告诉你,你别跟其他人说哦。”虞苏感激无比,握住任葭的手,连声说:“谢谢,葭,谢谢你。”知道他还在角山,让虞苏的非常激动,而听说他受了重伤,也让虞苏着急,又喜又忧,虞苏的眼角渗出水,他大力擦去。 第61章 昏暗油灯下,姒昊其实看不大清楚虞苏的脸庞,隐隐觉得他笑得很美。两个人凝视,还是没有话语,虞苏的手掌摩挲姒昊的指尖,他觉得姒昊手指冷,想帮他焐热,他低语:“蒿,很疼吧。”他的目光落在姒昊盖在葛被里的左肩,虽然看不见他伤口,但是被箭射伤是极其疼痛的事。他连番受伤,先前才被狼咬,流了那么多血,把衣物都沾染了,令人心疼。“不会很疼。”姒昊言语温柔,不动弹时,左肩的疼痛,他能忍受,能适应。“刚才,我碰到伤口了吗?”虞苏觉得自己太鲁莽,一下子就将姒昊抱住,未去想他身上有伤,会不会碰触到。那时做出的举止,连虞苏自己都感到惊讶,他大力推开木屋门,直扑姒昊,未顾忌其他。不知道跟随来的牧正和姊夫,还有那位医者该如何看待自己的举止。“没事,不疼。”姒昊嘴角难得有一丝笑意,他很少笑。虞苏低头,有些不好意思,他将姒昊的手拉入被中,用被子盖好,他轻语:“我去落羽丘找你,还以为你离开了,以为再见不到你……”姒昊静静听着,看着虞苏垂下的头,他说得很平缓,但听得出他的忧伤。自己离开之后,落羽丘很荒凉,羊群唤其他牧民来赶走,大黑也给带来营地,就连衣物餐具也都被拿来营地,难怪虞苏过去,会以为自己离开。“后来呢?”姒昊想牧正大抵是不肯告知虞苏他的去向吧,毕竟自己处境特殊,越少与人接触越好。“葭告诉我,你在营地,你受伤了。”虞苏很感激任葭,她天性纯真,藏不住话,即使牧正叮嘱她不要说。说到“受伤了”三字,虞苏又去看姒昊的左肩,他不知道他伤成怎样,但知晓取箭镞时,一定痛不欲生。“蒿,你一个人住在落羽丘,遇到劫匪没人声援吧,太孤独了,那边真得好荒凉。”他一定受了很多苦,孤立无援,若是换成自己会很害怕,单是那种求告无门的绝望,足以将心摧残。姒昊一直在听虞苏说话,他沉默了,他隐瞒虞苏不少事,连一个真实的名字,也没告诉他。“虞苏。”“嗯?”突然被姒昊唤名字,虞苏应道,他看向姒昊,见他一双眸子幽深不见底,他的喉头滑动,似要有所言。“有些事,我没有告诉你。”姒昊低语。“嗯。”虞苏点头,他知道姒昊对他有所隐瞒,姒昊应该有自己的难处。“苏,你过来。”姒昊唤他,他还是第一次这么唤,听起来特别亲昵。虞苏挽起一侧的头发,低身,将头贴靠向姒昊,两人的气息聚集在一起,虞苏听到自己稍快的心跳声,他们挨得很近,但还不够,姒昊的声音很小,于是虞苏的耳朵几乎贴上姒昊的唇。“苏,蒿草的蒿不是我的名字,我真正的名字是天空的昊,我叫昊。”姒昊的声音很坦诚,他至少可以把名字告诉他。“昊。”虞苏认真念了一遍,他见到姒昊嘴角的笑意,他也微微笑了。姒昊仰头端详虞苏的眉眼,他的唇和下巴,还有他垂在自己胸前的发,姒昊伸手去碰触,他的手指贴着虞苏下巴的轮廓,但他没摸上去,他摸的是虞苏耳边的发辫,还有缠在上面的细绳。虞苏将头微微偏侧,他双手捧住姒昊的手掌,将他的手拉到自己胸口处,贴放着。油灯昏暗,不妨碍虞苏看出姒昊消瘦的脸庞,还有病虚的样子。哪怕虞苏不知道他到底遭遇了什么,为何劫匪要杀他,此时,执着他的手,虞苏心疼又怜悯,哀伤且缠绵。姒昊抽出手,抚摸虞苏的头,眉眼,脸庞,他摸着很慢。他很欣慰,能再见到他,仿佛是伤重后的奖励,他思念之人,突然出现在眼前,他感应得到,触摸得到。虞苏将脸庞轻轻贴靠姒昊的胸脯,他闭上眼,感受他身上的温热,和心脏跳动的声音,他也很真实,他鲜明活着。两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相伴,虞苏贴靠着姒昊,姒昊唯一能动弹的手臂揽着他的背。昏暗中,两人谁也没去想,他们这样是否越矩,与及他们这样,意味着什么,一切都很自然而然。油灯悄悄地燃烧,木门之外,人声吵杂,在木门之内,两人得心的很安谧,有时并不需要去说什么,即使是一个眼神,相互的心思也能感应。吱呀,木门被推开,虞苏从姒昊身上抬起头,看向门口,壶站在那里。因为照明不足,屋中昏暗,壶看不清楚他们两人在做什么。他走进屋,瞅眼虞苏,说道:“你晚上要看护他吗?”壶会问出这样的话,不奇怪,因为此时已夜深,其他人都离去,虞苏还在小屋里陪姒昊。“嗯。”虞苏用力点头。“那也好,我就睡在隔间,夜里要有什么事喊我。”壶打了个哈欠,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睡一觉,乐得有人替代。壶小屋的隔壁是间空置的房间,以往用来堆柴草,后成为壶放药物、器具的地方,那里有榻,比睡地上舒适多了。“晚上要是冷,就把炭火烧起来,多留意他体温。”离开前,壶不忘叮嘱虞苏。“好。”虞苏应声,目送壶离去。壶走后,虞苏看火塘的炭火微弱燃烧,他低声问姒昊:“会冷吗?”“不会,若是冷,我和你说。”姒昊让虞苏不必担心,自从虞苏出现在屋中,他觉得整个人状态好上许多。先前还会头晕疲惫,肩膀阵阵抽痛,没玩完了,此时仿佛都治愈了,姒昊将这些已忽略不计了。“昊,我去跟姊夫说一声。”虞苏起身,他帮姒昊整整被子,他要留在姒昊这边照顾他,不只是这一夜。姒昊颔首,他心里自然希望有虞苏相伴,但又觉得并不大妥当,还得看邰东意思。虞苏匆匆离去,好一会儿才回来,他将木门关牢,朝木塌走去,他脸上带着笑意,无疑,邰东并未阻拦。“我跟姊夫说我留这里照顾你,姊夫说,我可以在这里等他去仑城回来。”虞苏拿来一张席子,往木榻旁张铺,这就是他晚上睡觉的地方了。听到虞苏的话,姒昊默然,他顾虑的不是有些事将瞒不住虞苏,而是,是否要将他牵连。席子铺好,虞苏坐在上头,正好依靠矮榻,他将手臂和头搁在榻沿,这样,仿佛就是陪伴着姒昊入眠,两人挨靠得好近,近在咫尺。“昊,你会渴吗?”虞苏见他的唇有些干涩,虞苏没有一直盯着唇看,姒昊的唇轮廓很好看,他的五官都很好看。屋中有炊器,毕竟是壶生活的地方,东西还是挺齐备。“不渴,你睡吧。”姒昊应声,他侧头看着虞苏,看他唇角潺湲的笑,看他把脸托在手背上,手掌贴着榻沿,像个孩子般。只是看着他,便觉得心被充溢,得到慰藉,就像一剂奇效的药,能治愈姒昊的伤痛。姒昊忍不住再次抬起手来,摸了摸虞苏的头,他的脸庞。昏暗油灯之下的两人,缓缓将脸庞挨近,虞苏从地上坐起,半个身子趴向矮榻。黑夜的角落,屋外两只耗子在吱吱打架,屋中的两人,也许只是碰了下脸颊,不得而知了。第37章 照顾临近秋日, 夜里转冷, 虞苏睡得浅, 感到些许寒意醒来,见火塘的炭火微弱得仿佛要熄灭,他急忙去摸姒昊的手, 他的手盖在葛被里,有些凉。虞苏颇自责,赶紧将堆放在一旁的羊羔皮披在姒昊身上, 他匆匆去升炭火, 拿根竹管往火塘吹风,吹得灰头灰脸, 炭火这才啪啪烧起。虞苏拍去脸上,身上的碳灰, 走到榻边守候,姒昊闭目沉睡, 看他睡得挺安然。炭火渐渐旺盛起来,屋中暖和,虞苏看到姒昊额头薄薄的汗水, 他拿走盖在姒昊身上的羊羔皮, 真是又怕他冷,又怕他热,整颗心都提着,不想看他再受一丝丝苦,增添一丝折磨。手指碰触他憔悴的脸庞, 从发丝到鼻子,到唇角,他的眉鼻英气,唇和下巴的轮廓俊美而刚毅,本该还只是个少年,却不见丝毫青涩和稚气。有时觉得他很亲近,对他非常熟悉,有时又觉得他有些神秘,不知他从何处来,因何在此。他受伤数日,发丝凌乱,虞苏用手指帮他轻轻梳理。低头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摸了摸他温热的手背,虞苏离开,回到火塘边烧水。这里不似角山,山风大,夜晚都是呼啸的风声,营地的夜晚,出乎意料的安静,连屋外吵闹的耗子,似乎都已沉睡,此时是什么时候,虞苏不清楚,直觉离天亮还很早。陶鬶的水沸腾,虞苏抓住陶耳提起,倒在一只陶碗上。这只陶碗,他很熟悉,这是他亲手烧制的陶碗,原来姒昊的生活用具,都被拿来营地,难怪落羽丘的小屋,像极了人去楼空。 第63章 收回目光,虞苏进屋,走到姒昊榻旁,姒昊半躺在榻上,背后垫着枕头和羊羔皮,看他神色不错。虞苏坐在榻沿,姒昊主动跟他说:“他是事臣,来问我弓手的事。”“嗯。”虞苏猜测到了。“你姊夫走了吗?”姒昊看虞苏模样忧郁。“走了。”虞苏应道。姒昊握住虞苏的手,虞苏抬头看他,自己的忧伤,被姒昊看在眼里,此时他的表情像在询问,虞苏说:“牧正跟我说你被弓手追杀。”姒昊颔首,他也打算告诉虞苏,但又怕他担心。“已经无事,弓手今日会将他逮捕。”姒昊安抚虞苏,他心里有愧意,他没告诉虞苏自己的身世。“太好了。”虞苏的心这才安定下来,他眉眼舒展,嘴角微扬。“苏。”“嗯?”“多谢你昨夜照顾我。”虞苏还是第一次听到姒昊的道谢,不过让他害羞的是,他想起昨夜两人同卧一榻的情景,当时真不觉得什么,一心只想减轻姒昊的伤痛。两人在屋中相伴,屋外任铭和牧正正在讨论他们,任铭着急说:“得让他赶紧离去,他这是打哪冒出来?”牧正平淡说:“他是东陶的小舅子,和吉蒿是好朋友。”“也不是说他不能交友,万一这个虞人给说出去呢?”任铭想你还想不想保护任君的外甥啦。“这事由吉蒿决定,你我无法左右。”牧正打算顺其自然,姒昊来角山,受他庇护,但不是他的囚犯。“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任铭摇了摇头,他对姒昊和虞苏都了解很少,若不他也会像牧正这般淡定。屋中,虞苏脸红,低头,想着昨夜之事,壶推开门进来,又见这两个小年轻凑在一起,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投眼这个温雅少年,壶告诉他:“伙房里的饭煮好了,你先去吃,再盛一些过来,喂吉蒿。”自从虞苏到来,壶省去了好多事,他自然挺乐意有人代劳。“好。”虞苏起身,拿起碗箸,跟壶出去。姒昊目送虞苏身影离去,想着昨夜之事,他摸了摸自己右肩,醒来时,有些酸麻,因为虞苏枕它半夜。虞苏那一声声温柔极致的安抚,他贴靠过来的气息,让姒昊眷念。来角山之前,何曾想过会遇到一个人,在痛苦之中,给予自己这样一份温情。壶带着虞苏来到营地的伙房,让伙夫给虞苏饭菜吃,并吩咐以后伤者的饭由虞苏带去,他就不带了。角山营地士兵不少,壶总是等他们吃过一波才来,这时倒还寂静。虞苏跟在壶身边,和壶吃着一样的食物,壶见虞苏礼貌,安静,待他颇为照顾。壶吃饱离去,虞苏去找伙夫,伙夫制作给姒昊的食物,是一钵肉羹还有一碗蒸饭,虞苏用食盒装。姒昊无疑开了小灶,虞苏想可能是牧正的意思,牧正一直都很照顾他。提着食盒,虞苏走出伙房,正准备离开,也就在这时,他看到伙房的石阶下,有一头黑犬,正在吃食物。它的食物用一只破陶碗装着,分量不少,显然有人在照顾它。“大黑。”虞苏唤它,实则他也不是很确定,因为大黑看起来有些脏瘦,跟它主人一样,失去了往时的风采。听得唤声,大黑连忙抬头,朝虞苏这边看来,它显然一下子就认出虞苏,本来垂头丧气扒拉食物,它见虞苏,眼里闪动光芒,它欢喜叫着:“汪汪!”撒狗腿子,直扑虞苏。要知道,姒昊昏迷两天,大黑做了两天的“丧家之犬”,在落羽丘上嗷呜许久,真是悲伤。后被人带来营地,不缺食物,可是它挺忧伤,见不到朝夕相处的主人,四周尽是陌生面孔,此时见着虞苏,如何不高兴。“大黑,别,我提东西呢。”虞苏慌张躲闪,呵斥大黑。大黑听话,放过扑虞苏的念头,不过它还是狂喜地在虞苏身边绕圈,不停汪汪叫着,把一条狗尾巴拼命摇。于是,虞苏提着食盒回去小屋,大黑自然跟在屁股后面,也第一次见到了它的主人,躺在榻上病弱的姒昊。虞苏手里的食盒还没放好,大黑的两条脏兮兮的前爪已经扑向矮榻,用舌头开心舔着姒昊的手,汪汪汪汪叫个不停。姒昊笑着拍拍它的头,问虞苏:“苏,你在那儿找到它?”“就在伙房门外。”虞苏笑语,将大黑的前爪从榻上扒开,它浑身脏兮兮地。“我听说它被一位伙夫养着。”姒昊点点头,他在伤病中需要人照顾,所以照顾不了大黑。“我一会带它出去,帮它洗下澡。”虞苏拍拍大黑头,将它赶一旁去,怕它再扑姒昊,姒昊身上有伤,这条黑犬一副狂喜的样子,扑人不知轻重。屋子毕竟是壶的房间,看他收拾得整齐干净,大黑这么条小脏犬进来,壶会有意见,得把它洗一洗。虞苏将食盒里的食物取出来,他坐在榻沿,捧着陶钵想喂食姒昊。姒昊让虞苏将勺子给他,说他自己能吃。自醒来,姒昊都是自己吃饭,他伤的是左手,右手能使用。帮姒昊捧陶钵,虞苏看他舀肉羹吃,他吃东西仔细,不会泼洒在领子上。吃下肉羹,还有一碗蒸饭,沾着酱吃下,姒昊胃口很好,没浪费食物。这个用餐过程,其实很缓慢,虞苏不觉麻烦,协助姒昊一口口吃食,他心里很欣慰。姒昊身上的伤,会好起来,不再受伤痛折磨,他日后也会健康的步出小木屋,像以往那般,强壮得能抱起人。虞苏将餐具收拾,到外头清洗,营地里有口井,离小木屋不远。洗涤好餐具,虞苏把东西提回小木屋,跟姒昊说他带大黑去洗澡,姒昊靠在榻上,叮嘱他:“营地东角有条溪,你要小心,才下过雨,溪水急。”虞苏应道:“嗯,我很快回来。”姒昊看着一人一犬离去,大黑在前面汪汪叫唤,跑得飞快,虞苏不慌不忙走着,他的身影直到被一栋房子挡住,消失不见。姒昊将身子转回去,他忍着疼痛,为目送虞苏身影。姒昊心里有点担心虞苏,他对营地这边不熟,还是第一次来。因为自己,虞苏留在了营地,这里除去他,虞苏没什么认识的人。得快些好起来,恢复身体,他们能相伴的时光不久,不该是这般渡过。虞苏离开了好一会儿,等他回来,他身后跟着毛发半湿的大黑。路上,大黑不停甩动身子,将水滴从身上抖出。虞苏走到屋前,叮嘱它:“大黑,你在屋外晒干了,才可以进来。”大黑呜呜叫着,不过当虞苏将门关上,它也就忘记吃闭门羹的事,欢喜追着只耗子玩。姒昊没有入眠,他在等虞苏回来,虞苏来到榻前,将一束溪边採的野花,放在枕边。小小的野花,有翠绿的叶子,和蓝色的花朵。这一点点绿意,点缀灰色的小屋。虞苏坐在榻旁,对姒昊温语:“昊,你睡会吧。”姒昊抬手,触摸虞苏的发丝,他看着虞苏的笑容,微微闭上眼睛。在虞苏的陪伴下,姒昊睡去,透过窗户的阳光,照亮矮榻,虞苏不难留意到姒昊的脸色憔悴,苍白,他很虚弱。射在他肩膀上的一箭,险些要了他性命。若是他死于谋害,没能逃过那一劫,虞苏将永远失去他,多么可怕,在落羽丘上的悲痛,如此真切,不,如果他死了,还要更绝望,像被漫步无边际的黑暗吞噬,像被掐着心脏,将要窒息那般痛楚。十五岁的虞苏,守在榻前,看着入睡的姒昊,他有些明白,这人对自己意味着什么。听着他的呼吸声,执住他温热的手,虞苏低下头,他的长发低垂,将两人的脸庞遮掩,虞苏柔软的唇轻轻印在姒昊的眉宇处,他很羞涩,却又忍不住去做。昨夜,他也这样亲他呢,那时姒昊用右臂撑起身子,疼得冷汗直流,却还是竭力将他抱住。这是虞苏的秘密,也是他和姒昊的秘密。昊,你要快好起来。虞苏的唇,从姒昊脸庞移开,他的发,掠过姒昊的眉眼,也掠过了他的梦境。将身子从木塌移开,虞苏偷偷瞥眼窗外,四下无人,那窗子又开得高,不会有人看见。虞苏走到门口,将房门打开,阳光倾洒入屋,一棵正落着叶子的老树下,大黑在轻快地踱步。回望屋中,姒昊安然睡着,屋里静谧,小野花在枕边绽着幽蓝色的光。 第65章 手腕被勒疼,虞苏从恍惚中清醒,他在木塌前坐下,抬眼看姒昊,他轻轻说:“我……”虞苏深吸口气,“我很害怕,昊,你以后怎么办?”“离开任地,隐姓埋名。”姒昊仍抓着虞苏的手不放,只是力道没那么重,他也没察觉适才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隐姓埋名,不会有人知道,不会有事的。”虞苏欣慰一笑,他刚刚想得太严重了,还担心姒昊时刻会被抓去杀祭。这里不是晋夷的势力范围,他们不能将姒昊怎样,只要他好好藏起来。“嗯。”姒昊摸着虞苏的脸庞,看着他嘴角的微笑,沉重应了一声。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扬剧本):重拍,剧本里根本没有吻戏,演员不要乱加戏!____秉叟:少年呦,你不告知他你的身份吗?瞒得了一时,可瞒不了一世。昊总:我不要他担心受怕导演:你明明是怕鱼酥不要你。昊总:胡说,是又如何。第39章 任邑来人任昉赶往任邑, 他照父亲吩咐, 先去吉秉家, 将姒昊遇袭及获得晋夷两位弓手的消息上报。吉秉连夜带着任昉前往宫城,求见任君。当箭镞被上呈到任君面前,见到残箭红镞, 任君神色沉重,沉声问:“他伤得怎样?”任昉躬身禀报:“他被射中左肩,在逃脱中力竭昏迷。我两日前出发, 他尚未醒来。”任君一阵沉默, 他起身踱步,心中不忍, 而在这不忍之下,还有一份深深的担忧, 他走到任昉跟前,问道:“是何人在救治他?”“是角山营地的一位医师, 此人是事臣铭的奴人,懂草药,唤壶。”吉秉回道, 他听闻过壶。“壶怎么说, 他有性命危险吗?”任君质问任昉。“回任伯,壶说他失血过多,极其虚弱,一时半会难以醒来。”任昉如实禀报,他不说投巧的话, 也不隐瞒。牧正急着通报任邑,是怕姒昊有不测。在姒昊生死未卜时,上报任君,显然不是个好时机,但足以见牧正的耿介和忠心。听得任昉的话语,任君便也猜测到牧正的用意,姒昊当是性命垂危,此次通报,是让他们做准备。若是任邑紧急派人前往角山,姒昊如有不测,或可见上最后一面。“一旦帝子苏醒,事臣铭会派人到任邑通报。我一路驰骋,方才抵达,后来者,当还在路上。”任昉见任君神情凝重,面露哀伤,知他心中的担虑。就是壶也无法说清楚,姒昊会死会活,他尚有一线希望。“吉秉,你传令守卫,一旦角山来人,便领来找我。”任君对吉秉下令,他现下,只能等待后续消息,无论是生,是死,角山总要派人通报。保护不力之事,任君日后也会逐一追究,而今只能等待。“是。”吉秉躬身受命,他冷静沉着,虽然他内心的焦急,不比任君少。也就在这时,一位盛装的年轻男子闯进殿内,他身后还追着一位朱衣的贵族。任昉第一次进入宫城,由此他不曾逢面对方,但从衣着打扮和年纪看,他猜测盛装男子应当是任君的嗣子任嘉。来者正是任嘉,跟他身旁的是吉华,任嘉从吉华那边闻讯角山有急报,慌张赶来。一进殿内,任嘉便询问姒昊的伤情,得知是遇袭,且有性命危险,任嘉又急又气,说道:“任铭怎得不敢来?他多少兵驻在角山,难道都是虚设!”这事确实有任铭的失职,但任铭之前不知晓帝向子藏在角山,也就收到让他搜寻晋夷弓手的消息。任昉和任铭有不错交情,不过此时看任嘉盛怒,他不敢多说什么。他疑惑,为何任嘉会有如此大的反应,不知晓任嘉和姒昊情同手足,而姒昊之前在任邑,已遭过一次袭击,险些丢命。“现下不是追究罪责之时,眼下有要事。”吉秉的声音冷静,他一出声,任嘉便就安静,他是吉秉的学生。吉秉扫视任嘉和自己的儿子吉华,听闻姒昊有性命之忧,两个年轻人都急得眼眶发红。吉秉对任君说:“君主,让华去趟角山,探看他伤情,他事再议。”任嘉请求:“君父,由我去。”任君没理会儿子,他对吉华说:“华,你明日一早,赶往角山。”吉华领命,上前应道:“是!”“阿父。”任嘉恳求,他内心痛苦而自责,矛盾而羞愧,为了不与晋夷公开为敌,他们目送姒昊离去,他们屈服于晋夷的威慑,放弃了对姒昊的庇护。任君斥语:“换你去又如何?”是啊,又如何,任嘉不会医术,他去也於事无补,但若是弥留之言,临终一面,于情理,任嘉有十足的理由要求。任嘉年长姒昊一岁,做事却远远不及姒昊深思酌虑,沉着冷静,他太过感情用事,这是不让他去的原因之一,主因,则因他是任君嗣子,他前去角山,任邑还不知道要有多少人猜测他去干什么,要弄出大动静来。任嘉默然,他退到一旁,显然他也知晓自己的要求不理智,内心却非常悲愤。他一直反对姒昊离开任邑,他宁愿冒着和晋夷当面开战的风险,也不愿舍弃他的手足。任君根本不理会儿子的情绪,自去跟任昉询问弓手之事,听闻还有一位弓手在追捕,颇为恼火,命令任昉:“你回去告知任铭,无论他藏于何处,即使把角山燎了,也要将他搜出来!若不能抓到弓手,我拿他是问!”不得让这位弓手离开任地,一自然是为姒昊报仇;二,此人在任地流窜多月,一旦回晋夷复命,对任地相当不利。之前追捕不到弓手,在于他藏匿山林,又是神弓手,不乏食物。任地许多老林子人迹罕至,根本无从下手,而今他出现于一水一山阻隔的角山,那是一座孤地,必让他死在那里。“是。”任昉领命,将头低下,大声应道。任昉心中不安,怕任君责问起他父亲的失责,然而任君并未再说什么,只是让他退下。任昉舒口气,独自下堂。离开大殿时,任昉从任嘉身边走过,发现这人的脸上竟有泪痕,他悲戚而愤怒。任昉有一种猜测,姒昊会不会是被藏在宫城里,陪伴任嘉长大?难以想象,姒昊生长于宫城,却去角山那样荒凉的地方当了贫困的牧人。任昉走后,吉华也从堂上退下,他来到任嘉身旁,低声问他:“我明早便启程,你有什么话托我带去?”任嘉不语,起身跟随吉华,两人走出大殿,走出老远,任嘉才跟吉华说:“无论如何,你告知昊,若是他日我为任君,必为他报仇。”吉华看着任嘉泛红、噙泪的眼睛,觉得这句话,可挺微妙,他不敢接,只是说:“昊走时,毫无沮意,你我都知,他的性情最是刚毅,他必能撑过这一劫。”吉华真心觉得如此,他相信姒昊不会这样死去,他的人生才开始,“你别忘了,大巫的话,阿昊不畏弓箭,箭无法夺走他性命。”听得这句话,任嘉心中多少有些宽慰,他亲眼目睹姒昊躲过致命一箭。帝子,才不会这么轻易死去,他一定没事的。大殿里,任君目送儿子和吉华结伴离去,他对吉秉说:“我何尝不想留他在身边。”任君口中这个“他”,说的便是姒昊。帝妃是任君的姐姐,姐弟俩关系不错,所以对这位外甥,任君也颇疼爱。吉秉喟然,幽幽道:“这天下之人何其多,唯有他自出生,便可预见日后的血雨腥风。君主庇护他十六载,足矣了。”在他弱小无援时,他的母家庇护了他,教育了他,到他成年后,便就得靠自己。人们无不是如此,成年意味着一份独立,担待。“日后之事,我不敢想见,唯望他平安。”任君只能如此寄托,日后之事,他也无能为力。“君主,昊非寻常之人,我深信他必定会没事。他离去时虽然窘迫,若是到他回来之时,还不知晓是怎样的盛况。”吉秉对这位学生,相当了解,他甚至觉得只要他保有性命,这些经历最终将会成就他。“你是说?”“我是说,他出生后,怀里绑着一件玄圭被送往母家,没有父母,没有兄弟,相伴的唯有一件玄圭。君主,未来之事未可知,世间之事总相承。”吉秉有双深邃的眼睛,他看得很遥远,或许他像大巫一般,能看到未来也说不定。 第67章 虞苏不认识吉华,见他装束知道是位贵族,而从他和姒昊亲昵的程度看,可知是他的故交,此时虞苏还以为吉华就是他的表兄呢。吉华和姒昊自去交谈,虞苏侧立在一旁,和任昉低语。任昉见到虞苏在营地,颇为吃惊,不过两人也只交谈两句,没再多语。虞苏的心思全在姒昊身上,他看到姒昊脸上的笑容,听到他见到故友,开心的言语,虞苏为他高兴。想着他们故人相见,还不知道能谈到几时呢,虞苏自去烧水,给风尘仆仆的两人备一份热水喝。陶鬶刚放在火塘上,任铭已经闻讯过来,小小的屋子里,顿时挤满五人一犬。吉华匆匆和姒昊寒暄几句,便就叮嘱他好好歇息,他明日再过来瞧他,随即吉华、任铭和任昉结伴离开,他们显然有事要商议,走得也仓猝。一群人齐齐离去,留下寂静的小屋。见三人走远,虞苏才将房门关上,大黑也重新趴在了火塘边,补它的眠。火塘上,陶鬶里的水还未烧热,木炭燃烧,发出微弱的崩裂声,反倒给人夜真静之感。虞苏坐在榻旁,帮姒昊整理被子,他看姒昊嘴角有笑意,不觉也笑了起来。姒昊执虞苏的手说道:“他是吉华,像我的兄长。我小时候在他家住了八年,后才由舅家照顾。”姒昊第一次和虞苏说他小时候的事情,虞苏安静地倾听。虞苏想,姒昊在任邑,应该有很多亲友吧。“昊,你离开任邑的时候,很难过吧。”虞苏想换成是自己,一定非常难过,离开熟悉的地方,辞别亲友,独自一人漂泊。“早已料到得离去,倒不至于十分难过。”姒昊对于离别看得淡薄,但并非他不重情感,只是不得不去做。听到这一句话,虞苏沉默,他心里有些不安,他小心翼翼问:“那你离开任地,会去哪里呢?”姒昊垂下眼睑,他的拇指在虞苏的手心轻轻蹭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对虞苏而言,仿佛已经烧好了三只陶鬶的水那么久。“你以前说过南洹。”姒昊轻语,这是他这几天一直萦绕不绝的一个念头。“那里很好,而且离虞城近,我可以经常去看你。”虞苏欢喜应道。姒昊没再说什么,他拉着虞苏的手,贴放在胸口,许多才听到他轻轻应了声:“嗯。”最理智的抉择,是远离虞苏,走得越远越好,一生都不相见,这样虞苏永远不会受他牵连。但人得面对自己内心的自私,姒昊的心意是去虞地,住得离虞苏近些,常常能去看看他。此时夜已深,虞苏熄灭油灯,姒昊让虞苏回席子上睡,怕他又趴在木塌上。虞苏听从,回席子上躺卧,很快便就睡着了。木塌上的姒昊能听到虞苏的呼吸声,想着席上之人,姒昊逐渐睡去。对他而言,有些事,多想无益,该如何去做好,便如何去做。第二日清早,吉华迫不及待地跑来姒昊的小屋里,在门口,正好和虞苏迎面撞见,晨曦下的少年手里挽着一个小竹篮,对自己略带羞涩地微笑,很是温雅。吉华谦和地问他:“阿昊醒来了吗?”虞苏点头应道:“醒来了。”虞苏清早打算和壶一起去採草药,见吉华过来,他心里也挺高兴,他怕姒昊一人留屋中,没人看顾会不方便。其实採药的地方很近,就在营地外的一处山坡上,花费不了多少时间。吉华走进木屋,隔壁的壶从屋内出来,虞苏和壶结伴离去,吉华坐在了姒昊的榻旁。晨曦明亮,照着木榻上的两人,也照着两位提篮男子出营的身影。正是时候,吉华想,他要和姒昊谈点事,有这位少年在,还不知道方不方便,正好他外出。瞅眼病榻上的挚友,见他精神不错,靠在榻上,看着窗外,享受着伤病后不自由的生活。大概也没什么事,能将他打垮吧,吉华想。吉华瞅见窗外的人影,他问:“他唤虞苏是吧?”看来吉华已经问过任昉了,姒昊轻点了下头。“他知道你身份吗?”“只知我是洛姒族。”两人交谈的声音细小,就是有人趴在窗外偷窥,也只看到他们翕动的唇而已,一点声音也听不见。“也好。”吉华颔首,他看得出姒昊对这少年的态度很特别,但是这样的身世,知道了,只会徒增烦恼。“伤怎样?”吉华打量姒昊的左肩,他衣服穿得严实,看不到他左肩受伤。身为病人,衣衫整洁,头发一丝不乱,该说虞苏将他照顾得很好。“还不能抬臂,这两日倒是不怎么疼了。”姒昊本还以为这只手臂废了,不想壶说治得好。“红镞箭,一枚足矣致命,你竟能躲过两回……”听着像似夸赞,实则是为他心疼。被如此厉害的弓手追杀,两番险些丢去性命,虽然得救活,遭受了何等的折磨。“两位弓手都已殒命,我能有一时的平安。”姒昊很清楚自己的情况。“日后,可有什么打算?”吉华知道当初姒昊离开任邑,打算远离任地,但因弓手的威胁,而受他们阻拦,止步于角山。现今弓手的威胁解决,姒昊不会再留任地。然而,你要去哪里呢?阿昊。此时的吉华,再次感到了离别的感伤,在这么个明媚的清早,却只能谈残酷的事情。“我曾与你父亲商讨过,我唯有设法前去规方,才是归所。”姒昊说得平静。规方,和洛姒族世代交好,晋朋夺权后,有少量洛姒族和寻人,经由天岂山逃去了规方,规方的君主鬲重收留他们。因着特殊的地理条件,鬲重不惧怕晋夷,在十多年前的大混战里,他曾击败过晋朋的军队。“无法施行。”吉华摇头,“去规方,需得经过狄戎的部族,这还不是最难,最难也不是毒雾弥漫的天岂山,而是盘踞在天岂山以西的穹人。”“缗地西近狄戎,若是我先去缗伺机,跟狄人寻得一条商道,能绕过穹人,前往规方即可。”姒昊在席子上用手指绘画,说明,因吉秉的教导,还有过人的记忆,姒昊脑中有一个方国地图和关系图,天下为他所知。“不可,戎狄凶恶,途径他们领地凶多吉少,何况狄人之地,而今已多为穹人所有。昊,九死都未必有一生。”吉华双眉紧皱,他看不到去规方的希望,虽然它才是姒昊真正的庇护所。姒昊只是在和吉华协商,他面临抉择,去规方不是一个上策,他自己也知道。“若我渡任水,经由虞地,前往缗地呢?”姒昊问。“不如留在虞地。”虞地和任地相邻,它又处于缗和任的臂膀之中,远离晋夷和穹方。姒昊沉默了,这是他想要的答案,也是他所害怕的。情感上他想留在虞地,理智上,他得避开虞地。吉华站起身,走到窗旁,望着远山的景致,若有所思。吉华回过头来,语重心长地说道:“我还是希望你留在虞地,日后还能有机会获得你消息。”见姒昊像似在沉思着什么,吉华笑语:“亏得是我来,换嘉来,你角山也别想出去。”姒昊无奈一笑,他们三人都是吉秉传授的学生,唯有任嘉,做事根本不考虑后果,只凭靠情感而为。虞苏採药回来,出现在窗外,吉华起身离开木屋。两人还是在门口相遇,虞苏向吉华行了个礼,吉华恭和回礼,他看着虞苏欣喜朝姒昊走去,姒昊看他,眼中带着深意,吉华再次感到不对劲。吉华不会觉得自己想多,在任邑没见过姒昊喜欢谁,所以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对人如此温柔,深挚。嗯,虽然是位少年。 第69章 好在吉华待得不久,他像似很识趣,他离去,把木屋留给他们两人。“他好像……”待吉华离去,虞苏才若有所思。“无事。”姒昊安抚虞苏。他人坐在木榻上,侧身挨近虞苏,等虞苏反应过来,姒昊的手臂已揽住他腰身,而他的身子落在姒昊怀里。这大白天的,窗也没关,虽然木屋这边寂静,姒昊的举止,还是让虞苏有点惊讶,在惊讶之余,他更怕的是自己碰触到姒昊的伤,不过姒昊没让虞苏挣开,他抱得紧,温热的身子,贴着虞苏的背。这样一个无声拥抱,虞苏静静感受,他转身张臂,也去抱姒昊。这还是自姒昊受伤后,两人第一次像样地拥抱在一起,伸出伤臂的姒昊,吃力地将它揽住虞苏的肩。这日的夜晚,也是虞苏留在角山营地的最后一个夜晚。他和姒昊同榻,姒昊挪出一个位置,让他能躺卧。木榻不宽大,两人睡在一起,只能紧贴着身子。虞苏枕在姒昊的右肩上,被姒昊搂在怀里,两人盖着那条洗得干净的葛被。火塘的火微弱燃烧,油灯熄灭,榻上的两人,将双方的身子焐热,感受着对方的气息。昏暗中,近在咫尺的脸庞,看得不真切,虞苏用手指去摩挲姒昊的脸,这是鼻子,这是眉宇,着是唇。就像孩童的游戏般,姒昊也去抚摸虞苏的脸庞,他的手掌比虞苏的大,被他摸脸庞很舒服。他用拇指蹭虞苏的唇角,他的唇挨得很近很近,能听到他呼出气息的声音。虞苏合上眼睛,他额头的发丝被姒昊的手指拨开,他的身子罩在姒昊身下,等待中的吻,没有落下,他的唇在接触的瞬间,骤然移开。他错过虞苏的唇,却和虞苏耳鬓厮磨,他的胸口贴在虞苏的胸,虞苏听到他嗵嗵嗵嗵直跳的心。反身罩在虞苏身上,对于左肩有伤的姒昊而言,是很痛苦地事情,伤口不时被拉扯,血丝渗透缠绑的布条。让姒昊痛苦的不是伤,只是这个伤提醒了他。射在自己身上的箭,曾带来剧烈的疼痛,非常人能忍受,他永远不愿它射在虞苏身上。这是他心尖之人,他该如何小心谨慎地将他保护?“伤口疼吗?”虞苏听到姒昊因疼痛发出的细微抽气声,他摸姒昊额头,果然有薄汗,他着急起来,想起身。“有些疼,你别动。”姒昊按住虞苏,他仍揽着虞苏不放,柔声:“你让我抱会儿就好,便就不疼了……”这分明是胡说,哪有这种效果。虞苏揽抱姒昊,捧着他的脸,让他贴在自己的胸口上,用手轻抚他的背,喃语:不疼了,不疼了。这一夜,虞苏先睡去,姒昊几乎一夜没睡,倒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心事重重。离开任邑时,他预想的流亡生活里,没有虞苏的存在,而今,他要将他算进去,他做了自私的选择。第二天早上,正值营兵们一涌而上,挤进伙房吃饭的时候,运载陶器的木车,出现在角山营地,邰东主仆回来了。虞苏起来得很早,正在木屋里忙碌,壶过来告诉他:你姊夫来了。虞苏放下手中的扫帚,出屋见朝他走来的姊夫。虞苏迎过去,跟邰东交谈两句,带着他进屋,探视姒昊。姒昊端坐榻上和邰东寒暄,邰东看他人比数日前健康许多,颇为他高兴,说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姒昊道谢,问他此趟贩陶之事,两人交谈,因虞苏而相熟。虞苏在旁收拾行囊,还不时和壶吩咐,他东西都放在哪里,壶说:“我自己的屋子,我还能不知道。放心,他遭不了罪,你走后,牧正就会把他接回去了。”虞苏红脸,觉得不好意思,好在姊夫没在留意。邰东在屋子里坐了一小会儿,说要去拜别任铭,便就离开。没多久,壶说他去盛饭,也走了,他还是如常,走前将门带上,屋中只剩两人。虞苏绑好行囊,抬头,看到姒昊已经走到窗旁,他个头高,抬手就把高处的窗户放下,他看起来特别冷静,也许“蓄谋”已久。虞苏不知道要干么,他走向姒昊,突然手臂被一把抓住,人被推在墙角。等虞苏反应过来,他人已在姒昊怀里,姒昊身子压制着他,一手捧住他的脸,低头吻他。这是一个炙热的吻,压抑了一夜的吻,它不动声色,风掣雷行。虞苏起先被吻懵了,随后整张脸红得像只熟螃蟹,连带着耳朵都红了。他背抵着墙,腰身为姒昊的手臂紧紧勒住,他听到自己激烈的心跳声,口腔里满是姒昊的气息。他感到慌乱,姒昊的吻,不是之前那样蜻蜓点水般,它带着浓烈的情感和未遮掩的激情。虞苏看见姒昊的眼睛,坚毅而深沉,黝黑的眸子里,像燃烧着一团暗色火焰。一瞬间,虞苏仿佛明白了什么,而姒昊将他放开了。姒昊若无其事般地走到窗前,将窗户支开。唇上还留有余韵的虞苏,将一手贴在胸口,他心跳得很快,需要平息。这时,门外传来叩门声,还有人语声,虞苏听出,是芒的声音,芒说:“苏,主父让我来唤你,你行囊收拾了吗?”邰东行程匆促,看来是今日就打算过任水。“收拾了,我一会就过去。”虞苏隔着门回答。姒昊帮虞苏拿来行囊,虞苏看着他,见到他缠在腰间的发带,虞苏尽量让自己不要去难过。接过行囊,虞苏说:“我可能要好几天后,才能来看你,风川要成亲,姊夫秋日很少……”姒昊颔首,轻语:“无妨,我会去虞地看你。”虞苏抱着行囊,“嗯”地一声,他走向木门,姒昊跟了过去。也就在两人挨近木门,在一个狭促,昏暗的角落里,姒昊贴着虞苏的背,给了他一个拥抱,虞苏回头,踮脚亲姒昊的唇,两人凝视,没有言语。姒昊缓缓打开木门,门外站着芒,远处还站着任铭、邰东,还有吉华,他们也在朝木屋张望。虞苏出屋,回头看姒昊,依依不舍,姒昊向他点点头。“小弟,走啰,今日可得赶到葫芦渡去。”邰东过来催促虞苏,虞苏跟上队伍。吉华过来姒昊身边,示意要搀扶他,姒昊没拒绝,两人一起走到营地门口,目送虞苏跟着邰东主仆离去。虞苏身边,不知何时,跟上一个小黑影,那是不知道从营地哪里窜出的大黑。虞苏停下来,跟大黑说了什么,大黑止步营门,没再跟上。虞苏最后一眼回望营地,看向送行的姒昊,他挥了挥手。哪怕心里再不舍,再挂念,他也该回去了。小小的队伍消失在林地,姒昊将目光收回,发现大黑已回到身边,正朝他摇摇尾巴,姒昊对吉华说:“回去吧。”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第一部 快完结啦,吻戏也吻了,昊总还满意吗?(递烟) ——————芒(沧桑地抽烟):当时我站在门外,我仿佛感觉到了天降狗粮,然而我什么也没看见。第42章 前往虞地同样的清早, 姒昊在牧正家中醒来, 看见宽敞的卧室, 明亮的窗户,还有漂亮的院子。数日前,他离开营地, 坐着马车,带着大黑,由吉华陪伴, 来到牧正家。他的伤, 按壶的说法,没养个四五月, 不能断药,这也意味着, 可能有数月,他都要住在牧正家中。自从虞苏走后, 在营地里照顾姒昊的是壶和吉华,来到牧正家后,侍奉他日常起居的是一位女婢, 叫年。姒昊醒来得很早, 年也出现得很早,她端水盆进屋,服侍姒昊漱洗。这是位沉稳的女婢,年纪和姒昊相仿,做事谨慎, 她服侍得很用心,不过姒昊习惯自己来。年将巾布拧干,递给姒昊,姒昊用它擦拭脸庞、脖子和手,然后递回给她。两人难得有句交谈,在年看来,这人一向寡言,虽然她也不是个话多的人。一天,姒昊得喝两次药汤,换一次药物。年煎药,吉华帮他换药,偶尔壶会过来。身边没有虞苏,他做的那些事,别人也能胜任,其实没有差别。对姒昊而言,差别很明显,他眼前再没那样一个熟悉亲昵的身影,夜里,再无这么个人陪伴。喝过汤药的姒昊,走到窗前,看着后院的秋叶纷纷落下,他先是听到任葭的笑声,继而看到她在外头迎风跑动的身影。秋日的牧正家,颇为安静,鲜有访客,偶尔有牧民到来,匆匆便又离去。离开营地时,姒昊于深夜入住牧正家,住的又是后院最隐蔽的房间,就是牧正家的仆人,也没几个知道他存在。姒昊居住后,后院便就不让仆人随便进入。和姒昊一同住在后院的,还有吉华,也算是掩人耳目,年和束频频出入于后院,在其他人看来,更像是去服侍这位任邑来的贵客。后院,任葭笑语盈盈,不过很快她便被束唤走,让她不要在这里,打扰贵客。也确实是打扰贵客,吉华还在榻上,他没有大清早起来的习惯,听得任葭笑声,他才下榻,往窗外一探。这是一个很安静的早上,牧正家小女儿,像只叽叽喳喳的鸟儿,扰人清梦。伸展懒腰的吉华,走出寝室,往隔壁房间去。他推开房门,又掩上,见到站在窗户前的老友,说道:“不觉也秋日了。”一天天过得很快,角山的日子,对吉华而言,无疑是无聊的,但他有这么段时日,能看护这位挚友,亦属欣慰。这些日子,姒昊的情况,皆由任铭派人传达任邑,任邑那边的消息,也得以抵达角山。他们这些人,谨慎保密姒昊的身世,从中协助。“华,你几时回去?”在姒昊看来,吉华来角山将近一月,家中的父母,想来也挂念着他。“等你伤好,你倒无需担心我,我比你这囚居的日子过得舒畅多了。”别看吉华性情文静,来角山也没多安静,去登过角山钺关,去爬过落羽丘,还去逛过牧民家呢。出游是人生必须,尤其是他们这些需要有开阔视野的人。 第71章 等他再出来,提出一篮东西,他打开,姒昊一看,是煎鱼还有羹汤。他朝姒昊招手:“来来,这夜长着呢,吃点东西好消磨。”姒昊落座,拿起煎鱼食用,不忘分一小块给大黑,大黑会水,倒是不晕船,吃得很开心。姒昊话语少,差不多都是姚营在说:“当年我父过任水,离开虞地,也是被仇家逼迫,要不姚屯可比狗尾滩好,那里离虞城近,还有一座大湖,可以捕鱼。”“我看你去姚屯,别人问你,你就说是我兄弟。你们洛姒族是倒了血霉,可不能告诉人真姓氏。”姚营只从扈叟那边知道姒昊是逃难的洛姒族,并不知晓他是帝子。“多谢,日后便以姚蒿为名。”姒昊不拘小节,化名方便实用就行。“像这么回事,那屯子里,也才五户人家,我两年前还去过一趟呢。他们认识我,知道我们家就是从屯子里搬出去,你姚蒿又给搬回去,不正好。”姚营话还挺多的,不过他说的这些,确实挺合理。“要我说啊,你就在那边娶个妻子,住一辈子都没事,这虞城的女子,多美啊。”姚营笑着,呼呼喝起羹汤。“先安定下来,种田捕鱼,填饱肚子再说。”姒昊想法务实。“还是得有个人作伴,我看你长得不错,又年少,讨个妻子不难。”姚营真是觉得姒昊一表人才,还认为他说不定日后会是什么大人物呢。姒昊笑笑而已,没说什么。风帆鼓动,灯火忽明忽暗,姒昊听着水声,看着天空的一轮明月。真是夜还老长,任水宽阔,望不到边,但姒昊知道,他在不停地接近虞地,也接近虞地的那个人。虞苏从营地离去,至今将近一月,他过得怎样?说不想他,实属自欺欺人。他很想他。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昊总启程去虞地了。还有一章,第一卷 就完结了。 坐了马车和船的大黑:“汪汪!(开心!)”第43章 神木之下虞城的人们起新居, 往往建在东北区, 那儿开阔, 居民少,以致边沿地带草木丛生。虞城人有男子成年,另起屋舍的习俗, 所以风川在那儿有一座“毛坯房”,粗陋的木土屋,门窗未安, 墙面粗糙, 先占个地。“毛坯房”的土阶上长满杂草,被一只大手粗暴割去, 房子的四周被人们清理出来,零散树立木柱, 围成院子的范围。杂草堆在一起,被放在院中, 一把火燎去。秋草枯黄,容易燃烧,很快就成一堆灰。风川在屋后挖一处浅坑, 倒水入坑, 搅拌草泥土。他将拌好的泥土,装上竹筐,由风泽提往小屋。小屋里,虞苏和妘周涂抹墙体,他们跟着风葵学涂墙, 拿着一个小泥板刷墙,两人头脸都是泥。他们日后也需要营建属于自己的房屋,人们总是这样互相帮助,并且得以学到必备的技能。风泽将一筐泥土放在父亲身旁,他用袖子擦去额头上的汗水。风夕看大哥满头大汗,倒来一碗汤水,递给他。风泽喝下水,转身又去屋后提泥,他得往返许多趟,实在非常耗力气。风川将泥土装上两只竹筐,他跳出土坑,把糊在小腿上的泥土蹭掉,他提起一只竹筐,往屋里去。他没停歇过,一直在干活,还是干最累的活,建的是自己的屋子,他很投入。虞苏将一面墙抹平,爬下木梯端详。草泥土的墙面,自然不如抹上细腻白粉的漂亮,不过平民的墙一般也不那么考究,大抵是这样。这屋子还算不错了,有地基,有木制的屋顶,看着宽敞明亮,不像贫民们的屋子,半地穴式,窄小潮湿,屋顶上盖着草。虞苏的墙平平整整像那么回事,再去瞧妘周负责的那堵墙,实在不像话,他这家伙做事毛躁,没耐心。风葵自然不会说他什么,他能来帮忙已是情谊。风葵拿着泥板,来到墙根,从边角修修补补。风夕给每人都递过水,才去忙她的事,她在院中拼竹条。制作围院子的材料,需要大量的竹板,够她忙的。风夕有双劳作者的手,她谙熟地编制,不畏竹条毛刺的边沿会将手割伤。虞家兄妹过来,风夕已经制作出五块竹板,她听到虞圆声音,抬头看见他们兄妹,露出笑容。虞圆留在风夕这边帮忙,她也就帮递下东西,她有双细皮嫩肉的双手,这双手还笨拙,干不了这种活。虞允朝屋子走去,他见大伙都在忙,他挽起袖子,弯身提起一只空竹筐,打算去运土。风葵瞅见,说他:“川会来提,允你会涂墙吗?”于是妘周的涂墙工具给了虞允,妘周乐得往屋外跑,去陪风夕编竹板。风葵看着他凑在自己女儿身旁,殷勤的样子,也只是摇摇头。他不嫌弃妘周家穷,只是女儿对他没意思,风葵看得出来。一伙人忙至午时,听得外头一阵人声,虞苏从屋中探出头,见到四五位年轻气壮的男子,为首的是虞正。他们手上带着伐木、挖土的工具,衣服上都沾有泥土,看样子是干完活。“虞正,你们这是干么去了?”妘周跟虞正熟悉,迎了上去。“矮周,我们这是帮老正营建新屋呀。”虞正的友人七嘴八舌,看他身边还跟着风羽,妘周有点明白是怎么回事,他还挺意外呢。“小周,我房子建在林泽那里。”虞正回得平静,手一指,老远,在虞城聚落的壕沟之外了。屋中的人们,此时都出来了,虞苏见是虞正和风羽,特别在意,听得虞正将屋子建在壕沟之外,虞苏心中颇诧异,但又明了。“怎得建到那边去了?太荒凉了。”风葵不清楚原由。“这边也接近林地了,林泽那边好打猎。”虞正他看向风川,抬了下下巴,问:“风川,要帮忙吗?”“不用啦,我们墙快抹好了。”风川笑语。“这木门不还没装上嘛?”虞正用眼睛测量木门,他待人挺热情,乐意帮忙。“走走,去拖两根木头过来,做个木门。”虞正转身跟伙伴们说,他这人还挺有号召力,他一声令下,带着人往林子里去。“那谢谢啦。”风川道谢。让跟上虞正,妘周也跟去。拖运木头可不是轻松的事,人多好干活。一伙人离去,等他们再回来,还真运来两根木头。木头用绳子拴牢,两根绑在一起,六七个男子齐力抬来,挥汗如雨。得亏虞正的协助,黄昏收工时,风川家的木门给安上了,窗户也有了。风川虽然和虞正没什么交情,到今日,才知道这人真不错,值得结交。风川的木屋营建完毕后,离他和朱云的婚期也不过两天。迎亲当日,虞苏、虞允和妘周陪伴风川前去朱云家,此时已是黄昏。朱云家中热闹,都是来帮忙的邻里。朱云的身边,聚集着她的女伴们,女孩们盛装带花冠,难得一见。朱云戴着牙笄,身上穿着染有紫红纹饰的细布裙子,真是漂亮。风川第一次穿上一件短袍,平日凌乱的头发挽起,系髻,是位英气的好男儿。风川背起朱云,人群里起哄,欢欢喜喜跟在后头。无论是风川的伙伴,还是朱云的女伴,他们都一路陪伴,心里也都止不住喜悦,这日是风川和朱云的喜事,它日便是自个的,他们都已到适婚的年纪。迎亲队出北区,围观的人渐渐少了,始终跟在风川和朱云身旁的,也只有双方的亲友。风川背着朱云,一口气走出北区,他也是臂力惊人。朱云心疼他,捶他肩让放下,风川这次才把人放下,直起酸麻的腰身。妘周凑过去竖拇指,他真佩服他的川哥,对朱云也热情唤着:“嫂子。”朱云大大方方应下。从朱云家,到她和风川的二人小屋,路途算不得远,不过一路走走停停,等众人抵达时,天色已暗。他们见到屋前燃起的篝火,还有聚集在此的邻里。风川家只是普通人家,婚宴无酒饮,提供了一些粗饱的食物。风川和朱云人缘不错,来客众多,相当热闹。人们要么围着篝火起舞,要么聚集在屋中,看婚礼的主持往双连壶里倒酒。风川的双连壶,要比别人家的漂亮,色彩艳丽。风川捧住它,和朱云将头凑在一起,共饮双连壶里的酒水。这是一个神圣的时刻,众人安静无声,小年轻们瞪大眼睛,好奇看着。双连壶饮酒仪式完毕,众人又都一哄而散,跑去篝火欢庆。屋中,只剩风川和朱云,风川自然喜不自胜,朱云脸上笑意盈盈。屋中陪伴他们的,是亲友赠送的东西,虞允的漆箱,虞苏亲手制的陶器,妘周的鹿肉干,虞正的骨刀,还有风羽蒸的糕点等等等等。 第73章 天刚暗下来, 虞城西门便就点起火把, 站着守门的卫兵。人们习惯在黄昏归家, 像见落日就回巢的鸟儿,少有人会在天黑后返回。当虞苏带着姒昊,出现在虞城西门外时, 守卫的火把照在虞苏脸上,认出他是虞茅的小儿子,挥手放行。守卫对于他身旁的姒昊和一条狗崽, 不过是瞥了一眼。姒昊跟着虞苏进入虞城, 他看到虞城聚落里点点的灯火,那是一户户的人家, 在夜幕下,像天上的星辰, 自从离开任邑,姒昊再未见过这样的大聚落。想着虞苏自小在这里长大, 姒昊对虞城有了几分亲切感。白日,姒昊离开姚屯的屋子,往深林里探索。他初来虞地, 只约略知道虞城的方位, 那时他不是在找虞城的所在,只是想看看湖畔之外是怎样的去处。紫湖美得像梦境,而及谷大的超乎他的想象,他不知不觉,走得太远。闯入神木地域前, 他其实有一种感觉,像是一种召唤,受某种东西的驱使,他不停地迈开步子,未曾停歇,朝向一个未知的地带。最终,他在神木之下,见到了虞苏。此时,跟着虞苏,走向通往虞城北区的道路,姒昊仍在想,这就是人们说的神灵的指示吗?姒昊一向务实,他大不信这些,却仍觉得不可思议。借夜幕的遮掩,进入虞城。这一路,没人去质问姒昊,去打探他。人们忙着在家吃饭,在屋中闲谈,即使有人迎面撞上,最多看一眼姒昊,想也许是南区人,所以才面生。虞苏带着姒昊,来到自家的院子前,两人还没进院门,他就听到院中母亲着急的声音。“苏儿,你上哪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让你去採菇,你……”虞母一通说,朝虞苏赶去,院中昏暗,她还是一眼看到站在虞苏身旁的高大男子。在及谷遇到姒昊,虞苏和姒昊坐在神木下交谈分离后的事情,不觉已到黄昏。採菇的队伍要回城,禾姊来神木找虞苏,虞苏托她传话虞母,说他在林中遇到友人,天黑前会回城去。禾姊和虞苏家是邻居,跟虞母关系很好。禾姊没有立即应下,而是打量一番姒昊,见他不像恶人,才放心离开。禾姊必然跟虞母传达了,不过虞母会担心也很正常,此时天早黑了,虞苏才回来。“他是?”院中昏暗,虞母看不清姒昊的模样,但他的身影,不像虞苏那些伙伴,很陌生。“阿母,他就是在角山放牧的蒿,他搬来虞地住了。”虞苏介绍姒昊,他常在家提姒昊,虞母认识。“哦……”虞母懵了,角山离虞城可有段距离,他怎么突然搬出任方,跑来虞地呢?虞母是个好客的人,没再多想,招呼姒昊:“来,到屋里坐,刚烧好饭,你们也饿了。”“打扰了。”姒昊向虞母行了下礼。院中昏暗,他看不清虞母样子,只觉是个温和得体的人。平民间很少会行礼,姒昊的谦和礼貌,倒是给虞母留下一个好印象。“多亏你照顾我们家小苏,还得好好谢谢你。不要客气,进来吧。”虞母热情招呼。虞苏平日常提姒昊,虞母虽然是第一次见他,但有几分熟悉感。虞父本来在屋中,听到外头声音,人往门口探看。屋中火塘燃烧,照明足,光芒映着门口,姒昊迈步进门,虞父正好立在门旁,对于他不凡的仪貌,感到惊讶。姒昊的仪貌压根不像一位牧羊人,他十分英俊,他的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从容稳重,虽然他才刚成年。“阿父,他是角山放牧的蒿。”虞苏跟父亲介绍姒昊。虞父点了下头,他刚已经听到他们在院中的交谈,他对姒昊说:“小苏常提起你,今日才得见上。蒿,你几时来虞地?有落脚的地方吗?”姒昊恭敬地说:“我来虞地有两日了,住在姚屯。”姚屯,虞父知道,那个屯子住的人不多,而且住得散,无一例外都是姚氏。他一位在角山放牧的牧人,怎会跑到虞地的姚屯去住呢。虞父还想再问点什么,虞母和虞苏已经将食物端上来,虞母招呼说:“趁热吃了,先暖暖胃再谈。”秋日夜晚冷,两人又都从外头回来,怕他们着凉,虞母给虞苏和姒昊都盛上一份热羹汤。虞苏家的伙食不错,有鱼羹汤,有蒸粟饭,还有两碟沾菜的酱味,其中一碟是豆酱,一碟是肉酱。姒昊哪知道,他沾的豆酱,是虞苏早先要做予他吃的。在进食中,虞父仍不忘和姒昊交谈。虞父见的世面多,对姒昊有怀疑。“你父母是姚屯人?”虞父问。“不是,是一位姚屯的朋友,将他家旧宅借我居住。”姒昊如实交代。“怎会独身一人离开角山?我看你年纪也不大。”虞父继续询问。“为躲避家父的仇人,才去角山放牧,现今又来虞地。”姒昊将他能说的,尽量讲述出来。听到姒昊的话语,虞父点了点头,他就知道,这位少年言谈举止像个贵族,恐怕不简单。任虞两地的人们,为避仇两地搬家不罕见,也难怪他父母双亡,年纪轻,却一个人在角山放牧。“我听小苏说,你很小就没了父母。”虞母听到姒昊避仇家的话,觉得这孩子真可怜。“是的,我出生不久,他们就都殁了。”姒昊提起父母,很平静,“我由舅父抚育长大,今年十六岁才离家。”对于虞苏的父母,他说的句句属实,虽然他有隐瞒。虞母听得唏嘘不已,因这是悲惨的事情,虞母没再追问他父母是怎么死的。“姚屯那里孤零,你不如搬来虞城住,我帮你找个住处。”虞父在虞城是个有声望的人,有他撑腰,别人不会对姒昊这个外来者有意见。“承蒙厚遇,我能捕鱼打猎,在姚屯正好生活。”姒昊鞠躬,他待虞父颇敬重。从虞父的言语可知他性情耿介,而且有一副热心肠。姚屯就在及谷,打猎捕鱼方便,但人们都喜欢往热闹的地方去住,姚屯偏僻。虞父见姒昊拒绝,也不再说什么,猜测他怕给人添麻烦,或者有其他顾虑。虞父和姒昊交谈时,虞苏一直默默听着,他原本心里有些担心,此时见父亲不再询问姒昊的事,低头勺鱼羹吃,样子悠然,心才放下。虞苏了解父母,他们待人宽厚,就是知道姒昊是洛姒族,也不会嫌弃他。至于自己心里在担心什么,虞苏也说不清,也许是怕父母和姒昊相处得不融洽吧?将姒昊带回虞城见父母,一是因为神木离家近,安全,而且有热饭菜给姒昊吃;二是父母早晚也要知道他存在,因为自己日后将频繁地跑姚屯。一顿饭吃完,虞父又在和姒昊交谈,他问姒昊能在虞城住几天?姒昊说明日天未亮便得回去,他暂时不想引人注意。虞父倒还理解,这少年实在长得太惹眼了,他在家住两天,估计邻居都要跑来打探。“要是在姚屯缺点什么,你不用客气,跟我们说。”虞父愿意提供些帮助。“得带些米粮去。”虞母说道。姚屯那边米谷少,不像虞城好获得。“吃得有湖泊山林。”姒昊回道。“碗盘衣被那些也有吗?”虞父询问。“缺几件陶器。”姒昊老实回答。虞苏为他烧制的陶器,几乎都留给了壶,壶很喜欢,而且他匮乏。姒昊不舍,但壶对他有救命大恩。“陶器家里有,苏儿烧了好多,正好给你带上。”虞母笑道。夫妻俩又和姒昊谈了几句,虞父起身离开,说他得去趟社里,虞母到火塘边忙碌,收拾炊具碗碟。虞苏拿一个粗陶碗,盛上食物,到院中喂食大黑。不得不说,大黑是条很聪明的狗,进来虞城后它不声不响,表现得十分乖巧。大黑吃得兴起,狼吞虎咽,它这几日奔波,像主人一样饮食不周。虞苏拍拍它的头,想着姒昊来虞地两日,还好有它相伴,要不真是太孤零了。姒昊出屋子,来到院中,看着棠梨树,还有星空和圆月,所有所思。虞苏走到他身旁,和他并肩站着,两人在黑暗的院子里,双手悄悄执住。虞城的夜晚,真是祥和、美好。四周邻里间传来亲和的交谈声,小孩的嬉笑声,还有年轻人呼朋引伴的声音,这才是家园的感觉。 第75章 “汪汪。”大黑发现了一个墙洞,它将头挤进屋,半身在屋外,它调皮地叫唤着。见两个主人没理会它,它顺利钻出洞,跑到虞苏身旁摇尾巴。“就你最清闲,好好到院子里看家。”虞苏拍它头,它伸出舌头,亲切舔着虞苏的手。这个墙洞,虞苏特意留给大黑用,其它破洞都堵住了,把最大的留下。狗得有个狗洞,方便它自由出入。两人歇息好,一起爬屋顶,姒昊先攀登上去,再拉虞苏,怕虞苏摔着。虞苏塞草束,姒昊糊泥,分工配合。正午阳光,照在两人身上,他们认真劳作,心无旁骛。院中,大黑趴在路口,尽职看护家园。姚屯的住户们三天前,就知道这间破屋子搬来人,他们站在高地上远远眺望,没有过来搭理。姚屯的住户很少,他们在深林住久了,性情挺孤僻。站在屋檐上,虞苏看见不远处的一栋院子,院子中有人在活动,似乎还有个小孩儿。他是虞城人,只知道有个姚屯,还是第一次到来,对这里都住着什么样的人,没怎么打过交道。“这里有五户人家,老人居多,年轻人少见。”姒昊见虞苏在看前面的房子,跟虞苏讲述。当时和姚营一起过来,姚营带着他,特意去跟这些猎户打招呼。“年轻人可能都搬出去了,姚屯再过去,就是大紫屯,那里住着很多人。”虞苏去过大紫屯,那边确实很热闹,也是很特别的地方。“他们以什么为生?”姒昊询问,既然还有其他邻居,他得了解下。“捕鱼,他们不种田,顿顿吃鱼,有的人甚至在船上安家。”紫湖很大很大,虞苏不曾见过它全貌,对于沿湖畔而居的聚落,只知一二。在船上安家,姒昊觉得挺有趣,想着日后把四周探明,总会遇到这些紫湖上为生的人。屋顶修葺完毕,两人小心爬下屋。姒昊先下来,虞苏随后,姒昊站在地上,留心虞苏下爬,在虞苏踩着窗户,往地面跳时,姒昊伸出单臂将他接住,虞苏稳稳落入他怀中。房子修理到此时,只剩门窗。姒昊用青铜刀削木门,将它变形的部位削去,让它能重新关上。虞苏把茅草绑在竹条上,制作简陋窗户,倒也不至于多麻烦。在太阳下山前,他们将屋子粗略补好,其它的像重新刷墙,铺地面,换瓦板这些,只能慢慢来,需要花费许多时间。夜晚,两人围坐在火塘旁,吃野菜面汤,端详这收拾一番的屋子,心里美滋滋。这里是一个人的家,但两人都觉得这里是他们两人的家。这间屋子,可比落羽丘的小屋好上许多,它更宽敞更明亮,而且有一个宽大的草泥台,睡两个人没问题。房子营建时,应该是给一家人居住吧,也许是两个大人一个小孩儿。吃过饭后,虞苏在火光下为姒昊的左肩换药。他的伤口几乎愈合了,现在从伤口看,瞧不出受过多重的伤,但姒昊的左肩无法活动自如,也没法承重。姒昊对身上的伤,显得很平静,他清楚射向他肩膀的箭,对他造成了多大的伤害。虞苏默默将布条缠上,帮姒昊拉好衣服,绑衣带。在神木下遇到姒昊时,他真以为是个梦,因为他知道姒昊本不该那么快离开角山,他本该在养伤,却匆匆出行。来虞地后,姒昊要是肯住在虞城该多好,在他家里养一段时间,吃用都有,他也能日夜照顾他。可恨他遭人追杀,不想引人注意,或者,也不愿意拖累自己的缘故,他宁愿住在姚屯。如果当时在神木下,两人没有相遇,姒昊要到什么时候才来找自己呢?虞苏不清楚。他很庆幸两人得相遇,他很害怕失去姒昊的消息。“苏,你怎么了?”见虞苏神色惆怅,姒昊抬手摸他的脸庞。虞苏把头别开,他心里难受,为姒昊的伤,也为他的磨难。姚屯不过是另一个落羽丘,他还是远离着众人,孤零零的。“箭射进时,伤到骨头,壶说没那么快好,这也才一月。”姒昊的声音温柔,他以为虞苏是因为他的伤难过。虞苏默然,背过身去折葛被,收拾草泥台上的衣物。在角山穿的那套破破烂烂的衣服,他又给带了过来,他怎么就如此贫穷,他本来在任邑好好生活着,都怪晋夷。“苏?”姒昊看他闷不吭声,折着自己衣服,轻轻摸他的肩膀。虞苏抬起头来,应声:“嗯。”他拿起衣服,“这些不要穿了,我给你缝套衣服。”麻布葛布家里就有,足够给姒昊做一套新衣服了。“我初来乍到,好衣物惹人注意。”姒昊说道。毕竟是孤零一人在陌生的地方,装穷比露富安全。“那我帮你再补补。”虞苏低语,抱着破衣服。下趟过来,把家里的骨针和布料带来,把破衣服补一补。领子啊,袖子边沿啊,都要包块布料,穿起来才舒服。姒昊见他如此在意自己穿破衣服,为让他心宽,点了点头。夜深,外头风大,大黑从狗洞钻进屋,趴在火塘边睡觉。离火塘不远的草泥台上,姒昊和虞苏卧在一起,身上盖着葛被。秋夜,虽然火塘燃着,但一条薄葛被,虞苏还是觉得冷,他往姒昊怀里钻,姒昊侧身搂着他。“冷吗?”姒昊问他。“嗯。”虞苏应声。他知道姒昊只有一条葛被,还是自己送的。下趟过来,得带件皮子,姒昊秋冬才不至于挨冷受冻。姒昊起身,虞苏失去“暖炉”,把手揣怀里捂着,抬头去看他。姒昊到草箱子前,从箱子里拿出一张羊皮,羊皮窄,只合适给一人盖,他将羊皮盖在虞苏身上。这是牧正给的东西,牧正要给的东西可多了,姒昊只收下这么张羊皮,秋冬可以保暖。姒昊不缺钱财,他无疑是紫湖最富有的人,他有五枚玉贝币,九枚石贝币。在角山时,贝币被他谨慎地埋在落羽丘,离开角山前,才去挖出。在姚屯,这间破旧的屋子里,姒昊的贝币,就埋在草泥台之下。姒昊挨着虞苏躺下,给自己盖上葛被,虞苏立即将羊皮分一半给他,拉着它将姒昊一起遮盖。两人还是搂在一起,这次不是因为冷。姒昊抱紧虞苏的腰,虞苏摸着他脸庞,两人在有限的照明里相视而笑,姒昊的眼底,满是柔情。虞苏的手指触摸姒昊消瘦的脸庞,眉宇,颧骨,他知道心疼无用,受伤后他就瘦了好多,可心里还是止不住的心疼。眼角噙泪,将唇贴在姒昊的脸庞,轻轻的亲吻,姒昊用拇指揩去虞苏眼角的泪痕,他吻上虞苏的唇,他的吻很温柔。两人的身子贴合在一起,隔着衣物,姒昊的手抚摸虞苏的腰身和背。两人动情地亲吻、拥抱,盖在他们身上的羊皮滑落在侧,都没察觉。亲吻过后,虞苏将脸藏在葛被中,姒昊起身,把羊皮捡上来,重新盖好。姒昊躺好,将虞苏往自己怀里揽,他的怀抱很暖和,虞苏怕冷。他用臂膀搂抱虞苏,用身体温暖他,再没其他举动。虞苏在姒昊怀里舒服的睡去,一夜天明。天亮后,姒昊背上竹篮,带上大黑,拿着长矛,他要送虞苏回虞城,顺便去采集食物。虞苏跟随在姒昊身旁,两人步下高地,回望上头的屋子。原本对两人都陌生的屋子,此时看着它,竟有种家的感觉。两人穿过白林,走到神木下,姒昊还要继续相送,虞苏说这里很安全了。听得附近的人语声,还有萧萧风叶声,两人匆匆拥抱,话别。姒昊离开神木,虞苏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白色的林丛里,直到再看不见。虞苏没有立即归家,他在神木下徘徊。他像上次那样,将手贴在神木的树干上,他感到心的祥和。以前总觉得神木是郊外偏僻之所,此时的感觉像在家门口般亲切,因为这附近住着他心中的一个人。趁着清早采集的人们未进入神木领域,虞苏快步离开,往虞城的方向走去。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家有了,同居还会远吗第46章 采集生活及谷的菌类, 种类繁多, 眼花缭乱, 姒昊无法分辨哪些可以食用,哪些不能。并非无可替代,非吃它不可, 姒昊选择不摘。除去菌类,那些看似能吃的野果,也是漫山遍野, 各式果子色彩斑斓, 挑挑捡捡,姒昊只摘走一把大枣子。 第77章 自从今早从姚屯回来,虞苏心里满满都是姒昊,做什么事,都在想他。跟着母亲到田里割粟谷,想着要存一小罐种子,给姒昊明年春播种;去风川家,见他们夫妻俩在院中种下一棵果树,想着姒昊那院子很大,也可以种棵果树,日后成材能乘凉,还有果子采撷。吃晚饭时,虞母宰杀一只大肥鸭,一家三口吃不完,虞苏问能不能让他带些给姒昊吃。虞母只说:“天黑前得回来。”姚屯在虞母心里太偏僻了,林子里野兽也多,虞苏在那边过夜,她心里不放心。明早可以去看他,带着母亲炖得香喷喷的鸭肉给他吃。虞苏这么想着,裹住被子,挨枕睡去。在睡梦中,他梦见自己参加了成年礼,在社树下,和一起成年的伙伴们,欢饮,歌舞。还梦见自己和姒昊住在一起,从姚屯回虞城拜见父母,姒昊提着他打的两只大水禽,上呈给父亲。大清早,虞苏醒来,匆匆吃过饭,和虞母说他要去姚屯。虞母在火塘边,用一只陶钵装鸭肉,抬眼瞥他:“去鸡笼里捡鸡蛋。”虞苏乖乖听话,从鸡笼里捡出两颗鸡蛋,拿来给母亲。虞母看儿子捧在手里的鸡蛋,说道:“也带过去,你不是说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吗。”“谢谢阿母。”虞苏很高兴。家中有两只下蛋的母鸡,天天有鸡蛋吃,不匮乏。虞苏将鸡蛋用草絮包好,放在怀里,提起装陶钵的篮子,跟母亲辞行。“记得天黑前要回来,把你父的长矛带上。真是……”虞母摇了摇头,父子都一个样,年少时这么不定心,到处跑。“知道的,阿母放心,我回来时,阿昊会把我送到神木那里。”神木是虞城人熟悉的地方,那边常有人在,野兽避猎人,很少在神木附近出没。“那行,去吧。”虞母看虞苏开开心心的样子,想着这孩子和那个蒿关系真好,看着比跟风川还好。虞苏提着篮子,出西门,朝及谷走去,路上遇到熟人询问去处,虞苏会说要去及谷。别人看他提个篮子,还以为他去採菇。虞人除去虞苏一家,还无人知道姚屯那边来了位外来者。虞苏独自穿行深林,经过神木,正欲赶往白林子的时候,虞苏的身影被妘周瞅见。妘周在后头喊:“小苏,你去哪里?”虞苏走得飞快,一眨眼功夫就不见了。妘周抓了下头,心里困扰,听得有人催促他,他转身跟着打猎的伙伴们一起离开。虞苏的步子走得飞快,越挨近紫湖,他越紧迫,像被人撵赶着。明明昨天早上才见过姒昊,此时的心境,却是如此急切。虞苏钻出白林子,仰头眺望前方,没能见到高地上的木屋,它为树木遮挡。虞苏沿着湖畔,往前再走一段路,这才看见心心念念的木屋。屋子就在不远处,院场空荡,屋门紧闭,虞苏想,姒昊应该是外出了,他不会睡到这么晚。虞苏登上坡道,来到木屋所在的高地,他看到在屋旁游荡的大黑。“大黑。”大黑抬头看见虞苏,欢喜朝他跑去,用力摇尾巴。虞苏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大黑总是跟在姒昊身边,不该孤零零在屋子附近。看着紧闭的屋门,虞苏感到不安,他伸手去推门,门一下子被推开,屋内空荡无人。奇怪,他去哪里了?虞苏进屋将篮子放好,立即出来寻找姒昊。四周不见他踪影,虞苏低头看到身旁的大黑,蹲身问它:“大黑,昊呢?”大黑摇着尾巴,汪汪叫,相似在诉说什么,它扭头朝屋后的林地跑去,虞苏领悟跟上。大黑在前带路,虞苏紧跟着,被大黑带到井边,这时,他才看到在汲水的姒昊。虞苏见到他穿着粗麻衣服的熟悉样子,心中欣慰,立即抬手挥动,唤他:“阿昊。”姒昊抬头,看见虞苏,露出笑容。他提起壶耳,快步朝虞苏走去。两人在林地里并肩行走,虞苏从姒昊怀里探走陶壶,他一手搂住壶,一手去执姒昊的手,他握得很紧。适才发现他不在时有多恐慌,此时就有多开心。第47章 猎鹿人鸭肉倒进陶鬲, 放在柴火上煮热, 柴火旺盛, 汤水沸腾。虞苏提走陶鬲,放在一旁,将柴火弄小。鸭肉带汤盛起, 香气扑鼻,热气腾腾,虞苏将它递给姒昊, 吩咐:“趁热吃。”“多谢。”姒昊接过碗, 低头喝汤,鸭汤炖得浓郁, 很好喝,半碗热汤入腹, 浑身舒畅,气血畅通。喝下汤, 姒昊才慢慢解决碗里的鸭肉——一只大鸭腿,一块胸脯肉,他连皮带肉吃下, 吃得很干净。虞苏看着姒昊进食, 心里颇慰藉。他身上有伤,在角山养伤时,饮食很好,来姚屯后,生活劳苦, 食物粗糙。鸭肉吃完,火塘的火也慢慢小了。姒昊拿根树枝,从火塘里扒栗子,扒出许多,虞苏将它们捡起来,放在陶盆上。两人坐在一起,剥栗子,虞苏只尝了两颗,其余都剥给姒昊吃。他剥一颗,喂姒昊一颗,放在他唇边,看他吃下,有时还要去摸下他瘦削的脸庞。虞苏喜欢看他吃东西,想让他吃得胖些,想要他早日恢复健康。在离两人不远处,屋门外,大黑享用一份鱼肉,偶尔抬狗头看眼屋里的两位主人,它很淡定,低头继续吃肉。早上一餐解决,姒昊和虞苏带上篮子,屁股后面跟着大黑,一起去林中采集。虞苏教姒昊辨认可食的菇类和野果。在采集上,虞苏比在都邑里长大的姒昊强多了。虞城人大多种田为生,但还保留着进林子采集的习惯,虞城的人们,无不是自小就跟着母亲、姐姐到及谷里捡过菇。两人轻松拾得一篮野菇,还摘了不少野柿子和棠果。在采集时,虞苏每教姒昊一样,姒昊便记住一样,再次提起,姒昊已经认识,能辨认它们的模样。虞苏很惊讶,他手里执着两株蘑菇,问道:“阿昊,这两种明明很相似,你怎么分辨出来?”“不难,一种长在树上,一种长在土里。”姒昊回道。长得很像,生长习性不同。“我还是好久之后才会辨认,长土里的好吃,长树上的也能吃,但要晒干后再煮,直接煮着吃,有的人会拉肚子。”虞苏笑道,他觉得姒昊很厉害。“这时节,常吃的菇子就这五六种,我都採了。野果子很多,一天说不完,我觉得最好吃的是这两种。”也就是篮子里的野柿子和棠果。棠果个头小,但比较甜,野柿子可以制作柿子干,虞苏很喜欢。“不急,下次再教我。”姒昊提起装野果的篮子,他对于自己如何在林中获得食物,心里已有底,野果子,不过是应急之用。两人结伴离开林间,一人挽一个篮子,满载而归。回家路上,路过一片针林,大黑追着林中的松鼠,追出老远。自从搬来林地住,大黑把许多小动物列入自己的食谱里,俨然有要当头猎犬的觉悟。虞苏想留步等它,姒昊说不必,它玩累了,会自己跑回来。两人穿过光影斑驳的林间,走出不远,听得后头汪汪声,知道是大黑回来了。大黑空手而归,它追上两位主人,显得很开心。两人来到溪边,姒昊在一头叉鱼,虞苏在另一头清洗菇子和野果。林中鸟儿叽叽喳喳叫着,声音连成片,大黑的心又开始骚动,它东跑西逛。虞苏抬头,见姒昊往岸边抛去一尾大鱼,他微微笑着,低头洗柿子,柿子还没洗完,抬头,又见他丢出一尾。真是令人惊讶!虞城的渔夫,很少会用长矛叉鱼,他们喜欢用网,就是让风川叉鱼,他也没有这样好的手法。两篮子的食物清洗干净,虞苏提着篮子去找姒昊,见姒昊正在割水草。水草拧成绳,穿过鱼儿们的鳃嘴,将它们串在一起,提于手上,有六尾之多,其中两尾尤其肥大。姒昊右手提鱼,左手执矛,他的左手能抬动,能握不重的物品。他朝虞苏走去,想把装野果的篮子讨去,虞苏笑语:“我提得动。”两人并肩走在一起,前往白林子,正值午时,林间相当热闹,各种动物的在谷间彼此起伏。虞苏和姒昊走走停停,打量四周的景致,无人的老林子,有种神秘,可怖的氛围,一旦去熟悉它,会觉得它葱郁喜人,生机勃勃。 第79章 作者有话要说: 虞正回家,对家里人说:你也帮我补下衣服吧。第48章 虞君之子虞苏带回家的两条大鱼, 一条被虞母炖汤, 一条抹盐腌制, 打算做成鱼干。家中不以鱼肉为主食,一条就足够一家三口食用。鱼汤炖熟,天已黑, 虞母在火塘边念叨着:“你阿父怎么还没回来。”往时黄昏虞父就会归家,今日确实晚了,也不知道宫城里是有什么事给耽误了。“阿母, 我去桥那边看看。”虞苏怕母亲担心, 打算去南区通往北区的木桥上等候,他父亲每日归家, 都得经过那座桥。“外头黑,注意看路。”虞母叮嘱。虞苏应声“嗯”, 他出屋院,借着月光, 往木桥的方向走去。此时家家户户,在屋中相聚,每经过一家门口, 都能听到热闹的人语声。虞苏来到木桥边, 站在桥头等待,没等多久,就见一个高大的人影走来,看那神态,是他父亲。“阿父。”虞苏喊他。桥上的虞父看到儿子, 说道:“黑乎乎的,你来这里做什么。”心里也知道这是儿子不放心他,在半道上相候。“阿母看你今天回来得晚……”父子俩结伴,朝自家的方向走去,边走边谈。家中,虞母将食物餐具都摆上木案,正在等他们。她听到外头脚步声,探头见丈夫和儿子回来,立即去给两人盛汤。一家子聚在一起吃饭,虞父喝着鱼羹问:“小川家的鱼吗?”“不是,是阿蒿抓的鱼,让苏儿带回来。”虞母小口喝汤,鱼汤鲜美,这阿蒿送来的可是两尾好鱼。“哦,他在姚屯过得怎样?”虞父可不觉得一个少年,独自在陌生的林地里,能过上好日子。奇怪的是,他居然还能往友人家中赠鱼。“他一只手臂有伤,吃了不少苦。”虞苏捧着鱼羹,烟气朦胧他的脸庞。“那他怎么捕鱼?”虞父问。“阿苏说他用长矛捕鱼,一会儿功夫就能抓好几条。”虞母说道。“倒是个别人没有的长处。”虞父低头吃鱼,想着他果然不是个普通少年,却不知道他的仇家是谁?虞苏想阿父并不知道,姒昊不只这样的一个长处,他是相当特别的一个人,虞城里,就没有一个人像他,日后父母会对他逐渐熟悉起来的。虞父回来得晚,肚子饿,一碗鱼羹很快吃完,虞母接过空碗,去盛蒸饭,边盛边问他:“怎得回来这么晚?”“君主要嫁女儿,我这段日子得天天在宫城监工,君主说墙要好好刷一刷,浛城漂亮极了,不能丢虞城的脸。”虞父为人正直尽职,又是老资格,由此被虞君派去监工。“哎呀,我怎么给忘了,秋日要嫁虞好。”虞母才想起这么件事,她有幸见过虞君的两个女儿。“往后都得很晚才归家,怕是得让你们给我送饭。”离浛地的迎亲队到来没剩几日,虞君突然要重刷城墙,忙死下属。“阿父,我来送。”虞苏日子过得挺清闲,帮着分担点事。第二日,虞城男丁们被召集起来,喊去夯土,伐木。虞君嫌环壕围的旧木栏难看,好多都已倒塌,让全都更换。君主嫁女,可不是小事,虞城人跟着忙碌起来。午后,虞苏去给父亲送饭,在宫城墙下见到父亲,还有一位年轻的盛装男子,看着有点眼熟。虞苏在思索他是谁,对方已和虞父交谈起来,说道:“这是虞苏吧?”虞父应道:“是他。”见虞苏呆呆站在一旁,虞父说他:“苏,这是公子。”虞苏恍然,上前恭敬地行礼。“不用多礼,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也有八九年了吧。”虞戍北笑语,言语带着几分亲意,不过他这人的模样看着挺严厉。虞父年轻时曾得虞君赏识,他又和虞君有疏远的血缘,由此虞苏小时候,跟着父亲到过宫城,见过虞君的孩子们。虞苏那时年纪小,记忆很模糊,经由虞戍北提起,他也记起有这么一回事。见到虞君的嗣子,换其他人,肯定欣喜不已,虞苏微微一笑,颇腼腆,只是再次行礼,说道:“见过公子。”“哈哈,这性情跟你父兄都不像,今年几岁了?”虞戍北觉得有趣,这位少年文雅,漂亮,跟他粗犷的父兄全然不同。“十五岁。”虞苏回道。“不小了,在家做什么?”虞戍北和虞苏的父兄关系不错,看他意思,似乎有意提携虞苏。“他跟着虞仁学烧陶,在大陶坊里当学徒。”虞父帮着回答。“我看他长得端雅,又懂礼仪,烧陶浪费了,待成年,还是来宫城里听差吧。”虞戍北将目光落在虞苏身上,他说这句话时,脸上带着笑意,看着也有几分可亲了。虞茅家代代都在宫城里任职,忠诚可靠,而这少年资质不错,可以关照下。虞苏认真听着,他听懂这是一大殊荣,不好当面拒绝,他应道:“多谢公子。”“不必。”虞戍北回道。他看得出少年脸上没有喜悦之情,虽然恭谨依旧,倒是有意思。虞戍北本还想跟虞父谈点什么,一位臣下前来,说着城墙夯土工人的事,看来挺急,虞戍北匆匆离去。虞苏想,他应该也是来监工。“公子的意思是让你当小臣,帮传个令,跑跑腿。虞允最近才去宫城任职,你明年去,正好有他教你。”虞父跟儿子解释,他以为这个小儿子没听懂意思。“嗯,我知晓了。”虞苏应道。虞父没再说什么,他坐在一旁,趁着此时空闲,将食物吃下。虞苏守在父亲身旁,打量高大的宫城墙,还有无数忙碌的泥匠和涂墙工人。他想大贵族们就是不一样,住这么好的地方,连个围墙都要用蚌粉刷得整洁,漂亮。“阿父,这墙壁,比我们家的墙还漂亮。”虞苏喃语。“那当然,还只是刷层白粉,等干了,要用朱砂画出纹饰呢。”虞父擦擦嘴,将空碗、空钵放回篮子。他站起身,打算继续忙他的活,他负责一段墙的监工,到时虞君可是要派人验收,不得马虎。虞苏收拾篮中的餐具,将篮子提起,抬头,见父亲沿墙巡视的专注样子。他站着看了许久,直到父亲的身影消失在城墙边沿。提着竹篮走在回家的路上,虞苏想着家人,也想着姒昊,他有点忧郁,但又觉得不必太烦恼。回到家里,虞苏和母亲一起用餐,虞母说:“你要是想去姚屯,就由阿母去送饭。”虞苏抬眼看母亲,有点惊讶,母亲怎会知晓他在想去姚屯的事,“阿母,不用,我明日早去早回。”虞苏笑语。“他没父没母,怪可怜,你说他有个舅父,怎就忍心让他一人在外头流浪,好歹也该给他先成个家才是。”虞母一向很有人情味,当然她这句话,听得正在吃饭的虞苏差点噎着。“你看不成家,没妻子照顾,衣服破了都没人补。劳作一天回家,屋里头又黑又冷,没火光,没煮热的食物。”虞母扳着手指头数着,越想越觉得那孩子真是可怜,也才比她家的苏儿大一岁。“嗯嗯。”虞苏点点头,咕咕喝汤。 第81章 他饿不着,也冻不着,屋角落里堆着许多木柴。这还是在他伤了一只手臂的情况下,待他伤臂康复,他在姚屯的日子,不会比虞城人家差。“苏,过来喝汤。”食物煮熟,姒昊盛上一碗山韭蚌汤,虞苏接过碗,挨着姒昊坐下,捧着热汤饮用。姒昊为自己盛上一碗,慢慢喝,不时抬头去看虞苏。热汤的雾气,朦胧虞苏的眉眼,但仍看得出他眉眼含笑。哪怕他什么都不说,姒昊也知道他和自己在一起很高兴。姒昊抬起左手去抚摸虞苏的脸庞,虞苏将脸微微一侧,感受他手中的温度和触感。虞苏温语:“手会慢慢好起来。”拔草时,他留意到姒昊的左手还是不能使力,可又觉得它在逐渐康复,只是一时难以觉察。“你不用担心我。”姒昊轻语。虞苏在屋中这里看看那里看看,他专注于食物,姒昊知道他的担心。姒昊可不觉得自己会挨饿,温饱他能解决,唯一担心的只有安危问题。姚屯这边很僻静,暂时还看不到有什么危险,什么不利之处。“阿昊,我可能要三天后,才能再来一趟了。”虞苏黯然。“过几天,虞君要嫁女儿,大家都挺忙。我阿父监工修墙,我得给阿父送饭,还有帮嫂子家收庄稼……”虞苏说时,姒昊静静听着,等虞苏说完,他说:“无事,我在这里住下,便就住在这里,你来,我就在。”这句话,虽然平实,但很深长,“等我安定下来,我也会去看你。”初来虞地,他这个姚屯的身份还不牢靠,等在姚屯住久,有了根基,他便可以接近虞城。听到姒昊的话,虞苏眉眼舒展,他的心情好上许多。午时,虞苏帮姒昊换药,发现药粉所剩不多。姒昊说姚营过几天会来,不用担心。任邑的亲友,对于姒昊带伤来虞地生活,非常担虑,所以当时姒昊和吉华约好,来姚屯后,会传递信息回去。姚营方便出入姚屯,由他来负责传信最好不过。虞苏包扎好伤后,姒昊自己拉上衣服,虞苏帮他绑衣带。每每这个时候,虞苏喜欢抱一下姒昊,两人于是静静搂抱在一起。林中静谧,紫湖沉寂,天底下,仿佛只有他们两人。两人搂抱,又放开。虞苏显得很匆促,他午时就得离开,他时间有限。他收走姒昊的脏衣物,拿到水塘洗涤,他将衣服晾在院中的竹竿上。这是他亲手补过两次的衣服,他拉平衣服凉晒时,想起母亲说姒昊没妻子,就没人给他补衣服,他脸微微红了。晾好衣服,虞苏回屋,和姒昊辞行,姒昊将他带来的篮子递给他。虞苏接过,篮子沉重,里边是一篮的大蚌和鲜虾。“湖里有许多,我午后再去网些。”姒昊说道。虞苏点点头,怅然说:“昊,我得走了。”“去吧。”姒昊说得平静。篮子里的馈赠沉沉甸甸,虞苏提着它心中亦是沉重。他低头往门外走,没留意身后人的目光一直看着他。他靠近门口,还没迈出门槛,屋门突然被姒昊用手肘推动关上,紧接着,虞苏人已被姒昊搂在怀里,背抵向木门。一个用力的拥抱,比虞苏抱他时手劲大多了。两人耳鬓厮磨,姒昊吻了虞苏,两人在门后拥吻。欢喜跑在前头的大黑,不明所以的在门外汪汪叫,不解为什么把它关外头。多了许久,木门打开,虞苏出来,接着是姒昊,大黑高兴跟上去。还是二人一犬,前往神木,姒昊送虞苏回家。在整个秋日,白林子的相别,让虞苏记忆特别深刻,他们不停地在这里分开。姒昊止步于此,再越过去一步,便就是神木地带,不时有虞城人的身影。虞苏独自离开白林子,看到午后採菇的妇人和孩子,他提着篮子,和相熟的人问候。大家都以为他也来採菇,还夸他乖。男孩们长到一定年纪,就死活不肯参与采集,因为采集食物,主要是妇人和小孩在做。唯有禾姊留意到虞苏的篮子很沉,低声问他:“小苏你去哪里?”虞苏说:“去看位朋友。”禾姊恍然,就是那天在神木下见到的那位年轻男子吧。那人给禾姊的感觉,挺特别,禾姊觉得他不像在林中生活的人。不过禾姊没多问什么,虞苏是个安静的孩子,不爱惹事,令人放心。午后虞苏回家,虞母看他带回大蚌和虾,知晓来自紫湖。她边煮边说:“让他下次别送这么多,你这孩子,怎么给你多少,就拿多少回来。”虞苏低头笑着,往火塘里塞木柴,“阿昊说是给阿母的谢礼。”虞母将鬲中烫煮的虾捞起,倒进装冷水的陶盆里,说道:“他要喜欢吃,下次做面糕时,再给他留一块。”虞苏笑语:“谢谢阿母。”“把大蚌下水煮汤。”虞母瞥眼笑容满面的儿子,低头剥起虾壳。她觉得这儿子老往外跑不好,而且没见他有特别相好的女孩儿,心思都不知道放在哪里。**黄昏,姒昊拽着渔网,提着篮子,准备离开紫湖,突然听得一阵小孩凄厉的哭声,声音就在附近。姒昊放下东西,沿声而去,见到一个五六岁的女孩摔在土沟里,浑身泥巴,哭得正凄惨。“小孩,你怎么了?”姒昊问她。“膝盖疼。”女孩放开捂住膝盖的手,呈现伤口。她膝盖蹭伤破皮,流了血,流得不少,女孩一掌血。“家里人住哪里?父母叫什么名字”姒昊想送她回去好了,这天就要黑了,就是没受伤一个小女孩在野外也不安全。“……呜呜……”女孩自顾哭。姒昊挑了下眉头,他怕小孩哭,觉得闹心。“在虞城吗?”姒昊耐心问。女孩摇摇头,突然哭得更委屈,喊着:“阿母……”姒昊无奈蹲下身,将女孩抱起,安抚她:“别哭别哭,你家在哪里,你用手指。”女孩手指向姚屯方向,住姚屯倒是好办。这些山林人家也太随意了,这么小的孩子放外面跑。姒昊将女孩送往姚屯,女孩手指的位置,是姒昊屋后的那户人家。姒昊任由这个小孩儿在他身上抹泪抹涕,皱着眉头安抚她,将她送往邻居家。还没挨近,就听到一个老妪的喊声:“溪儿~”声音喊得不停,不过没听出点紧张的情绪来,想来这女娃经常在外头玩耍,忘记归家。“大母!”女孩哭声洪亮,很快把耳背的姚妪喊来。姒昊放下女孩,姚妪一把扯住,骂着:“跑哪去玩?叫你别跑远,大母说的话一点都不停。”女孩扑祖母怀里哭诉伤情,她哭得楚楚可怜。姚妪停止责骂,察看她膝盖上的伤,朝屋里喊:“老头,溪儿给摔伤了,去採把药来!”一个瘦小的老头子从屋里出来,见到姒昊,问道:“你送她回来?”姒昊点下头,他本来都打算走了,担心女孩被打骂,迟疑了。老头没再说什么,离开去採药,老妪又开始训孙女,姒昊转身离去,湖畔还有他的网和鱼虾呢。姚屯里的住户都比较冷漠,没得一句感谢话语,姒昊不在意。第二天,姒昊去水塘边洗陶器,顺便看他的葛田,他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卧在葛田旁——那条懒蛇又出现了。鼠啃葛根,蛇吃鼠,姒昊觉得挺好,没再撵它。姒昊返回自家院子,听到女孩的笑声,还有狗叫声,那叫声不像大黑。姒昊过去一看,原来是溪儿带着一条黄犬过来,大黑居然不吠叫。 第83章 “这些肉干是谁家送来?”“就是姚屯的阿蒿,听苏儿说他打了头鹿……”虞母还想夸姒昊几句呢,但虞父没在听,回头虞父已不见。虞父进屋找虞苏,虞苏在自己房中忙碌,像似在缝着什么东西,正背对门口。“苏儿,不能总拿人家东西。”虞父进门,见虞苏在缝一件皮袄子,看着像鹿皮。“阿父,我也常带东西给他。”虞苏在房中,早听到父母在外头的交谈,知道说的是姒昊。虞父瞅眼鹿皮,猜测到儿子是在帮姒昊缝皮衣,他说:“让你阿母缝,你别把人的好皮子缝坏了。”男子会做针线活的不少,不没女子娴熟。虞父显然不知道,他这个儿子很擅长针线活。“快做好了。”虞苏低头继续忙碌。虞父出屋,把家里瞧瞧看看,发现连储水的陶缸水都满着,家里实在没什么他要忙活,于是他悠然朝北区的社树前去,到社树下和人闲谈,消磨时光。夜晚,虞苏出现在北区的社树下,今天这里特别热闹。虞君让人从宫城酒窖里搬出酒,分给各社,犒劳虞城男丁们。虞苏还不到成丁年纪,酒自然喝不着,不过他也不爱喝酒。他跟在父亲身旁,听男子们讨论社中的事,他明年显然也是要参与这样的讨论,所以虞父带他来先熟悉熟悉。男子们本来在谈北边有些墓地被水漫的事,谈着谈着,变成浛城话题。虞君嫁女毕竟是一件大盛事,又嫁到富得流水的浛城去,自然成为谈资。虞地产盐很少,浛城却是产盐之地。每年虞君派往浛城的贩盐队伍络绎不绝,虞方也有陶器参与易物,所以是互利,两边往来热络。虞苏听着众人的议论,感到乏味,跟父亲说他去找朋友,便就离开。他孤零零一人,站在社树下,仰头看漫天的星空,突然有点惆怅。想起以前每次到社里,都有好几位伙伴,大家现在各有各的事。“阿苏!”突然被人拍肩,又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虞苏连忙回头,看到笑嘻嘻的虞圆。虞圆身旁有不少女伴,有些虞苏以前不曾见过。“阿圆,你也来啦。”虞苏笑语,真是好一段时间,没见过她。“阿苏,我们有事问你,你来!”虞圆很兴奋,拉住虞苏手臂,就将他往女伴堆里推。虞苏挺无奈,想挣脱虞圆的手,她抓得紧紧,这一下迟疑,人已经被女孩们围住。“是要问什么事呢?”虞苏没有懊恼,仍是微笑着。“就是白林子里,有一位猎人。”虞圆说出一句,接话的女孩无数。“很好看的猎人。”“还很强壮。”“你们都是在哪里遇见他呀,我也想见。”女孩们七嘴八舌,十分呱噪,虞苏耐心听着,一听就觉得不大对劲。“妘周说你认识他,是不是真的?”虞圆再次拉扯虞苏的手臂,她很期待虞苏说点什么。女孩们的目光齐刷刷看着虞苏,等他回答。“白林子吗?”虞苏觉得十有八九是姒昊,但是他怎会引起这些女孩们的关注呢。“就是白林子。”“我有次在神木见过他。”“哇,他会不会是去花草坡!”于是又一波七嘴八舌,他该不是有幽会的情人?女孩们很激动。“阿苏,你是不是认识他?”虞圆问。“不知道你们说的是不是他,他……他很一般啊。”虞苏昧着良心说。众人听到虞苏认识的那人很一般,就转移了方向,自行讨论起来,有的说可能是住小紫屯,有的说会不会是住在姚屯,有的说姚屯都是渔人。虞苏悄悄离开,走出老远,心里还有些不解,姒昊很少出白林子,就是有人看到他,应该也是偶遇,怎会引起这些女孩的注意。好在,女孩们谈这种事,都是私下在女伴里谈,并不会散播出去,而且她们一时兴起,过段时间就不感兴趣了,毕竟,虞城里有很多年轻优秀猎人。两天后,浛城的迎亲队抵达,停驻在迎燕台。虞君出城迎接,他身边的随从浩大,几乎所有虞氏青壮都参与了,虞苏也在里边。夜里在迎燕台举行酒宴,部分随从被遣回城,虞苏跟着虞允一起走。虞允说明早还得去宫城大道,虞苏不如到他家睡,明早一起过去。虞允家,虞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过去了,小时候虞苏还是常去的。虞允有个大姐叫虞贞,她和虞苏姐姐虞雨是女伴,关系特别好。时光流逝,虞贞和虞雨都已出嫁,人不在虞城,也已有着各自家庭。虞苏跟着虞允回去,睡在他房间隔壁,还是记忆里宽敞明亮的寝室,漂亮的木榻。这一夜梦不断,虞苏像似被童年纠缠,一直梦见小时候的事情。其中一个梦,虞苏梦见姐姐牵着他的手,在虞允家庭院玩耍。那时还有虞贞,还有两位女孩,她们是虞君的女儿虞好和虞若。虞苏梦里,虞若抢走他心爱的一只小陶鸡,还不小心把它摔坏了。他很难过,捧着破碎的陶鸡,在旁落泪。那时他大概只有五岁吧,虞若可能才四岁。从梦中醒来,那份难过鲜明无比,又觉得不可思议,原来还记得。早上,虞圆在门口将虞苏喊醒,她还是那样,大大咧咧。虞苏倒有些不好意思,匆匆穿上外衣,跟着出门去。堂上,奴人们准备好早饭,虞允已端正落座,在等他。“我睡迟了。”虞苏很忏愧。“不急,还没接到君主的传令。”虞允笑语。奴人们在主人的授意下退去,他们整整齐齐穿过厅廊,虞苏看着他们,觉得以往似乎没这么多奴隶,大概虞君又赏赐了一些。两人吃饭,谈起近来的事情,虞允说:“小周在帮我家打猎,我这里给他一个住处。他父说他已成年,不能再养他。”虞苏听得惊讶,他并不知晓这事。“就是川也不知情,小周偷偷告诉我,他没地方住,我才知道。小苏,你近来好像常去及谷?”虞允的消息很灵通,大概是他家在及谷伐薪的奴人告诉他吧,也可能是妘周说的。 第85章 冬日将至,木炭会比木材更适合取暖,姒昊已经在为过冬做准备。木炭烧成,姒昊将土窑推倒,和虞苏捡碳,捡得一大筐。姒昊背起竹筐,虞苏在他身后扶住筐,怕木炭太沉,压得姒昊难受。姒昊说不用,不重。回家的一路上,虞苏还是不时地伸手去扶,他的双手因为捡炭而黑乎乎,他脸庞,有竹筐缝隙撒下的炭粉,他毫不在意。姒昊登上通往高地的土阶,回头看身后之人。他时不时的回头,虞苏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低头笑着。回到家中,两人拍去身上的炭灰,将手脸洗净。虞苏拿出两个面团子,一个给姒昊,一个自己。两人齐坐在草泥台上,享用美味的食物。先前进屋,虞苏没留意里边的变化,此时边吃着面团子,边打量四周,才发现,姒昊重铺过地面,并且粉刷过墙壁。屋子亮堂,平整,漂漂亮亮。虞苏仰头屋顶,他想就差屋顶的瓦板没换,他欢语:“阿昊,我跟父母说来帮你烧瓦板,可以住好几天。”冬天到了,寒风无孔不钻,破屋顶肯定是要补一补。虞苏跟父母提出这事,他们都赞同他到姒昊这里住几日,帮他烧制屋顶的板瓦。“我们今天抓紧做,大概能在三天内完成。”姒昊解决手中的面团子,红枣的甜味,还留在口腔中,他看着虞苏,轻轻问:“我再留你两日,可以吗?”“嗯。”虞苏莞尔,他也想多留几天。从姒昊搬来姚屯,虞苏只在他家中度过一夜,往日过来,总是匆匆在当日回去。他们太久没有夜晚相伴,他们曾经卧在一处,亲昵无间。虞苏用手摸摸身下的草泥台,它铺上层厚厚的草絮,用于保暖,草絮之上是条苇席。苇席编制得较粗糙,显然是姒昊自己制作。他不擅长编织,还有针线。他不擅长的,虞苏擅长;他擅长的虞苏不擅长——像叉鱼,猎鹿。“皮衣你缝好了。”姒昊已经发现草泥台上放的鹿皮衣,他将衣服展开,是一件短衣的规格。姒昊没有冬装,他用打猎获得的两张鹿皮,拿去小紫屯和人换一张鞣革后的鹿皮,便就用这张鹿皮,让虞苏帮他缝衣服。鹿皮轻便,保暖,耐磨,很适合他。“阿昊,你穿上看看。”虞苏笑语,这还是第一件自己为他亲手缝的衣服。鹿皮有限,这件短衣只有半截袖子,衣身也短,姒昊将它套在身上,发现挺合身。多神奇,虞苏甚至没测量过他的肩膀,腰身。“暖和吗?”虞苏帮姒昊绑系皮衣的衣带。“很暖和。”姒昊搂抱虞苏,将他紧紧抱住。虞苏身上穿着一件羊皮袄子,他有过冬的衣服,穿得很严实,还有一双毛茸茸的狐皮鞋子。虞苏很怕姒昊挨冻,他还只有一件皮衣,不过姒昊说等再猎几头鹿,皮制的下裳也会有的,他又有双皮鞋,足以应付冬日。他是一个猎人,无需惧怕冬日没有皮子御寒。午时,姒昊和虞苏开始准备烧瓦板。他们先选一处陶土丰富的地方,在那里堆土制造一个简单的陶窑。陶窑造好,两人编造印泥板的木制模子,这种模子不要求精细,粗实能用就行。天黑之前,他们已经拥有一个陶窑和二十来个模子,还有几块晾晒的泥版。在水塘边洗去手脸的泥土,两人返回家中,准备烧饭。虞苏在院子里,看到大黑的身影,才想起这一天没怎么看到它身影。虞苏摸着大黑狗头,问它:“你跑哪去了?”“它跑去邻居家。”姒昊说道。人喜欢玩伴,狗也是,邻居家有条黄犬,看来和大黑犬气相投。大黑对虞苏汪汪狗腿,每每虞苏到来,它都很开心。它今天其实回过几次家门,见家门紧闭,又没人影,就又跑去屋后玩耍了。它还以为姒昊出去打猎,没把它带上呢。劳累一天,虞苏疲乏,坐在草泥台上歇息,姒昊在火塘边烧饭。烤鹿肉,野菜汤,待食物准好,屋中也已烤得暖和和。姒昊做的烤鹿肉相当美味,虞苏觉得比他母亲做得还好吃。毕竟姒昊曾经是个什么吃的都给它烤一烤的人,他对烧烤在行。姒昊曾和虞苏说过他在任邑的生活,说得不多,但虞苏知道他在任邑过着贵族生活。他初到角山,应该是最艰苦的时候,可惜那时虞苏还不认识他。每每想起他在角山孤零零的日子,虞苏还是会感到心疼。炭火上的烤肉,每烤熟一块,姒昊就用竹夹子夹给虞苏。他自己没吃,他等虞苏吃饱了,才将烤熟的鹿肉,留自己吃。虞苏盛碗野菜汤递给姒昊,挨在姒昊身边坐。坐在火塘前多时的男子,他的皮肤好热,是寒夜里,最令人舒服的温度。姒昊发现虞苏往他身上蹭,他张臂将虞苏揽进怀里,火光映红他们两人的脸庞,他们拥吻在一起。拥抱令人暖和,亲吻则让人感到甜美,他们抚摸对方的脸庞,相互凝视,他们的吻绵长且温柔。石板上,最后两块肉片被烤得卷起,一面已有些焦黑。虞苏闻到焦味,羞涩推开姒昊,低语:“肉焦了。”姒昊不慌不忙,一手搂紧虞苏腰身,一手去翻动烤肉,低笑:“焦了就焦了吧。”夜里,虞苏烧热水,将热水倒进一只大木盆里。木盆粗陋,是一截空腹的树干,被姒昊搬回家,做了加工。它腹部很大,可以容纳很多水。木盆倒满热水,虞苏拿来巾布,递给姒昊。姒昊没接,他说:“天冷,你先洗。”劳作一日,身上都是汗味,不能不洗,否则也不好入睡。虞苏在姒昊的注视下,脱去羊皮袄子,脱去上衣,到下裳时,他磨磨蹭蹭。他想起当初在落羽丘的水池边洗澡,当时姒昊的眼睛也一直盯在他身后。那时很不好意思,此时虞苏这种不好意思,还要加几分。他无法将姒昊视作那些一起游泳,光屁股长大的男伙伴,在他面前自若地宽衣解带。“我不看,你快些洗,别着凉了。”姒昊见虞苏动作磨蹭,他言语温柔。虞苏脸涨红,立即三下除五,将下裳脱去,用巾布沾水擦身。他不敢去看姒昊,此时,不着片缕的自己在他眼里是什么模样。姒昊选择坐在火塘边制作石器工具,他专注于手中的活。说是不看,便就真得没去看,他不愿让虞苏感到难堪。许多,虞苏擦好身子,将衣服穿上。他走到姒昊身边,和他说:“洗好了。”姒昊抬头看他,见他只穿着单衣,没套羊皮袄,说他:“快去盖被子。”“不冷。”虞苏微笑,屋中炭火燃烧,很温暖。虞苏将陶鬶倒上水,放火塘煮,又起身去搬木盆,想将用过的水倒院外。姒昊不让他出去,自己端起木盆,出院将水倾倒,又关门回屋。夜晚,外头风大,相当冷。热水再次准备好,倒入木盆,这次换姒昊擦洗身子。姒昊很干脆将衣物全都脱去,他蹲在昏暗的角落里,仔细擦洗身子。他动作自若,丝毫不显得拘谨。已经卧席的虞苏,偷偷地去看他。见到他宽实的背和修长的大腿,还有结实的手臂和胸膛,他健美的身体,朦朦胧胧,在水汽之中。虞苏看了很久,从姒昊脱衣,到他重新穿上衣服,他才收回视线,将脸捂在被下。 第87章 返回湖畔的家,天色黄昏。姒昊和虞苏抓紧忙碌起来,他们伐木折树枝,给白马搭一个简陋的马棚子,能暂时避一避风。马棚子搭在屋前的一片空地,夜里隔着门窗,就能观察马棚的状况。担心有人盗马,马匹在哪里都是贵重之物。两人点着火把,连夜将马棚子搭好,让白马入驻。马厩相当简陋,但能避风寒。白马安静地待在里边,吃着木槽里的草料。姒昊摸了摸它的头,心中颇感慨,他和这匹马有很特别的缘分。听姚营说法,白马前些时日子被牧民捕到,给送到牧正那儿去。牧正认为它长得惹眼,再给放山林里,还是要被人捕捉。它是姒昊的马,由此让姚营将马送来姚屯。马儿能驮重物,有一匹马就能改善生活,牧正终归还是担心姒昊在姚屯过得太艰难。“阿昊,你很喜欢这匹马吧。”虞苏看得出姒昊对它的喜爱。“它救了我一命。”姒昊说道。深夜,劳累一日,浑身汗味的虞苏在屋子里擦洗身体。就像昨夜一样,姒昊在火塘边制作工具,他专注于手里的事,没去看虞苏。虞苏背对着姒昊,在水汽里搓洗身体。他想起姒昊那句,你看我,却不让我看你的话来。他偷偷回头去看姒昊,发现他确实没在看自己。要是跟他说,你也可以看我,会不会更好些?不过这样的话虞苏实在说不出来,再则,在姒昊面前袒露身体,实在太难了。很羞耻。会想起人们在花草坡,不着片缕做的事情,一想起他和姒昊也要这般,真是羞臊无比。虞苏拍洗腰身,用布巾擦拭腰间,他低着头,想着心事,他没留意姒昊的目光往他这里来。姒昊大大方方地看,他见过虞苏的身体,以前虞苏在落羽丘水池洗澡,他可没少看。还是那样,虞苏洗好后,换水,唤姒昊去洗。姒昊在昏暗的角落里擦洗,他侧身对着虞苏。两人都不语,屋中只有水声。在虞苏这边的感觉,除去水声,还有心跳声。待姒昊洗好,虞苏也收回目光。姒昊爬上草泥台,将虞苏搂在怀里,两人隔着衣物,身子贴靠在一起。虞苏脸是红的,好在火塘的火光也是红色,没怎么曝露他。两人拥抱在一起,不知不觉,虞苏背躺在草泥台上,而姒昊在他身上。姒昊抚摸虞苏的脸庞,将他的头发拨到耳后,他低头吻虞苏。他的吻很温柔,带着甜意。虞苏捧住他的脸回吻,用手指碰触他的眉眼,用身体感受他的气息。属于他们两人的夜晚,总是很甜美,也很安谧。亲吻过后,姒昊将虞苏揽在怀里,把被子拉好,温语:“睡吧。”虞苏的腰被姒昊的手臂有力搂住,他贴靠姒昊温暖甚至有些滚烫的身体,将脸枕在他胸膛。虞苏此时想起女孩们说的话,说他很好看,很强健。女孩们喜欢他,大抵是想与他去花草坡吧。他的模样英俊,有着好看的眉眼,他的身体健壮,他的手臂结实,能将人抱起,他人很特别,他还很温柔……虞苏没再往下想,他的手掌贴放在姒昊的胸膛,抚摸他的衣领,衣领上有自己缝的补丁。“苏……”姒昊握住虞苏的手,轻唤他名字。“嗯?”虞苏抬眼,他趴在姒昊身上,舒服地不想动弹。然而姒昊并没说什么,他只是用大手来回抚摸虞苏的肩,将他揽得更近。虞苏整个人都在他怀里,他像似要庇护他,用身体去为他抵挡外界的风寒。唤虞苏时,姒昊其实想说点什么,但他没说。他觉得人像花果一样,花有它的花期,果有它的果时,人也一样。过早的开花和成熟,都会是种伤害,他不忍怀中之人受到丝毫伤害。虞苏在姒昊怀里睡去,姒昊仍醒着。他更换下姿势,继续搂抱怀中之人,让他安然睡在自己的臂膀。湖畔的风很大,像在角山那般。无论是在姚屯,是在角山,身边有他,便觉得充实而幸福。第二日的清早,虞苏在姒昊怀里醒来,他发现自己压着姒昊的左臂膀,立即爬往一旁,心疼问他:“疼吗?”姒昊坐起身,笑语:“不疼,有些麻。”借手臂给他当一晚枕头,手臂麻了,不过甩一甩,一会就好了。虞苏很高兴,凑过身去抱住姒昊的腰身,他知道他左臂这些日子能举物,运用自如,看来是愈合了。姒昊低头,抬手抚摸虞苏脸颊,轻轻蹭着,低语:“有一条压痕。”这是领子的压痕,出现在虞苏脸上。虞苏被抚摸脸庞,甜甜笑着,他笑得实在可爱,被姒昊亲了一口。两人在草泥台上亲亲我我,听得屋外大黑的声音,才穿衣出门。大黑在吠白马,白马高冷站在一旁,并不理会它。明明犬马昨日还相安无事,虞苏将大黑唤走,叮嘱它:“要好好相处,不许打架。”大黑绕着虞苏转悠,开心地摇尾巴。姒昊将马儿从马棚里牵出,拉到草坡地拴住,让它吃草。白马对姒昊很温顺,它看似还记得他,姒昊为它梳理鬃毛,它动也不动。虞苏小心跟在姒昊身旁,他已从姒昊那边听说了白马的故事,他很感激它搭救姒昊,但是他也有些怕它。虞苏没怎么接触过马,而这匹马实在很高大,健壮,冒然挨近陌生的马匹,可能被踢伤。“小苏,你摸摸它。”姒昊看得出虞苏的不安。虞苏把手伸过去,轻轻摸上白马的脖子,白马并没有暴起,没有踢他,显得很淡定。它很乖啊,虞苏想,真是又乖又漂亮的马儿。“大黑。”虞苏手指脚边的狗。“汪汪。”“大白。”虞苏抚摸马儿的头,微微笑着。大白没有嘶鸣庆祝一番,它终于有了名字。它漂亮的眼睛里,映上虞苏的模样。也许在它看来,这是一位温柔的少年,归类:无害,可亲近。一早,两人吃过饭,喂饱黑白两只家宠,便就去陶窑那里烧瓦板。印泥板,脱模,晾晒。把之前晾好的泥板入窑烧,出窑,堆放。一天下来,数十块瓦板制作好,姒昊将它们用篮筐装上,驮在大白身上,运往院子。要是由人力来运,得花费许多时间,而且要累死累活,一次也搬运不了几个。幸在有白马,真是出现得及时,得感谢牧正和姚营。 第89章 成为猎人需要自幼训练,姒昊没有这个过程,他仿佛一下子就懂得了猎鹿。听到这样的称赞,姒昊将虞苏揽怀里,虞苏想他该不是不喜欢我夸别人吧?虞苏想,姒昊是不知道,自己在虞城也挺有名,好多采集的女孩在议论他。虞苏用双臂抱住姒昊的背,把头枕他肩上,想着:好在女孩们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要不会喜欢上他的。夜深,虞苏脱去上衣,坐在草泥台上,姒昊拿巾布帮他擦洗。姒昊擦拭虞苏的脸庞,他的动作温柔,虞苏嘴角弯起。姒昊边擦还边说:“手伤成这样,回去你阿母要心疼了。”这几天又是制泥板烧板瓦,又是割芦苇编芦苇束,虞苏的双手有好几处割伤。“擦下药就好了。”虞苏不觉得严重,伤口流的血不多,母亲不会发现。“把头发挽起来,我帮你擦背。”姒昊拧干布巾,双手都是水,不想沾湿虞苏的发。虞苏将披在肩上的头发,挽到身前,露出光滑、白皙的背部。姒昊贴上去,帮虞苏擦身,他轻轻擦拭,相当温柔。不只是肩背,还有手臂,胸口,腰身。一寸寸往下擦洗,姒昊样子认真,看他心无杂念,虞苏的脸倒是先红了。“好……好了。”虞苏握住姒昊的手,不让姒昊碰他的腰带。“只是帮你洗脚。”姒昊又怎会不知道他害羞,他不过是蹲下身时,手摸过虞苏腰间。姒昊将虞苏的双脚抬起,放进温水中浸泡。虞苏不让他帮忙,自己搓脚,不过洗好后,还是由姒昊帮忙擦干净。虞苏将双脚缩到草泥台上,身上卷着被子,他舒适坐着,看姒昊端污水开门倒掉,又进屋。他看着他,看他身上穿着自己缝的鹿皮衣、羊皮护膝,看他腰间缠着属于自己的蓝色发带,那俨然是他腰带的一部分。就这么看他烧水,倒水入木盆,脱衣擦洗,又穿上衣服。看了许久许久,丝毫不觉得乏味,与他生活的点滴,都令人回味。姒昊朝虞苏走去,爬上草泥台,将呆呆看他的虞苏抱怀里,问道:“有那么好看吗?”虞苏搂住姒昊的腰身,抚摸他宽实的背,不好意思说什么,便就也没说。以拥抱的姿势,两人卧席,姒昊将被子拉上。被窝之中,是温暖,温馨的夜晚,被窝之外,是寒风呼啸的黑夜。虞苏伏在姒昊身上,姒昊揽住他的腰身,两人拥吻,但也只是拥吻而已。明日,虞苏就将离开,他对姒昊依依不舍,一晚都抱住姒昊不放,手臂圈住他腰身,搂得紧紧。这晚虞苏睡得很甜美,姒昊睡得晚,他肩膀被压得酸麻,小心翼翼更换姿势。五天很短,一眨眼而过。清早的白林子,姒昊和虞苏相别。他把柴草背在虞苏身上,并交给他两条鲜鱼,温声问他:“能背得动吗?”虞苏点点头,抬头看姒昊,眼神忧伤。“冬日我会去找你,你不要独自过来。”姒昊吩咐。冬日的姚屯道路不好走,而且人迹少,野兽会出没。“好。”虞苏应下。“去吧,留心脚下。”姒昊摸了摸虞苏的头。虞苏慢慢走开,又停下脚步回头,姒昊仍在他身后目送,他在挥手。虞苏拉拉肩上的绳索,吸口气,朝神木地带走去。那里人声纷扰,人们在进行着秋日的最后一波采集。虞苏迈步出白林子,回头望向身后,来路已为林丛遮挡,再不见姒昊身影。虞苏加快脚步,进入神木地带,见到热闹的人们。四周熙攘,笑语相问,而在那白林子之后,那个人,只能回到湖畔孤零零的家。**虞城南的作坊区外,天空飘着小雪。虞苏走出温热的大陶坊,顿觉寒气逼人。他裹紧羊皮衣,把双手揣进怀里,他得穿过北风呼呼的一片空地,前往虞城。冬日的大陶坊比较忙碌,虞苏几乎天天都在陶坊里帮忙。人忙碌起来也好,不至于天天就想往姚屯跑,虽然夜里还是要饱受相思之苦。哆哆嗦嗦穿过空地,进入南门,回到聚落,天已经快黑。虞苏加快脚步,朝位于北区的家赶去。来到家门口,还没进家门,虞苏就知道他姊夫邰东来了——院中有运载陶器的木车,还有两位奴仆的身影。深秋时,邰东来过一次虞城,还问虞苏要不要跟去仑城,差点被虞母一顿说。虞苏进屋,果然看到在火塘边烤火的邰东。他还是老样子,见虞苏进来,对他笑着:“小弟,我听说你明年要去宫城听差,恭喜啊。”大概是母亲和邰东说了这事,虞苏想。“姊夫,你几时来。”虞苏高兴问道。他在火塘边坐下,把两只手伸出来烤火。“午时就到了,没看到你,怎么还去烧陶呢。”“不烧陶也是闲着。”虞苏还是喜欢有点事情做。“要不要跟我去角山?”邰东把身子凑向虞苏,压低声音,怕在一旁准备食材的虞母听到。虞苏摇了摇头,姒昊在虞地,他对角山没什么执念。“他在姚屯过得怎样?”邰东也想起了姒昊,他深秋过来虞城,就知道姒昊在姚屯了。“他过得不错,不过我也好些日子,没见过他了。”虞苏黯然,冬日,父母不让他独自去姚屯。“能有多久,前些日子和你父去林子里砍柴,不是还见过他吗?”虞母捧着一只陶盆往火塘来,陶盆里装着鹿肉干。大概六七天前,虞苏和父亲在及谷砍柴,遇到出来打猎的姒昊。虞苏只和他几句交谈,便就依依惜别。当时看他气色很好,身体健康,身上穿着自己为他缝的过冬衣服,虞苏心里颇欣慰。不过也已过去六七天了,他现在不知道怎么样。虞苏想雪路泥泞,林中风寒,他出来打猎很辛苦,不知道他食物够不够,可有天天吃饱穿暖。虞苏知道母亲不让他冬日去姚屯,怕他遇上野兽,或者在林子林冻伤,迷路。虞母的话,虞苏没有接,他默然,模样忧伤。“我看他是个沉稳的人,还会打猎捕鱼,林子里木材又多,过个冬没问题。”邰东安抚虞苏,他有时也觉得奇怪,这两人也太亲好了。在邰东看来,姒昊身上的疑点不少,从他中箭,被送去营地医治,他就觉得挺可疑。他怀疑姒昊身份不一般,只不过牧正没跟他说,这个小舅子估计也不知道。第二天邰东离去,他仍由风川送他渡任水,仍旧途径牧正家。他在牧正家中提起姒昊会打猎,还送给虞苏家不少鹿肉干。牧正心里听得欣慰,说道:“那便好,我实在担心他一人无法过冬。” 第91章 姒昊手中的矛没有掷出,鸣镝响时,他的心一阵颤动,他也曾像林中无觉饮水的野鹿,被优秀的猎手狩猎,追捕。生死仿佛只在箭矢和心口之间,相隔薄薄的一层距离,它被刺透,死亡急速降临。那庞然而健美的头鹿,健美的身躯,倒毙在水畔,枯色的冬草,也许是它那双漂亮的眸子,最后一眼所见。“姚蒿,快追上!”虞正的声音,将姒昊从死亡的颤栗中唤醒。姒昊从头鹿尸体的身旁离开,跟上追捕的猎人。年少的姒昊,追上狩猎的队伍,他很快调整心情,将自己从猎物的可怖阴影中脱离。他两度在箭羽下躲避死亡,他的心很强大,但频临死亡带来的记忆太过深刻,在这场冬猎里,他回忆起当时的胆颤。猎犬吠叫连天,它们追在最前面,比最矫健的猎人都来得快。猎人们追逐在后,时不时停下放箭,抛矛。野鹿四散逃命,它们奔向幽林,想逃回它们的庇护所。姒昊跟随虞正等人,不知不觉已来到一处陌生的林地。他们追逐一头野鹿,那是头高大的雄鹿,它身上带着一支箭羽。雄鹿受伤,但不减敏捷,它的身影隐入荒林,不见了踪迹。众人追寻血迹,来到一棵古老的大树下,这时,他们听到野兽愤怒的声音,立即警觉起来。是野猪。“前面就是野猪林,最好退出去。”虞正回头跟虞戍北说。虞戍北心有不甘,那头雄鹿身上带着他的箭羽,也由此,他一路穷追不舍。扫视下跟随在自己身边的人,只有三位猎人,他摆了下手,示意离开。四人执弓握矛,警戒地退出林子。“鹿在那儿。”妘周瞥见一个身影。虞戍北也见到了,那头高壮的雄鹿,正站在林中的高地上,阳光洒在它的壮观的鹿角上,带着一份神秘,而它的脚下野花一片。在这样荒凉的冬日里,显露出几分诡异。猎人们总有些乱七八糟的传说,关于老林子,关于野兽,关于神灵,他们有时也会怀着敬畏之心。虞戍北放下他的弓箭,他一时甚至荒谬地想,它是有意引他们进野猪林。他按住妘周执弓的手,刚开口要说话,他的口型只说出三字:不要射……几乎同时,齐膝的枯草丛簌簌直响,虞戍北觉察不妙,尚未及时做出反映,一头体型庞大的野猪已朝他们冲来。它狂奔的方向,俨然对向站在正中的虞君嗣子。第一根长矛由姒昊掷出,射中了它的腹部,减缓它的冲速,第二根长矛由虞正刺出,扎在它的咽喉之处。它还活着,愤怒咆哮,把执矛的虞正挑翻在地。它怒极,锋利的獠牙直顶向发射弓箭的妘周,妘周敏捷躲避,像只毛猴一样。它转移目标,望向已退到坡上的虞戍北,落入听他冷静拉弓的动作,然而它没有机会蹿上土坡。插在它腹中的长矛,被人从它身侧推入,未等它回应,已被扽起,又刺入,力道极大。身中数箭,挨着三次长矛的庞然大物,终于倾倒在地,淌着血死去。遭遇野猪袭击,四人都挺镇定。适才很惊险,若是常人,只怕已吓得抱头鼠窜。虞戍北望向林地,原先那头雄鹿所在的位置,空无一物。他回头看向从野猪身上拔出长矛的姒昊和虞正,他点了点头。虞正的手臂淌血,他以一人之力抵挡野猪时,被獠牙刺伤。他坐在地上,扯下腰带,自己缠绑伤口。姒昊将长矛在草地上擦拭,染在长矛的血,把一簇草叶蹭红。妘周拍拍身上的土,似有不满,囔囔:“还好我躲了一下,差点被顶穿。”他走到野猪跟前,一脚踢在野猪屁股上,弯身拔箭回收。虞戍北扫视三人,最终他的目光落在姒昊身上,他看到姒昊沾染在眉角的血,还有他手上的血迹,这些显然不是他的血,来自野猪。先前猎鹿时,虞戍北留意到这个英俊的猎人毫无作为,以为他不过尔尔。直到遭遇野猪,他是反映最快的人,第一矛便是由他掷出,而最后致命的一击也由他出手,是他让这只野猪噎气。很快,其他猎人们带着猎犬赶到。虞允跑在后头,气喘吁吁,惊慌喊道:“你们没事吧!”他赶到跟前,见到地上横卧着一头大野猪,一动不动,他先是惊讶,后舒了口气。跟随而来的奴人们扛起野猪,大伙结伴离开,没有踏入野猪林。已是午后,得回城了。返回野鹿坪的路上,妘周与其他猎人讲述先前的惊险,添油加醋,说得十分生动。虞戍北看向姒昊,见他和虞正走在一起,他还给虞正一包药粉。“你是姚屯人?”虞戍北询问姒昊。“是。”姒昊应道。想虞君的嗣子,可能他问过虞正,听说他住姚屯。“姚屯和小紫屯一样,只有渔人,没有猎手。”虞戍北对于自己日后管辖的地域很熟悉,大大小小的聚落,形形色色的人,都在他脑中。姒昊想这位虞君嗣子是个敏锐的人,颇有才能,不好忽悠。“我跟虞正学习猎鹿。”姒昊投眼虞正,他这句话不诚实,虞正只点拨了他几次,根本没教他猎鹿的方法。这位虞君的嗣子有着过人的敏锐,姒昊也有,这是他生存的必备,他会看人。虞正和他有一丝相投的气息,而且这人沉稳,热心肠。“我看他底子不错,擅长叉鱼,就教他打猎。”虞正把这话接下,虽然他不清楚姒昊为什么不老实回答。姒昊是他见过最具天赋的猎人,这本是值得张扬的事情。虞戍北还是觉得姚屯出不了这么一个人,不只是他会打猎的问题。什么样的土壤长什么样的植物,出什么样的人。姒昊给他的感觉,就像一块干燥的粟米地里,突然长出了一株金黄的水稻。不过虞戍北没再就这事深究,他挺欣赏姒昊,再则虞正是个很出色的猎人,教出来的徒弟自然不差。这次冬猎,获得野鹿九头,野猪一头,其余野兔,山鸡数十,满载而归。猎人们自然高兴,也就跟随来的奴仆们有些发愁,扛这些东西回城,实在沉重。姒昊本打算直接回姚屯,被虞戍北邀请,让他跟随他们回虞城,晚上有犒劳,美酒大肉,可不能错过。姒昊知道,若是不跟他们前去,显得不合常理,毕竟猎野猪他也有份,还得等分猪肉呢。对于虞城,姒昊是想去的,他已有许多日未见虞苏,他也答应过虞苏,要去虞城看他,正好趁这个机会过去。姒昊避免接近虞城,在于他的危险不知道藏匿在何处,又会以何种方式曝露。不过他需要让人们相信他是姚屯之人,他得用上这个身份,他出现在虞城是早晚的事。队伍浩浩荡荡开回虞城,并没有前往宫城,而是前往北区的虞允家。虞允家宅宽敞,屋舍众多,奴仆庞大,能够接待虞戍北和众多猎人。这对虞允家,也是一种殊荣。猎物交由奴仆们烹煮,虞允家设宴招待戍北公子和猎人们。夜晚,虞允和虞戍北及几位随从打猎的贵族,一起坐在堂上欢饮。堂下是那些身份较一般的猎人,他们也有酒有肉,受到款待。姒昊独自坐在阑珊的角落里,他和这些虞城的猎人不熟,没加入他们的谈论。他自个喝酒,吃烤肉,面汤。姒昊想,大黑会去姚叟家吃饭,它和姚叟的孙女溪儿很要好。白马的马槽有草料和清水,饿不着。出去打猎时,托姚叟帮忙留意家院,他会去巡视下,不必担心。酒宴散去,虞戍北带着随从回去宫城,走前吩咐虞允和虞正将剩余猎物分发给猎人。姒昊分得一条野猪腿,和一只山鸡,相当丰厚,因他杀野猪有功劳。把放野猪腿的竹筐背起,姒昊打算离开,虞正问他:“夜里有地方的睡觉吗?”夜晚回姚屯是不可能了,太危险,但不知道他在虞城有没有地方入宿。“要不留在我这里,有地方睡。”虞允为人亲善,想给姒昊提供个方便。“我有友人住在虞城,我去他家过夜。”姒昊回道。“他住哪里?”虞允想夜晚黑灯瞎火,此时大多数人家已入睡。“也在北区。”姒昊没提虞苏名字。 第93章 回家路上,虞父想这么晚,家人肯定都睡着了, 不想走到家门口, 发现屋中通明。虞父伸手刚要推门,虞苏先开了门。虞父说:“苏儿, 你这么晚还没……”他看到站在虞苏身后的姒昊,他很惊讶。姒昊住在姚屯, 离虞城远,不知道他因何事过来。虞父进屋, 入座,和姒昊交谈,才知道他今日陪同虞君嗣子去打猎, 跟随回虞城的事情。虞父问打猎的收获怎样, 姒昊说打了八九头鹿,一头野猪,还有许多山鸡和野兔。虞父又问猎物如何分放,姒昊分到了哪些?姒昊说一条野猪腿,一只山鸡。“看来, 那头野猪被你杀死。”虞父啧啧称奇,他曾经也是个猎人,他知道在集体狩猎里,野猪腿只有猎杀者才有份。姒昊的言语平实,没有任何炫耀和张扬,难以想象他竟如此英勇。“它受重伤,正好死在我刺的一矛上。”姒昊把这归结为运气。狩猎野猪需要极大的勇气,虽然姒昊说得相当平淡,虞父却清楚,刺死一头野猪,绝不容易。这个少年沉稳,内敛,很不一般。虞父想他应该有丰富的阅历,才能养成这样的性子。虞父欣赏有才能的后生,会让他看到自己年轻时的影子,他对于姒昊有一份赞许。父亲和姒昊交谈,虞苏在旁看顾柴火,他听他们就着打猎的事,谈了好一会儿,相谈甚欢。火塘上的水沸腾,虞苏将陶鬶提起,热水倒入木盆,这是给姒昊准备的洗澡水。虞父起身,对姒昊说:“不早了,你也早点歇下。”。姒昊站起,向虞父行了下礼,点头应答,他待虞父颇敬重。虞父颔首,他看向忙碌的儿子,他说:“苏儿,别缠人说太晚。”“阿父,不会。”虞苏笑道。虞父回屋,将房门关上,房间里的虞母已在沉睡。堂上再次只有虞苏和姒昊两人,两人低声交谈。虞苏的洗澡水已经准备好,全倒在一口大木盆里,大木盆就放在给姒昊睡的房间里。还是之前姒昊睡过的那间房,就在虞苏隔壁。“多谢苏,辛苦了。”姒昊走进房中,看到满满一盆冒着热气的洗澡水。“给,巾布。”虞苏微笑,递给姒昊一条擦洗用的巾布。姒昊将巾布搭在木盆边沿上,他当虞苏面解发带,脱衣服。虞苏看着姒昊,看到他解腰带时,自觉退出房间,把门关上。在家里,虞苏更容易感到不好意思,因为父母在,那感觉跟在姒昊家里不一样。虞苏隔着木门,能听到里边传出的水声,姒昊已入盆洗澡。虞苏离开,回到自己的房中。姒昊脱得精光,身子泡在热水里,他感到十分舒坦,仿佛浑身的乏倦,都在热水里化解。他想,家中也得有这样的一个大木盆,冬日洗澡才方便。大木盆的制造不容易,需要熟练的木匠,可以跟姚叟请教一下。他会造船,制作木盆理应也会。用葫瓢勺水,从头上浇淋,姒昊搓洗头发。他的头发不长,只到肩膀,来到虞地后,他不再披头散发,而是会用一条麻绳束发。有时直接将头发抓起,扎在脑后,有时,姒昊会弄一个最简单的发髻,他不擅长编发。姒昊在热水里洗去一身的疲惫,浑身清爽,他拧干头发,擦拭身体,跨出水盆。房间昏暗,只有一盏油灯,有限的光照在他赤裸的身体上,他体格壮实,看不出一丝少年的影子。姒昊走到草泥台前,将放在上面的衣服拿起,穿上。准备入睡,姒昊只穿上最贴身的衣物,没穿厚袄衣。此时已是深夜,但姒昊知道虞苏必然还没睡。姒昊打开房门,木门被启开,虞苏的身影出现。他抱着一条被子,站在姒昊门口。姒昊知道,这是给他的被子,看着很厚实。此时火塘的火微小,四周昏暗,唯一的照明,是姒昊房中那盏油灯,提供十分有限的光。姒昊接过被子,将虞苏拉进房中,还顺手把房门轻轻关上。他这一系列动作,真是一气呵成。被子被抛在草泥台上,姒昊一把将虞苏抱在怀里,他刚洗过热水澡,浑身温暖。怀里的人,他的的身体有些凉,姒昊抓住他的双手,揣进自己的衣襟,将它捂住。他猜测虞苏恐怕是在门外等候多时,这么冷的天,他就这么傻傻地站在门外等候。两人在黑暗中相伴,偎依在一起,他们没有言语,没有其他举止。姒昊用身体温暖虞苏,像一个暖炉。虞苏在他怀里,身体感到暖意,相当舒服,不舍分开。“不冷了。”虞苏细语,他将双手从姒昊温暖的衣襟里拿出,他张臂去抱姒昊。姒昊一手搂住虞苏的腰,一手撑在门板上。他的脸轻轻蹭过虞苏的脸庞,两人耳鬓厮磨。虞苏的背不知不觉,抵在门板上,姒昊的身体已经压制在他身上。两人用力拥抱,深情地亲吻,在这静寂的黑夜里,无声无息……清早,虞苏醒来,走出房间,看见母亲在堂上炖鸡,姒昊人在院中。昨夜,他们各睡各的房间,没在一起躺卧。虞苏出院子,见姒昊站在棠梨树下。叶子落尽的秃秃树枝下,站着他劲拔的身影,他抬头眺望前方,若有所思。虞苏来到姒昊身旁,姒昊没回头,已知道是他,问他:“小苏,虞正家在哪个位置?”“他家在东北区,要从那里一直过去。”虞苏抬手,指向东北角落,所指之处,是无数的屋舍。“阿昊,我带你去。”虞苏想虞正邀请过他们去他家,正好姒昊难得来一趟虞城。“好,正好去探看他,他昨日手臂受伤,伤得不轻。”被野兽的獠牙扎伤,可大可小,姒昊想过了一夜,不知道他人怎样。“他是个老猎人,还受伤了,你们……”虞苏听得后怕,到底是参与了怎样冒险的狩猎。如果受伤的是姒昊,自己该多心疼。姒昊回想遭遇野猪的情景,虞正勇猛不凡,挺身而出,令人佩服。不知他回去,会不会挨他妻子训,他有一位妻子,虞正偶尔提起过,两人似乎很恩爱。早饭,虞母在姒昊的要求下,炖下他带来的山鸡。山鸡蘑菇汤,很香,还有厚实的面饼,美味暖胃又耐饥。吃饭时,虞苏说他想和姒昊去姚屯住几天,姒昊说,他会亲送虞苏回虞城。“他天天念着要去姚屯,及谷野兽多,我不让他独自去。”虞母瞥眼儿子,又看向姒昊,“跟你过去,我放心些。”“大陶坊里的活呢?”虞父怕儿子贪玩,荒废事情。虽然虞苏明年要去宫城任职,可现在还是个陶坊的学徒,做事得有始有终。“阿父,陶坊里新来好几位学徒,我过去也没什么事做。”现在学徒多,事情都抢着干,虞苏近来去陶坊,也就看看工匠们烧制陶器,很清闲。虞父点点头,他对姒昊说:“阿蒿,你打猎的时候把他带上,教他使矛的方法。”虞父看向虞苏,“多学点东西,总有用处。”“不行,要是受伤了呢?”虞母听得心慌。“不会,有阿蒿在。”“猎鹿很危险,上次谁家的孩子,还被头鹿顶伤了。”听着父母的讨论,虞苏平静喝鸡汤,往时常有这样的事,父亲说可以,母亲说不行。姒昊的嘴角微微勾起,他看到虞苏一脸的无奈。无父无母的姒昊,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觉得挺感慨。 第95章 风羽显然有许多方面的好,只是,这些好,只有虞正知道吧。喝下鱼汤的虞苏,想这位温柔的大哥哥,做的汤真好喝。他还教自己如何制作鹿肉酱,他待人亲切友善,虞苏很喜欢他。姒昊将一碗汤喝完,手里执着碗,他看风羽坐在虞正身旁,两人低声交谈。虞正看风羽的眼神很温柔,很难想象他这么个粗犷汉子,会和人轻言细语。他们两人的亲昵,自然而然,不会让人觉得尴尬,但看一眼就知道他们间有着深挚的感情。若是抛弃成见,当人人都觉得他们俩十分匹配,他们的感情令人羡慕。姒昊和虞苏没在小屋停留多久,喝下鱼汤,两人起身告别。虞正和风羽将他们送到院门,风羽还将一小篮食物送给虞苏,里边是两块蒸糕。虞苏本来不敢收,怕他们独自住林子里,米粮会匮乏。风羽让虞苏收下,他说:“我蒸了好多,这两块你带上,路上饿了可以吃。”听到这句话,虞苏才放心收下。他其实多虑了,风羽身为一位经验丰富的农夫,擅长耕种。这世上猎人可能会挨饿,但好农夫总是有富余的米粮。姒昊和虞苏辞行,虞正和风羽让他们有空常来玩。四人相视,左俩,右俩,相互间都已知晓对方的关系,他们不挑明。虞苏提着小篮子,姒昊背着竹筐,两人并肩离去,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林间。虞正和风羽站在院门送行,直到他们两人远去,才携手回屋。他们一前一后进屋,将木门掩上。两人在屋中拥抱,在屋中相伴。林中,虞苏去牵姒昊的手,姒昊将他的手掌握得紧紧。两人出虞正和风羽的家,一路没怎么说话。他们在想事情,他们想的都是同件事——他们以后的生活。这是件很甜美的事情,虽然困难和阻扰肯定不少。两人执手穿行于林地,孤零零的及谷,只有他们两人的身影。冬日的及谷,如此的寂静,神木地带悄无声息。两人来到神木之下,用树叶垫地,坐在树下分食蒸糕。已经凉掉的蒸糕,因天寒发硬,没吃出它应有的美味。“春天,这里人很多。”虞苏吃下半块蒸糕,将另一半放回篮子,他看着四周。“有一处花草坡,开花时特别漂亮。”虞苏的脸红了,他想起在花草坡曾遇见虞正和风羽幽会。“很多年轻人,会去那里幽会。”提到幽会两字,虞苏把头低下,声音很小很小。姒昊很认真在听,也很认真在说:“春日,我们也前去。”虞苏的长发遮挡他低下的脸庞,他默然许久,而后才听得细如蚊的声音:“嗯。”虞苏清楚自己答应的是什么,他们两人,身心相许。听得这一声应答,姒昊从背后将虞苏搂抱,他抚摸虞苏的脖子,摩挲他的领子。虞苏害羞的握住姒昊的手,他听到姒昊的耳语,满脸通红。两人离开花草坡,进入白林子,前往湖畔。已是午时,想到家中的犬马,虞苏和姒昊的脚步加快起来。他们登上高地,瞧见自家的宅院,也看到一头守在家门口的黑犬。“大黑。”姒昊唤它。大黑听得声音,立即朝主人奔去,它高兴得要命,直扑姒昊。姒昊拍拍它狗头,将它拉开,它又去扑虞苏。虞苏低身摸它,它抬起前肢,搭在虞苏肩上,伸出舌头想舔虞苏,被姒昊拍走。“汪汪……”大黑不改兴奋劲,仍在狗腿虞苏。“你抱着我的腿,我怎么喂你。”虞苏笑着拍开大黑,往屋里去,他去准备点食物,给大黑吃。大黑紧跟在虞苏身后,特别热情,它知道这个主人宠它,一会就有好吃的。姒昊见一人一犬进屋,他自去马棚看白马。白马安然无恙,见到姒昊将一张马脸凑过去,显然它认主,对姒昊亲近。姒昊摸摸马脖子,低头看马槽空荡,水盆里倒是还有些清水。想到白马饥肠辘辘,姒昊立即去准备草料喂马。马儿的食量大,姒昊后来在马棚旁边修建了一处草料间。夜晚,早已吃饱的大黑,舒坦趴在火塘边伸展筋骨。它的主人之一虞苏,借着火塘的光,在拆缝两只麻袋。姒昊过来,问虞苏在做什么,虞苏说:“给大白做冬衣。”及谷的寒冬常飘雪,他怕大白冻着。大黑身上有厚实的毛御寒,大白没有。虞城人比较爱惜牲口,毕竟是贵重的财产。冬天会用麻布给牛马做冬衣,披在它们肩上御寒。姒昊坐在虞苏身旁,看虞苏缝制。这是一个简单的活,虞苏很快缝好,他制作出一块宽敞的麻布。姒昊举火,虞苏拿麻布,两人去马棚。虞苏亲手将麻布披在大白的肩上,他摸摸马头,笑语:“这样就不冷了。”白马对虞苏很温顺,由着虞苏摸。“快回屋去,别冻着。”姒昊催促虞苏,外头风大,夜晚又冷。“好。”虞苏微笑。两人出马棚,北风呼啸,虞苏冷得往姒昊怀里钻,姒昊护着他,用身体帮他挡风寒。从马棚到屋子的短短一段路,虞苏由姒昊张臂护送回去。两人相伴的夜晚,小屋尤其暖和,屋子里散发着橙黄的光,那是火塘提供的照明和温暖,意味着安全和舒适。姒昊将房门关好,回身看虞苏,见他已经脱去羊皮衣,钻到被窝里。他披着被子,坐在草泥台上看着自己,嘴角笑容潺湲,像是一个邀请。姒昊走向草泥台,脱去外衣,仅穿着最贴身的衣服,他挨靠虞苏,将他搂抱住。虞苏怕他冷,连忙把被子分他一半,他缩姒昊怀里,开心笑着。姒昊像个暖炉一样,冬日挨着他好舒服。姒昊抚摸虞苏的头,脸庞,他凝视他,眸子深邃,像隆冬深夜的林子,一望不到底。虞苏嘴角的笑意消匿,他的手碰触姒昊的眉眼,就像个盲人一般,想用触感把他记住。姒昊拉开虞苏的手,他一手攥着他的手,一手搂住他的腰,姒昊以搂抱的姿势,将虞苏压制在身下。他压得虞苏一动不动,他的力量很大,虞苏挣扎地伸出一只手,去搂他的背,他的背宽厚,令人安心。虞苏抬起下巴,用唇去碰触姒昊的唇,两人亲吻,第一个吻,浅尝辄止,第二个吻被加深,姒昊的吻不同以往,带着激情。被亲得晕乎乎之际,虞苏觉得身下柔软的草絮不再枯黄,它们葱翠,迎风摆动,他们四周正为花草的香气围绕。古老的神木高耸入云,远古的林子,生灵代代不息。他们拥抱在一起,像似要不朽一般,晨曦和晚霞从他们的身上掠过,年复一年。“阿昊……”虞苏呼唤,睁眼看身上之人。姒昊将身子拉离,他用手臂支起身体,他看虞苏的眸子炙热地令人害怕。他在克制,他胸膛起伏,气息沉重。被窝里热气腾腾,两人身体分开,被子外的空气,从空隙中钻入,为两人降温。虞苏的一只手攀住姒昊手臂,他听他气息紊乱,心里担心。姒昊很快平静下来,他摸了摸虞苏的发,温语:“睡吧。”他躺回草泥台,和虞苏并肩,虞苏贴靠过去,将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姒昊回头,触摸虞苏的脸庞,眼神温柔至极。这一夜,虞苏还是躺在姒昊怀里睡去,他睡地很安然。姒昊抱着他,想起白日,两人在神木下的言语,想起林地里,虞正和风羽的小屋。无论帝邑,或者任邑都离他太远,帝子的身份,更是缥缈虚幻,唯有这怀中之人,鲜活而真实。清早,虞苏睁开眼,便见姒昊站在窗前,窗外雪花飞舞,白茫茫一片。雪下到这个厚度,显然昨夜便就开始下。虞苏昨夜无知无觉,根本不知道下雪,姒昊半夜起来添过炭火,所以他是知晓的。窗旁的姒昊,只穿着贴身的衣服,他似乎没觉察到冷,他为湖畔的雪景吸引。虞苏起身,穿上羊皮衣,穿鞋,他没弄出声响,姒昊也似乎没察觉。虞苏拿起姒昊的外套,想悄悄接近他,不想刚挨近,就听到姒昊的话语:“不多睡会?”外头飘雪,雪还不小,在雪停之前,也只能待在屋子里。这样的天气,适合睡觉。 第97章 从姒昊出现在沙地,虞若身边的女伴们,便在她耳旁窃语,她们很活跃,像似看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当姒昊的身影接近时,虞若也不禁将他打量,并发觉他的与众不同。他年轻而英俊,穿着一身合体的鹿皮衣服,腰间装饰着一条藏蓝色的布带,在他行走时飘动。他的左手执一柄锋利的青铜长矛,那只手血淋淋,他受伤了。他的右手牵着一匹高大的白马,白马上驮着一头野鹿,那是他的收获,他是一位猎人。他不像一位猎人,倒像是位邻国的公子,偷偷跑来紫湖打猎般,他的仪貌相当出众,器宇不凡。女伴们小声交谈,说他是白林子猎人。虞若听说过白林子猎人的传闻,她有不少女伴,女孩们总会私下交流一些她们感兴趣的话题。“他就是白林子猎人,我兄长说过他。”虞圆兴奋说道。“我们去问问他,看他是不是住在白林子里。”女伴们起哄,她们是虞君臣下的女儿,有的平日也会到及谷采集,人大胆而活泼。虞若不置可否,她心里也想知道,不过她不好表现出她的好奇。宫城里的生活实在乏味,尤其在最亲近的姐姐出嫁后,宫城之外有趣的小事情,在她看来都像一个惊喜。姒昊踩着沙地边缘,即将从女孩们的身旁穿行而过,虞圆和另一位胆大的女伴朝他追了上去。她们欢喜地将姒昊拦截在半道,在这么近的距离,看到这位英俊猎人的神情,两人都很吃惊。他明显带着不快,眼神冷厉,尤其他的身上有血迹,脸上也是,令人不寒而栗。虞圆明显吓着,一句话也说不出,她身旁的女伴,似乎不怕姒昊,上前就问:“你是住在白林子里的猎人吗?”“不是。”姒昊冷语。他被拦阻,心里不高兴,他急着去见虞苏。见猎人被拦下,虞若和其他女伴们一起过来。除去虞若,她们都围着姒昊,有的问白马从哪来来,有的问在哪狩猎,有的问姒昊名字。姒昊爱答不理,显得相当不耐烦。虞若静静地听,静静地看着,她发现这个猎人,甚至没有朝她身上投过一眼。女伴们兴趣索然,她们回到虞若身旁,就在这时,她们看到朝她们赶来的一人一犬。虞圆眼尖,一眼认出虞苏,她挥手喊:“小苏!”虞苏很心急,他担心姒昊被盘问来历,除去这份担心,还有一份不安,女孩们喜欢他。他第一次见到姒昊被女孩们围簇的情景,他不喜欢这样。见到女孩中有虞圆,虞苏对她点了下头。他走到姒昊身旁,一眼就看到姒昊左手上的伤,他很担心,但没有表现出来。自己的出现,吸引众人的目光,也引来虞若的注意。虞苏是认识虞若的,虽然只是童年相处过,但模样还能辨认。虞苏过去向虞若行礼,他本来没有直视她,抬起头,对上她的笑容,才将她端详。虞苏一时看得失神,她美极了,如果紫湖有神灵的话,那必然是位女神,仪貌大概如虞若这般。虞苏还不曾见过一个人可以这么漂亮。她浑身上下无处不美,无论是她乌黑的发,她匀称的身材,她的紫袍,她腰间坠的玉饰,她含笑的神态。“你是虞苏?”虞若也在端详这个童年的玩伴,身为少年,他很精致,也很清秀。“是。”虞苏恭敬地低头。“小苏,你怎么在这里。”虞圆扯虞苏袖子,她实在没想到会在紫湖畔遇到他。“我……出来採冻菇。”虞苏将篮子一抬,满满一篮的冬菇。虞圆垫脚尖,挨靠虞苏耳语:“白林子猎人好可怕,他真是你朋友吗?”虞苏去看姒昊,他见姒昊神色冷峻,也正在看他。虞苏对虞圆低语:“他不可怕,不用害怕。”听到这句话,虞圆摇摇头,她还是觉得他很危险,看自己的眼睛,像看那些要被矛戳死的野鹿般凶恶。虞圆溜回女伴身边,她的女伴们正跟随虞若离去。虞若上船,女伴们也纷纷上船,船夫忙碌起来,划动船桨。今日乘船观看雪景,抵达紫藤林附近,虞若见这里景色好,沙地干净,将船停泊,下来走走。不想遇到白林子猎人,还有虞苏。虞若是虞君之女,身份非同一般,年纪不大,但懂得该如何行事。她认识虞苏,知道他是虞城营卫之子,所以和他交谈。她不认识姒昊,对于这个陌生之人,她没有贸然接近,因为这有失身份。虞苏坐在姒昊身旁,目送虞君女儿的华美大船荡去。他回头去看姒昊,执住姒昊受伤的手,神色黯然。“伤口很浅,草药敷一下就好。”姒昊安抚虞苏。虞苏解开包扎手掌的布条,小心地察看伤口,发现确实如姒昊所说,伤口很浅,他才放心,低语:“疼不疼。”姒昊瞅眼湖面的船,看它还在附近荡着,船上的女孩们都在往他们这边看,他说:“无事,你别担心。”虞苏将布条重新缠上,想等回去用清水洗下伤口,再好好包扎一番。他见姒昊目光看着湖面的船,他也往船上望,虞若和虞圆及其他女孩,似乎都在看他们,虞苏被看得不安。“穿紫衣的个女子,是虞君的女儿?”姒昊淡然问道。“嗯,是的,她叫虞若。”虞苏回道。心想她长得真美,小时候没发觉她这么漂亮,不过那时大家都小。姒昊也觉得她很美吧,虞苏想。“穿红衣那人呢?”姒昊看到她很虞苏很亲昵。女孩长得挺可爱,大眼睛,皮肤白皙,就是有点胖。“她是虞圆,虞允的妹妹。”虞苏微笑,想起虞圆说姒昊很可怕,可是他明明是个很温柔的人。“她和你很要好?”姒昊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变化。“以前常在一起玩。”“哦,她喜欢你?”“啊?”虞苏恍然姒昊的意思,他见大船已远去,他抬手擦拭姒昊脸庞上的血迹,来回蹭好几下,才蹭掉血迹,他喃语:“那些女孩子们喜欢你。”姒昊拉住虞苏的手,将他的手掌展开,看着他拇指上的血污,他平淡说:“回去吧。”那些女孩子相当呱噪,姒昊觉得她们闹心,唯独那位虞君之女,端雅疏远,没过来参合。常闻虞城出美人,对于虞若,姒昊只看了一眼,觉得确实貌美。他能欣赏美,觉得她长得漂亮,也仅是如此而已。大船悠悠荡去,虞若的目光落在荒凉的紫藤林,有一刹那,紫藤花绽放,眼花缭乱,满目紫红。她定神一看,只是一个幻影,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她喜欢紫湖,也喜欢紫藤林,因为她小时候在这里遇见一头白鹿,她被大巫预言将成为帝妃。她知道成为帝妃,需嫁予帝邦的君王,所以这个预言,缥缈无影,但不妨碍她喜欢来这里。她的族中有白鹿的传说,她拥有传说中的美貌,所差的不过是一位传说中的夫君。虞若的目光落在沙地上,那两个年轻人身上。他们坐在一起,显然很亲近,他们中的一人,她认识,而另一人,她很感兴趣。宫城里,有不少英俊的年轻男子,虞若见过他们,但没能给她留下深刻印象。这个猎人无论是他的长矛,他的白马,还是他沾血的脸庞,冷漠的眼神都映在她眸子里。一个令人记忆深刻的陌生人。虞若的船消失于紫藤林,姒昊和虞苏的身影,随后也消匿在沙地上,他们返回姚屯。冬日的植物较少,好不容易才在屋后找到能止血的草药。虞苏将草药揉碎,敷在姒昊的手掌,帮他包扎。血很快止住,这个浅浅的伤会很快好起来,日后只留一个淡淡的疤痕。虽然手受伤,但捕猎的猎物,仍需要处理。姒昊主刀,虞苏搭手帮忙,他们将鹿剥皮、取角,鹿肉熬制,烟熏,制作肉干。姒昊特意留下一条鹿腿,挂在屋外,任由它结冻,这是要赠虞苏的鹿腿。 第99章 风川和风夕结伴离开,显然是顺道把妹妹带去家中帮忙。两人走出老远,风夕才问风川:“兄长,阿苏身旁那个人是谁?”风川只说:“他朋友,听说住在姚屯。”北区的人们,邻里关系还不错,都是熟人,一旦有外来者出现,会引起注意。姒昊出现在虞苏家的院子砍柴,就有人留意他了,见他跟随虞母和虞苏出来送行风川,一位邻居还特意过来询问,问虞母是枣坡的亲戚吗?虞母说不是,是虞苏的朋友。这个邻居是个多嘴的妇人,好打听,她热情问虞母姒昊住哪里,成家了吗?虞母表示听说住林子里,也还不知道他成家没有。这个冬季,姒昊来过虞苏家几次,渐渐左邻右舍认识他,知道他叫姚蒿,住在姚屯。知道他还没成家,是个厉害的猎人。邻居们留意姒昊来虞苏家,会捎带野味或者鱼虾,令人羡慕。邻居们还曾发现,这位年轻的猎人,有次牵着一匹白马,带着一头黑犬过来。那匹白马可真漂亮,浑身雪白,强健高大。一般姒昊来虞苏家,会留下过夜,只过一夜,第二天便就离去。他夜里就睡虞苏隔壁房间,他们亲昵但不出格,虞苏父母没往那方面去想。少年们总有几个伙伴,关系亲好,会去对方家中住,夜里甚至挤在一起处睡,都很正常嘛。姒昊内敛,沉稳,颇得虞父赏识;虞母见他为人礼貌,每次来必捎带东西,也挺喜欢他过来蹭饭;至于虞苏,更不必说,每当天气晴好,他就在院中张望,等待姒昊的身影出现。隆冬的雪下了多日,风雪封路,虞苏好一段时间,没能见到姒昊。一日早上,雪停,虞苏在院中等待,呆呆盯着木门看。虞母知道他心思,念他:“还不回屋去,雪刚停,他没那么快来。”怕儿子给冻坏了,虞母撵虞苏回屋。“他会来,他要是不来还好。”虞苏喃语,他太熟悉姒昊了,他很担心他在路上出事。虞母摇头,这孩子怎么说起胡话来。虞苏没听劝回屋,人仍留在院中,站在棠梨树下傻傻等候。虞母回屋里忙碌,搓揉面团,打算做蒸面果。边搓面边朝院外看,见儿子在外头等待的模样,像极了姑娘家在等候喜欢的小伙到来。唉,这都什么事呢,要不是两人在家里相处挺正常,虞母真要往那方面去想了。棠梨树下的虞苏,还是在虞母的责骂下,乖乖回屋,到火塘边烤火。虞母瞥眼儿子惆怅的样子,她说:“他再快也得午时到。”儿子闷不吭声,虞母拿眼去看他,端详儿子坐在火塘边的模样,他长发及腰,温雅郁结,白色的羊皮领衬托一张清秀的脸庞。以前她挺得意将这个儿子生得好看,此时她不免担虑起来。唉,又在胡思乱想了。虞母擀面,将心里的念头驱逐,不能自己吓自己。看虞母在忙碌,虞苏照看火塘的柴火,看着一锅汤水。有点事做,他不至于老想着踩在齐膝积雪中,艰难前来虞城的姒昊。午时,一锅面果蒸熟,虞苏将柴火弄小,虞母掀起陶甑盖子,热气腾升,母子两在雾气缭绕之中。也就在这时,屋外传来院门被推开的声音。虞苏反映非常快,一眨眼功夫,他已奔向屋外,只留给虞母一个身影。虞母探头,看到进院的姒昊,她摇了摇头。连日飘雪,及谷的积雪应该很厚,出行苦难。谁想雪刚停,他就往虞城跑,这要是姑娘心心念念的小伙儿,也是个痴情的小伙。哎呀,我又在想些什么。虞母用竹夹子夹起刚蒸好的面果子,夹出两个,放在盘子里,给这两个孩子吃。姒昊进屋,笑着跟虞母打招呼,递给虞母一只野兔,说是顺道打的。虞母看他又带矛又挎弓,英姿不凡,心里还是喜爱的。可能是因为他常来,还老捎东西,渐渐就把他当儿子般看待了。虞苏帮姒昊脱去潮湿的外衣,让他在火塘边烤火。他坐在姒昊身边,安静无声,和姒昊一人吃一个热腾腾的面果子。虞母看儿子脸上绽着笑容,笑得眉眼弯弯,心里无奈又欣慰。姒昊赞面果子很好吃,虞母高兴,又夹给他一个,温言:“再吃一个,暖暖胃。”“谢谢虞母。”姒昊接过,捧在手里,一脸笑意。“阿母,我也要一个。”虞苏伸出手。“自己夹。”虞母拍走虞苏的手。黄昏,虞父回来,见到姒昊在他们家里吃饭,一点不吃惊,悠然和姒昊打声招呼。他问姒昊及谷大雪的情况,带着关心。姒昊说没造成什么损害,本还担心马棚会被雪压塌。虞父直点头,说道:“多好的马儿,压伤就可惜啦。”虞苏安静在旁,听父亲和姒昊交谈,他看得出来,父亲挺喜欢姒昊。就是母亲,炖的兔肉羹,第一碗也先盛给姒昊,说是他辛苦打来的兔子,给他先吃。要是父母有天知道,他和姒昊是要相守一生,是像虞正和风羽那种人,会如何看待呢。虞苏不敢往深处想,但又觉得,也许不是那么难,让他们渐渐知晓,慢慢来,慢慢接受。饭后,虞父跟姒昊和虞苏说:“你们去东社走走,听说今晚很热闹,他们社屋刚修建好,正在庆祝。”春夏时人们可以聚集在社树下活动,议事,寒冷的秋冬则不行,需要有个遮风挡雪的大屋子。一般会在社树一旁,建一座长屋,称为社屋。“好。”虞苏想姒昊来虞城多次,还从没见过虞城社中的热闹情景。“多穿衣服去,夜里冷,苏儿,你不是多件外衣,给阿昊穿。”虞母知道姒昊的外衣潮湿,还在烤火。她对姒昊不由自主地关心,估计连她自己也没察觉。没多久,虞苏和姒昊都穿上厚外衣,结伴离开。屋中只剩虞母和虞父两人,老夫妻看着两人亲昵离去的身影,心里都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这孩子不错。”虞母说的是姒昊。“百里挑一了。”虞父的话语,可知他对姒昊相当欣赏。“他明年就十七了,我看他也没父母,就由我来帮他说个亲好了。”虞父在北区有点声望,再说姒昊一表人才,又有能力,由他帮他成个家不难。“唉……”虞母沉重叹息,“老头,我怎么觉得,觉得他像似对我们家苏儿有意思……”虞父一阵长长地沉默,在沉默过程中,不忘拿一个面果子吃,他边吃边说:“别胡思乱想。”虞母看丈夫没心没肺吃着面果子的样子,心想担心也没用,两人要真有点什么,他们也挡不住,明年虞苏就成年了。虞城偶尔会有男子和男子在成年后,结伴到虞城之外独居,甚至女子和女子也有。是挺难理解,但也不少见。作者有话要说: 虞母:这种不希望是真的,又莫名觉得这女婿不错的感觉是怎么回事。虞父:待我吃完这个面果子,我才能思考事情的严重性。导演:明天再一章,冬天就过完了。第59章 相同的容貌在任邑时, 姒昊曾和任嘉, 吉华参与过平民的社中活动。他们趁着夜黑前去社树, 将玉石的装饰取下,轻易就能混进去。在热烈的篝火旁和女孩男孩们一起跳兽尾舞,在高大的社树下和社中的勇士比力气, 比武艺。很热闹,也很有趣。任嘉是个随性而为的人,枯燥乏味的宫城困不住他, 姒昊的性情亦喜欢新奇, 唯有吉华做事谨慎,却总被他们拉来参加, 当然他也玩得很开心。 第101章 姒昊将虞苏揽入怀,他搂抱虞苏,沉寂无声。虞苏也抱着他,不时用手去抚摸他的背,安抚他。他的动作轻柔,姒昊的心被他抚平,渐渐静下来。姒昊本不该到今日,才知道自己的容貌像极父亲。年幼时,大父就曾说过,自己和父亲长得像。至于多像,姒昊以前不清楚。这般让他如何藏匿?那些见过帝向,并且还活着的人,会将自己认出。虞城有多少这样的人?也许,只有秉叟,他是秉臣,他出使过任邑,见过当年还活着的帝向。“苏,我没事。”姒昊摸虞苏的头,他想自己把他吓着了。“嗯。”虞苏放开姒昊,他坐在姒昊身边,陪伴他。虞苏知道姒昊有心事,他挨着姒昊坐,握住他的手,然而姒昊只是沉默。这夜,虞苏惆怅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挨席想入眠,翻来覆去不成眠。他的不安,在梦里呈现,他梦见姒昊离他而去。他在梦中绝望而悲痛,撕心裂肺一般。第二日,天刚亮,姒昊便就辞别虞父虞母,离开虞城。按以往,虞苏会将姒昊送出西门。这次,两人出了西门,姒昊让虞苏回去,虞苏不肯,说他送姒昊到林子入口再回去。林子入口出现在眼前,姒昊止步,对虞苏说:“到了。”他不放心虞苏跟他进林子,怕他单独回去出事。“我……我再送送你。”虞苏低语,他抓住姒昊手不放。“苏,冬日快过完,春时我们就方便往来了。”姒昊抚摸虞苏脸庞,他又怎会不知道他的不安,他一步步的相送,不愿自己离去。“嗯。”虞苏抬头,露出微笑。“回去吧。”姒昊温语相劝。“好。”虞苏听从,伫立在林地入口,他身后是通往虞城西门的一条土路。姒昊离开,他走时还回过两次头,对虞苏挥手,示意他回城去。虞苏只是点头,但没有动弹,他仍在原地目送姒昊离去。看他手持长矛,身挎弓箭,行走在雪地上,留给自己一个背影。他穿着自己亲手缝制的厚外套,腰间缠着一条褪色的蓝色发带,他走动时,那条发带在身侧飘动。他一直佩戴着它,从未取下来。虞苏痴痴看他远去的身影,有一霎那,虞苏看见他踩踏过的地方,冰雪都消融了,树叶葱绿,花草兴荣。那只是一个幻觉,那是他期待的春日。姒昊走的蒙蒙清早,秉叟人已醒来,坐在木案前,跟前放着一碗温热的粥。没什么牙齿的秉叟,一向只能吃柔软的食物。他边喝粥,边想自己年纪确实大了,有天,会到冥间去和老朋友们团聚。他想在冥间,应该也能够遇到帝向吧,也许他可以传话,告诉他,他的孩子还活着。身为虞地知识最渊博之人,秉叟精通古往今来之事,他还有一种禀赋,一份他人少有的敏锐。他相信昨夜那位搀扶他的年轻男子,是帝子。人的相貌往往能看到他们先辈的身影,秉叟活得长,记得虞城好几代人的容貌。姚氏没有这样的长相,那位少年告诉他的是化名。秉叟忍不住摩挲玉刀,这是他心爱之物。当年他出使任邑,帝向看他佩刀粗陋,亲赐他一柄玉刀。这位帝邦的年轻君王很仁厚,然而好人并未得善终。作者有话要说: 向帝:我曾经也很帅也很温柔,只是长得帅死得快。阿崽,别怪拔拔。昊总:我抽支烟冷静一下。第60章 成年礼初春, 虞苏在前拿蚌刀割野草, 姒昊在后执骨耜翻土, 他们在葛田旁边开垦荒地,打算种粟。虞苏带来一小钵粟种子,是虞城最好的品种, 长出的粟米饱满,口感也好。除去粟种子,虞苏还带来葫芦, 麻, 豆和油菜的种子,打算统统种上, 多开垦些田地。当初在落羽丘,虞苏就跟姒昊描述过一起种田的情景, 不想有一天能成真。在种田方面虞苏比姒昊强,不过他发现姒昊一点就通, 相当厉害。对于种植庄稼,姒昊早有准备,他去虞城时, 常会到城南去看看别人家的庄稼, 看别人如何播种,如何照顾。看得多,懂得也多,还没下手去做,已经有所了解。垒出整齐的田陇, 姒昊不忘在侧做条蓄水坑,用来积累雨水,方便灌溉。找得是一处低洼草茂的地方,姒昊下铲挖,挖了几下,发现一条有些眼熟的蛇从草丛里慢悠悠爬出来。今日给葛田除草,没发现它身影,还以为它在冬日里冻死了——毕竟这么懒,不想还活着。姒昊照旧没給它七寸一铲,放它悠然离开。这里有一大片荒地,草盛食物多,尤其葛田很招田鼠之类的小动物,这条蛇明显将这里当舒适的猎场,不舍搬离。挖土是体力活,姒昊轻松胜任,十七岁的他,个头明显比去年高,而且身体也更宽实。去年春时穿的衣服,今年就已经太窄小,绷紧在身上。虞苏为姒昊制作新的春装,此时就穿在他身上,是一套朴实无华的麻质衣服。姒昊不喜欢往衣服上装缀贝饰啊,彩珠之类,要不虞苏的手可巧了,懂得制作华美的衣服。衣缘和袖口,虞苏还是用细布缝裹,这样耐磨损,穿着还很舒适。姒昊的每件衣服,都有虞苏细心加工的痕迹。一针一线都是他的爱意。虞苏在田陇上播种,拿葫瓢浇水,让泥土保墒。一桶水,两处田陇便就浇完了,虞苏提起木桶想到前面的水塘取水,他经过姒昊身旁,姒昊把他手拉住,说:“我来。”木桶的自重大,姒昊制作的木桶个高腹肥,提这么一桶水,虞苏得在半路歇一下。姒昊不同,他轻轻松松提着往返。姒昊水提来,虞苏在田边播种五六颗葫芦种子,怕被鸟吃野兽扒,他不忘编一个草罩子将它扣住。虞苏将种子播种上,起身去看姒昊,姒昊还在挖蓄水坑。水塘离农田的具体不算很远,可以不用再挖一个蓄水坑,不过姒昊说,何必舍近取远。他的一些想法,和其他农人不同。春寒料峭,虞苏套着一件厚外套,姒昊只穿一身麻衣,他挖土挖得满头是汗。虞苏帮他擦汗递水,劝他歇歇,怕他劳累。年轻力壮的姒昊,别说挖个小土坑,就是让他一口气去挖口井,他也干得来。才开春,庄稼已播种,就连船也有了。前些日,风川和虞正,还有妘周过来,他们协助姒昊从林子里拖出一根巨木,沿着地势,让它滚落到湖畔。众人协助,在湖畔将巨木挖槽,加工成独木舟。木材结实,用石制工具加工可不容易,他们用的是虞人建独木船的窍门——用火燎烧要除去的部分,经过火烧的地方,材质酥脆。 第103章 虞苏抚摸头发,觉得也确实太长了,到肩膀比较合适。把头发弄短很简单,有些人家要用蚌刀割,用石片割,虞苏家不用,姒昊有把锋利的青铜刀。白色的棠梨花在枝头盛开,枝头之下,是一位席地而坐的少年,还有一位站在他身后的年轻男子。男子拿一把青铜刀,帮少年削头发,边削边心疼,把头发摸了又摸。虞母见两人在树下,一个坐地端正,一个忙着手中活,态度认真,她就没过来关心了。不想,等虞母煮好锅羹,再出院子,发现儿子那头发是削短了些,可总有什么不对。她走过去一看,啧啧,这跟被狗啃的也没差多少,她怎么就信了姒昊的理发手艺呢。“我来吧,阿蒿你去吃羹。”虞母支走姒昊,执着青铜刀,在儿子身后忙碌。虞母拉起长发,一刀下去,削掉一片,虞苏吃疼,告饶:“阿母,好疼呀。”虞母拍他头说:“阿蒿帮你削就不疼了。”虞苏乖乖坐着,不敢多嘴,明明确实姒昊帮他削发的动作温柔多了。姒昊捧着一碗鱼羹,到院中来看虞母帮虞苏削发,她动作神速,没多久,虞苏那一头坐时垂地的发不见了,变成一头齐肩清爽的发。那个温婉柔美的少年,一下子消失,站在姒昊跟前的,是一位俊美,高挑的青年,他的眉眼还是那么熟悉,可亲,只是感觉有些不同,嗯,他长大了。削短头发后的虞苏,将半头的发结髻,但他还是在耳边编起一绺发,用一条藏蓝色的发带系绑,依稀有他往时的模样。虞苏打理头发,姒昊在旁看得目不转睛,他知道,这人将为他所有,他很动容。被看得不好意思,虞苏回屋,关房门,磨磨蹭蹭把短袍换上。姒昊人在门外等待,看他很期待,在火塘忙碌的虞母突发奇想,他会不会等这一天很久了?终于,虞苏的房门缓缓打开,他走了出来。他紫袍白裳,发髻上缀着小小的白色贝饰,耳边藏蓝色的带脚错落垂下。他的腰间用一条灰色的布带缠系,挂着一个白色的小香包。姒昊看得目不转睛,虞苏对他莞尔一笑,姒昊觉得心中有团热气在腾升。他手抬起,探入衣襟,摸出一条彩带,那是条五色彩带。他执着彩带,将它递给虞苏,他说:“你换上它试试。”有一刹那,虞苏觉得姒昊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肯定是自己看错。虞苏接过腰带,红着脸,去解身上的灰布带,他激动而紧张,手指颤抖。姒昊过去帮他,一下子就解开了,并且将五色的彩带,帮虞苏绑上。虞母在旁看两个孩子亲密无间的样子,心里早猜测到他们的关系,所以她并没有很意外。她捡起柴草往火塘里添加,自顾忙活。腰带非同它物,是最亲昵的定情物,却不知道姒昊这五彩的腰带,打哪来,也许是去大紫屯易货换来。明日要去社木参加成年礼,但今日,虞苏就得盛装前去宫城,由虞父带他过去。每年,成年的虞氏男子,都会受到虞君的宴请,这是一种比较古老的部族习俗。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恭喜昊总,冬天种下一只鱼酥,春天就收获了一个妻子。第61章 知晓每个虞氏男子, 成年时, 都能出入宫城一遭, 接受虞君的宴请。这是一场每年都会举行的宴席,有一个固定的场所,在南宫门侧的大屋。虞苏由虞父带他入宫城, 其他刚成年的年轻人也是,身边会有一位长辈陪伴。这些长辈们,在宫城大道上相遇, 相互问候, 结伴而行。往往长辈有着亲好的关系,晚辈间也会成为好友。虞苏的父亲虞茅认识的人众多, 几乎整个虞氏部族的长辈,他都能喊出名字。从宫城大道, 走到南宫门,对虞苏而言很漫长——一路不时停下跟人打招呼。同龄的虞氏男子, 虞苏认识不少,不过没有深交。他们逢过面,知道这么个人, 相互寒暄下而已。虞父陪同虞苏落座, 他们坐在宴席前头,和群贵族们在一起。今天这么个日子,每个后生都盛装打扮,从仪貌来说,虞苏可不比这些贵族子弟差, 坐在一起也显得很出众。他温雅俊秀,彬彬有礼。不说儿子,就是虞父也仪貌堂堂。虞茅一家,长得都好看,无论男女。受邀请的众人入席而坐,翘首以待宴会的主人虞君出现。住在宫城里的虞君,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见到,他神秘而威严。堂上的灯火通明,酒菜摆上案,几位贵客坐在上头,空置出中间的两个席位,那是虞君和嗣子之位。等待中的人们言语声嘈嘈,有些人更是大声喧哗,把这里当成社中。虞父和虞苏都很镇静,安然坐在席位上等候。虞苏见虞臣父子不时在堂上和堂下穿行,看起来好忙,他们是这场宴席的司仪。未几,奴仆们出现,穿行席间,将酒菜上呈木案。人群的交谈声越发喧闹,兴致勃勃。突然,堂鼓响起,第一杵,人声渐小,第二杵,人声细弱,第三杵已经静寂无声。堂下的人们大多伸长脖子张望,他们知道虞君和嗣子就要出现了。小时候虞苏见过虞君,年代久远,记不清他模样。虞君步上堂,虞苏窥见他的仪貌,他年纪看起来比父亲要老一些,他也许四十来岁,也许快五十岁了,养尊处优,不好辨认年龄。虞君威严,不怒而威,他一走出来,堂下人人噤声。他穿着朱衣玄裳,戴高冠,衣物华美,彰显身份。嗣子虞戍北同样装束,只不过腰间的佩玉和佩剑没有父亲的精美。虞君和嗣子入座,示意开宴。严肃的氛围立即被打破,人们又攀谈起来,兴奋欢悦。宫城里的美酒美食,今日得享用,来日,可未必有了。虞苏尝过酒的味道,他不觉得酒好喝,见众人举杯欢贺,一饮而尽,他只呷一口。案上的食物丰盛,令人食指大动,身边之人,纷纷大快朵颐,虞苏不慌不忙进食,细嚼慢咽。宴席刚开始,坐在前席的宾客起身,依次向任君行礼,介绍刚成年的晚辈。虞君记不住这么多人,不过习俗如此,他会象征性地点下头。轮到虞父和虞苏,虞父领儿离席,走到堂前,向虞君介绍。虞君问他:“这是最小的儿子?”虞父说:“是的,最小的就是他。”“你唤什么名字?”虞君的目光移到虞苏身上,他发现这个孩子长得特别漂亮。“回君主,我唤虞苏。”虞苏上前一步,从容介绍自己。“都这么大了。”虞君看来记得小时候的虞苏,有个微弱的印象,仅此而已。虞父带虞苏下堂,转身离去时,虞苏见到虞戍北在对他颔首,显得很亲切。冬日答应过虞戍北要到宫城里听差,虞苏想他可能也还记得。虞苏觉得自己被人记住,都是父兄的功劳,他微不足道。父子两人返回席位,继续就餐,心平气和。宴席散去,人群鱼贯离开大屋。虞父和虞苏起身,准备离开,不想虞父被友人喊走,虞苏刚打算独自离去,觉察有人在拉他衣服,回头一看是虞允。虞允把虞苏拉到一旁说:“戍北公子邀请你我,到他宅中一聚。”这自然是一项殊荣,虞苏心里吃惊,他和父亲通报一声,跟着虞允一起离开。两出大屋,往宫城中心前去,半道遇到一支执火的队伍,虞戍北在里边。虞戍北待虞苏亲和,唤他:“小苏,不用拘谨,过来。”他身旁已有三四位年轻男子,看装束都是贵族子弟,他们年级比虞苏大。虞苏不认识他们,猜测是居住在宫城里的大贵族。虞戍北把虞苏唤到身边,亲自跟他的友人介绍:“他是虞茅之子虞苏。” 第105章 姒昊平日里,并非没有异常之处,只是虞苏没往这方面想。冬日里,在东社,秉叟见到姒昊很惊愕,秉叟是否瞧出了什么?就是从这次起,姒昊不大到虞城来,即使来,也是匆匆又回去。还有,姒昊对职务,地理知之甚多,非常博闻。早该想到,抚养他的舅父,肯定不简单。可是,可是,也许只是自己多疑。有帝族族徽的人应该不少吧,一代代的帝邦王族,他们都携带有族徽的物品。也许姒昊确实是洛姒族中的帝族,但也仅此,他不是传说中的,那位……帝子。他不是的,我们还要在秋时收获,在姚屯过日子。一年又一年,安安静静,无人打扰。虞苏想得头疼,疲惫不堪,他皱着眉头睡去。这一夜的睡梦中,只怕都是噩梦。夜深,虞父人已熟睡,姒昊轻轻推开虞苏房门,进来探看虞苏。他走到虞苏身旁,在昏暗中,抚摸虞苏的脸庞,他的动作温柔。他怕虞苏喝酒伤身,见他睡着了才放心。姒昊不舍离去,坐在草泥台上,不时帮他拉拉被子。他摸摸他的脸庞,他削短的发,他的新发带。虞苏在梦中不安地呓语,姒昊轻拍他的背,像虞苏曾经对他那般安抚。虞苏从梦中惊醒,翻身坐起,姒昊揽抱他,温语:“梦见了什么?”虞苏扑向姒昊,紧紧把他抱住,泫然欲泣,哽咽:“我们不要它了,把它丢掉。”这样意义不明的话,听得姒昊心中一凛,沉声问:“把什么丢掉?”虞苏不再言语,用力拥抱姒昊,像似怕他离去般。“只是一个梦,别怕。”姒昊搂抱虞苏,心里心疼。不知晓是什么样的梦,让他如此恐慌。“别怕……”虞苏在姒昊温柔的安抚声中,逐渐平静下来。他抱住姒昊的手臂没有松开,至始至终,都抱得很紧。他梦见和姒昊分离,梦见他和其他人成亲,梦见他为晋夷的弓手射杀,梦见自己抚尸恸哭。阿昊,我好怕失去你。作者有话要说: 鱼酥(摘花瓣):他是帝子,他不是帝子,他是帝子,他不是帝子……昊总(拿走花,亲吻虞苏):他啥也不是,只是你老攻。第62章 紫藤林素色的细布衫子熨帖在身, 显示秀颀的身材, 腰身之下, 是件长长的白裳,裳体在腰间自然下垂,描述出腰臀, 还有修长的双腿。一双灵巧的手,将下裳的带子拉紧,系绑, 不长的带脚垂在腰侧。裳带的系法牢固, 但不复杂,脱裳时, 只需扯住一条带脚往外拉,整个带结就会松散。姒昊在旁看虞苏结带, 他自然不只看着腰间,他的目光毫无遮掩, 在虞苏全身游走。他的目光带着欣赏、喜爱,还有沉迷。被所爱之人这般注视着,若是平日, 虞苏会害羞, 今日,他不做遮掩,自若如常。他长大了,他也清楚自己和姒昊,会有最亲昵的关系。灰紫色的交领短袍穿上, 虞苏拉拢衣襟,系绑衣带。姒昊过来,帮虞苏拉平袖子,整理衣褶,他的手在虞苏身上移动,自然而然。姒昊在“服侍”虞苏穿衣,不只为他整理衣袍,还为他绑系腰带。五彩的腰带,带身很长,能在虞苏的细腰上绕两圈。姒昊一手执一头,手臂围着虞苏腰肢,略显笨拙地帮虞苏缠绕腰带,系绑。绑腰带这种事,别看他手拙,人可是相当投入,做得细致,明显是种享受。腰带绑好后,姒昊退身观览,不松不紧,彩带衬灰紫短袍,分外的亮丽,煞是好看。虞苏抚摸带身,瞥了姒昊一眼,眼中含情。姒昊神情专注,没有留意虞苏的眼神,他提起香包,弯身将它挂在虞苏腰间。虞苏看他蹲身低头的样子,心里动容,他伸手触摸姒昊的头发,姒昊抬头上视,见到虞苏柔情万千,剔透明亮的眸子。他眸子里,映着自己的身影。“阿昊,好了。”虞苏言语温柔。姒昊起身,抚摸虞苏及肩的发,低语:“头发还没梳理。”“我我自己来。”虞苏低头,拿走姒昊搭在他肩上的手。他怕自己一时冲动,忍不住去亲他,就在隔墙之外,母亲在火塘边,随时可能推门进来。姒昊退开站一旁,看虞苏拿来竹梳子梳发,编发,他系上一条藏蓝色的发带,并在发上饰一串白色的小巧贝壳。他的手真巧,花费的时间,不过须臾。收拾梳子,坠饰,虞苏留意凝视他的炙热目光,他羞赧一笑,问姒昊:“昨天不是看过了。”姒昊立即贴靠过来,大手握住虞苏细腰,在虞苏耳边用低哑地声音言语。虞苏把头压得更低,他没言语,但握了下对方的手。房门打开,虞苏先出来,接着是姒昊。在火塘边忙活的虞母,见他们出来,说道:“苏儿,刚才阿圆过来,我说你还在换衣服,她人去小夕家。”虞圆今年成年了,她出生于冬末,模样看着还很孩子气。一早蹦蹦哒哒跑来虞苏家,听虞母他在换衣服,虞圆便就跑去找风夕了。“我去找她们。”虞苏往屋外走。自从风川成亲,虞允去宫城任职,他和虞圆和风夕都有点疏远。他们是自幼的玩伴,有过很多快乐的记忆,虞苏很珍惜和她们的友情。今日是个特殊的日子,成年的男女们都会去社里喝一碗成年酒,虞圆这是来邀他一起去。在院中,虞苏跟姒昊说:“阿昊,我跟她们过去,你……”虞苏自然希望姒昊参加他的成年礼,但心里又有顾忌,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担虑什么。若说虞城不安全,可姒昊往来许多次,邻里都认识他,人们早相信他是姚屯人。“我午时会过去。”姒昊知道这日社中会有祭祀社神的活动,过程挺漫长,午时才饮成年酒。在这么一个特殊的春日里,他在社中待半日,会让人以为他想在虞城求偶。他不想引人注意。“好。”虞苏很高兴,露出灿烂笑容。姒昊避免在户外和虞苏有亲昵的举止,被人瞧见容易有闲语,只能忍住去摸虞苏脸庞的念头。他的虞苏很美,尤其是盛装打扮的今日,这份美如此的耀眼,姒昊相信别人也看得出来。不知道在他成年之时,会有多少人打他主意呢?嗯,这个成年礼,姒昊当然得去看着点。白色的棠梨花下,蓝色的发带飘动,灰紫的短袍,在明晃晃的阳光下显得清亮。那位刚满十六的少年,欢喜地出门去。他走到院门外,突然回头,对院中的所爱挥动手臂,他的笑容如春风。姒昊颔首浅笑,示意少年不要流连。少年离开,姒昊悠然抱胸,靠在棠梨树上。他听着一只肥鸟在枝头上啾唧啾唧,它叫声雀跃,清脆悦耳,真是美好的一天。 第107章 “我约了人。”姒昊眉头挑动,漠然回道。男孩看起来挺失落,他被姒昊抛在后头,他回身去找女伴们。他身边跟着两个女孩子,其中一位个高的女伴拍了拍他的头,以示安慰。被女孩约,被男孩约的姒昊,显然没觉得自己有多惹眼,还以为是身为猎人才这么受欢迎。他避开人群,绕过神木地带,前往白林子。姒昊不知道的是,几乎同时,在神木的虞苏,也遭遇过一位男子的邀请。那是东区的一位粗犷男子,他一眼看中虞苏,过去挨近他,贴着虞苏耳边问去不去花草坡。虞苏摇头,赶紧离开,回到伙伴身边。东区男子被虞苏拒绝后,似乎很不以为然,他站在人群中找寻新目标。虞苏溜出神木地带,独身前往白林子。他怕被人跟踪,一路小跑,跑到白林子,已满头是汗。春日的白林子,开着一种不知名的蓝色小花,遍布地面,蓝白相映,显得清雅而恬静。在这色彩清冷的林子里,虞苏见到一个抱胸等候的熟悉身影,他穿着白色上衣,黑色下裳,腰间还缠着一条褪色的蓝发带。姒昊背向虞苏,听到身后趵趵的脚步声才回头,他的眼睛明亮似星,他嘴角扬起,那是一个相当迷人的笑容。见到姒昊,虞苏没放慢脚步,而是加快。他就这么在光影斑驳的林中奔跑,直扑向姒昊,姒昊张臂迎接他。两人搂抱在一起,紧紧拥抱。蓝色的花儿在他们脚下开放,笔挺的树木,在他们四周环绕,高耸入云霄。午时的光,穿透林子,投在他们肩膀上。两人牵手,离开白林子,前往湖畔那座位于高地上的土屋。虞苏牵白马,姒昊将席子,葛被绑在白马身上,还有陶鬲和火种及碗筷,食物。他们晚上不回来,他们要去林中过夜。原本给大黑留了食物,想让它看家。大黑见两位主人和白马兄一起离去,追在后面汪汪抗议,便也就让它跟上了。姒昊执长矛,挎弓,虞苏牵白马,身后跟着大黑,两人一马一犬,沿着湖畔悠然行走。他们的身影倒影在湖面上,一同映入湖的,还有前方的紫藤林。紫藤含苞待放,葱绿中点缀着淡淡的紫蓝。从虞城到白林子,从白林子到紫藤林,这一段路程不算太远,也不近。两人来到紫藤林下,晚霞已披洒在西方。篝火燃起,姒昊烤肉,虞苏煮汤。两人坐在一起享用食物,一起看即将降临的夜幕,和天边稀疏的星光。他们的头上是含苞待放的紫藤花,一串串,参差垂挂。待它们盛开之时,该是何等的美丽。他们身子挨靠在一起,他们话语很少,姒昊递给虞苏烤肉,虞苏递给姒昊汤羹。夜幕降临后,漫天星光璀璨,夜风吹拂紫藤林,发出一阵阵簌簌簌簌的声音。黑漆的四周,有一团烧热的火焰,散发出温热,提供照明。火焰映红两人身影,还有一条大犬就食的黑影。在离火光不远处的一棵树上,拴着一匹白马,白马低头薅地上的青草吃食。它吃得不怎么积极,有一下没一下。一切都很寂静,很祥和。虞苏坐在火旁,往篝火里添柴,他抬头往林子里探看,他在寻觅姒昊的身影。他如是再三,直到看到执着长矛的身影出现,他才安心。“是野狸。”姒昊将长矛搁放在树旁,他在席上坐下。适才听到野兽的声响,姒昊前去探看。在林子里,他是万物顶端之人,他会保护虞苏。虞苏走到姒昊身边,挨着姒昊坐下。他见姒昊衣服上沾有草絮,他将它们挑走。有一根草絮,粘在姒昊下裳,虞苏伸手去捡,他手还没碰触到,手腕已被姒昊抓住。留心一看,那根草絮所在的地方,虞苏的脸顿时红了,他一时没留意。姒昊大手在虞苏的肩膀磨蹭,他凑过身去吻虞苏,虞苏搂抱姒昊的脖子,与他亲吻。他们的吻自然而然,像林中的风般,像身侧燃烧的火般。那么多日夜的相伴,他们相互熟悉,熟悉对方的气息,体温,但他们从未相好过。这一夜,是他们冬时便约定好的一夜。姒昊搂着虞苏的背,将他放平在席子上。虞苏躺卧,姒昊坐在他身旁,爱抚虞苏的脸庞,凝视橘黄光芒中,眉眼含笑的所爱之人。他想过无数次这样的夜晚,他要如何去拥有虞苏,热情而欢愉。那只是一个遐想,看着身下之人,姒昊想给他温柔,让他感到舒适。覆上身去亲吻,和他们以往的那些夜晚一样,隔着衣物,动情而克制。这夜,姒昊在拥抱中,摸向虞苏的领子。他凝视的眼神温柔,虞苏将下颌仰起,像似在索吻。他微微闭眼,看着姒昊,红唇翕动。姒昊表情一滞他黑色的眸子深挚,目光滚热,他低头去吻虞苏,两人动情接吻。没多久,虞苏身上的衣物就都被姒昊解开。他解虞苏的衣带,动作熟练,就像似在脑中练习无数遍。虞苏回过神,他的身体已袒露在姒昊眼前,只不过衣物没有全都脱去,然而半遮半露,越显风情。虞苏觉得赧,拉来葛被将自己盖住,想遮挡姒昊热情的注视。他仰躺在席上,端详身上之人,发现他衣服整齐,一件也未脱,突然有种自己亏了的感觉。伸出手去摸姒昊的腰间,虞苏想解他腰带,奈何太害羞,手一直在抖,好几下也没解开。越解不开越脸红,虞苏干脆坐起身,把脸埋姒昊怀里,手中仍没停止动作。姒昊哑笑,拉开虞苏的手,自己将腰带解开。他在虞苏的注视下,脱去外衣、贴身的小衫子,他露出结实精干的身体。他的身体虞苏见过无数次,每次自己洗澡,虞苏总是盯着看。这次虞苏还是痴痴看,他的手抬起,手指触摸姒昊英俊的脸庞,来到脖子下,在碰触到姒昊项饰那一瞬间,虞苏将手缩回。昏黄的光中,青玉的明暗部分,还是描述出了那个古老的符号。那是帝族的族徽,它如此古老,一度那么高贵,而今拥有它的人,将注定藏匿一生。自从知道这个符号的意思,它令虞苏不安,此时,虞苏想忽视它。夜风穿林,带来凉意,薄薄的葛被下,虞苏拥簇着温暖。两人缠绵,姒昊的体温炙人。虞苏缓缓地睁开眼睛,他看到姒昊正在凝视自己,他的眼神深不见底。“阿昊……”虞苏伸手,触摸所爱之人的眉眼。“苏,待会……若是……”姒昊声音低哑,他抚摸虞苏的眉眼,咬着耳朵。“嗯……”虞苏把脸埋进葛被中。“苏……”姒昊用唇摩挲虞苏的唇角,他加重他的吻,攻伐掠地。虞苏用力抱住姒昊的背,情迷意乱。两人相缠一番,虞苏趴在席上,肩膀微微抖颤。姒昊满头大汗,和虞苏耳鬓厮磨。夜风冷,姒昊拉来葛被,将虞苏裹住,又用身子搂抱他,怕他因忽热忽冷而着凉。虞苏缩在姒昊怀里,回想两人发生的事,脸红得像只掉落滚水的螃蟹。 第109章 虞苏摩挲姒昊宽实的背,将脸贴他背上,看着身后逐渐远去的紫藤林,心中有别样的感受。可惜他不是有特能的大巫,他不知道这片紫藤林对他意味着什么。轻松背负虞苏行走的姒昊,也想起当初他们相遇的事,并瞅眼跑在最前面的大黑。大黑浑然不知,主人起了给它加餐的念头。“阿昊,你放我下来吧。”走出一段路,虞苏在背上请求。“我背得动你。”姒昊不肯放下。虞苏搂紧姒昊脖子,和他耳鬓厮磨,他为这个背负他的人所爱,他心里感应得。他哪怕再辛苦,也会将自己背回去,但是虞苏不忍让他辛苦受累。这漫长的一路,虞苏走一段,姒昊背一段,轮着来。两人来到土屋所在的高地,姒昊再次背起虞苏,轻松登土阶,进入家宅,将虞苏放在草泥台上。他低身帮虞苏脱鞋,说道:“晚些时候,我再送你回去。”虞苏点头,心想一夜未归,第二天又是姒昊送他回去,父母要猜疑他们。虞苏没打算一直隐瞒,他会和父母说明他的和姒昊的关系,而且他打算以后搬来姚屯住。姒昊在火塘边忙碌,准备食物。清早,他们在野外只喝下一碗汤,走老长的路,早都饿了。虞苏下地,想帮点什么,姒昊不让,让他好好歇息。坐在草泥台上,看姒昊料理食物,看他外出喂马,看他拿水壶去汲水。他身影忙碌,却什么也不要虞苏搭手,仿佛虞苏遭受了重伤。虞苏想姒昊似乎有什么误会,他的不适轻微,并不碍事。陶甑的盖子被蒸汽顶动,发出磕碰的声音,虞苏听着,知晓是火太猛。他走到火塘边,将木柴拿出一根,把火势弄小。提着水壶回来的姒昊,见到弯身在火塘旁切菜的虞苏,他立即拿走虞苏的石刀,拉起他,温语:“去歇会儿。”虞苏在他怀里流了许多汗,大清早又被他这样那样,应该是很疲乏。虞苏不好意思说,他不怎么难受了,只能乖乖回草泥台坐下。他抱着膝盖,看姒昊做羹汤,烤肉。这一餐很丰盛,有蒸鱼,有菜羹,有烤肉。虞苏吃饱饭,姒昊过来帮他收拾碗盘,他见姒昊衣袖上有泥土,轻拍两下,把泥土掸去。姒昊抬眼看他,虞苏嘴角微微扬起。姒昊在旁搁下碗盘,便就过去亲虞苏,把虞苏摁在草泥台上拥吻。两人搂搂抱抱,挨靠在一起说话。午时,虞苏就得回去虞城,虞苏清楚,姒昊也清楚,他得面对他的父母。没什么烦恼的大黑,它跟前的粗陶盆里,装有满满一盘的肉食。它摆着尾巴,埋头食物,欢喜就餐。午后,姒昊和虞苏动身返回虞城,他们出白林子,走到神木地域,见到聚集在神木的男男女女们。这些趁着良辰美景,热衷谈恋爱的少男少女,并没怎么留意他们。虞苏和姒昊穿过及谷,来到虞城西门,虞苏止步,对姒昊说:“就到这里吧。”这是不让姒昊跟他回去面对他父母,怕姒昊会挨责备,或则更甚挨打。父母见姒昊送他回去,大抵会猜测到昨夜是怎么回事,和谁过夜。昨日是极特殊的日子,若无幽会对象,虞苏应该回家过夜,若有幽会对象,那个对象又是谁呢?这不难猜测。“我陪你去。”姒昊不放心,他会陪虞苏去面对他父母,他心里早有准备。见虞苏心中仍是顾虑,姒昊说:“小苏,你父母不会为难我。”“嗯。”虞苏点头,他心里很担心,但其实没有具体让他担心的事情,父亲和母亲都是极好的人。“走吧。”姒昊在前催促,虞苏跟上,他们进入虞城,朝北区走去。北区的虞苏家,虞母在院中焦急等待,不时探望院门。虞父今日也没去宫城,在棠梨树下,霍霍磨着一把青铜刀。不远处,虞苏和姒昊正在接近院子,他们并肩而走,一路和邻人打招呼,神情自若。作者有话要说: 虞父:小子,你好大的贼胆。虞城大巫:误会很深啊,我只说会出帝妃,没说是虞若。别砸我招牌。第64章 一家子虞苏和姒昊一进院子, 就发现虞母和虞父都在, 虞母见到他们, 立即迎上来,虞父背向,在树下磨着刀, 霍霍作响。虞苏偷偷捏了下姒昊的手,姒昊也早留意到磨刀的虞父,心里没有丝毫退却, 相当平静。“阿母, 我回来了。”虞苏乖巧地唤母亲。虞母对他点了下头。“虞母好。”姒昊跟虞母行了礼,很有礼貌。他每次到虞苏家来, 都会问候虞母,所以他的举止很正常, 神态自若。虞母瞥眼姒昊,对上他脸上的笑意, 也只能点点头。昨夜小儿子去和人幽会了,幽会对象不用猜也知道是谁。看着姒昊高大的个头,结实劲拔的身板, 虞母心里可清楚了, 她这个秀气的儿子昨夜吃亏。仔细打量儿子,发现他的发型改变,耳边的小辫子解开,缠绑的发带不见。他衣衫整洁,气色很好, 除去不时瞟向棠梨树有些紧张外,他没少一块肉。“进屋吧,我蒸了几个面果子。”虞母叹息,她倒不意外他们会一起前来。从虞苏参加成年礼,姒昊来家里住,她就知道这两个孩子肯定是有约定。毕竟虞母当年也和虞父热恋过,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好,多谢虞母。”姒昊进屋前,不忘朝棠梨树投去目光,他发现他说话的时候,虞父的刀就磨得特别响。虞父可是虞城的营卫,他有把青铜刀不说,武力值也很强。要换寻常人,昨夜把他儿子给那样了,今早哪敢登门拜访,脚早吓软。虞母怕吓着两个孩子,说道:“要杀鸡。”棠梨树下的虞父自然听得到他们的交谈,回头举着刀说:“不只杀鸡,还要杀人咧。”说完,狠狠瞪了姒昊一眼。要说之前虞母和虞父说姒昊像在追求虞苏,虞父本还半信半疑,然而昨日是个极特殊的日子,今早又见他们一起回来,发生了什么,虞父自然心里有数。他老人家,年轻时也是个浪漫的人,和虞母也去过花草坡呢。虞苏再次握了下姒昊的手,他担心地想让他赶紧离开。虞父是个和蔼可亲的人,很难得会发脾气,可是他一旦发起火来也很吓人。姒昊回头看虞苏,他嘴角微微勾起,示意不要紧。他感激虞母的包容和开明,也理解虞父心里的不爽快。没有咆哮举着刀,把他从北区追到西区去就不错了,虞父还是很讲理的。“快进去。”虞母小声说着,把儿子和姒昊一起喊进屋。她和虞父相伴大半辈子,知道他脾性,他心里不快归不快,但对姒昊,他还是欣赏的,不会真砍人。三人进屋,虞母从陶甑里拿出面果子,分给姒昊和虞苏吃。看着两个年轻人坐在自己跟前,和和睦睦吃着面果子,虞母想也就是这么回事,儿子找了个男子。虞城里这样的事,也还是有,习惯就好。“拿一个给你阿父吃。”虞母递出一个面果子,吩咐虞苏。 第111章 “我明日回去,将大白和大黑带来,会在这里住几天,帮忙清淤泥。”姒昊乐意帮忙,何况他也看得出,虞父是想让他融入虞城人的生活里。“我也要去帮忙,北区成年的男子都要参加。”虞苏一听才想起确实有这么一件事,北区地势较低,容易遭水漫侵。“我阿父……”父亲把姒昊喊去参与虞城的公共事务,显然他对姒昊认可。虽然父亲没有就他们这种关系,对自己说过什么话,但他显然是默许了。“苏,你的父母都是很好的人。”姒昊揽虞苏肩温语。今早陪同虞苏回家,他早想过不会有很激烈的反对,虞苏父母早晚会接受,但没想过,他们是如此宽容。虞苏把身子靠向姒昊,他心里知道,那是因为父亲挺喜欢姒昊,换做其他人,真可能被打。不说是被父亲打,还可能被兄长虞昔打一顿呢。“阿昊,你和我父在屋后,都说了什么呢?”午时,姒昊被父亲喊去了屋后,交谈很久。虞苏一直没机会亲口问姒昊,此时夜深人静,正好交谈。“虞父问我仇家的事。”姒昊此时想起,还很敬佩虞父。他担心虞苏安危,他考虑的不是儿子和一个男子相恋,多少丢他脸面,而是他们在一起,儿子是否安全。虞苏默然低头,他再次抬起头,眼睛莹莹发亮,像似要落泪。“我告诉他,我是洛姒族,追杀我的仇家是晋夷。”姒昊无法坦然告知虞父,他是帝子,他得藏匿身份,同时,他也很自私,他不想让虞父因为担虑,不许他接近虞苏。当时虞父听到姒昊的回复,挺惊讶,不过又觉得合情合理,难怪他要改姓藏匿到虞地。虞地离晋夷的领地挺远,又不同邦国,关系还差,一个洛姒族藏匿在这里,相当安全。那么多的洛姒族,之所以销声匿迹,不是被晋夷杀绝,而是选择藏匿,改姓易名。虞父年轻时,喜欢到处走,也认识过隐姓埋名的洛姒族。得知姒昊仇家是晋夷,虞父反倒有些觉得没所谓,他晋夷难道还能为了一个洛姒族,闯进虞地来。虞君仇视晋夷,在宫城里任职的虞父很清楚。“他还问我童年的事,我养父的身份,我在任地都认识什么人。”难以想象这么个粗犷的汉子,心这么细。也许这些问题里,有的出自虞母的担虑。“你怎么说?”虞苏觉得这些不好回答,姒昊的养父是任君,一说就露馅。“苏,我没有说实话。”姒昊执住虞苏的手,他感到愧疚,“我告诉你父亲,我舅父是位任国的秉臣。”吉秉是任国的秉臣,他是姒昊的养父,不是他的舅父。姒昊匿去了任君,也匿去了自己帝子的身份。虞苏其实也知道姒昊没有说,否则他和父亲不可能这么平静归来,真说了,父亲和母亲都要担心难眠。虞苏抽出手,隔着衣服触摸姒昊藏在领子里的玉佩,姒昊再次握住他的手。“阿昊,你知道的时候害怕吗?”自从在紫藤林告知姒昊,自己知道玉佩的符号后,他和姒昊都没有再谈过帝子的话题。“害怕。”姒昊坦然,他那年十三岁,从弥留的外祖父口中,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又悲痛又惊恐,连做好几夜的噩梦。虞苏将身子贴向姒昊,搂抱他,想给他更多温暖。他还有许多事想问姒昊,想知道他当年如果逃过一劫,想知道他小时候的生活。姒昊摸着虞苏的头,怀里这人,知道他身份时,痛苦而不安,此时却温柔的安慰自己。对姒昊而言,他对虞苏再无任何秘密,他很高兴。已是夜深,虞父虞母已经进入梦乡,姒昊和虞苏还是很谨慎,他们没再进行交谈,怕话多被人无意听闻。虞苏和姒昊分开,回到自己的房间,他脸皮还是薄,不想第二日清早,被母亲看到他从姒昊房中走出去。姒昊送走虞苏,将房门关上,他到草泥台躺下。他回想这一日的遭遇,他心里很感激虞苏的父母,他也务必会保护好虞苏。闭上眼睛,想着睡在隔壁的所爱,姒昊想拥他入怀,像在紫藤林里那般,无比美妙。来到虞地,他的心很平静,他很喜欢这样的日子。喜欢虞地的紫湖,喜欢虞苏的家,喜欢虞苏的父母。躺卧在席中的虞苏,回想夜晚吃饭时,父母和他及姒昊和睦的样子,他心里很开心。他觉得生活很美好,他希望日子一直这么过下去。卷起被子,舒适入眠,闭上眼睛,虞苏发现自己睡不着。他想起在紫藤林,自己和姒昊欢好的情景,太美好,像场梦般。原来那不过是昨夜的事情,身体还残留着一丝不适,告诉虞苏,他确实和姒昊缠绵过。大清早,虞苏被院中打斗的声音吵醒,他睡得迷糊,一时以为是父亲和姒昊打起架来。惊慌地鞋子都没穿,就跑出屋。屋门外,母亲也在,站在一旁观看,担虑说着:“别真打,老头子,你下手轻些。”院中的姒昊和虞父各自执着长矛,虞父打斗架势很骇人,姒昊不怎么回击,他一次次敏捷的躲避进攻。毕竟面对的是虞父,姒昊可不敢像对待头猎物那般凶狠,矛还没挥刺出去,手中就已收回几分力。虞父是个老营卫,又怎会瞧不出姒昊没使出全力,这小子一直都在闪躲,敏捷地像头山豹。最后一击,虞父把长矛收起,瞟着姒昊从地上敏捷翻身而起。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直觉这个任地来的小子,非同常人,他冷静,谦让,功夫了得。“别打了。”虞母看得心惊胆战,跑下院中。她倒不是怕姒昊在虞父身上戳个洞,人家就一直没怎么还手,而是怕凶悍的虞父,一没留神,戳伤了姒昊。“打不过,老了。”虞父一屁股坐在石阶上,抱着长矛叹息。虞母拿巾布,递给虞父,让他擦擦汗。她看得出来,老头子确实打不过姒昊。昨夜虞母说怕虞苏被人欺负,虞父便说他试试姒昊的能耐。就拿虞正和风羽来说吧,虞正是个猛角色,谁敢招惹他和风羽呢。姒昊收起长矛,来到虞父跟前行个礼。“不错。”虞父称赞。他知道使用武器怎样才算好,姒昊这水平,可以打倒不少宫城护卫了。虞父此时有个念头,他问姒昊:“要不要到宫城里当护卫?我能引荐。”“多谢虞父赏识,我不便当护卫。”姒昊躬身致歉。虞父摆了下手,心中已作罢,他瞧得出来,姒昊不想引人注意。姒昊这种性情,他很欣赏,谨慎内敛的人,不会惹祸。这个清早,姒昊和虞父切磋一番,便就离开虞城,返回姚屯。两日后,他会再次过来虞城,并且带上大白和大黑,他得来虞城住段时间。北区的壕沟要清淤泥,他会参加劳作,跟着虞父去干运淤泥的苦力活,听说虞苏的兄长虞昔也会去。虞父锻炼人的方式,有点特别,当然还得虞父瞧得上,才会被他拉去。姒昊走后的第二日清早,虞苏和母亲在城南的田地里翻土播种。刀耕火种,一把火燎尽田中的野草,虞苏拿骨耜挖土,虞母拿木耒耙土,母子俩在田间劳作。临近午时,虞苏到田堤上歇息,倒水饮用。一碗水入腹,抹汗抬头,瞅见前方一支熟悉的队伍往虞城方向走来,正是邰东和奴仆的队伍。令人惊喜的是,邰东身边还有位怀抱婴儿的妇人,她是虞苏的姐姐虞雨。作者有话要说: 路人甲:听说搞基可能会被人欺凌。昊总(挎弓执矛):哦。第65章 夜访隔壁北区的环壕截流清淤, 劳作的人们要么跳入壕中掘泥土, 要么在环壕外吊土, 运土。虞父带着虞苏和大儿子虞昔,及姒昊在桥区干活,一同劳作的还有风川父子。最辛苦的活由风川和姒昊去做, 他们负责运土,虞父和虞昔在壕沟里挖掘,虞苏在壕沟上吊土。木辘轳转动, 一筐土被吊上来, 虞苏拽住绳,将它固定, 再过去把挂在木架上的竹筐解下,搬到一旁去。他站起身, 用袖子擦汗,看向身后, 工地上忙碌的人群穿梭,没找到推运土车的风川和姒昊。运土很辛苦,让虞苏跑三四个来回, 他能累趴。姒昊和风川体能好, 从午时忙到现在日头快偏西了,也没怎么休息过。风川的妻子朱云递来一碗水,递到虞苏跟前,说道:“小苏,喝口水。”虞苏接过, 咕咕喝下,一碗草叶子熬的清汤,虞苏觉得相当甘美。他流了不少汗,衣服粘在身上,脸上也有汗痕,本来一张漂亮的脸,变得脏兮兮。 第113章 无声但激烈,十指相扣,躬起的背部绷紧而又松弛,险些逸出的声音,被用唇封死。许久,姒昊从虞苏的身体离开,他坐起身,拨弄虞苏额上的湿发,虞苏的身体还有余韵,他抬起的手指,碰触姒昊的下巴,嘴鼻。两人身上都有对方的气息,他们是最亲密的关系。黑夜已不算长,留给他们的时间很短。姒昊起身着衣,虞苏贴抱着他的背,姒昊回头摸了下他的脸,又将手收回,再缠绵下去,能到天亮。姒昊起身离开,走到门后,他悄悄打开门,如来时那般离去。卧回席上,将春被再次裹上,周身还残留着他的气息,虞苏迷恋着,觉得自己的身旁仿佛还卧着他,为他所拥抱。虞苏沉沉睡去。这一觉睡得晚,虞苏醒来,虞父和姒昊已经去北桥清淤泥。再清理一天,就能完工了。虞苏走出房间,阳光耀眼地他睁不开眼睛,等他适应光芒,他对上了姐姐我懂的眼神。虞母在院中喂鸡鸭,虞雨在堂上带娃,她的小儿子,只有四月大。他躺在母亲怀里,挥动两只小粉拳。虞苏想昨夜深更,自己和姒昊的事,该不是被察觉了?心里有羞意,不过他表现地自若如常。虞雨边哄孩子,还跟虞苏说:“阿父说你不用过去了,他们午时干完活就回来。”“哦,好。”虞苏在木案前落座,端起食物就餐。母亲在木案上留了早饭,还有暖意。匆匆吃下早饭,虞苏便就出门,走前跟姐姐和母亲说他去北桥帮忙。他实在无法明知道父兄和姒昊在干苦力,而自己在家享清福。出院门,虞苏经过北社,准备前往北桥,突然听到社树下的人群一阵喧哗。数人跑来社里通报,说的都是同一件事,嗣子虞戍北带着一批士兵前往明城,可能要开战了。虞苏没去过明城,知道它是虞方除去虞城外,第二大的城,很挨近缗方。开战的话,自然不可能打缗人,一直以来和缗方和和睦睦,那到底是要和谁打仗?一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虞苏想午后去问问虞允。虞允在宫城里任职,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自从知道姒昊是帝子,周边有点风吹草动,虞苏都很关心。作者有话要说: 虞戍北:小苏真可爱啊。昊总(默默拿矛):哦。第66章 同居生活虞君嗣子虞戍北领兵而去, 前往虞方的西北要塞明城。虞城人好多年没见过大支军队出发的情景, 他们感到好奇, 不觉恐惧。至今十八年前的大混战,虞地没怎么被波及,所以对战争的印象相当淡薄。虞城的年轻男子们, 甚至渴望打仗,觉得那是血色浪漫,那是篝火旁老者讲述的传奇故事。虞苏不好战, 日子过得悠然, 他从虞允那边打听到虞城出兵的原由——晋夷攻打来戎,虞方离来戎不远, 虞君派兵驻扎明城观望。发生在别人家的战争,总是很遥远, 缥缈。夜晚,一家子在一起吃饭, 虞苏跟父亲讲晋夷打来戎,虞父听后沉思说:“对缗方不利,对我们虞国没什么影响。”虞苏没去过缗方, 知道它的方位, 它在虞地以西,和虞相邻,它的西北和来戎混居。打仗的事,虞母一向不关心,听到缗方, 她放下喝汤的木勺,紧张问虞父:“云儿他们那边会有事吗?”虞母说的云儿,是虞苏的大姐虞云,她嫁在缗方。这个大姐,自从出嫁后,就不曾回过娘家。实在是路途遥远,而且她丈夫身份挺特殊,是缗方的一位卿臣。“没事,她和孩子们住在缗邑里,离来戎远着呢。”虞父立即否决,怕虞母担心。缗邑做为一国的都邑,岂是那么容易被攻破,况且晋夷出兵打的是来戎,不是缗方。“没事就好,平平安安的日子不过,打什么仗。”虞母放心,舀口汤喝下。姒昊坐在一旁吃蒸饭,听得虞母像似在担心什么人,他朝虞苏投去一眼。虞苏想他从没和姒昊提过他大姐,解释说:“我大姐虞云。”姒昊颔首,他心里难免有点不解:她是虞女,怎会嫁到缗邑去。平民女子很少出嫁其他方国,离家太远,不爱嫁,家里人也不赞同。贵族女子出于政治上的考虑,会进行通婚,情况则不同。虞雨哄孩子睡觉,从房里出来,听到虞云的名字,连忙过来问:“噫,我阿姊怎么了?”“她没事,好着呢。”虞父回道。“说来,你们这几个孩子,除去昔儿,个个都不省心。”虞母把席上的儿子,女儿,连同“儿婿”都扫视了一眼。虞母有感而发,她四个孩子,三个孩子被外乡人“拐走”,在虞城也没谁了。饭后,在房中,姒昊问虞苏他大姐虞云的事,虞苏讲了一个故事:从前,有位缗方的年轻使者,跟随出使队伍前来虞城。在虞城停留的时间长,他这人闲不住,到处闲逛,认识了营卫家的长女。两人相恋,还去滚了花草坡。年轻使者上门求婚,被岳父一顿扁,绝不还手。后来,还是得到妻子家许可,成功带走妻子——当年的虞城一美虞云。虞云嫁得太远,这一去,就没回来过,差不多有七八年了。这些年间,虞父去探看过她,知晓她生活美满,日子过得优渥。听完这个故事,姒昊搂着虞苏笑语:“往后,一旬回虞城二三日,你看如何?”虞苏心里也是这么想,应声:“嗯。”明早,两人要回姚屯,姑且住几天。虞苏想过些日子,再告诉父亲要定居姚屯,不去宫城任职的事。一步步,慢慢来,不能急。第二日清早,姒昊和虞苏辞别家人,牵着大白大黑一起离开。在虞城数日,大白一直乖乖地待在矮屋里,被虞母喂得白白胖胖。大黑调皮,在院中闹得鸡飞狗跳,渡过被嫌的日子。其实虞母也没怎么嫌它,还夸它是条护家好狗,一到夜晚就趴在屋门前看家。走前,虞雨对虞苏和姒昊说:“我和阿母都想去姚屯看看,明日会过去。”姒昊在姚屯的家,只有虞父见过,虞雨和母亲想去看看他们生活的环境,怕虞苏在姚屯吃苦。“明日我来接雨姊和虞母。”姒昊唤起“雨姊”相当顺口,他对虞雨印象很好,觉得她性格爽快,像任地的吉芳。“不用不用,阿父认识路,会带我们过去。”虞雨笑答。“阿姊,阿母,我们走啦。”虞苏挥手。虞雨拉起小儿子的手掌挥了挥,说道:“去吧。”虞母点了下头,她已习惯两个孩子来来往往。母女俩在院门口,看着虞苏和姒昊离开,看他们亲好的样子,心里颇欣慰。姒昊人不错,母女心里都这么想。姒昊和虞苏回到姚屯的家,第一件事,是给农田浇水,拔草,田里长出葱绿的小苗,杂草也长了不少。农田和禾苗没有遭动物糟蹋的痕迹,唯一的动物,也就是那条懒蛇了。它卧在葛田里,在葛藤叶下乘凉,睡懒觉。对于未来的生活,姒昊和虞苏有过一番计划,种田,捕鱼,打猎,还要烧陶。 第115章 雨披被搁在草箱上,而在雨披之上,是姒昊和虞苏脱下的衣物。姒昊怕虞苏着凉,用一条葛被,将两人罩住,他们在被中欢好。在后来分离的时光里,姒昊常常回味姚屯那些下雨的日子。他们日夜相伴,在红通通的火光下,偎依在一起,在淅淅雨声中,他们的幸福时光仿佛无边无际,没有终止。雨停的第一天,姚屯来了一位客人,他穿着锦袍,笑容满面,身边还带着一位老仆。邰东第一次到姚屯来,他是个走南闯北的人,知道姚屯的位置,都不用找人带路。邰东来时,虞苏在田里拔草,姒昊在湖上捕鱼,都没留意到他的出现。邰东带着芒,直接走到院中,大黑见到他,认识他,没有吠叫。邰东见屋门没关,猜测人就在附近,他自个在屋院打量一番。院子舒适整洁,屋子温和,宽敞,收拾得很漂亮。两人的小屋,两个枕头,两只草箱,坐的圆木,吃的餐具也成双成对。邰东瞅见,没感到意外。他从任地卖陶回来,先去虞城,妻子虞雨都跟他说了。他怎么就一点也不意外呢?当时虞雨跟他说虞苏和姒昊住在一起,是那种关系,他好像还说了一句:“难怪啦。”早就知道小弟和姒昊关系非同一般,果然是有一腿的。邰东悠然背着手,从屋中走出,见到扛着骨耜 归家的虞苏。虞苏见到他,先是惊讶,继而是欣喜,唤道:“姊夫,你怎么来了!”“听阿雨说你搬来姚屯住,我过来看看你,顺道有任地的消息,带给阿蒿。”邰东笑答。没过多久,姒昊被喊了回来,三人在屋中坐下,围在一起谈话。房门紧闭,芒留在屋外看望,邰东带来任地的重要消息,避免被闲杂人等无意听闻。“牧正让我告诉你一件事,不过我也不知道这事,跟你都有什么关系。”邰东坐在一块削得平滑的圆木上,跟姒昊交谈。“东陶,请说。”姒昊知道肯定是要事。“是这样,我从仑城回角山,在牧正家见到任邑派来的信使。信使说任君派出大军前往晋阳谷,近期可能要开战。总之就是让牧正和事臣留意角山钺关,担心穹人攻打。”任方和穹人在西北的战事时有时无,以往规模都不大,这次任方显然是要大战一场。“领兵的是什么人?”姒昊心中一沉。“任君的嗣子任嘉,还有吉秉。”邰东常年在任方贩陶,对任方的大人物略有耳闻。听得任嘉的名字,姒昊心里担心,听到吉秉也一同前去,这份担心立即减半。这些年,穹人时常在任方边界侵扰,穹人是晋夷的小弟,后面有晋夷在搞鬼,大家都心知肚明。晋夷觊觎东南许多年,东南这些原帝邦的甸服之国,本身势力也比较强大。“就是这么回事,牧正让我告诉你,任君派往晋阳谷的兵,将联合翟夷,反击穹人。”这么件事,怎么看,都和姒昊无关啊,邰东是这么想。只有姒昊清楚,这件事的意义非凡。任方原本有一条道直通规方,被穹人于晋原拦截。晋原散居着夷人部族,地盘被穹人占据,他们心有怨恨。这次翟夷和任方联手,是想将穹人逐出晋原。规方,收留着大量帝邦遗民,那里是姒昊最佳的庇护所。姒昊问:“只有翟夷参与,其它五部的夷人呢?”“有翟夷参加就不错了,他们毕竟是夷人,不想招惹晋夷。”邰东可觉得打仗麻烦死了,好在没在任方境内打,他生意会受影响。“此次出兵,如果败北,穹人会趁机反攻任方;如果获胜,可以将穹人撵远点,但收不回晋原。”姒昊不看好,但他清楚这是无奈之战。撵不跑边界的穹人,他们会不时来侵扰,消耗任方的国力。“阿蒿,你跟我说说,如果穹人进攻任方会怎样?”邰东觉得姒昊的分析有道理。“当年穹人在晋阳谷遭任兵伏击,他们害怕晋阳谷,如果攻打的话,可能在钺关。”姒昊说的晋阳谷伏击穹人的事,发生在十八年前的那场大混战里。“哎呀,不要打仗嘛,钺关被攻进来,那角山都不能好好牧羊了。”邰东听得直皱眉。“如果穹人攻破钺关,对虞方也有影响,毕竟一水之隔。”任方是姒昊的母国,而虞方,他也不愿它卷入战火。当然,只是假设,钺关可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照你这么分析,相当不妙。我听说晋夷从寻丘派兵攻打来戎,我老丈人可说了,这是打来戎给邻国看,震的就是缗方和虞国。”邰东一下子觉得,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太平。姒昊和邰东交谈,虞苏一直在旁听,他没有插话。他听得明白他们说的事,心里的担虑不比他们少。“寻丘常年驻扎晋夷的精锐,晋朋有征服东南方国的野心。不必担心,只要任缗虞不被晋夷分化,战火点不到里边来。”姒昊觉得任缗虞当年怎么渡过危机,日后也会同样渡过。邰东还在想,姒昊这小子,怎么对时局如此清楚,又听姒昊问:“想问东陶,此次派来虞地的任方使者是谁?”“你怎么知道任方要派使者到虞地?”邰东诧异,对上姒昊平静的脸庞,他顺口说:“你这小子深藏不露啊,你到底是什么来头?我看你们洛姒族有你在,就不该被灭绝,还有复兴希望呀。”虞苏听到姒昊被夸,有些高兴可高兴过后,是不安。姒昊问:“是吉华吗?”“你们是老朋友吧,我听牧正说。哎,你都知道问我做什么。”邰东对姒昊刮目相看,甚至觉得这小子窝在姚屯种田、捕鱼浪费了。作者有话要说: 虞苏(嘀咕):不浪费。导演:我说东陶啊,你知道太多了,偷看剧本了吧。导演:放心,距离分离还有好几章,分离也是短暂分离第67章 明城的急报虞苏烧制的陶器, 都是日用陶, 像陶鬶, 陶豆,陶碗,陶罐之类。他做工规整, 每一件都用红黑的颜料绘上纹饰。白底朱黑,颜色鲜艳,纹饰华美。烧制陶器的过程复杂, 虞苏负责淘洗陶土, 踩陶土,制陶等事;运陶土, 伐木材之类的重力活则由姒昊来。他们花费数日,烧出两窑的陶器。虞苏挑选其中完好无损的器具, 装进竹筐里,填塞草絮。他和姒昊打算运陶, 前往大紫屯易物。大紫屯是处大聚落,居民众多,时有贩货的人到来。他们用米粮, 刀具, 小饰物之类的东西跟居民换盐,鱼酱,鱼皮和木骨器。装陶器的两只竹筐,驮在大白的背上,一边一个。除去携带上陶器, 还有兽皮及鹿角。姒昊背负行囊,手执长矛,腰挎弓走在前,虞苏牵马,腰挂水壶,跟在后头。他们大清早从姚屯出发,午时走到大紫屯。见到林中一栋栋造型独特的木屋,还有众多在脖子上佩戴鱼骨饰的人们。大紫屯是处林中的聚落,他们的生活不似虞城人那般富裕,无论男女都以粗麻遮体,小孩儿光着屁股到处跑。当地居民对兽皮和鹿角的需求很少,他们很喜欢虞苏的陶器。虞苏用数件陶器换来一坛野果子酒,两捧粗盐。这是虞苏第一次用自己烧制的陶器,换得物品,他非常高兴。大紫屯的居民也会烧陶,但是他们的陶器烧制得粗糙,纹饰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款。虞苏的陶器,会绘制漂亮的花卉和草木,有星空和鱼船,新奇漂亮。 第117章 两人一起捧双连壶,你一口,我一口,将美酒饮下。酒味甘甜,滑入喉中,暖意从胃达四肢。虞苏饮用,不时拿眼去瞧姒昊,他含情脉脉,眼角洇出风情。姒昊同样在凝视虞苏,他的眼神炙热,深挚,令人沉沦。双连壶的腹部互通,酒液随着饮用者,从一边荡向另一边。他们共饮美酒,日后也将共度人生。虞苏连喝四五口,脸庞通红,酒意上来,他仍执住双连壶不放,呢喃:“必须喝光。”姒昊怕他喝伤身体,知他醉了,哄他:“我喝下也一样。”虞苏笑得灿烂,抱住双连壶歪头说道:“不要,最后一口要给我。”他酒醉的模样实在可爱,姒昊宠他,应和:“好好,最后一口给你,来,把壶给我。”虞苏这才将双连壶递给姒昊,他扯姒昊的衣服,孩子气般说:“阿昊,莫骗我,我要最后一口。”姒昊一手把虞苏搂到怀里,一手提双连壶,他低笑:“这就给你。”姒昊仰头,将双连壶剩余的酒饮下,最后一口,他含在嘴里。虞苏见他倒提双连壶,担心酒被他喝完,双手攀姒昊的胳膊,他温热的身子,在姒昊怀里蹭来蹭去。姒昊放下双连壶,他立即捧住虞苏脸,将口中含的酒喂他。被吻倒在席子上,虞苏开心搂住姒昊的腰,他仍是在笑,笑得如同夜空璀璨的星光。姒昊第一次看到醉酒的虞苏,见到他如此的开心,他心里十分动容。“小苏……”姒昊用力拥抱虞苏,这是他深爱之人。“阿昊……我好喜欢你……”虞苏喃语,他柔软而温热的唇在姒昊唇边,脖子胡乱亲着。姒昊抚摸虞苏的脸庞,和虞苏抵着额头,他沉声说:“嗯,我也是……”以吻封唇,姒昊的手摸上虞苏领子。他摩挲衣领边沿,顺着领子向下,他解虞苏的腰带。虞苏醉了,特别热情,他拉扯姒昊的衣带,扑他身上乱亲……天上一轮圆月,挂在神木穿透九霄的树梢。无人知晓攀上神木的最顶峰,是什么样的感觉。月光皑洁,倾洒在林间,为火光包围的两人,紧紧抱在一起。神木之后,有一处开满鲜花的草坡,平日里人总是很多。他们两人没去过,觉得以后有的是机会。他们不知道,他们在之后漫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没有这个机会。在同一夜,离虞城很远的明城,虞戍北被侍卫从睡梦中唤醒。不是侍卫胆大虞戍北平时有令,有要事当即禀告,无论是在何种情况下。不管是在和人温存的榻上,是在和要人商议的议会上。“有什么事?”虞戍北从榻上坐起,头发披散在肩上。“禀告公子,从明水卫捕获两位探子,事臣齐辰亲自押送。”侍卫躬身,将事情讲述。听得是依齐辰亲自押送,虞戍北立即来了精神,他步下木榻。一位侍女前来,默默为他穿衣,系带。衣物穿戴好,虞戍北才抬头对侍卫说:“叫齐辰进来。”依齐辰在前些日子,跟随虞戍北领兵前往明城。虞戍北驻扎明城,依齐辰结营在明城南的一处营地。侍卫领命离开,没多久,依齐辰便就进来。他风尘仆仆,脸上神色激动,看他手中执着马策,显然是连夜驾车赶来。“齐辰,到底抓到什么探子,让你激动地睡不到天亮。”虞戍北和依齐辰是童年玩伴,交情很好。“我看你,这夜也不用睡了。是晋夷的探子,他们跑来虞地打探一个人,说出来准能吓你一跳。”依齐辰捕获探子后,自然“好生伺候”,想必问出了什么要事。虞戍北朝侍女投去一眼,命令:“出去。”侍女顺从,立即离开。房中只剩两人,依齐辰贴着虞戍北的耳边说:“他们在找帝子。”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没有虐那种东西,就一个甜文。昊总(摸出长矛):总有刁民想害朕。第68章 白渔屋来虞城多日, 吉华住在宫城南的馆屋。他不急着回任地, 在虞城里等待晋夷和来戎的战事消息。每日进出宫城大道的马车, 都会经过馆屋,这里是一处很好的观察位置。吉华发现明城派往宫城的信使,好几日未出现。这说明一件事, 晋夷和来戎的战事,没影响到虞城。借着人缘好,吉华在虞地受过虞人的几次款待, 其中虞方的卿臣祁鱼待他最是亲好。一个午时, 吉华和祁鱼喝酒,吉华说听闻紫湖春时很漂亮。祁鱼说:“你要想去, 我叫奴人去备船。”确实诱人,姒昊就住在紫湖畔, 说不定去游湖能看到他呢。远远看着就好,不要交谈, 全当不认识,不会引人注意。吉华几乎要应下,就在话出喉前, 他咽下。他端起一杯酒, 呷上一口,笑语:“用不着,我就随口一问。”在祁家喝下两杯酒,吉华辞别主人,独自返回馆屋。他来虞城这些日, 就在城南逛了逛,其余地方都没去。明日,他将离开虞城,在离去前,他会避免自己犯错误。姒昊的选择,吉华理解并赞同,这也意味着,他失去了这么位朋友,老死不相往来。黄昏,吉华在馆院里踱步,相当悠闲。院中一棵桃树飘落,花瓣落在他身上,他抬手去拍,心里挂念在晋阳谷的父亲吉秉,还有挚友任嘉。听着院外马车声辚辚,吉华走到院门口探看。他见到一支小队出现在宫城大道上,领头的马车华美,车中坐着一位年轻的贵族男子。看他年级和装束,吉华一下子猜测到他应该是虞君的嗣子虞戍北。任缗虞三国的嗣子,以虞戍北最具声望,听说是个贤仁之人。吉华留意到嗣子马车之后,是一辆木车,木车上堆着两口大箱子。箱子厚实,却不知装的是什么。虞戍北被派往明城镇守,怎么突然回来了?吉华想不如明早,跟来送行的祁鱼打探一番。第二日清早,祁鱼在北门践行吉华,吉华趁机问他昨日嗣子归城之事。祁鱼说:“想是君主召嗣子回来议事,明城有其余事臣驻守。”战火在虞方之外点燃,虞方只是备守。没什么危机,便就将嗣子召回,不挺正常。吉华心里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都是没依据的猜测。他想不到虞君的嗣子用箱子装着两个大活人,给运往虞城来。那两人,正是晋夷派出来搜寻姒昊的探子。吉华手执节幡,坐在马车上,车夫驾车,马车驰骋。吉华回望一眼身后的虞城,心里感到怅然,他终究没去见姒昊。听说他在姚屯日子过得不错,就不去打扰他了。隐瞒一个秘密。需得万般谨慎。马车朝南洹而去,吉华将在南洹渡船,经由任水抵达任方。一日后,风帆扬动,吉华眺望茫茫海域,辞别了虞地。船儿离开南洹渡口,逐渐消失,就在它消失之时,三名从虞城派出的卫兵,抵达南洹。卫兵挨家挨户,询问南洹的居民,近些月,可有一位年轻男子从任水而来。任人前往虞地,南洹是必经之地,这里虞任混居,居住着不少任人。卫兵查得南洹近一载,有五六位新来的年轻男子在此居住,无奈年龄都对不上。卫兵未能获得有用的信息,匆匆返回虞城复命。**夜晚的虞城宫城,圆月照着城阙。虞若站在窗前,眺望窗外月光,她看见宫城大道上,一辆马车驰骋而来。虞若知晓父亲最烦人深更打扰,却不知道这些着急禀报的人,是因为何事?恐怕要挨训了。明月皑洁,照在虞若的脸庞,美若银盘。忽而一阵风起,她白色的衣衫在风中舞动,披散的乌发被吹得凌乱。虞若从窗前退开,收揽长发,她看着窗外,似有不舍。夜风大,窗帷扬动,侍女连忙过去,将窗掩上。自开春,虞若就被母亲叮嘱,白日不要站在窗前,以免被人窥见。对于虞若而言,仿佛把生活中最有趣的事剔除,终日只能无所事事,令人沮丧。 第119章 如果前来搜索他的是晋夷的人,送虞苏回虞城是最安全的办法,他绝不能容忍虞苏因他受伤;如果是虞君的人,那么姒昊会安心些,对于已知道他身份的虞君,姒昊没必要逃避,逃避会牵连虞苏一家。事出突然,有太多的疑惑,但姒昊只能去假设,并且行动起来。虞苏跟着姒昊匆匆回到土屋,他们没做片刻停留。虞苏去牵马,唤大黑,姒昊拿弓箭和长矛。两人一马一犬,迅速离开姚屯,赶往虞城。作者有话要说: 帝邑的大巫:我放大招了。昊总:……&*&……**&第69章 夜邀姒昊执着长矛在前, 护虞苏在后, 他脚步很快, 眼睛不时扫视四周。他警戒,镇定,步伐大而不凌乱。虞苏手中紧攥着一把石刀, 这是他随身之物,虽然平日很少使用。离开姚屯时,虞苏的心很紧张, 很恐慌, 仿佛林子里到处隐匿弓手,随时会朝他们放冷箭。这种对死亡的恐惧, 在虞苏的心里是第一次出现。在虞苏心里,这份恐惧, 又很快转化成了一份无惧,一份毅然。虞苏想, 如果有人要伤害姒昊,伤害他们,他不会懦弱, 不会胆怯, 要竭力相争。白林子在身后远去,他们闯入神木地域,四周不时有人语声,前面还有几个采集的妇人。此时紧迫感减去不少,他抬头看姒昊, 见他仍护在自己身旁。姒昊不时打量四周,神色自若。虞苏握了下姒昊的手,他手心都是汗,姒昊的手很干爽,温热,这份触感让他安心。姒昊回头看他,见他沾在脸上的湿发,因为奔跑而泛红的脸庞,他低语:“快到虞城了。”把他送进城去,离开白鹭沚时,姒昊只有这么一个念头。只要虞苏无事,其余任何将降临在自己身上的厄运和灾殃,他都能去直面,不管是什么。“嗯。”虞苏点头,他放开姒昊的手,回身去看大黑。若是有歹人挨近,大黑一定能察觉。大黑感觉到主人急切的气息,不时抬头张望。不会有事的,穿过这片林地,前面就是虞城。虞城有深而广的环壕,每个入口都有守卫,在里边再安全不过。虞苏想到的是晋夷的追杀,而晋夷再神通广大,他们也进不了守备森严的虞城。两人没有松懈,从神木林子,赶往虞城。进入虞城的西门,两人的心才真正放心。姒昊为虞苏的安全,虞苏为姒昊的安全。因奔跑和紧张,虞苏汗流浃背。此时,他行走在北区,脚步放慢,吹着凉风。危机感过去,他没有感到轻松,他想起留在湖畔的家,他不由自主地担心,两人以后的生活。两人走到熟悉的院子外,姒昊温语:“到家了。”他的心平静了下来,虞城,家宅,家人,虞苏会安安全全。在屋中的虞母,听到外头的声响,立即出来。她见到虞苏和姒昊,露出笑容,高兴说:“快进来,我正在蒸米丸子,想着日子差不多,你们也该来了。”儿子和姒昊差不多一旬会来一次虞城,过来就住两天。虞母可爱他们来了,家里人多热闹,而且两人会帮砍柴,提水,种田。虞母的米丸子,是用黏米加肉、菇一起蒸。蒸熟后用手捏圆,捏成一个个丸子,趁热吃下,相当美味。虞母的厨艺没得说,她每次煮点什么东西,都要香飘邻家。米丸子捏好,放在陶盘上,还冒着热气,香气扑鼻。虞母招呼两个孩子吃,她自己则到院子里去忙活。天气晴好,正好晒谷子。姒昊坐在木案旁,跟前是热气腾腾的米丸子,它很诱人。他顾不上美食,他在思考事情,在白鹭沚遇到的那两人,到底是什么背景。去年冬时,任方捕获晋夷新派出的两名探子。很可能有晋夷探子被派往虞地,毕竟虞任相邻。那么是探子找到了自己的踪迹吗?来虞城半年,日子过得很安逸。唯一一次危险,在于去东社,被秉叟误以为是帝向。那么是秉叟猜测到自己的身份,由此去禀告虞君?“阿昊,你吃。”虞苏拿起一个米丸子,递给姒昊。他们一路从白鹭沚逃亡虞城,体力消耗不少,他怕姒昊饿着。姒昊接过,看向虞苏担忧的眼神,他轻摸虞苏的脸庞,喃语:“没事了。”不忍他为自己如此担心,此时姒昊唯一欣慰的是,身边这人安然无恙。咬口米团子,齿上留香,温热的食物,让姒昊的心有更多的暖意。他看着身边的虞苏,院中的虞母,心里动容。他一个自幼失去父母的人,在这里,过着有家人的生活。两人在屋中吃米丸子,院里突然传来虞父的声音,很响亮。虞父大概是看见院中的大黑和大白,他问虞母:“苏儿和阿蒿来了?”未几,虞父进屋来,两个孩子问候他,他点了点头,在木案旁坐下。虞父拿起一个米团子吃,米团子吃完,虞父才擦擦手,对姒昊说:“本打算去姚屯找你。”虞父这话引起姒昊和虞苏的注意,除非有要事,虞父不会往姚屯去。看着两人注视的目光,虞父瞥眼院外的虞母,压低声音:“今早听南洹的珠贩说,君主前些日,在南洹找一位任地来的年轻男子,说年纪在十七岁。”姒昊心中一凛,虞苏的双手因紧张而拳起,两人都没出声,继续听虞父往下说。“我问珠贩找这人有什么事,他也说不出来。”虞父心里觉得这事蹊跷,他人在宫城里都没听说,显然是虞君暗自下令。虞父看向姒昊,神色担虑,他挺困扰,想不可能是要抓姒昊啊。巧合就在他不正好从任地来,而且刚好十七岁。“要找的应该是我。”姒昊低缓,跟虞父讲述。“啊,你是不是犯了什么事?还是你洛姒族身份,被人知晓了?”虞父压低声音。杀人,劫财,会被虞君的卫兵追捕,显然这个孩子不像是这样的人。因洛姒族身份,被虞君派人搜索,又有点大题小做。洛姒族人改姓易名的不少,收容的当不知道,反正你好我没差,哪会这么大肆去搜索。虞父猜不到姒昊帝子身份,心里相当不解“阿父,他……”虞苏心情沉重,话语迟疑,还未说出口,姒昊摸了下他手,示意不要说。无知者无罪,他的事,他自行解决,虞苏一家不可过深牵连。如果是晋夷的追杀者,姒昊打算寻机解决他们,当然这是很惊险的事情,但不做不行。现下知道是虞君,姒昊不会逃避,任虞两国关系亲好,虞君不能将他怎样。“我未犯事,虞父不必担心。”姒昊言语认真,饱含情感。他对虞母也好,虞父也好,都很敬重。“看来,是因你的身份。”虞父想他也没偷没抢,出生后不久他们父母就死了,就因是个洛姒族,抓他作甚呢。思考一番,虞父看向姒昊,询问:“你要不躲两日,我先打探下情况再说。”还不清楚虞君目的,能躲就躲,虞父很务实。“阿昊,我去收拾一下。”虞苏立即起身,姒昊可以去林子里躲几天。他不要他被虞君抓走,他怕他受苦。虞苏想,不是晋夷的追杀,而是来自虞君的搜寻,姒昊的帝子身份,大概是泄露了。和姒昊在一起,虞苏听姒昊说过,他的仪貌和他父亲相似,秉叟曾错认。会是秉叟告密吗?可是那是去年冬时的事,已经过去好几个月。“苏,逃避无用。”姒昊握住虞苏的手,让他坐下。虞君的人已找到渔屋,找人打探下,会获知他是姚屯姚蒿,再顺藤摸瓜,摸到虞苏家来。“我明日亲自去见虞君。”姒昊向虞父鞠了下躬。事情远非虞父所想,但虞父这份热衷,令人感激。“阿昊!”虞苏抓住姒昊的手,他心里恐惧。姒昊看向虞苏,目光平静,话语沉稳:“苏,不会有事,我有自己的应对。”“苏儿,过来帮阿母抓只鸭。”院中传来虞母的声音,她晚上想炖鸭,准备抓只鸭宰杀。虞苏茫然起身,姒昊拉他,说道:“我去。”他担心虞苏难过,远胜担心自己去见虞君,可能遭遇的事。虞君不是普通角色,他是个有远谋的君主,他搜寻帝子,肯定有什么打算。**午后,虞戍北的船停泊在白鹭沚上,他身边跟着两位侍从。虞戍北站在白渔屋前,用手触摸屋墙,白色的树木,显然运自白林子。虞戍北觉得很不可思议,帝邑大巫预言的白渔屋,就在眼前。 第121章 姒昊有预感,他的预感很灵验。在虞苏睡下不久,院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有大黑凶悍的吠叫声。姒昊平静想,终于来了。虞戍北领着数位随从,步入营卫虞茅的家院,他们被一头大黑犬,一顿狂吠。作者有话要说: 大黑:咬你哦!导演:分离短暂,昊总会化险为夷,而且他上头有人,没人敢动他,放心啦。当初把帝向,改为向帝,现在改回来了。总之他是昊总老爹,叫啥都没差。第70章 见虞君大黑凶恶响亮的吠叫声, 把屋里的人都吵醒了。姒昊第一个出来, 而后是虞父, 虞苏和虞母。姒昊唤住大黑,虞父上前跟虞戍北交谈,问他:“戍北公子, 深夜到来,有什么事吗?”虞戍北的目光扫视过虞父,虞苏, 最终落在姒昊身上。他发现他们都穿着入睡的贴身衣物, 看来毫无准备。“有一件事,想请姚蒿过去商议。事关虞国安危, 不得不深更打扰。”虞戍北朝虞父拱了下手,他和虞父是老相熟, 私下有交情。虞戍北见姒昊很淡然,他想, 他该不会早有意料?“阿蒿是我家客人,不知道他犯了什么事?”虞父言语平静,没有惊愕之情。“他未犯事, 不过是有要事请他。”虞戍北看来不打算明说, 哪怕虞父和他有点交情。“我只是个捕鱼打猎的人,不知道公子要和我商议什么事?”姒昊特意询问,他在试探。虞戍北回道:“我听说十八年前,一位擅长弓射的君王,在打猎时遗失一头猎物, 到而今还在追逐。近来我发现猎物踪迹,正想跟你就此事,好好商议一番。”姒昊挑了下眉头,淡语:“我收拾下。”虞戍北看向他,见到他的手被虞苏紧紧扣住,他不觉得意外。姚屯土屋里,成双成对的物品,两人怕是住在一起。虞戍北瞥了一眼身边的侍从,发了一个无声命令。两位侍从悟得,立即跟上姒昊。这时,虞戍北察觉虞苏看了他一眼。虞戍北心里有那么点不自在,不过也就那么点。姒昊和虞苏回屋,身后跟着两位侍从,他们的身上携带武器。他们跟随的作用,显然在于防止姒昊逃走。虞戍北实在想多了。他很精明,跟他爹虞君一样,他清楚帝子藏匿虞地好几个月,不乐意袒露自己身份。今日上门,说好听点是“请”,说难听点是“捕”。姒昊返回屋子,身后紧跟侍从,他漠然,无惧。虞戍北留在院中,和虞父交谈,他神情自若。房间里,姒昊和虞苏在一起,他们的门外,守着侍从。有外人在,虞苏无法和姒昊说心里之话,此时,说什么也都无用,下一刻,他便要被虞戍北带走。虞苏帮姒昊梳头,整理仪容,他珍惜这点时间。想着他原本和自己躺在床上,却是连这一夜的安宁都得不到,虞苏心里难过。他梳理姒昊的发鬓,触摸他的脸,手指微微抖动。姒昊抓住他的手,将他手背放在自己唇边,他低语:“莫忧心,还能相见。”虞苏默然,他抱住姒昊,把脸贴他肩上,感受他的气息和温暖。这一个拥抱,很短暂,虞苏抱了一下,随即放开,他怕自己放不开他。拿来姒昊的外衣,帮他穿上,绑系衣带,腰带。在腰带上,缠那条蓝色的发带,那条属于自己的发带。以往虞苏不懂,姒昊为什么喜欢用他的发带,他人不就在他身边吗?此时,虞苏不敢去细想,对于自己和姒昊的关系,他确实想得不多。“阿昊,我等你。”虞苏将手指从姒昊腰间缩回去,心中悲切。他无法帮上任何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姒昊被带走。能说的,也只是等他回来。“嗯,照顾好自己。”姒昊摸了下虞苏的脸,他目光温柔至极。姒昊放开虞苏,他转身朝门口走去,他一出门,两位侍从便就跟上。虞苏的心如刀绞般,他克制住自己起伏的情绪,让浑身战抖。他感到愤怒,这份情感,比悲切,怅然更为鲜明。众多情感在心中交错,他的眼眶溢出泪水,他毫无察觉。屋外,等待多时的虞戍北见姒昊出来,脸上带着笑意,跟虞父辞别。他留意到姒昊平静依旧,虞苏神情恍惚。看着虞苏,虞戍北心里冒出点小小的愧疚,他很快又把它抹去,抹进这浓浓的夜色里。姒昊跟虞父虞母话别,虞母很震惊,根本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姒昊走前,看着虞苏,他心里最牵挂他。“姚蒿,请。”虞戍北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姒昊没说什么,迈开步子,朝院门走去。他身边跟着虞戍北,身后身前都是侍从。眼看他们一群人,就要消失于夜幕里,虞苏追到院门。虞父跟上,拍了下虞苏的肩,低语:“先回屋去。”虞苏没有听从,他站在院门口,看了许久。虞戍北的队伍远去,侍从执的火把,越来越小,最终消失不见。黑暗吞噬了最后一丝光芒,虞苏的眸子里漆黑一片。姒昊跟着虞戍北进入宫城,路上两人不交谈,不过姒昊发觉,这人不时在看他。不是怕他逃跑,而是在打量,仿佛观察他是件有趣的事情。虞戍北待姒昊可算毕恭毕敬,他把姒昊安置在一间宽敞明亮的寝居里,并给了他两位侍女。两位侍女来姒昊跟前行礼,便又退下。“把这里当自己家,不必拘谨。”虞戍北这是客套话,他又怎会没发现,姒昊对于进入宫城,根本无动于衷。要是换平常人,进入宫城总会露出惊诧的表情,为它的宏大,漂亮。“我有一件事,想请问公子。”已经进入宫城,此时身边又没其人,不妨一问。“说来,我也有事需你解答。请说。”虞戍北把门关上,并瞥了一眼窗户。他们在二楼,窗外不会有人。安置姒昊的屋子,规模不小,房间无数。姒昊在黑暗中穿行,勉强辨认出方位,他猜测这里是虞戍北住的东殿。“怎么认定是我?”姒昊有必要打探,好知道他们都了解多少事。“前些天,捕获两位晋夷探子,获知帝子在虞地。”虞戍北将“帝子”两字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姒昊望向窗外的月,月色朦胧,群星隐匿。他的心情很平静,这种平静,就像当初在任邑受到刺杀,躺在病榻上,望着窗外的海棠树那般。姒昊沉默许久,当他回头看向虞戍北,他用平缓的语气,说起一个故事:“我听说古帝时代,阳城有一头龙。杀它呢,会死很多人,不杀它呢,得用许多人的食物去喂养它。”虞戍北自然也听过这个故事,他接下讲述:“后来有个贤人说,龙是山野之灵,把它放了,它即不会害人性命,也不会夺人口粮。”“原来虞地也有阳城龙的故事。"姒昊的脸上没有情感起伏。虞戍北没有回复,他看到两位侍女捧着物品进来,他对姒昊说:“我阿父想见见你,这是给你更换的衣物。”此时离天亮,也没多久了,虞君都等不到天亮,可见他们多在意帝子的存在。姒昊想越是这般重视,越难脱身。虞戍北离开,两位侍女服侍姒昊更换衣物。虞戍北提供的衣物,规格很高:玄冠,乌衣素裳,赤蔽膝,还有组佩玉。会受到礼遇,在姒昊意料之中。衣物更换好,侍女退下,虞戍北出现。他打量姒昊,脸上带着惊喜之色。帝子真是英气不凡,令人敬慕。要是找来一个矮个黑瘦的人,说他是帝子,其他方国的人也不会信。人们总是以貌取人,而姒昊的仪貌相当出众。“公子,带路吧。”姒昊将手一抬,很从容。虞戍北在前领路,此时身边站着的,就是一个传说中的人物,他觉得这种感觉真特别。 第123章 她梦见过紫湖畔的白马猎人,梦里,她觉得自己和他有某种联系。原来,他便是帝子啊。这般,再想到虞城大巫的帝妃预言,虞若一向冰冷的脸庞像蹿火一样红了。沙沚的芦苇随风摇曳,虞若的心也像要随风起舞一般。“若公子,别靠水太近,水里有凶恶的鼍。”一个温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虞若回头,见是虞允,她点点头,从水边退出两步。她没说她不怕鼍,为何不怕呢,因为她身后有一支卫队。虞允忠厚正直,被虞君留在沙沚,带领卫队,负责他女儿的安全。侍女们在虞若身旁忙碌,她似乎有些无趣,看着水中倒影。自己的倒影,还有芦苇,有飞鸟。倒影里,映出虞允的身影,他大概是担心她安全,又过来探看。虞若回头不由自主绽出笑容,她小时候常去虞允家玩,两人是童年玩伴,有一份亲切之情。这一笑,把虞允看傻了。虞允想,她真是虞城最美的女子,不知日后要嫁予何人?虞允是个公认的忠厚,亲和之人。他默默守在虞若身边,执行虞君的命令。没能参加狩猎,他毫无怨意。他今早发现一件奇事,虞苏的好友,那位猎人和虞君同车。前往杜泽的路上,贵族青年们早讨论起来,纷纷在意这个和虞君同车的青年是什么身份。抵达杜苑,虞君跟众人介绍姒昊,只说他是公子昊,为任方贵客,其他没透露。虞允想,也许虞苏知晓他来历。虞允想,该不是任地派来向虞若提亲的大贵族?狩猎的队伍,进入杜苑的中心猎场。坐在车中的虞君,观看奴仆,猎人们将林中野兽驱赶到宽大的场地里。贵族青年们早等候多时,纷纷抛矛拉弓。这种狩猎方式,说是打猎,不如说是围歼。姒昊被虞君留在身旁,和一众执长矛的卫士在一起。这些长矛卫,负责虞君的安全,避免惊慌奔逃的野兽危及虞君。看着林中猛兽咆哮奔蹿,虞君很淡然,他侧身向姒昊,他说:“我听戍北说,你擅长打猎。”谈话间,一只野鹿不识好歹,冲向虞君马车,瞬间挂在一根长矛上。虞君眉头都没皱一下,他没受到丝毫惊吓,他继续说:“打猎确实是人生趣事,我认为与其亲手参与,不如旁观,又能享有乐趣,又不必以身涉险。”野鹿的血,从长矛上滴落,姒昊看着鲜血,意味深长回道:“要能亲临,又不用受野兽侵扰,得有一支长矛卫。”“而今的战事,就如同一个狩猎场。”虞君说这话时,狩猎场上,活着的猎物所剩无几,要么被射杀,要么成为困兽。“坐在我这个位置,悠闲观战的是晋朋,我顶多是一头狡猾的猎物。”虞君话语毫无起伏,眼前的狩猎场已血迹斑驳。在见到虞君之前,姒昊对他的印象是老谋深算,运筹帷幄。十八年前的大混战,几乎每个方国都卷入其中,就他虞国安然无恙,一箭未发。今日,站在虞君身旁的姒昊,理解他身为一国之君的忧心。“虞伯,强者没有恒久的强盛,天道如此。”姒昊觉察以狩猎场比喻而今时局,再往下谈,自己就中套了。“天道,也是人力去促成。需要很多人的力量,我,你,其他人。尤其是你,你是天命之人。”虞君下的套,可没那么容易挣脱。一般的小年轻,被他这么一捧,肯定很激动,热血沸腾。眼前这个十七岁的帝子,默然不语。姒昊想,虞君还是老了,年轻时的他应该更有智慧。看清局势的人,不会对他的帝子身份,抱不切实际的幻想。狩猎结束,虞君意犹未尽,他让奴仆在狩猎场设靶子。唤出五位最厉害的猎手,让他们比试射箭和抛矛。五人比过一轮,虞君对姒昊说:“我看你一箭未发,可不能就这么回去。”姒昊知晓他想看自己的武艺。姒昊没参与狩猎,弓和矛都没动过。姒昊答道:“是该射一箭。”他走到靶子前,四周无数双眼睛都在看他。他沉着冷静,拉弓射箭,箭羽飞出,一箭命中靶心。姒昊觉得他该露一手,免去虞君萌发他徒有其表,能被操纵的想法。离开杜苑,姒昊仍是和虞君同车,虞若的车在他们身后。姒昊没回过头,他猜测到虞君的另一个念头。坐在马车上的姒昊,心中所想是他已离开虞苏一夜一天。想来一时摆脱不了虞君,恐怕得等任君的使者到来。回到虞城,天色已黑,虞君设宴,姒昊被邀请入宴。从杜苑获得的猎物,在酒宴上成为美味。姒昊和虞君,虞戍北坐在堂上,堂下是其他受邀请的贵族。姒昊酒量极好,对类似宴会见惯不惯,轻松应对。这一天,虞君和姒昊相处,也是虞君对他的摸底。虞君发现帝子不那么好摸透,他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深虑,稳重。他该沉寂时沉寂,该显露时显露,颇有点自己早年的风采。酒宴举行得很晚,虞君提早离席,虞戍北留下。姒昊发现他是个得人心的嗣子,平易近人,有一大群追随的子弟。虞君离开不久,姒昊起身,对虞戍北行了下礼,说道:“公子,我先行告退。”虞戍北回礼姒昊,将他送出殿外,并派两位随从护送。姒昊前往东殿居所,侍女见他回来,立即过来殷勤服侍。先是递醒酒汤,接着伺候沐浴,更衣,竟像他在任邑宫城里的生活。这种生活,才是他以往习惯的生活,但对而今的姒昊而言,反倒有些陌生。卧在宽大的木榻上,闻着空气中甜美的燎香,姒昊的心平静下来。很静,静地像紫湖的水。白日喧哗嘈杂的狩猎,夜晚人声鼎沸的酒宴,他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多厌恶,只是有些倦。他想念虞苏的气息,他摩挲腰间的发带,想着不可再这样渡过一日。在虞城的宫城,姒昊睡得很好,早上起来,侍女已在屋外等候服侍。她们听得屋中有声响,温软问:公子起来了吗?姒昊让她们进屋,一得命令,侍女鱼贯而入,有六位侍女,比昨夜增加两位。新来的两位更为貌美,气质也好。姒昊想,恐怕是虞君的意思,又是一个试探。他不好女色,不亲近侍女,他在这方面没弱点,怕是没遂虞君之意。侍女呈上来精美的衣服,精致的饰物,她们围绕着姒昊,有的为他着衣,有的为他整冠。周身都是精美奢华之物,又有六位貌美如花的侍女,要换其他人,早沉迷不自拔,恨不得永远过这样的神仙日子。姒昊刚穿戴好衣物,一位小臣立即过来,传递虞戍北的口信,邀姒昊和他一起进餐。他吃穿和虞君嗣子相同,足可见虞君对他的厚待和重视。厚实宽长的漆木案上,摆满美味佳肴,姒昊和虞戍北一人坐在一案,身边是服侍的奴仆。彩陶簋的盖子,由奴仆打开,里边热气腾腾,热气散去,见得是一份炖鳖。任虞地理相近,饮食相类,这宫城炖鳖的做法也一致。姒昊低头喝口汤,虞戍北问他味道如何,他说:“令人想起任伯厨正做的鳖汤,味道相当鲜美。”虞戍北见他难得称赞,想他心中被迫前往宫城的不悦,估计也散去了。两人就着食物交谈,姒昊话语一转,提起他出宫城的事。虞戍北回道:“世子身份非同一般,又遭人追杀,还是待在宫城中安全。”姒昊轻笑,料到会是这样。他悠然喝口汤,看着外头看门院的护卫。他知道,自己遭到了软禁。姒昊觉得虞君父子的做法,太强势而不可理喻,他们操纵不了自己,他问道:“戍北公子知道怎么易物吗?不用贝币,不用彩珠,拿自己一样物品,去换另一样。”“易物,需得你情我愿。”虞戍北不禁笑了。他们要利用姒昊,也得姒昊乐意让他们利用。现而今看,他是个很难支配的人,不爱酒色,不爱权力,荣华富贵习以为常,舍去又毫不留念。世上没几个这样的人。“我让虞矛将小苏带来,你们好好叙叙旧。我也不是个不近人情的人。”虞戍北心里是有点叹息的,因为姒昊的事,虞矛父子估计心里都对他有怨。在他看来国家之事,远远凌驾于个人私情,他这点小失落也不算什么。“多谢。”姒昊话语里没有丝毫谢意。他执匕切食一块腌猪肉,他刀法利索,吃相优雅。虞戍北看了他一眼,心想这人在任邑过着的生活,估计和嗣子差不多。他恐怕什么样的场面都见过,什么样的人都接触过。作者有话要说: 昊总(烟):我看起来很好对付吗?鱼酥:把阿昊还我。导演:快啦,你别激动,把黑白双煞拉开。很快会搞定虞君的。 第125章 虞苏离开姒昊怀抱,他去拿放在地上的竹篮,打开竹篮,里边是三个面果子。虞苏拿起一个给姒昊,自己拿一个,他对姒昊笑着,像以往那样。姒昊的手摸在虞苏脸庞,指腹在他唇角摩挲,他想亲他,不过只能依依不舍移开。这场雨,给了他们一个拥抱的机会,对虞苏而言已足够。两人像以往那般,坐在一起,吃着面果子。面果子已凉,却是姒昊这段时日,吃到最美味的食物。两人相视而笑,姒昊抬手挽了下虞苏耳边凌乱的发丝,他的笑意消失在唇角。虞苏的脸庞分明消瘦了,眼眶有淡淡的青色,他寝食难安,才会这样。虞苏拉开姒昊的手,把它放回,他朝门口投去一眼,怕有人来。雨下得急,不持续,此时,屋外只有淅沥沥的雨声。“阿昊,我听阿父说任方的使者就快来了。”虞苏压低声音,他这两天一直在关注宫城里的消息。“这些天,虞君他们没为难你吧。”这一句,声音更为细小。“我出不了宫城,不过只是暂时。”姒昊清楚虞君父子软禁不了他多久,任方的人一来,他们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虞苏点了点头,他猜测到姒昊恐怕是被软禁,由此他无法出宫城,才会跟虞戍北剔出,由自己去见他。“小苏,这里留不住我,这里没有你。”姒昊握住虞苏的手,他的语气很平常,没有特别温柔,特别深情,他只是在讲一件寻常不过的事。虞苏低下头,他紧紧扣住姒昊的手,他在这庭院里,见到姒昊的装束,他心里有不安。此时,那些不安,都消散无痕。虞苏深切地问:“阿昊,我能为你做些什么?”“照顾好自己。”自己的事,姒昊不慌张,终究会有解决的办法。相对自己,他更担心虞苏,在被软禁的情况下,两人再次见面将很难。“我……”自从姒昊被带进宫城,虞苏食之无味,无法成眠。姒昊无事,他也才能无事,相互的。从那夜眼睁睁看着姒昊被押走,虞苏的心如同被割了一刀,这份痛到此都没有愈合。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昊总和虞若的婚礼,有人反对吗?虞戍北(站起):我。虞君:你这个反骨仔!——————————虞苏:把阿昊还我。导演:会还啦,真得会还啦。第73章 秉叟之言午后, 雨时大时小, 借着雨声, 姒昊和虞苏在木屋中交谈。姒昊告诉虞苏,自己的身份因何被虞君知晓,还有现下自己的处境, 虞君对他的意图,与及任邑会做出的反应。在家里虞父跟虞苏谈过虞君留姒昊在宫城的打算,虞苏大抵知道。他清楚姒昊的心意和虞君相去甚远, 他不愿参与争夺和战争, 他想和自己过日子。“阿昊,你说任方会派吉华过来, 他能说服虞君吗?”说服他放弃以帝子名义,召集其它方国攻打晋夷, 并且同意将姒昊放走。虞苏没怎么接触过政事,但是他熟悉许多方国的过往, 还有他们相互间的亲敌关系。秉叟在篝火前讲述了许多故事,这些故事,即描述方国间的历史, 也包含着打仗、治国的智慧。“华会带来我舅父的旨意, 不许虞君张扬我的身份。以我的名义,号召东南诸侯向晋夷开战,绝非良策。这样的事,吉秉和我舅父在许多年前,便就商议过, 不可行。”任君养大姒昊,除去亲情,自然有他的政治考虑。任君最终选择让姒昊离去,也是深知让姒昊藏匿是唯一办法。“可是,如果虞君不肯放了你呢?”虞苏担心姒昊被一直困在宫城里,他明白在许多君主眼中,姒昊的身份意义不凡。“苏,会有办法,留我对他并无多少用处。”姒昊握住虞苏的手,他的大手很暖和,虞苏手指冰凉。姒昊用另一只手摩挲虞苏的肩,温声问他:“冷吗?”屋外下着雨,庭院风大,姒昊怕他挨冷难受。虞苏往姒昊身边靠,低语:“有些冷。”这份寒意不全是来自风雨,还有对日后的不安。姒昊帮虞苏搓手,帮他把手搓热了,又去捂他的脸庞,虞苏对他温柔笑着。虞苏怕被人瞧见,他探看屋外,将姒昊的手掌拿下。看着屋外被风雨打落一地的梨花,虞苏喃喃说道:“阿昊,我昨夜想了一件事。”姒昊倾听,问他:“是什么事?”“等你回来了,我们不住虞地,我们去其他地方住。”虞苏知晓姒昊不能再住虞地,哪怕他们刚将姚屯的家园弄那么美好:有渔屋,有船,有烧陶的窑棚,有农田。“不要去大方国,他们君主有野心,又会刁难你。我们去找偏僻的部族,你会打猎,我会烧陶,有个木屋,就能过日子了。”虞苏觉得一开始日子可能很苦,但姒昊能有自由之身,他们也能住在一起。姒昊突然搂住虞苏肩,他力道很大。虞苏感应到,看向他,见他沉默不语。姒昊眼睑低垂,他的神情凝重,虞苏很少见他这样,心慌唤他名字。姒昊搂抱虞苏,他抱得很紧,虞苏挣不开,哪怕他不言,虞苏也已知道他心中痛苦。十七岁的姒昊,从来不会去后悔自己选择的事,但此时,他为虞苏而心疼,为自己而愧疚。他很自私,他放不开他,只能将他卷入自己颠沛流离的命运。姒昊看得到自己的未来,那个未来,比虞苏所想的还要艰辛。哪怕是遭遇一次拷打,都好过此时的心境。是他把这个从小为父母疼爱,过着幸福,殷实生活的人,带向荆棘之途。虞苏摸姒昊的发鬓,姒昊的头靠在他肩上,姒昊无声无息地从他身后拥抱,屋外细雨绵绵。少顷,姒昊抬起头,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他看向外头的天,此时阴沉沉,虽然还只到黄昏。姒昊拉着虞苏站起身,平静说道:“苏,我送你出去。”在宫城里,没有属于他们的时光,这一个午后的相伴,仿佛是偷来的。“我阿父等在外头,在南殿那儿,阿昊,我自己出去。”虞苏清楚姒昊被软禁,不便送他。“无事。”姒昊露出一个笑容,他用手指帮虞苏梳理耳旁凌乱的发,他眼神温柔。他这一笑,让虞苏的心也舒展开来。他知道姒昊的心意,只需等待任方使者到来,眼前这些困难,都会被解决。两人并肩离开木屋,屋外飘着蒙蒙细雨。细雨沾湿虞苏的发,姒昊的乌冠,两人慢慢踱步,轻声细语交谈。他们路过那棵高大的梨树,一朵梨花掉在姒昊肩上,虞苏走出好远才留意,他抬手轻轻拍去。就在这时,虞苏抬起头,看到二楼阑干上的虞若,她正在看着他们。她乌发似墨,发上戴着一个花冠,那似乎是辛夷花冠,相隔如此远,虞苏也仿佛能闻到她身上芬芳的气息。她穿着一件紫袍,身姿曼妙,绿松石和红珠串成的漂亮项饰,佩戴在她优雅的脖子上。在烟雨朦胧中,她美得像神女。虞苏的心顿时慌乱起来,为这人世间出众的容颜,也为心中那份隐匿在深处的焦虑。他想起之前听闻到隐隐的女声,该是她女伴们玩戏的声音吧。姒昊见虞苏目光看向干阑,他淡然一句:“那是虞若,她过来摘花。”他自然也看到了烟雨蒙蒙中的美人,只不过他感受到那份美,远远不及身边之人。虞苏微微扬起的侧脸,惆怅而优美,细雨落在他略显苍白的脸庞,令人心疼。他的一笑一颦,都在姒昊眼中。在感受到自己的手为姒昊碰触,虞苏连忙缩回,他回看姒昊一眼,含情脉脉。两人没有言语,仍是并肩离去,他们走在弯弯曲曲的石子小径上。他们来到院门口,姒昊和虞苏一起朝门外走去。站在门外的两位侍卫,立即默默跟上姒昊,他们盯得紧。姒昊压根不理会他们,虞苏知晓是虞戍北的命令,只能去无视他们。姒昊将虞苏送至南殿外,他见到虞父才停下。南殿之外,有条大道,直通宫城大门,是出宫城的唯一道路。虞父在南殿下避雨,等候儿子多时,见姒昊和儿子过来,他立即出来,迎了上去。他瞅眼姒昊身后的两位侍卫,只以眼神和姒昊示意。看到姒昊盛装的静穆样子,虞父想到他的帝子身份,心里真是唏嘘不已。“虞父,多谢你带小苏过来。”姒昊向虞父行礼,虞父伸手拦阻,姒昊不为所动,仍将他的躬礼完成。虞父无奈,心知姒昊内疚。其实也没给他们家添什么麻烦,虞茅好歹在宫城任职多年,又是虞君同族,不至于因为点小事被虞君怪罪。“不用谢,你照顾好自己。往后有什么事要找我们,就跟戍北公子说。”虞父觉得虞戍北会传达,他看着虞戍北长大,这人还是比较重人情。姒昊只是颔首,其余话也不便说,宫中多耳目。三人沿着大道行走,身后仍是跟随着侍卫。这两个侍卫警戒,相互使眼色,宫城大门就在前方。姒昊将虞父和虞苏送至大门前,他停止脚步。高大的朱色大门,它隔开两人。虞苏回头,见到端正站在门内,目送他们离去的姒昊,他压抑在内心的悲伤在此时爆发,他眼眶泛红,但没有泪水滚落。他看着姒昊,姒昊对他点头,示意他离去。 第127章 姒昊在任邑见过大巫,灰衣女走动时没有传出铃铛声,知她是大巫的侍者。草泥屋中烟雾缭绕,朦胧不清,待烟雾消散,看到里边坐着一个人。她头戴桂枝冠,身穿一件由羽毛和彩布带装束的衣袍。她的脸庞布满皱纹,双眼失焦,抬起的手干皱得像树皮。屋中的烟雾,来自她焚烧的一种叶子,叶子具有诱惑人心的独特气味,燎烧时烟雾弥漫。她的身后挂着一件熏黄的龟壳,龟壳像颗穿绳的珠子一样,在麻绳上有序的转动。最先进屋的是虞君,而后是虞戍北,姒昊落在后头。姒昊小时候见过大巫们住的房子,对这类昏暗且雾蒙蒙的地方,没留什么好印象。姒昊身子迈进屋门,大巫突然发出一个惊呼声,她瘦长的手指向姒昊,双眼瞪圆,用阴冷声音说:“他渡过了染血的大河,死亡从那时起,就像只大黑鸟的翅膀,遮蔽在他头上。”虞君和虞戍北都顺着手指,看向在身后的姒昊。姒昊一脸淡漠,不以为然。大巫要么真得从他身上看到了什么,要么从虞君那边得知他的身份,故弄玄虚。姒昊不在乎是哪一种,他是个有死亡威胁的人,自己很清楚。大巫所说的染血大河,无疑指潍水之战。虞君听得清清楚楚,他附身问大巫:“你从他身上还看到了什么?”大巫的眼睛聚集在姒昊腰间,她端详那条蓝色的发带,她从发带上见到绿松石的配饰,看到一张清秀温柔的脸庞。大巫摇了摇头,从他进来那一刻起,她就感受到了血腥和恐惧,身子止不住的颤栗。到底是什么?大巫看向他的双脚,此时,火盆中的火突然蹿起,就像他脚下燃起熊熊烈火,刹那间火焰蔓延向整个屋子。一时兵戈交错,厮杀哭声成片,铺天盖地而来,紧接着火光吞噬了大巫。“火,火!”大巫站起身,一脸惊恐。她眼中,自己的房屋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只留一些木骨的支架,她的头顶是黑夜和星辰。大巫的身子战抖,抖得像筛子。侍者搀住大巫,她将大巫扶到一旁坐下,她感受到大巫的手臂传来的滚热。虞戍北打小就不喜欢大巫的屋子,要换往常,他可不乐意来。他留意大巫的反应,琢磨她的话语,渴望获知。帝邑的大巫如此神通广大,让虞戍北再不敢轻视巫觋。“大巫,是什么样的火?”虞君追问。他适才看到大巫脸上的惊恐,她很少露出这样的神情。大巫哆哆嗦嗦抬起头,指着如竹劲拔,神色冷冰的姒昊,喃语:“他是不详之人,会给虞地带来灾难。”这不是虞君想听到的话语,虞君冷冷说:“我看你老了,近来胡话多。他是我虞国的贵人。”虞戍北朝姒昊投去一眼,姒昊挑了下眉头,没有再多表示。虞戍北想被称为不详之人,还被说死亡笼罩,怎么看都很糟糕,换别人得吓哭。虞君原本带姒昊前来大巫家,是为了问卜联姻之事,不想听到大巫这样的话语,十分不悦。用力推开木门,个头高大的虞君弯身走出。来到外头,他直起身子,回望乌烟瘴气的屋子,他生出几分厌恶来。事在人为,何必样样求问巫觋,征询鬼神的意思。稍后,姒昊和虞戍北出大巫的屋子,见前方虞君已在院外。侍从拥簇着虞君,服侍他登上马车。两人走至院门口,虞君的马车已离去,看来他挺恼火。虞戍北在院门外止步,他问姒昊:“你信巫觋之言吗?”姒昊抬头看向院中那棵老桂树,他神色淡然依旧,他说:“与其不信遭殃,不如信了免灾。”他脸上没什么情绪,虞戍北却觉得他说不定在轻嗤。他突然有种想法,这人也许早就在任邑的大巫那儿,卜过自己的人生。他出生即陪伴死亡,刚成年便遭晋夷追杀,险些丧命。他能活得如此冷静,从容,倒是令人敬佩。虞戍北回望一眼大巫的院墙,登上马车,他身边坐着姒昊。两人同车,默然不语,御夫驾车,驱赶马儿前进。大巫的院子,在马车后变得越来越小,远远望去,院中那棵桂花树,呈现出颓败的模样,予人凄凉之感。大巫的住所在聚落北区的角落,很接近北面的林地。从大巫家返回宫城,需要穿行北区。御夫驾车路过虞苏家的院门口,姒昊朝院门投去一眼,见院门半掩,没有人声。从和虞苏在梨树木屋相见,到今日已有两日,不知他过得可好?此时,虞苏在城南的一处草场,他放马吃草。白马在坡下就食青嫩的草叶,虞苏坐在坡上,望着前方一条大道发愣。这是条虞城通往南洹的大道,时常有人经过。从任地来的使者,他们过任水会途径南洹,再由南洹前往虞城。这条能跑马车的平坦大道,是必经之路。虞苏将目光从大道上收回,他单手抱膝,低头看着草地。一头黑犬来到他身边,把狗头往他大腿上靠,虞苏伸手,拍了拍它的头。虞苏让它自去玩耍,它伸出舌头舔虞苏的手,仿佛它能感受到主人忧郁的心情。姒昊被困宫城后,虞苏独自照顾大黑和白马。他人无精打采,在他照顾下,犬马倒是精神焕发。日光在虞苏无知无觉间,悄悄向西偏移,霞光披洒,他才想到该归家了。他去牵大白,回头唤大黑别贪玩,快跟上。他这一回头,看到大道上出现一辆马车,马车上绑着一条白旌。白旌在风中扬动,那是使者的节旌。虞苏拉着大白,往道路追赶。他追到路口,马车正好从他身边穿行而过。他看到坐在马车上的男子,那人穿着任方的服饰,有一张年轻的脸庞,他是吉华。“使臣,我是虞苏!”虞苏朝马车用力挥手,高喊自己名字。端坐在马车上的人听得声音,侧身去看,他见到一位牵白马的少年。少年长得清秀,有几分眼熟,又听他自报名字,吉华立即想起他是姒昊的友人。在角山营地见到的那位长发少年,半年不见,变化许多。他的长发剪去,个头蹿高,少年声消失,他已长大成年。吉华示意车夫停车,虞苏赶来,匆匆对他行礼。吉华见他不只有匹白马,身边还跟着一条大黑狗,像似姒昊养的那条狗。“使臣,阿昊自从进入宫城,就遭软禁。”虞苏说话带喘气声,他一路跑来。“虞苏,这些日子,你见过他吗?”吉华听说遭软禁,有点意外。“我两日前见过他,他人没事,但是……”虞苏看向驾车的马夫,这是虞地的马夫,他没往下说。“我一路匆忙,就是为他而来,你不必担心。”吉华这般回复虞苏,便命令马夫驾车离开。马车前进,虞苏仍跟在后头,吉华对虞苏示意节旌,虞苏会意点头。别国的使臣,抵达虞城,都会入住在宫道南的馆屋。虞苏悟得,这是吉华要自己去找他的意思。深夜,吉华在馆屋的院中踱步,等待虞苏。虞苏一出现,就被他唤进屋,领到自己的房间里。馆屋昏暗,奴仆都已入睡,四周寂静。吉华掌灯,关门闭窗,和虞苏低声交谈。虞苏跟吉华讲述姒昊在虞城的事情,这半年间,他都做了什么,日子过得怎样。吉华听后,想姒昊要不是后来被虞君囚困,他来虞地过的日子可真不错。有房有渔屋有船,有狗有马有田又湖,还有个温柔,体贴的同居之人。他是姒昊的同居者,吉华通过猜,虞苏没明说。虞苏接着讲述姒昊被认出的缘故,他怕任君责怪姒昊,讲得很详细。晋夷探子在明城被捕获,虞君父子获得帝邑大巫的指示。虞戍北派人到紫湖搜寻,在白渔屋发现姒昊,接着是秉叟的辨认,姒昊帝子身份被确认。事出突然,无能为力。“我听阿父说,帝邑原本有三位大巫,名字以觋庚、巫辛、巫壬称呼。”听得是依靠帝邑大巫的指示找到姒昊,吉华并不吃惊。“三人中,以巫辛最令人畏惧,传说她是古帝时代的大巫,没人知道她多少岁了。”提起巫辛,吉华不禁打个寒颤。他这人敬鬼神,信巫觋。“晋朋在帝邦任职射师时,就已经和巫辛勾结。经由巫辛指引,晋朋才能夺位成功。”吉华跟虞苏讲述巫辛的往事。她是晋朋夺位的功臣,她背叛了原本服侍的帝族。虞苏静静地听,等吉华说完,他才问:“要是让阿昊去晋夷到不了的地方,巫辛再厉害也伤害不了他吧。”“不用去得太远,只要有强大的力量庇护阿昊,晋夷和巫辛对他都没办法。”今夜,虞君跟吉华提出庇护姒昊的要求,此时吉华想起了这件事。“说来,今夜和虞君交涉许久,虞君提出一件事。”“华,是什么事?”虞苏称吉华“使臣”,被要求直唤名字。吉华看着昏暗中的虞苏,似有迟疑,但最终还是决定告诉他:“联姻。”今日黄昏,吉华一抵达虞城,就去谒见虞君。虞君接待吉华,两人交谈时,虞戍北也在。吉华将任君的意思传达,让虞君务必保密姒昊的身份,不可对外声张。虞君面有愠意,幸好虞戍北从中周旋,让交谈得以继续。虞君同意不向其他人声张姒昊的身份,并且提出由他庇护姒昊。虞君希望能联姻,将虞若嫁给姒昊,即让任虞两国更为亲密,又不用“归还”姒昊。“虞君女的嫁妆,城一座,甲兵五百,奴二百。”见虞苏默然,没有过激的反应,吉华将此次联姻的好处跟他说。有城,有甲兵,不必怕晋夷的刺客。小心保密身世,悠然当个城主,衣食无忧,娶得虞方最美女子,成为虞君的女婿。 第129章 “小苏,我有一件事和你商议。”姒昊对虞苏很少用这么正式的语气。虞苏一听,就知道他要说的事情非同一般,他点了点头。“我出宫城后,会离开虞地。”姒昊第一句话,讲了他将离去。“嗯,这里不能再待。”虞苏清楚,一旦姒昊谢绝虞君那些要求,虞地他也不能再待。不是怕虞君记仇,而是怕虞君反复。“离开虞地,而后会经由缗地,前往戎人的地域。”姒昊继续讲述,有必要让虞苏知道,并且获得他的意见。“阿昊,要去规方吗?”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从虞地前往规方,需要经过缗地,戎人和穹人的地盘。虞苏和姒昊在一起多时,姒昊对他无话不谈,他知晓规方对姒昊意味着什么。“一时还无法抵达规方,会居住在戎地,等待时机。”姒昊把一切都想得很清楚,这些时日,只要独自一人,他都在思考自己的出路。他想得多,想得深,他再不要这般为人所制,不要虞苏跟着他一辈子都不得安宁。帝子这个身份,他无法摒弃,这由不得他。天授予你的东西,你不要,反过来必被它所害。“我听闻戎人对外族相当不善,外族路过他们的地盘,或被俘为奴人,或为他们杀害。”虞苏知道戎人,他们的个头很高大,他们里边有很多部族。他们的部族之间尚且相互功伐,何况对外族之人。“并非如此,小苏,红珠子还在吗?”姒昊看向虞苏的领子,他知道他常把它藏在衣领下。“还在。”虞苏手探进衣领,把项饰拉出来,一颗鲜红的珠子出现在他手心。“这是红玛瑙,大河两岸的人们无法将玛瑙加工成珠子,它很硬,比我们所有的玉都硬。”姒昊轻轻摸向那颗小红珠子,它很珍贵,它是外来之物。姒昊所说的大河两岸,是指居住在天下中心的众多国家和部族,包括帝邦任缗虞等。“戎人将玛瑙从遥远的西地携带来,经由贸易,它出现在这里。”姒昊所了解的天下,非常的辽阔,从茫茫的大海,到荒凉的沙漠,再到冰雪皑皑难以逾越的山脉。他心里有一个天下,不只是山川河海,还有无数的部族方国。“戎人善待商队,那是帮他们贸易,让他们获得财物的人。我可以跟随一支商队,前往戎地。”姒昊的打算如此。姒昊的话,让虞苏陷入沉思,他听到姒昊说的“我”,而不是“我们”。他要独自前去,因为路途遥远,且相当危险,稍有不慎会将命丢。“阿昊,我不赞同。”虞苏抬起头来,他的眼睛黑亮,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的软弱与忧郁。“你不赞同,我便不去。”姒昊认真地讲述这句话。在屋外巡视过几番,正靠在木墙歇脚的吉华,听得姒昊这句话,因吃惊而发出咳嗽声。他和姒昊从小一起长大,知道他决定的事,谁也更改不了。看来也不是真如此,得看是什么人反对。“你们说,我无意偷听。”吉华在屋外说了一声,随即走开。姒昊挑了下眉头,他不在乎吉华听到,他将他请出去,是担心虞苏有所顾虑。虞苏低笑,他此时感到开心,为姒昊的话,也为姒昊的友人。“嗯?”姒昊见虞苏笑了,将他揽住。虞苏的笑容,对他而言,可比一座城,五百甲兵,三百奴人值钱。“阿昊,我前些天去请教了秉叟。等你出去后,我们再一起去找他。”虞苏靠着姒昊肩,搂住他的腰身。两人坐的位置挨近角落,又为木梁遮挡,就是有人在门口,也看不清他们动作。“嗯,我们一起去找他。”这几天在宫城,姒昊见过几次秉叟的身影,只是不便交谈。从秉叟看他的眼神,他似乎是有什么话想和他说。出去后,正好去见他。吉华听见屋内没有声响,他有点疑惑,进屋一看,见两人靠在一起。吉华早清楚他们的关系,他还是那般,觉得姒昊这逃亡的日子,有个人相伴他,真是难能可贵,是男是女不重要。吉华进来,虞苏从姒昊身边离开,吉华问:“谈好了?”“好了,多谢华。”虞苏对吉华行礼,很是感激。吉华笑语说不必,他挺喜欢虞苏。以前以为他不过是个清秀少年,而今才知道,他可不只是长得好看。时候也不早了,姒昊将吉华和虞苏送出东殿。虞苏走之前,姒昊对他说:“过两日,宫城外相见。”虞苏绽出笑容,高兴应道:“嗯!”吉华心里有点吃惊,姒昊这是心里有谱,认为他能够说服虞君。以吉华对虞君的认识,他可是个傲慢而固执的人。将虞苏送出宫城,吉华返回东殿去找姒昊。他在庭院先遇着虞戍北,戍北对他说:“世子在屋内。”吉华想问姒昊点事,急着想离开,虞戍北一点也不急,他抬手示意前方的棠棣树,说道:“我们聊聊?”两人沿着曲径行走,虞戍北问姒昊的打算,吉华明说他要离开虞地。虞戍北像似一点也不吃惊,他踩着遍布落花的石径,慢悠悠走着。他先是一阵沉默,突然又笑道:“你信巫觋之言吗?”吉华早从姒昊那边,听得虞城大巫预言他是灾殃之人,他认真回道:“信。”这一日,吉华留在东殿,没干别的,专门交谈。他和姒昊谈,和虞戍北谈,和姒昊、虞戍北一起交谈。夜晚,三人待在虞戍北的居间,帷帐垂放,灯火蒙蒙。虞戍北的侍女月眉进出一次帷帐过,再无他人。他们交谈的事极隐秘,就是月眉也不知晓。夜深,吉华离开东殿,带着一身的疲倦。他扭扭胳膊,脖子,想着他被任君派来虞地时,任君说只要不危害任方,一切皆可行。君主真是有先见之明,凡事得变通。第二日,吉华没去宫城,他留在馆屋。他知道今日是姒昊和虞君交涉之日,成不成,他只能在这里干着急,等消息。这一等,等到了第二日清早。吉华实在再等不下去,更换衣服,正打算进宫城,听得馆屋的奴仆通报有人求见。来的是虞戍北的侍从,邀吉华进宫城。吉华匆匆赶去,他被领到东殿。还是那个木屋,还是那棵老梨树,姒昊在树下候他。唯一不同在于,姒昊更换了衣物,他穿着一身细葛布的衣物,很平民很生活,压根不是宫城礼服,一点不带丝。吉华一时也不知是该狂喜,还是该惆怅。为这位老友过人的交涉能力,为他终于脱身;还是为他日后极其艰难的历程,为再得不到他消息的别离。姒昊张臂,吉华用力抱了下他,拍了拍他背,喟然:“你如何做到?”姒昊悠然,看着一片梨花翻落在地,他喃语:“天命。”吉华抬了下眉头,等待姒昊继续往下说。“如果我真是天命之人,那么我必然会得到我的子民,和晋夷抗衡,给东南方国带来和平;如果我不是天命之人,那么我必然要为人所杀,留在虞地,不过是给它引来灾难。”姒昊平缓讲述。“是这个道理。”吉华清楚凡事有双面,不过这还说服不了虞君。见姒昊没有往下说,吉华问:“就这样?”“就这样可说不了一天。”那可不是轻松的一天,说服虞君很难,不过姒昊办到了。吉华点头,姒昊继续讲述:“我和他盟约,以晋夷为共同敌人,双方为同盟,不攻伐互救援。”姒昊的唇边还有歃血为盟的血腥气,那是马血。“阿昊,你!”吉华不知道如何去形容,他很震惊。要知道姒昊是独自一人跟一国之君盟约,他没有一兵一卒。这样的事,从来不曾有人办到。“得多谢你父亲。”姒昊拍着吉华的肩,他笑语:“我能写盟策,起到很大的作用。”吉华悟然,虞君对姒昊了解太少,交涉时,大概被震到了。有书写能力的人,属凤毛麟角,在虞城也找不出六人来。姒昊受过最好的教育,任君可是把他当亲子一样抚养。他具备成为君王的潜质,他可是帝邦的继承人,玄圭的主人。昨日,虞君恐怕才真正意识到,姒昊是帝子,他的意愿必须倾听。“此间事了,华,我的事还需由你告知我舅父。”姒昊在宫城这些日,很冷静,没有一句怨言,他维护了任虞的关系。任国是他母国,虞国住着他所爱的人,他希望两国永远盟好,这样才能避免晋夷入侵,两国有太平日子过。“我会仔细告知。”吉华叹息,心知这位老友必然会离开虞地,且这一去,和任邑将音讯不通。姒昊颔首,脸上带着笑意,他身上披着阳光,他的身影高大而挺拔。吉华看着他,想半年不见,他真是变化许多,他比他们这群好友成长得都快。“通知小苏了吗?”吉华举手遮挡阳光,正午的光,有点耀眼。“已派人通知。”姒昊嘴角微微扬起。作者有话要说: 吉华:关门,放任嘉。导演:老虎不发威,你当昊总是hellokitty鱼酥:阿昊,此事我坚决反对。 第131章 阳光下的宫城,巍峨漂亮,衣着华美的人们,在宫中笔直的大道上穿行。出生在宫城,在宫城里长大的虞若,突然意识到,她喜欢这样的生活。往后可能再不会觉得苦闷了,她喜欢这样优渥无忧的生活。她可没勇气跟着帝子,在外头颠沛流离,过着东躲西藏的生活。紫湖再美,白鹿传说再神圣,对她而言终只是一个梦。虞苏和姒昊前往北区,他们并肩行走,进入北区后,不时有居民跟他们打招呼。有的对姒昊说:“阿蒿,好久不见。”有的问虞苏:“那匹漂亮的白马,怎么没牵来?”邻里不清楚,姒昊这些日子住在宫城里,他们也想不到。一切如常,仿佛那个凌晨,虞戍北根本就没将姒昊带走。没有泄露帝子的身份,没有联姻的危机,没有分离和思念,痛苦而彷徨。两人走到院门口,虞苏推开柴门,一头大黑犬突然蹿出,直扑姒昊。它高兴得要疯,汪汪直叫。姒昊单手把它拎起,放在地上,拍拍它的头。虞苏笑着,他朝屋里大声唤道:“阿母,阿昊回来了!”听得屋内一阵声响,虞母出来,她手里还拿着织梭,一脸笑意。见到站在虞苏身旁的高大熟悉的人,虞母连忙招手:“阿蒿,快进来。”“让虞母担心了。”姒昊走到虞母跟前,向她行了下礼。“看你一直没回来,还真担心你出什么事了。”虞母笑语。她心想回来就好,免得苏儿担心,就是她也跟着担心呢。虞父迟迟从屋中走出来,他跟姒昊点了下头,反应很平静。他从虞苏那边知道姒昊拒绝虞君的联姻要求,他清楚往后姒昊的路可不好走,谁让他是个帝子呢。“虞父。”姒昊过来向虞父行礼,很是敬重。“回来啦。”虞父心里有点埋怨他隐瞒帝子身份,声气也就那样,没有以往亲近。虞苏听得老爹语气,握住姒昊的手,他把头低下。要说欺瞒,虞苏可是帮凶,这事不能只怪姒昊。虞父见他们的手握在一起,瞥眼姒昊,说道:“去把柴劈了。”“是。”姒昊朝院中走去,拿石斧劈柴,相当殷勤。发生这么些事,得知他的真实身份,虞父还像往常那般待他,实属难得。姒昊劈柴,虞苏帮忙拾柴,两人在棠梨树下,亲亲我我。一条黑犬,不时在他们身旁转悠,棠梨树上,鸟儿叽叽喳喳。屋门口,虞母正在埋怨虞父,两个孩子刚回来,都没歇口气,就喊他们去干活。虞父对虞母的唠叨,充耳不闻,他朝火塘瞅一眼,说道:“不是要蒸面食?水开了。”作者有话要说: 虞若:大巫你出来,为什么帝妃是个男孩子!虞父:帝子又怎样,想娶我家苏儿,给我好好去劈柴。“是,岳父大人。”姒昊朝院中走去,拿石斧劈柴,相当殷勤。第77章 出虞儿媳来禀报虞茅家的孩子求见, 秉叟人正在小院中摆弄几根竹简。他头也没抬, 专注擦拭一根竹简, 低语:“让他进来。”须臾,秉叟听到脚步声,抬起头, 他见到虞苏和姒昊。“都过来吧。”秉叟示意他们到席子来,他身下的席子宽大,四角压着陶镇。姒昊和虞苏走到秉叟跟前, 逐一向秉叟行礼, 秉叟对他们仅点头而已。“我等你们一天了。”秉叟的声音缓慢,他擦拭竹简的动作也很慢悠。昨日, 秉叟便就知道姒昊离开宫城,他还猜测到姒昊和虞苏会来找他。前夜, 也就在姒昊和虞君举行结盟仪式前,秉叟被虞君招进宫城。虞君告诉秉叟, 他要放走姒昊,秉叟说这是必须做的事情。帝子离开虞地,能将晋夷的目光从虞地转移, 对虞方对帝子都好。秉叟还说, 帝子必然踏上前往规方之路,如果虞方助力,他会心怀感激。姒昊和虞君盟约,还有离开宫城之事,秉叟暗地里都帮过忙。看着两个年轻人坐在自己跟前, 态度恭敬,他们虚心求教,秉叟心里感到欣慰。“多谢秉叟的照拂。”姒昊再次行礼,他双手贴地,以额触手背,行的是一个拜礼。秉叟将手中的竹简放在地上,把手抬起,示意姒昊起身。他受得住帝子的拜礼,他也意识得到自己的使命。搁在秉叟大腿旁的那枚竹简,颜色偏黄,竹简上隐隐呈现着几个朱色的符号,这是字。虞苏以前没留意过“字”,他的生活里,几乎接触不到。看到姒昊的族徽,那个“帝”字,不想是他第一个接触到的字。字,又被称为“帝文”。帝文,只有极少的人能使用它。懂得帝文的人,要么是君主和嗣子,要么是秉臣,卿臣之类的人。“帝子打算启程去缗方吧?戍北与我说了。”就像任方的吉秉传授任嘉学识那样,秉叟也是虞戍北的老师。想来平日,虞戍北会前来探看秉叟。“是,先往缗方,而后前往戎地。”姒昊对于自己的出路,已经看得很清楚。“你想去规方吗?”先前,虞苏跟他请教过去规方的事,秉叟觉得那是唯一可行的出路。此时的秉叟,心里其实不那么确切,那是否真是一条好出路。太危险了,如此漫长,要经过许多的部族。部族之间关系复杂,稍有不慎,就要丢掉性命。“是,我打算先往戎地等待时机,设法前往规方。”姒昊知道这是条艰难之路,但他没有其他选择。“戎人部族多,帝子听说过昆戎吗?”秉叟抬头看向姒昊,他眉发稀零,却有一双清明的眼睛。每每看见姒昊这张脸,秉叟心里不免要喟叹。长得太像了,仿佛帝向重生。“听闻,他们住在昆海一带。他们制作的剑,被称为昆剑,举世闻名。”姒昊听吉秉讲述过昆戎,这是一个不能惹的部族,他们的冶炼技术极为出众,有着当世最好的武器。“昆戎的首领,唤做昆吉金,他当年受过帝向的封赐,他见过你父亲。”秉叟当年出使帝邦,正值帝向登基,前来进贡的方国和部族非常多,也是在那时,秉叟结识了昆吉金。虞苏一直在听秉叟和姒昊交谈,他不插话,静静听。听到昆戎的首领见过帝向,虞苏心里担虑起来,因为他很可能会认出姒昊。“帝子的仪貌神似帝向,他会认得你。”秉叟见到虞苏脸上的担虑,还有姒昊的淡然,他继续说:“这或许不是坏事。”秉叟慢悠悠站起身,姒昊连忙去搀他,他示意不必。他独自一人,晃晃悠悠地走,他走到一旁的木案,从木案上摸来一样东西。那东西,在阳光下散发着光芒,虞苏早已留意到,那是一件铜饰。携带铜饰,秉叟由姒昊扶着落坐。他是个瘦小的老头,姒昊搀扶他时,感受不要多少重量。“我早年去过昆湖,归来时,昆吉金赠我此物。”秉叟将铜牌展示,它不同于大河地域常见的绿松石铜饰,它通体都是青铜,一面平滑,一面刻着符号。“这是戎文,西人的字。戎人也曾有戎王,这是他给部下的令牌,携带它,路途上能减少戎人的侵扰。”秉叟将铜饰递给姒昊,因为苍老,他的手微微抖动。“多谢秉叟。”姒昊双手接过,感激致谢。他清楚这样的东西非常珍贵,将对他的行程起到很重要的作用。“不必谢,我老了,怕这把老骨头走不出多远,要不,真该亲自带你前去。”秉叟早年出使过许多地方,戎地他很熟悉,不少戎人部族的首领都认识他。“秉叟已帮我许多。”姒昊摇头,他心里动容。他知道秉叟认识他父亲,这人,是父亲的故人吧。“昆湖在冬日酷寒时会结冰,可以行走,也许能逃过穹人的巡视。”秉叟知无不言,他把希望寄托在姒昊身上。老人家把人世间的种种事,看得相当透彻,也许眼前这个年轻人,他真得会成就一番丰功伟业。 第133章 天亮得很快,不知不觉, 天边已鱼肚白。屋顶上的炊火袅袅腾升, 鸡叫声时近时远,四周的邻里, 传来开门的声音。虞苏家的柴门被人推开,走进来两男一女, 是风川兄妹和妘周。白马上的行囊已经装好,虞苏过去招呼他们, 将三人领进屋里。要离开虞地,前往缗方这样的大事,虞苏通知了亲友。这一去可能好多年, 不知几时能再相见, 亲友纷纷前来送行。虞苏没有告诉这三位友人姒昊的身份,只是说去缗地找大姐,顺便在缗地生活。风川很不解,他拜访过姒昊和虞苏在姚屯的家,他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要离开。风川虽不解, 没有质问,他猜测他们有原由,只是不便说。风夕一进屋,便就挽袖子和虞母一起做饭。她听着兄长,虞苏和妘周的交谈,她没参与,她知道虞苏要走了,心里还是有些难过。虞母很喜欢风夕,拉着她说话,让她以后常过来玩,风夕笑着应下。已经到可以成亲的年纪,风夕还是没有找到一位合适的男子,她一直没有去花草坡的对象。她看来也不急,日子照旧过。妘周问虞苏,以后他去紫湖打猎,可以借他们家的船用吗?虞苏说可以。“你还惦记着去紫湖打猎,往后可没那个机会了。我听阿允说,你在杜苑帮虞君看猎场。”风川言语里带着夸赞,他为他的伙伴而高兴。他们这群人中,妘周最是贫困,现在他已经是在为虞君干活了,衣食无忧。“不用天天待在杜苑,有时也能回城。对啦,阿允呢?”妘周拍了下大腿,想起虞允。他离开虞允家有几天了,这趟来虞苏家,还是风川去喊他。“他晚些时候会来,我跟他说了。”虞苏确定虞允等会就来,而且会带上虞圆。这些友人中,虞允最早知道他要离城的消息——虞允和虞戍北关系很好。在木俎上切菜的虞母,听得他们的交谈,笑着问道:“阿圆也会来吧,好些日子没见着她。”风夕在旁揉面,听到虞圆名字她抬起了头,她脸上沾着少量的面粉。虞允和虞圆这对兄妹,出身贵族,虞圆成年后,就不常到友人家玩耍。听说她已经不能再到处乱跑,母亲看得严,风夕也好久没见到她。“他肯定来,你这一去,不知道哪年才能再见一面。”风川是个刚强的人,此时也不免惆怅。他这话一说,众人都不语了。缗方对虞人而言,实在遥远,不像任方就隔着条河,行船一日往返。“要说我说,真没那么远,我阿父不也是个缗人。”妘周打破沉默,他很小时候,曾跟父亲回过缗地故乡呢。“我们还会回来。”一声沉稳,悦耳的声音响起,让众人都抬起了头,看向说话的姒昊。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从院中进来,显然听到他们的交谈。姒昊住在姚屯时,虞苏的这些男性朋友都去拜访过。他不当他们只是虞苏的朋友,也当成自己的友人。“要好好照顾我们小苏啊。”妘周拍着虞苏肩膀,对姒昊嘱咐。他这人说话没轻没重,这话他不适合说,姒昊和虞苏的关系,比他和虞苏的关系亲多了。这句话,却也是他们这些友人的心声。姒昊走到虞苏身边坐下,他看着虞苏,认真回道:“必将他完好带回。”虞苏不免有些不好意思,他低着头。他和姒昊的关系,大家或多或少都猜测到了,其实也不是个秘密。风夕将揉好的面团,用木棍擀面皮,听得姒昊这句话,她停下动作。她觉得虞苏应该是为了这人,才要离开虞地,她有这个直觉。两人是打小的玩伴,她很熟悉虞苏的性情。如果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事,他不会离开他的故乡,他的亲友。众人在屋中交谈,虞父在院中喂马,他边喂马,边摸马头。这匹马儿将陪伴儿子步上漫长的路程,他无法陪伴在他身旁。虞父年轻时,许多地方都去过,很不安分。他想不到他这个最温雅的小儿子,会过起比他更闯荡的生活,真是世事难料。此时天已经亮了,对院的邻居家,传来孩子们玩耍嬉戏的声音。虞父抬头朝院门望去,他看到两位年轻男子朝他家走来,他认出其中一人,是虞正。虞正和风羽一起进屋,跟虞父打招呼。两人相当客气,一人手里提着腊肉,一人怀里捧着一罐肉酱。虞正说给虞父虞母吃,并向虞父介绍了风羽。虞父知道虞正和一个男子住在环壕之外,所以很轻易就猜测到风羽的身份,他待风羽很淡然。虞父将两人往屋里带,姒昊和虞苏早已迎出来。大家基本都是老相识,很自然凑在一起交谈。风羽话语少,见风夕也在,他带上肉酱和腊肉参与做饭。风夕常去哥嫂家,和风羽比较熟,两人低声交谈着,看得出他们很亲好。饭菜做得差不多,客人也来得差不多,一大屋子的人,热热闹闹。虞正和风羽来后不久,听得院中声响,虞苏探出头,见虞允带着妹妹虞圆一起过来。和俩兄妹来同来的,还有三位奴仆,奴仆们各自抱着一大坛的美酒。棠梨花盛开的清早,设席院中,木案上摆满美食美酒。男女混杂,不分辈分,众人欣喜就餐。没有别离的惆怅,没有此生恐再不得相见的叹息。酒酣心畅意,听得院外的人语声,原来是吉华和邰东前来。他们来迟了些,不过还有美酒佳肴供他们享用。吉华对满院子的人感到惊诧,邰东很自若,他知道小苏朋友多。被牧正坑了的邰东,不得不为任方传递信息,由此他昨夜在馆屋和吉华商议事情,便就住下了。姒昊和虞苏出行后,邰东会前往角山,将消息告知牧正。吉华会在任方住一段时日,确保姒昊和虞苏安然离开虞地,以免其间有什么变故。觥筹交错中,时光不觉流逝,日头上树梢,和虞戍北约好的时辰已到。姒昊和虞苏离席,虞父牵着白马,将马缰递给姒昊。众人起身,拥簇两位友人出院门。数位亲友,一一跟姒昊和虞苏道别,排在最后的,是虞父和虞母。虞父只是对他们点点头,说路途上一切小心谨慎。姒昊和虞苏分别向虞父和虞母行拜礼,虞母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眼中噙泪。虞母叮嘱:在缗地要好好生活,要常和虞苏的大姐虞云走动,相互有个照顾。姒昊和虞苏满口答应,他们心里愧疚,但不忍虞母担虑。虞母颔首,揩去泪水,她拍了下儿子的肩膀,叹息一声,说道:“去吧。”虞苏点点头,他含泪微笑,对母亲说:“阿母,我们会回来看你和阿父。”“去吧,别让戍北公子等太久。”虞母挥手,她心里知道,孩子长大了留不住。她心里也知道,姒昊说会照顾她家苏儿,肯定会好好照顾。她的苏儿,说他会回来,肯定会回来。众人想将姒昊和虞苏送出城门,两人让他们留步在院门口。邰东说他们要往南门走,一会我们再过去,免得引人注意。这么浩浩荡荡一群人,确实惹目,不明就里的居民们可能会出屋围观。姒昊牵来驮着大量物品的大白,虞苏背负着贴身的物品,身后跟着大黑。两人一马一犬,在众人的目送下离去。虞苏不时的回头,看着父母和友人,姒昊止步等候他,向众人挥手。终于,两人消失在视线。邰东招呼众人,让大家三两成群,朝南门走去,到南门外的林地里送行。姒昊和虞苏并肩走向南门,他们时而和邻里打招呼,时而两人低语交谈。他们就像是要回姚屯那般,只是暂时离开虞城,过两天还会回来。也许有一天,北区的邻里们,会发现虞茅家那位小儿子好久不见,并听说他去了缗方。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会将北区有过这么一个人给遗忘了,日子照旧过着。两人步出南门,看到刚抵达不久的虞戍北。虞戍北带着一队随从,数位奴仆,他坐在马车上,向姒昊和虞苏招手。虞戍北准备一辆空马车,配备御夫,这是给姒昊和虞苏使用的马车。姒昊将白马身上驮的部分物品卸下,装在马车上。白马交由一位奴仆照顾,这位奴仆路上会牵着白马跟随队伍。虞苏坐上马车,姒昊和他同车,在他身旁,两人的脚边,卧着一头黑犬。队伍出发,经过南区的林地,马车上的姒昊和虞苏看肩林丛中挥手道别的友人。虞苏大声道别,用力挥动手臂,姒昊握住虞苏的手,他对渐行渐远的友人们,颔首示意。姒昊的目光扫视过虞正,风川,邰东等人,最终落在吉华身上。吉华瘦高的身影,半个身子罩着阳光,他神情平静,也只是对姒昊点了点头。马车上的虞戍北朝林地里望去,他想这些人知道虞苏和姒昊要离开虞地,齐齐来送行。他们不知道,这两位亲友将踏上怎样的路程,否则许多人都会拦阻。两辆马车驰骋在前方,虞城在它们身后逐渐渺小,直至消失不见。姒昊和虞苏最后回望一眼虞城,心中了然再次看到它,恐怕得是多年以后。虞苏将头靠在姒昊肩上,姒昊抬手,摸了下他的脸庞。虞苏的手臂搂住姒昊的腰身,离别的惆怅无法拭去,此时,心里是有一份比重更大的欣慰。他很欣慰,他能陪伴在姒昊身旁,而不用眼睁睁看他离去。姒昊执住虞苏的手,他决定带他上路前,想了许多事。他想,他和虞苏会好好活着,一起寻得安定之所,白头偕老。他心里无所畏惧,无论前路是什么样的拦阻。从虞城前往明城,路途遥远,幸在有马车。他们白日行进,夜晚宿眠,路途上没有耽误。数日后,队伍来到一处水域,这里便是明水。他们沿着明水畔行进,见到一座营建在高地上的石头城,它有高大的城墙,这便是虞方的西北要塞——明城。明城附近有一处聚落叫霞里,它坐落在山道之西,途径山道,翻越西霞山,前方便是缗方。姒昊和虞苏在这里跟虞戍北分道扬镳,虞戍北亲自将他们送到道口。他赠送姒昊一篓五色的彩陶珠,此物贵重,可以做为路途上的财资,也做货物,贩往戎地。他赠送虞苏一柄他随身佩戴的玉刀,虞苏不敢收。虞戍北让他务必收下,告知:“刀柄上有虞氏的族徽,在缗方要是遇到有人刁难,就将玉刀出示,说是我戍北的友人。” 第135章 姒昊执矛站在后头,见子蚕带虞苏往前走,走到一处麦田。对于麦,姒昊听闻过,不曾亲眼见,它是西来之物,不想在缗地也有种植。这些绿色的小矮禾,和粟稻长得都不像。令姒昊深特别感兴趣的是,它已抽穗结出果实,此时离秋日还很漫长。队伍停在路边休息,姒昊指着麦子,请教子水舟:“此物几时收获?”子水舟抽来一根麦穗,将它递向姒昊,穗实沉甸下垂。姒昊接过,听得子水舟笑语:“这叫来,秋播夏收,过些时日,等它变黄就可以收割了。”拈着麦穗,姒昊心中感到一份喜意。谷物多是秋收,不想也有夏收的谷物。“我也曾好奇带着它归故乡,不想结出的穗子还不如狗尾巴草。”子水舟猜测到姒昊的想法,他不过是善意提醒,只有来戎才擅长去种植它们。众人歇歇脚就又上路,他们离来戎聚落相当近了,再忍一忍就能有个舒适的住所。他们饥肠辘辘,双腿发酸,牵着马,背着行囊,朝炊火燃起的地方前进。虞苏路途上见过几次戎人,这次还没走到聚居地的入口,就遇着一群来戎的小孩儿。五六个小孩,有男有女,对外来者相当好奇。子水舟让姒昊和虞苏留在外头,说是往时过来没他们两人,他先去请示下戎首。子氏们消失在土墙后,虞苏和姒昊留在土墙外。孩子们过来观看他们的白马,对大白很感兴趣,大黑不客气,他们接近行囊,直接吠叫。孩子们叽里咕噜说着话语,他们见大黑很凶,姒昊执矛挎弓威武,便都无趣散开。子蚕从矮墙后出来,她身边跟随着一位来戎男子,子蚕向姒昊和虞苏招手。看来戎首允许他们进入聚落过夜,姒昊牵马,虞苏带大黑,两人穿过土门。来戎这处聚落,大约有居民二三十户,百余口人。聚落以夯土墙围起,围成圆型,颇具特色。见着聚落有土墙,还有四周有山林环抱,姒昊想当地应该有不少野兽。姒昊和虞苏都不懂戎语,子蚕热情帮忙,跟在他们身边帮他们做交易。用彩陶珠换得谷物,换来的谷物,正是麦粒。虞苏问子蚕怎么烹煮,子蚕说可以磨成粉,做面食,也可以不磨粉,直接蒸食。夜晚,戎首安置给商队入宿的地方,是一间存放谷物的仓房。仓房不大,住六人刚好。姒昊和虞苏不介意,两人在仓房后面的一处空地歇息。两人住的地方,在聚落的边沿地带,土墙的角落,四周寂静。虞苏在火堆前蒸麦饭,他看着火,时而去掀陶甑的盖子,不知晓几时才能熟。姒昊人在土墙之后,那儿有一条溪可以洗澡。一人高的土墙,姒昊轻松跃过,畅通无阻。虞苏弄小火,让麦饭慢慢蒸,他执着火把离开。他朝土墙外探看,见到月光下的姒昊,他洗好澡,正在溪畔穿衣。圆月皑洁,月光照在他强健的身体上,他似有觉察,仰头向上一看。虞苏嘴角露出笑容,把手里的火把轻轻挥了挥。姒昊穿上衣物,执着长矛,蹚过溪水,来到土墙根下。虞苏为他照明,见他敏捷地攀爬土墙,轻轻松松翻越。他的身手矫健,像豹子一般,让人惊叹。虞苏本来为他担心,见他安然站在自己跟前,他高兴地执住他的手,将他拉到火堆旁。姒昊坐着烤火,他的衣物沾水半湿。虞苏拿巾布帮姒昊擦头,他做起这事很娴熟。路途上,两人相互照顾,这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麦饭蒸上许久才熟,散发出久违的饭香。饱食一餐后,虞苏靠着姒昊说:“阿昊,以后我们可以跟戎人学种来。”姒昊揽着虞苏肩,应了声:“嗯。”“我们去规方,要把来的种子带过去。”虞苏觉得人世间最重要的事,莫过于吃饱饭,在旅程上馋过米粮的他深有感触。“好……”姒昊把虞苏往怀里搂,他从背后抱住他。将麦的种子带往规方,姒昊也有这个念头。对于让虞苏跟他踏上这一条艰难的道路,他心里很心疼。怀中的人,姒昊能轻松将他抱起,他瘦了许多。夜深,姒昊如常巡视四周,才回虞苏身边,准备入睡。他坐在席上脱外衣,本来卧席的虞苏爬起,从身后将他抱住。虞苏贴在姒昊耳边低语,他的手摸向姒昊的腰带,身子紧紧贴靠。姒昊立即转身,亲吻虞苏,将他抱住,压制在席上……月光如水,照在两人身上,姒昊将被子往上拉,盖住虞苏袒露的肩。怀里之人已沉沉睡去,姒昊仍清醒着,他看着圆月,回想虞苏说的种麦之事。他想同样的月光,必然也照在紫湖畔的姚屯。他们的葫芦攀爬上木棚了吧,他们当初种下的豆子,粟恐怕已为杂草吞噬。他的痛楚暗藏在心底,感受到的痛像针扎一般的轻微。无论日后多艰难,一旦熬过这些艰难岁月,他必要加倍补偿他。他们才十几岁,还有漫长的人生。姒昊在虞苏脖子上嘬了一口,安然沉睡的他,在睡梦中露着笑容。在充足的休息后,姒昊和虞苏跟着商队上路,继续向前。他们的路越走越宽,周边越来越热闹,时不时能看到聚落。一日,他们沿着一条繁忙的河畔行进,子蚕突然唤虞苏看前面。这一看,看见了晨光下的两座高阙,在高阙之后,是一座宏大的城市。汶水上热闹的船儿,齐齐驶往这一国的都邑。通往缗邑的宽敞大道上,数辆马车驰骋,人群在大道两侧穿行,熙熙攘攘。这里就是缗邑!虞苏一下子知晓,它有一国之都的气派。他们抵达了缗邑,一度以为那么遥远,却一下子就出现在眼前。虞苏去摸姒昊的手,他心里激动,姒昊将他的手紧紧握住,两人十指相扣。子蚕瞥眼他们相握的手,回想昨夜深更,她出去方便,夜色浓浓中,似乎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她糙汉子般的内心,此时毫无波动。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旅途会略写,很快就到戎地了。在设定里,缗方和来戎混居。子蚕(无奈):天那么黑,我其实什么也没看到。第80章 通道常年往来缗邑贸易的子水舟, 在当地认识不少权贵。他每次前来缗邑, 都会带来虞地的彩陶礼器, 要么进献,要么售卖贵族。虞人擅长制陶,在古帝时代, 陶正一职历来由虞人担任,就是到今日,虞人的彩陶器也仍受周边国家, 部族的喜爱。抵达缗邑当日, 子水舟带着姒昊和虞苏到馆屋落脚。馆屋一般只接待往来的使者,子水舟属特例, 他和守城的事臣妫擒关系很好。路途劳累,第一日, 姒昊和虞苏在馆屋歇息。他们梳洗,更换衣物, 美美饱食一餐,夜里早早入睡。这是多日来,他们第一次睡在有屋顶的地方。柔软的木榻, 熏香的寝室, 两人舒舒服服过夜。早上,姒昊推窗,桑树映目,院外大道传来热闹的人语声。缗邑的繁荣远胜于任邑,这里有一种恣意自在的氛围, 很是吸引外来者。姒昊和虞苏穿戴好衣物,出院门往宫城南面前去,他们要去拜访虞苏的大姊夫——缗国的卿臣姚示帛。大姐和大姐夫成亲时,虞苏还只有九岁,一眨眼,七年过去了。一国卿臣的住所不难找,他们昨日前往馆屋的路途曾经过,不过没有前去拜访。风尘仆仆,衣物脏污,就这么冒冒失失去拜访,有失礼仪。姒昊和虞苏走到姚示帛的大宅外,由虞苏上前跟看守宅院的奴仆交谈,姒昊留在后面。奴仆进屋通报,很快又出来,他还不是一个人出来,他跟旁跟随着一位雍容华贵的美妇。虞苏几乎立即认出,妇人就是他的大姐虞云,两个姐姐和母亲都长得很像。虞云见到虞苏,先是一愣,随即激动地拉住虞苏的手,亲昵喊他:“小弟!”虞苏在虞云的记忆里,是个漂亮又乖巧的小男孩,他仿佛刹那间就长大了。他的容貌清秀,依稀有幼年的样子。他文雅笑着,微笑的时候,神情多么熟悉。“阿姊。”虞苏高兴唤道。“小弟,你都这么高了。”虞云笑中带泪,用手比着虞苏的个头,“我出嫁时,你才到我这儿,还抱着我哭,说阿姊不要走。”虞云泪水划落,边说边哭。还以为此生再不得相见她可爱的小弟,不想他突然到来。见大姐讲起往事,虞苏眼眶泛红,忍住没让泪水滚落。他还记得当年大姐出嫁的情景,当年他哭得可惨了。那时候虽然小,却也知道大姐是嫁去很遥远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阿姊,我长大了。”虞苏帮大姐擦泪,自己眼中噙泪。他个头已经比大姐还高,姐姐只在他耳边。虞云揩泪,破涕为笑说:“是长大了,我小弟长成一个俊秀的后生啦。”她欣喜地把住虞苏的手臂,将他往屋里带,“我们姊弟好多年分离,今日得好好聚聚!”虞苏止步,望向院外,笑语:“阿姊,我还有一位同行的伙伴。” 虞云往院门看去,见得一位年轻男子牵着匹白马,他正站在外头。“小弟的友人,你快请进来!”虞云热情地招手,她此时才想起虞苏不可能一人过来,肯定是跟随他人。 第137章 子蚕是一位有侠气的女子,姒昊相信她会履行允诺。姒昊拿来一条薄被,盖在虞苏身上,将他裹好。姒昊想,抵达桑城后,他们会有一段安定的生活,得好好休憩一番。天边的太阳,逐渐偏西,道路在车轮下延伸,弯弯曲曲,最终消失在林间。小奴本来挨靠在大白肚子上,走得昏昏欲睡,突然他大叫起来,把手一指,惊呼:快看,前头有座城!“远着呢,先到前头的人家借宿一晚。”老奴面无表情,相当平淡。姒昊眺望远方,那是一座山脚下的小城,有一个石头的围墙。不仔细看的话,还以为是山体的一部分,离得实在远,小奴好视力。城市之外,总是分布的不少聚落,此时离他们最近的一个聚落,已经呈现在他们眼前。林地里隐现六七座土屋,有的屋檐上正冒着炊火。马车前进的速度加快,就连小奴也打起精神,牵着大白,快步行走。车身颠簸,虞苏醒来,从姒昊身上爬起,他睁开的第一眼,就见到姒昊的笑容。姒昊将被子拉起,披在他肩上,仍是把他裹住,对他笑语:“桑城快到了。”虞苏觉得不可思议,他路途小睡了一会——其实睡得很久了,竟然已经抵达桑城。虞苏看向前方,夕阳斜照在山谷上,远方的石头小城,映着晚霞,分外的鲜明。桑城常有外乡人往来,当地的居民对外来者不排斥,还很聪明地接待他们。借宿者在离开前,都会给屋主点物品,做为酬劳。连日赶路,人马劳顿,姒昊和虞苏等人在民家落脚,早早入睡。第二日早上,虞苏将一件彩陶盘赠与屋主,做为报酬,屋主很高兴。虞地的彩陶器,在缗地很受欢迎。队伍再次出发,仍是老奴驾车,小奴牵白马,众人心情舒畅,就是马犬的精神也相当不错。两位奴人将姒昊和虞苏送往桑城后,主人交付的事便就完成,能够回缗邑。姒昊和虞苏抵达桑城后,便可暂时居住,不必天天在路上奔波。越挨近桑城,桑树越多,成片成林,想来桑城的名字,便由此得来。这里是缗方出产丝帛的地方,有许多人家养蚕。桑城的很小,不及虞城的四分一,但它附近有不少聚落,这些聚落沿着河岸分布。马车在土道行进,它驶过桑城环壕上的一座木桥,在一旁停下。虞苏和姒昊下车,询问当地人时市的位置。人们以为他们是缗地的商贩,告知他们时市在桑城东墙外,此时已经散市,没有什么做买卖的人了。姒昊和虞苏登车,让老奴御车前往东墙外的时市,小奴带着马犬跟上。城小,沿着外城墙,很快抵达时市,才发现那是一处河畔,有着一块平坦的空地。空地上,只有稀零的几个人走动,看着像当地的居民,靠近林地的一边,有几个矮棚子,大概是桑城的作坊区。桑城到了,时市也找着,接下去该是找个地儿,把家安置。姒昊和虞苏牵着马,带着犬到林地里走动,探查四周。老奴和小奴守在马车旁,小奴喂马,老奴修车。他们没有立即打道返回缗邑,回程还需准备一下。林地和河流交汇处,果然是桑城的作坊区,作坊数量不少,挨靠得很近。有冶铜的冶炼作坊,有烧陶的陶坊,也有制革,髹漆的工棚。离这些作坊较远的地方,有一处矮坡,地势适合营建房子,只是空旷无人烟,森林在后头蔓延,不知通往何处。姒昊和虞苏在林地里走上一圈,没看到合适安家的地方。他们觉得最好在时市附近住下,方便结识商队,打探消息。他们心里不急,想着可以花费两三日时间,将桑城四周都走一走,再挑选一个最佳的位置。两人出林地,朝马车走去,见一位胥吏打扮的人,正在盘问老奴和小奴。姒昊和虞苏赶过去,跟胥吏说这是他们的奴人,他们从缗邑前来。“这都散市了才来,你们到这里是要做什么?”胥吏五短粗壮,说话时神情凶悍。他穿着一条皱得像菜干的短袍,腰间还佩着一把戎刀。他是位管理市场的小吏。“我们第一次前来贩陶,不想在路途上耽误时日。”虞苏将马儿驮的半筐彩陶器呈现,恭敬地和胥吏交谈。胥吏朝竹筐走去,从筐中拿起一只彩陶杯,他瞅眼上面的颜色和纹饰,又去扫视虞苏和姒昊,他说:“你们是虞人?”虞人的彩陶器不难辨认,器形和纹饰都有差异。“我们是虞人,跟随子水舟的商队从虞地进来。”姒昊回答。“子水舟呢?”胥吏看来听闻过子水舟的名字,他抬了下眉头。“他在缗邑贩丝,不前来桑城。”姒昊想子族的商队领队,果然都是出名人物。“秋市还得好几个月,你们来得不是时候,昨日最后一支商队离开。”胥吏看来已经相信他们的话语,像他们这种小商队,因路途不熟,难免错过赶集的时间。“我们打算在这里等秋市,还请多关照。”虞苏向胥吏行了下礼,他温雅亲和,很得人喜欢。“近来不少流亡来的戎人,在林地里游逛,留心别被劫了。你们要居住的话,可以去住奚里。”胥吏将陶杯放回竹筐,手指一处地方,是在城南一带的小聚落。没想到他模样凶悍,人倒是还不错。虞苏再次行礼,他从竹筐中取出一对彩陶杯,递给胥吏,笑道:“多亏你告知,这对陶杯请收下。”胥吏毫不客气,自若接过,他把两只陶杯兜怀里,竟就悠然离去。目送胥吏远去,虞苏收回目光,去看姒昊,见他也看着自己,正一脸笑意。虞苏被看得不好意思,低声说:“我们去奚里看看。”姒昊揽虞苏肩,低笑说:“好。”奚里是一处热闹的小聚落,住着十多户人家。家家院中都有桑树,大部分人以养蚕,缫丝为生。这里的居民见姒昊和虞苏过来,还以为是来贩丝的虞人,相当热情。虞苏跟他们说明自己是来卖陶的,并展示他那半筐彩陶器。不知是否因虞苏亲和,还是正好居民喜欢虞陶,虞苏顺便在这里用陶器换得一些米粮。抵达桑城的第一个夜晚,姒昊和虞苏在奚里入住,借宿在民家。第二日,虞苏给予两位奴仆回城的米粮和财资,将他们遣回缗邑。小奴离开前,趴在大白背上,依依不舍。老奴坐在马车上瞅他,不理会他,策马前进。听得马车启动的声音,小奴连忙放开大白,追上马车。他手脚敏捷,翻身上车,笑嘻嘻地坐在马车上。姒昊和虞苏送马车离去,两人的手握在一起,他们清楚,现而今,只剩他们两人。他们身处在远离缗邑的桑城,这里没有一位亲友。送走两位奴人,姒昊带着虞苏再次到时市附近走动,在林中见到几位游荡的戎人,在林中,也发现他们用树枝搭建的简陋木屋。来戎的故乡来塬正在遭受晋夷的攻击,有些来戎逃来远离战火的桑城。桑城历来属于缗戎混杂之所,定居在这里的戎人很多。这些戎人,有的从事冶炼,有的耕种,有的牧牛羊。姒昊和虞苏借宿的那户人家,就有一位戎人女婿,在作坊区里从事冶炼。听闻他家来桑城已经有三代人了。在桑城连续探索两日,摸清四周情况,姒昊和虞苏最终还是决定住在奚里。奚里不只有人为种植出来的桑林,还有大片的野林子。两人在野林子附近探明了水源,找得陶土,便就确定在此安家。这个家,在奚里聚落的围栏外,靠近流经作坊区和桑城的那条小河。不算偏僻,走两步就到奚里,也挺寂静,身后就是一大片野林子。营建土屋的第一天,奚里的里正过来询问,被虞苏的笑容和一件彩陶鬶打发了。后来,再没人来说什么,最多就是好奇过来张望两眼。姒昊个头高大,正值青壮,又带矛挎弓,任谁都知道他不是个好惹的角色。奚里的居民大多养蚕为生,生性平和,不爱惹事。土屋的样式很类似姚屯那一栋,只是规格小些,他们要求也不多,牢固结实,能遮风避雨,能住人就行。花费数日建好土屋,姒昊和虞苏从借宿的民家搬出,前去新家居住。入住的第一夜,这个在奚里的家,真是四壁徒空。他们睡在一张席子上,席子就铺在地上,屋中没有任何家具。为了安全,火塘的火彻夜通明,姒昊没怎么睡,留心四周动静。虞苏躺姒昊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交谈,谈之后要做的事情。 第139章 秋日,四方的商队云集桑城,各地的货物出现齐聚,秋市已经开始,热闹喧哗。姒昊在商队间穿行,他打探子山晋的消息,并且寻找昆乌戈。从商的人们,对子山晋多有耳闻,有的说他回了老家晋山,有的说他留在规方,还有的说他死了。唯一一致的说法是:子山晋不来桑城已经好几年了。昆乌戈的商队今年来得晚,人们都说他每年秋市必来,只能再等等。姒昊扛着一袋米粮,正欲离开秋市往南去,突然听得身后一个女声在唤他名字,他回头一看,见到一位高挑的女子。女子正冲他笑着,问道:“吉蒿,还认得我吗?”“认得。”姒昊自然认得她,少有女子会在腰间别戎刀,还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子蚕会抵达桑城,姒昊一点也不惊讶,这奇女子曾说过她想随同商队,走遍天下。姒昊将子蚕带往奚里,领到家中,虞苏热情接待她。通过交谈,才知道子蚕离开父亲的商队,跟着其它商队前来桑城。“我打算跟他们去帝邑,正好经过桑城,顺便看看你们。”子蚕跟随的子族商队,将前往帝邑,那是一段不短的路途。眼前这两位在旅途中相识的男子,变化不小,从他们身上看不出任虞之人那种安逸的气息。他们更像子族人,入乡随俗,随遇而安。作者有话要说: 昊总:光膀子“打铁”的男人最性感鱼酥(拿陶器招揽顾客):快来看看啰,买大送小,只需要五个禽蛋,有面粉换也行哦。第83章 出发戎地子蚕是故乡的来客, 携带着来自虞地的信息, 姒昊和虞苏有许多事要问她。三人围着火塘坐, 炙烤戎人贩来的牛肉,喝着缗方的美酒,相当惬意。就在几分醉意下, 子蚕谈起任方在晋阳谷和穹人的战争,她自然没经历过,但听去任方的子族商队言及。“任军起先打赢了, 穹人退兵, 直退到晋原的要塞夷城。任君嗣子趁胜领兵攻打夷城,眼看夷城就要被攻下, 晋夷突然从晋水派出援兵,援助穹人。”子蚕讲述的是一次大事件, 晋夷终于在晋原出手了!晋朋篡位帝邦后,他的老家晋东只保留一支算不得强盛的军队。晋东临近规方和任方, 晋朋不放心这两个方国,他纵容穹人进入晋原,阻断通往规方之路, 并且撺掇穹人骚扰任方边界。穹人在晋原发挥着最大的作用, 眼看它就要被任方联合翟夷给逐出晋原,晋朋不再旁观,果断出手扼制。“任军和晋夷交战了吗?”姒昊听得皱眉,他觉得如果交战了,事情将不可预测。他离开虞地时, 任嘉屯兵在晋阳谷,还未和穹人开战。战局有些出乎他意料,原来穹人并没有多强大,而晋朋也终于插手任方和穹人的战事了。“任军退兵,退回了晋阳谷。”子蚕觉得很可惜,她虽然是一位女子,但对军事很感兴趣。任方明明战胜了,却不得不退兵,统领者心里该是多愤恨。晋夷这次出兵威逼,显然已懒得做一丝遮掩,明目张胆,耀武扬威。姒昊一阵沉默,他垂下眼睑,无法去想象任嘉当时的心情,仿佛能看到他憋愤得捶梁的样子。在晋夷出兵的情况下,兵退晋原是唯一的选择,任方无力跟晋夷和穹人同时宣战。“要是任君嗣子不退兵,一口气打下夷城,然后反攻晋夷在晋东的老窝,那可就很精彩啦!”子蚕从小在方国间行走,熟悉它们的地望。她对晋夷,穹人没什么仇怨,只是看不惯它们以强凌弱。再说,穹人将商道阻断,影响他们子族贸易。“无法如此做,力量不足够,除非能联手夷人四部,或者和规方联手。”有些想法,当年在任邑,吉秉和任君都讨论过了。他们自然也讨论过一口气撵走穹人,并打残晋夷在老家的势力,解决后腹之忧,然后以帝子的名义号令诸侯,攻克寻丘,将大军压向帝邦。因为看不到解决边患的希望,所以任君这些年一直在隐忍;因为看不到姒昊复国的希望,所以任君默许了姒昊外出流亡。虞苏静静地听,他听得懂他们的讨论,但没有参与。任君拿晋夷没有办法,所以他的阿昊才一直流亡在外。冥冥之中有天意,如果他们能前方规方,也许就能改变战局。听得姒昊提起规方,子蚕抬眼看他,也看向虞苏,她听他们说过要前往规方。在缗邑时,姒昊询问她父亲关于子山晋的消息,曾说他是洛姒族,他想前往规方。“秋市开始了,你们还在寻找前去规方的商队吗?”子蚕觉得现在根本不会有商队去规方,穹人才不管你是不是商队,先洗劫一番再说,大家唯恐避之不及。“我们想先去昆湖,听说有一支昆戎的商队,往年秋市都会来桑城。”四海为家的子族,对于远行经验丰富,对于商队知晓不少,虞苏乐于和子蚕讲述。“你们……”子蚕实在没想到他们前往规方的执念如此之深,她感到惊讶。她是居无定所的子族成员,她能适应远行,习惯离开故乡漂泊,但是这两人,明明先前过着优渥而安定的生活。对于子蚕的惊讶,姒昊神色淡然,虞苏嘴角微微笑着。子蚕把手伸向腰间,摘下一块木牌,递向虞苏,她说:“这是子族的木牌,人们需要子族贩货,一般不会太为难子族,小苏,你拿着。”在同族子弟中,子蚕没有交好的人,但她和虞苏特别有缘,她很喜欢他。她老早知道姒昊和虞苏是情人关系,她也很敬佩他们的笃情。虞苏摩挲木牌,没有收下,他还给子蚕,诚实告诉她:“子蚕,我们有一面戎王赐下属的铜饰。”子蚕一时没反映过来,只是把自己木牌收回,挂在腰间。木牌挂好,她终于意识到虞苏说了什么,她抬起头来惊愕问:“小苏,你们到底是什么来头!”看到的还是虞苏淡淡的微笑,还有姒昊淡然的表情,子蚕想他们果然没那么简单。子蚕为人爽快,见他们不肯说,就也不再追问。子蚕在姒昊和虞苏家待了半日,都是在闲谈,谈得最多的是虞地的消息。她告诉虞苏,她去过虞城,见过虞苏的父亲和母亲,还见到了他的二姊和外甥女呢。虞父虞母生活无忧,身体健康,虞城安然平和。这是子蚕带来最好的消息,虞苏心怀感激。黄昏,姒昊和虞苏亲自将子蚕送到桑城城门,目送她洒脱地摆摆手,消失在城墙后。当她再次返回虞地,她还会前去虞城,帮虞苏跟父母报平安。希望下次还能和她相见,希望以后自己还能返回虞城,他的故乡。送走子蚕,两人返回奚里。走在木桥上,夜幕已降临,姒昊执住虞苏的手,以免他不慎踩空坠河。两人在河岸的家,于月光下显得分外静谧,它低矮而简陋,陪伴他们渡过了桑城的夏秋。第二日清早,姒昊仍是去秋市探寻昆乌戈商队的消息,虞苏留在家中。他到陶坊里拿一件彩陶盘,到屋后盛土,他要种东西。三颗小麦的种子撒入盆中,再盖层薄薄的细土,浇上水。虞苏把它放在木棚外的一块石头上,让它沐浴阳光。种上小麦,虞苏回屋,他坐在木塌上缝制戎布斗篷。戎人的斗篷厚实,很宽大,用于遮蔽风沙,抵御寒冷。他们做好了启程的准备,只差一支前往昆湖的商队。姒昊在秋市走动,遇着胥吏,跟他打了下招呼,询问他:“今日有新来的商队吗?”胥吏听职于桑城城主,时常到市场走动,处理交易纠纷,并且盘问抵达桑城的商队,他消息灵通。“昆戎来了一支商队,住在馆屋里。”胥吏认识姒昊,知道他和贩陶的虞苏住一起。自从那个叫虞苏的虞人到桑城来贩陶,胥吏家中就没缺过陶器,当然他对虞苏,甚至是他的伙伴也很关照。“领队的可是昆乌戈?”姒昊心里已有七八分的把握。他询问过其他戎人商队,昆戎只有这么一支商队会前往桑城。“正是他。”胥吏回道。在后来,胥吏才知道那位温和的虞城陶匠,就是跟着昆乌戈商队离开桑城,他心里一度有点懊悔。获得昆乌戈在桑城馆屋的消息,姒昊没有当即急着去见他。第二日清早,姒昊带上虞苏,携上戎族的通行牌饰,才前往桑城馆屋。两人在馆屋外,请仆从通报,得以见到昆乌戈。这是一位身材魁梧似小山,浑身金饰的凶恶男子,褐色的发和胡子虬曲交结在一块,一双碧色的眸子冰寒似青玉。他的身上佩带着一把戎刀,一把戎剑,刀剑金灿灿镶嵌玉石,散发着异彩。要是寻常人见到他,恐怕要心生恐惧,连话也说不利索,只能畏畏缩缩站在一旁。姒昊和虞苏见到他,神色都很从容,不往他身上乱瞟,也没有因为身高差而显得窘迫。姒昊的个头高大,不比戎人矮,站在昆乌戈身前,只到他耳边。“我叫姒昊,他叫虞苏,我们有一事相求。”姒昊向这位昆戎商队的领队行礼,他上前陈述。姒昊说的是戎语,而且他没有绕弯,直接开门见山。昆乌戈本来不大搭理这两位拜访者,直到听到姒昊的话语,才抬起头将他打量。这是位外族年轻人,却懂得他们的戎语,而且说话不卑不亢,说是相求,没有一丝请求的意味。“有什么事?”要是腻腻歪歪的人,昆乌戈立即就将人赶出去了,这人的爽快,倒是挺合他性情。“我和伙伴要前往昆湖,想跟随你们的商队。”姒昊将虞苏引见,说出他的要求。 第141章 姒昊翻身而起,空手夺走一位戎人的刀,用刀背将人劈晕。解决掉一位,立即留心虞苏所在,见一位戎人挥刀接近虞苏,姒昊拔起火堆边的长矛,直射向戎人。长矛扎中戎人执刀的手臂,从中贯穿。戎人吃疼跌地,虞苏未加思索,拔出佩刀,一刀扎在对方右手掌上,听得一阵惨嚎。大黑撕咬第三位戎人,戎人急于挣脱,用刀扎大黑。姒昊赶上前,一脚踹向对方腹侧,戎人疼极闷叫,姒昊的刀刃随之架在戎人的脖子上。火堆上的火原本快熄灭,虞苏抓起其中一位戎人掉落的斗篷,直接丢进火堆,大火立即熊熊燃起。火光,喊叫声,将扎营在附近的其他戎人惊醒,也引来了昆乌戈。三位戎人被姒昊和虞苏缴械,其中一人遭扎伤,在一旁哀叫。没有人同情他们,实在因为他们三人试图偷袭,却败在两人手中,输得太丢脸。戎人有强弱观念,向来蔑视弱者,见到这样的事,反倒敬佩起姒昊来。昆乌戈把这三位袭营的戎人狠训了一顿,勒令他们滚出队伍。三人素来敬畏昆乌戈,垂头丧气牵着一匹瘦马,带着属于他们的行囊走了。这次的遭遇,是种必然,如果姒昊和虞苏软弱好欺,队员日后还会试图洗劫他们。毕竟昆乌戈只说将他们两人带往昆湖,可没说要保护他们的财产。自此,队员们不敢再打姒昊和虞苏财物的主意,而昆乌戈对姒昊的态度也有所转变,认为他是条好汉。不只是一个富有的洛姒族,还是位勇士。虞苏在姒昊怀里窝了好一会儿,他睡意消散,着手做早饭。烧水煮羹汤,用石板烙饼,他们的伙食在商队里算是不错,两人携带的食物充足。路途上一旦有补给,姒昊会尽所能的携带。他确保虞苏不会挨饿,他想让他尽量少吃些苦。一路走来,虞苏很柔韧,没有在路途上拖后腿,他也没有病过。他不只照顾自己,他还照顾姒昊,还照顾大黑和大白。大黑被扎伤那会,虞苏甚至用竹筐背着它走了好一段路。没有这条狗,他们两次遇险都可能会受伤,甚至遭遇不测。这一路相伴,它已不只是条狗,而是最可亲的伙伴。羹汤煮好,虞苏尝了尝味道,还不错。他随身携带佐料,甚至还有一小罐豆酱。他做的食物总是很可口,哪怕是在劳累的旅程上,他也会在吃的花费心思。姒昊盘坐在地喝羹汤,吃烙饼,啃牛肉干。他的饭量大,两人的路途上,他最是辛苦。他碗中的羹汤喝完,虞苏立即又帮他盛上一碗,搁放在他跟前。吃饱饭的虞苏开始收拾行囊,他把帐篷折叠起来,捆绑在大白身上。他们的帐篷,在路途上的一处戎人集市里购得。非常实用,尤其是在寒冷的夜里,为他们抵御风寒,给予他们庇护。大白身上的东西多,有衣物,有货物,有食物,还有一个装土的彩陶盘。这个彩陶盆上种着一株绿色的禾苗,它长得瘦瘦高高,叶子上沾染晨露。不远处,昆乌戈的商队已经收拾好,准备上路。姒昊熄灭火堆,背负上随身的行囊,他带着虞苏,马犬一起跟上。昆乌戈回望一眼,正好看到这两个外族人跟来的身影,他对姒昊点了下头。两个海贝币为报酬,携带这两人去昆湖,昆乌戈觉得是笔很好的生意。这两人不惹事,除非别人招惹他们;这两人也很自立,不用他给予帮助,不会拖他后腿。昆乌戈多少有点敬佩姒昊,他是个强悍而意志坚定的人,也难怪他敢踏上戎地。对于那位带着棵麦苗的长发男子,昆乌戈则觉得他令人费解。他对任何人都很亲和,随遇而安,路途再艰难,也常见他面露微笑。他明明文弱得很,却从未在道上落下。闪戎在戎人部族里人口最多,地盘最大,其间有大小头目数十。昆乌戈是个老领队,他和商道沿途的闪戎都打过交道,一路畅通无阻。姒昊和虞苏在路途上见过被俘为奴的男女老幼,也见过惨遭洗掠的聚落,还见过一身血污,刀剑血绣的戎兵队伍。是该庆幸跟随昆乌戈的商队,若是单独进入戎地,九死未必有一生。连续数日,都在山地里行走,一个山头接着一个山头,仿佛无穷匮。姒昊询问昆乌戈几时能到昆戎,昆乌戈说:雪还没怎么下,等大雪纷飞的时候,昆戎之地就到了。这位戎人领队有着悠闲,淡定的心情,他不急于去算路程,他知晓时候还没到。抵达昆戎前,下了场鹅毛大雪,天色昏晦如夜。商队躲在一处山洞避雪,一避一夜半日,又累又乏,又冷又饥。姒昊一直搂抱虞苏,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吃的东西又硬又冷,不过是些肉干,就着少量的水吞咽。虞苏发起烧来,夜里烧得迷迷糊糊,在姒昊怀里说胡话,说他想吃野柿子。姒昊哄他说好,等我们回姚屯去了,一起去摘野柿子,放在炭灰里捂热了吃。在姒昊的安抚下,虞苏睡去,他没听到姒昊在他耳边的喃语。这位原本不信神明的男子,一直在祈祷他安康,向山神,向当地戎人的草木山川的神明祈求。也许神明听到了姒昊的祈求,第二日雪停,虞苏的烧也退了。十七人待在一个山洞里,姒昊对虞苏的照顾和安抚,众人看在眼中。人们或许不能理解他们之间的感情,但是设身处境去想,这样不离不弃的情感,在艰难旅途里尤其难能可贵。脚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在雪地留下一排长长的脚印。商队远去,在阳光明媚中,消失于林地。阳光普照的昆戎之地,白雪皑皑蒙上远处的山峰,一望无边的平原,树木青葱如春。这里是戎地里最好的一块土地,富饶,肥沃,可以种植,可以放牧,适合渔猎。戎人不只是以放牧为生,他们中的许多部族,也热衷农事,有的部族则专以捕鱼为业,因地制宜。来到昆戎,姒昊和虞苏发现它并不那么陌生,这里有农田,有屋舍,有水井,也有泥土夯筑的城墙。平直的土道上,昆戎的马车驰骋,驶往城门。昆乌戈带着商队驻扎在土城外,他告诉姒昊,土城里住着昆戎的首领昆吉金。如果姒昊想在昆戎住下,那么必须得到昆吉金允许。旅途上,姒昊和昆乌戈交谈过几次,谈过他们戎王通行牌饰的由来,自然也谈及他们想去规方。此时已是寒冬,未知前方的情况,姒昊不会贸然前往规方,他需要在昆戎居住段时日。不说打探前路,他和虞苏也需要休息。“还请领队帮忙引荐,必有重酬。”姒昊向昆乌戈请求。“我带你们过来,不会让你们在这里没有落脚的地方。你们准备一下,我带你们过去。”旅途的相伴下,昆乌戈对这两位跟随者或多或少给予照拂。姒昊和虞苏留给他不错的印象,他待他们也义气。所谓准备一下,是准备进献的物品。姒昊和虞苏懂得,你初来乍到,别人又不认识你,凭什么允许你在此居住,并罩着你。常年的内部战争,戎人对不同部族的人,还会掠为奴,何况是外族。姒昊和虞苏沐浴更衣,整理仪容,他们仍是穿着戎人衣服,佩戴戎地的武器。他们将从缗地携带来的丝帛被尽数取出来,跟随昆乌戈进城去谒见昆戎的首领昆吉金。按秉叟所言,他当年见到昆吉金时,这人正直壮年,此时已该是个老人了。人们生年不满五十,幸哉他还活着,还有秉叟的一份情谊可以传达。土城的规模很大,里边的建筑低矮,都是木骨泥房子,不事修饰,朴实无华。在土城正中,有一座宏大的四方土屋,墙体刷白,整洁而庄严,那便是戎首昆吉金的住所。昆乌戈见过数次昆吉金,和这位昆戎的首领颇有交情。他领着姒昊和虞苏前来,门口的守卫自动放行。前往昆戎的地盘,这一路虞苏时不时的发烧,他病了,他硬撑着挨到昆戎,从未在旅途耽搁。他脸色苍白,宽大的斗篷,罩着他瘦削的身体。姒昊一路护着他,执着他的手,他心里清楚,必须得在昆戎获得现成的居所和一时的安宁。他的小苏,不能再折腾,漫长而艰苦的旅程,实在让人精疲力竭。步进昆吉金的居所,发现它富丽堂皇,外头的白朴,只是一种错觉。昆戎富裕而强大,他们冶炼金属,制作最精良的武器,通货四方。他们的大贵族累积大量的财富,浑身金饰璀璨。端坐在席位上的昆吉金,是个很强壮,矍铄的男子。他灰褐色的发上,戴着一个金饰,金饰上坠着一只猛禽。他的耳朵上垂着一个粗实的金环,比任何戎人的金环都来得精美厚重。他穿着一件皮制的斗篷,斗篷上镶嵌金属质地的金泡,一枚硕大的玉石别针,别在斗篷上。他的斗篷如此的宽大,以致将他魁梧的身体整个包裹住,只露出一双宽大的手。昆吉金听着昆乌戈的介绍,漫不经心扫视姒昊一眼。洛姒族,在他听来,已是一个悲惨族群,沦落为比奴仆可悲的境地,早不是当年生活在帝邑高傲又矜贵的族群。昆乌戈的介绍结束,姒昊和姒昊上前,向昆吉金行礼。他们行的是戎礼,很是恭敬。这两人入乡随俗,一身戎服,还会说戎语,这点在昆吉金看来:对方很懂得礼节,不招人厌烦。“把牌饰递上来,我看看。”当年他确实赠送虞国秉臣一件牌饰,但他不相信这两人真是从虞地过来。太遥远了,近年来,连子族都不大到昆戎来。虞苏执着牌饰上前,呈现给昆吉金。昆吉金接过,拿在手里端详。看到它,他冷漠的眸子里,终于有一丝温情。他抬眼对上虞苏,他用大河地带的语言问:“祁秉还活着吗?”秉叟,本是祁氏,虞苏知道,他点了下头,拱手回道:“他还健在。”虞苏这句说的是虞语,在昆吉金听来,倒是引人追忆。他当年还不是昆戎的首领,受父亲差遣前往帝邦,祝贺帝向登基。在帝邑,帝向赏赐他美玉,并视他为座上宾,他由此和秉叟同席,两人交好。一眨眼,差不多二十年过去了,这两位远来的客人,今日站在他跟前,提起这一番旧情谊。“你是他什么呢?”昆吉金端详虞苏,见他带着病容,嘴角却有笑意。他觉得他有秉叟的风骨,温雅而又柔韧。 第143章 终于擦洗完,虞苏红着脸,钻进被窝中。他把被子拉到脖子上,侧身去看姒昊,看他端水出去倒掉,看他在昏暗角落里,脱去衣物,搓洗身体。虞苏止不住的微笑,在被窝里显得很开心。他们安然来到了昆戎,两人身上没有少一块肉,安安全全。他们还住在一起,从没分开。这段出行的日子,虞苏并不觉得苦。他此时觉得很幸福,他和所爱的人相依相伴,他的病也好了。外头的夜仍是冰寒,属于他们的小屋,明亮而暖和。雪止天晴,几条冬日的肥鱼在河水里慵懒游动,有脚步声挨近,它们也不逃匿。寒冷使得它们不爱动弹,乖乖束手就擒。虞苏执着木柄网兜往水里一捞,捞起三尾肥鱼,他把网翻动,将鱼儿倒在草地里。这些鱼被放上岸后,兴奋地跳动,没多久,就都冻僵了。大黑看它们跳动,还跟着兴奋地吠叫。新的生活环境,大黑适应得很好,天天跟在外头跑,也不怕冷。虞苏将三尾鱼捡进竹篮,他喝喝手指,提着篮子爬上半个山坡,返回家中。这几条鱼,就是他们的晚饭。自从虞苏病好后,姒昊时常往家里带羊肉,牛肉。炙着吃,烤着吃,炖羹吃。偶尔,两人改改菜谱,吃点野菜鱼羹。在家里清闲,虞苏每日就是准备食物,等姒昊从冶炼作坊里回来,一起吃晚饭。雀儿山的冶炼工坊不少,姒昊懂得冶炼和铸造,人壮实有气力,在工坊里帮忙。他也不要其它酬劳,隔些天,带牛排羊腿回来就行。工坊离他们的家有段距离,天蒙蒙亮,虞苏会起来做早饭,让姒昊吃得饱饱才出去。每每姒昊去工坊,虞苏还让他把大白也牵去。大白身上驮着御寒的毯子,食物和水,怕他遇雪天晚归给冻着了,在半道耽误了。昆戎多是牧民,相互间住得远,牧场不交集,免得争斗。土城这里算是极热闹的地方,但土城东的林地,也没几户人家。当地没人知道姒昊和虞苏是什么来历,只知他们是昆吉金的客人,不敢招惹他们,昆吉金偶尔会派人过来探看。虞苏炖上鱼汤,裹紧斗篷,出屋门等候一人一马的身影。他可以在寒风中等待许久,虽然姒昊总不让他夜晚出户。冬日天黑得早,朦朦胧胧见到一个白色的影子,虞苏追了出去,欣喜在风雪中喊着:“阿昊,阿昊!”他的身后跟着一条大黑犬,大黑犬也兴奋地汪汪直叫。雪花不大,像飞絮般,一位高大的男子,牵着一匹白马,快步走来。男子身上的斗篷蒙着一层雪,天气寒冷,他的声音却是清亮,他切切说:“快回屋去!”他拉开斗篷,将虞苏身子连头裹住,他拥着他走进灯火昏黄的土屋。土屋外的一块石头上,搁放着一个彩陶盆,彩陶盆里长着株绿色的植物。瘦高瘦高,枝叶上压着白雪,却青翠依旧。作者有话要说: 昊总捏捏虞苏腰间的小赘肉:好不容易才把你养胖鱼酥(惆怅再也没有小蛮腰):不要,我要减肥——————昆吉金:我仿佛听到了有人说要发我热心戎王奖。——————系统音提示:为老婆洗衣服成就达成!第86章 规方来者雀儿山下的居民, 有冶炼工匠, 有牧民, 也有农人。在虞苏常去挖野菜的湖畔,他看到了一片庄稼,绿油油一片, 种植的是麦子。经过严冬冰雪洗礼的麦禾茁壮成长,欣欣向荣。春日冰雪消融,万物复苏, 虞苏家的小院里长出几簇不知名的白色小花, 花叶小巧,藤蔓攀爬上马舍的木栏。马舍空荡, 没有成群的马儿入住,只有一位住户, 一匹三岁齿的白马。姒昊和虞苏在春日到来前,便就商议好来年的生活, 他们不牧马,不牧羊。他们在戎地待不长久,早晚要寻道去规方, 不必要从事放牧。姒昊仍在冶炼工坊里帮忙, 虞苏则在家烧制陶器。他自己一人背负柴草,自己一个运土,制作陶器,入窑烧制。陶窑很小,一次只能烧几件, 虞苏不慌不忙,慢慢来。在虞地,彩陶的颜料往往只有三色,红白黑,在戎地的土城,虞苏能购买到蓝色和绿色的颜料。尤其蓝色,很是珍贵,由它烧制的彩陶,只供贵族或富裕的商人使用。戎地的陶器形制和虞地不同,虞苏不断的学习,学习他们的样式,绘制他们喜爱的纹饰。他即制作五色的彩陶,也制作朴实的黑陶。每当制作好一批陶器,姒昊会陪同虞苏一起到土城售卖。戎地不似任虞之地,哪怕去几里之外的地方,也要担心半途遭人打劫。暮春早上,两人带着犬马,走到土城门口,远远听得一阵嘚嘚嘚嘚的马蹄声,有七八匹之多。声音朝着土城正门而来,姒昊和虞苏自觉地退到城门一侧。前来的是戎首的骑兵,马儿高壮,骑手英武不凡。土城的人们很是敬重他们,自觉让道,年轻的女子们,很是爱慕他们,夹道争看。昆戎的戎首有一支三十余骑的骑兵队,是戎首昆吉金的侍从。骑兵跋扈进城,未见昆吉金的身影,显然不是护送他。姒昊并不觉得这些骑兵只是担任侍从而已,他们应该也承担着传令的职务。骑兵怕是有什么要事,一大早就赶往土城禀报。在河洛地域的任虞缗,人们很难想象马儿可以骑,就是在昆戎,能驯服马,并且驾驭它们的人也十分稀少。骑士都是昆戎中的勇士,他们不惧生死,敢于在骑背上驰骋。骑兵队远去,虞苏摸着大白的脖子,喃喃自语:“大白,要是你也能骑,该多好啊。”大白啸鸣,把前肢撅起,展示它的英姿。仿佛在说,我虽然不可骑,但我能驮货。“经由训练,大白也可以。”姒昊笑语,他觉得不难。每次见着骑兵,姒昊都会端详他们,留意他们在马上的姿态,还有他们的马。这些马儿十分温顺,并且极为强壮,显然经过长期的训练使它温顺,经由细心的培育,使得它强健。虞苏听得这话,反倒沉默了。他了解姒昊,他这么说,显然是想过。骑马危险,容易摔伤,轻则摔断腿,重则危及性命,他不希望姒昊去学。两人牵着马,往市集去,他们时常到土城来,每次来都是为了售卖陶器。姒昊和虞苏很低调,他们会戎语,也做戎人打扮,但细心的人,会察觉他们不是戎人。在土城,很少有外族之人,有也是身份卑贱的奴隶。虞苏制作的陶器,全然是戎地的风格,入乡随俗。当地平民喜欢陶壶,釜灶,贵族喜欢斛盉杯之类的酒器。虞苏随和而通变,只制作他们喜欢的器物。黄昏,一筐的陶器售完,收得皮子,肉干,贝币。将它们纷纷装回竹筐,也算满载而来,满载而归。戎人擅长冶炼,制陶的技能可不及虞人,这也是虞苏陶器受欢迎的原由之一。两人售完陶器,收拾一番,准备离开,这时突然走来一位老奴,他过来跟姒昊招手,姒昊一眼认出他是昆乌戈的奴人。他们来土城未必会去谒见昆吉金,但每次都会去拜见昆乌戈。早年昆戎有不少商队去规方贸易,当年的领队之人,不少还活着。姒昊曾拜托昆乌戈帮他寻探一位老领队,能带领他们安全抵达规方。看来昆乌戈那儿是有消息了吧。姒昊和虞苏跟随老奴,朝城北的昆乌戈家走去。他们对土城相当熟悉,穿行其间,悠然自若。在昆戎,两人生活得很自在,除去有戎首的庇护,还有昆乌戈的照顾。昆乌戈是昆戎中的巨富,他可不只是位商人,还是昆吉金的族兄,在土城身份显赫。他的家宅奢华,摆设着外邦的器物。姒昊和虞苏前来,正好见到从昆乌戈家中走出一位年轻人,趾高气扬,目中无人。这人一头金发,瞳色更为浅淡,衣着华美,不难辨认,他是昆吉金的长子昆钺。昆戎的发,大多是黄褐色,昆钺的母亲则有头金发,据说从遥远的昆吾之地里迎娶。母国长满胡杨,风沙时时飞扬,那儿的男女貌美如花,皮肤白皙似雪。姒昊和虞苏迎面撞上,止步向昆钺行了个戎礼,他不屑搭理,转身离去。走前还听他轻哼着什么帝子也不过如此,还不是要向他屈膝。姒昊无所谓,虞苏冷着脸,目送他身影离去。在昆戎,只有几人知晓姒昊的身份,昆钺是昆吉金的继承人,由此他也知晓。听闻这人貌美却轻浮,又好游猎,不务正事,不知道他来找昆乌戈何事?姒昊猜测多半是来索要财物,曾听昆乌戈抱怨过,此人待族中尊长也粗鲁傲慢。 第145章 姒昊从容落座,坐在昆吉金左侧,发现老人家看着院中的珍禽,并不急于交谈。黄昏,金色水池里,两只说不出名字的高脚水禽,在展翅啼叫,它们的羽毛鲜艳似火。“穹人没有退兵,仍扎营在规道。”在水禽的叫声里,昆吉金平缓说道,“帝子日后有什么打算?”“等秋时,取道羽山,前往规方。”在意料之中,姒昊没丝毫失望之情。快到夏日,天岂山的毒雾正浓烈,只能选择在秋时动身。“羽山……”昆吉金站起身来,少女伸手要搀扶,被他粗鲁拨开。姒昊跟着起身,站在一旁,没有任何搀扶动作。戎首看起身时,手掌在地上撑了一下,他一侧的腿似乎使不上力。老戎首长年参与战争,身上有旧伤,看来是旧伤复发吧。“羽山传言有龙,那头龙,与你有渊源。”昆吉金有时觉得,这位帝子逃亡来昆戎,得自己的庇护,怕是天意。正因羽山有龙,所以人们不愿接近羽山。从姒昊到昆戎来,昆吉金就常派亲信去探看他,亲信的禀告无不是这人不思进取,看不出一丁点能成大事的样子。昆吉金却觉得姒昊非同寻常,相当沉得住气,懂得审时度势。他从没跟自己请求派兵护送他去规方,他知道自己不会答应;他也从不以帝子自居,对自个的处境,看得相当透彻。“只是一个传说。”姒昊淡然,他熟知自己家族的故事。身为这个古老族群最中心的那个人,姒昊没有强烈的使命感。他有的,不过是看清自己的道路,一步步扎实前去。“规方之行,帝子有什么需求尽管说。”秋时离现在还早,可这趟行程不容易,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昆吉金愿意提供帮助。“我需要探路羽山,得有一匹能骑的马。”人们不爱挨近羽山,除去有龙传言外,还有地形复杂的缘故。姒昊会亲自前去探路,亲力亲为。“这事简单,我牧场里的骏马不少,你去挑一匹。”骑兵队所骑的马,几乎都出自昆吉金的牧场。全昆戎最好的马,都在他牧场里。“还需一人,传授我骑马术。”姒昊淡语。“我让戎山鸠教你骑马术,三十骑兵就数他的骑马术最好。”姒昊想学骑马,昆吉金不感意外。前往规方之路,几乎都是山林路,马车无法行进,步行行程缓慢。骑马需要过人胆色,昆吉金看向姒昊,见他淡定的模样,心想,他早有这个决心。这位步上逃亡生涯的帝子,年纪轻轻,意志坚定,也许他真能成就一番事业。和昆吉金悠然交谈几句,夜幕降临,姒昊辞别,离开白屋。昆吉金从没有打跑穹人,护送姒昊去规方的打算,他收留他,善待他,仅此而已。这对姒昊而言也足够了,他没指望昆戎为他跟穹人开战,昆戎自顾不暇。他对昆戎也没有重要到,能让他们为他一战。秋时前往规方,此时暮春,还有一个夏日做准备。在姒昊看来不算长,也不算短,正好足够。不论在秋日到来前,穹人是否会退兵天岂山,有准备总是好的。姒昊连夜离开土城归家,回到家已经是深夜,虞苏没睡,仍在等候他。见姒昊回来,虞苏下炕温汤,在火塘边忙碌。他没问穹人是否退出天岂山,他从姒昊的细微表情,动作,就知道他心中所想。夜里两人在炕上低语,搂抱在一起睡去。几天后,姒昊牵着大白到昆吉金的牧场,一位老马倌过来打量大白。牧场里马匹许多,可也没见过这么一匹健壮,漂亮的白马。老马倌把大白端详一番,掰大白牙齿看它年龄,问姒昊这匹马从何而来。姒昊说不是戎马,一路从任方带来,问能否驯服骑乘。老马倌对地理方位的知识很有限,不知道任方是哪里,他对大白上下其手,称赞:“是匹好马。”自此,大白寄放在牧场,由老马倌驯马。姒昊也住在牧场,跟骑兵长戎山鸠学骑马。戎山鸠三十来岁,性格沉毅,被戎首点名教姒昊骑马,他只得传授。起先他觉得姒昊这个外邦之人学不来骑马,等他从马背上摔几次,就会退缩。后来他意识到自己错了,这人胆大而心细,聪明而敏捷,根本就没怎么摔下马过。初学者摔得头破血流,被马踢伤,踩踏的事,他都不曾遭遇。这在戎山鸠看来,简直不可思议。这段时日,姒昊住在牧场,虞苏跟过来,照顾他起居。虞苏平日里无事,就在牧场看姒昊学骑马,看大白受驯,一开始为姒昊提心吊胆,后来见他在马背上沉稳、老练的样子,转而去心疼大白。昆吉金的牧场,不只有供骑乘的马,也饲养着好几匹拉马车的马。平日里,常有马车出入牧场。虞苏在牧场无所事事,便跟车夫学习驾车。相对于骑马,驾驭马车安全多了。牧场上,偶尔能见到虞苏慢悠悠驾车,姒昊骑着大白,跟随在他身旁。两人在夕阳下相伴,身后是青黛的山,晚风拂面。整个夏日,两人都待在牧场,天气转凉后,才离开牧场,回到土城东面的家。在两人于牧场学习,过着平静的生活,昆戎和狄人在北面的山谷里进行战争,各有胜负,分不出高低。昆吉金领兵在外,留着昆钺驻守土城。姒昊无暇顾及昆戎的战事,他迫切需要探明羽山的道路。羽山在昆湖以西,位于昆戎的地盘,往来安全,姒昊独自出行。骑马一日内可以往返,步行可得两日。清早,虞苏目送姒昊骑着大白,在晨曦下驰骋而去的身影。他心里本该担虑,但看着他在马上的英姿,心中又是喜悦。穹人和狄人都不会骑马,在戎地,也极少有人会,若是遇到敌人,可以凭借骑马逃脱。离去规方的日子越来越近,需要准备路途所需的物品。送走姒昊,虞苏背上家中仅剩的几件彩陶器,独自前往土城。姒昊骑着白马,披着一身灰色的斗篷,沿着昆湖西面行进。路途上偶有戎人,见着他都以为他是戎首的骑兵,人们不敢招惹骑兵,待骑兵分外敬重。一路无人拦阻,顺顺利利,抵达羽山脚下。这座山并不高,但地形相当复杂,山峰危立,如同石林般。怪石遍布,山中雾气蒙蒙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之感。从戎青鸟那儿询问来的路线,姒昊需要寻探。戎青鸟是位商队的领队,有很强的辨认方位能力。他告知姒昊的羽山路线,经由姒昊一路的踩点,确认可行无误。他站在山峰上,目光越过森林,望见远处的天岂山。高耸入云的天岂山,像藏匿在云林中的巨兽,只露出它的片鳞半爪。步下山峰,姒昊牵着大白,缓缓走出羽山,雾气沾湿他的头发,他的心很静穆。他离去前,朝山谷投去一眼,雾气沉沉下,难以想象谷中的情景。他没有挨近传说中的龙渊,他没必要去试探人世间是否真得有龙。孤零零葬身于此的先祖,孤零零抵达于此的自己,姒昊感受到一份沉寂的哀伤,像幽深的水渊般。传说羽山是姒昊先祖伯昆的葬身地,古帝时代,伯昆被帝於杀害于此,雄魂不灭,化而为龙。洛姒族是极其古老、显赫的一个族群,在古帝时代,便就封为伯爵。后来建立帝邦的伯禹,便是伯昆之子。小时候,姒昊从未想过,他有天会抵达这个传说的地方。他也不曾去想过,也许日后,自己也会成为一个时代的传说。作者有话要说: 大白(骄傲):我已经是真劳斯莱斯白了导演:大白,听说要温顺好骑,最好挨一刀哦。臭马,你居然踢我。第88章 晋夷使者前往规方之途, 不会带任何货物, 会带上的都是最需要的物品。虞苏将陶坊里剩余的陶器, 全都背负在身上,带去土城售卖,易物。背负着一筐的陶器, 虞苏慢慢地走,他身后跟着大黑。往时来土城,都会带大白, 货物由大白驮, 人倒是很轻松。有匹马很便捷,要是有辆马车, 更是便捷。虞苏想,他很快会有辆马车。车身还在城南的作坊里制作, 应该快完成了。一辆最普通的马车,不事修饰, 花费他们七颗六彩陶珠,十枚石贝币。姒昊倒是不心疼,虞苏有点心疼。虞苏进入土城, 靠在土城墙小歇, 他从腰间取出水壶饮用。他额头上有薄汗,背负一筐陶器不轻松,沉甸甸,勒得肩膀疼。虞苏不觉得辛苦,喝上几口水, 把竹筐背上,继续行走。土城的早市在城北,这里常有商队到来,是昆戎最热闹的集市。虞苏来到早市,他找个空荡的位置,将陶器从竹筐中取出,摆放在地上。 第147章 第89章 危急陶盆中的麦子青黄色, 麦穗瘦长, 麦秆只稍微弯了腰。虞苏将麦粒从麦穗上薅下, 用手指搓揉,麦粒扁平,远远不及当地的麦实饱满。来昆戎多时, 虞苏见过当地农人种麦,他们的麦苗更壮实,麦穗沉甸, 麦种优良。姒昊来到虞苏身边, 低下身看盆中那株缗地带来的麦子。它放在屋外多时,一时没留意, 原来已泛黄。姒昊拉起虞苏,对他说:“湖西有昆戎最好的来种。”若是想携带麦种出行, 自然是携带最优良的种子。虞苏“嗯”地一声,他跟着姒昊离开, 他们牵上大白,将大黑留院中看家。两人远去,紧闭的门院, 屋门口趴着大黑, 阳光照在土阶上,瘦瘦的麦子在风中摇摆。他们前往附近一家牧场,用一枚贝币,从牧场主人手中牵走一匹棕色的牡马。它受过拉车训练,性情温顺, 服从驱使。虞苏很喜欢它,一眼相中它的健美和温和。它会是陪伴自己前往规方的马儿,在路途上拉车,背负行囊。马儿用途广泛,马车在去规方之途,则似乎可有可无。马车也就前去羽山的路途上能使用,翻越山峰时,就得遗弃。姒昊不这么想,他认为一旦要出发,便得以最便捷的方式前往。他能骑马,虞苏能驱车,这是他们的优势。离开牧场,一人牵着一匹马,悠然往城南前去。河洛之人,不会骑马,懂得御车之人都相当稀少。姒昊很可能是河洛诸国中,第一个会骑马的人。为何懂得骑马的人如此至少,在于骑马可能会导致死亡,需要过人的勇气和娴熟技能。如果不能驯服马,那么不必说骑马,挨近它都难。驯服了马,成功骑上马背,就必须双腿紧夹马腹,双手抓紧马缰,再没有其他的凭靠。在马背上驰骋,稍微不留神,就会被甩落在地。运气不佳的人,可能折断脖子,摔成半身不遂,摔断腿。城南有土城唯一的车作坊,姒昊经由昆乌戈牵引,才得以在此制作一辆马车。戎人将戎车的制造保密,不轻易为外族造车。姒昊和虞苏牵马前来作坊,作坊主人告知马车已制作好。木匠把车身拉出,并帮忙套上马匹。虞苏登上马车,坐在上头,抚摸车身,他以往不曾想过,自己会拥有一辆车。姒昊把一件马策递给虞苏,对他笑语:“小苏,试一试。”虞苏接过马策,在手中捏握,他心情奇妙。他看见姒昊敦促的眼神,他拍打马策,马儿抬步前行,缓缓带动马车。虞苏驾驭马车,在作坊外头兜上一圈,得心应手。他不会骑马,但他会是位不错的御夫。马车停在道上,虞苏回头朝姒昊喊:“阿昊。”他眉眼含笑,朴质的发带在风中舞动。姒昊翻身上马,轻松追赶上去,他来到虞苏身边,才放慢速度。大白聪慧,能领会主人的意思,它调整步伐,不疾不徐,跟随马车行进。马背上的姒昊英姿焕发,他的双腿修长,腰身挺直,刚健而沉毅。他骑着一匹在戎地也不常见的白马,白马矫健而俊美,无论是人是马,都相当出众。两人没有回家,一起前往湖西,找种田的农人购买粮食及麦种。在河洛的人们,总以为戎人不种田,他们只懂放牧,落后又野蛮。那是误解,戎人是种麦好手,而且有自己的文化。从农人手中购得所需,姒昊带着虞苏,向西北向前去。他们穿过湖畔的乔木,在纷纷落叶下,远远眺望前方的羽山。他们即将踏上的道路,就在那儿。为树林遮蔽的羽山,看不清它的全貌,虞苏想它似乎没那么神秘。他听说过羽山龙的故事,在虞城夜晚的社中,由秉叟口中讲述。虞城,那是他的故乡,虞苏十分思念它。多奇怪,他真的有一天,来到传说的地方,也被遥远的距离阻隔了故里和亲友。幼年的他,很羡慕秉叟的经历,不想,自己会踏上跟他一样传奇的历程。虞苏喟然,心中惆怅,姒昊揽住他的肩膀说道:“小苏,规方南道接近任方,我们终有一日会回去。”虞苏将身子侧向姒昊,头枕在姒昊肩上,他清楚归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他此时心里有不安,他想或许抵达规方后,他和姒昊的关系会被改变。他也不那么害怕,他了解身边这个人,知道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姒昊将虞苏拉到怀里,他从他的发上摘下一片落叶,虞苏抬头,对他微微笑着。姒昊摸上虞苏笑脸,将脸贴向他的脖子,他嗅吸他身体的气息,此时姒昊的心境安谧而祥和。规方和任方之间,隔着晋原,晋原上有一座要塞——夷城。它是一座只有二十载历史的城岗,由穹人和晋夷一同营建。哪日规方和任方能联手,攻下夷城,便是姒昊和虞苏的归乡之时,而天下的大势也将由此转变。**昆极有过意气风发的时期,在他没残疾前,他是昆乌戈家的常客。昆乌戈家不乏外来的商人,这些商人来自各个不同的城邦和部族,昆极喜欢和他们接触。昆极博学多闻,有着语言天赋,他会狄语,会夷语,也会一些河洛语。昆极一度被父亲当做继承者,受人敬重,直到身为狄人的母亲失宠,而自己也失去了健康的体魄。本该寂静的午后,昆极听到院外吵杂的人语声,他听出那是河洛的语言。他朝院外探看,他见到一支由三十来人组成的扈人商队。扈人不大前来昆戎,他们贩来的漆器受戎人追捧,但往往只和闪戎贸易。昆极很快发现,这支扈人商队中,夹着一位晋夷男子,他身着绿袍,携带翠羽箭。令昆极格外在意,这人不仅是晋夷的神弓手,他还是位贵族。晋夷以绿色为尊贵,绿袍只有族中的晋氏才能穿。他必是位帝邦的使者,晋朋派出的人。他来昆戎有出使的任务,而他的任务是什么呢?近些年,昆钺越发跋扈,不顾手足情,又遭父亲冷落,昆极难以参与政事。在这样的处境下,昆极却对族中的大小事务都清楚,他和昆乌戈有着极好的交情。扈人的商队停驻在白屋外,领队带着晋夷使者进入白屋,谒见此时土城的管理者昆钺。昆极派出亲信,前去探听昆钺和使者的交谈。亲信回来禀告,晋夷使者跟昆钺要一个人,那人是位帝族。夜晚,昆极由车夫送往昆乌戈家,他亲自去拜见昆乌戈。这位阅历丰富的老领队,似乎有些苦恼,他独自在屋中沉思。老仆进来禀告,昆乌戈才留意到昆极到来,看着他一瘸一拐走向自己。老仆离开,昆极在昆乌戈身旁落坐,开口便问:“晋夷是来索要帝子吗?”昆乌戈点了下头,他手摸在腰间的戎刀,拇指腹在绿松石装饰的兽眼上磨蹭,他说:“晋朋知道帝子在昆戎,派人随同商队前来。”“他从那里听闻?”昆极想这事有点匪夷所思,昆戎和帝邦没有往来。“帝邑有位大巫,经由占卜得知。”昆乌戈见多识广,听说过这位大巫,晋朋获得帝邦的王位,有她在背后的大力支持。“占卜?”昆极惊讶,这位帝巫非同一般。“说是帝巫有帝向的骨头,不管帝子在那里,是死是活,帝巫都知道。”昆乌戈不确定晋夷使者话中虚实,也许是夸大之词。“知道就知道吧,我们和帝邦相隔遥远,就像两条朝向不同的河,怎么也不会流到一块去。”晋朋要来派兵为难昆戎,得先摆平大大小小的戎人部族,现在可不是二十多年前,戎地能让他畅通无阻。“晋夷使者提出用美玉,珊瑚,海贝换帝子。”知道威逼不行,使的是利诱。今日昆钺接见晋夷使者,昆乌戈也在场,他亲见昆钺被使者许诺的大笔财物吸引。天下邦国,论富裕当属帝邦,人世间的珍宝应有尽有。“海贝,珊瑚,谁人不爱,他要给多少?”昆极觉得这笔交易要是属实,昆戎不亏。帝子对昆戎而言,没那么重要,正值用兵之际,需要大量的财物。不过,拿帝子的命去跟晋夷换财物,有失信用,且会招河洛诸国,还有规方的怨恨。从长远看,这笔交易实在不划算。“你也这么觉得?”昆乌戈有些失望,他看得更深远。而今帝子势力弱小——背后只有任方,一旦他抵达规方,帮规方突破封锁,日后的局势将大不一样。“乌戈,得由我父亲定夺,我就是不赞同,也说不上话。”昆极自嘲。他人微言轻,在昆戎,也就昆乌戈还当他是个人物,赏识他。“我已经派人去北谷,通报你父亲。”昆乌戈留在土城便是监督昆钺,帮他处理事务。这种大事,他会亲自禀报昆吉金,他信不过昆钺。昆极离开昆乌戈家,经过早市,月光如水,他突然想起帝子那位温雅的随从。昆极见过帝子,知道他是个有才能的人。你我都是命运不济的人,令人心有戚戚。**夜深,姒昊从马舍喂马出来,披着月光回屋。屋中,虞苏还没入睡,在赶制一对皮护膝。这种东西,在任虞缗都不曾见过,戎地独有。虞苏见过挖矿的工匠佩戴,自己摸索一番,便就会制作。他有制作物件的天赋,姒昊这方面远远不及。姒昊走到虞苏身后,将他搂抱住,亲着他的脖子说:“不急着用。”两人打算两日后出发,出发前得去趟虞城,跟昆乌戈告别。昆吉金人在北谷,忙于战事,不必特意去告知。虞苏没停下手中动作,他笑语:“快做好了。”姒昊只得将他手里的皮子和针拿走,搁放在一旁,他执住虞苏的手,说道:“夜深了,睡觉。”虞苏噗呲一声,回头去搂姒昊脖子,姒昊顺势,将他从地上抱起,抱往土炕。 第149章 这一看,使得虞苏的动作一滞,他听到姒昊喊他:“小苏,快走,往昆湖落叶林去!”虞苏回头去看姒昊,他已经骑马出院门。虞苏慌慌张张赶马车,将马车驱赶出院子,他意识到姒昊没跟上,他大声喊:“阿昊,他们要来了!”此时的虞苏,心急如焚,姒昊显得很平静,他骑马留在后方,没有动弹。“两人一起跑不掉,你先走,我会去找你!”姒昊朝虞苏吼叫,嘚嘚嘚嘚的马蹄声在黑夜里像雷鸣一样。“一起走!”虞苏急得大叫,他不要将姒昊留下。“你能活,我才能活,快走。”马背上的姒昊,他咬牙切齿说出这一句话,他用手猛推虞苏的马车。昆乌戈的神态,像似在大叫着什么,瞬间,马车被骑兵追上,骑兵并没去拦阻他,他们像洪水般涌向姒昊和虞苏和小屋。“驾!”虞苏用马策鞭打马儿,马儿吃疼,撒腿狂奔,马车驰骋而去。泪水从虞苏眼角滑落,随即又被风干,秋夜的风打在脸上,像刀子般。马车一头冲进夜幕,发疯般地向西奔逃,直到马蹄声远去,消匿,他耳边只有风声呼啸。姒昊骑着大白,等马队挨近,让他们能看到自己,毕竟黑夜里,视线没那么好。他捏紧马缰,心中镇定,月光下的白马,还是比较明显的。跑在最前面的是两骑,他们即将登上山坡,月光映亮他们脸庞,姒昊只是一眼,便就认出了戎山鸠和昆钺。姒昊勒扯缰绳,喝道:“大白,跑!”大白跃身嘶鸣,撒腿狂奔,像一颗划像夜空的流星。它冲向东面的林地,身后是紧追不舍的骑兵队。见到骑兵队跟上来,姒昊嘴角扯过一丝笑意,他很高兴他们全都跟来。往西而去的虞苏,他驾驭马车行动能力不及骑马,如果他们发现并追赶虞苏,他将无法逃脱。东面的林地,姒昊很熟悉,他和大白在里边快速地穿行。天空一轮圆月,月光皑洁,照进秋日光秃秃的树林里。姒昊无需回头去看,也知道骑兵队在后头,急促的马蹄声,齐齐嘈嘈人语声,在凌晨的林子里分外响亮。姒昊逃出林地,突然蹚过河水,马蹄急速踏水,水花飞溅,沾湿他的下裳,靴子。秋水寒,马蹄急。逃奔的一人一马,甩开众人,拐向北面的山地。人马披着银光,像箭般极速。追逐在后的骑兵队,在过河后,便分两队包抄。他们的头领花费够多时间,才去意识到帝子有着高超的骑术,而且相当狡猾。昆钺越追越觉得不对劲,对紧随在身旁的戎山鸠大吼:“他骑的是什么马!”戎山鸠大声说:“河洛的马。”他挥动马鞭,骑着一匹枣红马向前冲刺。前方,姒昊的白马带着他,窜进一片树林,没留踪影。皑白的月光,映在一面水域上,将四周照亮。“他想逃去规方!”昆钺大叫,策马跟上戎山鸠。昆钺和身为骑兵队长的戎山鸠,他们所骑的都是昆戎的名马,不可思议,他们追不上帝子那匹来自河洛的“劣马”。他们不输在脚力,而是才智。姒昊并不是慌不择路的逃跑,每一段路,他都在算计,选择对他有利的方向。他有好几次在奔驰中,突然拐向,像只狡猾无比的猎物,一眨眼就不见。有几次经由包抄,几乎逮着他,他却能左闪右避躲开了。昆钺在大骂,在怒吼,骑兵队亦觉不可思议,不知道自己在追逐着的,是曾逃过死亡的一人一马,着过人的敏锐和直觉。这是一场漫长的追逐,等骑兵队反应过来,他们已经追到羽山脚下,此时,天也亮了。烟雾缭绕的羽山谷地,石林森立,如同迷宫般,那一人一马却义无反顾闯入其中。戎骑的马儿怯意,不肯上前,戎骑下马,望着这座传说中危机四伏的羽山,也是踟躇不前,心生恐惧。“都在干什么?还不追!”昆钺在马上催促,他挥打马鞭。“是羽山。”戎山鸠提醒他。“你们怕龙?”昆钺嗤笑,他突然又拔高声音,大吼:“你们谁见过龙?,根本没有龙!”他追逐了半夜,眼睁睁看他溜走,愤怒不已。山谷里一阵回声:龙龙……骑兵恐慌,纷纷上马,他们不曾见过龙,可羽山是禁地,口口相传,无人敢来。传说进入羽山之人,再也不会出来,都成为龙渊里嶙峋的白骨。“谁抓到帝子,赏一朋海贝币!”昆钺重金号召,骑兵深受鼓舞。戎山鸠做表率,第一个骑马进入谷中,其他骑兵也都跟上了。昆钺很满意,策马前进,夹在队伍中。人命固然重要,可财也重要,晋夷许诺的珍宝,足以让昆钺成为戎地最富有的人。姒昊进入山谷,下马行走,人倦马乏,尤其是大白已经跑不动了。它的四只蹄子为血殷红,在剧烈的奔跑中,蹄子崩裂,血滴一路。姒昊搂着它脖子,轻轻拍着它的背,他很感激它,它已竭尽全力。牵着大白,姒昊往山谷深处前去,他爬上一处山道,眺望前方。雾气下隐隐可见人影,那是追踪而来的骑兵,足有十多骑。领头的是戎山鸠,昆钺也在骑兵队伍里边。他们冒忌讳进入羽山,但是战战兢兢。传言羽山有龙,见人必伤。在危险逼近中的姒昊,心情很平淡,他想起虞苏,他想他人肯定已藏到湖西的落叶林子里。他知道他会小心谨慎,不让自己担心,他会听从,他会在那边等他。骑兵队进入谷中,下马搜索一番,很快有人发现在山道上攀行的姒昊。昆钺命令带弓的戎兵,齐箭姒昊,太高,射不中。他发现姒昊冷冷站在山道上看着他,他朝姒昊喊:“帝子怕是有什么误会?我阿父有事让我来请你,不是要害你!”姒昊不慌不忙爬上山崖,他嗤之以鼻:“昆钺,劝你带兵离开,我日后可以不找你的麻烦。”“他说什么?”昆钺扭头去问戎山鸠。他说话用吼,山谷又有回声很响,姒昊声音不用吼,言语也冷静。“他说放他走,他以后不会记仇。”戎山鸠简略重复。他这一路追逐姒昊,他的心境跟其他人都不同。他有些为姒昊骄傲,他教的人,如此地出色,他的骑术在昆戎跟谁比都不逊色。“哈哈哈……”昆钺觉得相当可笑。就在昆钺在大笑中,骑兵们纷纷下马,不少人携带武器,朝山道攀爬,向姒昊逼近。在马背上他们是骑兵,虽说骑马无法作战,但下马后,他们是精锐的戎兵,个个都佩戴锋利的戎刀。姒昊见他们上来,正中下怀,他从背后取下弓箭,居高临下放冷箭。爬在最前头的那位戎兵,身中一箭,从山道上坠落。他惨嚎一声,山谷回荡。昆钺偷偷示意其他人另寻上崖的道路,他们人多,还怕对付不了他。山崖上的姒昊,感到风大而潮湿,在山谷中沾染的水汽,都聚集在衣物上,给人沉重之感。山道上有两位带弓的戎兵,姒昊一探身,他们就回射。几次交锋下,姒昊以位置的优势,将他们解决掉,看他们的身体轻飘飘般落进深谷。姒昊没留意后方已有人摸上来,听得一阵马嘶鸣,他回头,见一把戎刀迎面劈砍。第一刀躲避不过,姒昊挥弓去挡,弓身断裂,砍在他左臂上,第二刀劈空。姒昊迅速拔刀扑上去,一番搏斗,将偷袭的戎兵了结。手臂上的伤很深,温热的血液直流,滴洒在石崖上。血液隐匿于石崖,很快消失无踪。空气越发的潮湿,雾气浓浓,太阳不知在什么时候,偷偷地匿去了踪迹。雨滴如豆,很快哗哗下起来,山风呼啸,天色昏晦。姒昊在雨中战斗,挥刀击倒一人,血液飞溅,染红他的斗篷。不知不觉,从山道和后方上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谨慎地靠近姒昊。昆钺登上山道,见到上面死去的戎兵尸体,还有浴血的帝子,他的表情相当震惊。 第151章 失血过多,再加上伤痛,还有路途的辛劳,饶是如此强壮的姒昊,也呈现出疲惫和虚弱。他躺卧在席上,身上裹着被子,睁着一双疲乏的眼睛,看虞苏在炊火边忙碌。虞苏端着一碗药进来,姒昊起身,他从虞苏手中接过碗,将汤药饮下。虞苏坐在姒昊身边,看他喝药,为他擦拭汗水,帮他拉被子。他心里心疼至极,他也担忧姒昊的病情。他在发烧,浑身滚烫,由刀伤导致。姒昊喝完药,卧回席上,见虞苏忧虑的样子,他抬手摸虞苏的脸,安抚他:“会好起来,比这更严重的伤我都没事。”虞苏噙泪,点了点头,往姒昊怀里靠,他抱住他,摸着他的背,呢喃:“疼吗?阿昊。”“你抱我,不疼。”姒昊温语,他拉来被子,将自己和虞苏盖上。野地的夜晚寒冷,帐篷为他们抵御风寒,躺在被窝的两人,用身体互相取暖。营地正中,炊火燃烧,大黑卧在旁,时不时警惕地抬起头。光芒照耀得到的棵树下,拴住两匹马,一白一棕。这一夜,虞苏补足眠,夜里没有任何危险,大黑甚至没吠叫过。羽山对他们是如此的亲善。清早,虞苏从席上醒来,发现自己身上严实盖着被子,而身边不见姒昊。他慌张爬起,钻出帐篷,见到姒昊站在一块山岩上,晨曦映亮他的身影。虞苏走到姒昊身旁,姒昊回头看他,脸上带着笑容,他气色不错。虞苏欣喜抱他,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姒昊手指东方,用愉悦的声音说:“山那边是晋原,晋原再过去,便就是任方了。”他们越靠近规方,离故乡就越近,真是令人唏嘘,让人眷念。远山上,一轮红彤彤的太阳正在升起,光芒照耀,驱逐山林间的雾气和阴暗。**太阳爬上夷城的上空,光芒掠过大地,照亮夷城南面的山谷。晋阳谷内驻扎着军队,营地的正中,是统帅的大营。清早,任嘉从睡梦中醒来,看到伏在榻沿睡着的吉芳,他连忙把自己的被子拉去帮她盖上。被子一盖,吉芳就醒来了,清明的眸子看着他,问他:“箭伤还疼吗?”任嘉连忙点头,可怜巴巴说:“很疼,疼得睡不着觉。”吉芳瞥他一眼,把身上的被子拉下,站起身准备离开,手却立即任嘉拉住。“芳,你要去哪里?”“不是腿疼吗?我去喊壶。”“你在我身边,就不疼了。”“放手!”“啪”一声,任嘉的伤腿挨着一巴掌,这下是真疼,疼得脸色苍白,倒吸冷气。吉芳不是有意,平日没轻没重,着急扶住任嘉,歉意道:“都说别拉拉扯扯,疼吧,我揉揉。”“不疼,不疼。”任嘉看到心上人着急的样子,只能咬牙装硬汉。没多久壶被喊来,他给任嘉换药,并告知死不了,让任嘉好好养伤。壶走后不久,任嘉躺不住,坐在榻上。他望向窗外的景致,那是一望无垠的晋原,他的脸庞染上惆怅。吉芳端药进来,见他模样,知他心情,跟他说:“要是穹人来犯,我也可以带兵。”她是吉秉的女儿,才能不亚于男子,她能做到。任嘉喟然许久,问道:“芳,你觉得阿昊现在人在哪里?”这是个无法回答的问题,他们失去姒昊的消息,已近一年。数月前,一位子族的女子带来姒昊在桑城的消息,这个消息,从虞地传达到任邑。听说那时,姒昊正要前往戎地,他身边还有一位伙伴,他们都活着。“阿昊也许已经抵达规方了。”吉芳期许如此,戎地危险,道路艰险,她希望他平安生活在规方。“芳,有朝一日,我们一定能和规方取得联系。我要打通南道,将穹人赶出去!”任嘉愤而拍榻,他这样的豪言壮志,说过几次了。他坚守在晋阳谷,时不时和穹人打仗,他一直在寻求机会。“轻点,身上有伤呢。”吉芳看他的手背的指节布满伤痕,心里隐隐作疼。两日前,任嘉领兵出晋阳谷袭击穹人营地,发生了一场恶战,他负伤而归。“要是阿昊人在规方,他肯定想和我们联系,无奈道路被阻断。我们是该想个办法,即要攻下夷城,又不让晋夷出手。”吉芳沉思着,她觉得他们一定要解决夷城,这是打通通往规方南道的唯一方法。吉芳继承父亲吉秉的智谋,在吉秉被召回任邑后,由她留在任嘉身旁辅佐。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任嘉:好兄弟,再坚持下!第92章 翻越天岂山姒昊和虞苏有惊无险地穿过广袤的老林子, 从林中钻出, 前往天岂山时, 只剩两人一马一犬。在湿冷的老林子里,他们遭遇到一头花豹,姒昊和大黑跟花豹搏斗, 棕马受惊狂奔,跌进深沟,重伤而死。原本由棕马驮负的行囊, 转移到虞苏和姒昊背上, 两人必须负重前行。登上天岂山侧峰的山腰,虞苏感到疲惫至极, 瘫坐在地。姒昊伸手扶了下他,并帮他将背上的物品解下, 说道:“晚上就在这里歇息,我去找水。”虞苏抓住他的手, 喘口气说道:“不行,阿昊,我带大黑去。”“别走远。”姒昊叮嘱, 握住虞苏的手。他有时也很温顺, 尤其是伤重且为虞苏照顾时,他很听话。“就在附近。”虞苏将手抽出,嘴角带着笑意。看他提上陶壶,带着大黑,消失在岩石后, 再见不到,姒昊收回目光。姒昊过去大白身旁,将它背上驮的帐篷,席被等物卸下。一日前,姒昊驱逐花豹,累及伤臂,原本在愈合的伤口被撕扯开,鲜血淋淋。他一度面无血色,却以过人的毅力,顽强撑下来,带着虞苏走出森林。搬动物品时,伤臂传来疼痛,姒昊低头留意,见包扎的布条并没渗出血来。昨晚才上过药,重新包扎严实,已经止血,就是疼得难受。身体的虚弱很明显,甚至无力背起沉重的物品。路途上,两人遗弃部分行囊,而虞苏为照顾姒昊,负担加重。在森林中连日阴雨,又冷又潮湿,身上的衣物就没干过,无法生火,吃不上像样的食物。回想自己和虞苏从虞方到昆戎的路途上,未曾遭遇如此艰苦的行程。连自己都几乎垮下,虞苏却是如此的坚韧。天岂山侧峰的风大,像冰刀子一样,将身上的衣物都刮干燥,而它带来的冷意,也让人直哆嗦。不说是人,大白都冷得屈膝,往避风处躲。姒昊选中一处避风且视野开阔的地方扎营,他去捡拾树枝枯叶,用今早储存的火种引火。炊火燃起,日头偏西。姒昊听闻背后的犬声,回头一看,见虞苏捧着一个大陶壶,正笑着朝他走来。伤病最好的药,除去草药外,还有充足的食物和睡眠。饱食一顿后,两人拥在帐篷里入睡,这夜天气干爽,浑身暖和。天岂山不在险峻,而在于毒雾绵延百里,且地势复杂。人兽进入其间,轻则呕吐头晕,重则昏厥死亡。闯进毒雾地区前,虞苏和姒昊都咀嚼解毒的草药——巫医给的枯叶子。哪怕是在秋日,毒雾的威力仍不可小觑,翻越天岂山的艰难,在此时才显示出来。他们横穿毒雾弥漫的山林时,险些失去大黑。大黑突然倒地呜咽,四肢抽搐,口吐泡沫,虞苏灌它用枯叶子熬的草药,才将它救活。大白在毒雾里病弱得无法驮物,四腿发软,他们只得遗弃大部分行囊,丢去帐篷,和部分食物。牲畜尚且如此难受,何况乎人呢。在毒雾中举步维艰,姒昊和虞苏腹中几乎没有食物,吃什么都吐,只能喝水维持。第二日,水也喝完了,在毒雾中,再无法寻觅到能饮用的水源。一路照顾姒昊和犬马的虞苏,劳累过度,体力已到极限。他迈着摇摇晃晃的脚步行走,突然栽倒在地,好一会才苏醒过来。姒昊扶虞苏坐起,示意他爬上自己的背部,虞苏看到他布满血丝的眼中有份毅然,他靠在姒昊身上,虚弱地说:“我……我走得动。”姒昊单臂将虞苏搂到怀里,他抱得很紧,只一再呢喃一句话:“你走不出去,我会留下。”“你……”虞苏眼角湿润,他看到姒昊眼里的决绝,知道他不是在吓唬自己。如果自己死在半道上,他会守在自己身旁,哪也不去。他将不在乎能不能去规方,他也将不在乎自己的性命。“阿昊,你扶我。”虞苏挣扎着站起,他不能让姒昊动那样的念头,他会陪伴他。姒昊起身,扶住虞苏,他让他依靠着自己,他的臂力惊人,携着他行走。虞苏知道姒昊和他一样,都很疲倦。他身上有伤,却像他一样背负行囊,进入毒雾后,他的体力所剩无几。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如此拼命地想将自己带出毒雾。他有一种可怕的意志力,这份力量,在这片漫无边际的毒雾林里,虞苏真切感受到了。 第153章 “他身体虚弱,容易为毒雾侵害,我这里有治疗毒雾的药,吃两日便就好了。”在赤口中,天岂山的毒雾似乎也没那么恐怖。“多谢。”姒昊向赤致谢,感激之情自然流露。“你不必担虑,往时也有误闯毒雾的人,送来营地,都教赤救活了。”鬲岳在路上就看出来,这两人关系极其亲昵,以为他们一路历经生死,有着极深的兄弟情义。姒昊跟鬲岳道声谢后,自顾去照顾虞苏,扶他卧榻,为他拉被。在众目下,虞苏心里有些不好意思,姒昊举止自若。虞苏听着赤和鬲岳的话,他猜测规方应该有治疗毒雾的特殊草药。昆戎巫医给的枯叶子,对付毒雾有一定的效果,但恐怕没有规方的草药厉害。赤看完病人,说道过会将煎的汤药送来,他背起医箱离去。鬲岳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好奇姒昊和虞苏前往规方的经历,在他看来,从昆戎抵达规方是几乎不可能之事。“你们经由羽山过来吗?”白日里,鬲岳就在马车上粗略问过姒昊,此时他需要核实。“走羽山西峰。”姒昊坐在榻沿,言语平淡。“我听闻那里有龙渊,龙渊有龙,你们是怎么通过?”鬲岳露出狐疑的表情。羽山,也是规人忌讳的地方,传言恶龙盘踞,遇者必为它所伤。“羽山有龙,只要不去惊扰它,仍能通走。”这是姒昊猜测,他能经过羽山,可能因为自己是帝族。戎青鸟活着经过羽山,没见过羽山龙,可见这条龙也不是见谁都伤。“事臣认识一位叫戎青鸟的人吗?他是昆戎商队的领队,困在规方多年。”姒昊提起此人,以证实羽山道可行。“我还真认识他,他数月前失踪,平日总念叨要回家见妻子,不知去了哪里。”鬲岳一时没反应过来,在他一阵沉默后,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惊喜问:“他真得回去昆戎了!你们见过他吗?”“见过,前来规方的道路,就是由他提供。”“原来如此!”鬲岳双掌互击,他心中狂喜。他善待姒昊,不只因为他可能是帝族,更因为他的到来,表明一条昆戎通往规方的道路存在。规方自从被穹人封锁,守卫规道的鬲岳曾一再派出探索队,翻越天岂山,寻找通道,却都杳无音信。他们也许为毒雾所困,也许为穹人捕获,也许有其他的遭遇,死于野兽,或者遇龙。这一番交谈后,姒昊沉默,自顾去照顾虞苏。鬲岳见他忙碌,起身话别,说道:“我就不打扰了,你们早些歇下。”姒昊将鬲岳亲自送出屋外,他感激他对虞苏的治疗。姒昊和鬲岳交谈的话语,虞苏都听在耳中,他脑中昏昏沉沉,坚持着不让自己昏迷。姒昊回屋,来到榻旁,虞苏睁开眼睛,对他说:“事臣应该也在寻找前往昆戎的道路,阿昊,我们可以画张图给他。”以此做为答谢,也能将他们抵达规方的消息,向外传播。“不急,等到规邑,见得规君再说。”姒昊握住虞苏的手,拨开他沾在额前的发。他身体难受,额头都是冷汗,毒雾的毒性,还残留在他体内。姒昊拿巾布,帮虞苏擦汗,他神色凝重。虞苏见他担虑,露出笑容,呢喃:“好像,好久没住在有屋顶的地方了。”“往后,我们会有一个真正的家。”姒昊用拇指摩挲虞苏瘦削的脸庞,温柔又心疼。两人正你浓我依,听得身后有脚步声,姒昊回头,见是赤带着一位士兵过来。赤熬好药,让一位士兵帮忙端来,汤药两份,姒昊一碗,虞苏一碗。毒雾对姒昊的影响较浅,但姒昊也需饮药,以免有后患。两人喝药时,听赤说偶有士卒误入迷雾区域,会送来他这里。他给病人试用多种草药,后来才发现一种良药,解毒效果尤佳。草药饮下,虞苏身体渐渐感到舒适,在姒昊的照顾下睡去。姒昊人亦是疲惫,他挨着虞苏小睡了一会。听到外头人语声嘈杂,姒昊睁开眼睛,见到站在门外的鬲岳与一位老者。姒昊想起鬲岳说过,他有位友人是帝邦旧臣唤姒帛,怕就是他吧。姒昊起身,朝鬲岳和姒帛走去,他走到跟前,向姒帛行了下礼。当姒昊走向他们时,鬲岳就发现姒帛的神色惊愕,像似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物。姒昊躬身行礼,在姒帛跟前缓缓抬起头,姒帛连连倒退两步,口中惊呼:“后向!”帝向的臣民多称呼他为后向,后,发号施令者。姒昊连忙搀住他,平静说:“老者莫惊,我并非帝向。”姒帛颤颤巍巍,膝盖软下,几乎要跪在地上,他抬起头来,老泪纵横说:“后向,我的君王啊……”他痛哭起来,身子瘫倒,姒昊和鬲岳不得不将他抱住。姒昊见他如此触动,心中有份悲怆,他歉意道:“我无意惊吓老者,只是需要老者帮我验明身份。”“你到底是谁?”鬲岳原本见老友的反映相当惊诧,他此时人已平静,着急询问。“我是帝向之子。”姒昊一字字清晰告知。他们站在门口,引得外头士兵观看,原本在榻上的虞苏,也已下榻,来到姒昊身边。听姒昊说出自己是帝向之子,虞苏眼中噙泪,这身份让姒昊遭受了多少罪。在规方,这个身份不再需要隐藏,他可以正大光明说出,让所有人知道。姒帛激动地哆哆嗦嗦抓住姒昊的手,哑声叫道:“苍天不亡我洛姒!帝子,我们等候你十八年了!”当年,潍水之战大败,帝妃带着刚出生的帝子逃亡,这事只有极少人知晓。其中一位知情者后来流亡到规方,由此规方的洛姒族都知道帝子活着,并且一直想寻找他,无奈规方的规道和南道都为穹人封锁,无法和河洛联系。**几天前的昆戎北谷,昆吉金收到土城信使的通报,没有给予答复。他老人家亲自骑马,赶回土城。回到土城,一进白屋,昆极就跟他禀告昆钺追捕帝子的事。昆吉金耐着性子听完,气得直拍木案,并把戎山鸠喊来对证。听戎山鸠说他们追逐姒昊到羽山,并且遭遇羽山龙,昆吉金叹息:“他是帝邦天命的继承人,羽山龙自然要庇护他。”“山鸠,去,把阿钺喊来!”昆吉金此时还以为昆钺避着不敢见他,并未得知实情。戎山鸠面有难色,屈膝在地,将头压得很低,他实在不敢如实告知。首领之子受伤,他们这些骑兵,尤其他这个骑兵长罪过不小。“阿钺为帝子的矛扎伤,还在卧病。”昆极代戎山鸠回答,得到对方一个感激的眼神。昆吉金一阵默然,他一向宠爱这个儿子,明知道他不成事。如今责罪他,也来不及了,帝子逃去规方,日后算是结下了梁子。“乌戈呢?唤他来。”昆吉金平静落座,事已至此,着急也没用。戎山鸠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他朝昆极投去眼神,请求援助。昆极叹息摇头,缓缓说:“阿钺追捕帝子那夜,乌戈前去通报帝子。骑兵追撵他,半道上马车翻车,乌戈摔断了腿,还无法行走。”昆吉金气得脸都青了,一通怒骂。戎山鸠伏在地上,自知罪难逃,一副甘心受罚的无奈样子。“阿父,晋夷用重金诱惑,阿钺才会受他鼓动,不听我和乌戈的劝拦。现今事情已经发生,怪罪他也没用。”昆极这些话不过随口说说,他们兄弟俩像仇人般,自然不会真心帮他说情。“晋夷使者呢?”昆吉金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他已经恢复冷静。“安置在馆屋中,过些时日会随扈人商队离去。帝子在追捕中外逃,晋夷不会迁怒我们昆戎。”昆极将这次的事件看得很透彻,没有招惹晋夷,可能有些得罪帝子。按理说,昆钺带兵去追捕帝子,帝子掷矛扎伤昆钺,也算扯平。昆极这些话,让昆吉金点了下头。他意识到,如果当时将土城的管理权交付这个残疾儿子,根本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昆钺性情鲁莽,昆极做事谨慎,而且他能接受他人的劝告。在昆极劝说下,昆吉金慢慢平息了怒火。他抬起头,看到仍跪伏在地上的戎山鸠,冷冷道:“是我让你听阿钺差遣,追捕帝子的事,我不怪你。”“谢首领开恩!”戎山鸠感激道。“你身为骑兵长,却让骑兵损失六骑,你这个骑兵长也该换人了。” 第155章 虞苏回头,发现姒昊直勾勾看着自己,他头微微偏侧,触摸自己头发,还整下衣袖。他以为是身上有什么东西,引起姒昊注意,抬头却对上姒昊宠溺的眼神。营地里的木屋,门窗开得大,采光很好,也容易被人探看。虞苏被看得不好意思,他背过身去,蹲在一口木箱旁,将里边的物品取出。木箱里有贝币,彩陶珠,这些都是贵重之物,得随身携带去规邑。身为家中管财的一方,虞苏从腰间取下一个小布袋,把这些财物装进去。“事臣今日派人送来丝帛,我收下一匹。”虞苏自顾说话,他知道姒昊在听,“去规邑的路上,我帮你做件丝衣。”见规君的时候正好穿上它,丝帛最能彰显身份。虞苏话刚说完,人立即落在姒昊怀里,听他低语:“我无需丝衣,给你做件贴身的衫子。”说时,用大手抚摸虞苏的腰身。他的声音低沉而悦耳,听得人脸红。屋外是有人来人往的声响,虞苏被姒昊搂在屋中角落,倒是不易被人看到。护送姒昊前往规邑的队伍庞大,领队的是帝邦旧臣姒帛。姒帛为规方的耆老,受人敬重,也曾得规君召见。他即是帝邦旧臣,又和规君相熟,很适合为姒昊引荐。这一路,姒昊和姒帛同车,虞苏独自一车,白日里两人分开,夜晚才能聚在一起。一路都在赶路,相当匆促,虞苏感到倦乏,夜晚往往挨席便睡去。两人没有过于亲昵的举止和言语,外人看来,大多以为虞苏是姒昊的随从,唯独姒帛发现,这两人关系非同一般。姒帛是个阅历丰富的老者,他不是鬲岳那样的粗心武夫,他瞧出姒昊和虞苏之间没有身份之别。不只没有身份之别,虞苏在帝子心中占据着极重的位置,两人的关系,颇类似传说中的世子朱与虞陶正。姒帛还只是猜测,他毕竟没亲眼见过两人亲好的样子。在一个午时,队伍浩浩荡荡抵达规邑,一路都是围观的人。不出乎意料,在姒昊前来规邑前,帝子在规方的消息早传开了。人们争相观看帝子,津津乐道于他的传奇经历,还有他的英武不凡。在众人的围簇下,马车来到宫城门口,真是人山人海。侍卫挡住兴高采烈的民众,姒昊和虞苏下车,由姒帛带领,进入宫城。此时,规君早召集来数位帝邦的旧臣,在大殿里等候帝子。从鬲岳派出的信使口中,规君得知帝子的样貌神似帝向,他需要帝邦旧臣帮忙辨认。规方的繁华,远胜缗方,规邑的宫城更是宏大,壮丽。身为偏居东北的古老大国,规方强盛到让晋夷畏惧,以致只能纵容穹人进入晋原,封堵规方和河洛诸国的联系。姒昊和姒帛站在大殿之下,等候通报。姒帛见姒昊从容不迫,胸有成竹,想帝子终究是帝子,天命之人,风度非凡。规君的侍臣出来告知进殿,姒帛对姒昊说:“帝子请。”姒昊迈步向前,两人步入大殿。规君此时还不能确定姒昊是帝子,在以往,曾有洛姒族人冒充帝子,规君不得不谨慎。此时,在大殿内张望的帝邦旧臣,早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见到姒帛带人进来,连忙围过去。规君沉稳坐在殿中,没有移动分毫,直到他听到一阵恸哭。这情景可是奇景,甚至有点吓人,帝邦的旧臣们哭成一片,悲伤不已。规君步下殿,朝众人走去,老臣们自觉避开,将姒昊呈现在规君眼前。见到姒昊的第一眼,规君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他仿佛看到了亡魂。同样的年纪,相同的样貌,庄穆沉毅,从容磊落。他是帝子,规君心中已信服。规君排开众人,用洪亮似钟的声音说:“帝子,可真是把人吓得不轻!”姒昊大步上前,恭敬地向规君行跪礼,说道:“姒昊,拜见规君。”规君立即将他搀扶起来,神情激动说:“帝子,快起来!”规君把姒昊端详,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他像极了帝向,可又不像。他高大而英武,眉眼坚韧而刚毅,截然不同于性情柔和的帝向,规君喟然:“帝向有你这样的儿子,无需害怕大仇不得报!”殿上,帝邦的旧臣们抬袖拭泪,心中悲痛又欣慰。姒昊心中感到悲怆,但眼中无泪,他很镇静,理智。“帝子,手中有帝邦的信物吗?”规君同样是个冷静的人,他问起要事。“有一件玄圭,我出生时佩戴,而今还在任方。”姒昊言语冷静,一字字说得清晰。他这句话,真是石破天惊般,大殿随即响起惊诧声,嘈嘈杂杂如同闹市般。本来还在抹泪的老臣,一时议论纷纷。规君大喜,激昂道:“玄圭乃帝邦王权之物,帝子在,玄圭亦在!这是天命啊,帝子日后必为帝邦之君!”作者有话要说: 昊总:我的就是他的,你们有意见回规方养老,不带你们去帝邦。老臣们:没意见。吃瓜群众:到底世子朱和虞陶正是怎样的故事?导演:哦,就是个搞基,然后死掉的故事……第95章 成长当初逃来规方的帝邦遗民, 以洛姒族数量最多, 他们中有好几位懂得书写帝文, 被规君留在规邑任职。帝邦遗民的到来,给规方带来人才,也带来帝邦的漆器、治玉工艺。规方的西南两道虽然被封锁, 但北面畅通无阻,通往狄邦,东面则面向大海, 扬帆可抵达夷人部族。规方位置独特, 本为四方货物汇集之所,由来包容开放, 繁荣富裕。穹人和晋夷并没能完全封锁死规方,迫使规方屈服, 这个国家仍旧富强而自立。规方有如此硬的身板,在于规君鬲重是个公认的明君, 而且他还寿命长。自从前来规邑,姒昊时常待在规君身边,一老一少讨论打通规方西南两道的事。两人都认为, 穹人在西道(规道)的封锁会比南道薄弱, 只要借助昆戎力量,双面夹击,穹人必定得退出西道。现下的问题,是怎么通知昆戎,和他们约定攻打穹人的日期。“需要有人能穿过天岂山的毒雾林, 并且有胆识经由羽山西峰前往昆戎。”姒昊提出这个方法,也是唯一可行的方法。“此事不难,召集几个住在规国的昆戎族人,只要他们肯出使,我会派出侍卫护送他们。”规君早就有这个想法,知道这条通道存在,得益于姒昊的到来。“不宜派出侍卫,怕会惊动羽山龙,只要招募到三五位昆戎族人,就可以出行。”人多目标大,没将羽山龙招惹,也怕被穹人发现。姒昊拿出一份布帛,将它呈上,对规君说:“我已经将路线画下,按这条路线走,能安全抵达昆戎。”规君接过布帛,把布帛打开,上面清晰绘制山林和通道,一目了然。他浏阅一番,将布帛收好,交给身旁的一位侍从收好。“帝子几时绘制的山图?”“在来规邑的路途上绘下。”“那时,帝子就已经有联络昆戎的意图?”“我在昆戎,深得戎首昆吉金厚待。我曾与他商议打通规道的方法,那时想的也是联合规君。”规君听着这个年轻人的话语,心中惊诧,在来规方前,帝子怕是把日后的事情都想透彻了。规君有意试探:“如果西道被打通,帝子和是留在规地,还是取道戎地,返回河洛?”“到那时,我会留在规地。愿见规方和任方联手,打通南道,将穹人逐出晋原。”姒昊的脸上难得露出笑容,他这句话,说得毅然。规君从他的笑容里看出,打通南道才是帝子的最终目的。规君暗自称奇,帝子是在借力,即帮规方突破封锁,也是在为他的复国铺路。规君笑道:“帝子真是令人佩服。”姒昊嘴角勾起,向规君行了个礼,说道:“规任两地因穹人阻隔多年,消息不通,其实任伯一直有这个心意。”规君露出喜色说:“要真能驱逐穹人,让它再不能侵扰规国,我愿为帝子的复国大业,倾尽全力!”此时,在规君眼中的姒昊,已不再是一位小年轻,而是一位沉稳,有才略的君主。这人只带着一位随从,就敢途径戎地,前来规方。他看起来势单力薄,事实上,他身后有着庞大的力量,只待时机成熟,便会汇聚成洪波。几天后,规君招募到三位昆戎族人,另配置两位规人勇士,组成五人小队。这支小队由规邑出发,抵达规西营地,从医师赤那边获得草药。一番休整后,小队出发前往昆戎。 第157章 姒帛为追随姒昊,从规西来到规南的雒溪,受到姒昊重用。他到来后,协助虞苏制定法令,这些法令简单而实用,便于通行。法令发布后,雒溪的偷窃,斗殴,伤人之事,绝去踪迹。起初姒帛不认同虞苏,觉得他年轻,不够沉稳,不该被姒昊委以重任。一段时日的相处后,姒帛对虞苏信服口服。法令初见效果,姒昊就去了规邑。秋时派往昆戎的小队,返回规方,带来昆戎的好消息。昆吉金愿意结盟,联军夹击驻扎在西道的穹人,约定在初春出兵。这是一件要事,规君召姒昊前去议事。“帝子那边,到开春时能派出多少兵?”规君自然希望姒昊参与这场战争,他想见见帝子的军事能力。“我在雒溪率民冶炼,而今有兵器一百,到初春能有两百。”姒昊如实陈述,一时也就这么多了。制作的可都是精锐的青铜矛戈,在姒昊抵达雒溪前,当地兵卒用的武器,大多是石骨器。“帝子能有两百精兵足够了。”规君自个猜想,也就这么多,他清楚雒溪先前的情况。“我有匹马留在营地,可以骑乘。我打算先赴规西营地,探明西道,绘制山图。”姒昊不只是要出动两百精兵,他还要亲临前线,由他去探查穹人的情况。规君听得击掌,激动道:“得帝子相助,必能一举攻下西道!”一举攻下西道,这是姒昊觉得必须去完成的事情,他也会促使它成功。姒昊离开规邑后,没有回雒溪,如他所言前往规西营地。鬲岳见他单独到来,有随从,可是没带兵,问他:“帝子怎么独自前来?”姒昊悠然步下马车,回道:“我的白马还在吗?”“怎会不在,闲养出一身肥膘,正想帝子该不是把它给忘了,打算送它去雒溪。”能骑乘的白马,可真是宝贝,在规方是第一匹,鬲岳知道它的贵重。鬲岳将姒昊迎进大营,边走边跟他谈初春联军昆戎的事,兴致勃勃,壮心不已。两人步入营中,来到当初姒昊和虞苏入住的屋子,远远听到吠声,一头大犬从院子里奔出来,直扑姒昊。大黑人立站起,前爪搭在姒昊身上,它拼命地摇尾巴,激动地吠叫,开心得不行。姒昊见它肥壮许多,毛发光泽,生龙活虎,知它在营地里受到很好照顾。姒昊拍拍大黑头,制止它的兴奋劲,命令它:“大黑,坐下!”大黑听话放开姒昊,像个卫兵般蹲坐在一旁。鬲岳知道这条狗聪明,也不惊讶它能听懂人语。自此,姒昊在营地住下,他白日骑马前去西道巡视,夜晚在鬲岳帐中和他讨论。鬲岳年长姒昊,却待他相当敬重,他看出姒昊有才能,也很敬佩他。经由一段时日的探查和讨论,姒昊总结鬲岳以往和穹人战斗失利的原因,在于没有重视地形。规道的中段地带,十分窄小,矛戈兵在这样拥挤的地方难以展开战斗,只能被擅长弓射的穹人当活动的靶子射。“那又有什么办法,总不能也派弓兵上吧。”鬲岳挺无奈,规方的弓兵战斗力低下,根本不是穹人弓兵的对手。“到时交锋,将岂中关的石墙拆下,我们假装退兵。穹人见我们没防守,会涌向窄道,这时用落石。”姒昊说出他的设想,诱敌深入,然后在山崖上推下落石,穹人非死即伤。“山崖陡峭,人要上去都难,何况是把石头运上去。”鬲岳觉得不大可行。“在山崖上,还怕没有石头。”姒昊这些日子和鬲岳相处,他发现他这人很耿直,他点拨:“规西能找出十来名石匠吧。”“有!帝子,我明日就叫人开凿挖石。别说穹人,就是大象也能把它砸死。”鬲岳相当兴奋,他已经看到胜利的前景。在以往鬲岳认为打通西道必是极艰苦的战斗,此时他觉得有帝子在,也许该换穹人感到艰苦了。姒昊留在规西营地,雒溪那边时不时会有信使前来。冬雪皑皑的一日,道上出现一辆来自雒溪的马车,它不像信使驾驶的马车,它有着漂亮的装饰。马车上坐着一位十八九岁的年轻男子,他穿着朱袍,头戴乌冠,清雅而秀美。虞苏抵达规西营地的消息,由士卒传达给远在岂中关的姒昊。那时,姒昊站在岂中关高耸,厚实的石墙后,背手仰望石墙。天很蓝,鬲岳的话很多,姒昊的心静寂而舒畅。士兵上前禀报,说雒溪的虞臣亲自送来一批兵器,姒昊立即骑上马,直奔营地。他翻身上马的动作一气呵成,人马潇洒,驰骋而去。鬲岳在后头看得发愣,帝子给他的印象沉稳而内敛,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么猴急的模样。姒昊赶回营地,虞苏人已经坐在院中,他身旁陪伴大黑。虞苏听到马蹄声,抬头一望,见到骑马跃上坡道的英俊男子。他穿着一身黑色的礼服,庄重而英武,原本宽阔的袖子,被改成窄袖,方便拉扯马缰。虞苏起身朝他走去,笑容可掬,姒昊下马,大步上前,一把将虞苏揽抱入怀。他力气很大,紧紧勒住虞苏的腰身,深情唤他:“苏……”虞苏知道四周有士兵在观看,不过他没有挣脱姒昊的怀抱,他搂住他的背,低语:“阿昊,好些时日没见,真想你。”从姒昊去规邑,两人分离,到现在已有数十日。自从两人相爱,他们还没有分开过这么久。两人拥抱一小会,就都松臂放开,免得惹人闲言。姒昊拉虞苏进屋,命令门卫别放人进来,他把门窗一关,屋中只有他和虞苏两人。虞苏被压在门后亲吻,无法推开,只能纵容地抱住姒昊的腰。属于对方的气息,太令人怀念,这些时日不论再忙,他们都思念着对方。大白日里,两人无声无息地拥吻,门外不时有人语声。长吻过后,姒昊放开虞苏,虞苏浅笑,低头整理衣衫。姒昊看着他,眼里满是柔情,他心中不急切,夜晚,他们能相拥入眠。“还想你几时会来。”姒昊抚摸虞苏的脸庞,温热的大手在他的脖颈间蹭动。虞苏的脸上微微泛红,嘴角扬起,笑意潺湲,温语:“雒溪要搭桥,为这事耽误行程。”“不急一时,也要春日才能搭建。”“冬天快过去了,早些做准备。”“嗯,路上下雪吗?”“出行那日,下了场雪,我带炭炉上车,烤着火过来。”两人现而今日子过得很好,虞苏懂得爱惜身体,不只为自己,也为姒昊。他很清楚,只要自己生病,姒昊就会牵挂,要分心。虞苏在屋中脱去外袍,姒昊唤侍从端来盆炭火,给虞苏烤烤身子。两人围着炭火坐下,四目凝视,相视而笑。无论是姒昊,还是虞苏,来到规方,他们的变化都很大。这种变化,不只在于衣着,更在于身份。对他们两人而言,他们不曾更变,始终是那个人,有着相同的心意。夜晚,虞苏在姒昊身下,和他缠绵,迷离之际,他仰头,望见窗外的一轮圆月。月光洒在姒昊宽实的肩膀上,照亮他的侧脸,他的眉眼唇鼻,都映在虞苏的眼中。虞苏抬手去触摸姒昊的眉宇,他的指尖碰触到他额上滑落的汗滴,他轻轻唤他名字:昊。虞苏知道,他所爱的人,非同寻常,他不只是他的昊,也将是别人的君王。哪怕现在看来,似乎一切还没开始,势力微弱。春日来的很快,和穹人的战争,迫在眉眼。规西的人们,很快意识到大战将至,他们亲眼看到规君率领军队前来。姒昊的军队远远不及规君浩大,只有二百余人,领兵的是寻云息。战前两天,一支百来人的队伍,抵达营地,说是姒昊的军队。姒昊接见他们,发现领兵的是一对父子,他们居住在规西,是寻人。他们没有皮甲,武器是木弓,石斧,石矛。规君见到这样一支简陋的队伍,跟姒昊说他们勇气可嘉,不过穹人弓箭不可小觑。姒昊说他们有用途,而且是很大的用途。开战前日,这支寻人队伍被派上山崖,负责推落石头。寻人对穹人有深切的恨意,得知要用落石砸穹人,纷纷踊跃参与。看他们腰缠粗绳,一个个吊上悬崖,面无惧色,相当英勇。开战那夜,鬲岳派出石匠和士兵,将岂中关的石墙拆下。夜晚叮叮当当的声音,特别响亮,引得穹人探看,他们困扰,不知道规方的意图。这面石墙一堵就是数年,是在规方放弃突破西道后,在穹人箭羽下艰苦营建,而今却拆去。穹人试探,没有进来,直到天亮后,石墙推倒,他们仍不敢靠近岂中关。鬲岳说这些穹人没胆,门户大开,都不敢进来。规君笑语,怕是被任人打怕了,当年和他打仗的穹人相当鲁莽,也相当勇猛。自从规方和昆戎取得联系,关于外界的消息,就时时由信使传递,所以知道近期任方和穹人的战事。“鬲岳,你带兵出去,和穹人交手后,佯装败退,把穹人引进来。”规君下达命令,他无疑采用了姒昊的计谋。“是!”鬲岳的士兵守在岂中关内,只待一声令下。鬲岳带兵冲出岂中关,遇到早有防范的穹人——毕竟敲了一夜石墙,故意提醒他们。穹人的弓箭相当厉害,如同箭雨,鬲岳只带上一部分兵,压根不是对手,他不是佯装败退,他是真得被打得逃回。 第159章 醉得脚步虚晃的规君,没去猜想他们两人如此亲密,也许有着特别的关系。他在侍从的搀扶下,摇摇晃晃返回大帐。这夜,虞苏睡在姒昊的帐篷里,帐中只有他们两人,帐外有两位侍卫。他们熄灭油灯,卧在一起,悄无声息地缠绵,无人知晓。对经历过一场大战的姒昊而言,像是一个犒劳,他活着,所以才能再次将虞苏拥入怀中。天将明,姒昊沉沉睡去,虞苏钻出被子,将衣服整齐穿上。他点亮油灯,跪坐在木案前,用自带来的墨笔木牍书写。帝文,父母自然看不懂,但是父亲知道秉叟能看懂,会拿给秉叟帮读释。身为人子,虞苏心里有深深愧疚,他感激父亲的宽宏,也心疼母亲对他的思念和担虑。不知母亲能否原谅他和姒昊的欺瞒——骗她是去缗邑投奔大姐,实则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唯一能让母亲欣慰,无外乎是知道她的儿子还活着,并且活得很好。多么希望这份木牍,能一眨眼的功夫就抵达虞城,然而并不能够,路途曲折。阿母,等阿昊将规方的南道打通,我们就能回去看你和阿父了!虞苏搁笔,木牍上密密麻麻都是字,哪怕千言万语,仍不足以去表达对家人的思念。在这宁静的清晨,虞苏想起自小生活的宅院,想起在火塘边忙碌的母亲,还有匆匆推开柴门,前往宫城的父亲。父母一定都还好好的,平平安安。**冬时,那位子族的女子再次出现在虞城,她还是单独前来,没有伙伴。去年,虞母第一次见到她,还以为她是位男子,头发很短,高挑英气,做男子打扮。她第一次来到虞苏家,虞母以为她是饥饿的外来者,来家门口讨口饭吃。她开口就是:给口吃的吧。虞母刚蒸好面饼,看她可怜,端出一盘面饼招待她,不想,她居然吃得一个不剩。吃饱喝足后,她才说自己是子族商人,叫子蚕,是虞苏和姒昊的朋友。她告诉虞母姒昊和虞苏在桑城过得很好,虞苏烧陶,姒昊在作坊里帮忙,两人不愁吃用。虞母喜极而泣,连忙唤人去宫城将虞父叫来,她的苏儿有信了!虞苏和姒昊离开虞城时,隐瞒虞母真正要去的地方,这一瞒瞒下许久。虞母后来还是知道了,邰东在和虞母的一次交谈中说漏嘴,道出姒昊帝子的身份。自从知道两个孩子是去龙潭虎穴,虞母担心地饭都忘记煮,鸡鸭也经常没喂,夜里不成眠。饶是这样,虞母也没怪罪姒昊,更没责怪虞苏。她不大懂帝子到底意味着什么,但听说姒昊如果不去规方,就没法活下去,两个孩子是迫不得已。幸好子蚕到来,带来姒昊和虞苏在桑城的平安消息,让虞母宽慰许多。冬日的黄昏,虞母和外孙女小枣在院中喂鸡,子蚕突然出现在院门口。小枣最先看见,她扯动虞母袖子,心里害怕。子蚕身上佩戴戎刀,衣领上还有殷红的血迹。虞母抬头见到她,惊喜万分,连忙将她请进屋,并让邻居帮忙去宫城唤虞父过来。等虞父回家,子蚕已将他们家的一锅肉羹吃完,那本是虞父,虞母和小枣三人份的羹。她是真饿坏了,从昆戎回到虞方后,她一刻都没停歇,日夜兼程前来虞城。她也不图什么,就是觉得虞苏的母亲太可怜了,她既然有虞苏的消息,就必须传递。这次子蚕告诉虞母和虞父,她秋时在昆戎,听人说虞苏跟着姒昊前去规方了,他们终于前往最终的目的地。子蚕自然也讲述姒昊和羽山龙的传闻:戎人想抓姒昊,出动一队骑兵追捕,但是羽山龙现身,庇护姒昊,把戎人打得落花流水。“姒昊是帝子,规方收留很多帝邦的百姓,说不定他已经当上君主了!”子蚕深信不疑,她觉得连羽山龙都庇护的人,肯定不是凡人。姒昊和虞苏,他们就像传说中的人物那么传奇,而她有幸认识他们。虞母听得欣喜落泪,她不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只知道苏儿和姒昊都安全了。在子蚕讲述的过程里,虞父只是沉默,听到说姒昊怕是已当上君主,他才点了下头。这完全有可能,姒昊去规方,走的是复国的路。他要真复国成功,可不是什么小小的君主,而是帝邦的君王。子蚕带来的好消息,让虞父和虞母度过一个宽心的冬日。春日到来,子蚕的身影没再出现在虞城,她跟随商队四处贸易。夏日到了,子蚕还是没出现,虞母等得着急。虞父劝慰虞母,规方远着呢,消息哪有那么快传来。夏日,缗方派出使者前来虞城,这次为首的使者身份高贵,他是虞苏的大姐夫姚示帛。姚示帛不是自己一人前来,还带来妻子虞云和三个孩子。他不只带妻子回娘家,还给妻家捎带一件来自规方的木牍。作者有话要说: 姚示帛:真没想到他是帝子啊!阿云,你们虞家姐弟,挑选夫婿的眼光都不错。虞云(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干脆不回答):……————————随身携带贝币玉珠,奈何不能吃的子蚕(敲开一户人家,饥肠辘辘):给口吃的吧。第98章 任方的准备两年多了, 在虞母记忆中, 儿子的模样始终鲜明, 他是那么温和,孝顺。他从小到大,就没吃过什么苦, 深受家人的疼爱,却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想想就止不住心疼。他穿得暖吗?吃得饱吗?生过病吗?虞母知道姒昊会照顾他, 知道儿子不会孤独无援, 自己不该如此担心,可就是止不住。想他不知道在哪里受苦, 心就如同针扎一样。好在,后来有子蚕, 子蚕给她带来了好消息。知道他们过得平安,知道他没遭什么罪。在虞母最担心的日子里, 也曾埋怨虞父,怪他明明知道却没拦阻儿子,怪他隐瞒。虞父说虞苏已成年, 有自己的决定, 总不能将他绑住,不让他跟随姒昊。他们说过会回来,以后肯定要回来,儿子会烧陶,姒昊的能耐大着呢, 他们结伴在一起,路上就不会有事。虞父只是劝慰,他心里都知道不是这么回事,他年少时也去过异邦,还遭狄人俘虏,后用大彩陶盆赎回。危险是危险,但他开阔了视野,增长见识。他确实没想到温和的小儿子,竟会是他最不安分的孩子,姒昊是帝子,自己这个儿子可也不是寻常人。时常出入宫城的虞父,见识过真正的大贵族,他们身上有一份禀性,端雅从容,却又无所畏惧。苏儿和他们相类,令人感慨,倒是希望他像邻里的孩子那样,是捕鱼也好,种田也好,能平平安安留在身边。姚示帛以缗君使者的身份抵达虞城,他先将妻儿安置在妻家,才去谒见虞君。虞云的到来,这是虞家的一件天大的喜事,出嫁后多年的大女儿,终于带儿女回娘家省亲。自从虞苏和姒昊离开,两年多来,虞母还是第一次如此喜悦。虞母曾以为,她离开虞地的子女,像被风刮走的种子,在别的地方生根发芽,拔不回来。其实并非如此,这个大女儿还是回来了,并带来三个孙儿。虞母和虞父的喜悦,还不只于此,更因为姚示帛带回来虞苏的信。一块平滑的长方木板,上面写满帝文,姚示帛告诉岳父岳母,这是虞苏亲笔所写。虞母觉得不可思议,苏儿竟然会写帝文,他是什么时候习得呢?又是谁人教他?“女婿,苏儿都说了些什么,你帮我说说!”平头百姓根本不知道帝文存在,虞母知道,她丈夫毕竟在宫城任职。“小弟说他和帝子在规方过得很好,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他们住在雒溪,一起治理帝邦的旧民,帝子有数千的子民。他写这些字时,姒昊刚联合昆戎,在规君的带领下打了一场大胜仗。以后等在规方的战事结束,他和帝子会回来,他们不会一直住在规方。”姚示帛是缗方的卿臣,他认识帝文,他用平实的语言跟虞母讲述。虞苏写的内容,就是姚示帛也感到吃惊,他吃惊不再在于规方联合昆戎逐走西道的穹人,而是虞苏能熟练书写帝文,而且言语优雅。他这个小弟,竟具备当卿臣的技能。虞母听后泪落,拭泪说:能回来就好,他这一去就是两年,让人多担心!我是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虞云在旁安抚母亲,跟着一同落泪,她即心疼这个弟弟,又为他高兴。“联合昆戎,打的是穹人啊,女婿,规方西道被打通了吗?”虞父顾不上感伤,他对听到的消息很是震惊。穹人封锁规方十数年,而今竟被姒昊打通!“打通了,春时我就听外来的戎人在说,当时还不知道小弟和帝子都参与。”缗方临近戎地,消息灵通,姚示帛又是缗方的卿臣,他自然知道这么件事。虞父陷入沉思,看来消息已经被传开,只是他没有居要职,所以没有听闻。姚示帛瞅眼妻子和岳母,见她们自己在交谈,没留意他们的对话,他喃语:“而今天下人,都知道帝子的存在,晋夷近来在寻丘增兵,我就是为此事来见虞君。”晋夷的反映很迅速,增兵寻丘,这是在向戎地和河洛诸方国施压。缗方感到强大威胁的逼近,由此缗君派姚示帛出使,想跟虞君求援。“阿蒿……帝子,帝子有口信要带给任方吗?”虞父不大习惯唤姒昊帝子,想起以前这家伙在家里劈柴,挑水,实在难以联想他是个帝子。姒昊走后,吉华每次出使虞城,都会到虞父家坐一坐,他心里有牵挂。子蚕两次带来姒昊和虞苏的消息,都是由虞家传达至任方。“有一份帛书出自帝子之手,说是要交给任君,封在木匣里,我正想找个人送去。”姚示帛没有出示帛书,他只是用手指了下自己携带来的一口衣物箱。“我去将邰东唤来,他和任方的牧正相熟,往时也是他在帮姒昊和任方联系。”虞父有一个可靠人选,而今虞苏和帝子的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他们家会尽力协助帝子。 第161章 当年晋夷对帝族的杀戮,可谓彻底,就是有漏网之鱼,也只有寥寥几尾。在规方的洛姒族有五名,三女两男。两男,就是这对父子,父唤为社老,子名唤姒贞。这位社老自以身份矜贵,他看不顺眼姒昊这个突然冒出的帝子,对姒昊有敌意。酒宴上,社老跟同席人说:“世间长得像的人多得是,怎么能凭长相就断定他是帝子。”他不是私下嘀咕,而是扯开嗓子,他有意让姒昊难堪。姒昊听到他话语,不过是淡然饮酒,不以为意。社老见他轻视,心里越发不快,用力推了下坐在身旁的儿子姒贞。姒贞本来在吃一份鳖羹,老爹一推,他干脆低头不语。姒贞生性懦弱,小时候在逃命途中亲历晋夷的杀戮,被吓破了胆。社老也曾被视为帝邦遗民的希望,只是他这人孤傲,气量狭小,不得人心。规君不看好他,他也不得规方洛姒族的认可。以前大家就不看重他,何况现今有一个帝子在,有帝邦真正的继承人。“帝子有玄圭,这怎么会有假,社老这是喝醉了。”同席的人颇尴尬,小声劝着。“玄圭,谁见他拿出来过?分明没有!”社老确实喝醉了,他平日就是有不满,也不会在众人面前大声嚷嚷,他一向矜贵。鬲青然皱眉,心中不悦,回道:“社老醉得不轻,玄圭岂能轻易示人。”听到宴会主人发话,社老没再说什么,虽然他心中相当愤恨,觉得世人都将他们父子给抛弃了。规青然是规君的侄子,父亲早亡,他为规君抚养长大,很得规君信任。遭质疑,姒昊没觉得被人冒犯,他也不气恼社老父子,相反,有点可怜他们。拥有帝族的身份,在帝邦未灭亡前,必然过着奢华的生活。身份的巨大落差,许多人都无法接受,帝族的身份,实则害多于利。酒宴散去,鬲青然将姒昊留下,对于酒宴上社老的事,他挺在意。他对姒昊说:“让帝子见到如此不堪的一面,实在失礼。”姒昊看着高楼上的圆月,心里颇寂静,他回道:“他们父子倒也可怜。”他这句话让鬲青然感到惊愕,在他看来社老今日丑行,相当冒犯,姒昊不记恨也就罢了,又怎会去觉得他们可怜呢。“帝子真是令人惊讶。”同样的话,规君也说过,鬲青然很类似规君。姒昊走到干阑前,身上披着银色月光,他抚摸干阑,说道:“帝族所剩无几,又何必相互怨恨。”鬲青然想帝子是个宽宏大量的人,看他月色下的身影,挺拔而伟岸。他相信如果日后有机会,帝子会是一位很好的君王,想到此,鬲青然问:“帝子还未婚配吧?”姒昊一听,就知道对方想说什么,他回道:“战事紧迫,无暇考虑婚配之事。”规君也曾问过姒昊相同的事,姒昊也以同样的话拒绝。鬲青然和规君确实很相似,他劝起姒昊来,后来见他确实无心婚娶,才作罢。在规邑的夜晚,每每看到圆月,姒昊会想起远在雒溪的虞苏。他有妻子,也许妻子这个称谓不是很切确,他有厮守一生的人。他想执他的手,和他走过漫漫人生,一起老去。夜深,睡在朱榻上的姒昊孤零零一人,规君赏赐他的美女,他一个未碰。规君以为他心有家国,为人谨慎,且不近女色。来规邑,姒昊必去拜访住在城郊的伯密,他尊重这位父亲的卿臣,甚至几次想游说他出仕。伯密当年为晋夷击败,使得帝向身亡,他心中愧疚,对自己的能力质疑。此趟规邑之行,没能劝说伯密出仕,但姒昊收获颇丰,他带回好几位帝邦遗民。这些帝邦遗民,均是贵族出身,有的懂帝文,有的对帝邦的官制礼乐相当熟悉,都是难能可贵的人才。秋时,和任方约定出兵的日子临近,姒昊和虞苏领兵前往南道,和率领规方大军的鬲青然汇合。南道所在的晋原,一直是穹人盘踞的地方,往时由鬲青然驻守。这位规君的侄子,执有象征兵权的玉钺,身份非同寻常。攻打南道很顺利,姒昊的骑兵队伍起到很大的作用,它让战场的讯息及时被传达,将领能够做出迅速反应。穹人的信息传递还比较落后,尤其是在山道里,又不能跑马车,靠的是双腿。打西道时,姒昊只有两百精兵,攻打南道,他已有将近四百的精兵,身边聚集着帝邦遗民中的人才。在凌晨,鬲青然和姒昊一起进攻南道,姒昊执一把昆吉金馈赠的昆剑,亲自领兵战斗。他戴着沉重的青铜盔,身上穿有箭矛不入的犀皮甲,盔甲由虞苏为他准备,确保他安全。在战场上,姒昊英勇作战,一呼百应。在姒昊进攻南道的穹人时,任嘉正率联军(虞方和翟夷也加入)围攻夷城,穹人突然遭遇两支大军围殴,失了士气。南道的穹人在和姒昊,鬲青然的交锋下处于劣势,他们退出南道,回守夷城。鬲青然领兵在前,第一个走出南道的山门,感受到清爽的秋风拂过脸庞,他扫视眼前豁然开阔的平原,心中真是感慨万千。姒昊骑着白马,在军队间穿行,从闷热的山道中驰出,山风强劲。他没有片刻的停留,他跃上一处高地,眺望远方。他望向任方的方向,他成长的地方,他即将回去!脚下这片广袤的土地,向南不断延伸。在疏林和溪流,山丘之后,有一座矗立在晋原正中的高大土城,它就是夷城。虽然看不见夷城此时的情景,但姒昊知道他的好兄弟任嘉正在攻打夷城,那必是一场艰苦的战斗。“骑兵队已准备好,请帝子下令!”寻云息骑着一匹枣马,来到姒昊身旁,他下马请示。“分成两队,一队探查夷城四周的敌兵,你另带领一队前去任军营地,告知任君嗣子南道获捷!”“是,属下这就前去!”目送寻云息驰下山丘,朝骑兵队前去,姒昊心情谈不上多么喜悦,或者多么激动,他的心很平静。他清楚一旦攻打夷城,晋夷必派兵,下一场战斗,要面对的不只是穹人,还有晋夷驻扎在晋东的军队。姒昊驱马下山丘,回到自己的军队中,他的数百步兵,还在等他的命令。鬲青然在军中找白马身影,见姒昊出现,他对他说:“帝子,连战两日,士兵疲惫不堪,围攻夷城的事,怕是要再缓缓。”南道一役,多亏有姒昊才得以获胜,鬲青然敬佩他,这是在询问他意见。“青然,我已经派出骑兵探查,也要晚上才能回来,先让大军扎营吧。”姒昊赞同先停歇,让疲惫的士兵赶路去夷城,显然不现实。“我也是这般想,冒然前去,怕中埋伏……帝子,你看。”天边绽出晚霞,云朵被染红,像似一只火凤凰般。鬲青然在交谈间突然发觉霞云,他心中喜悦,他手指天空。传说中凤凰现身,天下安宁,这是一个吉兆!作者有话要说: 昊总(向来务实):不就是一片云嘛虞苏:导演我下章想出场和阿昊一起。导演:有啦有啦,你戏份超多的第100章 夷城任嘉在夷城南门苦战, 他发现越打穹人越多, 这还不是最糟糕, 最糟糕的是,晋夷正在从他的右翼进攻。任军的右翼是翟夷和虞兵,翟夷擅弓射, 虞兵有战车,但还是被晋夷打得节节败退。晋东是晋夷的祖地,屯守着晋夷不少的兵力, 一旦夷城被攻击, 晋夷就会出动。晋夷很警惕规方和任方,更不可能坐视他们联手, 威胁自身。虞军人数不多,很快被晋夷击溃, 翟夷苦撑。此时,在穹人的猛烈抵抗下, 任军也快招架不住。任嘉咬牙坚持,他在等姒昊和规方的援兵,期待扭转战局。在战斗中, 任嘉马车上配置的弓手被射杀, 殳兵重伤坠下车,任嘉时而拉弓,时而挥殳,以一当三,相当勇猛。马车在快速冲击下, 车身不稳,掀翻在地,这一翻,竟把任嘉摔飞出去。眼看任君嗣子坠地,折伤手臂,又为穹人围上,就要殒命,一位女子领着五六位短剑兵,奔向任嘉。她刺死一位瞄准任嘉的弓手,砍瘫另一位挥舞长矛的敌兵,英姿飒爽,英勇不亚男子。任嘉被摔蒙,他扶住伤臂,瞪大眸子,看吉芳在他身旁,竭力护他的身影。任嘉捡起地上的短剑,单手撑住地面,让自己站起来。他晃动两下头,恢复清醒,立即加入战斗,和吉芳并肩作战。任嘉在厮杀中,根本顾不上周身有多少敌人,只能拼命地的反击。渐渐,任嘉发现敌人在减少,同时他听到从北面传来洪亮的铜錞声,任嘉大喜,援兵来了!姒昊指挥戎车冲击东面的晋夷军,晋夷军突然遭遇战车袭击,乱了阵脚。战车袭击刚过,晋夷军还没喘过气,还没摸清情况,鬲青然已领着步兵从另一方向攻击晋夷军。晋夷军被打懵了,杀声震天,仿佛敌人从四面八方包围,顿时军心涣散。瞬息间的转变,往往就决定了战争的胜负。身为援军的姒昊和鬲青然打退了晋夷军,在南面苦苦支撑的任嘉和其友军纷纷舒口气,他们将被打散的士兵再次聚集起来,进攻敌人。穹人见晋夷退兵,敌军大批援兵到,纷纷退缩夷城,无心恋战。夷城有厚实高大的城墙,它是晋原唯一一座因军事目的而修建的城。它固若金汤,只要坚壁不出,敌军再多,一时也攻打不进来。晋夷军仓皇奔逃,姒昊率战车截杀,他振臂一呼,士兵受他号召。晋夷军在一段时间的惊慌过后,终于布兵回击,姒昊站立在马车上,挥剑指挥,冲锋陷阵。他的目标鲜明,晋夷军认出他是统帅,众多箭羽射向姒昊。车夫驾车奔逃不及,身中数箭而死,姒昊竟奇迹般毫发无损,他推开车夫,亲自御车。姒昊带着士兵有序撤回,士兵们紧紧追随在他身旁,他们愿听他的指挥。鬲青然见姒昊的马车掉头,他也撤回,让晋夷军无法支援夷城的目的,他们已经做到。鬲青然的马车追上姒昊,和他并驱,鬲青然大叫:“帝子,你中箭了吗?!”姒昊平静驾车,回道:“未中一箭。”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鬲青然怎会相信,在晋夷针对帝子的齐射下,他竟是安然无恙!他所到之处,几乎所向披靡,想想帝子的奇事还少吗?他可是召唤出羽山龙的人。不提这些无法解释的事情,光是帝子联合数军的能耐,就够传奇了。 第163章 寻云息率领士兵将西城门挖开一个大洞,迅速进入夷城,和守西门的穹人士兵战斗。在穹人猛烈地箭羽下,寻云息身先士卒,勇猛作战,终将西城门启开。门外早等待着虞军和翟夷这两支友军,大军一拥而上,挤进城门,夷城的西门失陷。城门一旦被启开一扇,就意味着穹人再守不住夷城。对穹人而言,在这一夜他们失去了立足于晋原的凭借。穹人们根本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到底都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如此快就被击垮!寻云息留守城西门,负伤战斗,突然见一人骑马驰骋前来,对他传令:“帝子有令,避让西城门,支援南门。”“什么?”寻云息不解,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帝子有令,支援南门!”骑兵重复一句。“是,遵命!”寻云息觉得这个命令令人费解,但他不会违命。寻云息率领士兵,放弃西城门,赶往南门。他前去时,正好看见南门被攻破,任方大军像洪水般涌入。寻云息不知道的是,此时夷城三门都被攻陷,唯独留了西门,姒昊特意留了西面让穹人逃走。后来,寻云息询问姒昊为什么要这样做,被告知如果不放条生路给穹人逃跑,他们会殊死战斗。困兽必要伤人,那时要占下夷城可就没这么轻松了。在必死和逃命中做选择,是个人都会选逃命,哪还顾得上抵抗。穹人弃城奔逃,往西而去。在黎明之际,他们也许曾回望住了十数载的夷城,抹泪心伤,并且有劫后余生的欣喜之情。对穹人而言,帝子什么的,实在太可怕了,难怪传说他能御龙。他们输得懵,输得心惊胆战,他们再也不想回到夷城了。再见晋原,他们将回去在北地的老家,好好舔舐伤口。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昊总,你为什么对别人逃命的心理如此清楚?果然经验丰富。昊总(深沉,烟):我只是懂人性。——————穹人(抹泪):麻麻呀,太可怕了,我们再也不想打仗了。任嘉(扛着刀):有胆别跑,再来战个痛啊。第101章 遗孤这场黎明前的胜利, 使得夷城的奴隶们高声欢呼, 很快, 金灿灿的太阳从东面的土阙上升起,洒在他们身上。他们衣衫褴褛,蓬头垢面, 有的手腕,脚腕上还套着锯断、劈断的木枷。受制的肢体,在和木枷不断的摩擦下, 糜烂流脓。姒昊骑白马, 率队伍步入城东。他的出现,让奴隶们全都停下手中的动作, 齐刷刷地看向他。他们低声交谈,他们的神情带着疑惑, 他们在想他就是帝子吗?子山晋在这群奴隶正中,为他们拥簇。他坐在土阶上, 身旁横卧一把残矛,他身上染血,破烂的衣服几乎遮蔽不住身体。他脚腕的枷非木质, 而是青铜, 长年累月的配戴下,使得铜枷四周的皮肉糜烂,流脓血。姒昊的到来,让子山晋抬起头,他挣扎着想站起, 立即有两位奴隶将他搀扶。姒昊下马,子山晋站起身来,两人四目相视。他们以往不曾逢面,只是一眼就已猜测到对方的身份。姒昊走到奴隶之中,他向子山晋点了下头,他用洪亮的声音说:“我是帝向之子,我来践行我的承诺,从今日起,你们恢复自由,再不是任何人的奴隶!”奴隶们爆出一阵陈欢呼声,喊着:“是帝子!帝子来解救我们了!”常年残酷的奴役,使得这些奴隶都快忘记自由身的生活,他们在欢呼过后,是痛哭涕流。一位年长的男子接近姒昊,他几乎是用爬地来到姒昊跟前,他一条腿被砍伤,血和沙糊在他伤腿上。他抱住姒昊的脚,他身上散发着恶臭,他用虚弱的声音说:“帝子把穹人都赶跑了,我们寻人世世代代感激你。可是我们能到哪去呢?寻人早没了家。”姒昊低下身,他眼神深沉,他沉重地点了点头。他抬头看向这群饱受苦难的人,他说:“青壮者,我会发放你们武器,让你们得以自保;伤弱者,我会帮你们安置,让你们有住的地方,有吃的食物。”奴隶们相互扶持,全都站起身来,他们默默地向姒昊叩拜,他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此时,他们心中有一份欣慰,寻人曾效忠于帝向,他们是帝向的子民,他们也是帝子的子民,他会给予他们庇护。伤腿男子放开姒昊的脚,他跪地向姒昊行拜礼,他心里相当感激。他已年老,能活的时日恐怕不多,可他有个孙子,孙子日后不必再过艰苦的生活。姒昊将伤腿男子搀起,这时伤腿男子的孙儿过来,把他扶走。“阿昊,他们身上的伤都很严重。”虞苏来到姒昊身旁,跟他低语。姒昊颔首,这些人不只有伤,还饥寒交迫,他说:“让他们就地养伤,苏,你分放他们食物和衣物。”“我已经派人将营地的物资运进城来,城中也有不少食物,穹人走得匆忙,没带上。”虞苏说到食物,自然而然露出微笑,在此时看来,这是最好的“药物”了。有虞苏在,他会将这些原穹人的奴隶安置好,姒昊安心。就是他亲力亲为,也未必能做得比虞苏更好。姒昊带兵离开城东,前往城中穹首的大屋,友军的将领们,早已聚集在那里。夷城为穹首驻扎十多年的大城,这十数年间,穹人在晋原贪婪而跋扈,经由掠夺,积累无数的财物。姒昊到来时,将领们都在屋子里,无数箱的财宝被士兵搬出来,倾倒在大厅地上。它们堆积如山,它们金光闪闪,它们每一件的身后,都沾染上他人的血泪。“穹人有随身携带财物的习惯,逃命也不会忘记带,这些是真带不走才留下来。”任嘉啧啧两声,他从地上拾起一件大玉璜。这东西看着像似南蛮之物,约莫是从商队身上洗劫的吧。“难怪穹人甘愿当晋朋的看门犬,以前怎么赶都不肯走。”翟夷首领蹲在宝山前,早看得眼花缭乱。“令人震惊,这小小的穹首,如此富有,堪比河洛大国的君主。”虞兵将领依齐辰摇了摇头,他抱胸站在一旁。虞君当年曾和姒昊歃血为盟,结为同盟。当任军和姒昊约定好出兵的日期,虞君也获得消息,他派出一支军队前来支援。虞君这只老鳖认为重在参与,他确实没有违背盟约,但他派出的人数很少,也就三百兵,两辆战车。依齐辰是个很有才能的将领,这么少的兵在别人手里,经过激烈的攻城战斗早打残了,他的士兵却还成列整齐。最后一箱财宝被士兵倾倒在地,姒昊在宝山上看见一件玉佩,他将它拾起。他很熟悉它,他脖子上也挂着一件,这是他们帝族的玉佩,一人只有一件,是身份象征,终身佩戴。当年子山晋试图护送去规方的六位帝族,大概一并被俘虏,囚禁在夷城,他们还活着吗?太阳高照,将夷城的阴暗角落照亮,那些曾被囚禁在破屋里的奴隶们,于阳光下绽出笑容。他们一手捧着大碗,呼呼喝羹汤,一手抓住厚实的面饼,大口咬食。一点点粮食,仿佛就能让他们菜色的脸,瞬间红润。虞苏在奴隶间走动,确保他们都有衣服御寒,有食物果腹,还有草药包扎伤口。这些奴隶让虞苏想起姐夫邰东的老奴芒,他也是寻人,也有着苦难的过往。他们不幸沦落,但他们从今往后会有一位庇护者,会有一块让他们安居乐业,繁衍生息的地方。阿昊能做到,他在逐渐强大,他将成为一位君王。在这群奴隶之中,虞苏听到了孩子的哭声,这让他感到不可思议。他循声来到一位妇人身旁,他见到妇人在照顾一位小孩。那是个脏兮兮的孩子,可能就三四岁,他有着细长的手脚,还有因挨饿,瘦弱而显得特别大的脑袋。小孩哭喊阿父,哭得撕心裂肺,让人心酸。他的额头有一处伤,半边脸都肿了起来,像似遭重物砸伤过。虞苏跪在孩子身旁,帮忙检查他身上的伤口,发现他太脏了,不仔细看看不出哪些是血,哪些是污泥。“拿盆水来。”虞苏抬头,对贴身的侍卫下命令。侍卫离开,很快端来一盆水,妇人用破布沾水,擦拭孩子的身体。在这个过程里,妇人告诉虞苏这孩子的父亲在昨夜死了,他参与造反,在打斗中被穹人射杀。至于孩子的母亲,她生下他就因难产而亡,而今这孩子是个孤儿了。小孩被擦洗身体,伤口一一呈现,并得到医师的包扎。他渐渐不哭了,他裹着一件大大的斗篷,在地上疲倦睡去。妇人为孩子擦洗身体的时候,虞苏就发现他脖子上挂着一个圆木饰,木饰上用石头之类的利器,刻画出一个符号——熟悉的符号,它是:帝。虞苏摩挲木饰,心中一阵悲凉,他的阿昊何其有幸,他得外家照顾,他的外祖父还是任方的君主。如果命运不幸的话,阿昊或许也会沦落为奴隶,甚至更悲惨,会被虐待,会被杀祭。只要这么去想,便就心疼无比,这种心疼,是连呼吸感到疼痛的那种心疼。凝视孩子的脸庞,他饱受折磨,却有着英气的眉眼,越看越觉得他和阿昊有几分像。也许是眉角,也许是鼻子?这种像很飘忽,具体说不出是哪里像。虞苏噙泪,翻过木饰背面,他看到背面浅浅刻着一个帝文:年。年,收获之意,这是个很好的名字。该是他的名字吧,年,姒年。 第165章 帝邑离晋东很远,生活在晋东的平头百姓,许多不知道帝邦的具体位置,有的人甚至不知道现今晋夷的首领是谁。他们只在意身边的生活,忙于干活,织鱼网,刨木舟,制作弓箭。为谋生存,就已够让人费心了。夜晚,各聚落的头目来到姒昊的营地,他们不安地张望,窃窃私语。姒昊以礼对待他们,请他们入席,在酒宴上告知他们自己帝子的身份,与及因何来到此地。“我们来到这里,不会影响你们的生活,你们该捕鱼捕鱼,该打猎打猎,以前怎么过日子,以后还怎么过。”姒昊站立的身姿英挺,言语洪亮。晋东的语言和河洛不同,姒昊说得每句话,都由子山晋用晋东语言重新陈述一遍。头目们听了姒昊的话,纷纷讨论起来,酒宴上一时嘈嘈切切。在头目们看来,姒昊这个敌人很特殊,超出他们的理解。他一路不洗掠,不做屠戮的事,不抓人当奴隶,杀祭天神,还把他们请到酒宴上,告诉以后他们的日子照旧过。“日后,互不相犯,互不侵扰,我们可以成为友邻。”姒昊举起手中的酒爵,扫视在座的头目们,言语转为冰冷,“如果非要招惹,我们也可以成为敌人。”子山晋陈述一番,头目们这才一个个举起酒杯。他们还不是很信任姒昊,交头接耳,酒喝得也不干脆。在姒昊看来,头目们有警戒心,也是人之常情。日后,会渐渐安宁下来。酒宴结束,姒昊独留羽滩的头目,故意赏赐他不少财物。羽滩是晋东最大的一处聚落,它就在晋东通往夷城的主要通道上。晋夷热爱财宝,并且好张扬,这位头目回去后,会向其它小头目展示他所得的赏赐。如何得到帝子的赏赐呢?自然是不与他为敌。姒昊在羽滩附近,伐木夯土,营建了一座军营,称为晋水营。他留下一半的士兵驻守晋水营,扼住晋东的咽喉。姒昊让寻云息和子山晋留守于此,他特意将两位部下唤到身前,叮嘱:“晋东之民,相安无事便好;若是来犯,征讨他们,但不要屠戮无辜。”诚然如翟夷的首领所说,要完全征服晋东,需要更长的时间,夷城的战事很紧迫,姒昊不打算在晋东长留。姒昊所做的,是选择最便捷的方式——驻军。兵力少时,就防守,警惕为主。等到他兵力充足,他会往晋水营增兵。到时就由部下去代替他彻底解决晋东,姒昊还有更要紧的事做。离开晋水营前,子山晋告知姒昊,传说晋水以东有一处密林,唤乌林子。乌林子里,住着一位帝觋(男巫),他身份不一般,他是当年帝邦三大巫觋之一的觋庚。晋朋篡位后,对不肯臣服的巫壬痛下杀手,但他忌惮觋庚,不敢杀他,由此将他囚禁在乌林子里。觋庚身边有数位看守者,只要杀掉看守者,觋庚就得自由。觋庚会愿意为帝子效劳,因为他效忠于帝向。“云息,你派兵探查,果真有此人,设法将他救出。”姒昊听后,把营救任务交给了寻云息。“是!要真有这么个人,我必将他救出!”寻云息领命。交代好事情,姒昊率兵离开晋水营,他和虞苏同车而行。讨伐晋东路上,虞苏始终跟在姒昊身边。两人走时回望晋水,都未曾意料,这里对他们而言是处特殊的地方。晋水悠悠,它的支流流向东面的密林,那是处人迹罕至之处。那里有一座高高的石岗,石岗光秃秃,什么也不长。就在这不长花草的贫瘠之地,囚禁着一位帝邦的大觋。返回夷城的路途上,姒昊见到从夷城派来传递信息的骑兵。骑兵禀告姒昊:寻丘发兵,声势浩大,欲取夷城。姒昊匆匆赶回夷城,此时夷城的西南面,正在遭受寻丘兵的攻打。寻丘兵是晋夷的精锐部队,他们可不好对付,不过夷城的驻军不少,会有办法抵挡他们。在这紧急的关头,姒昊没有惊慌失措的进入夷城,急着和友军汇合。他让士兵离夷城远远的驻扎,他派出骑兵探查寻丘兵的营地位置,他要等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骑兵很快回来,报明敌军营地的位置,姒昊也等到了那个适合放火的夜晚。月亮昏晦,寻丘兵的将领没肯放弃任何攻打夷城的机会,他又派兵在夷城脚下“奋斗”。姒昊让士兵绕道而行,偷偷摸到敌军营地,放了一把火。秋日干爽风又大,当夜火光冲天,映亮西面的夜空。站在城楼上,察看敌军进攻的任嘉,见到这场火,兴奋地大叫。黑暗中,他差点被晋夷神弓兵点射。“哈哈,敌军的营地着火啦!肯定是阿昊,他回来了!”“嗖……"翠羽箭不知从何处射出,飞向任嘉的身侧,扎进木梁,把这位任君嗣子吓得连忙爬下城楼。寻丘兵见后方营地着火,纷纷赶回去救火。那可是他们的兵器、帐篷,食物啊,没这些东西怎么打仗。本来在苦苦守城的鬲青然,见敌人后退,高兴得直搓手。他立即坐上马车,领着队伍,启开城门,像疯狗般朝寻丘兵扑去……当然发现适合追击的将领,不只鬲青然一人。依齐辰和任嘉也带兵追了出去,一伙人趁着寻丘兵混乱,暗喜追击。天亮后,任嘉在战场上,看到姒昊骑白马的身影。他们的帝子骑在马上,英姿飒爽,披着一身金光,周身是他带出来的精锐士兵,个个凶悍。“阿昊,是你放的火吗?”任嘉在马车上大声问道。“是我。”姒昊露出笑容。“你这个帝子真可怕!还好我是你的好兄弟,而非你敌人。”任嘉啧啧有声,他以前就很敬佩姒昊,而今对他更是五体投地。姒昊笑道:“嘉,我们注定要结盟。”从我刚出生几天,被送回任方那时起,你和我便就注定了日后要并肩作战,我的好兄弟。姒昊和任嘉并驱回去夷城,姒昊的士兵由虞苏在带,驻扎在夷城外。夷城太挤,有五支军队,还有解救的奴隶,大量俘自晋东兵的俘虏。在进城的路上,任嘉问姒昊怎会如此快就从晋东返回。姒昊跟他说,他知道夷城危急,所以在晋水营建了军营,便就赶回来。“寻云息就那么点人,他能守住吗?”任嘉担虑,一个军营制衡整个晋东,实在有些力不从心啊。“能守一时,后面需要增兵。”姒昊此时已经进入夷城,他看向在城中走动的奴隶们。他们大多是寻人,他们是自己的子民。他们恢复了自由身,在这些日子里,他们衣食药物不缺,也恢复了健康。这些获得新生的寻人,他们或许愿意跟随子山晋到晋东增援。他们以青壮为主,能使用武器,能捕鱼,打猎,甚至耕种。寻丘兵经由昨夜的惨痛,今日没再前来攻打夷城。姒昊派出骑兵侦查,回来禀报:“他们正在退兵。”将领们聚在原穹首的大屋里,讨论是否已经打退了晋夷。鬲青然觉得敌人肯定是伤亡惨重,由此识相地退离。依齐辰和任嘉都不认同,他们觉得寻丘兵没这么好对付,而且这次派来的寻丘兵,似乎也没那么精良。“他们的统帅不是晋矢乌,而是别人。”这支进来晋原的寻丘兵将领没露脸,可任嘉凭直觉就知道他不是晋矢乌。晋矢乌是晋朋的长子,而今帝邦的世子。“为何如此说?”鬲青然不解,他知道晋朋有个儿子叫晋矢乌,也就这几天的事。“晋矢乌领兵的话,我们要吃苦头。”依齐辰挑了下眉头,用分外冷静的声音讲述:“听闻他二十岁出头,但手中灭的国家和部族,可不只二十个。晋朋已经昏庸不堪,丝毫不足惧,我们最大的敌人,就是他这个儿子。”作者有话要说: 寻丘兵:是谁怎么过来的,还放火,没天良啊。鱼酥:导演,我这章为什么只出现名字,一个的对话都没有。导演:说明下章你对话会超多的。第103章 返回任方获得解救的奴隶, 以寻人为主, 少量子族人, 洛姒族人。他们总体人数不少,经过休养,身体也都得到恢复, 需要安置。姒昊在一日午后,来到城东,将他们召集, 让他们自己选择归处。想要过安稳日子的, 可以到雒溪生活,那里安宁, 适合休养。渴望有一番作为的青壮,可以前往晋东的晋水营, 追随子山晋,一起为帝子驻守晋东。“愿意去晋东守营, 站这边来;愿意去雒溪居住,站这边来。”姒昊手指两边,他听任他们选择, “雒溪和晋东都不愿去, 无需选择,听任去留。”妇孺老弱很快站到左边去,青壮们陆陆续续往右边聚集,他们目光看向姒昊,他们信任他。没有花费多少时间, 人们自发分成两队,没有人想要听任去留。 第167章 天快亮时,虞苏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坐在案前,进行书写。他在记载战事,他在为姒昊书写史书,他写的史书里,没有自己的名字。自己能跟在他身边到什么时候呢?是否能见证他登基帝邦?虞苏心里没有答案。第二日清早,前往晋水营的队伍浩荡出发,姒昊亲自送他们出城。第二日午时,子蚕到来,她携带来雒溪的物资还有甲士,兵器。子蚕在夷城,只休息一晚。第二日清早,她带上一支老弱的队伍,返回规方。她出行时,虞苏送行,并将姒年托付。“子蚕,你代姒昊与我,好好照顾他。”子蚕看向矮墩墩的姒年,拍了拍胸保证一定照顾好。姒年被子蚕带上马车,他显得很高兴,他还是第一次坐马车,对他而言特别新奇。虞苏叮嘱他,路上要好好听话,到雒溪后,子蚕和寻妪会照顾他。马车启程,姒年坐在车里,目光一直落在虞苏身上,似有不舍。他穿着虞苏缝制的小斗篷,脖子上挂着一件帝族玉佩。他黑亮的眸子里,映着虞苏温柔的笑容,他举起手,学子蚕挥动。虞苏颔首,目送他们离去。他们去雒溪,那里没有战争,能让姒年安然生活,虞苏放心。他对这孩子有份爱屋及乌之情,他的身世颇类姒昊,让他忍不住去想姒昊年幼时的情景。前往雒溪的队伍远远离去,消失在原野,虞苏揽住外衣,往城里走。他一进城,就觉得氛围不大对劲,原本在土阶上歇息的士兵突然行色匆匆,且有三五骑从大屋驰骋出来,似乎在执行什么任务。虞苏感到不妙,跑回大屋,见将领们都聚集在一起,个个神色凝重。姒昊和规君、任嘉在一旁商议着什么,虞苏问看似最清闲的依齐辰是怎么回事,依齐辰告诉他:“任方信使来报,钺关失守。”钺关位于任方的角山,它是任方北面的一条通道,平日里有驻军。钺关易守难攻,可以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但是它却失守了。“怎会失守?”虞苏惊诧。“晋矢乌用晋夷的精锐攻打钺关。”依齐辰是虞人,跟虞苏一样,这个消息对虞方也很不利。“任方主力在夷城,他竟然趁机攻打钺关。这人用兵之法,颇似帝子,真是出人意料。”依齐辰的口吻,是真得在称赞。这人敬佩能者,并不以对方是敌人而贬低。论谁换成是晋夷一方,都会着急攻打夷城,对晋夷而言,夷城不能丢。可是晋矢乌却出人意料,突然攻击钺关,他仿佛是挥舞着一把长剑,直接插进任方的腹部。虞苏一时想不明白他为何这么做,这必然要遭任虞两国的反击,也许姒昊清楚他的意图。虞苏来到姒昊身旁,听他和规君及任嘉的讨论,三人很快确定好救援任方之事。规君会暂时留下,镇守夷城,任嘉带领任兵,立即撤回任方,阻拦晋夷精锐在任方的进攻步伐。任嘉当日便就率兵启程,撤出夷城,赶回任邑。第二日,姒昊和依齐辰领兵离开,同样前往任方,虞苏在城门送别姒昊。夷城里还有些事,需要虞苏处理,他暂时留下。“苏,多保重。”姒昊在马车上叮嘱。“阿昊,我城中事了,就去找你。”虞苏时而会和姒昊分开,不过他们总是很快相聚。“回去吧。”姒昊挥手,外头风大,已经是深秋。虞苏虽然点头,但仍目送姒昊离去,直到他消失不见。他的心,仿佛也随之而去。夷城此时反倒安全,任方却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如何教他不担心。作者有话要说: 晋矢乌:你端我老家,我打你老窝。来啊,互相伤害啊。姒昊(烟):……————————姒年:我这么小,苏叔不过是给我缝件小斗篷,他连我醋都吃,哼。第104章 授圭姒昊抵达任邑, 任君亲自出宫城迎接他。迎接的队伍不只有任方的君臣, 还有闻讯而来的任方平民, 人们争相观看帝子。对任方百姓而言,帝子是他们君主的外甥,且在任地里长大, 他算得上是一位任人,由此觉得帝子亲切。随着夷城告捷的消息传开,天下真得是无人不知晓帝子的存在。关于帝子的故事, 已经被传得神乎其神, 从他的诞生,到他成年后的流亡生涯, 再到他攻下夷城。每一段都那么传奇,值得传颂。马车上的帝子, 年轻英俊,器宇不凡, 他模样完全符合人们对他的期望。如果不是任方正在遭遇战争,迎接姒昊的队伍还要更壮大,更热闹。御夫驾车, 来到宫城门口, 姒昊下车,步向翘首以盼的任君。舅甥一别多年,再次相见,心中喟然,尤其是任君更是感慨万千。姒昊辞别任君, 离开任邑时,才十六岁。当时,他的性命受到威胁,任君无力庇护他,只得同意他流亡。多年后回来,当年还迷茫的少年早已不见,站在任君眼前的是一位王者。他头戴吉金盔,身穿皮甲,腰配宝剑,他昂藏七尺,沈毅而英武。“舅父,我回来了。”姒昊走到任君跟前,跪地行礼。任君连忙将他搀住,激动说:“昊,快起来!”姒昊站起身,看向任君身旁的吉秉和吉华,他将头点了两下。这些年来,吉华老朋友没见丝毫变老,仍是玉树临风。他热情地将姒昊拥抱,好久才肯放开,眼中噙泪。吉秉老得很明显,他的头发全都灰白了,他注视姒昊,眼有浊泪。姒昊上前对吉秉行礼,喟然:“诚如师父当年所言,我必有回任邑的一日。”“你是天命之人,必将再回到任邑,取得玄圭。”吉秉颔首,他的话语庄严。他始终清楚姒昊的能耐,他了解自己的学生。姒昊心中愧疚,他这天命之人,却把战火燃到了任方的土地上。任方,他母亲的国家,也是他生长的故乡。在任方亲友的相伴下,姒昊进入宫城。在宫城里,姒昊没有片刻歇息,甚至顾不上饮食,他和任君等人聚集在一起,谈论任方境内的战况。晋矢乌趁任方兵力空虚,以偷袭的方式攻入钺关。钺关失守,晋夷军经由钺关涌入角山,角山营地的任兵很快覆灭,牧正一家不知所终。晋矢乌的进攻非常神速,他取下角山后,兵分两路,一路攻打任方仑城,一路攻打虞方的南洹。转眼间,仑城和南洹都被他攻下。一时所向披靡,令人胆寒。“在仑城被杀的士兵身上,我们发现不少翠羽箭。晋夷的神弓队,一向由晋矢乌率领,必定也跟来任方。”仑城溃退时,吉华在场。见到翠羽箭,他深感不妙,连夜赶回任邑禀报。晋夷出动了神弓队,不奇怪晋夷军队的攻势如此猛烈。“敌军现今在哪?”姒昊听到神弓队,神情平静。吉秉说:“现今,将敌军挡在齐云岗,嗣子已经领兵前去支援。”任嘉返回任邑,只和父亲,吉秉逢过一面,立即率大军赶往齐云岗。有任嘉拦阻,晋夷一时无法向前推进。“晋矢乌此次行动,怕是有什么特别目的,否则不必要分兵攻打南洹。”姒昊相信以任方的实力,晋夷想要一口气吃下可不容易。一个任国尚且不能迅速拿下,何况晋矢乌还顺道打了虞国的南洹。“昊,他目的在你。”吉秉道出了实情。姒昊一点也不意外,他看向沉思的任君,他想舅父是位君主,他会如何选择?答案姒昊心底知晓,任方的亲友不会,也犯不着出卖他。晋矢乌必然以为:帝子的存在已为天下人所知,根本遮掩不住,现今也不必要再隐瞒,不如大肆进攻任方,跟任方索要帝子。“攻陷仑城后,晋矢乌就派遣使者过来,说只要交出你,他们就退兵。”吉华接待了这位使者,因为任君没有见他的意愿。晋矢乌显然错误的认为,用一个人去结束发生在境内的战争,任君会赞同。他低估了姒昊和任君的关系,他们间有亲情,也有承诺。“如果不肯,便就攻进任邑是吧。”姒昊能猜测到恐吓的内容,他意料到有天会面临这样的情况。晋夷世子,如果以为只要杀了他,他们父子在帝邦就高枕无忧,未免天真了。“昊,他们攻不进任邑。”任君终于开口,他抬起头,目光坚定。“舅父,我这就领兵前去,我必将敌军驱逐!”姒昊起身行礼,向任君领命。 第169章 玄圭本是古帝时代的一件宝物,它颜色黝黑,上尖下方,光从外观上看,它似乎平淡无奇。需要把它拿到阳光下,让光芒照射圭身,光影呈现,能见到它身上的一行文字:帝赐玄圭,告厥成功。古帝时代,伯禹于水患中拯救苍黎,帝扬赐伯禹玄圭,褒赞他的功劳。自此玄圭为帝邦的王权象征,它也是帝族有恩于河洛之民的信物,一件来自古老时空的信物,绝无仅有。它身上所书的八个文字,亦是天下最为古老的帝文。“帝赐玄圭,告厥成功。”规君喃喃读出玄圭上浮现的八个古帝文,这些文字因年代久远而有些模糊。规君清楚这就是他当年在帝邑所见的玄圭,一件真正的玄圭。晋朋篡位帝邦后,对外声称他有玄圭,他手上那件,必然是假物。“吉秉,它后面也有文字。”规君示意吉秉将它好好展示,很少人知晓玄圭背面亦有文字,除非是亲自见过它的人。吉秉欣然翻动玄圭,将它翻向背面,果然上头刻着一行较新的帝文,写着:日月所照,风雨所至,莫不从服。这是帝邦的第二代君王帝齐,在玄圭上增刻的文字。帝齐率领数十诸侯,讨伐南夷,大胜而归,命人在玄圭上加刻。敢写出这样的文字,有着非凡的豪气,这是身为天下第一邦的底气。虞苏默读这十二字帝文,他心中唏嘘。当年姒昊才出生几天,被抱在母亲的臂弯里,拼命逃出潍水。母子好不容易抵达任方,帝妃却因劳累伤心而去世,唯独留下襁褓中的姒昊。年幼的姒昊,就这么脖戴帝族玉佩,腰绑玄圭,被送到外祖父任伯手中。日月所照,风雨所至,莫不从服。何等的王霸之气!帝邦是天下最大的邦国,而阿昊是这个邦国的真正君王。往时,虞苏觉得姒昊始终是他的阿昊,此时,他不敢这般想。他觉得那冉冉升起的太阳太过耀眼,他觉得那位背向阳光的帝邦君王,离他很远。在场的众人逐一看过玄圭,吉秉才将玄圭端至姒昊身旁。姒昊转过身来,拂袖向身侧,晨光正映在他英俊的脸庞上,他庄重,沈毅,仿佛一座庙堂。任君步上前,他从吉秉端的玉盘里捧出玄圭,他像捧着一件沉重之物,小心翼翼地往前送。他的身子微微倾斜,他的双手在颤抖,他等待这一刻已经有许多年了。这是任方两代君王的心意,他们抚养姒昊,他们庇护他,他们渴望有一天能将玄圭交予帝子,他们的职责便也就交付了。姒昊伸出双手,从任君手中缓缓接过玄圭。他执住它,感受到它的厚重,它的分量。他抬起头,看向众人,他单手握住圭身,举高过肩。“帝昊。”第一句帝昊,不知道是谁唤出,而后相同的呼声汇成一片。从今往后,帝邦有真正的君王——帝昊,他们这些河洛之民会拥护他,会追随他讨伐晋夷。在战火纷飞中举行的授圭仪式,匆匆结束。刚刚称王的姒昊,携带上玄圭,乘坐马车,赶往齐云岗。他率领一支军队,他的军队里有规人,虞人,有任人,有夷人,有帝邦旧民。无论晋夷如何强大,它能强大过天下的方国和部族吗?还未抵达齐云岗,远远虞苏便看见被焚烧的树林,鸟兽的尸体遍地。兵燹之火,生灵涂炭。这场战争,其实早晚都会发生,而今也燃到虞地。虞城怎样了?亲友们他们还好吗?虞苏心里牵挂。姒昊入驻营地,任嘉出迎,本来垂头丧气的任兵,见到姒昊带援兵到来,齐声欢呼。姒昊进入任嘉的大帐,他经由交谈才知晓,任嘉刚和晋矢乌进行一场战斗,以惨败告终。“晋矢乌每次开战,必将神弓队放置在军队最前方,我军根本无法靠近,只能挨打。”任嘉一时想不出什么法子,好在姒昊过来,他谋略多会有办法。“嘉,军中有多少盾?”姒昊在路上就思考过怎么对付弓兵,士兵需要盾护身。“正在让士兵赶制,不过怕是来不及,敌军很快会再来攻打。”晋矢乌连胜数场,士气高涨,自然要趁胜追击。齐云岗一旦被攻破,任邑便就曝露在晋夷军眼前,必引起任方子民的恐慌,“我军中有士兵会制作藤盾,木盾赶制不及,就用藤盾。此物易造,材质轻便。”姒昊见多识广,藤盾在河洛地带不多见,但在规方,山民们喜欢使用。事实上在对付弓箭上,藤盾效果不比木盾差。“行,我们就造藤盾!”任嘉仿佛见到一束曙光。木盾笨重,制作麻烦,士兵还嫌弃死沉,不爱携带。姒昊问:“敌军中有战车吗?”“角山险峻,战车进不来,交战时,也不见他有战车。”任嘉想要是还派出战车,这仗将更难打。晋夷征服来塬的来戎后,听说捕获不少来戎木匠,为他们制造戎车。“嘉,我有一个方法。”听到晋矢乌居然没将车拆解,运进钺关,再教工匠组装,姒昊深觉这是敌军的失误。也许晋矢乌对神弓兵的能耐太过自信了。“阿昊,你有什么法子?”任嘉欣喜地将身子前倾,急于听好兄弟的计谋。姒昊的方法是用战车冲击神弓兵,类似的方法,他在打晋东兵时用过,很好用。河洛的战车,不适合在山林地里行进,容易掀翻,姒昊的战车,可都是戎车。昆戎款式,牢固耐用,有口皆碑。两日后,晋矢乌的军队又来进攻齐云岗,任兵及其友兵早有准备。任兵吸引火力,姒昊率领大军从敌军的侧翼冲击,专门针对神弓队。神弓队被打散,晋夷军的优势不在,任兵和友军一拥而上,上去就是一顿胖揍。原本被神弓兵打怕的任兵,此时人手一面藤盾,简直爱不释手,恨不得背后也挂一面。士兵勇气上来,不再畏畏缩缩,终于能英勇杀敌。晋矢乌站在高地上观战,见晋夷军溃败,而任军中有戎车。他经由捕抓俘虏,得知姒昊率领大军前来,而且这位帝向的余孽还称王了。“世子,任兵有援军,我军实在抵挡不住。”一位传信兵爬上高地,前来禀告。“传令撤军。”晋矢乌话语里没有失落,很平静。打仗,胜败乃是常事,何况连番胜利,难免轻敌大意。士兵离去,晋矢乌一动不动站立,他目视前方,冷静观察。他辨认出其中一辆戎车漆以红漆,缀着配饰,那是将领的车。马车上的男子,年轻而英勇,他竟穿着一身玄色礼服到战场上来。这是帝向的儿子姒昊,晋矢乌几乎一眼就确认。这人果然如传闻般难缠,他到来后,自己就吃了场败仗。晋矢乌打过的战争无数,很少输得这么难看。晋夷军丢盔弃甲,慌乱地往后方奔逃,如果晋矢乌在战场中,他会忍不住手刃几位逃兵,帮他们增增勇气。要知道在战场上,害怕会没命。背向敌人等于送死,拼死战斗反倒还有一线生机。晋矢乌很生气,但是他有张冷漠的脸,这张脸上还有一道狰狞的旧伤。朱色的戎车在靠近,虽说是靠近,实则还非常非常远。晋矢乌取下他的丹弓翠羽箭,瞄准姒昊,拉弓引箭。传说,帝向之子不惧弓箭,箭射不死他。晋矢乌倒是要试试,他真得射不死吗?翠羽箭飞出,飞得很远很远,它的速度在变慢,一阵强风刮过,它掉落在姒昊跟前。姒昊将头一抬,看见前面高地上站立着一位绿袍男子,身姿魁梧而矫健,手中执弓箭。人们知道晋朋之子晋矢乌是个骁勇善战的人,不过少有人知道他还是位神弓手。他射杀过不少敌首,千军之中,取敌将性命是他的嗜好。一场战斗下,晋夷军被打回仑城,姒昊领兵驻扎在仑城外的一处高地。夜深,姒昊巡视完营地,回到他的大帐。他留意到大帐空荡,唯有一盏油灯幽幽发光,他想到有多少个夜晚,虞苏没在他帐中入睡。自从授圭仪式后,虞苏夜里不再来找他,战事确实忙碌,然而姒昊隐隐觉察不对劲。姒昊出大帐,朝虞苏的小帐蓬走去——营地里小帐篷长得都差不多,姒昊就是认得出虞苏的帐篷。虞苏帐中灯火通明,映出两个人影,听到交谈声,是虞苏和依齐辰。他们两人都是虞人,听虞苏说,他们以前在虞城就已相识。这么晚,这人在虞苏帐中做什么?姒昊不好窃听他人言语,他来到帐门口,他的脚步声引起屋中人的注意,交谈停止。两人见到姒昊出现,似乎有些不自在,姒昊想:看来他们谈的事和自己有关。从何时起,虞苏要去和别人谈论自己,而不找本人交谈?依齐辰起身离开,经过姒昊,躬身尊称他:“帝昊。”姒昊点了下头,目送他匆匆离去。虞苏坐在帐中,姒昊进来,他立即起身,他没有言语。姒昊突然到来,似乎让他有些不安。姒昊想,他的苏好几天没称他:阿昊。战事紧迫,让人无暇顾及身边人,姒昊心中有些自责。“苏。”姒昊来到虞苏身边,言语亲切。“阿昊。”虞苏嘴角绽出笑意,也许是因为姒昊唤他名字时的柔情。姒昊凝视虞苏的笑容,抚摸他的脸庞,虞苏将头低下,笑容也随之消散。他的苏有些怅然,他有心事。姒昊想将虞苏拉入怀中,虞苏露出一丝迟疑,但还是安静地靠在他的胸膛上。有一刹那,姒昊以为对方要推开自己,他的心颤了一下。“好些天,没跟你说话。”姒昊低语。“白日我们说过话。”虞苏的声音轻细,他的掌心向内,贴在姒昊的胸口。白日姒昊询问他军中粮食,衣物之事,他们就冬日临近,交谈过几句话。 第171章 “我我……我扶你过去。”风夕涨红脸,不过她说出话时,人已将任昉扶住。牧正这个儿子,风夕是第一次逢面,但又觉得非常熟悉,因为兄长多次跟她提过此人。风川对任昉都是夸赞的言语,说此人不拘小节,不因他人贫贱而无礼,待人真诚又义气。家中男丁都去南洹打仗了,风夕只得负责搀扶任昉,带他前去宫城。在宫城里,任昉跟虞君说姒昊已经称王,而且姒昊的大军正在接近角山——他为晋矢乌囚禁时,偷听得知。任昉本想请求虞君发兵支援角山,来到虞地,才知道虞方也自身难保。虞君想留任昉在宫城中养伤,任昉说他这点伤不要紧,他父亲和妹妹还在晋夷手中,他无心养伤。任昉一瘸一拐走出宫城,见风夕还站在宫城门外,像似在等他。任昉对风夕点了下头,风夕走过来说:“要我扶你吗?”任昉道谢,将手臂伸出,让风夕挽住。别看风夕长得清秀,她力气不小,搀得动任昉。若是没有这样的力气,还有过人的勇气,她又怎么可能在箭雨下,在河水中救得任昉。**姒昊的大军逼近角山,连续好几次战斗,晋矢乌都没在他那里尝到甜头。连胜的晋夷军,自从姒昊率领军队前来,吃了好几场败仗。此时晋矢乌已经意识到,他在任地的大势已去。让晋矢乌退兵离开钺关,他自然是不甘心,他还没打算走。他从进攻变为防守,此时的他在防守角山,抵挡姒昊的进掠。角山对姒昊而言,是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在角山战场,姒昊像个猎人,而晋矢乌是猎物。姒昊占下角山以东的土地,率军进入狗尾滩。狗尾滩的居民纷纷出来犒军,在欢迎的人群里,姒昊认出扈叟和他女婿姚营。扈叟还活着,这么些年过去,他并没有逝去。老而弥坚,精神矍铄。经由扈叟口中,姒昊才知道牧正父子被俘,角山营地的事臣任铭战死。跟随在姒昊身边的虞苏,听得牧正父子在晋夷手里,连忙问:“牧正有一个女儿,她还活着吗?”牧正对姒昊有着莫大的恩情,姒昊必然要解救他一家。“她还活着,躲在我家里。”姚营回道。姒昊和虞苏前往扈叟家中,果然见到任葭,她正在厨房里,帮扈叟女儿做饭。姚营将任葭唤出,她见到虞苏,又高兴又伤心,抹着泪水述说她逃亡的事。晋矢乌在一个凌晨,出其不意攻下钺关,晋夷大军如潮涌向角山。消息传到牧正家,牧正和任昉率领奴仆,披甲应战。他们出征前,将任葭放在马车上,让小奴荚送她去狗尾滩找扈叟。扈叟果然将任葭收留,并且隐匿她身份,所以父兄都成为阶下囚,她安然无事。“葭,我们会设法救出你父兄,你安心在这里住下。”姒昊安抚任葭,虽然以前他和任葭没有多深的交情。任葭抓住虞苏的手不放,她眼里噙泪。虞苏帮她揩泪,温语:“葭,我们救出你父兄,就来接你。”任葭的心智像个孩子,总是无忧无虑。像她这样的女子,她的泪水,让虞苏动容。“小苏,说好了哦。”“说好了。”任葭放开开虞苏的手,脸上露出笑容。在扈叟家中,姒昊问姚营可有办法躲避晋夷军,驾船渡过任水,联络虞城。姚营说这事不难,他能完成。他熟悉水路,从狗尾滩行船,半道上躲避晋夷水军巡逻就行。隔日,姚营就带领五六位狗尾滩的渔民,驾一艘渔船出发。他携带姒昊的口信,前往虞地。姒昊率兵离开狗尾滩,到角山营地和任嘉汇合。两人探查敌情,为大战做准备,同时等候姚营消息。自从来到任方,姒昊也好,任嘉也好,都是马不停蹄地投入战斗。两位统帅,难得有休息的时候。早上,从大帐中醒来的任嘉,见妻子吉芳穿戴整齐,从帐外进来。他坐起身,对妻子笑语:“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她必然是天刚亮就去巡视营地,起得比他早多了。吉芳瞟了丈夫一眼,俏皮说:“我可不能让苏卿比下去。”虞苏常在军中嘘寒问暖,深得士兵爱戴。吉芳不似虞苏那么亲和,不过她能带兵打仗,同样深得士兵的信赖。任嘉回道:“我的妻子,怎会被比下去呢。”吉芳眨了下眼睛,莞尔,她说:“你看不出来吗?”任嘉用手托着下巴,做思考状。他本想装糊涂,不过妻子已经来到他身边,把他手拿开,拿眼瞅他。任嘉伸展下腰身,回道:“我们就当不知道他们间有私情吧。”他起身穿衣,把衣带绑得极丑。吉芳看不下去,过来帮他解开衣带,重新绑上,夫妻两人亲亲我我。“就怕他人瞧出来。”吉芳认真说出她的担虑。“我们如此熟悉阿昊,才看出他们间那点事,外人谁瞧得出来。”任嘉张开手臂,任妻子把沉重的犀皮甲往他身上勒。“嘉,你听闻过虞人白鹿帝妃的传说吗?”“听说过,不就是虞君的女儿嘛。”“不不,我听依齐辰偶尔提起,他说当年有五人看见白鹿,苏卿也看见了。”任嘉抱着胸,深沉道:“这般说来,阿昊命中注定要有一位男帝妃。”吉芳点了下头,大抵是这么回事吧,他们这些亲友,都觉得苏卿人不错。是他陪伴姒昊最艰苦的那些日子,他对姒昊的意义非凡。是否真得要有个男帝妃,姒昊是否有这样的胆量,也得日后才知道。三天后,姚营回来,告知姒昊已见过虞君。虞方正在攻打南洹,如果得姒昊助力,能够事半功倍。姚营不只是传递这么条信息,他还告诉姒昊,牧正之子任昉逃到虞城去了。“而今只剩牧正在晋矢乌手中。”任嘉听得消息,心里很高兴。任昉在虞城,对联合虞人攻打晋夷多少会有帮助。“等这仗取胜,我派人去找晋矢乌赎人。”姒昊打算赎人,他不会坐视牧正被杀。“矢乌的宝物,怕是比你我加起来都多啊,老弟。”任嘉觉得怕是很难啊。“谁说用宝物了?矢乌不是有员大将在南洹,就用他去赎。”姒昊打算活抓晋鹰,去换牧正。你抓我的人,我抓你的人,扯平,交换。任嘉见姒昊嘴角淡淡的笑意,还有他身边虞苏那张笑容可掬的脸庞,他想有这样的友军真好。待他们将晋矢乌撵出角山,歼灭他在南洹的军队,任虞这次遭遇的危机,可就解决掉了。作者有话要说: 风夕(委屈):我有好感的,好像都喜欢男人任昉(挺直腰杆):不,我喜欢妹子啊。——————晋鹰:正在吃瓜,突然觉得背后一凉!第107章 携手回虞城晋鹰在南洹多时, 日子过得还算舒适, 虞兵已经停止攻打南洹多日, 似乎对他盘踞在南洹毫无办法。唯一不好的,大概是今早角山传来的战况令他担忧。统帅晋矢乌在任方连吃了好几场败仗,将之前占据的地方几乎丢失殆尽。自从帝向之子到来任方, 战局完全被扭转。任虞两国本为同盟,此时任方大胜,难保虞军的统帅虞戍北不会有想法。晋鹰传令部下提高警戒, 虞兵近日可能会来攻打。后来果然如他所料, 只是他意料到又如何,南洹还是被攻陷了。最先被消灭的是晋夷的战船, 这让晋鹰大惊。这些战船抢自渔民的渔船,用渔船改造, 配置晋夷弓手,威力还是不小的。晋鹰站在城墙上, 看到他的战船一艘艘下沉,仿佛诅咒。 第173章 作者有话要说: 虞母(困惑):苏儿,阿蒿现在是帝昊了,还会爱吃面果子吗?鱼酥(微笑):阿母,他还是一样啦,只是称呼变了。第108章 省亲虞母和虞苏打开屋门, 见到月光下玄服高冠的姒昊, 还有他的六位护卫。今夜月光皑洁, 虞母将姒昊看得清清楚楚,他改变许多,似乎更高大了, 显得那么威严。“阿……天冷,快进来吧。”虞母招呼,她要喊姒昊名字, 才意识到似乎不方便唤。“虞母, 夜深打扰了。”姒昊步入屋门前,朝虞母躬身。他待她仍旧敬重, 甚至他的背压得更低。见到虞母的第一面,姒昊心里感到深深的愧疚。他欺瞒了她, 他还带走她珍爱的儿子,去了那么危险的地方, 害他吃了许多苦头。其实虞母早把这些事抛之脑后,虞苏安安全全回到她身边,她已心满意足。“不打扰, 不打扰, 苏儿,你快去将汤温上。”虞母欢喜应道。她就知道这孩子没多大变化,还是那个阿蒿。姒昊和虞苏一起进屋,虞苏忙着温汤,姒昊坐在火塘边。姒昊打量屋子, 虞苏家还是那么熟悉,几乎没变化。众多回忆都在这屋中,仿佛有种回到老家之感。晚饭虞母炖大鳖汤,给虞父和虞苏补身体,还有半只鳖没动过,正好给姒昊吃。虞苏将装鳖汤的陶鬲架在火上,便去坐在姒昊身边。两人相视,微笑,听着屋外虞母在招呼护卫们进屋歇脚。已是冬日,夜里寒冷,虞母待人亲和,不区分身份。护卫们不肯进屋,他们职责所在,务必保护好帝昊,谢绝虞母的好意。“虞父还好吗?”姒昊朝角落的一间房看去,那是虞父虞母的房间。虞苏低语:“肩膀上被砍伤一刀,伤口深,叫巫医医治过了。”他心里挺后怕,如果当时他们没及时赶到,父亲怕是就死在晋夷神弓手的箭下。房间里传出虞父的声音,他问:“苏儿,是帝昊吗?”他的声音挨房门很近,显然已经下地行走。姒昊和虞苏听到虞父的声音,立即起身,他们迎上去,见虞父走到门口。姒昊搀住虞父一只手臂,虞苏搀住另一只,虞母进来,正好看到这一幕。“一点小伤,没事。”虞父对受到的待遇挺无奈,他无奈归无奈,还是被儿子和帝昊给搀到一旁,伺候他坐下。虞母看着丈夫表情丰富的一张脸,笑着走到火塘边,自去忙活。帝昊也罢,阿蒿也好,都一样,都是当年在家砍柴挑水,待他们敬重的那个人。虞父起先有些拘谨,渐渐恢复如往常,跟姒昊谈起这些年来的事情。他有问,姒昊必答,两人交谈的样子,犹如多年以前。虞苏走到母亲身边,虞母跟他低语:“苏儿,阿蒿没变。”虞苏微笑点头,他知道母亲这是在为他担虑。如果姒昊变了个人,那么他也可能会变心,人心是复杂的。一碗鳖汤,一盘蒸面果子,寻常而又不寻常的食物,被端到姒昊跟前。姒昊见到熟悉的面果子,嘴角勾起,勾起了他的记忆。他拿起一个,咬上一口,温热柔软,带着丝丝甜味,真是令人怀念。在虞母的注视下,姒昊吃完一个面果子,笑语:“在外时,偶尔会想起虞城的蒸面食。”他什么好吃的没吃过,只是这份食物带着一份亲情,也是他和虞苏最幸福时光的回忆。“阿蒿,多吃点。”虞母将盘子递给姒昊,她很高兴他口味没改变,还喜欢吃面果子。“多谢虞母。”姒昊再拿起一个,看向手中的面果子,又抬头去看眼前的老妇人。她脸上有温柔的微笑,眼神温暖,她待他亲切,像对待自己儿子那般。她没有怪罪他的欺瞒,甚至没有埋怨将虞苏带上九死一生的艰难旅程。这三年的牵挂,对任何虞母而言,必是很痛苦万分,何况一度消息还不通,虞苏生死未卜。何止亏欠虞苏,就是他家人,亦是亏欠许多。“吃吧,吃完睡一觉,这些日子打仗把你们都累坏了。”虞母别过脸,偷偷揩了下眼泪。看见坐在一起的虞苏和姒昊,两人安然无恙,亲密欢喜的样子,她心里高兴。虞苏回道:“阿母,你和阿父也去睡吧。”此时已是凌晨,明早还会有不少亲友闻讯到家里来,父母要招待他们,会很疲乏。“你们早些休息,我回房去了。”虞父站起身,向姒昊和虞苏点了下头。这次两人不再搀扶他,而由虞母扶住。虞父人前不好拒绝,等走远了,才嘟囔:没事,我又没伤着脚。虞母说:不搀你,一会头晕摔着,还得让人担心。虞苏和姒昊在身后相视而笑,看着两个老人家,他们还是老样子。他们感情很好,令人欣慰。虞父跟虞母进房关门,他们自去歇下。姒昊将手中的面果子掰开,一分为二,两人坐在一起分食。院中,护卫们在矮房和树下歇息,轮流值夜。他们穿着厚实的外衣,又吃饱喝足,美酒暖胃,不惧夜风。虞城的凌晨如此寂静,在屋中的姒昊和虞苏,只听到木柴燃烧的声音。姒昊舀起一勺鳖汤,浅尝辄止,他看虞苏进入他的房间,在房中点上油灯照明。昏黄的房间里,心中之人的身影,影影绰绰。姒昊看他走向草泥台,墙面挡住了他的身子,再见不到。放下鳖汤,姒昊朝房间走去,见虞苏在给草泥台铺层羊皮,这里便是他们今夜睡觉的地方。姒昊将门带上,虞苏抬头看他,四目凝视,一切尽在不言中。姒昊边走边解开缨带,摘下发冠,来到草泥台旁,他已经在扯衣带。他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虞苏看,灯火阑珊下的虞苏,低下的脸庞柔美,眉眼含笑。虞苏解开自己的腰带,把腰带放好,然后才去解上衣的衣带,他动作没姒昊那么干净利落。衣带解开,姒昊已站在他身后,为他将衣服脱下,放在衣箱上。“手还疼吗?”姒昊从背后抱住虞苏,执住他的伤手,他嘴鼻呼出的温热气息,吹在虞苏的脖子上。虞苏的手腕缠着布条,有一滴血渗透布条,他的手臂白皙,那滴血看起来让人心疼。“阿昊,不疼,伤口很小。”虞苏没想到他到现在还在意着,他话语一落,就觉身后人提起他的腰。虞苏的身体离开地面,他被姒昊抱起,轻轻放在草泥台上。虞苏仰躺在席,他抓住姒昊背上的贴身衣物,顺势将他拉向自己,两人贴合在一起。他们拥吻,爱抚,在黑夜里相缠,享受他们最美妙的时刻。这一夜,没有战火,没有纷扰,唯有他们两人。在意识涣散之前,虞苏仿佛见到了春日的紫藤林。流水,野鹿,还有低垂的紫藤花串,那时和风轻抚过他们的脸庞。许久后,姒昊松开两人紧扣的手,他们的手掌心全是汗。姒昊抬起手,去拨虞苏的湿发,见他闭着眼睛,在自己身下倦得蜷曲。“苏……”姒昊拇指揉过虞苏柔软的唇,他低头亲他,虞苏睁开眼,眼尾洇着风情,他的嘴角笑意潺湲。姒昊揽抱虞苏,将他收进怀里,并拉来被子,把两人盖住。他的言语柔情,动作温柔极致,他喃语:“睡吧。”虞苏舒适地靠在姒昊怀里睡去,姒昊抱住他,抚摸他的肩背,头发。此时姒昊有些不忍睡去,在虞苏的小房间里,他的草泥台上,他们搂抱相伴,夜是如此安谧。对姒昊而言,他一生所求,不过是让怀中人和自己能过得幸福。他无法割舍他,无法和他分离,他很感激,最艰苦的日子已经过去。他感激上苍,让怀中这人安然回到虞城来,回到家人身边,并在今夜和自己相伴。早上,虞苏醒来,身边的姒昊已不在,太阳老大,窗外传来了人语声。虞苏探出手,从衣箱上拿衣服穿,他穿戴好,爬下草泥台想站起身,双腿突然一软。他搭住草泥台边沿,让自己缓缓站起来,脸色顿时如同红艳的朝霞。虞苏坐在草泥台上歇息一会,他才缓缓走出房间。在堂上,他见到火塘边忙碌的母亲,还有抱着木柴进来的一位护卫。护卫们有的在院中劈柴,有的去井边挑水,忙进忙出。院门外站着好几个探头探脑的邻居,虞苏笑着过去打招呼。邻居们知晓帝昊在院中,护卫又全是高大魁梧的武夫,他们没敢进来。虞苏和邻居们寒暄几句,回头去找姒昊,见他居然在鸡窝那儿抓鸡,想是母亲的差遣。一只肥鸡挂在姒昊手腕上,悲惨地啼叫不休,姒昊随手递给一位护卫,交代:“宰了。”他一身高冠礼服装束,袖子上却沾着鸡毛,虞苏忍俊不禁,过去帮他将鸡毛摘掉。姒昊抓住虞苏手,低语:“天快亮才睡,再去睡会。”虞苏将手抽回去,悄悄看向左右,怕有人瞧见,他回道:“你几时起来?”昨夜也不知道是何人所害,以至自己天快亮才能睡下。不过眼前这人,怕是都没怎么合眼吧。这一早上,虞母准备上丰盛的早饭,全是以往虞苏和姒昊喜欢吃的食物。虞母不忘多煮几份,于是连护卫们都吃得油光满面。吃过早饭后,姒昊跟虞父虞母辞行,他不能久留,得起身返回角山。虞母颇惊讶,问道:“怎么就要走了?”虞父清楚战事,劝虞母:“晋军还在钺关,夷城那边也有战事,他忙着呢。”“等战事结束,我还会再来虞城。”姒昊笑语,他向虞母和虞父行礼。虞父回礼,说道:“刀剑无眼,战场里多加小心。” 第175章 虞正疲惫,没聊多久便就睡去,虞苏看风羽帮他拉被子,整理头发,心里颇惆怅。虞苏走前,想将身上的财物留给风羽,风羽说戍北公子赏赐许多,他们不缺财物。“风羽,我派个侍卫过来,方便你差遣。”虞苏怕虞正发烧,到时会很紧迫,需要送到虞城去找医勉医治。风羽点了点头,眼里噙泪,他心里难过至极。虞苏执住他的手,将他抱住,安抚他:“会没事的,给他治疗的医师很厉害。”“小苏,你害怕过吗?”风羽低语。虞苏和帝昊一直在打仗,他是如何去对待所爱之人受伤的事?“有时很害怕,但也只能帮他穿上皮甲,送他去战场。阿昊没办法,他必须一次次上战场。”虞苏已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克服这份恐惧,好在姒昊每次参战,总是安全回来。“风羽,他会好起来,我见过比这严重许多的伤,最终都能康复。”虞苏深信,虞正某些方面很类似姒昊,他会没事的。“小苏,谢谢你。”风羽感激,虞苏这句话,让他安心了。“别这么说。”虞苏摇了摇头,虞正对姒昊有恩情,如果不是战事紧张,姒昊会亲自前来探病。再不允许晋夷将战火燃到虞地来,虞苏心中这般想。再不让战争去伤害他的亲人朋友,任由兵燹之火,毁去大家的民宅和庄稼。虞苏辞别风羽,不过他只回去家中一小会儿,他带上一位侍从,又折返回虞正和风羽家。虞苏将侍卫留下,吩咐他听从风羽的差遣。要是虞正突然发烧,风羽也能有个帮手,代他跑到虞城喊医师勉。南洹一役,虞苏受伤的朋友不少。参战的亲友里,除去妘周无事,其他都没能幸免。虞允伤得也重,他腿受伤,卧榻不起,虞苏不忘前去探看他。两位好朋友在榻上,悠然聊着这几年的事。虞允告诉虞苏,虞圆已成亲,嫁往浛地。嫁得不错,对方是个大贵族,人他见过,是个宽容之人。虞苏点点头,小伙伴们到这个年纪了,唯有他一人没有婚配。实则他和姒昊喝过双连壶的酒,他们的婚姻,比较特殊而已。“小苏,他是帝子,你一开始就知道了吗?”虞允知道姒昊是帝子,知道得比较早,他和虞戍北关系不错。“嗯,他来虞城时,我已知晓。那时,我们只想过种田,打猎的生活,所以阿昊隐匿身份。”虞苏没什么好隐瞒,到而今这些都可以说。虞允听得唏嘘,他没想到他这位文静的伙伴,在那时候会守着这么大的一个秘密。更没想到,他之后会跟随帝子前去戎地,甚至翻越毒雾弥漫的天岂山,进入规方。小苏,真是太让人惊讶。“他而今称王,往后如果能复国,将是帝邦的君王。”虞允觉得这将是非常了不起的壮举,但他也为这位挚友担心,“小苏,他也会有自己的妻室吧。”虞苏看向院中叽叽喳喳,在树梢上跳舞的鸟儿,他沉默了一会。他的沉默不是因为害怕,不安,而是一份愧意。他知道只要自己留在姒昊身边,姒昊不会有什么妻室。“我看不到结果,只能等走到那一步。”虞苏其实可以预见,但是未来会有其他变故。想起帝邦君王之妻,虞苏突然想起一个人,“阿允,虞若出嫁了吗?”虞若应该是已经出嫁了,身为虞君之女,她的婚姻是件大事,不会拖延。“她嫁得很远,就在两年前,她嫁去了蛮邦。”虞允见过虞若出嫁的情景,迎亲队伍非常的壮观,“我们总认为南蛮不懂礼仪,实则并非如此。”“若说用礼玉,蛮邦倒是比我们讲究,那地方也相当富饶。”虞苏这些年和商队常打交道,见多识广,而且视野也比普通人开阔。他知道南蛮并非传闻中那么荒蛮,只是河洛之人对其有偏见。“是如此。蛮邦,亦是大邦啊,也算应验了帝妃的预言。”虞允觉得挺神奇,白鹿帝妃的预言,确实应验了。他看向虞苏,他轻轻笑了,若说帝妃预言,怕是这位才是正主。虞苏知道虞允在想什么,他也只能笑而不语,他的手指轻扣下榻,说道:“真想再去紫湖看看。”在虞城,虞苏住了四天。第五天早上,虞苏辞别家人,由依齐辰护送他去任方。一同前去的人里边,还有牧正之子任昉。虞苏离开虞城时,亲友们在南门外送行,有兄长虞昔,姊夫邰东,风川风夕,虞正和风羽等人。大家挥手送别,热热闹闹。虞苏坐在马车上,转身目送逐渐远去的亲友,他没有感到怅然,他以后还会回来。他以后啊,会经常回来。在家四天,虞苏愣是让虞母给养胖了,天天不是炖鸡,就是炖鳖,要么炙羊肉,蒸面果子。虞苏觉得脸庞都圆起来了,腰带系扎时,都要放松些。当然这是他觉得,实则并没有这么夸张。这四天里,虞苏不是走访友人,就是在家中陪伴父母,日子过得相当惬意。在虞城这几日,虞苏并不是单纯休养,他谒见过虞君,参加过虞戍北的酒宴,还去拜访了秉叟的家人。秉叟在年前老逝,竟是没能知晓姒昊称王的消息,让虞苏颇为难过。在离开虞城的前天里,虞苏还去了紫湖和神木。他牵着大白,乘船去紫湖,身边跟随着护卫。晋夷入侵南洹后,晋夷士兵曾在紫湖活动,并且在战争中放过一把火,将紫湖烧成了焦土。紫藤林几乎都被烧没了,虞苏站在紫藤林里,分外怅然。船过白鹭沚,虞苏见到了他和姒昊的白色渔屋,那渔屋完好无损,只是早为杂草吞噬。虞苏登上白鹭沚,将杂草除去,把渔屋收拾一番。他觉得姒昊也许以后会再抵达紫湖,还会有这样的机会,虽然理智地去想,很渺茫。离开白鹭沚,已近黄昏,虞苏只远远经过姚屯。他牵着大白,独自穿过白林子,留侍卫看船。冬日的及谷,黄昏很安静,虞苏孤零零和一匹大白马走到神木地带。他站在神木面前,伸出手去抚摸它的树干,他听着簌簌的风叶声,也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那一刻,他是那么地想念姒昊。虞苏坐的马车和护送他的队伍远去,他们将前往南洹,再从南洹乘船,渡过任水,抵达角山。虞苏会在角山,和姒昊汇合。哪怕只一次离开他的念头,一次迟疑,虞苏都没有过。他会陪伴他,无论一起走到哪里,也许会一直走到生命的尽头吧。作者有话要说: 风夕:你抢走了我们北区一美!昊总:哦,他本来就属于我。第110章 他要来了在任虞两地战事的失利, 使得晋矢乌的兵再无力发动进攻。晋矢乌退守位于角山山隘的钺关, 他舍不得离开, 这里是进入任国的一个门口。占据它,日后可以再增兵进入任方,他的野心还没破灭。钺关巉峻, 居高临下,适合弓兵把守。任嘉率领军队,在钺关下恨得咬牙切齿, 可也没办法。两军对峙, 大眼瞪小眼,直到姒昊到来。姒昊巡视四周, 确认晋矢乌还有神弓手队的情况下,任嘉想收复钺关将十分艰难。不过只是一时, 晋矢乌不会一直盘踞钺关,他军粮吃完就得走。“这般说来, 放任他不管了?”任嘉啖下半盘红枣,才仰望高不可攀的钺关,望关而叹。“倒也不是, 待我兵逼寻丘, 他自然要走,由不得他。”姒昊有攻打寻丘的念头,到那时该换晋夷害怕了,寻丘是帝邦的西北要塞。打下寻丘,姒昊的两只脚就都探进帝邦。任嘉和姒昊是好哥儿们, 他知道姒昊的打算。他悠然啖枣,觉得未来一切光明,一扫之前被晋夷入侵的阴霾。此时,在钺关的晋矢乌,站在钺关最高峰,眺望山腰的任军营地。角山的雪飘了好几天,给营地蒙上层白色,颇有冬意,冬天到来。时常被老爹派去驻守寻丘的晋矢乌,喜欢寻丘的白雪。很奇怪,他是个武夫,但有时内心竟渴望平静。身为晋朋的嫡长子,晋矢乌无疑有着继承权,然而他在外,一些小人在内,老爹听信太多谗言,以致疏离他。这些小人中,最遭晋矢乌厌恶的便是帝巫巫辛,他和巫辛堪称水火不容。雪花霏霏,晋矢乌的头发被飘白了,他没挪动身子,他在想等回到帝邑,如何与父亲交代。他不听帝巫之言,执意进攻钺关,而非夷城,还吃了有史以来的大败仗。这世子地位也真是岌岌可危,晋矢乌深感命苦。本来只差一点点,他便能兵逼任邑,可恨那帝向之子阻拦。 第177章 她总是用白帛罩着脸,实则不只罩脸。她戴着一个古怪的庞大头冠,白帛从头冠边沿垂下,将她的全身上下,连同一片趾甲都遮得严严实实。听闻试图看见她真容的人,会因冒犯而受诅咒死去。传闻,唯有晋朋见过她的容貌,当然那只是一个缥缈的说法,后面附会着许多帝邦的旧事。晋矢乌兵败的消息传至任邑,晋朋正在丹宫喝得酩酊大醉,躺卧在美人榻上。他荒淫无度已有好几年,他宠信卿臣酉异,国中大事皆托付与他,至于打仗之事,不是有个能干的儿子嘛。“大王,世子不听臣劝说,执意攻打钺关,而今吃了大败仗。这下可如何是好,姒氏余孽就要往寻丘来了。”酉异和晋矢乌关系恶劣,他在世子憎恶名列中,排行第二。无怪乎他说得幸灾乐祸,顺便添油加醋。“来不了,他来不了。”晋朋躺在榻上,肥大的肚子朝上,像一头打扮高贵的肥野猪。他说话的声音含糊,倦乏睁开的眼睛布满血丝,眼光凶恶。“大王,以臣之见得赶紧将世子召回来,另派个事臣去寻丘才行,我看事臣寒能当此重任。”事臣寒是酉异的外甥,他那点心思换谁都知晓,帝邑的肥职都快让他家族给瓜分了。“召他回来,去去。”晋朋翻了下身,美人用纤细的手臂将他庞大的脑袋抱住,在温香软玉中,这位帝邦的君王晕晕欲睡。他恐怕说的这些话,都没经过大脑,只是嫌弃酉异有些吵,把他打发了。“是,臣这就派人去召世子!”酉异老贼满心欢喜,他畏惧晋矢乌,可得趁晋朋在的一天,把他扳倒。晋朋儿子众多,除去晋矢乌,几乎都是庸能之才,酉异驾驭而来。木殿里,巫辛皱了下眉头,她似乎刚从睡梦中醒来,她梦里听到晋朋那慵懒的声音:来不了,他来不了。有些预示会在后来改变,就像被一口气息吹离风向的蒲公英花。想当年,在一次祭祀中,巫辛遇见了晋朋,那时老朋还是个高大挺拔又英俊的射师。巫辛从他身上看到了帝邦的命运,她窥见了天机。她义无反顾,摒弃了刚登基的帝向。巫辛的日子总是半梦半醒,她再次闭目陷入空幽之中,她看见了一片乌林子。乌林子中,一队行人正在行进,其中有一匹白色的马,两位年轻男子,一个穿玄服,一个穿朱服。穿玄服那人,在雪松下蓦然回过头来,那是张帝向的脸。他不是帝向,他身上有份独特的气息,一份危险,令人巫辛恐惧的气息。他的眉头挑起,气势凌人。林风起,他玄色的广袖鼓动,瞬间遮云蔽日般。他要来了,要来拿回本该属于他的东西,也来惩罚当年的背叛者。作者有话要说: 巫辛:帝向,当年不是因为你没晋朋帅才背叛你,你确实比他帅,你听我说。帝昊:迟了。第111章 觋庚的指引沿着晋水支流往南前行, 进入绵延的山林, 在晋水支流的尽头, 那里有一座昏暗的林子。被囚禁在晋东的觋庚(男巫为觋),就住在林子的最深处。那是一处可怕的地方,林子中连鸟兽都很罕见, 传说那里是晋夷信奉的一位恶神领域。这个恶神掌管死亡和杀戮,它喜怒无常,像冬雪般冷酷。觋庚被囚在乌林子里的一座石塔上, 一待就是十九年。他逐渐成为晋东的一个传说, 在晋水的居民们,都有一个乌林子有白塔, 白塔里关着恶神使者的传闻。数月前,寻云息找到乌林子来, 他撵跑看守的士兵,将觋庚释放。觋庚一得释放, 死寂的乌林子传出了鸟叫声,几头野鹿聚集在白塔下,仿佛生灵们得到了他的召唤。晋东的雪下得早, 当觋庚步出石塔大门, 走到外头。阳光照在积雪上,映亮的他脸庞。那一刻,寻云息感到无比的惊愕,他看到一张极年轻的脸庞。他压根不像被关了十九年之人,看起来正值青年。觋庚的肤色苍白如雪, 他的头发尽白,那是终年待在昏暗处,缺少阳光所致。得到释放后,觋庚仍留在乌林子,他住在白塔中,只不过再没有囚禁他的士兵。他身边,唯有两位被寻云息留下来照顾他的寻人侍从。觋庚在帝邦的地位中,仅次巫辛,晋朋忌惮他为外人所用,可又不敢杀他。他将觋庚囚禁在老家的偏僻之所,他绝不曾想到,有天帝向之子会攻下晋东。姒昊和虞苏前来乌林子,寻云息在前带路,他们一行,有二十来人。晋水支流消失在前方的密林,寻云息手指前方,说乌林子就在里边。越往里边走,雪越厚。昨日下过场大雪,将树枝压弯,皑皑一片,白茫茫。“听当地人说,他们先祖最初就住在晋水的南岸。他们管晋水叫晋江,说它是一条通海的大江。”寻云息的营地里,收编不少晋夷人当士兵,他从这些人口中知道晋东的风土人情。姒昊让他治理晋东,他做得很好,对所管辖的地区了解熟悉。细细的晋水支流不比一条小溪宽多少,难以去想象它主流会是条通海的大江。在腹地长大的河洛之人,他们终其一生,不曾见过大海。乌林子里长着一种高大的树木,生长得极密集,走在里边,仿佛走进了黑夜。乌林子的名字,便是由此而来。踏入乌林子前,姒昊似有所觉,突然止步回头。顿时,风带着雪花,扑面而来,他玄色的衣袍随之鼓动。这一阵风,也扬动了虞苏的朱袍,他驻足回望,只闻风过林的萧萧声,见身后绵绵不绝的森林。他们置身于山林之中,四周人迹罕至,鸟兽绝迹。在这样的地方,仿佛能听到天地的声音,他们挨近山野神祇,心中神圣而宁静。“阿昊?”姒昊的神态有异样,虞苏能一眼瞧出。“像似有人跟随。”姒昊和虞苏低语,他摇了下头,又否决了。一群人继续前进,他们在乌林子里支起火把,走到林子正中,眼前突然光亮。树木在这里稀疏排序,阳光穿透树梢照进林海,点亮了位于正中的白塔。姒昊和虞苏来到白塔,随从们止步在外头,寻云息告诉他们觋庚喜静不喜喧哗。负责照顾觋庚的寻人侍从,听得人马声,出来迎见。寻云息问他们觋庚的情况,侍从说觋庚在塔中,今日没离开过。往时白日觋庚都在林子里,也不知晓他去哪里,但到天黑会回来。寻云息独自进塔中,随即出来,他告知姒昊,觋庚愿见他们,不过要一个个见。姒昊和虞苏对视一眼,姒昊妥协,他迈进石塔的木门,虞苏则留在外头。觋庚的要求让人有点费解,不过巫觋之类沟通天地神鬼的人,非同常人,有自己的习性。虞苏不觉被冒犯,他心里只是莫名有点不安。姒昊在白塔里待上多时,当他出来,他平静,淡然。从他的神情,难以去判断觋庚和他说了什么,是吉是凶。“阿昊?”虞苏迎上去,他在意觋庚对姒昊日后的预言。他日后是否安然无事?他是否能如意?人们总想知晓未发生之事,以便应对。姒昊实则并不是那么想知晓,与其相信巫觋之能,他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力量。他来见觋庚,只因他是追随帝向的帝觋。姒昊首要目的,不是来占卜,问前路。姒昊低语:“回去再与你细说。”虞苏颔首,他看向通往白塔的褐色的木门,他迟迟不前。他回首望姒昊,仿佛想从他身上获得勇气般,他在害怕。姒昊握了下他的手,温语:“巫觋之言,不必尽信。”巫辛是个十分可怕的帝巫,她给姒昊制造许多痛苦和麻烦。她令人胆颤,令人畏惧。天下的巫觋并非都如此,觋庚是位值得敬重的帝觋,去见见他,又何必害怕呢。虞苏迈过木门,朝石塔内部走去,寻云息在旁带领,将他带到觋庚的房间外。寻云息离去,虞苏走进石室,见到了这位神秘的帝邦大觋。觋庚看起来只有二十来岁,他的装束像一位隐士,不像一位大觋。他没有巫觋那些夸张的衣饰,头冠,连一个青铜牌,一对铃铛都没有。当他开口说话时,他的声音苍幽,厚重,那不是一位青年男子的声音。虞苏请教觋庚许多当年帝邦的事情,觋庚记得十分清楚,仿佛就在昨日。他讲述的方式让人惊诧,他的一些话语,哪怕虞苏都听得不透彻。虞苏后来还问了关于姒昊的事,最终才问到自己。觋庚直视虞苏,他的眼睛仿佛能将人看穿,他的声音,听起来像冰窟里的风。他说:“你害怕听到它,你感应到了。” 第179章 “等晋朋醒悟,派人去北狄将晋矢乌叫回来,说不准我们早把寻丘攻下来。”鬲青然摸摸下巴,嘴角挂笑。如果晋夷军的统帅还是像今日这般无能,又如何守住寻丘呢。“他怎会在北狄?”昆极感到不可思议,正值晋夷用人之际,却将晋矢乌给派到遥远的北狄去。“帝邦而今天怒人怨,奸臣当道啊。卿臣酉异和晋矢乌不合,挑拨他们父子关系,在晋朋耳边进谗言,晋朋便把晋矢乌赶去北狄打仗。”虞戍北说的这些话,也就昆极不大清楚,其余在座的都已知晓。帝邦里边的情况,姒昊早已派人探明,并且告诉了友军。昆极来得晚,他路途远,开战前夜才抵达,由此他没听到众将领关于帝邦的讨论。以前人们打仗,拉出队伍,胡乱打成一团,根本不会去打听敌军领兵是谁,对方势力内局势怎样。姒昊会,他会打听得清清楚楚,把一切掌握在手中。有子族商队在为姒昊效力,他们到帝邦贸易,同时充当姒昊的眼线。这些子族商人交游广泛,在帝邦里消息灵通,他们收集信息,一一回馈给姒昊。敌军打仗像只无头苍蝇,姒昊却把对方摸得门儿清,尤其遇到不成器的对手,简直吊打。昆极听完虞戍北的陈述,心中赞叹。他瞅眼淡然饮酒,和苏卿低语交谈的帝昊,心想,幸好没与他成为敌人,否则这将是天底下最可怕的敌人。**芒川一役,果不其然,震惊了帝邑,同时也惊动了天下方国和部族。大败的消息传回帝邑,酉异着急得要死,他外甥姜寒居然弃军队不管,只顾逃命,导致大溃败。帝邑的大臣们议论纷纷,愤怒不已。在这种情况下,酉异觉得这事谁都可以知道,但不能让晋朋知晓。万幸其他大臣不容易接近晋朋,酉异会拦挡,他只手通天。芒川大败后好几天,晋朋还在丹宫里醉生梦死,直到一位老秉臣冒死闯入禀告,把晋朋吓得酒醒。晋朋大怒,将酉异唤来一顿咆哮。酉异老泪横流,把责任都推给了士兵溃逃,不听指挥。晋朋不理朝政多年,不知酉异说的是实是虚,不过他倒是明白一件事,姜寒就是个废物,该换统帅了。当日,晋朋便就派人去北狄,追赶还在路上的晋矢乌。晋夷军经过角山和芒川的两次大败,伤了元气,寻丘岌岌可危。一旦寻丘被攻下,帝邦的东南将像壳剥皮的鸡蛋,失去捍卫,袒露在敌军眼前。河洛那些原帝邦的甸服之国,等待这一刻已多时,必会扑上来狠狠撕咬。晋朋让侍卫将他的衮服,宝剑取来,他穿戴好衣物,走出数月未离开的丹宫。晋朋前往南郊的观象台,他需要帝巫的指引,虽然近些年来,他变得猜忌多疑,对帝巫也不再那么信任。酉异陪同晋朋前去观象台,往时,他也是晋朋与巫辛之间的传话者。晋朋和酉异站在木殿外等候,侍女进木殿禀报巫辛。巫辛一天之中,难得有清醒的时候,她大部分时间都在睡梦中。这次,巫辛清醒,她坐在殿中,正在等待晋朋,她已知道他会到来。木殿燎香,熟悉的气味,让晋朋有点怀念。他步入殿中,他的脚步不再刚健,以致蹬踏木梯,都需要酉异搀扶。长年累月的饮酒好色,损坏了他的身体,况且他也不再年轻,不是二十年前那个英气逼人的射师。晋朋老了,他看着殿中蒙得严实的老朋友巫辛,觉得她也老了。哪怕她罩着厚厚的布帛,连一根手指都要藏起来,晋朋还是感受到她的老态龙钟。他们就像一对步履蹒跚的老人,坐在一起憎恶着衰老带来的无能和力不从心。和数月前一样,相同的对话,再次展开。“他当真杀不死?”“他不惧刀剑弓箭。”“他是个人,又怎会不惧怕?”“他是天选之人。”木殿白帛蒙窗,光从丝帛中渗入,投照在华美的木梁,墙面上。巫辛的声音,听起来那么苍老,带着疲倦。晋朋的声音急促而恼火。晋朋情急下,抓住巫辛的手臂,叫道:“巫辛,你说过,他渡不过潍水!他的尸骨会埋在他父亲空荡的墓室里!”布罩被扯动,露出巫辛一只衰老得像鸡爪子般的手,猛一看,相当吓人。晋朋嫌恶地将手放开,他记得她曾经有一双白皙、漂亮的手。他记忆不起那是哪一年的事,日复一日的饮酒,损害了他的记忆。“他杀不死……”巫辛喃语,她缓缓收回自己的手,轻轻用布罩将它遮住。巫辛的头微微仰起,她的声音变得粗糙,难听,“但他身边的一个人能杀死他。”“是谁?”晋朋激动地将身子挺直。“后朋,那是他所爱的人,我近来看清了他的模样。”巫辛突然沉默,她一动不动坐着,她“看见”了,那个人正走进林中,暮霭沉沉,他的四周都是下垂的女萝。许久,巫辛喃语:“他的虞陶正……”**寻丘的地理位置极其优越,它位于绝崖峭壁上,伟岸壮观,壁立万仞。这样的军事要塞,想攻下它绝不容易。当年晋朋围困帝向两个多月,才攻下寻丘。那还是帝向孤立无援,断粮断水的情况之下。姒昊面临的情况和晋朋不同,他面对的是帝邦倾尽全力的防卫。芒川之役晋军战败后,晋夷迅速抽兵支援寻丘。一时半会攻打不下,姒昊干脆驻扎在寻丘附近的一处山地,指挥部队围城打援兵。一天夜里,寻丘上,有人偷偷用长绳缒下一个人。那人落地后,发疯似的跑向姒昊这边的营地,守城的晋夷弓兵发现了他,一时飞箭如雨。这个人跑得特别快,像阵风一样,他冲进任嘉的军营大门。他被士兵执住,押到任嘉面前。没多久,他人就已经出现在统帅的大帐里,他见到了传说中能御龙的帝昊。逃下寻丘的男子名唤雉,他是一位奴人。他的主人叫寻缶,寻缶家世代镇守寻丘,到他这代,他是晋夷的一位事臣。这是件有趣的事情,有人想暗通曲款,做内应。姒昊居高临下,端坐在案前,淡然问道:“哦,他为什么要投奔我?”雉口齿伶俐,看着不大像一位奴人,他的言语款款:“主父是寻人,不得以才臣服晋朋,而今听闻帝昊到来,他愿意协助帝昊夺取寻丘。”姒昊问:“你说你主父是谁人之子?”雉跪地回道:“主父名唤寻缶,是寻择之子。”姒昊向刚进大帐的伯密看去,伯密点了下头,以示他听到了。姒昊才命令侍从将雉带下去,好好安置他。为攻打寻丘,姒昊身边聚集许多人才,最让他欣慰的是从规方请出了伯密。伯密是帝向的卿臣,他当年和晋朋打过仗,是个睿智的老臣。 第181章 天亮后,寻丘厚重而高大的木门被推开,姒昊骑着一匹大白马,率领军队进入寻丘土城。他高大英俊,威风凛凛,自有一份王者的气派。投降的晋夷士兵,丢弃甲胄武器,聚在城中,等待发落。他们垂头丧气,但又忍不住好奇,抬头张望帝昊。传说帝昊从未打过败仗,传说帝昊不惧弓箭刀剑,传说帝昊能御龙。除去这些真假的传说外,帝昊还有另一个事迹,为人所知:他不杀祭,也不会坑埋俘虏。姒昊骑马来到俘虏跟前,将他们扫视,他对身后的一位朱袍男子说:“苏卿,你将他们安置。”虞苏躬身应诺,他让人将俘虏带下去,囚在城南,给予水粮。必要时,也可以给予草药。处置好俘虏,虞苏没有闲下,他带着侍卫、医师在城中走中,探看士兵们的伤情。这位穿着朱袍的帝昊亲信,很得士兵爱戴,他并不高大的身影,在城中来来往往。虞苏很少会去留意别人是否在观察他,或者注目他,否则他会看到一双沉思的眼睛。这一双眼睛盯着他,已经有好些时日。虞兵大部分驻扎在寻丘外头,只有少量在寻丘西门歇息。虞苏过去,正好见到妘周和风川领着一支小队进城,这支小队里的士兵,以虞城北区的人居多。这些时日,光顾着打仗,虞苏和这两位亲友交谈得少,也不常能碰上一面。虞苏过去打招呼,风川和妘周都像其他人那样称呼苏卿,客气中,也带着份昔日的亲切。“川,妘周,你们那边有人受伤吗?我这里有些止血的草药。”虞苏身后跟着医师壶,壶擅长制作止血的草药。壶背着个医箱,他是个相当寡言的人,听到虞苏提他,他不过挑了下眉头。妘周说:“都有。”风川回道:“勉医师给了药,我们受伤的人不多,够用。”虞苏点点头,虞兵里也有位厉害的医师,而且比壶平易近人。虞苏跟两位友人寒暄几句,对壶说:“壶,我们到昆戎军那边看看。”壶有点小小不乐意,说道:“他们戎人皮糙肉厚,往时送他们的药都给浪费了。”虞苏朝他投去一眼,眉梢带笑,壶有些无奈地拉拉医箱带子,默默跟上去。昆极带来的士兵是昆戎的精锐,魁梧高大,强悍而可怕。他们即使受重伤,也不肯好好疗伤,反而以身上有刀箭伤为荣。壶只喜欢热爱生命,乖乖养伤的伤患。虞苏对姒昊的友军一视同仁,缺衣缺药,他这里支援。他是帝昊的卿臣,掌管物资的输送和分放,也是由此,军中人人都认识他这么位苏卿。帝昊信任他,胜过于任何人。如果有人得苏卿赏识,亦会为姒昊提拔。伯密站在城楼上,目光搜寻虞苏那一身朱色袍子,在一众灰扑扑的将士里,他很显眼。伯密身边跟着一位少年,那是他的孙子姒舟。姒舟不解祖父在看什么,直到见到虞苏的身影,从城门外进来。“大父,我近来从阿员那儿听闻一件事。”姒舟有倾述的欲望,不过伯密没怎么搭理,他在沉思着什么。姒舟自顾自说:“他说苏卿和后昊有私情,所以才事事交由……。”“别胡说!”伯密打断孙儿的话,脸上带着怒容。“我……我也觉得是胡说……”姒舟愧疚低头,记忆中祖父从不发怒。姒舟觉得自己说了很不好的话,让祖父失望了。姒员比姒舟年长,他们同是在规邑长大的洛姒族,这次姒昊攻打寻丘,他们才一起入伍。姒昊从洛姒族中挑选出一批青年才俊,有才能的都得他重用。虞苏穿过城门,没有听到城楼上他人的议论,他就是听到,也不觉惊诧。有些人知道他和姒昊的关系,这些人都很可靠;有些人猜测他和姒昊的关系,这些人只能猜测。入住寻丘后,姒昊驻守寻丘,派遣士兵修葺城墙,以待晋夷军来夺城。虞苏派遣骑兵去夷城,晋东和雒溪通报胜利,并且让留守的将臣将物资输送来寻丘。大战后,是一段休息的日子,晋夷军一时也召集不来大军进攻。晋朋的军队经过这几场惨败,被打残了,但是帝邦强大,还没真正垮掉。一日春雨,虞苏在姒昊的大屋中登记寻丘的人口,记述当地的地理。姒昊打算将日后投奔他的帝邦遗民,都安置在寻丘一带,芒川富饶,足以安居。姒昊和虞苏闲聊,突然姒昊说:“苏,明日要去莫滨祭祀,你和我一样,都穿玄色衣服。”莫滨在潍水东岸上,离寻丘有段距离。这个地方,是潍水的落日之所,也是埋葬帝向的地方。当年帝向自刎,晋朋掩埋了他,将他葬在潍水之滨。寻地有传闻,帝向并没有在莫滨真正得到安息,后来晋朋掘了坟。那大抵是在巫辛占卜到姒昊还活着,且会威胁晋朋性命,晋朋由此做出这般疯狂的举止。虞苏神色沉重,应道:“好,我明日穿玄服。你的衮服正好也做好了,只是冠上珠子,还缺几颗。”帝邦君王的冠上有垂珠,需要用到红玛瑙、青玉,白玉,绿松石等珠子。红玛瑙材料不易获得,而且加工需要高超的工艺。姒昊回道:“无妨,我也还未抵达帝邑。”帝邦君王的衮冠,相当考究,造价不菲,姒昊不急于拥有。哪怕没有一身帝邦君王的衮冠,人人也都知晓他是帝昊。虞苏低语:“想看你穿上。”他期待这一天多时,姒昊会是他童年梦中的那位君王。真想亲眼看到,触摸到。姒昊低笑,将虞苏从背后搂住,他喃语:“到那时,苏,你是我的帝妃。”虞苏听到这一句话,反倒忧虑起来,他靠在姒昊怀里,望向窗户下往来的人们。他们住在大屋的二楼,楼下的人们看不见他们,想要登楼谒见的君主,将士,需得到门口侍卫的通报。只要他们两人独处,难免亲亲我我。他们的关系,隐瞒一时而已,虞苏不认为能一直瞒住。攻克寻丘后,帝昊的声名遍及天下,想要和他联姻的君主和大贵族有好几位。虞苏知道姒昊都推掉了,他不会和任何人联姻。当年在虞城时,姒昊身边没有一兵一卒,没有自己的一寸土地,他都敢拒绝虞君联姻要求。何况今日,他已称王,手中有精兵,还有众多友军。第二日,姒昊带领众人前往莫滨,一行人浩浩荡荡。同行的有规君,任方和虞方两位嗣子,寻云息,昆极等将领,还有洛姒族的老臣和子弟们。莫滨在潍水畔,而今潍水西岸是晋夷的势力,而东岸是姒昊的地盘。避免遭遇到零散的晋夷兵,姒昊派寻子息率领一支军队前去巡视。在前日,寻子息就已在莫滨驻扎。有这样的保护,姒昊觉得还不够。出发的早上,姒昊亲手帮虞苏穿上犀皮甲,戴上铜盔,佩戴宝剑。虞苏也同样帮姒昊穿上盔甲,以防万一。他们心里对潍水,都有一份敬畏之情,不只是因为觋庚的预言。清早出发,午时抵达潍水东岸的莫滨,在芒草之中寻觅到帝向的孤坟。它遭遇过毁坏,墓顶塌陷,棺木破裂,棺中有一些凌乱的骨头。姒昊和伯密亲自捡拾骨头,换上棺柩,重新安葬。这位生前不曾蒙见的父亲,姒昊只在梦中见过他。这人是他的父亲,帝邦一代君王,却孤零零,凄惨惨葬在芒草掩埋的水滨。父王,等我攻进帝邑,会将你迁葬。把你安葬在鹿山山麓的墓地,和祖先们在一起,让你得安息。姒昊在父亲墓前,行跪拜之礼,久久未站起。水滨的芒草,随风摆动,它们那么轻柔,仿佛在抚摸人们的记忆,帮人追溯往西。虞苏看向那个长跪的身影,伟岸而静穆。他一身衮服,宽大的袖子在风中扬动,他头上戴着君主的乌冠,戴色的缨带在肩上舞动。他不声不语,唯有水滨的风在为他诉说。看着他的背影,虞苏眼眶微微泛红,不是因为悲伤,而是欣慰。当年那个从潍水逃命的婴儿,在二十年后,他回来了。一众洛姒族沉默而静穆,尤其是那些帝邦的旧臣,眼中噙泪,眼眶发红。 第183章 熟悉姒昊的人,会知道苏卿在复国之事上的功劳,没人比他更有资格成为姒昊的卿臣。苏卿为人亲和,深得人们爱戴,他不会树立敌人。真有人恨不得杀死苏卿,那必是出于见不得人的私恨。“会知晓。”姒昊淡语。弓手受伤,又是洛姒族,不难找。姒昊不再言语,他低身搂抱虞苏,虞苏发着呓语。姒昊坐在榻上,让虞苏贴靠着自己的身体入睡,他的动作极是温柔。任嘉觉得自己仿佛不存在般,这位好兄弟根本不避嫌。“阿昊,让侍女帮你照看,要不嫌弃,我们也可以代你照顾他。”任嘉想等苏卿伤好后,怕是要换人倒下了。那位将箭头对准虞苏的弓手,真是找死。姒昊说:“我看顾得来,这几日的战事,要托付给你和规君。”任嘉觉得这是不应该的事,他们即将渡过潍水,却出了这样的事。无奈归无奈,任嘉也只能说:“阿昊……别让我们等太久。”他们应该向神明祈求,让苏卿没有性命之忧,否则他们要失去统帅,联盟土崩瓦解。任嘉走后,姒昊用手臂护住虞苏,小心翼翼不去碰触他的伤背,和虞苏躺在一起。他搂着虞苏,让他入睡的姿势舒服些,因为伤口在背部,他竟是连躺卧都不能够。在姒昊的照顾下,虞苏的眉头渐渐舒展,他睡得安静。他身上还在发着烧,只是没那么滚烫,他的伤情没有恶化。壶不时会过来探看虞苏,他会捂虞苏额头,测测体温。深夜,壶再一次捂虞苏额头,他诊断:“还有点发烧,不严重,夜里应该能醒来。”“壶,你回去去休息。”姒昊很感激他,也很信任他的医术。“那好,我明早再过来。”壶应道。他背起药箱,终于能离开,心里还是有点高兴。苏卿看来没有性命之忧,比什么都好。一旦帝昊颓然,后果不堪设想。壶陪伴他一日,是琢磨透了,插在虞苏背上的箭,犹如射中了帝昊。壶走了,姒昊也谢绝亲友们帮他看护虞苏的要求,他自己一人照顾他。在万籁寂静中,能听到怀里人的呼吸声,他的呼吸声那么均匀,他睡得安详。姒昊把一边的肩头给他躺靠,这一靠就是大半夜,整个肩膀都麻了。一夜未眠的姒昊,知道天快亮了,他轻轻将被压得发麻的手臂抽出,用它搂抱虞苏的腰。他觉这一夜真漫长,这黑夜真漫长。姒昊喃语:“小苏,天快亮了。”虞苏伏在姒昊身上,他像以往有时候那样,趴在姒昊身上睡,像那些美好的夜晚。姒昊抚摸他脸庞的手,感受到口鼻呼出的气息,他的身体,感受到他温热的肌肤,他还活着。他活着,他会苏醒。作者有话要说: 昊总:你们找死,我成全。系统声提醒:“流下一滴眼泪”成就达成。第115章 约定夜晚, 吉芳过来帝昊居住的大屋, 正好见侍从端着一份食物, 从房间走出来。吉芳唤住侍从,她见木盘上的食物完好,动也没动过。吉芳怅然, 问道:“人还没醒来吗?”侍从低头回道:“苏卿还没醒来。”他昏迷了两日,迟迟不能醒来,他醒不来, 对整个战局影响重大。帝昊已两日未进食, 不吃不喝,吉芳不清楚, 他能支撑多久。晋夷军在潍水西岸集结,大战将至, 如果在这个节骨眼苏卿病情没有好转,吉芳不敢想象, 他们会面临怎样的惨败。不用侍卫通报,吉芳走进屋里,她看到姒昊守在榻旁。她探看过虞苏几次, 每次过来, 姒昊都守在榻旁。他不听任何劝告,也不让任何人替代他看顾。任嘉来劝过,伯密来劝过,甚至规君也来劝过。最让人心酸的是,帝昊用哀痛的声音, 对伯密说:人有所爱,不可夺。帝昊和苏卿对洛姒族有救族之恩,却遭受了背叛。榻上的虞苏,眉眼如画,那么恬静,他仿佛只是睡着了。留心看的话,会发现他的脸色苍白,苍白中透着淡淡的青色,他的唇发灰,失去了血色。榻旁的姒昊,背对吉芳,痀偻着高大的身体,他一只手搭在虞苏的肩上。在吉芳看来,他仿佛像一棵苍老的大树,且枝叶落尽,他伸出的手像树根般僵固,和木榻成为一体。时光从榻上躺卧者,和榻旁看护者身上流逝,日复一日,没有尽头,一切都因悲伤而停滞。吉芳走到榻旁,她打破这份令人不安的安静,她问:“我听说找到解药了。”今早抓住射伤苏卿的弓手,才知箭镞有毒。进入虞苏身体的毒性应该不强,中毒症状轻微,但令他一直昏迷。姒昊的身子微微动了下,他抬眼看来者,他憔悴的模样,令人不忍。他低哑回道:“刚喂下汤药,若有效,他会醒来。”吉芳想他将自己关在屋中,隔绝外界,但他看起来很平静,只是静静相伴虞苏。嘉想多了,姒昊性格刚毅,很理智,不必太过担心。苏卿只要无事,他便就无事。“阿昊,我来看护他,你去睡一会。”吉芳挨近木塌,她看着虞苏紧闭的双眼,她想起他有双漂亮的眼睛,时常含笑。她听虞苏讲过,他们去戎地如何艰辛,翻越天岂山遭受何等磨难。这么温柔的一个人,却要如此受折磨。她能理解姒昊的心情,在憔悴而克制的神情下,他该是何等的心疼与愤怒。姒昊把搭在虞苏肩上的手收起,他转过身来,他的双眼布满血丝,他说:“他不能碰到伤口,要用手帮他挡住。”要让虞苏侧躺,或则趴卧,都是不舒适睡姿,却也只能这样。“我知晓,你去吧。”吉芳像姒昊那样将手搭虞苏背上,守在榻旁。她很高兴姒昊终于同意让别人来照看,她也担心他撑不住。有些人遭遇重大打击会哭,像她家的嘉肯定要大哭,但姒昊太冷静了。这并非好事,情感得不到宣泄,全都积压在心中。姒昊起身,缓缓走到离木塌不远的一张木案前,他端坐下,手臂搁在木案。木案上有一份竹册,书写到一半,字迹清秀,言语简洁典雅。这是他的苏在记述战争,同时也记述着历史。他文字里到处都有姒昊的身影,独独没将自己记述在其中。姒昊无法入睡,他是如此疲惫,但他无法合上眼睛。他在等待虞苏醒来,他不敢去碰那绝望的边沿,去想自己有可能会失去他。木榻上的虞苏,他在做梦,他梦见了一场葬礼。白色的屋子,飘动的纱帷,他无声无息躺在一张矮榻上。姒昊在为他更衣,梳发,他执住自己苍白的手,神貌哀毁,他心碎诉说:你为何离我而去。梦里,虞苏被姒昊抱起,缓缓放进一口彩漆的乌棺中。姒昊在他的脖子上坠上玉组佩,在他小腿上压放两件玉璧,然后是一根翠嫩的柳条,轻轻放在他的胸前。那些往日的亲友们,围绕在墓穴旁边。他们的双手捧住一把朱砂,一个接着一个扬洒在棺中。他将被葬,他嗅到水汽氤氲的气息,感触到芒草尾梢的摆动带来的柔风。棺木被缓缓阖上,柳叶瞬间枯黄,死寂连同黑暗在棺中蔓延。虞苏失去了视觉,他看不见他的所爱,他再看不见他的容颜。不要!他不愿被掩埋,不能死去。他于人世还有迷恋,他不能孤零零地留下姒昊,让他枯槁的身影,行走在莫滨的芒草丛里,失魂落魄地游荡。 第185章 姒昊低头,亲了下虞苏,虞苏微微笑着,他捧住姒昊脸,将唇送上。他们好些时日没有亲昵举止,姒昊在意他的伤。这夜也是,只是拥吻。清早,虞苏帮姒昊穿皮甲,为他戴上头盔,佩剑。虞苏身上有伤,行动本不便,却还是要样样经由他的手。姒昊知道虞苏在意,就由着他来,这能让虞苏安心。虞苏拥抱姒昊:“阿昊,务必保重,我等你回来。”姒昊咬着虞苏耳朵说:“等我回来,我们……”虞苏红着脸,点了点头。姒昊辞别虞苏,他掀开帐幕,迈着刚健的脚步,走出大帐。晨光颇刺眼,跟随出大帐的虞苏,不竟将眼睛眯起。晨光下的大营,沿着潍水岸分布,连绵一片。潍水泛金光,水畔黑压压全是士兵,如同一条长龙。他们身穿皮甲,手执青铜武器,意气风发。他们等候已久,只待统帅一声“渡河”令下。二十年前,晋朋率领大军渡过潍水,击败了帝向的帝军,并最终结束了帝向的统治。二十年后,帝向之子姒昊,率领大军,同样将渡过潍水。这次,他要剑指帝邑,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姒昊步向河畔的高地,他拔出宝剑,高举过头,一声喝令:“渡河!”瞬间,无数的声响彼此起伏,从河畔的一边,传至另一边,一声声“渡河”,撼动天地。虞苏的心嗵嗵直响,他的手掌拳起,脸色刷白,额上渗出冷汗。他以为自己只是因为体虚和激动,但很快,他眼前争渡的大军模糊了。他身子摇摇晃晃,他屈膝跪在了地上,他最后看一眼姒昊率领的帝军,在大军中,已分辨不出他的身影。“唔……”虞苏倒在了地上,他失去意识前,最后看到的一眼,是白茫茫一片的芒草。水滨的晨风拂弄芒草,金色的晨光耀眼,虞苏缓缓合上眼睛。醒来时,虞苏躺在大帐里,身边看护他的是吉芳。吉芳留守后方,她留下,也有个原因,姒昊不放心虞苏。虞苏平躺在席上,眼神有点发呆,他听吉芳说:“壶去煎药,你箭毒发作,昏倒在河畔。”虞苏喉咙滑动,声音缥缈:“战事怎样了?”“已经渡河成功,前方还在作战。”吉芳跪坐在一旁,心情亦是沉重,哪怕前方传来了捷报。“别告诉阿昊……”虞苏知道会有信使往来,绝不能让姒昊分心。“苏卿,都听你的。”吉芳只能点头。壶端药进来,见虞苏醒来,他示意吉芳将他搀起。坐起身时,虞苏感到头晕目眩,还有些反胃,他皱了下眉头。吉芳手搭他背,扶住他,壶喂汤药。一碗汤药,虞苏大口喝下,一滴不剩。他想恢复健康,他不想再病倒。“壶,我身上的箭毒还有残留吗?”虞苏不得不问,哪怕他如此害怕。“还有,之前大意了,以为已经解毒。不过无妨,调养些时日会好。”壶如实告知。他医治过多人,刀箭伤容易,若是中毒却很麻烦。虞苏望向帐外,看见潍水畔,他不得不想起觋庚的预言。巫觋真是可怕之人。觋庚告诉他,他渡不过潍水,他渡不过去。“潍水。”虞苏喃语,他似有所领悟。想将他隔离在潍水东岸的,实则是命运。过河而去的姒昊,他将在帝邑登基,而自己确实最好,若为姒昊好,便该止步于此。他很自私,他放不开姒昊,他也清楚,姒昊无法失去他。无论是何种方式的失去,是死亡,还是永远的别离。五天后,在潍水西岸安营扎寨,处理好各种事务的姒昊,渡船过东岸来。他来看望虞苏,他将捷报亲口传达:晋夷国力虚空,士兵已不堪一击,抵达帝邑指日可待。是夜,虞苏和姒昊酌酒,唯有两人。在昏暗的大帐里,姒昊将虞苏压制在席上,他们缠绵一夜。天快亮时,虞苏躺在姒昊怀里,把箭毒的事告诉了他。“壶说调养下会好,没有性命之忧。”怕姒昊担心,虞苏言语平淡。“你昏迷了?”姒昊喃语,他搂住虞苏腰的手在颤抖。“一会儿,很快又醒来了。”虞苏安抚他,他知道姒昊无法再接受他昏迷不醒。“苏,你不该瞒我。”姒昊抱紧怀里人,他听到虞苏说箭毒,昏迷,他心跳差点停止。“我怕你担心,你正在打仗。阿昊,无论是我受伤,还是你受伤,我们都不会好过。”虞苏是想明白了,他们就是这样,改不了。“阿昊,我想回虞城去。”虞苏想这件事,想了五天了。“是因为觋庚的话?”姒昊不知道,如果再见到觋庚,他是否会有想杀他的冲动。他对虞苏的预言,就像一个诅咒。“不是,我要我们好好活下去。”虞苏摇头,他思考许多,这些时日,对他们两人而言太苦了。伤病虚弱的自己,因为他伤病而忧愁,且还要打仗的姒昊,两人都很憔悴。姒昊沉默许久,他知道这或许是一个好方法,他也在提防有人趁他打仗时,伤害虞苏。上次弓射的事,让他心有余悸。虞苏回到虞城去,回到他父母的身边,那里最是安全,他可以在那里安心养病。“苏,等我有能力保你周全,我去找你。”姒昊赞同了。等到那一天,他成为帝邦君王,可以睥睨天下。“嗯,阿昊,我等你。”虞苏抱住姒昊宽厚的背,他迷恋他,舍不得他。哪怕再舍不得,短暂的分离,总比生死永别好。“我们还没去过花草坡。”姒昊痴痴地说,“苏,到那时,我要把花草坡的闲杂人等清走,只留我们两人。”虞苏贴在姒昊怀里,笑得身子微微颤动。这未免太霸气了,那里可是虞城年轻人幽会的热闹场所。不过到那时,姒昊已经是帝邦的君王了。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昊总脑子里只有花草坡姒昊:胡说。明明是有虞苏的花草坡。第116章 最后一战芒草萋萋, 潍水沨沨, 此情此景, 适合别离。总有种一去便将时空斗转,青丝白发之感,令人怅然。送别虞苏的人不少, 他们有的和虞苏相识已久,像姒昊,虞戍北, 有的和他有不浅交情, 譬如任嘉,鬲青然, 寻云息,伯密、翟夷首领等人。虞苏和姒昊正在单独交谈, 他们面对面站在芒草丛中,言语切切, 依依不舍。众人有意避开,都知晓他们的私情,远远看着, 不去打扰。鬲青然说:“苏卿怎得要走?他这一走, 也不怕帝昊和我们打仗饿肚子哦。”“饿不着你。”任嘉拍了下鬲青然的肩,他知晓他说笑。 第187章 夜里,每每睡不着觉,虞苏会披衣到院中来。卧在院中看门的大黑,总是很警觉醒来,它陪伴在他身边。虞苏眺望天空的月亮,还有西方的星辰,想着,他的阿昊,是否也曾仰头看向同一个夜空。**於墟为古帝时代帝於的都邑,如名,它已成为一处废墟。高大的宫城遗址,为荒草吞噬,夕阳照在残桓断壁上,晚风呜咽,像似一曲挽歌。君王伟业,转眼成空,不免让人唏嘘。姒昊的大军驻扎在於墟,离帝邑不过数十里。越靠近帝邑,遭受晋夷兵的攻击越是稀少。潍水之战,倾尽了帝邦的兵力,晋夷再无力组建大军。渡过潍水后,姒昊的军队迅速壮大,加入帝军的方国和部族越来越多,其中,也有被姒昊恢复自由身的帝邦奴隶。自渡潍水,一路行军,所遇敌军,一触即溃,摧枯拉朽。此时,晋朋的统治,就像一堵破墙,只需再加把力,一推就倒。夜晚,各军的统帅们从姒昊的大帐出来,他们领命散去,自去休息。明日大军出动,兵分两路,一路取帝邑,一路夺帝邦的西南关。西南关是帝邦西南的门户,在晋夷手中。姒昊下令夺取,是为避免晋朋政权结束后,驻守西南的晋夷军撤离,西南蛮趁机进来洗掠。夺取西南关的任务被交给寻云息和虞戍北,姒昊将亲率帝军,进攻帝邑。偌大的帐篷中,灯光昏暗,映出帐中两人,是姒昊和依齐辰。依齐辰从虞地回来,今日才抵达於墟,来的正是时候。“苏那边安好吗?”姒昊哪怕提起这个名字,都觉心中一股暖意。“回帝昊,苏卿安好无恙,在家中休养。”依齐辰离开虞城时,还特意去虞苏家一趟,看见他安逸的模样。“这一路行程辛苦你了,齐辰。”姒昊心中感激,虞苏能安然抵达虞城,比什么都重要。“能为帝昊分忧,是属下荣幸。”依齐辰躬身行礼。他很高兴完成姒昊交予的任务,他也明白自己被赏识和信任。“下去吧。”姒昊颔首。依齐辰退出大帐,他临走前回头一眼大帐,他见到姒昊孤零零的身影。他们这些跟随在姒昊身边的人,知晓这位君王身边没有女人,他心中所爱是位男子。帝昊喜欢女子还是男子,在依齐辰看来和他们根本毫无关系,他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有些统帅,方国的君主会在意,他们无不是想和帝昊联姻,有自己的盘算。虞苏的退离,非常有远见,他成全姒昊,并且毫无怨言。依齐辰佩服虞苏,也敬重姒昊。此时,姒昊身边的这些人,都不知道姒昊和虞苏其实有约定,他们只是短暂分离。虞苏走后,姒昊的生活很简单,只剩打仗。以前虞苏在他身边,他很喜欢夜晚。到夜里,他就可以搂抱所爱,和他亲昵,顺便闲谈点事情。这是一天中最轻松,悠闲的时光。青铜制的灯具,灯火幽明,於墟圆月的夜晚,姒昊卧榻入睡,梦中见思念之人。这一夜,他睡得很平静,很安稳。早上,姒昊在侍从的服侍下,穿戴上皮甲,铜盔,绑系宝剑。风川入帐禀报,大军已准备好,只待帝昊下令出发。姒昊整整胸口的领子,命令:“即刻出发,朝帝邑前进!”“是!”风川退下。在风川进来禀报前,寻云息和虞戍北的军队已出征。身为虞人,风川和依齐辰一样,因才能出众被姒昊留在身边,没让他们跟随虞戍北。风川近来还成为姒昊的近卫,想来姒昊念着以往与他相识,且他还是虞苏的挚友。帝军从於墟撤营,宏大而壮观的大军往西前进,绵延数里,令人惊叹。数量如此庞大的军队,还是第一次为世人所见。在帝邑的百姓看来,他们甚至不用挥矛射箭,只需把手一推,便就能将帝邑宫城的墙壁推塌。事实上,姒昊并不想凭借暴力进入帝邑,他想以和平的方式。帝邦是他的国家,而帝邑是他的都邑,在自己家里打仗,能不破坏,尽量不破坏。大军再次止步,在帝邑西郊安营扎寨,众位统帅等待帝昊攻城的命令。帝邑西郊有座离山,晋朋的墓穴就营建在此,帝军到来,早看不见任何修陵的奴隶,只留一座未建好的地下墓穴。墓穴如此的深广,站在上头探看都觉眩晕,可想而知动用了多少奴隶挖掘。鬲青然把头往墓穴一探,抚掌笑道:“墓坑挖得真深,能埋晋朋那一大家子了。”这叫自掘坟墓。晋朋妃子儿女无数,听闻有一百来人。“帝昊不好杀,这墓坑派不上用场。”任嘉清楚姒昊的习性,他是个宽宏大量的君王。他会杀晋朋和他儿子,但会放过女子。昆极让侍从将他带临墓坑,他小心把头一探,咋舌。身为一位瘸子,他每次出行都由一位高大的侍从搀扶。墓坑中有十来具白骨,衣衫褴褛,手脚有枷,看来是奴隶的尸体。晋朋的统治残酷而血腥,这一路多有见闻。昆极抬头问任嘉:“我不明白,大军都到城门外了,为什么不进攻?”吉华说得神秘:“帝昊在等一个消息。”原本在夷城治理百姓的吉华,在虞苏离开后,被召来姒昊身边。他成为姒昊的卿臣,由此他知道一些不外传的事情。鬲青然问:“什么事情?”“华,我看是策反。”任嘉笑道。任嘉不是胡乱说,他有耳闻,再说他今早看见子蚕进入姒昊的大帐。子蚕身为子族人,她和她的族群立下不少的功劳。他们探查帝邦,摸清帝邦情况,他们在帝邦散播消息,制造混乱,而今还在帝邑里搞策反。昆极说:“看来仗打不成了。”鬲青然笑语:“挺好,直接封爵。”大帐里,姒昊和伯密,还有子蚕议事,谈至一半,姒昊命令风川去召集各军的统帅。风川出大帐,朝前一看,统帅们聚集在一起,这下好,不用各营地去奔告。风川走上前去,传达命令:“帝昊有请众位前去大帐,有要事告知。”众人欣然应诺,跟上风川。此时天近黄昏,营中不知道是谁,第一个看见帝邑的东北角着火,他大声喊道:“烧起来啦,宫城烧起来啦!”众位统帅正要走进大帐,纷纷回头,往帝邑的方向眺望。他们张大嘴巴,表情惊讶,又夹杂着惊喜。他们跟随姒昊多时,打过大小仗无数,见证这位君王的惊人事迹。一时也没多么惊讶,他竟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初秋,这个粟尚未熟的时节,帝昊的大军驻扎在帝邑西郊。隔日,帝邑宫城东北的丹宫起火。帝昊派遣骑兵前去探看,发现帝邑的宫城大门被打开,本该为晋朋守城的士兵倒戈向帝军。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真是完结倒计时啊。晋矢乌明天会出现,然后他就去领盒饭了(并不)昊总:想念我苏。鱼酥:闲时撸犬,书写战事,才不要想他。大黑:汪汪汪汪汪(开心,回家啦)第117章 帝邑 第189章 谁能想到,统治帝邦二十年,不可一世的晋朋,最终是这么死去的呢。天气炎热,位于宫城西南的丹宫被大火烧得啪啪响,士兵们汲水救火,场面壮观。救火及时,火势没蔓延到宫殿区。大火熄灭后,姒昊进驻宫城,他站在被火烧得不成样的丹宫前面,若有所思。曾经穷极奢华的丹宫,只剩地上一堆破瓦漆木,晋朋营建它时,必然没想到最终这里会成为他葬身之地。士兵们从瓦砾堆中发现好几具尸体,其中有一具卧在财宝之上,烧成了黑炭,它体格高大而肥壮,配饰华美,是晋朋无疑。见到这位仇人死状如此凄惨,姒昊没有复仇的快意,也没觉得可惜不是自己动手。晋朋是该以死谢罪天下,这是他应得。姒昊神色淡然,对士兵命令:“将他埋了。”他不是晋朋,他不会将仇人杀死,尸首悬挂在城墙上示众。随便挖个坑,埋了一了百了。士兵从废墟拖出一具具尸体,其中有一些骨骼纤细,一看就是女子。姒昊问起那些被晋朋囚在丹宫的女子,一位投诚的晋朋旧臣说:“有数十人还活着,没烧死在里边,正等候后昊发落。”“听任去留。”姒昊不可能接收这些女子,而且也不打算将她们发放给将士们。离开丹宫后,姒昊前往木殿所在的观象台,他在观象台上禹禹独行。他没有接近木殿,也不感兴趣,早先有人禀告,巫辛已死,是老死。那时,跟随在姒昊身边的任嘉说:“她死得真是时候,该不是吓死的吧。”对于巫辛,姒昊本打算处死她,绝不姑息。现在想,确实如嘉所言,她死得真是时候,要是让帝军冲进木殿处置她,她肯定没能留个全尸。一位位仇人,姒昊都让人将他们埋了。人死罪灭,再多的暴力,又有何用处。姒昊是个豁达宽容的人,他没被仇恨支配,始终清醒。帝军入住帝邑后,将士们捕抓到不少晋夷旧臣,有罪行的服罪,无辜者释放。将士们都知道,后昊有令:不得滥杀无辜,违者重惩。有这一份宽容,才能安定民心,尤其是在这政权更替,百废待兴之时。帝邦的子民们,受够了晋夷的残暴,他们需要一位宽仁的君王。在宫城的第一夜,姒昊入住南殿。这是他父亲曾经居住过的地方,是历代帝邦君王的起居宫室(不算晋朋)。听伯密说,二十多年了,南殿跟当时帝向在世时,没什么变化。晋朋废弃南殿,营建丹宫居住,大抵心里有所忌讳。帝向登基,身为帝邦的射师,晋夷必然起誓效忠,最终他却违背了自己的誓言。背信弃义,可是大罪。弑君,同样是大罪。姒昊让侍从将南殿收拾一番,当夜便就住在里边。这一夜,南殿灯火如昼,姒昊与大臣们在此议事,时不时还有信使进来通报。天快亮时,姒昊才去小眠一会,躺在大榻上,将心静下。深广的寝室,除去门外两位侍卫,便就只有姒昊。没有陪寝的女子,没有昳丽的少年——某位部族首领曾发奇想,想偷偷献几个美男给帝昊,结果挨了伯密的鞭子。这份严惩自然有姒昊的授意,从此,再无人敢动这样的念头。蓝色的发带,缠绕在手上,低头嗅吸,尚有他淡淡的气息。复国成功,居住于帝邑宫城的年轻君王,他没有为复国成功而激动万分,他心是如此沉重又静穆。治理一个大邦绝非易事,从今夜起,他肩上负担着一个重任。在这不平静的夜晚,他忍不住在深夜里,思念他的所爱。他回到帝邦,夺回属于他的王位,这远远不够。他的初衷不曾更变,他站在万众之巅,执住那人的手,和他厮守一生。从此他们再不必流亡,再不容他人置喙。作者有话要说: 伯密:这几鞭是代苏卿抽的。晋矢乌:听导演说我不会去领盒饭。感谢导演恩情。导演:谢昊总吧。——————姒昊:财宝美女???第118章 紫湖重逢随同虞苏一起回到虞城的, 不只是一头大黑犬, 还有大量的财物。这笔财富, 是姒昊的馈赠。在姒昊身边管理财物的虞苏自然不缺乏玉帛之类的物品,不过他平日只取所需,用得实在不多, 身边也不攒私财。姒昊的财物,实则也是虞苏的,在这位君王看来, 他给虞苏多少都不为过。用这笔财物中的一小部分, 虞苏扩建了自家宅院,让房间更宽阔, 有更好的采光。偌大的宅院,从此也有两位奴人, 一位负责提水砍柴,一位负责洒扫煮饭。虞父日子照旧, 仍在宫城里任职,不过他和他长子的职务和俸禄都有提升。他们在南洹之战中有战功,得虞君的提拔。虞母近来清闲, 天天也就织织布, 和邻里话话家长。大宅子修营成两层,虞苏住在楼上,他时常待在上头。有一段时日,他的箭伤复发,身体因疼痛而不适。他不是个能忍受身体痛苦的人, 只得乖乖在楼上养伤。冬日,棠梨树叶落尽,一只肥啾不知从哪里叼来一颗红艳的果实,站在树枝上啄食,雀跃地啾唧。虞苏站在窗口,看着飘舞的小雪,还有院外欢喜扑雪的小孩,他略显苍白的脸庞,露出笑容。秋时,姒昊在帝邦登基的消息,传到虞城来。许多亲友过来虞苏家中,跟虞苏贺喜,他们以为他会启程去帝邦,他可是帝昊的卿臣。后来,亲友们见虞苏始终没有动身,才意识到这位帝昊的大功臣,恐怕是要退隐。功成名就,退隐虞城。大部分亲友实则知道虞苏和姒昊的关系,譬如虞苏的家人,还有虞正,风夕等友人。他们为虞苏感到惋惜,也觉得那人已经是帝邦君王,有他的思量,两人恐怕自此地北天南。这年虞城的冬天很冷,虞苏常在房中烤火,他坐木案前书写,他身边总是卧着一头大黑犬。在虞城懂得帝文,且能流畅书写的人实在稀少,虞君曾询问过虞父,他这个小儿子,愿不愿意到宫城里任职。虞苏婉拒了,虞父帮着谢绝。在虞父看来,他这个孩子足以任职秉臣,他游历过许多地方,他还辅佐了帝昊。只是命该如此,最终孤零零一人回到虞城来。他带着大笔的财物,也带着伤回到故乡,那位他曾经日夜陪伴的人,则永远留在帝邦。当年,那个在家中挑水砍柴,蹭吃蹭喝的家伙,成为了帝邦的君王。从此高不可攀,为山水阻隔千里。虞母很心疼她的苏儿,尤其他带着伤回到家里,有时还要受伤痛的折磨。严冬里,虞母常端着各种食物上楼去,让儿子好好吃下,把身体养好。她看到这个儿子,总要想起那个“负心汉”,有时也会把“阿蒿”责备上两句。虞苏安抚她,说归家是自己的意思,当时他留在姒昊身边,有性命危险。“他都是位王了,谁敢把你怎么样。他要还念着旧情,就该派个人过来。”虞母越说越觉得他是个男子才这般吃亏。要换是个女子,陪伴姒昊这么多年,最后遭他“背弃”,他肯定是要让人戳脊梁骨。“阿母,他刚到帝邑,要忙的事情多。”虞苏不会责怪姒昊,复国之后,事情多如牛毛,再说路途远,也可能他派出使者还在路上。“尽帮他说话。”虞母摇了摇头,叹息许久,“苏儿,你也老大不小了,阿母怕你孤独。”无论是男是女不重要,可身边总得有个相伴的人吧。“阿母,我不孤独。”虞苏在虞城渡过了夏秋冬,这时光不可谓不漫长,分离确实会让人产生猜疑。虞苏清楚自己不必去胡思乱想,他了解姒昊。“他都当君王了,要什么有什么。他要再不派人来,我们家苏儿也不能吃亏。”虞母是心疼虞苏,实则她也只是嘴皮上说说,一切都看虞苏意思。“阿母,莫要胡思乱想,我何曾吃亏过。”虞苏笑语。若往世俗上去看待,他带回如此多的财物,几辈子也用不完,帝昊没亏待他。能陪伴在他身边那么多年,为他疼爱,怜惜,哪怕日后有变故,只是哪怕,虞苏也不觉得吃亏。虞苏所求的,是让姒昊再不必遭人追杀,不必过颠沛流离的生活。而今,他已是帝邦君王,谁也威胁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