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在三国当神棍》 第1章 第1章 待价颍川(小修)中平六年二月,帝刘宏病体沉疴,以诏任命董卓为并州牧,并命其将部曲转交皇甫嵩。董卓虽受职,却不愿交出随他征战多年的心腹军,又欺朝廷势颓,便无耻以‘兵士同他情谊深厚、难以割舍,当一同带去并州,才更好为圣上效力’为由上书。朝廷果真奈何不得他,只下书责备了一番。董卓自是不痛不痒,得了默许后,就领着五千兵马假意赴任,实际上一到河东郡就扎营不走,铁了心要在这观望局势了。生性凶狠残暴的豺狼虎豹,虽智略不足,却有与生俱来的灵敏嗅觉,可辨识出丁点弱主漏出的腥气。董卓便是其中翘楚。而在这位得享大汉第四位州牧殊荣的军阀,认定京都将有利可图,在河东徘徊不肯离,大汉江山亦处于山雨欲来风满楼之际……距洛阳这个政治中心有一千三百多里的豫州,人杰地灵的颍川,却仍是碧空如洗,祥和宁静。这日正逢清晨,天将将亮,人将将醒,一位连夜苦读的寒门士子刚推开陈旧的木窗,便听得一道极清冽而不失婉转的嘹唳,灌入耳中,令他神清气明,不复困惰。遥望去,就见一只通体雪白、唯飞羽尖尖一点墨黑,长喙少少丹朱色的仙鹤,傲然展翅高飞。正是丹砂作顶耀朝日,白玉为羽明衣裳。学子着迷地看着它从远至近,又从近渐远,很快就没入翠峰中,隐去不见了。一盏茶的功夫后,在无人看到的一处林木从中,这只刚引得一位士子悠然神往、生出吟颂之心的仙鹤优雅落地。它却不似寻常鸟类那般,以喙梳理长羽,而是扬起修长脖颈,极清晰地道出了一句人言。——“万物苍生,幻化由心。”随着无悲无喜的渺渺仙音落,一阵云雾凭空飘起,待雾散尽,再现出的,就不再是那飞得累了的鹤了。而是个身着雪白长袍,手持墨尖羽扇,眉目精致如可入画,姿貌飘逸出尘的翩翩雅士。燕清慢条斯理地抖了抖衣裳上沾的几滴晶莹露珠,一边不急不慢地朝他隐居的茅庐走着,一边在心中盘算着将发生的历史事件。自他无端来到这将起大乱的东汉末年算起,已过去大半年了。比起最初对自身奇异和四周局势都一抹黑、很是手忙脚乱的状况,燕清这会儿可要好上太多了。不说对目前的情形有了清楚的认识,再把自己脑海中所记得的历史进程也梳理一遍,光是把自己身上的玄妙之处弄个大致清楚,就已不算虚度。尤其是这千变万化之能,着实叫他欲罢不能。尽管不是什么动物都能变得,可能化作仙鹤翱翔于天际,已是极美的体验了。比起借助工具,果然还是真正生出双翼,纵情驰骋天际,肆意睥睨众生,风驰电掣间俯瞰阔野的滋味,要来得直观痛快啊!当然,燕清也不纯粹是在进行另类的散步,还顺道观察敌情:刚那会儿他就发现了,东侧约一百里外的山头上住了一伙从未见过的生面孔,怕是从别的州郡逃来的山贼。一会儿得让仆童报官、劝政府军尽快清剿了才是。“郎主,”仆童如蒙大赦的急急唤声,将燕清的思绪给中断了:“您又一早出门去了!这天冷露深,穿得如此单薄,又怎么会够呢?”燕清一点不觉冷,可对一个真心实意关心着自己的小孩儿,他也不可能狠心拒绝,唯有笑着接过,摸了摸他脑袋:“累你担心了。”按理说,并没寻个正经营生的活计,也不可能有任何家产支撑,孓然一身的燕清,这会儿该是家徒四壁,面临连饭都吃不上的窘迫才对。然而燕清却狡猾地利用了“五谷丰登”这张能带来丰沃的现成谷物的卡牌作弊,接着又运用自己那点儿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超前知识、帮周围的农人们改进耕种手法,偶尔还免费帮着治治小病……再加上他自身并没意识到的、极耀眼夺目的仙人气貌,燕清不久后就以连他自己都没想到的快速,以应被戒备提防的外乡人的身份,被此地人欢天喜地地接纳了。不但自发帮他搭了好看又耐用的草庐,木匠们还赠送了几件必要家具,又替他在院里翻了一小片田来,还每天都悄悄送来一些常叫燕清哭笑不得的‘小礼品’。就如这会儿仆童手里拎着的小巧竹编篮里的几枚鸡蛋,一只只擦得光滑无比,还用娇翠欲滴的树叶精心包好。燕清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心中无奈。要是因感激而生出的接济之意,或是古人腼腆含蓄才悄悄送来,那也没必要这般讲究,弄这么干净漂亮啊。整这样子,更像是上贡而不是赠礼了。而这仆童,则是全家巧承了燕清的救命之恩,身为家中次子,自请服侍他的。当然,燕清自认还没丧心病狂到奴役个才比他腰高一点的小孩儿替自己干活。只是他一来阻止不了那些悄悄来偷偷去的上贡者,导致家中竟称得上余粮不少,供多一张嘴,也是绰绰有余;二来看到那童子家中贫困,饥一顿饱一顿的,还不如在他这住着,好歹能够管饱,也不准备让对方做什么粗活。一番考虑后,燕清就答应了下来。结果这仆童不由分说地包揽了所有琐事,还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反倒让习惯了独来独往的燕清感到没什么隐私可言了。譬如想变个鸟出去飞一圈,还得小心别被这兢兢业业的小尾巴看到,于是就发展成不得不起个早床了。“郎主,”还在为被崇拜的仙长摸了脑袋而感到喜悦不已的仆童,将收好的几封信帖取了过来:“昨日您不在时,家中来了几位客人,留下了这些。”燕清笑着接了:“好,我这就看,你先去歇着吧。”待仆童走远了,燕清方垂眸,将三封帖子都好好看了一遍。显然,是他这乐于躬耕、谈吐又不似寻常民夫的姿态落入有心人眼中后,引起了小小误会,将他错以为是史上诸葛亮那般‘待价庐中,等待明主来请’的高人异士了。燕清在优哉游哉地观望大势,等待时机的这段时间里,当地士人也在用挑剔的目光观察他,评估他有没有资格、够不够风调,加入‘高官预备役’的朋友圈。而燕清此时能收到这几张请帖,赫然意味着他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通过了这场无声而严苛的选拔了。虽然他压根儿就不晓得自己是怎么通过的,而那所谓的标准又是什么,总归是被单方面地录取了。燕清若有所思地捏着其中一封,久久沉吟。 第3章 所以燕清这次略作收敛,并未往详细了说,只作了几句平平淡淡的概述,视作推论,也称得上合情合理。他所说的这点,同郭嘉的想法,倒是不谋而合。郭嘉扬了扬唇角,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规劝道:“重光之前那话,可莫说与旁人听了,省得遭人笑话。你若肯承认是不慎失言,我倒能勉为其难,装作不曾听过。”燕清却道:“奉孝一番好意,清虽心领,然却需辩解一二。清非是轻狂之人,并不喜言无把握之事。奉孝若仍存疑窦,只消候上数月,自见分晓。”郭嘉长长地哦了一声,笑淡了几分,假假道:“重光既是胸有成竹,嘉自当拭目以待。”燕清抚了抚酒坛:“那清暂且告辞,此酒不若留待二月之期至,再把盏共饮罢?”郭嘉耸了耸肩:“然也。”燕清便施施然地起身,潇洒辞别郭嘉而去。他不忘去了一趟官衙,将附近藏有贼寇的事相告,然后回到寒舍,该耕种时下下地,该会友时上上门,大清早照样优哉游哉变鹤飞一圈。再有闲暇,因没书简可做学问,他就继续做着一些小发明小研究。二个月一晃而过,等灵帝于四月十一日驾崩,刘辩继位,当即改元光熹的消息传递到距京都千里之外的颍川,已是五月中旬。一直密切关注着京都动静的郭嘉,原是想着要拿事实将新友痛斥一顿,好将对方从自命不凡这条歪路上拉回来,结果反而被震得哑口无言,也是对燕清心服口服了。不同于上次邀请得随意轻率,郭嘉这次决定主动去拜访燕清。他先郑重其事地在宅邸中沐浴斋戒,确使整齐衣着,容貌焕然,才骑上高头大马,提上那坛美酒,往燕清位于山腰上的茅庐前去。若不是穿着素色长袍,光看郭嘉那容光焕发、眉眼含笑的模样,路人都快以为他是要上门提亲去的了。这日新雨刚过,小路崎岖泥泞。郭嘉心不在焉地催着马儿,更多心神,还是放在琢磨燕清那日的神情语态上了。他恨不得重现那日,好便他翻来覆去地细细解读。如此鬼神莫测的仙能,真是星辰之功么?“奉孝?”郭嘉被这清冽动听的声音一唤,立马回神,讶道:“重光?”迎面行来那人,可不就是一袭白衣纤尘不染,风仪翩翩的燕清。燕清蹙眉:“你先停马,我再同你说话。”离得远时,他还想是哪个冒失鬼呢——在狭窄的泥道上骑马,还敢跑神,将马带得歪歪斜斜,差点掉进沟里去。郭嘉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差点落入的危险境地,老实照做后,翻身下马,向燕清大大方方,又诚诚恳恳地行了一礼,坦然承认道:“池鲤笑海浅,蛙坐井观天。嘉因不晓此世间真有未卜先知之能,竟误将珍珠作鱼目,错将重光同樗栎庸材相较,出有不逊训斥之语。每逢思及,甚愧之,还望重光雅人雅量,肯受赔礼,莫与嘉计较。”燕清一看他下马就猜到他要做什么,哪里会肯接受,赶紧在他将要动作时摁住,无奈道:“那分明只是友人闲话,你这般较真,反倒太显见外,伤我不浅。”他自己清楚自己底细,光听郭嘉那番话,就足够叫他心里发虚了,再接受这一礼,再厚的脸皮也难以撑住。郭嘉不肯,执意要将这歉意送达,不想燕清看着清隽纤长,力却不小,个子大概又比他高上一丁点儿,要按住他,可不就是轻轻松松的?郭嘉屡试无果后,唯有悻悻道:“好罢,你且放开我,肩疼得紧。”自己用了几分力,还是心中有数的,燕清听了只从容松开,笑道:“谁叫你胡来?”郭嘉当然也瞧得出燕清是真情还是假意,再一开口,就亲热随便多了:“重光欲往何处去?若一会儿得了闲暇,可愿去我那坐坐,亦或是不嫌我不请自来,去你家中候着?”燕清却摇了摇头,将远行之意简单道出:“我倒是想去,可这时机却太不巧了。我刚安顿好家中事务,正要出趟远门,一时半会都不会回来,自然也见不到你了。”郭嘉愕然,旋即是溢于言表的失望。“乍得贤友,又将远行!”他长叹一声,恹恹问道:“重光欲往何处去?”燕清据实相告:“洛阳。”等到了七月,丁原就会带着并州军——其中就包括他崇拜敬慕已久的战神吕布——受何进召进京去了。而他在这大半年来一直耐心等待的机遇,将会出现在这不久之后。燕清头脑清醒得很,知道自己目前的处境,就是一穷二白。——无钱无粮、无名无权、无兵无民、无势无功。比颠沛流离、多次寄人篱下、三雄中公认的‘惨’的刘备都远远不如:人好歹是汉室宗亲,名声良好,又有两忠心耿耿、武力超群的义弟。区区一个‘无用武之地’就能把英雄逼到这个窘迫地步了,更何况是一无所有的他。就靠投机取巧的‘先知’之能,足够自保的‘千变万化’的本事,骗人都只能骗到一事,更遑论是要长长久久地打动人、留住人呢?郭嘉的志向是什么?是曾与袁绍底下谋士说过的那般,“共同拯救国家危难,建称王称霸的大业”。遇不上心仪的主公前,他可是极其沉得住气,一下就赋闲了整整六年!比起精神层面的大抱负,吕布的愿望无疑要实际浅薄一些。是高官厚禄,飞黄腾达,可也不是这时候的燕清能给得起的。燕清想得清楚,自己得先去积累权势资本,才能有办法圈一块安全的地盘,然后养一只心爱的偶像,再养一只可爱的好友……郭嘉不知眼前这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外皮下,是一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野心。他还在为友人将离自己远去感到伤怀,听得目的地后,又感诧异不解:“你明知天下将乱,而京都定为动乱之源,是非之地,还去那作甚?”他极力想要说服燕清留下,于是心念一转,继续道:“现今仍是卖官嫉贤,贪污成性的歪风邪气,你若有意为官,没个一两百万去行贿赂之事,也是白费力气。何不在此观望,等上一年半载,届时一边有你造势,一边有我打点,再举孝察廉,不愁无你名字。” 第5章 吕布眼睁睁地看着那道白影凄鸣一声,往后倏然一没,窸窸窣窣地一阵后,就没了声响。不是伤重坠地,而是毫发无损地跑了?吕布不死心地在那晃了一圈,果真没找到鸟的尸身,甚至连根毛都没捡着。“混账东西!”吕布骂了一句,唯有悻悻地将弓重新背上,返身回营。皇帝老儿一死,这几月来朝廷那头都在使劲儿闹腾,上下人心惶惶,不太平得很。累得地方军的粮饷也屡遭拖延,问时对方推三阻四,迟迟不见发放。吕布为刺史丁原的义子,又是其帐下主簿,当然不至于似寻常将士那般饥一顿饱一顿,可也久久没能开荤,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今日碰巧见到这么一只大白鸟,凭他射术,本该是手到擒来的,却无端端地失了手,射空了去,同一顿美味肉食加餐,也就这么失之交臂。吕布也明白,得怪自个儿大意了:若是刚慎重一些,一搭三箭连发出去,哪怕那鸟运气再好,最多也就是不当场毙命,而休想逃出生天。偏偏叫到嘴的肉又长了翅膀跑了!吕布生得威武高大,这会儿在心里做着检讨时,又将脸板得跟石块似的。他先回房,将凉透了的米粥一饮而尽,随意擦了擦嘴后,就煞气腾腾地进了校场,拿着刀戟挥得虎虎生风、水泼不进,一练就是两个时辰。途中既无一人敢向他搭话,更无一人胆敢靠近。只有高顺不惧他脸色难看,直走过来,恭敬说道:“吕主簿,丁并州请您去趟主帐。”“噢。”吕布还惦记着那只大鸟,意兴阑珊地应着,也不多看木讷老实得无趣的高顺一眼,就改道往主营去了。他个生来就是要舞枪弄弓、冲锋陷阵、大刀阔斧地斩杀敌寇的武夫,却愣是被那美其名曰要栽培他的义父给按在个不上不下的破文职上,浑身难受,还一呆就是一年。这明眼人都看得出的大材小用,又叫哪门子的看重?吕布对自个儿的主簿(类似文秘)职位,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满意的。可在军中说一不二的,是受权倾朝野的大将军何进看重的丁原,是他鬼迷心窍应下的义父。他再不情愿,也轮不到他说话。而在旁人眼里,丁原这般做,还是出于提拔他的一片好意,直叫他满腹憋屈说不出。到了主帐时,刚巧里头一人掀帘出来,生的模样倒当得起俊俏,一双狐狸眼尤显轻佻,个头矮小了些,穿着身素色长袍,面上尤带几分薄怒。眼生得很。吕布心里嘀咕一下,见这人低头闷走,显是刚同丁原谈得不欢而散,冷不防地就要栽倒他身上,及时出手扶住对方双肩,低声道:“留神。”对方猛然醒神,一抬眼对上高塔一样伟岸魁梧、神色漠然冷酷的吕布时,也是一愣。他站稳了之后,却没有露出嫌恶或是惧意,甚至将那薄薄唇角略略一扬,一改刚才溢于言表的忿忿,眉眼也跟着弯了起来。他一边盯着吕布看,眼底隐有流光掠过,一边得体地行了一礼:“多谢吕主簿。”吕布:“……唔。”这小东西,倒是长了一双极漂亮的眼珠子。吕布被那幽深远邃、犹如蕴含着千言万语的点漆眸定定一看,心尖尖都不知为何被勾得颤了一颤,神也莫名其妙地跑了片刻。披着郭嘉皮的燕清,光明正大地欣赏了会三国第一战神,接着心念一转,便有了个小坏主意:“某告辞了。”吕布恍然,好一会儿才回道:“哦……去罢。”按理说,他来时在脑子里就一直猜测着一会儿义父要同自个儿说什么,对这么个细胳膊细腿的文弱矮子,应该是吝于给予回应的。却不知为何,他被对方简简单单地一盯,一颗铁石心都古古怪怪地悸动了一下。吕布心里波浪万千,面上却只是漠然,待掀帘进去坐下了。丁原见是义子来了,面色稍稍和缓一些,笑骂了句:“吾儿倒是难请,派去三人,无一敢近你身边一丈,唯独伏义(高顺)不惧。究竟是遇着什么事了,脸色这般难看?”吕布无意多说,只淡淡道:“并无甚么赖事,不过愁粮饷未发,军心不稳。刚出去那人是……?”丁原嫌恶地摆了下手:“那人自称姓郭字德纲,颍川人士,不过是个区区空有金玉为表、实乃自命不凡的酸腐之儒罢了,说来投靠,为父试了一试,结果实质半点不懂,倒有夸夸其谈,有空口白话一堆,不必多睬。”那人叫郭德纲?吕布面无表情地将这名字记下,懒懒道:“哦。”他还想着要是那人留下了,说不定就能替了自己做这劳什子主簿。不料这念想又落空了。吕布兴致缺缺,丁原日理万机,自己忙得焦头烂额的,多的是要事要处理,并无功夫宽抚将脸拉得老长的义子。只例行问了几句,就派了些公文叫他去做,又叮嘱他记得给大将军何进回封信去。吕布单手漫不经心地托着那堆竹简,回到自己帐中,屏退左右,先将那双眼的画面驱赶出脑海之中,才慢悠悠地研了墨,准备要开工。可他刚提起笔来,门帘就被掀了。“何人竟敢不经通传便进?”以为是哪个误闯的小兵,吕布凶神恶煞地回眼瞪去,刚要大发雷霆,就对上了脸色肃然凝重的丁原的脸。 第7章 只是真正在初见到‘吕布’那高大雄伟,不怒而威的模样后,屠夫出身的何进,还是不由自主地敛了敛面上的傲慢,而多了点本能的紧张。‘吕布’对此宛若未觉,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礼,老老实实地跪坐于案前,得体地表达了一番对于何进常有关照并州军的谢意后,让何进听得舒爽了,才迫不及待地导入了正题。还真是为钱粮而来的。何进心忖果然如此,哪怕他手里头还有盈余,也半点不想养大了并州军的胃口。于是哈哈一笑,装模作样地打了几句敷衍的官腔。不管是真是假,就算这谎言拙劣,又有谁敢指着大将军何进的鼻子说他就是故意推三阻四、抠门不想给?‘吕布’为难地蹙了蹙眉,只有退而求其次,改要人了。他要人的理由也很充沛,不但如此,他还极会拍马屁:“众所周知,黄门之势,滋蔓极广,勾结甚多,若能得大将军亲自出马,自是不堪一击,不攻自破。”“您如今身兼国舅之任,拥有强兵劲旅无数,龙骧虎步,天下英杰具都臣服,万民心顺,又背负护佑皇城重职,因此不好轻离京师,方需另托他人。”“父亲知晓您有尽诛奸佞之意,然单凭父亲所掌数万人马,可斩草,而难除根。不知将军可否——”何进听得飘飘然的,到这儿忽然意识到,‘吕布’的意思,其实正中下怀。他固然舍不得给粮饷,但人的话,倒不是没有可供商榷的余地的。特别当这羊毛,本就出在羊身上时,何进也不是小气之人。为了防止并州军的来使狮子开大口,何进一捏定主意,都不等‘吕布’说完,就痛快允诺道:“丁并州忠烈大义之行,匡扶社稷之举,我自有看在眼里。如今岂能因人手短缺,就使误了除贼大事?”何进接下来的说法,就是要将去年因阅兵式而奉诏进京、后被彼时正缺将才的何进看中,留用的张扬、张辽二将,完璧归赵。‘吕布’却也是个知情识趣的,道他既用张扬用得顺手,且京城要地也缺不得兵马,就只要了张辽一人。何进正乐得如此。张扬瞧着不错,这会儿正按着他军令在上党一带讨伐山贼,要真还回去了,还有点舍不得。而张辽则岁数太轻,当不得什么大用,前不久已被他打发去河北募兵了。何进压根儿没指望过对方能招得多少兵马,如今干脆连人带那几个还没见踪影的大头兵一并赠还了去,做个小小的顺水人情,于他而言完全称不上损失,当然不痛不痒的。心情大好下,何进索性多留了在他眼里可谓是目光浅短好糊弄的‘吕布’一会儿,透露了几句他将于下月初召丁原进京、叫他们暂且放宽心了等待的消息,享受了一番‘吕布’感恩戴德的目光后,就命人送客了。‘吕布’满面红光地骑上了马,带着使命完成的雀跃,快快跑出洛阳城。当然得快跑了——忽悠个智商忽高忽低,高的时候是普通人的水平,低的时候几是负数何进,自是不在话下,可何进身边环簇的能人,却为数不少。但凡惹起其中一人的疑心,或都会破坏了燕清的计划。包括何进的首席智囊(专出馊主意)、出自四世三公、大名鼎鼎的袁家的袁绍;还有此刻仍是热血冲头、精忠报国、却恨于人微言轻的小青年曹操;刚跟叔叔到京城任职、大智若愚的荀攸;还有郑泰、逢记、陈琳等等。要不是城中人多,燕清只恨不得快马加鞭,快冲出去,而不是一路草木皆兵,但凡看到穿着官服的矮个子就心里发憷,怀疑那是目光如炬的奸雄曹操。好在无事,燕清瘫着张无人胆敢凑近攀谈的脸,很快就顺顺利利地出了洛阳。在燕清看来,麾下人才济济的何进,显然也不是一般人。一般人哪儿能在身边人几乎全在给他提供正确选项的情况下,精准无误地采取了最错的应对,以至于最后在自己地盘里丢了小命?燕清将何进好面子的心理摸得非常透彻,而刚刚发生的一切,也正如他所料的那般:何进从头到尾就没怎么看重过丁原,拿接见丁原使者这一茬,也没视作要事。方未在正式做决定前,去通知幕僚召开会议,经商榷再定夺,而是自个儿就轻松拍板定了。不就是送走一个原来就属并州军的毛头小子,再附赠一些这会儿都还没影的兵士吗?要是连这等小事都过问谋士,才叫小题大做,被人当没主见没决断的软蛋了。到了城外,燕清四下看看,进了一无人林木丛,低念着:“万物苍生,幻化由心。”语音刚落,缥缈氤氲的纯白仙雾凭空而出,化作丝丝缕缕,轻轻将伟岸魁梧的虎将缠绕。眨眼功夫,体魄高大威猛、面相凶悍暴戾的男人就已消失不见。从那不起眼的小山林里缓缓走出的,则成了俊美绝伦、翩然欲仙、直叫人见之忘俗,舍不得移开眼去的谦谦佳公子。燕清顾不得维持风度仪表,倚着树干,稍花了一点时间,才适应回自己真正的身体。毕竟这几天里都是从两米四的高度睥睨众生,一看一片脑顶发旋,当得是傲视群雄,哪怕声也不吭,光那无人能及的高海拔自带的气势,就压人一大截了。难怪吕布总是一脸‘老子天下无敌’、不可一世的意气风发,傲气十足,与这身高,怕也有着些许联系。这下忽然变回一米八,落差一下来,不免不太得劲儿。光视角上的庞大差异、损失的八块腹肌、摧枯拉朽的巨力等等,这些加起来其实都还不算什么。最叫燕清感到怅然若失的,还是当他在解手的时候,所掏出的那物……“唉!”燕清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身为男子,攀比之心是不可避免的。然而这两相对比下,未免也太残酷、太鲜明了。燕清一直对自己的尺寸颇感满意,可在拥有过吕布的庞然大物后,还是不得不承认,什么叫天赋异禀,人外有人。除了这点小羡慕外,燕清倒是并不担心,今日之事在丁原进京后或会穿帮。丁原不是那么贪婪的人,何进前些天里送去的军粮,已填满了他的胃口;而何进觉得自己占了个天大的便宜,好不容易将这事儿糊弄过去,又怎么会再提? 第9章 丁原不再多看,就这么随大流出了殿门。此刻的丁原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太高估了何进那少得可怜的智慧,而单凭那些,就只够对方风风光光地活到今日了。等丁执金吾接到急报,道刚还生龙活虎的何进被以张让、段珪为首的宦官们密谋杀害,紧接着是袁绍袁术这俩兄弟,打着为何大将军复仇的名义,带兵杀进宫去,大肆屠杀阉臣及其家属不说,就连大街上尚未长出胡须的男子都宁可误杀而不放过时,已经是好几个时辰后的事了。此时吕布刚于府中擦拭完了心爱的刀戟,擐甲持戈,漠然无言,只仰首遥望宫闱内廷燃起的火焰熊熊,隐隐听得喊杀哭号喧天。他沉吟片刻,微扬薄唇,冷冷一笑。“哼!”“我吕奉先倒要看看,到底是时不与我,还是人不与我!”吕布打定主意,就飞身跨上一匹高头大马,不顾其他人的阻拦,径直催鞭,驭马往北飞驰而去。此时的大汉皇宫,确实是混乱至极。自先帝在时就仗着帝宠而作恶多端,横行无忌,后又得了何太后庇护,依然逍遥自在了一阵,是众人眼中祸乱朝廷的首恶——十常侍们,当场就有近半,死于对他们深恶痛绝的西苑校尉之手,被斩齑粉。却还有几条漏网之鱼,以张让为首,将仓皇无助的少年皇帝刘辩,同陈留王刘协一起劫持,沿后道快走,再从人迹罕至的北宫,逃往宫外。等里头杀得起劲儿的人头脑清醒一些了,该灭火的灭火,该找人的找人,又寻出太后主持大局了,才发现最重要的皇帝与另一位先帝血脉,已被宦官给强行带走,接着又是一通慌慌张张的寻觅。后出发的知道天子在混乱中失踪,八成是当了人质;先出发的则没留意那么多,就单纯赶着着宦官去的。等张让这行平日四体不勤、养尊处优惯了的人,吃着前所未有的苦头,连夜急行至洛阳附近的北邙山一带,就听到后头喊声大举,显是追兵到了。奇的是,张让等人明知杀兵将至,大难临头,反倒没想着捏着皇帝在手,同对方讨价还价,或能博得一条生路了。而是心神崩溃,只向被吓得六神无主的皇帝嚷嚷了句“我等灭绝,天下大乱啊!希望陛下自己爱惜自己!”之后,就投河自尽了。姓刘的这对天下最尊贵的难兄难弟,就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往常耀武扬威、陪伴在他们身边的人扑通扑通地挨个儿跳进水里,不一会儿就连个白花花的水花都没翻出来了。只有金戈马蹄响轰轰烈烈,越来越紧,已是惊弓之鸟的两弟兄,又怎么敢轻信来人是出于好意?刘协年岁虽幼,却比他哥哥还有主意些,当场拽着还傻愣愣的当今圣上往茂密的草丛里一钻一伏,大气都不敢出,就这么屏息静气地看着,看追来的军马凶神恶煞地四散开来,纷纷去抓宦官们了。哪儿有人想到皇帝就藏身在咫尺之地?或许是他们粗心大意,又或许是查得太匆忙,也可能是他们个子太小,趴在高高的乱草里头,天色黑暗,凭火把的那点光亮也看不见。总之人马很快就渐渐远去,留下惊魂未定的刘辩刘协了。已是二更深夜,被强逼着带出宫殿,置身荒郊野岭,母后生死未卜、舅舅已然殒命,宦官们又已全死绝……数重恐惧下,刘辩本就懦弱,这下是彻底没了主心骨。他紧紧捏着弟弟刘协的手,惶惶然地低声问:“这会该怎么办?”刘协毕竟才九岁,再成熟也有限度,闻言蹙眉,反问:“陛下可还记得来时的路?”要能原路返回,去到宫中,有大内侍卫们在,肯定安全了。——要是宫里头都不安全,这天底下也没他们的活路了。刘协看得明白,也没将最糟糕的猜测说出口去。刘辩却是没用的,听了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太、太黑了,我不记得。”刘协暗叹一声,没怎么期望,也就没怎么失望,他还强打起精神来,劝慰比他大上好几岁的哥哥道:“那就先等一等,省得歹人们突然回来,撞个正着,那才是无处可逃了。”刘辩赶紧认同:“你说的对。”要按照历史发展下去,他们将战战兢兢地趴伏到四更,才在饥寒交迫下,相互搀扶着起身,在荆棘中跋涉至一处庄前,才得获救。可就在他们的不安已达到最顶点、只还没被孤立无援的绝望彻底侵蚀的二更半,这漫漫荒野、伸手不见五指的噬人黑暗中,忽现出万千萤火,犹如璀璨银河落下点点繁星,漫天满地地洒下,壮观而美丽。拉着彼此手的两兄弟,不由自主地看呆了。就在此时,一阵之前被刻意放轻,又被嘈闹的蝉鸣声给盖过大半,鞋履行走在泥石小径上的动静,也钻入了他们耳中。听那频调,人数怕还不少。两人立即醒神,不知那些人虚实的情况下,哪敢再贪看这景色,只死死地闭着眼,挤在一起瑟瑟发抖。而那脚步声并未像他们期盼的那般,如前一帮人一样远去,而是一直在这一带徘徊,沉默地越来越近。直到一道清冽澄净,如琳琅落柱,又似雨滴玉盘的天籁之音,含笑轻轻响起:“……好了,都过来吧,我已经找到了。”刘辩已然抖若筛糠,眼不敢抬;刘协要果断许多,听出那声音美妙,亦不似含有恶意时,就悄悄地抬了抬眼。这一彻底,就怔住了。方才还让他们惊艳失神的漫天萤火,在这声音的主人面前,竟已黯然失色,彻底沦为陪衬背景。忽悠一人,身着无垢白衣,身长玉立,面如无暇美璧,莹熠生辉。有谪仙之出尘飘逸,气质却似温水般柔和可亲,而非是传说故事里的清冷孤高。刘协着迷地看着,神思恍惚,直到那人近在眼前,俯身向他微笑行礼时,才傻愣愣地问道:“可、可是仙人?”燕清不知自己身后这漫山遍野的萤火虫,已经热心地替他做了最好的高光特效,再加上危难效应下的救命光环,把本身就有的九分仙气,硬生生地来了个翻倍加成。他只当刘协可能被吓得魂不附体了,才乱说了这么一句。“臣救驾来迟,还请陛下、王爷恕罪。”于是他先假装没听到,恭恭敬敬地跪下,说道:“只是此地不宜久恋,不若先由臣等送二位回宫,再做计议。”燕清说的可不是虚话——再过两三个时辰,被袁绍那蠢货召进京来的董卓,就要到来了,还不快撤,对方就会运气极好地半途撞上他们。二十出头的张辽带得一千新兵蛋子,对上身经百战的董卓仓促下带的五千西凉精兵,谁胜谁负,可谓是一目了然。 第11章 于公,在随时可能有拦路虎出来夺走胜利果实的路上,能有三国第一猛将保驾护航,可比稚嫩版张辽要来得叫人安心;于私,他对吕布的武勇威烈极其崇拜喜爱,能靠近点观赏,自是让他愉快的美事。殊不知身侧的吕布看着目不斜视,威风凛凛,其实眼角余光,一直在往这仙气飘飘、一举一动几可入画的玉人儿身上偷瞄。果真是月下看美人,越看越美。因年幼而柔弱的皇室血脉经不得快马颠簸,这一支千人部队的行进速度,自然也就快不起来,刘协一直紧紧地抓着燕清的衣袂不肯放开,心弦还紧绷着——那看着煞气腾腾的吕主簿的目光老是若有若无地投将过来,使他心神难安,只怕失了皇家威仪,才在奋力支撑。但他饥肠辘辘的肚子却很老实,到了三更,就开始咕噜咕噜地作响了。好在这响动不大,周围将士仍然目不斜视,一无所察。刘协面红耳赤,只觉窘迫万分,燕清听得分明,也不声张,而是将袖中事先就备好了、只刚刚被吕布的突然出现而惹得一时忘了的甜糕取出,悄悄塞到刘协手心里去。比起填肚子的咸食,应该是甜点更适合恢复心情吧。刘协咬了咬下唇,眼眸略略湿润,将身子更深地埋进燕清那透着淡淡木香的怀里,仿佛这样可以获得更多庇护一般。半晌,他拿着糕点的那只手则缓慢地往里收去,不一会儿就悄悄默默地在啃了。吕布看得一清二楚,虽是不露声色,心里却是满满的嗤之以鼻。嘁。这就是大汉天子,真龙血脉?俩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哪儿能叫人生出什么敬畏之心来。不过一想到这份救驾大功能带来的莫大好处,吕布的心情就又飞扬起来了。燕清面上看着胸有成竹、淡定自若,十足镇得住场子,其实却一直略有忐忑不安。当然不是因为担心刘协会不会将自己这身纯白无暇的长袍吃出许多糕点渣来,而是发愁就靠这行军速度,会不会被董卓的人赶上……有言道怕什么就来什么,巍峨皇城刚映入眼帘,燕清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得马蹄腾跃,绣旗遮天,尘土飞扬。往后一瞧,就见远远的后方,有一行乌漆墨黑的骑影,正在飞速靠近。明明早了两个时辰出发,可董卓还是追了上来,不得不归功于历史强大的惯性了。“摆好阵势,准备御敌。”燕清早有提防,当然不会惊慌失措,而是眸光冷清,镇定地下达了命令。张辽同吕布互看一眼,也知来者不善,共应了句“遵令”之后,就默契各领一翼,护住中间之人。那行人来势汹汹,当然不可能漏看他们,骑的都是西凉良马,不一会儿就冲到跟前了。不等列阵,就有一虎背熊腰的大将飞马出来,粗眉倒竖,刚要开口,燕清就先发制人,扬声叱道:“放肆!引外兵进京在前,冲撞圣驾在后,天子在此,仍不晓下马行礼!董并州真是好大的威风,好大的胆子,莫不是怀了劫驾歹心!”这时的董卓,可不是后来得势后就荒饮无道、自甘堕落成几百斤重的痴肥胖子,而是骁勇善战、可双臂开弓,立过赫赫功绩,狡诈奸猾的大将。别看董卓进京得仓促,也是带了五千精锐的,双方可谓是兵力悬殊,假如真撕破脸交手,哪怕有吕布张辽两员悍将在,九成九也抵不过一群没上过沙场见过血的新兵部下在拖后腿。正面迎战,要是没有燕清这开挂的做些干预,定然是打不过的。但燕清清楚,底牌能不亮就不亮,而在气势上,则是绝对不能落在下风的。对上董卓,就跟与猛兽对峙一个道理:若示弱退缩,他定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前来,将心怯的猎物撕成碎片;若镇定自若,毫无畏惧地同他针锋相对,他哪怕占有绝对优势,也将疑心敌手是否藏了底牌,方有如此底气,而不敢轻举妄动。一盆‘劫驾’的脏水说泼就泼,身份也被一下叫破,董卓猝不及防地急喘一下,阴冷地瞪了燕清一眼。吕布却是挠了挠耳后,若有所思。半晌噼啪一下,脑海中有道闪电掠过,乌凄凄的混沌瞬间亮如白昼。董卓这时所干的事儿的性质,同自己先前所做的并无太多不同,可燕清的态度,却是截然相反。予自己是好意解围,予这黑大壮却是锋芒毕露。吕布自己琢磨得美美的,身体就已先行一步,不着痕迹地催马朝前一列,就以伟岸身躯,挡去大半目光。董卓略微收敛杀意,翻身下马,拜于道旁,叫道:“臣乃并州牧董卓董仲颖,是应何大将军之诏驱兵东进,因遥见烽烟起于京城,惧圣驾有失,方快马加鞭,急于护驾。却不知圣驾在此,不慎犯下惊驾大罪,又援助不力、姗姗来迟,还望陛下宽恕。”他是能屈能伸,被燕清先制住话头后,就爽快承认了过错,姿态也摆得够足。刘协不知何时已离了燕清怀抱,坐得笔直,蹙眉盯着看似卑顺的并州牧。而刘辩则在瞧着那些虎视眈眈、全副武装的骑兵时,心里就暗暗发憷,唯恐一言不合,就对他们不利,见董卓肯服软认罪,不由暗舒了口气,快快道:“既是误会一场,爱卿就先起来罢。”又出言抚慰几句,董卓方恢复了和颜悦色,回到西凉军列,一番整顿队形后,看似恭顺臣服地缀在后头。吕布之前一直都默不作声地黏在燕清马旁,这时却悄无声息地拨马一转,很快落在了张辽这一千人的最后。燕清看得分明,立马猜出吕布用意,不免很是担心对方安危,频频回首顾去。只是那道昂然身影,并未有过半点迟疑。董卓蓦然被个无名小辈以言锋所伤,受了极大羞辱,心里自是恨极。只是见对方身边有悍将两员,又沉着冷静,似有仰仗,才没立即发难。他问谋士李儒:“汝以为,此军可剿否?”董卓是切切实实地动了杀念。距京城还有十数里之遥,再往前进,就真不能再乱动了。倒不只是因为燕清刚刚的出言不逊,而是那皇帝瞧着就是个软弱无能的废物,假使将这一千来人速速灭杀在此,扣上逆贼名声,再行劫持胁迫之事,皇帝怕也放不出个屁来。 第13章 燕清轻叹一声,并不同任何人解释,就大步流星地朝建章殿南走去。其他人也不敢问,就默默跟着。燕清身后,不知不觉地就汇聚了一大群人,浩浩汤汤地到了建章殿。他指着殿南的井,言简意赅。“玉玺便在此处。”內侍们将信将疑,派了三人下去打捞,结果还真寻出一具宫婢尸首,面色安详,怀抱朱红小匣。——待拆了金锁,静卧其中的传国玉玺,就得以重见天日了。众人大感惊奇畏惧,自此待燕清毕恭毕敬。这下护驾与还玺两功加身,还多了亲眼目睹那一幕的宫人大肆宣扬下带出的神异色彩,哪怕群臣的反对依旧激烈,刘辩也还是心意坚定,难得硬气了一回。他用失而复得的玉玺,郑重其事地盖下的第一个印,就是那道封燕清为司空,位列三公,与六卿相当,再于京中钦赐宅邸的皇诏。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刘辩快忘了,刘协也有记得提醒。于是吕布和张辽也受到提拔,为中郎将,进封亭候,还自何进旧部中拨出一万人马,他们各领五千,仍听从燕清调遣。张辽高兴,还能勉强忍着,只在眼角眉梢露出一些。而一直被迫压抑着,想升官想疯了的吕布,他这会儿的乐就明显得憋都憋不住了。虽然那何进旧部的‘一万人’里,八成是只能要到一半歪瓜裂枣了(已被袁家带头全吞),但光是在外头晃悠一晚,就能封侯升将,这不就是平步青云,一步登天?哪怕皇令使他以后就得跟着个看似弱不禁风的漂亮文官干活,吕布也是一百个乐意的。受各怀心思的众人登门道贺,燕清接受反封赏任命时,仍是宠辱不惊。说实在的,他对这重过自己意料的赏赐,还真不甚满意。皇帝怎么会这么冲动行事?大臣的抗议力度也远远不够啊。司空这位置太高,也太虚了。跟以‘封侯拜相’为毕生梦想的古人不同,燕清之所以要谋取朝廷官职,纯粹是为了背后所代表的实惠。要是太平盛世里的司空,那含金量大概才能叫燕清心动。而在这么个皇权都岌岌可危、大难将至的年代,反而成了将他困在洛阳这一地离开不得、还得忙于应对明争暗斗的枷锁了。眼下是刘家兄弟执意要跟百官较劲,他就得被推上风口浪尖,当个遭人明憎暗羡的宠臣。——这可不是他想要的。燕清心里透亮,虽怪自己用力过猛,还是不浪费时间在自哀自怨上,而是迅速想着对策。不过片刻,他就已定好计划,要怎么甩开这烫手山芋。而得了新任命,喜滋滋的吕布还得最后往前上司那一趟,三言两语解释完,这对义父子就闹得险些大打出手。吕布因知晓自个儿如今是前程似锦,心情好极,也不跟丁原这小气老头计较,麻利躲了飞来的花瓶茶碗,草草收拾了简单行囊,就归去新上任的燕司空府上了。吕布一路风尘仆仆,刚进屋里喝了口热水,就准备除盔卸甲,不料下一刻就听得亲兵报,董卓去见了燕清。“你说什么?!”这还得了!吕布差点没被这平地惊雷给炸得飞起,浓眉紧蹙,毫不犹豫地就转身出去,直奔主厅了。可他在丁原那耽搁得稍久了些,待赶至正厅,已是空空如也。本就话不投机半句多的董卓同燕清,早就散开了。充其量是给调解的袁隗个面子,假意握手言和罢了。吕布焦躁地在厅里踱了几圈,又俯身摸了下案几上尚温热的茶盏,脸色沉沉。而燕清带着懒懒的假笑,将皮笑肉不笑的董卓送到府外,一回身进厅,顿时眼前一花,犹如瞅见一尊背后焚有熊熊地狱烈火、戾气十足的修罗雕像。“奉先这是怎么了?”燕清被小唬了一下,不由奇怪道。吕布咽了口唾沫,才将差点脱口而出的质问给一并吞了,却还有些压抑不住的火气蹭蹭地往外跑。他正经劝诫道:“董老贼是为奸诈豺狼,居心叵测,恐未消害燕司空之心,不宜同他私底下会见。”没他侍立在侧,假如那董混账输红了眼,破罐子破摔下非得害了燕司空,那该如何是好?别的姑且不说,燕清要有半点差池……那自己眼瞅着要变得亨通的官运,还有那享之不尽的眼福,眨眼就得烟消云散了!!!燕清的心思主要还在另一桩事上,闻言眨了眨眼,略有感动。虽然他心知肚明的是,偶像之所以这般看紧他,多是建立在他同对方利益息息相关的基础上,也还是感到莫名的满足。他诚恳道:“奉先所言极是,往后定当小心为上。”吕布居高临下,悄悄摸地睨他一眼,勉强满意了:“唔。”燕清笑了笑,指着另一张供小憩用的长榻道:“奉先不妨也坐。” 第15章 带着董并州下血本出的重金厚礼,李肃满怀雄心壮志,就去递信,要私下约见吕布,好将对方劝来董卓这边了。且说燕清同吕布交代完一直搁在心里的大事后,就彻底放松下来,沉甸甸的眼皮也不知不觉地合上了,不过是吕布一沉思的功夫,就已安然睡去。吕布猝一开口,就对上了燕清那张精致漂亮、此时正睡得很是安详的脸庞,不由胸口窒了一窒,剩下的话也就莫名其妙地咽了下去。目光不受控制地沿着那修长雪白的脖颈滑下,定在微敞的寝袍领间,被细腻无瑕的肌肤裹着、若隐若现的纤细锁骨上。他娘的,这世上咋能有人长得这般好看呐?吕布眼眸深沉,一脸严肃地盯着燕清的睡颜,一盯就是半个时辰。待案上蜡烛因久久没人拨芯,忽然灭了,室内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后,吕布才如梦初醒。他这是在干什么蠢事儿?自己还一身臭汗,战袍也换下,明天一早还得去忙那桩要事。哪儿是优哉游哉地继续呆在这,盯着个哪怕再美得像神仙精怪、内里也还是同他一样是个货真价实的儿郎的……上官的时候。吕布清醒过来,就果断起身,轻手轻脚地迈出了一小步。只是他这么大的块头摆在这,再放轻动作,也还是动静不小。吕布僵硬地站在那不动了,思来想去,实在不愿惊醒了燕清的睡眠,便摸黑脱了鞋履,赤着脚踩在地上。这下总归是没问题了。吕布满意地扬了扬唇角,又想起什么,回身在榻上一顿摸索,一下就找着了那被叠得整整齐齐的薄被。他捏着两角利索一抖,就将那彻底展开的薄被,给燕清小心翼翼地盖上了。燕清疲惫得很,哪怕这会儿打雷也不见得能吵醒他,吕布就这点小动作,当然没那本事把他唤醒。尽管一片黑暗,压根儿就看不到成果,吕布心里还是就跟完成一桩大事般满足得很。这下真的提着脏鞋,慢慢悠悠地跟做贼一样出去了。回到房里,吕布先要了一桶凉水重刷身躯,才泡进备好的热水里头,将一身尘土洗得干干净净。就是这寝衣不甚符他的尺寸,套了上衣后,腰后还是露了一截健实精轧、线条流畅的背肌出来。吕布拧了拧眉,倒是没有发火。而就在这时,李肃的信来了,以同乡叙旧的名义,想约他明晚在营寨一叙。吕布将信往火盆里随意一丢,摸着下巴想了好一会儿,才回起李肃是谁。他居然在董老贼手底下干活?还当了个虎贲中郎将?!吕布暗自咋舌,旋即却不是羡慕行动,而是鄙夷不屑。连李肃那般能力平平的,居然都能在董卓帐中混得如此有头有脸……不是董贼眼光有问题,就是他无人可用,才不得不矮中取高了。无论是哪点,都不像是个有前途的。吕布啧啧有声,毫无诚意地同情了一把投错上司、恐怕混到头了还不自知的这位老乡。至于见不见嘛……吕布愉快地往床上一躺,呼呼大睡。——明日再看罢。可怜李肃枯等一夜,不得回信。到了翌日早晨,燕清醒了。确切地说,是在狭窄的小榻上翻身时,一不小心摔落下来,生生惊醒的。好在地上有毡,榻也不高,摔得并不算疼。燕清睡眼惺忪地坐在地上,打了个大哈欠,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仪容,才扬声唤侍婢进来。好歹也是大司空了,不该连洗漱这等小事,都还得亲力亲为罢。无意中摸到那条皱巴巴的被子时,燕清还有些诧异。是哪个细心又胆大的婢女还是亲卫自作主张,偷偷进来过一趟,才给他盖上的这个?他蹙眉询问,却无人承认,怕是不想受罚罢。燕清心里警惕,当下只按了不提。皇帝刘辩受了那场天大的惊吓,就把朝给停了五天,没早朝可上的燕司空,在用完早膳后,就还留在府中。而一脸意气风发的张辽,也终于回来复命了:“禀司空大人,营寨已在城北一带扎下。”燕清颔首,有意促进这两将关系,并不将昨晚同吕布说过的事重复一次,而是让他直接去同吕布商量。又暗忖,挖一个是挖,挖两个也是挖……一会儿索性写个奏折,向陛下请求,将高顺也调来罢。“是!”张辽应了,忙不迭地就去寻吕布。吕布早已换了一身戎装,在院中挥刀舞枪,大汗淋漓。 第17章 吕布不耐烦地皱了皱眉,随手一挥:“行罢,让他进来等着,我换身衣服就去。”他这会儿已经有些后悔了——没事儿答应对方见什么见?平白耽误了他去司空府的功夫。到底只是见个关系并不是多密切的老乡而已,又不是要在美丽精细的上司身边伺候,吕布也懒得郑重其事了。径直将战盔一摘,汗淋淋的战袍一脱,站在后院里,往赤着的精壮虎躯上敷衍地冲了几桶冰凉的井水,就算洗过。再换上身干净些的便服,挠挠脑袋,顺手捞了个能充当见面礼的小玩意儿,就往主屋里去了。只是看清坐在屋里的那人后,吕布不由愕然,瞪大眼道:“……董并州何故亲至?”摘了斗篷后坐在矮桌前,虎背熊腰、脸有横肉的那壮汉,可不就是同燕清交恶的董卓?董卓站起身来,走近几步,笑道:“虽已遣了吕将军那同乡担任说客,然事关重大,委以旁人,始终难以心安,特瞒众将秘来,只为一睹将军风采。”掌十来万兵士的重将,亲来求见自己,吕布不可避免地掠过一丝受宠若惊。但更多的,还是戒备怀疑。他往四周飞快一看,见确定无外人在,才暗松了口气。紧接着,就冷冷淡淡地下了逐客令:“不敢当,敝所只得粗茶,款待同乡尚嫌不周,更不好招待董并州了。”烛火摇曳,光昏暗而柔和,当它均匀地铺陈在如玉般莹润细腻的肌肤上时,观者所得的,赫然是种使人身心愉快的享受。可当同样的灯光,落在粗糙油腻的大脸盘上时,形成再鲜明不过的对比后,就成十足折磨了。吕布就有了食惯鲍珍,忽用糠皮的感受,看得眼皮抽抽,匆匆移开视线。要不是李肃并不知情,吕布心里早要将对方骂了个遍。董卓在府上秘会自己,有意拉拢之事,若是走漏风声——或是被对方刻意放出风声去,还不得遭燕司徒猜忌?这么一来,倒是不向他们靠拢,也得被迫向他们靠拢了。董卓未恼羞成怒,只谦让几句,自若得很。吕布赶他不走,也不好大声嚷嚷,只有忍着不快坐下,预备听听对方要说什么了。董卓倒是肯摆出礼贤下士的姿态,择了杯盏,亲自给吕布倒了半杯新煮的热水,目不转睛地看着吕布,好话张嘴就来:“吕将军身怀擎天驾海之才,有万夫不当之勇,倘投对军营,上阵杀敌,既可匡扶社稷,又可取功名利禄,何必似如今这般,以伟丈夫之躯,却不得不屈居于一投机取巧之孱弱文人下?卓……”吕布面无表情地听着。毕竟是由大人物拍来的马屁,自是拍得他尤其舒服。凭心而论,后台雄厚扎实的并州军,比起一下平步青云、根基仍浅薄得很的燕清,也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去处……吕布虽不至于动心,可也没一开始那么排斥得厉害了。紧拧的眉头才刚松了那么一丁点,就被董卓给捕捉到了,立马趁热打铁:“卓若能得将军相助,定重之惜之,届时你我携手同心,天下定亦可图,又何虑千军万马哉!……”吕布撇了撇嘴,虽感受用,也没将这夸过头的话太当真,只是……这董卓是不是离他越来越近,都快贴上来了?吕布上一刻还迟钝地怀疑自个儿是不是太过多心,下一刻,董卓就笑眯眯地一把握住他随意放在矮桌上的手,以阔掌紧扣不说,粗粝掌心,还有意无意地以擦过了他的手背。“做什么!!!”吕布先是一愕,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寒迅速攀遍全身,骇然大惊下,忍不住爆喝了出声!在真正意识到董卓刚干了什么后,吕布差点恶心得将隔夜饭都吐了出来,瞬间似触电一般猛力挣脱了,一双虎目瞪得溜圆,总算搞明白那抹自方才起就挥之不去的异样是甚么了!竖子竟敢、竟敢……!!!要不是这鳖孙杂碎是朝廷命官,又未逮着什么真凭实据,光凭刚刚那份轻辱,他就得将此贼斩于当场!董卓生得粗壮,反应倒是灵敏。见吕布面色狰狞,咬牙切齿,于眼底动了切实杀机,眼神已在周围打转,似是要寻方天画戟去了。他就立马寻了托辞,迅速离去。只留吕布一人,沉沉地在屋里伫立,双手紧攥成拳,额上青筋凸起,钢牙被咬得咯咯作响,一身腾腾杀气,几乎要冲破躯体,只破云霄。谁也不知道的是,戴着斗篷的“董卓”孤身刚出这营房不远,就褪了眼底的猥琐银邪之色,而是哆哆嗦嗦地念了一句“万物苍生,幻化由心。”那五大三粗的军汉眨眼就化作烟雾潇洒,却有一貌若天人的白衣文人,形象全无地以拳捶地,拼命压抑着大笑声,在柔软草地上乐得疯狂打滚。半个时辰后,对此一无所知的真李肃,赍了礼物,准时到了吕布这儿来。被领到里头时,他堆起笑来:“贤弟,别来无恙啊!”吕布却仍背对着他,纹丝不动。这无礼极了,李肃心里不满,却还是忍得下来,便走前几步,绕到吕布身前,揖着打趣道:“吕将军,莫不是认不得——”话才起了个头,就见这应是极好糊弄的同乡,此时竟面似修罗恶鬼,顿时吓得不轻。吕布阴鸷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掠而过,到底没迁怒这似乎并不知情的同乡,一屁股坐下,言简意赅:“说罢。”只是在见到董卓是那么个饥不择食的恶心玩意儿后,吕布已经开始怀疑,没什么真才实学的李肃,他那虎贲中郎将的位置,到底是怎么弄来的了。该不会是靠卖屁股给董银贼吧?光是这么一想,再联系上董卓尊荣,吕布就将自己恶心得够呛。李肃听吕布语气虽恶劣疏远,但还肯听自己说话,就证明怒火不是冲着他来的(吕布傲慢,定不屑虚与委蛇),便心里略定。 第19章 而单观相貌气质、举止谈吐,的确称得上完美无瑕。燕清这副温和儒雅,与人无争的出尘仙貌,不但蒙蔽了在场所有官员,使他们潜意识就对人厌恶不动,连最后出现的皇帝刘辩,一双眼也总忍不住往最美丽出众、真真是鹤立鸡群的燕司空身上看。特别周围的大臣们都是不惑往上、知天命与耳顺之岁的居多,鹤发鸡皮,一个个板着严肃的脸。这下哪是光华黯淡一些、当了唇角含笑的燕清的背景而已,倒是不折不扣地沦为反衬了。看归看,刘辩还是没忘了何太后之前的耳提面命的,将大事宣布,再听群臣激烈讨论,最后挨个儿点名听取发言。朝中最近有什么大事呢?既不是修缮被焚烧被踩踏得一塌糊涂的那些殿所,也不是各州郡蠢蠢欲动、有待清剿的黄巾残党,更不是固守边防、抵御北鲜卑……而是董卓拒听皇令,不肯返回驻地,而是源源不断地带大军进城,纵容兵士行奸银劫掠,御林军却无甚作为的事。西凉兵的凶悍残忍、贪婪叛逆、无恶不作,早已广为人知,董卓如有千军万马,这都持续四日了,还不见停,每日都开五千余人进来,怎不叫人心中惊惧恐慌?若有方法辖制他们,朝廷就不至于落到如今这地步了。刘辩一开始还不知道事态如此严重,同他亲舅舅一样,天真地以为等首恶去了,剩下的都是大汉忠良。可经弟弟刘协一提醒,他很快明白过来,那些如狼似虎的西凉兵,可不就等同于千千万万个面目凶恶的董卓?要他们进京为非作歹,失了掌管兵权的舅舅在,那后果可谓是不堪设想!刘辩上了心,也没了可依靠的对象,还是头一回这么认真地听朝臣讨论。只是很快就让他失望了:提建议的不是没有,可还没轮得到他思考一下,就被其他大臣给有理有据地否决了。到后来,都是否决和吵架的多,看热闹观望的也多,可真正肯出声解决问题的,却越来越少了。刘辩心里失望,就又忍不住光明正大地欣赏起了唯一的美人,心里略微感到一些安慰。他的决定多英明啊!提燕清为司空,不但向世人显现了他的赏罚分明,用人不拘一格,也给这枯燥无味的上朝,添了一道美好风景。就是燕清为什么一直不开口说话呢?刘辩眨了眨眼,干脆主动开口,打断了吵得不可开交的群臣:“燕爱卿认为如何?”燕清原想着等他们吵得七七八八,气力泄去大半,精神处于疲惫状态了,再发动攻击,不想却被满眼期待的皇帝给点了名。燕清心念一转,微笑出列,小揖一礼道:“回陛下,臣出身微末,只因蒙受圣恩,方得身临大殿,瞻仰天颜,心中敬畏,不敢轻言。”群臣静听,倒觉此话顺耳。不是个不知天高地厚、桀骜不驯的,还懂得谦逊有礼的君子之道。刘辩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爱卿心系天下,救驾勤王,居功至伟,不必如此菲薄己身。你于此事,究竟有何看法?”燕清原是小推一下,而刘辩却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他也就没必要再等下去了。于是燕清轻轻一笑,慢慢悠悠地,以极诚恳的口吻,抛出这么一段:“臣自幼家境清贫,只听同窗说起各地戏有不同,而不曾有过闲钱看那么一出。不想袁司隶出自显赫门庭,却剑走偏锋,怀爱戏之心,不惜亲身上阵,同董并州演了这么一场精彩万分的好戏,倒是偿了清暗憾一桩了。”刘辩眨巴了下眼,与群臣一起呆愣在场,半晌才明白过来。不由讷道:“……哎?”燕清这下,可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语不惊人死不休。众官骇然,旋即是浪涛一般激烈的指责怒斥。而作为被燕清点名的袁绍,更是做梦也没想到,一把要命的刀下一刻就架在了自己脖颈上了。“燕清竖子!”袁绍暴怒出列,恨看燕清:“以村夫卑贱之躯,竟敢当着陛下胡言乱语,含血喷人、诋毁忠良!”“哈!”燕清不但没一丝一毫的心虚害怕,还朗笑一声,直逼三步,锐利目光直刺袁绍,语气高傲不屑,气势凌人道:“诋毁?!”“只怕袁司隶如此失态,是被戳到痛处的恼羞成怒罢!”不等袁绍再开口,有备而来的燕清,忽转而面向不知所措的皇帝刘辩,深揖了一礼。再对回怒发冲冠、满面通红的袁绍,燕清就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地开始了炮轰:“于狼子野心的袁司隶,清虽不才,始终怀有忠君报国之心,如今便冒死三问,非叫你无所遁形,且看你如何诡辩!”第11章 舌战二袁朝廷的话语权,目前明明白白地被平分在两派人手中。一派是以太傅袁隗为首的公卿大臣,一派是以何太后为首的外戚。前者随着这回清剿奸佞、铲除宦官,得士林中人拍手称快,声势大涨;后者一度如日中天,然而随着何进死于非命,弟弟何苗也因跟宦官行得太近被硬扣上一口勾结权宦的黑锅,一并砍了,其旧部被前者尽数招降。此消彼长下,外戚元气大伤,势力大幅紧缩,公卿们则企图一鼓作气,将权柄悉数夺来,独揽朝权。可他们谁都忽略了,独燕清看得明白的,是被袁绍为吓唬何太后而召进京,表面上是供袁家随意驱使的一条狗,其实是自有打算的恶狼董卓。别看大将军何进的旧部,是被袁家收编去了,可其实就有过半,落在时任奉车都尉的董卓弟弟、董旻手中。在袁家眼里,都是被太傅袁隗一派的人所得,似乎没什么区别。可在燕清和董卓眼里,这区别可就海了去了。何太后并非不清楚事态严峻,而从她垂帘听政的做派来看,就能看出她不是个甘心就此退去后宫,做个双耳不闻窗外事的尊贵寡妇。她不甘心叫外戚一派就此颓沦,也召舞阳君等,在何姓族人里,挑选些芝兰玉树来,补充新鲜血脉。 第21章 独将燕清留了下来,召入殿内细叙。燕清面上虽是受宠若惊,心里却是既明白又淡定。这只是离他所计划的目标,又近了一步罢了。第12章 将计就计自见着自家一向温文尔雅、谪仙出尘的上司,忽然展现出金戈铁马、狂风骤雨的气势,直将在场那些人模狗样的高官大臣压得大气都喘不出来,都骂得无言以对时……吕布目光呆滞,脑海也变得一片空白了。好在他生得高大威武,纵面无表情,也有股凶悍气息,是以没人发觉他彻底跑了神去。独燕清一人被留了下来,吕布同张辽也只有一路虚浮地飘着,随大流出了宫。待回到府上,找了矮榻坐下,吕布还有些晕乎乎的,问边上一脸悠然神往、崇拜憧憬的张辽:“张文远,刚朝廷上发生啥了?”冷不防被提问的张辽,不由紧张地摸了摸后脑勺。他念的书也极有限,不过比起一直赋闲在丁原宅邸里的吕布,他好歹在大将军何进底下效力过一段时间,受耳濡目染,人又机灵,就对局势多少有些了解。张辽略作思忖,概括道:“袁家不怀好意,假装有心无力,其实暗帮那姓董的胖子。”吕布以蚊香眼对着张辽:“为啥?”张辽分析道:“袁家这么干,就是想让那董贼回报他们,以后替他们出头对付太后。”吕布想了想。催道:“哦,继续。”张辽道:“燕司空慧眼如炬,又忠君爱国,当众揭穿他们把戏,就被群起攻之了。”吕布唔了一声:“朝上最不缺的就是袁家的走狗爪牙……”张辽轻咳一声:“这话,吕将军可莫对外人说起,当以‘门生故吏’替之。”吕布无所谓地抽了抽嘴角:“你我心里明白,就同一回事儿。”实际上,在吕布看来,袁家的大腿远比那俩乳臭未干的真龙天子的要来得粗壮,可燕清刚刚的作为,就是摆明要站保皇派了。不过无需张辽提醒,吕布也明白,燕清平步青云,不知招了多少人眼,哪怕真有心讨好袁家,说不得也被嘲句谄媚逢迎。横竖袁家再势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做得位极人臣,也终究在天子之下。今上不过十四岁,年幼得很,方没甚么权势在手,待长大一些,总也得……靠谱些,思回报这栋梁之才罢?再说,袁家可是同那那色欲熏心,连他这顶天立地的伟丈夫都敢惦记的畜牲杂碎董老胖一伙儿的,就等同于跟他有不共戴天之恨了。吕布自个儿能耐自个儿清楚,要他冲锋陷阵,是万里挑一的骁勇;要他打打小算盘,也能搏点好处;可要说起为长远筹谋打算,他还真比不上那些老谋深算的狐狸。想不太明白,他就不在浪费时间瞎琢磨,省得成了庸人自扰。毕竟燕清凭在士林默默无闻的一介白衣之身,仅经两天一夜就跻身三公,一枚西园钱都没花,就被陛下亲口委任了炙手可热的司空之位,备受皇帝倚重,那心眼子怕不比他多多了,没必要帮着瞎操心。他只需老老实实跟在后头就好,何苦想七想八的。吕布放宽了心,就改为另一桩事忧心忡忡了:“那燕司徒何时回来?陛下留他做什么?是要降下赏赐么?”张辽依次回答:“不知,不知,多半没有。”刚将一干出身高贵、连皇帝都敢当儿子训的大臣们骂得体无完肤,皇帝哪怕乐得很,也只能放在心里,不能真明着赏赐。不然那些自觉受辱,还被陛下明着打脸,鼓励人人都去叱骂他们的老臣们,就得将金銮殿的顶都掀了。至于会不会私下贴补……国库不是挺空虚的么,也难说。“喔。”吕布一听刚燕清那一通出力出神地得罪人,居然没捞着什么实际好处,就有些悻悻。不过他转念一想,人就立马紧张地站起来了,凛然道:“不好!我们当速速领些亲兵近卫,往宫门前候着才是。”张辽一愣,旋即恍然大悟,神情一肃:“吕将军所言极是。”刚跟袁家撕破脸皮,那些心气比天高、狭隘得很的家伙,定将燕清视作眼中钉肉中刺。而禁军又是袁家跟董旻一并掌的,要是趁燕清出宫时落了单,遣一伙歹人将他加害……吕布光是这么想象,一双虎目就禁不住气急地微微泛红。因不知道皇帝会留燕清多久,他索性同张辽商议好,分头行动:他因个人武勇强上张辽不少,就将回城外兵营调兵来的任务交到了张辽手里,他则单枪匹马地就往宫门赶。一路上快马加鞭,还是多亏了他骑术高超,才没撞着路上行人,而不知情的只当是有紧急军报,也多自觉避让。吕布畅通无阻地赶到宫门处,他尚不觉什么,驭他疾驰来的胯下军马已是粗喘连连,大汗淋漓了。燕清刚巧这时出来,一下就见到骑着高头大马,金冠束发,铠甲缨盔,威风凛凛地背光屹立,夕阳那深橘色的光均匀地洒在英俊瘦削的脸庞上,光晕隐曜,柔化了几分惯常的刚毅冷肃的吕布。不像是在沙场上攻城拔寨,大杀四方的修罗战鬼,而像是金甲凯旋、冷面柔情的璀璨战神。“奉先?”燕清不禁看怔了片刻,下意识地感叹:这要能拍照留念,凭这场景意境和威严气魄,直接就能当杂志封面了罢?他也不着急上车架了,奇怪怎么会在这里看到孤身出现的吕布。吕布微眯起眼,并没立即回答,只一边催马靠近,一边居高临下地以犀利无比的眼神,从头到脚将燕清打量了几回。确定没少一根汗毛——除了发冠可疑地往边上歪了小半寸,右边袖口多了三道不甚明显的皱褶,吕布面色稍霁。 第23章 跟已‘病入膏肓’、彻底没救了的张文远不同——在吕布看来,哪怕是燕司空睁眼说瞎话,愣要指着圆溜溜的月亮道那是方的,这厮恐怕也会连连点头,对此深信不疑。而吕布虽认同这漂亮得让他心痒痒的神仙人物有些奇巧黠慧,玄异神通,可董卓每日带几千装备精良的铁甲马军进京,有众目共睹,更是他亲眼所见,又怎么会是假的?也就是燕清语气笃定,吕布才将信将疑。然而身为主将,不管是假两万也好,真两万也罢,兵力再悬殊,上官说了要打,他脑海中就只剩下慷然迎战这一念头了。可沙场上刀枪无眼,局势瞬息万变,他又是怀了殊死奋战的决意,哪儿有闲暇护得燕清这么个柔弱精细的人周全?燕清以为吕布担心的是自己仗着职权更高,或许会胡乱指手画脚,扰乱战斗布置,便微笑保证道:“我将一直留在后营,护伤将平安,不上前线。”倒不是燕清对自己的判断没有信心(他怕历史出现变动,还化作鸟雀飞进城外西凉军的营帐中检查过了,绝大多数都是空的),而是想着吕张二将再武勇盖世,也始终是用一千没见过血的新兵、对上三千多身经百战的西凉精锐。兵力相距如此之大,董卓又多年来征东讨西,是能双臂开弓的悍将,胸中颇有计略,手底下也不缺猛将,注定是恶战一场。哪怕胜,可想而知,也会是场惨胜。届时自己的人马伤亡惨重,只换来皇帝几句不痛不痒的宽慰,一个虚无缥缈的忠君爱国的名声,还让隔岸观火的袁家占了大便宜……这种吃亏是福的冤大头做法,未免不符合他的为人处世之道。这场战斗,非但要赢下来,还得将损失降到最低。要让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吃亏,从而产生愧疚和敬佩之心,但绝不能真的吃亏。一千新兵里最后能留下来的,就会是燕清军中的核心力量,中流砥柱,是他另起炉灶的军事资本。燕清习惯藏拙,主要是为了蒙蔽敌人的判断,而在自己人跟前,必要时刻小露几手,降低损失的同时也方便树立威信,自是利大于弊的。不知燕清成算的吕布,见他坚持,只有勉强同意了。燕清亲自收拾了一些日常用具,唤来管家叮嘱几声,并未惊动别的什么人,就在吕布和张辽的严密护送下,乘着月色前往京城外的兵营了。京中一直有着宵禁令,街上行人寥寥,多是不惧校尉搜捕严查、同达官显贵沾亲带故的人。燕清这一行,倒不甚显眼。不想行至半途,就被泊于路侧的一车架上人低声唤住:“燕司空,还请留步。”冷不防被叫破身份,吕布眼底飞快掠过一抹几化作实质的杀气,森森地扫了过去。燕清不动声色地在他手背上一拍,勒马停下,低声叮嘱:“稍安勿躁。”张辽便不可思议地看到,吕布一身蹭蹭往外冒的火,立马说没就没了。那人见燕清驻马,方慢慢腾腾地从车上下来,走近几步,那张刚刚被笼罩在阴影下的脸,也就暴露在了月光的投射下。燕清不等对方开口,就恍然道:“荀侍郎?”这回轮到那人微怔了,慢慢应道:“正是。燕司空好记性。”此荀可不是曾在颍川的郭嘉宅邸前,跟燕清有过一面之缘的荀彧,而是同去赴任,担任黄门侍郎的侄子荀攸。不过这时荀攸的光芒未露,都被老一派的名士所遮掩住了,生性也谨慎低调,观望为主,是以不受重用,只因颍川荀氏的鼎鼎大名,才未泯然众人。燕清当然不可能错漏过这大智若愚的曹魏谋主,今日上朝时,就有额外留意那几个这时默默无闻、日后大放异彩的奇才鬼谋。“哪里。早在颍川时便久仰侍郎大名,今日得见,为清之幸也。”燕清客气一笑,同他客套几句后,就将手向前一伸。细腻白皙的掌心向上,安静递在荀攸面前。荀攸浑然不知眼前这裹着神仙皮的优雅美人,其实早盯上了他不说,还对他的小叔叔荀彧也觊觎已久,见状还煞有其事地疑惑道:“燕司空这是何意?”燕清可一点都不相信,能将‘木讷迟钝’这点演绎得炉火纯青,其实鬼精奇狡的荀攸是真没明白。荀攸要演,他也不配合,只笑眯眯道:“董贼狼子野心,荀侍郎定有所察,又特来此候我,怕是有相助之意。”荀攸眨了眨眼,仿佛一无所知。燕清才不上当,继续笑吟吟道:“不是人脉,便是钱财罢?”自何进突然亡故后,颍川荀氏的站队就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似在保皇同袁太傅派之间徘徊。也只有燕清明白,史上会抛弃想另立刘虞做皇帝的袁绍、又拼死反对曹操称帝的荀氏叔侄心中,真正所倾向是哪一方了。荀攸同燕清僵持片刻,终是轻笑一声,将一封薄薄密信,连一方小小木牌一起,轻轻放入燕清手中:“燕司空神谋鬼算,攸不如也。”燕清从容摇头,诚恳道:“绝无此事。”这话的确是出自诚心:要换做是他,想光从朝上他同袁氏的针锋相对,就能窥得他将接受皇令、同董卓开战的事,然后当机立断地选择资助孤立无援的他们,怕是难以做到的。这份超群绝逸的眼力和决断,燕清真是自愧弗如。荀攸心领神会地同他对视一眼,旋即微微一哂。他也是瞒着人出来的,既然等到了要等的人,也将要送的东西送出去了,就不再逗留。荀攸慢悠悠道:“如此,攸便先行告辞,还望燕司空马到功成,得胜归来,亦得保重自身才是。”燕清莞尔,玩笑道:“定不负公达(荀攸表字)所望。”荀攸唇角微扬,向燕清长长一揖,就返身回到车上,命下人驱车离去。而在吕布和张辽眼中,荀攸可谓是出现得突然,离开得潇洒,就连他与燕清间进行的对话,也在简短中透着无头无脑的古怪。他们看得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刚意外得了一笔丰厚资助、还附赠了一堆荀家好感的燕清却已翻身上了马,将信和小木牌妥善藏入怀中,心情极好地催道:“还舍不得走?”“唔。”纵使满肚子疑问,无人的大街上也不是个说话的地儿,吕布唯有将困惑按捺下了。 第25章 直吓得董卓军中那些平日横行霸道、饱饮敌血的西凉兵抖若筛糠。不管是瞬间沉默的董卓,但凡是真正看到这一幕的兵士,不管刚刚有多狂肆嘲笑吕布的朝秦暮楚、自甘堕落,这会也再笑不出来了。吕布尤其眼尖,一下看到最里头隔得还远的那董卓,登时眼冒火光,提气大喝一声,直叫在场人都感震耳欲聋:“董老贼休走!!!!给老子纳命来!!!”话刚出口,吕布在动作上,也不带片刻迟疑。当即就以力破万钧的疯狂势头,似一阵狂风骤雨般飞马直朝董卓杀来!分明离得还远,又是敌寡我众,还置身于安全的本营之中,哪怕对方武勇盖世,要破关斩将,杀到里头,也是痴人说梦。可一被那双通红锐利的虎目死死锁住,饶是久经沙场如董卓,也不由心生惧意,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李儒已是冷汗涔涔,只竭力护住董卓,一边嘶声喝道:“还不拦着那吕布!”一边死拽着董卓往后潜避。董卓也顾不上面子了,在明确感到生命受到威胁的那一刻,惜命的他就立马听从了李儒的建议。待避入帐中,确定吕布追不过来,而是杀到半途就险被包围,选择果断后撤后,董卓才心有余悸地怒拍案桌,深恶痛绝地骂道:“竖子李肃!他那日究竟是如何说的!才叫他自己险些被杀,还累我遭那吕布敌视!”董卓这还是往轻里说了——看吕布那凶神恶煞、目露凶光,不顾一切要杀来取他性命的修罗恶鬼状,何止是敌视而已?倒更像同他之间有杀父般的不共戴天之恨!可这恨就来得莫名其妙了:按理说即使拉拢不成,欣赏之意也当传达了出去,况且瞧吕布那厮之前抛弃义父丁原另攀高枝的积极架势,也不似甚么富贵不能银的心高气傲、自命清高之辈,不会将铜臭物视作羞辱。董卓思来想去,这差错只可能出在李肃身上!办事不利的倒霉蛋,虎贲中郎将李肃就又被提了进来,董卓将他骂了个狗血喷头不说,又拖出去打了二十军棍,心气才稍稍平复。李儒道:“主公,那吕布可不能就此放着不管。”董卓头疼,烦躁道:“我又如何不知!具体如何应对,还得细想。”正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那张辽虽还没见过,可吕布那万夫不当之勇,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了。有这样骁悍而不惧死,身先士卒,敢于冲锋陷阵的主帅在,底下兵再差又能差到哪儿去?得亏燕清底下兵马,加起来也只有一千,他这儿满打满算,三千七百人,是对面的三倍有余,真到了不得不迎战那步,赢面还是颇大的。就是这么一来,既吃力不说,也定叫对方瞧出端倪,看破他真实底细了。假使燕清往上禀报,拆穿他的真实兵力,引来投鼠忌器的禁军干涉……那他多日来的心血非但要功亏一篑,还有性命之虞!董卓可不知燕清不可能向上告发他,而是存了要将他独吞的心思,这会儿只恨不得将屡屡坏自己好事的燕村夫,给挫骨扬灰了。且说吕布被逼出营外,也不闲着,干脆地把戟一收,取出背上弓箭,轻松拉成满月。他先狡猾地晃出了一射之地,让里头的人摸不着他,同时仗着力猛势准,优哉游哉地将敢冒脑袋的人一箭一个,真真是箭无虚发。吕布心里默数,自干掉三十来个后,就再没活靶子敢出现了。董卓始终没给出营反击的指令,吕布的威勇又着实叫人胆寒,那些西凉兵就顺理成章地放任他在外叫嚣怒骂,佁然不动。三个时辰后,吼得口干舌燥、饥肠辘辘的吕布唯有将马头调转,暂回营寨去了。待进了主帐,吕布把里头满是汗水的缨盔一摘,抓起燕清备好的水壶一顿狠灌,猛一擦额上涔涔汗珠,才伸脑袋出去大喝:“张文远,该你去了!”张辽立即高声应了,点人拍马离开。燕清笑眯眯地瞅着他:“情况如何?”吕布悻悻道:“那老胖贼躲着不出!就打照面时差点逮住他了,可他跑得比那地鼠还快!”燕清点了点头,有意启迪他,便温和道:“那你认为,他是否真有两万人?”吕布当时眼里的怀疑,燕清是看得一清二楚的。他之所以不强辩,就是有了等事实摆在眼前时,再提醒吕布去思考的打算。吕布顿时就不吱声了。董卓要真有两万人,何必这么窝窝囊囊躲着?分明可以向城里驻扎的那一万五发号施令,出城来将他们这一千人团团围住。一开始要说反应不及,也勉强说得过去,可这都三个时辰过去了,声势又闹得不小……吕布惭然道:“是布想错了。”燕清莞尔道:“董卓这一招瞒天过海,几将京中所有人都骗了过去,亏袁绍还有督查之能,不一样被蒙在鼓里?你也不必感到羞惭,只消记得,他擅做戏,胆子和胃口都大得很,交手时莫要掉以轻心。”吕布恳切道:“多谢燕司空,布受教了。”燕清趁机拍了拍他的肩,结果摸到一手汗:“……”一时间没找到地方擦,燕清继续问道:“你不妨试说,董卓分明有兵数优势,却为何一直躲在里头?”吕布冷哼一声,不假思索道:“别说迎战,那老贼敢露个头,我都将立马取他首级!”燕清总算将汗不动声色地抹到了干燥的盔缨上,闻言摇头:“董卓这么做,可不是真胆小如鼠。”吕布微愕,峻容静心听着。燕清道:“他留在河东郡的,尚有十万步兵,而步兵行军不比骑兵迅捷,调遣过来还需一些时日。他这么拖延,不睬你挑衅,你又当他是惧战,存蔑视之心,不曾提防这招缓兵之计。”“届时援兵一到,大军临城,不说将我等碾成齑粉,就连京中百姓、朝中百官,都难逃一劫。”吕布却是听得眼底一亮,将刚那点溢于言表的得意收起后,心领神会道:“按司空大人的意思,是要立即强攻,擒贼擒王?” 第27章 吕布啧了一声,健臂迅如雷霆地一挥,就轻松化解了华雄强猛的攻势,还因颇有闲暇,恶意满满地嘲了几句:“怎这两万大军就没个像样的大将了?只派个司马出来迎战?还居然是个假的!”就一边激得华雄怒得嗷嗷叫,一边游刃有余地戏耍他,走了好几回合。燕清看得忍俊不禁。——这真是人不可貌相。别看吕布平时一副冷漠寡言、不善言辞的模样,在搦战叫阵时,一张嘴却气死人不偿命。难不成在三英战吕布里,他之所以被张飞气得七窍生烟,不是功力退步了,而是着实被揪住了最在意的‘三姓家奴’这一痛处?燕清这一错神,胜负就已在眨眼间分出。那是吕布不耐烦跟华雄玩了,先猛力一劈,震得华雄持兵器抵挡的双手发麻,下一刻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这瞧着威武的大将干脆利落地斩落马下。不等华雄躯体整个坠地,吕布就随手揪住那发冠,刀锋仿佛只是轻轻一划,就如割块豆腐一般,将那面目狰狞的脑袋给斩了下来。庞大身躯重重倒地,扬起沙尘一片。失了主人的惊马疯窜,吕布手起一戟,把它也送上路了,接着将华雄的头颅顺手往马背上一搁。不料这战利品下一刻就差点滚落下来,吕布皱了皱眉,就只有往身后一抛了。正兴奋得满脸通红的高顺眼疾手快,一下接住,然后交由亲兵,好去献于燕清。在斗将这一环,获胜者都享有呐喊喧天、鼓声大举,士气大振的特权,败方则不但要承担损了员大将的后果,还不可避免地生出惧怕之心来。——这丁家假子名不经传,竟是如此厉害!在一片摧天塌地的奋喊中,刚还因华雄体魄雄壮,气势不凡而生出几分希冀来的董卓,哪儿看不出华雄全程是被耍着打的,脸色阴晴不定,心里则沉得厉害。他既想骂丁原有眼无珠、将这么个武勇悍强的假儿子放出去便宜了别人家,之前竟然还暴殄天物、大屈其才,将吕布当个主簿来用;又想骂燕清那厮眼毒心狡……董卓的部将在忙着喝令士兵,想要重新鼓舞渐渐低迷的士气,吕布却是酣畅淋漓地大笑出声,声如巨钟,就连似沸腾一般的欢呼喊鸣都盖不过去。只见他眉飞色舞,意气风发道:“下一个!”“贼将休得嚣张!”眼瞅着军中无人敢去,任那吕布狂叫乱喊,牛辅忍无可忍,大呼一声,就向董卓请示道:“小将愿往!”董卓看他一眼,却不似刚那样爽快同意,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身后默然不语的其他部将们。牛辅可是他女婿,单打独斗的能耐也称不上出挑,去了不就等于送死,难道要让他女儿守活寡去了?而姓董的都同他沾亲带故,当然不是华雄那头角还没来得及露就被斩了的小将比得上的。得了董卓眼神暗示,担心自己会被放在火架子上烤的李傕唯有一咬牙,上前道:“主公,还请听傕一言,再做定夺。”董卓道:“说。”李傕道:“吕布此将,真猛虎也,而其所率兵士,却不过为初生羔羊,一击即溃;反观我凉州将士,皆是百战之身,躯具狼力!何必以短击长,弃众力而不用,单望他一人之勇?”单挑显然是难挑过了,再这样下去也是自取其辱,还得损兵折将。要换作光明正大地两军正式对冲,明明是打得过,那何必贪一口气,反而成就了吕布的威名呢!这话说的,恰恰对上了正愁骑虎难下的董卓的想法。董卓即刻随梯下来:“汝所言极是!传我令下,全军……”于是西凉军这边明智地放弃了跟吕布玩单挑,而是让双方大军短兵相接。地势一片平坦,燕清这边兵数少、装备就不如那边精良、训练不足、经验匮乏等劣势就逐一展现出来了。饶是吕布、张辽和高顺这三人武力具都出类拔萃,以一当百,董卓的其他部将只要不是对上这三,也不是吃素的,所领的虎狼之师更是名不虚传的骁勇。眼看着战况渐酣,伤员速增,燕清面色依然沉静如水,只不疾不徐地调转马头,朝自己军队的尾巴处跑去。第16章 桃园结义燕清刚一到,就即刻返身目测了一下,从这地往董卓军的距离。约莫是一里出头。这位置刚刚好:毕竟那张无差别发挥效用的牌的作用范围是方圆一里内,而伤兵多落在队伍的中后方,这样就能保证董卓军那方不吃到好处,又能照顾到绝大多数的伤员。然而还没来得及碰袖中卡牌,就见到一颇眼熟的小兵,正小心翼翼地揣着一颗鲜血淋漓、连五官都被糊住的大脑袋,如释重负地冲他驰来。燕清:“……”那脑袋还在找他啊?“司空大人!”小兵遍寻不到燕清,已是心急如焚,这会儿总算见到司空,顿时喜极,口齿不清道:“方才寻您颇久,总算见着了。这是——”燕清眼皮一跳。他又不是从头到尾都真的老老实实待在后方,而是有亲眼见到吕布是如何精彩地戏耍了华雄一通,才轻轻松松地割下这首级来的,哪儿还需对方告知?他也没兴趣将它拿在手里细看欣赏,都不等小兵说完,就已敬谢不敏地打断道:“那华雄的头颅,我现已见过,战况紧急,你且在放回去速速归位罢,功自会记在吕将军头上。”小兵忙应:“诺!”见他头也不回地去了,燕清才翻身下马,轻吁口气。不知为何,分明不是第一次干了,或由于是场合不同、责任重大的缘故,竟使他这会儿心里老有种即将当众变场大型魔术的心虚紧张。“司空大人?” 第29章 它此时亦被唤起了狂性,气势凌云地践踏着一干敌兵的尸首,直冲飞速撤离的董卓一行人。顶上驭着的,则是一身同被溅得殷红的森冷盔甲、凛凛淌血的在世修罗、嗜血煞神。西凉兵也是顽强,纵使一开始溜了神,心里对他们生出畏惧之心,头晕脑胀地被冲散了阵型,胡乱溃散一阵后,又渐渐收拢了过来。见主帅要匆匆撤离,他们甚至都不是感到被抛弃的寒心绝望,而是奋不顾身地扑上前去阻挡吕布这叫人望而生畏的神将,哪怕豁出性命,也要为董卓争取出一条生路来。因他们各个都不怕死,哪怕强猛如吕布,在突围的过程中也被伤了好几道,又观他们具都包围过来,恐孤军深入,反受大害,只有愤恨回撤了。董卓那胖子倒是会收买人心,究竟给这帮部下吃了甚么迷魂药,方这般死心塌地?吕布极不甘心地先清荡了一片身周敌人,愣是冒险换了弓箭,瞬间拉成满月,匆匆瞄准逃得越来越远的那一行人,一下连发出了雷霆万钧的五箭!照例是无一虚发,皆命中了为首的几人,却只有一人惨嚎一声凄然落马,想来其他几个的伤势并不致命。而瞧那装束身形,虽是个高阶将领,但不可能是董卓。到底是哪个倒霉蛋,吕布也漠不关心。竟然叫那老贼跑了……吕布脸阴森森地看着,剩下那几人毫不迟疑地继续西逃的背影,愤恨地唾了一口,也只有按捺住满心的怒火不甘,继续换了方天画戟厮杀了。幸运地得到吕布那惊天一吼作为解围的燕清,已转移阵地,带着一小股自发簇拥着他、不肯离去的兵士进了董卓的营寨里头,开始搜刮战利品。他奉的是皇帝的口头密诏讨贼,战利品按理说也多得归朝廷所有,但私吞一部分早是各军中的惯例,他又不是真的一心为主、大公无私之人,显然不会清高得免俗。不过比起搜刮帐内的那些金银财宝,燕清更看重的,却是另一件宝物。直奔马厩,燕清不费吹灰之力地,就在那找到了被照顾得油光水滑,十分无辜地眨巴着一双水盈盈大眼,当得是神骏非凡的高头大马——赤兔。果然董卓得到的时间还不够长,来不及驯服为己用;又因跑得太匆忙,没来得及带走。“有此宝马,可配那盖世英雄。”燕清轻笑着自语,把这份预备给吕布的礼物妥善收好后,这才心满意足地领人去卷走一小批金银死物。第17章 厚礼相赠若说燕清此刻的心情是晴空万里,那自认办事不利,才放跑了最大那头猎物的吕布,就是阴云密布、风雨欲来。不过,他在这次战役中,两次在最关键的时刻主动发起进攻,斩敌无数,战功昭著,又在单挑中斩了敌方大将华雄,使得西凉兵士气大跌,这些都被所有人看在眼里。因此吕布揣着满肚子郁闷,很不负责地将打扫战场的琐碎活全丢到了高顺和张辽头上,也没人背地里道半句不是。等吕布派了亲兵出去,让他去告知燕清关于董卓带着一帮嫡系人马溜掉的事后,一张英姿勃发、线条刚硬、当得起英俊的脸,就变得奇臭无比了。——哪怕无人出那怨怪之言,他却一向骄傲,这回失了大手,实在忍不住生自己的闷气。吕布这会儿其实只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窝着,然不知为何,他下意识地选择了燕清所居的主帐。不上座也不上榻,只面无表情地躺着,目光放空。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高顺张辽都忙完回来了,四处寻不到他,才问了情况,掀门布进来。先来的是高顺。抡起同吕布打交道的时间,他无疑是军中最长的,一见这虎须待捋的态势,就明智地选择缄口退出,暂时放置不理。张辽则不同。他一看到吕布这会儿竟就这么带着满身尘土、还混着发乌的血污碎肉,大喇喇地在燕司空曾踩过的地毡上躺得四叉八仰,仪态全无不说,既毁了一张毡子,也让帐内都变得臭烘烘的。张辽的脸色,立即就跟着变难看了。——这可是燕司空一会儿要进来的帐篷!张辽深吸口浑浊空气,隐忍道:“吕将军何故不先去洗浴一番,再候见司空大人?”吕布一声不吭,理也不理,要么神游天外,要么装聋作哑。张辽唯得近前几步,声音放大了一些,将方才的问话重复了一次。吕布这回总算不是无动于衷了。他的答案,也给得粗暴而干脆——直截了当地蹬了一下结实修长的右腿,将一边好端端的案几给踹飞了,还直撞到张辽身上。张辽日常锻炼的强度只稍逊于吕布,身体健实得很,这会儿那木案的冲击力,也称不上有多大,疼倒是不疼的。但足够让他气得一时间说不上话来。张辽拉下脸来 ,却还是先将案几小心摆回原处,在确定这上头之前就是空的,没放燕司空的墨宝甚么后,才大大地松了口气。旋即不快,话里也破天荒地带了几分质问的意思:“吕将军!你这究竟是要做甚么!”“张文远。”吕布懒洋洋地掀起一点眼皮,哼笑:“老子躺一会儿,也关你瞎屁事?”张辽越是凑近,就越是闻到那股浓烈得让人皱眉的血腥气,连汗味都给盖过了,心里也变得越来越焦躁起来。要是让吕布一会儿熏着燕司空,倒不如他这时就豁出去跟吕布干一仗,要侥幸赢了,就将对方直接拖出去,用清水狠狠重刷一番……但这样一来,要是让人汇报给了燕司空听,没准就坏了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印象。张辽可谓是左右为难,纠结的很。吕布则是莫名其妙,心里恼火。其实也真是误会一场——当毛病出在自己身上,又无人明言时,吕布压根儿就不知道张辽之所以锲而不舍地扰他,纯粹是因他身上的敌血太臭的缘故。 第31章 在得了燕清含笑的再次颔首肯定后,吕布只觉胸腔都快高兴得炸了开去,直恨不得将眼前这白璧无瑕的仙人狠狠抱住,转上几圈,才能把这激荡给缓解一二。但这等冒犯无礼的事,显然是做不得的。吕布强行按捺住了这种冲动,情不自禁地搓了搓手,口中嘶嘶有声。他一边绕着不安吐气刨地、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警惕地瞅着他、大脑袋跟着他的面向动的赤兔马打转,一边嘴角不断上扬,直快咧到耳后根去了。燕清仿佛要看到,在此时此刻的吕布头顶上,欢天喜地地绽放出了一朵绚丽小花,直使他憋笑得十分辛苦。刚得好马,两将自然是跃跃欲试,抵挡不住要骑上去的诱惑。对燕清而言,则没有比自己用心送出去的礼物,极得对方喜爱要更来得让他欣慰的了。他善解人意地笑了笑,先开口离开,不留下打扰他们驯服座驾,要回主帐去处理余下事宜。——当务之急是,要令高顺将他用“桃园结义”的事暂封住口,在离京之前除非必要,不得外传,否则怕就走不掉了。再将琐务办完,就得焚香沐浴,带上余下那些战利品秘密进宫面圣,汇报战果。大破“两万”敌众,又得了那么多好东西,得向小皇帝要个合适的回报才行,总不可能白给了。燕清一边轻快地走着,一边专心致志地盘算着要办的事的顺序。也因此并未察觉,被他所背对的吕布,不知何时起,已把视线从赤兔身上移了开去,而是炙热地投注在那清隽修长的背影上,眼底情愫多得几要溢了出来。第18章 各怀鬼胎或许在名将同名马间,就注定存在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天然默契。之前明明除了燕清,谁的接近都会导致它暴躁不安,显露强烈敌意的赤兔马,竟在吕布强行骑上去,又勒它颈狠狠制几回后,就奇迹般地乖顺下来了。接下来都不需吕布多加催使,心有灵犀地往外奔去。众将士啧啧称奇。张辽那头则没那么顺利,着实吃了一顿苦头,才将这暴脾气的红马给制服,也不似吕布那般如臂使指。吕布骑着赤兔马在外溜达了老大一圈,心里对这神骏宝马已是一百个满意,而他回来时,正是满身臭汗,这下也不用张辽三催四请五胁迫的,直接去将自己狠狠洗刷一通,恢复人模人样后,神采飞扬地去主帐寻燕清。不料扑了个空。那张污七八糟的毡毯已被细心的高顺命人取走了,但他最想见到的燕司空,却不在里头。吕布立即抓了守在边上的兵士,目光锐利地问道:“燕司空何在?”在这傲视群雄的高个头跟前,兵士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了阴影之下,又遭这么气势凛凛地一问,不由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方道:“一个时辰前,司空大人就进宫面圣去了。”“哦。”吕布这才想起还有复命这一茬,漠然追问:“可有说过何时回来?又是谁护送大人去的?”守兵道:“大人不曾道何时归来。是高副将领了十余轻骑护他去的,后一直守在宫门前……”一听是忠实可靠的高顺,吕布才稍稍放下心来。多问几句后,再无所获的吕布,就恹恹松了他,没精打采地回自己帐里去了。按理说刚打过一场硬仗,无论身心都疲惫得很,应是沾枕就睡。可吕布躺在榻上,却是难以平复心情,一直轱辘轱辘地滚来滚去,根本无法成眠。许是刚得了好马,精神亢奋得紧的缘故?吕布木然呷了呷嘴,从毫无睡意的脑袋里,极不容易地翻出这么个合情合理的解释来。然而不知为何,一直在脑海里徘徊的,非是那日行千里的赤红神驹,而是燕司空那仙灵绝逸的身影。当吕布在榻上胡思乱想、最后忍不住一跃而起,鬼祟流出去的时候,燕清还在甘泉殿中,跟小皇帝刘辩秘叙。早在进宫之前,燕清刚一取得胜果,就派了一亲兵向皇帝回报了。这消息瞒也瞒不住的——屯兵于洛阳郊外几阳亭的董卓军行事万分高调,惹来无数人的暗中关注,这下被打得丢盔卸甲,狼狈而逃,官员们且在计算得失,可深受其害的百姓们,无疑是桩大快人心的事。毫不犹豫地拍手称快,歌功颂德了。在得知这年纪轻轻的燕司空,竟是在禁军们都无动于衷,深有忌惮的要命关头,临危受命,全无惧意地只以一千新兵对上两万西凉精锐,还不可思议地取得了完胜的丰硕战果后,更是一片哗然。其实,燕清在正式表功的折子里,将两万人头的全记作了众将死战之功。却仍在一夜之间,凭这份用兵如神,运筹帷幄,彻底威震了偌大关中,声名大振。董卓这时还不知晓,他煞费苦心的一番‘瞒天过海’,让人错将三千信作两万,想着是要入主帝都,不料这会何止是付诸东流,直接成了仇敌燕清扬名天下的踏脚石。皇帝刘辩,亦是吃惊不小。要说这年仅十三岁的小皇帝愚鲁懦弱、无能至极,其实并不恰当。比起精通权术的那些老狐狸,他的确天真,但也是有着自己的小算盘的。在没有得力外戚可以依靠的情况下,他同生母何太后一番商量,就决定选择毫无根基背景而好掌握、自身有不小本事,又跟袁家势同水火的燕清,扶持起来,好暂时代表他们行事。否则单靠一个救驾之功,和弟弟刘协的一番话,刘辩还真不至于非封燕清为司空,从一介白身,一跃至三公之列。可惜燕清当庭发作了袁家,彻底破坏了他们‘徐徐图之’的美好打算。那日燕清固然骂得精彩,直叫一向振振有词地对他这皇帝都指手画脚、倚老卖老并无敬畏的袁系大臣们哑口无言,刘辩听得无疑是痛快的,可也暗暗遗憾,这一枚还没栽培起来、稳住脚跟的好棋,怕就得这么没了。况且,即使燕清说得头头是道,刘辩也还是并不怎么相信,屡屡抗旨不尊的董卓,真有胆子谋反的。 第33章 燕清心爱的枕头,显然就在外头有重兵把守的情况下,离奇失踪了。燕清蹙眉,这事可大可小,忙去确认了一下那些重要文件,没看到有被翻动过的迹象,方定下心来。最机密的,要么被他记在脑海里,要么贴身带着,也不怕有失。他平心静气地问:“之前有谁进来过?”跪在地上请罪的兵士们闻言,面面相觑一阵,犹疑不决地回道:“在高将军进来时,那枕头分明还在的。”“伏义?”燕清有些意外。亲随们将高顺进来,将那被弄脏的毡毯收走一事详细说了一遍。燕清略作思量,实在不认为会有外贼大费周章地溜进来,就为偷个枕头,反而对更珍贵的文件视而不见。大约是收走地毯时粗心地一起收走了枕头吧。于是道:“罢了,不过是个枕头,没必要小题大做,平白扰了将士们安歇。明日再请他来问问。”就将他们屏退,取了干净的寝服一叠,先凑合着用。……而就在紧挨着主帐的一顶军帐内,吕布正美滋滋地枕着一团白乎乎的东西,在淡淡的木香中,睡得无比香甜。作者有话要说:  郑重声明一下,这个时候的吕布对燕清的情感,只是主臣之间好感度max的表现,不是爱情。也就是说不再出现燕清一直暗暗担心的,吕布或许会卖他脑袋跳槽一类的事情。因为吕布如今已经非常确定,不会再有第二个主公比燕清还对自己既好又看重了。虽然可能觉得有点暧昧,但三国的基调就是这样的……曹操那里流行写情诗啊握着对方手说话,孙权那边的是爱摸着对方背说话还动不动就升堂拜母,蜀国的三兄弟食则同器寝则同床、关羽张飞还狂喝诸葛亮醋的这个就不用我说了吧……相比之下,这个真的不算什么啦,一定要平常心去对待!哪儿有那么快就爱上的。第19章 衣锦还乡翌日清晨,在软绵绵的香枕上美滋滋地睡了一宿的吕布,起身时亦是神清气爽,早早地就提了方天画戟,往校场去了。别看那玩意儿在刚摸到手里时觉得怪里怪气,但真睡起来,却是极舒服的。果然是仙人用的枕头,怎么都得与众不同。吕布刚一到,就意外地看到了他刚还惦记着的燕清,不由挑了挑眉:“司空大人?”燕清正专心对着木桩一段乱打,将堆积过多的卡牌“杀”给用掉,好刷新出一些更有用的来,闻言停了一顿乱击,微微侧身,抬起头来,目光在吕布那带着两条长长的雉鸡尾、又看着毛毛刺刺的金铜武冠上淡淡掠过。燕清莞尔:“奉先起得颇早。”托没了最合心意的枕头的福,他这一晚上都没睡好,还差点落枕了。既醒了,他从来没赖床的坏毛病,就干脆起身刷刷卡牌。吕布还是头一回见着这斯文精细人练武,既感惊奇,又忍不住去留意——燕清一袭白袍仙气飘飘,拿着长剑慢条斯理地劈刺,优雅得赏心悦目。吕布自以为很收敛,可燕清只要不是迟钝得无可救药的呆子,就不可能忽略掉那灼热的打量。他轻咳一声,利落地还剑入鞘,问道:“这会还早,人多未起,独练也没甚么趣味。奉先若不忙,不如同我用膳?”吕布登时明白,昨夜才从宫里出来,同皇帝有过一番交谈的燕清,多半是有话要交代自己。他毫不犹豫地应了,又主动问:“张文远那小子也该起了,我去喊他一块儿来?”一向高冷傲慢、摆出漠视众生的强势派头的吕布,忽然变得这般观察入微、善解人意,实在让燕清生出些许刮目相看之感。他将这归功于刚得了赤兔宝驹、吕布心情正好,旋即微笑道:“也好。既然如此,还请奉先将伏义一并叫上吧。”吕布大声应了,心里却莫名其妙地升起一丝小小的不快。怪了。这有甚么值得不高兴的?吕布站在原地片刻,拧了眉盯着燕清离开的背影,半晌也没弄明白这股烦躁的劲儿是从何而起的,索性抛之脑后,大步流星地朝营房里去。一脚重重踹醒还在呼呼大睡的张辽,恶声恶气地让他快点;另一脚则稍放轻点力度、踢动连睡姿都规规矩矩的高顺。高顺骨碌碌地打了个滚,一弹而起,再一睁眼,已是毫无睡意,镇定问道:“吕将军有何吩咐?”吕布随口道:“别磨磨唧唧的,司空大人等着呢。”高顺行动起来,也不是一般的雷厉风行,吕布从他榻边走到军帐边边,一只脚还没踏出去,高顺就已以神速换好了战衣,严肃地跟了过去。吕布:“……”高顺表现得这般积极,怎会让他觉得有点碍眼了呢?高顺浑然不知上司的满腹纠结,吕布昂首阔步地走在前面,他就不急不慢地跟在后头,同时不忘问询亲兵关于巡夜的情况。那一小场由不翼而飞的枕头带出的骚乱,自然就不可能被错漏过了。高顺讶然重复:“此话当真?”吕布背脊倏地一僵。高顺蹙眉回想片刻,笃定道:“我不曾碰过。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无令擅入主帐?!定要严查惩处,以儆效尤!”吕布的目光开始飘来飘去。 第35章 荀攸心领神会:“那便促成此事?”荀彧淡淡道:“可。”发生在荀家叔侄的对话,只同他们偶有书信来往的燕清,自是无从得知的。但经过几天优哉游哉的等待后,燕清还是得偿夙愿,得到了最好的结果——哪怕倍感愤怒,刘辩在日益剧增的压力下,很快就撑不住了,不得不选择了妥协。在这微妙时刻,一直观望的燕清也行动了:他趁热打铁,善解人意地上了表。他自称功微德薄,承蒙圣上厚爱,然实在不堪此大任。又再次提起要外放至豫州去,既是代陛下广布恩德,亦是为提防董卓兵祸。刘辩只当是燕清不愿让他为难,方这般委曲求全,越发觉得太傅袁隗一派的面目可憎、言行可恶了。而且他也的的确确,在短期内不愿见到燕清——仿佛是在不断提醒他身为尊贵天子、却敌不过倚老卖老的臣子们的屈辱。因有这份补偿心理在,即将远行、离开京城这政治中心的燕清,就从刘辩处得到了无数实惠。其中不但包括他极轻松地就保留了那一千人马(袁家见他识趣滚蛋,也肯高抬贵手,不拿去塞牙缝了),吕布、张辽和高顺三将,还以在他眼里无异于清仓大甩卖的跳楼价,要到了几个想要颇久的人才做帮手。其中就有正默默无闻地做着个小郎官的贾诩,和担任长沙太守的孙坚。至于出身大族,特别是跟汝南袁氏关系密切的名士们,譬如荀彧荀攸钟繇一流,已占了天大便宜的燕清,自认不是贪得无厌之辈,就不白费心思惦记了。……光熹元年(中平六年),九月十五日。汉承平侯、司空、领豫州牧燕清,带着千来号人,正式地踏上了满载凯旋、衣锦还乡、亦是新官上任的道路。第20章 迎接友人功德圆满的这行人,就在陈留王刘协依依不舍的暗中遥望下,沿着官道,浩浩汤汤地往东行去。一路上畅通无阻,就是在经过颍川时,燕清忽然叫了停,又传令下去,让军队就地扎营。经过跟西凉兵恶战的洗礼,后一直在并州出身的三员大将的严格训练下,这支千人军队,已有了令行禁止、治军严整的模样,立即照办了。众将安之若素,只偷偷打量燕清,吕布则不解地拍马过去,问道:“主公,这才过正午,为何不继续赶路?”“我是想……”燕清下意识地摸了摸放在怀里的、司空和豫州牧的符节印绶,笑道:“去接个人。”吕布默了一默,语气如常地问道:“何人当得起如此殊荣?”燕清朗笑,坦言相告:“是我与此地正经结交的一位友人,曾应承过待我归来,就赴我之邀。”吕布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待到了治所,再去信邀他过来,不也一样么?”燕清道:“若只是做客,当然只需简帖一张。然我心属他做别驾,还是上门亲请这得力助手,方显心诚。”吕布眯了眯眼,恳切道:“不知布可有幸,得知这位大才名姓?”一边的张辽也悄悄摸地竖起了耳朵,屏息静听。燕清骄傲一笑:“此人名为郭嘉郭奉孝,别看他年纪轻轻,性情狂放不羁,却是见识过人,真真是世之奇士也。”吕布了然地点点头,将这名字记在心里,却又忍不住忧愁地叹了口气。——这漂亮上司哪儿都好,就是人太厚道谦虚,不爱居功不说,还老夸奖底下人。将他誉作当世第一勇将,也就罢了,他自个儿本事自个儿清楚,虽略狂妄了些,到底称得上名至实归。可张文远那毛都没长齐、做事毛毛糙糙的嫩小子,还有高伏义那一脚踹过去、不见得蹦出半个屁来的闷葫芦,怎么也值得被燕司空另眼相看?甚至在赴任前,燕清费尽心思从皇帝手里要来的一些所谓人才,皆是官职低微、没什么名气,还多是出身寒门的老弱病残。譬如那连坐车都快不得、稍颠簸一些就咳嗽连天的姓贾的文士,怎么看怎么是个孱弱的废柴,就始终让吕布深感怀疑。这么看来,这郭家奉孝,怕也好不到哪儿去。燕清不知吕布那纠结而消极的小心思,还以为他纯粹是对郭嘉感到好奇,想着他们将会成为同僚,早些认识也有好处,再加上想同偶像合理多进行亲近的小算盘,口中便自然道:“奉先若有意,不妨与我同行。”偷听的张辽一下蹦起,吕布道:“如此甚好。还请主公务必将布带上。”燕清轻轻一笑,纵容道:“文远若想来,也一块儿来罢。”张辽也高兴了,笑得露出一排雪白齐整的好牙来:“诺!”张辽忙不迭地点了二十亲兵跟随在后,作为护卫。燕清猛然想起一茬,低声问吕布道:“带钱了么?”吕布立马往腰间一摸,将自个儿那鼓囊囊的钱袋奉上,殷勤道:“主公可是顺道想买些什么?”“非也,是我临行前囊中羞涩,还多亏奉孝慷慨解囊,赠我以盘缠。”燕清不客气地接过,掂了掂分量,满意道:“先取你的去还他,稍后再还你。”吕布当然不肯要:“嗨!不必。”燕清笑眯眯地:“也行,回头给你换几坛好酒便是。”于是这一主二将,就风风光光地朝着郭家宅邸去了,途中难免收获路人或是敬畏、惊奇和艳羡的目光无数。燕清骑着从董卓马厩里缴获的白马(还得感谢董卓有门路也有兴趣收集凉州良马),行在最前。这马虽远比不上骅骝和赤兔的神骏威武,却胜在脾气温和,毛色漂亮干净,对不需要冲锋陷阵,而在后方镇场的他而言,是绰绰有余的了。这一别数月,燕清记性好得很,还将去郭嘉家的路记得牢牢的,不一会儿就看到了熟悉的大门。 第37章 郭嘉嘴角抽搐,言简意赅:“没什么大碍,就是折了。”燕清皱眉,轻轻检查一下,见不算严重,才继续追问:“是自己摔的,还是被人打的?”以郭嘉行治不检到被陈群屡屡弹劾的浪劲儿,要是不慎调戏了哪个有夫之妇,或是喝多了说话得罪了人,被打折一条腿,似乎也说得过去。“胡说八道甚么?似我这般讨人喜欢的,还能被打么?”郭嘉恬不知耻了一句,才在燕清意味深长的注视下,不甘不愿地承认:“是我自己捶折的。”“哎?”燕清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了。直到听完臭着脸的郭嘉解释清楚,燕清才搞明白,原来郭嘉所遭受的这场无妄之灾的黑锅,其实应该落在他的头上。那日郭嘉一边吃着点心,一边悠闲地捧书细阅,觉得嘴里发干,就让人把燕清当日送来、他却一直舍不得喝的那坛好酒取来,开了封,倒了一盏后迅速盖上,然后慢慢享用。那酒香醇可口得很,书也写得精彩,郭嘉一边小酌,一边放纵心神,沉浸在那字里行间……到一他认为精妙绝伦之处,就极自然地大声叫好,同时以掌击腿。谁知这一击非同小可——那无端端爆发出一阵怪力的右掌,居然硬生生地将右腿给打折了。第21章 二事穿帮燕清搞清楚来龙去脉,也知道不可能瞒得过郭嘉,只得轻咳一声,承认了:“这确实得怪我,当时走得匆忙,竟忘了告予你听,在饮用那酒后,或有些奇异之效。”郭嘉凉凉地瞥他一眼,又看了看自己的伤腿,谴责意味十足。酒?离得颇远的吕布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这词,耳朵动了动,悄悄摸地往门边又挪了一步。郭嘉目光灼灼,然而燕清脸皮够厚,被这么一盯,也只是灿烂一笑,完全招架得住。郭嘉拿他无法,冷哼一声,挑明了道:“重光待要如何补偿?”燕清唇角一扬,爽快道:“这个好说。”在郭嘉狐疑的注视中,燕清站起身来,自袖中取出早已写好的短书同符节,慢腾腾地交到郭嘉手中。郭嘉不忙看那符节,展信一看,飞快读完,脸就更黑了,大喝道:“燕——重——光!”要不是张辽拦得快,吕布差点就拔刀冲了进去。“哎!”燕清笑眯眯地应了,假作不知地改了称呼:“郭别驾。”郭嘉翻了个白眼,活活被燕清这出神入化的上杆爬技巧。给气乐了。他抖着那张用昂贵的蔡侯纸写的任命书,一字一顿地质问:“作为赔礼,就是叫我一辈子给你劳神劳力?”燕清摇了摇头,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奉孝此言差矣。你岂是为我一人为官?分明是要护佑豫州百姓。即使非要归于一人头上,也唯有陛下可当此殊荣,切莫再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语。”郭嘉嘴角抽搐。燕清狡辩:“况且当日可是奉孝亲口应承,待我真正有了一席之地,对你扫榻相迎时,你当欣然应邀。怎如今却反悔了?”郭嘉哼道:“嘉应的是做客,这却不是。”燕清顿了顿,话锋一转道:“奉孝认为,大丈夫当如何?”郭嘉挑了挑眉,并不作答。燕清脸上彻底没了方才的轻松表情,叹道:“清出身寒微,胸无大志,只愿凭一己之力,盖得广厦千万间,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虽然借用了一下杜甫的诗,但这短短几句话,的的确确是燕清发自肺腑的真挚。从颍川到洛阳,往返也就一千多里,称不上长。可这一路上,燕清见得最多的、印象最深刻的,并不是洛阳城的繁华似锦,高官权贵的耀武扬威;也不是杂草丛生、自黄巾之乱后就荒废掉了的田地;还不是欺软怕硬、心狠手辣的路匪;更不是走南闯北、唯利是图的商人车队。而是面黄肌瘦的流民,以及被随意丢弃在路旁、触目惊心的皑皑白骨。乱世尚未开始,已有无数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朝不保夕,食不果腹了。然而就为了挡住一个只带了三千兵马的董卓,燕清在占尽先机的情况下,还是经历了一番生死险境,正是赢得辛苦,战得狼狈。真正身居高位,握有兵权的,却只顾着争权夺势,而对百姓的生死漠不关心。要还将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等来的只会是曹操诗句中所描述的惨烈——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郭嘉略有动容,将燕清刚刚所念得几句七言,喃喃重复一次。“奉孝。”燕清苦笑,费劲地挤出一两滴晶莹泪珠来,轻轻一叹,开诚布公道:“要是时间上还宽裕,我亦不想这般唐突,更不想强人所难。”“然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要不是实在赶不及了,我也不愿迫你出仕,又厚颜请你助我一臂之力。”郭嘉态度软化不少,只半信半疑道:“这话又从何说起?”燕清实在没有刘备那说哭就能哭出来的高深功力,还是将那两滴眼泪擦了,简单道:“董卓虽被我麾下得力部将击退,解了洛阳之危,却仍有十万西凉兵环饲在侧。洛阳附近,现有皇甫嵩、盖勋这两员忠将镇守,董卓不敢轻犯,那你认为,要养活这么多兵马,兵粮从哪儿抢,才比较快?是翻山越岭,往汉中那去,还是在袁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行下,到关东来劫?”郭嘉一怔,忙伸手叫燕清打住:“慢点说,董卓是怎么回事?”燕清便长话短说,将这段时间所发生的、郭嘉所不知道的那些空白部分,一一补充完整。他虽轻描淡写,可任谁都听得出,那底下埋藏的万分凶险,惊心动魄。 第39章 单靠燕清带来的一千嫡系去守偌大豫州,哪怕有十个吕布,也无疑是天方夜谭。燕清也没动过这种异想天开的念头,立即同意:“可派文远去。”他为一州之牧,当然能以政府名义募集青壮,充作军队,是为正统。比起白手起家的名不正言不顺,燕清之所以要费工夫折腾来这么个职位,看重这便利就是原因之一。目前看来,募兵的困难是克服了,但养兵呢?内政呢?什么都需要大量财资作为支撑,凭打胜仗分得的赏赐,不过是杯水车薪,不可能填满那无底洞的。要获得税收,就得恢复农耕,鼓励商业……这工程可就大了,资金投入也不能缺。燕清越想越头疼,禁不住叹了口气。——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下不但缺人,还将面临缺钱的窘境啊。就不知前任豫州牧黄琬赴京前,留下了多少郡兵了。要是剩的比较多,就代表他们可以少募些来……郭嘉一眼洞察燕清心思,无情道:“去岁,黄太尉为平黄巾残党之乱,郡兵损耗颇大。恕嘉直言,主公还是莫抱这些期望罢。”燕清:“……好罢,我再想想别的办法。”第22章 深夜访客车中主臣谈天说地,其乐融融;车外吕布忙于偷听,心事重重。不过听也听不真切,顶多断断续续地能捕捉个只言片语,还得自行拼凑。郭嘉给燕清泼完冷水了,略作沉思,问道:“那物资单子,可否容嘉过目一番?”燕清笑道:“自是求之不得。”只那单子可没放在这架马车上,而是让贾诩负责保存了。燕清掀了掀帘,想吩咐个亲兵去,不想吕布就近在咫尺,板着张脸,竟是一丝不苟地行护卫之责。燕清不自觉地就放轻了语调:“奉先,可否去文和那取物资单来?”吕布猛一挺胸,中气十足地应了:“诺!”待他拍马离开,郭嘉忽然就哼哼笑了起来,端的是不怀好意。燕清被他笑得眼皮直跳,不由揶揄问:“你这是服了散还是怎的?怪模怪样。”“散是甚么?”郭嘉随口一答。燕清邪邪一笑,回道:“一种碰了短期内能夜御十女,喜欢光着脚走路,但会导致英年早逝的脏药。”郭嘉凉凉道:“如此神奇?嘉尚未见过,并不知晓。主公却对此知之甚详,想必有过一番深刻体验。”燕清道:“你没碰过是再好不过,以后也莫想着去碰了。”郭嘉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蓦然道:“主公在用吕横野(吕布官职为横野将军)时,当留心一些。”燕清微笑:“怎么?”郭嘉一针见血道:“嘉观此将,身具狼性,近则不逊,远恐受怨。要想驯服他,一昧予以丰厚赏赐,光待他好可不行,需适时杀杀威风。”待吕布太好,容易使他失了敬畏之心,不识尊卑礼数;待他疏远,则会招来怨恨不满。燕清微怔,不得不承认,郭嘉将吕布的性格——至少是史书记载所展现出的那些方面,看得清楚透彻。他稍作思忖,回道:“多谢奉孝提醒,只是关于奉先,我自有主张。”“噢?”郭嘉似笑非笑,轻嘲道:“嘉却瞧见主公,快将那猛虎视若亲子,只顾溺爱了。”燕清被揭穿了,也不羞恼,只扬唇一笑:“舍不得。”恩威并重,赏罚分明,燕清不是不懂。可唯独在想到要这么对付吕布的时候,燕清就心软了,往往是鞭子不足,糖果溢出。对郭嘉的忠告,燕清到底是做出了承诺,假使吕布有朝一日真‘恃宠而骄’,进退失据,他就得立即采取有效的应对方式。郭嘉懒得理他,以手掩口,打了个小哈欠后,问道:“文和又是何人?”贾诩不过是个出身边州(位于国家边境的州郡,如凉州、并州)的寒家子,人已四十有二,还只在京中担任个不起眼的郎官,勤勤恳恳,无功无过。自是任谁都没将他放在眼里的。饶是似郭嘉这般留心天下有才之士的、都没将他留意。哪儿想到这料事如神、行事毒辣的智士,不过是喜爱藏巧于拙,不至祸及自身的危急时刻,绝不露出半点锋芒呢?燕清不好拿还没发生、恐怕也不会发生的事来说服郭嘉,目前他也没工夫去真正收服贾诩——对极重明哲保身的对方,身服容易,心服就难,于是在短时间内,也不好将对方委以重任。那单凭贾诩目前乏善可陈的表现,郭嘉听了之后,还是半信半疑。郭嘉凝眉,细问了其他几人,忍不住道:“那孙文台骁勇刚烈,瞧着不错,可以贾文和为首的那些……”想起这个热衷于在积灰的犄角旮旯里翻些老古董出来的冤大头,目前已是自家主公了,郭嘉罕有地忍了一忍,没将不甚客气的批判说完。况且燕清绝顶聪明,又有些仙妙之处,就似惊心动魄的洛阳一行中赚得盆满钵满、盛誉下全身而退,也不似吃亏的人。或许在贾郎官那一干人身上,的确有着他看不破的玄机。 第41章 吕布刚不小心看呆了一下,张辽就已溜了。被燕清一问,他支吾一下,倏然发挥机智,拿看上去病怏怏的贾诩做了借口:“那贾文和似是水土不服,方有亲兵来报,道他上吐下泻个没完。”燕清信以为真,严肃起来了:“竟这么严重?派人去城中请大夫了吗?”吕布道:“请了,应歇下了罢。”燕清顿了顿,将刚褪下的外衣,重新披上,摇头道:“不行,我放心不下,这就去看看他。”要真让燕清看了,还不得穿帮?就在吕布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时,房门被亲随叩响,道有两位来自中山、常往西凉贩马的商人慕名求见。“中山来的马商?”这可就耳熟了,燕清心念一动,问道:“名字是?”那两位,一名张世平,一名苏双,恰途经此地,一听说燕司空这位闻名于世的英雄正在城中,顿时心驰神往,想乘夜拜访,恳请燕司空肯予以接见。燕清乐了,登时睡意全无,面上却只淡淡道:“领他们去厅里候着吧。”当然要见了。那可是在刘关张三人结义时,慷慨解囊,资助他们组织义兵、打造兵器的两个大土豪,这会怕也是上赶着要给自己送钱送马来的。吕布见缝插针,上前一步:“若主公不弃,布愿护于一旁。”想到层出不穷的刺客,燕清毫不犹豫地颔首道:“如此,便有劳奉先了。”第23章 欲擒故纵吕布为自己方才的见机快而高兴,面上却不露分毫,兀自站得笔挺,以灼灼目光追随着燕清。燕清命人带那俩马商去正厅候着后,就慢条斯理地将外裳穿上,又唤侍婢来将卸去的发冠束好,问吕布确认一下仪容无失后,再向厅堂行去。吕布却还有疑惑,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主公不早些歇息,去见那些个商贾做甚?”燕清解释道:“要想组建骑兵,就缺不得良马。然我军马匹匮乏,既因求购无门,也因钱财不多、经不得大肆挥霍。他们来得正好,为何不见?”吕布认真听完,又问:“既然如此,主公何不学那周公吐哺,而要先将他们晾上一晾?莫非是为了杀杀威风?”燕清讶然眨眼,还真没想到吕布能随口就道出个典故来,笑道:“那是人精,又是来求见,怎么会摆威风呢?”吕布虚心求教:“那是为何?”燕清道:“周公那般做,是为求贤纳士,千金市骨,意在天下归心。然张、苏二人,并非贤才,而是精明商贾。他们兵投奔之心,只是愿意小舍家财,好将弘扬大义之望,及一些不可告人的小图谋,寄托于我罢了。而我肯抽空接见,已是给了足够的体面。”燕清现为堂堂司空,受封侯位,又刚被任命为豫州牧,身份至为显赫,还有以少胜多、大败犯京的‘两万’精锐西凉兵,使董卓不敌畏逃的威名护持。名声底气,具都雄厚,使人仰慕敬畏。即使出身世家名门,心高气傲、眼高于顶譬如袁术一流的官员,暗地里再是一直瞧燕清不起,可明面上见了,还是得规规矩矩地行礼。马车也给燕清靠边让路,同燕清说话时,还得自称名而非表字。靠这等级之差,就足够名正言顺地,将他们压得死死的。完全不是出身不好,履历上也就曾为卢植学生这一段可圈可点,需要费心思聚游侠的刘备能比的。当初刘备想招募义兵,苦于没马,一听到张苏这两马商恰好路过,忙不迭地请了过来,先请饮酒,再说志向,一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后,成功说服二人,才得了赠予。曹操回乡募兵时,条件要胜过刘备不少,可也大同小异:是在父亲的推荐下,找了仗义疏财闻名的当地孝廉卫兹,一番诉说请求,方打动对方,得到资助。他们需主动出击,燕清却只用守株待兔。——这就是地位和名气带来的差距。至于张世平,苏双二人,虽也腰缠万贯,可一算社会阶层,却是处于极低一层的,不似徐州的糜竺、陈留的卫兹那般,因家境豪富,亦读书习字,颇有名气,可在州郡做个官吏。在燕清跟前,就可谓是云泥之别了。况且,要是为了求财,燕清就纡尊降贵,不惜向两个贩马的商人表现得殷勤,以极高的礼节去接待,一旦落入旁人眼里,只会招来嗤笑鄙夷。哪怕是张、苏本人,得了不符合自己身份的高待,也不见得会感到喜悦感激,而是惶恐不解居多。不冷不热,架子端足,才让他们心中安定。当然,要是在十几二十年后,汉王室的名存实亡,连天子都被乱臣肆意拿捏,高官厚爵的印绶符节可以随便给,新贵崛起,旧族衰落,读书人胸中封侯拜相的志向,也被平定乱世所取代……燕清就不可能再凭司空之位,享受这种身份上碾压的高待遇了。燕清解释得较为隐晦,见吕布面露迷茫,不禁莞尔一笑,多点拨了两句。吕布顿时恍然大悟,心中略有所得:“多谢主公指点。”燕清莞尔,趁机劝学:“谢倒不必,你若有这心,还是待我回头给你列张书单出来罢。”吕布:“……”得这关心的他登时纠结万分,不知是高兴好,还是痛苦好。燕清看得分明,当即忍俊不禁。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房门,待路过郭嘉所宿的那间门前时,燕清暂住了口,飞快向吕布递了个噤声的眼神,然后将脚步放得极慢。确保只发出一丁点动静,不会惊醒里头或已歇下的人。吕布这些自觉和颜色肯定是有的,默不作声地依样照做。 第43章 路途遥远,消息也闭塞,待二人得知,凉州也不宜再去时,正是他们下血本购了千匹良马,往回赶的时候。可到了这时,他们又有些进退两难。幽州那被先帝封了个奋武将军的公孙瓒,近来渐露头角,有意壮大麾下骑军白马义从,正在四处强购好马。那是个心狠手辣,也不甚讲理、半兵半匪的人物,他们这三百匹西凉好马,一旦去到他治地附近,还不得被以‘征’为名吞个干净,成了羊入虎口?虽是‘购’,可幽州穷得厉害,就连官府的开支,都得从旁的两州调度金钱,现兵荒马乱的,就越发吃紧。官军都这般捉襟见肘的情况下,公孙瓒肯给个公道价格才怪。就在他们为此发愁时,惊闻那近来一战成名,威震天下的燕司空就在此城中安歇,预去上任,张世平立即想到,或许可以通过献上一些货物,来获得对方庇护了。他也有些政治眼光,知道这会正是对方最需要资助的时刻,于是片刻都等不得,立刻递去拜帖,又等在门外。苏双起初还不同意:经过在桃园结义的刘关张三兄弟身上,那场最后不了了之(三兄弟都弃官跑了,走前还鞭打了督邮)、堪称失败的投资后,他就谨慎了许多。只因张世平反复劝说,才同意过来一试。张世平对燕清说的时候,当然没这么具体,尤其是一些不利于他们的地方,试图含糊其辞,一笔带过,重点在世道艰难,生意难做。但一片诚心,还是展现出来了。然而他的谨慎小心,还是不可能瞒过燕清的。普天之下,就目前而言,还真找不出第二个比看过剧本、倒背如流、近乎上帝视角的燕清更清楚局势,从而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做的人了。燕清云淡风轻一笑,优雅地饮了一口盏中酒酿。烛光橘明,映得无暇面容似暖玉一般,散发着柔和的光晕,愈发显得不似凡尘中人。他心中亮如明镜,只善意地并不点破而已:张世平这是习惯性地想通过卖惨,来讲价了。张世平一边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一边慢慢述说。直说得口干舌燥,可只要没看到燕清点头,都不敢中途停下,好去喝一口水。不过燕清并无意在算计人家资产的情况下,还仗势去为难对方,是以没让张世平受任何罪。“……某虽是贱躯一具,深为胸无大志所憾,亦无逸群之才,却始终怀有结交四海英雄之心。现闻司空大人将去赴任,守疆安民,某愿略尽绵薄,送良马一百匹,西园钱一万,为将士们置办衣甲旗幡。”价格比当初给刘备三兄弟的,要整整高上一倍。一下舍去三分之一的财物,张世平也觉肉痛,说完之后,就暗吁一口气,屏息等燕清回应了。按理说,他们心甘情愿地送上,燕清纵不大喜过望,也当欣然笑纳。不想燕清连考虑都不曾,就毫不动心地摇了摇头,正义凛然道:“我少时砥砺读书,历来只听说过,为父母官者,当悯惜百姓,体谅众生疾苦,代天子恩泽万民,使人安居乐业。而讨逆护顺,天经地义。纵有些艰难处,亦非无解决之途,岂能明知尔等艰辛,还厚颜收取财物,形如贿赂?!”“好意心领,然馈赠之言,可休要再提。”燕清皱眉,说完不等二人告罪,就拂袖而去。吕布已是看傻了眼,一时间僵在了座上,直到燕清走出几步了,才赶紧起来,飞快追上。第24章 贪小便宜吕布心里困惑万千,却还是老实将问题憋在肚子里,直到跟在燕清身后回了房,才开口道:“主公这是何意?”燕清笑吟吟道:“价码太低,我不乐意做这交易。”吕布皱了皱眉。当的是一头雾水,两眼蚊香。燕清问:“看来奉先认为,刚才当收不当拒了?”吕布刚要发表一通高见,就猛然想起什么,忙住了口,先观察了一下燕清脸色,见他唇角微扬,带了些许鼓励之色,才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只听吕布理所当然道:“横竖他们是送非卖,能多出这一百良马,就刚巧解了燃眉之急,不正是不要白不要?”吕布明晃晃地打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主意,还对此颇为自得。燕清不由默默一叹,心存这爱占便宜的坏毛病,多半是从前穷惯了才落下来的。若说为赤兔金珠杀丁原,还可能有董卓占据政治优势、许诺官爵的影响作祟的话,到了后来,吕布竟连远在泰山的臧霸的一点礼物也要贪不说,还不顾高顺劝诫,不惜亲自上门索要,结果平白碰了一鼻子灰,丢了一地脸。看来,眼皮子浅、还老贪心的两大缺陷,得通过富养来矫正才行。燕清分明还记得郭嘉那‘恩威并重’的劝告,可看着吕布这副看着点好东西就哗啦啦地流口水,想往自己兜里藏的可怜巴巴的模样,他就半点狠不下心来。于是,非但鞭子舍不得挥,象征宠爱的糖果,倒是越给越大了。燕清下定决心之前,还给自己找好了理由:吕布向来是吃软不吃硬、听顺不听逆的脾气,顺着毛摸,只要方向控对,不愁管不住。……要真管不住,不还有可爱的别驾郭嘉帮忙吗。燕清想了一想,先不说对错,而是问道:“奉先认为,唯利是图的商人,为何要将积蓄白送于我做军资?”吕布脑海中灵光一现,闪电般回道:“主公乃非常之人,自当受非常之礼。”燕清猝不及防,就被笑眯眯的吕布拍了一记不合时宜的马屁。他登时有些哭笑不得,只强忍住,免得让吕布恼羞成怒,而是摇了摇头,解释道:“非也。张苏二人行资助之举,一为图名,二为借势。”吕布怔然。能启发一下吕布,让对方养成开动脑筋、独立思考的好习惯,燕清还是非常耐心而乐意的。 第45章 县长只觉豁然开朗,忙不迭地将宗族里云英未嫁,姿色不错,年龄也匹配的两女择出,连夜送来。尽管不堪为妾,也可做个暖床的,走时也一起带离。倘若得宠,还能为他美言几句。而见是县长送来的漂亮女人,侍卫们就犯难了。拦的话,说不准就坏了主公的美事,而不拦,则是违反军规的,绝对不行。他们也没处理类似事情的经验,能问意见的,又都已歇下了。为难之下,只有容许她们叩门请示。燕清听完他们磕磕绊绊的解释,好笑之余,也反省自己存在疏忽:要早叮嘱过他们,任何外人都不准放进这里来,就没今晚这乌龙了。他淡淡看了眼吕布,吕布即刻会意,气势汹汹地冲过去,将那几个涉事侍卫拖到别处,去好好教训一通了。至于那俩姑娘……燕清哪里不清楚县长的心思,但注定要辜负这番送上门来的‘美意’了。在内外交困、危机四伏、大事待决的凶险大环境下,光是筹谋大事,就已耗了他大半精力心神。剩下的一星半点,则毫无保留地放在发展主臣关系上了。吕布、郭嘉、张辽和高顺还好,尤其是前两者有过交心,后两者的忠城则是经得起历史书的考验的,都是可以信任的稳固关系。可原在长沙,怕是刚得知任命没多久,还在上任路上的孙坚,以及扮猪扮得不亦乐乎,滑不溜手的贾诩,就都是难啃的骨头了。光琢磨这些,他就累得够呛,哪儿还有多余的时间分出来享受这飞来艳福?——况且对象还是两个初中生岁数的小萝莉。燕清淡淡一笑,也不多看对着他怔楞出神的两姑娘,只简略地叮嘱侍卫道:“身在军旅,县长此赠,我不能受也。快护送二位小娘子回去罢。”哪怕多留一会儿都不合适:要是坏了对方名节,不但毁了这俩无辜的小女孩,也让他肩个不属于自己的责任。待他们领走了两姑娘,平息完这小闹剧的燕清刚要关门去洗浴,被这房间里刚闹出那番不大不小的响动给吵醒了的郭嘉,就探了颗脑袋出来。燕清长叹。那新烧的热水,怕是又得凉了。下一刻,光着一双脚丫子,一身寝服松松垮垮,头发也披散着的郭嘉,就整个人晃出来了。看他这衣冠不整的模样,燕清不禁眉心一跳,若无其事地问道:“奉孝有何贵干?”郭嘉明明惺忪睡眼,却是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闻言习惯性地想晃晃扇子,不料晃了个空,便只将尾调微微拖长,直言道:“总觉得有姑娘家刚来过。”燕清:“……”郭奉孝这厮,其实是在脑门上装了女色雷达吧?第25章 中牟告急燕清明智地选择不搭这话茬,径自将脸一板,故作凶恶地欲赶郭嘉回去:“奉孝本就体弱,还敢跣足而出?”郭嘉却灵活闪过,又大喇喇地进了燕清的寝房,往冰凉的竹席上一躺,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哎!快活!”燕清嘴角抽抽。他吩咐侍卫们,若吕布一会儿回来复命,直接让其回去歇息后,就将门关上。然后走了过来,抄手立于床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两屋榻上所铺的席子,分明一般无二,何来出奇之处?”郭嘉歪歪脑袋,耍赖道:“哦?嘉却认为,主公这的要凉快些许。”燕清面无表情,一下点出关键:“废话,你那的都被躺热了!而且你不兴睡时开窗,屋里不闷热才怪。”郭嘉打了个哈哈,阖眼假寐,长叹道:“这枕也尤其好使!”“大半夜的,也好意思跟着闹腾!”燕清拿执意躺这的郭嘉也没有办法,只有摇了摇头,转去屏风后,就着半温不热的水,随随便便洗了一下,就换上寝服,准备安歇了。“还不往里靠些。”燕清笃定郭嘉是在装睡,也不客气,直接伸手小推了推对方。郭嘉顺着他推动的小劲一滚,骨碌碌地翻到了里侧,手还及时地抓住了那个软绵绵又白乎乎的胖枕头,让它跟着一起挪位置。“这么喜欢这个?做起来也不难,回头送你一个就是。”不知道自己的枕头怎么最近一直多灾多难,燕清一边无奈抱怨,一边在他腾出来的地方躺下道:“你既嫌天热,怎又自相矛盾,非得同我凑一块儿?两人挤在一起,不更热得厉害么?”郭嘉眉眼弯弯:“那是常理。今有仙人,玉骨冰肌,清凉无汗,岂是肉体凡胎比得的?”燕清听这马屁听得遍体发寒,不由掸了掸身上的鸡皮疙瘩,敷衍道:“休要胡言乱语,快睡罢。”然而郭嘉是睡了一觉醒来的人,正是精神饱满,思维活跃的时候,又如何会老实听话?他假作自言自语,声音不高不低,却足够燕清听见:“这长社县令,出身却是不凡。”燕清果然就被勾起兴趣了,强撑着瞌睡,半睁半闭着眼:“哦?”郭嘉假惺惺道:“哎,主公快歇息罢,又不是甚么要紧的话,明日再叙也不迟。”燕清眉心一跳,咬牙道:“奉孝刻意说出声来,不就在等我这句么?现已使你如愿,还不详细道来。”郭嘉开怀大笑,这才道:“此人姓杨。”燕清经郭嘉刚刚提示,即刻反应道:“弘农杨氏?” 第47章 想来以吕布的挑剔目光,也只有闭月的貂蝉那般的倾城之貌、妩媚之姿才入得眼,时他神魂颠倒吧。而貂蝉的话,这会儿还在王允府上,也没传出什么艳名,要个义女过来,应也不难。待解决了董卓兵祸,大势定下,他去信一封,向王允要貂蝉过来配给吕布,好遂了这对英雄美人长相厮守的佳话,也未尝不可。高顺则哼哧哼哧,竭力分开鼻青脸肿的两人,着实费了一番功夫。燕清莞尔道:“那文远与伏义,你们二人可有意向?不妨考虑考虑。若没这想法,大可直言,绝不强求。”张辽支支吾吾,高顺倒是落落大方:“任凭主公做主。”燕清微眯着眼,盯着张辽看了一看,确定这不是少年慕艾的羞涩后,之后就只拍板定给高顺,去贴一封,代为提亲了。以高顺正居的中郎将之位,又极受燕司空信任,自身相貌端正,武力过人,是个英雄人物。对杨家旁支的庶女而言,哪怕是妾,这桩姻缘也称不上半点委屈。杨县令听说这峰回路转后,更是喜出望外,当下将二女择一,也不那么讲究择日了,匆匆定了礼,当日就送了过来。燕清在房里,跟郭嘉刚议完事,目送他出去后,吕布就风风火火地进来了,面上喜道:“主公,成了!”燕清笑问:“哪桩事?”吕布眼睛亮晶晶道:“那俩马贩子,一早就悄悄出了城,不说去向,只留书一封,言所留的一切货物,尽献主公,恳请主公看在安邦定国的重望份上,收作军用,莫要推辞。”虽在燕清预料之中,但听到果真成了,得了几百匹西凉好马,心中还是颇为喜悦的。于是道:“如此甚好。命人在此,多加宣扬此事罢。”吕布点头后,燕清又道:“到明日一早,就拔营出发,继续前往治所罢。”“嗨!”吕布大声应了,刚要返身出去,燕清就想起什么,叫住了他:“且慢。”“主公?”吕布骤然止步,转过身来。只是燕清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杨县令送来的一道急信给打断了。——临近的中牟县为五万黄巾残党所攻,县令陈宫目前正严守城阙,再四方发信,急求救援。第26章 毒士三策燕清听闻此报,不由叹了口气,揉揉发痛的眉心。他带来赴任的,不过可怜巴巴一千兵马,哪怕加上刚拉拢来的杨家部曲,加起来也只有六千。即使对外号称的时候,往往将这数字翻上一倍,那顶多也就是一万二,可那围攻中牟县的黄巾残党,却是有五万之多。这就明摆着是要打水漂了,那么,只嫁了个庶女给燕清麾下部将的杨家,怎么可能还愿意听从调度,白白将自己的部曲派去送死?燕清恨不能仰天长叹,却还得认命地在纸上开始划算。就拿史上的曹操靠几万人大破青州百万黄巾的实例,作为参照物来重算一下吧。曹操在上表功绩时,起码把战绩夸大了百分之二十,那也就是八十万;号称八十万,一般要打个五折,也就是实有四十万(就如赤壁之战里,曹操那水分十足的八十万大军);四十万里有近半是没有战斗力的随军家属和运送辎重的运夫,也就是实际参战的青壮只有二十万;而在这二十万里,能拿上像样武器的,大概也只有……燕清无比心虚地又划了一道对折:十万。算曹操实际两万人,对上十万黄巾军,能在一年之内打得他们落花流水,最后取得丰硕战果,号称收编了三十万不甚靠谱的青州兵(应该包括了之前没能拿上武器的青壮)。这么看来,他们是不是也有胜利的可能?燕清稍微来点兴致了。他厚颜无耻地做了这么一些等式:人称关羽为万人敌,那能战三英的吕布,就是三万人敌;史上张辽在逍遥津靠八百人冲阵,就把孙权十万兵马打得落花流水,那就谦虚一点算两万九千九(总不能比他偶像还多);高顺的陷阵营被人赞为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怎么说也能算个一两万吧!岂止是有一战之力,简直要大获全胜啊!……要真能这么换算就好了。燕清很快就痛苦地意识到,这不过是自欺欺人和自娱自乐,于是不再浪费宝贵时间在毫无意义的事情上,大力拍板道:“来人!速将郭别驾,贾……”话说到这,燕清猛然卡壳了。他这才想起,因最近忙得很,导致都还没来得及给贾诩个正式的郡级官职。燕清没停顿多久,迅速反应道:“……贾军师速速请来,道有紧急军务相商。”卫兵领命而出,燕清又看向吕布道:“奉先,劳烦你将文远,伏义也喊来。”“喏!”一头雾水地看着燕清忙乎半天,最后却将那纸揉吧揉吧一团扔了的吕布,条件反射地大声应着,一扭头就冲出去了。——还顺手摸走了那个被丢在地上的纸团。燕清看是看到了,但只当吕布是替他处理掉,也没在意。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参与燕清势中头一场军事会议的人员,就已到齐。燕清坐在主位上,将一块他刚做好简单标注的大木板放在身前,上面均匀地铺了薄薄一层砂砾,又给每人派发了一根小木棍。众幕僚部将顿觉新奇。燕清也没空解释那么多了,在中牟县的位置上打了个大叉叉,恳切求解道:“现中牟遭黄巾围困,敌有五万之众,诸君可有制敌之策?”见众人皆都神容一肃,齐齐陷入沉思,一时间无人说话,燕清又将自己从史书上得知的几条信息说出,作为补充:“那领兵贼将名唤刘辟,而同他一起盘踞颍川、汝南一带的黄巾贼寇,应还有何仪何曼黄劭三将,各领数万兵马。”郭嘉凝眉,并不问燕清是从何得知这条军报的,只极自然地相信了,然后问道:“那这四支军队之间,是彻底各自为战,还是有着联系?” 第49章 “至于豫民向背,更是好说,只消主公施以仁政,民心定归。”燕清颔首,感叹:“先生果真才智过人!只是此策虽好,却需时日,日后可用于稳固政权,现要解中牟之困,怕是赶不及了。”宗贼遍布豫州境内,一来一去,就得有个十天半月的;燕清手底下还人才稀缺(虽然质量极高),根本找不出几个能言善道的,还要能达成贾诩所说的这效果,全军恐怕只有贾诩、郭嘉和燕清自己能行了。郭嘉亦忍不住抚掌道:“此计甚好,可留待战事平息后用。”唯有吕布懵里懵懂地看其他人都在称好,就也跟着拍了拍腿。贾诩淡淡一笑,燕清问:“中策已是如此出彩,不知先生所定上策又是如何?”贾诩意味深长道:“主公心怀仁善,定不肯用此计。”却也没卖关子,悠然地说出八个字来:“散谣惑敌,祸水旁引。”燕清听得心里微微发寒,暗道果真是毒士,心狠手辣。西边是装备精良的京兵,黄巾当然不敢去。北边是韩馥所治理的最为富饶的冀州,东边是将才匮缺的避难圣地徐州,只要燕清麾下这三员虎将能给予迎头痛击,起到震慑对方的效果,再佐以兵势众多的谣言,黄巾军就会生出怯意,转找别的软柿子捏了。这么一来,既削减了临近诸侯的势力,又能暂驱走黄巾贼的滋扰,保全自身,可谓一举两得。只不过最倒霉的,到头来还是平民百姓了。燕清叹道:“不宜如此。先生请坐罢,此事所关重大,纵无万全之策,也当将损害降至最低为佳。”“主公所言及是。”对此早有预料的贾诩,只从容一揖,就风度斐然地重新落座了。不过和一开始谁都没将他放在眼里、甚至奇怪燕清干嘛召他也来的氛围不同,在连出三策后,贾诩这低调恭逊的做派,落在武将们眼里,就平添了几分诡谲莫测、老谋深算的味道。贾诩仍旧是安之若素,面色如常。郭嘉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扇子,忽然一笑,抬眼看向燕清。燕清笑吟吟道:“想出来了?”郭嘉颔首,笑眯眯道:“盼不辱主公所望。”第27章 赠君神兵郭嘉道:“倘若换作旁人,一场殊死恶战定不可免,但对有天赐神授之能的主公而言,情况可就大不相同了。”被拍了一记实打实的马屁,燕清却油然生出种不太妙的预感来,嘴角抽抽地看向他,试探道:“奉孝该不会是……”“正如主公所想的那般,”郭嘉向燕清悠然一揖,眨了眨眼,笑道:“只消您以大局为重,适时露些锋芒,就可叫难题迎刃而解。”燕清:“……”黄巾军为什么能聚集起那么多人来?很大程度上,是依靠太平道广布施教的广泛影响力,以及信徒上的庞大累积。在准备阶段,张角自称‘大贤良师’,大肆畜养弟子,以符水救治病患。患者稍愈,心自信向。别人或许不知,郭嘉可是再清楚不过,燕清才在颍川逗留一年不到,也未刻意行下夸张煽动之举,就已发展出不知凡几的信徒来。自燕清翩然远去,只身行走于乱世,前往洛阳后,所留下的那座茅屋,早被认定他或是羽化登仙去的村民们改成了神堂,每日固定去进献供奉,请求庇护。而在燕清衣锦还乡后,从士人心中的躬耕乡野、待价而沽,一跃成了高不可攀的三公之一,再有四处流传的充满传奇色彩的经历,就更使他显得玄乎其神了。经郭嘉这么一提醒,燕清也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最直接有效、性价比的破敌之法了。只有比张角他们还擅长装神弄鬼的他,才能通过当众‘斗法’,来彻底破坏掉黄巾聚众的根本,瓦解敌军的斗志,达到兵不血刃的好结果。燕清恰恰能完克建立在信仰上的黄巾军。“奉孝所言极是。”燕清思忖片刻,片刻后答:“那便依此计行罢。”贾诩握着茶盏的指微微一顿,抬眼看向颇有几分纠结之色的燕清,眸底掠过一抹淡淡的探究。吕布则是抓心挠肺,不知他们从头到尾在打甚么哑谜。——而且那郭奉孝说话就好好说话,没事抛媚眼作甚?忒不正经!他忍不住偏过头来,瞄了瞄张辽和高顺二将,发现他们也都很是茫然,俨然不知何意时,心里的烦躁却不减反增了。一旦定了策,就是拔营出兵的时候。哪怕杀手锏定成了燕清亲自出马,可大军还是得开过去的。为以防万一,燕清以州牧名义,向杨县令正式提出了征用其县兵和部曲的要求。前几个时辰还为抱上新上官大腿儿欢天喜地的杨县令,一听这命令,就苦下了脸。可是他毫无推拒干净的可能性,只有一番委婉地讨价还价,最后很是肉痛地分了两千私兵出去。不论这仗是赢还是输,兵都肯定要不回来了。经过这一轮拼拼凑凑,燕清底下的三员大将底下,好歹都变得各有至少一千兵(吕布为主帅,有两千),贾诩郭嘉各领五百,不再是可怜兮兮的光杆司令了。临出发的时候,吕布特意寻燕清说话。燕清看他神秘兮兮的模样,就择了一厅,让亲兵在外头严加把守,问道:“奉先可有要事要将?” 第51章 一件是刚赠给吕布的攻击型装备,麒麟弓,第二件,就是这会儿给皮薄又爱作死的郭嘉挂上的防御性装备,八卦阵了。燕清知道,装备牌不同于其他会循环刷新的卡牌,是具有唯一性的。一旦给出去了,就不会再刷新出第二把来了。于是他半点没舍得给相对来说比较耐揍、一般来说也不用上前线的自己留,而是毫不犹豫地送给了吕布郭嘉。郭嘉喜滋滋地看了又看,才宝贝兮兮地重新收好,紧接着跃跃欲试道:“依主公之意,嘉可是就此刀枪不入、铜皮铁骨了?”燕清冷漠道:“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这八卦阵失灵时不灵,全看你运气。若是倒霉起来,该伤还是得伤。”他这话也非是无的放矢,八卦阵本来就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奏效,只有在成功的情况下,才能使佩戴者能成功避免敌人的攻击带来的伤害。郭嘉将信将疑,燕清叹了口气,不怀好意地建议道:“那便先试一试,省得你不放在心上。”郭嘉警惕道:“主公预备如何去试?”燕清面无表情,并不作答,下一刻却迅若雷霆地伸出手来,对着他的脸狠狠一捏。“这是作甚!”郭嘉骤然一惊,却哪里赶得上燕清动作快,根本来不及躲开,就被捏了个正着。他刚要痛叫,就愣住了。怎半点不疼?“看来你运气不错。”燕清挑眉评价着,很快就松开了,将铜镜朝他跟前一推,让他自己看看。郭嘉却并未多此一举,只消一摸,就知道根本没任何实质损伤。“哎!”郭嘉双眼发光,只觉太不可思议,简直神奇极了。燕清心忖可别叫这起了反效果,于是又火速捏了上去。郭嘉这回是看清了动作,却有恃无恐,完全没试图去闪。结果下一刻,一阵剧痛就从脸颊上传来,当场痛得他眼泪汪汪地嗷嗷大叫——“哇哇哇!”燕清难掩幸灾乐祸地松开手来,慢悠悠道:“瞧,这回不就失效了?”郭嘉疼得嘶嘶直叹,眼眶里含了老大一泡泪,怒瞪心怀大畅、哈哈大笑的燕清。而在这时候,将军队整顿好,随时可以出发的吕布也回来报告了。在原那厅里扑了个空后,他想也不想地就到郭奉孝这来,果然就找到了燕清,看到这使他一头雾水的一幕。吕布瘫着脸,往左右看看。虽搞不明白具体事态,但凭一双火眼金睛,还是判断出了吃亏的是郭嘉。立刻选择不去问询,而是一脸严肃地抱拳行礼道:“主公,一切准备就绪,可以即刻开拔出征了。”“好。”燕清敛了轻松玩笑的表情,袍裾微扬,向外行去:“走罢!”第28章 诱敌深入待军队抵达位于黄河之滨的中牟县附近时,近来都是晴空万里、燥热难挡的天候,却反常地呈一片狂风大作,天色灰暗。不免让人升起疑心,以为是传闻中擅妖术的黄巾将领所为。要不是燕清曾在对西凉董卓的那一战中,使一片如梦似幻的桃林蓦然而出,又抚慰兵士疲惫创伤,底下人光看到这副邪异光景,怕少不了嘀咕几句。吕布听完流星马探的汇报后,便立即向燕清抱拳请示:“主公,不若就在此地下寨罢。”再往前去个二十里不到,就是围困中牟的黄巾军将领刘辟,所统领的五万兵马的营寨所在。燕清不假思索道:“正有此意。”对这诡谲天气,燕清只一笑置之,半点不担心的。黄巾军里最会装神弄鬼的,当然是早已被杀的张角张宝那几兄弟,底下的主要将领,最多通晓些皮毛。他们要能有这等变幻风云天地的威风,结局岂会那么悲惨?显然只是巧合罢了。对燕清而言,中牟县除了有眼馋的人才陈宫在外,还具备一项特殊意义:位于此县的官渡,正是名垂青史的汉末三国三大战役之一、袁曹对决的官渡之战,所发生的场地。按照燕清的逻辑——既然这里是让曹操绝处逢生、极为有缘的福地,那郭嘉肯定就能充当个吉祥物了。得燕清首肯后,吕布大声应了,即刻传令下去后,全军就在此地安营扎寨。燕清强忍着在周围晃悠一圈,瞻仰一下名胜古迹的危险念头,去寻郭嘉贾诩。就见贾诩老神在在地坐在一边,就着军用水囊一口口地饮着,郭嘉则一脸菜色,两眼仿佛转着圈圈,软软地躺在车架上。燕清怎么都没料到,这才一天不见,一向极为臭美、爱惜自身风流倜傥的形象的郭嘉,竟成了这副熊样。他问贾诩道:“文和可知道,奉孝这是怎么了?”贾诩恭恭敬敬地起身,简单行了一礼后,才有条不紊地回燕清的话。 第53章 在他下意识地就要像前一回那般,让高顺派人将此事压下的时候,猛然领悟到燕清此举的用意,遂将命令改为大肆宣扬了。“等仗打完了,记得将这株桃木一并移走。”吕布交代到最后,不忘叮嘱道。他在这方面可谓是精明得很,虽不知这桃木能带来几分实质好处,却半点不想将这留下,省得便宜了别人:“动作需小心一些……”亲兵一一应了之后,吕布方放了心,转头去主帐,想寻燕清汇报去了。当他掀帘而入时,燕清正同郭嘉贾诩二位谋士说着话。“那中牟陈县令,颇有些能耐。”郭嘉道:“听底下探得,他一接得黄巾贼寇将至的军报后,便亲自带人坚壁清野,旋即紧闭城门,固守城阙,静待援军。受大军围城亦有近十日了,仍不显半分乱相,极沉得住气。”燕清道:“让陈公台怀有信心的,怕不是援军,而是他料定只消拖延一段时间,黄巾军就将无功而返,被迫放弃此城,改往别处去行那烧杀劫掠的恶事罢。”在被焚烧殆尽的田地里得不到粮草补充,军粮又剩得不多,哪怕黄巾军中运夫不少,也注定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损耗过大,黄巾军吃不消了,当然得被迫改了目标,不浪费时间啃这块硬骨头,而是祸害豫州别的乡县去。却不可能指望其他县令,都能有陈宫的强大谋略和心理素质的。贾诩但笑不语。吕布摸了摸自个儿脑袋,明智地选择不打扰这几个聪明人说话,只悄悄摸地正坐在一边儿。这会距天黑还早,主帐内无需点灯。燕清只凭眼角余光,就能清晰地捕捉到,在吕布那张英俊刚毅的面庞上,浮现出了几丝难能可贵的柔软来。燕清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地,也在唇角带出了一抹温柔的笑。毕竟大战当前,吕布杵在这后,并没被冷落,而是很快成为了中心。吕布这几天开始苦读那《左传》,获益匪浅,这会儿就凸显出了几分成效来,使他竟也接得上些话了。吕布抓准时机,主动请缨道:“既然那城还吃得住,称不上十万紧急,主公不妨容将士们歇上一晚。待到明早,他们休息好了后,布愿领兵一千,前去那黄巾贼处探探虚实。”说是看看情况,吕布心里暗暗打的主意,却是想方设法,要独自将那五万敌军咬上几口狠的。燕清隐约猜出吕布的打算,立马摇头道:“不宜如此。”就算战斗力要强上许多,可一千对上五万人,却是半点不能拿来开玩笑的。一千人砍五万颗西瓜还得砍得手软,何况是一群上过几回战场,干惯农活、力气不小的大男人?哪怕吕布武勇盖世,乱刚正面,也有回不来的危险。燕清哪里会舍得让吕布这么冒险。见吕布欲辩,燕清摆了摆手,当下将早在郭嘉提出那建议时,就决定好的安排道出:“敌众我寡,必出奇兵。现那黄巾贼一昧围城,又自忖兵多,疏于防备,探子派得不远,尚未察觉到我等存在,妙极。我又恰巧对这一带地形略知一二,也能派上用场。”燕清一边在舆图上比划,一边徐徐道:“……此处易守难攻,草深木茂,为一绝佳伏击地也。就由奉先坐镇中军,伏于山冈此处;文和独领五百,固守后方;奉孝同伏义一起,伏于左侧;剩下文远,独伏山右。届时以鸣金为号,三军齐出接应即可。”吕布于行兵打仗一道,嗅觉极为敏锐,当下明白了燕清没说出口的小打算。在那一瞬,他瞬觉心惊肉跳,哪里还忍得住,唰一下炸毛了,当场拍案而起:“这万万不可!岂能叫主公诱敌深入,只身犯险!”贾诩和郭嘉也是第一次听到燕清的具体打算,顿时一惊,也要劝阻。可话到嘴边,想起方才一幕,又有些迟疑不定。燕清莞尔一笑,胸有成竹:“奉先是关心则乱,其实大可放心。由我亲去诱敌,方是完全之法——既不白损我方一兵一卒,亦不伤我自身皮肉一寸。”吕布哪怕知道燕清有些了不得的能耐,可对这荒诞离奇的保证,还真是一个字也不信的。只是他又哪里看不出燕清心意已决,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徒劳地在帐内疯狂打转。他既恨不得将引出这馊主意的郭王八蛋给骂得体无完肤,又怨自己口舌笨拙,到这要命时刻,是半点说服不动一旦打定主意,就固执得要命的主公。不管吕布有多激烈反对,气得暴躁跳脚,军令如山,燕清身为总帅下达的伏兵命令,他还是必须听从,且严格执行下去的。于是到了明日一早,心里沉甸甸的吕布,只有顶着一张黑似锅底的脸,静静伏在茂密的林木之中。目送着向他暂借走了新赐的麒麟弓和赤兔马、只带了十几个马快的亲卫的燕清,沐浴着淡金色的晨光,一抖马缰,潇洒朝受围城池的方向骑去。一路渐行渐远,没过多久,就再看不到了。第29章 惊天一箭因陈宫施行的坚壁清野、坚固堡垒以退外敌之策,本该是富饶丰收的金秋,就成了凄凄惨惨的凋零焦黑。沿途映入燕清眼帘的土地,皆是被焚烧过的灰黑或枯黄,还印下了无数乱糟糟的脚印。任何人都看得出,这已经没剩任何可供糟蹋的东西了。可想而知的是,等真正退敌之后,需要陈宫发愁的,除了修缮破损的民居,就是筹备过冬的粮草了吧。燕清稳稳地骑在今日不知为何将四蹄儿迈得尤其轻快、偶尔还调皮地蹦跶蹦跶的赤兔马上,只以一手持缰,腾出空来的另一手,则紧紧地捞着金光熠熠的麒麟弓。而他身上穿着的,也不是往日的素色长袍,而是临时缝制的简易骑装。款式极简洁普通,不似吕布身上的百花战袍和狮蛮战铠,具有威风和杀气的加成,可对燕清而言,却已足够了。这毕竟要比文士袍要便于行动得多,而燕清,也并不指望东汉时期的战铠能起到多少防护作用。他的自保手段,还是以卡牌“闪”为主的。而在旁人眼里看来,一向以温文尔雅,谦谦君子形象示人,使人想到‘白衣卿相’一词的主公,忽然换上骑装,就平添几分磅礴气势、英姿飒爽。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气息淡去些许,换做威风凛凛的杀气,也让人甚感眼前一亮。 第55章 尽管那弓弦上空无一物,但这同精致外貌反差极大的神力,还是让众人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而燕清的那十几亲兵,早就在情不自禁地大声叫好,奋力喝彩了。燕清面向逆风的方位,由武冠简单束起的乌发飞扬在后,他轻笑一声,瞄准了对底下发怔的人大吼大叫的刘辟,倏然大喝一声:“贼将刘辟,还不受死!”话音一落,燕清就将指力一松。口中脆道:“着!”同时在没人看得到的空中,一张从燕清手心里飞出的卡牌“杀”碎成无数金粉,又迅汇聚成一道凝实细线,可不就同箭矢无异!正是,虎筋弦响弓开处,满月送去箭如星,声似雷鸣惊霹雳。——是惊天动地的一箭。遗憾的是,在那一霎,只有燕清能看到金箭飞射出去的绝致美景。将士们只听得那柔韧而不失结实的牛筋弦,发出一声极悦耳的响动。黄巾兵们刚都被燕清气势和神力所震慑,这会儿回过神来,见燕清其实不过是装得煞有其事地搭弦射箭,其实什么都没真架在上头后,态度就彻底变了。他们满心以为,这看着来头不小的敌将是着了疯魔了,才在众目睽睽下使这昏招来虚张声势,正要哈哈大笑。稍有些学识的,就忍不住卖弄一番,当燕清是要仿效古人的‘惊弓之鸟’,妄想将他们主帅刘辟当做好欺负的伤雁般洗刷玩弄呢!开什么玩笑!这两军之距,足有两百步之遥,哪怕后羿在世,具穿杨射柳之能,也不可能隔了一倍距离,还能命中他们这边的人的!然而就在他们面露嘲笑时,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幕,就狠狠扇了他们一记耳光。紧接着传入耳廓的,可不就是行兵打仗之人,所万分熟悉的锐物破空之声!实际上,在燕清只拈弓不取箭,做那看似荒谬滑稽的举动时,刘辟就不似旁人一般毫无警惕,甚至可以说,他的直觉从一开始,就在疯狂地警告着他。可那偌大一张华丽金弓上,确确实实是空空如也的呀!况且这还隔了两百步有余,哪怕对方诡计多端,提前在弓箭上动了什么隐蔽手脚,这距离可是实打实的。要真顺着直觉,做出闪避动作,岂不才是中了对方奸计,显得自己未战先怯,大堕己方威风?就在刘辟下定决心,纹丝不动,还预备鼓动将士们大声嘲笑的时候——“呜!!!”刘辟只觉左腿骤然传来一阵肉裂骨碎的剜心锐痛,胯下随他驰骋数年的座驾亦是痛苦地哀鸣一声,狂窜几下,轰然跪倒在地。“啊啊啊啊啊!”刘辟哀嚎着,从马上滚落下来。让他状况雪上加霜的马儿,却在奋力抽搐几下,就一动不动了。将士们被这忽然惊变吓得肝胆俱裂,忙围上去。这才看到,不知怎的,竟是在众见之下,凭空多出一支金色箭矢来,以雷霆万钧、凌云霹雳之势凶狠地穿透了刘辟搭在马腹旁的左大腿。其力道之猛,居然在彻底贯穿了刘辟的腿后,还没得到足够削弱。而是继续向前,深深地插进了毫无防备的马腹之中。赫然就将刘辟的腿,给牢牢地钉在了刚气息断绝的马儿身上。众将忆起那不可思议的情景,心中皆怖,恐惧不已。燕清之所以能隔这么远,还能准确命中目标,就是多亏了麒麟弓那能加五十步射程、在命中后,又能同时射杀坐骑的特殊效果。要换了吕布来用,因为没有卡牌“杀”,只能用寻常雕羽箭,就不见得会强制命中,但一旦中了,马也肯定得倒霉。见事情发展就如之前所料的那般,燕清心中大定。面上却只云淡风轻,将弓挂回背上,调转马头,向还一脸敬畏崇拜地注视着自己的亲兵们,轻描淡写地下令道:“撤离!”燕清清楚得很,这马是死得透了,但人却只是伤了。除非他用“杀”牌连射三下,否则对方看着伤势厉害,却定不致死。那这会儿还不跑,一会儿就跑不掉了。而且这跑的速度,也是有讲究的……之后的发展,也正应了燕清的猜测,并没被射死、而是被射出了十足凶性、也被射跑了理智的刘辟在痛晕之前,所下达的命令,就是让副将暂代自己指挥,带领大军去,务必将害他至此的敌将人头取来。燕清忽快忽慢地催马跑着,装得狼狈,实际上却将浩浩汤汤的追兵们吊在一个不远不近的安全距离,足够让他们看清自己撤离的路线,又不会让那些乱箭有可能射到自己。就这么领着他们往伏兵处跑。第30章 六星连珠燕清这一去一回,耗时并不酸久,可对内心煎熬的吕布而言,可谓是度秒如年。为了消除瞎想带来的焦躁不安,他竟在毫无自觉的情况下,在所伏的泥地中。刨了个足够将自己半个身子埋进去的大坑。在听到那千盼万盼的嘹亮军号后,吕布心里一口大石才叫落了地,哪管还带着一身灰土草屑,眼都不带眨地猛然蹦起,高高举起方天画戟,一挥而就,带头冲杀出去。口中奋声呐喊:“——将士们!!随我上!!!”吕布吆喝得最快,跑得最前,气势也最为凶煞积极,身后两条鲜红的须须骄傲地一晃一晃,将整个士气都带得沸腾高涨了。 第57章 但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心中激动,想也不想地高举双手,冲吕布比了一颗个大大的心。殊不知吕布作为百步之外,亦可穿杨射柳的神箭手,视力可谓是出类拔萃。吕布:“???”那手势是甚么意思?难不成是新的军号?刚还在为主公对自己的密切关注而心花怒放的吕布,就被这谜一样的手势给惹得一头雾水。将后脑勺一通抓挠,还想不出个所以然后,吕布毅然决定不懂装懂,有样学样地向底下军士们比了刚那怪怪的手势。担心他们理解不来,吕布还面无表情地补充了句:“乘胜追击!”燕清尚且不知,为了抒发满溢于心的情感,而情难自已地做出的举动,会引发这么个小乌龙。见吕布重新投入了战场,他也意犹未尽地抚了抚心正在狂蹦不已的胸口,忽想起什么,问道:“奉孝……郭别驾何在?”虽然让郭嘉同高顺共领一军,但主要还是作为临场应变的主参谋(外加吉祥物)的存在,又带了八卦阵护身,不可能出什么岔子。可自己都回阵这么久了,一直不见郭嘉派人来问,也没见到人,燕清心里隐约有种不太妙的预感。知道八卦阵的奇异效果后,郭嘉真会那么安分老实,不轻举妄动么?燕清越想越觉不妙,也意识到先前信了郭嘉口口声声的保证的自己,到底有多天真傻甜。亲兵去问过回来后,就满脸豫色地领着燕清绕了几绕,又指了指某处。燕清只顺着他所指地方向看了一眼,眉心就倏然一跳,眼前发黑,一口气堵着差点没接上来。那个穿着临时赶制的战袍,戴着锈迹斑斑的青铜战盔,靠一身修君子六艺时习来的花拳绣腿,正拿着一把长剑奋勇杀敌,身形瘦弱单薄的兵子……可不就是堂堂豫州别驾,郭嘉郭奉孝?燕清哪里舍得这连晕车都不得了的药罐子伤了半根汗毛,当下黑了脸,派人将挣扎不已的郭别驾强行拎回来了。燕清恨不得将沾了不少血污的郭嘉就地扒光了检查,却为了不损对方面子,强行忍住,旋即怒斥道:“好你个郭奉孝!这究竟是搞什么鬼!何时轮到你去上阵杀敌了!这是嫌命长了还是——”郭嘉挨了气势汹汹一顿痛批,饶是他脸皮颇厚,也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笑眯眯道:“战局已定,计谋既无用武之地,嘉怎不能乘势沾点光了?”燕清漠然:“呵呵。”若说将领贪生怕死,临阵脱逃是个重大打击,那他们连逃都没逃掉,一下毙命在戴雉鸡尾冠的敌将轻描淡写的一射下,就无疑成为了压死还在负隅顽抗的一些黄巾兵的最后一根稻草。况且,因一时利益集结起来的队伍,在意志上往往脆弱得可怜,一旦遭遇了重大打击,就离土崩瓦解、分崩离析不远了。见到这些面黄肌瘦的黄巾兵就像落入陷阱里的猎物一般,心神崩溃地想倒戈而走却不成,局势彻底沦为一面倒,剿戮极多时,燕清顾不上跟郭嘉生气,及时下达了新的军令:“降者不杀!顽抗者斩!”优势已经稳固了,再滥杀下去,既容易激起对方死战之心,白白折损自己人马,也有违人道主义。能够收降,那是再好不过——哪怕黄巾兵打仗不行,耕田种地却多是一把好手。而且还附送随军家眷,那些人看似鸡肋,却正是燕清重建豫州所急缺的人口啊!燕清话音刚落,就此起彼伏地传来了兵器争先恐后地坠地的声响。投降者不计其数,纷纷跪倒在地,瑟瑟求饶。仿佛生怕因自己丢得晚了,就被这些凶神恶煞的兵士给砍了脑袋。第31章 庆功筵席且说固守于中牟城的陈宫,忽然听得兵士禀报,道那一直强攻不退的黄巾军中不知生了什么变故,竟无端如潮般向南方涌去。莫不是朝廷派了援兵来?陈宫心中疑云大作,匆匆登上城墙一看,还真见到原是撺涌密集的下方空了大半,只留千余人护住重伤的刘辟。他虽不知具体发生了甚么变故,却不难分辨出清仓促退走和疑兵之计的区别。不等这稍纵即逝的战机有半点溜走机会,陈宫就当机立断,下达了开启城门、出兵剿匪的命令。而根本无需他多做鼓舞,不光是被围困在这城中长达半月有余,日夜戒备,身心俱疲,还一直活在城破人亡的惶恐中,对黄巾军可谓是恨之入骨的县兵争先恐后地冲了出去,就连心痛辛苦大半年的庄稼被迫焚毁的平头百姓,也不顾一切地抄起趁手农具,大步跟了过去。经过一番殊死奋战,刘辟终究因行动不便,逃跑不及,硬生生地被从马背上拽了下来,又被激愤的守兵剁成肉泥,死得不能再死。贼首既已伏诛,部从就似没头苍蝇一般一哄而散,四散而逃。陈宫因忌惮着不知会否回来的那几万主力,不容许情绪激动的底下人去追那穷寇,而是将刘辟唯一称得上完好的部位——脑袋砍了下来,挂在城墙上以作威慑,同时再次关闭城门,严阵以待。结果申时一到(下午三点到五点),等来的却不是气势汹汹的黄巾军,而是新近上任的燕州牧,其率领的一千意气风发、骄傲凯旋的兵马,以及一群垂头丧气的黄巾俘虏。……不知为何,那些个运夫当中,还有人扛了一株桃树。为防招致误会,燕清在距城门尚有一射之地时,就派人遥遥通告,再自怀中取出符节印绶,高高举起,向墙上守兵亮明身份。“竟是司空大人亲至!”陈宫颇感惊讶,再无怀疑,亲自出迎,拜于道边:“县令陈宫陈公台在此,实是有失远迎,多谢——”燕清莞尔一笑,翻身下马,亲自将他扶起:“公台啊,公台。”这一扶不得了,燕清现可谓是驾轻就熟,就顺势握住了陈宫双手。这一握,就不肯轻易放了。陈宫还好,只是小楞了一下,郭嘉也只是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吕布却是虎目圆瞪,紧紧地攥着刀戟长柄,目光犀利而凌厉,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 第59章 在痛快放水的时候,吕布还不忘琢磨一些个蹊跷之处。主公虽温文尔雅,礼贤下士,却不是对谁都有那般爱上手的热情的。若他记得不错,截至目前得过被握手摸背殊荣的,包括他自个儿在内,也就两个罢?除了他吕奉先外,也就那个郭德纲,呸,郭奉孝了。如此看来,那相貌普通、却心狠手辣(坚壁清野得无比彻底)的中年县令,怕是祖坟冒青烟,有甚么不得了的地方,入了主公的眼了。思及此处,吕布瞬间警惕起来。这么说来,还不如同那郭奉孝修复修复关系的好……前几天不还读了那蔺相如的将相和的故事么?吕布盘算着自己的小心思,而他的猜想,的确半点不差。燕清起的,可不正是勾搭陈宫,好让对方心甘情愿地上自己那条贼船的心思?尽管身为陈宫的顶头上司,要下令征辟是极简单的事,燕清却想将好感度刷上去。——曹操御人以智,刘备御人以义,孙权御人以情。燕清有着自知之明,单拼哪点,要跟这三位英雄比,他怕都大有不如。不过他也有独属于自己的捷径:凭着对历史人物性情的了解这一天大优势,进行对症下药,方是正道。曾经的曹操之所以能以阶下囚的身份打动陈宫,让他弃官跟从,就是靠的为民除害、报效国家的忠义。以燕清现今的履历战绩,无疑就有着不小加成了。燕清一早就摸准了陈宫性格,将话题朝有利的方向打开,也渐渐使陈宫放下拘谨,同他越谈越拢。而就在此时,没酒可喝的郭嘉,百无聊赖地熟视燕清片刻,忽然起身,笑吟吟道:“筵前岂能无乐?若主公不嫌,嘉略通音律,愿弹奏几曲,以助兴也。”燕清微愣,旋即笑道:“看来我可有耳福了。”就像孙权设宴犒劳三军时,凌统和甘宁可以自动请缨,下场舞剑一样,郭嘉这要求,也称不上有半分不妥。倒显出他风流潇洒,与武将同乐的豁达来。郭嘉兴致勃勃地应了,刚唤婢女取琴来,解完手的吕布大步迈入,恰巧就听了这么一句。于是想也不想,忙不迭地就提出:“布虽不才,愿在筵前使戟!”郭嘉嘴角抽抽:“……”能合拍么?燕清却是眼前一亮,面上仍做矜持,含笑允了,然后道:“有奉孝之巧,奉先之能,清亦有同乐之心,愿献丑一二,就做那奏瑟的罢。”第32章 无心插柳吕布原先持有的打算,是借机跟郭嘉修复一下关系,做个暂时的盟友邦交,也是不乐意叫对方专美于前,受尽燕清夸赞。结果燕清不仅痛快允了他的毛遂自荐,还主动提出要鼓瑟伴奏。岂不是对他极为看重?直叫吕布脚下飘然,心中欢喜之余,压力也倍增起来。他本预备随意耍个几招,糊弄一下就得了,这会儿怎能轻乎了事?可得正儿八经地对待才成。吕布慢条斯理地取了画戟,走到宴厅之中。一双精炯虎目,也骨碌碌地左右打转,在席上扫了几扫。一下就瞅见了那喝得满脸通红的张辽,正美滋滋地啃着条油腻腻的大鸡腿。——就这点出息!吕布先是嫌弃地皱了皱眉,旋即来了主意,果断以戟指向张辽:“张文远!过来。”张辽猝不及防地被当众点名,莫名其妙地抬起头来。才刚啃了几口的鸡腿,一不小心就啪地一声,掉回盘里。“方才是吕将军唤我?”他匆匆将口中鸡肉咽下,迟疑地反问了句。听到这个蠢得离奇的问题,吕布当然不耐烦了,催道:“还能有几个张文远?磨叽什么,速速过来。”张辽:“……”这究竟干他瞎屁事?吕布理直气壮道:“舞戟必须有对,文远武艺又一向高强,何故扭捏作态,不肯下场?”吕布的脑子这会儿正好用,想得也颇美:有张辽做自己对手,以半切磋的形势进行表演的话,就能既不显单调枯燥,又精彩漂亮,而凭张文远这乳臭未干的小子的本事,也抢不走自己的风头。吕布也是吃准了,性情偏于求全、并不强硬的张辽不论是看在场合,还是看在别人(尤其是燕清)的面子上,哪怕万分不情愿,也不可能断然拒绝。果然,张辽深吸口气后,还是老老实实地推开案桌起身,去取了月牙戟,眼中火花四溅地走了过来。吕布手按戟柄,昂然而立,见状冷冷一笑。而场中蓦然多出两条杀气凛凛的魁梧军汉,以横刀立马之势傲然屹立,又是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使周遭原还跟着瞎起哄的人们,这会儿也逐渐感到压力巨大,就连盘中美食,似乎都变得有些难以下咽了。一会儿真对舞起来,战至酣处,那刀戟四处挥舞,会否误伤边上坐得东倒西歪的人?而俩分量十足的俩大老粗蹦起来,这地也不知稳不稳固,会否被踩穿了…… 第61章 燕清等了一会,也没听到响动,不由微愣,抬头问道:“奉先还在那站着做什么?”烛光微微跳跃,室内亮堂明朗,映得美人冠玉一般的面庞愈发皎洁无瑕,而那鸦翅般的乌睫极密,就似小扇子一般,在笑盈盈的明眸下打下一小片动人心弦的阴影。有清风云月之霞姿,又有高山深海之从容。吕布匆匆移开视线,忙大步跨来,在燕清对面,规规矩矩地正坐下来。燕清笑道:“并无外人在此,奉先不必这般拘束,怎么舒服放松,就怎么来罢。”说完,燕清就带头换成了更舒服的坐姿。他这会披散长发,寝袍松垮,姿容慵懒随意,倒添了几分平日轻易不得见的风流不羁。就在吕布看得恍然出神时,忽听燕清淡然问道:“听文远说,奉先近来正读《左传》?”吕布一凛,瞬间警惕起来。以己度人,吕布满心以为是张文远那臭小子在主公跟前说了他什么坏话,应对起来,也就多了许多慎重:“确有此事。”燕清满意地点了点头,眸中满是赞许地看了吕布一眼,笑道:“军中常苦多务,奉先不忘读书向学,实在难能可贵,堪为一段佳话,是众将楷模也。”正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刚还为舞戟失利而懊恼不已的吕布,浑然不料自己不过心血来潮去读个书,也能被夸出花来。登时受宠若惊,虎背不自觉地躬了一些,郑重道:“布不敢当此盛誉。”“怎不能当?”燕清摇头,推心置腹道:“我等皆是出身微寒,若有奋起之心,欲出人头地,望闻达于诸侯,除借助时运外,也当砥砺读书。纵不求蟾宫折桂,学识渊博,去做甚么治经博士,仅是稍作涉猎,也是获益匪浅。”吕布听得不住点头,同时默默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心给收了一收。燕清见吕布明显是听进去了,心里也极欢喜。吕布既能作丁原主簿,处理起事务来,也井井有条,就证明他的起点比吕蒙要高,好歹有扎实的文化底子在。现他自觉向学,肯耐心苦读,又刚巧有从洛阳带来的诸多典籍在,进步可期也。于是,在这份不好明言的殷殷期待的催使下,燕清不辞辛劳地捧着《左传》,亲自上阵,兴致勃勃地给吕布讲解课文。虽然是更古早的版本,与燕清在后世所读的在细节上颇有不同,但大体还是一样的,道理也完全可以通用。燕清擅引经据典,又诙谐有趣,这会儿说得兴起,直让吕布从一开始的战战兢兢,到饶有兴致、积极提问,又到最后的双眼发直,头昏脑涨,几要口吐白沫。好在因宴上供酒,除郭嘉外,赴宴者都开怀畅饮了一通,这日也没那么早起,燕清同吕布的晚起晚出,也就完全不引人注目了。只是根本不等燕清缓个数日,好好享受一下胜利的成果,甫一出门就有快马来报,带了一好一坏的两个消息来。第33章 洛阳乱局燕清踱回房中,将这京中二荀的来信展开细阅后,眉头微蹙,沉默良久。吕布未经允许,不好乱窥,就保持目不斜视,背脊挺直的姿势杵着,似尊雕塑般神容肃穆。待燕清将急信内容给消化完了,面上的轻松从容已是荡然无存,他见吕布还在,也分毫不感意外,只温声道:“奉先,现需得劳驾你跑上一趟,速去将二位先生请来。”至于二位先生,不消燕清细说,吕布也知晓指的是郭嘉和贾诩。“主公放心,布去去就回!”于是昂然领命,大步跨了出去。燕清原还想着,在这逗留几日,既是让两月不到就打了两场苦战的将士们喘一口气,也是为了拢用陈宫。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陈宫现还是陈县令,非是燕清麾下幕僚,那他哪怕再有智略,也不宜接触燕清军中机密的。燕清正闭目细思着,忽闻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从远至今,风风火火地朝厅里来了,不由为吕布的神速感到讶然。再睁开眼睛,抬头看去——只见吕布一脸漠然,左肩扛一个,右手抱一只,竟是硬生生地将被他嫌腿脚太慢的两谋士,以这毫不体面的搬运方式,气势如虹地给‘请’过来了。也亏得吕布厉害,哪怕在身上挂了两个成年男子的重量,仍旧健步如飞,从容不迫。燕清先是震惊,又难以自抑地流出丁点羡慕,再就是哭笑不得。饶是心中存有再多的焦虑,都被这滑稽一幕给驱散了大半去。燕清重重地咳嗽一声,疾步上前,佯怒道:“好你个吕奉先!这是做甚!还不快将先生们放下来!”吕布老实巴交地哦了一声,右臂骤然一松,就将郭嘉粗暴地掷在榻上,摔了个七晕八素;再躬下身来,不疾不徐地把被折成两半、狂咳不已的贾诩给放到地上来。又意思意思地掰正一落地就东倒西歪,被颠得还没找到东西南北的贾诩双肩,客客气气地帮他站好。完成这一切后,吕布昂首挺胸,向燕清回报时,面上也是一派坦荡荡:“布想着事务紧急,为不累主公久等,着实心切下,只得暂时委屈一下二位先生了。方才动作难免粗鄙了些,不乏唐突失礼之处,还望二位宽宏大量,肯恕之。”不得不说,吕布这话说得极漂亮,也极有技巧,几乎将能抗议的缺口全堵住了:有重要军务在,又是主公着急召见,他个粗人奉命去请,动作就难免粗鲁了些,却也是为要事着想。燕清还未开口,刚缓过口气来的贾诩就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道:“事急从权,吕将军何错之有?”被摔得这会儿屁股还在隐隐作疼的郭嘉,听到这冠冕堂皇的借口,不禁恨得磨了磨牙。可吕布这说辞堪称无懈可击,他也只得附和。吕布挑了挑眉,冲郭嘉咧嘴一笑,隐约露出一些森森白牙。燕清苦笑。他如何会看不出,吕布这般做,纯粹是故意为之,存心要报郭嘉昨晚奏慢曲的小仇。 第63章 皇帝将要拉来善战名将皇甫嵩和五万多精兵的外援,袁家当然也不会坐以待毙,或是抱有侥幸,而是毫不犹豫地向正筹备着向燕清报仇的董卓,送出了传其进京的诏令。是想通过拉拢这个同具将才的门生故吏,来借助他的虎狼之师,去镇住催来皇甫嵩的皇帝了。对董卓而言,上赶着送来个让他长期入驻京师的橄榄枝,他哪儿还会将向燕清寻仇一事放在心上?当即清兵点将,要带着那十万西凉兵,轰轰烈烈地朝京师去了。——于是,随着刘辩这灵机一动,再有袁绍这昏招一出,就将燕清卖力筹谋下,好不容易建起的防护给破除得干干净净了。厅中并无外人,燕清说话也就没甚么避讳了,连掩饰下都不愿,直截了当地道出了刻薄的评价:“袁家饮鸩止渴,不惜引狼入室;而皇帝自作聪明,非逼狗急跳墙!”燕清越想越气,忍不住重重一拳砸在案桌之上:“一帮鼠目寸光的蠢货!”三人具都噤声不语,其中又以吕布的震惊最多。跟吕布曾经见过的,燕清在朝廷上舌战群臣时为显得义愤填膺,而刻意夸大的怒意截然不同。在这一回,燕清可是结结实实地动了真火。“罢了。”燕清眉头抽抽,垂眸深吸口气。——好疼好疼。燕清差点没绷住冷漠的表情,悄悄摸地把痛得要命的手,不动声色地收入袖中,忍痛继续道:“怨天尤人,也于事无补,说到头来,与其怪他们太为自己打算,还不如怪我算计不周,当日留下这么个大隐患来。”郭嘉摇头,毫不迟疑道:“主公已然尽力,何错之有?只是嘉有一言,还请主公试听。”燕清郑重其事地拱手一礼:“先生请讲。”郭嘉道:“董卓虽有几分将略,却是胸无远谋,于士人眼中,更是粗鄙出身,不堪入目,定不屑与其为伍。”“纵使侥幸得势,也无法长久,主公不必深惮。”燕清闻言,不禁微微一怔。郭嘉这句预言,不可谓不准。历史上董卓抓准时机,趁虚而入,险些篡位成功,看着风光无限,十八路诸侯的联合讨伐,都奈何不得他,正是势不可挡。可真算起来,董卓实际享有这皇帝一般的待遇的日子,也就短短的两年半罢了。之后死于吕布之手,被鞭尸点灯,满门抄斩,可不就应了郭嘉这话?……不愧是能将活蹦乱跳的孙策,给生生预言死的郭鬼才。燕清不自觉地瞟了瞟对此一无所知的吕布,开始隐隐为常跟郭嘉针尖对麦芒的偶像担心了。吕布正为一向脾气静若止水、淡然带笑的燕清方才飙出的火气而惊诧,双眼发怔下,也就错过了这淡淡的一瞥。燕清叹了口气,虚心求教道:“对于此变,不知二位先生,可有良策应对?”历史进程被彻底扰乱的情况下,燕清半点不认为,自己那点智谋还值得卖弄,更不会妄想胜过流传千古的鬼才和毒士。“主公急甚么?”郭嘉笑道:“依嘉看,京中那僵持之势,虽持久不了,但不到春天,怕也不会破的。”燕清愣了一愣,略想了想,心中豁然开朗,试问:“羌?”郭嘉点头,显然很是满意燕清的一点就通,还真心实意地夸了一句:“主公明见。”皇甫嵩加董卓两股人马,共有十余万之众,要将这么庞大的兵势调进京去,怎么说都要耗上少说一月,多则两月的功夫。秋收过后,就将入冬了,而整个冬季天寒地冻,不宜动兵戈。常年行军打仗的董卓和皇甫嵩,是不可能不懂的。那这僵局最早被破的时日,起码得等到来年春天了。董卓早年听命于朝廷的时候,多次跟随主将皇甫嵩作战,可谓是渊源不浅。董卓不知在这迂腐得叫人嫌恶,偏偏打仗极厉害的老对手底下吃了多少回亏,对皇甫嵩积怨颇深的同时,也知道他极不好对付。若正面相迎,董卓注定损失惨重,还不见得能够取胜,而他但凡露出一些颓势,袁家就会毫不犹豫地将他弃若敝履了。所以董卓要想赶跑皇甫嵩,最好的办法,就是暗中联合关外羌人,让他们兴兵作乱,迫使皇甫嵩带兵出京,前去镇压。这么一拖延下来,也是给燕清争取了一些时间。燕清心里略定,欲要细询,贾诩看在眼里,捋须微笑,忽问道:“请问主公,待京中情势告急,您莫不是要以一州之兵,破那十万西凉兵胁罢?”燕清目光微动,有所感道:“文和的意思是……”“主公居心仁爱,待人宽容,悯百姓疾苦,解君上之愁,淡看名利,是有谦谦君子之姿,而具社稷砥柱之质。”贾诩眼都不眨地狠拍了一通燕清马屁,才淡淡道:“世间难有人及也。”吕布看在眼里,心中油然生出一股佩服之情——别看这厮不声不吭的,不似郭奉孝那般咋咋呼呼,却是真人不露相,这话说得,就是尤其中听。被毒士这么夸奖,燕清却深感无福消受,勉力一笑:“先生过誉了。”贾诩微微摇头,轻描淡写道:“现强臣势凌,欺主暗弱,皇纲失统,凶兵汇聚,图谋不轨,此为国家之祸,天下之灾也。岂有只系于主公一人之身,他人却置身事外,坐享其成,还对此指手画脚,骂主公贪功取宠的道理?”“为人臣子,皆当挺身而出,为国效力,扶持王室,拯救黎庶。”贾诩悠然道:“依诩看,既然陛下并未传召主公进京,您不妨就先留于豫地,静观其变,壮大己身。若董卓确有犯上之心,欲行乱贼之祸,再命我等作檄文一篇,送达诸郡,以大义布告天下,召集各地诸侯,文官将领,并赴国难,共往洛阳,行那讨伐义举。”“如此,既能多些胜算,为时应也未晚。”郭嘉微微颔首:“此计可行。” 第65章 燕清这会儿净在琢磨陈宫,并未察觉出吕布话里的那点小暗示,便随意点头:“好,奉先自去忙罢。”吕布慢腾腾地站起身来,正儿八经地行了一礼,转身才走了几步,就又回头,向正凝神细思的燕清道:“主公,关于那书单子……”“那简单,你——”燕清不假思索之下,就差点叫吕布去找郭嘉要单子了。好在话到嘴边,被他及时反应过来,给咽了回去,临时改口道:“晚膳后,来书房寻我即可。”燕清打算就在孙权劝学吕蒙时排的书单上,再按照吕布的个人喜好,加点趣味读物,也好刺激下学习的积极性。……比如一些艳而不俗的小黄书?自认还是挺善解人意的燕清浑然不知,光那惹人遐想万千的诱饵就已足够了,根本不必再多加筹码。“喏!”吕布听到主公让他在晚膳后再去一趟,嘴角就不知不觉地往后一咧,这回是真大步流星地出去了。他前脚刚走不久,陈宫后脚就迈了进来。燕清掀了掀眼帘,唇角微微一扬,笑道:“公台,请坐。”陈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方才落座:“宫冒昧来扰,实是因有要务需询,还望燕司空莫怪。”“哪怕不为公务,只要是公台有话想同我说,那岂有不见之理?”燕清存了要勾搭对方上贼船的心思,态度自然是一等一的和蔼可亲。即使陈宫不主动上门求见,他也会寻由头召对方过来,哪怕看星星看月亮,说人生谈理想,他也是要尽快将这不可多得的智士搞定,真正纳入麾下。只要带走陈宫,这中牟县,对燕清而言就不再具有逗留的意义了。燕清笑眯眯地打了个手势,示意陈宫坐近一些,温柔道:“愿闻其详。”陈宫微微一愣,还是依言照做了。在几句例行的客套问候后,陈宫很快切入了他最关心的正题:“关于那数万黄巾降卒,不知燕司空预备作何安排?”刘辟同副将具都身死,除战死的一成外,有近八成都当场投降,成了俘虏。而在那四万士卒当中,真正能充当战斗力的青壮,不过两万出头,剩下两万皆是随军家眷和老弱运夫。那一万多生力军,分别被吕布、张辽、高顺和贾诩这四个有军职的将领给瓜分了,可剩下那两万多人的生计,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了陈宫头上。光是安顿突然多出的这一大帮人的吃住,就足够陈宫感到焦头烂额的了。别说他在面临黄巾军来势汹汹的进攻时,无奈之下只有下了伤敌一千,自伤八百的坚壁清野的命令,以至于距收获只有一月之期的田里庄稼,大半被付之一炬……哪怕粮食完好无损,也供不起忽然多出的这么些张嘴。看着库里所剩无几的存粮,陈宫无法,只有来向燕清求助。燕清不疾不徐道:“我军中正是缺人的时候,凡是战力,皆需纳用。”陈宫尚有三千多郡兵,只要不再是动堪数万的黄巾来袭,他都不惧,闻言点头道:“这是自然。”燕清稳稳道:“至于那些家眷,去留就随他们自己了。”“若肯随我去谯上任,来年春天,我自会分给他们耕种的土地;若要留在这里,我会赠予他们足够过冬的粮食,待开春了,他们自做定夺。”陈宫微讶,面上不由多了几分困惑和慎重,慢慢道:“不知燕司空,现有粮食几许?”观燕清军中兵少粮也少的困境,实在不像能一下掏出够数万人过冬的米粮的阔绰。燕清坦然笑道:“实不相瞒,在我走马上任前,朝廷只发放了够一千军士一月多的口粮,距彻底告罄还有两三日罢。”陈宫:“……”若不是燕清风度斐然,气若兰仙,他几乎要怀疑对方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就是存心戏耍了。燕清乐得眉眼弯弯,伸出手来,一下又一下地摸着脸色微黑的陈宫的背说:“公台啊公台,你也莫气,只因你出此问,我又不愿欺瞒,方才实话实说罢了。”“皇粮虽少,我尚有妙法一招,可解此忧。”陈宫嘴角抽抽,只面上不显:“还请燕司空不吝赐教。”燕清笑道:“清虽不才,却愿向天一借,以慰生灵之望,解此乏粮之困。”陈宫:“……向天借粮?”之前还只是有耍弄玩笑之嫌,这言一出,就几乎能被肯定是信口开河了。要不是在宴席之上,及其前后,燕清都给陈宫留下了绝佳的印象,陈宫早已枉顾对方是自己顶头上司一事,怒得拂袖而去了。燕清莞尔:“此时多说无益,公台定也不信罢?只望你稍安勿躁,明日辰时,聚民于府前长巷即可。”陈宫淡淡一笑,并不反驳,只默默应了,却显是不信居多。关于其他那几桩要务,陈宫都暂没了同燕清商议的心思,只客客气气地饮了半杯茶,就起身告退了。燕清也不留,笑着目送他离开后,就去了书房。“哟。”翘腿坐在胡椅上的郭嘉,不费吹灰之力地就听出了燕清的脚步声,头也不抬,只随便招呼一声,就继续埋首案卷了。燕清四下一看,不见旁人,不由好奇:“文和呢?”郭嘉懒洋洋道:“他啊?兵营去了。”燕清嗯了一声,忽问道:“要不也让你领个军师将军?” 第67章 那些郡县,也就被彻底放弃,归为关外之地。吕布从投效到丁原麾下起,就再没回去过家乡,也是没法回去。联想到不久后四分五裂、生灵涂炭的中原大地,燕清原是烦忧居多的心境,就不由多了几分沉重的痛楚。他最初做谋划时,其实只想着走一步算一步,帮这摇摇欲坠的大汉朝避开大的灾厄,自己再能偏安一隅,护住治下百姓周全,保护住心爱的偶像和乐太平一生。待去到洛阳,发现在位者不谋其职,皇帝也只顾自己安危后,燕清能做的不过是独善其身,远离限制他发挥的洛阳这个是非之地。再尽己之能去保黎民百姓,只要问心无愧,也就够了。他认为,自己是既没有匡扶汉室,使枯木回生的远大志向,也没有逐鹿中原,争霸天下的野心的。结果赶跑的董卓被袁家给再度召进了京,不但让燕清的费心算计和一番努力化为乌有,也让他那点苟全于乱世之中,尽力布施行善的想法,一同化作泡影了。他哪怕官至司空,看着风光辉煌,可被贬谪罢黜,也只是皇帝一句话的功夫。到时候,即使底下有雄师数十万,只要一顶‘名不正言不顺’的帽子扣上来,强逼他上交了去,他就不能抵抗。可皇帝本身,还不就主要被世家大族出身的权臣、专横跋扈的外戚这两派人给轮番操纵着?以前是何进,现在是袁隗。燕清虽然担心自己会否担不起这天大的责任,但也半点不愿将自己的心血,任由别人肆意糟蹋。更不放心将天下,交到一群对百姓死活漠不关心、只关心自己和家族利益的人们的手里。可这么一来,他就必须得站到无人能轻易撼动的高位去了。。燕清刚有所察觉,还在踌躇不决的时候,郭嘉和贾诩就步步紧逼,为他制定了“发檄文,召盟军,共伐恶,好拔得头筹,归拢人心”的策谋规划。既是试探,也是暗迫。主择臣,臣亦择主。燕清要是胸无大志,甘于平庸自保,不能让他们一展身手,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的话,那哪怕是再深厚的交情,话说得再漂亮,也不会阻止他们寻机弃他而去。郭嘉承诺为燕清物色人才,举荐俊杰,却一直没将名单交上,只给荀彧去了书信,就是个最好的证明。贾诩更是你不问他不答,始终在观望审视。——他们还在耐心等待,看他志向究竟去到哪一步,值不值得他们追随。吕布对燕清的心事重重一无所觉,兀自兴致勃勃道:“主公,不如也饮一杯?”燕清被打断了思绪,也不恼,只摇了摇头,将吕布端到跟前的酒杯轻轻一推。吕布讪笑:“只小酌几口……”吕布话才刚起了个头,双眼骤然瞪大,见燕清变戏法似地,无比神奇地从分明只得清风的广袖中,取了个上贴了张写得怪模怪样的‘酒’字红纸、乌沉沉的酒坛出来:“喝这个。”竟有仙酒喝!吕布毫无疑心,只高兴地接了过来,刚一解开封口,那浓郁香醇的酒味蜂拥而出,顿时将他冲得七晕八素。“好香!”吕布情不自禁地喝了一声,将刚还珍惜地端着的小酒坛里的酒液随意一泼,忙不迭地换了这酒进去,然后仰颈高举,一饮而尽。“果然好酒!”吕布意犹未尽地吧唧了一下嘴,给自己重新满上之后,也不忘要给燕清倒满。“你喝罢,我会自己来。”燕清不似吕布这么大酒瘾,见状只笑着摇了摇头,将半满的酒盏凑到唇边,慢慢地试着地小抿一口。的确不错。燕清从未认真品尝过这种以卡牌“酒”所化的酒,以前也只匆匆用过一次,就稍含久了一些。然而不等他好好咽下,就见一条细瘦白皙的胳膊颤颤巍巍地探了上来。它死死地抓住了檐边,旋即是气若游丝地一道声:“酒~~~~~啊~~~~~”酒香随风飘去,勾来酒鬼馋虫。“噗——!”燕清猝不及防下,竟是将那小口酒液给全喷回了酒盏之中,还剧烈地呛咳起来。吕布吓得赶快将酒杯放下,一边忙着给燕清拍背顺气,一边冲那艰难从梯子上爬上来的郭嘉怒吼:“郭奉孝!看你搞什么鬼,竟害得主公这般!”看到燕清咳得脸色发红,很是辛苦,吕布心疼得几近目呲欲裂,差点没憋住一脚猛蹬过去,将那罪魁祸首踹翻。郭嘉没人帮忙,自己瞎折腾了好一会儿才爬上屋顶。他挪到燕清身边坐下,将那酒坛麻利地搂到自己怀里,才慢悠悠道:“吕将军啊吕将军,主公不过稍呛上一下,本无大碍,要再挨粗人莽夫几下没轻没重的拍抚,怕才会有性命之虞。”吕布闻言一顿,愕然住手。燕清这才从那大力神掌的无数连击下逃了出来,哭笑不得地按住胸口,尽力委婉道:“奉先实属一片好心,只那劲道,的确太大了些。”吕布讪讪道:“实在对不住。”别说吕布是关心则乱,非是故意,要换了是别的什么,只要影响不坏,又肯老实道歉,燕清都不会忍心多加责怪的。闻言,燕清只莞尔,提醒道:“无事。你再不回神,那酒就要被奉孝独享去了。”吕布一激灵,扭头一看,可不就见到郭嘉喜滋滋地就着燕清的杯子,用暴殄天物的灌水一样的喝法,一杯又一杯地饮着那仙酒? 第69章 燕清一脸哭笑不得,听着下面兵荒马乱,赶紧沿着郭嘉留在那的梯子下来。就看到一片残砖碎瓦中,满身尘土的两人还没醒来,倒也不闹了,兀自呼呼大睡,身上倒没什么伤。张辽也冲上楼来了,看到一片狼藉,也是目瞪口呆,却头一个问燕清道:“主公您可有受伤?”“他俩都没事,我还能出事么?”燕清笑道:“将他俩带下去,搓个澡。”想了想,燕清又道:“既然这般相亲相爱,就把他们放在同一张床上去睡得了。”张辽乐见吕布挨整,立即从命。经这么一闹,燕清也疲困了,好笑地摇了摇头,自行回房歇下。翌日清晨,吕布自动醒来,只觉头痛欲裂。他痛苦地低吟一声,捂着前额,另一手就要撑坐起来,结果却不慎摸到一具不甚柔软的男性躯体。啥?!吕布抑制不住地浑身一凛,下意识想到董老胖子那只油腻腻的手,登时汗毛倒竖,脸色也变得极为恐怖。待看清只是睡得口水横流,不省人事的郭嘉后,这口气才徐徐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窜而离的嫌弃。定是张文远那小王八蛋干的好事!吕布将被子扔到郭嘉脸上,再嗅了嗅身上残余的淡淡酒臭,一边沉着脸往身上套干净衣服,一边盘算着待会儿要怎么给张辽个惨痛的教训。说来也巧,他刚一换好,眼角余光就瞥见张辽从窗外匆匆路过。“兔崽子休走!”吕布双眼倏然发光,爆喝一声,拔腿就要去追。下一刻却就面朝下,猛然扑倒在地。——上衣穿好了,长裤却忘了提上。倒是张辽听到动静,一头雾水地叩门进来,就看到吕布这副脸着地的蠢样,愣是好一会儿才开口询问:“怎么回事?进贼了?”吕布默然不语地站起身来,草草抹了把脸上的灰,没看到有流鼻血,又见张辽竟自投罗网,哪有放过的道理。当场双眼一红,口中大喝一声,一个饿虎擒羊,将张辽按在地上,结结实实地暴揍了一顿。张辽好心来看情况,却平白无故挨了顿揍,气得够呛:“你个吕奉先,昨晚是吃了疯药,还是着了邪魔,昨晚乱撒酒疯还不够,到今个儿一大早还没完了是吧!”吕布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冷笑道:“臭小子,把我跟那鬼狐狸安排到一张榻上,倒敢有理了!”张辽气极反笑:“怪我做甚!那可是主公的命令!”吕布断然不信:“休得蒙我,主公岂会干这等事!”张辽双目喷火:“我难道还敢假借主公名义不成!猪脑子!你自个儿在昨晚干了啥好事儿还不清楚?!”将主公抱到那么危险的屋顶上不说,还啸那如同魔音的情歌,最后还将屋顶给坐穿了!吕布观张辽神情忿忿,不似诈他,面色顿时一阵纠结。可他苦思冥想,也想不起昨晚醉酒后干了啥了。难不成真干了坏事,惹怒了主公,才让主公生了要教训他的心思,下了这怪里怪气的命令?他心里斟酌不定,不安得很,面上却装得更凶,蛮不讲理道:“好哇,敢骂老子是猪脑子,那就把你打得猪狗不如!”不分青红皂白地将张辽按着又揍了一顿,对方才算是老实了。秉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张辽也不回骂,只忍气吞声,试图讲道理说:“休要老子老子的,我与你同级,还是同僚,顶多小你几岁,凭什么老——”吕布身上也被张辽反击得多处挂彩,嘴角青紫,一张俊脸显得很是滑稽。却还是得意洋洋地打断了张辽的陈述:“废话,就凭主公更喜欢我!”张辽嘴角抽抽,暗骂:这厮皮糙肉厚,又以脸皮尤甚。张辽努力维持心平气和:“你老乱发脾气乱打人,回头主公看了,定要再罚你一回。”这话正戳中吕布软肋,恰恰踩了他最担心的地方。吕布眯了眯眼,目光微妙地偏了一偏,不屑道:“怎就叫打你了,你当你自个儿是大姑娘,不过切磋一下,还摸不得碰不得了?”张辽看出他色厉内茬,冷笑一声,并不言语。吕布从他身上起来,嘴里还嘀嘀咕咕:“一身细皮嫩肉,军营里就你娇贵。回头去厨房拿颗热鸡蛋敷敷,省得累主公操心。”撇得一干二净,直叫张辽翻个白眼:“不消你说风凉话,我也会去。”他从不是爱告黑状的,况且平日里切磋比试,打得比这更狠的都有,这点皮肉伤根本不必放在心上。不过这错怪了自己还死撑着不肯道歉,又心虚怕被主公讨厌的臭脾气,整个军营里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来。张辽脸色发黑地将被打脏打乱的衣袍理好,吕布悄咪咪地看着,忽漫不经心道:“急急忙忙的,赶着去哪儿?”张辽没好气道:“城里快没粮了。”吕布紧盯着他,省得他糊弄自己:“那又如何?”张辽:“据说主公要变点粮食出来,就让陈县令将百姓们都聚集在官府前,我也想赶去看看。”变粮食? 第71章 只见他徐摇羽扇,垂眸写就书信焚祭,朗声清颂,轻轻拂袖,即可上达天听,一道璀璨金光腾腾升起,至顶后就如开天辟地一般,瞬间直照下来。隐隐约约地一声响动,金光万千缕绽放开来,引导着一颗颗凭空而生的熟稻,徐徐从天而降。谷穗晶亮饱满,于空中亲密交织,化作无边无际的绵密金雨,顺风缓缓微荡。蒙此恩惠者,多是如痴如醉,敬畏虔诚。不过少顷,忽闻有清越悠啼遥来,音色明悦相和,深远沁脾。展眼望去,竟是数百成千的群鸟于飞,差池泄羽有斑斓之色,颉之颃之,对那仙谷争相啄食。喈喈啭欢似八音之奏,如心向那天授神予支人,方自四面八方纷纷来朝,和鸣之下,就如传说中那凤栖梧桐、百鸟朝凤的瑰瑕美景。“燕公之能,为上天所授,常人不可及也!”离得最近的高顺,一张黝黑的脸也微微发红,满是与有荣焉,激动地将胸膛越挺越高,末了着实难以抑制,悍然吼出这么一句!拜服在地的百姓听得此声,霎时间热血沸腾,也跟着齐声大喊——“是为上天所授!”一片此起彼伏的高呼中,贾诩不知何时抬起了眼,眉头微蹙,凝神注视着这场一时半会根本停不下来的金色谷雨。陈宫无疑是最感震惊的一个,他的面上,是彻头彻尾的一片空白。他呆愕地杵着,任那不断飘落的金穗将他一点一点地覆盖。脑袋似被巨锤轰过,心中油然生出种不可与之为敌的念头。若非亲眼目睹,陈宫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竟会真发生天降熟稻这等不可思议的仙迹的。昨日他只因燕司空的轻描淡写而暗恼不已,哪里会想到,世间真不止有黄巾的妖术弄人、靠装神弄鬼以收人心,还存在着这等夺天地造化之法、鬼神不测之术!难怪对他不加掩饰的狐疑之色,燕司空只淡淡一笑,并不多言。他彼时于燕司空眼中,可不正是那坐井观天的蠢蛙,不知鸿鹄眼中天地广阔的燕雀。陈宫微露怅然,紧紧握着一把麦穗,胸中激荡万分,久久难以平复。再无意中看向正对着的贾诩时,对方面上的淡定从容,冷静审看,就多了几分胸有成竹,高深莫测的气息。燕清因越发感到力竭,为免露出破绽,悠然撑起事前备好的油墨纸伞,顶着金色谷雨,慢步离开。而在人们看来,那袍裾翩飞的飘逸,却正应了羽化成仙的雪翼。等吕布急匆匆地跟着张辽,绕过几条无人街道(人都聚台子附近去了),映入眼帘的,已是静谧飘落的漫天金雨。“这是——”吕布睁大双眼,意识到自己已经来迟了。赤兔正被那不断飘落的稻穗,给惹得鼻子痒痒,使劲儿打着喷嚏、以至于双眼都泪汪汪了,下一刻就被吕布给毫不犹豫地丢给了亲兵。吕布仗着个高力大,急切扒开涕泗横流,零七八糟跪了一地的百姓,往前面奋力冲去。换做平时,凡是被他那锐利目光的人,都会心中凛凛,忍不住退避开来,可今日皆都沉浸在目睹‘五谷丰登’的狂热当中,连吕布的那些杀伐之气,都不管用了。吕布花了比平时要多上几倍的力气,才在人们欢喜的泣声中挤开重重障碍,赶到高台。可那上头已是空空如也,空留金光缕缕,余香淡淡,并不见燕清踪迹。他折腾这么一会儿,就只挨了一顿货真价实的谷雨的淋,落得满身满头都是毛茸茸的稻穗。“主公在哪里!!!”吕布随手将满脑袋的谷子一拨,急急嚷着,满头大汗地到处找人。张辽怕他着急过头就对百姓抡刀动武,惹出是非,刚就追在后头,这会儿正捧了一把金雨细看,分辨出里头可不只是熟悉的稻,待包裹它们的金光淡去后,就显出红黑褐的其他几色来了。另几种,分别为黍、稷、麦和菽,刚巧凑成五谷。张辽深吸口气,强忍着将披风解下狂装的冲动,只将手里这一小把给揣进随身小布兜里,见状摇头:“去问贾军师,不比在这瞎晃悠强上些许?”吕布一听觉得有理,立马调头,要寻那贾诩去了。他心中总隐约觉得不妥,便心急如焚地钻来找去,不知耽误了多久,才终于找到被亲兵背着往府里赶的燕清。彼时燕清终究没能撑到回府,就在半途彻底昏睡过去。哪怕被焦急大吼的吕布接到怀里紧紧抱着,一路狂奔回府,求医问药,也只继续无知无觉地熟睡。就更不不可能知晓,外界的变化了。倒是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他急匆匆地下了一道命令:今日一过,全军拔营,速往谯上任。粮草之困一解,也不该再在此地逗留了。这场细雨渐渐转缓,天空恢复晴朗明澈。可落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的五谷,却并未随那玄妙仙迹消失。在城中百姓的努力下,它们很快就被收拢搜集起来,连每道地砖的细缝都没被错过,再经欢天喜地的县兵搬至粮库去,做过冬的屯存。经过具体清点,共获五千斛,要供城中人过冬,是绰绰有余了。燕清则在足足沉睡了十日之久,才悠悠醒转。他感到四肢绵软无力得很,迷迷糊糊地掀开眼帘,还不待瞳仁聚焦,就被在边上目光炯炯的一伙围观人士给惊了一跳。文有贾诩郭嘉,武有吕布张辽高顺,都到齐了。 第73章 河南尹王允。第38章 来者不善且说王允受请,策杖而入厅堂之内,见得燕清时,若只按官职,则应行大礼,只因身奉皇诏,可暂免去。王允早过知天命之年,已是鹤发雪须,辗转飘零多年,遭宦官迫害多次下狱,可谓饱经磨难,却难得还是精神饱满。见到燕清时,王允于眼底极快地掠过一抹惊艳。——的确是个龙章凤姿,仙逸出尘的英雄人物。尽管在帝都时不曾打过交道,但燕清平步青云、尽忠报国的美谈早已远扬,君子雅名,当然也进了王允的耳。出于同为大汉忠臣的相互欣赏,王允对燕清忽然抱病,久不接见他的失礼举动,并没表现出久候下的怀怨不满,甚至称得上和颜悦色。王允轻咳一声,正色道:“燕司空,请跪迎天子之诏。”“喏。”燕清温和一笑,恭恭敬敬地撩起袍襟,俯身下拜。“……卿受命于危难之秋,敢为常人所不敢为,是国之栋梁,社稷之臣也。朕素知卿等忠义,现怜久战劳苦,以汝等无粮,特赐谷五百斛,细布五十匹,以御寒冬,望卿善加运用,励精勇将士……”粮食燕清已然不缺,但这些布匹,倒真解了他的燃眉之急——起码省了他派人去别的州郡倒腾粮食,以换取缝制战士衣袍的布的功夫。燕清表达感激之意时,就不由在做出来的诚惶诚恐、感激涕零里,多了两分真来:“臣向蒙国恩,刻思图报,不敢妄称功绩,今得陛下厚赐,臣不胜惶恐,定以死报之。盼陛下善保龙体,以社稷为重。”言罢,燕清方站起身来,躬身接过诏书,命人妥善保存,再引王允落座。“实不相瞒,”燕清苦笑道:“此地县令畏罪潜逃,留下堆烂摊子,清前些时日,又体感微恙,无法理事,现设简宴一场,还望王大人见谅。”王允笑道:“允慕燕司空风采久矣,今能得见,已觉毕生有幸,岂会看重盘中餐?”燕清莞尔,长揖一礼,握住震惊欲避的王允双手道:“王大人如此错敬,却是折煞清了。”“那些时日,阉党横行,唯您对陛下忠心耿耿,揭发奸邪,又敢于亲自披挂上阵,大破黄巾贼寇。为人宽宏贤能,刚正不阿,纵受苦囚不折傲骨,受人言激不变初衷,此等隐忍坚持,正是我辈所追寻的君子的风范气节。”“清出于微末,昔日躬耕于颍川,不过乘运而上,幸得陛下看重,方得居高位,可无论是资历风骨,都不比王大人的高风亮节。”燕清这番话,倒也有一半是发自真情实意。尽管在扳倒董卓的暴政后,王允要么是因抑制久后的彻底膨胀,要么就纯粹是老糊涂了,竟转为胡杀滥害,以至于做出将大家蔡邕下狱害死的蠢事来。而在早期,无论是王允于董卓之下时的假意顺从,实则蛰伏,费心周旋,劳力布局;还是看在更早期的党锢之争中,他面临宦官张让的迫害寸步不退,志向不改,始终尽忠尽责上;即使垂垂老矣,饱受蹉跎,还是为了汉室呕心沥血,树立皇权出谋划策,稳定政局、消除乱贼,倾尽毕生心血。看在这些份上,哪怕对方掌权之后,称得上是晚节不保,燕清都愿意对这位老臣,送上与其德行匹配的敬意。王允听出燕清话语真心,又得熨帖搀扶,到上位落座后,不免思及自己在朝中一度举步维艰,险些丧命的经历。眼眶微微一热,竟差点落下几滴老泪来。燕清在他背上轻做拍抚,命人送来美酒佳肴,却并不在主座落座,而是挪动桌席,与王允紧挨着坐下。在燕清有意推动下,这一老一少于推杯换盏间,可谓言谈甚欢,大有相见恨晚之感。“燕司空病体初愈,还是莫要多饮罢。”王允观燕清面色苍白,不由关心道:“不若以茶代酒?”燕清从善如流:“王大人如此美意,那清便却之不恭了。”王允开怀大笑。然而他不愧是在官场沉浮多年的老辣角色,哪怕燕清心存试探,又表现得恰对王允脾气,还有烈酒打混意识,都没能撬出对方的具体来意。最后见王允伏案醉倒,不省人事,燕清便派遣亲卫,将他抬上轿子,送回府去了。“如何?”王允一被送离,燕清头也不抬,兀自抿了一口热茶,看似没头没脑地问道。此话一出,在那扇初荷望柳的屏风后头,就走出了郭嘉和贾诩二人。郭嘉情不自禁地嗅了嗅空气中残存的酒味,露出些许馋意,却还是好好地忍住了:“这位王大人,装醉功夫倒是炉火纯青。”燕清笑了:“哦?何以见得?”郭嘉扼腕叹道:“可惜那难得美酒,怕都被他泼入袖中,全给浪费了。否则何来这般浓郁酒气?”燕清忍俊不禁:“在这方面,奉孝确实是无人可及的行家了。”遭到揶揄的郭嘉,只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燕清也不理他,笑着继续道:“他那忠节不渝的为臣之道,我是极欣赏的。只是这回看他戒心如此之重,怕是来者不善,图谋不小啊。”郭嘉尚未开口,一直在边上沉默的贾诩忽道:“诩斗胆,想问主公一句。”燕清敛了敛面上的玩笑之色:“先生请讲。”贾诩淡淡道:“不知主公认为,王允究竟是陛下的臣,还是袁隗的吏?”燕清略略一忖:“若我所料不差,定是陛下的。”值得一提的,也相当有趣的是,早在王允惨遭诬陷,身陷囹圄,险遭杀害时,是太傅袁隗、大将军何进和司徒杨赐(后被王允接替官职)联名上书,为他求情,才免了即将临头的死罪。宦官、士族这两个水火不容的派系的领袖,都曾为王允挺身而出,于他有救命之恩。王允非是有恩不报的人,这点从何进召他进宫后,就毫不犹豫地出任了从事中郎一职上,就可见一斑。然而当今陛下刘辩,是不折不扣的何氏血脉;正与他针锋相对,为朝权争夺不休的袁隗,却是王允的另一位恩人。 第75章 貂蝉愧道:“妾闻父亲大人受那燕司空接见,却久久未回,心底不安,方失了方寸。以后定会引以为鉴,宁可缓上一缓,也不当丢了稳重谨慎。”貂蝉自小被王允收入府中,眉目尚未长开,就已生得楚楚动人,身段窈窕。可她所接受的教导,到底只同歌舞相关,做一解语花颇有天赋,却不免不通文墨。终日在府中足不出户,眼界有限;岁数亦不大,稚气尚存;初被委以重任,心中不免忧虑……能有这几分机敏睿智,已是难能可贵了。王允也知不能再苛责她太多,况且他身边,既是无人可用,也是正缺个心怀国家、而不轻易沉沦情爱的美貌女子,见她面露惭色,就将谴责的语气收了几分,温言安抚几句。很快哄得貂蝉心情平复,王允才缓缓切入正题:“有言道百闻不如一见,那燕司空,的的确确是个神仙人物。”貂蝉早从王允口中知晓,自己或要归此人为妾,是以在听着‘夫君’品貌不凡、受义父赞不绝口时,面上露出的非是寻常女子的娇羞喜色,而是暗暗一惊。她吸取方才教训,并不言语,而是继续屏息细听。王允慈祥地看着她,慢慢道:“为父原想着,他若有传言中十分里的三分好,不乏英雄之概,那你嫁于他,虽为妾室,却也是美事。”貂蝉低泣道:“父亲大人如此待妾,妾纵万死亦不能报。”王允叹了口气:“可亲眼见过后,方知那道听途说的不尽不实之处,竟在于低估了其风貌人品,而非夸大其实啊!”王允来之前的打算,是想将义女送予燕清为一妾室。他早打探过,燕清虽已成名立业,却尚未婚配。别说妻妾,就连跟妓子的露水姻缘,也因极为洁身自好,不曾有过。可再钟灵毓秀的人物,又如何能彻底脱得开美人这关?貂蝉出身卑微,却也始终保有清白,色艺俱佳,聪慧可人。后被他收作义女,要予大司空做个妾室,在门第方面,还是不成问题的。这么一来,有心思玲珑、又对他忠心耿耿、感恩戴德的貂蝉从中周旋,他从边上偶尔施以控制辅助,那只要她一日不失宠,就不愁远在豫州的燕清会渐渐对陛下离心、甚至被一直待他额外亲厚的陈留王刘协那派拉拢了去。而始终是一股助力。还可让貂蝉暗行监视之事,若燕清有不轨不臣之举,即可立马报来,思询应对之策。毕竟貂蝉之花容月貌,已是王允生平所见之至美,常人不可及也,就成了他信心甚笃的来源。等到了豫州之后,王允就不由讶见,对方这出京不过短短二月功夫,甚至都不曾正式以州牧名义,去治下郡县招兵买马过,就从一千之寡,成了两万之众时……面一时半会见不上,王允在馆舍呆着,多少有点变主意的意思。既然燕清这人如此有本事,在如此劣势下,还能那么快就成气候了,以后不如早些劝回京城去,好助陛下一臂之力。然而看惯这份惊人美貌的他,在真正见到燕清的那一刻,还是难以抑制地感到了惊艳。倒不纯粹是容颜更精致美丽,而是通身那超凡脱俗的气质风度,就胜过尚显青涩的貂蝉不知几许。王允心中震撼一过,不喜反忧。燕清既是那谪仙般的仪容气貌,谈吐优雅自若,学识渊博而博古通今,心胸豁达有郎朗气概,同他谈古论今,游刃有余。这般世间难觅的人中龙凤,又岂会轻易被色所困,被貂蝉所迷?王允意识到自己小觑了燕清后,计划顿时被彻底打乱,需得再做筹谋了。王允头大如斗时,浑然不知他的那些小心思,已被燕清及其麾下那俩多谋善断的幕僚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燕清一派安坐钓鱼台,秉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心态,不急不忙地处理着别的要务,仿佛丝毫不关注这边的动态。哪怕王允赖着不走,除了在府中琢磨心机诡计,就是绕着军营外头打转,想刺探里头情况,燕清也始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去。虽不搭理,却也不催不赶。倒是近来一直在卖力训练那些黄巾降卒,且对军中营房的保密工作看得很重的吕布,已对王允这近乎擦边球的犯禁之举,越发不耐烦了。驱赶的动作,也一次比一次粗暴。燕清倒更关心另一桩事——分店长郭嘉所用心推荐的,一些由颍川出产、堪称物美价廉的大白菜,已有部分货到付款了。多亏他们陆续来投,补上不少掾属方面的空缺,当下解了前县令畏罪潜逃后留下的燃眉之急。燕清刚松一口气,就迅速择了一可靠人选去接替陈宫的中牟县令一职,好将陈宫调至自己身边,担个军师,也是州中从事。收到陈宫的受命回复后,燕清忽想起一茬,不由询道:“那孙文台还未来么?”在燕清开口将孙坚要来时,孙坚已被任命为长沙太守,是以要从长沙拖家带口地过来赴任,路途可谓十分遥远。但远归远,也得有个限度。眼见着中秋都快到了,哪怕算上传令使去时耽误的那些日子,也不能这么久还没到啊。莫不是途中发生了什么变故?贾诩闻言不语,只飞快抬眼瞟了郭嘉一下,正专心批阅着手中文书的郭嘉,就懒洋洋地开口道:“已去信问过了。尚未收到答复。”燕清不由凝眉,心中疑窦丛生,不甚确定道:“孙文台不至于抗旨不尊罢?”想到孙坚在捡到玉玺前,在对战董卓军时展现的英勇表现,的确称得上是个大忠臣,总不能因嫌他年纪小,又是个书生似的,就宁可抗命都不来吧?郭嘉一手撑着侧颊,姿态慵懒,语气依然十分欠揍:“谁知道呢?那可说不准。”燕清:“……”因燕清看郭嘉体弱,老是生病,还总爱作死,就干脆让高顺督促着,每天让郭嘉早起早睡,绕着院子跑上十圈,权作锻炼身体。又派人去寻找恰是谯郡人、这会儿只在这一带小有名气,还未四处云游行医的华佗,请他到府上,以从京城兰台带来的医术为诱饵,请他暂住为郭嘉调养身体,就此药膳不断。 第77章 张辽也想不明白这点,便极自然地略了过去,只道:“你就不好奇,他分明奉天子之诏,送布匹钱粮来,为何还带上娇滴滴的女儿?”吕布一愣,瞬间回过味来了:“难不成?”张辽清脆击节,下了定论:“恐怕是存了送予主公之心,往后咱就没准要多个主母——”吕布一懵,手里的长巾,不知不觉地就掉了地。张辽之后具体絮絮叨叨,喋喋不休地讲了什么,吕布也半点没听进去。他只觉脑中有那么一根弦,已经被这话给狠力崩断了。待张辽同他八卦完,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吕布方如梦初醒,连喘几口粗气,一口钢牙咬得咯咯作响。“竟敢,竟敢——”吕布压根儿都不清楚自己究竟在气什么,就已经濒临发疯。“她娘的——岂有此理!!!”在咬牙切齿地骂了这么一句后,就抑制不住地似被激怒的发狂猛兽一般,面色黑沉恐怖,顶着一头乱发,直在不大的房间里闷头横冲直撞,凶神恶煞地将桌椅狠力踹得四处乱飞。等屋里一片狼藉,似被狂风暴雨光顾过后,吕布气喘吁吁,面上的狰狞狠戾,才稍稍淡了一些。末了,他似是彻底平静下来,面无表情地坐在地上。眼底乌沉沉的看不到底,刀刻一般的剑眉微微颤。他漠然盯着某处,心念电转,末了微掀薄唇,少顷冰冷一笑。一个歌伎出身的贱妾,不过靠些上不的台面的心机,侥幸哄骗了王允那老眼昏花的蠢物,因而得了青眼,肯收她做个义女,已是顶天了。然而人心不足,这会儿不知心怀什么鬼胎前来。就这么个妖里妖气的脏玩意儿,还敢痴心妄想,要染指主公妾室之位,等着往后骑在他们这一干臣子的脑门上作威作福?吕布嘶嘶地抽着气,狠狠地搓了一把被发中残水淌得湿漉漉的脸,再将满手的水滴,极用力地甩到地上。狭长凤眼中,透出鹰鸷的阴冷。——做他娘的春秋大梦去。吕布以手为梳,随意耙了几下头发,就冷冷步出了房门。此时此刻,在他的身上,除那挥之不去的杀意外,已看不出半分滔天怒火的痕迹了。“换房,更衣,备马。”他漠然一忖,言简意赅地命令道:“同张文远说声,我告假几日,有什么急事,就派人往州牧府寻我。”第40章 宴无好宴等踌躇满志的吕布在这一路上打好腹稿,策马抵达州牧府时,却不巧扑了个空。原来早在一炷香前,燕清就携别驾郭嘉,去王允所的馆舍赴约去了。吕布如挨了一道晴天霹雳,是真没想到那王老儿动作这么快。他心急如焚,也顾不上向闻讯而来的贾诩做出任何解释,急匆匆地就调转马身,风驰电掣,直朝那地儿赶。若非吕布骑术高超,赤兔又极具灵性,这般横冲直闯,还不得伤到多少行人。吕布由兵营赶到州牧府,又自州牧府转至天使所在的宅邸,一通奔波下来,等真正到了地方,他反倒冷静下来了。高顺绷着脸,领人严密把守着厅门,忽见人高马大的吕布雄赳赳地跨来时,不免一愕:“吕将军,您怎么来了?”吕布心念一动,扯谎不眨眼道:“张文远方得了密信,道王允或怀不轨图谋,不知真伪。我恰忙完了正事,便自动请缨,前来一探。”高顺深信不疑:“若真有此事,主公独在宴上,岂不危险?”言罢,就要带人冲进去,将王允捉拿按下。“慢着。”吕布眉头紧锁,斥道:“那信若是真的,你这便成了打草惊蛇,或是迫他铤而走险;那信若是假的,你便是以下犯上,冒犯天使,定累主公难作。”高顺不是不知道,也不是没想到这些道理,只是跟燕清的安危比起来,这些都成次要了。听吕布这么说,他皱起眉头,问道:“那吕将军的意思是……”吕布斩钉截铁道:“有我在侧,定保主公无虞,便由我先去一探,你继续在这候着,假使真有可疑之处,我将摔杯,你以此为号即可。”高顺毫不犹豫地应承了下来。吕布瞥了瞥左右,不好光明正大地从正厅进去,那样未免太过嚣张,索性猫着腰,从那不起眼的侧门溜进去了。可以他那魁梧身形,再蹑手蹑脚,也不可能躲得过里头人的目光。席设在前厅正中,地上铺满华美锦绣,四周有屏风数面、乐人数名,画烛明亮,香炉烟淡。燕清这会儿正跟郭嘉各据一席,优雅地握着酒盏,一边观赏歌舞,一边同那满脸堆笑的王允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倒没立即注意到这不速之客的到来。突然瞥见随侍一旁、负责进酒供食的女侍的面上,无端添了几分异样,歌乐也莫名乱了几拍,燕清不禁奇怪,关心了句:“怎么回事?”“司空大人……”乐声戛然而止,下人们倏然一惊,具都跪拜下来。而没了那些受他恫吓的矮个子的掩护,缩手缩脚地藏在柱后的吕布,自就暴露无遗了。王允一眼认出那是多日来将他无情丢出兵营、动作还很是粗暴的凶恶将军,不由极不自在地老脸一抽,嘴上却还呵呵笑着:“噢?这位可是吕将军?” 第79章 将自己骗过也就罢了,这会居然连郭嘉、贾诩都没能猜破。而张辽正逢血气方刚,虽在战事上称得上稳重,可在风月之事上,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初哥儿了。在军中呆久了,母猪都能赛天仙,更何况还是貂蝉这样心思玲珑的美貌女子。要是她羞答答地示好,根本不愁那愣头青不会上钩。这么一来,生性单纯的张辽,岂非要被那绕指柔给拿捏死了,就此玩弄于鼓掌之间?忧心忡忡的燕清,领着吕布回到厅中,向王允拱手一礼,权作致歉后,就命人在自己右手边加了张案席,好让吕布落座。郭嘉难得只小酌了几口,睨燕清时发现他脸色不对,于是不着痕迹地凑近些许,低声询道:“主公,怎么了?”燕清叹了口气:“回去再同你细说。”自从得知王允真将貂蝉带来后,燕清想将她索要来,配给吕布的心思,就无形中淡了许多。他想给吕布的,是一个未被王允收作义女,拥有过人美貌和善解人意的柔弱歌伎。因无别的依仗,不免对得此青眼殊荣颇为感激的她,定会真心实意地对待吕布。可这会儿的貂蝉,怕已被王允彻底洗脑,背负了沉甸甸的国家大义、阴谋诡计,不达目的定不休了。史上的貂蝉,始终将吕布吃得死死的,近七年过去,直至吕布兵败下邳,被缢杀于白门楼中,都宠爱依旧。燕清是想通过去掉阴谋的因素,来成全这段英雄美人的佳话,让吕布爱情圆满。却半点不愿意憨憨而痴情的吕布,去娶个对义父忠心耿耿的女间谍,再次被骗得团团转。而与此同时,燕清作为主公,也必须有考量。要是让王允顺利将人安插进来,就是纵容对方靠那枕边风,来间接控制自己手下最得力的一员大将。再加上貂蝉恐怕跟张辽还有暗通款曲之嫌,要婚后也眉来眼去,那岂不早晚得将原是和乐融融的军中氛围,搅成鸡犬不宁的一滩浑水?而为了达成王允的指示,对貂蝉这极豁得出去的悍女而言,哪怕要给吕布戴起绿帽来,也是毫不含糊的。——绝对娶不得。燕清再感遗憾,宁可让事先定下的叫王允‘赔了女儿又折财’的计划半途而废,也不得不下定决心,放弃貂蝉。偏偏就在此时,王允估摸着时机差不多了,抚髯一笑:“唤孩儿来。”郭嘉还好,只淡淡掀了掀眼皮,朝人影晃动的帘后看了一眼。燕清和吕布的反应,则要大上一些。燕清动作明显一僵,眼角余光,瞬间溜到了吕布身上;吕布则浑身一震,瞬间进入严阵以待的戒备状态,虎目眈眈直视。烛光微微跳动,光线忽明忽暗,燕清辨不真切,只模糊感觉出吕布目光灼灼,全神贯注地盯着帘后,俨然一副极期待的模样。哪里是之前表现出的懵里懵懂,漠不关心?燕清微蹙眉头,小抿一口淡酒,有些后悔让吕布留下了。少顷,帘栊似流水般向两侧分开,而那盛妆华裳、早已候于后堂的貂蝉,就由两青衣侍分托一玉臂,款款行来。“妾身见过诸位大人。”说是诸位大人,可貂蝉轻移莲步,却是踱至燕清身前,屈膝行了一礼。真真是声似黄鹂,婉转动听。吕布面沉如水,凛凛看去。那玉容上覆着薄纱,其后丽颜若隐若现,身形纤细窈窕,柳眉下有一双剪水秋眸,内有水光盈盈,如诉如泣,勾勾地凝于燕清身上。郭嘉将眉一挑,坏笑不已。而如此不加掩饰的暗送秋波,则让将这一幕一览无遗的吕布,似活吞了只苍蝇般,于口中泛起了酸水。不快归不快,在真正见到张辽口中的‘国色天香’,其实只是这么个身形纤瘦得近乎干瘪,就这腰身怕还没自个儿小腿粗,很是稚嫩的小东西后,吕布脑海中那根紧绷着的弦,就稍微松了下来了。燕清不动声色,淡淡一笑道:“起来罢。”貂蝉娇声应了,直起身后,怯生生地看向燕清。——这王允好一招狠计,竟想一石三鸟,想给他安个贪图美色、不惜夺臣下所好的污名。燕清纵使早有预料,却没想到被施展美人计的对象,还真转成自己了。他看向王允,淡然道:“王大人,这是何意?”他不问此女身份,只问王允意图。王允笑道:“此为小女,貂蝉也。近来蒙燕司空照顾,允不胜感激,斗胆视您作挚友,方令其与您相见。”燕清沉吟不语。而那张烛光下愈发显得俊美无俦,莹润如玉的侧脸,竟叫貂蝉心中砰砰直跳,不自觉地羞赧低头。郭嘉微微一笑,似是无意地插了一句:“有言道女儿肖父,今日一见,方知实则不然也。”王允微露尴尬之色,仍笑道:“郭别驾有所不知,貂蝉虽非我亲生,却胜似亲女。”吕布哼哧一笑,燕清却已起身,将杯盏放下,神色淡淡道:“承蒙王大人款待,然清尚有要务在身,就不多逗留了。告辞。”言罢,燕清沉默不言地自行披上鹤氅,由吕布伺候着将带子系好后,牵上郭嘉,说走就走。王允大惊失色,顾不上貂蝉了,想上前去拦,却被吕布似铁塔般地在中间一挡,就让他半点近不得身。 第81章 郭嘉悠悠道:“主公多虑了。”说到这,燕清不经意间远远看到在自己府院的大门前,竟跪了一圈又一圈的老百姓。他不禁驻马靠边,讶道:“那是怎么回事,怎闹得这么大阵仗?”要不是理智上知道不可能,多少受了连续剧荼毒的他,下意识地还以为有桩大冤案,才聚众来向他这大官伸冤来了。郭嘉轻飘飘地瞟了一眼,见怪不怪:“不是每日都得来这么几回么?怕是主公出门出得少,他们拜完这一阵又会自行散去,一直没碰上,才不知情罢。”果然,正如郭嘉所说的那般,因燕清这一行人并不现身,他们只安安静静地拜了一阵,留下一大堆包得精细、品种繁多的贡品后,就心满意足地齐齐退去了。就连看守府门的侍卫们,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经管事的吩咐,就俯身将那些个贡品一一拾起,带了进去。燕清看得云里雾里,只是‘住所被来得悄然无声的贡品围上一圈’的画面极为眼熟,使他不可避免地忆起在颍川隐居的那段经历后,心里也油然生出一种不太妙的预感:“这是何故?”郭嘉掀唇一笑:“主公那日仙法玄妙,大显神通,所怀天授神予之能,悲悯世人之心,于豫地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现世道纷乱,皇权暗弱,不谅疾苦,黎庶纷纷寻求心怀仁善的谪仙庇护,又有什么出奇的?”燕清听得哭笑不得:“我却不知影响能有这般广泛。”以这古代传递消息的缓滞程度,他原还以为,只要出了中牟那地,就没什么人会知道了。郭嘉摇了摇头:“这才刚刚开始呢。”燕清想起另一事:“这些贡品,最后又流往何处了?”那数量可看着不少,若是叫府里下人中饱私囊了去,定要施以严惩。郭嘉施施然道:“我早有吩咐,让他们布施下去了。”燕清安下心来:“那还好。”郭嘉不甚赞同道:“主公未免也安心得太早了。”他习惯性地摇了摇羽扇,结果被那冰凉凉的风给冻得一激灵。燕清假装没有看到:“噢?”郭嘉若无其事地放下扇子,道:“眼下这木已成舟,主公不宜放任不管,而应适时出面,做些引导归拢。”燕清凝眉道:“我无意效仿那俩张家人(张角张鲁),去建什么太平道教五斗米教,借些伎俩来操纵民众,就不能任它平息了去么?”“五斗米教是甚么?”郭嘉随口一问,也没等燕清回答,就道:“纵使主公不做,现这……主公教、金米教、仙桃教甚么的,也已有了些气候,难免招人眼红。怕会被有不轨之心的人给利用了去。届时一旦成熟,才真殆害无穷。”燕清一想到政教间那些个错综复杂、斗争多年的关系,就头大如斗:“依奉孝的意思,该如何是好?”郭嘉轻描淡写道:“还不如由主公觅一良机出面,正经成教立派,具体定下教规,与政相辅相成,彻底归我方所用。”燕清揉揉眉心:“奉孝说的是有道理。但目前上下都忙得很,也只有暂搁着了。待春来了,我再做些具体打算。”郭嘉道:“喏。”经这么个小插曲,燕清与郭嘉耽误了一小会儿后,才进到书房。门一关一锁,郭嘉就往桌后利落一坐,似笑非笑道:“嘉斗胆,还请主公解惑。”燕清镇定自若地一笑:“你说。”郭嘉沉吟片刻,道:“不如先说说那吕大愣子,究竟是给主公灌了什么迷药汤,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计划就彻底改了?”燕清不假思索地将责任包揽下来:“事出有因,实得怪我。”郭嘉皱眉:“你再这般惯着他,护着他,日后怕得闯下大祸。”燕清叹道:“然这错的确在我。现仔细想来,他那套说辞实则破绽百出,哪怕不是胡编乱造,也不乏夸大其实,做了些误导,我偏信了,还冲动一回,正是犯了大忌。”在吕布辞别之前,燕清就回过味来了。张辽哪怕真的坠入情网,为心中佳人或会嫁他人做妾而烦恼,也不可能找一向针锋相对的吕布来倾吐心事。顶多是揣不下事,跟吕布随意八卦几句。而吕布这般抗拒王允嫁女来,燕清也多少能猜出原因:一是诸如王允一流的士大夫,在吕布眼里怕就是装模作样、自命清高、偏还啰嗦聒噪的酸儒书生气,脾性注定不合,互瞧不起;二是他多次将王允丢出兵营,中间怕还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将王允得罪的比较厉害,到时候枕边风一出,难免累得他穿小鞋;三是他虽看着懵里懵懂,却可能对貂蝉萌生了朦胧好感,不愿见佳人嫁于上官,宁可来个眼不见为净。不过吕布才发愤图强,苦读这么些时日,就能想出利用张辽,还把他一时间也蒙过去的计策来……哪怕是有先入为主的历史形象作祟,极大程度上影响了燕清的判断,才导致这场轻信,可吕布所展现出的进步,还是让燕清感慨万千。郭嘉挑眉:“哦?竟连主公也能骗着,看来那大傻子确实大有长进,学精不少。”燕清默了默,终于狠下心道:“看在他这回歪打正着的份上,就纵这最后一回,再没下次了。他要再瞎搅和,我定将严予追究。”无论是对吕布特别心软纵容,还是太过依赖对历史的了解而被影响判断,在瞬息万变的局势下,都是不可再有的。郭嘉审视燕清片刻,唇角一扬:“主公既这般信誓旦旦,嘉便姑且信上一回。那文远的婚事,就这么一起作罢了?”燕清毫不犹豫:“当然还是得安排的。顺道给你与奉先物色一番,看有无合适人选。”郭嘉颇无所谓地耸耸肩,就要随口应下,可又猛然想到另一桩事来。主公虽有天人之貌,却不知为何,总对那生得健壮魁梧的吕奉先青眼有加,份外照顾。而一旦对上那些个身似西柳,柔弱可人的娇俏佳人,则是不假辞色,仿佛多看一眼都显逾矩的正人君子派头。这眼瘸得……若真按着主公喜好品位来挑选,怕不是得给他娶个膀大腰圆,身量英伟,不通文墨,只晓舞刀弄枪的夫人回来?于是这话分明都已到了嘴边,郭嘉眼皮一跳后,还是硬生生地给改了:“我倒不忙,有好的,还是先替吕将军看着吧。” 第83章 他这会儿哪里还看不出来,对方根本就不是真在质疑自己身份,而是从头到尾就在刻意刁难,存心激怒他。孙坚一直辛苦憋着的暴脾气,是再忍不住了:“燕豫州待要如何,还轮不到个无名小卒来置喙!废话不多说,你个小子究竟要如何才肯通传一声!”“孙将军!”好歹是初来乍到,见他大怒,要同这将军撕开脸来,身后列开的那几个部将不由急忙上前,低声劝了几句。孙坚气冲冲的,半句话都听不进去,依然怒瞪吕布。吕布正漫不经心地捏着双手指节,将指头捏得喀拉作响。好不容易等到想要的这话,顿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来。新官职具体如何都还没定下,这前长沙太守就敢一声招呼都不打,自带人马来上任,为此耽搁了那么久,叫主公一顿好等。瞧这嚣张气焰,摆的老大架子,不早给个下马威,之后还不得上天去了?“爽快!”吕布倏然改换手势,将磨拳换做抚掌。他翻脸跟翻书似的,倒叫孙坚一行人心生警惕了。吕布敛了刚那抹讥讽意味十足的笑,多了几分正儿八经,漠然道:“话说一箩筐,不如手下见真章。我虽未见过那半天不来、怕还等着人三催四请的孙文台,却也知道他多少算个能打的。至于你有没那本事——”孙坚面色沉郁,毅然提古锭刀上前,知意接话道:“总之,要胜了你,就肯通传了罢?!”吕布瞅瞅孙坚,飞快地评估了下他的实力,心里有数后,傲然道:“胜?只要你能在我戟下走满一百回,我便亲自领你去这么一趟!”而对孙坚而言,别说他正着急求见燕司空,哪怕甚么彩头都没,能光明正大地将这眼瞅着比自己的年纪要轻上不少(孙坚比吕布大六岁)、还出言不逊的混账玩意儿狠揍一顿,就只有赚头。孙坚毫不迟疑道:“好!”燕清这会儿还不知道,自己那些尽忠职守的卫兵,已将他翘首以盼的江东猛虎一家子给铁面无情地拒之门外,导致他们无奈之下,只有去驻扎在城郊的营房碰碰运气,间接导致一场二虎大战。不过也巧,他原是与郭嘉讨论洛阳政局,以及该如何招募士兵,囤积粮草,随时准备应战的策略,话题却不知不觉地拐到了孙坚头上。因眼下并无旁人,唯独自己帐中的首席幕僚在,刚又跟对方略有交心,于是燕清在说话的时候,也就不知不觉地带了些直接随意:“孙文台道自个儿是孙武子后人,也不知是真是假?”郭嘉悠然道:“他日后若能建立一番成就,假也能成真;若就此碌碌无为,那纵真也变假。”好歹相处这么些时日了,他哪里看不出来郭嘉越是绕来绕去,就越代表对方也不晓得,不过死要面子不喜承认了。燕清斜斜睨他一眼,耸耸肩道:“好奇罢了。”郭嘉挑眉,倒认真想了一想,道:“孙武子曾为吴王效力,于吴一带颇为活跃,最后也葬于此地,若在吴郡周边有留下血脉,也说得过去(孙坚为吴郡人)。”燕清点了点头,乐道:“总比曹孟德认下的汉国相曹参的要近一些。”相隔几百近前里,往往也能照认不误——反正那位先人到底搬没搬过家,谁也不清楚。“曹孟德?”郭嘉惑然,半晌才反应过来:“可是那中常侍假子曹腾之后?”燕清道:“正是。”这会儿曹操名声不显,虽有心做实事,无奈政局如此,于大多数人眼里,这满腔热血四处得罪人的小愤青,就只是个靠有钱有势有人脉的亲爹兜着烂摊子的二世祖罢了。郭嘉对曹操既无甚么了解,也无好感,只莞尔一笑道:“主公何不仿效?”燕清一愣:“我么?”郭嘉颔首:“有何不可?”在郭嘉主动提醒之前,燕清还真没往这个方向想过。——这主意不错。燕清略略一想,心忖:刚巧也是个好时机。如果有心去办,凭他如今名望势力,阻力怕是微乎其微的。毕竟他目前年纪虽轻,却也称得上功成名就:位列三公,封侯赐爵,割据一方。哪怕日后什么也不做,就凭宫外救驾、京郊退董,以寡敌众大败黄巾的辉煌战绩,也已经是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达不到的程度了。以这般地位名望,就算突然冒出来个极有名望的祖宗,也是‘光宗耀祖’,而非单纯沾光。众人更多认为是理所应当的,心道句果然如此。既是龙凤之姿,定是名门之后,岂会托于卑尘?尤其跟那些目前尚且籍籍无名、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急于给自己那乏善可陈的添些光缕的迫切一比,燕清此举的可信度,就会更上一层了。郭嘉始终细致地打量着他,这会儿唇角一扬,眸底倏然掠过一抹了然。即使自家主公暂时未发一言,郭嘉也不难看出心意和倾向。郭嘉都懒得多问,径直笑道:“既然主公并无异议,嘉便使人着手去做了。”燕清点了点头,坦诚道:“我于这方面毫无了解,需你多费些心思了。不过也不着急,稳妥才是最重要的。”采取这般做法虽难免有些无耻,但根本称不上开创先河,甚至多的是人心照不宣,屡见不鲜。既然在能用更轻松的方法摘得好处、又无损多数人利益的话……那何乐而不为呢?燕清固有张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外皮,骨子里却是务实得很,是以未能免俗,半点不介意走走捷径的。可惜姓燕的里头,混出名堂的并不算多,想借光都有难度。 第85章 谁也没想到,会忽然跑来这么个壮实的大个子,几十合下去了,还丝毫不露颓势,居然能跟勇冠三军的吕布战个旗鼓相当。当然就按捺不住,有事没事都围过来看他们打斗了。燕清好不容易将黏在那樽金闪闪的战神身上的目光移开,唤人来问清楚来龙去脉,心里大概有了数。他再仔细观察一阵兵士们的表情和反应后,拿定主意,拦下犹豫着要不要强行叫停的高顺道:“伏义,先由他们继续罢。”高顺微松口气,燕清的决定,也是顺了他不忍打断这精彩对决的心,毫不迟疑道:“喏。”燕清倒不全是因为想护住吕布在众人跟前的面子,才这般纵容的。而是吕布这做法,虽在知情者看来,不乏刻意刁难同僚、于军中挑起私斗的嫌疑,但他也不忘耍了耍小聪明,狡猾地钻了空子。往重里说是引发私斗,往轻里说则是切磋。若是前者,孙坚还没正经在燕清麾下任职,算不上吕布的正经同袍,‘私’字用不上;若是后者,就更没有惩罚的理由了。燕清不难猜出,吕布并非纯粹想给孙坚一个下马威,杀杀对方锐气,而恐怕多少也有替他‘一通久等、频频询问’而出气的意思在。于中了激将法的孙坚而言,其实也不存在什么损失。经这一场大战,任谁都能看出孙坚的实力超群,也无形中被吕布拉了一把,就地建立起了一定威信。不过吕布这一通自作主张,惹来这么多兵士不务正事来围观,说不准还使他和孙坚间就此结下梁子,关系不睦。罚还是必须得罚的。特别是燕清没多久前才同郭嘉下了再不姑息的保证,来了最后一出‘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小包庇,只让高顺打了吕布十下板子。结果吕布刚挨了板子,非但活蹦乱跳,还又来一下闹腾,倒是正撞枪眼上了。唉……燕清无奈地盯着吕布,思忖着该如何量刑,才既有效果,又不伤筋骨,称得上妥当。重不得,轻无用,还得叫吕布能真心实意地吸取这教训。着实难办。“唔。”高顺不知燕清心里纠结,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手指微做比划,这时忽蹙了蹙眉。燕清眼利,问道:“如何?”他个外行就是看热闹,只觉这一道道刀光剑影,似银龙飞绕,使人目不应暇,精彩漂亮。但对高顺而言,就是看门道了。高顺如梦初醒,忙道:“末将以为,吕将军快赢了。”“是这样么?”燕清精神一振。高顺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燕清一听吕布马上要赢了,登时认真起来,还特意凑近了些看。可饶是他再仔细,也没瞧出战况有要生变的趋势,只有分了一些目光,到孙坚身上去。孙坚身长同张辽差不多,身形却要魁壮上一小圈去。容貌雄毅不凡,就是束发的武冠被吕布削飞了,现披头散发,凌乱得似那狮鬃。瞧着是三十出头的模样,也就比吕布大上几岁,同样正处于武将的巅峰时期,却已有妻有妾,有儿有女,家庭美满得很了。在官职履历上,他从横冲直闯的愣头青,一路建功立业,从校尉至县丞、封侯受太守位,足足花了十来年的功夫。较吕布那厚积薄发、一朝随贵人平步青云的好运势不同,他是步步为营,稳打稳扎,也曲折坎坷得多。吕布时不时还开口挑衅几句,孙坚就是从头到尾地闷着,一言不发,只一把似霜灿雪的古锭刀舞得虎虎生风。正是剑眉狭目射飞芒,灵活催使胯下良驹,兵戈相击铿锵不停,遮拦架隔亦无休歇——“着!”燕清脑海里的诗念到一半,就被吕布一声来得毫无预兆、震耳欲聋的爆喝,给倏然打断了。当吕布感觉到孙坚格挡时,下盘非但不复之前的稳固,甚至还出现了轻微的撼动便宜后,就知道等候了太久太久的机会,终于还是来了!要他记得不差,这最后一击,就该落在第九十九招!说时迟那时快,虎目悄然一眯,迸出一丝有如实质的精光来,双腿一挾,挨了那战靴一踢的赤兔,就似要喷火一般地嘶鸣一声。它往后踱了几步,紧接着就是一个俯身疾冲,就似一团凌跃而来的燃烧炭火,而它背上所驭的吕布,英俊的面庞上满刻着狰狞的得意。“喝啊——!!!!”就如不知疲惫一般,吕布双目赤红,豁然爆喝一声,双手握住足有四十多斤重的方天画戟,直接高举过顶,先是徐徐地荡开,接着由慢至快,越来越快地旋转了起来!孙坚反应半分不慢,匆匆收了刀势,躬身提缰,就要侧绕回来,略避锋芒。不好!结果这不动还好,贸然一动,反让孙坚心里一凉,表情变得十分震惊。他持刀那手,早在吕布之前那接连不休的沉猛速击下,因力竭而轻颤不已,濒近强弩之末了。他擅使刀,尤其是这约有十二斤重的古锭刀,更是与他相伴已久,已是如臂使指的自如。可用它对上吕布时,劣势也很明显:吕布戟法高超,轻易不让他近身,占尽了兵器长度上的优势;吕布个头高他一截,生得极长大,所骑乘的神骏非凡的赤兔马,也非是他重金求来的这匹不过是上等良驹比得的;画戟较古锭刀又沉上三倍有余,每从高处由巨力从刁钻角度挥来,他招架时,就分外吃力。 第87章 吕布这才目光炯炯地看向高顺:“主公交代了甚么?快说!”见四下无人,高顺暗吸口气,将燕清方才所说,给完完整整、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吕布眼底愈发茫然,面色也从微红到煞白,从煞白到铁青,再到一片漆黑。最后连这层漆黑,也跟老掉了皮的树干一样,一层层地剥褪下来了。高顺一口气讲完,抬头看去,就见着一向威风霸道、不可一世的吕布露出副从未有过的、浑浑噩噩的蔫巴模样,显是被打击狠了。在脚底抹油和留下劝慰几句间,高顺不加犹豫地,就选择了后者。不过他带兵打仗是一把好手,嘴皮子功夫,怕连吕布还不如。一番搜肠刮肚,也没找到几句好说辞,便道:“你也莫感不忿,你为主帅,带头违背军纪,原就使主公极为难。要为严明纪律,不罚你,难以服众。况且这会儿说要打军棍,却还等着你戴罪立功,暂扣下不谈了;而俸禄虽是立即罚了一年,可你只要带兵打了胜仗,主公难不成还会短了你的赏赐?届时说不准还能将功折罪,把那一顿棍子都给抵了。”吕布两眼发直,一言不发。高顺知道吕布不仅不是笨人,还往往能一点就通,便绞尽脑汁,继续道:“别看主公明面上是要冷待你,然他特意列书单子给你,又安排了俩日理万机的先生们助你一助,不正是有意栽培,极为器重的意思么?主公对你,可是用心良苦了。”“所谓大将之才,多得文武兼修,若你依主公吩咐去办,不说予你自身会获益无穷,日后再提拔起来,也更顺理成章。想必凡是主公手下有兵,你都将独领一军——”高顺还没讲完,刚还跟泥塑木偶似的空荡荡,仿佛只剩个躯壳,魂都不知道全飞哪儿去的吕布,就蓦然仰颈,双拳紧握,惊天动地地吼了一声。“啊————————————!!!!!”这一嗓子何止是雄浑有力,简直有开天辟地的磅礴气概,如晴空中劈下一道惊雷,在高顺耳边炸开。高顺当场被吼了个脑海空白,眼冒金星。吕布紧接着就似被踩了尾巴的野猫一般,一下破开帐口,拔腿往外全速冲去了。高顺却只能捧着嗡嗡直响的脑袋,屈膝蹲了片刻。稍感好些了,就赶紧追了上去。他担心吕布是不满主公这惩罚的举措,非要去主帐问个明白,亦或是胡搅蛮缠一通。那才叫自找死路,定会罚上加罚。结果他一路问着一路追,却见吕布并未朝着主帐的方向跑,而是往营房后的小山林里去了。亲兵小心问道:“高将军,是继续去追,还是向主公复命去?”在旁人看来,招惹一头几要丧失理智的猛虎,实在不是桩明智的事。高顺不假思索道:“你们在这守着,我自去看看。”他一声令下,亲兵们自不敢再多劝,也不敢妄动,就眼睁睁地看着他进去了。高顺走了没多远,就见吕布失魂落魄地倚着一木桩子,熬得通红的眼珠子漫漫望天,也不知在想着什么。“吕将军。”吕布依然双目放空,犹如对他的到来无知无觉。高顺刚要蹲下,就发现吕布身边不知为何,散落着一小摊被拔得乱七八糟的,随便丢在地上的带刺木枝。他只略略瞄了一眼,就大致猜出吕布方才的打算:“……军法如山,吕将军又需统率三军,更当以身作则。主公亦有为难之处,你哪怕负荆请罪,也是不好使的,不就只会叫主公更加为难么?”吕布还是声也不坑,也不知听进去了没。高顺不急不恼,继续同他剖析,劝解。——他这一个月里说的话,加起来怕还没今天说得多。“得了,”吕布倏地吸溜一下鼻子,漠然道:“主公一番好意,我清楚得很。当初在义父底下做个主簿,我不也做了年把?无事了,你回去罢。”高顺知他想独个儿静静,便从善如流道:“喏。”高顺的脚步声越去越远,吕布瘫着脸,冷冷看着。等背影彻底消失了,吕布仍一动不动,就像是时间在他身上停止了流逝一般。天一点一点地黑了下来,勾勒刚硬轮廓的淡淡光晕,也越来越黯。不知过了多久,那一直发痒的嗓子眼里,才渐渐泄出一句轻轻的呜咽。此时此刻的燕清,其实也有点心神不宁,勉强撑着精神,同孙坚说完了话。还不待他歇息片刻,郭嘉就与贾诩联袂而入。燕清揉揉眉心:“不是让你们晚膳后才来么?”贾诩看向郭嘉,郭嘉则极自然地往他身边一坐:“听说主公将吕将军罚了,特早些过来,好问问情况。”燕清无奈道:“你之前说的不错,要再任他胡作非为下去,不说他有没有每次歪打正着的运气,单是养坏了他这点,我就连丁原都不如,到时只怕也悔之晚矣了。”丁原虽然将吕布大材小用,方法严重不对,可好歹也磨了一磨这杆锋利过头的刀。郭嘉道:“主公肯秉公行事,那是再好不过了。只是您似乎又赏了门差事予嘉……”燕清道:“说是那么说,但依奉先的犟脾气,上回你整了他一遭,他可没那么快忘记,不见得会去寻你问。”同被安排了桩小差事的贾诩倒是悠然自得,微微带笑。多少惦记着吕布那头,燕清也没什么兴致跟郭嘉聊别的,便很快导入正题:“奉先那事儿暂且不谈,我特请二位先生过来一趟,是为另一桩要事,需征询你们的看法。”郭嘉微微挑眉。 第89章 燕清轻轻一顿,黠然一笑。乌眸灿若星辰,面容皎洁如玉,就连览遍群花的郭嘉,都不由晃了一晃神。可惜这不可多得的美人,在露出本性后所说的话,可就半点称不上美妙了:“自然就看二位先生如何打算了。”主公负责提出设想,谋士就得想破脑筋去完善后,再有主公最后做决策,下定夺。换句话说,就是主公负责浪,谋士负责稳。“……”对这明晃晃的甩锅行径,饶是郭嘉足智多谋,也被这份来得理直气壮的厚颜无耻,给噎了一下狠的。“主公方才的布置,还有待完善。”郭嘉缓过那口气来,无可奈何道:“不妨留五日出来,由嘉同文和做具体商榷,再同主公说道罢。”燕清纤长睫羽微微一颤,含笑应允:“如此甚好,有劳二位了。”“好说。”郭嘉没好气地应着,利索起身,将那舆图取了,要出帐去。一向溜得最快、话也最少的贾诩却一反常态,仍然坐着,闭眸品茶,纹丝不动。燕清半句不问,宛若不知;郭嘉连瞟都不带瞟的,就声也不吭地出去了。郭嘉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燕清继续批阅文书,贾诩沉默品茶。不知过了多久,贾诩忽然开口,打破了这片沉默:“茶凉了。”燕清莞尔,极自然地接过话头:“尚可作漱口之用。”贾诩长吁口气,将空空如也的杯盏放下,问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而左右摇摆,缺少定见,是为成事大忌。主公位高,举足轻重,虽远离京师,然行至此步,不知多少人看着……不宜儿戏。”燕清反问:“文和认为,我意何为?”贾诩沉吟了会,道:“诩愚鲁,起初以为主公是意在割据一方,成诸侯之利,图谋发展后,再伺机行事。如此,您宁舍高官厚禄、亦要尽快远离洛阳,又对王大人不假辞色的用意,就说得通了。”贾诩看了燕清一眼,试道:“现再观之,您态度似有变化,倒更像一心为国家社稷,扶汉兴刘的大忠臣了。”主公可以有深不可测的城府,也该有随机应变的态度,却不应有变化万千的志向。燕清轻轻一笑:“文和说笑了。你是何等的谨小慎微,若当真认为我是大汉忠臣,岂会这般大胆,敢于直言相问?”贾诩被说破心思,也没半点不自在,而是施施然道:“主公睿智。诩班门弄斧,使您见笑了。”燕清失笑:“若连文和都自比愚者,世间怕就再没智士了。”不等贾诩再谦,他便摆了摆手:“文和既然问了,我便无不答之理。”贾诩屏息静听。燕清默然片刻,终究还是对难得向他流露出交心交底之意的贾诩,敞开了心扉,将深埋的野心娓娓道来:“改朝换代、篡权夺位……若天命在我,自可顺之;倘若不在,也不可强求。”“在我看来,最为棘手关键,却非是掌握在陛下手中,而在相连紧密、林立的世家大族手中。哪怕我有朝一日问鼎天下,对他们而言,不过是龙椅上换了个人,这些庞然大物捏着的利益,却是半点撼动不得的。”“现十常侍已被清剿干净,宦官就如惊弓之鸟,难再起风浪;外戚一势走向衰颓,单靠舞阳君一脉(何太后的母亲),亦是独木难支,哪怕假以时日,也难成气候;而唯袁家马首是瞻的那些高门世家联合起来,却是势如中天,权柄深固。再无势可与他们对抗,容陛下行制衡之道了。”“他们世代为官,朝廷官员有大半出自豪族,门生故吏遍天下,势力可谓是根深蒂固;又始终将典籍书册牢牢把握在手中,不肯露出半点去;庶族子弟要想出人头地,就多得依附他们;还常抱成团,姻亲关系错综复杂,正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哪怕我拥有再高的官职,再多的兵将,要动他们,怕也落得师出无名,螳臂当车的结局。面对的不但是士族共同的报复,也是士人阶层的口诛笔伐。”说到此处,燕清冷冷一笑:“但,凭什么?”“只要托生在世家门阀,就能理所应当地养尊处优,接受最好的教育。但哪怕是酒囊饭袋,绣花枕头、生得满腹草包,再不学无术,只要靠长辈薄面,再小小运作一番,就能轻而易举地举孝廉,踏上寒家子梦寐以求的仕途,就此一路平坦通顺……”“但在乱世到来时,垄断高官重位的这些人中,挺身而出的却寥寥无几。多的是明哲保身,置身事外,静观其变,置万民生死于不顾,只一昧妄想立家族于不败之地!”“就拿孙文台一说。他年仅十七就敢单枪匹马,对上盗匪而无所畏惧;后贸然出兵,援救临县而不惧仕途被断;栉风沐雨,用命挣下累累战功,才得以封侯。”“但这些夸夸其谈的清谈客眼里,却只看得到文台有个做瓜农的父亲,是小门小户的卑微出身,不配与他们为伍!最终落得被顶头上司王叡鄙弃轻慢,认为这不过是个文德微薄的鲁莽武夫;同僚张咨虽是当地名士,更历来瞧他不起,对他嗤之以鼻,命令也屡屡视而不见。倒是文台好肚量,一直忍着他们。”“真有风骨气节,就如荀文若,荀公达,崔季珪……自是让人钦佩。可他们不过是凤毛麟角。更多的,还是一昧承祖上庇荫,只投得好胎,却光学会了夸夸其谈,玩‘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这套把戏。”“平时畏缩不前,走无可走,就连战场都不敢上,就窝窝囊囊地放弃性命,偏偏这也能被大颂特颂,名垂千古;反倒是保家卫国、浴血奋战的将士们籍籍无名,白骨枯于道旁!”“奉先一本《左传》尚未读完,在他们眼里,怕只称得上个不通文墨的兵子。”“可偏偏是这莽夫,在沙场上却以一当百的英姿,誓死大破黄巾贼寇,西凉叛逆,不知救下多少无辜百姓,让他们免于更多劫掠和战乱。”“难道那天天忙于开宴邀宾,座无虚席,畅饮作诗的孔子二十世孙;或是终日忙于求田问舍,不顾国家危难的许祀;甚至折腾出个月旦评来、忙着对人物字画点评的汝南许邵……”燕清讥嘲一笑:“一些所谓名士,实戆士耳。还道瞧不起奉先文台,以此自比鸿鹄清高。我倒想知道,就凭这些手无缚鸡之力,亦无报效国家之志,通些文墨知些典故,就不可一世的书呆子,凭什么配同这两位千载难逢的倜傥英雄相提并论?!未免太抬举他们了!”而有心胸气魄的真名士,反倒不会自命不凡,而行谦逊克己之道。燕清在此时此刻,不免想起了三国时期的那几位君主。他们同样是逆流而上,努力建起以寒门学子为核心的统治制度,可惜未捷身死,功亏一篑。曹操一死,被他之前狠狠压制的世族即刻反扑,以陈群为首,提出那保障大族利益的《九品中正制》,以达成尊曹丕为帝的交易。而在蜀汉镇场的诸葛亮一去,益州当地的士人集团,以谯周为首的那伙人,就迫不及待地将刘禅给劝降了去。最后大好江山,最初经董卓的一番摧残,没被原世家中的砥柱袁家所得,可百年之后,还是落在了士族的代表之一,司马家的手里。这是一条已经被史书中的前人走过,殊途同归、具都失败的路。燕清是有意要走,也是不得不走:论同世家亲近,谁能越得过如今的袁氏?以己之短博对方之长,那是愚不可及。燕清现最器重的嫡系人马,无论是郭嘉贾诩,还是吕布张辽高顺,无一不是寒门子弟,在别人眼里,也打下这深深烙印,不得不走了。 第91章 而光在豫地尝试小打小闹就屡屡碰壁,被那姓吕名布的武将给打得屁滚尿流、碰了满头血的另两名黄巾将领——黄邵和何仪,见这位老兄弟初战告捷,也即刻举兵响应,浩浩汤汤地往好欺负些的东北方向去了。将这闹哄哄的三军累加,竟有十五万之多。这可怖的总数,直将那兖州刺史刘岱给吓得冷汗直流,坐立不安,每日连发几十封书信,去四面八方求援。可惜受到的期望最深的朝廷,显是无暇顾他死活了;徐州刺史陶谦得讯后,倒是给足了面子,将麾下唯二能打的大将臧霸和孙观给派了过去,各领一万兵马,单是何仪那只部队,就足够让他们陷入苦战;临近的青、冀两州未设刺史,只零零散散地来了一些郡守所派的守兵;而幽州牧刘虞离得太远,纵有心来救,怕也赶不及了。燕清身为新上任的豫州牧,自然没少收到刘岱的求援信。而这场战事的爆发,甚至黄巾贼寇的动向,皆在他预料之中,是以准备足够充分。早在刘岱的信还在半途中时,燕清就已向全军下达了军令。除最先发兵,已在陈留一带徘徊的吕布暂按兵不动外,孙坚、张辽、高顺具领一军,整顿好后,就在十二月二十八日这天,随他挥师东上。燕清也是胆大,明知死敌董卓已在京师占有绝对优势了,也执意将郡兵抽调走了九成之多。高顺颇觉不妥,在大军开拔的几日前,还是没忍住,私下里求见燕清,委婉地劝了几句。燕清微微一笑,温和答道:“伏义有所不知,董家胖子虽已进驻京城,距站稳脚跟,却还远了一些。要想稳住阵脚,他就得亲自坐镇,如何敢离开,又怎有多余的精力来寻我麻烦?”“袁家蠢就蠢在,以为他是想仗功分一杯羹,还吝啬得只肯用一根干净的肉骨打发走这恶犬,却不知自己是引狼入室,对方打的始终是独吞全部的主意。不过董卓一时半会还离不开袁家支持,在这期间自是不敢轻举妄动,以免露出马脚,怕使袁家察觉他的野心。”要不是董卓曾受过袁家恩惠,是袁家故吏,有这么一层关系在,一直以来又能屈能伸,明面上受其耳提面命,任其驱使……就凭他那只比孙坚好上一点儿的庶族出身,和始终在皇甫嵩底下吃瘪的领兵能力,怎么可能被袁家一派官员另眼相看?不过是爱惜羽毛,有的事不好直接出面,就假借董卓这粗鄙武夫,以他为刀,去震慑敌人罢了。袁家自诩有恩于豺狼,就放心任用,不想最后惨遭反噬。“而黄巾贼这头,他们兵虽多,将却弱,若正面迎击,纵是我军三倍之多,也不见得会是对手。可他们却能掠地为食,我军则得靠运夫来输送粮草,越是拖得久了,光补给上的差异,就明显于我军不利。况且放贼寇在外多逍遥一日,就践躏百姓一日,使他们多受苦受难一天。何不集中兵力,将他们集中剿灭收虏?”“一番速战速决,待班师回谯,就该开始防着董贼的狠扑了。”燕清言笑晏晏,说得高顺心服口服,惭道:“主公深谋远虑,早有高见,是顺自不量力,太过多嘴了。”燕清摇了摇头,轻抚他肩,莞尔道:“伏义能想到这些,又肯直言相谏,谓名将之风也。我只会感到欢喜,又岂会那般不识好歹,还嫌你多事?”高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头退下了。郭嘉恰巧在这时大步踏入,二人擦肩而过,眼角余光就瞥见这个一向不苟言笑的冷硬军汉的黝黑脸皮,上头竟可疑地泛起一抹腼腆的红。让他不由浑身一激灵,眼皮抖了几抖。再看向对此毫无自觉,一边争分夺秒地批公文,一边哼着小曲,抬眼瞄到他后,还优哉游哉地扬扬下巴,权当打招呼的主公时,就只剩下无奈了。“发什么怔?”燕清不解道:“坐。”郭嘉也不客气,先在原地抖了抖大氅上沾的霜雪,旋即一屁股在席面上坐下了。再将腿一伸,把不远处的火盆勾到跟前,被那暖烘烘的热气一冲,舒服地喟叹一声。燕清的注意力顿时被他吸引了过去,颇觉有趣道:“就这么舒服?”郭嘉黠然一笑,随口送上一记马屁:“主公坐不累席,如此礼贤下士,实在感人肺腑啊 。”这时候的席能有多少层,也是按身份地位来定的。越是尊贵,席的层数就越多,燕清用的,却始终同旁人的没什么两样。燕清玩笑道:“席不在多,有炉则暖。”郭嘉跟他闲扯几句,导入正题道:“方才我府上收到了吕将军寄来的一些……”他略作踌躇,一时间挑不出个合适字眼:“作业,若无旁人捉刀,真是他一人所作,那这进程还真是一日千里,得刮目相看了。”燕清已完全将手中公务放下了,目光闪闪发光:“此话当真?”郭嘉哼笑道:“主公知他与我素来不睦,却肯将这事交于我做,不就是做好了我将刁难他的准备?既然如此,若非他大有进益,我又如何会叫他轻易得了赞誉,辜负主公好不容易下定的一番决心?”“你向来嘴硬心软。”燕清根本不听郭嘉的反驳,兀自弯起眉眼,高兴道:“这么说来,那惩罚也能提早结束了。”郭嘉兴趣缺缺地嗯了一声,转问道:“真让我留下镇守后方?”燕清正暗自盘算着大军还几日出发,又要多少日后,才能跟阔别数月的吕布正经会合,好好见上一面,闻言解释道:“我倒不是不想带你去,毕竟战局瞬息万变,又是在异地同数倍于我方的敌军作战,还得讲个速决。要能有奉孝这等奇才在边上出谋划策,推演任画,就得安心许多。”郭嘉慢腾腾道:“主公既已将兵力抽调去了大半,几是倾巢而出,那留我与否,似乎也不甚要紧。”燕清坦言道:“我那是说予伏义他们听的,好叫他们有破釜沉舟、不得不胜的决意,又怎么可能真将后方安危看轻?到时一转身就变得无家可归,敌军一时半会有克不下,军心士气大跌下,又去何处哭去。”“兵我说是说过要抽去九成,可按我的真正打算,还是留两成给你,哪怕不防董卓,也得防那些尚观望的宗贼。最重要的是,终归还得有个靠谱的人坐镇。”燕清叹了口气,诚心实意道:“而纵观全军,再找不出第二个比你还叫我放心的了。”而且郭嘉这身子骨,经这段时间高顺施加的魔鬼训练下,虽是强健上一些了,可在燕清眼里,到底还是个弱不禁风、仿佛随时都能咳血的小可怜。外头冰天雪地的,最易受寒,还是尽量让他少受些颠簸的好。兵力看着有些悬殊,但战斗力上却有着天差地别,对这一仗能否取胜,燕清心里,其实是不曾有过悬念的。在短短一月中进行募兵,分明是极为仓促的,却非常顺利。取得的成果,也多得远远超出了燕清的意料:张辽募得三万,孙坚募得一万八。再不是可怜巴巴的两万多人,拼拼凑凑,加起来也有快七万了。训练上两个月后,看着也像模像样了。再看将领,燕清军中的阵容,就只有豪华奢侈能形容了:有天下无双的吕布和江东猛虎孙坚做先锋,中军由他亲自坐镇,左翼张辽,右翼高顺,随军军师有贾诩陈宫,鬼才郭嘉驻守大本营。各军副将则是通过‘买一送四’,靠拔出孙坚这株大土豆苗,所带出一串小土豆里来的:程普,黄盖,韩当和祖茂。要算上孙策孙权那几个小不点,更是赚大发了。郭嘉颇为受用地挑挑眉,大方受了这盛誉,道:“那贾文和?” 第93章 先跨出一大步,一臂将神色恍惚的车夫挡开,将车厢的门帘一掀,笑吟吟地看向微露讶色的厢内人:“荀家文若,恕清失礼了。”车中萦有熏香幽幽,正中端坐一人。他面若冠玉,眸若点漆,织细优雅,气质矜严。可谓如冰之清,如玉之絜,法而不威,和而不亵。可不正是燕清只在郭嘉家门前有过惊鸿一瞥,却印象深刻的荀彧荀文若?早在京城时,燕清在广撒网中,就有重点留意荀家二人。若说对公达时更多的是几分臭味相投、棋逢对手的熟稔,对上文若时,仿佛就因对方太过完美,而平白多出几分距离感来。一直只有书信来往,而未曾有过切实见面。荀彧微敛眼睑,先行了一礼,再回以温和一笑:“燕司空,不知彧当说久仰大名,还是别来无恙?”燕清笑道:“在文若面前,清岂敢妄居大名?自是别来无恙了!”说完,燕清眉眼弯弯,硬是亲自上手,牵着荀彧下了车架,心满意足地领往厅中。荀彧方才身在车中,先被惊讶给占了大半,又因光线黯淡,看得不太真切。是以燕清甫一伸出手来,倒是接得从容。只是触手冰凉,让他眉头不禁一颦,待真下了车,就更难掩讶容了。司空燕清燕重光的名声,现可是如雷贯耳,远比燕清本人想象得要大得多。在京官眼中,不过是个出身卑寒,不知天高地厚,狂傲自愎,哗上取宠,沽名钓誉的伪君子;在大多数士人眼中,却年轻俊美、贤能有才、无所畏惧、凛然难犯的翩翩公子;可在民间流传的,关于他的事迹,可就神异多了——动堪呼风唤雨,驱雷掣电,去兵之疾,无箭亦可伤敌于百步之外,还使天降金谷……市井流言,多的是捕风捉影,不当轻信。观燕清于京中那番作为,最后委曲求全,自请外去,主动避开纷争,无论是敏锐目光,还是果然决断,都让荀彧对士人的看法极为苟同。燕清这会儿青丝隐有几分逸散,发冠也歪了些许,却分毫无损出尘气貌,甚至平添几分不羁的风流洒脱。一身长袍素色无华,袍袖处绣有鹤纹,容颜清丽如画,气有光润华彩。立于淡雪之中,正是那谦谦君子温如玉。燕清对荀彧若有若无的打量只做不知,笑着寒暄几句,倒不急问京中局势。荀彧不卑不亢,一一作答。只待他不经意间瞥见那已被冰霜雪水浸透的白袜,心中霎时一颤,微抿了抿唇,又阖了阖眼。终究还是忍不住了,道句:“失礼了。”燕清闻言一愣。不待他细询,荀彧已垂眸将自己身上所着那兔裘给解了。燕清下意识地就要推拒:“文若不必如此。”荀彧却不容拒绝,微微俯首,利落一展,那温暖未散的皮衣,就尽裹在了衣着单薄的燕清身上。荀彧身长八尺二寸(约一米八七),比燕清还略微高上一些,做这举动,可谓轻而易举,而这件皮衣,松裹燕清也刚巧合适。荀彧无奈一叹,再牵上燕清的手,一边加快了脚步,一边恳切道:“彧冒昧求见,燕司空肯看在那薄交的情面上予以接见,已是——”“已是什么?”忽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顿将燕清同荀彧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燕清道:“奉孝怎也来了?”郭嘉带着浩浩汤汤的一串下人,懒洋洋地抄手而立,闻言扯扯嘴角:“有贵客至,连主公都亲去迎接了,嘉又岂能例外?”话音刚落,他皱着眉头,将燕清从头到尾打量一番,瞬间侧过头来,看向管事:“还不快去!”燕清:“??”于是在下一刻,沐了一身霜雪的燕清,就被破天荒地表现得万分大胆的下人们团团围上,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好,抬上车架,送进厅中了。燕清面上虽不显,方才心里实则很是激动,以至于忽略了旁的一切。这会儿感官回炉,就被那遭雪水渗透、冰寒刺骨的袜,给冻得微打哆嗦了。荀彧因将那兔裘脱了,也沾了一身雪,就由管事的领至偏厅更衣,略作休憩。郭嘉倒是怡然自得,在正厅坐着等候,一会见荀彧率先出来了,便将眉一挑,笑道:“文若,好久不见了!”荀彧仔细打量他片刻,莞尔道:“阔别数月,奉孝气色见好,气势也见涨了。”郭嘉哪里听不出他意有所指,耸了耸肩道:“方才实为不得已才为之,平日我可不敢那般胆大妄为。”荀彧显然不信:“哦?”郭嘉道:“主公素来惧寒,亦从未如此失态,不想文若魅力非凡,初初一来,就使主公在见君心切下,连破两例。”荀彧心中颇感愧疚,轻叹道:“若累燕司空贵体受损,彧难辞其咎。”燕清这会儿缓过劲儿来,容光焕发地从屏风后出来了,恰听到这么一句,笑道:“分明是我咎由自取,又怎是文若的错了?”荀彧淡道:“彧为因,自是彧之过。”郭嘉原闭着眼,这会儿掀起一只的眼皮,目光在二人间打转片刻,道:“怎不见你那大侄子?” 第95章 便再不肯多饮,将席散了,好退下休憩。燕清让人送热水来了屋里,又极少有地在婢女伺候下沐浴完,换上寝服,趔趔趄趄走到床畔,却不知为何毫无睡意,只呆愣愣地坐在床头。少顷听得门前有人说话,旋即轻叩声响起:“主公?可是已睡下了?”是荀彧的声音。燕清虽不太清醒,却下意识地正襟危坐,感觉就跟被老师抽查考试一样,确定看着没问题了,方道:“尚未,请进。”荀彧告罪一句,推门而入。燕清微眯着眼瞧去,就看到荀彧非是一人过来,背后还跟了个喝得满脸通红的郭嘉,不由啊了一声。“二位还不歇息么?”燕清脑子迟钝,便不说快了,只慢慢道:“尤其文若,一路来怕累得狠了罢。”荀彧不着痕迹地观察长发披散的燕清一阵,确定他是真醉了,不便秉烛谈事,就莞尔道:“无事,不过奉孝有些闹腾,非要与主公共眠。”郭嘉醉眼朦胧,忽打了个酒嗝,在荀彧还说话间,就一下扑了上去。燕清条件反射地一避,郭嘉身子就娴熟一滚,将榻上的那颗软绵绵的大白枕头给抱在了怀里,翻到了里头。燕清茫然片刻,才意识到这酒气冲天的一坨,已毫不客气地占据了他熏香过、还放了暖水袋的温暖被窝,禁不住磨了磨牙。“人已送到,容彧告辞。”荀彧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微微一笑。随他翩翩然地一走,其衣袍上所留的沁人肺腑的香气也远去了,燕清呆坐片刻,不由自主地就松了口气。转身将郭嘉随意往里一踹,瞧着他轱辘轱辘地滚了几圈,咚地一声撞到墙上,才停下来。燕清不由解气一笑,捻灭了灯,自己也躺下来。对历史评价完美得快无可挑剔的荀彧,燕清之前秉持的态度,是可远观敬佩,而不敢轻近肖想。这会儿荀彧主动投奔,自请为他效力,他感到受宠若惊之余,也生出了不小的压力。倒不是荀彧周身气质多有压迫感的缘故——在燕清帐中,在以气势摄人这方面,吕布若称第二,怕无人敢居第一。荀彧容貌俊美,优雅稳重,谦和如水,又不失明朗清湛,决断魄力。不愧为世之名士,美玉君子。对这品行至为高洁之人,燕清却本能地有些犯怵。不但手不敢摸,背不敢碰,连开个玩笑,也得三思而开口。以前还以为是夸张或是刻意抹黑的一些记载,现也能理解:史上的曹操分明身为君主,却对臣下崔琰心生敬畏。这一夜倒是好眠,只是在睡梦当中,燕清模模糊糊地,仿佛听到郭嘉压低了声音,鬼鬼祟祟地问:“主公认为,文若如何?”燕清不假思索,就将曹操对荀彧的评价给原封不动地搬了出来:“吾之子房也。”郭嘉:“吕将军如何?”燕清毫不犹豫:“吾之腹心也。”郭嘉默了一默,又问:“那嘉又如何?”燕清好眠正酣,已被问得有些不耐烦了,便翻了翻身,随口道:“形是主臣,情同父子。”郭嘉:“…………”燕清在辰时醒来,身边已没了人影,只得余温尚在。随意一掀被褥,带出某人留下的酒臭阵阵。他素来喜洁近香,这下不由痛苦地低吟一声,坐起身来。觉得头有些沉,便让人端了醒酒汤来,随意问道:“奉孝醒那么早,往哪去了?”婢女小心答道:“回大人,郭别驾往书房去了。”燕清眸光微微一滞,面色如常道:“可用过膳食了?”婢女低低应道:“回大人,尚未。”燕清不置可否,在沐浴洗漱完后,便命厨房将备好的膳食,送去书房,自己先去了。郭嘉鲜少勤奋,忽反常至此,怕是遇什么大事了。结果燕清却是多想了——军中并无大事发生,倒是郭嘉像吃错药了似的,变得无比勤奋起来。这稀罕光景,顿让燕清既感惊奇,又感欣慰。——一个好榜样的作用,竟然如此之大!荀彧惯了在寅时起,在这段时间里,已将燕清势中状况摸清大概。居然连性情偏于跳脱的郭嘉,都被留下驻守本营,他对这人才的匮乏程度,也是有了深刻了解了。见燕清来了,便道:“彧闻兖州有一贤才,只现今不知何在,主公不妨派人去乡间寻问一番。”对这似曾相识的话语,燕清不由一愣,并不急问此人是谁,而道:“此人是东郡东阿人,还是淮南成德人,还是颍川许县人?”荀彧微讶,不由看了埋首于案卷、对此宛若未闻的郭嘉一眼,以为是郭嘉曾向燕清提过,欣然回道:“正是东郡东阿人,想必主公已知他名姓了。” 第97章 吕布随意一点头,就将他放开,步履生风地朝那走了。等到了帐前,吕布也不似从前那般,直接掀帘闯入,而是冲守兵点了点头:“劳烦通传。”他这般客气,反倒让见惯他横冲直闯做派的守卫吃了一惊,忙不迭地回了一礼,进去询问了。于是下一刻,吕布便听到在梦里萦绕无数遍,温润悦耳的熟悉声音从里头传来,还带了些微不可察的清浅笑意:“既是奉先,直接进来即可,不必通传。”吕布微眯了眯眼,昂然而入:“礼不可废。”甫一进入,吕布那堪比野兽的灵敏嗅觉,就比眼睛还更早地派上了用场,清晰无比地捕捉到了在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香气。——陌生得很。吕布面上不显,心中警铃大作。帐中点着几盏灯,耀得通明透亮,不愁看不清里头的人。正中摆着两只烧得正旺的火盆,燕清便穿得单薄了些,除在最外罩了一件在吕布看来怪眼熟的虎皮裘,里头就是用素白绸缎、仅有仙鹤纹饰的长袍了。然而吕布不及贪看主公容貌,也不及为主公穿着用他亲自猎来的虎皮所制的裘而欣喜,注意力就被一边悠然坐着的那几人给捕捉了去。贾诩和陈宫他都认得,过去打过不少交道,可挨燕清最近的那文士,他却从未见过。偏偏这人生得眉清目朗,文静高雅,楚楚不凡,器宇轩昂。纵使简单地坐着,也不难看出其身量比那郭矮子要高得多,可谓修长玉立。一下将保养得宜的贾诩衬得毫不起眼,陈宫也泯然众人。那股骚包的香气,可不就是从此人身上传来的?看来,那鬼奸鬼诈的小白脸虽没来,却来了个老谋深算的大白脸。吕布喉结滚动一下,心里泛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一抽一抽的疼。燕清见吕布一对招子都快黏在了荀彧身上,以为他是好奇,便笑着招呼:“奉先快来坐下。”贾诩极有眼色,当下善解人意地往后挪了一个席位,省得被吕布硬挤。吕布看在眼里,虽当仁不让地受了,却不忘在途经贾诩时,小声而客气地道了句谢。贾诩眨了眨眼,与同是一脸‘见鬼了’的陈宫面面相觑。一别数月,这大霸王竟是真转性了?一直克制着不去见的偶像,终于再度距自己只有一臂之遥了,燕清凝视着吕布的眼神,在那一瞬柔和得快化成了一汪水。他却是对此毫无自知,笑吟吟道:“你们还未见过罢……”燕清给二人做了简单介绍。在互行一礼,寒暄几句后,吕布不动声色地审视着荀彧,荀彧也淡淡笑着观察着吕布。贾诩垂着眼帘,默默喝茶;陈宫微露讶色,静观其变。燕清并未留神这份涌动暗潮,正低头整理着案卷文书,很快翻出几样来,笑着递给吕布:“奉先且看。”吕布双手接过,恭敬道:“喏。”他告罪一声,便凝神细看。神情极认真,速度却不慢,面色亦是淡然如常,不似以前,翻看文书常遇到些不认得的生僻字,需得皱眉跳过。燕清笑眯眯地又看他几眼,才侧过头去,小声同几位幕僚说着话。虽然吕布自进来后,只简单说了几句话,燕清却不难看出,他的周身气质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若说之前是无人能挡、锋芒毕露的威风霸气,现就是藏锋内敛、沉稳持重的大将风度。遗憾的是,也无形中对他生疏不少,不复那亲昵的放肆了。燕清极力忽略掉那零星的失落,更多还是为吕布这显著的成长而欣慰。有言道见字如面,其实从吕布交上来的那些课业,就多少能窥得一些了。要让郭嘉亲眼见到吕布现今的气度模样,也肯定不会说出‘或有人代写’的玩笑话来。吕布坐得笔直端正,很快看完,略作沉吟,先对燕清的疑问一一作了回答:“那贼寇主力有近十万,是准备沿梁郡东行,一路往东郡去,刘岱已发了数十封急信来此;而那陶徐州派的万把人还算耐打,与何仪的五万战得不相上下,但也渐渐露出败迹了;王荆州没半点动静……”燕清边听边点头,坐在席上的身子不知不觉地,就朝吕布那挪动了些许:“奉先所言,与我等料想得相去不远。”荆州刺史王叡素来瞧不起寒门和武夫,当初不知给了孙坚多少小鞋穿,整天想着铲除异己,又哪儿会大公无私到发兵来救兖州之困?横竖朝廷也没正式发诏,让他们前去救援,而荆州境内也有黄巾余党流窜,要寻个借口推脱,是再简单不过的了。吕布瘫着脸,燕清又道:“不知奉先与尚在上党的张稚叔(张杨、吕布老乡,丁原旧部)关系如何?”都是在丁原麾下共事过的,不过张杨所居的,是一直心里憋屈地被迫当个主簿的吕布所梦寐以求的武职——武猛从事,得以大展身手,还在进京阅兵时被內侍蹇硕看重要走,后来辗转到何进手里,也相当受到重视。不过一年过去,这受羡慕的对象就调了个来,又因驻守的地方和跟着的上官都不同了,自然断了来往。吕布想了一想,大概猜出燕清要他做什么,给了个足够中肯谨慎的答复:“尚可,不生疏,亦称不上亲厚。若义父横加阻挠,他怕是不会应承。”张杨被丁原做了个顺水人情、表作上党太守,对此感激涕零,再加上新主旧主之恩相加,自会以丁原马首是瞻。燕清莞尔:“不是让他发兵兖州,也不是让他投靠。”吕布疑道:“那是?” 第99章 他从不独占这些肉食,而是大方分予底下兵士们共享。既有浓稠得立筷不倒的粥饭,还有天然无污染的野味加餐,就不再是单纯填饱肚子,还能满足一些口腹之欲了。这还只是其中一项,也难怪吕布的训练强度即使堪称苛强,将士们仍旧对他死心塌地的了。燕清不由尝了尝鲜。没想到只放了盐的鸟肉粥,味道倒也不错。燕清笑着夸赞道:“这粥甚是可口。”贾诩宛若无意道:“用燕仙米所煮的粥,果然大有不同。”燕清:“……”这厮一定是故意点破,倒他胃口的。燕清恹恹地打消了再要一碗的心思,又不着痕迹地磨蹭一会,见其他三人都吃完了,才放下碗筷。“走罢。”燕清莞尔道,率先而出。将士们多还在用粥,燕清就独自东逛西逛一阵,直到停在一个怪异的土坑前。营寨扎在一块相对比较平坦的地上,忽然多出个极为突兀、土迹看着新鲜的大坑,燕清不由诧道:“这是怎么回事?”“回大人,”小兵第一次被仙气凌然、又极具威严的主公注视着,紧张得都快结巴了起来:“那是吕将军的宝物……”燕清好奇再问:“宝物?”吕布最宝贝的东西,不该是爱马赤兔或者方天画戟,就连麒麟弓都得往后排么?小兵诚惶诚恐道:“就,就是吕将军的宝、宝贝桃树,从不叫旁人轻易碰了去……因快发兵拔营了,他、他才亲自将它给铲铲铲走了。”燕清怔然片刻,总算想起来了。不就是在他上任途中,给晕车的郭嘉吃的那颗桃所留下的桃核,掉在地上生成的那棵奇怪桃树吗?燕清不可思议道:“难不成,吕将军竟是一路带着它的?”得到小兵肯定的点头后,燕清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感叹这桃树的顽强生命力好,还是吕布的执拗和珍惜好。他还以为那桃树早活不成了,不想它何德何能,得到举世无双吕奉先的悉心照顾,竟还好好活着。燕清又细询了那株桃树的情况,它不但好得很,还快结果了。“主公!”远远传来一声喊,燕清回头,笑道:“奉先。”说吕布,吕布就到。吕布原是刻作矜傲地走得不急不慢,被燕清一笑,心窝倏然一热,脚下不自觉地就快了几分。不过很快回神,就镇定地再放慢了。燕清纵使注意到了他的步速有微妙的变化,也没往深里想,更不可能得知这百转千回的心思。等终于近到跟前,吕布俯首行礼后,还瘫着一张脸,目不斜视地递出一物道:“若您不嫌,请用。”“这是?”燕清惑然接过,却是用布小心包着的,一张热腾腾的饼。吕布见燕清一语不发,也不动作,不由眉头微蹙,眼底溢出几分细微的紧张,口中却若无其事道:“刚听贾文和无意说起,主公只用了一碗粥饭,怕是不够……”吕布还没说完,燕清就抬眼,笑眯眯地打断了他:“奉先有心了。”若说他平日只食七分饱,今日就只有五分。吕布带的这块饼,倒是正中他心意了。不愧是足智多谋的贾狐狸,简单一句话,都能有一箭三雕的蕴意,将之前放的肆,给充分描补回来。吕布静立在原地,似是忘了告退,燕清则很给面子,当着他面,就一口一口地啃起了这张饼。啃第二口时,燕清就愣住了。居然还是肉馅的……不知是哪个天赋异禀的伙夫发明的?吕布一直紧紧地盯着燕清,见他面露豫色,即刻道:“素饼太干,布便善做主张,想叫主公尝尝这雉鸡肉,方让他们将肉末给一并碾进去了。”燕清一顿。吕布尚未察觉,他方才所说这话,可是快能将自己的脸给扇肿了。要真是按照贾诩的督提才来的,又怎么会能在短短一会儿,就备下这包了肉馅的特制饼子?分明是早有这意向,借了贾诩的话头,顺水推舟地送来罢了。燕清心里一暖,也不揭穿,温和道:“甚好。”吕布面无表情,心里美滋滋地看着心爱的主公啃完了那张饼、又慢条斯理地掏出绢帕,擦拭了下嘴角的碎末。动作优雅又洒脱,说不出的好看。燕清随口一问:“奉先已用过饭了?” 第101章 燕清道:“奉先?”吕布回神,漠然道:“那粮车到附近了,还请主公容布领骑兵一千,离此前去劫取。而不在此列的大可继续前行,我等很快就将跟上。”燕清并未欣喜应允,而是问道:“押运粮车的有多少人?一千够么?”吕布道:“据说有万余。”“一千对一万?”燕清蹙眉:“那也太冒险了些。”吕布哼笑,信心满满道:“牛刀杀鸡,焉用两把?”他生得英武刚硬,这时剑眉微微一斜,薄唇那么一掀,无形中便添了几分邪气。再有道沙哑低沉的嗓音,说出这不可一世的狂妄话,就十足一头在丛林间懒洋洋地慢步的斑斓巨虎了。燕清看得一怔,只觉心仿佛不慎漏跳一拍。他打量吕布片刻,微微一笑道:“那好,我也去看看。”吕布愕然。荀彧凝眉,委婉地表示了反对:“主公若不放心,尽可多派些人给吕将军,何必亲至?”燕清的借口也是信手拈来:“我需亲眼确认这次究竟能缴获多少粮食,才好做接下来的分配。”“若得多,就走一路布施一路,好减少运力损耗;若少得,就尽数带回陈留,早日物归原主。早做决定,就省得耽搁久了。”荀彧默然片刻:“主公竟不打算将它们纳为军用么?”燕清莞尔道:“我军带的粮草虽不算多,但原就是想着速战速决的,带多了反倒累赘,是以并不需要再作征收。至于为何不改运别处,作为日后储备……”燕清坦然迎向二人视线,理所当然道:“昔日驱黄巾出豫,就早知他们怕会转道,去祸害别州百姓,那兖民所受之苦,亦有几分是我的责任。况且身为公卿大臣,为一举歼贼,短纵其行恶,已是不得已的权宜之计,而非我本意。现明知这些粮草,是被强取于百姓的,自当归还于他们。哪有兴起义兵越境征讨,驱逐匪盗灾患后,从贼匪手里缴获了贼赃,却顺势侵占的荒唐道理?”“于我军而言,多了这么一批物资,或能宽裕着多坚持个一月两月。但对失去它们的百姓而言,怕就将迎来灭顶之灾,连这冬天都不知能否捱过了。”燕清也的确有充足的底气,去说这悲天悯人的好听话。用卡牌“五谷丰登”换粮草,可是结结实实的无中生有,一桩再划算不过的无本买卖,还彻底省去了运输要费的人力和时间。要不是有个会叫他晕倒多日的严重副作用在,多少限制了使用次数,那这回出征,燕清几乎是连一点象征性的军粮都不愿带的。要是全部都得归还曹嵩,燕清还会三思而后行,不那么大方。但曹嵩多半已经被害,所得就能顺理成章地换做赠予平民百姓过冬了。如此也可买来体恤黎庶疾苦的好名声……慷他人之慨,燕清还是很乐意去做的。燕清虽脾气温和,又虚心纳谏,很好说话,可心意一决,就很难被劝动了。荀彧对此心知肚明,便不多提反对的话,只将吕布原所要的人马翻了数倍,专门护住燕清周全。横竖这本身也不是什么大事,要做至万全措施,并无多难。而张辽则暂接替吕布,带领全军继续东行。按照吕布的设想,他是要争做先锋、建下大工,有一番出色表现,即可争取将功折罪,也有由头寻主公私下里说说话。当务之急,是要澄清误会。不料还有意外之喜,竟被个老大的雉鸡肉馅饼给砸中脑门,直叫他心里乐得够呛。要不是这几个月背书练字、埋首恶读的苦日子,将他那偏于浮躁的性格给磨练了不少,怕是快连冷酷的表情都要绷不住了。“奉先,走罢。”燕清不知他心中所想,利落地跨上自己的那匹白马,笑吟吟道。久违地能在极近的距离接触到那双水光盈盈的漂亮眼眸,吕布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快沸腾起来了。还有一股股的热气拼命往脑门上窜,使他险些不知今夕何夕。“喏!”他强行按捺住激动,大声应着,腰杆挺得笔直。将手一比,就分出了一千精锐骑兵,井然有序地沿着小道,往马探所指的方向去了。燕清则由五倍于这骑兵的人跟着,紧缀在后。而满载而去,蜿蜒而行的这万余黄巾军,心情可谓好极。即便大多数人连双像样的鞋都穿不上,以至于被粗粝的地面磨破了脚掌,新叠旧的大小创面混了泥灰土屑,也未能盖过这趟丰收的欢欣喜悦。然而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这路都走了大半,眼见着再行个三日就能到主力驻扎的鄄城,也就意味着能彻底安全的时刻,就注定迎来功亏一篑了。“放箭!”选择在他们所行的这条路的前方不远处,埋伏已久的吕布,于喉间迸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高喝。而话音未落,数之不尽的箭簇如雨般从密林中飞出,直将顺风顺水多日,警惕性降到最低的黄巾军射了个准。靠这侧的那几排,几乎都惨叫着纷纷倒下,真真是人仰马翻。黄巾将领登时傻眼,明白定是中了埋伏,一边心惊胆寒地命人往后撤去,加速前行,一边痛骂不已,让人速发快马去前求助。吕布哪里会由他回过劲儿来?先发制人后,自然就是乘胜追击! 第103章 吕布扬扬剑眉,似笑非笑。他并不同对方做什么口舌之争,而是眯起一眼,让躁动不安的赤兔停住。方天画戟被狂抡几周,边上那几个挨得近的贼兵就成了无头尸首,轰然倒地。他没继续往前冲了,一直被远远抛在后头的亲兵们就终于得了机会,围上来将他团团护住。而吕布根本将黄巾军那些杂乱无章的反击放在眼里,不等他们到齐,就毫不犹豫地放下画戟,摘了背上所负的麒麟弓,又不急不慢地自赤兔身侧所悬的箭筒里,拈了三支簇新的羽箭来。弯弓引弦,搭箭瞄准。结实清晰的骨节因极用力而微微泛白,这一些系列动作看着繁多,可吕布做起来却驾轻就熟。从起意动念,到具体完成,所花费的,也不过那么短短一会儿。燕清这会儿恰恰缓过气来了,睁眼看去,就捕捉到那道尤其伟岸高大的侧影,凭惊人膂力,将一把有鲜红流焰环绕的金色大弓,给拉成了满月。吕布额角青筋暴起,爆喝:“着!”“嗡——”一声清亮弦响绽于耳畔,再是一道冷星璀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呼啸而出!众人只觉眼前寒光一闪,那三支豪气万千的索命箭就已贯穿了那敌将的躯体,一下中脖颈,一下中躯干,还一下,则是中了大腿。他与胯下坐骑,甚至都来不及惨叫一声,就已轰然坠地。吕布:“唔……”他明明没瞄准过那马儿。黄巾军都被主将被杀的一幕给骇破了胆,就连副将都惊慌失措,四散而逃。连小命都得交代了,谁还管得上何大夜叉的问责!见黄巾军纷纷大溃,尸首粮食辎重丢了一地,吕布哪都不再多瞅,直接回眼去征询燕清的意思。燕清默然片刻,比了个“去追”的手势。吕布眼前一亮,立马会意。于是他雄赳赳气昂昂,再次将双臂高举过头……冲背后的骑兵们重新比了个极标准的心出来。燕清猝不及防地再受了一番残酷的视觉折磨,不由痛苦地深吸口气,满眼的悔不当初。吕布对燕清崩溃心情毫无察觉,等将士们回令后,便猛一催马,意气风发地大喝道:“走!”若说之前是虎入羊群,这下就是老鹰撵鸡。吕布一声令下,骑兵们四散开去,而在高处观战的燕清眼里,这阵型就像是一只展开双翅的大鹏鸟,复又缓缓收拢了过来。只凭两条腿、和伤痕累累的一双光脚,又怎么可能跑得过吕布那些训练有素的骑兵?不过吕布清楚燕清的意思,并未对这些即将成为俘虏的人滥砍滥杀,而是驱赶到一块儿后,径直赶了回来。他们以为大难临头,哭哭啼啼,泣声在空中远远飘开,好不凄凉。吕布嫌恶地蹙起眉峰,不耐烦地向亲兵交代几句,让他们传下去。哭什么哭?主公如此慈悲仁善,多半会叫他们重操种地的旧业,可比随军颠沛流离、上顿不接下顿、惶惶不安的苦日子,要幸福安定得多。吕布将收编战俘、清点收获的任务安排给了底下人后,就揣着在发热的胸口里狂跳不已的一颗心,再瘫着张脸,屁颠屁颠地去寻主公去了。燕清自是狠狠将他夸奖了一顿。就在吕布美滋滋、却还艰难绷住严肃的表情的时候,燕清假装不经意道:“我方才俯观时,见那冲锋的军令手势,做起来需得动用双手,未免也太麻烦不便了些,还是改了罢。”吕布昂然一笑,答得信心满满,斩钉截铁:“主公不必担心,布已将他们操练上了几月,若还不能牢牢记住,那军里就没他们位置了!”——练了整整数月?燕清眼前倏然一黑,身形也微一趔趄。“主公当心!”吕布眼疾手快,迅速上前一步,将他牢牢扶住。不过明明可以靠搭肩就解决的小事,他却鬼使神差地摸上了那纤细腰身。手底传来的微凉细腻的触感,直让他心神莫名其妙地一荡。像一条被拴在岸边的小舟,忽然被顽童解开了绳索,就一晃一晃地,徐徐荡去江心了。原就颇好的心情,霎时间更好了几分。不过这几个月的书也没白读白抄,吕布哪怕此刻做着殷勤的举动,也不带半点谄媚,还很守礼地一等燕清站稳,就松开退回,恭敬道:“地面泥泞不平,主公小心。”燕清随口道谢后,意兴阑珊道:“嗯……一会儿奉先你从我这边的护兵里,分一千人去,护送他们将一半的粮车运回陈留去。”吕布不动声色地将刚摸过那软又不失柔韧的细腰的手背在身后,悄悄摸地回味片刻,面上倒是屏息听着:“那另一半?”燕清略一思忖,答道:“就近送去归德,定陶吧。”吕布满口应下,即刻吩咐下去了。 第105章 刚才揉个不停的不还是右眼么,怎这会儿就露出左眼来了?“唔?”吕布脸皮极厚,装傻充愣地应了一声,就麻溜地将左脸转成右脸了。燕清心中一时间疑窦丛生,却始终难以相信素来表现得脾气火爆、甚无城府的吕布演技能一朝突飞猛进,达到这般浑然天成、高明了得的地步。便一时间信了他这羞赧的反应。还当是这份久别重逢的亲密,使对方感到受宠若惊了,才这般混乱。不过燕清认真仔细地检查了好一阵子,也没在吕布那只大睁的眼里发现什么沙子,倒是看它亮闪闪的,在璀璨阳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里头神光非同一般。不由莞尔一笑,还是小心替他擦了擦,说道:“应已没了,你也别再乱碰了。”吕布在那么短短一瞬,被这离得极近的矜贵一笑给迷得神魂颠倒,哪里留意得到燕清悄悄地往他战铠下塞了个小玩意儿。吕布勉强绷住架子,淡然道:“嗯。多谢主公。”燕清顺利达成目的,就要换回自己马上去。吕布也不好劝,只颇为紧张地帮了帮,不知不觉地就又顺手托了一把燕清的腰。燕清并未在意,只看着沿途被烧得焦黄、寸草不生、只剩残根梗烬的田地。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有些唏嘘:“是兴是亡,苦的都只有百姓啊。”大汉政权稳固时,横行的是贪官污吏;汉室摇摇欲坠时,嚣张的是叛匪豪强。可怕的不是苦难,而是不断经受着困苦,却始终看不到尽头。这批粮草的得来虽只是吕布的一时起意,想锦上添花一把,这下则真能派上救助无数条性命的大用。吕布见过家乡沦陷,早就练就一份铁石心肠,对这悲惨情景也已习以为常,闻言只道:“有主公在,百姓就不苦。”燕清默然不语,半晌一笑:“奉先这是大功一件,回头当有重赏。”吕布嘴角高高扬起,口中却还谦虚:“职责所在,分内之事,布愧不敢受。”燕清道:“赏罚分明,持节有度,你罚都挨了,怎么赏还不好意思受了?”吕布又谦让几句,才松口接受。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这话,沿大路向东行去,越是接近定陶和归德,迎面来的,就越不乏流离失所,拖家带口,满怀期望朝西涌去的百姓。岗所哨口形同虚设,朝廷很久以前就发不动地方军饷了,再没人履行职责,会拦下或是盘查他们。黄巾军一路扫荡而去,别说人了,就连只鸡都没剩下。燕清明白,眼前这一切,就是他必须拿下兖州来完成战略方针、踏上实现抱负的第一步,所必须付出的沉重代价。他可以将那十万黄巾军困在豫州境内,徐徐包围全歼,这么一来,在汝南一带的两支黄巾军合起来不过十万,作恶的能耐就大幅降低了。但他却没有这么做。而是将他们半驱赶,半纵容,诱入了邻居兖州境内,让软弱无能的刺史刘岱难以应对,只有求助他们,从而做下驱狼来虎的举动。行恶的固然是黄巾军,可操控这一切,则是燕清本人。决心已下过了,心理准备也有过,燕清看了几眼,就不再去纠结这些牺牲。“去问问,他们是要去哪里?”燕清派去亲兵问询,结果得到的答案,清一色的是要去燕仙人治下的豫州……吕布倒是高兴:“主公近来声名远扬,又施行仁政,治下不知多出多少流民来,也算他们还有些眼光。”兵民乃抗战之本,流民还常常一来就是一户,只要能找到合适的地方安置他们,人口一多,日后何愁募不到兵,还得东奔西跑?吕布身为武将,对此是再清楚不过的了,是以非但不嫌弃他们来或就多了吃饭的嘴,还巴不得多收留一些。燕清心情略微复杂,嘴角抽抽,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奉先你——”话刚起头,就有快马送急报来,将燕清的话给打断了。“是文若让人送来的?”燕清得到信使肯定的答复后,不由微讶,同吕布对视一眼。纵因劫粮车而耽误了一阵,可会合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情。究竟是多么十万火急的情况,才让荀彧连一天都等不得,非得派人送来?燕清脑海中转过万千思绪,手却干脆地拆了火漆,取出薄薄信纸,展开一观。上书字如游龙,力透纸背的简略几字——“岱亡,城破。”于燕清而言,这完全在意料之中,只是提前了许多,是以并不感觉惊讶。只油然生出种‘果然如此’的宿命感。虽然时间上有所提前,但死在黄巾贼手里的曹嵩,还是难逃一劫;而要为冲动迎战而付出代价的刘岱,也未能幸免。吕布的反应则要大多了,满眼的不可思议:“刘岱怎么就死了?”燕清心不在焉道:“嗯?” 第107章 至于最顶尖的几个,则各有各的短板了。刚跟贾诩亮过一张底牌,以对方谨小慎微,绝不拿身家性命冒险的做派,还需再稳一段时间,不能单独留用;陈宫还称不上知根究底,亦然;荀彧初来乍到,虽是簪缨世族出身,又是闻名遐迩的名士,没足够时间的融入和磨合,是镇不住燕清军中的人的。剩下个郭嘉,又是个爱走奇招,毫不稳重自律、还不知爱惜自己身体的性情,这回留他独自守家,不仅暴殄天物,也着实让燕清寝食难安了一阵。起码要将空缺填充得差不多了,才能腾出手来处理吕布所指出的潜在问题。燕清道:“程立身怀神智异才,若不能为我所用……”他顿了顿,淡淡道:“亦不能为歹人所用。”吕布见燕清早有成算,虽不知他为何对那名不经传的程老头另眼相看,还是没再多话了。而正被二人讨论着的、此刻尚未更名为程昱的程立,无疑是极有傲气和志向的。之前面对刘岱客客气气的征辟,他毫不犹豫地称病给推辞了去,宁可终日守着自己的一处小院,天天关在屋里钻研学问,不走亲,不访友,相当孤僻。可在他的左邻右舍眼里,这人就是不识好歹,居然连官府的征辟都说拒都拒,宁可放着高官厚禄不要,也非得过得这般清苦无趣,实在是愚不可及。而从临近岁末的这几个月起,他做出的一些举动,就愈发匪夷所思了。先是传来了豫州牧燕清率兵亲临前线、召出仙迹来大败黄巾的捷报,程昱就开始使人收拾细软,卖出家中不便携带的古董玉器,多余的粮食也不知怎么处理去了,其他的都换了布帛。又派下人跑了趟木匠处,要快些赶制出一架足够装下他那一大堆书简的大马车。众人皆笑他胆小如鼠,连邻州的乱也能将他吓着,非得逃命到别处。可在这纷乱的世道里,又有哪儿能是长久的真正乐土呢?不理睬别人的嘲笑和不解,程昱让人赶制的马车,就快要完工了。而就在这段时间里,黄巾大肆发兵东往,连下兖州数座城池,凭借人多势众,屡战屡胜,使得人心惶惶,不乏举家搬迁,另求出路者。偏偏在各个方面都做好了完全准备的程昱,却意外地收到了来自故友的封信。读完之后,他默然良久,将它往火盆里一丢,就即刻宣布暂不走了。经这儿戏般的出尔反尔,这一通瞎折腾就成了天大的笑话。就连在黄巾兵祸将至时,感叹他神机妙算的那些人,心中都犯起了嘀咕。难道只是雷声大雨点小的沽名钓誉,侥幸暗示中罢了?有个最瞧他不起,认为他就是心高气傲、自以为了不得的文士,还专门假意路过去瞧他,话里则是明嘲暗讽,狠狠挖苦了一通。程昱却是泰然处之。他未亲自去接见对方,只让管事安排那人去偏厅候着,沏上一杯好茶,他自己则在屋里,心安理得地呼呼大睡。待程昱睡饱了,人也骂骂咧咧地失望走了。世人不知,程昱为何在局势最为安定时,摆出副要大难临头的架势,急着去别处避祸;却在黄巾军士气如虹,即将兵临城下,城里人纷纷四散逃难去的危难关头,莫名其妙地放弃了早已定好的离开。可在程昱看来,是再明显不已的了:豫州虽是祸平,根源却未切除,黄巾贼寇早晚要向临近的州郡进军,那首当其冲的,不是扬州,便是他们兖州了。兵祸将至,自然得走。可在接到荀彧来信后,程昱读完,联系上自己所做的一些分析,就改了心意。就此决定哪怕被兵临城下了,也好好待在原地等着。别说外人摸不清程昱的心思,就连他府上管事的都被蒙在鼓里,万般不解,一日鼓起勇气,向他求解。程昱:“不过是些只见眼前权势强弱,而不知计较长远得失的愚夫,怎配与我共计大事?”又有同他薄有交情的友人,临行前来劝他莫再故弄玄虚,应快些随自己一起北上,好去冀州避祸时,程昱也断然拒了。友人疑惑不解,急道:“现黄巾贼寇已至鄄城,又斩了刘刺史(刘岱)于阵前,官军一败涂地,东城之破也近在眼前,再不走,怕就来不及了!”程昱却道:“现有明公将至,何不随我恭候片刻?”友人摇头,无奈道:“前些时日,刘刺史那般看重于你,派人前来征辟,你亦不应命出任,怎你这会儿的言行,却与之前的大相径庭,殷勤至这地步?”程昱抚髯,淡笑不语。哪里是静候这般简单?——自得送上一封投名状才是。而有幸被荀彧在信中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也被程昱致以极高期望的燕清,正带着吕布与那好几千骑兵,抄着小道,马不停蹄地朝东阿赶去。在这高强度的急行军下,生平第一次有整整两天都没好好洗浴过、正感浑身极不自在的燕清,在听得马探回报,道是不远处探得一处天然温泉时,就再忍不住了。第55章 不懂不知燕清在旁人眼中,多是无欲无求的神仙之概。衣饰的话,只要整洁得体、符合官位品阶即可,从不追求华服美缎;膳食的话,口味偏清淡一些,能够饱腹就行;出行的话,车架坐得,马也骑得,毫不挑剔,更不在意排场;住宿的话,只要有张像样点的榻,带上那软乎乎的羽绒枕和被褥,就心满意足。不好美酒,不贪美色,不重权势,真真是无懈可击。而有幸同他走得最近的那几人,譬如吕布郭嘉贾诩一流的,则知道得更多一些。燕清喜洁得厉害,虽不是半分都将就凑合不得的严重程度,却总是最大程度地要保证一切都干干净净的。要有个正经住所,好好安顿下来,一日里就要沐浴三回。若身在军旅,念及取水不便,减到一回,他也能忍得。 第109章 吕布的头发湿哒哒地贴在后颈,粘在肌肉流畅结实的背脊上,却不敢拨开,兀自低着头,老实认错:“嗯。”燕清莞尔:“那就当作扯平了,日后别总那么毛毛躁躁的。”吕布目光微带讨好,小心地讪讪一笑,燕清一接触到他那目光,不由心软了。好端端的,他故意板着脸去吓吕布做什么?原本邀吕布同他共浴,就是想拉近下主臣距离,好化解抄书这惩罚和长期不见所带来的隔阂的。燕清心里略感后悔,只不好明说,便拉着吕布闲话家常,既是为了让对方放松下来,也是想趁机多了解一下偶像。收效倒是斐然:燕清只消和颜悦色地一带,吕布就跟竹筒倒豆子似地,比在屋顶饮酒赏月那晚还要健谈。燕清闲适随意道:“在家乡的时候,奉先也泡过温泉么?”吕布飞快答道:“未曾。”“哦?”燕清稍挪近一些,仔细打量一会。吕布不知燕清要做甚么,本能地就为他的突然接近,而感到万分紧张起来。他强迫自己一动不动,可原放松地微弯的背脊,却已不知不觉地绷得笔直,呼吸也变得急促许多。燕清笑着打趣道:“难怪你才泡这么一会儿,脸就已红成这样了。”吕布一身皮早被晒成了蜜色,加上热气蒸腾形成的白雾萦绕,要只是浅淡的红,可不是那么容易看出来的。燕清离吕布还有一臂之距时,就觉得吕布浑身红彤彤的,尤其线条额外冷硬的脸庞,红得更深,却并不确定。刚挨近了一看,却果真如此。吕布本就有些心虚,被燕清这玩笑般的一提,下意识地就矢口否认:“脸红?没有的事!”燕清笑眯眯道:“是么?”刚游开一点的他,就又挪回来了,这回离得比方才更近,认认真真地观察了吕布一阵。见那蜜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越来越红,燕清抿了抿唇,好险没憋住笑:“你这红得都快滴血了,还不承认?”吕布浑身僵直,不敢同燕清对视。燕清并未留意到他的反常,径直打量着这具健壮雄躯,看着上头覆着的大大小小的新疤旧痕,少说也有二十来道,像是巨虎皮毛上的斑斓花纹般繁多,不禁蹙起眉头。从水波的变化,和眼角余光,都能清晰地感觉到主公在自己身后一下绕到左边,一下绕到右边。吕布就似双足被钉住了一般,半分都不敢移动,就连出气进气都充满忐忑,不敢重了。燕清默然许久,忍不住在最深最狰狞的那一道上摸了一下,轻叹道:“以后再受了什么伤,一定记得告知我一声。”吕布被那微凉的指尖轻轻一抚,只觉魂都快从那发酥发软的头顶飞了,结结巴巴道:“知、知道了。”燕清心想,自己过去只看到吕布在战场上无人能挡,所向披靡的威风霸气,衬得对手不堪一击的羸弱。却没想过吕布一向好面子,自会努力在他面前表现得轻描淡写,可再从容不迫,铠甲下也依然藏着累累伤痕。吕布在丁原麾下时,只是个主簿,从事的是文职多。要追究这些伤的来历,还不多是他让吕布打的那几役里弄出来的?这一趟温泉,吕布是泡得全程魂不守舍,七晕八素。一边努力克制着不偷睨主公,一边又抑制不住地往主公身上瞟。倒是燕清观他脸上红晕一直不散,担心他不习惯而晕了过去,就并未久留,感觉差不多了就上了岸,换好干净衣服,回去临时驻地了。在此地暂作歇脚,煮过午膳,又将新的干粮备好后,就不再逗留,启程继续前往东郡。第56章 事发突然燕清做梦也没想到的是,眼见着离东郡只有一日的路程了,却意外地收到了来自坐镇本营的郭嘉的急信。而这封跑死了两匹马,让信使一送到后就因体力透支而晕倒在地的重要信件中,只得数行潦草凌乱的字,显是郭嘉匆匆书就的,内容也无比直白明确。——羌人退兵,义真归朝。陛下重伤,袁董决裂,京师大乱,王爷出逃。还请主公速归。怎么会那么快?燕清深感不可思议。集郭嘉贾诩陈宫荀彧之智,竟然还是低估了京中这场局势动荡、平衡垮塌崩溃的快速。他长吁口气,面色沉沉地捏着这信,总算意识到撇开大部队擅自行动的麻烦之处了。此刻身边没有谋士,连个可以商量的对象都没。吕布再是天纵奇才,也不可能光靠这在闲暇时间里所读的几个月的书,就成长到能给他出谋划策的地步了。偏偏这还是桩十万火急的要事,必须即刻做出决策,连等会合或者写信相询的时间都没。吕布原是规规矩矩地静伫一旁,见燕清微露难色,不由紧张起来,小声询道:“主公,那信可是有何不妥之处?”燕清正凝神细思着,根本腾不出空来给他解释,径直将那信递给了他:“你看。”吕布快速浏览完了,霎时明白了问题的严峻性,拧了拧眉,不再多问,只屏息等着燕清的命令。燕清阖上眼,信上的字句一一浮现,信息量固然有限,可思路却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第111章 吕布微愕,下一刻则福至心灵,并未展开来看,而是将它小心揣入怀中。燕清微吁口气,肃容道:“奉先听令。”吕布眼都不眨,一掀袍摆,潇洒利落地跪地行礼:“喏。”燕清垂眸看他,眸光沉静如水,声线平稳地交代道:“这里的人,还有一会儿的高伏义,都留给我带回后方,你就匹马单枪,尽快追上主力大军,这信……记得给文若。”吕布睁大双眼,难以置信道:“主公!”燕清加重了语气道:“时间不多了,先听着!”吕布额角青筋跳起,却还是死死地将嘴闭上了。燕清略作计较,询道:“粮草还可坚持多久?”吕布心中有数,速答道:“整一月。”燕清略松口气:“那够了。”要是不够的话,还得使一出五谷丰登,这倒是省了事。“讨伐黄巾之事,刻不容缓,但我分身乏术,看顾不来,就暂时全盘交予你了。”燕清匆匆道:“待忙完那些事,我会尽快赶回兖州的。每出战前,切记先向先生们问策,语气也得客气一些,等到了战场上,一切以你的指示为准,一定要谨之又慎……”要不是吕布近来展现出来的进步十分可观,性子明显稳重许多,否则哪怕是事出紧急,燕清也真不放心将统帅全军的权力交到他手里的。即使有荀彧一干超群出色的智囊辅佐,也保不准翻船。燕清尽可能简明扼要地将重要的话都说完了,观吕布面色,也应是听了进去,便最后确定道:“没有问题罢?”吕布听着听着,眉头越蹙越深,只之前强忍着没有打断燕清说话,这会再忍不住了,急道:“那主公的安危,又交由谁来护卫?”燕清哪里听不出吕布话里透出想跟来的意思,毫不犹豫道:“黄巾主力都在鄄城往东郡的路上,我能有什么危险?有这四千人,已是绰绰有余。”吕布狠喘一口气,断然道:“不可!”他情急之下大声吼了一句,又立即反应过来这语气不对,赶忙轰然抱拳,请罪几声,再近乎哀求地恳言道:“还请主公三思!”燕清没想到在这紧要关头,吕布会这么激烈地表示反对,不禁颇感诧异,倒没计较他的措辞和口吻:“何故?”吕布向来有急智,越是着急,脑子就转得越快,这会提出异议,也是有理有据,铿锵有力:“若郭奉孝送出此信时,一个不慎走漏了消息,那外人便不难据此推测出主公将速折返一事。倘若有图谋不轨之辈提早做出准备,于半途伏击,而主公轻骑归返,身边却连个得用之人都无!假使有了甚么闪失,后果岂非不堪设想?!兖州纵有再重的份量,于我等也抵不过主公一根头发丝儿,因小失大,那才会追悔莫及!”燕清认真听完后,虽然认为不太可能,但出于慎重起见,这番话也不乏道理,便询道:“那奉先认为,该如何才是两全之策?”吕布果断道:“黄巾贼寇虽多,却是乌合之众,有文和先生为谋主,再有那只比布差那么一些的孙文台做前锋,高伏义在中军坐镇,要对付他们,已是绰绰有余。何必非派布去不可?就派一队去将这信送达,布随主公回返,才可保两边万无一失。”燕清闻言凝眉,仔细考虑着吕布的提议。他不说话,吕布心跳如擂鼓,紧张地等着答复。“行罢。”燕清展颜道:“就依奉先说的办。”吕布一怔,然后快将嘴角咧到了耳后根去:“嗷!”他还是头一回正经献策被采纳,又是至关紧要的一桩事,当场心花怒放,要不是场合不对,恨不能在地上打上几个滚来平复一下激荡的心情。“嗷什么嗷,你当自己是狼么?”燕清好笑地看着他,催促道:“事不宜迟,派出信使后,就此原地折返罢!”第57章 又惊又喜等燕清领着四千兵马回到谯郡,已是六日之后了。除了上回燕清实在没抵挡住温泉的诱惑,耽误了那么一个时辰外,这几天里皆是披星戴月,马不停蹄地前行,才愣是将时程给缩短了将近一半。但燕清私下里其实还认为,若不是吕布执意带上那棵命运多舛的宝贝桃树,或许还能更快一些……时值四更,燕清既是不愿扰民太过,也是念及毫无这般做的必要,索性让吕布命令军队在外暂作修整,再由对方独自护送他进城去。城墙上的巡夜守兵,被这支军容齐整、充满肃杀之气的雄师给惊了一跳。在通过那在夜色中分外模糊的战铠旗帜辨认出身份后,就变得半点想不明白,应远赴兖州讨伐黄巾的他们,怎么不声不响地就回来了?不过比起这些疑惑,豫州牧那让人见之难忘的相貌,倒是被铭记在心了。守兵们起初见有人拨马上前,还满心警惕,怀疑有诈,然而一靠那火光看清来人样貌后,都无需燕清取出符节来,殷勤地立刻将城门给打开了。“走!”燕清清喝一声,携了吕布,一同快马直飞州牧府去。燕清全神贯注地控马操缰,骑术极为高超的吕布则有暇分心。鬼使神差地,他就偷摸着瞟了一眼自家主公那虽憔悴不少,却无损潋滟容光,依然令人心驰神往的神仙姿貌。同样的举动,在这几天里难得的齐驱并辔中,吕布已不知做过多少回了。可不管重复了多少次,结果都依然能让他怦然心跳。这破毛病咋得的?又该咋整?吕布暗自发愁,烦恼得紧——等这阵子忙完,怕是该收收挑剔眼光,娶个媳妇儿回家了。燕清心无旁骛,未察吕布的愁肠百结,只冷不防被迎面冷风呛了一下,不禁咳了好几声。吕布霎时就将方才的恼事给抛到了九霄云外,心尖尖都被那咳嗽给揪紧了:“主公!”燕清清清嗓子,随口道:“无碍,只是被呛了一下。” 第113章 郭嘉只觉头皮一紧,惨叫:“我的头发!”吕布蹙眉,在赤兔大脑袋上毫不客气地拍了一拍,叱道:“松了!”赤兔吃痛,只有若无其事地松了口,委委屈屈地将头转回去了。燕清疾步行出来时,就恰巧错过了这一幕。他匆匆扫了一眼,对吕布将郭嘉放在赤兔身上,倒没半点异议。毕竟吕布的骑术不知比他好上多少,赤兔又是极有灵性的神驹,足够让人放心。燕清只命令吕布给郭嘉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后,就一边催马前行,一边询道:“陈留王是向东来了?这消息可信否?”郭嘉有气无力道:“是文若那大侄子写来告知的,应是无诈。”燕清讶道:“是公达将陈留王带出来的?!”他顿了一顿,又不可思议地询道:“慢着,他们之所以往东行来,难不成是……”为了投奔他?郭嘉嗯了一声:“公达对主公之言颇为信服,听您道此事必败无疑,便果断弃了那刺董计划。恰巧京中近来大乱,袁董二势势均力敌,皇甫将军横参一脚,隐有三足鼎立之势,大有可乘之机,就说服了王爷,然后来信请我军尽快西行去接应了。”事态的发展,可真是大大地出乎了燕清的意料,一下将他之前猜测的阴谋论给全推翻了不说,还掉了个天大的馅饼下来。燕清并未喜形于色,尚能冷静思考。半晌在心里忽然一动,细询道:“是公达一人的主意,还是……?”郭嘉默然片刻,显在回想。吕布目不斜视,无比沉默。燕清也不催他,专心琢磨着届时要用如何一个光明灿烂、辉煌神武的姿态在刘协面前登场,又要如何施恩惠而不让对方感到不舒服……“哦。”郭嘉终于从记忆中一积灰的角落里,倒腾出那不曾被他在意过的名字了:“公达确有提及,那袁绍的密友曹操曹孟德,也在其中出了些力。这会正与公达同行着,护送陈留王过来罢。”“……”燕清猝不及防地听到这名字,浑身一激灵,差点没从马背上掉下去。第58章 曹操直谏十日后,官道上。有幸叫燕清大惊失色、险些跌下马背的曹操,却是神容憔悴,疲惫不堪,眼底下是厚重的青黑色,显是强弩之末。唯有双眼锐利如初。现恰巧途经一处溪流,曹操同荀攸略作交谈后,就决定就地歇上半个时辰,补充水源,随意啃几口干粮,略作修整。秘逃多日,原就是极损心力的,同行的还是这么一位一旦被发现不见、定会在京中掀起轩然大波的贵人,曹操不得不操更多的心,吊更厉害的胆了。曹操解下马侧的水囊,再在行囊中取出几张干面饼,恭恭敬敬地递到刘协面前:“亲王殿下,请用些干粮与水罢。”末了一想,又补充道:“食物粗劣,还请殿下忍忍。”刘协虽会骑术,却只能骑些脾气温驯的御马,寻常军马是驾驭不住的,速度也成问题。要让刘协慢慢悠悠地赶路,这会儿怕还爬不到弘农。于是这一路上,他都不得不与曹操共乘一骑。刘协恹恹接过,心不在焉地啃了几口,饼子没啃下来多少,却差点没将本就快要松落的那颗乳牙给咬脱了。尽管没掉,还是一阵钻心的锐痛。刘协禁不住嘶地小抽一口气,强忍着捂住腮帮子的欲望,以余光迅速往已退开一些的曹操身上一瞥。见模样憨实的曹操目不斜视,牙根就没察觉他方才的小失态,心里才安定下来:“嗯。”身为皇子,刘协虽自幼丧母,舅舅王斌也不值得依靠,却是打小被养在董太后宫中,一直都锦衣玉食,养尊处优惯了的。忽然吃这么多天的苦头,还得时刻担惊受怕,一路都疑心下一刻会否就有追兵赶至,把他们统统逮回去,是以一直都没能歇好。刘协清楚自己要是什么都不吃,肯定是不行的,没准还会被底下人笑话都什么时候了还这般娇生惯养,于是纵觉味如嚼蜡,还是强迫自己咽下那几口饼子。又强灌了几口清水,被粗糙食物给划伤咽喉的感觉才淡去一些。他长吁口气,仍然攥着那水囊,只把剩下的饼子还给曹操:“我已经饱了,这剩下的,不妨分给将士们罢。”曹操道:“殿下仁慈。”刘协摇了摇头,亲眼看着曹操将饼子分给兵士们后,忽问道:“已经到哪儿了?”曹操尚未回答,刚掬了几捧清澈溪水将自己稍稍捯饬一番,这时就一扫之前的尘土满面,恢复了一贯的容光焕发的荀攸,就施施然地拱手一礼,回话了:“回殿下,再行一日,就可到中牟县了。”“大善。”刘协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其实打小就没离开过洛阳,也没仔细看过舆图的他,对中牟县究竟在哪个位置毫无概念,却还装出胸有成竹的模样。刘协最关心的,还是另一桩事,偏还装得只是随口一问:“这儿莫不是在……燕司空的治下?”荀攸笑道:“殿下英明。”刘协心里怦然一跳,架子都顾不上端着了,眼睛倏地就看向荀攸,里头盛满了让人难以忽视的期待:“那……燕司空可会来保驾?”曹操不着痕迹地看了荀攸一眼,忽肃容上前,深揖一礼道:“殿下,请恕臣直言。” 第115章 然而刘协一听到‘燕清’这熟悉的名字,已然双目放光,由方才的暗自紧张却还强作沉稳,成现在掩饰不住的兴高采烈了。要不是人小腿短,马身又高,瞧刘协这架势,怕是恨不得自己跳下来飞奔下去。——曹操方才的一番苦口劝说,当然也全成了耳边风。荀攸哭笑不得。只隐约知晓燕清在刘协心中地位颇重,却不想已到这般地步了。竟半分都不曾疑心对方这突然的到来,只满是信任和依赖。“还请殿下稍安勿躁,”荀攸道:“且容臣递出信物,再由燕司空来亲自迎接您罢。”刘协暗暗地攥了攥拳:“那你快些。”荀攸自怀中取出小巧玉牌一面,递给马探,由他送去。第59章 乳燕投林说来也巧,得了曹操青睐的这道涧间溪流,正是燕清率兵去中牟救援时曾逗留过的地方。再往东去十数里,便是燕清当日定下诱敌之计,设下埋伏,从容杀了黄巾军个措手不及,将他们一网打尽的那处山林。而在汲水进食的曹操他们,看见浩浩汤汤、迎面而来的这只庞大的骑兵部队时,总爱行在最前的吕布,自然也发现了他们。吕布迅速调转马头,返回中军去请示燕清:“主公,前方有数十骑,观那军容服饰,非是县兵。”燕清心念一动:“噢?那将可有打出旗号?”吕布这些天闷头赶路,连射射飞禽走兽、亲自猎点野物给主公改善伙食的机会都被剥夺了,正技痒得很。这会儿见有送上门来的,不由舔了舔干燥的下唇,眸底掠过一抹跃跃欲试的光:“藏头露尾,别说旗帜,连条巾帕都没见着,莫不是哪儿来的毛贼?”燕清不假思索道:“快令诸位将士停驻在此,让几队将出口把守住,不得轻举妄动。”曾在这一带打过仗的豫州军,对地形颇为熟悉,也不怕会有疏漏。吕布:“唔?”燕清:“快亮出我军旗号,派马探去打探一下,务必要恭顺谨慎一些,莫太惊扰了对方。”吕布一点即通:“陈留王?”燕清莞尔一笑,淡然自若道:“是友是敌,稍后便知。”是陈留王也好,不是也罢,对方总归是逃不掉的。吕布点点头,忙将燕清的话吩咐下去了。在燕清看来,无论是这会儿的曹操也好,荀攸也罢,都还称得上是忠骨铮铮的汉臣,是愿为社稷安定、汉室稳固而抛头颅洒热血的小青年。要是他表现得实力强劲,态度傲慢强横,刘协还不见得多想,曹操和荀攸却定不会乐见的。燕清凝神细忖片刻,习惯性地侧过头来,想与郭嘉商量几句,就望了个空。他不由一怔,问吕布道:“奉孝又回马车去了?”吕布嗯了一声,并未像以前那般见缝插针,随时要对郭嘉的娇贵多事进行埋汰,只语气稀松平常地陈述道:“刚将用的早膳全吐了,正躺着呢吧。主公若要寻他问策,布这便去将他背到这来。”燕清无奈:“他这毛病也是顽固。罢了,不必扰他,让他再躺着歇会罢。”吕布宛若平静道:“噢。”燕清叹气,惋惜道:“可惜华大夫执意远行去了,只留下两名亲传弟子。”他不是不想留下华佗,可在给郭嘉调养好了体质后,哪怕开出再优渥的条件,或是他再舌灿金莲,也留不住一心要去五湖四海,一边学习,一边医治各地百姓,完全淡泊名利的这位神医。吕布低了低头,将眼中的不以为然藏得很好。不就是个被主公惯坏了,年纪轻轻就这般金贵,适应不得垫了厚布褥的马车那点小颠簸的文士么?要换作是他底下的兵士,吐多了自然就被迫习惯了,就得多操练才能练就一身铜皮铁骨,哪儿需要这般娇养。不过那厮脑袋瓜子聪明得紧……吕布脑子里正乱七八糟地转着念头,就有一容貌短小,浑身气势却很是精悍的小将有力地往地上一拜,大声道:“报告主公、吕将军!那边有一人呈上一物,要给主公过目!”燕清往他掌心所托之物淡淡一扫,就从那熟悉的样式,一下分辨出是甚么,即刻向吕布投去一瞥。吕布立马会意,忙遣人去车厢里,取了燕清事先叮嘱过的厚毯子,暖手炉和糕点出来:“主公是要亲手拿着,还是先放在布这?”燕清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来道:“给我罢。”吕布“哎”地应了一声,如恐自己手劲太大、一不留神就会将这些多是御赐的精细物件给弄坏了似的,神色如临大敌,一件一件地缓慢放到燕清手里。每放一件,粗粝的指腹,就会不小心碰到那柔嫩手心一下。燕清不疑有他,见他这般小心翼翼,不由失笑道:“殿下还那头等着,奉先可不宜这般慢慢吞吞了。都塞给我就是,不会那么容易坏的。”“噢。”吕布瘫着脸应了,动作果然快上几分,力度也无形中大了不少——就是情绪有些恹恹,以至于在不经意间,就将一只壁薄的倒霉金盏,给不慎捏成了怪异的形状。燕清看得头皮微微发麻,不由自主地错开了视线,轻道:“走罢!”吕布颔首:“喏。” 第117章 作者有话要说:  #鸡崽子见鸡妈妈##自带特效的男人#第60章 懒得起名刘协惊天一扑,正是出其不意。任谁都没料到他会这么做,毫无防范的燕清,亦是不知所措得很。躲避是肯定不行的,可偏偏他两手都拿着贵重的御赐物件,也无法接住对方。就在燕清为难的这一电光火石间,吕布果断出手了。他因清楚自己的模样生得与‘和善可亲’没半点关系,常使人生出惧意,便在此时额外低调内敛。原跟在燕清左后侧,落后半个马身,现更装出一派低眉敛目,十分恭敬的模样。看这小王爷这般胡来,他就再坐不住了。也是仗着人高腿长,在情急之下,他都不等催马上前,而是眼疾手快地往前一探,就足有大半个身子突在前头。旋即将燕清往后轻巧一拨,用右臂牢牢环接住,左手则毫不客气地揪住了刘协那面料光滑而柔软的领子,毫不温柔地往上一提,再朝自己方向一带——这一串动作,由吕布全凭本能做来,不但赏心悦目,且是行云流水。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都还来不及惊呼出声,那一脸茫然、还不知自己差点闯下什么祸的小王爷,就已稳稳当当地坐在一座黑脸铁塔怀里了。“主公当心。”吕布略缓和了脸色,那小心翼翼地在托着后仰的燕清的背上的手,微微发力,就让燕清重新坐直了起来。见燕清手里还拿着东西,不便行动,就贴心地接了过来:“这些,也请交给末将吧。”燕清惑然的视线,在满脸坦然,虎眸就如赤兔的那双一般清澈无辜的吕布身上,轻轻一掠而过,旋即微微一笑道:“好。”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刚吕布单凭一条胳膊,甚至没真正发力,就将他带倒又扶起时,那只在背上停留了许久的手,好像在离开前……不必要地揉了一把。吕布手劲儿一向大,不过与燕清朝夕相处多了,就深谙了控制自个儿力道的重要性,已不似最初那般毛糙了。可一但心绪大动,变得紧张激荡,还是会毫无自觉地将一身神力给泄出一些。所以刚那一揉,力道就不小,哪怕隔了好几层不薄的衣料,也还是让他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不过……燕清转念一想,自己跟吕布都是大老爷们,又是跟偶像能有肢体接触,可不该是他这种铁杆粉梦寐以求的事?遂将那丁点怪异摒弃,再不去想。荀攸匆匆调转马头,罕见地露出几分急促,询道:“燕司空可还安好?”问完又觉不妥,不着痕迹地添了句:“殿下可有伤着?”吕布若有若无地轻哼一声,又极自然地吸吸鼻子,假装是方才鼻塞了,才做那不敬的举动来通气。燕清腾出双手后,才意识到刚刚情况有多危险,不由小松口气。虽面上分毫不显,心中却仍有余悸,调转马头来,诚恳向吕布道:“多亏奉先机敏,殿下同清皆无恙。”吕布偷摸着扬了扬唇角,面容即刻一肃:“分内之事。”荀攸客气向吕布一礼:“早闻燕司空麾下有一员不可多得的骁将,勇武绝伦,立下战功无数,今日可是有幸得见了。”荀攸在洛阳时,曾跟吕布有过一面之缘,虽未真正说过话,但对这身形极长大,勇武傲人的执金吾丁原假子,还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燕清骄傲一笑:“可不是?小事亦能见真章,这身手矫健利落罢?”除了荀彧贾诩外,鲜少见那些心高气傲的京官这般客气待自己,吕布不由愣了一愣。碍于刘协就坐在身前,他很快回神后,只小幅度地抱拳一礼:“不敢当,布不过会些弓马,恰逢明主看重罢了。怎配得上那般盛誉抬举?荀……”这早非谯下吕布,说起客套话,已是顺手拈来,得心应手。人说有来有往,况且他看荀攸也算顺眼,被人夸了一句,当然就得夸回一句。他正准备赞荀攸一表人才,玉树临风,忠君为国,为时之彦士,可刚出口一个‘荀’字,就不幸卡壳了。荀什么玩意儿来着?平日听主公没少提,但到这时候,却是忘得干干净净了。看到吕布浑身一僵,面露尴尬的模样,燕清艰难忍笑。有趣归有趣,燕清一向厚道,还是不着痕迹地给他解了围:“公达出京前是辞官,还是直接弃官了?”荀攸一笑:“早在去年年末,就已辞了。日子掐得刚好,没错过领上最后一份粮俸。”燕清被逗笑了:“荀氏家大业大,还缺一份米粮?”二人有说有笑,吕布在旁边一声不吭,瘫着脸,静静听着。而难得被冷落了的刘协,也一直盯着燕清,等了好一会儿都没被搭理,不禁扁了扁嘴,唤道:“燕卿!”燕清:“臣在。”对这莫名热情黏人的小王爷,饶是手段玲珑多变如燕清,也一时间没什么好的应对之策。他先致歉,再劝道:“还望殿下日后切记保重贵体,莫再做出如方才那样的危险举动了。” 第119章 “燕仙君”。他再眼角余光瞟了瞟这看似杂乱无章,却又透着乱中有序的光景,燕清再不情愿,也不得不相信,这并非是有歹人或是虚溜拍马之辈在中煽动民众,而是他们自发前来的。原来之前郭嘉贾诩所说的,确未有半分夸大。——可距当众用‘五谷丰登’那天,不都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么,怎么还没淡忘掉?而在神色各异的众人中,吕布无疑是最不满意的一个。他时刻惦记着主公向来畏寒这点,本就不宜在寒风凛冽的地方多做停留,现怀里还缠了个没脸没皮的烫手山芋。还不得赶紧进城,速将那娇贵的小东西放下?见他们这一行人被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围得水泄不通,彻底堵住了去路,英武的面庞就笼上了一层风雨欲来的阴霾。只因燕清久久未给出指示,而是驻马一动不动,吕布只得忍下心中的急切和不耐,安静了一会儿。可见这些人迟迟不散,他终归是忍无可忍了。他先按捺着脾气,向燕清送去几个眼神请示,得了许可,才不再抑制不快地拍马上前,气势冲天地喝道:“大胆!竟敢挡主公去路?!还不速速散开!”吕布脸色铁青,浓眉蹙紧,带着不容忽视的怒意。他生得是世间罕见的高大伟岸,这会儿一身戎装,手持锃亮的方天画戟,脚踏嘶风神骏赤兔马,锐利虎眸一眯,就如那威风战神在世,直叫敌人心生畏惧。纵使吕布并未作出实质的攻击行为,仅小幅度地掂了掂方天画戟,单是这身经过沙场千锤百炼的煞气腾腾而起,再洪亮如钟的爆声一喝,效果可谓是立竿见影的。纵再不情愿,人群交头接耳一阵后,也只有巍巍缩回了。燕清目送他们一步三回头地散开回城,不由长舒口气,才想起怀中的小王爷。他心头一紧,既担心小王爷被这突然的围阵吓到,又不愿让刘协疑心是他唆使百姓的有意为之,更不想使刘协对他生出忌惮之心来,便欲出言解释。结果等他飞快想好措辞,甫一低头,就毫无防备地对上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眸。燕清:“…………”小孩生得唇红齿白,眼睛乌溜溜的,澄澈如水,里头闪烁着的,则是再诚挚不过的憧憬仰慕。燕清眉心倏然一跳。除非是九岁的刘协演技已臻化境,连他都能蒙骗了去……不然就意味着,他这会儿是真搞清楚,刘协待自己究竟是怎么个想法了。燕清嘴角抽抽,思及这不是个适合说话的地方,而刘协大概也根本没往他担心的那个方向想,就默默咽下解释的话,淡定道:“还请殿下要么抱紧,要么坐好——现要进城了。”刘协一副神魂出窍的模样,根本没听进去。燕清只有附耳过去,小声重复几遍,刘协才如梦初醒,牢牢地环住了他的腰。日以继夜地赶路,路过谯郡都没舍得进城去歇脚,等顺利接到人了,不等松口气,就忆起将曹奸雄给忘了个干净的大错。还没来得及弥补,紧接着吃了一顿被几万人当神仙拜的惊吓,再得知了一个很不得了的‘刘协似乎崇拜着自己’的事实……燕清已是身心俱疲,见这小王爷准备好后,就转头看向方才默然不语地来到他身边的吕布:“奉先,可——”他一愣,临时转了话头:“你的眼睛怎么了?”之前大概是心里搁着事,只记挂赶路,以及一直没机会凑近打量吕布的缘故,燕清这才看到吕布双目上有颇多血丝,眉宇间又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戾气,却还强打精神看着他,等着他发号施令。定是劳心劳力过度,才会这样。燕清不免心疼:“路清开了,快进城,也别寻我复命了,安置兵士的事交予底下人同县令商榷,若有不决,来问我即可,你快去歇息吧。”吕布偷瞪刘协被主公逮了个正着,紧张得很,结果不见训斥,反得了这么一句关怀,感动之余也很是不明所以,于是不点头也不摇头。折腾这么一顿后,大军总算跟随燕清入城了。最好的馆舍,理所当然地被燕清安排给了刘协。考虑到小王爷这一行人,用了大半个月就从洛阳逃到中牟,速度可比吕布所估计的要快多了,那路上定没少吃苦。燕清善解人意地将接风洗尘的筵席,给安排在了明日。赶到馆舍后,他好言好语地将刘协放下马背,请小王爷进房,容他沐浴安歇,就要行礼退出的时候,刘协却紧紧地攥住他的一片衣角,不肯放了。燕清眼皮一跳,假装不知情地搭上刘协手背,温柔询道:“殿下可是还有什么需要的?”刘协抿了抿唇,仰起脸来,眼巴巴地看着燕清,鼓起勇气直言道:“想让燕卿再陪我一会儿。”燕清看他神色分明疲惫得厉害,却还强撑,眸光不禁微微一动,一下有了主意,绽放笑颜道:“殿下要臣作陪,甚幸也。”刘协如愿得偿,自是心满意足。燕清接下来一番温言雅语,就毫无难度地将他劝去沐浴更衣,上榻躺着了。燕清早安排好下人在屋里点了安神静气的熏香,刘协没撑多久,就依依不舍地睡着了去。燕清刚起身欲离,就觉下摆一紧,不由一顿,垂眼看去。原来刘协分明睡着了,还紧紧揪住那一方衣角不放。燕清想掰开那小指头,然而那劲却不小,而且稍用些力,紧闭着双眼的刘协就发出不舒服的哼唧声,像是下一刻就要醒来。燕清:“……”他可没时间照看小孩睡觉,随手摸到随身携带的匕首,正要干脆利落地来个断袖,吕布的高大身影就出现在门口了:“主公。” 第121章 神色漠然,目不斜视,腰杆挺得比竹竿还直,一身在带领千军万马驰骋于疆场上的气势磅礴而出。曹操不由多看了这员高大健壮、魁梧威严异常的悍将一眼,掠过几分艳羡和激赏。吕布依然瘫着脸,无动于衷,连个眼角余光都吝于赐他。燕清笑眯眯地看了曹操几眼,见他目光凝于一处,竟是对着自家宝贝偶像目不转睛,不由眉心一跳。便扬声道:“送五坛酒,一壶牛乳来。”一旁随侍的婢女忙应声而出。郭嘉见燕清进门了,说话时就收敛不少,却仍在跟荀攸谈天说地。听了燕清方才的话,他先是目露惊喜,旋即眉头紧皱,默然片刻后,还是没忍住问道:“那牛乳是……”燕清冷冷道:“正是专程为了滋养我教那刚还吐得死去活来的倒霉护法——郭神棍的。怎么,嫌不够?那干脆再要两壶?”郭嘉如遭雷劈,难以置信的目光驻留在燕清身上片刻后,就一下栽到在了荀攸怀里。吕布狭长凤眼微眯,嘴角无声翘起,露出个幸灾乐祸的小弧度。哪知荀攸只是看着憨厚迟钝,动作却半点不慢。往前倒的郭嘉还没挨上半点衣料,荀攸就往边上不着痕迹地偏了几寸,让他一下倒在了席上,撞得眼冒金星。燕清无情地撇下刚兴致勃勃地没少跟荀攸胡说八道、现就装模作样的郭嘉不理,拉着之前被一直冷落的曹操,亲亲热热地说起话来。曹操本就是不拘小节、在友人中也一呼百应的豁达性情,哪怕燕清现位列三公,是官高;将豫州尽掌手中,是权盛;生得天人之貌,是不凡,既然一点架子都没在他跟前摆,反这般亲厚地招呼,他也就欣然领情,顺畅地打开话匣了。酒过三巡,佳肴溢盘,燕清见时候差不多了,便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不知孟德,接下来有何打算?”曹操海量,又始终提着一丝警惕,是以酒意并未上头,却愣将两分醉意装成了七分。只听他长叹一口气,口齿带着不清,口吻极为凄苦道:“现有西凉贼臣,乘衅纵害至尊,百姓受灾受难。袁氏有能无为,一度纵虎行凶,醒悟为时过晚。而那屠沽之辈,目光浅短,竟欲害殿下性命……唉!长往久去,社稷危矣!”燕清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华美酒盏,也跟着叹了一声。曹操醉眼迷离,继续道:“若陛下日后真有不测,而操这般铤而走险,能使大汉血脉得以保存,便是不枉此生了。而殿下一日在燕司空处,相信燕司空也一日能保得住他安然无恙。”他说到这时,顿了一顿,似是思维迟钝 ,又似是在等燕清表态。燕清很配合地点了点头:“清定将竭尽所能。”曹操舒了口气,哂然道:“如此,操亦可放心回乡……”燕清早猜到曹操自有打算,是以并不意外,忽道:“不知孟德是何方人士?”曹操道:“沛国谯县人也。只操父现于陈留避祸,于情于理,都当先去陈留一趟。”燕清等了半天,终于等到这机会来将噩耗告知了。“陈留?你确定?”燕清蹙起了眉,先放下酒盏,看向曹操重复了一遍。曹操道:“正是。”燕清眉头凝得更深了,看了曹操一眼,流露出几分欲言又止来。曹操敏锐地捕捉到了,心里莫名一紧,也顾不上装成大醉的模样了,晃晃悠悠地支起发软的胳膊肘,坐起身来,缓缓询道:“燕司空可是知道了些什么?”燕清抿了抿唇,显然很是为难,但终究还是说了出来:“不知孟德可有听闻,因过冬乏粮,黄巾残党极为猖獗,以活动于豫扬兖三州的尤甚。一路凯歌东进,但得城池,逢不降者便杀,逢财便劫。更于半个月前,已至鄄城,连刘使君(刘岱)亦惨遭其害。”燕清没将话说得太明白,但已足够叫曹操听懂了。曹操脑子顿时一懵,倏然睁大双眼,心如绞痛。他怎么也没想到,计划好的后路被意外杀出的黄巾军给毁了个一干二净不说,连父亲和一大家子人,怕也凶多吉少了。乍闻这般天大噩耗,饶是他心理强大,也还是恍惚木然半晌,手中杯盏落了地都未知,更别提是演戏了。不知不觉中,他已满脸是泪,痛得形象全无,索性伏地大声嚎哭起来。燕清早在说出这话时就一挥手,贴心地将歌舞停了,又向郭嘉荀攸使了个眼色,让他们俩先联袂而出。紧接着,燕清俯身过去,一边安抚地摸着曹操的背,轻声慰询。曹操酣畅淋漓地哭了一场,几欲昏厥后,才渐渐恢复了神气。他略定了神,就咬牙切齿、饱含悲愤道:“黄巾贼寇杀我阖户,此仇不共戴天!若不扫荡恶贼,踏平黄巾,一雪此恨,操便枉为人子!”说罢,他挣扎着就要起身,不忘抓起放在后面的长剑,跌跌撞撞地就要出门去。燕清并不拦他,只坐着道:“孟德,不知你可愿再听我数言?”曹操纵是失魂落魄,也仍是顿住脚步,强按哽咽,气音道:“燕司空请讲。”燕清望着他,叹了一声。他当初计划让吕布暗中带兵,将在有意在豫州作乱的黄巾军驱赶去兖州,好方便他有理由无旨越境救援,从而入主兖州,取刘岱而代之时,就不可能对以无能怕事、偏又急躁的刘岱无力抵抗黄巾一事没有预见。但他理智上也明白,长痛不如短痛,这些流窜作乱的黄巾残党,要不一次性下狠手解决,而一直拖延下去的话,不但会累得他在面临董卓的进犯时无力分神抵抗,还将让百姓遭受更长久的侵害,那才是殆害无穷。史上这场黄巾余孽之乱,足足持续到了十一年后,贼首才被铲除,那百姓所承受的苦难,岂不是更多更重么?牺牲注定是不可避免的,他是人非神,只能借势而为,而无逆天之能。他出兵的时机,也已尽可能地提到最早,争取将影响降到最低了。 第123章 等确信鄄城保住后,高顺并不愿追那穷寇,而宁可安抚百姓,固守战果,安心等燕清回归。张辽对燕清一向有这近乎盲目的信任,想也不想地也留下了,孙坚却是心大,见他俩不作为,就直接独领一军,大大咧咧去追。直到吃了一次埋伏,被重伤了条胳膊后,才提高了警惕,追得谨慎起来。郭嘉蹙眉:“他们哪来的粮草?”燕清将信递过去:“你慢慢看。”燕清怀着收服民心的主意,走前再三勒令过众将每克一城,都必须严明军法,务必保证秋毫无犯。一是因此战为大义而征,所得当悉数归还民众,而不宜据为己有;二是燕清有意入主兖州,留下的烂摊子越大,回头要负责收拾的,不还得是他?许是这分毫不取,还耽误时日完璧归赵的做法极大地博得了当地百姓好感,也可能是孙坚那天生就极强大的亲和力发挥了作用的缘故,竟有过半人愿将大半失而复得的粮食捐出,充作军粮。得了这意外收获,也有了追杀下去的底气,而不必一边焦头烂额地计算着距粮草耗尽还有多少时日,一边为难着是否该催促主公尽快回来了。于是孙坚意气风发之下,干脆一鼓作气,继续追着那见他即溃、却又不得不继续劫掠百姓来维持生活的黄巾军。就跟猫撵老鼠一般,全逼进徐州了。对这情况,燕清既没预料到过,自然也没有过交代。到了两州接壤处,孙坚却是奇迹般从冲头热血里恢复了清醒,刹住脚步,想起要向燕清请示了。燕清见郭嘉一脸若有所思,放下了手中信件后,就不慌不忙地询道:“依奉孝看,我军当何为?”郭嘉一双眼角微微上翘的狐狸眼看向燕清:“等。”燕清颔首道:“正合我意。”又忍不住笑骂了一句:“要是徐州刺史不是陶恭祖,孙文台怕是要越境百来里后,才会反应过来。”郭嘉颇感兴趣道:“哦?这是为何?”燕清道:“陶使君素来轻蔑张温行事之道,曾对他公然羞辱。而孙文台曾在张温手下效力,自是不喜曾对上司出言不逊的陶使君了。”对陶谦这种能恩怨都不曾有过、全凭自身喜好就枉顾公务大事,当众羞辱上司的人,燕清也是敬谢不敏的。反观张温,虽气这前参军对自己出言辱骂,却能听得进旁人劝解,主动与他和解,不顾冷眼厉言,对他一如既往的好。这胸襟之差,就如鹄雀之别。陶谦不向他求援,他就不越境去救,省得做了好事,反倒招来厌恶。吕布眸底无波无澜,听得燕清对孙坚的高度评价,也只是眉头稍微动了一动。燕清叹气,看了眼仿佛无动于衷的吕布道:“当日奉先若肯听我话,不执意随我回来多好?现大材小用,还使你错失了个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吕布漠然垂眸,心中微哂。他是半分悔意也无,还不急不缓地回了句:“鱼与熊掌历来不可兼得,况且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燕清原以为,吕布见孙坚被他这般夸赞,且刚立下赫赫战功,晋升指日可待,应会心急懊恼。不料吕布心性较他所想的要豁达得多,是真不在意这点损失,还颇得其乐。还回得巧妙,让他都被噎了一下。郭嘉甚感惊奇地看了云淡风轻的吕布一眼,一念蓦然生出,微笑抚掌道:“主公此言差矣。”燕清:“哦?”郭嘉道:“吕将军随主公回来,却是正好,横竖兖州已下,不必赶回增援,可否请您割爱,将吕将军借嘉一用,再纡尊降贵,配合嘉计?”吕布倏然将眼一眯,极不友善地剜了眼俨然不怀好意的郭嘉,下一刻,就恢复平静无波地将视线挪走了。燕清却心念一动,试询道:“宗贼?”郭嘉颔首:“可不正是大好时机?”一发现燕清将军队调走大半后,假装老实安分了一些时日的宗贼就死灰复燃了,在城中横行霸道,惹得怨声载道。郭嘉却早吩咐下去,让底下兵士约束自身,忍气吞声。见他无所作为,赫然软弱好欺,他们愈发嚣张,并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正是警惕最松懈的时刻。燕清道:“既然如此,以你的名义请罢。”此时郭嘉向他们许以重利,邀来赴约,只会让他们以为他是不堪其扰,不得不破财消灾,而不会生出疑心来。不愁不上当。郭嘉点了点头:“还请主公先秘行踪,藏于军中,匿于厅府,免叫他们知晓。”要是让对燕清颇为忌惮的他们得知燕清已归一事,怕就会若无其事地做些收敛了。燕清莞尔道:“全由你做主就是。”郭嘉掀唇一笑:“嘉自当倾尽全力,主公大可放心。”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宝贝儿们知道,在正史上其实并没有五虎上将吗?赵云一辈子都是个杂号将军(前后左右将军才是名号将军)。四大将军分别是关羽张飞黄忠马超。关羽为首。而这四大将军死后,都被刘禅追封了谥号。 第125章 他恐怕是不满郭嘉自作主张,在主公不在时邀了这么一大帮子人来。何人不知吕布是个藏不住念头的暴烈脾气?况且那眉宇间的讥嘲之色,话语中的忿忿不平,可是做不得伪的。对他的不请自来,郭嘉也不快得很,只竭力不在面上带出来,待他却也是不理不睬的多。——早听闻燕司空帐中文武素来不睦,不想还真是如此。众人先是被吕布那股不怒而威的气势给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后渐渐看出了其中的门道,变成幸灾乐祸地暗暗打量了。因思及郭嘉诚意满满,他们此行,也只各自带了百来护卫,也不可能一并带进厅来,而是大半留在馆舍,小半守在外头。而进了这厅中,见灯火通明,屏风也没几面,根本藏不住人,零零星星地有十来个器宇轩昂的护兵在侧保守,其余皆是侍婢歌伎。纵观全场,最有威胁力的也就是个连趁手兵器都没带,便服赴宴的黑面神吕布了。众人彻底放松下来,便是心思各异。可惜吕布在,没法子好好同郭嘉谈谈条件了。酒行数巡,郭嘉受了不少敬酒,倒也喝了不少,双颊红扑扑的,忽一扬手:“将前些时日,自冀地偶得的那稀罕水果送来,给诸位尝尝。”婢女忙应,退了下去。“稀罕水果?”吕布冷冷地重复一遍,一边把玩着半空的酒盏,一边将那薄唇微微一掀,以不大不小,却足够穿透那助兴的丝竹声,也叫郭嘉和在场大部分人都听得仔细的沙哑嗓音道:“嗜酒好食,贪享逸乐,擅自召客……敢让主公知晓你这毛病么?”众人浑身一凛,纷纷看向被针对的郭嘉,却见郭嘉面上笑意不减,绵里藏针道:“吕将军不慎犯了小错,被主公半途勒回,深感失忆,并不知晓主公临行前予嘉的吩咐,也是难免。”“然主公曾有言道,只要非是要紧事,尽可由嘉一人做主,吕将军现可听明白了?”吕布懒洋洋地往后一躺,枕在自个儿胳膊上,闻言挑眉,似笑非笑:“噢?”话音刚落,吕布竟是猛然用力,将手中杯盏往场中狠狠一掷——“哐当。”他天生力大无穷,哪怕只用了两分力,也使这瓷杯在触地的那一刻粉身碎骨。吕布咧嘴一笑:“好个了不起的郭别驾。”宴乐戛然而止,众人噤若寒蝉。而在房梁上头,一处不被任何人注意的阴影当中,有一只半个巴掌大小、生得一身纯白色柔软绒毛、体态圆滚滚的小仓鼠,正努力睁大湿漉漉的双眼,前爪奋力扒拉着木梁,探出小脑袋来朝底下看去。却一不小心,就吸入了一些覆盖其上的厚厚灰尘,狠狠地打了个喷嚏。郭嘉忍无可忍地站了起来,同屡屡出言不逊的吕布对峙着,口中毫不示弱地低喝一声:“吕将军!还请适可而止!”吕布眯了眯眼,无动于衷地对上郭嘉隐含警告的目光,半晌方才移开,重新坐下后,冷冷道:“郭奉孝,你且好自为之。”郭嘉不客气道:“嘉自有分寸,就不必吕将军替我操心了。”吕布撇了撇嘴。外头留守的各家卫兵听得里头的摔杯异动,以为自家主公遇到危险,纷纷就要冲进来,惹来门口一阵骚动。看戏看得正入神的客人们顿时面露尴尬之色,只得亲自出门,将他们撵了回去,喝令不许再大惊小怪的,再讪讪回来。而在这时,郭嘉的面色已然恢复如常,吕布爱答不理地坐着,稀罕物也终于被送来了 。“敢问郭别驾,这是何物?”看着这一根根外皮漆黑的木棍子,有人好奇地拿起一捏,只觉硬梆梆的,实在看不出这是什么‘水果’。郭嘉笑眯眯地扬了扬下颌,便有婢女会意上来,拿起一边的精致小刀,削去那外皮,露出淡黄色的芯来。郭嘉道:“诸君看好了。”他随意拿到嘴边啃了一口,心满意足地嚼了几嚼,才将残渣吐至碗中,招呼道:“此物名为‘甘蔗’,颇得主公喜爱,诸位不妨一试?”哪怕那举动看着略有不雅,可看在这专程款待的份上,众人也不可能不给这面子,便纷纷取了一根,有样学样。那汁水清甜可口,还真不错。就在众人啧啧称奇的时候,郭嘉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句:“好了。”什么好了?宗贼首领们还不在状态,不甚在意地抬头一看。这一看可不得了。原慵懒躺着的吕布,不知何时已站了起来,一对狭长凤目蕴含着犀利的闪电,浑身微微前躬,就如自酣睡中苏醒的斑斓巨虎一般蓄势待发,英俊的面庞冷俊而充满了杀意。不好!这念头飞快划过众人脑海,想也不想地就要去抓手边的兵器要去抵挡,同时高喝随从进来护卫。结果一摸一个空,兵器竟已被暗中收走了,而他们喊得声嘶力竭,也不见半个来人。他们心中倏然一凉,无暇关心那郭嘉何时已不见了踪影,侍婢也皆都散去以免被误伤,只剩侍卫合围过来。“文人办事儿,就是墨迹多话。”吕布不耐烦地嘟囔了句,迅若雷霆地抄起身前一根尚未削过的甘蔗,手里垫了一垫,顺畅地比划了个剑花。大概是觉得还算顺手,旋即竟然就以此为剑,舞得密集如雨,虎虎生威,像一阵风一样掠了过去,气势如虹地朝慌了手脚、神色惊惶的宗贼首领们攻去。 第127章 吕布自然看得出燕清心情不错,只当是计划顺利的缘故,便未多问,只将宴席上所发生的事无巨细地向燕清阐述了一遍。燕清在房梁上将事态看得真切,是以只点头为主,并未细问,末了吕布没忍住,询道:“贸然施这般雷霆手段,会否适得其反,激起他们反叛之心?”他在并州老家时,没少同南匈奴等异族打交道,知晓要是匈奴王突然逝世,多的是继承人接手基业,来顽抗到底的。换做宗贼,不也差不多么?燕清道:“奉先所虑,并非无理,只是得观情况而定。奉先可知,为何要选择除去他们,而非如他们所想的那般许之以利,拉拢以求共存?”吕布不假思索道:“他们做惯了说一不二的土霸王,闭门为市的底气都有,又哪里会甘于人下?寻常利益动不得他们的心,承诺多了又对主公束手束脚,就如征兵一事上,他们暗施手段,就多生妨碍,偏吃了这暗亏后,还暂无计可施。况且主公自上任来,施行的方针政策多向寒门庶族靠拢,而与他们不利,早晚会有斗争。”燕清虽怀了期待之心,却没想到吕布能一下道破关键,分析得有理有条,不由颇感惊艳地抚了抚掌:“奉先所言极是。缘由你是看清了,但却漏了一点——他们对待宗民佃户,多是残暴不仁,只因在地方一手遮天,方无人敢有言语。”“而我军虽是初来乍到,根基不深,却先以权谋破乱局,再以仁义感化民心,恩威并施,刚柔并济,现兵众权固下,就使那些对他们早有不满、摇摆不定者,对这仁义之道生出向往之意。”“一旦斩除首恶,从者不究,便是佃户们所等的契机。于他们而言,内部彻底离心,赖以生存的宗民不再依附,便是灭亡之日。”燕清莞尔,总结道:“若他们冥顽不化,不肯被接手人马,我军无奈之下,也只有兴兵之道,杀了立威去。”吕布如茅塞顿开,长长地吁了一声,真心实意道:“多谢主公教布。”燕清笑了一笑:“能对奉先有所帮助,那是再好不过。”吕布英俊的面庞霎时柔和几分,薄薄的唇也微抿着,嘴角微徐徐上扬:“接收人马一事,主公可有主持此事的人选了?”“问得好。”燕清略作沉吟:“这事紧要,需则个心细谨慎,稳重又不失大胆之人,但到底难度不大,别大材小用了去。”吕布立马想到一人:“高伏义?”燕清摇了摇头:“将堂堂陷阵营营长用于此地,未免暴殄天物了。”在孙坚带来一批淮泗将才后,高顺就从吕布副将的位置脱了出来,稳打稳扎地混着资历,近来终于独领一军了。吕布又提出几个人选,都被燕清否定了。见吕布绞尽脑汁地还要再蹦名字出来,燕清不由笑着比了个手势,制止了他:“还有点时间,可再想想。不过在兖州的人,也该召回大半来了,留跟鲍信相熟的陈宫,和最爱做先锋的孙坚即可。”得亏陶谦跟生性嫉恶如仇、又十分固执的孙坚有过辱骂上司的嫌隙,不然燕清还不放心将在冲锋陷阵上同吕布一样热衷,却还没吕布懂得保命之道的孙坚放在最前线上。吕布殷勤道:“这好办,一会儿我就去写信。”燕清甚感稀奇道:“我虽知你在丁刺史底下做过主簿,却还是头一回见你肯揽这等差事。”吕布不答,眼珠子开始不自在地乱转。燕清并不追着他揶揄,话锋一转道:“若我没料错的话,京中乱政,也快出结果了。”吕布:“也有一阵子了。”一说到京城之事,燕清就忽然想起这几天因为顾着隐匿行踪,不好接触的小王爷刘协,不由问道:“殿下近来可好?”吕布耷拉着眼帘:“好得很。”燕清也知道刘协那处出不了什么岔子,但于情于理,都该亲自去一趟,看上一眼表示一下臣下的慰问之心。便理理衣裳,由吕布亦步亦趋地陪着,朝外走去。结果才走出房门三步,就听府中一阵抑制不住的喧闹——“宴厅那屋顶上忽然长出了一株桃树来,教众全围过来了!!!”燕清:“…………”第66章 雏形初具等吕布从震惊、错愕、不解和迷惑中清醒后,并未急吼吼地要冲出去先亲眼看个究竟的莽烈作风,而是堪称缓慢地转过头来,探究地凝视着燕清。可惜燕清眸底的破绽,只是那么短暂一瞬的存在,等吕布反应过来,早已被他完美掩饰住,消失无踪了。于是在吕布看来,自家主公那光洁如玉的脸庞上一派云淡风轻,无痕无迹,神色如常。他纵有一双锐目,也觑不出任何端倪来。便越发叫他一头雾水。吕布自忖记性不咋地,但攸关主公的事,他大体都能记得清清楚楚的。特别在这之前,经主公之手生出的仙桃木独那么一株,一直被他当宝贝一般随军带着,轻易不叫旁人触碰。它的来历也是明明白白的:主公赠了郭嘉仙桃一枚,余下桃核一颗,就地生根发芽,瞬息成木,花开不凋。这回更夸张:上回好歹是长在寸草不生的干硬地面,这回倒好,竟然跑屋顶的瓷瓦上去了,居高望远,睥睨众生,可不得万分惹人注目,引来那些将主公奉作仙人般敬仰膜拜的教众?哪怕不敢擅闯州牧府,也都争先恐后地挤到能看到那株傲然屹立的桃木的地方,将四周巷道堵了个水泄不通,兵士们拦不住,一时半会的也疏通不开。吕布并不关心这个,他最琢磨不透的还是:它到底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就跑到了那顶上的?吕布蹙着眉头,一边挠头细想,一边偷摸着打量燕清几眼。难不成,主公不久前曾在那地儿呆过?这个念头甫一露头,就被吕布自己给忙不迭地打消了。先不说主公始终待在有侍卫们严加守卫的书房,不曾踏出半步,就算主公真瞒过众人视线,也不可能一下具备万分矫健灵活的身手去攀上那屋顶,还能不被他发现。吕布自认感官还算敏锐——要真有个大活人堂而皇之地趴在屋顶上,哪怕能瞒得过世间上任何一个人,也不可能骗得过他。燕清心里发虚,沐浴在吕布那自以为隐蔽、其实灼热逼人的目光中,就愈发不自在了。 第129章 店家见状,心中颇感惊叹,一边领他上楼,一边询道:“常山郡离这不远,也称不上近,这世道如今又乱得很,就你一人还敢带个病人上路?”赵云一改方才杀价时的据理力争,惜字如金道:“尚可。”店家从这轻描淡写的语气中,不难想象出这年纪不大的儿郎其实多半是个狠角色,不由暗自称奇:“但这大冬天的,何必这么折腾病人?”话刚出口,店家自己就想起来了,一拍脑门:“莫不是为华大夫来的罢?”赵云眼睛一亮:“确是如此。不知您可知那位神医如今何在?”他父母早逝,与兄长相依为命,偏兄长体弱多病,常年缠绵病榻,也没少在当地求医问药,效果却是不佳。他前不久从两马商处听闻,有一妙手回春的神医华佗,就在谯地为那病症相似的郭别驾开方配药,就怀抱期望,带着不好再拖的兄长来,想寻访名医。否则兄长这般状态,他也不能安心远行,投效一方势力。店家耷拉下了脸,叹道:“哎哟,那你可来晚了!华大夫早在半个月前就离开谯地,执意云游行医去了——”赵云脑子里嗡的一声,犹如五雷轰顶,霎时双目睁大,难以相信地怔立当场:“怎会如此?!”店家哈哈大笑地拍了拍他肩头:“你也莫急,这儿虽没了医术高明的神医,却还有能呼风唤雨的神仙哩!”关于燕清所布的仙迹,只在关中一带颇为流传,尚未传到更北的地方去,赵云闻言一愣:“神仙?”店家正要细说,就看到他那身材肥硕、一向躺着不爱动弹的婆娘,竟以罕有的迅疾朝他奔来,顿时愕然:“慢点,慢点!你这是咋了?”他那媳妇儿却不听话,一边喘得上气难接下气,一边满脸通红地扯着嗓子嚷道:“街、街坊说有、有、有仙迹!快快快去!”仙迹?赵云顾不上感到失望或是痛苦,满头问号地凝眉,然不等他开口询问,耳畔忽地就刮起一阵清风。“你且自个儿找去!”原来是那店家在撂下这话后,就毫不犹豫地把钥匙往呆立的赵云身上一扔,然后整个人三步并作两步,与他擦身而过,以滚一般的凶狠气势下了楼梯,携了他媳妇,如狼似虎地就往外窜去。第67章 初生牛犊店老板走得仓皇,心急之下,抛给赵云的钥匙竟是一整串。而底下就剩下两个做事心不在焉,时不时朝外张望的伙计,赵云若是心术不正之辈,这下起了什么歹心,想做些什么恶事,也是轻而易举的。他却一丝一毫都没往那些方向想,只困惑地往下张望片刻,就按捺住险些被勾起的好奇心,继续稳稳地背着在板车上用了药丸、这会都没醒来的兄长,看着框上的房号,老实巴交地挨个找了过去。等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间后,赵云将门打开,小心将兄长放在床榻上,帮他盖好被子,生起炉子,将闭合的木窗撑起一点点后,就盘腿坐在地上,解下悬在腰间的钱袋,开始专心数钱。按理说父母亲逝世虽早,却也留下了一笔不薄的积蓄,而他与兄长都不是花钱无度、大手大脚的性子,若能好好筹算,应付完日常花销后,手头还是宽裕的。可赵风的病却一直缠绵不去,哪怕有心,也没法出门做工去,只有将家计都压在了当时还是半大少年的弟弟赵云身上。眼见着求医问药已将还算殷实的家底掏空大半,近来又灾患战乱频发,粮价疯涨,赵云当了这么些年的家,自然明白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与其花去不少金银,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兄长继续受苦、为无法撑起这家的事内疚,赵云甫一听说神医华佗之事,索性一咬牙,将家里的最后一点钱粮取了,又仗着身好力气做了一个多月的苦工,总算凑够了盘缠。他虽未及冠,可在老家常山郡,却已有一定名气了——撇开讨喜的俊气相貌和少有人敌的功夫,天子倡孝治国,赵云对久病不起、堪称包袱的兄长不离不弃,悉心照顾,正是值得夸赞称颂的孝举。若不是赵云脸皮薄,不愿欠下情份,哪怕官府空置,无所作为,左邻右舍也乐意伸出援手,给他救救急的。赵云唯恐耽搁久了会赶不上神医出诊,便顾不上天气严寒,驾着自己组装的板车,带上哥哥,就此上路了。这一路上,赵云的运气不算太好,行得并不顺利。没少碰见过歹人,饶是他武力过人,枪法精湛,又足够沉着冷静,也遇到过几回十分凶险的情况,受了不轻的伤。但要说不好,他又没碰到过最要命或是多得他无力应付的敌人,历经艰苦,冻得哆哆嗦嗦的,总归是平安到了谯郡。怕累着拉车的那匹劣马,他衣服没舍得多带几件,从冀州一路南下,经兖到豫,就从赵云所看到的光景而言,可谓泾渭分明。一进豫州境内,再不见遍地哀鸿,骸露于野,民怀饥色,也再没遇到过路匪的骚扰拦截,取而代之的是精神饱满、铠甲鲜亮,有条不紊地巡逻着的士兵。赵云想,治理豫州的那位,一定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官。那是燕清见不得路有骸骨无人埋的凄凉画面,也思及这样容易传播瘟疫厉疾,便以粮做酬,让流民们出手掩埋。赵云做事严谨,自是备齐了路引,一被兵士盘查,立刻不卑不亢地出具。倒是那些巡逻兵悯这小孩儿大老远来的不易,在完成公务后,干脆热心地送了这兄弟俩一程,途中那嘴巴也不闲着。要是赵风醒着,就寻赵风聊天,要是赵风睡着了,他们就逗寡言的赵云说话。赵云听得最多的,除了那位燕豫州的仁政德举,便是他们浓烈的敬仰之情了。“子龙?”赵风沙哑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赵云的回想。“兄长醒了。”赵云将钱麻利一拨一拢,收入袋中,小心系好后道:“我给你倒杯茶去。”赵风摇了摇头:“不用忙活,我也不渴。我们这是到了?”赵云颔首:“刚定好在这里安置,兄长认为如何?”“一切都好。”赵风叹气道:“为兄只恨自己无能,那日太不小心,落下这该死的毛病,才累你小小年纪,就得这般辛苦。”赵风这病却不是从娘胎里带来的,而是在父母逝世那年的大冬天,他独自进山打猎,被条从冬眠中被惊醒的毒蛇给咬了一口,得不到及时救治,哪怕他本人镇静,紧急处理得还算妥当,可等他自己艰难地挪下山来,已经错过了做好的时机,之后身体就彻底虚弱下来,再没好过。 第131章 燕清接了过来,一封封地仔细看着,对他频频称赞:“不错,不错!怪我太小瞧奉先了。”郭嘉斜了强忍着欢喜得意之色的吕布一眼,忽然笑道:“吕将军好似最近兵营去得少了,这是何故?”吕布面色瞬间恢复了淡然无波,回道:“军中诸事已决,又没个能打的陪练对手,方不愿多做逗留。”平静的语气,道出的却是霸道傲气的事实。郭嘉不禁吹了一声口哨:“好!”虽然郭嘉这一声赞一听就是发自内心的,燕清还是有些提心吊胆,担心向来脾气相冲的他俩下一刻说不定又得展开一场猫狗大战。便清清嗓子,笑盈盈道:“奉先所书,我已全看过了,写得极好,那就放在这,一会儿我安排信使罢。”吕布不疑有他:“如此便劳烦主公了。布需先行告退,往兵营一趟。”燕清笑道:“好。你去吧。”吕布双手抱拳,揖了一礼,大步流星地离去了。郭嘉懒洋洋地打了个打哈欠,忽见自家主公将吕布所书的那几封信件放在上头,然后提笔开始誊抄,不由玩笑道:“是主公太过体谅吕将军的心情,还是那内容无碍,只是字迹太过难以入目?”燕清支支吾吾,含糊应了几句,好险将只燃起了一丁点好奇心的郭嘉给敷衍过去了。真实原因,他哪里好意思说出口?并不是吕布写的信存在问题,而是作为一个铁杆迷弟,天然就有想收藏心爱偶像墨宝的私心。宁可自己花点时间誊写一份,也要将这几封吕布的亲笔信给昧下不可。作者有话要说:  赵云在史上的确有个亲哥哥,不是我杜撰啦,正是因为兄长病逝,他后来才离开公孙瓒回去奔丧的。第68章 牛刀初试赵云一路走一路问,单枪匹马而来,大老远地就引起了守营门的卫兵们的注意。在看清是个器宇轩昂,穿着身簇新亮眼的武袍的少年后,他们提起的警惕性,也跟着松懈不少。在距大门还五十步之遥时,赵云就利落地翻身下马,背负着枪,一手拉缰,一步步行近前去。“来者何人!”卫兵长向前一步,率先喝道:“军营重地,无令不得擅入!”“某姓赵名云,得恩师赐字子龙,为常山郡人士,今日初至贵地。”赵云双手抱拳,行了一礼,恭恭敬敬道:“冒昧前来,是为桩紧要私事,欲求见吕将军。”“吕将军?”卫兵长蹙了蹙眉,询道:“是受何人之命?”赵云坦白道:“仅为云个人之请。”卫兵长啼笑皆非地挥挥手,虽没跟他计较这擅闯之事,却也随随便便地就要打发走他:“无官无职,亦无命在身,好个外地来的愣头青,怎也好意思求见吕大将军?吕大将军可是办大事的英雄人物,日理万机,没那闲功夫招待你!”赵云寸步不退,再行一礼,恳求道:“可否请您通融一二,在吕将军面前为云通报一声?事关家兄性命,云虽知难为,亦不得不为。”“不行不行,想见吕将军的人海了去了,哪是通传得来的?”卫兵长摇头,忽而退后一步,抄着手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中肯道:“瞧你年纪虽小,架势倒是有些,像个练家子。这样罢,我记得军中还在招人,你若有这意向,我愿为你做个引荐,待你去试试。要能过了那关,早晚能见着吕将军一面。”赵云依然摇头:“多谢您。非是云无从军入伍之心,而是兄长的病着实离不得人,也拖延不得。”卫兵长不耐烦地冲他摆了摆手:“这不行那不行,你还是回家蹲着去罢!休得继续纠缠!”周边几个看热闹的卫兵面上的笑意也已褪去,预备上来撵人了。赵云抿了抿唇,握着枪的手不由紧了一紧。凭他本事,要将拦着自己的这几人统统打倒在地,绝非难事。可这么一来,他就十足成了来砸场子挑衅的,见上面倒真不难了,可接下来又如何好开口,哪里好有求于吕布?就在赵云僵着不动,他们丧失耐心,要上前驱赶这不识时务的臭小子时,一身金鳞缀百花战袍,头戴垂下两条大红缨的显眼发冠,骑着神骏非凡的赤兔马的吕布,刚巧就到了。他有些心不在焉,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啃着一根甘蔗,见营门口莫名地聚了几个人,不由将眉一挑,随意把剩下的半截甘蔗随手塞到馋了它很久的赤兔嘴里。旋即潇洒一跃下马,漠然道:“吵甚么?”“吕将军!”卫兵们不料这场面会被一向严厉的吕布给撞见,浑身顿时一激灵,自觉散开后,赶紧组织措辞进行解释,免得大将军误会是他们太过无能:“是这小子执意要见您,想赖着不走,我等碍于令条,不好对百姓动蛮力……”吕布先扬了扬下颌,打断了卫兵长的滔滔不绝,然后淡淡地睨了赵云一眼,惜字如金地吐出一个字来:“说。”柳暗花明的赵云,被吕布锐利的目光一扫,也仍是那副模样,并没有被允许开口而感到惊喜交加。“常山赵云赵子龙,拜见吕将军。”他中规中矩地撩襟行礼,将想求仙桃的来意做了说明。末了下意识地补充数句:“人皆道吕将军是燕司空麾下第一人,极得燕司空倚重信任……”——这大实话听着倒是舒坦得紧。吕布面无表情地听完,心里做出如此评价后,就掏掏耳朵,不置可否。等赵云讲完了,眼巴巴地看着他,吕布耷拉下眼皮,牛头不对马嘴地来了句:“练了几年?”眼前这瞧着一本正经的小毛孩,好似透着股执拗的呆气。倒是难以让人生出反感来。再瞧这站姿、气势和脾气,都不像个差的。 第133章 燕清难得做贼心虚一回,以为是郭嘉去而复返,心漏跳一拍,飞快将它们藏在了那一摞厚厚的公文下。“主公,是我。”却是吕布的声音。那么快就去而复返了?燕清顿感意外,先挪回位子上,才道:“进来罢。”等吕布进来后,燕清才发现他不是一个人,还带了个可爱的少年来。猛一看那年纪和个头,都明显比吕布要小一圈,生得唇红齿白,身上却没有普通少年人那常见的轻骄浮躁。事关吕布,燕清不免多想一些。许是脑筋转得太快太多也有坏处,他这会儿情不自禁地冒出一些乱七八糟的猜测,甚至连诸如花关索长大成人后去寻亲爹关羽的话本都跑出来了,却半点没往这会儿应远在冀州常山的赵云身上绕。没得到具体头绪,他便收回了留在这少年身上的目光,转而笑眯眯地看向吕布:“奉先可是落下什么东西了?”“不是不是。”吕布连忙否认,正要做解释,话就塞住了。“嗯?”燕清不知他为何愣住,随口问道:“怎么了?”吕布却是因为眼太尖,方才不经意地瞅见自家主公头顶上有一缕头发丝没梳好,调皮地微微往上翘着。还莫名其妙地招得他的心里,也跟着一阵一阵地犯着痒痒。“是,是这小子。”吕布的舌头差点打结,索性推了推还傻愣愣地站着的赵云的背:“想向主公求一枚仙桃,去救他那兄长。”吕布潜意识里有发觉,燕清对他极为宠爱,只要不违背原则,基本能称得上是有求必应的。也正因如此,他鲜少会向燕清主动开口索要什么,哪怕辛苦一些,也不愿滥用过这项让自个儿心里很是快活甜蜜的特权。这回倒在赵云身上破例了。“噢?”虽然搞不清楚原因,也不知道这少年身份,燕清在眨了眨眼后,仍是笑着一口答应了:“既有奉先代为请愿,那自是小事一桩。”他心里透亮:能被武艺超群、在这方面可谓是眼高于顶的吕布另眼看待,肯定有极大的过人之处。赵云不想事情如此顺利,心中大释,忙感激涕零地行礼道:“多谢燕司空,赵将军!若兄长身体能就此无碍,云愿投身军营,为二位大人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吕布哼了一声,不满他这说法:“不知多少人挤破脑袋想进烈虎营而不得,怎还成你报答的方式了?”赵云立马改口:“若蒙吕将军不弃,云能为一马前卒,亦是心满意足。”吕布拧眉,恨铁不成钢地斥道:“那叫大材小用,你还瞎满足甚么?!”赵云明智地闭嘴,不说话了。对这双眼亮晶晶的少年,燕清习惯性地露出一个和蔼亲切的笑来,自然而然地拉着他的手道:“你兄长现居何处?事不宜迟,这就走吧。”赵云垂在身侧的双手冷不防地被一双温暖,细腻柔软的手给轻巧地握住了,不由睁大双眼,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顿时感到无比的受宠若惊。在回这温柔和善得不可思议的大人的话时,也不由自主地磕绊了起来:“就、就、就在城西的一家店里落脚。”燕清点了点头,看向吕布:“有些远,备车罢。”吕布不着痕迹地收回钉在赵云身上的目光,冷淡道:“喏。”他虎着脸一出门,燕清又亲热问道:“你叫甚么名字?是何方人士?今年多大岁数了?”赵云努力放松僵硬的手臂,小声回道:“某姓赵名云,表字子龙,是常山郡人,刚——”燕清:“…………!!”第69章 知己知彼看在租金少的份上、选择在城中偏僻一地做生意的店家,正在木台前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盹。忽听着门口传来一阵嘈杂,他连眼都不睁,只扬声喊道:“下来招呼了,有客来了!”便懒洋洋地继续闭目养神。正在二楼清扫空房的伙计们遥遥应了一声:“晓得了!”不想他们还未来得及从楼上下来,那伙来客就目标明确地直奔楼梯的方位去了。店家这才意识到哪里不对,愕然抬头,一边急急忙忙地冲出去,想以笨重的身躯制止这帮大约是自燕司空接受谯郡后就被迫销声匿迹的地痞无赖,一边口中大声嚷嚷道:“怎么怎么,你们想干嘛?!我告诉你们啊,这城里可是有——”话倏然而止。店家在终于看清为首几人的相貌后,整个庞大的身躯就化作了泥塑木偶,呆若木鸡。唯二能动的部位,怕就只剩一点点往下掉的下巴,和越挣越大的眼了。赵云的嘴好像一直在动,大概在解释着什么,店家脑子里却一直嗡嗡作响,一片空白,只凭本能地将目光一直投注着最前头的那人身上。至于那人背后所跟着的那些,衣着也很是光鲜、平时被他和婆娘拿来羡慕的侍从们,都被一概忽略了。他只恨自己念书少,这时哪怕搜肠刮肚,也翻不出来几个像样的词儿。要能换个士人来,就大有不同了——先人曾道,君子之美,温其如玉,美于形,亦美于神。又有人曾云,神仙中人以风露为食,天质自然,清扬绝逸,会弁如星。 第135章 其势疾若雷霆,赤兔压根儿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发觉背上一空,怪沉的骑士就没了。它两眼蚊香地转过头来,茫然地喷了口唾沫。燕清也被他这急切势头给吓了一跳,吩咐车夫出发后,才失笑道:“急甚么?我又不会因你慢了一些就罚你。”吕布正竭力将手脚摆得优雅端正,却又觉得总有哪儿不妥,闻言真情实意道:“布知主公一向宽和仁善,岂会如此作想?不过是怕耽误了主公的宝贵时间,方有些着急。”燕清莞尔道:“少说这些。我寻你上来,就是为了夸赞你几句——这回得你青眼的赵家子龙,是不可多得的良将之才。不但武力过人,极有胆色,最难能可贵的还是,他怀有赤诚忠心。”从主公的角度来看,忠心的重要性无与伦比,就连能力都能稍微做出妥协。吕布眸光一动,附和道:“是颇有胆色。”为了家兄,就敢单枪匹马直奔兵营来,可不是一般人能赶出来的事儿。燕清笑吟吟地总结:“无论如何,这可是大功一件,值得私下里庆祝庆祝。不知奉先有什么想要的赏赐么?尽管开口。”吕布虽觉得赵云不错,但也仅限于比‘入得眼’要高那么一层,不想燕清给予这么高的评价,不禁一愕。他略斟酌了下,道:“还是主公仙桃立的大功,布不过瞧他有些本事,方领来见了主公一面,怎敢妄自居功?”燕清摇头道:“此话差矣。若没你慧眼识珠,我连面都见不上,何谈赐桃呢?”见吕布还要再做推辞,燕清索性加重了语气,正色道:“奉先若再推三推四,胡乱客气,那可是太见外了。”吕布不禁偷瞄他脸色,可惜凭他这点浅薄功力,还没法在那片平静无波中瞧出什么端倪来。还在支支吾吾一阵后,一不留神,被燕清套出了句真心话来:“那便请主公,将方才赵风所食仙桃之核赐予布。”燕清怎么也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个要求,不由一怔,蹙眉道:“那有什么好要的?”他只从史书上得知吕布喜美酒好美色,却没见哪本提过,这三国第一战神居然还是个潜在的环保主义者,爱好是种桃树。燕清回问这么一句,直使吕布面露赧然,似是难以启齿。燕清本就是随口一问,见吕布纠结讲不讲,自然不忍心,便笑着说道:“日后再有桃核,想要直接拿去即可,不必问我的。光这样就满足了?”吕布愿望得偿,喜上眉梢,乐得咧了咧嘴,道:“平日里主公便老有赏赐,布还能有甚么缺的?多的也只便宜了底下人了,但也不好多了,省得养大他们胃口。”燕清笑眯眯道:“你有分寸就行,我对你向来放心得很。不过你也不早些说,刚刚那桃核怕是——”吕布心刚要踏实,听了这话就生怕事情变卦,不假思索地道出了真相:“主公勿忧,那核就在布这。”燕清:“……”敢情只是找他过个明路啊。见吕布在物质方面突然变得无欲无求,偏偏如此宝贝那桃核,燕清心里不禁有说不出的古怪,又有些哭笑不得:“随你罢。”吕布自顾自地高兴一会儿,忽想了一想,忍不住道:“只是主公若要重用子龙的话,还请恕布直言。”燕清挑眉:“噢?奉先请讲。”吕布直言不讳:“他虽资质极高,却还太嫩了一些,差了火候,还得多练上几年再谈别的。”燕清欣然颔首:“我正有此意。军中的事情一向由你拿主意,我也不喜欢横加干涉。只要你肯多给他些机会磨炼,别埋没了就好。”“主公所言极是。越是稚嫩,就越得多练练,不然怎么放心叫他派上大用场?”这与吕布的想法不谋而合,暗松口气之余,自是满口答应。等到了州牧府前,吕布先下了马车,然后伸手去扶燕清下来,殷勤询道:“主公是要回房歇息,还是先去趟书房?”燕清略想了想,却给了个吕布意料之外的答复:“去后院罢,我先对着那木桩练练剑法,省得生疏了。”吕布一下就想起了上回所见的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有一股说不出的优雅好看气儿的剑法,立马颔首:“是该如此。”燕清这般做的真实原因,却不是他所说的那般,而纯粹是想对着木桩耗掉一些用不上却出现频率极高的卡牌,直到再刷出一张“桃”作备用为止。燕清换了身便于活动的衣服,拿着长剑,就像模像样地练起来了。看他心无旁骛的模样,吕布抱着臂,在边上聚精会神地欣赏一阵后,略略满足了一些。也不好明目张胆地继续干看着,唯恐这会惹得燕清不快,便吩咐亲兵将方天画戟取来,也跟着练。燕清又不是真要上阵杀敌,是以不讲究全神贯注,眼角余光瞥见吕布这头的动静,他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就被带走了一些。直到新刺到木桩上的一下变得软疲无力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同于“杀”的新卡牌,终于被刷出来了。可在看清它的模样,和上头所写的字后,燕清一下怔住了,不由得轻轻地“咦”了一声。——知己知彼。这可是张之前没出现过的牌。吕布耳尖,一下就放下兵器,凑了过来:“主公,何事?”被这一打岔,燕清没来得及细看说明,眼底微泄出些困惑。只回道:“无事,有些乏了,今日便到此为止罢。”“好。”吕布不疑有他,也将画戟丢到亲兵手里,亦步亦趋。燕清笑道:“奉先也不用跟着我了,该说的都在马车上说完了。忙活一天,也累了吧?快回去歇——”话说到这,燕清猛然想起那张效用暂且不明的卡牌,一下就止住了。 第137章 ——‘一个赛一个的装模作样,丑得不堪入目。’——‘配张文远倒是绰绰有余。’——‘真好看呐!’对比鲜明,足让燕清见识了什么叫‘睁着眼睛说瞎话’和‘自相矛盾’。他眼皮一跳,曲指抵唇,轻咳一声:“真的?攸关文远的终身大事,奉先尽可说实话。”怎一会儿评价姑娘们全是丑八怪,一会儿又感叹真好看?吕布眼珠子一动,立马换了个委婉点的说法:“人道郎才女貌,现有女才郎貌,传出去后,也是一则佳话。”——‘主公难道瞧出什么了?’——‘主公竟如此看重张文远那臭小子。’——‘长得大同小异,选谁都差不多。’——‘真好看呐!’燕清被逗得哭笑不得:“依我看,还是等文远回来,他届时光看画像也罢,派人探听品行也罢,寻机相看也罢,总之就由他自己决定吧。”进行到这一步,燕清已经万分确定,这卡牌是有些故障了。不然那句‘真好看呐’怎么会自出现过一次后,就再没消失过呢。吕布眼前一亮,无孔不入地拍起了马屁:“主公英明,主公高见!”燕清见他头顶上同时冒出一模一样的八个字,外加雷打不动的‘真好看呐’后,还真有些吃惊。这还是头一回见到‘心口一致’,发生在看似粗莽耿直、其实心思贼多的吕布身上。竟然还是这种明显的逢迎话……不更应该是假话么?燕清颇感微妙,面上却笑道:“这么说来,奉先也老大不小了,人道成家立业,你都做到将军,又封了侯爵,等军务不那么繁忙时,也该抓紧时间,解决这桩大事了罢?”吕布目光一滞,耷拉下眼帘,却并不吭声。燕清略作停顿,才见心声更新了。可那内容,却更像是没头没脑的迁怒。——‘他娘的,等张文远那混账回来,得狠狠打上几顿才能解气。’——‘真好看呐!’燕清看得一头雾水。这又是为何?吕布叹了口气,慢吞吞道:“宁缺毋滥。”燕清瞟了瞟空荡荡的上方,知道吕布这话等同于没过大脑的敷衍,便追问:“那奉先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吕布眼皮一抽,嘴唇倏然翕动了几下。隔了好一会儿,才生硬地扯了扯嘴角,简略答道:“不知。情之所至,发乎自然,布从未有过那般体验。”燕清却知道他所说这话,是彻头彻尾的谎言。因为在吕布这漫长的犹豫之前,就有一行大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大摇大摆地蹦出来了。——‘当然是主公那样的。’——‘真好看呐!’燕清原是为了确定,吕布心中那人选是貂蝉,再决定是否动用资源去等着夺人回来。却做梦也没想到会看到这么一句。燕清更没想到的是,这很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竟使他的呼吸都禁不住窒了一下。虽然他再清楚不过,在史上那贪恋美色的名气、只比爱宝马金珠要小输一筹、可谓钢管直的吕布的这句话,虽看似惹人遐想,却不可能存在半分歧义的。要知道在‘主公’这个仿佛很不得了的词后面,可还跟着个‘那样的’呢。燕清对自己相貌的出众程度多少有着自知之明,而且自将吕布坑蒙拐骗到阵中后,更是一直有用心去刷好感度。这么说来,吕布喜欢的,应该是‘长得好看,又出手大方,肯对他好’的姑娘类型。从震惊中挣脱出来后,燕清匆匆忙忙地给自己圆了个这么个解释出来,倒是能说通。可他也不知为何,不敢再就这个话题细问下去。对坐的二人各怀心思,直到燕清的眼角余光从燃了快三分之一的香上掠过,才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听底下人说,奉先近来有试用熏香?”——‘啥?’话题的跳跃性,使吕布愣了一愣,才忙不迭地回道:“是有此事。”——‘主公不是很喜欢同那些身上带破香味儿的人共处一室么?’——‘真好看呐!’燕清眉心一跳。他越发觉自己心思实在太不端正,还老忍不住往暧昧的方向去揣测一些清清白白的句子,实在不好。 第139章 吕布理所当然道:“留太久做甚?老大不小的人了,难不成还要我代他洞房?”燕清哭笑不得:“谁说你这个了?莫要胡说八道,若叫文远知道了,非同你打一架不可。”吕布哼唧一声,并不辩驳。他既执意跟着,燕清也没办法,便随他去了。月色如练,群星闪耀,凉风习习,花香沁人心脾。刚从喜气洋洋的婚宴现场出来,沐浴在柔和的银色月辉下,燕清心情好得很,也破例多饮了几杯,正是微醺。如雪如玉的肌肤泛着淡淡胭色,就似冰清玉洁的翩翩仙人,一朝下凡来沾了些烟火气,优美的轮廓被镀了一层妙不可言的光晕,使不可亲近的凛凛疏离感于无形中淡去一些,却更惹人怦然心动。吕布就勾得有些心神不宁。来往的行人不少,不乏认出燕清的。但大概是燕仙君的神通妙法和出尘形象深入人心的缘故,而即便认出来了,也只惊喜掩口,拼命止住惊呼。紧接着在敬畏又热切地向他行个大礼后,就自觉快步走开,既不声张,也不惊扰。就不知是郭嘉郭护法在教义上添了诸如‘不得妄自接近教主’的内容,还是有吕布这尊冷面军神在边上虎视眈眈的缘故了。吕布目不斜视,只落后燕清半个马身,身躯微微前躬,时刻警惕着自家主公会否一个不慎失去重心,跌落马下。燕清舒舒服服地深吸口气,微眯着眼看这祥和的万家灯火,忽道:“文远瞧着是对这桩婚事满意得很,看来这媒,是没做错了。”吕布不假思索道:“主公的眼光向来好得很,还肯这般替他操心,可是张家祖坟冒青烟了。”燕清低低一笑,揶揄道:“奉先这逢迎拍马的功力,在军中已是数一数二的了。”吕布一派坦然道:“句句出自肺腑,非是谄言。”燕清摇了摇头,正要说些什么,结果一张嘴,却是不小心打了个小小的酒嗝。“嗝儿。”吕布听得一清二楚,倏然睁大了眼,意味不明地盯着神色怔怔的燕清。燕清:“……”形象向来堪称完美无缺,从未丢过这类小丑的他,在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后,顿觉浑身血气都上涌到了头部,侧颊也染上了一抹绯色。他赧然地轻咳一声,仗着目前就一个吕布挨得近,若无其事地想将这掩饰过去:“嗯?奉先快瞧瞧那是谁。”他仓促之下,为了转移话题,就想也不想地往前胡乱一指。吕布心里透亮,唇角微不可察地一扬,极配合地朝着燕清所点的方向看去。燕清煞有其事地定睛一看,不料还真被他找到一个认识的,不由愕道:“那不是孙家幼女么?怎独自出来了,都不带个下人?”在一处兵器铺前,正叉着小腰,气势十足地用一副奶声奶气的嗓子,跟老板讨价还价的那小女孩,可不就是过年时曾被孙坚带来参加宴会,还疼爱地放在腿上的孙小妹么。吕布同孙坚脾气投合,关系不错,不费吹灰之力地也认出来了。他不禁蹙了蹙眉:“主公,要不布现就派人将她送回孙府去?”燕清略作思忖,道:“不用。孙家小娘子精灵古怪,活泼得很,又备受宠爱,突然落单,定是她偷溜出府来的。贵女想出个门来透透气,也是不易,别妨碍了她的小乐趣了。就派两个亲卫暗中保护,直到她家人来询,或是玩累了回府罢。横竖城里治安极好,没什么歹人出没,又有亲卫看着,大可放心。”吕布早习惯了主公的温柔和善,听到这答案,也一点不意外,颔首应了。燕清莞尔,顺口提出了邀约:“方才还未尽兴,若奉先无事,不妨随我回府,接着畅饮去?”吕布没想到跟这一趟出来,还能有这意外之喜,简直心花怒放,忙不迭地应了。二人都没注意到,那粉雕玉琢的红衣女童不知何时已止了话,正呆呆地看着这边,俨然一副魂儿都已经飞走的模样。等到了府上,燕清在前,吕布在后,却并未去内厅,而是进了书房,唤人去地窖取些佳酿来。卡牌化的酒虽要醇烈许多,也更得吕布和郭嘉等酒鬼的喜爱,可燕清却始终感觉怪怪的,是以能避则避。反正讲究的就是小酒对酌的情调,想来吕布也不会有异议的。吕布自是高兴附议。在等酒送来时,吕布不经意地往案上一瞅,见写得密密麻麻的,不由提醒道:“墨已干了,主公不收起来么?”燕清随意道:“还没写完呢。这是为将士们向陛下请功的奏折,还得让荀公达帮着润色一番。”他精心筹谋多时,可不是打算做大公无私的无名英雄的。全剿豫州境内猖獗多时的黄巾贼寇不说,还越境讨伐,替死于贼手的前兖州刺史刘岱报仇雪恨,又千里驰援,将四处逃窜的残党彻底摁死在徐州,极大地弘扬了汉室天威。此等丰功伟绩,若不大书特书,请来厚赏,又怎么对得起浴血奋战的战士们呢?吕布想了想,分析道:“现消息封锁得厉害,已许久没听得陛下消息了,皇甫将军那头也安安静静的,情况定好不起来,否则早出来露面,主持大局了罢。”“而袁董两氏,皆与主公有大仇,怕是会下手阻挠。”燕清悠然道:“这你就错了。”吕布目不转睛地看着燕清:“唔?”燕清徐徐道来:“说起袁董互斗,之所以这么久都未能分出结果,而是势均力敌,就是因为其中一方是在朝中根深蒂固,与诸多名门关系密切,又有师恩的大义压制;而另一方则坐拥近十万西凉铁骑,拥有雄厚的军事资本,还跟西羌有些渊源和交情,又有副鲜廉寡耻的厚脸皮。”“在这两方中,董卓最拖不得——他可是带了十万兵进京的,光军粮的花耗,迟早就能将他那单薄的后勤拖垮,怎么长久得了?”吕布灵机一动,错愕道:“难不成,那老胖贼要来个不计前嫌,主动同主公示好,好争取豫州一派的支持?” 第141章 吕布自鼻腔里轻轻地哼了一声:“足印零散虚浮,又能在主公府上横冲直闯的,除了小王爷还有谁?”话音未落,门就被啪啪啪地拍响了:“燕卿!燕卿!是我!”那稚气未脱的小孩音,可不就是刘协?竟然不是直接推门而入,而是有记得先拍门,也称得上是有礼而懂事了。燕清向言中的吕布微微一笑,然后起身去迎:“这么晚了,殿下可有急事?”燕清一走开,吕布就忍不住不快地朝天翻了个白眼,也板着脸站起来,一声不吭地跟在燕清身后。刘协一进门,就欢天喜地地扑到了燕清怀里,轻车熟路地抱上了那细韧腰身,旋即丢下一道惊天动地的霹雳:“燕卿!我欲娶妃!快替我提亲下聘去!”吕布:“……”这毛都没长的小屁孩儿,刚说了什么玩意儿???别说吕布一脸震惊,眼珠子瞪得老大,就连见多识广的燕清都像被敲了一下狠的,愣是顿了一息,才力持淡定地将刘协拨开,轻轻地按着他的双肩,温声询道:“不知是谁家千金,幸得了殿下青眼?”刘协笑着用手脚比划,声音隐约有些颤抖,似是兴奋过头了:“是个姓孙的小娘子,穿了身漂亮的大红衣裙,生得可机灵好看了。”燕清一愣,不禁跟吕布对视一眼。——这听着可像是刚在街道上偶遇过的孙家幼女,孙小妹啊。会一眼瞧上未来刘备的夫人,当机立断地宣布要去娶她,刘协的眼光不可谓不好了。燕清心念电转,这会儿则只轻而易举地就搪塞过去,让死缠烂打的刘协乖乖听话,被护送着回府睡觉去了。刘协一走,吕布就沉了脸,峻声道:“主公认为,王爷是有心,还是无意?”哪怕将天真稚气演得再活灵活现,落在真正见多识广的人精眼里,实在是拙劣又透明。一个才满十岁、正处于热爱上房揭瓦阶段的小男孩儿,会对个不满十岁的小娘子一见倾心,还非卿不娶?燕清淡淡一笑:“要不是他心急了些,就真能瞒过去了。”他并未直接回答吕布的问题,但看法也足够清晰明确。——刘协不可能不知道孙尚香的身份,恰恰是因知道,才假装不知地提出的。吕布冷笑:“毕竟是龙子凤孙,凉薄天性难去。这位倒是尤其能忍,才叫所有人都低估了他。还装作什么日日闲逛,只顾吃喝玩乐?分明是一边麻痹我们警惕,一边混在市井中,在我派去的人的眼皮底下,悄悄打探情报去了。”燕清叹了口气,淡然道:“也莫对他太苛责了,怪不得他。想来是这些天我去探望他的次数少了,他在外溜达,或许听了什么风言风语,心里太过不安,才出此下策罢。”逢年过节,就算皇帝重伤在卧,也势必要举办大宴。刘协作为当今圣上唯一的手足,又是炙手可热的储君人选,自然得列席,那哪怕之前瞒得再好,到这一刻,也将发现刘协不见的事实,引起轩然大波了。刘协到底眼界有限,他害怕的是,燕清会碍于外部压力,将他交出去任人宰割。燕清客观评价道:“能想出这样的主意,又及时制造出那样的‘偶遇’,还得壮着胆子在我们跟前做戏一场,也是不容易。”哪怕窥破了刘协的小心思和小计划,燕清也难以对这寄人篱下,始终感到如履薄冰,惶惶不安的可怜王爷,生出什么恶感来。而要是他没想错,刘协也从未想过要对他不利,只迫不及待地想攥住一个可以长长久久留下、不会被推出去的正当理由。就是在燕清治下扎根,牢牢地捆在这条安全的大船上。吕布急道:“但是——”燕清合上眼,微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奉先想说什么。但陈留王这样做,也看得出,纯粹是出自自保之心,而无害我之意。”显然刘协也是经过一番精挑细选,才相中了孙尚香的。孙坚自身很是骁勇刚悍,来燕清帐下不过数月,就极受看重,接着带兵大破黄巾,立下辉煌战功,升迁在即,就等那上表的奏章被批阅通过了。他又是出了名的疼爱家人,十分护短,所得的数子,又幸运地各个出色。譬如那长子孙策,就常被人赞深得其父之风。可想而知的是,只要不出甚么重大差错,不光是孙坚,整个孙家的荣光,都能传续好几代。而一家子皮糙肉厚的男孩,嫡出的就这么一女,自是千恩万宠,是颗不折不扣的掌上明珠,刚巧还跟刘协年岁相近。要能做成孙坚的女婿,旁的姑且不说,性命定是会无忧的了。最重要的,还是按刘协探听得的那般,孙坚无比忠汉,会应承下来的可能性,就大大地增加了。吕布还有些义愤填膺,燕清安慰地拍他一下,莞尔道:“总之,我会去问问文台的意见,再做决定。”吕布忿忿道:“主公待那忘恩负义的小子,未免也太好了罢!”燕清倒是看得开,只小惋惜了一下,就彻底释怀了,还尽可能地设身处地去理解刘协的恐惧:“他才这么点儿大,就频频险遇杀身之祸,皇家的光没沾多少,倒是受尽了近亲相残的苦,也是不容易得很。怎么可能一下就对从未交心过的我等推心置腹?奉先就别气了。”吕布还有些耿耿于怀,燕清不禁失笑:“你学识长进不少,这脾气肚量方面,还得再磨炼一下。”吕布耷拉下眼皮,无形中就带出了几分可怜巴巴的气息:“布晓得了。”燕清心念一动,忍笑道:“不过这不难办,再过个一两年,我就去将祢衡请来。”吕布眨巴着眼,困惑道:“那是何人?”燕清原是随口一提,后越想越觉得是个好主意,便自顾自地道:“到时看谁还脾气不好,就让祢衡在谁家住上几天,轮流一下。这样以毒攻毒,保证不出数次,就药到病除。”那种堪称登峰造极的骂功,也就连曹操这等海纳百川、求贤若渴的奸雄都难以忍受的祢衡才有了。让他击鼓是羞辱,是屈才,而让他正经去管政务,又注定因那欠揍的嘴将同僚们纷纷惹火,叫内部不得安宁。 第143章 他哑声再唤。燕清一无所知地躺着,睡颜是皎洁无瑕的美好,眼睑似轻轻颤了一颤。吕布沉默了。任谁都无法想象,从来被人认为是‘心思简单好懂’的吕布,这会儿究竟承受着何等激烈的天人之战。然而再多的迷茫,困惑,顾忌和敬畏,都帮不了他抵挡这近在眼前的蛊惑,也无法说服他错过这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吕布明白自己将要做的,是多么大逆不道的事,即使屡次确认了燕清正在熟睡,也始终不敢安心。他紧紧攥着拳,掌心都出了深深的印子,同时大睁着一双虎目,聚精会神地看着燕清,不敢错过哪怕只是一星半点的细微动作。而与此同时,他也动作起来了。俯身,弯腰,低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至零。“重光。”吕布壮着胆子,将这一直只敢虔诚地放在心里的两个字,喃喃地说出了口。重光啊。再往前送去一厘,两唇终于轻轻相触。—— 一触即分。干完这贼要命的事儿后,吕布纵有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再在这充满罪证和受害人的屋内逗留,晕头晕脑、轻手轻脚地出去了。等回到房里,他就跟失了魂似的,一头栽在床上,不敢动弹。至于这些天里一直徘徊不去的迷惑,一直氤氲不明的谜团,难以言描的纷杂感受……全在这再轻柔不过的蜻蜓点水,忐忑而虔诚的小冒犯下,成了拨云见月、劈山裂石后,呈于眼前的豁然开朗。第73章 心知肚明“嗯?怎么停了?”燕清倏然惊醒过来,抬起眼来,看向坐在他对面,正好整以暇地抱着臂,眉头微微皱起的郭嘉。郭嘉一扬下巴,一派兴师问罪的架势,懒洋洋地将尾音拖长:“已停了快一盏茶的功夫了,主公刚刚才发觉?”燕清自知理亏,小揖一下,歉然道:“这错在我,定不狡辩。只是方才跑了会儿神,没听清楚,只得请奉孝重复一回了。”郭嘉倒没表现出怒意来,只将手里的文书放下了,双肘抵在案桌上,上身大幅前倾。他的脸一下就距燕清的不过一指之遥,然后在这定住,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家主公那双一向明澈而柔和的瞳仁,缓缓询道:“主公今个儿是怎么了?是身体不适?于公事上心不在焉,可半点不像您的作风。”燕清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在见到郭嘉、荀彧等人之前,燕清是从来不信真有人的眼睛,能存在着能闪耀着名为‘睿智的光芒’的那等玄乎事的。尤其郭嘉总喜欢笑眯眯的,手里装模作样地挥着纸扇,一双桃花眼梢微微上扬,有股浑然天成的风流多情的味道。就削减了锐气和疏远,多了容易亲近的无害。但在如此之近的距离,冷不防地直直看进里头,彻底对上这深邃宁静,有着与生俱来的洞悉人心的本领的眼眸,他顿觉有许多想法,是无所遁形,也无从藏匿了。可昨晚发生的事,他偏偏是无论如何都启齿不了,更不适合同郭嘉商量的。燕清轻叹一声:“奉孝,是真无可奉告……起码目前是这样。”郭嘉微眯着眼,却仍保持着这进攻性十足的姿势,一动不动。倒不是出于谴责意味,而是燕清从未在处理公务时表现得魂不守舍,注意力难以集中,而郭嘉心思向来缜密,对这项反常,当然不可能不去在意。燕清亦是心意已决,无奈一笑,投降般地摆了下手,在眼前虚虚一档后,迅速将视线偏移开来。明摆着无论如何都要回避了。燕清也是真为难。在这之前,他自认既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在人际交往上如鱼得水,跟‘迟钝’二字,更是半点沾不上关系。结果一到吕布这里,就全破功了。然而就算被偶像滤镜所扰,又有关心则乱这一拦,燕清还是从吕布那些个数不胜数的、堪称微妙的言行举止和态度上,有了些让他极感不可思议、实在是很不得了的猜测。跟他从史书上所读来的吕布形象截然不同,可谓南辕北辙了。燕清怀揣着这无法跟任何人商量的念头,思来想去,还是下不了结论。吕布无疑是他来到这古代以来,相处时间最长,感情最深,地位最特殊的人之一。着实叫他难以相信。初见貂蝉的时候,不也死命盯着人看个不停?演义里对貂蝉一见钟情的描述,不就跟吕布当时的表现一模一样么?单凭这点,燕清几乎就要彻底否定掉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测了。但吕布在这之后,就对貂蝉彻头彻尾的漠不关心,还不如张辽——起码拐弯抹角地打听了一句。燕清才又起了疑心。 第145章 郭嘉斩钉截铁:“多了。非但繁琐,浪费人力,而且不来的人一多,还伤了主公威信。”燕清欣然接受建议:“那你看着增减一下。”郭嘉点头:“回头我同公达、公台和文和他们商量。”燕清:“可。”郭嘉:“关于陈留王,主公想好怎么办了?”燕清默了默:“我先同你说个事。”便将昨晚刘协闯入他书房当中,吵嚷着要娶孙家小娘子为王妃的事给简单说了。郭嘉挑了挑眉:“好一个自作聪明,弄巧成拙啊。”燕清:“可不正是?”要真有顾虑,刘协大可以私下里来寻他说,开诚布公也好,旁侧敲击也好,而不是藏着掖着,一边害怕,一边自己打算且执行。刘协现今面临的,不外乎是三条出路:一是回京做个任洛阳的胜家尽情拿捏、有名无实的傀儡皇帝;二是去到封地陈留,卧薪尝胆;三是留在燕清麾下,性命衣食具都无忧,再伺机回京夺回一切。刘协想走的,就是第三条路,并且抢先出手,要占据从没在他手上呆过的主动权。可他的小把戏拙劣了些,被大人看透后,就有些腻歪了。要不是觉得他太可怜,透着些孤注一掷的绝望,单凭他堂而皇之地要越界,通过联姻单独跟孙家搭上线,无异于明晃晃地挖燕清墙角,触碰任一个主公都会愤怒的逆鳞。况且就目前看来,刘协和燕清相比,俨然是前者在接触中获益最多。燕清给了刘协优越生活的保障,给了他从未有过的自由快乐,也保他远离了心怀鬼胎的两派人的控制,以及何太后丧心病狂的毒手。燕清如果想将刘协推上皇位,还得经历个万般辛苦的过程,收获的多少,除了个虚无缥缈的从龙之功来锦上添花外,还取决于刘协接下来愿给多少。而要是燕清不愿意做这麻烦事,刘协就空得一个陈留王的虚衔,根本没有任何可利用的价值。最重要的是,人虽有自保之心,这点不可厚非,可燕清自认对刘协已是尽心尽力,多有亲力亲为,仍见刘协保留得这般明显,很难不寒心失望。等他以后当上皇帝了,岂不更容易猜忌起自己曾对他的好的背后,是否存在求利的用意?郭嘉调侃道:“要不是主公至今未娶,膝下空虚,刘山芋又何必退而求其次?”燕清没听清楚:“谁?”郭嘉理所当然道:“自然是那姓刘的烫手山芋。”燕清哭笑不得:“别瞎给堂堂王爷起绰号,叫别人听了还得了?”郭嘉敷衍道:“噢~噢~”燕清:“有这神来一笔,我还真不知道要不要继续推他一把了。”郭嘉:“一次不忠百次不容,主公慎重。”燕清沉吟片刻,也道:“罢了,那就遂他愿,当个平安王爷,富足一生吧。”从血统上看,刘协自然是刘辩之后最正统的皇位继承人,可也称不上当仁不让。有能力扶持个皇帝上位的,看重的自然是与自己利益息息相关的方面,而在绝大多数天下人眼里,只要坐在帝座上的还是姓刘的宗亲甲胄,哪怕血统隔得有些远,也不是不能接受的。刘协的优点,除了先帝的血脉外,不过在于他的年纪幼小和无依无靠,也就是好控制罢了。刘协这会儿定然已经被发现失踪了,可相关者都已出逃多时,又不敢大张旗鼓地搜找,是以就如大海捞针,根本没有头绪。刚巧皇帝也还能撑一段时间,够他们一边找,一边找别的合适人选替代。那宅心仁厚的幽州牧刘虞,野心勃勃的益州牧刘焉,都有可能。还是说,直接在宗室里再推一个小孩出来?总而言之,刘协失踪一久,等大局尘埃落定,就再不会有人关心这堪称举目无亲的小孩的死活了,燕清也不担心会遇到什么阻力。郭嘉:“那刘山芋娶妃之事……?”燕清:“先问问文台怎么想的。既放弃了那个计划,他也造不成什么危害,再开导开导,不是扭不过来的。”郭嘉:“也好。”燕清与他再说了会儿话,郭嘉就要起身告辞了。燕清起身,亲自要送他出书房门,忽道:“是了,之前我略有失态的事,奉孝切记莫与任何人说。”吕布现虽还远不及郭嘉的心细如发,却也有了些城府,不容小觑,燕清自己都还满头乱绪,可不想叫他发觉什么,然后在节骨眼上添乱。郭嘉微讶,在一口应下后,禁不住似笑非笑道:“嘉向来没有多嘴多舌的坏毛病,主公哪怕不特意交代,也会守口如瓶的。”燕清莞尔:“有你这话,我就再放心不过了。那你去忙你的罢。哦对,走前还得劳烦你跟亲卫吩咐一声,将文台请来。”“明白了。”郭嘉冲他微微颔首,潇洒地转身出去了。第74章 大变将至(捉虫)底下人办事效率挺高,燕清才改好五份公文,那恰逢休沐而留在家中,陪子女舞枪弄棒的孙坚就被带来了。跟多数同僚相比,孙坚不仅加入得晚,领的任务还在外征战得多,鲜少被燕清单独召见。来这书房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厅堂倒是呆得多。 第147章 ——他也是迫不得已下,才出此下策的。他与妹妹相差不过三岁,而妹妹活泼好动,总活蹦乱跳的,生得健实,他则喜静不喜动,长得迟些,若非瞳色有异处,平日在弟兄里都不甚起眼。总归是,两人身形相仿,又因是一母同胞,容貌上也十分相似。而他对妹妹的言行举止又十分了解,要装,也能装得惟妙惟肖。为杜绝后患,不被那早晚惦记上他们家的陈留王拖累,必须得行一记险招。半日后等来孙坚委婉的回绝,燕清也只感意料之中,安抚了略有忐忑的孙坚几句后,他亲自去了一趟刘协那,认认真真地保证会护对方平安,再将这起得莫名其妙的风波给平复了。得了燕清明确的口头承诺后,刘协顿时毫不掩饰地松了口气。他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达成目的了,当然就不在乎能不能娶到孙家那乳臭未干的丫头。他清楚,要是燕清真怀有歹心、假意应承后其实伺机害他的话,那哪怕有一百个孙家,也当不了他的坚实后盾。与其疑神疑鬼,不如坦然相信。燕清自然看得出来,见刘协如此,他心境也平复了不少。歪得还不厉害,应该还是有救的。哪怕不做皇帝了,只做闲散王爷,能精明圆滑、识时务一些,总比做个固执己见的笨蛋要好。等处理完了诸如此类的琐碎小事后,春天一眨眼就过了一半。春忙渐渐进入尾声,学舍的修建也快好了,瞧着顺顺利利。可就像是老天都见不得燕清闲上一会儿似的,大事接踵而来。——光熹二年三月二日,帝崩。——同日,何太后崩。按理说大汉身份最贵重的二人同天逝世,尤其后者死得看似轻描淡写,其实充满扑朔迷离,是肯定要掀起轩然大波的。可别说是底下过得稀里糊涂,朝不保夕的黎民百姓,就连文武百官,除了十来个死忠于汉室的老臣哭得死去活来,其他都没几个真为上位不长、好事没干几桩、还跟底下臣子斗得热火朝天的两位上位者的离去感到悲伤。再多的波澜壮阔,也跟两位死者没什么关系。而这些天来争得脸红脖子粗,一言不合就差兵戎相见的袁董两派,更是吵得愈发不可开交,斗争彻底进入胜负攸关的关键阶段了。不为别的,国不可一日无君。他们越吵越烈,就为新帝究竟立谁一事。刘辩没有子嗣,也未留下遗诏——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这小皇帝才继位半年出头,就被大逆不道的臣子给害得一命呜呼,最后一段时间还始终是意识昏迷着的。勉强称得上有代皇帝主持政事这权力的何太后,则日日以泪洗面陪在边上,怎么可能愿意亲手写这极可能威胁到她跟皇儿的催命符?刘协虽是两派都属意的傀儡人选,却早早地就不见了,两派人各怀鬼胎,总担心是落入了对方手中,于是暗中提防,不留神间就中了荀攸的算计,形成了相互牵制的局面,反而都不敢大张旗鼓地找。遮遮掩掩下,再有通天本事,也不可能在连个大体方向的没有的情况下找得到人。到遮无可遮的此时此刻,双方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人是自己跑了,不是被对方控制了啊!既然都束手无策,拿不出最名正言顺的陈留王来,就重新回到同个起点上去了。董卓是喝酒吃肉,带兵打仗的大老粗,哪里长长久久地受得了那些他眼里的酸儒对他唾沫横飞、指手画脚,却还得赔个笑脸去。要不是有个他深深忌惮着的老对手皇甫嵩镇场,让他不好轻举妄动,恐怕早就耐心尽失,跟有过那么点稀薄的提携之恩的袁家彻底翻脸了。可到了这步,他也着急了。谁都想扶持个肯听自己话的刘姓皇亲上去,不但能得个从龙之功,日后也间接有了号令天下的资本,注定获益无穷。袁家在袁绍的强烈建议下,挑中了名声不错的幽州牧刘虞,好歹还装了一把大公无私。为此袁家还闹了场不小的内讧。袁术对这低贱婢女所生、只因幸运被过继去、才得以凌驾于他头上、可依然摆脱不了这与生俱来的小家子气的大哥的决定,可谓是不屑一顾——他想的可不是要永远做人臣子,而是有着登基为王的野心的。为实现他的远大抱负,袁术毅然跟家族决裂,倦了细软和一些人马,轰轰烈烈地出城南下,要去扬州发展新天地去。袁术此时踌躇满志,浑然不知即将闯入燕清早早通过张扬所布下、专为逮他的陷阱。董卓则没那么谦虚客气了——要不是还得做一点样子功夫,又还有个不踢一脚就不随便动的皇甫嵩在边上,他做梦都想着自己直接坐上那龙椅去。可惜时机太不成熟,还得委婉一些,董卓思来想去,索性在那些京中靠微薄俸禄混日子的皇室宗亲里,选了个只比刘协大两岁的小孩儿来,明摆着要做个独揽大权的摄政王去。至于这孩子的名字,那恐怕只有他爹娘才听过了。等一封封急信被快马加鞭地送来了谯地,燕清匆匆读完,顿时精神一擞。饶是早有准备,还是立即召集麾下文武聚于一堂,共作细议。——机会终于来了。第75章 战前布局在人刚刚到齐,会议正式开始前,燕清微微笑着扫视过众人。结果就这简单一扫,还真被他发觉出一些不同来。在或多或少都因近来的忙碌而清瘦不少的人中,堪称红光满面,容光焕发的张辽,就跟一堆土豆里放着的一颗大白菜似的,尤其显眼了。新婚燕尔的男子,哪怕什么都不做,浑身大概也会洋溢着幸福满足的气息,更别提他此刻嘚瑟得恨不能将尾巴翘起来,竭尽其能地显摆。燕清忍俊不禁,戏谑地挑了挑眉,配合地问道:“文远腰上挂的荷包,好像换了一个?” 第149章 燕清安静站着,等他们讨论一阵,才继续道:“等明日檄文一发,广告天下后,速速清兵点将,务必在三日内出征。至于集合地点,就暂定在荥阳罢。”贾诩敏锐地察觉到一点:“不带上亲王殿下?”燕清避重就轻道:“不宜累殿下受车马劳顿,何况此战人杂,恐会照顾不周,还易惹上对帝位心怀觊觎之嫌,自是留下的好。”贾诩微微蹙眉,委婉道:“敢问主公,您属意何人留驻豫地,固守本营?”燕清何其聪明,一下明了了贾诩的言下之意。贾毒士当然不是为燕清藏起这汉天子血脉的不快,而是忧心燕清此回带兵亲征,留守后方之人难以镇场。尤其怕有心之人利用刘协的崇高地位,趁燕清不在时煽起异动。燕清经这么一提醒,先是一愣,旋即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来,笑眯眯地握住了贾诩的手,一边安抚性地摸着,一边柔声说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贾诩:“……”燕清眸光清亮,笑靥如花,毫不吝赞美之词:“文和向来沉稳持重,有远见大才,又有长袖善舞之姿,定能胜任。又因这事关重大,在军事方面,文和想留哪位将军为助,都尽管开口。”此话一出,全瞄准了这次建功立业的好机会的武将们,全都挺直了腰板,紧张兮兮地盯着贾诩。可千万别叫到自己的名字!唯独吕布的视线是定格在交握的手上,还隐隐掺了薄薄杀气。“多谢主公。”一不留神就将一枚烫手山芋搂进了自己怀里,贾诩深吸口气,郁郁地闭上眼,默念一句祸从口出,之后再不说话了。郭嘉自贾诩开口后,就跟鹌鹑一样瑟瑟沉默着,见尘埃落定了,瞬间就恢复了生龙活虎。“恭喜啊恭喜,不仅被委以重任,还免受军旅疲乏。”郭嘉笑呵呵地拍了拍贾诩的背,才转头问燕清道:“主公预备在荥阳候上多久?”燕清道:“为防误了战机,只等十日。发檄文时也需跟那些惯了拖拖拉拉的道一句——过时一概不候。”吕布忽道:“何必等上十天八日的,不直接打守兵个措手不及么?”燕清笑道:“虎牢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又一向被视作咽喉所在,一直派有重兵把守。距京城也近,支援无比方便。除非你会飞天遁地,否则的话,强攻是肯定行不通的。”又笑道:“这十日功夫里,除了吓唬吓唬汜水关的守兵们,还够渡河去张太守处拜访一趟,同袁公路喝个小酒什么的。”荥阳距汜水关,就半日路程,也是从洛阳东逃时的必经之地。燕清之所以挑这地方,一是看重它位置机要,有官路平稳,四通八达,开阔便利;二是没准能还在路上收获些迎头撞上来、刚正不阿、因触怒董卓而不得不逃亡的高人名士;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为了截断积年盘踞于司隶一带的黄巾残党,也是继张角的主力军覆灭后,残存的当中最强劲的一股(就连历史上的董卓都难以奈何得他们)——白波军的潜在行军路线,省得被这帮贼寇来个背后一刀,趁火打劫一把。学舍都修好了,就缺个德高望重的老师做校长,最好是能带动一批高质量的生源的那种。燕清不敢瞄准卢植那种赤胆忠肝的火爆脾气,也自认请不动这傲骨铮铮、一心以血荐大汉的老忠臣;蔡邕还没被董卓强行征辟,正在吴地依附泰山羊氏,他倒是已派人去请了,可蔡邕显然还因过去的党锢祸事心有余悸,哪怕屡加劝说,也仍是犹豫不决,怕是还得再等上一段时间;华歆还好端端地做着官,又是个见势不妙懂得不去硬抗而是开溜的灵活性子,他已吩咐底下人留意了;管宁清高而德望重,只可远观;最后剩个醉心做学问,谦逊自守,亦善于教化育人,历史上却不得善终——老年丧子,还被袁绍逼迫从军,活活病死在路上的郑玄。燕清知道,郑玄正在徐州避祸,一边教授学生,一边做自己的学问,还一边种田补贴家用。对多次拒官不仕,视官名利禄于无物的学者,他从未想过要动蛮力征辟,也不打算逼对方做官——那才是大材小用,只请他来讲学,承诺为他出版著作、交流算学心得等等。可等踌躇满志的燕清派人去寻他时,才知道蝴蝶效应已刮到了徐州:因不久前黄巾贼逃窜到徐州境内,打得陶谦焦头烂额,也截断了买粮的路,让郑玄不得不中止讲学,遣散学生,举家搬迁到新的避祸地去了。燕清厚着脸皮隐约猜到,那新的‘避祸圣地’,恐怕就是他治下的豫州,是以并未再盲目找寻下去,而是摆出了守株待兔的架势。不过等归等,跟蹲在路上看能不能捡个名师回来,也是毫不冲突的。毕竟是准备充分,只欠东风的大事,燕清虽称不上是成竹在胸,也差不离了。在大致说完了自己的决定和看法后,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需要补充的了,就舒服落座,一边悠哉饮茶,一边听他们讨论得热火朝天。这一看,就发现荀攸的表现,有些格格不入了。他生得一副迟钝好欺的老实模样,干得却是扮猪吃老虎的事,这会儿则跟座木佛一样端正坐着,一动不动,似在思忖什么。哪怕郭嘉拉他说话,也只心不在焉地点点头,附和一两句。似是察觉到燕清疑惑的目光,荀攸冷不防地抬起头来,视线正与燕清的对上,旋即呆呆一笑,宛若无意地挤了挤眼睛。燕清就明白了:荀攸这是有话,想同他私下里说。第76章 冷落之由燕清领悟到这一点后,并未急于行动,而是优哉游哉地继续品茶,时不时还在激烈的讨论里加一句话。直到见到荀攸起身,以去茅房为由,在没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情况下退出了厅室,他又耐心等了片刻,才寻了个小接口,也跟了出去。燕清唯一疏忽的,就是一直将目光锁定在他身上,自然也没错漏开竟敢对自家主公眉来眼去、暗送秋波的荀攸,且因此怒火中烧的吕布了。不过那几个月的冷落和背书,还是叫‘谋定后动、大局为重’八个大字深深地印刻在了吕布的脑海中,这会儿哪怕又急有怒,也还是暗暗咬牙,继续板着张脸,就连投去视线时,都强加了几分克制。唯有低头喝闷茶解愁。可煮出来的浓茶却不似酒水清冽,喝得越多,这口中反而越涩。这会儿都看到燕清紧随着荀攸往外去了,吕布本就如坐针毡,现更不是滋味,难以镇定了。他眼睁睁地看着那道熟悉的清隽修长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深吸口气,忍无可忍地起了身。在迈大步子的同时,又竭力放轻脚步,省得惊动了旁人。不过这时几个幕僚正在唇枪舌剑,激烈探讨,顾不上留意旁的地方。而武将们也为谁做先锋抢破了头,吕布借口如厕,他们巴不得最强劲的竞争对手走开一小会儿,自不会起什么疑心。 第151章 燕清一下明白过来了:“劫狱,盗人?”荀攸颔首:“主公睿智。”董卓拿袁系官员出气,定会导致用莫须有罪名来施加的牢狱之灾,而董卓越看清局势,就会越嚣张无忌,袁家的处境只会越来越艰难,又哪有余力去救遭殃受累之人?燕清却可以,并且,还不适合借联盟之力去做。而据燕清的推论,结合历史所说,荀攸的猜测确实不错——照这样发展下去,董卓势必会拿极多官员下狱。燕清立场鲜明地跟目前隐被当成世族领袖的袁家对立,无形中就遭了多数士人的厌恶,哪怕那些对他并无恶感的,出于不愿得罪袁家的心态,受到征辟时也会再三犹豫,更不会主动投奔到他麾下来。而燕清哪怕有心走曹操的洗白老路,也是不管用的了:臭名昭著的公敌宦官已经被斩杀殆尽,一时半会的,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他也不可能放任董卓得势,一通倒行逆施,鱼肉百姓,惹得天下震怒后再动手斩除,好来成就自己——那样不得害死多少无辜百姓?那唯一可行的,也是最好的办法,就是按荀攸所说的去做了。既能跟另两方划清界限,表明态度,还让士林欠下一个大情。“此计甚好,”燕清沉吟道:“只是要如何施行,还得从长计议……先回去罢。”“不急。”荀攸落后燕清小半步,二人一起往回厅的方向走,这时笑道:“声东击西如何?”主力军全留在汜水关前吸引注意力,然后分一小股人乔装打扮,经河路进京,趁里头人兵荒马乱,互相推诿的时候,寻机劫狱。“可。”燕清心念电转,加快了脚步:“此任到底至关紧要,待我一会儿奉先具体商量,再做具体定夺。”荀攸道:“切记秘之。”燕清道:“自然。”就在这时,燕清的眼角余光不经意地瞥到某处,不由微微一滞,不动声色地从左侧,换到了荀攸右侧。荀攸不解,燕清笑答:“地湿易滑,行这边罢。”荀攸并未细究,谢了主公的周道和好意,翩翩然地往外靠了一靠。在那小径边的泥地上,因清晨时才下过一场贵如油的春雨,上头还十分湿润。只要错开零散花卉的遮拦,往下看一眼,就赫然能见顶上印着一溜大小在军中都独一份的大军靴印,张扬地揭示着不久前还在这的偷听者的身份。给吕布遮掩完了,燕清却不打算这么忽略过去,微眯起了眼。跟踪主公,窃听秘话……看来这段时间里表现得很是老实安分的吕布,终于露出了马脚,显然欠教训了。燕清回到会厅当中,微微笑着坐下,十指交扣着,并不看还装得若无其事的吕布,心里想的却是一会儿怎么管教、或是警告这头不老实的布老虎。说来不可思议,在明白吕布对他怀有爱慕之心后,他虽还没想好要怎么对待这份感情,但在即将对吕布进行思想和行为教育时,倒没了以前的瞻前顾后、束手束脚,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安心感。甭管是怎么萌芽的,吕布的长情已史书可鉴,那哪怕他惩罚的手段稍微严厉一些,也不必担心对方会因此恼羞成怒,怀有异心了。毕竟,吕布正暗恋着他。燕清眸光一动,微不可查地掠过吕布那张板着的英俊脸庞,唇角不自觉地弯弯上扬。——那么,他完全可以表现得凶恶一点了。第77章 违规操作席间谈完,已是三个时辰之后的事。燕清问了时辰,也吃了一惊,在各人各回各处,继续忙碌之前,索性留众人用了顿丰盛的晚膳。因思及三日后大军就得开拔,燕清依着吕布的建议,即刻施行了禁酒令,便以他亲自指导厨娘酿的果汁,替了陈酒。既是主公所赐的,哪怕是贪杯好饮如郭嘉,都不敢当众嫌弃,只有安静受了——却是意外地合乎他心意,还趁机多要了一坛带回府去。贾诩因失策地搂了桩麻烦差事上身,正郁闷着,索性见样学样,也要了一坛。其他人都是尝个新鲜,唯独一开始因它是出自燕清之手而万分珍惜的吕布,在尝了一口后,被甜得一激灵,一张英俊的脸都皱起来了,难受地伸着舌头,将杯盏匆匆放下,又远远推开。原来吕布讨厌甜饮啊。燕清看在眼里,计上心头。再看向那些刚还争得面红耳赤、恨不能挽上袖子打起来的武将间,竟已恢复了其乐融融。身为副将的赵云和祖茂等人因被分派了任务,中途就被叫来参加会议了,是以也出现在了这场小筵上。在众多武将中,赵云的年纪无疑最小,被‘欺负’得也最厉害,已是满脸通红,早丢了故作老成式的寡言,剩下还未及冠的少年人该有的不知所措。而唯二能伸出援手的,一个吕布是装聋作哑,袖手旁观;一个燕清是看得津津有味,老怀欣慰。燕清感觉自己就像是个看着子孙和睦、小辈相亲相爱的大家族里的老太爷似的,实在爱极了这种哪怕政见不和,私交仍笃,可谓亲如一家的温馨氛围。郭嘉意犹未尽地舔着沾了果汁的唇角,不怀好意地搭上了荀攸的肩,凑过去小声说了几句什么,就抬起头去寻燕清。冷不防地被一道充满慈爱的目光扫到,登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汗毛直竖,眼皮抽抽道:“主公,何故如此打量我等?”燕清但笑不答,举杯向他一敬,大方道:“不够还有。”郭嘉心满意足,也不计较刚那看得他毛骨悚然的祖父一般的眼神了。吕布恹恹地睨了郭嘉一眼,闷头吃肉。在吃饱喝足后,众人重新惦记起了摊在自己头上的公务,并未久留,而是逐一向燕清行礼告辞去了。 第153章 燕清恨铁不成钢道:“你想知道什么,大可以回头私下寻我细问,怎能自作主张?要养成习惯了,那还得了!”要不是燕清知道吕布的心思,单这尾随盯梢还偷听的做法,落入哪个上位者眼里,都是极犯忌讳的事。吕布哪里说得出口自己那些滔天醋意,垂头丧气道:“是不该。”“无论如何,”燕清叹道:“此事虽未宣扬出去,却断无理由当做不知、姑息不罚的道理。”吕布并不做辩解,只轻声道:“布愿受军棍——”燕清轻哼一声,漠然打断了他:“正是多战之时,也刚定下重用你的计划,若还打你军棍,岂不与自折臂膀无异?”又缓缓收紧眉头,仿佛疑心道:“你莫非早有预料,方挑了这时机来犯错罢?”吕布慌乱道:“绝无此事!恳请主公明察!”燕清紧紧盯着连大气都不敢出的吕布,慢慢道:“奉先啊,奉先。这读书抄书,我也罚过你了,原是想磨砺一下你这轻躁的性子,不想只修了个表皮,而无里子。”吕布瞳孔紧缩,心像被细针密密扎过一般,一抽一抽地透着彻骨的疼,又有凉风往窟窿眼里哗啦啦的灌。他哪里听不出燕清那轻轻语气下的隐含的失望和谴责之意,一阵阵沉重带着懊恼,朝胸口不断袭来,带来绝望的窒感。吕布默然不语,忆起那几月见不得主公的惶然,胸中排江倒海,满是惶恐担忧。燕清自忖这吓唬的力道刚巧足够,也不催促,容他消化反省,只安安静静地饮着清茶。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木桌,清晰地回荡在卧房当中,也仿佛落在了吕布脑海里的那根弦上。不知过了多久,吕布嘶哑着嗓子,头仍然低着,艰难地一字一顿道:“若主公肯信,布绝无下次。”燕清轻笑一声,不置可否:“你每回犯错,也都是这么承诺的。以前还能说是不知不罪,现都明知故犯了,如此反复再三,还要我如何信你?”吕布浑身一僵,须臾,猛然抬起头来,沙哑道:“布愿指天发誓,再无下次,若有违此……”燕清原想着将他吓够了,让他受到充分教训了,就罚他将这坛于身体有益的、提前兑过些水的稀释版果汁给喝光,好让憎恨甜饮的他深刻铭记今日之事。不料他所看到的,却是吕布那在烛光下,反射着浅淡一层粼光的熠熠水辉,以及那泛红的眼眶。“……………………”燕清的话霎时卡在了喉头。在意识到那不甚起眼的湿润,究竟是什么后,他顿时傻眼了。这——这这这!!!正所谓风水轮流转,这回是换自进屋来就主导着局面的燕清,被结结实实地惊吓到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将军流血不流泪。更何况是吕布这种武勇天下无双,倨傲得不可一世,还死爱面子的大枭雄,哪儿有脆弱到被私底下严词训斥几句,就伤心得红了眼眶的道理?!不打招呼就出这大杀招,吕布分明是耍赖啊!燕清一时间心乱如麻,尤其一想到自己将偶像差点给欺负哭了,浑身就都僵硬了,心像被一只不知轻重的手给胡乱揪成了一团,也不知所措地石化在了原处。这算什么啊!直到吕布要指天发毒誓了,燕清才反应过来,怒喝道:“闭嘴!当鬼神是你主公,还是当我是你主公?老天爷忙得很,可还管不着你!”吕布本都快万念俱灰了,听了这话,也懵了。燕清余惊未消,一指那阔口坛道:“将这坛喝了,再信你一回也无不可了,少胡扯什么乱七八糟的毒誓!”就,就这样?吕布如在梦里,不敢相信从未当面对他这般冷漠,还发了场这么大脾气的主公,会这么轻易就原谅他。比起他设想的局面,已好上无数倍了。他愣愣地抱过坛子,木木地揭开封贴,倒是干脆痛快,一仰脖子,一阵咕噜咕噜,就将那坛于他无异于苦药的甜浆给灌得精光。燕清怎么都没料到自己会有偷鸡不着蚀把米的一天——明明是要教训吕布,却把自己给惊出一身冷汗,还心痛了一场。他抿着唇,看吕布咕咚灌完,便疲然往榻上一躺,连自己那不沐浴不得上榻的习惯都忘得一干二净:“好了,记住你之前所说的,下去歇息吧。”脑海中还不由自主地回放着刚刚那惊鸿一瞥,燕清已不难猜测今晚做梦怕都难以消停,头疼不已,也没有别的兴致了。“那主公早些安歇。布先行告退。”唯恐燕清改变主意,吕布纵还恍恍惚惚,动作仍是迅若雷霆,如蒙大赦下,忙不迭地抱着空坛子出去了。等房门重新被关上了,燕清才将一手搭在前额,一手放在因余悸而乱撞的胸口上,怔然直视着天花板,脑海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唯一肯定的一点是……吕布。应是比他想象的,还要更喜欢他。第78章 翻脸翻书燕清确实被吕布那冲击性十足的红眼眶给吓得不轻,一宿不但做梦不断,还直到翌日清晨才想起他将要同吕布商量分出一军、经河道绕洛阳去救人的正事,竟给忘得干干净净了。心不在焉地洗漱完后,燕清坐在小厅沉吟片刻,还是将那点不足挂齿的小尴尬撇在一边暂不去理,神态自若地让人将还在院中挥汗如雨、独练武艺的吕布请了过来。“主公可是有事吩咐?” 第155章 就像上一刻还让人置身隆冬、冰寒刺骨的坚冰,下一刻就随大地回春,而冰消雪融了。燕清含笑看被这忽冷忽热的态度弄得不知所措的吕布,轻轻道:“奉先要能一直向此刻一样聪明明理,定能招人喜欢。去罢。”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听在吕布耳里,直叫他浑身舒泰,重归晴朗。嘴上不说,出去后一整天却都美滋滋的,时不时哼着家乡小伙子唱给心仪姑娘的小歌儿,显然比赏上一匣子金珠玉石都要好使。连还沉浸在幸福中的张辽,都忍不住怀疑吕布是不是偷娶了个媳妇儿回来。媳妇儿是没娶,檄文倒是轰轰烈烈地传遍了五湖四海,在尚且观望、致力保存自己实力的诸侯中掀起了轩然大波。燕清不理史上那吃闲饭居多的‘十八路诸侯’到他当盟主时,还能剩几个,军队总归是按照计划的时间开拔了。从谯到汜水关附近的荥阳,并不算远,在部分粮草先行的情况下,只用了四日便到了。被燕清用活字印刷术和改良版纸张复印出来的檄文,被忠诚的信使带去各个州郡,因此带出的大动静,当然瞒不过洛阳城里撕破脸皮的两派人。也让董卓彻底急了——看那字字诛心、辞藻华丽、一气呵成,骂得酣畅淋漓的檄文,就能看出来者不善的燕清,究竟要是针对哪一方多些。他最想不明白的就是,自己到底是在何时何地将这大煞星给得罪死了,好似有什么不共戴天之恨一般,非得跟他拼个你死我活。要说抢那救驾之功,最后不都全归了燕清,他除了那该死的小皇帝的白眼外,半点好处也没捞着,还被袁家痛斥了一顿吗?要说动了杀机,他被李儒劝住了,也没切实动手!要说想挖走吕布那墙角,不也因李肃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物没成,还反将那虎将给得罪死了!要说有过对战,也是燕清先发起来的——害他那偷天换日的把戏功败垂成,又折了大半最精锐的好儿郎不说,还得继续依附袁家,不知受了多少窝囊气。至于那檄文里头所说的,道他不约束士兵,纵容手下在京城奸银掳掠,他倒不是不承认有这么回事,可燕清又不是京官,就连京官都关不上这些细枝末节,那燕清好端端地驻守在离司隶都还几百里远的豫州,居然还发布什么声罪致讨的檄文来了?每回撞上燕清,显然吃亏的都是他。董卓越想越冤,越想越忿忿不平,几要气得跳脚。这燕村夫忒得不讲道理!人道冤有头债有主,分明是袁家联合其他公卿大臣,对他口诛笔伐,又向陛下施加压力,才害他被赶出京城的。怎他阴魂不散的,没多久的卷土重来了,却不寻袁家晦气,头个针对的,反而是倒了多次大霉的自己呢?……莫不是柿子挑软的捏?董卓百思不得其解。现带兵扎营在荥阳城郊的燕清,浑然不知自己无意中让混世魔王董卓都感觉被欺负了。不仅叫发福尚不厉害的董胖子为此寝食难安,琢磨不透下,一边对袁家再不因顾忌而手软,来了个狠手灭门,叫除了有点先见之明的袁绍逃出京城了外,一边还对一直不依不饶的燕清先犯了小怵。燕清正一身鲜亮戎装,安然坐在主帐当中,一面闭目养神,一面听着底下人关于檄文回应情况的汇报。第79章 各方诸侯演义中响应了袁绍檄文的诸侯,有十八路之众,多的领三万人马,少的也有一万出头,可谓轰轰烈烈。但其中光姓袁的,就占了三个了——袁绍、袁术和袁遗。再剔除掉跟汝南袁氏关系匪浅,或是看在同为世家名门、有过提携之恩,或是姻亲关系的那些,譬如乔瑁之流,最后看要还能剩个一半,就不错了。燕清对自己号召力几何,从不乏自知之明,如今登高振臂一呼,哪怕除他心里有底的人外都对此嗤之以鼻,不予理会,他也无甚所谓。和可怜兮兮地只带着几千人赴任的光景不同,燕清早已今非昔比,建这联盟,还有着别的目的,而不在乎能借到多少力。燕清轻松惬意地闭着眼,听军中主簿聚精会神地按照响应顺序念道:“第一位,渤海太守曹操——”“慢着。”燕清睁开眼来,讶询一脸淡定的军师幕僚们:“孟德何时成了渤海太守了?”郭嘉挑眉道:“自封的。”燕清:“……”他是谨小慎微惯了,每次都想方设法去走正规程序,却还忘了有这种操作。转念一想也是,反正陛下都驾崩了,哪怕老老实实地凭功绩上表,也只会落到把持朝政的董卓手里,还不如趁乱浑水摸鱼,自号个什么。董卓虽跟曹操没什么仇怨,也不知他促成了救出陈留王一事,但身为下一任袁家家主的袁绍,跟曹操是众所周知的发小,就形成天然的敌对关系了。不过,燕清心里也警惕了几分。他虽不怀疑曹操现是一颗赤诚忠心,要救这岌岌可危的大汉社稷,但对方之所以带走夏侯一族去别处起家,显然就是始终对他怀有戒心,却又不便冲突。渤海虽不大,可作为发家的起点,也是绰绰有余了——偌大冀州就在咫尺,燕清可不信曹操选这地方,还能没点进取之心了。吕布不满道:“主公忙前忙后,他倒在后头跟着捡便宜了。”就连被主公留在兖州执掌行政的前守宫令荀彧,他那兖州牧的官职,还是主公跟洛阳那些人磨了许久才得到的结果,可那曹操什么事儿都没给主公干,凭什么就捞到个太守当了?燕清正揣摩着曹操或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小心思,闻言微抬下颌,眉眼弯弯道:“怎么,奉先是羡慕起他了?”吕布顿住了。燕清这微带着诱导意味、老让他不经意间说错话,紧接着吃点甜蜜的小瓜落的问句,他已是极为熟悉,都快养成了一道条件反射了。自家主公近来对他的态度大变,从一昧的温柔体谅、耐心纵容,到刚柔并济、软硬兼施;又从极偶尔地摸个背,拉拉手,到但凡说到怒处,虽还是‘君子不动手’,却是直接上脚,不轻不重地踹上几脚都有了。好的时候还跟以前一样,不好的时候,就粗鲁地踩踩腿背,用凶暴的语气骂他呆瓜笨蛋、朽木不通,公事上一言不合,还随手抄起那软绵绵的枕头、使劲儿砸他身上……也是家常便饭。 第157章 高顺忽然被点名,反应却半点不慢,立马站起身来,抱拳道:“在。”燕清看也不看得意洋洋的郭嘉:“明日起,关于操练郭别驾一事,就还继续交给你负责了。”郭嘉的笑声戛然而止。高顺对此恍若未闻,毫不犹豫地应下。第80章 情诗一首说曹操,曹操就到。燕清刚小惩完郭嘉,就有人报曹操率了七千步兵、九百轻骑和八百弓兵,自渤海赶来会合了。而他让族兄夏侯惇指挥兵士们在紧挨着燕清军营的边上筑寨扎营,自己则连脸上的尘土都不及洗去,就匆匆来求见燕清。燕清没想到曹操来得这般神速:“这么快?”郭嘉更关心的是来的人数,也不免有些意外:“这曹孟德倒是倾尽全力了。”在陈留避祸的曹嵩漏算黄巾,落得家破人亡的结局,自然没丰厚的财物遗留给曹操这个儿子。曹操凭三寸不烂之舌,从父亲故交手中取得一些钱财后,就义无反顾地领着夏侯氏的族人,往渤海招兵买马去了。既是异乡人,曹操虽靠雷霆手段和超人一等的魄力才干,暂时镇住了一干宵小,但要在陌生地方另起炉灶,绝无可能是桩易事。曹操能在短短月余功夫里,就集结近万兵士,已是难能可贵的了。这下全投注进燕清这场伐乱联盟中,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是既有要为自己大干一场的决心,也有力挺燕清这位盟主、好偿报父仇之恩的用意。荀攸淡淡道:“他并无后顾之忧。”曹操让底下兵士倾巢而出,不在渤海郡留人,看似冒险疯狂,其实是明智之举。加起来统共一万兵士,留多了,派去远征的就显得磕碜;留少了,真遇了危险,也是杯水车薪。倒不如孤注一掷,让得了他这份坦诚示好的燕清,到时不好对或遭难的这个好邻居袖手旁观。燕清一下想通这些关窍,不由瞟了吕布一眼。……人的心眼数量,莫不是过了一米八这个阈值,就开始跟身高成反比了?吕布:“?”他正奋力琢磨着,冷不防就被主公扫了一眼,可他刚回看过去,燕清就不动声色地将视线移开了,扬声道:“快请孟德进来。”“喏。”负责通传的兵士忙不迭地出去了。燕清目不转睛地看着晃动的帐幕,踯躅一息,还是起身道:“还是去迎罢。”既然主公都这么说了,一干臣子当然也得跟上。走至半途,正巧与大步流星地走来的曹操碰上了。曹操个头不高,气场却很足。在燕清看来,仿佛是用一米六的身高,硬生生地走出了两米六的气势——一扫上回分别时的颓迷,而多了宝剑出鞘般的凌风锐气。紧随在他身后的,是除夏侯惇外的大部分跟曹操起兵的夏侯族兄弟,各个威风凛凛,精悍结实,神采奕奕。夏侯氏果真是人才辈出,燕清不禁感叹。他在打量曹操这一行人时,曹操也在光明正大地打量着他们。为首的燕司空容貌俊美绝伦,眸若点漆,眼底似有光华流转。着一身银底狮纹战袍,头戴金线青底冠,并无多余佩饰,只悬着一方小巧玲珑的官印,绶带共衣袂翩飞,优雅向他们行来。落后他一步的臣下,则分成泾渭分明的两列——左侧是衣冠济济、剑佩锵锵、眉目刚毅的一干武将。其中又以头戴三叉金冠,两道红缨嚣张高耸、末梢则随步履带起的劲风微荡,身着百花袍狮蛮铠,身长近一丈的吕布吕奉先,最为气势惊人。右侧则隐隐以面带懒散笑容,襟口松散,手持从主公拿讨来的漂亮墨尖羽扇,倜傥风流的豫州别驾兼军师将军郭嘉郭奉孝为首,在他手边上并肩所行的,则是衣冠楚楚,文质彬彬的几位文士。燕清的视线在那几个努力板着面孔,却仍脱不开几丝青涩的拘谨的夏侯某某上一一掠过,悄悄地惋惜了一瞬,便挂上了得体而温和的笑弧:“孟德,别来无恙?”等到了燕清跟前,他就要深揖一礼,朗笑道:“劳燕司空记挂,操实不敢当。虽惭不才,既承司空之邀,定当听从调遣,竭尽全力,不使有缺,只求共扶国家,还天之常。”“多礼做甚?”燕清伸手欲扶他,可曹操却不是装样子而已的,动作更快,已将腰弯下去了。曹操笑道:“礼不可废。”“你啊。”燕清无奈,极自然地顺着臂膀往下滑,不轻不重地握着曹操的手道:“路上辛苦,然军中禁酒,我虽将为你设宴洗尘,也注定只能有肉无酒了,还望孟德莫嫌。”曹操踌躇满志而来,又不是为混吃混喝的,听盟主燕清这般有原则,非但不感被怠慢的不悦,而更欢喜了:“国有常刑,军有纪律,岂能轻破?如此已是好极,多谢司空。”吕布的眼珠子不自觉地就黏在了两人一直没分开的手上,心里醋溜溜的,却什么都不敢做,只闷不吭声地跟着。倒是头回见燕清势中人的那一堆夏侯,被堪称华丽的场面给震了一震,刚好不容易从燕清身上移开,就又对着吕布不断观察了起来。吕布没精打采,嘴角恹恹瞥着,并不搭理他们。直到无意中瞅见燕清一边亲亲热热地携曹操往主帐走,一边不着痕迹地将手心上沾到的汗和灰给偷偷摸地擦回了曹操的武袍上,心情才豁然大好。当爽快人遇上爽快人,又刚好目标一致,非常明确时,对话就极为简单明快。曹操胆敢将全副身家压上来,既是看好燕清,也是极有自信的表现。他立意是要成大事的,早在来前,就跟幕僚们画好了进取之策,正巧与燕清的不谋而合。一条一条快速对完后,双方都彻底安下心来,再聊聊天,就成了惬意的享受。曹操钦佩燕清虽身居高位,却毫无倨傲,品德高洁;而燕清对曹操的感情就要复杂得多,但撇开那些因素不谈,与曹操这种豪爽坦率、能说会道之人谈天说地,也确实快活。 第159章 荀攸沉默——他也还是低估了董卓的手狠程度。曾跟杀董卓的机会擦肩而过的孙坚,更是气得一个劲儿地磨牙,脸上肌肉都在颤抖,半晌还是没能忍住,一拳头结结实实地锤在地上,悔不当初道:“贼子竟敢如此猖獗!只恨张温当日不听我言,不然世间早无此无伦恶贼!”吕布不快:“气归气,拿主公帐里的地撒什么火!”孙坚:“……对不住了。”燕清静静地听着他们讨论,叹了口气。他大概是在场中唯一一个,清楚这还远没到董卓那骇人听闻的下限的人。然而从袁家为防止外戚派系的死灰复燃,就毫不犹豫地将他百般筹谋、历经艰难才赶出去的董卓重新召回京中那天起,这悲惨的结局就已成注定了。但事发得比他想象得还要突然一些——皇甫嵩领的几万将兵还没任何大动作,也没明确表态,而且以这老将军的固执己见、自有主张,董卓来软来硬都是打动不了他的。那么董卓痛下杀手时,就带了几分不管不顾的决然了。是联盟组建一事,让他这般害怕心急,连近在咫尺的潜在敌人皇甫嵩都比不上这离得还远的威胁了?燕清沉吟片刻,垂眸询郭嘉道:“这么看来,是可以略过试探火力这一步了。”郭嘉点头:“诱敌出关一计,本就难成。于守军而言,只求有功不求无过的居多,除非是真的胜券在握,否则再厉害的激将法,也骗不出他们的。可十二路诸侯组建盟军一事,已沸沸扬扬,怎瞒得住他们?”荀攸接道:“况且汜水关又居于天险之上,无比易守难攻。与其冒险出击,贪图那么点战果,但凡脑子清醒的,都会选择据守此关,致力消耗我方粮草,迫我方粮草耗尽,不得不退。”燕清认可道:“多谢二位先生,此言甚是在理。”郭嘉宛若无意道:“不知这主意是谁出的,未免也太异想天开了!”吕布:“……”燕清的眼神不甚自在地飘移了一下,随口套用了一句史上崔琰的话:“话不必说得太死。时乎时乎,会当有变,未曾试过,安知此计不可行?”听出这隐隐约约的回护之意,郭嘉颇怜悯地瞟了吕布一眼,才点头道:“若那董贼不曾在主公手里吃过大亏,此计或许可成。”燕清嗯了一声:“尽量将变动全放在我军,别叫孟德的部署也被迫乱了。”众臣自然无半分异议。紧接着又是一阵激烈讨论,直至三更,才出了最终结果。燕清揉了揉眉心,稳声道:“张文远听令。”张辽双目睁大,没想到头一个被点名的就是自己,骨碌一下跪到地上:“请主公吩咐!”燕清:“你速点五千善泅弓兵,连夜出发,衔梗渡河,埋伏于两关之间。”张辽兴高采烈道:“喏!”燕清:“去罢。”张辽飘一般地荡了出去。燕清故意无情地掠过脸上可怜巴巴地写满‘我呢’的吕布,转向满眼期待的高顺:“高伏义听令!”高顺眼前一亮,麻溜地就跪下来了,中气十足道:“到!”燕清:“你的任务是截住敌方粮车,就引兵八千……”接下来,燕清又给黄盖等几将分别确认了督运粮草、看守本营、建造攻城器械的任务。每分派出去一桩事,就走一个人,不一会儿,帐里就空了近半。到最后,才轮到一直眼巴巴地瞅着,再难以淡定的孙坚和吕布。燕清看向努力抑制着不安的他俩,绷了许久的嘴角微微上扬,不卖官子了,直接道:“二位最为勇烈,应为前部,明日同曹军并辔出发,务必早下此关!”这话一出,孙坚就深深地松了口气,吕布面无表情的,却也抹了把汗。能打前锋,是再叫他们满意不过的了。——要换在旁的势下,除非是位微急建功、自持武力高强而信心十足、或是被主公点名任命,否则少有抢做先锋之人。毕竟作为前军,兵士的折损往往最大,作为主帅,常为搦战者所受的危险也最多。燕清却没注意到这点,毕竟在他这,早习惯了武将们抢来抢去,都争着打头阵的画面了。可有燕教主那叫白骨生肌、无药瞬愈的桃林这一仙迹在,无论是亲身经历过那日光景的,还是后来只从他们口中听闻此事的,都对行事低调却从未有失的燕教主充满信心,各个悍不惧死。当然,对吕布和孙坚而言,是符合第二种情况的。——尤其是跟董卓曾短兵相交过的吕布。燕清提醒道:“莫忘与曹军协调共事。”孙坚用力点头,吕布也老实应下,然后一顿,试探着问:“那主公您?”燕清道:“我当然也会去,只是晚一个时辰出发。”“唔。”吕布应得云淡风轻,胸中却已倏然窜起一股熊熊斗志。郭嘉左瞅瞅右瞅瞅,禁不住扯出了挂在脖子上的小巧精致的八卦阵。让它晃在前襟最显眼的位置后,才重重地咳嗽一声。燕清眼皮一跳。他倒是忘了,将高顺派出去截击敌军粮车,也就意味着没了能管束这风流鬼的靠谱人选。 第161章 李傕恭顺地一一应下,再不耽误,朝不过两日路的汜水关启程了。而此时此刻,递去无数急报,都跟泥牛入海一般,得不到半点回应,也不见增援的杨奉,看着兵临关下的盟军,已生出深深的绝望来。按理说,这汜水关傍天险而立,两面有着无懈可击的天然屏障,敌军只能从前方进攻,于守军而言,是再有利不过的了。而且在大门前,只有一道宽敞石桥可供通行,却同时也是关墙上引弓的射程之内。这就意味着,凡是要进入关内,唯一可行的路,就是突破大门。而要突破大门,不得不走那石桥,就一定会暴露在关墙守军的攻击圈内。但汜水关的守军,满打满算也就八千人,箭矢也就那么多,关墙又不会生出手脚来帮他们抵御敌人,也没有长刺来阻止云梯的搭建,冲车的撞击,甚至是兵士的攀爬。在悬殊兵力下,对上那一看就黑压压的一片,数不胜数,各个凶神恶煞,冲他们虎视眈眈的敌军,怎么可能守得住?“守好了,一见人靠近就给我不停放箭!只要再坚持一阵子,主公派出的援军马上到来,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杨奉心里烦躁,却不得不抑制着,在大声吼出这道其实主要是要安抚焦躁不安的兵士心的命令后,并不理对面那在大大的曹字旗帜下叫嚣的壮矮子,从墙头下来:“公明何在?”正托腮细思的徐晃闻言,从不远处走了过来,行礼道:“杨将军,可是有事吩咐?”杨奉疲惫地揉了把脸,皱着眉头:“你一向有主意,对这困难局势,可有破解之法?”徐晃并不急答,先反问道:“洛阳那边,可有说过何时派援兵来?”杨奉脸色难看地往左右一看,见兵士们离得都远,才压低了声音,将实情告知:“我早已将此地情况告知,却始终不得只言片语的回音。怕是没指望了。”徐晃摇头,断然道:“不可能。”杨奉一愣,心中骤然燃起强烈的希望,一把握住他双肩,急切问道:“你知道?他们单独告予你了?何时,多少?”徐晃斩钉截铁道:“杨将军莫忧。此关何其要紧,倘若丢失,无异于使帝都门户大开,主公岂会容许此事发生?绝无可能拱手让人,若晃所料不差,增援不日将到。”杨奉脸色变幻莫测。徐晃说得很有道理,他不是不明白,可在切切实实见到援兵之前,道理再漂亮又有何用?可有希望,总比绝望好。杨奉稍稍冷静下来,松开紧抓着徐晃双肩的手,略显颓然道:“那不管他们如何叫阵,都不得去应。”对面猛将如云,他们现也就他自己跟徐晃能用。可哪怕拼死解决了瞧着是软柿子的那矮子,恐怕也伤不了多少士气,就得被在一旁始终一言不发,却是蓄势待发的那个骑着赤兔的吕奉先给几下斩了。徐晃点头:“当然不能应。我们如今要做的,就是在援军到来前拖延时间,尽量消耗敌军精力。最能杀伤关墙的冲车要建起来可没那么快,单靠兵士的话,除非他们不顾一切、哪怕伤亡惨重也要强攻,一时半会,也称不上有威胁的。”杨奉赶紧追问:“要如何做到消耗敌军实力?”徐晃侃侃而谈:“分出十几支小队来,一半在入夜后轮流骚扰敌营,让他们无法安睡养神;一半分散开来,带上易燃柴草,寻袭敌军粮车……”杨奉听得入神。而在城外,吕布安安静静地骑在赤兔马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曹操喊沙了声音,就换了夏侯惇继续;不久后夏侯惇也嗓子哑了,就换了其弟夏侯渊;再然后是曹仁曹纯……嗓子眼都快冒烟了,再难听的话都骂过了,关墙上依然悄然无声,守兵纹丝不动。可要是以为睡着了,那就大错特错了——但凡靠近那石桥,就成了一个个活靶子,马上有如雨一般的箭矢迎头浇下,哪怕举着盾牌,也吃不住这密集的攻击,不得不立刻后退。在燕清到来之前,他们也不好发出强攻指示,便先干耗着了。等到了下午,不但是听了半天,还回头看了半天、却没能等到燕清到来的吕布拍了拍懒洋洋的赤兔,慢吞吞地到了曹营当中,一路畅通无阻。曹操正跟戏志才讨论着什么,听得亲兵通报,立马收了话,还不等他迎出去,吕布就已踱到跟前了。吕布牢牢记着燕清的话,毫不犹豫地翻身下马,向曹操执了个平级礼道:“曹太守。”“吕将军,”曹操讶道:“可是有事?”吕布不着痕迹地瞟了眼脸色苍白,还清浅带笑的戏志才,心里不由感叹,这才是个谋士该有的模样、就得无时无刻不随军!兵士就算了,必须得跟将领们同甘共苦!哪里似郭嘉那般娇气,被主公给宠坏了,凡是辛苦的都给挡着,偏偏还是坐个车得吐,跑个圈叫累。吕布面无表情地将郭嘉腹诽一遍,嘴上道:“可以叫你的人先别骂下去了。”曹操不解:“哦?”吕布慢慢道:“他们刚撕了些小布条,塞耳朵里头去了——再怎么大声喊骂,他们也是听不见的。”曹操何尝不知,但围无可围,对方就是龟缩其中,他们的攻城器械又还没制好,除了搦战以外,一时半会的,也没别的选择了。曹操无可奈何地解释几句,吕布微眯着眼,少顷扬唇,慢悠悠道:“等入夜后,我自有法子解决。”曹操:“入夜?”吕布半耷拉着眼皮,惜字如金:“唔。”吕布一脸不愿细说,而要保密的架势,曹操也不便多问。想着再不济还有燕清在,他干脆听了吕布的建议,命令兵士们退回来些,扎营生火做饭了。不过曹操怎么也想象不到的是,在他跟前少言寡语,虽态度客气,却深深地流露出一种疏离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傲气息的吕布,一到燕清的主帐里,可就彻底变了个人。像个自认做了件足够撼动所有人的大事,而急于告诉家人的小孩儿一般,一边以闪闪发光的眼神盯着燕清,一边绕着他转来转去、打着圈圈,话痨得将自己灵机一动、偶尔得来的计策翻来覆去地讲,唯恐哪儿不明白,哪儿又不够详细。第83章 芦苇借箭安静的营帐当中,烛光跳跃,映入吕布那双奕奕有神的英目当中,明亮得让燕清都不由晃了晃神。 第163章 后面的人更是没有片刻迟滞,稳定有序地继续向前。“放,放,放!”杨奉大惊,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越来越近,箭枝越射越少,却起不到半点阻拦的作用,登时心急如焚,禁不住跳脚叱骂,迁怒底下将士们:“这准头是怎么了?!!射射射半天,人都没倒几个!!他娘的,难道是穿了甚么铠甲?!”徐晃亦是满腹惊疑不定。无论如何,城墙是绝对不能让敌军沾到的,徐晃指挥着手下兵士持弓朝下弯弓射去,眼则一直紧盯着底下不断涌来的敌军将士。时间变得无比漫长难熬,而下头敌兵已越过了石桥,步步紧逼。虽也在密集强力的箭矢下倒下不少,可仍有更多在后头补充过来。徐晃都已听得大声喊出的“快搭云梯!云梯!”,持弓的手不由紧了几分。而就在他认为生死攸关的这时,如有一道电光在脑海中突然闪过,击破混沌,叫他瞬间明白了之前的诸多关窍。定然有诈!若是偷袭,应是重藏匿行踪,隐秘而来。可这燕君却为何反其道而行,大擂战鼓,高声呐喊,摆出分明唯恐人不知晓的嚣张姿态?!这么多兵士过来,却只有离石桥还有些距离的小坡上的兵士们,手中持着火把,为何越到近前,就越连半点火光都无?!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们又是如何行来的!而他们这么大费周章,故弄玄虚的目的——不外乎是要耗尽他们的宝贵箭枝!徐晃在电光火石间总算明了中间蹊跷,虽不知这些叫人心中生寒、似有不死之躯的顽强兵士是怎么回事,却也不难懂他们全是中计了。连一向冷静如徐晃,都气得不轻,懊恼自己未早些识破,浪费这么多箭枝,而援军迟迟不到,还不知凭剩下这点还能不能熬得住。他狠踹一下墙砖,抹一把脸,朝濒近歇斯底里的杨奉冲去:“杨将军,快让他们停止放箭!”然而不等他跟杨奉解释清楚,天际已泛起了蒙蒙的白亮。在稀薄的晨雾之中,利眼的那几个,已一脸愕然地看清了叫他们射了那么久的‘将士’的庐山真面目。也看到那些真正的大活人还好端端地站在远处,知道自己暴露了,居然还嬉皮笑脸地冲他们挥了挥手,同时往回拽系着板车的绳索。“杨将军——那是草人!”听着将士们争先恐后地汇报,杨奉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弦,也终于松了。与此同时,他的心也沉到了谷底。他并不像徐晃那般,头个想到箭矢将尽的后果,而是立马反应出的,自己是被狠狠戏耍一通,还是当着两军所有人马的面!这份强烈的屈辱,直让他脸部涨红,气得浑身发抖。偏偏那英姿勃勃的罪魁祸首,在这奸计得逞后,还不放过他。一向大刀阔斧、真刀实剑地同人拼杀,来收割胜果的吕布,还是头回尝到取胜以‘谋’的甜头,又素来是个张扬的性子,当然不会就此回去。他一边挥着手臂,招呼兵士们回收那一个个居功至伟、被射得七零八倒、四肢散架的芦苇人,一边得意洋洋地拨马靠近,堪堪在石桥前停下,昂首看向城墙上人,嚣张一嗓子:“笑纳!笑纳!”燕军将士们哄然大笑,也跟着主帅齐声大喊——“笑纳!笑纳!”在排山倒海、汹涌澎湃的喊声中,杨奉一口气没提上来,喉头一阵腥甜,而眼前倏然一黑,竟在众目睽睽中,直挺挺地往后倒下了。第84章 软硬兼施两千个芦苇人 ,除了被推车送在最前、承受火力最剧的三百余个彻底散架,无法回收外,其他被拽回时都已排满箭枝,密密麻麻形如刺猬,可谓满载而归。这百余架车被整整齐齐地排开在军营前面,尤其壮观,而吕布昂首立于一边,下颌线条宛若不近人情地紧紧绷着,沐浴在或惊或奇、或羡或敬的目光中,一派自在淡然。燕清眼皮微微一跳。别人是被吕布的威严外表唬住了,他可瞧得出来:要有条尾巴,这会儿肯定已翘天上去了。就冲着吕布这得意劲儿,燕清便暗暗下定决心,论功行赏也就罢了,公事公办;私下里可不能再夸多了,省得对方高兴过度,一下忘形。况且有此借箭的经典一役,吕布定会名震天下,甚至名垂青史。再看到郭嘉懒洋洋地打哈欠,眼眶被熬得微微发红,眼泪挤了两滴出来的可怜模样,燕清不免心疼:“忙了一宿,你也快去歇息吧。”郭嘉却未顺水推舟地接受,摇头道:“打铁还需趁热,现贼军主帅昏迷,全凭副将主持大局,箭矢耗尽,援军未至,士气低迷,正是最好时机。嘉恳请主公下令,这箭不忙摘,快一鼓作气,将此关拿下罢。”燕清点头:“正合我意。”他略一沉吟,刚要开口,就临时改了主意,只冲大大方方地接受众将钦羡眼神的吕布简单打了个‘过来’的手势。吕布承蒙召唤,眼睛倏然一亮,脸上虽还绷着,屁颠屁颠地就小跑来了。“主公有何吩咐?”燕清似笑非笑地打量他一番,慢悠悠道:“奉先是要再继续站在这儿,还是总领军势,速克此关?”吕布想也不想地就选了后者。燕清随意一点头:“去罢。”吕布就又甩着尾巴高高兴兴地跑了。他还没忘燕清曾交代过的‘和谐共处’一事,自己占了大便宜,就不妨招呼曹操一起喝汤:“孙文台!快去告诉曹孟德……”燕清抄手而立,看他撒着欢儿越跑越远,不禁好笑地摇了摇头。 第165章 吕布摇头:“观你勇略出众,只脑子不太好使,我便要叫你知晓,甭管出不出计,再一百遍一千遍,你也将是我的手下败将。”见徐晃欲要争辩,他也不理,径直将话说完:“你若胜了,我便向主公求个恩典,还你自由之身,你那些部下,也可悉数归还;你若败了,便行那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之举,弃暗投明,尊我家主公为主,如何?”徐晃先是满腹狐疑,听完许诺的丰厚条件,自是立即应下:“还望吕将军能信守承诺才是!”吕布懒得回他,兀自大声道:“还愣着做甚?快给徐将军松绑,让他活动手脚,再吃几顿饱饭,睡个好觉——切记照顾好了,省得明日败了还寻旁的借口!”徐晃被堵得说不出话来。等过会儿到了燕清帐中,吕布这会儿的威风就全收起了,讷讷跪下道:“布不慎叫徐晃把那姓杨放跑了,还请主公责罚。”燕清哪里瞧不出吕布是假意自责,其实来讨表扬的这点小心机?却故意不遂他心意,只淡笑道:“主帅走脱,又怎怪得到你头上?董卓不见得会放过败军之将,就算他因无人可用而宽宏大度一回,也不过是放跑一个草包罢了,沙场上倘若再会,于我军也只有欢喜,而无忧虑。”吕布眨了眨眼,目光灼灼地等着燕清接下来的夸奖,不料燕清宽慰完他后话锋一转,只简单道:“因此奉先莫要多心,明日不是还要战那徐公明么?快些休息去罢。”说完便继续垂眸批阅文书,不再看吕布。“…………”就这样?吕布傻眼了。似是不解吕布还站在那,燕清过了一小会儿,复又抬头,眼底掠过一抹恍然大悟,明明白白道:“赏是定然要赏的,等攻下虎牢关,再一起计算功绩,如何?”吕布讪讪道:“哦。”他再没理由留下,垂头丧气地就要出去,背后忽然又传来燕清的声音:“对了,过来一下。”吕布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走了过去。燕清将笔一搁,正色命令道:“坐下来。”吕布一头雾水,倒还是依言照做。等他规规矩矩地坐好了,却见燕清粲然一笑,伸出右手,在他那湿漉漉的大脑袋上温柔地摸了几把,亲昵道:“今日做得不错,明日继续。”吕布做梦也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招,双眼发直,嘴唇翕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燕清很快就收回了手,微微蹙眉,盯着自己被对方涔涔的汗和灰弄得黏糊糊又脏兮兮的手心看了一看,毫不客气地就抹回了吕布身上:“脏得很,快沐浴去!”“喔。”吕布梦游般地滑了出去。在众将惊异不解的目光中,满脸恍惚的吕布,把自己来来回回地愣是搓洗了五六次。第85章 李儒献计翌日清晨,吕布就当着两军将士的面,一派游刃有余地同手持大斧、全力以赴的徐晃走了五十回,一直占了压倒性的优势。等将徐晃的招数看透了,就干净利落地将对方击败,光明磊落地获取了漂亮的胜利。在如雷动的掌声中,徐晃也因已竭尽全力,并不觉屈辱,而是败得心服口服。吕布将方天画戟往边上一扔,由亲兵接着,旋即大步行至倒地不起的徐晃跟前,居高临下,傲然一笑:“如何了,徐公明?”徐晃释然一笑:“将军神勇,晃远不如也。”徐晃也爽快,立即履行承诺,向燕清跪下,口称主公——虽然根据吕布一干武将的真实想法,是这小子祖坟冒青烟了。解决了这桩在他眼里微不足道的小事,吕布愉快地哼着小曲,整顿兵士,留下程普韩当二将镇守汜水关以防白波军偷袭、也是方便接应后来的其他盟军后,就随燕清,继续朝虎牢关进发了。而曹操看吕布这般威武霸气,武艺超群,不禁极为眼热,对能拥有这么一员骁勇虎将的燕清,也感到羡慕不已。他低声问同他最为亲密,此刻也一脸憧憬的族兄夏侯惇:“元让认为如何?”夏侯惇毫不吝溢美之词:“吕将军之勇,盖世无双,世间无敌!”夏侯渊也老实承认道:“我亦非是他二十合之敌。”曹仁由衷附和:“此将真天人也!”曹操叹道:“有此健将在旁,燕司空可高枕无忧!”他拍马去到燕清身边,沟通部队部署时,也顺道坦荡地表达了出来:“吕将军好生厉害!可真是,人中吕布,马中赤兔!”燕清眼皮一跳。在白门楼那道缢杀吕布的命令,可不就是这会儿对吕布表现出无限欣赏的曹操所发出的?他登时感到些微诡异复杂,面上却是莞尔一笑,玩笑道:“孟德未免也赞过头了,只是奉先向来不知谦逊为何物,可莫叫他听了去,省得他将你引为知音,以至弃我而去了!”曹操爽朗大笑:“此话却是无稽,吕将军断无可能舍得!”燕清笑得温柔和煦,心里则颇为受用,深觉这话中听。吕布离得远,只刚嘚瑟完,一回头就惊见他们有说有笑,凑得极近,不由将眉一凝。难道这姓曹的真有贼心,不但当众念了几句情诗,还握了主公的手,竟又趁他不在,大庭广众下都套近乎去了?吕布越想越不对劲儿,若无其事地凑了过去,欲要借汇报公事的名义,偷听个一两句也好。可不等他靠近一些,曹操就笑着跟燕清告辞,回了曹营之中。贼眉鼠目,一看便是藏奸狡诈之辈。 第167章 李傕在史上好歹是把韩遂马腾他们打得落花流水的狠角色,于兵法运用上十分出色,至少比杨奉要强上不少。见他们远道而来,刚扎营休息,就连番派出弓骑兵来,频频来骚扰他们。再没有比弓骑兵这一兵种更适合耍流氓、打游击的了——追难追上,射程上又被天然地压制住了,让人烦不胜烦,只能以同等兵种去应对。可这么一来,就又要提防是否是虚虚实实、诱敌深入之策。燕清点了点头:“壕沟和高墙挖得如何了?”看关墙上的士兵,比在汜水关的不知多出多少倍来,再看驻关将领的不同,很显而易见的,董卓已打醒十二分的警惕来了。因此要攻克虎牢关的话,不出意外会是一场长久战,那么费些时间,将营寨修得正式牢固些也无妨。郭嘉笑道:“有吕将军亲自督工,应该也没人敢偷懒罢。”燕清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人高马大的吕布化身黑脸包工头、打着赤膊露出精装上身,对兢兢业业的打工仔呼来喝去的逗趣画面,也有些忍俊不禁,表示认同:“奉孝说的是。”郭嘉道:“不过董卓军有了提防,再有奇策,怕也难以奏效了。”燕清颔首,信心十足道:“硬碰硬又有何妨?有奉先文台,再来三四个董卓,我也分毫不惧。”郭嘉翻了个白眼,正要不怀好意地揶揄几句,就见燕清恍然回神,板着脸询道:“今日还未跑圈吧?快去。”郭嘉:“……”第86章 棋高一着在有吕布亲自出马的高压督工下,这几项挖掘工程的进展可谓一日千里,叫人惊讶不已。才过六日,就全修好了不说,甚至还有余力,派出千把熟手去曹营帮忙。这防御工事既成,近来一直骚扰不断,惹得他们烦不胜烦的数百董卓军轻骑,也就此只有遥遥相望,悻悻而归的份了。于燕军兵士而言,他们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能松懈下来,安心睡个好觉。燕清这几天也未闲着,要么是在刘晔的协助下督促工匠们修造冲车井阑,要么是向军师们征询公务,要么是接受曹操热情的串门儿,时不时还亲自揪着郭嘉去绕兵营小跑锻炼,不忘盯着他多吃碗饭,就权作放松消遣。正所谓甲之熊掌、乙之砒霜,叫郭嘉感到苦不堪言、避之唯恐不及的这份待遇,落在默默关注着这一切的吕布眼里,却是再值得羡慕不过的宠爱了。偏偏郭嘉不识好歹得很,老叫苦连天,恨不能拖着荀攸哭天抢地,就是不肯起个早床。顿叫吕布看得心里愈发不痛快,不禁腹诽:好一个身在福中不知福,得了便宜还卖乖!荀攸有回被他缠得没法,只好陪他跑了全程。结果倒好,看着同样斯文静气、平日里却有勤练君子六艺的荀攸,不急不慢地跑完三圈下来仍是脸不红气不喘的,赫然一副游刃有余的从容模样。而同样的距离,落到常年酗酒贪杯、又好流连花丛,闲时常常睡到日上三竿,忙时全神贯注至几日通宵不睡的郭嘉身上,已叫他累得气喘吁吁,恨不能躺地上了。自此之后,郭嘉好似受了沉重打击,再没出口抱怨过,而是默默地哼哧哼哧地跑了起来,让燕清暗自称奇不已。不过燕清也就感慨一句,很快没了闲暇去继续密切关注了——吕布凭奇策速夺汜水关一事,这些天来已在他的刻意宣扬下传遍各地,可谓威震关东,也带起了一系列连锁效应。盟军单凭两部人马便立下这般辉煌战绩,不免叫那些还在途中的感到眼热心动,顿时着急起来,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行军速度。于是在这一两天里,除了离得最远的北平太守公孙瓒、冀州牧刘虞、平原县令刘备外,余下的基本都到齐了。燕清对这些看着正义凛然,其实多是来混吃混喝蹭镀金的花架子虽是客气接待,交谈甚欢,却从未将任何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过。他也不乐意将宝贵的时间浪费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应酬上,横竖是各取所需,只消礼数尽到了,面子功夫过得去,谁都挑不出错来。那扬州刺史陈温,为讨好日益雄厚的邻居,居然还提出要设坛焚香,弄个正经的尊他为盟主的仪式来。然而燕清根本不会买账,都不等别人表态,就立即说了一番大义凛然的话,将陈温的话头给堵住了。同天来的,燕清就集中接待,次日便开始分派任务,多是些轻松简单,想出错都难的琐务。可关墙上的董卓军却并不这么认为。营寨中的军帐每日都在增加,新至的盟军络绎不绝,予他们的压力,自然也与日俱增。尤其是镇守此关的将领们,李傕、郭汜和张济,都曾在董卓试图瞒天过海的那次跟燕清交战过,本以为他们兵多将广,理应胜券在握,后却一败涂地,便不可避免地有了忌惮之心。燕清兵少将寡时,就已如此锐不可当,更何况是兵精粮足、一呼百应的此刻?他麾下最英武的二将,吕布和孙坚,每日轮番出动,在关前耀武扬威,大声搦战。李傕的应对,始终是紧闭关门,退守不出,倒是干脆利落,连吕布都没有半点法子。而李傕这般做,也纯粹是出于无奈。孙坚的能耐他虽没亲眼见识过,可既然凭自己本事封侯,曾为一郡太守,想必有过人之处。又如此得燕清器重,初来乍到,就能跟吕布同任前锋,就武力上看,恐怕是不相上下的。而吕布当日几下斩华雄的超群武艺,他瞧得一清二楚,又如何会去自寻打击?为谨慎起见,他宁可窝囊一点,也不能博个明摆着是微乎其微的机会。吕布见他们铁了心要做那贪生怕死的缩头乌龟,不肯应战,累他无法在主公跟前大展威风,好好表现,心里也不快得很。他是一日骂得比一日难听,李傕光是鼓舞兵士们维持士气,就足够愁得头发都白了大片了。一日,在燕军主帐之中,众臣群聚。燕清衣整佩剑,舒服地倚在胡椅上,下颌微微仰起,似在闭目养神,脑中却运转飞快,正是依照惯例,把一桩桩需要他做最后决断的事务处理掉。郭嘉慢条斯理地摇了摇手中折扇,另一手抖开一张纸条:“河内张太守遣人送书来,道袁术已被缚,可要送来?”燕清道:“送去谯郡,具体怎么处置,我会写信让文和知晓。” 第169章 经今日之事提醒,燕清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他上回摸吕布脑袋时摸了一手黏糊糊的脏汗、又毫不客气地抱怨了几句起,对方的确就再没以邋遢的模样靠近过他。还用上了早早就荒废了的衣料熏香,重学起了荀彧那精细优雅的世家子弟做派,记得捯饬出副整洁且香喷喷的模样,再来见他。察觉到这份用心后,再看出吕布眼里藏得很隐秘的欢喜……燕清心里,也不知不觉地软得一塌糊涂。郭嘉摇了摇折扇——这折扇还是燕清改良了纸张后、顺带着折腾出来的新鲜玩意儿,倒让郭嘉一见倾心,不由分说地弃了之前都还爱不释手的羽扇,终日拿着晃来晃去了——笑眯眯道:“吕将军果真是个讲究人,连随意开个小会,都需焚香沐浴,莫说是我,就连公达也得自叹弗如了。”高顺还好,张辽肩头却没忍住骤然一耸。好险憋住了,没笑出声来。就吕布这曾经为操练将士而连带着在泥地里摸爬打滚好几天、顶着一身臭汗的情况下,还能三五天不冲澡都若无其事的粗鲁军汉,好意思称句‘讲究’?吕布漠然瞥了郭嘉一眼,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奇了怪了,具体是甚么,还未听主公说起,又从何得知这事务是大是小?怕是只怨布资质愚鲁,不及郭别驾学识逸群,才未能未卜先知。”燕清刚还沉浸在难以言喻的淡淡感动中,这会儿马上就被两人的针锋相对给带回了心神。他不禁哭笑不得:这两人的工作重叠部分很少,按理说完全能井水不犯河水的,却不知为何,但凡发生了对话,总是一路火花带闪电,好似天生的冤家对头。得亏两人都有分寸,哪怕瞧对方不怎么顺眼,公事就归公事,不会带入私情,否则还有得是让燕清头疼的地方。“好了好了,不光是奉先,就连我与文若,都喜用熏香,奉孝要有兴趣,我回头送你一车如何?”燕清不由分说地抚了抚掌,自然而然地插入了二人对话。郭嘉莞尔:“甚好,甚好。”吕布掀了掀唇角,现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燕清挑眉:“奉孝怎不推辞几句,好叫我顺水推舟?”只听‘唰’一下,郭嘉漂亮地展开绘着水墨山水图的扇子,摇头晃脑道:“上者赐,不敢辞也。”燕清:怎不说是长者赐呢?怕郭嘉恼羞成怒,燕清到底忍住了,没容这话脱口而出。即便如此,敏锐的郭嘉还是从燕清眼神的微妙变化里窥得一点端倪,狐疑地瞅了燕清一眼。燕清若无其事地移开了饱含慈爱的眼神,正儿八经地看向吕布,说起正事来了:“奉先,近来你去关前搦战时,可有见着李傕他们?”吕布神情严肃地回想片刻,正色道:“偶尔有见他们露头,只离得着实太远了些,射不着。”燕清道:“奉先一百五十步内,穿杨射柳,可称百发百中,连你也说射不着了,那想必是在两百步开外了?”吕布矜持地扬了扬嘴角,大大方方道:“实不相瞒,只要在二百步内,布不说十分把握,九分还是有的。可惜那几个废物爱惜小命得很,每回少说都离了有三百步之遥,纵准头不丢,待射到他处,箭头力道也大为削减,没甚么用了。”燕清忍俊不禁道:“他们是被你吓怕了,才躲着不出来罢?我倒有——”话未说完,就有一兵士在帐外通报,道董卓军派了一使者来,手里同时持有董卓的亲笔信,和他的军令条,欲要求见燕清。“随时要开打了,还有什么话说?”燕清略感意外。他可不认为兵力比他们多上一些(燕清排除了联军的人数)、又将在不久后推个傀儡,意欲借此染指九鼎至尊之位、野心勃勃的董卓,会被吓得不战而降。郭嘉与荀攸不禁对视一眼,试道:“诈降?”燕清眨了眨眼,丢下刻薄得能叫董卓呕血的一句话:“要真这么打算的话,他可大错特错了——现在董卓军中尽是歪瓜裂枣,也没剩还能叫我瞧得上的人了。”倒不是指偌大洛阳都没什么可用之才,而恰恰与之相反。良才美玉多的是,然而全不站在董卓那一派,最出头的那几个,还被锒铛下狱,对这逆臣贼子恨之入骨。但不管真降假降,在这敏感时期跑来,要不是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否则绝对是怀有好意。主要还是董卓阵营里头,根本就没有值得燕清赌上一把的人,那出于谨慎起见,就不可能接受。高顺试探道:“那,不见?”郭嘉毫不犹豫道:“但见无妨。”燕清点了点头:“我正有此意,姑且就瞧瞧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吧。”要真有什么阴谋诡计,他也好早作准备,省得一直搁着这事儿。郭嘉挑眉:“那可不是什么卖药葫芦。”燕清这才发觉自己又不留神说溜了嘴,横竖也不是不得泄露的天机,顶多被郭嘉觉得是句怪话,便也没怎么在意,只眯眼扫了郭嘉一下,旋即扬声道:“带他进来。”亲卫在帐外恭敬应了:“喏。”不一会儿,那肩负重任的李儒府下主簿,便惨白着脸来了。只带着寥寥几人进到敌军本营,被一帮魁梧高大的兵士们行不善的注目礼,他原本就十分害怕,一想到一会儿要见着连主公都拿他毫无办法的那魔头,腿肚子都要不争气地打哆嗦了。结果一掀帐幕,就发现燕清帐下文武基本到齐,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他浑身顿时抖若筛糠,连燕清都觉得他实在可怜,不忍再吓唬这多半也是不讨上司喜才被派来的倒霉蛋,堪称和颜悦色道:“董卓派你来,是为何事?说罢。”燕清生得极俊美,气质又超然脱俗,现面上浅浅含笑,眉眼微弯,眸光温柔和煦,好似神仙中人,叫主簿当场就看呆了。这真是传言中连主公都发憷的魔王似的狠戾角色?他不禁痴痴望着,不知挨了吕布多少记锐利骇人的眼刀,才一哆嗦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道:“某、某是来向司空大人道道道贺的。”燕清优雅地端起茶盏来,另一手轻揭了盖,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小口,润润嗓子后,不置可否道:“噢?” 第171章 燕清意味深长地睨了吕布一眼,懒洋洋道:“喔~”吕布不由自主地被那微微扬起的尾音带得心神一荡,漾漾地美了会儿,才正儿八经地点了点头,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带回了正事上:“那主公的意思是?”燕清也不再调戏他了,敛了脸上的玩味,正色道:“粮车被毁,虽伤不了他们根骨,却能撼动不少皮毛,诱他们内部营造出一点小骚乱。”吕布转了转眼珠子。燕清微笑道:“我要你明日一早,就领人在邻山近草处扎营,再多运一些粮食进去。细节上怎么办我不管,全凭你做主。”吕布豁然明了。“那是要大张旗鼓地搬,还是掩人耳目地搬?”燕清道:“动静大了,不就成了弄巧成拙?当然不行。要隐蔽一些,却‘刚巧’让探子发现。”他就不信在粮车迟迟未到的压力下,董卓军还能缩头不出,安逸地跟他们对峙。要是一昧胆小怕事,对兵法一窍不通的,燕清这法也不可能奏效——那无疑是把破绽抛给了瞎子看。可对李傕这种在军事上懂得不少、到关键时刻也敢搏上一搏、最重要的,还是爱自作聪明的,燕清这一计就有种对症下药的味道。他至少七分把握,李傕是会抵挡不住这诱惑,乖乖上当的了。吕布一口应下后,却未起身告辞,而是支支吾吾地找着别的话题,私事有涉及,公事偶尔也绕。总之是要赖多一会儿。燕清也习惯了这人高马大、五大三粗的军汉,时不时就要来一回的撒娇伎俩,却不准备一昧惯着他。陪着胡扯几句后,燕清自认甜头给够了,便淡了面上笑意:“奉先也累着了,快歇息吧,明日一早又得忙了。”吕布再恋恋不舍,也只有老老实实地夹着尾巴走了。燕清没想到的是,吕布前脚刚去,郭嘉后脚就来。“奉孝何故去而复返?”燕清随意一抬眸,见是郭嘉,不免意外:“不是睡懒觉去了么?”郭嘉不悦道:“什么懒觉?分明是小憩!”燕清敷衍道:“好好好。小憩便小憩罢。可有要事?”郭嘉毫不客气地坐下,开门见山道:“嘉思来想去,始终觉得那吕奉先的反应,不太对头。”燕清心里毕竟有鬼,被郭嘉猛然一提,脑子里都懵了一下。好在他反应快,立马就压下了情绪上的震动,且在面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不解,好似漫不经心地询道:“奉孝何出此言?”郭嘉反问:“主公如何看待他们的反应?”“文远他们不也气愤得很,瞧那架势,恨不能将那使者赶出去么?”燕清一边暗惊于郭嘉的敏锐和眼观四处,一边玩笑了句,轻描淡写道:“奉先的态度,并不稀奇,同他们的一般无二罢。”郭嘉摇头:“吕奉先眼底分明有恨意流淌,像跟董贼有过深仇大恨一般,不是文远他们的反应比得的。可他们之间又有过甚么渊源?主公知道么?”燕清自明白了吕布对他所持的感情后,许多曾困惑不解的问题,也就自然而然地找到了解释。可对不解这份内情的郭嘉而言,吕布那份切齿深刻的敌意的来源,就显得匪夷所思,透着不同寻常的诡异了。燕清暗松口气,半真半假地解释道:“奉孝误会了。深仇大恨远称不上,只是奉先义父与董卓多有不和,而在他初入我帐中时,董卓又派了他同乡李肃来暗行拉拢之事,也不知谈了甚么,总归是不欢而散,现董卓倒行逆施,祸害纲常,人人得而诛之,奉先悔未早日除了这奸患,着恼得很,反应才会这般古怪罢。”郭嘉若有所思地听完,总算释然了:“这就说得过去了。”燕清刚要彻底安心,郭嘉就啪一下展开折扇——他最近大概是实在爱极了这动作,好似能显得他更风流潇洒几分——旋即扬起唇角,嗪着一抹不怀好意的奸笑,眯着眼瞧燕清:“主公媒做了不少,怎自个儿却始终过得呆板无趣?偌大后院仍旧空虚,不说正经妻妾,还清心寡欲得连笔像样的风流帐也无?”燕清心念一动,故作好奇道:“怎么,你有哪些好去处?”郭嘉讶道:“主公也问这个?”燕清笑着睨他一眼:“还不快说?好意思藏着?”郭嘉当燕清是真开了那窍,虽颇感惊奇,也未作他想,洋洋得意地列了最得他喜爱的几个。道那处妓子温柔可人,这处妓子妖娆冷艳,某处妓子能歌善舞……当的是如数家珍。燕清认真点头,一一记下,回头等将郭嘉送走,就冷冷地沉了脸。好你个郭奉孝!他俯于案前,洋洋洒洒地修书一封,将那几处写得清清楚楚,叫留守谯郡、又从来都对这一类事物深恶痛绝的贾诩迅速予以整顿清除。等这一仗打完,干脆给郭嘉安排一两个美妾,省得他天天忙里偷闲,在外头风流去了,倘若不幸惹了什么病来,那才让人追悔莫及。第二天一早,关墙上守兵很快就发现了不同之处。不单是此前总挑这点搦战,耀武扬威好一通才走的吕布,竟是不见踪影。还有那人头攒动、仿佛无边无涯的关东联军的宿营地里,虽总不乏马嘶人喊,现却有一股,背上驭着什么,往山边靠。难道又来了一股盟势进驻,选那地方结营了?守兵紧张不已。他自己虽着实看不出门道来,却隐约觉得大事不妙,不敢有半分疏忽,赶紧将这些异状,仔仔细细地通报给了主将李傕。第89章 意外频发李傕听完汇报,心念一动:“真有此事?”依草结营,那可是兵家大忌,一把火放下去就能烧个精光。 第173章 燕清惊讶于这数字,看向同感意外的三位军师,询道:“诸位先生可有头绪?”郭嘉略作沉吟,一针见血道:“怕是别处出了岔子,连累我等。”荀攸道:“是冲着我军来的。”燕清默然片刻,道:“难道皇甫嵩和盖勋投入他麾下效力了?”郭嘉:“不无可能。”刘晔的关注点则有些与众不同,立马跑到他最近做梦都在想的攻城器械的组建工事上去了,脱口而出道:“不好!卓军将士多束草负薪,恐意在摧毁器械,得速增援后营守备,防止偷袭!”燕清冷静道:“不慌。除非他们会飞檐走壁,否则边上绕是绕不来的。而要是正面进攻下,连后营都遭殃了,不就意味着全军已被打穿?”“要真到了那地步,哪怕多保住几架攻城器械,也没任何意义了。”刘晔刚刚是关心则乱,惭道:“叫主公见笑了。”燕清莞尔,简单安抚了几句:“好歹是你那么多日的心血,又关乎迫在眉睫的攻城,你若不紧张,那才叫奇了怪了。”他实在好奇的是,李傕手里捏了张怎样强力的新底牌,以至于态度大变,一下从被动防守,到自信地主动进攻,乍一发动,还就是这样强猛狠绝,摆出不顾一切的架势,非要一下决出胜负般?肯定是有了什么惊人的仰仗罢。郭嘉和荀攸方才所说的理由,也是极有可能,但到底是不是真的,一时半会也无法查证。燕清将这困惑暂作搁置,当机立断地下了令。正式令吕布、孙坚共为先锋,张辽主左军,高顺率右军,后军有荀攸,中军则由他亲自坐镇,寸步不退,立马予以还击。众将慨然领命而去。好在他当初安排各势扎营时,就在驻地的方位上放了心思:让凡是近虎牢关的,都让自己军占下了。燕清考虑过,他的军势就总体而言,不比西凉兵的作战经验丰富,可也是训练有素,骁勇绝伦,最难得的还是团结坚定,服从命令,是盟军的绝对主力。倘若有什么突发的意外情况,挨得最近的都能第一时间发觉,也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击。总比刻意安排些不经用的草包在外的好:届时这些人受惊溃散,他们在后头不也得被连累?旁势看在眼里,也乐得轻松:有兵多将勇的燕清势要博个大公无私的雅名,甘做这注定被首当其冲的盾牌,他们何乐而不为呢?对这些隐蔽的小人之心,燕清当然不是一无所知,但也没心思去计较。而他的先见之明,这下也真派上用场了——后头的关东诸侯乱得一团糟,唯二井然有序,立马阻止起有效反击的,除了顶在最前头的燕清军,也就是那极不起眼的曹操军了。曹操也往那方向没少瞧,对兵力心中有数,见燕清做好安顿后,才拍马过来,不卑不亢地请示道:“司空大人可有指令下达?操虽卒少,亦愿听凭差遣。”曹军兵虽不多、却整齐有序,军容肃穆,再一看现还是兵荒马乱的其他盟军,对比何其鲜明。燕清欣慰一笑,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来,摸着曹操那硬梆梆的背道:“有孟德此言,我便不客气了……”把送上门来求使唤的曹操给毫不客气地委以了重任后,燕清听着耳畔不断传来的嘈杂,眸光微微一凝。就算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受到最直面冲击的也根本不是他们,这慌乱的程度,未免也太夸张了吧?难道又发生了别的意外?燕清不禁驻步,细忖片刻后,信手一掀袍摆,却并非立即去往中军,而是让郭嘉先代他一会儿,然后大步流星地朝其他军势的驻营地,行查看之事去了。作者有话要说:  八关和董卓军部署出自《中国历代战争史04》第23-30页第90章 镇压不满待燕清快步行到盟军会饮的帐前,还没正式掀帘进入,就能清楚听到里头传出的极大声的争论,不由蹙起眉头。“慢着。”燕清打了个手势,制止了卫兵通报他的名姓,兀自袖手伫于原地,漠然听着他们的对话。帐中之人,除袖手旁观、纯看好戏的那几人外,赫然已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一派以荆州刺史王叡为首,包括了北海太守孔融和徐州刺史陶谦等人在内;另一派则唯扬州刺史陈温马首是瞻。各自部曲分明还处于乍遭突袭,混乱无首的状况,诸侯却还忙着针锋相对,争吵不休。燕清不禁讽刺地笑了一笑——就连捡便宜都不积极,怎么敢放心启用他们?他压下刚冒出点苗头的怒意,耐心听了一会儿。里头的对话时大时小,随情绪波动起伏,虽不是特别清楚,但燕清只听了一小会儿,也明白大概了。且说王叡曾为孙坚上司,过去因仗着出身显赫,没少轻慢这小门小户出身、不通文墨,只靠运气好才立了些功绩,侥幸得了朝廷青眼,居然得以封乌程侯的大老粗。孙坚为大局着想,对他多有忍让,因此他气焰反倒愈发嚣张。当燕清通过一纸诏书,将孙坚收拢至麾下时,王叡还没少拍手称快,欢喜于少了这么个不知轻重、好冲他治理地方指手画脚的莽夫。在关东义盟建起后,王叡听了幕僚的建议来到屯驻地,不料正经差事没被分配几件,倒是见到往常任他差遣使唤的孙坚意气风发,屡任先锋,手下兵士大增,显然备受燕清重用。这下可好,孙坚越是风光,就越使他心里忿忿不平。“我不远千里,率郡兵来此处,是闻燕司空声名素著,有大德略,是秉公扶杰,匡扶弘义之俊杰,”王叡率先发难:“然我切实所观,亲眼所见,却与传闻大相径庭!瞧他重用的都是些什么人?不论胜负,此事一旦传出,不管是他,我等都会被连累着,徒然让天下人耻笑!”陈温自知资质平庸,只想守好自己扬州那一亩三分地。见新邻居如此强势悍勇,他心里忌惮,当然不肯像王叡把燕清给得罪死了,而是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与对方修睦。毕竟南方三大州,扬州,益州,荆州皆是地广人稀,教化匮乏,实力较北方要薄弱许多,并不甚引人注意。 第175章 他被说得面红耳赤,满心要反驳回斥,可气怒填胸下,“你你你”了半天,愣是没措起正经话来。“冥顽不化,不可为谋!”他沐浴在诧异的眼光中,只觉在场所有人都在暗暗嘲笑他,大怒之下,索性撇下这么一句,拂袖而去了。燕清看都不看他怒气冲冲的背影,而是脸色稍稍和缓,向诧异又无措的众人长揖一礼,肃然道:“诸位不随大流醉生梦死,得过且过,而肯随孤共赴国难,拯救天下,孤甚感激,在此先行谢过。而方才所说,亦只因不耻其言谈,而非是对世家大族有所不满。”燕清叹息道:“若非有荀文若在兖州,为孤居中持重,出谋划策,费心费力,孤亦不敢举二州之力,率兵远征至此。”众人还沉浸在他突然发飙的震惊中,讷讷忙说不敢当。燕清话锋一转:“然心不齐难以成事,如有见不惯燕某人做法的,今日便可离去,孤定不强留。”此言一出,人都一动不动。燕清悠然道:“多谢诸位。可若今日是留下了,往后却在背后说三道四,当个妄图分裂联盟的害群之马,寒了在前线拼杀的将士之心……”燕清目光森然,环视一周,摆出了前所未有的强硬态度,铿然有力道:“不管那人究竟是谁,都要按军法从事!”第91章 恶虎逞威燕清甫一离帐,面上就恢复了往常的和颜悦色,不经意地瞥见了戏志才的身影,莞尔道:“志才是来寻孟德的么?他方才来自请被使唤,就被我派去增援右军了。”戏志才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向燕清揖了一礼:“多谢司空。”燕清不欲在此地多加逗留,冲他微一颔首,示作回应,便匆匆与他擦肩而过,回中军坐镇去了。戏志才则伫于原地不动,只默然转过身来,望着燕清渐渐远去的背影,静静地陷入了沉思。燕清耽误了这一小会儿,前方战况正酣,众将各自混战,而在郭嘉那像模像样的指挥下,中军状况一切良好。郭嘉看到燕清到来,明显松了口气:“伤兵都按主公吩咐的那般,抬入扶伤营了,还有些未来得及,也没办法。”燕清紧紧地盯着前方,视线不自觉地就长久地停留在了左突又冲、威风凛凛的吕布身上,笑着说道:“辛苦了,接下来换我罢。”郭嘉勒马退后两步,询道:“主公方才忙什么去了?”燕清轻描淡写道:“王叡被我气了顿饱,这会儿该已跑了。”郭嘉讶道:“这是何故?”燕清简略复述了一遍当时情形,郭嘉蹙眉细忖片刻,委婉道:“此事或能处理得圆滑些许,而不落下这意气用事之嫌。就这么让他满腹怨气地走了,回头定致力诽议主公,道您心胸狭隘不容人,使您声名有损。”燕清却道:“但他今日所为,断不能姑息。况且即便无此事,关于我的流言蜚语也少不了,债多了不愁,我索性强硬一回,让其他人有所顾忌,剩下的就由着去罢。”见郭嘉貌似还要再劝,燕清摆了摆手,遥遥眺望厮杀激烈的场中战局,忽然笑道:“若只是冲着我来,那倒罢了。可偏偏是在我的爱将,我的友人在前方浴血奋战,置生死于度外的时候,叫我不巧听到了他们不仅是一边坐享其成,还要一边肆意羞辱,试图行那挑拨离间、动摇军心之事,这还能怎么忍?”“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战场上刀枪无眼,只能各凭本事;但保护他们不死于阴谋诡计、挨自己人捅的刀子,我姑且是能做到的。”“而且就算王叡要胡说八道,只要这一仗胜了……”燕清还真没将区区王叡放在心上,那货史上就是被撕破脸皮后的孙坚逼得走投无路、吞金自杀的。他说到这,不禁一顿,改口道:“绝不能败。世人也不见得会听他的。”王叡倘若只骂他是个目光浅短的村夫,单独拿他说事,燕清还不至于如此震怒,秉着要将对方赶跑的心,狠一通发作。可王叡大约是顾忌他居高重职,颇有名望,于是那字句诛心,就全冲着他帐中的寒门子弟去了。却是结结实实地触碰到了燕清的逆鳞,压出好大一块心病。史上天知道有多少英勇善战的将军,最后不是辉煌地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而是窝窝囊囊地死于政治斗争,背着污名进了棺材?燕清见多史鉴,又怎么可能容忍这些悲剧,发生在他当眼珠子一般爱护的宝贝人才身上。郭嘉听完,眼波徐徐流转,半晌忿忿道:“嘉尚未开口,主公岂知未道之言?”燕清彬彬有礼地比了个手势:“奉孝请讲。”郭嘉嗨嗨地笑了一下,懒洋洋道:“我等的俸禄,也不是白拿的。”燕清怔楞片刻,释然一笑,情不自禁地抚摸着郭嘉的背,一边摸一边说:“可不正是?有奉孝此言,我日后便能更安心闯祸了,横竖回头还有你们善后。”作为对这份得寸进尺的回应,郭嘉只无情地翻了个大白眼:“还请主公手下留情!”燕清哈哈一笑,最后看了那在场中威风八面的大布老虎一眼,依依不舍地回了扶伤营,去放桃园结义进行群体疗伤了。他把自己的定位放得恰当准确:上阵杀敌,运筹帷幄,他都能干一点,可到底都不是最擅长的领域。还是适合做做后勤,顺道稳住政治立场的好。拼杀在最前面的将士,自然无从得知后方发生过这么一场闹剧,就连王叡气愤之下叫人闹大拔营动静的举动,也未能掀起多少水花。哪怕隔了好几里,又混杂在兵戈相击、将兵呐喊、战鼓擂动的响动中,也不难分辨出吕布在扯着嗓子大吼:“对面主帅何在!!!可敢出来应战!!”李傕等人对他的厉害心知肚明,听他叫嚣,不禁心里憋屈地暗骂一声,直接装没听到。——傻子才去。他一身百花披风被风刮得猎猎作响,亮银战铠簇新锃亮,头戴雉鸡三叉冠,脚踏嘶风赤兔马,手持方天画戟,当得是英姿勃发,风采斐然,就如画本中的战神临世,充满威严和气势。一到战场上,吕布就一扫在后营读书学习时的头昏脑涨,束手束脚,而是一尾得水的鱼。他轻轻松松地提着好几十斤重的画戟,催着赤兔进出于敌阵之中,左突右刺,如若行云流水,洒脱肆意。他一边收割着小兵的性命,还一边分出心神,留意那些衣袍颜色不同的将官的行迹。不过今天这是咋回事儿? 第177章 但他又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无意中宠出第二个关羽来?可关羽再高傲,对义兄刘备的话还是百依百顺,千听万从的。史上的吕布却不同,只要触碰到他敏感的某条神经,哪怕上一刻还口称义父,下一刻都不见得安全。燕清没类似的经验,之前只能摸石头过河。要不是这些天里不断试探,试出吕布对他的确是真心实意,能近乎无耻地仗着这份爱意的为所欲为的话……他还不敢渐渐下狠手管教。这场突袭防御仗,双方其实打得很不轻松。别看关东联军的将兵众于西凉兵,真正派得上用场的,不过燕清和曹操这两股罢了。燕清这回集两州之力,集结了十来万兵士,但只有八万在此,另外几万,则被他遣往别处把守关隘,或是驻守后方,封堵住白波军偷袭本营的可能性。燕清麾下虽有悍将如雨,智士云集,可那些缺少磨砺的兵士,始终是个不可回避的短板。作战经验的缺失,可不是靠充足的训练就能弥补过去的。之前燕清军对上的敌手,不是失了头领乱成一片的宗贼,就是堪称乌合之众的黄巾,又有吕布孙坚等百世之杰身先士卒、冲锋陷阵,率先杀出一条血路,让士气暴涨,才被衬出了神兵一般的威风。而常年驰骋于凉州的董卓军,却是总同凶悍蛮暴的羌胡打交道的绝对精锐。董卓现盘踞帝都,还意味着这十万人的车甲器械资货易盛,是不折不扣的虎狼之师。如今被这么直接一对比,任谁都看得出,燕清军那些只经过半年战役洗礼的新兵蛋子,还是嫩了一些。要不是早有做些防备,前头有几员世间难得的将才撑着,后头又有燕清的桃园结义行群疗,是不可能打出如今这势均力敌、甚至小胜一筹的模样的。这场真刀实枪的初回交战,整整持续了一天一夜,才随着其他关东盟军部队姗姗来迟的整合增援,给濒近强弩之末的西凉军压上了最后一根稻草。燕清验证了对手不好对付的想法,而李傕却在心里不知骂了乱传捷报、给主公董卓传递了‘关东联盟不过徒有其表’的错误印象的徐荣多少遍。这好意思叫软柿子?他们足足出动了七万骑兵,剩下一万留守关墙也片刻未停,始终在操控弩箭往下扫射。燕清却全程只动用了自己麾下的人马,就如一堵密不透风的坚实壁垒,严严实实地将他们防住了。自始至终,都让他们被困在距关墙下的一射之地内,一旦过了小坡,活人就连半步都跨出不去了,也根本施展不开骑兵的真正威力。为首的几员将领更是恐怖之至——那骑着高头红马,溅了满身黑红的血污的吕布,就如不知疲惫般游刃有余地挥动着手中兵器,健实臂膀将沉甸甸的画戟挥得似旋风一般。经他粗略一数,这煞神不断游走在疆场之上,一天下来,跟农夫割麦子似的眼都不眨,却轻易就夺去了大半个营的将士性命!还有从名不经传的曹字战旗下,杀出来的那些战将亦是各个身手不凡,哪里是战报上吹嘘的一触即溃!李傕恨得咬牙切齿。他丝毫不知自己受到了燕清和曹操的联手误导,以为是徐荣那厮侥幸得了场胜利,就为博得主公青眼,刻意假谦虚几句,却将他们给害惨了。要是联军各个都是只比燕清军差一丁点的厉害……李傕心里发寒,看自己这边越打越吃力,而对方援军虽迟钝了一些,好歹也补充了上来后,再不复方才的举棋不定,而是立马下令,偃旗息鼓,撤回关内。“贼子休走!!!”吕布正杀得热血沸腾,意气风发,不想这帮人说撤就撤,顿时气得大吼一声,毫不迟疑地率兵大举追杀。疲惫得很的董卓军却毫不恋战,也不管被命令殿后的千余人,由着他们被如狼似虎的燕清军给吃下,一等大多数军队都已进入,径直将门关上了。“他娘的!!!”不想他们跑得如此果断,欲乘胜追击的吕布结结实实地碰了一鼻子灰,万分恼火,也唯有骂骂咧咧地退回了。吕布垂眸看了眼躺了满地、堆积如山的尸首,漠然下令道:“自己人给妥善埋好,遗物全部收好,功一个不许落下,全给记上;至于敌兵的,把头颅全割了,一会儿就直接在关门口摆京观,剩下的尸身挖坑烧埋,省得,省得……”他一噎,回想片刻后,可算把主公郑重交代过的话给记起来了:“有瘟疫。”孙坚闻言,不由迟疑询道:“京观?你问过主公了么?”吕布心绪还有些烦躁,原想直截了当地将孙坚的质疑顶回去,把燕清曾道战场上的事都由他说了算这一事说出。但转念一想,为免孙坚生出嫉妒不满,就难得多出个心眼来,把到嘴边的话给收回去了,爽快道:“你说得也有道理。那便请你在此等会儿,我这就去请示一下。”孙坚不料他这般好说话,不由楞在原地,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惊疑不定地看向同是一头雾水的亲兵:“吕将军是怎么了?”吕布对此浑然不觉,微咧着嘴,手还因力竭而微微颤抖着,步履却同心情一般轻快。又得了个由头去见主公。在进去主帐前,他还专门拐到营房处,把脏污的战袍褪下,往身上泼了几盆冷水,就着水流的冲刷搓了几搓,再把头发擦干一些,捋好,才换上整洁的衣物,难掩期待地往燕清那去了。燕清在看到董卓军鸣金收兵时,就回了帐中,聚众谋士来此议事。见此时应该在战场上善后的吕布掀帘进来,还居然是干干净净的模样,他虽有些意外,也还是挥了挥手,让吕布先行坐下。郭嘉只以眼角余光瞟了吕布一眼,便继续道:“那李傕会大举进攻,也是理所应当的了。”燕清冷冷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来,要不是我恰好定了那么一计,多少有了防备,这个被出其不意、受攻其不备的亏,就吃定了。”吕布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环视一圈,却忍住了没有发问,免得打断了议事进程。荀攸道:“主公不必置气,纵无此事,凭他们外强中干,也瞒不住多久。一场大战时所难免,未雨绸缪,也是理所应当。”燕清叹道:“公台说的是。”他千算万算,还是漏算了两人的心理。一是徐荣,二是王匡。 第179章 吕布不大同意,但碍于是燕清的话,他还是拼命说服自己,与此同时,又忍不住将问题问出口道:“且不说成王败寇,彰显武功,这些胡兵昔日听命于董贼,一度助纣为虐,胡作非为,纵万死犹不足惜。堆此京观,是为惩不敬,万民有何不服?”他们要再敢偷袭,就得踩着袍泽的脑袋出来。吕布说得有条有理,燕清默然片刻,艰涩承认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无论如何,需得记得,我们兴此义兵,为的是安定国家,收复民心,而筑造京观,恐会激起敌军誓死顽抗之心,也坏了仁义之师的名号……除非真有必要,还是能免则免罢。”追随董卓兴风作浪,迫害百姓的西凉兵中,实是胡羌居多。从秦朝开始,异族就被不断地赶来跑去,叛乱不止。汉朝倒是将它打服了,可又未及时发布有效措略来同化他们。于是无论是当地的官吏也罢,土豪劣绅也罢,都瞧不起这些野蛮成性的异族人,而其蛮横气习也的确不堪,对他们欺凌盘剥。可胡羌一旦感到生活艰难了,他们骨子里的暴烈又怎么会甘心被一直压迫?当然会反。至于董卓,靠年轻时跟胡羌部落交好,获得不少异族兵士的助力,可包括他本人在内,都约束不了任何暴行。除了政治因素外,边州的叛乱不停,还存在着更深远的民族和文化问题了。燕清叹了口气。史上董卓军在赢了关东联军的时候,虽没筑什么京观示威,可他做的,却史上更加令人发指的可怖恶毒——先割降兵舌头、斩断手足,挖掉眼睛,丢进锅里活烹,而他却饮食自若。这已经没有人性了。就算底下将士可能是碍于军令不得不从,可确实没少为非作歹,落得尸首被践踏的下场,也称不上无辜可怜。成王败寇,倘若今日败的一方是他们而不是李傕军,下场不得参考被徐荣攻破后、生擒了烹杀的颍川太守李旻?——这是战乱年代。燕清将自己一顿开导,很快想通了。吕布的想法,则大有不同。从军上阵杀敌,攻城拔寨,便注定是将脑袋别在腰带上的活计,他早早地就有了相关的觉悟了。哪怕在主簿这一文职上荒废了年把,要认真算被他亲手所杀的敌兵敌将,少说也已上千。他将人命都看得淡薄,又怎会在意取敌尸堆个小丘的事?但既然自家主公心善,不忍见那场面,往后便能不堆就不堆罢。吕布颔首:“布晓得了,主公尽可放心。”燕清闻言莞尔:“况且我已承诺过,凡是行军打仗之事,多交由你决断,可便宜行事,或问问军师。”要是事事问他,说不准哪天又优柔寡断,犯了妇人之仁。吕布心里却对孙坚的好意提醒生出几分感激来,庆幸自己有来问上一句,而未直接办了,否则主公看了嘴上不说,心里多半会难受。他嘴上则谦道:“布恐思虑不周,还得多请教主公和先生们才是。”燕清欣赏地点了点头:“不错,不错。”吕布唇角微扬。燕清下一刻却话锋一转,下了委婉的逐客令:“待到天明,便要全军出发决战,而你已在战场上奋战一天一夜,还不抓紧时间,回帐去歇会儿么?”吕布眼珠子一转,忽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往席上一滚,躺得四叉八仰:“是累得慌,若不妨碍主公处理公务,可否容布就歇在此处?”燕清被这具健实虎躯那行云流水般的漂亮一滚给惹得愣了愣神,善意地失笑一声,应允道:“当然可以。”“多谢主公!”吕布成功多赖一会儿,刚要心花怒放,整理好东西的燕清,就施施然地起了身。吕布:“?”却见燕清微微笑着,看向他道:“我现还有些事要询刘子扬,要去后营一趟,然后再去扶伤营救治伤兵,应就不回来了,刚好不会打扰到你休息。”吕布:“…………”燕清已踱至帐帘前,回眸看他一眼,温柔体贴道:“你就继续躺着,别费力挪动了,我会让人送些被褥进来,省得你着凉。安心睡罢!”吕布:“!!!”一双狭长虎目,难以置信地瞪得滚圆。对上他震惊目光,燕清艰难忍笑,手下却宛若毫不留恋地一掀帘,残忍地真走了。眼巴巴地瞅着那道飘逸身影隐没在厚厚的帘布后,吕布那张英俊的脸庞倏然垮了下来,眸子黯淡无光,就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彻底蔫了。饶是他再想跟上去,也不好明目张胆地承认自己方才就太过疲累一事撒了谎,有愚弄主公之嫌。只有怀着满腔后悔,恹恹地躺着,一动不动地任亲兵给他盖上被子。不过或许是因累了太久的缘故,眼皮一合上,没过一会,还真让他就这么睡着了。燕清却是真有要务在身,而不是纯粹为了逗耍吕布。就如他跟吕布简单交代的那般,先去了后营,给忙得脚不沾地的刘晔一些技术支援,又给不断连轴转、压力剧增的工匠们承诺了一些精神和物资奖励。最后才去了扶伤营,将用了一整个时辰打木桩才刷出来的一张新的“桃园结义”卡,对着伤兵群释放。绝大多数将士们,还是头一回亲眼目睹,随着一片璀璨金光没入上空,漫无边际的盛放桃林凭空而现。随着枝丫无风摇摆,嫩粉桃瓣徐徐飘落,狰狞创口瞬间愈合,体能也恢复了充沛。而完成使命的桃林渐渐隐没,再无踪迹。 第181章 在敌军撤得匆忙的情况下,会出现因战斗而衣衫或肢体破损的尸身并不奇怪,但要是外袍整个被完整地脱掉了,那一定会给人留下一些印象。程普虽被问得一头雾水,还是老实找来当时干活的那些,挨个问清楚了。果然,就真有好几具敌尸出现了燕清所说的这种情况,印证了他的想法。——好一个胆大包天的江东虎崽子,居然瞒着他父亲搞潜入敌营的这套把戏。“文台,且随我进来一趟。”燕清哭笑不得,只有召了以为丧子而痛苦不堪的孙坚入主帐,把自己的猜测和所得的证据一一告知。孙坚听得瞠目结舌,脸也更红了。只不过刚才是难过的,现在是给气的。“这混账玩意儿,王八犊子!我……”孙坚刚还泪汪汪的双目,此刻已几要喷火,整个人暴跳如雷,只因是在燕清面前,才不得不抑制着要一脚踹开关门、不顾一切地将自作聪明、擅自行动的孙策给揪出来,再把腿脚统统打断的冲动。他气得七窍生烟,半点没意识到,刚爆出来的一串串脏话已经将自己这个老子给一起骂进去了,狂躁地在帐内踱着圈圈,咬牙切齿地骂个不停。好几回差点没踩到这都没被吵醒、躺在薄席上睡梦正酣的吕布。燕清刚满心都挂在失踪的孙策身上,没看到吕布还留在帐内,这会儿放松下来,随着孙坚走动,他才发现吕布居然真睡着了。“安静。”燕清担心孙坚在气怒之下,会不小心踩到吕布身上,赶紧按住对方的双肩,沉声道:“你这会儿闹的动静越大,知道伯符不见的人就越多,人多眼杂,他的处境自然就越危险。”孙坚吸了口气,竭力保持平静,面上却有挥之不去的疑惑:“伯符是?”燕清:“……”不慎说溜了嘴,孙策这会儿距及冠还早,也没到需要他提早当家的时候,根本没起表字呢。“就是策儿。”燕清简单掠过这头:“他既能瞒着你生出这主意来,又有这胆色和魄力去实行,甚至还说服了几个人陪他一起混进去,那行事定也机灵得很,不会莽莽撞撞。而这会儿关内伤亡厉害,应是混乱得很,无暇自查,没那么容易发现他。”孙坚深吸口气,咬牙切齿道:“我可不知那兔崽子是甚么个打算!狗胆包天!半个字都没提过!”燕清心忖要事前提了就不可能有今日之事了,孙策也挺沉得住气。他道:“若我猜的不错,他是想在我军攻城时,悄悄将大门打开,以为接应吧。”孙坚双目瞪大,骤然提声大吼:“那他是找死!”对这话燕清也十分赞同,同时也很无奈。但他好歹有个底气——只要孙策还能剩一口气回来,他就能用桃把对方救回生龙活虎,于是假意叹道:“这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牛脾气,也不知是随了谁。”孙坚:“……”瞧他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的模样,燕清就知道,孙坚经这么一提醒也终于意识到,所谓富贵险中求、剑走偏锋的臭毛病,就是从他身上带过去的。孙坚十七岁那年,就敢虚张声势,去追砍一帮声名狼藉的残恶盗贼,因此在当地一举成名。孙策受其父影响,暗搓搓地也弄了个一鸣惊人计划。燕清见孙坚不吱声了,嘴角微微一扬,劝道:“快休息去罢,明日好好接他回来。”“多谢主公,末将教子无能,有了这么个无法无天的混账玩意儿,实在,实在是太对不住了。”孙坚讪讪地向燕清深揖一礼,笨手笨脚地道着歉。燕清笑道:“哪里,举手之劳罢了。若能成功,策儿将立下大功一件,若没成功,只要尽快能救他回来,我也有信心保他性命无虞。只是你且记得,莫要再有下次了。”至于一些个教训,肯定是要给的。孙坚惭得满脸通红,斩钉截铁道:“即使侥幸成了,顶多也就抵了策儿部分擅自行动的罪过,哪好意思谈什么大功?末将谨以性命担保,再不会由他犯下此等大错,定拎着他乖乖领罚。”燕清意味深长地冲他眨了眨眼,道:“要罚策儿,家法足矣,军法不必。倒是你得捱些棍子了。”真要按军纪行惩,那百来下军棍结结实实地挨着,孙策哪怕有五条命都不够使的,而眼前刚巧也有一个空子可钻。孙策才这么点大,并未正式入伍,自然就不能用军纪去约束他,顶多是罚他父亲孙坚一个监管下属不力,八军棍就能了事,还能挪到非战争时期执行。至于那几个跟着孙策偷跑的,就是个从罪。要能成功,功过相抵,燕清还是做得了主的。也是看在情况和性质都很特殊,燕清才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行这形同包庇的法外开恩之事。毕竟要破这局面,单靠器械强攻,不知要折损多少将士,如果孙策这一下胆大妄为真能成事,那旁的不说,要将功抵过,是已绰绰有余的了。嗯……就连可爱的奸雄曹操都是人治法治五五开,看在非常之机当行非常之事的份上,他非圣贤,也没必要太苛责部下了。孙坚刚是关心则乱,六神无主,这会儿神智回归,立马领悟了燕清的言下之意。他何尝不知这网开一面有多可贵,感动得眼眶发烫,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被燕清劝着回去休息了。折腾了这么一阵,燕清也累得很了,应该回帐休息,却又鬼使神差地挪不动腿,只俯身,凑近了盯着吕布看。吕布侧着身睡,现出轮廓深刻、极英俊的侧脸,薄唇冷漠地绷成一条能掉冰渣子的直线。发冠被拆了,黑发散了一地,修长脖颈上是清晰凸出的喉结,长手长脚往外伸展,肌肤是蜜色的,线条流畅的躯干是超乎常人的高大颀硕,却也是比例完美的宽腰窄臀。那被裹在一层单薄袍服里的胸膛,正随呼吸的节奏缓慢起伏。吕布并不似燕清那般喜欢蜷着,就连倦极了睡着时,背脊都挺得笔直,半点不见松懈,而是像一把出了鞘、又开了刃的宝剑,充满了凌厉的霸气;又像一头正值壮年的大老虎,慵懒地躺在自己的地盘上,大大方方地展示着色彩斑斓、油光水滑的漂亮皮毛和雄壮躯体。燕清放纵着自己,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视线从浓密漆黑的头发,到饱满的额头,再去那对斜飞入鬓、英气勃勃的浓眉,又到高挺的鼻梁,和深陷的眼窝……“刚那么吵,也没闹醒你啊。” 第183章 燕清犹如被烫了一下,不自在地往后挪了一小挪。挪完以后,他又立马回过味来,觉得不对。他有什么好挪的?有言道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就算没有吕布暗中爱慕自己的这一层淡淡暧昧,他跟吕布的关系,也就如爹同儿子的关系。这么乱七八糟地想了一通,燕清就多了几分理直气壮,坦坦荡荡地挪了回去。随意搓了一把吕布的耳朵,才继续批阅公文。这夜深人静的,除巡逻执夜,或是刘晔管理的那一干通宵加班的工匠外,都已累瘫睡熟了,根本不怕有人打搅,燕清的效率也节节提高。不知过了多久,蜡烛燃了大半,燕清也终于将耽搁一天的文书,按照轻重缓急排下,给全处理完毕了。关于那棘手的人选,他也有了些眉目。要是他没记错的话,目前虚岁也才有九,正是个不折不扣的总角童子的诸葛亮之父诸葛珪,正任青州泰山郡丞一职,而距对方病逝,也就剩小半载的功夫了。目前时局动荡,调动个郡丞级别的官吏,对燕清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而能避开战祸,诸葛珪也应无由拒绝才是。要是及时安排人去接应,要运气好,说不得能避了这疾病之劫,若赶不及,也能把他那人中龙凤的三子二女接来照顾,而不用其弟诸葛玄千里奔波,又因兵荒马乱,叫诸葛瑾从此走散。诸葛家虽非是寒族,可自上个官至司隶校尉的大人物诸葛丰因太刚直不阿,而在官场上得罪了无数人,导致被罢官回家后,族中子孙整整有两百多年都未能出头。论起根基和影响,已是微乎其微,除名头好听一些,实际上同家境殷实些的庶族已区别不大了。而且诸葛亮的理想是依法治国,恢复虚君实相的制度,正与燕清的规划相差不大,理念上并无冲突。燕清加了一张字条,将这事交给荀彧去办,然后将它们小心码好,放回案桌上,用镇纸妥善压好,就又坐回来,专心致志地研究起吕布的睡颜来。有仁王盾的保护,吕布这回奇迹般地没添新伤,而身上的脏污,也在来见燕清前洗了个干净,露出一张干净的英俊脸庞来。唯一不太顺眼的,就是线条刚毅的眉眼下的深深青色了。燕清还是头回见到吕布毫无防备的熟睡模样,而这么凝视着,他竟然也不觉无聊。在倦意慢慢卷土重来时,燕清欺吕布睡得死,干脆伸出手来,轻轻地揉了揉对方的脑袋。吕布奋勇杀敌一天一夜,这会儿睡得死沉,哪里知道自家主公难得童心未泯,将他揉成了一颗乱糟糟的鸡窝头。燕清恶作剧完了,心满意足地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成果,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距天亮不远了,他想了一想,干脆不再折腾,和衣躺在跟吕布有一臂之遥的席上,阖眼养神。这一松懈下来,还真让他舒服地打了个小盹。不过到底在心里搁着事,他又一向是择榻的人,乍然换了地方,也睡不深,于是天一微微亮,燕清就率先醒来了。甫一睁眼,脑子还没清醒,就被一张放大的熟悉俊脸给吓了一大跳——吕布不知何时又换了个狂野的睡姿,大腿搭了一条上来,胳膊斜斜下放,支棱在他腰上,脸近在咫尺,燕清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不断涌来的温热鼻息。这!燕清眉心一跳,好险绷住了,没真失声叫出。虽然更亲密的裸裎相见(共浴)都做过了,可那时他对吕布所怀有的感情,却只单纯是对心爱偶像的爱护和喜爱,因此坦荡自如,不像现在这般带着乱糟糟的复杂色彩,哪怕两人衣衫完好,只凑近一点,都很容易往歪里想一想。咳。燕清意识到自己的细微心虚后,又觉奇了怪了。比起曾胆大包天地趁他睡觉偷吻过他的吕布,他可是规规矩矩,清清白白,除偶尔寻由头揉揉脑袋,摸摸胳膊外,根本没半点逾矩过线之举。燕清微眯起眼,打量着此时此刻,摆出一脸无辜好欺的吕布。怎么吕布还能装出若无其事,贴来黏去的模样,他却胡思乱想不断呢?燕清表情煞是古怪,纠结地躺在原地,一面盯着军帐那发黄的顶,一面听着吕布匀静的呼吸,真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不过……燕清心念一动。一个前所未有的冲动,和乍然冒头的念头一起,倏然占据了他不甚清醒的脑海。——虽然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但被占走的便宜,还是先占回来的好。“唔?”吕布这一觉睡得饱足,还做了个主公待他温柔亲昵的美梦,恋恋不舍,哪怕明知是梦境,一时间也不舍得醒。嗅着萦绕室内的淡淡木香,他爱极了这主公身上特有的香气,整个人都放松到了极点。这么一点有意拖延后,还是被唇上传来的古怪触感给弄醒了。也不知是什么,像人拿一张绢帕,轻轻在他嘴上一沾,泛着微凉,又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柔软,让人痒痒的。却依稀有种似曾相识的滋味。啥玩意儿?还有大半心神沉浸在那美梦中的吕布,懒洋洋地一睁眼,就毫无防备地看到自家主公那张漂亮精致得世间难觅的面庞。“……”吕布的脑海里顿时“嗡”了一声。“醒了?” 第185章 燕清脑海中灵光一现,试探道:“你该不会是……”学那些文人墨客的君子风范,修身养性,搞甚么节食罢?吕布断然否认:“并非如此!”燕清狐疑地盯着吕布看了一会儿,后者坚持了一小会儿,就开始不甚自在地躲闪了。这下哪怕吕布矢口否认,燕清也不信了。他亲眼看着,吕布自被罚过之后,在他面前渐渐变得这般小心翼翼,拼命学习,想变得更好,以得到他的认可和赞扬,而身上改变之大,也到了足够叫身边人瞠目结舌的地步。叫锋芒毕露的大战神变得藏锋内敛;由刚愎自用、嚣张傲慢变得谦逊低调,体恤下属;学着爱干净,勤沐浴,笨手笨脚用熏香;从狼吞虎咽、怎么香怎么吃,到斯斯文文,还为自个儿饭量大而感到不自在。他费尽心思将吕布收拢麾下,好摆脱了剧的命运,也无意中让吕布走下了神坛。燕清原还要逗逗他,小小地欺负一下他,这会儿已全化作感动,酸涩难言。适当的引导要有,但矫枉过正,就过犹不及了。他心中百味杂陈,默然片刻,摇了摇头,劝道:“我不像你,还需统兵着将,冲锋陷阵那么辛苦,只需在后方遥遥看着。而你有大战当前,不吃饱些,一会儿怎么使得上力气呢?”见吕布还要辩解,燕清忽然伸出手来,摸着吕布那倏然紧绷的手背,温柔道:“你生得高大健实,力大无穷,驭马驰骋于战场上那英勇善战、屡建战功的威风,我是极喜欢的。”吕布:“……”听了这话,心里就跟淌了蜜似的——直让他迷迷糊糊地就扫光了桌上的膳食。燕清笑道:“吃饱了?”吕布中气十足地应道:“饱了!”燕清挑眉,又笑问:“睡好了?”吕布憨笑:“好了!”燕清点了点头,莞尔道:“去罢!”吕布精神大振:“喏!”看着他走得步步生风,神采奕奕的背影,燕清不由失笑。横竖吕布有贼心没贼胆,只敢趁他醉酒偷吻他,却没正经表白来捅破那层窗户纸。那他一时半会琢磨不明白,也没有关系。最近战事频频,真说开了,也没空顾及些许私情。且说自汜水关丢失,董卓危机感剧增,为了加强虎牢关的防守,给李傕大方地派了几个得力大将去,却间接把一直纠结是否寻个合适时机投降的李傕逼上了进退维谷之境,只有硬着头皮死战到底了。别看郭汜等人现因董卓之令,皆以他为首,平日里在军中,却多是平级关系,他哪里真号令得动的?身为主帅,一举一动都有无数人盯着,他想跟燕清军暗通款曲,都没法做到。这一场突袭大败,足足折损了两万多人,他心都疼得快要滴血,更不难想象董卓会如何震怒了。李傕心头火起,在军报上大书特书,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全归咎到谎报敌军实力的徐荣头上,也管不得董卓究竟会信多少,甚至都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燕清军就报复似地发动了总攻,好险才没乱住阵脚。李傕倍感糟心,认命地执行起了防守反击的战略。无论如何,董卓军持精雄之师,据崇山之险,仗补给之便,就有半只脚踩在了不败之地,相比之下,盟军不但看似吃了补给线被极大程度拉长、深入敌人腹地的难处,而且它看似声势浩大,其实内部关系错综复杂,单兵作战能力很是薄弱,还总需要大胜来维持团结,中用的并不算多。哪怕燕清军士气如虹,势头锐不可当,在接下来的几日里,两军你来我往,激烈交锋,却一直分不出个胜负来。不过,因双方将领具都经验丰富,攻防战打得很是精彩——燕清军用云梯、冲车攻击关墙关门,李傕便齐射火箭烧毁云梯,以磨盘砸坏冲车;燕清军以井阑(带滚轮的箭楼)据坡上朝里射箭,迫退关墙士兵,好搭建新云梯攀城,李傕就派人急筑一座简易内墙做挡箭用,让井阑的杀伤力锐减;燕清军欲挖地道进关奇袭,李傕匆匆挖下壕沟阻挡。当然,李傕作为被动防守方,虽脑筋灵活,总能想到应对之策,却到底吃了时间差的大亏,兵士损失惨重了,对应之法才开始发挥效用。这么多天下来,他就没一觉睡得超过两个时辰过,总得打醒精神,提防神出鬼没、奇谋百出的闫庆军偷袭,走路都带飘儿。燕清这的人才储备则充足的多,经得起轮番上阵的安排,况且身为进攻的一方,手里掌握着主动权,可保证每个人都能得到充足休息。于是这么多天耗下来,一方看着精神萎靡,一方看着神采奕奕。只除了一人。——孙坚对燕清极为信服,当时才被燕清稳住,可心里一直牵挂长子的安危,却始终得不到半点消息。他还好,强行按捺着急躁焦虑,并未将这些情绪带到军事指挥上,舌尖上却因此长了个要命的燎泡,整个人都阴沉黯淡下来了。有少数知情的,能体谅他心情,却也无力安慰,只有暗自擦亮双眼,在敌阵中多加留意了。燕清却还对孙策有着信心,只不好跟孙坚明说。在他看来,史上横扫江东,能得‘小霸王’这一赫赫威名的孙策,能不声不响地干出这种危险事的,定是自仗艺高胆大,心有成算、胸有成竹的。开关门接应之事,当然急不得。倘若早早开了,只会盲目暴露自己,白送一条性命,那门也很容易被再次关上。而要能沉得住气,等双方兵疲马惫,人心涣散,破绽越来越多时,才好捅上这致命一刀。当然,燕清也不可能真指望孙策,而始终怀着‘有则好,无亦可’的平常心去对待,得有自己的打算的。第97章 顺水推舟 第187章 燕清低低一笑:“所以,为免他们行差踏错,我不打算再留他们在后方享清福了,也省得他们身在福中不知福,终日提心吊胆,害怕我迫他们卖十分力,干脆遂了他们心愿,叫他们光明正大地转战别处,远离了这胜负不明的险地。”况且联盟能派上的用场,燕清也已经利用完了。面对众人探询的目光,燕清不慌不忙地从郭嘉手里要回了几份密报中,取了还未被他们看完的最底下一封出来,摊开了丢在案上,莞尔道:“这儿刚巧来了个现成的理由,你们看如何?”这正是不久前恼羞成怒,离开联盟的荆州刺史王叡的求救信:他同武陵太守曹寅素来不和,于是一等他踌躇满志地率军北上,曹寅自认碰上了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大肆煽动民心、策反其部,要将大权夺来。王叡怒气冲冲地返至半途,得了留在荆州的心腹冒死递出的急报,才知城头变幻大王旗,这本营都要被一锅端了。他别无他法,听了幕僚的建议,暂且忘却了在燕清这里遭受过的屈辱,修书一封,向燕清求援。他口口声声道,这回要不是为了响应燕清檄文号召,派去那么多人马,导致城内空虚,又岂会叫阴险小人算计?燕清微微笑道:“这信说的,仿佛也有几分道理,他虽一意孤行,脱离联盟,可见此不义之举,又哪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就请那几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大老爷辛苦一下,千里驰援,全了这寥寥几分故盟之情罢。”第98章 弦响箭出待亲兵客客气气地将燕清之意传达时,早有请辞之心、只不知如何开口,才一直老牛拉慢车的关东诸侯,都纷纷松了口气。若是光点了一两人的名,他们还会为难犹豫几分,可作伴的多了,也就不再怀疑是不是日日忙碌的燕清看穿了这份消极怠工,才用这看似轻松得多的差事打发他们走。镇压一个趁刺史不在、才敢掀起叛乱的南方郡守,远比凭西北六郡之兵、以多骁骑威震西凉的董卓正面抗争要容易多了。见他们嘴上还假意推脱几句,收拾行囊的动作却半点不慢,两个时辰刚一过去,驻营地就空了近半的情景,燕清不由扯了扯嘴角,甚觉好笑。郭嘉懒洋洋地扇着风,毫不客气地讽刺道:“来时一月行军尚不到三百里,去时怕是夜行二百里都不成问题。”荀攸轻轻一叹,戚然道:“汲汲于利,轻仁遑义。”自数十年前那场浩大的党锢之祸以来,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肯按主流的儒家教育,怀有公而忘私之心,以天下为己任的理想主义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则是司马防那种独时善其身,达时仍只善其身的趋炎附势、见风使舵的现实主义。这却也不能全怪豪门大族只顾保障自身利益——哪怕挺身而出,仗义执言,多半是于事无补,而最后招致杀身之祸的,可是延绵多年的偌大家族。而大汉皇室近来的表现,也的确昏聩无能得让人失望,怎么肯让人放心地在上面投注呢?仁义固然使人向往敬崇,可要长长久久,还得看利益。燕清默然片刻,反省了一下自己对一些世家大族曾有过的偏颇想法,再道:“在关中苦熬的守军看来,怕是要以为关东军久攻不克,又恐被打为叛逆一派,方军心离散,各自纷飞了罢。”郭嘉笑着摇头晃脑:“主公这一下顺水推舟,倒成了一箭三雕,实在高明。”即便王叡跟盟主燕清间曾有龉龃,他带兵北上,响应檄文号召是事实;因此被治下太守钻了空隙,差点无家可归也是事实;燕清若真坐视不理,随他遭难,或多或少会给人留下睚眦必报,难以容忍的印象,于他名誉有损。现赋予重视,竟派去五路诸侯去救,燕清可谓仁至义尽,展尽前嫌不究,雍容大度的上位者的风范了。要这都能打不下来……丢脸的也不是他。于燕清而言,是省了大笔粮草,解了或会为董卓招降而动心的后忧。这一趟筛选后留下的是肯为他真心出力的精锐,摒弃的是动口懒动手的糟粕,甩了尾大不掉的隐患,如今总算能集中精力,跟董卓军决一死战了。而在关墙上苦苦支撑的守军看来,自以为胜利在望,士气难得要大振一回,一松一弛间,就能给吕布等将带来可乘之机。当然,燕清军这边只有高层对盟军战力的低弱心知肚明,底下小兵多一昧地听令行事,在看到自己这边的军力忽然少了那么多的情况下,心下慌乱,叫图谋不轨之徒有隙露头,也是必然。不过燕清对麾下诸将的统兵能耐,还是极具信心的——有这一干青史留名的悍帅镇场,不愁军心不安。刘晔道:“贼军已连输送粮草的板车都拆了,只为取木板用,距物资耗尽那日,只得一步之遥。”燕清略作沉吟,道:“若我所料不差,董卓现代帝摄政,正是意气风发,志得意满,待破了此关,他定将亲自引兵西进,与我一战。”这一战胜负的重要性,自是不言而喻,燕清只顿了一顿,便自然地带过不提,继续道:“绝不能叫他兵败逃还,否则洛阳百姓就要遭殃了。”别看董卓纵军于城中行凶,奸隐掳掠无恶不作,在世人心目中,已是恶到极点了,可要将他打怕了之后,还给他机会逃回去的话,他恐怕就会像史上那样丧心病狂地挟上至朝廷、下至百姓一起迁都长安,掘坟盗墓,最后将偌大洛阳付诸一炬。燕清预算中的最坏情况,是叫虎归山,可这山也绝不能是洛阳,而最起码一路西进,直把他赶到凉州关外,十年八年都恢复不了元气来作乱才行。就在几人说话间,一亲兵匆匆来报:“主公,李傕攀上墙头,亲自鼓舞士气去了!”燕清眼睛一亮:“当真露面了?能看得清楚?”亲兵虽不知主公为何郑重其事地交代自己,一旦见着敌将露首,就必须立马让他知晓,闻言仍是连连点头。众谋士面面相觑,不解燕清为何这般高兴,燕清也无暇同他们解释——这李傕无比狡猾惜命,自上次差点被吕布在追击里射中后,知道了吕布射术何其厉害,燕清军这边就再没人能看到他身影了。他带着一干将领,只在中军坐镇,或在墙体掩护下指挥兵士轰轰烈烈地打这守关之战,谨慎地从不露头。跟身先士卒,冲锋陷阵,悍勇无比的联军将领一比,他们这就怂得丢脸可恶了。底下将士不是没有对这份明目张胆的贪生怕死犯嘀咕的,可慑于上官的残忍高压,无人胆敢置喙。如今八成是听闻关东联军的驻营地突然空了一半,连李傕都坐不住了,亲自上去激励疲兵乏将,也是为观察这到底是虚是实。亲眼看到大批大批离去的将士,李傕欣喜若狂,极有绝处逢生之感。竟是真的!没人怀疑,这是出于燕清故意为之——在战况焦灼的紧要时刻,双方只恨不得援军到得快一些,好为己方振势,哪有反其道而行,把已有的人进行削减,还一赶就那么多的道理?看来燕清平日里虽行兵打仗固有一手,蛊惑人心也颇有一套,但要统领心高气傲的诸侯,火候还是差太多了,抑制不住心力不齐的苗头,才会落得如此下场。李傕在遐想翩连时,燕清已从轮班冲阵下来的吕布手里要来了麒麟弓。类似的借弓,以前也发生过,吕布二话不说就将弓奉上了,却并未向从前一样先洗浴熏香、捯饬一番再来见燕清,也顾不上身上的疲惫,而是按耐不住心里的好奇,跟了过来。燕清面色沉静如水地接过,眼角余光看到吕布,顿时莞尔道:“奉先也来了?”吕布颔首道:“主公是要……?”燕清笑盈盈道:“擒贼擒王,我欲射中那姓李的贼首,奉先认为如何?”吕布一愣,郑重地重又估量了一下这距离,连自诩射术高超的他都没甚么把握。 第189章 在势均力敌的沙场上,到底是不容许这样重大的失误的,饶是郭汜知晓丢了这关的厉害,拼死抵抗,破入关内的燕清军还是越来越多。在持续一天一夜的浴血奋战后,西凉军伤亡惨重,最终溃不成军,四散而去,要么死于马蹄践踏,要么举械投降,要么夺马自寻出路,要么就是随主将们撤回西边了。重云压顶,硝烟弥漫,虎牢关,正式告破。郭汜早于乱阵中被吕布斩于马下,还被割下了首级,剩下的尸身则与其余三将一起,由最后那一千精锐护着,乘快马飞速撤往洛阳。吕布立马向燕清请示,要亲自带兵去追,燕清却将他拦下了:“穷寇莫追。人马困弊下,不宜于路迎敌,而董卓不日将亲至,何必急这一时半会?”以一群疲兵胜将,追一帮归心似箭的败兵,途中还随时可能跟来驰援的董卓亲征部队撞上,那还得了?吕布砸吧了一下嘴,虽多少感到遗憾,还是立马应了:“喏。”胜了这场旷日持久的大战,除了论功行赏一律延后到回豫再定以外,怎么说都要小小庆祝一下,犒劳一下将士,放松一下紧绷多日的神经的。燕清也不例外。大醉固然不好,但光大宴一场,小破一晚酒戒,还是可以的。他先派出多队流星马探,确定西凉的援军没那么快来;再探查了一番白波军,见他们虽蠢蠢欲动,可因不远处就有程普韩当带两万将兵严防死守着,也不敢轻举妄动;最后……则是临近的中牟县民在听闻此役大胜后,就连夜带着美酒佳肴,不辞辛劳地自发劳军来了。燕清当然不愿拿老百姓的钱粮财物,哪怕他们是自愿献上,也不打算接受,不想这些教徒见着他激动归激动,态度却很坚决,直接将东西往大营门口一撂,拔腿就跑,不骑马都追不回来,哪怕逮回来几个,硬塞也不肯要。燕清哭笑不得,只有道句下不为例,然后将它们收下,全散给了底下将兵,看他们欢天喜地的模样,顿时被这欢乐的气氛所感染,唇角也不禁弯了一弯。郭嘉抄着手,全程看得津津有味,燕清眼皮一跳,没好气道:“你就干看着,也不出来说句话?”郭嘉装傻充愣:“仙君受民众敬仰爱戴,嘉身为教中护法,又为麾下别驾,顿觉与有荣焉,有何不妥?”燕清凉凉扫他一眼:“明知故问!”郭嘉假惺惺地抖了抖肩,做出惧怕的模样,脚下却一步一蹦地跑了。燕清:“……”圈看来是没白跑,这身形轻健不少。恰在这时,忙里抽空洗浴完,换上光鲜漂亮的新战袍的吕布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见郭嘉这轻狂模样,也只神色淡淡,仿佛习以为常:“主公,宴已备好。”燕清颔首:“走罢。”吕布微一俯身,恭顺地跟在燕清身边,略落后半步,成十足的保护姿态,亦步亦趋。燕清以眼角余光瞄了瞄吕布那离他的只得半寸之遥,一晃一晃间攥紧又松、松了又紧、透出主人万千纠结心思的左手,心里微微一哂。吕布不开口,他也不说话,享受这温馨的宁静。直到燕清捕捉到一抹陌生的幽香,嗅了一嗅,忍不住好奇道:“奉先可是用了新的熏香?这香气颇为浓郁。”过去的都比较清浅,像这样的,还是头一回闻到。吕布呼吸一窒,支吾道:“差不多罢。”燕清道:“是便是,不是便不是,哪儿有差不多?”吕布脸皮抽抽,含糊其辞几句,还是被燕清给三言两句地套出真话来了。居然不是熏香,而是荀攸新得不久的一小瓶香露。燕清奇道:“我却不知,你与公达竟如此交好了。”吕布破天荒地谦逊道:“公达学识渊博,谈吐风趣,能与他结交,为人生至乐也。”燕清愣是被震得脚步一顿。他认认真真地盯着吕布看了一会儿,方老怀欣慰道:“奉先啊,奉先!”吕布不知为何,被这道灼热目光看得毛骨悚然,一时间不知说甚么好。燕清自顾自地为犹如脱胎换骨的吕布感动一会儿,思绪就跑到别的事情上了。他神容一肃,郑重其事道:“奉先,关于那冲锋手势,日后还是莫要再用了。”这几天他偶尔也提心吊胆,唯恐吕布当着盟军们的面比一颗大心,硬是丢了全势的脸,还是将话说开了好。吕布不解道:“这是何故?”燕清早已琢磨好了借口,可话到了嘴边,捕捉到吕布眼底的一抹小失落后,就临时改了主意。他顿了一顿,敛起肃容,眉眼微弯,笑吟吟道:“实不相瞒,那手势所比,为人心之形,而我独向你作,是为取你我君臣同心、心心相印之意……”实在编不下去了,燕清轻咳一声,不自觉地向吕布俏皮地眨了眨眼,其实什么也没暗示地笑道:“明白了?”吕布却差点被这道不是媚眼胜似媚眼的波光晃得神魂出窍,目光呆滞,半晌才结巴道:“明、明白了。”二人说话间,主帐也到了,吕布忙将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去,为燕清掀起帐帘,躬身道:“主公,请。”燕清观他神情认真的英俊侧脸,心里怦然一跳,鬼使神差道:“好,一会儿你就坐我旁边罢。”吕布对此求之不得,乐道:“多谢主公!”只是他话音刚落,不远处行来赴宴的三兄弟就眼前一亮,尤其刘备,忙不迭地加快脚步,迎了上来,笑容满面道:“燕司空!您那一箭如惊鸿现世,仙人之迹,实在叫人叹为观止啊!”燕清一看到热情洋溢的刘备就有点头皮发麻,哪怕不看他背后那一双人高马大,跟吕布似有惺惺相惜之意的义弟,也颇感吃不消。面上却微微一笑,握住刘备双手,诚挚道:“不过运气颇好,侥幸中了,怎当得起此等溢美之词?”刘备微微一怔,迅速反握住燕清的,发自肺腑道:“燕司空过谦了!” 第191章 ——看来燕司空心情非常不错。公孙瓒眼珠一转,感觉这是他能等到的最好时机了,便蓦然起身,撩起袍摆大步上前,举杯一邀,朗声道:“瓒,愿敬司空。”燕清饶有兴味地看他一眼,矜贵道:“好。”吕布闷闷地灌了一杯酒。燕清直觉公孙瓒撇开刘虞和师弟刘备来独敬他一杯的目的,不是那么单纯,面上却分毫不显,只笑眯眯地看着欲言又止的公孙瓒,故意不引出话头来,看对方拙劣地耍着心眼。果然没多久后,公孙瓒就有些憋不住了。他小声道:“瓒有一冒昧之请,望司空能够见谅。”燕清温声道:“但讲无妨。”公孙瓒便将早准备好的理由甩了出来——前日就有急报来,道他与刘虞前脚一离开,刚平定没多久的鲜卑就又开始蠢蠢欲动,大有联合曾被他大败的乌桓,趁州内兵力空虚而入的野心。缺了他坐镇,异族实在不好对付啊。燕清点了点头,通情达理道:“公孙将军虽已肩负了守护边境的重担,仍心念杀朝堂之贼,现边上既有异动,自当立刻回去,切不应顾此薄彼,在这紧要关头,叫多方有失。”公孙瓒大喜,忙又敬了燕清几杯,才退了下去。燕清笑着看他离开,头也不回,只借着广袖的遮掩,拍了拍身侧坐着的吕布那紧实的大腿。吕布浑身倏然紧绷,就听燕清轻轻夸了句:“机灵。”原来刚吕布灵光一现,假意给燕清斟酒,其实早将里头换成了清水。于是被公孙瓒一敬好几杯后,燕清依然能面不改色,落了个‘海量’的英伟印象。吕布壮着胆子凑近一些,压低声音道:“主公就这么让他跑了?”燕清嗯了一声,黠道:“跑归跑,他这么不老实,愿可不能如。一会儿请刘虞过来。”公孙瓒打的什么歪主意,他还能不清楚?这位奋武将军可不是多讲道义的和善人,又一向看不惯刘虞对外以柔为主的政策,早有夺权之心。眼下就是个大好机会。单从理性角度看待的话,燕清很难评判到底是刘虞慈悲为主的柔政,还是公孙瓒那侵略性极强的刚政好上一些。但公孙瓒那一膨胀壮大就变蠢的特质,历史已证明得清清楚楚,燕清更不想让义军被野心勃勃的公孙瓒拿去做了工具,来行夺权之事。吕布听得还有些茫然,然后就看到燕清见公孙瓒惦记着收拾行囊的事、先行退席后,就一摆手,客气地请了刘虞过来。燕清先将公孙瓒刚刚的诉求给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然后盯着刘虞那变幻莫测的脸色,也劝他回去了。刘虞面色不太好看,勉强一笑,领了燕清这一人情,也走了。吕布看得一愣一愣的,明白过来燕清是将公孙瓒给坑了回去。却又犹豫道:“这么一来,不是又少了两股助力么?”要围洛阳攻董卓本营,还要愁投鼠忌器,那可比克个虎牢关要难上不少。燕清道:“他们暗中斗法,助力微乎其微,况且公孙瓒才是二人中会打仗的那个,现是他主动请辞,还是放他们回去罢。”席间这段汹涌的暗潮被燕清悄然掩过,留意到的人并不多。在刘备的若有所思中,这场宴席圆满结束。燕清微笑着同他们一一道别,却在自己势下的人也要起身离去时,出声制止了。燕清下令:“门看好了。”众人面面相觑,郭嘉道:“主公?”“方才那是公宴,”燕清笑眯眯地,走下座来,同惊讶的众人坐在一起,一拂袖就变出一坛叫郭嘉两眼放光的好酒来,亲亲热热地给他们一一满上:“现是私宴。继续继续。”结果燕清好笑地发现,光是倒个酒,都能看出不同来:别人都是惊喜地看着这喝了会变得力大无穷的仙酒,口中连连道谢;独有吕布是对酒液漠不关心,只一个劲儿地盯着他瞧。察觉到燕清目光,吕布心里悄然紧张了一下,不由没话找话,好奇起燕清办这一场‘私宴’的缘由。“问得好,我就是想庆祝一下两件事。一当然是这场大胜,”燕清笑了笑,轻描淡写道:“二是……今个儿刚巧是我生辰。” 第101章 危机四伏此话一出,众人皆是震惊,旋即反应各异。郭嘉狠狠地呛了口酒,咳嗽连连;荀攸一扫往常的漫不经心,猛然抬眼;刘晔怔楞着一动不动;张辽将嘴巴张得老大,惶惶然地左顾右盼;高顺吃了已经,立马看向吕布;孙坚一脸的欲言又止,面色怪异。吕布倒是面无表情,直接把口中酒液喷了出来,正中了坐他下席的某人脸上。燕清忍俊不禁:“我还当你们喝了这酒,起码得向我道贺一句,怎么全安静成这样?”等他们不知所措地互看几眼,帐内就响起了稀稀拉拉、此起彼伏的恭贺声,燕清满意地扬起了唇角:“这还差不多。”吕布郁闷极了。他可真是蠢得无可救药,何不早作打听,再默默铭记在心?如此一来,就能提早吩咐下去,既不会叫庆宴如此寒酸简单,或许还能仗着身为独一份的特别之处,叫主公多笑一笑,也握握他手。燕清看破了他们心思一般,笑眯眯道:“我故意不作声张,就是不想闹得众人皆知,沸沸扬扬。现有我最爱重信倚的诸位在此,还来了这么一场大胜,便是再好不过的贺礼了。”如果说方才诸侯在的时候,燕清还是那个温文儒雅中透着疏离和傲气的大司空,这会儿就似画中仙人步出了水墨画作中的缥缈背景,变得平易近人,优雅可亲。 第193章 袁绍这人从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史上他做盟主时,就能干出鸠占鹊巢,把韩馥的冀州牧夺走的‘漂亮’事来。对曾收留他的家中故吏还能这般手辣,那燕清同他家向来交恶,就更不能指望他循规蹈矩了。光靠燕清一势,要应对八方之敌,就难免捉襟见肘……或许能选择□□好几方,让对方成为这扇屏障?不过这种风险性也极大,一搞不好,立马就成了刘璋迎刘备入蜀,袁绍请董卓进京的请神容易送神难、养虎为患。燕清心中隐约闪过此念,坦白道:“一时间,我还真想不出什么应对良策。待奉孝明日酒醒了,与他细作商议后,再写信向文若文和他们问策罢。”荀攸安慰他道:“袁氏行动一向迟缓,主公也不必操之过急。”燕清失笑:“说的也是。”荀攸又道:“昨日送来的信件,主公可得空看了?”燕清点了点头:“自然。”最近在兖州,大多数事都进行得挺顺利的,只有两件发展得不太合意。一件是那桃李满天下的名师郑玄辗转过来后,虽接受了燕清的邀请,在谯郡定居,且出任燕清新建的学院院长,却只肯要固定的禄米,而不多取分文,也不肯在官府挂个虚职,不沾染半点官场事宜,一心做个钻研学术的老夫子。他在给燕清的那封信上,先对燕清的看重、厚待和赏识表达了深切的感谢,再清晰明了地阐明了自己的意向——“……承蒙司空盛情相邀,然在下微寒之躯,并无青云之志,实不愿受。”燕清毫不勉强,提笔回以:“人各有志,义不相屈。”结果见大司空都这般好说话,就有人动了心思,对荀彧自称抱病,生活难以自理,不方便办些辛苦差事,要择些轻松活计。荀彧日理万机,也没功夫一一核实,可有样学样的多了,他就不可能再被蒙在鼓里。碍于都是些大族出身的士子,恐燕清另有思量,他暂按下不发,而先向燕清请示。燕清一扫之前的和蔼可亲,冷冷回道——既然胆敢装病,就先请大夫上门查清真假,若是假的,也不必拆穿,给他们每日三回多加黄连的滋身汤药养着,切记派兵士去督促慰问,保证喝得一滴不剩。荀攸却摇了摇头:“主公还未读完罢。”“确实只读完标了‘紧要’的那几封。”燕清笑吟吟道:“公达何故欲言又止?”荀攸道:“荀兖州于赠予下官的家书之中,曾提及蔡伯喈虽为挑明,却的确有意将女儿相嫁主公,修秦晋之好,只不知主公意下如何。”蔡文姬?燕清一愣。这么说来,在这条经他改动过的历史轨道里,蔡邕流亡刚刚结束,并未被董卓强行正着,那要返回相对安逸的陈留故里,再被贾诩发现,去拜访走动,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而蔡文姬去年才刚及笄,随父亲颠沛流离,并未嫁予那早早亡故的河东卫仲道。毕竟是个史上有名的才女,燕清下意识地就想多了一些,并未立即开口拒绝,落在别人眼里,就像是他略有意动,在认真考虑是否要接受了。而一直屏息静听的吕布,冷不防地听到这么一条后,在这无比漫长的等待当中,已是如坠冰窟,手足冰凉彻骨,浑身似坐在针毡之上,脑中嗡嗡作响。作者有话要说:  放一放可能会有人感兴趣的书单w也是我为了写这篇文所看的书了。必须坦白其中有三本我没看完,就快速翻了一遍,其他是比较仔细读的,有些还做了做笔记。三国演义、三国志(裴松之注)是肯定要的……1. 《三国六大家族列传》 刘鸿轩2. 《三国史话》吕思勉3. 《中国读本:中国的造纸术》潘吉星4. 《三国的奥秘》曾仕强5. 《中国历代美发.美容.美饰辞典》6. 《群雄争霸:打开三国乱世的大门》宿巍7. 《易中天中华史10 三国纪》易中天8. 易中天品三国 (b站有全集)9. 《三国风云:群英云集的智勇较量》10. 《中国食人史料钞》11. 《中国历代战争史》12. 《三国志集解》13. 《讲谈社-中国的历史-04》14. 《读史方舆纪要》15. 《中国历史地图集》最喜欢的是1、2、8.7跟8的内容大致一样,部分细化讲了讲。 第102章 心仪之人 第195章 先让吕布恢复点精神气,高兴起来罢。燕清拿定主意后,略斟酌一下,才以闲聊一般的口吻,徐徐开了口:“奉先,抬起头来。”吕布一愣,下意识地抬了抬眼。因燕清颇有先见之明地选了个高些的垫子,吕布这会儿又是垂头丧气的坐姿,是以二人此时,难得地接近平视。燕清正笑盈盈地看着他,摇曳的温暖烛光下,更显肌肤如玉石一般皓白细腻,五官得天独厚的精雕细琢,眸光潋滟浅浅,却仿佛透着洞悉人性的灵澈。吕布怔怔看着,本是半耷拉着的虎眸,不自觉地一点点地给睁大了。——燕清眉眼微敛,唇角嗪着温柔的笑意,原随意搭在膝上的双臂优雅抬起,延至胸前,极快地比了一颗标准又可爱的心。吕布:“……”见他目光直愣愣的,还没什么具体反应,燕清微感惊讶,面上却不露分毫,而是冲着似在发呆的吕布,笑着眨了下眼:“才过去那么一会儿,你就给忘了?”吕布木木地开始屏息回想。心心相印!如有一道电光倏然划破夜空,像木头一般动也不动的吕布,终于回想起了燕清才交代过不久的、这被他做惯的手势背后所藏的另一层意思。“没、布还记得!”他眼睛倏然一亮,人也喜滋滋地活过来了。燕清在哄人开心上,并没经验,只靠一点天赋,和占了天生讨喜的模样的便宜。他对这点是心知肚明的,因此做好了失败后再尝试别的方法的准备,不料这么简单地就让吕布重回精神抖擞,燕清不免感到心情复杂。将喜怒哀乐系于一人,才会被对方一举一动轻易扯动心绪。吕布嘿嘿一笑,主动问道:“不知主公年几岁矣?”燕清莞尔道:“对外我自称二十有一,真正岁数几何,我现只告予你一人,你莫叫旁人知晓。”吕布巴不得多点只有他才知道的秘密,立马爽快应下。燕清:“已将光阴虚度十九载矣。”实岁是十八,但古人都以虚岁去算,燕清自也入乡随俗。但以弱冠之龄,立今日之业,能被人道句英雄出少年。岁数再轻一些,他又非孙策那样的武将,又为一势主公,不说结交名士高官很不方便,也恐会镇不住底下的人了。燕清不愿冒这险,索性一开始就谎报了一把年龄,横竖他性格在关键时刻也当得老成持重,没有冲动意气,倒把所有人都瞒住了,不曾起过疑心。吕布不禁吃了一惊。旋即又暗骂自己:大惊小怪做甚?主公是仙人之体,别说年十九岁,哪怕高寿九百,也合情合理得很。他端正了自个儿心态,认真看着悠然含笑的燕清一眼,心里飞快闪过一念。——主公之所以一直将婚事推脱开,难道是预备要真正及冠后,再成家去?那岂不是只剩下一年功夫了!燕清起初还有心情好好欣赏一下那变幻莫测的脸色,却愈发看不懂走势了。吕布胡思乱想一通,直把自己骇得不行,再对上燕清好奇的目光,实在憋不住地问道:“主公可是已有心仪之人?”燕清笑道:“应是还没有罢。”吕布抑制不住地长舒口气,紧绷的肩头也悄然松懈下来。他索性借了一点酒劲儿,再厚着脸皮追问:“不知主公心悦什么样的?”燕清艰难忍笑,面上云淡风轻:“刺探主公婚事 这可是臣子大忌。不过你我关系向来亲密,非寻常主臣间比得,你私下问上几句,倒也无妨。”吕布心情经历了一阵大起大落后,聚精会神地听燕清慢慢说道:“首先,得要体魄健实一些的。”吕布暗忖,这条倒新鲜独特得很。好的是,自己非但完全符合,甚至还能大幅超标达成。至于郭嘉那种一向予人病怏怏的印象、躺的时间比坐得多、坐的时间比站得多的,显然就不行了。哪怕理智上知道这样比较毫无意义,吕布依然忍不住干了一回。燕清将他那一目了然的窃喜尽收眼底,只觉可爱得无以复加。他悄然攥了攥拳,忍住笑意,若无其事道:“再要年长一些,懂照顾人。”吕布深以为然地点头,喜滋滋想:这点他也完全符合。燕清本就照着吕布的情况现场掰的,看着吕布的英俊脸庞,又道:“颜色要好。”吕布心花怒放:跟张文远他们闲扯时,也提过他相貌出色!燕清又道:“还得有些品位。”品位?吕布心里倏然一凉,没啥底了。在他理解中,这大概就是诸如荀家那些世家大族,老爱遵循的条条框框了。 第197章 燕清暗叹一声,坦坦荡荡地对上曹操的暗藏审视的目光,肃容道:“另立之事,恶如裂土,天下岂容二主,一地怎容二邦?!此为天下之至不详也,孟德切莫再提!”他所说之话,就是稍微改动了一下史上曹操回绝袁绍要求的说法,应是再合乎曹操心意不过的了。曹操却未被说服,争道:“君不见伊尹、霍光之举?殿下血统纯正高贵,若登高一呼,定有从者无数,而司空有此从龙辅政之功,此后便为朝中首贵,成就彪炳史册的莫大功绩——”燕清听得内心抽搐不已,这般违心的胡说八道,亏曹操能眼都不眨地顺手拈来。他一挥手,打断了曹操接下来的话,将声一沉,眉头蹙紧,一字一顿地狠狠训斥道:“此一时,彼一时,当初是有人权衡成败、掂量轻重、深思熟虑之后,出于对皇室的耿耿忠心,手里握有掌控朝政的力量,居一人之下的丞相之位,且是依循着满朝文武的心愿,在迫不得已下,才可以那般行事,并能成功的!哪里像你所说的那般轻而易举,简直异想天开,真真自不量力,愚不可及!”除最早在朝廷上舌战袁家,和不久前在帐中发飙,将荆州刺史王叡骂得无地自容,愤而离去那次外,一向温柔和善的燕清别说是发怒了,就连说话声音大一些,都很少见。不管是正面承受这般火力的曹操,还是听得一愣一愣的吕布,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燕清趁势将卖力试他的曹操骂了一顿后,不顾对方一副正在深思的模样,仿佛难掩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叹道:“现天下有大乱之迹,群雄并起,战火脸面,民不聊生。先胡羌扰境,后有黄巾叛逆,现有此胁主逆臣!即使殿下为灵帝血脉,年岁亦小,无法单独理政,不还是要委以重臣辅佐?况且殿下并无此意,何苦将天下折腾一通,就为废一稚童,再另立一幼子?”“如今社稷纷乱,有待重拾,需要的是贤明无私,睿智爱民的臣子,而不是为一己私欲就妄自插手帝位的小人!天子为天命之子,倘若人人皆可恃勇擅换,汉室威仪便荡然无存,气数才真是要尽了!”燕清看得明白——只要他开了另立皇帝的头,无异于成了栽树的前人,叫后人能大大方方地一边唾骂他,一边纳凉食果。哪怕刘协的身份足够正统,由燕清所扶持上去的他所代表的,在众人眼里就是亲燕清势的强大利益,天底下那些蠢蠢欲动的野心家,自然能从这小王爷身上挑出无数毛病来。刘虞姑且不提,那早有叛意的陈王刘宠,冲‘天子之气’前往益州的刘焉,都不可能善罢甘休。燕清一个出身低微的村夫都能干的事,他们凭什么不能?燕清毫不怀疑,到时候天底下绝对能同时冒出好几个由各地诸侯立的皇帝来,各有一批拥护者,斗得不可开交,还有异族随时入侵,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反观董卓所立的那傀儡,到底是刘姓宗亲,等董卓被赶出京城,他也就不再跟任何一方有直接利益的牵扯了。再由立功最伟的燕清主动退让一步,不沾朝廷这颗烫手山芋,便能渐渐平息这场风波。燕清傲然一笑,讽刺道:“别人我且不说,就依我看,那执迷不悟的袁家本初,随时要结连陈王刘宠,行你口中的霍光之事了!”气氛一时间变得剑拔弩张,仿佛凶险万分。曹操脸色变幻精彩,吕布背脊紧绷,时刻提防他暴起伤人。谁知曹操的确忽然站起了身来,却是心悦诚服地向燕清长揖一礼,诚挚道:“实在是此事关重大,操于朝野浮沉十数载,不曾觅得志同道合之人,实属无奈之下,只有舍了脸皮,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一回。”燕清脸色稍霁,语气依然没好到那里去,直接把话题生硬转移,旋即下达逐客令了:“孟德所询之屯田法,所涉极多,非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你先回帐歇息,待上几日,我着主簿整理出来,再送予你罢。”曹操再次深揖一回:“多谢司空,操先行告退。”在吕布丝毫不掩敌意的怒目相视中,曹操步履轻快地走了。确定脚步声远去后,燕清整个人就放松下来了,哭笑不得往吕布身上一躺,懒洋洋道:“可算叫他信服了。”燕清忽然就倒到了自己怀里,吕布上一刻还怒不可遏,下一刻便动都不敢动,安静得不像话了。咋回事儿?燕清笑着拍拍他硬梆梆的手背,解释道:“我可没真动火气,只是装装样子。他虽没你好骗,也不知信了几分,但总体意向,还是达成一致了。”吕布模棱两可地“喔”了一声。燕清盘算道:“有他在,陈王刘宠想联合袁绍谋取冀州,就会变得困难重重,而不用我们再抽调太多兵力,腾出手来亲自对付,他也会跟这叛臣贼子死磕。”渤海郡在冀州境内,这也跟曹操切身利益相关。吕布勉强明白过来,只对曹操朝主公的不敬仍然感到难以释怀。燕清提醒:“我们的敌人,可从来不是曹孟德。”吕布强迫自己咽下这口火气,消化片刻后,惑然道:“主公何必这般重视个连一万兵都拿不出的假太守?”明明凭他们的实力,轻易就能按死对方。“关键不在人数,而在资质和人谋,孟德有英雄之姿,不容小觑。”燕清见吕布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道:“莫欺少年贫啊,奉先。”吕布立马警醒,火速回道:“那曹孟德年岁可比布还大上不少,算哪门子的少年?”燕清:“……”就算他措辞不当吧,但重点难道在这儿吗?他假装没听到,提醒道:“我也曾只得文远那一千东拼西凑来的新兵,却做成了数万京兵都做不到的事。”吕布若有所思。燕清看得出来,他这下是真听进去了。其实燕清这般慎对曹操,既是因他目前急需比较靠得住的盟友,来对付这四面临敌的状况;再是没了迎献帝这一契机,曹操的志向或就不会变得面目全非,而真能如许邵评价的那样,成治世之能臣;还有则是他与曹操的目标,的确称得上基本一致,起码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能相处得和睦而愉快。若说最初的燕清,对曹操、刘备和孙坚这类名垂千古的英雄君王,是忌惮和欣赏的成分居多,那么到了一步一步走到雄踞二州的天下最强诸侯、避无可避地成为众所矢之的现在,他不可能没有成长。就算是潜在的敌人,也能是目前的盟友。假如能人不敢用,满心提防;那废人倒是敢用了,可他们有用吗?况且这张蓝图太大,格局得广,还要有驾驭不同人才的信心,哪能靠提前知道谁厉害,害怕应付不来、防备不住,就抢先一步砍杀殆尽的道理?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他愿为海。作者有话要说:  根据2013年复旦大学课题组所研究的来自曹操墓的dna样本,已正式对外宣布曹操同夏侯家族并没有血缘关系。在此向谋士篇中的这项重大错误致以歉意……向曹操,也是向被我误导了的读者们。第104章 执子之手 第199章 喝完了还有点温的水,燕清感觉好了一些,也没了一开始的睡意,索性跟吕布聊了起来。他先若无其事地问道:“奉先是一直没睡着,还是刚刚被我吵醒了?”吕布不敢欺瞒燕清,老实道:“是一直未能睡着。”燕清好整以暇地追问:“噢?可是这榻太薄太窄,你睡不惯?”吕布先否定了,支吾一阵,才难掩羞惭道:“主公平日待布恩重如山,然今日您过生辰,布却一无所知,并未备下任何贺礼,心中愧疚万分,难以安眠。”这也真是原因,只不过只是其中之一,而非全部。燕清:“……”他着实没想到,吕布不声不响地就无师自通了一把,居然领悟到了拍马屁和献殷勤的最高境界——发乎内心,不掺半分虚情假意,言辞恳切,感情真挚,才会如此打动人心。“怎么纠结这个了?”燕清笑了出来,一边趁机摸着吕布那肌肉紧扎、线条流畅、高低起伏的背脊,一边宽慰道:“只要你没在战场上受太多伤,平日再上进一些,于我而言,就是再安慰不过的了。”吕布正被摸得心笙荡漾,如在云端般飘飘然,听着这本该叫他感动万分的话,不禁幸福感倍增。可在仔细咀嚼品位一番后,却隐隐约约地感觉,好似不太对劲儿。怎么越琢磨,就越觉得跟大人哄小孩儿似的呢?燕清的思绪却已飘到了别处。他抚摸吕布背脊的手,不自觉地停了下来,沉吟片刻问,问吕布:“不知奉先认为,何时才是我取冀州的最好时机?”他认为,已经对冀州放任不管得够久了。左边的并州一盘散沙,大小军阀混战,不说其中最强势的黑山军暂无暇东顾,就算他们有,靠在史上凭借几十骑就能将他们打得苦不堪言、大败而归的吕布,也是不足为惧;与之接壤的右边是野心勃勃的公孙瓒,可刘虞尚能镇住他一会儿,是腾不出手来的;最麻烦的,还是南边那惦记冀州已久,随时可能趁他们西征、城内空虚而发兵突袭的陈王刘宠和获诸多地主豪强支持的袁绍。现颍汝士族大体上已划分为二:以陈群为首的,因极信赖荀彧判断,对燕清所怀恶感不深,去兖州投靠的那些;再是自始至终就对燕清不屑一顾、尤其那些门生故吏,或是有故友之谊,诸如许攸一流。这股力量有了一杆好用的旗帜后,就自然而然地抱成团,之后绝不容小觑。燕清纯粹是因这会儿没有合适的幕僚在边上,才随口一问,希望能得点启示也好。而吕布则心里咯噔一下,认真地紧张起来。他当燕清是故意考自己,苦思冥想许久,试道:“不如还是等赶跑董贼,再向陛下讨要冀州牧一职罢?”“唔。”燕清不置可否:“我原先是这般打算的没错,但拖久了,总觉得会夜长梦多。”吕布立马改口道:“主公所言极是。不若就等那曹孟德替主公堵住陈王,就去取冀州。”燕清沉吟一会儿,道:“我还得再想一想,然后寻奉孝他们问策。罢了,还是睡吧。”在这半夜三更的,脑子不太清醒,实在不是适合考虑大事的时机。燕清明白过来这点后,就不再纠结此事,要撵吕布睡觉了。他刚要闭眼,就靠着那点黯淡光线,不经意地看到吕布还眼巴巴地等着他说点什么、结果没能等到,流露出些微失望的模样,心里登时一软,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来,轻轻地拍了拍吕布侧脸,表扬道:“方才说得还算不错。”感觉到手心底下的皮肤微微扯动,燕清哪怕看不太清楚,也知晓是吕布扯动嘴角笑了,心里也跟着松快不少,笑道:“这会儿,可算是能睡了吧?”吕布默默地点了点头。燕清轻轻一笑,将手从他脸上移开了。还不等吕布感到失落,那微凉的手便自然地滑落下来,听得一阵被褥摩擦的细微的沙沙声过后,竟然……将他的手轻轻给握住了!哪怕亲昵举止也没少做,可吕布却是做梦没敢想这么一出。他瞬觉好一顿头晕目眩,胸腔里心脏狂跳,气血不断上涌,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偏偏一点力气都不敢使。燕清仿佛没察觉到他身躯微微的颤动,倒是被自己的一个想法逗得乐了起来。握着的手,好像就忘了松开了。“奉先,背过《诗经》吗?”吕布还梦游一般,答时声音十分空灵,端的是神魂不守:“……约莫有那么几篇罢。”燕清建议:“适当陶冶一下诗情,也是很有必要的。横竖明日要全军修整,后日才赶路,你不如就趁这点时间,把《邶风》里的《击鼓》篇背一背罢,过几日我亲自检查,可好?”吕布:“喔。”燕清的嗓音更加温柔:“近来战事繁忙,不得闲暇,读书少了,当然称不上是懈怠。但比起计较着更换香露,还是念多些书要合算,你认为呢?”吕布心中油然生出点不太妙的预感:“主公所言极是。”燕清欣然道:“如此甚好。恰巧文和这回送了基本新刊印的典籍样书来,我草草翻阅一遍,也觉获益匪浅。不若你拿去读读,半个月后,我再抽查考校?”吕布:“……喏。”作者有话要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个最初是说战友之间感情的,后来才转为夫妻,你们肯定都知道,我就不罗里吧嗦啦~事先说明,还会再暧昧一段时间才会戳破。因为身份差别,吕布需要时间堆积勇气,立下功绩来创造资本(以及太忙);对燕清而言,感情刚转换,爱情刚萌芽,好感需要时间慢慢累加,加上吕布一日不挑明,他是不可能主动倒追的,但会逗对方,享受一下被笨蛋追求的感觉。就酱紫。第105章 结发虎牙 第201章 燕清随意一点头,莞尔道:“不知公达可愿再候片刻,容我洗漱,省得失礼人前?”荀攸讲得慢条斯理:“莫说是洗漱,哪怕要顺道用个早膳,只消备多一份,攸也等得。”燕清朗声一笑,会意道:“这么说来,你也起得不早嘛!”偏他故意那般措辞,叫燕清以为他候了很久。荀攸欣然道:“难得好眠。”“你啊你。”燕清笑着摇头,干脆拉着他手,二人有说有笑地往军中为方便汲水,近来挖下的那几口井的位置去了。燕清道:“文台他们还睡着么?”“可不正是?”荀攸颔首:“待吕将军醒了,他们大概也就差不多了。”燕清轻笑:“他们在前方奋勇杀敌,最是辛苦,多歇一会儿,是应该的;而你运筹帷幄,为我出谋划策,也是劳累,何不再睡一会儿?”“主公有所不知,”荀攸叹道:“攸同奉孝同居一帐,平日倒是方便规劝他行晨跑之事,只是他饮得太醉,睡相略不规整了些,这无端一腿踹来……”燕清哈哈大笑:“怪清考虑不周,忘令人将他双腿捆捆,这下叫公达受苦了。”等到了那处,最先吸引了燕清注意的,却是一株昂然屹立,枝繁叶茂,间有硕果数枚的桃树。燕清:“……这是?”该不会是他想象的那样罢。荀攸见怪不怪道:“正是吕将军的宝桃树。”燕清嘴角抽抽,不想吕布的长情和执着,还能作用到桃树身上。他走近几步,看上头结出的那几颗桃子,虽比上次所见的要大了数倍,饱满剔透,颜色却还是淡粉中带着浅青,距成熟还有一段距离。“还未熟么?”燕清评价道:“瞧着倒是可口,亏他一向急躁,却它身上额外有耐心。”荀攸莞尔,随口道:“吕将军于主公忠心耿耿,此天地可鉴。即使将它视若珍宝,却定不吝将果实进献给主公,您便安心等着这口福罢。”荀攸是随口一提,燕清却不可避免地想到被吕布珍藏的另一物,正静静躺在他袍襟之中。他眼皮登时一颤,抖了抖袖子,幽幽道:“君子不夺人之美,它们得来不易,还是留给辛苦多时的奉先自己享用吧。”燕清不再看那生命力极其顽强的桃树,更不愿回想起在某处屋顶上受人瞻仰的另外一株,不急不慢地洗漱过后,他携荀攸回了主帐,用过膳食,言归正事了。荀攸怕不能引起燕清重视,便从头娓娓道来:“程仲德于此信中言,有一琅琊道士名于吉,由扬地而来,暂居东郡,欲宣黄老之道,建立精舍……”燕清挑了挑眉。于吉,不正是史上颇有几分灵通,因太有人望,信徒过多,而触犯孙策权威,落得被他所杀的结局的神棍么?荀攸一边说着,一边在观察燕清面上神色,窥出些微变化,不由微微一笑:“看来主公绝非一无所知。”燕清点了点头:“他行事做派,应该跟张角大同小异。就靠符水救人,自言有呼风唤雨之能罢?”荀攸赞同道:“正是如此。”燕清一笑:“我可不愿打断你说话,还请继续罢。”三国神棍界也是能人辈出,各领风骚好几年。燕清记得最清楚的,不外乎是张角那一帮黄巾,汉中张鲁的五斗米教,再是将曹操耍得团团转还能全身而退的左慈,最后就是这个出场拉风,落幕悲惨的于吉了。不过在燕清看来,于吉如今恐怕也是来者不善——史上他可是活跃于吴会一带的,并未涉足兖州,这会儿眼巴巴地跑来,到处施恩布德,蛊惑人心,要宣传其教,要说其中没蕴含着几分挑衅或是竞争的意思,那谁都不会相信。荀攸略一点头,接着说道:“见那人烧香读道书,四处赐符水以治病,欲会聚宾客,宣传道义,言辞间于主公似有诽议,致东郡人心中恶极,一日便搜齐证据,在大庭广众之下,自信将其狠揍一顿,扭送见官了。”燕清:“……哈?!”第106章 虎父虎子何止是出乎了燕清所料,这会儿悲惨地身陷囹吾、脱身不得的于吉,才是欲哭无泪,求助无门。他听闻燕清年纪轻轻,却似已得道,身怀神异之能,信徒甚广,便暗忖一旦纵此局势发展下去,黄老之道恐难有出头之日,便离了有许多人追随侍奉他的南地,北上来了。他也非毫无考虑,想着豫州受燕清影响深些,难以撼动根基,便择了相对容易许多的兖州来小试锋芒。他驾轻就熟地布施符水,救人治病,致力煽动人心,不想却是弄巧成拙,一下激起了民愤阵阵。甚至都等不及官府开始重视这个装神弄鬼的老头儿的存在再出手干涉,最信奉燕仙君的许多人气怒之下团聚起来,一出手便直击要害。那日于吉正在茶馆高谈阔论,忽然从人群里挤出好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将他围着一顿乱拳下来,迅捷得连巡逻的士兵都没赶得及阻止。也直接把他习惯维持的仙风道骨的外壳,毁得渣渣不剩。原还有些幸运地符水给‘治愈’疾病,正处于心怀感激,半信半疑的阶段,或是单纯被他非同一般的言辞谈吐、或是其他手段所迷惑住的人,见状哪里会上来维护他,都嗤笑着一哄而散了。要是这身披鹤氅、手携藜杖,好似有些门道的于道长,真有他自己所说的超脱凡俗、沟通阴阳天地之能,怎么可能这般不堪一击,被几个区区武夫就打得头破血流,呜哇惨叫,牙齿脱落,说话都漏风,气质荡然无存的狼狈境地?换了燕仙君,那可是谈笑间凭一千新兵大破十万精锐西凉卒,单枪匹马就将作乱的黄巾贼打得拜倒在地,不敢造次,衣袍仍旧纤尘不染的!破坏治安秩序,当然是要受惩罚的,可他们却是早有预谋的练家子,出手下下沉重,打得于吉痛得惨叫连连,却只是看着恐怖,而并未伤到要害。没闹出人命,就一切好办。那几个在于吉眼里无异于无知暴徒的混账人,就这么沐浴在叫好声中,如英雄一样进了官府。正经依法办案,在燕清主张量刑放轻的现在,至多也就关个十天半月,就能潇洒出来了。 第203章 等吕布终于睡醒,出了帐,就看到一个怪眼熟的毛头小子牵了匹马,在数十人骑兵的护送下,根本没注意到他,扬起马鞭,一溜烟南下去了。吕布:“……”这是在干啥?第107章 战后事宜吕布见了燕清后,自然问起孙策离营的缘由。燕清解释道:“功过相抵,功大于过,因他及时见机行事,冒险推开关门响应,我军损耗绝非如今的这么点,我便封了他个骑都尉。”吕布思量片刻,立马考虑起最实际的问题来:“那些兵将从哪营拨?”燕清道:“不从哪里。现各营的安排都是最好的,兵士全是各营主帅亲手训练了大半年的成果,袍泽同起同住,有了感情才有凝聚力,作战时才有默契,哪能贸然分出去?是伏义那陷阵营碰得?还是你那恶虎骑动得?分出精锐,无异割肉;分出小卒,新军离散,不就成了闲的没事,自生晔变的由头么?不但容易削弱大军的总体战力,凭孙策目前的斤两,也控制不住局面。”吕布听得深以为然,末了生出迷惑来:“就让他一直当根光杆?”不待燕清开口,他就面露恍然大悟之色:“原来主公只是在糊弄他哇!”燕清听他胡咧咧得眉心一跳,忍不住一脚踹了过去,正中吕布左边大腿:“胡扯什么!我像是会拿正经军职当儿戏的人么?”吕布皮糙肉厚,哪怕挨了燕清自认足够气势汹汹、其实压根儿就软绵绵的一脚,心里美滋滋的。但在脸上,他则万万不敢露出半点欢喜之色来,而是神色一凛,耷拉下眼皮,眼观鼻鼻观心,再不敢胡说八道。见他老实了,燕清狐疑地又扫了一眼,才略放缓了语气道:“所以我提供了一些钱财,再派了些卫兵护送,让他回老家征兵去了。”吕布轻轻一嗤,不甚委婉道:“换他爹去还差不多,单靠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纵扯了主公的虎皮做大旗,也没几个人敢信,谁会跟他走?他最后能募满一千么?”燕清对年少版的孙策到底能带回来多少淮泗兵士,其实并不在意。他一向言出必行,论功行赏这话,从不是说着玩的,这回的大胜里,孙策敢于冒险地潜入敌营,伺机开门,确实居功不小,又是年轻一辈里的佼佼者、二代将领,非常值得仔细培养。但再高的军事才能,也经不起揠苗助长。就如史上诸葛恪、曹真和曹休分明能力不俗,却因提拔太快,又一路顺风顺水,导致受挫时心理承受能力太差,最后一个郁郁而终,一个被活活气死,一个落得众叛亲离、落入深渊。孙策离威震江东的小霸王还远着,也没有机会去受十六丧父、必须当起这家来的经历磨练了,那燕清就得给他找一块新的磨刀石。史上的孙策之所以在南下途中,能不断有人主动参军,迅速壮大他的队伍,其实真正得感谢的,无疑是猪对手袁术的鼎力助攻。若非他那一套横征暴敛的做派,逼得民不聊生,不得不反,孙策也不至于如此顺利。这会儿的孙策更年轻气盛,除老爹爱的唠叨和几下老拳外,并未收到过切实打击,要想捡天上掉下来的馅饼,那是不可能的。他还限制了给孙策提供的钱财,就让对方不能采用财大气粗的砸钱战术,而得精打细算,甚至想办法自己弄钱。然而孙策走得踌躇满志,压根儿没察觉到燕清三言两语下布下众多陷阱,要把他摔打一番,不知此行定难顺利。燕清乐见其成——孙策办得到那是再好不过,他再想办法设另外的关卡考验;假如受阻,大概能借此契机,让到处碰壁、对拓展业务的艰苦感到万分苦手的孙策自发去写信,请出周瑜这个好哥们来当军师……燕清将算盘打得哗啦作响,口中却大义凛然道:“在我看来,只要能让他知道一兵一卒皆来之不易,懂得珍惜,又多经受些挫败,学会调整心态,明了尽快振奋起来的重要性,就不叫白折腾这一趟了。”吕布听燕清竟是如此用心良苦,要锻炼不知天高地厚的那小子,不由顿了一顿,酸溜溜道:“主公待谁都是极好的。”“难道不是待你最好?”燕清随口调侃,笑眯眯地抬起手来,勾着他肩,拍了几下,低声道:“今早那礼物立意新颖,当得是天底下独一份的珍贵,我甚是喜欢。既已收下,我将多多贴身佩戴,你有心了。”吕布虽做得不明显,但燕清还是敏锐地察觉出,打自对方进帐来,一双虎目就有意无意地往自己腰间和胸前扫,未看到那串络子后,周边气压赫然低了几分。吕布正悄悄地品尝着酸涩,猝不及防地听到这么句暖心话,眼眸霎时亮了一亮,薄唇翕动道:“此布之至幸也!”燕清笑着点点头,又顺手在他肩上捏了一下,才往外行去,背对着他摆摆手:“我去扶伤营看看,你若歇够了,不妨帮文远他们检查武器库和粮仓的情况。”吕布唇角不自觉地一弯,凝视着燕清的修长背影,慢吞吞道:“喏。”燕清到扶伤营后,先去了营长吴普那里。神医华佗早前辞别了燕清,继续游历,完成四处行医,普济众生的志向。而他的三个弟子里,除入门最晚的李当之坚持继续跟随他外,另两个则承蒙盛邀,留了下来。燕清将最擅针灸的樊阿留在谯郡,请吴普出任扶伤营长,再给他派去充裕的得力助手,好保证每一个在战场上活了下来的负伤士兵,都及时能得到最妥善的医治。吴普正在调配一剂臭气冲天的草药,听得脚步声接近,也不搭理,等完成手里的事了,才向燕清歉然一揖。燕清二话不说,伸手将他扶起,握着他的手,温和道:“不必多礼。将士们的情况如何了?”吴普毫不迟疑道:“伤兵共六千三百二十一人,其中有三十二人,因伤势过重,已于昨夜逝去;又有一百二十一人,伤情反复,偶有发热……”燕清揣着点忐忑认真听完,真正死亡的人数,竟然比他想象得要轻得多,不禁微露讶色。燕清略一沉吟,试询道:“我昨日未来施救,可有兵士感到不满?”吴普理所当然地摇头:“并无!恕臣下斗胆直言,那仙法固有奇效,却太伤主公贵体,不宜再用。这些年兵连祸结,两军交战中,伤亡本就在所难免。前几回幸承仙恩,将士们纵感激万分,然见您代受苦难,仍勉力施为,亦感痛苦万分,皆不愿再见此事。”“您再体恤将兵,也不当频频损己益人。倘若是您有了丝毫差池,半分闪失,军心如何能定?而这普天之下,还有谁能阻止贼寇的暴虐,收抚流离失所的百姓,行这千难万难的拨乱反正之事呢?”吴普劝得苦口婆心,句句在理,燕清听得轻叹:“我明白。”所以他昨日一直强逼自己硬下心肠,没再来放桃园结义,而是全盘放手给扶伤营去施为,让他们除了充当轻伤的包扎员外,真正运作起来,也忙碌得脚不沾地了一回。带来的大量药草和干净布条,统统派上了用场。事实证明,他们十分可靠:比起作弊的卡牌,伤重不治的人数虽不可避免地多了一些,但绝大多数却是无恙,根本不必回回都仰仗卡牌来疗伤。燕清自此彻底放下心来。人力有穷时,除早期人手不足,他不得不频繁动用卡牌外,如今真正需要他亲自出手的地方,其实已经很少了。一旦全军的安危成败过多地倚仗在一个人身上,不管这人是谁,这种结构都是病态的,必须尽快分担出去。 第205章 高顺淡淡地瞟了一瞟,无动于衷道:“大惊小怪。”遂不再理睬张辽。待燕清军行至离洛阳还有一百二十里的地方时,果然遭遇了亲自率领五万西凉精骑的董卓,以及如今唯他命是从,带了两万京中禁军的皇甫嵩。他们也未盲目赶路,而是行至此处后,就要来个守株待兔,临时修筑了数座土垒,又有木搭箭楼十数座,既方便岗哨登高望远、汇报敌情,又有利于弓箭手居高临下,引弓搭箭,真正是进可攻,退可守。董卓听得探子汇报后,一早就守在一处保护森严的箭楼上,遥望远方。在这支令行禁止、乌泱泱得叫人心寒的大军中,董卓不费吹灰之力地,一眼看到那抹被他恨之入骨的身影,心中霎时杀意大盛。那可鄙村夫,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儿!但挡在虎牢关的数万骑兵,他们几乎全军覆没的记忆犹新,暂且逼回了他的一丝理智,使他还记得速召询谋士李儒:“敌军军需不齐,后头有不少将兵连盔甲都没戴,是不是现在就发起进攻,好擒贼擒王?”李儒问:“敌军人数几许?”董卓不耐烦道:“这会儿看得到的只是先头部队,有三万多罢,顶多只得我军一半。”李儒又道:“敌军阵势如何?”董卓这回是顿了一顿,才烦躁地回道:“极为严整。”光看那整齐有序、丝毫不乱、俨然百战之师的军势气貌,谁能想象出,在一年之前,燕清所握有的,不过一千新兵而已?李儒知道忠言逆耳,措辞时略有犹豫,但在明知不可为的情况下、还放任主公兼岳父去冲袭敌军的事,他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的。李儒道:“依儒看,此事绝无可能,还请主公打消此念罢。”董卓召他问策,其实不过是心里不够有底,虽打定了决心,却想在切实发兵前图个保障,而不是等着被泼一盆冷水的。他强压下要爆发的脾气,一手搭在剑柄上,阴阴地看向李儒,缓缓道:“哦?这是何故?”李儒不可能听不出董卓潜藏的滔天怒意,拢于袖中的双手攥紧,却仍拼死道:“请主公度量一下。昔日您以数千精锐,敌那燕清一千新兵,结果如何?”董卓冷道:“败了。”李儒又道:“您亦曾以一营之士,临那吕布一骑之勇,结果如何?”董卓想起那日吕布杀气腾腾、喊打喊杀,他狼狈躲入帐中的情景,脸上乌云密布。李儒硬着头皮,再道:“您遣四员大将,率数万兵士,据虎牢关之险,欲拒联军于关外,结、果、又、如、何!”燕清虽没亲眼目睹到李儒那视死如归的劝诫,但却不难猜测出来——他刻意分两波行军,让他们显得兵力较为单薄,又提早向吕布借来了麒麟弓,再高调地在前军晃来晃去,就是为诱敌出动,好在交战的大军里故技重施,靠射伤董卓以壮士气。谁知董卓竟然如此沉得住气,见他在前军晃来晃去,也只是让箭楼意思意思地射了一拨,再派了张济领小股人马来灵活骚扰。肯定是叫李儒劝住了。燕清难掩失望地皱了皱眉,看向一直紧跟在他身边,不住警惕周围的吕布,叹道:“寻地扎营罢。一时半会,董卓是不会出来的了。”吕布轻快答道:“好嘞!”燕清一听这语气不对,狐疑道:“怎么你似欢喜得很?偷乐什么呢?”吕布矢口否认:“不曾、不曾。”燕清作势要揍他,吕布假装害怕,催着赤兔跑得飞快。燕清:“……”他盯着吕布那透着古怪的背影一会儿,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只有调转马头,找郭嘉去了。或许是最近锻炼时没有偷懒,郭嘉体质得以大幅改善,坐着减震良好的车架随军,竟没向从前一样吐得昏天黑地,人事不省,还能精神抖擞地与同车的荀攸和刘晔谈笑风生。见燕清来了,三人齐刷刷地止了话,向他行了一礼。“不必多礼。”燕清摆了下手,撩起袍摆,在唯一的空位上坐了下来,开门见山道:“不知先生们可有办法,将董贼骗得露头?”他可不愿再打一场拼消耗的持久战了。哪怕他靠“五谷丰登”这卡牌提供的粮草来作弊,跟很快面临军粮将被消耗殆尽、在百姓头上盘剥也收不上来的董卓军一比颇具胜算,他也不想拖这么久。既是为了减轻对卡牌的依赖,也是为了救京中百姓。哪怕没董卓这祸头进京,因天灾人祸不断,百姓流离失所,庄稼歉收,田地废弃,士族趁机暴敛土地,还被持续数十年的同西羌对战几乎耗空的中央政府,根本就掏不出什么粮食来了,又哪儿养得起董卓那大吃大喝、毫无节制的十万大军?董卓要自力更生,就只能靠强抢了。第109章 张济受俘郭嘉同荀攸对视一眼,将手一摊,懒懒道:“这可难了。”燕清唏嘘道:“天下竟有连你也束手无策的难题?”不难听出这话里的褒奖之意,郭嘉微微地扬了下巴,哼笑一声,不接这揶揄,只道:“主公射术高超,李傕已以亲身证之,亦是因主帅负伤,方致全军大溃。董卓向来爱惜性命,连逆耳忠言都能勉为其难地一受,岂会不引以为戒,多加提防?”燕清一想也是,无奈道:“照你看,是只能耗至他们箭尽粮绝,拖得关中百姓都被饿死了?”郭嘉笑眯眯地摇了摇头,却不忙回答,而是看向荀攸。荀攸瞬间会意,笑答道:“非也。”“看来几位先生,早在我到来前就有成算了。”燕清好笑地看着他们眉来眼去,先向郭嘉行了小小一礼,“先谢奉孝,”再在郭嘉一头雾水的注视中转向荀攸,恳请道:“请公达教我。”荀攸谦然推拒了“教”这一字,才慢条斯理道:“离间。” 第207章 却正巧瞟到吕布身影,不自觉地冲他扬唇一笑,才吩咐道:“先送他去治伤罢,手脚记得捆起来,省得暴起伤人,趁乱逃跑。”吕布一动不动,怀里捧着他只喝了一口的那坛酒,嘴角扬起,对燕清的话却是毫无反应。燕清以为他擅自跟来,怎么说都会装模作样地来道个歉,不想会是木头一样的反应,不由惑然近前几步,迟疑道:“奉先?”吕布迟钝地眨眨眼睛,慢慢地从神魂飘荡的状态苏醒过来了,响亮应道:“喏!”燕清眼皮一跳,毫不客气地拆穿道:“不巧,我还未来得及吩咐你什么。”吕布:“……”燕清微眯起眼,凑近了去,等近到吕布跟前了,才板出最严厉的表情,扬起脸来,用最凶巴巴的语气,紧盯着吕布发直的双眼,压低了声音训道:“你究竟是怎么回事?从今早起就古怪得很。最好坦白从宽,否则抗拒从严。”叫燕清莫名其妙的是,被他这么凶狠一瞪,又声色俱厉地威胁过后,吕布非但没向过去被他凶了之后那样迅速耷拉下眼皮、老实摆出一派沮丧认错的模样,只在面上闪过一抹心虚和赧然。燕清嘴角抽抽,懒得继续逼问他了:“就由你送张济去就医罢,顺道也给自己看一看。”遂撇下状态不对的吕布,拍马走了。直到张辽见吕布久久未归,忍不住一路问着一路去寻他,刚找到地儿,就看他还木愣愣地杵在那里。吕布脸色柔和,自顾自地抱着酒坛子陷入了沉思,而昏迷着的张济早不知何时就被人用担架抬走了。“丢我在那忙得不可开交,你倒是在这躲懒!”张辽怒从心头起,刚要顺势发一通火,就看到他怀里抱着个怪眼熟不过的酒坛,还有醇郁酒香袅袅飘出。张辽一愣,犹豫道:“主公赏你的?军中禁酒,你可不得违背。”吕布听他自个儿嘚吧嘚吧半天,一直毫无反应,只缓缓看向张辽,梦游般喃喃道:“真好看呐。”张辽:“……”他悚然一惊,禁不住露出个生吞一口大粪的诡异表情,再不敢碰吕布半根指头,同手同脚地走了。吕布不慎说漏嘴,人也彻底醒了过来,气愤地磨了磨牙,瞪了被吓跑的张辽那脱兔般的背影一眼,才一边警惕周围,一边爱惜地拍了拍胸口的位置,又忍不住撩开看了一眼,确定那物安然无恙。——却见在战铠与内袍之间,妥善珍藏着一根灰不溜秋、约莫属于麻雀的细小绒毛。第110章 少男情怀燕清从来不是什么恋爱脑,也没空去当什么恋爱脑,关于感情这事儿,他虽然大概有了点谱,也因此拒绝了蔡邕的联姻示好,但具体要怎么办,他除了偶尔顺应本心,撩撩可爱的吕布外,并无暇制定详细计划。倒不是嫌麻烦,只因为他是真忙。在自家班底搭建起来之前,他凡事得亲力亲为,一边扩大规模,见缝插针地寻求发展,一边四处挖角,对人下药;在渐有成绩之后,哪怕琐事无需他费脑子了,可需要他提防的大事却一瞬多了起来,既得防范外敌,做出决策,又得清除内患,还得加强凝聚,调和臣下间的关系;到了身为诸侯中实力首屈一指的现在,万事千头万绪,都等他一一着手,落到实处。得亏他靠知道历史这点作弊,哪怕‘预知’未来之事、再做制敌之策这点不好使了,清楚各人能力和性格,还是有很大裨益的。吕布则截然不同,整天干完正事之后,除了想着这茬,还是想着这茬。他不像郭嘉那样的纯幕僚,除了陪主公聊天(出谋划策)外,私下里就得多下功夫;有的还似贾诩那般身兼军职,得常往返兵营;还有的爱私下里做做学问,听琴弹琴陶冶情操,就如荀攸荀彧那些。作为燕清麾下等阶最高的武将没有之一,家国大事儿轮不到他发愁,运筹帷幄也不用他个半吊子顶阵,他只用一心一意跟在燕清身后,听对方指哪儿,他就义无反顾、心无旁骛地打哪儿。一旦没仗打了,他只消负责训练士兵。起初还艰苦疲累一些,可现在他手底下最精锐拔尖的饿狼营已然有了气候,于是这等基础活就轮不到他亲自出动了,大可交由副将们去办。不与部下抢功,也好磨炼对方。这下他有的是时间琢磨自己这多舛的单恋路。精神恋慕纯洁可敬,但相伴而来的症状是强烈的欲求不满和患得患失,吕布正值当打之年,龙精虎壮,气血旺盛,自然不乏心猿意马,胡思乱想。他早到了成家立业的年龄,平日冷眼瞧着高顺偶尔休沐帮家中贵妾顺道买点胭脂水粉,又嗤笑看着张辽新婚燕尔、成天炫耀,再见郭嘉流连花丛,风流成性的潇洒……他是既不屑一顾,又抑制不住地感到羡慕,最后留下的,是带点甜蜜的郁闷。他现今地位炙手可热,紧随在步步高升、名望素著的燕清身后,前途可谓光明一片,多的是想将女儿嫁给他的人家,就连那些一向矜持地对他嗤之以鼻的世家大族,在这兵荒马乱之年,为保住自己地位,也有不少选择了向燕清示好靠拢的。联姻的首选当然是燕清,可争先恐后地盯上他的人里,多半只敢瞄准妾室的地位,除对自身底气十足、还耐着性子端架子的那几个名门望族外,余下的还是心里凛凛,不敢高攀。一对上吕布,他们纵趋之若鹜、殷勤非凡,开口要价时,则会放肆一点。吕布不是不知道,如今完全不像当日在丁原底下做个憋屈主簿的那会儿,连拒绝娶义父的丑亲戚作妻,也得在满心不情愿之余,辗转反侧半天,找好合适措辞,还得做好准备此举是放弃了一条大好捷径。这会儿只要他一松口,下一刻就能老婆孩子热炕头,甚至要想讲究一点,来个红袖添香烛下美,也是轻而易举的。根本不必去眼红同僚的家庭圆满、一昧孤零零地抬头瞅着那朵可望不可即的高岭之花,好像在期待一个不可能出现的回应。还得时刻提心吊胆,唯恐下一刻就从天上掉下来个花枝招展还出身高贵的小妖精,一伸手就将他连碰都不敢碰、只敢小心翼翼放心尖尖上的花儿勾走,落得恍恍惚惚一场空。唉。偏偏万金难买心头好,他这辈子就想要这么一个,换谁都不成。世上也再找不出第二个,似主公这般明亮耀眼,气质斐然,才貌双绝,还待他这般,这般……好的人了。主公一日不见他,他能难受得少吃一碗饭,多甩外人一打脸色,脾气任谁都看得出来暴戾几分;主公要是对他笑笑,他能乐得合不拢嘴,对旁人也和颜悦色许多;主公若肯不止关怀他几句,还碰碰他手背什么的,偶尔笑眯眯地留他抵足而眠,那他便如心里被人灌了一桶蜜糖一般,晕头转向。甚至连因仰止无望而生出的焦躁不安,都奇异般地被治愈了。吕布渐渐地习惯了自个儿这种大约是不太正常的状态,还发展出一套很说得过去的理论来。——主公那般好,换谁谁不喜欢?不过都碍于主公仙人之质,觉得高不可攀,自惭形秽之下,不敢细想,自个儿放弃的多罢了。 第209章 燕清微笑抚掌,赞许道:“英雄所见略同,军师们亦是如此作想。”吕布不自觉地翘了翘唇角:“主公谬赞了。”受到鼓励,他放开思绪,大胆猜测,也大胆发言道:“”越聊越兴起,心里也隐约浮现出了一个计划。想着已然入夜,时间所剩不多,吕布顿时有些坐不住了,起身忍痛请辞道:“可否容布先行退下,确定部署事宜?”燕清当然不可能挽留他,爽快一挥手道:“莫忘了用晚膳就好。”吕布惦记着正事,虽不舍离开燕清,还是分清轻重,迅速往外去了。燕清在帐中默然坐了一会,才重新拿起公文批阅,而就在这时,郭嘉急急忙忙地去而复返,一掀帘便唤道:“主公!”燕清不急不缓道:“急甚么?先说后坐还是先坐后说?”郭嘉嘴角一抽,落落大方地在吕布方才落座之席上一坐,腿随意一盘,便道:“递信离间一事,大可缓上数日,待战况焦灼再送。”燕清不置可否道:“这是为何?”郭嘉道:“不见主公抵御辛苦,却知主公向来对他深恶痛绝,那忽然求和,董卓岂会轻信?不若战上一段时间,再假装粮草不济而服软,同意与他二分天下,指定皇甫嵩为使,在书信中动些手脚,最后发动总攻,不愁董卓猜忌皇甫嵩同我暗通款曲,自断臂膀。”燕清刚要开口,门外便传来响动,只听亲兵力喝下,一兵士吐词含混不清,显是被吓得语无伦次道:“某、某是奉了上官之命而来,为主公送晚膳来的……”亲兵难掩厌恶道:“这回怎派了个话都说不好的来见主公?”他们心里犯着嘀咕,用银针检验过膳食无毒,核对过他身份木牌后,还是将他放了进去。燕清莞尔:“奉孝来得正好,晚饭正要送到,可要陪我用了?”郭嘉笑眯眯道:“自是恭敬不如从命。但若只得一人份,怕还不够嘉一人用的,说不准会害主公饿肚子。”燕清道:“那你大可放心,我原是预了奉先与孟德那份,他俩有事在身,方离得早了些,却便宜你了。”郭嘉悠悠道:“古人有言,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诚不欺我。”正说话间,那端着菜盘的伙头兵已低眉敛目而入。燕清温和道:“放这儿就好,你可退下了。”“喏。”他匆匆抬起头来,嗓音微微颤抖地应了一声,紧接着似是被燕清容颜所摄,再不敢抬首,只小心翼翼地将盘摆在燕清指定的案桌之上。燕清对这类反应见多不怪,只将公文收拾好了,省得被汤水弄脏,而郭嘉与燕清玩笑几句后,习惯性地扫了那摆得整齐的食皿一眼。他心细如发,立即察觉到些微违和之处,微微蹙眉,微带惊疑地询道:“你这是——!”他话刚起头,警惕之心刚生,对方便已知事情暴露,瞬间一反唯唯诺诺的怯弱小兵的模样,抬眼露出几分狞色和赤裸恨意,直冲燕清。他爆喝一声,袖中一抹寒光闪过,正是一把极其锋利匕首被抽出来,刃尖有莹莹碧色,显已淬毒,迅速直刺向燕清!“燕贼合死!”因是商量秘事,这会儿帐中仅得两个弱不禁风的文人,一干虎狼护卫皆老实守在帐外,在他看来,着实是不可多得的空档、不容错过的大好时机。燕清虽曾凭一手出神入化的好箭法威震关中,但却从未亲自披挂上阵,冲锋杀敌过,就坐实了他那日是侥幸居多,虽有几分同温雅容貌不符的好力气、然自保不足的说法。不管是敌军,还是燕清自己人,都是这般认为的。“主公危险!”护卫听得里头异动,纷纷抢入,可到底会晚上一些。郭嘉完全不及多想,托了近来锻炼勤快的福,动作敏捷得很,当下奋不顾身地朝燕清方向一扑,口中拼命大喊。他试图凭自己身躯阻挡,好碍得片刻,让护卫们尽快击杀此贼。然而燕清虽被郭嘉的猛然一扑而挡住了一瞬视线,紧接着展现出的应变速度,却快得叫人发指。有郭嘉大声示警过了,护卫已掀帘进来,他便半句话也不说,修长有力的腿一撑而起,径直将郭嘉朝怀里顺势一搂,旋即带了一带。“闪!”抱着必死之心要护住燕清的郭嘉,只觉眼前骤然一乱,耳畔一个悦耳声音响起,他身体就随一个不可思议的动作移动了半寸,紧接着被燕清往后一个借力,行云流水地一推一拨,彻底护在身后。与此同时,燕清脚下动作也半分不慢,以足尖将不及收拾好的案桌灵巧挑起,往前猛力一蹬,使砚台乱砸,墨水四溅,就挡了紧追刺来的刺客一瞬。“燕贼休逃!”那刺客深入此地,又被郭嘉当场喝破可疑之处,当然不指望还能活着离开,而是秉着豁出这条性命,也要刺毙燕清的决心的。燕清微眯起眼,雪袖气势凛凛地一拂,森冷乌眸含了薄怒,低喝一句:“杀!”燕清手无寸铁,兵器架还在身后一丈的位置,去取根本来不及,因此这一声怒气沉沉的“杀”,任谁听了都是下达给护卫听的命令。谁也没想到,这视死如归的刺客竟是在话音刚刚响起时,就似被利刀劈中一样,痛苦地惨叫起来。燕清眼明脚快,迅速将那带毒匕首踹开,从容护着郭嘉退后一步,让护卫们施为。郭嘉是在场中人里唯二正对这刺客,也看得仔细的——分明是燕清话一出口,这刺客面上皮肉居然倏然裂开,诡异多出老大一个深创,鲜血噗一声四溅,看着就让人汗毛直竖,当然也叫训练有素的刺客都禁不住捂着脸,在地上翻滚起来。那刺向燕清的绝命一击,自然也就失了方向和力道。郭嘉看得瞠目结舌,张大了嘴,半晌蹦不出一个字来。护卫们虽不解这古怪转折,却也无暇细思,只铁青着脸一涌而上,将他死死按在地上,干脆利落地卸了四肢和下巴的关节:“主公,要如何处置这人?”燕清眉头不见一丝一毫的颤动,只微微垂眸,慢条斯理地整了整微乱的袍襟,轻描淡写道:“先关进囚车,一会儿交由伏义细审,现去请文远在营中排查,看有多少细作趁这白日滋扰的机会,混了进来。” 第211章 张济心里打鼓,面上只冷冷道:“丞相如何行事,就不劳燕司空来操这心了。”燕清莞尔:“若燕村夫真不操心你军中部署,那何人还会顾惜一贼将贱命,浪费药草布条人力来照料你这不轻的伤势?”张济被这一针见血的挖苦,给堵得一时间说不上话来。燕清已将这辈子所有的耐心和关怀都用在了心爱的部下们身上,不打算分薄出一丝一毫给他,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下一刻就冷不防地切入正题,打了张济个措手不及:“今夜几时来袭?”而被人问到问题时,通常都会在脑中浮现出正确答案,再组织谎言应对。除了能做到‘骗人先骗己’这点的人以外,多数都只能控制面上的微表情变化,来避免对方看出端倪,却不代表他们连自认无比安全的思维都会控制。起码张济不能。——子时。张济脑海中飞快掠过正确答案,嘴上却道:“燕司——”卡牌效果稍纵即逝,时间万分宝贵,燕清根本不打算给他任何说废话和打马虎眼的机会,便接着问道:“今夜可将是皇甫将军领兵?”——这村夫怎会知晓此等机密?莫非军中早藏有奸细?——绝无可能。张济惊疑不定,强自冷静道:“许是如此罢。”燕清挑了挑眉:“喔。那你可知此时京城,在陛下身边,董卓具体留了多少人马看护?”紧接着被燕清窥得的内容,还真大大地出乎了他的所料。——即使他千算万算,也料不到新帝已被秘密带至中军,正于营寨之中!张济直觉这事日后能给自己带来莫大好处,便佯装不大肯定,含糊道:“主公曾派重兵部署,至少也有五万大军罢。”燕清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此话当真?”张济的心顿时咯噔一跳。他暗自嘀咕,面上则不露分毫,一口咬定了这么个说辞。燕清再试了几句,等他头顶上不再蹦字了,也已经将话套得差不多了——就算他能保证张济欺骗不了他,这些情报也只能作为参考,谁知以董卓的狡猾,会不会将在计划中至关紧要的张济也蒙在鼓里,或是因他被俘而临时改了计划呢?不过能得到新帝被董卓挟带过来这一消息,倒的确是个意外收获。燕清略作思量,旋即不再逗留,微掸袍袖,丢下惶惶不安的张济离开了。是夜狂风大作,子时一到,西凉军砌垒处噪声大作,火光四起,军鼓呐喊此起彼伏,轰然如雷。董卓命心腹兼女婿牛辅与李儒留于本营,看守主寨,然后亲自领着三员悍将和四万西凉轻骑,由皇甫嵩那两万京兵打头阵,轰轰烈烈地朝燕清那摇摇欲坠的野寨攻去。徐荣虽是董卓军中截至目前,唯一一个打了胜仗的,却因间接还得虎牢关大败(李傕言),而被累得刚升上去的官,就又被削了。这回董卓命他给看守本营的牛辅担任副将,也就是丢了独领一军的资格,只能重归打下手的行当了。徐荣对自己履立战功,却始终因出身同他们非是一地,而饱受排挤,不被待见这点,也是激愤满满的。他这次以少敌多,以身犯险,方探得关东联军多为羊质虎皮这一事实。但多数始终非是全部,燕清用兵如神,可谓天下皆知,寻常军阀岂配同他相提并论?主公初得相位,掌控朝廷,信心膨胀,而李傕自己急功近利,贸然出兵,还让一向温文尔雅、谦谦君子闻名的燕清给当众射伤了去,成就对方文武双全的威名,到头来他们只挨了顿训斥,意思意思罚了些俸禄,贬官两级,他却莫名其妙地挨了迁怒牵连,辛苦挣下的战绩荡然无存。竟要辅佐牛辅这一勇且有限,还极无谋,仅靠裙带关系成为嫡系人马,统帅一干精兵悍卒的上官,徐荣心气如何能平?因此这回目送大军前去,他虽直觉不妙,也选择了三缄其口。其中就不乏等他们挨个迎头痛击,铩羽而归的意思。却说董卓驱皇甫嵩行在最前,愣是将一杆战功赫赫的名贵宝剑当成了一柄屠夫的普通斩刀使,卑鄙用心昭然若揭。皇甫嵩好似浑不在意,有条不紊地分兵下去,自领五千马军,经过一番试探后,觅得这处野寨的最薄弱地,即刻发起激烈攻势。外沿的陷马沟果真没发挥多大用处,就被卓兵事先预备的木板土块填平。甚至有不幸栽倒其中的马匹和兵士,都会在下一刻沦为踏板,被后来的兵士无情碾过,人吼马嘶混在一起,场面凄惨无比。孙坚设立的旗笙和疑兵,也未能逃过这久经沙场的老将的法眼,也是寨脚最难立住的这一地,成了他们着力强攻的薄弱地。但发现归发现,仅凭这一支渐渐深入的孤军,要想真正攻破,谈何容易。皇甫嵩最先派出的数十骑哨探,也立马被吕布看穿,未能达到效果,就成了马蜂窝。他不得不赶大军入燕军中部,四面伏兵瞬间随号起,将他们团团围住,一瞬就彻底切除了他们与后军的联系。董卓军缀在后头,却到底多存了观望之心,想着哪怕折损多些不听他使唤的京兵,也要探出燕军的火力来,于是多少有些消极怠工。而在领头四将——吕布、孙坚、高顺和张辽的冲锋陷阵下,燕军可谓士气如虹,燕清面色凝重,站在高处往下看,不难分辨出在这看似混乱的战场中,偌大董卓军,偏偏就被用心良苦的主帅,给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波。一方死伤惨重,被死死困住,插翅也难飞;一方则看着声势浩大,其实多以破坏燕军白日所建的营寨为主,而不甚重视杀敌,若想撤退,也可从从容容,不好去追。他微微蹙眉,禁不住轻骂:“董卓真是心狠手辣,使得好一手借刀杀人!”就是要借他们的手,来大肆削薄死忠于大汉朝和皇甫嵩的兵士。这些京兵,其实战得都不太情愿——若不是皇甫嵩威望极高,他们从不敢质疑,又有谁自甘堕落,为臭名昭著的贼臣董卓出力?偏偏皇甫嵩不知脑子里装的是什么,这时就真由董卓摆布,勤勤恳恳地打这凶险万分的前锋,看着底下兵士一波波地死去,内心也不曾有过半分动摇。郭嘉默然片刻,犹疑道:“许是因董卓以陛下要挟他之故?” 第213章 孙坚意识模糊,也感觉口中忽然来了一阵沁甜,让干痛得快冒烟的嗓子眼一下缓解不少。等那股甘甜的热流下了肚,整个身躯也舒服了好多……他洋溢在这种不可思议的舒畅中,不自觉地吧唧了一下嘴。这啥玩意儿?真他娘的甜。燕清见孙坚上下唇微微翕动,似是在说什么,不由附耳过去:“什么?”孙坚迷迷糊糊,吐词却很明确:“……还、还要一个。”“……”燕清嘴角一抽,在那脏得糊成一团的脑门上无情一拍:“休想。”人已从生死边缘救回来了,燕清就没那么提心吊胆了。况且于情于理,都得给孙坚一个冲动的教训,索性留了三分之二的伤叫他慢慢养,尝尝伤病号的郁闷。两军直战至天明,才各自收兵。乍一看斩获最多的,无疑是杀敌九千,俘伤六千的燕军,只是再一看这构成,就不难发现董卓军最宝贝的那股战力,完全没半点折损,而赔进去的全是皇甫嵩的老部下,就连他本人,也还重伤不醒。燕清看兵士们打扫战场,收拾被摧毁的营寨零碎、狼藉一片,半晌转向郭嘉道:“董卓怕是存了此战若败,即刻迁都洛阳之念。”郭嘉惊道:“主公何出此言?”荀攸亦是一惊,欲言又止地看向燕清。燕清道:“不然他无缘无故,何必带新帝来此?他分明清楚,在战事平息之前,关东盟军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承认他所立的这一位的,那用来为质,并无意义。”“怕是留在帝都的那些人马不足以让他安心,非放到眼皮底下。既是为了监视利用,也是为了方便转移。”燕清说到这,微微一笑地承认道:“我也没切实证据,但防一手,总比被他来个壮士断腕,给甩得目瞪口呆要好。”燕清未把话说满,但他毕竟是唯一一个清楚董卓是能干出那类事的恶徒,推算出这么一个可能后,其实是颇有把握的。拥有的越多,就越恐惧失去。董卓从个不惜性命、孤注一掷的赌徒,到好不容易‘位列丞相’,甚至随时可推翻傀儡,夺取皇帝宝座的辉煌今天,怎么可能还像从前那般豁得出去?变得犹犹豫豫,‘能战则战,不能战则跑’的怂,燕清是不难理解的。燕清一旦得出这结论后,再逆向推回,就显得更清晰明了了。董卓这回带来的都是机动性极强的轻骑弓骑,留在洛阳的则多是步兵,怕是后者跑得慢,就由他们干掘墓抄家、转移财富、焚毁都城的损事,然后早些前往长安;骑兵灵活,跑得快上许多,就能阻挡片刻,再与步兵汇合。现是五月,天气渐转干燥炎热,路边多山林枯草,届时只消一路放火,且战且退,可谓游刃有余,燕军就变得万分被动了。皇甫嵩八成还不知道董卓的用意,也不知董卓是铁了心要在迁都长安、固步自守前,把最能威胁到他的一支精兵弄得元气大伤,再放肆吞并,消除最大的后顾之忧。燕清容他们想了一会儿,才慢悠悠道:“他们越要拖延时间,就越不能让他们有这机会。不妨就由我同奉先带恶狼骑,退后数里扎营……”董卓去年在洛阳城外没摆好的瞒天过海阵,现就由他来完成罢。第114章 亲做疑兵只不过是反着来了。董卓当日那么干,是为了拖延时间,秘密把精锐部队调来;而燕清预备这么干,也是为了拖延时间,却是要暗中将主力军给调走。以小股疑兵屯驻附近,做出要跟董卓军长久对峙的架势,做牵制之用,再由张辽和高顺率领主力军,绕击至后方,强攻洛阳。要是运气好,就能把城池占下,叫董卓军腹背受敌,无处可逃;如果董卓军当机立断,选择回援,那要想赶得上,就注定走得慌乱,燕清便可反守为攻,一路追杀,挫其士气,再来个两头夹击;若是运气太差,被董卓军识破了,因留下的都是机动性强、最为精悍的轻骑,要脱身也不难。而能帮燕清达成此事的关键,便是张扬的真心协助,他对此,也是颇有把握的。尽管吕布不那么认为,张杨却始终将他视作好友,也愿意通过他来向燕清示好,攒些好印象,为未来留一条从容的退路。张杨虽然在上党河内一带待得舒服自在,暂时无意投奔到燕清麾下,但他很清楚,天下大乱,群雄并起的局势,是不会太长久的。他自身能力有限,兵力也不多,雄踞一郡着坐观成败还够看,再图发展,妄想攻城夺地,就惹人发笑了。他的算盘,便是在国家扰乱时细心经营,偷一时之安;等大势将定,他就将立足之地换到最英雄的人物底下,不愁不被厚待。燕清把他的心思看得明白,于是一直客客气气待他,张扬也投桃报李,为燕清办事时尽心尽力。前些时日,他一绑着袁术了,想都不想地就给送谯郡去了。有张扬协助,要北上渡河,绕过董卓大军的后方,秘入守备空虚、忙于打家劫舍、为迁都做准备的洛阳,可行性还真不小。然而燕清这计划一说出口,反对的人却是远超他想象的多。在郭嘉等人看来,计是好计,但太过凶险,不应叫身为主公的燕清亲自留下,做这诱饵。燕清的想法却很坚定:“世上何来万全之策?董卓多疑,又对我恨之入骨,只要我一日固守在此,他就容易失了理智判断。而倘若我离开了,他立马就会怀疑其间有诈,万一被来个将计就计,那才是灭顶之灾。”他话一说完,便向一直沉默的吕布投去一瞥。吕布气息还乱着,不知怎么办是好,却立即心领神会,站起身来,沉声道:“布定将誓死捍卫主公安危!有布在此,便请诸位安心,放手一搏罢!”他生得极长大,面部线条也极凌厉,又还带着一身刚从战场上带下来,未来得及淡去的杀伐锋锐之气,因此这话虽说得简略,气势却极磅礴。一时半会的,竟没人想起要质疑这说得太满的保障。燕清见他们缓过劲儿来,还要再劝,摆手道:“我意已决,奉孝你也清楚,我非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书生,艺虽不通,武好歹得了皮毛,自保是绰绰有余的。”“若我连一星半点的风险都不舍得担起,又怎配谈甚么公忠体国的理想呢?难道要等错过良机,再做无谓悔恨吗?”燕清微微一笑:“兵贵神速,机不可失,诸位还是速点了兵,待入夜了便陆续开拔罢。”众将无法,只得将话咽了回去,商量起谁先谁后走了。 第215章 吕布甚感稀奇地挑了挑眉,还特意回头一看。——便见郭嘉一改游离懒散的模样,走得步步生风,气势满满,愣是凭七尺的身长,迫出了一丈的气场。吕布轻嗤一声,没兴趣再看下去,收回目光,施施然地入了帐。燕清刚巧搁了笔,将纸铺在一边,等墨迹干的时候,也不闲着,就把属于司空的符节从怀里取出,小心放在边上。把这些交给高顺带去洛阳,秘密给王允看,不就妥了吗?取这物的时候,燕清不经意地带出了那一条吕布极为熟悉的络子,晃得吕布眼一花。燕清懒得抬头,一边忙活,一边对还杵在帐口处的吕布玩笑道:“吕将军如此神速,究竟洗干净没有?若忘了用那些香喷喷的花露,怕就不能侍寝了。”吕布虎眸倏然一亮,几个箭步上前,凑到燕清边上,难掩紧张道:“侍、侍寝?”燕清忍笑。他就知道吕布的重点,会落到最后那词上。不过这会儿他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刻:识破了敌军意图,制定了应对计策,安抚了将士,哄好了郭嘉,又能光明正大地将吕布留下使唤……就不随随便便打击吕布了。他唇角弯弯,微眯了眼,双手交扣抵住下颌,肘撑着案桌,好整以暇地盯着吕布瞧。吕布一头雾水,却还是不自觉地同他对视起来,眼都忘了眨。燕清心情极好,一边笑吟吟地看着他,一边游刃有余地揶揄:“怎么,大敌当前,吕将军不寻进取巧策,还真就想着如何爬上主公床榻?”无论吕布选哪个,燕清都有信心将他调侃得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谁知吕布的反应,却大出他所料——人高马大的军汉忽然揪住胸口,耳根发红地往地上一蹲,完全不看他,只低头专心盯着地面。燕清愕然:“你这是怎么了?”他刚要扶起吕布查看,对方就跟没事儿人似地站起来了,心有余悸一般拍了拍胸膛,长长地吐了口气,恍恍惚惚道:“哎——无事,无事。”燕清面无表情地一脚踹了过去。天知道他此时此刻,到底有多想往刚还演了一出西子捧心的这厮脑门上,贴个知己知彼。吕布眼神飘忽一下,不敢跟满眼审视的燕清对上目光,倒灵光一闪,试图转移话题:“奉孝究竟是怎么了?方才见了,只觉眼色很是古怪。”燕清轻描淡写道:“他太挂心我安危,闹了点小别扭,现已无碍了。”他方才跟郭嘉解释的那些,其实都是废话。其中利害,凭郭嘉的逸群才智,怕是想得比他这个出计的还清楚。但话的内容虽是两人都心知肚明的,却绝非多此一举:有这端正态度摆着,郭嘉知晓他不会仗着有些武力,就惯了以身犯险,心里会舒坦一些。吕布哼哼一笑,不怀好意地建议:“若是底下兵士不听话,布只消打一顿,就立马好了。”燕清随口道:“他可经不得打,但也不难,今晚召他来睡一觉就好。”自从用过抵足而眠这招,见识了它在拉近主臣感情上的强大效果后,燕清就有点上瘾了。难怪刘备那么爱用。从表面上看,仿佛只简简单单是双方穿着寝服,在同一张榻上头挨着头,盖上被子睡一觉,顶多在睡前交谈几句。然古有言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特别是身份非同一般的人,哪儿会轻易容忍一个外人躺在身边?普通的一个睡觉,其实就意味着赋予了对方极深的信任。燕清暗忖:这军中他同吕布睡的次数最多,其次是郭嘉,荀彧贾诩是临行前睡过那么几晚,剩下的就比较零星了,最多只有过一回两回……或许可以抽些空来,挨个睡多几趟。吕布悚然一惊,瞪大双眼:“啥!”燕清随手呼噜他脑袋一下,笑道:“今夜,我要同奉孝推心置腹地谈一谈,至于你的话,就等明晚再说吧。”吕布挨了这亲昵一掌,得了明晚同榻而眠的承诺,乱麻般的心却还被泡在醋缸子里,一时半会回转不来。燕清是个公私分明的性子,倒也意识到不该跟这个醋坛子说这些,便与他聊起别的了:“知道我为何独要留你么?”吕布老实道:“因文台伤重之故罢。”通过之前数战,吕布和孙坚作为燕清麾下最拔尖的两员號虎之将,名声大振,广为关中、关东之人所知。燕清摇了摇头:“再猜。”不对么?吕布微微蹙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燕清,想从这微微含笑的漂亮脸上瞧出半点端倪来。结果没能得到半点启示不说,还叫心神都乱了片刻,他赶忙移开,试探道:“旧怨?”燕清道:“差不多了。我是认为,在这盟军之中,董卓怕是最惧、亦是最恨你我,旁的人倒不见得能记清楚。因此要镇住场子,起牵制作用,你我缺一不可。”尽管牵扯到最厌恶的董卓,但名字能与主公的牢牢黏在一块,还得了这么一桩美差,吕布的心情就飞扬起来了。趁时机不错,吕布抛出数日前便在心中盘旋不去的疑问:“正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要驱此国贼,叫百姓受些困难,损失些钱财,也是难以避免的,主公何必那般在意?”燕清温和道:“若我只计较一势得失,这关东盟军就不再是因义而起,而是因利而去的了。”他略顿了顿,扫过吕布迷茫的表情,语气愈缓:“兵多易盛,将强易骄,又是与劲敌争衡,一不留心,就会招来祸患。总有一些时候,需有正义的精神气,才能长久地做成大事。”他能想到的,就算董卓想不到,然这天底下聪明人可多了去了,难道就看不出背后潜藏的利己心思吗? 第217章 李儒遂放下那点刚萌芽的疑虑,浑然不知,就在他们眼皮底下,燕清一点点地将兵马从前线调度开去,一顶顶足够住十数人的军帐只留了三四人。他事前将盟军中,除了曹操和刘备以外的另外几势,都找借口派去了汉中方向,把守各处关卡。既是为了避免董卓慌不择路下,祸害车马难通的益州,难以清剿,也是担心人多眼杂,陈温他们假使御下不严,就会害得走漏风声。曹操虽觉得冒险了些,但于情于理,他都说不出反对的话来。可知道归知道,眼珠子地看着燕清竟只留下了万余人,其他统统调走了,面上还能谈笑风生,一如既往,不由冲这份世人罕有的胆略暗叹不已。旁人无从得知的是,主力军秘往洛阳后,燕清实际上就已陷入了焦灼的等待。只是他为关东盟主,己势统帅,是只能表现得信心十足的。唯有将这份焦虑的等待,埋成深深的忧心,却半点不可显现出来。唯二瞅出端倪来的,除了在忙碌之余对主公一举一动尤其关注,心绪变化也特别敏感的吕布,就是心细如发,善于评鉴的郭嘉了。且说在大军悄悄开拔的那晚,郭嘉虽还板着脸,到底勉为其难地受了邀,抱着松松软软的枕头来到燕清帐中。燕清命人点灯数盏,正坐在案前提笔写着什么,听得动静,只头也不抬地招呼:“你要是累了,就先睡罢,我还要一会儿。”“喏。”郭嘉慢腾腾地挪了过来,瞟了眼被铺好的铺盖,目光很自然地移到燕清写得密密麻麻的那张纸上了。——是给荀彧的信。郭嘉扫了几眼,靠只言片语,大致猜出内容,就丧失了探究的兴趣,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褪了外衣,不客气地往榻上麻溜一滚,就用白日里晒得松软,又由熏香染上淡香的被褥包住了自己。燕清眼角余光看到他这一气呵成的动作,不由轻笑一声,自然地稍变了坐姿,就贴心地挡住大半烛光,不至于耀到榻上人的眼睛。他背对着对方,就不知上一刻还仿佛累得立马就得阖眼的郭嘉,已精神抖擞地将眼重新睁开了。郭嘉用被褥蒙着脑袋,心里暖洋洋的,脑海中却忽有灵光闪过,叫他禁不住屏息细忖片刻后,按捺不住地从被卷中钻出脑袋来,说道:“主公。”燕清心不在焉地应道:“嗯?”郭嘉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的背影:“嘉有一计。”燕清一愣,转过身来,认真面对着把自己弄成花卷状的郭嘉:“奉孝请讲。”郭嘉从被子里灵活地钻出来,盘腿坐道:“董卓未战先怯,欲退居长安,从此坐而待困,其部亦甘心如此么?”燕清沉吟片刻,缓缓道:“他自西北六郡一手带出的旧部,应是没什么意见的,但从何大将军处收拢来的那些,就不见得了。”郭嘉黠然一笑:“他那些旧部,也不见得是忠心耿耿。”燕清笑道:“听你这语气,应是已然物色到合适人选了。”郭嘉颔首:“事不宜迟,还请主公您亲笔写一封招安信予李傕,许诺免其之罪……”燕清不解:“为何非是李傕?”郭嘉讳莫如深道:“就嘉所知,傕于主公敬慕颇深,若说策反,他便是最好人选了。”燕清瞬间会意,却有点犹豫。他麾下已不缺悍将猛士,李傕又品行败坏,岂不就是一匹害群之马?筹码轻了或打动不了对方,重了他又不愿意。郭嘉看穿燕清顾虑,轻笑道:“描说不必具体,待来了主公这,就得按规矩来。赏罚分明,不正是主公所长么?一无谋之辈,主公何足虑哉。”燕清莞尔:“奉孝所言极是。”遂依计而行,提笔蘸墨,略一斟酌,便笔走游龙,洋洋洒洒地写了整一篇。燕清到底没把握:“你且读上一读,看可行否?”郭嘉迫不及待地接过,看完之后,笑眯眯地感叹道:“好极。”情感真挚,并不讲究辞藻精致,哪怕是李傕那样不学无术的莽夫也能看懂。燕清直觉他没什么好话,只淡淡挽起一边唇角,不多言语。郭嘉:“这样的尺素再多几封,何愁他心神不动?”“休要胡口调侃于我。”燕清忍不住拿起他放在一边的折扇,在郭嘉额上暗含警告地轻敲一记:“如今两军对峙,实力相当,还是再等等,待洛阳那边有了信,他们阵脚大乱时,再递罢。”说话间,郭嘉已然提笔,不言不语地在上头添了一行小字。燕清好奇道:“你加了什么?”郭嘉懒笑道:“君若有意,还望速来,逾期不候。”一下就将那些好言好语,给添上几分强胁之意了。燕清失笑:“你认为可行?”郭嘉随意点头,就燕清之前所说,回答道:“那可晚了一些。而现今局面,兵力是他强我弱,论军心却是彼弱我强。”燕清挑眉:“噢?”郭嘉不屑道:“一个怀进取之心,行的是锋锐之道;一个未战先思逃——”话未说完,原微微含笑的燕清忽一蹙眉,毫不犹豫地将郭嘉往身后一拽,转身冲外喝道:“何人鬼祟!”自上回的刺杀未遂过后,燕清虽将消息压了下去,借机肃清了一波,却从此打醒了警钟,无论身处何时何地都多了警惕。 第219章 他虽忍住了没笑出声,一阵阵的短气还是激得胸口轻轻震动,别说是耳聪目明的吕布了,就连没睡着的郭嘉都发觉了。“主公!”燕清往常就算是笑,也只是浅浅勾起唇角,漂亮的眉眼徐徐弯起。有时会斯斯文文地轻笑一声,从骨子里透着风流俊逸;或是冰冷地哼笑一下,充满锐不可挡的魄力。会跟鹌鹑一样一抖一抖,还真是头一回。吕布不知情况,下意识地以为燕清或是犯了甚么病症,于是在问了这么一声后,不等燕清作答,就倏然紧张起来。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后,就用火折子把灯给重新点着了,然后转过神来,俯身查看燕清的情况。郭嘉虽猜不出燕清心中所想,却凭着对主公的深刻了解,蒙出点头绪来。是以只嘴角抽抽,慢悠悠地往被褥里一缩,这下连脸都不肯露出来了。燕清不料吕布的反应会这般夸张迅速,愕然之余,便有点恼羞成怒了。“咋咋呼呼的做什么?”燕清沉下脸,随手抄起吕布的枕头,往他身上毫不客气地砸去,轻斥道:“前日才夸过你,又没了稳重了!”吕布莫名其妙地挨了一枕头,虽半点不疼,但被收回夸奖,还是有些委屈困惑。不过见主公神采奕奕,精神抖擞,不似有问题,到底是老老实实地耷拉下脑袋,哦了一声,继续扭过头去守夜了。燕清看他这模样可怜,心里登时有点后悔,想着弥补下对方,却鬼使神差地往那翘臀上不轻不重地一拍,才理所当然道:“你还真要傻得自己守不成?别说董卓就算要攻,也不会选今晚,还多的是人都在外头守着,哪儿有那么容易潜入?”吕布猝不及防地挨了这一掌,就跟浑身触电一样,懵然一激灵,好一会儿才愣愣道:“唔。”燕清命令道:“睡罢。你要再不放心,我就将典子满叫进来。”吕布自然是不愿意的,匆匆忙忙地将眼阖了。燕清强硬地将这事糊弄过去后,也暗松口气。一松一弛间,嗅着从吕布身上传来的花露香气,他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一夜无梦。翌日清晨,他居然跟吕布同时醒来,唯独郭嘉还在呼呼大睡。燕清同吕布默契对视一眼,放轻动作,将衣更了,再去外头洗漱,一同用膳。吕布面上毫无表情,心里却喜滋滋的,再默默胸口揣着的那根象征着一个甜蜜秘密的可爱茸毛,只觉今日透着梦幻一样的幸福。燕清心思已然绕到了正事上:“奉孝既还睡着,我就先去他帐中做事罢。不知他那处可放入纸笔了?”吕布忙道:“寨虽还未立好,这些断是短不了诸位先生的。”燕清欣然颔首:“那好,受奉孝启示,我倒想给徐荣也去信一封。”吕布一怔。燕清坦然道:“不管是李傕樊稠郭汜张济,还是牛辅李儒,我都瞧不上眼,倒是那徐荣,有名将之质,却是明珠暗投,埋没英雄了。”吕布犹豫道:“主公便不怕,他待董卓忠心耿耿,反将招降信送去董卓那,使李傕那边也一并暴露?”燕清莞尔:“你之所虑,也不无道理,不过徐荣在排外的西凉军中,一直是个不受重视的边缘人物。莫说他对董卓待人偏颇,早感不快,就算他真这么做了,董卓也不见得就会信他。”史上的徐荣在董卓伏诛后,毫不犹豫地就加入了王允阵营,直至战死。可见受到不公待遇,仍对主公无怨无悔的人是有,但徐荣却绝非此列。而且除了徐荣之外,他只给郭嘉极有把握的李傕去了信。李傕目前还身戴兵败之罪,处境敏感尴尬,又深知董卓多疑好猜忌,哪怕不动心,也不可能拿去给董卓看以博取信任,而更清楚这极会惹火烧身,反受其害。吕布闻言,陷入了沉思。等他回过神来,燕清已笔走游龙,一挥而就了一篇充斥溢美之词,赞赏间极尽肉麻,却又情真意切,可谓感人肺腑的邀信了。要拿这封同给李傕的那封一对比,就不难看出两者间的巨大差距。一封勉行公事,一封发乎内心。吕布不动声色,客客气气地问道:“可否容布一观?”燕清心情颇好地一抬手:“拿去。”吕布漠然接过,沉默读完,只觉胸腔里一阵澎湃,渐盈满了嫉妒。这徐荣——真是何德何能!连自己这个名副其实的主公麾下第一骁将,都没得过这么封充满甜言蜜语的尺素呢!第118章 美好误会吕布虽什么都没说出口,只默默醋海翻波,颇擅察言观色的燕清,也在说完那几句后,通过他脸色将心思猜得差不多了。燕清不动声色地将信抽了回来,微微笑道:“这些个漂亮话,都是说给外人听的,莫要较真。”吕布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而在心里,他却认为此话是不尽其然的。旁的不提,就单指那郭奉孝罢,每回献了个不赖的计策,主公往往都不吝夸奖的。见他神色恹恹,燕清忍不住拍拍那结实上臂,回到案前,重又提笔,不假思索地默下一段诗来。吕布破天荒地没黏过来,还没精打采地杵在原地,燕清便冲他打了个手势:“奉先,来看。” 第221章 要牵制住对方的主力军,就得布下疑阵,力求虚中有实,实中有虚,叫敌军始终摸不清底细,生出忌惮来,而绝不能让真实兵力被瞧出来。等大军按计划撤走后,偌大营寨无异于个外强中干的空架子,一被发现并予以利用,那可不只是偷袭计划被破灭,燕清吕布这万余人,也会有性命之虞。郭嘉点了点头:“正是如此。”燕清道:“董贼奸诈,他知奉先勇猛无双,由奉先出面的话,他应是不会搭理,宁可慢候强攻的。”不是每一场战役都有斗将这个环节的,董卓狡猾得很,以己之短击人之长的亏,怎么可能吃上第二回 ?郭嘉似笑非笑,懒洋洋地摇了摇扇子:“说急,倒也不急。”燕清无奈一笑,夺了他手中折扇,潇洒展开后,降尊纡贵地替郭嘉扇风:“奉孝何时学会卖关子了?”主公的殷勤伺候,不是每个臣子都敢受的。就连郭嘉这般胆大随意惯了的,都被燕清这极自然的做法给惊了一惊,蹙眉欲取回来:“怎劳主公为嘉扇凉?”燕清还在琢磨正事,凭本能灵活避开后,真话脱口而出:“我较你健壮许多,扇个风又有什么要紧的?”郭嘉眉心一跳。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某方面已伤痕累累的自尊心,又被狠狠地戳动了一下。燕清意识到不对,笑着来个亡羊补牢:“不过世间之人,但凡有所长,便总有所短。奉孝才智逸群,要有的缺,就会在旁的地方找补回来,何来真的文武全才?”郭嘉漠然心忖:怎么没有?眼前分明就有一个。燕清道:“经你这么一说,我倒认为,比起奉先,还是由我出面更好一些。”他是董卓的头号大敌、心腹大患,他要亲自出营,定会引起敌军高度重视。燕清有把握的是,他哪怕露出些许破绽,在他手里吃过几次亏的董卓,也定会认定是他故意卖出的,拿出十二分的精力来防备他出奇兵强袭,也不可能会轻举妄动了。而绝无可能想到眼前之人胆大包天,已悄然将营房变得了一个个空壳。郭嘉嘴角抽抽,已放弃劝阻自家这明明是以谋见长、凭略起家,却总爱把自身当武将使,只差亲自带兵冲锋陷阵的主公了,只道:“主公若决意如此,不妨候上三日。”燕清爽快应道:“善。但这是何故?”郭嘉高深莫测地牵起一边唇角,眼微一眯:“等李傕。”第119章 捷足先登李傕接到密信,起初以为是诈,只纳闷怎么不送去主公那,倒到戴罪之身的他这里来凑热闹,于是随意展开,并未刻意避开亲随。结果一目十行下,他整个人就傻了。竟是燕司空的亲笔信!李傕的心都禁不住漏跳数拍,好在理智尚存,恐自己面上喜色被旁人窥见,再向董卓告密,便佯装不耐地将信团成一团,往边上一丢,赶人出去后,再忙不迭地重新拿起,细细读完。在董卓自西北六郡带出的兵将里头,李傕姑且算是受重用的将领的一员,却到底比不上牛辅那靠娶了个痴肥的悍妇就平步青云、地位超然的废物。若牛辅真有些本事,哪怕靠裙带关系压他们一头,也就罢了,偏偏是个只有‘忠心’二字勉强沾边的蠢货,李傕又哪儿肯服气?可惜他没有办法,只能点头哈腰,阿谀逢迎,虚与委蛇。别看凉州将常年对抗胡羌,战功显赫,可朝廷对他们的态度,始终是一有外患便下令起用、一和平下来就不闻不问,军饷都一再拖延的敷衍。而数个边州,多被关中关东的视作未教化的蛮荒之地,备受鄙夷。他出身寒微,又是凉州籍贯,除了给董卓卖命、还能被人敬惧一等外,还真没个像样的出路了。可即便如此,在董卓面对看似士气如虹、其实内部充满矛盾的关东军时,头一个想的不是挫其锋芒,而是避让退开,以守代攻,甚至还要将他们这些非嫡系的人马推出去送死时,李傕就明白光做脏活累活还不够,恐怕还得时刻留心,恐被主公他们当做逃跑时为断绝追兵而烧毁的栈道。这么说来,还不如先下手为强,哪怕丢了前程,也得留条生路。在自告奋勇,请去镇守虎牢关时,李傕就琢磨着意思意思抵抗一阵,然后投降给对方的。他脑袋还算灵光,把最重要的一点看得清清楚楚——只要董卓那十数万凉州兵还在,燕清为了安抚或降或战的将士的心,都必须善待于他。而且他也不是独自去的,还有一些死心塌地跟着他的心腹呢,筹码一多,就不愁燕清不肯接纳他们。不料因董卓大手一挥,把郭汜樊稠等人统统派到他身边,虽是要辅助他守关,却也将他推到了不得不跟燕清顽战到底的尴尬境地。这下倒能安心了。李傕拿着这封被揉得皱巴巴的信,谨慎地揣入怀里,贴肉藏了,开始琢磨起一个安全合适的离开时机了。自虎牢关大败后,折损了大半死忠于他的兵士不说,董卓予他的信任也一落千丈,军机大事轮不着他参与。但总不能空手去罢?李傕正谋划着准备怎样的进见之礼的时候,刚从牛辅那汇报完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的徐荣一回到帐中,忽发现榻边的履内藏了一封小箋。待摊开一看,就愣住了。连残忍暴虐的董卓都深深忌惮,在世人眼中以品德高洁而声名素著,大名鼎鼎的燕司空,怎么会留意到他这无名小卒,还写这么一封……情真意切的信来?若不是尚且有着几分自知之明,又同那些西凉出身的将领共事颇久,知晓他们还没这心眼,徐荣都几乎要怀疑,这是被刻意伪造来试探于他的了。徐荣怔楞过后,将这信翻来覆去,逐字逐句地读了几遍,眼眶微微发热,持信的手也有轻轻的颤抖。这是世间头一个对他真挚表达欣赏之意的大人物:燕清不但爽快承认部署在别处的联军都是障眼法,独自荥阳来这一股是中坚,还赞他以少胜多,威武力破王匡的战绩,又感叹英雄怀才不遇,明珠暗投……最后盼他愿弃暗投明,来共行大事。燕清并不在意他能策反旁人,倒是反复叮咛他莫惊动旁人,注意自身安危。 第223章 燕清:耶。第120章 动手动脚燕清拉着徐荣的手,叙了多长时间的话,吕布就杵在边上暗瞪了多久。待徐荣不好意思地擦着眼眶出去,先去被安排的帐中安置下来,熟悉新的官职和配给他的部下人选,燕清才笑眯眯地拍了拍吕布结实的大腿,懒洋洋道:“累啊累,快叫膳。”吕布目不转睛地看着主公往后一躺,喔了一声,依言照办了。只靠一封写满好话的书信,就能平白得了史上有载的、一员能将用兵如神的曹操和锐不可当的孙坚都打得丢盔卸甲、落花流水的悍将,燕清自然高兴得很。这跟‘屠龙宝刀点击就送’有什么区别?吕布深深地看着徐荣的背影,直到被帐帘遮去了,才撤回目光,心里酸溜溜的。可见主公如此高兴,他也不好扫兴,只闷声道:“恭喜主公,帐中又得一员不可多得的虎将了。”他刚一边听徐荣同主公的对话,一边暗自做了比较。现主公帐下,但凡身居重位的,都或多或少地由主公亲自招揽过。就如那郭奉孝罢,主公特意绕道去颍川接他,拿高官礼聘,又用情谊劝服;荀家叔侄虽是自个儿一前一后夜奔来的,但主公之前就没少通过书信传情,他虽未亲眼读过一封,但现光主公连对个名不经传的徐荣都如此,就不难想象那些个语句会有多动人心弦了;高顺张辽孙坚等将,外带一个贾诩,皆是主公凭退一席的忍让,精挑细选后,向先帝上书索要来的……好像唯独他,是出门碰碰运气,看能否捡个漏子,却一见主公误终身,贴得殷勤无悔。吕布从未想过这些,念头甫一涌上,顿时惹得心里拔凉拔凉的。不不不。他分明还被赠了赤兔马麒麟弓,那黑不拉几的厉害小盾,世上唯二的仙桃树,软乎乎的羽毛枕和来历神异的灰雀毛……又有着与主公多次同榻而眠,全势独有的一次同泉共浴,军中所居之位至崇,除了主公外根本无人比得。刚还得了一封质量绝佳,文采斐然的诗篇呢!燕清不知吕布面上瞅着是毫无波澜,心里早已自导自演完一套上百集的连续剧了:“虎将是名副其实,但‘不可多得’,还远称不上。真要说武勇,世上还有谁能比得上你?”在狠夸吕布一句后,他才莞尔道:“以力并之,不如以计招之。叫我欢喜的,不只是得他投效,更是从此事不难探出卓军将帅的态度。”董卓据十数万雄师,麾下虽除李儒外没几个像样智囊,可那些随他征讨外族多年的老部下,却各个是作战经验丰富、可独当一面的将领。若真打定主意,要跟他一决死战,燕清还真不敢夸口此战必胜。但董卓却怂了。他看燕清阵仗弄得如此之大,轰轰烈烈一路西进,大破关隘,想的可不是迎战,而是赶快开溜。算盘也打得不错——烧毁城楼,搬空库房,百姓迁走,陵墓都不放过,留下一座惨不忍睹的非虚,就能拖住燕清前进步伐,破坏潜在的抗战据点。关东联军能这般气势如虹,靠的就是屡战屡胜带来的信心。燕清一留下来修复,就没法再继续进攻,这么一拖延久了,光粮草供应,后方动荡等不安定因素的作祟,就会让这偌大联军不攻自破,悄然瓦解。那他在长安建筑高垒,南边是崇山峻岭,北边是可以联合的胡羌,背靠的是熟悉的西凉老家,真真是进可攻退可守,大可以逸待劳,休养生息。要是燕清久攻不克、被昔日盟友反咬一口,他等元气恢复了,说不定还能再度入主洛阳,再争霸天下呢。可董卓没意识到的是,他底下的将军们,可不会同他一般乐观。在有实力跟盟军对抗时,都能干得出放弃地盘,狼狈西窜的丢脸事,迟早要沦为乱臣一般的流寇,还谈什么以后逐鹿中原?就算劫持走了整个朝廷,也无济于事——哪怕有燕清镇着,各怀鬼胎的诸侯也迟早会另立中央,届时这本就毫无威信可言的皇帝就成了不折不扣的鸡肋,加上董卓焚毁多朝帝都、挖掘帝陵的滔天恶行……可想而知,全天下都要将他们恨之入骨了。即使是李傕、郭汜等凶横蛮野之徒,做事也不是那么肆无忌惮的,恰恰相反的是,他们极好面子,极贪名誉。之所以跟着董卓,不过是一种生逢乱世的投资,不然凭他们的出身和本事,要想一步步混资历熬上来,就是走孙坚的老路,辛苦坎坷,还得有足够多的幸运和机遇才行慢慢出头。可如今这对外越发畏缩不前,对内则愈发暴虐的董卓,是不值得他们再追随的了。这也是得了燕清的招降信后,李傕心花怒放的原因。董卓势若是在苟延残喘,燕清势便是光明坦荡。别看李傕等将同燕清一直是死敌,但论起人品,不管哪个阵营的人都一清二楚——狡诈凶恶、贪财好色的董卓跟高洁无垢、仁德无私的燕清,根本不具备可比性。旁的不说,就说张济:在他受董卓军令去滋扰燕军修筑营寨,不幸被俘而生死不知后,董卓甚至不见得对撇下他逃回的那几个将士问责,竟是忙不迭地纳了那貌美绝伦的遗孀邹氏。两军对垒,一将被俘,不思交涉营救,却着急霸占遗妻,岂能不叫部下心寒?李傕虽毫不担心燕清会出尔反尔,翻脸不认人,但处事圆滑谨慎惯了,要像徐荣那般光棍地立马收拾行囊,单枪匹马投奔过去,他是绝对干不出的,而总得垫点保障才能安心。吕布为那一句道得理所当然的褒奖而偷乐一会儿,方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主公说的是。”燕清之前摸多了徐荣的糙手,总觉得不太得劲儿,见他分明乐得要命,还假装没事儿人似的可爱模样,不由唇角上扬,一个心血来潮,就随手在他胸口一块瞧着鼓鼓的肌肉上揉了一把。吕布猝不及防地被主公占了便宜,差点没嗷一声叫出来,得亏在紧要时刻绷住了,整个人却也硬梆梆的,呆若木鸡。燕清:“……”手感居然十分不错。燕清瞅了自个儿掌心一眼,一脸平静地顿了一顿,才若无其事地继续道:“只要卓军的向心力下降了,不再似以前那般因排外而自发结成死板一块,就好对付许多。”他手头上这万余人的首要任务,就是拖延时间,让洛阳那般速战速决,等捷报一到,就可继续见机行事了。但燕清经郭嘉这么一点拨,又尝到了徐荣火速投奔的甜头,就被养大了胃口,很不满足于单单这样了。等他把一条加餐来的野鸡腿啃得干干净净,一擦嘴角沾的丁点油腻,心里就有了新的主意。比起挖些不想要的墙角过来,时刻提防会否为日后埋下隐患,他倒更想借刀杀人。 第225章 郭嘉略作沉吟,唇角略微上扬:“主公此计,依嘉看来,完全称得上是巧妙的了。”燕清一乐之下,就有点忘情,忍不住将他往怀里抱了一抱,才感叹着笑道:“能得奇才奉孝一句‘巧妙’,我实在感到几分受宠若惊啊。”燕清说这话时,实是真心实意。换了别人,能被以‘才策谋略,世之奇士’这一极高评价名垂青史的郭嘉郭奉孝,给认认真真地赞上一句妙计,不异于叫吕布或是项羽夸一句武艺高强,还不得激动一把。只可惜放到此情此景下,郭嘉丝毫不能理解燕清的高兴。忽被搂到燕清怀里去,他莫名其妙之余,只翻了个白眼,当主公是乐昏头了在说傻话,懒洋洋道:“事不宜迟,当趁着徐荣临阵投敌之波尚在,速将此计完成。”燕清笑眯眯道:“好好好,那便劳烦你了。”郭嘉早料到会落到自己头上,是以只挑眉笑笑,就爽快应下,起身告辞。燕清亲自送他出去后,再遥遥望了眼灯火通明的卓营,心情颇好地让典韦派人去通知一声吕布:“同吕将军说一声,我这已好了。”总得给吕大秀女一个焚香沐浴的时间吧?燕清施施然地回了帐,典韦抓了抓脑袋,决定不琢磨里头机锋,撒开脚丫子亲自跑去告知了。吕布此时正在扶伤营中,既是代主公宽抚受伤将士,也是为了嘲笑躺在榻上,没精打采的孙坚。孙坚虽吃了颗桃,得以摆脱濒死状态,伤势依然严重,正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哪怕不算那些皮肉伤,他这腿都断了一条,不躺个一两月的,是决计好不完全的。燕清对孙坚那闲不住的好战性格所知甚详,却也是铁了心要让他领个教训,径直下了死命令,道不等扶伤营营长说好,决不许他离开这顶军帐半步。要不肯听,直接捆上。孙坚最初还不知燕清这一招的厉害,直到神志清醒地躺了几天后,就感觉整个人都快发霉了。他正感到苦不堪言的当头,见吕布来了,还以为是主公改了心意,都顾不上断腿的,挣扎着就要起身:“奉先,主公可是——”吕布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躺下。”孙坚饶是极着急知道答案,也还是依言照做了。对着那殷殷期盼的脸,吕布漠然同他对视片刻后,线条冷硬的唇角微微挽起,露出个十足幸灾乐祸的弧度来,毫不留情地兜头一盆冷水泼上:“文台啊,你就专心养伤,你舍生忘死,立下的功绩,主公是不会忘记的。”“至于打仗的事儿,就不消个伤号费心惦记了。”话一说完,欣赏够江东伤虎目瞪口呆表情的吕布,便心满意足地拍拍屁股走了。离开孙坚那,吕布又去瞅了眼被夺了妻子、绿云罩顶还不自知的张济。张济:“?”在这两人惨状对比下,他那点小小的郁闷,也就更加不足为道了。典韦寻来时,吕布已彻底恢复了精神气,一边威风凛凛地巡视着刚筑好的营寨,一边心里盘算着何时去找主公,还顺道照料了一下宝贝仙桃树。“晓得了,”听完典韦所言后,吕布心花怒放道:“布很快便到。”立马唤了几个那得力副将来,将今晚要注意的事项给交代一遍,然后就火急火燎地赶回帐中,把昨日就熏好香、就为今晚准备的新寝服铺在榻上待换,旋即传水沐浴。等他一身神清气爽,步履生风地到燕清所在的主帐中后,见到的主公正仰躺在席上,手里还拿着一封文书,眼阖着,面色平静,显然是在批阅公文的中途预备假寐一会儿,不想真睡着了。吕布缓缓地眨了眨眼,心骤然蹦了一下。他一边慢慢靠近,一边贪婪地凝视着那张俊美精致、无暇美玉一般的面容,被这毫无防备的姿态,给不由自主地勾起了方才所受到的一些肆意又亲昵的小动作的回忆。被揉过的胸口,不知不觉地就发烫起来。等近到跟前了,吕布慢吞吞地蹲下,漆黑的瞳仁里倒映着小小的主公,听着那平缓的呼吸,嗅着令人安心的淡淡的木香……就抑制不住地鬼迷心窍了。吕布小心翼翼地放轻了吸气声,就怕扰了主公安眠。也是怕自己那点不可告人的小心思,要抑制不住,叫人看穿了。他沉浸在小小的欢喜,小小的紧张中,丝毫未察觉到燕清呼吸的平稳节韵,中途小小地乱了一拍。——燕清其实醒着。烛光再明亮,到底不比现代的电灯好使,在读久了文书,就太过费眼,多少让人疲乏。况且在处理完了急务后,期待就都跑到郭嘉那的进展去了,还忍不住分了点心神在行为愈发好玩的吕布身上。做事最忌三心二意,他发了一会儿呆后,就明白自己怕是看不进去了。他也不勉强,索性躺下小眯一会,既是养养精神,也是沉淀一下心绪。不料典韦人粗心细,把席铺得极厚实舒适,他躺着躺着,眼皮便变得沉重起来,睡意也越来越浓。结果吕布在这节骨眼上进来,就把这半梦半醒的微妙平衡,给一下打乱了。燕清之所以装睡,是因起了恶作剧的心思。他的打算,是要等以为他睡着了的吕布蹑手蹑脚地过来,就猛然一蹦而起,把对方狠狠吓上一跳的。谁知吕布的情绪波动,被那吸气声和脚步声都暴露无遗,叫他心里一软,倒不知干什么好了。这一晃神,就错过了最佳的吓人时期。听着吕布越来越近,燕清也来了兴趣,干脆继续装着,看看这可爱的大傻子要做什么。说时迟那时快,他饶有兴致地等着,就感觉到透过眼皮的光忽然一暗,唇上倏然一沉,一冰凉颤抖的唇瓣,不轻不重地覆了过来。燕清几乎要笑出声了。 第227章 敢情吕布直到现在,还以为自己置身美梦之中,坚决不肯醒来,才摆出这般宁死不屈的架势啊!闹了贼大一个乌龙,燕清在感到哭笑不得之余,也多少替吕布不经意间显出的卑微感到心酸。他努力宠爱吕布,想给吕布最好的待遇,配上最好的装备,试图纠正掉可能会要了对方命的那些性格缺陷……哪怕不求吕布名垂青史,成为史上大书特书的一代名将,起码也要威风八面,凛凛风光,舒舒服服过一辈子。哪里想到,吕布变得越发小心翼翼的源头,却落在了想给对方最好的自己身上。燕清想明白这点后,也不忍心再拍打吕布,用这么粗暴的方式逼他探出头来了,而是一手按在吕布脑袋位置,一边安抚性地搓揉着,一边俯身下来,挨到边上,小声道:“不把头露出来,我要怎么再亲你一次?”吕布闷不吭声,反应倒很诚实——窸窸窣窣间,被子往下缓缓滑动,一颗晕晕乎乎、神色迷迷瞪瞪的脑袋就露出来了。“不是梦哦。”从没见过吕布傻得这么浑然天成的模样,燕清强忍住笑场的冲动,笑吟吟地双手捧住这英俊又傻气的脸,温温柔柔地在眉心烙下一吻,再吻了吻那对斜飞入鬓的剑眉角,再是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窝,胡子拉碴的鼻尖下方,最后才是微微颤抖的薄唇。尽管是最后才碰到的,却长长久久地落在了那里。吕布一眨不眨地看着这张近在咫尺、越发显得漂亮得不像话的面庞,眸光渐渐从痴然转为震惊,又从震惊转为无措,再从无措转为欣喜若狂。放在被子底下的手,不由自主地就拿了出来,战战兢兢地搭在燕清背上。燕清察觉到他已缓过神来了,迅速将脸上的笑一收,吻也停了,往后一退,居高临下地瞥着吕布,似笑非笑道:“终于醒了?”吕布:“……”紧接着,燕清就在神智回炉的吕布面前,充分演绎了什么叫翻脸如翻书。见吕布迟迟不答话,燕清不由蹙了蹙眉,脸色一沉,往他脸上狠狠一捏:“还愣什么?问你话呢。”吕布被那点蚊子咬似的小疼惹得清醒许多,却还有些搞不懂这状况,老实巴交道:“回主公,这下真醒了。”燕清挑了挑眉,重复了下之前的问题:“你心悦我?”吕布重重地点了点头。燕清勉为其难道:“姑且是看出来了。”吕布继续拼命点头。燕清彻底掌握了话语的主动权,却未多有成就感,而是意识到自己就跟要潜规则崇拜多年的偶像了,十分微妙。见吕布眼巴巴地瞅着自己,心里一软,就摸了摸他发顶以作鼓励,笑道:“第几次行这偷香之举了?”吕布小心坦白:“第二回 了。”燕清唔了一声:“还算老实。”吕布又点头如捣蒜。燕清摸了摸他脸,循循善诱道:“我亦心悦你,只是此事不好叫他人知晓,你自个儿心知肚明,但得守口如瓶,明白罢?”燕清表白得轻飘飘的,吕布却似被霹雳击中,已然一脸梦幻,愣了好半晌,才有力地点头:“晓得的,晓得的。”他晓得个屁啊!吕布脑子里还嗡嗡响。主公……主公竟然真的也心悦他!!!!燕清笑意更盛:“寻常夫妇间一些约定成俗的事,我们也缺不得的。只是情形特殊,需委屈下你——”吕布已回过味来了,举一反三,急切道:“不委屈不委屈!”燕清看他正常许多了,就把早就准备好的话逐一抛出,正儿八经道:“你这般通情达理,那是再好不过了。我虽无法对你明媒正娶,但也不可能对你不住的。不若这样,往后我不娶,你也不娶,不是非常时机,就尽量多与你同榻而眠,可好?”但跟其他部下偶尔睡睡,促进一下主臣感情,还是很有必要的,燕清便不将话说死了。吕布并非没留意到这点,却是毫无意见,点头如小鸡啄米——他根本是已经乐傻了,直合不拢嘴。他刚还怀疑自个儿是在做梦,才会这般百转千回:先被逮个先行,再被主公抱着吻得更深,又和颜悦色地问自个儿是不是心悦他……却不包括,自己担心了那么久的问题会就这么迎刃而解。哪怕为一势之主,却不娶妻生子这点实现起来会万般困难,吕布却清楚,燕清重信,一诺千金,都主动提出来了,就不可能是拿谎话诓骗他的。他再不用担惊受怕,杯弓蛇影,疑心下一刻就冒出个大家闺秀来,成为主公夫人了!吕布乐得一蹦三尺高!他也的确付诸了行动,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蹦了一蹦,惹得地面微震,守在外头,离了有三丈的典韦都忍不住告罪一声,询问情况了。燕清眼皮一跳:“收敛点。”吕布应得飞快:“噢!”燕清嘴角抽抽,好笑又好气地指出:“你这脸快笑裂了。这么走出门去,还不得被人一眼瞧出来?”那些成天勾肩搭背,嘻嘻哈哈,五大三粗的迟钝军汉还好,谋士们却是心细如发,慧眼如炬的。尤其同他最为亲厚的郭嘉,平日里要瞒着,燕清都得费一番功夫,而就吕布这痴痴傻笑,望着他浑身冒幸福的粉红泡泡的熊样,立马就能被猜出七八来。燕清倒不认为更像是友人的郭别驾会因此事对自己生出异心来,而更担心对方怕会直接针对吕布设个圈套,来个笑里藏刀的阴人于无形,叫这二傻子被卖了帮者数钱那种。吕布一朝美梦成真,燕清说啥都好好好,还乐呵呵的,浑然不在状态。燕清只有狠狠心,在他的欢天喜地上浇一点冷水了:“你若胡乱嘚瑟,叫别人知道这事,就等着代替孙策去南边征兵,跑个三年五载的,等风头彻底过去,再回来看我三妻四妾罢。” 第229章 “只是,”李傕不安道:“末将虽是为谨慎起见,可若落得误会一场,虽是好事,但此后传出去了,同僚怕就——”“解了你的剑,”董卓着急看信,见他磨磨唧唧,顾虑重重,也就不耐烦地一挥手,屏退左右:“你们可先退下了。”李傕在准备作殊死一搏的时刻,燕清正在吕布和郭嘉的陪伴下,其乐融融地用着午膳。吕布规规矩矩地坐在距燕清有一臂之遥的位置,背脊挺直,眼神难得地毫不乱瞟,只专心对付身前的夹肉饼。这般反常,倒使得郭嘉感到奇怪,忍不住多瞧他几眼。燕清恐吕布矫枉过正,让郭嘉这人精看出什么端倪来——即使光是生出几分探究之心,也足够他头痛的了。他想了想,索性笑吟吟地亲自给二人布菜。他尤其关照郭嘉这边,一会儿就将那盘子堆得小山高,使郭嘉回过神来,看得嘴角抽搐,也没心思再关注闷头猛吃、特别老实的吕布了。三人都不是恪守礼仪、严谨自持之辈,放松下来,也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燕清道:“这会儿,先头部队应已到洛阳了罢。”郭嘉颔首:“近来需多加留意卓营动态。”吕布竖着耳朵听着,嘴里嘎吱嘎吱地嚼完一根酸萝卜,又顺手挟了一条。燕清眼皮一跳,若无其事地继续道:“据文若所报,陈王近来暗中纠结人马,怕是离举兵起事不远了。”郭嘉嗤之以鼻道:“乌合之众,不足挂心。”燕清道:“他毕竟是汉室嫡系,自身能征善战,不是善茬。”郭嘉好整以暇道:“那主公认为,肯追随于他的,不说幕僚武将,单指兵力基础,将从何而来?”燕清略作思忖,徐徐道:“他早年有些积累……”郭嘉轻哂,轻蔑道:“不过一县之众。”燕清接着道:“聚宗室之正统,合袁绍之名望,想必是世家名门的心头好。”要能联合起士族私养的部曲,无疑是一股极大的战力了。“荀文若坐镇,他能掀起甚么大风浪来?”郭嘉不以为然地放下筷箸,刚要开口,就一脸严肃地捂了捂嘴。燕清紧张道:“你怎么了?”他担心是昨日的虎鞭汤补过头了,却见郭嘉只随意摆了摆手,身体一抖,就打了个小小的饱嗝。燕清:“…………”郭嘉揉了揉鼓起的肚子,慢慢道:“现士族之首,无非汝颍荀陈袁。若袁绍往北地逃,投靠家中故吏,或是往老家跑,集资招募士兵,肯沉心静气,凝聚可为己用的势力,渐渐筑起根基,还能有些气候。可他急功近利,竟然选择依附刘宠,试图借势夺取冀州……”他摇了摇头,似笑非笑道:“哪怕主公广开门户,任他进出,幽州忙于龙争虎斗那俩人,也断容不得他做个得利渔翁的。”见燕清若有所思,郭嘉笑道:“主公现为天下第一雄主,行的又是公正无私、匡扶汉室之事,待您击败董贼,普天之下,怕是只剩旁人畏惧您的份了。区区毛贼,怎能威胁到您呢?”燕清叹道:“若真是这么简单就好了。”许是刚开始谈恋爱,对方身份又如此特殊的缘故,他虽强令吕布保持清醒,留意距离,却也忍不住多留意吕布一些。见一向无肉不欢的吕布,居然就着酸萝卜条送稀饭,也吃得津津有味,脑海中涌出的头一个念头,居然是……酸儿辣女。燕清被自己雷得猛一激灵,赶忙摇了摇头,将它从头中驱散,端起茶盏来,匆匆抿了一口。眼角余光却瞥见,吕布竟然趁着郭嘉低头,冲他飞快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才赶忙恢复面无表情。燕清:“……”笨蛋呐。郭嘉刚抬起头来,就愣住了:“主公?”燕清心不在焉:“嗯?”郭嘉挑了挑眉:“……无事。”燕清毫无自觉的是,他此时眉眼弯弯,眸中含笑,哪儿是无事的样子。第124章 神奇逆转这一顿饭刚吃完,就传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董卓死了!这消息来得太过突然,显得额外不真实,燕清在愕然之余,比起欢喜,还是怀疑居多。他冷静道:“且慢,这消息查证过了么?”不会是李儒悄悄回来给董卓出谋划策,或是董卓忽然智商暴涨来个将计就计,要跟周瑜那般假死一波来请君入瓮吧。郭嘉不动声色地看向马探,吕布则不自觉地站起身来,双眼放光。马探满面红光,闻言颤声道:“回主公,确定无误!那西凉军营已乱成一团,郭汜樊稠他们正奋力清整军势,封锁消息……”吕布立马跪下请命:“敌军已然大乱,此为出兵的大好时机,还请主公下令!”燕清下意识地看向郭嘉。郭嘉正沉浸在自己思绪当中,未能察觉到燕清的注视。燕清只得轻咳一声,再征询道:“奉孝认为如何?”郭嘉微微颔首:“可。”燕清便笑着看向吕布,允道:“去罢,注意安全。” 第231章 他没想到的是,除了残枝坏躯,伤兵颓将外,在一顶灰扑扑得毫不起眼的军帐中,居然藏着个穿着粗陋黄袍,哭得眼泪鼻涕糊一脸的小毛孩。卫兵早已跑个精光,各奔生路去了,丢下手无缚鸡之力的两人没人搭理,只有战战兢兢地抱作一团。吕布听得底下人回报后,亲自来查看时,就在细看下发觉这小孩的衣袍不但做工粗糙,偏大而明显不合身,还脏兮兮的,不知多少天没洗了。蓬头垢面,被一身敌血,凶神恶煞的吕布吓得不轻,死死抓着军帐一角不肯放开。边上还有个拼死张开双臂护在他前头,下巴上白净无须,嗓音尖锐的小宦官。吕布挠了挠脸,满是不可思议。他娘的,这小屁孩子,该不会就是所谓天子罢?震惊之余,吕布却半点不觉稀奇。纠结暗忖起来,他才意识到,打自他投效燕清后,光皇帝都见了两位了。一个是窝窝囊囊的刘辩,一个是形同乞丐的这位新帝。好歹是天底下同一时间只能存在一位的稀罕玩意儿,哪怕再不当回事儿,也不能落下任何话柄,或使主公为难。吕布脑海中心念电转,然后当机立断,先微微俯身小拜一下,道明身份,再解下披风,体贴地将他落魄的形容盖住。最后将他客客气气地抱到赤兔背上,由他亲自护着,往主公所在的后方驾着跑。燕清的声誉,显然比无恶不作得都懒得掩饰的董卓的要好上无数倍,哪怕是这个不知事就沦为傀儡的小天子,在听到吕布所属的主公的名字时,都不由止了哭泣,一脸得救了的如释重负来。第125章 心知肚明吕布见到这名叫刘康的小皇帝时,反应十分寻常,燕清的态度,则更是淡定到了极点。即便这天子到底有多少分量,天底下明眼人都心知肚明,在众目睽睽下,燕清仍是毫不轻慢,而是尽到了臣子该有的礼数,并不留下任何话柄。待入了帐中,燕清便随意些许,笑吟吟地向刘康伸出手来,亲自解开那早被他看不顺眼的、脏兮兮且尺寸大得能把这小不点皇帝包成春卷的披风,让人洗干净了送回给吕布那去,又让人准备暖汤热水和干净衣裳,好叫刘康能先暖暖肚子,再洗去一身污垢。燕清的想法很单纯——经过挑明,吕布这会儿可是他的爱人了,任谁都不愿意叫爱人的随身衣物包在别人身上,还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的。刘康却有些受宠若惊。在貌若天人,笑靥温和的燕司空面前,被赶鸭子上架的这位汉室天子,不由自主地开始为自己的形容狼狈而感到羞耻,无措地抓住自己的衣角,怯怯地低着头,不敢同他对视。燕清亲手燃起安神宁息的熏香,淡淡香气萦绕帐内,配上暖橘灯光,使万分紧张的二人一点一点地放松了下来。“汤来了,陛下请用。”燕清明白刘康如今就是一头惊弓之鸟,并不让多余的人进到帐内,听得亲兵在门口报出后,便自己去接了过来,递给刘康。刘康木愣愣地接了过来,目光不经意地同燕清那充满善意和鼓励的眼神接触,顿时一激灵,赶忙撤了回来,耳根也跟着发红。他为了掩饰这莫名其妙的心脏狂跳,匆匆忙忙地就饮了一口,好在燕清事前就有吩咐,不然这下铁定会被烫着。燕清微讶,禁不住提醒道:“陛下,不必饮这么急的。”“喔,喔。”刘康心神不属地应了,老老实实地停住。看着这弱气得一个口令一个动作,跟被虐待着大的小动物一样战战兢兢的大汉天子,燕清几乎要忍不住揉眉心叹气了。董卓到底是造的什么孽啊。刘康不知燕清在叹什么气,只觉是自己叫对方失望了,更加局促地坐着,脚趾紧紧蜷起,手里还捧着剩了大半碗、热腾腾且香气四溢的大骨汤,不安地抿住干裂的唇。而刚还对吕布都张牙舞爪、誓死护主的小宦官,这会儿已缩成一团了。连他自己也不晓得,明明眼前这个人远要比那凶神恶煞的大将军要斯文漂亮的多,言行举止无不优雅,可他却觉得始终有一股无形的强烈威压迎面而来,使他心里更加犯怵。“臣下来迟,叫陛下受苦了。”燕清在刘协那领略过刘家人自保能力爆表的大教训,哪怕天子这会儿看着可怜巴巴,对他万份依赖,心境也没有任何波动。到底是有了隔阂,无论如何都会保留多过同情,而且现今两人间的实力差距,远比虚无缥缈的身份差距要悬殊太多,只要刘康不是个无可救药的傻子,就不可能得罪他这座绝无仅有地肯主动扶持示好、也是最强大的靠山。到底谁有求于人,非对方不可,燕清早在发兵之前,就看得清清楚楚了。这么一来,言辞保持简单,足够叫人挑不出差错即可,根本不必谦卑客气。谁知这轻飘飘的一句慰问后,刘康就一言不发地红了眼眶。燕清:“……”他嘴角抽抽,只觉再待下去实在不好,便起身告罪道:“身在军旅,衣食住行上难免粗陋一些,还请陛下见谅。若陛下不弃,便请歇在此帐,热汤将要送来,您可要先沐浴更衣,再做休憩,待臣忙完军中事务,便再来向您请安。”刘康如梦初醒,一弹而起,结巴道:“多、多谢爱卿。”燕清微微笑道:“陛下言重了。”话音刚落,刘康便觉眼前一花,这白衣翩翩的仙人身影竟似落雁一般轻盈逸巧,径直飞掠而出,飘然不沾半分尘土。燕清闪出主帐后,就去了吕布帐中。吕布将善后之事丢给了几个副将去做,自己则火急火燎地倒水洗浴,为一会儿去见燕清而美滋滋地做着准备。就在他将因浸满了血而黏糊糊的战袍一层层剥下,脱得精光时,燕清唰一下就拉开了帐帘,惊得他差点抓过手戟就丢了出去。“那么早就开始洗浴了?”燕清虽不打招呼就是故意要搞个突然袭击,可也没料到吕布正准备洗澡,还刚巧看到个精壮赤裸的背影。他虽化身为吕布过,在露天温泉那回也不是没见过吕布不着寸缕的模样,可前者的欣赏角度毕竟不同,后者那会儿心神都被斑驳伤痕给吸引走了,没光明正大地欣赏过这比例完美的倒三角身材,被小麦色肌肤包裹的宽肩窄臀…… 第233章 吕布骑着一身赤红、威武傲气的高头大马,看似满身威严,心里却已乐开了花。因他安排和督促得当,主公还当着众人的面,将他狠狠地夸了一顿,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地揉了揉他的胳膊呢!燕清不知吕布还没真正从迷幻的暗恋状态里转换过来,仍然感到置身美梦之中,而未进入到秘密恋人这个新身份里——除了那些个刚一露出苗头、就被他敏锐察觉出的、来自骨子里的侵略性外,大体上还是个稍微一哄就能心满意足,乐得合不拢嘴的笨蛋。最大的不同,便是他展开了小心翼翼的试探,但短期之内,还是轻易不敢越界线半步的。因带了个身娇体弱的小皇帝,行军是快不起来的——燕清为了防止后面忽然冒出只黄雀来夺走刘康,索性放缓了前进的速度。于是郭嘉难得没待在车驾之中,而是也择了一匹温驯的母马骑着,优哉游哉地与燕清并肩齐行。这时似有所察,不由得瞟了瞟前头不远那匹随主人的荡漾心情而开始凌波微步的赤兔马,若有所思。这从来就小气吧啦的吕二傻子,居然对他这会儿与主公走得颇近这点寻常待之,和颜悦色,着实太过古怪。定是另有图谋。燕清一直分了抹心神出来留意郭嘉的神色,当下便察觉到了,极其自然地拽了拽对方袖子,吸引他看过来的同时,也顺道干扰了思路:“依奉孝之见,陛下究竟如何安置的好?”尽管在动兵之前,就有过大概想法,是把对方高置起来,遥放在洛阳,自己不碰,也不许别人去碰,就当个皆大欢喜摆设——想象的美好,可情况真摆在眼前了,燕清才发觉实行起来有多么困难。这会儿的洛阳,可不是史上那座被董卓毁于一炬的凄凉废墟,而是虽然在近来倍受野蛮贪婪的西凉军盘剥欺凌,根基到底还在的宏伟都城。便有足够的资本,引来来自四面八方的觊觎。财物难免随最机灵的那些兵士一起流失一些,但绝大多数,还是逃不出去燕清主力军的围追堵截的,只能被困在里头,要么负隅顽抗,要么明智投降。一旦收缴回来,燕清就打算把原先属于平头百姓们的悉数清点出来,来个完璧归赵,再宰一回肥羊,昧下富商豪族的大半,倒不作私吞,而是用来赈济防灾——毕竟关中这一带今年的春耕,可在董卓军的祸害下彻底错过了,冬天还不知如何难熬。就是接下来的处理,叫燕清有点左右为难。若要仿效史上的曹操那般,将天子迎奉到自己领地来,不管是‘奉天子以令不臣’还是‘挟天子以令诸侯’,都在大义上立在了不败之地。可劣处也是显而易见的。曹操那是北临势如中天的袁绍,不得不借势撑场,才出此下策,燕清却绝非如此,怎么看都是弊大于利的。就拿燕清最看重的一点说:这么招来的人马,就注定有不少是忠于这个名存实亡的大汉王朝,而不是对他本人忠心耿耿的了。甚至两者混杂在一起,加上燕清前期不得不收纳的譬如荀彧那些,一旦纠结成势……这会儿有多省事轻松,往后就有多折腾。再看外部威胁。从盟军内部的暗潮汹涌,就不难看出他要制衡多方得付出多少心力,而这还不包括随时准备乘虚而入、西下东进来劫掠一回的异族。前者花心力,后者耗军力。燕清兵再多,占地再广,也不可能长久地盘踞在帝都这一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利益,而且意味着无穷无尽的麻烦的地方的。而要靠分兵来一直预防外族入侵,也绝不实际,对燕清势也是百害而无一利的。不过棘手的问题固然存在,盘算起战这么一趟的收益时,燕清还是大感值得。经此数役,他与之前仅仅是威震关中不同,而是真真正正地扬名于天下了。之前尚在观望的一些寒门士子也罢,摇摆不定的名门望族也罢,都不难看出强势所在,即使不趋之若鹜,也不可能再似之前那般矜持自高。燕清不贪财物,善待百姓,让从来都只能一边随波逐流、一边自力更生的黎庶得到前所未有的照拂,收获的便是民心所向。而吃了哑巴亏的富商大族们,也只能暗中猜测,而拿不出切实证据来——就算真质疑,在万民都对燕清感激膜拜的情况下还贸然发声,无异于自寻死路。思来想去,好歹有个更招他们怨恨的具体对象——远走老家的西凉军来背这黑锅,单从结果来看,也能得回一部分。再看燕司空那虎狼之师,纵或多或少有着不满,也真干不出什么来。燕清紧挨到郭嘉身边,笑眯眯道:“奉孝~”郭嘉绷着脸抖了一抖,将袖子慢吞吞地扯回来,倒是不卖关子,而是直截了当道:“不可迎。”燕清凝眉道:“分兵驻守?”郭嘉摇头:“当全军撤去。”燕清道:“倘若外敌来攻,只怕救不及时。”假如匈奴攻入关来,绑走皇帝,索要天价赎金,别人可以装死,在盛名下的燕清却不能。那便陷入被动了。郭嘉无奈道:“主公以天下为己任惯了,却将皇甫将军忘了干净罢。”燕清讪笑。他的确将皇甫嵩忘得一干二净了——当日就算未死,也是重伤,谁知这人如此顽强,在乱军中还安然无恙?郭嘉道:“他部下极忠心,一听得异动,便趁乱将他带走,送到这边来了。”燕清道:“那他伤情如何?”郭嘉道:“暂还起不得身,但依扶伤兵所言,这位老将军虽年事渐高,然锻炼不懈,体魄倒比寻常人还强健许多,之前是缺人缺药照料,才恢复得缓慢。现却不同,只消歇个十天半月,便能下地行走了。”燕清莞尔道:“由他收拢四散的官军,倒是再合适不过了。这么一来,我的确可以顺利避嫌,功成身退。”有这久经沙场,对敌老练的一员悍将在,人马也是现成的,确实不用燕清再去担心。郭嘉恭贺道:“显得主公大公无私,不凭功凌主,可谓高风亮节,世间罕见。”燕清听他用平平语调夸着自己,不禁嘴角一抽:“奉孝!” 第235章 张辽重重点头,中气十足道:“有!”高顺:“说!”张辽简明扼要道:“董卓死了!主公无事!马上就来——嘿!”话未说完,张辽就目瞪口呆地看这连日奔波杀敌、精力已彻底透支、只靠最后一丝忧心主公安慰的精神气挺着问完话的黝黑军汉,直挺挺地往后栽倒了去。高顺这一躺,就是三天三夜。待他醒来,打到最后的这支关东联军已齐聚洛阳,泪汪汪的刘康被捧回了金碧辉煌的宫殿,簇拥着坐回了帝位,上书请奏论功行赏统统都完了,就专程等着他睁眼,好开庆功宴席。刘康虽是皇帝,对燕清却几乎称得上是唯命是从,有求必应,甚至敬畏有加,不但全通过了燕清给部下表功的奏章,还特意在私下里招燕清来,小心翼翼地问这是不是太薄了点。燕清假装没注意到他的谦卑态度,行礼之后,才不偏不倚道:“多谢陛下,只是赏罚皆需有度,凡事过犹不及,臣斗胆,代他们谢过这份厚爱了。”刘康除上次被燕清接入主帐,温声关怀几句后,就一直深感遗憾地没能近见万分忙碌的对方,只遥遥看过几眼。这下总算能再见到了这闪闪发光的美人了,刘康心里除了不可告人的微妙满足,便是雀跃,说话倒无形中顺畅不少。他点了点头,斟酌片刻后,在燕清疑惑的注视中,恳切道:“孤年岁尚小,不晓世情,亦不通政务,若爱卿肯代孤做主,定可安社稷,定国家,谋万民福祉。”燕清实在不能装没听到了,唇边清浅笑意隐没,沉声道:“臣惶恐,斗胆请陛下慎言。”不管刘康是真情还是假意,这话倘若叫第三个人听到了,再传出去,无异于被皇帝亲口定了性质又盖了章,那哪怕燕清功绩再丰伟,也难逃被政敌泼上居心叵测的脏水,口诛笔伐一通的麻烦。刘康怯怯地住了口,紧张地看着燕清,仿佛害怕又说错什么话。燕清口吻仍然温和,威严却让人难以忽视,这会儿坦坦荡荡道:“陛下灵慧,文有卢太傅(卢植),武有皇甫将军,若能一直心怀万民,勤勉向学,明辨忠奸,不偏听偏信,往后岂会受岁数所限?古有甘罗十二拜相,陛下尚长他二岁,而纵观诸位先帝,即位时多不及冠,陛下切莫妄自菲薄,亦莫再出此荒唐之语了。”卢植虽在伐董之战中,并未有机会出力,可受过他教导的几个弟子,譬如刘备和公孙瓒,都参与其中,他自身又是德高望重的当世大儒,名震海内,为士之楷模。在燕清有意退让、以及暗中的推波助澜之下,文武百官都齐齐推荐他担起太傅一职。这会儿正从被送去保护起来的豫地往这边赶来,准备上任。刘康干巴巴道:“爱卿说的是。”话一说完,燕清始终气难平定,又不能给皇帝甩脸色,索性不再逗留,行礼告退。刘康讷讷地看着他背影,失落地耷拉下了脑袋。末了他对郭嘉抱怨,道这新帝如此口无遮拦,出此诛心之言,不外乎是两种可能。要么是精于掩饰,演技高明,存心坑害他;要么是无可救药的蠢货一头,说话不过脑子。郭嘉却是在怔楞之后,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了起来。还夸张地拍抚自己大腿,上气不接下气,最后还滚到了地上,乐得不可开支。吕布不客气地瞪了忘形的他一眼,燕清也忍不住黑着脸问:“我同你商量正事,你却无端端地狂笑个什么劲?”郭嘉骨碌碌地在柔软的毯子上滚回来,眼角还带着笑出来的泪花,半晌才在燕清严厉的逼视当中,虚弱地引用了一句孟子之言:“知好色,则慕少艾。”他流连花丛多年,还能看不出皇帝待燕清极其小心谨慎,诚惶诚恐的原因,除了担心身家性命外,还掺杂了点什么?燕清倒没什么感觉,只觉啼笑皆非,吕布却快气炸了。果然是世道纷乱,叫世风也跟着日下——一个毛都没长齐整,哭哭啼啼的小毛孩,也敢吃个熊心豹子胆,觊觎他的宝贝美人来了!第128章 懒得起名按理说,吕布在燕清那日挑明之后,已沉稳冷静不少。尤其是一些不必要的飞醋,他压根儿就不屑吃了。就连在对待一直都被他视作头等大敌、与燕清无比亲密的郭嘉时,都下意识地放宽容不少:手下败将,何足道哉?郭嘉要是哪日得知吕布的宽和微笑背后,藏得是几分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以及对他这小身板的怜悯,怕是能气得拼死都要将老虎脑袋给拧下来。但小皇帝的隐秘心思一被郭嘉道破后,他却淡定不了了——谁知那小子凭着一副人畜无害的皮囊,还有至高无上的尊贵身份,对自家主公干了甚么!偏偏主公对那可耻心意一无所知,只怕被占了便宜,都不见得发觉。燕清将郭嘉送走后,看到的就是吕布这副一会儿肠子悔青的纠结、一会儿是目呲欲裂的狰狞模样,不由讶道:“你脸色这般难看,难道是吃错东西,肚子疼起来了?”吕布含混地否了一句,才一脸严肃道:“陛下竟怀有这等心思,主公不得不防——”燕清忍笑,打断他的慷慨陈词:“重光。”吕布一愣。燕清在他那又硬又翘的臀上轻佻地拍了一记,率先坐下,懒洋洋地重复道:“四下无人,唤我重光即可。”吕布晕乎乎:“……重光。”燕清端起茶来,满意地饮了一口:“那你接着说罢。”吕布怔了好一会儿,方找回自己的声音,但之前的火气和忧心,已烟消云散了。他舌头打结道:“那、那重光光,你预备如何打消他那妄念?”燕清理所当然道:“顺其自然即可。横竖我们不会在此地久留,还有个殷勤的刘玄德以同为宗亲为由频频进宫觐见。等卢太傅到了,陛下不复清闲,课业一多起来,只会焦头烂额,哪儿还有机会胡思乱想,对在远方的区区在下念念不忘?”年少无知时,谁没几个憧憬对象?燕清在比刘康年纪还小时,就对三国演义里那虎牢关前战三英、辕门射戟平两难,脚踏赤兔手持画戟,可谓威风凛凛,当世无双的战神萌生了崇拜感,这情怀一萌生,就持续到了现在。因此对刘康时,不自觉地就宽容几分。不过小皇帝的这份感情,在燕清看来是出现得非常莫名其妙的——若是慕强心理转换来的英雄崇拜情结,也应该是冲着在乱军中发现他,解救他,又亲自把他带出狼窝的吕布去的。 第237章 吕布认真思索片刻,不好意思道:“都要成不?”燕清:“…………”你咋不上天呢?跟黏糊糊的吕布腻歪完后,燕清独自坐着,盘算起何时撤兵回豫,最为妥当。最晚晚不过皇甫嵩身体康复,秋收之前;最快快不过卢植来到,看这位太傅走马上任后,待他是如何一个态度。刘备虽官微兵少,但胜在将悍,燕清又未刻意压制他,而是如实上奏了他这次的表现,刘康因点少年心思,对燕清怀有讨好之心,自是无不从的。这么一来,关东盟军中最后留下来的,基本靠这次的功绩,往上窜了几级,还得了正经印绶,皇帝授命。曹操算好,跟着曾靠买的官至太尉,自个儿也在官场浮浮沉沉,陆续任过不少职位,被刘康正经封了渤海太守、奋威将军、亭侯,也还能处之泰然。刘备则大感苦尽甘来,有咸鱼翻身的架势,做事也高调不少——燕清没少见他结交文武百官,安抚百姓来收买人心,俨然一副要在洛阳长久待下去的架势。等刘备的老师卢植到来后,局势只会变得更加微妙。现朝廷之中,明面上主持的是王允,燕清鲜少发声干涉,可任谁都清楚,哪怕皇帝,都暗暗让着这位权势并重的燕司空三分。撇开利益纠纷不提,因董卓掀起的腥风血雨给人留下的可怖印象尤在,经历过那段人人自危的煎熬,对力王狂澜,似神兵天降一般破除这危机的燕清,在大多数人眼里,就犹如带了金光特效,威武伟岸得很。民间更是大书特书,将本就有几分玄乎的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了。况且燕清一早就明摆着不会在此处久留,他们便默契地退让一步,给足这位使社稷危而复安、忠贞不渝的名士体面,不同他做任何斗争。王允亦是客客气气,不管什么,都要请示过陛下和燕清的意见,才会真正实施下去。经过董卓的蛮横搅局,新的派系小心而谨慎地明朗着,就不知以刚烈忠直素称、被多数士人寄以厚望的卢植,到底会如何表现了。第129章 受封王爵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一个月。燕清到底是低估了小皇帝献殷勤的决心——随着天气日益炎热,冰块理所当然地就成了紧俏物。他体质特殊,虽不怕热,可在宫里源源不绝出来的赏赐里,就没缺过这些。燕清起初还没意识到这点,一如既往地淡定收下后,就回房写奏章,将一些份例明显过重的金银财宝给退了回去,在他眼里不怎么值钱的冰倒留了下来,分给怕热的臣下们了。直到王允来府上造访的次数直线上升,在他好奇的询问下委婉表达了冰块的匮缺后,才哭笑不得地将它们给退了一半回去。一个时辰后,刘康就派了內侍来,请他入宫了。吕布眼冒精光:“可否容布随行?”燕清微笑:“不可。”这二愣子最近表现不太稳定,谁知会当着被他打上情敌烙印的皇帝的面干出什么来?吕布瞬间蔫了,委委屈屈地缩了回去。郭嘉噗地一声笑了出来,也懒洋洋地跟着凑热闹:“不知嘉能否得此殊荣?”燕清爽快道:“如此甚好。”郭嘉:“……”他与吕布齐齐色变。这大热天的,日头高照,热气灼灼,他宁可在荫凉的屋子里捧本书细读,或寻公达小酌几口,也比步行进殿面圣要好得多哇!郭嘉快悔断了肠子,懊恼不该为了贪图好玩想刺激一下吕布,就揽了个麻烦差事上身。而吕布则结结实实地要嫉妒晕头了——他不能去也就罢了,凭什么郭奉孝那厮只随口一问,就可以跟着!燕清微微正色,看向郁闷而不敢言的吕布:“王允最近走动得勤快,只怕是卢植明日将到的缘故,朝中势力,也会生出变故了。皇甫嵩还要数日方能痊愈,暂得劳你多费些心思,再代管一阵御林军。尤其在这关键时刻,不容出半点差错,当然就离不得你坐镇了。因此,我才不让你随我进去的。”大将军何进的前车之鉴就摆在不远的地方。没有十成把握,就不该亲涉存在未知变数的地方,也不能将鸡蛋都装在同一个篮子里。燕清虽未明着解释,可这一番强调他所肩负的事务的重要性,吕布哪儿还不晓得其中利害。黯淡的眼底就一点一点地重新亮了起来。他慢慢地吸了口气,俯身行了一礼,郑重其事道:“定不负主公所托。”燕清点了点头,飞快地冲他眨了眨眼,莞尔道:“唯有交给你,才叫我完全放心得下来。”吕布听得欢喜,不禁咧嘴一笑。自西凉军狼狈鼠窜后,军权就悉数落入燕清的掌握之中,这也是哪怕京中百官豪族对他心中不满,也不敢有丝毫表现的原因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被捏在燕清手里,皇帝待他是无不依从,圆滑的王允也待他亲近客气,他们怎么可能不乖乖听话?哪怕燕清一早在朝堂上申明过,其中只是代管的那些京兵,一等被陛下任命为前将军的皇甫嵩的身体恢复到能打理军务的地步了,就会归还过去,他们也只是半信半疑,只不敢质疑罢了。以韩馥为首的一干袁家的门生故吏,对此颇有微词,不惜在秘密觐见皇帝时,搬弄了一番燕清的是非,撺掇皇帝限制燕清的权利,莫叫他功高盖主,野心膨胀。燕清对此略有耳闻,只讽刺一笑——这些人说得漂亮,似是为皇帝打算,其实是想分一杯羹,觊觎他的兵权罢了。开玩笑,只要他在京里呆着一天,就不可能将这兵权交出去的。他有不会倚权作乱的信心,对别人却断不能这般放心,省得下一刻就躺在砧板上,任人鱼肉。皇甫嵩毕竟上了年纪,体魄再强健,彻底恢复也需要时间。燕清不是不可以一颗桃送去,就让他瞬间满血复活,可凭什么叫他去帮助曾经的敌人,甚至未来的对手?有那闲工夫,倒不如多救几个自己手下的士兵。 第239章 一旦天下大乱,群雄皆顺势而起,燕清力挽狂澜,又及时向现今在位的刘康表现出了强力的支持和遵从,其他心怀鬼胎之辈,大多碍于燕清势的强大和那面正义旗帜,一时半会不敢轻举妄动。等站在这位置上,燕清才深刻地明白了曹操当日说的那句话的含义。——设使天下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皇甫嵩的晚节不保,卢植的无能为力,王允的不及发挥,董卓军的内讧自破,全都成就了燕清的一身荣光,也化成他肩上沉甸甸的责任。只要他露出一丝一毫势弱的端倪,那些着急观望的诸侯,便能瞬间丢开轻飘飘的道义,根本不把那无能的中央放在眼里,各立大王旗,彻底分裂疆土。那收拾起来,可比现在要困难得多了。刘康闻言,默然垂眸。燕清并未挑明,却清楚刘康对此也很明白——那些最忠于汉室、性情刚直的臣子,要么早早就玉碎于董卓的屠刀之下,要么血溅在金銮殿前;幸存的那些,不是自己见机够快,借口开溜,就是托燕清劫狱之福,被救出转去安全的豫地,等一切风平浪静,再做下一步打算的阶下徒。其中有似卢植那般踌躇满志,要趁着风清日朗之势报效国家的,有余悸未消,返乡养老,为家人在乱世中求存做打算的;也有心灰意冷,不愿再理政事、或寄希望于一血脉都不正统的稚子的,便自请留在豫地,或求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小官,或去到新修建好的院舍做教书育人的夫子。留在京中,受董卓这混世魔王一通磋磨,还能完好无损站着的,除了跟王允一般圆滑又慎微,敢于忍辱负重,一边匍匐在奸贼脚下逢迎讨好,一边伺机而行的,剩下的多是袖手旁观的墙头草,和心向汉室四个字完全搭不上边儿。代表人物是明哲保身,随波逐流的司马防,以及一度任人摆布,甚至助纣为虐,染上污点的名将皇甫嵩。刘康抿了抿唇,虽然万分的不乐意,可在小心翼翼地觑了面色沉静、并无笑意的燕清一眼后,叹道:“孤明白了。”他虽年纪小,可经历的炼狱却较世上许多人要多得多,自然分得清好歹来。燕清总是为他好,立意要保护他的。可他偏偏不能跟着心仪之人离开,而燕清,也肯定不愿意长久待在这里。就靠他这由董卓强推上来、无比尴尬的登基,再凭不如陈王刘宠显赫的所谓宗室出身,要想坐稳这位置,可谓难如登天,当然缺不得这些墙头草明面上的支持。燕清点了点头,看刘康神色恹恹,心忖这到底还是个掩藏不住情绪的小少年,不由温声安抚道:“陛下如此容人雅量,为英贤明主之质,于万民而言,实是利好消息。”燕清没想到的是,这看似人畜无害的少年天子却深谙顺杆爬之道,听出他话语里的些许软化,立马就握住了燕清躲闪不及的手。燕清微一蹙眉,迅速挣脱,刘康仿佛丝毫不知方才的举动有什么不妥一般神色如常——在这么一桩夙愿得偿下,话语也万分情真意切了:“若无当日之司空,何来今日之孤?如此大恩,定不相忘。”“陛下!”燕清义正辞严地将‘恩’字给辩了回去,刘康也不争,只心满意足地眯了眯眼,刚握过燕清的手缓缓收拢,指尖一点点地按着手心。郭嘉打进殿后,就合格地扮演了燕清跟班的角色,从头到尾不出一言,将存在感弱化到了最低。而小皇帝做这些事时,也丝毫没有顾忌他存在的意思。郭嘉皱了皱眉。哪怕不听这暧昧话语,光这痴痴的神色,也够他眼皮狂跳的了。这真是少年慕艾,情难自抑的表现么?燕清摸了那么一下手,心里也半天不自在,接下来只拿一桩桩初上手的刘康势必应对困难的政务堵住话头,又坚决拒了留他用膳的盛邀,携郭嘉回府去了。郭嘉在车驾上,彻底陷入自己的沉思中,燕清兴致不好,也不打扰他,只闭目养神。两人破天荒地一路无话,回到府上后,郭嘉闷不吭声地跟着燕清进了书房,才开口道:“主公,还是尽快离了此地罢。”燕清无奈地扯了扯嘴角,立马回道:“正合我意。”郭嘉昨日还能拿皇帝暗自倾心之事调侃这似友似主的知己,会受吕布一时影响,冲动地提出同行时,也多少有着好奇作祟的缘故。待真亲眼见后,他反而笑不出了。燕清问:“依你看,他究竟是因缺了教养,发乎于情难止于礼,还是心思深沉,故意为之?”要是装出来的深情,实际另有目的,那可远比被个未成年偷袭下摸个手的性质,要严重得多。前者需细细分析,思谋应对;后者大可一笑置之,不予计较。郭嘉摇了摇头:“时日太短,看不出来。”燕清点了点头。就他个人而言,刘康流露出的不过是肤浅迷恋,却意味着不稳定,他到底是感到不安心的。可事务缠身,在有更多线索之前,也没法做更多分析,比起这些,还有更重要的事等他去做。他道:“出来久了,终难心安,等卢植来了,便还兵权于皇甫嵩,回豫去罢。”郭嘉并无异议。翌日一早,风尘仆仆的卢植入了洛阳西边城门,马不停蹄地直奔未央宫去。刘康也极痛快地予以了接见。这对君臣间的详细对话,燕清是无从得知的,但想必当得起交谈甚欢,一拍即合这八个字——不然刘康怎么会罕见地停了今日的早朝?虽然对刘康暗怀不满的朝臣不在少数,可即便是再苛刻的人,也很难挑出大的错处来:每日早朝雷打不动,基本不会发表自己的看法,只笑着听着看着。哪怕臣子们当着他的面激烈吵起来了,他也半点不为调停的事头疼,只期待地看向燕清,来一句“燕司空认为如何”?威仪日盛的燕司空便风度翩翩而出,三言两语就镇住场面,拍板定音。他似乎就是个盖章的架子,看看书,溜溜鸟,不临幸宫女,也不特别宠信哪个內侍。至于太听燕清话的这点不好,倒不值得诟病了——纵观朝野,如今谁敢不听啊!卢植来了半日,就在宫里呆了半日,就在众人猜测纷纷的时候,他成功说服刘康,当天就砸下三道震耳发聩的诏令,以定民心: 第241章 吕布浑身一个激灵,一下窜起,三步并作两步地就超了驻足等他的张辽,嘴上还胡咧咧道:“这不等你么,拖拖拉拉。”张辽:“……”他无比坚定地认为,要不是吕布勇冠天下,实在寻不出能与其比肩之人,就凭张扬无耻的这个劲儿,怕是早死八百回了。燕清让各人回各处,该收拾的收拾,该转接的转接,为三日后回豫地做准备后,出屋看了眼将暗的天色,略一沉吟,派人去宫中一趟后,就转入书房,写了一封漂亮的请归表。只是刚一写完,没等来刘康准他前去会见的口谕,倒得了一道脸上喜气洋洋的內侍吹锣打鼓送来的圣旨。“燕司空,小的给您道喜来了。”对这权倾朝野的大名臣,內侍丝毫没有在别人面前的趾高气昂,而是前所未有的谦卑讨好。喜?该赏的都赏过了,还有什么遗漏的么。燕清心里闪过些微疑惑,动作倒半点不慢,一掀袍摆,从容跪下,莞尔道:“多谢。请宣读罢。”“喏!”內侍赶忙展开圣旨,口齿清晰,一字一顿地读了起来。可等他念完之后,一向喜怒不动于色的燕清,竟是破天荒地愣住了。要不是这內侍一脸克制的殷勤,方才也读得一脸认真,语调更是平稳得很,他几乎要怀疑自己是耳朵出了毛病。之前朝野上不是说得好好的,要征辟卢植为太傅,担宰相之实,再命王允为大司马,二人皆位居三公之上,相互扶持,也相互制衡,而他虽官位不做升迁,却得封公爵吗?可刘康嘴上答应得好好的,一副千依百顺,随百官定夺,他只做个负责写诏书盖章的没脾气的模样,不想卢植都到了,需正式任命书时,却不与任何人商量地就来了个临时变卦。这诏书上所写的,是要将燕清晋为太傅,大司马继续空置,在这之下,以王允为太尉,卢植为司空,以荀爽为司徒。燕清手底下的那些人,吕布是成了三公之下的大将军——这个官职的等阶时刻会有变动,有时在三公之上,就如何进时期,有时在三公之下,就如吕布这时;荀攸则领冀州牧,即刻得去上任;郭嘉接替燕清为豫州牧,不日上任;其他的核心部下也大同小异,都被委任成了地方官员。噢,燕清漠然想着,也不对,刘康还给他留了个心腹做长史。只不过刚巧是刘晔,一个正儿八经的姓刘的皇室宗亲。自东汉光武帝以来,官制上便唯以太傅为上公,偶外置大司马,两者皆居三公之上。三公看似尊荣,除了太尉之外,多是知名经师出任,起个宣扬经数治国的作用,清闲得很,鲜少会有实权。一旦出了什么天灾人祸,还得挺身而出,替皇帝背下黑锅。燕清能将这政治花瓶当得实权在握,成了天下现今势头最为锋锐诸侯之首,还能有极好的名誉,绝对称得上是独树一帜了。可正因为这司空一直没什么实际上的权力,别人纵使嫉妒,也尚在还能容忍的范围。刘康这么做,不管动机如何,结果无非有三。普天之下,哪儿有一国宰相到处乱跑的道理?这么一来,他自得被强行留在京中,兢兢业业地打理这勾心斗角的朝廷;而他的部下都得了能独当一面的官职,又各自返地上任,哪怕不生出异心,也被切断了和他的联系,明面上虽没侵吞他的势力分毫,却兵不血刃,极大地削弱了他的影响力;再有,连名满天下的大儒卢植,世家名门出身的荀爽都得屈居于他之下,毫无疑问,是将他活生生架在火上烤,被盛名所累了!燕清面无表情地将刘康在心里骂了个体无完肤,旋即强行压下焚心的怒火,迫使自己镇定下来,可笑却是无论如何都伪装不出的了。他索性也不装,接过圣旨,淡淡道:“谢主隆恩。”內侍虽纳闷燕清面上怎无喜色,还是受宠若惊地受了给他的打赏,然后高高兴兴地回宫复命去了。他一走,燕清便沉下脸,回了书房。房门一关,他便毫不犹豫地将这圣旨丢入了未熄的火盆之中。在圣旨一点点被火焰烧成黑灰的时候,他就提起笔来,难抑怒火地书了两封狂草,再侧头确定一眼已成灰烬的圣旨,才推门而出,若无其事地让亲兵分别将它们给吕布和郭嘉送去。做好万全准备,他便着人牵马出来,长腿一扫潇洒飞上雪玉骢,独自驰往宫中了。刘康此时此刻正在宫中用膳,一桌玉盘珍羞,他却用得心不在焉,时不时往门口看看。那随他颠沛流离的內侍见状灵机一动,凑近前来,小声道:“陛下可是在等燕太傅?”燕太傅。刘康不自觉地就抿了抿唇,笑骂道:“你倒机灵。”他自上位一来,还是头次任性妄为,一路隐忍,一番假装同意,再一通拐弯抹角,一阵煞费苦心,好不容易才说动卢植,给燕清这真真正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实权之职。也能顺理成章地将心心念念的谪仙留在身边,朝夕相处。哪怕这消息一传出去,定当地动山摇,在明日早朝之上掀起惊涛骇浪,可有卢植主动退让,他一意孤行,再有燕爱卿的高明手段,定能很快平息。退一万步来说,这木已成舟,难道事到如今,世上还有人能强逼着他重写诏书么?刘康美梦成真,期待着燕清冲他笑的模样,越想越胃口大开,一不小心就多吃了一碗米饭。结果刚搁下碗筷,就来了燕清先前派来求见的人。刘康忙不迭地同意之后,就不顾劝说地站到殿门前踱步,一边消食一边等。內侍见自己的陛下对那燕太傅一片痴心,不由心里泛酸。刘康没等上多久,燕清便风风火火地来了。他一向走得不疾不徐,飘逸若仙,还是头一回在步履中带出犹如实质地凌厉魄力,刘康乍一看还有些怔楞,然后就被满心地欢喜给掩盖过去了。“燕卿!”他笑着上前。 第243章 燕清不自觉地以嫩黄的小喙梳了梳凌乱的绒羽,才徐徐念道:“仙道玄妙,俗人安得其法。”这就顺利地变回了自己的模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达成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也使燕清的心情恢复不少。他不愿耽误功夫,确定刘康还会再昏上好一阵子后,才闭目再次诵道:“仙人之力,昭于世间。”数息之后,这富丽堂皇的寝殿之中,赫然便出现了两个长得一模一样,装束也一般无二的‘刘康’了。燕清对着铜鉴理了理衣襟,调整了一下表情,便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行至外殿了,方扬声道:“青云!”由于不止一次听过刘康当面唤出,燕清自然不可能记不住同对方一度相依为命的小內侍的名字。青云老老实实地领众人守在外头,听闻召唤,赶紧进来了:“陛下可有吩咐?”燕清皱了皱眉,抿了抿唇,直将刘康平日惯有的微小表情学得惟妙惟肖,才不甚愉快道:“着人请王允进宫,着其秘之,孤有要事相询。”青云不疑有他,立马派人去了。燕清点了点头,望向青云,忧心忡忡地交代道:“备好笔墨,取份空白诏绢来。”青云嘴上虽应诺了,却不自觉地犯起了嘀咕。一向以温和微笑示人、和善可亲的燕司空方才去得匆忙,衣着也不甚齐正,说话间还有些心不在焉,语气很是冷淡,莫不是陛下……青云难以抑制地联系起了一桩可能来,顿时心都漏跳一拍,揣着满腹纠结,将诏绢备好后,却未立刻离开,而是杵在边上,一脸欲言又止。燕清叹了口气,挥挥手道:“你且退下吧,孤心里有数,一会王允来了,直接领他进来便是。”青云忧心忡忡地垂首:“喏。”正所谓树大招风,燕清一旦站在这诸侯之首的高位时,面对的明里暗里的敌人,就注定数不胜数。只是别的好收拾,这头顶上的,处理起来就尤其麻烦一些。偏偏不能说废就废——莫说他一直旗帜鲜明,立场坚定地力挺对方,不好朝夕令改,出尔反尔,单说仗权势擅行废立,就是犯大忌讳的大不祥之事。哪怕推的是血统上更尊贵、继位更正统的灵帝之子刘协,也逃不开铺天盖地涌来的非议。况且史上能折腾出衣带诏来的刘协,较刘康怕还难防备些,他何必做这吃力不讨好的恶人呢?他们只怕是太闲了,又缺乏对旁人的忧患意识,才一昧盯着他找茬。干脆就由他越俎代庖,替刘康制衡一手,叫本就存在天然利益冲突的二人争锋相对,权利架衡,去吵得刘康烦不胜烦,自然就不再有多余精力了。燕清心里漠然想着,面上却一脸认真地对一头雾水的王允道明白了自己在白日里因自个儿年幼不知事,险受卢植蒙骗蛊惑、以至于错下诏书、差点铸下猜忌下属、分离忠臣的大错之事。又诚恳地表达了亡羊补牢之心,有意分别再立诏书,封二人一为大司马,一为太傅,共掌朝政,齐力辅佐于他。至于燕清,虽功劳甚伟,然并无挟功图报之心,荣宠也不宜太过,索性就保留之前的安排,还当催他早些回归豫地,省得离得久了,地方上难保有人寻衅作乱,不再安宁。王允听得脸上先是一阵红一阵白,后是喜出望外,对着燕清所化的刘康信誓旦旦地表了一番忠心,然后就在天子的催促下,重新起草了一封诏书。刘康自幼便不受重视,虽也读书识字,可字迹却十分叫人不敢恭维,他素来知晓自己短处,都谦请别人代笔。燕清就代过无数次。是以听得他这要求,王允半点没有起疑,依着燕清的口述兢兢业业地写完,又毕恭毕敬地呈于燕清眼前,由他亲眼过目。最后燕清矜持颔首,慢条斯理地盖下印玺,就交由王允保管,明日宣读于早朝上了。王允当然一口应下,千恩万谢地走了。燕清望着他的背影,莞尔一笑。卢植手段高明,王允心机深沉,俩还都打心底认为自己才是天底下最忠于大汉的臣子,那这场士大夫间的斗争,他这村夫出身的咸鱼,就还是不参合进去了。燕清完成这一切后,就满意地屏退下人,回了内寝,给刘康松了绑,又亲自给他整理一番在之前的挨揍中变得凌乱的衣着。最后确定他身上没留下任何痕迹了,燕清便笑着低诵一句,凭空化烟升雾,恢复本人面目后,片刻不停地再度化身飞鸟,轻盈地朝外飞去,来了个了无痕迹的功成身退。待刘康在不久后悠悠醒转,神情怔忪地躺了会后,忽然想起之前之事,不由打了个寒噤,旋即条件反射地往身上曾经最痛的地方一摸——皮肉完好无损。“哎?!”挨了那么一顿打,怎么会半点痕迹也无!刘康震惊地将自己浑身上下都查看了一次,还真是没能找出半点伤痕来。待他跳下床去,也不觉有半点不便,并非怀有隐伤。刘康满脸困惑地抱着脑袋,静思半晌,蓦然恍然大悟。——刚刚那些可怖经历,果真是噩梦一场!瞬间想明白了这些,刘康大大地松了口气。只是他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在接见燕清的中途,睡着了去?难道是昨夜习画习得太晚,精力不足的缘故么?刘康虽听过燕清有神异之能的传闻,也喜他一身不似凡尘中人的脱俗容貌气质,却到底未亲眼见过那仙桃救命的画面。况且市井流言,多有夸大其词,不可尽信,他固然爱听人对心上人的赞誉溢美之词,却不至于真认为燕清有传闻中的那般本领。那粗汉吕布,不也被传得跟有三头六臂、铜皮霸体的神人一般么?于是这会儿,也半点没往那些一听就十分离谱的传闻上联系。 第245章 落到燕清耳中,却似一道闷雷凭空炸开,让他连呼吸都给忘了。他听得很清楚,吕布刚刚轻轻唤的,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主公。吕布紧张地盯着这颗球一般毛茸茸的小灰雀的一举一动,看它忽然浑身僵住,嫩喙微微张着,模样可爱得叫人心尖颤动,他呼吸顿时一滞,心思也活络开了。它此时的反应,如人一般生动丰富,不正印证了他那说出去任谁都不会相信地神奇猜测?吕布悄然咽了口唾沫,又唤几声主公,看小灰雀还呆若木鸡地杵在原处后,不禁抑制不住心里那股子冲动地伸出手去,低低道句‘得罪’,然后把它给虔诚无比地捧到了掌心里头。燕清被叫破身份后,就是这么一副魂不附体的模样,恍恍惚惚地没能站稳,就歪倒下去,在那宽阔又温暖地大掌中笨拙地滚了一圈。“……”吕布看着这一幕,整颗心仿佛都跟着发起了抖。燕清于震惊中醒悟过来后,只觉丢脸又混乱,怎么都想不出自己是如何穿帮的,就索性什么也不说,拿毛茸茸的屁股对着吕布,脑袋埋进翅膀底下,蜷成小小一团,暂时装起死来。吕布破天荒地表现得无比知情识趣,也什么也不问,只把不知何故变成鸟雀,还试图装不认识他的主公视若珍宝地抱在怀里,又是漫天漫地的甜蜜,又是小小地发愁,好半晌才思忖起实际地问题——到底该怎么回去。拴在边上的赤兔马,这下肯定是不敢骑的了。就这么个脆弱的小身躯,轻轻一碰一捏都不得了,谁知受了风会如何呢?吕布思来想去,将赤兔的缰绳解了,也不牵着,让它自个儿跟在后头,自己继续以双手捧着这小小的主公,眼睛根本不去看路,而在小灰雀身上扫来扫去。燕清虽不抬头,却怀疑自己都快要被这无比灼热的目光给看穿了。等他们以这龟速回到府中,吕布板着脸进了里厅,在周围人惊悚的注视下,把小灰雀给恭恭敬敬地放在了柔软的绸缎上,然后正坐下来,屏退了所有人。屋内瞬间静得落针可闻,只剩吕布清晰的急促吸气声。燕清闭着眼一动不动,还想着自己究竟是何时何地露的馅儿,忽然身体所趴伏着的软垫动了一下,一阵诱人香气扑鼻而来……什么东西?燕清疑惑地睁开眼,就看到一碟精致可口的小香酥被吕布给一点一点地推到他跟前,连带着的,还有边上用小茶碗装着的温水。吕布不防这趴着一动不动,仿佛了无生趣的灰雀球忽然睁眼,正偷偷摸地推着,顿时被吓得身子一耸,赶忙把手收了回去。燕清:“……”这二傻子难道以为他是一时半会变不回来了,就想把他养起来吧?再多的郁闷,这下也只剩下满心的哭笑不得了。燕清叹了口气,正儿八经地站起,目视在他眼里已然傻气冲天的吕布,清清楚楚地口吐人言:“仙道玄妙,俗人——安得其法!”云雾凭空而出,倏然萦绕全身,燕清那恢复了清冷淡定的模样,就随修长身形一起一点点显现出来。他轻佻地捏了把看得目瞪口呆的吕布的脸,无奈道:“说罢,你是如何知晓的?”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掉马之后吕布(兴高采烈地掀帘而入):主公,主公——!!!燕清(吕布)跷二郎腿啃甘蔗中:嗯?吕布:……无事第134章 心血来潮听出燕清那云淡风轻的语气下所藏的危险意味,吕布不敢有半分隐瞒,将那根宝贝至极的灰雀绒羽交出,再把那日于半梦半醒间看到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难怪你那日古古怪怪,心里还真是有鬼。”燕清叹了一声,嘴角抽抽地捏着那平凡无奇的细毛,总算明白吕布刚才怪异地拿着它在自己身上比划的用意了:“你怎么不管什么玩意儿,都非得藏起来不可?”又是桃核又是鸟毛的,亏他下得去手。吕布赶忙摆出一脸悔不当初的知错表情,老实将脑袋耷拉下来,心里则略微发虚地盘算着还有哪些原属于主公、却被自己偷了来,而对方还毫不知情的:软绵绵的羽毛枕,边角磨损了的旧腰带,刃磨钝了的长剑……旁的姑且不论,就方才被化身小灰雀的主公所卧过的那一块绸缎,他肯定是要妥善收着,为自个儿的收藏添砖加瓦的。燕清不知他心中所想,兀自抄着手,意味深长地睨了看似知错的吕布一眼,最后感叹道:“我是太小觑你了。”还道吕布是个爆烈的直肠子,想把他打磨得圆滑一些,哪儿晓得这厮演技精湛,深谙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厉害,城府深得连他都看不出半点端倪来。对吕布有了个全新的认知后,燕清就有意跟他好好算一笔账,再清查清查,这狡猾地扮猪吃老虎的家伙,是不是还有什么瞒着自己的秘密了。……被吕布知道,似乎也挺好的,岂不是可以自由地变来变去,不用想方设法躲着他不说,还多了个可靠之人给自己打掩护?不过事分轻重缓急,这会儿显然不是时候,当在旁人反应过来之前速速撤离,免得夜长梦多。“该你干活的时候到了,还不快去。”燕清不轻不重地踹了听得一头雾水的吕布那肌肉鼓鼓的上臂一脚,就命他拿着之前骗王允写的诏书往军营去通知兵士们,同皇甫嵩完成京兵的交接。他自己则去催早已准备好的幕僚们跨上车驾,随大军连夜拔营,低调开返豫州。吕布欢声应喏,旋即无比迅捷地朝那块缎子一抓,就在燕清看清楚前把它仅仅攥在了手里,理所当然地朝怀里一塞,麻溜地去了。燕清凝视着他急匆匆的背影,再瞅了瞅已是空空如也的小篮子,心里一阵阵地翻涌着古怪。有时真不知,吕布是大愚若智,还是大智若愚。他哪怕动作再快,一块颜色明艳、极其显眼的布说没就没了,还能不被人察觉出么?唯一肯定的是,等闲下来之后,他的确是很有必要挨个儿查查私人物件的下落了……因自董卓作乱后,破解危局,安抚百姓,推行实施深得民心的政策,又手握重兵镇守京城的都是誉满天下的燕清,朝廷上的暗潮汹涌,也阻止不了黎民百姓和寻常将兵待他的崇敬有加。 第247章 瞧这魁梧身量,像是孙文台,但似乎又比这会儿还行动不便的那伤病号要高一些。他已经足够赶时间了,按理说应是第一的,究竟是哪个比他还快?吕布脸色阴沉沉的,悄无声息地靠近前来,见榻上人一动不动,就毫不客气地俯身,要凑近一些看个明白——“看招!”化身吕布的燕清,等的就是对方毫无防备接近的这一关键时刻。他猛然把被子一掀,这便露出跟吕布一模一样的身量相貌来,然后趁着始料未及之下彻底看傻眼的吕布还在发懵,手拽着对方一使劲儿,腿脚一勾,最后麻利地一个翻身压上,行云流水地一套动作下来,再靠这具躯体的天赋优势,可算成功把吕布给压在床上了:“如何?”吕布:“………………”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万分熟悉的面孔,他虽强忍住了出手反击的本能,可那面色,已然跟生吞了大粪一般难看至极。来时满脑子的旖思,更是哐当一声,渣子都不剩了。作者有话要说:  回答一下上章出现的疑问~q:燕清为什么变身的小动物都毛很多很圆润?a:因为毛发和圆润程度都是按照穿的衣服多少和动物的大小来决定的,燕清特别怕冷,但是不怕热,又是朝廷大臣,光官服就穿得比较多。q:如果掉毛,岂不是衣服也会少一块?a:正解,前面章节应该有写出,在变仓鼠那次,衣服就蹭得脏兮兮的,而且破掉了。麻雀那回只掉了一根毛,所以等于只挂了一条线,没什么大影响,燕清也没察觉。第135章 桃树结果燕清渐渐意识到了,别看吕布往往认错爽快,可故态复萌起来,也一点都不含糊。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更棘手的是,吕布同他相处久了,多少也摸清了他的脾气和底线,是越来越会狡猾地擦着边儿跑了。譬如这回,他在进宫修理刘康之前,就专程给随时可能来府上寻他的吕布和郭嘉去了信,道自个儿有要事需与陛下相商,一时半会出不来,叫他们稍安勿躁。结果郭嘉是稳住了,吕布却怎么都放心不下,愣是找了出来。燕清原想着要教训他不听命令这点,可细一思量,便发觉这事儿似乎不是那么简单。莫说吕布是出于担心,纯然一番好意,单从执行方面看,也足够谨慎——知晓藏身在外,未叫宫中守卫窥见他行迹;又是在完成被交代去办的公务才来的,称不上耽误正事;最后也的确接到了他,还凭借前所未有的细心,窥破他一桩秘密。被惹得心里分明有火,却愣是没理由发起来的情况,出现得也愈发频繁了。燕清看着对方这一日千里的长进,心情可谓复杂得很:真不知该为吕布高兴得好,还是感叹自个儿太大意、都被糊弄得团团转的好。而真要惩罚起吕布时,他也万分为难。重了会伤感情,他也下不去手;轻了则半点效果没有,成不了教训。谁想到这会儿的心血来潮,却叫他找着妙招一记了。看吕布这副神色蔫蔫,备受打击的模样,燕清在感到惊奇之余,也罕有地玩心大起了来。于是从这晚开始,吕布的噩梦便开始了。化身在吕布眼里既然已经不是秘密,燕清使用起来,就再没了顾忌。一方面是为了惩罚吕布一直以来的揣着明白装糊涂,另一方面则是难得清闲,他那压抑已久的本性连恶趣味一起发作,便逮着吕布欺负了。吕布一向自我感觉良好,这会儿却实在被自己的脸给膈应得够呛,只有垂头丧气地恳请闹得兴致高昂的爱人,莫再变成他的模样了。燕清嘴上应得爽快,也的的确确没再变成他的样子了,次日却直接化成更可恨的郭嘉,还故意歪躺在榻上,腿懒洋洋地翘着一条,唇角往上勾着,似笑非笑。一边将那浪子往日的放浪形骸学了个十成十,一边冲瞧得脸色发青的他抛起了媚眼……看吕布那跟活吞苍蝇,偏偏舍不得离开,万分纠结的样子,燕清乐得不可开支,折腾起来的新点子也越发层出不穷了。吕布这反应实在是太好玩了!在不知情的同僚眼中,燕司空几乎是夜夜召吕将军叙话,还留着二人抵足而眠,帐中隐约听得笑语不断,不知有多羡慕备受倚重的吕将军。吕布却烦恼得紧,尤其后半夜的神志不清醒,半睁半闭着眼想把主公往怀里捞,却摸到个五大三粗的典韦时……整个精神都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下去了。他自然清楚得很,自己抑制不住表现出抗拒和嫌弃,才是引得主公乐而不疲的关键所在。假使他能淡定对待,反应平凡无奇,叫主公感到索然无味,单调无趣得很,便不会再继续下去了。道理是这个道理,可他却死活抑制不住本能。哪怕知晓里头藏的始终是心心念念、爱慕极了的主公,只不过是披着讨嫌的皮,也仍是控制不住脸皮抽搐。变成郭嘉荀彧荀攸高顺张辽孙坚等人,其实还算是好的轻快了,燕清大概是从他反应里看出来这一点,后来竟然变成甚么王允和他那见鬼的义女貂皮儿的模样不说,还特意亲近过来。每回都着实叫他汗毛倒竖,冷汗狂冒,只恨不能捂着双眼,扭头拔腿就跑,哪儿还装得出镇定自若的架势?若真喜欢变来变去的,何不变只小巧可爱的灰雀儿啥的呢?吕布惆怅满腹地独坐在一处山坳上,难得地没去黏着燕清,而是摸着链子上藏了小雀儿毛的吊坠,唉声叹气。当然了,最好还是啥也不变,就以本来面目行那亲密之事……吕布深深地叹了口气。何故主公以真正模样,就总腼腆羞涩不肯与他太过亲近,可一变着别人样子,就热情得紧呢?他百思不得其解,便随手捡了一根树枝,在半湿的泥地上写写画画,脑海中思绪万千。 第249章 郭嘉主张趁如今士气高涨,不妨一鼓作气,北上将冀州占下,再不急分兵部署、镇守当地,而是立马联合张扬曹操,一边布下对幽州的公孙瓒和刘虞的防线,一边强攻并州作乱不断的黑山军,顺道肃清一度挺进到河东一带、对关东盟军后方虎视眈眈的白波军。否则等公孙瓒刘虞回过味来,来个安内不如先攘外,先发制人下,燕清哪怕拥有陛下任命,要真发兵攻打倒还称得上名正言顺,却无疑会曲折困难许多。荀攸则认为郭嘉的战略制定,未免太过冒险。当初征讨董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却也是筹备已久,准备充分的结果。现将士们归心似箭,兵疲马瘦,主公亦离大后方有半年多了,家大业大,人心繁杂,难免有动荡的不定之因;而冀州本土势力错综复杂,要切实吃下,也不知得费多久;加上并州张燕与公孙瓒一向有些书信来往,倘若联合,便让他们腹背受敌,驰援且隔黄河天险,战线无限拖长,十分不易。不若先回豫休养生息,若局势实在紧急,大可同驻守豫地的守将换趟,总得避开疲兵远征的兵家大忌。二人各执一词,难得争论不休,燕清不置可否,转而问一直一言不发的刘晔道:“子扬,你怎么认为?”刘晔在后人眼里,一直是被惋惜的佐世之才:不但胆识过人,且料事如神,判断局势无比精准,也屡献妙策,偏偏关键时刻总不被采纳,被迫学得委婉,却又因这点被奸人看不惯,来个挑拨离间,最后被害得郁郁而终。燕清明知此事,当然不会忽略这位大才的见解。刘晔碍于自己皇亲宗室的敏感出身,一发觉此事涉及同为宗亲的刘虞时,便下意识地沉默许多。不料燕清会点他名字,他在短暂错愕之余,不免感到受宠若惊,便静心思索半晌后,缓道:“主公雄踞豫、兖二州,若图往北发展,必先占有冀州,此有沃野千里,兵多粮广,若能屯兵至此,征伐东西,具都有利。只是这战机究竟是急有利,还是稳妥好,需得从多方面去看待。”“此话在理。”对这些益处,燕清当然是心里有数的,闻言点了点头,莞尔道:“愿闻其详。”刘晔简单道:“该地究竟有无重兵驻守,取之是易还是难;又需知当地世家大族的态度,制约起来有多棘手,治理起来又将面临多大阻碍;还得寻将军们参谋,看地形是否易守,一旦公孙瓒同张燕联合,是否挡得住袭取,等到援军;最后则是这州牧人选,主公是要亲自兼任,还是另定人选?”燕清心念一动,微微一笑道:“子扬之意,我已尽知。”刘晔谦道:“主公英明睿智,自有定夺。”燕清摇了摇头,旋即拍掌三下,以清脆声响止住二人争辩后,笑眯眯道:“不错,我还想着,若是你们停不下来,就干脆再听一会儿呢。”郭嘉悻悻地收回掐在荀攸衣领上的手,踮起的脚跟落回,嘴角一抽。就自家主公这笑得不怀好意的模样,显然在‘再听一会儿’后头,还藏了点什么凶险之意。荀攸若无其事地理了理被揪乱的领子,又一丝不苟地抚平衣袍上可见到的皱褶,便重新挂上老实巴交的外皮,慢吞吞地恢复了正坐。刘晔轻咳一声,低眉敛目,假装什么都没看到。燕清也略过方才二人差点发展成互殴的画面不提,道:“且候上十日,再做决定。”这十天够他写信给荀彧、贾诩问策,也够他秘密调动还在兖豫二地驻守的、由赵云等将所带领的军队,还能等幽州的探子递信回来,看公孙瓒和刘焉究竟斗到一个什么程度,又是哪一方占了上风。毕竟不是十万火急的军情,郭嘉同荀攸互视一眼后,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偃旗息鼓,具都同意。送走谋士们后,燕清召集来吕布等高阶武将,挨个问他们的看法。谁知昨晚负责率人巡夜的张辽刚睡醒没多久,脑子不甚清醒,就将重点全放在他自己最关心的‘是不是继续打仗’这上头了。燕清才刚做了短暂停顿,都没来得及说完,他便眼前一亮,积极发言:“打打打!”高顺也被带歪关注点,果断跟上:“打!”就连孙坚居然都杵着根简易拐棍来了,因负伤而错过太多的他,此刻激动得一边拿棍子敲地一边嚷嚷:“打打打!!!”他既然都这么说了,黄盖程普韩当祖茂等一直跟着他的淮泗将领当然也这般响应。闹得最后,就变成仿佛谁嗓门更大,喊得更快,就能抢到前锋似的。燕清:“……”他问的又不是这个。唯独吕布一言不发,漠然抱臂,睥睨踊跃表态的众人,大有鹤立鸡群的架势。末了嗤笑一声,心忖这群人莫不是因读书少了,被张文远随便一带,就都能成傻子了罢。他这么理直气壮的鄙视着他们的时候,浑然忘了就在不远的半年前,他非但其中一员,还是带头的那一位。燕清对已闹成一团的他们不再抱有期望,看向唯一没参合进去的吕布,笑吟吟道:“奉先认为如何?”吕布脸色深沉,煞有其事地分析道:“要打得赶早,想休养的话,眼下怕不是时机。”燕清讶道:“噢?此话从何说起?”吕布面上镇定自若,实际上已然绞尽脑汁:“这不是快要入冬了么?天寒地冻,从来不是出兵的好时机,而惯居越北的一般就越耐冻,气候上不适应,于我军也不利。”燕清赞同地点了点头,笑道:“真要打的话,算上休息时间,也拖不了那么久,约莫会在十月下旬拔军,进得再慢,十一月中也当到了。”吕布仔细想了片刻,认真道:“其实差不多。这会儿秋收将至,放他们一回家,心怕没半天就全散了,都得丢下兵器帮家里人干农活。这么一来,不光训练难出效果,也起不到与军养息的作用。”燕清微讶。话糙理不糙,常年接触底下将兵的吕布所提出的这问题,显然更符合实际情况一些。燕清沉吟一会儿,道:“自前任谋反伏诛后,冀州便一直无官员留守,若是此时去取,凭陛下诏书,官军是定然不会反抗的,难题在于如何对待世家门阀,以及应对随时可能联合起来夹击我军的并州张燕,和幽州公孙瓒。”吕布不以为意道:“主公不若派个精于此道的留在治所慢慢梳理,再留重兵驻守,一旦说不通了,还能来个硬的。至于张燕那头好办,最好是先下手为强,把那伙老无事就兴风作浪的黑山军一锅端了,剩下公孙瓒一股独木难支,还有刘虞给他拖着后腿,也成不了甚么大事。再者,我军士气正盛,期间亦有注意休憩,精力战力仍充沛得很,要作一两次似虎牢关前那般的大战,也是绰绰有余的。”燕清莞尔:“那我问你,等十日之后,我若真派你去做这此役先锋,可肯有信心大胜而还?”在真实的历史上,创下靠十数骑就杀得黑山军溃不成军的辉煌战绩的悍将,可不就是吕布么。在燕清心目中,还真没有比吕布更适宜的人选了。吕布还保持着刚刚侃侃而谈的潇洒模样,猝不及防地听得此言,顿时瞠目结舌。他脑海中似霹雳一般闪过一念——主公先前不是应承了,待回豫后便那啥那啥么!尽管内心相当纠结痛苦,恨自个儿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可对上主公满是期待、器重和信任的一双眼,吕布就舌头打结,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半个‘不’字来。 第251章 不知过了多久,等听得一点点动静从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吕布那一片黯淡的脑海就似被繁星点亮一般,一点点地活了起来。“主公——”话刚起头,吕布已站了起来,且转了大半个身过去。可压根儿都来不及行礼,甫一看清燕教主此时此刻的模样,脑海中便如遭重锤击打一般,只剩杂乱的嗡嗡声,兀自回荡不绝了。他分明在来时就已知晓,燕清穿得会是前所未有的隆重,就连司空的朝服,怕都不及由教众们精心准备地这一身来得精致华贵……可在亲眼看见之后,不管是谁,都被震得呆怔住了。青年面若冠玉,身长玉立,脖颈白皙修美,眉眼秀美精致,尖尖的下颌矜傲微抬,神光不怒而威,气质凛凛若霜。漆黑如墨的长发被一丝不苟地梳至后头,顶碧青玉制的进贤冠,缀有圆润珍珠,对应腰缠以细密丝娟织成,广四寸,银线勾绣山水,上挂祭祀用的玄玉大配,随其翩然行走而互相碰撞,铿锵悦耳,正是‘鸣玉而行’。内是暗云滚金雪缎袍,外则披鹤纹宽大玄褶,脚踏乌色参金锦履,额侧簪玉笔冰冰扬扬。风采熠熠似高山明月,吐气徐徐如清风遐迩,眸光灿灿若傲雪凌霜。正是那玉貌冰姿的瑶池中人,举手态度便显光华辉映。吕布言辞匮乏,却不妨碍他发自内心地感叹一句。真好看呐!可事实却是,久违地被一堆人围着精心折腾了颇久,还特么戴了一顶寓意不祥的‘绿冠’的燕清,心情已是相当的恶劣。面上的霜寒之色,有大半便是从此而来。周围人还夸张地面露痴迷,装得神色恍惚的模样,做戏做到这个程度,更让他无语之至。不过换了身连他都觉得相当之热的厚衣服,又不是披了天上落下的金缕衣,至于这样么?谁知到了厅门边上,还杵着一个身穿扎甲,嘴巴大张,双眼发直的二傻子。是谁喊吕布来的?“奉先?”燕清挑了挑眉,哭笑不得地挽起一小截厚重的袍袖,在吕布眼前摆了摆手:“还不醒醒!”“哦,哦。”直到晃至第五下,吕布才眨了眨眼,钝钝地转了转眼珠子,重新聚焦在燕清身上,脑子里却还是混混沌沌的。燕清不甚自在地微侧过头,略避开那道灼热目光,询道:“你何故来此?”吕布几乎连魂都跟着这盛装美人跑了,一不留神就把真话给讲了出来:“刚好闲着,没事儿来瞅瞅。”好哇,敢情又是来看他热闹的了。“哦?那你便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罢。”燕清微眯了眼,毫不客气地撇下这么一句后,便扬长而去,同时心里在要事后算账的小名单上又添了一笔。吕布仍然神魂颠倒地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胸腔里一颗心砰砰直跳,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赶紧拔腿跟上。兖州落入燕清手里,满打满算也不过半年,荀彧固然才华逸群,治理有方,但要除去沉珂,这么短的时日里,能做到的极为有限。比起燕清真正发家的所在——已然脱胎换骨、一派欣欣向荣、繁荣昌盛的豫州,当然大有不如。但在远征洛阳的途中见惯衣不蔽体的流民,走过烽烟未散的废墟,甚至亲眼目睹着天子一度沦落到食不果腹的境地,只有狡恶凶狠的西凉兵才能吃得肚满肠肥,就能清晰地感觉出,这实在好太多了。上空骄阳似火,穿着厚重教主服的燕清都感到衣裳被晒得发烫。要不是他体质特殊,只畏寒而不惧热,中暑晕过去都有可能。他百无聊赖地想着,站在护法们设好的一处高台上,目光越过底下那些欢天喜地、由四面八方蜂拥而来的人群,往远眺望,便将荀彧这段时间的部分心血给收入眼底。他尚有自知之明,清楚若不是他有卡牌这一作弊手段,能走别人走不了的捷径,否则是绝无可能做得比荀彧更好的。历史上的曹操得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四处征讨敌势,为他坐稳后方,提供源源不断的支援的荀彧,可谓居功至伟。这天大宝贝,现在自个儿长腿跑到他怀里来了,得了这切实益处后,他居然只有种颇不真实的感觉。随行在侧的郭嘉犹如看透他此时心思,悄声提醒道:“兖州大局已定,主公若要引进他系势力,还得慎之又慎。”燕清颔首。一说起北地士族的领袖,往往都被默认为汝颍世家。而袁家遭受重创,子弟零落,袁绍自身前途未明后,就等同于进行了一次洗牌,确定以荀彧、陈群为翘楚。以荀彧、荀攸为首的一些荀氏子弟,一早就投靠了燕清,旗帜鲜明地站在这边,不说成为他的心腹的左臂右膀,也绝对当得起谋主文首。剩下的颍川士族中,陈氏的芝兰玉树,陈群这一支,因一向钦佩仰慕他为人,相信他的判断,便也放下矜持,前去投靠。在燕清一意孤行所建起的、起初并不被大多数士族看好的关东盟军,在经历过太守王匡的惨败而逃,和一些个诸侯抱着遮羞布的临阵脱逃,以保全自身的内部分裂后,竟然似有天助一般让董卓死得稀里糊涂,西凉虎狼土崩瓦解,被打得灰头土脸,如同一群土狗般无比狼狈地逃回凉州。要想东山再起,首先就得摆平根基已稳、各有数万兵马的韩遂马腾、宋建王国等势的趁火打劫。此讯一出,所有等着燕清落败,好看笑话的人,都瞬间哑口无言了。——真是天意啊。被一些人寄以厚望的白波军,原先的确想过通过偷袭后方,好浑水摸鱼一把,谁知刚试探性地派出一小股部曲,就被早有防备的燕清所布置下的防线给凶狠地打了回去,顿时也不敢轻举妄动了。燕清心知肚明的是,别看兖州此刻看着一片祥和团结,可主要势力,还掌握在当地士族手中,和他的关系倒并不大。他所打下的烙印,还是源自最初进入兖州、剿灭黄巾的那些。要想长久稳固,就得接纳兖州士族进入自己的核心班底,而关于这点,荀彧在请示过他之后,燕清碍于还忙着前线征战,着实腾不出空来,只有选择了暂时的妥协。 第253章 燕清轻咳一声,将他双手掰开,往前大步流星地走开几步,再驻足回首,催促道:“还不跟上?”——的确像是无恙的架势。吕布唯有强行按下疑心,若无其事地跟了上去。郭嘉被吕布抢先一步,倒没感到不快,等燕清撇开对方了,他便疾走几步,跟上去,一手不由分说地抱住燕清一臂,给他一些支撑,然后细声问道:“主公感觉如何?”他难得这般低声下气,脚下其实虚浮着的燕清也毫不客气,径直将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到这送上门来的手杖身上,旋即凉凉道:“多谢护法关怀,并无大碍,歇上片刻,应就好了。”郭嘉被方才那猛然一压,惹得气都少喘半截,闻言眯了眯眼,偷摸伸出一手,不死心地准备往燕清腰上轻戳一下,探他虚实,却被燕清给警惕地挡开了:“做什么做什么?非礼勿为!”燕清可不打算逞强,而在群情涌动的此时此刻,步行或是骑马回去,也不是个明智的选择。他施施然地走到车驾边上,踩着脚踏,正要上去,察觉出他这会儿其实无比虚弱、只强忍着不表现出来的吕布,也实在憋不住了,双臂一展,大跨一步,就将燕清从背后结实抱住,半曲的长腿一伸直,根本无需垫脚的玩意儿,就把他给安安稳稳地送进了车厢里头。“你——”燕清惊讶之下,话刚起头,通过掀起的车门帘照进来的亮光就一下被紧跟着钻进来的雄壮身躯给挡了个干净。看着吕布脸色沉沉地坐在自己对面,一声不吭地就开始翻厢内屉笼,轻车熟路地取出软垫、糕点和凉好的茶水,一溜摆在燕清跟前后,就神色笃定地抱着双臂,开始虎视眈眈。燕清:“……”是被看穿了吗?他是一向不爱示弱于人前的,尤其吕布好操心,但凡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哪怕只有丁点大,也能闹上天去。不久前又同自己情意相通了,本就护得死紧了,这下只怕还变本加厉了一些。就在他们双眼无声互望,谁都不肯先动作的时候,郭嘉踩着脚踏,哼哧哼哧地上来了。“都好了,出发罢。”他掀开车帘,身子都钻了大半进来了,头却还冲着外头,对车夫吩咐了这么一声后,转过来看着面对面坐着的主臣,不由一愣,失笑道:“一眨眼功夫,就又叫吕将军捷足先登了。”吕布:“嗯哼。”燕清调侃道:“你怎不同公达坐,也来这挤?”郭嘉莞尔,难得正经道:“主公方才那模样,实在放心不下。”燕清既是感动,又是无奈。他那伪装,就真这么失败么?这一跑神的功夫,郭嘉已大大方方地紧挨着他坐下了,对着一小桌子的精致糕点十分心动,不由真心实意地赞道:“吕将军所虑,果然至为周道。”精心筹备得了宿敌欣赏,吕布心情颇为复杂,矜持地点了点头,假谦一句:“不敢当。”郭嘉噗嗤一声,莫名其妙地笑了出来。燕清赶紧拈起一份糕点,分别往二人嘴里一塞,堵住他们随时又要吵起来的嘴后,浑身不知不觉地就彻底松懈下来,不再刻意提起精神、掩饰自己的疲意,而是往后一倚,靠着吕布递来的软垫,一口茶水一口糕点,优雅地用了起来。看燕清也用了,吕布纠结的眉头这才放松一点。这事前准备,总归是没白费的。路上也一点不无聊,哪怕嘴里有好吃的,三人里没一个是私下里还能维持食不言寝不语的君子,就说说笑笑。香软可口的杏果糕被迅速瓜分,剩下栗子酥乏人问津,就在燕清盯着它们想着要如何处理的时候,吕布冷不防问道:“十日后,真要再来这么一回不可么?就不能由布来代劳?”燕清转眸看他,莞尔一笑,认真道:“真无事,我心里有数,你就放心罢。”他没忘记主要目的,还是拖延时间,而这也不是什么危急情况,只要阵仗够亮眼,能糊弄住人,就足够了。至于自己这连名字都没起的教……也的确该利用这几天的时间,好好拾掇一番了。郭嘉沉吟片刻,刚要开口,燕清就想起什么,将用过一次的朱雀羽扇塞他手里。郭嘉好奇地眨了眨眼:“唔?”燕清无奈道:“日后别仗着有八卦阵护体,就想着上阵杀敌,你若真断不了那心思,就在后方好好待着,用这去扇,也算过把干瘾罢。”他最器重,最仰仗地这几个谋主里,大多都成熟稳重,也就郭嘉年纪最轻,浑身都是些可爱的小缺点了。对贾诩刘晔等人,燕清面上看着再随和,还是尊敬为主的;而对郭嘉时,则全无拘束,比起主臣,倒更像父子。小儿子越是淘气胡闹,就越招人疼爱。郭嘉果然非常稀罕,笑眯眯地接过这方才大展神威的奇妙扇子,双眼放光地小心摆弄一会儿,啧啧称奇。看他那模样,是恨不能当场就试一试的,可燕清开口真要送予他时,他却断然拒绝了。“不患寡而患不均,主公明知这道理,何故要在嘉身上破了这例呢?”郭嘉洒脱一笑:“况且无功不受禄,哪日真立下大功,有当得起如此重赏,嘉将厚颜讨要的。在此之前,就当是请主公代为保管罢。”燕清劝了几句,未果,只有由他去了。吕布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又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背在身后的宝贝麒麟弓,不可避免地想起受这赏赐那日的情景……后知后觉之下,不免有点心虚地暗骂郭嘉一声狡猾。不怪主公总偏疼这厮,心思还真是玲珑得很,一条肠子怕得拐几十回道,尽是些弯弯绕绕。这么一说,岂不显得他当初欢天喜地手下礼物的做法十分欠考虑,不似郭某人那般替主公着想么?气愤之后,吕布又有些讪讪,老大不痛快地同自个儿承认了。 第255章 不过军中本该禁酒,他身为主帅还破这一例,必须得保证发现的人越少越好。饮完这一小杯后,燕清将重新封好口的坛子往塌边踢了踢,又在上面盖了一件外衣,藏得密实。等他忙完了,吕布还盯着空了的酒杯,怔怔出神。燕清以为他意犹未尽,不禁道:“此为特例,你可不要贪杯。”吕布忙不迭道:“不不不不,不是因这个。”燕清挑眉,也反应过来,却存心逗他:“那到底是因为哪个?”吕布得了这层保障后,一下就有了厚实的安全感,被燕清调侃,一点也不紧张窘迫,而是露出个大大的笑来。燕清:“?”吕布根本不答,只傻乎乎地笑个不停,少顷竟是情不自禁地将燕清抱起,飞着转了一圈,才放下吓了一跳的燕清,凑到他耳边,以压抑着狂喜的低沉嗓音感叹道:“娶媳妇儿啦!!!!”燕清被吕布方才所展示的、两人间明晃晃的身高差距给小小打击了一下,一时没回过神来,听了这话后,倒清醒了,纠正道:“是你出嫁了。”吕布哪儿会计较这点,兀自好好好。燕清满意了,让他坐在榻上,背对自己。吕布一会儿欢喜得如在云端、除了傻笑啥都不会干了;一会儿觉得浑身精力充沛、全是劲儿没处使;一会儿恨不能冲出帐外,绕着军营大声嚷嚷,跑个几圈昭告天下……别说燕清只叫他做这么简单的动作,哪怕是喊他上天摘个星星月亮,他也会二话不说地应下来。结果燕清就趁着他还沉浸在新婚的狂喜中时,将这头战斗力超群、无比凶猛的大老虎,用绳子给捆起双手来了。吕布:“?”燕清捆完之后,略略松了口气。他大概能想象得出,就算他动作再小心,吕布应该也会疼一下的。可万一疼的时候控制不住力气和理智,把他给打飞了,丢脸还在其次,要有什么后续影响,那就不得了了。为了双方以后的幸福生活,和他的人身安全,还是把杀伤力最大的双臂给捆起来为好。吕布一动不动地束手就缚,这会儿都躺砧板上了,还一脸懵懂无辜,甚至都不发问,只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燕清心里油然生出深沉的罪恶感来。他强抑着松开对方的念头,有条不紊地把香油瓶的盖拧松了,放在枕边备用,又将软枕扯了一个过来,垫在吕布腰下……等完成准备后,他按耐不住愧疚地摸摸吕布的脸,歉然道:“一会儿假如疼得厉害,你就喊出来叫我知晓,我立马就会停下。假使不厉害,就劳烦你忍上一忍。”吕布怔楞:“哈?”燕清不好意思看他,目光偏开道:“你越配合,就越顺利,我动作也会尽可能地放轻的。”吕布终于明白过来了,面孔古怪地扭曲了一瞬,又赶在燕清抬眼之前,迅速恢复了单纯无害的模样。他挑了挑眉,应道:“好哦。”在明白燕清意图后,吕布竟然半句反对的话都没有,直接表现出了十二分的配合来。燕清让他仰躺榻上,腿大分开,他一丝不苟地一一照做;燕清扒完他衣服裤子了,他就自觉地将腿抬起来,不知道往哪儿放,就可怜巴巴地曲在俩侧;燕清紧张得手发抖地给他涂抹香油,准头不好,弄得满屁股都是,他就闭着眼睛,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半个时辰过去后,燕清面无表情地擦了额上涔出的冷汗,绝望地叹了口气。都是徒劳。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就差最关键的最后一步——吕布都任他宰割到这个地步了,他却如此不争气。对着那弥漫着淡淡熏香味的同性躯体,尤其那硬梆梆的臀,愣是硬不起来!燕清万万没想到,他准备得堪称万全,还是关键时刻掉了链子。即便背对着吕布,他也能感觉到自己此刻连耳根都因窘迫而发红发烫,面上全是掩饰不住的欲哭无泪。吕布屁股那块这会儿被涂得湿漉漉、油乎乎、细微的空气流过都会导致凉飕飕的,他倒是一点都不在意,一边淡定地盯着帐顶,一边心情颇好地哼起了歌。而那忽高忽低的欢快音调,恐怕也是害得燕清一直走神,没法进入状态的原因之一。见燕清翻身下榻,失落地扶着额,一派颓然时,他还偏过头来,一脸纳闷道:“啥?这便好了?”燕清:“……”他还能说什么?“没。”长久的沉默后,仿佛万念俱灰的燕清深吸口气,放弃了编造苍白的解释,强抑着窘迫,慢吞吞地转过身来,沉默地给吕布松了绑。吕布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贴心地不去细问,随手扯过被褥,擦了擦满屁股的油,然后从背后熊抱住他。燕清一脸了无生趣地随他将下巴轻轻地搁在自己肩上,仿佛单纯好奇道:“那如今该何如?”燕清目光游曳不定一阵,最后自暴自弃地放软身体,挨他怀里,讪讪道:“……你要也想试试,就换你来吧。”话音刚落,燕清眼前天旋地转,重心瞬间调转。下一刻,将他按在床上,手足都压得严严实实,半点挣扎的余地都没给留的吕布,如同摁着柔弱羔羊的猛兽一样,以炽热的唇舌迅速压了下去。——吕布在对上老虎时,尚有着徒手都能将那百兽之王给活活揍翻的勇猛,要真有心反抗,哪儿会将那一根一扯就断的破绳索放在眼里?不过是宠着燕清,心甘情愿地随他为所欲为罢了。 第257章 大约是吕布准备十分充分,他体质又较为特殊的缘故,以至于被那牲口一样粗硕的男根直捣进来,他面红耳赤,震惊之余,倒没觉得有多疼。燕清苦中作乐地想:这大概也能算一种天赋异禀吧……他也是明白了,箭在弦上的吕布眼放绿光,只听得进自己想听的话,压根儿就不可能跟平日一样顺从。他还清晰地感受到,这具紧贴着自己的这具滚烫熊躯里,一颗心在咚咚直跳。唉!燕清将心一横,挣扎着转过身来,面对着吕布,又将方才受到突袭时,攥得死紧的被褥松开,改为环抱住覆在上头的吕布,修剪得圆润的指甲深深陷入那虬结鼓鼓地肌肉中,自暴自弃一般命令道:“速战速决!”“得令!”吕布忍得都快神魂出窍了,忽得了这么一句天籁之音,霎时双眼放光,欢快地又吻住燕清,强劲有力的腰身则从缓至急,从轻至沉地动作起来。在发现燕清身体适应极好,柔韧性也极强,不用担心伤害到他后,吕布的征伐,很快就从试探的九浅一深,成了肆无忌惮的大开大合。每一下都要尽到根部,拔出时只剩硕大的头在内,不等剧烈蠕动的甬道颤抖着紧缩,就马不停蹄地重新捣入,毫不客气地全根没入,像要将燕清牢牢钉死在床上一般,每一下都恨不能比上一下深,把心心念念已久的美妙躯体彻底劈开。妈的……太爽了!吕布只觉打出娘胎以来,就没这么舒爽得叫人头皮发麻过。他重重喘息着,目所及处是修长脆弱、微微扬起的脖颈,却只让他生出想狠狠蹂躏的残忍欲念,激起骨子里那掩藏已久的凶戾蛮性来。燕清在吕布真正开始发力后,就被那一下接一下,一下比一下狠猛的操弄,给逼得眼前阵阵发黑,除手还牢牢攀附着对方的肩膀外,几乎失去了意识。一开始吕布还得分神吻住他,擒住那舌头,来避免他失神下叫出声来,后来他力竭后,都不用为这点犯愁了。而哪怕燕清渐渐软得跟一滩水一样,被接连不断,沉闷有力的打桩的柔嫩入口,也的确有一股混杂着润滑的香油,和自体分泌的滑液,随每一次进攻,而缓缓溢出。叫股根一带完全变得湿漉漉的,是燕清正常情况下难以忍受的黏腻脏污,却透着叫吕布目眩神迷的淫靡气息。和往日高高在上,目不染尘,仿佛无所不能,只能容凡夫俗子抬头瞻仰,顶礼膜拜的谪仙不同。此刻这冰清玉洁的仙人,却不幸被恶人握住纤细脚踝,狠狠拖下神坛,凶狠地撕去蔽体的衣物,下流地亵玩一阵后,分开纤细的双腿,握着翘窄的臀,哀求也无用,逃避也被制住,只能被雄性的阳具彻底侵占,尽情地鞭挞征服。眼角眉梢沾上了晶莹的泪水,玉雕一样冷漠的人沉溺在甜蜜得将要没顶的痛楚之中,淡粉的躯体被染上了艳丽靡然的色彩,简直催情的要命,叫吕布愈发迷恋不已。他盯着看了许久,忽然脖颈间青筋微微蹦起,汗水涔涔而下,一声不吭地死死掐紧了燕清的腰,使劲儿往自己胯下拖近。燕清恍然地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茫然地睁大了眼,似被无情宰割的羔羊一般,只能自喉间挤出一丝细微的、濒临崩溃,带着泣音的,颤抖的呻吟。吕布的心在这时却似意志一般,坚如铁石,让那湿滑得一大糊涂的臀部紧贴着自己腰胯后,他差点被那热情绞缠的甬道给逼得当场射了出来。好不容易忍住了,他一寸寸地将粗硬的柱身插到最里,眼睛牢牢地盯着燕清的反应……啊!燕清无声地叫了出声,身体的反应却无比诚实,在猛然间被那火热地楔子擦过一处敏感的要命的地方时,就似脱了水的鱼儿一般弹动了一下,被吕布强行掰开,分在两侧,根本合不拢的双腿,足尖也受不住地蜷了起来。“别、被顶那里……”燕清眼里失了焦距,嘶着嗓子,不顾一切地竭力哀求了一声。可话未说完,就被方才压根就是刻意用那粗硬热杵去寻那要命处的吕布,给死死地按住了腰身,整个上身彻底覆了上去,把他压制得半点动弹不得,方才慢吞吞地磨了半天的阳根,也瞬间显现出了凶残的真面目,开始沉重的针对那处,随腰杆打着圈儿一般小范围地研磨,短距离而用力地冲撞……“啊,啊……!!”燕清浑身都在颤栗,本能地想逃,可半寸都挪不动,只有死命夹紧了捣进来地那根几乎要将他贯穿的利箭,啜泣一般扭着头。在快感抵达巅峰的时候,燕清都没来得及注意之前毫无动静的分身已然高高挺起,随巅峰的到来,被猝不及防地送上了高潮。眼前忽然一片空白。发现燕清被高潮的余韵所击溃,叫不出声后,吕布就转移了阵地,放弃撕咬那发红发肿的乳头,除下身一直兴奋地顶弄着燕清外,唇舌开始往四周游移。撕咬舔吻着如玉石一般冰凉柔腻的肌肤,满足地感受着后穴因受到这样的刺激而反射性地紧缩,这具身躯也楚楚可怜地发抖。始终都着魔一般掐住那两侧的小小腰窝,不曾有片刻地放松,不知疲倦地将威武的阳具,像平时耍弄长枪所向披靡一样,残忍的捣入彻底向他开放的甬道里。燕清耳畔回响的是噗呲噗呲的淫靡声响,那是属于同性的滚烫巨楔一次次侵入剧烈痉挛的甬道时,因液体充沛而发出的动静。他浑身大汗淋漓,四肢软绵得不像话,神智也被沉有力的顶撞弄得一塌糊涂,模糊之中,只记得有气无力地一边攀住似小山一样压在自己身上的,为所欲为的人,一边喃喃道……“你……给我等着!”第140章 军中细作正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吕布纵使因所处的年代太早,没有幸听过这诗,却深谙身体力行的重要性。燕清很快就后悔瞎讲究个什么公平,居然鬼迷心窍一般答应叫吕布‘试一试了’。可吕布连哄带求,愣是让容易心软的燕清同意再来一次,一次,又一次……到最后,愣是没了抗议的心气。陪精力旺盛、极其好学、偏偏得拉着他一块儿钻研的这头猛虎折腾整整一宿后,燕清神智似乎都恍惚了几分。最后更是亲身验证了一点:对方所栽种的那株桃树产的桃子,的确具有一定的疗伤之效。只是其中打的折扣,可不算小。燕清到底惦记着等巳时一到,典韦就不会拦着郭嘉随意进出一茬,于是在听得辰时的梆子敲过不久后,便硬下心肠,无论如何都不继续纵容黏黏糊糊地巴着他的吕布了。吕布见他心意坚定,只好作罢,独个儿在心里一边回味,一边傻乐个不停。燕清挨着摞得高高的一个个软枕,舒舒服服地半躺半坐,一边面无表情地啃着吕布昨日心血来潮地摘下、一道带来了、这会儿刚巧派上用场的桃子,一边毫不客气地对他颐指气使。“东西都给我收拾好了,”燕清一边优雅地咔嚓咔嚓着,一边面容冷酷地催促道:“再喊人送汤沐浴,快些。” 第259章 看到心目中最信任、同时也是军中最强悍的战将到来,燕清无意识地就松了口气。他疾步上前,走到一脸茫然的吕布跟前,沉声道:“你来得正好,我——”吕布神情登时一肃,唰一下跪下,垂首道:“布在此,请主公尽管吩咐。”“……”燕清微眯了眯眼,动作却分毫不慢,将他亲手拽起,凑近些许、不着痕迹地轻嗅一下,叹息道:“现有急事需你去做,跪什么跪?”便无视吕布露出的受宠若惊之色,直将郭嘉失踪、疑被潜入军中的细作给虏了去的事,同他简单说了。吕布听得连连点头,主动道:“郭别驾既是在主帐附近跑丢的,现四处出口都围住了,外头巡逻的兵士也未曾见过轻骑出逃,那只怕还藏匿在营帐附近。”燕清颔首,不等吕布说完,便抢过话头,做了决断:“不好,军中既混入了奸细,劫走奉孝还是其次,怕不就是为了趁此营造混乱,好使我等将兵力往外抽调,搜查时难免慌乱,那反而给了他们盗取机密的可乘之机。你莫去别的地方了,搜捕之事,暂交由伏义他们去办,你随我来,先去确认那些文书是否安好。”吕布先是愕然,旋即露出恍然大悟之色,诚恳赞道:“主公所虑,正是机要所在!事不宜迟,当速去的好。”燕清蹙着眉头,俨然一副忧虑重重的模样,即便被拍了一记马屁,也只意兴阑珊地点头而过,便疾步行在前头。吕布赶忙领了一小队人,跟了上去。燕清走得极快,不曾回过一次头,而吕布始终落后他半步,亦步亦趋。等到了一顶帐前,燕清紧张地小吸口气,转身看向神色如常的吕布道:“其他人留在外头,就吕将军随我入内。”典韦赶忙应是。燕清掀了帐帘,率先走了进去。吕布不疑有他,也赶紧跟入了。说时迟那时快,吕布后脚刚一踏入,就见燕清伫立在无人的榻边,低头似乎看着什么,头也不回地摆手召他过来。他顺从照办,一边探头探脑,试图越过燕清身体的遮挡,看清前面的文书,一边口中谦恭道:“主——”燕清:“嗯?”在吕布还错愕着的时候,燕清已笑吟吟地转过身来,面对着他。右手里,还捏着一只小巧玲珑,犹如稚童玩具,看似半点威胁力也无的木制小弩。吕布瞳孔骤缩,片刻后放松下来,掠过困惑和迷茫:“这是?”“你猜啊。”燕清莞尔,眼底却冰冷到了极点。这大概还是他生平第一次,对个不似董卓那般恶贯满盈的陌生人,也产生了如此强烈的杀意。看着还一脸无辜的‘吕布’,燕清毫不迟疑地谨遵了该动手时绝不浪费时间哔哔的原则,无情而坚决地发动了诸葛连弩。在连弩效果触发的同时,广袖之中似有微风当过,那是三张“杀”牌被一口气扣上,接连不断地射出。谁叫左慈这王八蛋化谁不好,怎就非要化身成刚跟他洞房过的二傻子,拐走他当眼珠子一样爱护的郭嘉吕布,偏偏还胆大包天地来到同样也擅长化身的他面前挑衅?第141章 击退左慈化身吕布的左慈,在初初看到燕清毫无预兆地取出那把古怪小弩时,虽感到疑惑,却并不觉得会有任何危险。他自忖仙法高明,这一路行来又十分顺利、着实想不出有露出过什么会被燕清看穿的破绽;又仗着有法术护身,所遇的俗世中人皆奈何他不得,纵有千军万马又能如何?再便是这弩太过精致小巧,上头连根象征性的羽箭都无,无害得似孩童玩具,他一瞥之后,自然就未放在心上。可叫他做梦也没想到的是,自己竟然会被素未谋面的燕清给一眼看透不说,还被戏耍了一通。然而都不等他感到惊愕,随着第一声‘杀’出了燕清之口,他那腰腹处,便骤然传来一阵如被锐物穿透的剧痛。“这是何物!”左慈霎时又惊又怒,咤了一声,再不敢有半分小觑了,赶忙往后一蹬,拂袖一挥,一阵风猛然推动下,他瞬间退开三丈,侥幸避开了接连不断射出的无形箭矢。可最开始那两下,因着实离得太近,发得太快,他又过于轻敌而毫无防备,于是结结实实地挨上了。此时他腹部明明空无一物,却似中了锋锐箭矢一般,皮肉绽开,鲜血横流,痛直入骨髓之中,使他额头冒出豆大汗珠。“奉先?怎么不接着叫主公了?”燕清慢条斯理地说着,嗓音轻柔,嘴角微微上翘,在俊美无俦的如玉面庞上,一扫温和无害的柔和,露出个在左慈看来是恶意十足的弧度来。左慈退开几步后,燕清也毫无追上的意思——两人都不是习惯近身作战的类型,拉开距离倒也方便行事——而是果断的把攻击距离短的诸葛连弩丢开,然后极迅捷地取出了昨日未能送出去的朱雀羽扇。耽误了不过片刻功夫,左慈业已破除化身,恢复了仙风道骨的本来面目。只是雪白道袍的中间部位,都已被不断溢出的鲜血染得殷红,这显然给他带来了不轻的痛楚,以至于面上再没了往常所挂的云淡风轻,而多了几分慎重和怒意。“你早知是我?!”燕清紧紧地盯着他,不理他问话,手中羽扇轻轻一挥,将刚刷新出来的“杀”牌架上,下一刻就有炽热的火团凭空迸出,直冲数丈外的左慈去。与此同时,他提声高喝道:“统统在外带着,一个都不许进来!”他虽鲜少亲临战场,更几乎不曾上阵杀敌过,可因仙人和主公两重身份加成,威望可谓极高,哪怕是吕布也无法同他媲美。一声警告之下,那些方才守在外头、因听得里头传来异样动静的亲兵们哪怕再心急如焚,也只得险险刹住脚步了。燕清知道越是游走于凡尘俗世的规则之外的人,就越不可能受到道德伦理、甚至律法的约束,也不会将寻常人的性命安危放在眼里。之所以不许亲卫进来,既是为了更方便地跟左慈对决,也是为了保护他们。 第261章 可他毕竟是能在曹操几千军队的包围、落入监牢后还活动自如,全身而退的半仙,有数不胜数的保命手段。那面能挡下他理应必中的‘杀’牌的奇异盾牌,怕就是不亚于之前所赠给吕布的‘仁王盾’的存在。可惜了。若是左慈最初反应得慢那么半拍,在毫无防御的情况下吃下第三记;或者他能刷出一张‘顺手牵羊’或者‘过河拆桥’,直接将那防御用的小盾给拆了的话……左慈就只能任他宰割。燕清在心里微微一叹。这会儿却有些尴尬——自己要是继续出些狠手杀招,却没能结果掉对方,而只留下重创,那对方早晚会有伤势痊愈的一天,同时意味着留下了大患一个,会给日后招来无穷报复。世上就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就算他有自保之力,却没那精力和本事,去护住身边的所有人。倒不如顺着左慈的台阶而下,在占有优势的情况下,暂且达成和解。剩下的,就等刷出那几张对付左慈的关键牌了再说罢。左慈心思极灵密,燕清不愁他看不出自己已知晓了他的意图这点,而不得不领了这份因‘同为修仙修道之人才不计较这上门挑衅、装作不知道地留一线’的情。而他方才会搭理左慈的问题,还一本正经地胡诌个师门出来,多少也有着让从头到尾就是散人一个、基本自修成才的对方生出忌惮之意的念头。左慈现是撞到铁板,到底自知理亏,刚一通斗法后又探不明白燕清实力,才想要服软而退。燕清目前是只要能打散他再来寻衅挑事的心,再得回安然无恙的二人,也就不是非取对方性命不可的了。左慈果然所言非虚,在得回被困在后山阵法中的郭嘉和吕布后,燕清便信守承诺地牵着二只失而复得的心肝宝贝,头也不回地离去。撇下灰头土脸的左慈一人,灰溜溜地化为鸟雀飞走了。只是这日之后,燕清为晋江教教主、游卡弟子的消息却不胫而走,甚嚣尘上。等他后知后觉时,早已被人坐实了这古怪教名。燕清:“……”左慈这天杀的大嘴巴。第142章 分歧乍现在燕清自定的十日之期到来后,他再次登上高台,煞有其事地做了一回散粮散桃、无比风光的教主,紧接着就在信徒们的群情涌动的欢呼声中,火速回了帐中,耐着性子等应在今日抵达的军报。不想来自幽州的未至,来自吴地的,却出乎意料地到了。且是厚厚一摞。燕清一边慢条斯理地揭了信蜜,一边宠溺地笑道:“定是策儿发觉事态不对,受了挫折后诉苦,好求财要粮的吧。”不比后世,此时的南边虽地广田袤,人口却十分稀疏,总体的开化程度,更是远不及北方。要是翻翻三国史,就不难看出,缺人总是吴国最大的短板,况且孙策的任务,可是要征兵返北,于兵士而言,就意味着背井离乡,只会困难重重。横竖孙坚被燕清打发出去清剿周边作乱的山匪去了,吕布说话便没了顾忌,嗤道:“不知天高地厚。”郭嘉懒洋洋地蜷在燕清专门为他抽空折腾出来的豆袋沙发里,嘴角扯了一扯,连眼皮都不乐意抬。不过他近来为布置战略而搜集了大量资料,几乎废寝忘食地忙着,直到昨日才大功告成,可以放松歇息,是以任谁看他此时随意的姿态,都不免多了几分体谅。不光是燕清感到习以为常,落入旁人眼里,也未觉得有半分不妥。荀攸悠悠然道:“那可未必。”“噢?”燕清挑了挑眉,将未阅的信递给荀攸:“那就请公达念罢。”荀攸刚要伸手去接,郭嘉就瞬间睁了方才还惫懒闭着的眼,无比敏捷地抢了过来,争道:“这么多页,为防公达念上一两个时辰,还是由嘉来罢。”荀攸默不作声地收了手,慢吞吞地转过头来,以询问的目光看向燕清。燕清无奈道:“公达不过说话较慢一些,又没有口吃的毛病,怎么可能念上那么久?”郭嘉是个彻头彻尾的急性子,荀攸则惯了缓慢悠然的节奏,两人一起共事,总是摩擦不断。不过在燕清看来,似乎是郭嘉单方面找荀攸麻烦比较多……荀攸已重新缩回座位上,一副认真等着听的样子,燕清只有好笑地叹了口气:“那便随你吧,只是不想累着你了。”郭嘉眉眼弯弯地展开信纸,唇角嗪着的笑弧便瞬间凝固了。燕清自然未错过那抹僵硬,好奇道:“怎么了?”郭嘉嘴角抽抽地抖抖信纸,展示给众人道:“还真不知从何念起了。”燕清看了个清楚后,顿时忍俊不禁。难怪有那么厚一叠。除了偶尔有几行字、还写得七歪八斜之外,竟大多是画——倒是画得不错。燕清不叫郭嘉头疼,将信拿了回来,飞快翻看后,乐道:“倒是叫公达说中了。他只说与挚友重逢,颇得助益,要再停留一阵,好多招揽些人才,要叫我们刮目相看呢。”果然还是叫燕清如意了。至交孙策一犯难,周瑜岂会袖手旁观,看他四处碰壁?能得多少人,燕清从头到尾就不甚关心。没了董卓这个头号大敌,他要梳理的多是潜在的内部矛盾和考虑扩张时或要面临的麻烦。否则在短期之内,是没有甚么能威胁到他地强大对手了。哪怕皇帝要发愤图强,也得先考虑‘西和诸戎,内修正理,明辨忠奸,安抚百姓’等迫在眉睫的实际问题,以他目前的才智,怕得在卢植的培养下卧薪尝胆好些年,才能成些气候,而等到那时,局势千变万化,早不知什么样子了。 第263章 郭嘉随手掀了帘子,进来后席子还没坐热,燕清便挑明了问:“”依奉孝看,在文和与仲德两人之间,谁堪担此大任?”“人选怎就得那俩了?”郭嘉懒洋洋地挑了挑眉,语出惊人道:“主公何不荐嘉试试?”燕清没好气地拧了拧他脸:“你难道会肯?”郭嘉还真仔细想了片刻,坚定道:“不肯。”留在主公身边,隔三差五地有香醇美酒可喝,有奇妙仙迹可看,还有绝世美人可赏,偶尔还有傻子可逗,岂不美哉?燕清哭笑不得:“那便是了。休要玩笑,快说说你认为如何。”郭嘉在出谋划策、运筹帷幄上,表现积极而不怕麻烦,却断然受不了州牧必需面对的一些难免繁琐细碎的事的。而且,就算郭嘉一时鬼迷心窍,反常地答应了,燕清也不放心他去。郭嘉干活总是太过卖命,身体虽调养得健康不少,燕清心里却始终有一层他英年早逝的阴影压着,以至于不放在自己眼皮底下的话,就难以安心。生怕这难得被他宠德活蹦乱跳的鬼才,在公务上卖力过度,落个积劳成疾,活活累死,说完笑后,郭嘉毫不犹豫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自然是程仲德。”燕清不禁微讶。在他的想象中,同贾诩共事过一段时间,相处也算融洽的郭嘉,于情于理都该推荐更熟悉的贾诩才对,怎么会选择素未谋面过、名声不显的程昱呢?“这是何故?”郭嘉坦然道:“仲德能在文若身边得以重用,被任命为左臂右膀,甚得赏识,可见才干品行,皆是常人难及。其实为寒家出身,却因受荐之顾,得他们视作一派,逢了主公同他们的心意,难道还不是最好的人选么?”燕清略略沉吟,不得不认同郭嘉的看法,确实有些道理。非是说贾诩在能力上不如程昱,而是后者与两边人关系维护得十分不错,若表荐了他,倒不失为左右逢源。燕清果断道:“那我一会儿便给仲德写信去。”既然要委以重任,就得让对方清楚,这份破格提拔背后的赏识究竟是谁的主张,而冀地的政权是否稳固听顺,对燕清以后一统北方数州的意义又十分重大。那在正式任命下去前,确定程昱的忠诚和志向所在,无疑是极其必要的。郭嘉黠然一笑,优哉游哉地抖了抖腿道:“况且南边战事将兴,以主公一贯作风,只怕又要率军亲征,在豫地八成是呆不长的,那如何离得了文和的治理?”“且慢。”燕清眉心一跳:“你又是从何看出,南边将起战事的了?”郭嘉判事精准无比,史上便预测出彼时威风八面、势头正盛孙策的早亡,即便此时轻描淡写,燕清也不可能等闲视之。郭嘉优雅地摇了摇扇子,端的是气定神闲,风度翩翩。等派头做足了,才在燕清锐利的瞪视里好整以暇道:“王叡与曹寅不能相容,经趁其出而叛之事,更是势同水火,如若死敌。盟军当日不过仗兵众之威,不非一兵一卒,吓退曹寅以助王叡夺回州治,却未伤及武陵郡兵皮毛。他们现已退去,徒留王叡一人,可供他驱使的兵本就甚少,这些部曲因不曾在盟军西征中立得寸功,士气难免低迷,却又负有远征之疲。那曹寅性恶而善断,非是讲道义之人,纵使前计不成,岂会不尽快再生一计?”郭嘉顿了一顿,笃定道:“以吾观之,不出一年半载,王叡必死于此人之手。”燕清:“……”他简直忍不住怀疑,那个读过汉末三国史、才对一些出现过名姓的人的性格摸得清楚的人,究竟是来自后世自己,还是这个潇洒摇扇,侃侃而谈的郭奉孝了。因历史的进程,被他三番四次的搅乱而大幅改写,他能仰仗的资本,自然也跟着大幅缩水了。可郭嘉凭自身才智和敏锐洞察,则半点不受影响。甚至因出仕更早,又因燕清给他足够多的权限和信任,得以尽情发挥,平日说话间又不自觉地给了提点,让他如鱼得水之余,才能上也是突飞猛进,早非当日隐居在颍川,热衷于跟一些志同道合者坐而论道,谈论时事的浅薄程度了。这厮根本就是背过剧本的罢?燕清目光复杂地盯着神采飞扬、仿佛在闪闪发光的郭嘉,而万分嘚瑟的后者尚未察觉到这一点,正说得兴起。交代完了荆州刺史王叡和武陵太守曹寅的恩恩怨怨,就毫无预兆地跳转到治地在其隔壁的扬州刺史陈温头上了:“陈温秉性谨小慎微,不欲开罪任何人,手下却如一盘散沙,郡守四分五裂,各自为政,他便徒有刺史虚名,而毫无战力。他的军民忍饥挨饿,以河蚌为食,豪族恣意横行,横行霸道。身为一势之主,略地,募兵,养民,招士,无一不成,不正会为苦觅一处安身立命的根据地的袁绍刘宠所猎?”郭嘉眉飞色舞,霹雳巴拉地说了一堆,末了来了个总结:“力不能制,必受外敌侵占,袁家虽有颓陷,却非他所能抵御的。就看是扬州破得快,还是荆州乱得快了——主公?”燕清听得心服口服后,不由默默地给郭嘉大佬递了杯茶,毕恭毕敬道:“先谢奉孝。粗水陋茶,就请委屈一下,用来润润嗓子吧。”郭嘉嘴角抽抽,不由自主地就将刚刚随随便便地搭在案桌上的腿收了回来,规矩些坐好,被燕清这郑重其事的态度带得正经几分:“分内之事,自是义不容辞,怎当得起个‘谢’字?”燕清点了点头:“可不能听之任之。若叫袁绍如愿,得了淮扬一带为根据地发展壮大,日后就棘手得很了。”也不知董卓当日是什么想法,或许是没来得及,或许是屠了袁隗满门后懒得计较,总之袁绍逃出洛阳时,校尉的官衔是还没去掉的。等有了根据地,俨然就能顺理成章地做成一方军阀。史上袁绍作为区区渤海太守,就超前完成了既逼又骗冀州牧韩馥让位的战果,那吓唬一个处境还不如韩馥的陈温,恐怕也没什么难度。郭嘉欣然笑道:“既得以料敌先机,又岂会疏忽防范,给他们可乘之机?主公只消伪造些书信,假意是截获下来的,送往陈温处,他颇有自知之明,惊吓之下,自会感激涕零地求援于主公。”燕清掀了掀眼帘,似笑非笑道:“只怕奉孝的真正意图,还不在此吧?”郭嘉可不会那么‘大公无私’,建议他兴师动众,发动大军南下,就为帮个交情尔尔,不过是因惧他才方言听计从的陈温守好基业。郭嘉理直气壮道:“世间向来是请人容易送人难。况且只是退得袁绍一时,往后还需继续防范,兵自然得屯驻一些,陈扬州是明事理、识时务之人,岂会有所异议?”这是要光明正大地派军队进驻扬州,代陈温这有名无实的刺史行事,也为往后的图谋打下根基,还要迟早要被卖的陈温帮他们勤勤恳恳地数钱。相当厚颜无耻,却又无比让燕清心动。郭嘉喃喃道:“至于荆州,就暂且观望,主要看看文若反应如何了。”燕清一愣,不由灼灼看向郭嘉。虽不曾以言语细叙,单凭两人默契,也能在目光交错间瞬间了然。郭嘉眸光微动:“若无两全其美之策,主公将如何?”“我心匪石,不可转也。”燕清以诗经回了一句,轻轻道:“我当上下求索,不负文若,不负卿。” 第265章 与郭嘉谈完公事,在他主动告辞,好放得了此讯后很快将来求见的刘晔和荀攸进来时,燕清又笑着问道:“途经颍川,你不准备回家看一眼么?”郭嘉挑了挑眉,摊着双手道:“主公莫不是忘了,嘉早于当日下定决心追随时,便当场将下人尽都遣散,除简舍中挪不开的一些死物外,并无遗留。现是孑然一身,彻底将身家性命托付到主公身上了。空屋一座,还有什么好去的?”燕清笑吟吟道:“我还当你要仿效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呢。”郭嘉洒脱道:“实是身无长物,并无别处好去。”燕清听了这话,禁不住眨了眨眼,忍不住朝他腰下飞快一瞥,意味深长道:“长物?怎么可能没有呢?这不还好端端的吗。”“………”郭嘉:“哈——?!”看着郭嘉先是愣住,旋即眼睛一点点地瞪大,眸底满溢着不可思议和非是冲着他来的愤怒谴责时,燕清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方才……好像脱口而出了一句相当不得了的荤话来。都怪跟个口无遮拦,满脑子敦伦之欲的莽汉呆久了,倒被传染了口无遮拦的毛病。燕清默默将心里的吕布小人儿狠狠揍了一顿,轻咳一声,不好意思继续看郭嘉这副犹如五雷轰顶,受了晴天霹雳的震惊样,随手在桌上的小碟里抓了块糖酥,往郭嘉张大的嘴里一塞,连敷衍搪塞都懒得编造,便将他连推带搡地送出去了。荀攸不久后果然就与刘晔联袂而来,就荆州内部起火,墙头变幻大王旗之事简单讨论了一番,也颇赞同郭嘉所出安插细作的主意。人选正式敲定为诸葛玄了,燕清便即刻给荀彧和诸葛玄去了封信,除侧重点之外,内容倒是大同小异的。在这之后,燕清便下令加快进程,终于赶在九月中旬回到了久违的谯郡。可人还没进程,也未来得及感慨万千,来个近乡情却,燕清就被映入眼帘的偌大阵仗给惹得哭笑不得。原来贾诩一早得到消息,亲自领着比燕清离去前不知壮大多少倍的文臣武将们,全穿上官服,浩浩汤汤地在城外排开一列,光气势上就非同一般。加上作为燕清发家地的谯郡,一向以此引以为豪之余,还是受晋江教最深、信仰最稳固、传播最广泛的地方……燕清沿途常常见到教徒自发供奉酒肉不说,还争先恐后地抛下伙计从家中赶来,在大军所到一带夹道欢迎,据说就为目睹教主风采时,麻木之余,总觉得太过夸张了。可看到谯民们怀里所捧,几乎人手一个的仙人木像,一脸虔诚炽热地跪拜在外沿时,他才深刻地感受到什么是小巫见大巫。这都叫什么事啊!燕清看向面带云淡风轻的微笑的贾诩,走近几步,握着他手寒暄几句,便压低了声音,无奈道:“这可不像文和的作风。”大出风头,兴师动众……越是一反常态 ,燕清心里就越是发毛。这么看来,贾诩被他三言两语坑下独挑大梁,心里怨气怕是不少。贾诩保持着淡淡的微笑,却一点点地将被燕清握着的手抽出,收回袖中:“主公谬赞了。”燕清飞快地瞟了眼在贾诩身后不远处站着的、那些大半都陌生、赫然是新辟官员的面孔,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让他们都散了吧,不然全在这堵着,叫他们劳累不说,还使大军都不好进城。”贾诩叹道:“主公还真是太久未归了,这军营都在城外,何须进城?而城门虽不恢弘,却足够宽敞,容纳十数架马车,还是轻而易举的。”郭嘉倒觉得十分有趣,靠自己广为人知的护法身份,不费吹灰之力地就从人手里要了个过来,一边翻转着把玩,一边在口中啧啧道:“心意虽到了,但雕工未免也太粗糙了些,哪儿赶得上主公十分之一的傲人风采、仙人相貌?倒是手里所持的这桃枝,勉强称得上精细……”荀攸也颇感兴趣地凑了过来,跟他一起点评。燕清一声不吭,将谋士们善意的调侃置若罔闻,明智地放弃和摆明要秋后算账的贾诩谈条件的打算,兀自进了马车,又犹如后背长眼一般伸了伸腿,就把要紧跟着他进来,口中还絮絮叨叨的郭嘉给无情地蹬出去了。第145章 肥羊赵云等回到官邸,燕清看着清清爽爽的案桌,又望了眼架子上井然有序,赫然已处理好了的公文,不由暗松了口气。显然贾诩虽对独自挑起大梁这点颇有微词,刚刚才以那种叫燕清有苦说不出的方式叫他略不自在一下,作为小小报复,却没准备别的动作,而是就此打住了。像郭嘉这般率性而为,鲜少顾忌,胆子大的真性情,到底只在少数。一路上车马劳顿的,到了地方后,全军上下都松了口气,燕清倒是神采奕奕,索性打发郭嘉荀攸刘晔等人去小睡,他则坐在议事厅中,和贾诩说说话,顺道批阅一些必须由他处理的公务。贾诩看着谋士们联袂离去的背影,莞尔一笑,似感慨道:“主公待心腹嫡系,仍是无比精心保护。”燕清哪里不知贾诩这是在暗示他莫要厚此薄彼了,进行委婉抗议呢。他也有补偿几分对方的意思,便温柔一笑,握着贾诩地手道:“多日不见文和,甚是想念,书信上只知近况尚好,可实相见后,方见你清瘦不少。”贾诩闻弦音而知雅意,极自然地接上:“那之前拉下的休沐……”燕清心念电转,对下回出征的时间有了个模糊的概念后,便笃定道:“等明日他们歇好了,即可一概补上。”贾诩彻底满意了。二人相视一笑后,各在议事厅的竹席上落座,又唤人取来冰盆,降下屋内燥热暑气。燕清随意翻阅着文件,右手提笔,时不时在上头描补,头也不抬道:“我不过离开半载,怎么班底却壮大了将近两倍?”贾诩不急不慢地讲了两条理由:“其一,主公当日大兴义兵,大破董贼,匡扶社稷,而不弄权胁主,威名赫赫,品德高尚,众多事迹,已被万民传唱,有贤能者,纷——”燕清听得嘴角抽抽,实在忍不住抬起压在纸上的左手来,打断了毒士面无表情、毫无波动的滔滔不绝:“其二是什么?”贾诩立马收住话头,云淡风轻地小揖一礼,言简意赅道:“赵公。”燕清心里豁然开朗:“原来如此。”因受封公爵,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建起自己的秩序,自己的国中国,拥有彻底属于他的臣子班底。如此地位,目前已是举国上下独一份的,绝对当得起一个‘举足轻重’,不可同日而语。和不知底细,不知前途如何,却卧虎藏龙,斗争激烈的朝廷相比,跟它明面上维护着极密切的良好关系,具有大义名分,还地广民众,兵强粮盛的赵公,就是个再稳妥不过的选择了。当然也还有选择继续静观其变,期候明主的隐士,但对燕清而言,现在的阵容,比之前一旦要长期远征,就显捉襟见肘的处境要好上许多。燕清瞬间放松不少,笑道:“属官多了,想必也给文和减轻不少负担吧?”难怪贾诩的怨言还算轻微。 第267章 听传闻,那燕清就是个正气凛然的神仙人物,岂会容得了他几年来的杀人越货的行径?况且一个东躲西藏的破山贼,落入人才济济的大阵营里,顶多当个伍长,而无出人头地之日。但要能有一匹好马,一身像样的盔甲的话……保不准就能再攒些底气了。裴元绍心里算盘打得哗啦啦地响,看向对此一无所察的赵云时,目光也越发炽热。赵云打发一个亲兵去河边汲水,另一个去照料马匹后,就不急不慢地盘腿坐下,认真地擦拭起一尘不染的枪头。暗中观察的裴元绍,却几乎要心花怒放——他正发愁要怎么对付那俩看着训练有素地护卫,这富家小公子,就蠢得叫自个儿落单了!看着赵云毫无防备地背对着他所藏身的矮木堆坐下,专心致志地开始擦拭兵器了,裴元绍甚至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道理,再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一下蹦了出来——“竖子!汝死期已至!”第146章 自投罗网裴元绍一个豪气冲霄的“至”还未说完,理应毫无防备地背对着他的赵云,忽将握住枪杆的手一翻转,掌心瞬间朝外。“无知小儿,先站稳阵脚再来吧!”赵云甚至连身都未起,姿势的变幻,更是从头到尾就仅限于不握着擦拭用的巾帕的那一只手,惊人的腕力臂力更得以完美的展现。裴元绍只觉眼前银光一掠,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倏然攫取了他的心,可他的反应再快,哪儿赶得上枪法精湛娴熟的赵云的攻势来得迅疾?枪出如龙,翩若惊鸿,赵云面不改色,下手却无比凌厉狠绝,直朝裴元绍那张狰狞的脸猛力刺去!交锋仅仅一合,裴元绍眸底只来得及闪过骇然惧怕,便被那寒光闪烁的锋锐枪头刺入脸门,似尖锥戳入豆腐块一般,银枪势如破竹,噗一声穿透了坚硬的骨头,深深插入头部。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骇人的凄厉惨叫,徒劳地按着朝外喷血,已然血肉模糊的额头,身体却已重重地往后倒去。而那些比他晚了一步,闹哄哄地只来得及冲到半途的部下们,脸上犹带着上一刻的激动,下一刻就被这如炼狱一般的恐怖情景给惊吓到,彻底呆滞住了。这手足修长,英俊里尚带着未及冠的青稚,甚至还透着点点羞涩的青年,竟然眼都不眨地在一个回合内轻松解决了他们老大!只让他们震惊害怕之余,恍恍惚惚,如在梦中。哪儿还敢前进半步?裴元绍被孤零零地晾在那里,痛苦地嚎叫一阵,四肢抽搐,很快就一动不动了。赵云这会儿已从容转过身来,麻利地将长枪往回一抽,就听得使人牙酸的“刺啦”一声响,血花四溅,那深深刺入裴元绍头颅的银枪头,分筋裂骨而还。武艺高强者,多耳聪目明,身负要务,生性慎重的赵云更是时刻注意眼观四处、耳听八方。裴元绍自以为隐蔽的埋伏,早就被赵云给识破了。赵云不知对方来历,方故意装作不知,假意未听得背后树丛传来明显异动,坐下擦拭枪杆,其实是借光亮枪身上的反光所映,来观察身后的动静。分明是无比戒备,却刻意卖个破绽,好诱得对方进攻,也是方便自己一会儿进行反击。刚刚那一击,赵云初时只想着赚个出其不意,顶多只出了三成力。殊料这反击倒是中个正着,可赵云还真没想到过,这偷袭者竟然这般……不禁打。在赵云的冰块脸下,飞快掠过一抹错愕。未免也太容易了些吧?学成下山不久,就护送着家兄南下,到豫地后,就在军营里被勇冠三军的吕布和孙坚冠以‘锻炼年轻人’的名义轮番揍,赵云又是个表面看着随和,其实固执耿直的人,越挫越勇。一身皮肉渐渐瓷实的时刻,他的武力和实战经验都一日千里,也充分领略了什么叫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不知不觉间,赵云就不觉自己这点本事有多厉害了,值得自夸的了,又有兄长的时刻提醒,他彻底敛了骨子里那点本就不甚冒头的年轻气盛,似老井般沉稳之至。倒是在对敌时,才下意识地仿效起其他将军们的挑衅做派,嚣张起来。“燕司空帐下奋威将军,常山赵子龙在此,”赵云敛了轻微的讶然,暗忖着休息时间还剩多少,旋即淡然屹立,目光平静掠过面面相觑的匪贼,傲然道:“谁,还敢上来与我一战!”周仓对裴元绍已命归黄泉、其他弟兄成了送入虎口的羊群之事,暂还一无所知。在裴元绍表现得兴致勃勃的时刻,他试图劝住对方冷静一些,最起码先跟在后头,考察个半日再说。裴元绍不置可否,周仓当他是答应了,便安心带着十几号弟兄,去县城买米去了。受到燕教主神光庇护的豫州安定祥和,粮仓盈满,百姓安居乐业,连他这样的生面孔去买粮食,除了多受几句守兵盘问外,也未受到任何刁难。很快就以一个在周仓看来,和北地的一比简直低廉的不可思议的价格,给拿下了满满几车。周仓还是头一回这般顺利,心里高兴之余,又忍不住唏嘘。要不是这一大帮部下,多有案底在身,难受接纳,而不得不躲躲藏藏,他还真想在豫州长久住下去。哪怕需要重操旧业,做个土里刨食的农夫,也比继续流离失所,朝不保夕好。唉。待回到寨中,周仓却意外地发现竟然空空如也,不禁吩咐其他人将粮食堆到仓库里后,逮了个人询道:“都去哪儿了?人呢?”被留下看家那人,显然久不见他们回来,也有些心神不宁,闻言就像攥了根救命稻草一般,将首领裴元绍的打算给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何必这么心急?!”周仓只觉那股一直萦绕的不安感更甚,忍不住责怪裴元绍太过仓促行事,却到底不好把不满在底下人面前表现出来,只有匆匆去马厩牵了匹马,顾不上和任何人说话,就往山下赶。结果就在半山腰处,他隐约听得底下传来清脆的兵戈相击和分不清是谁的惨叫声,鬼使神差地勒停了马,翻身而下,寻了一高处,往下远望……因离得较远,又有树叶遮蔽,周仓费了一番功夫,才看清底下战况。 第269章 郭嘉不满地皱了皱眉,扒开布兜瞅了瞅,见剩的还多,便没找不问自取的荀攸计较,而是默默将布兜口扎紧了一些。燕清无奈,一边行回前厅,一边叹道:“罢了,能引来那么多人……也算是好事一桩吧。”别人兴教布道,还需教主亲力亲为的自行宣传,就如于吉张角,要到处制造神迹来收买人心。换到他这里,除前期用范围性卡牌,也是为了卡牌本身的效果,而不在于宣传教义外,就没真正做过别的,可全靠一路自行发酵,口口相传,竟然能有现在这巨大规模,不怪乎不但是于吉眼红之下坐不住,就连左慈都早早地就找上门来了。静静伫立在最后面的贾诩,看看郭嘉,又看看荀攸,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燕清眼利,一下瞥见了,待进了厅,众人具都坐下后,温声询道:“文和若有话,但说无妨。”贾诩斟酌片刻,还真破天荒地提了个要求:“下回主公出征,可否容诩也随军?”郭嘉一愕,下意识地看向不管何时何地,似乎都一脸呆木的荀攸。燕清莞尔道:“你不是一向不喜军旅辛苦的么?怎转性了?”贾诩眼底仍有些许青黑,幽幽地叹了口气,羡慕的目光落在郭嘉身上,又在荀攸、刘晔等人处流连一阵,淡淡评价:“丰腴不少。”郭嘉:“…………”贾诩又看看自己,叹道:“清瘦许多。”燕清不禁笑了,颇欣慰地一伸手,将坐在身边、正一脸呆滞不服的郭嘉揽了过来,亲昵地捏捏对方上臂,话语里隐约带了几分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骄傲道:“可不是?”虽还太细瘦了些,起码比之前壮实了,肤色红润,不再是脸色苍白体质虚弱,一副要英年早逝的衰样。郭嘉嘴角抽搐。荀攸肩头微微耸动,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说完笑后,众谋士各自低头,处理起公务来。因有一干能干的部下,落在燕清身上的事务,就远不似之前那般繁重了。不过两三个时辰的功夫,他就已经将需要自己批阅的那一摞都处理完毕了。其他人此刻还在专心忙碌,燕清心念微动,索性低声唤下人过来,使厨房备膳,然后翻出快要开始积灰的一摞拜帖来,开始翻看。这些拜帖全被贾诩筛选过,重要的早已汇报了上去,而不需见的也已剔去了,剩下一些可见可不见的,由燕清自己选择。郭嘉以眼角余光瞥见,霎时心念电转,却是一下就给想歪了。他忍不住靠了过去,附在燕清耳边,压低了声音询道:“主公可是终于有意婚娶了?”燕清啼笑皆非地合上手里刚看完的那封,在他脑门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非也。我看分明是郭别驾春心大动,情笙荡漾了才对。”醋桶吕布在外辛苦打仗,强忍着相思之苦,他怎么可能背弃二人感情?郭嘉挑了挑眉,却未立即放弃这话题,而是罕有地逾越提醒一把:“业已立,贼亦除,也是成家之时了。这段日子里,主公若不那么忙碌,恰巧能订下人选,赶在入冬前完婚。”哪怕其他谋士们仍低着头,仿佛全神贯注于眼前工作,燕清也毫不怀疑他们都竖起了耳朵,屏息静听着。郭嘉所提的,正是他们也关心着的问题。燕清早想好了应对之策,回得泰然自若:“且不说仙凡有别,我已幸娶得神女为妻,自不宜耽误了她们。”下一刻,燕清就幸运地见证了这些青史垂名的智士们满脸震惊,不约而同地猛抬起头来,对他投以火热的注视。贾诩诧道:“此话当真?”燕清轻轻颔首。为了能骗到这些人精,他不得不将演技发挥到极致,自然缺不得真挚感情的投入。于是燕清的脑海中,倏然浮现出吕布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威风凛凛,英姿勃发的一幕幕,唇角微微扬起的笑弧,便带了丝丝缕缕的甜蜜和宠溺了:“于虎牢关决战前夕,我独往旷坡眺望时,见一绝世丽人飘然降落。她名唤凤缕,乃伏羲氏之女,因迷恋沿河景色,方私下人间……”燕清越编越顺口,为了增加说服力,他饱含怀念地一叹,心里向这会儿还没出生的曹植道了个歉,微微笑着,似在回忆一般喃喃诵道:“犹记那日,她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燕清没将一首《洛神赋》背完,中途便戛然而止,但等他说到这里时,在场之人都听得一愣一愣的,除郭嘉外,都已信了九分。虽玄幻离奇,神乎其神,充满叫人倍感不真切的色彩,可襄王梦神女未成,是仙凡有别,若发生在仙逸脱俗、风华绝代的主公身上,好像……也不是那么没有说服力的。与其怀疑主公是在一本正经地信口开河,倒不如说,听完此事后,想象着那貌美绝伦的神女模样,心驰神往之余,只能感叹不愧是主公之丰神俊朗,连神女都以心相许,甘愿下嫁。燕清摆了摆手,不让他们跪下道贺,只道:“因我与她私会是于梦中,姻缘亦是私下达成,并未寻得合适时机宣之于众,现她是暂返天上,忙于向父亲回禀去了,方未同你们见上一面。”努力回忆良久,的确在记忆的犄角旮旯里,寻出自己未跟主公作伴的一日。竟然那么巧?!郭嘉强压下心中疑窦和遗憾,许久方谨慎道:“那请问,那位凤主母……又究竟何时才会再下凡来,同主公长相厮守?”燕清抛出早准备好的说辞:“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她这一去,再怎么说也要个三五年罢。当然,”他顿了顿,将露出不满之色的幕僚们接下来的抗议堵住:“若她当真一去不返,五年后仍不见身影,那我也会重做计议。”也就是说,起码这未来五年里,是不能提别的婚事,以免激怒神女的了。虽然主母始终不现身这点,不甚叫人满意,但跟‘主公竟然不声不响地娶了个神女’这一震撼比起来,身份特殊的主母回天上去了,那为此缓个几年,倒也不是那么不能让人接受了。“比起远在天上的伊人,”燕清做好了到时候一人分饰二角的打算,然后轻描淡写地转移了话题,择出众多拜帖里的其中一封:“我倒更想见见这位庐江太守,陆康陆季宁。”“他现正在何处?豫地同他治地,相隔有近千里,他若有所求,何不直接求见陈温,却非要舍近求远,专程来求见我呢?”第148章 妇女之友燕清主要是想借接见陆康的机会,瞅瞅这会儿虚岁才九,还是个不到他腰高的小不点的陆逊。当然,这会儿的陆逊,还叫陆议。而通过跟陆康建立起良好信任的关系,和吴郡四大家族建起链接,倒还是次要了。 第271章 郭嘉揶揄道:“主公坐立不安,魂不守舍,臣下自然得分析一二。”燕清高深莫测地一哂。郭嘉要真能分析出藏最深的真相来,就不可能还淡定地坐在这儿一边啃果脯,一边看公文了。燕清等来等去,也没见到军报的影子,只有压下着急,专心批改文书。他很快处理完了手头上不多的事务,抬眼四顾,见荀攸那的堆得最高,索性起身去分了一半过来,因此还招了郭嘉呜哩哇啦的几句,耍赖一半抗议燕清偏心。荀攸还没说什么,刘晔便无情揭穿了:“公台桌上的,起码得有两成,是奉孝你方才偷偷挪过去的吧……”燕清哭笑不得:“……奉孝!不当如此!”荀攸莞尔:“无妨。”燕清摇了摇头,见郭嘉老实地安静了下来,受害者又没有计较的意思,便没再追究下去,而是飞快地翻阅起正事来。当看到其中一封时,他不由顿了一顿,择出来简单读了几句:“……许地顾某,性清简,无余财,尽用于珍养流亡士人,不治私产,妻子饥乏露立……”燕清蹙起眉来:“外有百姓困苦,的确不宜奢侈,但衣食尚能供起,流民也有官府安置,他若有余力,偶尔提供小助,已经足够,怎能历年不饷家,叫妻子饥寒?”不管是真大公无私,还是为博名声的作秀所走的旁门左道,燕清都不愿意鼓励这种为了养外人,连家里人都不管,叫妻子忍饥挨饿的做法。相比之下,诸葛亮是清俭,内无余帛,外无赢财,可也远没到叫家人受苦的地步;刘虞和步骘自己穿得朴素简单,却没断过家中女眷的绫罗绸缎;夏侯惇将财产分给部下,自己半点不留,于是他儿子恐怕就从小尝够了缺钱的滋味,在父亲死后大举反弹,疯狂敛财,成为笑话……邓芝吕岱陈表那种,叫外人吃饱,叫妻子受罪挨饿的举动,燕清是不会叫它传为美谈的。乱世女子,已经够苦了,怎么嫁了人还要为丈夫的仕途受苦受难?众人闻言,具都微怔。燕清解释道:“昔日子贡赎鲁人于诸侯,来而让不取其金,尚有子曰,取其金则无损于行,不取其金则不复赎人矣。从简不奢,的确是美德瑰玉,然断不能大加鼓励。”他叹了口气:“君子行不贵苟难,不以公家之财自私,足矣。食俸尽施于外,使家人饥寒,衣食不继,则是过犹不及。”说罢,燕清将这荐表驳回,简单批道:“治生自治生,廉洁自廉洁,二者各不相妨也。”横竖他是老大,他说了算。叫燕清始料未及的是,今日之事和他所说之话,很快就传了出去。倒不是没引得一些想借此捷径一举成名的士人颇有微词,但多数人都只是默默记下,或是一笑置之。和骤然激增数倍的女性信徒比起来,这些心怀不满的,就如落入湍急河流里的一滴水,根本引不起半分注意来。第149章 得胜返回刘康自从摆脱董卓暴戾阴影后,少不了要修改年号,以彻底抹去身为堂堂天子、却被个残忍莽夫随意搓圆捏扁的痕迹。燕清离开洛阳后,他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将新年号定为建光。光武帝刘秀所用的年号为建武,大汉朝历任的皇帝,也喜用‘光’字,乍一看,不过是用前一个字表达新皇有心仿效当年力挽狂澜的光武帝,来振兴渐露倾颓的山河,再用后一字则作为致敬,以示对先帝们的缅怀。虽称不上惊世骇俗,但少年人颇有志向,怎么都挑不出错来的。可不论是直面了刘康的莫大坚持的卢植,还是知道这小屁孩曾有过的熊心豹子胆的燕清和郭嘉,都不难猜出慕少艾的小皇帝固执地要取这年号,想必是多少有着寄托思恋的意思。谁让那名震天下的燕司空,表字正是重光呢。郭嘉对此嗤之以鼻,不屑一顾,作为当事人的燕清则一笑置之,就当烟云飘散,丝毫不放在心上。建光……可不就是见光死?远在冀地的吕布对此倒是一无所觉,哪怕从部下口中听说了新的年号,不过是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半点没往燕清身上联系,而只掏掏耳朵,就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他就一个脑子,一颗心,已经被不匀地剖成了三份——最大那一分心神,还停留在与心爱的宝贝主公被翻红浪的洞房花烛,他一有闲暇,就躺在帐中双目放空,不断回味中荡漾,生怕少想了一天,就让那天的一幕幕在回忆里变淡几分;之后便是惦记着主公这会儿如何,不知离了他凡事可还方便,偶尔会否也思念牵挂自己;最后那一点,才是落在要怎么对付潜在的敌人,好速战速决上了。自前前刺史谋反未遂,畏罪自杀,前刺史还没正经上任,就又迁任旁职,这冀州就处于群龙无首地状态,任由各个郡守自行为政。一碰上犹如天降一般神威虎猛的恶虎营,这些把兵当打手养、空有力气,身手极其普通的地方豪强,一时半会根本组织不起像样攻击,就被吕布亲自率着的数百铁骑打头,给冲得七零八落,呜呼哀哉了。吕布每拿下一处,就让人将那些不肯死心,也不明情况,只有骂骂咧咧的大臣们统统拉到城墙之上来,当着战战兢兢的百姓的面,宣读圣旨。这么一来,反对燕清就是违抗皇权,枉顾圣上的意志,那是他们不敢轻易冒犯的雷池。吕布却不满足于此。光拿下放在嘴边的冀州,肯定不能让主公满意。等占下之后,索性不着急一天两天地回去复命,而尝试诱击对方一直不放心的近十万黑山军。要能暂时铲除了西边的隐患,那冀州就有了豫、兖州做强力后援。有钱粮,有威望,待遇优厚,抚恤到位,管治有方,人才济济,军队强大……只要以后再派几个靠谱的智囊来,那就算来这坐镇的是个草包,只要脑后没生什么反骨,便出了不大的差错。而燕清为什么会不缺人,还得从络绎不绝赶来的流民说起。平头百姓可不似士人那般矜持,在众口相传下,得知在混乱不堪的乱世中,竟然真有这么一处稳固安乐的净土后,不少人一合计,就很快下定决心,拖家带口地从各地涌去了。燕清手里不那么短兵少人后,为了保证有足够的人员在后方提供支援,也是为了在他不滥用卡牌去补亏空的情况下、治下各地的财粮消耗都能健康运转,可以自行平衡,于是从不像其他势力一般,手里一有点剩余的钱粮,就盲目去招募士兵,看似壮大了实力,其实是自找麻烦。燕清即使真要征兵,也并不以官府名义强制民众,而是派中下级将领去精挑细选,明摆着只要各方面素质都不错、家里负担也不重的精锐。这样的征兵方式多跑几回,加上当兵给的补贴极丰厚,可以追随在燕仙君身边,将领都十分优秀,伤亡并不高,回回几乎都打胜仗……诸多传言叠加在人们心里的影响后,在燕清这里,从军这桩苦差事,不知不觉间,竟成了招人羡慕的好出处了。燕清发觉自己无心插了回柳后,索性再推了一把,给兵士的家眷予以更优厚的待遇。从军期间,皆可为家人免去三成税赋;退伍后视战功定后续免赋;家中子女皆可去谯郡新开的学堂接受免费教育,直至及冠…… 第273章 在忿忿之余,他们是刻意将燕清从未对这种做法藏私,甚至隐有鼓励之意,只被他们不以为然,嗤笑而弃的旧事忘得干干净净了。这收留流民,恢复农耕的风头一盛行起来,最高兴的自然是一些四处游荡的黄巾军了。他们跟随张角起义时,就完全不和‘正规军’搭边,人数饱含水分,其中大半是家眷,武器也是农具居多。能被各地官员‘既往不咎’,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归本行,对每日担惊受怕,总愁着哪日会被官兵清剿了去的他们而言,无疑是个天大福音。燕清不是不知道,自己被不少人羡慕嫉妒恨着,便不疾不徐地给朝廷献去了一批贡赋,解了对方的燃眉之急——被董卓那么不知轻重地一祸害,又得养皇甫嵩这几万京兵,早要捉襟见肘了。在确保不能被人挑出差错来后,他有条不紊地增多了驻军的数量和巡逻的力度,加强了边境的防范。这些人再声势浩大,折腾得红红火火,等起效果,起码也得等到明年才知了。谁知他们存粮几何,而饿晕了眼的人,会不会联合起来抢夺豫兖两州的粮库呢?别的不说,聚集在扬州的黄巾残党,就对日益富饶的豫州虎视眈眈已久了。燕清当时在听完赵云汇报后,便将这条重要信息加在给扬州刺史陈温的信里,叮嘱他小心防范。陈温收到信后,只有苦笑了。他并非不知道有黄巾贼在治下作乱,叫百姓苦不堪言,也知燕清忠告得句句在理,是出于一番好意。可他自己麾下,绝无似威震天下的吕布那样难觅的将才,肯听他调度的军队,满打满算不过一万人,还多饿得面黄肌瘦,装备大多破损陈旧,能算什么可靠战力?对燕清接下来所提出的驻军提议,他错愕之余,便只剩喜出望外。燕清不出意外地得到了他的爽快应允,还有真心感谢。陈温窝窝囊囊,却能坐稳长江一线三州的扬州刺史的位置,绝不是什么无能草包,只是燕清将局势算得清楚,他身在局中,同样也看得明白。容许燕清的军队屯驻在扬州境内,清理他斗不过的那些敌人,看起来是开门引虎,日后怕难送走了,可他从始至终就没有过要逐鹿中原、另谋发展的野心,只要能守住一亩三分地的安稳,也算不错。况且燕清声誉越高,就越会爱惜,于情于理,都不可能对他这曾经倾力相助过的盟军来个背后捅刀,夺他地盘。陈温得了这橄榄枝后,心里也不慌了。就这么神闲气定,好整以暇地等着燕清的军队过来,帮他肃清这些棘手的作乱贼子。可谁都没想到的是,就在一切进行顺利的节骨眼上……扬州境内忽然爆发大型瘟疫,非但陈温倒霉地未能幸免,就连他的一干心腹,也一同染疫疾而亡。刚巧就流落到扬、荆两州交接处,以逃避燕清军追捕的袁绍,这下可乐坏了。当然他再想要地盘,也不可能不怕死,趁着豫州那边因事发突然、消息传递滞后,而未能及时作出反应的时候,催着与他联手的陈王刘宠,用那五千部曲一路抓大夫,搜刮药铺存货,再往寿春城进发。汝南袁氏一度是扬州的士族领袖,哪怕因董卓之祸蒙尘染灰,袁隗最后幡然醒悟,导致满门被灭,也洗清了不少这份罪孽。于是当袁绍打出袁家的旗帜时,当地大族就似有了主心骨一般,对他温和接纳,而强征来的大夫又的确派上了用场,有效地阻止了疫情继续往外扩散,且救治了患病较轻的扬民。等燕清军抵达边境后,大局已将近落定,竟是被袁绍给捡了大便宜,彻底占下这根据地了。袁绍一上位后,拿出了难得的雷厉风行,做了三件事:一是广开粮仓,发放草药,赈济灾民,以收买人心;二是联合支持他的世家们火速上表,向朝廷称臣,以告罪为开始,表明心系陛下,无奈是飘零之身,方一直无所作为的痛苦,再才是请命,这信他是拿出了当年守孝以博名声的认真,写得情真意切,礼也备得颇丰;三是向燕清义正言辞地表示了拒绝他们军队进驻的决心……等远在谯郡的燕清得到消息后,木已成舟,只剩下无可奈何了。郭嘉实话实说道:“袁绍只消得到朝廷认可,主公只有撤军一途。”燕清叹了一声,倒是看得挺开,只感慨道:“毕竟人算不如天算。”谁能猜想到,好好的一个扬州刺史,能说没就没了呢?史上的陈温死因就已成谜,有说是被袁术所杀,也有说是病逝的,他之前没有任何提防,是因袁术正悲催地被关在谯郡的秘狱中,不见天日,绝了前者的可能;而陈温在史上的故去,还远在两年之后,后者似乎也就没机会出现了。不想还是有变故发生。若陈温还有部下尚存,主持住局势,这大权也不至于旁落到袁绍手里;而袁绍若没等来这个机会,只是回老家苟延残喘的这五千多人,最后面临的是粮尽援绝,不攻自破的结局。偏偏天上还真掉了个馅饼,一向反应慢的袁绍又灵光一闪,给牢牢抓住了。世家大族自不用说,在他们眼里,比起那个毫无用处的倒霉鬼陈温,袁绍才能算是完全的自己人;民众对在灾疫横行之时、充分救治了他们的这支军队也是心怀感激;加上朝廷那边的制衡心思,袁绍得到扬州牧之位,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就算刘康不会相信袁绍表奏上忠君报国的鬼话,他身边的卢植和王允,也断不可能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能合理制衡燕清的大好机会。曾跟他结下大仇的袁家,绝无可能同他握手言和,只可能一昧针锋相对,加上扬州虽然较为贫瘠,却能起到隔绝燕清势力往长江以南继续扩大的屏障作用。别说经过董卓之祸的卢植自始至终都对他充满防备,又因看破刘康对他所怀的暧昧情愫而对他有着偏见,就算是真觉得他清清白白,单从中央集权的角度考虑,限制他势力继续膨胀,也是理所应当。各为其主,燕清虽对多个袁绍在南边相当膈应,但对傲骨铮铮、忠肝义胆、且从未变节过的卢植,倒不曾生出过半分恶感来。至于袁绍……麻烦倒是麻烦,可要说担心害怕,还真没有过。燕清势最近的重心都放在稳定刚打下来的冀州的政权上,而南边地广人稀,开化程度较低,袁绍要想大展身手,恐怕注定困难重重。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孙家三代的本事的。就连小霸王孙策,为了扎根下来,早年也不得不通过嗜杀来镇压,从而埋下被刺客谋害的隐患。燕清并未察觉到,他的心态已然成熟许多。兀自慢悠悠地把玩着笔杆,半晌,胸有成竹地微微一笑。——总之,多的是办法去慢慢收拾。作者有话要说:  《三国志》的作者陈寿说陈温是被袁术杀的,而给三国志做注的裴松之则认为是病死的~第151章 可缓缓归袁绍派去洛阳上表的使者还没传回佳音,仿佛为了证明‘祸不单行’这一说,一个对燕清而言,不太悦耳的消息,就抢先一步,从帝都的密谈那递了回来。郭汜樊稠等董卓余党,因没了毒士贾诩的指点,到底赔得连最后一点家当都没了。 第275章 近来攻读的多是兵书史书,于诗词歌赋方面,他还处于双眼捉瞎的状态。他倒不是识不得表面意思,可那些酸儒文人,一肚子弯弯绕绕,这毛病也带到词赋里去,往往他所理解的和真正意思都背道而驰。这句话里,难道也藏了什么机锋?吕布眉峰越蹙越紧。主公之前给他写信时,也多以他能理解的大白话为主,极少会这样。吕布挠了挠头,因读不懂,心里着急得很,偏偏不好寻人参谋,只有自力更生,把这句翻来覆去地读了好几次。难道就真是字面意思么……路边花开了,叫他可以试着慢慢回来?吕布无意识地喃喃出声后,脑海中灵光一现,一阵噼里啪啦,倏然掠过恐怖一念。花开……缓归……莫不是主公在暗示,因他已与神女缔结姻缘,方专程来信,着自己慢些回来,以便避嫌?!吕布:“…………”亲兵们都离吕布有十步远,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守着,犹如一座座安静的雕像。可要是有心细之人凑近了观察,便不难看出,他们按在剑柄上的手,都在抑制不住地轻轻颤抖,心里更是如有千军万马奔驰而过一般凌乱慌张。吕将军究竟是得了什么坏消息?哪怕不抬头看其脸色,此刻从对方身上传来的凶险气息,就如洪荒中择人而噬的凶兽般恐怖霸道,实在让人双股战战,心里发寒得紧。好在吕布还记得自身职责,哪怕被这看似十分靠谱的猜测险些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除了震怒,便是滔天委屈,也还是强行按捺住了要发飙暴走的冲动,黑漆漆地沉着脸,闷头赶路了。因他的低气压一直持续,将士们战战兢兢之余,哪怕为蓦然又加快了的行程暗暗叫苦,也不敢有半句怨言拖拉。本该高高兴兴,风风光光的返程,愣是被吕布拿出了急行军的速度,把三日路程缩短至一日半,就看到屹立在眼前、久违了的巍峨城墙了。作者有话要说:燕清:我他妈的写的是情诗。第152章 兴师问罪吕布到来得极其突然,快得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是以根本没来得及摆出迎接的依仗来,倒是卫兵和城中民众惊喜万分,为此欢呼雀跃,敲锣打鼓,自发地夹道拜迎他们的回归,也是为了看看早早从军、有幸被吕布选入恶虎营的亲朋好友,这次有没有全须全尾地回来。人声鼎沸中,吕布当仁不让地骑着神骏的赤兔,底下是簇拥在身边的群众所分开的道路,面无表情,漫无目标地朝前行进。众人盛情如此,哪怕吕布满脑子都还惦记着那封形同警告的书信、主公娶了神女的噩耗、爱人趁自己出征在外背信弃义的绝望……也还是勉强挤出一抹难看的笑来。却有些徒劳无用。他浑身是任谁都瞧得出来的死气沉沉,毫无大胜而归、威名震天的得意和喜悦,而四周都多少受了这份影响,心里打鼓之下,将欢天喜地的神色也默默地收了一收。他们倒不怀疑是不是战况出了什么岔子,而只兀自思忖:一向高调又傲气的吕大将军,平日走路都带风,怎打了这么一场大胜仗后,非但没将尾巴翘上天去,还跟脱胎换骨一般,沉稳了那么多?而此时此刻的燕清,刚召集了众多谋臣,在小议厅进行密谈,外头自是卫兵林立,戒备森严。来报信的兵士也不敢妄扰,只老老实实地候在外头。还是郭嘉因思考过多,嚷嚷着太费脑子,非要厨房做点糖酥,燕清才中途暂停,准备陪诸幕僚用完膳再继续时,看到的他。他们沉默着鱼贯而出时,那兵士虽也跟着跪拜在一边,却是紧张得浑身发抖,一时半会不敢主动开口,还是因城门守兵的服饰着装同燕清的亲兵大不相同,才被燕清一眼分辨出来,温声询道:“可是哪位城门校尉派你前来,有事要禀?”那人受宠若惊地抬头,激动得满脸通红,嗫嚅几番,才把话清晰明了地说了一遍。燕清:“……”昨天来复命的信使还道,大军起码还要三五日的,怎么吕布却到得只比他晚上一步?虽有这么个疑惑在,但久久不见的爱人携胜归来,涌上燕清心头的,更多还是喜悦。遂将开到一半的会议改至明日,命人筹备今晚的庆功宴席,然后亲自领着众人迎接吕布去了。吕布行至半途,便解散了军队,给将兵们放了三日的假期,容他们归家团圆,便将围观群众的大半关注给分散到各自家人头上了。他紧接着快马加鞭,灵活万分地穿过街道,目标明确地直奔官邸,一顿风驰电掣下,很快就见到了心心念念,此刻却气得他牙痒痒的燕仙君。——真好看呐。吕布由衷地感叹着,眸光冷凝。怎么就能这么心狠呢?“主公。”吕布驱马行至距燕清还有数步之遥的地方,勒缰驻马,滚鞍下来,跪倒在地,头深深埋下,话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牙缝里挤出来的凉气:“幸不辱命。”燕清看不到他藏得及时的神色,只不假思索地伸手去扶,将他拉起来后,吕布面色已恢复如常了。燕清虽然很想将吕布扒光,检查有没有什么严重伤势,到底忍住了这种念头,只莞尔一笑,褒奖道:“有奉先在,果真是手到擒来。”吕布被燕清轻轻一拍,不知为何,胸腔里努力抑制的委屈疯狂翻涌,叫干涩的眼角几乎要滚出一滴泪来。这吓得他浑身僵硬,好险才绷住没当场失态,半晌,生硬地扯扯嘴角:“众将死战,非我一人之功。”说话间,他那锐利的目光头一回没全盘专注地放在燕清身上,而是不着痕迹地往其身后的人群,扫来扫去。别说是天上下来、清丽脱俗的神女了,这除了人高马大的护卫,便是一个个明里暗里打量着他的翩翩文士……那凤缕到底在哪儿? 第277章 第153章 罪魁祸首被燕清一语戳破小心思后,吕布整个人都懵了。就算吕布没有开口承认,捏着他双颊的燕清也不难察觉出那一瞬间的僵硬,对这反应所代表的答案,便心下了然。说实在的,被这么个笨笨的醋包闹上一场,他比起被冤枉、被猜疑的不悦,更多还是哭笑不得,和些微的心酸。吕布究竟有多患得患失?他默默地松开拧着那层薄薄皮肉的指头,往后退了一步,将挂在屏风上的毛巾取下,往呆若木鸡的吕布头上随意一丢,淡淡道:“水都凉了,还泡什么?想受寒吗?”吕布再迟钝,通过燕清淡定寻常的反应,以及刚刚匆忙一瞥下、依然荒芜的丽园,也隐隐约约地察觉出了什么。莫不是……那些个捏得有鼻子有眼的道听途说,其实根本信不得?这念头甫一涌上,他心里便不由自主地咯噔了一下,脸色一阵变幻莫测。在如释重负和欣喜若狂的浪潮过后,就剩下大难临头的发虚,冷汗也簌簌地冒了出来。燕清已将他放在床榻上的干净衣裳给抱了来,看吕布还保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犹如一尊正在思考人生的雕像时,不由蹙眉:“吕——奉——先!”“喏!”身体的反应,倒比脑子的转动还快。燕清一加重语气,吕布便顾不上万千思绪,唰一下从凉了大半的木桶里起身,大步垮了出来。燕清看他大大方方地遛鸟,不由嘴角抽抽:“快将衣服换上!”吕布赶忙应了,不敢让燕清纡尊降贵地再帮他抱着衣服,一股脑地接过后,就往身上套。军旅的日子过久了,收拾起自己来就份外利索,除眼底下因长期睡眠不足而形成的浓重黑圈外,洗得干干净净,换上簇新常服的吕布,已恢复了燕清心悦的雄姿勃发。燕清仔细端详颇长时间未见的爱人一阵,唇角不知不觉地就翘了起来。但赶在吕布低头看过来前,他立马将笑意敛得一点不剩,眉宇间微带霜色地眯了眯眼,以正忐忑着的吕布完全分辨不出息怒的冷然声线命令道:“你究竟听谁说了什么,又到底误会了什么?给我说清楚了。”燕清随意地侧躺在小憩用的竹榻上,一腿伸展平放,另一腿曲起,斜斜地踩在垫上,一手支着神色心不在焉的头侧,另一手随意取了一串放在桌上的时令水果,慢条斯理地一颗颗往嘴里放。这姿势还是他无意识中学了郭嘉的——用于非正式场合里,摒弃礼仪的放松,做起来倒的确舒服。落在吕布眼里,这姿态既风流,又慵懒,带着平日里难以得见的旖旎之色,偏偏又将迫人气势大开……不留神地就恍了恍,旋即轻咳一声,眼神飘忽,颇不自在地换了个坐姿。燕清催道:“说罢。”吕布不敢有半分隐瞒,将听得的市井流言,以及对那封信的解读,都给无巨细地交代了。听完前半截时,燕清还只偶尔不置可否地跳挑眉,点点头,示意吕布继续,等听完后半截,他抑制不住地露出几分错愕来,手里捏着的一颗黄杏,也悄然滑掉了。“你以为,”燕清连怒气都忘了装,哭笑不得道:“我命你慢些回来,说不准是为了趁机完婚,怕你闹事,才对你使个调虎离山的缓兵之计?”吕布将脑袋垂得更低,默认了。燕清做梦也想不到,那句被后人津津乐道的情诗,居然能被自家傻子给解读到这么个歪得没边儿的方向去——就算它的出处是五代十国,此时不可能有人读过,可只要换了个腹中稍有诗书的人,结合情境一读,都不可能理解不了其中所包含的、含蓄的情意和浪漫。燕清忍着笑,揉揉吕布那还湿漉漉的脑袋,毫无诚意道:“下回再写,就专挑简明易懂的。不过你也得吸取这个教训,”他正了正色,沉声道:“市井流言,有时亦可动摇军心,你就不能在动火气之前,先亲自查证一番么?”“再不会有了。”吕布低低地说道,乖顺得跟大猫一样,任燕清将他只草草擦过几遍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又终究有点不放心,忍不住试探道:“那凤缕之事……纯属谬传?”燕清手下动作不停,轻飘飘道:“那倒是真的,且是我特意放出去的消息。”燕清身为位高权重、兵多将广、誉满天下的新贵,几乎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结姻对象。哪怕是那些目前还对他不屑一顾的高门大族,只要他肯主动示好,流露出一些结亲意向,就能轻而易举地打破矜持的冰层,而目前那空空如也的丽园,就得被瞬间塞满。他既不惜搬了个子虚乌有的‘仙女’做挡箭牌,就要将她的用处发挥到最大,彻底打消别人收他做女婿的念头。也是拖了他屡出‘仙法’的福,导致除了某些‘同行’对此不屑一顾外,会怀疑他是为逃避成家之事而编造出的弥天大谎的人,只在极少数,也找不出半分依据来印证这份疑虑。甚至还有些风流浪荡子,对燕清这新婚燕尔,就不得不与仙妻分离多年,为免招来老天震怒,还不得不洁身自好,不沾女色的‘遭遇’,表示出莫大同情。说起这大谎的直接影响,就是连累郭嘉这一同样地位显赫的光棍给分担了大半火力,受了池鱼之殃。不过郭嘉倒是一边应付得如鱼得水,游刃有余,一边还没少敲诈他些古籍好墨,作为补偿。燕清微眯了眼,不怀好意地睨着一脸如遭雷劈的吕布:“你回来后,想必也能给奉孝分担一二了。”吕布:“……”看吕布这傻子还没缓过气来,燕清气得叹了口气,心里默念一句‘当局者迷,关心则乱,’才平静一些。他且放过那已变得乱糟糟的发顶,微坐起身,前倾了去,飞快地覆在那冰凉的薄唇上,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吕布呼吸都跟着这出乎意料的轻袭给滞了一滞,依然没什么反应,只用眼珠子跟着慢吞吞地缩回去的燕清转。燕清莞尔一笑:“吕奉先啊吕奉先,你是真没意识到,叫你吃了满肚子醋的罪魁祸首,那仙女凤缕,便是你自己吗?”一语惊醒梦中人。“!!!”吕布虎目圆睁,嘴也傻乎乎地一点一点、张得老大。燕清百无聊赖地看着他这副笨样,闲得没事下,还剥了一颗看起来就很酸的杏子,往那大张的嘴里准确一丢。 第279章 ——值得思恋的,不过主公一人尔。燕清微微点头,好似接受了这一说法,不再追问。郭嘉便慢悠悠地揭了纸封,被那扑面而来的香醇酒气给迷得心笙荡漾,也勾起了一腹酒虫。他迅速满上一杯,痛饮下去后,冷不防地就听燕清问:“你却是选错酒坊了。据闻这一家的香气不错,味道却不过一般,不如洛阳那间。”心爱的美酒突然受到贬低,郭嘉不假思索地反驳道:“那是一派胡言!洛阳那间——”戛然而止。燕清就等他放松警惕的这一刻,还真诈了出来,不禁微眯了眼,慢慢道:“果然是早有预谋。”郭嘉不慎露馅,不由腹诽主公老奸巨猾,面上则无辜地看了过来。却恰对上坐在燕清侧后方的吕布,其面上那充满幸灾乐祸和嘲讽意味、无声的咧嘴大笑。郭嘉:“…………”燕清摇了摇头,不理郭嘉,只低念一声‘酒’,广袖一翻,便凭空变了坛美酒来,引来并无心理准备的其他人暗惊一下。他漠然地无视了郭嘉的热切凝视,推给吕布:“是你的了。”自从决定不再滥用卡牌后,燕清就极少会变酒出来,给人做娱乐性质的饮用。旁人还好,郭嘉最为惦记,但燕清最不愿意纵容的就是他,因此缠上讨要个十回,也不见得会给一回。时间久了,郭嘉也不得不接受这一事实,方开始在一些往日根本瞧不上的酒肆里退而求其次,寻求替代物。吕布其实对美酒的兴趣,远不及对燕清的兴趣的百分一二。但平白得了破例,他还是美滋滋地谢了主公赏赐,又在郭嘉的炯炯注视中,慢条斯理地拆了酒封,学着郭嘉方才的做派,深嗅了一口较方才那不知好上多少的佳酿馥香,才开始享用。燕清懒得看他俩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也不欲沾酒,随便饮了几口蜜水后,忽然想起陆康那头的事,不由以肘捅了捅吕布,询道:“你班师途中,可有见着陆家的车队?还有文远他们。”吕布颔首:“见着文远了,他行色匆匆,道是主公派他巡察,便未留他久叙。商队也遇到不少,但没有姓陆的。”燕清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越发纳闷,这陆家人,说是进京朝贡面圣,却到底走了哪条道去?不等他再琢磨一会,宾客就陆陆续续地到了。受邀的名册是燕清属意贾诩去安排的,后者深谙燕清心意,于是这会来的并不多,基本上是燕清叫得出名字来、甚至十分熟悉的重要亲信。而正式感一少,拘束便也去了,他们不似那些少见燕清的官吏,难免战战兢兢,放不开来,而多都放松得很。纷纷向吕布道贺后,就自如地落了座,三五成群,欢语慢酌。只有郭嘉一直兴致不高:在有吕布那坛的鲜明对比下,这往日被他心心念念的好酒,顿时就变得跟清汤寡水一样,索然无味,难以下咽了。话虽如此,他一边以幽怨的目光扫向铁石心肠的燕清吕布,一边唉声叹气,一边……也依然没有少喝。燕清面带微笑,跟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灵敏的听觉忽然捕捉到一丝因稚嫩清亮,而分外突兀的童稚之语,不由微微一愣,打住话头,然后抬起眼来,循着声音的来源看去。说是家宴,但到底是有主公亲自出席的场所,就连在军中地位仅次于吕布的孙坚,都不会这么随意,以免有冒犯之嫌。怎么还有人带了小孩来?燕清的目光,很快就越过人群,落在最外一排的席位上。那里规规矩矩地坐着一大三小,不约而同地低着头,正专心研究着桌上的一道菜,并未察觉到燕清投来的视线。荀攸见燕清略有好奇之色,便莞尔一笑,主动解释道:“那是原泰山郡丞,诸葛珪。主公从前不是还亲自过问过那人么?荀兖州前些日子里,将他调来此地,做了协助文和的属官。其妻早逝,家中并无女眷,又是初来乍到,未来得及请下人照料稚子,家中大小事便由他一手操持,这回亦是问过文和的许可,才将……”荀攸还说了什么,燕清在听到‘诸葛’这一姓氏时,就有点不太淡定了。也对。按照他和郭嘉不久前商议出的计划,是准备派善于交际的诸葛玄秘往荆州,而诸葛一家从来就情谊深厚、兄弟间十分密切,那其兄诸葛珪会因担心他而自请调动,就很说得过去了。这么说来,坐着的那三兄弟……不就是诸葛瑾,诸葛亮和诸葛均么?荀攸忽见燕清先是怔然,后忽地双眼放光,不由一愕:“主公?”燕清回神,若无其事地解释道:“无妨。我有一故交,同他们相熟,方知其颇有才略,于是过问了几句,但却不曾真正谋面……”吕布哪里感觉不出燕清有所隐瞒,微微蹙眉,不由也跟着看了诸葛那家子几眼。一个满面风霜,单薄憔悴的中年汉子,一个长驴脸的少年……和两个装模作样的小屁孩。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威胁性后,吕布便放了心,在对方察觉到他的锐利目光之前,自然而然地转移了开去。等宴席结束后,燕清就随便找了个让人找不出破绽的借口,将诸葛一家留了下来。诸葛虽也是世家名门,可自刚直过头、得罪人无数的诸葛丰后,祖上就没出过什么大官过。诸葛珪在当上泰山郡丞,着实是值得欢欣雀跃的事。可他还没做上多久,就身染重病,随时要撒手人寰了。要不是彼时在千里之外的燕清偶尔间想起他来,及时派了妙手回春的神医过去,他就不可能是脸色苍白、身形单薄,却到底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了。诸葛珪在知晓救命恩人的大名后,比起感激,更多是受宠若惊——他颇有自知之明,当然清楚自己家族虽然有些名气,可在名满天下的燕司空面前,不过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无名小卒,怎么就得这么份天大青睐,料得他有此劫难不说,还不远千里伸出援手?他百思不得其解。因感念燕清恩情,对荀彧的征辟和调度,都一概听从,做事无不尽心,倒叫一些一开始只因燕清表现得额外看重他、而对他和颜悦色的同僚们,也真正对他有了好感。只这次弟弟被调去做件秘密差事,连对他都三缄其口,他又是差点经过死别的人,对家人尤其放心不下,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厚着脸皮,向上官请求调动,忐忑地追随弟弟的步伐去了。临走前突然被侍婢恭敬地传达了燕清命令,道让他们留下一会儿时,诸葛珪始料未及下,怔怔应了。 第281章 几乎在燕清止步转身的那一刻,吕布便发觉了,他略疑惑地回了个头,也没细琢磨,只想快点把这碍眼的烫手山芋丢到房里,便扬声道了句“布随后就到”后,加快步子往可客人住的院子跑了。燕清见吕布没跟上来,心里的怪异感就又加深了一重,直到回到卧房里,屏退下人后,他也只是坐在榻上盯着跳跃的烛光,难得地发了片刻呆,竟是什么也没做。倒是方才那一幕,就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了。等吕布火急火燎地赶回来,鞋履刚褪去,一抬眼就看到坐在案前的主公虽提着笔,却一字未写,而是安安静静地以一种夹杂着探究、疑惑……和些许吕布说不清道不明,可模模糊糊感到毛骨悚然的东西在内的目光,紧紧地盯着他。吕布咕噜一声,咽了口唾沫,一边拼命回想自己最近可有做什么大错事,一边小心翼翼地靠近了,询问道:“主公是要写信?”这话就如掷入湖心的小石子,让燕清恢复了淡淡的神色,也收回那种叫吕布极不安的目光,继续埋首,随意写了几笔:“嗯。传水吧,你一身酒气。”吕布被燕清直白地嫌弃了染上的酒气,反而高兴得很——言下之意,赫然就是要留他宿下了。他在燕清跟前一向就是一根筋的,除非必要,基本不会有半点掩饰,燕清将胡乱写的纸给揉了丢到一边,好整以暇地抄着手,看吕布叫人送水、在隔间扒了衣服入浴、认真点起熏香的整个过程。这目光虽不尖锐,却如影随形,吕布哪儿能不发现?等隔间屏去了燕清的安静注视后,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吕布心里愣是好一阵打鼓,搜肠刮肚得更厉害了,可饶是如此,也没找出可疑的端倪来。究竟咋的了?吕布苦着脸换好寝服,用巾子擦着湿发,从隔间走出来后,燕清便移开了视线,若无其事地抛出了第一个问题:“奉孝送到了?”吕布不假思索地答道:“送到了。”燕清道:“沉不?”吕布诚实道:“跟拎只鸡没俩样。”燕清道:“桃树带回来了?”吕布道:“带回来了。”……燕清问的问题都很简单,却非常之多,吕布一开始还小心应对,可越到后来,就越麻木,基本不过脑子,全靠本能答题。忽然之间,燕清面色如常,冷不防地夹了极危险的一题进去:“打了胜仗,可有跟将士们喝花酒,找妓子?”吕布:“没有——诶?!”燕清却不给他喘息的功夫,片刻不停地继续发问:“你和丁原闹翻,跟你这会儿还打着光棍,可有关系?”吕布错愕之后,就醒了神,凭直觉嗅到不安的气息,闻言刚要思考一下再回答,燕清便颇凶地喝了一声:“答!”吕布头皮发麻,只有磕磕巴巴道:“……他欲将一远房亲戚嫁我做夫人,我不肯,便不那么被待见了。”话音刚落,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吕布总恍然觉得,头顶上的密布阴云,瞬间散了大半。燕清瞅了忐忑的他一会儿,微微一笑地来了个恶人先告状:“你乱紧张什么?随便问问罢了,睡罢。”第156章 恍然大悟燕清心情微妙地将人好一通盘问后,答案到底没叫他失望,于是在暗暗后怕的吕大将军眼里,此时的主公,就恢复了几分以往的和颜悦色。“熄灯罢。”燕清随意吩咐着,率先上了榻,翻到最里侧。吕布忙应了一声,习惯性地将二人鞋履按照燕清从前的要求摆好,又倒好一杯凉水,才上榻来。燕清背对着他,闭着眼,感觉到床榻往下倏然一沉,接着一阵窸窸窣窣,是吕布伸出臂来,想从后面抱着他。燕清眼不睁,也不阻挠,只淡然道:“白日里已折腾过了,晚上不得再来。”“……喏。”吕布手下一顿,不禁蔫了几分,委委屈屈地应了一声后,从背后一搂,就将燕清整个包在了怀里,然后喉结一滚,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喟叹。习武之人精血旺盛,一年四季都跟个火炉一样。要是盛夏里,燕清别说被他这么熊抱着了,就连紧挨一会儿,都觉得热烘烘得很不自在,要无情地将他撵开一些。但在隆冬,这种暖融融的滋味,就很让人迷恋了。燕清是偏向于不惧热而畏寒的体质,对身边这人形大暖炉,显然是很满意的。美人在怀,吕布方才被那危险的问题带出的一身白毛汗,这会儿也消退得差不多了,就忍不住琢磨起来方才之事。这越想,就越觉得蹊跷,不由询道:“主公何故问起义父之事了?”燕清斩钉截铁道:“随口一问,不必挂心。”吕布绞尽脑汁地找话题:“当日将张燕那狗贼打得败退回并州后,义父曾来信一封。”燕清咦了一声,惑然道:“你未曾向我提及。”吕布讪讪地接道:“不过是将布臭骂了一顿,那些个糟老头子发的牢骚,不提也罢。”燕清对丁原并没有过恶感,闻言沉吟片刻,道:“张燕兵多势胜,而丁刺史根基稳固,俩方斗争,称得上旗鼓相当。你若放心不下,我可去信——”吕布赶紧表一波忠心道:“布绝无此意!有岔子自当是朝廷出面,怎劳助他!”燕清莞尔:“你怕什么?我疑谁也不可能疑你。不过,横竖是帮也可以,不帮也挑不出错,若是夫人当真有意,小婿倒不是不能考虑一下,助岳父大人一臂之力。”至于丁原具体领不领情,他就管不上了。吕夫人的反应也很诚实——他激动得瞬间收紧胳膊,那没控制好的热情,差点将自家夫君给勒得一口气没接上来。 第283章 第157章 各有打算光天化日之下,两位在燕清势中举足轻重的武将,手持兵器,公然相互追赶的这场大戏,是注定被生活富足后就充满娱乐精神的百姓们津津乐道,加油添醋好一阵的了。有说是吕大将军欠了高将军一屁股债,要赖账不还,才被这般追打;有说两人为城中一位绝色名妓争风吃醋,差点同僚反目;也有说是吕大将军调戏了高将军府上的侍婢,事情毕露,惹得颇感羞辱的高将军大发雷霆;还有说是吕大将军粗手粗脚,弄坏了高将军珍爱的一件宝物,才使一向对其十分敬崇的高将军都忍无可忍地爆发了;又有说是二人切磋,高将军被吕大将军耍了诈,气愤之下以下犯上,追了出来;最没谱、也最少人信的,便是高将军虽沉默寡言,却对吕大将军一往情深,一朝情不自禁地表了白,却惨遭对方大声耻笑,才痛苦地持箭追杀负心情郎……一时间众说纷纭,每个故事都被捏得有鼻子有眼,跌宕起伏间,真假难辨,倒是接替燕主公娶了神女的大新闻,让城中热闹了颇久。高顺对这些市井流言一向漠不关心,一旦有动摇军心之嫌时,便是深恶痛绝,不过此时对他并没有多少影响,又搞清楚了吕布彼时反常的原因,松了口气后,也就置之不理了。可那最后一个离谱的传言,却差点没将刚巧听说的吕布给膈应死,在兴奋劲儿过去后,倒真有几分后悔自己的莽撞行事了。燕清昨夜才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吃了一把郭嘉的飞醋,这下听到这荒诞离奇的传闻后,除了哭笑不得外,倒没作他想。大概是因潜意识里已然知晓,高顺可是有妻有妾有一子的家庭圆满状态,不可能跟比他还粗壮魁梧的吕布,发展出超乎寻常的情感来的。既然当事人都不觉得丢脸,那就随他们去罢。在最开始的波澜万丈后,燕清拿定了等吕布回府后再问情况的主意,面上便一派沉静淡定:“嗯,下去吧。”郭嘉默默地抬了抬袍袖,遮着半张脸,肩膀一耸一耸。燕清无奈道:“想笑就笑,憋着不好。”“哈哈哈哈哈哈!”郭嘉得了许可,吕布又不在场,还真就放肆地笑了出声:“口碑高下,如今立见。”明明持着弓箭、一脸凶神恶煞追人的是高顺,可纵观所有传言,过错方都默契地落在了吕布身上。燕清也意识到了这点,不由替吕布感到些不服气:“不是就生得高壮,武艺更高强些么?如此以貌取人,未免太过不公。”郭嘉嘴角抽抽:“那可不止一些罢!”荀攸摇了摇头,安安静静地剥了一枚柑橘,给还要争辩的郭嘉给递了过去。“给我的?”见荀攸呆呆地点头,郭嘉方一脸不可思议地接过:“喔,多谢了。”荀攸刚要开口,就蹙了蹙眉,猛然低下头来,以袖掩口,低低咳嗽几声。咳声虽轻,将这些宝贝疙瘩看得比什么都重的燕清,心中却瞬间警铃大作,目如霹雳地扫了过去,一边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一边温声询道:“公达身体可是有所不适?”荀攸歉然一揖:“多谢主公关怀,不过昨夜读书,看到入迷处,便忘了关上窗户,叫冷雨飘了些许进来,衣服并未即刻更换,才有些中了寒气吧。”他说的简单明了,燕清却心神难安,刚巧这时会议也开完了,就立即派人去请张仲景来,同时宣布给荀攸放三天病假。又见外头风大,索性不让要谢恩告辞的荀攸回府,而是在厅内的小榻上铺了一层又一层厚褥子,亲自将哭笑不得的荀攸给按了上去,然后也不离开,就在边上坐着等张仲景的到来。郭嘉一边咔嚓咔嚓地啃小兜里的蜜粉坚果,一边看荀攸的笑话看得津津有味,摇头晃脑地揶揄道:“公达啊公达,你亦有今日。”荀攸苦笑道:“奉孝事务繁忙,还是莫在此待着,以免过了病气。”这倒是提醒燕清了。燕清立马看向郭嘉,严厉道:“听见了?还不走?”郭嘉不以为然:“不过区区风寒,能有甚么病气可过?”燕清从不小看流感的恐怖,尤其荀攸体质一向不错,连他都能中招,那近来身体健实不少就快把尾巴翘上天去的郭嘉,怕也难逃一劫。见郭嘉不走,燕清不由眯了眯眼,沉声道:“你是要自己出去,还是我拎你出去?”郭嘉:“……”将一脸悻悻然的郭嘉撵出去后,荀攸又将目光投向燕清。燕清根本不等他开口,便以不容商榷的坚定语气道:“仙灵之术,不惧凡俗之疫。”荀攸只有暗叹一声,领了这份沉甸甸的关怀,阖眼假寐。因是燕清相召,张仲景连情况都不问,就立马背了医箱,背后只跟了两个亲传弟子,急急匆匆地来了。刚迈入厅中,就见床上躺着一人,而燕清面色微沉,闭着眼,背脊挺得笔直地坐在榻边,一身冷凝之气。张仲景不由微微一怔,半晌才想起行礼之事。“免礼。”燕清听得脚步声,便将思绪从之前的政事中挣了出来,莞尔道:“就有劳张太守,看看公达这病况,到底如何了。”张仲景不急不慢地道了句不敢,便上前来看。哪怕他待病患都一视同仁,一样仔细,可因是燕清所请,他更是额外慎重几分。在燕清的紧张注视下,他望闻问切了好几回,又蹙眉捋须想了颇久,最后郑重其事地得出结论。——不过是普通的着了凉,而荀攸身体底子好,只要一碗姜汤,再好好休息一宿,就可痊愈了。荀攸只觉活这么大,一向信奉大智若愚,有成竹在胸,还是头回羞窘得面皮通红,不得不暗暗庆幸郭嘉不在此地。偏偏主公是一番诚挚关怀,他方才拒绝不得,只剩下接受一途。……还不如得个重病呢。燕清点了点头,结结实实地松了口气。历史上大多死于瘟疫的‘建安七子’的悲剧,他尚记忆犹新。只要荀攸得的不是什么传染性的严重疫病就好。不然就算靠仙桃救得来眼前这个,一旦蔓延扩散,那他的桃牌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必须从源头上隔绝,那可是桩危险又庞大的工程了。他正要亲自送张仲景出门,就见肤色上一向带着弱质文人特有的白皙的荀攸,竟然红成这样,不由小惊一跳,赶紧将张仲景又请了回来:“怎么就说话的功夫,病情又有了变化?这分明是发热了罢!”荀攸:“……” 第285章 袁绍还是离得最近,最方便报复的对象之一——怎么说都得一路杀到寿春去,叫袁绍吓破胆子,才算对得起这份念念不忘、锲而不舍。郭嘉眨了眨眼,贾诩倒是微微一笑,这下真正来了兴致,将手中重扇啪地一合:“绍胆略不足,自知兵力不如主公,不等到他眼中的最好机会,是不会轻举妄动的。”燕清哪里不知道袁绍卖队友的本领十分高超?恐怕不等北边公孙瓒跟他打得死去活来,战况如荼似火,袁绍都会一直按兵不动。他扫了郭嘉一眼,后者还有点发怔,并未立刻做出回应。他困惑道:“奉孝?”别看郭嘉平日吊儿郎当,不正不经的做派,只要是在讨论正事,他便万分投入,判若两人。这会儿居然神游天外,可不像他的一贯作风。郭嘉回神,蹙了蹙眉,慎重其事道:“主公竟是出身汝南袁氏?”燕清一愣:“什么?”贾诩亦是愕然。郭嘉紧盯着燕清,捕捉到那抹做不得伪的莫名其妙后,心里疑云更深,追问道:“主公方才不说,绍为您孙辈么?”燕清这才想起,刚刚随口骂了句袁绍是孙子的话,不由嘴角抽抽:“不过戏言尔,当不得真。”照这么说,他不还屡次提过,郭嘉就如他亲儿子一般,怎么郭嘉就不怀疑自己出自燕氏了?郭嘉之所以会怀疑,却是因袁家子弟不管是否有真材实料,还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都各个器宇不凡,相貌堂堂,可谓得天独厚。再看燕清,虽常乐呵呵地以‘村夫’自居,可这仙法也好,容貌也好,气质也好,学识也好……又怎么可能是个面朝黄土背朝天,成天在地里刨食的农民能养得出来的?即使‘燕’这一姓氏上,没有值得推敲的地方,燕清的背景也仿佛一片空白,平添几分仙人玄逸的神秘色彩。可哪怕是盲目攻击他的那些政敌也好,因他亲近寒家子的举措而嗤之以鼻的簪缨子弟也罢,心里其实都几乎笃信了这么一点——‘燕清其实出身不凡,只是家族隐世已久’。要说是汝南袁氏的远房分支,倒还真不是不可能。燕清还真不知郭嘉的脑洞,居然如此大开过。他哭笑不得地否认了后,让郭嘉下意识地暗吁口气,心思终于回到正轨上了。他沉吟片刻后,简单道:“诱敌深入,围而杀之。”燕清听了,沉默片刻后,同贾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等天色渐晚,白日高兴得满城乱窜,甚至还跳到河里呜哇大叫一顿,才慢慢平静下来的吕布,就毫无自觉地在群众意味不明的目光洗礼下,穿着一身半干不湿的脏衣裳,哼着家乡小调,回官邸去了。问了主公下落后,吕布就又有些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要直奔过去,表述一番真心,就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这副鬼装扮。怎么能叫主公看到这个模样?他赶忙回了房,下了狠手,用燕清着工匠做出来的香胰子将浑身搓洗一通,把头发里的河泥河砂都给清洗干净了,换上熏过香的新袍子,才美滋滋地往厅里走。燕清正埋首案前,不知写着什么,听得熟悉的脚步声,头也不抬道:“野了一天,还知道回来?”吕布嘿嘿一笑:“主公!”燕清被这语气里的欢呼雀跃,给惹得笔下一滞,不禁暂搁了笔,抄起臂,狐疑地将满脸春光明媚的吕二傻子从头到脚打量几回,方道:“白天跟伏义瞎闹什么去了?现在还兴奋成这样?”吕布刚要开口,却在电光火石间,想起了主公容易害羞的性子,于是这都到了嘴边的话,就下意识地咽回去了。——倘若挑明了问,主公定会死不承认,说不准还狡猾地倒打一耙,将他问得哑口无言。这倒还是其次,要是主公以后提高警惕,不再露出这么可爱的一面来,于他才叫天崩地裂的莫大损失。燕清看他竟然在自己问话的时候,堂而皇之地走神,眉头不由蹙起,加重了语气道:“吕奉先!”吕布摸摸还湿哒哒地往下滴水的脑袋,情急之下,就掏心掏肺的说了这么一句心里徘徊已旧的大实话:“主公可真是太好看了呐。”燕清:“…………于是乎?”吕布无辜地睁大了眼:“布甚心悦之。”听这没头没脑,却又理直气壮的语气,方才有那么一瞬,还真怀疑了他是不是跟高顺搞了点什么猫腻的燕清,顿时就变得毫无脾气了。他无奈地扯了条放在边上的干巾子,往吕布那英俊的面孔无情一砸,喝令道:“坐下,有正事同你说。”吕布眼疾手快地接了长巾,一边喜滋滋地凑近了坐下,给头发擦水,一边听燕清说话。第159章 年老色衰燕清便将方才同两位谋主商量之事,简明扼要地给吕布转述了一遍,又从屉中翻出舆图,标明假若袁绍这一计谋得逞,叫包围网真正形成,势必给他们带来不小麻烦。吕布起初注意力全不由自主地落在主公脸庞上,目光痴迷,直到被燕清无情地踹了一脚后,才收敛心神,认真听了起来。燕清道:“公孙瓒那白马义从,驰骋塞外,所向无敌,确实不容小觑。你心中可有什么合适人选,以做迎击他的先锋将才?”吕布利索地给出了答案:“布愿往。”燕清不禁怔然,将探究的目光投向吕布,却见对方一派坦然,虽无丝毫喜色,却是沉定肃然得很。并不是一时意气下的发言。这便更叫燕清惊讶了。自两人表白心迹,真正在一起后,这瞧着五大三粗的汉子有多粘人,他是再清楚不过的了。自上回当着众人面,让吕布不得不同意分兵往冀州去,讨伐张燕,使某种程度称得上是新婚燕尔的两人分别了好一阵子后,不光是吕布,连他也尝到了思念之苦,便隐约萌生了念头。作为主公,谁还没有点私心,没点偏爱呢?横竖帐下已不乏将才,除了吕布,年少的有孙策赵云,正青壮的是高顺张辽,年纪大些、但也正值龙精虎壮、当打之年、还有丰富对敌经验的孙坚,无一不可派上沙场,独当一面。 第287章 就领着一头雾水的吕布,一路往楼下走,到了布置得无比温暖的厅中,躺在软塌上的荀攸睡得正安稳。吕布:“??”燕清凑近去看了他一眼,谈谈前额,感觉没起热度,安心一些,便向吕布使了个眼色,往隔厅退去了。吕布:“???”他满脑袋问号地跟着燕清进到里头,才发现这里的寝具一应俱全,显然是燕清准备今晚就在这睡。燕清先躺下来,亲昵地拍拍身边的空位,示意吕布也躺下。吕布一脸木然,虽照着做了,在抑制不住的忿忿不平下,魂儿都差点被震撼得飞了出去——荀攸到底是烧了几辈子的高香,生个小病才能叫主公关心成这样?早知,早知他也去生一个这样的病!他先前的担心,果然不是毫无必要的!燕清一来是真关心荀攸的病情会否出现变化,干脆在边上睡着,这么一来下人就只会更加尽心,倒不是真要守夜;二来是向史上的孙权待生病臣属的做法看齐,再高风亮节的明智之士,也会吃这一套。孙权后期变得面目全非的嗜杀,这且不说,前期的东吴,可是动不动就升堂拜母,亲如一家,其乐融融的好关系。既不费劲,又不违背自己本心,燕清还是很乐意动用一下这样的小心机的。第160章 野心初现燕清这么干,连他自己都看得出有些作秀成分,也从未指望能瞒过更善于洞察人心的荀攸。但在背地里妒火中烧一宿的吕布,则对此持有不同的看法——得主公如此的优待爱护,任谁还不都得乐得找不着北?燕清起得比荀攸早,睡得又较他晚些,于是进进出出,都未曾惊动过用了药汤后熟睡的荀攸。等几日后,荀攸方才偶然猜出此事。那夜他便刻意保持清醒,专程等着燕清携吕布蹑手蹑脚进来时,忽然坐起抓了个现行。燕清讶道:“公达?你怎么还未睡下?”荀攸幽幽地看着他,并不言语。燕清不禁凑到跟前,心下瞬间悚然。荀公达的面上虽一如既往地瘫着,并无甚么旁的表情,眼眶却愈发湿润,渐渐地凝聚成了晶莹水珠。燕清:“……”当惯来矜雅的荀攸,一边注视着他,一边任泪珠滚落眼眶,开始吧嗒吧嗒往下掉的时候,燕清当场被震得浑身僵硬。吕布倒还是一脸淡定,眼观鼻鼻观心。“这,”燕清不知所措地握着荀攸双手,默然片刻后,小心翼翼地叮嘱:“你、好生、歇着。”荀攸并未言语,只怔怔地点了点头。颊上泪水随这举动,又快速滚落几滴,直坠到燕清手背上。燕清:“…………”他干巴巴地又宽慰了几句后,狼狈败退下来。吕布好整以暇地铺着寝具,燕清就心有余悸地坐在一边看着,又忍不住竖起耳朵听正厅里的动静。等细微的抽噎声渐渐隐没,他不由重重地松了口气,把厚布帘放下,压低了声音,心有余悸道:“公达许是病糊涂了。”吕布不置可否:“嗯哼。”燕清盘腿坐好,望着顶上出了会儿神,一时半会地终究是无法平静,索性翻出屉中舆图来研究。吕布三两下就铺好了,回到燕清身边坐下,只扫了这舆图一眼,便不禁‘咦’了一声,目光霎时间黏在上头,撕都撕不开了:“这舆图……”燕清唇角微扬,接道:“之前没见过罢?”吕布目不转睛地看着,闻言猛力点头。燕清常年摆在议事厅中央的那一副,是他派当年资助他的那两支商队,前往各地考察后,再结合官府现有的,所新制出的大舆图。较从前的那些,不但要准确不少,还新添了关于特殊地形、各季气候风向等的说明,十分具体,更有利于做出战术规划。可这会儿这幅……不止是大汉十三州,竟是以此为中心,往外延伸了整一倍余,将海外遥望的也好、土地接壤的也好,但凡是临近一些的其他国度,给全囊括进去了。吕布对这还不精细的舆图爱不释手,忙不迭地问道:“这是何时制成的?外头竟是那般辽阔?”燕清莞尔:“这只是初版,细节有待完善,但你真当伯符在外数载,一事都未做成么?他是奉我秘令,招募够兵士之后,就练水军去了。前几日刚从倭奴国回来。”吕布在跟打仗相关的事上,嗅觉从来是非同一般的敏锐,更别提此刻燕清虽未挑明了说,却并未对他有半点隐瞒之意。他看了眼手里的舆图,又看了眼笑得云淡风轻的燕清,瞬间否决了‘贸易’的猜测,试探道:“主公是要安内之前先攘外了?”燕清懒洋洋地往他腿上一枕,对上他那精炯有神的眼珠子后,轻轻笑了起来:“嗯。总是翻来覆去地算计自己人,扒拉这一亩三分地,成天绞尽脑汁,想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攻打他们,说到底不过是窝里斗狠,兄弟阋墙,又有甚么意思?”吕布陷入了沉思。燕清也不是一早就有征服海外的野心的,可如今,他在大汉土地上的发展越盛,上有王权压着,边有诸侯虎视眈眈,下头还有一干或明或暗的大汉死忠……掣肘便越来越大。相比之下,塞外也好,海外也罢,存在无限可能的空间,较这里要辽阔得多。不论是为自己势力的人留一条妥善的退路也好,趁着别国(譬如寇国)还处于懵懵懂懂,连金属武器和稻谷植种也未普及开来的最弱时期而入也罢,亦或是前世的一些遗憾和理想,想借此大好时机得到满足和实现……在击败董卓,被卢植王允等人在那小朝廷轮番算计时,他心灰意懒的那瞬,就萌生了此念。 第289章 袁绍忿忿不平时,已浑然忘了,自己当初刻意守孝多年不出,又屡拒官府征辟,只在家中会见名士,才是真正刻意在博名声的那些行径了。“公孙伯圭已应邀,”一次议事中,他强按下迫不及待,略去公孙瓒狮子开大口,要求他提供大量粮草之事,兴致勃勃道:“待他引得燕贼领兵去救之时,便是我袁本初举兵北上之日!”不乏人陪着喜气洋洋,唯荀谌闭目沉吟,面色不虞,许攸则仗着是袁绍昔日同窗的身份,说话更无顾忌,当下就无情地泼了一盆冷水:“此事需先探明情况,方能徐徐图之。燕清年少而多谋,人狡而计奸,常是算无遗策。他明知自己已同主公结仇,岂会蠢至留偌大一个破绽,由主公去取?”袁绍被说得脸皮一红,虽知许攸说得有道理,可被这么明朝暗讽一般的语气揭开,终归是不舒服的。面上只做恍然大悟状,虚心求教道:“那要如何方可探明,前方究竟是否有诈?”许攸拢了拢袖,蹙眉道:“此是难事,计不易定。轻了是做无用功,重了是打草惊蛇,还得从长计议。”意思是只知道可能有诈,具体怎么做,却也暂时没有头绪。辛评眼珠子一转,看出主公的真实想法,便迈了一步,出众道:“子远此言差矣。”许攸不屑地冷哼一声,瞧不上这个一昧逢迎拍马之辈,面上勉强克制住不屑道:“哦?”辛评大义凛然地开始滔滔不绝,一顿口若悬河:“主公以弱冠登朝,播名海内,论忠义奋发,世间何人可比肩?值董贼横暴,则威武不屈;单骑出奔,则故人相济;至扬而定,则得扫榻相迎。主公当日凭一己之力,尚可平定一州之地,现举一州之卒,撮万民之众,广聚英雄之才,何愁不能名重天下,去明珠之尘,威震一区区燕村夫?那燕村夫虽钓名沽誉,常被传得神乎其神,仍不过是一擅装神弄鬼的肉骨凡胎罢了,麾下有多少兵卒,征讨董卓时倾巢而出,已叫世人一清二楚,就算留有陷阱埋伏,难道能撒豆成兵,凭空变出些穿兵甲的大活人来?若他没那神乎其神的本事,那我等简单算算,难道还算不出来?子远何苦听信一些无知村妇村夫所传的市井流言,灭了自己志气,涨了他人威风!”许攸听得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指着耀武扬威的辛评的鼻子道:“好你个——”“够了!”袁绍被方才辛评那一席话说得热血沸腾,心情畅快,恨不能拍掌道一句‘此吾心也’时,就被许攸这讨嫌鬼的咆哮给打断了。但作为主公,广纳谏言是基本,礼贤下士是升华,何况许攸走的就是忠言逆耳的路子,他只要还想要名声,就不能随随便便给这一早就投奔自己来的故交脸色看,便和颜悦色道:“二位所言皆有道理,容我细思。”袁绍和完稀泥,许攸便没再开口,只脸色异常难看,屡屡朝得意的辛评冷哼。待会不欢散了,许攸率先拂袖而去,辛评同要好的几个同僚窃窃私语,渐行渐远。很快,厅中就只剩始终一言不发的荀谌与袁绍了。就在二人推心置腹地谈话时,同是出自颍川荀氏、刚痊愈不久,恢复神采奕奕的荀攸,也正与燕清进行着促膝长谈。“待主公攻破扬州,”荀攸开门见山,直接轻描淡写地以袁绍败亡为前提:“这扬州牧的人选,朝廷势必插上一手。”燕清颔首:“无妨。待他们吵吵完了决出人选,再容那人千里迢迢来赴任,等走到州治,尘埃都已落定了。”无论幽州还是扬州,都称不上富裕,燕清自知没那么大胃口,将二州一起吞下,触碰尽敏感神经,可扬州是他非常想要,又是袁绍主动挑衅的,那断无拱手让人的道理。临江的三州,他只要取得其中之一,就能更便利地训练水军了。不然的话,给别人做嫁衣还是其次,谁知道朝廷会派个什么样的人来?要是刘繇那种没甚么本事的还好,要架空对方不过轻而易举,如果换作是随地扎根的刘备,那可就是赤裸裸的养虎在侧了。偏偏从卢植当权、刘备作为其弟子、既十分活跃,又有宗亲身份,深具人格魅力这几点看……这概率还真不算小。荀攸摇了摇头:“那是卢植不在时的光景。现他既在,又忌惮主公已久,岂会不未雨绸缪?”燕清微讶:“你的意思是,他们会在不反对我出兵的时刻,就先私下定好州牧人选?”荀攸点头:“主公兴兵犯地,百姓可不关心孰是孰非,定对主公惊惧相加,则心难顺。当地世家更是会将主公视作眼中钉,要想接手,阻力定然极大,再来朝廷所派之人横插一脚,渔翁得利,并非不能。”燕清心念微动,看向荀攸,莞尔一笑:“公达分明已有定策,再卖关子,我可就要让你喝多几日滋补的苦药了。”荀攸无奈地叹了口气:“从来只闻以德服人的君子,却不知还有以药迫人的。”燕清挑了挑眉,旋即邪邪地眯了眯眼:“还不快说?”自那日狠狠地掉了眼泪后,燕清再看荀攸,还稍不自在了一会儿,倒是荀攸本人心理素质过硬,就跟没事儿人似的,只在对待燕清的态度上,微妙地有了些变化。不只是表情丰富了一些,态度……也亲昵随意了一些。具体如何,燕清也说不上来,但总归是往好的方向在改变。荀攸收了玩笑的表情,认真道:“攸有三策,各有利弊,皆非万全之策,就不知主公愿用哪策了。”燕清肃肃神色:“愿闻其详。”荀攸淡然道:“其一,将人软禁,安排人伪造书信,同朝廷联系、照常进贡;其二,同时攻破冀、扬两州,出让其一;其三,静观其变,以退为进,再思先礼后兵之途。”前两条一目了然,倒是第三条,颇让人玩味。燕清若有所思。他们不急着下决定,公孙瓒则头一个憋不住了——在得到袁绍经徐州送来的第一批粮草到后,通过刘虞的遗留心血来凑够开拔费的公孙瓒,叮嘱完部下继续屯田养民,筹备军资后,就火急火燎地亲引三万白马义从,六万步卒,气势汹汹地朝西边进军。公孙瓒一向以自己予人神出鬼没之感的行军速度为豪,浑然不知早在他跟袁绍眉来眼去时,就有好一群聪明人看穿他的心思动态了。扎营在两州接壤的边境处的高顺,正跟将士们亲亲热热地挤在温暖的大军帐中,分成一队队地围在熊熊燃烧的篝火旁,一边听着每半个时辰就来汇报在冰天雪地里哆哆嗦嗦地行进着的公孙瓒的军队的动态,一边其乐融融地刷着火锅。跟着副将赵云出去的第二小队的人运气好,去巡逻时打了一家子冬眠醒了、倒霉出来乱窜的熊瞎子,这下剥了皮,割小了,去了腥后丢到陶罐里连汤一起滚,刚巧给大伙儿加了一餐。第162章 万事俱备在公孙瓒的军队近到距他们不足百里时,高顺才不紧不慢地吩咐吃饱喝足了的将士们,将还剩了些美味的陶罐妥善保存;不足五十里时,方命令各军将领带着人在附近稍微拉练一番,权作消食;不足二十里时,便下令让所有人擦亮兵器,就地休息,以作备战。待来犯的一行人霜尘满面、风尘仆仆、疲惫不堪地赶至此关时,就诧异地看着陡峭的关隘上守着一个个神容冷峻的兵士,正冷漠地往下俯视着他们。对他们的到来,仿佛尽是了然,而无一丝一毫的意外。这怎么可能?饶是身经百战如公孙瓒,见着对面这赫然早有准备的姿态,也有一瞬间的慌乱。难不成是袁绍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龟儿子,给走漏了消息?公孙瓒满腹惊惧狐疑,可作为主帅,总不能表露出心里的不安来,便强行按捺住了,无动于衷地冷着面孔,着人寻一高地安营扎寨,组建攻城用的器械。他处之泰然,定住了刚有混乱苗头的军心,可这偌大的问题却横亘在眼前——他之所以一路踏着风雪急行军而来,可不是为了折腾自家兵士的,而是抱着打燕清个措手不及的念头。这下彻底落空,他哪儿能甘心? 第291章 但燕清说出口的话,除非牵扯到自己的底线,吕布一向是不会质疑的,只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从善如流道:“一切听凭主公吩咐。”燕清笑道:“那好,我正巧想换个打法,比起守株待兔,或是请君入瓮,我倒更想比拼速度……”便将自己的打算,给吕布一五一十地说了,听得对方连连点头,双眼放光。翌日,燕清任同行的吕布为主将,领恶虎营三万,随那几道假军报秘密南下,潜入固始一带。第163章 速度比拼是夜,月明星稀,薄霜漫天。固始城外三里出,忽有一列数十骑,自伸手不见五指的暗林中行出,以布裹了的马蹄踏在潮湿的落叶上,竟未发出半点声响。燕清骑着雪玉骢,与吕布并辔而行,遥望那城池灯火,沉静道:“他们今早才派了第三股人马去驰援,城内守军,顶多不超过三千。”“三千?”吕布不以为然道:“这是包括了城中所有成年男子罢?”都抽取过三次兵力了,袁绍哪儿来那么多人?郭嘉裹得里三层外三层地跟出来,在狐裘的一堆堆白毛中抖个不停,闻言道:“没那么多。”“往多里算是我的习惯。”燕清帮郭嘉紧了紧松开的领口,玩笑道:“好歹没算上老弱妇孺。”吕布冷笑:“袁绍小儿,也真是铁了心要拿主公的豫州了。”不然在南边情况未知的情况下,他能这么舍得下本钱?郭嘉刚要开口发表意见,就打了个天大的喷嚏。燕清莞尔一笑,将自己当做围巾的狐狸皮解下来,趁那点残留的体温还没散掉,不顾郭嘉抗议地给他裹上,揶揄道:“好歹也是北方人,怎么怕冷成这样?”他自认已经算怕冷的了,可看到郭嘉这副模样,俨然要强上好几倍。郭嘉辩解道:“这林中太过湿冷,非比一般。”只穿了单衣和战袍的吕布,不禁隐含得意地睨了郭嘉一眼,轻哼一声,不说话了。燕清也不想他俩又争起来,轻咳一声,道:“想要的人多的是,但就凭袁绍的话,恐怕没那本事。”袁绍在得到公孙瓒处的情报后,深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道理,与幕僚们一合计,在辛评的大力主张,许攸的犹豫不决下,毅然决定出兵。他亲率三万人——这是将寿春城郊所屯驻的、加上刘宠手头的所有兵力都押上了,先试攻顶城,不想守备比他想象的还要空虚,似是知道毫无希望,县令的抵抗也十分敷衍,在城头观望了一两天后,便举众投降了。官仓中的粮草,就全被快捉襟见肘的袁绍笑纳,充作己用了。袁绍万万没想到燕清竟然如此狂妄自傲,为解冀州的腹背受敌之局,就连最重要的本营豫州,都敢将兵力抽调至此!他哈哈大笑着对辛评说:“燕清小儿,竟这般小觑我袁本初,定叫他栽个大跟头不可!”他刚带兵进入豫州境内,起初还小心翼翼的,不料非但未陷入苦战,还一路势如破竹,高唱凯歌,顺利得叫他都无法想象。大事可期!看着半月不到,就落入自己手里的五县一郡,袁绍再无疑心,意气风发地写信给各郡太守,着他们派兵增援,好一举克下他心心念念的汝南、颍川、许县等地。袁绍再对自己有着超群信心,在面对由荀攸、孙坚、吕布等备受燕清器重、忠心耿耿的心腹爱将坚守的这几个机要之地时,也不由谨慎几分。要是叫一向自负的燕村夫知道,自己一如既往地亲自带兵去救,却会导致兵力空虚的后营被他夺走,进退失据下,定会气急败坏!一想到燕清那扭曲的面孔,袁绍便大感解气。许攸和荀谌虽怀疑其中有诈,可燕清真有阴谋诡计等着,也不大可能真拿这么多豫州之地说笑罢?那冲入袁绍军用的粮草,可是实打实的。这么看来,公孙瓒和张燕联手,确实叫燕清军陷入苦战了……见主公战意高昂,得意洋洋地大图进取,二人纵有着不安,在有偌大利益摆在眼前的时刻,也根本劝不住对方,只有积极出谋划策,好将豫州早日彻底拿下,也好绝了这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忧虑。而袁营之中,并无一人猜出,他们眼中变得‘外强中干’的燕清,正带着麾下第一猛将吕布,早早地就藏匿在了扬州境内。豫州是燕清影响力最根深蒂固的大本营,与兖州、冀州都不同的是,哪怕是区区一个县丞,都是经心细如发的贾诩亲手筛选,安插上的精细可靠。燕清一早地就给管辖临近扬州的那几个县令传了密信,着他们‘量力而为,适可而止,’又将粮食大部分做了转移,剩下的看着虽也不少,却有部分被做了手脚。他是算定了袁绍不可能放过近在眼前的金灿灿的粮食,而正如他所料的那般,囊中渐渐羞涩的扬州刺史,也的确不可能放过。燕清就着一点火光,将流星快马刚送到的军报看完,轻轻一笑:“传令下去。”吕布眸光狠戾,早已跃跃欲试,闻言精神抖擞:“喏!”燕清淡淡道:“时机已到,起兵罢。”简简单单的七个字,却仿佛化作利刃,瞬间撕开了扬州上空平静的夜幕。倒霉的固始县令做梦都想不到,在所有人认知中,都该在领兵前往冀州、要亲征公孙瓒等人的燕清,竟然就一直藏身在他们人的眼皮底下,蓄势待发……大军半夜杀至,鼓点密集,万马齐奔,声势浩大,如若天摇地动。面对这一个个天降神兵,骤然遭袭的固始兵便乱了阵脚;县令一害怕一着急,就没阻止起有效反击;吕布满脑子都是主公叮嘱过的争分夺秒,这下甚至嚣张得连攻城器械都懒得用,对这低矮的城墙,他直接挥手下令,让人披上盾牌,靠近了朝城头射一波带钩子的长索,再由弓骑继续射着,掩护身手矫健的先锋顺绳索攀上城头,彻底撕开豁口。吕布身先士卒,头个冲上墙头,在一阵‘乒呤乓啷’的兵器撞在他身上所挂的仁王盾后的响动后,他缓缓地冲围在自己身边,面露惊恐不解的敌军士兵露出个杀气四溢的狰狞微笑后,就眼也不眨地挥开了数十斤重的方天画戟。一戟三个,剁兵下来。吕布一手练出的那几个最精锐的亲兵也很快上来,簇拥在主将身边,也纷纷举起手中长剑,一下一个,一时间城头敌兵的尸首就跟下雨一般纷纷滚下,落入本就心里发虚的其他固始兵眼里,就如噩梦一般恐怖。等吕布尽兴地杀了好一阵,把还有胆子反抗的敌兵都扫荡去了大半后,跟着陈温那软柿子时安乐惯了、跟着袁绍后除了提供后援、根本没有过正经对敌经验的固始县令,终于从‘短兵少将’的惶恐中醒悟过来,想到应该要砍绳索倒热油了。可已慢了好几步…… 第293章 可要是袁绍那也出事儿,那他们这的坚守非但毫无意义,整个势力的前景,也都充满绝望了。逢纪沉默半晌,暗一咬牙,蓦然下拜,恳请道:“再守亦不过缓兵之计,还请大公子速带上各夫人公子,撤离——”袁谭正有此意。既然逢纪知情识趣地提出了,袁谭在假意推辞几番后,便顺水推舟地接受了这个提议。在确定此城不可能守得住的情况下,如何能将一大家子都搭上去,届时落在燕清手里,成为人质?届时父亲救还是不救,予他们而言都极其不利,对他尤甚——办事不利,叫父亲蒙受这么大的损失,作为长子的前途,也就到此为止了。袁谭虽被那惊鸿一瞥给勾跑了几缕魂,但轻重缓急还是分得清的。于是没人去打扰燕清军热火朝天地安营扎寨(在兵力极有限的情况下,也没人想过要冒险打开城门骚扰了),等到半夜三更,才冒出来一伙不要命的步兵来发动冲击。吕布懒洋洋地骑在赤兔上,一动不动,半耷拉着眼皮,瞧着部下们将那几人解决了,才问道:“主公,真不去追么?”燕清哪儿还能不清楚,对面打得就是暗度陈仓的把戏,只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闻言莞尔:“捉那几个小的做什么?末了被人口诛笔伐,道残害家眷、毫无慈悲、还方便了本初掉几滴泪,道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接着纳新人罢了。至于他驰书去搬本初这个大救兵的举动,不是正中我们下怀么?”袁绍要胆大到敢勒兵来救,才是正中他下怀,刚好一锅端了。吕布最擅长的,其实是围城打援的战术,无奈一直少这样的发挥机会,正引以为憾呢。吕布颇觉这话有理:“主公英明。”燕清玩味一笑:“不过他不跑嘛,这城还能多撑十天半月;他这一跑,军心不涣散那才奇了怪了,要能挺超过五日,我便跟你姓得了。”吕布眨巴着眼,心瞬间漏跳一拍,情不自禁地问道:“此话当真?”燕清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吕布的意思,无奈道:“……自是玩笑尔。”这重点竟能抓得偏成这样,果然是吕布的风格。吕布眼眸晶亮,也不气馁,继续问道:“那布随主公姓如何?”燕清嘴角抽抽,忍了又忍,终究是忍无可忍道:“怎么,你是想当我义子么?”吕布:“……”他相当的,自然不是这个。可仔细一想,落入别人眼中,说不定还真是这么回事……吕布顿时蔫了几分,刚生出的几道小闪光,就被捻灭了似的怏怏。燕清懒得理他,甩甩袖走开了。接下来的军情,跟燕清所预料的,几乎一般无二。袁谭借着昨晚那批死忠亲兵的拼死掩护,顺利带走了袁绍留在城中的大半家眷,剩下些没有子女的侍妾和仆从,就被他随意遣散了。这下城中更加人心惶惶——连大公子都放弃了这座城池,他们本就兵少将缺额,勉力支撑而已,现不是要坐以待毙了么?逢纪毕竟是文臣而非武将,是高估了守兵们对袁绍的忠诚,又低估了袁谭他们撤开给人心带去的负面影响,饶是他以身作则,也没能撑上几日,好巧不巧地就在第五日,被崩溃的部下严严实实地绑了,然后干脆利落地举众投降。吕布正准备挽袖子大干一票,就得了对面闭门数日,最后决定投降的消息,面上登时满是不可思议。这就赢了?燕清好笑地催他:“还不引兵进城去?”吕布:‘唔……’尽管感觉这胜利来得太轻易,轻飘飘的没半点真实感,吕布执行起燕清命令时,还是半点犹豫都不带的。燕清在严密的保护下,骑着雪玉骢,在大军前头进城后,不出意外地看到一张张惶恐害怕的脸。扬民也是辛苦,在陈温尚在时,因其能力有限而没有得到庇护,饱受士族盘剥,后来袁绍来了,救了他们部分出疫病肆虐,收获民心大片,可之后纵容兵士们对百姓干出的‘饥则寇’的事,又着实叫人痛恨。不想他们还没纠结多久,万分风光、满是雄心壮志的袁绍竟然就又被赶跑,换来了名声绝佳,手下将士却一个比一个凶悍恐怖的燕司空……燕清颇怜惜他们的不幸,不由回以淡淡的微笑,就有趣地发现,一些刚刚还万分惶惧的神色,瞬间变成了古怪的恍惚。就跟当时袁谭的一模一样。去到粮仓后,燕清毫不意外地发现,里头只剩下一堆被火熄灭后的灰烬了——在逢纪被绑了之后,他家族所养的私兵们、为主人所做的最后一项贡献,就是为免被燕清得手、被叛逆拿去求荣,而把粮草全都付之一炬。燕清摇摇头:“可惜了。”这一烧,于军粮充沛的他的军队而言,其实是不痛不痒,只是他若不想用卡牌,就得从豫州的粮库调开春后散给扬民们,做耕种用的谷种了。他与吕布正说话间,被五花大绑、灰头土脸的逢纪,就被粗鲁地丢到了他们面前。逢纪被磕掉一颗牙,精神倒还足,一睁眼发现穿着跟小兵的不同服饰,气质也颇不同,好奇盯着他端详的一人后,立马变得横眉倒竖,中气十足地破口大骂道:“我呸!燕清竖子,粗鄙村夫,汝承资跋扈,恣行凶忒 ……”燕清眨了眨眼,好整以暇地看着逢纪唾沫横飞,慷慨激昂,却是对满面莫名其妙的程普骂了半天……被忽略许久后,他哭笑不得地得出了结论:“这莫不是个傻子吧。”吕布不快地撇了撇嘴,虽喜这蠢物骂错了人,却又厌恶这蠢物竟能将程普误当成风姿绝代、神仙一般的主公:“良禽择木而栖,这不过是择了朽木的蠢鸡一头,眼拙得很,也不出奇。”他们说话并无避讳,足够叫骂累了歇息的逢纪听得一清二楚,脸上霎时间涨得通红,这下扭过头来,对着只闻名而不曾谋面过的正主,“你你你”了半天,却愣是没蹦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燕清没耐心听他耍嘴皮,只微微一笑,忽道:“你这般出言不逊,可是觉得必死无疑了?”逢纪往地上唾了一口,精神气就又来了:“现落入奸贼之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燕清就等着这句话。 第295章 郭嘉也懒得拆穿燕清佯怒的假架子,只以手掩嘴,打了个老大的哈欠,连眼角都挤出了泪来。就这还觉不够,吧唧了一下嘴,懒洋洋地又打了一个。燕清斜了他一眼:“事务繁琐,倒没甚么紧急的,你且去歇会儿,养足精神再说罢。”郭嘉却坚定地摇了摇头:“主公尚在忙着,哪有臣下安睡的道理?”燕清正想着怎么教育孙策这个不甘寂寞、总想多立点功劳、积极过头的青年小将,就被郭嘉的小动作吸引去了注意力,随意揶揄道:“怎么?奉孝孤枕难眠,是要请我陪着你睡?”郭嘉:“…………”吕布:“!!!!!!!!”燕清说这话时,心思还放在日渐锋芒毕露的孙策,以及虽还没切实见过、却是慕名已久、史上英姿勃发、威风凛凛的大都督身上,并未意识到自己具体说了什么。待接触到两人惊愕交加的诡异目光,他自己也愣了一愣,才尴尬地想到自己方才胡扯了什么。……只怪跟总口出惊人的吕布待久了,说话也被传染了毫无遮拦的坏毛病。“不过说笑罢了。”为了淡去那欲盖弥彰的味道,也为了叫吕布包含委屈和谴责的目光、不惹起皱眉的郭嘉疑心,燕清自然而然地圆了过去:“亏你将城中妓院逛遍,红粉知己无数,却连个正经的妻妾都不曾娶纳,这些日子里的香帕鲜果,怕都是白收了。”郭嘉毫无诚意道:“娇花无数,岂能独爱一朵?况且万千花卉,花期各有不同,却多都短暂,那多见外头所现的最美的一朵,总比捧回家中,等个一年才能看几回要好得多。”听他这通煞有其事的歪理,燕清嘴角一抽,吕布则重重地哼了一声。郭嘉微眯起眼,不怀好意地看向吕布,正欲说点什么,吕布便凉凉地将一侧嘴角一抬,薄唇掀出一个嘲讽意味十足的弧度。眼白偏多的狭长眉目,摆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时,恐怕叫圣人看了,都得忍不住牙根发痒。吕布大大方方地往郭嘉腰部偏下的位置,轻轻递去一瞟,便缓缓地咧开嘴,加深了笑意,目光也很快转移了去。郭嘉:“…………”吕布是坐在燕清身后侧的,表情再丰富,也不会被燕清捕捉到分毫。——却足够叫郭嘉看得一清二楚。燕清惦记着还没影儿的郭奕,略作沉吟,忽一击节,道:“依我看,不如这样罢。”二人齐齐向他看去。燕清笑吟吟地说出了新定的奖励机制:“从今年算起,每往家里添一名子嗣——性别不限,每年都能多得休沐十日,美酒五坛。”看着郭嘉一对星眸底中蓦然绽放出光芒万丈、满是跃跃欲试,燕清一边欣慰对方上了钩,这计策眼见着就要奏效,一边毫不迟疑地补了一句:“一年最多算两回,多了不给。”节制过头,纵欲太多,都会伤身,那才叫得不偿失了。郭嘉盘算一会儿,乐滋滋地走了,留下吕布一人在内时,他闷闷地自后头抱住了燕清的腰,头也深深地埋了进去,哼哼唧唧个不停。燕清已习惯了他时不时就要跟牛皮糖一样黏上来,只随意抬起一手,在他脑袋上轻轻拍了一记,又拨乱那鲜艳张扬得要命的雉鸡尾冠,问道:“又在闹什么别扭了?”吕布瓮声瓮气地嘟囔了句什么,被燕清听得清楚,不禁失笑道:“怎么,吕夫人要为我诞下子嗣,也好凑了这热闹,多得一些休沐么?”吕布却答得斩钉截铁:“主公若真有法子,布又何惧之有?”燕清:“……”这大约是他第二回 ,被更豁得出去、脸皮更厚的吕二愣子,用妙语给噎得彻底说不出话来。第166章 肥羊清单吕布晕陶陶地扬着唇,手里倒毫不含糊地挥舞着方天画戟,一道道泼水不入的凌厉戟光,惹得校场外叫好声阵阵。燕仙君方才表示,生子秘药虽然没有,但甜甜的亲吻,倒是毫不吝啬地赏了一个。吕布得了这意想之外的便宜,顿时欢喜得跟偷吃了蜜糖的小孩儿一般,只觉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力气。见这头练得差不多了,他猛然想起主公之前的交代,不由敛了面上的笑意,猛一挥手,传令下去,带上一干精锐,皆披挂上马,一概绰了刀戟,就如一阵风一般朝城外刮去了。吕布想的是,要是趁着这股干劲正盛,紧赶慢赶的话,说不准十日出头便能回来了。郭嘉事后得知情况,不禁由衷感叹道:“还是主公拿这头蛮牛有办法。”燕清无奈驳道:“人在时亲亲热热唤他奉先,要么客客气气道句吕大将军,怎么他前脚一走,你就立马改口称蛮牛了?”郭嘉哼笑一声:“我同他,在这点上不过在伯仲之间,彼此彼此罢。”燕清一想也是。吕布在郭嘉背后,也的确没给过什么好评价,不由玩笑了句:“等他回来了,让他把将相和的故事抄个十七八次好了。”郭嘉刚要幸灾乐祸地笑起来,燕清下一句就悠悠杀到:“你若主动挑事,便禁酒一月。”郭嘉眉心一跳,开始左顾右盼,忽然不快道:“……其他人呢?怎么就留主公一人在这批阅公文?”燕清假装不知他在转移话题,笑眯眯道:“信得过的人还在调来的路途中,其他信不过的,不用也罢。而且,你这不是来了么?”郭嘉正义凛然地坐下:“愿为主公分忧。”燕清忍笑,连眼皮都不带抬地,直到批完手头这份公文后,才慢条斯理地睨了故作认真的郭嘉一眼,意味深长道:“看来我不只是拿奉先有办法。”郭嘉自然而然地掠过了这个对自己十分不利的话题,懒洋洋地往背后的木柜上一挨,抄着手,歪歪斜斜地杵着,笑眯眯道:“孙家那大小子,主公预备怎么处置?”燕清不以为意道:“他要来,就让他来好了。”不过仗已经打得差不多了,孙策要大展身手的如意算盘,定得落空。只等荀攸那头善后,再由吕布这边观望情况,看是不是要配合着两面夹击一下,收掉主要的漏网之鱼,就称得上是完事儿。 第297章 第167章 流氓双璧郭嘉只扫了一眼,便笑道:“好个试探。”燕清莞尔:“可不是么?当今之世,主择臣,臣亦择主,他这般做,也是无可厚非。”周瑜呈上这么一份名单的用意,可不仅仅在于要帮着解了燕清钱粮短缺的烦恼,而也在于,要测试将要侍奉的这个主公,到底重视什么。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侍,两人虽都看穿了周瑜的真正用心,却都只付之一笑,倒没真生出什么恼意来。就如史上提出类似建议的沮授和荀彧,就是因主公看重的事务不同,提建议时紧扣的主题也不一样。沮授冲袁绍建议的,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畜士马以讨不庭’,便是典型的从利益着眼;而荀彧和毛玠则说‘奉天子以令不臣,’则是着重于大义。燕清对周瑜的投石探路表示理解之余,眼也不眨地在圈了其中几个名字,其中就包括了鲁肃。郭嘉挑了挑眉,不免有些误会,劝道:“各家关系错综复杂,主公不可操之过急。”燕清傲然一笑:“你当我是土匪做派?说白了,我对他们的家中私财兴趣不浓,倒闻其中数人年纪轻轻,却颇有才干,生了爱才之心,起了几分招揽之意罢了。”叫他心动的,自然不是鲁肃的那些斛粮食,而是这位跟孙权初次见面、就在史书上留下灿烂一笔的‘合榻对饮’的密谈,东吴的大都督之一。……只可惜命也不长。燕清颇为扼腕地想着,忍不住盯了郭嘉一眼狠的,叫后者打了个寒蝉。如今论起富庶,还真没人比得过雄踞四州的燕清了。在大丰收过后,刚被接手的冀州和扬州姑且不说,还处于要倒贴人和钱来扶持的窘境,可豫、扬两州,却是在众目睽睽下,靠屯田政策、安抚流民和晋江教义的三管齐下,迎来了一场叫人目瞪口呆、粮仓盈满的大丰收的。在兵祸连绵的乱世,金银瓷器、字画古籍,就比不得到手的粮食要来得实在。尤其除了人祸,还有天灾,撇开大大小小的瘟疫不说,在不久之后,还将有一场导致无数人饿死的大旱。从这点看来,豫州可谓富得流油了。燕清纵使预知了这点,除了利用教主的身份给信徒们宣扬此事,又命令底下人多做防范,修建水利设施,用物资鼓励百姓们自行挖井除蝗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现在饥一顿饱一顿,上餐吃了下餐不着,在严寒的冬天里蜷成一团给彼此取暖的苦命人多的是,哪儿还顾得上遥远的几年后?之前不给够孙策募兵练兵的钱粮,一是为了锻炼初出茅庐、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伙子,二是要钓出周瑜这条大鱼。现目的既已达到,燕清断无继续刁难他的道理,基本是有求必应,只要要求不过分,一概爽快批了。且不说最基础的军饷,训练新兵种也好,雇佣工匠修造大船也好,让人改良船只构造,加强船弩也好……哪样不烧钱?燕清处没给予半分阻力,倒让心下惶惶地收到信的孙策,倍感受宠若惊,如在梦中了。郭嘉早见惯了自家主公的神奇之处,也不跟最初那样大惊小怪了:尤其主公也的确没看走眼过。便只嘴角抽抽,揶揄道:“这天底下,可还有哪处藏着唯主公方知的贤才?”燕清大大方方道:“有啊。”郭嘉还真生出点好奇来:“噢?”燕清不怀好意地往他身上瞄瞄,幽幽道:“譬如你未来的媳妇儿的肚子里,将要揣着的那个。”郭嘉:“……”燕清认真道:“名字我都帮着取好了,便叫郭奕罢。”他说得煞有其事,一本正经,直叫郭嘉翻了个白眼,几要仰天长叹。自家这过去就如谪仙一般的主公,究竟从何处学得如此促狭浮荡?郭嘉还没找出这个愁人的源头,只默默扣在了吕布头上,被燕清亲笔指派来取的周瑜,已暂别了孙策,几日不眠不休的策马后,赶至寿春城下了。他先于井然有序、除兵士数量多得超乎寻常之外、完全看不出半点刚换过主人的城外晃悠了一圈,才不疾不徐地凭符节进了城。看着自己一身尘土仆仆,索性到了客栈里焚香沐浴,更换衣袍后,方施施然地步行着去了燕清所在的官邸。燕清彼时正在书房里,一边闭目假寐,一边专心听着郭嘉慷慨激昂地发表意见,听闻后只笑着比了个手势,叫郭嘉暂停,旋即道:“来了?那就请他到正厅,设宴罢。”管事赶忙应了,匆匆退下。燕清看向郭嘉,理所当然地问道:“你是要随我一同前去,还是回房补个觉去?”郭嘉欣然颔首:“自是要随主公一睹周郎风采了。”主公近来没少挂嘴边的‘美周郎’,已将他的探究欲给全盘勾起来了。被领到正厅中,看着宴席被进进出出的下人有条不紊地设起的周瑜,唇角微微扬起,带着恭谨谦和、而不卑亢的得体微笑,俨然一个风华浊世的翩翩少年郎。他暂还无从得知素未谋面的燕主公,已将自己的一些‘事迹’同最亲近的谋主郭嘉给倒干净了。因这仪表气质极为秀美出众,就连天天接收燕仙君的容貌冲击的婢女们,都忍不住小心地多看他几眼。等宴设好了,燕清也携郭嘉有说有笑地到了。周瑜将腰杆一直挺得笔直,正坐在席上,眼角余光却一直不着痕迹地留意着厅门的方向,一听得隐约却明显不同于仆役的脚步声靠近,便醒了精神,从容不迫地起身,向燕清二人谦然行了一礼,朗朗道:“庐江周瑜,闻燕司空,郭少府之名久矣,幸于此得接见。”虽在那短短一眼后,就俯首行礼了,可有那惊鸿一面,已足够叫周瑜心里生出感叹来。果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别的且不说,单这逸群脱俗的美姿颜,世间怕就难有堪与其比肩者。“免礼。”燕清温和说道,由郭嘉亦步亦趋地跟着,在主位落了座,随意寒暄几句,宽慰道:“一路行来,叫你辛苦了。”周瑜忙谦辞几句,燕清就笑眯眯道:“伯符已说了,若没你这位总角之交的仗义出手,他是绝无可能办得成差使的。”说到这,他微微一顿,见周瑜神色微微一变,便悠然继续道:“他性情豁达,交友广泛,既是优点,我也无半分怪罪的意思,所以你也不用替他遮掩了。” 第299章 跟不但眼瘸得舍吕布不要而肖想自己,还为死心要采用卢植的馊主意坑他的糟心小皇帝一比,许久不见的刘协都显得可爱了。郭嘉压根儿就没想过要给刘协留点面子:“不务正业,给文和惹了不少麻烦,旁的没甚么可说的,倒是兖州一些人知道他的身份后,私下里有些动作,恐予主公不利。”就算如今的天子毫无实权,兵权也就可怜巴巴的那么一点,自保勉强够用,以及经董卓一嚯嚯后,皇室威仪一落千丈——也还是天子,是天底下最叫人趋之若鹜的宝座。自立是不敢的,废立是要臭名昭著的,那另立呢?卢植之前指导刘康下的那三道诏书,倒不是没发挥作用,但跟他所希望的相比起来,落差就大得太叫人失望了。也不能怪执行上有问题,而是在董卓肆虐京城时,现在朝野上威风八面的官员们的表现,百姓们都还牢牢记得:要么摇尾乞怜,要么装聋作哑,要么虚与委蛇,要么被捉拿下狱,自身难保……最刚烈正直的那些,白白丢了命,也撼动不了董卓的一根汗毛。在他们生活在水深火热,朝不保夕的惶恐中时,就是燕司空凭一己之力,登高一呼,召集关东诸侯组建盟军,又几乎将全盘兵力投入,与董卓决一死战,才让天不怕地不怕的董卓都发了虚。在燕清一路士气如虹,势如破竹,屡克险隘时,他们就也跟着欢欣鼓舞,殷殷期待。最后燕清也未能叫他们失望——那恐怖的混世魔王,竟真带着那帮凶狠的爪牙一败涂地,自个儿都死无全尸了!到底是谁的功绩最大,又是谁进城后秋毫无犯,还第一时间将收缴来的、由董卓搜刮来的财物给物归原主,他们目光雪亮,心里又有一杆称,才不至于看不明白。卢植因将时间精力都花费在慷慨陈词——躲避董卓追杀——失败被捉拿下狱——在燕清庇护下继续躲避董卓追杀——在后方焦急等待结局——大局尘埃落定,受到征辟复出上了,根本不清楚在前方征战的燕清是如何一点一点攒起来的声望,于是辛辛苦苦,最后成了典型的事倍功半了。不论如何,刘康表现越差,就有人心思越活络。另则贤才,立为皇帝,是否就能得个从龙之功,还能还天下一个真正的太平盛世呢?刘协又是血统高贵,是实打实的灵帝亲子,真要继承,较在位的这个资质平平的宗室子刘康,可要名正言顺的多。最重要的是,他背后,可隐隐约约地站着燕清的啊。燕清嗯了一声:“这我心里有数。不过打一开始,他的存在就是瞒不住的,与其遮遮掩掩惹人猜忌,不如光明正大地亮出来,顺道诈一波心怀叵测的诡鱼。要耐心点,等都浮上来了,便可一网打尽。”刘协出逃的时候,的确瞒住了不少人,可也只有情况最危急的那一会儿。等到燕清这后,是既不曾拘着刘协,又不曾封知情者的口,落落大方,就让那些心里犯嘀咕的人,只能继续犯嘀咕了。刚巧刘协还在何太后不怀好意的授意下被封过陈留王——这下可好,虽年幼了些,但因董卓祸乱超纲,忠臣失忠,早些出来‘上任’,也是合情合理。郭嘉话锋一转:“兖州势力,已错综复杂,主公要想梳理,却得投鼠忌器,实在难办。”燕清何尝不知?他之前已为此发愁过一次,这会儿心态已好上许多,闻言莞尔一笑:“船到桥头自然直,只要我们不栽什么大跟头,他们就不敢轻举妄动。而且就算他们要起头,文若但凡察觉到一点苗头,就断不会容许的。”兖州的核心是荀彧,板底虽也有些庶族子弟,但主要构成还是那些冲着荀彧去的名门之后。凝聚力倒是不容小觑,但对燕清的忠诚嘛……加起来怕还没有荀彧一人多。就算是荀彧,也跟郭嘉大有不同,与其说他是效忠于燕清,倒不如说他自始至终都是忠诚于自己的理想和信念,只因相信燕清是能帮着实现这一切的人,才鞠躬尽瘁,尽心尽力为其辅佐镇后。世家是伺机而动,荀彧便是从一而终。燕清对荀彧这种善于变通、却不曾动摇过底线的理想主义天才,始终是钦佩和尊敬的。却也因立场天然不同,不得不保留一线,行事时也不免受心里些道德的负担,而永远不可能像对郭嘉那般毫无保留。既能商议正事,甚至讨论谋反,也能插科打诨,就差一同寻花问柳了,总之是真正的无话不谈。……只除了还不能坦白跟吕布的关系。但燕清又诡异地非常信任荀彧——只要他不像史上的曹操后期那样,叫荀彧难以容忍,心灰意冷下死于理想破灭,那荀彧就一定会替他掌管好后方。而荀彧的手段灵活多变,张弛有度,可不似他形容气质那般温文儒雅,淡然无害。郭嘉颔首道:“这倒是。”对荀彧的品德有多高尚这点,二人都没半点异议。郭嘉安然道:“主公既有成算,嘉便能安下心来,不多什么嘴了。”燕清在被褥底下不轻不重地踹他一脚,笑骂道:“我何时嫌你多嘴过?那周公瑾,你也看过了,认为如何?”郭嘉言简意赅:“龙章凤姿,绝非凡物。”燕清不买账,挑了眉道:“一目了然。说点别的。”郭嘉道:“主公不宜轻纵。用是可用,却不能总在江东用。”二人心有灵犀,燕清即刻反应过来:“你是担心,他会撺掇伯符自立?”郭嘉不置可否:“只有确知无机可乘,才会绝了这可能。不然江东广袤之地,二子皆是人中龙凤,何愁不大有作为?”大江那头,实在太陌生,太广阔了。偏偏对那边状况熟悉的军中将领,就孙坚和其曾经的部下,那一干淮泗将领。若是舍他们不用,启用别人,便是将防范他们的意思放在了明面上;可任由骨子里忠汉亲君的孙坚一派独大,无疑是将隐患埋藏得更深了一些,不符合长远考虑。至于周瑜曾建议的,由孙策唱黑脸,直接来硬的将二张给拿下,省得燕清碰壁。可身为主公的燕清,又怎么可能真脱得开干系?二张不见得会真跟个半大小子计较,史上或就是哭笑不得于对方的不按理出牌,又怕对方蛮性起,初初才肯就范。换了燕清是主公,性质就截然不同了——区区一个在燕清帐下名不经传的小将,哪儿来那么大能耐操主公这谋士班底的心?自是出自燕清授意,才敢这么做的。“你可听我应允了?”燕清反问道。 第301章 “也罢,你年纪还小,也不用太急。”燕清浑然不觉自己只比周瑜大了四岁,笑吟吟道:“不过再过个一年半载的,伯符也不可能一直赖在南地不回去,只要他回一趟谯地,文台就已替他看好一门亲事。刚巧那女子明岁便要及笄,依文台的火烈性子,定要扣着他拜堂不可。”周瑜嘴角微抽,干巴巴道:“孙将军慈父之心,瑜定将代为传达。”燕清一本正经道:“还是别传达了。不说的话,伯符届时注定插翅难逃,有好戏可看;要是说了,那他会不会从,就无从得知了。”周瑜:“…………”不等一时间分不清这是玩笑还是认真话的周瑜消化一下对燕清的新认知,燕清便一挥手,屏退下人,由典韦亲自在厅门外守着,笑眯眯地换了话题:“言归正传。关于我的打算,你已猜到多少了?”他开门见山,周瑜略一沉吟,也不委婉:“汉室难兴,不过苟延残喘罢了。以司空实力之雄厚,应是鼎足中原,寻机虎步关外。要使外邦俯首称臣,对内则将以静制动而观天下,候多事之秋。”剩下‘建号帝王,意图天下’八字,他明智地掩下不提,心里却非常清楚,燕清定也明白。燕清微微一笑:“那你不妨再想想,我对你的打算,又猜到几分?”周瑜面不改色,只悠然俯身,拜了一下:“燕司空慧眼如炬,瑜这雕虫小技,定是早被看透了。”燕清不置可否:“周郎过谦了。”对于摆明来谈条件的世家子弟,燕清便拿出了公事公办的爽快态度——江东的情况不比战乱连绵的中原地区,因开化少,垂涎的人少,避祸去的人多,战事就不比北方多。然而权力构成混乱,小势力无数,强攻不难,可拿下后安抚,才是桩千头万绪的大工程。再强大的军队,再充实的后援,也扛不住小股兵力孜孜不倦的骚扰。单是一个善于利用地形作战的山越,就够叫燕清头疼的了。除非燕清为了专注于南下发展,不惜把重心从北地转移过来,撇开本末倒置不说,那才有不依靠士族就能成功的可能。要想两头兼顾,是绝无可能的。但要大幅放权,只名义上据有扬州大半,剩下则由各大世家占尽主位,近乎自治,那又是决意统一国土的燕清,不可能接受的。他有信心徐徐图下北边处于最虚弱时刻的世家大族,可南边的江东世家,实力却得到了极大的保全,单纯的压制,只会两败俱伤。史上在诸葛亮治下的益州豪族,因得不到切实利益,纷纷思魏叛蜀,便是前车之鉴。燕清要争取到他们的支持,才能用最快速度在南边扎下根来,再图长久的立足之法。可又得把握一个度,能勉强叫他们接受,又不至于会成为掣肘。要是仿效孙权那样的做法,凝聚力固然是增强了,可越到后期,被掌握在士族手里的权力就越无法控制。就连孙权老后不惜滥杀无辜,也阻挡不了大势所趋。就在他与周瑜客客气气地商量时,一道万分熟悉的脚步声极快地从远至近,等到厅前险险刹住,低声同典韦说了甚么,小声唤道:“主公?”燕清嘴角的笑,不由多了一些温柔:“进来罢。”吕布路上遇到些事,耽误了功夫,不得不风驰电掣,才在过年前赶了回来。他特意回了个房,将一身混了血土灰的污物冲得干干净净,换上新衣袍,才美滋滋地来见燕清。他目标明确,满脑子想的是如何将这回办得漂亮的差事给燕清汇报一番,最好能得点跟上回的甜蜜亲吻一样的奖赏,是以没听到下人报于他知的‘来了人’的话。在门推开后,猛然看到个眉目清俊,气质非凡的翩翩少年郎,笔挺立于主公身侧,微微的冲他礼貌地笑,就如两面无暇皓玉,交相辉映,差点没晃花他眼。吕布:“……”自己不过是他娘的出了一趟不咋远的门!吕布只觉脑门上挨了一道晴天霹雳,轰得眼前发黑。咋眼刚一眨完了,就又多上一个!吕布不知为何,就从眼前这半大小子身上嗅到了当初在荀文若处感受过的气息,浑身警醒起来,面上却是毫无表情,谦恭地向主公行了一礼。燕清亲自将他扶起,好笑道:“不是早说了,私下场合,你不必拜我么?现有些事要同公瑾商量,回头再听你细说。”公瑾?吕布将这名字默默记下,乖巧地噢了一声,慢吞吞地掠了周瑜一眼,眼皮微不可查地一抽一跳。周瑜早听说过这位威风八面、在战场上见神杀神、所向披靡的吕将军,是个不好亲近的冷淡傲然的性子,被这么不冷不热地打量,并未感到不虞,而是略显腼腆地小小一笑,再小揖一礼。对吕布的光芒灿灿的赫赫战功,世间大多男儿,都难免生出几分憧憬和向往来。周瑜虽还没到那地步,却碍不住身边的挚友极崇拜吕布,三天两头就要提一嘴,于是多少受到几分影响。吕布摸不清头绪,仿佛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硬梆梆地朝周瑜扯扯嘴角,露出个假惺惺的僵硬弧度,便重新耷拉下眼皮,静静挪到燕清身后,自发地充当起贴身护卫来了。第170章 平地狂澜因吕布的突然归来,周瑜善解人意地并未久留,很快便恭恭敬敬地起身告辞了。燕清准了,目送他离去后,方看向一身清爽,只是深陷的眼窝处透了点青的吕布,亲昵地伸手,亲自替他理了理一缕乱翘的头发,笑眯眯道:“辛苦了,此行可有遇到什么麻烦?”吕布跟一只被驯服的大猫似的,垂着脑袋,极享受在燕清肩头轻轻地蹭。直蹭得燕清快站不稳了,才依依不舍地坐下,据实相告道:“有那么一点。”燕清在席上挪了一挪,往后一挨,就完完全全地偎依在了吕布怀里,亲亲密密地像一个人。吕布受宠若惊地伸出双手,试着搂住燕清肩头,燕清由着他,笑道:“说来听听。”吕布美滋滋地咧了咧嘴,费了会儿定神后,简单道:“还不就是陈温留下的烂摊子,本初小儿也没收拾?领了先头部队出城,还没跑多远,就被一窝子黄巾流寇被包围了。”吕布打自娘胎出来,还是头回被人为劫马儿而拦下,瞅着仗人多势众而凶神恶煞的这一伙杂牌兵,当场也愣住了。 第303章 郭嘉道:“异族侥幸劫走天子,杀之无益,不过勒索好处罢了。况且这一丑事,目前并未被公之于众,不过是留驻洛阳的探子所传。”这些年来胡兵犯境虽然频繁,不过是趁朝廷势颓、天子昏庸这‘虚’而入,要真正与中原主力军为敌,却是毫无底气的。劫走一个有名无甚实的少年天子,只等于给他们一个勒索钱粮的大好机会罢了,只要还有点脑子,就不可能伤害刘康这个宝贵人质的性命,导致与大汉结下不死不休的仇怨。当然,叫刘康受皮肉之苦,惊惧屈辱,再狮子开大口,倒是可能的。简直滑天下之大稽!燕清揉揉跳个不停的眉心,理智总算慢慢地回来了:“不错。多亏奉孝提醒,我方才着急上火,差点铸成大错。”消息要是传开了,燕清这一天下皆知、世所赞扬的大忠臣,就必须带兵去救。但任谁都知道,身为堂堂天子,御驾亲征反被敌军劫走,那无疑是震惊天下的奇耻大辱。刘康就算没有性命之虞,之前辛苦积攒的威望,也将付诸东流,荡回谷底了。为了保住朝廷的声誉,天子的威严,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刻,当然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皇甫嵩怕是还想先试凭一己之力,看能不能将人救回来,挽回一下局面。加上探子得力,倒是给了燕清一个缓冲的空间,有时间去谋划。燕清在想通这点后,知道自己还有不少时间,叹了口气,看向吕布道:“奉先你先回去歇着,养足精神待命罢。我需去信予文和他们,具作商榷。”吕布分得清轻重缓急,见燕清神色疲惫间又难掩烦闷,纵心疼得厉害,也只有听命下去歇息了。郭嘉再次提醒:“主公只需等上几天即可,不必专程写信告知他们情况。”燕清猛一拍额,哭笑不得地承认:“是我气傻了。”探子派出的快马从京城出发,等送到最远的扬州,沿途的冀、豫和兖三州,他们肯定早就得到刘康被俘的消息了。郭嘉笑笑,一针见血地指出:“最心急如焚的人,定不在此,而远在京师罢。” 第171章 三方博弈郭嘉说得一点不错。除了忠心耿耿的皇甫嵩和卢植,还亲自引兵,不顾一切去试图将皇帝救回来外,这会儿得了讯的文武百官,已是乱成一团,各怀心思,连王允都压制不下。攸关长久利益和身家性命,就得审时度势,挑出优选策略。能在董卓磋磨下活下来的,多是圆滑的人精,这会儿就想得非常清楚,事态发展至今,结局不外乎这么四个:一是不死心的那两位运气好,侥幸将皇帝救了回来,然后私下里赏上一赏,信任加上一重,之后不再声张;二是陛下被彻底绑走,付出大笔钱粮作为赎金后,屈辱地迎了回来,让朝野随皇权一同威严扫地;三是陛下‘宁死不屈’,‘自为玉碎’,他们哀痛之余,因天下不可一日无君,需速立新主;四是索性不顾那位庸主死活,伪造他被害的谣言,将其广而告之,叫外族丢了筹码,他们可另择人选任之。头两种,得利最大的都会是出力最大的皇甫嵩和卢植两人,或许还加个后来居上的燕清,而跟他们没什么关系;而不论是第三还是第四种,就都有活动的空间,而一旦是共同推动的结果,过程也不需要承担什么风险。至于具体选谁,刘康年岁尚小,并未留下子嗣,那这人选,便是下一轮博弈的结果。宗室子孙数不胜数,哪怕是空有名义,而无甚实权的天子,也根本不愁无人可取。就算不能选出和自己关系亲近的,也总比心已被笼去的刘康要好上不少。新帝上任,就又能进行一次从龙之功的结算,重新进行利益的分配。不过这些人都深谙枪打出头鸟的道理,虽已拿定主意,却都不吭声,只默默观望。依他们之见,等去救的那两位文臣武将之魁无功而返、回来调度更多兵马的时候,恐怕才是骤然发难,兴师问罪,用‘护驾不力’这一送上门来的罪名,好将其撤职的大好时机。洛阳的暗潮汹涌,远在扬州的燕清虽未亲眼看见,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他采纳了郭嘉的谏言,并未冲动行事,但作风却雷厉许多——若说以前是和风细雨,缓缓图之,现便是雷霆镇压,溢有暴戾之气。吕布受他所掩藏的焦躁影响最厉害,每日沉着脸,容随他征讨的那批疲兵们休憩上几日,恢复精神,便毫不手软地操练起来,直叫不知情况的兵营里呜呼哀哉。不过这种充斥着不安的气氛,并未持续太久,因目前分散在各地的心腹谋士们的信,一封封地被快马送达了。燕清得了信后,进了里屋,派人召最信重的郭嘉和吕布来后,就命典韦把守在外,一边等,一边先拆了火漆,看内容了。荀彧以前呈给他的文书,多是简明扼要,直奔重点,这回却头次采用了长篇大论,阐明必须尽快发兵去救天子的原因。“……自董贼之乱以来,风云变幻,朝野混乱,国本衰弱,社稷动荡,灾厄横行,百姓受苦。鱼龙混杂之间,有非常之人,成非常之事。主公之雄才大略,为上天所授……须知兵义者胜,守位以财,便可进退自如,游刃有余,立于不败之地……珠以辉映而皓日月,杰以齐心而平中原……”荀彧的措辞,可谓是既委婉,又坚定。他虽未切实明言,却用一些看似花团锦簇的话,委婉地点出了燕清势力之所以能这般广纳贤才,发展壮大,除了精于把握时机,自身能力超群,人格魅力强大之外,有一核心根本,便是始终据有大义之名。单是大汉朝的皇运,就已持续了数百年,早已深入人心,刻入学说,并非是董卓一时挥动的屠刀,便能杀干净的。活下来的,则更坚韧,更清醒。燕清宣扬晋江教义的举动,荀彧虽并未提出任何异议,却到底在心里埋下了阴霾。皇帝被掳,虽是飞来横祸,却也成了考验他忠心的机会了。燕清早在收到这信之前,就大概猜出了上头的内容,现不过是‘果然如此’的心情罢了。他若知情而按兵不发,虽能保存了一时的力量,不给那些如狼似虎的军阀们任何侵入的破绽,却丢掉了让人交口称赞的高尚道德和宏伟大义,也会寒了以荀彧为首的那些,将复兴汉室的理想和平定天下的希望,都寄托于他身上的部下的心。 第305章 燕清随意看了吕布一眼,后者迅速会意,大声下令,让几个副将带着将士们在城外屯驻。燕清虽自信麾下武将各个治军严整,也断无猛然间带几万龙精虎猛的士兵进驻城中,扰了京民的道理。燕清遥遥地瞥了一眼正面朝着他,怔怔出神的卢植,微微颔首示意:“卢太傅。”卢植苦笑一声,拱手远远回了一礼,催马上前。其实若放在平时,不论是地方上的官员擅自回京,还是驱动如此大股的精兵悍卒越境临城,一个谋反烙印,就得被结结实实地打上去。可非常之事,就当行非常之事。尤其此刻皇帝性命危在旦夕,不在皇城中,皇甫将军也遭到软禁,那么手握天底下最强悍的军队,储有最丰渥的钱粮和无人可及的威望的燕清,甘冒被人诽议溅污之险,千里迢迢地赶来,摆出空前强硬的态度,就为镇住场面……但凡是一向自诩忠君护汉、忠心耿耿,纵算计燕清时也算计得问心无愧的铮铮汉臣,都感到了无比的羞愧,几要无地自容。燕清微微一笑,比了个‘请’的手势:“您先请。”他虽在军旅之中,赶路辛苦,却仍是衣冠楚楚,仪容盛极。卢植却是满面风霜,拼死狂追,奔波多日后,满是血污的战袍已有了难闻的酸臭味,他之前无知无觉,一心牵挂陛下安危,现忽然意识到这点,不免神色微微一滞。燕清官职上毕竟低他一些,要严格说来,需下马向卢植这个太傅见礼的——当然,之后卢植也得向身怀公爵的燕清略执一礼。但卢植却清楚,现正是最需要燕清这一诸侯之首的时候,他又一向清高傲气,哪儿会在节骨眼上计较烦文缛礼?对燕清的谦退,卢植深深一叹,神色黯淡,仿佛一瞬老了十岁,草草地抹了把脸,沙哑道:“某已无颜面临君上,还是司空先请罢。”他那再遭受艰苦磨难,也始终不曾动摇过的忠君报国的理想,在精疲力竭地回城,却被张牙舞爪的同僚逼迫的那一刻起,不说土崩瓦解,也蒙上了厚重的尘埃。最可笑的是这些卑鄙小人,各个欺软怕硬,一旦对上的是兵强马壮、悍将如云的军阀燕清,就马上换了一副嘴脸。燕清打量这一向精神奕奕、现却颓然万分的大名士几眼,微动了恻隐之心,淡淡道:“君上现正受苦,岂是自恋自哀的时刻?然而京中事务,我不便沾手过目,便劳烦太傅再辛苦一些了。”卢植神色恍魄,魂不守舍地应下,末了忍不住问:“司空是真持有陛下密诏?”他这问得唐突,燕清便回得冷淡。他微眯了眼,移开了落在卢植面上的目光,不疾不徐地将手探入战袍前襟,将一绢诏取出,坦然抖开,随四周人看:“我燕某人纵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绝无可能伪造陛下诏书的,卢太傅这一问,未免太高估了在下能耐,又太低估在下品行了。”在众将士充满敌意的目光中,卢植面色不由倏然涨红——他正处于情绪激荡的难熬关头,方才问的方式,的确太欠考虑,有失妥当了。可他自己清楚,方才那话的本意,却压根不是真质疑燕清的品行,而是直觉以刘康的平庸资质,不太可能未雨绸缪到那个地步。然而虽是匆匆一瞥,卢植也能确定那是刘康字迹和印戳无误,当下讪讪,别开头去,也不方便做什么解释,彻底无言了。吕布不屑地冷哼一声,怒瞪卢植一眼,嘴里嘟囔了什么,被燕清一下拍在背上,才不好发作,只有转头大吼,点了几个部将出列。卢植也正后悔着。燕清不辞辛劳,千里救驾来费心费力,还给了四面环绕的诸侯可趁之机,一颗赤诚丹心,可谓天地可鉴。要是燕清真有异心的话,只怕一开始就连躲都唯恐躲不及,又哪儿会在得到命令之前,冒着伪造诏书的杀头大罪,辛辛苦苦跑这么吃力不讨好、容易损兵又折将一趟?卢植清醒过来后,面色越涨越红,也越感羞愧难耐。他是太糊涂了,将奸臣误作后盾,却将忠骨视为奸佞……实在对不住陛下,也对不住燕司空啊!——自省得几乎要老泪纵横的卢植,做梦都不可能想到的是,他之前针对刘康的怀疑非但一点没错,对眼前这正气凛然的堂堂燕仙君的胆子,他也低估了不止一星半点。这可是昔日单枪匹马,就敢变成吕布模样,出入何大将军府,愣是驴走了张辽和一千新兵,又是靠这一千新兵蛋子,就能毫不犹豫地对上数倍于他们的西凉精锐的狠角色。不提将皇帝踩在脚底下暴打一顿的恐怖,单凭这几桩事里凸显出的胆色,要伪造一道小小诏书,就已绰绰有余了。只是世人多被燕清漂亮无害的外貌,温文尔雅的谈吐气质所麻痹,在最初的惊叹过后,就将这归为市井流言的夸张不实了。甚至还有人以为,真正出力的其实是身边那头猛虎吕布,顶多是把功劳算到燕清这主公头上了。燕清不知卢植的默默垂泪,也未将方才的小小冲突放在心上,只专注于眼前之事。这次进京,对他们而言只是短暂修整,顺便恫吓一下蠢蠢欲动的牛鬼蛇神。现示威的效果达到,也就够了,不必惹上多余的仇恨,于是只带上象征性的五千兵马,就由吕布贴身保护着,骑马进了城。百姓却不似满朝文武事迹败露后满是惊慌失措,他们尚记得燕仙君的好,听人忽然到了,不问缘由,只感欢喜。特别近来城中隐有动乱之势,官军行色匆匆,大官小官都心事重重的模样,早惹得民心惶惶。这下燕仙君翩然而至,哪怕什么都没做,也把他们的心给无形中宽了一遍。而根深蒂固的信念,也渐有了被潜移默化的苗头——比起毛都没长齐整的小皇帝,还是战功赫赫的燕仙君要叫人安心啊。看到热情的百姓捧着家里最好的鲜花瓜果,自发夹道相迎,很快就从远至近,汇聚成了一大片人山人海,见过无数大阵仗的吕布都不由咋舌:“主公,这……”燕清睨他一眼:“这还用说?”当然是快马加鞭,趁道路没被完全赌上,赶紧跑啊!五千亲兵也当机立断地催马撒开四蹄,紧紧缀在二马当先的两位主帅后头,扬起了小股尘土,就叫满腹忧愁,随他们进京,却倍受民众冷落的卢植,不慎迎面吃了满肚子灰土。燕清直奔软禁了皇甫嵩的前将军府。连他本人都觉得神奇的是——大概是受封公爵的不同之处——再入久违的洛阳城,他身上居然像多了个带有魔力的神奇光环加成一般。譬如现在,就只用大大方方地在府门前一勒马,再笑吟吟地看过去,那些受命守在外头的兵士就一个个跟跑了魂一般,面红耳赤地呆滞片刻,就不约而同地退缩去了。吕布简直快将自个儿泡进醋缸里了,却只能面无表情地一脚踹飞了被封的府门,大步流星地冲到里头,憋着气将皇甫嵩给逮了出来。 第307章 “……”冷不防地看到他们齐刷刷地做出的这个举动,燕清嘴角的笑意都被带得僵了一瞬。这玩意儿竟然不止在豫地流行,还传到京城来了么?他心里哭笑不得,面上只能装没看到:“备热汤,我要洗浴。”吕布凶神恶煞地朝那些还在痴痴地盯着自家媳妇儿,发呆出神的下人瞪去,才叫他们一个激灵,赶忙应下。燕清看得忍笑,面上却是淡然,问道:“郭少府,荀议郎何在?”管事战战兢兢道:“那两位大人来得早些,已歇下了。”燕清却没半点动怒的意思,甚至还十分欣慰道:“总算学会不亏待自个儿了。”他只准备停留个两三日,既是给自己和卢植的将士们修整喘息的余裕,也是给刚恢复自由的皇甫嵩调度人马的空间,半点都经不起浪费。吕布早习惯了主公将那些个谋士看得跟眼珠子似的重,听了这话,眼神都不带半点变化的。燕清放下心后,便往寝房去。吕布二话不说,殷勤尾随。燕清任他尾随到寝房,才睨他一眼,似笑非笑地提醒:“你不去么?”吕布被睨得腿都酥软几分,嘴上还理直气壮道:“有什么比得上侍奉主公来的重要?先伺候主公歇下了,布这稍后再去也不迟。”燕清轻轻一笑。在来时的路途里,燕清同郭嘉荀攸同车而行,他们相处议事的时间,比他跟吕布说话的三倍还要多。吕布只能干巴巴地看着,苦哈哈地等着,还得忍住不能叫别人看出半点苗头来,不知憋得多狠。现好不容易没了那俩麻烦鬼,哪肯就这么退开?觉得有趣归有趣,燕清倒也有类似的相思,对吕布这情态,也是很能理解的。现下人们都忙碌着,就算有闲人,也不敢盯着主子乱看。——时机正好。燕清往左右飞快一瞟,确定没人会留意到后,突然出手揪住吕布武袍的领子,往下用力一拽,就将吕布上身给拉低了一截。燕清难得大胆,在人来人往的地方,只微微侧过弧度优美的修长颈项,另一手搂了吕布肩头,唇角微微含笑,往吕布那猝不及防下微张的嘴上吻了一吻。一触即分。吕布还懵着,根本没来得及回味那是啥美好滋味,就已被推开了半尺,结实的胸肌被轻佻地捏了一把,还挨了一句亲昵的骂:“一身臭汗黏黏糊糊,还不快去?”吕布:“……这便去。”他晕乎乎地转了身,往外走着。一个人高马大的颀硕军汉,愣是走出了几分‘体迅飞凫,飘忽若神’的感觉。第174章 代笔一封等吕布高高兴兴地洗浴完了,换上干净熏过香的衣裳,三步并作两步地回燕清寝房时,却见同也换好寝服的燕清,竟已倦得伏在案桌之上。他指间提着的笔杆歪斜到一侧,沾了墨的笔尖,已渠得写了一半的纸面一塌糊涂。吕布瞧见这一幕,哪儿还有方才的旖思?只心疼得眉头蹙起,赶忙把门在身后关上了,蹑手蹑脚地过去,将纸笔扒开,小心翼翼地将燕清抱起,放到榻上。被翻过来时,燕清还不满地嘟哝一声,眼睫也跟着颤了一颤。吕布心惊肉跳地看着,结果他倒是未醒,而是很快又松了眉头,继续沉沉睡了。吕布这才长出一口气来,动作愈发放轻,一边用脚背把那沉重的火盆勾来,靠近床榻,一边摊开了叠好的厚厚被褥,从下至上,将燕清妥善盖好。他想得倒是挺美,可那被里却是冰凉的,被这么一盖,燕清哪儿还能不醒?燕清朦朦胧胧地就睁了眼,盯着紧张得屏住呼吸的吕布好一会儿,瞳孔才渐渐有了焦距。“你这是在做甚么?”燕清揉了揉发胀的额侧,懒懒问道。他脖颈修长,肌理白皙细腻,现微微往后仰了一仰,便显出分外精致的喉结,而领口被方才拉得敞开些许,大大方方地现出了漂亮的半截锁骨。吕布看得双眼渐渐发直,哪儿还听得到他的问话?加上燕清的发冠,早在方才就被吕布给随手拆了,省得枕在枕头上时碍事,现一袭乌瀑般的长发披散下来,柔化了平日淡雅出尘的缥缈气息,倒别有一副慵懒的风流情态。加上那嗓音里带着一丝未睡醒的沙哑低沉,叫吕布听着看着,就是一阵阵抑制不住的怦然心动。浅眠被扰,正是燕清最不清醒的时候,没能听到吕布的答话,他也未细思,只默默地发了会儿呆,眸底便一点一点地恢复了清明。“是你将我抱上来的?”燕清莞尔一笑,顺手揽住吕布颈项,在他唇边亲了一口:“谢你体贴。不过这还不是休息的时候。”吕布好险勒住了心猿意马,正经道:“主公要忙甚么?写信么?”燕清颔首:“闻朝中有位盛德君子,开达理干,文博富赡,博学多识,只因这些时日朝野纷乱,人心不齐,他失望之下,暗辞了官,闭府不出,钻研书法去了。”吕布:“……唔。”燕清道:“我与文若通信时,他亦屡屡将对方提及,赞不绝口,我便欲去信一问,看能否招揽得来。”吕布实在不乐意刚累得趴着都能睡着的燕清又起身去忙公务,可又知晓自己口舌笨拙,劝是劝不住的。 第309章 听着耳边随冷风呼呼灌入的肆意嬉笑,他心里又恨又惧又悔,却愣是不敢动弹分毫。第175章 针锋相对要是此时此刻的刘康,能有机会得知自己都被燕清误会成那样了,定要哭天抢地地叫一顿屈不可。他会沦落到如此境地,还得从最初的御驾亲征开始。那主意最初是內侍青云给他出的——那犯境胡羌是因粮食短缺,方来滋扰百姓,作战能力和人数都不厉害,何不借捏着软柿子立立威去?但凡儿郎,内心都有渴望亲手上阵杀敌,建功立业的念想,刘康又是爱想东想西的少年时期,自然就被这话给打动了。待他兴致勃勃地召了征讨戎族多年,对战经验丰富的老将皇甫嵩来,满怀期望地提出这要求后,得到的答复,却是不假思索地拒绝。皇甫嵩当然不肯。没见过世面、顶多在董卓的威霸下瑟瑟发抖的內侍的话说得轻松,可塞外是至穷凶极恶之地,侵兵看着少,却各个凶蛮,骑在马背上来去如风,踪迹难寻,岂是好对付的?就算他此番有十成把握,带上个这么个身娇体贵的小皇帝,也就跟贴身揣个烫手山芋没什么区别,麻烦得很。皇甫嵩拒绝得不甚委婉,刘康悻悻然地由他去后,心思却活络开了。若说他先开始,只是听青云随口一提,而萌生了一点憧憬,被拒绝之后,倒成了非去不可的执念了。皇甫嵩这边的路已走死了,刘康便召了王允来,向他问策。至于为什么不找卢植……他潜意识里明白,连皇甫嵩都不乐意的话,向来谨慎的卢植,就更不可能同意了。结果,还真叫刘康问对人了。王允非是纯然的文官,他为望族出身,少时文修武练,希望走的,是文可提笔定天下,武可挥剑定乾坤的兼修之道。在黄巾起义爆发的那些年 ,他临危受命,被朝廷任命为豫州刺史,首次领兵打仗,取得的战果也颇为不俗。经刘康这么一说,他后回了府,调出近年来对战胡羌的大汉官军的战绩,就从犹豫不决,转为大力支持了。毕竟新皇继位后,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树立威望,现天下人知燕清的多,知刘康的少。甚至有不少远离这一波澜频起、衣食不继,根本无力关心时政的贫苦百姓,还以为在位的仍是灵帝的长子刘辩呢。世上最胆大的,非是一窍不通的人:毕竟人往往会对完全未知的事物存有敬畏之心,而是像王允这种一知半解,却自认精通的人。王允对战黄巾时,亲自披挂上阵,身先士卒,也成功大展身手,现出文韬武略兼备的一面。但那些只是受了张角的煽动,本身却是从未经过正经训练,也无正式武器,仅仅是吃不饱饭活不下去,不得不硬着头皮揭竿起义的农民,哪能和在苦寒之地过活,野蛮而喜掠夺的异族相提并论呢?要叫皇甫嵩听了这君臣间想当然的话,哪怕脾气再好,也得气得吐上一口血不可。卢植恰巧在半个月前去了一趟弘农城,亲子安抚受灾害最厉害的百姓,因而暂且不在洛阳城中,就给了王允一些运作空间。等他回来,就愕然看到天子兴高采烈地骑着跟自己个子不合的高头大马,披着一身华而不实的盔甲,在皇甫嵩郁闷脸的陪同下,风风光光地沐浴在万民景仰的目光中,率领大军,威风八面地朝外进发了。卢植见状大惊失色,连脸上的尘土都来不及洗上一把,就得匆匆跟上。然而木已成舟,他就算义正辞严、拼死进谏,把皇帝劝住了又能如何?还能上一刻就威风八面地出了城,下一刻就带小股人马静悄悄地返回吗?如此出尔反尔,视军机大事为儿戏,那皇权的威严,才是彻底不能要了。卢植心里发苦,只有跟皇甫嵩合计一番,把‘御驾亲征’的皇帝安放在安全的后营,多拨些人马,只做个祥瑞,鼓励军心士气,总归是不能叫刘康真上去,遭遇任何危险的。这建议正中皇甫嵩下怀:皇帝占走功劳,还真不算什么,他宁可将所有军功拱手相让,也要把这乱来的祖宗给送得远远的。按理说卢植的做法十分稳妥,刘康也不是真无理取闹、半点情况也不懂看的稚童,其实早在真正出来,感受军旅辛苦后,他就隐隐有些后悔了。皇甫嵩和卢植郑重其事地恳求,他立马应下,也的确放在了心上,未曾胡乱外出过。谁知就在皇甫嵩暗松了口气,放松了些戒备,又心心念念地要将这破事儿来个速战速决,把原严防死守在刘康身边的兵力削薄一些时,潜伏许久的细作却在这时捅了天大的篓子。那还是被收服的董卓旧部之一。凉州多年来一直乱战不平的原因,就是其中混有被迁徙到此处的羌族降众,却未有合适政策叫他们同化起来。而董卓曾统领的西凉军里,就不全是汉人,还有不少会说汉化、懂得些汉理、骨子里却还是蛮横的胡人羌人。董卓在外人眼里无恶不作,可在这些胡羌眼里,却是很有威信的——凉州一隅,向来形如化外,就连边州民本身都颇受歧视,更何况是他们这些被视作‘非我族类’的异族?于是董卓败亡后,明面上虽投降了,之后却不安分,尤其一混得不如意,就寻思着替他报仇的人,也还是有那么一些。刘康对外头局势一无所知,只每日在主帐里读读书,写写字,偶尔在护卫的簇拥下在军营里头骑马绕一圈,就靠从前线频频传来的捷报解闷了。在这有心算无心的里应外合下,刘康被忽然闯入空虚本营的乱军冲击得阵脚大乱,被强掳了去……单从这桩事上看,还真不怎么能怪罪到他头上。在受苦受难的刘康,对救兵翘首以盼的时候,不可避免地想起当日如神兵天降一般,把凶恶的董卓打跑,把他从乱军中救出,温柔照顾着,最后奉上辉煌王位的燕清了。“呜——”在刘康自己涂改过的记忆里,早把将他救出水火的正主分明是吕布的事儿给忘得一干二净,追悔莫及地嘶声喊道:“燕卿啊!”刘康的悲情呼唤,并未被在温暖的屋里安坐着,整聚精会神地同心腹们讨论具体战略的燕清听到,倒是跟他有那么一丝血脉联系的刘备,收拾行囊的动作倏然一顿,隐有所觉。“夫君?”刘备神游天外时,帘子被轻轻掀开,一道悦耳柔和的女声就于耳畔响起。“夫人来了。”刘备的全部心思,现都放在了马上要迎来的频繁战事上,对这近来给了他不少温柔安抚、贴心慰藉,貌美无比的夫人,就不由淡了几分。这夫人心思玲珑多窍,当下就敏感地从他心不在焉的神态间捕捉到了什么,面上却不动声色,只走近了,主动接过刘备手里的活计,嗔道:“此些琐事,怎劳夫君亲自动手收拾?交由妾身足矣。”刘备也不坚持,由她去了。 第311章 三兄弟里,刘备还好,他那俩义弟却是身形高大健壮,只比吕布稍逊一些,可寻常马匹,支撑他们重量已是勉强,一旦发起冲锋长刺,就完全跟不上了。他们早为此苦恼颇久,却无力解决:一是囊中羞涩,二是纵使有钱,真的好马,也不是以他们如今的身份地位,就能买到的。现只有嫌不够的,哪有还有军马多出来的?谁知燕清非但主动想到,还主动提起,又善解人意地不挑明知晓他们所骑之马甚劣这一点,他们的感激里,就更添了几分真挚。关羽受其困扰最深,闻言眼前倏然一亮,情不自禁地抚了抚长须髯,随兄长深揖了一礼。这恩,他给记下了。他们甫一出门,方才绷着脸,神色高深莫测的吕布,便紧蹙起眉头,嘀咕道:“那赤面长须大汉……”燕清被提起些许兴致来:“嗯?他怎么了?”他以为是冥冥之中存在着一种绝顶高手间才有的微妙感应,让吕布在关羽名声不显时,也能立刻注意到对方。谁知吕布下一刻就辜负了燕清的小小期待,难掩嫌恶地皱了皱鼻,老怀不悦地补充完了:“盯着主公瞧个不停,那是作甚?”燕清:“…………”人大哥正同他说话,不盯着他看,才是冒犯无礼罢。荀攸嘴角微翘,露出个和燕清相似的笑弧来。郭嘉则掀掀一侧嘴皮,轻轻地飞快来了句:“就你还好意思说?”吕布没听到,燕清却听到了。他轻轻擒住郭嘉一手,提醒地捏了一捏,低声道:“奉孝!”郭嘉耸了耸肩,倒是听话地不接着挑衅了。让一场即将闹开的猫狗大战消弭于无形,燕清也暗松口气,再不耽误,亲手给衣着单薄就要出帐去的两宝贝心安谋主包得严严实实,才肯罢休。尤其郭嘉,简直跟坨球一样,胸口挂着个小巧可爱的八卦阵,跟风度翩翩的平日模样一比,惨不忍睹得很。燕清瞧着满意了,才无视了他俩哭笑不得的抗议,带他们去镇场了。吕布在边上幸灾乐祸地看着,不由骄傲地捏了捏背上的麒麟弓,胸口挂着的小黑盾。临出门了,他突然留意到燕清手里不知何时起,已换着捏了把怪眼熟的扇子,袖里也鼓鼓囊囊的:“主公,这难道是?”燕清调皮地冲他眨了眨眼:“有备无患。”卡牌让他防御不错,可在进攻方面,却总受距离限制。他又不好总向吕布借用麒麟弓,现有了这摆上‘杀’牌,就有扇哪哪起火的惊人效果的朱雀羽扇,就要方便许多了。他们赶至时,皇甫嵩和卢植等人已到了。双方军列整齐,尤其燕清军中将士尤其雄壮,颇具威仪,旌旗鼓角,各按次序排列开了。刘关张三兄弟骑着新得来的高头大马,伫于阵前,神色凛凛,而对面的西凉将领,也是神情严峻。卢植满心牵挂陛下安危,清楚多耽误片刻,陛下就多受片刻的苦,如今有深明韬略、善晓兵机的燕清大增援兵,胜券在握,更恨不能背生双翅,速赶了去。对之前毫不出力,现却挡在他们面前的所谓镇西将军和征西将军,顿时恨入骨髓。燕清于是发现,这会儿根本不用自己亲自上阵跟对面嘴炮,光气火填胸的卢植一人,就一通引经据典的唇枪舌剑,将对面骂得一愣一愣的。尽管他们大多听不懂卢植用的典故,却毫不妨碍他们感觉出其中满满的敌意,清楚那不可能是什么好话来,恼怒得很。韩遂决定不再以短击长,提声总结道:“这燕村夫鹰视狼顾,四处兴兵犯境,卢太傅忠奸不辨,现反助逆贼,想必亦是反意已萌,某虽驽钝,亦知久当成祸,当速诛之——”“诛你那姥姥!”张飞早忍不住了,爆咤一声,提了丈八蛇矛,催马出阵,到两军特意空出的圆地里:“一个无耻小人,自个儿反复无常,背叛无端,现还颠倒黑白,可是要笑掉你张爷爷的大牙?”韩遂怒道:“不过一无名小卒,也敢大放厥词!”“你家爷爷姓张名飞,不肖子孙可记好了!”张飞冷哼一声:“废话少说,就问你那野鸡阵里,可有人敢与我一战!”张飞一下拉满了凉州兵的仇恨,韩遂虽心里不快,却未真正受激,只一扬手,就有义愤填膺的部下嗷嗷叫着主动要求出阵。张飞面皮生得白,相貌也还能算英俊,身形虽颀硕,到底不比一干西凉军汉看着糙实。他又毫无名气,韩遂并未把他放在眼里,于是粗略一看,随便挑了个看着高大壮实,就派上去了。结果自是毫无悬念——张飞见有人出来,顿时双眼发亮地一个前冲,让对方一句话还没吼完,就被干脆利落地一矛给扎了个透心凉。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比起轰声大作的兵士们,吕布倒是一眼就瞧出那一矛非但干脆利落,十分精彩,更现出了扎实功底。“倒是不错。”吕布看向燕清,压低了声音,客观评价道:“不过这莽汉满脑子就他大哥,可惜了。除非将那油嘴滑舌的大哥也弄来……”燕清斩钉截铁道:“免了吧。”他不嫌命长。 第177章 端倪初现燕清虽无心之下折腾出了晋江教来,还当了叫他哭笑不得的教主,本质上却是不迷信的。然而一旦面对的是史上大名鼎鼎的‘五易其主’,势头不妙就撤退得刚决果断的刘备,他还是默默地选择敬而远之。经吕布这么随口一说,叫燕清不免想象起了那样的场景,顿时头皮发麻。 第313章 雉鸡尾冠上的长红缨,都被惯性甩得往后狠狠一抽,差点扫到荀攸身上。荀攸皱了皱眉,催马往后挪了几步。郭嘉瞧得啧啧有声,想挥挥扇子,可在动了动穿得无比臃肿,连抬起都不甚方便的胳膊后,却什么都没摸着,只有默默地将手拢了回去。燕清微微一笑,笑意里带了不自觉的几分宠溺味道,感叹道:“他便是这么个烈性子,怎么说都改不了了。”郭嘉淡淡地瞥了专注看向前方的燕清一眼,什么都没说了。燕清留在这里督战,却命荀攸引了一军,先回到寨中,以防对面留了一手,趁乱袭击守备空虚的后方营房。就算只是临时驻扎的营寨,粮草辎重,和负责组建器械的工匠都还在里头,容不得半分闪失。燕清这一顾虑还真非多余。一炷香刚过,他们就听得后边喧声大起,鼓角齐鸣,遥望一阵,就见霜雪覆盖的林木之中隐隐有军行动。原来是一股被韩遂秘派来劫寨的人马,还没进寨门,就被早有防备的荀攸给无情打退,刚撤出半里不到,就给燕清派去追击的部队给剿了大半。剩下的夺命狂逃,见实在不方便追了,这列军士只有拾了战果,回去朝燕清复命。恰在此时,郭嘉观天色渐晚,便谏言道:“主公是要给他们个教训,却不宜打得狠了。”他们要真正征讨的敌人,还是关外的胡羌,绝非是欺软怕硬的马腾韩遂。而凉州苦寒乱战之地,又被司隶一带隔绝开了,无法跟燕清的治下诸地连接起来,绝无拿下的价值。燕清颔首:“自然。只是这却不便提前知会将士们,省得他们心里有了顾忌,打起来就束手束脚,对面的马兵,却都是凶戾之徒,要让他们尽快得到教训,就得全力以赴才行。”郭嘉放了心:“主公既早有打算,嘉便不多加赘言了。”燕清莞尔,用朱雀羽扇在郭嘉头上,不轻不重地小小拍了一下:“奉先虽偶有逞勇好斗之嫌,却绝非不清局势的蠢人,若你是担心他受不住手,将对面打成死仇的话,如今就可以将心好好揣回去了。”郭嘉微垂了眸,掩去眼底的勉强之色,配合着抽抽嘴角。——若那吕莽夫真是懂得分寸之人,又怎么会那般胆大包天,仗着主公待他毫无防备,便怀那种荒唐心思?第178章 知难而退燕清对郭嘉此时所思一无所知,见天色已晚,便传令下去,让诸将鸣金收兵了。吕布对他素来言听计从,即便杀得还不甚尽兴,也毫不恋战,高喝一声,指挥着兵士们有条不紊地往后撤去。自他亲自披挂上阵,奋勇杀敌后,皇甫嵩便自动自觉地给他打了辅助,护住侧翼,俨然以他为主力主军,不出半点风头。现吕布既已撤了,皇甫嵩虽不知情况,也当机立断地命自己人撤离。卢植不免着急起来。明明战况正好,怎说撤就撤了?这拦路虎一般的西凉二将挡在跟前一日,他们便得晚上一日去营救陛下。须知从今日看来,马腾韩遂手下将兵虽众,可良莠不齐,兵器战甲也不过寻常,五个加起来,都不见得是吕大将军所领的一个精兵的对手。要是一鼓作气,强攻个数日,对面凝的士气,说不定就散了。他不好阻止大军的撤退,只心急如焚地拨了马,去寻回本营去了的燕清了。治疗伤兵、清扫战场、加固营寨的琐事被燕清交给了那几个副将,吕布则被他命令着回到营帐里,由亲兵伺候着,把一身脏兮兮的盔甲战袍给卸了。洗浴用的热汤没那么快烧好,他便先呼噜噜地往嘴里灌着热水,叫腹中暖融融的,至于吃食,因伙夫还忙着生火做饭,没那么快送来。吕布嫌自己身上没洗过脏得很,不愿到处乱动,省得弄污了主公只着袜踩在上头的柔软地毯,索性将脚边上的一块扒拉开来,一屁股坐在地上。燕清劝他不动,无奈地威胁道:“若是之后着了凉,我这便有你好看的。”吕布刚要开口,眼角余光便瞥到一边老神在在地坐着,自跟着燕清进来后,就一言不发,存在感极为微弱的郭嘉身上,不由讶道:“郭少府也在?”郭嘉还不及作答,典韦在外便扬声请示燕清,道卢植来了。“快请卢太傅进来。”即使目前全然是燕清占了上风,需仰仗人的也是卢植,燕清也不愿在这些细枝末节上落人口实,待这位是戴罪之身的卢太傅仍是客客气气,谦逊和气。卢植掀帘入帐,就被眼前这雄壮躯体上有大大小小的旧伤疤,就如恶虎的斑斓皮毛一般,正毫无礼数地坐在地上,对他虎视眈眈的吕布,给小吓了一跳。好凶的军汉!燕清假装没看到,莞尔道:“卢太傅忽然来此,可是有事指教?”“指教称不上,”卢植被这话唤回了神,顾不上看这一身煞气腾腾的吕大将军了,横竖这帐中并无外人,一文一武都是众所周知的燕清心腹,他顿了一顿,就开门见山道:“关于方才撤军一事,我颇为不解,还望燕司空可为我解惑。”燕清不答反问:“那请问卢太傅,究竟是以下犯上、狼子野心的胡羌更可恨些,还是对陛下安危漠不关心,目无主上的两头自守之犬?”卢植绝非蠢人,不过关心则乱,才没了方寸,现被一点醒,也回过味来了。不论是威胁性,还是严重性,后者都不是前者能比得的。他思忖一会儿,试问道:“燕司空是要不战而退敌之兵?”燕清摇了摇头:“都已战过一场了,岂好意思担个‘不战‘的名头呢。只是经白日一役后,对面折损了不少人马,也对两边实力差距心知肚明,威慑的效果,已然达到了。要是乘胜追击,便叫他们损失惨重,反而成骑虎难下,逼得他们不硬着头皮打下去,也不行了。”看卢植面露了然,燕清笑着道:“那俩人向来欺软怕硬,是十分惜命之人,看着这贸然出兵带来的损失,心里定后悔得很。不过狠话撂出去了,一时找不着台阶下来,才得硬撑着。若是卢太傅不计前嫌,肯费神修书一封,表明只要他们迷途知返,肯退了兵,提供援助,便可在事后写本申朝,向陛下阐明他们功可抵过。而陛下宽宏大度,心慈仁善,说不得就可减轻降罪。”“如此,他们定将感激涕零,知难而退,于我军而言,也可避了这朝同僚拔刀相向,内部相残,倒让异族得了喘息时机的大难题了。”话说得委婉,可谁都清楚,只要最凶悍的燕军不计较,那朝廷之后到底想不想秋后算账,予韩遂马腾都没甚么大区别。 第315章 不得不承认,吕大莽夫会动了那般心思,很大程度上,也是情有可原的。得亏他每日在梳洗的时候,都得于铜鉴里见着个只比主公略逊色一些的美男子,否则说不准也得被对方所惑。燕清不知郭嘉瞧着一本正经,内心已在天马行空,冲他招招手,亲昵道:“奉孝又想什么呢?”郭嘉被打断思路也不慌张,甚至连目光都不带挪开的,不疾不徐地凑近一点,随口拽了句感想出来:“主公是如何知晓,光凭一区区印戳,便可奏效呢?”燕清莞尔:“联盟初成,连磨合都来不及,那两人心胸狭隘,皆好猜忌,对不久前还是心腹大敌的盟友,又能有多少信任呢?”“要是对面中了这粗浅的离间之计,马腾不敢当面跟韩遂撕破脸皮,却会甩开对方;韩遂孤掌难鸣,面临的抉择是惧则退,怒则攻。倘若是后者,其必以暴厉之气待麾下军士,一旦军心散了,他那小命,也就没了。”至于会不会成这点,燕清倒不甚担心。马腾不管是按而不发,伺机报复回去,还是火冒三丈,当场选择质问,韩遂都是既洗不清,也不屑去洗的。毕竟两势之间,一直都是韩遂的更盛一筹,而这回不论是出力还是损失,也都是他那头的占了大头。若在本就不痛快的此时,被无端冤枉一顿,再兴师问罪一通,这么一个横行霸道惯了的大老粗要还能耐下性子晓之以理,那才是奇了怪了。燕清只简单一说,郭嘉虽已大致猜出,可在对上燕清眸底那点明亮而夺目的笑意,和面上那抹运筹帷幄、杀伐决断、自信满满的凌厉时,饶是他见惯美人,也不由错了错神,呆了一呆。话刚说完,燕清就敏锐地察觉出郭嘉的眼神有一瞬的古怪,不由奇怪地问道:“奉孝到底是怎么了?”郭嘉暗叹一声。主公若肯将这世间罕有人及的强大洞察力,稍微拨个一两分到吕布头上,怕就能清清楚楚地看明白那二愣子的狼子野心了。燕清不知郭嘉那山呼海啸的丰富内心戏,看他沉默不答,仿佛又沉浸在了思绪之中,也未在意,只挑了挑眉,就继续埋头批阅文书,时不时跟公达有说有笑去了。郭嘉颇感纠结地看着不管和谁在一块儿,举手抬足间的细小互动,愣是能营造出极亲密的氛围的主公,把平日里一闷棍都打不出响来的荀公达的话匣子给打开不少,心里的忧虑,就更重了。对于公达的为人,他且还是放心的,可照这势头发展下去,再浮出个比吕布更棘手的爱慕者,怕也是迟早的事。时不时就得被郭嘉在脑海里狠狠鞭打一顿的吕布,这会儿却睡得正香甜。目送燕清牵着郭嘉走远时,他心里还颇感郁闷,可转念一想,主公下这命令其实也是出于对他的关心,那股刚萌生出来的焦躁,很快就散去了。他将一身血污仔细搓干净后,就往亲兵铺好的榻上一躺,疲意上涌,倒很快就呼呼睡去了。然而吕布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被个不识相的细竹竿隔开了蜜糖罐的煎熬日子,才刚刚开始。且说马腾在帐内踱来踱去,跟副将一合计,具都义愤填膺,越想越不忿。那两份待遇截然不同,印戳数量也不同的书信,则成了如山铁证。好个老奸巨猾的韩遂!起初便是对方在胡咧咧,道燕清带了十万大军,扯了救皇帝的大旗,却是要借机实现吞并西凉的野心,他信以为真,才二话不说调了大半人马,前来助阵。不想他还傻乎乎地在前挺着,韩遂那头却早跟燕清暗通款曲,条件统统谈好了,得到的后路,自然就比他的要坦实得多。否则韩遂犯的过错,性质要更严重一些,怎偏偏是对方什么事没有,他却损了人马不说,还得搭个儿子进京,甚至割出一个郡去作为赔罪?韩遂可不知马腾对他已恨得牙痒痒的,只知道自己是纠结了一宿到底是撤军还是不撤军,结果天光一亮,就听底下人慌张来报——马腾一声不吭地,说要好好想想,明日再跟他具体商量,却是连夜将寨木拔了,只剩一顶顶空帐篷,人给撤得一干二净!韩遂当下被惊得头皮发麻。他这边的军队眨眼就没了三分之一,哪儿还有跟燕清的虎狼之师叫板的底气?他心里将莫名其妙就临阵脱逃,毫不讲信义的马腾给骂了个狗血淋头,脚底则毫不含糊,就跟抹了油似的迅捷果断。燕清究竟是真高洁还是伪君子,这且不论,反正这么个大好机会若摆在他面前的话,他是绝技不会放过的。以己度人,他当然得尽快撤退了。等燕清军那陆陆续续地起了身,准备生火做饭时,就讶见对面的西凉军一个个拔寨上马,如有恶鬼在背后追撵一般,各个跑得飞快。沐浴在一干知情人钦佩崇敬的目光中,燕清只慢悠悠地拍了拍沾着饼沫的掌心,又嫌没擦干净,就不着痕迹地揪住郭嘉一袭袖子,飞快地在上头擦了一擦。娴熟地完成这一套除了他自己,以及一直在极近的距离里不错眼地盯着他的吕布外,包括了郭嘉在内,谁都没看到,也没想到的举动后,燕清心里舒坦多了。遥遥与皇甫嵩和卢植对视一眼后,燕清轻描淡写地下了令:“都吃饱了罢?继续前进。”吕布骑着神驹赤兔,身着狮蛮战袍,肩挂百花披风,面色沉毅,锋锐的眉眼间,有着不近人情的孤傲和冷漠。薄唇平平抿着,斜飞入鬓的剑眉微微皱起,目光不经意地在那沾在郭嘉衣衫上的丁点饼渣上掠过,于心里冷哼一声。若不是郭奉孝这厮好不识趣,一直硬生生地挤在他和主公之间,与主公聊些有的没的,那点饼碎,定是会擦到自个儿身上的!只是大军开拔,又有卢植再三催着,行军速度是能快则快,吕布作为实质上的总帅,很快就得忙前忙后,焦头烂额下,既不及整理什么对敌妙策,也顾不得跟郭嘉一般见识了。军队有条不紊地迤逦前进,而自忖刚完成了一票大买卖,刚志得意满地回到部落里那些羌人,就骇然得知近些年来都窝窝囊囊的大汉朝廷非但动了真怒,行动得还空前迅捷。竟连浪费时间和自己人吵架,然后再慢吞吞地派使者喝令他们、或来谈条件的一些步骤骤都省了,雷厉风行地派了十万彪军,直截了当地取了大路,奔他们驻地杀来。不但叫还沾沾自喜的这些人傻了眼,也让西羌国王彻里吉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这还是他们所熟悉的汉人么?等打听清楚,在这支军队里领头的是谁,构成核心的人马又打哪儿来的后,他脑门上冒的冷汗,就更密集了。那可是从未打过败仗,连他们当日那作威作福,左右逢源的老朋友董卓,都恨不能送孙女去联姻的大杀神燕清燕重光!不管心里有多后悔,都为时太晚了。总不可能敌军还没兵临城下,他们就已经被个连羌地都没来过的年轻汉人给吓得阵脚大乱吧? 第317章 吕布知道燕清要做些不欲叫外人看到的事,屁颠屁颠地领命去了,确认完毕后,又赶紧回来汇报:“已退得够远了,一定看不到这边情形。方才冰碎的动静,他们也没听到。”燕清颔首:“为防一会儿波及到你,你也站远一些。”吕布依言往后挪了几步。燕清既是头一回试用化身武将的技能,也是首次在光天化日下变身,总觉得颇不自在。只是前路堵塞,一时间清除不掉,只有出此下策了。好在有知晓他秘密的吕布在边上看着。他微合了眼,将烂熟于心的语句轻轻颂出:“飞仙之道,缥缈莫测。”吕布虽知主公有这仙人本事,还一度为主公喜欢变来变去来戏弄他而倍感烦恼,却还是初次亲眼瞧见具体过程。又因清楚自己是唯一一个有这荣幸的,胸膛里一颗心激动得怦怦直跳,骤如擂鼓。在竖着耳朵捕捉到这么一句后,眼前竟然就无端现出一片浓浓白雾,将燕清整个身形给包裹住了!吕布屏住呼吸,瞪大双眼,紧张地攥着拳静看。不过少顷,这浓雾就已散去,现出一手捧长琴,长发披散,身着玄色长袍,身形高挑不下燕清原身,俊美眉眼间隐约透出些似曾相识感的青年来。化为神周瑜的燕清不安地往左右看看,见吕布一脸呆滞,嘴大大张着,连雪花飘了一朵进去都仿若无觉的傻样,不由笑了出声:“你怎似头回见一般惊奇?”吕布这才慢慢回神,不解道:“主公所化这人……分明不曾见过,却又好似见过。”燕清莞尔一笑,耐心地为他解惑道:“按理说,这大概是公瑾好些年后的模样,你认不出来,倒也不奇怪了。”吕布听得云里雾里,脑子晕乎乎的。居然还能这样?燕清不再看他,再面向那被拿来做实验用的厚重冰壁,神容一肃,单膝跪了下来,让琴身枕于膝上。山岭陡峭,北风呼啸,长发猎猎飞舞,冷入骨髓。燕清却宛若无觉,只以指尖轻轻拂过琴脊,并未触动弦身,却有三根火红琴弦倏然往外弹射,深深地没在了冰壁上头。目标已确定。“铁索连环。”燕清悬在心头的巨石,这会儿才松了一松,连丢了这么两张牌后,又等了片刻,等四种花色的卡牌刷新了,看也不看地同时丢出四张,以发动神周瑜的限定技能——业炎。一切准备就绪后,燕清深吸口气,眸光一沉,低声喝道:“烈火燎原,寸草无生!”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但见他指尖猛然一拨,之前只是若隐若现的淡淡琴音骤然转亢,从潺潺清溪化作惊涛骇浪,由清清雨霖化作天惊石破!单是营造一点伤害的‘火杀’就已够在厚重冰面上轰出一个大坑,更何况是被铁索连在一起,再将伤害放大了数倍的‘业炎’?灿目金光以力破万钧之势携起了绚丽的火花,霸道地沿那三根琴弦飞速往外蔓延,不过眨眼功夫,就狠狠地鞭挞在了顽固的坚冰上。后者宛若变得不堪一击一般,就以这三个相触面为起点,从前往后,目所能及的一路都被砰然炸得粉碎!火逐风飞,风助火势,不过瞬息之间,就已烟焰涨天,视野间尽是通红!吕布一脸呆滞,脑海也是一片空白,只剩满满的不可思议。真真是夺天地造化之法,鬼神不测之术!这么大的动静,非但出乎吕布的想象,也超出了燕清的预料。自然也会引来被勒令守远些的兵士。业炎这一招就是典型的自损八百伤敌一千,前面封堵的冰噼里啪啦地凄惨碎了一地,燕清的四点血量一下也跟着见了底了,只剩下可怜巴巴的一滴,比濒死的状态要略微好上一些。他仗着神周瑜的血较自己在正常情况下的要厚上一点,又容易刷出桃来,咬着牙这么浪了一回,却是头回体会到重伤的滋味。不同于之前体力耗尽的虚弱感,而是结结实实的浑身剧痛,骨肉撕裂。他痛得几乎要当场倒地,好在及时刷了颗桃出来,他就着单膝跪地、背对着吕布的姿势,勉力支撑住身体,飞快啃了颗桃,恢复了一些伤势后,也顾不上叫吕布回神了,就立刻念了化身的语句。待恢复了自己的模样,他心才定了下来,从从容容地握住吕布的手往后退了一步。等众将士匆匆忙忙地赶来时,便只见势中名声最盛、地位最高的二人一派云淡风轻,携手而立。而前头一大片之前还阻了众人去路的冰雪,已碎得只剩清亮冰凌了。第181章 眉来眼去燕清一脸云淡风轻地进了帐,见里头没有外人,那绷着的一口气就松懈了下来,虚弱地坐到席上,躺了下来。吕布虽还有小半心神沉浸在之前那声势浩大的烈焰焚天中,却第一时间就察觉出燕清状态不对。可见燕清有意在众多将士前掩饰,他担心之余,也只有强忍下来,竭力不着痕迹地支撑着燕清,好歹一路不疾不徐地走了回来。看燕清一进门就倒下了,他再憋不住心里的惶恐,急匆匆地单膝跪下,一面小心查看,一面压低声音唤道:“主公,主公?!”燕清闭着眼,在他脸上轻轻拍拍,安抚道:“歇会儿就好,无需担心。”手里刷新的四张是一手杂牌,并没有桃,还得去打会儿木桩,想办法用掉手头上的“杀”才行。主公身上虽无外伤,脸色却苍白如纸,虚弱得连站都站不起来,哪儿像是没事的模样?吕布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无声地在帐内绕着燕清踱来踱去,听得燕清哭笑不得,睁眼道:“若不是知晓你太担心我,怕就得怀疑你这是存心吵我了。” 第319章 不论是主公用那天降桃林以愈兵士,还是向天借粮以平饥患之后,都显出了不同程度的虚弱。现也定然难免。再一想到贼心不死的吕布正跟主公单独相处……郭嘉就更无法冷静了。他明明裹着一身厚衣服,却愣是以这笨重身形跑出了风驰电掣的气势,待被吕布拦下后,他迅速扫了衣裳完好,榻上睡得正熟的主公一眼,一口提在嗓子眼的气就徐徐地放了下来。再看向一脸狐疑不满的吕布时,那股淡定的架势就已彻底回来了:“主公这有我守着,吕大将军路上劳累了,也歇息去罢。”吕布心里嗤之以鼻。这郭少府好生天真,单靠一句轻飘飘的话就想撵走他?一双不安分的狐狸眼一来就使劲往主公身上瞅,怎么看都不对劲儿。吕布心念电转,面上却只漠然道:“不必,多谢。”他坐得安如泰山,郭嘉倒也没指望一句话就能把他支走,便慢条斯理地踱到燕清另一侧去,径直坐了下来。有他在这守着,吕布也不敢轻举妄动,断不叫这莽夫的妄念得逞了去。瞧见郭嘉透着防备的动作,果不其然地叫吕布不满地皱了皱眉。这郭奉孝最近都莫名其妙的……果真可疑得紧。两人各怀心思,面对面坐着,隐约有分庭抗争之势。只是相比于吕布双手空空、有情饮水饱的干坐,郭嘉赫然是有备而来,极自然地从怀里掏出几份公文来细看,不搭理对面暗暗透出几分敌意来的大将军了。郭嘉虽一句话都没说,一派怡然自得的模样,吕布却莫名感觉自己被比了下去,再一琢磨,不禁骂这厮狡猾——待主公一会儿醒来,见着郭嘉这勤勉模样,被夸得定不是自个儿!他往四周看看,除了舆图和批越好的公文外,别的没找着,倒翻出一本用燕清发明的印刷术折腾出的《诗经》样本来。他嘴角微抽,还是硬着头皮看起来了。然而只粗略看了几行字,心思就不自觉地跑到了别处去……主公之前变幻成的人物,道那是周瑜长大后的模样,他当时是为那火焰和化身之法而惊诧着,并未细想,现却觉得十分离奇费解。仅仅是眉眼和身量的话,倒是极有可能,可那琴音化火、烈焰焚天的神仙本事,难道长大个几岁,对就真能有了?——断无可能。吕布不假思索地否定了这不靠谱的猜想,继续苦思冥想。若说同周瑜毫无干系,也不有理:不然主公何必大费周章地在外头化成旁人,而且化谁不好,偏化周瑜不可?吕布怔怔出神,想了颇久,手底下的书一页未翻,自然未被郭嘉错过。而郭嘉所投来的不怀好意的目光,也迅速被吕布给捕捉到,毫不客气地回瞪了过去。燕清因口渴而迷迷糊糊地醒来时,一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自己一文一武的两个大宝贝,正在光天化日下眉来眼去的情景。燕清罕见地懵了一下:“你们……”不会是看对眼了罢?第182章 料敌先机在一瞬的凌乱后,燕清总算分辨出了两人那灼热对视中的敌意,暗捏了把冷汗,也定住了心神。就不知这仿佛永远不对盘的俩人,怎么又在他榻边给怼起来了。燕清若无其事地掀了厚厚的被子,郭嘉想也不想地扶了他一把,让他坐起身来。他以指为梳,随意撩了撩微乱的长发。吕布看得心驰荡漾,赶忙上前一步,拿外袍给燕清披上,顺道就把‘挡路’的郭嘉给挤开了。扬声唤人送水来,好笑地问道:“无端端的,都守在这里做甚?”郭嘉亲眼看到燕清醒来,暗暗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了,又被这话给勾起几分火气,便笑得十足痞气地耸了耸肩:“其中缘由,主公心下定然明了,何必明知故问?”明明郭嘉个头较他要矮上不少,可目光触及那皮笑肉不笑时,燕清莫名地就感觉心虚气短几分。他轻咳一声,打了个哈哈:“事急从权耳。”郭嘉对这说法毫不买账,兀自抄了抄手,冷冷一笑:“边州戎族,头个碍着的总是京师一带,主公辛苦一趟,到头来获利的也是那些个朽木罢了。其向来不与主公亲厚,无甚情面可讲,此回不过因着文若,出工即可,何必当真这般卖力?倘若真有攘外之心,也不当急于一时半会,现却本末倒置,损了真正要紧的贵体!”燕清摇了摇头,轻描淡写道:“且不说倾巢之下安有完卵,即便这会儿偷工减料,日后收拾烂摊子的,还不是我们?总不能指望狼心狗行的秉政之辈,奴颜婢膝的当道之徒,行那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提刀策马收拾旧山河的壮举罢?”这般透着赤裸裸的问鼎天下意味的语句,如今也就只能当着这两人的面说了。燕清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终归将郭嘉说服了。待送走他后,对着一脸深以为然的吕布,燕清便瞬间换了一副面孔。他板着脸,假意迁怒道:“平日见你对奉孝总瞪来瞪去的,关键时刻,你反倒认可起他来了,这是诚心的吧?”吕布讪讪地摸了摸头,却还是硬着头皮,固执己见道:“奉孝所言,确实有几分道理,主公身体较那些玩意儿要紧得多……”燕清终于没绷住严肃的表情,失笑道:“得,你们倒是联起手来了。我下回注意便是。”于是撵走吕布,在帐中化身华佗,按下羞耻之心,一口一个“越老越要补啊”地,就用俩砸在手里的废红牌,将血给回满了。再出帐时,他一身白衣胜雪,腰缠紫金玉带,外披玄色追风袍,头戴白狮和玉冠,已彻底恢复了往常的神采焕发,容光奕奕。不过这回,众将士明里暗里投向他的目光,却半点不受这出色容貌影响。 第321章 荀彧以为是治下出了什么大的变故,方才引得重要的两位副手联袂而来,是以立即搁了笔杆,屏退下人,凝神倾听。可等他们道明来意,荀彧面上的凝重非但没淡去几分,甚至还添了一层浓重的担忧和愕然。在荀彧认为,燕清领兵在前头营救圣上,他们的重任自然便是一如既往地稳固后方局势,保证政治安定,提防外地侵袭,再安排粮草输送。以陈群为首的一干世族子弟,却视这为发起叛变,夺走主动权的大好时机。倘若燕清千里迢迢地奔波一趟,真从异族手里救回了那无能又好乱来的皇帝刘康,便是又一份救驾的天大功绩加身,加上威震西凉的赫赫军威,这世间是真再无人能与他比肩媲美了。那他们反客为主的希望,也会变得微乎其微。即便燕清掩饰得很好,对聪明如陈群一类的人而言,那份暂未挑明的冲突,还是再显而易见不过了。如今的风平浪静,不过是燕清忙于对外扩张,着实腾不出手来,也还需要他们出力,才容忍了兖州这九成以上都由士族之后把持的局面。可真看燕清带在身边的重要心腹,除了荀攸以外,可不都是寒门出身?刊印书籍,修建官学,改编教材,弃推举不用……无一不在削薄大族势力。加上燕清的出身摆着,纵使也不乏诸如荀彧蔡邕等名士极看重他,将其视作志同道合的英主,更多的还是怀着跟陈群一样明着顺服、暗里戒备的心态的人。倒不如趁着大好时机,叛燕迎袁,待燕清前方军心大乱,难救刘康的消息一到,就另立更名正言顺的陈留王为帝。只要帝王进行了更替,那些个未清算的功劳,自然也就跟着灰飞烟灭了。当日董卓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废了刘辩,就是为了废除袁绍等人斩杀宦官、救驾的大功绩。如若进行顺利,燕清注定就得白忙一场。不过对荀彧时,陈群先来了个抛砖引玉——道燕清现野心膨胀,大有鹰视狼顾之态,宜早作打算,迫其退休归政,也好保全名声的好。“不可。”荀彧蹙着眉,毫不迟疑地驳道:“现谈退休归政,为时过早了!汝等知书识理,非寻常愚夫,怎出得如此鼠目寸光之言?攸关天下万民,岂能以个人是否功成名就以做定夺?主公现为社稷肱骨,民心所向,而天下尚且动乱,诸侯混战不歇,皇权暗弱势微,外敌攘攘环伺。主公一旦离兵闲居,却不仅招祸于一人,重则国家倾危,轻则故态复萌,江山也罢,主公也罢,都将为人所祸也!”陈群来时是信心满满的,却不想挨了兜头一泼冷水,挨了极严厉的一顿训斥。在他的认知中一直是心怀汉室的德美君子荀彧,竟然会在这大好时机来临时选择断然维护燕清,高度承认了对方的功绩和重要性,甚至对紧握军政大权,大肆扩张领地的行径也给予了理解和赞成……这实在是大大地超乎了他的想象。荀彧淡淡地扫了一时间颇为无措的他们一眼,心里霎时了然,沉声道:“看这架势,只怕今日你们跑这一趟,不过是求个锦上添花的心安理得,实际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罢?”陈群虽早已下定决心,被从来就十分敬重的荀彧那锐利的目光掠过,又一口道破心思时,还是颇不自在。他深吸口气,赧赧一抬手,无声地招来了早早布置在此的持兵甲士:“得罪了。”“识人不明,累了吾主。”荀彧揉揉眉心,面无表情地自嘲一句后,便不慌不忙地起身,向外走去,不使甲士沾着半片衣袍。在与陈群擦身而过的时候,他目视前方,漠然道:“袁公路天性骄肆,尊己陵物,勇而无断,猖狂骄豪,连其兄且比不得,更不配同主公相提并论。”陈群苦笑。若是袁绍未操之过急,在跟燕清的交锋中一败涂地,他们能有更好的人选,也不会推被软禁的袁术了。只是这时机千载难逢,容不得他们精挑细选了。假如袁术真是扶不起来的,届时再换个领袖,也是为时不晚,倒不是什么大问题。三月二十一,就在燕清举兵西征羌国的紧要当头,后方却掀起了轩然大波。陈群、司马朗以雷霆之势发动政变,软禁荀彧等一干臣子,与徐州陶谦,并州丁原结盟,骗住刘协,叛迎袁术。此事一经传出,世人为之哗然。兖州处于冀、豫之间,位置机要,又是第二个归燕清辖治的州地,光是那数年来攒下的钱粮,就让人无比眼馋。不料觊觎此地已久的各地诸侯,且没下定决心是否趁虚而入,就被里头的人捷足先登了。在深感遗憾之余,更多的倒是幸灾乐祸——燕清不是善于识人用人么?这下栽了个大跟头罢?哪怕清楚仅丢了兖州,剩下三州安然无恙,根本不至于伤及燕清根本,顶多肉痛一阵,还顺道为他这场吃力不讨好的西征的回程提供了大好理由……他们也还是以喜闻乐见为主。只可惜军报再紧急,经快马传到遥远的关外,也还要一阵子。偏偏坐镇豫州的贾诩也好,主持冀州的程昱也罢,在得知此讯后,竟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按兵不动,袖手观望。严阵以待的陈群等人暗松一口气之余,也品出其中的几分耐人寻味来了。若说燕清早有预料,那是绝无可能的。那这几位州牧的毫无作为,莫不是也对燕清心存不满,不愿效死力?陈群总觉这一猜测大有不妥之处,可一时半会,又整理不出什么头绪来,只得加紧了防备的部署,再清查是否有漏网之鱼。让陈群最为忌惮的贾诩,却正在书房里优哉游哉地品着新酿的果酒,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着公文。高顺虽耐着性子坐在一边,却跟席上扎满了针一样,不安地挪个不停。半晌着实忍不住了,问道:“贾别驾,敢问何时发兵征讨那些人?”“不急。”贾诩漫不经心道:“再候上一月罢。”“一月!”高顺差点没当场蹦起来,肤色本就偏于黝黑的脸更沉了,只本能地克制住了失敬的怒意,急促道:“那也太晚了!” 第323章 郭嘉默默地将腿一点点地缩了回去,改了个方向摆。心事重重的燕清对此一无所察,叹了口气道:“虽早有定计,好引蛇出洞,可对文若的安危,我还是有些难以放心。”哪怕后方还没传来只言片语,但无需多想也知道,士族是断无可能放过他引兵出征、后方守备空虚,回防困难这一大好时机的。只不过,就算士族是打着复兴汉室、迫他还权的名号行的迎叛之事,燕清却始终对荀彧有着十足的信心。莫说他截至目前,都没表现出要图谋帝位的野心,就算真有,甚至木已成舟,以荀彧的高洁品德和强大自律,也只会是对理想破灭、择人不清表示失望透顶,心灰意冷下选择自裁,而不会像史上陈宫那般倒戈一击,密谋反叛。因为平定天下是贯彻一生的理想,兖州的繁荣是长期以来的心血,温柔的人是绝不可能选择玉石俱焚的。陈群虽看穿了荀彧的愿望,却因太心急而用错了方法,注定得不到支持。郭嘉习惯性地摇了摇扇子,被冷风凉得一哆嗦:“主公大可放心。且不说陈群从来对文若敬爱有加,荀陈皆为颍川名门,多年来素有来往,即便软禁,也将以礼相待,而断无可能加害于他的。”燕清对这毫不怀疑,点了点头后,又忍不住苦笑道:“以文若的过人才智,即使这会儿是身在剧中,不识大略,等事毕后,怕也不难明白过来吧。”“依嘉看,倒不见得。”郭嘉莞尔:“也要看文若究竟想不想弄明白了。”燕清故作轻松地玩笑一句:“旁的且不说,陈群是断无可能做成文若的女婿的了。”郭嘉不知史上还真会有这么一场联姻,只以为燕清是调侃,便顺着这话道:“可不是?但他倒还能试做袁公路的女婿。”陈群要能真瞧得上袁术,那才叫有鬼了。燕清笑骂:“你这促狭鬼。”郭嘉冲燕清眨了眨眼,宛若无意道:“难不成是主公还想留着他做自家女婿么?”吕布霎时绷紧了背脊,强忍着不瞪向郭嘉。燕清道:“闺女没有,儿子倒已有了一个。这么说来,让他做文若的女婿,也无不可……”郭嘉嘴角一抽,明智地立马放弃了这个话题。经这一提醒,燕清面上不显,心里倒有了新的隐忧:他已好些时间没关注曹操那边的动静了……燕军主帐中说说笑笑,策早定好,就等雪天行事。而羌军中却是一片乌云密布,忧心忡忡。汉人狡诈,以前对上皇甫嵩时,都得小心莫上了对方的当,更何况这回是燕清?因雅丹丞相领的右军不走这路,此时的越吉将军便连个能商量的对象都没,只有烦躁地抓着脑袋,帐内踱步不断,唉声叹气不停。他又不傻,哪儿还能不知道这会儿对面按兵不动,说不准就在酝酿着什么要命奸计?可若是强攻对面营寨,他又感到危机四伏,毫无把握。这么一想,两害之间取其轻,还是见招拆招的好。越吉这一宿辗转反侧,总觉得燕军会来夜袭,很不安稳。不想一夜静悄悄,两头相安无事,他提防过头,却落得精神萎靡。恹恹地起了身,他正要准备命令兵士们生火造饭,自己好安心去洗漱时,就听得对面擂鼓轰轰,喊声大作。“敌袭!”越吉心道果然如此,想也不想地就大喝一声:“速速整军待战!”等兵士们手忙脚乱地抄起兵器,聚到铁车边集合,就看到对面燕军一些人高马大的兵士气势汹汹地策马冲来,却在半途就齐刷刷地收住脚步,有条不紊地往回跑了。留下一群严阵以待的羌人目瞪口呆,越吉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在做什么?越吉总觉得蹊跷,不只是故弄玄虚这般简单,心里不安,命令兵士们原地休息,不许散开,又派了一小股人马,在他们回转的附近看看情况。然而没查探出什么,半柱香过后,对面换了批兵士,又呐喊喧天地来了。在羌兵们的紧张注视中,他们毫不犹豫地采取了和上一批士卒一模一样的举动——半途就又整齐划一地催马跑了回去。“……”越吉这下也终于回过味来了:对面的燕军,根本没有袭营的打算,而是拿这当拉练士兵的方法,刻意在吓唬他们罢了!!!他自作聪明,非但没猜到对面的图谋,还反被猜中心思,导致遭狠狠戏弄了一通。追?对面全是精锐的弓骑兵,最耍流氓的兵种,也追不上啊!越吉登时气得面红耳赤,想也不想地就让俩副将引兵埋伏在那两股军队必经的一处,自己则领了一军,在前头吸引注意力。不是他不想动用铁车,而是铁车厉害虽厉害,却笨重得很,对灵活的小军作战、短兵相接,尤其是这类骚扰,几乎是毫无帮助的。只等对面再来一趟,就把他们团团围住,狠吃下来。天渐渐下起了雪。不料越吉刚布置好,之前还来得十分勤快的燕军就跟预知到他们行动一样,再没半点动静了。等他们在这漫天飞雪里,饥肠辘辘地等了好一阵子,人影还没看着半个,倒是空中传来饭香阵阵,天上有炊烟袅袅……竟是开饭了!越吉气得七窍生烟——汉人果真老奸巨猾,端得可恶!偏偏他又没有办法,只有把这股火气转向还饿着肚子的兵士,大喝道:“愣着作甚?蠢物们还不快些散了?!” 第325章 越吉一支全军覆没的噩耗,很快传回西边,震惊了西羌国朝野上下。 雅丹丞相清楚定是燕清用了什么计策,叫越吉那莽夫上了当,才会败得这般凄惨彻底。 他虽后悔怎就分了兵,可也有自知之明——就算他在场,也不见得能识破那些汉人的阴谋诡计,便仔细想了一想,给应会阵脚大乱的国王彻里吉去了封信。 还能怎样? 国中最骁勇善战的越吉元帅没挺过一回合,引以为豪的铁车兵仿佛不堪一击,显然不是有备而来、攻势无比犀利的燕清的对手啊! 他们手里的筹码,说到底就是那刚到地方就病得脱了形,只靠汤药吊着命的小皇帝,却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烫手山芋。 打估计是打不过的了——在这点上,羌人们迅速达成了共识,可在接下来怎么做的问题上,却产生了不小的分歧。 雅丹丞相认为,这燕清根本就是假借救皇帝之名,行杀灭他们之心,唯有尽快把皇帝完璧归赵,才可以绝了他的发兵借口,再向一贯主张弘扬大国风范的‘仁’的大汉朝送些礼物,才能绝了祸事。 可以国王彻里吉为首的大多数官员,却都认为绝不能这么算了。 被害了那么多大好儿郎,连功高劳苦的越吉元帅也一命呜呼,如此血海深仇,岂能就此善罢甘休? 至于那燕清再厉害,不还是区区一臣子,是为救皇帝来的。 那他们拿皇帝的性命去要挟,就不愁燕清不受掣肘。 彻里吉下定决心后,就命令雅丹丞相领兵回朝,他则紧锣密鼓地一边差人构筑城垒,囤积粮草,征兵备战,一边修了威胁的书信,让信使快马加鞭,给被他视为毕生劲敌的燕清送去。 可彻里吉没想到的是,世人眼里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燕清,在对上他的信使时,却是连问都不带问的,来一个就杀一个不说,不仅管杀,还顺道管了埋。 燕清都快被他们的天真和异想天开给逗笑了,蔑道:“现在还轮得到他们这般趾高气昂地跟我谈?想得倒美。” 郭嘉懒洋洋地翘着一条腿,一边啃着当地的水果,一边使唤着收拾残局的吕布:“弄干净点,别叫卢太傅他们看见了。” 假使叫卢植知道了,没准还真会答应赔物以求和的条件,只为保陛下平安归来。 吕布悄悄瞪了郭嘉一眼,手里动作倒利索几分。 郭嘉得意地翘起了嘴角。 荀攸忽道:“只不知陛下如今如何了……” 燕清对刘康的状况其实不感乐观:就连平日体魄强健的军汉,到了西羌后都有不少产生了水土不服的状态,得病上一场,更何况是平时娇生惯养,还是被敌人劫持来,待遇定然十分糟糕的刘康? 只是对燕清而言,刘康活着,对他而言固然有极大的好处;而扶持汉灵帝的嫡系子孙刘协上位,于他而言,也不算吃亏。 与董卓那惹得千夫所指,万姓憎恶的废立皇帝不同,刘康倘若一命呜呼了,首当其冲,将受到责难的,就是卢植和皇甫嵩,反观他的千里营救之举,毫无挑剔之处;刘协为先皇血脉,是受刘辩亲封的陈留王,刘康不过一无关紧要的旁支,可谓名正言顺…… 但就算是刘康做了些不讨他喜的少年慕艾之事,燕清一想到对方放到现代,不过是个正上初中高中的小孩儿,就又生了些许恻隐之心来。 是以他一路行来,并不全听郭嘉建议拖拖拉拉,而是全速行军,既是为了行杀鸡儆猴、拿西羌开刀的正事,也是想给刘康留下更多生存的可能。 不管结果如何,他是问心无愧了。 燕清坦坦荡荡道:“只要西羌还有那么一个明白人,就该知晓,倘若陛下有了闪失,他们就将遭受灭顶之灾。而对抗豺狼,出手需得雷霆,如若叫他们看出几分心慈手软,那才将殆害无穷了。” 哪怕是不甘心的彻里吉等人,也明白自己是‘鼠’,刘康才是‘器’,那为了留下最后一条出路,还是为了争取主动权也好,都得保证刘康活着。 在有桃在手的燕清这,只要刘康还剩下一口气,他就能妙手回春,将对方救回来。 燕清重申的道理,荀攸何尝不知? 只是一思及叔叔文若,他不由轻叹一声,颔首而去。 剩下三人知他心思,却又无能为力,只有默然对视一眼,默契地换了话题。 燕清道:“是了,你近来不是总说,睡得不安稳么?我新得了一玉枕,你可取了去。” 郭嘉却嫌弃道:“那硬梆梆的玩意儿,岂有主公的羽毛枕舒服?还是送予公达他们罢。” 燕清哭笑不得:“好个不识货的傻子。” 郭嘉翻了个白眼,换了话题道:“依嘉看,今春乏雨,怕有旱事。” “防旱的工事一直没听过,只是兖州那,就暂便宜了那些人了。”燕清笑吟吟道,忽想起一人来:“是了,不还有个能呼风唤雨的于吉么?便让他多降几场雨来看看。” 郭嘉哈哈一笑:“那厮唤了十回,不过灵验个一两回,早连牙齿都被他那些信徒给打没了,这会儿不知哪儿去了。” 燕清:“……” 吕布充耳未闻,专心啃着瓜果。 燕清以眼角余光瞥到,不由嘴角一抽,在他手背上轻拍了一记,斥道:“刚拖过死人,怎不洗个手?” 吕布委委屈屈地低了低脑袋:“喔。” 便老老实实去了。 只是等他回来,正待坐下,就见燕清已换了个坐姿,同郭嘉不知正聊着什么,笑声不断。 而他之前的案几上,放着几颗被细心地剥干净了皮的水果。 吕布:“……” 他强压下快咧到耳后根去的嘴角弧度,若无其事地坐了下来,拿了颗水果,却心花怒放的半天不舍得吃。 ——真怪。 明明是颗酸果子,咋尝起来就忽然变得那么甜呢?第186章 三人闲聊 第327章 燕清的口吻自信平淡,吕布却丝毫不觉宽慰放心,只勉强地勾了勾嘴角,眼神仍旧阴鸷。燕清笑道:“还气着呢?”吕布冷冷道:“不敢。”燕清不再废话,只按了按他暴起青筋的额角。“……”吕布扭过了头。燕清叹了口气:“奉先啊……”吕布迅速将头又扭回来,不肯死心地接着劝道:“主公确有些常人莫测之神威,只是那蛮子性狡残虐,不宜如此掉以轻心……”燕清好脾气地应付了罗里吧嗦的吕布好一会儿,最后仍然不肯表态,只笑道:“我何时是莽撞行事之人?纵有万全之策,还得看他是否也有诚意,肯一人前来,不然我是断无可能去见的。”‘’吕布哪儿看不出燕清的心思,一面打定主意事后寻讨嫌的郭奉孝说说,一面云淡风轻地换了话题:“布资质愚鲁,心中尚存一惑,盼得主公解之。”燕清莞尔:“但说无妨。”吕布沉声道:“主公怀此千变万化之能,可谓鬼神莫测,又乏人知晓,何必劳师动众,真奔袭一趟,来救那儿戏一般的小皇帝?依布浅见,主公大可半途便化作他的模样,届时由主公替他坐了帝位也好,寻机法尧禅舜也好,都较他要强上何止千百倍。”燕清耐心听他说完,方摇摇头道:“那你可就想错了。现今帝势倾颓,民心离散,陛下不过一傀儡耳,纵有诸如卢太傅一流忠汉栋梁竭力扶持,试行匡君辅国之事,然而大势已去,亦不过是徒劳无用之功。我即便能骗尽外人,化作陛下之相,可到头来行事无权,又有何用?禅位更是谈何容易,现朝臣们想方设法,欲制我且苦无方,又岂会任‘陛下’荒唐至此?”说白了,若是个有实权的皇帝,手中有那千丝脉络,神军万马,便绝不可能是单用相同模样的人替了本尊,就能取缔的轻易从容。若是个被人漠然忽视的傀儡,取代起来倒是简单多了,可当上之后,除了自找麻烦,束手束脚外,实际上是得不到半分真切的好处的。吕布听完之后,自然明白自己出了个馊主意,伸臂抱住燕清,俯首蹭蹭,赧然地不吭气了。“夜深了,你也回去歇息罢。”燕清躺舒服了,轻佻地拍拍吕布的一侧脸颊,笑眯眯道:“不是我不愿让你留宿,而是奉孝近来怕是起了疑心,还是莫叫他察觉出端倪来的好。”吕布蹙着眉:“喔。”离开后,吕布还留了个心眼,往周围特意扫多几下,果真看到个怪眼熟的、平日跟在郭嘉身边的亲随的背影,想必是跟那狐狸汇报去了。被这种心细如发、还在爱人面前说话极有份量的狡猾智士盯上,可不是甚么好事。吕布不由暗骂一声,慢吞吞地往自个儿的军帐走的同时,不得不在脑中琢磨起对策来了。只是不等他将对付郭狐狸的方法想出来,彻里吉派出的新信使也还在路上,后方就又传来了一道意味着极大变数的消息。——徐州刺史陶谦病逝。第187章 雅丹丞相“此话当真?”对这曾受过他一些恩惠,又明智地通过参加当初的伐董联盟以作两清,后对他不亲不热,还在陈群等人掀起叛变时,第一时刻选择同他们联盟的陶谦的死,燕清谈不上有任何感慨,头一个反应,倒是莫名其妙。这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在家中坐着,又无天灾人祸——就算是他要回头算账,距兵临城下那日也还早得很呢,怎说没就没了?郭嘉冲微愕的燕清眨巴了下眼睛,慢条斯理地摇着羽扇,含笑道:“主公何必装作不知?”燕清:“……”他哪儿就‘知’了?“奉孝打什么哑谜?”燕清无奈道:“且不说你我此时此刻,皆在万里之外,即便要下手,首当其冲的,也是陈群而非他。”郭嘉摇了摇头。不过看燕清是真以为自己无辜,他便不再故弄玄虚,只笑眯眯地将心中所想娓娓道来。原来,真要追究起陶谦在没了史上曹操为父雪恨那一吓的情况下,竟还死得更早了些的缘由,还真跟燕清带来的蝴蝶效应脱不了干系。因燕清重视防疫,爱护部下——尤其以郭嘉为首的一干体弱多病的文臣的身体健康,自得封公侯后,他仗着自己有了更多的权限,就顺势修改了不少相关的法律令条,其中就有数条,大幅地提高了诸如医者、工匠等的待遇。在招致士族不满抗议的同时,也引得获益者将燕清视作明睿之主,加上燕清治理有方,治下安逸富饶,一派欣欣向荣,于是不乏拖家带口,千里迢迢,也要奔来的。陶谦是为庆祝燕清太过自负地轻易远征,导致被兖州那一派发起反叛、还丢了一块辛苦经营的沃土,而设宴请宾客时,高兴过头,才不慎染了风寒。他到底年岁不低了,是以一早就慎重对待,派人去请城中医者,这下便彻底傻了眼。竟是所剩无几,但凡有些名气的,都早举家搬至豫州去了!陶谦只有一边先用着那几人的药,一边派了快马,往兖地求援去了。这来来回回一折腾,就是半个月的功夫,期间他的病情非但不见好转,还加剧几分。最让陶谦胸闷头疼、也是为这困境雪上加霜的是,大概是由于他染病缺医之事传了出去,那些个藏在城中,往日行事低调的晋江教徒,因仇恨他这刺史对教主背后捅刀的所作所为,居然胆大包天地阻挠起草药的供应来了……只是谁都没想到的是,陶谦真会一命呜呼,导致偌大徐州,瞬间成了无主之物。燕清听完来龙去脉,真是哭笑不得,也懒得反驳这跟他没什么关系了,只道:“怎就无主了?他那长子不是继承了去么?横竖现今朝野一片混乱,陛下亦是自身难保,根本顾不上一区区徐州刺史之位。等腾出手来,饶他再无能,也该站稳阵脚,可大大方方上本表奏,得个名正言顺了。”兖州的袁术那边,只要还有点脑子,那就算再垂涎这一仿佛天赐的良机,也不敢轻易去吃这嘴边肥肉的——趁新主势羸,就对昔日盟友下手,那短期内谁还敢与他联合?但凡是谁开了这互噬的头,一直蠢蠢欲动的幽州公孙瓒,就不可能再与他们相安无事。当然,如果是绝对会在西凉战事一了后、就起兵剑指兖州以报复的燕清,这一受他们最忌惮的头号大患已解,情况就大有不同了。偏偏是在这强敌在侧、需广建盟交的节骨眼上,才让袁术不敢轻举妄动,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徐州的大乱被慢慢平息。这么说来,也是耐人寻味:别看陶谦虽死得憋屈,可他儿子能坐稳这一位置,却也的的确确是间接托了燕清的福。听燕清这一问,郭嘉不由将扇子啪地一收,理直气壮道:“敢问主公,徐地在陶谦之子手里,与在主公囊中又有何异?” 第329章 第188章 单刀赴会在雅丹丞相的努力奔走下,彻里吉终于同意放下架子,同燕清开诚布公地好好谈一谈。燕清假作犹豫地推辞两回后,第三回 终于同意了。到了约定的那日,他焚香沐浴完,正由亲兵整理着袍服,眼角余光瞥见吕布正焦躁不安地踱着步,又是满脸的欲言又止,不禁笑了一笑。待亲兵完成任务,退出帐外后,燕清就轻咳一声,冲被他吸引来注意力的吕布,一脸严肃地打了个‘过来’的手势。吕布心里登时咯噔了一下。——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他满心疑惑地凑近来,附耳过去,刚要细声询问,毫无防备地就被燕清轻轻地在唇上亲了一下。吕布:“…………”燕清一偷袭成功,就灵巧地往后退开一步,拍拍对方紧绷着肌肉的结实胳膊,欣慰道:“观奉先今日表现,竟能如此沉得住气,吾心甚慰啊。”吕布紧抿着唇,视线定格在燕清的面庞上,眸光变幻莫测,末了定格在一个似是欢喜,又更多是平静的诡异表情上,闷闷道:“主公谬赞了。”见他兴致不高,燕清仍是笑眯眯地,忽往席上一坐,还朝边上拍了一拍:“横竖还半个时辰,何不坐下来聊会儿?”吕布对此自是求之不得,立马就坐在了燕清指定的位置上,却还绷着脸,不发一言。燕清宛如浑不在意,一边开始煮茶,一边开门见山道:“倘若会面之后进行顺利,这边剩下的战事,就能全盘交给太傅处理了。”吕布诧异地睁大了眼:“就这么放过羌人了?”燕清言简意赅:“羌王一死,其部必将大乱,哪还顾得上挟持陛下?有彻里吉这前车之鉴在,恐怕也不会有人敢以陛下为筹码,向汉廷索要甚么了。倒是我们,可以趁乱攻上几波,行落井下石之效,也算开一个好头。”“而余下的乘胜追击,不过让人白捡功劳,我们若肯拱手让人,不愁正盼着戴罪立功机会的太傅他们不肯笑纳。”更何况根据他们的猜测,以及打探来的结果,都表明刘康也被彻里吉给带来这边了。便省了杀到羌人本营去捞人的功夫。吕布能理解燕清不想越俎代庖,倒不如达到目的后翩然而去,既避了嫌,也好回去打理自己辖地的心思。可这大前提听着,却始终感觉不太对劲,奇怪道:“可平白无故的,羌王如何会死?”燕清莞尔,委婉道:“你当我是会友去的不成?”吕布迷茫片刻后,悚然而惊,当即拍案而起:“如此万万不可!!!”燕清微眯了眼:“方还夸赞过你,怎又故态复萌了?我既敢这般说,便是做好了万全准备,你反对亦是无用的。”吕布知晓燕清心意已决,面上一阵绝望。无奈他前些时日去寻求了郭嘉的帮助,然而那厮虽不甚赞同,却仍相信以主公之能,即便不成也能全身而退,并不同意去劝阻。导致他孤军奋战,力不从心,凭这拙口笨舌,根本说不通主公改变主意。现木已成舟,他只有强忍着气,勉强敛住心神,再深呼吸了一口,终于恢复了不露喜怒的模样,认真听燕清继续讲下去。燕清看他配合,便安抚一般握住他一手,悠悠道:“我知你定会放心不下,因此也有一项要务,需交予你亲自去办,万不得假借人手。”吕布沉吟片刻,问道:“可是趁乱突袭敌营,救出陛下?”燕清赞许地看他一眼:“正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即使此后怕是无人敢拿陛下要挟我等,也需防那彻里吉的死忠部下借杀害陛下以泄愤。”吕布:“只是一将陛下救出,且不说陛下定是归心似箭,太傅他们恐怕也惧夜长梦多,要着急撤军。届时主公再要进取,就很是难办了。”燕清摇了摇头:“这可未必。你这话倒并非全无道理,假使羌兵势强难挡,他们定不愿冒更多风险,锐意进取,而如你所说那般,多半要选择保守撤退。但羌王伏诛,羌兵定将大乱,再有你领兵率先发起冲锋,敌军难以阻挡,一时半会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如此一份大好的立功机会,他们岂会放过?”毕竟单靠救回陛下——还大半需归到燕清头上——的这一份功,绝对不够折了之前护驾不力的罪过的。卢植和皇甫嵩不仅不是蠢人,还都暂无上表辞官、告老还乡的打算,那要继续以如今职位在朝野立足,不但要争取陛下的支持和信任,还要有足够有说服力的功绩来堵住蠢蠢欲动的群臣的口诛笔伐了。那就不太可能放过这个机会。燕清知道,现阶段他自己尚且内忧外患,哪怕有这兵力,也还得讲究名正言顺。那么要对羌兵斩草除根,就无异于痴人说梦了。不过,要像曹操那样,通过枭敌之首,灭其精锐,给他们营造出大麻烦来,再鼓励朝廷施以有效又强硬的态度,还是称得上可行的。至于之后要怎么根治这一难题,还得等个更成熟的时机。“路漫漫其修远兮。”燕清感叹一声,被吕布听个正着,不假思索地回了句:“愿伴君上下求索。”“这还用说?”燕清挑了挑眉,含笑看他一眼,轻声道:“自是离不得夫人的。”吕布屏了屏息。不知为何,这句分明不是甚么正儿八经的情话,还带着十足的理直气壮,却莫名其妙地令他心悦得难以自已。只是这份好心情未能持续太久,就随着不得不目送主公进到那该死的帐内,自个儿却不得不隔得百步外就驻足,跟彻里吉同也未带进去的亲兵站在对立两头……而烟消云散了。他面无表情地立在那里,手持方天画戟,背负麒麟弓,一身银甲在骄阳下熠熠生辉,身后战袍随风烈烈飞舞,活脱脱是一尊煞气腾腾的战神。很快就引起了羌兵们不安的窃窃私语。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后,吕布那原是锁定帐门的锐利目光,迅速裹着滔滔怒火,光明正大地迁怒过去。任谁都看不出,看着傲慢的吕布,其实此刻正无比紧张。 第331章 西羌王脾气爆裂是出了名的,因此他这近乎蛮横无理的言论,也没人敢有别的想法,只老实认错。燕清这一阵气势汹汹的发飙,直叫还存有一点疑窦的队长大气都不敢出,暗自懊恼不该为丞相触怒了国主,讷讷地回队了。燕清随意解下身上披风,无礼地盖在了刘康的脑袋上,遮蔽住了他的视线,也叫他身形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进去!”燕清不快地催促着,粗鲁地推搡着他,把他给赶进了帐内。刘康哆哆嗦嗦地照做,就连头上的披风都不敢拿,就靠能看到的那一小片地挪着,差点摔倒在地。等入了帐,燕清便暗暗松了一口大气,顾不上为进行顺利而高兴,就退开几步,在刘康应该听不到的地方,将声音压得极低地飞快念了句‘仙道玄妙,俗人安得其法’,就一下给变了回来。再一开口,便是燕清那温润悦耳的本音了:“陛下。”刘康听着这熟悉的声音,不由呆滞了片刻,半晌才停止了细微的颤抖,小声询道:“燕卿?”燕清上前一步,单膝跪下,以配合刘康的高度,伸出手来,温柔地将那披风给摘了:“臣无能,来得太晚,叫陛下受苦了。”刘康木愣愣地挪动着眼珠子,一寸寸地挪,直至落在燕清那如玉一般的面庞上,就定格住了。“真,真是燕,燕卿啊!!!”在极度地难以置信后,刘康一点点地清醒了过来,胸口剧烈起伏,干涩的眼角忽就涸满了泪,一滴滴地往下淌着。燕清看他情绪就要失控,赶紧将事前备好的巾帕取出,给刘康掩住,郑重道:“现尚未脱困,还请陛下再忍耐片刻。”刘康的眼泪就被生生吓回去了。他此刻就是一只不折不扣的惊弓之鸟,脑子也不甚清醒,这会儿都还没想起要问不翼而飞的彻里吉,只紧紧地凝视着眼前的救命稻草,小心翼翼道:“那,那该如何是好?”燕清莞尔一笑,那双极漂亮的眼眸中,充满了叫刘康依恋的信心:“只委屈陛下紧紧跟在臣身后,莫要落下了就好。”不是燕清非要强调废话,而是看刘康这欣喜若狂得语无伦次的模样,他毫不怀疑,要不声明一下还没真正脱险,这小皇帝怕是恨不得直接扑在自己怀里,黏着不离半步。这些天受的罪显然给刘康心里留下了巨大的阴影,一听燕清这话,眼泪给彻底憋回去了,抖擞了精神,认认真真地应下。要不是内心清楚刘康此刻的不幸,纯粹是咎由自取,甚至还连累了无数将士,燕清都几乎要心软一些,快同情起这放现代还是未成年的少年来了。“陛下,请罢。”燕清将从郭嘉那借用的八卦阵悄悄缠在了刘康的腰带上后,就顺手摸了摸自己脖颈上挂着的、挪用自吕布的仁王盾,有了这两层保险,再将卡牌刷成桃和闪为主后,把诸葛连弩重新收在袖中,就牵着满是汗的刘康的手,往外走去。当他笑眯眯地牵着刘康的身影出现在帐口时,所有人都怔住了。“奉先!”燕清当机立断地喝了一句。就算没这一声,吕布也决计是这些人里反应得最快的一个。他方才还似一头慵懒的饱食猎豹,除了杵在那用凶恶的眼神吓吓人外,就连甩甩尾巴都懒。只是得燕清一下召唤,就彻底活过来了。“护好主公!”吕布目光炯亮,即便燕清在事前只稍微跟他通了气,并未交代他具体如何行动,他却同对方有着灵犀一般,迅速自己生了章程,还不忘先冲着典韦吼了句。明明还有个比燕清这个司空更重要的皇帝在,可不管是吕布还是典韦,都将他理所当然地忽略了。典韦气势如虹地应道:“喏!”确保了燕清的安全后,吕布再不多看那头,迅速带着最得力的几个亲兵,双目通红,犹如饿虎扑食,笔直地杀向还一脸懵然的羌兵。方天画戟一扬,直将最前头的那个倒霉队长斩得血肉横飞,身首异处。吕布采取行动得无比迅捷,也就等同于掩护了燕清的撤回。他见刘康走得慢,索性不顾这小皇帝的面子、也暂不嫌弃曾性骚扰过自己的这小孩儿了,将其拦腰抱起,大步流星地往后营跑。事实证明,燕清这一举动可绝非多虑——不过跑出数十步,就有纷乱而庞杂的脚步声从羌营那边传来,越靠越近。好在典韦一个奋身冲刺,眨眼功夫就赶到了燕清跟前。燕清无语地拒绝了他二话不说就蹲下,欲背自己的好意,将四肢都缠在自己身上的刘康掰开,塞在他怀里:“顾好陛下,我这无需照顾。”典韦满腹纠结地看了燕清一眼,又瞅瞅这抽抽噎噎的半大小子,勉强同意了。只是一边跑着,心里却极其失望,一边忍不住道,这哭哭啼啼的小东西,怎么能是皇帝?跟燕司空比,可真差太远了。燕清可不知典韦这憨货在暗暗嘀咕着什么,他跑至安全区域后,就立刻想到一点,赶紧回头看去。这时的场上,大概是还未有人发现在帐篷里的彻里吉的尸身,还能乱七八糟地战成了一团。其中已骑上嘶风赤兔马,身形高大,还带着那无比显眼的雉鸡羽配鲜红缨的武冠的吕布,正以手中方天画戟,挺进挺出,一派游刃有余。羌兵跑得快,燕军的反应只会更快,骚动一起就立马来接应了,并未使吕布落入危局。燕清摸了摸没来赶上还给吕布的仁王盾,看着渐渐沦为几乎一面倒的战局,勉强放心了。陛下那缺不得他,马上就得过去,而吕布这里……这盾牌涉及太多秘密,不好让别人转交,燕清便以想起的另一事,召来亲兵,让他转告吕布。于是片刻之后,燕军高喊的口号不但变了内容,还无比整齐划一,轰然洪亮——“彻里吉已死!降者不杀,彻里吉已死!投者不杀!” 第333章 郭嘉眼皮抽抽,到底未有隐瞒:“所知不过寥寥,真要算起,不外乎三桩罢了。”燕清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郭嘉便道:“最早看出来的,是吕大将军恋慕主公。”想到吕布辛辛苦苦瞒那么久,还是被看穿的模样,燕清眼底不自觉地就柔和几分,莞尔一笑:“你一向洞察入为,以他那情窦初开、就笨手笨脚的架势,瞒不过你也是正常。”这话一出,又与直接承认何异?郭嘉心里的最后一丝侥幸,也跟着灰飞烟灭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接着道:“第二桩,便是那从不曾现身的所谓主母。凤缕是为仙,倒来不就是吕奉先?”燕清抚了抚掌:“正是如此。”郭嘉苦笑:“一看透此事,其三便呼之欲出了——那二傻子非是胆大包天地痴心妄想,而是祖坟上冒了青烟,叫主公真看中了。”燕清笑道:“凭他无双武艺、英雄气概,又有似锦前程,胜过世间男儿不知几许。真要说来,怕还是我此生有幸,方得他真心痴情。”郭嘉听得牙根发酸,嘴角抽搐不止。燕清脑海中忽有灵光一现,恍然大悟:“这么说来,奉孝刚当着众人直面,刻意行亲密之举,莫不是为奉先打掩护不成?”郭嘉轻哼一声:“吕大将军同主公形影不离,痴缠不休,哪有战场上驰骋的威武霸气?如此反常,且不说那些鱼目有朝一日能否瞧出,公达处便绝无可能长久都瞒得过去。只有将他疑心转至嘉头上,一时半会才能护得那二傻子不露陷罢。”燕清心里一暖,暗叹一声果然如此。即便不赞同他与吕布发展出超乎主臣的感情,作为被绑在一条船上的臣下也应当谏言,可郭嘉始终不忘身为友人的本愿,是以明知这是表态的最好时机,还是毅然舍弃了泼冷水的念头,默默给他们打算起来。郭嘉板着脸道:“总而言之,能瞒一阵,就再瞒一阵罢。然关于子嗣的难题,主公欲要如何解决?”“那倒不急。”繁衍后代的重要和紧迫性,大多是建立在本人寿数有限的前提上的,燕清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也暂未定好具体如何和平夺权,并未细思过对策,但并不认为那会是太难解决的问题。郭嘉却将他这话当做有甚么仙人用的生子秘方、可给那五大三粗的吕布来一碗汤药,便略微放了心,感慨万千道:“既然主公有了成算,嘉便不加赘言了。”燕清由他误会,话锋转回方才道:“此计甚好,只是……”郭嘉恹恹地抬起眼皮,瞟他一眼:“只是?”却见燕清注视他的目光里有几分好笑的宠爱,更多的还是无奈。郭嘉心里瞬间警铃大作。不等他发问,燕清便一本正经地解释了起来:“你是一番好意,只究竟有些当局者迷了。”郭嘉略想了一想,并不觉有甚么不妥的疏漏,挑眉道:“噢?”燕清艰难地忍着笑,慢吞吞道:“常人有三妻四妾,届时在世人眼里,我不过是将女子换做男子罢了,单奉先一人,怎能填这欲壑?”“而你今日之举,”燕清轻咳一声:“在我看来,不见得能洗脱奉先,往后怕是能将你给搭进去了。”——话音刚落,燕清便难得地欣赏到了郭嘉瞬间变青的脸色。第191章 正中下怀燕清再忍不住了,哈哈大笑一阵,才一边擦着眼角被生生笑出来的泪,一边拍打着呆若木鸡的郭嘉的肩头:“奉孝啊奉孝,原来你是真未想到啊!”郭嘉却连同他玩笑的精神气都没了,半晌才面无表情地将燕清的手掰开,大步流星地冲了出去。他难得走出了一派气势磅礴,履边刮起一阵小风,直将未镇好的公文都吹起了一小片。早在认识燕清的第一天,郭嘉便对他断人之准、判局势之精极为惊艳,即便是现在,也从不怀疑,他们这一势之所以能异军突起,发展茁壮,早期最依赖的一个因素,无疑是燕清独具慧眼,对有真才实学者拥有强大辨识和选拔能力。可他当年却没料到,自家主公不但在提拔人才上别具一格、丝毫不讲究门第出身,就连品德也可以稍让一步,还在选拔主母的时候,也沿用了这般标准……甚至还暗暗加了一条——性别也不在乎了。有个贪财好色的主公,固然是一场灾难,可被这么五雷轰顶过后,郭嘉才恍然意识到,太过洁身自好的主公,末了也不见得省心。只是刚刚瞧着主公神情间流露出极欢喜那莽夫的模样,他不知不觉地就摒弃了臣下当劝诫的立场,昏了头脑一般地选择了作为提供支持的友人,还闹了这么个笑话。被燕清调侃,他心神仍大乱着,也无暇辩驳,索性先回帐冷静冷静。郭嘉走之后,燕清就彻底没了顾忌,仗着四下无人,索性不在乎形象了,变本加厉地笑得滚到了席上,甚至放肆地打起滚来。待无需通传的吕布做好思想准备,冷不防地掀了帘,正要迈入帐内时,毫无防备地就撞见了这一幕:“……”燕清反应极快,一个鲤鱼打挺就坐起身来,以指为梳,随意理了理折腾得有些凌乱的发缕,笑吟吟道:“奉先来了?”他这一套动作完成得太过行云流水,态度又这般镇定自若,要不是吕布的的确确是亲眼看见了,那白皙莹润的脸颊上也还残留着淡淡红晕,几乎就要真被这么糊弄过去了。只是虽极好奇燕清何故这般喜悦、竟至忘形的地步,吕布凭直觉也知道这话题目前是不宜深究的,便假装没察觉到一般,正儿八经地询问:“姓郭的走得一脸魂不守舍,可是出甚么大事了?”燕清倒不是真在意自己的小小失态——除了政治作秀外,谁能真做到怒不变容,喜不失节呢?仅仅是下意识地想在爱人面前维护下形象,才有的本能反应罢了。他挑了挑眉,并不忙解答,而是拍拍边上的位置:“来坐。”吕布依言照办后,燕清极自然地握住他一手,又笑眯眯地往他身上一挨:“被他发现了。”吕布赶紧最大程度地放松了身体,免得硬梆梆的腱子肉磕着主公了,一面为这突如其来的美事心神荡漾,一面将手悄悄环过燕清腰身,假作镇定道:“哦?那该如何是好?”燕清微微一笑,并未细说:“他从未令我失望过,这回也不例外。”吕布总觉得能叫那郭狐狸走得失魂落魄,一脸懊恼的背后原因,绝不是燕清轻描淡写的这般简单,可事分轻重缓急,比起追问那些有的没的、或是吃那没影儿的飞醋——主公同那狐狸有默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倒不如抓紧时间抱紧主公,好好温存一番才是正理。燕清得了郭嘉的支持,惊喜之余,心情仍正好,对吕布黏糊糊的求欢,难得没有拒绝,而是笑眯眯地顺从了。 第335章 第192章 不按常理燕清风风光光地救了驾,再建奇功一件,即将大胜而还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中原大地。让本就对他信心十足的治下子民精神振奋的同时,也让一直盼着他全军覆没、以防来秋后算账的敌方势力头疼欲裂。新晋的徐州刺史陶邑最是六神无主,急召来父亲生前最器重的那几个幕僚先生们,害怕地询道:“燕司空将还,却不知诸位有何见地?”陈登与糜竺对视一眼,感叹燕清威名之盛的同时,心下具是无奈。陶邑忍不住又问了一遍。陈登便上前一步,翩翩然地行了一礼,不甚委婉地劝道:“其人未至,主公何必自乱阵脚?之前之事,先主不过附从,却非主谋,燕司空即使要发兵,也断无可能是冲主公来的。”糜竺摸摸须髯,也点了点头。这点着实显而易见,只是陶邑太过愚鲁,竟被吓破了胆,而看不出来:燕清这一来一回的辛苦奔波,带的是伤兵疲将,怎么说也得先修整一番。倘若出兵,首当其冲的要务,定是收服兖州这一块失地,再剪除公孙瓒这一无孔不入的不安定因素……要说会不会向也与袁术密谋过的并州牧丁原报复,就得看其麾下爱将吕布的面子究竟有多大了。不管怎么看,陶谦先前做出加入陈群所发起同盟的决定时,多少也考虑到了这点——固然会引起燕清不满,可为出头鸟的,绝非他们。假使陈群助袁术起事真成,燕清吃了这一大亏,实力损失不少,于与虎为邻的徐州而言,自是大有益处;假使之后不敌燕清,凄惨落败,他也来得及再赔礼道歉,让先前的小不敬被一笔勾销,起码保住徐州十数年的平安。至于再长远些的,他也考虑不到了。陈登依常理去推断燕清的反应,成功宽抚了陶邑不安的心,可他的猜测,却大半落了空。——燕清压根儿就不按他所想的那般出牌。燕军光是从洛阳赶至荥阳,就用了整八日,其中还有三日,是走的水道,用的不是正经的船只,而是跟拉练一般,让军士们就地取材,拿芦苇和毛竹编作的排筏下的。于军队中大多是精锐骑兵的燕军而言,这等龟速,哪儿算得上是正常行军?分明是在燕清纵容下,有滋有味地游山玩水来了。郭嘉与荀攸皆是一脸淡定,倒是吕布有点着急:“主公不快些回去么?真叫那姓袁的站稳脚跟,要夺回就棘手了。”燕清慢悠悠道:“你且安心罢。万事讲究张弛有度,之前叫将士们吃了许多苦头,现让他们放松调整一些,难道不好?而袁家小儿那边,他能吃进去多少,之后我自会让他彻彻底底地吐出来。”兖州并不能长腿跑了,距秋收又还早,袁术能嚯嚯的,不过是荀彧多年来攒下的积蓄。最心疼的,自然不是燕清,而是荀彧……再有陈群等聪明人明规暗劝,袁术要想荒唐无度,鱼肉百姓,恐怕也难得很。对燕清而言,能将兖州那些门庭显贵出身、平日看在荀彧面上不好轻动的官吏从上到下清洗梳理一遍,才是最紧要之事。吕布听得一怔,默然思忖片刻,忽犹疑道:“主公莫不是欲先发兵往……别处去了?”燕清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不错。”寡恩薄情帝王家,薄如干纸政客情,不趁着刘康和卢植对他的好感达到顶峰的现在去做些平日需担心犯忌讳的痛快事,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一附赠的福利?燕清微微笑着打量吕布,慢条斯理道:“就看奉先舍不舍得,愿不愿意睁一只闭一只眼了。”他自问待丁原客客气气,对朝廷更从未有过不利之举,就算有着图谋,现阶段也未曾真做过甚么出格的事。依然落得三番四次被人算计,欺到头上来的结果。这要还接着忍,往后就越发得没完没了了。既然人不珍惜和平共处的机会,要把他当打不还口骂不还手的‘君子’,自己何苦要束手束脚,似先前那般为了避免近期的纷争,不惜地让孙策等人耗巨资训练水军,好为日后远征高句丽和倭寇做准备?燕清被惹得心头火气,一下定了收拾他们的决心,就要选择反其道而行。那些出头不厉害,满心以为能全身而退的,他偏要最先不放过。届时这难题,就将落到袁术和公孙瓒头上了:盟军受到攻击,正跟高顺陷入苦战的公孙瓒,和闷头筑墙、外交上想合纵连横的袁术,是救还是不救呢?要他们有这余力,燕清便要围城打援,耐心十足地跟他们耗;他们若是袖手旁观,那他就可大刀阔斧,把人狠狠修理一顿不说,还正式拉开往四周扩展的序幕。而核心的那两势,一点点地没了助阵的盟军,固然暂时保全了实力,却沦落到孤立的状态,或还彻底寒了别人的心。可想而知的是,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在领悟到燕清意思的下一刻,吕布连眼都不带眨的,斩钉截铁地回道:“布愿为先锋!”“先什么先?一边去。”燕清哭笑不得地踹他一脚,斥道:“那可是你义父!况且此事性质,也没严重到能让你打出大义灭亲旗号的程度,你还是再离远些,莫沾此事的好。”吕布根本不在意自己名声好赖,倒关心燕清会不会踹疼了自己的脚,见到这踹的动作,非但不躲,还赶紧放松了腹肌挨了这一脚。燕清歪头看他一眼,刚要说什么,吕布就眼疾手快地握住这只扫来的足,美滋滋地往怀里揣去。燕清翻个白眼:“大热天的,还不放开?”吕布当未听到,伸出一腿把冰盆勾近了一点,面上还假装严肃道:“那姓丁的——”被燕清眯眼一扫,他火速改了口:“义父虽脑子不大好使,打仗却颇有一套,并州军中亦不乏骁勇之徒。咱这若单派副将去上阵,只怕还不是对手。”燕清索性往后一仰,换了个姿势,就着一足被吕布握着的方便斜躺下来,睨他一眼道:“人选已有了,明日大约就能见上。”吕布仔细一想,试探道:“高伏义?张文远?”燕清痛快地给出答案:“子龙之性,一向沉稳严重,现屡经历练,必能胜任。”吕布蹙了蹙眉,醋溜溜道:“主公待子龙一向青眼有加,他若不争气,便太对不起这番厚待了。”燕清听出他话里醋意,不禁忍着笑,故作轻佻地曲起一指,抬了抬吕布的下颌:“吕夫人可是——” 第337章 在有足够的时间处理并州乱局之前,燕清还真不打算目前将制衡和抵御外敌这两方面都能大致达成的丁原如何。只是岳父联合外人对他捅刀子的教训,还是要给一些的。赵云闻言,眼睛倏然一亮——在燕清麾下能真正独当一面、独领大军的将领,本就屈指可数,像他这般刚刚及冠的轻年纪,更是前所未有的。他对自己能力有着十足的自信,现又有幸得了主公的器重,岂有不识好歹的推脱之理?当下就激动得嘴唇微颤,一咕噜就跪了下来,铿锵有力道:“承蒙主公信任,云愿领命前往,定不负主公所望!”燕清听得他膝头跟地面接触时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不由哭笑不得地将这结结实实跪下去、特别实心眼子的少年将军给亲手扶了起来,温和地叮嘱道:“一时的输赢固然可贵,仍要注意身体,当避则避,不得勉强行事。”浑身充斥着豪情壮志的赵云听得心里一暖,自是满口应下。燕清见他如此,眼底不由闪过一缕慈爱的柔光。——如此英姿挺挺的青年才俊,既已立业,也该考虑成家了。许是势中仿效他的单身汉太多,导致燕清养成了动不动就安排适龄青年相看女子的准备。横竖各州那些尚在观望,想通过各种途径跟他扯上点联系的大小家族不少,若有不是满腹心机、温柔贤淑的良配,并非不能考虑的。赵云低着头,未接触到燕清眼神,却莫名地打了个寒颤。“对了,”燕清收回乱飞的思绪,忽想起一事,不由问道:“当初袁术自京师逃出,被张杨中途截获时,其家眷是如何处置的了?怕是未全送来许县罢。”赵云对此事知道不多,倒是郭嘉经手过一些,比较清楚,解释道:“除些嫡系外,都由张扬代为接手了。”燕清提起后,郭嘉也想到一点,微蹙了眉道:“难道张杨会……?”燕清不置可否,又问:“袁术应有一女,现值宜嫁之年,不知下落如何了?”对那位史上能以亡虏女奴之身,博得风流好色的少年孙权的深宠,与其相伴五十年的袁氏女,燕清还是有些印象的。枕边风的威力之大,无需多言,如果这位袁氏女当初因颜色美丽而落入了张杨之手,那以她孑然一身都能在孙权后宫里屹立数十年不倒的本事,怕就不只是自保了。燕清现虽在远征中大显神威,名声大振,可在其他军阀眼里,却是为了保好名声和争取那有名无实的朝廷好感,折损了自己大量物资进去,实力上定会有所削弱。张杨多年来一直游走在跟燕清势友好、偶有合作、却不归属的状态里,若这次被兖州的成功叛变,加上袁氏女为救父亲吹起枕边风,会不会反戈一击,也就成了未知数。郭嘉眨了眨眼,不知是惊讶于燕清对大局的掌握程度、居然精细得连袁术有个漂亮女儿都还记得一清二楚好,还是怀疑张杨是否真会在已错过最佳时机的情况下、暗中跟兖幽两州联手好。半晌只道:“具体有哪些人,怕只是文和才清楚了。但子龙领兵过张杨辖境时,无论如何,还是做些防范,未雨绸缪的好。”赵云谨慎地点了点头:“云知晓了。”将事大致汇报完后,燕清就打发虽看着还神采奕奕,可眼里已充满血丝的赵云去休息:“别仗着年纪小,就不看重身体了,快去歇息!”赵云不觉有任何不妥,感动地领命而去。郭嘉的眼角,却是忍不住一阵阵地抽搐——说这话的人,年纪与赵子龙的分明相差无几,偏偏是一副老气横秋的腔调。燕清亲自送完赵云出去,一转身就看到郭嘉如此样子,不假思索道:“眼抽筋了?莫不是嫌羊乳腥臊,又未饮罢?”郭嘉冷不防地就被戳破了一直瞒着的事,面上就未来得及掩饰,目光一飘忽,就露了点破绽出来,不幸叫燕清当即就捕捉到了。燕清微怒地眯了眯眼,慢条斯理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危险的气息:“食补不肯,你是非要药补不可了罢……”郭嘉若无其事道:“不知后营之事究竟如何了?吕将军怎这会儿还没回来?”燕清冷笑:“平日唤他吕大傻子,吕二愣子,一旦要用他转移话题,就客客气气地唤成吕将军了?倒是会见风使舵。”郭嘉耸了耸肩:“主公难道就不想知道么?”燕清毫不客气道:“起初我当是你信口胡诌的借口,现在看来,恐怕还设了点陷阱罢。”郭嘉立即大声叫冤:“主公切莫错怪好人,我来时的的确确听得后营方向有些动静,只不似吕将军听得的那般严重罢了。”燕清决定之后再跟他慢慢算账,现也不好太过打草惊蛇,便眸光一转,换了淡笑的模样:“那你不妨随我去亲眼看看。”郭嘉自是求之不得。却说吕布循声找到源头后,头都要气炸了——许是近来他心情好而对他们太宽宏大度了些,又或是主公让他们类似于游山玩水的慢行军,养肥了这帮小子的胆,以至于都敢违纪私斗了!尽管涉事的兵士不多,大多数人还是老老实实地不敢围过来看,可一看到主要人员都是恶虎营的精兵,吕布的脸色就瞬间黑了下来。他二话不说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场上斗得正酣的俩人跟拎鸡崽似的一手一个,轻而易举地就提回了边上一顶营帐里,重重往地上一丢。他也不怕皮糙肉厚、一会儿等解释完了就要起码要挨数十军棍的俩混账玩意儿受什么伤,脸色黑冷道:“怎么回事?嗯?”第194章 蝗灾将至除非是在紧急行军,无暇兼顾的非常情况,不然这个时候的军队,出于减轻背井离乡带来的不安的打算,都是允许将士携带家眷的。平日就将人安置在兵营里头,有专门派人严密把守出口,不许他们轻易外出。吕布听完俩人心虚地交代完来龙去脉,眉头登时揪得死紧,脸色依然黑如焦炭,重重吸了口气,旋即猛起一脚,将带头那个踹翻在地,再沉声喝道:“滚去领罚!”二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了。吕布不耐烦料理牵扯到将兵妻眷的琐事,刚下意识地踱了几步,就要转身回头,想着一会儿遣个合适人选来,将那引发恶虎营兵士争风吃醋、违反军纪私斗的祸水丢出兵营去。谁知他初初转身,眼角余光就掠过一道极眼熟的背影,在兵士家眷所居的帐间闪过,当即不假思索地追了上去。那女子做梦也没想到,只是出来偷看一下情况,都会被眼厉如刀的吕布给捉到,匆匆忙忙地加快了步子,可凭她的脚速,又哪儿比得上认定她有鬼的吕布?不出十五步,吕布就毫不留情地将她后领拽住,往地上重重一扔:“跑什么?行踪诡异,难道你还是奸细不成?”那女子被扔在粗粝的砂石地上,立刻就蹭得一臂鲜血淋漓,这般厉害的皮肉伤,她竟也只闷哼一声。 第339章 ……得亏没叫主公瞧见了。吕布已烦透了这些漂亮女子,连夜就将杜氏给问好了撵回去,再麻溜地让典韦点几个人,将不情不愿的瘟神貂蝉捆上马车,一路‘护’送回洛阳去了。又怕再留下去,还得再出点甚么意外,干脆反复向燕清请战,次日就在此处着两军正式分开,从此分两路,一是赵云北上伐丁原,二是燕清吕布率领了,继续东行去。郭嘉私下里提醒燕清:“主公同吕将军情谊深厚,实为夫妻,非同一般,情难自禁,也能理解。然外人并不知晓,独见吕将军蛮横插手主公之事,倘若传出,影响怕是不佳。主公不妨对吕将军多加约束,才好长久。”燕清点了点头:“奉孝所言,的确有理,日后确实当注意一些。”最近得到郭嘉的支持和帮助,欢喜之下,的确有些不分场合的小忘形了。燕清一向是知错就改的,现正经进行了反省,之后在有外人的场合见吕布,就极少出现郭嘉所担忧的亲昵态了。郭嘉见燕清仍听得进劝,并未被冲昏头脑,一直有点忐忑的心里也安定几分。唯有吕布尝到一阵子甜头,乍然又没了,理解之余,也不免有点郁闷。好在快速行军下,冀州很快就到了。不知不觉地,距燕清当初为救皇帝而发兵出征的日子,已过去了七个月之久,距陈群等人扶持袁术上位,背叛燕清,也过去快三个月了。只是除了早在两年以前,就开始着手防患的燕清之外,谁都没想到的是,比如狼似虎的燕军来得更快的,可不是象征收获的秋天,而是让人苦不堪言的干旱……以及漫山遍野、铺天盖地的蝗虫。第195章 无心插柳春有水灾,夏有大旱,加上去岁冬日不够寒冷,就成了蝗虫繁衍最好的温床。燕清早就清楚,在汉末这段多灾多难的时间里,蝗灾较过往还要频发,能致‘饿殍枕道,民不聊生’,便对此予以极高的重视,命底下严格执行了各项防治措施。在夏秋二季,水涝过的区域,也要进行严密监控和处理,防止虫卵趁机滋生。即便如此,在他亲眼目睹飞蝗成群迁徙时,还是在恍神之余,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头皮发麻。单拎出来不过是小指头粗细大小的飞虫,在现代时还能被人玩笑说富含蛋白质……要说那话的人真见了这一幕,怕就再不会有品尝这嘎嘣脆的胃口了。在医学落后,短医少药的汉末,除非迫不得已,不然随意食用或带有寄生虫的蝗虫,也不是甚么好主意。尤其是驻马在高坡之上,往下俯视那像沙尘暴一般规模庞大,诡异地暗黄带绿,噪声冲霄、似狂风乱舞的乌泱泱的蝗群时,哪怕有再多地心理准备,也还是会感到强烈的不适。目所及处,唯见它们排山倒海一般往前涌去,所经之处,沟堑尽平,禾稼食罄;所落之所,遮天蔽日,直叫人马难行。哪怕是近来在战场上锋芒毕露,战功赫赫的燕军,看着张牙舞爪的飞蝗,厌恶之余,都不由自心底生出几分寒意来,沉默地跟随在燕清后头,于此暂作观望。目睹那阵‘狂沙’渐渐远去后,燕清才长舒口气,摇头道:“冀地到底占下的时日太短,纵有程仲德在,也到底有些顾及不到的县城。”燕清作为外来势力,统治冀州的时间太短,这里的情况又较为特殊——有世家大族林立,他们有心排外,程昱一时半会也奈何不得他们。而且燕清所下达的一些命令,除了一干心腹,和对他盲信盲从的教徒以外,也不乏人在心里嘀咕,只碍于是官府强制而不得不服从:在旱期兴修水利、着青壮定期垦荒种植也就罢了,防旱引水的好处,大家都看得出来,可以保护地里的庄稼;但还要养大量鸟禽、无毒的蛇类和癞蛤蟆,又是为了甚么?家禽虽伺候起来比较金贵麻烦,但真到不得已的时刻,好歹能杀了吃肉。而其他的玩意儿,就只让人摸不着头脑了。他们感到莫名其妙,心里不由对后几者生有抵触,燕清也早有预料,便让官府拨出一批财物来,大力鼓励临水的人家蓄养水鸭等捕食量大的鸟禽,且不许他们随意宰杀。若有违反者,就得罚未来三年、都得多交两成粮税。这惩罚之重,在燕清一向极宽的治下还是很罕见的,除个别人心存侥幸地阳奉阴违,后也得到严惩外,绝大多数人纵不理解,还是照着执行了。不过等这场轰轰烈烈的浩劫一到来,他们就转为恨自个儿自作聪明,平日怎么没多养几只,而是只凑够数量交差了事,导致临到用时方恨少了。鸟喜食虫的道理,连稚童都懂。可在天灾一般的蝗群到来时,却从没谁能猜到,这些平日里不起眼的家禽,竟然能在这要命的大灾来临时,派上这么大的用场?一叼一个准,一扑一个狠,都不必专门驱使它们,就将那些可恨的小股蝗虫给撵得四散了。蝗灾虽是从外地而起,可以它们飞快的扩散速度,抵达豫、扬、冀三州,也只是时间问题。面对惊慌失措来寻官府求助的农夫们,官吏立即张贴布告,让挨家挨户都将禽鸟放出,使这些蝗虫的天敌们自由啄食蝗虫去。这样的做法,燕清还是从现代的一些报纸上看来的,道是两千只水鸭,就能食尽两千亩地的蝗虫,威力不容小觑。至于蝗虫的其他敌人,譬如青蛙和蛇,大量蓄养也是不现实的,就只有顺其自然了。不过观这密度,单靠禽鸟,怕还不够。毕竟攸关农夫们一年的劳作结果,也直接关系到来年供他四处征战的军资。纵就目前看来,粮库里大有盈余,仍需更慎重相待才是。燕清蹙起眉,喃喃自语道:“还需速速去信给各州刺史,着他们不能太过依赖于利用水鸟,还得适当招人,再呼吁民众进行捕杀,挖掘卵块才是。”他之所以念出声来,是为提醒自己莫一会儿忘了此事,却不想吕布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下一刻就变戏法一般,自武袍襟里取出个薄薄的小册子来,顺着折痕翻到中部,燕清只来得及瞥见那前头都已写得密密麻麻了。吕布专心地拿了根工匠特制的小墨条,在上头写了几道。燕清稀奇道:“你居然还有这本事呢?”吕布嘿嘿一笑,却不作答,还假装没察觉到燕清的好奇目光,背过身去,将本子小心收好了。燕清微眯了眼。如此遮遮掩掩,定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他温温柔柔地笑着,淡然对上吕布讪讪里透着心虚的目光,不露半分端倪。——等入夜后,骗这厮去洗浴了,再取来细阅便是。为安抚这一带初经蝗潮肆虐的百姓,燕清索性命军队在此驻扎两晚。 第341章 燕清想着不能厚此薄彼,索性也给一直随自己奔波征战、功高劳苦的媳妇儿放个长假,不想一向高调傲慢好面子的吕夫人,却很是兴趣缺缺,迭声道:“不去真不去。”燕清亲昵地踹他一脚,好笑道:“理由是甚么?还能是怕动了胎气不成?”吕布被噎得脸皮抽搐一下,半晌方瓮声瓮气道:“爱妻在,不远游。”燕清:“……”心直口快的吕大将军,于是又甜蜜地挨了羞恼的燕司空的轻轻一脚。吕布极满足于跟燕清亲密相处的时间,哪怕不行床笫之事,只轻松地聊聊天,陪着办办公务,他也半分不觉得腻歪无趣,而很是愉快。燕清却有些着急。他既担心吕布坐久了,会心血来潮地想起要翻翻本子,或者话题触动到某个想记录的点了就要去寻,又着实好奇里头写了甚么小秘密,需要对他瞒得死死的。吕布对此半点不觉,浑身都仿佛一阵阵地冒着粉红泡泡,不知过了多久,燕清宛若无意道:“这公文批阅得有些疏漏,奉先,还得劳烦你跑一趟,将奉孝喊来了。”吕布巴不得郭嘉犯点什么小错,吃点挂落——即便他已下定决心和这媒婆握手言和,长年累月积下的怨念终归不是一朝一夕能消散的,仍有着看到对方倒霉,自己就感到高兴的本能。立马积极应下,外裳都懒得批,就这么起身去了。他前脚刚出,燕清迫不及待地就把怀里的小册子给抽出来了,就着温暖的橘色灯光,专心致志地翻阅起来。第一页,竟然是端端正正地写了‘郭奉孝’三字,旁边还划了一道力透千钧、却很是意味不明的粗黑杠。满心期待着能看到吕布秘密小日记的燕清,这下是看得一头雾水了。为何开头就是郭嘉?飞快掠过这一念头后,燕清按捺住微妙的情愫,以及那么一丁点儿‘为何不是我’的幼稚嫉妒心,继续看了下去。那日的仓促一瞥还真没看错,底下已写得密密麻麻:八月二十三日,牵手四回。八月二十四日,同车共五个时辰,期间笑语不断。八月二十五日,同榻共眠一晚……燕清:“……”好吧,这下他是彻底明白了。燕清哭笑不得地飞快浏览一遍,才发觉吕布这人看似闷不吭声,见他跟郭嘉形状亲密,也只默默看着,顶多吃点飞醋,其实内心早就醋海翻波不说,还相当记仇。一年前教吕布用新制的墨汁笔,尽把用场派在这上头了。郭嘉在吕布眼里,赫然是劣迹斑斑,罪行罄竹难书,足足占了十一页,后头就较为零碎了。只是燕清没料到的是,就连荀攸上回贪凉只着了薄袍,被他听见打了个喷嚏后,随手给对方披了件自己外裳的事儿,也被吕布记得清清楚楚,甚至在这事件记录的最后头,还慎重其事地加了条备注“恐心机颇深”。至于这本子真正该起到的记要事功能,倒可被忽略不计了。燕清看完后,几乎将吕布忿忿不平的吃醋历程给完整走了一遍,乐得身体都有些发抖,索性伏在案桌上,好好笑了一阵,才让小本子复原,藏回那外衣的夹层里。回到座上了,他仍有点意犹未尽,不禁琢磨开了。吕布这记事的习惯,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的,不过按照他的直觉判断,这绝不是第一本。——哪天要有机会,都窃来瞧瞧罢。然而远水治不了近渴,一想到吕布内心世界远比表情要丰富,燕清不由自主地以指尖捻了捻一张极难出、平日里又较为鸡肋的卡牌,轻轻笑了。考虑到吕布耳聪目明,感官极敏锐,不好引起对方警惕或是疑心,早在听得吕布的脚步声出现的那一刻起,燕清就提前搁了笔,做好了准备。随着步履声越来越近,燕清眼睛也紧张地一眨不眨。等帘子一被掀动,燕清便毫不犹豫地轻诵一声,同时将手一挥,准确地将蓄势已久的卡牌丢到了掀帘那人身上:“知己知彼!”说时迟那时快,只有燕清能看见的金光倏然迸现,起初凝成一线,在落到目标上时,飞快散作无数金粉,悄然没入了……郭嘉的头部。燕清:“…………”郭嘉对此一无所知,正纳闷自己能出什么纰漏,还严重到非差吕布唤他来一趟不可,便一边在脑海中飞快地回想今日批阅过的文件的内容,一边懒洋洋地笑着自己上座:“主公特遣吕大将军唤嘉来,究竟是为何事?”然燕清眸光略微涣散,明显心神不在。郭嘉不悦地蹙了蹙眉。主公这般恍惚模样,莫不是那吕大莽夫不分场合,非跟主公又痴缠了?他不着痕迹地剜了吕布一眼,不由加重了声音,再唤道:“主公?”燕清仍是愣愣的模样,好半晌才闭上眼,移开视线,并不看郭嘉道:“有封信的措辞,还需你再帮着斟酌一番。”燕清也是有苦难言。他哪儿知道,一向喜欢走得慢慢悠悠,还动不动摇个扇子,保持风骚派头的郭嘉这回真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以至于走得风风火火,冲在最前,就不幸中了本该是吕布中的知己知彼?这下可好,目前正在郭嘉脑海中里的庞大信息量,就似汪洋大海一般迎面涌来,气势汹汹地冲击着燕清,光分清点头绪,就让他头痛欲裂了。就这,还得多亏看到郭嘉对吕布不满的暗嘀咕,才让他醒过神来,想到有移开视线不看心声那一招。郭嘉随手拿起,一目十行地看下去,狐疑道:“就这?”燕清总算略缓过来了,颔首道:“文若在他们控制下太久,我心里终究不安,就通知高顺,让他乘胜追击,继续驱赶公孙瓒,而我们就直接转道,往南下吧。”郭嘉凝眉,委婉地表示反对:“会否操之过急了?以文若之能,定能保全自身,安然若素。陈群等叛逆,也无颜再无端加害于他。袁术纵有这心,也不敢得罪一干谋臣,起码还能保得数年平安。倒是公孙瓒这野心勃勃,屡屡挑衅,又似势头正猛,不对他穷追猛打,彻底击溃,将他军队打散,侵食地盘,冀地怕是难以安生。”燕清何尝不知这道理?郭嘉能想到的,荀彧身在局中,看得定会更加清楚。可他一想到荀彧被袁术软禁了这么久,心里就阵阵不安。袁术若铁了心要对荀彧做什么,陈群也拦不住的。 第343章 ——莫不是前些时日哄骗吕大愣子去城里喝花酒,却遗憾未成之事,给对方说漏嘴才暴露了?——上月加起来,共秘寻了六回妓子,确实超出主公所定的三回之数,但早已远离那地,总不会这时还被主公查出罢。——那回不慎误食了主公赐给吕二傻子的肉丝酥饼,换了普通萝卜糕替换,难道那莽夫还发现了?——等到回乡十日,彻底没了主公管束,大可畅意放纵,寻美人在畔,大饮特饮。……多亏郭嘉记性极好,于电光火石间,已将这大半年来未叫燕清得知的一些小秘密,给忆得无比完整。直看得燕清瞠目结舌,怒火中烧。难怪郭嘉这一个月来,肤色又苍白几分,人也瘦了不少,不比之前红润。枉费他先前还心疼郭嘉奔波劳累,水土不服,又有些被史书上郭嘉早逝于北上远征的阴影影响。谁知会是对方阳奉阴违,瞒着他做了那么多‘好事’的缘故?!有关生活作风方面的,大大小小的粗略一数,就有百来之众!对上还敢装得一脸无辜的郭嘉,怒火填胸的燕清,不由深深地吸了口气,目光赫然充满森寒杀气。郭嘉油然生出几分不详的预感来:“……主公?”这预感便应验了。直到最后,燕清也没告诉郭嘉他传他来的真正原因,却在第二日起,就拉开了叫郭嘉郁闷不已的日子的帷幕。先命吕布暗中把郭嘉身边那些由他胡来、根本不称职的亲卫给该敲打的敲打,该调换的调换了一遍,又借着治蝗的这场忙碌,顺道将城中妓所也给清扫了个彻底……燕清一开始就预定只在这逗留两日,是算准了官府的人不会来得太晚,而太繁琐的细活,也断无让这些精锐兵士们代劳的道理。结果也正如他所想的那般,并未候上太久,赈灾的人就来了。负责此事的小吏还有一重公开的身份,便是晋江教徒,他是做梦也没想到,这桩被其他人推脱后才落到他头上的苦差事,会让他因祸得福,反有了亲拜主君颜的幸运。得燕清接见时,激动得满脸通红,问答起来也是语无伦次,难以成句。燕清还想问问这郡其他县城的受灾情况,见状是既好笑,又无奈。正准备打发他下去冷静冷静,这小吏身边那很是沉默寡言的属官也看不下去了,壮着胆子迈前一步,深深揖了一礼,恭恭敬敬道:“本是臣下本职,却害主公受累,着实使吾等心愧……”属官很清楚燕清极为忙碌,不应再在他们这些小人物身上浪费时间,便尽力做到简明扼要。燕清和大军被耽误了整整两日的功夫,虽多少有就地观望蝗害对其他势力影响的意思,却也的确不愿再耗下去了。他这举动,便是正中燕清下怀。尽管贸然代替上官向主公回话,很有几分无礼的意思,但如今情况特殊,不但脑子还亢奋得晕乎乎官吏未想到要去在意,燕清一向欣赏务实稳重之人,见他灵活应变,对答如流,就更是满意了。那小吏终于回神,可为时已晚,对他的欲言又止,燕清只随意摆摆手,就打发他下去休息了。自以为得了燕清关心,他脑子里又再度一片空白,晕陶陶地走了出去。吕布始终坐在不远处,手里捧着一卷翻旧了的兵书,若有所思地看着二人。等问完话后,燕清正准备让他也退下,忽觉这属官相貌坚毅,身形修长匀称,气质颇有几分不俗,不像个只负责登记受难民册的寻常文官,倒像是当初以號虎之勇屈居文职的吕布。不由问了句他名姓。属官愣了一愣,方如梦初醒般匆匆俯身,不卑不亢道:“承蒙主公垂问,某姓徐名庶,表字元直。”竟然是徐庶。燕清还真没想到,随便一问都能问出个史上有名有姓的人出来,还屈才于他治下,做个小吏的属官。不过身边的厉害人物一多了——大名鼎鼎的河北四庭柱、后来的五子良将之一的张郃,还正勤勤恳恳地给吕布做副将呢,燕清也就越能对这些历史名人寻常视之。徐庶固有名气才学,如今方才加入燕清如今这极豪华的阵容里,也不再具雪中送炭之效,顶多是一颗小石子入了湖,掀起小小涟漪。于是燕清在短暂的惊讶后,很快就将心情沉淀了下来,不自知地摆出了和善的微笑:“你倒不错。”徐庶尚未抬头,谦道:“得主公盛誉,庶不胜惶恐。”燕清自认用人再奢侈,也没这么暴殄天物的,但一考虑到徐庶在演义里的汉臣立场,和对生母的极度孝心,不免多出几分慎重。荀彧这样忠于汉室的特例,还是能避则避罢。燕清在新纸上徐徐写下徐庶的名字,拟了更适合他发挥的新职务,慢条斯理地盖好印戳后,又继续问道:“汝母可也在冀地?”徐庶摇了摇头:“家母不愿远离故土,仍居于颍川长社。”难怪了。燕清之前是纳闷本该在荆州一带避祸的徐庶,怎辗转到了丝毫不搭边的冀州,原来还是他带来的效应。由于燕清护住了颍川一地的安宁和乐,中四州未有大的动乱,就不见史上那种大规模百姓迁居。徐庶结束求学后,自然就归家寻母去了。以他寒门的出身,又颇通剑法,一想到要尽快出人头地,好赡养家母,观望一阵后,自然就选择了参军这一他眼中的捷径,并随着高顺所率领的军队到了冀州,安顿下来。燕清点点头,将轻薄的信纸卷起,放入精致的小竹棍中,微微笑着握着徐庶一手,将其放入对方手心中,温和道:“父母在,不远行。待此间事了,你便回颍川去,携此书走马上任罢。”吕布默不吭声地书写着,钝钝的笔尖悄然穿透了纸张。第198章 倾巢而出这里既然有徐庶这柄牛刀,行杀鸡之职,燕清就更无顾虑了,让吕布稍微整顿一下军队,再真正休息上半日,就继续朝幽州方向挺进。 第345章 燕清忍不住笑了:“公达方才说过的话,你那么快就给忘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正如荀攸说的那般,公孙瓒撤还是不撤,与他们打还是不打,可没有任何影响。郭嘉低声提醒:“可要给文和、公台去信了?”“不必。”燕清莞尔道:“若连这点默契都没有,那可就不是文和了。”郭嘉深以为然地颔首。果然,不出三日,在未受到来自冀州的只字片语的情况下,贾诩就毫不犹豫地以启用孙坚为主帅,起尽豫州之兵,气势汹汹地直扑兖州。几乎同日,陈宫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派出早早整顿好的八万大军,委任孙策、周瑜二人为主帅,目标明确地向徐州进发。算上赵云北击并州这头,燕清这回可谓是兵分四路,多面开花。其中孙氏父子同期为二帅,还成了一段被人津津乐道的佳话。在陈群等人叛燕迎袁的大风波中,一直反常地沉寂不动、甚至被无数人猜忌,以为也暗中叛了主的豫、扬州同时发力,就如事前策划好的那般倾巢而出,不但彻底洗清了有叛心的嫌疑,粉碎了宵小的侥幸心理,也让世人在大吃一惊的同时,为这根本无人可敌的强大实力深深胆寒。燕清过去在用兵时,哪怕对上的是实力悬殊的董卓,也不会似耀武扬威一般,把能调度的兵全都带上,而是精打细算,仅仅带上足够用的人。在燕清身上,将十万大军号称为五十万大军,以壮己方威风士气的情况,也从来不会出现,这点是亦广为人知了。其实靠这些人守住后方,显然是不够的,可留了这么一手,在外人眼里,燕清到底藏起来多少实力,也因此无法探知。敌人动手前就得多掂量几分,暗骂几句这村夫心贼,喜好扮猪吃老虎。长久以往下来,导致谁都没能想到,燕清这次会一反常态,不再在细节上藏锋内敛,而是驱动座下众多恶虎,狠狠地亮出了獠牙,可不止是要对穷追不舍的敌人进行迎头痛击,而是要一决生死存亡了。他要表达的意思,也因此一目了然。过去的不计较,不代表没有实力计较。这回,可是要趁着救驾之功换来这个大好机会,彻底清算一把大小旧账了。群雄并起,诸侯雄踞,燕清的起步无疑是最差的一个,根基也是最浅的一个,这点可是有目共睹的。哪怕折腾出了一套政教合一的把戏,自己也的确有着能耐,可在短短五六年里,就发展出这般规模,拥有如此雄厚的实力,也实在是太让人感到不可思议了。他到底是如何办到的?除去被针对的人慌了手脚外,在未被战事波及到的人中,荆州刺史曹寅赫然是受惊吓最大的一个。他自觉首当其冲,心惊肉跳了数日,始终感觉就这么混日子不对头,匆忙召来幕僚议事,可这些人水平有限,导致议不出个所以然来。——豫、扬两州都出尽了兵力,城里空虚,哪怕是不通兵法的人,也知晓这正是偷袭的大好时机。——但问题是,燕清年纪虽轻,可实力却是一分分打出来的。他打过的胜仗,大大小小加起来,已是一个极恐怖的数字,怕是比在座不少人毕生认真读过的兵书还多,又哪儿能不知道最浅显的这点,留这么个大空子给他们钻?定是早埋下后手了!——倘若什么都不做的话,不过措施战机罢了。等燕清收拾完了那些人,荆州孤零零地紧挨着这么一头恶虎,不也是被轻易吞并的结果?倒不如奋起一击,碰碰运气。——再一想,燕清把兵力抽调一空,怕是根本没将堂堂荆州刺史放在眼里。——然而每个这么认为的人,最后都倒霉得很……曹寅听底下谋士们各执己见,吵成一团,登时头都大了。燕清这数十万军队齐出报复的魄力,已在他脑海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导致他久久无法决断。最后干脆听了其中一人和稀泥式的劝导,不惜纡尊降贵了一把,去拜访那对瞧他不起、于是不愿出仕的当地名士,蒯氏兄弟了。第199章 兵临城下蒯氏为荆州南郡望族,因此作为其中玉树的蒯良蒯越兄弟,就自然会惹曹寅忌惮了。他并非没试图拉拢过对方,而是与这恰恰相反,在他成功灭杀前刺史王叡的时候,还满怀壮志,想仿效燕清那般广纳贤才,自然没错漏过一些未出仕的名士。然而在动荡乱局,为一方前途不明的军阀贸然效力,可非是擅长自保的世家所为,蒯氏兄弟丝毫不认为他有明主之姿,当场就称病,之后一直不出了。曹寅明明知道他们不过装病避事,却不敢拿他们如何,只有无可奈何地恨得牙痒痒。罢了,他们装病也装到底,不出门,也不为旁人效力,不出仕就不出罢。然而这次他实在彷徨,就又想起这对兄弟来了。好在蒯良蒯越也是见好就收,并未仗着他不敢轻易对世家大族出手,就有恃无恐到这一刻都将其拒之门外,而且刺史的一些决策,也不可避免地将影响到他们。得了指示的门房,当即就恭恭敬敬地将曹寅迎入了议事的小厅,又由早候在那处的二蒯亲自奉至上座,可谓给足了曹寅面子。曹寅为这难题寝食难安好些时日了,得到这待遇后,也来不及感到慰藉,只迫不及待地切入正题:“今日前来,不为其他,只想请二君为我计桩大事。”蒯良客气地道句不敢,推辞几句后,才问清楚情况。其实以蒯家之势,哪怕他们二人足不出户,也不可能对天下大势的变化一无所知的,尤其还是举足轻重的燕司空近来采取的行动了。先是千里奔袭,智退凉州马韩,痛击西羌铁骑,怒斩大将越吉,再枭西羌王首,可谓威名赫赫,惊震关西。本以为他这么一折腾,哪怕要夺回兖州,也要经历一段时间的休养民息,恢复元气,熟料他却反其道而行,通过放慢行军速度来休养士兵,却同时在秘密调度各州军队,于是在所有人都放松警惕的情况下,倏然四军齐出,统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虽更让敌人痛恨,却也使更多人越发倾慕燕司空的傲人风采,想亲眼一睹了。即使在荆州,自然也不乏抱有这类想法的士子。蒯良蒯越虽不至于那样,可对凌空出世,具有枭雄之势、又不乏明君之仁的燕清,还是抱有天然的欣赏和好感的。毕竟两者还未有交集,并无利益冲突。这回他特意问曹寅,既有全了对方面子,完成自己‘生病’的谎局,更多的,还是试探对方究竟知道多少。 第347章 虽然是要赶时间差,但也不能太折腾将士们了。燕清便让全军都就地扎营,好好歇上一日,明日用过午膳再出发。走时也不必避人耳目,反而可以大张旗鼓地去。这么一来,既可给城里人带来极大压力,又会逼得公孙瓒胡思乱想,进退两难。没办法,谁叫公孙瓒身边连一个像样的军师都没有呢?倒不乏出馊主意的猪队友。燕清十分同情地遥望范阳城墙,虽分辨不出公孙瓒的身影是否在其中,忽忍不住微微笑了。他似乎…又冒出来个好主意了。第200章 暴怒神愤吕布满心不是滋味地将军务安排下去,就等明日出发时,长着一张憨厚黑脸的典韦就来请他了。他或多或少也有主公强作这么一桩主张后、定会设法安抚一下自己的预感,是以并不意外。待吕布闷闷不乐地掀帘入帐,燕清便从案前抬起头来,笑盈盈道:“奉先来了?”尽管来前就下定决心,这回不轻易叫燕清顺过去了,乍然看到生得极好看的主公的笑模样,吕布还是抑制不住地心尖一颤。燕清将他这丁点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心里顿时就有谱了。吕布匆匆忙忙地掩饰过去,若无其事地‘唔’了下,慢吞吞地走了过来。——成,接着装。燕清就似没察觉到他故作冷淡的态度一般,往离自己最近的那软席上拍了一拍,亲昵道:“坐这来。”“喔。”吕布无所谓似地挪了挪臀,从边上那张上头挪了过来,难得地还维持着正坐的姿势,而不像往日那般总克制不住地往燕清身上动手动脚。他漠然道:“主公特唤布来,可是有要事相商?”燕清莞尔道:“我方才忽然有了个好主意,便特意请你来合计一二。”吕布刚要自嘲几句以做推辞,燕清便直接说下去了:“明日你只管带兵离开,声势可造得浩大一些,我隔日再化作你的模样在军中巡视,如此故布疑阵,定叫公孙瓒疑神疑鬼,不敢妄动。”他虽不惧公孙瓒或趁分兵之虚强攻,但这一计策,无疑能起到迷惑敌人、从而进行内部分化的奇效。史上的曹操之所以能够多次以弱对强,以少打多,与他坚持的两个基本原则,还是干系颇大的——开战前分化对手,瓦解联盟,各个击破;开战后争取孤立敌人,避免腹背受敌。有其他三路军,就能实现后者;再用小手段算计下公孙瓒的刚愎自用,便不难锦上添花。毕竟常人讲究眼见为实,待受到吕布军攻击的各个郡县发去急报求援了,公孙瓒却仍能看到活生生在眼前晃悠的吕布,哪儿会相信他们的说辞?怕是只会无比震怒,认定他们办事不利还夸大其实,反将人痛斥一番。吕布终于被勾起一点兴趣来了:“主公这回是欲化作布的模样?”燕清点了点头,笑道:“我先变上一回,你看看可有不妥之处。”也顺道试试技能靠不靠谱。毕竟上回用神周瑜这个化身施放的业炎,达成的破冰效果可是不错的。对上次华丽的漫天飞火,吕布还记忆犹新,当下被彻底吊起了胃口,下意识地挺了挺胸,满口应下:“喏。”他丝毫没察觉到,自己这会儿已经将来时的决心给忘到九霄云外了。燕清意味深长地笑笑,拍拍他肩,不疾不徐地站起身来,踱到帐中较宽敞的坐席上,低声念出烂熟于心的语句:“哼!肉眼凡胎,岂能窥视于仙人变幻?”吕布目不转睛地盯着燕清看,就听话音一落,便有上回见过的白雾凭空出现,将人团团包裹,他自外头看不清里头变化,只能亲眼看着那被浓雾包裹的身影轮廓,在飞快地往外扩大,拔长。一想到这变的是自己,吕布心里就一阵阵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期待,甚至还有点儿甜蜜。之前只不过是变得周瑜那乳臭未干的小子,能使出的仙招都能具有如此威力,这次变成他,无论怎么说都将会更上一筹罢!然而等白雾很快散去,现出燕清所化的模样后,吕布就彻底傻眼了。狮蛮盔遮住了大半张脸,但露出的下巴还是没错的,头顶上有熟悉的大红缨,百花铠下是招风赤红衣,方天画戟赤兔马,身形高大魁梧得能跟自己平视……这些是没错,但但但!“这、这,”吕布眼前发黑,好半晌才悲愤地控诉出声道:“何来的三对胳膊?!”燕清:“……”他也没想到,化身会如此严谨,除了相貌和声音会根据时机情况做出调整外,其他都跟卡牌上所绘的情况一模一样。这便意味着,神吕布的形象上既拥有六臂,燕清所化的也一样。燕清轻咳一声,强行解释道:“奉先这却是大惊小怪了。身为神将,岂能没些异于常人之处?”吕布嘴角抽抽,恹恹道:“主公真以这模样在外走上一圈,任谁都能瞧出破绽来。”燕清随意一挥手,并未意识到另外四条胳膊也跟着往外一甩:“做件大些的披风与战袍,挡住其余两对臂便是。”吕布眼皮狂跳,一时间倒是找不到反对的说辞了。燕清在起初的吃惊后,更多的还是满意。他已经很久没化作吕布样子了,更别说这还是头一次化作‘神吕布’的模样,不免感到新奇,便留吕布独自消化‘周公瑾的仙人模样十分俊美出逸,自己的怎么是身具六臂的怪模怪样’的巨大打击,仿着吕布往日走大跨步的气势,就绕着帐内踱起步来。等他大概适应了身高带来的视角变化,以及这多出的两对手臂,再转过身来看吕布,却见对方还是一脸恍恍惚惚,显然神魂出窍的郁卒模样,不由被逗乐了。至于这么夸张吗? 第349章 要追溯原因,自是他的大招神愤了。那可是无比强猛却不分敌我的群体性攻击,不单是能让敌人遭到重创,就连自己人也不能幸免,得跟着一起受伤裸奔。吕布自是无从得知,是他在史上的某些不像话的表现,才导致技能被后世之人设计成这样的。他刚刚脑子还懵着,眼前也白花花的,就倏然身上一痛一凉,就再一睁眼往下看,就瞅着不单是衣服全莫名其妙地掉了一地,从不离身的佩剑也哐当一声落了地,身上还凭空多了一道仍在往外淌血的大豁口!怎周瑜那小子的业火连天,既好看又强猛,轮到他身上就……既有伤风化,还六亲不认得很呢?吕布之前还偷摸着猜过这形象和仙法如何,或许与燕清对那人的印象干系颇大。这会儿把两人的状况拿着一对比,不禁郁闷极了。“主公!”但这一切,都及不上燕清的面色忽然转得苍白如纸,旋即猛然向前,一下栽倒在地的这一幕要来得让他心神剧颤。吕布想也不想地一个箭步上前,哪儿还顾得上嫌弃自己的面孔,手脚发抖地就要去扶燕清起来。“仙道玄妙,俗人安得其法?”燕清反应也快,立即想到解除化身,可即便是恢复了本来面貌,这一负面状态还是没能解除。看来作弊仍是不成,得老老实实等一会儿了。见吕布几要被吓得魂不附体的模样,燕清虽四肢僵硬,躯体就跟灌了铅一般的沉,根本挪动不了半寸,也还是及时安抚道:“无事,只消候上片刻即可,勿要慌张。”他是乐极生悲了。方才看吕布一脸茫然地瞬间惊变的狼狈模样,光顾着笑了,却忘了在释放这一技能后,自己身上会有‘翻面’这一茬了。放牌局里是一整个回合不能行动,他妄图通过变换化身来避开这点,仍是未能幸免,于是直接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吕布眉头皱得更紧,二话不说,直接将燕清一个打横抱了起来,迈了几步,小心翼翼地放在小憩用的凉榻上。通过身体上的接触,吕布也察觉出燕清此时手足是不同寻常的僵冷,心里的不安顿时又加深几分。燕清试图将头侧过来,好面对着吕布说话,然而脖颈也是硬梆梆的,半分也动不得,只有保持着如今的姿势,感叹道:“果真是傻人有天佑。”难得想逗逗吕布,还是私底下在没旁人的帐里逗的,自己反而吃了更大的亏。吕布虽听清楚了,却半点没往自己身上联系,兀自为燕清的身体状况着急,站着等了一等,又伸手探探,反复几回不见好转,忍不住询道:“主公当真无事?可要去寻扶伤营来瞧瞧?”燕清斜睨他一眼,轻轻哼了一声。吕布一时间福至心灵,居然立马就领悟了燕清的意思,小心抚着燕清脸颊,朝自己方向轻轻拨了拨。燕清的目光若无其事地在这一身暴露无遗的精炼腱子肉上打了会转,等欣赏够了,便断然道:“不必。你先将衣服穿好,伤口包扎一下,我一会儿恢复了,便给你疗伤。”吕布这才意识到自己浑身还是光溜溜的,的确有伤风化。遛不遛鸟,他其实都无所谓得很,可燕清的话却必须得听。于是,他尽管还对燕清的说辞表示半信半疑,仍是‘哦’了一声,依言照办了。燕清对自己这‘翻面’状态到底会持续多久,心里其实也并没有底,只按照常理判断,不会久到哪儿去。事实上也正如他所猜测的那般,不一会儿就彻底好了。他一坐起身来,不等活动活动手脚,就立刻从袖中掏出一颗事先备好的‘桃’来,喂吕布吃下。吕布晓得自个儿这身糙皮厚肉很是耐打抗揍,对那丁点伤势漠不关心,只碍于燕清强烈要求,才心不在焉地三两下啃完,旋即理所当然地将桃核揣入怀里后,仍皱眉瞅着燕清,严肃地反复确定道:“真无事了?”方才那架势着实太吓人了。燕清随手在吕布看起来有一点毛茸茸的脑袋上摸了一把,结果意外地发现,没了那碍事的雉鸡尾冠,手感居然还挺不错:“夫人勿忧,为夫非是胡乱逞能之人,倒是这化身……着实不太适合用。”吕布自然是一万个赞成的。横竖只要骗过公孙瓒的耳目就行了,技能不过锦上添花而已,还是莫给自己这边人添麻烦的好——这无差别攻击,显然是人多的那一方吃亏更厉害,要真放出去,且不说影响吕布和军队高大威武的形象,也是不折不扣的自损一千,伤敌八百。要掩饰多出来的两对胳膊和说一些特别羞耻的台词,也是不小的麻烦。燕清最后决定,只化作标准版吕布的模样。虽然标吕布的武将技能相比之下,弱得只是聊胜于无,但有这么一张虎皮披着,应足够用了。吕布为此长舒一大口气。他不知道,燕清却是清楚的。自己原是打算趁这试武将技能的机会,逗弄吕布一顿,结果真叫对方受了点皮肉伤不说、还害他结结实实给自己担心一场。对于此事,燕清不免感到很是愧疚,又念着吕布将要带兵出征,二人得有好些天不见,便决定好好补偿一番。于是当天夜里,他极尽温柔,好好满足了‘受惊’的吕布的诸多愿望。先经这么一大场风波,又难得尽兴地甜蜜一场,次日浑身仿佛都冒着粉红泡泡的吕布带兵走时,除了意犹未尽后的回味无穷后,脑子里只剩昨夜缠绵一宿的旖旎画面了。至于先前的不情不愿,诸多不满和抵抗到底的决心……已被他忘了个精光还不自知。燕清这边分兵的动静不小,当然瞒不过城里的公孙瓒的耳目,也使他当场就乐了。论起骑兵的实力,他可半点不惧水平参差不齐的燕军——况且这可是幽州,论起地理条件,他还能不比远道而来的燕军熟悉?要不是对面是两军合并,支援的又是最精锐的恶虎营,让他兵数上远有不足,粮草也有些不继,他可不至于窝窝囊囊地坚守不出。现燕清轻敌,胆敢分兵出去不说,连麾下最勇猛的武将吕布都派出去了,可不就是他一举擒王的大好时机?公孙瓒刚要行动,就被一干部下给着急拦住了。 第351章 郭嘉道:“其中缘由,只消四个字即可囊括。”燕清挑了挑眉:“说罢。”郭嘉意味深长道:“归心似箭。”燕清耳根微烫,面上倒是一派淡定,若无其事道:“难得从你嘴里冒出一个关于他、却还不算坏的词来。”郭嘉丝毫不觉心虚,甚至还一眨不眨地欣赏起了破天荒地露出些微赧之色的燕清,口中啧啧出声。麹义隐约捕捉到只言片语,不由困惑地动了动耳朵,注意力也从舆图上转开些许,好奇地微抬起了头。燕清一下就发现了,假装并未察觉,只借着宽大袍服的遮挡,在紧挨着他坐的郭嘉足上警告性地踩了一下:“太不像话!”郭嘉夸张地倒抽一口凉气。麹义越发茫然,隐蔽地左看看右看看,没看明白,又果断埋下头了。燕清以为他调侃自己的目的得逞后,好歹会消停一阵,不想一份公文还没批阅完,那不安分的同桌就悄悄摸地推了张小纸条来。燕清无语地将它摊开,便见上头洋洋洒洒地写着:“既然吕大将军仅离主公数日,斗志便变得如此高昂,日后不妨多将其派出远征,定更能早见成效,于我军亦大有裨益。”燕清哭笑不得,索性大笔一挥,在上批了简单一句——“休得胡闹。”见不着人久了,不单是吕布归心似箭,他也很是思念。在燕清看来,其实这份高唱凯歌的功劳还得算一小半在公孙瓒头上:要不是他对底下殊死奋战的将领派出的求援信视而不见,迫他们面临不降即死的选择,那些人在初战失利后,放弃抵抗得也不会那么干脆。再看徐州,陶谦那儿子一见大军直冲他来,当场被吓得魂不附体,病倒在床,哪怕靠了糜竺几个陶谦的老部下勉力支撑,也还是抵挡不住锐气正盛的江东双璧。最后见实在无力回天,糜竺等人长叹一声,只有束手就擒了。孙坚正辛辛苦苦地啃兖州这块硬骨头,某日就得知了自家长子已拔得头筹,顺利拿下徐州,脸一阵青一阵红的,最后定格在哭笑不得上。孙策少年得志,进城后不免有些飘飘然的,险些高兴过头,得亏有周瑜的及时提醒,方没得意忘形,而是在站稳脚跟的第二天,就收敛了激荡厉害的心思,谦虚地写了信,好请示燕清接下来的做法了。攻取徐州后,小事虽可由他们自行做主,但涉及到原来的官吏要如何安排,陶谦长子具体要怎样处置,都需得到燕清首肯才行。燕清先把速度最快,领得头功的二人表扬一通,再逐条详细做了指示。写着写着,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免有些感叹。若是六年前的自己,整日面对这些垂名青史的名将名士,即便能应对自若,心里也不可能这么平静的罢?哪儿像现在,面对这年轻一辈时,心态已是个彻头彻尾的长辈了。燕清想着有趣,顺道又在结尾加了一条:城中得美,可自纳之。日后若能还寻得大小乔,他仍有意成全一段佳话的。倒是并州那头,出了一些燕清没预料到的意外状况。却说赵云与丁原起初是战得旗鼓相当,在高顺的支援渐渐赶到后,战局一下变得明朗,优势开始往他们那边倾倒。丁原再掩饰不住颓势,被打得节节败退。就在赵云准备见好就收,把教训送到就好的时候,一直保持低调沉默的渤海太守曹操,却忽然写了一封劝和信,命人快马加鞭,送到燕清手里来了。得知送信人名字后,才意识到自己真将奸雄给结结实实地遗忘了颇长一段时间的燕清,眼皮倏地跳了一跳。曹老板又想做什么了?郭嘉只随意瞟了一眼,兴趣缺缺道:“定是为丁使君求情来了。”燕清不置可否,假作随意抖抖信,逐字逐句地看完,忍不住暗舒口气:“嗯。”许是丁原被打得焦头烂额,招架不住,来个病急乱投医,找临近的广发求援函去了。毕竟朝廷刚承了燕清一个大情,哪怕明面上不说,也断无可能在这节骨眼上反对燕清制裁这些背后捅刀的诸侯,寒了栋梁之心的。丁原虽是不通文墨的莽夫,但能平平安安地做到刺史之位,除去燕清的蝴蝶效应帮他避开了董卓那一劫外,多少也有点政治头脑。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出,此刻要请陛下替他做主,定是要白费功夫了。况且刘康也好,卢植也罢,多少也有着私心和怨气。这些人当时尚有那余力对千里救驾的燕清下手,就不曾想过也来救援被劫持的皇帝么?礼尚往来,丁原的诉求自然也将被弃之不顾了。无奈之下,只有将周遭知晓名姓、与燕清交情淡淡的太守和刺史统统试上一遍。多数是石沉大海,但也有那么一两个做出回应的——一是一度摇摆不定的河内太守张杨,一是渤海太守曹操。张杨这回站队,先开始是不乏被迫的因素。谁让他当初贪恋袁术之女的美色,将人偷偷留了下来,纳做妾室了呢?这事一旦被捅出去,纵使燕清心胸在宽广,也不可能对他毫无嫌隙,而难免会生出些猜忌之心。可惜之前的示好,必会付诸东流了。不过张杨刚生出一些轻微的懊恼,很快就被枕边风给刮得干干净净。仔细再想想,也不见得是彻头彻尾的坏事。毕竟他当初亦未料到,落在燕清手里,沦为阶下囚的袁术竟然还有翻身的一天,还让兖州当权的世家子都甘愿拥立他为主。这说不定,也是老天赐给他的机会。 第353章 不但看得郭嘉啧啧称奇,就连荀攸一贯的发呆式表情都起了涟漪。燕清也哭笑不得,感叹道:“……年轻人,果真是气血旺盛。”郭嘉原是一手握着公文,一手津津有味地拿着李子嚼,闻言笑辩道:“这与年轻气盛有什么关系?若是吕大将军在,哪怕也通过这方式择出,他定会抢得比谁都欢,断不可能叫这人选旁落的道理。”荀攸若有所思地瞥了郭嘉一眼。燕清眼皮一跳,眯眼道:“男儿热血,纵不精武艺,也多有上阵杀敌,横刀策马之志,此为常情,如何体谅不得?想当初奉孝不也情难自禁,仗着一枚时灵时不灵的小小八卦阵,就胆大包天地往黄巾贼里跳么?”郭嘉:“……”这都多少年前的旧账了,怎还记得这么清楚?荀攸略带疑惑的目光,就掠到燕清身上了。燕清察觉到这道目光,仍一派清风明月,坦坦荡荡。不等感觉微妙的荀攸得出新结论,刚才争得面红耳赤的三人已灰头土脸地从校场回来了,倒地就拜。“怎这么快?”燕清微微一讶,以目光在三人脸上梭巡一圈,不知为何,发觉他们的都差不多,没一人有浮现出胜者的喜悦。这是怎么回事?随着典韦的开口,他立刻就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了——“主公!”熟悉的脚步一阵风一般直撞入帐中,燕清猝不及防地看到了那张已被他开始思念的英俊面孔。吕布着实想疯了燕清,连洗浴都顾不得,披着脏兮兮的甲胄,火急火燎地飞马进营后,不管情况地直接解决了那三个乱斗的,跟脱缰野马一般,过河拆桥地踢开直喘粗气、脚步凌乱的赤兔,就直冲主帐来了。打进帐来,将那心心念念的人收入眼底后,他就没舍得挪开半寸,更别提分薄给周围的人。好在理智尚存,他为按捺住内心的激动,索性‘咚’地一声跪了个结结实实,铿锵有力道:“布,幸不辱命!”郭嘉对天翻了个白眼。——他方才说什么来着?第204章 难辞其咎燕清最后还是没让吕布跟年轻人抢活干。既是不舍得吕布太过劳累,也是不觉杀鸡需用牛刀。放在平时,尤其在普遍是文臣出身的诸侯之中,常年领兵打仗的公孙瓒的实力,绝对称得上‘不错’二字。可放在英伟无双的吕布跟前,怕就只会重蹈演义里所描述的‘战不数合,瓒败走’的结局了。不过要早知道吕布紧赶慢赶,愣是将路程所需的时日缩短了整整一半,这会儿已经回营的话,那饶是公孙瓒再心高气傲、欠缺自知之明,也决计不会这般自取其辱的。积极挑衅,主要还是想激怒燕清,骗他出来以短击长,跟自己单打独斗罢了。至于燕清会否派底下其他战将出来迎战,公孙瓒也有过考虑,但以他傲气,亦不曾将名不经传的那数人放在眼里。燕清不用细想都能一下看破他的小心机,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予——帐中有多么藏龙卧虎,还能有比他更清楚的?别说在张郃麹义面前公孙瓒就已难讨便宜,只消拎出个能逐虎过涧的恶来典韦,轻轻松松就能将他打个满头包。在问清楚情况后,燕清便方才那场一打三的胜负作废,着他们出去再比一场。三将脸色瞬间多云转晴,一扫方才的垂头丧气,也改了剑拔弩张,勾肩搭背地出去了。燕清看着颇觉有趣,笑眯眯地唤人送水摆屏风,让赖在这里不肯走的吕布洗浴,顺道夸他一句:“你倒是歪打正着,削了削他们锐气,又增进了袍泽之情。”吕布终于见着想念之至的燕清,眉眼间的喜色就没淡去过,燕清说什么他都傻乎乎地咧嘴晃脑袋;荀攸微微颔首,表示赞同;郭嘉则轻嗤一笑,低声道:“傻人傻福。”吕布没听到,燕清听到了,无奈之下,不由在他脚背上警告地轻轻一踩。郭嘉倏然弹立起来,紧接着就在荀攸错愕的注视中,不由分说地握住他一条胳膊,就朝外边拽边走,口中道:“吕大将军净身这会儿,还请公达替嘉看看昨日拟定的那封公文,可有甚么不妥之处了……”荀攸无法,只有跟着郭嘉去了。吕布一身脏兮兮的武袍已解到一半,见状茫然,半晌才愣愣道:“这又是闹什么幺蛾子?”有友人如此,主动替他们打掩护,夫复何求?燕清心里一暖,闻言莞尔笑道:“还看不出来?他这是帮我们独处呢。”吕布其实看出来了,但却不敢相信郭嘉能干这么一桩好事,好半晌才喔了一声。——日后哪怕只看在方才情份上,也得对郭狐狸客气点。郭嘉对吕布此时所下的决心,暂还一无所觉。等次日一早,他一如既往地绕着军营慢吞吞晨跑着,背后就平白无故地多了一串五大三粗的恶虎营精锐。郭嘉:“?”不等他搞明白这是凑巧还是蓄意为之,这伙胳膊比他腿还粗的莽汉就刻意将跑速放得比他还慢,跟膏药一般紧紧粘在他后头,各个赤着精壮上身,还争着给他递水擦汗。郭嘉:“…………”过去只在寻花问柳的温香软玉身上,享受过类似这样殷勤的端茶送水的伺候的郭嘉,顿如霹雳贯体,被这飞来艳福惹得脸都绿了。待问清缘由,他肠子都差点悔青,当即怒气冲冲地去寻了还抱着燕清痴缠,赖在榻上不起的罪魁祸首算账,才好歹把这好意给一笔勾销。 第355章 这次兖州出事,哪怕是燕清和贾诩等幕僚的有意纵容,可荀彧却定会自认难辞其咎,哪怕燕清不计较,他也不可能接受若无其事地做回兖州刺史的。“而且,”燕清微微一笑:“这消息传出去后,我并不忧心文若将疑我,倒说不定能激起几条鬼鬼祟祟的漏网之鱼。”第205章 火烧箭楼在公孙瓒看来,就算燕清带的是传说中的神兵天将,只要还是凭两条腿走路的,又未背生双翼,就断无可能一下飞过自己费了老大功夫修好的十重深壕。更遑论这深壕之上,筑有无数高大土台,每个土台距地足足有数丈之高;而在木台上方,则有箭楼耸立,上配备弓兵数名,就可居高临下,在绝对安全的地方,对来犯之敌从容地进行扫射。放在真实的历史之中,同样的壁垒工事,的确叫袁绍和阎柔的人马吃尽了苦头,连年进攻亦是无果。而燕清并不感到半点头疼,在亲眼看到公孙瓒真筑起他所知道的箭楼后,甚至还松了口气。——木头好烧。吕布依照燕清命令,让恶虎营的战士们修整了整整一日后,就着人架起这些天来由工匠日夜赶工而成的攻城器械,预备慢慢攻克这该死的乌龟壳。谁知燕清也难得地换了身轻便的戎装,身挂银铠红披,腰配缀玉长剑,不慌不忙地催着雪玉骢,往阵前来了。燕清自知在领兵打仗方面没什么天赋,便慷慨放权给爱将们,即使有需要在中后军督战,也习惯性穿着文士的长袍。乍换了久违的武袍,吕布眼中飞快掠过一抹惊艳之色,然后才是愕然:“主公这是?”心里则飞快盘算起来。即便主公要亲自上阵,这时机未免也挑得太不好了。过早。公孙瓒的龟缩战术贯彻得十分彻底,尤其前日还在典韦手里吃了个不小的亏,更是严防死守,绝对不出了。以至于目前的状况便是,只要公孙瓒的人马一直在里头缩着,他们在摧毁土壕之前,就只能在外徘徊叫战,实际上却奈何不得。燕清笑眯眯地冲他比了个“过来”的手势。吕布身体反应得比脑子还快,屁颠屁颠地拍着赤兔过去了,半途中回过味来,不由警惕地眯了眯眼。等到了燕清跟前,吕布便压低嗓音,硬梆梆道:“主公休要再以身犯险,去使甚么诱敌之计!”“怎在你眼里,我还成莽撞之人了?”燕清无奈一笑,却见吕布一脸‘正是如此’的谴责,嘴角不由一抽:“且放心罢,我并无此意。”吕布仍然警惕,只忍耐着不多言语,探究地盯着燕清瞧。燕清轻咳一声,低声提醒:“你可还记得我曾使过的破冰之法?”吕布心头一动。那日烈火连天的绚丽情景,足使人印象深刻,他怕是终己一生,也忘不了了。燕清瞟瞟他陷入沉思的模样,胸有成竹地微笑:“明白了?”吕布还未完全了然,条件反射地回头,一看那耸立在高高的土台上,仿佛在张牙舞爪、万分嚣张的木制箭楼……燕清看他眼底瞬间亮堂的模样,就知不必再加赘叙了,笑着那结实上臂上拍拍,命令道:“带我去个隐蔽点的高地。”吕布心领神会。主公既然强调了‘隐蔽’二字,就意味着自己这边的人也得尽量不带。而论能护好主公周全也罢,最得主公信任也罢……这帐下再人才济济,又有谁能比得了他?一思及此处,吕布心里得意又欢喜,唇角就不自觉地上扬些许,麻利地驱了亲兵远远跟着,自己则潇洒一拍马,越过雪玉骢的马身,就领着燕清往一枝繁叶茂的小山丛去了。燕清找了个视角最好的地方,一回生二回熟,片刻便化作神周瑜的模样,对着那成百上千个箭楼最密集的所在,先噼里啪啦地连甩三个‘铁索连环’,再等上片刻,让卡牌一刷新,就毫不客气地使出了限定技“业炎”。——“聆听吧,这献给你的镇魂曲!”只听燕清轻喝一声,火红的琴身便骤然一亮,密集而凌乱的琴声倏然汇聚,随着‘铮’的清越一鸣,深红火舌倏然而现,张狂地掠空而袭,迅若疾风,敏若飞鸟,耳畔徒留烈烈之破空声响。看着那火舌开始疯狂地吞噬箭楼,又不受控制地扩散到周边的木楼上,火势飞速弥漫,不一会儿就成了火海一片,瓒军的惊吼声连这边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燕清却知道,那火势乍看汹汹,十分吓人,但在卡牌效果一作用完,就会消弭无形了。要想凭这么一回就彻底摧毁掉所有箭楼,那是痴心妄想。不过来得莫名其妙,走得蹊跷离奇的火,虽一次性造成的伤害有限,却有足够的玄异色彩,多少会引起公孙瓒军的慌乱。燕清对释放过大招后的虚弱情况,这次则是早有准备了,并未像上次那般逞强到连站立都感到困难,而是不等还处于神游天外状态的吕布反应过来,就已未雨绸缪地靠好了树身,再对着跟前一棵倒霉大树一顿狂甩废牌,很快刷出几张‘桃’来。把桃一啃,不出一盏茶地功夫,象征血量的勾玉数,就彻底恢复过来了。只是站直了走动几步后,燕清还是明显感觉出几分异样的虚弱来。这么看,损失的恐怕不止是体力,限定技既然为限定技,就是不允许他滥用的。燕清见好就收,也丝毫不打算勉强。可惜在洛阳伐董战中,李儒于乱军中被吕布一箭射穿,死得透透的,没容他碰上一下。不然这会儿能有‘焚城’技在手,公孙瓒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叫地地不灵了。燕清暗暗可惜了一把,心情仍然不错。——横竖城一时攻不破,那大不了他辛苦一点,每日都来上一趟,既能破坏对面箭楼,也能扰乱对面军心。“还愣着做什么?”燕清打算好了,利落地翻身上了马,刚要调转马头,却见吕布还愣愣地看着化作焦黑的那些个箭楼尸骸,一副心驰神往的憧憬模样,不由失笑:“奉先?”“唔?” 第357章 曹操固然是另有图谋,但同为朝廷命官,也还是意思意思地替丁原说了情。可公孙瓒身为刘备同门师兄,早年在刘备最落魄的时候,也象征性地伸出援手,请封了个县令当当。如今倒了大霉,却不见如今升了杂号将军、又封了爵位中最不值钱的亭侯——但仍算是实打实的京官,比起之前的倒霉状可谓飞黄腾达的这位师弟,有递上求情的只言片语。许是清楚说了也无用,或是不愿招致燕清反感,亦或是明白这人情就算卖了给师兄、也将随着对方不久后的灭亡而灰飞烟灭,索性不多此一举罢。吕布虽不答话,却是一脸的‘虽不服气但既然主公这么说了便不反驳罢’。燕清挣脱了思绪,并没听到意想中的搭腔,下意识抬眼一看,就捕捉到千载难逢且转瞬即逝的吕布微微鼓脸的画面,险些笑了出声。吕布敏锐地捕捉到燕清的神色变幻,却对自己的微表情一无所觉,只本能地严肃几分,困惑地皱了皱眉。线条冷硬、轮廓瘦削的脸颊上的小鼓包,也就跟着消失了。燕清有些遗憾,又抑制不住的手痒痒,索性伸出一手,以食指轻轻挑起吕布下颌,拇指轻佻地摩挲几下,端的是一副登徒子调戏良家女的模样:“若真要清算的话,吕夫人分明是凭真本事做的大将军,也能被归于枕边风一类呢。”无端端被抬起下巴的吕布,显然不解燕清做这动作的含义,起初只无辜地眨了眨眼。想了想后,索性顺着燕清的力道十分配合地抬起下颚来,省得自个儿脑袋太沉、累了主公朝上扳的指头,还讨好地咧嘴笑了一笑。至于燕清的那句调侃,他因全身心都放在那根莹润如玉的修长手指上,竟是半个字都没听进去的。燕清嘴角的微笑忽地僵住了。且不说这被调戏的‘吕氏女’傻里傻气,何止是不抵抗,简直太过配合,让他乍然失去了成就感……关键还是他猛然间意识到,两人虽同样坐着,但身高上的差距还在。因此他要是不做这动作还好,毕竟吕布永远都是微躬身子,微低了头认真看着他的,以至于都产生了两人个子相差不大的错觉。然而在做了之后……就真只能看到下巴了。到底吃什么才长得这么大块头?燕清悻悻然地将手收回,结束了这一不明智的心血来潮之举,意兴阑珊地挥了一挥:“且劳你跑上一趟,问问地道挖得如何了。”明面上是靠攻城器械强攻城池,实际上燕清早在看到公孙瓒修筑箭楼的那一刻,就秘命人挖通往该壁垒的地道。不过既要隐蔽,又条件有限,进行得就比较缓慢了,昨日去问的时候,就说还要好几日才能完工。对燕清翻脸如翻书这点,吕布有些傻眼,但还是本能地服从了命令,二话不说出帐去了。燕清其实清楚,自己方才忽然冒出的那点怨念很是不讲道理,但不知为何,他对别的谋士也好,武将也罢,哪怕是还有一重亲近友人身份的郭嘉,也做不到这般随意欺负还很能心安理得的悠闲懒散。单从这点看,吕布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也是独一无二的了。要让他知晓了,定又要傻笑一会吧?燕清盯着吕布背影方才消失的方向看了一会儿后,并未意识到唇角一直嗪着温柔的笑意,带着这份无理取闹后带来的好心情,继续埋首枯燥繁重的公文了。郭嘉来时,正好看到燕清将一摞厚厚的信纸丢入火盆,轻轻嗅嗅,不由问道:“京师那头来的?”燕清讶然挑眉:“你这是什么鼻子?这都闻得出来。”郭嘉略得意地吸了吸鼻子:“桂木香浓,多为京官所好。”燕清似信非信地噢了一声,将剩下几封信也脱了手,往后懒洋洋地一靠:“那你不妨猜猜看,是谁寄来的。”郭嘉不假思索道:“司马防。”“……”燕清嘴角抽了抽,不禁收了懒散,好奇地坐直了:“你莫不是提前打开看过?”郭嘉并未因燕清的假作质疑而恼羞成怒,甚至还因这份变相承认,而扩大了嘴角的笑意:“陈群起事还算准备充分,提早两年就光明正大地将家族迁走大半,余下些旁支打掩护;司马氏长子则还嫩了一些,带了全家,但喊不动在京中任职的老父。”燕清默契地补充道:“但要说司马防对此毫不知情,我却是不信的。谁不知司马一氏,家教森严,各个得他耳提面命,恭敬有加。司马朗再是天赋异禀,也没那熊心豹子胆,敢在家父一无所知的情况,就将家族绑上这么一条船。”郭嘉提醒道:“他既这么做了,想必背后还有别的仰仗。”燕清心领神会地耸耸肩,目光扫向被烧成焦灰的信纸:“这便是司马防写信来的原因了。”越是门庭显贵、长盛不衰的世族,就越是深谙自保之道。即便会在不得已时博弈,也不会把筹码押在同一人身上。刚烈得敢碰死在金銮殿上的忠节之士,早被党锢之祸给耗得所剩无几,剩下的要么随波逐流,要么就是暗藏野心的投机派了。燕清漠然道:“想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也得看我肯不肯捧场。”郭嘉关注的重点却在于:“主公还喜看百戏?”“如果是你演的话。”燕清随口敷衍他句,将话题导回正路上:“待地道建好,不如以火为信,将公孙瓒和他那几个弟兄儿子都捉了砍了,就能回南边支援了。”到时形成三路夹击之势,他就不信兖州还能撑多久。郭嘉颔首:“还可叫兵士们每人带上火把,见楼就丢。”“嗯。”燕清漫不经心道:“是了,前些时日,乌丸、鲜卑各族都有送信来,道是曾承刘虞恩惠,深恨瓒性残暴,迫死恩人,愿与我盟,好为其报仇雪恨……”郭嘉心如明镜一般,抚掌笑道:“主公定已应了他们。”“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燕清唇角微扬,起了个颇怀恶意的漂亮弧度:“他们自投罗网得如此争先恐后、冠冕堂皇,我岂能置之不理?”若是对幽州虎视眈眈已久、常起兵祸、害得民不聊生的那些狼崽子异族,对那优柔的刘虞真有几分真感恩戴德,就不可能在刘虞被公孙瓒砍掉脑袋的时候,一个个都袖手旁观了。这时候站出来,显然是看出公孙瓒只是在做困兽之斗,幽州境土有大半已沦陷于吕布徐荣部的铁蹄之下,覆灭已成定局,眼红想分一杯羹罢了。 第359章 算上燕清军的这四部人马里,无疑是他的最弱,最后能分到的好处,定然也是最少的。轲比能摇了摇头,勉强甩掉心里的沉重,进入狭长的山谷,在紧挨着另外两族的地方,觅了一处还算平坦的空地,清理掉那些枯枝败叶,让疲乏的兵士们就地扎营。等任务都安排下去了,他特意去沐浴一番,打理一番仪容,再恭恭敬敬地派人送上礼品,以求见燕清。别看他在这几人中出身最寻常,由于屯驻的部落靠近边塞,就有些奔逃的幽民被他有意收容。从这些汉人身上,他汲取了不少中原文化,也懂了些兵法——使用军令鼓号,而不是单单仰仗骑兵彪悍,就一昧横冲直闯。于人情世故,也是略懂一些的。果然,等礼物送去后,那长得跟黑炭似的、个头十分壮实的大饼脸将军,对他们的态度仿佛就缓和几分,道燕司空虽是十分忙碌,仍将抽些时间,在营寨外临时设立的一处军帐里,同时接见他们数人。“首领大人,可要多带些护卫去?”轲比能略一沉吟,压了压镶在头上战盔边上的豹皮:“带三个足够了。”那汉人大可以要求他们进到他们营寨中,但却没有,便证明了几分诚意,他若防备过度,未免招人笑柄。况且……非是轲比能太托大,而是他着实难以想象,世间还有人疯狂到要与无冤无仇、有意合作的他们不利,同时跟三股战力强悍的势力开战。显然南匈奴的于夫罗和乌桓的蹋顿跟他所持想法一样,也只象征性地点了三个护卫,其他人马都安排远了一些,只目送这十二人陆续入帐。等入到帐中,所有人所做的头一件事,便是不约而同地将目光送向主座的方向,要看清楚那名声赫赫、威震汉土的燕大司空,究竟是何许人也——喝!轲比能瞳孔紧缩,禁不住在心里倒抽一口冷气:这司空好生高大,体魄何其雄健!不愧是能亲自领兵征南讨北,手刃西羌王的狠角色,燕清面无表情地坐着,也依然能看出他身形极长大,却非是透出彻底的蛮劲,而是肌肉线条极流畅的匀称健美。他的面孔也是极英俊的,剑眉星目,鼻梁高挺,麦色的皮肤,指头正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案桌上敲打着,循声扫向他们的眼神里,除了些微的不耐烦外,绝大多数还是漠然。传言果真不可多信,轲比能暗忖,什么谦谦君子,貌若谪仙?不过这样的威武模样,以及一身难挡的霸气,才更符合他们想象中的燕清。“坐。”燕清见他们还愣着,不由蹙了蹙眉,重重地敲了一下桌,嗓音低沉地发了这句号令,才收回了手,一臂懒洋洋地环上了偎依在他身畔的人儿的腰身。女子?其他人也跟轲比能一样,这才注意到燕清身边竟然还有一人,眼神顿时很是微妙。不为别的,只因为跟他们还出于谨慎起见地带了三个龙精虎猛的护卫不同,燕清所带的,竟然只是个身形纤细,眉目虽十分秀丽,神情却颇瑟缩的妙龄女子罢了。轲比能不由心中微讪。传闻果真是胡说八道——什么燕清洁身自律,不近女色?分明是好色得片刻都离不得爱姬,连这场合都要带来。那女子被环着腰,却是一派习以为常,只被这十数个彪形大汉以暧昧眼神打量,才流露出几分不安,不由紧了紧手中所持的长笛,又往燕清身上贴了贴。燕清便向他们投去警告地一瞥,成功让人移开目光后,方清清嗓子,口吻随意地切入正题……第208章 文姬悲歌燕清自己耍了小心机,就肯定要防着别人也同他一样弄段捉刀轶事出来。万一对面也用了替身,杀错人不就枉作小人,白折腾了一场?被众人以放肆目光打量时,容貌清丽的宠姬羞涩得往人高马大的燕清身后躲了躲,小小的动作似弱柳扶风,端得是楚楚动人。乌桓王蹋顿最好娇弱的汉女,看得眼都发直了。而在别人看不到的背面,她则瞬间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自袖中轻轻抖出几张画像和关于面貌特征的记载,借着身侧这具因女性躯体靠得太近而感到别扭、变得十分僵硬的雄躯的掩护,默默与方才所瞥见的景象进行比对。确定都吻合了,她便放下心来,捏了捏专心背稿子的燕清后腰。——可以开杀了。说时迟那时快,一得信号,正因渐渐忘词而背得越来越缓慢的燕清,狭长虎目精光四射,犹如一头本在懒洋洋打盹儿的巨虎,突然看到可捕食的无知猎物,而整个活了过来。他将松松揽在美姬腰肢上的手臂倏然一收,连半句废话都不带的,就以饿虎擒羊之势,自座上猛然扑向离他最近的于夫罗!短剑寒芒疾现,带起血柱飞射!于夫罗脸上的表情还冻结在方才的微笑上,被吕布干净利落地一扼一提再以刀刃一抹,甚至都来不及惨叫出声,就跟被雄鹰的利爪死死锢住的鸡仔一般咕咯一声,被自己那被切断的脖颈里不断涌出的血液,给呛得再说不出半个字来。有心算无心,骁勇善战,不知斩过多少取过多少汉民首级的堂堂南匈奴首领,就这么窝囊地被吕布一击毙命。席位就在于夫罗旁边的轲比能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就被溅了满脸满身又腥又臭的鲜血。却见燕清畅快地大吼一声,一下甩开已是尸体的于夫罗,与悲愤欲绝的匈奴护卫缠斗起来,轲比能才反应过来。他往后退开几步,命侍卫也上前围攻忽然大开杀戒的燕清,双眼不可思议地瞪圆,愤怒地质问道:“好卑鄙的汉人!大胆燕狗,你是要与我们三势同时开战吗!”“燕清”虽是以寡敌众,但丝毫不惧,甚至兴奋得越打越勇。闻言哈哈大笑,眸光却是轻蔑冷然道:“就你也配我家主公亲自出面?认清楚了,这是你爷爷吕奉先!”吕奉先…… 第361章 扒着城头往下看那战火熊熊的公孙续等幽州将领,则是一脸茫然——不是说燕清要跟那些可恶的外族联手么?怎么才刚到,就像是打起来了?第209章 胜利在望城下战况焦灼,城上心思活络。公孙续与公孙越看得眼热之余,不约而同地意识到这是个绝佳的进攻机会,赶紧奔回本营,要请示躺在病榻上死气沉沉的公孙瓒了。公孙瓒这几天伤情反复,精力不济,这会儿刚用过药,脑子昏昏沉沉,正准备睡上一会儿,就见儿子和族弟兴奋地联袂而来。他勉强提起些精神来,问道:“战况如何了?”二人对视一眼,便决定了由其亲子公孙续来说。公孙续上前,抱拳行了一礼,在公孙瓒满怀期待的注视中,喜不自胜道:“不瞒父亲,眼前正有一天赐转机!”“哦?”公孙瓒顿时精神抖擞起来,迫不及待地在二人搀扶下坐起身,询道:“快详细道来!”公孙续便将燕清不知为何跟那北方三股异族同时开战,现双方打得不可开交,仿佛与对方有血海深仇一般,又瞧着是势均力敌。公孙瓒被那每日都来几遭的天火给烧得杯弓蛇影,闻言狐疑道:“该不是这燕清又耍诈,联合他们演的一出戏,好骗我军出城罢?”公孙越摇了摇头:“双方交战不过一个时辰,死伤数便已不少,即便燕清有那本事说服三边同他演这么一场戏,也断无舍这么多精锐性命,来取信我等之理。”公孙瓒脸色沉沉,而正兴奋着的二人却不及注意,直到他冷不防又问:“是哪几族?”公孙续忙道:“鲜卑,南匈奴,还有乌桓。”“鲜卑!乌桓!”公孙瓒不屑地冷哼一声。比起没怎么有过战事的南匈奴,这俩族一直遭他血腥镇压,可是恨他入骨了。“父亲大人,可要出兵——”公孙瓒打断他道:“出兵?你准备怎么打?”当然是帮那三军击退燕清了。却见公孙瓒冷笑,狠狠瞪着他骂道:“与虎谋皮的蠢物!即便靠那些戎族打退了燕清又有何用?你当他们是良心发现,专程来为你解围的不成?”那三头豺狼下一刻要瓜分的,显然就是幽州了!公孙续万万没想到父亲会断然拒绝这一提议,还把他狠狠训斥一番,顿时脸色一白。在公孙瓒提到之前,他显然漏想了这点,半晌方呐呐道:“事分轻重缓急,只要坚守不出,那些蛮族并无攻城的本事,哪怕人数众多,也奈何不得我等。”攻城这种吃力难有成果的事,这些只在骑射方面称霸的蛮人,基本是不会做的。最多是如往常一样钞掠一番,就带着俘虏的汉人奴隶回自己地盘去了。公孙瓒扯了扯嘴角,漠然地阖上了眼,掩去深处的火光,淡淡道:“不得出兵。”“父亲大人!”“主公!”公孙续和公孙越无论如何也料不到会得这么个答案,登时傻眼了,苦苦劝道:“危急存亡之机,不可做意气之争啊!”公孙瓒心意已决,并不睁开眼睛看向他们,只满是疲惫地重新躺下,好一会儿才铿锵有力道:“幽州即便有朝一日真要亡了,那也是我技不如人,亡在了另一个汉人手里!”他公孙伯圭苦心训练的白马义从,哪怕不顶天立地,也是无愧于心。绝不会有帮着祸害百姓的豺狼,荼害汉军的耻辱一日!他的口吻还是傲慢得不容旁人置喙,从骨子里透出对那些蛮夷的憎恨和轻蔑来。可这固执带给公孙续二人的,则是满满的绝望了。眼见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公孙瓒的决定,他们只有长叹一声,哀愁地回到岗位上去。倒是燕清在耐心地候了些时辰后,见城墙上的人虽满是跃跃欲试,却还是按兵不动,并未趁火打劫,就瞬间明了了公孙瓒的心思和坚持。他不免有些感叹,对同样略感意外的郭嘉说:“就冲这份血性和骨气,我都得留他一命。”郭嘉眯眼道:“若不斩草除根,可谓后患无穷。”燕清莞尔,从容道:“他能派上用场的地方,可多着呢。白马义从我收复不了,杀尽又可惜……”不如用船流放到别处,看凭公孙瓒的造化,能不能拼出一片天地来。万一他一步踏错,导致失败,也这么一股火种在,也不至于满盘皆输。而他若经营得鼎盛富强,单靠公孙瓒一支,有生之年还不知能不能回来,也不可能威胁得了他。燕清军再悍勇善战,也依然承受着一打三的劣势,况且对手还都是各族精锐,是常年驰骋于塞外的骑射好手,还跟他们有着杀主的血海深仇,不是寻常杂牌军比得的。战况无比焦灼激烈,足足过了十天十夜,才将胜局基本奠定。这三族都倒霉地没了首领——一是身首异处了,其他俩则身受重伤,沦为俘虏——处于群龙无首,全凭悲愤在拼死作战。但燕军的彪悍程度,却还胜过他们一筹,根本不被他们同归于尽的架势所动,而是有条不紊地执行着军令。在豁出性命般的强攻未能奏效的情况下,他们热血渐渐转冷,生出本能的惧意来了。当军心渐渐溃散,私逃的兵士越来越多的时候,从头到尾都活跃在最前线的吕布也终于感到了疲惫,决定下来歇歇了。哪怕他体魄十分强健,又有燕清在后方不断给他加持补血,也终究不是铁打的。 第363章 就是可惜了这几个月来砸上去的人力物力。荀攸宽慰他道:“以吕将军之骁勇,即便少了一支奇兵行里应外合之策,亦能在半个月内手到擒来。”若得了赞誉的燕清本人,他往往还要感到几分心虚,要谦虚一下,可得荀攸夸赞的却是吕布,他便不由一笑,骄傲道:“公达所言极是。”郭嘉嘴角一抽,赶紧岔开话题:“主公昨日缘何暴怒,还斩了那信使?”荀攸也有些好奇,安静地看向燕清。燕清微敛笑容,轻描淡写道:“其竟敢毁诽贤良,居心险恶,其罪自然当诛。”郭嘉在这一瞬福至心灵,微微笑道:“那受他非议者,定是文若了。”燕清颔首。饶是贾诩心细如发,洞察入微,在多方开战,叫负责后勤的他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刻,也不可能真将不断纳入新人材的文官班底管得像铁板一块的。其中就不可避免地混入了来自各州各地,受命于各主,伺机而动的细作。燕清乍听彭羕这名字,只觉得有点点印象,大概知晓是历史上有过记载的人物,就多了几分防备。等这相貌魁梧,眉眼倨傲的年轻人一开口,暴露出轻微的益地口音时,就把他那日渐模糊的记忆给彻底唤起来了。燕清有了怀疑的方向,却不动声色,以三言两语,就将这还稚嫩着的青年的真实目的给引出来了——只见对方噗通一声跪下,就向着他慷慨陈词,道那荀彧根本当不得主公日日牵挂,早已叛变投敌,里通袁术了!否则陈群等人夺兖州,岂会如此顺遂?显然是有他默许!燕清笑眯眯地等他说完,就将杯狠狠往地上一摔,连半句废话都懒得说,命典韦将他嘴巴堵上,拖出去砍了。彭羕被方才还和颜悦色的主公这一套翻脸如翻书给吓得一愣,未能及时求饶喊冤,就被典韦给粗鲁地拖出帐外,手起戟落,人头就滚到地上去了。因燕清在众人面前一向宽容得不可思议,没人在看到这一幕后心里闪过半分怀疑,只笃定地认为是彭羕的过错,才把最为温和的主公都逼出火来了。不等典韦吩咐,就有人自发地将这具还温热的尸首丢出营地,一脸厌恶地看它喂了徘徊的野狼。其他人的盲目信任,倒让燕清有些哭笑不得——他原还准备杀鸡儆猴,在那些蠢蠢欲动的宵小跟前立个威,叫他们在挑拨主臣关系时多掂量一下,不想会对上这清一色的‘这混账玩意儿死得活该’的神色。现郭嘉主动问起,他便坦坦荡荡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文若虽极少伴我身侧,与我却是神交,多年来又一直为我居中持重,勤勤恳恳稳固后方,方有我远征心安,兖州今日繁盛。如此情谊和信重,岂是寻常流言蜚语就能间构的?如今他身陷敌困,这么久来我不便营救,愧疚尚且不及,莫说以他一贯的恪守奉己,绝无可能主动背弃于我,即便他因不得已而为之,亦不算对我不住——难道不是我护不住心腹安危,又在当日识陈群司马朗等豺狼不清,而有负于他在先!”燕清眼底现出几分薄怒,又强行按捺下来,冷冷道:“他不止是侮辱了文若的品德,也不单是贬低了我识人的眼光,且是既想害了文若性命,又想累我落个残害忠良的恶名,在我面前耍这一石四鸟的花样,他难道不是死有余辜?只这刘焉,远在益州,心里想得倒是美极!”燕清鲜少会将这么长且严厉的一通话砸下来,帐内瞬间静得落针可闻。等燕清平息了胸口因此被带起的怒火,看向沉默的二人时,反而被惊到了。郭嘉摇扇的动作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正歪着脑袋,不着痕迹地皱眉看荀攸,大气都不敢出,面上流露出些愕然和无措。然而别说是他,连燕清猛然看到荀攸面色纹丝不改,晶莹的泪珠子却跟断了线的链子一般,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的情形时……也感到有些眼前发黑了。“公达,”好在燕清忆起,这不是已经是第二次发生在荀攸身上了,才抑制住嘴角的抽搐,下意识地取了袖中的帕子来,心惊肉跳地给荀攸拭去面上的湿润,同时以再温柔不过的嗓音询道:“这是何故?”燕清分明看到荀攸耳根微微泛红,面上仍是毫无表情,言简意赅道:“忽有所感,方失了态,叫主公见笑了。”“唔。”燕清干巴巴地应着,自然不会细问,而是极缓慢地、近乎小心翼翼地挪了挪步,往后退了一退。荀攸调解情绪也很快,不一会儿就止住了方才还落个不停的眼泪,除眼眶和鼻头微红,巾帕湿润外,根本看不出方才泪如雨下的人是他。燕清一直紧盯着他,见状不禁暗松口气,迅速切换话题道:“真要说来,他们肯费心思挑拨离间,恰能证明文若无虞。若哪日他们真开了窍,以文若性命相挟,逼我退兵,我还真不知如何是好了。”现袁术麾下那些人显然知道荀彧是世间难觅的大才,于是对他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容忍,未曾放弃过收归他心。荀彧也非是刚烈得近乎迂腐的人,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刻,不会做出玉碎之举,便只不理不睬,不闻不问,任他们白费功夫。而对燕清而言,虽然换俘或是赎俘的做法并不少见,却绝不能用在荀彧身上——就连私下营救的念头,都被按下去了。他也会恐惧——一旦让对面知道他对荀彧有多么在乎,那说不得就会害荀彧成为第二个被拿来交换苛刻条件的刘康这类人质,甚至可能顾不得惜才,直接对他痛下杀手,只为断他一条臂膀。只是燕清头回将这份搁在心中已久的忧虑道出后,满以为能得到几句建议,不想二位谋主不约而同地在眼底掠过满满的错愕,旋即忍不住笑了出声。燕清狐疑:“……这有甚么好笑的?”看他莫名其妙,郭嘉便勉强憋了会儿笑,摇摇头为他解惑:“史上只多见外敌挟主上威胁臣下的先例,何来的以臣胁主?”因为任谁都知道,即使是捉了最看重臣子的君主,对方也不可能会因爱臣为质,就舍了到手的江山。——哪怕只是一寸土地。倒是臣子不幸被俘后,为显忠诚不渝,就当宁死不降,之后能换主公几句发自肺腑的悲伤悼词,于青史留名,也就不枉此生了。燕清眯着眼,看他动作夸张,居然快笑出泪来,半晌慢慢道:“如此真是万幸。若他们真以你们二人中的任意一位为质,迫我让出一州,我定是会认真慎重地考虑的。”这话一出,因听出他口吻认真,刚还笑得厉害的二人,就再笑不出来了。荀攸蹙眉,郭嘉坦白道:“若真有那日,嘉唯有自裁,方可不妨主——”燕清毫不客气地出手,将他左侧脸颊大力捏住,等他吃痛止了话,便冷冷道:“亏你还自称是教中护法,却连教主有什么神通都一无所知,才说那些蠢话。退一万步来说,即便真让了,我难道就取不回来了?”郭嘉:“……”第211章 始料未及吕布进来时,刚巧迎面撞上了正往外出的郭嘉和荀攸。凭他那足以百步穿杨的眼力,哪怕并未特别留意,也没错过荀攸发红的眼眶,顿时狠狠地吃了一惊。方才发生什么了? 第365章 倒是公孙瓒……燕清想到这一度叱咤塞外的虎将在史上的结局,不免有些感叹。对方非是在知道大势已去、必败无疑的情况下,还会负隅顽抗到最后一刻的顽固,但在完全丧失斗志的情况下,则选择了宁为玉碎的结果。就在燕清还感到几分惋惜的当头,张郃带来了最新的消息。公孙瓒——干脆利落地举城投降了。燕清:“……”若不是好歹也跟对方相持了小半年,他几乎要怀疑对面的是不是假货。公孙瓒什么时候变成如此识时务的俊杰了?对于燕清私下里的疑惑,吕布高高兴兴地想了会儿,尝试着进行了解答。他啰啰嗦嗦一大堆,按照他的逻辑理解下来,燕清大概体会出就是‘在世人眼中,输给他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倒是再正常不过了。那在没有心理包袱,又见不到胜利可能的情况下,投降难道不是最明智的选择么?’以他广为人知的仁心,作为俘虏,活命的概率还是很大的。燕清心情微妙。这么说来,史上的公孙瓒恐怕是认为,败给袁绍是件极丢人现眼的事,或者认为自己在袁绍手里不可能有活路,才宁可选择自焚?郭嘉不知燕清此刻正思绪翻涌着,淡定问道:“主公真要放他一马么?”燕清摊摊手:“为何不放?白马义从全让他打包带走,再给他一笔在倭国启动的资金粮草,顺道让他试航一下公瑾命工匠新制出的大船。”至于放在明面上的旗号到底是流放罪人,还是向陛下递表给他讨个征倭将军的名号,让他安安心心扎根海外,早日将功折罪,则可以根据公孙瓒的配合程度再斟酌一下。孙策倒是对试航之事跃跃欲试已久,燕清却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的——就连科技发达的现代,都不能夸下绝不失事的海口,更何况现在?先前是不愿意主动对中原各州挑起战事,才不得不考虑攘外再安内,如今发兵讨伐的理由都是现成的,那远征异国的日程,就可以被大幅延后了。热血沸腾的青年孙伯符,却很不甘心。看他坚持请命,燕清不置可否,却将这些措辞热血澎湃的信件一声不吭地转送给了孙坚。效果也是立竿见影的……之前还纠缠不休的孙策,就此偃旗息鼓。第212章 左慈吃瘪对于燕清将他发配海外的决定,公孙瓒意外地接受得很平静。成王败寇,如今能保全性命不说,还可换个地方征讨异族,对他而言已是比预想还好的结局了。甚至在得知燕清同意自己带走最精锐的白马义从时,还脸色如常地托传达此令的军士,要向燕清道句多谢。燕清在解散了军中的冀州部分后,就将后续事务交给荀攸和张郃处理,还不忘拨了两万人马以供他们站稳脚跟。又进城歇了数日,放了几张五谷丰登来充盈被烧毁殆尽的粮仓,网罗了无数信徒。最后就慢慢悠悠地跟吕布一起,准备领着剩下的三万兵马南下,朝兖州的方向去了。郭嘉这次倒没跟他们同行,而是已于公孙瓒乘船启程的同一日,向燕清辞了行——他可是在大半年前就在燕清鼓励下要了十日假期的。现幽州战事已了,同时开启的四大战线只剩兖州还在苦苦支撑,做困兽之斗,他半点不担心会出什么岔子,便迫不及待地要回一趟颍川老家,既是要为家人扫墓,也是要风风光光地显摆一通,以免衣锦夜行,留下憾事。燕清爽快依约放人,哪怕途中所经的都是自家地盘,还是以防万一地给他临时增派了一千精兵,作为护卫。郭嘉欣然接受,还亲自去挑选了些看着高大强壮、又五官端正的,省得带出去不够威风。临行前夜,因不打仗而显得比较清闲的吕布,早早就把自己洗干净了,舒服地侧躺在榻上。此时一手托着耳侧,借那温柔橘光,目不转睛地盯着坐于案桌前奋笔疾书的燕清那专注的背影。毕竟是成亲有俩年的老夫老妻了,燕清对他百年如一日的炽热注视,也已习以为常,只要吕布不吭声,他就能继续心无旁骛地批阅公文。吕布也从过往经验中学乖了——要想主公快点歇息,就不要随便打扰,保持安静等待,才是最明智的。不过他这会儿脑海中徜徉的难得不是旖思,而是正经事,忍了颇久,终归未能憋住,问了出口:“主公真要将公达留下,会否太大材小用了些?”“大材小用?”燕清乍听此问,只头也不回,一鼓作气地将给贾诩的回函写完,才将笔搁在一边,回过身来,好整以暇地看他:“何出此言?”接触到燕清饶有兴致的目光,吕布不免紧张几分,咕咚咽了一口唾沫,试探道:“与幽州一地接壤的,不过冀、青两州,具已归属我方,短期内难有什么战事。况且公达奇策百出,长于运筹帷幄,安插在这鸡肋之地,好似太过可惜了。况且他伴主公身畔多时,乍离了他,主公怕有些不舍得……”鸡肋之地?杨修尚未乍露头角,这形容词倒被吕布给整出来了。燕清莞尔,摇摇头道:“不对。”吕布虚心求教道:“还请主公教我。”燕清不疾不徐道:“我将公达留下,其实有三重意义。”吕布:“……”燕清对旁人姑且耐心十足,此时对上的是需要解惑的自家媳妇儿,自是又多了几分体贴:“一是幽地在短短数年内,连换数任州牧,要快速安抚本地民心,让众人皆知是我腹心重臣的公达留下坐镇,暂且是最合适的;二是你漏说一点,即便乌桓、南匈奴与鲜卑经此一事,元气大伤,数十年内难再成什么气候,西边尚有辽东太守公孙度虎视眈眈,迟早将有一战;三是这么一来,可顺理成章地腾出个我身边的谋主位置。”吕布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荀文若?”燕清点了点头,微微笑道:“公达既与我相知匪浅,又与其叔情谊颇深,这么安排,也好让自责心重的文若过渡一下。”吕布这下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第367章 不好!方才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左慈,在猛然发觉周围的小摊贩不知何时已离了热腾腾的摊位,都站在离他颇远的一处茶楼中,目光不善而戒备地盯着他。给官府通风报信的人,也一目了然了。左慈暗恼地哼了一哼,尽管不将这些肉骨凡胎的敌意放在眼里,被三番四次地冒犯,也难免感到不快。然而时势比人强,他终究不是真正的仙人之体,不敢再在这座只需片刻功夫就能将他方才在酒楼里的高调举动传得人尽皆知、把他当成冒犯圣贤的犯人不说,还自发通知官兵来缉拿他的破城里待下去了。左慈难掩狼狈地匆匆避入小巷里,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化作一只巴掌大的鸟雀,灰溜溜地飞出了许县。见他自己滚蛋,百姓倒不在乎他到底是怎么走的——贾使君早已张贴过布告,给他们解释过一些神神叨叨的手段,不过是些故作高深的障眼法罢了——于是淡定地各回各位,继续干营生的活计了。在许县受挫后,左慈再次行动前就谨慎许多。他思来想去,只怕扬州刺史陈宫会得了贾诩的通气,对他有了防备,索性转道往司隶一带去了。并州刚经历过战事,而丁原打仗还成,内政方面却是一塌糊涂,大多情况下都是靠朝廷那边的赈济粮过冬。这次他擅自采取行动,得罪燕清不说,也因在陛下遭劫时的无作为而被刘康记恨,导致今年得到的份额锐减。若换在平时,勒紧裤带也不是不能熬过去,大不了在春耕时他也仿效燕清,军屯一回。偏偏这年的秋天有飞蝗过境,田地十难余一,并民对粮草的需求大幅上涨。此消彼长下,直让丁原焦头烂额,不得不厚着脸皮,请那刚帮了他个大忙的曹太守出手相助了。左慈沿途见了不少拖家带口、徒步西行的流民,却忽略了这些人看着面黄肌瘦,眼里却闪烁着对未来希望的光芒。虽然背井离乡是真活不下去前的最后选择,可在黎民百姓眼里,在燕司空治下的那几州,始终是强大富饶的美妙净土。当局势实在不妙时,明智的人都纷纷选择了劝说亲朋好友们与自己家结伴而行,奔那桃源一般的豫州去。又因大军才刚碾过不久,赵云顺手就将肆虐此地多时的一些匪患拔除了个干净,也充盈了一波损耗颇巨的军粮,于是他们这一路本以为会提心吊胆,却是走得无比安逸。等他们自己探讨出了这背后缘由后,对燕清军的好感,也就更盛了。左慈不知这些复杂背景,但见他们各个瘦骨嶙峋,便故技重施,通过广布食物以施恩慧,收拢民心。在饥肠辘辘的流民眼中,新鲜瓜果和活蹦乱跳的鲜鱼,的的确确叫他们无法抵抗,当场欣喜若狂地对他跪拜磕头,口中大呼:“多谢燕仙君!多谢燕仙君!”左慈:“…………”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还能有差点给旁人做嫁衣的一日,气得额角青筋一跳,沉着脸色道:“贫道左慈左元放,道号乌角先生,非是汝等口中的燕仙君。”话音刚落,左慈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分明已伸得老长,都碰到食物的一只只手,倏然一僵,然后不约而同地往后撤了一撤。乌角先生?这号如此寻常,听着就不甚靠谱。左慈眉心一跳,险些被这些愚民不加掩饰的怀疑表情给气得道心动摇,半晌方隐忍道:“贫道怜汝等路途遥远,行去辛苦,方取来松江鲈鱼十数尾,冬枣百来颗,供汝等分食。”众人将信将疑地面面相觑一阵,还是没法抵御近在咫尺的食物的诱惑,纷纷道谢上前。左慈正准备翩然拂袖去时,却有一半大少年壮着胆子,攥住他袍袖,好似十分虔诚,小心翼翼道:“仙师大人,鱼虽味美,却不足果腹,不知仙师大人可有神通,似燕仙君那般向天借些粮来?”左慈不满他理所当然地唤不曾施于他们恩惠的燕清为‘仙君’,却只将自己唤为‘仙师,’平白无故就低了几个层次,正要拒绝,听到‘燕清’二字和那叫人津津乐道的‘向天借粮’后,就忽然改了主意,矜持颔首道:“这有何难?”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左慈云淡风轻地一挥手,就有几大筐粮食哗啦啦地从天上掉下来了。只是欢呼声还未出口,众人定睛一看,脸色就倏然大变。再看向左慈时,方才那点刚刚萌芽的佩服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却是滔天怒火和腾腾杀气。左慈:“……?!”“打啊!打死这个小偷骗子!”不知谁带头喊了这么一句,这些对他无缘无故就怒目而视的青壮,就争先恐后地抄了被当做兵器的农具冲过来。可怜左慈在短短数日内,就二度经历了极度莫名其妙的滋味,可对着气势汹汹的人群,他也只得避开锋芒,猛然一跳,化作白鸠,盘旋空中,以威严嗓音道:“愚民无礼!”“我呸!还真当你有什么本事,”领头那人悍气十足,哪怕见到活人化鸟、鸟吐人言的古怪一幕,也只是愣了一愣,旋即火气更盛,提声骂道:“这狗屁道人戏弄我等,现还继续挑衅,还不捡石头砸!”当他们是傻子愚弄呢这是!那人装模作样,一拂袖掉下来的那几筐粮食,却是无比眼熟。其他的他不晓得,可他眼力极佳,哪儿看不出其中一只竹筐的边上,还有他儿子前日调皮,生生掰断而乱糟糟地支出来的一条!还端着副高深莫测的仙人模样,做的却是慷他人之慨的混账事儿!左慈躲闪不及,被一块小石头砸中腹部,虽然伤不到他哪儿去,却也足够叫他气怒了。他一时甚至都忘了不跟凡人计较的胸襟气度,冲这些穷追不舍的刁民狠狠喷出几口火来,直烧得一人痛苦地在地上打滚,其他人对他头来憎恨的目光时,才不悦地飞走了。到底是哪儿出了差错?是他久居深山,专心修道太久,才不知世人已是如此蠢钝善变,不识好歹了么?左慈不清不楚地飞远了,却揣着满腹的憋屈。即便在魂不守舍下到了都城,被冷风吹得脑子发胀,仍是百思不得其解。他有所不知的是,燕清施于普通人身上的‘仙法’,虽与他有着千丝万缕脱不开的关系,却在本质上有着极大的不同。左慈虽神通广大,但他到底没触碰到‘凭空生物’的境界,还停留在‘移花接木’的阶段而已。他‘变出之物’的数量越大,距离越长,消耗的法力就越多,而且除非是他有意思地指定从何处取,就只会随机在附近某处‘搬’来所需之物。要让左慈像燕清那样大方得一摆手就能洒下一场金稻雨,足够淋得半城人一头一身,哪怕附近真有这么个大粮仓可让他不经允许地私自挪用,单那法力消耗,就足够把他榨成人干还倒欠的。 第369章 左慈微愣,蹙眉澄清:“贫道同燕司空,并无关联,纯粹为陛下而来。”刘康:“……”左慈决定下道猛药,一开口便是诛心之言:“陛下久居深宫,怕是有所不知,如今这天下人,多数只知有燕仙君,却不知有陛下了!”卢植脸色大变,斥道:“胡言乱语!”刘康恍恍惚惚,眉头越皱越紧,将攥着他的手给猛然松开了,慢慢地往后退了一步,犹疑道:“你……真不是燕卿派来的?”左慈没想到刘康的思路还停留在上个话题上,只有郑重其事地又强调一次:“贫道虽是世外之人,亦不与乱臣贼子同流合污——”刘康却在下一刻,给左慈充分诠释了什么叫翻脸如翻书。“既然不是,你当你有什么资格,进这殿里来?!”他一脸厌恶地站起身来,一下离左慈远远的,一瞬间气势凌云,扬声道:“你好大的大胆!一介白身,竟敢欺君罔上,诽议忠良!究竟是谁将这奸细带进殿来的!”不等左慈反应,他便大怒道:“还不来人,将这贼子带去重审!”左慈还真没料到,燕清对刘康的影响力,竟已根深蒂固,见一窝蜂冲入殿来,要粗鲁将他扣押的卫兵,他犹豫片刻,还是选择了束手就缚。若是跟之前对流民时那般,脱身远走,并不是做不到的。可这么一来,本就深恶他的刘康,就只会更加将他打作居心叵测之人,不可能付出丁点信任了。这就与他的来意背道而驰了。左慈被捕下狱后,仍是不惊不慌,从从容容的模样。他很清楚,刘康肯定会派人盯着他这头的动静。于是哪怕对他施以重刑,他悄然用替身代之,全程不呼不喊,只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唉声叹气,衣袍洁白完好如初;刻意饿他,不送食水,他毫无所谓,高卧于狱中,优哉游哉变出御膳,大快朵颐。他的诸多离奇之处,很快就被不安的狱卒上报上去,让刘康第一时间知晓。刘康却只冷笑:“哦?既然他在狱中住得舒服,便随他去罢。一间牢房还供不起么?”竟是从此打算不闻不问。卢植心里一动。尽管他对燕清的感官已大有改善,但燕清这一下横扫数州的壮举,还是存在感强烈到了他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无法做到的程度。燕清所施展出的仙人本事,他是亲眼见过一些的,现若能有一人与其抗衡……那日后若真有什么,朝廷也不是毫无底气。一想到这,他有些忍不住了,劝道:“既真是奇人异士,又主动寻上门来,现受刑囚亦不肯走,可见诚心。陛下不妨听他道完当日之言。”刘康呵了一声,并不看忧心忡忡的太傅,只随便以笔一勾,就在一份连内容都懒得看的奏折上批好了字,漫不经心地讽刺道:“此人既真有仙能,又有忧国忧民之心,那在半年之前,怎不见他现身?现风平浪静,大局已定,他就出来挑拨离间了?”卢植顿时一噎。别看刘康的语调听着平淡,眉眼间却尽是漠然,便知半年前所遭的那一难,已彻底成了刘康仇恨和排斥多数自诩忠政之臣的心病了。哪怕有时候的针对,实在很没有道理,他也偏执地认为对方有罪。卢植不由暗叹一声,愈发后悔当日怎没能拦下陛下御驾亲征。现在的刘康,也就是对参与到救驾的自己和皇甫将军,以及他弟子玄德等人,还肯搭理几句,其他人都完全漠视不理了。卢植尚在长吁短叹,正在悠闲回程途中,又因没了知情的挚友和眼锐的谋主在畔,只剩一帮钢铁直的眼瞎大老粗将士跟着的燕清,可不知道千里之外的洛阳有人在自讨没趣,碰了一鼻子灰。他愣是将这一趟行军,给明目张胆地玩成了度蜜月。吕布素来精力旺盛,又被迫常年饿着,只偶尔被松了缰绳,当然就难以轻易喂饱,叫燕清不得不啃上好几颗桃才能彻底恢复。但现在情况则有所不同。每天都能啃上几口心心念念的香肉,能跟心爱之人时刻并辔骑行,时不时被赏个温柔的亲吻,摸摸脑袋,拍拍胸膛,理理领子和发冠……他也就不那么急迫了。而看吕布不老那么不知节制,跟要把他生吞活剥一样,还无师自通,在床笫间懂得一些温柔小意的情趣了,燕清也很满意。夫妻生活嘛,总要和谐一点。眨眼功夫,他在忙碌中正式迈入了二十五岁,四舍五入就是三十岁了;吕夫人也已三十有六,四舍五入已有四十,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过去应付起来,他纵感到几分吃力,可作为丈夫,却不好意思总是示弱。现可归是没那么叫人吃不消了。遗憾的是,今日天阴得很,风还有些大,燕清怕冷地躲进了车里,舒服睡觉,没骑着雪玉骢,吕布不免有点点寂寞了。不过吕布转念一想,又觉得还得感谢这年将要过去,十一月底正是逐渐转冷,偶尔飘个雪的时刻。燕清是畏寒不惧热的体质,便再不似之前那般嫌弃一年到头浑身热烘烘的吕布凑近了。甚至吕布在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力道,搂着他酣睡的时候,还会意识朦胧地主动往他身边挨蹭去。“冬天滴日子真的真的美哇~浪阿里格朗啊~”一些不知情的将士们便惊恐地发现,他们这总以威武霸气的一面示人,不苟言笑的吕大将军,不但无端傻笑的次数增多了,连骑个赤兔都能得儿得儿地和着蹄子踏地的节拍唱起歌来,心情好得冒泡。对此诡异现象,典韦将军憨头憨脑地出来说公道话了:“不跟家里婆娘一样么?她们是一个月有那么几日,大将军是一年总有那么几回,大惊小怪做什么?”众人恍然大悟。可惜吕布非但不能领了这份维护之情,甚至在听到这一广泛流传的评语的下一刻,就是将典韦硬生生地揍成了‘饼’将军。第215章 值得鼓励 第371章 燕清嗯了一声,嘴角略勾了勾,眼底却是一片冰冷:“他虽自诩修道之人,却仍以戏弄俗世中人为乐,又有睥睨众生的傲气。上回险些折在我手里,他必定视作奇耻大辱,而那些伤情未能真取了他性命,又岂会善罢甘休?”他与左慈之间,几乎可以说是结下死仇了。尽管是左慈寻衅在先,但他可会不认为,对方会自知理亏,就不会思报复之念。于是也毫不客气地派人将那西川嘉陵峨嵋山搜查一遍,就算这些凡人兵士难要了疗伤的左慈的性命,也足够扰得他烦不胜烦,极不安生了。吕布忧心忡忡:“那厮确有些手段,若疑一心要对主公不利,可断不能疏忽大意了。”燕清莞尔,安慰他道:“我能败他一回,就有信心败他第二回 ,你稍作提防即可,倒不必太过忧心。”左慈的傲慢,倒能叫他安心一些——越是恨他,就越不会对他身边的部下下手,借此出气。不然这么一来,任谁都知道他于深山闭关数十载,苦修天书三卷,最终都不敌为俗事忙碌的燕司空,还沦落为个只能欺负凡人的大笑柄了。看吕布还是一副难以放心的模样,燕清不着痕迹地换了个话题:“倒是陛下这回如此知情识趣,不免让我意外。”居然对那宁可坐牢都要向他表忠心的左慈不屑一顾,还特意写信给他,劝他小心这些小人……这种极自然的拉拢和表态,还真是有些长进了。可惜燕清除觉得几分值得玩味外,并不放在心上。刘家人有多薄情寡义,可是从抛妻弃子的老流氓刘邦处就开始了的。毕竟是封建帝王时期,哪怕只是个缺乏实权的吉祥物,名义上也还是上天之子,整个天下都是他的,区区救驾之恩又算得了什么?当初他救下流落北邙山的刘辩刘协,刘辩照样为了叫掌权的袁家满意,把他赶出了京城;他待刘协尽心尽意,小王爷仍然难以安心,还非私下拉拢孙家;他对刘康更是有着数回救命之恩、扶持之功,那次他进京时,还不是被那犹如神来一笔的明升暗降分权诏给逼得忍无可忍,不得不对他饱以老拳?那些少年慕艾的心思,燕清倒只是一笑置之。然而对历任皇帝,他自认仁至义尽,也是早早看清事实——与其想方设法将他们教养成合适的帝王,治理好这人心四散的天下,倒不如他亲自上马了。既有了篡权夺位,徐徐图之的计划,本就没耐心纵容和教育这少年天子的燕清,就更不可能与他太过亲近。吕布沉吟片刻,不屑道:“只怕不是真知了好歹,而是斤斤计较下的怨念深重,自暴自弃下的肆意为之。”燕清道:“不论如何,这通风报信的好意,我还是承了。待我道句谢,将过年前送去京城的米粮加多两成罢。”这样就宽裕许多,哪怕小皇帝还想玩玩赈济贫民,收拢人心的小游戏,也不用从自百官的口粮里省。吕布唏嘘道:“主公太过仁慈了。”燕清笑道:“他若能安分守己地在那位置上坐着,与我们保持相安无事的关系,让我们有闲暇专心对外,不就挺好?”尤其刘康这种积极揭发,努力告密,全看心情决定坑不坑自己队友的潇洒做法,是很值得鼓励滴!若他又跟之前一样,轻易中了居心叵测的小人的挑拨离间,燕清虽有办法处理,到底又要一番周折,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是今年战事密集,又少了兖州粮仓的补给,额外加的这两层恐怕会叫文和发些牢骚,”燕清黠然道:“还是晚些回去,等他消消气罢。”吕布大乐:“主公英明!正当如此!”第216章 故人归位在燕清的授意下,这支本就行进得颇为缓慢的军队,就越发悠闲拖拉了。每路过一个大型城镇,燕清不但会给他们轮番放假,进城采买,他自己作为一直以来都消极怠工的教主,也会去接见几位当地最为忠诚活跃的骨干信徒。吕布就似餍足的大虎,每日犹如春风拂面,待人也和颜悦色起来了。可惜好景不长,即使吕布日夜盼着这你侬我侬的美好生活永远持续下去,在途径内黄县,照例进去歇上俩日时,就蹦了出来个意料之外的人。这日,燕清正舒舒服服地趴在榻上,下颌搭在羽绒枕上,手中持书一卷,看得津津有味。还有没舍得去街上瞎逛,几乎与他形影不离的吕布在上面虚虚压着,殷勤地给他按着微酸的肩,力道掌握得刚好。火盆燃得正旺,不大不小的厅中暖融融的,连畏寒的他都只需着件单衣。“主公。”门忽被敲响,一个憨憨的洪亮嗓门询道:“有位士人携十名从者,持荀兖州信物而来,道有要事求见主公,经过验看,信物属实,现正候着,主公可要见他?”是典韦。吕布的动作不自觉地一顿,看向燕清。荀兖州的信物?燕清不动声色,与吕布对视一眼,微微挑眉。距兖州反叛,以陈群司马朗为首的一干臣子迎奉袁术,再将原先主事的荀彧囚禁,已有九个月之久了。他派去的耳目,也有定期亲眼确定荀彧的安危,知晓对方受着礼遇,只恨桎梏之所戒备森严,不好打草惊蛇而已。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就在左慈重新出山,开始兴风作浪的微妙时刻,来了所谓‘使者’?燕清一起了这份怀疑,便将书放下来了。既然他跟左慈终有个了解,干脆择日不如撞日,与再次亲自上门挑衅的对方决个干净。他做了这决定,却不明说,省得叫吕布瞎操心了。见他动作,吕布知他准备起身,赶紧扶了一把,又极自然地为燕清披上外裳,整理发冠。燕清着好鞋履后,瞥了铜鉴一眼,再检查了下袖中的卡牌,确定准备就绪后,方慢条斯理地问道:“来者可有报上名姓?信物也一道取来,让我看看。”“其不曾报上名姓,”得到允许,典韦才将开门进来,恭恭敬敬地呈上那信物:“那人道,主公只消看了此物一眼,便知……”典韦还絮絮叨叨地说了什么,可将目光死死定格在那块之前虽然只见过两次、却每次都给他带来了极大帮助的熟悉小木牌上的燕清,是半个字也听不到了。“……他现人在何处?”被巨大的期待和惊喜击中,燕清只觉头都有些飘。之前的怀疑,这会儿也荡然无存了。 第373章 为了安抚极有可能会为多出的两成粮草负担而生气的贾诩,燕清在给他的那封信上,特意添了几道最近派人搜罗来的养生方子。——希望能让贾诩满意。当然,燕清还打算继续拿许县当试验地,在城里试修一些澡堂,让百姓们能在冬日里保持身体清洁,减少疾病的出现。燕清在奋笔疾书时,吕布瞅了瞅眼前的大锅,见底下薪火正旺,汤水也已经开了,他感到有些无聊,又不好打扰燕清忙碌,干脆将一碗肉片用小匕首又切了切,随手丢了进去。看着一片片薄如蝉翼的肉片在白花花的汤水里翻滚,隔了好一会儿,他才想到要捞出来,却又忘记熄火了。燕清恰在此时落了最后一笔后,抬头看了一眼,莞尔道:“我还真忘了冬天里有这么一宝,得亏你给折腾出来了。”大冷天里,最适合煮热腾腾的火锅了。虽然据闻战国时期就有人这么做,但真正普及,却还要到宋朝去了。——这跟平日做汤有什么不同?吕布心里疑惑,但意外得了燕清的夸赞,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失去的,便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将还热腾腾的肉片蘸了蘸酱汁,放入小盘里。等弄了高高一叠,再小心放到燕清跟前。而他自己,就只敷衍地弄了几块,再捞了一大碗浓粥垫肚子。燕清以为他是给他自个儿准备的,不想最后却摆在了自己面前,不禁笑道:“我哪儿用得完这么多?而你只有那么一点,又怎么够?把你的跟我换换罢。”他欲推辞,燕清不让,强行换过来了;他后知后觉欲熄了柴火,省得汤煮过了,燕清还是不让。吕布不解,就听燕清莞尔道:“就让它继续煮着,再着人备些切好的食材来,随烫随食,等文若出来,也还能一直热乎的。”吕布这才搞清楚俩者区别,一不小心,就没绷住之前的不懂装懂,在脸上流露出几分‘原来如此’,看得燕清忍俊不禁。——他家的吕夫人,真是太可爱了。燕清心念一动,往隐约还水声沥沥着的隔厅一瞥,确定荀彧一时半会出不来后,便站起身来,旋即俯下腰去,就能舒服地做出以一指轻轻挑起吕布下颌的动作了。吕布有了上回的经验,立马就敛去讶异,十分乖顺地昂起下巴,嘴角高高翘起,心驰荡漾地接受了一个甜蜜的馈赠。香喷喷的火锅,香喷喷的吻。唯一叫燕清有些懊恼的是,吻着吻着,他刚准备故技重施,如上一次般潇洒撤退时,却被贪心的吕夫人来了一招反守为攻,热情地按着他后脑勺不让他走,最后落得溃不成军,只能予取予求的结局了。吕布虽渴望得厉害,近来还是被喂饱了的,也分得清情况,在感觉起了点反应了,就立刻放开了燕清。燕清轻咳一声,为了掩饰小小的羞赧,毫不客气地给吕布夹了一大碗对方平日最讨厌的蔬菜。吕布:“……”荀彧的失态,就只有方才情绪最激动时的短暂片刻,被燕清宽抚住后,他也将自己纷乱的心绪也整顿好了,彻底恢复了以往的冷静自持和优雅从容。等他自隔厅出来后,就有一阵食物的浓郁香气扑鼻而来,又见一口大锅里是沸腾的汤水,旁边列着一碟碟生的肉片和蔬菜,居然还有一小盆河虾,而燕清和吕布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不由愣了一愣。不消燕清解释,荀彧便知道这是什么了:“古董羹?”“是不是最适合这冷天?”燕清笑着打了个手势:“也没专门等你,快来坐罢。这么说来,还多亏奉先细心,派人去了趟集市询问,才知道在这河面都结冰的冷天,居然还有人凿开冰面,钓了些河虾来,实在难得。”荀彧从善如流地从他另一侧落座,笑道:“这物虽好,却火气偏大,不宜多食。”说这话时,荀彧微微偏过头来,意有所指的目光,就往燕清微肿的唇瓣上飞快地掠了一掠。燕清面色纹丝不动,被乌发盖住的耳根却在发烫,若无其事道:“文若所言极是。偶尔为之,还是颇有趣味的。”被燕清不着痕迹地剜了一眼后,吕布缩了缩肩膀,越发老实巴交了。他耷拉着脑袋,好似专心致志地嚼着燕清强行夹给他的一大碗蔬菜,耳朵却一直竖着,听燕清与荀彧交谈。因之前屏退了下人,厅中就他们三个,燕清开起玩笑来,也就毫无避讳了:“到底皆为荀家玉树,方才文若那模样,就与公达的一般无二。”他不着急谈公事,倒是一派放松的姿态,对一些生活趣事谈兴正浓,又提到了他久未再见的大侄子,荀彧也笑了笑,配合着随了下去:“愿闻其详。”回想起来荀攸面无表情眼泪啪嗒啪嗒掉的样子,燕清还真有几分心有余悸:“有那么一两回罢,你那大侄子看着脸色不改,下一刻却就叫眼泪飞流直下三千尺,好生吓人。”荀彧轻轻点头,温和道:“公达自小便是如此,年岁长了一些,也只学得收敛了面上神情,心里仍是波澜万丈。”燕清无奈道:“你笑甚么?我好不容易将他派去幽州做刺史,以为总算能松口气了,不想你方才就险些仿效他,又吓我一回。”荀彧被禁足于东郡一处馆舍中,已有近一年之久,尽管为策划这次出逃,他费了一番功夫与死忠与他的部下取得了联系,但对大局信息的掌握,还是十分有限的。若不是燕清的行踪已不是秘密,行军的速度又十分缓慢,给他充分时间追上会合,荀彧成功逃出后,只怕就会避开搜查最严、交战对激烈的西处前线,选择往南去了。听燕清轻描淡写地带出已将荀攸安排在幽州为官之事,背后原因,荀彧心里瞬间了然。他默了默,弯弯唇角,欣然道:“令主公受惊,确实是臣子的不是,现自罚三杯,还请主公宽宏大量,莫与彧计较了。”燕清爽快道:“好罢,这就饶过你了。只是今日之后,我身边的某个位置,就请子房赏脸了。”“求之不得。”荀彧笑笑,向燕清拱手一礼,便痛快地将杯中佳酿一饮而尽。同时被他默默咽下,从此铭记在心的,还有曾经在陛下受掳时那些不好言说的试探,和这回错信陈群而失了兖州的愧疚。吕布一声不吭地让目光悄悄在二人间打转,总觉得这对话虽然简单,却透着股在打机锋的气息。具体还有什么,他就看不出来了。吕布抿了口酒水,摸了摸自个儿下巴,看着神色极其自然地给燕清剥了十几只河虾、才慢条斯理地开始动筷的荀彧,陷入了沉思。不知为何,比起总是一脸呆呆木木,常跟那郭狐狸黏在一起,能不出门就在帐里待着的荀攸,他模模糊糊地有着预感,这过去很少当面打交道的荀彧,恐怕还更厉害、更棘手一些…… 第375章 “睡前记得将头发绞干了。”嗓音沙哑地撂下这么一道命令后,他就心安理得地半蜷在这天然的大暖炉怀里,顺便将手探入那松松垮垮的寝服里,环住一截结实腰身,双眼闭上,舒舒服服地睡了。吕布被他跟猫似地充满依赖地一挨一窝,弄得心都化了一半。脑子飘飘似云,手底动作更是放得轻得不能再轻,磨磨蹭蹭好一会儿才弄好。他默默凝视着怀里的人,眸底充满温柔的爱意,片刻后,方恋恋不舍地熄了灯,搂着燕清躺下,又是一阵心猿意马,才安稳睡了。不过搁在心里的疑惑,吕布在亲自弄清楚前,是不会轻易罢休的。而燕清忙着与对兖州内部情况最为了解的荀彧,制定新的作战方针时,吕布也悄无声息地进行着自己的调查。他专注起来,效率半点不低,很快就有了眉目。再过一日,切实的证据也把握住了。这天夜里,一脸迫不及待的吕布,忍不住询问正准备就寝的燕清:“主公这会儿可还得空?”燕清宽衣的动作一顿,将刚松的衣带,又一言不发地重新系紧了:“自然是有的。何事?”吕布神秘兮兮道:“有出好戏,还请主公随布来一趟。”好戏?燕清意味深长地看向吕布。对方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他却着实想象不出对方能折腾出什么好戏来,挑了挑眉,还是宠溺道:“好。”吕布掐准时候,在夜深人静之时,悄悄摸地领着燕清,安静地候在了荀彧的帐边上。燕清在发现他鬼鬼祟祟所往的方向时,就猜出了目的地,真到了地方,不免心里多了几分‘果不其然’,无奈道:“文若与奉孝不同,玩闹还是免了吧。”帐里还有淡淡的灯光耀着,荀彧还未歇下。大晚上的,还来玩什么潜伏?若说头一日燕清还有些忧心,在经过多日的亲密相处,密切交谈后,就再不对荀彧存疑半分了。不过吕布也是一番好意,燕清也不好太打击他,这事更不宜宣扬出去——好在附近把守的都是亲兵。他想了想,压低了声音,贴着吕布耳畔说道:“文若不会是细作,快回去罢。”吕布却是微微一愕:“细作?”这下换燕清诧异了:“……难道你不是这么怀疑的?”吕布摇了摇头,正欲解释,看到前方来人,眼睛倏然一亮,疾步前行几步。在做梦也没想到吕大将军会忽然出现在这里亲兵反应过来要行礼之前,吕布干脆利落地命令对方闭嘴,再将食盒夺了过来。“还请主公过目。”接过那四四方方的食盒呈上后,燕清不由‘咦’了一声,奇怪地摇了一摇。他的第一感觉是,这食盒的份量未免也太轻了。晃动起来的声响也很是奇怪,不似酥饼一类的糕点,倒像是堆得更扎实的一些轻物。况且汉时的食盒,可没带隔温的先进效果,就算荀彧真要宵夜,也不可能叫一些拿起来轻飘飘不说,还很冰凉的食物。在吕布期待的注视下,燕清疑惑地将盖子一揭,满腹疑问瞬间迎刃而解。——里头放着的,可不正是一纷纷被叠得整齐,尚未批阅的公文和信函?!燕清嘴角抽抽,黑着脸问吕布:“夜夜如此?”吕布肯定地点了点头。难怪自他停了与荀彧同床共枕后,对方白日理事的时间虽短了,可经其之手处理掉的公文,总量上却未减少多少。难怪荀彧眼底的乌青,一直消不下去。难怪……燕清眉心狂跳,将食盒重新盖上,丢到吕布怀里,再一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到帐前,面无表情地将帘一掀——荀彧半倚在榻边的软枕上,姿仪难得地在随意中夹了几分与郭嘉相仿的风流。他已换好了素色寝服,没了发冠束缚的长发披散,温暖的橘光均匀地洒在如冠玉一般的面庞上,耀得半垂眼睑下的眸光愈发清明。他神情无比专注,手里松松地捏着一封信件,大半心神已沉浸在了思绪之中。连帐帘被掀起的动静,也未能引起他太多注意力,只轻掀眼皮,口吻淡定道:“放那儿吧。”燕清轻快道:“好哦。”荀彧浑身一僵,猛然抬头,惊讶道:“——主公!”燕清微微一笑:“文若!”惊不惊喜?荀彧:“…………”清晰地捕捉到一向淡定从容的王佐之才,自眼底飞快流露出的一丝错愕和慌乱,燕清却无一丝一毫的成就感,唇角倒是笑意更盛,慢条斯理道:“文若学识渊博,可知‘阳奉阴违’作何解?”荀彧虽不知这明代才有的典故,也能轻易体会出字面意思。——自然也品得出其中的质问之意。 第377章 第二天起来时,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等他们到了主帐,就发现神色最不好看的,还是燕清。并非是燕清将脾气发到了今早,而是他在他们掀帘进来时,正歪坐在案前,一手斜斜地撑着一侧颌骨,另一手握笔,在纸上宛若闲散地勾划着,进行批复。“起来了?”他眼皮微微一抬,嗓音透着几分沙哑,漆黑如墨的眼仁边有淡淡的血丝,眼睑下也泛着浅浅的青色。高高摞起的文书,已经见底的灯油……显然,燕清忙活了一个通宵。“你们来得正好。”燕清对二人震惊的脸色视而不见,神态慵懒地将最后一份公文往那高高的小山上一拍,就站起身来,一边以袖掩口,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一边睡眼惺忪地往外走,口中吩咐道:“待将士们用过早膳了,便照往常的时间出发,我在车上睡会儿便是。”走到帐帘处,他又想起什么,回头向荀彧微微一笑,云淡风轻道:“之前搁置的那些,昨夜可算是都处理完了,文若手里不还留了一食盒的公文么?既然你难以安眠,那些便真交给你罢。”看着那仙气飘飘的袍袖潇洒远去,被这一招‘以牙还牙’无比有力地反击到了的荀彧,首次体会到什么叫无可奈何。他长长地叹了一声,看向呆若木鸡的吕布,干脆挑明问道:“不知吕将军可愿将昨夜风波的缘由相告?”吕布迅速绷住脸,居高临下地扫他一眼,漠然道:“似你这般的文人,不说弱不禁风,体质总会差上一些。郭奉孝那身体单薄,不知叫主公操了多少心,现你来时吃苦不少,之后的路上,又要受颠簸之苦,再加上熬夜之累,你再认为自己吃得消,主公只看得到你脸色不佳,又怎么放得下心来?主公待臣下一向关爱,你对此一清二楚,岂能辜负这宝贵心意?荀家公达那回逞能,不就病倒在榻上多日起不得,还叫主公夜夜做陪,你假使仿效了他,叫主公受更多累了,岂不本末倒置?”这话荀彧虽不全信,但也片面地印证了他的一些猜测,便从从容容地应下了:“吕将军所言,不无道理,某记下了,当下不为例。”吕布略显敷衍地点了点头。他也算是吸取教训了:往后在告状前,无论如何都必须三思,即便不在乎维护同僚间的面子情,最重要的还是得考虑清楚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影响。城门失火,还将殃及池鱼啊!然而这明悟来得晚了一些。——越聪明的人,固执起来就越是可怕。不单是荀彧如此,燕清真较劲起来,还要更胜一筹。他这次对于荀彧不爱惜身体的火气,一直持续到军队进入兖州边境,又得知了明日就能跟郭嘉会合的消息后,才真正消淡了去。他倒不是真喜爱拖延的性子,只是在一时间少了分担工作的两个得力副手后,就将事务按大小和紧急程度进行分类,十天下来,不免堆积了一些不那么紧要的琐务,看着才显得繁多。荀彧做事的作风,却是不分大小,讲究事无巨细的,自然将它们一视同仁,非要处理了不可。经过燕清这些天的自损一千,伤敌八百后,荀彧当真再没做过类似的事情,在充足的休息和精心搭配的饮食的调理下,面色较刚逃出时的苍白,要红润许多了。吕布终蒙大赦,这晚早早地就占领了床榻,还紧紧抱着燕清的羽毛枕,愣是不肯撒手,好像不这么做燕清下一刻就可能将他撵出去一般。燕清莞尔,非但不阻止他,还又拿了一个出来:“一个不够罢?这还有。”吕布恹恹地撇了撇嘴:“主公为何非叫我去盯着荀文若?”燕清很自然地抱住他的大脑袋,狠狠地亲了他一下,又趁他脑子还晕眩着的当头,理所当然道:“自然是在所有人里面,我最信任你的缘故。”换了别人,他都不可能百分百肯定,对方不会被奇策百出的荀彧发动口才说动。唯有脑子有时就只有一根筋,又一颗心待他的吕布,不管有多不情愿,也会严格执行他的指令。听到这个答案后,对那道命令一直耿耿于怀的吕布,立马就释然了。也是,真要说起监督那个面上君子、内里狡猾的荀彧的可靠人选,舍他其谁?第220章 偷梁换柱一方面是出于补偿心理,一方面是自己也有些想念,燕清在顺利安抚了极好哄的吕夫人后,又怀着满腹柔情,任对方将自己按在榻上,胡作非为了整整一宿。翌日清晨,他少有地醒得比吕布还早一些。一睁眼就对上了枕边人那张熟悉的剑眉星目的英俊面庞,对这种老夫老妻的生活节奏已彻底习惯了的燕清,心里平静满足得不可思议。他不由自主地以目光描摹那英气逼人的眉眼线条,唇角悄然漾开一抹温柔笑意。他不用猜也知道,尽忠职守的吕布为了防止荀彧半夜起来点灯批阅公文,怕是这些天一直都睡不安稳,只浅眠罢了。现先是酣畅淋漓地尽情运动了一番,又清楚是在最安心的地方,才能真正酣然入睡。他被吕布紧紧搂在怀里,怕是些微的动静,都会牵动到对方,便瞥了瞥透着薄光的帐顶,索性保持一动不动,继续躺着陪吕布了。也就是这种难得闲得发慌的时候,他一直深藏心中的压力,才会悄然浮现,递出一些平时没空细想的念头。史上的吕布,在群雄并起、诸侯争霸的东汉末年,可谓流星掠境,昙花一现。留下的名声,除了他天下无双的强悍武力外,哪怕在曾经视他为偶像的燕清眼里,也不得不承认是完全称不上好的。但不管怎么说,他都从一方边关小将之子这么个不起眼的身份,奋斗到了一度跟王允共掌朝廷的地位,后虽狼狈逃走,却也仍然是称霸兖州一时的诸侯。现他出于私心,早早将吕布拢入麾下,使对方得赐的官职和爵位虽较史上的还更胜一筹,也保证了能避开被缢杀在白门楼的悲惨结局,彻底更改了轨迹,却也注定了吕布只能永远屈居于他之下,作为一冲锋陷阵,掌握重兵的将领了。吕布如今的心底深处,会否留有那么一丝蛰伏的野心,为自己不能独立一方而遗憾着呢?而在一定程度上,被他用善意的关怀捆绑住了手脚的郭嘉等人,固然极有可能不会重蹈英年早逝的覆辙。可他们真正的理想,会不会是宁可舍了性命,也要放手施为,以求片刻璀璨,名垂青史呢?他自是无从知晓的。燕清凝视着吕布的脸庞,怔怔出神。这轻微的困惑和负罪感,只不过是他心中隐忧的一方面。更多的,还来自于这不知不觉地一路行来,除极少数的一些情况外,早就没了能供他借鉴的前例了。 第379章 他们非常清楚,一旦失败,等待这些参与了叛乱世家的命运多半就是被连根拔起,或是远远放逐,而作为走卒,哪头都是死路一条。于是不管孙坚叫得多好听的降者不杀,都还是战死为止。孙坚对此也没辙,只能暗骂一声,束手束脚地陪他们死磕。大约是因为他每天想着的都是将损耗降到最低,才导致头发都白了好几茬。他何尝不知,要是大开杀戒几回,以此来杀鸡儆猴,之后遇到的抵御,可能就会弱一些。可这说到底,还是本来就属于他们的地方啊!之后要治理这里的,还极有可能是他自己!这会儿破坏得越狠,之后要整顿起来,就越是麻烦。每拿下一城,看着城中见底的粮草,孙坚就感觉心底在淌血。对面则是破釜沉舟,根本没他这么多顾虑。燕清逐字逐句地读着,很快到了军报的末尾。上头询问的是,接下来是该强攻破了那乌龟壳呢,还是耐心守在外头,冒着袁术成功联系上人的风险,等里面粮草耗尽。燕清看向荀彧:“文若认为如何?”即便势力大幅扩张了,可燕清感情最深的,还是最初发家、经营最久的本营豫州。对荀彧而言,那也是他多年的心血,燕清自要尊重他的看法和意见的。荀彧哪儿品不出燕清这一问背后的关怀?他心里微微一暖:“四军留两股便可,以围为佳。”他之所以会那么晚才出逃,可不仅是被看守得紧的缘故。在知道出逃时机未至的时候,他便让还听命于他的那些死士,对一些被屯得靠里、一时半会动用不上的粮草下了手。袁术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这些被紧紧攥在手里,让他安心的粮食里,有超过三成,都被人悄悄往布袋和米缸里灌了水,成了带毒的霉米了。第221章 唯一憾事由于这些霉米在粮仓中屯放的位置比较靠里,平时也只会有人把守在供人出入的仓口,而不会闲的无事去翻看一番。于是直到这个月初,才有人发现了这大批米粮霉变之事。可最早察觉的那几人,立即想到的不是汇报上去,而是意识到此事会有多大的影响,后果又多叫人畏惧——困守城中的人无粮可食,顶头的人又不肯轻易投降,非要坚持下去,那首批饿死的,还不是平头百姓?况且将这老实上报的话,他们自己怕是会死得更早——哪怕不出于灭口这个理由,在怒不可遏的袁术的迁怒下,他们都不可能活命。姓袁的那位主公,脾气可是众所周知的不怎样啊。思来想去,这几人都不约而同地采取了同样的做法。——悄无声息地米缸盖好,布袋按原样扎回去,为了瞒久一点,还帮着在顶上洒了一层好米。再告病回家,秘中收拾细软,想方设法,举家溜之大吉。等到最近,负责守城的将领,得了许可从中取出一些米粮为军中之用,却发觉除顶上的薄薄一层外,全已霉变,登时陷入一片哗然。正在后院里搂着妻妾享乐的袁术听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疑不定地亲自驭马到了粮仓处,命亲兵将剩下的悉数打开,方亲眼确定了消息真假。……完了。茫然地看着满地已然发臭的霉米,他脑子里嗡地一声,眼前阵阵发黑,嘴巴张着,可过了半天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背脊上,也倏然渗出了冰冷的薄汗。这……剩下的粮草没了大半,还怎么能熬到燕清军粮罄退兵?他木然站着,对属下慌张的请命充耳不闻,直到陈群和司马朗等人闻讯而来,在耳边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他的眼珠子才转了一转。不过片刻,里头就浮现出滔天怒火!“好个陈群陈长文啊,骗得我好苦。”袁术突兀地冷笑一声,猛然转过身来,死死地按住了蹙着眉头的陈群的双肩,脸色阴沉,眼神也是无比的狠毒阴鸷。他万分绝望之下,忽然意识到之前曾叫自己感到违和困惑的一些地方,竟然得到了解答。“难怪当初荀彧誓死不降,你却力排众议,非要留他一条性命,好吃好喝地叫人伺候着他不说,近来见势不妙,还及时派人暗中把他放走了。”袁术假笑道:“竟然是你早早选下的一条退路!怎么,你真以为燕村夫有那海阔心胸,肯单看在这份上就对你既往不咎?”这顿谴责来得没头没脑,却是字字诛心,陈群深吸口气,正要反驳,就被气红了眼的袁术给咬牙切齿地推翻在地,还狠狠地踢了一脚,大骂道:“无耻竖子!怕是你还担心筹码不够,要再来个釜底抽薪,以此戴罪立功罢!”除了明面上将他推上主位,却又理所当然地联合诸多世家子将他权力架空,对州中治事和布军了若指掌的陈群外,还有谁有此能耐,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这把守森严的粮仓之中,将宝贵的粮草毁去如此之多!司马朗是被这粗鲁姿态给震住了,眼睁睁地看着袁术失了一向引以为豪的世家气度,结结实实地踹了被推翻在地的陈群好几下,才如梦初醒地上前阻拦:“长文为主公居中持重,忠心赤诚日月可鉴,绝无可能私下放人,又对粮草下手!这危急时刻,断不宜相互猜忌,内讧只会如了敌军心意!”若非污蔑陈群的就是袁术本人,司马朗险些要道出‘荒唐透顶,愚不可及’这八字评价了。陈群在汝颍世家中极有名望,在袁家失势后,就仅次于荀彧了。荀彧因坚定不移地选择站在燕清一方,就渐渐游离在了对燕清日渐不满的世家之外,让陈群当仁不让地成为了兖州叛变的主导和推动者。司马朗和陈群在燕清麾下效力颇久,又为兖州的权力核心建构,自然要敏锐一些。他们异常清楚,自被赐爵封公后的燕清,之所以不断在推行大大小小新政的用意,就是要以藏叶于林的方式,徐徐削薄世家的影响力。举荐制被冷落,书本刊印变得迅捷而廉价,有燕清从董卓手里抢下的古籍,他们所珍藏的价值,自然也就跟着下降了。 第381章 因此他走得虽匆忙,尚记得遮掩一下行踪去向,城里除了几个在他离开后,也各奔东西的忠心下属外,并无旁人知晓。司马朗无比顺利地以奉了陈别驾秘令为理由,领着乔装打扮过的家眷和从人,驾马车往南边逃去了。但真说起来,在这种四面八方都被燕清势力彻底包围,只能寄希望于对方还来不及着手于收复山越之民、又被袁术引去了注意力而疏于防范他这头上的绝对劣势下……他扪心自问,可是一点逃出生天的把握也没的。只是奋力一搏,总比坐以待毙的好。司马朗心里焦虑,一路上并不做歇息,而是日以继夜地赶着路。好在他走时带走了足够的良马,交替着使用,短期内也勉强吃得消。至于他的家人们因路途辛苦,又随时要应付严格的盘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憔悴消瘦这点,他就束手无策,只有让他们多加忍耐了。就在司马朗无比焦虑的时刻,陈群于城中服毒自尽、东郡的城防彻底宣告瓦解,留于城内的起事者悉数被捉拿下狱,留后问审的消息,也终于传了过来。即便在陈群说出那话时,他便清楚对方是做好了成王败寇,宁为玉碎的打算的,但在亲耳听到这一消息时,仍是止不住的伤感。倘若早知如此……司马朗长叹一声,摇了摇头。罢了罢了,多想无益。不说长文的刚烈果决,他们此时也危若累卵,抱着渺茫希望担惊受怕,哪有余地去为逝者伤怀呢?司马一族疲于亡命天涯,燕清军却已转道到了陈留一地。省亲回来的郭嘉前不久终于与燕清会合,在两位幕僚的建议下,燕清从善如流地调整了大军的前进方向,绕过兖州,直接往豫州许县去了。在路途中,消息较司马朗要灵通许多的燕清,自然得到了东郡中人内讧,袁术不负责任地弃城出逃,陈群服毒自尽,其余人皆作鸟兽散,却大半未能逃掉,被孙坚全关进大牢了的战报。燕清有些意外道:“司马朗一家是祖传的跑得快也就算了,怎么袁术也还没捉到?”毕竟这袁术可是被在不见天日的地牢里关了那么多年的,在这期间,兖州又在他和荀彧的治理下可谓脱胎换骨,日新月异,哪怕是当地人,只要离家个三五年,都难以认出家乡模样了。郭嘉习惯性地将一条腿往案桌上一放,舒舒服服地往后头的软枕堆里一挨,很是满足地翘了翘嘴角,闻言道:“丧家之犬,只余穷途末路,主公何必在意?”荀彧并不言语,只平平静静地往那条毫无规矩和礼仪可讲的腿上扫了一眼。这道暗含警告的目光宛若不温不火,郭嘉却感觉像是被锐针给刺了一下一般,顿觉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就将腿给老老实实地收回去了:“文若认为如何?”荀彧淡淡地朝他若无其事的脸上瞥了一眼,再看向燕清时,面上已恢复了一贯的温润柔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与其大费周章对他赶尽杀绝,不如将赏金加重几分,便不愁无人代劳。”燕清莞尔:“二位所言,与我所想,可谓不谋而合。事不宜迟,我这就——”荀彧极自然地接道:“此等小事,岂需劳烦主公?便由奉孝去办罢。”郭嘉冷不防地就被摊了桩事在头上,难以置信道:“哈?”荀彧大包大揽,怎么到头来却落到自己身上了?燕清正欲拒绝,荀彧即刻蹙了蹙眉,目中流露出几分欲言又止,他便不知不觉地将话给收回去了。“好罢。”燕清无奈道:“你可莫要忘了一月之前发生的事。”对这看似安分下来的工作狂,燕清虽撤去了吕布对其的监督,却未真正放下心来。在郭嘉刚刚回归时,燕清还让在这方面颇有几分心得、又极具积极性的吕布,去暗中观察了一阵子。不怕别的,就怕荀彧故态重萌,把公务悉数包揽下来,届时就如之前试图对他时一样,将从来不怎么客气的郭嘉给惯坏了。以燕清对郭嘉的深刻了解,这位鬼才,除了一些个需要值得动用他的远见卓识进行深思熟虑、策谋筹划的大事外,旁的琐务,可从来是能躲则躲的。遇到荀彧这种自发加班的劳碌命,可不就成如鱼得水了?听得燕清的顾虑,吕布自是义不容辞,拍拍胸口就上。只是传回来的发现,却出乎了燕清的意料。——荀彧待燕清和待郭嘉的态度,可是截然不同的。对燕清有多堪称宠爱纵容的春雨润桃花,对上有多年交情的同僚郭嘉时,就有多公事公办的狂风扫落叶。郭嘉彼时正处于在家乡显摆过的兴奋和怠惰状态,突然被这么一堆高强度的工作砸中,当然是万分抵触的,并义正辞严地提出了抗议。荀彧耐心听完他的表述,只不疾不徐道:“奉孝认为,主公待你如何?”郭嘉一愕,脑海中鬼使神差地闪过一句出自燕清之口的 ‘情同父子’,眼皮不禁一跳,干巴巴地回道:“恩重如山。”荀彧慢条斯理地以食指指节叩了下桌子,发出清脆悦耳的一声响动:“那再问奉孝,倘若琐务迟迟不决,任其积压,主公将会如何?”郭嘉目光游离了一下。……主公舍不得他太辛苦,定会抢了去做。事实上燕清并不讨厌琐务,只习惯性将不那么重要和紧急的事务押后处理罢了。荀彧却断不能容这种臣下偷懒,主上反而忙碌的情况存在的。“食君之禄,奉君之事。为主上分忧,自为臣子之本。”见郭嘉哑然,荀彧莞尔一笑,将其中一份,优雅地往郭嘉身前一推,口吻却是不容商榷的:“请。”世家礼教严苛,子弟也多一板一眼,行事一丝不苟的特点,也终于在一贯在生活细节中表现得不拘小节、甚至会戴着布巾就随意出门的荀彧身上,难得地得到了一回的充分体现。有这么一块铁板结结实实地挡在他跟燕清面前,郭嘉再欲哭无泪,也只有乖乖照做了。从没有人见过好笑语,温润随和的荀彧发怒的模样,他也毫无兴趣做那第一人。其实,在重新得回一点燕清这方面的信任后,荀彧在分配工作量时,就细心了许多——给郭嘉安排的事务,也都精确地控制在能将他空闲时间基本榨干,又不至于累坏对方的地步。 第383章 恰巧就在此时,他远远地瞧见了一缕再熟悉不过的鲜红盔缨,在那银装素裹的小林里高高翘出一截尖尖来,尤其醒目。可想而知的是,骑着威风霸气的赤兔马的吕大将军,身就在那处了。燕清难以自抑地弯弯唇角,见吕布的视线刚巧被一丛树给挡住了,便清了清嗓子,扬声唤了一句:“奉先!”携霜裹雪的北风还呼呼刮着,燕清心里大概有数的是,自己虽提高了音量,但等传到那处,怕也微小得不一定能听到了。吕布:“……!”从这队恶虎营的精锐的角度看来,上一刻还是一副漫不经心模样的大将军,下一刻就如发现猎物的狼一般警醒地支楞起了耳朵,呼吸屏住,头猛然朝一方扭去。在清晰地捕捉完那简单两字后,一对狭长虎眸倏然瞪大,眼底也亮了起来。不等他们错愕着发问,大将军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扭转身来,策马朝个方向狂奔起来!“大将军!”众将以为有异,失声唤了一句,只见吕布义无反顾地往外冲,顿时想也不及想,把堆满马背的诸多猎物往下一推,赶紧跟上。燕清眼睁睁地看着吕布跟电闪雷鸣一般,三两下就窜到自己身边了,眼底跟着了火一样炽热滚烫。赤兔尾巴狂甩,嘴里哈哈地喷着白雾,虽体会不到背上骑士的欢喜,可见到漂亮的雪玉骢后,便忍不住亲昵地用大脑袋蹭了过去。雪玉骢毫不犹豫地往边上一避,带得燕清的身形也跟着歪了一歪。吕布满心满眼都是难得来主动接他的心爱主公,哪儿有留意到赤兔的蠢蠢欲动,不过因顾忌着旁边杵着的一大帮人,他很快将流露于表的喜色给敛住了,平了平呼吸,垂首问道:“外头风雪厉害,主公怎出来了?可曾有要事发生?”燕清含笑摇头:“见你出来得久了,便来看看。”吕布微赧道:“今日是迟了一些。这林子里有好些猎户已在,为避开他们,便走远了。”燕清军从来都有着不许扰民的原则,即便是急行军时被麦田阻挡,都宁可费些时间绕路,也不贪这点走捷径的功夫,而糟蹋了农民的心血。吕布在命人简单问察过他们身份,不觉有异后,便一言不发地自个儿领人绕了个大圈,往外缘去了。而一开始因看到一群气势腾腾的军爷感到腿软的这伙猎户,在走了好一阵都没再见到那些人后,也渐渐地回过味来了。他们放下心后,取而代之的,就是浓烈的兴奋之情——没想到自己活这么久了,竟然还有机会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只在茶楼话本里出现的大人物!这下连猎都懒得打了,索性聚在一堆讨论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还真被他们给察觉出了这支路过的军队的属主。竟然是燕仙君啊!兖、豫二州之地,多是信奉燕清那仙教的信徒,那株在屋顶开花结果,生机勃勃的桃树,也成了他们心中共同的超圣地。可一想到或许有可能亲眼见到仙君,满心洋溢的激动之情,瞬间盖过了害怕的本能了。燕清闻言,随意往那林子里扫了一眼,不见有人影,便未再问这话题,只好奇地往此时也快马赶来,纷纷冲他行礼,背后却是清一色的空空如也的恶虎营将士身上扫了眼,询道:“这回可是因天气过于恶劣,才导致什么都没猎到?”怎么可能!吕布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回身一看,还真如此,不禁斥道:“这怎么回事!猎物都哪儿去了!”将士们表情一僵,遂马不停蹄地回头去取了。燕清忍俊不禁,吕布却满是卒不忍睹。他自认管束兵士不力,看属下们闹哄哄的,也觉很是丢脸。为转移话题,他灵机一动,干脆将背后麒麟弓一抽,若无其事地呈到燕清跟前:“主公既出来了,可要试试?”燕清信手接过,垂眸认真看了这把通体火红的长弓几眼,却忍不住“咦”了一声。它仍是簇新模样,除了因被摩挲得多,而导致表皮好似光滑了些,却没有一星半点真正属于磨损的痕迹。可自它到吕布手里,满打满算,也有九年了。哪怕平日护养得再精心,就如那杆方天画戟一样,不可能还是如此崭新的。燕清不由心里一动,往吕布脸庞上瞟了瞟,掠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来不及细思,只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我可没你这百步穿杨的好本事。”吕布嘴上虽不反驳,却是一脸明摆着的不信。燕清无奈,索性也不推拒了,笑道:“不过你说得也对,既然来了,便献丑试试罢。”可等他举起弓来,架势摆足,却又发愁到底瞄准什么了。他可不是真正的神射手,跟身边这两位一样有着万里挑一的眼力。以前都有个明晃晃的目标能让他瞄准,再利用卡牌自动锁定的优势,哪怕在密集的乱军中,也能保证箭矢一往无前,不愁会中途偏移。然而现大雪茫茫,他视物都难,只辨得出树影,何谈瞄准野物?不过燕清在吕布跟前,也从没摆过什么真架子,其他人又都是下属,看不清也就不勉强了,随意架了张“杀”牌上去,任它默认锁定了一棵挺拔雪松,就这么放了弦。太史慈在他松弦的那一瞬,就二话不说地策马往前,准备去拾箭了。他姿势做得利落而漂亮,气势也是沉静自信的,谁都看不出,他这会儿心里,已笃定这回射中只会是棵树罢了。“啊!!!”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从那处分明无人的地方,却极清晰地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叫。燕清:“……”卧槽。第224章 故技重施野兽自然是不可能说人话的,那方才他所射中的,只能是人。 第385章 见太史慈仍有几分忧色,燕清还分神安慰几句:“那左慈极擅雕虫小技,你捉不住他,却怪不得你。”太史慈叹了一声,拳头微微攥紧,悔恨道:“若是大将军至,定不叫那人逃走了去。”燕清莞尔:“不说这些了,一会儿分条鹿腿你,带去给你父亲罢。随军本就不易,这一路跋涉来,老人体弱,莫要病倒了。”太史慈苦笑:“多谢主公。”燕清越关心对方,吕布就越看他不顺眼。再仔细打量一下,吕布有些后悔地发现,其实这人第一眼看着不咋地,可似乎还是挺耐看的。话说着说着,营门便近在眼前,众人一下就看到穿得极厚,冷得在寒风中不停搓手的郭嘉眼前一亮,迎了上来。却在半途就被燕清喊住:“这些猎物上血多,莫太靠近,省得脏了你的袍服。”郭嘉果断刹住脚,往后瞥去,知他心思的燕清笑吟吟道:“不必看了,若不是为了替你在这大冷天里猎一只鹌鹑,以奉先的本事,岂会如此晚归?”吕布嘴角的微笑一僵。因今晨主公曾叮嘱过他,让他尽量猎一只鹌鹑回来。他为逮那么一只小东西,可没少走冤枉路,然而他却从未想到,那其实是郭嘉那小子的要求!!!郭嘉眉开眼笑:“多谢主公!”燕清故意板着脸,摆摆手道:“我除了在边上看了一眼外,可什么都没做过,你莫谢错人了。”明知故作的郭嘉将头扭过来,这才给了真正辛苦的吕布一个正眼。吕布毫不领情地撇了撇嘴,重重地哼了一声。他舍不得怪故意忽悠自个儿的主公,自然叫所有的火气都冲着狡猾的郭嘉去了。知道他极不稀罕自个儿道谢,郭嘉就更放心了,笑眯眯地冲吕布小作一揖,像模像样道:“叫大将军费心了,多谢。”吕布咽下一口后悔,臭着脸摆摆手,叫他麻溜地滚了。燕清笑道:“今日猎得不少,不若派人去附近打听一下,看能否趁着城门未关,去里头酒家买些美酒来,算是设个小宴,与将士们庆庆兖州收复之喜。”“喏!”吕布自是毫无意见的,只在燕清施施然地领着太史慈等人离开后,才有些疑惑地扫了背后的猎物一眼,挠了挠头。‘猎得不少?’他再怎么看,也觉得这分明比前几日的要少一些啊……却说燕清领着太史慈到了帐前,说道:“就子义随我进来,其他人且退下罢。”话未完,燕清已进去了,太史慈一脸恭顺,自然而然地依言跟上。等帘帐一放下,太史慈就眉峰一聚,无比凌厉地冲近在咫尺、可谓避无可避的燕清连甩了三张黄符,右手取粉一撒,设下法阵不叫外人闯入,旋即厉声喝道:“爆!”上次太过自信自己的幻身之术,又太过轻敌,才蠢钝得眼睁睁地看着燕清掏出法器都不动作。这回左慈就吸取教训,不论燕清到底看未看出,他都选择在守备一转薄弱时,就果断出手了。他避世修道多年,却是头一次真动了杀心,自然不能叫燕清有半分逃出生天的机会。第225章 自食恶果左慈是有备而来,于是先发制人的同时,还以珍贵药粉布下简陋阵法,暂时杜绝了护卫给予燕清救援的可能。毕竟他虽自认神通广大,遇到一般的意外情况,自可轻易脱身。但在上回之后,他纵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是难以在凡人干扰下,对付手段莫测的燕清的。殊不知他这一举动,可谓正中燕清下怀。要是左慈以他重要的身边重臣为质,他反而要投鼠忌器一些。现解了他后顾之忧,不消担心动起手来会伤及他人,自是淡定从容。“肉眼凡胎,岂能窥视仙人变幻?”燕清进了帐后,就飞快念了这么一句。话音刚落,就有白雾弥漫,萦绕其躯。对这些异变,左慈所丢的三张黄符自是无动于衷,兀自破空向前。且不说威力,单是投掷的力道,就完全称不上小。燕清清晰地听得连续三声“嗖”,垂眸一看,却是不躲不闪,任那三张一瞧就非凡品的黄符紧紧地贴在自己身上。——“爆!”化身尚未彻底完成,燕清不便使用化身技能,可卡牌却随时在手。他不慌不忙,低声接道:“无懈可击!”诡异的浓雾渐渐散去,现出燕清信手取来披风遮挡的模糊身形。左慈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可再多的古怪离奇,也敌不过眼前一幕给他带来的刺激之大。他耗心口之血,凭仙书所学,精心制作的那十张保底用的毁天烈火符,非但不听他法诀驱使,且一下变得皱巴巴的,不再粘附于燕清衣物之上,而是软趴趴地往下掉了去!凄凉落地的黄符上,朱砂已然散尽,纸面黯淡无光,俨然已是废纸三张了。 第387章 燕清哭笑不得,碍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只狠狠捏了吕布的脸一把:“你好好看一眼再乱。我分明毫发无伤,去那作甚?”被吓得六神无主的吕布又往前冲了几步,脑子才把这话消化过来,猛然刹住脚步。他木然地将脸庞往下偏,半信半疑地打量了向他微笑的燕清好一阵,才相信了这番说辞。怀中人衣冠胜雪,温润俊雅一如往常,就连发丝都未凌乱半分,明显没叫那场突如其来的失火伤着分毫。燕清轻咳一声,再次命令道:“速放我下来!”吕布这次老实照做了。他清醒过来后,才意识到自己关心则乱,当着许多军士的面对主公做了这般举动,赶紧下拜告罪。燕清立马拽他起来:“怪不得你。左慈化身之术,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无论相貌声音,无一处不似本人。若我不是早听闻过子义之人,对他家里情况有些了解,试探了一句,也不敢肯定对方已被偷梁换柱了。”吕布这才想起来颇重要的一茬:“那主公认为,子义如今身在何处?”燕清无奈道:“应无性命之虞。不过以左慈喜好的挪移手法,他此时此刻,若不是在江里同鲈鱼共泳,便是在桃树上挂着罢。”虽有仇怨,但燕清还是认为,不管左慈是出于什么心态,可一直能做到不去随意伤害凡人性命的这点,仍是值得肯定的。——真实的情况,也的确被燕清说中了。等只是跑去查看一下猎物情况,就眼前一黑,失去意识,醒来后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荆州某道河岸上的太史慈,重新找到路赶回豫州,已是半月之后的事了。第226章 惊喜发现燕清的确是不太担心太史慈的。这位猛将,既有胆色,又有些眼光,还很难得地具备一些运气。单从他当初毅然弃官,在将上头人得罪得不轻的情况下,逃亡辽东数载而未连累家中孤母这点,其自保能力,就可见一斑了。吕布嘴角微抽。——主公还真误会了,他可从没担心过那些皮糙肉厚的军汉。只是太史慈既还喘气儿,就不好安排旁人取缔他的职位,横竖典韦近来也无正事需办,就叫他暂领原职罢。燕清不动声色地凝视他好一会儿,忽道:“倒是我今日察觉了另一桩事,想问问你,证实一下我的猜想是真是假。”吕布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莫名地有点紧张:“布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燕清却不忙言语,直把一面铜鉴挪了过来,正对着吕布。吕布:“?”看他一脸茫然,燕清按捺着因那点越发清晰的猜测而激动的心,耐心十足地提醒道:“你难道就没发现,过了这整整十年,你的相貌也好,头发也好,都没有半分老化的迹象么?”毕竟这可不是人均寿命能达到七十五岁的现代,而是‘人道七十古来稀’的东汉末年。哪怕虚岁刚三十有七的吕布,放在后世是妥妥的正值壮年,可在此时,可都是能当爷爷辈的。吕布还是常年要冲锋陷阵、郑南闯北的武将,对身体的损耗也更大一些,衰老起来,理所当然地会较同龄的文官更明显一点,哪怕有再精细的调理,也不可能逆转得来。因长久以来都跟对方朝夕相处,又有诸多事务在身,燕清也没太留意到这点。直到重新摸到那久违了的麒麟弓时,才察觉到这到底有多不可思议。经过这些年的历练,吕布性格上成熟稳重许多。他武艺无双,又是武将中当之无愧的第一人,自然就有不怒而威的强大气场。可真对比相貌的话,哪怕是比吕布要年纪小上不少的麹义,也瞧着比他要沧桑一些。然而本还一脸茫然的吕布一听‘老’这要命的关键词,立即就有了强烈的抵触,跟被踩了尾巴的老虎一样炸毛了:“布不过三十出头,怎就能算老了!”燕清:“……”燕清有所不知的是,吕布埋藏在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就是哪日自己年迈体衰,再不能为主公征战南北,同时又失了英俊相貌,轻易会被旁人取缔。他无比珍惜地过着每一天,却不意味着他能接受这天来得那么快。燕清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哪句话说错了,引起吕布莫大的情绪反弹,只有无奈地安抚气呼呼的吕布,决定选个更合适的机会来探讨这一发现了。一晃眼,又是八日过去。当一年多都在征战戎马中度过的大军凯旋至许县,那一个个骑着高头大马,英姿丰挺的将兵进城时,瞬间就引爆了民众极大的喜悦浪潮。吕布武力逸群,威名远扬,可被他所习以为常的,只是被敌人当鬼神一般畏惧,而不是如燕清一般,被民众当做英雄神仙一般崇拜敬仰。乍然感受到如此恐怖的热情和殷勤的待遇,在最初那一会儿工夫里,吕布还真有些不大适应,脑子晕陶陶的。当他被鲜花瓜果给包围得不知所措时,到了治厅的燕清则是先好脾气地听了贾诩迂回婉转的好一顿抱怨,再在最合适的时机里奉上备好的礼物,才终于换得气渐消后的对方松口。而收获大胜后,自是要论功行赏,大设庆宴的。贾诩脸色刚缓和几分,燕清就得寸进尺,紧接着下令大设在大街小巷上、名曰与民同乐的流水庆功宴。不少平日里看着矜持的大官大将,都没少受这欢庆的气氛感染,大口灌了不少那些往日瞧不上的寻常酒水。吕布也不知不觉地就喝得太多了,开始醉意不深,可后劲上来后,睡意就跟着越来越重。相比之下,从头到尾只坐在高高的主位上,在开席时简单说了几句,就一直保持沉默,不使底下人感到拘束而妨碍了狂欢的燕清,手里拿着杯酒就不曾动过。当然,也没人敢劝他多饮的。燕清作为场中最清醒的一个,又是在绝佳的俯瞰角度,当然不会错过吕布越发迷迷糊糊的神情。瞧对方的身形随着空坛子数目的增多,也越来越歪后,燕清不由轻笑一声。 第389章 即便是在这三种人对仪态礼数方面的要求最高的荀彧,也不会贸然开口,而是乐见这种亲密形式的探讨能得以保持下去。燕清倒不介意是小酌清酒还是品茶,但经过这些天的狂欢,就连好酒如命的郭嘉都暂时感到腻了,加上宿醉给他带来的影响不小,这会儿只斜倚在软席上,手里捧着一碗热茶,就已满足地喟叹出声。他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的坏毛病,在座的另外三人也是习以为常了。“厨子新研制的桃酥,”贾诩指着其中一样,笑道:“主公不妨尝尝?”燕清道了句好,信手以筷挟了小巧玲珑的一只,放入口中,慢条斯理地嚼了嚼,咽下后道:“确实味美,你们可多用一些。”郭嘉积极响应,迅速给自己来了一只,荀彧不紧不慢地跟上。趁众人在吧唧吧唧的时候,燕清恰到好处地将一盘桓在他心中已久的问题抛出:“于婚姻嫁娶方面,陛下尚未及冠,已然梅开二度,文若与文和家中亦早有娇妻爱子,奉孝如此风流,却还未曾准备迎娶哪家美娇娘,好有人为你主持中馈么?”说来也巧,近几位皇帝,除了倒霉的刘辩外,都极喜淫好色。刘康虽自认内心对燕仙君一往情深,却也不妨碍他为稳固自己势力,也是因对大局无能为力、又不耐烦听那些虚伪臣下的胡言乱语进行一番逃避,在司隶一带像模像样地搞起了选秀,要广纳美人了。王允对陛下表现出的沉迷女色表示袖手旁观,忠心耿耿的卢植倒是跟刘康死倔了一段时间,然而他是慷慨陈词也罢,以辞官回乡做胁也罢,刘康就是一副油盐不进随你便的模样,导致他彻底消沉了下来。许是能把皇帝教养成忍辱负重,有朝一日变得励精勉治,成为一代明君的理想破灭,卢植对大局未定就频加选秀的行径也不那么抗拒了,许是盼着放弃刘康,还能教养下一代帝王罢。贾诩对此却是怨念颇深——送去京城的年礼,又要添上几成了。却说郭嘉的体质在劳逸结合的工作模式、以及精心调养和严密看护下,一天比一天更好,现已处于正常水平,不会轻易就被水土不服而击倒了。燕清对他不会英年早逝这点终于有了十足信心后,就开始惦记史上这会儿早该出生、事实却连其娘亲的影儿都还不得见的郭奕了。贾诩笑眯眯地捧起茶盏,却不忙饮,以眼角余光观察郭嘉如何应对。不防有火烧到自己身上,郭嘉一愣后,将口中桃酥草草一咽,游刃有余地反击道:“上行下效罢了,以主公后院之空,不也不遑多让?”“问得好。”燕清莞尔,接下来的话,他口吻轻快,眉眼也不由自主地带了几分浅淡的喜色:“五年之期将过,我终与神女重逢,只是她性情到底不同寻常,取得天帝许可又已是不易,怕是不会愿意抛头露面,与人间妇人一般打理琐务,一年里也说不清究竟有几日可下凡来,与我相会罢。”从未见过谪仙似的主公这副为男女情爱而欢喜的少年郎模样,被燕清演技蒙骗的贾诩与荀彧皆都一讶,不由对视一眼。这么多年过去,饶是他们对主公无比信任,也不禁怀疑起了只闻其名、不曾谋面,貌美绝伦的神女究竟是否存在。不过之前战事频繁,往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着实不是谈情说爱的好时机。而以主公势力之强大,理想之高远,也不必仓促下就为世家大族门下婿、娶个居心不明的高门贵女;至于唯唯诺诺的平民女子,又无论如何都镇不住场面的;一些只求春风一度的胭脂俗粉、青楼妓子,陪奉孝胡混也就罢了,却绝不配沾主公半片衣袂的。思来想去,此事关乎紧要,若那神女真没影儿了,还需精挑细选一番才是。而在这不动声色地物色主母的备选人的过程中,贾诩与荀彧都浑然不觉的是,要真以他们用于选人的高标准去找,主公是注定要打一辈子光棍了。主公清心寡欲、忙于公务,总比是个沉迷寻花问柳的色中饿鬼要好上太多。现事态时局渐渐平静,他们正思忖着何时要把旧事委婉重提,不料主公倒是先了一步,无形中就把话头给堵住了。唯有对那所谓吕氏‘仙女’的五大三粗的真面目心知肚明的郭嘉,忍不住眉心狂跳。在弄清楚真相后,那日对主公信口念出的诗词中的天香姝色有多心驰神往,后就有多头皮发麻。他艰难忍住没拆穿厚颜无耻的主公,故意道:“恕嘉斗胆一谏。纵是神女,不是一般妇人比得,然主公丰盛俊逸、才智绝伦,不也非凡世之人?以轻轻一诺,可是换得主公痴候五年!现既已认定主公相嫁,却仍然故我,要来去无踪,会面难期,未免太轻慢了。”他这一番慷慨陈词,成功换得贾诩和荀彧一脸的深以为然。燕清无奈一笑,同时借着案桌的掩饰,在郭嘉足面上狠狠踩了一脚,方叹了口气,感慨万千道:“能得如此佳人倾心相许,受些小小怠慢,又算得了什么呢?奉孝现是不知情滋味,方能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我却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了。”众人不由自主地品位着这韵律古怪却又极精妙的诗句,被这其中传递的惆怅感伤所动容,一时半会的,也不好细问了。唯独郭嘉丝毫不为燕清的鬼话所迷惑,对此暗中嗤之以鼻——那善妒的吕夫人过得不知有多美满,非但三天两头就以主臣和乐、抵足同眠为由与主公同床共寝,借职权之便、明目张胆地共乘一骑也不少见,哪儿会叫主公沦落为甚么久旷之身了?燕清观郭嘉眸中华光溢彩,脑中显然正在飞速运作,酝酿着要如何反击,便抢先一步,冲荀彧飞快地眨了眨眼,慢悠悠地道:“我闻文若家中……”他话不需说完,荀彧已闻弦音而知雅意,微笑接道:“有一长女,年方二八,尚未定亲。”郭嘉:“…………”燕清笑道:“这么说来,你与奉孝关系一向亲睦,现男未婚,女未嫁,倒是巧了。我今日不若就做了这媒……”话方到此,郭嘉已跟火烧屁股一样,飞快起身,狼狈告辞了。——他与荀彧职位上是平级,年岁也只少上十岁不到,相交又久,哪怕荀家女真貌若天仙,他也绝无可能肯称呼对方为岳父的!三人纹丝不动,只会心一笑,欣赏着郭嘉夺门而逃的背影,愉快地饮下一大口热茶。贾诩看完一场好戏,笑道:“主公果真高明。”荀彧唇角扬起:“如此不出三日,奉孝自当自觅良妻了。”也是仗着郭嘉对荀彧家里情况不够了解,才会被糊弄个措手不及,对燕清和荀彧联手编出的胡话信以为真——荀彧家中有三子,却只得一女,去年已按部就班地同诸葛氏长子诸葛瑾订了亲,又从哪儿找出第二个处于适婚之龄的长女来?哪怕郭嘉之后能回过味来,可成功骗得鬼才大惊失色,燕清也觉得心满意足。将郭嘉逗跑后,燕清又同光是看着就让他感到心情愉快的两个大宝贝坐了会,用过午膳,才施施然地离去。他却不忙回府,而是戴上斗篷,只留几个侍卫跟着,心血来潮地要在繁华的集市上逛一逛。然而行到半路,燕清的注意力,就全被一架偶然路过的怪模怪样的小木车给吸引去了。这车比一般马车要小上一倍不止,最神奇的,却是它前头既没有马拉着,四周也没有人抬着,而是单凭自己,就能不急不慢地往前咕噜噜地滚动。车上只载着穿着青袍、头戴斗篷,盘腿而坐下仍显四肢修长的一位男子。他对自己引来无数人注意这点宛若无觉,自顾自地捧着本书,看得浑然忘我、津津有味。第228章 文人雅集尽管有斗笠的遮挡,燕清并看不见这自得其乐之人的相貌,可凭这份独行特立的潇洒,被众人以各色目光打量的泰然,还有设计这神奇自动的木车的本事…… 第391章 接下来再持主和派观点的人,措辞就谨慎了些许:“现汉主颓弱,诸侯争相称王称霸,唯燕公征战四方,以此平复乱世,一心匡扶汉室,行周公之举,确为万民之幸。然燕公以忠待陛下,陛下亦推心置腹待燕公,为保君臣无猜,还当避嫌才是……”双方各执一词,讨论得热火朝天,唾沫横飞,诸葛亮却从头到尾只是微微笑着摇扇子,一副波澜不惊、胸有成竹的模样。连他的友人庞统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以肘捅了捅他,悄声揶揄道:“请问诸葛仲(诸葛亮喜自比管仲)先生,今日怎这般沉默寡言?”往日不都积极得很,差不多回回要舌战群雄么?诸葛亮眸光微动,轻咳一声,还是压低了声音,难得厚道地提醒了句:“今有贵客至,自当爱惜形象一些……你也快些将袖口放下罢。”第229章 不请自来庞统:“……”这世上能被眼光挑剔的诸葛亮称为‘贵客’的人,除燕司空与其左臂右膀外,不作他想。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怕是连那尚未有独立理事之能的陛下,都不见得能让诸葛亮心甘情愿地收敛几分张狂本性,甚至一番长叹地仿效那郭少府在大冬天里优雅地摇扇子,就为给对方留下个好印象来。再一想到自己刚刚跟人撸着袖子吵,就差大打出手的架势,竟都被‘贵客’给看在眼里,庞统就忍不住浑身僵硬。他心里到底还存了一点侥幸,疑心是这损友口出戏言,于是以眼角余光飞快地往人群外的座上扫了扫,就将那气势不凡、却从头到尾都安安静静的一行人给纳入了眼帘。庞统痛苦地抚了扶额,冲不讲义气的诸葛亮狠狠地翻了个白眼:“好你个诸葛亮!”可惜罪魁祸首却对此宛若未觉,径直“哗”地一下,潇洒将扇展开,徐徐扇了两下,冷风扫入庞统脖颈间,冷得他一激灵,抱怨道:“大冷天的,你莫名其妙地整把扇子出来做甚?”诸葛亮面上神色波澜不惊,只继续压低了声音,不着痕迹地偏了偏头,对庞统说道:“是我方才想岔了,你顺其自然些,应也无妨。”庞统闻言,心里略微好受一点,正要出言附和,诸葛亮就云淡风轻地补了几句:“你形容惯来寻常,哪怕稍注意些,旁人也难看出区别来。对于明主而言,貌远不如才重,你当扬长避短,莫再惦记以形貌出头了,倒不如以真性情和才智取胜。”“……”庞统嘴里发苦。果真是实话最窝心——他顶着这副陋容活了整整二十年,哪儿会没有自知之明?好友的措辞里的‘寻常’,其实已是极委婉了。他生得浓眉,鼻翼却往上掀,肤黑而须髯皆短,丢入赤脚民夫里,或许还顺眼些。可一旦拎入纵使不乏容貌泛泛之辈、却也皮肤白皙的学子堆里,就显得越发格格不入,完全当得起‘古怪’二字了。诸葛亮则与他截然不同,分明尚未及冠,就已身长八尺,剑眉星目,高鼻薄唇,端的是一表人才,仪表堂堂,使观者赏心悦目。两人在才学方面,多数时候只在伯仲之间,可这形容相貌上,差距就大如天堑了。这会儿的燕清,并不知晓诸葛亮非但发觉了他的尾随,还火眼金睛地识破了自己的身份,也无从得知青年庞统内心的纠结和郁闷。他正享受着这只很久以前在电视剧里看过,类似于‘微服私访’的桥段。——瞧瞧这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多叫人欣慰!桌上的茶只是东汉流行的茶汤,顶多是比路边茶摊上要煮得好看一些,茶碗比较精致罢了,味道很是让人一言难尽,完全比不上燕清平日里教会厨房做的花草茶。跟燕清口味一致的,显然大有人在:在有了冰糖桂花茶后,郭嘉就不再老闹着要酒喝了,贾诩也忍不住开口要了方子,荀彧还举一反三,教下人弄出了果茶。他全神贯注地听着学子们的辩论,下意识地喝了一口,就推得远远的,再不肯碰了。不过听得时间一久,发现观点翻来覆去就那么几条,顶多是引经据典方面有所不同后,燕清就淡淡地收回了目光,有些神游天外。不知书上舌战群儒的诸葛大丞相,过会儿会否一改一言不发的表现,要上场一辩,使众人哑口无言?思及此处,燕清心里一动,不由又向一派胸有成竹,嘴角噙笑的诸葛亮投去一瞥。……这笑眯眯地袖手旁观人吵架的高人架势,可真是像极了准备坑人时就笑得跟狐狸似的郭嘉。这念头刚一浮现,在窗边聚集成堆的学子们忽然齐刷刷地发出了惊叹声,眼睛发亮地站起身来,一边七嘴八舌地说着,一边激动地纷纷往窗沿凑。“去看看,外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是在看什么热闹?”燕清不禁有些好奇,低声吩咐了一名亲卫一句,就让那人代去查看了。不过片刻,那亲卫就回来了,眼底有掩饰不住的高兴:“回主公,是大将军到了!”燕清眼皮一跳,果断道:“你们去一人下去,同他说明几句,让他莫要贸然闯进楼来,引起太大骚乱了。”亲卫领命而去后,燕清转念一想,觉得光这样说的话,指示可能还不够清楚,说不定吕布会一昧杵在楼门口处干等,那岂不是更引人注目吗?便又派去一人,让他对着吕布,把这里的情况详细说明一下。完成这一切后,燕清终于彻底放了心,再回过神来,就看那些方才还如爬山虎一般攀在窗口往下看的学生们,也陆续坐回了位置上。不过他们还有些意犹未尽地讨论着方才见到的那雄赳赳气昂昂、威风霸气的大将军的模样。接下来所讨论的话题,自然就被完全转移到这小插曲上了。有人一脸心驰神往地感叹道:“大丈夫当如是也!”这句话,几乎立马就得到了所有人的附和:“得遇明主,百战百胜,封侯拜将……得尽男儿平生志,可不是!”听他们说起吕布的好话,燕清重新燃起来的倾听兴致登时比之前还浓郁几分,嘴角也不知不觉地轻轻挽着。但凡是男子,哪怕择的是握笔杆的仕途,内心对上阵杀敌的热血淋漓,也还是有着天然的憧憬。吕布虽出身寒门,所达成的成就却足够叫绝大多数人仰望,手握重兵所向披靡,多年来未尝一败,是护佑燕公政权稳固的坚实壁垒。就连吕布都快到不惑之年了,仍未娶妻的奇怪表现,也愣是被他们一通掰扯,贴了一层让人赞不绝口的金:“俭薄寡欲,不治第宅,服用简素,宽于待物……如此方为千古良将!”毕竟对于朝着文官奋斗的学子而言,他们与吕大将军之间,基本不可能存在利益冲突,也就理所当然地避开了‘文人相轻’的负评。于是吕布这会儿得到的,居然是连郭嘉贾诩都难享受的清一色好评价。 第393章 这次不等对方再次开口,他便不疾不徐地接着说了下去:“听学友一席话,不难得知,凭君之才,待到日后学有所成,若想仕进至一地郡守,定然不难。”众人却是不喜还惊,齐刷刷地往后仰了一仰,满满的都是难以置信。刚他们还只是有所怀疑,这会儿仔细一听……这说话一贯忒气人的诸葛亮,怎一声不吭地就转性了?作为其挚友的庞统,此刻的眼睛都一下子瞪大了,所受的震惊程度,半点不比别人要少。他这位老朋友,其实不是真不通人情世故,古板无趣,或单纯恃才傲物的那种性子,甚至有些方面,还与这恰恰相反——幽默随和,情趣丰富,爱好颇广。只不过身负奇才者,哪怕只是平平静静地说出实话来,有时也不那么中听的,加上其平日行事虽不高调,也跟谦逊二字扯不上多大关系,周边同窗对这他所怀的,就多是又羡又嫉又喜的复杂情愫了。况且他爱不释手之物,多是些被人称为奇巧淫技的机括,其他人既一窍不通,也瞧不起这些上不得大台面的东西,自然也凑不近来。也就庞统偶尔会去他房里,对那陈列满室的杰作试着发表一点看法,还被他很不领情地当做耳边风。不论如何,能得眼界极高的诸葛亮一句夸奖,实属不易,而刚那番话不过陈述事实,虽条理通顺,但也谈不上多出彩,怎就得他另眼相看一般了?庞统下意识地就以为,诸葛亮这是为了在燕公面前表现出友牧同窗的一面,方如此和颜悦色,不吝夸赞之语。众人反映各异,而猝不及防地被夸了句前程不错的那人,脸当场都僵住了,目光游移不定了好半晌,才干巴巴道:“……承你吉言。”原有几分紧绷的气氛,一下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就有蠢蠢欲动的好事者没忍住,多问一句,道既然那位兄台在他眼里是有郡守之才的,诸葛亮又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呢?诸葛亮笑而不语,施施然地摇了摇扇,就回坐席上去了。他既退出了话题中心,先前抛出的关于刘焉的话语,这下也被众人忘得干干净净,继续口头探讨要怎么取荆州了。吕布拧着眉,不满道:“这小子还是个雷声大雨点小的?”刚出来时还满满一副高人架势,结果屁都没蹦出半个来,被人讽刺了也毫不硬气,而是灰溜溜地就回去了。燕清正一脸若有所思,闻言轻轻地拍拍他手背,以作安抚。他刚只是觉得这一幕有几分似曾相识,看到诸葛亮但笑不语地退回去,就彻底跟记忆里的那一小段从史书上看来的轶事对上了。诸葛亮要是将心里真实的想法,在这大庭广众下说出来,只会显得他太轻狂,非但不会有人相信,还伤了学友的自尊心。即便是知道他曾自比管仲,在大多数人眼里,也不过是个让人会心一笑的戏言罢了,并未当真,只拿来调侃。却不知他的的确确是有着要做拯衰复兴、济世救民的辅相的志向,也具备这份自信和才干的。对于吕布的质疑,燕清想了想,说道:“奉先不妨想想,若他真有制敌良策,是否适合在此地详细道出?”就算是再好的计划,被这么无关人士知道了,落得毫无机密性可言,当然也不能用了。吕布纵对政务不感兴趣,可于行兵打仗上却毫不含糊,当然清楚这问题的答案。只是他心念一动,还有些不服,便道:“只消大略一说即可……”燕清含笑摇头:“仅是大略一说,又如何服众?倒不如不说。”吕布一时语塞。确实,但凡是提出论点的,下一刻就会被同窗们给质疑得体无完肤,单应对就得焦头烂额,又怎么可能靠三言两语就让人都信服呢?“主公的意思是,”吕布试着道:“这人心里是真有谋划,只碍于机密,不便细讲,方坦然受了旁人调侃?那他最初又何必多此一举,开了这口呢?”燕清颔首,笑眯眯地又补充道:“若我未猜错,他怕是打一开始,就知晓我的身份了。”就如姜太公钓鱼一样,讲究的是一个愿者上钩。而诸葛亮小露一手,清楚虽说服不了他的同窗,却极有可能打动偷听的贵人。如今有一心思灵窍的智士,婉转地传达了意欲献策的心思,燕清自会郑重以待。遂不再逗留,而是将原封未动的茶碗放下,一言不发地领着吕布和一干亲卫徐徐而出。一直分出些心神注意那头动静的庞统顿时有些急了,以手肘撞了撞一派淡定的诸葛亮:“贵人要走了。”诸葛亮:“喔。”庞统奇道:“就‘喔’一声?”诸葛亮心里其实也没有十成把握,却愣是宛若云淡风轻地坐到了雅集散场,直到众人意犹未尽地各自归家,他方步下楼阶,刚至底层,就被店家恭恭敬敬的拦下了。“此乃燕公之赐。”他将一良玉小佩呈上,躬身道:“明日辰时,请凭此上流水楼一叙。”诸葛亮心里一颗石头瞬间落了地,大定之下微笑接过,紧紧攥在手里:“多谢告知。”店家忙避了一避:“不敢。”庞统倏然深吸口气,缓缓地吐了出来。——流水楼!那位气势不凡,屈驾旁听的尊者,还真是燕司空!此楼宇之名,出处倒不复杂,据传是燕公亲口所取的‘高山流水,志同道合’之意,也是他和贾使君常驻的议事之所。它所象征的,几乎是燕公治下所有士人最心心念念的青云之路。对庞统而言,也几能称得上如雷贯耳。碍于周围人多,他努力压抑住内心的惊讶,从容地与诸葛亮并肩出了门,往马厩去的这一路,都没露出半点端倪来。这还是归功于他生得面丑肤黑,些微的神色变化,别人压根儿就无法分辨出来的。庞统揣着满肚子的话要跟诸葛亮说,自然而然地跟着坐上了那被好友称作是木牛流马的玩意儿。 第395章 那两种人身上通常都带着根深蒂固的坏毛病,其中就有燕清军一直严令禁止的钞掠百姓,践踏良田,还不乏精于偷懒耍滑的兵油子。要想掰回正道,可比教会他们耍刀枪要困难多了。吕布一般是先杀鸡儆猴,挑几个最能蹦的杀了,再高强度地压制一阵,狠狠剔除一批,剩下的才算老实,仍比那些单纯为想吃饱饭来的新兵蛋子能折腾多了。燕清点了点头,又问:“那你再想想,为何我们征兵,要比那些诸侯要容易得多?”吕布若有所思。——当然是因为当燕公手下的兵士,待遇极好哇。尽管不像最老一批将兵,得过教主广施桃花,抚慰伤势的殊荣,可在燕清的影响下,麾下将士都对自己手下的兵非常爱护。练一个好兵出来不容易;养着一个好兵,更不容易;而不但能让兵士们自己吃饱肚子,还能给他们家人带来保障,把伤亡将兵的抚恤落到实处,才是燕清每回征兵都是应者如云的壮观的主要原因。燕清却还不满足于此。这年头,要不是走投无路了,谁肯去从军?说白了,对他这所谓教主的顶礼膜拜,也是建立在他展现出护佑民众的能力的基础上的。但不是每个人都有着关羽张飞那样傲人的武力天赋的,要从零开始栽培二三十岁、素质方面趋于定型的青壮,自然不如从小培养。别的不说,单是洗脑……做思想教育方面,就较为困难。沿途看百姓们自发地崇拜有着百战百胜的赫赫威名的吕布时,燕清就萌生了趁这几年休养生息,试着创办军校的念头。荣誉校长的人选,让吕布去坐镇,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只要等一切步上正轨,他就能按部就班,不着痕迹地把军人的地位一步步提高,最理想的结果,就是不但能让军士本身具有保家卫国的荣誉感,而不纯粹靠个人思想觉悟,也使从军成为普通百姓眼里十分荣耀的一件事。胸怀坚定信仰的军队,方能所向披靡。可这份信仰,却绝不能落在将士们的小家,甚至是他的头上……吕布不知燕清心里有长远的打算,乍一听,还以为是要自己跟蔡邕那些学究一样,整天去教些精力旺盛过头,刁钻古怪的学生,当场就把眉头皱起来了。“喔……”他挠挠头,干巴巴地应了一声。若不是不想叫主公失望,他哪儿会硬着头皮默认,立马就要辞了不可。他试着转移话题:“主公既无出兵打算,明日却要召见那叫诸葛亮的小子,又是所为何事?”燕清莞尔:“局势瞬息万变,就算暂无出征的打算,将来之事,也难说准。唯有多听他人意见,方能有备无患。”多些备用方案,总是有益无害的。而且诸葛亮这种可遇不可求的人才,既然都主动示好了,当然要尽早汲取进来。要是真让这等眼光极准的天纵奇才跟寻常人一样从基层小吏开始熬资历,一步步做起,哪怕是财大气粗如燕清,也难免觉得太过暴殄天物了。吕布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不禁默然细忖起来。这么说来,诸葛亮那小子,其实生得的确有几分俊俏……燕清不知吕布的思路已彻底跑歪了,他本就有心引导对方多加思考,哪儿会在这时开口打断其思路?便轻轻一笑,慢慢地继续往前踱了。因闲得无事,他随意查看了一下袖中卡牌,当即就不由‘咦’了出声。吕布猛然惊醒:“主公?”燕清默了默,才随口瞎掰道:“才想起来忘办件事……罢了,横竖也不着急,就留到明日再办罢。”吕布不疑有他,又巴不得燕清莫太辛苦,当然赞成这一决定。燕清不由自主地将右手藏入袖中,摸了摸刚刷出来的一张、已许久不曾出现过的新卡牌。——木牛流马。它忽然出现的原因,难道会跟他刚亲眼见过诸葛亮所造的那架有关么?第232章 长生之谜即便白天已亲眼见过放大的实物,可一想到袖中有张许久未刷出过的新装备牌,燕清便无心再在院内漫步,而是撇下还心事重重的吕布,往房室去了。吕布本来心不在焉地走着,忽见前方没了人影,不由倏然一惊,赶忙也跟了过去:“主公今晚怎只走这么一会儿?”燕清也不忙跟他解释,疾步走到书房中后,随意一拂手,屏退下人,只让亲卫在门口守着,剩下他与满脸问号的吕布后,才将“木牛流马”这一牌给甩了出来。吕布隐有所觉,不禁屏息看着。然而等它在渐渐消散的腾腾白雾里慢慢地停止变大,现出模样之后,燕清嘴角一直嗪着的淡淡笑意,也就跟着消失了。……原还以为会跟诸葛亮手里的真物一样大,只在功能上有些区别,不料却是他想太多了。燕清纠结地拧了拧眉,将那不过巴掌大小,却无一处不细致精良,十足称得上是一件艺术品的小木牛流马自地上拾起,放在案桌上,认认真真地研究了起来。吕布见主公已施完仙法了,忙小跑过来,也凑近了看。诸葛亮做的木牛流马可以批量输送军粮,而这么小的玩意儿,又能做什么?燕清按捺着内心的失望,查看了一下卡牌说明,只有简简单单的一行“可屯物,可移动”,便试着塞了张“闪”牌进去。小木牛身上金光一掠,不等吕布看清,那颗木雕的牛头就啊呜一下张大嘴,麻利地将那牌给吞了进去。即便分辨不出那团被吃进去的金光究竟是什么,可牛头懒洋洋地嚼食的动作却是一清二楚的,惹得吕布心都漏跳一拍,猛然瞪大了眼。 第397章 郭嘉被他强行推入车中,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哭笑不得道:“这下要如何将它还予主公——”一听接下来忽然就没了声儿,而一道金光掠过,木牛流马就乖乖地回到了主公手里,心里还有几分微妙的吕布就明白,郭嘉这会儿是尝到他方才的滋味了。燕清命郭府的下人,立即将穿得单薄的郭嘉送回府上后,就拍拍吕布的肩:“现该往文若府上去了,你可记得路?”主公与荀彧朝夕相处,竟不记得对方宅邸所在么?吕布的唇角一下就扬了起来,面上还矜持一下,谦虚道:“没去过,但依稀记得罢。”“那还是算了。”一听吕布不确定的语气,燕清就毫不犹豫地转过头来,改问亲卫去了。吕布:“……”第233章 如胶似漆燕清携吕布很快赶至荀彧所居的府邸处时,他业已焚香沐浴过,只不似郭嘉那般早早歇下,而仍在书房中挑灯夜读。燕清特意不许下人通报,甚至还放轻了步子,等到门前了,才以双手直接推书房门而入。就为了顺道来个突击检查,看荀彧是否故态重萌,又将公务偷偷搬回屋去做了。荀彧乍一听得门扉被推动的动静,还以为是下人无状,不禁蹙了蹙眉,从书卷中抬起眼来,就看到挑眉浅笑的燕清了。“……主公?”他眼底先掠过一抹诧异,接着将其取而代之的,就是连自己也未发觉的温柔笑意了。他想也不想地将手中书籍放下,起身相迎道:“您忽然至此,可有要事?”“不必多礼,”燕清大步入内,头一件事,就是把荀彧随手搁在桌上的书本翻开,亲眼确定这的确是一本书,而不是包了封皮的公务后,便盈盈笑开了:“刚得了件宝物,想让你看一眼。”荀彧无奈一笑。他哪儿看不出来,主公专程要翻一下自己所看书的目的,绝不可能是此时所说的这个。燕清在荀彧方才所坐的主位上落了座,就将那小巧精致得不似有任何杀伤力的诸葛连弩自袖中取出,放在了案桌之上,再往目含探询的荀彧的方向推了推,神秘兮兮道:“你拿起看看?”荀彧完全不知燕清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忍不住轻轻地笑了一声,还是好脾气地照做了。燕清一等他把连弩拿在手里,立马就把袖中的木牛流马给拿出来了,叫牛头对着荀彧,沉声道:“速去荀彧荀文若处!”木牛流马只顺着他推动的余力往前滚了一小段,接着就很不给面子地停了下来,一动不动了。燕清:“……”房内霎时静得落针可闻。就连呼吸声一贯要重上一分的吕布,也下意识地屏住了气息。燕清眉心一跳:居然还真同时持有武器牌和防具牌,才能被认定为玩家?哪怕坐对面的荀彧什么都没有发问,神情上甚至都没有任何变化,他也能清晰地感觉到从耳根处渐渐蔓延开的灼烫感。一旦卡牌不肯生效,他念那神神叨叨的词的架势,简直是个十成的傻子。荀彧微抿了抿唇,肩头也跟着轻轻地耸动了下,却在吕布敏锐地投去目光前,恰到好处地垂下眸来,完美地掩去了盈满眼底的笑意。再抬起头来时,笑意也已被强压着平复下去了。他仿佛是真没看到燕清自一瞬后就变得颇为尴尬的神色,淡定地抚了抚小巧玲珑的连弩,无比诚恳地说瞎话道:“此物确实精巧讨喜,彧便厚颜不辞,在此谢主公赏赐了。”燕清轻咳一声,极自然地把辜负了他的期望,还累他真献了回丑的木牛流马拢回袖中,就顺着这台阶下来了:“此物能得文若欣赏,那是再好不过了。”可惜在他手里尚能发挥出连击效用的诸葛连弩,在荀彧那,就真只能当个漂亮装饰了。荀彧面不改色地将连弩妥善收好,就微笑着跟燕清聊起自己与郭嘉刚相识时的一些趣事来,三言两语间,那残存的零星尴尬,也就消散得干干净净了。而且涉及到这些话题,燕清就特别容易刹不住脚,越聊越多,居然连时间也忘了。不知不觉的,就到了深夜。打进屋来就挨着燕清坐,却是板着脸充当侍卫一般,全程不发一言的吕布,越是瞅着两人相谈甚欢,就越感醋溜溜的。毕竟对聊郭嘉那点破事儿毫不感兴趣的自己,压根儿就插不进话。尤其说到有趣处,主公要拍着案桌纵情大笑不说,还时不时握住荀彧双手,用他听不大懂的话来调侃几把。然而见主公这般轻松快活,他又舍不得贸然惊扰这份美好,只有一个劲儿地灌果茶了。因心里不是滋味,也未意识到满嘴都已是他一向不喜的甜味。荀彧倒是注意到了他,笑道:“不想吕将军竟青睐起果茶来了。”燕清也奇道:“你不是一向恶甜么?早知如此,昨夜就该逼你好歹尝尝那羊乳蜜露。”猛然反应过来,正被满腔浓郁的甜味逼得皱着脸的吕布,听了这话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那羊乳蜜露的甜劲儿……荀彧颇感兴趣道:“羊乳蜜露?那是何物?”燕清莞尔:“是按照我自拟的配方,着厨房制出的小食,虽甜却带有几分清爽,并不算腻,于身体也有裨益。待我再做些调整,就往你们府上都抄一份送去。”荀彧也不客气,因他生得清秀通雅,气质高贵又不失温和,笑起来就额外让人感到赏心悦目:“承蒙关爱,唯有再谢主公了。”燕清被他这笑给晃了晃燕,不禁心里感叹。不愧是后世人道风采卓然、就连洗澡水怕都有狂热崇拜者肯喝的荀令君啊…… 第399章 哪怕不再似最初的那般刻意,但出于本能,对这些青史有名的人的动向,燕清还是颇为了解的。近乎全能的卧龙当然是千好万好,可公私分明、善解人意,又是天生的外交家诸葛瑾也是十分可贵的稀缺人才。诸葛亮眼睛微微一亮,心里飞快掠过一抹受宠若惊。贾诩闻言,也有些意外:“正是如此,再过上半月,子瑜就该回来了。”既然诸葛一氏都深得主公看重,他的态度,也当转变一些了。于是贾诩的笑越发温和,对这器宇轩昂的青年学子之前所怀的几分漫不经心,也被郑重取代。在得到燕清首肯后,就认真考校了诸葛亮的课业几句。自燕清接管豫州后,实质上一直负责打理豫州境内大小事务的都是贾诩,诸葛亮对这位低调慎微、决事公平的智者也十分尊敬,也万分清楚这是在主公和其重要幕僚面前显露的大好机会,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答得非常漂亮。郭嘉一直是笑眯眯的模样,目光时不时在那般做工精致的折扇上流连,流露出几分若有所思,却让人无从得知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荀彧始终保持着淡淡微笑,偶尔轻轻抚掌,表示赞许;而燕清眼中,则从头到尾都是满溢的慈祥,就如看待自己优秀的子侄。哪怕如今家大业大,不知不觉地就戒掉了到处搜刮挖角的毛病,可对于送上门来的良才美玉,果然是永远都不嫌多的。在欣赏了这一会儿后,燕清见伫立厅堂正中的诸葛亮面色看似从容,实则精神高度紧绷,赫然严阵以待,不免有点心疼,笑道:“此地并无外人,不必太过拘束,先坐下吧。”诸葛亮揖身作谢,便择席落了座。燕清看着他坐下了,莞尔道:“左壶为果茶,右壶为热汤,方才文和问你话问久了些,怕不是感到口干舌燥了?不妨择喜欢的饮上一杯。”诸葛亮动作一顿,半晌才回道:“多谢燕公。”燕公温柔亲切的程度,远不是传言中那简简单单的‘胸怀宽广,温厚恤臣’这八字能概括的,也着实出乎他的想象。诸葛亮不再似刚才那般拘谨,而是真按照燕清的叮嘱,手不颤巍地倒了杯果茶,稍微抿了几口,润了润唇舌。燕清让他放松得差不多了,才放下心,微笑着切入正题:“昨日那场雅集之中,众人分明在讨论如何取荆州,你却偏偏提起割据益州的刘焉,如此舍近求远,是为何故?”提到自己珍藏已久的论点,诸葛亮倏然眸光熠熠,朗声道:“恕亮直言,燕公现位列诸侯之首,割据大片疆土,可谓纵横寰宇,名满天下,略不世出也。若真思取荆州,只凭兵力强征,有百战虎狼之师,定将势如破竹,易如反掌;若多些耐心,凭您身边那如云智士略施小计,再辅以大军施压,即可策反其部,怕是无需费上一兵一卒,就可将其纳入囊中。既是如此唾手可得,又有何必要,专程去论什么战术呢?”燕清轻笑一声,不置可否,郭嘉倒是懒洋洋地质疑了句:“曹寅好歹身为封疆大吏,不至于如此不堪罢?”诸葛亮不卑不亢道:“曹寅此人劣迹斑斑,品德卑劣。昔日为人臣下时不听调令,董贼祸乱京都时尚趁虚谋害上官,后仗乱局中朝廷倾颓,贿以金银珠宝,方得一纸诏书做任命,名不正,言亦不顺。他如今苟全,实是上不得圣心,下不得民志,世家望族纷纷袖手旁观,军队羸弱而部下思异,自是不堪。”燕清坦诚道:“刘焉贵为皇室血脉,曾深受灵帝恩惠,历任宗正、州牧,有一定的资历名望,哪怕是当今圣上,也得客气道句皇叔。况且其于益地经营已久,要让他伤筋动骨,并非是做不到,而是太得不偿失了。”所谓益州有天子气的说法,八成是董扶作为益州本地人,变相想回乡养老的说辞,不想刘焉这官场老油条却天真无邪了一把,还真信了。但他除了在这件事上受了忽悠外,到益州后采取的行动举措,大多是颇具成效,也让他站稳了脚跟。就拿他目前最受诟病,也就是当初命令张鲁攻取汉中,再以米贼作乱阻隔交通为由,彻底切断与朝廷间联络,自然也绝了上贡的这一项,除了让他在大义和名誉上不痛不痒地受些损害外,就更便于巩固自身实力,朝廷再感愤怒,也因自顾不暇,根本奈何不得他。至于这天底下,最能威胁到他的燕清,也只雄踞于关东关中一带,哪怕有意扩张领地,首当其冲的也是与其接壤的那几州,轮不到他来。部分益州世族早早地向这位汉室宗亲投了诚,还有些是观望为主,但也不肯得罪于他的。比内忧外患,名声还差劲透顶的曹寅,形同益州土皇帝的刘焉几能称得上是春风得意,可要强上太多了。鉴于如今刘焉隐性变节,仗着天高皇帝远,闭户断路的心思人尽皆知,燕清也不用担心当着大汉忠臣荀彧的面,说有意攻打一位血统甚至比在龙椅上的那位还要来得高贵的皇叔有什么不妥了。诸葛亮却道:“燕公是误会在下之意了。”燕清含笑看他一眼:“噢?”诸葛亮笑道:“自古以来,凡是讨伐叛逆,都当由圣上下令,中央出军,岂有回回都让燕公代劳的道理?长久以往,即便燕公所怀赤诚忠心,也当偶作避嫌,难保不受小人诋毁,道是越俎代庖,图谋不轨了。”要能成功说动朝廷那些说好听些是明哲保身和擅识时务,说难听些是无利不起早的老臣们,挪动用以保护他们的精锐官兵,去收拾个可管可不管的刘焉,那可是大功一件。哪怕最后轮不到燕清势下的人去接管益州治理,能让刘焉的心血毁之一旦,被重新洗牌,实力上也被极大地削弱了,此消彼长,对燕清而言就是有利的。燕清心如明镜,冲诸葛亮会心一笑:“愿闻其详。”当流水楼中的诸葛亮侃侃而谈时,建章宫中的皇帝刘康则在神游天外。在折腾那么几回,导致差点连命都丢在蛮夷手里之后,在他心里,不止是建立起了对燕清的绝对信任和强烈依恋,有对当初不曾作为的臣子的厌烦,还有对自己形同傀儡的了悟。正因如此,哪怕有太傅卢植呕心沥血,恨不能将他培养成胸怀雄才大志的明君,也不见有半分成效,只有一边奋力与党派斗争,一边盼着小皇子的诞生了。然而刘康身为精气旺盛、又无所事事的青年,采选后宫嫔妃的次数虽不少,态度却称不上积极。毕竟再温婉秀丽的女子,也断抵不上似神明一般从天而降、将他从水深火热里救出,却又不求功名利禄,甚至对他都不假辞色的那位谪仙分毫。于是卢植朝思夜盼的两桩事情,连一件的影子都不曾出现过。刘康打着哈欠,光明正大地走神走完了整个早朝,臣子们虽是各吵各的,也不可能没发现他的心不在焉。只是他们对此习以为常,例行公事地汇报完后,也就下朝了。卢植落在最后,深深地看了眼神色懒散的皇帝,长长地叹了一声,正要离去,就被刘康忽然扬声叫住了:“太傅请留步。”卢植连忙回身,行礼道:“陛下有何吩咐?”刘康一副颇感兴趣的表情:“方才好似听说,燕卿派来送贡的使者到了?”对这一问,卢植始料未及之余,心里便忍不住一阵阵地发苦。方才朝上所议,比这要重要的政务,少说也有七八件,怎么就读读关注燕清那了?要不是燕清连救驾的大功都不曾留恋,司空的厚爱也拒了,他怕都要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对方给陛下灌了什么迷魂药,才这般执着不歇。哪怕再不情愿,以卢植的忠直,都不可能做出欺君的行径的,当即便将来使诸葛瑾到来之事道了个清楚。刘康露出一抹满意的微笑,缓缓地点了点头。就在卢植以为陛下大概是想亲自接见一下诸葛瑾时,对方却突发奇想,兴致勃勃道:“依爱卿看,孤若想迁都,是否可行?” 第401章 至于找谁商量……刘康心念一动。三日之后,圆满完成朝贡任务的诸葛瑾,带着叫人眼热的大批赏赐,怀里还揣着一封被皇帝千叮万嘱要交到燕清手里的密诏,在一千精兵的护送下,意气风发地回返豫州了。“密诏?”燕清收到时,不免很是意外,也不忙打开,而是再问诸葛瑾:“京中局势,可曾有变?”诸葛瑾摇头:“不曾听说,也不曾得见。”燕清眉心一跳,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既然不是大事,那该不会是因御膳房做的菜式不合心,就闹着要离家出走,或是找他告状吧?出于对卢植的信任,燕清姑且认为,刘康在其步步紧盯下,是难以独自做出什么出格事来的,于是很快点了点头,微笑道:“你这一路奔波,着实辛苦,快下去歇息罢。”诸葛瑾赶忙谢过,躬身小趋着退下了。燕清将密诏放在案桌上,犹豫片刻后,向前几日里终于从荆州跋涉回来、重归任上的太史慈下令道:“你亲自跑一趟,将奉孝带来府里一叙。”“喏!”太史慈中气十足地应着,风风火火地出去了。事关总不按常理出牌,喜欢搞事的小皇帝,燕清并不放心直接让荀彧知晓,而若把贾诩也叫来,独拉下他的话,心思玲珑的对方又容易自己领悟出什么来。单喊郭嘉来商议,反倒适合一些。毕竟其本就是府上的常客,多来一趟,也不打眼。清楚燕清忽然召见,定有要事,郭嘉连外衣都没披好,履也穿反就到了。“主公,是为——”“你自己看。”燕清脸色不太好看地屏退下人,将在等候期间已读过一次的密诏,直接递给了郭嘉。郭嘉火速打开,一目十行地浏览了一遍,顿时哭笑不得,忍不住揶揄道:“不愧是燕仙君,风采卓然出尘,连陛下都深深倾倒,朝思暮想下,竟连祖宗基业、社稷稳固都能抛之脑后,只为日日见君好。”燕清嘴角抽抽:“……这是说风凉话的时候吗?”郭嘉轻咳一声,并不将此事多放在心上:“主公大可放心,即便陛下有意,公卿大臣们也断不会任他羊入虎口的。”燕清正要反驳,脑海中忽有一念一闪而过,不禁楞在当场。确实,不论刘康是出于什么动机,忽然闹着要迁都,不光是他不乐意,一直对他感到深深忌惮的朝臣也不可能同意。但倘若刘康一意孤行,他这又不明确表态的话,朝臣只会倍感焦头烂额。那在迫不得已时,最可能被搬出来,以名望和辈分去压制刘康的人……怕是非刘焉莫属了。郭嘉观他神色,不难判断是有了什么主意,便贴心地等候在旁,不贸然出言打断。好半晌后,燕清长舒口气,将诸多环节梳理完毕,他倒更倾向于认为这是一次大好良机了:“若能好好利用,倒不完全是坏事。”第236章 天子之怒意识到这是个坑刘焉一把的大好机会后,燕清再看这封让他一度哭笑不得的密诏,自然就感觉顺眼几分。在西羌受罪的那段日子,显然给刘康留下了深刻的阴影,以至于严重丧失了安全感,说出天真如‘今恨无人赞勷,望卿遣将秘入京城,护孤往豫’的傻话来。刘康也不想想,他若真的照做,哪怕偷的只是个形同傀儡的少帝,下一刻定就要被忌惮他已久的众臣和诸侯,共同打成挟持君王、怀有狼子野心的逆贼了。不能顺应陛下愿望,又要防着陛下失望之下乱发脾气,就得有个能祸水东引的对象。刘焉如今的逍遥自在,早就惹了不少人的眼热,而在尚存的大汉宗室中,他的威望和血脉之高贵,甚至连当今圣上都难比得,自然是被拿来当枪使唤的最好人选。等刘康的怒火全朝着刘焉去了,就是燕清能进行后续运作的时候了。不过真要实施起来,每个环节所有的难度可不是一点半点。尤其一些关键处,燕清不便派出肱骨谋臣去,以免打草惊蛇。尚未出仕,名气不显,又是最了解这回出使意义的诸葛亮,自然就成了最佳的人选了。燕清为了配合他行事,亲自提起笔来,给刘康认认真真地回了封信,极尽温柔体谅,多采取春秋笔法,无一处将话说死了。仿佛怕叫陛下太过失望,以至于做出不智之举,燕清客客气气地提出,无恙迁都为大不详也,若陛下长居宫中,略感乏味,他愿尽快于豫地修建行宫一所,恭迎陛下同文武百官来消遣赏玩。既能让刘康燃起希望,也不会让看到这信的其他朝臣挑出大把柄来,字里行间,不可谓不讲究。至于行宫……横竖今年规划的大工事,除了军校外暂没有其他,哪怕皇帝出不来,建上一所,让他心爱的部下们有个休沐时的好去处,也是无妨。燕清把写好的书信给郭嘉过了目,让他帮着润色一番,确保无失了,才誊抄一份,以热蜡封好,预备明日就交给诸葛亮。结果刚一抬眼,冷不防地就对上了郭嘉笑得弯弯的眉眼,就差明晃晃地写着‘不怀好意’四个字。“……”燕清被看得浑身发毛,狐疑道:“无端端的,这么看我做甚?”郭嘉粲然一笑,摇了摇朱雀羽扇,端的是风度翩翩:“凭心而论,若真要迁都,往长远看,定是益大于害的。”单纯因为触动了燕清和朝臣的利益,就咬死这是馊主意的话,未免也太冤枉了刘康。洛阳虽为多朝王都,哪怕任谁都清楚,他多半是心血来潮下,歪打正着了。燕清耸了耸肩,坦诚道:“兵权政权,他二者皆无,虽是皇帝,却得看底下臣子的意愿行事。哪怕真迁了都,于满足他的期许方面,恐怕也无济于事罢。”郭嘉一眨不眨地直视着燕清的双眼,笑盈盈道:“那假若换做主公,这都城是迁,还是不迁?” 第403章 省得冻着凉着,又要算他头上。第237章 一反到底眼见着刘康这次是动了真格,铁了心要达成目的不可,因此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群臣都不由心慌意乱起来。倘若皇帝决心要做的,是桩或伤天害理,或违背律法宗礼的恶事,他们联合起来阻止,还能得个捍卫大义的美名。可刘康所求,仅仅是去行宫游玩一阵,就连修筑行宫都不是从国库里掏的钱,而是那大名鼎鼎的忠臣燕清自掏腰包所建的,他们硬拉着,说出去也毫不占理的。做得太过分的话,不单是皇帝要大发雷霆,底下人怕也忍不住嘀咕汉室威严何在了。而他们这些多朝老臣,威望是同汉室天子的捆绑在一起,堪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朝廷的权威一旦有所折损,在其中的臣子自然也将受到影响。毕竟外人所见的,是连侍奉天子的重臣都不敬天子意愿,就更不能指望平头百姓对皇权顶礼膜拜了。可要让他们真跟着陛下去自投罗网,到现今根本无人有能力与之抗衡的诸侯王燕清的辖地里……那无疑是嫌命太长了。就算老虎看着脾气好,也从未吃过人,那也终究是头老虎啊!一旦他蛮性起了,不再摆出讲道理的模样,他们尽落入其手,连给八方勤王留下的一星半点的缓冲空间也无,压根儿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抗之力。真有那日,尚在艰难求存的大汉江山,就彻彻底底地落入燕贼之手了。偏偏一向懂得避嫌的燕清,这回也不知怎么了,愣是将陛下宠得……唉,他既然这般财大气粗,行宫说建就建,何不直接将进贡的财物多加几层,而非得这般拐弯抹角,讨陛下欢心,却惹得他们烦心?牢骚归牢骚,却没一人敢去信到燕清那抗议的。既是不占理,也是没那胆子。皇帝罢朝,他们只有私下聚起,商量对策。就有人提出,不妨抬出刘焉的名号来,让这位由灵帝亲口委任作过宗正的汉室宗亲,以辈分去压一压胡闹又不肯听劝的陛下。他们也是黔驴技穷了——这可是皇帝耍赖啊!长乐宫中空空如也,皇后也是个说不上话的,论起身份尊贵,任谁也比不过皇帝,只有换辈分说事了。诸葛亮终于等到这一消息后,即刻凭信物进了未央宫,向皇帝好好地进了一趟言。是既提了醒,也煽了风,点了火。待他事了拂衣去,留给公卿大臣的,就是个怒发冲冠的皇帝了。在刘康眼里,刘焉这所谓皇叔的人,就根本不是个好东西——眼见有难,就自请去益州避祸,从此逍遥在外,为了免去年贡,还愣是折腾出个张鲁来,把通道给堵住了。前些年灾祸频频,他始终闭耳塞听,假作不知,自过自的好日子。结果他尚未腾出手来寻刘焉算账,这些成天与自己作对的大臣,倒想起拿对方来压自己了?!燕清将刘康算在计划内时,终归是低估了自己对他的影响力。刘康对他的执着可谓根深蒂固,现好不容易看到点希望了,却被烦人的臣子们拦下,所发的火气,可比燕清所想象的要严重得多。许是血脉离远了些,刘康一采取起切实行动来,也比前几任皇帝都要来得雷厉风行。大臣们为了妨碍他去豫州行宫游玩,不惜连那早早就形同叛反的刘焉都搬出来,追根究底的,还不就是逼他听话么?刘康一边顺着诸葛亮之前所劝的写诏书,一边冷冷一笑。连小事都不肯让他如意,将来还能在大事上指望他们能靠得住?简直痴人说梦。他绝不叫这些混账如意,恰恰相反的是,他还要狠狠地打他们一记耳光。刘康在诸葛亮的谏言下,干脆利落地决定给刘焉来一记釜底抽薪。他直截了当地下令,为了方便因‘米贼据路’,而多年来都没跟朝廷有过联系的皇叔刘焉进京来与他团聚,他要特派前将军皇甫嵩,率领两万兵马,前去讨伐屡次杀害朝廷使者的汉中叛贼张鲁。至于剩下的那一万合三千御林军能不能守住京城,防备南匈奴的趁虚而入……刘康从容表示,他早早就有考虑到这点,已派人飞马去信,多方召可信之兵入京,暂借上一段时间。能被赋予‘借兵’这一信任的,自是非燕清莫属了。丁原和曹操也凑了一份子,可占了压倒性优势的,不还是燕兵?这一系列圣旨一下达,不但大臣们傻了眼,最震惊的还是莫名得了这飞来横祸的刘焉,他险些被气吐血了。且不说大臣们拿他名字压皇帝时,根本不曾过问过他的意见……那从来不被他看在眼里的傀儡皇帝,竟一出手就这般狠辣!刘焉焦头烂额,指定被讨伐的张鲁,更是寝食难安。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每日在家中坐,顶多传传五斗米教,祸也能从天上来——一直因自顾不暇而对他们不闻不问,某种程度上也称得上相安无事的朝廷,好端端的怎就要兴兵讨伐他了!想当初,他率军袭取汉中,先杀前太守苏固,后杀别部司马张修,之后又接连戮害朝廷使臣,可全都是出自刘焉的授意啊!明面上他是同时反叛了刘焉和朝廷,独据汉中,也让益州失了连系外界的通路,可其中猫腻,猜中的人并不算少。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他若真反了刘焉,对方又岂会允许一只叛军割据等同于益州门户的要地汉中?更遑论鲁母以传教之名,多次进出刘焉府邸,交往甚密,也是广为人知的‘秘密’。眼看着皇甫嵩的大军一天天逼近,张鲁急得嘴上都生了燎泡,发去益州催促援军的信件,也越来越多。刘焉按而不发,心里着实犯了难。他所面临的是两难选择:要么弃车保帅,让张鲁的假反变成真反,彻底舍了他,换取朝廷的信任,之后需老老实实上贡,每年付出一笔钱财,打发掉朝廷的骚扰;要么一不做二不休,出兵增援张鲁,把汉中稳在手里,却也等于撕掉了最后一层遮羞布,把他早已叛反、却还以张鲁假叛做伪的事实昭告天下。无论选择哪边,都会有无穷后患。 第405章 顺道写了个“可”字,填入木牛口中,把它又送到郭嘉处。这次倒是久久未回了。就在此时,吕布忽然福至心灵,眼前豁然开朗,忍不住猛一拍桌子:“布晓得了!”燕清被这不小的动静给惹得愣了一愣,失笑道:“说来听听。”吕布双眼放光:“大军压境,要对益州起的仅是牵制作用,使其人心惶惶,不敢全力对应北边官军,而需分薄力量,以此应对夹击。”燕清莞尔:“还有呢?”吕布得意一扬唇,继续道:“主公之所以要凭攘助官军的旗帜横贯荆地入益,打得恐怕有逼反曹寅的主意罢!”眼见着燕清麾下实力最为强横的劲旅,恶虎营要‘借’荆心腹要道招摇入益,哪怕荆州刺史曹寅的心再宽,也扛不住这刺激。更何况曹寅从头到尾就不曾跟燕清有过盟友之约,一直以来的安分守己,只是出于畏惧之心的不得已罢了。燕清赞同道:“不错。假若真正加入益州战局,且不说路途遥远,粮草输送上千难万难,最后不但是给朝廷做了嫁衣,还将惹来不必要的猜忌和诽议。”可想而知的是,不管是输是赢,朝廷的人都不会给他什么好态度瞧——赢了便是忌惮他攻无不克,实力过于强劲;输了就得怨他出工不出力,于汉廷之事不如对自己的上心。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买卖,燕清要还肯干,就不是他了。吕布沉思片刻,又问:“这回可是要动真格,把荆州拿下了?”毕竟不久前燕清还否定了短期内要取荆州的打算,那这么一来,他所要掌握的度,可就有些玄乎了。“他若这都能忍,那就罢了,不必刻意寻衅,省得落了下乘。”燕清却道:“可他一旦沉不住气,真要做被逼急了的兔子,那对这送上门来的肉,你难道还肯放过?”之所以派吕布去,自然是因为他是天底下如今公认最强的将领,而归他统领的恶虎营,也是燕清势中最精锐的力量。既能充分震慑敌人,凭其出类拔萃的作战能力,遇到任何突发情况,都会有足够能力自保。吕布心满意足地想,这下可算是有仗打了。只可惜他这份因猜中燕清心思而获得的好心情,只持续到在晚膳的桌子上看到笑嘻嘻的郭嘉的时候。吕布眼皮一跳,压低了声音问燕清:“他怎又不请自来了?”以主公对这郭狐狸的宠爱,断不会叫其府上缺了好厨子的,但凡研究出什么新的膳食方子,主公也铁定会让人抄一份各给臣子送去。偏偏郭嘉就是如此可恶,在明知他与主公关系非同一般的情况下,还总碍手碍脚,连厚颜无耻地频来蹭饭的行径都做得出。燕清揉揉吕布怨气冲天的脑袋,并未察觉出他上眼药的含义,只笑道:“你这回倒是冤枉了他,他有正事要寻我谈,来这之前,也通过木牛传信于我了。”——难怪那厮最近减少了腻在主公处的次数,原来私下里没少通过木牛传书来骚扰主公。吕布淡定地“哦”了一声,接下来再发现桌上出现了几道郭嘉最爱的菜式时,也不再意外了。郭嘉倒是笑脸迎人,哪怕是吕布黑沉得堪比阎王的脸,也未能让他嘴角的笑意淡上半分。待膳食用至半途,一直跟燕清言笑晏晏的郭嘉,忽然以果茶代酒,冲一言不发的吕布敬了一杯。吕布正神游天外,冷不防被他敬了正着,顿时跟炸了毛的猫似地警惕道:“好端端的,奉孝敬我作甚?”燕清轻咳一声,打圆场道:“奉孝知你将带兵出征,此回肩负重任,少说也要半载,特敬你一杯,祝你早日得胜归来呢。”“……”吕布如遭雷劈,备受打击下,嘴巴也一点一点地张大了,看起来傻乎乎的。经郭嘉这恶意提醒,他才想起,这心心念念的出征机会的到来,同时也意味着自己要与主公分隔两地上一段不短的时间!终于欣赏到霸占主公许久、愈发意气风发的吕布露出蔫头蔫脑的模样,郭嘉心里舒坦极了,愣是多用了两碗饭,吃得肚皮撑起才罢休。把他俩的明争暗斗全看在眼里的燕清,就只有无可奈何地叹口气,亲自给还沉浸在打击之中、以至于胃口全失的吕布布菜,好让他多吃几口了。只是晚膳刚刚用完,就有一位真正的贵客不请自来了——年中便将及冠,现已褪去少年特有的小圆脸,成了一斯文秀气的青年模样的陈留王刘协,翩然而至。燕清微讶着行了一礼,询道:“王爷忽至,可是有什么吩咐?”刘协微赧一笑,不自在地瞥了瞥在旁杵着的吕布和郭嘉。燕清即刻心领神会,先让他们在书房候着,自己则领着陈留王独自进了主厅,又让重兵把守住厅门。只是等听完刘协的诉求,燕清就忍不住笑了。原来在年少时那次被危机感驱使、有意与孙家联姻,却被燕清冷淡放置,暗里敲打一通后,刘协既吸取了教训,深刻反省了一番,后来还真对泼辣活泼的孙仁有了好感——尽管他至今都不清楚,自己所以为的那位姑娘,其实是扮成妹妹模样的小弟孙权。又因他与孙权年岁相当,一个较为内敛,一个心思灵窍平日多有交流,就没少同孙仁见面了。尤其孙坚常年征战在外,家眷还留在豫州,便也没多管束家中子女。吴夫人则十分开明,知晓现社稷动荡,不必太过讲究身份尊卑,只要幼子不失分寸礼数,也不拘着他与贵人交往。几来几去,孙仁已年愈花信,仍沉迷舞枪弄棒,不肯嫁人;刘协也极欣赏这模样娇俏,性情真实的姑娘,他模样虽称不上俊美,但也秀气,孙仁与他来往几回,还真萌生了男女情愫。近来兖州局势渐渐稳固,顶替了荀彧原来的位置,走马上任为兖州刺史的孙坚,也准备把家眷都迁到仁地,以便照顾了。刘协一听这消息,就再坐不住了,赶紧同孙仁商量,二人一起着急起来。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心请燕清出面做个媒,代他向那生得五大三粗,颇不好惹的准岳父美言几句,最好能顺便提个亲什么的……只是刘协在提出这请求时,也是硬着头皮的——他已不是当初不晓事的孩童,清楚自己身份有多敏感,与燕清势下的将门结为姻亲,也是颇招忌讳的事。可不等他斟酌着要如何争取,燕清就爽快地一口答应了下来。意外的情绪一过,心里旋即涌现的,就是深深的感动之情,又有几分自惭于来时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燕清看他一脸呆滞,不由笑了,语调中透着几分轻松的随意,也有显而易见的亲昵:“王爷莫不是高兴傻了?” 第407章 燕清却不愿让他就此声名寂寂,眼下时机渐渐成熟,就准备借此回之事,向皇帝给他请封了。话题明明跳来跳去,仿佛毫无联系,郭嘉却跟得毫不费劲,甚至瞬间了然。他挑眉一笑,口吻慵懒:“是为人才选拔录用之事吧?”啥啥啥?吕布俩眼蚊香,听得一愣一愣的,手里动作不由停了下来,燕清也未察觉,只忍不住笑了:“是啊。”难怪啊,史上的曹操会如此偏爱郭嘉。不只是郭嘉才华横溢,擅使奇谋,也不只是他忠心耿耿,从不在政治上站队……郭嘉出自冠带林立的颍川,却独行特立,活得纵情潇洒,寻求的不过是一个海阔天空任鸟飞的发挥空间,愿为自己感兴趣的事务奉献一切,也毫不吝啬地焚烧着自己。推演任画,运筹帷幄,剖析人心,在他眼里就是一个个让人醉心的有趣谜题,因此可全神贯注,一往无前,得到曹操‘见世事无所凝滞’的独特评价。由于性格不同,了解程度也不同,以至于曹操未能做到,却被燕清做到了的,则是——一旦得到他真诚的信任,建立起了挚友之谊,这心思玲珑剔透的聪明人,就能成为天底下最讨喜的人。燕清十年如一日地宠爱和信任着郭嘉,郭嘉也彻底摸清楚了燕清的脾气和志向。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正因如此,燕清如今拥有的才不只是一位能力卓越的属下,还是心有灵犀的知己。懒于谋身,却肯费心费神,为他谋国。甚至把别的都抛开不管,能有个只要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能马上明白自己意思,顺着思路发展下去的人在身边,于谁而言,都是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的享受。乍然沐浴在燕清慈爱的目光中,郭嘉不知所措地打了个寒噤,手底的动作却无比娴熟,偷摸着将果茶再一次换成了果酒。燕清顿觉一腔感动全无:“……”这分明是当他瞎啊。等议完事,仗着天色已晚,郭嘉索性也不走了,就赖在燕清府上。不单是下人对此习以为常,就连吕布也是一脸平静,甚至在郭嘉未提出要与燕清抵足而眠时,还偷偷地松了口气。至于什么客房……早成了在此留宿最频繁的郭嘉的专用房了,就连寝具都是专门准备的齐全一套。吕布先洗浴完,亲自铺好被子,倒好备用的一杯茶水,就一脸严肃地躺到榻上了。燕清披散着头发踱来踱去,想着明日同蔡邕会面时该怎么说好,见状不由奇道:“奉先可是犯困了?”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眼瞅着就快出征了,”吕布惆怅道:“这睡一晚,可就少一晚啊。”“……”个五大三粗的军汉,还多愁善感起来了?燕清听得哭笑不得,也不好再踱步了,走到榻边上,往他额头上轻轻一拍,斥道:“分明是你日夜期盼的,这会儿胡说八道个什么劲儿?”然而他没想到的是,手心才刚碰到对方前额,醋海翻涌了整整一天的吕布,双眼就猛然迸出精光,身手灵活之致地将自己拽倒在床,旋即无比生猛地翻身压上。燕清惊道:“你这是——”话刚开头,唇就被结结实实地堵住了。接着整整一夜,他的意思都变得朦朦胧胧,就感觉自己像是一块烙饼一般,被不知疲惫的吕布翻来覆去地折腾,又像是一头沦入虎爪的羔羊,被毫不含糊地拆吃入腹,连皮带骨,都让仔仔细细地啃了个一干二净。次日醒来,燕清腰酸背痛,不得不啃了颗桃,才缓解许多。他有心把放纵过头的始作俑者揍上几下,可一念着将分离一段不短的时间,就又舍不得了,只板着脸,把对方那油光水滑的背脊拍得啪啪响。吕布一点都不觉得疼,非但由他拍,还眯着眼傻笑,一副很是享受的模样。燕清:“……还不快起了!”吕布要去兵营,他也有事忙了。在用早膳时,燕清愣是撑住了云淡风轻的表情,对郭嘉意味深长的打量视若无睹。“一会儿你先去流水楼,”燕清瘫着脸道:“我邀蔡公来府上叙话,谈完再去。”郭嘉颔首,就是在出发前毫不客气地多要了俩份云片糕,仔细包好,道是给荀彧和贾诩带去的小食。燕清嘴角抽抽,强忍着没揭穿他。他毫不怀疑,这份体贴的心意,只怕都坚持不到车架行至流水楼,就要全进郭嘉自己的肚子了。第240章 丑得离奇距燕清在许县建起第一所打上他个人鲜明的烙印的官学,已有十年之久,不但规模翻了十数倍,所收纳的学子身份也是包罗万象,不但来自五湖四海,还遍布各个阶层。世家子最初顾着矜持,不肯与寒门子为伍,可在察觉燕清竟然荒唐到将从董贼手中缴获的贵重书籍全给刊印了多份,供学子随意翻看,他们就坐不住了。因燕清势大兵强,在政策上又一向霸道,他们不敢与之为敌,于是尽管在心里把出身卑微就胡来的对方骂了百八十遍,思来想去,只好捏着鼻子加入竞争了。但凡世家大族,哪怕表现得再彬彬有礼,大多都自忖高人一等的,也习惯了敝帚自珍,自己有的别人碰不得,那是理所当然的。又哪儿能容忍平头百姓都能翻看的,他们却无缘得见?燕清也随他们将心意变来变去,横竖入学只要能通过考核,就不加阻拦。只默默添了一条规矩——若是因拉帮结派得太过分,或是伙同别人欺凌同窗等触犯校规的行径被撵出去,那以后来自这一家的,都不予接纳。在许县达到四海无闲田后,燕清还让豫州成了普天下独一处肯给课业优秀的贫家子些米粮做助学的地方。 第409章 荀彧朗朗一笑,揶揄道:“机会难得,倘若不为,未免太过可惜了。”郭嘉连打了三个小饱嗝,才消停了,这会儿笑眯眯道:“主公若是为政务而来,是要扑个空了,不妨一起?”燕清意有所指地往他肚子处瞄瞄,欣然颔首:“如此甚好。”极巧的是,待四人去到,就发现今日陶然楼又有一场雅集。“就坐这里罢。”燕清选了一处虽不起眼、却能听到他们讨论的角落,才向从没见到这么多大人物一起出没、其中竟然还有燕仙君、导致魂儿都跟飞了般的小二吩咐道:“菜让他们点。”小二仍在梦里,恍惚道:“噢……”荀彧看向贾诩,比了个谦让的手势,贾诩又看向郭嘉,郭嘉则迅速看向了……菜单。燕清嘴角一抽:“那就奉孝点罢。”一盏茶的功夫后,看着琳琅满目、偌大一张圆桌都要放不下的好菜好汤,燕清忍不住感叹:“若将奉孝的不客气,各分三分到你们头上,可就完美了。”郭嘉黠然一笑,大快朵颐起来,张狂得毫不像个早膳吃撑了的人。荀彧和贾诩仍是斯斯文文的,燕清给他们布了两道菜,自己也用了一些,就专心听起雅集的动静来。诸葛亮被他委以重任,这会儿还有后续要料理,自然不再混迹学子之中。倒是一直心不在焉的庞统,眼角余光偶然间瞄到颇眼熟的一道身影,不禁挺直了腰杆,神色也严肃起来。这一认真,就忍不住‘咦’了一声,立马发现不远处还坐了两个新面孔。他们一直沉默地听着,并未与任何人搭话。庞统不禁有些激动。其实会出现在雅集上,往往是各个学舍的人都有,固定来的也就那么几个,就算再交游广泛,也不敢说自己能对每个人都有印象。但庞统却能一口咬定,那俩人是自己从未见过的。……不因别的,就说这相貌丑陋得跟他不相上下的人,在这许城里绝对是头一回看见!第241章 张松献图等庞统按捺住内心情绪的翻涌,再仔细一看,就又发觉了一桩相似之处。同那貌丑士人行举密切、谈笑风生的,就如自己的挚友诸葛亮一般,也是个仪表堂堂,眉清目朗之人。一美一丑,可谓‘相映成趣’。这可真是……太太太有缘了。平生头一回,庞统深刻地尝到了同病相怜的滋味,于是不再犹豫,起身走到他们身边,难得主动地搭话去了。而他心绪激荡地在那桌边的空位上坐下时,张松正低声同法正说着话。陶然楼一贯客多,尤其这会儿正举办雅集,往来学子,更是络绎不绝,热闹过了一阵又起一阵。他们坐得虽偏僻,可身边也偶尔有人来去的。张松自知容貌不雅,鲜少抬头,以免引起让他不快的注目。留意到有人在桌边坐下,张松亦不甚在意。却说他在益州第一次得到朝廷有意讨伐张鲁的消息时,就敏锐地察觉出,刘焉之所以会遭那‘飞来横祸’,恐怕不是运气不好,而是有智谋之士在背后操控的结果。这一猜测刚浮现于脑海中,张松就默默把被掺和其中的人全排除了一通,不寒而栗地得出了十有八九是出自燕清手笔的结论。他旋即有了了悟,这益州既已经被燕清盯上,也就不再安全了。哪怕有天险护持,凭那些到现在还不清楚状况的庸才,也无法长久。于是当机立断,顺着犹豫不决的旧主刘焉的心思,给出了个在他眼里馊得很的破主意,成功将这蠢物一般的益州牧给骗去自取灭亡,就收拾身家细软跑了。走前他想了想,干脆连顽固愚忠的家兄也不提醒了,只将益地唯一让他看得上眼的聪明人法正给带上。不是他不厚道,不顾念骨肉亲情,而是能看出这是危难关头的人,益州怕是没有几个,倘若他兄长不信他话,后脚跑去告发,岂不就死路一条?法正本就怀才不遇,与他的看法也一致,于是二人一拍即合,走得无比干脆。张松一路马不停蹄,又托了燕清财大气粗勤修路的福,以至于一出了闭塞的益州、就发现条条都能通豫州,治安和路面也好,比想象的要快上好些日子就到了。他走得急,心里倒不怎么紧张——他确信,就算刘焉在给他论功行赏时,忽然发现没了人影,一时半会也反应不过来。怕是要等吃了大亏后,才记起要寻他算账。豫州如今是出了名的繁荣富庶,每天都有避祸和求学的人拖家带口而来,为了容纳下这么多人,许城几乎每年都在往外扩建,规模恢弘,非比寻常。张松忍不住感叹一番,让自己与法正的车队混在入城的队列之中,顶多引来几道艳羡的目光,并不会惹来太多关注。因他有路引和清楚的户籍凭证,缴纳了一小笔落户费后,很容易就被兵士给客客气气地放行了。等真正进到城中,里头的热闹繁盛,穿着干净衣裳的人潮涌涌,却不失条序,还有那一块块擦得光洁平整的石地板,笔直的排水渠,还有数不胜数的桃树,整齐划一地被栽种在宽敞得可供四架马车同时同行、周边还有商铺和小贩和行人道的路两旁……法正情不自禁地呓语道:“这简直……”张松也已目不应暇,叹为观止。等他们从住宿的店家口中得知,这城里士人聚集得最多的,除了校舍便是陶然楼,就专程来此,想旁听一阵,再设法打探。无论是他还是法正,在过去二十多年来,都只在益州和司隶一带活动,对日新月异的豫州的了解,自然就少得可怜了。毕竟传言多有失真夸大之处,不如眼见为实的准。尽管许城的繁华鼎盛让他们大开眼界,留下了绝佳的第一印象,可若凡事尽听信流言,那燕清简直成了天上派来救世的仙君,餐风饮露,无欲无求。真要如此,仙君大可遁世远去,何必做人间的官,训练那么多强兵悍将呢? 第411章 要不是他把私绘西川图之事看得极起紧要,瞒得密不透风,确定连好友法正都一无所知的话,在这般混乱的心绪下,怕是都要忍不住怀疑是友人走漏了风声了。否则在这世间,哪儿有这么巧的事?……也不对。张松转念一想,这舆图的制造,岂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况且还是那样的精细。再顺着这脉络细思,张松不免有些不寒而栗。包括他在内的益州人,都曾以为凭据益地错综复杂、险要天成的地形,只要再以重兵守好门户汉中,即可高枕无忧。然而,不知自多久以前,燕清就把他们赖以生存的底气给摸得一清二楚了,所谓天险,在这张舆图面前,根本不再有任何秘密可言。幸亏走得早……张松一边暗自庆幸,面色变化则精彩纷呈,燕清宛若无觉,只笑眯眯地听他含含混混地对这张‘粗制滥造’的舆图给了几句模棱两可的意见,就把舆图收好了。张松接下来的态度,正如燕清所料想的那般,发生了不小的变化——果真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进来时的倨傲不说不翼而飞,也大多被谦逊恭谨所取代。下马威给过了,燕清也不继续为难张松。对方既然来前是别驾从事,又颇受刘焉器重的样子,新官职就拿这个做参照好了。他帮着写了张推荐的纸条,让他带给贾诩后,再由这位实质上的州牧去做个评估考核,再做具体的职位安排。张松恍恍惚惚地走了,候在门外的太史慈将他领出府后,才进来问燕清,是否现在就将法正领进来。燕清点了点头:“劳烦你了。”太史慈赶紧摇头:“分内之事,当不得当不得。”侍婢撤去张松只碰过一下的凉茶水时,燕清就陷入了沉思。其实张松这种迫不及待地出卖对自己不错的旧主,就为自奔前程时多增些筹码的做法,他作为受益方的领导者,明面上会接纳甚至鼓励,可内心却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欣赏的。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跳槽很正常,可这吃相未免太难看了。许攸一气之下背叛袁绍,把乌巢的秘密掀给曹操,勉强还能说是事出有因。而张松于他,可是没有半分交情的。他既能为了利益,轻而易举地背叛刘焉,明日就能毫无心理负担地背叛自己。不过真要论起这类走极端的趋利避害之举,他麾下已有不少能做出类似行径的了,正是多这一个不多,少这一个不少。……他最宝贝的大将军吕奉先,史上还为加官进爵和赤兔马,连斩了俩义父呢。就更没资格说张松不厚道了。想到这,燕清就不自在地轻咳一下,从袖中取出了小巧玲珑的木牛流马,让它将吕布在半个时辰前就送来了的信给吐出来。摊开一看,气势磅礴的俩字——饭否?燕清:“……”木牛流马用来传递信件,效率堪称逆天。然而一落到吕布这种黏糊得能在一天发几百封信,愣是把它当作现代的短信使的人手里,就叫他哭笑不得了。重要军报,嘘寒问暖和鸡毛蒜皮,统统都在第一时间送来,而他不打开看的话,却是无从得知究竟是哪种的。看了自然就得回复,且得将木牛流马尽快送回去。否则的话,又哪儿能保证对方真遇上紧急情况了、新的报告还能马上送来呢?燕清十分怀疑,愈发狡猾的吕布,是不是正仗着这点,才这般有恃无恐。想归这么想,燕清仍然提笔,认认真真地做了回复。两人已许久未分隔两地了,吕布出征在外,他嘴上不说,心里却始终是牵挂的。木牛流马刚化作金色流光消失,法正就不疾不徐地迈进来了。他穿着简约,步履从容,气质雍雅,笑意温和,哪怕不提相貌,单是这周身气度,就胜上张松不止一筹。“某闻燕公盛名久矣,因路途遥远,未能拜访。今得接见,实大慰仰慕之私。”不同于张松傲气十足地只揖不拜,法正态度不卑不亢,却结结实实地拜下了。燕清走下矮阶,亲自将他扶起,温声道:“孝直请起。”等法正直起身后,燕清亲昵地牵住他一手,将他领到座上,看着他坐下后,也不回主座了,就在案桌的另一侧落座。他笑吟吟道:“真要说起,有你这等大才不远千里而来,才是整个豫州的幸事。”法正眼底掠过一抹尴尬,面上只无奈一笑,自嘲道:“大人谬赞了。您有所不知,某入仕五载,官不过新都令,未曾得过晋升,如何称得上 ‘大才’二字?如此盛赞,某着实愧不敢当。”错了。我不仅知道你是新都令,还知道你仕途黯淡得还要好几年才勉强往上攀升一点点,成了军议校尉……燕清心里一哂,理所当然地回道:“分明是那刘倒霉有眼无珠,将良才当朽木,暴殄天物,捧一些获天下虚誉而无其实者之错,你怎反将错处揽到自己头上了?”法正听得神色一恍,甚至连‘刘倒霉’这一燕清给刘焉瞎取的绰号,都未能留意到。燕清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倒了杯茶,容他慢慢想。哪怕法正此刻口中自谦,那股源自骨子里的自信和骄傲,却是无法掩藏的。即便不论才学,单论出身,法正也半点不输。他是上流的三辅出身,父亲曾在灵帝朝任司徒掾,祖父则是颇有名气的清贵大儒,人尊称‘玄德先生’。只是随着祖父辞世,父亲早故,他察觉出董卓兵祸将至,唯有自郿县流离至最近又相对较安宁的益州,如此一折腾,方渐渐中落了。无奈他去的时机,也太不巧了。刘焉带去的嫡系人马已站稳了脚跟,益州本土人士对外来人士的敌意,则因前些年的明争暗斗而空前的高。 第413章 就如吕布虽没了辕门射戟的辉煌,但塞翁失马,也彻底错开了被缢杀在白门楼的悲剧。至于这些原因,就暂不好同法正说了。法正眼帘低垂,恰恰掩去粼粼眸光,半晌长叹一声,心情复杂道:“喏。”燕清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笑道:“在我看来,你这脾性,应很能与奉孝合得来……”在一个时辰后,被留着用了午膳的法正怀里所揣的,就不同于张松的一张轻飘飘的荐条,而是实打实的一封由主公写就的正经委任书了。而等郭嘉热热闹闹地成了婚,又在燕清的主张下带着夫人回桑梓祭拜了一下父母,再回转来时,就错愕地发现,他的固定坐席旁边不仅添了张案桌,后头坐着的那个相貌俊秀的青年,还正笑着与笑吟吟的主公说着话。燕清眼角余光瞥到楞在厅门口的他,想也不想地打了个手势:“在那愣着做什么?怎成了亲,人还变傻了点?”正埋首公务的几位谋主幕僚闻言,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荀彧轻轻地笑一声,贾诩仍是一脸严肃,但书写的笔杆,倒是悄悄地停了。郭嘉顾不上反驳,犹犹豫豫地小跑过来,探究道:“主公,这……?”法正先前是背对着厅门,才未立刻察觉出来人的身份,见状赶紧起身,向这名满天下的智士兼顶头上官行了一礼。他正欲开口,燕清已笑着替他说了:“法正法孝直,我欲着他给你做个少府从事,你认为如何?”燕清当然不是怀着让法正取代郭嘉、或是让法正长久给郭嘉做个副手的打算的。只是在他的认知中,二人定位和性情都很是相似,等给法正寻到最合适的差使之前,共事一段时间,应也不错。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郭嘉都不可能在此时说个‘不’字。在短暂的惊愕后,他也迅速反应过来了,微笑着冲法正点了点头。法正小行一礼,回了个极为相似的微笑。即使郭嘉过了将近二十日的婚假,但因荀彧无比勤快、又有法正辅佐的缘故,绝大多数都已代为处理了,并未积压下超过一日的份额来。所剩下的公务中,基本上都是必须由郭嘉独自处理的机要,便在荀彧、贾诩和法正都完成后,他还留了好一阵,直至华灯初上,手腕发酸,才终于写完。燕清其实早早地就完成了,但有不少话想同好些天没见的郭嘉说,便慢悠悠地喝着茶,未与其他几人一起走。反正就算没有公务要批阅了,身为主公,永远不怕无事可做。燕清安安静静地翻阅着旧宗卷,郭嘉精神力全程高度集中,竟一直都未注意到厅里还有个人。等好不容易完成了,笔一搁下,燕清带笑的声音也响起了:“倒比我想象得还快上不少,刚好赶上晚膳。”郭嘉小唬一跳,下意识道:“主公?”“除了我,还能是谁?”燕清不满地抱怨了句,又明知故问道:“你好歹是新婚燕尔,可着急回府去?”“自然不急。”只是在应完这句,郭嘉的下一刻举动,就是往四周一看。燕清好奇:“你找什么?”郭嘉在确定除主公外并无别人后,态度一下就变了。他将在法正跟前摆得像模像样的对燕清的敬重收了起来,懒洋洋地一挑眉,哼哼道:“主公何故送嘉一个措手不及?”刚进来时,他猛一眼看到,还以为这二十天过去,连自己的位置都被旁人取代了。“郭奉孝,”燕清看他翻脸如翻书,只危险地眯了眯眼:“难道不是你自己,老嚷嚷着缺个替你分担公务的从事么?”郭嘉哑口无言。那恐怕只是自己某天不想做公务时的随口叨叨吧……主公记那么清楚作甚?燕清正要再问几句,郭嘉就抢先转移了话题。还极罕见地拿吕布做借口——他道有些要事告予吕大将军知晓,便将木牛流马借走了。燕清一脸怀疑,却还是将木牛流马自袖中取出,递给了他:“……不知你想搞什么把戏,只是奉先现征战在外,你可莫要在这节骨眼上去逗他玩。”毕竟眼前此人在这方面,可谓是前科累累,而吕布尽管在数不胜数的吃亏中积累了些应对经验,可大多数时候,还是斗不过智计百出的郭嘉的。“此回是真有要事相商,”郭嘉嘴角一抽:“主公大可放心。”燕清知他在正事上还是很晓得分寸的,便未多言,只道:“你回来得正好。再过几日,我这将有桩颇要紧的事情,需你助我一臂之力。”主公神通广大,居然还有如此正儿八经地有事相求的一天?郭嘉正了正色,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愿闻其详。”燕清慢吞吞道:“这事说急倒也不急,原本我是打算等奉先回来了,由他帮一把手的。可近来怕是受你婚事影响,想将族中女儿嫁我作侍妾的越来越多……”哪怕燕清体质特殊,容颜不改,岁数真算起来,也完全算不上小了——平民百姓到他这年纪,早就子女成群,大的也该至总角之年了。况且他还有使人趋之若鹜的权势和地位,后院始终空着,自然打眼得很。郭嘉瞬间会意,笑道:“主公可是要将‘主母凤缕仙’请出来,与众人一见?”燕清颔首:“唯有这般,才能一绝后患。”郭嘉却在下一刻就摊了摊手,懒洋洋的语调里明显带了几分看好戏的意思:“恕嘉无能为力,莫说是仓促间,即便时间充裕,也变不出个‘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的仙女来。”谁让自家主公当日鬼迷心窍,愣是昧着良心,将个五大三粗的傻大个愣是夸成了‘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的仙女呢?一想到自己还曾经当了真,幻想了一番神女出水芙蓉一般的美貌……郭嘉就不寒而栗,忍不住感到一阵阵的腮帮子酸。 第415章 他虽未明说,可指向却非常明显。既然他不是吕布口中的郭德纲,吕布当初又还是个没啥心眼的傻大个子,断无可能胡乱指认,那最大的嫌犯,无疑就是自家主公了。“还有这事?”燕清微微一讶,神色间的细微转换堪称完美,哪怕在郭嘉看来,也是无懈可击的。他蹙了蹙眉,笃定道:“奉先定是认错人了。这么说来,他那时是有些年轻气盛,急躁了些,同现在一比,简直判若两人。”郭嘉:“……”对付这起时隔多年的无头公案,哪怕鬼才郭嘉明知主公十有八九是在装傻耍赖皮,也毫无办法。尤其这人不但狡辩,竟然还厚颜无耻地夸起了吕布!在燕清优哉游哉的目送中,郭嘉气咻咻地走了。回自个儿府上之后,他所做的头件事,就是去到书房,大笔一挥,给还眼巴巴地等着主公回信的痴情吕夫人,详细地汇报了一把今日所见所闻……于是第二天一早,得回木牛流马的燕清,还打着哈欠呢,一催它吐信,就收到了来自吕布的前所未有的加长加厚型信件。哪怕这些天里没少经历吕布的信件轰炸,这样的阵仗,还是头一回。他不由一惊,以为前线战况出了什么大变,赶紧展开一阅。吕布洋洋洒洒地写了整十页纸,所阐述的中心思想不外乎如下:先感叹了一把身边虽不乏悍勇之士,却到底少了个足智多谋的智囊随军,凡事找不到靠谱的商量对象,不得不滋扰主公,着实过意不去……燕清:“……”瞧吕布每日动堪上百条短信轰炸的架势,可跟‘愧疚’二字严重不符啊。待他心情微妙地看到末尾,也就明白是谁出的主意了。惯来信心满满,从不示弱、纵使真遇到问题也逞强上的吕布,居然主动提出需要个长于战术布置的智士协助。——譬如最近出现在主公身边的那个法正,好像就很不错。燕清登时哭笑不得。他早在吕布出征之前,可就提过了这茬,结果这人愣是说不习惯听人罗里吧嗦、指手画脚,又道可凭这极方便的木牛流马跟他商量,不愿带上谋士。燕清知他行兵打仗、排兵布阵方面,确实难逢对手,荆州也完全称不上实力强横,见他坚持,便随他去了。这会儿啪啪打脸地改变主意,俨然是从郭嘉口中得知了法正的存在罢。燕清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他思考了一下后,倒觉得这也不是不可行。比起战略规划,法正在战术方面的天赋更加强横,那让他随军出征,显然比留在后方处理政务更能发挥。哪怕传递信息再及时,可关于细节的话,吕布因缺乏相关的敏感度,不见得能及时发现。问题只在于,真派过去后,会不会被吕布架空当个摆设,或者当情敌天天穿小鞋飞眼刀子……不知不觉地,就开始想象吕布臭着脸吃飞醋的模样,燕清不由得笑了出声。这倒是好解决。且不说法正极擅变通,若要正经论起顺着布大老虎去撸捋这活,他可是干了好些年,已然驾轻就熟了。在燕清被受了郭嘉教唆的吕夫人的‘枕边风’,给吹得晕陶陶时,荆州刺史曹寅却是身处水深火热之中,已有好几日茶饭不思了。他原想着,哪怕无功无过,也好歹保住了一方太平,当时未掺和进燕清讨伐战里,还是称得上明智的。不料这般委曲求全,换来的安宁也长久不了。最初听到益州牧刘焉彻底跟朝廷撕破脸皮,说反就反时,他还幸灾乐祸了一阵。结果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下一刻就得到燕清大怒之下,要兴兵助阵的噩耗。豫州跟益州之间,可还隔了他这么个倒霉催的荆州啊……燕清虽客客气气地派使者送来公函,称需借道,可落在曹寅眼里,无异于一道催命符。是可忍孰不可忍,让攻无不克、凶名赫赫的十万大军在心腹之地长驱直入,跟引狼入室有什么区别!哪怕是盟友之间,也没有这般不讲道理,大大方方地提出要行这犯忌讳之事的。偏偏燕清与他之间实力悬殊,强弱分明,且还打了给朝廷军马助阵的光明正大的旗帜,让他再想开口反对,也只能憋着。如今他是既怨恨闹事的刘焉,又惧怕凶神恶煞还蛮不讲理的燕清,还对当时给他按兵不动建议的蒯氏兄弟充满了怀疑。早知只多偷了一年平安,还不如跟随公孙瓒他们放手一搏呢。曹寅悔不当初。仿佛是猜出他要找自己秋后算账一般,蒯家门户紧闭,称病久久不出了。曹寅一肚子气没处出,也不好真派兵把这几人揪出来惩治——即便听他调度的府兵还是敌得过蒯氏蓄养的私兵的,可这么一来,无异于公然同世家大族开战。在强敌近在眼前时起内讧,显然是自寻死路。曹寅没那么蠢,也不至于那么冲动,在苦思冥想无用后,索性换了身平民的衣袍,让护卫只在暗处保护,就到大街上散心去了。这事儿他还不是头一回干,以前心情不畅快时,就喜欢混入人群里,像个普通老头一般,听百姓们谈天说地,偶也有称赞官府的话,能叫他情绪好转一些。这次他也抱着同样的期待,去到集市上,照例要了一碗热娇耳——这新鲜玩意儿还是从豫地传来的。老板还记得他的名字,热情招呼道:“老曹啊,你有好久没来啦!”曹寅笑呵呵道:“近来地里活多,没来赶集。这不,一得了点闲工夫,我就来了。” 第417章 燕清隐约也察觉到一丝苗头,只是他身上还有一事搁着,一时间无暇细思,事情又已得到圆满解决,便听之任之了。待他跟郭嘉通好气,也想不出还有什么遗漏的了,就沉心静气,好好酝酿了一番情绪。到第二日,就轻而易举地演出一副心藏喜悦、又竭力掩饰的神色来。郭嘉作为知情者,只一边啃着桃子,一边闷头看公文,权当没发现。而贾诩与荀彧,则几乎是同时察觉到了。他们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又意味深长地睨了睨郭嘉,在得了个好似茫然又无辜的回望后,才主动开口道:“今日主公可是遇上甚么喜事了?”燕清笑着,大大方方道:“既被瞧出来了,便不瞒着你们了。我昨夜得了神女来信,道今夜将至,与我重逢。”那一向只闻名而不曾得见过的神女,竟要下凡来了!荀彧贾诩目露诧异,郭嘉很配合地露出吃惊的神色,主动问道:“不知主母此回……”燕清不等他说完,便微怅地一叹,浅笑接道:“她虽只留得一宿,然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更何况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两句通俗易懂,却又余味无穷的诗句一出,三人具都忍不住默然品味起来,一时间倒顾不上追问了。就不知主母是否真如主公所诵之诗词里那般国色天香,方连有着天人之貌的主公都念念不忘,一往情深?郭嘉还十分善解人意地代同样好奇主母模样的荀贾二人,提出今晚想宿到燕清宅邸中的请求。燕清好笑道:“你这分明是想凑个热闹吧!罢了,也该让你们见她一面,只是她此回来去匆匆,怕是不能同你们好好说话了。”三人得了应允,已是心满意足,自然毫无异议,郭嘉又问:“不知主母何时将至何处,也好派人驱车去迎接。”燕清摇头:“那倒不必。”至于为何不必,他却无意多说了。荀彧与贾诩心领神会,识趣地不去追问,心思却破天荒地飘远了。待他们心不在焉地处理完政务,就随心情颇好的主公回了府。燕清面上总挂着温和笑意,又因容貌极为俊美,气质清贵,总让人忍不住生出亲近之心。可追随他已久的这一干心腹部下,却万分清楚,哪怕他看似随和,但于外人,却从来不是真那么好相与的。又因在上位久了,且不说城府越来越深,还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然而这一回,莫说是敏锐多智的幕僚们,就连伺候燕清久些的下人,都不难分辨出主公这日的心情,是真的不错。用过晚膳后,燕清就再坐不住了,连书房也不去,而是自顾自地回了房,由他们自行走动。郭嘉老神在在地抄着手,笑眯眯地看还有些矜持的另俩人:“我看你们多半也同我一样,今晚是睡不着了吧?”贾诩与荀彧具不理他,横竖也得了主公默许了,便在简单商量几句后,决定去院中赏月。燕清痴情神女,又惯来洁身自好,后院中可谓空空如也,也没有需要避嫌的女眷在,这下就方便了他们。而且坐在院中凉亭处,可轻易看到卧房的门口,接下来一旦有人进出,即可一目了然。荀彧倒还发觉,那些通常把守在门口的侍卫们,全被主公下令移至走廊两端去了……月色皎洁,星辰辉耀,见惯大风大浪、名动天下的三人,却都被好奇心驱使,待在这春寒料峭的凉亭中,温了壶酒,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一边暗中观察着灯火通明、目前却毫无动静的房门口。恐怕只有心里有底的郭嘉,能高高兴兴地真正品酒了。倏然间,贾诩好似听过一阵羽翼扑腾的声响,接着是破风而过的轻细声音。因林影扑朔,下人提灯也会走动,期间难免惊动熟睡枝头的鸟儿,会有这些声响,也不奇怪。这响动从远至近,又从近至不远处,他却本能地感到微妙,再往门口看了一眼——拥有一对丰美动人的羽翼的仙鹤正将它们优雅地收拢,冷冷月华铺就于翎羽之上,就如有光华蕴转流通。除头顶一点朱砂,翅末一点漆黑外,它可谓通体雪白,脖颈与双足具都细长,现微微昂着头颅,矜雅而高贵。贾诩无意识地睁大了眼,望着它怔怔出神。荀彧观他神色有异,无声地侧头看去,就惊见刚还空无一物的房门口,赫然立着一只光彩映人的仙鹤。郭嘉眸光一滞,若有所思。不等他们回过神来,那仙鹤忽垂了首,好似低低地叫了一声,下一刻就有白雾腾然而出,将它身形彻底淹没了。负责守夜的太史慈大气都不敢出,捏着长弓的手心却已出了冷汗。若不是事前得了主公指示,他早忍不住冲上去了。那团白雾越来越大,越拉越长,郭嘉微微蹙起眉来。他敏锐地发觉,这次白雾消散的速度,绝对比主公上回展示给他的要久上不少。燕清趁白雾没散完前,连续念了两次化身的咒决,才把那麻烦的中转阶段给跳过,化作了女子模样。不过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用两次化身,还是托了左慈殒命的福。在左慈这个正主死后,燕清就发觉自己的化身技能有了一定增强,其中就包括被大幅缩减的冷却时间。待烟雾终于散去,真容显露时,众人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那纤细优雅的鹤鸟已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一道以鹤纹的雪白长巾覆身,只身形间隐隐约约地显出几分窈窕的人影。由仙鹤所化的女子似有所察,缓缓移回刚按在门上的手,慢慢回过头,朝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 第419章 而且他们族中女子再是貌美,也断不可能比得过神女的。若是婚事不成,反倒惹得神女不快,降祸下来,那可就弄巧成拙,得不偿失了。没了这些不好回绝、却又络绎不绝的骚扰,燕清的日子很快变得安逸宁静起来。他也不虚度,一有闲暇,就往木牛流马里不断塞牌。木牛流马倒是来者不拒,好似永远不会饱和,可燕清却很郁闷地发现,刷出来的除了他见过的锦囊牌,便是基本牌,装备牌却一直不见有。如此忙活了两个月多月,木牛流马那看似小巧玲珑的肚子里都屯了上千张卡牌了,密密麻麻地叠在一起、直让他难以看清,才终于刷出了两件新的装备——防具藤甲和坐骑的卢。燕清满怀期待地将它变出,再展开一看,就忍不住沉默了。在他的印象之中,除了惧怕雷火这一弱点外,藤甲可是件刀枪不入的神器。结果真见到实物了,最让燕清纠结的地方,倒不是它给一从不上战场的文官是否有些暴殄天物,而是它这造型……稀稀拉拉的藤条所编,式样就算称不上丑得离奇,也一看就很是粗制滥造,偏偏还是不同于仁王盾和八卦阵的臃肿厚重,实在没有一星半点的仙物气质。虽说上者赐不可辞,就算他厚着脸皮送得出手,可要想说服衣着和熏香上具都讲究的荀彧,每日都保证把这件丑藤甲穿在身上,怕是难如登天。燕清思来想去,还是将藤甲暂且收着,将漂亮又温顺的的卢赠给了荀彧,好歹给人凑够了两件套。荀彧一见的卢神骏非凡,饶是心里再喜爱,也还是认为,与其留在自己手上,不如赐给将领。他态度坚定,认真推辞了十数回。燕清实在坚持,他别无他法,只有收下了,而且十分珍爱的卢,自获赐那日起,就再没乘坐过车驾,而是自行驭马来议厅。贾诩还好,再珍贵的马匹,在他眼里也比不上乘坐被燕清专门改制过的车驾来的舒适。郭嘉则羡慕万分,也不好开口讨要,只幽幽地盯着燕清瞧。燕清被他那可怜巴巴的眼神弄得浑身不得劲儿,索性将那件丑不拉几得犹如一件土黄色大棉袄、害他压根儿就送不出手的藤甲拿了出来,大方地展示给郭嘉看。他假装没见到对方嫌弃的眼神,径直道:“仙物不多,只剩这件了,你没见我自己骑的雪玉骢都送给了孔明,目前用的只是一匹寻常军马么?也不能白给你,你若瞧得上它,便将八卦阵换予我罢。”话未说完,郭嘉已溜得飞快,少顷就不见人影了。“……”燕清恹恹地将藤甲又塞回了柜子里去。——真尼玛不给面子。第247章 半年之后春去秋来,半年时光转瞬即逝。燕清治下,除了土地太过贫瘠的幽州,都取得了足够让所有诸侯都为之眼馋的大丰收,充盈了空虚大半的粮仓,也彻底保障了军粮输送的稳定。又因有木牛流马保证了信件的快捷通畅,燕清在一天里头,跟吕布少说也会联络上数十回。正是托这频繁得连用一餐饭都要抽空来回个五六封的通信的福,原以为会很难熬的思念苦楚,也被吕布的黏人程度,给降至微乎其微了。唯一称得上出乎燕清意料的是,荆州刺史曹寅这回破天荒地沉得住气,好似还在考虑,是既不应允,也不抵抗。而在法正的谋划下,吕布也不主动寻衅滋事,当真将一整支军队都驻扎在了永安,一边做出势在必得的虎踞架势,与如临大敌的益州守军遥遥相望,形成对峙;一边有滋有味地帮百姓种起地、挖起沟渠来,等秋收一到,就用军费向当地百姓购买粮食,减少兵粮从豫地输送来的压力。就地收买人心,顺便获取军粮的主意,正是随军的谋士法正所出的。这么些个月来的相处,他也大致摸清了这威名远扬、看似不好亲近的大将军的脾气了。最大的特点,便是在谋略水平上飘忽不定,忽高忽低。好在只要言之有据,通常是能听得进劝的。倘若对方一意孤行,便可搬出主公来:最屡试不爽的一招,还不是赞美对方,而是得夸赞主公才行。听到主公被夸赞,竟然远比听到自己被夸赞要来得高兴——如此忠心耿耿,实是世间难觅了。法正与吕布还在磨合,对露出獠牙、一副随时准备趁虚而入模样的吕布军,刘焉当然不敢轻松以待,也顾不得北边与朝廷军的鏖战,硬是派出一半军队把守在建平。分薄兵力让他接下来付出的代价,自然相当惨烈。皇甫嵩是百战老将,哪怕在董卓之祸上有些晚节不保,行兵布阵方面的本事却老辣得很,连吕布都不敢轻忽对待,更很快是麾下并无甚么得力将领的刘焉了。面对接近一倍的兵数差距,还是长驱直入的攻坚战,要换做旁人,怕早就出工不出力,随时预备退兵了。可打惯逆风局的皇甫嵩却是个毫无畏惧的硬骨头,明知胜算渺茫,也叫张鲁军灰头土脸、苦不堪言。受这场战事拖累,刘康最终未能如愿来豫州行宫消暑,气怒之下,对阻挠他的益州叛贼是愈发深恶痛绝,绝不同意撤军了。若是刘焉俯首认错,做出赔偿,或许还能有所商量。可事情发展至此,气焰嚣张如此嚣张,朝廷这边若还主动退让,颜面便将荡然无存。朝臣再反对战事,事到如此,也只有硬着头皮站在胡闹的陛下这方了。燕清将大半心神都放在了益州的战事上,剩下的小半,则专注于豫州学舍的大考。准备和施行期间,都因太过生疏,而有不少波折,不过最终结果,仍能算得上圆满。以庞统为首、叫燕清十分眼熟的数人,果真脱颖而出,被他愉快地点了出来,提到贾诩之下,由掾属做起。剩下的则派放到各州各县,尤其是最为贫瘠混乱的幽州,慢慢混资历去。——那件丑模丑样的藤甲,也终于被他给赠出去了。却说赵云与高顺联手合军,仗着高明的战术和统率,加上弓弩带来的距离优势,把骑兵间的实力差距大幅所小,近期一齐北上,大破刚决出新首领的乌桓,使其死伤过半。屡得大胜还不满足,他们继续深入腹地,将乌桓军惯来驻扎的经营捣了个一干二净。 第421章 以暴制暴,能是能得百年安宁,却绝无可能真正长久。从前是汉廷的军队强势,戎族被杀怕了,才不得不忍让退缩,一面俯首称臣,一面伺机而动。如今前者倾颓,内乱不止,后者便强猛反噬起来,为害边关,侵吞土地。就连现在,乌桓的所谓示弱,也不过是想争取来喘息的时间,好恢复元气,伺时发展茁壮,绝非真正臣服。郭嘉看了尚在沉吟的荀彧一眼,率先道:“汉民似羊,戎族如狼。羊欲制狼,除却修筑高墙以防御,再辅以强弓驱赶之外,便只剩同化一途了。”戎族单靠游牧和打猎,终日居无定所,产出单一,如何能真正维持生计?中原土地辽阔肥沃,百姓却是远不及他们悍勇的柔弱,自然会招来恶狼层出不穷的垂涎。矛盾天然存在,战争自是难以避免。比起一昧排斥,激化矛盾,不若选择性地主动接纳一些野狼进来,又以这名额为诱饵,着他们削去尖牙利爪,之后哪怕生出异心,也无法轻易为害汉民。燕清:“还请奉孝详细道来。”郭嘉正了正色,将心中所想缓缓道出:“此为百年、甚至千年之计,非一朝一夕可达成……”流水楼中讨论正盛的时候,大街上的赵云也是心花怒放。他一手随意拉着缰绳,让马儿步履悠哉地朝着主公宅邸的方向跑,另一手万则分满足地反覆摩挲着青釭剑的剑柄,对它爱不释手。——主公待他如此亲厚,纵万死亦难报啊。待到了地方,他翻身一跃,就下了马背,随手将缰绳抛至亲兵手里,就往府门里走去。管事的虽未提前得信,但燕清三天两头地就爱让亲近的臣子留宿府上,他也早就习惯了,远远地看到个黑面将军来,下意识地就联系到冀州所来的将领头上。他立马迎了上去,想也不想地说道:“见过高将军,这边请。”赵云这会儿正处于极度疲倦、又极其亢奋的阶段,被这一‘请’,本能地往前迈了几步,就结结实实懵了住了。“……?”他老实地往四周看了看,着实没见着高姓将领,不禁奇道:“何来的高将军?”他这问题一出,管事也已走近了些,可算看清楚了这穿着草扎的古怪盔甲的将军的面孔,登时心里咯噔一下,被狠狠吓出一身冷汗。——几年前见还玉树临风、面白唇红的赵子龙将军,怎就跟在煤堆里滚了一圈似的,变得这般黑不溜秋?他内心嘀咕不已,又赶紧为方才的眼拙告罪,赵云虽还有些困惑,不解他怎么会将自己同高将军搞错,还是好脾气地摇了摇头,全然没放在心上。之后任由对方带领着,进了客房。管事殷勤问道:“不知将军是先要热汤沐浴,还是先用些膳食?”赵云摆了摆手:“都不必,若有需要,我自会叫你们,这会儿先都出去吧。”待众人退出房室后,他命亲卫将门一关,就慢吞吞地走到榻边,连战袍兵器都没来得及解,只直挺挺地栽在上边,闷头就睡了个昏天黑地。就连几个时辰后,燕清带着郭嘉他们前往书房时,特意路过看他一眼的动静,都一无所察。“午时见还好好的,怎就累成这样了?”燕清不太放心,伸出手来,亲自往他额上探了探,除了沁出的一层薄汗外,倒没感觉出过高的热度,遂定了心。他吩咐管事道:“一会儿让厨房煮些容易克化的吃食,先放在炉上热着,待子龙醒了,再让他用罢。”郭嘉瞅着黑皮赵云身上那毛刺刺的难看藤甲,嘴角抽了抽,连一丁点的羡慕嫉妒心,都生不起来了。第248章 开凿运河燕清交代完后,准备再看一眼赵云,就把这一干人给带走,不料刚一转身,就见到郭嘉习惯性地摇动朱雀羽扇的动作。他头皮倏然一麻。这要是结结实实地吹到裹着藤甲的赵云身上,那可就不是冒出挺好看的丁点儿火星,而是下一刻就要变成大火冲天了!也怪他一时疏忽,忘了能让刀枪不入的藤甲惧怕的克星,除了青釭剑外,还有一物——正是叫郭嘉爱不释手的朱雀羽扇。火光刚一迸现的瞬间,他就想也不想地一个箭步上前,眼疾手快地捏住扇上一羽,另一手紧紧攥住郭嘉的手腕,旋即一通连拖带拽,在熟睡的黑龙变成烤龙之前,把这个危险源迅速地带出了房门。郭嘉一头雾水:“主公有何忧疑?”燕清一脸严肃地叮嘱道:“以后你拿这扇子的时候,切记离子龙远一些。”郭嘉低头看看流光溢彩的火红羽扇,又回头瞅瞅刚被荀彧淡定地带上的紧闭房门,隐约猜到什么,眉眼弯弯,很是不怀好意地展示出一个‘我知道了’的礼貌微笑。燕清微眯了眼,不得不威胁了一句:“你要是不死心,私下里非瞒着我去试试,我就让子龙拿藤甲换你的八卦阵。”郭嘉一直在笑的桃花眼瞬间耷了下来:“……喔。”彻底打消郭嘉的这一念头后,燕清暗松口气,再不耽误工夫,率先往书房去了。待众人坐下后,燕清便在屉中一顿翻找,很快寻出一摞按编号扎好的文书,拆开之后,分到三人手里:“近百年来,边境战乱不休,幽州本就贫瘠,再受战火之苦,莫说百姓迁居,男丁战死,水利农桑也多被破坏,生产方面停滞不前……若真要收纳戎族,也要经过一番精挑细选,择优而纳,再在这其中适当给予一些优待,让他们以融入汉人为荣……然而当地粮食不继、耕种困难,长年累月都需依托周边地区的接济,供应当地民众就已捉襟见肘,再加上为数不少的那么一批人,未免太过艰难。”郭嘉揉着眉心,接道:“就算金秋丰收,幽地全境都依赖车马调粮,也不切实际。”贾诩头也不抬地翻看着,闻言道:“依诩看,幽州地力距被真正耗尽,还离得颇远。”荀彧迟疑道:“主公可是欲让胡羌务农?”燕清摇了摇头,笑道:“若那样做,不单是他们心不甘情不愿,那些人的长处也不在种地上,不是浪费他们一身天赋了么?”郭嘉眼睛一亮,立即道:“养马!” 第423章 燕清心念电转,面上却不动声色,只让赵云将憔悴了几分的三人带去客房休息,就独自一人往偏厅去了。“唔?”等真到了里头,燕清却诧异地发觉,怎么一个人都没有——这一念头刚一浮现,他只觉身上一轻,脚下一浮,就被一具充斥着熟悉而浓烈的男性气息的雄壮躯体从背后一把抱住,轻而易举地就让双脚离了地了。第249章 举州来降双足骤然离地的那一瞬,燕清浑身都不由自主地紧绷了起来。只是一等神智回炉,搞这场突然袭击的罪魁祸首的名字,也就呼之欲出了。在这北地的普遍身高都只在六尺半到七尺间徘徊的东汉时期,燕清有气质撑着,身形看着匀称纤细,却是不折不扣的八尺儿郎,放哪儿都是鹤立鸡群的存在。只不过常年伴他身边的几位心腹,撇去郭嘉贾诩姑且不提,如荀彧、赵云、诸葛亮一流,具都十分高挑挺拔。尤其还有吕布这一九尺出头的魁梧壮实的军汉在,也就让燕清的高个子没那么醒目了。——能把他当孩童一般轻易抱起的人,除吕布外不作他想。感受着一颗毛茸茸的脑袋黏糊糊地附过来,又有炙热的鼻息在敏感的耳际徘徊,燕清唇角一扬,无声笑着,亲昵地拍了拍环住自己腰身的有力臂膀:“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这么突然地就回来了?”吕布蹙着剑眉,闻言气不打一处来,故意瓮声瓮气道:“说到打招呼一事,布还想问问主公,那飞牛究竟是怎的了,何故整一月不归?”自月初起就一去不返,如同石沉大海一般,光留他干着急个不停,也无济于事。他先开始以为是主公事务繁忙,不便回书,又有几分频繁骚扰的心虚,便老实安分了数日。结果一直杳无音信,他再坐不住了,以为是豫州出了什么变故,赶忙遣信使递信问询。谁知信使才出去不久,荆州刺史曹寅就死气沉沉地来举州相献,毫无预兆地投降了。哪怕有法正在旁协助,也忙得吕布满头是包。等非他出面的事儿一毕,军中就再没人拦得住归心似箭的吕大将军,眼睁睁地看着他火急火燎地拎了原刺史和其家眷、在一小队亲兵的追随下,头也不回地飞马溜了。剩下个裨将张郃被赶鸭子上架,与法正一同调动着部曲,慢慢往豫赶。吕布一路披星戴月,日夜兼程,把全力驰骋的赤兔累得快口吐白沫,愣是将赶路的时间缩短了一倍不止。等进了城门,却见一切安宁如故,毫无动乱的迹象,遂放下心,抱着一肚子的疑惑,先匆忙冲个澡,就奔府邸来了。一到府门前,吕布几乎是从马背上飞了下来,直往厅里去,留精疲力竭的赤兔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地趴到在地,歪着大脑袋一动都不肯动了。“……”燕清被问得一愣,下意识地朝袖中瞅了一眼,旋即动作中带着些僵硬地将木牛流马给取了出来,缓缓地放在吕布右手虎口上。吕布一脸‘就知如此’的表情,居高临下地轻哼一声,仍是虎视眈眈,俨然一副要问个明白的架势。饶是燕清有一万个法子糊弄过去,在自知理亏的情况下,也不好意思如此,便局促地轻咳一声,赧然道:“错确实在我,近来为商议修筑运河之事,给忙昏了头,忘了与你通信了。”听着‘运河’这一陌生名词,吕布却是毫无兴趣地过耳就忘,倒是捕捉到其他更重要的信息,一挑眉,低头仔细打量怀中人几眼,登时万分不满道:“方才一抱,就觉分量不对,怎清瘦了这么多!”“莫要激动,”燕清笑道:“我还算好的,你得看看奉孝,文若和文和他们三个,如游魂一般既瘦又憔悴,只剩双眼是亮的,这下得好好养上一阵了。”正心疼着的吕布听了这些,非但没有心情好转,脸色顿时越来越臭了,醋溜溜道:“身为臣子,无法替主公分忧,倒将主公给累成这样,主公还挂心着将他们再养好些?也就是主公才会这般厚待他们了!”燕清知道他只是说着迁怒的气话,也不在这当头火上浇油,而是自知失言,赶紧顺着毛捋了几下,把他夸得舒服一些,又侧转过身来,同还板着脸的吕布甜甜蜜蜜地接了个吻。吕布猝不及防地瞪大了眼,任燕清轻轻吻上。唇与舌缠绵一阵,燕清刚要撤离,就被吕布给按住了后脑勺,继续攻城略地了许久,才恋恋不舍地放开。燕清笑吟吟地看着他:“气消了吧?”吕布喉头如大猫一般“呼噜”一声,撇了撇嘴,倒不像方才的冷若冰霜了。燕清知道,自己已将对方的怒火给平息了大半了,遂安心劝道:“许久不见,还是快些放我下来,我好好看着你说话罢。”吕布毫不犹豫地应下,抱着燕清的手臂却是纹丝未动,而是继续搂着他,大步流星地迈了几步,才把人轻轻地放在榻上。燕清被他这小心翼翼的举动给逗得哭笑不得:“你这是哪儿学来的夸张作态?我已忙完最关键的这阵,交由奉孝他们将事务分派安排下去,接下来就可好好歇上一歇了。”吕布宛若未闻,只专注地轻轻攥住燕清的手,深深地叹了一声,几乎悔青了肠子:“早知如此,就不离那么远了。”先头那几个月,由于每天都能通信个上百回,极大程度上缓解了相思之苦,吕布还不觉得那么难熬。却一时疏忽大意,忘了主公惯来那对他报喜不报忧、关心臣下身体胜过自己的坏毛病……往后还是得放在眼皮底下,紧紧盯着的好。吕布心念电转,却一直保持冷着脸一声不吭的模样,可不是一般的唬人。偏偏燕清与他可谓是老夫老妻了,只看出吕夫人英俊的优点,一点不为所慑。他笑眯眯地任吕布捏着自己的手,也不收回,空闲的另一手则在榻上拍拍,宠溺道:“我的大将军啊,怎不坐下?”吕布嘴角微扬,迅速依言照做。燕清道:“荆州战况如何了?实在怪我,未及时回信于你,也耽误了军报。”吕布漠然道:“曹寅降了。”这早在燕清看到吕布的那一刻,就已有所意料了,是以并不讶异,只淡定地点了点头,又问:“是降了朝廷,还是降了我们?”吕布一愣:“自是降了主公。” 第425章 这一念头甫一冒出,就充斥着无与伦比的诱惑力,很快让吕布深深地陷入了美滋滋的幻想中。又因这连日奔波的疲惫,他哪怕是铁打的,也该长锈了。于是眼皮耷拉着,越来越沉,周身的防备姿态也降到最低,就连那道被刻意放轻过、但依然会轻易被往常的他分辨出的脚步声的靠近,也未能察觉。被意料之外的一幕给惹得嘴角抽搐,郭嘉深吸口气,压低了声音提醒道:“吕大将军?吕夫人?主母?”吕布猛然间被惊醒,下一瞬投至来人身上的目光,就透着十足的狠戾和戒备。郭嘉懒洋洋地挥了下手,算是打过招呼:“见主公那般着急,就猜出是你回来了。”看清来人后,吕布愣了一愣,眸中杀意很快褪去,并不接他话茬,而是不急不慢道:“主公方才说,你与那几个都去歇息了。”郭嘉抄着手,好整以暇地歪着脑袋看他:“主公说归那么说了,嘉却难以放心,于是特来瞧瞧。”吕布犹豫了下,错开半身,让郭嘉亲自瞧上燕清一眼。郭嘉也不客气,上前几步,凑到榻边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阵,又退开去,悄声感叹:“睡得挺沉。”吕布对此不予置评,而是毫不客气地送出逐客令:“现你瞧也瞧过了,还不回去歇息?”郭嘉潇洒地摇了摇扇子,笑眯眯道:“说的也是呀,否则嘉要是一个不小心病了,主公定得心疼上好一阵。”吕布:“…………”他抑制不住地牙痒痒。哪怕许久未见,就单凭郭嘉这份时刻见涨的气人功力,吕布也毫不怀疑,自己哪天说不定就会一不小心将正嘚瑟着的某人碾死。对上吕布杀气腾腾的目光,郭嘉仍是笑吟吟的,只将折扇收了,微抬起头,以下颌点了点偏厅的方向。吕布瞬间会意:“你寻我有话?”郭嘉莞尔道:“寻自然是寻的主公,既见了你,索性将话一并说了。”吕布也的确不想吵着熟睡的主公,只有恋恋不舍地解了在指上绕了许多圈的那缕长发,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漠然,随对此夸张地摆出一脸卒不忍睹的郭嘉去了。吕布原以为,郭嘉之所以寻他说话,主要是想问荆州的情况,对此也做好了准备。不料等二人分别坐下后,郭嘉却对荆州之事绝口不提,而是拐弯抹角地关心起了他的身体来。吕布被这突如其来的关心惹得一头雾水,倒不至于警惕——以郭嘉那羸弱的小身板,自己一掌呼过去怕都能去掉一条命:“布身体非但无恙,还称得上是好得很,郭少府问这作甚?”郭嘉满意地点了点头:“主公所怀兼济天下之志,大将军想必是一清二楚的。又因过于钟情于你,主公不惜捏造了凤缕仙的存在,借此瞒过世人之眼。只是后院空虚,到底还比不上膝下始终无子这点来得惹人注目。”吕布皱着眉,还是搞不清楚郭嘉这拐弯抹角地是想问什么。郭嘉轻咳一声,决定对这脑子转不过来的傻大个子来个开门见山了:“如今大势已然尘埃落定,往后数年也是以梳理内政为主,少了对外征伐。”吕布一派无所谓地点了点头。不用郭嘉说,他也知道,那听起来就很麻烦的‘大运河’的修建,少说也要个几年。在这期间,除了跟朝廷一贯的虚与委蛇、对蠢蠢欲动的辽东考虑一下收复外,就没甚么大的作战规划了。郭嘉眼底飞快地掠过一抹不自在,继续道:“大将军不妨考虑安定数年,调养调养身子……”吕布听得双眼发直,脑海中却是止不住的噼里啪啦的电闪雷鸣,脸上也一阵青一阵红一阵紫的。郭嘉挑明至此,别说他不是傻子,就算真是,也能马上领悟出这是叫他安心备孕,好为主公诞下子嗣的意思了。然而一想象着自己大腹便便的模样,吕布就觉五雷轰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瞅他这反应,倒像是对此一无所知一般,郭嘉不禁蹙了蹙眉。不过他一向以谋划战略为主,从不插手燕清的家务事,会提醒这一段话,也已是极限了。——就不知主公的生子灵方,何时会拿出来,又何时会奏效?郭嘉虽满心好奇,但自己也适应不来,于是才不管吕布听没听进去,就迫不及待地摆摆手,掸走一身鸡皮疙瘩,火急火燎地起身离开了。徒留吕布一阵恶寒,愣是忘了找他算账,好半晌才缓过气来,仍心有余悸地打着摆子,闷头往燕清所在的正厅走。最叫他头痛欲裂的是,话不中听,但却切中要害……经这一道霹雳,吕布方才还沉甸甸的睡意,就跟着烟消云散了。待燕清舒舒服服地睡上两个时辰,在晚膳前自然醒了过来后,对上的就是吕布一脸深沉严肃、又透着股忧心忡忡的模样,不由怔了一怔。他注意到自己一手还被挽着,也不挣脱,就慢慢地坐起身来,含笑询道:“奉先怎是这般神情?莫不是外头的天塌了?”吕布深深地看了燕清一眼,长长地吸了口气。燕清:“……?”吕布似豁出去一般,皱着张黑沉脸,结结巴巴道:“主公若真想要子嗣……布年岁虽长了些,底子倒养得尚好,不若就趁这几年,一鼓作气,一气呵成,来个一劳永逸……”燕清刚睡醒,本就不够清醒,乍然看到吕布神色不对,脑子也还是钝的,反应要慢上半拍不止。等他一脸问号地听了半天,最后终于领悟过来,吕布准备做出的莫大牺牲是什么之后——“哎哟喂呀!”就只剩笑倒在榻上,一边哆嗦着一边打滚的功夫了。吕布:“……”看自家主公这般反应,吕布福至心灵,明白自个儿定然是杞人忧天了。燕清笑个不停,吕布起初还板着脸,只耳根发红发烫,好一会儿后见燕清非但没止,甚至还变本加厉后,就有些恼羞成怒了。 第427章 希望你们觉得,这篇一波三折的文虽文笔糟糕,剧情平淡,但总体来说值得一读,不算太坏,我就心满意足啦。等写完番外后,应该会开《升官发财在宋朝》,期间可能会开个别的短文调剂一下心情?但不会太久。番外最晚4月上旬结束!再一次感谢大家,么么哒。第251章 番外一 灰雀一日(上)秋高气爽,炎暑尽褪。位于外城的军营里,一个个龙精虎猛、精神烁烁的军汉们,在校场上排成严谨的方阵,在将官的大声喝令下,进行着惯常的训练。只是今日却微妙地有所不同。若非往常都气势逼人地独自伫立在高台上、漠然地督看底下兵士的吕大将军,此刻很是心不在焉的话,怕就会立刻察觉出众人眼神都有些飘忽了。然而导致将士们有几分神游天外的元凶,恰巧就是让吕大将军面上流露出异样温柔的那一位。那便是正以小勾一样的脚爪勾着百花战袍,立在吕大将军右肩上的……一只胖嘟嘟、圆滚滚的灰雀儿。吕大将军万年摆着张生人勿进的冷脸,除了爱骑赤兔以外,何时听说他还蓄养了这么一只怕是一根指头都能轻易摁死的小东西了?莫说是士卒们思维阵阵发散,就连大声吆喝的教官都好奇得如被百爪挠心,有意无意地频频朝那小灰雀身上扫去。他们内心都默契地认为,能得吕大将军这般另待,绝无可能是一只寻常的小灰雀,而是大有来头,或是自身有着不凡之处。毕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是,能在吕大将军的铁面上看到和颜悦色的神情,之前都妥妥地与自家那仙人下凡的主公有关。然而这几日主公与一干心腹谋士正逢休沐,这会儿吕大将军的反常,只可能是灰雀的功劳了。难道这灰雀是主公养的,只是吕大将军代为照看?就在人们百思不得其解的当头,一阵不小的秋风刮过,对于军士而言,除了会吹乱几根头发丝外,就不可能造成任何影响了。可对那不过小半个巴掌大的灰雀而言,却如一阵狂猛旋风,惊涛骇浪,可谓非同小可。它竟是当场被刮得往后狼狈地一歪,惊慌失措地挥动着短小的翅膀,这点努力,对于稳住圆溜溜的躯体却是无济于事。在众目睽睽下,这集万千疑惑于一身的金贵小灰雀,无比笨拙地就要摔下肩头!一直以眼角余光密切关注着它的吕大将军,愣是凭着多年来在战场上锻炼出的无与伦比的眼疾手快,伸出一手来,瞬间就以手心将它稳稳托住,未叫它闷头栽倒。这还没完,见风一时半会停不下来,他索性将手心收拢,把一身细绒被吹乱了的灰雀儿松松地裹住,挪到胸前的位置,好让之前一直派不上用场的另一手终于能凑拢来,合在一起,把它稳稳地捧住了。把这一慕收入眼底的众人,忍不住暗吸一口凉气,是彻底打消了‘这灰雀是不是大将军心血来潮养的宠物’的猜测了。瞧这大气都不敢出,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架势……哪儿是照料宠物,分明是在捧祖宗!结果受此殊荣的小灰雀还不领情,只被捧了一会儿,就重新精神抖擞地站了起来,并不继续霸占手心的地儿,而且扑棱着短短的翅膀,重新飞回吕布的肩膀上了。它好似对那垂在两侧的、源自吕布头上所戴的雉鸡尾冠所垂下的俩道长红缨十分好奇,时不时歪着脑袋,用那尖里略带小钩的喙试探着碰了碰。碰了一俩下,它就失了兴趣,不顾吕大将军好心到几近谄媚地将两道都扒拉到它跟前的举动,唰地张开小巧的翅膀,毫不留情地将红缨给拍飞了。吕大将军脸上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微妙,手忍不住朝它伸去,却又突兀地停在半空,显然是极想摸一摸这小雀儿,偏偏又不知为何,强迫自己打消了这主意。副将张郃自也无比好奇,忍了一阵没忍住,最后还是借着上前来汇报的便利,大大方方地靠近了。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光明正大地打量这小灰雀,妄图从它身上找出几分不俗之处来。头部呈均匀的棕褐色,脸颊白乎乎的,全身是由浅到深的灰色,背羽有零星斑点,腹部的细绒松松地蓬着,显得浑身都胖鼓鼓的,特别饱满,黑不溜秋的眼珠子里,倒还透着股懒洋洋的气息。远看像一颗圆溜溜的灰色毛球,近看的话,则能清晰地看见细密的绒毛随着呼吸,可爱地一抖一抖。——绝对当得起‘憨态可掬’这四字。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张郃聚精会神地观察这么一阵后,总觉得它比随处可见的那些树麻雀,要可爱上许多。那小灰雀好似敏锐地察觉到了张郃的打量,竟然还有点害羞。它抖了抖毛,装模作样地转过脑袋去梳理长羽,只是越梳越乱,干脆也不做样子了,而是不自在地转了转身。灰色的小鸟球以不可思议的灵活上下蹦了蹦,接着大胆地用坚实而略带尖钩的喙蹭了蹭将军的耳垂,嫩嫩地轻叫了一声。张郃为这小灰雀的大胆瞪大了眼,以至于没及时发现,吕大将军已接到它羞涩的告状,悄无声息地转过了头来,正杀气腾腾地眯眼盯着他。吕布先慢条斯理地把小灰雀小心翼翼地护在手心,然后气场全开,嗓音冷得能掉冰渣子:“张儁乂,你看啥呢?”张郃头皮一麻:“末将——”吕布想发火,却被在小灰雀的短喙的轻微碰触给安抚了,半晌压下火气,斥道:“像什么样子!快滚下去,瞧瞧底下人今个儿怎这么不认真!”张郃如蒙大赦,火烧屁股一般飞快跑了。吕布重新看向小灰雀,小灰雀也十分满意,伸出一边翅膀来,在他手腕上拍拍,以作夸奖。吕布咧嘴一笑,将它重新放回了自己肩头。陪着吕布又看了一个时辰的练兵,小灰雀不可避免地感到无聊了。它先啄啄吕布的耳垂,等吕布将目光投过来后,又精神奕奕地朝远方指了指,跳了一跳。吕布蹙了蹙眉,压低了声音,隐蔽道:“太危险了,不好。”小灰雀却很坚持,继续用翅膀拍他手腕,“叽叽”的叫声也稍微变大了一点。 第429章 许城繁盛,花木满街,自然也不少鸟儿飞来飞去,郭嘉对忽然落在他上头不远处的这只灰不溜秋的小肥雀毫不在意,只听得动静时稍微投去一瞥,就继续陶醉在满园的酒香中了。燕清居高临下,凉飕飕地瞅着这酒鬼的发顶,开始认真地考虑,以他这突飞猛进的飞行技术,要不要稍微挑战一下自我,冲下去狠狠挠一两下。郭嘉对此当然是一无所知。他早在确定主公不会来个突击检查后,就彻底放飞了压抑已久的本性,就连自家夫人,都给无情地打发去别家作客了。然后命人将所有从同袍处坑蒙拐骗、私藏在地窖里的美酒都拿了出来,一边赏着这金灿秋光,一边挨个品尝了个尽兴。他虽讲究个雨露均沾,自身酒量却是有限的,一时间忘情,就多少喝高了。他依依不舍地抱着一坛,躺回去缓一口气,预备一会儿继续,就瞅见一只圆润的灰色绒球在自个儿头顶上的那棵老槐树枝上活泼地蹦蹦跳跳,口中好似还‘唧唧’叫着,愣是凭以这不鲜艳的毛色,引起了他的注意。郭嘉半醉着,脑筋已不够清醒了,目光直愣愣地盯着它好一顿看后,思维才开始了迟钝地转动,喃喃道:“嘴里确实没味……”灰雀默默地把浑身细毛一炸。你想干嘛?郭嘉丝毫不知,自家主公此刻就站在咫尺之遥的小树枝上,正睥睨着他,舔了舔上唇,下一刻就哼哼唧唧道:“来几碟下酒菜来,最好是放了辣子的烤鸟肉。”说到这,郭嘉就一个劲儿地盯着这颗圆嘟嘟的雀球瞧,补充了句:“麻雀就挺好的。”燕清:呵呵。它轻蔑地睨了目露渴望的郭嘉一眼,潇洒地挥一挥翅膀,就在丝毫不知自己正肖想主公的对方的惋惜声中,扬长而去了。虽然不乏有意思的地方可去,记了两笔大账的燕清,不可避免地感觉累了。然而他依循着脑海中的路线返回自家官邸,想要进书房时,却悲催地发现不知哪个下人太过细心,洒扫时担心会有落叶被吹进屋来,哪怕没公文放在案桌上,也还是将窗关上了。导致燕清绕着书房飞了一圈,也没找到第二个入口,索性也不着急进去,而是落在一棵高树,略作歇脚再说。他双眼放空,开始琢磨着要如何给郭嘉和荀彧一个深刻教训,结果还没思考多久,就被耳畔越来越厉害的嘈杂声给被迫唤回了神。他歪过脑袋一看,倏然愣住了。他书房前这株自柿子被摘光之后、就在鸟类眼里彻底失了宠的树上,何时无端端地聚集了这么一大群跟他长得大同小异的麻雀?它们叽叽喳喳,交头接耳,很是吵吵嚷嚷,少说也有百来只,也不怕挤,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落在同一个秃头树上。燕清也不知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总觉得它们的目光,好似都有意无意地落在自己身上。正当他被打量得浑身不自在,想要拍拍翅膀飞走时,这麻雀群里看起来个头最大、脸上的腮黑也是最显眼的那只,似是看穿了他的意图,停止了继续歪着脑袋打量他,而是也跟着拍了拍翅膀,高亢地叫了一声!燕清不禁一愣,以为这麻雀群的首领要向他这外来者发起进攻了,却见除了它外,其他的小麻雀就跟过年过节的孩子一样亢奋起来,也跟着在枝头蹦蹦跳跳。莫说是一大群麻雀,就连三四只麻雀都能吵得很,这动静自然也惊动了守兵。等他们以为有异,纷纷赶来时,就一脸警惕地对上了一大群热热闹闹的麻雀,顿时哭笑不得。出于谨慎起见,他们排查了一遍四周,不见有可疑的踪迹,便确定了麻雀群的鼓噪不是什么闯入的细作引起的,也就安心退开,各回岗位了。燕清却被它们热情的围绕给惹得头皮发麻,一身灰灰色的蓬松绒毛,也跟着缓缓炸开,更像一颗圆溜溜的球了。他就算变成了麻雀,也不可能因此懂得它们的语言啊。他仍然僵着一动不动,怀疑要是一个反应不对,会否就被群起而殴之——倒不可能是怵了一群鸟。毕竟实在不行,光变回去原身,就足够吓跑它们。可真那么做了,也绝对会丢上不少面子。燕清踌躇不定,那只跟他打了招呼却得不到回应的大灰雀好像有些着急了。它抓着树枝的爪子动了动,往他这边飞速地挪了挪,不过片刻,就离燕清不过一个指头的距离了!燕清悚然一惊,本能地叫了一声。声音娇嫩又微弱,与那些叽叽喳喳的大响动完全不同,大个儿麻雀却好似受到鼓舞一样,重新兴奋起来了它不再靠近试图燕清,而是站在原处歪了歪脑袋,忽然抬起头,尖尖地叫了起来。这次的叫声比之前的哪次都要大上不少,与此同时,它还低垂了前胸,把胸前鼓鼓的灰色绒毛给骄傲地亮了出来,同时挥开翅膀,反复拍打着自己的身体两侧,圆溜溜的脑袋也低了下来,开始上下晃动。短小可爱的翅和尾羽均匀地铺展开来,上头的颜色与燕清的略有不同,不是从浅到深的灰,而是偏红的褐色。他好似炫耀一般,冲燕清完完整整地展示了一遍自己引以为豪的羽毛,就开始兴奋地左右摇摆了。燕清一头雾水地看着它如磕了药一般,绕着自己蹦来蹦去,仿佛在跳舞——而且这首领还带领着其他的麻雀兴奋,聚集起来不说,也开始跳起了怪异的舞。得亏它们虽看起来就是一颗颗长了条短尾巴、毛茸茸的圆球,动作却十分轻盈灵巧,半点不怕从枝丫之间掉下去。尽管看不出什么名堂来,燕清在感到微妙之余,倒品出几分几近讨好的善意来了。他只听说过,麻雀群为抵御冬季的食物短缺,会分出等级来,把食物优先给高级的那些,却不知这些活泼机灵的小生灵对同类如此友好,为了邀请他这个‘落单’的加入,竟集体跳起了欢迎舞来。他渐渐放松了警惕,只觉它们既可爱又有趣,被带动着叫了几声。结果他这一叫,首领雀跳得更欢了。不知蹦了多久,它才停下,仰起脖子叫了几声,雀群里就一阵骚动,两只体型也比较大的灰球骄傲地越众而出,拍着翅膀,一左一右地落在燕清两侧。燕清还没来得及感到莫名其妙,就见它们的小喙,都没闲着,而是各叼了一只还在蠕动的肥硕青虫。首领雀激动地又叫了几声,似在催促,它们就立马上前了,垂了身,示意燕清去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