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醉归途》 第1章 重生 青国安泰二十一年夏。 西北肃西山的冰川有一角忽然发生坍塌,放置山中多年的冰棺被涌出的地下水流冲走。 冰棺在水中化开的那刻,水乔幽被水呛开眼睛。 随着本能从水中爬出,她差点被头顶的太阳和冰雪刺伤眼,脑子一片空白。 过了许久,她迟缓的发现阳光是有温度的。 这怎么可能? 她想不起任何事情,但是隐约意识到自己应是死了。 环顾四周,杳无人迹。 她望着茫茫雪山,陷入迷惘。 那日,她从山脚下出发,往北走了整整三日,终于看到人家。 打听之后才知,此时距离她记得的上元二年已过整整百年,大邺早已不复存在。 水乔幽反应有些迟钝,好一会才消化听到的事情。 百年? 那她为何会在这儿? 傻站了许久,水乔幽看着自己惨白的双手,慢慢记起了一件事情。 大邺上元二年春,她出征江槐城,暮冬之际,重病不起。 在那之后,她不再有记忆。 现在,她是又活了? 过了一百年,她又活过来了? 她已弄清楚自己所处之地大致在哪里,然则,举目四望,没有丝毫熟悉之感。 她继续向北,渐渐地失了方向,走入了一片沙漠。 她在沙漠也不知走了几日,快要支撑不住时,看到了水。 喝了几口水,人才清醒些。 她拖着沉重的步伐沿着水流走,太阳西斜,她就在枯死的胡杨木上坐了下来。 一切就像一个梦,梦死、梦醒,就是百年。 一百年,她认识的那些人又在哪里? 地下。 那她再活过来有何意义。 水声撩动的声音惊醒了她,这才发现,月亮已高高挂起。 月光洒在前面的水面上,带着一种死亡的梦幻。 水声还在继续,她呆呆地站起来,朝前走去。 楚默离从水中钻出来时立即感受到周围多了一股气息,他回头看去,一眼就捕捉到了站在河边身着红衣的水乔幽。 黑夜中,四目相对,各自安静着。 许久后,水乔幽视线在楚默离裸露的上半身上扫了一圈后又回到他脸上,“抱歉,我不是故意要看的。” 她嘴里说着抱歉,语气中毫无愧疚或羞愧之意。 楚默离神色不变,语调平缓,“无事。” 因为沉睡太久反应有些迟钝,过了几息,水乔幽才重新说话,“是我先来的。” 她是想解释这个误会。 楚默离默了一会,“可要我把这让给你?” 水乔幽摇头,“我不洗,你可以继续。” 楚默离沉吟片刻,“夜深了,你不走?” 水乔幽未动,“累了,不想走了。” “哦。” 月色下,一人立于岸上,一人立于河中,岸上的人衣裳整洁,河中的人身无一物。 两人进行一段诡异对话后,周围安静下来。 片刻后,楚默离不管水乔幽,继续在水中沐浴。 水乔幽站在岸上,就那样看着他洗,然后看着他光着上岸,看着他穿衣服,看着他从对岸离开。 她的脸仿佛是冰冻的,从头到尾表情从未变过。 沙漠天气多变,晚上寒凉,白日日头正烈时,能把人烤干。 水乔幽一直在河边站着,直到太阳升到头顶。她舔过干裂的嘴唇,迈动了脚步,继续向上游前行。 行了半日,看见烟火。盯着烟火看了一会,她朝烟火处走去。 烟火是从一山谷出来的,水乔幽行至那处时,入目的是尸横遍野,鲜血浸入沙土,还未凝固。 是战争。 她眯了一下眼,于尸山中走过,没有见到活口。 她终是不忍他们曝尸荒野,用刀剑挖了两个大坑,将尸体按他们的穿着分别埋进大坑。 埋好他们,她还分别拜了三拜,礼数周全才起身。 天快黑了,她继续往前走。 走过山谷,又看到那条延伸很长的清河。 岸边躺了一个人,白衣在黄沙月夜下格外显眼。 迟疑片刻,她走过去。 还未靠近,地上的人抓起了手边的剑,撑起上半身看着她,眼神狠戾。 黑夜中,水乔幽目力极好。隔着三丈距离,她认出他是昨晚那个人。 两人对视一会,水乔幽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平淡,“可需要我相救?” 楚默离旁边扔着盔甲,身上仅着中衣,白色的衣服上染了不少血。 他伤的很重,已在这河边躺了半日。失血过多,让他看起来很虚弱,但是沉稳依旧。 他也认出了她,“不用。” “哦。” 水乔幽闻言情绪未有波动,在旁边坐了下来。 楚默离:“……” 坐了一会,她才想起解释一句,“你放心,我不会杀你的。” 她说的很慢,像是刚刚学会说话的小孩,还不熟练发音。 她的语气让楚默离放松了抓着剑的手。 “那你在这是为何?” “等你死。” 她的回答让人始料未及的同时又猝不及防,楚默离再次沉默了。 缓了半刻,她才又补充一句,“然后帮你收尸。” 她用闲话家常的语气说出了最让人心惊的话。 楚默离自认熟通人心,却没有看懂她。 他没有在她的身上看到攻击性。 他看着她清冷的侧脸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松开手中宝剑,重新躺在黄沙之中。 周围陷入了诡异的静谧,能听到的只有楚默离轻轻的呼吸声。 他侧头看她还坐在旁边盯着水面,心情有些复杂。 “你还是救下我吧。” 迟缓了一拍,水乔幽偏头,“好。” 过了一息,她又问道:“怎么救?” 第2章 相救 楚默离呼吸滞了一下,“先止血。” “我没有药。” “我身上有。” 水乔幽在他眼神的示意下将他身上的药掏了出来。 见她半天不动手,楚默离用眼神询问她可是有什么问题。 她看懂了,盯着他上半身道:“要脱衣服。” “你害羞?” “不是。” 她是担心他不好意思。 “那就脱吧。” “好。” 她动手将他的衣服脱了下来,看到肌肉分明的胸膛上布满深浅不一的伤口时,她瞳孔微微缩了一下。 化脓了,难怪他看起来很虚弱。 她动作麻利的将药倒在所有的伤口上。 刚要将手收回去,楚默离出声,“腿上还有。” 她滞了几息,语气认真,“那要脱裤子吗?” “……”楚默离反问,“你昨天看到了?” 她呆愣半刻,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他腹下那处。 她坦然承认,“嗯。” 楚默离呼吸重了一些。 她似乎没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那可还要脱裤子?” “……脱吧。” “好。” 将靠近他大腿根部的伤口上好药,水乔幽将药瓶盖好放在他身边,又重新坐在旁边发呆。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起露了,发热的楚默离觉得裸露在外的皮肤有点凉。 他侧头看她,道:“你可否能再帮把手,帮我把衣服穿上?” 水乔幽偏头看过来,视线有点呆滞。 “还有裤子。” 不补充他怕她只穿衣服。 半天后,她答话,“可以。” 帮他将衣服穿好,水乔幽又开始坐着发呆。 楚默离盯着她看了会,依旧猜不透她的心思,最终抵不过伤重带来的困倦感,阖上眼皮。 早上醒来,天光大亮。楚默离阖了下眼,感觉精神好了很多。 偏过头,发现水乔幽依旧睁着眼睛坐在旁边,连姿势都跟昨晚一模一样。 他诧异,“你一夜没睡?” 水乔幽转过视线,“沙漠有狼。” 楚默离眼眸深了些,她在保护他! 他抓起剑,支撑着自己站起来。想跟水乔幽说点什么,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 其实他应该道声谢,但他是皇子,是青国王爷,道谢这种话,他从未说过,一时也说不出口。 他转身离去,以为水乔幽会说点什么,结果,她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在发呆。 走了几步,他回过头来,“你……” 开口又说不下去了。 水乔幽有了反应,她回头看着他,眼神和昨晚一样。 两人相互看了一会,水乔幽回过神来,认真道:“前晚我没看清。” “……”楚默离哽住,过了一会,“那可需要我再给你看一下?” 水乔幽愣了一下,她只是在解释。 “不用。” 说完她已经将视线重新转回水面,似乎身后那个人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楚默离盯着她看了一会,猜不透她的心思便将身上的钱袋抛给她,干脆离去。 坐了一夜,水乔幽拿出袖袋中的青玉横笛想起了一些事情。 父亲战死后,她继任水家第九任族长,时年十六岁。 庆宗昌平十三年春,诸侯乱,九州难。 她披甲上阵,护王旗平乱。 第二年秋,她获封大将军,为水氏一族第七位大将军,第一位女将军。掌九州兵马,统大邺兵权。 上元二年暮冬,她在江槐城重病不起,自知药石无灵,应该是死了。 之所以是应该,是因为她现在又活着,活在了百年后。 她想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等她起身,早已没了楚默离的身影。捡起钱袋,发现里面的钱币和她记忆中的式样有很大差别。 心中苦笑一声,物非人不在,重生是为了什么。 环顾四处,她依旧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最后,她选择了楚默离离开的方向。 他走过,至少证明那里有人。 太阳正烈时,她到了一三岔路口。 她站了片刻,选择了正中的那条路。行了一段,遇一客栈。 她在客栈住了三天,从来往的客人嘴中知晓了一些事。 当年大邺之乱,群雄逐鹿,让天下四分。现如今这九州,除青国外,西有雍国,南有淮国,中间还有个小小的桑国。 除此之外,北面西面还有不少野心勃勃的外域小国。 群雄割据,导致不少地方连年烽火,边境百姓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此处名曰漠谷,是青国最北之地,分属青国五皇子安王封地。 安王尊名楚默离,三年前从京都中洛“流放”来封地,掌西北十城兵马,常年亲自在边境作战。 失势皇子自此崛起,年少英才,威名在外。 若不是他,现在他们也不敢出现在这客栈之中,或者说根本不会有这客栈。 这里的人不信鬼神,只拜安王。 从来往客人的谈话中,水乔幽还知安王此时正在前方青雍交界处督战。去年,安王狠狠痛击了北边那些外族人,只要这一战青国能赢,西北十城今年应该能过一个安稳年。 她从众人的讨论中判断,此处应该是大邺时期的流沙沙漠。 只可惜,百年过去,战乱不绝,山河变迁,她已看不出它往昔的模样。 第四日一早,她退了房,继续向北。 她记得在流沙沙漠的尽头,曾有故人隐居,不知那里可还会有故人的影子。 第3章 古宅 繁城。 整个九州恐怕没有人不知道这个处在最北边的城镇。因为它虽名为繁城,过去多年,却曾是整个九州最贫苦的城镇。 三年前,安王来到此处,这里才有了生气,直至今日的车水马龙。 水乔幽盯着城墙上那由隶书书写的“繁城”二字看了许久,有些恍惚。 一路向北,在沙漠中走了三日,遇到了沙尘暴,被狂风卷进漩涡里。 再醒来,她失了方向,只能凭感觉走,直至晕倒在黄沙之中。 再醒来,再走,如此反复…… 她没能抵达流沙沙漠故人之所,反是到了另一头。 水乔幽从驴车上跳下来,将身上最后的碎银子给了好心愿意搭载她一程的老汉。 “多谢。” 穿着补丁麻衣的老汉看着银子有些不好意思,这太多了。 水乔幽直接将银子放到了他手里,老汉迟疑几下,想着家里有好几张要养的嘴,还是收下了。 城门打开,两人做别,老汉牵着驴车进城,水乔幽又在原地盯着城门上的字站了一会。 这里也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了。 罢了。 本就是多余之人,又何必在意这些。 半盏茶后,她收回视线,迈步进城。 打仗的时期,到处都是流民和难民。西北各城之间出入,通关文牒和户籍并不是时时需要,繁城亦是如此。 时辰尚早,行人商旅还不多,整个繁城透着一股安静祥和。 在街道摆摊的小贩陆续占位,新的一日的忙碌开始。 五日前,安王率领大军大败雍军,逼迫雍军撤军五十里。 此消息当日下午传至西北诸城,百姓欢呼,今年这年肯定是能平安度过了。 卖馒头的摊贩还未开张,旁边先蹲了个脏兮兮的乞丐。 卖馒头的有些不悦,想要赶人。 刚要张嘴,东面走来了一位身穿云峰白长袍的少年,他瞬时无视了乞丐,改成了吆喝。 “馒头,馒头,热乎乎的馒头。” 眼看少年就要走到摊前,卖馒头的脸上笑容堆砌的更明显了些。 这时,旁边瘸了腿的乞丐端着破碗倏地上前,拽住了少年的衣摆。 “公子,行行好,给点吧。” 少年低头看着碗,良久没有回应。 乞丐又将行乞的话说了一遍,少年还是没有反应。 乞丐怀疑自己遇到了个傻子。 他有点不耐烦了,放开手,想换个目标。 卖馒头地看着挡在自己摊位面前的两人,走出来嫌弃地驱赶乞丐,“走走走,谁让你在这挡道的。” 乞丐心中别扭,还没反应,少年跟幽灵一样往后挪了一步,避开了老板的口水。 这举动引起了卖馒头的注意,他抬头看向了少年。 少年手里握着一根青玉横笛,面冠如玉,相对于北地男子来说明显有些瘦弱。 一双大而清澈的眼睛,脸上神情恍惚,人看着像是有点呆傻。 为了方便行走,昨日起水乔幽换了男装。 水乔幽看向乞丐,哑着嗓子道:“我没钱。” 乞丐呆愣一会,才回过神来,不满道:“没钱你在这和我磨叽这么久,玩我呢。” 水乔幽被骂了也没太大反应。 “没钱挡什么道,有病,滚。” 听着乞丐的话,卖馒头的乐了,骂道:“你还有脸让别人滚,你赶紧给我滚犊子。” 乞丐脸皮厚,不把对方的话当回事,还顶了几句。 两人的争吵,没让水乔幽有任何情绪变化。她像个泥塑木雕似的在那站了一会,准备绕开走人,迎面走来一人,喊要五个馒头,她再次被挡住。 卖馒头连忙止了和乞丐的争吵,高兴应下去拿馒头。 乞丐也变脸飞快,抓住机会将碗伸到了新来的客人面前。 客人伸手摸向腰间,乞丐眼睛伸长。 一个铜板从客人腰间掉落,乞丐迅速将破碗伸了过去。 下一瞬,那个铜板……落在了一只干净的手中,四双眼睛都落在了那只手上。 乞丐看着多出来的手,反应过来,狠狠瞪了水乔幽,示意她将铜板放下。 他的威胁,后者仿若未觉。看着手里的铜板,目光无神。 乞丐正打算去抢,客人的手先伸了过来,他将那枚铜钱自然地拿了过去,混着手里剩下的几个铜板一起给了卖馒头的。 卖馒头的微愣过后,速度接过,又捡了五个馒头用牛皮纸包好递给他。 他接过馒头,见乞丐还看着他,迟疑一息,拿出了一个馒头,放到了被他挡住去路的水乔幽手里,二话没说转身走人。 四周气氛变得有些怪异。 乞丐回身后,气得不行,看向水乔幽手里的馒头。 又有客人过来,水乔幽让开了些。 卖馒头的第三次呵斥乞丐别挡道,乞丐对着水乔幽骂咧了两句,走远找寻新的目标去了。 水乔幽看着乞丐走远,没作计较。人都走了,她只好将馒头收下,朝前走去。 水乔幽沿着街一直走,靠近尽头,人越来越少,她方向依旧,不曾停步。 安王府在繁城是个特殊的存在,传说中的安王更是个有话题的人。据说他冷血残忍,嗜血无情,而擅闯安王府者杀无赦。 安王府方圆半里无人敢居住,唯有一座前朝古宅屹立在旁,行人路过则是能避则避,实在不能避时,则是小心翼翼的匆匆而过。 水乔幽站在那古宅门前,神情和之前没有变化。 看来她运气还不错,这座宅子还在。 不知踪影的门匾,掉色的大门,布满蛛网的门头,都在告诉世人,这宅子已经空了很久。 她的视线从门头落到了铜环的锁上。 锁已经生锈,可还是稳当地挂在那里。 她走上前去,端详着那锁,只要用上些许内力她就能将它断开。 她没有那样做。 退到台阶下,环视了一下周围。 隔壁的安王府给人威严肃穆之感。 这里是偏门,门外无人值守。 她面色无波,稍作犹豫,转身去了后墙处。 从后墙进入古宅后,水乔幽就在这住了下来。 宅子多有破败,依稀还是能看出昔日的庄严富贵。院中杂草丛生,是荒废多年的映照。 水乔幽在东院随便选了间房,简单收拾了一下。至于其他地方,她没去动。 连日来的旅途让她有些累了,当晚,她吃了那个馒头就睡下了。 第4章 拜访 睡醒时,天光已经大亮。 这日水乔幽才意识到一个问题,一路走到这儿,那日幸运得到的银钱已经用完,这宅子里也没有吃的。 在宅子里转了一圈,没有看到可以果腹的东西。 就连院子里的两口井也因多年未曾打理,里面的水已不能饮用。 盯着后院水井看了很久,她在旁边坐了下来。 她正对着的方向有一大片的竹林,若忽略那阴森之感,此处倒是偏静,很适合那些喜静之人的口味。 竹林属于安王府,在竹林中找一高处,便能看到王府的屋檐廊瓦。 水乔幽这一坐,就坐到了太阳西斜。 晚风吹过时,她记起了库房的位置,起身朝那边走去。 库房的大门也布满了蛛网,上面挂着大邺有名的玄天锁。 她拽了一下,积灰厚重的玄天锁纹丝未动。 摸了一下头上,这才想起头上只有一根发带。 水乔幽盯着玄天锁看了一会,乖乖伸手去门上摸索。 一阵捣鼓后,挂了多年的玄天锁被打开。 尘封许久的库房大门被推开,发出了刺耳的声音,一股霉味扑鼻而来。 让人意外的是,库房里竟然还摆着不少东西,并且排放有序。 她走进去,看了一圈,随手打开了一个小匣子。 小匣子里整齐的排放着不少银锭,她拿出一锭,见到了下面印着的大邺官印。 从库房的情况可以看出,这座宅子后来应该不曾换过主人。 望着官印,水乔幽将银子又放了回去。 重新开了几个箱子,她最后拿了一块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玉佩。 隔日,她用那块玉佩在西街的当铺换了五两银子。 在她背后,掌柜的看她的眼神完全就是在看傻子。 出了当铺,她买了至少够吃七日的干粮和两身换洗的成衣后,重新回到了古宅。 之后三日,水乔幽没再出过古宅。 第五日的黄昏,水乔幽坐在井边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隔壁传来响动,她一抬头,便见有人从竹林里越过围墙,闯进了院子。 那人看见他,眼里有着慌乱。他就那样盯着她,好像是在打量她,又好像是在衡量什么。 水乔幽一脸平静的和他对视着,没有出声。 两人没有对视多久,那人来的方向又传来动静。 来人听见这动静,慌乱更重,眼睛四下张望,寻找可以躲藏之地。 刚要起步,墙头又出现一人。 后者人未落地,先朝先闯进来的人攻击了一掌。 前者虽成功躲避,却失了逃跑的契机,两人缠斗在一起。 这是水乔幽第一次见到秦鸣,安王手下最得力的两大侍卫之一。 一身黑衣,不会超过二十岁,有着玉树临风之姿,却是一脸冷漠,对方在他眼里仿佛已经是个死人。 他未出剑,对方却已不是他的对手。 两人只对了三招,先闯进来的人被他踢中胸口,身体后退,跌入了井中。 水花响起,坐在井边的水乔幽眼皮未动。 秦鸣刚进来就看见了坐在井边的水乔幽,见他毫无反应,冷漠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诧异。 这座古宅已经荒废多年,安王府建在这儿后,除王府的人外,再无人踏足此地。 这个人,见到他也没有慌张。 这短暂的时间里,又有不少人翻过墙头进了院子。 秦鸣紧紧盯着水乔幽,吩咐人将井里的人弄出来。 他以为他会在那张脸上看到些许情绪,至少会有敬畏,惧怕。 可是,没有。 那张脸上,什么也没有。 对方还抬起了眼睛和他对视,他人过来时,他倒没有阻拦,主动起身往旁边让了让。 那双和秦鸣对视的眸子也同她脸上一般,只有平静。 秦鸣脸上没有泄露情绪,心里却有些震惊。 已经很久没有人和他对视还能如此平静了。 看着他的脸,秦鸣不禁怀疑,他是被吓傻了,还是意识不到此时自己是何处境? 秦鸣在打量水乔幽的同时,水乔幽也在暗中打量他。 无论是外貌还是气质,秦鸣都是出色的。 那日去典当玉佩时,她已弄清楚,隔壁府邸所住何人。 看他穿着打扮,再加气质,此人身份应当不一般。 秦鸣的眼神很是凌厉,仿佛是要用那眼神将人割开来看。 他不开口,水乔幽也不主动说话,那一眼过后,她低下了视线。 掉井里的人很快被捞了上来,秦鸣也收回打量水乔幽的视线,带着人原路离去。 水乔幽站在一旁,没说一字,没做阻拦。 她这般反应,落在他人眼里,倒更像是被吓傻了。 他们一走,院落又重新安静下来,如若不是地上有滴落的水渍,刚才的一切就像是不曾发生。 等天色暗下来,水乔幽看着那水井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几日,她将井水淘洗了几遍,井水终于重新清澈起来。 如今,至少还得忙活一遍。 第二日,太阳刚刚冒头,水乔幽走出房门,准备去打水洗漱。 没走两步,院门口多了一个身影。 来人蓄着长须,看着五十上下的年纪,衣裳颜色偏暗,料子却是上好的。 水乔幽看着不知何时出现的陌生人,神色未变。 她知道,这个人来自隔壁的安王府。 如此穿着,看得出他在王府的地位也是非同一般。 来人负手而立,站在廊上透过早雾看着水乔幽。 他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双眼则透着寻常人招架不住的犀利,违和又仿佛本就该如此。 那里面透出的精明与干练,只要对上一眼,便会让人难以忘记。 水乔幽停下脚步,对方不言,她也未开口。 无声对峙良久,对方先出声,“你住在这?” 这问题问得有点多余。 水乔幽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 “正是。” 那人抬手朝她作揖,自我介绍,“在下闻人方。” 水乔幽神色未有变化。 闻人方观察着她的神色,不知道他? “就住隔壁安王府。” 水乔幽视线未有偏移,定性可见一斑。 “听说隔壁添了新邻,忍不住想来拜访,不请自来,失礼了。” 水乔幽知道,在这院门的外面,还有不少高手。 “府里人都称呼我方叔,你也可这般唤我。” 第5章 归还 繁城之人对闻人方并不陌生。 安王威名,响彻天下。安王府在这繁城坐落三年,作为本地人想不知道都难。 安王不喜露面,又常年在前方督战,闻人方乃安王府的管家,负责王府大大小小的事情,大家自然而然对他也就不陌生了。 “方叔。” 水乔幽就着他给的称呼抬手回礼,未做自我介绍。 “如您所见,寒舍简陋,尚未修缮,无法请贵人饮茶,还望见谅。” 不卑不亢,话语有礼。 闻人方在心中评价,是个善会审时度势的人。 “公子客气了,不知公子名讳?” 水乔幽回答慢了下来。 闻人方追道:“若是阁下不介意,可以和鄙人去隔壁饮上一杯淡茶。” 水乔幽终于有了反应,不慌不忙地回着他上一个问题,“区区贱名,不敢污贵人之耳。” 闻人方闻言,脸上笑容不明显地定了一下,没再追问。 后一个问题,水乔幽没有回答。 不回答,就是不答应。 闻人方赞叹,善会审时度势,同时临危不惧。 他没有被打脸的窘迫,“贵府多年未曾有人居住,修缮清理,定是需要时日。既是邻友,阁下若是有需,尽管去王府报鄙人名讳,不必客气。” 水乔幽未曾面见安王,一路走来,却听过不少和他相关的见闻。 根据她听过的传闻,安王府不应该是如此助人为乐的地方。 “多谢贵人。”水乔幽作揖道谢,再次婉拒,“不过是栖身之所,能遮风挡雨即可。” 言下之意,修缮一事,她并不着急。 没银子,也没想出这个力。 反正她也没有一日换一间房的打算。 闻人方听出了她的意思,环视一周,见四周萧条依旧,心中浅笑,倒真是个不贪不急的性子。 堂堂安王府大总管,主动示好,被连拒两次,他也没有生气。 可见,性格之稳。 他淡笑夸奖,“公子淡泊沉静,无所欲求,令人敬佩。” 水乔幽不骄不躁,“您谬赞。” “既如此,在下就先不打扰了。”闻人方扫过她放在脚边的木桶,温声道:“阁下先忙。” 水乔幽反应似乎比常人慢一拍,闻人方转身了,她才抬手,“您慢走。” 闻人方走了几步,忽又停下脚步。 水乔幽瞧着他的举动,神情如旧,像是反应慢半拍。 闻人方转身,从袖袋里掏出一块玉佩。 “昨日偶然见到这块玉佩,听说是阁下之物。如此贵重之物,想来是主人心爱之物,在下便自作主张,将它赎了出来,今日特来归还。” 水乔幽看着玉佩,不为所动。 闻人方将玉佩放在一旁的石桌上,准备离去。 区区一块玉佩,也能有如此际遇。 这繁城之事看来尽在安王府掌握之中。 水乔幽叫住他,“方叔。” 闻人方停下脚步,等着她过来。 水乔幽上前两步,在他面前站立。她拿起玉佩,双手递到闻人方面前。 “此物乃死当,既是贵人赎回,自是贵人之物。” 闻人方未曾伸手,“此物质地非凡,远不止五两银子。安王府坐落于此,自当管束这等不当钻营行为。” 聊了这么一会,水乔幽的反应似是快了些,人看着不再如最初那般呆。 “那五两银子,我已无法归还当铺。”她直接了当,“贵人说它珍贵,看贵人气度,自是不会以权势欺压当铺,赎回它,想来是花了不止五两银子。这银子,我更是还不上。” 这是今日,她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 闻人方嘴角弧度依旧,看着目光微垂的她,感受到了她的执着与坚韧。 无声对峙片刻,闻人方道:“我知阁下是初来繁城,人生地疏,才会向那当铺掌柜妥协应急。” 也不完全是,主要是那这块玉佩,是那库房中最是平凡之物。 水乔幽不语,在闻人方看来,就是默认。 “五两银子,阁下不必着急。来日手头宽裕,再还我便是。”他抬手作揖,“告辞。” 这意思,就是表明不会将玉佩拿回去了。 他的身影消失,水乔幽感受到暗藏在周围的气息也快速消散。 一大早,水乔幽无法拒绝地欠下了安王府一个人情。 她盯着玉佩看了一会,在心里微叹一声。 或许,选择走入这座城也不是个好的选择。 水乔幽又在井边坐着发了一上午的呆,太阳升到正空时,她才提着木桶往回走,随便吃了点干粮充饥。 见干粮只剩一点,她又呆坐了近一个时辰。 醒神之后,起身朝外走去。 这次,她走得是蛛网遍布的大门。 水乔幽在城里晃荡了许久,在一家不大的镖局面前,看到了招工的告示。 会友镖局。 这是她今日在城中看到的唯一一家招工告示。 看着上面写的月银四两,她仔细思考了一番。 她虽没做过镖师,但其他的她也没做过。 目前似乎只有这个营生还相对适合她。 “公子。” 门口出来一中年汉子,唤醒了她跑远的神思。 她转过视线,脸上带着迷茫。 来人见她这般神情,只能主动开口询问:“你可是想要做镖师?” 水乔幽还没做出决定。 见她不开口,来人只好道出如此猜测的缘由,“我看你已经在这儿站了半个时辰了。” 这么久了? “阁下怎么称呼?” 水乔幽没有立即回答,仿若是在思考这个问题。 问话的人疑惑,这还要想? 水乔幽的确是在想,虽已过百年,但她的名字难保没人听过。乔幽是她的字,大邺知道的人不多,可安王府的人上门之后,她觉得或许也不适合使用。为了避免麻烦,她另取了一个。 “林光。” “进来吧。” 水乔幽望着镖局大门,片刻后,跟了进去。 领她进来的是镖局的趟子手,名唤吴江,他领着她进了练功的院子,到了一年轻人面前,说明了情况。 年轻人是这镖局的少镖头,廖云崖,五官端正,长相阳刚。 他上下打量了水乔幽一眼,觉得他太瘦弱了些,白白净净,看上去不怎么机灵,不像是个能干他们这行的人。 他心中如此做想,面容却是和气的,“你以前可有做过镖师?” 水乔幽诚实回答:“没有。” 简单两个字,她也没有要说两句好话挽救一下的意思。 廖云崖有些意外,镖局招的是镖师,没经验可不符合条件。 人已进门,他也不好立即拒绝,又问:“那你可知如何做一名镖师?” 年轻人若是态度好、有悟性,培养一番也不是不行。 “不知。” 那他来干什么? 第6章 谋职 廖云崖和吴江对视一眼,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一样的疑惑。 招人的告示贴了半月也无人来谋职,廖云崖见她气息沉着决定再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你身手如何?” 水乔幽回答滞缓,似是在认真思考。 对面两人再次对视,难道,这也不符合? 等了好久,廖云崖差点要出言婉拒,水乔幽作出回答。 “应当尚可。” 尚可?还是应当? 两人认知受到冲击,这是什么回答? 偏偏水乔幽又不像是在开玩笑或者诓骗。 廖云崖消化了一下她的话,深吸一口气,“可否请阁下演示一二?” 水乔幽抬眸。 廖云崖解释,“我们这行说白了,吃的也是卖命的饭,江湖营生,还请阁下理解。” 水乔幽低下视线。 廖云崖观她反应,并不逼迫,“若是阁下不愿意,也无关系。” 话未落音,眼前一花。 等再看清楚时,水乔幽已经踢起院中兵器架上的大刀。 他心中一惊,他一直注意着他,却没看到他是怎么动的。 更让他震撼的是,大刀裹挟着风雷之势直直朝他面门而来。 他还未想到躲避,眼前再次一花。 顷刻之间,眼前多了一双呆滞无神的眼睛。 “少镖头。” 旁边有人惊呼,然后廖云崖见水乔幽伸出手……抓住了刀柄。 彼时,刀尖离他的鼻子顶多一寸距离…… 从镖局出来往回走,路过了一家老旧破小的书局。 水乔幽犹豫了一息,走了进去。 回去时,天色已经黑了,她依旧走的大门。 穿过檐廊,脚步落地无声。进入暂时居住的院子,看着院子里抱剑而立的人,她停下脚步。 客人是背对着她的,感受到她的目光,转过身来,眼神冰冷。 又算是个熟人。 对面冰冷的眼神突然释放出了杀气,眨眼间,秦鸣已经欺身而至。 水乔幽面色没变,下一瞬,整个人已经飘至一丈之外。 秦鸣冰冷的眼里有诧异闪现,身形不缓,右手成拳,携着裂石之势,向水乔幽击去。 水乔幽依旧不慌,继续向旁边闪避,没有出手。 内心有些无奈,看来今日这小院的萧条要更胜以往了。 秦鸣一击落空,诧异更重,眼里还多了阴鸷。 就势提脚,朝她踢去。 水乔幽往后一仰,从容避开。秦鸣的脚落在地砖上,地砖出现了裂缝。 秦鸣动作未停,眨眼蓄势再上。 场中人影重叠交错,诡异难辨。秦鸣招招杀手,水乔幽小心应付,不敢大意。 隔着一丈远,都能感受到他深厚内力,若是受上他一招,估计不死也残。 水乔幽虽然没有被伤到,院里生出的杂草却被震的四向摆动。 短短时间内,两人对了十几招,均未占得便宜。 这十几招,水乔幽都是只躲不攻。 秦鸣踢出的脚再次落空,顺势单腿空翻,稳住身形。 冰冷的眼眸闪过一丝戾气,缓缓拔出了手中长剑。 长剑凌空,他身上迫人的气息暴增。手腕挥动时,人和剑都只剩幻影。 水乔幽目光微沉,仍未主动攻击。 比起手脚功夫,秦鸣更是擅剑,长剑在手,刚才被逼出些许浮躁的他,又从容了许多。 他剑法奇快,一招一式,皆带着浓烈的杀气。好在,此处还算宽敞。不然,这有年头的院子,定是经不起他这剑气的摧残。 水乔幽感受到,他是来试探她的,也是来杀人的。 睫毛一敛,她不再一味闪躲。 侧身避开他当胸一剑后,她反身使出蝎子摆尾,脚朝秦鸣手腕踢去。 秦鸣感受到压迫感,手腕转动,将剑收了回来。 水乔幽人没站稳,手掌就击向他胸口。 秦鸣迅速后退。 然而水乔幽脚只是在地上轻点了一下,另一条腿又朝他踢过来。 她接连几招,秦鸣连出剑的机会都没有,被她逼的有些狼狈。 他想砍掉她那只手,未能如愿。 他又想和她拉开距离,水乔幽身形则如鬼魅,他根本无法摆脱。 攻击他的手改道去抓他手腕,意图抢夺他的剑。 秦鸣见她速度太快,干脆放开剑,左手去接。 眼看就要接住,水乔幽的手改了方向,似是要去抢剑。 下一瞬,秦鸣成功握住剑柄,剑尖被水乔幽修长的手指夹住。 秦鸣汇聚力量到手腕,剑尖却没能脱身出来,剑身甚至开始偏向。 他见剑被水乔幽控制,冰冷的眼神出现了一丝皲裂。 七成内劲变成了十成,终于稳住了剑身。 水乔幽抬起右腿又从侧方扫向他。 他下意识想要躲避。 这时,水乔幽卸了手上力道。 她骤然收力,秦鸣这边力道过重,一时反应不及,受到反弹,被迫退了好几步。 秦鸣站稳,握着剑的手收紧了些。抬头看着水乔幽,嘴角挂起了一抹冷笑。 水乔幽有些心累,还来? 秦鸣虎口麻劲过去,剑身一抖,还要再上。 忽然,他停住了动作,眉头微皱。 少焉,他看向水乔幽,眼中同时透着狠戾和不甘。 从他的眼神,可以看出,他在挣扎。 两人无声对峙片刻,秦鸣收剑,提气跃向竹林,回了安王府。 水乔幽看着他的身影消失,望向周围。 传音入密。 水乔幽又在院中站了一会,确认近处的人都逐渐散去,才迈步回屋。 秦鸣回到王府,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穿过竹林,看到坐在凉亭中煮茶的闻人方,他加快了脚步。 一进去,他就质问道:“为何阻拦我?” 若不是他喊他住手,他今日一定会杀了隔壁那人。 闻人方并不在乎他的无礼,倒了一杯刚刚煮好的竹叶茶,放在他面前的位置。 秦鸣冷眼一瞥,不屑一顾。 闻人方不答反问:“你输了?” 这话刺激了秦鸣,他没反驳,身上的戾气明显重了些,“我没输。” 他们还没到最后。 闻人方端过自己那杯茶,“我早就说过,你赢不了他的。” 秦鸣冷哼,孤傲道:“若不是你让我停手,我已经杀了他。” “不。”闻人方闻着竹香,脸上儒雅不去,“你杀不了他。” 秦鸣一向高傲自信,若他能杀得了他,此刻就不会如此愤怒。 想必,他还出剑了。 第7章 镖局 闻人方轻语中的肯定激怒了秦鸣,他对着他怒目而视,一字一句道:“若不是你阻拦,我已经杀了他。” 这一刻,秦鸣对胆敢偷偷住在王府隔壁的水乔幽又多添了一份不喜。 闻人方像个和蔼的长辈,不与他辩论。 秦鸣不服气地离开了,闻人方的目光从茶水落向一旁竹林,又跃过竹林投向远方。 秦鸣幼时便师从江湖名剑重安大师,学艺多年,身手如何他心中再是清楚不过。 放眼朝廷和江湖,同辈之中,能赢过秦鸣手中长剑的人恐怕两只手就能数过来。 江湖何时出了这等高手,为何不曾听闻。 翌日辰时,水乔幽带上最后一点干粮从大门而出。半个时辰后,再次到了昨日那家书局。 和前一日一样,临近傍晚,她才从书局出来。 进门时,她付了些银子,生意一般的店家也没意见。 她在书局一连待了三日,第四日,她提了个包袱,按照约定走进那家会友镖局。 再次见到她,年轻的少镖头神色有些不一样了。 他让人将镖局里的人都聚到了练武场,那日领着水乔幽进门的吴江从他开始介绍,一一让水乔幽认了个脸。 廖云崖前几年在江湖闯荡,名气没闯出来,见识还是长了一些。这镖局是他家里祖业,去年春天,总镖头病重,他就回来接手了这祖业。 镖局一共七人,除去他和在家休养的总镖头,还有一个老镖头,两个趟子手,一个账房先生,另外再加上刚来的水乔幽。 带她进来的吴江,就是其中一个趟子手,已经在这镖局干了八年。 本来之前还有一个干了五年的镖师,但上上个月走镖时,伤了腿,无法再做这行,回老家去了。 如今他的位置,由水乔幽顶上。 老镖头已经年过六十,走镖经验丰富,东南西北都有闯过。待人也是和善,看到水乔幽,很是欣慰地说了一句,后生可畏。 就是……眼有点花。 吴江跟他介绍水乔幽时,他是拉着廖云崖的手说这话的。 随后一个时辰,水乔幽又看着他将镖局里的人认混了个遍。 吴江也算是老江湖,开朗健谈,很是热情。 介绍完后,他领着水乔幽去了后院装东西,水乔幽第一来,看着又瘦瘦小小的,他就让她在一旁观摩,自己动手和另一个趟子手一起装车。 他一边将麻袋搬上车,一边给她介绍。 他们这趟走的是粮镖,替城里的粮商将十石粮食送到隔壁的隔壁,雁城。 这行程听着没什么危险,然则,战乱之地,粮食远比金银珍贵。 雁城靠近边境,时常有匪患,偶尔还有比土匪还凶狠的大苑国巡防军队。 要去那里的商旅,尤其是经营粮食的,多半都会雇佣镖局。 这几日在书局,水乔幽先翻阅了一些史籍地志。 她重病去世那年是大邺德宗上元二年,如今乃是青国安泰二十一年,中间整整隔了一百年。 当初完整的大邺九州一分为四,青、雍、淮、桑,四国关系不难见其复杂。 另外北地还有大苑等外邦之国。 粮镖的目的地是边境之地,风险还是大的。 吴江知道她没干过这种营生,又看她年纪轻轻,怕她恐惧,安抚了她几句。 “不用担心,少镖头身手也还算不错,就算真的遇到土匪,少镖头会保护我们的。” 这种安抚……还真的是别具一格。 十石粮食,东家没安排人帮忙装车,两个人装还是有些困难的。 吴江扛第三袋时,手滑了一下,水乔幽伸手拖住,稳住后,单手将麻袋拎上了马车。 吴江两人看得一愣,客气话收了回去,感情也上去了。 三人合力,用了半个时辰将所有粮食装好。随后,吴江带着水乔幽在镖局转了一圈,习惯了她沉默寡言的性子。 转完之后,回到练武场,吴江自己去忙其他事情,让水乔幽自己随便转转,熟悉一下环境。 水乔幽记性好,刚才那一圈,她已经将这座镖局的格局记入脑海,没有再走一圈的必要。 吴江走后,她直接在练武场找了个角落坐下,安静地发呆。 刚进入状态,老镖头出现在她身前,叮嘱她, 雁城纷乱,吃穿住行都得多留心。 她站起来身来,礼貌应下,“是。” 老镖头欣慰点头,下一瞬,在她身边坐下,示意她也坐。 她迟疑些许,在旁边端正坐下。 老镖头给她讲起了雁城,讲起了他去雁城的经历。 这段经历讲完后,他又讲起来其他的经历和事情。 唯一的听众看着不大捧场,也不影响他的心情。 听他讲了大概半个时辰,水乔幽发现,老人家不只眼睛有点花。 记忆或许也有点问题。 他说了很多,但却有点乱,有些则过于离谱,远超人类认知。 又听他讲了小半个时辰,他口干了,说要去喝茶,起身走了。 不过,从他上言不搭下语的话语中,水乔幽还是理出了一些和局势有关的事情。 三年前,皇上赐安王封土,派他守卫西北,坐镇繁城。 这繁城是安王来了之后才有今日繁华之景的。城里最大的那座府邸就是安王府,它的主人是当今四国之中最强的青国皇上最宠爱的五皇子楚默离。 只是,水乔幽感到这最宠爱三个字有待斟酌。 从老将镖头的话语中,可以判断安王是个十分出色的人物。 十四岁时征战沙场,十年戎马,经历大小战役无数,从无败绩,年仅二十四的他,乃青国镇国柱石。 这些话,水乔幽觉得是可信的。 今日的繁城足见安王之强大。 雁城北靠大苑,西临雍国,常年骚乱不断。雍国忌惮安王,但狼子野心不改,想要吞并他人国土,壮大自己。 桑、淮二国心思亦然,均想一统九州。近二十年,四国纷乱,从未停止。 水乔幽细细回想,当日离世,她就应该是死去之人。 可如今,她又再活于世。 她曾经所熟悉的家国早已经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中,那些她所关心的人,和关心她的人也全部离她远去。 此时,水乔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悲凉多一些,还是轻松多一些。 那些她曾经想要放弃的,却又不能放弃的,那些她曾经想要抓住的,却又抓不住的,终究都成了幻影。 沉睡不知岁月,世上悄然百年。 只是她的重生,是为了什么? 第8章 劫道 午时一过,廖云崖带着水乔幽和吴江押着镖准备出发。 老镖头看着水乔幽喊云崖,细细叮嘱,少年人,出门在外,要学会随机应变,不要逞强,转头又拉着廖云崖的手关怀,第一次走镖,以学为主,不要太紧张,遇到劫镖的,只需做一件事。 喊廖云崖。 吴江站在一旁,表情一直是严肃的。 小半个时辰后,三人走出繁城,走的是水乔幽初来是走的东城门。 水乔幽坐在押着粮食的马车后,看着城门上的繁城二字,有些迷惘。 进来时,她浑浑噩噩,不知去处,不知以后。 不过几日,她依旧浑浑噩噩,却有了份营生。 这可也算世事无常? 低头时,撞上了城门守卫的目光,她面色如常,收回了视线。 繁城有安王坐镇,周围商旅行人亦可安心行走。 这趟镖,前两日走得很轻松,一路无事。 按照马的速度,再走一日,他们就可以抵达雁城。 当日下午天还未黑,经过了一个小镇,廖云崖决定不再赶路,当晚就在小镇休息,养精蓄锐,平安度过明日。 小镇看着安宁祥和,出于谨慎考虑,廖云崖还是安排了守夜。 上半夜水乔幽,下半夜他自己,吴江赶车辛苦了,今夜休息。 水乔幽从来不会有意见,安排她干什么就干什么,也不多话。 若不是第一次见面和出发那日她说过话,他们都要怀疑她是不是个哑巴。 夜色降临后,她一个人坐在了后院的屋顶上,手里拿着一根碧玉横笛发呆。 这是她闲下来时,最常做的事。 虽说这里靠近沙漠,白日里的太阳很是灼人,但是只要一入夜,温度就骤然下降,差别之大不是亲身经历则难以想象。 白日轻纱都嫌多,晚上却恨没貂裘。 靠近雁城,这种差别更是明显。 别人眼中的水乔幽,在这环境中则显的像个变态。 她穿的不多,白日不减衣,晚上不添衣。任凭风叶吹拂,身形不见一丝松动。 子时过后,廖云崖出来接岗,抬头就见到她,衣裳单薄,坐在屋顶上,一动不动,让人不禁怀疑她是否羽化西去。 夜深了,整个客栈很是安静,怕吵醒其他人,他不好喊她,提气跃上了屋顶,落在她身后。 他伸手去拍她肩膀,“去。” 休息吧。 眼看手要碰上她,一直发呆的人飘然挪了个位置,站在了他三步之外,很是灵巧地避开了他的手。 他就在她面前,却没看清她的步法。 类似的情况这两日偶有上演,廖云崖自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不再惊讶。 他淡定地将手收回,望着她,他就是有些好奇,他每次到底是在真发呆还是假发呆。 他重复了刚才的话语,“可以去休息了。” 水乔幽抬眼看了眼天色,没有客气,提气跃下屋顶,朝房间走去,落地无声。 廖云崖看着她的背影,生出了遗憾,这样的好身手,若是脑子能再机灵点就好了。 他在心里叹惜,果然是人无完人。 一夜无事,到了早上,廖云崖的精神看起来都挺好。 三人在客栈吃了点东西,便准备出发,前往后院驾车时,二楼上有一身着娇艳松花色长裙的少女,风风火火地冲下来,眼看就要撞到他们三人,他们急忙躲避。少女脚步一转,停稳在他们前方两步远处。 少女五官灵动,朝着最近的水乔幽道了句歉,端庄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吴江疑惑,“我们三个人,她为什么只和你道歉?” 这水乔幽怎么会知道。 看她呆呆愣愣的模样,吴江扫了她和廖云崖一眼,自问自答,“定是因为你长得又白又嫩。” 水乔幽没什么反应,廖云崖一时无言。 吴江继续感慨,“现在的小姑娘怎么都喜欢这种看着弱不禁风,嘴上没毛的。” 他性子如此,话里没有恶意,廖云崖听习惯了,但水乔幽刚来,他怕他误会,想解释两句,一转头,结果发现她还是以往那个神情。 瞧着并没有在意。 这样一来,他若是特意去解说,反而显得吴江这话有歧义了。 三人整装出发,小镇不大,没用半个时辰三人就出了镇子。 老江湖吴江提醒,接下来,他们都得格外小心。 他们走的是官道,越靠近雁城,行人越少,偶然相遇,双方都是一脸紧张。 水乔幽明显能感受到吴江和廖云崖都严肃了不少。 临近午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三人就在路边停下,随便吃点干粮。 水乔幽随意坐在路旁,刚拿出水囊,耳边听到一些动静。 不慌不忙地喝了口水,余光瞅到旁边的廖云崖和吴江都停了吃东西的动作。 二人对视一眼,廖云崖将馒头抛给吴江,拿起剑迅速起身,“走。” 吴江动作丝毫不慢,一边收干粮,一边快速朝押货的马车走去,嘴里还不忘提醒水乔幽,“林光,走。” 话音落下,人已经到了车头。 水乔幽将水囊拧紧,在马车动起来时,跳上了车尾。 他们的反应很快,却还是在一里路外被十来个土匪拦了下来。 长剑狠狠砍刺水乔幽,她面色不改,矮身躲过,右脚踢起了几粒石子。身子直起来时,有一粒弹在了剑刃上,剑刃当即偏了方向。 其余三粒,被她伸手一把接住。 剑刃被打偏,持剑之人想要控住,虎口却是隐隐发麻。他还没来得及诧异,水乔幽抬起左脚,一个侧踢,将他踢了出去,顺便用他撞退了另外一人。 脚一落地,她手里的三粒石子朝周边其他人投掷过去,全部命中敌人。 为首之人站在远处,冷冷盯着场中,不知心中是何想法。 被围困在中间,水乔幽也有留意两位同伴。 廖云崖的剑法不俗,若江湖有剑法排行榜,他怕是也能排得上榜的。 三个土匪将他困住,看来这土匪也不简单。 再看自己刚刚击退的几个人,很快又调整好状态重新向她袭来,她认真了些。 第9章 方生 土匪久攻不下,相互看了一眼,又跑了三人过来,场中形势陡然一转。 他们有序地远离水乔幽,一共八人,将她围在中间。 再出招,招招致命,八人看似混乱,实则进退有序。 水乔幽背脊笔直,缓缓扫过全场。 乾坤八卦。 这样身手的人都被逼得去做土匪了,看来这世道存活当真艰难。 今日,是她第一次走镖。 若是这镖出了问题,或者人出了问题,她是不是又得换个营生。 这好像很麻烦。 水乔幽敛眉,脚踢出去时,比先前重了两分力道。 无论对方如何出招,她总能准确对上要偷袭她的人。 她宛如大海中的游鱼,灵活游动,旁人无法看清她的动作。 对于那些从身后攻击她的人,她也不看一眼,只管往旁一斜,就躲过后面杀招。 数招下来,对方没有占到便宜,有些难以置信。 他们见她踢腿更多,手上又没兵器,以为她上盘功夫不好,当即改攻她上盘。 在外围观望的人看着这边,神色肃正不少。 水乔幽躲避杀招的同时,内心给予了他们肯定。 他们的动作不见丝毫花哨,也反复不过几招,看似毫无技巧可言。 招式落下,杀气十足,让人胆颤。 什么地方,能训练出这种视死如归的土匪。 或者说……杀手。 水乔幽抓住机会踢起旁边打斗之中不知哪里多出来的树枝,握在手里。 树枝舞出绚丽的剑花,挡住了敌人的剑。 八人皆有些意外,竟能凭一根枯枝挡剑,他的内力应当也是十分强厚。 水乔幽不管他们的想法,刚才审时度势,她已经发现围困她的乾坤八卦阵,看似平凡,实则精妙无比。 所见生门,皆是死门。 这和自古阵法讲究阵眼相悖,创阵之人让这阵法没了弱点。 饶是她也算是精通阵法,也不得不心生佩服。 她瞥了一眼旁边的粮车,又看了眼另一边被困住的廖云崖和吴江,想起了出门前,老镖头和她念叨的一句话。 江湖饭,不好吃。 又或许,这百年间,江湖人才辈出,是她跟不上这江湖了。 廖云崖正好也在看她这边,许是见她这边人多,想要过来帮忙,无奈一时之间脱不开身。 水乔幽收回目光,众人只见那云峰白的身影变得虚幻,手中树枝也只留下残影。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既然找不到生门,那就都毁了。 为首之人看着她的动作,朝众人大喝一声:“小心。” 提醒还没落音,有人手中长剑被树枝卷落,倒退出去。 水乔幽身形未滞,反而越来越快。 刹那过后,结阵八人皆或倒或退,所有人兵器先后脱手,乾坤八卦阵溃散。 就在这时,一直站立一旁的观战的领头人快速朝中间的水乔幽欺身过去。 场中气息瞬间变冷,杀气又重了几分。 水乔幽看着那快速而来的黑色身影,未有丝毫慌乱,轻松迎上。 但是,也是看似轻松而已。 此人一出手,她便明白此人为何能淡然立在一旁观看了。 他上来一掌劈下,招式普通,却比其他人联手还有威力。 场中人影重叠,只见黑白交错,诡异难辨。那人身上气息强大,招招杀手。稍有不慎中招,怕是性命危矣。 水乔幽小心应付,不敢大意。 对方也发现水乔幽是个难对付的人,他眼神一凛,运上内力,一掌劈断了树枝。 树枝一断,他另一只手又出掌直击水乔幽胸口。 水乔幽冷静地看着,扔了树枝,抬手和他迎面对上。 那人顿感压迫,呼吸变得困难。 两息过后,他被震退出去三步才站稳,五脏翻腾,喉间有铁锈味涌出。 廖云崖那边围困他的一直都是三个人,时间久了,还是可以看出廖云崖略胜一筹。 见水乔幽那边攻击不断,他心中起了狠心。 看到一人破绽,直接迎上那人刺过来的长剑。 那人惊诧,有些呆愣。就这一瞬,廖云崖身子一侧,手中长剑靠近他心口。 那人反应过来,回剑去挡,躲过这当心一剑,却被他挑掉了手中兵器。 赢得突破,廖云崖手上不停,直接朝着另外两人而去。 他快速解决了自己这边的麻烦,还架住了旁边刺向吴江的剑。 两人赢得喘息之机,并不恋战,以最快的速度到了粮车旁边,和水乔幽汇合。 见她站得好好的,廖云崖仍然关心了一句,“没事吧?” 水乔幽摇头,视线依旧注意着对面的人。 那人胸口翻腾的感觉平复下来,扫了一眼全场,眼神凌厉。 这一眼,让廖云崖和吴江握着兵器的手都收紧了些。 就在他们以为,他要再次冲上来时,后者抬手一挥,其他挣扎着站起来的人快速离去。 他自己看了水乔幽一眼,也迅速朝后退去。 现场陡然安静下来,弄的廖云崖和吴江还有些不适应。 他们戒备地在原地站了好一会,确认对方不会再杀回来,手上力道才慢慢减轻。 两人自己没事,又确定水乔幽没事,都松了口气。 廖云崖看着她,想着刚才的场景,自问,若是刚才被那么多人围困的是他,他定是无法赢下这一场的。 那日的决定,其实……还是比较明智的。 吴江伸手去拍水乔幽的肩膀,“你小子……” 水乔幽退到了两步之外。 吴江看着自己落空的手,他是当他们是鬼吗? 半天之后,他自己给他找了理由。 年轻人,这么有本事,有点与众不同是正常的。 他还是将话说了出来,充分给予了肯定,“身手可以。” 水乔幽看着他尴尬地收回手,没有高兴,没有骄傲。 同行了两日,她这个……宠辱不惊的脾气,两人已经习惯了。 吴江自己也不尴尬,自然地转移了话题,“这地方一向不太平,既然都没事,就别耽搁了,我们也赶紧离开。” 不过,为了一车米,居然出动这么多土匪,还是这么厉害的土匪,吴江也是第一次见。他忍不住想,难道这里的土匪日子也越来越不好过了。 三人快速收拾了一下,重新出发。 第10章 祖产 大概是运气这事真是有定数的,中午他们遇到了实力过剩的土匪,下午反倒是一路平安,如期进了雁城。 边境之城,人口不少,雁城也是如此,就是论繁华,看着还是比繁城差了些。 三人进城之后,直奔米行。 验镖交货后,天色晚了下来,廖云崖拍板晚上在雁城住一晚,明日一早再返回繁城。 交了货,廖云崖和吴江都轻松不少。 雁城有家店铺的胭脂在周边很是出名,吴江准备给家中妻子带盒回去,邀请水乔幽和廖云崖与他同去逛逛,三人顺便可以去城东那家老店喝点老刀烧。 水乔幽不喜热闹,廖云崖看了出来,没有勉强,告诉她雁城晚上宵禁的时间较晚,他若是有想法可以出去逛逛。 晚上廖云崖和吴江出门,水乔幽一个人留在客栈。 睡不着的她,坐在客栈的屋顶上发呆。 直到一个时辰后,吴江在下面喊她,她才神思归位,将手里的碧玉横笛收入宽大的袖袋中,飘身下来。 廖云崖两人给她带回了酒,吴江直接将酒塞到她手里,让她回房喝,弄得她有点发愣。 以前在军中,若是请一个人喝酒,多半是认可他的意思。 回去的时候马车空了,吴江还是没让她赶车。她坐在车上,全心全意发起呆来。另外两人已经习惯,也不管她。 但是,吴江话明显多了些。 也不管她有没有在听,自豪地和她说起来了自己闯荡江湖这些年的所见所闻。 说多了,偶有偏题,也不影响,再开一话题,继续滔滔不绝。 水乔幽坐在后面,一句没开腔,像个木雕。 吴江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安王府和安王。 只要说如今的局势,这似乎是绕不开的话题。 安王府守卫森严,规矩繁多。 外面有不少心怀不轨之人,想要去安王一探究竟、刺杀主人。可惜,整个王府之中暗藏许多机关,王府之人要是克制不住好奇,不安守本分到处乱走,就会触动暗处的机关而死。这种人进去,更是别想活着出来。 那座王府坐立在繁城三年,方圆两里,没有百姓敢靠近。 未经王府允许,擅自靠近者,死。 然而,每年都有不少人想要进入王府,谋求一个职位。 传闻,安王向来也是礼贤下士,聚天下之能人。 府中有一大总管,闻人方。此人主管王府琐事、文书往来,统管王府幕僚,也是个有名望的厉害人物,繁城之中,不少人都见过他。 “林光。”说到这,吴江有些好奇,“你这样的身手,怎么不去安王府试试?” 他这样的身手,说不定是能通过安王府的考验,得总管青睐,成为王府侍卫的。王府侍卫,别说月银,光名头就比他们这小镖局的镖头要响亮。 水乔幽回答跟她人一样,慢了半拍,“没经验。” 听到她回答,吴江有些错愕,“你在听?” 他还以为她已经玄游太虚了。 水乔幽不再做声了。 知道她在听,吴江说得更起劲了。 “不过,不去也好。”吴江眉上染上了忧愁,“如今这乱世,今日你打我,明日我打你,打仗跟家常便饭似的。安王作为三军统帅,他王府里的侍卫说不定也是要上战场的。战场上刀剑乱舞,比起江湖,更是凶险。” 这年头,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银子要赚,但倘若有命赚没命花,就有点顾此失彼,得不偿失了。 “这天下,乱得很,雍国......”吴江想着这天下乱局叹息一声,“这样的日子,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低沉了少时,他又觉得这种国家大事还是少议论为好,以免惹祸上身。 “算了,不说这些糟心事了。” 水乔幽听出了他的低沉和顾忌,没再追问。 吴江换了话题,说起了最近的江湖,侃侃而谈。 听了半天,水乔幽知道了不少事情。 暗器世家闫家一门八十七人一夜之间离奇失踪,震惊整个江湖;江湖四大世家的排名又出现了变化;天霜馆有了江湖上最神秘的云川天的消息…… 回去只有人没有镖,不用担心遇上麻烦,三人脚程比来时快了不少。 第五日黄昏,三人准时回了繁城。廖云崖是个很体谅人的东家,见时辰不早,一切整理好,就让他们回去休息了。 水乔幽和吴江出门,吴江要往西,顺口问她,“你住哪?” 水乔幽反应有点慢。 她来镖局应镖头那日有说过,她初来繁城,吴江有些怀疑,他不会是出门了几日忘了自己住哪儿? “我往西走,你?” 水乔幽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我先往西,再往北。” 那可以顺一段路。 没要水乔幽发表意见,吴江和她一道走了一段,遇到岔路口,水乔幽不再与他顺路。 吴江嘱咐他今日好好休息,刚要走,看到她指的那条路,突然就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你住哪儿?” 水乔幽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简洁,“尽头。” “哦。”吴江下意识哦了一声,声音落地,觉得不对。 这条街的尽头……那不是安王府! “你住这条街的尽头?” 水乔幽通过他惊恐的眼神,明白了过来,“是,我住在那座古宅。” 吴江再次愣住,古宅? 须臾过后,他想起来了,那里的确是有座废弃的古宅。 他住那儿……那不是比住安王府更恐怖! 吴江稳住心绪,“你怎么住那儿?” 他不会是初来繁城,没银子租买院子,以为那是废弃之地,就用来栖身了? 吴江替她恐慌,压低声音提醒,“那里不能住,你赶紧搬出来。” 安王府附近,连狗都不敢靠近,更别说人。 住那儿,他怕不是嫌命长了。 “忘记我和你说的了,擅自靠近安王府者,死。” 水乔幽陈述事实,“那宅子原是家中祖产。” 她不是擅自靠近。 吴江是真的替她担忧,继续碎碎念地规劝,“你再没地方住,也……你刚说什么?” 念到一半,他陡然反应过来,整个人呆住。 第11章 稳定 水乔幽不再说话,她话少,也不喜欢将一段话重复说。 吴江见她驽钝中透着严肃的模样,脑子有点烧,“……那宅子,你家的?” 百年前,那里曾是水家在此处的别院。水家再落魄,想来也不会卖房产的,那宅子看着也不像易过主。 “是。” “……你家?” 对面那不是她家,只能说是她家的。 吴江觉得她就是在胡说。 他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小时候就见过那宅子。听老一辈人说,那宅子已经立在这一百多年了。它的原主人据说很是了不起,后来因战乱迁走了。但是尽管空了多年,却也没有易主。 安王府建在那后,连路人都不敢靠近那了。 他说他初来繁城,现在又说那是他家。 吴江确定他就是在胡说。 这年轻人脑子铁定有点问题。 “林光,那套宅子虽然没人住,但是不是一般的弃宅,它的旁边可是安王府。住那儿,你不要命了。听劝,赶紧换个地方。”他一咬牙,从身上掏出一两银子,“先用这个……” 他准备将银子放到她手里,刚去抓她的手,她人就飘远了一步。 吴江缓了一个呼吸,将话说完,“应应急。” 水乔幽没接。 吴江大概懂了她的想法,“不是给你的,要还的。” 水乔幽还是没接,言语肯定,“我有。” 先前当玉佩的五两银子还剩些许。 吴江见她如此执着,只能将银子收回去。 临走时,还是不忘又叮嘱了她一遍,那古宅不能住。 回去的路上,水乔幽买了几个馕饼,没准备换地方。 提着馕饼和包袱进门时,她感觉到宅子里多了一道气息。 她神色自若,转过弯弯曲曲的檐廊,在老地方看到老熟人。 秦鸣。 秦鸣冷眼盯着她走过来,同以往一样面无表情。 她刚走下台阶,秦鸣朝着她快速而来,长剑随之出鞘。 压力和杀气同步而至,令人窒息。 水乔幽停下脚步,看着剑尖过来。 长剑逼近心口时,她侧身一偏,巧妙躲过。 秦鸣迅速回剑,手腕转动,长剑跟着她走。 剑气鼓起水乔幽的发丝,水乔幽本想用手里的包袱去卷他的剑,想法闪过,她又放弃了。这样的剑,一个不小心包袱就容易被划开。 秦鸣连出三招都没有碰到她衣裳,有些恼火,觉得她这种只躲不攻的行为是对自己剑术的一种侮辱,眼神一凛,出剑更快更狠。 他注意到她手上提着的东西,见她一直护着,似乎很是在意,长剑眼看就要逼近她咽喉时,忽然换了方向。 水乔幽见他专攻自己的手,意识到他的意图,有些无奈。 馕饼是她接下来几日的口粮,包袱里是她前段时日买的两套衣裳,这两样若是毁了,她过段时日怕是又得去开库房。 想到上次那块玉佩引发的麻烦,她沉思片刻,改了想法。 她将东西换到左手,身体后仰,以背部贴地之姿躲过秦鸣长剑,自己就着这个姿势,原地转了半圈,右手运力,手指绷直成掌。 秦鸣还未来得及换招,她骤然起身,右手快速伸出,手掌成刀砍向秦鸣手腕。 秦鸣被她鬼魅一般的速度惊到,松开长剑,换了手去接,同时提脚侧踢。 水乔幽面色始终沉着,她往左一移,避开他的脚,手上攻势不变,砍在秦鸣手腕上。 秦鸣吃痛,却没管它。左手接住的剑向上抬起,试图削断水乔幽的手。 水乔幽内力聚到指尖,食指和中指并拢弹在剑身之上。 清脆的声音响起,剑尖偏了方向。 水乔幽右脚高抬,朝他踢了过去。 秦鸣下意识后撤,她收回招式,并未追击。 秦鸣停在一丈之外,冷眼看着她,脸上线条绷直。左手虎口一阵发麻,右手手腕疼痛更加明显,一时无法恢复。 水乔幽和他相互而视,他不说话,她也不开口。 两人无声对峙良久,秦鸣收剑,转身跃过墙头,身影很快消失在竹林之中。 水乔幽看着远处微微晃动的竹叶,想起了吴江说过的那句,擅自靠近安王府者,死。 她垂眸,眼睛有些无神。 继而想到自己身上那点碎银,她又不多想了,提着东西朝房间走去。 秦鸣这次来,似乎只是不甘心,再次来找她试剑。那日过后,秦鸣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出现。那位儒雅的王府总管,也没有再上过门。 雁城之行,水乔幽的差事稳定下来,廖云崖通过关系给她补了一张户籍文书。 半个月后,廖云崖又和她一同走了一趟镖。 自那之后,便就让她独挡一面了。 水乔幽似乎十分能适应周遭环境。 镖局并不是日日都有生意,闲下来时,她多半都是在古宅里宅着,偶尔会去书局,看看有什么新书。 书她并不钟爱,却也难得的不讨厌。 更重要的是,她乃百年前的孤魂,对这世界毫无所知。 在这繁城之中,需谨言慎行。很多事情,她迷茫不知。她一错世之人,也不好去问人,以免带来麻烦。 书中所记,可以告诉她许多她错过的事情。 除去书,走镖时,酒楼打尖、茶寮歇脚、客栈留宿,也偶然能听他人胡侃一些。 老镖头总是喜欢在她发呆的时候和她畅谈人生和局势。 从这些渠道,她对当今天下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大苑一直在青国边境骚扰,西边雍国也对青国西边几城虎视眈眈,步步紧逼,南边淮国虽然看似没有野心,可它是除青国之外,地域最广的,国力不可小觑。桑国地小,看着不起眼,但国人富有,位于最中心,青、雍、淮三国都想要它,更担心它被其他两国占有。桑皇胆小,万一他哪天倒向了其他两国,青国就麻烦了。 虽然之前青国小胜大苑,震吓了雍国,为北漠众人赢得了一个安生年。 实际上,天下形势依旧非常严峻。 青国,已经腹背受敌,硝烟四起。 听客栈的人谈起这些时,有人称赞安王手段高,这些狼子野心之人最终都成不了气候,最后一统天下的,必是青国。 水乔幽安静地听着,专心做一过客。 第12章 托镖 战争之于她,并不陌生。 虽然听到这些时,还是会觉得战火无情,遭殃的是百姓,但她已经习惯它的残忍,心也麻木了。 比起战火带来的混乱危险,她孤身一人,面对这个冰凉的世界,觉得更是无所适从。 日子平淡地过着,慢慢进入初秋。 这靠近沙漠的城镇昼夜冷暖差别很大,初来乍到的人完全无法适应,秋日一到,夜里更凉了。 水乔幽仍旧是夏日穿着。 若不是镖局里的月银每月都是按时发放,镖局里的人都要怀疑他是没钱买衣裳。 水乔幽看着呆头呆脑,沉默寡言,做事却是没得说,不仅是分派给她的任务从未失手,看着瘦弱的她在镖局里也是能背能抗的好手,没多久就融入镖局。 某日,水乔幽和吴江再次从雁城走镖回来,镖局没接上新的生意,廖云崖让他们休息两日。 他们刚出镖局,有人上门,下了一笔镖局无法拒绝的大单。 两日后的辰时二刻,水乔幽准时走进镖局。在练武场的角落里坐着发了半天呆,廖云崖出现在她面前。 “前两日,镖局接了趟镖,东家点名让你去。” 水乔幽抬起头来,点名让她去? 她来这里还不到一季,不是什么大名人,谁会点名找她。 太阳越升越高,气温已经慢慢在阳光的庇护下回暖,驱散了早晨的寒意。 即使已经入秋,再过不久,这阳光仍旧和夏日一样,不是享受而是折磨。 水乔幽背对练武场在屋顶呆坐了半天,低头看着隔壁街上的行人愣神,冷热无感。 长睫毛微垂,街上行人慢慢变花。 此刻她若是抬头,众人定会惊讶万分。 他眼中原来也是会有其他情绪的。 水乔幽从不信命,更不信天。 这次重生,却像是老天和她开了一个玩笑。 她本以为已经解脱,结果还是没能远离纷扰。 记忆犹新,斯人不再。 命运这般捉弄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耳畔似乎传来记忆中悦耳的琴声,似梦似幻。伴随着琴声,她听到了那和记忆中一般温柔的声音。 “我知道,你只想活得简单,然而,我们身处这万丈红尘之中,怎能事事如意?” 是啊,其实她只想活得简单,然而万丈红尘,纷繁乱世,多的是人生无常。 可是,只有她一个人的世界,完全陌生的世界,她是否能够适应。 水乔幽正陷在往事中,忽然感觉到有气息靠近,她瞬间收回了飘散的神思。 再抬头时,眼里已是一片清明,她又成了往日里木讷寡言的林光。 廖云崖和水乔幽说的那趟镖,托镖的是安王府,报酬丰厚。 接到生意后,廖云崖让人去打听了,安王府请的镖局并不止他们一家。 繁城里大大小小一共五家镖局,都接到了这趟镖。 押送什么,送到哪里,王府的人不愿告知,只说等明日出发时,再行告知。 镖局偶有暗镖,押什么,托镖人不言,护镖人不问。安王府下的虽不是暗镖,可托镖的是安王府,镖局自是照办,不会多问。 廖云崖站在远处,抬头瞧着屋顶上的单薄背影,眉头微皱。 正要开口,上面的水乔幽站了起来。 她飞身而下,停在他面前,仪态极好,面上无波。 “林光。”廖云崖看着她这模样,下定了决心,“若是你不愿去,可以不去。” 不愿,不去。 水乔幽垂眸,长翘的睫毛挡住了眼睛。 安王府点名让她一新来乍到的无名之辈前去,就是告诉她,此事,没有愿与不愿。 睫毛一动,再抬眸,人还是和之前一样。 “这镖,我接下来了。” 廖云崖讶异,他看他一直在屋顶上坐着发呆,以为他是不愿的,“林光。” 安王府的镖,报酬丰厚,除去钱财,还可赚得名声,那日那人还说,若是此趟他们能够圆满完成护镖任务,以后王府有镖,可以优先选择他们。 同时那人也说了一个前提,活下来。 水乔幽听到这些时,脸色平静,心绪未见丝毫起伏。 廖云崖想,那是他一向如此。 水乔幽第一次打断了他的话,“少镖头,这镖我接下了。不过,明日要麻烦您再招录一位镖师。” 廖云崖一时没懂她的意思。 “这些日子,多谢诸位的照顾。” 话毕,水乔幽双手作揖,向他行了一礼。 这一礼,区别于江湖之礼,看着极为郑重。 廖云崖或许是懂了她的意思,却不愿意懂。 她这一礼,他不得不懂了。 “林光,你……” 水乔幽神色不变,依旧一脸平静,“给诸位添了麻烦,抱歉。” 廖云崖见她还给他们道歉,心情愈加复杂,终是下定了决心,“这趟镖,我们可以不接。” 若是能不接,他怎会眉头皱到现在。 这件事,和他们多半也没有关系。 她的道歉是因为此事,她意识到,他多半是误会了。 她没有赞成,道:“少镖头不必挂怀,枝头乘流,各有际遇。” 各有际遇。 廖云崖听完她平静的回答,心中忽觉凄然。 安王府给出的理由是,听闻他们镖局来了一位身手不凡的镖师,从不失手。 可他来他们镖局才不过几月而已。 这趟镖来的奇怪,点名请他更是奇怪,只是,雇主是安王府,廖云崖没有问的权利。 他提议过自己去,直接被王府拒绝了,他又提议两人一起,同样被拒绝了。 吴江曾和他说过,林光胆大包天,居然住在安王府旁边的废宅。 安王府点名找他,难不成是这个原因? 他张了几次嘴,终道:“我们等你回来。” 水乔幽看到了他眼里的坚定。 她没有说话。 镖,她接下了。 傍晚离开镖局时,她告诉廖云崖,“从今日起,林光和会友镖局再无关系。” 第13章 寿礼 安王府告知所有镖局,此行参与护镖的镖师先去安王府汇合。 翌日,踏着黎明前特有的昏暗晨光,水乔幽准时到了安王府西侧门。 报上名字后,门前侍卫将她领了进去。 繁城处于北地,靠近沙漠,绿色植被在这里显得很是稀少。 安王府则完全看不出这样的缺点,甚至还有那片四季如春的竹林。 跟着领路人,垂着视线的水乔幽也见识到了王府的气派森严。 不用特意留意,便能发现这王府的防卫堪比宫廷,整个王府果然如吴江听来的那般,到处都是阵法和机关。 约莫走了一炷香,水乔幽听到了一点动静。很快,她被领进一宽广院落。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背对着她的黑衣少年,抱剑站在院子中央。 水乔幽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地方单调,视野开阔,青石板地面很是干净。 院子里除了少年,还有九个人,个个都是劲装打扮,衣服颜色不一。他们站在一处,见她进来,视线都转了过来。 刚才那动静应是这里发出来的,他们想必就是其他几家镖局的镖师。 黑衣少年转过身来,满脸冷意。 水乔幽看着这张有三面之缘的脸,心中估算,若现在他对她发难,她要走出这坐王府,机会将有多大。 秦鸣出声点名,“林光。” 水乔幽抱手作揖,“是的。” 破点机关的自信水乔幽是有的。 可她知道,若要就此离开,怕是很难。 晨曦的薄雾将人照得不是很分明,犹如在众人身上笼罩了一层白纱。 秦鸣冷漠的眼神中带着犀利,打量了她好一会,偏头示意她往里走。 水乔幽走到靠近角落的地方站立,身背笔直。 院子里其他人,都暗自瞥了她几眼,分别打量着她。 水乔幽入会友镖局已有一段日子,但她这人平日少言寡语,除了押镖,也不与外人打交道。 这里的同行,有些知道会友镖局多了他这么一个人,却没有一个和他不熟。 众人都开始在心中估量她的身手。 她本人,对这一切,恍若未觉。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有光色从上面洒落下来,依旧带着初晨特有的冷意。 闻人方进院时,一眼就看到了院中几个站得笔直的身影,心中生出一丝赞赏和满意。 他一进门,其他人也看到了他。 面色儒雅,眼神凌厉。 被那双眼睛一扫,仿佛,一切心思都无处可藏。 “诸位。” 闻人方声音响起,众人立即精神了许多。 “鄙人复姓闻人,是这王府的总管,或许你们当中也有人此前有见过我。” 水乔幽同样注视着他,没有东想西想。 “此次陛下大寿,各方来朝,吾王身为皇子,理应回京为陛下贺寿。无奈祸乱四起,吾王悲悯苍生,只好先镇守边疆,护卫百姓。吾王孝心可表,虽不能亲往都城为陛下贺寿,还是精心准备了寿礼,乃天下至宝,千年琉璃珊,诚托尔等替他送往景京。” 好奇了许久的各位镖师,终于解惑。 “此行路途遥远,各位皆为繁城能者,鄙人相信各位,定不会辜负王爷信任。寿礼送达京城,成全吾王孝心,诸位便是吾王信赖之人,手握富贵,你们所在的镖局,也必将名扬天下。” 闻人方话中诚意十足,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话语又陡然一转。 “未免路上惹来大胆贼人觊觎,多生事端,此次行镖,还需诸位保密,也请诸位多多包涵。陛下寿礼,吾王十分重视,也望各位重视此事,尽心尽力。” 水乔幽听到这里,面色如常,心底琢磨起这些话来。 青皇大寿,天下皆知,举国同庆,四方来贺。千年琉璃珊,天下至宝,价值连城,安王对他这父皇还真是有心。 然则,安王为青皇挑选的寿礼,什么人敢抢夺。 安王派王府护卫护送不算,还请了这么多镖师。 此行真的只是为护送寿礼? 水乔幽眼角余光微微扫过那群恭敬站立的人,他们相信这话吗? 若不相信,又做何想? 今日站在这里的,都可以算得上年轻人,这一扫,水乔幽感受到他们内心极力克制的激动。 看来就如闻人方所言,他们都是‘有所求’。 反观自己,格格不入。 她在心里无声一笑,也无可奈何。 闻人方瞧着众人神色,将他们的心思一一收入眼底。 不过,还是有一例外。 站在最末端的水乔幽,眼神一直未变,面色平静,好似无欲无求。 这个敢住在安王府隔壁的少年,还是和那日一样,心思让人看不透。 一眼过后,闻人方收回目光,简单给大家介绍了秦鸣,告诉他们,此行,秦鸣会陪同他们一起,护送寿礼进京一事,由秦鸣全权负责。 秦鸣英俊的面容冷漠如冰,给人的感觉和这晨雾的王府一样,透着沉闷庄重。 从一开始到现在,所有镖师都在内心认为,这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 大概是因为之前交过手,秦鸣没有管别人的眼光,抬头看了一眼没有看他的水乔幽。 冰冷的眸子,似乎是想要穿透她。 水乔幽也不在意,低垂着视线,像是没发现。 片刻后,秦鸣收回了视线,漠然依旧。 闻人方看着精神焕发的一群人,很是满意。他笑眯眯地瞧着众人,眼中凌厉变淡。 “望各位此程好运加身,往后皆能前程似锦。” 话音落下,他转身离去。背影拉长在晨雾中,给人一种讳莫如深的感觉。 水乔幽望着他走远。 前程似锦? 它包含了人们对未来的期望和要求,殊不知,这也可能成为他们的枷锁,会给他们带来巨大的压力和束缚。 她的视线从闻人方的背影上收回,转投到众人身上。 青国人都说安王骁勇善战,悲悯苍生,可是真正悲悯苍生的人怎能年纪轻轻震慑四方。 想要得到安王府的青睐,必是要付出代价的。 闻人方一走,秦鸣也吩咐出发。经过秦鸣身边时,水乔幽并没有刻意去看他,他身上已没了他们第一次交锋时的浓浓杀气。 不知那事在他那里是已经过去,还是他已能做到更好地控制情绪。 第14章 离城 闻人方站在远处檐廊下,看着一行人离去,在心里发出一声叹息。 身后跟了他三年的小厮循着他的视线望去,“您看重那个叫林光的?” 闻人方否认,“只是,有些许遗憾罢了。” 林光是个心性坚韧的年轻人,大智若愚,身手比秦鸣还要好些,若能引导其为王府所用,加以培养,定会为王爷大业添力不少。 只可惜,王府决不可有来路不明之人。 林光这人如他的出现一般,透着让人无法忽视的神秘和怪异,心性同样异于常人。 这种人,能为王府效力,自然好。 就怕,他会生出异心,或者本就别有目的,那样,他带来的影响,同样会异于常人,成为王爷大业的变数。 他得王爷信任,替王爷打理这王府,自是不能让这种变数发生。 前方没了众人的身影,闻人方也收了情绪离开。 刚要跨进自己的住所,有人来报。 城西那家当铺一开门,有一小乞丐代人往柜上递还了十两银子和一块玉佩,让当铺掌柜转交给安王府的闻人总管,并请带话,林光诚谢。 闻人方接过玉佩,认出正是那日他还给水乔幽的那块。 他想起昨晚手下人回禀,林光已提出离开会友镖局,轻轻一笑。 此次护送寿礼,除了请镖局的人,安王府也安排了二十名侍卫同行。 不知是出于哪种考虑,王府的人全部都扮成了镖局的人。 整支队伍,看上去就是普通的镖局走镖。 队伍出了繁城,一路东行,夜里没有在任何城镇投宿,都是野外扎营。 为王府办差,又有秦鸣压队,王府侍卫自是遵命行事,镖师们也不敢表现意见。 一连十日下来,众人也难免有些疲惫。 秦鸣看出了这点,第十日傍晚,队伍行至一片空旷的山谷,他叫停了队伍,让大家生火休整,夜晚不再赶路。 众人卸了行李,各自找了地方歇息。 刚出发时,那些同行偶尔会找机会同水乔幽打听她的事,时日久了,他们见她这人寡言少语,说话从来不会超过五个字,人看着又呆头呆脑,便纷纷对她失了兴趣,这几日已经没人再往她身边凑了。 水乔幽丝毫不在意这些,独坐一隅,目光扫视到安王府的侍卫,心中有些钦佩。 十日的长途跋涉,他们明明已经都露出疲惫之色,依旧是行动有序,有规有矩,比旁边那些常年行走江湖的镖师,状态还要好些。 她准备收回视线,眼角余光看到有一少年也在看他。 那少年大概二十来岁,脸上有着超出年龄的老成,见她发现,也不心虚,自然转了视线。 仿佛他的目光刚才只是不经意掠过她。 水乔幽听过秦鸣叫他,封常。 据她这些日子对外界的了解,封,这个姓氏,在北方并不常见。 她偶有听秦鸣吩咐于他,他答话的口音却又像是北方人,甚至很像繁城本地人。 这次同行,也不是她第一次见他。 他看她,或许也是认出了她就是那日在街上接了他一个馒头的人。 然而,同行十日,他却没有找她说过一句话。 他不找她,水乔幽自然也是不会主动去同他说话的。 水乔幽也不再看他,慢慢吃起了手里的干粮。 睡到半夜,浅眠的水乔幽忽然睁开了眼睛。 屏住呼吸一听,确认对面丛林里有异响。 这日队伍已经走出安王管辖范围,防卫一事,众人比平日更上心些。警觉的秦鸣也听到了声音,动作利落地起身,冷声吩咐,“戒备。” 守夜的人连忙叫醒了睡觉的同伴,所有人迅速进入警戒状态。 来的是一群山匪,人数不少,估计是早就盯上他们了。他们本来想要偷袭,见他们已经有了戒备,也没打退堂鼓,为首之人不废话,干脆挥手命人动手,抢占先机。 山匪心狠手辣,信心满满,对财物志在必得。 交上手后,他们的信心开始减弱。 他们没有想到,这次遇到的镖局竟然个个都是狠角色,远非他们之前劫道的那些可比。 水乔幽躲避匪徒的刀时,抽空看了一眼其他人。 安王府的侍卫出手,没有活口。 那个叫封常的少年,身手敏捷,立在一群人中,难掩出色。 水乔幽查看周围的同时,也没分心,右手捏住匪徒的手腕,用力一折,提脚将人给踢了出去。 那匪徒后退两步,陡然眼睛睁圆,停住脚步,手还没来得及捂住脖子,人倒了下去。 他旁边的秦鸣收回剑,冷眼瞥了水乔幽一眼,似乎是在鄙视她这种手下留情的做法。 他也仅仅是瞥了她一眼,手中长剑就又朝另外的匪徒刺去。 水乔幽神情没变,低头望到左手手腕上的菩提珠,下手依旧留有余手。 有王府侍卫和秦鸣在,山匪人数虽多,却难成气候。不到一炷香,就被肃清干净,无一活口。 镖师和王府侍卫都有人受伤,但都没有大碍。 秦鸣命人收拾现场,也没吩咐大家走人,增添了守夜人数。 这晚,没再起风波。 天亮继续赶路,尸体留在了原地,应是另会有人来处理。 接下来五日,队伍又遇到了两次抢劫的,一次明目张胆,一次半夜蒙面偷袭。看他们的身手和做事风格,不是同一波人。 王府侍卫个个身手矫健,又有秦鸣指挥,两次有惊无险。 渐渐的,镖师们也都看出来了,安王府这次护送寿礼,实际上根本用不到他们。 送给天子的寿礼,只要亮出安王府的名号,那些牛鬼蛇神想来也没几个敢打主意。 这也让他们逐渐疑惑,安王府为何还要重金聘请他们。 细细一想,他们这想法对也不对。 人性贪婪,任何事物,利益远超它自身之价时,就必会有人愿意为它铤而走险。 千年琉璃珊乃稀世珍宝,价值连城,还有它既然是送给青皇的寿礼,背后的意义,更是不一般,已经远超它自身之价。 兴许,真的会有人,冒险来犯。 他们估算好风险,准备周全来抢,对护送之人来说,更是麻烦。 用镖局做掩护,再安排好足够的人手保护,似乎的确更为稳妥。 第15章 封常 镖师们担心的事,在到一个叫做春风镇的小镇那晚发生了。 秦鸣领着他们第一次在客栈投宿,客栈不大,被他们包了下来。 四个人挤一间房,水乔幽和三个王府侍卫分在了一起。 下半夜的时候,她出去值夜,封常也从隔壁房间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谁也没说什么。 两个人都被分到了西南角,巡视一番后,水乔幽跃上屋顶,坐了下来。 封常立在院,神色肃穆,眼神有神,注意着周围的一切。 前半个时辰平安无事,两人安静的各占一方,没有困乏。 到了寅时,其他防卫值守的人都有了睡意,水乔幽坐在屋顶上,听到左边有东西划破夜空的声音,极速朝自己靠近。 她下意识身体后仰,一枚映着月色的流星镖从她眼前飞过。 她迅速起身,打量四周,同时出声提醒,“有人偷袭。” 封常已听到动静,腰间吴钩快速抽出。 不过刹那,黑衣人从四面八方而来,杀气瞬间笼罩整座客栈。 这次来的人不是前三次遇到的乌合之众,流星镖开路,值夜的人中,一个姓陈的中年镖师闪躲不及,被击中胸口。 水乔幽快速下去,拉了他一把,帮他避过了直射他咽喉的飞镖,自己却被黑衣人剑指眉心。 她将镖师推了出去,弯腰后退躲避。 这片刻的时间里,秦鸣和其他人已经陆续出来,秦鸣吩咐几人护镖,寂静的夜里兵器碰撞的声音陆续响起。 秦鸣的战力非凡,不出一刻,已斩杀数人。 混战之中,他和水乔幽的距离不知不觉逐渐拉近。 敌人发现水乔幽不是个简单的对手,已经分出四人来对付她。 同行这段日子,众人从未见过水乔幽用兵器,她被四人围攻,情况乍看上去不是很好。 秦鸣瞧着她的方向,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 封常也在旁边,本欲过去,看出秦鸣的心思,没再靠近。 他也没能观察更久,自己这边很快又有了麻烦,再无心他顾。 很快,秦鸣就看出水乔幽那边其实游刃有余。若不是他不杀人,不出十招,他便能脱身出来。 这一次和先前几次一样,秦鸣仍然没能看出水乔幽武功出处。 看着她掌刀劈昏一人,他不再关注她,专心对敌。 两刻钟后,客栈里兵器碰撞的声音停了下来。 本来空旷的院中多了十来具尸体,其中有五具具是自己人,两个镖师,其中就包括那个被水乔幽推开的陈镖头,其他人有不少都受伤严重,就连封常手臂上也挨了一刀,血肉翻起。 四周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无声诉说着刚才的惨烈。 王府侍卫仿佛已经习惯,没人露出悲伤。 镖局吃的江湖饭,众人对这种情况其实也早有预料,但这是此行第一次死人,看着同伴的尸体,有些人心中还是有些凄然。 秦鸣收了剑,吩咐众人收拾残局,站在廊下看着,脸上冷漠依旧。 水乔幽望到陈镖头的尸体,眼神仍然是那种不灵泛的呆滞。 一切收拾好,天边也开始泛亮,队伍没再休息,直接整队出发。 赶了一日路,晚上在野外休息,水乔幽和封常又被分到了一起值守。 巡视一圈后,封常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换药,没有喊人帮忙。 伤在右臂,包扎有些不便。 水乔幽在旁边看到,也未曾上前帮他。 废了一番功夫,将伤口处理好,封常看向背对着他站得笔直的水乔幽,想起昨晚的事情。 昨晚,他没有出手帮他,随后不久,他却帮他躲开了一剑。 若不是他帮他踢飞背后偷袭之人,他现在伤的怕是不止是手臂。 封常的视线又从水乔幽的背影挪到了她的左手。 他先前两次不经意间见到她左手手腕上戴着一串菩提珠,昨晚被四个黑衣人围攻时,他还看见她摸了一下那串菩提。 水乔幽感受到背后的目光,没回头去看。 水乔幽和封常都是话少之人,两人也不算相熟,上半夜过去,两人没做过任何交流。 值守下半夜的人来换班,两人去找地方休息。 封常突然小声说道:“信佛的人就不应该吃这碗饭。” 水乔幽偏过视线,封常则从她身边走了过去,没再出声。 水乔幽并不信佛,过了一息,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才明白封常为何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她听懂了他的意思,没做解释。步到另一边,找了空地休息。 两人再也无话。 第二日,秦鸣一反常态,让队伍的速度慢了下来。 中午休息了一个时辰才出发,在官道上走了二十里左右,见到凉亭。 凉亭周围有不少人马。 许是看到了秦鸣等人,亭中坐着的人走了出来。 乍见前方这么多人,因这几日的经历,众人不免立即起了戒备。 亭中走出的人,正对着他们立在最前面,望着他们,不再向前。 水乔幽目力好,隔着几十丈距离,仍然看出那是位身材挺拔,风姿绰约的年轻男子。 清风拂过,即使是玉佩也压不住的衣袍随风扬起,让人过目难忘。 秦鸣同样看清了对方,放慢了马速,却没停下。 众人只好跟着他,镖师们的心都提了起来。 见到他们靠近,男子带着自己人走到了官道上。 秦鸣保持着速度,双方相隔三丈远时,勒停了宝马。 男子扬起一抹客气的笑意,抬手作揖,“秦护卫,幸会。” 秦鸣没有下马,抬手回了一礼,“劳动萧家主亲自来接,实乃荣幸。” 原来是……自己人? 见到他们攀谈,秦鸣身后的人放松不少。 有佳公子,长身而立。 这便是水乔幽对这相迎之人的第一印象。 “客气,此乃萧某本分。诸位,辛苦了。”萧家主言语谦逊,温文有礼,“前方十里就是闵度城,今晚诸位可在此放心休整。秦护卫,请。” 秦鸣顺着萧家主手指方向看过去,没再多说,提动缰绳,从他面前掠过。 萧家主似乎早就了解他的性子,并不恼怒,自己接过长随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跟了上去。 第16章 萧翊 水乔幽注意到他上马时,没有踩马蹬,姿势利落。 她的视线转到后者旁边的长随身上,那长随背后背的,是一杆花枪。 刚才秦鸣与他的对话,她也听得清楚。 萧家主,闵度城。 走镖几月,水乔幽对江湖有了不少了解。 关于现在江湖上最大的势力,吴江曾同她说过一句话。 一阁一馆四大家,临渊双溪云川天。 刚才那位,就是青国闵度萧家现任家主,萧翊。 据说萧翊十八岁继任萧家家主,掌管萧家七年,已让萧家从四大江湖世家之末升成了第二,仅次于淮国有皇族背景的丹河景家。萧翊精擅花枪,四大世家中的同龄人无人可以超过他。 只可惜,这些年江湖没有高手排行榜,也就不知他武功到底有多高。 这一路秦鸣有意避开热闹的地方,闵度还是他们此行留宿的第一座城。 城中热闹自不是前晚路过的那种小镇可比,进了城,众人发现,闵度比繁城那边陲大城还要繁华热闹不少。 他们进城时,正是黄昏,道路两旁摆满了小摊,上面的东西琳琅满目,行人络绎不绝。 他们一群人进来,不得不放慢马速,这让行在前方的秦鸣脸上出现了一丝隐忍,显然心情不佳。 饶是如此,有镖师的马还是差点撞到行人,引得那受惊的姑娘很是不满,呵斥他们,“没看到人多,在城里跑什么马。” 秦鸣偏头看了过去,目光发冷。 惹出事的镖师连忙向姑娘道歉。 姑娘手握长剑,毫不畏惧和秦鸣对视着,没有理他。 察觉到气氛不对,萧翊也出来道歉,“姑娘说得是,让姑娘受惊了。” 他声音温和,关心询问:“姑娘可有不适?前方不远便有医馆,若有不适,在下让人送姑娘去医馆瞧看仔细。” 姑娘闪避及时,并未伤到,见他态度诚恳,惹事之人也道歉了,她没再和秦鸣计较。 “不用了,街上人多,下次注意点。” 萧翊拱手道谢,“谢姑娘体谅。” 姑娘收回视线,和他们背向而行。 萧翊又向秦鸣解释,“马上就开夜市了,街上人便多了些,秦护卫多包含。” 秦鸣抿嘴不言,继续前行。 姑娘走了几步,看到队伍后面的水乔幽,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惊讶,对着她露了一个友善的笑脸。 秦鸣萧翊行在前面,没有注意到。 水乔幽面对姑娘的笑脸微微一怔,想起她就是她第一次走镖时,和廖云崖、吴江在客栈差点撞到的那位明艳的小姑娘。 后者见她没回应,也没和她说什么,估计是以为她忘了自己,便继续去逛集市了。 看她背影,刚才的不快似乎没让她心情受到影响。 萧翊没有自夸,他将一行人安排在城西的一座大客栈里,他自己也住在客栈,一夜无事。 休息一晚,众人精神看起来都好了不少。 队伍吃过东西出发,萧翊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他那背着花枪的长随跟在他身旁,水乔幽照旧行在后面。 得知闵度萧家家主接下来会和他们同行,镖师们和那些王府侍卫面上的担忧都舒缓了不少。 除了自己的长随萧际,萧翊还带了两个昨夜同样下榻在客栈的人。 一个相貌平平的中年男子,但是面容绷紧,给人一种不好相与之感,然而,出发时,他对秦鸣却是毕恭毕敬。 另外一个是位相貌上乘的少年,也落在队伍后面,就在水乔幽前面一点。少年的脸上还残留着一点稚气,看着不像个外向的人。 他吸引水乔幽注意的是他背后的兵器,两柄四棱铜锏。 这种兵器利于马战,在战场上用来破甲极好。由于分量重,非力大之人不能运用自如。故而,江湖上会用这种兵器的人,应该不多。最有意思的是,眼前的少年身形偏瘦,看着一点不像一个力大无穷之人。 少年也不和其他人说话,直到下午,水乔幽终于听到了萧翊的长随喊他,韩三公子。 再看后者,她在脑海中搜索了一圈,想到了一个善使双锏的人。 青国前平西大将军韩江。 她也很清楚此人绝对不会是韩江。 十年前韩江延误战机,致使青国西边五十里让雍国占领,朝廷下令,韩家全部流放塞北。 再者,韩江如今至少年过半百,眼前之人却是弱冠少年。 水乔幽在听人说起韩家一事时,还听到有人提起,韩门有三子,幺儿天资聪颖。 当时那些闲聊天的人虽未详细说过此事,但特意提到了这韩三公子,想必这韩三公子定有过人之处。 背负铜锏,弱冠年纪,他是韩三公子? 秦鸣的身份是绝对请不动萧家家主的,萧翊为他们护航,定然是安王之意。 那么这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韩三公子,可也是安王手笔? 违抗圣意相助罪民脱逃,可是大罪,安王如此做法,用意为何? 有了萧翊,一行人的待遇也提高了不少。 当晚,他们入了一个小城歇脚。 小镇不大,却是热闹非凡。 他们都被安排在镇上最大的客栈,客似云来。 大概是出于他们的身份的特殊性,再加上他们护送的东西的重要性,萧翊将整间客栈都被包了下来。 仍旧是四人一间房,晚上轮岗。 水乔幽和三个王府侍卫分到了一起,还是前一晚那三个。 她下半夜值守,休息前,秦鸣将她叫去了自己房间。 这是从繁城出发以来,秦鸣第一次单独找她。 水乔幽走进他房间后,见到萧翊也在那。 秦鸣见到她,脸上是习惯性的冷漠,没了之前找她切磋时的戾气和杀气。 他没有多说废话,当着萧翊的面交给了她一个半尺见方的檀木匣子,吩咐她此后负责看管此物,也没告知里面装的是何物。 萧翊坐在一旁,一直看着水乔幽,脸上依旧是那种引人亲近的温和。 水乔幽低头接过匣子,神色不变,听着吩咐,没有多问,也没对萧翊的观察作出任何反应,就像不知他在看她。 秦鸣等了一会,见她没有好奇,让她下去了。 第17章 任务 走出秦鸣房间三丈远,水乔幽视线停留在手里的匣子上。 匣子除去材质,看上去平平无奇。 再一细看,这个匣子好似没有可以揭盖的地方。 水乔幽看到它,想到了大邺曾经传承了墨家机关术的齐沂洛家。 比起匣子,更引人注意的是匣子正中小小的雕刻。 大邺皇室的族徽。 凭着手感,匣子里的东西应当不会太重。 但光凭这道徽印,就可证明这里面的东西不简单。 难道,这是这次安王请动萧翊的原因? 里面的东西才是安王此次献给青皇的寿礼。 水乔幽没有去拆匣子,思索起秦鸣和萧翊此举的心思来。 他们觉得自己更适合保护这样东西? 肯定不是。 既然不是,那就是试探她? 水乔幽拿着匣子走到房间门口,碰到了封常。 两人只是打了照面,没有说话,看上去依旧不熟。 封常住她左边的房间,直接推门进去了。 水乔幽也进了自己房间,将匣子放在枕边。 房里还有人看见了她拿着匣子进门,没人好奇多问,四人似是全都不喜交流,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 月光透过窗纸洒入房间,有些清冷,这夜是个宁静的夜晚。 听着其他人的呼吸声,水乔幽知道这间房里并没有人入眠。 下半夜离换岗还差半个时辰左右,外面忽然传来惊喊。 “走水了,走水了!” 房里其他三人瞬间坐起,黑暗也不能遮挡他们眼睛里的精光。 水乔幽同时坐起,将匣子塞进了袖袋。 出门时,右边房间也有人开门,她这才知,韩三公子住在她右边。 外面已经陷入混乱,所有人都嗅到了这夜色中不寻常的味道。 嘈杂声中有东西划破夜空夹着厉风的声音朝着他们这边急速而来。 刚行至院中的水乔幽停下脚步,偏头望过去。 漫天箭雨洒下,众人急忙躲避。 封常快水乔幽一步出来,已经抽出吴钩,挥刀格挡。 水乔幽不用兵器,只能迅速挪动步子避开。 韩三公子和她走的同一个方向,将她的步伐看在眼里。 他第一次见到身法如此之快的人,看不出出自何门何派。 他注意水乔幽的同时,水乔幽也看了他。 少年手持双锏,那些被他打落的箭矢全被劈断,招式雄浑有力,和他的相貌身形形成极大的反差。 箭雨密集,众人根本无法挪步。 封常躲避之中和水乔幽退到了同一个方向。 看侧面有箭,水乔幽难以躲避,封常抬刀帮了一把。 吴钩挡开头顶的箭矢,他却发现自己无法再躲避直刺胸膛的那一箭。 封常瞳孔扩大,他这是躲不过去了。 电光火石之间,脸上似乎感受到了一点微风,随后便见一只手抓住了箭矢,泛着冷光的箭尖停在他胸口一寸远处。 在月光和兵器的映衬下,那张脸愈发显得清冷。 那双眼睛还是和之前一样,没起一丝波澜。 封常还没回过神,水乔幽低声道:“多谢。” 谢字说完,她扔掉箭矢,人已在他两步开外。 封常也反应过来,躲到了另一边。 箭雨在此时终于告一段落,然而周围却多出了许多黑衣人,让本还算宽敞的院子瞬间显得有些拥挤。 杀气比先前更浓了。 这暗夜来客不在少数,兵器相撞的声音即使是在这样嘈杂的环境里也不能被完全淹没。 黑衣人招招杀机,干脆利落,没有任何花招。 微凉的空气里很快多了血腥味,那样的味道闻着有种说不出的压抑,似乎又可以激起人心中最深处的嗜血。 肉体倒地的声音被兵器碰撞声掩盖,其他人也分不出心思去管那些人。 外面只可用‘混战’来形容,本是空旷的庭院里已有不少尸体。 尽管周遭光线不足,细看还是可以看出双方都有伤亡。 这样的混乱持续一刻钟左右,水乔幽无意间瞥见站在二楼的萧翊,他站在阴影里看着下面,也不知在那站了多久,看着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不知是不是错觉,水乔幽觉得他在看自己。 这种想法刚冒出来,秦鸣解决了后院的麻烦带人赶了过来,萧翊带来的那位中年汉子跟在他身边。 有了他们的加入,前院这边的情况好了很多。 萧翊依旧站在高处,没有插手。 半炷香后,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纷纷倒地,连惨叫声都未来得及喊出,就没了气息。 面对满地的尸体,秦鸣仍旧是万年不变的傲慢冷漠,未被刚才之事影响,长剑一收,冷声吩咐清理现场。 水乔幽状似不经意地抬头望向二楼,萧翊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封常喘了口气,望向斜对面的水乔幽。 经过刚才这么一阵,他已想明白,以他的身手,先前他不出手,他也完全可以避开那支箭。 他在心里嘲笑了一下自己,收回视线去看自己手臂上伤口,经过刚才一番打斗,手臂上的伤又裂开了,短时间内怕是好不了了。 一切都处理妥当,众人陆续回房继续休息,巡夜的则继续巡夜。 水乔幽还要值夜,没再回房,望着封常的背影,她低头瞧了一下自己放着匣子的衣袖,面上神色没有变化。 她正要收回目光准备找个地方待着,见韩三公子倚靠在斜对面的柱子上瞧着自己。 见她看过来,他也没有慌,和她对视两息,才将视线挪开。他眼里情绪不显,像是只不过无意间和她视线对上了。 一个时辰后,有人来换岗,水乔幽回房,韩三公子依旧站在原地。 晨光升起,那些尸体已经消失不见,地上的血液也被清理的干干净净。 再出发,队伍里少了不少熟悉的面孔,证明着昨晚的事情是真的。 这一次,就连剩下的几个镖师都默契的没再多说一句不该说的话。 他们都已清楚一点,只管做好分内之事。 爬过一段较为陡峭的山路,萧翊让队伍稍作休整。 众人皆是就地而坐,水乔幽就找了一个较远的地方,一个人待着。 解下水囊,发现水已经全部喝完。 她正想着要不要去补给点,一个水囊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第18章 信任 水乔幽抬头,看见封常。 封常举着水囊没说话,意思再清楚不过。 须臾,水乔幽将水囊接了过来,大口喝了一口水。 封常在她旁边坐下,视线投向同萧翊秦鸣在一处的中年汉子,低声介绍,“那人昨日使的是太华剑派的招式,看他的年纪,应是太华剑派的破天剑石旭。” 水乔幽没有否认自己刚才在看那个被萧翊等人称为石大侠的人,她将水囊还给封常,有礼道谢,“多谢。” 她没否认,也并未趁机打听什么。 “不必。” 封常见他这种态度也不在意,掏出金创药开始给手臂换药。 旁边的水乔幽没有去帮忙,望向远方发起呆来。 封常以为他不会再和自己说话了,他同样不是个多话的人,水乔幽不问,他也不知说什么,就没再开口。 直到伤口处理好,旁边神游的人突然出声。 “北方用这种兵器的人,好像不多。” 这是封常听水乔幽说过最长的一句话。 封常抬头,水乔幽正瞧着他搁放在一旁的吴钩。 吴钩相传起于春秋吴国,为吴王阖闾所造,是为适应吴国地形而生的一种兵器,多次演变,刀身形似柳叶,在地势平坦的北方的确少用。 封常情绪未有波动,答道:“初学武时,用着顺手,就选了它。” 水乔幽似是只是随口一说,他这么说,她也没再多说。 两人之间又沉默下来,坐了会,前面秦鸣吩咐继续赶路。 起身时,封常低声说出了那句在嘴边滚了几次的话,“昨晚,多谢出手相助。” 虽然她可能是因为他先出手帮忙,才会救自己,但她救了他是事实,先前也算帮过他,他应当道谢。 水乔幽没将这事放在心上,“举手之劳。” 话未落音,她已走人。 封常望着她的背影,在心里嘲笑了一声自己。 很快队伍就再次出发,日暮时分他们来到了一个荒凉的村子。 说是荒凉,都是夸赞。 从村头走到村尾,他们都没有看到任何一样活物,遍地都是火烧过的痕迹。 地图显示,前方三十里都没有可以住店的地方。天色不早,秦鸣便让众人在此处休息过夜。吃了自带的干粮,休息的休息,守夜的守夜。 水乔幽寻了个偏僻的地方独自坐着,孤僻的韩三公子坐在离她三丈远处闭目养神。 入睡前,有见多识广的镖师说起此处经常有土匪袭扰,这村子就是被土匪抢夺烧掉的。 荒芜之地,本就不安全,他这一说,谁也不敢熟睡。 提着心熬了个上半夜,大家陆续都有些熬不住了。 昏昏欲睡之际,黑夜中传来轻微响动。 水乔幽睁开眼睛,人没有动。 黑夜中,也有其他人睁开了眼睛,但同样没动。 混在夜色中的身影慢慢变得清晰,秦鸣声音响起,“戒备。” 这晚来的人,比昨夜到客栈的还多。 现场瞬间便是刀光剑影。 封常出手果断,毫不留情。 水乔幽没有兵器,只是徒手将他们重伤却又不致命。 奇怪的是,那些黑衣人仿佛是不知疼痛一般,没死的前赴后继地上。 韩三公子到了她这边,帮她挡去了不少危险。 另外一边破天剑石旭得了萧翊指示,也到了她这边。 两人的帮忙看似让她轻松了不少,敌人却看出了反常。 对方头领朝自己人打了个手势,冲向水乔幽的敌人霎时增多。 水乔幽目光在韩三公子和石旭身上扫了个来回,面上没有情绪露出,专心应付着眼前的危险。 封常本就离她不远,见她这边情况不妙,也尽量靠近她这边。他看她动作,犹豫须臾,提醒道:“这种时候,你不杀他们,死的很有可能就是你。” 说话间,他割断了被水乔幽折断手腕那人的脖子。 水乔幽没有阻止。 他说的的确不错。 水乔幽被逼的离众人远了些,她夺过敌人的剑,剑尖轻轻一抖,染上了鲜血。 只是,她出手依旧留有余地,没有杀人。 手上有了长剑,她游走在危险之中,却如闲庭信步。 韩三公子和封常眼里都不同程度的闪动,他们之前见他不用兵器,皆以为他外家功夫更厉害,不擅兵器。 现下看来,他们想错了。 水乔幽使用的皆是一些基本剑式,可她身形快,这让基本剑式变得不再简单。 韩三公子和封常仍旧看不出来,她师从何派。 敌人见她这边久攻不下,围攻她的人也越来越多。 水乔幽脱不了身,四下看了一遍,她将袖袋里的匣子扔给了离她最近的石旭,“石大侠。” 她这一喊一抛,石旭下意识跃过众人接住了匣子,周边等人都随着水乔幽的动作将视线转移到了石旭的身上。 石旭立马成为了众矢之的。 如此一来,水乔幽这边压力骤减。 石旭拿到东西还没来得及看,已有剑光过来。 旁边的韩三公子没想到水乔幽会有如此举动,短暂讶异后,赶紧跑向石旭身边帮忙。 水乔幽没去研究其他人的心思,抽空瞥了眼旁边。 石旭突然被围攻,有些招架不住,幸好有韩三公子和封常帮手,倒也不至于太过狼狈。 水乔幽收回目光专心应对眼前的人,被逼的直往后退,渐渐远离了三人。 另一边的萧翊和秦鸣已经看清这边的情况,见韩三公子等人也有点吃力,萧翊手握花枪快速来到这边,秦鸣则往水乔幽的方向瞧了一下,人依旧在原地护着千年琉璃珊。 他应是对萧翊的身手很是放心。 若是说韩三公子是少年翘楚,那么萧翊就可以说已是一代大家。 他的花枪,一招一式,如流星赶月,落在旁人眼里,只剩残影。 他出手后,其他三人终于可以稍作缓息。 敌方首领见事情不顺,自己也前往这边,意图缠住萧翊,让其他人趁机抢夺匣子。 萧翊不见慌乱,沉心对阵。 双方交手五十招后,敌人胸口多了一刀两尺伤口,倒退五步,才勉强停住脚步。 环视一圈,看自己人倒下不少,局势不利,犹豫须臾,下令撤退。 萧翊没让人追,收了花枪,接过石旭手中的匣子,看了水乔幽一眼。 水乔幽扔掉手中的剑,主动过来请罪,“林光有负萧家主信任。” 第19章 真礼 萧翊第一次听到林光说这么长一句话,他的声音和往常没有变化,听不出惶恐。 水乔幽右手衣袖被划破了一条口子,上面染上了一点鲜血。 萧翊注意到,没有问罪,反是问道:“受伤了?” 刚才局面混乱,没人注意到她是何时受的伤。 水乔幽顺着他的话瞧向自己的胳膊,“小伤,无碍。” 萧翊没再多说,“将伤口处理一下。” 他转身去了自己的休息之处,没有怪罪林光的失职,韩三公子和石旭跟在他身后一起离开。他身边的长随萧际查看了刺客尸体,见刺客手上均有相同刺青,过来禀报,“家主,是万木秋。” 萧际声音不大,萧翊又走了几步。无奈水乔幽听力好,将他这话听得清楚。 万木秋,很特别的名字。 因其特别,水乔幽听老镖头偶然讲过一次,便记得清清楚楚。 雍国最厉害的杀手组织,也是九洲最有名的杀手组织。 水乔幽直到萧翊走远,才抬起头。 胳膊上的伤口水乔幽说是小伤,实则长有三寸,差点可见骨头。她掏出以前廖云崖给的伤药,撕了衣摆简单处理了一下。 刚处理好,萧际过来请她去萧翊那边一趟。 水乔幽不能拒绝。 萧翊就歇在东头的一间废屋里,水乔幽跟着萧际很快过来。 秦鸣也在里面,韩三公子站在外面,石旭已经没有身影。 水乔幽进门,给两人行了礼。 萧翊和秦鸣都扫了一下她的胳膊,萧翊温声道:“不必紧张。” 随后,他将放在身旁的匣子递给她。 水乔幽低垂视线,看着那只眼熟的匣子没有立即接过。 萧翊似是早已料到她的反应,也不恼怒,反宽慰她道:“我知你心中顾虑,今日之事,你处理得很好,不必自责。” 这话说得善解人意,换个人这任务都不好不接。 奈何水乔幽这人好像一向迟钝,不通人情世故,还是没接。 她仍旧低垂着视线,“林光怕有负二位信任。” 旁边有道目光一直盯着她,像要将她看穿。 水乔幽知道那道视线来自哪里,没有抬头。 四周静默了片刻。 萧翊将匣子又放到了身旁,音色和之前一样,问道:“你可知,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仿佛,他只是和水乔幽闲聊,随便一问。 一息过后,水乔幽恭敬答道:“不知。” 萧翊不怀疑,再问:“可有好奇?” 水乔幽声音不曾滞缓,“不敢。” 萧翊盯着她的眼睛状似多了一层笑意,他的手指在匣子上的徽纹上轻轻扫过,“林镖头可有听闻,大邺地宫。” 水乔幽不过是刚入行的小镖师,这个称呼着实是抬举她了。 她稍抬视线,眼眸里见不到好奇。 萧翊注视着她的眼睛,自己告知,“前朝大邺建国前期,民殷国富,大邺太祖晚年,将大量钱财放置地宫,以保自己死后富贵尊荣。相传。” 说到这里,他略作停顿,过了一会才继续,“大邺太祖地宫,陪葬之物,可保天下百年繁盛。只可惜,多年来,无人知道真正的太祖帝陵座落何处。” 水乔幽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变化,视线落到那木匣之上,似是在问,这和眼前之物有何关系。 萧翊拿起匣子,给她解惑,“这里面放的,便是大邺太祖地宫地形图。” 水乔幽眼里闪现原来如此,很快又恢复如初。 面对人人探索的秘密,个个想要得知的宝藏,她宛如只是听了个故事,听完了,也就过了,没生出任何想法。 “这也是此次,安王真正呈给陛下的寿礼。”萧翊道出实情,再次将匣子递给她,“林镖头,我相信你,定不会辜负吾王信任。” 水乔幽对上萧翊鼓励肯定的眼神,同他僵持片刻,再次抬手躬身,“林光仅是无名之辈,自知能力有限,此等重任,不敢领命,望萧家主另托贤能。” 这是萧翊成为萧家家主后,第一次被人在一日之内连拒两次。 秦鸣立在一旁,一直冷脸审视着水乔幽,没有多话。 萧翊脸上神色未变,随着水乔幽的话落音,周边氛围却似变了。 站在外面的韩三公子往里面瞥了一眼,对水乔幽多了一份端量。 水乔幽从萧翊那里出来,回到原来的地方休息。 刚坐下,封常过来,向她抛了样东西。 她伸手接住,是一个小瓷瓶。正疑惑,封常出声。 “此药外敷。” 水乔幽抬头看过去时,他已转身离开。 水乔幽拿着药瓶,本想还回去,见他走远,还是作罢。 天亮出发,走的地方都是官道,却比其他路段偏僻,晌午他们也没有见到可以打尖的地方。 整条道上似乎只有他们一行人,两边没腰的枯草,衬着一切显得有些凄凉。 值得庆幸的是,一路无事。 天黑之时,终于看到一座客栈。 客栈周边没有人家,应是为方便过路行人专门修建的。 秦鸣和萧翊商定过后,晚上在此处落脚。 客栈生意不好,小二出来迎客,见他们人多,万分热情。 水乔幽进院时,通过门口挂着的灯笼,看到其它马蹄印。 进了客栈,没有看到其他客人。 二楼天字号上房门窗紧闭,没有燃灯,小二告知,那间房已经住人。 看情况,那客人是睡下了。 他们进店,也没引起他的好奇。 就着客栈现有的食材,确认安全后,简单吃了一顿。吃完饭后,秦鸣便吩咐大家歇息。 客栈不大,仍旧是四个人一间房。 经过昨晚的刺杀,同水乔幽一起住的人都已不是先前的面孔。 这次,封常还和她分到了一间房,韩三公子依旧住在她隔壁。 最近这些日子的经历,让大家再也无法如前几日那般轻松。 一入夜,个个都绷紧了心弦,不敢熟睡。 到了半夜,果然又出了事情。 夜晚只剩下或轻或重的呼吸声时,外面有了异常的动静。 闷闷的,像是重物坠地的声音,透过门窗传来,又有点不真实。 黑夜之中,封常第一个睁开了眼睛,另外两人似乎是没听到声音,没有反应。 封常往水乔幽那边看了一眼,她也没醒,封常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第20章 重伤 再听,外面又变得很是安静。 封常也没起身,留心着外面的动静。 直到鼻尖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封常快速捂住口鼻坐了起来。 查看四周,少时,透过月色看到东南角的窗户似有一丝云雾。 他立即下床。 他这样一番动作也未吵醒屋内其他三人,心中暗道不妙。 他放轻动作,先轻拍了水乔幽,“林镖师。” 一声没喊醒,他直接换成了喊他的名字,“林光。” 连拍了三下,水乔幽才睁开眼睛,本就反应迟钝的人眼神更不清明。 封常比了个手势示意她别出声,给她指了门外。 水乔幽明白过来,小幅度甩了一下有些重的脑袋,迅疾起身。 两人又分别叫了另外两人,过了好一会,两人才悠悠转醒。 还没来得及说明情况,有人翻窗进来。 许是没想到屋里还有人能站着,来了动作微缓。 封常最先反应过来,抽出佩刀朝他扔了出去。 来人听到声响,也回过神来,手上掷出三枚燕尾镖。 镖刚脱手,他便被封常的吴钩命中,倒地身亡。 屋内四人动作敏捷的躲避燕尾镖,却不曾想,镖到近前,竟然分裂成了九个,镖上还泛着幽深蓝光。 同时,窗外又有人进来,听到动静,也先甩出三枚燕尾镖。 房间本就不大,五个人让它更显拥挤。 封常反应快,惊险避开危险,刚睁眼的两人反应慢了些,躲避不及。 水乔幽迅速过去,抽出一人配剑将燕尾镖扫了出去。 两人得救,水乔幽本就受伤的手臂上却中了一镖。 她没出声,这种时候,其他人也没注意到。 敌人紧跟着进来,封常上前抽回自己的刀,和来人缠斗在一起。 水乔幽将剑抛还给原主人,另外两人醒神,上前去帮忙。 她望向自己的手,自己利落动手将燕尾镖给拔掉。 地方太小,施展不开。看又有人往这边来,封常抓住机会,破窗而出,另外两人紧随其后。 水乔幽查看了尸体,没有看到昨晚那些人手上的刺青。 今晚的客人和昨晚不是出自同一个地方。 看来,就像萧翊所说,地宫宝藏,世上之人,趋之若鹜。 水乔幽跟上他们,快要踏过门槛时,人轻晃了一下。 这一晃,差点被刀劈中。 刀光让她本能后仰,提脚将人踢开。 她也没再后退,趁着空隙灵敏出门。 他们这么一番打斗,整个客栈已经热闹起来。 萧翊房间也传来打斗声,秦鸣在对面走廊上,高喊保护琉璃珊。 许是迷药起了作用,走出房门的自己人没有进客栈时多。 今夜客人很多,不少都往水乔幽这边凑。 不仅是她这边,和她隔的不远的韩三公子也被几人缠住,自顾不暇,不再能同昨晚那般来帮水乔幽,石旭那边更是连出门都是困难。 天字上房,客人好似睡死了,依旧一片黑暗,门窗紧闭。 打斗之中,水乔幽被堵的渐渐远离其他人。 韩三公子终于脱身,眼睛找了一圈才在最西边的角落里看到她,也正好看见长剑贯穿她腹部。 长剑刺入身体的那刻,人还没有感受到疼痛,水乔幽聚集内力于右手,击向对方胸口。 黑衣人长剑脱手,被击退出去,掉下二楼。 水乔幽想迈脚,整个人脱力单膝跪倒在地,疼痛开始蔓上脑子。 她咬牙拔出长剑,长剑掉落,她再也没有力气,整个人倒下,看着四周人影晃动。 “呵呵。”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忽然闯了进来,与周边情景格格不入。 那声音的主人没有这份自觉,自顾自地说着:“大晚上的还如此热闹,叶子,你说,难道这就是北地人的热情。” 水乔幽闻着声音看去,对面天字号房不知何时点了灯,里面走出一位身鹅黄长裙的少女。 面对下面的血腥混战,她犹如闲庭看戏,杏眼里只看得见单纯。 其他人听着她的问话,反射性的朝她身边看去。 只见她周身漆黑一片,唯有她一人,众人不禁有些疑惑,她所说的叶子是谁。 水乔幽也只看见少女一人,不过她还看见了那少女的肩膀上盘着一条长蛇。 夜色中看不清那蛇的颜色,但她看见了那发光的眼睛和吞吐的信子。 那样的一条蛇盘在肩膀上,少女笑得灿烂纯真。 再看,眼皮有些累了,耳边的嘈杂声也越来越小。少女又说了什么,她听不见了。 “秦护卫,可要我帮忙?” 顾寻影见秦鸣冷眼瞥了她一眼,又转了视线,也不动气,手搭在栏杆上,主动询问。 秦鸣这次连头都没回。 她一点都不在意,他不说话,她便站原地看着。 韩三公子解决自己面前的麻烦,本想去看看林光,顾寻影的出现,让他有些分心。 听她和秦鸣对话,看出她好似是自己人,才再次记起林光,朝她所在的方向找过去。 顾寻影没有帮忙,不过,她出现时,现场已经差不多得到了控制。 不到一刻钟,外面的刺客全部被解决,萧翊的房间也安静下来。 韩三公子径直去了萧翊房间,向他禀告,“林光受了重伤。” 准确地说,他是只剩一口气,已经没救了。 萧翊眼里闪过一抹错愕,这事听着有些突然。 萧翊来到林光身旁时,秦鸣已经站在那里。 刚看到林光的惨状,秦鸣也有几分意外。 毕竟,连他都赢不了他。 秦鸣查看林光的情况,发现他不仅腹部重伤,还中了毒,毒已扩散。见他手上又有旧伤,想起刚才他遭人围攻的场景,再看他的惨状,也说得通了。 他这个样子,明日别说是同行,能不能活到明日都难说。 鱼,另有其人? 萧翊刚过来,秦鸣便转身走人,前往顾寻影的房间。 萧翊面对只剩一口气的林光,心情不知怎的,变得有些复杂。 这件事出乎他的意料,细细一想,这似乎又是他们预料中的结局。 他吩咐人将林光扶进房,沉默地站了一会,嘱咐韩三公子照看,也前往顾寻影的房间。 第21章 临渊 秦鸣和萧翊两人先后离开后,封常来到这边。 韩三公子还在旁边,他也没太上前。 封常进安王府也不过几月,和这里的人都算不上熟,他这人又一向冷情,因此,尽管这些日子时常有人死,他看着也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 现在面对林光,知道他可能马上也会死,他的心情莫名有些沉重。 他开始为何没有发现,他中了毒。 或许,他刚才若是能帮他一把,他也不会如此。 然而,这世上没有或许。 见韩三公子没打算走,封常没让情绪外泄,也没多留。 顾寻影房间没关门,萧翊本想敲门,秦鸣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王爷可已到此地?” 顾寻影端坐桌前,把玩着茶杯,不答反问:“王爷没有传信给你?” 秦鸣被她这话激怒,“你……” “寻影。”萧翊知道两人性子,出声阻断秦鸣,“不得无礼。” 顾寻影见到进门的萧翊,撇了撇嘴。 萧翊在她面前停住,望了秦鸣一眼,问道:“今夜,可有看出不对?” 顾家和萧家是世交,萧翊又是萧家家主,听他聊起正事,顾寻影态度端正起来,“没有。包括你们说的那个林光在内,都没有异常。” 萧翊和秦鸣相互看了一眼。 萧翊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问了秦鸣关心之事,“王爷,已至何处?” 萧翊问话,顾寻影不再唱反调,“王爷没来。” 萧翊直视她的眼睛,也不催她。 顾寻影自觉补充,“王爷会与我们在临渊城会合。” 水乔幽一直以为,那些被带走的死人和重伤之人,都会被扔去乱葬岗。他们若是能得一个葬身之地,安王便已是十分了不起的。 她没想到,自己想错了。 濒死的她没被扔去乱葬岗,反而被送到了药铺。 将她送来的人很快就走了,大夫看她满身是血、要死不活,感觉自己莫名其妙接了个烫手的山芋。 他伸出手去,想要看看她的伤。 眼看就要碰到她,重伤的人忽然睁开眼睛抓住了他的手,艰难说道:“伤口,我可以自己处理。” 大夫被她吓到。 好在手很快被放开,他才好了一点。 水乔幽自己包扎好伤口,再也支撑不住,再次昏迷。 大夫见她久没动静,才壮着胆子过去,给她把脉。 手指放上去,大夫微怔,仔细打量着水乔幽。 这脉象,莫不是……女子。 两日后,远在繁城的闻人方收到秦鸣送来的消息。 林光重伤,命不久矣。 闻人方看着那块玉佩,低声惋惜,“可惜了。” 水乔幽醒来时,大夫也挺诧异,急忙让药童去将刚去棺材铺订棺材的伙计拦住。 水乔幽身边除了她自己和药铺的人,并没有其他人。 问了大夫才知,她已昏迷两日。 送她来的人付了诊金,告诉大夫,若是她死了,就让大夫雇人将她的尸体送回原阳。 水乔幽是大邺人,家在都城西都,虽现地处青国,却已改名原阳。廖云崖问她是哪里人时,因为口音,她只好说出原阳的一个小县城。 安王府早在请他们之前,就已掌握他们的籍贯来历。他们若是身死,安王府会安排人将他的遗体送往家乡。 将她送到药铺后,送她的人便离开了。 水乔幽在药铺的后院又休养了三日,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 大夫让她多在药铺休息几日,她拒绝了对方的好意。 她坚持,大夫不好再劝,给她配了些药,让她带走。 她接过药,给了一锭碎银子。 大夫没收,告知送她来的人付的诊金足够她再在他这里养上半个月。 水乔幽犹豫一会,问道:“那日送我来的人可知,我是女子。” 大夫如实告知,那人将她送这里就走了,之后没再来过,也无人问起她的事。 大夫是个精通人情世故的人,水乔幽还没说什么,他主动道:“您放心,这件事,若是以后有人问起,老朽也不会说的。” 他也不想探究,眼前女子为何要做男子打扮。 他们这些人一看就是江湖人,江湖人的事,他不想牵扯。她这事,就算她不叮嘱,以后他也定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水乔幽拱手道谢,“多谢。” 水乔幽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大夫去药柜给其他客人配药,一转身看到柜台上摆着些许碎银子。 他望向门外,放银子的人早已没了踪影。 离开繁城的前一日,水乔幽已脱离会友镖局。 如今,她也不适合再回镖局。 就安王府对她的怀疑,此时她也不适合回繁城。 不回繁城,这异世似乎也没有她想去的地方。 在药铺休养的几日,她想过这个事情。 最后想到一个地方。 临渊城。 临渊城位处九州中部,地处青桑淮三国交界。 它虽地处三国边界,却是治理有方。商贸繁荣,对来往商旅的检查并不严格。 临渊城因此也吸引了不少江湖人前往,经过多年发展,临渊城自成了一套规矩。 有这些江湖人在,城中一切也更加井然有序,治安良好,最是适合他们这种身份容易带来麻烦的人居住。 那里离她现下所在之地,也不算太远。 从药铺出来,水乔幽准备前往临渊城,想看看自己能否在那里得到一个庇护之所。 临渊城果然如众人所说,广纳四方之士。 城门口来往行人络绎不绝,口音各异,进城没人检查通关文牒,水乔幽轻松进入了临渊城。 为了方便行走,她那日买的依旧是男装。 进城的时候时辰还早,她根据自己的钱财状况在城西选了一间条件一般的客栈暂时住下。 她休息了两个时辰,在落脚的客栈不远处找了个小摊点了碗汤饼。 汤饼还没上,听到旁边桌的几个客人聊起城里的新鲜事。 有客人从东城门过来,恰好遇见东城门那边增添了许多官兵巡逻,听说是有什么重要人物要进城,也不知到底是什么人物。 拼桌的客人正好也从东城门过来,他打听到了更详细的。 听说再过半个时辰桑国平宣王车驾将抵达临渊城。 第22章 通缉 说起这个桑国平宣王,加入谈论的人瞬间变多。 那可是桑国王爷,怎会来临渊城。 提起此人的人透露,听说是受他们青国陛下所邀,前往都城中洛,今日途经临渊城。 桑国平宣王,昭恩。 水乔幽之前对此人有所耳闻。 桑皇昭韩的亲弟弟,精通史诗,才华横溢,年少已有盛名。二十六岁时,又前往陵城拜儒学大家贡晨为师,钻研儒学,数年后,返回桑国都城,协助桑皇管理国事,现年四十又五,多年来,着书多部,深得民心,追随者不少,在桑国威望颇高。 水乔幽作为错世之人,对几国之间这些达官贵人之事都不是很感兴趣。 汤饼上来,她专心吃自己的东西。 大概是因为平宣王要进城,又临近晚上,城西这边也添加了巡街的衙役。水乔幽身上伤还没大好,吃完汤饼后,她没再乱逛,直接回了客栈。 返回客栈,她靠着另一边走,快到客栈门口时,她无意间看到旁边的布告栏上贴了一张通缉令,令上画像竟是半个熟人。 封常。 他被通缉的原由,乃是盗窃。 通缉令就是今日发出的,水乔幽再看街上那些衙役,了然他们应不只是为了保障平宣王的安全才出现在街上。 她没在布告栏前停留,保持原先的步伐,面色平静地掠过它,径直进了客栈。 客栈的位置不是很好,反而显得房里安静。 水乔幽给自己倒了杯水,端在手里却没有喝。 她虽不知秦鸣等人的路线,但这临渊城并不是繁城前往中洛的必经之地。 封常的通缉令贴在临渊城,是他逃往了这里,还是通缉令散发太广,或是,他们一行绕路走了临渊城? 若是……最后一种可能,他们是否已经离开此处? 水乔幽回想今日进城时的细节,城门口对进城之人查得并不严,出城的人反而会被城门守卫盘问几句。 找封常的人应是明确他已进城,或者他就是在临渊城才出事的。 如此一来,不管哪种原因,安王府想必都是安排了人在这边寻找。 她现在留在这里,会不会遇到熟人? 其实不想遇到麻烦,她最好马上能离开临渊城。只是,现在想走,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了。 去了城门口,说不定反而更容易遇上熟人。 水乔幽考虑到自己的情况,仔细思考过后,决定暂时在临渊城过一晚。 既然今晚桑国平宣王要进城,她想安王府的人就算要找人,也不会弄出太大动静。此事和她没有太大关系,她留在此处,或许更好。 这夜,的确无事。 客栈除了可以住宿,一楼大堂也可就餐。 翌日,水乔幽辰时过半下楼,大堂还坐着三桌客人。 有两桌听口音是本地人,同柜台后的掌柜聊起了天。 水乔幽本想去外面找点吃的,无意间听到他们聊的事情,改了主意,在角落的空桌上坐了下来。 客人和掌柜聊的,是城内最新鲜的事。 昨日下午桑国平宣王入城,晚上就在行馆遭遇了刺杀。 这里是临渊城,平宣王才住一晚就遭到了刺杀,消息一经流走,自然成了城内最值得议论之事。 得知平宣王车驾要入城,除了安排官府的人保护,太守赵涟还特意请了临渊城中最有威望的两大帮派帮忙保护平宣王。 没想到,如此阵仗,平宣王还是遇刺了。 也幸好这里是临渊城,平宣王只是受了伤,并无性命之忧。 平宣王受伤,也让原本只打算住一晚的平宣王车驾,今日还要停留一日。 水乔幽对平宣王前往中洛一事本不感兴趣,可这事一出,要出临渊城肯定更难了。 她慢慢吃着东西,回想着旁人嘴里的这个平宣王。 不少人都知道这位才华出众的平宣王昭恩曾亲赴陵城向儒学大家贡晨求学,然而,受天下乱局的影响,昭恩个人对儒学治国的想法并不十分赞成,反而更偏向法家之说,重回桑国后,他所着之书,也多是宣扬了法家的想法理念。 昭恩的确是个有能力的人,且爱国忧民,若桑国能根据他的理念治国,地处九州中心的桑国或许就不会有今日九州最弱之国的苦楚。 可惜,桑皇并没有支持他,也从未真正重用过他。 现今平宣王前往中洛,说是受邀出使青国,实则恐怕是桑皇惧怕青国,舍弃了这个弟弟。 平宣王不受桑皇待见,他的才名,偏又让他收获不少追随者,桑皇看不到他的出色,敌国反而看到了他的光彩。他踏进青国,定会有不少人担心他会为青皇所用。 这对很多人来说,不是一件好事情。 从他被桑皇派遣出使青国的那日,想救他的、想杀他的,应都有不少。 临渊城乃三国交汇处,又一向广纳四方人士,来往人员复杂。 不管是救他还是杀他,这里风险最大,却也是最合适的地方。 平宣王车驾今日还在此停留,是真的因为昭恩伤重,还是有人有意为之。 护送寿礼前往中洛,一行人自从出了繁城之后,路线都是跟着安王府的安排走的。秦鸣领队,也没人敢打听,水乔幽这些镖师都相当于和外界断了联系,她后又一直在医馆养伤,因而桑国平宣王出使青国这么大的事,她也不曾听说。 不然,昨日她定不会选择进入临渊城。 身上盘缠更少了,她身上也没有值钱的东西可以典当。 这种形势下, 她或许还要在这临渊城住几日客栈。 水乔幽看着自己荷包里仅剩的一点银钱,轻轻一笑。 没想到,她来到这异世,最先遇到的难题,是没有钱。 她也从不知道,想要赚点银钱会如此之难。 考虑过后,她打算换到这条路上尽头那间最便宜的客栈。 出了客栈没走几步,又看到巡街的衙役。 她主动退到一旁给人让路,宛如平常百姓。 衙役瞅了她一眼,见她和他们要找的人并无相似之处,就走过去了。 水乔幽确认,他们就是在找人。 只是不知是在找被通缉的封常还是找昨晚刺杀昭恩的刺客。 第23章 相助 她如常继续向前走,没有东张西望。 尽头的客栈比她先前住的那家人更少,掌柜的拿出印着封常画像的通缉令对着水乔幽瞄了一眼, 热情的将人引去了客房。 房间里有的只有榻,进个人就显得拥挤了,秋日里也是一股霉味。 价钱摆在那里,水乔幽没有挑剔。 掌柜的离开后,她将房间里唯一的窗户打开。 窗外是条小巷,对面是民居,房子比这边还高,窗户开了房间里仍是阴暗的。 这样的格局之下,人站在里面还能听到前面街上的喧闹。 在喧闹和霉味之中,水乔幽最后还是选择了开窗。 进了客栈后,她没再出门,晚上在掌柜敲门询问下,点了份客栈的吃食。 比客栈环境更差的,是他们的吃食。 水乔幽慢慢吃了,也没说什么。 吃完之后,要了热水洗漱,换了药,洗漱完,她就吹灯躺下了。 还没睡着,屋顶上传来异响。同时,旁边巷子里也传出声响。水乔幽隐约听见有人说‘没有’,‘去那边看看’之类的。 水乔幽躺在床上没动,没有生出好奇心。 哪知,屋顶上的响动突然停了,紧接着,有人从窗外翻进来,落在榻边。 封常进屋之前,想到了房里可能有人,但他没想到,榻上的人会睁着眼睛。 刚将窗户给掩上,他就意识到不对劲,视线一偏,黑暗之中,两人目光精准对上。 他当机立断上前,将刀架到了水乔幽脖子上,低声道:“别出声。” 水乔幽没出声,偏头看出他用的兵器,心情一时有点复杂。 外面的说话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火光透过窗纸照进来,目力不错的封常看清了水乔幽的脸。 紧张的人瞬间愣住,“……林光!” 外面的人估计注意到了这间客栈,火把停留在窗外。 水乔幽没有出声,视线未动,算是对他眼睛的肯定。 俄顷,外面传出吩咐。 “包围此处,搜。” 巴掌大的房间,除了一张榻什么都没有。水乔幽就算有心想要帮封常,也有心无力。 那些人一旦进来,封常必定暴露。 这里面的情况也是封常没有想到的,环左右看完,他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决定,让他的处境变得更加糟糕。 他现在要想获得生机,就只有冲出去。 可是,对于此事,他并没有几分把握。 水乔幽闻到浓浓的血腥味,不用他说,大概清楚他目前的困境。 周围都被人包围起来,客栈不大,他们可以清楚地听见那些人敲开客栈大门的声音,听见他们的脚步声离房门越来越近。 封常越看水乔幽越像林光,虽然难以置信,眼里却是闪过激动。 这让他改变了主意,收回手里的刀,决定破釜沉舟,直接破窗而出。 水乔幽听见外面的打斗声,在心里低叹一声,抓起枕边的青玉横笛,也翻窗出去。 封常已经做好拼死一搏的准备,突然有人出手帮他制住砍向面门的刀。 封常望着跟出来的水乔幽,大吃一惊。 水乔幽提醒他,“走。” 封常反应过来,没有多说废话,抓住她给他制造出的空档,跃上屋顶。 水乔幽也不恋战,随后就跟上他。 封常跑了一段,扯到腰背的伤,极力忍耐,速度还是慢了下来。 跨越屋顶之间的间隔时,差点失足掉落下去。 幸亏水乔幽眼疾手快,及时拉住他。 封常见后面追兵越来越多,想让他先走,不要管他。 还没开口,左边传来凌厉风声。 他下意识偏头去看,手被水乔幽扯过,整个人跟着她的力道,倒向侧面。 九节鞭砸在屋顶上,飞起的瓦砾和尘土擦过两人的脸。 封常还没站稳,被水乔幽用巧劲推了出去,落在五步之外。 他们站的地方,水乔幽已经和人缠斗在一起。 封常看着九节鞭,眉头不自知地皱了起来,“顾寻影。” 顾寻影一连挥出三招,都被水乔幽躲过,暂时停了手。 杏眼扫过封常,落在水乔幽身上,笑着道:“原来,真的有同伙呀。” 她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的敌意,让人觉得比她那双眼睛还要单纯。 天色太暗,他们又站在屋顶上,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脸。 听着她的声音,水乔幽想到了‘死’之前,那间客栈中,天字号房的那位客人。 仔细一看,她的肩头似乎真地卧着什么东西。 原来是她。 封常的声音,水乔幽也听得清楚。 顾寻影。 九节鞭。 邬中花门仓城顾。 花门擅毒,顾家家主的九节鞭鲜有敌手。 她是仓城顾家的人。 顾寻影声音落下,眼睛一转,使出玉带缠腰, 九节鞭再次朝着水乔幽挥过来。 封常连忙道:“小心她肩上那条蛇。” 认出顾寻影,封常不提醒,水乔幽也记得她肩上的‘叶子’。 这条蛇的存在很好地弥补了九节鞭防御能力较低的劣势。 水乔幽小心躲避着她的鞭子,抽空看了眼周围。 大量人马正在往他们这边赶来,他们不能在这里耗下去。 她转头对封常道:“你先走。” 顾寻影手里的九节鞭一扫,转向了封常,“今日,你们两个谁也不能走。” 封常伤势不轻,经历一夜逃亡,体力开始不支。站在屋顶上,勉强避开顾寻影这一鞭。 他想远离她,退了几步,背后猝然感觉到一阵凉意。 出于直觉,他逼停自己,向侧方转身,就见刀光擦着他的鼻尖落下。 顾寻影见来了帮手,不再管他,一招回身甩袖,九节鞭继续对准了水乔幽,禁止水乔幽靠近封常。 顾寻影的帮手是临渊城中有名的鬼刀丁六,年近四十,身材魁梧,刀法奇快,乃临渊城中十大高手之一。 他目标明确,专攻封常,后者速度受到伤势影响,一连接了他十招,渐渐有点力不从心。 顾寻影九节鞭舞得密不透风,水乔幽空手一时难以克制她。 封常和水乔幽互望一眼,俩人努力向对方靠近。 第24章 猜到 相隔半丈时,水乔幽转向丁六的方向,顾寻影的九节鞭抡过来时,她身体往后倒,几乎贴到屋顶。 顾寻影的攻击对象瞬间变成了丁六。 顾寻影收鞭不及,丁六为躲避九节鞭,不得不先收回攻击封常的刀。 水乔幽则对封常道:“刀。” 封常没有丝毫犹豫,将手中吴钩抛给水乔幽。 水乔幽接住刀,就着先前的姿势往封常的方向退,退到封常的位置时,她身体直起来一半,左手一把拉过封常,带着他一起往后退。 另一边顾寻影已经收回九节鞭,立即调转鞭子的方向,扫向二人。 水乔幽不慌不忙,抬刀去挡。 刀身被鞭子缠上,顾寻影嘴角微扬,想要卷掉水乔幽手中的刀。 她使出八成功力,胜券在握,然而,水乔幽手里的刀纹丝不动。 她脸色微沉,瞥了一眼肩头,唤道:“叶子。” 盘卧在那里的蛇瞬间朝着水乔幽的脸蹿了出去。 眼看蛇要蹿到水乔幽的脸上,她的刀从九节鞭中脱身出去,砍向那条蛇。 顾寻影来不及诧异,慌忙大喊,“叶子,回来。” 话才说一半,刀和蛇迎面碰上。 顾寻影已经顾不上水乔幽,眼睛直直盯着自己的叶子,伸手想将它抢回来。 蛇反弹回来,顾寻影连忙接住它查看状况。 叶子的身体还是完整的,没有如她害怕的那般断成两节。 她查看后发现它只是被拍晕了过去,提着的心终于落地。 幸好叶子没事,不然她一定将他们两个碎尸万段,给它陪葬。 抬眼望过去,水乔幽拉着封常的身影已经在夜色下变淡。 丁六追了上去,他的轻功不如对方,眨眼之间三人就拉开了距离。 顾寻影盯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知道自己现在去追也追不上了。 她心中冷哼,先暂且放过他们。 她相信他们一定出不了这座城。 水乔幽也清楚他们今晚是别想出城的,带着封常跑了一段,见暂时甩开了追兵,停了下来。 她初来临渊城,对城中不熟,这么一番跑下来,也不知道到了何处。 封常早进城两日,然而两日都是东躲西藏,对这临渊城也没多熟。夜色掩盖之下,整座城似乎哪里都差不多,他也说不清楚他们目前的具体位置。 水乔幽查看周围,猜测他们所处之地应是一片民居。封常的伤太严重了,走路都已吃力,她只好扶着他走。 两人凭感觉拐了两条巷道,见前方有打更人,紧急之下只好跳进旁边院里。 两人贴着墙听着更夫的脚步声走远,准备离开。 封常脚还没提起,再也坚持不住,晕了过去。 水乔幽扶着他,注意到他伤口的血已经滴落在地。 查看他的伤口,知道他此时不适合挪动,必须先给他处理伤口。 小院不大,十分安静,水乔幽凝神一听,没有听到呼吸声。 无人? 她将封常安置一旁,又仔细确认了一遍。 小院的确无人居住,房屋且没上锁。 看西边厢房布置不像有人居住,迟疑短时,她将封常扶了进去。 掏出火折子,看到封常腹部胸口背后各有一道恐怖的外伤,鲜血已经浸透了他的衣裳。 吹灭火折子,水乔幽掏出伤药给他上药。 瓶里的药全部洒完,他那伤口才勉强止血。 没有绷带,她只好撕了他自己的衣摆给他包扎,黑暗之中,她动作麻利,一点也不受影响。 快包扎好时,封常悠悠转醒。 水乔幽在他有反应之前开口,“是我。” 封常潜意识里的戒备退去,心中虽已有八分肯定,却还是和她确认,“林光?” 水乔幽专心忙着手里的事,没有抬头,“……嗯。” 封常错愕万分,真的是他! “你……没死!” 还是他亲眼所见。 水乔幽收回手,回道:“命大。” 那还真是命大。 水乔幽不再多说此事,嘱咐他,“你先在这待着。” 她将空药瓶收好,起身朝外走去。 封常心中有诸多疑问,无奈身体的状况让他说话都很吃力,见她出门,暂时也没再问。 水乔幽出门后,细听着外面的动静。确认外面没人,又翻出墙去。 她沿着他们刚才来的路仔细检查,果然在地上看到不少血滴。 她迅速将血迹给一一清理,清了近十丈,直到岔路口才转身回去。 翻进小院,她又细心将滴落在院子里的血迹也清理了。 开门声响起,封常神经霎时绷紧。 水乔幽出声,“我。” 封常握着刀柄的手松开,等她过来,问道:“这是哪?” 水乔幽实话实说,“不知道。” 不知道他还敢停留! 但是这话从她嘴里出来,好似又没任何毛病。 封常挣扎起身,“我没事了,我们现在就走。” 水乔幽没拦他,只是看着他起身,又看着他很快倒回去,其后才道,“这里无人,你可以先休息会。” 这么一折腾,封常明白现在说走,是自不量力了。 他不再坚持此事,安静两息后,问了最疑惑的事情,“你,为何救我?” 水乔幽手按在腹部,没有立即回答。 黑暗中,两人互相看了好一会儿,就在封常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拿了那个匣子?” 黑暗中,封常脸上线条瞬时绷紧。 水乔幽已经从他气息的变化得到了肯定。 她又问了一句,“既然那是你的目标,那晚为何不动手?” 她此话一出,封常眼里的震惊更甚。 他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她说的那晚是指哪晚。 两人周边安静下来,水乔幽目光没动,也没有咄咄逼人的审问之势,似乎他说与不说他都不在意。她也没别的意思,就是随口一问。 封常想起那晚的细节,良久之后,想明白了。 她能猜到这些实则也不奇怪。 他有些不解,“既然你都知道,为何还要救我?” 水乔幽没答话,转身靠在一旁,闭目休息。 封常一时猜不透他的心思。 他试探道:“你可知道,你今日救我,就是与安王府为敌?” 水乔幽手依然按着腹部,并未出声。 第25章 弄巧 封常继续道:“就算今日我们能侥幸逃脱,此后也会一直遭到安王府的追杀,背上通敌叛国之罪,直至身死。你今日之举,还会连累你身边之人。” 水乔幽清楚他说的是事实,否则那日她也不需要那样做。 过了良久,封常依旧在看着她,闭目养神的她不答反问:“你希望,我将你交出去?” 封常噎了一下。 他若是如此做,他也不会有怨言。 “事已至此,我将你交出,也已无用。” 不大的声音打断了封常的思绪。 安王府想来是宁可错杀,绝不放过,她说得没错,就算他现在将他交出去,他也难说清楚。 他默了一会,诚心道:“你走吧,不必再管我。今晚夜色浓,顾寻影和丁六应是没有看清你的脸,你此时离开,或许能避过一劫。” 以他的身手,没了他这个累赘,说不定还有一丝希望能够逃走。 封常说话仍有些吃力,却还是坚持说完,“今日之恩,我会记住的。若我这次能侥幸活下来,日后必报此恩。” 水乔幽没有受领,“不必。” 顾寻影没看清她,客栈老板见过她,对方有心调查,此事根本瞒不住。 她更没想过让他报答。 “此恩你已还过了。” 水乔幽这话让封常生出疑惑,何时? 他是指先前同行之时,那次的举手之劳。 就算是,他们当时不就已经抵了? 封常还没想清楚,水乔幽问他,“除了顾寻影,其他人,也还在城内?” 封常先回答了她,“不清楚。” 他是随着安王府的队伍在四日前到达临渊城的,队伍在城中停留了一日,秦鸣在萧翊的引荐下见了临渊城中几大高手。林光死了,萧翊将匣子交给了石旭保管,他担心迟则生变,当晚找机会去了他房间。事情败露之后,他在城中躲了两日。 秦鸣和萧翊等人,他也不知他们是否已经离开临渊城。 水乔幽陷入沉思,秦鸣等人真地绕道了临渊城,他们此举,难道也是因为桑国那位平宣王? 他们绕道临渊城,今日她就算不遇到封常,安王府的人得知她来了这里,她也不可能无事的。 她心里想法没有表现出来,换了个话题,“匣子里的东西,是假的。” 她此话一出,封常当即忘了疑惑之事,身体偏向她,“……你怎么知道?” 水乔幽一直都没睁眼看他,也没做答。 封常自己想到了一种可能,“你,打开看过了?” 萧翊和秦鸣先前将东西交给他保管,他有机会打开,知道里面的东西是假的也有可能。 他有些惊讶,他居然能打开那个匣子。 哪知,想法刚落,水乔幽否认了。 “没有。” 封常困惑变深,那他如何确定? 等了一会,没再听到她说话,他明白过来,他不想告诉他。 水乔幽这话冲击力实在太大,封常不死心,“那你如何知道东西是假的?” 水乔幽眼皮微不可见地一动,被夜色掩藏。 太祖地宫,唯一一份图纸最先放在水家保管,地宫宝藏流言传出后,水家先祖就将图纸烧了。 她给他换药时,从他的反应看,那个匣子也不在他身上,应该是没有得手。 她和他说此事,只是想提醒他不要再去冒险。 回想顾寻影的话,他能逃出来,多半不是他武功高,也不是偶然。 “太祖地宫,没有图纸流世。” 那个机关匣看着像是出自齐沂洛家,实则只是仿品。 后世若有人进过地宫,绘出图纸,不应该拿那样一个假匣子来装。 短暂静默后,封常心中再次生起戒备,警惕问道:“你到底是谁?” 他知道林光是一个小镖局的镖师。 可是,一个平凡的镖师怎么会知道这些? 水乔幽自是不会告知自己的名字,也知道他真正想知道的不是这些。 她睁开眼睛,对上他眼里的探究猜疑,平声道:“你放心,你感兴趣的,我没兴趣。” 没等封常回话,她提醒他,“你再动,伤口就会裂开。” 刚说完,她听到外面有了动静。 封常此时哪里在意这些。 他还想问话,水乔幽朝他小声道:“安静。” 封常下意识止声,从她的气息,感觉到了不对劲,凝神去听周围的动静。 黑夜之中传来马车行驶的声音,正慢慢往这边靠近。 两人都放轻了呼吸,不再出声。 过了一会,马蹄声止在院外。 封常望向水乔幽,右手伸向放在一旁的吴钩。 水乔幽没有慌张,起身步到门边,朝外看去。 马蹄声消失不久,院外传来开门声。 透过门纸,水乔幽先看到了一盏灯笼。 随后有深色衣角出现,顺着那衣角往上看,隔着双层门纸和夜色,是一张模糊的脸。 但是,仅从他走路的身姿,便可看出进来的人气质卓绝。 他走进来后,提着灯笼的人跟上他,落在他左后方。 看这画面,他们多半是主仆。 两人直朝主屋走去,走在前面的人眼看就要迈上台阶,突然停住脚步。 身后随从不解,“公子。” 前面的人抬手制止他的问话。 水乔幽的心微微提了起来。 就在她以为他们已被发现时,在原地站了一会的人迈上台阶,进了主屋。 很快,屋里燃起灯火,没有人再出来。 院外也没再传来马蹄声,外面应是没有人了。 水乔幽并未立即走动,依旧谨慎地贴在门边。封常见状,同样保持安静。 半盏茶左右,先前提着灯笼的随从出了主屋,去了东厢房旁边的灶房。 他先是烧燃了灶,再提了水进屋去烧茶,很快又回到灶房。 院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隐隐还可看到火把的微光。 水乔幽知道是那些追他们的人搜到这儿来了。 大门被敲响,拍门的人声音透着不耐烦。 刚进灶房的人出来开门,见门打开,水乔幽右手手指摸着左手手腕的菩提珠,回想进院时看到院落格局。 门口的嘈杂突然消失了,凭水乔幽的耳力,也没能听到他们双方说了什么。 俄顷,外面的人离去,院门重新被关上。 第26章 成拙 院子里的人没有察觉旁边厢房有异,去了主屋回禀此事,很快又从里面出来。 水乔幽看着他进进出出地忙活,放开了菩提珠,眼里多了沉思。 住在如此不起眼的小院子里,安王的人却不敢打扰。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半个时辰后,随从出来守在了门外,主屋的灯还在亮着。 观他步伐,水乔幽肯定他是个练家子。 小院不大,他往那儿一站,周围一目了然。 水乔幽知道现在这院子里住了人,他们留在这儿随时有可能被发现。若即刻离开,定然也会被发现。 水乔幽想到封常的情况和刚才的事情,决定赌一把。 她示意封常休息,自己靠门坐在地上,不再盯着外面。 封常本来整个人都紧绷着,见她如此淡定,不知怎的,也跟着放松下来。 她这般决定,他没提出意见。 两人相隔不远,席地而坐,正在被追杀的紧张感奇异地慢慢退去。 二更天时,院外又响起敲门声,两人瞬间精神了一些。 守夜的人去开门,很快提了个食盒进来,院外没再有声音。 三更锣响,主屋熄灯,外面守夜的人去了东厢休息。 水乔幽听着对面的开门关门声,睁开了眼睛。 封常同样一直没睡,将外面动静听得清清楚楚,知道他们的机会来了。 水乔幽准备起身,察觉不对,猛然看向屋顶。 封常见状连忙跟着停了起身的动作,意识到了什么。 水乔幽望着屋顶,内力汇聚手上。 屋内气氛霎时又绷了起来。 俩人等了许久,屋顶的人并没有出手,他们甚至听不到任何声响。 封常有些怀疑,是不是他们太紧张弄错了。 水乔幽却清楚,上面的人没有离开。 此人也是守夜的,一切,只是巧合? 屋顶多了一个人,水乔幽和封常暂时歇了离开的想法,连抬个手都变得小心翼翼。 一刻钟过去,屋顶的人还是没动作。水乔幽右手又按在腹部,闭上眼睛养神。 封常很是佩服他,这种情形下,他居然还能这般淡然处之。 他是做不到的。 这一晚过得非常慢,水乔幽和封常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坐着,谁也没有出声,听着报更的锣声一次一次响起。 五更锣响过后,水乔幽眼皮动了一下。 五更已到,即将破晓。 屋顶上的高手一直没离开。 白日里想要出去,怕是更难,待在这里,主人要出门还好,否则被发现的可能也会更大。 隔壁传来鸡鸣,暗示着距离晓起越来越近。 西厢房一共三间房,三间房都只有前面有窗。 水乔幽要带上封常一起出去,没有太大把握。 衡量过后,她还是没动。 晓起时分,东厢房的门打开。 屋顶没有任何响动,但是水乔幽知道,屋顶上的人离开了。 灶房又燃起炊烟,水乔幽听着那边的动静继续眯了一会,才睁开眼睛。 她低声问封常,“伤势如何?” 封常不如水乔幽淡定,身心俱疲的他一晚上都不敢闭眼。他还是没听到屋顶的动静,不过听水乔幽问他,他知道屋顶上的人应是离开了。 “好多了。” 伤口虽然依旧剧痛,比起昨晚,确实是好多了。 他问她,“我们现在走?” 他知道现在是个好机会。 西厢房的布置看着像是库房,躲在这里夜里安全,白日里就完全不一样了。 现在不走,风险太大。 水乔幽起身望向院中。 屋顶上的人是离开了,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的目光转向主屋,那边毫无动静,主人似是还没起。 此时封常注意到水乔幽云峰白的衣服上,腰间有一大块血迹,想到他的伤,骤然明白了他为何一直按住腰间。 他伤口裂开了,昨日却没处理一下?因他将伤药都用他身上了? 想到他硬生生熬了一夜,封常的心变得有些沉重。 他们顶多算是见过面的陌生人,一个陌生人为另一个陌生人做到这个份上。 为何? 他想不通水乔幽这样做的原因,不免生出很多猜测。 可他不能否认,他的恩情。 “你的伤,没事吧?” 水乔幽低头瞥了眼腰间,“没事。” 说话间,院门外响起马蹄声。 封常也听见了,精神了一些,“他们要出门?” 水乔幽希望如此,听封常说话气息不稳,改了主意,继续贴着门注意着外面,准备再看看情况。 灶房忙活的随从端着热水进了主屋,紧接着,外面有人送来吃食。 一炷香后,主屋里的主仆二人真地出了门。 二人走向院门,没有往西厢这边看一眼,径直走了出去。 隔着双层门纸,水乔幽依然没有看清前面那男子的脸。 很快,外面马蹄声响起,又渐渐变小。 绷了一晚上的封常,长吐了一口气。 水乔幽却没有立即走,她告知封常,“出了门,只管走你自己的,不管发生什么,不必回头。” 她宛如只是在和一个熟人闲聊,话里听不出特别的情绪。 封常偏过视线,见到是一张偏瘦的侧脸。 那张脸,有些苍白,眼睛和以前一样,显得她有些呆笨,她五官长得其实不错,这些特征却又让她看着非常平凡。 他这人真的太奇怪了。 封常想让她不必如此,话到嘴边,她又补了一句。 “你在,并不能帮我。” 还是先前那个语气。 封常到嘴边的话收了回去。 想起他的身手和昨日的情景,现在的他,的确只会拖累他。 水乔幽没立即走,封常明白她是在确认这里的人是真地离开了,也没催促。 一整夜,她都没有打听过他的事情。 两人一起待了会,封常终是没忍住,犹疑问她,“你……不好奇我是什么人?” 还是说,她知道这些。 水乔幽没看他,“不好奇。” 她回的如此干脆,封常一时不好再说什么。 两人之间再次安静下来,直到半盏茶后,水乔幽蓦地出声,“你先等着。” 说完,自己轻轻开门出去。 门外空无一人,院子里静地落针可闻。 水乔幽这才朝示意封常出来。 她再次同他强调,“记住,只管走你自己的。” 封常想说点什么,张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水乔幽也没有想听他说,翻墙而出。 封常迅速跟上。 第27章 拦路 外面巷道里没有行人,很是安静,水乔幽速度不减,朝着和马车相反的方向而去。 眼看就要到岔路口,一道劲风从左面袭来。 封常一惊,前面一步的水乔幽神色不变,身体后仰,一把拽住他的肩膀,他跟随着她的动作,身体也不由自主的向后倒。 两个人斜着从九节鞭下滑了过去。 封常见是九节鞭,偏头看去。 顾寻影! 他没来得及作出更多反应,身体又随着水乔幽手上的力道,转向了顾寻影那边。正对上后者的脸时,身体开始站直,还没站稳,水乔幽的手转移到他的背上,用巧劲将他推了出去。 惊险时刻,他听到她不大的声音。 “走。” 封常被推出去三丈之远,身体才能由自己掌控。 他急忙回头,水乔幽已经和顾寻影缠斗在一起。 他想回转去帮忙,又想起水乔幽那句‘你并不能帮我’。 他说的,没有任何问题。 当下他不仅不能帮他,反而成了他的累赘。 没有他,凭他的身手,他想要脱身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封常想通这些后,不再多留,全力往前跑。 顾寻影手上动作狠辣,眼角余光看到封常跑走,嘴角微扬,对水乔幽道:“我说过,你们走不了的。” 巷子不宽,不利于九节鞭施展。 顾寻影对自己足够自信,即使先前失手,也没太在意这些。 水乔幽不受她话语影响,右手迎向她的九节鞭。 顾寻影觉得好笑,怎么,他还想徒手接住她的九节鞭不成。 想法刚落,只见水乔幽宽大的衣袖卷上了九节鞭。 短暂意外后,顾寻影那抹轻浅的笑容变成了讽刺,想将她的衣袖撕碎。 她用力一拉,九节鞭纹丝不动。 顾寻影意识到不对,再想用力,水乔幽的手已经绕上她的手腕。 她忙喊,“叶子。” 然而,她肩上那条一向和她配合有加的蛇跟冬眠了一样,没有像往常一样蹿出去。 顾寻影错愕,见它不动,想往后撤,九节鞭还是抽不出来,水乔幽反而先一步捏住了她的手腕。 顾寻影顿觉剧痛,眼看手上九节鞭要握不住,之前跑过去的封常被人拦住了去路。 兵器碰撞的声音格外明显,重伤的封常不敌对方,被打地退了回来。 水乔幽往那边瞥了一眼,顾寻影趁机抬脚侧踢。 水乔幽放开她的手,朝封常跑过去,拉住他的手臂后退,帮他躲开了对方直刺咽喉那一剑。 顾寻影挥鞭去拦,水乔幽背后像是长了眼睛,将封常身体压低,让他从九节鞭下滑过,自己则横身在空中旋转一圈,两人齐齐避开九节鞭。 落地之时,水乔幽又拉住了封常,带着他一起退到了岔路口。 直至两人站稳,也不过一瞬而已。 顾寻影吃了大亏,心里有气,很快便追出来。 水乔幽带着封常,没往前走,又退回到了那个小院前。 不知为何,顾寻影没再出招,只是站在他们刚才站着的地方,揉着自己的手腕看着他们跑。 水乔幽也停下脚步,不再向后。 拦住封常的人缓步走了出来,在顾寻影前方站定。 今早水乔幽没看清那主仆二人的脸,但她肯定他就是那个随从。 她扫过他手里的短剑,剑长约两尺,剑刃不可小觑。 对方毫不避讳她的目光,收剑有礼道:“在下时礼,我家主人请二位留步。” 这客气的话和刚才的刀剑相向截然不同,都让人怀疑刚才的事情是幻觉。 封常望向水乔幽,水乔幽神情未改。 时礼伸手示意他们看身后。 封常顺着他所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后面并没有人。 疑惑不解之时,尽头拐角处响起马蹄声和车轱辘碾过道路的声音。 封常全身绷了起来,再次看向水乔幽。 水乔幽自然也听到了声音,慢转视线,望向尽头。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拐角处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 驾车的是个黑衣少年,容貌能用俊美形容。巷子里气氛紧张,他仿佛没有感受到,没看他们任何一人,专心驾着他的车。 马车由单匹马拉着,车厢不大,车门紧闭,从马到车都很普通。 马车越走越近,封常握刀的手上不知何时起了汗。 水乔幽没受影响,眼神无波,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驾车的少年。 离的近了,俊美的少年,给人一种对世事都漠不关心的感觉。 马车在离他们两丈远处停下,少年这才将目光投向他们,瞧着没有任何威胁。 水乔幽没有出声,静静等着马车里的人露面。 她不说话,封常也没贸然开口。 环视四周,水乔幽的泰然自若让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其实,早在昨晚,他们就被发现了。 林光昨晚的淡然,是因他早就知道他们被发现了。 当时,他们双方都没动作,是对方想看他们能忍耐到几时,林光则是知道出去必定会是这个场面,干脆先让他养神恢复精力。 故而,出门之时,他才会对他说那些话。 他想为他断后,只是自己却再次拖了他后腿。 终是他将他拖累了。 巷子里静了片刻,车门被人推开,使得水乔幽直接对上了里面那人的脸。 隔了一夜,水乔幽终于看清了那张脸。 始料未及,有点熟悉。 她面上没有变化,车里的人也未出现异样神情。 封常进安王府不过数月,没有见过马车里的人,但他见过这张脸。 准确来讲,他见过他的画像。 安王,楚默离。 封常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眼中满是震惊。 安王! 他……怎么会在此地。 封常呆愣许久,想起要提醒水乔幽时,马车里的楚默离在他之前出声。 “你同他,是一道的?” 楚默离五官立体精致,端坐车中,看上去不易亲近,出声却是恺悌君子,不像他的身份那般给人距离感。 顺着他的视线,不难知道他问的是谁。 水乔幽还是平常说话的语气,他问便答:“不是。” “你们交情很好?” “没有。” “那你可知,他是何人?” “不知。” 俩人一问一答,就像熟人日常闲聊,衬的周边肃杀之气不真实。 第28章 选择 这一幕,亦有些出乎时礼和顾寻影的意料。 他们生出了一种错觉,安王平易近人。 楚默离没看封常,仍旧盯着水乔幽的眼睛,继续问道:“既如此,为何救他?” 封常同样想知道这个答案,目光不自觉转向她。 水乔幽视线未动,这一次回答却慢了下来。 楚默离又道:“你救他,就是在与安王府为敌,与整个青国为敌。后果,你可知晓?” 他语气听上去没有威胁之意,更像是循循善诱的劝诫。 水乔幽这次反应跟上了,回答及时,“大概知晓。” 回答此话时,她声音平缓,神情平和。 这很让人怀疑,她是否真的知晓。 楚默离没觉意外,重复了上一个问题,“既然知晓,为何救他?” 水乔幽回答再次慢了下来。 楚默离不再出声,耐心等着她。 一息过后,水乔幽作出解释,“在下无意与安王府为敌,救他,只因他于我,有一饭之恩。” 一饭之恩。 她所说原由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就连想过很多种理由的封常,自己都没想过,他救他,竟是如此! 他没有这种印象,勉强要算,则是他进安王府之前,在街上遇到她,给了她一个馒头。 她说的,难不成就是那日那个馒头? 水乔幽没有任何的夸张情绪,让人不好质疑她话语的真实性。 须臾过后,楚默离问道:“仅是如此?” 水乔幽没做犹豫,“是。” “现在呢?”楚默离的性子似是很好,扫过她染血的衣服,声音不急不缓,“你仍决定帮他?” 水乔幽静默未语。 楚默离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她的回答。 他觉得很有意思,她还真的和之前一样。 他这才瞧向封常,告知她,“今日,你若让开,你可以活下来。” 他视线转回到水乔幽身上,“或者,他走,你死。” 他的语气如旧,决定他人生死的话语从他嘴里出来,就像是在说今日是晴是雨。 水乔幽听出来了,他是在还她那日相救之恩。 一命换一命。 水乔幽不认为那日随手之劳,乃是恩情。 他的伤只是看着严重,她若不帮忙,他也不一定会死。 还有,翌日他走时留下不少银钱,对于当时的她来说,那笔银钱,很是有用。她于他假若有恩,他那日也已还清。 此时,她没有怀疑他的诚意。 她自是不能,再厚颜请他一命换两命。 封常明白,楚默离这话,是在离间他们。但是,若真的能二选一,保下一人,何尝又不是好事。 他诚心对水乔幽道:“林光,你让开。” 水乔幽没看他,也没动。 她这个人,这种时候,看上去还是同以往一样,像是还没想明白这其中利害。 封常也不知,他是否已在思考对方的提议。 心中打鼓,却也希望,他会让开。 楚默离同样没觉得自己一条命可以换他人两条命,适时开口,“你可要想清楚,若是他走,没有你,就他如今的样子,即使能离开这里,应是也走不出临渊城的。” 水乔幽视线稍偏,封常脸色惨白,状态看上去很是不好。 这样的他要走出布下天罗地网的临渊城,的确很难。 楚默离好似看穿了她的心思,又道:“若你想助他出去,你们两个,都走不了。” 没有人怀疑楚默离的话。 这般局势之下,所有人,亦皆认为,水乔幽会选择让开。 整个巷子变得异常安静,安静中又透着诡异。 每个人的呼吸都像是拉长了。 直到水乔幽不高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种氛围。 “我想试试。” 她的话一如既往的简洁,其他人一时都没明白其意。 楚默离望着她,眼睛沉了微许。这变化落在他人眼里,和先前并无二致。 水乔幽似是也没看出来,手指摩挲着左手手腕上的那串菩提珠。 走镖是刀头舔血的营生,吴江主张多信无害,不耽误正事的前提下,路遇道观佛寺,他都会进去拜一拜。 她同吴江第二次走镖时回程的路上,路过一个小佛寺,吴江进去上了三炷香,听香客说旁边开光的菩提珠保平安很是有用,就求了两串。 他将其中一串送给了她,并提醒她以后多积功德,这样菩提珠就会更灵。 她不信这些,想还回去。 吴江劝她就当是为了他带的,毕竟以后他们一起走镖的日子还会很多,他的平安需要他关照。两串他是一起求的,他若不戴,他的那串定是也没那么灵验。 这实在是无稽之谈,可看他说得那般正经,她不好再推。 那串再是普通不过的菩提珠,戴在了她手腕上。 多积功德这事,她不知怎么做。 不过,佛教戒杀。 为了不影响吴江那串菩提珠的灵验,自那日起,她遵守了这一条戒律。 封常误会了。 她本人,并不信佛。 以前是,当下依然是。 水乔幽一直没动,其他人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心中皆诧。 封常也劝说她,“林光,此事本与你无关,你不必赔上性命。” 水乔幽将那串菩提珠取下来,收进了袖袋,“我不喜,欠他人人情。” 今日,她若让开,那这份人情就不算还了,也将一直欠着。 若是如此,她还不如一开始就袖手旁观。 既然她昨晚已经出手,那便应当有始有终。 封常微愣,那所谓的人情,怎能让她做到如此地步。 “林光……” 他话未说完,手臂上多了一股力道。 水乔幽拉着他的手臂,跃上了旁边房顶。速度之快,他都反应不及。 其他人也没想到已被包围的她还会不死心,拒绝安王的好意。 直到她带着封常上了屋顶,时礼和顾寻影才追上去。 楚默离瞧着她离去的方向,坐在车中没动,眼里闪过一抹兴致盎然的笑意。 他没吩咐驾车,马车仍在原地停着。 水乔幽带着封常跃过两户人家的屋顶,前方出现了一个身影。 “鬼刀丁六!”封常很快认出那人,告知水乔幽,“他是临渊城的第二大高手,昨晚和顾寻影一起围堵我们的人。” 第29章 玉笛 水乔幽望着丁六,没有放慢脚步。 丁六见到他们奔向自己的方向,想起昨晚的事情,眼里涌出冷笑。 今日,他们不会再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他握紧大刀,直接迎了上去,断了他们改道的可能。 水乔幽拉着封常跳跃屋顶时,叮嘱封常,“顾好你自己。” 两人才重新踩到瓦片,丁六的刀就到了近前,大刀带起的风吹动了两人的发丝。 水乔幽临危不乱,将封常推向了一旁,自己则躲到另一边。 丁六凌空一刀劈空,劈出的力道震碎不少瓦片。他记得,昨晚就是瘦小的那个碍事,才会导致他第一次替安王办事便失手,他动作没有停顿,反手提撩,斜斩水乔幽。 水乔幽不等站稳,快速往后退。 丁六的刀和顾寻影的九节鞭不同,霸道且快,认准她这个目标,追着她连砍,让她连喘息之机都没有。 封常站稳,处在相反的方向都能感受到他那刀法的狠辣。 两人眨眼便过了十招,水乔幽身法也快,可她手无寸铁,看着就处于弱势。封常替她紧张起来,想要如昨晚一样,将手里的吴钩抛过去。 想法刚起,见水乔幽凌空侧翻,避过丁六的横斩。 水乔幽落在他的方向,没有恋战,准备喊他走。 然而这么一耽搁,时礼和顾寻影追了上来。 顾寻影人未至,九节鞭先挥了出来。 她知道水乔幽身手更好,九节鞭直接攻向重伤的封常。 水乔幽想要帮忙,被同时到来的时礼拦住。 时礼手中短剑剑刃寒光凛凛,招招致命。 丁六已经看出水乔幽身手不凡,也没讲什么不以多欺少的规矩,迅速回刀。 一对二,水乔幽不敢大意,暂时无法顾及封常。封常眼角余光瞥到这边,都看不清他们的动作。 交手了数招,水乔幽为了躲避时礼的短剑后退,丁六一个鹞子翻身,凌空朝她躲避的方向劈下。 封常已被顾寻影缠住,看到此景想要把吴钩抛过去也已不可能。 丁六见水乔幽被自己的刀光笼罩,眼神凶狠,这次他看他怎么躲。 水乔幽抬头,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她满脸惊恐的模样。 骤然,他眼里的笑容消失。 手无寸铁的水乔幽没有惊恐,宽大的衣袖里滑出一样东西,反身那瞬抬手挡住了他的刀。 兵器相撞的声音很是响亮,刀停在她的额心上方一寸。 丁六用上了十成功力,再也不能靠近分豪。 最是让他惊讶的不是水乔幽挡住了他的刀,而是她用来挡他刀的,好像是……一根青玉横笛! 这怎么可能! 其他人也都有些诧异,封常不止一次见过她手里的笛子,从没想到,那竟然可以做兵器。 时礼也认出她手里的是根玉笛。 玉笛挡住了丁六的刀,居然完好无损! 他看出丁六的异样,最快反应过来,手中短剑朝她追去。 水乔幽听到背后的声音,没有慌张,手腕微动,手中玉笛沿着刀刃向上转,丁六想要压制住她,握着刀的手反而开始不受自己控制。 水乔幽身体同时朝左边侧开,玉笛围着刀转了半圈,大刀直接对上了时礼的短剑。 水乔幽抽手,玉笛重重击在丁六后背。 刀尖对准了时礼,丁六试图收招,背后多出一股力道,他整个人猝然向前移去。时礼速度太快,也来不及收手,只能改刺为挡。 刀剑相撞,声音刺耳,擦出了火星。 两人虎口均是又麻又痛,丁六背上那一片也是一阵火辣,手臂都有点抬不起来了。 水乔幽趁机退走,来到封常身边,手中玉笛替他挡住九节鞭。 她一改以往只守不攻的作风,玉笛顺势转了几圈,绕上九节鞭,欺近顾寻影。 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顾寻影抬脚想要踢她,她却比她更快一步抬脚踢了过来,直接将她的动作压制。 顾寻影偏头看肩头的蛇,明明先前还很精神的它关键时刻又像冬眠了一般,趴在那里不做一点回应。 她没来得及生气,九节鞭已经全部被玉笛绕住,她抽不出来一点。紧接着,玉笛还绕上了她的手腕。 水乔幽手中玉笛往她腕关节处轻轻一点,她手腕当即脱力,九节鞭从手中脱落。 兵器脱手,乃是大忌。顾寻影想要换只手去抢回来,手才伸出去一点,水乔幽来了一招蝎子摆尾,她腰间吃痛,被踢了出去。 时礼已经调整好状态,过来帮忙,正好见到顾寻影被踢飞出去,眼看顾寻要跌下屋顶,他只好改道,先去帮她。 水乔幽踢人的腿还没落下,轻轻抖手,绕在玉笛上的九节镖飞了出去,直袭时礼面门,威力丝毫不输顾寻影出手。 时礼本能后仰躲避,顾寻影在他眼前跌下屋顶。 水乔幽落在屋顶上,没看三人,转身拉过封常,“走。” 丁六看她要跑,想要去追,一动背后的痛感蔓延到内脏,手上麻劲还没过去,喉间涌出血腥味。 封常忍住全身不适,努力跟上水乔幽。 就在刚才,他注意到一事。 屋顶上除了丁六,还藏有不少弓箭手。 他们一旦放箭,他们二人恐会被射成筛子。 他不信,林光没有发现。 他试图劝他放弃他,“林光,周围全是弓箭手,你带着我逃不出去的。” 水乔幽头也没回,低声道“现在是白日,他们不会放箭的。” 不会? 封常觉得他根本不了解安王府的行事风格,不知道安王的厉害。 还要再劝,水乔幽跳下了屋顶。 天色已经大亮,街上出来走动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封常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跑出安王府的封锁圈,来到临渊城中正中的街道,那里也是整个临渊城最热闹的地方。 水乔幽带着他穿梭在人群之中,行动没有受阻。 他们又跑了一段,果然没人放箭。 封常后知后觉,水乔幽的肯定并不是随便下的结论。 她是早打算好了路线,算准了时辰。 安王府的人做事再狠辣,也不能青天白日在城里大动干戈。这里又不是安王府的管辖之地,必定更要注意影响。 第30章 逃走 顾寻影跌下屋顶,试图用手撑地,卸掉下坠的重力。手一动,肋骨处传来剧痛,手上支撑不住,整个人重重跌在地。 还没起身,被时礼避开的九节鞭从上方向她砸来。她慌忙滚身躲避,身体撞到后面的墙壁。 想爬起来,发现因水乔幽踢的那一脚,自己断了一根肋骨,右手手腕也不知是因水乔幽打的还是刚刚折的,短时之内,已是红肿不堪。 摔下来时又伤到了脚腕,想再去追他们,也是有心无力。叶子落在她左手边,一点事都没有。 她又痛又气,看叶子也不再如以往顺眼。 水乔幽二人逃走,时礼顾不上顾寻影,直腰迅速追了出去。看到他们跳入人群之中,他抬了一下手,周边的弓箭手再次隐藏回去,自己跟着下了屋顶。 顾寻影瘸着腿慢慢挪回小院门口时,马车还在原地。 看到端坐车中闭目养神的楚默离,向来只有单纯的杏眼里闪过惧怕。 尽管内心想要远离,人还是走了过去。 行到距离马车一丈远处,顾寻影抬手行礼,声音较平常小了很多,“公子。” 楚默离此次出行,不宜被人知晓,时礼等人对他的尊称都换成了‘公子’。 楚默离没有睁眼,亦没出声。 驾车的少年站在马车旁,也不说话。 巷子里静得可怕。 顾寻影之前见过少年两次,记得他好像叫夙秋,她试图从他那里得知楚默离的心情如何。 哪知,他像是没看到她,不给一点回应。 顾寻影顾不得手脚不适,当即跪下认错,“属下失手,罪该万死。” 楚默离仍旧没有给出只言片语。 这下,顾寻影连话都不敢说了,努力忽略肋骨骨折之痛,笔直跪着。 两刻钟后,时礼和丁六也回到小院前,顾寻影仍然跪在那里,小脸发白。 马车不在了,小院大门紧闭,除了她,巷子里已经没有其他人影。 时礼走上前去,询问顾寻影得知,楚默离约一刻钟前便已离开。 时礼明白过来,王爷这是已经预料到他们失手了。 顾寻影脸上冒出不少冷汗,却是一动不敢动。时礼出声,“起来吧。” 顾寻影看向他,不敢起。 “放心,公子并未怪罪你。”时礼以对自己主子的了解,给她解释道:“公子若是要责罚,就不会是让你罚跪这么简单。” 顾寻影将信将疑。 时礼没功夫和她说更多,转头请丁六在寻找林光和封常的事上多费心。 丁六在临渊城中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看顾寻影这种娇弱可人的小美人都跪在这里,想到自己也是两次失手,心中不免有了紧张,庆幸楚默离已经不在这儿。时礼这么说,他不敢有丝毫意见。 他连忙表态,“时护卫,请你转告公子,那俩黄毛小儿,定是逃不出临渊城去,请他放心,用不了多久,我一定将他们抓住。” 时礼点头应下,没再和他们多说,没让丁六跟着,一人离开了此地。 顾寻影望着时礼离开,犹豫了一会,才敢慢慢站起来。 半个时辰后,时礼来到西南方一座不起眼的小院前,敲响了院门。 院门打开,出现夙秋的脸。 时礼知道楚默离在屋里,没敢和他多打听,马上进了院子。 院子不大,格局和他们昨晚住的差不多,时礼直接走向主屋。 楚默离在主屋左边的书房,手里拿着一张纸笺在看。 时礼停在房门外,恭敬行礼,“公子。” 楚默离专心做着自己的事,没有看他。 时礼迈过门槛,禀道:“公子,他们,逃了。” 楚默离手里拿的是关于林光的讯息,是秦鸣刚传来的。他放下手中的纸,眼睛落在上面‘林光’二字上。 时礼低着头,莫名觉得有点冷。没听到他的声音,言简意赅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林光二人混入人群后,他跟了一段路,眨眼没了他们的踪影,他已经让人在全城暗中寻找。 他的声音停下,房间里又恢复先前的安静。 楚默离目光转向左边,书案上摆着一张画像。 昨晚经过两个客栈老板伙计描述,画师绘出的‘歹徒’画像。 昨晚,顾寻影便已派人将画像送了过来。 画师画技一般,和今日的林光只有七分相似。 这张七分像的画像,他看到的第一眼,便认出了那张脸。 丁六的刀别说是在临渊城有名,放眼整个江湖,也有一席之地。 林光身受重伤,还仅用一根玉笛便架住了他的刀,他们三个人拦不住她也就没什么稀奇的。 那日相遇,他倒是没想到,看起来呆呆愣愣的她竟是个如此深藏不露的人物。 时礼没有替自己辩解,客观地给丁六和顾寻影说了两句话。 林光身手了得,轻功更是出色。 楚默离身边轻功最好的是夙秋,时礼回想林光那诡异的步法,觉得当时若是夙秋去追,怕是也比不过他。 这次,是他轻敌了,自请责罚。 不过,丁六的话,他是赞成的。 林光、封常二人,无论如何,逃不出临渊城,若不是桑国平宣王车驾还在城中,他们定躲不了两个时辰。 楚默离听着他对此事的安排,没有怪罪他按下弓箭手一事,将桌上的纸递给他。 楚默离已有多月未曾回繁城安王府,王府之事,闻人远每日会传信告之。后者先前有和楚默离提过有人突然住进王府隔壁一事,也已经来信告知,他以对此人进行试探,前两日还告知了林光重伤离队一事。这次的画像,却是他们第一次见到,从顾寻影嘴里得知昨晚救了封常的人就是林光,有点出乎时礼意料。 秦鸣这次所说,是林光重伤离队的细节。 时礼恭敬接过,快速看完,有些诧异,“这林光受了如此重伤,还中了毒,居然还能活下来。” 楚默离眼皮微抬,“她那是故意的。” 时礼过了一息,理解了他话中之意,想到重伤要死之人几日之后又出现在临渊城,恍然大悟。 那这林光先前所答,可信与否? “丁六可认出,他用的是哪派功夫?” 楚默离的问话,让时礼立马收回散开的心思,知道‘他’乃指林光,答道:“没有。” 说来也奇怪,丁六是个老江湖,和林光算是交手了两次,可都未能辨出后者功夫出自何门何派。 先前萧翊也认不出来,也难怪秦鸣与闻人远看不出。 楚默离没再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时礼有一事拿不定主意,问道:“公子,若是找到林光,留还是,杀?” 楚默离瞥向画像,淡声道:“杀。” 第31章 打算 时礼心中微诧,他们不再从林光身上挖点什么? 楚默离的话,他不敢质疑,“是。” 除去此事,时礼还有一疑惑。 昨夜王爷一早就知道院子里进了不速之客,为何会耐心等上一夜。 时礼本想请楚默离解惑,楚默离此决定一出,他不再多问。 丁六承诺,很快会找到林光和封常,扎根临渊城多年,他是真的有这个自信。 回去之后,他便将顾寻影给的画像散至城中各大门派,除去官府和安王府的人,几乎整个临渊城中的江湖中人都在找水乔幽和封常。 然而,直到晚上,没人发现逃走二人的踪迹。 挂灯时分,时礼回到西南方的小院,同楚默离禀告事情进展。 楚默离站在书案前写信,未发一言,看不出生气与否。 时礼观察着他的神色,同他说起另一件事。 “平宣王伤势已无大碍,车驾明日辰时离开临渊城前往都城,您今晚可还要再与他见一面?” 楚默离搁下笔,“不必了。” 时礼分析道:“您乃诚意邀他,同他再见一面,说不定,他会改变主意。” 楚默离肯定道:“他不会的。” 时礼听他语气,想到平宣王的为人,不好再说什么。 楚默离问起了另一个人,“叶弦思现在到了何处?” 时礼不再想平宣王的事,答道:“武冠侯世子还在闵度城。” “他还在闵度城?” “是的,他好像在那遇到了一位熟人。” 他话刚落,夙秋来敲门,将刚刚收到的飞鸽传书递给时礼。 时礼接过看完,转禀楚默离,“武冠侯世子来信,请您再在此地等他两日。” 楚默离接过信纸,直接放在烛火上点燃,“转告他,明晚子时之前,他到不了临渊城,我们就不必见了。” 一日之久,要从闵度城到临渊城,有点难办。 不过,这是叶弦思的事情。楚默离发话,时礼不敢有异议。 “是。” 楚默离将书案上墨迹已干的信纸装进信封,递给时礼,“将信交给萧翊。” 秦鸣、萧翊一行两日前已经离开临渊城,临走前,他们还向临渊城最大的帮派借了十个高手,补充损失的人手。 时礼接过信,有些担忧,“公子。若陛下知道,我们的人前几日经过临渊城,会不会猜忌您?” 楚默离端起一旁的茶,默不作声。 时礼看着信,继续道:“如今,您又派人护送平宣王前往都城,是否太冒险了些?” 楚默离眼眸微抬,朝着他的方向淡淡一瞥。 时礼顿时意识到自己的逾矩,“属下失言。” 封常跟着水乔幽在人群中穿梭,精神紧绷,几次想劝他不要再管自己,特殊时刻,又怕自己开口会影响他,适得其反。 他也不知道自己跟着他转了几条街,几条巷子,看到了一户人家晾着几件粗布麻衣。 水乔幽掏出几个铜板放在一旁,扯了两件衣服,一件给他,一件套在了自己身上。 两人换衣之后,又在巷子里七拐八拐了一阵,来到了昨日他们暴露的那间客栈的后巷。 昨日水乔幽住的房间还没住人,她留心听了一会周围的动静,借过封常的刀,轻易打开了窗户,带着封常翻窗进屋。 不知是昨日水乔幽的缘故,还是这客栈生意本来就差,这日不仅是这间房没住人,整个客栈一整日都没有生意,掌柜的卧在柜台后面,连身都不想起,更别说要去客房查看一圈。 封常见水乔幽躲回客栈,本觉得不妥,可水乔幽瞧着很是冷静,让人莫名信任。 躲了半个时辰,没被人发现,封常心头也稳了下来。 水乔幽让他休息,这种时刻,他哪里能安心躺着。他看水乔幽一直捂着腰间坐着,想起他的伤,关心道:“你可要先处理一下伤口?” 水乔幽靠坐在墙头,“不用。” 他以为她可能是自己不方便处理,“可需要我帮你?” 只是,他身上也没金创药了。 水乔幽闭目养神,开口还是两个字,“不用。” 白日不同黑夜,尽管房间光线不足,却还是能让人看清人脸。 她闭着眼睛坐在那儿,同以往气质不同,身上仿佛了多了清冷和疏离。 封常看到这样的她,立时不好再出声打扰。 只是,有件事,他很想问问他。 纠结许久,他感觉她没睡着,小声开口,“林光,你……和马车里的人认识?” 水乔幽的确没睡,也没睁眼,“不认识。” 她和他只是先前见过两面,交谈也不过寥寥数语,都不知对方名姓,谈不上认识。 封常听她语气,不像说谎。 那先前,是他感觉错了? “那你可知,那人是谁?” 闭目养神的水乔幽没嫌他话多,好性子的回答:“不知。” 这两个字,也不像谎言。 封常以为他会接着问他同样的问题,等了一会,他没再多说一个字。 封常望着她的脸,主动告知,“今日坐在马车里的人,乃安王,楚默离。” 安王。 水乔幽睁开了眼睛,对上封常的视线。 封常神情肯定。 水乔幽回想今日端坐在简陋马车中的人,通身贵气,心思缜密,同她在繁城中听到的人的确有几分相似。 他在此处,难怪临渊城中的防守会如此严密。 封常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结果她面色毫无变化。 “安王一言九鼎,你今日若是让开,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水乔幽重新闭上了眼睛,清声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并不后悔,自己今日的决定。” 封常没想到她会这般坚定自己的决定,心中微震。 同时,又知自己被他看穿了心思,心中有些羞愧。 他想解释两句,外面大堂掌柜的自己摔碎了一个茶壶,瓷器破碎声和掌柜骂骂咧咧的声音先后传过来。他知这里隔音差,又看水乔幽脸色苍白,不宜被打扰,便将喉间的话吞了回去。 这也不是个聊天的地,俩人接下来都没再说过什么。 封常以为水乔幽打算一直在这躲下去,至少准备先躲过今晚。 天色一黑,她却站了起来,问他,“还能走吗?” 封常没有犹豫,立即起身,“能。” 水乔幽没再说话,直接放轻动作翻出窗外。 两人都已经一日一夜没吃东西,又都身受重伤,她仍然行动自如,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根本不像个重伤之人。 封常深吸了一口气,将不适压了下去,迅速跟上。 水乔幽没说去哪儿,封常跟在她身后,有了先前的经验,也没问她。 封常随着她躲躲藏藏地走了一炷香左右,到了一道高高的院墙下面。 水乔幽确认前后无人后,用眼神询问封常,能不能上去? 封常点头。 两人先后翻过院墙,小心行走在黑暗中。 院墙后是一处很大的宅子,房间众多。 他们到的好像是后院,相对于前面要暗一些。 水乔幽找了间空房,让封常在里面等她,她先去周围查看一下。 封常想到自己和他的差距,没有反对,嘱咐他小心点。 他在房里等了一刻钟左右,水乔幽回来了,喊上他又一起出了房间。 封常看着她的背影,觉得自己也很奇怪。 刚才,他竟然丝毫没有怀疑,他扔下他,一个人走了。 水乔幽轻功卓绝,在屋顶上行走如履平地。宅子里住的人不少,已有护卫巡夜,封常跟在她身后,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怕自己一个不慎,害了两人。 两人在宅子穿梭,不久后,水乔幽带着他躲进了一间类似库房的房间。 休息了一会,封常才想起问水乔幽,“这是哪?” 水乔幽递给他东西,“枫林馆。” 封常一时没反应过来,接过才知是两个果子。 原来他刚刚是弄吃的去了。 黑夜中看不出是什么果子,一咬又酸又涩。 水乔幽自己也在吃,并未嫌弃它们。 这的确不是挑三拣四的时候,封常忍着酸涩,将果子咽了下去。 一口吃完,他突然想起来了。 枫林馆。 那不就是…… “这里是平宣王下榻的行馆!” 水乔幽心态比他好得多,“没错。” 封常拿着果子,咬不下去了。 这和他们昨晚躲到了安王住的地方好像没有太大的区别。 平宣王前晚还遭遇了行刺,行馆周围又增加了守卫。 封常望向水乔幽,知道这里是行馆,他还如此从容,真的是艺高人胆大! 水乔幽注意到他的走神,提醒他,“这些你若不吃,接下来,你至少还得饿上一日。” 封常张嘴几次,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既然知道这里是哪里,想来是知道风险的,现在多说也是无益。 听着她的话,封常将果子重新递到了嘴边。 水乔幽很快吃上手里的果子,靠在墙边休息起来。 封常没打扰她,吃了东西后,主动承担起了守夜的任务。 下半夜,整个行馆变得宁静。 四更天时,水乔幽起身,靠着月光照明,小心撬开了几口半人高的大箱子。 她选了一口放书画的,将里面的书画挪出了一半,让封常躲了进去。 封常明白了,他这是想借平宣王的车驾出城。 水乔幽嘱咐他,“明日出城后,你自己找机会脱身。” 封常听出这话的奇怪之处,“你,不和我一起走?” 水乔幽没有正面回答,“明日送你出城,我们就两清了。” 这一日两夜,封常看林光,已有生死之交的错觉,他这一句话,瞬间将他拉回现实。 不过,他这意思,明日还是会和他一起出城。 这就够了。 水乔幽见他沉默,给了他一句话定心,“放心,没送你出城前,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我相信你。”封常听出她误会了,也没解释,露出浅笑,道:“但我也真心希望,明日若是情况不利,能先顾好你自己。” 水乔幽不再多说,处理好他这边,悄然出了房间。 她拐过两处檐廊,听到脚步声。 她忙退后一步躲避,须臾,有两人一前一后从对面拐角处走出来,行到前方空旷的院子中,看身形是两名男子。 两人在院中停下,前面的男子抬头望天,许久之后,微声一叹。 后面提着灯笼的人问道:“王爷,天象可有不妥?” 水乔幽看着背对着自己站在院中的两人,此人就是平宣王昭恩。 平宣王昭恩低眉,轻声答道:“并无不妥。” 后面的人不太相信,既无不妥,他为何叹气? “其与。”昭恩喊他,“你家中可是还有一位老母亲?” “是的。” “她身体可好些了?” 侍奉平宣王五年的其与没想到他突然会提起这个,更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老母亲身体不好。 他感动道:“多谢王爷惦记,去年蒙王爷恩典,给了属下银钱请名医给家母看诊,吃了一些日子的药,她老人家身体已经好多了。” “你多久没回去看她了?” 说起这个,其与心情有些低落,“去年寒食节过后,我就没再见过她老人家。” 昭恩转向他,道:“明日出了临渊城后,你回桑国去看看她吧。” 其与愣住。 昭恩补充了一句,“回去后,多陪陪你母亲,以后,不必再回来了,也不必再回平宣王府去。” “……王爷!” 昭恩给予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很快,其与从他那个眼神里,感知出了一件事情。 他知道自己,回不去桑国了。 其与想告诉他,他不走,他同他一起留在青国。 昭恩在他之前开了口,“你先下去,我一个人在这待会。” 现在已不是夏日,青国又地势偏北,四五更的时辰,天是有些凉的。 其与感受到周围的凉意,劝道:“王爷,您这几日都没能好好休息。时辰还早,您不如再回去休息会。” 昭恩抬头望天,“不了。年纪大了,觉少。” 其与望着他消瘦的背影,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今年的平宣王,还不到天命之年。 其与没走,“那属下陪您在这站一会。” 昭恩知道他是担忧他的安危,有些风声鹤唳了,这也是他职责所在,不再为难他了。 其与陪着昭恩在夜色站了会,壮着胆子询问一事,“王爷,若是到了中洛,青皇对您许以重利,让您为青国效力,您……可会接受他到招揽?” 第32章 围困 昭恩回眸。 其与低垂视线,不敢与他对视。 昭恩盯着他看了会,不答反问,“你觉得,我会背叛桑国?” 他情绪没有激动,听着不像有气。 其与没有犹豫,抬眼答道:“不。我相信您,不会。” 少时,昭恩收回视线,不再说什么。 其与站在他背后,刚才心虚和坚毅混合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 他真的相信,平宣王是不会背叛桑国的。 可是,桑国可以没有平宣王,青国却不能多一个平宣王。 除了青皇欣赏他这个桑国能人,他还有一个感情深厚的师兄乃青国重臣。 作为桑国人,他绝对不能用自己的意气认知去赌桑国的未来。 水乔幽正考虑是继续在原地等着还是换条路走,忽见其与袖中闪出寒光。 她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定在其与身上。 他要杀昭恩。 再看背对着其与的昭恩,对这一切并无所知。许是昭恩有意想静一静,周围也未见到巡夜的。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 来这异世一段日子,水乔幽作为大邺人,对这一点已经想得很清楚。 四国之事,她并未打算多管闲事。 只是,今日昭恩若死,她想借他车驾送封常出城的打算就白费了。 其与拔刀之时,有过迟疑,两次之后,还是将匕首拔了出来。 水乔幽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将匕首全部拔出时,她袖里的玉笛朝他的手飞了出去。 其与以为自己这次刺杀一定会得手,眼看匕首就要刺入昭恩身体,空中飞出一根玉笛,直接砸在他手腕上,匕首瞬时从他手中掉落。 昭恩听到动静回头,眼前一花,身边多了个人。 水乔幽在其与出声之前点了他的哑穴,一手接住玉笛,一手拉着他右边胳膊反扣在他后背,将他按倒在地。 “你……” 昭恩想问她是谁,才说一个字被跌落在地的匕首吸引了注意力,再看被按着跪在他面前的其与,他眼里闪过错愕。 有了那把匕首,他什么都明白了。 昭恩目光转向水乔幽,“你是赵太守安排的人?” 他知道太守赵涟为了他的安全,往这行馆安排了不少江湖高手。 水乔幽还没想好怎么解释自己的出现,没想到,昭恩自己先给了她一个身份。 他这样认为也好。 她没有否认,“是。” 昭恩没在她身上感受到杀气,再看其与,他未起怀疑。 其与跟了他五年,今年二十二岁,身手不错,做事可靠,保护了他几次,不是个心思重的人。 他知道他这次出使青国,队伍里有不少人想对他不利。但他从未想过,其与会是其中一个。 他想问他为何要这样做,话到嘴边,又觉得这问话多余了。 事情败露,其与被制,无法再反抗,先前好不容易生出的决心,变成了愧疚,他不敢面对昭恩,想说两句歉语,也无法出声。 水乔幽不能在此多耗,否则有人闯进来,她的谎言很有可能就会被识破。 平宣王沉默不语,她大致能猜到一点他的心思。 她没多嘴,直接动手,将其与双手手腕折断了。 她的动作干脆利落,平宣王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收手离开。 她如来时一般,身影瞬间隐入黑暗中,要不是其与还跪在原地,匕首就在地上,昭恩都要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眼花。 昭恩低下视线,又看了其与一眼,再抬眼时,脸上的情绪已经全部收好。 “来人。” 天还未破晓,枫林馆内,桑国随行之人便已开始起来收拾行李,暂放在库房的东西,一箱一箱搬了出去装上马车。 辰时一到,平宣王一行准时出发。太守赵涟亲自候在枫林馆外,送其出城。 楚默离一早起来,时礼来向他禀了这事。 楚默离不打算再见平宣王,也没准备去送行。 时礼又说起逃走的林光和封常,他们暗中搜遍了整座临渊城,还是没有找到人。 他们好像凭空消失了。 楚默离在桌前坐下,拿起筷子,对他的话不太认同,提醒道:“她之前住的客栈,可有搜过?” 时礼一听这话,如醍醐灌顶,“属下这就让人再去搜一遍。” 时礼刚走,夙秋进来禀了昨夜平宣王被身边护卫刺杀一事。 刺客被当场擒获,平宣王没有声张此事,刺客已经被暗中处理了。 一炷香后,时礼回来,有些懊恼。 林光二人,不在那间客栈。 楚默离坐在书房的窗前,手里拿着一本与桑国有关的地志。 时礼回禀完,他的眼睛仍在字上移动。 直到一页看完,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地方。 “夙秋。” 不知隐藏在哪个角落的夙秋立马从门外进来。 楚默离目光从书页上挪向他,“枫林馆,昨晚可还有其他异常?” 夙秋记性一向很好,不需回想,“没有。” 楚默离手指摩挲着书页,“刺客一事,何人发现的?” “当时,现场除刺客外,只有平宣王自己。” 话一说完,夙秋自己察觉到怪异之处。 平宣王昭恩,并不会武。 既然他不会武,是怎么制服刺客的? 绝对不会是赵涟安排的人,若是他安排的人抓到的人,他们早就收到消息了。 难道,平宣王早已察觉此事,提前做了安排? 楚默离没有作声,他听到了自己想听到的异常。 他转头看了一眼书房里摆着的刻漏。 此时,正好是辰时一刻。 平宣王的车驾已经从行馆出发。 “平宣王,还有多久到城门口?” 时礼估算着时辰,作出回答,“两刻钟左右。” 一息过后,他反应过来,“您是觉得,他们会混入平宣王的车驾中,借平宣王出城?” 那页书楚默离没再翻,他将书收了起来。 不是会混入。 他们将整座临渊城都搜了一遍,还是没有他们二人的踪迹,只怕是这两人早就已经在行馆了。 枫林馆周围暗藏了不少江湖高手,外围又有赵涟安排的官差,里面还有平宣王自己的卫队,一般人绝对不会想到往里面闯,也正是如此,时礼和丁六都没有想过去那里找人。 楚默离想起了昨日,水乔幽说那句‘我想试试’时的模样和语气。 时礼和丁六都忽略了,她那个人,可不像是个知道畏惧的人。 楚默离吩咐时礼,“让赵涟想办法,将整个队伍都查一遍。” 平宣王身份特殊,他又特意嘱咐,“让他注意,不能让平宣王不悦,更不能给桑国人留下话柄。” 平宣王的车驾已经出发,这个事情,有点难办。 太守赵涟收到安王的这个命令时,整个队伍离城门口差不多只有一刻钟的路程了,本以为马上可以松半口气的他,头疼了起来。 四周看了看,他庆幸今日自己带的人多,认命地招来信任之人,与他耳语了几句。 很快,赵涟带来的人以桑国人远途辛苦为由,去给他们帮手驾车押运行李。 此次平宣王受邀出使青国,给青皇带来不少贵重的礼品,其中不少都是易碎物品,随行之人不敢大意,一路上都是小心翼翼地看顾着。再说,现在离城门口只有一小段路程,再辛苦也辛苦不到哪去,桑国人便拒绝了青国人突如其来的好意。 奈何,赵涟的人实在热心,硬是抢着去做这些苦力活,将互帮互助的好品行体现的淋漓尽致。 负责押运事宜的人,赶忙将此事告知了昭恩。 昭恩掀开车帘,往后看去,青国人果然相当热心。 他还没说什么,紧跟在马车后面的赵涟驱马上前,主动和他说起了此事,还表达自己只能将送他到城外的遗憾。 说话的同时,他状似不经意的往平宣王的马车里扫了一圈。 昭恩心领他的好意,也想婉拒,话才到嘴边,就见青国人已经将自己人手里的活接的差不多了。 赵涟同样注意到这点,马和人退回到原先的位置上。 前面开路的人,放缓了速度。 昭恩没有忽视赵涟刚才往他车里打量的眼神,前后看了看,热心的青国人看上去对他们带的行李似乎有点感兴趣。 他们……是在找东西? 他这里,有什么东西是他们会感兴趣的,而且,还是突然兴起。 昭恩想不到。 他吩咐自己人,先随他们,看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这话刚吩咐下去,车队后面传来喧闹声。 赵涟遇到这种事比昭恩自己还紧张,立马让人戒备,着人去查看怎么回事。 查看的人没负赵涟所望,很快带着消息回来。 他们要找的歹徒被发现了,丁六正带着人在追,他们刚刚路过后面。 赵涟一听此事,眉头顿时舒展,让自己人停止了小动作,专心专意帮忙。他再次驱马上前,同昭恩解释。 后面那条街有商贩因琐事起了一些小冲突,官府的人正在处理,不是什么大事,请他不必担心。 昭恩颔首,未曾多言。 赵涟退开后,昭恩再次观察了前后。后面的青国人停止了那些小动作,前面开路的人速度恢复了正常。 这样看来,这事和他们的确没什么关系。 队伍出了城门,赵涟不方便再护送,同昭恩作别,目送车驾驶离临渊城。 自从知道平宣王的车驾要过临渊城,他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现在终于将这位送走了,他心头的大石,落下一半。 只是,想到城里还有位贵人,心中另一半大石,怎么也不敢放下。 平宣王车驾走远,赵涟调转马头。 他刚到城门处,人群里突然冲出一个人来,往城门这边而来。 手下人大喊:“保护大人。” 声音未落,此人被人一脚踹下马。 他还没看清踹他的人,他的马已被那人骑出城门口。 这变故,使得城门口,兵荒马乱。 赵涟得到缓冲,当即吩咐,“将人。” 拦下。 话才说一半,又有几人从人群中冲出来,从他们眼前一闪而过。 好在这次走最前面的那人,临渊城不少人都认识他。 长随告诉赵涟,“最前面那人,看着像是丁六丁大侠。” 还有两个看着有点眼熟,城东的双拐张张大侠?斩尘剑刘舵主? 这些人,都是临渊城中的大人物,丁六和双拐张还都是进了临渊城中十大高手排行榜的。 另外那个人,他认不出来,手里好像拿着一只大铁锤。 难道是今年有望冲进前十名的铁樵夫吴保。 能劳烦这样的四大高手一起出手,这歹徒得多可怕。 赵涟脑海中想到了出城前的事,大致猜到了是怎么回事。顾不上自己惊魂未定,立即让跟着自己的人过去帮忙。 他们刚重出城门,时礼、夙秋带着几人骑马从城里出来,越过他们,往丁六他们的方向而去。 赵涟是见过时礼的,看他都亲自出马了,忙抽马鞭追上去。 时礼等人追了一里地左右,看到了逃跑的人。 夙秋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握着一根细长的铁钎。 见丁六还没追到人,他未减马速,握着铁钎的手抬起,将它朝着前面的马掷出去。 他的准头很好,铁钎击中马的后腿,马一声嘶鸣,马上的水乔幽摔下马去。 好在她反应快,就地滚了两圈,卸下不少下坠的力道。 她看向马那边,铁钎插入它旁边的土地,没了半截,马倒在地上,已经站不起来了。 水乔幽捂着腰间伤口站起来,还没跑,丁六的刀到了眼前。 许是找了他们一日一夜,丁六心中有气,比起上一次出手,刀法中杀气重了很多。 水乔幽挥动玉笛去挡时,虎口被震得有点发麻。 这次顾寻影不在,然则,丁六带来的三个人,看着身手并不比她弱。 对付水乔幽这种‘穷凶极恶’的通缉犯,几位大侠不打算同她讲江湖规矩。 三个人观察她与丁六对了三招,见丁六没占到优势,三个人互相看了一眼,一起出手。 四人混战刚起,时礼、夙秋带人追了上来,将她团团围住。 水乔幽对付丁六四人,还算能够应付,眼角余光看到夙秋将那根铁钎轻松拔出来,知道自己这次不会如上次好运了。 刚才他们相隔距离甚远,此人在马上,就能用铁钎掷中她的马,他的身手,只怕要比时礼更加出色。 第33章 浮生 她打量夙秋之时,夙秋也看向了她。 他的神情还是和昨日早晨一样。 从这一点看,他其实和秦鸣有点像。 只是,水乔幽记得,秦鸣是因败给她气得想杀了她,眼前这个少年看她的眼神,更像是她已经是个死人。 水乔幽没盯着他们看太久,注意力很快又回到眼前四人身上。 眼前四人都是高手,即使她此刻不曾受伤,一时半会要从他们四人手中逃脱,也会有些困难。 好在这四人应是很少遇到需要他们联手的情况,四人配合起来少了些默契。 用剑的那个中年男人,比起其他人,还多几分浮躁。 水乔幽看出这点,沉下心来,多分了两分心思对付此人。 她侧头避开丁六的刀,顺势后躺,左手撑地,支撑住整个上半身,右手架住一人的铜拐,右脚踩住了那浮躁之人的长剑。 剩下那人的重锤当头砸下来时,她抽走了自己的玉笛,左手抬起, 身体重力集中右脚,整个人往右边转了半圈起身,避开重锤,左脚也踩在了剑身上,阻止了那人抽剑。就着这个动作,整个人腾空,右脚一抬,踢在那人胸口,人被踢得直往后退,长剑脱手落地。 水乔幽下落在丁六追过来的刀面上,侧翻脱出四人的包围圈。 她那一脚,看着没有太大威力,被踢中的刘舵主后退了五步才勉强站稳,喉间涌出鲜血,胸口气血翻腾。 赵涟追赶过来时,恰好遇到这一抗四的场面,见到刘舵主被踢,他都替他感到痛。再看自己手下的人,赵涟暂时放弃了帮忙的想法,选择靠近时礼,指挥自己的人将水乔幽和其他四人,全部包围起来。 夙秋在旁观看,瞧着这一幕,知道丁六四人要想拦下水乔幽怕还需要点时间。 他轻轻转动握着铁钎的手腕,飞身下马,朝着水乔幽攻去。 时礼抬手示意丁六四人先让开,暂时坐在马上做看客。 夙秋手中的那根铁钎还没到眼前,水乔幽就知道不好对付。 手中玉笛对上它时,碰撞的声音比挡丁六的刀还要重,证实了她的顾虑。 夙秋早就注意到了水乔幽手中的玉笛,见它挡住自己这一击,仍然完好无损,眼里闪过一丝兴趣。 他快速转换招式,铁钎想要弄断玉笛。 一连三招,还是未能成功。 他不再执着此事,干脆避开玉笛,将目标换成了人。 细长的铁钎在他手里,比秦鸣的剑还快,落下的重力却丝毫不逊前面一人用的重锤。 他出招同丁六他们这种江湖大侠亦有很大的区别,招招致命,讲究速战速决。 他的招式奇快,水乔幽重伤未愈,精神紧绷了两日,又打了好几场,体力有点跟不上了。 挡了他二十招杀招后,右手手臂被铁钎狠狠地击了一下,手上差点拿不稳玉笛。 夙秋没给她喘息之机,铁钎一转,眨眼又横扫她的脖子。 水乔幽赶忙后退,没再硬接。 空间有限,她很快就要退到包围圈的外围,这让她的脚步有了一瞬间的滞缓。 夙秋没有这种顾忌,身形更快。 通过他的身形,水乔幽肯定他就是那晚守在屋顶上的那个人。 她内心有些惊讶,此人年纪轻轻,武功,竟比萧翊还高。 退无可退,水乔幽只能再次挥动玉笛去挡,夙秋骤然改了招式,整个人越过她,手绕到了她身后,铁钎用力击打在她背上。 水乔幽整个人被迫往前。 退了三步,听到背后异常的风声,努力转身。 这一次,她挡住了他的铁钎,却没能停下身形,被夙秋逼得又后退一丈,终是力气不敌,单膝跪倒在地,嘴角溢出鲜血。 夙秋手上用力,铁钎沿着玉笛滑到她手边。 铁钎没刃,水乔幽的手却当即划出鲜血,皮肉翻起。 夙秋见她还不松手,铁钎再次敲在她手臂上。 手肘骨裂,玉笛从她手中掉落。 夙秋敲在她后背的那一下,不适感也一同涌了上来。 喉间强咽下的那口鲜血还是吐了出来,本已是强撑的她,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 她看着夙秋用铁钎挑起玉笛,拿在手里端详。 再想往上看,意识溃散,整个人往前倒了下去。 夙秋将水乔幽的那根玉笛拿了回去。 时礼以为他是自己对它感兴趣,没有反对。 回去后,时礼禀报,“林光,死了。” 夙秋将玉笛给了楚默离过目。 楚默离看着玉笛,脸上神色没有变化。 时礼继续禀道:“逃出城的只有他一人,封常未和他在一起,暂时还没找到。” 他们发现林光时,便只有他一人。直到林光身死,封常没有出现过。 楚默离听他说完整件事的经过,拿起玉笛,道:“不用找了。” 他们找了一日一夜都没找到他们,平宣王即将出城时,她暴露了行踪,被围堵抓捕。 怎么会有这种巧合。 “她根本就没想过要出城。” 出城从来不是她的目的,她的目的是送封城出去。 现在,她的目的,十有八九已经达到了。 她居然用自己的命去保一个她说和她没有交情的人的命。 一饭之恩? 她还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时礼看到林光的尸体,却没有见到封常,回想整件事的经过,回来的路上心中已有了些许猜测。 楚默离这么一说,他当即理会了全意。 接连办事失败,时礼自愧,请求责罚。 楚默离没看他,“现下还有事要办,先暂且记着。” 时礼闻言,更加愧疚。 “谢公子。” 请完罪,见楚默离拿着林光的玉笛在看,询问,“林光的尸体,如何处理?” 楚默离手上的青玉横笛面对刀劈剑砍,上面没有一丝缺口,看着不像普通的青玉。 楚默离乃青国皇子,自幼便见过不少玉石珠宝,手里的这根笛子,用的是什么玉,他一时却看不出来。 他想起了前两次见她时的场景,默了须臾,问道:“她是哪里人?” “原阳。” “送回去吧。” 时礼不会对楚默离的吩咐有意见,“是。” 时礼正要下去让人办,楚默离将笛子递给他,“还给她。” 时礼瞥向夙秋,夙秋对这根玉笛似乎很感兴趣。 楚默离注意到,询问夙秋,“你想要这根笛子?” 夙秋摇头,他只是对它有点兴趣。 他出声解释,“这不是一根普通的玉笛。” 时礼转头看向玉笛,它的确不普通,又能挡刀又能挡剑的玉他还是第一次见。 楚默离没作声,听出还有后续,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夙秋看着笛子道:“相传,大邺最后一位大将军水羲和有一样随身兵器,乃是一根青玉横笛,可抵刀剑,坚不可摧,名曰‘浮生’。” 第一次听说浮生时,夙秋很难相信这世上竟然还有可以抵挡刀剑的玉石,他便很想见识一下这样兵器。 可惜,无法如愿。 “水羲和死后,浮生便失去了踪迹,应当是随她埋葬在陵寝。” 昨日听时礼说起林光用的武器的特点时,他就想到了浮生。 今日亲自见识到它的神奇,他更加确认,林光的这根玉笛很有可能就是浮生。 他没想到,昔日的心愿今日实现了。 难道以前大家的猜测是错的,它并没有成为水羲和的陪葬品。 夙秋说的这个人,楚默离和时礼都知道。 大邺允许女子做官,大邺皇朝,曾经出过很多女官,水羲和就是其中一个。相对于其她女官来说,她最是有名。 毕竟能做到大将军这个位置的女子,只此一人。 何况后来,她还被尊为帝师。 故而,大邺大将军水羲和,在史书上,也是个名人。 时礼望向玉笛,没想到这样一根笛子竟然还有这么大来历。 饶是知晓林光的这根玉笛就是‘浮生’,楚默离还是让时礼将它还给了它的主人。 主人已死,它怎么到的她手上,楚默离也没兴趣知道了。 时礼拿着浮生同夙秋一起出门,难免有些好奇,这些连王爷都不知道的秘事,他这么年轻怎么会知道。 夙秋简短回了一句,“书上看到的。” “哪本书?” “不记得,以前在家里的书房看到的。” 他这么一说,时礼疑惑的事更多了。 夙秋是楚默离五年前在外面打仗的时候带回来的,年纪不大,武功却很高,见识也是极广,甚至知道许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时礼等人每次问他,怎么会知道那些,他就说以前在家里书房看到的。 什么样的人家,这么多他们没见过的书。 他们再问他家里是做什么的,家在哪里,他就说忘了。 楚默离不知是知道他的情况还是不在意这些,从没追问过他。 夙秋这么说,时礼也知道,再问下去,便是白问,收了好奇心,拿着浮生先走了。 平宣王的车驾离开临渊城后,在官道上行了两个时辰,两旁的平地变成了山林,天下忽然下起了大雨。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队伍冒雨走了一炷香左右,道路变窄,马车陷入泥泞的道路上,寸步难行。 好不容易走过那最窄的一段路,雨越下越大。 卫队首领对比舆图,让人去周边探查,在左前方一里处发现一处破败的山神庙,首领向昭恩提请,先去山神庙暂避。 昭恩见众人都是一脸狼狈,颔首同意。一行人转道去了山神庙。 在山神庙里歇息了半个时辰,雨仍旧未见变小。 废弃已久的地方,本就环境差,雨一直下,人在里面待着,便觉得闷。 昭恩出了侧殿,去屋外透气。 在屋外站了片刻,雨飘到破败的屋檐下,侍从担心他受凉感染风寒,劝他回殿里。 屋檐下的雨的确变大了,昭恩转身。 就在这时,眼角余光看见庙宇旁边的雨幕里有个身影一闪而过。 不仅是他看到了,侍从也看到了。 后者想看清一点时,雨里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环顾一周,旁边都是自己人,没看出不对。 昭恩继续向前走,见他没跟上来,问道:“怎么了?” “王爷,小人刚才,好像看见那有个身影。” 他有些疑惑,王爷没看到吗? 昭恩顺着他的视线再次看过去,声音如常,“许是雨太大,你看错了。” 他的话让侍从怀疑自己,是吗? 昭恩收了视线走人。 侍从不敢耽搁,赶紧跟上。走了两步,又撇头向那边望去。 一切正常。 许是他真的看错了。 时礼得到楚默离提点,派了人去追平宣王的车驾。 平宣王是青皇请的他国贵宾,如今他已出临渊城,时礼也不好让人去他的车驾中探查,以免被发现,给楚默离引来麻烦。在山神庙追上他们,只好吩咐人暗中跟着他们。 他们没有在平宣王的车驾中发现封常,直到第二日,他们派去的人也没见到有人跑出来。 时礼清楚,这次他们彻底失手了,将人召了回来。 这个结果,楚默离早有预料,没有责备。 叶弦思赶在楚默离给的限期之前的最后一刻钟抵达了临渊城。 辰时,楚默离的马车也离开了临渊城。 林光死在城外的当天下午,时礼就已安排人将他的遗体送往他老家原阳。 棺材要到下葬之前才封,林光这种人,安王府也没必要给他打造上好的棺材,棺材便是简单薄木拼成。 隔日傍晚,负责送遗体的人将棺材临时停靠在路过的义庄。 二更时分,义庄看守人去休息,整个义庄安静下来,水乔幽忽然睁开眼睛,从棺材里爬出来。 她撕了衣摆,靠着棺材简单给自己处理了一下腰间的伤口,忍痛站了起来。 她孤身一人,但她这次出繁城是代表会友镖局被安王府所请,她不能因自己连累无辜之人,必须谨慎处事。 处在阴森之地,她也不害怕,借着月光在义庄里看了一圈,找了一副和自己差不多的尸体,诚心给人道了歉,随后将尸体放进了棺材。 盖上棺材,她没有立即离开,躺在了那尸体原先所躺之地休息。 天亮时,负责运送尸体的人过来将棺材运走,没有注意到,旁边躺着的一圈尸体里,有一具不一样。 第34章 滋事 他们离开后,水乔幽继续躺了一炷香之久,才趁看守人不备,走出义庄。 水乔幽离开一个时辰后,义庄年逾七十的看守人将停放的尸体来回数了三遍,面露困惑。 怎么会少了一具? 他数错了? 再数一遍,还是对不上。 那是他之前记错了? 义庄不远处有个小镇,水乔幽看着自己身上满是血污的衣裳,没进镇子。 原阳和中洛相距不远,再往这个方向走,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她要想避开安王府,目前最好的选择,是离开青国,前往他国。 然而,她现在的身份和通关文牒都已不能用了,暂时要想踏过青国国界,会很困难。 她没在附近停留,直接绕过镇子,选择了向西行。 七日后,楚默离还未回到繁城,晚上在一家小镇的客栈落脚。 刚安顿好,时礼收到了从原阳来的消息。 看了消息后,他立即去找了楚默离。 “公子,原阳那边,没有叫林光的人。” 楚默离在处理文书,手上的笔停下。 “林光户籍所记之地,附近只有一户罗姓人家,罗家并不认识他,周围也无林姓之人。” 原阳、中洛两地相距不远,口音类似。 楚默离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他确定,她当时说的就是标准的两地官话。临渊城再见,她的口音和当时一样。 正是如此,她借平宣王车驾送封常出城,他也未怀疑,她是否本就和平宣王或者桑国有什么关系。 楚默离手上的笔继续在纸上游走,“她是女子。” 他不重的声音,时礼听着,面有错愕。 王爷说的是林光? 林光是女子? 楚默离没再多说,时礼终于肯定,自己没听错。 他连忙敛了面上情绪,“属下这就让人再在原阳查一遍。” 踏出楚默离房间那刻,他心中甚是疑惑。 王爷怎知林光是女子。 他不过是那日见过林光一次,就那一次,他就看破了林光的伪装? 时礼想起自己同林光几次交手,居然都没看出这点。与王爷的眼睛、心思相比,他着实惭愧。 两日之后,原阳的回复再次传了回来。 查无此人。 时礼将事情禀给楚默离后,正在独自下棋的他眼睛落在棋盘之上,准备落下的黑子变成在指尖把玩。 从他脸上看,他对这事似乎并无意外。 时礼清楚,他在想事情,不敢出声打扰。 片刻后,楚默离将手中棋子落下,缓声吩咐道:“通缉林光。” 原阳之事,证明林光户籍作假。 时礼担心,林光这人,身上有秘密,这秘密或会影响王府,乃至青国。 他向楚默离禀告此事,一是觉得后者对此人的态度有些不一般,不敢轻怠,二是认为还是应该好好查查此人,确认利害。 楚默离这话,比他所想,更让人震惊。 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 “您是认为……林光没死?” 这怎么可能呢? 那日林光死时,他就在那。夙秋与他都亲自确认过,林光已无气息。尸体送往原阳时,也确认是她无误。如今,尸体还在原阳,中途并未出过意外。 楚默离眼看棋盘,捡起一颗白子落下,眼角微不可见地扬起。 她既然可以重伤,为何不能假死。 时礼将所有事情回想了一遍,很快想到了先前林光以重伤离队,排除嫌疑一事,前车之鉴让他对林光的死不再那么确定了。 另外,现今尸体已经腐烂,他们也不能再确定那尸体就是她本人。 置之死地而后生! 林光可能是假死脱身这事,时礼格外重视,以最快的速度督促人将她的通缉令下发到临渊城周边各城,经过楚默离提点,他们还着重关注了临靠桑、淮两国的城镇。 这次找人,楚默离提出,要活的。 他们认为,林光若身份有异,既已逃走,安王的管辖范围内,她短期内定是不会再踏足。西北十城,没有张贴通缉令。她若踏入西北十城,不用通缉令,安王府自然也会知晓。 查明林光的行为同会友镖局无关,楚默离未因此事连坐会友镖局其他人。 时礼担心,林光会前往都城。 楚默离听后,直接否决了。至于他为何那般肯定,没有细说。 闵度城的县衙大牢占地不大,女监相对来说更小。 林光的通缉令发出那日,闵度城县衙大牢收押了许多在城门口聚众闹事的,男女都有不少,这让本就拥挤的女监变得嘈杂不堪。 景言君待在角落里睡觉,还没梦到日思夜想的鸡腿,就被吵醒。 睁开眼睛,从小就立志要成为一代女侠的她忽然有点想家了。 她们这牢房一下子塞了十来个人进来,大家连站都成了问题。 景言君为了避免被人挤到,主动往角落里缩了缩,摸着肚子继续睡觉。 牢房里一直吵吵闹闹的,已经睡了好多天的她,没法睡着了。 闭着眼睛假寐了一会,挨到了放饭的点。 她睁开眼睛,借着身形灵活,快速抢到了自己的份子,端回到她的那三分地准备慢慢享受。 坐回去的时候,她注意到,她旁边挨着墙壁坐着的人,还在原地。 牢房昏暗,那人又低着头,景言君看不清她的脸。 她吃了两口,前面的吃食已经被大家抢得差不多了,那人还是没动。 她将嘴里的……粥给咽下去,同她搭话,“今日新来的?” 新来的一动不动,并不做答。 景言君好心提醒,“这里每日只能吃一顿,你再不动,今日就没吃的了。” 坐在那的人还是不吱声,也不动作,显得她有点像是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景言君转头一看,前面吃的已被瓜分完,她也懒得再说了。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虚弱的声音,“多谢好意,我不吃。” 景言君偏头,还是没能看到她的脸。 既然人都说不吃了,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景言君慢悠悠的将碗里的粥喝完,坐那的人,还是先前那个姿势。 在这种地方,出不去,能做的事情就十分有限。 吃完便睡。 景言君试图去梦周公,可这不是个舒服的地,睡得太多的她,实在是睡不着了。 百无聊赖地熬了好久,一转头, 发现旁边的人,不像其他人慌乱害怕,反如老僧入定。 第一日进来就能安之若素,这让她有点佩服她。 到了晚上,睡不着的景言君饿的开始幻想各种想吃的,想了一圈,越想越饿,更睡不着了。 颓丧之际,注意到旁边的人,整整大半日手指都没挪一下,坐那跟个木雕似的。 什么人,定力如此之好。 想法刚落,景言君觉察到一丝不对劲。 她在此人身上感受不到一丝活气。 景言君心头忽然冒出一个猜想。 她,不会是死了吧。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景言君头不由自主地歪向她,手指也慢慢伸向她鼻尖。 水乔幽睁开眼,先见到的是一双闪着好奇的大眼睛,睫毛微微下落,又看到一根纤细的手指。 以为快死了的人突然睁开眼睛,四目相对,景言君吓了一跳。 见水乔幽看自己的手,她莫名多了一丝心虚,立马将手指收了回去,下意识问道:“你没死啊?” 话一出口,又意识到自己这话欠妥,“那个,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看你……看你……” 一声不吭,以为你死了。 越解释越不对,后半句景言君不好说了。 “嗯。”水乔幽没做计较,看出她的确没什么坏心思,“放心,我暂时死不了。” 不知为何,周围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景言君不知要说什么了,“……哦。” 水乔幽也不打算多说,重新闭上眼睛。 晚上的牢房暗的连自己手都看不清楚,水乔幽虽抬头了,景言君还是没看清她长什么样。 闹了一出笑话,她不好意思再去盯着人看,为了掩饰尴尬,她同样赶紧闭眼睡觉。 隔日睡醒,日光从上面那小小的窗户里照射进来,牢房里亮堂了一些。 景言君有点贪恋地盯着日光看了会,转头便见到水乔幽。 她还是靠墙坐着,晚上似是从没动过。 景言君真心佩服她的同时,又冒出新的猜想。 她难道是不良于行? 猜想刚起,看清了水乔幽昨夜被黑暗隐藏的脸。 景言君眼睛越凑越近,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水乔幽听到她人气息靠近,不得不睁开眼睛。 景言君抬眼,两人再次来了个对视。 景言君这次没被吓到,而是惊讶道:“你是女子!” 水乔幽不说话。 景言君脸上扬起善意的笑容,有点激动,“我,你不记得我了,我们之前见过的。在雁城的一家客栈,还有,前段时日,我们还在城内见过。” 水乔幽记得她。 其实昨日她便认出了她,只是没想到她还记得她。 景言君看她不说话,以为她是不记得这些了,也不在意。 “真没想到,我们在这也能遇见。”她骤然有了种他乡遇故人的欢喜,感慨道:“真是太巧了。” 景言君挪了个位置,自来熟地凑到水乔幽旁边挨着她坐下。 水乔幽不喜离人太近。 只不过,在这拥挤的牢房里,她若不想离景言君太近,就只能离其他更陌生的人更近。 地方有限,她任由她坐下。 景言君不知她的心思,闷了好多天的人,一下子变得活泼起来。 “你怎么会是个女的呢?”她盯着水乔幽的侧脸瞧上瞧下,“不对,你生的这么好看,我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你是女子?” 她这话实在没什么逻辑可言,水乔幽精神不济,没有回应。 景言君也不需要她回应,对着她的脸自顾自地研看。 水乔幽任由她看。 景言君看了半天,发觉她脸色白的有点不正常。 “你是不是哪里不适?” 水乔幽随口道:“受了点风寒。” 风寒,那还好。 她不舒服,景言君不好再打扰她,闭上了嘴。 闭嘴没一会,她想到关键问题,忍不住问道:“对了,你怎么会进来这儿?” 她不是镖师吗? 怎么也会进到这大牢。 景言君想起昨日她好像是和其他人一起进来的,她昨日听了几耳朵,那些新进来的人,好像是什么一群人寻衅滋事,当街打架斗殴。 她好奇问道:“你也是同她们一样,聚众闹事进来的?” 景言君眼睛太亮,瞧着水乔幽,大有她不回答她就不挪眼的架势。 水乔幽简短回了一句,“嗯。” 昨日,水乔幽到闵度城东城门外不久,一群流民因想要进城,同守城官兵起了冲突,有流民在混乱之中抢了城门口的几辆贵人马车,冲撞了马车里的贵人。 流民还没走,城里官差来了,按照打架斗殴、寻衅滋事,将闹事的人全部扣押。 误入人群的水乔幽,因穿着和流民相似,也被当作了寻衅滋事的流民,送到了这县衙大牢。 景言君确定了她犯的事,再看她,只觉她们,简直就是难兄难弟。 十日前,她就是因为没忍住手,在城里来了一出扬善惩恶才被抓进来的。 罪名,藐视律法,当街斗殴。 直至今日,她还没能出去。 难过完,她问水乔幽,“你身上有多少银钱?” 这问题同刚才她们聊的,乍听没什么联系。 景言君知道这问题容易惹误会,马上补充解释,“你若是有银子,或许能早点出去。” 水乔幽听明白了,“没有。” “一个铜板也没有?” “没有。” “那你家里人可有银钱?” “没有。” “朋友?” “没有。” “……那你惨了。”景言君同情起她来,“按照青国律例,你这种罪,拒不交罚金,至少要被关上半个月。” 水乔幽情绪如旧,“哦。” 对于她要在这里被关半个月这事,她没太大反应。 景言君看她态度,有点怀疑她没有意识到半个月的严重性。 在这鬼地方关上半个月,人都会疯掉的。 “可能还会更久。” “嗯。” 嗯是何意? 景言君看不懂她,难道是认命了? 同情完水乔幽,景言君霎时想起自己好似也没有比她好到哪里去。 她都已经在这待十日了。 于是,问东问西、说个不停的人,瞬间蔫了下去。 第35章 阿乔 放饭的时候,景言君见水乔幽仍旧稳坐如山,想起她说感染了风寒,主动给她抢了一份吃的。 水乔幽的目光从她递过来的碗上转到她的脸上。 景言君二话不说,直接将碗塞到她手里,注意到她右手缠着绷带。 原来是手受伤了,难怪不上前。 “这里的东西难看又难吃,但若不吃,就只能饿着。” 水乔幽盯着碗看了一会,道:“多谢。” 景言君嘴角扬起,“不必客气。” 水乔幽喝了一口。 景言君坐在她旁边,端着自己的碗,有点期待地问她,“怎么样,是不是很难吃?” 水乔幽抬眼,“……还好。” 她又喝了一口。 景言君目光挪到自己碗里,还好? 水乔幽将一碗粥全部喝完,面上没有一丝嫌弃。 这让景言君有点怀疑自己,难不成真的是她嘴太挑了。 她不好再嫌弃碗里的粥,安安静静吃东西。将自己的粥喝完,她想起一重要的事。 “怎么称呼?” 问完后,她先做了自我介绍,“我,景言君。” 水乔幽望向她。 “我总不能一直唉啊、喂啊之类地唤你。” 水乔幽思索,她应该叫什么。 林光一名,肯定是不能再用了。 景言君一直听不到她回答,凑到她脸边,“你不会……是在想,用什么假名来骗我吧。” 正在想假名的水乔幽脸色不变。 景言君微微一笑,“我知道,你们这些江湖人,最喜欢来这一套。” 水乔幽不再废心思,“水乔幽。” “水乔幽。”景言君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 她上下打量着水乔幽,“我怎么觉得……此名,和你不大适配。” 倒不是这名不好,而是,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人,虽然看着淡雅清幽,但她总觉得,她应该有一个……更有气场之名。 水乔幽没她那么多想法,“父母取的。” “哦。” 那就不好说什么了。 景言君不再纠结此事,“那我以后叫你……乔幽,不行,显得我们太生疏了。” 水乔幽微惑,她们之间不生疏? “小乔?”景言君歪着头看了一会水乔幽,新想到的称呼又被自己否决,“不合适,不合适。” 这名字和她这气场太不符了。 “阿乔。”她终于又想到一个,眼角弯弯,觉得此名不错,“阿乔,这个顺口,以后我就叫你阿乔。” 水乔幽听着这个称呼,一时有些恍惚。 景言君特意再唤了她一次,“阿乔。” 水乔幽没有说什么。 自此,景言君喜欢阿乔阿乔地唤她。 有了水乔幽作伴,景言君觉得牢里的日子也不再如先前那般难熬。 她会武功,在这没人敢欺负她。 水乔幽手上有伤,人又病怏怏的,自第二日,她主动承担起了给水乔幽抢饭的任务。 时不时找水乔幽说说话,每日给她抢顿饭,护着她不被其她人欺负,景言君不再无聊,日子过得比先前快多了。 虽然,很多时候,都只是她在说,水乔幽偶尔简短地回一句,一句还不超过五个字,和景言君的热情相比,她简直是性格孤僻,但是,景言君都没当回事。 水乔幽习惯安静,听她叽叽喳喳,最开始觉得有点吵。听着听着,慢慢的也习惯了。小姑娘又实在热心,她话虽多,水乔幽也不会说什么。 这样的日子,过了五日,牢房里的人逐渐变少,拥挤的牢房宽松了些。 景言君从沉默寡言的水乔幽那打听到她已不在镖局做事。 丢了钱袋的她瞧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出去,难免有些伤感。转头再看贫病交迫的水乔幽,顿又觉得情况也没那么差。 反正,也不是她一个人惨。 面对这些,水乔幽倒没觉得有什么,并不忧心自己出不出得去。 时礼按楚默离的吩咐将林光的通缉令张贴出去,半个月过去,各地都不见林光的任何消息。 临渊城到原阳沿路,没有任何不正常的地方。 会友镖局那边,也没什么不对劲。 时礼不是质疑楚默离的判断,可若这人真的还活着,怎会凭空消失,一点踪迹都没有。 难不成,她早已经出了青国。 楚默离听了回禀,陷入沉思。 她真的死了? 又搜寻了五日,各处仍旧没有和林光有关的任何讯息。 她似乎真的死了。 一切,只是楚默离多疑罢了。 随后,楚默离吩咐时礼撤掉了通缉令。 ‘林光’的遗体,埋在了原阳。 景言君第一日对水乔幽所说的还是过于保守了,半个月过去,水乔幽仍然没被放出去。 景言君自己则因冲动之下打断了对方一条腿、一条胳膊和三根肋骨,又不认罪且拒绝赔偿,态度恶劣,同水乔幽作伴了半个月,一样没能出去。 水乔幽进来的第二十日,整个牢房就剩下她俩和三个一看就一穷二白的妇人,再加前日一个新进来的。 景言君望着不知何时变空旷的牢房,撑着下巴问水乔幽,“阿乔,你可想早点出去?” 闭目养神的水乔幽风寒好了一些,声音相较第一次开口的虚弱中气足了些许,“不想。” “真不想?” “嗯。” “……” 景言君低头叹气,叹完,眼睛瞟向水乔幽的衣袖,“你那根玉笛……” 水乔幽进来的第五日,景言君看到了浮生。 看起来很值钱的样子。 不过,她都这么落魄了,也没想要拿出它,它对她应该很重要。 景言君眼睛一路往上,落到水乔幽脸上,转了话头,“你很擅音律?这里太无聊了,能不能吹一曲来解闷?” 水乔幽偏过视线。 景言君对上她眼睛,以为她是不愿意。 算了。 刚想说话,水乔幽先她开口。 “我不会。” 不会什么? 不会吹笛子? 景言君不相信,可水乔幽看着一点也不像在扯谎。 “……你不会吹笛子?” “嗯。” “……那你带它做甚?” 水乔幽没怪她管得宽,正经回道:“随手拿的。” 景言君先前一直觉得自己还算是聪慧的,和水乔幽相处了几日,她有了全新的认知。 不是她脑子有点问题就是她脑子有点毛病。 不然,她为何觉得她俩聊天好像没聊到一个点上。 水乔幽不急着出去的态度,让景言君一度怀疑,她是看这儿有吃有喝,住的也越来越宽敞,想赖在这儿了。 想着想着,水乔幽的态度影响了她。 有她作陪,再看她们现在的待遇,她觉得待在这里其实也不错。 如此,她不再焦躁。 又是五日过去,水乔幽和景言君俩人于同一日刑满释放。 得知能够出去,对这有吃有喝有住,还有人陪的日子,景言君心中反而生出一丝不舍。 一转头,水乔幽已走出两丈远,她立马收了不舍追上去。 县衙门口,景言君问水乔幽,“阿乔,你去哪儿?” 水乔幽告诉了她,“城西。” 景言君瞧着她没什么血色的脸,“你不先去看大夫?” 水乔幽说自己感染了风寒,快一个月过去了,之前在大牢,景言君听她说话以为她身体好些了,现下出来一看,只觉她的脸色还是很差。 水乔幽未答,抬手做礼,“这段日子,多谢照顾。” 她知道自己应该做点表示,只是她身上是真的一个铜板都没有了。 景言君不在意,豪爽道:“我俩谁跟谁,说了,你不用同我如此客气。” 她想起她刚才说的,眼睛一亮,“你住城西?城西哪儿?” 水乔幽还没答话,她自己又道:“那我晚点来找你。” 望着她眼里的真挚,水乔幽如实告知,“我不住城西,今日便会出城。” “啊?”景言君眼里有了失落,“哦。” 她要先去一个地方,确认一件事,不能同她一道。 转眼她从衣袖里掏出一块上好的羊脂玉佩,直接塞到了水乔幽的手里,“这个给你,它应该还是值几个钱的,若是不急,你还是先去看看大夫。” 水乔幽微怔,原来她不是没银钱赔人,是宁愿坐牢也不愿赔。 如今,她却将玉佩给她…… 水乔幽不好收下,将玉佩递还。 手才伸到一半,景言君抢先开口,“我们后会有期。” 话未落音,自己就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水乔幽想要将玉佩还给她,前面有几位官差办差回来。 有一人朝她这边望了过来,水乔幽状似巧合的将脸转了个方向。 官差进了县衙,她再看向找景言君,那个方向早就没了后者的身影。 水乔幽拿着玉佩在原地站了一会,将玉佩收下,朝城西走去。 会友镖局有一个老主顾,每三个月会请会友镖局的人帮忙送一批番邦来的稀奇货物到闵度城。 这家的镖,每次都是廖云崖自己亲自来送。 水乔幽没来过这儿,可有听吴江说过地方。 按日子算,五日前廖云崖应该就到了闵度城。 水乔幽在那家店对面不起眼的位置站了一炷香。 店里客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生意正常,伙计和掌柜都是笑容满面。 由此可见,店里供货基本没有问题。 会友镖局,按时将货物送到了。 那日楚默离愿意给她一次机会,她想他应是不会牵连无辜的。 不过,猜想终是猜想。 今日得到确定,她才能彻底放下心来。 在大牢里,水乔幽又编了个身份。 被关了近一个月,她因祸得福,得了一张新的户籍。 确认会友镖局未受自己连累,水乔幽离开了那里,直接从西城门出了闵度城。 出了闵度城后,她一路东行,沿途未再见到林光的通缉令。 一个月后,她到了一座位处青淮两国边界的小镇。 麻山镇。 佛教自西域传入,多年来在青国传播并不理想。 青国境内,道观要比佛寺多。 淮国与青国不同,淮国现任天子信佛,近年来淮国各地多了不少寺庙。 边陲小镇许是受了淮国风俗影响,也有不少人信佛。此地多山石,还没进镇,就有许多引人注意的石刻大佛,不少地方,还有工匠吊在半山腰凿石刻像。 水乔幽在这里停了下来,靠着在山中雕刻佛像为生,手上重新戴上了那串菩提珠。 江湖和她,不再有关系。 在山中雕刻佛像,枯燥乏味,水乔幽却觉得很好。 她就住在山中,一个月最多进一次镇子。 一座佛像还没刻完,已是冬去春来。 水乔幽已经三个月没出山,家里存粮见底。见天气渐好,她准备去趟镇上采办点口粮。 到了镇上,买好东西,已是饭点。 水乔幽不善厨艺,独居了这么久,厨艺也没什么长进。 有时候做好了吃的,她自己都不是很想吃。 既然出来了,她打算垫饱肚子再回去。 许是因为地处边陲,小镇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不少。 水乔幽在街上找了一家生意不错的摊位坐下,点了份麦饭和汤饼。 吃东西的时候,无意间听到旁边的客人闲聊。 江湖四大世家,要重新排名了。 两旬之前,淮国有人发现丹河景家家主的女儿同雍国武冠侯世子有私情,便向淮国天子举报景家有通敌叛国之嫌。 丹河景家不仅是江湖四大世家之首,还是淮国皇室宗亲,景家多人在朝为官,家主的亲弟弟手握淮国二十万大军兵权。 丹河景家,通敌叛国,不是小事。 此事当即就在淮国朝廷引起了剧烈震动。 好在淮国天子英明神武,没有仅凭他人的一面之词就给景家定罪。但为了安抚其他人,他将景家手里的兵符暂时收走。 然而,景家被参后的第三日,雍国武冠侯遣人到了丹河景家,替自己的世子求娶景家家主的女儿。 消息传至淮国国都上荆,流言喧嚣尘上。 景家瞬间犹如羔羊,被架在燃烧的炭火之上。 更糟糕的是,十日之前,雍国天子准允朝廷内主战派的提议,伐淮。并于当日,任命武冠侯为伐淮的三军主帅,任骁勇善战的武冠侯世子叶弦思为伐淮大军前军先锋。 消息传至上荆,淮国大臣纷纷请奏淮国天子,降罪景家。 淮国天子抵不住压力,下令,景家在朝者,暂停职务,等候审查。景家一干人等,圈禁府中。 第36章 有期 三日前,叶弦思已经带领雍国前路大军逼近雍淮两国之间的积水河,此刻说不定已渡河入淮。 现在淮国上下臣民情绪激动,都在要求淮国天子下令将景家按通敌叛国罪满门抄斩,以景家众人之血祭旗。 景家若完了,闵度萧家,肯定就会升为四大世家之首。 这里是青国,丹河景家的事,说到底是淮国的事,目前,相对来说,青国人对江湖之事更感兴趣。 他们实在好奇,萧家升至四大之首后,江湖上谁又会挤入四大世家。 大家讨论的最热闹之际,水乔幽吃完了,后面还有什么,她并未生出兴趣,起身结账走人。 春日里,气候渐暖,雨水跟着多了起来。 自这次从镇子采买回去后,隔三岔五就下雨。 半个多月过去,好不容易雨停了,但山上泥土被雨水浸透,处处湿滑,依旧不适合在半山腰上凿刻佛像。 闲着也是闲着,水乔幽在家里枯坐了一上午,下午去了镇上采买。 买完需要的物什后,她照例在街上点了点吃食,准备吃了再回去。 还是那个小摊,小摊前仍旧座无虚席。 天南地北的口音传入耳中,初听不习惯,听着听着便能听懂不少。 淮国和雍国这半个月打得热火朝天,淮国安逸太久,节节败退。 时隔这么久,隔壁有一桌讲的还是丹河景家。 淮国战事不利,淮国臣民对景家的怨恨日渐加深。 淮国天子有意维护景家,此等局势下,做起来也很是艰难。 为平民愤,淮国天子已在十日前命人将景家家主同几位有影响的成员押往上荆。 即使如此,淮国臣民对这样的结果仍然不满意,强烈谴责景家,要求将景家满门抄斩。 其他几国,都在纷纷猜测,淮国天子还能保景家几日。 不曾想,淮国天子还没下令处置景家,景家先出事了。 七日前的深夜,景家主家遭到不明势力的血洗,景家上下除了被关押在上荆的景家家主等六人之外,全部被杀。 就连官府派去看守景家众人的十来个官差都跟着遭了横祸。 据说,第二日有路过那儿的人看见,景家院里的地砖都是血红色的。 水乔幽从镇上回来,天边透出一丝久违的阳光。 天色还早,水乔幽打算去干点活。 行到半路,遇到一个同行。 在山壁上凿刻佛像是个危险的活,麻山镇周围在山里凿刻佛像的匠人不少,女子干这一行的,水乔幽是第一个。 她这一干还干了近半年,做的没比其他人差。 凭借这点,她这人虽是十分低调,这附近的匠人却有不少都知道她。 两人偶有遇见,也算面熟了。那中年匠人见到她,主动同她打了招呼。 她拱手回礼,与其闲聊了两句。 她记得,这匠人曾经说自己在淮国待过几年,这雕刻佛像的手艺就是从淮国学的。 平日里从不主动问话的人,今日询问匠人,“您以前去过淮国?” “是的。” “请问,要去淮国,可算方便?” 匠人惊讶,“你要去淮国?” 水乔幽没说话。 匠人是个纯朴之人,告知道:“淮国打仗了,你不知道?” 水乔幽还未做答,他就给她说了淮国和雍国打仗的事。 短短时日,听说淮国丢了好多城池。淮国上下现在乱糟糟的,人心惶惶,如今没有人想着去淮国,只想着怎么平安出来。 匠人劝她,打仗吓人得很,这个时候,千万别去淮国。 两人聊着聊着,阳光不见了,天上闪起了雷电,豆大的雨水眨眼就打了下来。 天气说变就变,俩人这活注定干不成了,分道扬镳,各自回去。 匠人的劝说很有道理,淮国现在在打仗,此时有事没事都应得躲远点才是正理。 还有,别看现在这打仗的是淮国和雍国,这仗一开打,实际就是天下之事。 桑国弱小,暂且不论。青国,不可能置身事外的。雍、淮两国再打下去,青国说不定什么时候,也会加入战局。 青国一旦加入战局,不管它是帮扶淮国还是联手雍国,淮国短时之内,难有安全之地。 雍、淮开战,逃难的人变多,为了防止他国探子借机混进来,青、淮两国交界,通关检查,定然也更严了。 三日后是寒食节,寒食节过后,又下了五日小雨,天色终于转好了些许。 水乔幽去了自己雕刻的那座佛像处,山壁泥石打滑,还是不适合做事。 她犹豫了片刻,收了工具。 来都来了,她也不想白走一趟,便去了旁边那片竹林,打算挖点春笋回去。 春季的竹子很多,她却也没贪心,只挖了两根,往背篓一放,就下山回去了。 半路有一片陡峭崖壁,雨水刚停,很是不好走。 眼看就要走过那一段,头顶传来异样风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急速下坠。 风声传入耳中时,有小石子从上方掉落,贴着她的身体跌入下方悬崖。 水乔幽望着石子坠落,心头微凛。 上方有落石? 想法未落,上面的声响大了些。 水乔幽连忙提气,贴着山壁快速往前跑,边跑边抬头往上看。 跑了一丈,见到了上方坠落的东西。 那看上去不像是石头,反而像……人? 水乔幽脚步没停,继续向前跑了两步,那个人掉到她刚才所站的位置,继续向下坠落。 若是她刚才跑慢一点,极有可能被她带下去。 那人下坠速度极快,身形狼狈,水乔幽没看清对方的脸,但以穿着和身形作为依据,大致可以看出是个女子。 水乔幽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半山腰,离山底少说还有十丈,人若是摔下去,绝无生机。 水乔幽快速观察了一下周围地形,飞身跟着下去,下坠一丈左右,伸手抓住了女子的腰间衣服。 她手上用力,让女子靠近自己一些,眼睛在四周找寻有利之处。 下坠的重力,让她差点拉不住人,手臂被拉伤。 水乔幽眉头微微一皱,忍住疼痛,没有松手。两人一同下坠两丈左右,水乔幽留意到崖壁上有块石头凸出些许。 跌到石头处时,她瞅准机会,用右脚尖勾住石头,另一只手贴向山壁借力。 手上磨出鲜血,她克制住身体本能,不敢松开。 终于,她达到了目的,两个人倒挂在半空中。 她手上的人,不知是昏迷还是已经死了,没有丝毫反应。 水乔幽深吸一口气,将力量集中在抓着她的右手之上,用最大的力气将她往上抛去,自己借着脚上勾着的石头起身,立在那块凸出的石头之上。 整个过程,惊险万分,但凡她稍有失误,先被摔死的就很可能是她。 她还没来得及缓口气,被她抛上去的人,再次往下坠。 水乔幽聚气丹田,借着石头,整个人如白鹤拔高,伸手接住她,一鼓作气,带着她踏着岩壁回到半山腰的小径上,有惊无险。 她手臂抽痛,却还是先将人轻靠在石壁边,查看她的呼吸。 手还没到对方鼻子边,看清了后者被头发遮住的半张脸,手改道先拨开了她散乱的头发。 水乔幽没有想到,那个笑着同她说‘后会有期’的姑娘真的会同她再见。 她也没想到,她们再见会是在荒山野岭,会是这般情景。 水乔幽连忙探了一下她的呼吸。 万幸,人还活着。 她轻声唤她,“景言君。” 景言君双眼紧闭。 水乔幽又唤了一声,“言君。” 人还是没有反应。 景言君脸上擦伤严重,鹅蛋脸都浮肿了。 她身上除去擦伤,还有多处外伤,其中腹部有一处像是刀剑造成的贯穿伤,身上衣服被血染了个透。 不仅如此,她好像还中毒了。 没死真的是她命大。 水乔幽起身,借着石头掰正自己被拉脱臼的手臂,再撕了衣摆给景言君简单包扎了一下她腹部的伤口。 背篓里的两根春笋和雕刻佛像的工具早没了踪影,她弃了背篓,背着景言君下山。 翌日,水乔幽进山采药,又遇到了那个在淮国待过几年的匠人。 匠人见到她,主动同她说起了雍、淮两国的战事。 听说,才不过几日,淮国又被雍国抢了好几座城。这场仗才打这么一会,淮国已死了十几万人了。 淮国太危险了,他们这附近现在暂时已经不准大家过境了。 匠人诚意劝她,这时候,别再想着去淮国了。 水乔幽点头答应,有礼道谢。 景言君醒来那日,已经是三日后的事了。 三更都过了,水乔幽以为她这晚也不会醒,准备去休息。 刚要吹灯,床上传来轻微响动。 水乔幽走过去查看,人还没到床边,睡了三日的人,眼光凶狠地朝她看过来。 整个房间只点了一盏油灯,四处都是昏暗的。 水乔幽看不太清她的眼神,却能感受到,她像一匹受惊的小狼。 水乔幽先出声,“你醒了。” 景言君听到声音,戒备更重,没有辨出她的声音,下意识往旁边摸,手没能碰到剑,这让她脸上线条绷得更紧。 水乔幽改道,将油灯端了过来,再折返回来。 她出声安抚,“是我。” 有了油灯,景言君看清了她的脸,一时愣怔,难以置信。 “……阿乔?” 水乔幽给了回应,“嗯。” 她在床边坐下,将油灯放在一旁,“别担心,没事了。” 她不急不缓的声音,在这暗夜里,莫名给人一种安心感,景言君的内心,宛如得到了轻柔的安抚,情绪瞬间稳定了很多。 她不确定的再次唤了一声,“阿乔!” 水乔幽没有嫌烦,耐心回应,“嗯。” 她查看着她的脸色,“可有哪里不适?” 景言君心思没在这个上面,她的目光从她脸上转向四周,“这是哪儿?” 水乔幽拉过她的手,给她诊脉,“我住的地方。” “你家!我怎么会在你家,我不是……”她记得自己从悬崖上跌下来了,“你救了我?” 水乔幽手仍旧搭在她手腕上,像个让人信任的大夫,“算是吧。” 水乔幽将她们这段缘分简单地说了一遍给她听。 景言君听完,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里是青、淮两国交界之地?” “是。” 原来如此。 翌日,景言君靠坐在床上,看着水乔幽给她盛药,还是觉得一切就像做梦。 跌落悬崖,居然遇到了熟人,大难不死。 她这是什么运气。 水乔幽将碗递给她,打断了她的思绪。 药太苦了,景言君接过喝了两口,不想再喝了。 水乔幽没说什么,将她手拿过来,给她搭脉。 昨晚刚醒,景言君没有心思注意这些,今日看她举动,她心起佩服。 “阿乔,你还会医?” 水乔幽认真给她搭脉,回道:“不会。” 景言君低头,“……那你这是?” 水乔幽如实告知,“前几日,跟镇上的大夫,新学的。” 她的语气如常,听着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景言君好半天才重新找到自己的声音,“当真?” 水乔幽用鼻音作答,“嗯。” 景言君望向那碗苦得要命的药,提着心问她,“那这药……哪来的?” 自从昨晚醒来至今,这里除了水乔幽,景言君没见过什么大夫。 水乔幽摸到了脉,她的脉象比昨日好了一点。她收回手,“镇上大夫开的。” 景言君放下心来。 偏偏这时,水乔幽又补了一句,“有三味药,是我这几日在山中采的。” 她伤得太重,大夫开的药太贵了,以水乔幽现有的积蓄,能买的药材有限。听说有些药材这附近的山上有,没办法,她只好向老大夫问了那些药材的样子,去了山上采。 景言君才刚放下的心又提起一点,本就不想喝药的她,这下看着碗里,内心更犹豫了。 水乔幽的目光循着她的视线转到药碗,难得的善解人意,“大夫说了,这个药一日三次。你现在若是不想喝,那就晚点喝。” 这种善解人意,实在是少见。 景言君抬眼和她对望了须臾,心情有点复杂。心一横,抬手一口气将药吞下去了。 第37章 休养 可能是这几日睡多了,伤口又痛,到了晚上,景言君无法入睡。 除去外伤,她的右小腿因撞到岩石,骨折了。 腿上有伤,人又走不了,景言君只能躺在床上。 她没睡,水乔幽也没睡,就坐在桌边看着油灯发呆。 景言君醒了一日,水乔幽没问过她半个字,为何会弄成这样。 水乔幽对这些,看着一点都不好奇。 景言君自己也不是很想说那些,她不问,她反倒觉得很好。 就是,水乔幽这里连本打发时间的书都没有,她这人又一向话少,俩人就这样干坐着,景言君觉得实在是太无聊了。 坐了许久,景言君忍不住出声,“阿乔。” 水乔幽看过去。 景言君直视她,“你为何要救我?” 水乔幽反应缓慢,像是没理解,她为何这么问。 景言君垂眸,换了个问题,“阿乔,有没有人和你说过,路边的人,不可捡。” 现在,肯定很多人在找她。找不到她的尸体,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的。 说不定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找到这里。 阿乔,是个好人,不应受她牵累。 水乔幽有仔细回想了一下,“没有。” “……”景言君还是没有办法习惯她这种又呆又正经的语气,嘴角发出一声轻笑,“阿乔,路边的人,不能捡。” 水乔幽隔着夜色看了她须臾,认真回道:“你不是我在路边捡的。” 情绪有些低落的景言君一愣。 水乔幽继续道:“你是天上掉的。” 小小的房间里安静了许久,景言君和她对望着,再次笑出声来。 水乔幽住的地方简陋,只有一张小床。小床让给了景言君,她就坐在桌边趴着睡。 早上她醒来,景言君睡得正好。 她洗漱完后,先去给景言君煎好了药,又给她熬了碗粥。 一切弄好,景言君还没醒。 她安排好一切,出门采药。 水乔幽在那日挖笋的山上花了半个时辰,找齐了需要的药,还想挖两根笋,看到山下有不少人影晃动。 他们看上去,像是在找什么。 水乔幽站得高,山下植被茂密,他们没有注意到她。 在上面站了会,水乔幽放弃了挖笋,离开了那处,直接回家。 回去的时候,景言君已经醒来,药和粥也都喝了。 看到她回来,脸上消了肿的小姑娘展出一个笑容,“阿乔,你回来了。” 水乔幽望见了那笑容下慢慢褪去的紧张,轻声回道:“嗯。” 她将平日里要用的工具收拾了一下,又收拾了几件衣服,一起放进背篓。 她背上背篓走向床边,告诉景言君,“天晴了,我要去山中做事,这几日不会回来住,你随我一起去。” 行动不便的景言君似乎不能拒绝。 水乔幽上前直接将她横抱了起来,没有一点吃力。 景言君神情怔住,愣愣地看着她。 水乔幽抱着她往外走,“怎么了?” “……第一次被姑娘抱。” 水乔幽一心注意着脚下的路,“那你是想自己走?” 景言君低头看向自己的腿,“不想。” 水乔幽凿刻的佛像在大山深处,离她住的地方还有一炷香的路程。 那里位置偏僻,若不是俩人是一起蹲过大狱的交情,景言君望着沿途的风景,都要怀疑水乔幽是不是想把她卖到哪个犄角旮旯去。那鬼地方,一般人走一遍,估计是记不住的。 佛像占据整面山壁,身高十丈不止,已经初见雏形。 景言君以为水乔幽住的地方,在佛像附近。 水乔幽却抱着她直接飞身踏上了佛像。 原来,佛像右边肩膀后面有个隐蔽的山洞,容纳她们二人,绰绰有余。 从下面看,根本看不到山洞,是个适合隐居避世的好地方。 景言君在这边休养了七日,身上的伤好了一些。 水乔幽闲下来时,会去山里采点药,留下景言君需要的之后,剩下的就拿着去镇上药铺换钱,再用换来的钱给后者买其他药和她们日常生活所需物什。 这七日里,她没带景言君进镇看大夫,也没请大夫上门,都是她自己给景言君换药把脉。 第八日,水乔幽从镇上买药回来,就开始给景言君煎药。 药还没煎好,天上下起了雨。 将药端给景言君时,外面的雨愈发大了。 水乔幽无法出去做事,在洞口坐了下来,盯着雨水发呆。 药还很烫,景言君端着药没喝,同她一起看着外面的雨。 看了一会,景言君出声,“阿乔,你无聊吗?” 水乔幽目光未动,“不无聊。” “我有点无聊。”景言君手指在粗糙的陶碗上来回,“近日,外面可有什么趣事?” 水乔幽偏过视线,“你想听什么?” 景言君张嘴,“……” 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听什么。 “随便。” 水乔幽瞧向她手里的药,“药凉了,会更苦。” 景言君低头,药的确凉了。 凝视一息,抬手一口喝完。 这时,水乔幽回应了她所问的,“外面都在说淮、雍两国的战事。” 景言君碗都没放,目光锁住她。 水乔幽目光透过雨幕,“两国交锋数次,目前为止,淮国还没赢过一仗。” 景言君眼里的光灰暗了些。 她等着她的后续,水乔幽却不再说了。 她主动问道:“还有吗?” “没有了。” 自从雍国伐淮,淮国一仗未赢,外面说来说去,总结起来也就是这两句。 “……有没有……” 景言君说了三个字,又不说了。 “什么?” 景言君扯了一个浅笑,“没什么。” 没等水乔幽再说什么,她自己换了个问题,“我们还要在这里住多久?” 她看向外面,视线被大佛的胳膊挡住。 “虽然这地方,挺有话本子中那种高人隐世而居的趣味,但这毕竟是在佛祖身体里,我们一直在这住着,佛祖会不会怪罪我们?” 水乔幽也看了外面一眼,慢声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佛家素来讲普渡众生,慈悲为怀,他们不会这般狭隘的。” 景言君深感震撼,这佛语还可如此理解? 这雨一直下到了晚上,景言君觉得下午那碗药的苦味还在嘴里,水乔幽就又给她端来了一碗新的。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些日子的药比她以往喝过的药都苦。 难道药里有黄连? 水乔幽看出她不是很想喝,也没强求,“你若是现在不想喝,也可先吃东西,睡觉前再喝药。” 前几日,景言君刚醒来,整个人心神不稳,脑子里都是事,没有关注过吃食,东西到了嘴里,她甚至都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在这休养了几日,精神好转,心态平稳了不少,吃东西,也可以尝出味道了。 再过了一日,她似乎理解了为何当初大牢里那么难吃的东西,水乔幽都能说还好。 她不再怀疑,她当时那话的可信度。 景言君看着水乔幽做好的一菜一汤,眼角扬起,“我还是先喝药,免得晚点,又要让你再热一遍,麻烦。” 不管是她先吃东西还是先喝药,水乔幽都没有意见。看她喝完,给她倒了杯清水漱口。 这场雨一直持续到半夜都没停,山中寂静,便显得雨水打落树叶山壁的声音格外明显。 景言君受药物影响,早已沉睡,水乔幽躺在洞口旁边,一直都没睡好。 天破晓时,雨终于停了。 水乔幽翻了个身,准备补上一觉。 人还没睡沉,耳边听到一些不合时宜的动静。 她起身朝洞口下方探望,很快在晨雾中看到几个身影,下方隐隐还有说话声传上来。 水乔幽走向景言君,给她扯了扯她身上当被子盖的衣服。 随后,她将手腕上的菩提珠取下来,戴在了她左手腕上。 她没再补眠,纵身跃下洞口,很快就到了那几个身影身后。 晨雾之中,他们的对话,变得清晰起来。 “我们都找这么多天了,连个影子都没看到,还有必要找吗?” “你也知道连个影子都没有看到。” “……这深山老林,说不定她的尸骨早已被猛兽啃食了。那个大夫说的那两个人,根本就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是不是也得等找到再说。” “可大夫说那个女人满脸泥土,受伤的那个脸上也看不出本来样子,他根本就不知道她们长什么样子。只知道她带着那人出了医馆走的是这个方向,你猜她们可能躲回了山中,问题是这山这么大,我们怎么找。你猜测她们在山中,也只是你的猜测而已。” “……你们若是不想找,现在就可以回去复命。” 山林中骤然安静下来。 林中的几个人脸色都变了,没有一人离开。 过了一会,才有人重新开口。 “那若我们真的找到了人,怎么处理?” 被问的人迟疑片刻,作出决定,“杀。” 身旁的同伙有些害怕,“那若是被世子知道,我们。” 话没说完,他被带队之人狠狠瞪了一眼,他顿时不敢再说什么,其他人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水乔幽从大树后走了出来。 众人听到声响,目光聚向她,“谁?” 水乔幽出现在众人视野中,没有做声。 粗布素衣的姑娘,站在山林之中,神情略显呆滞,看着和附近的村姑没有什么区别。 众人对她的提防降低,带队的人询问道:“你是这附近的百姓?” 水乔幽点了一下头。 带队的人拿过旁边手下手里的画像,展开给她看,“有没有见过她?” 画像上画的是景言君。 水乔幽目不转睛地看了会,轻声道:“好像见过。” 众人一听,激动起来,“什么时候,在哪见的?” 水乔幽回想,“昨日下午,就在山顶。” 带队的人抬眼往上,山顶范围有点宽,一时也看不到路。 他从身上掏出一锭银子,递给水乔幽,“带路。” 银子至少有三两重,对这小镇百姓来讲,是笔难得一见的钱财。 除了银子,他们各个手里都握着刀,这路,水乔幽似乎不能不带。 水乔幽识趣地接过银子,朝山上走去。 走了一炷香,一行人跟着水乔幽来到山顶。 水乔幽指向北方,“再往前走一点,便到了。” 几人听了她的话,放轻脚步朝前走去。 水乔幽落在后方,随手扯了片竹叶。 一盏茶过后,走在最前面的人,发现前面是片悬崖,四周并没有他们要找的人。 他们想起带路的水乔幽,想问她怎么回事。 最前面的人刚回头,就见后面的人纷纷倒了下去。 还未反应过来,眼前一花,脖颈处传来轻痒。 他下意识想要去挠,手才刚碰到脖子,呼吸变得困难,彼时手上好像多了什么,黏黏糊糊的。 低头一看,手上全是血。 下一瞬,整个人朝后方倒去,直接跌下了悬崖。 良久,下方都没有传来声音。 水乔幽站在崖边,望着那葱葱郁郁的谷底,指尖的竹叶,随风飘落下去。 景言君刚睡醒,看到水乔幽从洞口进来。 等人走近了,注意到她衣服半湿,“你这一大早,下山了?” 外面没听到雨声,雨不是停了? 水乔幽将手上的东西扔下,“没有,上山去了。” 景言君目光被吸引,“这是?” 水乔幽用山壁上透出来的水洗了个手,“春笋。” 原来是去山上挖笋了。 问题是,她确定这是竹笋? “这个……能吃?” 这难道不是竹子吗? 水乔幽回头,“……应该可以。” 她是想挖两根小一点的,没想到才过了几日,山里先前那些才冒头的竹笋就全部长成了竹子。 这两根是她能找到的,最小的。 景言君见她一脸正色,从没下过厨的她,内心有些动摇。 或许,真的能吃。 洗脸时,景言君发现手腕上多了一串菩提珠,细看有些眼熟。 “阿乔。”她举起手,“这是你给我的?” “嗯。” “为何给我?” 水乔幽准备去干活,一边收拾工具一边回道:“有人说,它可保平安。” 景言君望着她沉默了少顷,才道:“没想到,你还信这个。” 水乔幽回道:“我不信。” “那……” “给我的人信。” 水乔幽没再说其他的,也没换衣服,直接拿着工具出了山洞。 景言君听着外面凿石的声音,许久,好像理解她的意思了。 她瘸着腿慢慢挪到洞口边,探头对半山腰的水乔幽挥手,“阿乔,东西我收下了,多谢。” 水乔幽抬头,只是望了她一眼,便收回视线,继续干自己的活。 第38章 惋惜 过了两日,水乔幽又去了一次镇上给景言君买药。 这一次,她总共买回了半个月的用量。 接下来的半个月,水乔幽没再下过山。 景言君行动不便,那日之后,她也没再问过何时离开此处的事情。 水乔幽没下山,她们都不再知道外面的新鲜事。 半个月后,景言君身上的伤好了七成,腿亦可以慢慢行走。 可若凭她自己,要下到地面,还有点困难,只能在山洞里走走,无聊时就靠在洞口看外面的水乔幽干活。 傍晚,水乔幽收工回来,景言君羡慕道:“阿乔,你的轻功这么好,从哪里学的?” 两个人认识这么久,也算是熟了,景言君问话,不怎么说话的水乔幽一般都会回答。 “家传。” 景言君来了兴趣,“能外传吗?” 准备净手的水乔幽望向她。 景言君有些失望,“不能外传?” 倒也没这规定。 “等你腿好了,我就教你。” 脸上已黯淡下去的人,立马又恢复精神,“真的可以?” “嗯。” 本来坐着的景言君瞬间站了起来,“我腿已经好了。” 水乔幽打量她一眼,没说什么,转身去净手。 景言君补充,“我伤也好了。” 她没做任何犹豫,郑重唤她,“师父。” 水乔幽净手的动作一顿,想说她比她大不了多少。 话到嘴边,又想起这话也不对。 按年纪算,她是比她大不了多少,但她们中间还差着一百年。 水乔幽将话收了回去,告诉她,“我不收徒。” 景言君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你。” 刚才不是说可以教。 水乔幽擦干手上的水渍,打断她,“你若是真想学,明日我便可教你。等你学会了,我们搬回去住。” 景言君望着她的背影,眼里慢慢盛满阳光,“阿乔,你太好了。” 水乔幽没再说什么,直接做饭去了。 水乔幽说话算话,隔日中午休息之时,她揽着景言君下了山洞,在佛像下方的空地耐心教她轻功。 水乔幽家传的轻功,有个很有意境的名字。 踏浪。 水乔幽没有教人学武的经验,但是景言君是个有天赋的人,水乔幽稍加提点,她很快便领会了重点。 五日之后,景言君虽然还做不到如水乔幽那般熟练使用踏浪,却也掌握了六成。 剩下的四成就需要她自己勤加练习了。 第六日下午,两人搬回了先前的房子。 晚上入睡前,水乔幽给景言君把了脉,她的身体的确已经恢复的很好,日常行动已无大碍。 水乔幽起身准备离开,景言君喊住她。 “阿乔。” 水乔幽停住动作,用眼神询问何事。 景言君诚意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多谢。” 水乔幽端过药碗起身,“你不是说,我们之间,不必客气。” 景言君过了一会才想起,她好像的确说过这话。 她浅浅一笑,拉住她的衣袖,“明日,我准备走了。” 水乔幽看着她,这只是她自己的事情,和她无关,她决定就好。 景言君放开她,想了想,还是告诉她,“我想家了,要回家一趟。” 水乔幽回了一个字,“嗯。” 她端着药碗转身,并未多问。 翌日清晨,天色还未大亮,景言君就醒了。 她穿戴好,走到外间,趴在桌边睡着的水乔幽还未醒。 景言君轻声道别,“阿乔,保重。” 后会有期到了嘴边,又被收了回去。 这次,她就不说这句了。 景言君从外面轻声关上房门时,水乔幽睁开眼睛。 她步到窗前,看着景言君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在心里轻叹了一声。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给自己弄了点吃的。用完早饭,她呆坐了半个时辰,收拾工具准备去干活。 关上房门,她脚却没动。 原地站了一会,她放下背篓,朝着景言君离开的方向而去。 景言君直接进了麻山镇,到了镇上,她没急着走,先在街上找了个摊位点了点吃的。 她坐在摊前,低着头慢慢吃着东西,顺便听其他客人扯闲篇。 淮、雍之战依旧是这座边陲小镇里的人最热衷谈论的事情。 两国开战不到三个月,雍国大军已经在武冠侯父子的带领下,攻下淮国十三座城池,占领了淮国三分国土,雍国大军很快就会逼近上荆了。 淮国一败再败,数月之内,便损失了近二十万大军。面对雍国的强烈攻势,淮国如今不仅是找不出领军的将领,就连抵挡雍军的军队规制都补不齐了。 有人惋惜,淮国比雍国人口还多出不少,不少地方都是富裕之地,淮国天子继位以来也是励精图治,先前还听说他们国富民强,怎么这三个月都不到,就抵不住了。 景言君手里的调羹搅着碗里的汤,坐了快一炷香,汤也没喝几口。 旁边扯闲篇的人,有人发出叹息。 若是丹河景家没有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或许淮国今日的处境就不会如此糟糕。 毕竟,丹河景家在四国战场之上亦曾赫赫有名。 景言君搅汤的动作停下。 过了片刻,有人接话。 听说,景家那位之前执掌兵权的将军以及景家家主,被关入大牢后,得知淮国战场连连失利,还向淮国天子请命出征。 可惜,淮国天子没有准允。 如今这般局势下,说到这丹河景家,大家更多也只能惋惜,说了两句,没人再说了。 景言君坐了一会,主动凑了过去。 “那丹河景家,现在如何了?” 旁边的人看向她。 景言君穿的是水乔幽的粗布衣裙,脸上特意擦黑了些,和这小镇上人看着区别不大。 小姑娘有好奇心,其他人也没多想。 知道的人叹道:“如今哪里还有什么丹河景家。” 一个多月前,丹河景家被人血洗,到现在还不知是何人所为。 有人猜测,景家是武林第一大世家,估计是仇人见他们落魄,趁机寻仇。 还有人说,那晚闯入景家的是万木秋的杀手,故而景家这样的家族也没能有还手之力。 至于被押往上荆的景家家主等人,反而算是逃过一劫。 然而,官府的人前往景家清点尸体,景家家主唯一的女儿并不在其中。 后来,有人在他处发现她的踪迹,被官兵找到后,她不但拒捕,还反杀了所有官兵,逃出了淮国。 有人看见,她之所以能出逃成功,是雍国的武冠侯世子叶弦思派人接应了她。 她逃出淮国的第十日,丹河被武冠侯带领的雍国大军攻破。 事后,淮国斥候探查得知,武冠侯之所以会那么快攻破丹河,是有人向他献出了丹河的城防图。 此消息传至上荆,淮国天子拒绝了景家领兵作战的请求。 景家家主愧对天颜,半个月前,在狱中用囚衣自缢。 景家家主的弟弟,那位曾经执掌二十万大军的将军,知道此事时便得了急病,七日前,在狱中病逝。 景家在押的其余四人,得知他们两人的死讯后,同日之内,相继在狱中畏罪自杀。 从此,再无丹河景家。 不仅是丹河景家,照这样发展下去,用不了多久,说不定连淮国都没有了。 旁边的人说完这些,发现景言君神色不对,在那一动不动。 “姑娘,你没事吧。” 景言君稍稍回神,“……没事。” 她身上还有一些铜板,之前给水乔幽贴补药钱,水乔幽没要,连同她之前给她的那块玉佩一起还给了她。 景言君摸出铜板放在桌上,起身离开。 先前她已经问到去淮国的方向,她径直朝那个方向走去。 还没到地方,她察觉到不对。 镇上有人在找人。 景言君当即低头,避开了一些。 不曾想,刚想转到另一条路,头上砸下一只茶杯。 茶水先到眼前,她下意识挪步侧身,抬头往上。 原来旁边是家茶楼,二楼的回廊上,有客人正在喝茶。 一位长相娇俏的姑娘,倚在栏杆边,景言君这一抬头,同她目光对上。 景言君目光瞥到她的手,那个茶杯,应是从她手中脱落的。 姑娘笑看着她,好听的声音响起,“你看,她可像画像上的人?” 她的旁边站着一个冷脸的少年,她这话应该是问的他。 杯子落地碎裂,刺耳的声音让景言君醒神。她没有丝毫耽搁,立即收回视线快步离开。 姑娘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笑容不减,“看来我没看错。” 她扫了一眼下面的整条街,“你说,我们要不要去追她?” 少年默不作声。 姑娘自问自答:“反正都找这么多日了,也不急这一时半刻的,干脆,我们再坐坐。” 少年没有反对。 景言君拐进旁边的小巷,三次回头,没有看到刚才的两人。 尽管如此,她还是没敢放松,脚步加快,继续往前走。 拐了两条巷子,眼看就要到目的地,察觉到周围摊贩异样。不少人眼神不善,比起自己的生意,他们更关注来往之人。 周围没有女子戴帷帽纱巾之类的,她若现在掏出块手帕给脸蒙上,只怕更加引人注意。 短暂思考过后,景言君低下头,从容避到一旁先做观察。 在那站了一会,她瞧见旁边茶寮上方立着一只她叫不出名字的鸟。 那只鸟,似乎……在看她。 景言君仔细回想,刚才这一路,这只鸟在她视线里好像出现了好几次。 她望着鸟,心里生出一种不好的感觉。 环顾四周,没有瞧出不对,心头不安却环绕不去。 这里是青国,她临时出逃,没有通关文牒,要想正大光明的出境进入淮国,没有可能。 短时之内,她要想弄张能用的通关文牒,也有难度。 思来想去,她决定等到晚上,再看有没有其他的机会。 那只鸟还没走,这让她改变了一直在原地等下去的想法。 她试着往东走了一段,停下之后,果然又在不远处的屋檐上见到了它。 她察看周围,捡了三粒石子,朝鸟扔出一粒。 那鸟很是机警,她才动作,它就展翅换了地方。 景言君立刻朝它扔出第二粒,它再次避开,同时叫了一声。 看它飞走,景言君收住第三粒石子,急步离开。 走过一条巷子,再次回到主街上。 她还没想到要往哪边走,迎面走来两人,他们看到她,脚步慢了下来。 手拿兵器的两人低头展开手里的画像同对面的她对比。 景言君迅速掉头,后面两人收了画像,立时追过去。 小镇不大,除了主街,能跑的地方并不多。 景言君行踪暴露,很快在一条巷口被人堵住。 好不容易解决一波人,还没跑,又看到了那只讨厌的鸟。 她低头笑了笑,手里刚抢来的剑握得紧了些,挑起旁边的木棍。 眼看木棍要击中那鸟,木棍不知被哪里飞来的石子击落。 同时,前方传来一声哨声。 景言君循着哨声传来的方向看去,先前在茶楼的姑娘出现在前面巷口。 那只鸟听见哨声飞到姑娘头顶,最终落在她旁边的屋顶上。 她身边少了先前同她一道的少年。 她的声音还是那样动听,“不是说,丹河景家的大小姐,是个温柔可人的大美人,看来,传言不实啊。” 景言君目视着她,手腕轻动,长剑割断了旁边侥幸活命又试图偷袭她的男人的脖子。 对面的姑娘目睹这一切,面上没有任何惧色,评价道:“当真不实。” 看出景言君眼里酝酿的杀意,她抢先开口,宽慰她,“别这么紧张,我不是来杀你的。” 不是来杀她的,跟着她做什么。 这话景言君是一点都不信。 姑娘如同好友闲聊一般问她,“你的麻烦好像不小哦,要不要跟我走?” 她露出友善的笑容,“我可以帮你。” 帮她? 景言君眼神冷下来,“不想死就让开。” 被恐吓的人一点也不害怕,望向她后方,“你确定不和我走?” 景言君从她的视线察觉到不利。 姑娘看出她眼里的杀气,也不强求,客气道:“那你先忙。” 景言君回头,已有数人从巷子的另一头朝她逼近。 不被待见的人这时又补充了一句,“等你忙完了,再考虑我的建议。” 追杀景言君的人已经看到她们两人,那姑娘说完,主动往旁边挪了点,以此表明她和景言君没有任何关系。 第39章 解毒 他们看到同伴的尸体,也不管她们两人有没有关系,直接朝景言君攻击。那姑娘不动,他们暂时也没主动招惹。 双方交上手,多出来的人,就站在一旁看热闹,真的没有要帮任何一方的意思。 半盏茶后,景言君杀了两人,自己右手小臂被刺一剑。 这时,一直在看热闹的人开口,“这些人,可是花门的人,景姑娘,你可要小心中毒。” 景言君瞥向自己渗血的胳膊,心头一凛。 花门的人身份被点破,攻击的目标变成了两人。 看热闹的人飘然后退,喊道:“韩子野。” 她话音未落,茶楼里那位少年从一旁闪出,抽出背后双锏替她挡住攻击。 多了一人分担压力,景言君这边立时轻松许多。 她一边应对敌人,一边观察韩子野。 眼前的少年看似瘦弱,铜锏落下却有千斤之力,不容小觑。 抵挡之间,景言君同韩子野二人隔出一段距离。景言君看他们二人被牵制,挑掉一人长剑,抓住机会,用从水乔幽那新学的踏浪迅速逃出了巷口,将花门的人留给韩子野二人应付。 跑出半里路后,她头开始发晕。 低头看手臂上的伤口,尽管血仍旧是红色的,但她知道,自己中毒了。 花门的毒确实厉害。 她脚步不受控制地慢下来,头越来越重。 好不容易熬了一条巷子,视线变得模糊,这时,又看到了那只讨厌的鸟。 看来是她小看他们了。 阴魂不散。 她停下脚步,不出所料,那位姑娘随之出现,再次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打量着景言君,“景姑娘,考虑的如何?” 景言君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清醒,“既然不是来杀我的,就让开。” 对方直视她,“这有点难。” 她慢悠悠向她走过去,“我虽然不是来杀你的,可我也不能让你走。” 景言君站在原地,手上长剑已经做好出招的准备。 对方看见,脚步并未停下,“因为,我来这破地方,和花门的人一样,就是来找你的。” 景言君不再听她废话,长剑直朝她胸口而去。 姑娘露出浅笑,抽出背后长鞭迎了上去。 长鞭直接缠上景言君的剑。 它的主人似乎性子极好,好声好气劝道:“何必呢?” 景言君不再言语,想要削断她的鞭子,手上却是力不从心。她只好先抽剑,换了招式。 两人对战了五招,景言君视线再次模糊起来,招式也慢了下来。 姑娘眼里笑容深了些,鞭子重新绕上长剑,意图明显,试图卷掉她的剑。 就差一点,她便能得手,前面突然斜飞出一粒石子,砸在她手上。 她手上吃痛,还未有更多反应,景言君的方向闪出一个身影,握住了景言君拿剑的手。 她还没看清来人,景言君的剑从长鞭中脱出,景言君被带离退到了一丈之外。 景言君偏头,“阿乔!” 看着坏自己好事的人,姑娘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你是什么人?” 水乔幽没看她,查看着景言君,一眼看出她中了毒,“可还能坚持?” 景言君靠在她身上,“没问题。” 水乔幽揽住她欲走,对面长鞭挥了过来。 “这位姐姐,她是我的。” 水乔幽眼睛未眨,左手稍稍用力,带着景言君一同后仰,空出的右手拿过景言君手里长剑,右脚立地未动,身体旋转小半圈,躲过了长鞭,长剑斜着向上刺向鞭子主人小腹。 后者震惊她的速度,意识到危险,人赶紧后退,收鞭去卷剑。 水乔幽直起身子,揽着景言君一起后退,不与她过多纠缠。 景言君出声提醒,“除掉屋顶那只鸟。” 水乔幽朝着她提示的方向看去。 景言君给她解释,“岚州柳家,擅养走兽飞禽,追踪之术,江湖无人可以与之匹敌。” 今日不除掉那只鸟,她们无处可躲。 水乔幽目光转向追上来的小姑娘。 她是江湖四大世家柳家的人。 青国人。 景言君说出小姑娘的身份,“按她的年纪,若我没猜错,她便是柳家家主的幺女,柳瑶芊。” 水乔幽手里的剑朝鸟飞出去,鸟才来得及展翅,剑就到了它面前,一边翅膀直接被剑斩断。 柳瑶芊看着小鸟跌落,好脾气消失不见,“找死!” 水乔幽没看她,重新接住剑,直接冲向巷口。 刚才来的巷口多了一人。 才走一丈,水乔幽停下脚步。 韩三公子。 景言君望着巷口的人,告知道:“他和柳瑶芊是一伙的,身手很好。” 水乔幽知道韩三公子的身手很好。 他们勉强也算得上是熟人了。 只是,他为什么会在这儿,还和柳瑶芊一道。 韩子野同样看见了水乔幽的脸。 今日的她,脸上没做任何伪装。 不过,这大半年,她日日在山壁上凿刻佛像,日晒雨淋的,相较刚从繁城出来时,又黑了不少。 在这生活了大半年,她和这小镇的居民气质也已无二。 “你……” 韩子野望着眼前的人,有些眼熟。 水乔幽这么一停,柳瑶芊的长鞭追了上来。 水乔幽挥剑格挡,鞭子卷上长剑,柳瑶芊想像对付景言君一样,将剑卷过去。使出全力,效果却是适得其反。 水乔幽站在原地,纹丝未动,她反而离她越来越近。 两人只有半丈距离时,水乔幽提腿踢了过来,柳瑶芊立时有了压迫之感,出于趋利避害的本能,撒开鞭子后退。 水乔幽收招,将她的长鞭甩到了地上。 韩子野站在原地看她们交手,并未立即上前帮忙。 柳瑶芊撤手之时,左手飞出几枚细小银针。 水乔幽抬手,剑柄在她手心转动,飞针被尽数挡了回去,飞行之快丝毫不输先前。 柳瑶芊大惊,狼狈躲避,和她们拉开了距离。差点被自己的飞针反伤,还有一枚擦着她的左脸过去,她惊魂未定,不敢再轻易上前。 刚才这两招,她已然清楚,水乔幽的武功比景言君高出不少。 她不是她的对手。 韩子野……应该也不是。 柳瑶芊目光向前,望向韩子野。 韩子野仍旧在盯着水乔幽看,没有接收到她的暗示。 巷子里气氛变得紧绷,外面的喧闹声自动消失了。 这么一会,景言君唇色开始泛青。 水乔幽见后,不再和他们耗下去,手腕转动, 长剑猝然朝着柳瑶芊攻去。 剑才动,柳瑶芊发丝就被剑意带起,衣袍也被吹动,顿觉压抑心慌。 她心中大骇,急忙往后闪躲,韩子野见状,抽出双锏冲过来帮忙。 哪知,水乔幽只是虚晃一招,柳瑶芊一退,她就收剑揽着景言君踩着墙壁上了屋顶。 她用的也是踏浪,身法则比景言君快出两倍不止。 柳、韩二人反应过来想要去追,她已带着景言君落在了另一条巷子中。 柳瑶芊气闷,手指放到嘴边,之前景言君听到过的哨声在巷子里响起。 韩子野脚步也停在墙下,目睹水乔幽所用的身法,他知道那种眼熟来自哪里了。 “林光?” 她和景言君刚才所用的是同一种轻功,还比她更为熟练。 她的轻功同那个叫林光的镖师用的是一样的。 可是,林光不是已经死了。 还有,她是个女的,她和林光…… “你先前为什么没说,她还有帮手?” 柳瑶芊走过来,出声打断了韩子野的思绪。 她声音里带着气,“还是个这么厉害的帮手。” 他若是早说景言君身边还有帮手,她就多带些人过来了,现在害的她功亏一篑,还要在这破地方待下去。 柳瑶芊并未听到韩子野刚才说什么,他没同她说自己的发现与疑惑,回她,“是你的翊哥哥没说。” 柳瑶芊微怔,随即反驳,“怎么可能。” 韩子野懒得跟她计较这些,“尽快找到她们。” 柳瑶芊再次愣住。 他……这是在命令她吗? “你在命令我?” 韩子野语气同平时讲话一样,“不是我命令你,这是你翊哥哥的命令。” 柳瑶芊被噎,“……翊哥哥也不能命令我。” 话里虽然不服气,声音里的气势却矮了下去。 韩子野只是看她一眼,不再答话。 他这个态度,柳瑶芊心里更气了。 他这是什么眼神。 他是不是有病。 翊哥哥怎么会派这么一个脑子有毛病的人来帮她。 水乔幽平日里虽不怎么出来,但是在这附近住了这么久,对这个小镇也还算熟悉。 她只用了一炷香作用,便带着景言君躲过几波人,成功出了镇子。 才出镇子,景言君陷入了昏迷。 镇子里找景言君的人不少,她的毒看着也不是这小镇上的大夫可以解的。 水乔幽没带她去医馆,直接将她带回了自己的住处。 将她放在床上,水乔幽给她把了脉。 脉息微弱。 她手臂上的血还和正常时一样,水乔幽看不出她是中了什么毒。 犹豫少顷,水乔幽从屋里唯一的柜子里找出一个小小的白玉瓷瓶,从里面倒出一小粒药丸喂给她。 等了一盏茶,景言君的脉搏强了些。 水乔幽瞧着她那特意擦黑的脸,去打了水来,给她擦了脸。 干净的小脸露出来,唇色也恢复了些。 水乔幽放下帕子,在床头坐下,回想今日的事。 若那个小姑娘真的是岚州柳家的人,即使除掉了那只鸟,也解决不了她们的麻烦。 那韩三公子,又同她一道出现。 柳家,也已为安王所用? 他们来此,是奉安王之命? 水乔幽站起来,收了几件衣服,抱起景言君出了门。 景言君人还未醒,先听到山泉水慢慢滴落的声音。 这声音无聊的同时,让人心安。 一睁眼,看到了熟悉的山壁。 她还没多看,水乔幽出现在她视野里。 景言君望着她,三息过后,笑道:“阿乔,你上辈子是不是欠了我什么?” 水乔幽拉过她的手,给她把脉。 景言君又玩笑道:“若是没有,那就糟糕了。” 她缓了一口气,“我下辈子就算做牛做马恐怕也还不清你的恩情了。” 就她这样的处境,这辈子她肯定是还不了的。 水乔幽的手移到她额头上。 一口气能说这么多话,看来是没什么大问题了。 水乔幽将手收回来,“可觉得哪里不适?” 景言君思绪被打散,回到现实。 “头有点晕……浑身没什么力气。”她转头看向自己的手,伤口已被包扎好。“其他倒还好。” 她再次确认了一下,除了头重脚轻,其他的确还好。 她客观打趣自己,“看来这花门的毒也没有多厉害。” 水乔幽倒了杯水给她,“你的毒已经解了。” “解了?”景言君诧异,“你给我解的?” 水乔幽将水放到她手里。 景言君知道自己猜对了,“阿乔,你还能解花门的毒!” 水乔幽没居功,“恰好找到了一瓶药。” 还有这种巧合? 景言君端着水,嘀咕道:“……那我怎么还头昏乏力?” 既然毒已经解了,那她怎么还会和刚中毒时一样不舒服。 水乔幽默了一息,回道:“你头晕乏力,与你中的毒可能没有关系。” 景言君望向她,那是她身体受到了损伤,刚解毒,身体还很虚弱? 水乔幽给她解惑,“或许是你吃的药,放得有点久了。” 她先前喂给她的药,是她之前在繁城别院的库房里翻找出来的。 一般的毒药,那药都能解。 毒性厉害的,则不一定有用。 这次也是没了办法,只好给她试试,没想到竟会有用。 水乔幽听过雍国花门之毒,觉得今日她这毒能解,许是花门用的只是他们门派中一般的毒药,也是她自己运气好。 这药水乔幽之前也吃过一粒,效用仍在,不然放了一百多年的药,她也不敢随便给她吃。 只是她那时只出现了头晕的症状,并没有使不上力气。 看来是多放了大半年,它的药效又变差了些。 景言君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放了多久?” 水乔幽回想,那药具体什么时候收入库房的,她不太清楚。 她只能估计,“一百多年。” 景言君傻住。 阿乔居然也会讲笑话了。 第40章 相送 水乔幽起身,“你先休息,我去弄些吃的。” 景言君这才注意到,原来已经天黑了。 “阿乔。”她唤住水乔幽,打起精神,同她正色道:“你今日也看到了,有很多人想要杀我,再收留我,会给你带来大麻烦。” 水乔幽低头同她对视,“那你也应该知道,从我出现的那刻起,麻烦已经存在,你现在走,也不能带走麻烦。” 景言君哑住,确实如此。 水乔幽给她拢了一下盖在她身上的衣服,“你的身体,还需要休养,等过两日,你身体恢复,我送你回淮国。” 景言君眼里闪过错愕,她……早就知道了! 这晚,景言君没法入睡,喝了药也无用。 辗转反侧,见到水乔幽拿着玉笛曲着腿坐在洞口发呆,月光照在她身上,她似乎比月光还要寂寥。 景言君盯着她的侧影瞧了会,轻声唤她,“阿乔。” 水乔幽偏过视线看过来。 “你知道吗?”景言君侧身对着她,“我以前常常离家出走,最烦我爹爹在我耳边唠叨。” 水乔幽静静听着,没有插嘴。 景言君眼睛暗了下来,她的目光穿过水乔幽身后的夜色看向了更远的远方。 那里是淮国的方向。 许久之后,她道:“可是,我现在最想的,就是我爹爹的唠叨。” 水乔幽坐在原地,听见了她的低语。 只是,她不会安慰人,便还是没说什么。 景言君大概是想到了她想的人,久久没再出声。 久到外面山林中连鸟叫声都停了下来时,她突然问道:“阿乔,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谁了?” 周围静谧了一瞬。 水乔幽没有否认,“嗯。” 景言君轻笑,果然是这样的。 她知道她是谁,今日还是救她,她可知自己会面临什么。 那这些日子,她能一直在她这里安心养伤,想来也不是她运气好。 这世上,怎么会有阿乔这样好的人。 景言君换了个话题,“依你看,淮雍两国之战,哪国会赢?青国何时会加入战局?” 从如今的局势看,再这样下去,淮国的情况恐怕不妙。 水乔幽还没说什么,景言君自己给出了回答。 “青国应该很快也会加入了战局了,或许,真的会如外面大家所猜测的,用不了多久,淮国也会如丹河景家一般,成为过去。” 水乔幽没有否认她的猜测。 淮雍两国打得火热,雍国大军势如破竹,攻占淮国多座城池,灭淮之心,很是明显。 雍国此举,打破了四国好不容易维持的平衡,野心昭然若揭。 青国若还不做点什么,雍国灭了淮国之后,下一个灭的就是它。 等到雍国真将淮国全部纳入囊中,青国再动,怕也迟了。 青国重法,凭借外界对青国天子的评价,这青国天子,应也不是一个乐于助人的帝王。 青国兵马强盛,一旦加入战局,以淮国的国力,定是无法对抗两国的,情况只会更糟糕。 景言君目光透过夜色,落在远方。 她盯着那边看了好一会儿,目光才重新落在水乔幽身上,“阿乔,假如,你是我,你会如何?”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这些,同现在的水乔幽,没有关系。 她的家国,早已消失在岁月的长河中。 四国以后如何,她亦无能为力。 水乔幽目光透过黑暗,落到她的眼睛上,“我不是你。” 景言君怔了片刻,眼里有了一抹苦笑,“是啊,你不是我。” 水乔幽听出景言君是误会了,这事不宜解释,她没多说。 她大概能懂景言君此刻内心的想法,却开解不了她什么。 景言君闭上眼睛,掩盖住内心的痛苦。 她今日心中所想有点多,又作出假设,“你是青国人……若有一天,青国真的同淮国开战,你我可还能像现在这般?” 水乔幽听出她声音里极力克制的担忧和紧张。 她不是青国人。 她说的这种假设不存在。 只是这事,同先前她所问一样,不宜解释。 “以后如何,无人知晓。” 水乔幽不做假设,不知以后如何,用当下去承诺以后其实都是无用的。 景言君眼睛睁开,看了过来。 水乔幽没有闪避她的眼神,思忖少时,缓声与她道:“家国,从来不是我们能选择的。” 她虽不做承诺,但有一点她可以明确。 “不管以后如何,今日的我们都不会变。” 景言君垂下眼眸,睫毛轻动,许久后低吟,“没错,家国,从来都不是我们能选择的。” 水乔幽耳力好,将她这话听得很清楚。 她在心里轻轻一叹。 她那般聪慧,想来是能懂她这话意思的。 景言君不再说话,再次闭上眼睛,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 水乔幽话本不多,她不说话,她亦止声。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水乔幽以为景言君早已睡着了。 她却倏地出声,“阿乔,我睡不着,能给我吹首曲子吗?” 水乔幽低头看向自己手里的玉笛。 “我……” 不会。 水乔幽拒绝的话才说了一个字,景言君的声音再次响起。 “随便什么都行。” 水乔幽望过去,剩下的两个字,终是没再说出来。 景言君等了少时,笛声响了起来。 骤然响起的笛声,扰了林中鸟儿的清梦。 一曲听完,景言君重新睁开眼睛,侧望向水乔幽。 阿乔,真的是个不说谎的人。 水乔幽放下笛子,感觉到她的目光,问道:“可还要再听一曲?” 盯着她愣神的景言君醒过来,道:“阿乔,我饿了。” 水乔幽扭头望向外面的夜色。 “我想吃你做的饭了。” 今晚景言君许是因心情不佳,没吃什么东西。 尽管至少已经过了子时,水乔幽听着她的声音,还是起身给她去做饭。 景言君守着她做好,将她做的东西全部吃完,才重新躺下睡觉。 睡了一觉醒来,景言君头晕乏力的症状消失不见。 水乔幽在外面凿刻佛像的声音传进来,她也下到了地面,在下面陪着她干活。 一个时辰过后,水乔幽下来喝水歇息。 她还站在佛像的脚边仰望佛像。 水乔幽走过去,倒了碗水给她。 她接过水,思索道:“阿乔,你说,佛可真的如大家说得那般有用?” 水乔幽在一旁坐下来,给自己也倒了碗水,“不知道,我不信佛。” 景言君低头,有些意外。 她不信佛,在这里凿刻佛像? “那你为何,还能将佛像刻的如此好?” 佛像已经刻出了左眼。 她在下面仰视它,真的感受到了他人所说的低眉怜众生。 水乔幽向上瞥了一眼,“可能,正是因为不信,才能将佛刻出来。” 景言君细品她的回答,似乎有一定道理。 她瞧着佛像,道:“我也不信佛。但是,淮国有很多人信佛,我们陛下也信。” 她端着水没喝,透过佛像想到了淮国,“那些信佛的百姓,他们总是将最好的东西先供奉给神佛,赚了银钱,就先想着给佛祖塑造金身。陛下为了推崇佛教,免除寺庙赋税,免除僧人徭役。近十年来,淮国境内增修了数百座寺庙,出家为僧的人,日益增多。一些人甚至为了逃避役赋而投入佛门,毫不夸张地说,如今的淮国,僧尼比将士还多。” 淮国上下对佛教的推崇,水乔幽在这麻山镇没少听说。可毕竟没有亲眼见过,不知竟有如此盛况。 僧尼多过将士,不服徭役,这可不是件好事。 “我爹爹看到此等现象,生出担忧。觉得长此以往,对淮国来说不是件好事,三年前便向陛下进言,望陛下能够重新考虑免除寺庙赋税之事,下令控制寺庙僧尼之数。陛下没有听谏,认为我爹爹夸大其辞,忧虑过重。半年后,陛下还命人在上荆修建护国寺。那座护国寺,耗时两年完成,寺中大小佛像皆塑金身,处处金碧辉煌。陛下为表诚心,寺庙完工后,亲自前往寺中修行了三日。” 景言君仔细瞧着佛像,仿佛看到了那座护国寺,看到了当初天子亲临祈福的盛况。 “他们在淮国受人尊崇,陛下亦是那般心诚。可是如今淮国战火四起,生灵涂炭,他们为何就不显灵,稍稍庇佑他们的这些信众。” 水乔幽目光从她身上挪到佛像身上。 这个问题她回答不了她,她想,她问的也不是她。 至于君王之信,可能他们信的,从来都不是那西天神佛能普渡众生。 下午的时候,水乔幽让景言君在山洞里休息,自己提了一只野兔子去了隔壁山。告知在那的匠人,她要出一趟远门,若东家来了,请他帮忙同东家说一声,过段时日她便会回来,届时定将这段时日落下的活都给补上,不会误了东家的安排。 回去的路上,水乔幽看到一只从未在这附近见过的灰貂。 她踢了两颗石子,将灰貂截下,就地给扔到了茂盛的丛林之中。 离自己凿刻的佛像还有半里路,她听到凿石的声音。 景言君没有在山洞中休息,而是在山壁上,帮忙凿刻大佛的另一只眼睛。 水乔幽走近,在下面看着,没有阻止。 景言君忙活了一下午,天黑之时,终于将那只右眼刻出了大概的轮廓。 水乔幽飞身上来,到了她身边,她才注意到她回来了,立即询问:“阿乔,如何?” 水乔幽回答简洁,“还行。” 景言君听她这么一说,放心了。 看来今日不算帮倒忙。 听了她的这句还行,景言君也没想着再下去看一眼。 天色已黑,今夜又无月光,俩人收工回去。 晚上入睡前,水乔幽告诉景言君,明日一早,她便送她离开。 半夜,景言君想偷偷离开,结果水乔幽同之前一样,就靠睡在洞口。 她刚靠近,她便睁开了眼睛。 景言君眼里闪过尬色,“阿乔,你……还没睡?” 水乔幽只道:“麻山镇上,找你的人很多。就算是晚上,你也出不去的。” 这些景言君都知道。 也正是因为知道,她才想此时离开。 水乔幽闭上眼睛,“睡吧,明日我们不从镇上走。” 景言君正在心中酝酿说服她的话语,闻言一愣。 她后知后觉,“你还知道别的去淮国的路。” 水乔幽以鼻音作答,“嗯。” “在哪儿?” 水乔幽不再做声。 景言君迟疑过后,只好又回去睡觉。 隔日一早吃完东西,水乔幽带着景言君朝山上走。 景言君没有想到,水乔幽说的那条路,竟是她那日来的那条路。 她看着陡峭的崖壁,不确定地问:“我们,要从这里……上去?” 从这爬上去,跟她那日直接从上面跳下来区别应该不大。 水乔幽走在前面,“我们从另一边上去。” 景言君松了口气。 原来不是从这爬上去,那就好。 不然,就算她不怕死,也没什么用。 然而半个时辰后,当她站在山顶上看着对面那隔了几丈远的崖壁,觉得自己之前那口气松早了。 “阿乔,这还有路吗?” “没有。” 景言君低头往下,山底的风吹上来,刺的脸痛,下面深不见底。 “那我们怎么过去?” 这样的距离,再好的轻功也不可能抵达对面。 水乔幽没有答话,放下背篓,从里面拿出平日里做事要用的绳子,将背篓扔向了崖底。 绳子很粗,一头绑着可以攀附石头的鹰抓钩。 水乔幽查看对面之后,将绳子绑着鹰爪钩的那头朝对面甩了过去。 她的准头很好,只是一次,便固定了绳子。 她用力拉着绳子试了下,没有问题后,向景言君伸出手。 景言君反应过来了,她们真的要从这飞过去! 水乔幽难得的说出安慰之语,“别怕。” 景言君做了个深呼吸,将手递给她。 水乔幽将绳子的另一头绑在了她腰上。 绑好之后,她一手将绳子在自己右手胳膊上绕了一圈,拉住绳子,左手揽住景言君的腰,轻声道:“闭上眼睛,抱紧我。” 景言君照做,下一瞬,整个人腾空,山风迎面吹来。 她睁开眼睛,看到她们正荡在半空中。 抱着水乔幽,她没有觉得害怕。 她抬头打趣,“阿乔,你要是真的是男子就好了。” 第41章 再逢 水乔幽低头看了她一眼。 景言君脸上有着笑容,除了眼睛,她的笑容同那日她们初见时,一模一样。 水乔幽收回视线,揽着她的手没有丝毫放松。 眼看撞上山壁,水乔幽努力转动自己身体,将景言君护在怀里。自己后背在石壁上狠狠撞了一下,她双手力道也没减少。缓过来后,就着山壁借力,踩石而上,揽着她一起,沿着山壁一口气踏上山顶。 两人平安到达目的地,都松了一口气。 她们没有在此处耽搁,在山林中穿梭了近一个时辰, 到达了淮国地界。 水乔幽送景言君离开的当日下午, 雇佣水乔幽的东家王大善人来了山里视察。 王大善人信佛多年,出资在山中修凿了好几座佛像。这些未完工的,他时不时的会过来了解一下进度,算是监工。 今日一路走来,他都很满意。 来到水乔幽凿刻的佛像前,第一眼,他也觉得很是不错。 抬头往上,大佛的左眼低垂,怜悯众生,再看右眼…… 怜悯不见了。 慈悲亦未看见。 王大善人不确定,又歪头仔细看了两遍。 左右两边对比,两只眼睛天差地别。 右眼之中,怜悯和慈悲确实没有。 他望着那只右眼,呆在原地。 他才三个月没过来,这大佛现下是去酆都鬼城了? 他想找水乔幽好好聊聊这个事情,环顾一周都没看到人。 气闷之时,隔壁山中的匠人过来知会他水乔幽外出一事。 王大善人听完,觉得时机未免太过凑巧。当下认为,她这莫不是知道自己失手,将差事给干砸了,故意躲他? 那她躲得了初一,躲得了十五吗? 王大善人气的眼前发晕,恨恨决定。 他要将她这个月的工钱,扣掉一半。 不,全扣了。 王大善人走后,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柳瑶芊同韩子野带着几人到了佛像脚下。 韩子野在周围环视一圈,没有看到人影,询问柳瑶芊,“你确定她们在这附近?” 柳瑶芊偏头,“你在质疑柳家的追踪之术?” 韩子野抬手示意手下四下搜查,只道:“你之前说,只需一日,定能将她们找出来。” 柳瑶芊记起这事,自傲中多了一抹尴尬。 谁知道那只灰貂昨日居然没回去。 她输人不输阵,“今日不是找到了。” 韩子野似是不知自己惹了她不高兴,“希望如此。” 柳瑶芊不满。 他这语气是什么意思。 不相信柳家,还是质疑她的能力? 但他们都已经到这儿了,她也懒得跟他耍嘴皮子,吩咐其他人,“都给我找仔细了。” 他们带的人将方圆半里都搜了一圈,连个人影子都没见到。 听着他们的汇报,韩子野还没说什么,柳瑶芊觉得他的眼神已经不对劲了。 她先出声,“不可能。” 韩子野淡淡瞥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但他这一眼,在柳瑶芊看来就是讽刺和嘲笑。 她憋着气斥道:“再找一遍。” 韩子野没反对,上下打量着佛像,随后招来了一人,让他去附近看看有没有其他的匠人,找他们问问。 柳瑶芊自己小声嘀咕,“难道被其他人抢先了?” 很是不巧,隔壁那座山里的匠人在王大善人走后也收工回去了,其他的山看着离这里不远,走起来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望山跑死马,一时半会也到不了,因此,派出去的人无功而返。 他们找到的这边,众人再搜了一遍,还是没发现什么。 柳瑶芊不甘心,将身上小包里那只辛苦了一日一夜,才刚睡着的小白貂给抱了出来。 可小家伙实在是累了,无论她怎么弄它,都就是不醒。 柳瑶芊没办法,吩咐其他人扩大搜索范围,自己只能先让小家伙睡一会,打算等它睡醒了,再让它找人。 边境之地,时不时可能会有淮国将士巡山,水乔幽和景言君行走在山林之中,虽未看到人影,亦是格外小心。 山太大了,太阳落下时,她们还没看到山脚。 当晚,她们只能在山中过夜。 山中时不时传来狼嚎和其他鸟兽的声音,听着瘆人,陌生之地,两人点了篝火防狼,但为了以防夜晚这山中还有人巡查,火燃的并不大。 两人守着篝火,均未熟睡。 反正睡不着,景言君找了个话题,“阿乔,你以前可有来过淮国?” 淮国就是以前大邺的南方,水乔幽以前征战时,来过南边几次。 只是每次都是为了战事而来,忙得脚不沾地,也没闲暇注意南方的山水和风土人情。 一百年过去,她所熟悉的那些,怕也是早就变了。 淮国之于她,是完全陌生的。 “没有。” 景言君望向周围,同她介绍,“像这样的山,淮国有很多,越往南走,越是多山,每个地方,都有它的特色。这里和青国是完全不一样的,即使是冬日,亦有青山绿水。若有机会,你……” 她的话突然停了下来,眼里因说起这些而出现的那丝光芒又急速淡去。 她低垂视线,沉默了一会,重新出声,“阿乔,抱歉,你第一次来淮国,我不仅没能好好招待你,还连累你在这深山之中与狼为伴。” 水乔幽听着她的声音变化,思索着自己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 还没想到说什么,耳边听到一些异常的动静,她当机立断挥袖灭掉了微弱的柴火,示意景言君噤声,“嘘。” 先前她已观察过地形,火一灭,迅速拉着景言君跃上了旁边的大树,借助茂盛的枝叶遮挡住两人的身形。 景言君的思绪被拉回来,屏住呼吸,警惕地看向下方。 两人在树上隐了片刻,见到不远处有火光在黑夜中闪烁,慢慢的又听到脚步声与说话声。 等对方靠近,两人辨出是淮国在这附近驻守的士兵在巡夜。 士兵没有发现她们,一刻钟后,从她们前方的小径上路过。 看着他们走远,景言君欲从树上下来,被水乔幽阻止。 “今晚就在树上睡。” 景言君很快懂了她的顾虑。 她们不能再生火,山里有狼,睡树上要安全些。 “好。” 昨日她们都睡得晚,今日她们一大早起来,赶了一整日的路,是个人都累了。 下半夜,不再有士兵巡查。 林中仍偶有狼嚎声,初听瘆人,听久了,两人也就习惯了。 然而,两个人一晚上都没睡着。 东方变亮,一夜过去,水乔幽很快睁开了眼睛。 水乔幽一坐起来,景言君也醒了。两人从树上下来,整理好衣服,开始赶路。 两个时辰内,二人遇到三拨巡山的淮国士兵,好在有惊无险。 此处巡查,如此频繁,可见驻守此处的淮国将士亦很担心青国会有动作。 日哺之时,两人终于走到山脚。 景言君停下脚步,“阿乔,我们就此别过吧。” 她现在是淮国的要犯,正在被通缉,进入淮国, 她身边的危险只会越来越多。 不用她多解释,水乔幽明白了她的想法。 “若我这次能够侥幸活下来,以后,我定会再去青国找你的。” 水乔幽没有立即出声。 景言君浅浅一笑,“我知道,你担心我。理智也告诉我,此时,其实我不应该回来。可这里,是淮国,是我无论如何,都不可抛弃的地方。” 这时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容之下,隐了一分痛苦,“有些事,也必须回到这里,才能解决。” 她看向水乔幽的眼睛,“你不一样,这一切都和你毫无关系。” 她是青国人,倘若青国真的也对淮国出手,她现今自身难保,她留在淮国,身份若被人发现,也是危险。 “放心,我会好好珍惜,你救回来的这条命的。你的话,我亦会一直记得。接下来的路,请让我一个人走。” 仅是半年,小姑娘的眼里,比起当初的纯善,多了许多东西。 除去那些复杂的,水乔幽也在她的眼里看到了坚毅。 她未同景言君争辩,说出了那句后者特意避开的话,“后会有期。” 景言君听着,有一瞬间的晃神。 “……保重。” 水乔幽目送景言君离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 她没有通关文牒,久留此地多有不妥。 她转身走回山中,打算原路返回青国。 走了一遍,一个人返程,按理脚程要比下山时快一些。 不过,越靠山脚的地方,淮国士兵巡查的越勤。 水乔幽走在林中,仍旧不敢大意。 眼看要入夏,山中看似比其他地方凉快,在里面走久了,却有些闷热。 走了一个时辰,水乔幽找了棵树靠着歇脚。 才站一会,就听到巡山士兵的脚步声。 听着那动静离这边越来越近,水乔幽只好换了个方向,走入茂林之中。 借助茂林隐去身形,耐心等着士兵走远。 眼看士兵要过来,水乔幽骤然察觉到异常。 环视半圈,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隐藏在她身后,和她隔着大概五丈距离。 眼睛的主人身形很好的被丛林掩盖。 但是,水乔幽肯定,那是人的眼睛。 那双眼睛深邃犀利,配合这周边环境,让人发冷。 这样的眼神,绝对不会是樵夫、采药人之类的普通人。 前方脚步声愈发清晰,水乔幽同身后的人对视着,呼吸也不自觉放缓。 两人无声对峙着,比着耐力。 直到那队士兵从前方经过,对方没有现身,亦未出声。 水乔幽衣袖里的浮生,滑到了手上。 没想到,这深山中,除了她,还有不可见人之客。 逃犯?被仇家追杀的亡命人? 这里靠近青国,她们能偷偷进来,别人或许也可以。 还是说,青国探子? 水乔幽本想等对方先动,等了半盏茶左右,突然听到头顶上方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 抬头往上,只见一条两指粗的长蛇盘在旁边的松树上,正吐着信子冲向她。 这突发情况,让水乔幽顾不得刚才的打算,连忙起身避开。 手中浮生同时出手,卷上了蛇身。 没等蛇再攻击,她将蛇给甩了出去。 甩完之后,意识到了不妥。 无意之中,她把蛇甩向后面那双眼睛那了。 蛇还没落下,那里跃出一个身影,拔剑将蛇直接斩成了两段。 他避开蛇身和蛇血,停在旁边朝水乔幽看过来。 四目相对,水乔幽面色未变,手里的浮生握地紧了些。 安王! 楚默离看着她,面色也无变化,视线在她脸上扫了一圈,落到她手里的浮生上。 水乔幽随着他的视线,也看向自己手里的浮生。 楚默离的目光重新返回到她的脸上。 血腥味和腥臭味淡淡地萦绕在周边,刹那之间,周围氛围变得诡谲。 水乔幽知道,楚默离认出她了。 或许,当初她不应该带走这根玉笛。 两人僵持片刻,见他没有出招,不管他信不信,她还是解释道:“我不是有意的。” 楚默离轻转视线望了一眼自己的剑,迈步向她走了过来。 他脚步不快,水乔幽没有妄动,留心周围的动静。 他这种身份,应当不会孤身一人出现在这种地方。 楚默离在离她两步远处站定,没对她动手,似乎也不怕她对他动手。 他未在意她刚才的无心之失,问道:“你是淮国人?” 他的声音听上去让人觉得很舒服,同那日在临渊城一样。 水乔幽想了想,给了回答:“不是。” 她的口音没变,和楚默离的听上去一样,还是原阳、中洛两地的官话。 “何时来的淮国?” 听着他的问话,水乔幽生出了一种错觉。 他们相识多年,今日久别重逢。 事实上,周围诡谲的氛围这时丝毫没有淡化。 水乔幽迟疑少时,还是答了实话,“昨日。” 楚默离重复着她的回答,“昨日?” 要想从青国到淮国,离这里最近的关口在那个叫做麻山镇的镇子附近。 就算她昨日从那里进到淮国,她脚程再快,今日也不该这么快出现在这座山上。 自己回答了两个问题,水乔幽也想问他一个。 “您,今日,是要杀我灭口?” 眼前的人,不是逃犯,自然也不可能是被仇家追杀至此。 他在这里,多半是来勘探地形,侦察淮国在此处的布防情况。 只是水乔幽没想到,堂堂安王会亲自前往他国干起这斥候的差事。 第42章 迷路 她面上未有惊慌,语气没有什么起伏,也如同在与熟人闲话家常。 楚默离眼神打量着她。 她真的是个极聪慧的人。 难怪当初,王府旁边住了个人这种事情,闻人方也会立马修书禀告给他。 楚默离不答反问:“那你觉得,你今日可还能从这里离开?” 水乔幽望向周围,沉吟少顷,道:“我想,应该可以。” 她的声音里听不出自傲,然而,淡淡的自信却又是那般理所当然。 楚默离都有点欣赏她的这份从容和自信了。 水乔幽对上他的眼睛,看上去还是和他们最先见面那般,呆呆愣愣的,她道出原由,“毕竟,刚才那些淮国士兵还未走远,您肯定也不想招来他们的注意,以致误您大事。” 若惹来了淮国士兵,他就算能将人全部杀了,也是不利的。杀了士兵,那对他来说,麻烦只会更大。 虽然水乔幽只是陈述事实,但这听上去其实也算得上是威胁。 楚默离听着并未生气。 他看着她,道:“那我怎知,你若离开,不会特意将那些人招过来?” 水乔幽立时听懂了言下之意。 既然都是麻烦,那还不如尽力在这里将她斩杀。 的确。 她知道自己不会,但是,这种事情,以他的立场,没有理由相信她不会。 对他来说,人死了才是更有保障的。 水乔幽想起在临渊城时,那晚他们误闯那个小院,他刚踏进小院便发现有人闯入。 刚才他们二人相距算不上太远,然则,若不是巡山的士兵经过,她都不曾发现周围还有个人。 她没有和楚默离交过手,可她知道他不是一个简单的对手。 就算现在周边没有他的人,他若存了要将她斩杀在此的心,短时之内她想离开,不会容易。 水乔幽眼角余光落在他握剑的手上,以为他会出手。 她将内力运于手上,随时可以出招。 楚默离却又问道:“你为何会来此处?” 他未动手,水乔幽也未出招。 水乔幽想起前几日见到的韩三公子。 看来,楚默离身处淮国,韩三公子还未将景言君的最新消息传递给他。 她没做隐瞒,“回去。” 水乔幽看着真的不像是一个会说谎的人。 楚默离眼睛盯着她,眼神仿佛能将人洞穿。 “你住山中?” 水乔幽似有所悟,他在等那些淮国士兵走远? 她住对面的山里,也算是山中。 “……是的。” “你不是昨日才来的淮国?” 水乔幽解释,“昨日在山中迷路了,误入了淮国。” 这座山,一边属青国,一边属淮国。 她这解释,听着似乎也合理。 就是这显得两国在此驻守的将士,太懈怠了些。 “既住这山中,还会迷路?” “山林太大。” 楚默离问话暂停,似是在判断她此话的真假。 须臾,他手腕轻转,水乔幽准备出招抵挡,却见他将剑背到了身后。 水乔幽有些不解。 “既然迷路了,就跟上吧。” 水乔幽一时没明白。 楚默离直接从她身边越过。 水乔幽望向他,手里握着浮生的力道没有松懈。 看着他走出一丈,她环视四周。 楚默离回头,“不想走?” 水乔幽客气道:“多谢好意,只是我……” 习惯独来独往。 水乔幽话没说完,见到前面一株高大的枫树最高的树枝上多了一人,正抱肘立在那看着他们这边。 她一眼认出,他就是当时那个在临渊城外将‘林光’击杀的人。 他手里拿着的是那根细长的铁钎。 他见到楚默离的身边多了一个她,只是俯视着这边,并没下来。 水乔幽清楚,这都是假象,但凡她有动作,这样的距离,他眨眼就可到她眼前。 除了他,这附近或许还隐藏了不少人。 这里草木茂盛,且她对地况不熟,轻功必定会受到影响。 楚默离也不催她,她走不走,他仿佛都不会有意见。 水乔幽视线转回到楚默离身上,少焉,抬脚跟上。 楚默离并不意外她的决定,转身继续往前走。 天色已经不早,楚默离没有下山。 水乔幽与他保持着三步距离,跟着他在丛林中穿梭,不清楚他要去哪儿,也没多嘴问。 夙秋没有跟着他们一起,但水乔幽能感觉到,一直有人隐藏在他们附近。 她若走向其它方向,他们必定马上出现。 走了半个时辰左右,林中彻底暗了下来。两人路过一条山溪,楚默离没再走,就在旁边石上坐下,看架势是打算在此处过夜。 水乔幽见他不走了,想起先前那蛇缠在浮生身上,就到那山溪边,给它清洗了一下。 楚默离视线在她和浮生身上来回。 水乔幽给浮生洗完澡,在另一块石头坐下,浮生被她握在了手里。 夜晚山中寒凉,景言君身体初愈,昨夜水乔幽才点的火。 今晚,景言君不在,她没再点火。 两人隔着一丈远的距离,各自坐着,都是一句话都没有,也都没去弄吃的。 水乔幽丝毫没有要照顾旁边的贵人、赶紧求得一个好印象的自觉。 他们上一次见面,是一个吩咐人要另一个的命。 彼时两人一起坐在这里,那事仿佛从未发生过。 虫鸣鸟叫、狼嚎等都没能影响他们,一个比一个有定力。 半个时辰后,水乔幽从袖袋里拿出一个馕饼,慢慢吃了起来。 楚默离转头看向她。 水乔幽思索了一下他这个眼神,吃东西本来就没声音的她,咀嚼的动作更轻了。 两人互相看了一会,楚默离挪开视线。 水乔幽继续慢慢吃她的干粮。 水乔幽啃了半个馕饼,又开始坐着发呆。 楚默离不出声,她也没有要说的,就算是被蚊虫给咬了,她都没伸手抓挠。 两人坐了一刻钟左右,夙秋出现,给楚默离送来不知在哪烤好的野鸡和水囊。 东西放下后,他人又不见了。 楚默离将野鸡先递给水乔幽。 水乔幽诧异之余,忆起楚默离先前转头看她那一眼。 难道,他先前是这个意思? “……多谢,我吃饱了。” 她先前没分他,不是她吝啬,是她觉得他应当也不会接她手里‘来路不明’的吃食,反而多出误会。 现在再解释,似乎有点怪异,道谢之后,她便也没再多说。 楚默离没强求,将手收回来,又将水囊递给她。 水乔幽也拒绝了,“我不渴。” 楚默离瞧着她,“担心有毒?” 这倒没有。 “不是。” 至于不喝的理由,水乔幽没说。 楚默离见她回答没有犹豫,想了想,想到了一事。他将水囊收了回来,自己喝了一口。 水乔幽:“……” 她真的没这种小人想法。 楚默离也只是喝了口水,没动吃的。 两人继续各自坐着,互不打扰。 就在水乔幽以为今晚会这样过去时,楚默离忽然问她,“既然你的户籍是假的,那想必林光也不是你的真名。你真名为何?” 林中虽有虫鸣鸟叫,也可算得上安静。他声音不大,衬托之下,却是显得格外清晰。 水乔幽同以往一样,反应似乎很慢。 楚默离透过黑夜捕捉到她的双眼,“在思索自己这次该叫什么?” 水乔幽反应跟上,态度恭敬,“不敢。乔林。” 楚默离闻言,眼神耐人寻味。 水乔幽面对他的打量,面色不改。 “为何用假名?” “第一次行走江湖。”水乔幽记起景言君以前说过的某些话,“话本子上说,行走江湖的人,都喜给自己取个响亮的名字,方便名扬江湖。” 水乔幽看不清楚默离的神情,但是,过了一会,她似是听到了一声轻笑。 随即,他又问她,“哪里人氏?” 水乔幽知道对来自中洛的楚默离来说,自己的口音很好分辨,她没给自己改家乡,“原阳。” 楚默离轻声重复她的回答:“原阳?” “ 是。” 楚默离不知是不是相信了,没再复问这些,换了一问:“你当日救走的那个人,现在何处?” 他问话的声音,一直都是平缓的,听上去一点也不像是盘问。 然而,就是这样的声音,在这空旷的山林中,都让人莫名生出几丝压力。 水乔幽如实回答:“我不知晓。” 她和封常,并无深厚情义。那日之举,就是为了还情。 他出了临渊城,人情已清,他去哪里,她不干涉,更未想过打听。 面对楚默离的眼神,她再次解释道:“我同封常,并无交情。那日之事,我真的无意得罪安王府,只为还他一饭之恩。” 黑暗中聊天,有个不好。 没法看清对方的神情,不好分辨对方真实的想法。 水乔幽亦是如此。 她只能从楚默离的眼神感知他真实的情绪。 他的眼神,没有波动。 像是信了她所说,又像是从未信过她的话。 他的目光从她脸上转到了她手上。 “你手里拿的,是浮生?” 水乔幽微讶,他居然能认出浮生! 水乔幽犹豫要不要作答。 楚默离没等她回答,话题又是一转,“既然你姓乔,为何会说王府隔壁那座宅子,是你家祖产?” 那座别院虽然是水家的,但是是她的祖父,当时为她祖母置办的。 地契上写的是她祖母的姓氏。 林。 这也是当时她化名姓林的原因。 别院离西都甚远,后来水家鲜少有人去住,一直以来都是找人照看。 她还是水羲和时,也只去过一次。 当时,都没有什么人知道那座别院是水家的。 荒废了这么多年,那时看守宅院的人也早因战乱不见踪迹,现今更不应该有人知道,它真正的主人姓什么。 他这么问,是见过地契还是知道别院是水家的? 水乔幽寻思着,该如何解说这个亲戚关系,才能听着合理。 还没想到如何解说,楚默离先开口说起浮生,“听说,浮生曾是大邺大将军水羲和的随身兵器,怎么会在你手里?” 水乔幽之前看过现今关于大邺的记载,史书中有提到水羲和,但也仅仅是几句话。她在书局看过很多书,并未有地方记载过浮生这种小事。 他居然知道这么多。 她这么一晃神,骤然感觉他的视线犀利了很多。 他再次问道:“你真名为何?” 水乔幽思量片刻,不再做他想,答道:“水乔幽。浮生,亦是家里祖传的。” 乔幽二字,史书未有记载。 其实,她之前也是想多了,就算有记载也无大事。 就算他们会觉得耳熟,谁又能想到隔了百年的两个人会是一个人呢? 楚默离念着这个名字,“水乔幽。” “是。” 他瞧向浮生,祖传? “你是水家后人?” “是。” 楚默离想起史书关于大邺的记载中的一段。 上元五年隆冬,西都城破。城破那日,护卫大邺皇朝两百余年的水氏一族与城同葬,无人生还。 水乔幽被他看着也想起了这一段记载,补充道:“祖上曾承水家一位先人的大恩,后为纪念恩人,改姓水姓。” 若真是如此,她的一切倒也是说得通了。 楚默离视线稍低。 周边那股无形的压力好似减少了些。 水乔幽心下猜测,他相信了? 猜测之际,楚默离蓦地问道:“那你可知,那座宅子主人姓甚名谁?” 毫无变化的语气,却让水乔幽很快意识到问题。 他不知道那座宅子的来历? 不是。 那是宅子的主人,不是林水二姓? 这个猜测,让她没有贸然做答。 楚默离抬眼,重新看向她,缓缓道:“那座宅子的主人,姓傅。” “……傅?” 那座别院后来换主人了? 她以前到过那座别院,在别院住了三日。 她上次回到那时,别院里的格局都未改变,她暂住的那间房,亦是她曾经住过的那间房,里面的陈设都还是她最后离开时的样子。库房里那些值钱的东西,看着似乎也没少。 若这中间,别院换过主人,一切怎会没有变化。 楚默离听出她的意外,继续道:“那家的主人原先是个商人,发迹之后,举家迁往南方。” 说到这儿,楚默离停了下来。 听到原先二字,水乔幽直觉这不是他想讲给她听的,没有冲动追问,耐心等着他的后续。 楚默离望着她停顿片刻,听她不问,接着道:“他到南方之后,聚集了一批大邺遗民,想要光复大邺。” 第43章 赏月 光复大邺! “此后多年,他带着那些人同四国朝廷对抗,一直在寻找大邺皇室后人,试图带着商氏后人,重返西都。自他前往南方后,那座宅子便荒废了。傅家的人再未回过繁城,那座宅子也未再换过主人。” 水乔幽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那这是何时的事情。 根据吴江同她所说,那座别院已经荒废五六十年了。 如今虽是天下四分,雍国伐淮之前,也算是天下大局已定。 由此可见,楚默离说的这傅家主人同这些大邺遗民的心愿并未实现。 既然这傅家主人是发迹之后去的南方,那这么多年过去,这傅家主人和当初跟着他的人,现今只怕都已过世了。 可若这事早已了结,楚默离此时为何还要同她讲起此事。 难道当今仍有人在为光复大邺努力? 水乔幽略做思忖, 问道:“这傅家主人,现下在何处?” 楚默离倒是好性子,好似知道她心中所想,给她解答,“他离开繁城时,是大邺覆灭的第二十年。他带着那些大邺遗民,复国失败后,继续南逃。淮国朝廷派兵追剿,一直将他们逼到了鲜有人至的神哀山附近。他们逃入神哀山后,多年未有踪迹。” 大邺覆灭的第二十年。 这日子比吴江所说的,还要久些。 神哀山。 那里以前是整个九州,最南的地方。 现在依旧是。 神哀山山高林密,危险重重。 向来都是,有进无出。 故而,才会被唤作神哀山。 “直至二十年前,四国又开始发现他们活动的踪迹。至于那傅家主人,有人说他早已离世,现今统领他们的,就是傅家后人。” 所以说,那座别院荒废多年,还能立在那儿,不是偶然。 繁城人人都说,安王府方圆一里,无人敢靠近。安王府建在别院的旁边,它却能继续存在,其实更不是偶然。 她不知内情,住进那里。 安王府的人,立即注意到她。 她还说那里是自家祖产,又是外地人,自然更是可疑。 水乔幽意识到了自己当初选择住进那里的不妥。 只是,此事已过,她没法再选择一次。 从那座别院的格局及库房的情况来看,即使后来那里住过人,也应是同水家有点关系。 水乔幽仔细回想,当时朝中,姓傅的朝臣也有那么几位。 可是,那些人都不在西北之地,印象中也不像那般有气节的人,同水家更无关系。 那难道是当时照看别院的某个人? 水乔幽的记忆里,当时照看别院的人并不多,似乎也没姓傅的。 楚默离这种人自然不会心血来潮给她编这么个故事。 那么这个人,到底是谁? 还是说,仅仅是巧合,乱世之中,他见别院无主,就住进去了?他品行还行,借了地方,不好再动里面的东西? 水乔幽一时想不到,不再作想。 顶着楚默离犀利的眼神,她收拢心绪,道:“您说的这些,我并不知晓。我只知,那里是家中祖产,家道中落,多年未有人打理。这傅家主人,我亦不知是谁。那日我初到繁城,身上拮据,只好在那处别院落脚。” 这还是楚默离第一次听水乔幽说这么长一段话。 他眼中的犀利退了些,“这么说来,你和那些想要光复大邺的人,没有关系?” 她和大邺有关系,但她和那些光复大邺的人真的没有关系。 “是的。” “是吗?” “不敢欺瞒。” 楚默离听着她说的这个不敢,见她举动看上去好像是这么回事。 只是,他还记得,他们的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那日在临渊城,她也不是这么做的。 “可你相助了那个叫做封常的人。” 水乔幽眼皮微抬。 封常? 这事和他……他同这些人有关系? 楚默离的眼睛仿佛不受黑暗影响,肯定了她的疑惑,“你想的没错。” 这种巧合,让水乔幽沉默下来。 这事,她可以解释。 只不过,她的解释,应该是无用的。 楚默离见她沉默,没再说什么。 他这样,反倒是让水乔幽不知他是何想法。 对话不再继续,听着山里的狼嚎声,水乔幽坐在那又发起呆来。 月上中天,月光透过树枝间的空隙洒下来些许。 楚默离稍微偏过视线,她还坐在那发呆,连姿势都不曾变过。 第二日,楚默离依旧没有下山。 水乔幽跟着他躲着淮国士兵在山里转了一日。 跟着他的这一日,让她确定,青国已经在考虑出兵之事。 这种秘密被她知晓,使得她能安全离开的可能又小了些。 人生地不熟,她没有轻举妄动。 晚上,还是宿在山林之中。 这晚,他们在山中找到了一汪不深的清泉。 楚默离直接脱了外衣,准备下水沐浴。 水乔幽跟在他身后看着愣了一下。 楚默离回头看她。 她觉得这一幕有点熟悉,反应过来,征求他的意见,“我去旁边?” 楚默离应允,“嗯。” 水乔幽走远了点,没有人出来阻拦。 但她知道那个夙秋一直在附近,也没走太远。 她找了块还算空旷的地坐了下来,在月亮下吃起东西。 吃了几口,听到说话声。 “呀。” “怎么了?” “嘶……奴家的脚好像崴了。” “是吗?我看看。” “疼。都是你,这大晚上的还让人走这么远。” “怪我怪我,那我们……不走了。” “反正奴家是走不动了,要走你走。” “不走了不走了。” 水乔幽停止了吃东西。 这荒山野林的,大半夜来的人,还挺多。 听脚步声真的停在了原地,离自己这边似乎还有点距离,水乔幽便没挪地方。 坐了一会,她忽然听到一些和听惯了的虫鸣鸟叫不同的声音。 声音很小,断断续续的,听上去有些怪怪的。 经过辨别,是从刚才那一男一女停留的方向发出来的。 出事了? 水乔幽站起身来,放轻动作朝那边靠近。 走了几步,那声音明显了些。 似乎是女子压抑着痛苦的呻吟声。 水乔幽脚步加快,才走两步,又听出一个粗重的呼吸声。 再听那女子的声音,呻吟声中又带了点其它的东西,水乔幽提起的脚,刚要落地,福至心灵,大概知道那是怎么回事了。 她将脚收了回去。 在原地站了会,水乔幽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想。她脚步放得更轻,朝后退了回去。 走了一段,那声音听不见了。 前面是楚默离在沐浴,她也不好再走,就原地停了下来。 站了没多久,看到沐浴完的楚默离朝自己走过来。 她想到后面的那对男女,黑夜之中,不管他看不看得见,连忙伸手朝楚默离示意噤声。 楚默离意识到周围有人,放轻脚步,环视四周。 他刚靠近她,她身后的动静大了些。 深夜的山林,任何声音都很明显。 两人又都是耳力极好的人,都将传过来的那声女子压抑的媚叫声听得清清楚楚。 尾音未落,女子又喊了一声更大的。 像是惨叫,又像是兴奋的表达。 楚默离辨别了声音传来的方向,立马听出了是什么情况,目光转回水乔幽身上。 水乔幽也正看着他。 两人互望之间,男人粗重的喘息声跟着传了过来。 这让他们这边的气氛好似有一瞬间的凝固。 那边的一男一女大概是以为半夜三更的,深山老林除了他们没有别人,逐渐放开。动静越整越大,声音越飘越远。 楚默离和水乔幽站在这,除了女人的浪叫声,还能清楚地听到男人粗俗不堪的脏话。 水乔幽先收回视线,提脚跃过楚默离,朝更远的方向走去。 楚默离随即跟上。 两人重新回到那汪泉水边。 楚默离在一块没有青苔的石头上坐了下来,水乔幽找了棵树靠着。 本以为终于清净了,可不知道是那边的两个人换了地方还是太动情了。 那不堪入耳的声音居然在不久后传到了这边,就像跟着他们过来的一样。 女子的叫声实在太大了,将林中憩息的鸟都惊飞了不少。 两人听到声音,不约而同看向对方。 下一瞬,两人又同时移开视线,转望四周。 周围都是没人走过的茂盛丛林,除了刚才走过的方向,他们没有地方可避了。 地形所限,两人没再挪地方。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均是沉默不语,最后齐齐抬头赏月。 水乔幽对着月光发了一刻钟左右的呆,那边的动静终于变小。 结果完事了那一男一女还不走,就在那聊起天来。 水乔幽无意偷听,无奈耳力太好。 从他们的对话中,她听出那个男的应是山下驻守的淮国人,官职还不算低。 女的不是军妓,听着却也不大像是良家女子,声音妩媚勾人,女子听了,都有几分沉醉。 男人担心女人被同僚发现,便将人带到了这山上私会。 两人聊着聊着,女子的声音又变了调。 紧接着是男子粗重的喘息声和那些低俗之语混着女子变调的喊叫声响起。 有那么一瞬间,水乔幽脑海里闪过将人打晕的想法。 这想法一闪即逝,她克制住了自己,闭上眼睛,静心养神。 楚默离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抬头对着左边的某棵树上轻轻摇头。 那边断断续续折腾近一个时辰,又腻歪了小半个时辰,两个人终于起身离开。 周围重新安静下来。 水乔幽提气上树,找了个粗壮的树杈躺了下来,闭目睡觉。 翌日天亮,楚默离就起身出发。 水乔幽跟在他身后,同之前一样,他走哪便走哪,一个字都不多问。 两个人看上去皆没受昨晚那幕的影响。 临近黄昏,他们回到两国边界线上。 楚默离没走官道,躲过驻守的士兵,悄无声息进了青国。 一进青国,他旧事重提,“你住在何处?” 水乔幽记起自己前日的回答,“西边。” “带路。” 水乔幽迟疑。 “还不认识路?” 水乔幽朝西边走去。 楚默离不急不缓地跟在她身后。 水乔幽告知他,“天黑之前,到不了寒舍。” “嗯。” 楚默离以鼻音作答,表示自己知道了,脚步没停。 水乔幽只好继续往前走。 路过一段还算开阔的地界时,天上飞来一只鸟,落在楚默离手臂上。 那叫不出名字的鸟,不是水乔幽第一次见。 楚默离没避讳水乔幽,当着她的面将鸟腿上的信笺取了下来。 他看完之后,将信笺收起,面上未有变化,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赶路。 水乔幽没多嘴,继续在前领路。 没多久,天完全暗了下来。他们不再赶路,就地休息。 水乔幽的那个馕饼还剩一小块,晚上她照旧拒绝了楚默离递过来的吃食,还是啃着她的馕饼。 啃完之后,她找了棵树躺下休息。 楚默离坐在离她一丈远处,没有干涉。 回到青国,夙秋同其他人,仍旧没和他们在一块。 月上中梢,万籁俱寂,水乔幽睁开了眼睛。 她没看楚默离的方向,看着头顶从枝叶间透出来的夜空。 就这样看了差不多一炷香,林中有猫头鹰夜啼。 躺着的她动作利落的翻身下树,朝着西边快速奔走。 靠着另外一棵树坐着的楚默离睁开眼睛,望着她的背影,神色如旧。 知道周围都是人还要逃,他该说她是真的不怕死,还是艺高人胆大。 水乔幽奔走在林间,听到后面的树叶作响,判断出后面追她的至少有五人。 离她最近的那人,应是那个被唤做夙秋的人,同她相距已不过三丈。 她没回头,一心往前跑。 跑了一盏茶,迎面的风骤然变冷。 水乔幽心下一凛,急速停下脚步。 下一瞬,夙秋追上来,停在她前方十步处,看她伸头朝前看,提示她,“前方是万丈悬崖。” 水乔幽握紧浮生,犹豫着转身。 其他人也追了上来,将她团团围住。 夙秋传达楚默离的意思,“今日你运气好,公子没说要你的命。” 他以为水乔幽听了这话,不会再自不量力做无谓的挣扎。 水乔幽却仿佛没有听懂他的意思,手中浮生猝然朝他攻来。 第44章 战局 夙秋想起先前在临渊城外时,她当时居然骗过了自己。 说起来那还是他第一次失手。 既然她自己要找死,打上一架也挺好的。 他稳稳立在原地,等到浮生离他只有一尺远时,才挥动手中铁钎抵挡。 今日水乔幽未受重伤,这一击过来,比上次要有压力。 兵器相撞,发出嗡鸣声。 夙秋虎口传来微微的麻意。 这反而让他觉得更有意思,挡开浮生后,第二招不再保留。 其他人在旁观战,负责挡住水乔幽其他去路,不去插手。 两人身影越来越快,眨眼之间,两人便交手了十来招。 渐渐的,旁人开始看不清他们的动作。 震惊之余,纷纷猜测,一时之内,他们二人恐怕难以分出胜负。 恰在这时,水乔幽被夙秋踢到腿,下盘不稳,往后退了几步。 夙秋乘胜追击,铁钎横扫过去。 水乔幽有一瞬间的愕然,低头躲过。 腿上痛感还未减轻,有些不得力,后退时踩到一块凸出的石头。 夙秋已经回招,再次朝她攻了过来。 她挥动浮生去挡,手臂被震得发麻,整个人受到力道反弹,脚下不稳,直直朝身后悬崖倒栽下去。 夙秋没料到这幕,快速上前伸手去拉她。 尽管他反应已经很快,手却只是碰到了她的衣袖,看着她脸上闪过惊慌,急速掉了下去。 好一会过后,悬崖下面隐隐传来重物坠落的声音。 月色照在近处的崖壁上,显得崖壁好像都是惨白的。再往下看,只有清凉的山风和腾起的冷雾,其他的什么也看不清。 夙秋在原地继续站了一会,除去风声,没再听到任何声音传上来。 他只好转身回去复命。 楚默离见夙秋身边没有刚刚逃走的人,眼神微动。 又跑了? 夙秋给他见礼,“公子,她掉下悬崖了。” 楚默离眼里闪过一丝意外,“悬崖?” 夙秋一五一十将刚才的经过尽数告知,同时说出那方悬崖深不见底,暂时无路可以下去。 这山中有不少猛兽,人掉下去,必定尸骨无存。 楚默离听他讲完,默不作声。 若是没有以前的事,楚默离知她掉下那方悬崖,必死无疑。 然则,接连两次,她都死后还生。 他望向她跑走的方向,心里默念了一遍她报上的姓名。 水乔幽。 同样的境地,她真的死了? 夙秋垂手站立,不知他的心思,不再多言。 水乔幽从山顶掉下悬崖,夙秋见到的那抹惊慌很快从她眼里隐去。 整个人没一会便不再能看清上方的人影,耳朵被风鼓的生疼,眨眼下坠了十来丈,砸在了从陡峭的崖壁横生出来的大树上,直接砸断了一根不小的树枝。 这一砸也稍微延缓了她下坠的趋势,她握着浮生的手抬起,努力够向崖壁。 又落了一丈,浮生碰到了崖壁岩石,在岩石上滑下,力道将岩石刻出了一条长长痕迹。 半山腰上,她终于攀住一块石头,暂时稳住身形。 缓气后,吊在半空中的她,脚踢岩壁,借力而上,落在刚才被她砸断枝桠的树上。 她小心退到树根处,贴着岩壁站着。 一站稳,背上刚才砸在树枝上的疼痛蔓延到感官,整个后背的骨头都在叫嚣,五脏六腑也像是错位般的难受。 饶是如此,她眉头都未皱一点,抬眼望月,思绪开始散开。 当时她睁眼醒来,得知已是百年之后,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 走了多日,看到繁城里还有一丝熟悉的事物所在,便走了进去。 她原本只是想停留几日就走,却不想因典当一块玉佩,惹来麻烦。 本就不知去处,索性随遇而安。 将计就计脱身,奈何又遇变故,得罪安王府。 想到那次变故,她又回想起楚默离向她透露的那些事。 安王府当初托的那趟镖,是想要除掉各方安插在王府的探子,亦是想要引出那些大邺遗民。 她对封常的相助,坏了安王的大事,让自己‘嫌疑’加重。 楚默离改了主意留下她,估计还是不相信她所说,多半是想利用她来再追查此事。 他不相信的原因,并不仅仅是她住进那座别院、相助封常,还有她手里的浮生,甚至可能包括她的姓氏。 神哀山地处南方,这些人多年并未有建树。 楚默离如此在意他们,是因天下四分,他们想要回到的西都却离青国都城最近? 关于这些人,必定还有事情是他没同她说的。 现下,她又从他的人手里护下景言君,无意间再次同他作对。 她身上这‘嫌疑’,必是更难以洗掉了。 水乔幽垂眸看着手里的浮生,须臾,转而望向深不见底的崖底。 微微松开的手,复又握紧,在心里低叹一声。 深夜的月亮,散发清幽的光芒。 她抬头再次望着头顶的月亮。 常有文人雅士认为,各处月不同,尤是故乡明。 她见过很多地方的月亮,发觉这话并不对。 月亮,一直都是那个月亮,从未变过。 隔了一百年的月亮,同过往亦无区别。 水乔幽立在树干上,贴着岩壁站了半个多时辰,才重新踏岩而上。 攀上山顶,先前围追堵截她的人,已经不在这处。 水乔幽收了浮生,进入林中。 两日后,她回到自己的住处,周边没有陌生面孔,山中那座佛像周围,亦没人盯梢。 楚默离应该是猜到景言君已经回到淮国,并相信她已死,将人撤走了。 即使如此,她还是没有立即回去住。 当晚她在佛像附近的林中过夜,翌日醒后去了镇上。 镇上找人的人少了很多。 她返回山上,在林中住了十日,背上的擦伤已好。她又去了一趟镇上,镇子上恢复如常。 从镇上回来后,她去了凿刻的佛像处,站在佛像脚下,望着景言君凿刻的那只眼睛出神。 这两次去镇上她都没再听到丹河景家的消息。 这种时候, 没有消息,兴许就是好消息。 下午,她找出了工具,开始凿修那只眼睛。 半个月后,王大善人又来了山中。 他先去了隔壁,听说水乔幽已经回来,就立即去了她所负责的那座佛像处。 他这次也是来给匠人发工钱的,来的路上,他恨恨地想,若是她再敢躲他,他就把她下个月的工钱也给扣了。 王大善人到地方时,水乔幽正在半山腰给大佛凿刻左手。 王大善人本想叫她下来,刚张嘴先看到了大佛的右眼。 这眼睛,好像……和他先前看到的不一样了。 大佛眼里原先的戾气消失不见。 他站在那,被那只眼睛看着,仿佛正沐在佛的慈爱之中。 对比左右,两只眼睛刻的都是栩栩如生。 王大善人心头的火气被大佛看得压了下去,恍然大悟。 原来上次那是还没凿刻好。 水乔幽见到他来,抓着绳子落回地面,给他见礼。 王大善人再看她木讷老实的模样,没了脾气,毫不吝啬地夸了她几句。 水乔幽不骄不躁,态度恭敬有礼。 王大善人见她这般态度,想起之前她出远门,自己认为她就是在偷奸耍滑,故意躲避他一事。 这么老实的姑娘,怎么可能会有这些花巧心思。 他性子太急,想多了。 冤枉了她,他有些愧疚,便向她关心起这事来,询问她先前可是遇到什么急事、难事。若有困难,可同他说。 水乔幽谢过他的关心,告知无事。 王大善人放下心来,嘱咐她好好干,不仅将这个月的工钱全数结给她,还多赏了她十日的工钱。 以前水乔幽至少隔一个月才会去镇上一次,从淮国回来后,她每半个月就会去一次镇上。 每次去镇上,还都能听到过往行人在那讨论雍淮两国的战事。 这讨论里,不再有丹河景家。 两个月后,有人透露,青国已经开始向同淮国交界的几座城池集结兵力。 但是,并未听到安王楚默离被召回中洛或是调往他处的消息。 又过了一个月,进入暮夏,淮国已失土一半,青国在青淮边线,陈兵十万,不过,并未发兵攻打淮国。 这时,水乔幽仍旧没有在镇上听到过景言君的消息。 没过多久却听到了一个讣告。 两旬之前,去年出使青国的桑国平宣王昭恩在中洛离世。 有消息灵通的人打听到,昭恩是被人毒死在狱中。 他到中洛后,青国天子曾设宴款待他,青国天子欣赏他的才能,希望他能为青国效力,对他很是礼遇。可在两次招揽失败后,前者恼怒,将他关入了大牢。 他被关了半年,期间,青国天子又曾派过几人去游说他,这些人中还包括他的那位感情深厚的师兄。 这些人的游说,都被他一一拒绝。 接连被拒,青国天子终是失去耐心,赐了他毒酒。 可是也有人说,毒死他的并不是青国天子,而是他那位天子近臣的师兄,尚书令何道。 何道比谁都清楚自己这位同门师弟的才能,看出青国天子惜才,担心他会将平宣王送回淮国,若是如此,那时后者将成为青国的心腹大患。何道更担心青国天子会被平宣王说动,不对桑国出兵,影响青国一统天下的大业,背着青国天子,假借天子之名,给平宣王送了一壶毒酒。 平宣王一死,何道也不用再担心,自己的地位将来会被他取代。 这对曾经互为知己、结伴而行的师兄弟,终因家国立场的不同,分道扬镳,注定成为了敌人,走入你死我活之局。 不管外面如何猜测,青国天子都没有治罪何道,自己也未就这件事解说一二。大家无法知道,到底是谁杀死的平宣王。 平宣王死在青国狱中的消息,传回桑国,桑国群情激愤,虽然知道不理智,却还是有人上表,请求桑国天子向青国出兵,为平宣王,为桑国讨个公道。 水乔幽听着这些,想起算是一面之缘的人,调羹慢慢搅动着碗里的汤。 对于他那样的人来说,死在青国,或许是最好的归宿了。 平宣王的事情,传遍四国,被大家谈论了好长一段日子。 可不管旁人怎么谈论,弱小的桑国终是没有向青国出兵,对青国的问责,不过月余,也无疾而终。 此事让敬重和追随平宣王的不少人开始对桑国天子同皇室寒心,开始担忧桑国的以后。 九月,草木开始萧条。 雍淮两国仍旧打得火热,桑国没有对青国出兵,青国陈兵在青淮交界,依旧未加入雍淮战局,却对桑国出兵了。 青国天子下诏召回了安王楚默离,命他为三军统领,率领二十万大军攻占桑国。 此事在众人意料之外,却又仿佛是早成定局。 从平宣王死那日开始,这件事就已经注定。 短暂的惊讶过后,青国强盛,百姓只是当个闲话时不时讨论几句,桑国弱小,百姓叫苦不迭也是无用,只能先逃命。至于雍淮两国自己打得不可开交,没有闲心来讨伐青国不讲道义。 四国都起了战火,边陲小镇的管理也越来越严,行走的外地人,较太平时减少了不少,街上那些小摊,坐着的客人讲的事情也开始变少。 然而,总不乏机灵之人,总能打听到战事的进程。 安王骁勇善战,用兵如神。 桑国占地不到青国的一半,人口更是不如,根本无法抵抗青国常年征战的二十万大军。 秋日还未过去,他已带领青国大军逼近桑国都城信河。 安王此次出征,还未有败绩,如今青国士气高涨,青国人纷纷猜测,不用到年关,安王就能将桑国归入青国舆图,班师回朝。 雍国那边,武冠侯世子叶弦思带领先锋大军亦已逼近淮国都城上荆。 只不过,武冠侯的大营在后方潭城被本来败逃的一支淮国军队给牵制住了。 几日之后,武冠侯那边仍是无法脱身,临近上荆的叶弦思没有后援支撑,只好折返先去回援他父亲。 上荆暂时逃过一劫,多了喘息之机。 饶是这样,在大家看来,淮国这也是只是多苟延残喘了几日而已。 用不了多久,叶弦思就会带着雍国大军重新北上,拿下上荆。 现在上荆之中,甚至已开始有皇室宗亲外逃。 第45章 托管 殊不知,大家的猜测还是保守了。 这日之后,仅仅过了一个月,信河传来好消息。 安王攻破信河,率军进入桑国皇宫。桑国天子见大势已去,在安王率军进宫前,已在朝殿中拔剑自刎。 信河大捷,桑皇自刎,意味着桑国大势已去。 接下来不到一个月,青国全面接管桑国,桑国被从九州舆图上划去。 青国天子大喜,已命人为安王楚默离在中洛筹备庆功宴,只待青国天子指派处理后续事宜的大臣抵达信河,安王就能返回中洛。 青桑之战已有结果,雍淮那边还在拉锯。 叶弦思带着大军返回潭城支援后,同牵制武冠侯的淮国大军交上手。双方对峙半个月,淮国将士终是不敌,只余不到三千残军,再次败走。 至此,淮国整个南面,全部丢失。 就在这半个月里,淮国天子在宗室朝臣的再三劝说下,放弃上荆,暂时东避。 叶弦思命大军在潭城短暂休整后,再次率军前往上荆。 青国将士进入信河的那日,叶弦思带领雍国先锋大军到了上荆城下。 淮国天子弃了上荆,上荆百姓得知后,愤慨不已,无不哀叹。 不过,淮国天子终是没狠下心将守城的大军全部带走,留下了五万守军。 若是上荆城破,对淮国来说,或许与丢国无异。 这反倒激起留守将士背水一战的决心,叶弦思在上荆遭遇到了入淮以来,淮国将士最顽强的抵抗。 叶弦思又不想暴力入城,同淮国士兵三次交手,整整两旬,都未能入城。 叶弦思在城下同守城将领两次谈判,承诺进城之后,不杀俘虏,绝不伤害城中百姓,均未能说动他们。 然而,这些日子,除了城中百姓,整个淮国无人驰援上荆。 雍国武冠侯带领的大军却在叶弦思二次劝降被拒后,到了上荆城下。 七日之后,上荆城中死守的将士全部身亡,上荆城门被雍国大军打开。 上荆失守。 雍国兵马连续作战数月,虽势如破竹,却已有乏惫,进入上荆后,武冠侯在世子叶弦思地建议下,命令雍国士兵暂时在上荆修休整一段时日。 水乔幽对四国交战的这些事,并不上心。 上街的时候,听起大家谈论这些大事,她无意听见,从不参与讨论。 直到有人说起,那次在潭城牵制住雍国武冠侯的淮国将士中有位俏丽的姑娘,后来就是她率军在城外同叶弦思对抗,漫不经心听着的水乔幽凝了一分神。 听完了,起身离开,亦没多打听。 青国大捷,战事离这小镇还很远,影响不了其他人的日子,更影响不了她的日子。 半个月后,水乔幽领了工钱,见没米了,翌日去小镇上采买。 就要进去米铺,迎面走来一位戴着斗笠的男子。 那男子低着头,差点和旁边横过来的一位垂髫小儿撞上。 他身上敏捷地避开,头抬起来了一些。 这一抬,同水乔幽打了个照面。 他见到水乔幽,眼里一惊。 水乔幽无意间看见他,没有什么反应,眼睛自然扫过,进了米铺。 那人停住脚步,盯着水乔幽,见她与伙计交谈,下意识想要跟进米铺。 脚刚要动,见水乔幽跟着伙计去看米,一直没看外面,他又停下脚步。 又有客人从他身边经过,走进米铺,他拉低斗笠,低下头继续往前走去。 水乔幽提着米从米铺出来,又去了其他铺子补了些日常所需的物什。 需要的都买完后,她去了常去的小摊吃东西。 今日摊上客人少,除她之外,只有隔壁桌的四个带刀客人。 这里虽然不像临渊城,但边境之地,来往行人商旅带着武器防身,亦不稀奇。 一桌四人沉默地吃着东西,四人面相瞧着都不好惹,水乔幽没多看他们。 安静地吃完自己的东西,结账离开。 今日出门比较晚,走出镇子,天色已经不早,回去的路上都没遇到人。 停在自己家门口,水乔幽手搭在院门上,没有立即推门进去。 站了片刻,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请问。” 说了两个字后,问话的人停了下来。 水乔幽睫毛微落,手收回来,转过头去。 镇上那个戴着斗笠的男子站在离她两丈远处。 看清水乔幽的脸,他眼里再次一惊。 水乔幽的神色还是同平常一样,和他截然相反,却是他熟悉的。 “你……林光?” 水乔幽只是看着他,没做声。 正是这样的反应,让本来还犹疑不定的封常,对自己的猜测多了几分确认。 只是,他和她…… 封常看着眼前这个姑娘,又不敢完全确定。 水乔幽未给回答,推开院门走了进去,走了三步,声音传出来。 “进来吧。” 封常盯着她的背影,反应过来。 她真的是林光! 他醒神,环视一圈,跟着她走了进去。 院子里摆着一套桌凳,虽看着破旧,但勉强还能凑合用。水乔幽一个人住,自己便也没进房门。 她走到桌旁,放下东西,去了旁边露天的灶房沏了壶出门前烧好的熟水过来。 封常情将斗笠摘下来,心中还没平复,“你真的是林光,你是女子!” 水乔幽没否认,伸手示意他坐,“嗯。” 封常盯着她的脸,过往的事情快速在他脑子里重新过了一遍。 对于此事,看着真人,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震惊过后,转而又想明白了。 她是个镖师,走南闯北,男子装扮要比女子行走方便许多,她女扮男装也属正常。 比起这个,看到她安然无恙,更是让人高兴。 “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水乔幽倒了两杯茶,一杯放到他面前。 封常没坐,说出心里话,“那日在临渊城分别后,我一直在打听你的消息。后来听到你的……死讯,我……” 那日逃出临渊城后,他一直在留心她的消息。 后来得知,她被临渊城的几大高手围攻,死在了临渊城外,他心中愧疚不已。 他好像想明白了她最后同他说的那句话。 她是用自己换了他的生路。 然而,他没有能力去帮她报仇,甚至都不能去给她收尸。 他能做的,似乎,只有愧疚。 又过了一段时日,他忽然看见官府针对她发出的通缉令。 那张通缉令,让他十分激动,忍不住猜测,她没死。 想到这种可能,他心中欣喜,祈祷她能平安无事。 没想到,没过多久,那些通缉令全部撤了,他四处打听,除了之前所听到的她死在临渊城外,再没听到她的消息。 他逐渐想明白,那通缉令应该是安王针对他特意发出的,他们在制造假象,让他误认以为林光没死,想要引他上钩。 林光,真的死了,他早就死了。 自那之后,他一直没有忘记他的样子。 今日在米铺面前,他看到她时,立马便想到了林光。 他们太像了。 可她是女子,并且,她看着不认识她。 却也正是那个不认识他的眼神,更像那个呆滞迟钝的林光。 他一想到当初在临渊城的事,便没忍住,从镇上跟踪她到了这里。 这次偶遇,真是意外之喜。 望着活生生的她,他再次想到那张通缉令。 这么说来,官府那次发的通缉令,其实是真的? 水乔幽见他不坐,自己先坐下,“我很好。” 封常听她这三个字,心里压着的石头,移动开来。 他在旁边坐下来,扫了一眼破旧的屋舍,迟疑问道:“那你现在如何?” 她如今落脚在此处,不用想肯定是因那次得罪安王,虽有幸逃脱,之前的镖师定然是不能做了,不得不逃往此处。 水乔幽简短答道:“还好。” 封场听着她的回答,没有感受到敷衍,更无怨恨,这反而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续上这个话题。 两人短暂沉默后,封常还没想到说什么,水乔幽先开了口。 “封常,我们之间,并无交情。那日助你,正如我所说,是为还你人情。如今,人情已还,我们再无关系。” 她不急不缓的声音,落在封常耳里,让他神色一僵。 他张嘴几次,也没说出什么来。 他以为他们也算是生死之交了,原来,是他妄想了。 水乔幽神情之下一如既往,若再细看,呆滞之下,似乎是不容亲近。 天色愈发暗了,两人坐在院里,彼此的五官都快看不见了。 封常调整好情绪,起身,抬手诚意向她行了一礼,以表谢意。 水乔幽微微侧身,没有受他这一礼。 他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不再多留,告辞离开。 水乔幽没有留他。 翌日,天气晴好,水乔幽一早便去做事,中午就坐在佛像脚下吃了点干粮。 直到天黑,她才收工回去。 她住得偏远,周围除了她没有其他人家,大晚上的,连狗吠声都听不见。 推开房门,点燃油灯。 她在桌前坐下,倒了杯水,喝了一口,放下茶杯,又倒了两杯水,放下茶壶,道:“出来吧。” 短时,旁边寝卧里的昏暗处走出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水乔幽偏头,目光扫过二人,波澜不惊。 她手指摩挲着茶杯,声音淡淡的,“你不该来这里。” 昨日从水乔幽这里离去的封常面带歉意地看着水乔幽,他手里牵着一个小男孩。 男孩看上去不过三五岁,怯怯地盯着她。 怯怯之后,又有一份不同这镇上同龄孩童的沉稳。 见到两人,水乔幽神色未有变化。 封常先出声,“抱歉,我……” 她昨日的话他自然是懂,他知道自己也不适合同人多接触,那时,他已打定主意,以后就当他们不认识,避免再给她带来麻烦。 一日未过,他却不得不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水乔幽眼皮落下一点,将茶放到了旁边的位置。 封常脸上显现尬色,没有落座。 小小的屋子里有弥漫着一股血腥味,让房间里的气氛变得压抑。 “……我知道我不该再来打扰你。但我遇到了一些麻烦,实在是没办法了……想请你,请你……” 封常知道她说的没错,歉意之中,还有局促,一句话停顿了几次,都没将话说完整。 水乔幽听着,并未开口问,他想请她做什么。 事已至此,封常想到自己目前的处境,深吸一口气,厚着脸皮,续道:“我想请你,帮我照看这个孩子两日。” 他将孩子推到了前面,方便水乔幽看清楚他。 水乔幽目光放低。 封常知道自己这个请求有点冒昧,见她打量孩子,同她讲了实话,“他是平宣王世子的儿子。” 水乔幽目光复又向上。 封常说得详细了些,“安王攻下信河后,屠杀了整个桑国皇室,就连宗亲,他也未放过。这个孩子,因在半年前被他父亲送离信河,寄养在辽城外祖家,后被他外祖及时安排人送走,才暂时侥幸逃过一劫。” 封常十日前路过辽城,正好遇到被山贼劫道的他们,他救了孩子,那照顾他的仆人却死在了土匪刀下。 封城那日借助平宣王的车驾从临渊城出来,离开时,他在雨中同平宣王对视了一眼。 他知道,那日他是有意放他走的。只要他喊人,他根本跑不掉。 得知孩子的身份,犹豫过后,他将孩子带在了身边。随后不久,青国人到处在找这孩子,他带着孩子一路逃亡到了此处。 还没出镇,又被人找到了。 无奈之下,封常想到了水乔幽。尽管清楚水乔幽不想再惹麻烦,他还是厚着脸皮带着孩子来了此处。 封常提起平宣王,水乔幽懂了他帮这个孩子的原因。 对于他所说的,不予置评。 他的请求,她没答应,告诉他,“我不会照顾孩子。” 封常忍住后背伤口的不适,恳求道:“两日,只要两日便好。” 话一落,想到那些人,他补充道:“若是两日后,我没回来,可否,请你帮我将这孩子送至盐奇。” 盐奇。 淮国境内。 这就是他出现在麻山镇的原因。 封常向她保证,“只要送到盐奇就好。” 说着,他突然出手,点了孩子的睡穴。 水乔幽只是在一旁看着。 小男孩歪倒在封常怀里睡去,封常从身上掏出一枚小小的青玉坠子递给她,“到了盐奇,你将他与这个坠子一起放到城东的那座善堂就可以。” 第46章 见礼 水乔幽瞥了一眼坠子,未伸手去接,重复道:“我不会照顾孩子。” 封常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两人互相望了会,封常没再强求她,收回坠子,抱起孩子,给她道歉,“抱歉,打扰了。” 他抱着孩子出门,水乔幽不做挽留。 跨出门槛那刻,受伤的他,支撑不住,脚下一软,整个人倒下去。 这种时候,他不忘将孩子转到上方,自己后背砸在了地上,晕了过去。 他走过的地方,有不少血迹。 水乔幽望过去,并未起身去查看。 她在桌前坐了很久,直到那个孩子醒来。 小孩子揉着眼睛,看着躺着的封常,没有害怕,爬起来看到光里坐着的她,不哭也不闹。 水乔幽飘散的神思暂时聚拢,两人大眼瞪小眼许久,她起身走出门,将封常扶了进来靠放在门边。 上下查看,见到封常身上有几个严重的伤口,胸前背后,灰衣都已被鲜血浸染,脸色惨白,气息微弱,看着不比上次在临渊城好。 他刚才站在那同她讲话,估计已是强撑。 水乔幽回头见小孩就站在旁边,她一看他,本看着封常的他也回望她。 眼神同刚才一样。 水乔幽去找了之前照顾景言君时留下的伤药过来,给封常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 包扎好,她起身看向小孩。 没等她说什么,小小的孩子自己挨着封常在门边坐下。 水乔幽瞧着他的举动,没再说什么,踏过门槛去外面洗手。 房间里都是血腥味,洗完手,她在外面坐了一会。 再回来时,小孩挨着封常睡着了。 水乔幽没给他挪位置,自己去了里屋和衣而睡。 天边破晓,水乔幽醒来,一大一小还在门边没醒。 水乔幽去外面灶房烧水,烧好水回来,小的还在门边睡着,大的不见了。 桌上摆着一些大小不一的碎银子、十几个铜板、还有那个小小的青玉坠子。 看着像是封常掏出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 屋里已没封常的气息。 水乔幽在桌边坐下,拿起那个坠子。 小小的青玉坠子,雕刻成了含苞待放的山茶花。 看上去,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水乔幽扫过封常留下的银钱,再看坠子,睫毛垂落,在眼下扫出一片阴影。 封常根本没懂她的意思。 小孩醒来,没看到封常,见屋里只有坐在桌边的水乔幽,不哭不闹,不主动说话。 两日过去,封常没有回来。 这两日,白日里小孩跟着水乔幽去做事,晚上再跟着她回来。 他不主动说话,水乔幽话也不多,只是吃饭的时候叫他吃饭,该睡觉的时候让他睡觉,就连他叫什么,她都没问过。 小孩第一次吃水乔幽做的饭,吃第一口,许久才咽下去,看水乔幽慢慢地一口一口吃了好几口,他再次动筷子,同她一样,慢慢地吃着。 如水乔幽同封常所说的,她不会照顾孩子。 她不要求孩子什么,孩子做什么,她亦不管。 晚上孩子睡后,她站在卧房窗边,拿过就摆在旁边的青玉坠子。 再看,坠子还是没有什么特别的。 水乔幽将坠子放回旁边摆着的架子上,手再拿开,坠子已碎成粉末。 到了第三日,封常还是没回。 她没将小孩送走,日子同前两日一样,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小孩子不知是不是还不知事,封常没如期回来, 他也没哭闹,早上吃完饭,水乔幽才背起背篓,他就乖乖跟过去。 山路上,水乔幽回头看了小孩一眼。 他迈着小短腿,跟在她身后,两颊都红了,硬是没有喊累,眼里亦没不耐烦。 这样的小孩,让水乔幽想起一段旧事来。 上元元年冬,她在西北边境巡防,那时繁城还唤曲城。 她到了曲城城外,偶遇马匪在郊外村庄打劫。 她顺手收拾了土匪,吩咐人去请当地官府来处理后续事宜。 没死的土匪一听他们要将他们交官府丝毫不惧,村里百姓悲愤透露此处就是官匪一家。 那时,天不凑巧,下起了大雪。 看天色,大雪不知何时会停,恐到时被雪困在荒无人烟之地,随行之人建议暂作休息,不再赶路。 她略作思忖,听了建议,亲自押着土匪进了曲城。 去到官府,县官嘴上对她恭敬,一听让他派兵剿匪就诸多借口,推三阻四。她知百姓所说不是空穴来风,留了自己人连夜审讯带回来的土匪。当晚,她暂住在那座别院。 早上醒来,审讯的人已问出土匪的老巢所在。她趁着雪还不算太深,从府衙中调派了人手亲自出城把土匪老巢给端了。 回来时在城门口遇到一个与乞丐抢食的孩子,孩子抢赢了比他高壮的乞丐,却在逃跑时,差点被她的马给踩踏。 小孩看着不过五岁,没有受伤,但是好像是被吓到了,怔怔地看着她,一直没开口说话。 她让人将小孩送去医馆,自己去了官府善后。 等她从官府出来,雪下得愈发大了,送小孩去医馆的人来回禀,那孩子并无大事。 望着天色不佳,她只好再回别院。 走到别院旁边那条街,她又遇到那个小孩。 小孩脸上冻的发紫,衣衫单薄,缩在一处屋檐下躲雪。 下雪天街上人少,小孩很快也看见了她。 她让人将小孩带回了别院,到了别院门口,那小孩看着大门,却不肯走了,眼睛里怯怯的。 她回身,上前牵过小孩的手,带他走进别院。 她将小孩交给看守别院的管家照顾,晚上,管家带着小孩来向她道谢。 小孩子不开口。 她问话,他也不答。 第二日早上,白雪覆盖满园,她照常在院中练剑,练到一半,看到他躲在檐廊下的柱子后看她。 她唤他过来,他不上前。 她没再唤,也没赶他。 这似乎让他胆子大了些。 那日,后来她走到哪里,他就默不作声地跟到哪里,就如现在跟在她身后的小孩一般安静。 隔日,军中有事,顾不得大雪未化,一大早就带着人离开了曲城。 此后,她没再见过那个孩子。 当时她虽交代了看管院子的人照顾那个孩子,但是不久整个水家都没落了,曲城也遭了战火,不知那孩子后来如何。 “嘶。” 山路不好走,后面跟着的小孩踩到石子,摔了一跤,嘶痛声让水乔幽中断回忆。 水乔幽回头,看他撑在地上的手磕破了皮,走了过去,朝他伸出手。 小孩子愣了愣,将手小心翼翼地搭上去。 一大一小就这样过了一个月,最初透着怪异的相处渐渐也变得和谐起来。 水乔幽一直没有将孩子送往盐奇。 进入深冬,白日渐短。 淮国的冬日如景言君所说,很多地方依旧是生机盎然。 然而,淮国的冬日,许多地方亦是寒冷彻骨,有太阳的时候比没太阳的时候还冷,屋内比屋外更让人难受,这怪异的气候让雍国军中一些从北地调来的士兵一时难以适应。 武冠侯上奏雍国天子后,放缓了伐淮的脚步,命三军休整,等严冬过去再继续伐淮。 青国那边,有些出人意料。安王立下大功,没回中洛,派往信河的人抵达信河后,青国天子一纸诏书,直接将安王从信河调往青淮两国边界。 众人大悟,青国观望这么久,也要准备出手了。 青国大营就在离麻山镇不远的地方,青国刚经历大战,又是冬日,安王到任后,未立即向淮国出兵。 临近年关,天又变冷,王大善人主动提出让所有工匠休息一个半月,提前给他们发了年礼。 休息的第三日,水乔幽给孩子同自己各收拾了几件衣服,备了三日干粮,带着孩子出了门。 楚默离抵达大营,不顾天寒,先在各处巡视一遍,连忙了十日。 巡视回来,他又立刻召集营中四品以上的将领在自己营中探讨了雍淮战事。 谈完散场,营中安静下来,已临近四更。 他卸去盔甲洗漱完,刚准备休息,帐外值守的夙秋进来启禀。 “王爷,水乔幽求见。” 楚默离扯衣服系带的手停住, 再听到这个名字,眼里却没浮现意外。 三息过去,他扯下搭在旁边衣架上的外衣穿上,“就她自己?” “她还带着一个孩子,没有惊动守卫。” 她这本事倒是大。 楚默离整理好衣服,吩咐道:“让她进来。” 水乔幽牵着小男孩跟着夙秋进入楚默离的营帐,楚默离已经端坐在外间当作书房用的书案前。 因要休息的缘故,楚默离没有束发,再来见客,他也只是拿了根发带稍微弄了一下。一身月白常服,端坐微黄光影之中,看着比平日里少了凌厉。 他见到水乔幽,眼中仍未有意外。 水乔幽看到未有意外的他,神色也未变化。 夙秋退到了帐外,亲自值守,禁止其他人靠近。 水乔幽只看了他一眼,就规矩垂下眼睛,拱手见礼,“见过王爷。” 已是严冬,入夜之时,还飘起了小雪,她却还是单薄穿着,不及一般人深秋里穿得厚,好似不知冷暖。 小孩未跟着她行礼,一双眼睛盯着楚默离,在水乔幽身边靠着。 楚默离视线在一大一小身上扫过,没为难她,“起。” 水乔幽手放下,还是没有抬眼看他,言行举止,看上去无不恭敬。 楚默离盯着她,淡淡问道:“你可知,夜闯军营,乃是大罪?” 水乔幽牵着小孩的手,恭敬答话,“知道。” 楚默离顺着她话再问:“知道还闯?” 水乔幽眉眼未抬,缓声回话,“我想着,先前一事,王爷宽仁,不与小民计较。一介贱民,不好托大等王爷派人来请。听说王爷来了此处,便自觉赶紧过来向王爷请安。” 营帐里烧了炭火,她这话落下,营帐里只余炭火烧出火星子的声音。 良久,楚默离的声音,才重新响起,“那他呢?” 水乔幽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了小孩一眼,坦荡道:“今晚冒昧前来,除去请安,还为给您送来一人。” 楚默离有点欣赏她的这种开门见山,见她不看自己,却也没立即开口询问。 水乔幽一直听不到他声音,眼皮不得不稍微抬起一些,撞到他的眼神。 “送人?” 水乔幽面色不动,介绍孩子,“他,乃平宣王世子之子。” 孩子名字,她仍不知。 楚默离听着她的介绍,扫了一眼孩子,未有惊讶,“平宣王世子之子?” “是的。”水乔幽眼皮又恭敬垂了下去,不再直视他,“至于他为何会同我一道,想必您早已清楚,无需我赘言。” 楚默离听她这样说,睫毛落下,过了一会,眼尾似是有浅浅的笑意,很快,复又向上,反问道:“你既知我清楚,还敢送他来我这儿?” 水乔幽立在下首,感受到他视线的逼人,头又微抬起来一下,看着他眼睛下方,道:“王爷攻入信河,所作之事,我也听过一些。但是,我相信,王爷不会是那般心胸狭窄之人。” 心胸狭窄。 这词听着有些巧妙。 楚默离静静看着他,不为所动。 水乔幽继续道:“想来,那些并不是您的命令。” 楚默离轻笑出声,但这笑声,不像是被人夸赞而笑出来的,“你又未见过,又何以断定不是我所为?” 水乔幽不像是那些胡乱拍马屁的被揭穿后慌乱失措。 她沉默下来。 楚默离嘴角的那抹弧度深了些,没有松口,亦不再问。 营帐里再次陷入静谧。 就在楚默离以为水乔幽答不上来时,她却忽然开了口。 “先前王爷未见诏令,私下前往临渊城,可是去见平宣王?” 楚默离眼尾几不可见地眯起来一点。 水乔幽说这话时,却还是望着他眼睛下方,不曾直视他的眼睛。 楚默离不说话,短暂过后,她吐词清晰地捋道:“王爷同陛下一样,欣赏平宣王之才,亦知陛下脾气秉性,知按平宣王的性子,进入中洛,难逃一死。您不忍见他落得那般下场,想在他进入中洛之前,再诚心劝他一番,希望他为青国所用,亦为保他一命。即使最终未能说动他,您仍旧派了闵度城的萧家主等诸多江湖高手一路护送他前往中洛。” 第47章 人情 楚默离没有出声打断,想要看清她眼中神情,奈何,她一直低垂眉眼,他未能如愿。 水乔幽停了口气,再道:“王爷惜才,这般敬重平宣王,定然也会愿意善待他的后人。” 楚默离听她这样说话,只觉稀奇。 她这样的人,居然也知道说这种好听话。 他很想知道,她说这话时有几分真心。 水乔幽声音不轻不重地娓娓道来,楚默离情绪也未有起伏,只是问道:“你见过,我们相见?” 水乔幽从容回道:“不曾。” “既然不曾,便是猜测?” “是。” “知是猜测,还敢说出。”楚默离看上去仍未动气,声音平静,“是想诬陷,还是威胁?” “不敢。”压迫感扑面而来,水乔幽没有惧怕,一息之后,又补充道:“我相信我的猜测。” 特殊时期,不需要经过临渊城的众多高手途径临渊城,若只为一个封常,太兴师动众了些。 不管是她还是封常,更不可能有那个面子,让堂堂安王冒着触怒龙颜的风险前往临渊城。 其他有的,她也未在临渊城见到。 楚默离听着她这话,感觉她这是一语双关。 “既然不敢,那你这是,请我庇佑孩子?” 水乔幽回答稍滞。 一个呼吸过去,她爽快承认,“是。” 楚默离目光转向小孩,小孩见他看过来,眼神有怯,却未挪动,同他对视着。 他望着小孩,询问水乔幽,“你将他送来,是你自己的意思?” 水乔幽手指在小孩的手上轻轻动了动,无声安抚他,“是。” 楚默离目光又回到她身上,“既是受人所托,为何不将孩子送往他托付之地?” 这个他,指代哪个,水乔幽自是清楚。 水乔幽没有心虚,声音不缓,“封常将孩子送到我那时,只说两日后便会回来接他。” “他就没说其他的?” “没有。” “他当时可告知你孩子身份?” “说过。” “为何不拒绝,这次也是为还恩情?” 水乔幽实话实说,“拒绝过。他将孩子留下,自己走了。” 楚默离听不出她有说谎的痕迹。 他话音骤转,“此事你既是请我,那这是否也是人情?” 他的声音没有逼迫,仿佛只是在与她谈心。 水乔幽仍没看他眼睛,沉吟一息,回道:“自然是。” 这件事对他来说,也不是件小事。他亦是担着天大的风险,自然算人情。 楚默离不再做声。 水乔幽主动提出,“王爷若是不嫌,我可以替王爷办一件事,只要是我力所能及之事,王爷尽管提,我定会办妥。” 楚默离眼里多了意味不明的神情,“哦?任何事?” 水乔幽肯定,“是的。” “那若是……”楚默离习惯别人低着头向他回话,今日却想看到她的脸,“伤天害理之事,你也愿意?” 水乔幽睫毛微微煽动,还是没抬头,答道:“愿意,只怕力所不及。” 楚默离第一次听到这种回答,神色微怔。 偏偏这话从她嘴里出来,无比正经恭敬,完全没有敷衍之意。 这既然是她主动提出,楚默离没理由拒绝,“记住你今日的话。” “是。” 楚默离瞥了一眼孩子,“你可要同他一起?” 水乔幽并不担心这些,她今日将人送过来,自是相信他的。其他的,没有必要。 “不用,我相信王爷,不耻与小人为伍。” 这话听着像是夸赞。 说这话的是她…… 楚默离没细究她这话是虚假地恭维还是特意地提醒, 喊了夙秋进来带走孩子。 看到夙秋,小孩子往水乔幽身边缩。 水乔幽低头,轻声道:“没事的,去吧。” 小孩子听她这话,心安定了些,没有哭闹,听话地跟着夙秋走了。 他们一走,营帐里只剩水乔幽、楚默离二人。 水乔幽向来话少,静静地站在下首,也无局促。 楚默离看出他不开口,她是无话可说的。 他没有立即指派她办事,道:“你可以先回去,有事我会让人去找你。” 水乔幽没有意见,“是。” 应下后她却没有立即走,迟疑稍许,她复又开口,“王爷,您最好在这一个半月内找我。” 楚默离一怔,他没给她提要求,她还给他时日限定了。 水乔幽听他沉默,解释道:“我手头现在有份差事,过了这段时日,东家就要求开工了,我怕届时没有空闲,会误了您的大事。” 楚默离听着她认真的话语,一时无话。 这人情到底是谁欠谁的? 水乔幽听不到他的回应,就当他知道了,准备告退。 脚刚要动,他突然问话。 “你不想知道,你送来的人,将会被送往何处?” 水乔幽脚暂不再动,没有思索,直接道:“不想。” “封常呢,你也不想知道?” 水乔幽听他突然提起这人,神色不动,答案依旧,“不想。” 楚默离注视着她,似在质疑。 水乔幽只好又说了一遍,“我与他并无深交厚谊,他以后如何,我不关心。” 楚默离静看了她须臾,没再同她讲这事,将话题扯回到了她自己身上,“这段日子,为何没有走?” 水乔幽一直低垂着视线,看久了眼睛有点花,可她还是不抬头,“我已见识到王爷手段与能力,亦从未欺瞒王爷,自知没有必要。” 此话落下,一息后,她又补充,“另外,我的东家是个不错的人,给的工钱也不错,领的差事还没做完,不好走人。” 楚默离听她这话,好似看到了她脸上神情。 认真。 他眼里有笑意一闪而过,准她走人了。 水乔幽作揖告退,转身离去。 就在她即将走出营帐之时,楚默离的声音又在背后响起。 “他死了。” 水乔幽脚步停住。 “一个月前,他在淮国归安被八星司的人斩杀。” 八星司。 青国皇家卫,只听命天子一人。 封常之死,早在他没如约回来时,已有预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水乔幽干涉不了。 她像是只听了一桩和她自己无关的闲事,没说什么,径直出了营帐。 她如来时一般,没有惊动任何人,在天亮之前悄无声息出了大营。 翌日一早,楚默离亲自调整了军营守卫。 水乔幽在屋子里宅了两日,天开始放晴。 楚默离没说什么时候会让人来找她,答应的事情,她必定是不能反悔的。 想着若是他一个半月后来找自己,是要耽误她做事。 于是,她不再休息,收拾工具出了门。 她一个人,对过年这事也不重视。 大年三十和新年那日,她照旧在山壁上凿石。 这段日子,她没去过镇上,对外界的事,并不关心。 楚默离会找她做何事,她从不去猜测。 淮国的冬季不像青国那般漫长,年一过,最冷的日子差不多就过去了。 淮国天子向青国发去国书,请青国天子出兵相助。 青国天子回书,可援兵十万,在这之前,淮国先承诺自愿割让青淮两地交界的十座城池作为答谢。 十座城池,若是割让,淮国已是名存实亡。 淮国天子没有答应。 他可以接受城池被敌军攻占,但绝不能做主动献城之君。 这个年,淮国人因战火过得惴惴不安,新年之际,没有爆竹除岁,没有张灯结彩。然而,这个新年,寺庙中的香火比往年还要旺盛,信众虔诚祈盼西天诸佛能够庇佑淮国,庇佑它的子民。 这般境况之下,寺中僧人依旧未有主动还俗去参军护国之人。甚至有人为了防止自家儿郎被强行征兵,将家中男丁送入寺庙出家。 忧心恐惧之余,淮国人认为至少要等上元节过完,青雍两国才会发兵。 其他人也是这般猜测的。 不曾想,正月初四那日,青国在原先的桑淮边界向淮国两城同时发兵。 彼时,前来统战的安王楚默离仍在青淮交界的青国大营,淮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淮国早已被雍国打乱军心,将士作战能力不比雍国,也不敌青国。防范两国,兵力更是严重不足。 仅仅两日,青国大军就攻破了桑淮交界处的两座城池,大军长驱直入。 武冠侯听闻消息,立即召集各营将领议事,商议是继续攻打淮国,还是先拦青国,以防后者坐收渔利。 拦住青国,便等同于同青国宣战。 此乃国之大事,武冠侯无法做主,派出八百里加急到雍国都城,请雍国天子同青国天子交涉,等待雍国天子定夺。 天子诏令未到,青国大军已经向淮国扩张,武冠侯决定继续北上,攻打靠近上荆的江灵。 淮国深陷水火,躲到东边庆合的淮国天子有些怀疑,自己拒绝青国的条件是对还是错。 好在江灵易守难攻,雍国大军一时难以拿下江灵。 楚默离趁着雍国被拖住之机,直接命青国大军绕过江灵,横断了整个淮国,将除江灵之外的淮国剩余城池包围了。 战场消息传出来,众人对于青国先攻桑国的决定,恍然大悟。 包围淮国后,安王暂时未再发兵,修书淮国天子,若淮国愿意纳降,青国可保淮国子民无虞。 雍国收到武冠侯奏折及前线战报,思虑再三,命雍国大军止步,不要与青国交锋。 青国围困淮国一个月后,安王前往庆合,淮国天子手捧国玺向安王纳降。 安王说到做到,派守青国将士进入各城接防,没有伤害淮国百姓。 不知是不是灭杀桑国皇室宗亲一事,引发太多人谩骂,青国天子这次吩咐楚默离善待淮国皇室。 三月底,安王押解淮国天子及一众淮国皇室宗亲回到中洛。 朝殿之上,青国天子封跪在下首的淮国天子为定淮侯,让他及家人留住中洛。 自从,淮国以江灵为界,北归青国,南属雍国。 青雍两国达成统一,鸣金收兵。 不到一年,四国天下,只剩青雍。 安王楚默离征战有功,被青国天子,召回中洛。 王大善人给的一个半月休息的时日过去,楚默离没有派人来。 接下来的日子,水乔幽比平日里早了半个时辰出门。 四月底,韩子野出现在水乔幽雕刻的那座佛像脚下。 吊在半山腰的水乔幽看到他,没有立即下来,一边忙着手上的事一边道:“ 麻烦稍等。” 韩子野没催她,耐心在下面等着。 水乔幽忙完手头那点事,已过一刻钟。 韩子野也没不高兴,直接告知,“三日后酉时,麻山镇上的客栈。” 说完这一句,韩子野便走了,多的一个字都没有,也没给水乔幽说话的机会。 好在水乔幽知道镇上有家客栈,店家没读过什么书,也懒得费神,就将客栈名字取名客栈。 三日后,水乔幽提了两只野兔子,又去了一趟隔壁山。 酉时,水乔幽准时踏进客栈。 大堂里坐了两个身着深色劲装的男子,伙计刚要招呼她,那两人中已有一人走过来。 “水姑娘?” “是。” “请。” 水乔幽跟着人上楼,夙秋抱着兵器站在天字号房门前,刚到二楼,双方便打了照面。 领着水乔幽上来的人,朝夙秋行了一礼退下,水乔幽自己走过去。 夙秋没跟她说话,伸手叩门,“公子,人到了。” 里面传来楚默离的声音,“进。” 水乔幽进门,夙秋仍站在门口。 水乔幽快速扫了一眼,看到右边屏风后有个身影,没再多看,绕过屏风走过去。 楚默离坐在屏风后面,手里拿着一卷书,目光落在书上。 他着一身碧清色大袖锦缎常服,没系腰带,并未戴冠,看上去多了书卷气,一点也不像战场厮杀的将军。 水乔幽垂低视线,想起夙秋刚才对他的称呼,抬手行礼,“见过公子。” 楚默离视线从书上挪开,扫了她一眼,“外面下雨了?” 她的发丝上有着细细的水珠。 水乔幽回道:“下了点小雨。” 雨很小,站在这里,站在外面都听不见雨声,并不影响赶路。 楚默离拿起一旁的茶壶,斟了一杯茶,递给她。 “去去寒。” 水乔幽眼角余光看到那只茶杯,有些意外。 还没多想,他先她开了口。 “今晚,我们留宿此处。” 他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水乔幽却是瞬间听出了话外之音。 第48章 吝啬 她睫毛轻动,不过,她低垂着眼眸,楚默离没有看见。 水乔幽接过茶杯,“谢公子。” 茶冒着热气,拿在手里,热意在手中传开。 她端着茶,并不着急问他,找自己有何事。 楚默离目光重新落回书上,温声问道:“今日找你,可有耽误你的差事?” 水乔幽听出他这是还记得自己当时与他说的,最好在一个半月内找她。 “还好,前段时日,我已经赶工将接下来一个月的差事都做了。” 楚默离目光一顿。 她这是在……表达不满。 楚默离放下书,再次看向她,“之前战事紧张,无法分心他事。这些日子,你若被扣了工钱,我会让人给你补上。” 水乔幽望着手里的茶,他这是在同她……解释? “您客气了。” 楚默离瞧见她衣服也湿了不少,没再问话,“今日,你先去休息吧。” 他并未说找水乔幽过来所为何事。 水乔幽听着,也没多问,放下茶杯,退了出去。 一直守在门外的夙秋领着她去了给她的房间。 她的房间就在楚默离的隔壁。 夙秋也是个惜字如金的人,给她指了房间就什么话都没有了。 晚上有伙计上来给她送了饭菜过来,楚默离没有派人找过她。 安安静静的一夜,隔日天刚破晓,水乔幽听到外面多了脚步声,就起床先往窗边看了一眼。 后院里有人正在套马车。 她快速收拾完下了楼,在大堂里坐着等着。 一炷香后,楚默离从楼上下来,夙秋跟在他身后。 前者穿着和昨日区别不大,若不是知道他的身份,见过他行事,真的很容易将他当作平易近人之人。 水乔幽起身,等他下了楼,恭敬地给他见礼。 楚默离轻轻颔首以做回应,朝大门走去。 后院简朴的马车恰时出现在客栈门口。 水乔幽知趣地跟上,依旧没有多问。 楚默离此行带着的护卫并不多,除了夙秋外,只有四个护卫。 他们给水乔幽准备了马,夙秋驾车,一车五骑,在麻山镇这样的地方,并不显突兀。 外人看到,只以为是哪里来的富商公子途经此处。 一个时辰后,一行人出了关口,进入以前的淮国。 曾经的淮国天子成了青国的定淮侯,水乔幽此行又是跟着楚默离,再进此地,很是简单。 行了半日,虽然都是官路,却多是在山林之间。沿途见到不少佛像,时不时听到山林中传来的悠长钟声。 那些佛像下摆着新鲜的贡品,一路上有不少人进山上香。 朝代更迭,似乎没有带给他们任何影响,先前淮国的烽火连天仿佛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 他们对佛的信奉,一如往昔。 水乔幽听着钟声,想起了景言君曾在佛像下说过的那些话,替这个姑娘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不知道楚默离此行是要去往哪里,凭观马车的速度,她看出此行,楚默离并不急着赶路。 下午又下起了小雨,临近黄昏,他们便不再赶路,在一个偏僻的小镇落脚。 小镇上少有外人,唯一的客栈生意也一向不好。 见到来了客人,掌柜满是褶皱的脸笑得看不见眼,立马吩咐自己儿子将最好的上房收拾了出来。 掌柜自认为自己是有丰富的阅历之人,见他们一行人中有一位女子,再看他们的各自穿衣打扮,便认为水乔幽是富家公子楚默离的婢女。 楚默离先去了房间休息,夙秋吩咐掌柜先准备热水,跟着楚默离进了他房间给他煮茶。掌柜的谄媚地拦住水乔幽,询问房里的公子可要酒菜,可有什么忌口的等等。 询问这些时,掌柜的还在心里腹诽,这富家公子看着人模人样的,对婢女也太差了些,自己穿得那样好,婢女却穿得还不如那村里吃不起饭的穷苦人家。 他又想起刚才看见的马车是单匹马拉的,再是简朴不过,本来准备大赚一笔的他有点担忧,这人不会是个吝啬鬼吧。 水乔幽有礼地听着他问完,愣了愣,回道:“抱歉,我不清楚。” 掌柜的也是一愣,看着她似有所悟。 原来是个不聪慧的。 其他四人,一人去了后院喂马,剩下三人去查看周围是否安全。 没人给水乔幽安排差事,她没去想掌柜的想法,去了自己的房间。 她的房间又在楚默离的隔壁,她看了也没说什么。 掌柜的见她都没伺候自己主子,径直去休息,有点吃惊,对于刚才疑惑之事,瞬间理解了一大半。 他直接去敲了楚默离房门,夙秋听了他问的,前来开门,让他准备两个招牌菜。 掌柜的连忙应下,亲自跑到后厨忙活去了。 半个时辰后,掌柜带着儿子前往楚默离房间。 他们要去楚默离那,会先经过水乔幽的房间。 行到水乔幽房间前,他儿子看着自己手上那一托盘的菜和他端着的那一托盘的菜和酒有点犹豫,小声道:“爹,这会不会太多了点?” 掌柜斜了他一眼,“哪里多了。” 灶上还有四个菜呢。 “万一他们不给钱怎么办?” 掌柜脚步顿住。 不至于吧,他可是按他们要求给他们做的。 那人说弄两个,不就是让他们看着办。 这些可全是他们店里的招牌菜。 这时,水乔幽开门出来,见到正站在自己门前的他们,问道:“掌柜的,可有茶具?” 小地方的客栈简陋,她房间里别说茶,连个茶杯都没有。 掌柜和儿子忙着在后厨准备饭菜,根本没想起这事。 刚才父子俩说话的声音很小,再看水乔幽的神情,掌柜的也没想她刚才有没有听见,连忙说有,许诺待会给她送来。 水乔幽点头道谢,又进了房间。 看着她关上房门,掌柜的继续朝楚默离房间走去。 夙秋已经不在楚默离房间里,掌柜一边摆菜,一边热情地给楚默离介绍店里的招牌菜,最后重点介绍了那壶酒,说那曾是专供宫里的御酒,他这店里也就三壶。 一边说着一边要给楚默离斟酒,正要说价,楚默离出声拒绝。 “酒就不用了。” 掌柜的手上动作停了下来。 楚默离扫过一桌子的菜,吩咐道:“菜留两道,其他的拿到外面去。” 掌柜的视线也扫向那一桌子的菜,忙道:“公子不必担心,我们也给其他几位客官准备了上好的饭菜。” 楚默离视线稍抬了一点,不怒自威。 掌柜对上的他的目光,立时忘了自己还想说什么,嗫嚅道:“……好,好的。” 父子俩连忙收了饭菜出来,再帮他带上门,掌柜的心里不知为何还有害怕。 在门口站着缓了一会,看着自己手上的托盘他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怎么没再劝劝。 他儿子也在看托盘上的菜,同他嘀咕,“爹,你看,这人就是个吝啬的吧。” 掌柜白了他一眼。 他儿子不服气,“你看他那婢女穿得还不如昨日来乞讨的婆子,婢女连身像样的衣服都没有,这主子怎么可能是个出手阔气的,劝你你还不听。现在灶上那四个菜怎么办?” 掌柜想着刚才看到的水乔幽被噎住,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 房里刚要拿起筷子的楚默离,动作微滞。 旁边房里的水乔幽听着外面远去的脚步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穿了一年多的衣服。 因楚默离只留了两个菜,也没要那专供宫里的酒,掌柜的看着夙秋几个人在大堂里吃饭,心中满是愁绪,灶上的四个菜也忍痛让儿子留着他们自己吃。 等到他们快吃完的时候,他连忙上前去委婉提醒他们这种小店一般都得先结账。 看到对方没讲价就将实实在在的银子递了过来,他心里才渐渐宽心了些,他又有些后悔刚才没将灶上的四个菜端上来。 好在总归是赚到了银子,晚上睡得很是安稳。半夜屋顶上有人踩碎了瓦,他也是一点都没听见。 水乔幽向来浅眠,只有一层楼的客栈,院子里一有人落脚,她瞬间睁开了眼睛。 她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可以辨出有人正在往他们的房间靠近。 楚默离此次出行虽然带的人不多,但就水乔幽这几日的观察,那四个人都是身手不俗之人,更不用说还有个夙秋。 想到夙秋,她没立即起身。 果然不出一会,院子里传来兵器相撞的声音。 水乔幽起身,开门出来,夙秋已经打趴下两人。 夙秋瞅到她,没喊她帮忙。 旁边楚默离的房间一片漆黑,安静如常。 水乔幽对上夙秋的眼神,没上前多管闲事,只站在一旁看着。 瞧了一会,有人手中甩出一把暗器。 夙秋没被伤到,却有三枚暗器飞向了水乔幽这边。 她没躲避,直接抬手,宽大的衣袖一卷,暗器全部被卷入衣袖中。 她再将衣袖一甩,暗器掉落在她脚下。 不出半刻钟,六个不速之客全被夙秋解决。 四个护卫很快将尸体挪走,客栈重新恢复安静。 住在另一边的掌柜父子,还是睡得死死的。 夙秋收了兵器,敲响楚默离的房门,在门外启禀,“公子,都解决了。” 楚默离不重的声音传出来,“嗯。” 夙秋看了水乔幽一眼,同她道:“明日早起。” 水乔幽应下,“好。” 夙秋的房间在楚默离房间的另一边,同她交代了这句,便走进自己房间。 水乔幽看没人唤她,也回房继续休息。 大概是昨日那暗器上锋利的棱角过多,她早上醒来时发现,外衣衣袖被划破了两个口子。 她略作思索,考虑到骑马,换了件男装。 在大堂见到楚默离,她抬手给他行礼。 楚默离颔首,上下扫了她一眼,但又很快收回目光朝外走去。 水乔幽以为是她换了身男装的缘故,见他没说什么,也没多想。 昨日的雨早就停了,可最近常常下雨,路上还是很不好走。 一行人的速度依然不快。 他们行了近三个时辰,在路旁看到一家茶铺。 夙秋问过楚默离后,一行人在茶铺歇脚。 楚默离这人虽身份尊贵,出门在外,却没有特别讲究。 在茶铺里那可以看出岁月明显痕迹的桌凳上坐下,他面上未有半分嫌弃。 一行人坐了一刻钟,茶铺里又进来一对穿着朴素的年轻夫妻。 男的脸色蜡黄,脚步沉重。女的头上连木钗都没有一根,脸上素净,眉眼温顺,但是再看五官却有一种难掩的妩媚风情。 楚默离即使穿的再低调,立在人群中,似乎也是不容忽视的存在。 夫妻二人一进来便看到他,大概很快又意识到不妥,夫妻俩忙又不约而同将头低了下去。瞧见夙秋等人都带着兵器,他们特意选了个离他们最远的桌子坐下。 之后,夫妻俩都没再看过他们这边。夫妻俩低语了几句,听着像是去前面山中寺庙上香祈福的。 一碗茶喝完,那妇人就搀扶着身体不好的丈夫走了。 他们走后,路上又行了几个前往附近山中烧香拜佛的,偶也有人进来茶铺里歇脚。 这晚,一行人错了宿头,宿在野外,一夜无事。 第三日黄昏,他们进了归安城。 等待进城时,夙秋瞥了一眼水乔幽。 水乔幽耐心等着,没有东张西望,脸上神色如旧。 这晚,他们入住归安最有名的客栈。 等君来。 因这归安城没有起过战火,城中一切早已恢复如常。 楚默离此行低调,但进城一事,应当还是提前通知了当地的一些官员。 他们刚进客栈,一个月前从中洛调来这里的郡守袁松就匆忙来了客栈拜见。 等君来占地宽广,前头不仅有座三层的小楼,十几间客房,后头还有好几座单独的小院,专供要求高的客人。 楚默离住的是一座清净的小院,袁松大晚上的低调过来拜见,没引起什么人注意。 至于他们说了什么,水乔幽没想打听。见楚默离对她没什么吩咐,照旧先回房休息了。 翌日,楚默离没有离开归安,点了水乔幽和夙秋,带着他们二人在城里闲走了一日。 同行四日,水乔幽对他此行的目的有了猜测。 他应该就是来巡视这些新城池,让这些地方的人尽快接纳新君,处理淮国纳降的隐患。 只是,若是如此,他有何事会需要她去办? 第49章 送人 这日出门,楚默离没坐马车,三人回到等君来,天已彻底黑了,袁松已在小院等了他半个时辰。 袁松这次来,还带了一位长相可人的少女。 原来是他昨日注意到楚默离身边没有婢女伺候,回去之后,立马体贴的给这位贵人寻了一位相貌出色的婢女,今日亲自将人送了过来。 袁松说起此事后,少女懂事地上前给楚默离再次请安。 楚默离视线扫向少女,脸上不见喜怒。 少女一直听不到他叫起,没忍住偷偷抬眼看向他,灯火之下,一双眼睛水光潋滟。 然而,楚默离的目光已经看回了袁松身上。 他的目光同刚才似乎没什么区别,袁松却顿觉呼吸有点不畅。 他心里咯噔一响,王爷不喜这样的? 楚默离朝房间走去,善会察言观色的袁松将少女留在外面,自己跟了进去。 楚默离在主位坐下,袁松忙呈上一份请帖,“王爷,夏家老爷子今日上午派了人去下臣府上,托下臣将这份请帖转呈给您。” 楚默离眼中多了一分犀利。 袁松感受到,连忙道:“王爷的行踪,下臣未曾向任何人透露过,这夏家也不知是从何处知晓您来了此处。” 楚默离没说什么,夙秋接过请帖转递给他。 归安夏家是当地望族,在淮国,若论名气,它比曾从皇室中分出来的丹河景家还要大些。 夏氏一族,从大邺时,就已是百年大族。 这样的世家大族,总能在乱世中保存自己。大邺消亡,未给它带来任何影响,如今淮国不在,它依旧稳稳立于归安。 楚默离知道,这样的世家大族,知道自己的地盘上来了一个外人,定然不是什么难事。 请帖是夏家现在的当家人夏老爷子亲自写的,言辞恳切,请楚默离明晚赏脸过府,让夏家能有幸为他接风洗尘。 袁松早来归安一月,已将这夏家的情况调查清楚。 楚默离看着请帖,他尽职尽责地将这夏家的情况,尤其是夏家现在主事的那些人给楚默离详细介绍了一番。 介绍完后,他委婉提醒楚默离,如今这城中看着好像已经恢复如常,但实际上还是有很多人认为自己是淮国人,不肯承认青国的统治,对他们意见极大。他们要想彻底收服这些人,就必须先拿下这些世家大族。 他先前想去拜访,递了三次帖子,夏家老爷子都一直避而不见。 这夏家愿意主动相邀,不一定是件坏事。 袁松所说,楚默离没有不满。 这本也就是他将此次南行第一站,落脚归安的原因。 楚默离将请帖放下,“给夏家回话,请帖吾已收下。” “是。” 公事谈完,楚默离也没说起那个少女的事。袁松心中已经有数,没敢再提,退了出去。 那个长相可人的少女还站在院中,袁松乍一看过去,都忍不住想要怜惜。 这样的王爷都不喜,那王爷到底偏爱哪种。 调来归安之前,袁松在中洛做过五年京官。 这五年,安王楚默离虽不在中洛,他的事情袁松也是听过一些的。 安王少时便与吏部尚书的嫡次女有婚约。 只是吏部尚书府的这位二小姐自小体弱多病,安王十四岁开始便在外征战,很少回中洛,这位体弱多病的郑二小姐又无法远行,随安王去边境,因此两人均到了适婚年龄都还一直未成婚。 四年前,十八岁的郑二小姐本欲前往西北同安王完婚,还没启程,就病危了。她不想耽误安王,便恳请郑尚书去向天子解除他们二人的婚约。 天子最开始没同意,不想让人诟病皇家,但架不住郑二小姐大义以及郑尚书的忠诚,在郑尚书第三次上奏请求时,同意解除二人婚约。 不曾想,也不知是不是这郑二小姐,自小心善,做多了善事,得了菩萨保佑,没死。 养了一年,病好了个大半。 听说安王知道郑二小姐病好了,又修书给了郑二小姐,想要履行婚约,准备接她前往繁城。 郑二小姐很是感动,但她自知自己不是多寿之人,不愿误了安王,痛心拒绝了他。 在那之后不久,她去京郊踏青,被三皇子庆王看上,后者对其纠缠不休。 为了彻底让安王不再在她身上浪费功夫,亦是不想给他带来麻烦,三个月后,郑二小姐成了庆王侧妃。 得知郑二小姐已成他人妇,安王没说什么。 可是,直至今日,他已二十有六,也未娶亲。 这次他被召回中洛,天子想给他再指个王妃,望他早日成婚,被他给拒绝了。 外界传言,安王是还没忘了郑二小姐。 袁松努力回想那位已是庆王侧妃的郑二小姐…… 他好像没见过。 他有些头疼,那他该给这贵人换个什么样的。 前往夏家,楚默离仍旧只带了夙秋和水乔幽两人,袁松作为郡守也跟着他一起去。 水乔幽既然答应他要给他办一件事,他平日里也对她算是礼遇有加,他让她一起去,她没有反对。这日,她仍旧着的男装。 酉时,夏家老爷子亲自在大门口迎接。 双方见礼后,夏老爷子拄着拐杖引着楚默离进了宴客的院子。 夏老爷子估计知道楚默离此行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没有请外人赴宴,宴上除了楚默离和袁松,都是夏家的人。 楚默离这人在战场上和私底下完全是两个人,不论面对何人,他都是谦和有礼。夏老爷子主动邀请他,自也不会倨傲。 双方初见,气氛很是融洽。夏老爷子请楚默离上坐,夙秋在他身后站着,水乔幽跟在他身边,原本也打算站着。 楚默离指向下首,对她道:“你也坐吧。” 夏家的人立马明白过来这个不起眼的侍卫非比寻常,给她安排了靠前的位置。 他都这样说了,水乔幽不好拒绝,谢过之后,在袁松的后一个位置坐了下来。 楚默离对水乔幽的态度让袁松也有些意外,趁着欣赏歌舞的空闲小声同水乔幽攀谈起来。 “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水乔幽谦逊做答,“水乔幽。” 水姓实属少见,袁松回忆了一圈没能将她和安王府几位出名的属官对应起来。不过,他对安王府也不是特别熟悉,并未随便下结论。 “水兄是安王府属官?不知水兄已在王府任职几载?” “非也。在下只是王府一平常护卫。” 袁松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这个人看起来确实没什么出色的,可王爷身边那位更有气场的护卫都只能站着,他却能坐着,只会是个平常护卫? 袁松觉得她这个人不实诚。 他还想再套两句话,丝竹管弦之声响了起来,一群舞娘入场,迷了众人眼睛。 水乔幽也看向了正中的舞娘,他又要注意着楚默离和夏老爷子的谈话,暂时便不再问。 一曲舞毕,舞姬分散到席上各人身边,给客人执壶斟酒,并且动手将酒亲自喂了过去。 长相最好的自然到了楚默离的身边,楚默离没有阻止她倒酒,却在她将酒递过来时,眼皮微微一抬。 舞姬心头一凛,手不再动。 夏老爷子给了舞姬一个眼神,舞姬又一个舞步回到场中,开始舞出新的舞蹈。 楚默离自己不动舞姬,却也没阻止袁松享受,甚至饶有趣味地看着舞姬勾引水乔幽。 水乔幽那边,身材妖娆的美人偎着她将酒递到了她嘴边。 她伸手将酒接了过来,美人一个转身,直接坐在了她腿上,媚眼如丝。 水乔幽未有慌乱,准备将人弄下去,美人伸手揽住了她的脖子。 水乔幽将酒杯放下,另一只手去拿她的手。 这时,她看到旁边袁松给她使了个眼色。 美人的左手揽住她,右手若有若无地划过她皮肤沿着她脖子一路向下。 她做男装打扮并不是单单换一身男装,那只手滑到她胸口,并没发现异常。 美人见她面色不变,眸色正常,手继续向下。 就在那只手要到达禁区时,水乔幽将它一把捉住。 水乔幽握住那只手,并未立即将人甩开。 她望向美人,另一只手揽住美人那杨柳细腰,手指轻轻在美人腰上摩挲着,同时,握着美人自己的手轻轻一反。 美人的手到了美人自己的胸下,她则握着那只柔若无骨的手慢慢向上。 美人的手烫了起来,再看水乔幽脸上似乎还是没有变化,她的眼里却好像多了一丝玩味。 再低头,自己的手已经自己划过胸口,到了下巴。 水乔幽毫不费力掰直她的食指,指腹落在后者自己嘴唇上。 指腹一按一离,明明是她自己的手指,却是挑逗意味十足。 美人还未回神,水乔幽握着她腰的手稍一用力,她整个人就离开水乔幽腿上,从她背后转了一圈,跌向旁边的袁松。 袁松看到天降美人,忙不迭地伸手接住。 水乔幽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喝着,眼神如初。 席上美酒佳肴,有歌有舞,宾主尽欢。 酒过三巡,天色暗了下来。 夏老爷子看楚默离似乎有了倦色,请他前往他处休息片刻。 楚默离修长的手指按了按太阳穴,没有意见,起身离席。 袁松接到他的眼神示意,继续坐着,应付夏家其他人。 水乔幽打算一起走,袁松拦下她,“水兄,我们继续。” 夙秋同楚默离一起走了,主仆二人都没有给她任何指示。 水乔幽看着袁松,又坐了下来。 楚默离一走,袁松放开了些,他长袖善舞的能力也展现出来,宴席上的气氛变得比楚默离在时轻松许多。 水乔幽陪着坐着,夏家的人开始打听她的身份。 水乔幽仍说自己只是安王府普通护卫,若有人再问,她就是嗯哦是之类的回答,显得口舌笨拙,同袁松形成鲜明的对比。 反复几次后,夏家的人不再同她攀谈,将注意力都集中在袁松身上。 约莫一炷香过去,楚默离遣小厮来告知她,去正门等他。 水乔幽刚到正门,夏老爷子已陪着楚默离过来。 水乔幽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但听二人的语气,双方应都是满意的。 楚默离见她已经来了,直接上了马车,三人乘着月色离开了夏府。 回到等君来,楚默离就让水乔幽去休息了。 归安这样的季节,这两日不下雨也是潮湿的,水乔幽衣服不多,洗了两身都还未干,包袱里只剩下那晚被划破衣袖的那件。 沐浴之后,只好穿上这件。 她不擅女红,盯着那破口看了看,放弃了缝补。 喝了杯水,准备吹灯睡觉,夙秋过来敲门,告知她楚默离请她过去一趟。 楚默离房门开着,她还没进门,先看到屋里背对着她站着三位女子。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不知是何情况。 她看着自己一身女装,沉吟片刻,掏出块手帕蒙在脸上。 通报进门,她没去看那三人,见到屏风后有个身影,目不斜视走了过去。 三位女子都极有规矩,低头站着,知道有人进来,没有抬头乱看。 楚默离坐在书案前看书,水乔幽抬手见礼,他听到声音看向她,一眼看到了她那被划破的衣袖。 他脑海突然想起先前那小店里掌柜父子的对话。 他对她遮脸一事,没说什么,若无其事地挪开视线,道:“外面三人,是夏府给你送过来的。” 水乔幽愣住。 夏府给她送人? 楚默离语气完全没有玩笑之意,“你看看有没有想要留下的。” 一向都是垂眼不直视他的水乔幽抬起头来,视线同他对上。 楚默离用眼神肯定,她可以随便挑选。 水乔幽回头,透过屏风,可以看到三人曼妙的身影。 她步向外间,停在三位女子面前,没有出声。 三位女子长的各有特色,或艳丽,或清纯,或魅惑,但是无疑皆是美人,身材个个都好,符合当下各国对女子的审美,楚腰卫鬓,凹凸有致。 水乔幽一眼扫出站在左边之人是夏府那位给她斟酒的舞姬。 认出此人,再想楚默离刚才那话,她有几分明了了。 扫到右边那位略微有些紧张的女子时,她的目光多停留了一会。 第50章 哀求 光看侧脸,就能看出她是个妩媚的美人。再看正脸,她的五官隐隐还给人一种妖娆之感。 她头垂得比另外两人还要低,交叠的手有些抖,整个人局促不安。 这让人可以看出,她的妩媚妖娆是长相中自带的。 这种人,并不常见。 见到了,印象必定也会深些。 水乔幽记性还算好,故而一眼认出她就是先前他们在茶铺歇脚时,后来的那对进山上香的夫妇中的那位年轻妇人。 楚默离可有看清这三人? 水乔幽没盯着她看很久,从她开始又往回将三人扫了一遍,随后转身,语调比平日里放柔了些,声音大了些,以保里间的楚默离能够听清楚。 “公子想要添新人,自己做主便可,无需过问妾。” 她的声音和平日里听着有些区别,更显女子娇柔。说这话时,她的语气中听不出别样的情绪,说完之后没等楚默离回应,就直接行礼退下。 一直规矩站着的三人,没想到这里还有其她女人,这事送他们来的人,没有透露。水乔幽此话一出,三人都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抬头循声去看她,却都只看见一小片衣角从眼前消失。 楚默离望着水乔幽离去的背影,坐在原地,缄默不语,也没吩咐外面三人如何做。 水乔幽这一走,房里再次安静下来。相比她没来之前,安静中还带着点冷意。 她们一致觉得,里面的贵人应是被气到了。 三人重新低下头,楚默离不说话,她们只好继续站着,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水乔幽回到自己房间,先点了从不点的熏香,再去那两身没干的衣服中挑了一身有点潮但勉强能穿的出来,将外衣扔在了香炉上。 半刻钟后,她换了那身男装重新出了房门,朝着楚默离的房间走去,身上刚沐浴后的清香被熏香取代。 她重新回来,那三位美人还在里面站着。 她敲响房门,报了自己名字。得准进门,就在屏风外给楚默离行了礼,没有避讳三位美人,禀道:“您先前带回来的那位姑娘,刚才收拾东西离开了。” 楚默离沉默了片刻,淡漠道:“随她。” 水乔幽像是只是顺便说一句,他这样一回,她便不再多说。 后面三位美人将二人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不约而同想到了刚才那位拈酸吃醋的姑娘,还是位气性不小的姑娘。 楚默离转了话题,“夏府刚才,遣人送了礼过来。你也有份。” 水乔幽诧异,“我?” 左边的美人刚才听到她在外自报家门,再听楚默离这样一说,抬起头来,向她靠近一步,盈盈一拜,“贱妾霞初,见过大人。” 虽然水乔幽自己说她只是安王府的普通侍卫,先前宴上的人却无人敢这样认为,霞初在称呼上,很是用心。 水乔幽目光落在她身上。 霞初垂目,声音轻细缱绻,“以后,贱妾就是您的人了。” 水乔幽好一会没说话,直到霞初都快有点忍不住想要去看她神情时,她转身对楚默离道:“公子,请帮我谢过夏府。他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人,就不需要了。” 楚默离并不干预她的决定,“既如此,你将她们都送出去。” “是。”水乔幽应下,转身对三位美人伸手做请,“三位姑娘,请。” 霞初有些失望,但看水乔幽连看都没看她,不敢多说。 三人随着她出去,夏府来送人的人早就走了,水乔幽领着她们到小院外,见到客栈的伙计,伸手招了一个过来,给了那人些许赏钱,让他将三人送出客栈。 伙计接过赏钱,高兴地应下差事。 水乔幽转身回去复命。 楚默离还坐在书案前看书,听她禀告人已送走,回了一声,“嗯。” 他看着书随意给她指了一下旁边。 水乔幽会意,在旁边坐下。 楚默离仍旧看着书,并未同她说点什么。 他不开口,水乔幽则安静坐着,望着对面烛台上的烛火发呆。 刚才的事两人似有默契,均未提起。 楚默离手中的书翻了两页,终于出声,“时辰不早了,你先去休息。” 水乔幽拱手起身,“是。” 从楚默离房间出来,她直接朝自己房间走去,还没走几步,刚才送走的人中那个妩媚的美人突然从前面院门口冲进来。 见此情形,水乔幽停下脚步。 旁边点着夜晚照明用的灯笼,烛光映在她身上,那冲进来的人很快看见她,慌慌张张向她跑过来。 “大人。”美人跌跌撞撞地跑到水乔幽面前,扑通一声朝她跪了下去,她一边喊着她,一边像是抓救命稻草一样去抓她的衣袖,“大人,求,求求您……” 水乔幽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的手,认出她来。 她面上惊慌失措,手上抓空,声音打起颤来,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水乔幽这个人反应看着比常人慢,情感似乎也跟着出了点问题。 美人这般,更显娇弱,瞧着我见犹怜。水乔幽站那看着她,没有伸手去扶上一把,亦未主动问上半句原由。 她也没二话不说就赶人走,或者叫人来。 夙秋站在走廊下,看被缠住的是她,便也没上前。 一直等到美人将气给喘匀了,自己终于将话给说完整。 “求求你们,将我留下来吧。”说着她又去抓水乔幽的衣袖,着急忙慌地道:“我,我不能再回去了,求求你们,帮帮我。” 水乔幽将右手背到了身后,弄的美人又一次抓空。 好在美人心中慌乱,没空闲体会这其中的尴尬,跪在地上继续哀求,“我真的不能回去,你们若是不要我,他们就会……就会……” 她太急了,接下来的话又似是有点难以说出口,一直没有说出会如何。 平常人遇到这种情况,多半都会主动接话,询问后续。 水乔幽不在这些人之列,美人说不出口,她一点都没有想问的意思,直接道:“你的事,我做不了主。” 美人一愣,随后变得更慌,急急跪着向前两步,第三次伸出手,直接朝着水乔幽的另一只手抓去。 水乔幽在那只手碰到自己前,往后退出了三步距离,落在台阶之下。 美人看得直接呆住。 水乔幽的态度让她有点绝望,可她仍旧不愿放弃,醒过神来,慌忙道:“我见过您,我之前见过你们,在一家茶铺,我知道你们是好人。” 她有点聪慧,听水乔幽说做不了主,望向她身后的房间改了口,“请您帮我求求里面那位公子,求他就让我留下来。” 水乔幽听着没有接话。 大晚上的,她俩一跪一站,隔着这三步距离,美人无法看清她的脸,便无法知道她是否有动摇,见她还是一句话不接,只好急忙将事情的始末说出来。 “妾身贱名红绮,原是从南边逃难过来的普通农妇,今日这事,非我自愿,我是被他们骗来的。” 美人说了两句,眼泪便不受控制地垂下,又说不下去了。她的声音落在他人耳里,听着的心似乎都能跟着疼起来。 水乔幽静静看着她,没赶人,却也仍没半分好奇。 她都不追问,后面的夙秋更是不可能有话。 美人默默哭了一会,情绪稍缓,将事情说完整了些。 那日她在茶铺遇到他们时,她扶着的人是她丈夫。家乡遭了战火,他们日子过不下去了,只好背井离乡往没打仗的地方走。 半路上,她的丈夫得了重病,为了给他治病,他们花光了身上所有的盘缠。 在茶铺歇脚那日,他们没办法了,就想着去山上的庙里求佛。 然而,当天晚上,她丈夫就病情恶化,直接抛下她去了。 他们人在异乡,捉襟见肘,她连给她丈夫打口薄棺的银钱都没有。 无奈之下,她只好去到城里,想用自己给丈夫换口棺材钱。 她本来是想着把自己卖进哪个大户人家去做个下人,不管什么粗活脏活她都可以干。哪知那个买她的夏府管家骗了她,买她就是为了将她送人的,没两日便将她送到了这里来。 虽然她不愿意做这种事,但她也不能回夏府去。 若她回去,夏府的人不但不会帮她葬她丈夫,还会将他扔去乱葬岗给野狗啃食,并且会将她卖到妓院里去。 她的卖身契被夏府拿着,她就算跑也跑不掉。 她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已是走投无路,本来打算一死了之,没想到被送到这里后发现他们是自己先前见过的人。他们不愿要夏府送来的美人,让她又看到了希望,觉得他们可能是个好人,故而折返回来,希望他们可以帮她一把。 红绮将头重重磕在地上,哀求水乔幽,“求求您,帮帮我,我愿意为您当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 她说得声泪俱下,后面院门边无意间经过的伙计和旁边院子里的客人都快听哭了,她那连续磕的三个响头,声音也有些牵动他们的情绪。 水乔幽看她磕头,往旁边侧了一点,避开后,声音如常,道:“我帮不了你。” 别说还跪在那求她的红绮,就连院门边那些看热闹的人都觉得水乔幽这般过于冷血无情了。 三息过后,水乔幽却又道了一句,“你该求的,是能收留你的人。” 红绮呆愣须臾,反应过来,跪在原地朝着房里哭求道:“公子,求求您发发慈悲,留下我吧……” 水乔幽没有进去帮她通报,看她哭了一会,里面没有声音传出,她望了一眼在廊下站着的夙秋。 夙秋同她对视一眼,进了楚默离的房间。 过了一会,夙秋出来,对水乔幽道:“公子说,你若想让她留下,可以让她留下。” 红绮满是希望的眼睛从夙秋身上转移到了水乔幽的身上。 水乔幽目光转向他后面,看到窗纸上映出来的身影。 红绮没有怨恨她,连忙向她靠近,抬眼那瞬,虽是狼狈,却难掩艳色,“大人……” 屋檐下挂着灯笼,灯光打在她脸上,让她脸上清晰了些。她眼中带泪,欲语还休的模样,一般男人见了,只怕不会再有任何犹豫。 水乔幽回过头来,见着这幅画面,一言不发。 红绮心急,想再努力一番,话到嘴边,体力不支,眼前一黑,朝着水乔幽脚边倒了下去。 水乔幽飘落到了檐廊下,红绮的头则直接磕在了台阶上。 这一幕,看得夙秋都有些意外。 水乔幽见着,没意识到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妥,还是那呆呆愣愣的神情。 隔日,醒酒后的袁松知道楚默离这日没有出门,下午又勤快地来了等君来同他汇报宴席上谈出的成果。 谈完之后,他从楚默离那里出来,看到在院子里一隅发呆的水乔幽,想着两人昨晚一起喝过酒的交情,走了过去。 两人互相见过礼,袁松瞧了瞧四周,见周围没其他人,骤然朝她凑近了些,小声向她打听起他早上刚从夏家那听到的事情。 “水兄,听说,咱们公子身边,有个美人。” 水乔幽不动声色地离他远了点。 “这事,是真的?” 他前两次来,怎么都没看到王爷身边有人伺候。不然他前晚回去也不会要费那么多的心思,最重要的是,还是白忙活一场。 可是,夏家的人今日向他打听那位美人时,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不像是胡编乱造。 他心中实在好奇,水乔幽还没答一句,他又追问:“那美人,可是很得王爷宠爱?” 既然能被王爷带在身边,那肯定是王爷十分中意的类型。要是能知道她是属于哪一种,他以后不就不会有昨日那样的困境了。 水乔幽坦然自若,似是没有听出他话中之意,回道:“人昨晚走了。” 正期待着她能给他讲讲这个美人的特征的袁松思维一时差点没跟上。 “真走了?” 水乔幽神情不见一点敷衍,“嗯。” “那夏家送的人,公子收了?” 水乔幽对他消息灵通一事并不多想,“嗯。” 袁松有点困惑,“公子怎么会收夏府的人呢?” 不应该呀。 水乔幽不做回应,做着一个不去揣测贵人心思的好护卫。 第51章 雅地 袁松思索一圈,心中冒出猜测,头往水乔幽那边偏,“难不成是个绝色美人?” 美到让王爷都有点把持不住自己了? 对面传来开门声,水乔幽没有做答,看向对面。 袁松立即会意,跟着瞧过去。 红绮从房里出来,脸上有些迷茫的四下张望,头上因昨晚磕在台阶上有一块明显的红肿。 不过,这反而让她看上去多了一份惹人怜惜的娇弱。 袁松在心里肯定,虽然不是二八少女,但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他同水乔幽聊了两句,自觉熟了起来,小声打听,“王爷偏爱这样的?这怎么还……” 受伤了? 楚默离偏好什么样的女人,水乔幽不知,见红绮朝他们这边走过来,她也没回他。 袁松将她的反应当成默认,再想前晚自己送的那个人,和眼前这个简直是南辕北辙,没送出去也是自然。 红绮已经辨出自己还在等君来,行到水乔幽这边,看袁松和水乔幽站在一起,给两人行了礼。 她没有出声,神情中还可见一丝紧张,似是不确定对方是否已经愿意留下她,害怕一开口说错了话就被赶出去,干脆等着对方先开口。 水乔幽轻点一下头,并无他话。 若是同水乔幽相处过,就知道她这人向来如此。红绮不知这些,下意识以为她这是对自己的不喜,等不到她开口,有些无措。 再看她旁边还有个袁松,她不认识他,却能看出这个中年男人亦不是普通人,只好先自觉退下先到另一边,不再耽误他们谈事。 水乔幽没有阻止。 红绮离开,袁松再次凑近水乔幽,“这姑娘怎么……” 他示意了红绮的狼狈,求知若渴,“昨晚这事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水乔幽拉开同他的距离,默不作声。 袁松醒悟,这是不好说。 他识趣地不再追问,立马换了个事情,“水兄,我听说,昨晚夏府也给你送人了?你怎么没收?” 水乔幽还没说什么,他突然朝她一笑,“是不是,不是你满意的?” 水乔幽仔细看了一眼袁松,觉得他这样实在不像是一方郡守,可再想,或许正是他有这么多缺点,才能处理好那些盘根错杂的世家大族和这里的麻烦事。 不然,楚默离也不会重用他。 在袁松看来,水乔幽是楚默离的人,他自是要将她当做自己人的,想着她昨晚在宴席上的表现,他安慰她道:“没关系,水兄,归安别的不多,就是美人多,改日,你有空闲了,兄长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保证能挑到你满意的。” 水乔幽听出这个好地方的深意,“……谢袁大人。” 袁松的话听着就是客套话,水乔幽没有放在心上。 从夏府赴宴回来,楚默离没再出过等君来,一连三日,袁松至少会在每日下午过来一次,同他禀告一些公事。 他不出门,也没吩咐水乔幽什么,水乔幽闲了下来,白日里关着房门在屋里发呆,晚上偶尔坐在屋顶发呆,安静的像院里没她这个人一样。 对于红绮,楚默离那日的意思是让水乔幽做主,之后便没问过此事。 红绮那日晕倒后,没被人赶,就留了下来。 红绮安心下来的同时,又有些不自在。 楚默离等人住的虽是客栈,小院里却没要伙计进来收拾过。水乔幽同楚默离虽然都没吩咐过红绮什么,到了第二日下午,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能白吃白喝,观察到这一点,沏了一壶茶壮起胆子敲响了水乔幽的房门,想给她收拾房间。 院子里多了一个人,水乔幽没再穿过女装。水乔幽开门听她说了来意,伸手接过茶,“多谢,不用了。” 她客气有礼的拒绝,让红绮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又掉了大半,面对她,有些窘迫。 水乔幽没看出这些,见她还不走,问道:“还有事?” “……没,没事了。” 红绮只好行礼告退。 水乔幽不再多问,关上房门。 红绮听到关门声,看向楚默离的房间,犹豫许久,还是没敢去打扰,回了自己的房间待着。 第三日上午,红绮想着水乔幽先前接了她的茶,又给她送去了一壶,小声询问她自己可以帮她做点什么。 水乔幽接过茶,“我这里没有要忙的地方。” 红绮张了张嘴,只好道:“打扰您了,若是您有需要妾身的地方,可以随时唤我。” 出于礼貌,水乔幽没直接拒绝,“好。” 这一个好字让红绮放松了许多,不自觉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到了下午,她注意到水乔幽开了门,又过来给她见了礼,水乔幽的少言寡语,也不再让她如先前紧张,情绪看着比最开始稳定了很多。 楚默离得知这几日水乔幽都闷在房里,让夙秋找了她过去。 水乔幽以为他找她有事,他却只是同她说了一句,这些日子没什么事,她若是觉得无聊,明日可以去城里逛逛。 现下四国,虽然对女子的要求都比对男子要苛刻些,但是对女子在外行走的事也都是没有太多约束。只要她们自己愿意,可以自由外出。 水乔幽眼睛抬起来一点,见到楚默离手里拿着笔在写字,好像很忙。 水乔幽没多说,道谢后退了出去。 隔日,红绮精神恢复过来,一早过来给水乔幽请安,看水乔幽要提茶壶,抢先给她斟好茶,照旧又了自己可有什么帮忙的。 水乔幽还是那句‘不用’。 红绮同她说了自己的处境,不好白吃白喝的,让水乔幽有事不用客气。 看水乔幽实在没有要吩咐自己做的,她提起一直没敢去见的楚默离,“公子那……” 说了三个字,她还是胆气不足,又没说了。 水乔幽这种时候是一贯的没有接话的自觉。 红绮没再说,行礼告退。 酉时,袁松与楚默离谈完正事,从后者那里出来,见水乔幽房门开着,走过去敲响了她的房门。 看水乔幽在房里,他自来熟地走了进去,直接问她,“水兄,今晚可有空闲?” 水乔幽给他倒了杯茶,还没说话,他自己就道:“我可是替你问过公子了,今晚他就在客栈。” 水乔幽听出他言下之意,将茶递给他,“袁大人,找在下有事?” 袁松接过茶,不喜她这么客气,爽朗道:“什么大人在下的,我不是说了,我们以后就是兄弟,我是你兄长,以后可不能叫的这么见外了。” 水乔幽确定,这话他没说过。 袁松也早就看出她这人反应不太灵敏,不和她计较这个,道出自己来的目的,“可还记得兄长上次和你说的?” 水乔幽一时真没想起来。 袁松对着她一笑,身上带了几分文官的儒雅,“走,兄长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他说到这好地方,他刚问的上次,水乔幽想起来了。 她联想到上次他说这话时的情景,对他说的这个好地方,有了大致的猜测。 没想到,他那日竟不是随便说说。 她想拒绝,袁松先她一步道:“我也替你请示过公子了,公子说,你的事,你自己做主便可。” 这件事,楚默离若是做她一次主,替她拒了袁松,水乔幽也不是那么介意。 “您……” 他跟楚默离说了要带她去哪里? 袁松直接打断她,“天色不早了,我们现在就走。不能不去,那地方,兄长保证,你会喜欢的……” 水乔幽没能说过袁松,跟着他出了门。 楚默离得知水乔幽跟着袁松出去,开始没在意。 直到戌时三刻了,他还没听到院中有动静,便问了夙秋,“袁松带她去了何处?” 过了一个呼吸,夙秋才反应过来他这突然问的她是指谁。 夙秋出去了一趟,过了一会再回来,禀道:“百花深。” 这地方楚默离第一次听,望向夙秋。 夙秋介绍,“听说是归安的文人雅士最喜去的风雅之地。” 水乔幽也是第一次听说百花深这个地方。 它和她想有点区别。 百花深虽在归安城中,却是坐落在城西的一处清幽之地。 到了它的门口,亦是安安静静的。 看着牌匾,这让水乔幽有些怀疑,自己误会了。 门口迎客的是两个规矩有礼的少年,见了袁松,连忙过来见礼,将他们请了进去。 踏入大门时,天还没全黑,门口正对着的影壁刻画着腊梅,让人眼前一亮,绕过影壁,见到的是古朴幽宁的布局,行在其中,瞬间有种洗去浮华的升华之感。 跟着引路的人向前走,水乔幽听出袁松这次来,也是别人请他来的。 在九曲回廊上转了约莫半刻钟,听到了若有若无的琴音,是诗经中的一首曲子。少年领着他们往琴音传来的方向走,又是半刻钟,见到一个人工开凿的小湖,上面有一方水榭,琴音正是从那处传来。 水榭中挂起来了灯笼,驱散了天边的一抹暗色。 里面除了弹琴的姑娘,分坐着四位男子,身边各有美人陪坐着,旁边还立着服侍的婢女。 这样的画面,没有给人淫乱之感,反而像是一幅雅味浓浓的雅士宴会图。 水榭中有人看见了他们,迎了出来。 当中那人,水乔幽在夏府宴上见过,乃夏府老爷子的第二个儿子。 其余三人报上名后,便知都是来自归安当地有名望的家族。 进了水榭,里面还有画有棋,可以窥见这些人的几分心性。 水乔幽见到水榭的场景,知道自己没理解错这个地方。听那些人报了家门,也清楚袁松今日领她来的目的。 来都来了,她也在水榭中坐了下来。 两人一入座,又来了四位各有韵味的美人。 袁松看向水乔幽,眼里笑得别有深意。 夏二爷见到,跟着袁松喊她,“水兄,今日想要哪位姑娘作陪?” 说着他给四人使了个眼色,四人立即介绍自己擅长的。 水乔幽听完,望向袁松,刚要开口,袁松打趣她。 “你若是四个都想要,也是可以的。” 水乔幽默了一会,随手指了最左边那个。 左边的姑娘伶俐地走过去。 袁松等她挑完,自己也挑了一个在旁伺候笔墨。 姑娘要给水乔幽倒酒,水乔幽制止,问了壶茶。 袁松、夏二爷见识过她的性子,对她也算照顾,她不喝酒,都不劝她。其他人不知她身份,虽她穿着普通,可看袁松甚是尊重她,对她亦是彬彬有礼。 袁松一人对四人,既能聊诗词歌赋,又可谈当下时事,应对自如,不用她说什么,水榭就已气氛融洽。 这里的姑娘,和别处不同,客人不吩咐,她们不会做出格之事。旁边作陪的姑娘,见水乔幽没旁的心思,便安安静静地守在一旁,见她杯中空了,再给她续杯茶。 水乔幽一个人端着茶坐在一旁,看着旁边湖景也算惬意。 天色彻底暗下,湖边亮起灯笼,湖面上还多了画船,一眼望去,又是别样风景。 水乔幽盯着湖面风景,神思散开,不知不觉月色已经升高许多。 袁松同其他人聊的正畅快时,有百花深的小厮过来,同袁松的人小声说了一事。 那人转而进了水榭,凑到袁松耳边转述。 袁松一听,连忙到水乔幽身边,同她耳语,“水兄,公子来了,让你过去。” 水乔幽闻言,微微一愣。 她放下茶杯,跟随前来传话的小厮离开。 楚默离传话,只是让水乔幽过去,袁松有客,他特意嘱咐他不必过去见礼。 百花深不知到底有多大,水乔幽一个人跟着小厮在弯弯曲曲的道路上转了一刻钟,仍旧没到楚默离所在的地方,反而遇到了一个喝醉酒的客人,正在找人带路。 醉酒的客人脾气不好,见到小厮,硬是让他给自己带路。 小厮认出那是百花深的常客,了解这人脾气暴躁,心胸狭窄,不敢得罪,旁边也没见到其他人,他为难地看向水乔幽。 水乔幽问道:“接下来怎么走?” 小厮连忙告诉她,他说得很仔细,就是要拐的地方有点多,说到一半,停了口气,回想了一下再接上先前的继续说。 水乔幽一一记下,没再让他领路,自己一个人去找楚默离。 第52章 勾引 百花深里假山流水,亭台楼榭,是典型的南方园林,一步一景,院落极多。 水乔幽按着小厮所说地走了很长一段,终于来到小厮所说的竹院。 院门上没有牌匾,门口种着不少丛竹。 门口没人看守,院子里的客房亮着灯,房间外面也没人看守,水乔幽直接走了进去。 走了几步,里面骤然传来一声女子似痛似欢的轻叫,水乔幽立时停住脚步。 不久前她在山林中无奈听了一场春宫,对这种声音印象有点深刻。 她望了一眼那紧闭着房门的房间,又听到一声魅叫。听着,和前面那个声音有点区别。 她望向四周,没有在暗处看到夙秋或其他人的身影,就又退回到院门口,靠在墙上等着,低头望着地上映出的竹影走神。 等了一会,她察觉到对面小径上有人,偏头瞥了一眼,以为是其他客人,没多在意,继续看竹影。 那人却离她越来越近,停在了她身边。 看到停下的影子,水乔幽再次抬头。 这一抬,有点发愣。 楚默离看自己没认错人,环视左右,问道:“你在这儿做甚?” 他在竺院等了她许久没来,还以为她在那边有什么事情,便干脆出来找她,结果看到她居然靠在这发呆。 水乔幽望着他,一脸从容,“……等您。” 站在她这个位置,若是不分心,凭她的耳力偶尔还可以听到里面闹出的动静。话未落音,恰巧又听到了。 不仅是她,楚默离也将那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楚默离视线投向她身后的院子,接着又转回到她身上。 “你……这是……” 楚默离想说点什么,张嘴对上她不见尴尬的眼睛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两人四目相对,均未言语,显得周围的声音也大了些,气氛变得十分奇怪。 楚默离忽然想起了他们先前在山林中的那日。 那日是形势所迫,也就算了。 今日她若想走,绝对是没有问题的。 他都有些好奇,她一个女子,怎么还一直站这儿听这种墙角,并且每次还都能听得这么淡然。 难不成,她是有这……喜好? 少顷,水乔幽开口,语调如常,“我以为里面是您。” 他? 楚默离瞧着她呆滞中透着认真的模样,想张嘴,没张开。 水乔幽解释,“怕打扰了您,就先在这等着。” 院子里的动静变小了,周围变得静谧,他们两人之间的气氛直接从奇怪升为了诡谲。 两人对视良久,一阵清风袭来,吹的旁边竹叶簌簌作响。 楚默离告诉她,“我在竺院。” 水乔幽偏头去看竹子,这不就是竹院? 楚默离给她指路,“从这往前走,再左拐,然后右拐,西边的那所院子。” 水乔幽回头,回想小厮告诉她的路。 她应该是没有记错的。 既然不是她记错了,那就是那小厮断的那一下,说错了。 楚默离借着院门口的灯笼不动声色地上下扫了她一圈,看出她没什么事,不再多说,转身朝外走。 终究是自己找错地方了,水乔幽也不再说什么,跟了上去。 夙秋在前面等着,见到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没觉奇怪。跟着走了一段,却感觉出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有些怪怪的。 一直走到大门口,楚默离也没说什么,夙秋不再多想。 水乔幽来的时候是坐袁松的马车,楚默离也是坐马车来的,夙秋驾车,她就同他一起坐在外面。 她和夙秋都不是多话的人,里面楚默离不做声,马车行在路上,四周只有马蹄声和车轮轧过路面的声音。 马车一直走了小半个时辰,路边渐渐热闹起来,他们也逐渐可以看清那些还没打烊的铺子。离等君来还有一条街,有家卖书画的铺子外面热闹非凡。老板正在举行三个月举行一次的以文会友,大晚上的还有不少人在那舞文弄墨,使的街面变得拥挤,马车不得不慢下来。 水乔幽看到店门口挂着的牌匾,上面用隶书写着无舟二字。 楚默离坐在车中,不受外界影响,没有催促。 不过十来丈距离,马车用了近一刻钟才从里面出来。回到等君来,已经很晚了,院子里红绮的房间已熄了灯。 跨过月洞门,楚默离停下脚步,转身对身后的水乔幽道:“以后,袁松若是再喊你去今日这种地方,你直接拒绝他便是。” 水乔幽反应一如既往地慢,过了一息,才道:“是。” 楚默离还想说两句,话到嘴边,看她模样,又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将话收了回去,朝自己房间走去。 水乔幽止步,等他上了台阶,转弯回房。 回到房间,闻到自己身上有水榭中的熏香味,即使天色晚了,她还是要了热水沐浴。 洗到一半,门口传来轻盈的脚步声,随即,房门被敲响。 那个脚步声,她不需要问人也知道来的是谁,水乔幽起身穿衣服,没有出声。 红绮没听到她回应,又轻轻敲了一次门。 水乔幽动作快速的将刚洗完的头发简单束起,缓步走向门口。 打开门,红绮正一脸迟疑地站在那,似是准备走了。 “有事?” 红绮看她开门,赶忙回话,“妾身瞧见您刚回来,想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水乔幽站在门口没有出去,“不必了。” 红绮望到她虽是束着却在滴水的头发,小声道:“头发湿着不好睡觉,且容易得风寒……” 她内心挣扎了几次,将眼睛垂了下去,声音变得更小,将后半段话说完,“妾身给您绞干。” 水乔幽盯着她看了一会,直接拒绝,“不用。” 紧张的手不知道往哪放的红绮眼睛抬起了一点,有些意外她会拒绝。 水乔幽又道了一句,“你是夏府送给公子的人,以后无需来我这儿伺候。” 红绮脸色一僵,“……是。” 水乔幽说这话时,语气平缓自然,听着就像只是在提醒她这个事实,可是红绮似乎又从她这不轻不重的语气中听出了不容拒绝的气势。 醒过神来,见水乔幽还在看着她,她慢慢反应过来,告退离开。 她转身后,水乔幽重新关上了房门,找了块干帕子慢慢地擦着头发,头发半干,直接睡了。 隔日上午下起了大雨,雨飘打在屋檐上落到了房里,水乔幽起身去关窗,随意一眼,瞥见红绮端着茶从楚默离房里出来。 大雨和距离模糊了红绮脸上的表情,水乔幽也没多看,直接关上了窗户。 这雨下了一整天,天黑时仍不见小,袁松没再过来。楚默离没有吩咐,水乔幽则又在房里宅了一日。这日,红绮没再来敲她的房门。 一觉睡醒,外面雨已停了,屋里又闷又潮,水乔幽将所有窗户全部打开,坐在房里对着靠院子的那扇窗外飞过的鸟愣神。 那个窗户,可以看到整个院子。 巳时左右,暂住在斜对面的红绮端着茶出来,朝楚默离房间的方向走去。 水乔幽看完第三波鸟飞过,见天暂时没有要下雨的意思,起身出了等君来。 她在城东漫无目的地逛着,一圈下来,天色已经不早。看到到处都有卖吃食的小摊,就挑了一个坐下。 吃完漫步回到客栈,已近戌时正。 院子里,楚默离和红绮的房间都亮着灯,夙秋不知道在哪里。 水乔幽推开自己房门,听到楚默离房里传来他有点冷意的声音。 “出去。” 她没有多管闲事,进了自己房间。 适应了房间的黑暗后,她没点灯,用早上房里剩下的干净水,直接摸黑洗漱。 洗了个脸,听到斜对面红绮的房间响起开门声,之后整个院子重新安静下来。 翌日,水乔幽决定去城西逛逛。 走到院中,红绮恰好开门出来。 后者见到她上前来给她见礼。 中原女子以前很少佩戴耳珰,后来有人见异族女子佩戴的那些耳珰颇有特色,偶尔也会尝试。但至今朝,女子佩戴耳珰在各国依旧未形成风气。 红绮比她来那日气色好了不少,水乔幽瞥到她今日耳上多了一副铜摇叶耳坠,衬得她五官更显妩媚,整个人还多了一种成熟的风情。 水乔幽轻轻点头,越过她出了院子。 她在城西闲逛了半日,又看到了那间叫无舟的书画铺子,见门口来往行人不多,她步了进去。 挑了一本游记,想去结账,天空接连三道雷劈下,暴雨接踵而至。 水乔幽没带伞,直接被困在了铺子里,她找了找了角落站着,翻开手里的游记。 这突如其来的雨一下,她这日回的比前一日还晚。 院子里只有楚默离的房间亮着灯,房门是关着的,窗纸上却映出两个身影。 水乔幽瞅了眼自己房间和他房间的距离,打算先到院外去走一走。 即将跨过月洞门,身后传来一阵异样的响动,她下意识转头,便见红绮从楚默离房里被甩了出来。 她人还没落地,之前不知道在哪里待着的夙秋就已经到了院中,同水乔幽对视了一眼。 既然被看到了,水乔幽只好停住脚步。 红绮重重摔在地上,身上传来骨头碎裂的声音,她想爬起来,爬到一半又跌回去,惊慌之下瞧见站在月洞门前的水乔幽。 她想向她呼救,张嘴先吐出一口鲜血。 还没缓过来,楚默离出现在房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脸冷意。 红绮被他看得心中发颤,不出片刻,她便顶不住了,颤声道:“公子,我错了。” “我也不想的。”她扭头慌乱地望了一眼水乔幽,眼中流出泪来,向楚默离解释道:“是,是,水护卫让我……伺候好你,我也是没办法,我……我害怕,才……才……公子,是他让我勾引你的。” 院里三双眼睛全部看向门口的水乔幽。 水乔幽的视线从狼狈的红绮身上抬起,猝不及防同正前方的楚默离对上。 红绮爬向水乔幽,哭求她,“水护卫,您帮我跟公子解释一下,这些都是你让我去做的,不是我自己要去的,求求您,求求您,给我解释一下。” 水乔幽睫毛下落,目光落回到她身上。 她瞧着她哭求了一会,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走到她面前。 楚默离只是看着,没有出声。 他没指示,夙秋则安静立在一旁。 红绮去拉水乔幽的衣袖,比初来这里那日还要狼狈和慌张。 水乔幽低声对她道:“何必呢。” 红绮没听明白,嘴里仍道:“我真的是按你说的做的。” 水乔幽面上不为所动,缓缓弯腰。 红绮见她如此,不知她是何意,还是不忘求她,“求求……呃……” 话没说完,呼吸变得不畅。 水乔幽空着的右手突然掐住了她的脖子,力道之大,直接扼止了她的哭求。 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红绮眼睛睁大。 水乔幽如以往一样看着她,手上力道缩紧,轻而易举将她提了起来。 楚默离没有出声阻止。 红绮的脸因呼吸不畅,快速涨红,喉间发不出一点声音。她再看水乔幽的眼睛,明明还是和以往一样眼神,却好像没有一点感情,冰冷刺骨。 她本能的用手去抠她的手,那些纤细的手指却是纹丝不动。 没用多久,她仿佛听到自己喉骨裂开的声音,闻到了死亡的味道。 她能感觉到,那带着茧的纤细手指很快就能掐断她的脖子。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座院子里最可怕的人是眼前这个看上去最平常的人。 她不再去抠她手,左手多出三枚银针,猛地朝水乔幽掐着她脖子的手上刺去。 水乔幽将她手上动作看得很清楚,掐着她的右手不动,左手抬起,用书挡住银针,稍加力道,将她的手给拍开。 红绮右手又夹着三根银针冲着水乔幽眼睛刺去,速度奇快。 水乔幽不慌不忙,撤书回挡,三枚银针扎在书上。 水乔幽手里的书跟着她的手腕转动,红绮收针,最终却只收回一根。 两招偷袭失败,她心里有些慌,准备提脚侧踢。 这时,水乔幽右手放开了她,退后了两步。 第53章 问罪 红绮喉间骤然呛入一大口气,引得喉咙剧烈不适,反应变慢。她有些站不稳,痛苦咳嗽了两声,喉间更痛。 等终于喘过气来,她看着水乔幽幡然醒悟。 她刚刚就是为了逼她动手,暴露自己。 她心下一凛,又有些愤怒,左手的三根银针朝着楚默离甩出去,人也快速冲向他。 楚默离暼了夙秋一眼,夙秋见后,仍在原地未曾上前。 水乔幽见红绮甩出了这三枚银针,身形一飘,眨眼便拦住了她的去路。 楚默离身子往左微侧,那三枚银针从他旁边飞过,扎在他身后的门框上。 水乔幽速度之快,犹如鬼魅,让红绮这次发自内心有些惊恐,停步不及,右手握着指间唯一剩的那枚银针朝她喉间攻击。 水乔幽手里的书成了武器,拍向那根银针,脚先她一步将她才抬起的脚挡了回去,红绮小腿吃痛,手上银针被书拍掉。 然而,她右手拇指摸了一下食指上以前没戴过的指环,一枚细小的银针猝然从里面飞射出来。 水乔幽手里的书来不及回挡,直接后仰躲避。 红绮抓住机会,从左手手腕上的镯子里拉出一根细细的铁丝,去绕水乔幽的手。 银针在水乔幽鼻子上方飞过,她身体就着后仰的姿势稍微往旁边了一点,重新起身。 她看出红绮的意图,没有缩手,书就着她右手的手腕转了一圈,错过她的铁丝。 等书再回到红绮手腕上方时,水乔幽放开书,捏住她的手腕,右手接住书。 水乔幽只用了五分力道,红绮手腕却是剧痛无比,铁丝有些拿不稳了。 水乔幽右手上抬,拿书往上一挑,那根铁丝被挑飞,从后者手中被挑出的那段裹上了鲜血。 红绮被迫松手那刻看到自己手掌显现一条血线,横断整个手掌,很快那血线里的血大量冒了出来。 她意识到,刚才她若是死抓着铁丝不放手,整个手掌只怕会被它切断。 疼痛蔓上来,她不知是手腕更痛还是手掌更痛了。 她还没有更多反应,手腕传出轻响。 水乔幽卸掉了她手腕处的关节,用她手镯中的那根铁丝在她双腕上绕了三圈后放开了她,她被迫后退,跌倒在夙秋脚边。 红绮试图撑起自己,夙秋将手中的铁芊架在她脖颈上。 只要她稍微再往上一点,或者夙秋将铁芊再往下压点,无刃的铁芊就可以轻易划破脆弱的脖颈。 她感受着属于兵器的凉意,扫了一圈,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身体跌回地上。 她缓了口气,忍住肋骨和手腕的疼痛,问出心中的疑惑,“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我有问题的?” 水乔幽拔掉书上的两根银针,见楚默离在看着她。 她会意,给了回答:“夏府送你们来的那日。” 她来的那日? 那就是说一开始他们就知道! 红绮下意识道:“怎么可能?” 她不信,水乔幽也没什么好说的。 红绮望着她困惑更深,“既然你们从一开始就看出来了,那你还让我去勾引他?” 水乔幽看书没什么大的破损,想将书收进袖袋,闻言刚要动的手停了动作。 她没抬头也感觉到楚默离看她的眼神有一点变化。 好在红绮受到了失败的冲击,回想了一遍这些日子的所有事情,恍然大悟,“因此,其实是你们给我布了个局?” 水乔幽继续将书握在手里,望向楚默离,楚默离恰好也看着他。 他们并没有布局。 这件事虽然他们俩都从一开始都看出来了,但是他们从没就这个事商量过什么。 水乔幽和楚默离都未说话,看红绮的眼神同样没有太多情绪。 红绮忽然有点想笑。 原来从头到尾,她才是猎物。 心里笑过之后,又实在不解,“就算我动机不纯,你们又怎知我是来刺杀的?” 她是夏府送过来的,弄这么一出,更大的可能是为了留下来,想要获得宠爱。 水乔幽同楚默离默契了一回,均未作声。 红绮见他们不答,又不死心地问:“我不明白,我到底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她自认最开始的时候,不管是她的身份还是她的表现都没有任何问题。 水乔幽沉默了片刻,见她直直盯着自己,一脸的不甘心,道:“你的脚步声,有一种一般只有习武之人才有的轻盈。” 红绮讶异,“……就凭这个?” 别说红绮,旁边的夙秋也觉得水乔幽若是只凭这个理由看出她有问题,有点扯。 毕竟,很多体态瘦弱的女子走路亦不重。 “那晚你返回来了。” 红绮没听懂,这和她返回来有何关系。 水乔幽慢声道:“那晚你若没有折返,茶铺之事,倒是有些许可能是巧合。” 红绮怔怔地看着她,还是没明白这有什么问题。她若不折返,她如何留在这里? “除此之外……” 水乔幽往楚默离那瞟了一眼,止住了话。 红绮追问,“还有什么?” 水乔幽没再回她,若无其事地对楚默离道:“想必今晚,公子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我就先不打扰了。” 被刺杀的人不是她,这些事同她没关系,她也就不必凑这个热闹了。 楚默离点头准允。 红绮见水乔幽不回答就走人,心中疑惑太重,有些不甘心想要喊住她。 张嘴还没发出声音,脖颈后一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夙秋收回铁芊,对于敲晕一个女人这种事,没有丝毫愧疚。 袁松听到楚默离在等君来遭到刺杀,瞬间清醒,直接从床上跌了下去,衣服都还没穿好,连滚带爬地出了门。 马车到了等君来,他不等马车停稳,从上面跳了下来,一步三阶梯,两步做一步奔向楚默离暂住的院子。 进门看到夙秋在门口站着,忙问:“夙护卫,公,公子如何?” 夙秋没在意他的结巴,“公子在里面等您。” 袁松急忙踏过门槛,瞧着楚默离好好地坐在书案前,他憋了一路的那口气终于顺了下去,腿上一软,差点倒下去,嘴里念叨着,“谢天谢地。” 他深吸一口气,稳住身体,赶紧询问具体情况。 得知刺客竟是夏府送来的那个美人,他有些诧异。 门框上的三根银针还在原地插着,看过那三根银针,他后怕的同时暗自庆幸。 幸亏他昨日太累了,没有把按照夏府送来的这个美人找来的新婢女给送过来,不然以后他怕是再也不用想回中洛的事。 楚默离不仅让人将今晚的事通知了他,也着人通知了夏府。 夏府的人还没过来,袁松亲自站在院门口等着。 等了半盏茶,夏家老爷子同排行在前的两个儿子着急忙慌地出现在袁松视野里。 年过七十的夏老爷子,前几日在夏府门前迎接楚默离时,精神矍铄,今日老爷子走进这院子,却是颤颤巍巍,要不是一边一个儿子扶着,好像连这么点路都要走不稳了。 夏老爷子看到袁松,想问楚默离的情况。 袁松抢先一步,开口便叹,“夏老,您糊涂啊!” 今晚的事,是楚默离自己让人去夏府通知的。通知他们的人,只说他们夏府送去的人刺杀安王,已被擒获,其余的细节始末等一个字都未多说。 夏老爷子心里打颤,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就连楚默离有事没事都还不知道。陡然听他这么一叹,夏老爷子已经跳的有点快的心更是难受。 父子三人皆有些恐慌,难不成贵人…… “您怎么可以这么糊涂!” 袁松又是一叹,打断了父子三人胡思乱想,可他的语气让他们心里更是没底。 这是贵人已经认定刺杀是他们夏府指使的了? 夏老爷子提着心询问:“袁大人,公子,他如何了?” 袁松望着他迟迟未语。 夏老爷子心跳又慢了下来。 就在夏老爷子忍不住要往最坏的结果猜测之时,他终于回话。 他情绪缓和一些,庆幸道:“幸亏今晚公子没大事,不然,别说你们夏府,我也得被你们害死。” 夏老爷子一听,提着的心落下些许。 贵人没有大事,那就好。 他一口浊气还没吐出来,袁松又说起他来。 “夏老,您……如今定淮侯都在中洛,您说您这是图什么?” 夏老爷子那口气又堵了回去。 这事跟他们夏家可没有关系,他怎么可能会让人刺杀安王,这事他可从没想过。 他想要解释,袁松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话语未停。 “你们夏家可是历经三国,什么最重要,您难道还想不清楚。公子一直都是对您敬重有加,就算您当面答应他帮管好归安,背地里又联合其他乡绅大族不作为,抵制朝廷新政,他可也从没对夏家出过手。就公子打下桑淮的雷霆手段,您不会真的以为他这般退让是忌惮你们夏家,不敢对你们怎么样。您不理解他的苦心也就罢了,怎么还能恩将仇报。” 他这话里,几层意思,层层都让夏老爷子有些挂不住脸。 他终于有机会开口,急忙澄清,“袁大人,这事老夫也是刚听说,您要相信老夫,我们夏家从来没有想刺杀公子。” 袁松摆手打住他,“这些您跟我说没用,您还是跟公子说去。公子已经在里面等您很久了,请。” 夏老爷子一噎,这不是他拦住了他吗? 这个时候,他也没心思和他计较这些,听他一说,不敢让楚默离多等,立马朝楚默离房里走去。 进门的时候,袁松特意给他指了一下门框上那三根银针,小声道:“您看看,你们夏家现今真的是嫌日子过得太好了。” 夏老爷子看着那三根银针,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是真的不知道会有今晚这事,他怎么可能做这种不知轻重的事呢。 他甩开两个儿子的手,加快脚步。 看到楚默离好端端的坐在房中,夏老爷子第一反应和袁松进来时差不多,然后作势要跪下来,“公子,老夫前来请罪。” “夏老这是做甚,吾说过,您是长辈,以后无需行此大礼。” 楚默离给了夙秋一个眼神,夙秋上前将跪到一半的夏老爷子搀扶起来。 夏大爷和夏二爷则利索跪了下去。 夏老爷子感动和愧疚齐齐涌上心头,“今日之事,是夏家之过,是老夫之过。但请公子一定要相信,老夫和夏家绝无加害公子之心,定是有人想要陷害夏家,请公子明察。” 楚默离没让跪着的两人起来,目光落在夏老爷子身上,似是在判断他这话有几分真假。 夏老爷子见他沉吟不语,心里有些打鼓。 袁松这时开口,“可这人,确是你们夏家送过来的,那刺客自己也招了,这刺杀一事,就是夏老您亲自吩咐的。” 听到前半句,夏老爷子有话可以辩解,听到后半句,他直接忘了前半句该怎么辩解。 他大呼,“公子,这是诬陷,这是血口喷人,老夫绝没做过此事。那人就是管家从外面买来的,老夫根本未与她见过,更别提吩咐她做这大逆不道之事。” 袁松皱眉,“您老这意思是,您在外面随便找了个人,连她是什么身份都不知道,就直接往公子身边送?” 夏老爷子意识到不好,也不辩解,果断向楚默离请罪,“是夏府失察,夏府有罪。” 袁松轻声道:“夏老,今晚这事,可不是简单的失察之事。” 一句话,又将夏老爷子故意模糊跑偏的话题又拉了回来。 夏老爷子知道袁松不是个昏聩之人,却也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犀利的一面,神情差点流露出不自然。 “公子,不知那刺客现在在哪,老夫可与她当场对峙。” 袁松查看楚默离的神色,话语中带了一份随意,替他回道:“夏老,那刺客刚才还交代,夏府是用她的卖身契威胁她的,除了这卖身契,还有她亡夫的尸身,也被夏府掌控着,她做此事,只是想让她亡夫能留个全尸,入土为安。” 夏老爷子脸上的那抹不自然终是流露出来,虽然很快又被隐藏,但还是被袁松和楚默离捕捉到。 他后面跪着的夏家大爷听了袁松这话明显有些慌张,眼睛不知该往何处安放。 两人反应证实,这件事至少这一段就夏家而言是真的。 第54章 盐奇 夏老爷子从袁松的话中听出他要求对峙一事是不可能了,心头的石头越吊越高。 他不想和袁松纠缠,明白今晚事情走向还得看楚默离的态度,朝后者作揖,“公子,请您明鉴,万不可相信小人之语。” 袁松听着他这一语双关,也不生气,只道:“夏老,口说无凭,您要公子相信,也得拿出证据来才行。” 夏老爷子今晚再次被他噎住,知道他没有小瞧过这位新来的郡守,却还是低估了他的手腕。 幸好这时楚默离终于出声,“夏老,您和夏家,吾自是愿意相信的。” 夏老爷子听着这意味深长的愿意二字,眼里的浊雾散了些,煞是感激,“公子……多谢公子信任。” 楚默离慢声道:“夏家愿意在袁大人初来归安时,立时派人上门表明夏家立场,这些日子,又一直帮着朝廷一起安抚城中百姓,支持官府新制定的各种秩序,主动为朝廷排忧解难。夏府的心意和功劳,吾都有看在眼里。” 夏老爷子眼中泛起泪光,“公子言重了,这都是夏家该做的。以后,夏府也会全力支持朝廷。只要朝廷需要,夏家义不容辞,必当竭尽全力。” 楚默离嘴边浮出一抹笑意,“那自是再好不过。以后袁大人在这归安,若能得夏老您这样的人指点,想来用不了多久,定能将这归安治理得政通人和。” 夏老爷子言语中有了士为知己者死的动容,谦虚道:“是公子看得起老夫这把老骨头,愿意给老夫和夏家这个机会,老夫代夏家谢过公子。” 楚默离听他谢完,又聊回到之前的事上,“刺杀一事,吾会让袁大人再查,此事彻底查清之前,今晚之事,吾暂时不会上奏给父皇。” 夏老爷子抬手对楚默离再是一揖,“谢公子愿意再给夏家一个机会。” 他身后跪着的夏家大爷和夏二爷也赶忙谢恩。 他们这边谢完,袁松提醒道:“以后若有烦扰夏府之处,还望夏老见谅。” 夏老爷子通情达理地应下,“那是自然,袁大人放心,夏府上下,定会全力配合您调查此事,将功补过。” 夏家父子三人在楚默离房里出来时已进入三更,夏老爷子出来时,仍是由两个儿子扶着的,但步伐明显比来时稳了许多,脸色依旧不是很好,却也没有初时那般难看。 袁松比他们晚了半个时辰再走,他离开时再瞟到那三根银针虽仍有余悸,但是想到今日之收获,心情大好。 他就说王爷不可能会是那般肤浅之人,绝对不会随随便便收下夏府送的人,这夏老爷子同王爷较劲,果然还是王爷技高一筹。 回到自己府上,他再也不想楚默离到底偏好哪种美人这事,晚上睡了来归安之后最安心的一觉。 晚上没再下雨,一夜过去,天边还现出了太阳的影子。 水乔幽打开门窗透气,坐在她房外的檐廊下拆解红绮的镯子和指环的夙秋头也不抬地告诉她,“公子有请。” 水乔幽目光从那些东西上收回,前往楚默离房间。 夙秋的注意力仍旧在那些东西上,镯子已经被他拆成三节,他正在查看那枚指环,没有跟过去。 房门开着,水乔幽敲门进去,楚默离正在书案前写着什么。 听她见礼,楚默离头也没抬,给她指了个位置,道:“你先坐。” 水乔幽在那坐了下来,安静地等着他忙完。 约莫一刻钟过去,楚默离搁下笔,走了过来。 水乔幽直起腰,抬手要行礼,楚默离挥手免了,隔着同一张茶几与她面对面地坐了下来。 茶几上摆着好几样吃食,现在时辰尚早,楚默离猜想她过来之前定是没吃东西的,将其中一碟推到她面前,示意她可以吃。 “谢公子。” 水乔幽道谢,没有去拿,也没有给他斟茶的自觉。 楚默离自己执壶,倒了两杯茶,放了一杯倒她面前,“昨晚,夏家的人来过了。” 这种事,他是没有必要同她说的。 水乔幽谢过茶,并不接话。 楚默离自己抿了一口茶,“接下来袁松在归安行事,会轻松不少。” 水乔幽规矩坐着,用行动奉行着沉默是金。 楚默离手指摩挲着茶杯,缓声同她讲起夏家,“归安夏家,已历经风雨两百余年,还在大邺时,它便已是此地望族,曾深得大邺皇室信任。到了淮国,它虽比不上丹河景家有地位,却仍受淮国皇室尊敬,在此地说一不二。如今,淮国倾覆,它依旧兴旺繁盛。世人都以为这些世家大族是依托朝廷生存,实则,他们从不忠心任何人。无论何时,他们都会将家族兴旺放在第一位,朝廷、皇族宗室都只是他们为了维持家族荣耀所借助的工具而已。” 这样一个懂得趋利避害的大家族,自然不会同其他人一样,心怀淮国,找人来刺杀他。 大邺的归安夏家如何,水乔幽比这天下的任何一个人都清楚。如今的夏家,同她已无关系。 楚默离忽然说起这些,她只是安静听着,神色不变,并不接话。 楚默离又抿了一口茶,放下茶杯,直视她的眼睛,道:“这里面有你的功劳。” 水乔幽垂着眼,未与他对视,默了几息,道:“公子言重了。” “那红绮没有供出背后主使之人。”楚默离瞧着她,瞧了一会,话语自然而然地一转,“后来她仍旧坚持说,是你让她勾引我的。” 水乔幽神情自若。 楚默离雅声问道,“你真让她做过这事?” 水乔幽面不改色,“没有。” 楚默离视线不动,似是不信。 水乔幽只好解释,“我只是提醒她,她是夏府送给您的人。” 只是? 那其实红绮并没有会错她的意思。 恰巧,这人又需要她给出的这种暗示。 楚默离见她丝毫没有心虚,一时不知该说她什么。 她还真的是一如既往的胆子大。 “那你这两日是故意出去的?” “不是。”水乔幽应对自如,“恰好有机会,我便想去见见归安城的风土人情。” 楚默离若是第一次见她,看她模样神情,定是会相信她这话的。 现下,他是一点都不信。 “你就不担心,我治罪于你?” 水乔幽思忖一番,道:“她勾引我是没有用的。” 她这话回的和楚默离问题乍听完全不搭边,后者却立时听懂了她的意思,哭笑不得。 “何况,她的目的本来就是您。”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我看那红绮,的确是个美人。” 不过这事,她还是有些判断失误了。 她没想到楚默离面对那么大一个美人,也是一点都不能忍,致使红绮连动手的机会都没有。 不知是不是同她相处久了,她现在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楚默离都不需要多加思考,就能听懂她话后之意了。 楚默离听她正经的语气,一时说不出来话来。 良久,楚默离吐出一句,“不可再有下次。” 水乔幽态度很好,“是。” 楚默离不再说这事,道:“今日下午,我们会动身前往它处,你先回房收拾东西。” 水乔幽起身告退。 红绮之事,她没有打听一句。 看到她从楚默离房里出来,夙秋收起被他拆得七零八落的‘武器’进了楚默离房间。 他将它们摆放在楚默离面前,“这个镯子制作精巧,看着像是闫家的手艺。” 楚默离拿起藏在镯子里的一部分机括,“闫家?” 夙秋猜测,“您说,她会不会是闫家的人?” 原先桑国有一江湖人家,庆节闫家,精通制作各种暗器,闫家所做暗器,很少在外流通。 只是,两年前,这闫家一门八十七人,在一夜之间离奇消失,震惊整个江湖。直至今日,依旧是江湖名气靠前的未解之谜。 这件事,楚默离也有让人关注,但以安王府的势力,都没查到闫家这些人的下落。 夙秋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或许,我们能从她身上,查到闫家的下落。” 楚默离将机括放下,吩咐道:“将人交给时礼。” 夙秋领命,将东西收走退下。 一出门,就将那被他给拆的看不出原样的镯子和指环都给扔了。 已经被他拆完的东西,他不再有一点兴趣。 红绮昨晚并没有交给袁松,仍旧被关在她先前暂住的那间房里。 夙秋让人来带她离开,红绮已经醒了。 他们将人从房里带出来,水乔幽正坐在飞来椅上看那昨日带回来的那本游记。 她没去关注身后的动静,红绮一眼看到了她。 昨日没得到她的答案,她再见她,还是不死心。她不肯走了,冲她喊道:“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水乔幽听到声音偏头看过去。 红绮异常执着,死死地盯着她,“我哪里露出了破绽?” 听她这么问,夙秋也想听一听,她不动,他暂时也没让人用强的。 水乔幽确认她在问自己,见她与自己僵持,甚是执着,静默几息,回答了她。 “你有一副好嗓子。你的声音,不止男人喜欢,女子听了,也会印象深刻。在茶铺见到你之前,我听过一次。” 红绮错愕,她知道自己有一副好嗓子,比起她的脸和身段,嗓子更是她的优势。 她先前听过她的声音? 她怎么也没想到,问题竟出在此处。 那是什么时候?她在何处听到的?为何凭这个就断定她是来刺杀的? 夙秋听到了答案,没兴趣知道水乔幽在何处、何时听到的这些事情,不再跟红绮耗着,让人直接将她拖走。 下午无雨,楚默离一行按照计划离开归安。袁松前来等君来送行,也没忘了水乔幽,一口一个水兄,嘱咐她以后若来了归安,他再带她去百花深给她接风洗尘。 水乔幽听着没什么,还有礼同他道谢。 袁松一转头,却发现楚默离看他的眼神好像有什么不对,他忍不住自我反思,难道他有什么事没做好。 然则,直到楚默离上了马车,也没说什么,他又怀疑自己开始是不是看错了。 一车五马走了五日,到了盐奇。 城门口,水乔幽看着上方盐奇二字,开始怀疑这是巧合还是楚默离故意选了此处。 她像其他进城的人一样,仅看了一眼又将目光收了回去,面上没有露出任何情绪。 如今江灵以南全归雍国,之前那些从战火之地逃出来的人也没有办法返乡,只能就地安置或者继续向北。 盐奇离江灵更近,比起归安,这里多了很多难民,城中也要乱很多。 城门口挤了一堆要进城的,楚默离一行亦是等了许久才进去。 进了城,他们发现这盐奇城中居然还建了一座占地极广的佛寺。 楚默离听到寺里传出的钟声,掀开了窗帘,让夙秋将车停在路边。 佛寺就在离城门口三里远的地方,僧人众多,香火鼎盛。就连那些难民进了城,都要先去寺庙里先给佛祖烧三炷香。 楚默离盯着佛寺门口看了半盏茶左右,才让夙秋继续赶车。 进了盐奇,楚默离没住官驿,也没住客栈,选择住在了城东一座僻静的两进小院中。 入住第一晚,没有人来拜见过楚默离。 到了第二日,楚默离要出门去城里瞧一瞧,他与水乔幽直说了自己的目的,没有直接让她与自己同行,而是问她是否要与自己一起,若是不愿,她也可以自己随便安排。 同行了这么一段时日,水乔幽已经可以辨出楚默离这话并无虚伪。 她并无要去的地方,道:“听您安排。” 听她这么说,楚默离同在归安一样,带着她同夙秋低调出了门。 盐奇城里一大早人就已经很多,他们刚从小院出来到还好,靠近主街,就见到路边蹲着不少难民,要饭的比街边摆摊的人还多。 楚默离先去了一趟官府门口,官府门口置了大棚在施粥,领粥的队伍长的看不到尽头。 陆陆续续的,其他路口也有人搭了粥棚,都有不少难民在排队。 中午,楚默离进了一家茶楼,他没要雅间,就在二楼普客区里找了个位置坐下。 在茶楼里坐了一个时辰,才从茶楼出来。 茶楼前方十丈距离,有一家规模比较大的成衣铺子。水乔幽注意到,门上的牌匾居然也用隶书写着‘无舟’,字体同归安的那间书画铺子牌匾上的一模一样。 第55章 佛寺 今日他们出门是走路,楚默离是个心细的人,水乔幽只是往那看了一眼就已将目光收回来了,却还是被他注意到。 他见那是间成衣铺子,想起水乔幽那件破破烂烂的衣服。 下午,楚默离走进昨日进城时路过的那座佛寺。 岩佛寺。 进了寺里才知,前来上香礼佛的信众远比他们以为的还要多,来来往往的人摩肩擦踵。 这种场景,他们在青国从未见过。 他们随着人流去了正殿,看到不少难民进来后,直接恳求在此出家,不愿再离去。 家中有余钱的上完香便会主动献上不少香油钱,有些还会去一旁请个佛像之类的供着。 楚默离并未上香,夙秋本身就不信这些,他都不上,他自也不会。 楚默离见水乔幽也没动,有些许意外。 在临渊城时,他见过她从手上取下一串菩提珠,也知她这一年多都是在麻山镇以凿刻佛像为生,还以为她是信佛的。 他当她是顾忌他,主动开口,“你可要上香?” 水乔幽扫过恳求僧人收留的难民,回道:“不用,我不信佛。” 楚默离听出她不像是在说谎。 他多看了她一眼,不信佛的人刻佛? 楚默离在一旁站了一会,领着他们离开了正殿。 从门口进来走的这一路,他们已经从人群中听到这岩佛寺还有座后山,山上景色,四季怡人,各有特色。 另外,后山还横卧着一座占据一整面岩壁的弥勒佛,是整个淮国最大的弥勒佛,这弥勒佛也正是这寺名的由来。 很多人上完香后,若是不急着走,都会去后山走一走。 楚默离让夙秋问了沙弥去后山的路,也慢慢往后山走去。 走出最拥挤之地,楚默离同水乔幽闲聊起来,“水姑娘既不信佛,怎会想到去凿刻佛像?” 水乔幽看他步伐慢下来,步子也放慢了些,依旧同他保持着两步距离。 这并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她实话回答,“身上拮据,又无一技之长。” 无一技之长就去干这一行? “应该很少有女子选择做那么危险的事?” 水乔幽没有不好意思,“一般女子会的我都不会。” 楚默离脚步微滞,她还真是个实诚的人。 他也是第一次听到有将这种话说得这般理所当然的人。 楚默离脚步恢复正常,“选择做镖师,也是如此?” “是。” “那你做镖师之前,以何为生?” 水乔幽认真回想,总结道:“挥霍祖上积蓄。” 她话出口,脸上未有羞愧。 楚默离有了先前的经验,脚步这次没停,旁边的夙秋却是多看了她一眼。 “家中还有何人?” “孤身一人。” 夙秋将她的回答都串了起来,得出理解。 她这是说自己将家业都败完了,没办法,只好出来自己挣银子了。 楚默离没再就着这个话题继续往下问,“可有想过,换个营生?” 水乔幽没作思考,“没有。” “不觉辛苦?” “不觉得。” 楚默离没听出虚伪,道:“若是哪日想要换个营生,可以来安王府。” 水乔幽没有惊喜,神色依旧,有礼道:“多谢公子抬爱。” 这么闲聊着,他们不知不觉走了很长一段,却还没到达后山。 一路上,除去香客,他们碰到不少僧人,一座佛寺这么多僧人,也是他们以前未曾见过的。 这边比起热闹拥挤的前殿安静不少,人慢慢走着,闻着飘散开来的佛香,浮世的烦恼都在慢慢散去。 问了路过的僧人,得知没有走错路,楚默离也不急躁,步履悠闲地往前走。 估计又走了小半个时辰,他们终于看到那座弥勒佛。 但在他们和弥勒佛之间,还有一大片田地,水田旱地都有。 现下已进入耕种的季节,水田里稻谷长的正好,旱地里也播种着各种作物,远处还有大片大片的茶园和果林等,一派生机盎然。 田间地头里除去僧人还有不少百姓在劳作,一眼望去,都是盛世安稳的景象。 楚默离驻足在路口,询问水乔幽,“你觉得,这岩佛寺如何?” 水乔幽扫过四周,客观评价,“香火鼎盛。” 楚默离偏过视线,浅笑道:“我一直以为,水姑娘不是个拘谨的人。” 水乔幽微垂视线,“公子谬赞。” 楚默离收回视线,重新看向那些劳作的人,轻声重复着她这四个字,“香火鼎盛。” 他站了一会,沿着田埂走了过去,同地头劳作的农夫聊了几句,得知他们只是受岩佛寺的雇佣来这做事,每月得些许微薄工钱,这里产出的作物全归寺院。 农夫听说他们要去看弥勒佛,热心地给他们指了路,提醒他们,别看这里已经可以看到大佛,要走过去至少还得走上半个时辰。 楚默离同农夫道过谢,继续朝后山走去。 如农夫所说,他们真的花了半个多时辰,才走到佛像下。随后,又花了一个时辰,爬上后山。 后山上,还有一大片茶林,有不少人正在采茶。 山顶之上,可以俯瞰整座岩佛寺。 楚默离在山顶站了近一刻钟才转身下山。 从岩佛寺出来,天色已经不早。 不远处有家看着还不错的酒楼,楚默离带着他们直接进了酒楼,吃了东西后再回去。 早上水乔幽打开房门,夙秋又已经站在她门外。 见她开门,他递上食盒,另外还递给了她两个小金锭。 水乔幽接过食盒,看着金子,没太明白他这是何意,没有伸手去接。 夙秋言简意赅地解释,“这是你这些日子的工钱。” 水乔幽一愣,她还有工钱? 就算这是工钱,是不是太多了。 夙秋懒得再同她多说,直接将金子抛给她。 这下,水乔幽不接也得接了。 她接住金子看过去,夙秋已经转身下了台阶。 他边走边告诉她,“公子说了,这两日,你自己安排。” 水乔幽瞧着金子,想起先前楚默离是有说过会给她补工钱。 她当时并未将这事放在心上,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付她工钱。 既然是人情,她就不应该收他金子,可若现在她若再追上去将金子给人还回去,似是也不合适。 她犹豫过后,将金子收了起来,打算日后再找个合适的机会还回去。 她先去打水洗漱,打水回来,发现楚默离已经出门。 上午她没出去,到了下午,她看灶房什么都没有,只好出门觅食。 从小院出来,穿过两条巷子,就有吃的。 她在路边随便挑了个小摊坐下来,有什么吃什么。 吃到一半,有人在她对面坐下。 她以为是拼桌的,眼睛抬起,对上了一张笑脸。 “阿乔。”景言君笑得如她们初见,“别来无恙。” 水乔幽看着带着帷帽的少女,嘴角微微上扬,轻声道:“别来无恙。” 景言君看她嘴角有些惊讶,“阿乔,原来你会笑啊!” 她这可是第一次见她笑。 以前,她都怀疑她是不是不会有情绪。 水乔幽笑容不落,问道:“要不要也来一碗?” 景言君连忙点头,“正好饿了。我要和你一样的。” 水乔幽回头喊摊主再上一碗同样的。 她放下筷子,同她一起等着她那碗上来。 景言君开心同她道:“我刚才看你坐这儿,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没想到真的是你。你何时来盐奇的?” 水乔幽不动声色地打量她,少女的话还和以前一样密集,她除了瘦了些,其它看着都还好,似乎又恢复成了曾经那个向往江湖的景家大小姐。 “前日进的城。” “前日!”景言君觉得她们是真的有缘分,总能不期然的遇见,“那可真巧,我也是前日来的。” 她高兴的同时,又有些好奇,她居然会来这里,关心道:“你怎么到这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无事,赴人之约。” “哦。”景言君听她说得轻松,十分懂分寸的不再多问,“那你今日可还有事?” “没有。” 景言君更加开心了,“你前日来的一定还没好好逛过盐奇,恰好,我也许久没来这里了,待会吃完东西,我们一起去城里逛一逛。” 摊主将景言君的那碗吃的送了过来,景言君立马拿起筷子开动。 水乔幽看着她吃,没立即动筷子,同她说了实话,“我这次来,是和青国安王一起来的。” 景言君抬起头,惊讶道:“你还认识安王?” “嗯。” “你下午要陪他?” “……不用。” 景言君放下心来,“哦,那没关系。” 水乔幽看着她没说话。 景言君又吃了一口东西,吃完后,同她道:“你不用担心我。” 她看向她身后,看着人来人往,道:“有淮国,才有丹河景家,有丹河景家,才有景家大小姐。如今连淮国都没有了,哪里还会有人在乎一个微不足道的景言君。” 她仅仅是走了一小会神,很快又恢复如初,见水乔幽不动筷子,催促她快点吃,吃完她们好去逛街。 水乔幽拿起筷子,不再多说什么。 这顿饭,景言君抢先一步结了账。 景言君以前来过两次盐奇,对这座城比水乔幽要熟些。 她就一个人,热情地领着水乔幽去了几个有意思的地方,小姑娘还和她们最开始相遇一样,活力四射,热情地给水乔幽介绍着这座城里的风土人情,似是要弥补上次没能带她好好感受一下自己的家乡的遗憾。 逛到城东,水乔幽跟着她路过了一家善堂。 善堂没有名字,你们可以看到不少小孩在四处玩耍,从外面看着平平无奇。 水乔幽不知那是不是就是封常所说的那家,也未进去观看。 景言君精力充沛,领着水乔幽逛了一下午,天黑了,还拉着她去夜市上去逛了一圈,临近宵禁,还是意犹未尽。 这期间,景言君没有提起过她过去一年多的任何事情,水乔幽便也没问她这些日子,过得如何。 最后还是水乔幽先问她住哪,提出送她回去。 景言君恋恋不舍地放开她的胳膊,“阿乔,明日我就要离开盐奇了。” 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抱歉,明日不能再陪你了。” 水乔幽听出她并不想说自己去哪儿,“好。” 水乔幽同她慢慢走着,默认了不再送她,趁着她不备将今日夙秋给的两个小金锭放在了她身上。 两人一直走到路口,景言君停下脚步,张嘴迟疑了一息,才道:“保重。” 水乔幽也没多说什么,只道:“后会有期。” 景言君微怔,随后展颜一笑,“我先走了。” 水乔幽停在原地,看着她离去。 景言君走了一段,知道她还没走,想要回头又忍住,不管她看不看得见,伸出手朝后挥了几下。 水乔幽看着那只手,眼前的景象同她们上次在山脚下分别时的场景重叠。直到那个方向什么都看不见了,她才收回目光朝小院的方向走。 回到小院,楚默离已经回来,房里正亮着灯,夙秋坐在屋顶上守夜。 她回去的这么晚,楚默离也没有说她。 隔日水乔幽醒得很早,楚默离还没出门。 这里不开火,早上的膳食仍旧是夙秋送过来的,从食盒就可看得出来是酒楼送的。 昨日收到的金子已经送人了,水乔幽暂时也还不回去。看到楚默离出门,她上前去见了礼,就工钱一事同他道了谢。 楚默离看她穿的还是之前的旧衣服,清楚了她昨日出门没有买衣服。 “不必道谢。”他大概能猜到她的心思,还以为她要来还他金子,不过,她没还倒是更讨喜,“那都是你应得的。” 水乔幽听着他这句话,不好接话。 他们此次出行,他可还没让她做过任何事情。 他让她跟着他走了这一路,要不是他们不是熟人,他倒像是带着她来游山玩水了。 无功不受禄,何来应得之说。 尽管如此作想,他不吩咐,水乔幽仍旧没问,他到底需要她做什么。 楚默离带着夙秋出门了,没有提起景言君。 水乔幽证实,他应是没有派人跟着她。 他就在城里,景言君能大大方方走在街上,又或许,他也的确已经不再在乎一个景言君。 第56章 赠酒 楚默离出门后不久,水乔幽收拾了一下也出了院子。 昨日下午,同景言君在城里逛时,她注意到这城里除了那间成衣铺,城东也有一间无舟的书画铺子。 她找到书画铺子,挑了两本书,结账时同伙计闲聊起那间成衣铺。 伙计听她聊起这个,很乐意地给她解释,它们是一个东家,已经是五十多年的老字号了。 他们无舟卖的也不仅是这两类,还有首饰、胭脂等许多种类的货物。东家是雍国有名的商人,陶二爷,至于他具体叫什么,伙计不清楚,如今不仅是淮国,就连青国中洛也有他们家的铺子。 “请问,这本书摆放在何处?” 水乔幽正要拿起书,旁边有位年轻客人过来指着其中一本询问伙计。 伙计抱歉回话,“这是最后一本。” 客人闻言有点失望,追问道:“何时会再有?” 水乔幽不再耽误伙计做生意,拿着书出了门。 伙计摇头,“时日不定。” 那是本年头有点久远的杂记,在他们店里卖的一直都不好,当初总共就进了三本,五年了,好不容易卖的只剩最后一本,里面纸张都已放黄了。 这本书不仅是在他们店里卖得不好,其他地方也卖得极差,早已无地方刻印此书,现在就算他们想进货估计也进不到。 伙计怎么也没想到,今日这最后一本反倒成了抢手货。 客人听后遗憾溢于言表。 伙计给出建议,“您在到其他铺子里去看看。” 客人目光追随着水乔幽的背影,其他铺子他都问过了,好不容易才在这里看见,没想到却是来晚一步。 这么一想,他有些不甘心,急忙抬脚出门去追水乔幽。 “兄台,请等一下。” 水乔幽看着突然挡在自己面前的人,“有事?” 男子喘了口气,指向她手里的书,不好意思地问道:“可否将这本书让给在下?” 水乔幽顺着他所指看向手里的书。 他解释道:“这本书我找了很久,好不容易才找到,可伙计说这是最后一本。我,我可以多出一倍银钱。” 说着,他就去掏荷包。打开一看,自己有些傻眼。 荷包里只剩下一个铜板。 看到手里提着的酒,他这才想起刚才将钱都买了酒。 他有些尴尬,试探问道,“我今日带的银钱都花完了,我可否用这坛酒换你这本书。” 刚才在书画铺子里,水乔幽没有细看旁边的他,现在才看清他的长相。 二十七八左右的年纪,身着蓝色儒衫,南方儒生的日常穿着,人有点清瘦,整张脸看着很普通。 他怕水乔幽以为自己想要占便宜,忙道:“这坛酒是盐奇有名的杏花游,价值半两银子。” 他介绍酒时,眼睛多了飞扬的神采,引人注意。 水乔幽对酒没有兴趣,不在乎它有没有名,值多少银子。 男子瞧她不为所动,不肯死心,自我介绍,“在下右辞,家住城东十一巷,若是你不要酒,也可随在下回。” 水乔幽见他一直挡着自己的道,看出他对书的执着,将书递给他。 右辞一愣,连忙把书接过来,将刚才没说完的话说完,“去取。” “不必了。” 水乔幽对这本书有兴趣,却不是非看不可,她不想和他在此多费唇舌,既然是他人心头好,她不介意送给他。它并不值几个钱,她不想再多此一举,绕开他准备走人。 右辞没想占人便宜,觉得这样不合适,跟上她继续道:“若是兄台嫌麻烦,你可以告诉我你家住何处,等我回去取了钱再给你送过去。” “不用,既然公子喜欢,收着就可。” “那怎么行呢,君子爱书,取之有道,我不能白要……” 水乔幽第一次听到这么个说法,不想听他啰嗦,“既如此,你把书还给我。” 右辞话在嘴边消音,拿着书的手放到了背后。 这书都送给他了,怎么还带往回要的。 他小声提议道:“兄台要是不收银子,那就将这坛酒收下。” 担心水乔幽不答应,更怕她真的要将书要回去,右辞快走几步,将酒放在水乔幽前面的路上,“酒我就给你放这儿了,兄台,多谢割爱。” 话没落音,自己拿着书匆忙走了。 水乔幽视线在他和酒身上扫了个来回,看他快速隐入一旁小巷,这边有人又要踢到酒,她没去追他,将酒拿了起来。 晚上楚默离回来的不是很晚,夙秋提了个食盒,见水乔幽房里亮着灯,他就让夙秋将吃的送给她。 水乔幽下午回来得早,晚上并不是很饿,就不想再出去找吃的了。 她没想到,楚默离出门办事,还能记得她没饭吃这种小事。 这位地位尊崇的王爷,似乎远比外界传言的要亲民。 她没将诧异放在脸上,接过食盒,想起放在桌上的那壶酒。 她不怎么喝酒,就将酒送给了夙秋。 “这酒是我今日意外得到的,我不喝酒,你若不嫌弃,就拿去喝。” 夙秋看她给自己一坛酒,也是纳罕,“……我也不喝酒。” 水乔幽着实没想到这一点,“……那就分给其他人。” 水乔幽依旧不是很饿,可现在天气热了,食物放上一夜不一定能吃。这也是别人的心意,她将饭菜拿了出来,慢慢地吃了起来。 水乔幽的意思是让夙秋将酒分给剩下的四个护卫,这种外来的东西,她是不会想着送给楚默离的。但是,夙秋看她默了会才说其他人,想起之前红绮给楚默离送茶的事。 他以为,她说的其他人是意有所指。 他同样清楚将别处来的东西送给楚默离是不妥的,可这个事情,他也不能随便做主,就将酒拿到了楚默离房间,同他禀告了此事。 过程讲完,他还同楚默离说了自己的看法,“水姑娘应是原本就是想将酒送给您。” 除了这个,他不觉得,水乔幽有送他酒的理由。 楚默离望着酒,听出他的意思了。 她为何送他酒? 楚默离想着她那句意外得到的,问道:“她可还还说其他的?” “没有。” 凭楚默离这些日子对水乔幽的了解,她不像是一个会做这种事的人,难道是有事想求他? 他打开酒闻了一下,酒虽不如宫里的香,却也不至于太差。 水乔幽那种性子,他也没想其他的,先让夙秋将酒收了起来。 他想,她若是真有事求他,明日或许会来找他说。 到了第二日,楚默离没有出门,在房间里查看收集到的盐奇近十年的税收情况。 看到晌午,水乔幽都没过来。 吃饭时,他想起这事,问了夙秋得知她没出门,便让他将人叫到他这边来一起用饭。 水乔幽听完夙秋传话,以为楚默离是有什么事同自己说,就过去了。 见楚默离真的是让她去用饭,她还觉得有些奇怪。 楚默离的吩咐,她不能拒绝,便在下首坐了下来,安安静静地吃着自己面前的。 这顿饭使她注意到,楚默离面前只摆了两个菜。 夙秋每次给她送的,都至少有四道菜,这次她面前也摆了四道菜。 这让她觉得这顿饭吃得更奇怪了。 饭吃完了,楚默离见她仍是一言不发,先开了口,“你这两日,可有不习惯?” 水乔幽不知他为何突然这么问,下意识以为他要开始说正事了,“没有。” 楚默离注意着她的神情,“若有不习惯或是难事,你可直接与我说。” 水乔幽意识到自己可能误会了,细细一想,想到了景言君。 难道他昨日没问,是在等着她主动说? “谢公子关心。” 她不确定他是否是要问景言君的事,干脆等着他自己问。 楚默离提示到了这个份上,等着她的下文。 两人等了半天,对方都是闭口不语。 最后,水乔幽起身,主动提出告退。 三息过去,楚默离应允。 看着她的背影,楚默离想起昨夜那坛酒。 既然她不是有事求自己,为何送他酒? 真的是偶然得到,随手给了他? 不知为何,想到这个可能,他觉得还不如是她有事求他。 水乔幽从楚默离房里出来,回想先前的细节。 他没喊住她,刚才是她想多了? 既然楚默离没问,水乔幽不再想这个事情。 傍晚,楚默离计划出门去城里看一看夜晚的盐奇,见水乔幽一整日都闷在屋子里,就唤她一道出了门。 盐奇虽有宵禁,但宵禁之前城里的几条主街还是十分热闹。傍晚时分,晚上摆摊的小贩都已找好位置,路上行人已有不少,夜市已经开始。 楚默离先找了家酒楼用饭,从酒楼出来,没走多远,他遇到了一个熟人,俩人边走边聊。 水乔幽走在后边,被旁边出来的马车耽搁了一下。马车离开,她与他们之间就隔了三丈距离。 她正要跟上去,后面上来一人挡住她的去路。 “兄台。” 右辞牵着个三四岁大的小男孩,仔细打量着她,确认自己没认错,有些激动。 “真的是你,太好了。” 右姓是极少见的,他们又是昨日才见过,水乔幽自然能记起他,点头回应,准备绕开他。 右辞从荷包里掏出书钱递给她,“还给你。” 还没等水乔幽说什么,他紧接着道:“那坛酒不用还给我了。” 他这样的人着实少见,水乔幽没想到还会再遇到他,那酒她也的确还不了了。 “不用了,酒我已收下,就当是书钱。” “可我昨日看得出来,你并不想要我那酒。” 想起昨日的事,他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一定要把书钱给她。 掏钱的时候,他放开了孩子,两人谈话,他没注意到孩子,孩子被旁边的路人撞了一下。 眼看要跌倒在地,他反应不及,幸好水乔幽手快,抓住了孩子。 他搂过孩子,也顾不上书钱的事,赶忙向水乔幽道谢。 “举手之劳。” 水乔幽瞥见前面楚默离已经走出很长一段距离,不再同他多说,朝楚默离的方向追去。 右辞过了一会才想起书钱还没给出去,抱着孩子赶紧追上去。 楚默离有注意到水乔幽没跟上来,特意放慢了脚步,见她过来,步子又恢复正常。 水乔幽也没太靠近他们,同他们保持着两丈距离。 她没想到,没走几步,右辞又追了上来。 右辞这次却没跟她说书钱的事,而是指着前面的人问她,“兄台,你和他们认识?” 水乔幽偏头看向他。 右辞笑道:“你别误会,那人我也认识。” 他指的是楚默离遇到的熟人。 右辞抱着孩子追上了楚默离等人,他同他们说了几句,众人都停了下来等着水乔幽。 水乔幽走过去,得知右辞同他们说了他们这两日的‘缘分’。 原来,楚默离遇到的熟人是此地郡府的一位关姓田曹,楚默离前日经人介绍同他相识,右辞和关田曹算的上是同僚, 目前被安排在郡府编修新的郡志。 听他们谈话,关田曹并不知楚默离的真实身份,以为他是从北边来的杜公子,是个尊崇儒学的读书人,恰好关田曹也尊崇孔孟,两人相谈甚欢。 水乔幽无需楚默离提醒,自是不会揭穿他的。 得知右辞同水乔幽的缘分,四人同路而行,边聊边走。 楚默离弄清楚了那坛酒的由来,再想她的话,知道自己可能真的想多了。 他瞧了她一眼,自己在心里笑了笑。 夙秋听着没太大兴趣,也没觉得自己昨日理解的有何问题。 水乔幽鲜少开口,除非他们问到自己才会回一两句,基本上是在听他们说。 不多久,他们聊到了右辞手上的孩子。 右辞还未成家,这个孩子并不是右辞的,而是来自城东善堂。右辞不忙时,会去善堂教那里的孩子认字,一来二去就和那里的孩子熟了。 这个孩子比较粘他,今日下午他又去了善堂,孩子想吃糖人,想要上街,右辞先前答应过他要带出来玩耍,想着晚上自己也没事,就带了他出来。 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离善堂并不算太远。 听到善堂,水乔幽借着看孩子扫了一眼右辞。 昨日看他的眼睛,看着其实和封常有点像。 她原本以为是巧合,现在听到他常去那间善堂,她垂下眼眸。 这世上,巧合的背后或许总是另有深意。 第57章 回风 各自多了一个熟人,整体氛围变得熟络起来。 右辞听了关田曹的,不再执着要还水乔幽银子。 四人同行了很长一段路,见天色不早,右辞还要送孩子回去,才各自散去。 接下来两日,楚默离都是早出晚归,水乔幽那边,他让她自行安排。 水乔幽是个耐得住寂寞的性子,直接在房里看了两日书,饿了就在附近找点吃的,吃完便回来,她没有想过要去善堂看看,更不想探究什么。两日,她刚好将新买的书给看完。 隔日一大清早,夙秋过来通知她收拾行李,他们要离开盐奇了。 楚默离的行程,水乔幽从不多问。她行李不多,没用一炷香就收拾妥当。 楚默离那边也已收拾好,城门刚开,一行人就到了城门口。 出了盐奇,车马继续向南。 水乔幽确定了楚默离此次南行的目的。 只是,他想让她做什么,依旧不知。 淮地的气候怪异得很,这几日不再下雨,外面瞬间热了起来,太阳已逐渐有了六月的威力。 行到晌午,也未遇见村镇,路边就连个歇脚的茶铺都没有。 楚默离看了天色,吩咐找了个阴凉的地方歇息。 他也下了马车,在树下乘凉。水乔幽习惯性地独坐一隅,安静的像是不存在。 楚默离往她那看了一眼,注意到这几乎是她的常态。 一直以来,她对周遭的一切好像都不感兴趣,整个人无欲无求。 她一个人待着时,看着仿佛是行将就木的老人,身上没有一点朝气。 但她也不像是那种已经习惯日子苦楚的麻木。 她更像是一个外来者,与这世俗的一切格格不入,也从没想过融入这里。 什么样的环境,会造就这样一个人。 水乔幽手撑着下巴,注视着前方一片长势正好的林子,看似在想事情,实则她什么也没想。 看着看着,远处林子里的丛木有了微微的起伏。 她伸手感受,没有风。 那丛林间的起伏很快消失,却有鸟从林中飞出。 有人。 夙秋警觉,瞧见飞鸟,人瞬间警惕起来,先水乔幽出声,“有人。” 他这声一出,丛林中猝然飞出数十支冷箭,箭头上泛着幽冷的蓝光。 夙秋迅速到了楚默离身边,其他人也已拔剑自卫。 箭如雨下,水乔幽衣袖里的浮生滑到了手上。 众人默契的向楚默离靠近。 才挡下这阵箭雨,安静的山林中瞬间多出不少人,很快便将他们围住,二话不说,直接动手。 对方人手不少,不出一会,他们又被迫分开。 树上也冒出杀手,俯冲而下朝楚默离攻击。他眼睛微沉,树上偷袭他的人被一剑割喉。 这个时候,他与传言中的安王多了几分相似。 护卫中有人见对方所用兵器皆是泛着幽冷的蓝光,提醒大家,“是花门的人。” 夙秋一边对付自己眼前的敌人,一边还瞄了眼水乔幽那边,否了他的猜测,“不是,他们是双溪楼的人。” 双溪楼,原属桑国。 江湖帮派,却又为桑国皇室办事,实乃桑国皇室放在江湖的一双眼睛。 桑国虽未有门派挤入四大世家,可若论能力,双溪楼不会逊色任何世家,在江湖中地位极高。 双溪楼现任楼主是一对年轻兄妹,大楼主兄长溪梣,二楼主妹妹溪流。 桑国覆灭后,这对兄妹失了踪迹。 一同失踪的,还有双溪楼的四大堂主等众多高手。 对方估计想要逐个击破,他们已经见识到水乔幽和夙秋的能力,分别安排几个人围攻二人。水乔幽那边的对手身手皆是不弱,其中有两个中年男人身手尤其突出。 那两人皆是四十岁左右,一人未执兵器,一双手灵活异常,速度之快,让人眼花缭乱。另外一人手执判官笔,攻击水乔幽的招式凌乱中透着规律。 这两人夙秋没有见过,但看那人用的判官笔,应该就是双溪楼四大堂主之一的草堂堂主解怀。 水乔幽接了几招,感觉谢怀好像是在写字,且是草书,一笔一画,可见风骨。 她一时看不出他写的到底是什么,不能拆解他的招式,无法快速脱身。 楚默离往她这边观察了须臾,提醒她,“他写的是《可必帖》。” 水乔幽仔细看解怀写了一句,好像真的是可必帖。 知道他写的是什么,事情就变得简单很多。 她听到夙秋说的了,曾经走镖时,她听过双溪楼。 再看那个手中无刃的人,她心中有了数。 双溪楼草堂堂主解怀爱书成痴,木堂堂主许尤有一双极其灵活的手,用手便可割人咽喉。这两人皆是双溪楼中顶尖的高手,在江湖中,亦是排的上号的人物。 两人出手皆是诡异,落在旁人眼里,足够心惊。 楚默离告知水乔幽解怀所写后,过了一会,想到一事。 水乔幽不知是否知道可必帖。 正犹豫是否要给她讲详细些,就见她已经可以从容避过解怀的招式。 她是知道帖子内容的。 他不再说话让她分心,专心对付起自己这边的麻烦。 水乔幽这边三人身形皆快,解怀与许尤且有默契,短时之内,三人已交手二十来招,看上去解怀二人更占上风。 这让解怀信心倍增,出手愈加狠戾,手中判官笔眼看就要刺入水乔幽心口,他兴奋起来。 下一瞬,只见水乔幽用浮生一挡,解怀虎口发麻,手中判官笔竟然飞了出去。 解怀难以置信,要去接笔,有一只手快他一步。他还未反应,就见那笔尖精准地击向许尤那双快手。 许尤心惊,想要避开,那拿笔的手动作比他还快,直接将笔穿过他左手手掌。 他呆愣一会,才感受到疼痛,另一只手成刀,向水乔幽脖子上划去。 水乔幽身体后仰,手上用力,将判官笔拔了出来,甩向另一边的解怀,自己右手的浮生绕上许尤的手腕,绕到他手腕上方时,用力一压,许尤右手腕骨响起碎骨之声。 水乔幽动作不停,抬脚将人踢了出去。 她又就着踢许尤的这一脚,腾空而起,反身对着后面重新欺上的解怀又是一脚扫过去。 楚默离与夙秋那儿,正好也开始收尾。 许尤撞到树干,跌落在地,好一会才爬起来,本有些不甘心。 往前一看,见自己人都折损的差不多了,想上前的脚定住。低头看到自己手上的伤口血液开始变黑,脸上慌乱,他同旁边同样刚刚爬起来的解怀对视一眼,快速隐入身后丛林。 他跑的这么快,出乎解怀意料。 见势头不对,解怀自己也想走,才迈脚,被夙秋拦住。 失了兵器,他手上失利,直接被夙秋手中铁芊洞穿胸口,当场身亡。 夙秋看都没看他,拔出铁芊就去追许尤。 水乔幽收了招,没再追上去。 另有护卫查看了敌人用的兵器,同楚默离禀告,“他们兵器上涂的,都是花门的牵丝。” 牵丝是花门三大剧毒之一,见血封喉,无药可救,就连他们自己也是没有解药的。 他们这边有一人手上被砍了一刀,此时已经毒发,他们带的药物根本起不到作用,那人很快便没了气息。 那边许尤跑出去没多久,开始头晕眼花。未等夙秋出手,自己已经跌倒气绝。 见到夙秋往回走,水乔幽也收回目光,朝楚默离那边走过去。走了两步,偏头向左上方看去。 那里是一片树林,棵棵枝繁叶茂,往上一看,连天光都见不到多少。 水乔幽转身,目光在上方逡巡。 两息过后,在某丛树叶后瞧见一双眼睛。 她握紧浮生,提气踩着树干上树。 水乔幽上了三丈,上头树叶传来簌簌响动声,一个身影从枝叶后逃走。 夙秋见此,先回了楚默离身边,警惕地巡视四周。 楚默离清楚水乔幽的能力,抬头看着俩人所在的位置,没有插手。 水乔幽跳了两棵树,追到隐藏之人。 他身着一身夜行衣,黑色帷帽之下,还戴着黑巾蒙面,面上让人窥视不到分毫。 被水乔幽发现,在他意料之外,被她追上,他也没有惊慌,干脆地抽出腰间短刀挥过去。 水乔幽手中浮生,从容对上短刀。 两人在树梢上交起手来,足见对方轻功亦是不错。 一时间,树枝树叶纷纷下落,林中刚才没被惊飞的鸟,现在也全部飞了出去。 黑衣人身手敏捷,刀法很快。 可这些对水乔幽来说,不足畏惧。 两人交手十来招,水乔幽准备挑掉他的刀。 然而,黑衣人手腕一转,短刀摆脱浮生的压制,到了浮生下方,去挑浮生。 水乔幽见他手上动作,微微一怔。 他没挑动浮生,也不着急,将刀尖一收,直接朝着水乔幽横切过来,同时,脚上动作不慢,反身一踢,短刀随着他这一转再次朝水乔幽斜劈下来。 短刀同浮生相撞,发出声响。 水乔幽望着他的动作,确定自己刚才并不是错觉。 他刚才使的,是她自己的招式。 回风。 她的武功,乃是家传。 不过,她用的回风同家中所传又有一点不同。 他使得这招,是她改过的。 回风本是剑招,他将剑改成刀,也适应的很好。 这一招,她今日并未用过。 她也不记得,她曾将这招剑术外传。 那人看出她有些走神,连续两刀没有得手,他不再攻击,果断收刀离开。 水乔幽望着他的背影,没有再追。 地上夙秋见状,想要去追,被楚默离摆手阻止。 等黑衣人身影只剩下一个小点,隐入林间,水乔幽收了浮生,落回地面。 楚默离全程一直看着,自是可以看穿,以水乔幽的身手,若她尽力,那黑衣人绝对不能离开。 水乔幽不惧他的目光,步履如常走过去。 楚默离收了剑,等着她过来。 地上都是尸体,有人已经放了信号等人来处理,夙秋吩咐其他人在四周警戒,查看周围是否还有隐患。 水乔幽扫了一下周围,见没什么要做的,就静静地在离楚默离三步远处站着。 楚默离等了一会,见她并不打算说什么,自己问道:“为何放他走?” 他的语气和平日无异,听着并未有威迫之意,也听不出不满,像是只是随口一问。 水乔幽回望着他,并没否认,道:“您没说要留下他。” 楚默离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没问题。 他的确没提这要求。 他望着她许久,水乔幽一如既往地不直视他眼睛,被他视线打量,她一脸恭敬,没有心虚。 直到夙秋过来,回禀周围已无威胁,楚默离才将视线挪开,吩咐出发。 对于水乔幽的行为,他没有斥责,也未再说其他。 留了一个人在这里等人来处理满地的尸体,其他人随着楚默离继续赶路。 水乔幽的马同往常一样落在最后,大家都很安静,听着踢踏踢踏的马蹄声,水乔幽神思散开。再度回想起刚才同黑衣人交手的情形。 她确定,他那时用的,就是自己的回风。 她并不想知道他是谁。 只是,他是从何处学了这招剑术。 他会的只有这一招,还是还有其他的。 若他只会一招,那是有人见过她使,记性好,记了下来,接着又传给了后人? 那他若还会其他的? 那应该就不是记性好的原因了。 她目光抬起一点,落在前面的马车上。 双溪楼原是效忠桑国皇室,花门,地处雍国。 双溪楼的人在原淮国地界,刺杀楚默离,为了万无一失,用了花门的剧毒。 这是双溪楼想办法拿到了花门的毒,还是花门愿意看到这一幕,顺水推舟。 那黑衣人,不像是与双溪楼一起的,但他隐藏在暗处,观察着一切,也绝对不可能和此事毫无关系。 还有,先前他们在盐奇,一直无事。 今日刚出城,楚默离就遇到了刺杀。 他的行踪,应是早已泄露。 这些人,是在等着他出城。 想着黑衣人用的那招回风,水乔幽也开始认为自己刚才或许不应该就那么让他走,她应该再试试他。 这个人的出现,让水乔幽莫名对楚默离怀疑她的行为,多了一分理解。 可这中间到底是有什么秘密和联系,她一时也弄不清楚。 第58章 告知 傍晚他们仍旧没有看到村镇,夜幕降临,听到有钟声。 夙秋遣了人去探路,一柱香后,探路的人返回。 前面山上有座佛寺。 一行人前往佛寺借宿,夙秋见沙弥想要拒绝,就给寺里添了点香油钱。 出行都是骑马,水乔幽带的那身女装又钩破了衣袖,之后她干脆一直着的男装。 沙弥拿着香油钱,见他们一行人没有女客,先去回禀了寺里住持,再回来时,开门同意了他们进去。 寺里只吃两顿,这个时辰早已过了饭点,灶房也无斋饭剩余,僧人无法给他们提供吃食。 这点,楚默离不在意,其他的人自是也不在意。 只不过,寺里只能给他们腾出两间厢房,楚默离若是住一间,其他人就得挤一间。 众人都知道水乔幽是女子,看着那小小的厢房,一时都沉默了。 带路的小沙弥不知道他们的为难,告诉他们井在何处后,就先行离开。 中午等在道上处理后续的护卫傍晚时已追上队伍,三个护卫齐齐看向夙秋。 他们总不能去和主子挤一间房。 那还不如直接宿在野外。 夙秋扫过水乔幽,目光投向楚默离。 这个情况,楚默离也是没想到的,目光转向水乔幽。 “你。” 住这间。 水乔幽看出他们的为难,先楚默离出声,“今晚我值夜。” 这是个好办法,但是,他们都看得出来,水乔幽同他们不一样。 她更像是,楚默离请来的客人。 让她值夜,他们更不好意思。 水乔幽不再细想他们的想法,直接飞身上了屋顶,在屋顶上坐了下来。 楚默离对她已有所了解,看得出她不拘小节,亦不是个娇气的人,将话收了回去,随她去了。 夜已深了,僧人们已经做完晚课回去休息。楚默离的人很有规矩,全程都没发出太大的声音。 水乔幽在屋顶上坐着,没多久,就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她拿出浮生,透过月光看着它。 水曦和在大邺倾覆之前,便已死去。 她醒来这么久,早已接受大邺消亡的事实。 朝代更迭就如人的生死,她从未想过复兴大邺。 其他人的想法,则不是她所能控制的。 她未想同他们有所交集。 如今,她若再同楚默离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夙秋突然出现在对面屋顶上,将水乔幽神思拉了回来。 夙秋也不习惯同人挤一间房,现在天已不冷,让他和几个人挤着睡,他宁愿睡屋顶。他没看水乔幽,直接双手枕着后脑勺在屋顶躺下。 赶了一日路,水乔幽亦不再多想,在屋顶上躺了下来。 四更左右,东厢那边突然喧闹起来。 此时离僧人上早课还早着,按理不该如此喧闹。 水乔幽同夙秋同时起身,两人对望一眼,夙秋下了屋顶,吩咐了一人去查看,自己守在楚默离房间门前,水乔幽则仍坐在屋顶上。 一盏茶后,前去打探的人带着消息回来。 寺里进了贼,闯进了东厢,已被僧人制住。 这时,那边的动静已经变小。 虽然是个同他们无关的插曲,夙秋还是没再睡,靠在楚默离房间门前的墙壁上守夜。 水乔幽躺在屋顶上,亦没再睡着。 天即将破晓,陆续有僧人起床准备上早课。 水乔幽看天还黑着,没着急起来。 睁着眼睛躺了一会,隐约听到哭声。 好像还是女子的哭声。 她侧耳仔细一听,辨出声音是从山门那边传来的。 除了隐隐约约的哭声,其他的不太听得清楚。 她转头望着僧人们在黎明前特有的黑暗中来来往往,以为那是一早便来找求佛诉苦的香客,未再过多关注。 下面夙秋估计同她一样的看法,对这种事并不关心。 天边破晓,水乔幽跃下屋顶。 楚默离也已醒来,寺里已开门迎纳香客,一行人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到了前殿,寺里还没有香客,只有沙弥在清扫院子。 再往前走,山门口却有些热闹。 好几个僧人围在一起,中间还有两位香客,几人瞧着有些拉扯。 走得近了,可以听见有僧人在劝他们离去,被劝的是一男一女,穿的都是粗布衣裳。青年男子愤怒说着什么包庇凶犯,没有天理之类的话语。另外旁边还有一位老妇人,哭的似是要背过气去,少女只好先过去搀扶着她,听前者哭,她也低头垂泪,嘤嘤啜泣。 看着这幅场景,大家都猜到,先前听到的哭声,就是从这传出的。 两伙人越说越激动,男子强硬的要挤进寺里,同僧人推搡起来。一老一少见他吃亏,有些心急,想要拉开他们,现场变得混乱起来。 男子没被推出去,拉架的少女,不知被谁一胳膊给推出去了。 楚默离等人恰巧走过来,水乔幽行在靠推搡的人这边。 少女站立不稳,被迫后退,跌向水乔幽的方向。 这突然的变故,使得其他人都停了脚步。 少女眼看就要撞到水乔幽,水乔幽没伸手帮忙,下意识快步往前一步避开。 她这一避,少女多退了两步直接倒向了楚默离。 楚默离望了水乔幽一眼,面色不变,退后一步。 另一边的夙秋也没想着要帮忙扶上一把,只是冷眼看着。 如此一来,长的如出水芙蓉的少女实实在在地跌倒在地。她用手撑地想要稳住自己,手骨传来轻响,她痛呼出声。 男子和老妇人注意到少女的状况,赶忙挤了过来。 水乔幽往旁边走了点,给他们让出位置。面对少女的惨状,她并无愧疚。 楚默离和夙秋向后退了几步,俩人同样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这变故一出,路被挡住,楚默离等人被迫停了下来,水乔幽在前面等着,他们好像变成了围着他人看热闹的。 老妇人看少女素手受伤,哭声立时重了起来,边哭边诉着自己的苦楚。 众人听了一段,得知了事情大概。 老妇人的女儿前段日子被人奸杀,凶手正在这寺中。 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按照淮地先前律例,无论任何罪责,僧尼均可豁免。 这让寺院变相成为了藏污纳垢的地方。 凶手在官府的人查出自己之前,来了寺里出家。 官府查明此案,为时已晚。 那人只要一日不还俗,就不会受到任何惩罚。 闹事的男子是老妇人的女婿,受害的就是他的妻,少女是老妇人的小女儿,一家三口不愿接受这个结果,便来寺里,想要寺院交出凶手。 楚默离没再急着走,站在后面听着。 有僧人也同情这一家子,只是,这是律例,官府都没办法,他们也帮不了他们。 即使他们寺里将人赶出去,那人已剃度,自己不还俗,还是僧人,仍旧不会受到处罚。 考虑到这点,他们主持也担心,真将人逼上绝路,那人出去后,若继续作恶杀人,更是罪过。 又站了会,众人听出,昨晚东厢进的‘贼’就是眼前的男子。他求告无门,就想潜进寺里,以牙还牙,将人杀了。可惜,刚翻过院墙,就被寺里起夜的僧人给发现了。 不知何时,山门口又来了其他香客,凑过来听了个热闹。 有人应该不是第一次在这里见到这一家人,惋惜了两句,没更多的想法,甚至有人觉得他们不该在佛门清净之地闹事。 少女忍住痛劝慰着老妇人,老妇人哭声止住了些,前者起身与刚才差点被自己撞到的楚默离道了个歉。 楚默离并未在意。 他往后退,绕过众人出了山门。 水乔幽就在前面,很快跟上。 楚默离边走边吩咐其中一位护卫,“通知当地官府,来寺里将人带走。” 护卫领命,立即去办。 楚默离走了两步,询问跟上来的水乔幽,“水姑娘,当真没想过换个营生?” 水乔幽不知他怎么忽然又问起此事,“没有。” 楚默离听她回答,换了个问题,“你不信佛,那可信道?” “不信。” “那你信何?” “都不信。” 她只信自己。 “你是觉得,人不该有崇信之物?” “不是。” 楚默离偏过视线。 她这两个回答听着可是自相矛盾。 水乔幽看出他的想法,他们之间其实不适合讨论这些,但似乎也没什么不可说的。 见他一直看着自己,她忖量后,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可人若不崇信任何物什,便可无惧。杀人放火,亦可心安。” 楚默离沉吟,似乎的确是这么个道理,低声道:“无惧可心安。” 他不再问话,直到要踏上马车,他又对水乔幽道:“水姑娘,我的话,一直作数。若你哪日改了主意,随时可来安王府。” 水乔幽视线稍稍往上。 楚默离嘴角露出浅笑,上了马车。 从寺里出来,他们行车的速度相较以往快了些,一路上未再出现意外。 赶了六日路,抵达凤仙。 凤仙与江灵毗邻,算是青国新舆图中,最南之地。 他们黄昏之时进城,韩子野在城门口迎接。 对于这位韩三公子的出现,水乔幽一如往昔,没有多余的好奇之心。 韩子野早已在城里给楚默离准备好了住处,给楚默离行过礼后,就给他们带路。 韩子野在城里准备的住处,是同盐奇一样的僻静小院,落在一片民居中,不会打眼。 楚默离吩咐众人早点休息,自己同韩子野在房间里聊了半个时辰。 韩子野离去后,他也没再出过门。 休息一晚后,众人精神都好了很多,水乔幽亦然。 韩子野很早过来,楚默离让夙秋给水乔幽传话,白日她可自行安排,自己则带着韩子野出了门。 水乔幽已经习惯了他的这种安排,并无想法。 虽是到了一个新地方,水乔幽也没有想要去到处看看的想法,直接在房里宅了一日。 挂灯时分,楚默离回府,吩咐夙秋将饭菜给水乔幽送过去,让她用完饭后去找他。 水乔幽并不是很饿,没打开食盒,先去找了楚默离。 楚默离正准备将沾了尘土的外衣脱掉,听到敲门声,又将衣服穿好,步到外间。 楚默离找她也不是这么急,“你可用过饭再过来,不必如此着急。” 水乔幽态度恭敬,“我暂时还不饿,晚点用饭,也无关系。” 楚默离自己在一旁坐下,抬手示意她也坐下。 两人各自坐下,楚默离浅声问道:“这些日子,我一直没同你说,找你同行,是为何事,你就也不好奇?” 水乔幽稍垂视线,“不好奇。您需要我时,自会告知于我。” 楚默离轻笑,盯着她看了会,道:“我还是更喜第一次见到的你,那时的你,说话,从无顾忌。” 现在她也没说过什么假话,但想要听她说句真话可是太难了。 水乔幽听着,没有接话。 楚默离正了神色,道出自己找她来的目的,“明日,我想请你,去一趟江灵。” 水乔幽视线稍微抬起一点。 楚默离并未与她绕弯子,详细说道:“江灵城南,有户翟姓人家。那家主人收藏了一样东西,我需要你帮忙将这样东西取出来。” 取? 他是让她去翟府偷东西? 这就是他需要她做的事? “这翟府有何特殊之处?” 若无特殊之处,效力安王府的能人众多,必有精通此道之人,他何需要特意请她。 楚默离知道她聪慧,听她这么问,并不意外,也不隐瞒,“翟府祖上曾有人在齐沂洛家拜师学艺,放置这样东西的地方,布置了许多机巧,一般人拿不到它。” 师从齐沂洛家。 那翟家先祖若真能学个几分本事,一般人的确难以拿到这样东西。 水乔幽有些不解,他如何确定,她就能打开? 楚默离看出她心中所想,先她道:“我听闻,你曾打开过玄天锁。” 水乔幽睫毛垂落,重新向上时,道:“那若我只会开玄天锁呢?” 楚默离神情温和,“试试也无妨。” 水乔幽不再有什么要说的。 “明日萧翊会与你同行,他知道东西放在何处,此行,他负责保护你的安全。” 水乔幽听着保护二字,眼睛往上抬起了一点,却也没多说一字。 第59章 翟府 楚默离脸上坦然,见她一直很安静,主动道:“你就不想知道,我让你上翟府取的是何物?” 水乔幽实话回答:“您若想告诉我,自会同我说。” 他不愿告诉她,她问也无用。 楚默离目光落在她脸上,一息过后,告诉她,“大邺太祖地宫的一角舆图。” 水乔幽没想到他真会告诉她。 “这张舆图,听闻是翟府祖上传下来的。” 水乔幽再次听到地宫舆图,情绪稳定。 她听懂了他的意思,但她并不在乎,那东西是真是假。对于他们各方都如此执着此事,也不多言。 她既然答应了要替他办一件事,便不会再同他讨价还价。 然则,有些事,她还是要提前同他讲清楚。 她等了一会,确定他不再继续说,道:“既是公子有命,这一趟我必当前往。不过,我只是略通机关术,此行我会尽力而为,能否得手,我不能保证。” 楚默离听着没生气,颔首道:“此行,以你的安全为上。” 他言语听不出半点虚假,水乔幽有点看不懂他了。 丹河景家落魄之后,闵度萧家成为江湖世家之首。 萧翊作为萧家家主,为人仍旧温文有礼,并无半点水涨船高的倨傲。 他应是之前就已知道,此次与他同行江灵的人是‘林光’,见到水乔幽,他也无意外。 水乔幽先同他行礼,“萧家主。” 萧翊抬手回礼,张嘴又没出声。 水乔幽主动告知,“水乔幽。” 萧翊言语自然起来,“水姑娘。” 林光死那日,萧翊对他其实有些愧疚。如今见‘他’好好站在这里,萧翊面上温雅的浅笑,含着诚心。 楚默离一早就出门了,萧翊是得了交代过来的,同她见过面后,两人直接出发。 他们两次相见,算得上是同一个原因。先前那张图,他们心知肚明的谁也没有提起。 过关的事情,都是萧翊负责,水乔幽跟着乔装过的他很顺利地进入了江灵。 当日他们是晚上抵达江灵的,萧翊安排了客栈,他们先在客栈休息了一晚。 翌日,萧翊带着水乔幽去了城南,实地给她介绍了翟府。 翟府在城南算得上大户,请了不少江湖人看家护院,白日里府中也有带刀护卫来回巡逻几次,守卫森严。陌生人光是进府,看着都不容易。 再加上那些他们看不见的机巧,想要从翟府偷东西,的确有难度。 下午回到客栈,萧翊拿出翟府的地形图又给水乔幽仔细介绍了一番,告知他们要取的东西所在之地,提醒她在翟府需要注意的地方。 水乔幽静静地听着,扫了地形图三遍,将整个翟府的构造记在脑子里。 萧翊见她全程一言不发,放轻声音,安抚她道:“你不用紧张,公子交代过,此次以你的安全为上,若有难度,不必勉强,拿不到东西也无事。” 再次听到这话,水乔幽似乎有点理解,为何有那么多能人异士愿意替安王府效命。 她简单回了一句,“嗯。” 她并不紧张。 她先前与楚默离也不是推诿谦虚之语,水家与洛家算是有点交情,她幼时去过几次洛家,玩过一点洛家的机关术,但她会的也只是皮毛而已。她的那点本事,开个玄天锁是可以的,其它的她确实不能保证。 这一次,她也只能尽力而为,并没有什么好紧张的。 “外面的事,你无需操心,今晚你只管拿东西即可,我会保护你。” 同行几日,萧翊看出她这性子还和以前那个沉默寡言的镖师一模一样,也不再多说。 他们本是计划晚上就去翟府,到了傍晚,好好的天突然变得阴沉。 淮地的雨一如既往没有规律可言,说下就下。 大雨滂沱,无法出门。 这样的大雨,他们就算到了翟府,也容易出意外。 萧翊考虑过后,只好将计划延后,看何时雨停,再做决定。 幸好,他们运气不是太差。五更左右,雨停了,一大早,太阳就露了出来。 到了晌午,地面经过太阳烘烤,干得已经差不多。 萧翊决定,他们晚上就去翟府。 他去水乔幽房间,同她确定了行动的时辰,说完准备回自己房间,长随萧际进来同他耳语了两句。他起身步到窗边,往楼下看去。 他们住的客栈离翟府不远,靠着一条不是太热闹的街道。 须臾,他走回来。 水乔幽注意到他面色有了轻微的变化。 萧翊见她看自己,想到晚上的事情,没有瞒她,“你可知叶弦思?” 雍国武冠侯世子。 雍国伐淮,武冠侯父子齐上阵,所向披靡,大获全胜。 现在天下谁人不晓叶弦思。 “听过。” “他现下也在江灵。” 武冠侯还未班师回朝,人依旧在江灵,可根据萧翊的消息,这位叶世子,一个月前就已离开江灵去了上荆,没想到,此时他又出现在城中。 “他会影响今晚的事情?” “不好说。” 萧翊简单同水乔幽讲了叶弦思,这位叶世子,年纪轻轻,却一直是他父亲武冠侯的得力干将,能文能武,有勇有谋,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比起武冠侯,雍国天子更看重这位战功赫赫的叶世子,十分信任他。 水乔幽起身,朝窗边走过去。 萧翊跟着她过去,往下一看,刚才看见的人还在。 “对面茶寮里坐着的年轻人就是叶弦思。” 水乔幽顺着他所指看过去,茶寮中坐着好几个客人,却只有一个年轻男子,身着绛紫大袖长袍,很是好认。 他这话刚说完,茶寮里坐着的人似有所觉,抬头往这边看了过来。 水乔幽同萧翊往墙壁边避了点,没有让他看见。 水乔幽所在的角度还可以看见他,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能看出那是个相貌出色、气质出尘的男子。 她望着他问萧翊,“他可知道翟府有地宫舆图?” “不清楚。翟府有地宫舆图一事,我们也是最近才打探出来的。” 萧翊又同她聊起刚才没说完的话题。 大邺太祖地宫的舆图,想得到的人有很多,雍国天子这些年也一直在派人寻找。 雍国天子曾经有将这事交付给叶弦思去办,这个时候他重返江灵,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与他们是同一个目的。 楼下的叶弦思坐了一会,来了一人同他说了什么,他很快起身离开了茶寮,没有发现对面楼上的水乔幽和萧翊。 叶弦思的出现,让萧翊不得不再生出一份谨慎,当即派了人打听。 一个时辰后,派去打听的人返回客栈,禀告萧翊,叶弦思好像在找人,至于找谁,还不清楚。 萧翊沉吟,他不管叶弦思找谁,只要不是找他们就行。 一番思索过后,他让人继续盯着叶弦思,他们晚上去翟府之事不改,免得迟则生变。 子时一刻,萧翊让萧际带着人在翟府外面接应,自己准备同水乔幽翻墙进入翟府。 他刚要动,水乔幽拉住他,给他指了一下远处东面的屋顶。 萧翊定睛一看,似是有一道黑影。 翟府今晚还有客人! 他们缓了三息再跟进去,注意着黑影移动的方向。 那人从东往北走,那是前往翟府藏宝阁的方向。 萧翊同水乔幽眼神交流了一眼,小心避开翟府守卫,朝南走去。 翟府有个藏宝阁,里面藏着许多贵重之物,可他们要找的东西,不在那里。 他们要找的东西,藏在南边翟府主人翟闻房里。 翟闻有好几房妾室,但他有个习惯。 他从不去妻妾的房里过夜,都是让她们到他房里来。 今晚也是如此。 萧翊先让水乔幽在一旁等,准备自己先用迷烟将房里的人搞定。 水乔幽制止他,示意他再等一等。 萧翊稍作思考,明白了她的意思,同意了她的想法。 俩人在暗处等了半盏茶,北边有人大喊有贼。 水乔幽听着翟府的动静,知道翟府的机巧厉害之名不虚。 北边闹出这么大动静,水乔幽同萧翊继续在暗处等着没动。 不多时,有人匆匆跑来,敲响了翟闻房门。 翟闻醒来,听说藏宝阁进了贼,匆匆而去,连门都顾不上关,只留下美貌的小妾待在房里不知出了何事。 看着翟闻出了院子,水乔幽同萧翊现身。 床上还不是很清醒的人,见翟闻一直没回来,打算起来看一下。房里没点灯,她撩开帐子也是一片漆黑,就想喊人。 才张嘴,好像有东西进了嘴里。 还没确定到底是不是有东西,人又倒在了床上。 萧翊确认人已睡了过去,掏出火折子快速扫过整个房间。 他们的消息只知道东西藏在翟闻房里,具体藏在哪儿他们也不知道。 翟闻的房间摆设看着有些玄机,萧翊担心自己不懂,碰到什么反而闹出动静,他将火折子交给水乔幽,自己去了外面守着。 水乔幽没有意见,就着火折子打量着四周。 有很多人出于聚财聚气之类的想法,就寝的地方都不会太大。翟闻可能也是这种人,整个房间其实很小,摆件也不多,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的。 旁边还有间房,像是个简单的书房。 水乔幽走了进去,从博古架上的东西一件件看过,发现这里面摆放的东西有不少都有玄机,没有随便伸手去碰。 萧翊在外面见她在里面待了近半盏茶还没有成果,心里有些担忧。 仔细听了北边动静,那边还有些吵闹,他估计翟闻应该还要一会才会回来,没催促她。 房里水乔幽找了许久,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书案后面的书架上。 她的视线在书架上来回了三遍,发现左下方摆放着一个小巧精致的青色梅瓶,同整体摆设似乎有些不搭。 她伸出手去,即将碰到梅瓶时又犹豫了。 她又瞧了一眼整体的摆设,收了手先去敲书架后面的墙。 敲出的声音有点奇怪,再敲却也不像她想听到的那种声音。 她盯着那只梅瓶瞧了会,重新回到隔壁。 她就着火折子将整个房间再次查看了一圈,视线投到床上。 她走过去,一掀帐子,闻到一股不太好闻的味道。 她皱了皱眉,忽然觉得自己和楚默离似乎有点孽缘。 水乔幽熄了火折子,忍着那味道,小心避开床上衣衫轻薄的美人在床板上轻轻敲击。 床板没有任何异样,床头床尾也不像藏着东西。 难道是她想错了。 水乔幽刚想退出来,注意到床是靠墙放着的。 她跃过床上的人,用浮生往那堵墙上轻轻敲击。 声音听着有些不对。 水乔幽撩起帐子,重新拿出火折子,细细查看,墙壁又是完整的。 她重新在做工精致的雕花床上逡巡,看到睡着的人头顶有一处雕花同别处似是有些微不同,她放轻动作,小心握上去。 雕花中心的花蕊凹了进去。 它这一凹,墙壁上出现一方嵌入式的小壁柜,里面摆放着一个小小的檀木匣子。 水乔幽没有急着拿匣子,先将壁柜扫了一圈,看到匣子后边还放着个精致的白色小玉瓶。 她伸手过去,将小玉瓶轻轻转了转。 小玉瓶拿不出来,能往左边转动。水乔幽将它一转到底,没有事情,她再慢慢地去拿匣子。 匣子成功被拿出来,她一眼就看出上方刻着的图腾是洛家族徽。 匣子用了机巧,但是巧得是它用的就是玄天锁,只是比别院库房用的更精细些。 水乔幽收回先前的想法,看来这翟家先祖当时并未学到几分本事。 水乔幽将墙上恢复原样,帐子收拾好,拿上匣子到了外面。 萧翊见她手上多了个匣子,忙问:“拿到了。” 水乔幽将火折子递给他,“应该是。” 她拿着匣子琢磨了片刻,没用一会就开了锁。 匣子里面放着一小块羊皮纸。 水乔幽没拿出来看,直接连着匣子递到萧翊面前。 萧翊打开羊皮纸,“应该没错。” 东西确认,两人吹了火折子,收拾东西准备撤,外面有脚步声朝这边靠近。 两人快速隐入暗处,便见有女子进了院子。 她时不时回头,看上去好像有些慌张。 第60章 暴露 看她穿着和对院子的熟悉,像是翟府的人。 她见房门开着,轻声喊了两声老爷,没听到回应,就踏过门槛。 水乔幽同萧翊见她举动,明白这翟府多半是出了内贼。 东西已经到手,这个事情同他们不再有关系,他们查看周围,确认安全,就打算离开。 走了一段,还没出翟闻的院子,身后传来女子的惨叫声。 两人回头,就见那书房的窗纸上有几支短箭同时破窗而出,里面多了微光,微光透在窗纸上,映出一个人影,直直倒了下去。 惨叫声有点重,水乔幽同萧翊对视一眼,立即离开。 没过多久,果然有人提着灯笼开始往这边赶。 除了往这边赶的人,他们穿梭在院落之间时,还可看见北边也亮了不少灯,其他地方也有不少人在搜查。 看这动静,今晚闯入藏宝阁的人应是还没被抓到,并且已经逃离藏宝阁。 这个人给水乔幽同萧翊的行动带来了方便,也给他们的撤退带来了麻烦。 两人为了避开护卫,速度慢了下来。 好不容易等一波护卫过去,两人准备一鼓作气离开,北边传来惊慌的喊声,穿过几重院子,落入他们耳里。 “啊。” “杀,杀人了。” “老,老爷,老爷死了。” 水乔幽与萧翊不约而同看向对方,均未多言,皆以最快的速度跑向他们来时的院墙。 走到一半,水乔幽注意到对面屋顶上有人也在疾走,那人身后还跟着一群护卫,屋顶地上都有,整个翟府灯火通明,乱做一团。 水乔幽两人没管闲事,脚下没停,翻出了院墙。 里面的动静也传出来一点,外面接应的人见他们平安出来,个个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出了翟府,萧翊未带人立即离开,一行人继续隐在墙下,看着另外那位同样乘着夜色而来的客人翻出翟府。 确定那人和追上来的护卫走远,水乔幽和萧翊才带着人从另一个方向离开。 他们才走几步,前方两丈远的墙头处又翻出一个黑漆漆的身影。 水乔幽与萧翊看见,两人立时停住脚步。 那人落地后,也发现了他们。 双方在黑暗中对望,墙院里面的动静越来越大。 那人看出他们人多,果断跑走。 情况不明,他们要的东西已经到手,萧翊没有派人去追。 水乔幽望着那个略显娇小的身影,借着月光认出她用的是踏浪。 江灵城中有宵禁,萧翊原本计划不管晚上是否拿到东西,第二日城门一开他们就出城。翟闻一死,让他们的规划再次出了意外。 翟府的吵闹很快惊动了邻里及城里巡逻的官兵,回客栈的路上,他们躲开了两波闻声往翟府赶的官兵,眼看就要到客栈,遇到了叶弦思。 叶弦思身边没有其他人,他奔跑在街头,像是在寻找什么。因他也是突然出现,躲避官兵的水乔幽一行人就与他在暗夜的街道上毫无征兆地对上了。 叶弦思不是那些一般的官兵,眼睛瞬间捕捉到他们的身影,本有些焦急的眼神变得犀利。 萧翊看着他,小声同水乔幽道:“你先走。” 他话未落音,叶弦思已放出信号。 信号打开下一瞬,他手中长剑出鞘,迅速向他们袭来。 萧翊的花枪代表着他的身份,故而这次行动他手上拿的也是剑。 他挡在水乔幽面前,拔剑迎上。 旁边的客栈是不适合回了,水乔幽看俩人交上手,并没多言,带着其他人朝另一边跑去。 无奈这附近刚刚过去的官兵还没走远,见到信号立即便往这边赶。 水乔幽等人还没走出当前那条街,就被十几个官兵堵住,官兵们携带的火把将整条街照亮不少。 叶弦思一边对付萧翊一边吩咐,“一个都不许放走。” 官兵听出他的声音,个个更加严肃,首领连忙指挥下属动手。 水乔幽扫过官兵,回头望了一眼。 后边俩人你来我往,兵器相撞的声音很重。萧翊的剑术虽不如花枪,但其实也算得上精湛,可对上叶弦思,却还是有些吃力。他看似还没落下风,然则已被逼得离他们这边近了很多。 水乔幽手中浮生敲断一名官兵手臂,左手接过他掉落的刀,往萧翊所在的方向折返。 她收了浮生,将刀换到右手,快速来到萧翊身边,替萧翊挡开了叶弦思的长剑,“你带他们先走。” 萧翊听明白她的意思后,想要拒绝。 他此行就是为了保障她的安全,他是绝不可先走的,否则,他也不需要回去了。 还没张嘴,水乔幽的刀已同叶弦思的剑纠缠在一起,人离他已有三步之远。两人兵器带起的气势,却带动了他的衣袍。 萧翊知道她身手好,视线在他们与后面的混斗场面中打了个来回,见她暂时不吃亏,先去了另一边帮忙。 其他官兵,不会是萧翊的对手。有水乔幽缠住叶弦思,他也轻松很多,还抽空关注着他们那边的战况。 回头观望了两次,他感觉水乔幽出招似是比以前他见过的林光出手要狠一些,也不知是不是叶弦思这个敌人同以往那些人要难对付些。 叶弦思同水乔幽交手了三招,就感受到她刀法的凌厉,没有虚招,招招直指要害。 叶弦思看出她比先前的萧翊更难对付,未有大意。他留意着她的招式,想找出她的破绽。连接了她几招,却没能看出她的武功路数,心中沉思,他们到底是何人。 水乔幽不止一次从他人嘴里听到叶弦思,今日交手,她知传言非虚。萧翊若是用花枪,应是能从他手里脱身,可若用剑,他绝对不会是此人的对手。 她也没有轻敌,手中刀砍下时,用了十成力道。 刀剑相撞,划出火星,两人握兵器的手虎口都有些发麻,水乔幽手里的刀出现豁口。 水乔幽克制住身体的本能反应,矮下身体,刀也跟着向下,横扫叶弦思的双腿,叶弦思后退挡刀,她手中刀又重新向上斜刺上去,自己就着这招侧翻起身,手一反,又是一刀斜劈下来。 叶弦思感到压力,脚下急速后退,同她拉开距离。他未被伤到,但衣袖被划了一个小口子。看着那道口子,他眼神变冷。 萧翊那边已经杀出一条路,他吩咐其他人先走,自己重新返回水乔幽身边。 水乔幽用眼神问他,为何不先走。 萧翊还未来得及作出回应,叶弦思的剑已经重新刺过来。 水乔幽神色自若,沉着迎了上去,两人身影眨眼又缠斗在一起。 萧翊看着密集的刀光剑影,想要帮忙,似乎又觉得插不进去,冒然上前,反而会影响水乔幽。 多看几招,他也看出来了,她若要脱身,根本不是难事。 她还没脱身,是她自己暂时还不想走。 他也已看出,上次同行,她的身手有所保留。 想法刚落,就见水乔幽手中刀放低到腰的高度,速度奇快地旋身追着叶弦思连砍五刀,随后抬脚侧踢过去。 叶弦思避开了她的刀,却被她一脚踢中腰腹,被迫后退。 才退一步,水乔幽的刀已经从上方狠狠斜斩下来。 她这一招的气势,让萧翊感觉,她要杀了她刀下那人。 叶弦思感受到刀带起的劲风,似有千斤之力。 水乔幽用的刀是从官兵手里拿的,比不得叶弦思手里的剑,俩人交手这么一会,刀刃已有几个缺口。 面对这么一把普通的刀,叶弦思几次都没能斩断它。这一次,他迎着劲风,不再抬剑去挡,加快速度后退。 后退及时,人未被刀劈开,左手上则被划出了一道三寸来长的口子,鲜血瞬时浸湿了衣袖。 叶弦思暼了一眼伤口,脸上线条紧绷,手上的剑握得更紧了些。 他同萧翊一样,以为水乔幽是要杀他的。 他等着她重新出刀,却见她忽然收刀,跃上了屋顶。 萧翊收到水乔幽的眼神示意,也迅速跟上。 叶弦思想要去追,腰腹被她踢到的地方,传来一阵不适。他将这种不适压下,逃走的两人已经同他拉开一段距离。 远一点的官兵这时赶了过来,看到现场惨状连忙跑向他,再看到他手上的血,吓得不轻,慌张地关心他的情况。 他们这一关心,彻底耽误了叶弦思追人的时机。 叶弦思面沉如水,“全城戒严,搜……” 城。 话未说完,他想起一事,剩下的字吞了回去,改口道:“不要影响城中百姓。” 聚着十二分精神听他命令的下属一愣,全城戒严,又不要影响城中百姓,那这严怎么戒? 叶弦思不管他的想法,看他仍旧站着不动,眼神冰冷地扫过去。 下属头皮发麻,不管这事该怎么办,先领了命令,带上几个人赶忙去安排。 叶弦思看着他们走人,才问道:“城南死的是何人?” 他先前过来时,看到官兵,就问了原因,知道城南死了人,但还没了解到具体情况。 这些人正好从翟府过来,没走的人中出来一人将他们所了解到的尽数告知。 叶弦思听完,眉头轻皱,“翟府。” 逃走的人他现在去追,肯定是追不到了,他也相信他们暂时逃不出城,他直接撕了衣袖简单包扎了伤口,前往翟府。 水乔幽及时收手,让萧翊松了口气。 叶弦思放了信号,现在到处都是官兵,她若再与他纠缠下去,对他们会极度不利。 若她想杀叶弦思,不管成不成功,都会更糟糕。毕竟他们现在是在江灵,届时恐怕就完全出不去了。 现在看来,当时也是他想多了。 除了客栈,他们在江灵城中还有一处可以暂时落脚的地方。 他收了其他心思,带着水乔幽往那赶,赶到那里时,其他人已经先到了。 先是翟闻死了,后又遇到叶弦思,城里肯定会戒严,熬到天亮,他们没立即走。 萧翊先派了个机灵的人出去探听情况,顺便让他也打探一下翟府的事情。 半个时辰后,打探的人带了消息回来。 翟闻昨晚的确死了,但是听说那个入府偷东西的和杀人的是两个人。那杀人的趁着翟府捉贼时,忽然出现,趁人不备,杀了翟闻。事后,那贼和凶手全都逃走,目前官府都未抓到人。 现在城门口对出城人员的排查很严,尤其是通往凤仙的北城门,暂时只准进不准出。官府的人也在城中到处排查凶手,不过,城里查的好像也没有他们想得那么严,官府的人去了客栈酒楼等地问询,却只是提醒百姓注意,没有搜查民居。 水乔幽、萧翊听着,都意识到那凶手应该是专门去杀人的,和他们的行动撞上多半是巧合,至于那个贼到底是去偷东西还是同凶手一伙来了个声东击西暂时就无法确定。 叶弦思没让人全城搜查这事有些出乎他们的意料,官府没搜查民居,这对他们来说,是件好事。 萧翊拿出江灵城的简易舆图,北城门出不去,那就只剩下南城门和西城门。 萧际询问萧翊,“家主,不如我们从南城门出去,绕道回凤仙?” 他们没有露脸,想从南城门出去,也不是不可能,就是从那出去,他们就还要在雍国地界绕两座城,但总比困在这里好。 萧翊没有回答,转头问水乔幽,“水姑娘觉得如何?” 水乔幽看着舆图,沉思短时,问:“若他已经猜到昨晚去翟府的人,不是雍国人,他封了北城门,就是想让我们绕道呢?” 萧翊沉默下来,叶弦思心思缜密,这的确很有可能。 他目光再次在图上穿梭,分析道:“可我们也不能一直在这等。” 虽然叶弦思现在没有大肆搜城,但是他们不能保证,他一直不搜城。他一旦命令搜城,会让他们非常被动。 水乔幽知道他的顾虑,指向东面,“这边是江?” “是。”萧翊顺着她所指看过去,“这里是隐雾江,这一片都是悬崖。” 这个时节,每到早上和晚上,它的江面上还会泛起浓雾,故名隐雾江。江灵的易守难攻,主要得益于这片江域。 水乔幽收回手,“我们今晚从这走。” 萧翊轻怔,“……从这走?” “嗯。” 萧翊偏过视线,水乔幽脸上没有半点玩笑之意。 第61章 妙算 江灵西面是一片流经好几座城的江域,又有一片悬崖,故而江灵城的西面没有城墙。 叶弦思带人攻打江灵时,在这道天险上吃过亏。他带兵进入江灵后,也没忽视此处的防御,安排了人在沿线看守。 只是,江岸线有点长,大晚上的,守卫也总有顾不到的地方。 水乔幽同萧翊带着人黄昏时出发,一行八人,顺利来到江边,在暗处蹲了近三个时辰,找到有利之地,趁着守卫换防时,寻了个相对安全的位置,绑好绳子。 其他人心中没底,水乔幽自己先下去了一趟,在下面查看地形后,又回到悬崖上。她面色平静地告诉萧翊,下面还好,沿江有条小径可走。 众人听她这么一说提着的气吐出来一点,对她的话毫不怀疑,听她吩咐重新找地方固定了绳子,一个个顺着绳子从悬崖上爬了下去。 绳子下方靠近江面的地方有一块凸出的石头,可以容纳他们踩脚。 然而,直到最后一个人下来,最先下来的人也没看所谓的小径在哪。 几人面面相觑之时,见水乔幽摸着崖面上的石头横着向前。 众人听她让他们跟着她,惊愕失色,那就是她说的小径! 萧翊也没想到她说的还好会是这种情况,可如今他们已经下来,断没有再上去的道理。一上一下惊动上面的官兵,得不偿失。 他仔细观察着水乔幽走过的地方,落脚是没有问题的,只要平衡好,那确实算得上是条……小径。 她一女的已在前面开路,他们一群大男人若不敢跟上,未免也太丢安王的脸。 这种情况下也不好多耽搁,他定了定心神,吩咐众人小心跟紧,自己当先跟上她。 青国偏北,萧翊带的这些人都不会水,上是悬崖下是深不见底的江水,让他们更加心惊。 只是,萧翊都跟上了水乔幽,他们也不可能一直站在这里,只好小心翼翼地跟上去。 有人在前面带路,走了一小段,都是有惊无险,大家发现好像这个路似是也没有他们想得那么难走,本就都是经过不少事的人,众人的心态渐渐稳了些。 一群人借着月光和江水的映照在崖面上谨慎前行,崖上的守卫,想不到有人会行如此胆大之事,没人发现下面的异常。 行了半个时辰,水乔幽见到崖面上凸出几块较大的石头,停了下来,让众人先休息。 众人瘫坐在石头上,个个都觉得自己命大。 萧翊和水乔幽站在一旁,萧翊看着被雾笼罩的江面,脸上带了丝愁绪。 这崖壁不知还有多长,天亮之前,也不知他们能不能爬过这片崖壁。 水乔幽看着江面,同样在想萧翊担心的事情。 她回头望了眼萧翊的人。 走这条路是件极耗心神和体力的事,她自己倒是没有问题,其他人,若是走到半路体力跟不上了,那才是真的糟糕。 萧翊看到她回头,猜测她估计也有同他差不多的顾虑。 不过,这个时候,两人都没说这些,以免影响士气。 月光落在水乔幽身上,她重新回望江面,萧翊望着她的背影。 走了这一路,她好像没有一丝惧怕。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样的女子。 初见她时,他还觉得她呆滞,现在意识到,她那应该是游刃有余。 他实实在在地看走了眼。 水乔幽感到身后的目光,转过身去。 萧翊目光没来得及收回,同她撞上,为了不让她看出自己的尴尬,问道:“水姑娘,要不要也坐下歇会?” 水乔幽并不是很累,“不必了。” 萧翊低头扫过自己带的人,不知再说点什么。 他不再说话,水乔幽重新望向江面。 休息了约莫一刻钟,萧翊将人叫了起来。 一行人准备继续前行,水乔幽瞧见江面上似乎多了什么。 萧翊见她眼睛盯着前方不动,顺着她视线看过去,“怎么了?” 水乔幽目光不动,“那是不是有船?” 萧翊神色立时多了三分肃穆,凝神望去。 其他人听到他们对话,也跟着看过去。 慢慢地,浓雾中出现一个影子,离他们越来越近。 有人低喊出声,“好像真的有船!” 江面有船,乍听是件喜事。 水乔幽和萧翊看着那影子在江面移动,越来越清晰,却不觉有喜。 这个时辰,江面怎么会有船航行。 此处还没出江灵管辖范围,难道是官兵巡视?亦或是叶弦思发现了他们? 其他人看他们不说话,很快也想明白了这其中的怪异和利害,再看那雾中的影子,多了戒备。 水乔幽环顾四周,他们现在所处之地,无处可避。她和萧翊看了对方一眼,一群人索性就站在原地等着,以静制动。 约莫半盏茶,那影子又靠近了些,他们已经可以看出它的大致轮廓。 的确是船! 大家都不再发出声音,就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不少。 一刻钟过去,船还没到他们这边,船上却亮起一盏灯,微光通过浓雾在黑夜中晃动。 萧翊见到这一幕,绷着的神色放松下来,告知水乔幽,“无事,是公子派人来接我们了。” 水乔幽瞧着光晕,楚默离? 其他人听闻是自己人,高兴起来。 萧翊手放到嘴边,发出一声类似猫头鹰的叫声,声音穿过江面,抵达船上。 船上的微光消失,船往他们的方位靠近,半炷香后,船停在他们的下方水面,夙秋抱着兵器立在船头。 船不大,但足够装下他们所有人。 众人脚踏在船板之上,看到船掉头,远离崖壁,悬了一日两夜的心,终于下落。 等船驶离了那片崖壁,萧翊走到仍站在船头的夙秋身边,问道:“公子,怎知我们会走水路?” 王爷还真是神机妙算。 夙秋瞥了他一眼,他们那走的是水路? 他目光又在就站在旁边的水乔幽身上扫了一眼,收回后,道:“公子不知你会走哪里,他是知道,江灵封城,有些人一定会走这边。” 萧翊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旁边的水乔幽将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眼皮抬起望向他。 ‘有些人’指的是她? 晨光穿过浓雾,照在江面之时,船出了江灵范围,停靠岸边。 夙秋在旁边的林子里备了快马,一群人上岸之后,没有耽搁,上马直奔凤仙。 就在这日,江灵城中有人透露,城南那翟府老爷的死乃罪有应得。 江灵还未丢失,他就开始向雍国人示好。雍国人进城后,他还殷勤地给雍国大军捐献军饷,靠着雍国人欺压淮人。 他的死,肯定是那些怨恨雍国人的淮国旧人干的。 翟闻一死,翟府其他人也不知道那晚他们府上到底有没有丢东西。 地宫舆图一事,没有传出,不知是叶弦思是还不知道此事,还是他基于其他考虑特意隐瞒了此事。 也就在这晚,那个闯入翟府偷东西的人,在城北被官兵发现,双方发生冲突,那人当街身亡,死前没有透露什么。 那个杀死翟闻的凶手,直到两日后,水乔幽等人回到凤仙,仍旧未被抓到。 水乔幽、萧翊同夙秋于挂灯时回到楚默离在凤仙暂住的小院,楚默离外出还未回来。 萧翊在花厅等他,水乔幽回了自己房间沐浴更衣。 刚沐浴完,楚默离回来了。 开门见花厅里坐着的萧翊已不在那儿,楚默离也没派人过来传话,她没马上过去找他。 半个时辰后,萧翊从楚默离房里出来,离开了小院。 水乔幽喝了杯茶,主动去找了楚默离。 在门口看到夙秋,她问了他凤仙城中城门晚上何时关闭。 得了答案,她敲响了楚默离的房门。 楚默离见她换了身女装,不自觉地先看她的衣袖。 这件衣袖没破,但看着好像也没比那件破了的好到哪里去。 他莫名地又想起了先前那小客栈掌柜父子的对话。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坐。” 水乔幽犹豫一息,还是同他隔着茶几在他对面坐下来。 楚默离先问道:“晚上回来可有用过饭?” 水乔幽回答慢了下来。 楚默离已经知晓答案,将面前摆着的一碟糕点放到她面前,“先吃几块垫垫肚子,还想吃什么,待会告诉夙秋,晚点他会给你送过去。” 水乔幽没动糕点,也没多说其他的,只道:“谢公子。” 楚默离又给她倒了杯茶,话语中带着诚意,“此行辛苦了。” 水乔幽谢过茶,“公子客气。” 楚默离已习惯她的这份分寸,关心道:“可有受伤?” 水乔幽听着并不多想,“没有。” “那就好。”楚默离知道他们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这些日子都未好好休息,他不再多言,“今晚你先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我们明日再说。” 水乔幽这次没有应下,直言来意,“谢公子体谅。我答应您的事,既已办妥,就不打扰了。趁城门还没关,我准备今晚就回去了,特来向您辞行。” 楚默离以为她会明日再走,没想到她今晚就打算离开。 “今晚天色已晚,不等明日再走?” 水乔幽解释道:“我此次出门,已有一月,现在回去,路上还需半月,再晚,东家该不满了。” 楚默离听她这样一说,记起出发时她所说之事,忽然觉得她这人有时也挺有趣。 她自己好像还不知道这点。 这对她来说,好似的确是件大事。 晚上赶路这种事,看得出来她也不觉得是个问题。 楚默离理解她,不再留她,点头应允。 水乔幽行礼退下。 走了两步,身后楚默离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可要看一看你拿回来的东西?” 水乔幽停住脚步,转身回道:“不必,公子满意就行。” 楚默离不再说这事,嘱咐道:“路上小心。” 他的声音明明和以前一样,这话却又可让人听出暖意。 水乔幽垂着的睫毛轻轻煽动了一下。 这次转身后,楚默离没再说过什么。 楚默离让夙秋给水乔幽准备了马,他说话算话,除了马,还让夙秋给她补了剩下这些日子的工钱。 从凤仙到麻山镇,路途遥远,若是只靠双腿走,那估计两个月水乔幽都走不回去。 至于工钱,这是她承诺他的事情,没有再领工钱一说。何况,他上次还让夙秋给她的金子,可抵得上她好几个月的工钱了。 水乔幽接受了马,翻身上马后将夙秋抛过来的那袋银子又抛了回去。 这次,她动作比夙秋快,夙秋接住银子时,她已策马离开。 水乔幽连夜出了凤仙,走了两个时辰,就在路边的林中休息。 赶了五日路,她再次路过盐奇。 她回麻山镇,不必进城,她到盐奇地界时,天色还早,她没有进城休息,直接沿着官道继续赶路。 走了二十里,被两人两驴挡住了去路。 两个儒生穿着的人,拉着两头毛驴走在路中间,两头毛驴一头比一头难拉。 拉了半天,驴子横在路中央,不动一点。 其中一头被拉了几次,最后还比主人先不耐烦,直接尥了蹶子,差点将它主人给踢入旁边水田,自己则往水乔幽的方向跑过来。 旁边同行之人惊呼,“羡予兄!” 它的主人侥幸落在田边上,头上用来遮阳的斗笠掉落在地,年轻的脸露了出来。 他还没爬起来,看到路边勒停马的水乔幽和自己那头差点撞到人的倔驴。 水乔幽总共也就带了四身衣服,换来换去,这日身上又换成了男装。 跌坐在地的人赶忙爬起来,想问她有没有被吓到,走近后,看清了水乔幽的脸,他讶异喊道:“水兄!” 那头驴被马拦住去路,不再疯走,停在原地。 水乔幽驱马避开它一些,瞧着跑过来的狼狈年轻人,没他那般讶异,有礼回了一句,“右兄。” 右辞在这遇到熟人,又惊又喜,却还是先关心道:“刚才可有吓到你?” 水乔幽瞧了一眼他那头驴,“无事。” 右辞重重吐出一口气,“无事就好,无事就好。” 一口气吐完,他又欣喜起来,“你怎么会在这儿?” 水乔幽回答简洁,“路过。” 第62章 影响 右辞的同伴见他无事,紧张退去,看他和水乔幽攀谈,走了过来,“羡予兄,这位兄台是?” 右辞听他问起,忙给他们二人做了介绍。 水乔幽下了马,两人分别见了礼。 右辞身边问起水乔幽的人是他的同僚兼友人,姓孔名达,如今同他一起在编修郡志,郡志修了多日,有些烦闷,两人今日得空,约了一起来这郊外赏景。 说起这个,右辞看着自己那头还挡着水乔幽的驴子有点尴尬。 大概是他们今日走的地方有点多了,他俩的驴后来都不愿再走,他们没办法,从骑驴变成了牵驴。牵着它们走了一个时辰,他们还没喊累,它们又不肯动了,拉扯了半天,就有了水乔幽看到的这一幕。 水乔幽并未笑话他们,只是礼貌听着。 右辞是个开朗的人,看她态度,尴尬慢慢退去,恢复正常。 他见水乔幽一个人在这郊外,问道:“你这是还要赶路?” “是。” 天色已经不早,右辞这一年编修郡志,对这附近的情况算是熟悉,提醒她,“前面二十里都没有村子,天色已经不早,你再走下去,今晚可能就没有可以歇脚的地方了。” 水乔幽听他这么一说,望向前方。 看得出来,她对这里不熟。 这里离城也有二十多里地,右辞二人的驴,一看今晚也不能带他们回城。没遇到水乔幽之前,俩人已经商定今晚干脆就去附近村里借宿一晚。 孔达已来盐奇两年半,这边景色四季都好,他常出城游玩,晚上回不去就在农家借宿,一来二去,他同旁边村子里的人家都熟,这一年,右辞也同他在这边借宿过几次。 此人也是个性格爽朗之人,听了他们对话主动提出,让水乔幽今晚别赶路了,同他们一起,去旁边村子里借宿一晚。 水乔幽有些犹豫,担心麻烦他们。 孔达觉得她太客气,劝她不必拘谨,村里的人都是热情好客之人,右辞也赞成她一起去。 最终,水乔幽没抵住俩人的劝说和善意,答应同他们一起前往旁边村子借宿。 右辞俩人哄了半天,那两头倔驴终于肯跟他们走了。 水乔幽牵着马与他们同行,几人闲聊起来。 孔达随口问道:“水兄,是准备前往何处?” 水乔幽回道:“归安。” “你是归安人氏?” “不是,我暂住归安。” 至于她是哪里人,面对两个淮地人,她不再细说。 右辞想起先前与她同行的‘杜公子’,当时化名杜公子的楚默离有说过他们是一道的,便也问了句,“今日怎么不见杜公子?” 水乔幽没做隐瞒,“他现下在凤仙,有事要办。” “哦。” 右辞闻言,不再多问。 孔达善谈,喜欢交友,之前他就听人说归安风土人情素有特色,听水乔幽说暂住那里,兴奋地同她聊起归安来。 水乔幽话虽不多,却也会有礼回答。右辞没去过归安,也对他们的话题起了兴趣。 几人边走边聊,杜公子的话题很快被盖了过去。 三人聊得正好,右辞牵的那头驴,又开始闹脾气。水乔幽没笑他,孔达拿他打起趣来。 他们相熟,这种事情在他们之间估计常有,右辞也不在意,让他与其说风凉话,还不如想办法帮他哄好驴子,否则今晚他们怕连前面村子都到不了了。 说话间,那头驴子突然朝前疯跑,右辞还拉着缰绳,反应不及被驴子带着往前跑。 水乔幽看着这一幕,没有出手帮忙,就像是情况突然,也没反应过来。 孔达有被吓到,慌忙追上去。 虽然驴子的速度不如马,但追了一段,他还是没能拉住右辞的手。 直到驴子跑出五六丈远,发了脾气,尥起蹶子,右辞被甩进了旁边溪水沟里。 人被它甩出去,它情绪也稳定了,不再乱走。 这惊险一幕,吓得孔达脸色发白,急急忙忙跑向溪边。 溪水不深,里面有不少大大小小的石头,右辞躺在里面,头撞到了石头,一脸痛苦,狼狈至极,起不了身。 孔达去拉他,一把没拉起来。 这时,水乔幽赶了过来,两人合力才将他拉了起来。 有了这么一出,右辞暂时放弃了他那头驴子,这里民风淳朴,他也不怕驴子丢了,直接将它拴在旁边树上,不再带它同行。 陪着一瘸一拐的右辞慢慢走着,水乔幽难得地关心人,“右兄,可还好?” 右辞不肯丢了面子,挤出一个笑容,“还好。” 扶着他的孔达插话,“你确定你还好?你要是还好,我可就放手了?” 右辞斜了他一眼。 孔达毫不客气地笑出声来。 水乔幽走在一旁,低眉瞥了眼他瘸着的腿,不再说话。 天黑时,三人终于到了孔达所说的村子。他的确同村里的人很熟,很快就在村里给三人借到了房间。 右辞摔得一直没缓过劲来,手脚不便,孔达为了照顾他,同他一间房,水乔幽一个人住一间,两间房挨着。 右辞身体不适,水乔幽赶了几日路,有些困倦,三人没多聊,早早都歇下了。 困倦的水乔幽躺在床上,能够听到隔壁房里的动静。 隔壁房里的两人在闲聊,孔达今日听水乔幽说了归安,归安恰好也不算太远,向来爱四处游玩的他有点想去归安走一圈,他问右辞到时可要一起去。 右辞的声音过了一会才响起来。 不去。 孔达问他为何,他提醒孔达,如今郡志才刚修,他们哪里可能有空闲去那么远的地方。 孔达经他这么一提醒,蔫了下来,叹了一句命苦。 两人又随意聊了几句,隔壁很快只剩下打鼾的声音。 村里人歇得早,没过多久整个村子只余偶尔响起的狗吠声。 鸡叫第三遍,主人家就起了。水乔幽听到动静,也起身出门。 隔壁房里的两人还睡着,她没喊醒他们,适当给了主人一点报酬,再请他给她转达对他们的感谢,她就牵着马离开了村子。 楚默离让夙秋给水乔幽准备的是匹难得的宝马,水乔幽还是很喜欢的。 可惜她这人连养自己都是勉强,不大会养这么好的马,回到麻山镇那日,她将它给卖了。 刚卖了马,她就遇到了正好从山里视察回来的王大善人。 王大善人认出她,对她消失一个半月的行为表示了强烈的不满和谴责。 水乔幽看他气的胡子都在抖,站在原地,恭敬地低着头,既不辩解,也不反驳,任他训斥。 她赶了半个月路,一路都是骑马,这几日天气晴好,她身上的衣服就沾上不少灰尘。 王大善人说了她足足一刻钟,她一直默不作声,他有些词穷了。话停下后,注意到她的风尘仆仆,再配上她木讷寡言的模样,只觉得她有些凄惨,他又忍不住在心里反思自己刚才的话是不是说重了。 原本王大善人在山里出来时,气的想要辞掉她,如今见她这任打任骂,任劳任怨的模样,将在肚子里滚了几圈的话收了回去,放轻声音询问她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水乔幽低声回道:“还好,已经解决了。” 那就是真遇到了事。 水乔幽看他说的差不多了,端正态度,道:“您息怒。您放心,这段日子耽误的事,我一定尽快补完。” 王大善人看她态度这么好,有难处也没找借口,要辞退她的话最终还是没说了,确认她的事当真已解决好,只是口头告诫她下不为例。 水乔幽应下,接下来的一个月,只要不是狂风暴雨的日子,她都山里努力赶工。 王大善人过来给匠人结算工钱,站在她刻的那座佛像下,对她这一个月的劳动成果很是满意,没再说之前的事,又多给她发了十日工钱,鼓励她好好干。 二十多日后,还没到结工钱的日子,王大善人又来了。他站在佛像下,哀声叹了一口气,像是想说什么,可看水乔幽在山顶刻佛头,就没让她下来,很快便离开了。 过了两日,水乔幽收工回去,在路上遇到了隔壁山里的匠人。 两人打了招呼,那匠人脸带愁容地问她,“前两日,东家过来可有同你说什么?” “没有。” “那你觉得,我们这差事还能不能继续做下去?” 这话水乔幽没太听懂,“……出什么事了?” 匠人惊讶,“那事你还没听说?” 水乔幽从凤仙回来后,一直没去过镇上,她住的地方又偏,已经许久没听到过外界的事情。 “听说什么?” 匠人看她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同她说起了自己发愁的原因。 前几日,淮地传出,安王楚默离半个月前给陛下递了一个折子,向陛下陈述了淮地佛寺、僧尼过多等现象,他在折子中请陛下允许严控佛寺数量、僧尼人数,收回佛寺不缴赋税、僧尼可豁免罪责等所有特权。 这些年淮地佛教盛行,离不开当时淮国天子推崇的原因。这折子,陛下若是准允,那不就意味着,陛下并不支持佛教信徒继续传教。 听到这里,水乔幽明白他为何发愁了。 他们现在是靠凿刻佛像为生,若是陛下不支持佛教在淮地传教,不就相当于陛下不认可佛教,他们这差事的确很有可能受到影响。 那日王大善人在佛像下唉声叹气估计也是这个原因。 “陛下准了?” “暂时好像还没有。” 水乔幽宽慰他,“既然还没有,那我们现在也不必太过担忧。若是这差事真不能干了,东家会和我们说的,此刻多想也是无用。” 匠人听她这么一说,再一想也的确是这么回事,整个人只能叹气,在心里安慰自己,或许陛下不会同意的,就算陛下同意了,这事也不一定会影响到他们这种小人物,否则他那一大家子该怎么养。 两人又聊了几句其他的,到了岔路口,分道扬镳,各回各家。 水乔幽并未多想此事,东家没找她说什么,她就照常做自己的事,也没想要去打听什么。 再听到此事的后续,已是半个月之后。 她两个月没去镇上,屋里再找不出吃的,她不得不去镇上补给。 到了镇上,她先去买了自己需要添置的物什,再照旧去街边小摊点了碗汤饼,准备吃完再回去。 淮地战事一停,麻山镇来往商旅又多了起来,甚至比以前更热闹。 水乔幽找了个位置坐下,汤饼还没上来,先从隔壁桌客人那里听到隔壁匠人先前担忧的事情。 十日前,青国天子已经准允安王先前上奏之事。 安王人已在淮地,并于五日前,遵照天子旨意命淮地各地郡县官府下令,从即日起,所有佛寺暂缓接受僧尼剃度,任何佛寺不可再大肆圈地。各郡县根据占地、人口规定佛寺数目、规模,凡是超过官府规定的,一律拆除。其他人不可再随意划土建寺,佛寺僧尼人数根据佛寺大小而定,多出人数必须还俗,佛寺、僧尼都同他其他人一样按律例上缴赋税,战时若有需要,僧人也会被列为征兵人选,僧尼犯罪,不可豁免…… 安王行事雷厉风行,下令当日,就让各地官府派了人去各个佛寺丈量土地、清点僧尼人数,短短几日,他已命官府捉拿了一大批曾经作奸犯科的僧尼,若有拒捕不从者,格杀勿论。 淮地佛教盛行,佛寺众多,信众无数,安王此举,无异于在此地掀起了狂风巨浪。 淮地僧尼、百姓都对此有颇多怨言,佛寺不愿执行,百姓也对此令很是抵触。有人拦在寺外,不准官府的人进寺,有人直接堵在官府大门,让官府收回此令。 淮地僧尼和百姓的情绪,比雍国伐淮时还要激昂,甚至不少人不惜以命抵制官府新律。 不过数日,淮国各地,比先前淮国四面楚歌时还要乱,这几日,那些要去淮地经商的青国人,开始考虑是不是该推迟自己的行程,免得受到池鱼之殃。 说到淮地百姓对这件事的反应,有人打趣,若是当时雍国伐淮时,他们淮人能如此团结,一致对外,说不定就不会被灭国了。 第63章 夙沙 这件事也影响了就在归安旁边的麻山镇,麻山镇的僧尼听了这些后,开始担忧他们自己是否还能继续修行,那些出钱捐造佛像的佛寺和信众,开始隐忧,犹豫要不要继续这项善事。 又过了几日,淮地传出此事的最新进展。 面对淮地百姓不服朝廷新律一事,安王直接从麻山镇旁边的大营里调拨了两万大军入淮,协助各地官府行事。 他已再次下令,佛寺超过规定人数的限期还俗,两个月后,他们若不主动还俗,就将获罪流放。 安王行事,让大家看出了朝廷的态度。麻山镇距离淮地最近,那些本来计划捐资造佛的善人和信众,看这形势,低调了许多,当地佛寺暂时也不敢再接纳新人,前去烧香拜佛的人亦少了很多。 水乔幽的东家王大善人大概是看这些律例目前还只在淮地实行,朝廷明令还未下达到麻山镇,便还是保持观望态度,一直没来同他们谈这个事情。 既然东家没说停工,水乔幽就安心继续做着自己的事。 淮地百姓虽害怕朝廷暴力镇压,但闹了一段时日,他们看官府也没实际拿他们怎么样,仍有不死心之人聚众抵抗,围堵在官府门前表达不满,烧香拜佛比先前次数更勤。 安王给僧人下的两个月期限只剩半个月时,佛寺里主动还俗的僧人不过十之一二。 就在这时,划属雍国的上荆传出消息,曾经定淮侯修行过三日的护国寺被雍国天子下令拆除了。 雍国同青国一样,信佛者并不多,雍国天子亦不推崇。 与此同时,针对淮地信佛之风,雍国天子已下令,雍国所属淮地境内佛寺中财物收归国库,寺观塔庙先由朝廷接管,所有佛像、经书等全都销毁,僧尼被勒令还俗,不肯还俗者,杀,所有抵抗朝廷律例者,重则杀头,轻则充军。 令到之日,就已执行。 雍国天子禁佛之行,传过江灵,到了淮北,众人心中大骇。 再反观安王的举动,简直已是仁慈。 他们开始担心,若他们继续闹下去,安王和青国朝廷是否也会如雍国一般,直接下令灭佛,将他们全部斩杀。 淮南的情况一日比一日糟糕,传至淮北,就像日日噩耗。胆小的、本只想凑热闹、还不想死的,都不再去官府堵门,去佛寺上香的人,亦急剧减少。 僧尼得知淮南惨事,心中动摇,不敢再赌,陆续还俗。 这些事情再传到麻山镇,那些还没完成的佛像陆续停工了,王大善人也不敢再在风口浪尖出头,同时他担心到时那些工匠受到牵累,亲自去了山里,让他们停工了。他给他们结完了所有的工钱,并且给每人还多发了一个月工钱,让他们作为过渡之用。 他看水乔幽是个女子,又一向干得很出色,另多给她发了一个月工钱。 水乔幽已在这做了快两年活,王大善人对她也已有了基本了解。 他知她还未嫁人,无亲无故,一个女子来干这种辛苦活,都不用多问,定是个可怜人,以前他就想过要给水乔幽介绍个可靠的人,但被水乔幽给拒绝了。 想到以后她连这营生也没有了,他还是挺愧疚的。离开之后,他又想到这事,或许他可以找人再给她介绍一个可靠人家,这样她以后也不需再愁生计。 水乔幽完全不知道这位东家的热心肠,送走他之后,在初具雏形的佛像底下站了会。 看着佛像,她想起了楚默离曾两次同她说过的话。 若是哪日想要换个营生,可以来安王府。 那时他就知道她这份差事快干不下去了吧。 水乔幽收东西回去的时候,又遇到了隔壁山里的匠人。 多领了一个月的工钱没能让他高兴,两人同行,他忍不住抱怨起这个事情。 水乔幽也不会安慰人,只是尽职地做着听众,对于这种朝廷大事不作评论。 匠人抱怨了几句,也意识到有些话说出来不妥,不再多说,转问她今后有何打算。 这个事情水乔幽还真没想过。 她当日回答楚默离时,可没有半句假话。 一般女子该会的,她当真是一点不会。 因此,她若是想靠什么刺绣、缝补之类的过活,那是一点可能都有,就连浆洗,估计她赚得还赶不上要赔的。即使她想去哪个大户人家,做个厨娘、婢女之类的,肯定也没有人会看上她。 至于琴棋书画之类的,她亦是资质平平,想靠这些去哪家混个西席也行不通。 水乔幽实在想不到自己有什么技艺能够养家糊口,安王府她则是从未想过要去。 手头上领了三个月工钱,再加上之前那匹马卖了不少银钱,想不到她就也没急着出去找事做。 就这样,她闲了半个多月,直到有一日,她的破小院来了一位客人。 客人是一位四十来岁的妇人,一见她就笑得眼尾成了一朵花。 水乔幽并不认识她,听她自己介绍,才知她是镇上的媒婆,今日过来是受了王大善人所托……给她说媒的! 这事完全不在水乔幽的意料之内,听了之后有点愣。 李媒婆介绍完自己,就问水乔幽,“姑娘今年多大年岁?” 水乔幽知道王大善人是个好东家,没想到他还如此热心肠。 李媒婆也是一脸和善的模样。 她没直接驳了王大善人的热心,还是回答了她,“二十有五。” 李媒婆之前还担心她长得不好,现在见到人,这个顾虑顿时消除。 虽然晒得黑了点,但看眉眼养养绝对是个美人,年纪大点也不妨事。 李媒婆对她满意了,凳子都没坐到,就滔滔不绝给她讲起自己的能力来。这一项说完,她立马给水乔幽介绍了好几个可靠不错的人选,不管是死了妻子要续弦的,还是年过四十还娶不起亲的,个个都被她说得天花乱坠。 水乔幽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连个插话的机会都没有。 李媒婆端着水,连说了一个多时辰,也不需喝上一口。 她虽说对方好,却也没有贬低她。 水乔幽逐渐适应,不急着说话。耐心听她说完,再有礼婉拒了她同王大善人的好意。 李媒婆有些失望,但她不气馁。 接下来五日,她又上门了三趟。 水乔幽第四次送走她,她还在坚持一定要给她物色个她满意的人家,丝毫没嫌弃她这地方路远难走。 隔日一早,水乔幽不再在屋里闲着,去了镇上,想看看有没有合适自己的差事。 麻山镇再怎么热闹,也就是个镇,连个镖局都没有,水乔幽转了一圈,如她所想,没有看到适合她做的差事。 她也没颓丧,第二日又来了镇上,第三日…… 她在镇上找了五日,依旧一无所获。 走得累了,她去了常去的那个小摊。 刚坐下,看到一位身着一袭章丹色锦缎大袖长袍的年轻男子,从小摊前路过。 她之所以注意到他,是极少会有男子穿这种颜色,并且能压得住这种颜色。 那样明艳的颜色穿在他身上,不仅不显轻浮,还给人沉稳内敛之感。 尽管如此,她也只是瞥了一眼,没有多看。 然而,她一碗麦饭还没吃完,那位沉稳内敛的路人在小摊前过了三次,最后停在小摊前,面上沉稳依旧,眼里却有疑惑不解一闪而过。 他站了一会,来到小摊前,有礼向老板询问,春江客栈怎么走。 春江客栈是镇上最大的客栈,镇上的人基本都知道在哪。 老板热心给他指了方向,他听得一脸认真,道谢后顺着老板所指方向找过去。 水乔幽慢慢吃完东西,结账起身。 她走的是同春江客栈完全相反的方向。 下个小巷口,她却再次看到了先前问路的人。 他站在巷子口,环顾四周,这次那双眼里还有了迷茫。 男子见到有人过来,连忙上前,又向水乔幽有礼询问了春江客栈怎么走? 水乔幽望了眼他身后的巷子,给他指了路。 他听得一脸认真,感激道谢,俩人分道扬镳。 水乔幽前去米行买了点米,一出门,又一次看到了袭章丹色的身影。 他也认出了她,面上有点尴尬,道:“姑娘,不好意思,我想再问一次,春江客栈从这该怎么走?” 水乔幽瞧着他的尴尬,“……沿着这条路向前直走。” 他吃惊道:“直走?” “嗯。” 得到确认,他的吃惊变成了欣喜,“多谢姑娘。” “不必客气。” 这次俩人分开,没再遇上。 但是,翌日水乔幽再来镇上,才一进镇,就又在街头遇上了他。 他见到她,眼里有快速涌出的欣喜,他走向她,再次不好意思地问道:“姑娘,请问春江客栈怎么走?” 水乔幽默了一会,还是给他指了路,“下个路口往西,穿过巷子往南,遇到路口,再往南……” 她说完后,旁边的人望着前方一直没动,也没出声。 良久过去,他看着水乔幽,掩住眼里的囧色,问道:“可能麻烦你给我带个路?我初来此地……对这里实在不熟。” 结合昨日所见,水乔幽明白了。 他分不清东南西北。 他连忙掏出一锭碎银子,“我可以付你报酬。” 水乔幽瞥过银子,没接。 他可能也意识到这请求多有不适,解释道:“姑娘,放心,我别无他意。在下夙沙月明,暂住春江客栈。” 夙沙。 水乔幽听到他的姓,仔细看了他一眼。 水乔幽本也准备往那个方向走,没接他银子,答应了给他带路。 夙沙月明立即道谢。 两人走了一盏茶左右,周边的人多起来。后面跑过来几个孩子,有一个挨到了水乔幽。 孩子即将要跑过去,被另一边的夙沙月明捉住了手。 水乔幽将本要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 小孩被夙沙月明抓住的手拿着一个荷包。 他轻声同小孩道:“小孩,这样是不对的。” 小孩并不害怕,反是恨恨地看着他。 夙沙月明将荷包拿给水乔幽,故意问道:“可要给他点教训?” 水乔幽接过荷包,“多谢。” 她没斥责小孩,从荷包里拿了三个铜板递给他。 小孩错愕,夙沙月明微微诧异,放开了孩子的手。 小孩见水乔幽没收手,快速拿过铜板,什么也没说撒腿跑了。 夙沙月明望着小孩的背影,“姑娘不生气?” 水乔幽继续向前走,只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这几个孩子,经常在这镇上,都是连家都没有的半大小孩。 她对他们没太多同情,也没什么好生气的。 夙沙月明听着,一想的确是这么回事。 走了几步,他自己低声呢喃了一句,“也不知那个臭小子一个人在外面是不是也连饭都吃不上。” 水乔幽听到,侧目过去。 夙沙月明见她看过来,知道她是听到了,无奈一笑,同她道:“我有一个弟弟,嫌家里待得太闷,离家出走好几年了。” 水乔幽听他说弟弟,没有插话。 夙沙月明对这个两次给他指路,现在还给他带路的水乔幽,很有好感,没有戒备。 他说起这个弟弟,一脸愁苦,打开了话匣子,“他之前从没离过家,偷偷跑出来时,连银子都不知道带。那时,他才十六岁。出来后,他再也没回去过,也没给家里捎过一封信,家里没有他的一点消息,也不知道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他像是看到了他那傻弟弟蹲在街头乞讨的模样,穿得比刚才那几个小孩还要破烂,他悲从中来,叹息一声。 “我这次出门,就是为了找他。” 他不来找他,他定是不会回去的。 “也不知道我这次能不能找到他?” 对于别人家的家长里短,水乔幽并不多评,何况他们都算不上熟悉,她只是听着,没有接话。 夙沙月明说着这个,想到一事,询问道:“姑娘,是这麻山镇人?” “我暂时住在这里。” “那你在这可有见过一个和我长相相似的少年?” 水乔幽望着他眼里的期待,用心看了一眼他的长相。 夙沙月明话一出口,自信中又多几分不确定,“或许是相似的。” “……没有。” 第64章 同路 夙沙月明眼里的期待黯淡下去。 水乔幽将他送到客栈门口,宽慰了一句,“愿公子早日达成所愿。” “谢姑娘吉言。”夙沙月明将那锭银子再次递给水乔幽,“也多谢姑娘愿给我带路,不然今日我可能就又得在街上转大半日。” 水乔幽未接,“不必了。” 她不在乎这点小事情,但想了想,还是提醒他,“公子若是对此地不熟,下次出门还是请人陪同为好。” 不然,他那弟弟还没找到,自己就先丢了。 听她这么一说,夙沙月明眼里又涌上了囧色。 “其实……我是有带随从一起出门的。” 他们在途经上一座城时,城里正好有庙会……在那出来后,他们就走散了。 麻山镇是他原先就定好要来的地方,他找不到人,干脆先搭了他人的驴车先到了此处。 “他过几日应该就会找到我了。” 即是如此,水乔幽不再多说,未去细究他脸上的尬色,抬手告辞。 夙沙月明对她的相助很是感激,想要问她名姓,话到嘴边,又意识到他一个男子问人姑娘的名讳好似不妥,便就没问了。 水乔幽这日傍晚刚进屋子,下起了大雨。 这雨时大时小,连下了三日。 雨停之后,她再去镇上,未再遇到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夙沙月明。 水乔幽连续在小镇上找了月余,终于找到一份合适她的差事。 镇东头有位姓钱的大户,家中有个女儿,半月后要嫁去隔着两百多里的地方,他听说途中可能会有土匪出没,就准备给女儿招个会拳脚功夫的女护卫送嫁。 水乔幽在路边吃东西,听到这个事后,就去了钱府应征。 她进门时,钱老爷正在指挥家丁挪他那养睡莲的大水缸,挪了几个地方他都不满意,两个家丁抬得都有点手软了。她随手帮钱老爷将水缸挪了个位置,钱老爷当即爽快拍板将她给定下了。 只要钱小姐能够顺顺利利到夫家成婚,她就可得五两银子。 钱小姐出嫁前的半个月,水乔幽就住在了钱府,好与钱小姐先互相熟悉。出嫁那日,她随队伍一起出发。 钱小姐是个温柔贤惠的性子,很好相处。 送嫁队伍从镇上出发,走了三日都很顺利。 第四日,队伍走到一段偏僻的山路。据说,那就是容易闹土匪的地方,众人都紧张起来。 似是要验证怕什么来什么,领队刚指挥队伍加快步伐,快速通过,一群土匪就从丛林里钻了出来。 钱老爷特意雇来的四个武夫,一看对方个个都是凶神恶煞,出发前向钱老爷保证的自信瞬间没了大半。 钱小姐眼看着土匪朝自己走来,吓得花容失色。她已做好了撞刀自尽的准备,水乔幽手伸过来,将她按回马车,提脚将过来的土匪踢飞出去。 钱小姐目瞪口呆,目光追着她的身影,只觉眼花。 不到一盏茶,十来个土匪连滚带爬地跑走。 此后,路上未再发生意外,钱小姐如期到了夫家。 婚礼后的第二日,钱小姐给自己父亲写了一封长信,其中一大半都在讲水乔幽一人打跑十几个土匪的那一幕。 水乔幽返回麻山镇后,没过几日,隔壁镇上开私塾的柴老爷经钱老爷介绍派人主动上门来请水乔幽给自己女儿送嫁。 柴小姐嫁的比钱小姐还要远些,他的夫婿本是本地人,家中也算得上是书香世家,后来经人举荐入朝为官,如今已是都城中洛管辖下的合善县八品县丞。这新郎自是没空回来成亲的,新娘便只好前往合善。 路途遥远,柴老爷打听了钱老爷给的银子,愿意支付的酬劳也算合理。 想到合善属中洛管辖,水乔幽有些犹豫。 她不是很喜去这种繁华的地方。 那位往她那小院跑了好几趟都没能得到她点头的李媒婆,越挫越勇,隔日又上门给水乔幽介绍了好几户好人家。 水乔幽陪着李媒婆坐了一个多时辰,送走激情满满的她后,去掉了先前的那点犹豫,应下柴府的邀请。 柴小姐有两个丫鬟照顾,水乔幽只需要尽好护卫之责就行。 柴小姐识文断字,也带着点文人的清高,但总得来讲,也不是个难相处的人。 队伍走了半个月,平安无事。 这趟差事,除了路途遥远,并不算太辛苦。 某晚,他们在一家较大的客栈留宿,用饭时,水乔幽无意间听见有人在讨论淮北新律之事。 雍国在淮南强硬禁佛,安王奉青国天子命令在淮北颁布的新令,实施起来顺利了很多,几月过去,已经初具成效,淮地信佛之风得到有效控制。 水乔幽用了饭,就回了房,未将听到的朝廷大事过心。 寒露之后,天气变化无常。 翌日他们从客栈出发,上午天还好好的,下午整个乌云密布。 看了舆图后,众人加快速度赶往就近的昌谷城。还没进城门,天已下起小雨。 等他们找到客栈投宿,小雨早已变成狂风暴雨。 半夜雨停了,结果到了早上,又下了起来,外面骤然变冷许多。 这场雨断断续续,将他们困在了客栈。 过了两日,他们仍然无法赶路。 在客栈的第三个晚上,水乔幽房里没茶了,自己提着茶壶来了大堂。 客栈客房全在二楼,水乔幽刚从楼上下来,客栈门口停了辆马车。 她没多看,去了柜台,请伙计给她上壶茶。 她打算自己顺手提上去,就背对着门口站在柜台旁等着。 门口马车里的客人进门后径直上楼,没有多看旁边一眼。 伙计很快将茶送过来,水乔幽接过茶壶,道了声谢。 此时天色已有点晚,外面又下着小雨,大堂里除了她和刚进来的人,没有其他客人。 她的这声谢语,清晰传入楼梯上的人耳中。他停下脚步,朝她的方向看了过去。 水乔幽提着茶壶转身,同他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水乔幽见到那张脸,神色未变。 两人互看了一会,水乔幽放下茶壶先同他见了礼。 “公子。” 她没想到,前两日才听到楚默离在淮北行事顺利,今日他就已出现在这儿。 楚默离轻轻颔首,算作回应。 他看向旁边夙秋,夙秋会意,先与领路的伙计去了楼上收拾房间。 楚默离自己没动,视线重新回到水乔幽身上。 水乔幽本来准备等他走了再上去,见状明白过来他是在等她。 她迟疑须臾,提起茶壶,走了过去。 直到她与他只隔了三个台阶,楚默离才重新提脚上楼。 他边走边问她,“怎么在这?”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易近人,就像是在问一个许久不见的老友。 水乔幽随着他的步伐跟在他的后面,“换了个新差事。” 楚默离侧目,似是对她这个新差事很感兴趣。 水乔幽只好言简意赅地给他说了,“护送一位新娘去夫家。” 楚默离收回目光看路,“要去何处?” 水乔幽没想到他会问这么详细,“……合善。” 合善。 中洛。 楚默离不再说这个话题,问道:“近日可好?” 水乔幽‘受宠若惊’,“谢公子关心,很好。” 楚默离眼尾微不可见地闪过一抹笑意,她倒是越来越拘谨了。 上了二楼,楚默离直接朝着夙秋站着的方向走。 水乔幽的房间在另一头,她没再跟着他走,“公子。” 楚默离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水乔幽恭敬道:“时辰不早,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楚默离问了一句,“送到合善后,还回麻山镇?” “是的。” “可会停留几日?” “……应是不会。” 楚默离不再问话,温声道:“去休息吧。” 水乔幽等他先走,可他站着不动。 两人无声站了片刻,水乔幽行礼告退,先回了自己房间。 楚默离看到她进了尽头的房间,才转身朝自己房间走去。 他也没想到会在这遇见她。 水乔幽回房后很快就熄了灯,但她躺在床上,一直没睡着。 楚默离今日出现在这里,想必是要返回中洛。 水乔幽听着外面的风声,也不知明日雨是否会停。 其实,多下一日,也没什么不好。 翌日,除了依旧冷,天朗气清。 送嫁的人吃完东西,立马收拾上路。 水乔幽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楚默离的房间关着门,也没看到其他人,她以为他已经出发。 出城门时人多,等了一会,还未排到他们,她就看到了楚默离的马车。 原来,他们在后面。 楚默离的马车也在等,他撩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见到水乔幽,他先朝她轻点了一下头。 水乔幽只好点头回应。 两人简单打了招呼,他便放下了车帘。 楚默离身后跟着的还有两个护卫,都是先前水乔幽认识的,连同夙秋,却都没有跟她打招呼。 其他人没看出他们之间认识。 楚默离真的是个做事细致周全之人。 下了几日雨,雨虽是停了,但城外的路还不是很好走。 柴小姐的送嫁队伍走得慢,楚默离的马车行在他们后面也不是很快。 这一日,他的马车都行在他们后面,晚上他们路过一个小镇,再次留宿在同一家客栈。 那是小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 这让水乔幽不好多想。 柴府虽开了间私塾,却也不算大富大贵之家,柴小姐自己都没能住上房,他们这些送嫁的人,住的条件自然一般。 只是这家客栈的一般似是与众不同。 水乔幽一人住了一间房,算是待遇不错。 进门后,就见窗户上窗纸破了大半,里面的风比外面更大。伙计给她开门,也没觉得有任何问题。 她头一抬,还能看见几片夜空。 看着看着她也习惯了,并未挑剔。 不多时,伙计却送了火盆过来,烧的炭味道很轻,不等她问,伙计自己强调这是他们店里最好的炭。 伙计放下炭,马上出了门,没过多久,他又端着托盘来敲门。 水乔幽见着托盘上的精致饭菜,伙计不说话,她也知道是谁让送的了。 下一瞬伙计告知,是天字号上房那位客人让他送的,验证了她的猜测。 伙计离开后,水乔幽目光在饭菜和炭火上来回了几次,出了房门朝天字号上房走去。 夙秋靠着栏杆站在楚默离房前,看到水乔幽过来,也没意外,先她开口,“公子在沐浴。” 来得不凑巧,水乔幽只好随他一起先在外面等着。 夙秋又道:“公子说了,只是小事,你不必特意过来道谢。” 这的确像是楚默离会说的话。 水乔幽也不执拗,“那麻烦你等会替我向公子转达我的谢意。” 夙秋眼睛往她这边看过来。 水乔幽抬手一礼,转身回房。 走了两步,她又停下来。 迟疑片刻,她还是转身,询问夙秋,“夙护卫,是哪里人?” 夙秋不知她怎么忽然问自己这个,不管她是何意,他都不想回答她。 水乔幽看出他的想法,并不在意,过了会,自顾自道:“前段时日,我在麻山镇上遇到一个人,名唤夙沙月明。” 夙秋本来已经移开目光,她这话一出,他的目光又快速回到她脸上。 水乔幽将他的眼神看在眼里,“他说,他这次出门,是为了找他弟弟。他还问我。” 水乔幽说着停顿了一下。 她看得出来,夙秋听她不再说,是想问什么的,但他又忍住了,只是依旧看着她,什么都没说。 水乔幽将话说完,“有没有见过一个和他长得相似的少年?” 夙秋听到她这话,眼里的神色放松了一些。 水乔幽看着,告诉了他自己的回答,“我说没有。” 夙秋对她这个回答,看着一点也不意外。 因为他和夙沙月明长得真的是一点都不像。 水乔幽站了一会,补充了一句,“那日,他是孤身一人,身边没有任何人跟着。” 夙秋听到这话,刚放松的眼里又多了一抹紧张,“他一个人!” 话出口,他意识到问题。 “嗯。” 水乔幽不再多说,抬手一礼,转身离开。 夙秋看不懂她了,他也没喊住她。 少顷,他自言自语,“不可能。他怎么可能会出肃西山?” 水乔幽顿住脚步,回过头去,“你们来自肃西山?” 第65章 夜游 夙秋没想到她耳力好到如此邪性。 他收了其它神色,“同你有何关系?” 他的态度明显,不愿与她多说。 两人无声僵持了片刻,水乔幽先收回了目光,回了自己房间。 夙秋一个人继续站在原地,等看不见她了,思绪散开。 一个在家里出了自己院子都找不回去的人,还敢一个人出来,他对自己是不了解吗? 这时,房门打开,夙秋的思绪立马收了回来。 他将刚才水乔幽来过的事情,并将她让他的那句话,全都转述给了楚默离。 楚默离听着她的话,在心里笑了笑,和他想的一模一样。 水乔幽躺在榻上,依旧能欣赏到那零零散散的夜空,若换个文人雅士,说不定会觉得这一幕别有风味。 水乔幽望着夜空,思绪飘远。 肃西山。 那日她是在那座山下醒来的。 据山下的村民说,肃西山上常年积雪,无人居住。 夙秋刚才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即使他未再多说一字,她已可肯定,他们来自肃西山。 夙沙氏,乃是古姓。 这样特别的姓氏,容易给人留有印象。 除了夙沙月明,水乔幽曾也认识一个复姓夙沙之人。 夙沙林栖。 大邺丞相府大公子连逸书身边近卫。 夙沙月明,和他,有关系? 天还没亮,水乔幽脸上先接到了一滴水。 天又下雨了。 她没再睡,也没喊伙计来处理,给自己倒了杯熟水,靠在窗边慢慢喝着。 破晓时,窗户靠着的后院传来马蹄声。 雨水不大,可也不好赶路。 经过柴小姐允许后,送嫁队伍决定先在客栈等等看。 住在上房的楚默离则如水乔幽所想,同他来时一般,不惧风雨照常启程。 他没有给水乔幽留下任何话,昨日同行,似乎真的只是巧合。 唯有房中炭火,依旧未灭。 午时雨停,水乔幽一行人再出发,路上没再见过楚默离的马车。 小雪那日,他们顺利抵达合善。 此时,楚默离早已回到中洛。因他先征桑淮有功,后又在淮北督促实施新律顺利,水乔幽他们留宿打尖时,不用刻意打听,就可以经常听到他人对他的谈论。 柴小姐是个诚信之人,抵达合善当日,就让人给大家结清工钱。 水乔幽领了工钱,天色已经不早,不再适合赶路。 她随便找了家客栈,打算住一晚再走。 合善很热闹,同其他地方不一样的热闹。 临近中洛的它,可以看到无数人期待过的国泰民安。 水乔幽住的房间位置不好,靠在窗边,还是能听见城里的喧闹声。 她放下行李,出门去觅食。 这种地方,不需找人问路,只需循着喧闹声走必定能找到吃的。 走着走着,天黑了下来。 同别处不同,没有宵禁的合善晚上的人同白日一样多。 水乔幽从看杂耍的人群中挤出来,见到了好几个卖吃食的小摊,每个小摊前,都飘着香味。 她环视一圈,选了个人最少的地方走过去。 小摊卖着好几样青国人常吃的吃食,水乔幽问了价格,找了个空桌坐下,点了碗粟粥。 吃的还没上来,天上飘起了雪花。 小摊上面毫无遮挡,又是寒风又是雪花,摊主都觉得有些对不住客人,看水乔幽穿的也不多,就先问她可还要继续在这吃。 北地的雪有个好处,落在肩头并不会立即融化。 水乔幽并不介意这点小雪,点头肯定。 摊主立马动作利索地给她上了粥。 水乔幽拿过调羹,随意一瞥,见到人群里有两个略显熟悉的身影。 她没有多看,低头喝自己的粥。 喝了三口,对面多了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摊主挂在一旁用来照明的油灯。 水乔幽从不会被这种小事影响,没有抬头,继续喝自己的粥。 过了一会,好听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这里的粟粥,味道如何?” 水乔幽抬起头,同他的目光撞上。 她放下调羹,准备起身,“公子。” 楚默离摆手免了,自己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他看着她面前的粥,用眼神重复刚才的问题。 “……还可以。” 楚默离转头让摊主给他也来一碗。 水乔幽听他自然的语气,没说什么。 “今日到的?” 楚默离的语气一如往昔,让人生不起戒备。 水乔幽没再继续喝粥,“是的。” “今晚住哪?” “……客栈。” 楚默离看着她,眼尾带了点笑意。 水乔幽照常垂着视线,没有看见。 摊主很快将粟粥送了上来。 楚默离拿起勺子,见她还正襟危坐,道:“不是说这里的粥还可以?” 水乔幽会意,拿起勺子。 楚默离收回视线,先喝了一口。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动作优雅地吃着。 水乔幽也继续吃自己的。 夙秋在楚默离身后背对着他们站着,安静地像是不存在。 他们两个人吃东西时都不说话,黄色的微光照亮周围,让围绕在这张小桌子的氛围好似透着温馨,再细看,这温馨中似乎又透着一种怪异,不过,却又不违和。 楚默离先吃完,放下调羹,他仍未说话,像是在等她吃完。 水乔幽用同样的速度吃着,直到吃完才放下调羹。 她没有出声,等着楚默离先开口。 楚默离看得出她的心思,“可冷?” 这问题从他嘴里出来乍听有些怪,再想似乎又正常。 “不冷。” “合善没有宵禁,今晚还有庙会,可要感受一番?” 水乔幽有些疑惑,他到底是对每个人都是如此亲和,还是…… 他们这身份,应该不适合同游夜市。 既然他不是命令,她就没有立即起身。 她提醒他道:“下雪了,公子万金之躯,还是早些回去,莫要感染风寒。” 楚默离看着雪飘在她发丝上,“无碍,你既无别的顾虑,那就一起去看看。” 水乔幽这次是真没听懂他的话。 楚默离先起身,以眼神邀请她。 水乔幽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关心将其它可以有的原因都堵死了。 她只好站了起来。 她想掏钱结账,夙秋已先她一步付了钱。 她没在这事上费神,同楚默离道了句谢,“多谢公子。” “小事。” 楚默离迈步往前走去。 水乔幽看夙秋在一旁看着她没动,提脚跟了上去。 进入人群,楚默离脚步放慢了些。 水乔幽注意到,也放慢了些,依旧同他保持着以示尊重的距离。 楚默离当作没看见,同她闲聊起来,“何时离开?” 旁边的喧闹没有影响他们的听力。 “明日。” “回哪里?” 这个问题他之前问过。 水乔幽也不多说,态度很好地又回了一遍,“麻山镇。” 楚默离语气依然随意,“不回家?” 这个问题,有些出乎意料。 水乔幽过了一息,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原阳。 合善虽属中洛,但离原阳比离都城还要近些。 楚默离目光看着前方的路,并未看她。 水乔幽神色自若,“不回了。” “为何?” “许多年前我就已经离开了那儿,如今已是物是人非,孤身一人,回与不回,并无区别。” 怅然的话语,她说着却是情绪稳定。 “很早就离开了?” 楚默离的话虽是问话,但他的语气让人听不出是在审问,让人听着并不反感。 “嗯。” “那之前都在哪儿?” “山里。” 水乔幽的回答终于让楚默离侧目。 “……哪座山?” 水乔幽诚实回答:“肃西山。” 此时夙秋已经隐入人群,离他们有一定距离,并未听到他们的对话。 肃西山位属西北,是楚默离自己的封地。 它在西北,也算小有名气。 楚默离自是知道肃西山。 那座山上不是积雪就是冰川。 “你曾住在肃西山下?” 水乔幽说得详细了些,“不是,我住山中。” 楚默离看着她,没有看出她有说谎的痕迹。 “肃西山中还有人家?” “除了我,我不知道还有没有。” 楚默离没再说话,少顷,他视线又回转前方。 水乔幽也再无话。 两人一前一后不紧不慢地无声走着,没人觉得尴尬。 街上刚开始人还很多,他们便也走得慢。约莫过了一炷香,雪和风都逐渐大了起来,街上的行人抵不住寒冷,不再流连夜市的热闹,纷纷向家赶去,街上变得空旷。 楚默离同水乔幽又走了一段,街上的摊贩见没了生意,也开始收摊归家,旁边的店铺亦已陆续打烊,街上暗了许多。 走了这么久,水乔幽没问过楚默离为何会此时出现在此处。 她不问,楚默离也没说。 路上行人只余下零星几人,楚默离见她肩头落了积雪,“你住的客栈,往哪走?” 水乔幽第一次来合善,对此处没有半分熟悉。她随着他走了一路,早已不知自己在哪里。 “往回走。” 她若要回客栈,最好便是原路返回。 楚默离猜出她的想法。 他未多言,当即转身。 水乔幽瞧着他的背影,还是问了一句,“公子住处往哪走?” 楚默离目视前方,“往回走。” 水乔幽不再出声,脚上同他保持一样的速度。 夙秋落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俩原路返回,忽然就想起了那个总是认不得路的人。 回到客栈门口,天色已晚,地上已经覆盖了一层白雪。 楚默离见水乔幽穿的实在单薄,提醒道:“这雪估计会下到明日,中洛的冬日比麻山镇要更冷些。” 水乔幽没看他眼睛,一下子没领会他话外之意,只回道:“哦。” 楚默离以为她听懂了,“时辰不早了,进去吧。” 水乔幽也没再问他住哪里,抬手一礼,进了客栈。 楚默离站在门口见她上楼,才转身继续往前走。 他进了斜对面的另一家较好的客栈,夙秋已经跟了上来。 进了房间,夙秋先去给他斟茶。 楚默离端着茶没喝,修长的手指在杯壁上摩挲几次,望向夙秋,“肃西山上还有其他人住?” 他这问题有些突然。 夙秋不解他怎么问起这个,“不知道。” 楚默离望着杯中茶水,未再问话。 水乔幽早上醒来,外面的雪当真下的更大了。 屋顶上,地面上,都覆盖了一层积雪。 看天色,雪一时半会似乎还不会停。 这次,水乔幽身边没有宝马,看着积雪,她只好暂留客栈。 辰时左右,伙计来敲门,给她送来了一件白狐裘。 “这是刚才有人,让小的转交给您的。” “他人呢?” “已经走了。他给您留了一句话,这是你剩下的工钱。” 水乔幽看着做工精细的白狐裘,着实看不懂楚默离这个人。 到了晌午,她并不是很饿,也没出去吃东西。 进入傍晚,雪依旧没停。 靠在窗边,外面比昨日安静了许多。 她去了楼下大堂,点了一碗汤饼。 汤饼端上来,她吃了一口,说不上好吃,也算不得太难吃,她放慢了吞咽的速度。 还没吃一半,有人冒雪进了客栈。 他同在柜台后拨弄算盘的掌柜应是相熟,气都没喘匀,就同后者聊了起来。 “大事情,大事情!” 掌柜的波澜不惊,拨算盘的手不停,“你又听到了何事?” 他深吸一口气,“县丞府,县丞,被抓了。” 只听说过官府抓人,还没听说县丞被抓。 掌柜手上动作顿住,抬起头来。 “听说,县丞窝藏他国探子。” 坐在他们身后的水乔幽,拿着筷子的手停住。 他们说的县丞,是那位柴小姐的未婚夫婿? 带来这个消息的人灌了一口茶,将事情详细清楚地说了一遍。 今日,中洛来人,在那位年轻有才的县丞府上抓到了一个雍国探子。那人同县丞是同乡,早在家乡时,两人便已相识,近两年,他多次出入县丞府。那人的事,证据确凿,县丞虽然坚称自己同他不是一伙,但却无法自证清白,刚才已经被中洛来的官爷一起带走了。 不仅是他,就连他那位昨日才从家乡过来的未婚妻也被一道带走了。 中洛来的人。 水乔幽望着碗里的汤饼,想起昨晚遇到的楚默离。 他是那个中洛来的人? 这件事,才是他来合善的原因。 水乔幽回想昨晚他同自己的对话,在心里无声叹息了一声。 看来有些事,她还真的没法说清楚了。 第66章 人非 县丞之事很快在合善引起轩然大波,大雪也没能阻止百姓讨论此事的热情。 此事影响巨大,翌日一早,有官差来到客栈,找到水乔幽询问了护送柴小姐一事的一些细节。 官差很客气,并未咄咄逼人,也未请她去官府参观,他们问了一些事情就离开了。但是,他们叮嘱水乔幽,这件事还没调查清楚,她暂时还不能离开合善,若有需要,他们会再来找她的。 不仅是她,这次参与柴小姐送嫁的人都被官府列入了查问对象,昨日还没离开的人,今日也都被暂留在城中。 晌午,水乔幽去楼下大堂吃东西。 对面房间的客人,提着包袱在她前面下楼退房。 她东西没吃完,那位年轻客人又回来了。 他边走边看地上,同伙计说自己落了东西。 水乔幽吃完饭上楼,他还在廊下寻找。 她没管他人闲事,朝自己那尽头的房间走去。 走到他旁边,她往一旁避开了些。 脚还没落地,他手朝她脚下伸过来。 好在水乔幽反应快,脚退了回去,没有踩到他的手。 那人没有意识到刚才的危险,从地上捡起一个小小的青玉坠子,皱着的眉头展开。 他将坠子收起来,站直身体,这才想起自己刚才的行为影响了他人,态度很好地同水乔幽道歉,“抱歉。” 虽然他收的很快,但水乔幽还是看出那坠子雕刻成了含苞待放的山茶花模样。 “无事。” 他见水乔幽没有不满,提着包袱下楼。 水乔幽径直回房。 县丞府的事情,让水乔幽在合善多停留了三日。 这三日她没出门,也没再见过楚默离。 三日之后,官府来人告知她,暂时查明她与敌国探子一事无关,她可以离开了。 水乔幽没有忽略他们话里的‘暂时’,但也没多说,态度很配合。 雪早在第二日晚上就停了,地上的积雪也已化得差不多,街上已经恢复先前的热闹。 送走官差,水乔幽收拾东西退了房。 她有想过买匹马,看了下荷包,再想到现在马多是军需,好马难买,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从客栈出来,准备直接去了城门口。 走了不到十丈,遇到从前面客栈出来的楚默离。 他已准备上马车,水乔幽无意间一瞥,被他捕捉到。 见到她,他没再急着上车,站在路边,等着她过去。 水乔幽只好上前给他见礼。 楚默离抬手免了,瞧她带着行李,道:“今日离开?” “是的。” 水乔幽依旧是单薄的穿着,似是不畏寒。 楚默离见她没穿那件狐裘,也没说起此事,“走回去?” “嗯。” “马呢?” 水乔幽一听这问话,就知道他问的是哪匹马了。 迟疑一息,还是实话实说,“卖了。” “……卖了多少银子?” “……五两。” 楚默离沉默须臾,才温声道:“那是大苑名驹。” 水乔幽听他这么说,视线垂得更低了一些。 过了一会,她解释了一句,“我不会养马。” 另外,五两银子在麻山镇其实也能用很长一段日子。于是,那日买主开五两银子,她没还价。 楚默离盯着她瞧了片刻,没再说此事,换言道:“你在这里等候片刻,我让人再给你备匹马。” 旁边夙秋招了门口的伙计,同他低声说了两句。 无功不受禄,水乔幽不敢领受,“多谢公子好意。此等小事,不敢再劳烦公子,我走回去即可。” 她话没说完,伙计已经跑上街。 楚默离只道:“无需客气。” 他也没走,同水乔幽一起在原地站着。 柴小姐那未婚夫婿一事,大概是他对官府的调查一清二楚,也没问她有关的事情。 水乔幽见拒绝不掉,不好再说,想起包袱里的那件狐裘,同他道谢。 楚默离不觉得这值得她道谢,“不是说过,那是你剩下的工钱。” 水乔幽懂了他的意思,不再说此事。 两人一起站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有人牵了马过来。 水乔幽只好在楚默离的眼神示意下接过缰绳。 楚默离看着她牵马,告诉她,“这匹马也是来自大苑。” 水乔幽睫毛微微一动,“……多谢公子。” 楚默离声音透着暖意,“路上小心。” 他没再等水乔幽回话,上了马车。 水乔幽看着马车离去,再看向旁边的马。 送马的人已走,拒绝不了,她也不再多想,翻身上马。 水乔幽出了城门,走了一炷香,遇到岔路口。 往南是回麻山镇,往东是去原阳。 她想起楚默离之前所问,勒停了马。 停了片刻,她驱马上了东边的道路。 在水乔幽的记忆里,距离她最后一次离开西都,还不到四年。 再次站在它的城门之下,扑面而来的却是浓厚的陌生感。 抬头所见,成了‘原阳’。 就连城墙也因都城换到中洛,而不得不按制降低不少。 她在城门口,看着人来人往,一时有点恍惚。 良久,旁边茶寮里摊主的吆喝声传入耳中,她才回神进城。 城中热闹如往昔。 街道屋舍,没有一点她熟悉的影子。 她翻身下马,牵着马走在人群里,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她慢慢走在人群中,走了近两个时辰,到了城北。 那里,曾是大邺宫廷所在。 如今,不见高墙,不见宫殿。 有的是新旧不一的屋舍错落不齐,街道小巷置于其中。 水乔幽沿着最宽的街道往前走,穿过那些她不曾见过的巷道,直到全部走完,也未曾看到过去的一丝痕迹。 岁月,彻底掩盖了当年西都城破的惨烈。 从宫中正门出来,再往东走,可到正府街,穿过正府街,往南走上三里,可以看到七里街,穿过七里街,便到相山街。 相山街上,住的都是王公重臣。 水家主宅,就在它的南边。 水乔幽确定宫门的位置,按照记忆中的路线走过去。 以前只要半个时辰的马车车程,今日她却走到了傍晚。 那些街道都没有了,那条她曾经走过很多次的相山街,不再如以前那般让人敬畏宽敞,被分成了几段,两边气势恢宏的王公府邸变成了规格不一的低矮屋舍。 北边还有一片鱼龙混杂的破旧民居。 水乔幽牵着马,好不容易才从里面出来,行至南边。 南边那段有一条小街,情况要好一点。 水乔幽在街上转了好一会,停在了一间糕点铺子前。 那里,曾是水家大门的位置。 糕点铺子的生意红火,门口客人络绎不绝。 她站在那里,看着铺子门口人来人往。 它的旁边多了一条街。 那边就比水乔幽走过来的地方要热闹很多。 就在糕点铺子的斜对面,是一家三层阁楼的酒楼。 楚默离从马车上下来,一眼就看到了那站在街头的一人一马。 夙秋吩咐好伙计去停马车回来,见他还没进去,反是瞧着斜对面,就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见到那一人一马,他将到嘴边的问话给省了。 他们居然又遇上了。 楚默离在原地站了会,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斜对面的水乔幽盯着那糕点铺子连个姿势都没变。 夙秋询问,“公子,可需要我将水姑娘请过来?” 楚默离没作声,提脚走向斜对面。 “不是说,不回了?” 水乔幽醒神,偏过头去。 看到楚默离,水乔幽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在原阳。 “公子……” 有句话到了嘴边,她还是没说了。 楚默离替她将话说出来,“怀疑我跟踪你?” “不敢。” 楚默离并不生气,“今日这事,怎么看,这话也该我说才对。” 水乔幽忆起他刚才的问话,“……想着或许以后不会再来了,就过来拜祭双亲。” 楚默离听着,没再细问,看向她一直盯着的糕点铺,转了话题,“要买什么?” 顺着他的目光,水乔幽明白他是误会了。 “我只是看看。” 楚默离扫了她一眼,瞧了一眼夙秋。 夙秋收到眼神,进了糕点铺子。 水乔幽想要阻止,“我真的只是看看。” 楚默离并不和她争论这个,见她还牵着马,问道:“还没住店?” 水乔幽也知道自己还牵着马,“嗯。” “那就一起,走吧。” 楚默离说完就朝对面酒楼走去。 水乔幽听着他这话,觉得好像有点怪。 楚默离走了两步,见她没跟上,回头问道:“今晚还要赶路?” 他俩说话的这一会功夫,天边最后一丝亮光也不知不觉没有了。 水乔幽还没说话,楚默离提醒她,“你这个时候快马去城门,估计正好能赶上城门关门。” 现在是冬日,城门关门早。 水乔幽将嘴边的话再次收了回去。 她看到了对面的酒楼,犹豫须臾,跟了上去。 楚默离先要了雅间用饭,两人刚坐下,夙秋提着几袋糕点回来,将它们全部放在了水乔幽的面前,自己又退了出去。 看数目就知道他将那铺子里的每一样糕点都买了一份。 楚默离自己动手给水乔幽先倒了杯茶,“先用饭。” 屋里烧了炭火,窗户开了一点。 水乔幽谢过茶,想起自己曾经同他坦白过的身份,忖量过后还是决定解释一下。 她通过窗户望向自己刚站的方向,“那间糕点铺子所在的地方,百年前,曾是水府大门。” 现在这间酒楼的位置,曾经就是水府斜对面的丞相府。 楚默离给自己也倒了杯茶,放下茶壶后,目光才转向她。 或许他知道自己姓水,水乔幽也不介意和他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我上一次离开这里的时候,是春日,雪还没化,那日比今日还冷一些。” 那日几位婶娘站在门口送他们,嘱咐他们都要好好照顾自己。她们在那里送走过很多人,故而后来不再嘱咐出征的人早日回家,平安归来之类的话。 她走的时候,她也没说。 “街上……也很热闹。” 战火没有蔓延到西都,里面的人好似没感受到大厦将倾的危急。 在城外十里亭,她看到连逸书。 他站在亭边的小坡上,并未上前,同她遥望了一眼。 那也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他。 “我十五岁那年冬日,我父亲在外……横死。父亲死后,家里日子难过起来。我母亲接受不了我父亲的离世……熬了三个月,追随父亲去了。我离开后不久,家中其他人也不幸遭了灾祸。今日回来。” 她停了一下,才说完后半句,“连家,我都找不到了。” 她的声音,听不出低落,和平时没有区别。 伙计进来上菜,她不再说话,只是依旧盯着窗外。 楚默离瞧过去,只见她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扫出一片阴影,她的脸色则看不出是好是差。 伙计离开,她仍旧没作声。 楚默离知道她这话是结束了,“吃饭。” 水乔幽收回目光,等他先动筷。 楚默离拿起筷子,“不必拘礼。”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吃着饭,饭吃完,夙秋已经给他们在楼上准备好房间。 停在房间门口,楚默离想起她改道来此的原由,问道:“你是明日去祭拜双亲?” “嗯。” 百年过去,西都城不复存在,长眠西都城外的他们,坟冢无人照看,也不知她还能不能找到他们。 “二老葬在何处?” “城外。” “城外何处?” “……又一山。” 自大邺建国以来,水家就随太祖定居西都,此后,水家历代先祖都葬在城外又一山。 她曾经以为,她也会葬在那里。 今日还未进城,她已问过路人,那个地方现今仍唤又一山。 “西郊?” “是的。” “明日早上,我也要从西城门出城,你可同我一起。” 她同他一起? “不敢劳烦公子,我一人前去即可。” 楚默离提醒道:“明日恐会有雪,坐马车出行更适合。” 水乔幽还没好说什么,他看着她单薄的穿着,又道:“城外更冷,出门前,多穿一件。” 他这话说得极其自然。 “……谢公子提醒。” “早点休息。” 夙秋给他们订的都是最好的上房,楚默离话毕,自己朝前面那间走去,将近的这间留给了水乔幽。 水乔幽望着他的背影,目送他进了房间,才推门进房。 她扫过房间的布置,回想这段时日见识到的楚默离,都有点怀疑,安王和楚默离是不是两个人。 第67章 墓地 楚默离的提醒很准,天刚亮,空中已飘起雪花。 好在雪花不算太大,刚下不久,不影响出行。 水乔幽到楼下时,夙秋已经在楼下站着。 夙秋见到她,就对她道:“公子很快就下来。” 水乔幽看见已经停在客栈门口的马车,再看夙秋,找了个空桌坐了下来。 两人一站一坐,没有交流。 坐下不到半盏茶,楚默离就从楼上下来了。 先到的两人都准备给他行礼。 他抬手表示免了,注意到水乔幽穿得和昨日差不多。 他在她旁边坐下来,夙秋去吩咐伙计准备吃的。 楚默离先出声,“怎么不多穿一件?” 次数多了,水乔幽逐渐习惯他的细心,“不冷。” 楚默离自己穿得也比平常人少,但他第一次见女子冬日里只穿这么点的。 水乔幽见他眼神,补充了一句,“可能是在山中住久了,习惯了。” 楚默离想起常年积雪的肃西山,不再多说,“先吃点东西,吃完我们就出发。” 水乔幽如同以往一样,随他做主。 吃完饭,楚默离先出门,到了马车前,他示意水乔幽先上去。 水乔幽微有意外,这里是客栈门口,他们不好一直挡着大门,她没固执礼仪尊卑,未让他多等,道谢后先上了车,在靠门边的位置坐下。 楚默离随后上来,坐在主位。 马车看着不算豪华,两个人各坐一方,反而让它显得宽敞起来。 两人都坐得端端正正,彼此不是可以随意闲聊的同伴,又都不是话多的人,衬得车里十分安静。 水乔幽起初有点不习惯,马车启动,街上各种声音传进来,她听着那些声音,很快又习惯性地发呆,那点不习惯不知不觉便消散了。 她并未去验证,楚默离是不是真的与她同路。 楚默离注意到她的状态,没打扰他,自己捡了本放在一旁的书看了起来。 马车停下,水乔幽眼里才恢复了一丝清明。 夙秋在外面告知,“公子,已到又一山脚下。” 水乔幽同楚默离一礼,下了马车。 雪还在下,夙秋递给她一把伞。 水乔幽看了一眼车厢,知道拒绝是多此一举,虽并未觉得有需要,还是接了过来。 她还未道谢,楚默离掀开了车帘。 “准备何时下山?” 水乔幽望向他,“……还不清楚。” 她已经许久没来这里了,是真的不知道自己何时能下山。 楚默离听懂了她的意思,“你若申时左右下来,可以在此处等我。” 三息过后,水乔幽回答:“我……” “走。” 她才说一个字,声音被楚默离的声音盖了过去,马车继续朝前走了。 水乔幽没说完的话,未再继续说。 马车走了一段,楚默离撩起窗帘,朝后看去。 那个单薄的身影,撑着伞迎着雪花,缓缓走向山中。 这一幕,同他头两次见到她时,情形千差万别。 不知为何,他看着撑伞独行的背影,想起了那次坐在他身边的她。 她就坐在他身边,却又仿佛不存在。 下雪的天,山路难行,幸亏雪下得还不大,慢慢走也还好。 水乔幽按照记忆中的路上山,走了一小段,路却断了。 果然,它也变了。 倘若这是春夏之际,她今日怕是得困在这山中。 冬日山上,不如淮地的山多的是四季常青的树木。水乔幽也懒得再去找路,沿着记忆中的路线直接往上爬。 爬到半山腰,看到了零零星星分布的坟冢。 几座坟都没有墓碑,藏在冬日的山里,只剩凄凉。 她记得她上一次来的时候,它们不在这里。 她也不知,他们是不是水家的族人。 她没带任何贡品,就没多做停留,继续往上走。 走了一个时辰,终于到了她要找的地方。 北地冬日草木枯黄,父母的坟墓,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难找。 他们的坟墓还在。 周边多了许多枯黄的杂草,长出了许多一人都抱不住的大树。 上面的泥土,大概曾因大雨被冲刷下来,几乎将墓地埋了一半。 剩下的那一半,如今倒像是挤占了这些草木的地方。 墓碑上的字,已经风化模糊的厉害,上面刻的字完全认不出来了。 是她要找的地方,却也不是她记得的地方。 她放下伞,半蹲在墓碑前。 手指抚过,仿佛那块石碑一直都是平滑的。 旁边的墓志铭,已经被掩盖在泥土之下。 水乔幽在那里陪着他们待了一会,起身准备再往上去看看祖父,见到父母墓地的下方,多了一座坟墓。 这个位置,按理来说……是留给她的。 墓前立着碑,刚才过来时,她没注意看。 环顾一圈,她重新走了下去。 虽然现在它看着也是凄凉,但是依稀可以看出当时规模不小。 墓碑上的字,同样被风化了。 水乔幽走近,仔细看了一会,勉强看出几笔轮廓。 她伸出手去,墓碑上的痕迹比上面父母那里要重一点。 她凭着手感辨别着上面的字,摸到一半,她手停住。 再看过去,好像可以看出字的整体模样了。 她的手放在下一个字上,沿着最后一笔收回手。 同她认出的字是一样的。 这里是她自己的墓地。 眼睛下移,已经无法看出立碑人。 手覆盖上去,还是无法辨别。 她立在碑前,眼睛落在那几个字上。 既然当年,她的灵柩回到了又一山,那她怎么会在肃西山下醒来。 水乔幽下山时,天色已经不早。 行至山脚,看天色也知,申时过去已久。 楚默离应该早已回城。 雪下得比来时大了,回到路上,她还是重新撑开了伞,她已做好走回城的准备,慢慢走着,并不着急。 走了一段,看见靠近官道的地方,停着一辆马车。 马车像是隐在雪花里,瞧着有点眼熟。 这时,靠着她这边的窗帘被拉开,楚默离的脸隔着距离和风雪,落入她的眼中。 他……在等她? 水乔幽走了几步,目光挪开了些,不再直视他。 她步伐如旧,稳步向前。 楚默离没有催她,耐心地等着她走过来。 她行至车前,外面等着的夙秋脸上也没不耐,出声请她上车。 水乔幽收伞时,望到后面的车辙印。 大雪已在它的上面覆盖了一层,让它只余下浅淡的痕迹。 “公子。” 见过礼后,水乔幽仍旧在靠门口的位置坐着,避免自己身上带着的寒气传到另一头。 楚默离吩咐外面的夙秋,“走。” 下雪天,马车走得慢。 城外不如城内,寂静无声。 坐在车里,他们除了能听见马面的马蹄声和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还能听到彼此不重的呼吸声。 马车走了一段,水乔幽开口,“公子,等了我许久?” 楚默离回道:“没有。刚到。” 水乔幽本想让他其实不必等她,听了他回答,她这话就不好说了。 其他的,好像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她转回视线,如来时一样,安安静静地坐着。 楚默离没有看书,坐在另一端闭目养神。 两人如来时一样,各坐一方,互不干扰,气氛也不尴尬。 马车进城时,天色已晚,下了雪,街上也没有昨日热闹。 马车畅通无阻,天边亮色彻底消失时,停在客栈门口。 房间没退,楚默离先回了房间,水乔幽也回了房。 水乔幽在房里呆坐了一会,衣服上沾的雪水润湿了衣服,她起身换了件衣服。 衣服刚换完,外面响起敲门声。 伙计送了饭菜上来。 她没吩咐,不用想,定是隔壁吩咐的。 伙计放下饭菜后,还询问她可需要现在给送热水过来。 伙计的周到,水乔幽很快明白过来,估计也是得了隔壁的吩咐。 吃完饭,洗了个澡,水乔幽没有半点睡意。 她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开了窗,靠着窗户,她可以看到那家糕点铺子。 糕点铺子还没打烊,生意仍旧很好。 她靠在窗边,静静地看着那些往来的客人。 直到店铺关门,直到整座城都变得漆黑,她才放下已经凉掉的茶去休息。 三更时分,雪停了。 水乔幽下楼时,夙秋又已经在楼下站着了。 水乔幽并没问楚默离,他先出声告诉她,“公子在之前的雅间等你。” 本来准备出门的水乔幽只好先去雅间。 “公子。” “嗯。” 水乔幽在楚默离的眼神示意下坐下。 伙计端着托盘紧随其后,很快就摆好菜离开,雅间只余他们二人。 楚默离拿起筷子,吃了一口,见水乔幽不动筷,问她,“不合胃口?” “……没有。” 水乔幽拿起筷子, 没在他吃饭时打扰他。 楚默离吃完后没有立即起身,见水乔幽也放下了筷子,才问:“今日可要出城?” 水乔幽本来打算是今日走的,昨晚,她决定再留两日。 “后日再走。” “行。” 楚默离回了一字,起身出门。 水乔幽没太听懂他这个回答是何意,送到门边,没再跟着。 楚默离的马车走远后,水乔幽向掌柜的打听了哪里可以雇人。 她按着掌柜的指引,去城北可以雇人的地方,问了价钱,付了定金,请了四个人,自己带着他们去了又一山修整父母及几位长辈的墓地。 到了晚上,她回到客栈,楚默离和夙秋的房间都是黑的。 她歇下时,隔壁依旧没动静。 水乔幽便想,难道是已经离开了? 睡到半夜,隔壁传来了响动。 水乔幽睁开眼睛,他回来了? 凝神听了片刻,起身开门,没有发出声音。 楚默离房间没有点灯,门一开,里面的声音更大了些。 水乔幽瞧向对面夙秋的房间,一片漆黑。 夙秋不在? 她放轻脚步,步到隔壁门口,正好听到一声沉闷的声音,像是有重物倒地。 她谨慎推门,门没栓。门刚开一条缝,有匕首破空直冲她咽喉而来。 水乔幽侧身往右一躲,门随着她的动作打开一半。 还未站直,有寒光刺过来。 她袖中浮生滑出,挡住里面的致命一剑。 兵器碰撞的声音响起,楚默离认出水乔幽,收回了剑,“是你。” 水乔幽听到声音,也收回动作。 她闻到一股血腥味,“我听到有动静,就过来了。” 楚默离打开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蜡烛,“没事。” 楚默离的声音如常,火光一亮,水乔幽却在地上看到四具尸体。 其中一具就在她正前方半丈不到的地方,尸体脖子上那条剑痕还在冒血,没有闭上的眼睛则直接对着她,就像是在看着她。 水乔幽神色自如地抬起视线,没再进去,“既然公子无事,我就先回房了。” 楚默离放下火折子,“你先回房等我一会。” 水乔幽少有的直视他的眼睛。 楚默离没再多说,走向窗边。 水乔幽想再确定一下刚才是不是听错了,看他动作,还是忍住了,转身回房。 出门时,她又帮他把门给关上。 楚默离的动作快,杀了四个人,也没吵到其他客人。 水乔幽回到房间,整座客栈恢复了先前的宁静。 她倒了杯水喝,水喝到一半,房门被敲响。 “是我。” 楚默离的声音同时在外面响起。 水乔幽手指在杯沿上磨了半圈,放下杯子,起身去开门。 楚默离递给她一个小白瓷瓶,“可否帮个手?” 水乔幽看着瓷瓶,他受伤了? 楚默离说得详细了些,“伤口在后背,我自己不方便处理。” 真的受伤了。 水乔幽想问他为何不找夙秋,眼睛瞥到夙秋房间依旧一片漆黑,没再问话。 楚默离见她不答,“不愿?” 那倒不是。 她接过药,“没有。” 楚默离见她往旁边侧开,才抬腿进门。 水乔幽犹豫了会,担心暗处还有危险,还是将门关上了。 她回身走进去,楚默离已在屏风脱衣服。 水乔幽见他脱衣服,脚步停住。 楚默离听觉灵敏,回头道:“怎么,又不是没见过。” 好像也是。 水乔幽多点了一根蜡烛,走上前去。 楚默离坐了下来,背后的伤口已经露出,右边肩胛骨的位置,长达四寸左右,鲜血染了一片。 水乔幽走近,看出那伤口不是刚伤的。 凭她目测,那多半是刀剑所致,估计已有很长一段时日。本来已经愈合,但大概是因为当初伤得太深,今日他手上动作幅度大了些,就又将伤口绷开了。 第68章 故人 房里今晚还剩有干净的冷水,水乔幽放下蜡烛端了过来。 她拧了条帕子,也没问楚默离介不介意,直接就给他擦拭伤口旁边的血迹。 冷水接触到皮肤,让人立马清醒很多。 楚默离没有反对。 这让他想起了她救他那次。 其实,她还是没变。 水乔幽动作麻利地给他处理着伤口,处理到一半,听到楚默离房里有轻微的响动。 楚默离坐着不动如山,水乔幽明白过来,没有多嘴,对于他的伤口,她亦不多言。 没过多久,隔壁重新安静下来。 伤口处理好,水乔幽将水端回原地,再回来时,楚默离已将衣服整理好。 水乔幽看他还在原地坐着,给他倒了杯熟水。 这大半夜的,她这也找不出热茶来。 故而,水也是冰冷的。 楚默离未介意这些小事,见她在一旁垂目站着,主动道:“你是不是在想,我既然怀疑你的身份,为何还不怕你借机杀了我?” 水乔幽面色自若,“不敢。” 楚默离喝了口水,自己答道:“其实很简单,我一直都清楚,你是个很聪慧的人,就算你真的别有所图,以你的聪慧也不会做这种蠢事的。” “……公子谬赞。” 楚默离也知道天色已晚,站起身来,不再打扰她休息,“辛苦了,你休息吧。” “是。” 水乔幽恭敬地将他送到门口,直到他进了自己房间,她才关门。 楚默离回想他们相识的过程,除了最开始,她之后在他面前,都是礼数周全,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由此可见,她有着很好的教养,且是长期养成的,她的出身应当不错。 楚默离房里地面已经干干净净,血腥味也已透过窗户飘走,只余下微弱的味道。 他没关窗,直接歇下了。 水乔幽将房里收拾了一下,发现楚默离忘记将剩下的药带走了。 那瓶伤药,止血效果非常好,看着不是普通大夫能配得出来的。 隔壁已经没有声响,现在再给他送回去,也不合适。 她准备白日再给他送还回去,隔日她出门看他房门关着,没听到动静,她就去了楼下,到了楼下才知他早已出门了。 水乔幽只好先将药收着,自己再次去了又一山。 冬日里,事不好找,水乔幽给的工钱又多,昨日雇的四个人都很勤快,用了两日,墓地已经被清理的差不多。 更多的,她如今也做不到,也不为难自己。 水乔幽回城时,天还没黑透。 她这日是骑马出门,回去的路上,有一家布店。 门口装货的驴车没停好挡住了路,水乔幽就站在旁边等。 掌柜正在指挥伙计卸货,水乔幽随意瞧了一眼,认出那个年轻的掌柜就是前几日在合善找坠子的那位客人。 她抬头看向门口上方牌匾。 达诚布行。 掌柜的没看到她,或者是他已经不记得她了,没有注意到她。 她回到客栈,楚默离同夙秋的房间和昨日一样,仍是黑的。 一直到亥时都快过了,外面才传来不重的脚步声。 不久后,脚步声停在隔壁,紧接着有开门声响起。 靠在窗边的水乔幽站直身体,拿过桌上的伤药出了房门。 楚默离的房里已经亮起了灯。 水乔幽轻轻叩响房门,很快,夙秋来开了门。 夙秋见到是她,不用她开口,就直接告知了里面的楚默离。 水乔幽看到夙秋,对于他昨晚没回一事并不多问,准备将药给他。 手还没伸出去,楚默离的身影出现在她视野里,“进来。” 水乔幽只好收回手,拿着药踏过门槛。 楚默离身上还带着寒气,示意她不必行礼,先出声问道:“还未休息?” 他刚才经过她房间,她房里并没点灯,他还以为她已经休息了。 水乔幽没回答这个,垂落些许视线,将手里的药递还给他,“公子昨日将这个落下了。” 楚默离看着她手里的瓷瓶,她不说,他还没想起这回事。 “你留着。” “这么贵重的东西,未曾有功,不敢领受。” “只是平常的伤药罢了,昨晚你也辛苦了,不必推辞,拿着以防万一。” 门口的夙秋,听着二人的对话,视线不受控制地转过来了一点。 这边两人没有察觉,还不等水乔幽说什么,楚默离又问:“可还有其他事?” “没有。” 楚默离听着她没有犹豫的回答,她这么晚不睡,就是为了过来给他送药? 水乔幽没和他对视,也能感受到他的目光。 她告知道:“我准备明日离开原阳。这些日子,承蒙公子照顾,想来与公子道谢。” “事情办完了?” “是的。” “近日恐有雨雪,不再晚几日走?” “不了。” 再过几日,就是大雪了。她若再不走,到时候恐会困在这里。 她抬手行了一礼,作为答谢。 “时辰不早,我就不打扰公子休息了,告辞。” 楚默离默了须臾,才答:“嗯。” 水乔幽没再和他说药的事,退了出去。 楚默离瞧着她的背影,等听到隔壁的关门声,他问夙秋,“你认为,她可只是来送药的?” 夙秋不知他怎么问自己这个,却认真思索,“……不像。” 那她有什么事想找他,见到他却又不说了。 夙秋想了片刻,又补了一句,“她好像……在担心您。” 楚默离要去拿杯子的手停住,她担心他? 水乔幽不知她走后隔壁的对话,回房后直接就睡了。 翌日天还未破晓,水乔幽就起来了。 昨晚已经告知过自己要走的事,大早上的,她没再去打扰楚默离。 问了房钱,她将三日的房钱连同那瓶伤药一起寄放在柜台伙计那里。 狐裘和马,先前楚默离已经那般说了,她没再矫情,都带走了。 出门时,她这趟合善之行赚的银子已经全部花完,身上还剩不到二两的碎银,外加五个铜板。 楚默离让人给她准备的马是好马,这点水乔幽很清楚。 同时,她也知道,养这样一匹马,比养她自己还贵。 从原阳到麻山镇路途遥远,再加上是寒冬,路上比平常要难走,走的自然也就慢了不少。 大雪一过,连下了四日大雪,再等雪化,水乔幽被困在客栈,多待了七日。 好不容易出来,没过三日,又下雪了…… 她再次经过昌谷时,身上银两所剩无几。 彼时,她身边只剩三件值钱的东西。 浮生。 那是她抓周时抓到的,她父亲送她的。 除了它,只剩狐裘和马。 她看着马,就算楚默离先前没说什么,此时放弃它也不可行。 找客栈之前,她先去了当铺,将那件狐裘给当了。 从当铺出来,她就近找了家客栈,见房顶看不见夜空就定下了。 天色已晚,客栈大堂里没什么客人,她没再出去,直接在客栈里点了些吃的。 吃到一半,进来三位客人。 水乔幽本没注意,听到他们同伙计交谈,听着客人的声音有点耳熟。 回头一看,的确是熟人。 离开繁城时,水乔幽以为她同会友镖局的人是不会再见了。 不曾想,今日他们居然又碰上了。 吴江在向伙计询问房价,廖云崖习惯性地先打量四周环境。 眼睛扫了半圈,看到正好回头的水乔幽。 大堂烛火还算明亮,廖云崖轻易看清了水乔幽的脸,有些震惊。 “少镖头,你觉得这里如何?” 吴江问完伙计,觉得这里还可以,便询问廖云崖的意见。喊了他半天,没听到回答。 “少镖头。” 他偏过视线,又喊了一声,廖云崖还是没作声,眼睛望着旁边。 吴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见他居然是盯着一个女子看得出神,赶忙小声喊他:“少镖头,少镖头。” 廖云崖醒过神来。 吴江小声提醒他,“你可是刚成婚的人。” 廖云崖脸上多了尬色,意识到他是误会了。 “……你有没有觉得,她,很眼熟。” 吴江不明白平日里最是正经的人今日是怎么了,怎么还能说出这样俗气的借口来。 他随意望过去,对面的女子还没收回视线,“我没……” 觉得。 才说两个字,他话停住。 好像……是有点眼熟。 他仔细一看,“的确,有点……眼熟。她,她,像……” 廖云崖替他将话补充完整,“林光。” “对。林光!”吴江这时忘记了自己刚才所想,睁大了眼睛盯着水乔幽,“……太像了!” 水乔幽见两人盯着她,放下筷子,起身走了过去。 随着她的走近,吴江看得更清楚了些,同廖云崖呢喃,“她不会是林光的……妹妹?” 可他以前没说过自己还有妹妹。 廖云崖看水乔幽向他们走了过来,终于意识到他们这样盯着人看有多不合适,视线垂下去了一点。 水乔幽停在他们面前。 他见吴江还在盯着人看,连拉了他衣袖一把,同水乔幽道歉,“抱歉,姑娘,我们不是故意盯着你看的,我们就是觉得你挺像我们的一位故人,没有恶意。” 水乔幽沉吟少时,抬手一礼,“少镖头,吴大哥。” 还在震惊她和林光长得真像的两人,先是一怔,随后互相望了一眼,从对方眼神中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再看水乔幽,两人愣在当场。 “……林光!” 廖云崖和吴江二人同水乔幽在一道坐了一炷香,对于林光死而复生和她本就是女子这两件事,仍旧都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看到她好好地坐在他们面前,他们也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吴江藏不住话,忙问了当年之事的始末,及她近两年的情况。 水乔幽言简意赅回了几句,没有说谎,也没有提起中间那些复杂的过程,只道一切都好。 吴江心大,又知她向来话少,看她的确还好,没再细问。 廖云崖在一旁听着,见她不再说,也不再追问。 吴江还是和以前一样善谈,听她问起他们的近况,话匣子马上就打开了。 他将她离开繁城后的这两年的镖局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通,随后又给她讲了镖局里的每一个人。 总镖头身体还是不好,但也还好;账房还是天天跟吃了爆竹似的,一旦有什么要支银钱的地方,不管谁去他都跟看杀父仇一样;老镖头依旧爱叨念他知道的那点事,眼睛是更不好使了;小黄还是每天丢三落四的;他自己能吃能睡;廖云崖变化最大,他今年夏日成婚了。 听到廖云崖成婚了,水乔幽真心实意给他道了喜。 廖云崖听到吴江说起自己成婚一事,耳垂处有了一抹红。 水乔幽看得出来,他们这两年真的过得不错。 这就挺好。 吴江向来能讲,没等水乔幽问,讲着就讲到了他们今日来到昌谷的原因。 他们之前接了趟镖,是去东边的。返回的时候,有一日他们错过宿头,只好在一个破旧的城隍庙过夜,在那遇到一对祖孙。 老爷子的儿子儿媳早逝,自己年纪也大了,身体不好,害怕孙子以后孤身一人,就准备送孙子去淮地投靠他外祖。路上老爷子病情加重,遇到他们时已走不动了,知道他们是走镖的,想请他们护送他孙子去淮地。 靠近年关,他们本来不想答应,但是他们先前走镖得罪了人,当天晚上那些人追杀到城隍庙,他们自己有惊无险,却没想到连累了那对祖孙,害的老爷子惨死。 老爷子临死之前没有怪罪他们,将自己所有的盘缠拿了出来,请他们将自己的孙子护送到凤仙。 老爷子都没来得及同他孙子交代什么,就咽了气。 少年看着还不到及冠之年,文文弱弱,先前从未出过远门,也未见过外祖,淮地路远,沿途多有不太平之地,靠他一个人的确难到凤仙。 老爷子因他们而死,他们二人无论如何也不能推拒这事了。 于是,他们没回繁城,转道前往凤仙。 开始进门时,跟着他们的那个少年就是他们此行要护送的人。 认出水乔幽后,廖云崖先让他回房休息去了。 水乔幽回想了一下先前看过一眼的少年,的确有些文弱。 吴江说起这事,心里有些堵,再看对面廖云崖脸色也有些不好,他想到水乔幽刚才说自己就住在麻山镇,高兴起来。 那里也是他们这次所必经之地。 如此一来,他们不就可以同行了。 第69章 同行 他们要去往凤仙,就必须从麻山镇过。 这一段的确可以同行。 水乔幽在会友镖局之时,里面的每一个人都对她多有照顾,如今她既然上前,没有理由拒绝。 “若是你们不嫌弃,的确可以。” 吴江不喜她这客套,“嫌弃什么,你这说的什么话。有你在我们还求之不得呢。” 他可一点都没说谎。 水乔幽刚去镖局时,他们还觉得她不够机灵,她离开后,他们再也没招到比她身手好、比她更让人省心的人。说实话,就在昨日,他们还在念叨她。 他想起她刚才说自己现在也没固定差事,眼睛一亮,瞄了一眼廖云崖,“若是……” 廖云崖看到他眼神,对水乔幽诚意道:“既然如今你还未找到差事,不如回来。” 吴江脸上笑容放大,“就是,你再回来镖局来。” 水乔幽没想过这个,乍听回来二字,她有点愣怔。 吴江向她凑近了一点,用廖云崖可以听见的声音小声同她透露,“你走之前,少镖头还说要给你涨工钱来着,二两银子。” 廖云崖望着水乔幽,没有否定。 水乔幽看出廖云崖的诚心,但会友镖局在繁城,她不打算再去了。 廖云崖瞧她默不作声,先出声道:“此事不急,这一路你可以慢慢想。你若愿意,随时都可以回来。” 水乔幽没再下他面子,“多谢少镖头。” 同行的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一晚过去,天气不错,他们一早就准备出发。 他们这次护送的那位少年从房里出来,吴江给他和水乔幽双方做了介绍。 少年姓唐,单名一个复字。穿着普通,五官还带着一点稚嫩,可能正是如此,让他长相略显清秀。读过几年私塾,故又让他多了一份书生之气,使得他看上去更显文弱。因没出过远门,一双眼睛,透着不谙世事的清纯。 这样的人,走在路上,看着最是好骗,难怪他那祖父,到死都放心不下他。 听到吴江说水乔幽也是他们镖局的镖师,唐复有些惊奇,忙向水乔幽行礼,举手投足倒是落落大方。 水乔幽知道吴江是将她当自己人,也是为了让唐复放心与他们同行,虽然她现在不是会友镖局的人了,他这样说,她也没反驳,客气回了一礼。 他们认识之后,四人去了后院马厩,吴江看到水乔幽那匹马,眼里瞬间闪现光芒,“阿乔,你这马,可是大苑来的?” 昨日水乔幽告知了他们自己的真名,廖云崖和吴江一时有点不适应,唤她水姑娘,喊完觉得更奇怪了。 水乔幽让他们不用那么客气,以前怎么对她,以后还是怎么对她。 吴江听她这么一说,也觉得这称呼显得太客气,又知她性子,他立马放开,喊她阿乔。 水乔幽听到,微微一愣,没有矫正。 廖云崖开始觉得有点不妥,但后来听吴江喊了几次,水乔幽也没有意见,他也就跟着喊她阿乔。 “嗯。”水乔幽没有错过他的眼神,主动邀请,“吴大哥可要试试?” 吴江眼里的欣喜藏都藏不住,“合适吗?” “当然合适。”水乔幽走向他的马,“今日我赶车。” 吴江不好意思地咧着嘴上了她的马。 水乔幽的马不愧是大苑名驹,骑上去就能体会到大家向往的风驰电掣。 只不过,他们是四个人,有了这宝马,一日所走路程依旧无法多起来。 唐复见他们都会骑马,坐在没有车厢的马车上,生出了些许羡慕。 吴江和廖云崖虽然性子不同,但都是好说话的人,反正他们也走不快,吴江听他问可不可以和他们学骑马,当下就爽快地答应了教他。 唐复算是个文弱书生,初学骑马,状况百出,却也是因为这样,他们这趟行程,少了无聊。他和他们也熟了起来,人也不再如之前那般拘谨,却仍旧大方有礼。 走了半个月,唐复终于学会了骑马。一路上也未再出状况,廖云崖和吴江悬着的心放下了不少。 就在他们以为之前得罪的人已经放弃追杀他们时,那些人又出现了。 那日天气不好,看着又要下大雪,申时左右,他们路过一个村庄,决定暂时不走了。 村庄里住的人不多,听村里人说村东头有几间空屋没人住,他们也没打扰村民,直接去了空屋过夜。 吃完东西,天色还早,大家光坐着也无聊,没有出过远门的唐复就询问起吴江走江湖的见闻。 这是他们熟了之后,唐复最喜欢听的。 吴江恰好喜爱这样的同伴,以前他同水乔幽说,现在他将他的所见所闻都同水乔幽讲完了,正愁没人可讲,唐复想听,他自是乐意说,前者那崇拜向往的眼神,让他讲起那些事来还多了几分自信。 廖云崖和水乔幽坐在一旁,虽然都已听过很多遍了,却也不打扰他们。 吴江一讲起江湖见闻,滔滔不绝,唐复又听得入神,两人不知不觉忘了时辰,直到吴江自己都打哈欠了,才止了话语,准备明日继续。 吴江和唐复,一个心大,一个心中没装事,两人倒头就睡着了,话语声变成了吴江的鼾声。 廖云崖适应过后,也渐渐睡了过去。 水乔幽浅眠,闭着眼睛的她,一直没有睡着。 三更左右,外面有脚步声响起,她立时听了出来。 还想再做辨认,有东西通过关不上的窗户破空而来。 水乔幽迅速起身,一脚踢开了另一边的唐复。 唐复吃痛叫出声,吵醒了廖云崖。 他一睁眼,就见水乔幽站在他面前给他挡住一枚流星镖。水乔幽和唐复之前待过的地方都落了几枚同样的流星镖。吴江睡在旁边角落里,侥幸没在暗器攻击范围内。 他大声叫醒吴江,让他保护唐复。 说话间,外面已有黑衣人冲进来。 廖云崖皱眉同水乔幽道:“估计是先前那些人。” 唐复看到这架势,吓得忘记了痛,赶紧躲在吴江身后。 当他看到水乔幽一根笛子直接敲掉了别人手里的刀,再见她一脚将人给踢到了门边,他忘了水乔幽踢他这事,又从吴江背后偷偷冒出头,眼睛既害怕又佩服地在水乔幽和廖云崖身上来回,目不暇接。 有水乔幽在,吴江只需在后面护着唐复,来得人虽多,这次他却心安很多。 这晚的不速之客有八人,黑衣蒙面,身手不错,招招死手,看得出来,他们就是要取几人性命。 若是廖云崖同吴江两人遇上这些人,恐怕有点悬,幸亏还多了一个水乔幽。水乔幽动了兵器,联合廖云崖,很快就将对方压制住。 交手一刻钟,对方几人不是断手就是断腿,见取胜不了,只能先撤,三人都没想去追。 这次遇险,让水乔幽三人下半夜都没再睡熟,唯有唐复见平安无事,紧张退去,很快又睡了。 到了第二日,他成了最有精神的,看着水乔幽,不但没有怪罪她那一脚,反是满脸崇拜。 他不再向吴江打听那些江湖趣事,转而向他问起水乔幽来,比如,水姑娘的身手居然这么厉害?她的功夫是不是比廖镖头还高?她何时做的镖师…… 到了休息时,他一点也不介意水乔幽的寡言少语,主动给她牵马递水。 他想听水乔幽过去的‘光辉事迹’,吴江给他讲了先前他们一起走镖的事,更多的他也不知道。 唐复听到水乔幽做镖师只有几年,实在忍不住内心的好奇,主动凑到了水乔幽身边,打听她之前是做哪一行的。 可惜,水乔幽三言两句就将话给答完了,唐复好像不死心,对她更是殷勤。 一连几日,他的好奇心都没有被浇灭,大家都看出他对学武一事有了兴趣,吴江打趣他,“怎么,你是想认阿乔做师父?” 唐复不好意思地询问水乔幽,“师父,我可有做你徒弟的天分?” 廖云崖和吴江听到,对视一眼,吴江笑出声来。 水乔幽看向唐复,将曾经和景言君说过的话同他也清楚地说了一遍,“我不收徒。” 唐复眼里的期待变成失落,他忙将求助的眼光投向廖云崖和吴江,“廖镖头,吴大哥,你们可能帮我向我师父美言几句?” 打趣归打趣,这事愿不愿意是水乔幽自己的事,吴江和廖云崖都没有起哄。 吴江代廖云崖回答:“这个事,得靠你自己努力。” 失落再次回到唐复眼里。 他却也没有被一次拒绝给打败。 很快他就收拾好心情,给水乔幽牵马递水这类的事,做得更勤快了。不管水乔幽怎么拒绝,他都没有放弃。 仇家再次追杀过来,廖云崖和吴江知道此事恐怕还是没完,接下来众人都对这事上心了很多。 事实也如他们担心的那般,接下来的半个月他们又遭遇了两次袭击。 第三次大白日在野外险象环生,廖云崖觉得有些对不住水乔幽,担心那些人不达目的心不死,有些后悔当日让水乔幽与他们同行。 重新安顿好后,他犹豫着开口,“阿乔……” 水乔幽侧过视线,将他声音盖了过去,“你们之前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这个事情他们之前讲过大概,不是特别详细,先前水乔幽听着也没多问。 现下再听水乔幽在这个时候主动问起,廖云崖下意识以为,她或许也是有些后悔与他们同行了。 这其实是人之常情,就算她真这样想,他也没有觉得不对,反倒更是觉得,当初自己考虑不周。 既然她问了,他也同她说的详细了些。 护送唐复之前,他们去东边给人送货。 到半道的时候,他们在一座镇子歇脚,路上遇到有人欺负一对在街上卖汤饼的父女,男子想要抢那女子做妾,女子走投无路之下见他们带着兵器,求到他们面前,他们也没办法看到这种事情发生,就帮了一手。 当时他们出手也是有分寸的,并未要那男子性命,并且随后他们就出了镇子。 哪知那吃了亏的男子不肯善罢甘休,带人追出镇外,拦住了他们。 他自己先前吃了亏,没有上前,只在一旁看着。 他观看之时,又怕他们打架误伤到他,见有人靠近,连忙后退,没有注意脚下,结果踩到石头,脚下不稳,摔倒在地,磕破了头。 他带的人吓得急忙抬着他走了,他们也没再停留,继续赶路。 两日过后,却有人追上他们,要杀了他们, 他们才知,那人是镇上有名的恶霸之子,他当日被抬回家后,性命无碍,人却傻了。 此事让他们后来还吃了官司,幸好当时有不少好事的路人见到那人先命人动手,且是自己摔倒的,县官也是个明察秋毫的好官,他们得以证明清白。 只是,对方不认官府的判决,也不再上告,直接派人堵截他们,想要他们的命,几次失败都不肯死心。 水乔幽听完始末,沉吟不语。 廖云崖见她如此,想续上刚才的话,“阿乔……” 他才轻声唤她,水乔幽再次出声。 “那你可知,刚才那些人来自哪里?” 廖云崖只知那些人是那恶霸请来的,他们来自哪里,他没看出来。 “不知道。” 水乔幽瞧他神色也知他没看出来,告诉他,“他们来自万木秋。” 廖云崖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将这三字在心里念了两遍,猛然想了起来。 那不就是天下最有名的杀手组织。 “万木秋!”廖云崖错愕,“你……确定?” “嗯。” 水乔幽曾两次见过万木秋的人,后一次是跟着楚默离去淮地,他遭到几次刺杀,有一次虽然他没有向她透露那些杀手来自哪里,但她可以看出那些人所用招式就是出自万木秋。 一般出自同一个地方的人,所用招式多半会有那么一些相似之处,培养大批杀手的地方也不例外。 这次,她还特意挑破了两人衣袖,在他们手上都看到了见过的刺青。 她同样可以确定,刚才那些人就是来自万木秋。 一个小镇恶霸,为了报复两个本是受害者的人,请这么多万木秋的杀手? 据她了解,万木秋最差的杀手,一般人都是难以请得起的。 第70章 师祖 “那人家中,富有殷实?” 惹上这个官司时,廖云崖对那人家中情况有过一定了解。 “不是。那人就是仗着有些手脚功夫,聚集了不少打手,横行乡里,算不上大富大贵之家。” 刚才那六个人的身手,看上去同那日去刺杀楚默离的人功夫差不多,可不像是身手最差的。 水乔幽再往前回想,之前两次偷袭他们的人,身手也都不错。 既然不是家财万贯,这小镇恶霸,为何能连二连三的请这么多高手来杀两个平凡镖师? 当真是心中愤恨难平,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廖云崖经过她这么一问,亦逐渐察觉到这点。 可除了这人,他们想不起自己还得罪过其他什么人,要致他们于死地。 他只当那人如水乔幽想得那般,儿子痴傻,愤恨难平,不惜代价就要他们的命。 水乔幽当时不在,无法知道更多,也没再说这个事情。 知道来的人已经到了万木秋的杀手这个级别,廖云崖对于刚才没说出口之事,坚定了些,重新道:“阿乔,之前是我考虑不周。从今日开始,你还是不要与我们同行了。” 一旁的吴江听着有些诧异,很快又想到了廖云崖的担忧,没提出意见。 水乔幽面色没有变化,只道:“少镖头,若是我未遇到你们,也是要走这条路的。” “……这怎么能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现在有你我二人,那些人无法得手,若我们分开走,对我们都会不利。” 廖云崖不是愚笨之人,稍一愣神,听出了他再次没考虑到的地方。 水乔幽已经同他们走了这么久,那些人肯定已认定他们是一伙的,那恶霸心胸这般狭窄,就算她同他们分开走,只怕也不会放过她。 只是,她那前半句,他明白是她抬举他了。 这样的话从她嘴里出来,她的脸上又看不出半点虚伪和恭维。 既然话已说到这份上,廖云崖清楚他若再说刚才那事,反倒是他不爽快了。 他无奈一笑,“阿乔……继续赶路。” 吴江既希望水乔幽留下,也担心牵连她,就干脆看他们自己做决定,没有作声。 廖云崖的打算打消,一行人不再提这个事情。 下午,天色又开始变差,他们途经一小镇,虽然天色还早,也没再继续赶路了。 刚定下客栈没多久,天边果真又飘起了雪花。 下了两个时辰雪花没减缓的趋势,明日一早能不能赶路还是个未知数,廖云崖让水乔幽三人明日可以晚点起。 担心有意外,晚上吴江和唐复睡一间房。 早上水乔幽照常早起,一开门见到吴江和廖云崖站在他和唐复的房间门外,一同盯着房里。 听到她这边的开门声,门口站着的两人转头看向她。 廖云崖还好,吴江神色……有点奇怪。 他们俩站着没动,她就走了过去。吴江望着她欲言又止,脸上有好奇,又好似有点担心。 水乔幽通过大开的房门往里看了一眼,只见唐复神色庄重地站在摆了几样吃食的茶几前,手里拿着酒杯往地上洒酒。 看着像是在祭拜。 吴江这时轻声喊她,“阿乔。” 水乔幽回转视线。 吴江犹豫几次,小心翼翼将话说了出来,“今日是你师父的忌日?” 她师父? “不是。” 吴江一愣,“不是?” “嗯。我没师父。” 她所学都是家中传授,没有拜过师父。 吴江呆了一息,同廖云崖对视一眼,两人齐齐看向屋里还站在那敬酒的唐复。 吴江嘀咕出了事情起因,“那这小子一大清早就说要祭拜他师祖?” 他本来想多睡会,看他折腾,他不好对先人不敬,弄得他都没好意思再睡了。 这段日子看唐复对水乔幽的殷勤劲,吴江听他说师祖,同廖云崖都下意识以为他说的是水乔幽的师父,两人刚才还有点担忧水乔幽心情受到影响,故而吴江想问又不敢问,小心谨慎。 听了水乔幽的回答,吴江再看唐复,知道他们这是误会了。 搞半天,不是啊! 他就说这才一夜,阿乔就松口答应这小子了? 既然不是阿乔的师父,那他是……还有个师父? 房里唐复仍在认真敬第三杯酒,看他还没祭拜完,吴江也没出声打扰他。 得知他祭拜的不是水乔幽的师父,吴江恢复正常,廖云崖看水乔幽自然了些。 房间外面,本来两个人看着,变成了三个人在守着。 唐复祭拜完成,转身看到他们三人都站门口,差点吓到。 缓了口气,将三人都请了进来,把茶几上的贡品端过来给大家做早饭。 吴江将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除了我们阿乔,你还有个师父?” 唐复正好给水乔幽递了碗粥,听她道谢,怕她误会自己拜师之心不诚,赶忙澄清,“不是,我这师祖是我祖父的师父。” 原来是这么回事。 唐复小心瞄着水乔幽的神情,见她面色如常,悬着的心落回原地。 说到他这师祖,他也是很佩服敬重的,很乐意和他们多聊一聊。 本来已经有点饿了的他拿开自己面前的碗,先开口与他们介绍起他的师祖来。 “我师祖可不一般……” 吴江听他满脸崇拜地说了小半个时辰,大致总结了一下他嘴里的师祖。 能文能武,出身显赫,可惜,英年早逝。 至于对他听他祖父说他师父曾经做过太子少傅、天子之师一事,没有太当真。 毕竟,他们见过他祖父,不像才学渊博,也不会个一招半式,穷困潦倒,没有出色之处。 再看他,从小受他师祖的事迹熏陶,暂时似乎也没什么过人之处。 这若不是他祖父说得夸张了,就是他祖父实在是太扶不上墙了。 再听他说从他祖父开始家道中落,他们亦不言语。 这若是家道中落,他们家这落得未免太大了些。 他们初见他时,没看出他还有这么不务实的一面。他们没将他的吹嘘当真,也没同他辩论真假,只是礼貌听着。 这师祖同水乔幽没有关系,他们没再将忌日这事放在心上。 到了中午、晚上,看他各又祭拜了一次,他们认可了他是个有孝心的人。 哪知,到了第二日,吴江一起来,看到他又折腾上了。 中午他们在一家路边摊上打尖,点的馒头送上来后,吴江和水乔幽伸出手去,都被他阻挡。 其后,三人看着他拿着筷子当香,闭着眼睛虔诚的在那念叨…… 他这祭拜,一连持续了七日,早、中、晚三次,没有条件也要创造条件,每次上香都是一脸庄重,仪式完成前,连水乔幽这个他期待的师父也不能随便动他给他师祖准备的‘贡品’。 三人都看出来了,他对他那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师祖是真的敬重。 受到雨雪影响,他们的行程快不起来。 这个年,注定是要在外面过的。 ‘忌日’一事过去后没多久,就到了除夕。 前一日他们在一座名唤留仙镇的小镇投宿,还有客栈开着。得知大年夜客栈照常营业,廖云崖决定,除夕这日他们先不赶路了,也休息一日。白日里,他带着他们一起出去买年货应景。 他们一行四人,三个大男人不知道要买点什么,到了街上,他们就将目光投向被他们喊出来的水乔幽。 水乔幽看出他们的想法,实诚告知,“我没买过,也不知道要置办何物。” 这事以前不需要她操心,这两年她没在意过这事,平日怎么过,那几日还是怎么过。 至于这置办年货,挑选好坏,同人砍价杀价,她一概不精通。 她的话出乎三人意料,却没人怀疑她是不是谦虚。 廖云崖思忖,他们这出门在外好像也没什么要买的。思忖过后,他就让他们三人看看街上有没有自己中意的,他给他们一人买一样,就当是新年贺礼了。 吴江笑着说了句这怎么好意思,然后提醒水乔幽,不要给他省钱,想要什么,放心大胆地挑。 说是这么说,吴江最后也只给他女儿挑了个布老虎,水乔幽在吴江的热情怂恿下和廖云崖的笑容中在路边小摊上拿了一盒糕点,唐复亦没被落下,得了一个九连环。 三人回到客栈,廖云崖让伙计上了一桌丰盛的酒菜。水乔幽将那盒糕点摆上了桌,四人聚在一张桌子上,听着外面的爆竹声,就算是过年了。 席上,唐复好奇问了句,他们以前过年可也是今年这样。 廖云崖同吴江都答了,水乔幽没说,唐复扭头问她,“水师父,那你呢?” 水乔幽不认可他这个徒弟,他就在师父面前加了个姓,以示对她的尊重和他自己的期盼。 水乔幽说过一次,让他不必如此称呼她,他答应得很好,开口又是这个称呼。 水乔幽听着,没再多说,也没松口。 “平日如何,过年就如何。” 唐复意外,过年和平日怎么能一样? 廖云崖和吴江视线都转向她。 水乔幽面上、话语均未有伤感。 她以前说过自己没有亲人,廖云崖、吴江知她现今仍未嫁人,听着她这话,却替她感到了孤寂。 吴江给她倒了一碗酒,露出笑脸,“明年你来我家同我和你嫂子侄女一起过。” 水乔幽本不打算喝酒,听到他这诚意满满地邀请,见他与自己碰碗,一息过后,也端起了碗。 吴江骄傲地同她透露,“你嫂子做的羊汤,味道可好了。” “……多谢吴大哥。” 看着吴江一口气喝了半碗,水乔幽跟着喝了一口。 接着,廖云崖也跟她碰了一下,“也可以来镖局。” 水乔幽知道这种可能很小,却也没有拒绝,“谢少镖头。” 唐复听着也想凑热闹,但大概是想到以后他会在凤仙,凤仙离繁城甚远,这个想法不可能实现,他没说出来,只是羡慕地看着他们。 水乔幽来这里后,从没喝过酒,这一晚,她跟着他们喝了一碗。 这个年,虽然他们处在异乡,远离家人,听着外面的爆竹声,一起喝酒聊天,也未觉得寂寞。 唐复酒量浅,喝了半碗,他们吃完时,他人就已经有点不清醒了,吴江将他扶到床上,年轻人倒头就睡了。 廖云崖有点醉意,却还很清醒,不影响行动。 吴江将唐复送回去后,想起了家中妻女,想给他们写封家书。 他识字不多,不喜笔墨,以前他若是要写信,都是请廖云崖帮他写。这次,他也去找了廖云崖,想请他帮忙,进门之后,发现他自己正在写家书。 廖云崖家中有老父亲,还有新婚燕尔的妻子。 吴江看到廖云崖略显慌张地想藏那才写了几行的书信,立即识趣的将到了嘴边的话收回去,嘱咐他早点休息切莫着凉,又出了他房间。 吴江记得水乔幽也是识字的,那她肯定也会写字。水乔幽刚才没有一点醉意,他看她房里还没熄灯,就去敲了她的房门。 水乔幽来开门,看上去神思清明。他确认了水乔幽暂时还没打算休息,就说出了自己的请求,也说了他本来是想请廖云崖,但他不方便之事。 吴江实际上很少让水乔幽帮忙,今日他第一次开口,这点小事,水乔幽自是不会拒绝。 吴江见她答应,迅速去楼下找值守的伙计借了笔墨纸砚上来。 吴江认字不多,书更没怎么读过,他的发妻比他认字还少,连自己名都不会写,女儿认字了,却也理解不了那些晦涩的句子。 吴江说,水乔幽写。 她听他说了他妻女的情况,没给他润色,他说什么,她就写什么。 最后,吴江洋洋洒洒说了整整五张纸。 将墨汁晾干之后,她将信递给他,让他看看是否还有要添减的地方。 吴江接过信纸,先被水乔幽的那手字吸引了注意力。 他不懂字,却也知道这是手好字。 只不过,她写的这个字和平常廖云崖等人写的字长得好像有点不一样。 “阿乔,你这个字,真好看。”他不知道怎么夸,说出了自己最真实的感受,“和我平常见到的都不一样。” 水乔幽见他盯着字,想起自己这几年看过的书,明白了他说的不一样。 她给他解惑,“这是隶书。” 第71章 二两 她的父亲写的一手好隶书,她幼时,得他亲自教导,后来写的也多是隶书。 这隶书写起来会比行、楷等字体麻烦些,到了今时,书籍印刻很少再见到它的影子,大家日常书写也多以行、楷为主。 吴江不明觉厉,他本就不认识几个字,他相信水乔幽,觉得无需再看,请她再在信封上落了款,高高兴兴地收了信和笔墨告辞。 吴江离开之后,水乔幽就洗漱休息了。 躺在榻上还能听见外面的爆竹声,她似乎也感受到了过年和其他日子的不同。 留仙镇不大,这一晚的爆竹声却好像没有停过。 一大早,大家又被爆竹声唤醒。 水乔幽打开窗户,周围已有不少人不惧风雪,出门同街坊四邻拜年。 她去楼下看其他人起了没,先见到了值守的伙计。 伙计见到她,满脸笑容地给她拜年。 他这一举动,让水乔幽有一瞬间的恍神。 她应景地给了他些赏钱,他脸上笑容更加灿烂。 她起得早,大堂里还没人,坐了一会,吴江同廖云崖下楼了。 他们见到她,第一件事也是给她拜年。 伙计刚才的举动,让她恍了一下神,看着他们,她忽然想起了以前家中过年时的场景。 她微愣一息,给他们回礼。 唐复还没醒,他们也就没叫他。 三人先在楼下吃了点东西,吃到一半,吴江就讲起了家中妻女,讲这一日,他会带着他们去镖局给总镖头和老镖头拜年…… 水乔幽静静听着他们描述的热闹,外面的爆竹声,也不再吵闹。 唐复下来时,天上已不再飘雪。 四人互相拜了年,廖云崖让他吃点东西,他们三人先回收拾行李。 等他吃完后,他们就启程离开了留仙镇。 接下来的半个月,一路太平。 上元节那日,他们留宿的小镇晚上有灯会。 他们进镇时,天色已晚,灯会已经开始,街上人来人往。 水乔幽和廖云崖只好下马步行,唐复很有眼色地跳下马车,来给水乔幽牵马。 水乔幽绕过他的手,态度一如既往,“唐公子,这种事,不需要你做。” 唐复这些日子,从她这受到的打击已经不少,他习惯了,也不尴尬,收回手跟在她身边走着。 “水师父,我都说了,您不用和我这么客气,您叫我名就好了。” 水乔幽目视前方,没有看他, 说了一句不相关的话,“唐公子,你放心,少镖头同吴大哥都是守信之人,他们既然答应了护送你去凤仙,便不会食言。” 唐复看了一眼廖云崖和吴江,很是赞同,“嗯,我相信他们。” 水乔幽听着他的回答,不再说话。 吴江赶着马车是一点都走不动,其他人略好一些,不过还是迁就着马车的速度。 唐复不常见这种场面,很快就被两旁形状各异的花灯吸引。 有人迎面而来,被人挤的有些站不稳,唐复则也跟着受到影响。 廖云崖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还没放手,见密集的人群中,有冷光闪过。 他反应迅捷,将唐复推了出去,还没收回的手臂上传来痛感。 唐复被推,引起水乔幽注意。 她目光扫过去,马上注意到廖云崖的不对劲,伸手将他往自己这边拉,瞧见一把匕首从他腰侧过去。 她手还没放开廖云崖,提起右脚踢了过去,匕首从那人手中落下,人群发出惊叫声,周围慌乱起来。 水乔幽没有慌张,先问廖云崖情况。 她出手及时,廖云崖除了右手手臂被划了道口子,没有其他事,有惊无险。 反倒是唐复,他不会武功,被廖云崖突然推出去,人群一乱,他被撞得站立不稳。 水乔幽同廖云崖对视一眼,廖云崖挤向唐复身边,水乔幽负责解决已经亮出兵刃的敌人。 吴江瞧见动静,赶紧下车帮忙。 水乔幽拦住三个人后,看出他们的招式同上次万木秋的杀手用的不一样,能力要略差一些。 人群散开后,四人到了一起,杀手失去了人群的掩护,干脆将他们包围起来。 水乔幽问廖云崖和吴江,“可有见过的?” 街上还亮着不少灯,能照出对方的脸。 廖云崖和吴江仔细扫了一圈,都没看到脸熟的。 对方没给他们太多的空闲聊天,八人一起冲了上来。 水乔幽和廖云崖同时出手,将吴江和唐复护在中间。 廖云崖他们和楚默离不同,水乔幽为了避免给他们惹麻烦,没有杀人,但她手中浮生一落,对方必定会断上一节骨头。 不出一盏茶,敌方兵器都已脱手,无力再战,只能狼狈败逃。 唐复见水乔幽一个扫腿踢倒三个人,瞧她的眼神又亮了许多,先前的害怕也忘了。 他们先去了医馆,确定廖云崖的胳膊没有大碍,才去找了客栈投宿。 水乔幽坐在房里,摩挲着茶杯,回想那些人的招式。 他们不是万木秋的人。 他们的招式,她却也有一点眼熟,甚像之前在盐奇城外刺杀楚默离的人。 她记得夙秋当时认出,那些人来自双溪楼。 又是万木秋,又是双溪楼。 廖云崖和吴江两个普通镖师,居然有这么大面子? 这个事情,水乔幽没有和廖云崖等人说起。自这晚开始,他们三人开始轮流守夜。 正月底,他们终于抵达麻山镇。 回到麻山镇上,已经是下午,他们若是再走,晚上会错过宿头,水乔幽建议先在镇上休息一晚,廖云崖和吴江都赞同。 水乔幽本来想先送廖云崖等人去客栈,没走多远,就遇到了王大善人。 隔壁柴家女婿的事情已经传到镇上,王大善人得知水乔幽去送嫁,听李媒婆说她一直没回来,这些日子一直担心她。 偶遇到她,王大善人连忙问起了她的近况。 廖云崖看她遇到熟人,问了去客栈的路,他们三人先去客栈,不打扰她和熟人叙旧。 水乔幽同王大善人聊了会,送走他后,她去客栈找廖云崖三人。 进客栈时,大堂里有不少客人在用饭吃酒。 她问了伙计,廖云崖等人的讯息,自己没上楼,让伙计帮忙上去请他们下来。 她找了个空桌坐下,点了几样吃的。 大堂有点吵,各种各样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里。 有一桌江湖人的讨论,声音不大,谈的事情却有些特别。 “你们说,最近江湖传闻闫家有人从江灵翟家偷了一份藏宝图的事可是真的?” “据说,庆节闫家祖上也是师承齐沂洛家,他们最厉害的其实不是暗器,而是机关术。如果不是闫家的人,估计也没人能进翟家偷东西。” “说不定,那翟家家主之所以会被杀,就是认出了闫家的人。” “不想他人知道是他们偷了图,杀人灭口?” 水乔幽握着茶杯,没有喝。 江灵翟家和藏宝图。 他们说的是那份地宫舆图。 “可惜,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还是被透了出来。” 旁边的对话还在继续,他们聊着聊着又很疑惑,“不过,这闫家的人,不是已经失踪很久了,怎么又会去翟家偷东西?” “谁知道呢,将这偷东西的人找出来不就知道了。到时候,不也就可以看到那宝藏了。” “我听说,那宝藏富可敌国。翟家偷偷藏着这么一份东西,不被杀才怪呢。” 这时,廖云崖三人从楼上下来,看到水乔幽,从那桌客人身边路过。 几个人见他们带着武器,估计是不想那宝藏被更多人知晓,不约而同止了这个话题。 当日去翟家取藏宝图的水乔幽面不改色,和廖云崖等人见礼,没有东张西望。 水乔幽与三人吃了饭,告诉他们,明日她会和他们一起前往凤仙。 她一直没有答应回镖局来,廖云崖和吴江还以为接下来的路,她不会和他们一起走了。这一路实在不太平,他们也不好私心劝她答应,故而今日都没有提起这个事情。 没想到她居然说明日同他们一起走,两人都有些意外。 廖云崖很快又想明白,她改变主意的原因,“阿乔,你无需再送我们。” 水乔幽否认,“我不是送你们。” 那她怎么会要同他们一起去凤仙。 廖云崖不想连累她,还想劝说。 水乔幽先他开口,“从明日起,那二两银子,你要给我加上。” 廖云崖一时没跟上她的思维。 水乔幽起身行礼告辞,“今日我还要回去一趟,明日早上我再来与你们汇合。” 吴江先想起了那二两银子,提醒廖云崖,“工钱。” 廖云崖愣怔。 水乔幽收回手,先走了。 廖云崖想喊住她,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怎么可能是真的为了那二两银子。 他们再跟到门口时,水乔幽已经翻身上马,走出十来丈了。 水乔幽回到小院,天色全黑了下来。 她将马拴在院子里,院子里没有它可以吃的。好在刚才在客栈已经让伙计喂过它,不然它今晚得饿着。 她摸着它的鬃毛叹了口气。 卖了它还能得五两银子,养着它,她都快要吃不上饭了。 刚才看廖云崖的神情,她知道他的想法。但是,刚才那二两银子,其实她也是真缺。 多日没有回来,一切都还是她走时的模样。 就是各处都落了厚厚一层灰,暂时只住一夜,她也懒得全部清扫,只是换了干净的被褥。 躺在床上,她双手枕着头,想起在客栈听到的事情。 当时她离开凤仙时,翟府有地宫舆图的事还没传出来,翟闻死了,翟家人也不知道府上到底有没有丢东西。 这就说明,翟家除了翟闻没有人知道那张图。 至少当时没其他人知道。 为何现在会传出这种消息。 这中间还出现了一个消失已久的闫家人。 江灵与麻山镇相距甚远,如今这事已传到此处,那就是说,这事已经流传了一段时日。 她将整件事情,认真回想了一遍。 若这事不是叶弦思查出来的,就是……楚默离故意放出去的? 天才破晓,水乔幽就起来收拾了几件衣服,又去了镇上。 她到达客栈,廖云崖等人刚好起来。 廖云崖和吴江见她背着包袱等在客栈,几人相互对视一会,都没再多说。 水乔幽之前跟着楚默离去淮地,楚默离让人给她办了新的户籍,如今她再去淮地也是十分方便。 这个月份,天亮得晚,黑得早,傍晚四人正好抵达水乔幽同楚默离住过的那个偏僻小镇,镇上仍旧只有那一家客栈。 掌柜的见到客人上门,发自内心的高兴。看到水乔幽第一眼,他觉得有点眼熟,再看第二眼,想起来了。 人模人样的吝啬公子那不聪慧的婢女。 他再看廖云崖,感觉和上次见到的人不一样。 他热情地同水乔幽打招呼,认为她也是受不了那公子的吝啬换了东家。 水乔幽穿得还是和以前差不多,等到几人订房间和饭菜,他在心里替她叹了声气。 这新换的,还不如之前的。 几人不知掌柜的内心想法之多,吃完饭嘱咐伙计给他们喂好马,各自回了房间休息。 掌柜的没赚到什么钱,晚上心情不佳,早早就睡下了。 晚上又有人踩上屋顶,他们父子俩依旧毫无所觉。 那脚步声落在院子里,水乔幽立时睁开眼睛。 她放轻动作来到门边,正好见到有竹管穿破窗纸伸进来。 她掩住口鼻,细数了一下脚步声。 他们一共开了三间房,每间房前都有两人,院子里两个,屋顶还有两个。 水乔幽抽出浮生,等门外两人挑开门栓全部进来时,她从门后闪出,浮生落在近处那人脖颈上,抬脚将另外那人踢了出去。 屋里的人倒下去,她将手里浮生朝院子里站着的其中一人甩了出去。 院子里的人拔刀去挡浮生,随后而至的水乔幽抬起右腿压向他头顶,右手接下浮生。那人躲过她的腿,右手手腕却被浮生绕上。水乔幽用力一拉,他手腕脱臼,手中大刀落下。 水乔幽抬起左腿,将刀踢向另外一人。 她抽空抬头往屋顶上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两个身影,一前一后站着。 第72章 清醒 屋顶上的人也正在观望下面的战况,双方目光对上。 这夜没有月亮,廊下也无灯笼,夜色太黑,他们隔着这么一段距离,上面的人身着夜行衣蒙着面,水乔幽看不清他们,他们也看不清她的脸。 水乔幽抽出浮生,又敲裂了他另一条手臂,收回目光,转向才躲过一刀的人,直接一个扫腿扫向那人脖子,那人应声倒地,晕死过去。 她迅速解决了四个人,弄出的动静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也吵醒了房里的廖云崖。 水乔幽将手里的浮生扔向廖云崖门前的人。 隔壁房门口的两人,见到这边情况,一人防范,另外一人挑着门栓。 廖云崖出来,连忙去了隔壁。 水乔幽这边两人被她接连踢入院中,半天都起不来。 屋顶上的人意识到他们失利,落入院中。 其中一人,人还未落地,暗器先至。 水乔幽一个侧翻躲过,重新回到院中,同二人距离近了些。 那人又甩出了一把其他的暗器,均被水乔幽巧妙躲过。他看着水乔幽离他们越来越近,暗器用完,拔剑迎了上去。 水乔幽抬起浮生挡住剑,剑上冷光,映出了浮生的轮廓。 另外一人也欲上前,见到浮生,停了动作,眼里闪过错愕。 先拔剑的人攻击了水乔幽三招,皆被她挡住,水乔幽手上用力,最后他被自己的力道反弹回来。 后面两人,被廖云崖和吴江又逼了出来。 那人握紧长剑还想上前,站着没动的人伸手拦住了他,轻声道:“撤。” 看得出来,他们都是听命此人。 他虽有不解,却也不能反驳,招呼他们的伤兵一起撤走。 水乔幽听着那个声音,浮生收了回来。 小景。 再看她用的轻功,她知道自己没听错。 看着他们撤走,水乔幽没有再出手。 廖云崖出来,也没去追,先问水乔幽的情况。听她说无事,他松了口气,告知她吴江和唐复亦都无事。 掌柜的睡了一觉醒来,看到吴、唐房里那只剩一半的房门,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头一抽一抽地痛。 再听到吴江说自己昨晚起夜没注意撞门上了时,他睁大了眼睛。 他们是在怪他的门不结实? 直到廖云崖开口,愿意赔偿损失,掌柜憋的那口气才顺了一点。 瞧见廖云崖和吴江又是带刀又是带剑的,他也没坑他们,张了几次嘴,最后朴实地让他们赔了一两银子。 他握着那一两银子,看着几人远去,再次替水乔幽惋惜。 还是以前那个好。 这次遇袭之后,又太平了几日。 进归安那日,天色还不是太晚,街上行人不少。 找客栈的途中,水乔幽在人群中无意间瞥到远处一位女子的背影,觉得有点眼熟。 再看过去,又没见到了。 她回想了一番,没将那点眼熟和人对上号。 吴江瞧见客栈,提醒他们,打断了她的思绪。 晚上他们直接在客栈吃的东西,点的菜还没上,水乔幽先从其他客人的嘴里再次听到了那张藏宝图的事。 天霜馆已经证实,去年,闫家的确有人从翟家盗走了一份藏宝图。 天霜馆以消息灵通名扬江湖,它的消息从未出错过。 现今此事得它证实,其他人不再怀疑藏宝图的真假,更加关心这个盗走图的闫家人在哪里。 天霜馆还查出,那个盗图的闫家人是位年轻女子。前段时日,这人还在白芳出现过,之后她便失了踪迹,暂时无人知她长相。 水乔幽将他们的谈论听在耳里,神色自若。 吃完饭上楼,她和吴江落在最后,她轻声向吴江请教,“吴大哥,白芳在何处?” 吴江走南闯北,对青国各处都熟悉,不需思考,“原阳往西就是白芳。” 原来她没记错。 水乔幽得到验证,没再问其他的。 吴江耳力没她好,没怎么听清隔了两桌的谈论,对她所问,也未多想。 廖云崖和吴江这是第一次来淮地,被淮地与青国截然不同的山水震撼。翌日走在路上,吴江看着沿途的青山绿水啧啧称奇,话多了起来。 廖云崖和他闲聊,水乔幽偶尔答一句他们的问话。唐复坐在马车上,听得兴致勃勃,话逐渐比吴江还多。 听他们聊了一会,水乔幽询问唐复,“唐公子,你外祖父贵姓?” 这问题没什么特别的,但之前廖云崖他们都没问过,他们没问,唐复自己也没说起。 听她问起,唐复很乐意地告知,“曹。” “凤仙人?” “是的。” “他住城中何处?” 一向寡言少语的水乔幽接连问了三个问题,廖云崖侧目过来。 水乔幽依旧看着前方的路,也没特意去看唐复。 唐复和吴江一样心大,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问,他便答了。 “我听祖父说,以前母亲说外祖父家在城西。现在……我也不知道他还在不在城西。” 吴江听着讶异,“你不知道你外祖家在哪?” 唐复情绪有点低落,“我母亲嫁到青国后,就和我外祖父断了联系。这些年,我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搬家,还有之前淮国又在打仗……” 他话没再说下去,其他人却都知道他没说的是什么。 吴江是有孩子的人,虽然唐复比他女儿大,但说到底也是个不经事的孩子,看他这样,他也忍不住同情他。 水乔幽不如吴江这般感性,面上依旧是冷清的,“可是在城西柳木街?那里有一户姓曹的人家。” 唐复仔细回想,“我母亲说的好像是长汀街上。 ” “长汀街。” “嗯。”唐复先前听说水乔幽去过凤仙,期待地问她,“水师父,凤仙城里可有这条街?” 水乔幽实话告知,“我不知道,我只去过凤仙一次,对那也不是很熟。” 唐复眼里的期待落了下去,“哦。” 吴江看他这样,关心了一句,“那若你外祖父一家不在那了,你怎么办?” 唐复一听,精神萎靡了一些,安静片刻,才道:“找。我只有他们这些亲人了,我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找到他们。” 吴江听他压着委屈和难过的声音,一时不知还再说点什么。 前方出现了岔路,水乔幽给指了右手边的那条。唐复的事,她也没再说什么。 行了一刻钟左右,水乔幽提议歇息一会。 今日没有雨雪,寒风却依旧凛冽。 她难得喊歇息,廖云崖和吴江都有些意外,但听着跟鬼嚎一样的风声,他们又觉得能够理解,没有异议。 水乔幽下马,走向马车,询问吴江,“车上是不是有麻绳?” 吴江不知她怎么问起这个,却还是点头,“有。” 还没下车的唐复一听,立马灵泛将压在行李下的麻绳给翻了出来,递给水乔幽,“给。” “多谢。” “不……” 客气。 水乔幽接过绳子,直接捆住了他的手。 唐复才说一个字,就被水乔幽的举动弄得将后面两字给忘了。 “水……师父,这……啊!” 他话没问完,水乔幽手上用力,毫不客气地将他从车上拖了下来。 水乔幽无视他的惊叫,一脚将他踢进了旁边的湖水之中。 这变故实在突然,廖云崖和吴江看的都忘了阻止。 唐复在水里惊恐地扑腾了好几下,断断续续地喊了好几声救命,岸上其他两人终于回神。 还在马车旁边的吴江错愕不解,“阿乔!你……这是……” 水乔幽眼神如常地看着水里的人扑腾,“无事。” 这……叫无事? 吴江和廖云崖对视一眼,都不知水乔幽为何突然做出这种事。 唐复好像不会游水,人已经呛了好几口水了,看着很是危险。 廖云崖走上前去,还没出声,水乔幽声音先响了起来。 “让他清醒清醒。” 她声音听着和平日没有区别,廖云崖和吴江一时却仿佛听出了不容拒绝。 水乔幽没有看他们,将手里攥着的绳子抛向旁边大树上的枝桠,再将垂下来的另一头用力一拉。 廖云崖这一走神,唐复上半身已经被拉出水面。 人在咳嗽,还有知觉。 水乔幽却没再继续拉他,她将绳子绑在树上,就这样将他吊在了水里。 就算是淮地,这样的时节,早晚水中有时候还是可以看到薄冰。全身湿透的人泡在水里,不用想都不好受。 吴江听着唐复咳嗽挣扎,小心翼翼地问水乔幽,“阿乔,这小子……是不是得罪你了?” 他们虽然不理解水乔幽的行为,却也看出她还没想杀他。他和廖云崖还算了解她,第一次见她这样,下意识认为是唐复做了什么错事。 这小子能把她惹成这样,犯的错肯定还不小。 水乔幽听到他这样问,微微诧异。 唐复气顺了一点,望着水乔幽害怕地问道:“水师父,你,你,你这是做什么?” 也不知道水乔幽那结是怎么打的,他越挣扎,手上被勒得越紧。 水乔幽双手负在身后,看着他并不回答。 唐复再看过去,人还那个人,那双眼睛他却有点不敢直视了。 水乔幽不为所动,他赶忙求她旁边的另外两人。 “廖镖头,吴大哥,你们这是何意?” 廖云崖同样相信水乔幽不会无缘无故为难他,不再随便开口。 吴江看着五大三粗,最是心软,见唐复冻得发抖,声音都哆嗦起来,也有些担心他。 他没有直接替唐复求情,反是与水乔幽同仇敌忾,“阿乔,我知道这小子肯定有对不住你的地方,教训教训他是应该的。” 水乔幽目光不动,“他没得罪我。” 吴江后面想说什么,忘了。 那她这是为何? 他看向廖云崖,后者轻摇了一下头,表示他也不知。 水乔幽背手站着,吴江也忽然有点不敢再随便开口。 水里的唐复冻的全身发抖,连句话都说不完整了。 水乔幽这才开口,“你到底是什么人?” 唐复和另外两人听到这话,都有些不明所以。 水乔幽直接点明,“那些杀手,可是你引来的?” 吴江和廖云崖视线不约而同在她和唐复身上打了个来回后,望向对方。 唐复呆了片刻,一脸困惑,“水师父,你在说什么?” 廖云崖和吴江也望向他。 “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唐复摇头,他目光转向廖云压和吴江,“那些人不都是……” 他话说一半止住,感觉自己被绕糊涂了。 水乔幽浅声道:“看来你很喜欢这湖水。” 以前的水乔幽给人的感觉是木讷寡言,她这话一出,唐复好像从她那双同样的眼里看到了……冷漠。 唐复又被吓到,已经冻得发白的脸上开始变紫。 他将求救的目光转向廖云崖,“廖镖头,你们到底什么意思?” 廖云崖回想着他们这一路的事情,没有开口给他求情。 吴江虽然还听得云里雾里,见他俩一脸严肃,也没再随便开口。 唐复出于求生本能只好喊救命,可惜,直到他喊不动了,这边也未见到一个路人。 水乔幽这才放开绳子,将他扯上来,摔在了路边。 这一摔,他浑身骨头作响,人又发出点声音,让其他人确定他还没死。 水乔幽踱步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一看到水乔幽的脸,吓得又清醒了些,连忙爬起来往后退,还不忘给自己辩解,“水师父,你说的那些,我真的不知道。” 他的声音不再向以前那般有朝气,含着害怕和委屈,像是要哭了。 他退了一点,撞到树上,只好蜷缩着身体靠在树干上。 水乔幽已经扔掉绳子,却没给他解开手。 她语调如与他闲聊一般,“既然那些人不是你引来的,一直跟着我们,你不害怕?” 唐复声音颤抖,“……怕。” “那为何还跟着?” “我,我……相信你们。” 水乔幽眼睛缓慢移动,落在他还绑着的手上,“那现在呢?” 唐复顺着她的视线下移,“我……我……” 水乔幽眼睛重新抬起一点,“我最后再问你一遍,那些人,是不是你引来的?” 唐复欲哭无泪,“水师父,真的不是我。” “那就是我们拖累你了?” 唐复反应快了些,“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水乔幽不与他争辩,“既如此,今日我们就将你留在这儿,如何?” 第73章 捕蝉 水乔幽说到做到,不用他发表意见,让吴江将他的行李留给他,抽出吴江的刀,给他松了绑。 她这动作又将唐复吓得不轻,他去看廖云崖和吴江,没有料到这一出,又有点怕水乔幽,不敢再跟着他们走。 廖云崖没说什么,朝吴江轻点了一下头。 吴江见他都没反对,没随便开口,将唐复的行李给了他。 水乔幽给唐复指路,“回到先前经过的岔路口,沿着另一条路一直往南,能到盐奇。你可以在城中买匹骡子,再沿着官道走,最多两个月就可抵达凤仙。” 水乔幽率先上马,调转马头。 廖云崖接这趟镖,并未收老爷子银钱。上马之前,他又给了唐复二两银子做路费,算是表达不再护送他的歉意。 唐复愣愣地看着他们折返,也不知道要不要追。 一阵冷风出来,他打起哆嗦,神志恢复一点,赶紧扯了件干衣服换了。 等他哆哆嗦嗦将衣服换好,早已连马蹄声都听不见了。 人好不容易缓过来了一点,环顾四周,仍未见到一个行人。 他意识到水乔幽等人是不会回来了,少年单纯的眼里涌出无措,傻站了一会,只好背着行囊往水乔幽说的方向走。 水乔幽三人,两骑一车,很快又靠近先前经过的岔路口。 吴江见水乔幽头也不回,他回头往后望了一眼,小声问旁边的廖云崖,“我们真不管那小子了?” 廖云崖未答,看向水乔幽。 水乔幽没有拐去盐奇的方向,直接往回归安的方向而去。 吴江望着她的背影,用口型再次向廖云崖确认,“真不管了?” 廖云崖摇头,不清楚水乔幽的打算。 又走了一段,吴江对于这变故还是一头雾水,干脆直接问水乔幽,“阿乔,我们现在是要回去?” 水乔幽放慢马速,以保他们能够跟上。 “我们先去个地方。” 吴江偏头,用眼神询问廖云崖,去哪儿? 两人对视间,水乔幽的马拐上了旁边一条上山的小道。 这路不是官道,刚才来时,他们都没注意到这还有路。 两人抬头往上望了一眼,更疑惑了。 去山上? 好在吴江驾的马车不宽,他驾车的技术也好,路面刚好够它行走。 两人跟着她拐上去了,吴江才想起问她,“我们是要翻过这座山?” 水乔幽骑术很好,在前面开路,“不是。我们只往上走一段。” 她说的地方在这山上? 廖云崖两人听了,虽然不解,也没再提出疑议,跟着她往上走。 约莫一刻钟,水乔幽勒停了马。 廖云崖和吴江跟着她停下,这才发现,眼前骤然变得开阔起来。站在此处,别人不一定看得到他们,他们却可以俯瞰很远。不管是去盐奇还是回归安的官道,亦或是水乔幽先特意指错的那条路上,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环视四周,他们就看到他们刚走过的路上有个小小的人影,正在慢吞吞地往回走。 就算看不太清脸,他们也知道那是唐复。 两人好像明白水乔幽来此的目的了,可又好像不是很清楚。 吴江试探问道:“阿乔,你是不是还是在担心这小子?” 水乔幽听出他的心善,摇头否认。 “那你这是……” 水乔幽瞧着下面,给他解惑,“从入淮地起,就一直有人在我们后面跟着。” 廖云崖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吴江仍是似懂非懂。 不过,他们二人一直到现在,都没怀疑水乔幽下的结论。 他们站在高处,看着那段路似乎并没有多远,底下的唐复却走了半个时辰才到岔路口。 水乔幽耐心极好,端坐马上全程未动,另外两人也不打扰她。 唐复站在路口往归安的方向张望了一会,走上了去盐奇的路。 又是半个时辰,他仍旧没走出水乔幽等人的视线。 他有点走不动了,就在路边随意坐了下来。 他还没缓过来,又找了件衣服出来给自己裹成了一团。 没想过对面山上会有人在看着他,他也没抬头往上看。 唐复坐了半炷香,湿冷的鞋袜和没干的头发让他越坐越冷。他不再坐了,准备继续往前走,想先找个客栈收拾一下自己。 人还没站直,他后面的山上突然跳出几个黑衣蒙面的人,持刀拦住了他的去路。 唐复站到一半,遇此状况,吓得差点把自己给绊倒。 “你,你,们。”他偷偷瞥着那些刀,忘记了冷,声音则抖得更厉害,“干,干什么?” 山上水乔幽看着这一幕,面上未有意外。 吴江的似懂非懂终于变成了全懂,“原来这一路上,那些人还真是他引来的!” 黑衣人冷眼望着唐复,为首之人挥手,两人朝他冲过去。 唐复吓得不行,下意识挥动包袱抵挡。 他想象中的刀没有落到他头上。 反而是有人在和他抢包袱。 他本是文弱之人,自是敌不过两个武夫,猝不及防之下,包袱被对方轻易抢走。 唐复呆愣,似有所悟。 劫匪? 拿过包袱,一人马上伸手翻找,唐复这时也顾不上包袱了,趁机想往旁边跑。 搜包袱的人没有摸到自己要找的东西,索性将包袱里的东西全部抖露出来。 唐复没走两步,脖子前面横出一把大刀,刀刃还未碰到皮肤,他就已可以感受出它的锋利。 他包袱里的东西全部散落在地,黑衣人扫过去,没有他们想要的东西,朝为首之人禀道:“没有。” 后者冷声同唐复道:“把东西交出来。” 唐复没听明白,“什么东西?” 这时问话的人注意到,唐复刚才坐着的地方还有一个小包袱落在草丛里,他还没来得及拿起来。 他自己上前去拿,唐复自是不敢跟他去抢。 这时唐复也管不上这些身外之物,看挡住自己的人也去看那包袱,他用最大力气一把推开那人握刀的手,奋力朝前跑去。 “救命!土匪,有土匪,救命……” 他边跑边扯着嗓子喊,声音方圆几座山头都能听见。 生死一线,先前走路还慢吞吞的人,这时全身不适都消失不见,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 跑。 他一边跑一边不放心地回头看,见刚被自己推开的人追了上来,脸上好不容易恢复的一点点血色又全没了。 为首之人捡起包袱,打开搜了一番,找到一个小木匣子,他绷着的神色松了些。 唐复见人还追着他,当机立断把身上的银钱连同廖云崖给的那二两全都扔给了后面的人,“银子,我全给你们。” 找到匣子,为首之人看着逃跑的唐复,漠声吩咐,“杀了他。” 钱全给了,后面的人却没停下,唐复真的想哭了,“你们不是劫财吗?银子我都给你们了,你们干嘛还追着我。我真的,一个铜板都没有了。” 他的声音传到上面,吴江隔着距离都感受到了下面的紧张,“这小子,好像真不知道这些人是冲他来的。” 水乔幽俯视全场,默不作声。 吴江低声问道:“咱们真不救他?” 唐复没有一点自保能力,他们若不救他,他看着很快就会没命。 他话才落,为首之人手里还没收起来的匣子被一道流星镖给打飞了。 他们冒出来的那座山里,突然又快速跳出十来个人,同他们差不多打扮。 为首之人神色一变,想去接匣子,又被几道流星镖给逼得只能后退。 下面的场景陡然转变,两波人缠斗在一起,刀光剑影之中,匣子被后来的一人接住。 那人身形娇小,像是女子。 只是,她还没拿稳,先前拿着匣子的人扔出一把匕首,击中匣子,匣子又从她手中脱手。 她想再捞,那人已经躲开飞镖,挥刀逼近她。 两人刀剑对上,都想去拿匣子,你来我往,一时之间,却都没能成功。 水乔幽看着她的招式,认出她来。 感受到威胁,唐复跑得非常快,追他的两人一直没能追上他。其中一人眼看要追上他,却被自己首领挡开的流星镖误伤,直接倒地。 他的同伴脚步猝停,回头见到混战场面,且己方有些失利,他也顾不上追唐复了,赶忙回转去帮忙。 唐复死里逃生,脑子反应还没跟上,人先往旁边大树后面一躲。 混乱之中,那个匣子终是落地,两方的人马见状,众人第一要务都变成了抢匣子。 抢着抢着,匣子不知道被谁不小心的一脚踢旁边茂盛的丛林里去了。 小小的匣子,瞬间没了影子。 这也让来路不明的双方厮杀的更厉害。 唐复想跑来着,可当他见到那边接二连三有人躺下,死状凄惨的模样,他双手双脚变得不听自己使唤。 械斗持续了一刻钟,后来的一方因偷袭和人多略胜一筹,先来的一方只剩为首之人和一个伤兵,他看对方还有六人,知道想赢已是无望,识趣先撤。 景言君没让人追,吩咐人先去找匣子。 他们才动,风声变得异常。 景言君最先意识到不对,迅速往右侧身,见到身后有一道铁链贯穿一人脖子后,挨着她脸边过去,带起的风差点掀开她脸上的黑巾。 她后退几步,脱出铁链的攻击范围,周边已经多出六人,自己人又倒下两个,那两人逃走的方向也传来惨叫声。她望过去,两人已全部毙命。 他们头顶上方,吴江看得目瞪口呆,“居然还有人!” 水乔幽扫了一眼躲着的唐复,他扶着树似乎也是看傻了。 吴江走南闯北多年,自认也算见过世面,如今见着那一地的尸体,背脊也有些发寒,“这是……” 想了半天终于没想起那句应景的话,廖云崖帮他补充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吴江也看向还在那躲着的唐复,再想若是他们刚才没走,那他们是不是…… 他倒吸一口凉气,“这些都是什么人?” 水乔幽望着下面,“双溪楼和万木秋。” 最先来的是双溪楼的人,最后来的是万木秋。 她此话一出,吴江和廖云崖不约而同看向她。 吴江真的觉得自己是捡了一条命。 再看下面,他庆幸当初遇到了她,不然他们这就算有九条命也不够死的。 吴江不禁好奇起来,“这小子到底藏了什么宝贝?” 这问题另外两人暂时不能回答他。 他又望向对面那座山,“……那山里不会还藏着人吧?” 早上还羡慕淮地冬日里也是青山绿水的他,现在不羡慕了。 这也太能藏人了。 水乔幽听他嘀咕,下了马,也看向那座山,“说不定。” 她语气认真,吴江瞳孔一震。 “……真的还有?” 他低头往下,那他们这边,不会也有? 万木秋的人显然比前两波人更精通杀人,且他们又是坐收渔翁之利,水乔幽他们说话的功夫,景言君身边剩的几个人除了精通暗器那人身受重伤外,已经全部毙命,她自己被几人围攻,情况对她很是不利。 她不再死磕,虚晃一招,喊上自己人撤走,放弃了那个匣子。 她们撤退的方向,也是唐复所在的方向。 万木秋的人出手,除非被动,否则不会留活口。 首领一个眼神,其中两人继续追着景言君,一人朝不远处躲着的唐复走去。 唐复想跑,无奈脚还是不听他的,他一动,人就趴地上了。 水乔幽踢起几粒碎石子,伸手接住,嘱咐廖、吴二人,“你们在这待着。” 话未落音,她将石子朝下面扔去。 景言君帮旁边的同伴避开那条有千斤之力的铁链,背后又有劲风来袭。 她回剑去挡,两剑相撞,整条胳膊都有些发麻。 她反着手不好用力,对面的剑渐渐占据上风,压向她这边。 千钧一发之际,有粒石子弹在对方剑上,那剑便偏了方向。 景言君迅速顺势将剑隔开,还划破了对方的胳膊。 两人各自后退,退开一定距离。 旁边那人与到了唐复跟前的人都先后被石子击中。 几人齐齐往上看去,只见水乔幽从山坡上快速下来,她手上又抛出几粒石子。 她的出现,出乎景言君意料。 她没走! 第74章 匣子 石子落在想要去找匣子的人周围,水乔幽立时吸引了所有人目光。 唐复也看见了她,又惊又喜,难以置信,颤着声大喊,“水师父!” 景言君回神,对上水乔幽的目光,犹豫须臾,趁机撤退。 水乔幽没作停留,直奔唐复而去。 她的速度之快,犹如鬼魅。 那手持铁链之人,见景言君二人想跑,挥动铁链就要去追,脚才动,水乔幽已经腾空而起,脚踢上他。她就踢他的那一脚为着力点,一路踏过去,将另外两人也都踢退几步,落在唐复身前。 如此,三人都滞了动作看向她,景言君二人得以脱身。 唐复仰望水乔幽,见着她的侧脸,看到了希望。 “水师父!” 他脚上也有力气了,急忙爬起来。 水乔幽没看他,扫过全场,不见紧张。 对面三人相互望了一眼,也没废话,一起朝她攻了过来。 唐复才站稳,又见这情形,吓得忙往水乔幽身后躲。 水乔幽神色不动,头也未回,挥手用巧劲将他扫向后方,自己向右侧身,躲过铁链的袭击。 她动作不停,也没直腰,手中浮生抬起,攻向旁边之人。 唐复被迫后退好几步才站稳,前方水乔幽已和三个杀手缠斗在一起。 其他人暂时没动,为首之人看了一会,指挥两人继续去找匣子。 景言君脱出众人视野,停下脚步。 旁边的人不解,“怎么了?” 景言君左右快速看了一眼,入了左手边的丛林,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望向刚才逃走之地。 同伴见她举动,猜测她的想法,“你还想将东西抢回来?” 说话间,他看见对面水乔幽一对三都不见吃力,好像忽然明白了前一次景言君为何还没出手就让他们撤了。 这也让他对景言君的不死心没法看好,他们如今就剩两人,现在剩的这两方和他们都有着很大的差距。 “你想等他们两败俱伤?” 这看起来有点难。 他看出水乔幽身手不俗,可另外一方还有八个人,个个都是不好对付的,她再厉害应是也抗不了八个。 若这另外一方赢了,哪怕只剩两个人,他们也难抢过他们。 景言君并未回答,瞧着别人的刀挨着水乔幽鼻子落下,她手上的剑越握越紧。 山上廖云崖和吴江看得同样紧张,想冲上前去帮忙,但想到自己的那点能力和水乔幽的叮嘱,他们更怕下去后反而拖累她,便忍着没动。 万木秋估计是上次失手,这次来的人身手个个都比上次好。 水乔幽倒也没想一打八,她一边对付着手边三人,一边注意着没动手的几人。 为首之人正在冷眼观看他们这边的情况,刚在上面,水乔幽已经看出他的功夫比其他人高出不少。 这几个人,若是单打独斗,对她来说,都不是大事,可他们若用上车轮战,就会有些麻烦。 水乔幽躲过刀,浮生重重敲在它主人背上,将他推了出去,借他挡住了铁链,又趁他被铁链误缠住时,冲向铁链的主人,手中浮生扫向那人的头。 铁链脱不出手,它的主人动作受限,没能挡住水乔幽这一击,眼前花了起来,人有些不稳,倒向了第三个人。 水乔幽趁此机会向后退去,想带唐复离开。 人才退两步,还未转身,见到对面有个亮色的身影朝这边急速而来。 观战的人感到风声异常,回头看去。 站得最远的两人头才扭到一半,眼前一花。 眼睛还没跟上那个身影,脖子上传来痛感,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顺着那里往下流。 下意识低头,身体不受控制朝前扑去,这过程中,他们看到有血滴落下去。 剩下在那站着的只有他方首领,他反应比他人快些,闪避及时,只有左手手臂上被划出一道半寸深的口子。他顾不上伤口,挥剑防守。 水乔幽看清了来人以及他手里的兵器。 夙沙月明。 他手里握的是柄软剑,剑身非常纤细,与夙秋用的兵器在外形上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样的软兵器在他挡上敌人重剑时,未落下风。 他打架时,还不忘微笑着同水乔幽点了一下头,算是问候。 他是来帮她的? 夙沙月明的出现让水乔幽改了主意,不再后退。她舞动浮生,敲在快要挣脱铁链桎梏那人的右手手肘上,趁他吃痛之际,抬起右腿用力一扫,那人后退两步,撞在了刚推开铁链主人那人挥过来的短刀上。 右腿还未落地,身体在空中一反,左脚踢起他跌落的刀,朝那手持短刀之人攻去。 后者为了躲刀,手中短刀略有偏向。 水乔幽快速移动,绕到他们身后,反手将浮生用力击在后者后背上。 前面那人胸口因她这力道被短刀刺入一半,手脚很快失了力气。后者内脏好像错位,吐出一口鲜血,他手上还未松开刀,被前者的重量带的一起倒了下去。 见到又冒出一人,暗处观看的两方面上都绷紧了。 景言君起身欲要回去,旁边的同伴看出她的意图,忙拉住她,“你干什么?不要命了!” 景言君紧盯着下面,还未说话,同伴又劝道:“算了,那匣子今日我们拿不到了。” 景言君知道他是误会了,没出声解释,还是想下去。 走了两步,见到水乔幽的动作,想起她刚才的眼神,也担心自己给她再惹麻烦,犹豫过后,按耐住了自己的冲动。 她要在这里观看,同伴没有意见,毕竟,他们回去也必须对上面有个交代。 两个在丛林里还没找到匣子的杀手瞧见形势对他们不利,暂时不再找匣子,又返回去帮忙。 他们左右看了一下,决定前往水乔幽那边。 还没靠近水乔幽,二人身后飞来一粒石子,直中左边那人后脑,石子陷了进去。 右边的人看同伴倒下,脚步顿住,瞧见他后脑勺那粒拇指粗的石子,有些吃惊,回头望去。 他看见夙沙月明来的方向,又多了一个人。 他离他们还远,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正瞄准他。 他还没看清他手持之物,就有东西从那边破空而来。望到黑影,没要思考,赶忙后仰躲避。 腰才弯下去,那黑影擦着他额头过去,擦破了一块皮。他得以看清,那也是一粒有点粗的石子。 躲过一劫,他直起腰来。 殊不知,水乔幽和夙沙月明都解决了身边的麻烦,不约而同来了他这边。 他才站直,颈后被浮生重力一击,前面喉骨被锋利的剑刃划断。 他连气音都没发出,无力跌向地面。 夙沙月明将剑背到了身后,水乔幽看向他来的方向,他顺着她目光看过去,先她出声,“没事,和我一起来的。” 水乔幽闻言收回目光,见他收剑,她握着浮生的力道也松了一点。 夙沙月明关心她,“姑娘,可有受伤?” “无事。” 夙沙月明听她回答,又听她声音确实无恙,舒了口气,“无事就好。” 水乔幽没有收起浮生,抬手道谢,“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小事。”夙沙月明扫过浮生,没有居功,没要她问,自己解释道:“刚好路过,见到姑娘被人围困,自是不能袖手旁观。” 说完之后,他想起关键问题,忙问:“姑娘,你,还记得我吧?” “自然记得。”水乔幽肯定,“夙沙公子。” 记得就好。 不然他这就有点尴尬了。 “大公子。” 夙沙月明刚要张嘴,远处的人过来了,打断了他。 夙沙月明给水乔幽介绍,“他是我的长随,观棋。” 说到这个,他想起了上次找她问路一事,莫名有点不好意思。 他是真的带了人出门的。 观棋边走边看地上的尸体,手里拿着一柄小孩常玩的射。 水乔幽瞧着他手上的东西,想起刚才从他那边来的那两粒石子。 那些就是他用这小孩子的玩意弹出来的? 观棋感受她的目光,视线上移,走快两步,给水乔幽行礼。 行礼结束,他问夙沙月明,“大公子,怎么死这么多人,可要埋了?” 他这一说,夙沙月明才注意到这点。 死的人好像是有点多。 他也拿不定主意,将目光转向水乔幽,“可要埋?” 观棋跟着他看向水乔幽。 水乔幽骤然对上两双……纯净的眼睛,“……不用。” 这些人都是黑衣蒙面,身份特殊,官府见到便能看出他们这是江湖仇杀,查起来对他们影响也不大。 夙沙月明吩咐,“那就别埋了。” 观棋乐的少做事,“好的。” 山中的两处人看出水乔幽和夙沙月明之间的氛围和谐起来,各自心头的石头落了下去。 景言君收了剑,放心离开。 另一边,吴江问廖云崖的意见,“我们现在可能下去了?” 他话才出口,夙沙月明抬头往上。 水乔幽注意到他的眼睛,及时告知,“无事,他们和我一起的。” 夙沙月明闻言,脸上线条恢复如初。 水乔幽朝上面招了招手,廖云崖二人会意,差点就要和她一样,直接从前面山坡上下去,低头一看,两人还是决定原路返回。 唐复想要上前,见水乔幽和夙沙月明在谈话,一低头,看着那些尸体,又想起三人刚才杀人的样子,不敢再动。他内心挣扎了片刻,决定先去捡自己的行李。 危险解除,夙沙月明大方问起了水乔幽手里的浮生,“姑娘,你这玉笛看着很是特别,不知可否借在下一观?” 水乔幽顺着他所指,看向自己手里的浮生。 少顷,将浮生递给了他。 夙沙月明接过,仔细看过,用手指弹了一下笛身,听着声音,问道:“这是……浮生?” 水乔幽没有意外,也未否认,“是的。” 夙沙月明眼里有讶异藏在眼底,“姑娘怎么会得到它?” 他话语没有敌意,听着纯粹是惊奇。 水乔幽将与楚默离说过的原因同他说了一遍,“家传。” 家传? 夙沙月明没再顾忌问姑娘家名讳是否合适,“姑娘贵姓?” “免贵姓水。” 夙沙月明望着她的眼里有错愕快速闪过。 水乔幽任由他看着,没有主动开口问他一二。 两人相互看了片刻,后面响起了马蹄声,吴江和廖云崖渐渐变得清晰。 瞧见他们过来,夙沙月明没再多说,将浮生还给了水乔幽,“多谢。” 水乔幽接过笛子,亦不再谈起这个话题。 唐复见到廖云崖和吴江出现,眼里压着激动。 廖、吴二人先来了水乔幽这边,水乔幽给他们和夙沙月明双方做了介绍。 夙沙月明这才知道她还是个镖师。 廖、吴二人确定她无事,又知她和夙沙月明认识,彻底放下心来。 先前几拨人在下面混战,没看到匣子具体落在了哪里,站在山上的吴江和廖云崖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吴江在周围寻找,没用多久就将匣子找了出来。 他打不开,将它给了水乔幽。 “这么多人,就是为了这么一个匣子,这里面到底装了什么宝贝。” 这个时候,唐复已捡完行李,满地的死人让他有些害怕,小心翼翼凑近了他们一点。看到吴江捡到的匣子,他先是一愣。 水乔幽瞥见那匣子上面的洛家族徽,没有立即拿过来。 再看那匣子,哪里都透着眼熟。 宝贝。 它里面装的的确是宝贝。 这宝贝还是她之前前往江灵亲自去取的! 大邺太祖地宫舆图,如今整个江湖和各方势力都在找的东西,岂能不抢手。 水乔幽将目光转向唐复,眼神平静无波。 唐复被她这么一看,心中又多了点害怕。 他好像已经知道事情的原由了,慌忙解释,“我没有骗你们。我之前不知道,他们追杀我们是要这个匣子。” 水乔幽平声反问:“你不知道?” 唐复急忙摇头,“不知道。” “这东西,你哪来的?” 水乔幽的声音听着还是和以往一样,唐复听着却不敢有丝毫隐瞒。 “别人给我的。” “别人?” 唐复点头,“一,一位姑娘。” 水乔幽瞧着他没插话。 他声明道:“我也不认识她。” 第75章 黄雀 唐复都不敢先顺气,顶着众人的目光说出来龙去脉。 在遇到廖云崖二人之前几日,他和他祖父在路边歇脚,旁边山里突然滚落出一位重伤的女子。 四周无人,他祖父见那女子还有气息,无法见死不救,就让他给她喂了点水。 他们不是大夫,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更多的也做不了。 他们守她到晚上,她醒了过来,吃了他们给的干粮,之后又吃了她自己带的伤药,休息一晚后,精神好了很多。 她掏出一个小匣子,说自己身无分文,只能用它作为报答。 小匣子制作精巧,又是檀木做的,若放进当铺也能当上一点银钱。 他们没想要她报答,当时便拒绝了她,可是她不知何时将匣子塞进了他的包袱。当日早上,她就离开了。直到中午,他们才发现那匣子。 匣子一时还不回去,他们只能先收着。 他真的没想到,这匣子会惹出这么多事来。 唐复说得很认真,廖吴二人都未看出他说谎的痕迹。 水乔幽听完他的陈述,没说信也没说不信,“那为何不当?” “我们暂时还不缺盘缠。祖父认为,那是他人之物,虽然我们不一定能再遇到她,也不能占为私有。” “你可知,里面装的是什么?” “不知道。我没打开过。” 水乔幽目光不动,像是能直视人心。 唐复垂下眼睛,小声承认,“好吧,其实是我打不开。” 惊吓过去,他又开始觉得冷了。风一吹,他直打哆嗦,眼前的东西开始晃起来。 水乔幽换了问题,“她可还说过其它的?” “没有。”唐复努力回想当时的情况,“……她只问了我们要去何处,然后就将匣子给了我们。” 他撑住眼皮,再次道:“水师父,你相信我,我是真的不知道,这一路的那些人都是冲它来的。” 他还想再解释几句,周边的人也跟着晃动起来。 他努力抬了几次眼皮,它却越来越重,脚上则越来越轻。 水乔幽和夙沙月明看见他晃动,均未伸手去扶。 廖云崖和观棋站的离他远了些,吴江离得近,却是反应不及。 一息过后,唐复直接砸在了地上,双目紧闭,脸上潮红。 吴江过去查看,他的手很冰,脸上滚烫。 “应是着了寒发热。” 看着还挺严重。 他问水乔幽和廖云崖,“怎么办?” 夙沙月明过去,给唐复把脉,片刻后起身,告知众人,“没事,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他这么一说,吴江舒了口气。 他这气还没吐完,观棋一边擦拭着夙沙月明的剑,一边给他们解读这话。 “过了这一时半会就说不定了。” 吴江和廖云崖问完望过去,观棋面上认真,夙沙月明仍是一脸沉稳。 现场安静了三息,水乔幽询问廖云崖,“少镖头,你可还要送他去凤仙?” 江湖人,尤其是吃他们这行饭的,信义极其重要。然则,廖云崖不是吴江,虽然唐复说自己不知情,可从水乔幽刚才问他的几句话中,他可以听出,这个事情怕是比他们想得要麻烦。 他先问她的意见,“此事,你怎么看?” 夙沙月明并不插入他们的谈话,接过观棋擦拭好的剑,缠在了腰间。 那细长的银剑瞬间隐了身形,藏在他腰间不见一点违和。 水乔幽瞧着吴江刚塞到廖云崖手里的匣子,沉吟不语。 之前听到的江湖传闻,她并未当真。 如今来看,那个闫家之人并不完全属于空穴来风。 廖云崖表明态度,“我们相信你。” 吴江点头赞成。 水乔幽拿过匣子,“先去盐奇。” 到了楚默离手里的东西,又怎么可能轻易流出。 现下这个麻烦,他们想丢,一时半会怕也是丢不掉了。 弄不好,整个会友镖局都会遭殃。 此事涉及安王府,有些复杂,况且知道越多对他们只会愈加不利。她也不好和他们多说,并未给他们说明情况。 吴江和廖云崖没有异议,一起先将唐复扶上了马车。 水乔幽转身问夙沙月明,“夙沙公子,要去何处?” 夙沙月明爽快告知,“我也去盐奇。” 这种情况下,他知道这话容易引起误会,又补充解释,“我,还没找到我弟弟。” 这一点,水乔幽看出来了。 不过,他这是……几个月过去,才出归安? 她没有问,夙沙月明自己说出了此事。 “从归安出来,我本来打算先去盐奇的。但当时遇到一些突发情况,我就先去了其他地方。如今返程,又到了此处,我还是打算再去盐奇看看。” “咳……” 他话说完,他身后头垂得很低的观棋发出了一声类似于闷咳的声音。 夙沙月明神色自若,没有回头去看他。 水乔幽瞥见观棋,没去质疑夙沙月明的说法。 夙沙月明的马车停在前方岔路口,观棋去将马车赶了过来。既然都是要去盐奇,两波人就选择了同行。 晚上,他们在一家小镇落脚,吴江去请了镇上的大夫给唐复看病。 大夫给他开了药,服了药后,当晚他的情况就好了许多。 那个匣子水乔幽收了起来,唐复自知闯了祸,那本又不是他的东西,醒来后没再找她要。 水乔幽在自己房间里盯着匣子坐着,一直坐到滚烫的茶水变凉,她打开了匣子。 小小的檀木匣子里,放着一张有年岁的羊皮纸,纸上面画着一角地形。 夙沙月明看上去不易亲近,同行了两日,其他人发现,他们主仆其实很好相处。 吴江本是性格豪爽之人,双方渐渐熟了起来,赶路的时候,双方还会时不时地聊聊天。 风土人情,江湖见闻,什么都聊一聊。 一日,大家正坐在野外歇脚,又闲聊起来。廖云崖二人也知道了夙沙月明此行是为了找他弟弟,两人都祝愿他能早日达成所愿。 他们是镖师,走南闯北,经常在外,吴江知道找人不易,主动问起夙沙月明他弟弟的模样特征,想着以后出门给他留意一二。 夙沙月明听他们是镖师,也正有此意,满是希冀地问他们,“你们可有见过一个与我长相相似的少年?” 可惜,二人并未见过。 他们将他的长相和他弟弟这事记在了心上,承诺以后一定帮他留意。 观棋给大家分了他烤好的野味,趁着夙沙月明心情低落之际,小声和水乔幽等人说到,“您诸位千万别照着我们大公子找人。我们二公子和我们大公子实际上长得一点都不像。” 面对众人的目光,他无奈地耸了一下肩,“就他自己,偏就执着地觉得他们长得像。” 观棋也不知道他们这大公子眼睛是怎么回事,平日里看着也没问题。 吴江等人听得新奇,还有这种人? 水乔幽慢慢地喝着水,脸上没有好奇。 进了盐奇,他们找了家合适的客栈住下来。 翌日,夙沙月明带着观棋去城里找人。唐复的风寒已经好了很多,水乔幽却告知众人,他们暂时不走了。 她没有说原由,廖云崖听了也没问,吴江想问,廖云崖用眼神阻止了他。 唐复知道自己虽然不是有心的,但终归还是连累了他们,现在他们没扔下他,已经是仁义了。之前的事情让他还是有些后怕,他虽也想知道原由,却没敢问。 他们就在客栈暂住下来,水乔幽自己没出客栈,叮嘱廖云崖等人也不要出客栈。至于唐复,他若是想走,随时可以走。 知道这一路上的杀手他自己引来的,才捡回一条命,东西那些人又没得到,他们也不知它已不在他手里,唐复哪里敢乱走,乖乖跟着他们在客栈待着。 夙沙月明是来找人的,盐奇城不小,一时半会他也找不完,得知水乔幽等人暂时不走,他就没换客栈。对她的事,他守着边界,不好奇不多问,专心找自己的人。 浮生的事,他亦没再问过她。 他们一连在客栈住了三日,水乔幽仍未说什么时候离开,亦未告知大家,自己有什么打算。 许是她和夙沙月明都在这里,这三日没有不速之客上门。 这日傍晚,几人下楼去用饭,水乔幽开门时,对面有雅间透出谈笑声,隔着房门也能感受到里面的热闹。 他们吃完饭上楼,雅间的门打开了,里面有好几个人已是微醺状态,门外站着两人在透气。 两人说着话,其中一人随意往水乔幽这边看了一眼,顿时怔住。 他马上揉了一下眼睛,再看过来,见水乔幽还在,确定了自己不是眼花,忍不住盯着水乔幽多看了一会。 水乔幽瞧过去,两人视线对上,他马上冲进雅间,喊道:“羡予兄!” 很快,他拖着里面的右辞出来,示意他看对面的水乔幽。 其他人注意到水乔幽的视线偏向了侧面,廖云崖以为有异常,“怎么了?” 水乔幽停住脚步,望着对面两人,“遇到了熟人。” 她让廖云崖三人先回房,见对面二人满脸诧异地瞧着自己,她提脚走向对面。 那二人见她过来,脸上又是确定又是不确定,没有草率上前。 水乔幽停在他们面前,并未立即出声。 他们俩瞧着她那眼熟的脸,想喊又不确定,只好自认隐蔽的用眼神交流。 三人这样站了一会,水乔幽抬手先行见礼,“右兄,孔兄。” 两人的眼神交流被她这一喊给截止,石化在原地。 三息过去,孔达才试探性喊她,“水……兄?” 水乔幽轻轻点头,以做肯定。 孔达惊掉了下巴,上下打量着她,难以置信。 右辞神情没他夸张,面上却也难掩吃惊。 孔达和右辞今日休沐,与几个同僚找了个地方吃酒放松,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水乔幽。 他们当即甩下一众同僚,又要了个清净的雅间。 三人坐着将一杯茶都喝完了,孔达对水兄变水姑娘这事,还是犹在梦中,甚不真实,与此同时,也能为再次见到她真心欢喜。 他问了水乔幽此次来盐奇的原由,水乔幽大方告知,要去凤仙送镖,正好路过此地。 得知她乃是镖师,孔达不由对她多了一份敬佩。听她讲他们还要在盐奇停留几日,他热情提出,要给她接风洗尘,略尽地主之谊。 这接风宴他本来想今日就办,话到嘴边,意识到今日时辰已不适宜,就改成了明日。 他喜爱热闹,热衷交友,他还没交过江湖朋友,知道她还有几个同行之人,叮嘱她可带其他人一起来。 水乔幽没有立即作答。 孔达才想起自己还没问她,是否有空闲,赶忙补上此问。 右辞亦是很高兴她的到来,帮忙劝说,若是她明日方便,同样希望她可以赏脸。 他们言辞恳切,水乔不好推辞,点头应下,答应回去问他们少镖头是否愿意。 三人又聊了一会,旁边来人找右辞二人。 他们今日这宴上还有他们二人的上锋,后者爱好小酌,酒过三巡,还未尽兴。来人暗示他们不要离席太久,以免惹了那位上锋不高兴,得不偿失。 水乔幽这点眼力自是有的,主动提出告辞。 右辞和孔达只能抱歉先走,高达留下醉林间之名,期待明日再会。 水乔幽随后回了自己房间,坐了一会,出门将接风洗尘这事同廖云崖和吴江说了。 既然是她的友人相邀,她自己也去,廖云崖和吴江没有犹豫直接答应了。 夙沙月明主仆二人还未回来,明日估计也会忙着出门找他弟弟,他和他们又只是恰巧结伴同行,水乔幽就没再和他说此事。 醉林间不是盐奇城里最贵的酒楼,却是城里最有名的酒楼。 因它可以容纳各层人士,这里就成为了大家想要摆酒设宴的首选之地。 孔达和右辞早早下职去了酒楼等着他们,水乔幽他们到时,席面已摆上桌。 孔达没有居功,主动说出这酒菜是他和右辞合资而办,且是右辞出的大头。 他们二人虽领朝廷俸禄,但都官职不高。酒菜看着很是不错,足见他们诚意十足。 第76章 请罪 席上,孔达热情善谈,右辞不是拘谨之人。水乔幽这边四人,她少言寡语,廖云崖话也不是特别多,唐复最近还是不太敢说话,相较之前安静了不少,可吴江豪爽,见识又广,这种场合,他一个顶四个。有他们三人,席间并未冷场。 孔达和右辞被吴江描述的江湖吸引,心思都落在了这上面,并未过多询问他们的行程,现场气氛很是融洽。 水乔幽以茶代酒,端着茶杯静静听着他们聊天。 唐复的风寒还没好彻底,面容有些憔悴,打着精神听着,眼里偶尔会流露出向往,看得出来他还是和之前一样,对他们聊的那些很感兴趣,人还是以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这场接风宴办的可以说是宾主尽欢,几人坐了近两个时辰,也没觉得枯燥。分别时孔达还对他们恋恋不舍,想再多听点江湖趣事。 孔达和右辞都是性情中人,希望他们可以在盐奇再多待几日,这样他二人就可以带他们去领略盐奇的风土人情。 他们都是有公职在身的人,并不是时时都有空闲。话是这么说,之后三日水乔幽几人仍旧没有离开,他们却都脱不开身来尽地主之谊。 他们忙,水乔幽也没去烦扰过他们,四人一直都在客栈待着。 第三日晚上,水乔幽几人在楼下吃了东西上楼。水乔幽的房间最远,她刚点燃灯,外面响起敲门声。 伙计在外面告知给她送了新的茶来。 水乔幽前去开门,捧着托盘的伙计陌生又眼熟,往门边侧了点。 时礼见她面无意外,端着托盘进门。 水乔幽看了眼外面,见外面无人,也没关门,只是走到了靠里一点的位置。 时礼放下托盘,先给水乔幽行了礼,“水姑娘。” 水乔幽回了他一礼,“时护卫。” “感谢姑娘还记得在下。”时礼见她还记得自己,并不多说不必要的,先告诉她,“公子没来盐城。” 水乔幽没问楚默离,听着也没多嘴。 时礼不用她问,便与她说明了来意,“您明日就可离开盐城,继续向南,明晚,公子会在你们之前留宿过的那座佛寺等您。” 听到楚默离已经再次南下,水乔幽神色不改。 她态度很好,“好的。多谢时护卫前来告知。” “姑娘客气。” 时礼话已带到,不再多留,拿起托盘,退了出去,顺便给水乔幽关上房门。 他很快离开客栈,外面无人注意到他来过此处。 水乔幽提起时礼送来的热茶给自己倒了一杯,端着茶杯慢慢抿了一口,她想起之前在归安看到的那个背影,知道了那股眼熟来自何处。 那个擅长追踪之术的柳家小姑娘。 虽然一直都在客栈闲着,但是习惯早起的几人都起得早。 水乔幽和廖、吴二人,每日早晚都会去楼下一起用饭。 水乔幽此趟出门,带了两身男装。她换了身男装出门,没去敲他们的房门,先去了楼下。 她刚到楼下观棋下来给夙沙月明准备早饭,水乔幽得知他已醒了,又回了楼上去和夙沙月明辞行。 夙沙月明找了几日都没有打听到他弟弟的消息,正厌怏怏的坐在房里发呆。 第一次见到水乔幽穿男装,他差点以为她是走错了门。 再仔细一看,他才认出她来。 他听水乔幽说明了来意,关心了一句,“你们的麻烦可解决了?” 水乔幽没有隐瞒,“没有。” “这一路,还会有危险?” “应当是。” 夙沙月明沉吟片刻,“那我和你们一起走。” 水乔幽倒没有想到,他会说的如此干脆。 “那个臭小子应是不在这里,我再找下去也无用。不如和你们一起走,先去凤仙看看,路上双方也可有个照应。” 夙沙月明为人敞亮,他这样说了,水乔幽似乎没有拒绝的道理。 “公子不觉我们给你添麻烦就好。” 夙沙月明心态很好,“无碍,有麻烦,这一路也可少了无趣。” 水乔幽没再拒绝,夙沙月明立马吩咐观棋收东西。 水乔幽再去到楼下,廖云崖和吴江已经下来。 她告知他们今日出城,继续往南,二人均无异议。 至于唐复,他们愿意送他前往凤仙,他自然更不会有意见,其他的,他知趣地不多问。 水乔幽在柜上给右辞和孔达留了话,没再和他们当面辞行。 路过之前楚默离遇袭的那段路时,水乔幽特意留心了周围的动静。 不过,并未出现意外。 一行人顺利通过了那里。 这也让他们在太阳还未落下时,到了那座佛寺。 听着佛寺悠长的钟声,水乔幽告知他们,这里离下个镇子还有很远,提议去佛寺借宿。 这个时节,此处入夜了还是有些冷。既无客栈可以投宿,他们这么多人也不方便去附近人家打扰,有佛寺可以借宿,大家都没有异议。 一行人赶到佛寺,太阳刚好完全落下。 寺里香客已经走完,沙弥正准备关门,听说他们来意,回去问了人后重新返回,同意了他们的请求。 水乔幽认出,开门的还是上次那个小沙弥。 他在门口没和她说什么,好似是没记起她。 经过朝廷整顿,这座佛寺的僧人少了许多,空出的厢房也多了。 小沙弥给他们安排了几间房,水乔幽选了那间没和其他房间连在一起的房间。 那间房位置有点偏远,小沙弥多送了她一段。到了房间门口,小沙弥同她说道:“上次与施主一起来的那位施主,今日也住在寺里,他住的还是先前那间厢房。” 水乔幽住的房里后面有扇窗户,她很快吹了灯,和衣在榻上休息。过了两个时辰,其他的房间都熄了灯,外面寂静无声,她起身下榻,动作轻快地翻出了窗户。 这么晚了,楚默离的房间里还亮着灯。 在外面守夜的人换成了时礼,以前最常跟着他的夙秋不见踪影。 时礼看到水乔幽过来,抬手给她见礼,“公子正在里面等您。” 他伸出手做请,示意她自己敲门。 水乔幽迈上台阶,时礼没有跟着。 她轻轻叩响房门,里面很快传来清明的声音。 “进。” 门没有栓,水乔幽自己推门进入,一眼就看到坐在左手边窗户前看书的人。 门一开,一股寒风挤入,楚默离没束的头发被吹动。 楚默离放下书,看了过来。 水乔幽瞧见他被吹动的发丝,将门给掩上。 她稍垂视线,走过去,恭敬行礼,“公子。” 楚默离抬手免了,“坐。” 水乔幽没动,递上手里的匣子,“今日特来向公子请罪,不敢逾矩。” 楚默离打量着她,眼尾多了一抹不明显的笑意,他没接匣子,“这并不冲突。” 楚默离这人说话一直都情绪稳定,让人听着很是舒服,也无法让人知道他心中到底如何做想。 水乔幽习惯性地不抬头看他,“谢公子信任。” 楚默离听她这话,眼里的笑意深了些许。 怎么会有人认为她这人不聪慧。 他们认识以来,似乎多是楚默离给水乔幽倒茶,她从没有觉得惶恐之类的,次数多了,楚默离也习惯了。 房间里没有摆放炭火,楚默离看她穿得单薄,提过一旁的茶壶倒了杯热茶,放到自己对面,用眼神示意她坐下说话。 这一次,水乔幽没有拒绝,同他隔着同一张茶几,在他对面坐下,将匣子放在他面前,谢过他的茶。 楚默离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怎么知道,我会来淮北?” 水乔幽端端正正坐着,没有动茶,听后过了一息回道:“我相信您必定会派人过来找我。” 柳家那个小姑娘比他们还先到了归安,可见这藏宝图一直都没脱离他的掌控。 楚默离拿茶杯的动作微不可见地缓了须臾。 水乔幽主动道:“公子所有想要了解之处,我定知无不言。” 楚默离动作优雅地抿了一口茶。 水乔幽瞧着他修长的手指,又道:“或者公子若是愿意听,我亦可给您讲述事情始末。” 楚默离轻声发出一个字,“嗯。” 水乔幽会意,没有隐瞒,简洁明了给他说了起来。 从头讲到尾,没过半盏茶,该说的重点她都没落。 楚默离听完,手指在茶杯上摩挲了片刻,“那唐复所说,你认为是真是假?” 水乔幽视线抬起来一点,“那位女子,不是您安排的?” 唐复说他是在靠近白芳的地方遇到的她,他上次去原阳,应该就是和此事有关。 楚默离没有瞒她,“那人是红绮,她失踪了。” 红绮。 上次在归安刺杀他的那个人。 “她真的是闫家的人?” “她是闫家家主的私生女。” “她是在白芳失踪的?” 楚默离轻轻点头。 那就是说这人是在遇到唐复祖孙之后失踪的。 就是她是主动失踪的还是被动失踪的,暂时还未可知。 “公子是何时知道匣子到了唐复祖孙二人手里?” “匣子上经过柳家特殊处理,想要找到它并不难。” 原来如此。 她不用问也知道楚默离定然已经让人查过唐复这人。 “公子没有查出唐复祖孙二人有问题?” “确实如此。” 水乔幽思忖许久,客观道:“他看着不像说谎。” 危急的情况下,人出于求生的本能,可以暴露很多谎言。 在归安城外,唐复面临几次危险,临近死亡,都没有露出异样,他的害怕和恐惧都很真实。 楚默离听出她这个说法的奇妙之处,心中有了数。 楚默离问起了她这几日在盐奇的事,“你在盐奇这几日,没有其他异常?” “没有。” 楚默离垂眸思索,没再问话。 水乔幽等了一会,自己问道:“接下来,公子需要我如何做?” 楚默离放下茶杯,将匣子推到她面前,“你和会友镖局将人继续送往凤仙,可否?” 这事哪里还有她选择的余地。 “公子之命,自当遵从。” 楚默离亦习惯了她的知礼守礼,他不再留她,“时辰已经不早,早些回去休息吧。” 夙沙月明的事情,他没提起,水乔幽也没说。 其他的事,他不说,她亦不多问。 她起身,朝他郑重行了一礼,“我代廖镖头和吴大哥谢公子能够明察,给了他们一次机会。” 楚默离抬起视线看向她,“……以前我在你眼里,难道是草菅人命之人?” 水乔幽面上郑重,应答如流,“公子在万民眼里,向来都是爱民如子。” 楚默离想看清她的神情,可惜她的脸被她的手给挡住了。 两人这样处了片刻,楚默离没再去想她的神情如何,“回吧。” 水乔幽退了出去,直到出了房门她才抬起目光。 楚默离看着她将门关上,发出了一声轻笑。 一晚上让她说这么多恭维话,真是难为她了。 时礼和夙秋不同,为人谦逊,做事面面俱到,见到水乔幽出来,恭敬地将她送出了院子。 送走水乔幽,他去楚默离房里复命。 “公子,水姑娘回去了,其他人并无异常。” 楚默离还坐在原地,“嗯。” 他想着水乔幽先前说的在盐奇的事,站起身来,吩咐道:“让人去盐奇,查一下在客栈偶遇她的那两个人。再查一下凤仙长汀街上,是否有姓户曹的人家,若是有过,找街坊四邻打听一二。” 时礼领命,“是。” 他看出楚默离今晚心情好像不错,没有立即走,问出了心中疑惑,“公子,这是相信水姑娘是意外卷入此事的?” 楚默离没有做声,算是默认。 时礼想着楚默离之前在临渊城对水乔幽的态度,更不解了,“不知公子,为何这般相信水姑娘?” 他并不是质疑楚默离的判断,只是他如此信任一个人,实在是少见。 楚默离背对着他,嘴角微微扬起,“以她的能力,她若真有那些心思,东西早就如红绮一般,失了踪迹。” 时礼出了门,被外面的冷风一吹,醍醐灌顶。 公子这不是相信水姑娘这个人。 他是相信她的能力。 想到这,他想起上次自己派去的人跟丢红绮一事,又有些羞愧。 尽管天色已晚,他还是先去将楚默离吩咐的事处理了,不敢再出纰漏。 第77章 借宿 处理完一切终于可以躺在榻上,时礼又想起一事。 他今晚好像都没看见夙秋,难道公子派他去了其他地方? 想到这,他又不敢睡了,披上外衣,去外面找了一圈,没找到人。 楚默离已经休息,他不好再去打扰。问了其他人,得知他们也没看到夙秋,他不敢再睡,亲自去了楚默离房门外值夜。 水乔幽回到房间,没有惊动任何人。 一大早,寺里一开山门,水乔幽一行人就离开佛寺,继续赶路。 时礼去给楚默离准备早饭,端着托盘回来,就看到了消失一夜的夙秋。 从山门一路下去,天色渐亮,水乔幽没再见到上次那种朝佛盛况,一路上也没几个香客。 行至下午,好好的天突然阴沉下来。 他们本来想加快速度,趁着大雨来临前赶到前方小镇过夜。哪知,大地回春,越往南走,天公开始变得莫测,他们才跑不到三里路,暴雨就下了下来。在这雨中,居然还夹着三五岁小童拳头大的雹,别说是人了,马都被砸得乱鸣。 左右山边也没可以躲避的岩石、山洞等,他们只好跑向对面可以见到的村子。 近了才发现,入眼的屋舍并不多,他们没有看到牌坊,似乎不像个村子。 他们在最近的屋檐下躲雨,屋后门关着,他们门去敲门,过了没多久,那硕大的雹没了,雨却越下越大。 吴江看着雨幕叹气,“看样子,今日我们是赶不了路了。” 众人闻他之言,扫了一眼周围。 雨幕遮挡了视线,他们也不知道其他屋舍里是否有人。 这时,他们身后响起开门声。 他们回过头去,门里站着一位老者。 老者估计是在屋里观察了他们很久,见他们一直站在这儿也没做什么,才敢开门。 吴江看他神情眼神,主动上前说明,他们无意打扰,走镖路过,只是借屋檐避雨。 老者见他们衣服都被雨水淋得有些狼狈,知道这雨一时半会也停不了,犹豫须臾,开口让他们进屋。 吴江瞧了眼水乔幽和廖云崖,收到二人眼神,他代为拒绝了老者的好意,一行人继续在低矮的屋檐下挤着站着。 他们这一站,又是半个时辰,天色已晚,雨还未停。 老者心善,给他们烧了熟水,又过来喊了他们一次。 老者两次热情相邀,外面的雨还成了飘雨,他们不好再拒绝,进了他家歇脚。 老者还有个老伴,腿脚不便,常年卧病在床,都是朴实好客之人。 两位老人看着他们自己动手倒水,个个有礼,知道他们今晚也赶不了路了,就让他们在他这歇下。 众人环视他那两间一眼可以望到头的茅草屋,婉拒了他的好意。他们还有两辆马车,打算等雨停后,就在外面将就一晚。 老者瞧出他们的顾虑,让他们不必担心。这里人少,还有几家都有空房子,等雨小点,他可以安排他们去其他人家住,保证他们能住下。 说话间,有人冒雨敲门,有女子在外问话,听着是附近的熟人。 老者去开门,领着一位提着篮子的姑娘进来。 姑娘见到屋里围着灶火的一圈陌生人,止住脚步,温婉的笑容定在脸上,眼里流出胆怯。 老者忙给双方做了介绍。 姑娘名唤小惜,出门不远就是她家。小姑娘心地纯善,知道两老口行动不便,生活拮据,时不时会送些吃的过来,下雨天都会过来看看腿脚不便的婶子,对二老颇为照顾。 小惜听说屋里的人是过路借宿的镖师,不是坏人,眼里胆怯退去一些,走进来一点。 离近之后,她望到水乔幽,盯着她瞧了一会,眼里闪过讶异。 醒神过来,她见水乔幽在看着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将目光收了回来,将手里篮子放下,去了里屋看婶子。 听着里屋二人的谈话,老者又说起小惜,叹她也是个苦命人。 她家老爹死得早,后来母女三人相依为命。就在去年春日,她那才嫁人三个月的姐姐突然死了,去年冬日,她那体弱多病的娘也没熬过去,她那姐夫后去了外地。如今,一家子人也就剩她这个小姑娘了。 聊着聊着,外面雨小了不少,老者准备出门去给他们看看,谁家还有空房子。 恰好,里面小惜听婶子说了这事,注意到外面的事情,出来同老者道:“他们可以住到我家去。” 众人皆将视线投向了她。 小姑娘小声道:“我家还空了两间房。” 众人刚才听了老者说她家的事,知道她是一个没嫁人的小姑娘单住,自是清楚这是不合适的。 老者也明白,不然刚才不必舍近求远。 没等老者说什么,吴江代众人心领了小惜的好意。 小惜则对老者道:“我可以过来陪婶子,您老可以带几位客人去我家安歇。这样就有三间房,挤挤正好都可以住的下。” 这好像的确是个好主意。 老者犹豫起来,“这……” 她若来这,就一共有三间空房,那这样所有人的确都可以住下,也不必去麻烦其他人了。 “我已经和婶子说好了,我也想多陪陪婶子。” “……那你今晚就陪你婶子多说说话。” “我求之不得。” 小惜的心善,让大家的问题得到解决。 趁着雨小,小惜领着众人去了她家。 水乔幽同其他人一起,没让大家说出她是女子一事。 小惜家还有个小院,的确比老者家宽敞不少。她动作麻利,很快就将被褥给大家安排妥当。 众人真心向她表达了谢意,她听着有些羞涩,悄悄抬眼看了好几眼水乔幽。 水乔幽神色如常,旁边的其他几个人却看出了不寻常。 尤其是吴江,觉得她这抬眼看水乔幽时的一幕同之前他们走镖时他们见过的一些场景有一种别样的眼熟。 等到小姑娘去烧水,他看着一身男装的水乔幽,悄悄同廖云崖叨咕,“这小姑娘,不会是……那个……阿乔了?” 廖云崖看向水乔幽……他也说不好。 吴江感叹,“可惜了!” 他们借了人家的房子,不好再让人忙这忙那,观棋和吴江一起去了灶房接过了小惜手里的事。 小惜知道他们晚上吃的都是自己带的干粮,又翻了些菜出来,想给他们做点吃的。观棋见状,忙将这事也接了过去。 小惜无奈,转身看烧的那壶水要滚了,又找了几个干净的碗出来,还重新洗了一遍。等水烧开,她提着水和碗出了灶房,没走几步,见到在屋檐下站着的水乔幽。 两人视线骤然对上,小惜被水乔幽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吴江在没墙的灶房见到这幕,分了几分注意力过去。 小惜低着头先给水乔幽倒了一碗水。 “多谢姑娘。” “公子不必客气。” 小惜听到声音忍不住抬头,见她还瞧着自己,意识到自己这个举动容易引起误会,迟疑一段,鼓起勇气开口,“公子,你别误会。我,我之前其实见过你。” 水乔幽听着没有接话。 小惜明白了,他果然已经不记得自己了。 她说得详细了些,“去年,就在前面山上那座佛寺山门处。想必公子是不记得了。” 吴江听了恍然大悟,原来阿乔这孽缘是去年就种下了。 “我知道你们不是坏人,公子几人今晚可以放心在这里住着,不必拘束。” 小惜看她还没想起,为了避免尴尬,也不再多聊,提着水进了屋,顺便去看看还有没有其他没有安排妥当的。 水乔幽望着她的背影,没有喊住她。 实际上,她记得她。在老者屋里她盯着她看时,她就认出了她是去年在山门处哭诉的一家子中的那个少女。 不过,她们本也没有交情,她又不喜和陌生人打交道,听她提起,她也就没接话。 水乔幽并不渴,将水放回了灶房。 小惜给他们安排好后,去了老者家陪婶子。 总共就三间房,水乔幽将房子让给了他们一群大男人,看雨已停了,就去了马车上过夜。 众人都知她的顾忌和性子,只好受了她这份好意。 夙沙月明有让她去自己马车上休息,她出来后还是躺在了吴江那辆只有车板的马车上。 虽然小惜算是熟人,村里都是淳朴之人,水乔幽晚上也没有睡熟。 上半夜风平浪静,进入下半夜,又下起了小雨。 水乔幽睁开眼睛,并未立即起身。 过了半盏茶,雨越下越大,她才想着换个地方。 人刚要动,风雨声中似乎还带了点其他的东西。 水乔幽凝神一听,一个转身换到了马车底下,屏住呼吸贴在车板之上。 这眨眼的功夫,风雨之中,那异响重了些。 水乔幽已经可以辨出,那是踩在湿滑泥土地面上的脚步声。 她耐心等着,没有冒头查看。 几个呼吸过去,那脚步声到了她跟前。 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他们的脚和刀光。 人数不少。 来人格外谨慎,若不是地面有雨水,她应该也不会那么快听到他们的脚步声。 他们小心靠近,细心检查了夙沙月明的马车,确认没人,留下四人放哨,其他人挑开半人高的院门快速进了院子。 没人想到那连车厢都没有的马车底下还会藏着人,忘记了查看。 水乔幽等到剩下的人全部进了院子,从车子迅速滑了出来,绕到放哨的人身边。 直到她扭断了四人脖子,第一个被杀的人,身体才倒下去。 外面的动静引起里面那些人的注意,有人看了过来。 还没看清,水乔幽手持浮生到了他们面前。 院子里可以说是一下热闹了起来,水乔幽又解决两人后,夙沙月明出了房间。 见到夙沙月明持剑出来,院里的黑衣人都多多少少有些意外。 多了夙沙月明,水乔幽这边轻松了不少。 然而,他们这边刀光剑影来往了许久,屋里都没再有其他人出来过。 水乔幽和夙沙月明意识到不对,对视一眼,下手都狠了些。 这次不请自来的客人不少,他们二人都是高手,却也难以将麻烦快速解决,过了一会,已经有人挑开了房门,进了屋子。 水乔幽挑掉对面敌人手里的刀,正准备过去帮忙,瞧到旁边屋顶上,多了一个身影隐在黑暗中。 这种时候,她也顾不上去追人,先朝屋里冲去。 走了两步,侧面有利刃破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连忙止住脚步,弯腰后仰。 一支袖箭从她眼睛上方飞过。 她还未起身,有两人的刀前后一起向她砍来。 她只好喊夙沙月明,“去屋里帮忙。” 夙沙月明注意到两边情况,一剑割断两人咽喉,冲出重围,先去屋子帮忙。 水乔幽就着后仰的姿势,向后翻身,将后面那人踢向前方,让他们俩人撞上。 她还未落地,先前的方向又袭来袖箭,另一边也多出两把刀。 她将浮生立在一人刀上,压住刀尖,身体在空中翻了一圈,她避过一支袖箭,却没想到还有两支,有一支擦着她右脸过去。 她落在那二人身后,一人一脚,将两人踢远。 落地之后,她伸手抚过刚被袖箭擦过的地方。 有一点疼。 应是擦破皮了。 屋里有夙沙月明,水乔幽很放心。 她抬起视线,望向那处屋顶。 那人还在那里。 水乔幽望着上方,侧身避开后面偷袭的刀,转到敌人身后。 同一个方向又连续飞来三支袖箭,全部射在她前面的敌人身上。 水乔幽等了一会,空中没再有异响。 她踢起脚边的刀,手里的兵器暂时换成了刀。 她脚踩踏浪,快速穿梭在院子中,落在他人眼中,只余残影。 不出片刻,院里剩下的六人皆被割破咽喉,全数毙命。 屋顶上的人见到这幕,有些吃惊。 这时,夙沙月明也解决了屋里的麻烦,来到院中。 上方不再有袖箭袭来,想必是袖箭用完了。 水乔幽准备上房,站在那的人见院里只剩下他们俩人,当机立断转身离开。 后者身法轻盈,轻功不错。 夙沙月明问她,“可要追?” 水乔幽见屋里的人还没动静,放弃了追人,“算了。” 第78章 夜见 她转身先问他,“你可有受伤?” “无事。”夙沙月明看向屋里,“不过,他们一时半会估计醒不来了。” 水乔幽先让夙沙月明进屋去看其他人,自己捡了一支袖箭查看,看着好似没毒,她没太在意自己的伤,也进了屋子。 经过夙沙月明诊断,屋里其他人都中了迷药。 那药不是普通蒙汗药,药性很好。夙沙月明没看出他们具体中的什么,给他们喂了点自己带的药也没对症,索性准备给他们每人泼一碗水。 水乔幽站在一旁思索着他们着道之事。 这件事最奇怪的地方在于,其他人都中招了,为何她和夙沙月明却无事。 水乔幽今日喝的都是自己带的水,不管是在老者家中还是在这的水她都没喝。 她看着夙沙月明提过来的水,阻止了他。 夙沙月明会意,“你怀疑水有问题?” 先前他们确认过,这里的水并无异味。 不过,他今晚的确没喝过这里的水。 屋里倒了的人,好像都喝了。 他自己跟着再闻了一下,依旧是无色无味。 他又从观棋身上翻出一根银针,试了一下,也没反应。 他端着水,扫过那些睡得香甜的人,认真问水乔幽,“若是水有问题,泼一下,应该不会更严重?” 水乔幽摇头。 这她不清楚。 她思索道:“就算有问题,应该也是再多睡一觉。” “有道理。” 夙沙月明迟疑消失,动作利落的给每人脸上泼了一碗水。 这个方法还真的有用,没过一会,大家陆续醒来。 水乔幽让夙沙月明同他们解释,自己出了门,前往老者家。 若真的是水有问题,不用她说,夙沙月明也大致能猜到她要去做什么,嘱咐她小心。 外面一片漆黑,四周没人养狗,也无狗吠。隔壁邻居同这边有点远,刚才的兵器碰撞声没有吵醒他们。水乔幽到了老者屋前,那里也是一样,听着无任何异常。 她没敲门,先从没糊严实的窗户往里看去。 她已适应黑暗的环境,不用光也能大致看清屋里的格局。 水乔幽只听到一个微弱的呼吸声,屋里床上的位置窗户处看不清楚,屋子中间似是躺着一人,一动不动。 水乔幽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回到门前。手放上去,门没有栓,直接被推开了。 她再次听了一下里面的动静,打开了火折子。 里外两间屋子中间的门敞开,火折子的光晕瞬间散至四周,将里屋地上照得也清楚了些。 那里的确躺着个人,屋里还有一股血腥味。 水乔幽还没进里屋,廖云崖和观棋赶了过来。 一进门看到这情况,大家都有了不好的预感。 进了里屋,就可看出地上躺的是小惜。 她腹部有道严重的刀伤,身上地下都有不少血,气息奄奄。 床上的婶子一样中刀,已经没有气息。 老者和唐复身体底子差,一碗水泼下去还没醒。吴江留在那边照看,夙沙月明也没过来。 观棋抱起小惜去找夙沙月明,水乔幽和廖云崖在屋外走了一圈。 雨越下越大,地面上的脚印被雨水冲散了不少,可若仔细看,还是可以看见多行脚印,从外往屋边走。 屋内没有太多的打斗痕迹,小惜估计当时醒了,下了床来阻止,但因体弱力小,也没能拦住那些人,很快中刀。 廖云崖分析,“他们是先来了这里,再去那边的?” 从脚印上来看,似乎是这样的。 水乔幽看着雨,沉吟未语。 廖云崖看向里屋,很是愧疚,“我先去官府报官。” 今日不同以往,死了无辜之人,他们必须报官了。 “不用了。”水乔幽提起灶上还剩有水的壶,走进雨里,“天亮会有人来处理的。” 廖云崖一时没听懂,愣了一会,赶紧跟了上去。 水乔幽没有解释更多,可既然她这么说了,他也没再去跑这一趟。 他们回到小惜家中,唐复和老者还未醒,小惜的伤口太深,夙沙月明带的伤药有限,处理不了,只能先给她洒了止血药,准备让观棋送她去最近的镇上医馆。 听到水乔幽的声音,他从里面出来,告诉了她小惜的情况。 水乔幽将水壶递给他,请吴江和观棋一起跑一趟。 他们继续留在原地,满院的尸体,水乔幽也没让廖云崖动。 夙沙月明在屋里看到只老鼠,又从外面抓了只鸡,一起用来研究两家的水,廖云崖则在里面守着两个还没醒的。 水乔幽在外面站着看雨,也不怕那些尸体带来的阴森感。 站了大概一个时辰,夙沙月明出来告诉她,的确是水的问题。 鸡和老鼠都倒了。 药里迷药量估计不大,他灌了它们很多水,都是现在才倒,这也是他们过了那么久才发作的原因。 迷药无色无味,银针也试不出来,因此尽管他们万分小心还是着了道。 只不过,两家的主人都未逃过一劫,这事应该和他们都没有关系。 小惜之所以会醒,或许是同他们一样,晚上没喝水,又或者是喝得少,药效不足。 两人在外面说着话,廖云崖慌忙跑出来,请他们去看老者。 他在屋里守着二人,忽然就听不到老者的呼吸了。 水乔幽和夙沙月明赶到里屋,老者还和先前一样躺在床上。 夙沙月明伸手过去,没再探到呼吸。他将手伸到后者脖颈边,朝水乔幽摇了摇头。 他又探了在地上打地铺的唐复的脉搏呼吸,一切正常。 水乔幽让廖云崖仔细讲一下刚才的情况。 廖云崖努力回想,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老人家就是睡着睡着呼吸便没了。 水乔幽瞧出他眼底的慌张和愧疚,“这事和你没关系,出去待一下吧。” 廖云崖听她这话,微微一怔,眼底那些情绪散去了些。 夙沙月明等他出去,小声询问水乔幽,“不怀疑他?” 水乔幽没有犹豫,“我相信他和吴大哥。” 夙沙月明仔细查看老者的遗体,没有看到外伤和中毒现象,初略判断,应是老人家年纪大了,受到迷药影响,死于胸痹、厥脱之类的病症。 水乔幽返回院中,环顾旁边的民居,沉思少时,让廖云崖将唐复弄上马车,一行人沿着吴江他们的马车印先离开了村子。 唐复晚上水喝得多,身子又还未恢复,一直睡到天亮才醒。 一个懒腰伸完,发现周围环境不对,转头见到站在窗边的廖云崖,问了他才知他们现在已经到了镇上的客栈,他听着感觉有点不真实。 昨晚他们不是借宿在那位小惜姑娘家? 廖云崖先问了他的身体情况,唐复没有觉得不适,睡得好,反而比先前几日更有精神。 廖云崖确定他无事,才同他说了晚上的事情。 唐复没想到他就睡了一觉,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脸上的血色又快速退去,痛心老人和小惜的同时,又是一阵后怕。 他们来客栈之前,已经去过医馆。小惜的情况仍旧不好,但暂时已无生命危险,水乔幽让吴江先在那照看着,免得大夫怕他们不给诊金而怠慢,他们则先找了客栈投宿。 天亮大家才发现水乔幽的脸受伤了,虽然伤口只有半寸来长,可落在姑娘家的脸上也有些骇人。 伤口不深,过了这么久,已经结痂,水乔幽自己知道不严重,没太在意,拒绝了夙沙月明给她上药。 她收了他给的伤药,房里没铜镜,回房之后,她只是将血迹擦了,也没处理伤口。 这日他们没再赶路,一直在客栈待着。 小镇离事发地只有二十多里路,这日也没官府的人来找他们,水乔幽知道应是楚默离派人去处理了。 她猜想晚上他应会派人来找自己,在房中坐到子时过半,还没等到他的人,夙沙月明先来敲她门了。 夙沙月明是来确定她的安全,就在刚才,他好像听到屋顶有异响,可他上屋顶去看时,又没发现异样。 虽没发现人,想着最近的事,思来想去他还是来告知水乔幽一声,也让观棋转去廖云崖和唐复那边住。 水乔幽没有听到响动,对他的关心道了谢。 只有自己一人听到异响,这让夙沙月明有些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水乔幽送走夙沙月明,关上房门,知道楚默离的人今晚不会来了,她没再等人,也熄灯休息。 这座小镇共有三家客栈,水乔幽他们住的在镇东头,镇上最好的客栈则在镇西头。 子时了,客栈还留着一扇门,有伙计在柜台后面打盹。 时礼从外面进来,他也没注意到。 时礼径直上了楼梯,一到二楼,就看到北边靠着柱子站着的夙秋。 他旁边就是楚默离的房间,里面还亮着灯。 时礼想着刚才的事有话想问夙秋,张嘴又停住,还是先敲响了楚默离的房门。 楚默离已是休息时的穿着,却还坐在屏风后看书。 时礼走过去,不敢看他,惭愧告知,“属下没能见到水姑娘,请公子降罪。” 楚默离目光从书上抬起来。 不用他开口询问,时礼马上说出了原委。 他去的时候,水乔幽下榻的客栈已经关门打烊,他便只好走屋顶。 他们早已打听过,水乔幽的房间在南面尽头。哪知他还没到水乔幽房间那边,就先被与水乔幽他们同行的那位夙沙月明给听出了异常。 好在他躲得快,不然就暴露了。 夙沙月明轻功身手都在时礼之上,时礼不敢再冒险,只能先返回复命。 夙沙月明与水乔幽他们已经同行了一段日子,楚默离对这人的身手也有些了解。 听到时礼差点被他发现,他没降落罪于他。 时礼知道事情重要,提议道:“可要夙秋再去一趟?” “不必了。” 楚默离没喊夙秋,让他下去了。 时礼出了楚默离房门,夙秋还靠在同一个地方。 时礼将进门前的疑惑还是问了出来,“这两次,公子为何不派你去水姑娘那?” 夙秋的轻功比他们这些人要好上很多,以前若有类似的事都是他去办的。 若是他去,应该不会被人发现。 夙秋神色自如,回答简洁,“病了,公子体恤。” 时礼一听,有些意外。 照他这么说,他这病应已许久,他竟然一直都没有看出来。 这让他有些愧疚,关心道:“哪里不适?可好些了?” 夙秋回了后一问,“还没好。” 时礼借着楚默离房里的烛火仔细看他的脸色,却还是没有看出不好来。 在时礼等人的印象中,夙秋在他们面前从不说谎。他只当是光线太暗,掩盖了他的病容,愧疚更重,嘱咐他好好休息,不再问他其它事,主动提出今晚代他当值。 夙秋拒绝了他的好意,认为自己还能坚持。 共事这么久,时礼也算足够了解他的脾气,知道劝不过他,看他的确还好,以为他病情见好,就自己先去休息了。 时礼走后没多久,楚默离打开房门,身上多了一件外衣。 他出门朝楼下走去,夙秋跟上他。 时礼听到开门关门声,以为是夙秋进出。有他在,他很放心,没再出去查看。 夙秋跟着楚默离到楼下,伙计还在打盹。 两人脚步都轻,没有吵醒他。 楚默离出了门往东走,夙秋见了,没有多问。 水乔幽在床上躺了半个时辰,有了一点睡意。 朦胧之间,直觉告诉她有异样,她立时睡意全无,睁开了眼睛看向窗户。 窗外没有月光,她仍是看出那里进来一个人影。 她手摸住枕边的浮生,目光淡定。 窗边的人感应到了她的目光,低声开口,“是我。” 楚默离的声音似是能稳人心神,听过的人,都很容易记住。 水乔幽起身,将浮生放置袖中,步到房中案几处,摸过火折子点燃油灯。 窗边的人走过来,脚步无声,他的脸渐渐在光影中显现。 “公子。” “不必了。” 水乔幽给他行礼,才抬手,他直接免了。 她注意到他的穿着,看出他先前应是准备休息。 她面上未流露出情绪,“这么晚了,公子怎么亲自来了?” 楚默离没作回答,眼睛扫到她脸上的擦伤,“你受伤了?” 第79章 上药 水乔幽见他盯着自己的脸,想起那点小伤,“就是点擦伤。” 楚默离看着她那伤口,觉得不像她说得那般云淡风轻。 她那伤口至少有半寸长,旁边还有些青肿,要是其她女子脸上成了她这样,只怕担心死,好长一段时日都不敢见人。 水乔幽稍垂视线,请他就坐,“公子请坐。” 她睡前茶壶里没水了,她也懒得再叫伙计送水。 “房里没茶,还请公子见谅。” 她就给他倒过一次茶,还是冷的,其他时候都是他给她倒茶,这种小事,楚默离早就不在意了。 他没坐,走近了她一步,目光仍停在她伤口上,一眼看出伤口不像处理过的样子,“没上药?” 他这一步走的,两人之间就剩半步距离。 这距离让水乔幽抬起了视线,近距离看到了他的眼睛,“……小伤,无碍。” 楚默离目光对上她的。 夜晚本就是安静的,两人隔的这样近,听到了彼此的心跳声。 他们的目光都很正常,这心跳声忽然落入对方耳里,又让周围的氛围仿佛有点怪异。 水乔幽神色不动,如旧垂下目光,“多谢公子关心。” 楚默离也收回视线,坐了下来,“你也坐。” 水乔幽刚从床上起来,没穿外衣,但是,她穿的也不是仪容不整,并无大碍,她懒得再换,没再同他客气,在对面坐了下来。 两人的穿着,再配上略显昏暗的灯光,反倒让二人之间多了松弛感。 楚默离没再盯着她脸看,与她说起了正事。 昨晚他们停留的地方,今早他已经派人去处理过了。 水里的迷药,来自花门,药性是目前大家所知的迷药中最好的,无色无味,让人防不胜防。 昨晚偷袭他们的人,暂时还没查出来历。 关于那位老者的死因,仵作已经验过尸,得出的结论和夙沙月明说的差不多。 医馆里的小惜,身份并无可疑。 除了老者夫妇和小惜,那里只有两家有人,各住一位耳聋眼花的老人,其他房屋都是空的。那两人没有听到昨晚的动静,官府也不会来找他们。昨晚的事不会影响到他们,他们的行程可以照旧。 水乔幽垂眸沉思,那迷药竟是出自花门,那昨晚那些人用的兵器居然没毒,可算是他们的幸运? 楚默离坦诚,她也同她说了自己注意到的事情。 昨晚的人,和之前劫杀过他们几波人都不大一样,能力比不上万木秋,下手却比他们还狠。他们要的不仅是东西,还有杀人灭口。 应是新出现的势力。 屋顶上那人应是首领,不知是男是女。那人用的袖箭,制作精良。 就目前各国现有的技艺来讲,一般的袖箭能做到三支连发已经是非常不错了,她手上的却能装六支,速度精准都还不受影响,箭簇用的材质乃是精铁,实属罕见。 这种制作手艺,一般不是出自武器大家之手,就是出自军方。 楚默离听着她的话,沉吟片刻,道:“这件事我会让人去查。” 正事说完,他准备起身,又看到她脸上的伤,缓了动作。 “临近凤仙,麻烦可能更多,可要我派个人给你帮手?” 他这决定出乎水乔幽意料。 愣了一息,她恭敬的将问题抛了回去。 “此事任凭公子做主。” 楚默离听出她是误会了,想着自己解释估计也没用,从袖里拿出一根小小的竹管递给她,“若是情况危急,可以用它。” 水乔幽看一眼便明白过来,这应该是用来求援的烟花之类的物什。 她听出他是不会派人了,并不揣测他的心思,懂分寸的没再拒绝他的好意,接了过来,“谢公子。” 水乔幽接过东西,从袖袋里掏出三锭碎银子放在楚默离面前。 她这举动,楚默离实属没看明白,用眼神询问她是何意。 水乔幽解说,“这是廖镖头对两位老人的歉意。” 今日下午,廖云崖好似想明白了她昨晚所说之事,送来了两锭碎银子,以做对二位老人办丧所用。 另外一锭,是她自己自己添的。 她抬手一礼,“麻烦公子了。” 楚默离理解了她的意思,没有拒绝。 两人安静下来,似乎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静坐了须臾,楚默离起身。 水乔幽在后面看着,他也不在意,从哪里来就从哪里走了。 翌日,楚默离派了人去医馆打点小惜的事,水乔幽让吴江回来了。 这一日,她仍让大家在客栈住着,并没急着赶路。 唐复听了,也没要求其他人什么,照样待着。 二更天时,水乔幽躺在床上还没睡着,楚默离又从窗外进来。 水乔幽有意外却也没有过度反应,今晚房里有熟水,她给他倒了杯水,坐在他对面瞧了一会窗户,提议道:“公子,下次若是有事,我去见您便好。” 这翻窗和他这身份,实在有点不相符。 “无碍。” 楚默离不太在意这些,扫过她的脸,那伤口看着和昨日差不多。 她这伤虽不严重,但若不好好处理,极有可能留疤。 水乔幽也知道他不会无事亲自来她这儿,“公子,可是有事吩咐?” 楚默离喝了口茶。 许是淮地变暖了,今日的茶还有一点温热。 他睫毛敛下,眼里有不明显的笑意一闪而过,放下茶杯,与她说起自己今日过来要说之事。 凤仙那边今晚传回消息,城里的确有条长汀街,二十年前,那里住过一户姓曹的人家。曹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他们在那住了几年,曹家男主人便过世了,剩下的曹家母子没过多久就搬走了。听左右邻居说,曹家以前好像是有个女儿远嫁了,之后一直没有回去省亲,也无人知道她嫁去了哪里。至于那曹家母子的踪迹,左邻右舍亦不清楚。 水乔幽听着这事,没觉得意外。 那日唐复对答如流,没有心虚露怯,证明他嘴里说的那些,应该不假。 更多的,就只能等到地方了去验证。 楚默离说完了正事,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白玉瓷瓶放到水乔幽面前,“姑娘家的脸,还是要爱惜的。” 水乔幽没想到他还将这种小事放在心上。 白玉瓷瓶看上去有些眼熟。 “公子好意,我心领了。我这有伤药,就不耗费公子这么贵重的药了。” 楚默离视线在瓷瓶和她脸上扫了个来回,没有说起上次她留下药和银子的事,“既然有药,为何不用?” 水乔幽没料到他还刨根问底,“……房里没有铜镜。” “不方便?” “嗯。” 楚默离默了一会,将瓷瓶又拿过来,打开瓶塞,“过来。” 他语气自然,自然的让水乔幽有点呆愣。 楚默离见她不动,说得明白了些,“我帮你。” 水乔幽醒神,“就不劳烦公子了。” 楚默离又拿过一个茶杯,自己倒了杯水净手,再将伤药倒在手指上,“在想,男女授受不亲?” 药是可以倾倒的水润膏体,不是上次那瓶。 水乔幽不好答话,沉默恰好又是回答。 楚默离看向她的眼睛,“你觉得,这话用在我们之间合适?” 水乔幽过了一息才想明白他这话中之意。 她睫毛向上,撞进他眼里。 沉默少顷,觉得还是有必要替自己做个澄清。 “之前,并不是我主动要看的。” 楚默离态度一如最初,“无事。” 水乔幽听着他这简洁的两字,怎么觉得他话里的意思不像是她澄清的这个意思。 楚默离目光转到她的伤口上,“你这伤,若不上药,会留疤的。” 水乔幽没看过伤口,凭感觉认为是小伤。 她有些怀疑他这话的真假,他看起来却又不像说谎的人。 楚默离给她介绍,“这个药是御医配的,效果比一般的伤药好很多。” 听他说了这么多,水乔幽清楚自己再拒绝似乎也有些不合适,她伸出手,“多谢公子,我自己来就好。” 楚默离反问:“不是说,没有铜镜不方便?” 水乔幽被自己说过的话堵住。 楚默离眼尾浅笑,将瓷瓶递给她。 水乔幽面不改色,接过去凭感觉给伤口抹了点药。 那药膏带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很是好闻,落在还没长好的伤口上,却让人疼得有些猝不及防。 水乔幽摸到伤口的手指下意识拿开了,药没涂抹均匀。 楚默离见到,伸出手去,给她抹匀了。 下一瞬,指腹透过清凉的药膏感受到她皮肤上的温热,他意识到不妥,眼睛轻转和水乔幽又一次四目相对。 他们再次听见了彼此的心跳声。 甚至还有呼吸声。 直到一旁的油灯灯芯轻轻炸裂发出声音,楚默离回神,从容不迫的将手收了回来,“抱歉。” 他刚才也不知自己怎么就将手伸了出去。 他的道歉没有敷衍,水乔幽将差点伸出去的手放下,“……无事。” 其实他说的……也有点道理。 另外,他本是无心,又是好意,这点小事,她没什么好计较的。 楚默离端起水轻轻抿了一口,站起身来,“时辰不早了,我先走了。” 水乔幽跟着站起来,抬手恭送,“公子慢走。” “不用送了。” 楚默离抬脚往窗户走去,如来时一般,快速消失在夜色中。 水乔幽瞧着窗户……这两步的距离,好像也没什么好送的? 无意间低头,忽然注意到他刚才喝的似乎是他净手的那杯水! 水乔幽在原地站了须臾,伤口处的痛感渐渐消失,却又似乎发起热来。 她在窗边吹了会风,脸上恢复正常,才将窗户关上。 吹了灯,躺在床上,她没有了睡意。 她双手枕着头,回想楚默离所说之事。 这不是一件什么大事,然而通过这事,她确定了两件事。 楚默离让她去翟府取那张地宫舆图,并不是他想要那张舆图,而是想用这样一张舆图让那些真正想要它的人浮出水面。 另一件事,则是他去年让她随行淮地一事。 他让她去翟府取图,是目的,也不是目的。 其实,他真正让她做的那件事,就是一路跟着他。 他带她一路南下,礼遇有加,实际上是为了让其他人知道,她与安王、与安王府关系匪浅。 他没有消除对她的怀疑,也无法证实她的无辜,索性就让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和她自己来证明。 她撞上会友镖局这趟镖,是个巧合,巧合之下加重了她身上的嫌疑。 如今,验证一切的机会来了。 只是,那些人到底什么时候会上钩? 或者,他们已经上钩? 过了两年多,水乔幽仍旧不知命运的推手为何会让她来这里。 她原本想着,既然弄不清楚,不如将就着活,不打算与这里的事物扯上任何瓜葛。 可惜,天依旧不遂人愿。 她无声一笑。 或许,她该学学夙沙月明。 将麻烦当做一种乐趣,这样也可让日子少了无趣。 不管是唐复还是地宫舆图,在意的都不是水乔幽,故而,她也不急着赶路,让众人在客栈连着住了五日。 这五日,无人骚扰。 休养五日,小惜的伤势好转不少。第六日,水乔幽终于提起出发一事。 出了小镇,她让大家加快了马速,晌午不再去客栈打尖,赶路到天黑,若是没有城镇直接宿在野外,一晚上只休息三个时辰,一日所行路程比之前多了五成不止。 廖云崖和吴江走镖时这种事常有,没觉辛苦,夙沙月明晚上可以住马车,对露宿野外这种事亦没意见。 唐复……觉得累也不敢提。 从小镇离开后,他们仅仅用了三日就抵达凤仙,赶在了城门关闭之前进城。不知是不是暗处的人没有料到她会如此赶路,计划跟不上他们的速度,一路上未再遇袭。 进了凤仙,廖云崖听取水乔幽的意见,先找守城的士兵问了长汀街的方位,直奔长汀街,在那里放下了唐复。 廖云崖将他的行李递给他,“唐公子,你的人我们已安全送到,此后,你多保重。” 他们当初答应的是将他送至凤仙,找人一事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唐复接过包袱,听的情绪低落,默了一会低声道:“廖大哥、吴大哥,我以为我们……” 他张嘴几次,后面的话还是没说出来。 第80章 撞见 唐复敛起眼里的几分不舍,询问他们,“那你们何时回去?” 廖云崖看了水乔幽一眼,“若是无事,我们明日就走了。” 唐复将上次后又捡了回来的银子掏出来,只留下小小的一锭碎银,其余的都递给廖云崖,“廖大哥,我只能给得起这么多了,你别嫌弃。” 虽然他们后面遇袭都是唐复带的那个匣子引来的,但是廖云崖他们也不能确认他们初遇那次亦是此因。 老爷子则实实在在地遇害了。 廖云崖没接他的银子,“不必了,以后你在这陌生之地,多的是地方需要银钱,你自己好好收着。” 吴江将他另一个包袱给他,也用眼神示意他收着。 他无奈,将廖云崖之前要给他的二两银子拿了出来,“那这个,请你无论如何收回去,我不能要你的银子。” 之前那是他们没给自己拒绝的机会,如今他们不收他的银子,他就更不能要他的银子了。 廖云崖没打算要回那二两银子,唐复看出他的想法,快速将银子放到了马车上。 他真心实意对所有人弯腰一礼,“各位大恩,在下没齿难忘。” 水乔幽在前方没有下马,他转向水乔幽,还向她行了一礼,对她的尊敬,一如往昔。 “廖大哥、吴大哥、水师父,我们后会有期。” 廖云崖他们回了他一礼,水乔幽人在马上,亦抬手回了礼。 吴江拍了拍他肩膀,“保重。” 水乔幽拿出匣子,“此物,你可要拿回去?” 唐复识趣摇头,“任凭水师父处置。” 水乔幽没跟他多说废话,未避讳其他人,“既如此,这匣子,我就替你收下了。” 夙沙月明在前面路口等着,水乔幽一行不好让人多等,廖云崖两人不再和他多说,各自上马。 唐复望着他们的背影,身形落在夜色中,有些落寞。直到他们一行人马消失在长街之上,他才转身往里走。 刚在过来的路上,观棋已经看好客栈。三人同夙沙月明汇合,水乔幽听观棋说了客栈的位置,没有意见,一行人直接往隔了两条街的客栈投宿。 吴江刚开始有些不理解水乔幽和廖云崖为何这么急放下唐复,这也不是廖云崖的做事风格。 到了客栈,他渐渐想明白了一点。 那匣子如今被水乔幽收着,日后必定还有祸患,唐复现在到了凤仙,那些想抢东西的人估计会更急。他身上没了这东西,早日和他们分开,对他其实更好。 客栈房间只剩四间,他和廖云崖住一间。 进了房间,他想着廖云崖答复唐复的那话,问道:“我们真的明日就走?” 廖云崖面上有些凝重,“……今晚若是无事,我们明日就走。” 吴江先是一愣,随后才领悟他这话,“你是说……” 廖云崖叮嘱他,“今晚留心。” 吴江被他的面色感染,心情也沉重起来。 没过一会,他想到水乔幽,心情恢复如初,还宽慰起廖云崖来,“别太担心,我们有阿乔。” 他给他倒了一杯水,“再说,这夙沙公子不还在。” 有他们俩,那些宵小之徒必定失败而归。 他这过于信任他人是不妥的,可听到水乔幽,廖云崖又觉得他说得好像也无不对的地方。 谈起水乔幽,吴江有了话题可聊。 “你说,这阿乔功夫如此厉害,以前她到底是干什么的?” 重遇水乔幽,吴江脑子再不灵活,也意识到他们之前是小看了她。 他有想过她是出自哪个江湖名门,但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也没听过江湖上有哪个姓水的高手,她的功夫亦看不出路数。 她这么厉害,还是个女子,又不像其她寻常女子一样嫁人生子,凭吴江的江湖经验,觉得她以前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水乔幽的过去,廖云崖自然也不知晓。吴江好奇心重,决定改天要向水乔幽自己好好打听打听,关心关心这个孤僻的兄弟。 他们开的四间房没有连在一起,水乔幽喜静,选了单独处在西北角的那间下房。 她刚准备吹灯休息,窗牗上传来很细微的响动,就像是叩门声。 声音很轻,换作一般人,估计站在房里都听不见。水乔幽耳力好,听着稍加思索,走了过去,打开窗户,往边上侧了点。 果不其然,楚默离从窗外进来。 他瞧着她的波澜不惊,“怎知是我?” “……一般人只会叩门,会叩窗的估计只有公子。” 楚默离和她对视着,在她垂下目光之前,先移开了视线,转移了话题,“可有打扰到你?” 水乔幽关上窗户跟上他,“没有。” 楚默离没要她请,自己坐了下来,示意她也坐。 今日她住的房间简陋,连个茶壶都没摆。 水乔幽也没料到他今晚会过来。 大半夜的,她懒得去叫伙计了。 水乔幽对他的性子有了一定的了解,在对面坐下来,俩人都没提这事。 她等着楚默离说事,楚默离却在盯着她脸看。 过了这么些日子,她脸上伤口已经开始退痂。 楚默离将一个精致的小瓷瓶递给她,“这药可以去疤。” 水乔幽看着瓷瓶,这么多日过去了,他居然还记得自己这点小事。 她面上情绪不显,“……谢公子操心。” 楚默离见她又垂着视线,主动道:“在我面前,你不必讲那些虚礼。” 水乔幽并不将这种客气话当真,“在下惶恐。” 哪知,她这话一落音,楚默离轻笑出声。 水乔幽听得疑惑,不明白他为何而笑。 疑惑未解,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 水乔幽视线抬起了点,和楚默离的视线碰上。 楚默离从容不迫,不见慌张。 门外吴江的声音响了起来,“阿乔,你可休息了?” 水乔幽不知吴江这么晚了怎么还会来敲她门,以为是有什么急事。 她视线在门口和楚默离身上来回一遍,又回到门口,“没有。” 吴江一喜,“可否劳烦你一事?” 水乔幽瞧着楚默离,楚默离环视四周。 水乔幽以为他会离开,他却起身到了撑着厚麻帐的架子床后。 她没阻止,如常起身去开门,门一开,她先见到了吴江手里捧着的笔墨纸砚。 不用他说,她已知他找自己何事。 “可是要写信?” 门外吴江见她不像准备休息的模样,松了口气。听她一问,又有点不好意思,“不知你可方便?” 这几日快马加鞭的赶路,大家都有点累,躺在床上,廖云崖和吴江又都不敢睡着。 廖云崖索性起来给家里写信,吴江见了,想到廖云崖先前说的,忽然也想给家里写封家书。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他是相信水乔幽的,万一……他运气不佳,这可能就是最后一封家书了。 廖云崖自己忙着,他不好打扰,再次想到水乔幽。 他出来一看见她房里还亮着灯,楼下伙计也还没休息,他赶忙去下面借了笔墨纸砚厚着脸皮过来敲门。没想到他运气不错,水乔幽还真没休息。 水乔幽直接让开,请他进来。 吴江万分感谢,给她铺纸磨墨。 刚才水乔幽和楚默离说话声音都小,吴江在外面似乎并没听见,没问其他的。 水乔幽没去瞥床后,镇定自若。 吴江是因廖云崖今晚所说,又看他写信,才想写封家书。当水乔幽提起笔,他觉得这种惹人担心的事不能告诉自己家那个,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水乔幽想到楚默离,不知他现在是何想法。 她看出吴江的忧心,没去催他,等着他慢慢想。 吴江卡了半盏茶,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又卡了半盏茶,问到孩子,思路又顺了起来了,恢复以往状态,变得滔滔不绝。 水乔幽照旧是他说什么,她写什么。 写到第三张纸时,水乔幽手上的笔微微一顿,很快又恢复正常,旁边的吴江没有注意到。 站在床后的楚默离,抬头往屋顶看了一眼,神情淡淡。 一眼过后,收回视线,透过麻帐望向认真写信的水乔幽,有些怀疑她是否还记得屋里还有自己这个大活人。想是这么想,他也照旧耐心等着。 吴江对家中妻女一顿关心后,又说了这些日子途中的一些趣事,自然隐去了让人担忧之事,最后还不放心的叮嘱了妻女一番…… 等他终于说完,水乔幽已比上次还多写了三张纸。 水乔幽见信纸摊开晾墨,吴江看着铺了整个案几的信纸,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忙道:“辛苦你了,阿乔。” 水乔幽继续书写信封,“举手之劳。” 墨汁晾干,吴江自己赶紧将信收了,不再打扰水乔幽,连忙走人。 水乔幽将他送到门口,用很轻的声音 同他道:“去找少镖头,你们一起去夙沙公子那,待会不管发生什么,都先顾好自己。” 吴江神情一滞,瞧着她的神情,很快反应过来,朝她点头,同样轻声嘱咐她,“你也小心。” 水乔幽颔首,看着他进房再关门。 水乔幽走了两步,望向楚默离所在的方向,楚默离走出来两步,两人互望一眼,水乔幽在心中默念十个数,挥袖灭掉了油灯。手垂落时,浮生已被她握在手里。 房间里瞬间一片黑暗,两人各站一方,没再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他们静静站了一盏茶左右,窗被无声推开,几个身影快速进入。 黑暗之中,几人直接朝床边走去。最先一人撩起幔帐就一刀下去。 同时,窗边进来第六个人,落地时方向略偏,走了两步,骤然发现对面站的人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他还没看清,水乔幽已经到他面前,浮生直接击在他后颈,人还没感到疼痛就晕倒在地。 床边的人已发现床上没人,后面那人倒地又发出声响。 屋里瞬间热闹起来。 楚默离站在原地,瞧着屋顶并未立即出来。 屋里动静一响,窗外又进来四个人,站着的躺着的,你来我往,让小小的客房变得拥挤起来。 不一会儿,其他房间也传来了打斗声。 水乔幽没喊楚默离帮手,游刃有余地游走在众人之中,黑暗未给她带来任何影响。 一刻钟后,地板上躺了五个,还有两个被浮生敲断手骨,一个断了腿,难以再战。 窗户那边,一阵暗器划破窗纸进来,楚默离从帐后闪出,踢起最近的剑握在手中,替水乔幽挡下一阵暗器。 水乔幽击退一人,另外一人被暗器击中,水乔幽转到楚默离背后,两人合力扫落所有暗器。 屋里剩下的活口均死于暗器之下。 楚默离和水乔幽屏住呼吸,没有乱动。 外面有夙沙月明主仆,东西在她这,听着外面的动静,水乔幽担忧其他人却未前往外面查看。 三声数过去,窗外进来一批新人,水乔幽和楚默离未看对方,同时出手。 水乔幽曾见过秦鸣的快剑,实话实说,属实少见。然而,楚默离的剑快时,比之出色不止些许。 他的剑还带着战场杀伐的果断,是个非常出色的盟友。 两人一起,一刻钟左右,屋里的敌人全部被解决。 两人站了一会,外面不再有人进来,屋外的动静也渐渐消失。 客栈里其他客人有的被吵醒,见到这事,早害怕地躲了起来,伙计掌柜的估计也一样,外面静了,都没人敢立即出声。 水乔幽手中浮生转为戒备状态,记得先问楚默离,“公子,可无碍?” “无事,你可有受伤?” “没有。” 楚默离转过身,听她声线平稳,将剑收起来。 不大的客房里叠了十几具尸体。 他们确定对方没事,仍旧没动,视线从脚下抬起来,面面相觑。 少顷,楚默离开口,“待会,我让人来处理。” 这事自然需要他的人来办,水乔幽没跟他客气,“有劳公子。” 她看向窗外,“暂时应该没人了,您。” 可要现在走? “砰!” 房门猝然被人推开,声响打断了水乔幽的话。 吴江担忧的声音伴随着破门声一起响起,“阿乔,你……” 他才说三个字,走在他前面的夙沙月明手中银剑已经袭向楚默离。 楚默离反应迅敏,往旁边一侧,手中长剑回挡。 水乔幽及时告知,“自己人。” 她这话让两人动作一起慢下,跟着进来的吴江和廖云崖提着的心回落。 吴江打开火折子,屋里三人眼前有了亮光。 夙沙月明和楚默离打量着对方,过后,夙沙月明将目光转向水乔幽,水乔幽用眼神肯定。 旁边楚默离看他止住动作,先将剑收了回去。 夙沙月明近在眼前,他也没急着走。 吴江和廖云崖迈过门槛进屋,见一地的尸体,不用问也知刚才这屋里的凶险,吴江先问水乔幽安危,“阿乔,你可有事?” “无事,你们如何?” “多亏夙沙公子,我们也没事,你放心。” “没事就好。” 几句话说完,吴江手中火折子将楚默离照得更清楚了些,他的注意力又回到后者身上,脱口问道:“阿乔,这位公子是?” 阿乔屋里何时多了个人? 他刚从她这屋里出去,不是还没人? 其他人齐齐将目光转向水乔幽。 楚默离亦同他人一起,目光落在她身上。 第81章 高徒 水乔幽面对众人目光,面不改色,“……先前的东家。” 楚默离眼里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神色,却没有反驳。 火折子光线不够,其他人没有注意到。 这个答案有些出乎众人意料,他们目光没有及时收回。 水乔幽自觉又多补了一句,“杜公子。” 楚默离很是配合的朝其他人拱了拱手,行了一个江湖礼。 廖云崖回了他一礼,吴江也准备回,手上又还拿着火折子有些不方便。他忙走两步,点了油灯,屋子瞬间亮堂不少,将楚默离照的清楚了些。 看着……的确不像个居心叵测的。 吴江收了火折子,再给楚默离回了一礼。 夙沙月明收回了剑,也拱了拱手。 只不过,四人外加门口守着的观棋都没解,这前任东家为何会大半夜出现在水乔幽房里,甚至是更疑惑了。 现场氛围比刚才更加奇怪。 楚默离被众人盯着,脸上坦荡,也无不喜。 他转向水乔幽,声音温和,“阿乔,这几位是?” 水乔幽已习惯吴江等人这么唤她,可这两字还是头一次从嘴默离嘴里出来。 他唤着也不别扭,声线自然。 水乔幽乍听一愣,过了一会才醒神,只好给他一一介绍。 楚默离不动声色地将几人的神色到扫入眼底,主动接过水乔幽刚才的话,“在下刚才恰好在下面路过,听到这里有打斗声,以为盗匪做乱就上来了,也没想到竟会遇上阿乔。” 这……似乎是很合理的解释。 可听起来为何有些怪怪的。 其他人又不约而同看向水乔幽,用眼神向她确认。 水乔幽肯定一声,“嗯。” 吴江和廖云崖一直觉得,水乔幽不是个会说谎的人。 她都肯定了,他们虽觉得还是有哪里怪,却也不好再质疑。 水乔幽不等他们再问话,向夙沙月明道谢,“今晚的事,劳烦你了。这夜还没过去,接下来,恐也要劳你多费心。” 如今虽暂时安全,但才只来了两波人,暗处或许还有不少人正往这里赶。 夙沙月明不在意这些,“小事。” 廖云崖懂她的意思,她还没开口,自己先道:“我们会照顾好自己的,你放心。” 水乔幽便不再说,只告诉他们,“这些尸体晚点会有人来处理,你们不必担心。” 有了上次的事,其他人都多少有点明白这背后还有他们不知道,这时也不多问都应了下来。 水乔幽看了一眼楚默离,对众人道:“诸位,我还有几句话要单独同杜公子说。” 廖云崖率先反应过来,“你们先聊,我们就先回房了。” 他朝楚默离抬手一揖,夙沙月明又扫了楚默离一眼,神色无异,没再多说,同他们一道离开,房间里又只剩下水乔幽和楚默离二人。 水乔幽收了浮生,将先前被打断的话问了出来,“这里危险,公子现在可要离开?” 楚默离并未立即让人来处理现场,见案几处还算空旷,走了过去,“一起等吧。” 水乔幽听着,没有诧异,也无异议。 楚默离在那坐了下来,对水乔幽道:“你也别站着了。” 水乔幽扫过一地的尸体,再看向神色平静地端坐在尸体中的他,没有拒绝,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闹出了这么大动静,也不再有熄灯的必要。 楚默离今晚来了这儿,水乔幽不用去担心其他人会不会去报官这种事情。 两人面对面坐着,一时均未言语,案上又没壶茶,房间里骤然安静下来,再看地上,画面有些诡异。 他们自己不觉得,楚默离不开口,水乔幽也不出声。 刚才楚默离虽没来得及说自己今晚来此是为何事,但经过刚才的事情,再看他现在还不走,水乔幽已经能猜到他来此的目的了。 想来还是不放心她,便亲自过来守着了。 他有他的立场,对这事,她倒也不介意。 她亦没有问的必要,便就安安静静坐着。 外面和夙沙月明房里同样一片狼藉,几人从水乔幽房里出去,夙沙月明就去了观棋房里休息,也将廖、吴二人喊了过去。 吴江一条腿迈过门槛,另一条腿猛然顿住,他喊住前面的廖云崖,“少镖头,那杜公子不会是来抢阿乔的吧?” 他这话,让其他三人脚步一起停下,看了过来。 吴江没意识到自己话里的歧义,连忙迈过门槛,来到廖云崖身边,同他分析,“你看,阿乔能干,一个顶三,那杜公子作为她前东家,定是清楚她的本事的,他这次突然再遇到阿乔,万一又看上阿乔了,会不会还想让她回去?” 众人这才明白他刚才那话的意思,神色恢复如初。不过他说的话若是分开听,依旧容易让人误解,廖云崖倒是听习惯,但他怕夙沙月明不习惯,想提醒吴江,他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吴江自己没觉得,“就像我们一样。” 他有些后悔,刚才该问一下阿乔没在他那继续干的原因了。 他替镖局生出了危机感,“少镖头,这事你可得上心,万不能让他人抢了我们阿乔去!” 廖云崖觉得他这属于多想,可被他这么一说,想着水乔幽的能力,这事的确也不是不可能? 夙沙月明在一旁坐了下来,饶有趣味地听着他们猜测。 观棋给他倒了茶,自己也端了一杯站在旁边和他一起听。 吴江愁道:“若是阿乔被抢了,我们还上哪去找她这么一个能干的人。不行,我们不能让她就这么被抢了。” 要不,他过去听听他们说什么,万一那杜公子真有这心思,他们也好及时掐断。 转念一想,又觉得偷听墙角这事,实属不妥,何况那人还是阿乔,他做这事就更不合适了。 廖云崖自是同样希望水乔幽再回到他们镖局的,但他也明白,去留还是得看她自己,若她有更好的选择,他们也该支持她。 他也没想过要去做听墙角这事。 吴江虽没去听墙角,还是站在门边,时刻注意着水乔幽房里的动静,想等楚默离走了,去问一问水乔幽。 楚默离平日里是个定力极好的人,两人这样坐着不说话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可是今日不知为何,他坐了一会,忽然就想起了他们上次相见时的场景,就连案几下的指腹好像又热了起来。 渐渐地,心似乎也有点不定…… 他觉得还是应该说点什么。 这想法在脑中过了几遍,他面上情绪未显,开了口,“以后做何打算?” 水乔幽望向他,眼睛看着又像回到了最初。 楚默离看出来了,她刚才是又发呆了。 水乔幽眼睛轻轻一眨,眼神多了一丝清明,“没有想过。” 这回答听着与众不同。 她看上去却不像是随口一说。 “……不回会友镖局?” 水乔幽安静下来,似在思考。 良久后,她抬起视线,主动看向他的眼睛,不答反问:“公子,繁城那座别院的傅姓主人,与水家有何关系?” 水乔幽从不直问楚默离与此相关的任何事,骤然一问,倒是让楚默离有些意外。 但是,他倒没意外,她会看出这些。 楚默离视线没动,两人神色同样平静,又像是在无声对峙。 少顷,楚默离回答了她,“早时有人曾打听到,他是水家门生。” 水家门生? “只是如此?” “他是水氏一族最后一任族长的门生。” 水乔幽回忆自己看过的有关大邺的史书,史书记载,上元二年冬,水曦和病逝江槐城,直至上元五年暮冬大邺灭亡,水氏一族,未再选任族长。 若记载没有出错,那水氏一族最后一任族长……不就是她自己? 楚默离这时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传言,他不仅是门生,还是她的高徒。” 水乔幽闻言,面上未有变化,因回忆而垂落些许的睫毛重新抬了上去。 她……的高徒! 她何时收过徒? 水乔幽对这事完全没有印象,“您说的是水曦和?” 楚默离轻轻颔首。 他看上去并未和她开玩笑。 “……您确定?” 楚默离回答严谨,“这些如今无法考证。” 他说是这么说,然而水乔幽清楚,这话能从他嘴里出来,多半不会是空穴来风。 问题在于,她没有门生,更是不知还有这么一个徒弟。 “您可知他名姓?” “傅澍。” 水乔幽确认她记忆里没有这二字。 她问楚默离便答了,她不说话,他也不问她其他的,面色眼神,都和平常无异,就像是在和友人聊天。 水乔幽沉默良久,不再如以往那般讲规矩,重新正视他的眼睛,“既然公子愿意告知这些,我亦与您坦诚。” 她肯定地告知,“我曾听家中人说起这位族长,她从不收门生,更不收徒。这傅老爷子,我从未听说过。” 水氏先祖跟随太祖打下大邺,其后两百多年,水氏一族一直定居西都,执掌大邺兵权,得历代天子信任,说是大邺第一望族也不为过。 只不过,任何一件事情带来的影响总是双面的。 君臣之谊是无法纯粹的。 他们中间还会隔着很多人。 天子信任水家,水家自然也得为天子着想。 水家同其他重臣大族一样养幕僚,可自第三任族长开始,水家族长就不再收门生,水家其他人更不能收。 水曦和自是也不会破了这个规矩,给已同大邺一样在风雨中飘摇的水家惹出麻烦。 水曦和获封大将军那一年,被加封太子少傅。 这是皇恩浩荡,令人羡煞。 自此,想要攀附水家的人变得更多。 这时谁若能成为她的徒弟,就可与太子算上同门。 羡慕的背后,却无人知晓还有其他的。 水家族人连门生都不能收,她又怎会去收徒呢。 楚默离不接话,神色依旧,就像是个合格的听众。 水乔幽知道自己的这句空话没有太大的说服力,默了少时,道:“我对这位傅老爷子不了解,但是,我倒是听说过水家这位族长的一些事情。” 她见楚默离没有不想听的意思,继续说道:“水氏一族有条默认的规矩,水氏族人、包括族长均不可收门生。水曦和曾加封太子少傅,更需谨言慎行。她执掌水氏一族七年期间,除去太子,她从未收过徒弟。进入东宫,教导太子,也是为臣本分,她从不敢以天子之师自居。” 楚默离安安静静听着,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该说的已经说了,傅澍的事情,她的确不知,水乔幽不管他的想法,亦不再多说。 楚默离像是在琢磨她说的话,过了一会,道:“你说的这些,我会认真考虑。” 水乔幽垂落睫毛,“谢公子信任。” 楚默离看着她,又说回之前所聊之事,“若是不回镖局,还是回麻山镇?” 水乔幽这次回了他,“应该是的。” 楚默离与她闲聊起来,“你很喜爱那里?” 喜爱? 对她来说,哪里都是一样的。 “习惯了。” 楚默离分析着她这话,“习惯,那就不算是喜爱。既如此,为何不回原阳?” 他话落,两人同时听到一点轻微异响,眼神交流后,一起看向窗外。 外面一片漆黑,看着风平浪静。 他们收回视线,止了话语,望着对方,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这次,两人都没灭灯。 倏地,外面响起破空的风声,一阵利箭如雨幕一般闯进屋中。 水乔幽和楚默离同时起身,身形飞快,一起矮身到了窗下,进入死角。 他们互看一眼,谁也没急,看着那些利箭落入各处。 吴江一直在门边望着水乔幽的房间,等了半日,也没见楚默离出来,他有些耐不住了,转头同廖云崖道:“这人怎么还不出来?” “许是事情还没谈完。” “什么事,要谈这么久。”吴江先入为主,越想越觉得楚默离很有可能要和他们抢人,他也坚信水乔幽不会答应,“难不成,他还想强迫人不成?” 这话一出口,他猝然想到一事。 他们阿乔不仅能力出众,还是个长得标致的美人! 他紧张起来,惊道:“我们阿乔长得那样标致,他不会是起了歹心……想欺负我们阿乔!” 第82章 消失 屋里三人被他的一惊一乍转移了注意力,他这么一说,廖云崖和夙沙月明也觉得楚默离似乎是待得久了些。 观棋作为旁观者,客观分析道:“水姑娘身手那么好,一般人哪能欺负得了她?” 那怕是活腻了吧。 廖云崖和夙沙月明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吴江初听也觉有理,但是再想,隐忧还在,“你还小,不懂人心险恶。有些人看着人模狗样,实际就是道貌岸然之徒,有的是卑劣手段,让人防不胜防。” 这事他以前在江湖上不是没有见过,阿乔又是一看就是善良之人,定是没见过那些卑劣手段。 他想到此,有些着急,“不行,我得过去看看,绝不能让阿乔被欺负了。” 廖云崖还没来得及喊住他,他一脚已经跨出门槛。 恰在这时,他一直盯着的房门口,有箭矢穿破门纸,插入廊下楼板。 吴江整个人呆住,“……阿乔那里出事了!” 屋里夙沙月明已听见异响,手里茶杯搁下还没稳住,人已到了门口。 到了门外,声响更大了些。 几人都跟着他到了水乔幽门外,里面又有几支箭矢破出,他们不好再靠近。 吴江朝里面大喊:“阿乔,你可有事?” 窗下的水乔幽听到,清声回应,“无事,不必担心我。” 听到她的声音,屋外几人心放下一半,也不再急着朝她房间靠近。 水乔幽和楚默离两人躲在死角,望着箭矢如雨,皆不担忧。 水乔幽脚前三寸落下一支,立在楼板之上。 水乔幽伸手拔出,观察了一番,递给旁边的楚默离。 楚默离接过,箭杆没有任何标记,箭簇是三棱簇,精铁所制,制作技艺很成熟。 箭头上还泛着幽幽蓝光。 他把玩着箭矢,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箭雨终于停下。 两人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屏住呼吸。 不多时,对面屋顶有黑衣人持刀破窗而入,两人同时起身,楚默离手里把玩的箭矢插入一人咽喉,水乔幽的浮生也敲倒了一人。 门外观棋接连弹了两颗石子,房门没落栓,应声打开。 夙沙月明扫过屋内场景,透过后面洞开的窗户看到外面。 他吩咐观棋几人在外,自己返回观棋的房间,从窗户出去,翻上了屋顶。 外面的人没有想到,刚才那么多箭,里面的人还能安然无恙,外面观望的首领见屋里情况不妙,命令守着的弓箭手再射一波利箭。 弓箭手震惊,离他最近的人提醒,“里面还有我们的人。” 首领双目阴沉,“射。” 其他人心中骇然,却又不敢违令。 迟疑过后,只能纷纷搭箭。 手还没拿稳箭矢,有人觉得背后似有阴风。 为首之人见众人半天不听他命令,眸色愈发难看,偏头想要呵斥,只见自己人成片倒落。 他被夙沙月明银剑上反射出的光芒刺到眼睛,还未动怒,银剑已朝他咽喉袭来,他连忙挥刀去挡。 水乔幽透过窗户,看到对面屋顶上,似有人影闪动。再看门外没有夙沙月明,就知道了外面是谁。 外面没了威胁,他们也少了一些顾忌,动作起来更加顺畅。 不出一刻,屋内威胁全部解决。 她步到窗边,对面屋顶也恰好没了声响。 夙沙月明看到了她,踏瓦过来,“本来想留个活口的,但是,他硬要抵抗……就没留住。” 绝对不是他力度没有把握好。 屋内也无活口,水乔幽回道:“无事。” 吴江几人进来,确认水乔幽无事,他问出了大家都想知道之事,“阿乔,今晚还会有人吗?” 城里早已响过四更锣声,离天亮应该没有多久了。 水乔幽望着窗外,“暂时应该不会来人了。” 吴江听她回答大大舒了口气。 水乔幽这屋里一股血腥味,连个落脚的地都难找了,一行人就全部去了观棋房间。 水乔幽和楚默离走在最后,相互看了一眼。 天亮了,但是这才来三波人,远不及他们在路上遇到的势力多。 有些人,或许还在暗处观望。 楚默离也跟着进了门,吴江看着他和水乔幽都无异常,知道自己刚才担忧的事应是没有的事。但想到他是水乔幽的前任东家,他还是对他保持防备,只是,楚默离刚才也算是帮了他们,他们也不能立马就赶人走。 他将水乔幽唤到一边,向水乔幽确认,“阿乔,明日你可同我们一起回去?” “嗯。” 明日若是能回,她会和他们一起离开凤仙。 今夜几次惊魂,水乔幽也不想让他们更加担忧,更多的先没与他说。 吴江下意识理解,她是答应和他们一起回镖局,他心里安定下来,再看楚默离,也觉得顺眼了些。 虽然大家一夜都没休息,但折腾了几次,众人皆已无睡意。何况,这么多人挤一间房里,也不适合休息。 楚默离并未讲究那些虚礼,没有落座,在窗边站着,气质非凡,却无倨傲,看着平易近人。 吴江想起先前后悔的事情,主动过去攀谈,打听道:“杜公子,也是江湖人?” 水乔幽想阻止吴江,楚默离已经回答了他。 “不是。家中略有薄产,开了几家商铺。” 原来是商人。 那岂不是很有钱! 吴江危机感更重,但面上还是稳着,“听您口音,是中洛人士?” “正是。” 水乔幽听楚默离谦逊低调的回答,没再上前,止了阻止的心思。 吴江一听,心中更觉不好。 中洛,那可是都城。 凭他的江湖经验,能在中洛行商的,那不仅是有钱,估计还有背景。 他若要与他们镖局抢人,他们岂不是没有一点优势。 吴江瞥了廖云崖一眼,只可惜廖云崖没太看懂他的焦虑。 吴江只能自己努力,感慨道:“中洛我去过,是个好地方。不过,在我看来,还是没有我们繁城好。我们繁城民风淳朴,又有安王坐镇,爱民如子,百姓安居乐业。在我们繁城人看来,十个中洛,也比不上繁城。” 吴江将所学不多的几个好词全部挤了出来,想让楚默离收回那些歪心思。 水乔幽本来收回的视线听到他这话重新望了过去。 楚默离听着,面上淡然,仿佛那说的不是他。 吴江不知自己夸的人就在旁边,见水乔幽看过来,得意道:“阿乔明日也要和我们一起回繁城了。” 楚默离转头看向水乔幽,用眼神询问是是否如此。 水乔幽看出他所问,却不知他问的是前半段还是后半段。 她从容移开视线,当做没有听见。 吴江一直注意着楚默离,见到这幕,心中鄙视。 这小子果然在打他们阿乔的主意。 他特意往旁边挪了一点,挡住水乔幽,“杜公子,以后若来我们繁城,可来会友镖局找我们。” 楚默离收回视线,态度不变,“好,以后若有机会,我必上门叨扰。” 楚默离一直没明说要抢水乔幽,态度又好,吴江本就不是个恶人,也不好继续说下去了。 几人坐了没一会,东边泛起一抹白色。 这一夜,算是彻底过去了。 楚默离走向水乔幽,“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他转身朝其他人拱手,“诸位,告辞。” 其他人回礼,水乔幽将他送到楼下。 昨夜油灯昏暗,人与人面对面,也不是将对方看得特别清楚。 观棋在屋里点了两盏灯,屋外又多了一丝亮光,吴江刚才多看了楚默离几眼,看着看着觉得他有些眼熟。 难不成,他以前走镖见过他? 等他们出门,他悄声问廖云崖,“少镖头,你看那杜公子,可觉眼熟?” 廖云崖没有这种感觉。 吴江琢磨,那他为什么会觉得他眼熟。 这点眼熟,他却想了很久也没想起来到底是来自哪里。 他看错了? “好了,不必送了。”下了台阶,楚默离没让水乔幽再送,叮嘱她,“自己小心。” 水乔幽闻言止步,“公子慢走。” 楚默离转身走了一小段,时礼和韩子野从街头过来。 三人汇合,不一会儿,楚默离又折转回来。 水乔幽本来要转身回客栈,见他掉头,又停在原地等。 楚默离回来,直接告知了刚才时礼禀告之事,“唐复被人带走了。” 水乔幽知道楚默离定会派人盯着唐复,听他这语气,这不是他的意思,她没插话,耐心等他细说。 时礼看出楚默离不介意此事让水乔幽知道,他示意了韩子野一眼,韩子野将事情的详细过程说了一遍。 唐复就是在他过来之前被人带走的。 昨晚水乔幽等人将唐复送至长汀街后离开,时礼就照楚默离吩咐,安排了人盯着唐复,韩子野便负责此事。 唐复在长汀街上走了一遍,问了几户还没关门的人家,估计是知那条街上已经没有曹家这户人家,一个人在街上游荡了大半个时辰。后来见大家都关门熄灯了,他出了长汀街,在隔壁街上找了家客栈投宿。 韩子野安排了人住在他隔壁。 一晚上都无事发生。 天快亮的时候,他们的人去换岗,守在客栈后院的东北角的两人被杀了。 他们回去客栈,唐复已不在房里。里面没有打斗痕迹,旁边的人亦没听到任何动静。 他们发现那两人时,他们刚死不久。韩子野让人翻遍了整个客栈,都没有找到人。他们守在客栈外面的人,也没看到可疑人员进出,人就像凭空消失了。 时礼已经安排了柳瑶芊和夙秋一起去找人,客栈的人他们也已在排查,目前还未有进展。 结合昨晚唐复的行为分析,他是被人绑走的可能性更大。 下手的人,或许是想用他来换地宫舆图。 可奇怪的是,房里并没有留下纸笺等说明意图之物。 还有,事情若是如此,其实也有些不合理。 他们怎么会觉得,区区一个唐复,会有这般份量。 别说是他们王爷,他们看水乔幽对唐复也并没有多看重。 水乔幽听后,垂目沉思。 唐复消失了。 就算是他人所为,那也应该暂无性命之忧,否则没有必要将人弄走。 他们若真是想用他来做威胁,那必定会再找他们。 想法刚落,观棋从楼上急步下来,将一张小小的纸笺递给她。 观棋告知,就在刚才,有飞刀绑着这张纸笺落在了窗牗上,人没有抓到。 水乔幽打开,上面写有三个字。 江灵。 下方还有个小字落款。 景。 秀气的簪花小楷,是多数女子最是喜爱的字体。 楚默离就站在水乔幽旁边,不用刻意,稍微低头也就看清了纸笺上的字。 水乔幽盯着它看了一会,让观棋先上去,大方将它递给楚默离。 楚默离瞧着下方的落款,想到水乔幽与景言君相识,心中有了猜测,“景言君?” 水乔幽神色依旧,实话实说,“我没见过她的字。” “你可要去?” 这纸笺明显是留给她的。 水乔幽迎上他的视线,反问他,“公子,是让我自己决定?” 楚默离轻声回道:“嗯。” 他的神情认真,让水乔幽心里生出一丝意外。 她很快又将这丝意外压住,只道:“唐复生死,与我并无太大关系。” 楚默离并没去质疑她这话,“那今日,可要和他们回去?” 他就像是和友人一样,在和她确认这件事,语气里听不出其它意思。 这一刻,水乔幽有点看不懂他。 “……公子收网前,我会和少镖头他们留在此处,不会误了您的事情。” 楚默离听出了她的谨慎。 “想好了?” “是的。” 其实他们暂留此处,对他们自己也有好处。 他也没再多做解释,“此事若是有进展,我会派人告知你。” “谢公子。” 楚默离转身离去,水乔幽看他走远,返回客栈。 她想着唐复失踪一事,踩上台阶,忽然想起一些画面,转而她又忆起自己昨晚和楚默离谈论之事。 她停住脚步,喊住楚默离,“公子。” 楚默离听到声音,转身望向她。 水乔幽又没立即开口。 楚默离主动问道:“还有事?” 水乔幽瞥了一眼他身后的两人。 楚默离见到,示意时礼和韩子野先去前面,自己走了回来。 水乔幽开了口,“您可知晓,水曦和死于哪一日?” 第83章 劝说 水乔幽看过的关于水曦和的记载,都只记录她死于上元二年暮冬。或许是那书局书少,没有更详细的。 她这问题有些莫名,楚默离一时也想不起来有没有看到过,“不知。” 水乔幽追问,“可能找到相关史书?” “我让人去找。” “有劳。” 楚默离观察着她的神色,“这很重要?” 水乔幽情绪不显,“就是突然想知道。” 楚默离不认为她是这种情绪化的人,但他也没再问,承诺马上让人去查找,查到了告诉她。 两人分开,水乔幽上了楼,看到夙沙月明。 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又问了夙沙月明此事。 夙沙月明没有诧异她的问题,可惜他并不知道。 水乔幽只能等楚默离查找。 她将唐复失踪一事同其他人说了,并告诉他们,今日暂时还不能走。 廖云崖和吴江同唐复相处更长一些,他们也不知这背后的复杂。一路同行,他们看他品性还行,听到此事,还是有些担忧他。 毕竟,那也只是个还未及冠的少年,亦是无端遭了殃。 听到水乔幽分析他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时,两人才放心些。 纸笺一事,水乔幽让他们不要放在心上。 他们如今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听水乔幽的先等。 夙沙月明跟着他们一起在客栈待着,按他自己的话说,他那弟弟一时半会反正找不到,也就不急这一时半会了。 至于麻烦,他依旧觉得,也是一种乐趣。 客栈里一股血腥味,暂时是不能住人了。 既然今日不走,他们就收拾东西换到了隔壁街的客栈。 他们刚走,就有人来了客栈处理尸体。 这一夜,大家都可以说是身心疲惫。 昨夜腥风血雨,水乔幽身上沾了不少血。虽说来这之前,她已换过衣裳,身上似乎仍有一股子血腥味。 她让其他人休息,自己也回了房,准备先沐浴。 很快,伙计敲响了房门。 他一手提着热水,一手顶着一托盘,托盘上放着几件布料很好的女子衣裙。 “客官,这是刚才有人按杜公子吩咐送过来,让小的转交给您的。” 杜公子。 楚默离。 他为何送自己这些? 水乔幽想起他离开前,好似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他是看自己那一身血,才让人给她送衣物过来? 可她这是出远门,又不是没带换洗衣物。 她思索的功夫,伙计已进屋将托盘和热水搁下,动作麻利地出门去提第二桶了。 送衣物过来的人早已离开,水乔幽只能先将它们收下。 沐浴过后,她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并不打算睡觉。 虽是白日,说不好也会有不速之客。 其次,也是在等楚默离那边的回复。 一个时辰后,楚默离遣韩子野来了客栈,给水乔幽送来了一本书。 上面记录了她关心之事。 上元二年十二月十九。 韩子野同时也带来了寻找唐复一事的进展。 柳瑶芊和夙秋在唐复住的房里搜了三遍,终于发现那个房间和隔壁的房间原先是通的。现在的东家盘下客栈时,将它改成两间房。中间那扇门他没拆,两边各摆了个衣柜将它挡住了。 那间房里昨晚在唐复入住之前,就来了一位客人。 今早,他们发现唐复失踪后,看到东北角死了人,以为人已经被带出客栈,先追了出去。 出去后没查到人,又回来搜查客栈。 当时那位客人还在,并无异常。 他们搜了一轮离开后,那人才退房走人。 柳瑶芊和夙秋再次去客栈,发现那扇门,拷问了店里的伙计,伙计招出,三日前,那位客人就来他们客栈住过,当时住的也是那间房。 那里是离长汀街最近的客栈,环境不是太好,也不是太差。 从长汀街出来,不太挑剔的人一般都会选择在那里投宿。 那位客人投宿时,误导伙计唐复是他离家出走的弟弟,给他大致描述了唐复的相貌,让他将他的房间选在自己隔壁,并请他不要向唐复透露自己的事。 他们推测,那人之前住在那里无意间发现了那扇门,就制定了在那里劫人的计划。 当时唐复应该还没有被他们带走,他们追出去后,那人将人给转移了出去,自己又留在那里,洗清嫌疑,扰乱他们的视线。 他们搜了一圈离开,他也退房离开了。 他们应为此事精心谋划了许久,柳瑶芊暂时也未追到他们的踪迹。 水乔幽听他说完,没有发表意见。 韩子野任务完成,先离开了。 那几件衣裳的事,水乔幽想了想,还是决定下次见到楚默离,与他当面说。 水乔幽送走韩子野,在案几前坐了下来。 韩子野送来的书摆在案几上,又翻到她查找的那页。 在肃西山醒来之前,水乔幽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上元二年十二月十六。 后来,她在书局找到关于水曦和的记载,都没有完整地记载她的生卒年月,她也没去想过,在世人眼里,她死于哪一日。 故而,去年十二月十九,唐复说是他师祖忌日,她都没有想到那也是自己的‘忌日’。 唐复不知他师祖名姓,未说此人是男是女。根据廖云崖和吴江描述,他祖父又不过七十来岁。她从未收徒,自然更是不会往自己身上联想。 水乔幽的目光重新落在那行记载上。 上元二年十二月十九。 唐复祖父告知他的,真的是胡说八道吗? 白日里睡觉,再加心中有事,休息的人都睡不太安稳。 不到两个时辰,大家就陆续起了。 他们早上又没吃东西,吴江就过来水幽这边,看她有没有醒。若她醒了,就打算叫上她和他们一起下去吃点什么或者让伙计给她送上来。 他们那的开门声一响,一直未睡的水乔幽便听见了。 他还没敲门,水乔幽已经打开房门。 夙沙月明也醒了,大家就一起去下面大堂用饭。 夙沙月明并不对观棋摆主子的架子,让他也坐了下来。 大堂客人不少,有些热闹。 等菜的空闲里,他们几个被这种氛围感染,也聊了起来。 起先是吴江和夙沙月明聊了几句他找弟弟的事,然后又聊到江湖,聊着聊着,话题不知不觉拐到了水乔幽身上。 吴江说起水乔幽走镖的事,对她大夸特夸,与有荣焉。 观棋觉得吴江说的很有意思,也参与了话题。 他感兴趣地问水乔幽,“水姑娘,您到会友镖局之前,也是镖师吗?” 大家闲聊,既然被问到了,水乔幽也没冷他们场。 “不是。” 提起这个,吴江和廖云崖都想起水乔幽第一次去镖局的事情。 吴江给观棋透露了她当时的一问三不会。 说完这个,自己也感慨了他和廖云崖当时的眼浅,以及没想到眼花的老镖头竟然是整个镖局眼神最好的,当时就觉得她是个好苗子。 廖云崖默认。 这让观棋对水乔幽的以前更加好奇,“水乔姑娘,那您以前是干什么的?” 这问题恰是吴江也想问的,廖云崖和夙沙月明,对这事亦颇有兴趣。 水乔幽扫过他们毫不掩饰情绪的脸,“……在他人府上做护卫。” 她这么一说,众人都想到了她那今早刚走的前任东家。 观棋代众人将猜想问了出来,“可是那杜公子府上?” “不是。” 居然不是。 “也是在中洛?” “在原阳。” “那您为何又不做了?” “……没几年,那家主人经营的生意遇到了困难,家中败落了。” 观棋有点替水乔幽唏嘘,转身劝夙沙月明,“大公子,您可得好好经营家业,不然我以后可能也就不能伺候您了。” 本来只是听热闹的夙沙月明一时接不上话。 观棋没管他的想法,继续打听,“那后来你又去了杜公子府上?” 提到这杜公子,吴江插了句嘴,“阿乔,那杜公子,我们以前走镖时可有见过?我看他似乎有些眼熟。” “没有。” 吴江觉得楚默离眼熟,估计是在繁城时,偶有见过。 观棋又问:“您也是在杜公子府上做护卫?” 吴江这一问,水乔幽改了嘴边的话语,“没错,后来我又去了他府上做护卫。” 年轻人脑子转得快,观棋一听,忆起楚默离说家中也是行商的,脑中瞬间冒出一想法,不假思索,“不会是,您那最先的东家家中落败后,就被杜公子家接手了!然后您又继续在那做事。” 水乔幽的回答慢了下来。 众人心中惊叹,真是如此! 观棋这次跟着夙沙月明出来,多了两爱好,听说书、看话本子。 他见自己随便一猜居然猜中了,思维立马发散开来。 男东家与女护卫。 两男一女。 男俊女俏。 一人夺了另一人家产。 观棋又想到先前无意间看到伙计给水乔幽送衣裙,他好像还听见那是杜公子让送的…… “这要是话本子,这情况必定是有风花雪月,痴男怨女。” 一抬眼见所有人都看着他,他才意识到自己将心中所想一不小心给说出来了。 他有些尴尬,然而,此时没人在意他的尴尬,已经将目光再次统一转到了水乔幽身上。 观棋不说他们没乱想,观棋这么一说,再看水乔幽,觉得好像还挺像那么回事。 吴江昨夜本也想到了类似的情况,再想到水乔幽又还未嫁人,顿时有了一种茅塞顿开之感。 水乔幽面对几双震惊中带着的求知的目光,面上仍旧保持原状,嘴里还是架不住他们的存在感,声明了一句,“没有的事。” 平日里,水乔幽木讷老实的面相,说话让人从不质疑。 今日,大家想到昨晚突然出现的楚默离,在她房里待了一夜都没出来,再想他俩相处时的场景……似乎真有那么点不对。 四人互相交流了一眼,都觉得她这否认,反而更像是,欲盖弥彰。 吴江作为一个有女儿的好父亲,这种时候,想得就比其他几个细。 难怪他看那杜公子瞧他们阿乔的眼神好像有点奇怪,原来真是藏了歹心。 “阿乔,那杜公子可是辜负了你?” 水乔幽不知他为何会冒出这种想法来,“……没有。” 他们又不是那种关系,何来辜负一说。 吴江眼睛瞬间变得睿智,“那他这次可是特意来找你的?” 水乔幽还记得先前楚默离给的说辞,“不是,他就是路过。” “那他可是来哄你回去的?” 这根本就不可能有的事。 “不是。” 吴江替她愤怒起来,“他不是特意来找你的就算了,居然都未哄你一句,这种男人,你可不能要了。” 水乔幽愣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她没及时言语,落在吴江眼里,显然是被他的话戳到,伤到心了。 他苦口婆心地劝她,“阿乔,我知道你们姑娘家,多是喜欢长相英俊的男子。但是,姑娘家嫁人,一定要找个知心的,找个品性好的,绝对不能只看长相。有些男人,长得英俊不凡,惯会花言巧语,偶尔还给你赠个小礼,与你山盟海誓,来讨你的欢心,看着好似对你情深意重,实际上就是为了骗财骗色,没想负责,都是道貌岸然之徒。那些就算不骗你的,一有点小事,却畏畏缩缩,没有担当,伤了你,也不肯哄一句你的男人,也是要不得的。” 吴江想起楚默离那张脸,不就是典型的骗姑娘的脸,“那杜公子虽然长得英俊不凡,但是,你跑那么远,他也不说出来寻你,一点都不担心你一人在外,可会遭遇危险。如今遇见,也不愿哄你一句。听大哥的,这种男人就不是你的良人,咱不要了。” 他就说这么能干的姑娘,刚到他们镖局的时候怎么跟丢了魂似的,原来是为情所伤,远走他乡。 吴江一口气说了两大段,水乔幽连个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等他说完,她也有点哭笑不得。 不过,他说的赠礼那句,得了水乔幽的注意。 她自己其实觉得有点荒唐,可又想不通楚默离的意图,迟疑片刻,问道:“男子给女子赠礼……是为了讨女子欢心?” 第84章 手段 吴江点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廖云崖也是成了家的男人,就他自己而言,这话,似乎也不无道理,见水乔幽望过来,眼神肯定。 水乔幽的眼睛扫到夙沙月明主仆。 夙沙月明未成婚,他想了想,若不是心怡那位女子,也没必要给人赠礼,否则别人不得将他当作登徒子,遂尔也点了点头。 观棋细思,反正假若是他,他肯定是不会随便给女子赠衣裙的。 他还拿夙沙月明举例,“我们公子从未随便给女子赠礼。” 夙沙月明扭头,“……你可知我为何给你改名观棋?” 观棋思忖,“……二公子跑了,您想让我陪你下棋?” 带着他出门,真是他的福气。 夙沙月明深吸一口气,“去看看,饭菜为何这么久还没上来?” 观棋虽然不想错过这堪比话本子的故事中间任何一环,但夙沙月明吩咐,他还是马上就去了。 这上菜是有点慢了,他等的好像都有点饿了。 水乔幽瞧着他们四个大男人,他们都这么觉得,那……楚默离就是这个意思? 夙沙月明主仆俩这么一打岔,吴江看水乔幽后知后觉感到有点不对。 敢情他跟她说了这么多,她只听进去这一点? 他严肃与她道:“阿乔,你可不能再轻易被他的三言两语给骗了。” 水乔幽回想楚默离的行事风格,她略陷沉思。 若他不是为了讨自己欢心,他的那些行为,似乎是有点说不过去。 若他是为了讨她欢心…… 为了公事,他已可以做到如此地步,不惜牺牲自己声名,学那些无耻之徒用这种骗人的手段? 吴江见她懵懂神游的状态,心里咯噔一响。 完了,这单纯的姑娘不会真的又陷进去了。 还想再劝,他忽然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那杜公子看着也有二十来岁了,一般他这个年纪的男子,尤其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早已娶妻成家。 他郑重问她,“阿乔,杜公子可成婚了?” 水乔幽不知他怎么又想起问这个,却还是回答了他,“没有。” 吴江脸上绷紧的线条松了些许,嗤道:“那算他还有点良心。” 这怎么又扯上他良心了。 吴江给她细说道:“他若是都成婚了,还来纠缠你,那他就不是个东西。” 水乔幽看他义愤填膺,一时不知该先给楚默离澄清前半句,还是该给他辩解后半句。 后半句着实不好接话。 “……他没纠缠我。” 水乔幽说话声音一向不重,此时这句落在三个大男人耳里,这声音反而像是透着无力,一个个的顿觉这姑娘有点……可怜。 本来只是吴江一个人说,现在其他两人也认为‘杜公子’真的不是个东西。 三人相互交流了一眼,吴江看不得她如此,开解她,“阿乔,天下好男人多得是,今日走了杜公子,明日你还能遇到什么李公子、木公子,咱不在一棵树上吊死。改日我们回去了,大哥我和你嫂子给你介绍更好的。还有少镖头,他认识的人多,不少都是英年才俊,到时候,让他把那些没成家的都叫到咱们镖局来,你好好挑一挑。” 要不是廖云崖成亲了,他们少镖头也是不错的。 吴江有些悔恨,当初水乔幽来镖局的时候,没看出来她是个女子,更是后悔没好好关怀一下她,不然也不至于错失机会。 “少镖头,你说是不是?” 廖云崖突然被点名,反应慢了一息,他视线在二人身上来回,见吴江给他使眼色,没有反驳,“我们繁城是有不少英年才俊。” 观棋催菜回来,刚好听到吴江这话,想到自家都二十五了还没成亲的主子,立马替他毛遂自荐,“我们大公子,也是英年才俊。” 夙沙月明抬眼望向他,这有他什么事? 水乔幽听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有点跟不上他们的思路了。 她想起了许久不见的李媒婆。 她要是接一句,他们是不是也还会另有十句? 吴江和廖云崖闻观棋之言,不约而同转向夙沙月明。 还别说,这夙沙公子长得还真是一表人才。这些日子帮了他们不少忙,品性自是不用多说。他出门还带长随,家中定然也是不错。 吴江眼睛一亮,当即替水乔幽打听起来,“夙沙公子,还未婚配?” 观棋忽视夙沙月明的眼神,替他回答:“我们公子今年二十有五,还未议亲。” 水乔幽和夙沙月明面面相觑,都没跟上他们这状态。 吴江闻言,身体往他们那边倾斜,“那不知公子哪里人氏?家中有几口人?” 水乔幽听着他的问话,到了嘴边的话止住。 观棋积极代为回答:“我们来自禾意,家里主子就我们大公子和二公子两人,二公子离家出走还没找到。” 肃西山,就属禾意。 吴江一喜,“那离我们繁城不远。” “是的。” 吴江还待问其它的,伙计来上菜了,暂时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恰好有一道菜,是客栈特色,伙计介绍,要趁热尝。 闻着饭菜的香味,几人也有点饿了,这个话题暂时被盖了过去。 一顿饭吃完,大家上楼。 楼梯狭窄,几人没聊天。 上了楼,各自回房。 吴江却还记得水乔幽的终身大事,看观棋也挺上心这事,等观棋从夙沙月明房里出来,他又拉着他继续打听夙沙月明的情况。 两人就在门口聊了起来。 “你们大公子,没有娶妻,可有妾室通房?” “没有。” “那他为何这么晚还未成亲?” 观棋与吴江耳语,“我们公子不开窍。” 正在屋里喝茶的夙沙月明,差点呛到自己,朝外喊道:“观棋。” 观棋听到他喊自己,与吴江约定晚点再聊,赶忙进去。 “大公子,有何吩咐?” 夙沙月明反问他,“你最近是不是很闲?” 观棋眨了眨眼,“您……听到了?” 夙沙月明闲闲望着他不语。 观棋嘀咕,“您这耳力未免也太妖孽……太好了。” 他殷勤地过去给他添茶,“小的我这是看您不好意思说,就帮您说了嘛。” 夙沙月明微微眯眼,“……你从哪看出来的?” “那不然您为何帮水姑娘他们一路,难道不是您心怡她?” “……你这脑子一天都在想什么?” “都在为公子着想。” 夙沙月明缓了一口气,才道:“我那是觉得我们有缘。” 观棋一脸高深莫测,“话本子里的男女情爱,通常都是从‘有缘’开始。” 夙沙月明被他气地哑住,缓过来后,懒得再和他说,“……去打热水,我要沐浴。” 观棋眼睛一转,这是害羞了。 他点到为止,“好的。” 用过饭后,水乔幽没再出门。 几人的房里,都没再飞进来飞刀之类的物什。 到了晚上,韩子野又低调来了客栈一趟,告知水乔幽唐复还没找到。 他们已经搜了全程,根据探查,人估计已不在凤仙。 水乔幽没说其它的,只问楚默离有何吩咐。 楚默离没让韩子野再带话,见水乔幽也没有要带的,他说完正事便离开了。 水乔幽在房里坐了半个时辰,出门敲响了廖云崖和吴江的房门,让二人收拾东西,他们今晚回去。 两人见外面天色,有些错愕。 吴江想起唐复,“那唐小子,我们真不管了?” 水乔幽平声道:“这是他自己的事,我们是镖师,不是他家护卫。我们现在自身难保,帮不了他。” 吴江反驳不了,望向廖云崖。 廖云崖沉吟片刻,眼神同意水乔幽的安排。 水乔幽见夙沙月明房里还亮着灯,转身前往他那。 廖云崖进了房,对吴江道:“阿乔不是想一出是一出的人。” 吴江愣了愣,回过味来。 确实,阿乔这么安排一定有她的道理。 他也清楚,他和廖云崖是确实帮不了唐复的。这要命的祸事,他们帮不了,就更不应该让水乔幽去。 他不再多问,当即去收拾东西。 夙沙月明听到水乔幽他们此时准备返程也有些诧异,“现在?” 转念一想,又明白了。 她这是想出其不意。 “嗯。”水乔幽抬手行礼道谢,“这些日子,多谢公子照顾,我们后会有期。” 夙沙月明知道他们麻烦还没解决,“可要……” 他一开口,水乔幽已知他要说什么,截断了他的话,“公子切莫再为我们耽误您的事情。” 她亦诚心祝愿,“愿公子,早日寻到令弟。” “阿乔。” 她话刚说完,廖云崖和吴江已收拾好行李在门外等着。 水乔幽不再多言,“告辞。” 夙沙月明听出了她的意思,跟着往外走,还想再说两步。 水乔幽先道:“请留步。” 她的神情和往常似乎一样,再看似又透着不容置疑。 夙沙月明看出她不再会改变主意,停住脚步。 外面二人也和他拱了拱手,廖云崖诚意道:“夙沙公子,下次若来繁城,我们给公子接风洗尘。” 夙沙月明抬手和他们告别,将话收了回去。 水乔幽回去拿了行李,三人很快下楼。 去到马厩,水乔幽让吴江不要再套车。 三人快马离开了客栈。 过了一会,下去取热茶的观棋回来,才知道水乔幽他们走了。 观棋看夙沙月明面色如常,有些不解,“大公子,您就这么让水姑娘走了?” “那不然呢?” 她要走是她的事,他又不能做主。 观棋试探性问道:“你没有舍不得?” 夙沙月明没太明白,“我为何舍不得?” “……”观棋叹了口气,“我舍不得。” 夙沙月明瞟向他,“你舍不得?” 观棋脸上蒙上郁闷,“这一路,我们遇到水姑娘他们之前,您一共迷路了二十六次,遇到他们之后,您没再走丢过。现在他们走了……唉!” 观棋又是重重一叹,没等夙沙月明说什么,去里面给他铺床去了。 夙沙月明看着他的背影,张嘴几次,没说出驳斥的话来。 他当时就应该直接给他改名不语。 水乔幽带着廖云崖和吴江,一出客栈,直奔最近的城门口,赶在城门口关闭之前出了城。 消息传至楚默离处,他们已经在城外。 楚默离落在文书上的视线抬了起来,“已经出城了?” “是的。” 时礼瞧着楚默离的反应,猜测道:“这事,水姑娘事先没与您商量?” 楚默离沉默不言。 时礼心里一凛,他还以为楚默离知道,听到消息后也没让人去追。 “可要属下现在派人去追?” 楚默离未答,“他们都出城了?” “不是,只有水姑娘和会友镖局的两人,三人连夜快马出城,往回赶了。” 楚默离手指轻轻在书案上敲动,“她可有留下话?” “没有。” “舆图也带走了?” “应该是的。” 楚默离安静下来,房里只剩下他手指敲击书案的细细声响。 时礼看不出他的想法,等了一会,见他仍无吩咐,打算再问时,他出声了。 “让夙秋带几个人,沿途跟着她。” 时礼没太明白这个‘跟着’,“……不用将水姑娘带回来?” 楚默离眼皮抬起,视线淡淡的。 时礼心里一突,他说错话了? “若是遇到他们应付不了的情况,再出手,保护好她。” 时礼微惑,这水姑娘都跑了,公子还要保护她? “那舆图,可要拿回来?” “不必。” 舆图也不要了? 疑惑归疑惑,时礼也不敢质疑楚默离的决定,领命而去。 房门重新关上,楚默离继续看文书。 水乔幽三人,出了城后,没有停歇,往盐城的方向而去。 马休息了一日一夜,体力也得以恢复,很是配合。 淮地多山,出了城,即使他们走的是官道,大半夜的也跟闯荒山野岭差不多。 赶了一个时辰,他们只能看到树影重重,除了马蹄声,就只剩山林间的鸟叫虫鸣以及风声了。 水乔幽没说歇息,廖云崖和吴江两个大男人,也没喊休息。 月上中天,他们已经离开凤仙管辖范围。 水乔幽马速不减,林子里栖息的鸟儿被马蹄声惊动,扑动翅膀飞远。 廖云崖回头往后望,“后面,是不是还有马蹄声?” 吴江跟着往后看,“有人追上来了?” 水乔幽头也不回,“不用管他们。” 第85章 承诺 两人听她这么说,互望一眼,不敢让马速慢下来。 一刻左右,前方有一片峡谷,他们即将走过最窄的地方,水乔幽猝然勒停了马,“停。” 她身后二人闻言急停。 水乔幽眼睛在两边林子里缓缓扫过,“下马。” 她当先从马上下来,拿下行李,与它轻声道:“希望我们能在前面路口再见。” 话落,她重重抽了马一鞭子,马吃痛,冲进峡谷。 廖云崖和吴江见状,没要她说,照做赶马。 马一进峡谷,水乔幽带着他们快速隐入一旁草木茂盛的林子。 三人隐蔽好身形,没过多久,后面的人马追了上来。 二十来骑直接冲进峡谷,对着前方马蹄声响动的方向弯弓搭箭,峡谷瞬间被漫天箭矢笼罩。 廖吴二人听着声音,握着兵器的手起了冷汗。 水乔幽瞧着峡谷入口,从容不迫。 听着马惊慌的鸣叫,她示意二人耐心,三人一直在暗处隐藏着。 半盏茶过去,那些人带的箭矢估计是用完了,峡谷里的箭雨暂停。 水乔幽将手里的包袱递给吴江,嘱咐他们,“在这警戒。” 这一路,三人已生出默契,吴江接过包袱,两人听她安排做事。 水乔幽没出浮生,借着夜色,悄无声息闪入峡谷,用手扭断最后面那人脖子,接过落下的刀。 可能是离得太远,虽有月光,廖云崖和吴江还是看不见峡谷内的场景,只能听见兵器碰撞之声。 渐渐地,里面飘出血腥味。 血腥味愈发浓郁,两人都替水乔幽捏了一把汗。为了不拖她后腿,成为她的负担,两人都在心中告诉自己,要相信她,没有冲动进去。 又是一刻过去,里面打斗声渐小,直至没有。 两人对视一眼,阿乔将里面搞定了? 又等了一会,确定里面没了动静。 这样的安静让他们有点担心,廖云崖决定下去看看。 还未起身,水乔幽出现在入口。 “无事了。” 两人听到她的声音,心中大石落下,赶忙从林中出来。 “可以走了。” 水乔幽没和他们多聊,拿过自己的行李,又折回峡谷。 两人听她声音没有异样,彻底放下心来,迅速跟上她。 进入峡谷,两人先是见到一地的尸体,不仅是有人的还有马的,残肢断臂纠缠在一起,在月色的映照下,显得诡异阴森。 吴江和廖云崖不约而同偏转目光。 他们还是小看阿乔了! 走了几步,吴江生出几丝愁绪。 这样的阿乔,一般的青年才俊只怕是配不上她啊! 大晚上看不清楚,他们也不知自己的马是跑了还是倒了,幸好旁边还躲着四匹马,三人也没再去寻自己的马,选了三匹情绪还算稳定的骑走了。 没想到,出了峡谷,水乔幽的那匹马居然在路边悠闲地吃草。见到水乔幽,它还仰头轻轻哼了几声,仿佛是在鄙视他们,又仿佛是在骄傲。 水乔幽摸了摸它,见它没有应激,又换回了它。 下半夜路上未再出意外,直到天亮,他们才在路边休息了一会。 廖云崖和吴江这才发现,水乔幽右胳膊受伤了,她自己已简单处理过。 两人关心她,她只说是皮外伤。 吃了点干粮、喝了点水,三人继续赶路。 一路上,水乔幽连眉头都未皱过,似乎真的不严重。 第三日傍晚,他们再次靠近先前出事的地方。 廖吴二人同水乔幽商议,去拜祭一下那因他们遭了横祸的老两口。 水乔幽看了眼天色,同意了。 这日无雨,天色还早,他们一眼便可看清周围的一切。 房舍有个七八栋,排列不甚规整,有两三栋破败不堪,一看就是久未有人居住。周围安安静静,陌上连家禽都见不到一只。 那日后续的处理,水乔幽没有问过楚默离。老俩口家里不再有人,他们往里走了一点,想要打听二老葬在何处。 小惜家关着门,院子里冷冷清清。 她当时伤重,这才十来日,她的伤估计还没好,也不知她是暂时出门了,还是去了别处养伤。 再往里走,当真只见到两个耳鸣眼花,连路都走不了的老人。 吴江问了半日,嗓子都喊哑了,他们也没听见一句,问答完全搭不上边。 三人只好放弃打听,就在二老屋前作了三个揖。 他们没在此逗留,礼毕便走了。还没上官道,遇到了提着菜的小惜。 小惜一眼认出他们,很是惊讶。 三人下马,相互聊了几句,他们这才知,小惜刚才是去地里了。 闻言,三人看着脸色依旧带着病色的小姑娘有些诧异。 吴江劝她,“你的伤那么严重,现在还是应该好好休养。” 小惜露出微笑,“没事,我的伤已经好了。” 几人又聊了几句,得知她昨日才从城里医馆回来。 听她说自己躺了许多天,地里的菜也没有照看,三人看出,她这么急,除了闲不住,估计还有生活拮据的原因。 因她昨日下午才回,暂时也不知那二老葬在何处。官府调查后告知她,那晚他们那是遭了土匪,是水乔幽他们一行连夜将她送到医馆的。她并没有因那晚的祸事,怪罪他们,反而十分感激几人,再次邀请他们去她家过夜。 听到官府给他们的说辞,吴江和廖云崖看了水乔幽一眼,水乔幽面色如常。 两人有些愧疚,却也没同她说明真相。 天色还早,麻烦又未除,三人不想再连累她,谢绝了她的再三挽留。 廖云崖给了她两锭碎银子,小姑娘不肯收,廖云崖让她代他们买点纸钱线香去祭拜两位老人,她才勉强收下。 几人上马,她还站在原地。 水乔幽回头望着后面的屋舍,问她:“你一个住,可会害怕?” 小惜摇头,“我已经习惯了。” 她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家里那晚死了很多人。 水乔幽想起刚才已经见不到血迹的院子,扫过她确实没有害怕的脸,没再说什么。 双方告别,三人走了一段回头,见小惜才慢慢往家走。 三人很快离开了此地,晚上宿在野外。 第一缕晨光透过树林照射在地上时,他们就起来收拾东西赶路。 一连几日平安无事,吴江反而有点不习惯了,“阿乔,那些人是不是怕了,不想要那匣子了?” 水乔幽看着前方,“或许,我也不清楚。” 吴江犹豫几次,问出很早就想问的事情,“我们若是将这匣子丢了,是不是麻烦更大?” 水乔幽直言,“嗯。” 它如今算是安王的东西,哪能是他们说扔就扔的。 吴江叹了口气,这烫手的山芋怎么还粘手了。 水乔幽偏过视线,将二人神色看在眼里,声音肯定,就像承诺,“放心,我们会回去的。” 别人说这话,他们可能不信。 水乔幽一开口,吴江没有怀疑。 他脸上担忧散开,“嗯。等回去了,我让你嫂子给你做她的拿手菜。” “……好。” 黄昏时分,三人到了那片最容易设伏的树林。 上次从这里过去,无事发生。 如今返程,再次途经此地,水乔幽也没放松警惕。 她单手拉着缰绳,保持马速,面上平静,衣袖里的浮生随时可以出手。 即将转弯,前方骤然出现绊马索,电光火石之间,行在前面的水乔幽用力一扯缰绳,马的前蹄高高抬起。水乔幽单手控缰,仍稳稳坐于马上。 她右手伸向廖云崖,“剑!” 廖云崖和吴江也已看见绊马索,两人想要勒停马,却有点困难。 廖云崖听见水乔幽声音,见已控制不了马,果断腾出一只手,拔剑抛给她,自己做好了从马上跌落的准备。 水乔幽准确接住剑,往马尾部用力一拍,身体俯在马背上。马没停下,她先廖云崖二人跃过了绊马索,与此同时,她手腕运上内力,手里长剑隔断了绊马索。 廖云崖和吴将的马还差一点碰到绊马索,绳索骤断,两人免于一难。 水乔幽快马未停,前方又连续弹出三根绊马索。她未有慌乱,一人一马默契配合,剑刃依次再断绳索。 廖云崖和吴江降了马速,跟在她身后,有惊无险。 躲在暗处的人,见一连四道绊马索都没拦住他们,失了耐心。 水乔幽还没起身,头顶有人持刀俯冲而下。 水乔幽抬起右腿,离开马背,左手抓着缰绳未松,坠在马腹左侧,右手抬剑上挡。 刀剑碰撞,擦出火星,水乔幽放开缰绳,侧翻而起,踩在那人背上。那人想要转身避开,被她一剑割喉。 她落在地面,廖云崖二人也勒停了马。 水乔幽的那匹宝马,脚下生风,往前面跑了。 脚下的人一死,林中立时多出不少人。 山林之间,很快杀气密布。 水乔幽将剑抛还给廖云崖,更为轻便的浮生滑到手上。 她握了握右手臂,眼睛沉下,主动迎了上去。 林间刀光剑影,兵器碰撞声惊走周围鸟兽。 这次来的人都未蒙面,吴江却也没看出脸熟的,抽空问水乔幽,“阿乔,这次他们是哪来的?” 水乔幽一脚踢退两人,望着左边巨大的树梢上拄着拐杖站着的白须老头,“双溪楼。” 花堂堂主逢春,拐杖化利器,花甲仍惜花。 他手里还捏着一枝迎春花在把玩,看着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这些说起来还是当时吴江自己和她讲的,但是估计因没见过他们本人,现在乍然遇上,他还没将人对上号。 水乔幽昨日穿的男装,今日又换回了女装。 逢春见她看过来,嘴角扬起,“竟然还有个美人。” 水乔幽将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神色不动,手里浮生击断了攻击她那人的腕骨,对方一声惨嚎甚是刺耳,引得他人侧目。 逢春见到这一幕,望着水乔幽的眼里又多了一抹欣赏。他扫了一眼下面,人仍旧在树梢上站着。 水乔幽被几人围困,也未轻易去招惹他。 双溪楼上次吃了亏,这次带的人很多。 水乔幽手臂伤口还未好,动的次数多了,崩裂了伤口。 鲜血浸染衣袖,她手里的浮生力道和速度较最开始都有减弱。 逢春见到,眼里笑意更深。 没过一会,水乔幽为护吴江,手臂被人踢中,她握着的浮生有点抖。 逢春不再站在树上看热闹,手中木雕的精致拐杖朝水乔幽头顶击去。 水乔幽听到风声,一把将旁边的吴江推了出去,自己快速往后退。 退了三步,被逢春追上,她只能抬起浮生,挡住他的第二棍。 她手臂被震得又痛又麻,再次退了几步。 连续两招,可以看出,他比那草木堂主都要更胜一筹。 逢春笑的脸上褶子更多,强势追击。 水乔幽改攻为防,谨慎躲避。 到了山边,退无可退,水乔幽只能接招。 浮生一扫,扫断了他暂时别在腰间的迎春花。 花枝落地,逢春含笑道:“美人,你毁了我的花,可是要赔的。不如。” 他一双小小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水乔幽,“你……” 被他逼得再无退路的水乔幽反脚踢向他的脸,将他的话踢了回去。 她这动作带起的劲风,刮的人脸疼,逢春连忙闪躲。 水乔幽旋身换脚,追着他连踢好几脚,他脸上终是被狠狠踢了一脚。 不过,水乔幽也被他手里的拐杖扫到腰,两人皆被迫后退。 逢春退了两步站稳,脸上火辣辣的痛了起来。他脸上笑容收起,重新攻向水乔幽。 水乔幽还没站稳,拿着浮生的手还麻意未退,看他招式更狠,不敢再用浮生硬接,只能闪身躲避,模样落在他人眼里,有些狼狈。 廖云崖想要帮忙,却被几人缠住,抽不出身。 逢春瞧着她左闪右躲,眼里多了一分得意。 他打算一举将水乔幽拿下,眼看就要成功,左边林中飞出几枚流星镖,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而来。 他无暇再顾水乔幽,赶紧挥动拐杖去挡。水乔幽一个鹞子翻身,远离了他和流星镖。 镖未全部落地,林中上方有人踏着树枝而来。 丛林之中,也忽然冒出不少黑衣蒙面人,林中杀气更重。 第86章 请人 吴江见到又有人来,分了心,右边大腿上被砍了一刀。 水乔幽踢起地上的石子击中袭击他那人,快速来到他身边,解了他的困境。 这短时之内,那踏枝而来的人已经和逢春交上手。 林中的人也已同双溪楼的人对上。 水乔幽扶住吴江,往边缘后退。这些人一来,反而让他们成功获得喘息。 廖云崖收到她的眼神,也定下心努力向他们靠拢。 水乔幽扫了眼吴江的伤势,他腿上伤口已可见肉,鲜血直流。 吴江自己先道:“无事,皮外伤。” 水乔幽见血颜色正常,放心了些,将带的伤药抛给他,她给他挡着其他人,示意他先简单处理一下。 吴江撒了药在伤口,撕了自己的衣摆,先将伤口紧紧绑住,减少流血。 后来的黑衣人并不急着对付他们,先杠上了双溪楼。 廖云崖终于来到他们这边,三人一处,互相有了照应,也有了闲暇可以观战。 同逢春对上那人功夫不弱,和逢春交手多招,不见下风。 吴江请教水乔幽,“阿乔,这又是哪来的?” 水乔幽目光看着黑衣人和逢春对战。 看他用的招式,水乔幽认出他乃之前在这片林子里从她手下脱逃之人。 不过人是哪里的,她还不知道。 “不清楚。” 他们双方交上了手,看似无暇顾及他们,然而他们想要脱身离开,却还是困难。 他们若是准备离开,就马上会被双方拦住。 水乔幽便不急着走,同他们一道耗着,当做休息养神。 逢春没想到半路杀出这么多人,搅了他的好事,有些愤怒。准备先将缠住他的杀了,再去找水乔幽。 交手了三十来招,他的自信收敛了些。 对方并没有他想象的好对付。 他的人刚才折损不少,对方来的人却比他们带的人还多。 一扫周围,形势对他们有些不妙。 他用拐杖挡住对方短刀,虎口被震的有些发麻。 他冷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我们双溪楼办事,也敢插手,活腻了?” 对方隐在黑色面巾下的嘴角不屑勾起,反手又是一刀斜劈下来。 逢春见他居然不给双溪楼面子,心里更气。但他似乎也明白了,这些人根本不惧双溪楼。 虽然桑国已成过去,但是双溪楼在江湖还是有一定地位的,不惧他们的,非常有限。 他留心起他的招式来,快速想了几个江湖有名的门派,都没对上号来。他想要挑开对方脸上的面巾,几次也未成功。 两人交手了五十来招还未分出胜负,双溪楼其他人处境却不容乐观。 本是一对二,过了这么久,差不多已是一抗三。 逢春见状,内心不免有了些急躁,出招更加霸道,这却让黑衣人抓到了空子,砍伤了他的胳膊。 后者用的那招,恰好是回风。 吴江瞧着,嘀咕道:“那人用的招式,看起来……好像有点眼熟?” 水乔幽静静观看,没有接话。 黑衣人用的是刀,水乔幽不常用剑,吴江虽看着他的招式有些眼熟,想了一会,还是没想起来眼熟出自哪里。 逢春的伤口不严重,可是伤在右手,就让他动作不再如之前那般流畅。 黑衣人看出这点,攻击猛烈起来。 不仅是回风,接下来他用的几招都是脱于水家的剑法。 逢春手臂又被他重重踢了一脚,愈发拿不稳兵器,没过三招,前者背后也挨了一刀。 旁边双溪楼的人又倒了几人,逢春脸上神色变了几次,避开黑衣人短刀后,迫于形势,生出撤退的心思。 水乔幽借着路边大树,腾空一个侧踢,将他踢倒在地。 逢春只觉气血翻涌,起身困难。 水乔幽如鬼魅般到了他身边,将拐杖踢出他的手。 她又用浮生架起拐杖,拐杖升高后再落下,逢春想退,她提起另一条腿,压住拐杖手柄,拐杖下方直接贯穿了他咽喉。 逢春身体拱起,下意识用手去拔拐杖,眼睛看到了自己喉间迸裂出来的鲜血。手刚碰到它,已无半点力气。 追过来的黑衣人见到这幕停下脚步,同水乔幽保持了两丈距离。 水乔幽收回腿,回身看着他,没有贸然出手攻击。 对方目光顺着她的胳膊落在浮生上面。 她伤口处的鲜血沿着手臂下来,流到浮生上面。 青红相交,诡谲刺眼。 水乔幽顺着他的视线淡淡瞥了眼自己的手,又收了回来。 双溪楼剩下几人见逢春死了,有些慌乱。 他们本就已经处于弱势,这么一慌,很快被后来者全数斩杀。 他们解决完双溪楼的人,快速将水乔幽三人圈了起来。 廖云崖扶着吴江,连忙来到水乔幽身边。即使腿上有伤,吴江也未胆怯,两人都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他们也看到了她的手,知道她手上伤还未好,默契将她挡在了身后。 水乔幽拿出袖袋里的匣子,询问对面的人,“你们也是来抢它的?” 黑衣人扫过她手里的匣子,没有否认,“除了它,在下还想请姑娘同我们走一趟。” 他的声音听着有点沙哑,语气有礼。 廖吴二人闻言,怒目而视,都将兵器握紧了些。 水乔幽听着不为所动,示意自己没事,请他们让开了些。 她视线微垂,扫过一地尸体,语调不急不缓,“请?” 黑衣人瞥向她带血的手,答非所问,“姑娘的手看起来,伤得好像不轻。” 水乔幽没看自己的手,语气不变,“那又如何?” 黑衣人目光转向她身后的两人,“我知姑娘,武功高强。若今日只有你一人,即使你带着伤,我们也不能将你如何。只是,今日,这里不只你一人。” 吴江和廖云崖都听出了他的威胁。 他们环顾四周,对方能战的还有二十余人。 现下吴江受了伤,廖云崖体力也消耗不少。他们知道对方说的没错,他们成为了水乔幽的拖累。 吴江是个急性子,不想水乔幽受这窝囊气,劝她道:“阿乔,你不用管我们。” 廖云崖对她点头,同意吴江的决定。 水乔幽未语,仍旧看着对方。 黑衣人抛出诱惑,“姑娘若是愿意同我们走一趟,在下现在就可以让你身边这二位离开,如何?” 吴江一听有些急了,“阿乔,别听他胡说八道。” 水乔幽用眼神让他稍安勿躁。 她反问,“那若我不愿意?” 黑衣人语气依旧,“那就抱歉,在下只能请三位一起留下。” 停顿一息过后,他又带着一点自信地道:“但是我想,姑娘应该不是这种人?” 水乔幽对他的这种自信不予置评,“其他人要的都是这匣子里的舆图,你们为何还要我一起同行?” 这似乎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对方答得很爽快,“家中有人,想见一见姑娘?” “见我?” 黑衣人小幅度地瞟了一眼她手里的浮生,“是的。” 水乔幽当做没看见,“为何?” “姑娘去了就知道了。” “去哪?” “江灵。” “前几日客栈的纸笺是你们送的?” 黑衣人没有意外她的猜测,“正是。” 水乔幽止了问话。 她没问纸笺是谁写的,黑衣人也不提。 两人语气中,又似都透着一种心知肚明。 “一个人,还是你们一起,姑娘,可以稍作考虑。” 水乔幽沉默不语。 吴江在旁听着,又急了起来,“阿乔,不要答应他。你先走,别管我们。” 廖云崖也道:“没错,无需顾虑我们。” 只要没有他们拖累,他们相信水乔幽一定能平安脱困。 黑衣人并不着急,耐心等着她的决定。 两人无声对峙片刻,水乔幽收回目光,转过身去,同吴江道:“吴大哥,过段日子,我就去你家做客,吃嫂子最拿手的菜。” 二人一听,当即不肯。 “阿乔……” 水乔幽打断了吴江的话,放低声音,“可还记得,今早我交代你们的。” 两人点头。 早上出发前,水乔幽将楚默离给的信号烟花给了二人,让他们保管好。 水乔幽交代廖云崖,“往前走一里,用了它。” 廖云崖和吴江相互看了一眼。 水乔幽有告诉他们,那是用来求救的信号。 他们先前以为,她是让他们在发生意外时,向她求救的,听她这么说,两人意识到他们之前可能会错了意。 旁边人多,水乔幽没有和他们多做解释,宽慰他们,“不用担心我,过段日子,我就会回繁城。” 这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吴江坚决不同意,“阿乔,你说什么傻话。” 他话没说完,对面的黑衣人开始催促。 “姑娘,你可有考虑好了?” 吴江想要怼他,水乔幽对二人轻点了一下头,“记住我刚才说的。” 不等他们再说,她转回身去,“往哪边走?” 她的决定,对方并不意外,似乎早就料定了她会这么选。 黑衣人侧身,朝水乔幽他们过来的方向伸出手,“请。” 水乔幽没有犹豫,提脚往前。 吴江见她走,愈发着急,想要拦住她。 后面围着他们的人冲上来持刀横在双方中间,拦住他们的去路。 吴江并不畏惧,无奈脚上不得力。若不是廖云崖及时扶住他,他身体差点失去平衡。 “少镖头,你别管我,去帮阿乔。” 廖云崖细思水乔幽的话,没有松手。 他望着水乔幽的背影,“我们听阿乔的。” 吴江震惊,忘了自己本来要说的。 廖云崖冲着已经走出几丈的水乔幽大声道:“阿乔,我们在镖局等你。” 水乔幽没有回头,脚步不停,“好。” 吴江愣了愣,“少镖头!” 他这是不准备管阿乔了? 廖云崖用眼神告诉他,待会再说。 吴江见他眼神,脑海里倏然出现水乔幽刚才强调的话语。 他没太明白,但好像也明白了什么。 这么一会,水乔幽他们已经消失在前面拐角处。 拦住廖吴二人的人,收了刀,往同一个方向撤走。 吴江焦急低问:“阿乔是何打算?” 廖云崖扶着吴江往盐奇的方向走,“阿乔让我们求援。” “求援?求谁。” “待会就知道了。” 黑衣人陪着水乔幽拐出了那道弯,主动道:“姑娘放心,在下说话算话。” 水乔幽听出他是指放廖云崖和吴江离开一事,没有接话。 廖云崖和吴江走出半里地,确认后面没有人跟着。想着水乔幽的叮嘱,反而加快了速度。 又走了十来丈,见到先前先后跑走的三匹马,聚在前方一起吃草。 两人靠近时,水乔幽那匹马,眼睛从他们身上过去,落在他们身后。 吴江想要去牵它,它往回跑了,速度让二人望尘莫及。 二人也不知它是要干什么,只能由它去。 廖云崖看此处同水乔幽说的一里地已相差不远,放出信号。 烟花升空,炸开的声音,方圆几里都能听见。 另一边,所有人都下意识抬头,看到白日里也有烟花盛开,有些吃惊。 水乔幽同样看着烟花,神色平静。 黑衣人见那烟花与自己以前见过的有些不同,低头望到水乔幽的侧脸,恍然大悟。 原来,她不是信任他,她是早有算计。 水乔幽迎上他的视线,说出他想说的话,“可要快点走?” 黑衣人缓和面色,指向前方岔路,“那就辛苦姑娘了。” 水乔幽握着浮生,脚步很是配合的快了些。 走了几步,后面传来马蹄声。 众人又是一惊,手里兵器都握紧了些,回头望去,如临大敌。 水乔幽也看了过去。 她以为是廖云崖他们又追了上来,却见一匹马朝他们奔来。 站在她身边的黑衣人本以为是她召集的援兵到了,已做好了挟持水乔幽的准备。见到只有一匹马,反倒有些惊疑不定。 水乔幽出声,“别紧张,是我的马。” 她话说完,那马吓得其他人往旁边后退,冲到了她面前,稳稳停在她前方一尺处。 它的神情,看着比昨晚更加傲气。 黑衣人视线在一人一马身上来回,不确定有无威胁。 水乔幽不管他,摸了摸马的头,“我可否带上它?” 不重的问句,好像透着不容置疑。 第87章 江灵 夙秋离水乔幽他们遇袭的地方并不远,按照楚默离给的吩咐,水乔幽没求救,他就没出现。 这也让先后两波偷袭之人都没发现他。 见到烟花,他带着人很快就找到了还在原地等着的廖云崖和吴江。 两方交流了几句,听到水乔幽一早将信号给了他们,并没交代其它的,夙秋沉吟须臾,让人将他们二人送往盐奇,自己带了几个人折返到出事的地方。 现场已无活口,黑衣人也没留人处理自己人尸体。 夙秋查看了几具,没能看出他们出自哪里。 通过马蹄印辨出水乔幽离开的方向,他带人跟了过去。 时礼收到夙秋传回的消息,立马送给了楚默离。 夙秋告知,带走水乔幽的一行人,说是要去江灵,目前看似返回了凤仙。 他们没走官道,进入了林中。 夙秋同他们保持了一定距离,没有追上去。 时礼询问楚默离,“公子,可要在城门口安排排查?” 楚默离瞧着纸笺看了一会,“夙沙月明是否还在城内?” “在,那位夙沙公子,似乎暂时还没离开的打算。” 楚默离听着,默了一会,道:“城门口照常通行,无需派人。” 那些人定然也知夙沙月明还在城内,既然他们说出回江灵,又没走官道,应是不会出现在城门口的。 楚默离吩咐道:“让夙秋继续跟着即可。” 那就是暂时不必救人。 时礼领命,见楚默离没有其他要吩咐的,准备行礼告退。 刚要抬手,楚默离又问了一句。 “她的伤严不严重?” 时礼一怔。 她……是指水姑娘? 夙秋有说水乔幽受伤,自愿被人带走,伤的严重与否,并未细说。 时礼当时又不在现场,无从知晓。 他脑子快速一转,“属下马上回信给夙秋,询问此事。” 楚默离没再说其它的。 时礼出门,马上去给夙秋回信。 想起楚默离所问,他对水乔幽受伤一事,询问的细了些。 夙秋收到信时,一眼看出它的侧重点有别以往。 时礼定然是不会这么关心这些琐碎的事情。 水乔幽的伤,夙秋没见过。 具体如何,他也不是很清楚。 他思索了一下,还是凭廖吴二人所讲与推测一一回答了。 时礼看到回信,以最快的速度送给了楚默离。 楚默离得知水乔幽只是手臂受了伤,看着并无大碍,没再发问。 时礼见他神色,莫名松了口气。 然而,没过两个时辰,他这口气又被吊了起来。 临近子时,楚默离还在忙着批阅文书。 时礼想劝他休息,外面就送来了夙秋的飞鸽传书。 这次,不是个好消息。 他们在林中,将人跟丢了。 时礼立时清醒了不少,连忙将事情告知了楚默离。 楚默离搁下笔,灯火下的眸色深了些。 时礼以为他会怪罪夙秋办事不利,他却只是吩咐他找淮地的舆图过来。 水乔幽跟着黑衣人在陌生的丛林中穿梭,他们说走哪,她就走哪,面色没有担忧。 除了要带马同行一事,她是真的十分配合他们行事。 刚开始对方还以为她这是权宜之计,一直提防着她。 走了两个时辰,也没见她留下什么记号,才稍微放下心来。 又走了一段,林中没了路,马不能再带。黑衣人见水乔幽是不会扔下马的,就请她将马交给自己处理。 他向她保证,到了江灵,他一定会将马还给她。 水乔幽瞧向前方已经黑下来的丛林,偏头望向他。 她目光如常,什么也没说,黑衣人却顿感压力。 他再次向她保证,他们一定会照顾好她的爱驹。 实在是他们接下来要走山路,走不了马,不然他也不会不让她带。 水乔幽收回视线,摸了摸马的头,取下行李,将缰绳交给了他。 黑衣人忙让人接过缰绳,将马带走了。 他吩咐可以在原地休息一会,水乔幽从行李里撕了一件衣服,简单包扎了一下手。 她跟着他们走了这么久,没有打听过一句。 对于现在在哪里,他们是什么人,他们有什么目的,接下来往哪走等等,她仿佛都没兴趣知道。 不好奇、不打听。 黑衣人有点佩服她的这份心态,想着他们还需同行一些日子,看她是不打算问的样子,自己给她做了个介绍。 “水姑娘,接下来我们要在这山里走上几日,诸多不便,还请姑娘包涵。你可以唤我阿玖,姑娘若有吩咐,可以随时与我说。” 对于他知道自己姓什么,水乔幽没有什么好意外的。 她看了他一眼,算是表示知道了,并不多说。 接下来几日,她也没有吩咐过他什么。 阿玖设想了她可能会问的问题,想好了怎么回答。 结果,一直没派上用场。 自从她答应和他们走后,她一个字也没说过。 若不是当日听她说了话,大家都怀疑她是个哑巴。 水乔幽的安静和配合给他们省了很多事情,同时,他们又觉得她这反应很是反常,心中反而不安起来,行事更加小心。 一路无事,也未发现追兵,又让他们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这几日,也如阿玖所说,他们一直在各座山里转悠。 直到第七日天黑,他们才看到人家。 周围的一切,对水乔幽来说,都是陌生的。经过这几日,她看出这些人对附近山林很熟,也善于利用丛林隐藏行踪。 出了山,阿玖仍没让大家去客栈投宿。 接下来的五日,他们也都是走的人烟稀少的偏僻之地,晚上宿在野外。 水乔幽走了两趟淮北,对淮北各地口音已算有了解。 路上偶尔遇到几个路人,听到的口音都十分陌生。 她由此判断,他们没有走凤仙,而是通过山路,绕道桑地了。 两日之后,有雍国的商队带着他们入了雍国庆城,验证了水乔幽的猜测。 进了雍国,阿玖几人的状态比之前明显要放松些。 他们改成骑马,跑了三日。第三日傍晚,他们从江灵南城门进了城。 进城的时候,阿九担心水乔幽会生出事来,一直提防着她。 进城之前,他想过将水乔幽迷晕。 他让人给她送了一杯放了迷药的水,她喝完后一直无事,他就知道自己的心思已被她识破。深思熟虑后,没再动其他心思。 到了城门口,他示意其他人都戒备起来,自己紧紧跟着水乔幽。 水乔幽却出人意料地配合他们进了城,没有一点要脱困的意思。 回想她这一路的行为表现,阿玖有些看不懂她了。 若不是那日人是他亲自请的,他都要怀疑,她并不是迫于形势跟着他们走的。 不管如何,平安进了江灵就是一件好事。 雍、青两国签订协议已久,淮南禁佛一事也已告一段落,淮南各城也已逐渐从战火中恢复。一个月前,雍国天子下诏,准武冠侯班师回朝,世子叶弦思,也随大军一起回都城受赏。 没有这对父子坐镇,江灵城中防卫看着比水乔幽上一次来,松了些许。 或许也因这个原因,这晚,阿玖选择了去客栈投宿。 那个商队在进城之后,便和他们分开了。 阿玖选的客栈在城西,有些偏僻,周围没有几栋房屋。 客栈从里到外,都是冷冷清清。 阿玖将客栈包了下来。 他将水乔幽送至房间门口时,水乔幽对伙计说了这些日子以来说的第一句话。 “先送热水过来。” 伙计看他们风尘仆仆,立即会意,马上去办了。 水乔幽进了房间,对阿玖仍旧没说一个字。 她心态平和,并无怨气,她不问,似乎只是不感兴趣。 阿玖说了几句客套话,回了隔壁自己的房间。 楼下楼上,后院屋顶他都留了人值守,也不怕她逃跑。 这些日子他们不是在山里就是在宿在野外,水乔幽也没能沐浴洗衣,几身衣服都已换了遍,还有两身在山林穿梭时被刮破了不少口子,已不能再穿。 沐浴完后,她选了一身楚默离送的衣服换上。 虽是买的成衣,却也合身。 楚默离送她的衣服都是鲜艳靓丽的颜色,同时又不显俗气,和她平日里穿的素色粗布衣裳有很大区别。 她挑了一身雀梅色。 沐浴完后,她喊伙计来倒水。伙计见到她,在原地愣了好一会才醒神。 收拾完后,他再送吃的上来,又偷偷瞧了水乔幽几眼,脸上写着不可思议。 水乔幽没有理会伙计的异样,吃了点东西,便和衣睡下。 客栈虽不是很好,但比野外还是要强上不少。 水乔幽睡了个好觉,早上醒来,脸上疲惫一扫而空。 她没急着起来,继续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约莫一炷香后,阿玖来敲门,她才起身。 阿玖见到她,也短暂地愣了一下。 这一刻,他似乎明白安王那种人物为何带着她南巡淮地了。 短瞬,对上水乔幽没有情绪的眼睛,他醒过神来。 他将端着的托盘递给她,“水姑娘,昨晚休息的可好?” 水乔幽接过托盘。 阿玖习惯了她的不言语,告诉她,“吃完早饭,你可以再休息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我们便出发。” 水乔幽对吃什么,一点都不挑,她听着他说的,道:“将我的马送过来。” 阿玖料到她这次一定会开口,却没料到她开口说的居然是她的马。 “……你放心,待会出发时,你会见到它的。” 水乔幽并不担心他是否在骗自己,见他没其他要说的,端着托盘转身,也没关门。 阿玖瞧着她的背影,陷入沉思,她就真的没有一点好奇之心?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人。 事关己身,和事不关己,态度一样。 阿玖准备好的话只能再次收回肚子里,找人去给她牵马。 如他所言,一个时辰后,他们出发,水乔幽在后院看到了阔别多日的马。 马见到她,眼神如昔。它看上去,比分开前好像还长了些肉。 看得出来,这些日子,在别人的地盘,它也没亏待自己。 水乔幽手伸过去摸它,它抬起头,轻轻哼了一声,但没排斥她的抚摸。 阿玖没有主动提起去哪,水乔幽也没问他。 他们说往哪走,她便跟着走。 直到出了西城门,水乔幽侧目望了阿玖一眼。 她随意一眼,让阿玖竟有些心虚。 他忖量过后,还是说了一句,“姑娘放心,很快就到了。” 他这话倒是没有水分,他们出了城门后,往西郊快马跑了半个时辰左右,遇一道观。阿玖在道观前停了马,请水乔幽上山。 青雍两国去年都在淮地大肆禁佛,淮南地界,如今已经见不到一个和尚,那些佛寺不是被官府收用了就被强拆了。 这事对佛教传播是一大灾难,对先前在淮地不盛的道教来说却是截然相反。 短短数月,道观的香火反而繁盛起来。 这座道观名唤玄台观,修在半山腰,已修建多年,本已有倒闭之兆,今年也因禁佛一事,渐渐起复。 从山门到道观大门,还有很长的一段阶梯。 他们将马留在下面,拾阶而上。 直到入了第二道门,也未遇到信众。 道观不大,看着有种沧桑之感。 阿玖将其他人留在外面,自己领着水乔幽去了正殿。 三清祖师前,有一身材发福的男子正在上香。 阿玖先在门口站定,没有上前打扰。 水乔幽扫了一眼大殿,所见之处,除那人外,没见其他身影,殿内殿外都很安静。 直到那人将线香插进香炉,阿玖才迈过门槛,在离他三步远处站定,恭敬行礼,“来叔。” 水乔幽跟着他进去,默不作声。 三息过后,被唤做来叔的人转过身来。 五十上下的年纪,长得不高,面相普通,一双眼睛先看向了水乔幽,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她。 那双眼睛有着与此处相悖的犀利,周身气势也有些锐利。 水乔幽迎上他的目光,面上不起一丝波澜。 阿玖见状,也不再出声。 大殿里静地落针可闻。 水乔幽的反应有些出乎来叔的意料,但他没有表现出来。 他以为她只是表面镇定,过不了多久便会败下阵来,主动开口。 哪知,后面香都烧一截了,水乔幽连眼皮都没动分毫。 阿玖在一旁看着,大致猜到了来叔的想法。 可他不知,眼前这人走了十几日可以一个字都不说。 他们不说话,她估计能陪他们在这站一日,甚至是站到明日天明。 他斟酌了一下,给来叔介绍,“这位就是水姑娘。” 第88章 必然 来叔猜出他是给自己找台阶下,没有生怒。 阿玖又给水乔幽介绍,“这位是家中长辈,想见姑娘之人。” 两人照旧看着对方,不动不语。 气氛一时有点诡异。 阿玖看着她的反应,有点诧异。 她早就知道,约见她的人,不是景言君! 来叔和水乔幽的无声较量,最后还是来叔先败下阵来,先喊了她一声,算是打招呼。 “水姑娘。” 他只是喊了一声,水乔幽也未向他行礼。 她面色上倒也看不出倨傲和不屑之类的情绪。 恰是如此,让来叔有了尬色。 他憋着气,调整好心态,继续道:“这些日子,辛苦姑娘了。” 水乔幽并不接话,等着他继续说。 “……冒昧请姑娘前来,还请姑娘见谅。” 水乔幽神色依旧,不和他客套这些虚的。 来叔顿时有了一个自说自话的尴尬。 他瞥了阿玖一眼,阿玖用眼神告知,她就是这样一个人。 来叔酝酿好的客套只能省下,“我听说姑娘手上有件有趣的兵器,在下实在好奇,很想瞧上一瞧,故而就请姑娘过来了。” 水乔幽眉目不动,“请?” 来叔面上带上亲和的笑,“若是路上有哪个不长眼的让姑娘不快,你尽管和我说,我这就处罚他们。” 水乔幽和对视几息,没再浪费功夫同他谈论此事。袖里浮生滑到手上,她抬起手来,“你说的是它?” 来叔见到浮生,眼里神色明显有了波动,“正是。” 他盯着浮生,很是期待能够仔细看一看。 水乔幽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像是没看懂他的期待,没有如他所愿将它递出去。 “你们找我来,就是为了它?” 她声音很淡,问是这么问,却也没有什么意外之色。 来叔意识到自己反应可能过了,马上敛收了情绪,“请问姑娘,这可是浮生?” 水乔幽很干脆地回了他,“没错。” 来叔见她没有给自己看的意思,只好明言道:“可否请姑娘借它让在下一观?” 水乔幽垂目,望了一眼手里的浮生,再抬眼,道:“也不是不可。” 来叔闻言,伸出手去,道谢的话语都已经准备好。 水乔幽却没有将浮生递给他。 她把玩着它,又道:“若是想瞧,那就让真正想见它的人来见我。” 来叔和阿玖脸色皆是一僵。 来叔小幅度地瞧了一眼阿玖,确认他没透露任何事情,脸上线条恢复如初,带着笑问:“姑娘,何出此言?” 水乔幽没兴趣同他们在这里绕弯子,“若是他不来,那就恕我不奉陪了。” 话语落下,她不等对方接话,握着浮生,转身走得干脆利落。 来叔看她直接走人,反应差点没跟上。 阿玖也是一愣,她走了两步,才连忙上前拦住她。 “姑娘请留步。” 水乔幽停下脚步,不惧不怒,平心静气地问道:“你当真以为,你能拦住我?” 阿玖被她问住。 很久之前,他同她交过手。 他清楚,即使她手上伤势未愈,他也拦不住她。 水乔幽目光落向殿外,声音如旧,犹如和友人闲谈,说出他心中打算,“还是你们以为,外面的那些人,可以拦住我?” 阿玖从她不轻不重地声音里听出从容不迫,那是一种自信,而不是傲慢。 她这么一点破,他……不那么确定了。 饶是如此,他仍旧没有让开,等着后面的来叔发话。 来叔已经反应过来,听着水乔幽的问话,觉她这人未免过于自大。但他还是压住了内心的不悦,反问于她,“姑娘,难道就不担心,那位姓唐的小兄弟?” 水乔幽自从进来这里,都没问过唐复。 他这话除去别有深意,也是真的有一点想知道她的想法。 水乔幽静默下来。 来叔以为自己捏准了她的软肋。 他内心一笑,她不问,是想掌控主动。 三息过去,水乔幽转过身来,来叔去掉了刚才生出的不确定,等着她妥协。 水乔幽却又静了片刻,才开口,“我为何要担心他?” ……什么? 来叔听清她所说之后,准备的话吞了回去。 水乔幽瞧着他,像是在等他回答。 她这样,来叔刚才的确定又变成了不确定。 阿玖看着他们的交锋,也疑惑她到底是何心思? 来叔不答,水乔幽目光则转向阿玖。 阿玖被她看得莫名有点不自在。 她的眼睛和以往毫无区别。 可就是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所有的一切,似乎无所遁形。 阿玖同来叔相互望了一眼,来叔试探道:“姑娘,就一点也不在乎他的安危?” 水乔幽目光重新落到他身上,像是不解,又像是觉得他这话好笑。 两人对峙片刻,来叔补充,“我可是听说,他一直都叫你师父。” 水乔幽淡声回道:“那你就没听说,我从没说要收他为徒。” 来叔噎住。 水乔幽在他身后缓缓扫了一圈,“何况,就算没我,你们应该也不会将他如何,不是吗?” 最后一句反问,她语气仿若带着云淡风轻,又似有洞若观火。 来叔这次神色没有变化,却没及时接上话。 水乔幽并不需要他说什么,也不在意他们是在审视还是在质疑自己,给了他们缓冲后,慢声道:“唐公子,既然想听,那不如进来听。” 她这话一出,来叔沉稳的神色再次有了变化,大殿里忽然陷入那种诡异的静谧。 过了片刻,来叔神色恢复如初,对水乔幽笑着道:“姑娘若是想见他,也不是不可?” 水乔幽瞧着他装傻,沉默不言。 来叔又看向她手里的浮生,“只要姑娘愿意借浮生一观,你立即就能见到他。” 水乔幽瞧向三清师祖,“你既然不想进来,那我可就不奉陪了。” 这话来叔自然听出不是对他说的,脸上笑容有些僵硬。 正犹豫要如何应对,塑像后面的大门处传来有点慢的脚步声。 来叔听着声响,止了话语。 那脚步声迈过门槛,向前面走来,到了塑像后面,忽又停住了。 它的主人似乎是在犹豫,又仿佛是在顾虑。 过了好一会儿,那脚步声才绕过塑像,慢慢转到前方。 消失许久的唐复出现在塑像右边,他看到水乔幽,面上先喜后忧,纠结不已。 水乔幽目光仍旧落在三清祖师身上,远看有点虔诚,没有要看他的意思。 他鼓起勇气走过来,向她行礼,“水师父。” 他声音有点小,像是一个犯了错,面对家中大人有点紧张的孩子。 水乔幽收起飘散的神思,将目光从三清祖师身上转向他。 唐复被她一看,更加紧张了。 他下意识想挪开视线,目光不经意间瞅见来叔,他也有些害怕的排斥,然后又看到大白天也戴着个帷帽的阿玖,内心亦有些抗拒。 转了一圈,他还是只敢看水乔幽。 他以为水乔幽会出声质问他,紧张的手足无措。 等了半晌,水乔幽却没有说话,看着他的目光也无审视之意。 这让唐复更加不安了。 他想出声,一旁的来叔不再装傻,先他开口。 “水姑娘,怎么猜出,我们不会将唐公子如何的?” 水乔幽不主动说话,他问起,她还是答了。 “这一路,你们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那怎会不知,你们用他是威胁不了我的。既然知道,又何必多此一举。” 不等来叔开口,她又道:“当然,你们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于是又往客栈送来了那张纸笺。希望我因那一个景字,前往江灵。” “……姑娘怎知,找你的人不是那位景姑娘?” “我和她之间的渊源,你们好似也打听得很清楚。” 来叔默认,若不是如此,他们也不会特意送给她那张纸笺。 “那你们应该也知道,她是个很聪慧的小姑娘。”水乔幽话语里,多了一抹欣赏,“聪慧的人,从来不会自以为是。” 过了好半晌,来叔才听懂她这话,神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水乔幽情绪没有任何起伏,“我相信这个世上是有巧合的,但我更相信,所有的巧合的背后一定都会有必然。比如,唐公子会遇到廖少镖头,是因廖少镖头他们认识我。他们后来又遇到我,则是因我和安王关系匪浅。你说是不是?” 来叔以为她这话问的是自己,还未想到要如何做答,她忽然转向了一旁的阿玖。 她对着他喊,“右兄。” 阿玖戴着黑色帷帽,无人可以看见他的脸,自是不知他脸上此刻是何神情。 听着她熟稔的口气,来叔和唐复都将视线转了过去。 唐复跟着水乔幽曾赴过右辞和孔达的宴。当时,水乔幽就是这么喊右辞的。 她这么一喊,他很快想起了右辞。 他望着从不露脸的阿玖,非常震惊,“你……你是右辞右大哥!” 那日宴上,唐复是年纪最小的,大家都对他颇多照顾。 一顿饭下来,宴上的人全成了他大哥。 水乔幽目光微侧,对于他的震惊,没有说什么。 阿玖不理会他,否认道:“姑娘认错人了,在下并不认识什么右辞。” 唐复震惊停在脸上,又转头去向水乔幽确认。 水乔幽只是轻声道:“是吗?” 来叔听见了,“姑娘……” 他也想说,水乔幽的确认错人了。才说两个字,水乔幽手中浮生蓦地去挑阿玖头上帷帽。 阿玖预料到了她会有此动作,一直提防着她。见到她手动,他立即警惕地后退躲避。 不曾想,水乔幽那只是个假动作,他一退,她脚步就侧向旁边,眨眼到了他身后。 她挪动带起的轻风,让他心中一凛。他收脚,想要往旁边躲开。他一动,她却又一次到了他身后,堵住了他的退路。 她身形极快,他根本看不清她脚下是怎么动的,她却又仿佛能预测到他要往哪退。 水乔幽已经再次伸出浮生,情急之下,他只能防守。 他以为自己能够躲开,意外再次发生,她居然准确预料到了他的招式,避开了他的手,第二招便挑掉了他头上的帷帽。 他想用手去压,水乔幽手里浮生贴着他手转了一圈,看似没用什么力气,落在他手腕上方时,却将他的手压地动弹不得。她则就着个动作,将帷帽甩到一旁。 他伸出另一只手,水乔幽浮生回转,再次压住了他的动作,并且挡住了他的脚步。 他这时才意识到,他知道她武功高,却还是低估了她,只能看着帷帽脱离己身。 瞧着这一幕,唐眼睛瞪大了些,目不转睛等着谜底揭晓。 须臾……看到了一张戴着半张面具的脸。 阿玖的上半张脸全部被遮挡住,帷帽摘了和没摘没有区别。 他自己也知道这点,没有慌乱,准备趁机远离水乔幽。 殊不知,水乔幽对这一幕,没有错愕,她手里浮生比他的反应更快,乘胜追击敲了他的手腕。她趁他吃痛之际,又将浮生的一头贴向了他的脸,挑起了面具的一角。 她手上用力,人往后退了一步,右腿高抬,直接朝他头顶压去。 她这一招,使得周围气氛有些迫人,让阿玖头皮绷紧。他没有克制住本能,直接后退。于是,没有顾到脸上的面具,面具被浮生挑了出去,落在了与他相反的方向。 他那张遮挡严实的脸露了出来。 唐复望着他的脸,呆愣好一会,“……右大哥,真的是你!” 右辞看自己脸已露出,也不再遮遮掩掩,神情很快恢复过来,又成了盐奇城里的那个性格外向的儒生。 他未回答唐复,迎上水乔幽的目光。 这么多日,她都没有对他的长相好奇过,他还以为她没有兴趣知道。 原来,她其实是早就知道了,没兴趣戳穿罢了。 他重新同她问礼,大方夸奖,“水姑娘好身手,在下自愧不如。” 他的声音,没有了那种难听的沙哑。 水乔幽收招,整理着衣袖上的皱褶。 右辞自认掩饰的很好,不管是以前还是这次都没有露出过破绽。 他不在乎水乔幽的态度,虚心向她请教,“不知姑娘何时看出是我的?” 水乔幽放下衣袖,眼睛微抬。 “还望姑娘不吝赐教。” 水乔幽瞧了一眼他的眼睛,“我从凤仙返回,路过盐奇,你不该再来试探我?” 从凤仙返回,她说的是去年在盐奇郊外借宿那次。 “姑娘为何不认为那就是一个巧合?” 水乔幽不答反问:“那可是一个巧合?” 右辞哑住。 第89章 复盘 “你在城中偶遇我,从而确定了安王的行踪。为了给自己洗脱嫌疑,你将他的行踪泄露给双溪楼的人。又或者,你们本来就是联手的。不过,这都不重要。” 水乔幽并没一直盯着他的眼睛,无需试探验证,她语气平缓,就是陈述。 “你本无需出现,却又不放心,又或者是想亲眼确认计划的成功,还是去了现场。你自认为隐藏的很好,却没想到会被我发现。虽然当时你成功脱身,可你自己也知道,那一次你带了一点幸运。” 右辞脸上神色没有太大变化,但他一直看着水乔幽,听着她慢慢说着,没有打断。 “其实,我对你的事,没有一点兴趣。” 他若不再遇上她,他在她这里,就只会是一个路人。 “然而,这份幸运让你心中疑虑不安,怀疑我是否认出了你。” 水乔幽依旧没怎么瞧过他,似乎不在乎他人的想法感受。她这话落在其他人耳朵里,却似又没有一点虚假。 右辞听着,脸上神情还是没变,可若是细看他脸上,就会发现他脸上轮廓的线条似是不那么流畅了。 “于是,在我回程的必经之路上,我们又偶遇上了。” 为了证明那是巧合,他还拉来了一个善于交际的同僚,淡化自己的存在。 “你没有试探出我是否看出你的破绽,驴子被惊时,你只能故意让自己受伤,也好由此来消除自己身上的疑点。” 右辞没有承认,也没否认。 水乔幽稍转视线,“实际上,那次你也是想来杀我。只是,你知道自己若是不能一击即中,成功的可能便不大。你见我并未认出你,深思熟虑后,你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她都没问他是与不是,出口便是肯定,说的事情惊人,语气却是云淡风轻。 “不过,你想要杀我。”水乔幽停顿了一息,才说出后半句,“应当不只是这项原由?” “……”水乔幽说了这么多,右辞还是稳住了他脸上的情绪,他轻松问道:“那姑娘认为,我为何要杀你?” 他的语气,明显不承认水乔幽所说的。 水乔幽目光再次落在他的眼睛上,“我之前认识一个人,他说自己名唤封常。” 水乔幽说出这个名字时,右辞的瞳孔有所变化,但那变化终未表现出来,似乎是又被他自己强行控制住了。 水乔幽停了一会,语调如旧,“我想,右兄你应该也是认识他的?” 右辞想说不认识,话到嘴边,对上她那双仿佛洞察一切的眼睛,又意识到这种否认,已经没有必要。他不否认,却也没有说其他的。 水乔幽并不在乎他承不承认,回想起了和封常相识的过程。 少顷,她将话题续了起来,“封常逃出临渊城后,我的通缉令也出现在沿途各城。你再见封常,或许从他嘴中听说过我,恰好,你又见过我的通缉令,便记住了我。后来,封常死在了归安,死于青国八星司之手。想来,这也是你拒绝了孔达同行归安的原因。” 孔达最先和右辞说去归安,是在盐奇郊外遇到她的那天晚上。她这么一说,右辞也想起了这事。 他们当时就住隔壁,他不意外她会听到他们的谈话,却没想到那时他们再是平常不过的对话,会让她想到这么多事情。 “封常出事后,没过多久,我随安王进入淮地,你从而注意到我。调查得知我一直在麻山镇,而那里可以说是封常真正出事的地方。你见安王十分重视我,便认为是我出卖了封常,才导致他的死。” 水乔幽想起去年楚默离请她同行淮地一事,她当时还对他的行为不解,现在想来,他当真是称得上运筹帷幄。他让世人见到她,知道她手持浮生。如今这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着他当初预想的那般发展。 “甚至,在你看来,或许从一开始,我就是有意接触他的。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我配合安王给他、给你们设的一个局。” 事实上,那的确也是一个局。 她利用悬崖脱身后,重新回到麻山镇,一直没有离开,除了东家不错外,还有一个原因。 楚默离没再派人来过,不是因为他相信她死了。恰恰相反,他一直都知道她回到了那里。 她也知道,他知道她重新回到了麻山镇。 面对他的怀疑,她没有什么好心虚的,索性也不折腾了。 楚默离更是清楚,她已知自己的行踪已不是秘密,她不走,他也没做什么。 “你在书局……”水乔幽第一次思索了一下用字,“偶遇了我。” 无舟。 那是一个没有什么特别的商号。 唯有,那牌匾上的字有些特别。 那是她自己的字迹。 恰好,他在她再次进入那家书画局时,遇上了她。 “又因一本书钱,和我相交,来确认自己的猜测。你看到安王,认为自己没有猜错。盐奇城外,双溪楼辜负了你们的信任,没能杀了安王,也没能杀了我。你有些失望,也有些不甘,故而想自己动手。” 她说到这里,右辞脸上读书人的儒雅终是褪去了些。 他盯着她许久,正面问道:“难道不是?” 水乔幽当下听出他问的是什么,“不管你信不信,我并没有出卖过他。” 她和楚默离彼此心知肚明,本来算是‘相安无事’。 封常为了带着那个孩子入淮,不得不来到麻山镇。 他在那里躲了不少日子,一直都没能出关。 他再遇到她,算是偶遇,实则也是一种必然。 只不过,他不知,她在那里落脚,从来不是秘密。 走投无路之下,封常只能赌一把,将孩子托付给她照顾,自己去引开追兵。 这是他在那种情况下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 然则,他不知在麻山镇上,一直以来,都没有秘密。 她提醒了他,他没有听懂。 右辞的确不信,“可你确实在麻山镇上见过他,你见过他后,他便出事了。” “我不否认,我当时的确见过他。但是,是他自己来找的我,之后他去了哪里,我亦不知。” 右辞认为她这就是推脱之辞。 他盯着她瞧了一会,质问道:“那你为何,没有将那个孩子送到盐奇来?” 他果然知道,封常将那个孩子托付给了她。 故而当时,在她面前提起了那个善堂。 水乔幽没有答他,平声反问:“我为何要给他送那个孩子?” 右辞张嘴,又说不出话。 无声默了片刻,他也记起那时的封常来,“你在临渊城救了他,他对你十分感激。得知你死了,他自责了许久,甚至特意找去原阳祭拜你。当他告诉我,他将那个孩子托付你时,我知他对你必定是十分信任的。” 水乔幽好性子地听他说完了,见他眼里的嘲讽,又反问了一句,“那又如何?” 水乔幽的声音一如既往,听不出怒气,也没有不屑。 这样的语气,让不满她的人反而莫名有了一瞬间的心虚。 水乔幽替他说出了他心中所想,“我却辜负了他的信任?” 右辞醒神,难道不是如此。 水乔幽看出他的想法,清晰告诉他,“我从没有答应过他,要帮他这个忙。” 她这话,似乎出乎右辞的意料,一时愣住。 “我没有答应过他,也不欠他的,我为何要帮你们做这件事。” 他觉得她辜负了他的信任,可他必定更清楚,他的这份信任实际也是一份麻烦。 假如当时她真的,按照封常说的将那个孩子送去盐奇,楚默离就能顺着她,找到他们据点所在,她的嫌疑就成了事实。他对她,也不会再心慈手软。 她不送走他,自也是不能一直收留他的。 孩子跟了她一个月,都没有人找来。 凭借这一点,她也赌了一把,将孩子交还给了楚默离。 右辞想要说话,张嘴又意识到她说的似乎不无道理。 水乔幽也不需他说什么,“他在救那个孩子时,就应清楚后果。” 命运,都是自己选择的。 封常选择了义,那他就是选择了死。他那日离开,便能预料到结局。 个人选择,他人,干涉不了。 这一次,右辞很快理解了她的话。 既然他知道后果,那他的死,如何能怪罪别人。 右辞实际上不能释怀的也不是这点。 封常的结局,他甚至都没有意外。 但是……他不会放过害死他的人。 “可是,他却不知,他最信任的救命恩人,是安王的人。” 水乔幽说过一遍的话,不想再说第二遍。 他将她的反应看成心虚,“不然,你何以同他南行,何以得他庇护?” 水乔幽没有解答他的质问,“我似乎没有必要向你解释这些。” 右辞被她说的接不上话。 水乔幽却再次掌握了主动权,“再说,若不是我和安王之间的这段关系,你如何能接出这位唐公子?” 她说着眼角余光瞥了唐复一眼。 她这话一转,一直在旁边听着的来叔眼里闪过愕然,唐复被她这么一点名,也看了过来。 随即,两人都去看右辞,神色不一。 右辞眼尾也微微动了一下。 唐复想说话,水乔幽再次出声。 “翟府丢失藏宝图,你们应该比其他人更关心。” 当时封常混进安王府就是为了那张地宫舆图,九死一生,仍想着如何再次取图,可见这舆图对他们也很重要。 “你知那段时日,安王恰好在凤仙,你清楚他定然也是在找那张舆图。你甚至可能还怀疑过,江湖传出的消息,不过是他有意为之。” 她仍旧不怎么关注右辞的反应,却又正好将他们三人的神色都扫在眼里。 她声音缓缓,继续给他复盘,“但是,你也愿意相信,就是闫家的人去翟府偷走了那张图。再后来,你们先他人一步追查到了那个人,从她手里拿到了那张图。藏宝图的消息一经天霜馆证实,江湖上觊觎他的人多了起来。为了将图顺利送出青国,你将图放到了唐公子身上,让他偶遇了廖少镖头,设计了那场误伤的好戏,让他们不得不答应护送唐公子。” 唐复在她和右辞身上来回看了一眼,对她所说有些错愕。 水乔幽则没有看他,“那时我也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他们必然也是会遇上我的。有了我,不仅唐公子和舆图的安全多了一份保障,到达凤仙之前,你们也无需再担心安王府的动作。” 不得不说,他们这算盘打得挺好。 其他人,她和安王府帮他们也挡了。 这一切是不是安王特意为之也不重要。 她瞧着来叔和右辞,夸奖了一句唐复,“唐公子,也是心智坚定,不负你们所望。” 唐复听她这夸奖却骤然觉得有些冷。 “若不是我们停在盐奇几日未动,你们就只需要在凤仙等着就行。我们停在盐奇,你心中不安,只能亲自来了客栈。直到见到唐公子平安无事,心中重新安定下来。等到了凤仙,你成功将唐公子接走。” “实际上,比起那张舆图,唐公子还要更重要些。”她将目光转向唐复,“你们将重要的舆图放在了更重要的人身上。其他人关注了到了那张重要的舆图,就容易忽视最重要的人。” 她这么一说,大殿里瞬间又变成了那种诡异的静。 唐复自己最先反应过来,顾不上犹豫了,嘴边滚了几次的话,赶忙说了出来,“水师父,事情不是这样的,您别误会,我没有骗过你们。” 水乔幽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事情是怎么样的?” 唐复看她心平气和,他急忙一口气讲出了事情的经过。 “那日我和你们分开后,没有找到外祖一家,只能先去客栈投宿。我就睡了一觉,睡醒之后,我就不在客栈了,见到了他们。其他的事情我都不知道,那个匣子,就是那个人放在我身上的,我根本不知道他们有这么多打算,先前我也不认识他们。” 他小心看了水乔幽的神色,确认她还愿意听,才继续往下说。 “我想走,他们不让我走,然后他们就和我说,他们认识我舅父,是受我舅父所托来接我去见我舅父的。我不相信,他们又跟我说,过段时日,您也会过来。我走不掉,只能跟着他们。我没想到……您竟然真的会过来。” 第90章 救人 说到最后一句,他的声音小了下去,带着惊喜,又带着难以置信。 水乔幽和他激动急迫截然相反,一脸平静。 唐复见她如此,愈发着急,只能重申,“您相信我,我之前和你们说的全是真话。” “那你刚才为何要站在门口?” “我……”唐复嗫嚅起来,低头小声作答:“我想知道,您是不是真的担心我才来的。” 水乔幽听着,淡声道:“抱歉,让你失望了。” 唐复连忙摇头,“没有,我能理解。” 水乔幽不再接话。 唐复真的能理解,“我知道我们只是萍水相逢,您不来很正常。” 就是心中忍不住有点期待而已。 唐复低落了一会,见水乔幽神情看着不像相信他的样子,不知该怎么办了,“但我真的没有骗过您。” 他看向来叔和右辞,说不清楚的无力感让他又急又委屈,“你们倒是说句话,说清楚,我是不是和你们不是一伙的。” 看他急得不行,十分在意这事,来叔如他所愿开了口,“姑娘的确误会了,来江灵之前,我们并未与唐公子相认,他也不知道这些事情。” 唐复点头如捣蒜,力求清白。 水乔幽眼皮微抬,睨了来叔一眼,又瞧向唐复,客气问道:“可否请教唐公子一个问题?” “您尽管问。” “那个被歹徒残害的人,真的是你祖父?” 唐复听她问起这个,神情多了一丝难过,“是。” “他去岁贵庚?” “六十有八。” “那你如何会有一个英年早逝,做过前朝帝师的师祖?” 唐复没想到她突然会问起这事,回答不如之前流畅了。 水乔幽无论何时问话都没有咄咄逼人,也不催促他回答。 唐复被她看得又将头低了下去,他自是听出了这中间的矛盾之处。 纠结许久,他说出了实话,“其实,我有两个祖父。” 他小幅度抬眼看了水乔幽一眼,又扫过来叔和右辞,本有些犹豫,可想着不能让水乔幽误会,还是详细说来。 “我父亲是我祖父老来得子,我父亲还小时,祖父得罪了人。为了躲避仇家,他老人家无奈之下将我父亲托付给了他的一位忘年交照顾。不曾想,后来因为战乱,他的那位忘年交也带着家人搬离了家长,他们两个失去了联系,我父亲便一直留在了他的那位忘年交身边。他的这位忘年交也是我后来的这位祖父。我师祖是我祖父的师父,他的事都是我后来这位祖父同我说的。” 说的时候,唐复觉得自己说的条理清晰,说完之后,意识到说的似乎又有点乱。 他小心翼翼询问水乔幽,“水师父,您可有听明白?” 水乔幽没回他,“这么说,你没见过你祖父?” 唐复在脑子捋了一下这个‘祖父’,“……是的。” 水乔幽的目光平静如水,他人对上却仿佛撞进寒潭,心生畏惧。 “不过。”他指向来叔,连忙补充,“他与我说,他也认识我祖父。” 水乔幽顺着他所指,目光转回来叔身上。 唐复担心她没理解他所指,又解释了一句,“就是我亲祖父。” 他一股脑将事情全数说了出来,“他说我祖父和伯父他们这些年一直在找我父亲,寻了很久,先找到了我舅父,伯父他们又通过我舅父找到了我。他说,只要我跟着他走,我不仅能见到我舅父一家,还能见到我伯父他们。” 来叔没有阻止他说,也没否认他说的。 水乔幽听着他的后半句,并未细问他祖父是否还活着。 她听完了,似乎也没有其他要说的。 唐复和其他人都以为她会问些什么,等了半日,她一个字也没有。 唐复心中耐不住了,只能自己主动问道:“水师父,您可还有其他想要问的,要是有,您尽管问。” 水乔幽回答干脆,“没有。” 唐复忘了嘴边还有什么话。 那她到底是相信他还是不相信他? 现场静了一会,来叔出声打破了这种诡异的氛围,“唐公子的伯父与舅父得知姑娘一路护送他,多次救他于危难,对姑娘很是感激,也想当面向姑娘道谢。若是姑娘愿意,可与我们一起同行。” 唐复一听,先是一怔,“……水师父也可以和我们一起去?” 来叔慈和道:“当然可以。” 唐复转向水乔幽,期待浮现在脸上,期待之中,又有小心翼翼的紧张。 来叔望着水乔幽,说回了之前的话题,一改之前态度,坦荡起来,“姑娘猜的不错,除了我,的确还有人想见一见姑娘手里的这件兵器。若是姑娘愿意与我们同行,届时,他会见你的。” “你是让我去见他?” “他近来身体抱恙,无法亲自前来,只能辛苦姑娘了。” 他话说的客气,却又理所当然。 水乔幽打量着他,没有表态。 来叔补充道:“姑娘放心,这一路,在下都会与姑娘同行,绝不会让其他人惊扰到姑娘。” 他话落下,本来空旷的前庭后院都多了不少人,个个手持兵器,脚步稳健。 水乔幽扫过外面,慢声告诉他,“我这人最不喜别人威胁我。” “姑娘误会了,姑娘是客,路途遥远,我们自是应当为你的安全考虑。” 水乔幽不予置评,和他对视短时,问道:“去何处?” “请姑娘谅解,在下暂时不能告知。到了地方,姑娘自然会知道。” 水乔幽瞥向唐复。 来叔替他回话,“唐公子也同姑娘一样,暂不知晓。” 唐复点头,“他也是这样和我说的。” 水乔幽目光转回。 来叔知道她这人不好对付,看她仍不松口,准备再劝。 “何时出发?” 她的声音却先响了起来,来叔微怔回神,立马回她,“只要姑娘愿意,我们现在就可启程。” 水乔幽听着,转身朝外走去。 三人始料不及。 来叔和右辞都以为他们还要劝她许久! 唐复愣怔过后,最是激动,忙追了上去,“水师父,你真愿意和我们一起?” 水乔幽迈过门槛,步下台阶。 来叔和右辞眼神交流一番,确认她没有要逃走,跟了出去。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右辞同其他人仍旧没敢放松,一路谨慎小心地跟着她。 水乔幽不在意他们的想法,也知右辞现在无论如何都会克制杀她的想法。 直到到了山脚,水乔幽上了马,用眼神询问来叔怎么走,来叔才有那么点确定,她是真地愿意跟他们走了。 没动刀没动嘴,她轻而易举就答应了。 这反而让来叔觉得有点不真实。 他用眼神询问右辞,她真的有他说的那般难以对付? 右辞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想法,但她的身手他是亲自领教过的。 来叔再看水乔幽,瘦弱的女子,有几分姿色,不过是比一般人清冷些,除此之外,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 来叔对右辞所言不再如之前信任。 有人牵来了马车,来叔请水乔幽乘车,“水姑娘,路途遥远,不如改坐马车?” 水乔幽没看马车,“不必了,我习惯骑马。” 来叔瞧着她的态度,没有再劝,改请唐复上车,他们两人一人登上了一辆马车。 因水乔幽的配合,一行人当天就离开了江灵,继续南下。 至于要去哪里,来叔不愿说,水乔幽也不再问。 她又成了那个沉默寡言的木讷女子,一天也不一定说一个字。她对自己的处境,和将来要遇到的情况,看着一点都不忧心。 右辞已经习惯了,来叔愈发觉得右辞先前对她的描述不怎么可信。 唐复对于能有一个熟人同行,很是欢喜,水乔幽对他却依旧是客气疏离。 她好像,相信了他的清白。 又好像是,并不在乎他说的是真是假。 总之,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三月初,他们到了上荆。 这座昔日辉煌的淮国旧都看着还没有恢复生机,但是,城中阡陌交通,依旧可见曾经的繁盛。 进入上荆城中时,时辰尚早。 队伍没有再继续赶路,来叔让右辞找了客栈,一行人住了下来。 安顿好后,右辞留在客栈,来叔出了门。 二更天过半,来叔还未回客栈,跟着来叔出去的一个护卫带伤回来,急急忙忙找到了右辞。 彼时,水乔幽和唐复房里都已熄灯。 水乔幽手上的伤势已经恢复不少,右辞心里清楚,就如她自己所说,她真的想走,他们这些人是拦不住她的。 没过多久,右辞吩咐一半人留守客栈,自己带着另一半人急匆匆出了客栈。 水乔幽实际上还没睡着,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知道客栈的人减少了许多。 她并没有生出离开的心思,亦没有好奇,侧了个身继续睡。 躺了一刻,屋顶上传来轻微的响动。 水乔幽闭着眼睛,没有多管闲事。 客栈被来叔他们包了下来,整个客栈只有他们,这个时辰,前屋后院都很安静。 水乔幽躺在床上,可以听见那响动声从屋顶落到了后面院子。 少顷,房门外面传来打斗声,还伴随着重物倒地的声音。 渐渐地,那些动静越来越大。 唐复被吵醒,迷迷糊糊想去开门查看。 有人倒在他门口,撞的房门闷声作响。 廊下还点着灯,他透过那微弱的亮光看到有血溅在门纸上,他吓得立时清醒过来,止了脚步。想要找个地方躲起来,还没确定地方,门被人撞开了。 有人提着剑冲进来,他急忙喊道:“我和他们不是一起的。” 进来的人抬起剑柄,敲在他后颈,将他敲晕了。 没人管他,进来的人又去了外面。 “那个被你们挟持的姑娘呢,在哪儿?” 水乔幽听着外面的动静,一直没动。骤然听到门外有人问话,觉得声音有点耳熟。 小景! 她起身朝外走去,离门口还有两步远,房门被人撞开。 一位身着夜行衣的蒙面人挟持一人站在她门口,见到她站在那,当下便唤了她一声,“阿乔!” 她手上长剑割断那人脖子,冲进房间,取掉了脸上黑巾,露出那张精致小巧的脸来,正是景言君。 “阿乔,是我。” 水乔幽瞧了外面一眼,“你怎么来了?” 景言君就着外面的灯光上下查看水乔幽,“你有没有事?他们有没有伤你?” “我没事。”水乔幽听着她这话,猜测道:“你是来救我的?” 景言君听她说没事,又听她声音好像也正常,悬着的心下落了一点。 “嗯。外面的麻烦,我都解决了,走。” 她拉过水乔幽的手,就带着她往外面走。 跨过门槛,她对外面的人吩咐,“都杀了。” 说完,她又想起刚才被她敲晕的唐复,还是询问了一下水乔幽的意见,“对面房里那个,要不要留?” 水乔幽知道对面住的是唐复,“那个先留下。” 景言君很听话的又吩咐其他人,“对面房里那个留下。” 吩咐完,她拉着水乔幽继续往楼下走。 水乔幽被迫跟着她走了几步,大致理清楚了事情的起末,拉住她,“小景,先等一下。” 景言君跟着她停住脚步,“怎么了?” 水乔幽没有隐瞒她,“我暂时,没有打算离开。” 景言君微诧,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没有。” “那为何不走?” 这个事情一两句说不清楚。 水乔幽琢磨着该怎么和她说这个事情,景言君以为她是犹疑。 她忙向她澄清,“阿乔,那张纸笺不是我写的。” 水乔幽看见她眼里的恐慌,抚了一下她的手,“我知道。” 景言君准备好的解释,停在嘴边,“……你知道?” “嗯。” “那你为何还要去江灵?”景言君话一落,想到对面的唐复,“难道你是想救对面那个人?” 她要是想救的话,那她就帮她把他也带走吧。 “都不是。” ……那是为何? 水乔幽看出景言君还是担心自己不相信她,实话与她道:“我去江灵,是我自己想去的。” “……”景言君不信,“那你为何要与他们在一起?” “我要去弄清楚一些事情,他们能帮到我。” 第91章 一阁 景言君没太听懂。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景言君虽然没太听懂这里面的因果关系,但听出了她的意思,“那你今日是不能和我走了?” “嗯。暂时不能。” 她们说话的功夫,右辞留下来的人,已全部被景言君的人解决掉,客栈重新恢复安静。 水乔幽扫了一眼周围,“刚才那些人离开,是不是也和你有关?” 景言君点头,“我让人拖住他们了。” 若不是人手不够,她必定让那些人今晚回不来。 水乔幽相信景言君必定考虑周全,不过,右辞也不是个简单的人。在雍国境内,他们比在青国要放松,这里应当有不少他们的势力。 “这里你不能久留,不用管我,先离开这儿。” “我……不放心你。” 景言君还是不放心她,想同她一起走。 “他们伤不到我。” “可是……你知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这个水乔幽还真不知道。 “你都不知道,你还敢跟他们走!” 水乔幽想着她今晚的安排,向她打听,“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景言君望了一眼四周,犹豫了一会,还是告诉了她,“他们是逐心阁的人。” 逐心阁三十多年前,专门以为他人提供保护成名于江湖,江湖世家、行商坐贾、权臣显贵、乃至各国皇室宗亲的生意,他们都接。只要对方出得起价钱,他们不在乎请他们的人是黑是白。因此,他人也不知它是正是邪。 他们做的这一行虽然有别万木秋,却也得罪过不少人。没出几年,有他们保护之人的对家从专卖消息的天霜馆买到了他们设在桑国的总阁方位,联合当地官府上门围剿他们。 自那之后,逐心阁退出桑国,隐藏了起来,就连天霜馆也查不到他们的所在,它同隐世而居的云川天一起成为了江湖最神秘的两大门派。 它虽隐藏了起来,它的生意和江湖地位却未因此受到影响。一直以来,它都是江湖人不敢忽视的存在。 景言君早调查了他们的底细,做了充足的准备,提前引走了一批人,对方留在这儿的人不多,不然她这事情办的不会这么顺利。 “他们这次引你来,肯定也是为了那张藏宝图,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算了,这些我们离开再说。” 他们在淮南出入十分顺利,景言君担心这附近还有他们隐匿在此的人,被引出去的人也可能随时返回,他们还是不适合在此久留。 她还没放开水乔幽的手,拉起她准备继续走。 水乔幽看她眉头皱着,问了她刚才自己说起的事,“小景,那张纸笺上的字迹,是不是你的字迹?” 景言君闻言停在原地,眼底有了一丝慌张,“……你。” 水乔幽将她声音盖了过去,“我相信你。” 景言君疑惑了,“那……” 她为何还这样问? 水乔幽轻声问她,“他们能模仿你的字迹,不是偶然,是吗?” 她突然这样问,景言君默了下来。 水乔幽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还是用只有她们能听到的声音与她道:“小景,家国是我们永不能弃的。但是,你也必须清楚,你跟随的那个人,他想要的,可是你期待的。” 景言君睫毛垂下,沉闷了很久,才小声道:“阿乔,我知道,家国的命运,并不是一个人可以改变的。我亦清楚,分久必合,是天下大势。可是……就如你告诉我的,家国,从来都不是我们能选择的。我可以怨恨任何一个人,但我不能忘记我是淮国人。因此,有些事,不管结果如何,我都必须去做。” 水乔幽欣赏她的聪慧,这一刻,却也希望她能普通点。 她这样清醒,她不知道还能与她说点什么。 “阿乔,放心。”景言君自己先恢复过来,她举起手腕,那里一直带着水乔幽送她的那串保平安的菩提珠,她反过来安抚她,“我会保护好自己的,它也会一直保佑我的。” 水乔幽看着她的笑容,也静了下来。 景言君放下手,摸着菩提珠,见她沉默,过了一会,她又小声却坚定补充了一句,“就算真的有一日,我不幸被大司命提前招去,我亦不悔。” 水乔幽将她的话听得很清楚,瞧了她一会,没有评论,只道:“我一直都在麻山镇,等我回去,只要你想,你随时都可来找我。” 景言君爽快应下来,“好。” 水乔幽担心右辞返回,不再与她多说,“时辰不早了,快走吧。” “你真不跟我走?” “嗯。我必须同他们走这一趟。” 景言君听出自己是劝不动她了。 水乔幽叮嘱她,“注意安全。” 景言君只好作罢,“那你自己也要照顾好自己。” “放心。” 景言君招呼人离开,走了两步,她想起水乔幽和青国安王之间认识,告诉了水乔幽一事。 “阿乔,今日上午我在城里见到了柳瑶芊和仓城顾家的人,她们有可能也是来找那张藏宝图的,你自己多注意些。” 柳瑶芊和顾家的人一起,那多半是楚默离派过来的。 “好。” 景言君没有找她要那张舆图,带着人很快趁着夜色离开,水乔幽眼睛扫了一圈,回到房里继续休息。 景言君说的事情,她没怎么在意,那是右辞他们的麻烦,他们自己若是连这个都解决不好,怎配与云川天相较而语。 至于那个楚默离说经过柳家特殊处理的匣子,已经被她用浓茶水泡了好几晚,柳家一时应该难以靠它追踪他们。 水乔幽在床上躺了不到一刻,右辞和来叔就带着人匆匆回了客栈。水乔幽端着杯茶立在后窗边,望着窗外的夜色,她听到外面的动静,并没出去。 来叔和右辞进门前,就已预想过客栈的场景,进门后闻到浓厚的血腥味,见到一地的尸体,面色还是瞬间又变得难堪许多。 右辞快速冲上来,见楼上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赶紧冲进了就近的唐复房里。 唐复房间没关门,他一进去,就看到倒在地上的唐复。 他大步上前,发现他还有气息,稍稍舒了口气。 他掐了一下唐复的人中,后者悠悠转醒。 右辞确定他无大事,顾不上询问更多,又赶去对面水乔幽那里。 唐复倒地前磕到桌角,额头上这会多出了一个大包,他额头也痛,脖子也痛。他摸着包,望着右辞的背影,迷糊了一会,逐渐想起昏迷前的场景,立马清醒过来,又揉额头,又揉脖子地追了出去。 来叔跑的气喘吁吁,唐复出门时,他才跑上楼,见到他没事,他转道跟着右辞跑向水乔幽房间。 水乔幽房里一片漆黑,没有一点声音。右辞直接将门给踢开了,走到房中,才发现窗边站了个人。 水乔幽转过身来,微弱的月光照在她身后,映出她的身影。 右辞试探性喊道:“水姑娘?” 随后进来的来叔和唐复也急停脚步。 水乔幽向他们走过去,右辞脸上线条绷紧,长剑准备出鞘。 水乔幽感受出他的紧张,并未看在眼里,走到房里唯一的案几边,放下茶杯,拿起上面的火折子点燃了蜡烛。 不大的房间里瞬间亮堂起来,将他们彼此都照得很清楚。 右辞掩住心中意外,“你没离开?” 水乔幽放下火折子,“你希望我离开?” 右辞被她问住。 唐复看着她的从容,想起先前的事,似有所悟,“水师父,是你救了我?” “是你自己命大。” 唐复闭上了嘴。 水乔幽见他们三个排着站她房里瞧着她,没有要走的意思,替他们问道:“还有事?” 三人统一沉默下来。 外面出了什么事,她难道不知道,还能如此云淡风轻地问他们这种话。 水乔幽没有理会他们的想法,眼里的意思很清楚。 若是无事,就出去。 右辞想问她今晚的事情,可她人在这儿,他这话似乎也没什么好问的。她这个态度,他问她明显也不一定会答。 “……无事了,姑娘没有受惊就好。” 他朝她抬手一礼,“时辰不早了,姑娘早点休息。” 来叔见他说完就要走人,侧目看向他。 右辞不动声色地扫着她房间,径直往外走,来叔也只好憋住心里的话,朝水乔幽笑了笑,也走了出去。 剩下的唐复揉着额头,还不在状态。站了一会,一抬头,见水乔幽看着他,他好像也没什么要说的了。没等她开口赶,他自觉离开,跨过门槛,并懂事地帮她将门给带上了。 右辞出了水乔幽房间,查看了几具尸体。 他们身上的伤口深浅不一,不是一人所为,应该不是水乔幽的手笔。 来叔追上右辞,询问他,“这事你怎么看?” 右辞皱着眉,“和今晚埋伏偷袭的人应是一伙的。” 这是他们进门前就已猜测到的事情,可这似乎也和他们猜测的又有区别。 “那他们是为了什么?” 这也是右辞正在思索的。 他们之前以为这些人也是为了抢地宫舆图,舆图还在水乔幽手里,她人好好的,他们应该是没拿到。 奇怪的是,为什么他们的人死了,对方的人却没死几个。 对方准备如此充分,怎么会不和水乔幽交上手。 她手下留情,没有杀人? 刚才他扫过她的房间,里面没有一点打斗痕迹。 若是那些人……是来救她的! 那她为何还在这里。 这是最奇怪的地方,无论是出于哪种原因,今晚都是她离开的最好时机。 看来,她愿意和他们走,真的和他们无关。 而她看着他们的人被杀,是为了给他们一个警告? 这么一捋,比起今晚的事,右辞现在更想知道水乔幽到底为什么会愿意跟着他们走。 这让他开始忧心,带着她同行,是不是正确的。 然则,这件事,并不是他们能决定的。 他们谈话时,唐复刚好慢慢走过来。 他不太敢看那些血腥的场面,见他们望过来,他也没多待,闭着气赶紧回了自己房间。 来叔和右辞都没阻止,右辞吩咐人将尸体处理了,来叔看到唐复额头上的大包,让人给他送点治跌打损伤的药过去。 水乔幽将水喝完,并不理会外面的吵闹,吹灯休息。 右辞和来叔见她房间熄灯,看着一地的烂摊子,暂时也没再想她的事情。 第二日一早,右辞他们也收到了柳家的人和顾家的人都来了上荆的消息。 他们都知道岚州柳家同青国安王关系密切,再加上昨晚的事情,收到这个消息后,他们没再在上荆多留,一大早就请水乔幽一起出了上荆。 从上荆出来时,一切顺利。 出了上荆,水乔幽明显感觉到右辞和来叔都比先前谨慎了许多。他们一行人在城镇之中留宿的次数变少,许多时候,他们也避开了行人较多的官道。 水乔幽想起景言君告诉她的事情,猜测到他们的转变,除了因为那晚的事外,应该也感受到了来自楚默离那边的压力。 尽管如此,那张舆图,他们也没草率找她讨要,依旧默认先由她拿着。 三月中旬,他们躲过安王府的搜寻和其他势力,带着水乔幽和唐复进了丹河。 经过一年的休养生息,丹河城中恢复的不错。 黄昏时分,他们很顺利就入了城,城里比较热闹,看不太出先前战火的痕迹。 来叔将水乔幽安置在了城西的一座园子。 园子门前牌匾上方无字,占地不大,里面布局却颇有几分雅致,看起来像是一座别院。 右辞给水乔幽安排好了住处,让她好好休息,出了她那又带着唐复离开了。 这事他们没让水乔幽知道,水乔幽也不关心唐复的去向。她瞧着园子里的布局,估测他们此行应是已经到了最终地。 园子里留了人伺候,水乔幽只是让她们给自己准备水沐浴,并没有向她们打听任何事情。 园子里的下人都很有规矩,不曾在她面前说过多余的话,也不曾在院子里、回廊里这种地方碎嘴闲聊。 晚上她吃完饭,她们很快收拾完离开,之后未再有人来打扰她,整个园子里清清静静的。 水乔幽乐得如此,早早熄灯歇息。 第92章 竹海 一晚过去,园子里的下人一大早起来清扫院子,井然有序,仍旧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水乔幽不开门,无人去打扰她。 水乔幽站在靠门这边的窗边,透过窗纸看着他们在外面穿梭忙活,通过他们的脚步和手上动作,看出每个人都有功夫在身。 辰时,她打开门,有人立即给她送了洗漱所用之物和早饭过来。 她用完后,那些人又快速麻利地将餐具收了下去,照旧没有同她多说一个字。 平日里这个时辰,右辞会来请她出发,今日没有见到他身影。 一上午过去,他没有出现。 到了下午,也无人过来。 下人们送吃食过来,也没就此事有所交代。 除了饮食起居,有人照顾,水乔幽似乎被人遗忘了。 这样的日子一连过了三日。 没人来,水乔幽也不问,只是叮嘱伺候的下人照顾好她的马。 面对这种情况,她没有焦虑,没有恐慌,一脸淡然,似乎并不在意他们的变相软禁。 一直到第四日,来叔终于来了院子,请水乔幽去见他们说的那人。 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身材消瘦、颧骨凸出,显得他的五官有点刻薄。一双眼睛透着精明,从进来那刻开始,就毫不避讳地在打量着水乔幽。 水乔幽扫了他一眼,他也未收回目光。 如来叔之前同他说的,他看到的水乔幽除了比一般女子清冷一些,似乎没有太特别的地方,不太像右辞形容的那般,武功高强,慧心巧思,暗藏锋芒,需要小心提防。 来叔没有向水乔幽介绍他,他也未做自我介绍。 他们不说,水乔幽也没兴趣打听。 看了那一眼,她就将目光收了回去,让来叔带路。 他们要去见的人,没来园子。来叔给水乔幽准备了马车,这次水乔幽没有拒绝,利落上了车。 来叔他们上了后面的马车,水乔幽一人独坐一辆马车。 她没有去开窗户观察外面,来叔特意没说要去哪里,她没有生出一丝好奇。 马车行了半个时辰,暂时停了下来。 水乔幽通过外面传入的声音,判断出他们正在过城门。 很快,马车继续前行。没走多远,外面市集中的喧闹声果然离他们远去。 水乔幽依旧没有掀起窗帘向外看一眼,起得太早的她开始闭目养神。 出了城门,走了一个时辰左右,水乔幽感觉出马车在爬山。大概又过了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水姑娘,我们到了。” 直到来叔的声音在外响起,水乔幽才睁开眼睛,从车上下来。 入眼所见,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山林。 他们此刻正站在半山腰上,山下见不到城,周围看不见人家。 来叔脸上习惯性带着笑,“近日山里下了雨,上面路窄,不好行车,还得劳烦姑娘走一小段。” 脚下的路的确有些泥泞,马车太重,轧出的车辙印有些深。 水乔幽抬头往山上看了一眼,没有见到屋舍,道路也隐藏在山林之中。 都走了这么多日子了,她自是不会介意再多走一段。 “带路。” 来叔伸手做请,陪着她向山上走,另外那人走在了前面一点,其他人跟在他们后面。 越往上,路越陡。 水乔幽没觉得不适,来叔走了一段,却已喘起气来,还不到四月的天,他拿着帕子擦了不停地擦着脑门上的汗。 水乔幽放慢了脚步,来叔的喘气声终于缓了些。 来叔嘴里说是走一小段,事实上他们走了半个时辰,由大路换成了狭窄的青石板路,抬眼向前,还是没能见到屋舍。 山林里偶尔传来猿叫和鸟鸣,上面看上去不像有人居住。 走了这么久,走在他们前面的那位中年男子,呼吸平缓,步履如旧。 水乔幽一惯的不多话,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看出周边山林里多了不少机关和暗哨。 沿着青石板走了一刻左右,周边的树木变成茂盛的竹林。 他们在竹林里转了大半个时辰,来叔本来担心水乔幽会走不动,最终却是他自己先迈不动腿了,再看旁边的她,一点事都没有。 走在前面的中年汉子也注意到这一点,他和来叔相互看了一眼,开始有一点相信水乔幽武功不错了。 尽管如此,处在这座山中,他们也不担心她有什么不良企图。 片刻后,路边出现一处凉亭,来叔考虑周全,担心水乔幽太辛苦,请她坐着歇一歇再走。 水乔幽没有戳穿他的借口,进了亭子,等到他气喘匀了,再继续往山上走。 约莫又是一炷香,终于见到竹林之中隐着白墙黑瓦。 然而,就看着的这点距离,他们还走了一炷香。 到了近前,那白墙黑瓦变成了一眼望不到尽头,也不知到底有多大。 他们停在大门前,上方牌匾写着,竹海山庄。 门前站着四个带刀护卫,大门没开,只有旁边的角门开着,庄里庄外都很安静。 那个瘦弱的中年汉子与守门的小声说了两句,来叔请水乔幽进门。 水乔幽跟着他跨过门槛,随着他们两人在弯弯绕绕的回廊上穿梭。 山庄里下人不少,来来往往,却无人乱瞟乱瞧,个个十分安静,各司其职。 这让来叔的脚步也不自觉地放轻了许多。 水乔幽跟在他们身后,想起了繁城的安王府。 两处建造布局虽然千差万别,但这里的机关防卫却和那座王府可以一比。 水乔幽随着他们走了约莫一炷香,穿过一座不小的人工湖,到了西面的一座书着曲水流觞的院子。 门口守着的人朝中年男子行了礼,唤他宏叔,对他很是恭敬。 这一路走来,可以看出他在这山庄里身份不低,甚至比来叔更有地位。 进了院子,能听到水流的声音。 水乔幽稍微抬眼望了一眼,看到正面对着的是一处崖壁,那里有一处悬挂在半山腰的瀑布,水流声应是从那里发出来的。那瀑布上方,似乎还有房屋。 来叔领她到了一处花厅,请她暂坐,自己又出了花厅,和外面等着的宏叔一起离开了。 水乔幽知道他们应是去复命请人,没有阻止。 花厅剩下她一个人,外面有下人在忙碌,却无人进来给她上杯茶。 水乔幽也不在意,只是大致扫了一眼花厅的布局,没有走动查看的心思,耐心坐着。 她一连坐了约莫两个时辰,开始离开的两人才再次出现。 他们没有让客人久等的愧疚,当做无事一般请水乔幽移步再往里走一走。 水乔幽未同他们在这种小事上计较,没有急躁不满,起身示意他们带路。 这曲水流觞虽是山庄的一角,却也是个五进的大院子。 水乔幽又跟着他们往里走了一段,穿过两进回廊,看到了一方八角亭。 八角亭里背对着她坐着一位华服男子,正在品茗。 旁边有两位年轻婢女在一旁煮茶伺候,有人过来,她们也没抬头去看,很有规矩。 来叔二人领着水乔幽上前,来叔陪着水乔幽站在八角亭下,宏叔进了亭中,同那人禀告。 “二爷,人来了。” 被称为二爷的人听着,不急不缓地又抿了一口茶,回味过后才放下茶杯,慢慢转过身来。 来叔见他转身,连忙恭敬行礼。 除了在楚默离面前,水乔幽从不对任何人垂眼,这次也不例外。 她和亭中的那位二爷视线撞上。 他打量着她,她也光明正大地看着他。 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身上带着内敛的锐气,面色严肃,眼神凌厉。 这是一个习惯发号施令的人,见他穿着气势,他的实际年纪应该要比看起来长一些。 他不说话,水乔幽也没有向他行礼,她不像其他人一样,被他的面相和气势吓到,面色如旧。 这一点,让其他三人都心中多多少少都有些意外。 二爷瞧着她,除了有几分姿色,似乎很是普通,站在这里,居然没有一点惧色,再看又像是无知者无畏。 两人对视良久,谁也没有开口,像是一场无声的较量。 他们都以为水乔幽会输。 两人相互看了半盏茶,水乔幽连眼皮都没动一下,似乎感受不到周围的压力。 最终,二爷先败下阵来,“鄙人姓宋 ,乃唐复的堂兄。听说,这次他能平安回来,是姑娘帮了不少忙,我在这里代家里人谢过姑娘了。” 他嘴里说着谢,态度也无高傲,手上却连个礼都没有。 “你客气,镖局向来都是,你出钱,我办事,没有帮忙恩惠一说。” 宋二爷感觉自己被她小小地噎了一下。 他们这一路的事情,他已听说,看她等了三日都无急躁,也不再和她在这种小事较量,很快自我调整过来。 他不说话,水乔幽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他只能直言主题,“今日请姑娘过来,除了向姑娘道谢,宋某还有一事想麻烦姑娘。” 水乔幽静静听着。 “……宋某多日前,听闻姑娘手上有一件百年前的名兵,便想要见识一下它的风采,不知姑娘,可否借它让在下一观?” 他说得直接,水乔幽也回得干脆。 “不能。” 她拒绝的不带一丝犹豫,让开口的人一时愣住。 周围的气氛骤然变得比刚才还要怪异。 水乔幽却像没有感知到,并不改口,也不说其它的。 宋二爷缓过来后,没有动怒,“姑娘先前不是答应,只要你见到真正想见它的人,就愿意借出?” 水乔幽反问他,“阁下,是真正想见他它的人?” 来叔代为回话,“姑娘,此前在下所言之人,正是二爷。” 水乔幽没有看他,面无愧疚,“抱歉,我反悔了。” 宋二爷几人活了一大把年纪,第一次听到如此理直气壮的出尔反尔。 站在宋二爷右后侧的宏叔,眼里生出怒气,想要呵斥水乔幽。 宋二爷抬手拦住他,耐着性子问道:“为何?” “阁下看着,似乎不像是身体抱恙,不便远行之人。” 来叔闻她之言,脸上有了一丝尬色,看向宋二爷。 宋二爷也瞥了他一眼,来叔又垂下视线。 水乔幽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未再多言。 “姑娘误会了,宋某前段时日的确身体抱恙,只好请姑娘来此,今日身体恢复了些,并非特意诓骗。” 水乔幽对他是以前病还是现在病并无兴致,她已确定他不是她想见的人,也不想再和他浪费功夫,“无事。若是几位没有其他事情,在下就先告辞了。” 她转身朝外走去,才走两步,周围多出了不少持剑护卫。 水乔幽脚步未停,那些人离她近了些,将她包围在院中空地,看她仍不停步,众人亮出了兵器。 这一方天地,瞬间杀气四溢,压力迫人。 水乔幽停住脚步,缓缓扫了一圈,目光落回到还坐在亭中的宋二爷身上。 “阁下,这是何意?” 宋二爷话语仍旧周到有礼,“姑娘若是不愿出借名兵,宋某也不强求。” 水乔幽扫了一眼还没有收兵器的人,眼神询问,那现在这些算什么。 “不过。”宋二爷话语一转,“还请姑娘,将我那兄弟暂放在姑娘那里的东西留下。” 宋二爷语气仍旧客气,周围的护卫却说明了他的决心。 水乔幽从袖袋里掏出那个檀木匣子,“你说的是这个?” “正是。” “据我所知,这件东西来自江灵翟府,并不属于唐公子,阁下凭何向我讨要它?” “姑娘此话,是不愿归还了?” “若是翟府,或是齐沂洛家向我讨要,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二。” 宋二爷沉目看着她,“姑娘远来是客,宋某并不想与姑娘兵戎相见。” 水乔幽并不将这威胁看在眼里,“这么说,阁下今日是想明抢。” “姑娘此言差矣,并非竹海山庄不知礼数,怠慢姑娘,而是姑娘正在让宋某为难。” 水乔幽眉目微垂,将匣子重新收回袖袋,“既如此,就看诸位本事。” 话音落下,人毫不犹豫转身,袖中浮生滑落到手中。 宋二爷没想到她竟然如此不识好歹,眼睛微微一眯。 宏叔给了在场的护卫一个眼神,众人手中兵器齐齐向水乔幽攻去,杀气霎时将水乔幽笼罩。 第93章 山居 水乔幽面不改色,浮生轻抬,正面迎上。 动手之前,众人皆认为水乔幽不自量力,敬酒不吃吃罚酒。 看着她被围攻,宏叔还亲自给宋二爷添了茶,递给宋二爷。 宋二爷端着茶水,一脸闲适欣赏着院中的场景。 慢慢喝了两口,院中场景与他设想的似乎有所区别。看水乔幽游刃有余,他虽有讶异,却也没觉得有什么大问题。 再饮一口,院中场景却让他嘴里的茶淡了味道。 围攻水乔幽的护卫就在他喝这口茶间,倒了一半,难以起身。 杯里还剩下一口,宏叔站在旁边,望着水乔幽身形如风游走在众人身边,也忘了给他添茶。 茶水冷却之时,其余一半也倒了下去。 水乔幽没有杀人,但那些人不是抱腿就是抱手,无人再能起身。 宏叔惊愕之下,又往左边屋顶上某处看了一眼。 那处屋顶上方瞬间又有数人手持长剑飞跃而下。 水乔幽抬眼,望着他们,慢慢整理着有点起褶的的衣袖。 最快的剑尖抵达她面前时,她往左微偏,手臂抬起,浮生落在剑尖之上。 清脆的碰撞声响起,剑尖应声而断。 长剑主人愕然,断裂的剑尖反弹回他的方向,直冲他面门。他清醒过来,慌忙改招躲避。 水乔幽这一敲不仅惊到了他,还惊到了在场所有人。 从未有人想过,她手持一根玉笛,轻轻一敲,就能敲断铁剑。 宋二爷瞧着这一幕,无需再去验看浮生,也知她手里拿的必定是他们想的那样兵器了。 毕竟,这世上能敲断剑尖的玉石,估计唯有浮生一物。 旁边伺候的侍女见他手里茶凉了,想要给他换杯新的,被他拒绝。 此时,他已经失了喝茶的兴致。捏着茶杯,本就严肃的脸看上去更绷紧了几分。 不出一刻,那些人也陆续倒地,无法再战。 宏叔小心看了一眼宋二爷脸色,又抬头看了对面一眼。 水乔幽还没获得喘息之机,屋顶后又跃下一批人来,人数是刚才一番不止。 他们这样一群人,放在江湖上,就是四大世家的家主过来,也是无法轻易脱身的。 宋二爷扫了一眼还在地上躺着的人,没了欣赏的闲适,目光紧紧盯着场中。 他看出来了,她这人的确不简单。 不过,他倒是要看看,她一个人,到底能撑到几时。 这批她若依旧能打,那他大不了就给她再换一批。 水乔幽也看出对方已经有了用车轮战拖垮她的打算,并未焦躁。 手上运起内力,浮生一般只落敌人身上两处地方,要么是手,要么是腿,招式利落,不和他们久耗。 只要被她的浮生碰上的人,必定是一招之内就骨头碎裂。 观战的三人一心以为,这次就算不能很快将她拿下,也至少能耗她半个时辰。 哪里想到,不到一炷香,场中站着的又只剩下她一人。 她没受伤,只是右手衣袖上被划了一道口子。 地上的惨状,不仅是来叔和宏叔脸色难看,宋二爷手上的茶杯也越握越紧。 宏叔看着水乔幽的背影还想唤人,水乔幽却蓦地转身,朝凉亭这边冲来。院中先前的杀气这一刻似乎都随着她手里的浮生,集中到了八角亭中这边。 地上的人根本无法起身,无人能够阻挡。 来叔见到想要冲上去,水乔幽浮生一挥,发福的他就被轻易给推了出去,脚下绊到盆景,栽倒在地。 宏叔身手更好,在水乔幽步上凉亭时拦住了她。 宏叔手上没有兵器,用的是拳法,属于霸道型的外家功夫。 两人就在自己前面交上手,亭中宋二爷无法再安坐其中,起身往后退出了八角亭。 宋二爷还没站稳,宏叔一拳落空,被水乔幽一脚踢的踉跄后退,撞到了茶具。 宏叔抬脚将那些器具朝水乔幽踢了过去,又抄起炉子上煮着沸腾的茶水的茶壶也扔了出去。 水乔幽停住追击他的脚步,往旁边避开茶具,脚踏柱子,侧翻而起,将茶壶踢了回去。 壶盖在两人的一扔一踢中掉落,滚烫的水在空中洒出了一条弧线。情急之下,宏叔只能挥拳挡开茶壶,但那洒落的一部分热水落在他半边身体上,烫的他立时面色扭曲。 另一边,被他挡开的茶壶落到了亭外,一部分滚水正好落向了宋二爷那边,宋二爷扔了手里的茶杯,抓住旁边的侍女往身前一挡。 侍女吓得面色惨白,却又挣脱不掉。 就在这时,右辞从外面极速而来,将宋二爷和侍女一起拖开。侍女的脸逃过一劫,那滚水只落了一点在侍女手臂上,宋二爷平安无事。 水乔幽没有管外面,人一落下,就又冲向宏叔。 宏叔发觉,她已到了他面前,他拳头想要攻击,水乔幽手中浮生狠狠敲在他手肘处,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他的拳头失了力道。 听着这声音,她神色无波,右脚抬起。 宏叔被她踢了出去,落在宋二爷前方两步远处,一时也起不了身。 就这么一会,他脸颊下方,还有手上,被滚水烫过的地方已经泛红起泡。 宋二爷见到这一幕,再看站在亭中居高临下望着他的水乔幽,想起刚才惊险一幕,恼羞成怒,还要喊人,“来。” 话未说完,被人打断。 “二爷。” 院里的人都顺着声音看了过去。 水乔幽也微侧视线,望了过去。 须臾,一位发须灰白的高瘦老者从外面进来。 右辞朝宋二爷一礼,走到老者身前,扶着他的手绕过地上那些还起不来的护卫。 看到老者过来,来叔赶忙从地上爬了起来,给他行礼,“山叔。” 山叔看着不像个爱笑的人,却也朝他轻点了一下头以做回应。 山叔在亭前站定,朝宋二爷行了个简礼,“二爷。” 宋二爷走了过来,言语尊敬地问他,“山叔,你怎么下来了?” 山叔扫到了亭中的水乔幽,“老太爷听说,他请的客人到了,让老奴下来相迎。不巧,撞上了二爷这里的热闹。” 宋二爷听到他这话,脸色有些不好看。 他瞟了站在山叔侧后方的右辞一眼,右辞并不看他,面色如常。 “你说笑了,只是出了些小事。” “小事便好,您知道的,老太爷年纪大了,听不得吵闹。” “是我考虑欠妥了。” 来叔在一旁听着,忙给新赶过来的人使了个眼色,大家往暗处躲了点,没敢再往前凑,地上起不来的,也不敢再喊出声。 山叔目光落回还在八角亭里站着的水乔幽身上,“这位姑娘可就是贵客?” 来叔上前回话,“正是。” 山叔抬手,朝水乔幽行了一礼,“水姑娘远道而来,辛苦了。” 水乔幽步下台阶,没有回礼。 山叔瞥了一眼她手里的浮生,向她说明,“姑娘,今日天色已晚,我家老太爷上了年纪,精神不济,不好接见姑娘。遂请姑娘,在山庄暂住一晚。明日一早,我就带您去见他,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水乔幽没有立即表态。 “姑娘放心,您是我们山庄的贵客,今晚,不会有人打扰您。” 爬了半日山,又坐了半日,再打上这么一架,时辰的确不早了。 山中似乎又黑得早些,天边已经有了暗色。 山叔侧身伸手做请,“姑娘,这边请。” 水乔幽站了三息,握着浮生朝前走去。 山叔朝宋二爷行了个礼,转身跟上。 右辞扶着山叔,来叔忙走到水乔幽前面引路。 宋二爷沉着目光看着他们远去,没有同行。 山叔将水乔幽送到了南边一处精致的客院,路上水乔幽未向他打听任何事情,他也没有开口向她说其他的。 安排好了一切,他就不再打扰,带着右辞和来叔离去,也没与水乔幽定下明日相见的时辰。 水乔幽仍未开口问起他嘴里的那位老太爷,亦未问起时辰。 出了小院,山叔声音不大地说了一句,“这次,就罚你半年的工钱。若有下次,你就到大苑去待两年。” 小心翼翼跟在后面的来叔闻言,赶忙应声,“是。” 虽被罚了半年工钱,他心里却落下一块石头。他将山叔送到西边侧门,止了脚步,右辞扶着山叔出了山庄,继续往远处走。 直到两人走远,来叔才敢往回走。 这晚,水乔幽客居的院里,山叔安排的很是周到。他注意到她衣袖上的口子,还让人给她送了套新衣裳,用料皆是上等。 水乔幽用了饭,洗漱完后,便不再有人来打扰她。 这一晚,也如山叔所言,安安静静。 她亦清楚,在这客院的周围,有不少护卫在守夜。 卯时正,水乔幽开门,很快有人送了水和饭菜过来。 水乔幽吃完早饭不到一刻钟,右辞陪着山叔就来了院子。 山叔给她见了礼,也不多客套,“水姑娘,我家老太爷有请。” 水乔幽跟着山叔往外走,一直走出了山庄。 他要带她去的地方,似乎还在山上。 山叔年纪大了,走得有点慢,向她告罪。 水乔幽并不介意,跟着他们慢慢走着,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他不说话,她也仍不多问,一路上大家都很安静。 往山上走了一刻,她又听到了水流声,越往上走,声音越大。 由这水流声伴着,走了一炷香,眼前又见到房屋。 林中小路变成了悬崖栈道,视线垂下,能将下面整个竹海山庄收入眼底。 沿着栈道转了一会,那水流声变得震耳,水乔幽往下看了一眼,下来正是昨日在宋二爷院子里看到的瀑布。 之前见到的那几幢房子,正好建在瀑布上方。 那也是他们这次要去的地方,到了上面,那瀑布的水流声又神奇地变小了,没了吵闹之感,听着反而让人觉得惬意。停在崖边,目力好的人,可以看清曲水流觞中的一切事物。 山叔领着她走过一处院子,右辞不再跟着他往里走。 山叔一人又领着她往前走了一段,进了第三处小院。 进门前,水乔幽看了一眼门口牌匾。 山居。 院子里很安静,进门没看到人。 守卫都在外围。 山叔直接将水乔幽领进了正厅,自己给她斟了茶,请她稍坐,随后去了后院。 这里的建筑是前后都有大门相通,坐在正厅,可以看到前院,也可见到后院。 水乔幽顺着打开的大门看过去,看出后面是个小花园,园中有石有水,倒是更符合曲水流觞。 “老太爷,人到了。” 她看不到的位置,传来山叔的声音,那里应是有人在赏景。 片刻后,有拐杖落地的声音混着有些沉重的脚步声缓慢往她这边而来。 水乔幽收回目光,没有动茶,静等着他们进来。 其实是很短的一段路,两位老者走的有点久。 水乔幽没有失去耐心,未曾东张西望。 她面前的茶,失了热气之时,那拐杖终于落在门内。 山叔搀扶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进来,步到主位旁坐下。 水乔幽侧过脸去,老者的脸上有着许多印着岁月的褶子,即使有人扶着,又有拐杖,也是颤颤巍巍的,看起来年岁比山叔还要长上不少。 山叔给老者介绍,“老太爷,这位便是水姑娘。” 被他称为老太爷的人看向水乔幽,他眼神已经不是很好,一眼并未看清楚人。 山叔又给水乔幽介绍了老者,“水姑娘,这是我们老太爷。” 上了年纪的老人,已经让人无法窥见他们年轻时的相貌。 水乔幽站起身来,抬手准备向他行个江湖礼。 她这一站,从侧面窗户那透进来的阳光照在她身上,使得她的脸更加清晰。 眼花的老太爷,见到这一幕,骤然愣住,一个称呼脱口而出。 “大将军!” 他的声音苍老不大,屋里两人却都听见了。 水乔幽抬到一半的手放了下去。 山叔一怔。 老太爷混浊的眼睛刹那好像清明了些,他盯着水乔幽看了好一会,确认不是幻觉,刚刚坐下的他,又扶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仿佛急迫地想要靠近水乔幽,想要将那张脸看得更清楚。 第94章 渊源 山叔急忙扶住他,发现他的手有些抖。 他照顾他一辈子,曾经很多次听到他说这三个字,提起某个人。 但是,他见他面对一位年轻的女子这样喊,以为他是眼花了,或者又是出现了幻觉。 “老太爷。” 他担心他太激动,影响身体。 老太爷充耳不闻,步子迈得反而快了些。 水乔幽站在原地未动。 他终于走到她面前,与她只有一步之遥,仔细地瞧看她的脸。 “……像……真的太像了……” 老太爷年纪虽然大了,脑子却没有糊涂。他望着她,确定自己没看错,却也清醒过来,他都已经老了,她自然不会是她。 “你很像她!” 只是,她们真的太像了。 不仅是长得像,还有气质。 她就这样站在这里,同他记忆里的那个人一样。 水乔幽听着他说,没有接话问他嘴里的她。 老太爷盯着她看了许久,又似乎是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这一刻,他仿佛跨越很多年,神魂落在了远方。 直到他实在撑不住了,身体晃了一下,那种眼神才压制了些,冷静下来,询问水乔幽,“姑娘贵姓?” 这点水乔幽相信他清楚,但是他既然问了,她便也回答了他。 “免贵,姓水。” “上善若水之水?” “正是。” “哪里人士?” “祖籍西都。” 大邺覆灭百年,很快‘西都’二字也随它消散。 老太爷抓着拐杖手柄的手收紧了些,“……老朽已经许多年没有听见这二字了。” “老者去过西都?” 老太爷摇头,“不曾。” 水乔幽没再询问其他的。 老太爷又瞧了她一会,情绪缓和了些许,山叔赶忙又将他扶回主位。 老太爷示意水乔幽也坐下,“姑娘,你也坐。” 水乔幽没有推拒,坐下后抬眼,见他还在看着自己,她也没有不悦,任由他看。 老太爷因她的话想起西都,望着她回忆,“老朽年幼时,曾有幸遇过两个自西都来的贵人,其中一人,恰也姓水。” 水乔幽聆听着,神色平静,并不插话。 “老朽初见她时,她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握着一根青玉横笛。后来我才知,那是一件兵器,名曰浮生。” 他停顿了一会,转了话语,“前些日子,老朽听说,浮生重新现世,此刻正在姑娘手上,故而冒昧让人请了姑娘前来,想向姑娘借看一眼故人遗物。不知姑娘,可否应允?” 水乔幽未答反问,“老者说的故人,是水羲和?” “……姑娘知道她?” “听过一点。” “……现在知道她的年轻人不多了!” 不仅是年轻人,现在都没有人可以和他谈起她,谈起那些故人了。 “姑娘……” 他想问她,可是水家后人。 然而,那时,天下皆知,那个同大邺一起升起的西都水家,后又同大邺一起落幕了,再无后人。 水乔幽听着他感慨,将浮生拿到了手上,“不知老者,同她有何渊源?” 老太爷看见她手里的玉笛,眼底又有了克制不住的激动。 看起来,是真的像! 这一刻,眼前的人又和他记忆中的那个人重叠了起来。 过了这么久,他本以为那些久远的记忆已经模糊了。 见到这一幕,他知并没有。 他听出了她是在打听,瞧着她手上的浮生,以为她是在戒备,一边回想,一边还是回答了她,“幼时不幸,失恃失怙,流离失所,蒙她心慈,缘得庇佑。两面之缘,一生之恩。” 水乔幽从他的神情可以看出,那应是很久远的事情,却让他印象深刻。 “老者,可是姓傅?” 老太爷的回忆戛然而止,旁边伺候的山叔闻言望向她,眼神凌厉了不少。 水乔幽已从他们反应中得到了答案。 他们就是那些世人嘴里逃入神哀山的大邺遗民。 水乔幽起身,步向老者。 山叔生出戒备,老太爷用眼神阻止了他。 水乔幽在离他两步远处站定,“老者所言,两面之缘,可在曲城?” 这件事情,如今知道的除了老太爷自己,就是他身边听他讲过那段往事的山叔了。 老太爷没有想到,还会从他人嘴里听到‘曲城’,他压住震惊,探究地望着水乔幽,“……正是。” “一面在城门口,你惊了她的马。” 老太爷呆望着她,之前那种错觉,又浮现在心头。 “一面在街头,她将你带回了城中别院。两面之缘,在同一日。” “……”老太爷许久才发出声,“姑娘,从何处知道的这些?” 水乔幽没有再说下去,望了他旁边的山叔一眼。 老太爷看出她的意思,他的目光从她脸上落到她手中的浮生上,偏过视线吩咐山叔,“你先出去。” 山叔也看出水乔幽的意思,不认可他这个决定,“老太爷。” 老太爷打断他,“无事。” 山叔听出他的坚决,不敢违逆他,还是退了出去。 老太爷重新望向水乔幽,“姑娘现在可否告知,从何处得知的这些?” 水乔幽也望着他,已经想不起来当时那个小孩的样貌了。 她静默了片刻,道:“无人告知。” “那你如何得知?” 水乔幽未语。 老太爷和她对视着,这个角度,仿佛和那日他在马下看着她的一幕,重合起来。 他如醍醐灌顶,脑中冒出一个离奇的想法,“姑娘……” 他觉得那实在是荒诞至极,却又止不住这种想法的蔓延。 两人互望半晌,水乔幽续起了往事,“那年,无论我如何问你,你一字不言,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姓。” 老太爷怔怔地看着她,他再次试图站起来,“……大将军!” 他站到一半,拄着拐杖的手有些脱力。 水乔幽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了他。 “我未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还能再见你。” 老太爷瞧着她的脸,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水乔幽扶着他坐下,别说是他,她自己也觉得现下这一幕,实在荒诞。 老太爷意识到不妥,想要站起来给她让座。 水乔幽看出他的想法,“无事,你坐。” 老太爷心中惶恐,却又站不起来。 水乔幽在旁边坐下来,“我坐这里即可。” 老太爷只得作罢。 水乔幽陪着他坐了一会,他终于缓过来,有很多想说,张嘴却不知道先说什么。 水乔幽出声,“你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我也觉得挺不可思议的。三年前,我在肃西山下醒来,却得知,世上已过百年。至于为何会如此,我亦不知。” 肃西山! 老太爷缓缓摇头,“不,我相信您就是她。” “为何?” “您看我的眼神,还和当年一模一样。” 这是一种感觉,这种感觉让他愿意相信这离奇之事。 既然是她,昨日那么多人都没能伤到她也就不奇怪了。 水乔幽没想到他还记得那么多年前的事,而她已经记不起他说的眼神了。 山叔虽然不放心傅老爷子和水乔幽单独在一起,但还是没有违背他的意思,一直在院外等着,也未去探听他们谈论的内容。 他也相信水乔幽不敢在此处放肆。 他在外面站了一会,外面来人通报,宋二爷来了。 他没让人让后者进来,自己去了前面院子见他。 宋二爷已经等在那里。 许是被人拦住,他的脸色看起来比平日还要沉上几分。 看到山叔,他脸色稍微调整了一下,同他说明自己的来意。 “山叔,我来给祖父请安,祖父可起了?” 山叔眼神示意拦住他的人退了下去,实话告知,“二爷,老太爷正在见客。他老人家知道您的孝心,让老奴告知您,今日的请安免了,您忙您的,不必记挂他。” “见客?昨日那位水姑娘?” “是的。” “那正好,我一起去见见。” 宋二爷说着就要往里走。 山叔没有让路,“二爷,老太爷吩咐不许任何人打扰。” 宋二爷听出他这话里的特殊之处,“祖父也未让你老人家在旁伺候。” “是的。” 宋二爷望向前面,有些不悦,“他那么大年纪了,身边没有人照顾怎么行。” 山叔身形不动,“老太爷的命令,我等不敢违背。” 宋二爷听出他的一语双关,目光落回到他身上,审视着他,不再如先前那般尊敬。 山叔不以为意,同他说起其他事情,“另外,有件事老太爷吩咐我转告二爷,他还请了一位贵客前来山庄,对方这几日应当就会抵达丹河。老太爷让二爷留意此事,代他去城中将客人请上山庄,不可怠慢。” 宋二爷注意力被转移,“祖父还请了一位客人上山?” “是的。” “何人?” “这个老奴不清楚,老太爷没有告知。” 宋二爷留意着山叔的神色,看他不像在说谎。 连他都不知道的客人,这让宋二爷更好奇了。 以往,他们这竹海山庄,可从未来过客人。 水乔幽手握浮生,又是姓水,也就罢了。 还有何人,值得老太爷亲自派人去请。 宋二爷知道自己的话在山叔这里不好使,看老太爷对自己另有吩咐,也就没再执意往里进了,下了山去着手安排这件事。 山叔目送他下山,返回院子中,继续等着。 正厅里,傅老爷子对于水乔幽的存在适应了些,想明白了一事。 “您这次,是特意同他们来山庄的?” 水乔幽也不瞒他,“没错,我回来后,在繁城住过一段日子,后来听说那座别院的主人曾与水家有些渊源,就过来看看。” 傅老爷子一听她这话,就猜到她所说的渊源了,忙欲起身请罪,“您别误会。” 水乔幽抬手拦住他,“坐着说即可。” 傅老爷子有些紧张,面对依旧年轻的她,平日里看透世事的老人,仿佛又回到幼时,还有些拘谨,不知从何说起了。 水乔幽看出他的紧张无措,“你不必拘谨,不如,你给我说说,你这些年的经历。” 她想听,傅老爷子自是愿意讲述。 “只要您不嫌烦闷,我愿言无不尽。” 水乔幽见旁边摆着茶壶,给他斟了一杯茶,“无事,你按你想说地说。” 傅老爷子受宠若惊,“多谢。” 他回忆了一番,“那我便从遇见您的那年说起?” 水乔幽轻点了一下头。 傅老爷子见她应允,就从那时说了起来。 那年,她牵着他走进那座府邸,他记忆犹新。 她看他的眼神有善意,但不知那日是太冷了,还是他在外面冻太久了,觉得她看上去也有点冷。 因此,他都不敢开口说话,面对她,很是矛盾。 这一次,他补上了当年没有告知的回答。 他姓傅,单名一个澍。 那一年,他记得自己才三岁。 那也是那时他为数不多记得的事情。 如今,他马上就步入人生的第一百零七个年头了。 他笑了笑,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在这人世间熬这么久。 唏嘘过后,他收起笑容,继续讲述。 后来,她匆匆离开曲城。 翌日,他看不到她,有些恐慌,害怕被赶走。没想到,这事没有发生,那对看守别院的夫妇,对他还很是照顾。 他从他们的嘴里得知是她发话让他以后留在那里,也知道了她乃是大将军。 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大将军代表什么,可他知道她应该是个好人。 一年后,他无意间听到那对夫妇惋惜,才知道她去世了。 她死了。 四岁的他,还不太能理解死亡,但他大致明白,他不会再见到她了。 彼时,他太小了,已经忘记了她的模样,只记得她看他时的眼神。 他听着那对夫妇叹息她英年早逝,莫名也有些难过。 同时,有些担心,她死了,他是不是就会如父母死了后一样,再次流落在街头。 好在那对夫妇心善,并未因为她死了而赶走他。 第二年夏日,水家来了人,他听那对夫妇说,那人是她的堂弟。 那人听说他是她允许留在那儿的,他也没让人赶走他。 他得以正大光明地继续留在那。 到了冬日,西都又来了人。 那是一位风流蕴藉的年轻男子。 他不是水家的人,自称是她的友人。 水乔幽没想起自己有什么风流蕴藉的友人。 唯一能与她算作友人的年轻男子,跟风流蕴藉似乎也扯不上太大的关系。 第95章 画像 傅老爷子现在还能记得一点那人当时的风采。 百余年过去,他未再见过那样的人。 那人在她住过的那间房里驻足,出来时见到他,就问起了他。 得知他是她带回来的孩子,他对他的耐心似乎好了很多。 他在别院暂住了下来,见他正是读书识字的年纪,教了他识字。 他告诉他们他姓连,他和别院里的人唤他连公子。 连公子? 水乔幽想到了一个名字,“连逸书?” “正是。” 傅老爷子点头。 他们也是后来才知道,他叫做连逸书,最开始他们并不知晓。 水乔幽默了下来。 若是他,的确称得上风流蕴藉的翩翩公子。 她没再问话,示意傅老爷子继续说。 连逸书在那里住了半个月就离开了,他们当时都以为他不会再来。 没想到,隔年的冬日,差不多是同样的时节,他又来了别院,并且同样住了半个月。 到了第三年,也是上元五年,临近冬日,他开始期盼着他的到来。 可是,那一年,连逸书没有来。 过了一段时日,他从其他人嘴里听到,西都破了,大邺亡了。 西都城破,天子被杀,整个天下都乱了。 那些叛军各自为政,谁也不服谁,其他地方纷纷又打了起来。 曲城偏远,也没能逃脱被争夺的命运。 临近年关,整座城里,却没有欢声笑语。 别院里的其他仆人,听到水家的人都被叛军杀死,害怕受到水家牵连,陆续逃散,只有那对管事的夫妇年纪大了,又无儿无女,感念旧主恩德仍旧留了下来,他除了那里无地可去,也跟着留了下来。他们紧闭大门,不敢随意外出。 不幸中的万幸,大概是那座宅子偏远,没有人知道它是水家的私产,外面闹了半年,他们担心的事没有发生。 半年过去,曲城被后来的青国军队占领,其他势力退出,城里终于稳定了一些。 各家各户开始出门走动,他偶尔出去帮那对夫妇买点日常所需用品。 在外面走动了几次,就从众人的嘴里,听到了当时西都的惨状。 据说,西都城破之后,西都城里的皇族宗亲,贵族重臣,不愿归降的,全被叛军屠杀殆尽,西都城里血流成河。 他知道那位连公子,也来自西都。 这让他以为,他不会再见到他了。 到了暮冬,一日大娘出门准备买菜,却又在别院门口见到了他。 连逸书如先前一样,在别院暂住下来。 过了几日,他去给他送茶,见到他在作画,创作已接近尾声。 画上画着一位少女,站在一株盛开的梨花树下吹笛。 见到那画上的人,他骤然想起脑海里那张只剩眼神的脸。 再看她手里的握着的玉笛,他确定他画的就是那位收留自己的大将军。 那幅画后被连逸书挂在了他暂住的那间客房,他每次去给前者送茶时,都能见到。 久而久之,他重新记住了画里人的脸。 连逸书在别院暂住的日子,仍会教他识些字,后看他对学武也有兴趣,也教了他一些简单的招式。 这一年,连逸书和先前一样,在别院一连住了差不多半个月,直到腊月十四才离开,离开时,他带走了那幅画。 他们见他每次都是这个时候走,以为他是准备回去和家里人过年了。 此后每到暮冬,连逸书都会在同一个时日过来,住上一段日子。 过了两年,他知道外面大家都称传道授业的人为夫子或者师父。 冬日里,连逸书再来时,他便大着胆子问他,他可不可以喊他师父。 连逸书看着他沉默了一会,他以为是自己唐突了,打起了退堂鼓。 连逸书则告诉了他,他教他的都是水家的武功,当不起他的师父。 他细想他的话,后来他好像明白了,他是因为她才会教他识字习武,对他另眼相看。 他有想过,照他那样说的话,他是不是可以算做她的徒弟。 但是,连逸书当时没说,他也清楚那有点妄想,亦没敢问出口。 可他知道,他这一生,已经承了她很大的恩惠。 连逸书虽然不愿做他师父,但是仍旧会像以前教导他,对他的学问武功都很用心,对他颇为照顾。 他每年冬日都来,每次来的时候,都会画一幅她的画像挂在房间里,走的时候再带走。 他们一直在变,画像里的人却永远年轻。 连逸书的这种习惯一直持续到傅老爷子十六岁那年。 那一年冬日,连逸书没再出现。 这让他有些失落,想起前一年连逸书是带病来的,他心里更多的是不安。 然而,他除了知道他姓连、来自西都、是恩人的友人,对他其余的事情一切不知。 他不安,也无法打探他的消息,只能在别院等待。 这一等,就是两年。 两年后,忽然有人找到了他,与他说起水羲和,与他说起连逸书。 直到那时,他才知道,连公子就是曾经大邺那位才华横溢的丞相长子。 原来,他不仅仅是水羲和的友人,他还是她的未婚夫。 他从那人的嘴里得知,大邺覆灭后,连逸书一直在为光复大邺奔走,殚精竭虑,两年前遗憾病逝,壮志未酬。 他们之所以找到他,是因为知道他是水羲和收养的,后又得连逸书多年教导,算得上是两人高徒,也是水家唯一的传人了。他对大邺来说,意义非凡。 他们希望他能继承连逸书未尽之志,不负水家忠君爱国之盛名,聚大邺志士,复大邺疆土。 这是他之前从未想过的事,也知他们话语夸大,清楚自己无法胜任,未敢接下。 那些人却没有就此放弃,后续两年,又多次向他劝说此事。 也就在这两年里,各方势力大肆抓捕大邺遗民。 他们称他们乱民,只要他们认为有嫌疑的,无需彻查,直接斩杀。 就在曲城,他便能时不时看见百姓惨遭官府屠杀。 四国政权在这几年里相继成立,天下乱局却没因此平定,反而越来越乱,到处都是战火。 再遭屠杀,许多人的生活苦不堪言。 那些人再次找到了他,得水家和连逸书庇佑,才有机会成人的他,无法再像第一次那样拒绝他们。 大邺覆灭的第二十年,那对看守别院的夫妇均已离世,他送走他们,同那些人一起南下了。 三年过去,他们在南方闹出了一些动静,却也付出了不少代价。 这事引来了一人上门找他。 连逸书身边的护卫,夙沙林栖。 以前连逸书每次来别院小住,他都跟在他身边。 连逸书去世后,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他。 夙沙林栖曾代连逸书教过他练武,他见到他,很是高兴,他却告诉他,连逸书从未寄托过他什么,复国也不是他的遗愿。 说到这里,傅老爷子自己苦笑了一声。 那一刻,他有觉得自己有点像个笑话。 他不怀疑夙沙林栖的话,也知道他告诉他那些是为了让他不淌那些混水。可是,那个时候的他,已经身在水中,无法抽身。 送走夙沙林栖,他还是选择了那条路。 他知道自己也是有私心的,他想证明自己,可那个时候的他,代表的已经不是他,他也是真的不想辱没了两位贵人。 只不过,他最终还是高估了自己,辜负了连公子的教导,也玷污了水羲和的盛名。 在这条路上,失败了。 最后,他只能带着那些侥幸活下来的人,困居偏隅。 说到此处,傅老爷子有些不敢看水乔幽,就像做错了事的孩子。 水乔幽看着他的满头白发,问道:“既知前路艰难,为何不放弃?” 傅老爷子又苦笑了一下,不敢瞒她,“我曾想过放弃的。可若我放弃了,其他人只会有一个下场。” 虽然连逸书不愿意收他这个徒弟,他也不敢以水羲和的徒弟自居,但是他真心尊敬他们。他已经辱没了他们,不能再败坏他们的声名了。 哪怕这条路再难,他既已上路,就必须担起其他人的性命。 傅老爷子起身向她赔礼,“大将军,是我辱没您的盛名,辱没了水家。” 水乔幽上前扶起他,“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更无需愧对我。” “不,大将军,是我无能。” 水乔幽望着有着深深歉疚的他,想起了往昔的大邺。 一国之灭亡,怎会是一人的无能。 大厦已倾,又岂是一人之力可以改变的。 “你已经做的很好。” 傅老爷子抬眼,有点错愕。 水乔幽正视他的眼睛肯定,“真的。” 他继承的并不是水羲和的遗志,但是这一刻,水乔幽无法否定他的付出。 傅老爷子得她肯定,眼里情不自禁冒出了泪花。 南下的第四年,他其实又回过一趟那座别院。他才知道,先前不是他们运气好,而是连逸书对那座别院的地契做过处理。那时他的身份还没有曝光,他又请了人在那里看守宅子。 直到遇到淮国皇室围剿,他们败走深山,他再也无法照看那座别院。 风声过去后,他赶紧派了人去繁城,才知看守宅院的人早几年去世了,宅院已经破败。 因他的身份曝光,他却无法再安排人去修缮。 如今安王又将王府落在旁边,他更无法派人去照看了。 这件事,也成了他的遗憾。面对水乔幽,他更觉愧疚。 老人家年纪大了,说了这么多,心情又起起伏伏,精神看上去有些不济。 “死物而已,败了便败了。” 水家连人都没有了,一座宅子的破败又算得了什么。 水乔幽看出他的疲惫,不再问其他的,“你先休息会。” 傅老爷子强撑,“您不必担心我的身体,我还好。您还有什么要问我的,我……” “不急。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再说,我去给你叫人进来。” 水乔幽起身去了外面叫人。 等在院外的山叔听她说老太爷累了,连忙进了屋。 水乔幽没有乱走,就在外面站着。 来竹海山庄之前,她还和楚默离信誓旦旦地说,什么复国,什么遗民,都与她没有关系。 实际上,却是她和连逸书困了傅澍的一生。 这也是她从未想到过的。 环视四周,她在心里叹笑了一声。 山叔很快又从里面出来,打断了水乔幽的思绪。 山叔转告了老爷子的安排,请她去旁边的夏意院暂时去休息。 说起这事,山叔不动声色地多打量了水乔幽一眼,忍不住也生出了一丝好奇。 她到底是何人,为何她和老太爷就聊了这么一会,老太爷会对她这般看重,竟嘱咐他将她安排在自己旁边的院子。 这上面的院子,别说是外人了,就是下面的几位爷都没留住过。 水乔幽感受到他的打量,当做不知,只是请他领路。 山叔将水乔幽送到夏意院,谨遵傅老爷子的吩咐,按最高规格安排了人在院子里伺候。 这事很快就传到外面,在外候着的右辞也是十分诧异。等传到下面山庄,宋二爷又生出了上去看看的心思,最终被来叔给劝住了。 到了下午,傅老爷子精神又恢复了些,不听山叔劝说,立即又让山叔去请了水乔幽过去。 水乔幽看他精神尚好,拿出那个匣子,向他问起了太祖地宫舆图的事。 听她提起这地宫舆图,傅老爷子又是一阵惭愧。 他着实没想到,这事会牵连到她。 他若早知是她,昨日的事情,他必不会让它发生。 水乔幽哪里能不知道,他其实早就知道她上山了,抱着先让人试探她一番的心态,纵容宋二爷行事。 他亦不知是她,站在他的立场,他这样的做也属正常。 水乔幽止住他的歉语,让他说事即可。 傅老爷子又庆幸是她,不然这东西今日可能已经到了别人手里。 他没有隐瞒,同她说起了原委。 这太祖地宫有宝藏的说法,从大邺覆灭时就有了。 他后来才知道,那些想要复国的人,会来找他也有这个原因。 他们不知从哪里听说,那份舆图一直以来都放在水家保管,觉得连逸书同水羲和关系匪浅,必定知道真正的太祖地宫在何处。 然则,连逸书死前一直没有透露此事。他们将他看作他们的传人,认为他或许会知道,希望他能带领他们找到这份宝藏,以作复国之用。 第96章 真假 他们说起这事,傅老爷子却是第一次听说。为了这件事,一群人还闹过几次矛盾。 不过,若真有这份宝藏,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退一万步说,即使他们不能得到,那也不该让其他人得到。 故而,他派了人在江湖上多次打听,只可惜一直无果,找了几个地方都是假的。 直到七年前,江湖有人打听到,太祖地宫里的机关是以前的齐沂洛家祖上督造的,除了水家保管的那份,洛家还有一份舆图,分成了几份传给了后人。 其后,大家就开始四处寻找洛家后人和传人。 过了四年,青国安王不知从哪里拿到了舆图的其中一份,准备献给青皇做寿。他们派了人潜入安王府,想要取得那份舆图。 这事是水乔幽离开繁城的起因,她自是知道他们这次没能成功。 傅老爷子如今也知道当时救了封常的人是水乔幽,“此事,还得多谢您。若不是您,我们损失会更重。” 傅老爷子说着,想到了什么,“那时,您……” 水乔幽听出他的意思,“不是,当时只是巧合罢了。” 那次,安王府是精心设计,对她来说真的只是误打误撞。 傅老爷子感叹,这巧合定也是冥冥注定。 那一次,封常逃脱,他知道了那份东西是假的,也就没再派人去安王府,打算先找到其他的,慢慢打听清楚安王手里是否真的有那份舆图。 随后,舆图再次现世,就是去年在江灵。这事,傅老爷子知道水乔幽也已知晓了来龙去脉,不再赘述。 水乔幽将匣子放到他面前,“此事,以后不要再废心思了。” 傅老爷子目光从匣子抬起,又看向她。 水乔幽打开了匣子,“水家保管的那张舆图,早就被毁。这里面装的,是卫陵的舆图。” 卫陵是显宗陵寝,和太祖地宫还差很远。 傅老爷子怔住,“卫陵?” “当年,卫陵亦由洛家督造,显宗驾崩,举丧期间,我去地宫看过,洛家当时也给我看了里面的舆图,这里面装的就是舆图一角。” 那张图从水乔幽的记忆来讲,还没有几年,虽然匣子里只有一角,但她仍然可以确定,就是卫陵舆图。 傅老爷子不怀疑水乔幽的话,可这事的真相出人意料。 他猜测道:“难道,有人调包了舆图?” “这张图,就是江灵翟府保管的那张,是我亲自从翟府取出来的。” 楚默离的目的根本不在图,他既然要用它来引蛇出洞,不管他知不知道这匣子里的真相,都是不会换张假的在里面的。 “……前往翟府取图的人是您!那……” 江湖上怎么会传此事乃闫家所为? 傅老爷子思索片刻,恍然大悟,“这事,真的是安王所设之局?” 水乔幽轻轻点头。 “……”傅老爷子轻笑一声,“这位安王,真的是好心计。” 水乔幽还告诉他另外一事,“太祖地宫,也没有宝藏。” 大邺建立初期,百废待兴。休养生息多年,国库仍是入不敷出,西都百姓也有许多人依旧食不果腹。八年后太祖驾崩,国库怎会有富可敌国的宝藏,随葬太祖地宫。 何况,若是真的有宝藏,此乃皇室之秘,太祖怎会将地宫舆图交与水家保管,而不是皇室后人。 傅老爷子用了好一会儿,才消化这些秘密,一时有些迷惘。 太祖地宫没有宝藏! 那这么多年……天下人争夺的就是一个笑话? 水乔幽劝他,“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不要派人找了。” 她都说没有,那定是没有的。 傅老爷子还是没法适应真相,却也应了下来,“……是。” 这件事让水乔幽想起江湖上一件未解之谜。 闫家和翟家一样都是洛家传人,大家寻找洛家传人之际,一夜之间,闫家八十七人离奇失踪,如今看来,此事应该和这件事脱不了关系。 “庆节闫家众人失踪一事,是否与你们有关?” 傅老爷子很快听懂了她的话语,忙道:“不是,我们并没有动过闫家的人。” “不是你们?” 傅老爷子哪里敢欺瞒她,“不敢欺瞒大将军。此事,我也好奇过,可未查到是何人所为。” 虽然没有查到人,但傅老爷子有个怀疑的对象。 “不过,从各种迹象看来,这件事或许和青国安王府有关系。” 楚默离? “洛家留有太祖地宫舆图一事传出后,闫家作为洛家传人,一直备受关注。洛家一门离奇失踪之后不久,就传出了安王府得到舆图一事。” 庆节闫家的暗器闻名江湖,作为洛家传人,他们也精通墨家机关术,一般人就算有贼心对付他们,也无贼胆上门。 能将事情做到这个程度的人,必定手段高明,背景强大。 安王府符合这样的假设,恰又在那时拿到了地宫舆图,很是值得怀疑。 水乔幽沉思少时,否定了他这个猜测,“不会是他。” 傅老爷子没想到她会否定的如此肯定,“……您为何如此认为?” 傅老爷子话出口后,记起右辞曾说过,她和安王关系非同一般。 傅老爷子自然知道她绝对不会是安王的下属,这点毋庸置疑。 但是…… 水乔幽见他神情,明白了他定然也知道了她曾和楚默离前往淮地一事,解释了一句,“如果是他掌控了闫家,他根本无需让我去翟府取这个匣子。” 在这件事中,她并不是必不可少的那个人。 傅老爷子犹豫过后,还是试探问道:“请恕我冒昧一问,不知您和这安王,是何关系?” 水乔幽知他心中疑惑,回答了他,“我曾承他一人情,许诺替他办一件事。” 她却没再说,这个人情,是因封常而起。 “原来如此。” 傅老爷子松了口气。 思忖须臾,他骤然反应过来,“那这安王其实是不是怀疑您与我们有关系?” 水乔幽点头。 傅老爷子细细思索这件事的过程,“……原来,安王早已布局!” 想通一切,傅老爷子对这位青国才俊的城府多了一份佩服。 水乔幽没再和他谈论楚默离,提回刚才的话题,“闫家的事和你们无关,那闫家那位盗出这张舆图的女子是不是在你们手里?” 水乔幽虽是问他,心中却已肯定。 既然唐复是他们的人,那当初红绮的失踪,主动的可能就不大了。 傅老爷子很快理清了她说的是何人,“是的。” “人可还活着?” “活着。” 傅老爷子主动和她说了这件事的详细经过,当时他们的人找到红绮,拿到了匣子,她却不愿意帮他们打开匣子。 那匣子一般人无法打开,打不开匣子,他们就无法确定东西的真假,就暂时将人留下了。 这个红绮是闫家家主的私生女,闫家未曾认她,她从未在闫家生活过。他让人问过她闫家的事情,她什么都没说,好似也不知闫家之事是谁所为。 “您可要见她?” 水乔幽本不欲管此闲事,可他也确实和自己有点关系。既然她今日坐在这,了解了一切,也不能真当无事发生。 “不用了,将人放了。” “……放了?” 水乔幽听出傅老爷子的意外和迟疑,“不可以?” “没有。” 她将此事往深想了一点,“你留着她,除了确认那张图的真假,还想靠她去……打开地宫?” 傅老爷子见她已想到,也不敢隐瞒,承认了他先前的确有这种想法。 翟家除了被杀的翟家家主,其他人好像都不是很精通机关术。闫家一门失踪,是死是活无人知晓。他们以后若真能找到太祖地宫所在,必定要带一个精通机关术的人去。当时他想,那个红绮能从翟家取到舆图,能力应是不错。在他们没有找到更有能力的人之前,她是个可以值得考虑的选择。 然而,现在他知道了太祖地宫根本没有宝藏,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不需要这样一个人了。 他犹疑并不是因为这个,他是担心,假如将人放了,会不会给他们带来隐患。 “既然不是,就将人放了。” 水乔幽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了一件事。 他们并不了解楚默离。 红绮是楚默离特意放出来的饵,他们不管是留着她还是杀了她都只会给他们带来麻烦。 傅老爷子听了水乔幽分析,意识到自己考虑欠妥,不再犹豫,应下此事。 提到红绮,水乔幽也想到了唐复。 只是,聊了这么久,傅老爷子看起来不如先前有精神了。 这事水乔幽先没再问他,让他先休息。 傅老爷子确定她近日无事,暂时也不急着走,精神的确欠佳的他,也就应了下来。 水乔幽出门帮忙喊了山叔,没要后者送,自己回了夏意院。 傅老爷子看到山叔,立马吩咐他去处理红绮的事。 傅老爷子没说原委,山叔听着他的决定有些讶异,但还是出了门让右辞去办此事。 右辞一听,心中所想同山叔一样。 他知道水乔幽今日下午也一直在山居,心想这事难不成与她有关系? 可是她说了什么,让老太爷这么快就改变了主意。 他一直都在外面,没有看到水乔幽出来,心中对水乔幽的身份更加疑惑。 人上了年纪,歇得早。晚上水乔幽没再去打扰傅老爷子,在夏意院住了下来。 这事传到下面山庄,宋二爷立马差了人再去调查水乔幽,盯紧上面的动静,晚上很晚都不曾入眠,也在想她到底是何身份。 老人家,歇得早,起得也早。 隔日水乔幽一开门,山叔亲自给她送来了早饭,告知她傅老爷子已经起来,她若想找他,随时可以过去。 水乔幽吃了点东西过去,傅老爷子的确已经在等着她。 他眼睛比往日清明,脸上精神却不如昨日她刚见他时好。 水乔幽想到了原因,“可是等我许久了?” 傅老爷子摇头,“人老了,觉就少了,我并未刻意在等您。” 还有,昨晚他仍觉得一切如梦幻,身体虽累,人却一直没睡着。 当真不是刻意早起等她。 这话说完,他看着水乔幽依旧年轻的脸,恍若隔世,倏觉这世上之事真是神奇。 水乔幽听着他这话,心里也有些感触。 傅老爷子情绪比昨日稳定了些,想要给她斟茶。 水乔幽阻止了他,自己拿过茶壶,给他倒了一杯。 傅老爷子惶恐,“大将军,使不得。” 水乔幽手上动作未停,“以后就不要这样称呼我了,你也不必拘礼。” 这可让傅老爷子患了难,他不称呼她大将军,那他还该如何称呼。 “你可唤我名字。” “这如何使得。” 他们看起来是长晚辈,实际上他们却是倒过来的。就算别人不知道,傅老爷子自己也不能这般怠慢她。 他忖量道:“不如,我以后就唤您小姐,可好?” 水乔幽看他惶恐未退,明白这事他一时也无法适应,不再难为他,“好。” 傅老爷子听她答应,脸上舒展。 昨日和今日,水乔幽都没在这里见到唐复。她放下茶壶,说起正事,“我有一事,想要问你,不知你可方便告知?” “您尽管说。” 水乔幽不与他绕弯子,“先前,唐复说起过他的身世。我想问你,他可真的是你的孙子?” 这事傅老爷子知道她是会看出端倪,定是要问的,今日她不问,他本也要与她说。 “小姐慧眼,他,的确不是我的孙子。” “那他是谁?” 傅老爷子如实告知,“他本姓商,乃成王第五世孙。” 水乔幽没想起此人,“成王?” 傅老爷子听她问,忆起她那时还没有成王,忙说的详细了些,“成王乃显宗第九子,您在时,他还是襄郡王,上元三年,获封成王。” 他这么说,水乔幽想起了这人。 “成王乃显宗嫡子,唐复也算是显宗血脉。” 水乔幽刚拿到手里的茶杯又放下。 果然如此。 说到这个成王,傅老爷子又同她说起一事。 当年大邺灭亡时,成王远在封地,也被叛军屠杀。但成王幼子被家将带走逃脱,后被连逸书所救。 也正是有了这个人,其他人认为大邺还有希望。 第97章 闯山 “那唐复怎么会在青国?” 这事说来话长。 连逸书救了成王幼子商陆后,并未将他带在身边,而是将他送往了云川天。 当时那个孩子已有五岁,是记事的年纪。十三年后,他自己从云川天跑了出来,找到了他们。 他们在南边弄出了动静,也时不时遭到各方势力的围捕。 后来,他们被淮皇步步紧逼,逃亡之中,许多人的家眷都没能顾上,其中也包括商陆有了身孕的妻子。 一年后,他们退到了神哀山,无法再去找寻他们,便都失了双方的踪迹。 他们被逼入神哀山后,许多人不适应那里恶劣的环境,疾病缠身,寿命缩短。到了第四年,商陆也病逝了,没有留下其他儿女。 风声稍缓,他们派人出了神哀山,开始寻找商陆的妻儿。一直到十六年前,终于在青国寻到了他们的后人,唐复父子。 那年唐复两岁,他的母亲早在生他时难产而死,他的父亲病危。 他们这些人的情况虽比以前好了许多,但仍被四国追缉。 过了这么多年,无人知道唐复的身份,将他留在青国,似乎比跟着他们还要安全些。 傅老爷子细想过后,决定暂不将唐复接回,派了人前去照顾他,打算等他到了十八岁,再将他接回来。 一年前,青国和雍国那边好像都查到了商氏还有后人,并且查到了人就在青国。 傅老爷子听到消息后,只好提前半年安排人去接他。 “他可知道这些事情?” “他还不知自己的身世。” 唐复那里,傅老爷子还未和他讲过自己的身世,准备过段时日,再慢慢同他说。 他确还有一舅父,此刻正定居在丹河城中。 山里清冷,他一个好动的年轻人,估计一时是适应不了的。傅老爷子也没立即将他接回山庄,暂时将他安排在了他舅父府上,准备先让他适应适应。 这是傅老爷子先前的打算,现在水乔幽在这儿,他讲完了又问了水乔幽的意见,“您觉得,我这般安排可妥?” 水乔幽没有立即回答他。 傅老爷子揣测她的心思,难道有不妥之处。 正想细问, 水乔幽先问起了他。 “你仍想要助他复兴大邺?” 傅老爷子被她问地怔住。 “……您,不想复兴大邺?” 水乔幽给了他肯定回答,“是。” 傅老爷子闻言,久久没说出话来。 历经几十年,他们所行之事,一直未成功。 四国政权反而愈发稳定,形势对他们愈发不利。 他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在生之年恐是见不到他们期待的那一日了,更担心后人同样无法完成先人遗志。 昨晚,他一直没有入睡。 除去见到恩人的激动,他这几十年来的忧愁也一扫而空。 他相信,只要有她在,不久之后,他们的大业必定功成。 如此,他也可以安心去地下见连公子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今日她会是如此回答。 许久之后,他才迷茫道:“可,我们是大邺的子民啊?” 水乔幽静默短时,道:“大邺已经覆灭百年,早就没有大邺了。朝代更迭如逆旅,即使今日你光复商氏皇朝,那也不是大邺。” 傅老爷子接不上话, 他亦知他们重建大邺,不会是之前的大邺。 可那不是大邺吗? 水乔幽知道他为这件事努力几十年,一时定不能接受她的想法,她也不强迫他接受自己的想法。 她说回他刚才问她的事,“唐复身世一事,你自己决定。” 傅老爷子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思想上还在冲击中。 他好像明白了一事,但他还是向她确认。 “小姐,若是当时大邺覆灭后,您还在,您可会想要复国?” 水乔幽思索他的假设。 他的这种假设其实不存在。 大邺覆灭之前,她定会死在战场上,就如那日的西都水家众人一样。 不过,看他等着自己的回答,她还是假设了一下,“不会。” 傅老爷子有些失神,所以这么多年,他坚持的不是连逸书的遗志,也不是她期待的。 那他这么多年,是在做什么? 今日也聊得够久了,水乔幽知道他现在劳神不了太久,站起身来,暂时不再打扰他。 傅老爷子心中迷惘,知道自己一时无法调整好,应下了。他知道这山里无趣,担心水乔幽无聊,告诉她若是有兴趣,可以四处看看。 水乔幽出了门,山叔很快进来,扶着他去里屋休息。他让山叔出去了,自己坐在摇椅上,却并没有困意。 良久过后,他低声呢喃,“若不复国,那些大邺的子民该怎么办?” 水乔幽在山上留宿,宋二爷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 用了早饭,听说水乔幽又去了山居,他找了人来,询问水乔幽的身份查出来了没有。 站在下首的人苦不堪言,这事就他昨晚吩咐下来的,怎么可能会有这样快。 听他说还在查,宋二爷气地直骂他废物,让他找宏叔来。 他只能提醒宋二爷,宏叔昨日被烫得严重,今日在屋里休养。 宋二爷脸色愈沉,想起来叔。 他又只好提着心提醒,来叔昨日奉了他的命令去丹河城中等客人去了。 提起这事,宋二爷脸色更加不好。 一日了,到底是什么贵客他们还没弄清楚。 这让他只觉事情没一件顺心的,不知道养他们这些人有什么用。 他想起右辞,吩咐人去将右辞找来。 一炷香后,右辞来了。 宋二爷问起他水乔幽的事情,右辞的回答却也是不清楚。 他回得十分干脆,让宋二爷有些怀疑他这回答的真实性。 他压着怀疑又问他可知傅老爷子请的贵客身份,结果右辞又是回答不清楚。 宋二爷不怀疑了,他肯定右辞就是不肯向他透露。 他知道右辞向来只听傅老爷子的吩咐,不受他管束,可他这般态度,未免也太不将他看在眼里。 宋二爷质疑地望着他,周围气氛骤冷。 右辞垂目站在下首,面上恭敬,似乎没有感受到。 这让气氛又变得有些尴尬。 宋二爷也不能真的拿他怎么样,只能压下不满,让他退下。 右辞抬手行礼,果断走人。 事事不顺,右辞一走,宋二爷觉得头都有点不舒服了,再次叮嘱手下人,继续盯着上面。 旁边伺候的随从胡高也知道右辞的性子,连忙贬低右辞地劝了宋二爷几句,给他端了一杯茶。 宋二爷端过茶,气刚顺一点,外面有人匆匆进来。 宋二爷有些不悦地看向来人。 那人被他看得吓得一哆嗦,却也顾不上先赔罪了,赶忙上禀,“二爷,有人闯山。” 闯山? 山下偶尔会有人无意间闯上山,但一般都不到半山腰就会迷路。 宋二爷没认为这是什么大事,胡高看出他的心思,代他呵斥,“这点小事,也值得来叨扰二爷。” 禀告的人面色为难,“他们已经到了竹海。” 宋二爷喝茶的动作一顿。 胡高也是错愕,这种事可是前所未有的。 禀告的人气喘匀了些,补充道:“山下的人都没拦住他们,他们打伤了我们不少人。” 宋二爷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放下茶杯,“一共多少人?” “……三,三个。” “三个!” 宋二爷怀疑自己听错了,就三个人竟然闯上了山。 “没错。他们不知从哪里上的山,我们的人发现他们时,他们已经靠近竹海。” 从山脚到山庄,沿途都有他们的人把守,但是他们都没有见到人上山。这三个人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摸上来的,估计昨晚就潜入了山中。今早被他们发现,不听劝阻,执意要往上闯。 他们本来以为他们只是几个迷了路的富家公子,都是虚架子。不曾想,动手之后完全不是他们所想。 他们一连打伤了他们三波人,还在继续往山上走,这也让外面的人不得不前来报告,外院管事易千已经亲自去查看,吩咐了他前来这边禀报。 今日宏叔不当值,他就只能直接进入曲水流觞禀报宋二爷。 胡高问出宋二爷心中所疑,“来者何人?” 这事从山下传到山上,从外面传到里面,转了几个人,话语越传越短。 下首的人没有听到这段,回话,“还不清楚。” 宋二爷吩咐胡高出去看一下,胡高才走到院门口,又有人慌张跑来,告诉了他事情的后续。 闯山的三人已经闯进山庄。 胡高一听,急忙往回走。 禀告之人还有一句话没讲,他人已在十步开外。 传话的人将剩下的话吞了回去,又赶忙跑回大门口,去探听此事最新的进展。 宋二爷听了胡高所禀,不再坐着,起身朝外走去。 彼时,竹海山庄大门口有些热闹。 二十来个护卫手持长剑分成两层将他们围困在门口下方的石板路上,刀光剑影混着竹叶间洒下的晨光,有些好看又有些刺眼。 观棋用周边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小声询问夙沙月明,“大公子,您不是说我们是来做客的?” 夙沙月明望向只有不到十丈的大门,“嗯。” 观棋眼睛转了一圈,“可他们看起来好像不太欢迎我们。” 他还询问站在夙沙月明另一边的高冷少年,“二公子,您说是不是?” 少年没有理他,才入鞘不久的长剑又已做好出鞘的准备。 竹海山庄的外院管事易千听见他们的对话,扫过他们后面仍旧倒地不起的十来个护卫,有被气到。 做客? 有他们这样做客的? 他们居然还有脸说他们不欢迎他们! “三位,什么肃西山,离人庄,我们都没听过,竹海山庄不欢迎不速之客,既然你们不知死活,那就不要后悔。” 夙沙月明也不生气,耐着性子,再次强调,“我们。” 他才说两字,易千盖过他的声音,发出命令。“布阵。” 观棋征求夙沙月明的意见,“大公子,还打……吗?” 他话没问完,另一边的少年已经拔剑迎上对方,挡在他们面前。 观棋闭上了嘴。 夙沙月明看出对方出招,招招致命,他在心里叹了一声,朝少年轻喊了一句,“秋浓,不可杀人。” 少年听见了,没有回他。 观棋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完了。 这仇他们今日是和对方结定了。 嘀咕刚完就见少年的剑划伤一人腰腹。 他是没杀人,但那人估计至少得躺上三个月。 易千闻言,心中又是一气,恨恨道:“不自量力。” 夙沙月明听见面色如旧,往略显空旷的地方退了两步,并不急着去帮忙。 观棋知道自家二公子功夫好,暂时先负责保护夙沙月明,也没上前去凑热闹。 夙沙月明看着场中,“你说,被我抓住这事,他是不是还没消气?” 观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少年正好踢折了一人的腿,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腿也有点不舒服。 “二公子看着,好像的确还没消气。” 夙沙月明在心里无奈一笑,“小孩子,气性就是大。” “不过。”观棋琢磨道:“他应该不是气被您抓住这事?” “……那他气什么?” “……昨日在山里,他说走东,您硬要说往西。” 然后,他们就在山里多转了半夜,还遇见了狼群。 今日一早,好不容易找到路了,又遇上一群蛮不讲理的。 爬了一日山,一晚上没睡,又打了好几架,年轻人有点脾气也正常。 夙沙月明瞥了他一眼。 观棋立即表明立场,“小的绝对没有对您不满。” 夙沙月明懒得理他。 他们俩闲聊的功夫,前面的少年已经干倒了五个人。 竹海山庄又赶来一批护卫,竹林之中,杀气弥漫。 观棋看着那些赶来的人,着实不解,“大公子,今日这客,我们非做不可?” 大门口,宋二爷在几人的拥簇下走出来,听到动静,看向这边。 宋二爷旁边的胡高见人还没进门,想将传话那人揪出来呵斥一顿,却没见到人。 好在宋二爷看见夙沙月明,没和他论这胡乱传话之罪。 夙沙月明望向山庄门口,“既已入山,自该前来拜见长辈。” 观棋头疼,那也得他们都有命才行。 第98章 做客 易千也看到了宋二爷出来,连忙返回大门口,同宋二爷禀告了开始那传话的小厮没来得及说完的话。 “二爷,他们说他们来自肃西山,离人庄,伤了我们不少人,竹海中的机关也被他们破了。” “肃西山?” 宋二爷没有印象,场中三人,他亦不认识。 只是三人,就让他们竹海山庄的人如此狼狈,这也是有史以来第一次。 他面色沉沉地同夙沙月明的视线隔空对上。 观棋目力好,跟着夙沙月明看过去,小声同他分析,“大公子,看起来又是个不讲道理的。” 夙沙月明目光往回收了一点,场中还有一半人,少年也不怎么吃亏,他似乎还没过瘾。 他没有急着喊停,同对面的人一样,静静看着这难得一见的场景。 有人试图攻击他们,都被夙沙秋浓挡了回去。 山叔按傅老爷子吩咐,找了个侍女让她领着水乔幽四处看看,山上山下,她想去哪都行。 今日天色好,山上清风怡人,水乔幽往外走了点,来到崖边。 站在那里,可以俯视整个竹海山庄。 侍女知道她是贵客,规矩地站在她身后,并不干预她。 水乔幽在那站了一会,见到庄里有不少人都在往大门口的方向集结。她目光跟着他们转到大门口,很快发现竹海竹子动得有些异常。 稍作思考,大致猜到了原因。 从上往下看,翠竹繁茂,盖住了地面的一切。 她看不清里面的人。 这是竹海山庄的事,看不清,她也不甚在意。 侍女站得靠后一些,又没她看得远,没有注意到这点。 右辞从山庄上来,走到半路,同样注意到下面的动静。 他很少回来,回来也只负责山居的安全。 竹海山庄的防卫自有专人负责,不是他人说来就来的地方,虽意外有人居然能闯到门口,但是也没有去插手这事,只是停在栈道上,留意着下面的进展。 一炷香不到,竹海之中,竹海山庄二十来人或多或少都挂了点彩。易千见宋二爷面色不佳,手一挥,新赶来的护卫立马又将三人包围起来。 夙沙月明往前走了几步,示意夙沙秋浓先停手。 他隔着几丈距离向宋二爷抬手一礼,不急不缓道:“诸位,在下乃受邀前来竹海山庄,真的不是来闹事的。” 他的声音里注入了内力,隔着几丈距离,门口众人也听得很清楚。 宋二爷瞧向易千。 易千被他看得心里一凛,难道那传话的没将话传到。 “他们说是受我们邀请前来,可他们又没拜帖又无信物,无法证明身份,还说不清是谁请来的。” 他们拦人,他们不听劝阻,执意上山。 更可疑的是,除了水乔幽,山下各个入口这几日都无人进山,这三人突然出现在竹海,定是偷偷潜进山中的。 谁人做客,还要偷偷潜入。 现在他们又伤了他们这么多人,他们不是闹事,那如何才算闹事。 宋二爷目光落回到对面,“三位既是来做客,为何伤我护山人?” 观棋眼睛瞪大,“不是你们先动的手?” 幸好他们二公子能打,不然伤的不就是他们了。 “再说,明明是你们自己的人没用,怎么还怪我们头上了。” 他这话一出,竹海山庄众人面色均有些挂不住。 夙沙月明轻声呵斥,“不得无礼。” 观棋乖乖闭上嘴。 夙沙月明提脚,周边护卫握着兵器的手齐齐收紧。 夙沙秋浓冷眼扫过全场,跟上前者的脚步。 护卫见到他还在滴血的剑,不自觉又收住招式。 夙沙月明往前走了两丈,到了护卫面前。 他们不肯让路,他也不计较,停下脚步,同宋二爷赔礼,“家里小孩,被宠坏了,性子急躁,手下没轻没重,还望见谅。” 他言行有礼,举止沉稳,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他这话落在竹海山庄众人耳里,听着却好像不像是道歉。尤其是那‘小孩’二字,让众人有些气闷。 夙沙月明没去想他们的想法,“阁下看着,像是能主事的,不知能否代我们向主人通传一声,夙沙月明前来拜访。” 他这话一出,本就没缓和的气氛瞬间还多了怪异。 众人皆不约而同望向宋二爷。 夙沙月明这四字,宋二爷听着似乎有些熟悉。 仔细一想,想起先前接回唐复一事,记起了他。 他为何会来这里? 胡高跟在宋二爷身边伺候已久,有些懂他,替他呵斥,“放肆,这就是我们山庄主人。” 连他们山庄的主人都不认识,还好意思说是受他们主人邀请前来。 观棋和少年闻言,目光齐齐转向夙沙月明。 “……”夙沙月明没看他们,“阁下,姓傅?” 胡高等人年轻,并不知山上住着的老太爷,本姓为何。 胡高愈发觉得他们就是来闹事的,“我家主人,尊姓为宋。” 观棋闭上的嘴开了一点,小声道:“……大公子,您不会是找错地方了?” 夙沙月明决定这次回去,把他名给改了。 “竹海山庄换主人了?” “放肆。” 夙沙月明没有动怒,旁边的夙沙秋浓再次听到这话,当下踢起一块石子朝喊话的胡高飞过去。 易千下意识挡在了宋二爷面前,胡高反应不及,被石子击中嘴,人向后踉跄了一步,嘴角溢出血丝。 宋二爷侧目,想到了什么。 可是,老太爷不是说他请的贵客还要几日才会到丹河? 这才过一日? 而且,不是说他们会有信物,让他们认人? 大家都看出来对方意在教训胡高,但他们这举动未免太不将他们竹海山庄放在眼里,众人警惕升高,易千护在宋二爷前面,想要下令拿下三人。 宋二爷用眼神阻止了他们。 这若真是老太爷的客人,得罪了人,老太爷那边不好交代。 夙沙月明见众人被吓倒,安抚他们,“小孩子……脾气差。” 夙沙秋浓并不反驳。 宋二爷放在背后的手捏紧又松开,“阁下说是来做客,又无信物为凭,我等如何相信?” 夙沙月明听出他的态度缓和,“……竹海山庄还没换主人?” 宋二爷脸色有些僵硬,却也没有驳斥。 夙沙月明这才回答:“信物不小心被在下弄丢了。” 这话他这一路上来说了三遍,次次一脸坦然。 宋二爷算是明白这一早上为何闹这么大了。 不等他说什么,夙沙月明续道:“只要阁下将我的话通禀给贵庄主人,自能证明我们的身份。” 宋二爷没有立即给出回应,还在揣摩他话里的真假。 夙沙月明没有心虚,“有劳了。” 宋二爷忖量片刻,指了易千上去山居禀告。 易千见他指派自己,后知后觉这事可能真有误会,不敢耽搁,急忙前往山居。 大门口的打斗暂停,都等着回话。 右辞站在栈道半道还没离开。 易千上来遇到他,忙将下面的事情与他说了,请他代为转问傅老爷子。 “夙沙月明?” 这名字,右辞是熟悉的。 “是的。” 他是老太爷的客人? 易千描述的清楚,右辞知道他不可能传错话。虽然意外,还是转身往上走。 水乔幽还站在崖边,右辞见到她,想到夙沙月明,多看了她一眼。 水乔幽不知原由,却也没问。 右辞后面还跟着易千,他也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让易千在外面等着,自己进了山居。 水乔幽瞧着他的背影,意会到下面的事应该不小。 她不再看风景,转身前往自己暂住的客院。 她刚进夏意院,右辞扶着山叔出来,往山下走去。 易千看到山叔,心里一突,赶忙跟上。 山庄门口等着的众人见到山叔,自觉让出了一条路。 宋二爷见到他亲自来,明白了夙沙月明没有乱说。他步下台阶,迎了山叔两步。 山叔上了年纪,眼神却还很好。 他人还未到门口,已经注意到夙沙月明三人。 他先给宋二爷行了个礼,随后走向夙沙月明。 “阁下可是夙沙公子?” 夙沙月明让夙沙秋浓收了剑,颔首还礼,“正是。” 山叔阅人不少,问话间注意到他身边的少年。 光看穿着,他比夙沙月明看上去还要贵气几分,神色冷漠,不像是下人。 “这位公子是?” “舍弟,夙沙秋浓。” 山叔在心中对比两人,虽长得不太相似,却都是一表人才。他也一眼看出,夙沙月明很宠他这个弟弟。 下来这一路,山叔已经听易千说了这里的冲突,向两人赔罪,“刚才的事,老奴听说了,他们有眼无珠,得罪了两位公子,还望恕罪。” 夙沙月明温声道:“无事,是我来得唐突,才与贵庄起了误会,应请贵庄见谅。” “公子雅量,老太爷得知公子到来,十分高兴,特命老奴前来迎接。公子,这边请!” 右辞曾在盐城见过楚默离,自也见过他身边跟着的护卫夙秋。盐奇城外刺杀,让他对夙秋的印象更是深刻。 他的目光一眼落在了夙沙月明身边的少年身上。 对方注意到他的目光,却无所畏惧。 右辞愕然,他居然敢出现在这儿。 刚想拔刀,听到夙沙月明和山叔对话,又按捺住自己的手。 夙沙秋浓? 他认错人了? 再看眼前的少年,似乎是和安王身边那个护卫有点不一样。 两人虽然同样冷脸,可他的冷漠中好似还多了一种气质。就像是……被家里宠爱长大的贵公子,不至于目中无人,却有种目空一切的倨傲,站在那里,让人无法忽视。 安王身边那个护卫,看着要低调许多,没有给过他这种感觉。 右辞还记得,夙秋用的兵器是一根又细又长的铁钎,是一种很特殊的兵器。 他视线微垂,眼前的夙沙秋浓手上拿的是剑。 这里的事,右辞刚才也听说了,能打伤这么多山庄护卫,他的剑法可见一斑。 夙沙秋浓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却未心虚回避,似是不认识他。 右辞心中困惑,难道真的是他认错了? 可是,这个世上,怎么会有长得如此相似的两人。 右辞清楚眼前的两人是傅老爷子请来的贵客,如果这人真的是安王府的人,他怀疑之事也不适合在这种场合说。 他收住了心思,继续扶着山叔,侧身让夙沙月明三人过去。 宋二爷想要跟上,山叔先开了口,“二爷,您忙,老奴领他们上去。” 宋二爷听出了话外之意,“……有劳山叔。” 山叔不忘向他行礼后,才跟上夙沙月明。 宋二爷一连两次遇到这种事,望着他们的背影,宽大衣袖掩盖下的手又握在一起。 等他们走得远了,他问旁边易千,“老太爷可有说他们是什么人?” 先前他们查过夙沙月明,并未查到此人来历。 不过些许时日,这人转身成了老太爷的座上宾,这让宋二爷对他们重新起了好奇心。 易千只能实话告知,他都没有见到老太爷的面。下来这一路,山叔也未透露分毫。 说完感受到周边气息不对,他想起先前在上面见到的水乔幽,凭感觉向宋二爷说起她。 “那位水姑娘,似是能在上面自由行走。” 凭这一点,可见老太爷对她比他们想得还要看重。 宋二爷眼睛微眯,抬头望向山顶。 前日一位,今日又是两位。 老太爷最近的客人似乎有点多。 夙沙月明和水乔幽还是旧相识。 他次次不让他上去,是有什么秘密不能让他知道? “老太爷这请的到底是什么客人,连二爷你也不能说?” 易千一句无心之语,说中了宋二爷心中所想。 宋二爷瞅向他,易千立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 他马上补救,“属下这就让人去查这离人庄,弄清楚他们是什么人。” 宋二爷没再说什么,转身回了山庄。 易千知道自己猜中了他的心思,不敢耽搁,让人将受伤的人扶了下去,并吩咐人去查夙沙月明。 山叔领着夙沙月明三人往山上走,双方不熟,路上没有寒暄。 他俩都没话讲,其他人更没话讲。 一行人沉默地走在栈道上,过了约莫一炷香,踏上山顶平地。 右辞扶着山叔上去,走了两步松开他的手,蓦地拔刀袭向夙沙秋浓。 第99章 试探 夙沙秋浓背后仿佛长了眼睛,将最外围的观棋往前面开阔地带一推,自己退向他先前所站的位置,避开右辞的刀。 右辞反应也快,他人还没站稳,他又换招追了过来。 他只好继续退,不想到了悬崖边上,重心不稳,人往下仰。 观棋惊呼出声,“二公子!” 夙沙月明快速冲向他,就在这时,他手中长剑出鞘,反过头顶,顶住了崖壁,他借力重新站起来一半,踩着崖边,身子半探转了两圈,躲开右辞的攻击,远离了崖边,来到夙沙月明身边。 见右辞又追了上来,他没要夙沙月明庇护,手中长剑正面迎上对方的刀。 刀剑相撞,擦出火星。 夙沙月明刚跳到嗓子眼的心落回原地,看出他不要自己帮忙,往旁边退了一点,望向山叔,面上未有不悦,声音却比之前冷了一些,“贵庄,此乃何意?” 观棋很快到他身边,警惕周围。 周边的护卫见这边打了起来,迅速往这边聚集了数人。 右辞突然出手,山叔也是始料未及。 他回过神来,阻止了其他人动手。 至于右辞,他是他看着长大的,他还算了解他的性子。 他不是会无缘无故对老太爷的客人出招的。 山叔面对夙沙月明的质问,没有慌张,望向右辞,也未立即做答。 恰在这时,那边两人已经飞速切了十招,拉开了距离。 右辞握着刀的手虎口有点发麻,目光探究地望着夙沙秋浓。 他没有和夙秋交过手,却见过他出手。 他刚才所用的剑术招式精湛,是他没有见过的招式。 夙沙秋浓冷漠依旧,目光扫过他手里的刀,神色里多了一份打量。 右辞扫过周围的人,没再出手,刀尖指向他,质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夙沙秋浓从容不迫,长剑稳握手中。 山叔替众人问出心中疑惑,“你们认识?” 夙沙月明也看向自家弟弟,用眼神询问同样的问题。 夙沙秋浓安然自若,“不认识。” 他的这句不认识毫无虚假痕迹,甚至可以听出他有点不耐烦对方的无理取闹。 夙沙月明转向右辞,眼神透着不解。 山叔目光也跟着到了右辞身上。 右辞盯着夙沙秋浓,“他是青国安王身边的护卫,我们这里不欢迎安王府的人。” 他这话一出,除了夙沙秋浓自己面无表情,其他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诧异,又将视线转回到他身上。 山叔情绪控制地很好,语气如旧,“小公子在安王府当差?” 夙沙秋浓不答,稳如泰山。 观棋代他作答,“你们说的什么安王,我们根本就不认识。” 山叔瞧向夙沙月明。 夙沙月明迎上他的视线,“我们离人庄,是何来历,贵庄主人未同老者言明?” 他如此一问,让山叔收住了其他的话。 山叔询问右辞,“可是你认错人了?” 右辞本是试探,夙沙秋浓全程没有一点心虚,这让他的眼神出现了一抹不坚定。 电光火石的变化,却被夙沙月明捕捉到。 “看来,阁下并不确定。” 右辞听着他淡淡的声音,震惊他的敏锐,不好再反驳。 山叔也知道了他只是怀疑,“小辞,向两位贵客赔罪。” 双方僵持须臾,右辞还是将刀收了回去,“抱歉,是我鲁莽了。” 夙沙秋浓懒得与他计较他心诚与否,也没让主人家太难堪,将剑了收了回去,走回到夙沙月明身边。 夙沙月明声音恢复如初,“既是误会,解开便好。” 山叔一听这话,连忙示意其他人离去,请他继续往里走。 夙沙月明没再说什么转身往里走去。 水乔幽回到夏意院歇了一会,傅老爷子又派了人来请她过去,说是有客来访,请她一起见见。 水乔幽知道一般客人傅老爷子定不会请她,起身去了。 傅老爷子是知道山叔去请客人,一时半会回不来,他怕她久等,特意过了三刻才派人去请她。 她到山居时,夙沙月明等人却还没来。 傅老爷子见到她,就和她说了客人。 水乔幽这才知道傅老爷子请了夙沙月明,再想起在崖边的事,猜测刚才在下面的人就是他们。 傅老爷子也同她说了自己请夙沙月明来的原因。 先前在护送唐复时,他们就听说了夙沙月明与他们在一起。 夙沙氏极其罕见,傅老爷子听到之后,就想到了故人。他也知道夙沙氏的人是不会轻易出肃西山的,再听到她姓水,手里还有水羲和的浮生,老爷子便打算请夙沙月明过来求证她的身份,亦想知道夙沙月明为何突然下山。 不过,现在他已知道水乔幽的身份,他先前所想也就不需要了。 但人已到了,自是还是要见的。 他也不想水乔幽误会,就主动先请水乔幽过来,将原委同她说上了一遍。 水乔幽听到来的人是夙沙月明,对这些已有了猜测。 除了傅老爷子,她并不想再其他人知道她不合常理的身份,请傅老爷子不要同夙沙月明说出自己的身份。 傅老爷子得知夙沙月明不知她身份,反倒讶异,“他不知小姐您身份?” “嗯。” “那他先前……” 他话没说完整,水乔幽却也清楚他疑惑之处。 “他心中所想,估计和你是一样的。” 她这么一说,傅老爷子明白过来了。 夙沙月明找他离家出走多年的弟弟一事,水乔幽没有说。 “他也没有同我说过他的身份。” 傅老爷子闻言,肯定夙沙月明还不确定她的身份,便没透露自己的事情。 趁着夙沙月明还没到,他给水乔幽说起了肃西山。 连逸书病逝后,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夙沙林栖失了踪迹。直到那次他找过来,傅老爷子才知道,连逸书病逝后,他就去了肃西山。 他同他说完那些事后,又回了肃西山,并再也没有离开过那座雪山。 傅老爷子三十岁那年,路过那附近,去了山上拜访他,见到离人庄,才知那最开始是连逸书所建。 他以前每年从别院离开后,去的不是西都,而是又会到肃西山住上一段日子。 彼时,傅老爷子知道了水羲和的忌日就在那段时日,猜测连逸书去那应当同她有关。 夙沙林栖虽没告诉他原因,却也没有否定他的猜测。 他邀请他同他南下,被他拒绝,并告诉他,夙沙氏的人以后都不会离开那座山。 他说到做到,未再下山,他的后人这些年也从没有出过那座山。 至于原因,傅老爷子不清楚,以前他以为那里连逸书住过的地方,夙沙林栖同他主仆情谊深厚,后来才选择隐居在那里。 前日听到水乔幽说自己从肃西山下醒来,他意识到可能是自己想简单了。 夙沙林栖留在那里,估计是为了守她。 但是,具体的他也不清楚,只有等见到夙沙月明才能知晓真相。 那一次登门拜访后,他没再回过西北,同夙沙林栖再未见过。 之前听到水乔幽的身边还有位夙沙公子同行时,他立即就想到了夙沙氏的后人。请她的同时,他后来又让人单独去请了夙沙月明。 夙沙月明应是从祖上听过他的,看到信物,没有拒绝他的邀请,估计也是抱着同样的目的。 只是,他来的比傅老爷子预设的还要早些,且是自己过来的,应该是对他们也有所戒备。 傅老爷子闻言水乔幽和夙沙月明互相都不知对方真实情况,又问了水乔幽,“那待会小姐,可要与此人见面?” 她和夙沙月明倒是没什么不能见的。 水乔幽点了一下头,思吟短时,嘱咐傅老爷子,“这次,你向他探听一下夙沙林栖当年为何会隐居肃西山?” 傅老爷子年纪大了,脑子却还没怎么糊涂。 水羲和一生未嫁,又是水氏一族的族长,当年在江槐城去世后,她被葬在了水家祖坟。 百年后,她却在肃西山下醒来。 傅老爷子很快明白了她的想法,应诺下来。 俩人这边刚聊完,门外已经可以看到山叔带着他们进来。 水乔幽一眼瞧见走在夙沙月明旁边的夙沙秋浓,看出他和夙秋的不同。 等他们再靠近一点,见他气质斐然,明显是那种有着良好家世作为支撑的少年。 这让他和夙秋又判若两人。 同时,她也注意到扶着山叔的右辞。 一行人一进门不仅注意到主位上的老太爷,也看到坐在旁边的水乔幽。 观棋意外,夙沙月明情绪没有外露。 右辞注意着她和夙沙秋浓。 俩人神色都未有明显变化。 不像认识。 “老太爷,客人到了。”山叔给双方介绍,“两位公子,这位便是我们老太爷。” 夙沙月明抬手给傅老爷子行礼,“晚辈夙沙月明见过老太爷。” 傅老爷子见到故人后人很是高兴,“不必多礼。” 夙沙月明主动给老太爷做了介绍,“这是,舍弟秋浓。” 夙沙秋浓也规矩给老太爷行了礼。 老太爷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感慨道:“果然有故人之姿。” 山叔走到老太爷身边,附耳小声与他说了刚才在外面的插曲。 老太爷面不改色,“夙沙公子。” “您唤晚辈名字便可。” 老人家眼里多了一抹赞许,给他们介绍水乔幽,“这位是水姑娘,听说你们先前是认识的。” 夙沙月明侧身,没有否认,大方同她问了礼。 “水姑娘,近来安好?” 夙沙秋浓虽然倨傲,却不失礼,跟着夙沙月明一起同水乔幽见礼。 水乔幽起身,轻轻点头,回了二人一礼。 “公子安好?” 两人见了礼,都没说其他的。 水乔幽虽已表明没有复国之心,但傅老爷子知道她定不会去帮安王对付他们。 看她如此,他放下心来。 他不敢让水乔幽久站,招呼几人都落座。 山叔给了右辞一个眼神,右辞最后扫了水乔幽和夙沙秋浓一眼,退了下去。 俩人都当做没注意到,没有理会。 侍女上了茶,傅老爷子与夙沙月明谈起刚才外面的误会,给他道了歉。 夙沙月明气性好,主动揭过这事,并解释了一下在山下的事情。知道若不是自己弄丢了信物,也不会造出这么多误会。 既是误会,傅老爷子自也不会在意。两人三言两语将这些揭了过去,傅老爷子顺着这话说出请他的原因。 人老了,总是容易想起以前的事情,故人也都走完了,就留下他一人还在这里熬着。得知故人后人来了淮地,他没忍住就想请他过来。 傅老爷子与他寒暄了几句,得知他们兄弟二人双亲已逝去多年,又是一阵感慨,好在他们这些后辈都很好,给他们说了一遍他和他们夙沙氏以及水家的渊源。希望他们这些年轻人以后也能多来往,相互有个照应。 他这些话,让夙沙月明确认了一件事。 水乔幽就是当年西都水氏的后人。 他应了下来,礼尚往来的关心起傅老爷子。 傅老爷子自己身体还好,看到他们兄弟俩,想起自家的那些子孙则叹息地摇了摇头。 他有三个儿子,但是这些年,三个儿子年纪大了,都已陆续去世了。他们一共给他留下了五个孙子,两个孙女。孙女都嫁在外地,嫁出去后,他也没再见过。五个孙子,大的也已经走了,老三十八岁时便病逝了,老四去了外面历练,排行老五的唐复多年也不在他身边。 年轻人耐不住山里的寂寞,他们的孩子,包括老二的孩子也都跑去了外面,唯有老二夫妻俩人在这山里陪着他这个老头子。两年前,老二的发妻也生病走了,如今这山里,就剩下他们祖孙两个了。 这可能也是活得久的悲哀,他说着心情有些低落。 平复好后,他也给夙沙月明解释了他们刚才在下面引发的误会。 他的妻子姓宋,年轻时,他的身份容易给家人招致麻烦,索性让孩子都跟着妻子姓了,他自己也取了一个化名,宋宁。后来,孙子们,曾孙们,也都没改,依旧姓宋。 久而久之,山庄里的护卫下人很少有知道他本姓的了。 第100章 反对 事情都已解释清楚,双方误会全部消除。 傅老爷子知道自己这山难爬,自己精神也不济,没急着问夙沙月明为何下山,留兄弟俩人先在山庄住下,晚点等他有精神了再和他们好好说说话。 听到后一句,作为晚辈是不好拒绝的。 夙沙月明的确也没什么事,答应了下来。 山叔按傅老爷子吩咐将他们安排在水乔幽暂住的夏意院旁边的冬藏院,水乔幽多留了一会。 等人走后,傅老爷子将右辞怀疑夙沙秋浓一事说与了水乔幽听,询问她如何看待此事。 水乔幽没有否认夙沙秋浓长得的确同楚默离身边的护卫有些相似,但她也说出了两人的不似之处,若是细看,两人区别还是很大。 傅老爷子听出她的意思了,她没有觉得两个人是一个人。 提到右辞,水乔幽顺便问了一事。 “右辞的刀法,是从水家的剑法演变而来?” 傅老爷子暂不再想夙沙秋浓的事,忙回她,“是的。” 没要她再细问,他和她详细说起了这事。 右辞的曾祖父,是成王封地最后一位郎中令,上任第三日,叛军就攻进了成王府。 这人对王府忠心耿耿,当日商陆是得他保护才能等到连逸书来救,随后一直与其他大邺旧人在为复国奔波努力。当初也是他亲去繁城找的他,后又多次上门劝说。他为复兴大邺劳心一生,后来抱憾病逝。 这位郎中令病逝后,他的后人继承了他的遗志,从未改过初心。 右辞的父母亦是如此,多年来一直潜伏在桑国收集情报。 他五岁时,夫妻俩被人出卖,出了意外,留下他和一个三岁的弟弟,无人照看。 傅老爷子遣派人将两个孩子接回了这里,亲自照看着长大。 傅老爷子得连逸书教导,传承了水家的剑法。 后来风声渐紧,他未再将这套剑法传给其他子孙,以免被人看出。 时日渐久,他又担心这套剑法失传,后见右辞有武学天份,就将这套剑法传给了他。 只是右辞更喜用刀,他自己将剑法融合到了刀法之中,也颇有成效。这是年轻人自己的能力,傅老爷子乐见其成。 “未经小姐允许,私自传授,是我之错。” 水家的武功虽说一直是家传,却也没有明令禁止外传。再说就算有,水家都没有了,哪里还有那么多规矩。 水乔幽自不会为这种小事不满,她抬手制止了他的忧心,“封常,是他弟弟?” “没错。” 说到封常,傅老爷子神色有些低落。 那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 傅老爷子大致知道右辞心中的想法,“小姐放心,封常的事,我会好好和他说说的。” 傅老爷子绝对相信,水乔幽不是右辞所想的那种人,封常的死,和她没有关系。 封常的事,他说与不说,水乔幽并不是那么在意。 傅老爷子今日劳神实在过多,水乔幽看出他的倦色,不再打扰他,嘱咐他休息,也起身离开了。 她刚出山居,山叔就回来了。 山叔伺候了傅老爷子一辈子,没有成家,无儿无女,右辞和封常都是他照顾长大的。他知道右辞性子沉稳,夙沙秋浓一事,绝对不会是张口就来。 山叔扶着傅老爷子躺下,担忧道:“老太爷,真不需要往夙沙公子他们院外添些护卫?” 傅老爷子闭上眼睛思索,回想刚才的事情。 那夙沙秋浓若真是安王府的护卫,夙沙月明应该是不会带他来这里拜见他的。 “不用了。” “可万一……” “无事,水姑娘既然相信他们,就不会有事的。” “……您似乎很相信水姑娘?” “嗯。” “……老奴斗胆问一句,您为何这般相信她?” 难道就因她姓水? 傅老爷子浅浅笑了笑,“她和其他人不一样。” 山叔等着他说这不一样。 他却只道了一句,“你不明白。” 他这短短的几个字中,仿佛带了许多复杂的感情,一时让人难以分辨。 不过不难听出,他对水乔幽信任的坚定。 山叔知道他是不会再细说了,他不如他相信水乔幽和夙沙月明兄弟,但他相信他。 他这般决定,他也就不说什么了。 水乔幽从山居出去先到夏意院,走到门口,听到观棋的声音,她没进院子,继续向前走了点,到了旁边的冬藏院门口,未让下人通报,直接敲响了院门。 正在院子里欣赏庭院摆设的观棋转头见到水乔幽,立马朝里面通报,“大公子,水姑娘过来了。” 他迅速跑向门口将水乔幽迎了进去,对她到来的喜悦溢于言表。 夙沙月明听到通报从客房里走了出来,夙沙秋浓也开门看向外面。 夙沙月明和水乔幽相互见过礼,夙沙月明请她在院里的石桌旁坐下,他见到夙沙秋开了门,又唤了他过来,给二人重新做了介绍。 水乔幽接过观棋递过来的茶,看了一眼冷傲的少年,真心对夙沙月明道:“恭喜公子,找到令弟。” 夙沙月明爱护地看了夙沙秋浓一眼,“都是托姑娘当日吉言。” 水乔幽今日过来,是想问问夙沙月明后来可有受到他们那件事的影响。 她还没开口,夙沙月明先问了她。 “那日一别,没想到能和姑娘这么快再相见。这些日子,姑娘诸事可顺?” 那日分别,水乔幽有说是要和廖云崖二人回繁城。现下出现在这里,夙沙月明来了这么久也没看到廖云崖他们,他知道这期间定是又出了事情。 “托公子的福,一切安好。” “安好便好!” 听她说好,她人看着确实也还好,夙沙月明放下心来。她似是不愿多说,他就没再细问。 一旁的观棋见两人坐半天就几句客气话说来说去,都替他们不适应。 他眼睛一转,趁着他们冷场,马上道:“水姑娘,您不知道,之前在凤仙,您们离开后,我们大公子一直挂念着你们。” 夙沙月明和坐在旁边不说话的夙沙秋浓都朝他看了过去。 水乔幽闻言,重新望向夙沙月明。 观棋一点也不在乎自己身上聚集的目光,“他很是担心你们再遇到那些坏人,一直后悔没与你们同行。” 夙沙秋浓的目光也转到夙沙月明身上。 观棋嘴里说的是‘你们’,但他听着,总感觉重点似乎在‘你’。 观棋还没说完,“就昨日,他还提起你们。” 夙沙月明用眼神问他,他昨日何时提起了。 问到一半,想了起来,好像的确是有提起。 昨日他们在山中迷失了方向,观棋感叹,有点想念从盐奇到凤仙的日子。 那段日子,有水乔幽他们同行,他们行程也顺利许多,说着又有些担心他们,不知道他们路上可还顺利。 夙沙月明听他提起,也想起水乔幽。 担忧之余,他亦相信水乔幽的能力,有她在,他们必是一帆风顺。 可这事不是他先提起来,他才提起她的? 水乔幽听了观棋之语,放下茶杯,“让公子挂心了。” “……没有。” 观棋这么一说,夙沙月明不得不多问一句,“廖镖头和吴大哥他们可好?” “他们也很好,此时,他们估计已经快回到繁城了。” 夙沙月明是真的担心他们,听到他们都平安,由衷高兴,“那就好!” 水乔幽问起他,“公子这一路,之后可有遇到麻烦?” “没有,我们也很顺利。” 观棋小声嘀咕,“是很顺利,就是又迷了三四五六七八次路而已。” 夙沙月明端起茶杯饮茶,瞥了他一眼。 他见他听见了,迅速闭上了嘴巴。 “那就好。” 水乔幽当做没听见,先前听他讲了昨晚是在山中度过的,得知他们一切顺利,看出他们面有疲乏,没再打扰他们,起身告辞。 唐复身份一事特殊,傅老爷子在这件事上对夙沙月明有所保留,水乔幽也没有同他多说。 夙沙月明将她送到院外,看着她走远,才往回走。 进了门,观棋忽然叹息一声。 夙沙月明没理会他,让夙沙秋浓去休息。 观棋跟在他身后又加重声音叹息一声。 夙沙月明偏过视线,要走的人也停下脚步。 夙沙月明只是看着他不说话,观棋忍不住了,自己开了口,“大公子,您怎么就一点都不着急?” “……我着急什么?” “水姑娘啊?” 夙沙月明没太听懂。 观棋替他着急,“您这样下去,何时才能娶到水姑娘!” 夙沙月明微怔,“……我何时说过要娶她?” 观棋反问:“你不想娶她?” “我……” 夙沙月明回答慢了下来。 那倒好像……也没有。 观棋在心里一哼,他就知道。 夙沙月明反应过来,他是根本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正要让他不要乱说,别败坏人姑娘声誉,旁边的夙沙秋浓突然插话进来。 “你要娶她?” 夙沙月明转头,撞上他的眼睛,听出他这个语气好像有点不对。 观棋没听出来,反应又快他一步,连忙点头。 夙沙秋浓当下就反对道:“你不可以娶她。” 他这态度让另外两人一愣。 夙沙月明暂时忘了这个事情的重点,疑惑问道:“我为何不能娶她?” 观棋也睁大了好奇的眼睛盯着夙沙秋浓,“是啊,为何?” 夙沙秋浓没答,态度坚决地重申,“我说不可以就不可以。” 夙沙月明和观棋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看他似乎真的很抗拒这件事,夙沙月明耐着性子再问:“……理由?” 夙沙秋浓不说话。 夙沙月明看着他思忖,脑海里骤然冒出一个他自己都觉得惊讶的想法,“你……” 难道他喜欢她? 他想法刚落,夙沙秋浓气鼓鼓地开了口。 “我不喜欢她。” 夙沙月明和观棋再次沉默下来。 两人僵持须臾,观棋提醒夙沙秋浓,“二公子,想娶水姑娘的是大公子,您不喜欢……” 不重要。 重要的他没说出来,夙沙秋浓却已听懂了。 他不看他,坚定地告诉夙沙月明,“反正,你不准娶她。” 他也不再等他回应,撂下这话,回了自己房间,将门给关上了。 院子里两人听着那有点响的关门声,对他这脾气都有些莫名其妙。 过了一会,夙沙月明问观棋,“他这又是闹什么脾气?” 观棋安慰夙沙月明,“大公子,二公子这是不知道水姑娘的好,等他知道,水姑娘不仅长得好,武功还高,并且性子还好,他就不会这么想了。” 他一边说一边也在心里嘀咕,这水姑娘多好呀,和他们大公子简直就比那话本子里写的俊男美女还要般配,二公子怎么就不高兴呢。 夙沙月明听着,觉得他说得也在理。 抬腿也准备回屋里,蓦地醒过神来。 他问的根本就不是这个。 他叮嘱道:“以后这种话,不准再随便说。” 观棋心领神会,“小的明白,不能毁了水姑娘名声。” 夙沙月明见他清楚,没再说他,回了自己房间。 对于夙沙秋浓对水乔幽的强烈排斥,他也着实不解。这事让他彻底忘了,他们刚才为何会谈起这事。 观棋望着他的背影瘪了瘪嘴,还说自己不想娶! 傅老爷子下午和晚上都没再找水乔幽和夙沙月明他们,到了晚上,水乔幽洗漱过后就吹了灯。 不管在哪里,水乔幽晚上都不会睡得太熟,如今住在这里亦是如此。 三更左右,窗户上刚有异响,她立时清醒过来。 仔细听了听,后面窗户外又有了轻微的响声。 水乔幽记得,那一面是悬崖。 沉吟少时,她起身打开了窗户。 屋顶上立时有人倒挂下来,露出了一张冷脸。 借着月光,水乔幽认出他来。 他没有其他举动,她也没做什么,神色平静地望着他。 夙沙秋浓见她神色,知道她开窗之前已经猜出是他了。 他也不和她弯弯绕绕,低声告知,“公子这些日子,一直都很挂念你。” 他这样说话,水乔幽又觉得对他的眼熟多了几分。 “夙护卫?” 他不否认,“你的伤可好了?” 伤? 夙秋看她好像没听懂,多解释了一句,“先前你受伤,公子很是担心。” 第101章 催促 水乔幽这次听明白了,又好像不是完全明白。 他说的是楚默离? 楚默离挂念她?还担心她? 这话她听着似乎有点耳熟。 夙秋从身上掏出一个精致的白玉瓷瓶递给她,证实自己的话,“这是公子给你的,是宫里最好的外伤药。” 水乔幽目光从他脸上转到药瓶上,他今晚是特意代楚默离过来给她送药的? 他不忘强调重点,“王府就剩这一瓶了,公子却特意让我带过来给你。” 水乔幽没有伸手去接,夙秋猜出她所想,直接将药抛给她。 如他所料,水乔幽下意识伸手接住。 夙秋向来冷漠话少,他若开口,也无端让人觉得,他是个不会说谎的人。 水乔幽听出‘贵重’,反应过来,又将药递还给他,“我的伤已经好了,这药还请替我还给公子,他的好意,我在此谢过。” “话我会带到的。” 夙秋回了她,却一点都没有要再将药拿回去的意思。 两人相对安静了一会,夙秋无视她伸出的手,又问:“你何时下山?” 这事水乔幽暂时不确定,估计还要几日。 夙秋看她回答变慢,告诉她,“公子来丹河了。” 楚默离来了丹河! 这里现在可是雍国地界。 他居然亲自过来了。 “他是来找你的。” 水乔幽微愣。 夙秋话说完了,不等她再说点什么,起身重新回了屋顶,干净利落地离开了。 水乔幽垂眸看着手上的药瓶……楚默离来丹河是找她的? 翌日一早,夙沙月明带着夙秋去给傅老爷子请安,水乔幽没有过来。 闲聊了几句,傅老爷子问起了他下山的原因。 夙沙月明回答,他也是听到了水乔幽和浮生的事,就决定下山看看。 傅老爷子知道夙沙氏的后人虽然不出肃西山,但他们离人庄在山下也有不少产业,并非与世隔绝。他这样说听起来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 他又试探了夙沙氏为何不下山一事,夙沙月明也不扭捏,告知了他从长辈那里听来的原因。 天下乱局致使民不聊生,先祖不想再卷入漩涡,就去了肃西山躲避,想要寻求一个清净。 直至今日,天下仍未一统。 不让后人下山,也是不想他们搅入这些风云。 夙秋跟着夙沙月明,有礼有矩,只在一旁坐着,并不插入他们的对话,只有傅老爷子偶尔问起他时,才会礼貌回上两句。 夙沙月明也知道水氏一族当年在西都城破时就全部殉国了,傅老爷子先问起了这些,今日水乔幽也没在这儿,他就也顺着傅老爷子的话说了这事。 傅老爷子早料到他会问,将水乔幽先前同他说的,即水乔幽与楚默离曾经讲过的与水家的渊源告知了他。 傅老爷与水家缘分深厚,夙沙月明相信他定然是求证过这事,不然水乔幽也不会在这儿。既然他已经求证过,他认定了水乔幽的身份,夙沙月明不再怀疑。 双方聊了一炷香,夙沙月明知道傅老爷子不宜劳神,不再打扰他,告辞出来,带着夙秋往回走。 进了冬藏院,夙沙月明在院子里坐了下来。 夙秋也没回房,坐在他对面,环视一圈周围,确认没有不该有的耳朵,问他,“你真的是因为听到那些事才下山的?” 夙沙月明抬起视线,“我……” 他才开口,被夙秋打断。 “你少说是为了找我,我都出来这么久了,先前也没见你来找过我。” 这话一听就是负气之语,夙沙月明露出浅笑,“还在生我气?” 夙秋不屑。 夙沙月明摸了摸他的头,“当初那不是你自己要离家出走的。” 夙秋往后仰,表达对他摸自己头这种行为的不满,眼里明晃晃写着不相信。 观棋给两人斟茶,等他将茶斟好,夙沙月明让他先下去了。 他亲自动手将茶递给夙秋,与他说了一事,“三年前,山中西面的冰川有一角塌了。” 听到西面二字,夙秋重新坐直了些。 “里面放着的冰棺不见了。” “不见了!” “嗯,估计被暗流冲走了。” 夙秋有些错愕,“……你这次出来,是来找那具尸体的?” “……想什么呢你?”夙沙月明哭笑不得,“你都知道那是尸体,已过了三年,那尸体还能在?” 好像也是。 那具尸体估计是冲到了那个暗石处或者哪处大河大海中,当年他发现此事后,派人沿着有可能的方向沿途找过,都没有听到有人见过一具尸体。 夙沙月明认真与他道:“哥哥这次出来,真的是找你的。” 夙秋呆了呆,“……不需要。我不会和你回去的。” 不等夙沙月明再说其他的,他起身回了自己房间,不给对方再开口的机会。 夙沙月明听着关门声,拿着杯子的手一顿,颇有些无奈。 下午,水乔幽也去了一趟傅老爷子那里,傅老爷子将上午从夙沙月明那里打听到的事情与她说了。 躲避战乱,这理由听着没问题,但明显又过于简单。 傅老爷子自己也知道这点,不过夙沙月明回答滴水不漏,当时他也不好再追着问。 他见水乔幽沉思,提议自己再找机会问问夙沙月明。 水乔幽拒绝了。 夙沙月明若真的有心隐瞒,他们再问,也是问不出什么的。 昨日和今日,短暂的交流,傅老爷子也看出夙沙月明虽然年轻,却性子沉稳,知道水乔幽说的没错,别人是无法轻易从他嘴中套话的。 水乔幽准备起身,傅老爷子倒是想起一事来。 这事水乔幽一直没有问过,今日这事,让傅老爷子想了起来,觉得还是要告诉她一声。 当年,连逸书是在前往云川天之时病逝的。后来,他就葬在了云川天。 若是他们不能从夙沙月明那里问出答案,她要想知道真相,或许可以走一趟云川天。 说不定,在那里,她能找到点什么。 云川天隐世而居,天下消息最为灵通的天霜馆现在也不知它具体在哪,傅老爷子通过连逸书和商陆知道确实有这么一个门派,但他也不知它具体在哪。 可这门派是从大邺就已建派了的,既然连逸书知道,他想水乔幽自己也知道在哪。 他想,以她和连逸书的关系,她应该也会想去看看故人。 就是他也不知,这么多年过去,故人的坟冢可还在那。 水乔幽没有否认他的猜测,她默了须臾,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没再打扰他,起身离开。 待客的事情,傅老爷子交给了山叔。山叔考虑周到,为了避免夙沙月明他们觉得无聊,也安排了人领他们四处逛一逛。 长者赐,不可辞。 这也算傅老爷子对他们晚辈的照顾,夙沙月明又看夙秋心里似乎还憋着气,虽然他并未想要在别人的地盘上乱逛,但还是决定带着夙秋一起跟着来人去外面走走。 夙秋本来不想去,但想到昨日他们谈的事情,又改了主意,跟在了他身后。 三人刚到院外,遇到正好回来的水乔幽。 双方相互见了礼,水乔幽听说他们要去参观竹海山庄,没再耽搁他们,回了院子。 观棋见夙沙月明也不说点什么,忍不住小声嘀咕他,“大公子,刚才多好的机会,您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 夙沙月明这次很快听懂了他的意思,他刚才其实也想邀水乔幽同行,但他还没开口,旁边的某个人已经在盯着他了。 观棋这话一说完,夙秋的目光就转到了他身上。 观棋骤然觉得背后发凉,目不斜视。 夙沙月明对他俩人有点无语,不想让侍女看了笑话,影响水乔幽,瞥了观棋一眼,“就你话多。” 观棋在心里一叹,他觉得这事败就败在他话不够多。 夙沙月明不再理会他们,先迈脚往前走了。 到了晚上,与前一夜差不多时辰,水乔幽又听到了窗外的异响,和前一晚上听到的一模一样。 她将窗户打开,夙秋的脸立马倒在了她面前。 他开口便问:“你何时下山?” 水乔幽没听出催促的意思,却好像又感觉出了这个意思。 夙秋安静地盯着她,执着于她的答案。 “……不清楚。” 夙秋眉头微微一蹙,“昨日我和那个右辞交过手,他用的招式,和你用的是一样的。” 他没有质疑,话语是肯定的。 水乔幽听他说和右辞交过手,不意外他会看出这一点。 那他突然和她说起这事…… 她想法还没出,夙秋又开口了。 “你是不是不想走了?” 水乔幽对上他审视的目光,忽然注意到他对自己走不走、什么时候走这事,好像很是在意。 “……你来这儿,是特意来找我的?” 夙秋回了她一个眼神,起身走人了。 水乔幽抬头,回想他刚才说的。 他这半夜三更过来,就是为了问她何时下山? 昨夜问过,今夜又问。 他如此在意这事……楚默离此刻真的在丹河城? 又是一晚过去,自己想弄清楚的事已经弄清楚,傅老爷子想知道的事也已聊过,夙沙月明决定去和傅老爷子辞行,启程回去了。 他早上就去了傅老爷子那儿,但是还没开口,傅老爷子先出声留他们多住几日,让他们不要急着走,多陪陪他这个老人家,他顺便还说了一句,水乔幽也还会在这住几日。 夙沙月明知道对方这是客气,依旧准备告知今日就走。他刚要开口道谢,一直默不作声的夙秋却先他一步答应下来,向傅老爷子道了谢。 傅老爷子对他的直爽很是喜欢,告诉他,若是觉得闷,这竹海山庄可以随便逛,让他们将这里当做自己家,不要拘束,有什么需要尽管和下面人说。 夙沙月明到嘴边的话收了回去,对夙秋这举动有些意外。 这几日,他一点也没看出,他对这竹海山庄有什么喜欢的。 细细一想,以为他这是在拖延回去的事情。 那边一老一少已经说好,他不好再说不同意,只能也厚着脸答应下来。 下午傅老爷子告诉了水乔幽夙沙月明他们会多留住几日的事情,水乔幽本没多想,以为是夙沙月明答应的。 然而,到了晚上,同一个时辰,夙秋又倒挂在在她窗外,问她何时下山。 他也没有威胁她的意思,亦不再需要她的回答,问完之后就走了。 白日里,夙沙月明到哪儿他就到哪儿,是个乖巧听话的弟弟,从不去打扰她。 再到晚上,他又来了,问着同一个问题,问完就干脆走人。 他的轻功真的很好,每日晚上他在两个院子的屋顶上穿梭,夙沙月明没有发现,竹海山庄那么多守卫也没有察觉到异常。 他亦不担心水乔幽会拆穿他,不知他是胆子大还是信任她。 第三日晚上,他又来了,问了同样的问题,然后不等她回答就走人…… 隔日清晨,水乔幽去看了傅老爷子。 傅老爷子告知她,红绮的事情已经办妥,昨晚她已经‘逃走’。 另外,他还告知她,他准备明日派人去接唐复,现在她和夙沙月明都在山上,明日正好让他当面给他俩道谢。 “不必了。”水乔幽给他递了杯茶,同他道出自己过来的目的,“今日,我就准备下山了。” 傅老爷子错愕,忘了谢她的茶。 “……您今日就要离开?” “嗯。” “……您是要去云川天?” “不是。” “那您怎么不多住几日,可是有人伺候不周?” 傅老爷子说着就要喊山叔来询问具体情况。 “没有。”水乔幽在他喊人之前开口,“总是要走的。” 这句话,让傅老爷子止了话。 他听懂了言外之意。 “小姐,您……” 他话到嘴边,又未再继续下去。 她已经表达了她的想法,她都未要求他什么,他也不该再说。 水乔幽看他神情,大致猜到了他想问什么。 她缓缓与他道:“我这次来,只是想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并不是想复兴大邺。大邺,之于我,已是过去。水羲和,早在大邺覆灭之前就死了,曾经是,今日亦是,以后也不会变。” 第102章 下山 傅老爷子清楚了她的意思,他静默下来。 水乔幽陪着他坐着,见他神情恍惚,还是和他再道了一句,“复兴大邺,亦不是你的责任。” 傅老爷子抬眼,怔怔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小姐的话,我明白了。” 他要不要再坚持复兴旧国一事,他们先前已经聊过,水乔幽听着这话,希望他是真的明白,可以卸下这份枷锁。然而,时移势迁,他或许也有许多自己的顾虑,她无法干预他的想法,不再多说。 两人都安静下来,坐了一会,还是傅老爷子开口打破了这种氛围,关心道:“小姐,以后准备去哪儿?” 水乔幽没瞒他,“回麻山镇。” 傅老爷子知道她曾在住麻山镇,也知道她在那过得很清贫,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他有些担忧,劝道:“就算小姐不愿再带领我们,您也仍旧可以住在这,不必回到那。” 这世上已没有她熟悉的人,她一个人住在那种地方,必定有诸多不便。傅老爷子不放心,也觉得和她的身份不匹配。 水乔幽拒绝了他的挽留,“不必了,我答应了一个友人,要回那去等她。” 这倒是让傅老爷子有些意外,不过他觉得这也不是大问题。 “哦,不知是何人?我可以派人替小姐去接他到这来。” “不用了。一个小姑娘,我也不知她何时来。” 小姑娘? 什么样的小姑娘值得她去等她? 他还以为,她已经重新找到了可以照顾她的人。 水乔幽放下茶杯,“再说,我在那也已经住习惯了,觉得那挺好的。” 傅老爷子很想让水乔幽留下来,但他也听出水乔幽心意已决。 “……那我派几个人去照顾小姐?” “不必,我也已经习惯了一个人。” “那安王那边,可还会再找小姐的麻烦?” “这事我自己可以应对,你不必担心。” 傅老爷子自是相信她的能力,只是这里不是大邺,“……小姐。” “放心,不必担忧我。”水乔幽阻止了他的担忧,嘱咐他,“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傅老爷子张嘴,却再也找不到理由挽留她,只能点头,“小姐放心。” 迟疑须臾,他问出了最想知道的事,“小姐以后,可还会过来?” 若无意外,应该是不会再来了。 傅老爷子也从她没有立即回答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如他所想的答案。 他努力藏起失落,想要自己找点什么话,将这个话题给盖过去。 这时,水乔幽出声。 “你要保重身体,我希望我下次再来时,您还能陪我说说话。” 傅老爷子本已躲避的眼睛重新望向她,“……好。” 水乔幽回去收拾东西,傅老爷子让人去找宋二爷上来。 宋二爷常年都在山庄,听到傅老爷子找他,也没耽搁,立即就随来人前往山居。 前两日,山叔亲自给水乔幽送来了许多新衣和首饰。 水乔幽不习惯带太多首饰,他们送过来的,也不适合麻山镇那种小地方。她没有收,只将自己的几件旧衣和穿过的两身衣服带走了。 水乔幽提着行李出门时,山叔已经在外面等着,告诉她傅老爷子请她移步再去他那里去一趟。 水乔幽本就还打算再去和傅老爷子打个招呼,没有拒绝。 山叔和水乔幽一起从夏意院走出来,夙秋正在冬藏院里摆着的石桌旁喝茶。 他们一走,他也回了屋。 水乔幽再到山居时,宋二爷还未到,傅老爷子请她稍坐片刻。 坐了约莫半炷香,宋二爷终于来了。 他进来看到水乔幽也在,意外又不意外。 傅老爷子正式介绍了两人认识,郑重嘱咐宋二爷,水乔幽是他们竹海山庄的贵客,以后不管他在还是不在,都不能怠慢。同时,他又当着宋二爷的面给了水乔幽一个青玉坠子,坠子雕刻的是一朵含苞待放的山茶花。他告诉水乔幽,若有需要,可以拿着这个坠子到无舟商行下的任何一个铺子,吩咐他们。 这个坠子乍看和封常曾经留给水乔幽的很是相似,可若细看,就会发现玉质比她见过的那两枚都要好很多。 旁边的宋二爷见到坠子,诧异没有掩盖住,浮现在眼里。 那个坠子,从他有记忆开始,就在老太爷手里了。 它就代表了老太爷。 水乔幽不知这个坠子到底有何特殊,却也能猜到不一般。 她并不打算接,傅老爷子未卜先知,先堵住了她的拒绝。 “既然您不愿留在这儿,我也就不留您了。但是,这个坠子,是物归原主,请您无论如何一定要收下。” 物归原主? 他是说这是她的? 水乔幽看着坠子,对它没有任何印象。 傅老爷子见她神色,知她没有想起来。 他在心里笑了笑,也没详细说,眼里有着期待和固执,表示不会再收回。 水乔幽只好将坠子收了起来。 两人又聊了几句,水乔幽起身。 傅老爷子没有喊山叔送她,自己拄着拐杖站起身来,山叔连忙过来扶住他。 水乔幽看出他的意图,制止他,“你留步。” 他这次却坚持,“我想送送您。” 俩人相互看了片刻,水乔幽走过去,扶住他的另一只手,同山叔一起扶着他慢慢往外走。 宋二爷想扶也插不上手了,便在后面慢慢跟着。 走到最外面的院子时,傅老爷子示意山叔放开了他。 水乔幽一个人扶着他继续往前走。 山叔慢下了脚步,也提醒宋二爷放慢了脚步,两人和他们拉开了一定距离。 渐渐的,他们已经可以看见外面的景色。 傅老爷子低头望见扶着自己的那只手,一时有点晃神。 他似乎回到了,三岁那年。 她在门口回头,将手伸向他。 他挣扎许久,鼓起勇气将手放到她的手上。 她的手其实很冷,牵住他的那一刻,他的手却不冷了。 他小心翼翼地跟着她跨过门槛,不安地抬头,先见到的是她腰间坠着的青玉坠子。 那时,他还不到坠子挂着的高度。 他仰头看她,有些吃力,她脸侧的线条也有些冷硬,让他不敢盯着她看太久。 无是,他落了一点视线,被那朵含苞待放的山茶花吸引。 此后,除了她看他的眼神外,他记住了那枚坠子被凛冽的寒风吹动,轻轻晃动的那一幕。 她匆匆离开别院时,腰间大概是换了一枚配饰,将那枚精致的坠子落在了房里。 连逸书每年都来别院暂住,未曾动过她房里的任何一样东西,也不让打扫的人挪动。 他离开繁城南下后,带走了那枚坠子,然后一直保存到今日。 那时,他从未想过,跨过那道门槛,便是定好了他此后的的百余年。 再转眼,她还是当年那个英姿飒爽的她,他却已是白发苍苍,迟暮之年。 水乔幽扶着他走到栈道旁,停下了脚步。 傅老爷子跟着她停下脚步。 两人均是沉默了一会,最终水乔幽先开了口,“就送到这儿好了。” 傅老爷子还想再送,却也明白,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他想起水乔幽会来此的原因,向她承诺道:“小姐放心,外面的那些不实言论,我会派人澄清的。” 水乔幽很快明白了他所指何事,看着他道:“不必了。” 傅老爷子望入她的眼睛,愣了半晌,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他无法置信,小心翼翼地张嘴,几次无声后话语变成了他很早之前就想喊的两个字,“……师父。” 水乔幽没有驳斥,慢声告诉他,“能够再遇故人,我很欣喜。” 她的默认,让傅老爷子震惊的眼里,涌上内心无法克制的激动。 水乔幽再次嘱咐他,“记得保重自己的身体。” 傅老爷子声音带了点哽咽,“……好。” 水乔幽不再多说,看向山叔。 候在一旁的山叔和宋二爷看见,都立即走了过去,代替她扶住傅老爷子。 水乔幽放开他,走上栈道,傅老爷子立在原地目送着她。 她已走出很远,未曾回头,宋二爷想扶傅老爷子回去,他仍然不愿走。 直到那个身影被翠竹遮挡,他依旧望着那个方向。 他问山叔,“山下马车可安排妥当了?” 山叔连忙答话,“您放心,都妥了。小辞已经在下面等着,他会护送水姑娘平安下山的。” 即使如此,他仍旧站在那里不愿离开。 先前水乔幽虽说,希望她再来时,他还能陪她说说话。 实际上,他们都很清楚。 今日一别,他们这一生,恐难再见了。 宋二爷示意山叔先离开,自己扶着他在崖边站着,他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收回视线,不解地询问傅老爷子,“祖父,为何会将那个玉坠送给水姑娘?” 傅老爷子耳力仍旧很好,能够清楚地听见他的问话。 他虽没有表现出不满,但他知道他为何会这么问。 他没有收回目光,仿佛依旧能够看见已经隐在竹海中的水乔幽,目光变得幽远,用苍老的声音说出实话,“那枚坠子本来就是她的。” 宋二爷虽然还没有查到水乔幽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但他看傅老爷子这些日子对她如此礼遇,想来是将她当做水家后人了。 他这样说,在他听来,无疑是验证了他的猜测。 “祖父,您以前不是说,水家已经没有后人了?” “嗯。” “那您还相信她?” 傅老爷子没有否认这句话的试探,“她是例外。” “……什么例外?” 傅老爷子将先前同夙沙月明说过关于水乔幽身份的来历又和宋二爷说了一遍。 宋二爷听完更觉他刚才不应该那样做,“既然她不是水家的人,您为何还要将坠子给她?” 傅老爷子纠正他,“她就是水家的人。” “……”宋二爷深吸一口气,“好,就算她是水家的人,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她也不是当初救您的恩人了。那个坠子代表了您,代表了我们这么多年打下的一切,您怎么可以说给就给呢?” 傅老爷子眼里因年纪渐增带上的混浊,散去了一些。 他缓声反问他,“那你觉得,我应该将这一切交给谁?” 宋二爷张嘴想说,话到嘴边又缺了点勇气。 傅老爷子侧目直视他,先他开口,“给你?” “……祖父觉得,我还担不起这竹海山庄的责任?” 难道不应该是他吗? 这些年,这竹海山庄的大小事务不都是他在操劳,他自认是尽心尽力,也是尽职尽责。他亦从来没有说过他做的不好,那不就是也肯定了他。 为何不能是他。 傅老爷子只是望着他,并不说话。 那双被岁月侵蚀的眼睛,这一刻似乎依旧睿智和威严。 宋二爷被他这样一看,心中鼓起的勇气和不满底下渐渐冒出了心虚。 他忍不住想,难道他是因为前几日的事,生气了? 今日借此敲打他。 他以为傅老爷子会斥责他,或者否定他。 他却没有。 他只是道:“该交给你的,以后自是会交给你的。” 宋二爷一时没适应他的转变,但听他语气像是缓了下来,又像是他自己刚才会错了意。细细一品他的话,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他在心中快速衡量了一下,态度也放谦逊了些,恭敬回道:“是。” 傅老爷子看他收敛,也点到为止,不再多说。 宋二爷本想扶着他回去,又想起,这上面还有两位客人。 他们在这住了这么多日了,老爷子也没有给他们引荐过,亦没有跟他说起过他们。 水乔幽的事,他还能找人查到一些。 这夙沙月明兄弟俩,抛开他们同行的这一段,这兄弟俩似乎更为神秘。 他看老爷子精神还好,试着向他问起,“祖父,您不是一向喜欢清净,那两位夙沙公子,可要孙儿将他们安排到山庄去住?” 傅老爷子的目光已经回到了竹海,神色未动,“不必了。” 这回答是在宋二爷的意料之中,他顺着这话继续道:“祖父,不知那夙沙公子……” 他问话没完,眼角余光瞥见正在谈论的人向着他们这边而来,他将剩下半句话收了回去。 第103章 住店 水乔幽下了栈道,见到右辞。 “水姑娘,老太爷让我送你下山。” 右辞礼数还是周到,给她见了礼,准备给她提行李。 水乔幽没有将行李给他,“多谢,不必了。” 右辞收回手,跟在她身后。 水乔幽说得清楚了些,“你回去吧,我不需要人送。” 右辞不理会,重申道:“老太爷让我送你下山。” 水乔幽听出了言外之意。 他只听傅老爷子的。 打了几次交道,水乔幽也看出右辞是个固执的人。 他既然不听,她也懒得再说,任由他跟着。 右辞瞧着水乔幽的态度,想起来时的事情。 走过竹海山庄大门时,右辞开口承诺。 “你放心,老太爷不让我杀你,我不会杀你的。” 水乔幽走在前面听到了,但没有回应他。 这是他的事,他的想法,她并不关心。 她不开口,右辞也没有什么再说的。 当时在盐奇城里的那份融洽,自那日她将他身份拆穿后,即使是虚假的,也恢复不了了。 两人一前一后的往下走,看着就像两个刚好走在同一条路上的路人。 水乔幽记性很好,走过一遍,已经将路记熟,并不需要人指路。尽管林里的阵法因夙沙月明他们来时造成的破坏而改变,她的脚步也不受影响。 即将走出竹林时,身后忽闻喊声。 “水姑娘。” 水乔幽辨出那是观棋的声音,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右辞跟着她停下。 “水姑娘。” 观棋又喊了一声,水乔幽顺着声音很快在上方青竹中见到几个身影,观棋还在同她招手。 水乔幽等在原地。 上面的人见她等在那,加快了脚步。 不到一盏茶,主仆三人赶上他们。 水乔幽见观棋提着行李,又有山庄的人带路,明白了他们应该也是准备下山。 双方相互见礼,没要水乔幽问,藏不住话的观棋就将下山一事给说了出来。说完之后,顺道说了一句,他们又可以同行了。 水乔幽听出他认为这就是个巧合,状似无意地扫了夙秋一眼,他除了跟着夙沙月明行了个礼,闭嘴不言,还是那个和她不熟,也不喜搭腔的态度。 水乔幽没有拒绝,于是竹林石径上的队伍壮大起来。 前来送夙沙月明他们的人与右辞转达了傅老爷子的交代,右辞让他回去了。 本来寂静的竹林之中,因为多了观棋,而有了人气。 即使多数时候就他一个人在说话,他也没觉得有问题。 他一边说一边在心里嘀咕,他们这二公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之前不肯走,今日突然就坚持要走。不过,他肯定不知道,今日水姑娘也下山。 他偷偷望了一眼夙秋,果然如他所料,看着好像不怎么快乐。 再轮着在水乔幽和夙沙月明身上扫一圈,真是越看越般配。 想着夙秋的不快乐,他觉得,今日下山,挺好! 有了夙沙月明三人同行,下山的这段路似乎比来时短了不少,不知不觉,一行人就来到了水乔幽来时下车的地方。 竹海山庄的人办事速度很快,两辆马车已经在那等着。 这里还在半山腰,走路下山估计至少还得两个时辰。夙沙月明他们来时没乘马车,水乔幽的马也还在城中。 有了马车省事很多,既然对方已经安排了,他们就都没拒绝,分别上了马车。右辞上了马,继续送他们下山。 到了山下,天色还不晚。 右辞仍旧没走,将他们送回了丹河城。 进了城,天色忽然暗了下来。马车往水乔幽来时暂住的院子走,走到一半,马车拐进旁边一条宽敞的巷道。 右辞告诉水乔幽,傅老爷子安排,给她换了个地方,顺便请她和夙沙月明去见一个人。 说话间,马车停了下来。 水乔幽撩开车帘,见到一座规模不小的宅子。 马车此刻就停在宅子门口,门口有人在等着,看到了他们,马上迎了过来。 最前面的人询问右辞,“小辞,里面可是曾祖父的贵客?” 右辞点头。 水乔幽听着,下了马车。 后面夙沙月明二人也下了车。 迎接的人没要右辞介绍,自己先介绍了自己。 他名宋轩,是傅老爷子已逝大孙子的独子,这几年暂住在丹河城中。 水乔幽听着,明白了傅老爷子的用意。 他是想让他的后人认识她,希望他自己走后,也能尽量保障她以后的生活。 宋轩热情地留他们今晚在他府上暂住,并告诉水乔幽,她的马也已经送到这边,这几日,他们都有好好照看。 水乔幽还没开口,感觉到背后有双眼睛在看她。 她没回头去看,准备拒绝,想请对方派人将她的马牵出来。 她还没出声,宋轩又告诉她,傅老爷子还安排了他转交一些东西给她。不仅是她,傅老爷子也让他给夙沙月明他们准备了东西。他同时也提醒他们,这个时节,南方多雨水,今日这天色,恐会有雨,赶不了路的。 他话才落,天边亮起一道闪电,随后就是雷声轰鸣,几匹马都吓得不轻。 周围比进城时黑了不少,不用抬头看,也知此时他们头顶乌云密布。 宋轩不同于宋二爷,和气爱笑,说话让人听着很是舒服。 他再次诚意邀请,水乔幽和夙沙月明都没再拒绝,随着他进了大门。 几人刚在待客的花厅落座,雨就下了下来,大雨倾盆有了具象化。 宋轩陪着他们一边喝茶一边聊天,花厅里也没出现冷场。 他知道他们还没用饭,一杯茶喝完,饭菜就在旁边摆好了…… 宋轩将一切安排的诚意周到,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晚上水乔幽和夙沙月明都在他这儿住了下来,宋轩安排了人照顾,却不会让人觉得打扰。 晚上雨还没停,淅淅沥沥下了一夜。 水乔幽房里的窗户没再响起异动。 然而,一夜过去,雨还是没停。 水乔幽他们仍旧无法启程。 宋轩毫不在意,甚至觉得这雨是在替他留客,热情邀请他们再多住几日,千万不要有任何压力。 雨似乎也听到了他的话,连着下了两日都没停。 宋轩这座府邸,各处都透着南方园林的雅致,下雨天也有下雨天的妙景。 宋轩考虑细致,怕他们在房间待的闷,特意让人领了他们去院子里赏雨。 他本来是想自己陪同的,只是他刚约上三人,有人来通知他,有客来访。 水乔幽和夙沙月明并不介意他陪不陪同,都让他忙自己的。宋轩只好赔罪暂离,留下自己身边的人领路,嘱咐右辞好好陪他们。 右辞陪客,氛围是特别的……好。 他本也对这园子不熟,全程一句话都没有。 幸好夙沙月明和水乔幽还会聊上几句,再加上观棋话多,不然五个人将这府邸走三圈,估计也不一定能听到一丁点声音。 走着走着,走到一处沿水而建的回廊,可以看到里面虽然还未开花却已茂盛的荷花,里面有着各种各样的品种。 半圈走下来,往前一望,正对院门。 那边恰有几人从月洞门里进来,看上去也是来赏景的。 几人是说着话进来的,惹人注目。他们大概是没想到里面还有其他人,见到他们,停下了脚步,招了人过去问。 领路的人担心水乔幽几人不悦,忙给介绍,那是府上的两位公子同他们的友人。 那边往他们这边看了一会,估计也是知道了这边是宋轩的客人,就又带着人走了。 水乔幽几人又走了小半圈,夙秋直接在旁边的飞来椅上坐了下来。 他神色如旧,夙沙月明却看出他这是不想再走了。 这时,宋轩忙完了,又赶过来陪他们。旁边还有个水乔幽,夙沙月明也不好说今日不逛了。他同夙秋道,若是累了,就先回去休息。 夙秋起身,朝几人行了一礼,二话不说就走人。 宋轩忙安排人送他回去,他也没拒绝。 水乔幽和夙沙月明又在宋轩的热情陪同下,又在别处逛了半个时辰,才结束这场游园。 夙沙月明回去的时候,夙秋就坐在屋外的椅子上拆他去竹海山庄之前给他买的一个鲁班锁。 看到他回来,他将鲁班锁往身后一收,回了自己房间。 隔日,雨终于停了。 先前下山时,夙沙月明三人已知水乔幽准备回城,已经约定同行。水乔幽和夙沙月明都不愿再打扰主人,一早一道去了宋轩那辞行。 宋轩见留二人不住,只好作罢,让人给水乔幽和夙沙月明一人送了一个小匣子。 两方打开一看,里面都是金锭。 两人都不愿收,想要退回,宋轩一句话堵住了他们。 这些盘缠都是傅老爷子交代他的,是他老人家的心意,他只是转送,他们若是要退,就找他老人家退去,否则他交不了差。 观棋捧着的匣子里还有一块玉佩,那是竹海山庄给的信物,他们以后上山,拿着那块玉佩,绝无人敢拦。 观棋听着这话悄悄瞥了夙沙月明一眼,夙沙月明面色不动,但还是将玉佩收了下来。 宋轩话都那样说了,他们也只能将金子收下来。 到了门口,水乔幽那匹多日不见的宝马已经被牵了过来。这次不仅是水乔幽,右辞都觉得她这马好像比先前看着长肉了不少。 照旧是右辞去送他们,他将他们送到了丹河城外,才回去复命。 接下来的路,水乔幽和夙沙月明三人同行。 黄昏时分,路过一个小镇,观棋见天色又有点阴霾,建议就地找客栈投宿。 水乔幽和夙沙月明都同意了,观棋问了路人,几人没要多久成功进了镇上唯一一家客栈。 四人还未上楼,门口又停下一辆马车。 车上的人下来,好记性的观棋第一个惊喊出声,“大公子,那不是杜公子!” 他这一喊,外面的‘杜公子’也看到了他们。 他步伐优雅地迈过门槛,先喊了水乔幽,“阿乔。 他这一声喊的十分自然,水乔幽却是微微一怔。 这只不过上次应急之下产生的,现在他又这么喊她……可能是旁边还有个夙沙月明。 水乔幽自是不能再看不见他,收起神思给他行礼。 夙沙月明同楚默离也相互见了礼。 夙秋站在夙沙月明旁边,就像是第一次见他。 这缘分的巧合,让几人站在大堂中就先寒暄起来。 楚默离这次出行,依旧低调,只带了一人。 不过,他这次带的是秦鸣。 夙沙月明给夙秋和楚默离相互介绍,水乔幽站在一旁,稍微抬点眼皮,就能见秦鸣正盯着她。 他看她的眼神似乎还是从前那样,甚至更不友好,又像是还带着一股气。 水乔幽只是在他跟着楚默离进门是瞥了他一眼,不受他眼神影响。 前面还站着楚默离,他也没有盯她太久,又将目光收了回去。 三人在这小镇相遇,是难得的缘分,楚默离吩咐掌柜的准备饭菜,让夙沙月明和水乔幽收拾好下来一起用饭。 ‘遇’都遇到了,又是自己前任东家,水乔幽应了下来。 夙沙月明知道‘杜公子’和水乔幽的关系,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好拒绝他的热情。何况,楚默离看上去也是个极好相处的人,夙沙月明对他印象不错,也爽快答应下来。 夙沙月明他们和水乔幽已经开好房,楚默离得知夙沙月明给水乔幽开的也是上房,没再说什么。几人暂时分开,各自上楼收拾。 水乔幽没什么可弄的,很快又出了门。 没想到,夙秋比她还快,已经在楼梯口等着了。 水乔幽还没走到楼梯口,秦鸣从对面楚默离的房里出来。 两人几乎同时走到楼梯口,水乔幽忽视他的眼神,放慢了两步,让他先过去。 他从夙秋身边走过,下了楼梯,两人都冷着一张脸,也没谁开口打声招呼。 客栈狭窄的楼梯上了年头,踩上去有点下沉的感觉,似乎不能同时承受两个人的重量。 水乔幽干脆也先在楼梯站着,等到秦鸣下了楼梯,她才准备下楼。 一旁的夙秋瞅了一眼秦鸣的背影,突然出声,“你跟他比剑了?” 第104章 关心 这里就他们两个人,问的自然不会是别人。 水乔幽停下脚步,不知他为何问起这事,却还是回答了他,“是他找我比剑了。” 这不一样? “你赢了他?” 不知为何,他这话听着好像有点奇怪。 夙秋从她的沉默中看到了答案,“ 谁若是赢了他的剑,他会一直缠着那人,直到他赢,或者。” 他眼皮抬起一点,看了一眼水乔幽,“你死。” 他的意思,水乔幽听明白了。 她知道了刚才的奇怪所在。 听明白了,看着他,她生出了些许疑惑。 “……他没找你比过剑?” 夙秋回答了她,“找过。” “那他现在为何不再缠着你?” 她可以看得出来,秦鸣虽然不见得有多待见夙秋,但他看他的眼神,和看她的眼神完全是不一样的。 秦鸣的剑绝对赢不了夙秋。 照他这样说,那他此刻应该也不待见他才对。 夙秋闻言,不以为意地回道:“我输了。” 他这回答出人意料。 “……”水乔幽实意道:“受教了。” 可惜,她没有先认识他。 夙秋波澜不惊地领受了这份夸奖。 水乔幽眼角余光见到楚默离房间,想起秦鸣对楚默离的毕恭毕敬,多问了一句,“那他对你们公子,为何不是如此?” 夙秋回得也很干脆,“不知道。” 两人正聊着,楚默离开门出来了。 两人结束了话题,水乔幽不好再先下去,就和夙秋一起站在楼梯口,等着他过来。 夙秋建议道:“你可以自己问公子。” 水乔幽完全没有这种想法。 楚默离走过来,两人打算给他行礼,他抬手示意免了。 夙秋见楚默离停步,往后退了一点,将空间让给了二人。 楚默离听到了夙秋刚才的话,看水乔幽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主动开口,“有事要问我?” “……”水乔幽没想到他耳力这么好,刚才她也只是随口一问,“没有。” 楚默离听她否认,猜到她是顾忌自己身份,没追着问。 先前夙沙月明主仆二人在,他也没好和她说其他的。 这会没有外人,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看出她身体无恙,但还是问道:“你的伤可好了?” 水乔幽一时没跟上他的问话,视线稍抬撞上他的眼睛,看见了他眼里的关心,微微一愣。 一息过后,想起前几日夙秋给她的那瓶药,明白了他所指。 “多谢公子关心和赠药,已经好了。” 楚默离没有否认赠药一事,听她说伤已好转,换了问题,“近来可好?” “很好。” 很好之后,她就没话了。 楚默离在心里笑了笑,想要和她聊天,还真是有点难。 不过,最近这段日子,她看起来应该是没有遇到危险。 这时,后面又传来开门声,打破了两人中间的安静。 两人闻声回头,夙沙月明正好从房间里出来。 夙沙月明看到几人都在外面,步伐稍微快了点。 几人相互问了礼,楚默离和水乔幽终止了先前的话题,三人一起朝楼下走去。 水乔幽想等楚默离先走,夙沙月明也不抢道,楚默离却让水乔幽先下去。 多了一个夙沙月明,水乔幽不好和他推拒,只好走在前面。 楚默离这样小小的一个举动,夙沙月明没觉得什么,跟在他身边的观棋却愈发觉得之前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替夙沙月明感受到了危机感。 楼下秦鸣已经安排好一切,大家下来直接入座。 有楚默离这个其他人在,观棋没有坐下一起吃。 于是,他就有了更多精力观察其他人。 一顿饭吃下来,他更加确定楚默离对水乔幽不一般。 吃完饭,各自回屋。 店里伙计送完热水,水乔幽还没关门,秦鸣出现在她门口,言简意赅地冷声告知她,“公子有请。” 水乔幽听着没觉意外,当下便过去了。 楚默离房里没关门,明显是在等着她来。 水乔幽敲响房门,很快听到回应。 “进来。” 观棋拿着茶壶从夙沙月明房里出来,恰好见到水乔幽走进楚默离房间。他慢吞吞地走到楼梯口,又无视外面站着的秦鸣,慢吞吞地倒回去,见水乔幽还没出来,立马折返进夙沙月明房间。 夙沙月明见他又返回,以为他是添了茶水回来了,吩咐他,“你先去秋浓那边给他收拾房间,看他可有不适应的。” 今晚他们住的客栈不是很好,南方雨一多,又湿又潮,这房里即使开着窗,也好像有一股霉味。 夙沙月明自己倒是无所谓,但夙秋从小就对这些挑剔,他担心他住的不习惯,便让观棋去他那边看看。 观棋觉得这事没有他看到的事急,将茶壶一放,小声肯定地告诉他,“大公子,杜公子肯定对水姑娘有那个意思!” 他没头没脑地突然来这么一句,夙沙月明听得一愣。 瞧着他还不急不躁,观棋替他焦虑,“公子,你就不担心吗?” “……我担心什么?” “……水姑娘!” 夙沙月明这次听明白了,“不准胡说八道。” 他哪里有胡说八道。 观棋向他透露,“刚才杜公子请水姑娘去他那了,好久了,水姑娘还没出来,这大晚上的,他,啊。” 他话没说完,头上挨了夙沙月明一手指,“还不是胡说八道。” 头上一痛,观棋也反应过来,自己这话多有不妥,“大公子,我不是那个意思。杜公子房里开着门呢,您大可放心。” 夙沙月明骤然觉得自己刚才给他那一下太轻了。 观棋没体会到他的心情,话锋一转,“但是,相处久了,万一水姑娘也动心了,你怎么办?” 他牛头不对马嘴的话语,让夙沙月明想要去拿茶壶的手动作微微一滞。 观棋见他动作,才记起自己忘了给他倒茶,先他将茶壶拿了过来,并继续给他分析,“虽然我觉得您哪哪都好,但是我今日看那杜公子,好像也是哪哪都不错,水姑娘心肠软,万一哪天就被他感动了呢。” 说到这儿,他感觉到手上重量不对,想起自己没去提茶就回来了。 他转而将茶壶放远了一点,蓦地记起一事,“呀,那杜公子好像是中洛人,他这……也不会与我们同路吧!” 夙沙月明看着他将茶壶推远,“……那不挺好。” 挺好? “大公子,你没听过吗?日久生情!万一日子长了,相处多了,水姑娘真对他动心了呢?” 夙沙月明也懒得去拿茶壶了,思忖片刻,道:“那也是水姑娘的事。” 观棋散开的思维暂时收住,琢磨着他这句话,“大公子,那您……怎么办?” “男女之情,是两个人的事。我对她动心,是我的事,她对谁动心,是她的事,可懂?” 观棋……没太听懂。 可他抓住了一个重点,他们大公子果然对水姑娘动心了! 既然动心了,还这么没有危机感,怎么能行。 他还想再说,夙沙月明却不想再听他在这乱说了,再次吩咐他,“去秋浓那里看看,先去给他收拾房间。” 观棋不敢让他将话再讲第三遍,只好先闭了嘴,去隔壁夙秋那儿。 出门后,见楚默离房间里仍然开着门,秦鸣守在门外,他猜测水乔幽还在那儿。 他回头瞄了一眼,想起自己那不争气的主子,在心里叹了口气。 现在不知道急,以后也不要后悔才好! 他出门后,夙沙月明去提茶壶,提到手里,他也轻声一叹,又将茶壶放下。 观棋一走,房里安静下来。 观棋刚才那些话语,莫名在他耳边回响。 水姑娘是个很特别的姑娘,的确如观棋所说,哪哪都好。 若是可以娶她,好像……也不错。 只是,他愿意娶,那也得看人姑娘愿不愿意嫁。 他轻轻一笑,闻着房间的霉湿味,起身往夙秋房里走去。 出门见到楚默离房里开着门,他没有任何狭隘的想法,并不去探听干涉别人的事。 水乔幽进到楚默离房间,楚默离正坐在窗边,自己在动手煮茶。 她刚要行礼,他已开口免了,让她也坐下。 楚默离这个人,多数时候并不摆架子。 水乔幽迟疑一息,在他对面坐下。 照旧是楚默离亲自动手,给她倒了杯茶。 “谢公子。” “不必客气。” 楚默离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抿了一口,见水乔幽并没动茶,想起前几次她似乎也没有喝过他倒的茶。 “不喜这茶?” “没有。” 楚默离没问她为何不喝,他放下茶杯,问道:“可有喜爱的茶?” 水乔幽很快听懂了他的意思,“我不懂茶。” 这倒不是谦虚或者低调,她对喝茶并不讲究,能喝就行。来到这异世后,她赚的那点银子,用来买茶叶这种物什,有点奢靡。不喝她也没觉得有什么,故而也没买过。这几年,她喝的都是熟水,对他们这的茶就更加不懂了。 楚默离听她这么说,示意了一眼她面前的茶,声音温润,“那不妨试一试,看可喝得习惯。” 他这话接的不在水乔幽意料之内。 他房里点了几根蜡烛,光线很足。 水乔幽视线稍微往上,就能将他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 此时,他的神情比他的声音,还容易让人产生误会。 他就像是在看着一个友人,鼓励着她去尝试,给人亲近之感。 他如此客气,水乔幽不好再拒绝,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楚默离问道:“如何?” 茶水很香,一闻就知不是这小镇客栈能拿得出来的。 只不过……他今日让她来,应该也不是让她来品茗论茶的。 “……好茶。” 她这夸奖,楚默离听出了勉强。 他不再同她聊这个事,换了个话题,“伤真的好了?” 这事他们用饭之前,他有问过。 他再次问起,似乎不符合他的性子。 水乔幽情绪未显露出来,“是的。” 她想起那瓶药,之前没带在身上,刚才秦鸣来喊她,她当即就过来了。 她本来是想将药还给他,如今,她若是过后再特意送回来,似乎过于刻意了。 他让夙秋去山里还不忘给她送药,是顺便还是特意的? 想着这事,水乔幽就又想起了之前吴江他们说的男子给女子送礼的目的。 难不成……他这样做,真的是她想的那样? 楚默离不知她心中所想,却看出她的出神。 经过这么几次相处,他看出这是她的常态。 他也习惯她这个状态了,没为这种小事不满,提醒她,“以后,再遇危险,先保护好自己。” 水乔幽闻言,明白他大概已经知道当初她是有意跟对方走的。 奇怪的是,他好像没有质问的意思,甚至……透着点真心。 这让她抬起视线又看了楚默离一眼,脑海里再次回放吴江几人那次与她说的话。 思索过后,她没再提起赠药一事,收回视线,“是。” 楚默离知道她话少,没再继续说。 水乔幽等着他说其他的,等了半晌,他却没再出声。 房间里陡然变得十分安静。 水乔幽习惯安静,可又觉得今日的安静有些不正常。 他找自己来,不应是有事要问? 水乔幽猜测着他的心思,却也没开口。 两人相对无言地坐着。 楚默离没觉得有什么,只是慢慢地喝着茶。 直到他面前的茶杯见底,他见她一直垂着视线,瞧了一眼她脖子,出声问她,“可会下棋?” 下棋? 她睫毛往上了一点,“……不会。” 房里摆着棋盘,楚默离没去想她真的会不会,起身去将棋盘和棋子都拿了过来。 “下棋不难。”他摆好棋盘,递给了她一盒棋子,邀请道:“陪我下一局?” 水乔幽之前觉得她多少有点了解楚默离了,看着他递过来的棋子,她又觉得自己这个认知似乎有偏差。 另外,她已经许多年没下过棋了,也不知现在的棋,和大邺的棋有没有不同之处。 她只能再次道:“我真不会,请公子见谅。” 楚默离被她拒绝,并未动怒,不介意她会不会,“那可想学它?” 水乔幽接过棋子,不再避讳,打量了他一眼。 楚默离给她换了杯热茶。 水乔幽盯着茶沉吟一息,还是主动开了口,“公子今晚找我来,可是有事要问我?” 第105章 破例 楚默离回望她的眼睛,语气随意,“那你可有什么要与我说的?” 水乔幽揣摩着他这话语后面的含义。 楚默离捻起一枚黑棋,告诉她规则,“白子先行。” 水乔幽瞧了他一会,无法在他脸上看出什么,在他示意的目光下,捻起了一枚白子。 “随便下。” 水乔幽没有犹豫,利落落子。 楚默离瞧着她落子的位置,就知道她刚才说的不会是谦虚之语了。 他也没思考,追下一子,“看来,你没有什么想与我说的。” 水乔幽目光落在棋盘上,落棋的动作流畅,处之泰然,“公子想知道什么,我必尽数告知。” 楚默离眼角多了一抹浅笑,落子时忽然喊了一句她,“阿乔。” 不知是不是他先前喊过了,再听他这样唤她,水乔幽没有先前那么不适应。 她去捻棋子的手几不可见地一顿,又很快恢复正常。 楚默离瞧着她落子,并未刻意去看她,“以前,你从来不会去探究我是什么心思。那个时候,说明你是真的没有什么需要心虚或隐藏的。” 说着,他自己也落下一子。 水乔幽的棋下得随意,他也不嫌弃,就像是真的耐心在包容一个新手。 他的目光,依旧在棋盘之上,“今日,你却对我的心思起了探究之心。” 后半句,他没再说。 水乔幽瞧着他的棋,面色不改,“公子多心了。” 楚默离眼角的笑意不落,不与她辩论,“既然不想说,那就不说这个了,专心下棋。” 水乔幽听不出他是否动气,落棋的速度依旧。 楚默离落子的速度也未受到影响,似乎不是很在意这些事情。 水乔幽瞧着他的棋子,“既然公子如此认为,为何不生气?” 楚默离不甚在意,“我为何要生气?” ……他不应该生气? 楚默离瞧她又安静下来,问起了她的打算,“仍旧是打算回麻山镇去?” 他不再说那些事情,水乔幽也没硬要转回去,回答了他,“嗯。” “以后,有什么打算?” “没想过。” “……那回去之后准备做点什么?” 水乔幽想了一息,“不知道。” 楚默离听着她认真的语气,话语停了下来。 水乔幽没觉得自己的回答有任何问题,遵他所言,专心下棋,随意落子。 又落了几子,确定了楚默离对她棋风的包容。 她扫了一眼全局,他真的没动气? 想法刚起,楚默离的声音蓦地又响了起来。 “既然没想过,可愿与我回中洛?” 水乔幽手里棋子落下,因他突然这样一问,手指在棋子上多停留了须臾。 她抬起眼睛,楚默离也跟着看向了她,用眼神肯定了她刚才听到的。 水乔幽收回手,“多谢公子抬爱。只是,粗鄙之人,身无一技之长,无法为公子效力,也请公子包涵。” 楚默离重复她的理由,“身无一技之长?” “嗯。” 楚默离被她这声正经的回答差点逗笑了,“我不介意。” 水乔幽一时没接上话。 楚默离觉得她这种样子,很是有趣。 欣赏了一会,他没再逗她,“你是,不愿离开麻山镇?” 他问的如此直白,水乔幽思考一瞬,省了世故之语,“……是。” “为何?还是因有个好东家?” “……”水乔幽没想到楚默离的记性如此之好,这种小事居然还记得如此清楚,“我答应了一个人,要在那等她。” 她这语气听上去不像是假话。 楚默离望向她,“……很重要的人?” 水乔幽沉思片刻,道:“算是,也不算是。” 这种说法,楚默离还是第一次听见。 可看她也没有要细说的意思,他也没再追问到底算还是不算。 “那可要再回繁城?” 他这么一问,水乔幽想起了廖云崖和吴江,也不知这么久过去了,他们可已回到镖局。 她刚想到,楚默离就同她说了这事。 “你那两位友人,五日前已经平安回到会友镖局。” 那就好。 水乔幽抬起手,给他行了一礼道谢,“谢公子宽仁。” 楚默离打量着她良久,才唤了她一声,“阿乔。” 水乔幽抬眸。 楚默离却又不说话了,瞧着她又看了一会,道:“该你了。” 水乔幽垂眼望回棋盘,直觉他刚才不是想说这个。 尽管如此,她并不追问,执子落下。 楚默离一边下棋,一边问回刚才的问题,“不回镖局了?” 镖师她是没想再做,但她之前答应过吴江他们,会回去看他们。 “……过段时日,或许会去。” 听她回答,楚默离没再问别的。 房间里再次变得安静,两人慢慢下着棋。 楚默离下棋似乎也只是为了消遣,无论水乔幽下成什么样,他都不急不躁地跟子,没有鄙夷她的棋技,也未对她快速围剿。 如此,两人一局棋下完,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楚默离胜了水乔幽一子,水乔幽放下棋子认输。 楚默离瞧了眼刻漏,没再让她陪自己起第二局,“时辰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水乔幽不再去想他的心思和态度,闻言起身行礼告退。 秦鸣一直守在门外,看到她,眼神明显还是不待见。 水乔幽没有看他,径直回房。 她进房之时,夙秋房里已经熄灯,夙沙月明的房里还有烛光,观棋在外面守夜。 观棋跟水乔幽打了招呼,迅速来到夙沙月明房里,与他报告,“大公子,水姑娘从杜公子房里出来了。” 正在看书的夙沙月明听到了尽头的开门声,“……你这么有精神,不如今晚去外面值夜?” 观棋眨了眨眼,“小的去看看二公子那边还有什么需要?” 不等夙沙月明再说话,他立马走人。 夙沙月明看着他关上门,揉了揉太阳穴,没再喊他回来伺候,放下书吹灯歇下了。 水乔幽离开后,秦鸣喊了伙计送热水过来,自己进来收拾棋盘。 楚默离望着胜败已定的棋局,脑中忆起水乔幽说的等人一事。 这世上,还有人值得她如此? 他阻止了秦鸣,自己动手将棋子给捡回棋盒。 陪着楚默离下了一局棋,水乔幽房里的热水已经冷了。但她没再去喊伙计送水,准备将就一下。 刚要洗脸,伙计在外面敲响了房门,给她送来了新的热水。 不用伙计说,她自己也想到了楚默离。 他这个人虽然出身高贵,心思却很是细腻,他们每次同行,大事小事他都安排的面面俱到。他的行事作风,有点颠覆大家惯有的认知。 这种事情发生他们之间,更透着一种怪异。 水乔幽侧身让伙计送水进去,自己望了一眼对面,房门已经关上了。 难道他真的是这种性子? 房间里有些潮湿,今夜无雨,也已不冷了,水乔幽就没关窗。 睡下一个时辰左右,窗外飞来一颗小石子,落在楼板上。 石子很小,落在楼板上的声音并不大,水乔幽却还是听见了,立时睁开了眼睛。 她没起身,侧身睡着的她只是望向窗外。 少时,那里攀上一只手,随后冒出了一个脑袋,轻轻喊了一声,“阿乔。” 水乔幽听到声音,戒备放下,起身下床,走向了窗边。 窗外的景言看到她身影,翻身进来。 水乔幽通过月光看清她的脸,“你怎么来了!” “我想你了。”景言君甜甜一笑,开始上下观察她,“可有受伤?” 水乔幽闻言,明白了她一直在担心她。 “没有,我很好。” 景言君听她这么说,放心下来,但眼睛还是没停,一定要自己确认才肯放心。 只可惜,现在太黑了,她也看不出她到底有没有受伤。 水乔幽想到这客栈里还有好几个高手,觉得压低声音说话也有风险,看着她刚进来的窗户,“我们出去说。” 景言君知道今晚这客栈住了不少客人,点头答应。 水乔幽走了一步,想起一事,“等我一下。” 她折返回床边,从搁在床尾的包袱里拿出了宋轩赠送的小匣子。 她拿着小匣子走回,“走。” 几步到了窗边,水乔幽望了一眼对面的屋顶,想着隔壁三人的身手,空着的右手揽过了景言君的腰,将她带了出去。 景言君再不如第一次那样讶异,快速揽住了她的腰。 水乔幽未落在对面屋顶上,只在上面借了一下力,全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她带着景言君出了客栈,停在一处僻静的宽阔地带。 景言君见她轻功还是这么好,相信了她真的没事。 水乔幽放开她,“这一路,你都跟着我们?” “没有。我刚好路过丹河,看到你了。” 说起丹河,她眼里闪过一丝怀念,怀念之下,还藏着一份低落和难过。 水乔幽听着,没揭穿她,“我很好,不用担心。” “嗯,我知道我的阿乔,是最厉害的。” 水乔幽看着她的笑眼,“……以后不要这样冒险,若是想见我,可以给我留信,我去见你。” 景言君没有争辩,点头应下,“好。” 月光洒在她脸上,水乔幽却看出她清瘦了些,“你近来可好?” “放心,我也很好。” 水乔幽不是个善于聊天的人,以前她们相处,是景言君说得更多。 听着她声音里的轻松,水乔幽也不知道该再与她说点什么。 景言君知道她的性子,并不介意,自己道:“我也没其它事情,就是想你了,来看看你。现在看到你了,我也就没事了。阿乔,你回去吧。” 水乔幽明白她的确不适合在此久留。 她拉过她的手,将小匣子放在了她手上,“这个你拿着。” “这是什么?” 水乔幽阻止了她要打开的手,“回去再看。” 景言君感受到了匣子的重量,心里起了好奇,但听她这样说,还是没有看了。 “哦,好。” 两人沉默了一会,景言君明白了她在等她先走,“那我先走了。” “嗯。” “保重。” “你也一样,后会有期。” 景言君发现了,她每次都会同她说这句话。 她对着她笑了笑,却也照旧没回她,只是叮嘱了一句,“尽快离开淮南,这里不安全。” 淮南先是战乱,后是雍皇下令强硬禁佛,淮南几城看似已经渐渐恢复,却远不如战乱之前安定。雍国人对淮国旧民诸多欺压,对青国人更是警惕。 淮国被青、雍两国一分为二,淮国人国破家亡,在这淮南,他们对雍国人不待见,看青国人也没好到哪去。 目前的淮南,确实不是他们青国人久待之地。她不提醒,水乔幽也没打算在这多留。面对当前局势,她这提醒,她亦没多想。 “好。” 景言君不再赘言,拿着匣子,转身先走了。 水乔幽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仍在原地站着。 半盏茶后,她收回目光,转身向着后方的大榕树处行礼,“公子。” 楚默离从树后走出来,行到她身边。 她没说他跟踪她,他没有心虚。 他看向景言君离去的方向,猜测道:“她是景言君?” 楚默离虽未看清景言君的相貌,但他知道,她身边有交情的女子十分有限,何况她待她又如此特别,这样一来,来人身份便不难猜。 水乔幽知道他神通广大,心思非常,没意外他猜出来,也没否认,“是的。” “她就是你今日说要等的那个人?” 他还记得这事,并且这么快联想到人。 “……是的。” 楚默离目光落到她身上,她等的人原来是位女子。 他回想自己认识的水乔幽,语气轻和,“你如此待她,不怕给自己惹麻烦?这似乎与我认识的阿乔,行事作风有所不同。” 黑夜之中,水乔幽没有垂落视线。 她声音如旧,“她不是我的麻烦。” 楚默离听出了景言君和封常在她那里的不同,“为何为她破例?” 水乔幽思忖了一番,回答了他,“她是第一个吃我做的饭的人。” 这原因听着着实新奇。 虽然是在黑暗之中,水乔幽也感受到了楚默离的不理解。 她回想自己和景言君的缘分,又给补充了一句,“她更是唯一一个,想吃我做的饭的人。” 她自己都从未想过。 第106章 欠债 她说的很认真,认真到让楚默离生不出质疑。 这让楚默离都有点想尝尝她做的饭了。 水乔幽并不在乎他信不信,她已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他能在这陪自己站这么久,估计也是不会对景言君动手的。那他说的麻烦,就不是他。 “夜色已深,公子可要回去?” 楚默离听她转移话题,也没再追问,“一起。” 说着,他已迈脚。 水乔幽到了嘴边的那句‘公子先走’被迫收了回去,提脚跟上他。 楚默离没有原路返回,凭着月色穿梭在巷道里,脚步不急不缓。 水乔幽照例离他三步远,他若放慢脚步,她也跟着慢一点。 楚默离知道她并不是畏惧他,看出这点,也就没再放慢脚步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前面的人不讲话,后面的人绝对是闭口不言。 楚默离并不觉得他们这样走着尴尬,亦是习惯安静的人,但是她这个人,也太安静了些。 很多时候,她明明就在近处,却没有一点存在感。 他出声打破了这种氛围,“在想什么?” 低头看着地面跟着他的水乔幽闻声抬眼。 楚默离回头,即使隔着黑暗,他也知道她刚才在神游太虚。 水乔幽回神,诚实道:“没想什么。” “……”楚默离回正视线,“明日早上就走?” 水乔幽思维跟了上来,“是的。” “何时走?” “……收拾好了就走。” 楚默离听着这特别的回答,没再问她话。 他不问了,水乔幽又没了声音。 两人离客栈并未多远,楚默离方位感很好,聊天结束没过半盏茶,回到了客栈附近。 大半夜的,他们没再走正门,怎么出来的,就怎么回了各自房间。 水乔幽第一次见识到楚默离的轻功,与她不相上下,难怪景言君来时那么小的动静他都能听见。 在外面走了一圈,水乔幽清醒了很多。躺在床上,没有太多睡意。 躺了一会,想到楚默离。 今日听他的话,他明显是已经知道是她在那个匣子上动了手脚,才会让他们失了她的踪迹。 竹海山庄的事,想必夙秋也已跟他说过。 匣子和图她都没再还给他。 此刻,他肯定认为她骗了他。 水乔幽也没有忘记此事刚起时,他的杀伐果决。 她自然不会认为他是那种仁慈的人。 既然他都知道,为何还能心平气和她下棋闲聊? ……怀柔? 天才破晓,水乔幽就醒了。 收拾行李的时段里,陆续听到开门声。 她提着包袱开门,夙秋如昨晚一样,已经靠站在楼梯口。 见她过来,他出声告知,“公子已经在楼下等你。” 等她? 水乔幽下楼,楚默离确实已经坐在大堂。 秦鸣不在,大堂里只有他一个客人。 夙秋没下来,估计是在等夙沙月明。 伙计一见她下来,立即将她引至楚默离坐的地方,热情询问她需要点什么。 她走在楼梯上,楚默离就看到了她,坦荡地瞧着她。 昨日她穿的青莲色,今日换了一身若草色的衣裙。 果然,鲜艳亮丽的衣裙很适合她。 他抬手阻止了她行礼,示意她坐下。 水乔幽坐下后,回了伙计,“随便。” 伙计有点为难,“客官,我们店里没有随便。” 水乔幽整理衣裙的手一顿。 楚默离注意到,开口点了几样吃食。 他点的都是刚才伙计跟他报的招牌和此地特色,伙计点头应下,笑着往后厨传话去了,甚至忘了给水乔幽倒茶水。 楚默离动手给她倒了一杯熟水,“都收拾好了?” 平平无奇的一句问话,水乔幽听着却想起了昨晚自己说过的某句话。 “……是的。” 楚默离放下茶壶,没再说其他的。 两人安静地坐了片刻,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夙沙月明三人从楼梯上下来,双方看见,楚默离先朝夙沙月明轻点了一下头,算作问礼。 夙沙月明带着夙秋走了过去,同两人互相见了礼。 楚默离如昨晚一样,告诉他们自己已经点了吃食,邀请他们一起坐下, 他这般好客爽朗,夙沙月明也不扭捏,领着夙秋一起坐下。 观棋眼睛在楚默离和水乔幽身上转了一圈,顿觉自家主子肯定是没睡醒。他给夙沙月明眨了眨眼,奈何夙沙月明根本没瞅见,反而是被夙秋看见了,瞥了他一眼。 观棋眼睛上瞟,躲过他的目光。 伙计恰时将菜陆续送了上来,楚默离招呼几人动筷子,夙沙月明更没去看观棋了。 不过,饭吃到一半,夙沙月明自己也注意到了楚默离和水乔幽之间的不寻常。 丹河的菜系,味道偏重,早上的饭菜都是一样。 楚默离注意到水乔幽只端着粥喝,又叫了伙计过来,点了几样糕点。伙计送过来时,他示意伙计放到了水乔幽面前。 水乔幽抬眼,楚默离却没看她,安静地用着自己的饭。 夙沙月明将这一幕看在了眼里,看出了楚默离对水乔幽的照顾,想起昨日观棋所说之事。 杜公子真的心悦水姑娘? 他还没来得及想更多,夙秋的筷子伸到摆在他面前的碟子里。 他心思收拢,对他的小孩子行径哭笑不得,给他夹了几样菜安抚他。 四人一起吃饭,没人出声。 直到吃完,几人全部放下了筷子,楚默离主动问起了夙沙月明,“不知夙沙公子是何方人士?” “在下来自禾意。” “那是在西北。” “是的。” “现在也是准备回去?” “正是。” 夙沙月明上次有听水乔幽说过楚默离是中洛人,也就没问他了。 他没问,旁边的夙秋却问了。 “杜公子是哪里人?” “中洛。” “那您这是准备回青国?” “没错。” 水乔幽听着他们一来一往,端起茶杯,静静地喝着自己的水。 “那这一路岂不是都与我们顺路。” 楚默离点头。 “既然顺路,我们可以同行。” 他此话一出,除楚默离本来就看着他外,其他人的目光也转向了他,水乔幽亦不例外。 夙秋视而不见,不受影响。 “若是如此,可会给你们造成不便?” “不会。” 夙秋答得干脆,说完侧目看向夙沙月明和水乔幽,“哥,水姑娘,你们觉得呢?” 这是这段日子夙秋第一次这么喊夙沙月明,他面对夙秋的注视,“……不会。” 夙沙月明也跟着看向水乔幽,既然是同行,自然也要尊重她的想法。 水乔幽面对众人注视,“……不会。” 早饭用完,他们从客栈出来,伙计已将他们的马车和马都牵至了客栈门口,秦鸣已在外面等着。 昨日的四人行,今日又多了两人。 楚默离在水乔幽那匹马身上扫了一圈,确认它还是去年那匹。 水乔幽瞧见了这一眼,不知怎地,也想起了去年他送她这马的事,移开了一点视线。 这日有阳光,楚默离和夙沙月明都是好相处之人,水乔幽惯是随遇而安,三人同行,一切顺利。 至于秦鸣那点小毛病,水乔幽和夙秋都不约而同忽略了。 三人行程都不赶,傍晚看到小镇,没再赶路。 晚饭又是一起吃的,夙沙月明发现楚默离对水乔幽的确很是照顾,旁边的夙秋对他也是盯地特别紧。 察觉到夙秋的小动作,他也不好再盯着另外两人看,怕惹了小祖宗不高兴。 这也让他奇怪起来,他为何就这么反感这事。 他本想问他,吃完饭上楼,夙秋就把自己关房间了,根本不给他问话的机会。 这晚,楚默离也没再找水乔幽陪他下棋。 翌日,彼此之间,陌生感和客气感都少了许多,观棋话又多了起来。 他一边旁敲侧击地打听楚默离,一边暗暗观察着他和水乔幽。 只是他每次想提醒夙沙月明做点什么,就会发现夙秋好像在盯着他。 楚默离和水乔幽都不像吴江好套话,秦鸣又一副谁都不爱搭理的模样,楚默离的底细,实质的内容他也没打听什么出来,反而先向水乔幽透露出了夙沙月明找到夙秋的始末。 这事说来也巧,前段时日,他们到了上荆,在城里找了几日人都像之前一样无果。他们本已准备离开上荆,就在当日,他们在街上遇到了他。 说起这事,观棋颇为自豪。当时街上人山人海,他一眼就看到了他们家二公子。他立马停住马车,告诉他家大公子。 二公子没来得及逃脱,被大公子抓住。为了这事,他们二公子现在还不怎么搭理他们大公子。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们二公子不小心将大公子身上竹海山庄的信物弄进上荆城中的河里了。 彼时是晌午,他们没有遇到可以打尖的地方,就找了处宽阔地歇脚,听着这个巧合,水乔幽瞅了一眼正在旁边树上睡觉的夙秋。 夙秋仿佛睡着了,对他们的交谈听而不闻。 夙沙月明也看了一眼夙秋,让他去喂马。 观棋领命跑走,但很快又跑了回来,告诉水乔幽,她的马好像病了,怎么也不肯吃草。 水乔幽瞧了一眼远处的马,一眼看出它的毛病,“……没事,它就是有点挑剔,饿两顿就好了。” 观棋听得新奇……原来好马也难养。 到了晚上,他们投宿客栈。 马都交给伙计,观棋跟着去打理。 水乔幽的马仍旧不肯吃东西,观棋想起水乔幽的话,让伙计给它喂了最上等的草料。 它嗅了嗅,张开了嘴。 观棋看得想笑,给它喂了不少,让它饱餐了一顿。 隔日结算房钱,水乔幽拒绝了夙沙月明和楚默离的好意,但听到伙计报费用,愣了一下。 到了晚上,他们路过一座小城,进了一家不错的客栈。 观棋又主动承揽了给水乔幽喂马的任务,因那马挨饿了一日,他有点怜惜它,一不小心又将它喂撑了。 隔日一早退房,花销比前一日还多…… 先前分开匆忙,廖云崖没来得及给她结算工钱。 她身上银两所剩无几,同行的第四日早晨,她将所有钱摸了出来。 伙计秤了银子,提醒她,“姑娘,还差一钱。” 水乔幽回想自己身上还有什么值钱的物什。 忽然,一片金叶子递到了伙计手里。 “所有的房钱,一起结了。” 水乔幽顺着那只手抬眸,“公子。” 她为了避开这种情况,特意一早就下来了,没想到,他也起得这么早。 伙计不管他们各自什么想法,马上应下,并机灵的将先前收的钱放回到水乔幽面前。 水乔幽知道自己钱不够,也没再说不需要这类的硬气之语。她将伙计退回的钱递给楚默离,“多谢公子,剩下的我过段时日再还给您。” 楚默离瞥了一眼她那点不起眼的积蓄,话到嘴边,改了一句,“都先欠着吧。” 水乔幽有点没跟上他的想法。 楚默离目光在她脸上扫了一圈,吩咐伙计,“剩下的,安排几个你们店里的特色菜。” 伙计马上应下。 楚默离走向堂中,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示意水乔幽也过去坐。 水乔幽只能先将银子收起来,跟了过去。 楚默离看着她坐下,想起了一件旧事,多说了一句,“银子,你不必急着还。” 水乔幽的确是有快点还他的想法,但她也清楚,现在自己还不上。 她想起那匹越来越挑食的马,冒出一个想法。 话要出口,又想起它上次特意跑回来找她,还是没说了。 中午在酒楼打尖,观棋要去照料马,水乔幽瞅了一眼自己的那匹,嘱咐道:“让它饿一顿。” 观棋顿觉她这话太过残忍,提醒水乔幽它已经累了一上午,可是一口草都没吃,再饿就瘦了…… 水乔幽听他控诉了一长串,瞧着他的眼神……由他去了。 楚默离在旁边瞧着,没有做声。 接下来的行程中,需要花销的地方他都会让秦鸣将钱结了。 跟着他和夙沙月明,水乔幽也没机会选择实惠的客栈,更是从未露宿野外。 她考虑分开走,又担心楚默离会觉得她想赖账。 身无分文,外加一身外债,她开始想楚默离先前问她的事。 回去后,她可以找个什么样的差事? 第107章 心虚 不知是不是各方势力都已知道,那张图已经到了其他人手里。 回去这一路,比来时要轻松安稳许多。 四月中旬,一行人靠近上荆。 酉时,他们离上荆二十里地,本打算入上荆城中投宿,然而天公不作美,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他们只好去了附近的小镇避雨,停止了赶路。 这晚,他们在镇上一家小店过夜。 楚默离洗漱完准备就寝,秦鸣给他送来了一份消息。 昨日到今日,丹河及周边几处,有淮地百姓不满雍国人欺压,起了暴动。不过,规模不大,暂时都已被官府压下。 楚默离微微蹙眉,让秦鸣找机会将这份消息给夙秋。另又写了封信,传回凤仙。 雨下到半夜,停了下来。 早上,一行人收拾好东西照旧出发。 走在路上,夙秋嫌坐在马车里太闷,将观棋赶至一边,自己驾车。 观棋征询夙沙月明的意见后,只好放手坐在一旁,享受主子的照顾。 这享受没过一盏茶,差点掉下马车。 马车行驶带起的风吹的他有点睁不开眼睛,有些怀疑,夙秋是将马车当作水乔幽那大苑宝马骑了。他抓住车辕,又用了差不多一盏茶才适应夙秋赶车的速度。 夙秋这边一快,秦鸣那边也快了起来。 水乔幽那匹越来越挑食的马,望着两辆马车快速隔远,悠悠走了两步。没等水乔幽做出反应,它自己撒腿追了上去,直到跑到了他们前面,它才保持一定的速度,却始终同两辆车保持一定的距离,不让它们超过它。 两人一马生出来的攀比之心,让他们比预计早了一炷香进入上荆城。 时隔近月,上荆城看着没有什么大的变化。走在街上,能感受到它曾作为一国都城的宏伟,也能感受到战败带给它的凄凉。 街上人多,马车走的有点慢,观棋眼睛睁开了,脸却疼了起来。他深感自己就没有享福的命,试图将赶车这份差事换回来,夙秋只是回了他一眼,他只好又闭上嘴。 他们没再打算在上荆城停留,计划从南城门进城,前往北城门出城。 无奈,计划没赶上变化。 还没走一半,天又黑了下来。 街上有经验的行人,一看变天,纷纷往家赶去。 没到半盏茶,雨就下了下来,比起前一日,只大不小。 街上不堵了,可他们也不好再赶路。只能就近找了家客栈避雨,想等雨停再走。 伙计过来招呼他们,听到他们这么说,就知道他们是外地人。他笑着告诉他们,今日这雨一时半会怕是停不了,劝他们还不如早点订房,可以去房里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 观棋没有感受过南边的春夏,不是很相信。 然后,他就在客栈看了一日的雨。 直到傍晚,雨才渐小,他们还是在那客栈住了下来。 上荆城里有宵禁,雨小了,街上也看不到几个人,他们也没出去乱逛,用了晚饭就各自回房休息了。 二更天时,雨终于停了。 一晚上过去,路面却依旧不是很好走。 昨日已听伙计说了这南方一到这个时节,就是下雨的日子多,甚至有时一个月也见不到几次太阳。 几人还是决定趁着没雨赶紧赶路。 他们照例在客栈用了早饭,吃到一半,听到前来上工的伙计和客栈掌柜说了丹河等地出现暴动一事。 夙沙月明和水乔幽都意识到局势的变化可能带来的影响,夙沙月明给了观棋一个眼色,让他找伙计打听了一下详细。 得知这两日他们路过的地方,好几处都发生了淮国旧人暴动的事情,尤其是昨日还有一起,离上荆城不过三十里,几人商议了一下,更加坚定了快速离开此地的想法。 用了早饭,一行人没再耽搁,迅速离开了客栈,以最快的速度出了城。 他们刚出城门,后面城里倏地就热闹了起来。 如他们所担心的那样,上荆城中也出现了暴动。 回头见到城中的混乱,他们没有停留,当机立断继续赶路。 还没走远,城门就被关闭了。 他们若是稍晚一点,就会被困在上荆城中。以他们的身份,到时麻烦会比那些参与暴乱的还多。 出了城,几人也没松懈,抓紧远离这是非之地。 中午有可以打尖歇脚的小镇,谨慎起见,他们也没进去,直接在野外休息了一会。 没曾想,他们才停下不久,另外一条路上传来兵器的碰撞声。 几人起身查看,见到一大群人正往他们这边靠近,看他们穿着能辨出其中一方是官兵。 见此状况,各自心中有了同样的猜测。 估计附近哪里也起了暴动,乱民被官兵追赶至此了。 双方人数都不在少数,官兵看着更占优势一些,乱民溃败而逃,一群人眼看着离他们越来越近。 几人不想卷入这旋涡,连忙收拾东西走人。 还没走两丈,前面地上又传来异动,几人都有不好的预感。 不过片刻,前方拐弯处果真跑来一群人,对着他们后面挽弓搭箭。 看他们穿着,再看这架势,显然是来接应后面的乱民的。 前后都被夹击,几人也没有太多的功夫思索,各自弃车弃马,往旁边草木茂盛的丛林中暂避。 还没躲好,漫天箭矢已经将天空笼罩。 好在都是有些身手的人,有惊无险地进了丛林。 一批箭雨过去,那些被追击的难民,迅速找机会到了官兵后面,两拨人将剩下的官兵包围了起来。 官兵被迫后退,退至了水乔幽等人暂避之处附近。 官兵中有不少人都是雍国从前线调派过来的,被两相夹击,他们也没太慌张,估测形势,准备突围。 双方都有人看到水乔幽他们躲避,但是暂时也没人管他们。 水乔幽矮身隐在草丛里,瞧着路面上双方较量的紧张局面,忽然记起了吴江曾随口说过的某句话。 他们这南边的山是真能藏人。 水乔幽抬头望向四周,目光扫到山顶,隐隐好像见到人影。 定睛仔细辨别,瞧见那处的光暗了一点。 她提醒其他人,“小心!” 话未落音,山顶有巨石、树木滚落下来。 遇此变故,他们无法再待在原地,赶紧各自换地方躲避。 水乔幽选中一处,脚才落下,旁边有巨石砸断了一节粗壮树枝,树枝冲着她头顶倒下来。 她赶紧又后退,这一退她成功避开了那节树枝,背后却靠近了一块飞溅的碎石。 耳边听出风声的异常,欲要侧身躲避,离她不远的楚默离见到这幕,向她靠拢,挥剑替她挡开了碎石,左手拉住了她的手,将她拉向自己的方位。 手被拉住,水乔幽警惕心起来,下意识将手脱出,反抓住那只手用力一扭。 骨头脱臼的声音响起,她抬腿扫过去,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 腿扫到一半,看清了楚默离的脸。 楚默离后仰躲避她的脚,碰倒了后面的一棵漆树。 附近估计有做漆艺的手艺人,漆树上割了几圈树皮,有两道痕上还有汁液未干。 水乔幽及时收住招式,将腿收了回去。 楚默离把手从她手中解救出来,她才想起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两人对视,周围瞬间弥漫了一丝尴尬。 一息过后,水乔幽又快速出手,抓住他的左手。 楚默离右手的剑记忆性地刺向她,立时又被理智控制住了。 就这眨眼的功夫,他手腕处又传来轻响。 她又将他的手腕给接回去了。 两人还未来得及交流,不知从哪飞来几块碎石,两人分别往后躲,楚默离右手和脖颈都碰到了没干的汁液。 躲过这一劫,水乔幽给他道了歉,“抱歉,我,你,突然,我就以为是别人。我不是故意的。” 楚默离手上痛感好像减轻了许多,他也记起,自己刚才牵了她的手。第一次听到她一个字断一次,大概明白了她刚才是下意识的反应。 她这么一道歉,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该。 “无事。我也不是……故意的……” 他想解释一下,话还没说到一半,头顶传来巨大的异响,水乔幽抬眼,当即拉过他的手跑向另一边。 楚默离被她这么一拉,后半句停在了嘴边。 那树木落地未停,跟着他们滚了过来。山中无路,限制了他们的速度,跑了几步,水乔幽手上用力,将楚默离拉向自己,两人矮身,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滚出一段,楚默离回过神来,见到处都是灌木树枝,搂紧了她,挡住她的脸。 这混乱让他们几人分至四处,剩下四人都看到了这一幕,一时却都脱不开身来帮他们。 夙秋和秦鸣好不容易赶过来,又被一块巨石弄得耽误了一下。再跑到他们跌落的地方,两人已经不见身影。 山坡下有一断层,断层下面有一条河。 水乔幽本来想看能不能抓棵树,见到有河,放弃了这个想法,楚默离也未能抓住什么,两人直接落入水中。 这几日一直下雨,河面看着不宽,水流却是比较湍急。 水的冲力致使楚默离搂着她的力道放松,水乔幽脱身出来。 正待游上去,发现楚默离似乎不会水。 她只好又潜下去,游向他,示意他屏住呼吸,将他拖了上去。 水乔幽水性好,带了个大男人,终也成功上岸。 幸好断层不高,两人跌落下去,水乔幽没什么大事,楚默离左手手腕滚下来时撞到了石头,刚脱臼的手腕虽然没断,却是肿了,外加呛了口水,有点咳嗽。 两人缓了片刻,水乔幽查看了他的手,清楚他这手追根溯源,还是至少有自己一半的责任。 她抬头往上打量,只见树木遮天,见不到任何人影,也不再能听到上面的打斗声。 估计虽然只有这么一会功夫,但他们还是被水流冲远了不少了距离。 她让楚默离先歇一会,自己去找路。 上下各找了一段,无功而返。 “没看到路。” 楚默离咳嗽缓了些,“不急,你也坐下,先歇会。” 这情况,急似乎也没用。 水乔幽在他旁边坐了下来,“你手怎么样了?” “无碍。” 他嘴里说着无碍,没过多久,水乔幽却注意到他一直在用他那受伤的手艰难地挠另一只手。 楚默离见她看过来,自己道:“估计是在山里碰到了什么。” 他不仅手痒,脖颈后面也很痒。 刚才他也洗了手,却没有用,依旧还痒。 才这么一点功夫,他的手背上已经又红又肿。 脖子上挠了几下,不用看他也能感觉到和自己的手差不多。 水乔幽瞅了瞅他的手,难不成是她拉着他滚下来的时候,被什么咬了? 凭着她那点浅薄的医术,她没看出什么来,帮不了他。 楚默离身上带的信号烟花进了水,一时无法让人来接应他们。 两人歇了一会,商量着往下游走,看能不能找到路。 结果,沿着河岸走了约莫一个时辰,依旧无果。 这一个时辰,楚默离尽量忍着不去挠手和脖颈,然而这两处还是更严重了,红肿的地方愈来愈宽,看上去十分吓人。 他开始没说自己脖颈后面也痒,这么一来,不用他说,水乔幽也能看见了。 再看他另一只也已肿得吓人的手,她莫名有了点心虚。 往前再走一段,看到一处稍宽的河岸。 见天色还好,楚默离见水乔幽从头到脚还是湿的,让水乔幽暂时别走了。 既然他们找不到路,就等别人来找他们。 水乔幽听他这话,想起他手下还有一个以追踪之术闻名江湖的柳家为他效力,再看他那双手,应了下来。 两人找了个远离河水的高处暂坐着,水乔幽看自己身上的火折子还能用,就去找了点柴火,废了一番功夫点燃。 人被半湿不干的柴火熏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头发衣服仍旧湿漉漉的。 她索性将外衣脱了下来。 脱到一半,注意到楚默离愣愣地看着自己。 她瞧他也是从头湿到脚,双手又不方便,问道:“您可要将衣服脱下来烤干?” 楚默离醒神,“不用了。” 说着,他将视线和身体都往旁边侧了一点。 第108章 过夜 现在才四月,泡了水,在这深山之中,遭风一吹,还是有点凉的。 水乔幽瞧着他的手,不方便脱衣? 既然他自己不需要,她也没再管他,专心烘烤着她自己的衣服。 周围只剩下水流声和柴火燃烧发出的火星声。 楚默离侧开了视线,却仍能看见她的手和她的裙摆。 之前情况紧急,没有精力多想,如今安静在这坐着,很多画面渐渐涌入了脑海。 他想起了她蓦地拉上他跑开的那一幕。 目光收近,落在自己的左手上。 她的手心和手指上都有茧,拉着他的时候,不至于硌手,却给人一种很特别的感受。 这样一想,那只手仿佛还在他手上。这让他左手除了痛,好像还有一点……痒。 但是,那种痒又和他右手那种痒意截然不同,并不让人难受。 说不上来,那具体是一种什么感觉。 转而,他又想到了滚下山时的情景。 女子多是在乎自己的脸的,他将她搂在怀里,是为了避免她的脸被伤到,她脸贴在他胸口…… 他的目光从手上转到了她脸上,她专心烘烤着衣服,看着并没有很在意此事。 水乔幽感受到他的目光,抬起了眼睛。 她刚才有注意到他一直在看自己的左手,现在对上他的眼睛,那一点心虚,被他看得又冒了出来。 她默默多添了两根树枝,将火烧的离他近了点。 楚默离见她神色自若,迟疑少时,没再提起刚才的事情。 她身上虽然还穿着两件衣服,干着的时候看不会有任何不妥,湿了之后,有点贴身,使得她身上曲线清晰了些。 他也没再盯着她看,将目光移到了火苗上,手上那种奇怪的痒意似是还没有消失,甚至还蔓延到了胸口。 这让他右手和脖颈似乎都没有之前那般难受了,却也让他有点不习惯周边的安静了。 他试图说点什么,打破这种安静,“你真没事?” 专心烘衣服的水乔幽抬头,“……没事。” 她身上有几处擦伤,但问题都不大,比起他来,不算有事。 楚默离听她声音,似乎的确没什么大事。 他看了眼天色,“……今晚,我们可能要在这过夜了。” 水乔幽也瞧了眼天色,好在看着暂时不会有雨。 她手上衣服烘得差不多了,身上穿的依旧是湿的,但也不方便再脱。 柴火已经烧了不少,若是要在这过夜,剩下的定是不够的。 她将外衣穿上,“我再去找点柴火来。” 楚默离看她起身走人,有心帮忙,瞧见自己的手,知道是有心无力。认清这点,他没阻止她。 这里虽然是荒山野岭,自己的人却也不知何时会找来。瞧了眼水乔幽的背影,身上的湿衣服他依旧没脱。 水乔幽找柴火时,也有注意林子里的飞禽走兽,想顺便找点吃的。 可是不知是不是连续下雨的原因,偌大的林子连一只鸟都没看到。 找了柴火回来,她趁着天色还没黑,去了河边。 她不会捕鱼,捡了几颗石子在河边站着,专心盯着水面。 守了好一会,她才看到鱼的影子,手里石子快速扔了出去。 她虽不会捕鱼,但准头很好,鱼被她敲中脑袋,当即翻身浮了上来。 她拿棍子试图将它捞过来,棍子却短了一点。没办法,只好提起裙摆准备下水。 这时,楚默离过来,步入了水中。 水乔幽记起他先前呛水的样子,想要阻止他,他已经将鱼捞了起来。 楚默离起身对上她的眼神,立时看懂了她的想法。 他其实会水,先前是因为左手受伤,无法用力,才导致了呛水。 想起最后还要她救,他又不好解释了。 他将鱼扔上岸,给她指了一下她前方三尺处的地方。 水乔幽会意,手里两颗石子接连扔出去。须臾又是两条鱼翻着肚子浮上来,楚默离在下面截住,提了鱼扔上岸,自己也安全上来。 捡鱼的事他还能帮下忙,处理鱼的事,他靠一只手是完全不行了。 水乔幽自觉接过了这一项任务,不过她身上没利器,楚默离的剑也不知道丢哪儿了。于是,她处理鱼,就是找了几根棍子将鱼串了起来,然后放在火上烤。 楚默离清楚条件有限,看着她如此简单的处理方式也没提出异议。 两人守着鱼烤了半个时辰,鱼看上去是终于熟了。 水乔幽给楚默离递了一条,自己也拿起来一条最小的。 她尝了一小口,抬眼望向楚默离。 楚默离见她看过来,也咬了一口。 鱼闻着香,入口却是又腥又苦。 见她盯着自己,他克制住了自己的面部表情,和想吐出来的冲动。 两人相对安静地对视须臾,楚默离将鱼吞了下去。想着她忙活了半日,又咬了一口。 水乔幽见他吃第二口,将剩下的那条也递给了他。 鱼都不大,正常来讲,一个大男人吃两条完全没有问题。 楚默离瞧着她递过来的鱼和她自己的神情,心想,或许只是他手上那条味道差了点。 片刻后,他还是将鱼接了过来。 天色已经暗了,水乔幽坐在那安静地慢慢吃着自己的小鱼,河水泛着光在她身后流淌,火苗映在她脸上,让她又真实又虚幻。 楚默离瞧着这一幕,想起了他们初见时的场景。 那时,她也是远远地坐在河岸之上,与夜色融为了一体,就像一个假人。 若不是夜风吹动了她红色的衣摆,他都没有发现她。 那时,他已站在河中,她又不肯走,他也只好…… 他现在想起当时的那一幕,再想今日的事,觉得她这个反应也不奇怪了。 他看着她吃,也有了胃口,咬了一口鱼。 鱼肉到了嘴里,他散开的心思又收了回来。 楚默离虽出身好,但在吃食上,向来不奢靡,何况水乔幽自己也在吃,故而尽管鱼的味道有点……特别,他还是将她递给他的都吃了。 吃完后,发觉两条鱼味道……并无不同。 他不知她手里那条味道如何,却忽然有点理解之前她说景言君想吃她做的饭这事的特殊了。 这顿饭,两个人都吃得慢,吃完时辰已经不早。 水乔幽洗了手,直接将手肘搁在膝盖上,手撑着下巴靠着火堆休息。 楚默离洗手回来就见到她这一点也不防备他的模样,发现她偶尔也是心大的。 盯着她瞧了一会,他也在原地躺了下来。 只是,他手上和脖颈处依旧在痒,使得他无法入睡。 躺了一会,他侧向她的方向。 水乔幽仍旧闭着眼睛坐在那里,姿势没有一点变化。 他视线微微往上,看到了她垂落的睫毛。 她的睫毛很长,她这样闭着眼睛,睫毛在眼下扫出了一片阴影。 这样的她,更为虚幻了。 她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明明应该是存在感很强的人,可无论何时何处,她都恰恰相反。 他正盯着她的睫毛瞧,那睫毛蓦地翘了上去。 他没来得及收回目光,和水乔幽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周围氛围变得有点尴尬。 楚默离神色不变,开口缓解这种氛围,“你也没睡?” “……嗯。” 她这话才答完,林中响起了不知名野兽的吼叫声。 楚默离听着声音,看着她清明的眼睛,又想起一些往事,“……我们头两次遇见时,似乎和现在差不多。” 水乔幽想了想,好像的确差不多。 她没接话,只是听着他说。 楚默离瞧着她沉默的样子,发觉她这几年其实没有什么变化。 她这般沉默,他们这个天又要聊不下去了。 他顺着这事努力找了个话题,“当时,你怎么会在那?” 水乔幽回想了一下当时,“……迷路了。” 这是楚默离第二次听她说迷路,但他也发现了,她方位感很好。 迷路这种事,似乎不应该发生在她身上。 “那你当时,怎么不向我问路?” “走累了,忘了。” 这原因……听起来很离谱,却又透着那么一点道理。 “你后来怎么出来的?” “走出来的。” “……走了多久?” “不记得了。” “……” 楚默离放弃了继续和她聊这个。 两人随着这个话题的结束又都安静下来。 相对无言地看了一会,楚默离暂时也找不到可以聊的,道:“时辰不早了,早点休息。” 水乔幽轻点了一下头以作回应,添了两根柴,继续闭目养神。 楚默离转正身体,看着天空。 今晚的天空有些暗,没有月亮,和在沙漠的那两晚还是不同的。 过了一会,他又补充了一句,“不用担心,他们会找到我们的。” 水乔幽睁开眼睛,“……我没有担心。” “……那就好。” 楚默离不再说话,闭上了眼睛。 彼此的呼吸声都很轻,他们却都知道对方的存在。 这是他们第二次这样过夜,情况又与上次有所区别。 这一夜,实际上两人都没睡着。 清晨东方第一缕光透出来时,楚默离睁开眼睛。偏过视线见到的景象和曾经的那幕重叠起来。 “一晚没睡?” 已经转为对着水面坐着发呆的水乔幽转过头来。 楚默离从她的神情看到了答案,坐了起来,“不累?” “还好。” 水乔幽借着还没熄的火看了一眼他的手,左手右手看着都比昨日严重了。 “您的手,如何了?” 楚默离回了句同样的话,“还好。” 水乔幽默了短时,瞅了眼天色,“再过一会,我们继续往下找找,看有没有出路。” 楚默离没有意见,“好。” 两人围着火坐了一会,天色仍然不是特别亮。 楚默离建议地问道:“你可要再睡一会?” 水乔幽不困,“不用。” 他看她精神的确尚可,没再说什么。 两人本来打算天亮一点再走,但是等了近一炷香,天看起来仍旧是灰蒙蒙的,河道的水看着也涨了一点。 两人不再等下去,当即起身朝下游走。 平日里,水乔幽都跟着楚默离三步后走着,今日她手握浮生走在了他前面。 两人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仍旧没有找到路,也未遇上半个人影。 楚默离见她手上被树枝杂草划出了几道口子,到了一处还算平坦空旷的河堤,提议道:“找个地方,先歇息一会?” 水乔幽回头,“您身体不适?” “……没有。你不累?” 还好。 话正要出口,水乔幽若有所悟,“那歇一会?” “嗯。” 两人往高处走了一点,还未坐下,前面骤然传来声音。 两人都听到了,互望一眼,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眺望。 楚默离分辨道:“好像是马蹄声。” 水乔幽仔细倾听了一会,“只有一匹马。” 只有一匹马,那应该就不是他们的人。 前面有路,恰好有人路过? 两人都是同样的想法,站在原地,没再坐下休息。 听了一会,那声音没有远去,反而离他们越来越近。又过片刻,他们看到了前面草丛晃动。 难道是野马? 两人不约而同侧目,从对方眼里看出同样的猜测。 野马冲过来,若是受了惊,会有一定的攻击性,两人望着那晃动的草丛,谨慎了些许。 等了片刻,草丛中出现了一个身影。 确实是匹马。 可随着它越走越近,水乔幽觉得它有点眼熟。 她这眼熟刚起,那马看到了他们,鸣叫一声,脚下立马快了起来,直冲他们而来。 它全身也露了出来,水乔幽瞧着,知道眼熟来自哪里了。 “……我的马。” 她话才落下,马已经冲到她面前。 水乔幽伸手过去摸它的头,它将下巴抬高了点。 有了马,他们不再需要找路,它既然能找到他们,必定是可以带他们出去的。 但是,有一个问题。 他们两个人,却只有一匹马。 水乔幽是乐意将马让给楚默离的,可他那双手看着好像也骑不了马。 马又是他给她的,她让他走路似乎也不妥。 还没做出决定,天空一道闪电劈下。 天色越来越黑了,望着又是下大雨的征兆。 再不快点离开这儿,到时河水涨上来,会十分危险。 水乔幽不再多想,翻身上马,将手伸给楚默离,“公子,可愿委屈一下?” 第109章 脱困 楚默离望着她的手,懂了她的意思。 但是,她似乎没有考虑到其它的事情。 水乔幽见他似有犹豫,补充道:“天看着又要下雨了,我们必须在涨水之前离开,否则恐会困在这。” 老天像是听见了她说的,也挺配合,她话才落,雨水已经开始打落下来了。 楚默离对上她的眼睛,没从她眼里看见其他想法。 他担心自己右手的问题会染到她手上,隔着衣袖搭着她的手,翻身上了马。 即使是隔着一层衣物,他仍旧感觉到了她手心上的茧,那种奇怪的感觉透过手传到了意识中。 水乔幽倒没多想,见他坐好,收回手,一扯缰绳,马飞驰出去。 如此一来,楚默离身体骤然往前倾,垂眸看着自己右手的他,左手下意识搂上了水乔幽的腰。 水乔幽感到腰上一紧,手上动作比意识更快。 即将抓到那只手,看清了它的‘凄惨’,意识跟上,止住了动作。 楚默离自己反应过来,想要放开。 无奈马奔跑的速度实在太快,他根本无法远离她,手想要放开她,却又再次搂紧了她。 “抱歉。” 水乔幽透过风声,听见了他的声音,她若无其事地又将手移回到缰绳上,“……无碍。” 她感受到了他手想要离开的意图,见他努力了两次都未成功,也知是马速太快的原因,“……抓紧我。” 楚默离再一次努力离开的手动作一顿,下一瞬,遇到一个坡地,他手又回到了她腰上。 视线往上,见到她神色平静的侧脸。迟疑过后,搂紧了她。 雨越下越大,河道里的水涨得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快。幸好,在水漫过马小腿时,看到了小径。 马不需要水乔幽指示,自己转道上了小径,将两人带离了危险之地。 行了一段,见到一座山神庙。 雨实在太大,两人身上本未干透的衣服又可以滴水了,根本看不清前路,鉴于实况,他们决定先去山神庙暂时躲避。 山神庙早就废弃了,但还是比外面好一点。 火折子今日又经历雨淋,试了几次都升不起火,两人只能找了个不漏雨的角落干站着。 水乔幽望着外面的雨发呆,楚默离瞧着她的背影想到了刚才的事。 想说点什么,可她看上去完全没在想那些事,弄得他又不知如何开口提起。 倏然,水乔幽出声。 “它叫什么?” 楚默离顺着她的目光,才弄清楚她问的是拴在外面的马。 她这问题,他答不上来。 “你没给它取一个?” “它不是战马?” “……是。” 楚默离闻此之言,蓦地想起了她先前卖马之事,好像明白了那么好的马她为何只卖了五两。 那次卖马,并不是她被马贩子给骗了,相反,她非常清楚那是一匹难得的异域宝马,更看出了它是战马。 战马,一向都是会登记造册的。 私贩战马乃是大罪。那匹马是他赠给她的,却没给她相关的转换文书。 她若将它当做宝马去卖,那些马贩子很有可能会为了压价找她麻烦,人多眼杂,或会遭人举报,惹来官府追查。届时,她若说不清楚,得不偿失。 她的目的也不是卖钱,就干脆和收马的人一起装糊涂,将自己当做不识货的人,贱卖了它。如此,到时候就算有人来追查,她也可以有很多理由推脱责任。 他在心里轻轻一笑,“你也可以给它取一个。” 水乔幽望着马,并未做声。 对于给它取名这事,她似乎并不是很上心。 她这一安静,周边气氛又变得很怪。 楚默离试图找点什么聊一聊,让自己不再去想刚才搂着她的事情。 还未想到,雨幕中传来马蹄声。 拴在外面的马先叫了一声,目光落向了远处。 水乔幽和楚默离都顺着它的目光看过去,不一会儿,先看到一只白貂进入视野。 白貂在庙外望见他们,又一溜烟折返回去。 水乔幽瞧着那貂,觉得有一点眼熟。 再看楚默离已收起了戒备,她回想起了那眼熟来自哪里。 楚默离听着马蹄声,将自己身上的外衣脱了下来,拧到不再滴水,递给水乔幽。 水乔幽望着他那没比自己身上衣服干到哪里去的外衣,一时没太看懂他的意思。 楚默离见她不接,只好自己抖开披在她身上,趁着她还没出手之前解释道:“虽然是湿的,但……好歹也可挡一下。” 水乔幽衣袖划出一半的浮生收住,低头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 楚默离移开了视线。 水乔幽看他这动作,明白了他为什么将衣服给他。 思量须臾,听着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她还是将衣服给披上了。 他的衣服大,虽然也是湿的,但披在身上,多多少少还是能遮一些狼狈。 不出半盏茶,雨幕中出现十来骑,停在了山神庙前。 当先两人是秦鸣和许久不见的萧翊。 萧翊的左边有一女子,怀里抱着那只有点脏的白貂,正是柳瑶芊。 见到楚默离好好地站在门口,几人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落下了一半。 萧翊等人进来,水乔幽自觉往后面让了点。 请罪见礼后,萧翊注意到楚默离的手。 楚默离自己说了无碍,秦鸣眼神却如利箭一般射向水乔幽。 他记得,就是她将他们王爷给拖下山的。 他当即就要拔剑,楚默离冷声喊住他,“住手。” 秦鸣这才瞧见水乔幽身上的外衣,认出是楚默离那件,内心有诧异也有震撼。 心中不愿,却也只好又将剑收回去。 水乔幽听着萧翊问楚默离的手,没和秦鸣计较,继续做自己的隐形人。 雨太大了,南方山路不好走,楚默离没有吩咐立即离开,众人一起在庙里躲雨。 秦鸣注意到水乔幽那匹马,有些意外。当时混乱一起,他有注意到她那马就撒腿跑了。没想到,它居然比他们还先找到了人。 他顿时觉得自己实在愧对楚默离的看重,瞥了柳瑶芊一眼,认为柳家追踪术不过是夸大其词。 柳瑶芊没心思注意他,她手里给自己的白貂擦毛,眼睛看见水乔幽独站一隅,想起了去年自己失踪的那只小灰。 她走过去,低声恶狠狠地问她,“去年,你是不是弄死了我的小灰?” 水乔幽不知小灰是谁。 “就是和它长得差不多的一只灰貂。” 她这么一说,水乔幽想起了这事。 “我没见过。” 柳瑶芊不信,“那它怎么会不见了?” “不知道。” 柳瑶芊想要看出她的心虚,却只看到她眼里的不明所以。 她还想再追问,楚默离往这边扫了一眼,她只好将到了嘴边的话收了回去。 萧翊注意到她们这边,知道她上次在水乔幽手里吃了亏,还一直气着,他也注意了水乔幽身上披的那件衣服,担心前者气不过闹出点什么,将她叫了过去。 水乔幽面不改色地站在原地,透过破窗户看雨。 众人一起在山神庙等了半个时辰,雨终于停了下来。 萧翊担心雨还会再下,建议赶紧离开。 下台阶时,柳瑶芊站在一旁,特意落后了一点。 等到水乔幽过来,她又低声问了一遍,“是不是你杀了我的小灰?” 水乔幽回答不变,“我没见过它。” 柳瑶芊觉得她在说谎,心气一起,伸出脚去,想要绊她。 水乔幽目视前方,抬脚绕到了旁边。 柳瑶芊见自己小心思没成功,又不能明着交手,只能咬牙跟上。 山神庙荒废已久,这些日子又连续下雨,外面到处都是青苔。 她只顾着和水乔幽呕气,未过多注意脚下,踩到青苔。脚下打滑,身体瞬间失衡,跌向了水乔幽的方向。 水乔幽听到惊呼声,反射般一步下了两阶,迅速远离。 柳瑶芊手扑过来时,她侧身躲开了,脚下却也踩到了滑人的青苔。 她正要稳住自己,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扶稳了她。 她先看到那只好认的手,再一次强行克制住了扭他手的动作。 萧翊也在柳瑶芊扑地之前,扶住了她。 但是,这个时候没有人注意他们,而是将目光都聚集在了楚默离和水乔幽身上,就连仍旧惊魂不定的柳瑶芊站稳后,也将目光定在了他们身上。 每个人都很好地控制着自己的表情,眼里却是各异中带点统一。 秦鸣的眼神尤其突出。 楚默离见水乔幽站稳,放开了她,“没事吧?” “……没事。” 水乔幽退开了一步,没去在乎其他人的眼光。 楚默离瞧向柳瑶芊,萧翊立即替她请罪,“公子,芊儿她不是故意的,还请您恕罪。” 柳瑶芊听到萧翊这么说,人也清醒过来,意识到气氛不对,慌张低下了头。 楚默离目光收了回来,朝外走去。 萧翊松了口气,抽空问了一句柳瑶芊脚可有事。 确认她没事,他赶紧跟上了楚默离。 他将自己的马让给了楚默离,自己换了下属的。 秦鸣看楚默离的手准备给他牵马,楚默离抬手制止,右手单手控马。 水乔幽只是瞅了一眼,翻身上马。 她想走后面,萧翊带着其他人让她先走。 没办法,她只好跟在了楚默离后面。 其他人望着二人背影,心中纷纷生出了猜测,个个都感觉二人关系不一般。 萧翊他们的到来,水乔幽和楚默离才知道,他们已经离昨日出事的地方隔了三十几里。 一炷香后,跑回官道,向北继续前行。 在下个路口,一行人与分开找他们的夙沙月明三人汇合。 二人平安无事,让三人悬着的心总算安稳下来。 夙沙月明瞧见水乔幽身上多的那件男式外衣,没有多问。这个时候,观棋也未多言。 两人有的都只是对二人的关心,观棋顺带暗示夙沙月明多关心水乔幽一点。 夙沙月明给楚默离看了一下手,安了众人的心。 他的左手看着严重,但没骨裂脱臼,用点活血祛瘀的伤药擦着,过几日就会好。 他的右手和脖颈后面,应是沾上了有毒的漆树汁,去药铺抓点药,短则七日,长则半个月就会好了。 二十里外有个小镇,到了小镇,一行人没再赶路,找了个客栈歇脚。 萧翊再给楚默离找了个大夫,听到大夫说的和夙沙月明说得差不多,他们才彻底放下心来。 水乔幽进客栈想的第一件事是沐浴,然而她的行李在混乱中遗落了,没有可以换洗的衣物。 她只好先让伙计送盆炭火,计划先将身上的衣服烘干了,再出去买两套。 衣服烘干,她正准备出门,柳瑶芊捧着几套衣服出现在她面前。 “公子吩咐我给你准备的。” 水乔幽瞧了对面楚默离的房间一眼,他房里关着门,秦鸣没在门外。 柳瑶芊还记着自己的那只鸟和小灰,态度做不到很好,直接将托盘搁在她手里。 水乔幽以为她要走,她却突然凑近她,执着问道:“我的小灰是不是被你弄死了?” 水乔幽缓声道:“我没见过它。” 柳瑶芊听着她平稳的声线,陷入了沉思。 三次她都说没见过,没回没有或者不是,又没有一点心虚,难道真的与她无关? 柳瑶芊不肯输阵,“要是让我知道是你杀了它,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水乔幽眼都不眨。 柳瑶芊只好郁闷离去。 楚默离给她送衣服也不是第一次了,见外面又下雨了,水乔幽没再折腾,先收下了他这份好意。 沐浴换衣后,她先去找了夙沙月明。 观棋在给夙沙月明煮茶,顺便根据他看过的话本子,不管夙沙月明乐不乐意听,给他分析楚默离和水乔幽这两日一夜的经历可能生出什么样的缘分来,说的正激动时,夙秋出现在门口,害得他将剩下的话都给憋了回去。 他慢悠悠地给夙秋倒茶,考虑着要不要问他何时走。茶还没递到夙秋手里,房门被敲响了。 他看到门外站着的是水乔幽,笑容转瞬挂在了脸上,热情的将水乔幽给迎了进来。 夙沙月明请水乔幽坐下后,观棋将本来准备给夙秋的茶先递到了水乔幽面前。 第110章 送药 夙秋坐在一旁看着,不再指望他,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 夙沙月明瞧着她精神还好,却还是多问了一句,“身体可有不适?” “谢公子挂记,一切都好。” “那就好。” 确认她当真无事后,夙沙月明真正放下心来。 水乔幽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不知你这可有治疗跌打损伤的药?” 夙沙月明一听她这么问,立即就知道她是为谁问的了。 “可是为杜公子问的?” 水乔幽没有隐瞒,坦荡承认,“是的。” 楚默离多半是不需要他人的药的,但是,他那伤也有自己责任,她还是应该去看下他。既然是去看他,自也不好空着手去。 夙沙月明本来也准备让观棋给楚默离送些药过去,但他身边的人又给他请了大夫,他看出他们对他的事都很谨慎,思考再三,没让观棋去了。 一听水乔幽是为这事来的,他很爽快地吩咐观棋去将他们备的药拿过来。 观棋在心里无力一叹,看来他刚才在这说了那么多话都是白说了,他们这大公子是没生出一点危机感。 想是这么想,他也不敢违抗命令,立即去将药取了过来。 夙沙月明给了水乔幽两个小瓷瓶,一瓶是治跌打损伤的,一瓶是针对漆树汁的,并仔细给她讲解了如何使用,以及病人该这些日子有哪些需要注意的。 水乔幽诚心谢过,掏出了身上上次还楚默离他暂时又没要的银钱,放到夙沙月明面前。 “……这是?” “我身上暂时只剩这些了,若是不够,我过段时日再给公子补上。” 夙沙月明这下明白了,忙将钱给推了回去,“这药并不值钱,你不嫌弃就好,不必如此见外。” “公子上次赠我药,已是愧领。你这次若是仍不肯收钱,那这药我不能要。” 夙沙月明看出她的坚决,最后只好妥协,从那一堆碎钱里,拿了最小的一块碎银,再次强调药真的不值钱。 水乔幽虽然现在日子过的清贫,眼力阅历还是有的。 她收起了几个铜板,将剩下两块碎银再次推到了夙沙月明面前。 两人有声无声的推拒半日,夙沙月明只好收下。 水乔幽拿了药,不再打扰他们兄弟谈心,起身告辞。 夙沙月明送她出门,对于楚默离那儿多出那么多的人的事,他并未好事向她打听。 从夙沙月明房里出来,水乔幽直接往楚默离房间走去。 中途,路过了柳瑶芊的房间。 她房里没关门,萧翊在里面,正拿着一碟糕点在哄她。 水乔幽过去时,柳瑶芊没忍住糕点的诱惑,拿起了一块,咬了一口,她觉得味道很好,又咬了一口。 第二口还没咽下去,她的委屈和难过又漫了上来,同萧翊诉道:“小灰一出生,我就养着它了,我养了它四年了,它和我一起吃,一起住,它可聪敏了……” 小姑娘越说越动容,声音里渐渐多了哭腔。 水乔幽脚步放轻了一点,无声过去,没有吵到里面二人。 楚默离房间里依旧关着门,外面无人守着,房间里很安静。 水乔幽确认他房里没有其他人,敲响了房门。 里面很快传来回应。 “进。” 水乔幽推门而入,目光一扫,锁定了屏风后的人影。 看清他的动作后,意识到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楚默离刚好沐浴完,还在系腰带。 虽然手有点不方便,但也不是完全动不了,没让人进来伺候。 他以为敲门的是秦鸣,就让人进来了。 眼睛透过屏风望过去,认出进来的是水乔幽。 水乔幽垂下目光,准备先退出去。 楚默离先她开口了。 “稍等,你先自己找地方坐一下。” 水乔幽只好停下,转过了身。 观棋站在门口,注意到水乔幽敲响了楚默离的房门,赶忙返回屋中,背对着夙秋询问夙沙月明,“大公子,刚才那么好的机会,你不好好把握也就算了,你居然还真给杜公子药?” 夙沙月明觉得他这话不妥,想要说他,他又补充了一段。 “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就应该亲自拿着药去杜公子那里,告诉他是水姑娘来了你这儿……啊。” 他还没说完,后脑勺挨了一下,被迫停了话语。 他虽没说完,但联系事情前后,夙沙月明听懂了他的意思。 听他呼痛,他也没觉得他冤,“君子当坦荡,将你这乱七八糟的心思给我收起来。” 观棋撇嘴,“那您还收水姑娘银子。” 夙沙月明被他一噎。 那是他想收吗? 观棋又不怕死地反驳了一句,“还有,您就不怕您再这样君子下去,杜公子都将水姑娘娶回家了。” 夙沙月明开始反思自己,他当时为何要带他出来? 观棋说完了,也有点怕他动怒,趁着他开口之前,拿过还没空的茶壶出去换茶了。 夙沙月明暂时不太想看见他,任由他溜走。 目光收回,又对上夙秋的视线。 夙秋果然对观棋的话有了意见,又一次强调自己的想法。 “我说过了,我不准你娶她。” ……这一个两个是没完了。 “你为何不喜欢她?” “不为何。” 夙沙月明盯着他的眼睛,猜测道:“……因她姓水?” 夙秋毫不畏惧地和他对视,没有否认,“是。” “……她。” 夙沙月明想跟他讲讲道理,夙秋没给他这个机会,起身直接打断了他。 “我先回房了。” 不等他回应,他大步走人。 这态度明显是不愿听他讲。 夙沙月明望着他的背影,只好收了声音。 楚默离房里,他看水乔幽站着,加快了手上动作。 不到半盏茶,他穿戴整齐出来。 只是头发是湿的,手上也不是很方便,他就用发带随意绑了一下。 这让他看起来比平日里多了一份随性和散漫。 水乔幽听到脚步声,转身预要给他行礼,他抬手示意免了,在一旁的茶几前坐下,指了自己对面的位置,“坐。” 小镇上的成衣店最好的料子也比不上繁华之地一般的料子,做工样式更是跟不上那些地方的风尚。 水乔幽自己看不出这些,也向来不挑剔,楚默离却是一眼瞅出了她身上新换的衣裙的缺点。 他收回目光,去提茶壶。 水乔幽见他那手看着好像没比之前好,先他拿过了茶壶。 楚默离见她斟茶,眼底闪过讶异。 他知道她没事是不会来找他的,“你找我,有事?” 水乔幽将茶放到他面前,刚才夙沙月明那里喝过茶的她没有给自己倒。 “多谢公子,让柳姑娘给我送了衣物。” 茶水热度正好,但看她没给自己倒,楚默离也没喝。 “小事,不必道谢。” 水乔幽默了须臾,开口问道:“公子,可好些了?” 楚默离的手上已经用了药,但左手不可能这么快消肿,那漆树汁的毒性也不可能立马消失,他的手和之前区别不大。 他将手放在了茶几下,“好多了。” 水乔幽瞧见他脖颈处的红肿,将两瓶药掏了出来,放到两人中间。 “这药,是夙沙公子配的。白色的是治跌打损伤的,另外一瓶是缓解漆树汁的毒性的。” 楚默离知道了她来找他的意图。 “……你找他配的?” “嗯,公子若是不嫌弃,可以试试。” 楚默离目光在药和她脸上扫过,“……可花费了你不少银子?” 水乔幽微诧,他怎么知道? “还好。” 楚默离本来只是试探一问,没想到她真的是找夙沙月明买的。 他拿起了其中一瓶,“怎么用?” “外用。” 楚默离目光转向她,用眼神问她详细的。 水乔幽见他望着自己,想起了上次他找她帮忙上药的事。 “……秦护卫不在?” “他出去了。” 听说秦鸣不在,水乔幽又想到萧翊,但是想到他刚才在哄柳瑶芊,还是没问了。 她往外面看了一眼,她刚才进来的时候,有注意到二楼没有其他人,估计是楚默离不想太引人注意,又将那些人调至了其他地方。 回正视线,楚默离还拿着药瓶在看着她。 两人对眼看了会,水乔幽提着茶壶起身,到了放着铜盆的架子旁,净了个手。 再回来,她拿过另一瓶药,倒了些药在手里。 楚默离瞧着她的动作,知道她会错了意。 他没说出来,瞧着瓶子的颜色,主动将左手搁放到她面前。 夙沙月明说用这药需要用点力。 水乔幽上手之前提醒道:“可能有点痛。” 楚默离示意她放心上手。 水乔幽将药在手心搓热,然后将手心覆盖到他手腕处,揉了起来。 的确有点痛,但也还好。 想法刚落,水乔幽的手到了磕得最严重的地方,她又不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手上一用力,他下意识想回手。 水乔幽注意到,抬起眼睛,“很痛?” “……还好。” 水乔幽解释了一下,“夙沙公子说这个药必须用点力道才可以。” “嗯。” 水乔幽听到他回应,手上继续,没有放轻力道。 楚默离吸了口气,收起了不适应。 半盏茶过去,不知是药发挥了作用,还是她手上的力道导致的,她手碰过的地方,开始发热。 她手心上的茧从他皮肤上划过,使得那些地方再次出现那种奇怪的痒意。 他目光从手上转到她脸上。 她微垂着眼眸,认真地给他擦着药。 那长密的睫毛在她眼下投出一大片阴影。 其实,她五官长得很好,她人稍微认真点,五官显得特别立体,以往的呆滞无神似乎也变成了英气。 他记得她第一次救他时,她皮肤特别白。 现在,她比那时黑了一点,却没有影响她的容颜,反而让她看上去更……真实。 楚默离正盯着水乔幽看得认真,手上的力道消失了。 他醒过神来,眼神在她抬眼之前恢复如初。 水乔幽将药盖好,叮嘱道:“这个药,一日擦两至三次。” “好。” 楚默离认真听着,将搁在手边的另一瓶药递给她。 秦鸣还没回来,水乔幽只好接过那瓶药。 “稍等。” 她又去洗了个手,才回来给他上另一种药。 这次的药不需要揉,只要涂抹均匀即可,上起药来,简单省时很多。 药膏涂在手上是冰凉的,右手的痒意顿时减轻了许多。 恰恰也正是如此,显得左手那些地方格外的热。 水乔幽一边给他上药,一边转达医嘱,“这药一到两个时辰涂一次,实在痒得厉害也可以涂。伤处,不能用手去抓挠,痒也不可以,挠破了容易留疤。” 楚默离左手发热,右手冰凉,瞧着她做事,耳边听到她在说话,却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听她停下,回了个鼻音,“……嗯。” 水乔幽专注着手上的事,也没抬头。 直到全部上完,她收回手,准备将药给盖起来。 楚默离状似不经意地提醒她,“你帮我看看,脖子后面,是否严重了?” 水乔幽收药的动作停下,望了过去。 那红肿已经蔓延到他前颈处,后面不用说,定是不会比她能看到的地方好的。 她起身绕到他身后,拨开他未干的头发。 脖颈后面估计是最开始被他挠了几次,现在湿发又散在那里,浸的整个脖子看起来比他手上要严重的多。 手上他自己都不方便上药,背后自然更是处理不了。 她扫了一眼房间,拿过搭在铜盆上的干净帕子给他擦了头发浸湿的皮肤后,让楚默离将药递给她。 她接过药,准备上手,看那红肿已经蔓延到衣服之下,稍停动作。 “……背上也有。” 楚默离听到她提醒,望了一眼门外,起身朝屏风后走去。 水乔幽瞧见他脱衣服,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望了一眼门外,三息后,还是跟了过去。 绕过屏风,他外衣还有右手衣袖没有脱下,看着似乎有点困难。 水乔幽上前搭了把手。 楚默离偏头,“……多谢。” “……举手之劳。” 楚默离继续脱第二件,到了这一步,他目光偏向了她。 水乔幽面对他的求助……再搭了两把手。 但是,等她给他上完药,她直接收了药就退到了屏风外面。 楚默离瞧着她好像把自己忘了,自然想起了她第一次救他时的事情。 第111章 药效 他看着搭在屏风上的衣服,嘴角轻轻扬了起来。笑完后,他喊住她,“阿乔,你先别走,在外面坐一下。” 刚打算告退的水乔幽将话收了回去,又回到原地坐下等他。 楚默离没再喊她帮忙,自己将衣服穿了回去。 楚默离还没穿戴好,外出的秦鸣回来了,手里还端着一碗祛寒的姜汤。 他一到门口,先看到了水乔幽。 他立时警惕起来,想问水乔幽怎么在这,楚默离从屏风后出来了。 楚默离神色正常,秦鸣意识到他知道水乔幽的存在,只好先给楚默离行礼,“公子,姜汤熬好了。” 楚默离点头,秦鸣端着姜汤进门,跟着他到了茶几边,等他坐下,将姜汤放到了他面前。 楚默离让他先出去了,随后端起姜汤,放到了水乔幽面前。 “喝一点。” 秦鸣只端上来一碗姜汤,他还没到门口,听到楚默离这话,想要阻止,却也知道那样不妥,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他退到了门外,打算再下楼让人给楚默离煮一碗,边走边忆起昨日的事情,忍不住猜想,王爷真的和这个女人有了什么? 想法刚起,他马上激动地否定了自己。 不,不可能。 王爷那么高贵的人,绝对不可能看上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 水乔幽也看得见姜汤只有一碗,知道这并不是给自己准备的,“多谢公子好意。” 主要的后半句还没说,楚默离出声。 “南方湿冷,这个时节受凉比冬日更易感染风寒。” 他一边说一边将调羹递给她。 调羹都递到她手边了,他话里也没有指使命令的意思,弄得水乔幽不好不接。 她接过勺子,意外撞上楚默离的目光,蓦地觉得……他给人的感觉似乎和以前有些不一样。 楚默离看她不动,想到姜汤许多人都不喜,“若是觉得辛辣,我让人送点蜜饯上来。” 水乔幽再看一眼,又觉得他似乎和以前没什么不同。 “……不用了。” 楚默离眼神问她,那怎么不喝。 调羹都接了,水乔幽只好垂眸慢慢喝了起来。 楚默离看她喝了两口,起身去了内室。 他再出来,手里多了一个小瓷瓶。 重新在她对面坐下,他将小瓷瓶放到她面前。 水乔幽视线顺着瓷瓶向上。 她手上有这两日造成的一些小擦伤,情况不算严重,但也应该擦药。 楚默离示意了一眼她的手,“这药是专治外伤的。” 楚默离话还没说完就知道她会作何回应,拿过茶几上她带来的那两瓶药,先回了她,“这两瓶药我收下了,这药就当是我的回礼。” 水乔幽听出话外之音,酝酿好的话不好再说,“……谢公子。” 两人都是精神疲劳了许久,昨夜又都没睡着。等水乔幽喝完了那碗姜汤,楚默离没再留她,让她回去休息了。 起身时,水乔幽想起他借给她的那件衣服,“公子的外衣,我洗了晾干之后,再还给您。” 一件衣服,楚默离没放在心上。 开口准备说‘不用了’,瞧她认真的模样,他又改了回答,“好。” 水乔幽离开之后,楚默离盯着那两瓶药看了一会,眼尾不自觉上扬了一点。 须臾,秦鸣敲响了房门。 他眼角的弧度又瞬间恢复正常,自己动手,将那两瓶药给收好了。 秦鸣将姜汤递给他,准备去拿药给他上药,被他阻止。 秦鸣以为他是嫌麻烦,忙将大夫的叮嘱搬了出来。 楚默离看着自己的手,“我已经上过药了。” 秦鸣愣住,“……您自己上的?” 楚默离没有回答他。 水乔幽从楚默离房里出来,就看到自己房门口站了两个人。 一个是观棋,一个看着是客栈的伙计。 两人手里都端着托盘。 水乔幽走过去,眼观六路的观棋先看到了她,立马迎了两步,给她见礼后,说了自己的来意。 夙沙月明担心她淋了雨受寒,特意嘱咐他借了客栈的厨房给她熬了姜汤。 这姜汤早就熬好了的,但之前她在沐浴,他就暂时没给她送,现在才给她送过来。 姜汤一直放在灶上温着,现在还热着,观棋转达夙沙月明的话,让她趁热喝。 刚喝完一碗姜汤的水乔幽,看着他端着的这一碗…… 正想着怎么表达自己的谢意,眼睛扫过伙计端着的托盘,那上面也摆着一碗姜味冲鼻的姜汤。 伙计见她看过来,告知这是对面那位姓杜的客官吩咐他给她送过来的。 原来,她没去找楚默离之前,楚默离就吩咐了秦鸣给她也送碗姜汤,秦鸣将这任务转给了伙计。 观棋下去的时候,听见了伙计说要来她这儿,赶紧先他一步上来。 水乔幽却没回来,两人任务没完成,就一起在这等着,观棋还顺便与伙计聊了几句,将让伙计送姜汤的人套了出来。 伙计并不知道,水乔幽在楚默离那里已经喝了一碗,仍旧尽职在这等着她。 “……”水乔幽目光在两碗姜汤上扫了个来回,有心领情也喝不下了,她转问观棋,“夙沙公子他们也淋了雨,可有备了姜汤?” 观棋反应极快,“姑娘有心了。您放心,我给我们大公子和二公子都已经送过了。” “……那你呢?” 他……倒是没喝。 水乔幽从他一缓中看出答案,“我没事,这姜汤,你替我喝了。夙沙公子那,也请你替我转达谢意。” 观棋有想过她会推拒,却没想过,她会让自己喝了,回话慢了下来。 水乔幽又转与伙计道:“这碗,我也不用了。” 伙计只是个来送姜汤的,客人不要,他也没什么负担。确定水乔幽不改变主意后,就又端着托盘下去了。 水乔幽又对观棋轻点了一下头,算是道谢,推门进了房间。 观棋不好再去敲门,不过想到水乔幽也没有接受对面那位杜公子的‘献殷勤’,他也不那么纠结了,端着托盘去了夙沙月明房里回复。 说了事情始末又转达了水乔幽的话后,他担心夙沙月明难过,又强调了她对他的关心和在意,并说了她同样拒绝了楚默离好意一事来宽慰夙沙月明,还就着这事又给夙沙月分析出了楚默离这两日一夜并未获得水乔幽芳心的可能,认为夙沙月明还有很大的机会,让他不要焦虑,不要灰心。 什么话都让他说完了,夙沙月明无话可接。为了不让他越想越多,他命他带着那碗姜汤回他房里去,一滴不剩地喝完。 观棋一听他这话,脸耷拉下来。 他没喝姜汤,不是夙沙月明苛待了他,而是他自己最讨厌这个味道。 夙沙月明这么一说,他马上闭上了嘴,退了出去。 水乔幽回到房里,将药顺手放在茶几上。 绕过屏风,见到搭在衣架上的脏衣服。 她先将自己的衣服和楚默离的那件衣服都收到楼下洗了,才回房休息。 躺在床上,瞥见手背上划出的几条小口子,偏头见到那瓶还摆在茶几上的药。 她躺了一会,没有睡意,起床打开了药…… 这日人困马乏,又加上雨一直没停,一行人没再赶路。 到了晚上,楚默离手上受伤不方便,没有让人请水乔幽和夙沙月明他们下去用饭,但是到了用饭的时辰,他也安排了伙计给他们每个人都送了饭菜。 水乔幽那里,还多了一碗姜汤和一碗药膳。 柳瑶芊还沉浸在找不到她的小灰的悲痛中,却也没再去找水乔幽的麻烦。 夙沙月明配的药很有用,到了晚上,楚默离的双手已经消肿了不少。 该上药时,他仍旧没让秦鸣给他擦药,自己拿出水乔幽送的药,涂了右手和脖子。 至于左手的伤,他准备上药时,想起了水乔幽给他上药时的认真。 他没有多想什么,手却不受大脑控制地又将药给收了起来。 休息了一晚,大家精神都好了很多。 只是,雨又变大了,不知何时会停。 雨太大,也赶不了路,众人只好暂时在客栈待着。 受这大雨影响,到了晌午,一楼打尖的过路人反而比平日多了起来。 天南地北的人一多,客栈里听到的事情也就多了起来。 萧翊下去安排众人的饭菜,观棋后下去给夙沙月明换茶,两人先后都听到了一些客人的议论交谈。 从听到的这些谈话中,他们听到了关于暴乱一事更多的消息。 淮北暴乱并非只在丹河上荆等地发生,淮北好几地这几日都陆续发生了此事,好些地方,官府一时甚至都镇压不住。 上了楼,两人将听到的各自禀告给了楚默离和夙沙月明。 夙沙月明听后,让观棋去请了夙秋和水乔幽过来,将这些事告诉了他们。 水乔幽听完知道了夙沙月明喊她过来的原因。 这么多地方同时出现这种事,恐怕这事不是偶然的。 他们不是淮北人,也不是雍国人,如今这样的局势,还是尽快离开为好。 偏偏这雨下得没个规律,他们再急,今日也是走不了的,只能再等一日看看。 楚默离那边,夙沙月明估计他应该也已经知道这些。但既是同行,自然也是需要问一问他的意见。 夙沙月明想着他与水乔幽更为相熟,询问水乔幽,是他去同他商谈,还是水乔幽自己去问他。 早上,他已经去探望过楚默离。得知水乔幽今日没有看后者后,他顺便告诉了她,楚默离的情况。 他的精神好了很多,右手的情况也好转不少,就是左手还是有点严重。 夙沙月明有些愧疚,认为可能是他配的药不好。因此,上午他又改良了配方,重新给他配了一瓶。 他将药给水乔幽,让她再给楚默离送过去,试看一下效果。 水乔幽听他说楚默离左手依旧严重,瞧着他新给她的药想起了昨日的事。 昨日她给他上药之时,他有些不适应。 今日还严重了,难道是她手法不对,或者力道……太重了? 她犹豫片刻,咨询了夙沙月明。 “若是力道过重,的确有可能使伤者情况更严重。” 听了夙沙月明的肯定,水乔幽沉吟少时,楚默离那儿,决定自己过去一趟。 她身上只剩五个铜板,药钱她暂时是付不了,身上也没有什么可以抵的,只能先厚着脸皮赊欠。 夙沙月明则认为是自己的药没起到效果,再换一瓶是应该的,哪还好意思收钱,让她放心拿着。 水乔幽从他那出来,见楚默离那儿开着门,转道去了后者那儿。 走到一半,见到萧翊进了他房间,她在半道站了一会,等到萧翊出来,才敲响他的房门。 楚默离本来坐在靠近窗边的书案前,见到进来的是她,起身到了茶几这边。 水乔幽留心了一眼他的手,右手看起来消肿了不少,左手的确还是有点严重。 他的右手证明了夙沙月明的药是很有用的,那另外一瓶应该也不会太差…… 楚默离习惯性地给她倒茶,她先他提过茶壶,给他倒了一杯。 楚默离收回手,“怎么过来了?” 水乔幽放下茶壶,“……公子的手,可好些了?” 楚默离垂了一下眼,“右手已经没有先前那么痒了,左手……虽还肿着,但已不再如昨日那般疼痛。” 水乔幽听着他后半句,将夙沙月明给的新药递给他,看着他的左手道:“这是夙沙公子新配的,效果会比昨日的好些,您今日可以试试这个。” 楚默离接过药,“你是特意来给我送药的?” “还有一件事,想问您的意见。” 楚默离瞧着她的眼睛,将药放到了自己手边,“何事?” 她说起正事,“您可听说,淮地这几日已出了多起暴乱?” “听说了。” 他已经知道,水乔幽不再赘言,同他说了夙沙月明的看法和想法,询问他是何想法。 楚默离想得和他们差不多。 刚才萧翊过来,还禀告了一件相关的事。 雍皇已经知晓淮北旧人暴乱一事,十分震怒,三日前下旨,命武冠侯世子叶弦思重赴淮北平乱。 除去危险,他的身份特殊,更不适合此时出现在这。 叶弦思不是那些庸碌无为的地方官员,为免招致麻烦,他们必须在叶弦思到来之前,离开淮北。 第112章 银子 除此之外,他也担心这件事的影响会扩散到淮北。 他必须在事情发酵的更严重之前,先过江灵。 楚默离将雍皇派遣叶弦思来淮南一事同水乔幽说了,对于他们说得最好尽快离开淮南一事没有意见。 已经是用饭的时辰,萧翊从楚默离那出来,去了楼下取饭菜。 他端着托盘还没到楚默离房间门口,听到两人的谈话声,猜出里面的人应是水乔幽。 他停住脚步,思索一息,又放轻脚步折回楼下。 再上楼,托盘上由两个菜变成了六个菜,多加了一副碗筷。 水乔幽得到楚默离的答复,准备起身告辞,萧翊端着饭菜出现在门口。 楚默离允他进来后,温声对水乔幽道:“今日在这用饭?” “谢公子好意,我就不打扰公子了。” 他俩说这两句话的功夫里,萧翊已经动作快速的将饭菜摆好了。 楚默离瞧着饭菜和碗筷,也不勉强,“那让萧翊将这些送到你房里去。” 水乔幽也看见了那两副碗筷,听他这么一说,犹豫了。 萧翊乃是江湖四大世家第一世家的家主,她又不是楚默离,怎敢劳驾他给她送饭菜。 她也不能自己将这饭菜从这提走。 她若不提,以她对楚默离的了解,他极有可能真让萧翊去送。 “……不用了。” 楚默离听她回答,再问了一次,“那一起在这吃?” 萧翊无声退了出去,不再打扰二人。 用完饭,水乔幽准备起身。楚默离净了手,拿过她新送来的药,询问道:“今日这瓶如何用?” “和昨日的一样。” 楚默离将药放到她面前,卷起衣袖,将手也放到她面前,“秦鸣今日也不在,萧翊此时应还在用饭,有劳了。” 剩下虽然还有个夙秋,但现在他们是不熟的。 水乔幽也知道这点,瞧着他流畅的动作一愣,想了一圈,除了自己,暂时似乎的确没有人可以帮他上这个药。 她睫毛垂落,看到他红肿不堪的手腕,又想起了夙沙月明答的那句话。 “……公子客气。” 她将药瓶拿过来,也先去洗了个手,再回来给他上药。 她手上正准备用力,想起昨日的事,她力道稍微放轻了一点。 楚默离适应了她昨日的力道,感受到了区别,却也没说什么,对她怎么做,并不指手画脚。 药上完后,水乔幽看着他的右手正犹豫着要不要顺便帮个手时,楚默离自己收回了手,没提这事,“辛苦了。” 他不提,她也就没提了。 回到自己房里,水乔幽想着楚默离说的叶弦思要来淮北一事,忆起景言君和她分别时的那句提醒,在窗边站着看了许久的雨。 大雨下了一日,入夜时终于停了下来。 雨一直下,衣物根本晾不干,多晾一日,还会闷出味道,洗了等于白洗。 楚默离那件衣服看着没有一点要干的迹象,他们又不会一直待在这里,水乔幽干脆又让伙计送了盆炭火将衣服烘干了。 翌日早上,她见楚默离房里已经开门,拿了衣服过去。 她拿着衣服进门时,房里只有楚默离一人。 他正自己在上药,左手给右手上药,动作看上去有些不顺畅。 楚默离听到她来还衣服,让她将衣服搭在衣架上就行。 等到她出来,楚默离问她,“阿乔,可否再劳烦你帮个手?” 一回生,二回熟。 再听他这么问,水乔幽听着也不再像先前那般意外。 水乔幽想着他刚才不顺畅的动作,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今日天色看着还算好,水乔幽给楚默离上完药,楚默离提议今日离开。水乔幽没有意见,去通知了夙沙月明,他也没意见后,各自收拾了东西离开了客栈。 萧翊和柳瑶芊他们并未跟着楚默离一起返回青国。 先前出事时,夙沙月明的马遭了无妄之灾,不过,夙秋后来又在附近弄到了三匹马。 这次,他们和水乔幽一样都变成了骑马,只有楚默离手上有伤还不方便骑马,仍旧坐的马车。 这样一来,他们路上交谈也多了起来。 观棋跟在几人身后,望着夙沙月明和水乔幽并排而行的背影,有些后悔,后悔没早让夙沙月明骑马。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这中间硬是还多出了一个人。 观棋心中郁闷不解,他们这二公子怎么就比杜公子还麻烦。 楚默离坐在马车里,撩开窗帘就望到几人身影。 他眼神如常在夙沙月明身上扫了一眼,又将窗帘放下了。 骑马的几人,无人注意到这一幕。 接下来的三日,虽然偶尔还是有雨,却也不再像前几日下得那么大,下雨的时候躲雨,雨停的时候歇息,三日下来,一行人还是赶了不少路,楚默离的双手看着也都好了不少。 这三日,秦鸣都在,楚默离没再请水乔幽帮忙上过药。 到了第四日,他们所过之地,雨又大了起来。连着多日下雨,即使是官道也难走起来。马车太重,容易陷进泥土里。 傍晚进了一个小城投宿,隔日再出发,楚默离和秦鸣也换成了骑马。 楚默离的左手还没完全好,但右手已经消肿不少,也不再痒。他单手骑马,并未拖慢其他人的速度。 楚默离改骑马后,夙秋没再出现在夙沙月明和水乔幽的中间,那个位置变成了楚默离。 观棋落在后面,看着自家大公子还和楚默离谈笑风生,骤觉还不如让二公子挤在那里碍眼好。 过了七日,楚默离的右手和脖子那里已经完全消肿,只有最开始不小心抓破留下的一些印子还未消除。 晚上在客栈投宿,夙沙月明针对他这个情况让观棋给水乔幽送了一瓶药。 水乔幽听观棋说完,想到了夙沙月明的考量,接过了药。 伙计给她来送热水时,她见到楚默离房里开着门,就拿着药过去了。 楚默离见进来的是她,放下了手里的书。知道她的来意后,左手还没完全好的他,询问她可否帮忙上个药。 房间里又只有他一人,水乔幽知道他左手还没好,且就算好了,不是左撇子,左手给右手上药也不方便。 她答应下来,先去净了手,将药再拿到手时,骤然意识到自己这次居然没有多想就答应了……就好像已经习惯了一样。 她低头望了一眼手里的药,没将心思露出来,耐心给他涂着药。 楚默离还没沐浴,脖颈和后背他没再让她帮忙。 这让他找水乔幽帮忙一事,看起来确实只是手上不方便。凡事可以自己想办法可以处理的,他都没有找她,若不是她自己恰好过来,他也没去找过她。 这些日子,他们打尖住店时,仍旧能够听到暴乱的相关消息。 事情确实如他们起先所想,淮南的暴乱现象这些日子层出不穷,影响也越来越大。 好在他们总体运气不错,这些日子,他们都没再恰好撞上这种事。 楚默离暂时也未收到淮北有异的消息。 楚默离只用了水乔幽送的药,半个月过去,他左手的伤完全康复,右手和脖颈那一片的皮肤也恢复如初。 他们抵达江灵城那日,楚默离收到消息,叶弦思已经抵达丹河平乱。 进入江灵城之时,天色已黑。 一行人没再赶路,就在城中找了客栈住了下来。 彼时,江灵还算安稳。 街头巷尾和客栈酒楼也有人在谈论近日多地发生暴乱一事,也有不少淮国旧人在义愤填膺又小心翼翼地抱怨雍皇和他们官府的暴政和不公,怀念旧主的仁慈爱民。一看到有陌生人来,大家都噤了声。等那些人走了,他们的怀念转而变成抱怨,抱怨旧主和那些宗室重臣的无能,让他们国破家亡,受人欺凌。 水乔幽一大早就起来了,她收拾好东西到楼下去等其他人,却没想到夙秋比她还早,已经在大堂东边角落坐着。 两人打了招呼,但水乔幽另外选了个角落坐下。 平日里,俩人若是没事,这种时候,都会互不打扰。 今日夙秋见她在另一边坐下,起身走到了她身边。 他未说话,先抛给了水乔幽一样东西。 水乔幽下意识接住,才发现他抛给她的是两块碎银子,加起来估计有个五两左右。 水乔幽看着银子,着实有些不解,抬头用眼神询问他,突然给她银子做什么。 夙秋语言简练,“公子最近给我涨了俸禄。” 他这话水乔幽听懂了,听懂之后,她更不解了。 他涨俸禄,给她银子做甚? “这是其中两成。” 水乔幽垂眼望着手里的银子,又重新看向他。 这事与她有关系? 夙秋却不再解释,返回自己先前坐的地方,安静地欣赏着窗外的景色。 水乔幽望着他的背影一头雾水,想要喊住他,楼梯口传来观棋的声音。 听脚步声,应该还有夙沙月明。 水乔幽望向楼梯口,听着两人脚步声,茅塞顿开。 目光在夙沙月明和夙秋身上扫了一圈,又回到手里的两块碎银子上。 他给她这些,莫非是……封口钱? 她仔细回想他刚才的话语神态,很像是这么个意思。 她没想收他这个银子,但此时夙沙月明已经下楼,她只好暂时将这个银子给收起来。 夙秋看见夙沙月明,面色如常,还和以前一样,一点不怕她没领会他的意思,也不担心她将这事给说出来,似是料定她不会这么做。 几人见了礼,夙沙月明见他俩一人坐一边,出于对水乔幽是女子的考虑,他还是迁就了夙秋,在他那边坐了下来。 他们刚落座,楚默离也下来了,相互打完招呼,一起去了雅间用早饭。 夙秋落在最后面,水乔幽也不好问他,他这银子是不是她猜测的意思。 接下来几日,她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将银子给夙秋。 五日之后,他们平安抵达凤仙,一行人都松了口气。 到凤仙城时,天色也不早了,他们选了在城中投宿。 找到客栈,开好房间后,楚默离带着秦鸣又出了门。 傍晚的凤仙城很热闹,一路走过来时水乔幽见许多店铺都还没关门。她想起自己欠夙沙月明的药钱,楚默离离开后不久,她也拿着那日落水穿的那套衣裙出了客栈。 那套衣裙是竹海山庄当时给她准备的,布料做工都很好。 虽然那日的坎坷经历使得那套衣服上也划破了几处,但是这是她目前身上还值点钱又可以典当的唯一物什。 在路边找了个路人问了当铺的方位,她直奔当铺。 她运气不错,找到当铺的时候,当铺还开着门。 伙计见她那套衣裙划破的地方不算严重,愿意收下,却只肯给二两银子。 水乔幽从当铺出来,走了一小段,发现离上次唐复出事的客栈没有多远。 客栈关门了,但是门口没有看见官府封条。 水乔幽看见斜对面有个卖汤饼的,往前走了一段,她又倒了回去,坐到摊前,点了一碗汤饼。 这个时段,小摊的客人不算多。 摊主将汤饼送上来时,得知摊主经常在这边出摊,水乔幽同他打听了一下对面的客栈,得知客栈大概是一个月前就关门了。 客栈因唐复被官府调查一事,摊主也略知一二。 他记得当时这事使得客栈东家和伙计都被官府的人带去盘问了,不过,几日之后,东家就被放了出来,那伙计据说是收了那有问题的客人银子,知情不报,还提供假口供被官府关了半个月,客栈东家便将他解雇了。 那个伙计出来之后,没再来过客栈,摊主没再见过他。 东家虽然没事,但是自那之后,客栈的生意大不如前,没过多久,东家就将客栈给关了。估计他暂时也没有找到愿意接手这个铺面的人,这铺面就这样一直锁着。 水乔幽看没来新的客人,又顺便问了问客栈的东家。 这东家和这店铺以前的情况,摊主知是知道一些,却和当时韩子野告诉水乔幽的差不多。这段时日,他也没再见过这客栈的东家。 有客人来了,水乔幽没再与摊主闲聊。慢慢吃完那碗汤饼,她结账离开了。 “阿乔。” 走过半条街,突然有人喊她。 视线稍抬,看到外出的楚默离。 第113章 邀请 楚默离走向她,“怎么在这?” “出来找点吃的。” 楚默离正准备回客栈,路过此处。他知道这个地方离他们住的客栈不算近,就算不爱吃客栈的饭菜,路过的外地人一般应该也不会跑这么远来找吃的。 她这么回,他却也没刨根问底,只是顺着她的话问道:“吃完了?” “嗯。” “现在是回客栈?” “嗯。” 水乔幽看楚默离走的方向,猜测到他应该也是回客栈,但是,她也没有顺着这话问他,亦未打听他的行踪。 楚默离同她一道走着,“我正好也回去,一起?” 楚默离步伐不快,后面三步远处跟了个冷着脸的秦鸣。 水乔幽瞥见秦鸣,这一次没再践行三步之远的原则,落在楚默离右后方一步远处。 隔远一点看,两人仿佛是在夜色中并排而行。 她不爱说话,楚默离也没特意找话题,两人不急不缓地走着。 路过有灯火透出的地方,稍落视线见到地上两人像是挨在一起的影子,楚默离没觉得这样的安静让人不适。 拐了一个弯,街面上又热闹起来,楚默离稍微放缓了脚步。 这让原本不到一炷香的路程,两人走了将近三刻才回到客栈。 客栈里,夙沙月明和夙秋都还没睡,夙秋在前者房里陪他下棋。 观棋本来在一旁看着,看着看着有点想睡觉,他悄悄退走,坐在靠门口的地方挑灯夜读看他已经读了一半的话本子。 听到外面楚默离叮嘱水乔幽早点休息的谈话声,他立马收起话本子,出来和两人打了个招呼。 得知夙沙月明和夙秋在下棋,水乔幽也没再过去打扰,进了自己房间。 观棋等到她关门,赶紧跑回了房,“大公子,水姑娘回来了。” 夙沙月明望了夙秋一眼,“嗯。” 观棋对他这个反应有点不满意,“……她和杜公子一起回来的!” 夙沙月明瞧着棋局,一息之后,选了个地方落子,“知道了。” 他这反应和观棋期待的完全不同,他还想说两句,夙秋将空了的茶杯递给他。 观棋清楚了,他要再说,这位估计就得起身走人了,只好闭嘴接过茶杯。 夙沙月明没再多说这事,耐心等着夙秋落子。 休息了一晚,凤仙也下起了雨。 看雨的架势,今日他们是走不了的。好在现在他们已经进入青国的管辖范围,少了不少隐患,路上慢一点也无事。 众人都下了楼去吃早饭。 用完早饭,楚默离告知水乔幽和夙沙月明,他需要在凤仙停留几日,处理一些家里的生意。 恰好,过几日就是端阳节。 淮地和青国雍国不同,对端阳节很是重视,每到这个时候,许多地方都非常热闹,这种热闹甚至会持续到五月十五。 凤仙也是如此。 楚默离同三人说了端阳节的事,邀请他们几人一起在这多停留几日,体验凤仙的风土人情。 夙沙月明同楚默离一起望向水乔幽,想听她的意见。水乔幽还没开口,夙秋先说话了。 “我累了,今日也不想走了。” 三人目光一起转向他。 夙秋迎上夙沙月明的目光,“要走,你自己走。” 夙沙月明一听他这语气,知道他是不想跟他回去,故意闹脾气了。 他也没生气,好性子地问他,“那你想在这待几日?” 夙秋并不意外他的妥协,“到时再说。” 夙沙月明拿他没办法,看回水乔幽,“水姑娘,你作何打算?” “阿乔。”楚默离在她回答之前劝道:“我看这雨还需要下几日的,不如你也一起留下?” 水乔幽瞧着窗外,可以说是狂风暴雨,的确不适合赶路。 先前下楼时,她也听伙计说了这雨。 端阳时节,他们这附近几城,雨下得最多,说不好还会有洪涝,这种时候赶路,很容易遇到滑山。伙计劝他们千万不要冒雨赶路,否则很危险。 夙沙月明也劝道:“不如你也等过了端阳再走?” 天时地利再加上人劝,水乔幽亦暂留凤仙。 这日雨一直没停,楚默离上午冒雨出了门,傍晚才回来。 下午,水乔幽去找了夙沙月明,将典当衣裙所得的二两银子,还给了夙沙月明。 她知道他后配的两瓶药效果那么好,或许还不止二两银子,但她目前也只有这么多。 夙沙月明不肯收,水乔幽却也不肯拿回。 夙沙月明最终没犟过水乔幽,二人各退一步,就当那两瓶药是二两银子,前者收下了银子。 水乔幽从夙沙月明那出来,看到夙秋站在门外等着。 他给她的那笔封口钱,水乔幽想着屋里的夙沙月明,暂时没还给他了。 屋里,观棋瞧着水乔幽的那二两银子,知道了自家大公子要获得人姑娘芳心,还需要多加努力。 夙沙月明自然也看出这点,他也早就确定隔壁的杜公子对水乔幽不一般。但他觉得,他就算真想娶水乔幽,首先要解决的根本不是这些,而是外面那个闹脾气的。 否则,到时候还会连累水乔幽受那小子的气。 看到夙秋进来,趁着观棋还没开始分析,夙沙月明止了他的话,让他去煮茶。 水乔幽回了房,掏出身上剩下的五个铜板,瞧着它们,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上次出事后,水乔幽没再想过将那马的‘恶习’改过来,它又向来得观棋喜欢,得益于他的青睐,它吃的草料钱是越来越多。 楚默离和他身边的人没和她说过欠款多少,但她自己每日都有记着。截止目前为止,她欠楚默离的银子至少有二十两了。 她再次思考起楚默离曾经问她的。 麻山镇上有什么差事是适合她,又有什么差事能让人赚到这么多银子? 因雨一直不停,水乔幽和夙沙月明他们在客栈待了一日,晚上他们和楚默离一起去楼下用了饭。 用完饭上楼,各自休息。 临近亥时,客栈冒雨来了一位姑娘。 见到有客人进门,伙计热情迎了上去。 他注意到她左边肩上有一条翠青色的线,以为那是和衣服一体的。接过她手里的伞时,那青色的线突然立起一半,朝着他吐出一条红信子。 他吓得往后一缩,认出那是一条蛇,喉间有点失声。 “别怕。”姑娘对着他展颜一笑,“它很乖的。” 她也没问伙计掌柜什么,径直朝楼上走去。 伙计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看着她肩上那条还在吐信子的蛇,也不敢跟上她。 水乔幽洗漱完,想喝杯水,茶壶里却没水了。 开门没有看到伙计,自己提了茶壶下楼。 快到楼梯口时,楼下的人正好上来。 两人见面,上来的人愣了一下。 水乔幽一眼认出她来,没有她的那种意外。 顾寻影肩上前一瞬还气势汹汹的‘叶子’霎时趴了下来,收了蛇信子,甚至还闭上了眼睛。 顾寻影偏头瞧见,气得想抽它。 她们虽然不至于陌生,却也没熟到见面相互问礼的程度。水乔幽脚步未停,与她错身下楼。 顾寻影肩上的蛇还是像睡着了一样。 她没忍住,在它头上拍了一下。 它依旧不动。 顾寻影不想再管它,瞧见了对面的秦鸣,走了过去。 水乔幽提了茶上来,没再看到顾寻影,对面楚默离房间门口,秦鸣抱剑守着。 水乔幽只是往那边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往自己房间走去,对顾寻影的出现没有生出探究之心。 回到房间,喝了杯水,她便吹了灯。 在床上躺了约莫半炷香,对面响起开门声,没多久另外一头又响起开门声。 一夜过去,雨小了很多。 水乔幽收拾妥当去楼下觅食,一出门见到顾寻影。 “公子有请。” 水乔幽朝楚默离房间走去,顾寻影没跟着她。 等她走远,顾寻影转头一看,肩上的蛇果然又是‘死’的。 她有点抓狂地想将它扔出去,它却睁开了眼睛。 楚默离房外没人,房里只有他一个人在书案前书写文书。 见到水乔幽,他在她行礼前阻止了她,让她先在旁边坐一会。 水乔幽坐了半盏茶,楚默离忙完了手头的事情,走了过来。 见她没倒茶,他自己动手,倒了两杯。 “公子,找我有事?” 楚默离将茶放倒她面前,“嗯。” “公子请说。” 楚默离没和她绕弯子,“红绮找到了。” “恭喜公子。” 楚默离放下茶壶,没去研究她的神情,说得详细了些,“顾寻影在靠近丹河的一个小镇上找到了她,准备将她带回来。但是,经过上荆时,她又被人劫走了。” 又被人劫走了? “可有查到,是何人所为?” “暂时还没有。”过了一息,楚默离又补充了一句,“这事多半还是和从翟府拿到的那张舆图有关,那些人多半是确认她的身世了。” 红绮这人的价值,似乎也就是在这里。 楚默离找她来,只是同她说了这事,并没问她对此事有何看法,或是猜测。 水乔幽望着茶杯,片刻后,同他说了句实话,“翟府的那张舆图是假的。” 楚默离听着脸上并无意外。 “公子早就知道了?” 楚默离轻轻摇头,见她眼里有疑,道:“它是真是假,在我这里,并不重要。” 水乔幽听着他这话,知道自己先前对他意图的猜测是对的。 楚默离顺着这话反问了她一句,“不过,阿乔你是如何确定它是假的?” “我打开看了,那上面画的,我曾经见过。” 楚默离听她这么一说,眼里有了对这事的兴趣。 “……那是大邺显宗的卫陵舆图的一角,和太祖地宫没有任何关系。” 楚默离没说信还是不信,“……那你觉得,大邺太祖地宫中可有宝藏?” “没有。” 楚默离听着她回答,神色上仍旧看不出什么。 水乔幽反问他,“公子觉得有?” 楚默离手指搭在茶杯杯壁上,“我认为有还是没有,也不重要。” 这事对他来说,确实如此。 水乔幽听着,未再说什么。 楚默离也不再说这事,亦没问她为何会见过卫陵舆图,他换了个话题,“明日端阳,凤仙南面的阳湖中会有龙舟竞渡。听说这是他们当地的习俗,很是有趣,可要去看看?” 水乔幽并没有凑热闹的喜好,当时没有明确答应下来,楚默离也没命令她,随她自己的心意走。 不过,傍晚时分,客栈东家让伙计同客栈每个客人都说了龙舟竞渡这个事情。 客栈老板还在阳湖占据了一个好位置,搭了一个近距离观赏竞渡的帐篷,专给客栈客人歇息。 伙计告知客人此事的同时,还免费给每个客人发了一个牌子。有了这个牌子,他们无需再和其他人去挤地盘,不用担心只会看到人头。 凤仙百姓都喜欢凑这热闹,官府也支持,客栈东家非常鼓励自家客人去感受家乡的特色风俗。 观棋从未见过这种热闹,听着很感兴趣,何况他们停留在这里就是为了感受此处的风土人情的,期待夙沙月明可以带他去开阔眼界。 夙沙月明去问了夙秋,夙秋面上淡淡,却也不反感。 夙沙月明了解他,知道他这其实也是有一点兴趣的,就答应下来。 观棋很高兴,同时背着夙秋提醒夙沙月明请上水乔幽,并让他亲自去请,拒绝认领这项任务。 夙沙月明只好自己上门,问了水乔幽愿不愿意一起去看热闹。 夙沙月明愿意去请水乔幽了,观棋也跟着去了。 他看出水乔幽有所犹豫,赶紧给水乔幽介绍了外面街上和竞渡时他们可能见到的稀奇有趣的风俗、场景。小声求救水乔幽,若是她不去,他们大公子可能就不会带他去见世面了。 夙沙月明想要阻止,他已加快语速将话给说完。 夙沙月明及时与水乔幽道:“你别听他的,你若不想去,无需勉强。” 水乔幽瞧着观棋刚才兴奋期待的脸耷拉下来,想着自己明日确实没事,答应了邀请。 兴奋立时又回到观棋脸上,开始憧憬明日。 他们正说着,外出的楚默离回来了。 见到他们站在水乔幽门口,他走了过去。 第114章 撑伞 双方见了礼,夙沙月明没隐瞒,说了请水乔幽去看竞渡之事,并诚意邀请楚默离一起。 楚默离听到水乔幽已经答应了,确认似地看了水乔幽一眼。 他这一眼什么也没有,可是水乔幽却想起了他昨日问自己,自己没答应的事,这让她莫名觉得他这一眼里好像有其他意思。 不过,仅是一眼,他又移开了视线,爽快答应了夙沙月明的邀请。 观棋顿觉自己白忙活了,但他也知道他们几人同行了这么久,自家大公子若不邀请杜公子反而更说不过去,没有多说话。 人是夙沙月明请的,水乔幽又更清楚楚默离身份,自然不会说出反对的话来。 几人明日去阳湖看龙舟竞渡一事就这样定了下来,观棋很快就去找伙计打听清楚了这竞赛具体的时辰、流程、去现场需要准备些什么、需要注意的事项等琐碎的事情。 顾寻影昨晚来找楚默离后,没再离开,也在客栈住了下来。 观棋见到她跟在楚默离身边,立马将她与楚默离的关系猜出了几种可能,夙沙月明却是一眼看出,顾寻影对楚默离很是敬畏,相信她只是楚默离自己说的下属。 第二日就是端阳,因客栈东家给他们预留了位置,几人也没赶大早。 水乔幽收拾妥当准备下楼去用早饭,开门又看到顾寻影。 她手里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几套衣裙。 肩上的叶子一见到水乔幽,习惯性的冬眠。 有了先前几次经历,顾寻影对这事也看淡了些,懒得和它生气。她上下扫了水乔幽一眼,告知道:“这是公子让我送来的。” 水乔幽瞧着她递过来的衣裙,一看就知道用的都是上好的料子。 只是,楚默离为何又让人给她送这些。 顾寻影见她没反应,绕过她,将衣裙送进了她房里。 任务完成,她折返出来。 到水乔幽面前时,她又停下脚步。 水乔幽看她面有犹豫,以为楚默离还交代了其它的,等着她开口。 顾寻影张嘴几次,终于问了出来,“听说,你姓水?” 她这问的,和水乔幽想得有点区别,“……是。” 顾寻影看她愿意回答,纠结少了点,忽然凑近一点,压低了声音,“你真的是大邺那个很厉害的水家的后人?” 她这种问题,绝对不会是楚默离让她问的。 水乔幽没有动,见她眼里并未有算计,依旧回答了她,“嗯。” 顾寻影听她肯定,眼里多出了好奇,“那你……” 她说了两个字,听到外面有脚步声,止住了话语。 两人就在门口,很快看见了对面廊上的夙秋。 顾寻影将没说完的话收了回去,出了水乔幽的房间。 水乔幽瞧着她的背影,也没追问。 夙秋径直下楼去了,顾寻影亦没再过来。 水乔幽瞧着那几套衣裙,没明白楚默离为何又给她送这些。想不到,她并不为难自己,先下楼去了。 到楼梯口时,伙计上来给其他客人送热水。水乔幽往旁边避了点,让他先上来。 不曾想,伙计上到最后一阶,脚下绊了一下,手里提着的热水也撞到台阶。 人有惊无险地稳住了,热水却晃荡出来,洒了些在他自己身上,烫的他手忙脚乱,水洒得更多。 水乔幽避开了飞溅过来的热水,但看到那冒着热气的水大部分要洒到他自己身上,伸手稳了一下桶。 得她帮忙,伙计免于一难。 伙计顾不上自己,忙给水乔幽道歉,询问她的情况。 水乔幽没被烫到,但是,宽大的衣袖和裙摆上都被打湿了一片。 她止了伙计的惊恐和歉意,瞧着湿了的衣袖,又折回房间。 房间里,剩下的衣服都洗了搭在衣架上,这雨下的,使得没一件干透的。 顾寻影送过来的那几套还摆在原地,水乔幽目光瞥见,只能在里面拿了一套换上。 这么一耽搁,她再下楼,其他人都已经在楼下了。 楚默离一眼看过去,知道她身上穿的是今日新送的。 天还下着小雨,可没有阻挡凤仙人去观看龙舟竞渡的热情,一大早,外面就热闹得很。 他们一行人用完早饭,一起出发前往阳湖。 除了秦鸣,楚默离也带上了顾寻影。 楚默离安排了三辆马车,顾寻影跟着水乔幽一起。 因为马车隔音不好,早上的话题她没继续聊。 他们到阳湖之时,辰时刚过一点,岸堤之上已是人山人海,周边可以看到湖面的茶楼酒楼也都挤满了人。 好在他们人多,秦鸣和夙秋不仅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脸,还都带着兵器,挤过人群比其他人容易了不少。 他们投宿的客栈,是凤仙最大的客栈,客栈东家为客人准备观景的地方视野也十分不错,还可隔绝风雨。 就是现场布置好像同伙计介绍的以及他们认为的有点区别。 里面坐不了,大家都只能站着。 竞渡虽然还未开始,参加的龙舟都已经陆续到位,在做前期准备。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周边围观的人却是热情高涨。 水乔幽等人都是北地人,这种场景,大家都没见过,不仅是观棋看得兴奋,顾寻影也觉得很有意思。 就是她身边站了个秦鸣,他那脸……总让她觉得自己杀了他父母一样,使人心情回落不少。 于是,她换了个位置,换到了水乔幽的身后。 观棋看热闹归看热闹,该做的事,一样没少做。 尽管地方有限,他也巧妙地开辟出了一方天地,将自带的糕点果子茶具之类的全摆上了。 大家都站着,茶似乎不大好拿,他就先以夙沙月明的名义给水乔幽送了糕点。 夙秋目光从他身上转向顾寻影,看了她一眼。 顾寻影同对视一眼,又偷偷瞧了楚默离一眼,后者正看着湖面。 顾寻影目光再落回近前,替水乔幽接过了不好拿的糕点。 水乔幽和观棋都顺着那盘糕点抬头。 顾寻影恭敬道:“水姑娘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就行,不必和我客气。” “……多谢。” 这么一会过去,竞渡正式开始了,鼓声和大家的欢呼声混合在一起。 帐篷里还有其他人,看到一半,有人激动起来,陆续往外面站,差点挤到水乔幽。顾寻影反应敏捷,用巧劲将人给推了出去,不知不觉,她站到了水乔幽和夙沙月明的中间,止了夙沙月明和水乔幽本就不多的闲聊,也将观棋给挤远了些。 不一会儿,其他地方的人也开始往这边挤,甚至有人挤进了帐篷,遮挡住了水乔幽视线。 她自己并不在意,看着前面的人群,想往后退。 往后一看,发现后面退不了一点,左边顾寻影和她离得也近,也挪不了一点,无奈之下,就只好往右边站了一点。 这时,不知哪里来了几个小孩子,从她刚好让开的空隙往前钻,她只好又往右挪了一步。 这一挪撞到了旁边的楚默离,她想站回去,刚才落脚的地方已经被人给占领。 楚默离下意识伸手扶住她,她感受到腰间多出的手,又一次手上动作比意识快,抓住了那只手。 楚默离及时出声,“阿乔,是我。” 这一次,他手腕没有脱臼,只是被扭了一下。 水乔幽意识到那是他的手,抬眼望向他。 楚默离手腕发痛,但旁边还有人在那挤,他也没放开她。 两人静静地望了会,水乔幽先放开了手。 三息之后,她小声说了一句,“这次应该没脱臼。” 楚默离听见了,但她这话,让他一时不知怎么接。 直到旁边的小孩都挤出去了,他才将手从她腰上移开。 然而,旁边也多了好几个人,本来和他们站在一起的夙沙月明三人已经与他们隔了差不多一丈远。 楚默离这边同样没地方可以退,秦鸣能挡住人不往他身上撞,却无法在这种情况下,把其他人都赶走。 楚默离见她身边站的都是陌生男子,又将还痛着的手从她背后绕了过去。 他没再搂她,替她挡开那些不知轻重往她身边挤的人,也防止着其他人将他们挤散。 这样的拥挤,让两人之间仿佛依旧没有一点距离。 水乔幽瞥见他的手,说了自己没事,他却还是没有将手收回去。 现场人声鼎沸,这样近的距离,水乔幽却似乎再一次听到了楚默离的呼吸声。 这种情况下,他们想要出去,一时之间也难以做到了。 约莫半炷香后,楚默离手腕不痛了,手臂抬得却有了酸胀之感。 后面再有人撞上来时,他手失了平衡,再次落到水乔幽腰上。 水乔幽其实一直有留意周边,也包括他的手。 这次,她的意识克制住了本能。 楚默离只是被迫在她腰上碰了一下,很快又抬了起来,继续替她挡着其他人。 退不出去,他们就只能在原地继续看,直到龙舟比完,其他人散场,他们也被动地随着人流一起往外走。 雨一直没停,比来时还大了不少。 秦鸣撑开伞,楚默离自己接了过去。 水乔幽顺着暗下的光影抬头向上看,楚默离同她道:“过来一点。” 她瞧见他自己被淋湿的肩头,“公子不必……” 楚默离知她性子,干脆往她这边靠近了一步,另一只手,仍旧横在她身后。 水乔幽没说完的话停在嘴边。 夙沙月明他们和顾寻影已经不知道被人流冲到什么地方了,他们也无法在原地等候,便准备去停马车的地方等他们。 观看龙舟竞渡的人实在太多,同时散去,再加下雨,使得他们不得不放慢脚步,来时半炷香的路程,他们走了一炷香似乎还没到一半。 水乔幽瞧着那没有歪过的伞,趁着前面的人都不知为何停下时,问了楚默离,“公子今日为何又让顾姑娘给我送衣裙?” 楚默离目光从远处收回来,“……昨日出门。” 他话没说完,自己被人挤了一下。为了躲避,话语中断。 前面的人又开始走了,两人也跟上他们。 雨越下越大,没带伞的人陆续小跑起来,楚默离的注意力都随着这变化转移到看路和看人这两件事上。 水乔幽想帮忙撑一段伞,看着两人的身高差距,又放弃了这个想法。 走了大半个时辰,两人终于到了马车旁边。 虽然两人鞋履都已湿透,水乔幽肩头却没打湿一点。 她不经意地瞧了一眼楚默离,他半边身体都湿透了。 其他人都比他们早出来了,此刻正在等着他们。 确认大家都好后,众人赶紧上了马车,随着人流往客栈赶。 楚默离上了马车,左手扶着右手肩膀揉了揉。 肩膀肌肉放松后,他看着自己的左手手腕,无奈一笑。 顾寻影在楚默离手下做事好几年了,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给女子撑伞。再看水乔幽身上穿的那身衣服,她对水乔幽不禁起了好奇。 不过,楚默离的事,她也不敢随便打听,只能打量着水乔幽,在心里自己猜测。 回到客栈,众人做的第一件事,都是沐浴更衣。 多亏了楚默离早上让顾寻影送了衣裙,不然水乔幽要做的第一件事就又是让伙计送炭火来烘衣服。 她刚沐浴完,也换了一身衣服的顾寻影捧着托盘到了她门口,“公子让我给你送碗姜汤。” 水乔幽望了一眼对面楚默离房间,“有劳了。” 水乔幽接了过去,顾寻影却没立即走人。 她左右看了看,确认外面没人,小声续上了早上想问的,“既然你是水家后人,那你是不是对水家的先祖都很了解?” 水乔幽瞧着她谨慎又期待的模样,没有马上接话。 顾寻影瞧她反应,有些失望,“难道你不了解?” “……你指水家哪位先祖?” 听她开口,顾寻影失望散开了点,“水家以前不是出过一位女族长,水羲和,你知道她吗?” “……听过一点。” 顾寻影眼睛亮了起来,“那你可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水乔幽不动声色的研看着她的神情,须臾后,回了她,“病逝。” 她这回答,让顾寻影的眼神又黯淡下来,“啊?她真的是病死的?” 第115章 好奇 水乔幽没再说更详细的。 过了两息,顾寻影有了新问题,“那她真的十六岁就成为一族之长了?” “嗯。” 顾寻影眼里冒出崇拜,“她是如何成为水氏一族族长的?” 她这问题听着很普通,可又似乎奇奇怪怪的。 “……靠父母。” 顾寻影怀疑自己听错了。 水乔幽瞧着她的错愕,多说了一句,“她的父亲是上一任族长。” 顾寻影这次听明白了,但觉得她说的这又像儿戏似的。 “……他们家没人反对?” “没有。” 顾寻影沉思片刻,钦佩道:“真厉害!” 水乔幽不知她如何从她们这两句对话中得出了这个结论。 顾寻影并未寻求她的认同,期待地问她,“你们水家,有没有记载她生平,或者关于她的事迹之类的书籍传记留存下来?” 想了想,她又补了一句,“外面买不到的那种。” 水乔幽瞧着她那满是期待的眼睛,“……没有。” 顾寻影眼里的期待以肉眼可见地速度变成失落,不死心地再问了一遍,“一本都没有?” “没有。” 顾寻影看她一点也不像说谎,只好死心。 廊上有其他客人走动,心情低落的顾寻影没再打听其它的,颓丧地走了,像是受到了某种打击。 水乔幽瞧着她的情绪变化,确认她打听这些不是楚默离的意思,却也没看出她是何种目的。 折回屋中,看到那碗姜汤。 姜汤还冒着热气,姜味刺鼻。 瞧着它,她脑海中浮现了上一次在楚默离房间,他将姜汤递给她的画面。 她并不是很喜姜的味道,但还是坐了下来,慢慢将它喝完了。 顾寻影今日的好奇,她没太放在心上,以为这事就到此为止了。 晚上,楚默离让人按照凤仙过端阳的习俗,给大家安排了一顿饭。 水乔幽下去时,在楼梯口遇到顾寻影。 她等顾寻影先走,顾寻影往旁边站了一步。 她俩也不能站这儿堵楼梯,水乔幽看她不动,就没再和她谦让,走在了前面。 顾寻影跟在她身后,下了几阶,前者忽然小声道:“既然你是水家的后人,你先前吓唬叶子的事,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水乔幽听着她有点别扭的声音转头,顾寻影稍稍偏了点视线,叶子一如既往的安静。 她现在对她的这个态度和她们第一次见面完全不同,不同的有点反常。 水乔幽收回目光,没说什么。 顾寻影也不在乎她回不回应,跟在她身后。 走到楼梯中间,她又出声了,“她真的是病死的?” 她这话没头没尾的,水乔幽却很快听出了‘她’指的是谁。 “嗯。” “她怎么会突然生病呢?” 她这问题问的,和之前一样普通的奇奇怪怪。 “水土不服。” 顾寻影本来只是自言自语,听到她回答,脑子一时没转过来,“……啊?” 她疑惑道:“可是,我看过一本史书,上面不是这么写的。” 水乔幽见过的史书凡是有记载这一项,都是这么写的。 没要她问,顾寻影自己说出了她看过的不一样的记载,“那本书上说她是死于中毒。” 水乔幽脚步微微一顿,很快又恢复正常。 “什么书?” “……一本野史。你没看过?” “没有。” “哦。” 顾寻影没说书具体叫什么名。 伙计见到了她们,过来给她们见礼,将她们引去了雅间,暂时中断了两人谈论的话题。 到了雅间,其他人还没来。 顾寻影坐了一会,又忍不住问了其它的,“听说,她还收过徒弟?” 水乔幽视线微偏了一点。 顾寻影对上她这一眼,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敏感,解释道:“这不是公子让我问的,就是我自己想知道。你告诉我,我绝对保密。” 水乔幽眼皮微抬,看向门口。 门口还没人来。 她回正视线,抿了一口茶。 她一直不说话,让顾寻影疑惑,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她正想着要不要再问一句,门口传来楚默离和夙沙月明谈话的声音。 顾寻影正准备站起来,水乔幽终于出声了。 “嗯。” 顾寻影听得很清楚,太好奇这事的她,将门外的人忘了,脱口追问,“真的有?” “嗯。” “……不会真的是那个一直和四国朝廷作对的人?” 水乔幽回的依旧是一个鼻音,“嗯。” 她话说完,楚默离他们已经走到了敞开的门口。 顾寻影忙收起的脸上的惊讶,站起身来。 水乔幽也站了起来,同她一起给楚默离见礼。 顾寻影有些愧疚地望了水乔幽一眼,这真的是个巧合。 她刚才问的,就是她自己想知道的,并不是他们公子的授意。 但是,顾寻影知道,楚默离身手很好,刚才这么近的距离,他一定是听到他们的谈话了。 楚默离抬手止了她们行礼,面色看不出异样,让大家都坐下了。 顾寻影紧张了半天,先偷偷看楚默离,再看水乔幽,俩人一个比一个正常。 水乔幽也没看她。 就连夙沙月明他们瞧上去也和平日里一样。 秦鸣留在了门外,没有进来。 他们这反应,让顾寻影不确定了。 难道王爷刚才没听见他们说什么。 直到用完饭,顾寻影依旧没从他们任何一个人身上看出什么异常来,确定他们先前应该都没听到她们在谈什么,提着的心,落回了原地。 用完饭时辰已经不早,又下着大雨,不好出门,大家上了楼,各自房休息了。 回了房,水乔幽在房间里坐了一炷香,门外一直安安静静,无人叩门。 她起身洗漱,忙完之后,吹了灯上床歇息。 大雨下了一天一夜,天破晓时,终于停了。 雨一停,街上就又热闹了起来。 外面的确如伙计所说,除了五月五,接下来的十日,他们这还是和五月五一样的热闹。 用早饭时,伙计告诉他们,接下来三日,城西那里会有专门为端阳节而设的庙会,且夜不闭市,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那里应有尽有。 他们是外地人,遇到了也是缘分,伙计推荐他们一定要去看看,感受一个凤仙完整的端阳节。 观棋听的心痒,连忙给夙沙月明又添了杯茶,想去凑热闹的心思明晃晃地写在脸上。 既然要去,他们单独去是不合适的。 夙沙月明邀请水乔幽和楚默离同行,楚默离今日要去边境大营,没有空闲,允了顾寻影同他们一起去。 夙沙月明诚意相邀,楚默离已经拒绝,没事的水乔幽不好再拒,应了下来。 用完早饭,楚默离带着秦鸣出了客栈,水乔幽一行各自收拾了一下,也前往城西的庙会。 街上人多,吃了昨日的教训,且今日无雨,大家一致同意步行。 顾寻影本来走在水乔幽右手边,走了一小段,看到观棋从水乔幽的左手边走到了夙沙月明的左手边,顾寻影往左右摊位上都看了看,再回到队伍中,就走到水乔幽左手边。 夙沙月明没有在意,就着城里的景象,偶尔和水乔幽聊两句。 水乔幽虽然不爱说话,但是他人问她,不是特殊的问题她都会答。 他们不聊时,观棋会将话题给续起来,他一个人讲话,也不嫌他们闷。 客栈离设庙会的地方只有一炷香的路程,还没到庙会的街口,他们就感受到了伙计说的热闹非凡。 挤入主街,观棋一下被两边摊上琳琅满目的货品吸引住了。 观棋和夙秋差不多的年纪,夙沙月明待他其实也像待弟弟,本就性子外向的他,见到这种场面,瞬间变成了好奇的孩子,这里看看,那里瞧瞧。看到有趣的、他感兴趣的,就会直接买了。 没走五十丈,他双手已经满满当当。 夙秋月明也在一个小摊前,看到一个有趣的鬼工球和一柄暗藏机关的匕首,将它们买了下来,给了夙秋。 观棋高兴地拿下五个糖人回来,见水乔幽和顾寻影都两手空空,有些讶异。 不是说,女子出门最是喜欢买这买那? 他将糖人分给四人,顾寻影觉得在大街上拿个这个东西太幼稚,准备拒绝,转头见到水乔幽已经拿着一只‘狗’咬了起来,她微微一愣,接过了观棋递过来的那只‘鸡’。 观棋有了空闲,忙对水乔幽道:“水姑娘,你要是有什么看中的,尽管买,我给你提。” “多谢。”水乔幽瞧着他空不出来的手,“不用了。” “这些你都不喜欢吗?” “不是。” “那为何不买,我可以提的。” “……我没钱。” 她这话一出,观棋话语卡住,其他人都望向她。 水乔幽没有不好意思,任由他们看。 夙沙月明想起先前她给自己还钱的事,“你……” 他才说一个字,顾寻影从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水乔幽。 “给。” 夙沙月明话语停住,水乔幽瞧着她那锭银子,一时也没理解她的举动。 顾寻影大气道:“不用还了。” 水乔幽停住脚步。 顾寻影嘀咕她,“你好歹也是水家后人,怎么混成这样了。” “……”水乔幽似乎反驳不了,“我没有要买的,多谢。” 顾寻影略作沉吟,又从荷包里掏出了一锭银子,一起递给她。 水乔幽看出她是误会了,“……我真没有要买的。” 两人互望须臾,顾寻影将银子收了回去,“想买什么和我说。” 停顿一息,她补充了一句,“我可以回去同公子报账。” 她这一句话,引人遐想。 水乔幽自己一时也是有些发怔,这和楚默离有何关系? 只是,这问题现在似乎也不适合问出来。 顾寻影亦只说了这么一句,她更不好再说了。 水乔幽不要顾寻影的银子,肯定也不会要其他人的银子。夙沙月明没说完的话,没再继续说。 气氛一时有点诡异,观棋察觉到,出声打破了这种氛围,“顾姑娘,你怎么也空着手?” 顾寻影瞧着旁边那些只有小女孩子才会喜此的物什,“都是些小孩子和小女子喜欢的俗物,有什么好买的。” 观棋低头望向自己的双手……好吧,他是小孩子。 他不再与她辩论,眼睛又被一个摆着精致竹编的小摊吸引,继续淘他的宝贝去了。 夙秋跟在夙沙月明后面研看那个鬼工球,剩下三人,夙沙月明和水乔幽偶尔隔着顾寻影聊一句,有些奇怪,但三个人都没有这种感觉,边走边看。 凤仙的天,不下雨了,就湿热湿热的,走了一个时辰,几人还没看到街尾,先找了个茶楼歇凉。 他们选择坐在二楼的回廊,夙秋一坐下就开始拆匕首。 那才到他手上的匕首转眼就被拆成了几份,顾寻影和水乔幽都多看了一眼。 水乔幽想起了先前他拆红绮那两件兵器的画面,看出来夙秋是对这种事情很感兴趣。 摸到袖子里的浮生,蓦地有些庆幸它不能拆,否则它恐怕也早已变成几节不知道被他丢哪里了。 她正这么想着,夙秋就将那堆破铁扫到了一边,端起茶喝了一口,突然问水乔幽,“傅澍真的是水羲和的徒弟?” 他这问题问的出乎大家意料,夙沙月明端茶的动作停下,观棋和顾寻影也都看向他。 唯有水乔幽,反而没有意外,并且回答了他,“是的。” “他是如何成为她徒弟的?” 其他人听着他这敏感一问,心思各异,却又都有点想知道具体的。 夙沙月明正考虑着要不要阻止他,水乔幽出声了。 “上元元年冬,她途径曲城,捡到了一个孩子,后来就收他做了徒弟。” 她这回答言简意赅,却也太简单了。 不过,夙秋没再追问细节,他想到了上次在山居和他交手的人,“那个右辞的刀法是从他那里传下来的?” “没错。” 其他人都以为这个话题还有后续,夙秋却没再问了。 观棋也知道他们聊的这个人,关于水羲和,他亦有个好奇的事情。见他们聊这些,夙沙月明没有阻止,他大胆插入话题,“水姑娘,您对水家这位先祖的事很了解?” “……了解一点。” “那你可知她为何没有嫁人?” 第116章 野史 他别具一格的关注点,聚集了其他人的注意力。 观棋没觉得自己这问题跳跃幅度太大,期待着水乔幽的回答。 这问题其实有些冒昧,但是,在其他几人看来当事人都已作古,且又是他们都知道的奇女子,被他问的也有点想知道,遂将目光一起转向水乔幽。 “……大邺女子可以选择不成婚,不嫁不娶,不违律例。” 顾寻影听着,惊讶之余有些羡慕。 观棋困惑,“可她不是早就和连公子订亲了?” 水乔幽微怔,扫了一眼四周,确定她现在是在淮北,不是在大邺。 她还没说什么,顾寻影也开了口,“对啊,她不是和连逸书订过亲,为何一直没有与他成亲?” 观棋比水乔幽先诧异起来,“你也知道这个?” 话才说完,他自己惊呼,“你也看过那本书?” 顾寻影本来不屑他的问话,听他这么一说,试探反问:“你也看过?” 两人对视一眼,确认是看过同一本书的人。 水乔幽目光在他俩身上转了一圈,“什么书?” 什么书,还记载了这种事情。 观棋和顾寻影闻言,对视又持续了一息,神色略不自然的异口同声,“一本野史。” 野史? 水乔幽第二次从顾寻影嘴里听到这话,确定应是同一本。 她打量着二人神色,什么样的野史,记的如此详细,将这种事都记上了。 观棋和顾寻影被她一看,不约而同移开了视线。 这时,对面的夙秋出声,“云上月。” 观棋和顾寻影错愕转头。 “二公子,您也看过!” 水乔幽不震惊他们谁看过谁没看过这书,比较吸引她注意的是这书书名。 什么史书取这种书名,听着也不像野史? 夙秋又补了一句,“一本话本子。” 水乔幽目光从夙秋身上扫到夙沙月明身上,确认夙沙月明也看过这本书。 顾寻影和观棋眼睛有点忙地左右看了看。 瞧到伙计送了配茶的糕点上来,观棋马上去将糕点端了过来。 水乔幽明白了,他们将话本子当史书看。 那是什么样的话本子,让他们如此扭扭捏捏。 水乔幽没追问这个野史和话本子的区别,询问夙秋,“哪里有卖?” 南北书局水乔幽都去过几家,从没见过这么一本书。 “买不到了。” “为何?” “不知道。” 这事顾寻影知道一点,她帮忙补充,“这书是四十多年前出来的,据说,出来不到半个月,有人就将这书都给收了,以后书局再也见不到这本书。” 那他们怎么个个都看过? 顾寻影看明白了她的疑惑,“我大姑奶奶当时收藏了那本书,我花重金从我大姑奶奶那里换来的。” 夙沙月明三人心中明了,他们看的都是家里书房角落里不起眼的那本。 他们正说着话,旁边来了几个客人。 他们一坐下就聊起了天,聊的竟是淮南暴动之事,吸引了水乔幽几人的注意。 淮南这次暴乱,一连持续了多日,从南到北,大大小小,也出现了许多次。前段时日,雍皇派了叶弦思赶赴淮南平乱,如今丹河、上荆等地,乱民均已被镇压,没成气候。 但是,听说这些乱民,并不是无端暴动,而是受人煽动所致。叶弦思如今人在上荆坐镇,正在命人严查幕后之人。 这煽动乱民闹事之人,必定是淮国旧人。至于到底是以前侥幸活下来的淮国皇室宗亲,还是忠君爱国的淮国旧臣,亦或是不忘旧国的英勇百姓,众说纷纭。 这让不少淮北人也忍不住私下议论,这‘暴乱’之风会不会很快吹到淮北来,有些人也注意到,边境大营那边最近频繁调兵,两国交界处以及关口检查越来越严,就连这凤仙城里,不仅巡逻的官差多了,偶尔还会有军营的人来巡查。 曾经有人因朝廷新律一事,心中不满,怀念旧主,怨声载道。如今想到这才安稳下来的日子又会有变故,有些人又觉得那些想要复国的人过于偏执了,也有人依旧不满青雍之人,坚持认为他们就是仇人,有着国仇家恨的仇人…… 这种话题太敏感,何况是在这种人来人往的茶楼里,尽管他们自己也觉得他们这话过激了,赶紧劝说他们就此打住,水乔幽等人为了避免无妄之灾,还是默契地起身出了茶楼。 歇了这么久,人是不累了,太阳却更大了。 几人没走多远,个个都冒出汗来。 看日头的高度,差不多已临近晌午,太热容易让人失去逛街的热情,就连开始兴致最高的观棋都被晒得有点蔫了,大家干脆就选了一家酒楼用饭。 点菜的事,观棋不用夙沙月明指示,先问了水乔幽和顾寻影。 水乔幽不挑食,让他们做主就可。 观棋想起她的那句没钱,宽慰她道:“水姑娘,您放心点,今日这顿饭,我请大家。” 他也没忘顾寻影,“顾姑娘,您也一样,不用和我客气。” 今日他们进的这间酒楼装潢精致,环境清幽,伙计对待客人十分热情,从进门到坐到这二楼,他们见到的客人都是穿得光鲜亮丽,这里的饭菜不用问都能看出价格不菲。 水乔幽和顾寻影均抬眼望向他,他用眼神再次肯定自己刚才的‘豪言壮语’。 夙沙月明笑道:“没错,今日这饭,他请,大家想吃什么随便点。” 顾寻影看看夙沙月明又看看他,“你每个月月银多少?” 观棋开心地和她们分享,“二十六两银子。” 水乔幽和顾寻影愣住,本来在玩鬼工球的夙秋手上动作停下,也抬起头来看着他。 顾寻影质疑自己的耳朵,“……多少?” “二十六两。”观棋耐心再答了一次,“昨日,大公子看我这段日子辛苦了,又赏了我十两银子,所以这个月我一共有三十六两银子。” 除去这些,他还有先前的月钱和大公子赏的,除了买些话本子,一直都没地方花呢。 三人一起看着他的笑脸,须臾后,统一转头望向夙沙月明求证。 夙沙月明默认。 三个人相互望了一眼,都齐齐垂下了头,似乎陷入了沉思。 观棋疑惑地望向夙沙月明,不解他们怎么好像一下子变得低沉了。 三息过后,水乔幽和顾寻影各自点了一个菜,夙秋点了两个,夙沙月明按照众人的口味又添了一些,观棋自己还大气地给他们一人又添了一碗冰甜水。 顾寻影看着观棋和伙计交代他们所需,转头若有所思地瞧了一眼夙秋。 夙秋没有理会她,继续琢磨鬼工球。 观棋这几句话,让顾寻影一时忘了,先前大家在茶楼聊的事情还没尾。 这顿饭,水乔幽三人从最开始的含蓄客气变成了吃得心安理得。 饭吃到一半,旁边来了客人,他们一坐下也聊到了叶弦思在淮南镇压淮人暴乱一事。 刚开始他们说的与他们先前在茶楼听到的差不多,没有什么新鲜的。 他们快吃完时,其中有一人讲了一句不一样的。 除了叶弦思,前些日子,雍皇又派了他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兰苍王前往淮南。七日前,雍国这位王爷已到上荆协助叶弦思平乱。 吃完饭,他们看太阳正烈,准备再坐上一会。 没想到,才坐了半盏茶,晴空万里突然变成乌云密布,天气没有转凉反而更加闷热。 辗转了淮地这么多地方,几人无需本地人给他们介绍,也看出待会恐有大雨。 几人担心暴雨不停,没再多坐,结账离开。 他们出门时,路上的行人已经少了许多,几人也没再逛街,赶回了客栈。 他们离投宿的客栈还有十来丈,暴雨就下了下来。 就这么点距离,大家都还是淋湿了,各自回房收拾。 一切收拾妥当,顾寻影和观棋都陆续记起了茶楼那个还没听到水乔幽回答的事情。 顾寻影打开门往水乔幽瞅了瞅,见她那关着门,暂时还是忍耐住了。 黄昏时,楚默离回了客栈,听说他们都回来了,让秦鸣去楼下安排了晚饭。 水乔幽刚到楼梯口,顾寻影就出现在了她身后。 她迫不及待想要她告知内幕,身后廊上却有客人走动,她只好又忍住了。 到了雅间,夙沙月明三人已经到了。 观棋见到水乔幽眼睛瞬间变亮,殷勤地给她倒了茶。 等她坐下,他比顾寻影还快一步,问道:“水姑娘,水羲和与连公子为何那么久都没成亲?” 水乔幽端茶的手微滞,没想到他们还记得这事。 她还没答,楚默离进来了,看他们一个个都望着水乔幽,脸上还都带着好奇与求知,随口问了句他们在聊什么。 其他人可以不回他,顾寻影却是不敢。她想了想,觉得这事似乎不是什么不能谈的秘密,就如实告知了楚默离。 楚默离对这种事并不感兴趣,但这种时候,他也不扫他们的兴,愿意一起听听。 大家同他一道将目光转向水乔幽。 水乔幽放下茶杯,手指轻轻按在杯壁上。 顾寻影瞧楚默离的态度,胆子大了些,“难不成,连逸书真的和书上说的一样……其貌不扬?配不上她?” 水乔幽眼皮动了动,连逸书,其貌不扬? 他们这看的什么书? “……不是。” 不是这个? “那是为何?” 其他人则从她这话中听出了重点,原来她真的知道这些事! 水乔幽面对众人求知的目光,先问了他们,“书上没写?” 听他们所说可以判断,这话本子将他们的旧事写的应该算是详细,那怎么会没有写这一环。 说到这个,顾寻影又是惋惜又是难过,“没有。” 观棋将她这话给补全了,“写书的人只写了上册,没写下册。” 顾寻影点头,睁着大眼睛望着水乔幽。 水乔幽手指在茶杯上摩挲了两下,静默少时,道出了原因,“他们早就退婚了。” 早在她十六岁那年,他们就退婚了。 顾寻影和观棋又一次异口同声,“啊?” 顾寻影讶异地回想着书中所写内容。 观棋遗憾写在脸上,“怎么会呢?” 水乔幽没有做答。 顾寻影忆起他们最开始谈论的事,“那她后来一直未嫁,是因为连逸书吗?” 水乔幽这次当即做出了回答,“不是。” 不是? 顾寻影想到一事,猜测道:“难道,他们后来真的反目成仇了?” 水乔幽还没出声,观棋反驳,“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他们后来不是一直政见不合。” “政见不合的是大将军和连公子的父亲,跟连公子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他是丞相府的大公子,他不是选择了帮他父亲。” “他哪里是帮了他父亲……” 观棋的辩驳还没说完,就被顾寻影打断。 “他没帮大将军,就是帮了他父亲。” “你……这是强词夺理,他明明是想调和他们之间的矛盾。” “调和?呵,连盱想要压倒水家,夺取水家的兵权,老奸巨猾,心狠手辣,他们之间的矛盾怎么调和?” 因着一句话,他们俩人当场争论起来,你一句我一句,其他人都插不上嘴,水乔幽亦然。 不过,他们的争论让她有些意外。 他们看的真的是本话本子? 她的情绪没受他们争论影响,有些好奇这个写话本子的人来。 “他……”观棋被她的气势弄地卡了一下,“他们那是各自有各自的立场,朝堂之上,各自为政,乃是常事,所以连公子不是想着要调和他们吗?而且,连公子从来都没有帮他父亲对付水家。” 顾寻影冷笑,“没帮就是好人?男人,果然都是靠不住的,没有一个好东西。” 在场的男人没有料到自己突然会无故被骂,一时相对无言。 顾寻影意气骂完,想起上座还有个楚默离,意识到自己失言,赶紧补救,“公子,我说的不包括您。” 楚默离稳住神色,也没去对号入座。 其他三人心情更妙。 观棋意识到自己连累了两位公子,有些心虚。 顾寻影见楚默离没有动气,悄悄松了口气,转向水乔幽,评价道:“他们这婚退的很好。” 第117章 面首 水乔幽看着她激动的模样,不好作答,选择了沉默。 正好伙计进来上菜了,让他俩这场已经开始弥漫硝烟的辩论暂时停了下来。 伙计忙活完离开,楚默离让大家动筷,就坐在水乔幽旁边的顾寻影又想起一事来,身体微微往水乔幽的方向侧了一点,“大将军的父亲之死,是不是也与连公子的父亲有关系?” 水乔幽刚摸到筷子的手动作一顿。 顾寻影慢慢捋道:“书上说,大将军的父亲是因援兵迟迟未至,战死在邵州。那个时候连盱应该就盯上水家了吧,是不是他故意压下了她父亲的求援奏报,才使援兵和粮草才都没及时赶到的?” 她越捋越觉得自己猜得对,也有点讨厌那个写书的。 他要写就好好写,为何只写一半,不然她也就不用在这猜来猜去了。 水乔幽盯着筷子瞧了会,拿起了它,“不是。” 顾寻影的义愤填膺中止,不是吗? 她问这话时,其他几人其实也有在听。 观棋听到水乔幽的回答,得意地看了顾寻影一眼。 顾寻影不知道他得意什么,懒得理会他。对于水乔幽的回答又是诧异又是郁闷,她猜错了? 都怪那个破写书的,好好的书干什么只写一半。 “那为何援军一直未到?” 水乔幽夹了根莼菜放到碗里,“旅途遥远,不熟地形。” 顾寻影瞧着她低头慢慢吃菜,觉得她这回答有点耳熟。 大家都已经动筷子,上首又坐着个楚默离,顾寻影也知道再说话不合适,暂时就没追问了,自己在脑海中回想这种熟悉感。 楚默离也看了一眼水乔幽,她看起来和平日里没有不同。可过了好一会,他都没有看到她夹第二次菜。 顾寻影还在想她那两句话,吃到一半,她终于想了起来。 这两句话,是当时朝廷对这件事的调查结果。 等到大家陆续放下筷子,她偷偷从自己衣袖里摸出一本巴掌大的小书,放在桌下,快速翻了几页,真的找到了那两句话。 水乔幽就坐她旁边,没有错过她的小动作。 她瞄了一眼书封,“这就是那本书?” 她一开口,其他人目光都转向她们这边。 顾寻影抬头,水乔幽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她手里的书。 顾寻影和她对视着,手上慢慢将书收起来,“……我,我只有这一本。” 水乔幽瞧着她的手,“这书谁写的?” “不知道。” 书不是在她手里,怎么会不知道。 顾寻影猜到她在想什么,见她没要借书,将书封给她看了一下,“他没着名。” 原来如此。 顾寻影刚要将书收回去,水乔幽出声。 “看完我就还你。” “……” 她就知道,她在打她书的主意! 顾寻影想说不借,又见楚默离也看着她们这边。 想起楚默离对水乔幽的特殊,她又不敢说这话了。 水乔幽见她不舍,将身上剩下的五个铜板全都摸了出来,放到她面前,“我就看一晚。” 顾寻影呆住……谁稀罕她这五个破铜板! 话到嘴边,眼角余光瞥到楚默离,语气又被改了回来,小声道:“不用。” 她将书依依不舍地递给她,壮着胆子道:“那说好,一晚?” “嗯。” 水乔幽确定,接过书。 顾寻影抓着书,过了三息才终于放手。 “多谢。” 水乔幽翻开了书封,瞧着那都开始卷角的纸张,知道这书已经被翻过很多次了。书页泛黄,确实是有年头的书。 书封书后都的确没有写着书人。 其他人瞧着她俩的互动,没急着离开。 伙计送了壶他们店里的新茶过来,观棋接过茶壶,给每个人倒了一杯。 到了水乔幽这儿,他忍不住问道:“水姑娘,连公子……真的,其貌不扬?” “……”水乔幽还是给连逸书正了名,“他是西都才子,丰神俊朗。” 这是观棋在看书时唯一不相信的事情,水乔幽的话补好了他的遗憾。 “我就知道,连公子那么出色的人,长相必定也是万里挑一的。” 顾寻影听了水乔幽说水羲和早就和连逸书退婚了,对连逸书的相貌如何,已不关心,嗤道:“长得好又如何。越是长得好的男人,越是靠不住。” 观棋被她呛住,扫了一眼坐着的三人。 三人长相不同,却个个都绝对能算得上相貌英俊。 话一出口,顾寻影也意识到自己又失言了,努力补救,“公子,我没说您。” 对于她不知算作夸还是算作贬的话语,三人又默契了一回,都没说话。观棋垂下了眼睛,避免和自家两位公子眼神接触。 水乔幽端起茶,继续翻看着手里的书,不参与他们的谈论。 观棋还想到书中的一处描述,也想向水乔幽问问真假,可看水乔幽和顾寻影都是女子,又有些犹豫。 他给顾寻影也倒了一杯茶,倒完之后,想着过了这村,可能就没人能给他解惑了,还是倒回来,俯身一鼓作气小声询问水乔幽,“水姑娘,那水羲和后来是不是真的在府里养了很多年轻俊俏的面首?” 水乔幽刚将热茶送到嘴边,一口呛到了气管,咳嗽起来,“咳咳……” 观棋自认为自己说的很小声,却忘了屋里剩下四个人,一个就在旁边,三个都是高手,耳力过人。 他这话,其他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除了楚默离,剩下三人都看过书,知道这段故事,倒没觉得有什么。楚默离的情绪少被外物牵动,历朝历代贵族中这种事其实也不少,他听着也还好,但是他们没想到,一向不动情绪的水乔幽听到后会有这么大反应。 坐在她另一边的楚默离将自己面前那杯没动过的冷茶递给她,“慢点。” 水乔幽也顾不上什么规矩礼数了,接过茶一口饮完,才稍微好受些。 她握着杯子反问观棋,“这也是这书上写的?” 观棋点头,“书上说她成为大将军后,在府上养了许多俊俏男子,消遣闲暇时光……” 他说着面色一红,没继续说了。 水乔幽直觉他至少省略了一句话。 她何时在府上养男人了? 感受到其他几双眼睛的注视,他问的,她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观棋不懂她的心情,见她默不作声,反而以为她这是不好意思开口,默认了此事。 他觉得甚是稀奇,“大邺民风原来真的如此开放!女子不仅可以出入朝堂,还可以如此不羁行事!” 好不容易缓过气来的水乔幽差点又因呼吸给呛着。 顾寻影不以为意,“怎么,只允许你们男的寻欢作乐,三妻四妾,不允许女子找几个合自己心意的?” ……这是找个合自己心意的事? 他说到水羲和,顾寻影也不顾楚默离还在了,替水羲和辩驳道:“整个水家都是大将军养的,整个皇朝是她护的,她再养几个养眼的男人愉悦自己有何不可?” 她此话一出,全场鸦雀无声。 水乔幽也说不出话来,虽然她说的不是事实,但她说的后半句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恰好,顾寻影没觉得自己语出惊人,还问了她一句,“你说是不是?” 水乔幽立即察觉到其他几人的目光又转回到了她身上,“……咳咳,咳咳……” 水乔幽咳得说不出话来。 茶没凉的了,楚默离将没喝的那碗汤递给了她。 水乔幽没有推拒,接过慢慢喝了起来。 观棋赶紧给她再倒了杯茶凉着。 他也不和顾寻影辩论其他的了,回到夙沙月明身后。 顾寻影瞧着她,再偷偷瞄了眼楚默离,似有所悟,没再追着她问。 关于这书中的故事,她心中还有一疑惑,等到水乔幽不再咳嗽,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问了她,“你知道这么多事情,那你可知俞白后来怎么样了?” 俞白。 水乔幽听到这两个字,重新看向她。 “就是和水羲和一起长大的那个人,他的父亲是中书令,是水羲和父亲的好友。他的父亲还为大将军父亲战死一事和连公子的父亲在朝堂上争执过,可惜,他的父亲后来受到一桩贪墨案牵连,病死在狱中,他们家也被抄家了。一年后,他证明了他父亲是被冤枉的。” 水乔幽听她提起这些,再次翻开了手边的书。 顾寻影瞧着她的动作,“……没有这个人吗?还是……你不知道?” 顾寻影珍藏的这本巴掌大的话本子很有趣,携带方便,里面还配了笔画简单的插图。 画功让人不敢恭维,每一笔却似乎又透着一种无端的自信。 水乔幽翻到一幅十六岁的水羲和持枪策马的小图,摇头,“有。” “那他后来怎么样了?” 水乔幽又翻了几页,没有立即回话。 顾寻影以为她不知道,有些失望,瞧着书道:“要是这着书人能再写个下册就好了。” “他写不了了。” 顾寻影抬头。 其他几人也听到了这话。 “……为何?” 水乔幽盯着最开始翻到的那幅画,默了半晌,回道:“他已经去世了。” 今年,他已经一百二十七岁了,不可能还在这世上。 顾寻影愣怔,“啊?” 观棋反应极快,“水姑娘,您知道这本书是谁写的?” 水乔幽放下调羹,回答了顾寻影的问题,“上元元年,上元节过后,他辞去了官职,离开了西都南下,此后,再未回过西都。” “那他后来可有避开灭国的浩劫?” “嗯。” 顾寻影舒了口气,“那就好。” 水乔幽瞧着她的反应在心里笑了笑,这个小姑娘显然忘了,他那时避开了,可现在也不在了。 片刻后,顾寻影恍然大悟,“这本书……是俞白写的?” 水乔幽点头。 除了他,应该没有人会这么清楚那些陈年旧事了。 顾寻影不屑水乔幽那少得可怜的家当,看在水羲和的面子和楚默离的威严上将书无偿借给了水乔幽。 水乔幽拿着书回到房里,洗漱完后,坐在窗前,翻开了那本书。 书中所写看起来的确像是话本子,顾寻影他们说的那些事情确实都是书中有写到的。 将它当做史书看,也不是不行。 除去个别事件,过去的那些事情,它记载的比史书还要详细。 翻到一半,看到了水羲和养面首的那段。 观棋的确省了一句。 舒缓心情,让他们取悦自己。 看到这么一段引人误会的话语,水乔幽哭笑不得。 楚默离忙到半夜才忙完洗漱,秦鸣送水进来时,楚默离透过敞开的门看到对面水乔幽的房里还亮着灯。 他回头看了眼刻漏,已是子时三刻。 第二日他一早起来,门一开,见到对面房里仍旧亮着灯。 他想起昨日水乔幽跟顾寻影借书时的保证,难道看了一夜? 他轻轻一笑,没想到她居然也会点灯熬油地追读一本话本子。 水乔幽说话算话,早上用早饭的时候就将书还给了顾寻影。 “你看完了?” “嗯。” 顾寻影打量着她的眼睛,“……其实也可以不用这么快还给我。” 说是这么说,她还是很宝贝的将书很快又收好了。 昨日的雨下了一夜还没停,也不见小。 楚默离冒雨出门了,其他人无事,就在客栈里窝着。 夙沙月明让夙秋陪他下棋,水乔幽熬了个夜,就白日补觉。 晚上,楚默离很晚才回来。 水乔幽平日里这个时辰已经吹灯躺在床上发呆,今日她白日躺得有点多,晚上就没那么早吹灯。 楚默离回来,沐浴更衣后,见她房里还亮着灯,本想让秦鸣去请她,再一想,他自己过去了。 水乔幽听到楚默离敲门,有些意外。 平日里,他很少来亲自敲他房门。 不知是不是听的次数多了,现在听到他唤她‘阿乔’,她已没有最初的那种不适应。 “可要休息了?” “还没有。您找我有事?” “确有一事。” 两人对望一息,水乔幽往旁边侧了一点,“您进来说?” 楚默离颔首,进了她的房间。 水乔幽请他坐下,看着茶壶,“茶是凉的。” “无碍。” 楚默离自己提起了茶壶,倒了两杯茶。 水乔幽谢过,“公子有话请说。” 第118章 神似 楚默离没有卖关子,直入主题,“今日,我收到一份讯息,上面的事情,想着应该和你说一声。” 什么事情应该和她说? “您请说。” “你可知道雍国的兰苍王?” 兰苍王? 昨日他们正好在酒楼听人提起的那位。 “有听过。” 既然她有听过,楚默离没再和她介绍此人的身份。 “叶弦思到淮南后不久,他受雍皇之命,也到了淮南。” 这事昨日酒楼的客人也有说起过。 楚默离知道她心中应是疑惑,说出了重点,“除了平乱,他此次前往淮南,其实还想找一个人。” 找人? “他想找他的外孙。” “……这事和我有关系?” 不然他为何要特意来与她说? “早年间,雍国前任帝王驾崩,雍国皇宫发生了一些混乱,兰苍王为力保雍皇登上帝位,得罪了其他几位皇子,府上遭人攻击,他一岁的女儿被人劫走,后被杀害。五年前,他唯一的儿子又因病去世,没有留下子嗣,夫妻俩悲痛欲绝。一年前,他们得知当年那个女儿没有死,而是被劫走的贼人丢弃了。兰苍王立即派了人到处寻找,找了三个月,得知那个女儿早已因难产而死,给他们留下了一个外孙。” 这种别人家的家长里短越听越和她扯不上关系,可水乔幽清楚,楚默离绝对不会无缘无故来和她讲故事。 她没有插话,耐心听他讲后续。 “这次,他来淮南,先到了丹河,到丹河的第二日他就找到了他的外孙。” 这么快? “你可知,他的外孙是谁?” “……我认识?” “唐复。” 水乔幽刚准备端茶的手停下,从楚默离的眼里确定了他没有和她在开玩笑。 唐复。 难怪他会特意过来与她说。 “他是恰巧在丹河找到了他,还是早就已经确定了唐复是他的外孙,才来丹河接他?” “想来,应该是后者。” 水乔幽睫毛微垂,望着茶水,琢磨此事。 这两者的区别,大得很。 这么大的事,傅澍没有和她说过,是他特意隐瞒了她,还是他之前也不知道,总不至于是他忘了。 “他们已经相认了?” 楚默离从她的神情中看出,她此前多半是不知道此事的,“兰苍王已经带着他去了上荆,向周边的人宣告了他的身份。” 水乔幽回想着和唐复有关的事情,“他确实有一位姓曹的舅父,此时就在丹河,您可有让人查过他?” “查了,他们确实就是当年在长汀街的那一家人,如今在丹河做一些小生意,身份看上去没有什么问题。” “他可有提前知道唐复同兰苍王的关系?” “这个暂时不清楚。” 水乔幽止了问话,食指在茶几边沿慢慢摩挲。 楚默瞧见她这个小动作,看出她是在想事情。 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她这样的举动。 过了一会,楚默离还同她说了另一件事,“先前你们在丹河,夙秋在你们做客的那座宅院中见到了陇城魏家和霞河孙家的人。” 陇城魏家也是江湖四大世家之一,水乔幽先前听过。 霞河孙家,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楚默离猜想她也不太了解,给她做了详细介绍。 霞河与丹河中间只隔了一条河,这也是两地地名的由来。霞河孙家在江湖有些小名气,但先前因丹河景家背景强大,在它的衬托下,霞河孙家一直没怎么被人注意。丹河景家出事后,淮国不久也遭遇覆灭,丹河景家消亡,江湖对四大世家重新进行了排名,霞河孙家挤入四大世家,补上了空缺的第四大江湖世家。 水乔幽听楚默离说着这些,想起了当时在宋轩的府上遇到的一件小事。 宋轩请人带他们雨中游园,突然闯进了一群人。夙秋当时忽然不愿走了,想来他是在那个时候认出他们的,离开后找机会去确认了。 能在国破之后还挤进四大世家,不用调查也能猜出这孙家身后必定有强大的力量支持。 楚默离的话验证了她的猜测,“拢城乃兰苍王封地,魏家家主得兰苍王赏识,稳坐江湖四大世家之一的位置,孙家得他推荐,才挤入四大世家。” 水乔幽搭在茶几边沿的手指停了动作。 傅澍的复兴大业虽然多年未能成功,但他们还能成为各国朝廷的心腹大患,势力定然也不容小觑。 右辞和当时那个合善县丞可以证明他们的人已经侵入了四国朝堂,或许,朝堂之中,还有坐到了更高位置的人物。 这应该也是楚默离一直在追查他们的原因之一。 他们连各国朝堂都安插了人进去,对江湖势力的接触和收纳必定更多,除去他们自己后来创建的逐心阁,肯定也有可以结盟和为他们所用的势力。 宋轩的府里出现魏家和孙家的人都不奇怪,但是,现在唐复居然成了雍国兰苍王重视的外孙,那这些人出现在宋轩的府里,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水乔幽回想傅澍对宋二爷的态度,再想宋轩,后者在丹河城中,定然不会只是负责照顾他们竹海山庄的生意这么简单。 水乔幽望向楚默离。 楚默离一眼看出她所想,“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水乔幽也不再迟疑。 “丹河景家被灭门,后来可有人查到凶手?” “没有。” “那此事之初,是谁最先参了景家?” “淮国的御史台。” “丹河丢失,可与城防图有关?” “的确有人给武冠侯贡献了丹河的城防图。” “景家家主,真的是自尽?” “不知。” “那您觉得呢?” 楚默离之前想过此事,没再思索,“不是。” “景家出事后,淮皇可有派人追查凶手?” “有过。” 水乔幽暂时默了下来,端起茶抿了一口,随后将茶杯拿在手里把玩着。 片刻后,她定住茶杯,再问楚默离,“若是您是淮皇,景家刚出事,您一心要保景家,景家众人可会被圈禁?” “不会。” 他没有多想就回答了她,证明他先前就想过这事,他的答案也是有说服力的。 水乔幽想起了和景言君在上荆相见时与她的对话。 太过聪慧对有些人来说,真的不是一种幸运。 水乔幽盯着茶水发了会呆,放下茶杯,问了楚默离另外一事,“您当时为何会让韩三公子他们去保护景言君?” 楚默离听她突然提起这个,并无太多意外,如实回答了她,“受人之托。” “叶弦思?” 听她猜了出来,他也没掩饰,“是的。” “……雍国伐淮时,雍国大军止步江灵,是不是您和叶弦思早就商定好的。” 楚默离早就知道她是聪慧的,“是,也不是。” “请指教。” “若是我和青国没有与雍国一抗的能力,任何约定,都是无用的。就如淮国的覆灭,最大的原因,其实是朝廷的无能,是他们自己的无能。” 水乔幽没有反驳,因为他说的的确是事实。 “谢公子解惑。” 她沉默了一会,诚心同他道:“唐复和兰苍王的关系,我之前并不知晓。” 楚默离轻轻颔首,表示相信了她。 天色已经不早了,楚默离起身,“时辰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水乔幽跟着他起身,将他送到门口。 楚默离跨过门槛,停下脚步,回头道:“你若是担心景言君,我可以派人……” 他没说完,水乔幽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拒绝了他的好意,“不用了。” 楚默离从她的眼神,看出她不是客气,也没再说,“行。若是你以后改变主意了,也可以同我说。” “好,多谢公子。” “不用送了。” 水乔幽停在门口,等他走了几步,关上了房门。 外面的雨变小了,显得房里有些闷热。 水乔幽打开了窗,站在窗边,看着雨珠落下。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有些人的路,或许真的是命定的。 她从荷包里掏出离开山居时傅澍给她的那枚坠子,手指摩挲着它,在窗前站了许久。 雨又下了一夜,早上还在下着小雨。 水乔幽早上开门,楚默离正好从房里出来。 两人隔空望了一眼,水乔幽给他行了一礼,他见她已经收拾妥当,走到前面停了下来。 水乔幽看出他是在等她,关门走了过去。 楚默离瞧见她眼下有点发青,“昨夜没睡好?” “……昨日白日里睡多了。” 楚默离边下楼边与她闲聊,“今日可有安排?” “暂时没有。” 走到楼下,楚默离将自己的荷包递给水乔幽,“凤仙端阳庙会热闹,前日你们没有逛尽兴,今日若是停雨了,可以再去看看。” 水乔幽明白他的意思了……她有点怀疑,他是不是知道他们那天出门她说过的话了。 “不用了,我。” 楚默离截断她的话,“过后一起还。” 水乔幽瞧着他那鼓鼓的荷包,“……我担心我到时候会还不起。” 她一本正经地说着这话,楚默离听着差点被她逗笑。 “可以慢慢还,我不着急。” ……她还是想早点还的。 “若是不够,可以同我说。” 他们正说着话,顾寻影也下楼了。 水乔幽回头往后看了一眼,楚默离拉过她的手,将荷包放到了她手里。 水乔幽下意识想要抓住他的手,楚默离有了前两次的经验,这次动作快了很多,在她有动作之前,将手收了回去。 水乔幽转回视线,若无其事地将另一手收了回去,望着荷包,想要说话,楚默离已经朝雅间走去。 顾寻影刚下了一节台阶,见到这一幕,正思考着是要照常下去还是该先退回去,楚默离已经走人。她不再纠结,继续朝楼下走去,追上他们,给楚默离行了礼。 多了一个人,水乔幽不好再同楚默离续说之前的事,只能先将荷包收下,免得让人误会他们在拉拉扯扯,损害楚默离声名。 三人一起进了雅间,得楚默离允许,顾寻影又坐在水乔幽旁边。 夙沙月明他们还没来,顾寻影看楚默离和水乔幽没聊天,身体往水乔幽那边凑了一点。 “我听公子他们都叫你阿乔。” 水乔幽不知她怎么忽然说起这个,转头瞧见她眼下也有点发青。 顾寻影低声继续道:“好巧啊!” 她自认为声音小,却不知楚默离能够将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我昨日又看了一遍,发现俞白也唤过大将军‘阿乔’。” 在那本书里,俞白只唤过一次阿乔,她还以为他们没有注意到,没想到,她居然昨日又看了一遍。 “……哦。” “你不惊讶吗?” “不惊讶。” “你注意到了。” “嗯。” “哦。”顾寻影的热忱回落下来,转而生出好奇,“那他为何唤大将军‘阿乔’?” 小时候,俞白和她母亲一样唤她乔乔,后来她长大了,不喜欢他再喊小孩子一样喊她,他便改口,同她父亲一样唤她阿乔。 “不知道。” 顾寻影有些失落,原来她不是什么都知道。 她准备坐端正,眼睛瞥到水乔幽的下颌线。 “你……”她斜着身子仔细看着水乔幽的侧脸,“我怎么觉得,你,与大将军长得……好像也挺像的?” 水乔幽神色不惊,“……是吗?” 顾寻影头歪了一点,又去看她另一边脸。 水乔幽没有将脸撇开。 顾寻影左看看,右看看,越看越觉得像,将袖袋里的书又抽了出来,翻到一幅水羲和托腮坐在屋顶看月亮的小图。 “真得很像!” 水乔幽并不相信她说的。 俞白的画功发挥稳定,稳定的几十年如一日。她手里那本书上的每一幅小图,都是一样的画笔。 他笔下的人物,同真人相比,顶多只能说是有点神韵,要是看脸,那是不知是人是鬼。 比如她现在看的那幅,若不是他是按话本子所述画得对应的图,她都认不出那是水羲和。 “我没看出来。” “没看出来吗?” 顾寻影又将她与画对比了一番,可她怎么看着就是很像。 眼角余光瞥到楚默离,顾寻影的疑惑和讶异战胜了自己对楚默离的敬畏,跑到他身边,寻求他的认同,“公子,您看,她们像吗?” 第119章 集会 楚默离垂眸望了一眼,又抬头望向水乔幽。 水乔幽任由他们二人打量,慢慢喝着自己的水。 楚默离接过书,翻了翻,又看到几幅小图,里面都有水羲和。 画画的人,画技一般,看不出人脸的具体样子,但是线条画出了神韵,对比水乔幽的侧脸,的确很像。 “是挺像的。” 水乔幽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见地一滞。 他们两个这是什么眼神? 她有点怀疑,他们在睁着眼睛说瞎话。 顾寻影听见楚默离认同,小鸡啄米似地点着头。 她想将书拿回来,楚默离的手指压着书页没有挪动,又看着水乔幽对比了两眼。 顾寻影只好将伸出去的手又伸回来。 水乔幽照旧喝着自己的水,坦然自若。 须臾,夙沙月明他们进来了。顾寻影趁着他们相互见礼时,赶紧将书给收了回去。 他们也只能看出有点像,其它的也看不出什么,并未多想。大家都到了,就也没再闲聊这事。 用完早饭,楚默离带着秦鸣依旧冒雨出门了。 半个时辰左右,雨停了下来,也没出太阳。 观棋先前在庙会上买的零嘴都吃完了,有些想念庙会。想起伙计说的庙会会连开三日,又见今日楚默离没在,他趁着给夙沙月明打扫房间的时候将棋盘往不起眼的地方挪了挪,提示夙沙月明那日水乔幽定然也没逛尽兴,建议他再约上她再去庙会逛一逛,让后者解解闷。 不然一直待在这客栈里,得多无聊。 他说这话的时候,在心里琢磨,是不是该想办法让二公子别跟着去了。 还没想到该用什么办法让夙沙月明和水乔幽单独出门,夙秋已经出现在门口。 观棋见他进门,立时有点心虚,怀疑他是不是长了顺风耳,又有点庆幸那话自己还没说出来。 夙沙月明见夙秋进来,将自己刚端到手边的茶递给他,“你可想出去逛庙会?” 夙秋瞟了一眼观棋,“随便。” 他说随便那就是愿意去了。 夙沙月明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让观棋去请水乔幽。 观棋心想,能够出门,也是好事,机会可以再创造。 他立马应下,去了水乔幽那边。 水乔幽在房间里闲着发呆,听到敲门声就来开门了。 观棋三两句话讲清了自己的来意,并表达了夙沙月明的诚意。 他等着水乔幽的回答,却见水乔幽望向了左边。 他顺着她目光看过去,就见顾寻影不知何时站在了廊上,也在看着他们。 一起在同一家客栈住了几日,前日也一起出过门,他们和她也算是有点熟悉了。 观棋一时有些纠结,要不要也请她去。 不请的话,好像说不过去。 可请她的话,到时候岂不是又得多支走一个。 他还没想好请还是不请,顾寻影自己看着水乔幽开了口,“你也要去逛庙会?” 观棋首先关注到那个‘也’字。 顾寻影走上前,自来熟道:“正好,我也准备去,那就一起吧。” 她已经是可以出门的架势,直接在门外等着水乔幽。 这么巧? 观棋不用纠结了,“……二位姑娘稍等,我去催促我家两位公子。” 水乔幽对逛街兴致不高,还没想好要不要去。 顾寻影看观棋离开,向她凑近了一点,“你可还知道水羲和什么事迹?你是不是知道那些没写完的事?你知道多少?” 南方和北方截然不同,这雨一停,不大的客房里又闷又热,比以前水乔幽六月天在崖壁上凿石还让人难受。对比屋内,屋外反而要更舒适。 迎着顾寻影好奇的大眼睛,水乔幽想着,这么闷热的天,去外面走走也不错。 “……也不是都知道。” 顾寻影和她的想法似乎完全不同,“那就是知道一些!” 水乔幽眼睛瞥到夙沙月明他们往这边走来,看了过去。顾寻影见她动作,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水乔幽将门给带上,等着他们过来。几人相互问礼后,一起向楼下走去,这个话题暂时被揭了过去。 外面没有太阳,还有点微风,比待在客栈里真的要舒服很多。 到了庙会,摆摊的都已经将摊给支上。 天不热,大家看庙会上的东西觉得比第一日见到的更加有趣。 来的这一路,观棋都想着要怎么支走夙秋和顾寻影,可看到街上有杂耍,瞬间被吸引了目光,忘了自己肩负的大任,挤进了人群。 街上来来往往的妇人少女,对街上琳琅满目的货物兴致勃勃,一般都是要买点什么的。 水乔幽和顾寻影依旧只是纯逛,都不买东西。 夙沙月明以为水乔幽依旧是因为没钱,也知她不会接受自己的钱财。观棋去买那些特色糕点吃食时,夙沙月明给了他一锭银子。 他们主仆俩出门在外,夙沙月明身上有钱但多是备用,平日花销都是观棋带着。 观棋接过银子,心领神会,看到好吃的,他都会买双份。 中午就在那条街上吃饭,因为观棋有钱没地方花,这顿饭又是他请的。 酒楼楼下大堂还有说书的,讲的是当下江湖的新鲜事,听着不无聊,几人吃了饭没有立即走,又点了壶茶坐着。 坐了一会,楼下说到了新挤入四大世家的霞河孙家的背景。不知是孙家最近太引人注目还是说书人消息灵通,孙家和陇城魏家的关系被挖了出来。 有人以前听过这个孙家,知道那个孙家家主并没什么能力。最后居然是它占了这个位置,这些事情引起了大家的热论,有人冷嘲,当真是‘乱世出枭雄’。 可是,除了嘲讽,他们也做不了什么,毕竟他们自己现在也早就从淮国人变成了淮北人。 说书人继续在台上讲,又讲了几件不大不小的事后,提起了大家一直很好奇的云川天。 天霜馆已经查到云川天就在南边,至于在南边哪里,暂时还没查到。 但是,天霜馆查到,这几年江湖流传的前朝藏宝图剩余的部分可能就藏在云川天。 这事一讲,大家又变得精神起来。 云川天据说百年门派,自大邺时就开始立派了。大家听他这么一说,个个都觉得十分有可能,有人恨不得立即去找云川天。 只是,这个南边,范围有点过大了。 他们这凤仙就算得上是南边了,可他们这从未听过有云川天的人活动的痕迹。 这让他们不得不又按耐住性子,内心盘算着是不是该去天霜馆买第一手消息。 又是一阵讨论后,有人好奇,那宝藏是否真的存在。 听见的人笑了,宝藏在不在,找到地方去看了不就知道了。没有对他们又不影响,若是有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事情,所以何必纠结这些。 其他人一听,觉得甚有道理,讨论的热情更高。 夙秋听着他们的热议,趁着水乔幽和顾寻影没注意,低声问了一句夙沙月明,“你知不知道云川天在哪儿?” 夙沙月明摇头。 夙秋怀疑地看着他。 夙沙月明想笑,“我要是知道,还能不告诉你。” 夙秋听他这么说,相信了他,转回了视线。 夙沙月明多看了他一眼,没问他为何好奇这事。 其实,水乔幽耳力好,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她注视着楼下,没有多看他们,当做没有听见,亦没和其他人一样与他们讨论此事。 楼下说书人休息了一盏茶,再回来,嘴里又换了件事。 自从桑国覆灭后,曾为桑国皇室监视江湖的双溪楼,也像是隐居了一般。 然而,就在前段时日,有人看见双溪楼的花堂堂主逢春曝尸荒野。那事过后没几日,又有消息传出,双溪楼的草、木两位堂主也早就死了。江湖猜测,这双溪楼恐怕也是遭遇到了什么江湖仇杀,才会发生这种惨事,那两位失踪的楼主说不定也早就毙命了。 夙秋和水乔幽听着这些话,面上一个比一个自然,两人仿佛也是第一次听见。 说书人说的都是江湖最新发生的事情,大家听着都觉得新鲜有趣。观棋尤其爱听这些,水乔幽和顾寻影对逛买东西都不是特别热衷,几人就没再挪地方,一直在酒楼坐到说书先生离开,他们才起身出了酒楼。 这时,观棋才想起来他劝夙沙月明出门时的计划,想着该怎么补救。 跟在他们身后走了一段,他听到有路人在说,今晚河边有祈福辟邪的集会。大家都在问要不要去,听起来让观棋这个外地人有些心动。 他趁着买东西,立马和摊主打听清楚了详细和集会的地方。 得知那条河在前面街角左拐过去就到了,观棋当即引着大家往那边去了。 大概是前两日都下雨,今日不热,且是最后一日庙会,再加有祈福辟邪的集会,街上人越来越多,行人的脚步自然而然慢了下来。 他们出酒楼时已经不早,拐到河边,就到了可以用晚饭的时辰。 观棋一眼看中那家离码头最近的酒楼,将众人引了进去。他又特意在二楼选了一个临河靠窗的位置,坐在那儿,视线稍微一低,就能看到河边的集会。 吃饭时,他还特意给大家介绍了一番这个集会,建议等会他们吃完饭,也可以去感受一下。 夙沙月明瞧着楼下的热闹,“看着好像是挺有趣的。” 观棋听他这么一说,见到水乔幽也看向了楼下,心中一喜。 待会到了那儿,趁着人多他就将四个人给分开,留…… “公子!” 他完美的计划,才想到一半,顾寻影突然望着楼下喊了一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顾寻影给旁边的水乔幽指向对面的酒楼,“公子在对面。” 她这话没什么问题,可水乔幽没太明白,她为何要特意指给她看。 巧合的是,她刚看过去,对面酒楼里出来的楚默离似乎感受到了这边的注视,望了过来。 两人目光猝不及防地隔空对上。 其他人也在顾寻影这话中一起望了过去,观棋见到楚默离,不知怎的,心里咯噔响了一声。 楚默离应该是看到了他们,少顷,他上了旁边的桥,朝这边走了过来。 水乔幽注意到他的身后除了秦鸣,还有韩子野。 韩子野没有跟他过来,在桥边与他们分开,独自离去。 楚默离过了桥,直接朝他们所在的酒楼而来,大家都默契地没动筷。顾寻影去楼下接楚默离,夙沙月明吩咐观棋再去准备一副碗筷,加两个菜。 观棋在心里叹息一声,有点后悔自己偏偏选了这个酒楼了。 楚默离刚才在对面酒楼见客,没有用饭,夙沙月明邀请,他也没客气,坐了下来。 主位空着,楚默离上来,恰好给补上。 他见左手边的水乔幽身边空空如也,问道:“今日,没买东西?” “……嗯。” “银子不够?” ……她都没花,怎么可能会不够。 “没有想要买的。” 她这样回,楚默离没再问了。 观棋听着他们的对话,心中的郁闷一扫而空,用眼神与夙沙月明交流,原来水姑娘也不接受杜公子的银子。 然则,夙沙月明从他们二人这听着平常的对话中,看出了他们的熟稔和相处的自然。 楚默离和他们也是熟人了,这顿饭多上一个他,大家也没觉得不自在。 饭后,观棋又‘随口’提了一句外面的集会。 楚默离瞧了一眼外面,并不介意和他们一起去走走。 他们下楼时,秦鸣已经结过账了。 出门走在街上,观棋想着的水乔幽和夙沙月明并排前行,变成了楚默离走在水乔幽和夙沙月明的中间。 此时,天色已黑,码头上有巫师在祈福,周围已经围了许多人。 他们停在外围,后面很快又来了许多人。 观棋正思索着该怎么帮自家大公子,前面三人就被人给挤开了。 楚默离下意识往水乔幽那边走,给她挡着旁边的人。 夙沙月明为了给一女子让路,往另一边挪了两步。 观棋顾不上想其他的了,赶紧三步挤到他旁边,害怕他又和以前一样,迷失方向。 等他跟紧了夙沙月明,主仆俩再往人群中看,只见到顾寻影和夙秋,水乔幽和楚默离被人群挡住了。 第120章 香囊 楚默离和水乔幽重新找到地方落脚,见到他们和其他人中间已经隔出老远,也没再硬挤过去。 巫师祈福过后,其他人也在水边诚心祈福。 楚默离见水乔幽只是站着看着,问道:“不求个心愿?” “不了。” 楚默离想起她说过她是不信佛的,“也不信这些?” “嗯。也没有什么要求的。” “……那还看吗?还是去别处看看?” 水乔幽无所谓,她朝人群搜寻了一圈,已经看不到其他人了。 “不用担心他们,若是找不到我们,他们会回客栈的。”楚默离看出她对这里的热闹也不是特别感兴趣,建议道:“ 听说,今晚这庙会,有很多江湖艺人,不如我们去其他地方看看?” 水乔幽自然是让他做主,两人退到边缘,慢慢往外走,终于退了出去。 楚默离看人流选了个方向,两人走了一段,水乔幽对周边的人和物偶尔会扫上一眼,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兴趣,更不用说买了。 楚默离想起她刚才那句‘没什么要求的’,注意到她活得似乎无欲无求。 她的这种无欲无求又与那些想要追求这种境界的修行者不一样。 她是本身就没有。 这让她没有一点朝气。 “这里的端阳节和中洛看着有许多不同的地方,原阳的端阳节可是如此?” 原阳? 水乔幽没有在原阳过过端阳节,至于西都,只过五月五。 “不是。” “原阳的端阳节是怎么过的?” 水乔幽不知西都和原阳有无区别。 “应该和中洛差不多。” “那肃西山呢?” “……不过。” “肃西山不过端阳节?” 那她不知道。 “我不过节。” 楚默离侧目瞧了她一眼,“为何不过?” 这问题问的水乔幽回答慢了下来,“……没必要。” 她是觉得一个人,过不过都无所谓? 两人闲聊着,前面来了个卖药草香囊的妇人。 妇人见到他们二人的穿着相貌,朝着他们走了过来,“公子,可要给姑娘买个香囊?” 水乔幽听着她这个问法,意识到她误会了她和楚默离的关系。想说不用,妇人先热情的给他们介绍了这香囊的由来。 南方夏日蚊虫多,这药草香囊里放的都是艾草之类的草药,又是五月五采的,用来驱蚊最好,并且可以祛邪祈福。端阳节这段时日,大家就会用它来送家人、亲人、友人。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淮地民风开放,规矩不多。 她还给他们指了周围那些一起走着的男女,告诉他们这香囊也是极好的定情之物。 周边行人很多人身上的确都佩戴了香囊,离的近的,还能闻到艾草的味道。 妇人见他们身上都没有,又对水乔幽道:“姑娘,也可给公子买一个。” 水乔幽感受到了楚默离转过来的视线,想说自己没钱,又想起今早楚默离还给了她一袋银子。 “……我们公子,不信这些。” 妇人拿着香囊的手尴尬停在半空。 楚默离露出浅笑,“偶尔信一信,也无妨。” 水乔幽无话可说。 妇人朴素的笑容又回到脸上。 楚默离掏出一枚碎银,“要一个。” 妇人立马将香囊又递给水乔幽。 水乔幽:“……” 妇人急着接钱,直接将香囊塞到水乔幽手里。手速之快,让水乔幽都有点反应不及了。 楚默离没让妇人找零,妇人高兴地收下银子,临走还赠送了一句好话,“姑娘,公子送的香囊,必定能够驱邪避凶,让二位长长久久。” 两人听到后半句都微微一怔。 水乔幽想将香囊给楚默离,“公子。” 楚默离没接,继续往前走,说的明白了些,“送你的。” 水乔幽望向他的背影,这送她,不合适吧? 她想追上他,眼睛蓦地被楚默离身旁闪出来的一道光闪了一下。 她立即警觉起来,快走两步,拉开楚默离,“小心!” 她话还未落,一把匕首擦着楚默离的腰过去。 楚默离反应也快,另一只手抓住刺客手腕,一招折断那人手腕,将人推远。 后面三步远处的秦鸣已赶过来,和那人交上了手。 这人失手,另一边又冲出一人,楚默离就着水乔幽拉着自己的胳膊,反拉住了她的手,将她带到了自己另一边。 两人扫向四周,看出密集的人群中还有不少危险。 这种情况下,不易分辨刺客,打起来也容易束缚手脚,误伤他人。 楚默离当机立断,拉着她朝前跑去。 有了刚才的缓冲,这一次水乔幽的身体没有抗拒他的手,与他同步往前面跑。 跑了半盏茶,两人跑完整条街,远离了最热闹的地方。秦鸣估计被绊住了,没有跟上来。 周围安静下来,两人仍旧没有放松。 环顾周围,他们都感觉到了更加浓厚的杀气。 不过刹那,后面传来异常的风声。 两人急停脚步,同步后仰。 锋利的箭矢带着风从他们头顶飞过。 后面声音还在继续,两人放开手,各自到两边的屋檐下找地方躲避。 暂入死角,楚默离放出信号。 水乔幽将还握在手里的香囊先收进了袖袋里,浮生滑到了手上。 两人望着漫天的箭矢,隔着黑夜相望一眼,都耐心的在死角站着。 一阵箭雨落下,刺客箭矢用完,见射不到目标,开始往他们的方向靠近。 两人听着脚步声,没有着急。直到对方靠近,才迎了出去。 楚默离没带兵器,直接从敌人手里夺了柄剑。 两人身手都好,无需考虑对方,各顾一边。 很快,安静漆黑的街道上血腥味越来越浓。 水乔幽打斗之中注意到,对方更在乎楚默离,出手招招要命,显然都是冲着他来的。 楚默离剑下没有活口,水乔幽下手也没了顾忌。 一盏茶过去,对手少了大半,两人逐渐靠拢。 就在这时,黑夜的屋顶上飞来一阵暗器。 水乔幽到了楚默离背后,手上浮生转动,挡落几枚流星镖。 不曾想,有三枚镖到了近前,分裂成了九枚。 同时中间还夹杂着几枚袖箭。 旁边又有几人攻击,身后就是楚默离,水乔幽不好挪开,手里浮生转动更快。 楚默离听出后面声音不对,一剑划过三人咽喉,与水乔幽错开一步,将水乔幽拉到了自己前面,回剑去帮忙,挡落三枚流星镖。 水乔幽有了挪动的空间,下腰成功躲开其他几枚流星镖,但是被其中一枚袖箭擦破衣袖,手上也破了一点皮。 韩子野带着援兵和秦鸣在此时赶到,现场形势陡然逆转。 楚默离拉起水乔幽,上下打量她,“有没有受伤?” 水乔幽目光望向暗器飞来的方向。 韩子野带了两个人去追赶放暗器之人,水乔幽收回目光,“没事。” 楚默离却已通过微弱的月光看到了她衣袖上的血迹,“受伤了?” 她扫过自己的手,目光落在不远处跌落的袖箭上。 箭簇在月光的映衬下比较打眼,楚默离想看看她伤得严不严重,刚要去卷她衣袖,她抽回手,弯腰捡了一支袖箭查看。 “这个,和上次的是一样的。” 楚默离知道她说的上次是哪次,但没看她手里的袖箭,“……你手怎么样了?” 水乔幽顺着他所问低头,又望了一眼袖箭,“没事,没毒。” 没事和没毒似乎是两回事。 水乔幽不知他的想法,又从地上拔了一支长箭查看。 箭上没有任何明显的标识,却也看着有些眼熟。 她拿两样兵器对比了一下,又找了一枚流星镖看了看,一起递给楚默离。 楚默离瞧着她手上的伤口,接了过去。 剩下的人已经被控制住,还剩三个活口,楚默离对比了两支箭,望了一眼秦鸣。 秦鸣动手将三人都杀了。 水乔幽以为他至少会留个活口,秦鸣这举动让她有些意外。不过,她也没有多问。 楚默离扫了一眼周围,将东西给秦鸣,对水乔幽道:“我们先回去。” 水乔幽没意见,跟着他走人。 楚默离又走回举办庙会的街道,这里不是他们来的方向,水乔幽对这不熟,就跟在他后面走着。 楚默离边走边看两边的铺面,拐了两个弯,找到一家还没关门的药铺,先带着她去了药铺。 水乔幽还以为他受伤了,他却指着她跟坐堂的大夫说给她看一下手。 头发发白的老大夫确认了她手上的伤口确实没毒,本来不打算给上药,转头见楚默离一直盯着,去了药柜找出一瓶伤药和绷带来,给水乔幽包扎。 水乔幽看着那不起眼的伤口,“不用了。” 老大夫斥责她,“伤口虽然不深,但还是要重视,处理不好,容易留疤。” ……有这么严重? 老太夫年纪看着像是大了,手脚却是麻利的,很快就将她的手给包扎好。他将剩下的药给了楚默离,嘱咐他该如何用药,细心告知伤者需要注意的事项。 水乔幽垂眸,瞧着被包扎好的手,若不是她自己见过伤口,看这架势,她会怀疑自己伤得深可见骨。 楚默离收了药,态度很好,没有不耐烦,一一记下。 两人从药铺出来,韩子野过来回话了。 逃了两个人,没有看清面容,暂时还不知那些人来自哪里。 楚默离没怪罪他办事不力,只是吩咐他查清楚。 韩子野领命离去,他们三人往客栈的方向走。 一炷香后,三人回到客栈,其他人还没回来。 两人上了楼,水乔幽知道楚默离今晚估计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先提出了告辞。 楚默离叮嘱她,“伤口别碰水。” “……哦。” 那瓶他收着的药没有给她,水乔幽没觉得自己的手还需要换药,也忘了这回事。 两人各自回房,水乔幽闻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又返回楼下唤了伙计送水。 沐浴之时,手放水里了,才想起楚默离那句叮嘱。 湿都湿了,那么点伤口,她也懒得再忌讳。 水乔幽沐浴完没多久,其他几个人回来了。他们不知两人今晚的惊险遭遇,见到他们已经平安回来,大家也放下心来,各自回房歇息。 观棋本来想到今晚的计划失败,有些郁闷,但看他们居然这么早就回来了,又精神了一点。 回房清理完今日所买的东西后,趁着水乔幽房里还没熄灯,他又马上将糕点零食给水乔幽送了过来。 水乔幽瞧着他手上都拿不过来的东西,“……我吃不了这么多。” “没事,您慢慢吃。”观棋又告诉她,“顾姑娘、杜公子都有的。” 夙沙月明做事周全,不会忘了任何一个人。 “不过,您这里有几样是我们大公子特意挑的。” “……请代我谢过你家公子。这么多,我真的吃不完。” “这就也看着多,实际没多少。水姑娘,这重,您别沾手,我给您送进去。” 观棋小心避开水乔幽,将东西给她送进了屋。 放下东西,他甩了甩有些酸的手臂,不再耽搁她休息,告辞走人,眨眼就消失在水乔幽面前。 他甚至像是怕水乔幽追回来,进了夙沙月明房间,马上将门给关上了。 夙沙月明和夙秋坐在房里喝茶,感到异常,抬头望向他。 观棋尽量忽视夙秋,高兴地回禀,“大公子,水姑娘将您送过去的东西都收下了,让我代她向您转达谢意。” “嗯。” 夙沙月明才说了一个字,夙秋放下茶杯站起来,出门回自己房间去了。 夙沙月明望着他的背影,剩下的话也不好再说。 水乔幽这边,望着那十来包吃食,有些发愁,她是真地吃不完。 那份人人想要的舆图如今已经不在他们手上,今晚的事情明显是针对楚默离的刺杀,这是他自己的事情,水乔幽没有多管闲事的心思。 时辰已经不早,她没再想今晚的事,暂时也不再想如何处理观棋送来的东西,吹灯睡下了。 隔日,顾寻影低着头打开房门,一条腿迈过门槛,才见到夙秋静悄悄靠在对面墙上,被他吓了一跳。 缓过来后,她也没顾上埋怨他,赶紧问道:“可是公子有事吩咐?” 夙秋站直了身体,“你那本书,借我看一日。” 第121章 心跳 认真等着的顾寻影呆了一息,“……书?” 夙秋瞥向她的衣袖。 顾寻影反应跟上,将手往身后一背,“你不是看过?” 夙秋丢给她一锭银子。 顾寻影下意识接住,看清后,有被气到。 他们一个两个的,都以为她是想拿这书赚钱吗? 她又抛回给他,“谁稀罕你的破银子,不借。” 夙秋接住银子,“那我找公子帮我向你借?” 本不想再理会他的顾寻影,准备去关门的动作停滞。 ……一本书至于找公子吗! 虽然不情愿,顾寻影最后还是掏出了自己的珍藏…… 水乔幽准备去洗衣服,看到搁置在一旁的香囊,才想起还有个它。 昨日突发意外把这事给忘了,她想起楚默离那句话,拿着它思索着楚默离的意思。 他应该是没有将妇人的话当作一回事的。 她打开门往楚默离房间看了一眼,房门关着,门外没人。 她拿着香囊过去敲门,里面没有回应。 难道已经出去了? 水乔幽想到昨晚的事,夙秋和顾寻影就在附近,楚默离放出信号后,来的却是韩子野。 她又敲了一次门,里面已经是安静的。 人不在,她只好又将香囊带回去,暂时挂在窗边。 昨日半夜又下起了大雨,现在还未见小。关窗房间闷热,她还是开了窗,偶有雨飘进来,会打落在香囊上。 水乔幽瞧着,还是给它挪到了旁边的一座屏风摆件上挂着。 她下楼去洗衣服,包扎好的伤口又沾上了皂荚水,她也没在意。 白日里的雨一直没停,大家不能出门,也根本不用想离不离开的事情。 夙沙月明一上午都没有见到夙秋,问了观棋听说他一直在自己房里,他没带观棋,自己去找夙秋。 夙秋开门见到他,问道:“有事?” “没事我不能来?” 夙秋没再说什么,让开了一点。 夙沙月明进屋,“在做什么?” 夙秋跟在他身后,“没做什么?” 夙沙月明在茶几前坐下,看到上面摆着先前他给他买的鬼工球,知道他窝在房间里做什么了,笑了笑没有揭穿他。 夙秋将鬼工球挪开了一点,乖乖给他倒了茶。 夙沙月明端着茶抿了一口,问道:“一个人待在房里不无聊?” “不无聊。” “玩了这么多日,可玩够了,想哪日回去?” “……没想好。” 夙沙月明放下茶杯,温声道:“那就明日回去?” 夙秋正要去端茶的手收住,“……要回你回。” 夙沙月明听着也不生气,声音如旧,“你是现在不想回,还是家都不要了?” 夙秋沉默了半晌,道:“我不是小孩子了。” 夙沙月明不反驳,“嗯,你长大了。” 他这么一说,夙秋不知道说什么了。 夙沙月明拿过一旁的鬼工球,把玩了须臾,道:“既然你不愿和我回去,我也不勉强你。” 夙秋有些意外,眼眸向上望向他。 夙沙月明没看他,“明日,我和水姑娘准备启程了,你不想回去,接下来的行程,随你自己。” 夙秋听着有些发愣,看了他一会,确定了他不是在开玩笑,“你要和她一起走?” 夙沙月明转过视线,不急不缓道:“我们本来就是同行。” 夙沙被噎住,慢慢反应过来,“你在威胁我?” 夙沙月明听笑了,“我威胁你什么?” “……”夙秋意识到自己这话说的有点重了,但是态度不改,“我说过了,我不同意你娶她。” 夙沙月明瞧着他不说话,就像在看小孩子闹脾气。 夙秋有被气到,转而又想到水乔幽对他的态度,“她也不一定愿意嫁给你。” 夙沙月明赞成,“确实。” 夙秋刚想说他,他又补了一句。 “不过,那又如何?” 什么? “她现在不愿意,我可以努力让她愿意。” 夙秋瞬时觉得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 夙沙月明继续道:“这次回去,我打算请她去家里去做客。” “……你要带她回去?” 夙沙月明不回话,掏出一袋银子放到他面前,“你说你不是小孩子,那在外面就照顾好自己。” 见他站起来,似是要走,夙秋来了脾气,将银子扔给他,“谁要你的银子。” 夙沙月明没躲,银子直接砸他身上,散落在地,他扫过地上的银子,目光落回到夙秋身上。 夙秋以为他会接住,没有料到这一出,被他看地有了心虚,也想起了自己最近穿的用的住的都是花的对方银子。 夙沙月明倒没这么说他,只是好性子地告诉他,“出门在外,没有银子,寸步难行。” 他将银子给他捡了回来,重新放到他面前,叮嘱他,“若是不够,就拿你自己的令牌去钱庄里取。你知道自己家的钱庄在哪,以后也不用担心我通过钱庄找到你。” 他没跟他再讲什么大道理,起身离开。 夙秋目光从银子挪到他的背影上,出了声,“你以后,不出来了?” 夙沙月明低头回他,“不知道。” 夙秋不再说话。 夙沙月明继续往外走。 就在他要开门时,身后的人,再次开口。 “没错,我不喜欢她,就是因为她姓水。” 夙沙月明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夙秋不满道:“凭什么?一个死人,凭什么让我们在那雪山上困一辈子。父亲的一辈子,我的一辈子,你的一辈子,所有的人一辈子,我们为何要因一个死人永远困在那里。” 夙沙月明与他对视良久,同他讲事实,“水姑娘,和这件事没有关系。” 夙秋张嘴想回他,又没发出声音,两息过后,才再道:“可她也姓水。” 夙沙月明大概明白他的想法了。 他并不讨厌水乔幽,但是他就是不喜她这个姓氏,不想再在家里见到和水家有关的人。 夙沙月明又走回去,手放到了他头上。 这次夙秋没有抗拒。 夙沙月明在他头上轻轻摸了摸,“以后,你想去哪就去哪,照顾好自己就行。” 夙秋没想到他居然是说真的,听着他这样的声音,满腔的不满立时又像被压住了。 夙沙月明收回手,往门外走去。 夙秋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这一次,没再喊住他。 中午饭他没出来吃,夙沙月明也没强制他,吩咐观棋给他送了饭菜。 他不愿开门,观棋又端着饭菜回来。 夙沙月明见了,想着小孩子饿一顿问题应该也不大,随他去了。 到了晚上,他还不肯出来。 夙沙月明自己给他送了饭菜,他也不理。 夙沙月明看着他灯都不点,将饭菜放在他门口,没有执着让他开门。 过了一个时辰,听观棋说饭菜还在门外,他想,小孩子偶尔饿两顿,应该也不会饿死,便让观棋将饭菜给收走了,没再给他送新的。 楚默离很晚才回来,沐浴出来,见到昨晚忘记给水乔幽的药。 想起刚上楼时,水乔幽房里还亮着灯,开门往她那边看了一眼,见灯还亮着,他穿上外衣,拿着药出门。 敲门声响起时,水乔幽正在拆手上因沐浴再次弄湿的绷带。 她听到敲门声,快速将手腕处的绷带给扯了,刮的手有一点轻微的痛意。 打开门,见到头发还在滴水的楚默离,看出他刚沐浴完。 楚默离止了她的礼,拿出药瓶,表明自己的来意,“手怎么样了?” 水乔幽刚才根本没注意看伤口就来开门了,见楚默离目光转向她的手,她抬起手自己也看了一眼,“没事。” “你碰水了?” 她话才出口,楚默离的声音将她的尾音给盖了过去。 她这时也看清了伤口,有些泛白,并没愈合。 “……不小心碰了一点。” 楚默离将药收了回来,“你先进去休息,我等会过来。” 说完,他又往自己房间去了。 水乔幽瞧着他的背影,没太理解他的话语。 他都说了自己还要过来,水乔幽没好关门,疑惑地返回屋中。 凑到蜡烛上看了一下手,伤口当真没有愈合,还因碰水和天热,有了痈肿症状。 没坐一会,楚默离当真又过来了。 他敲响房门,见她看过来,走了进去。 他没让她起身,在她对面坐下,将手里的东西放到茶几上。 除了刚才那瓶药,还多了绷带。 楚默离直接道:“手。” 水乔幽这下理解他的意思了,“我自己来就行。” 楚默离听着,看了她一眼,没勉强她,将药和绷带推到她面前,自己没有要走的意思。 两人对视一息,水乔幽懂了他的心思,将手搁到茶几上,自己处理起来。 她将药粉准备直接洒在伤口上,楚默离的手蓦地伸了过来拦住她。 “你这样不行。” 水乔幽愣愣地望向他。 “这么热的天,你就这样处理,伤口会越来越严重的。”楚默离将药放到一边,握住她的手往自己这边拉了一点,掏出自己身上纯白的手帕,先给她清理伤口,“忍着点。” 他动作很轻,没有攻击性。 黄色的灯晕下,他的声音也是轻柔的,再配上他刚沐浴完而闲适地穿着,听着有种蛊惑人心的感觉。 水乔幽本能想要收回的手没动了。 “痛吗?” 水乔幽垂眸瞧着他的动作。 楚默离没听到回答,抬起眼睛。 水乔幽摇头。 楚默离继续处理伤口,手上的动作又放轻了一些。 弄到一半,外面起了大风,吹的窗牗作响。 楚默离往窗边看了一眼,雨水从窗外扑打进来。 他先放下了药,起身去关了窗。待转身时,无意间看到挂在旁边的香囊。 他眼里闪过一丝不自知的笑意,重新去净了手,再回来帮水乔幽包扎伤口。 房间里安静下来,水乔幽好像又听到了他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听了一会,她挪开了一点视线。 一盏茶后,楚默离将伤口包扎好了,盯着她的眼睛,再次着重叮嘱她,“不可以再碰水。” “哦。” 楚默离将东西都收了,将药递给她,见时辰不早,不再打扰她,“时辰不早了,你好好休息。” 水乔幽起身送他。 到了门口,楚默离出声,“不用送了。” 水乔幽停下脚步。 楚默离想了想,又强调了一次,“不可碰水。” 水乔幽想起昨晚他的叮嘱,莫名生出一丝心虚,“……嗯。” 听到她回答,楚默离才转身走人。 水乔幽关了房门回屋,见到摆在茶几上的药,又看了眼自己的手,想起楚默离刚才给自己上药的情形,觉得今日的楚默离有点怪怪的。想总结他哪里怪,又觉得他好像和平日一样。 外面雨声太大了,躺在床上,她一直没睡着。 人一睡不着,就容易想事情。 平日里习惯发呆的她,看着帐顶,脑海里浮现了垂眸给她清理伤口的楚默离。 其实,那时她挪开视线后,依旧能够听到他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他的心跳好像比平常快一点。 太安静的环境下,致使她的心跳差点都要加快了。 倾盆大雨下了一夜,水乔幽起床开窗,见着外面的雨,直觉这雨又要下上一日。 正要转身,闻到清幽的艾草香,瞥到旁边的香囊。 昨晚楚默离过来,她忘记和他说它了。 不过不知是不是有它,昨夜这房里的蚊子的确少了许多。 她开门准备看下楚默离房里开门了没有,门一开,却先看到背对着天井坐在栏杆上看着自己的夙秋。 水乔幽以为他有事找她,抱着剑的他却一直没开口。 两人默默望着,片刻后,夙秋跳下来,朝楼下去了。 不是找她? 水乔幽看得有几分不解,却也没开口问他。 到了楼下,遇到伙计才知道,楚默离今日一早,天还没亮就出门了。 过了一会,伙计和掌柜瞧着外面的雨在讨论,这雨今日怕是又不会停了。 角落里坐着的夙秋听到这话,起身又上楼回房去了。 过了一会,夙沙月明和观棋从楼上下来。 观棋先去给夙秋送吃的,后者不愿开门,他也将饭菜放在了他门口。 随后,他去后院马厩看马,没过多久,他忧心忡忡地跑回来,告诉夙沙月明和水乔幽,不知怎么回事,他们两人的马都无精打采的,好像是病了。 第122章 暂留 他有点怀疑是客栈的草料有问题,可他们其他两匹马还是生龙活虎,楚默离他们的马也好得很。 他已经让伙计去请懂医马的来看看,希望那两匹马没大事,而只是有些困了。 夙沙月明正打算和水乔幽商讨回程的事,听他说了这事,他暂时止了话。 水乔幽去了马厩,夙沙月明也一起去了。 马的确如观棋所说,无精打采的。 夙沙月明扫了一眼其他的马,“应该是……水土不服。” 观棋虽然不理解,但是有点赞同。 不然为什么其他的好好的呢。 水乔幽看不出什么来,听着他这诊断觉得有点耳熟。 半炷香左右,就住在附近的懂马人冒雨跟着伙计过来,看了马,没看出有什么大问题。 最后得出的结论,和夙沙月明说的差不多,说它们适应几日应该就好了。 他们再回到前面大堂,多了几个客人。 客人们在讨论最近的雨,有几个北地来的,不明白这雨水为何这么多,本来打算今日赶路的,也只能无奈停留。 有两个和掌柜相熟的进来躲雨的本地人,看着外面已经可以漫脚的积水,则是满面愁容,叹气讨论,城外护城河的水都快要漫过河堤了,城外有好几条路都被泥石淹没了,这雨再这样下下去,恐怕今年又要涨水了。 涨水这事他们也习惯了,只希望这雨不会淹到城里来。不然,到时候出又出不去,就只有等死的份。 其他人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想要尽快离开。 伙计和掌柜赶紧相劝,这个时候出城,命好的被大水冲走,命不好的被泥土埋哪条路上。 水乔幽和夙沙月明听着,都往外面看了一眼。 外面的雨,下得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 夙沙月明道:“看来,我们暂时也走不了了。” 水乔幽以前听过南方的梅雨时节,却也第一次恰好遇上,没想到这雨比听到的还要恼人凶险。 路都断了,他们现在的确也走不了了。 这段时日,因为这雨,困在店里的南北客人多了许多。 坐了这么一会,大堂又多了几人。 因着这雨,大家交流多了起来。 聊久了,他们也都知道抱怨下雨和这地方都无济于事,聊的事情开始向其它方向转移。 前日水乔幽他们在酒楼听那说书的说到霞河孙家,今日他们又从客人的嘴中听到了。 仅隔两日,听到的消息却是截然不同。 就在前两日,春风得意的孙家家主在从丹河访友回去的途中遭到了刺杀,他自己虽然侥幸逃过一劫,一起去的两个儿子却全死了。 孙家风头正盛,居然遇到这种事,在孙家看来,这是挑衅,也是耻辱,自然也是血仇。 孙家向江湖发出了悬赏令,重金捉拿刺客。 然而,几乎是在同时,有人放出消息,孙家卖国求荣,罪有应得。谁要是敢帮孙家,与孙家狼狈为奸,就和孙家一个下场。 这让刚挤入江湖四大世家的孙家‘声名更盛’,立时盖过江湖上其他人的风头,抢占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话题,许多人都开始讨论此事的真假。 除了孙家的事,大家说的比较多的依旧是淮南旧民暴动的事。有叶弦思在,这些乱民,终是未能成气候。 淮国,复国无望了。 过了这么多日,雍国兰苍王这次出门还带了自己外孙一事,也传到了这新进的边境之地。 据说,兰苍王对他这外孙是相当看重,无论处理何事都将他带在身边。 那少年长得也是英俊不凡,处事大气,兰苍王身边很多人都夸他有兰苍王年轻时的风采。 水乔幽听着这件事,手指在茶杯上慢慢摩挲着,没有急着上楼。 雨一直没停,也没有变小的趋势。 客栈地势在城中算是高的,没到晌午,客栈门口的水比早上深了半尺。 大堂里虽是客人不少,掌柜的看着门口的积水却是一脸愁容。 看着看着,有人披着蓑衣从雨幕中跑来,通知掌柜的,城外河水暴涨,官府让每家每户能动的男人都到河堤上去。 官府动员百姓看守河堤,证明这城里城外的确已经有了涨水的风险,且情况危急。 掌柜的赶紧聚集了伙计,指了一个在这里照顾,吩咐其他人都拿上工具去城外帮忙,同时叮嘱客人这时千万别出去乱走,不然容易被水给冲走。 大堂里的客人们一听又躁动起来,脏话不绝于耳。无奈这是天灾,大家骂完了也只能继续待着。 到了晚上,雨势依旧,楚默离还没回来。 夙沙月明有些担忧他,向水乔幽问起了他。 楚默离的事情,水乔幽哪里知晓。 夙沙月明转而问了顾寻影。 楚默离并未交代,他的行踪,顾寻影也不敢问,故而她也不知。 但是,她对楚默离的能力很信任,相信他不会有事。 她作为下属都这样自信了,夙沙月明和水乔幽也不好再问。 尽管客栈这边地势高,这场雨下得还是无人敢安眠。许多人因为焦躁和担忧一日之内熟了起来,亥时都过了一半,还时不时能听到开门声和说话声。 屋内屋外都吵,水乔幽也没睡,她站在窗边,看着还在下的暴雨,想起楚默离这两日早出晚归,猜测他估计也是去忙防洪的事了。 正想到他,有人敲响了房门。 水乔幽无意间扫到还挂在旁边的香囊,想起昨晚这个时候的敲门声,以为是楚默离回来了。 开门之后,见到的却是顾寻影。 顾寻影手里捧着两套衣裙,“这是公子让我送来的。” 他为何又给她送衣物? 顾寻影将衣服给她送进了屋。 水乔幽瞧着衣裙,问了一句,“你们公子回来了?” “没有,公子今晚不会回来了。” 不回来。 “他……去哪了?” “不知道。”顾寻影转达楚默离的交代,“公子让我提醒你,城外都封路了,城里这几日也有可能涨水,你这几日若是无事,最好别出客栈。若是有事,可以吩咐我去办。” 顾寻影说完没走,一直看着她。 水乔幽被她看得生出了疑惑,回望着她。 顾寻影等了半日,看她一直不出声,只好自己问道:“你有没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公子的?” 水乔幽思忖少时,实话实说,“没有。” 房间里有一瞬间的安静。 两人相互又看了一会,顾寻影先收回了目光,“好吧。” 她朝外走去,快走到门口,想起自己还忘了一事,赶紧补道:“哦,对了,公子让我提醒你,记得换药,不要碰水。” 最后那句,她还特意学了楚默离的语气。 虽然不是一模一样,却也有六分相似。 水乔幽愣怔一息,“……嗯。” 顾寻影一直等到听到她的回答,才转身放心出门。 她说了这事,水乔幽看着那两套衣裙,想起了前日自己被划破的那套衣裳,大概知道楚默离这次为何让她给她送衣裙了。 她又往窗外看了一眼,雨好像又变大了。 她走到窗边,将那座屏风摆件往里面挪了一点。 她本来想去休息,脱衣服时,看到包扎着的手。 脑海回想起,顾寻影刚刚学楚默离说话的样子,盯着手瞧了一会,又返回茶几旁,点燃蜡烛,找出楚默离昨晚送来的药,耐心给自己换药。 顾寻影从水乔幽这儿离开后,又去通知了夙沙月明可能涨水一事,让他们注意安全,不要乱出去。 楚默离交代的任务,她也不嫌烦,这边告知夙沙月明后,那边她也尽职尽责地敲响了夙秋的房门。 夙秋一日都没开门,也不理会夙沙月明和观棋,听到是顾寻影敲门,才打开了房门。 顾寻影不厌其烦地将涨水防水的事给他说了一遍,夙秋听完就要关门。 顾寻影一脚抵住了门,低声问道:“我书呢?” 夙秋只好停住手,“没看完。” “……你不是说借一日,这都两日一夜了!” “哦。” 哦是什么个意思。 看他没有一点自觉,顾寻影再次讨要,“把书还我。” 夙秋却还是那句话,“没看完。” ……所以呢? 他是不打算还她了吗? 夙秋看懂她的眼神,“看完了就还给你。” 顾寻影怒气冒顶,可想到夙沙月明在隔壁,又只好深吸一口气将怒气压下去,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小声问他,“那你还要几日能看完?” 夙秋回得很果断,“不知道。” 顾寻影感觉刚才吸的那口气没什么用,她有点想让叶子咬他一口了。 夙秋见她不肯走,掏出一锭银子给她,“押金。” ……什么玩意儿? 顾寻影更气了,“谁要你的破银子。” 她知道自己加上叶子也打不过他,气呼呼走了。 既然她不要,夙秋又心安理得的将银子收了回去。 门口摆着的饭菜,他像是没看见,直接将门给关了。 夙沙月明知道顾寻影去提醒了夙秋涨水的风险,他便没再去扰他。 半炷香过去,夙秋房门再次打开,见周围没人,他又将饭菜拿进去了。 就住旁边的夙沙月明听到他那边的开门关门声,无声浅笑,并没有出门去查看。 到了后半夜,有人好不容易有睡意了,外面蓦地响起了敲锣声。 不一会儿,到处都响起了敲锣声。大家待在各自屋里,也能听出是在征集人去河边防洪看堤。 黑夜中燃起不少火烛,外面街道上燃起了不少火把,整座城变得闹哄哄。睡着的没睡着的都没了一点睡意。 水乔幽从床上起来,透过临街的窗户往外看了一眼,外面火把在雨幕下移动,隔着这么远,也能感受到那些人的紧张和担忧。 如顾寻影告知的,对面一直没有响起开门声。 整个下半夜,外面都没安静过,客栈里大多数人都没怎么睡,大清早都到了楼下去打探情况,只见外面的积水都快要漫过门槛了。 剩下的伙计出去打探了消息,很快回来告诉掌柜,城外护城河的水已经漫过河堤,西郊河堤那里更是有地方出现溃堤,凤仙大大小小的官员,除了负责城内的极少数人,都已经到了西郊和百姓一起修堤。 这河堤若是保不住,下游十几个村子都会淹掉,甚至会倒灌进城内,把城中也给淹了。 掌柜的一听,让他在客栈守着,自己找了蓑衣,扛着锄头出门帮忙去了。 客人聚在大堂,听到情况如此危急,也没了闲聊的心情。 顾寻影不知何时下来了,和水乔幽他们坐在一起听着。 水乔幽往她这边看了一眼,正要喝茶的顾寻影停下动作。 她眼睛转了半圈,“……放心,公子会没事的。” 什么都没说的水乔幽,“……” 顾寻影信誓旦旦地说完,瞧到外面的雨,自己小声又嘀咕了一句,“……应该,会没事吧。” 水乔幽听见了,也没说什么了。 没过多久,外面又在敲锣打鼓,让能动的男人都去城外帮忙。 客人们看这架势,也没什么人上楼了,都就在楼下看着外面的变化,顺便听情况。 大家挤在一起,又闷又热。水乔幽几人坐了一会,还是各自上楼去了。 他们刚进屋,楼下的锣声更加尖锐。 水乔幽通过窗户往外看了一眼,只见远处街上比先前还乱。 没过多久,夙沙月明过来告知她,阳湖那儿决堤了,城西城东都被淹了。恐怕用不了多久,洪水就会淹到这儿。这客栈房子有了一定的年头,伙计也不确定能不能抵住大水,他们需要做好随时离开的准备。 他话才说完,雨中传来一声轰隆巨响。 两人快速步到窗边,顺着声音看过去,从雨幕中辨出,是内城河边有一棵粗壮老树倒塌,并砸到了几栋房屋。 若直着看,他们这里离那河边并不算远。 没过多久,绝望的惨叫声、呼救声穿过雨幕在空中响起,传了过来。 此时,城内年轻力壮的男人基本都到城外去守河堤了,阳湖决堤,剩下的人也基本去了阳湖修堤和救人,内城河边虽也还人在巡护,一时却根本应付不了这个变故。 第123章 原因 伙计就是本地人,得知那边的需要人,也顾不上看店了,赶紧往那边跑去。 店里的客人,有些是江湖侠客,见情况如此糟糕,想着等着也是等着,干脆也跟着去帮忙。 夙沙月明差了观棋去打听情况,得知那边缺人后,让夙秋在客栈待着,保护两个姑娘,自己打算带观棋过去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夙秋没有不让他去,却有些不放心,可就算夙沙月明不说,他也走不开。 彼时大家都在水乔幽房间里,她看出夙秋的心思,通过窗户瞧着对面,道:“一起去吧。” 几人震惊,夙沙月明不赞成,想要劝说,“外面危险。” 他才开口,水乔幽直接迈腿往外面走去。 顾寻影连忙拦住她,“公子说了,让你。” 水乔幽打断她,“你不想去?” “……是公子。” “你若不想去,就在这儿等着。若是觉得有危险,就去其他地方。” 她声音听着和平日里没有一点区别,顾寻影却回不上话来。 她的话里似乎还透着一种不容置疑,让她不好反驳的同时,又不敢反驳。 顾寻影被噎住,看她出门,只好赶紧跟上她。 她俩都走了,夙秋自然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同样迅速跟了上去。 他们三人的行动迅速,反而让提出这事的夙沙月明落在了后面。 观棋瞧着已经出门的三人,小声询问夙沙月明,“大公子,还要不要拦下他们?” 夙沙月明瞧着几人的背影,“不用了,走吧。” 她根本不是一个需要人时时刻刻保护的弱女子,亦不是个冲动之人。 她的事,她可以自己做主,他们不应该去安排她。 至于他们家里那个小孩子,似乎真的长大了。 几人再到一楼,楼下已经淹了水。街上都是避难和忙着去救人的人,已经骑不了马。水乔幽先去了一趟后院,将自己的马给放了,夙沙月明也吩咐观棋将他们的马给解开,任它们自己逃生。 街上陆续有往那边去救援的,他们几人出了门无需问路,只需随着人流走即可。还没到河边,水已经没过膝盖。 上游来水过多,流水的冲击力太大,沿河的房子,那些上了年头的也开始摇摇欲坠。 这两天雨下的,留在家里的都是老弱妇孺。 到了近地,情况远比他们想的还要差。 乍看过去,都快分不清哪里是河哪里是街了,入眼就是一片混浊的汪洋。 有人爬在树上,有人漂浮在水中扑腾,有人躲在阁楼上,有人抓着浮木在水里划船,老人小孩的喊声哭声混着雨水,诉说着人类在天灾面前的弱小。 客栈里的客人陆续来了不少,大家也省了规划,看到哪里需要援手,就赶紧往哪里去。本还有些害怕的,见到这种情况,那些害怕也都抛到了脑后。 夙沙月明他们其实都不会水,好在个个轻功都不错,能在兼顾自己的同时,帮上其他人一把。 水乔幽没要夙秋保护,让他去忙自己的。顾寻影则一直跟着她,不管她怎么说,都没有离开她三步之外。 水乔幽看出她其实更想去帮其他人,见劝她不动,抽空问她,“是不是你们公子交代了什么?” 顾寻影见她看了出来,没有隐瞒,坦荡承认,“嗯,公子让我保护好你。” 果然如此。 “我不需要你保护。” “我知道。” “那你还跟着我?” “公子的命令。” “……既然你不能保护我,你跟着我做甚?” 顾寻影认真思考了一下,与她商量道:“那你……稍微装的柔弱点,让我可以保护你?” 她说得也很认真,认真到水乔幽一时接不上话。 这时,河面上游卷下来一个小孩。看到小孩在水中扑腾,沿途好几个人想捞孩子,无奈孩子在河中间,几人都没能成功。 水乔幽瞧见那孩子就要被卷入水底,环顾四周,抓过几根浮木丢到水面上,脚踩踏浪奔向小孩。 她成功抓住小孩的胳膊,将他拖出了水面。 不曾想,水流太快,致使她先前扔的浮木很快被冲走,导致她没有落脚点可以借力。她只好忙猜河堤在何处,踩水靠岸。 可是水早已漫过河堤两尺之深,河岸受到水流冲击,泥土被带走了不少。 她盲猜的距离并没有猜错,却没有及时考虑到这一点。 人上了岸,脚还是踩空了,提着小孩的她,身体失衡,眼看要倒入河水之中。 夙沙月明见到这一幕,急忙往这边赶。 顾寻影本就在追着她跑,瞧见意外,心中一惊,加快了速度。 水乔幽感受着失重感,临危不乱,瞧见她和夙沙月明往这边奔驰,衡量过后,手上用力,将孩子抛给了夙沙月明,自己因为失重,坠入水中。 夙沙月明不负水乔幽所望,成功接住了孩子。 等他将孩子转手给后面的观棋,再去看水乔幽,刚好见到她落入水中,眨眼就被冲向下游。 没多远一个漩涡,将她卷入了水底,不见了踪影。 夙沙月明往她这边追,想要帮忙,又看不到她的身影。 另外一边,顾寻影一直注意着水乔幽,见她被漩涡吞没,当即跳入了河中。 入水之后,还没看到人,自己先被呛了一口水。 夙沙月明也想跳,观棋连忙提醒他,“大公子,您不会水。” 此刻哪里还管得了这么多,晚一点人可能就没了。 他没理会观棋,毫不犹豫要往水中跳,恰在此时,被水卷走的水乔幽在下面水流稍缓处冒出头来,稳稳浮在水面上。 夙沙月明被赶过来的夙秋一把拉住,观棋见到水中的水乔幽,庆幸喊道:“大公子,水姑娘没事。” 夙沙月明也看见了水乔幽,松了半口气。 然而,三人转眼都又看到顾寻影在水中扑腾。 观棋惊心道:“遭了,顾姑娘好像不会水!” 水乔幽本来想斜游到岸边,闻言往身后看去。 顾寻影在水里扑腾,被漩涡一卷,人有点精疲力竭了。 水乔幽掉头,逆流向上,在她沉水之前,一把捞住她。 幸好顾寻影没了力气,没有扑腾她,她能够带着她往回游,只是水流太大,她带着一个人还是无法像一个人时那般轻松。 夙沙月明和夙秋立即往下游走,夙秋脱了外衣,借水一扭,将另外一头伸给水乔幽。 夙沙月明拉着他,尽量让这临时制作的‘绳子’离水乔幽近一点。 努力了小半盏茶,水乔幽抓住了绳子,岸上两人将她们拖上了岸。 落水的是她们二人,岸上三人却更像是像是劫后余生。 几人就近寻了个稍微高点的地方站着,顾寻影在水乔幽的帮助下吐出两口水,人又恢复神志。 她一清醒就开口问水乔幽,“你没事吧?” 水乔幽扶着她,问道:“你不会水,你往河里跳什么?” 顾寻影摇晃了有些沉的脑袋,自己小声嘀咕,“哦,把这事给忘了。” 当时情况紧急,根本没顾上这个事情。 周边四人听清这话,心情同步。 顾寻影不知他们想法,自己缓了一会,正式回答了水乔幽,“公子交代我要保护好你。” 水乔幽瞧着她认真的样子,记起落水之前她和她商量的事,默了片刻,道:“你不跟着我,我也不会告诉公子的。” 顾寻影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却不赞同,“那也不行。” 她小声却坚定地说,“我不能违背公子的命令。” 水乔幽听着,当她是太过敬畏楚默离。 可是回想之前,水乔幽瞧着楚默离对他们似乎也没有太过严苛,就像那日她和观棋争论,无意间得罪了楚默离几次,楚默离都没当回事,她何至于如此怕他。 这是他们自己的事,水乔幽不清楚也就不想了,既然说不通,她也没有再说。 不远处有家三层茶楼,茶楼临街的那边楼上有一露天的回廊。茶楼里现在没人,整座楼看着还算稳固。 水乔幽见她好了一点,将她带到二楼回廊上,让她坐着休息。 观棋负责将那孩子送到安全的地方去,夙沙月明没有方向感,夙秋和他一起继续去附近帮忙了。 顾寻影坐了一会,脸色好看了一些。 茶楼位置好,站在二楼回廊,视野开阔,可以看到大半座城。 雨还在继续下,水乔幽背对着她站在回廊上,环视四周。 前几日还热情洋溢的老城,今日目光所及,多是浑浊的洪水,沿河的房子又被洪水冲垮了不少。现在整座城,唯有他们先前所住的客栈那边还稍微好一点。 城内已是如此,城外可想而知,肯定也已有多地受灾。 城外巡河修堤的人,经历的风险恐怕不会比这少…… “我其实不是怕公子责怪。” 水乔幽正想着灾情,后面的顾寻影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吐词却是清晰。 水乔幽心神收拢,转身望向她。 顾寻影低着头,望着自己的手,过了两息,再次出声,“我只是想做好公子交代的每一件事。” 水乔幽不知她的心思想法,没有接话。 顾寻影说完这话,安静了一会。她再抬起头来,看着水乔幽,慢声道:“这样,我就能向公子证明我自己。” 水乔幽还没有说话的机会,停了一口气的她,又否定了自己这个说法。 “不,也不是,是我可以向所有人证明我自己。” “其实,我跟随公子,只是我个人的事情,和仓城顾家无关。”她说起了跟随楚默离的原因,“青国和大邺不同,也不止青国,淮、桑、雍青都一样。他们不准女子为官入朝,认为她们只配在家相夫教子,被男子所支配。但是,公子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从不歧视女子。只要你有能力,无论男女,公子都会给人机会。” 她这么一说,水乔幽有点明白她先前的想法了。 “我希望有一日,别人看到我,不是看似尊重,实则轻蔑地说,原来是仓城顾家的人,而是听到顾寻影才想到仓城顾家,她就代表顾家。就像,水羲和那样。” 她最后一句,有些出乎水乔幽意料。 “……水羲和?” “嗯。我要和她一样,成为顾家家主……”话说出口,雄心壮志的她又低了一点信心,“就算我不能成为家主……我也要成为能在顾家说一不二的人。” 水乔幽细细想了一下,这两者的确……有点区别。 “当然,我没有不切实际,要成为她那么厉害的人,我只要成为一小半的她,我就满足了。” 水乔幽第一次听到一小半个人这个说法,瞧着她有点向往的眼神默了下来。 顾寻影独自憧憬了一会,看她一直不说话,“怎么,你也觉得我在白日做梦?” 水乔幽注意到话里的‘也’字,“没有。” 这是她自己的事,无需他人评价,他人也没什么好评价的。 顾寻影闻言反是一愣。 两人互相看了一会,顾寻影眼里精神了些,追问道:“为何?” “……”水乔幽面对她炯炯有神的眼睛,还是回了她,“这是你自己的事,不需要我觉得。” 顾寻影又是一怔,期待落了下去。 低落了须臾,她自己调整过来,“也是,这是我自己的事,我何必在乎你们的想法。” 水乔幽看着她又恢复她第一次见到她时的自信,没做评价。 两人相对无言地待了一会,顾寻影想起前几日重温那本书,产生的一些疑惑。想着现在闲着也是闲着,就同水乔幽聊道:“水羲和的父亲,真的不是连逸书的父亲害死的?” 她这话题跳跃太大,水乔幽差点没跟上她的思维。 “……不是。” 顾寻影疑惑,可她重新推断了一遍整件事情,仍旧觉得这种可能性最大,怎么会不是呢? 因着这个事,顾寻影又想起另一件事。 “那他们为何会退婚?” 当时,她好像并没有正面回应过,她虽然觉得不重要,但心中也着实有那么一点点好奇。 她这问题转的更是让人猝不及防。 水乔幽也有了点不解,他们一个两个的,为何偏偏对这事如此执着。 顾寻影见她没作声,提醒了她一句,“你上次好像没有说。” “……”水乔幽瞧着她闪着好奇的眼睛,静了少顷,回道:“性格不合。” 第124章 旧事 “……啊?” 这也可以成为退婚的理由。 水乔幽转过身看向外面,就这么一会,楼下的积水更深了,很多地方,水已经可以漫到一个成年男子的腰处。 水乔幽搜寻一圈,见到夙沙月明和夙秋就在前面不远处忙活,心放宽了些。 顾寻影适应了她这四个字,瞧着她的背影,心中琢磨,两个人成婚,不出意外,就要过上一辈子,性格合不合适好像还真的蛮重要的。 她细问道:“他们是谁家提出的退婚?” 水乔幽目光正要从夙沙月明他们身上收回来,闻言目光收得慢了些。 或许她刚才放她一个人在这休息就够了。 一转头,就见顾寻影又用同一种眼神盯着自己。 似是她今日不回她,隔两日她定会再问。 “……水家。” 不仅是顾寻影认识的人,就是她听过的人中,她也没听过女方因这个原由退婚的。 不过,若是水羲和提出的,那好像……很正常。 顾寻影的想法在瞬间完成了自然的转变,“嗯,性格不合,的确应该退婚。她那样的人,不需要委屈自己将就任何一个男人。” 水乔幽有些意外她这看法,却也没接她这话了,免得她又多出其它的好奇心来。 顾寻影接受她这个说法后,好奇心得到满足,没再想这事,安静地坐了一会,又想起另外一事,趁机问了出来。 “俞白后来为何会辞官离开西都?” 俞白? 水乔幽听着她这问题,神思有些飘散,回到那年的西都。 大半夜的,俞白如小时候一样悄悄翻墙进了她的院子,看着她在书房忙了半宿,自己照旧在一旁一个人下棋。 她忙完过去时,棋盘上的棋子居然是规规矩矩摆着的,只是白子惨败。 以前的他都只是拿着棋子在那玩,从没有正经下过。 她想捡起白子补救一下,他扔了手里的黑子,告诉她,“阿乔,年后我打算离开西都了。” 她坐下来,又放下手中的棋子,“……为何?” 之前她从未听他说过此事。 俞白将刚倒好的茶放到她面前,沉吟片刻,笑道:“不想努力了。” 她没去端茶,瞧着他的笑容沉默良久,向他确认,“确定了?” 俞白没有犹豫,“嗯。” 她重新扫过棋盘,看了白子的颓势,沉默许久后,反问他,“你曾经不是同我说,我们身处这万丈红尘中,怎能事事如意?” 俞白面上没露心虚,故作深沉地沉思了一会,掩饰住了眼底的失望,感叹道:“当时还是太年轻。” 他这样,她便知道他心意已决,不会再改变主意了。 见她静默,俞白脸上又露出笑容,玩笑道:“不如,干脆你和我一起离开这儿,我们一起去浪迹天涯?” 她和他对视片刻,问道:“你打算去哪儿?” “暂时没想好。”俞白思索道:“先南下,哪里景色好,就在哪待个一年半载。待腻了,再换一地,你觉得如何?” “……很好。” 他本就是如风的性子,是这西都束缚了他,若他以后真能如他如今设想的一般,真的很好。 “是吧,你也觉得很好。” “嗯,以后……” “以后,我就不回来了。” “……也好。” 俞白见她没有正面答话,也没有重复刚才她没回的问题,“那你可要去看我?” 她挪开了一点视线。 俞白伸出手,在她额头上摸了摸,“等我找到景色好的地方了,就给你写信。若我在那建房子,我就把风景最好的院子给你留着。” 这是他小时候留下来的习惯,她没有躲开。 “你要记得,给我回信。” 她没说话。 俞白手上用了点力,让她抬起眼睛看着自己,“嗯?” “……知道了。” 俞白听她开口回应,没再去细究她话里的‘技巧’。 他放开手,想起另一件事,“我听说,前日连逸书找你了?” 对于他的消息灵通,她已经习惯了。 “没有,只是下朝回来时,恰好遇上了。” “恰好?”俞白嗤道:“那怎么没见他恰好遇我一次?” “……你前段时日不是还在路上呛了他。” 俞白微微眯起了眼睛,“他跟你告状了?” “没有。” 俞白不信,正经了几分,“阿乔,你是不是对他也放不下?” 这哪跟哪。 “没有。” 俞白盯着她瞧了一会,确认她话里的真假,确认之后,他放心道:“那就好。” 他停顿一息,继续道:“以后,这西都就剩你自己一个人了。既然你没有放不下他,那我趁着这段时日,按着你的喜好给你搜罗几个长相俊美的少年送过来,给你解闷,让他们照顾你,这样我也可以放心些。” 他一本正经地说着这话,她有些庆幸,自己没喝他那杯茶。 她就知道,他正经时绝对不会超过三句话。 “……你要不要我也按照你的喜好给你送几个活泼解语的美人陪你一起南下,顺便给你解闷。” 俞白最讨厌女人叽叽喳喳,想到那画面都觉得头被吵得痛,“……你能不能正经点,我在跟你说正经的。” 他义正言辞的训斥,让她一时无话可说。 俞白声音低了点,“你知道的,你现在是我在西都唯一的牵挂了。我若走了,这西都就剩下你一个人了。” 这一次,她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俞白叹息一声,“行吧。” 他站起身来,“天色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我先走了。” 她起身去送他。 走到门口,他不再让她送,“好了,别送了,我认识路。” 他这话让本来有点低沉的气氛瞬间一扫而空。 她止住脚步,他一人步下台阶。 他一边走,一边嘱咐她,“到时候,不用来送我。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别人送我。” 她应了下来,“嗯。” 下到最后一阶,他又停下来。 他在原地站了须臾,背对着她道:“阿乔,抱歉。” 她听着他的语气,骤然理解了他是在为自己此时离开而内疚。 她并不这么觉得。 他已经为这即将倾倒的大厦努力过了,是这西都辜负了他对它的热爱,消磨了他对它的热忱。 他没有什么需要抱歉和内疚的。 “不要后悔自己的决定,记得写信回来。” 俞白默了一会才回话,“好。” 他一直没回头,又通过翻墙出去了。 水乔幽站在门口,注视着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下,又转回书房。 她走到棋盘边,看着他留下的残局,坐了下来,如他一样,一个人慢慢下了起来。 白子在她费尽心力的挽救下,拖延了一盏茶,最后却还是溃不成军。 她放下棋子,在棋盘前坐了一夜。 上元节后,俞白离开了西都。 他是黄昏时分离开的,那日她没有去城门口送他,却还是去了城墙之上,瞧着他在夕阳下走远。 雨水声和楼下的流水声唤回了水乔幽的神思,从西都回到眼前。 顾寻影见她一直不说话,以为她已经走神了,正犹豫要不要再唤一声她,她平声开口作出了回答。 “西都配不上他。” 这话听着有些奇特。 顾寻影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没有理解。 楼下的水以惊人的速度上涨,水乔幽不再和她说这些,在她提出疑问之前问道:“你身体可好些了?” “嗯。” “楼下的水太深了,这儿已经不适合待了,我们先换个地方。” 顾寻影往楼下看了一眼,点头赞成。 楼下不远处的夙沙月明他们也一直关注着她们这边的情况,周围嘈杂,水乔幽在他再次看过来时,朝他打了手势,告知她们要转移,让他们也赶紧离开这里。 夙沙月明一遍看懂了她的意思,也用手势回了她。 顾寻影没再要水乔幽扶,水乔幽找了把椅子,用内力劈裂,将碎木扔在水面上,从二楼直接跃下,踩着浮木借力,往地势高的方向走。 顾寻影紧紧跟在她身后,没再给她增添负担。 夙沙月明喊了夙秋,也很快追上他们。 他们离开没到半个时辰,水面靠近二楼,河边被冲垮的房子树木又多了不少。 几人路上看到能帮的都不吝啬的帮上一把,一路走走停停,也回不去原先的客栈了,最后和其他人一起退到了城中地势最高的地方,挤进了一座有三层楼的酒楼二楼。 雨还在下,个个身上都是湿的,二楼三楼就连楼梯上都挤满了人,除了浑身湿透外,又闷又热。 水乔幽往窗边挪了点,想要透口气。 旁边坐了几个老人,是从靠近西郊的地方来的。 往这边避难时,他们就听说城外的情况不容乐观,决堤的口子虽然不大,当时却淹了好几个人,其中还有两个年轻的官员也被洪水冲走了,据说有一个还是最近从都城来的大官。 这决堤之事,一时若没能及时堵住,决口就会越来越大,也不知外面现在到底如何了。 有人看着城内的积水,觉得不太乐观,不然这城内也不至于如此。等这洪水退去,也不知城内城外要多添多少白事。 水乔幽听着他们说,目光转了过去。 顾寻影在一旁看着,走了过去,小声与她道:“公子的行踪,我确实不知道。不过,凤仙水患如此严重,公子既然遇上了,定是不会坐视不理的,我估计他这几日是去城外亲自监督治水去了。” 水乔幽过了一息想起,自己之前向她问过一句楚默离,明白了她为何突然与自己说这些。 “……哦。” 顾寻影看着地面的积水,也有些担忧,但是,嘴里还是安慰水乔幽,“你也不用太担心,公子那么厉害,一定会没事的。” 水乔幽解释的话到嘴边,想起那些老人刚才说的那几句城外近况,还是没说了。 她并没有特意担忧楚默离,但这洪水的确是有些凶险。不管怎样,她还是希望他能平安无事的。 天灾虽然不受凡人意志所控,可若有他这种身份的人在,一些人力可控的事情意外或许能少一些,这洪水也能退得快些。 顾寻影看她不作声,越发肯定自己猜中了她的心思,寻思这事到时一定要一五一十告知正主。 转眼见到一屋子绝望的难民,她又道:“走的时候,我给公子留信号了……” 可是现在这个情况,那信号他好像也不一定能看见。 虽然想到了这种可能,但是她嘴里还是道:“过不了多久,公子一定也会派人来救我们的。” 她还转头跟水乔幽肯定了一句,“你放心。” 水乔幽环顾一圈,没有反对她的期待。 今日忙了一日,大家都没吃东西。 出来的时候,观棋带了点干粮,忙着救人的时候,不小心弄湿了。观棋想要扔掉,夙沙月明拦住他。 这种时候,若是扔了这些他们不知道要饿到什么时候,他让大家将就一下。 然而,观棋刚将馕饼分开,旁边有几个小孩眼睛就聚集过来,那一双双渴望的眼睛,看的观棋都有点不好意思分了。 几人大眼瞪小眼看了一会,夙沙月明将泡发的馕饼拿过来,掰了两块下来,一块给水乔幽,一块给顾寻影,其它的都分给了小孩。 夙秋和观棋看着,没有提出异议。 见到有吃的,剩下的小孩迅速聚集过来,分到馕饼的则几口吃完了,又睁着眼睛望着他。 夙沙月明手上的馕饼完全不够分,那些小眼睛又钉在了水乔幽和顾寻影手上。 顾寻影将手上的馕饼递了出去,水乔幽本来要伸出去的手又收回来,将馕饼分成两半,一块给了顾寻影,一块给了小孩。 顾寻影微讶,水乔幽给了她眼神肯定。 “……”大家都没有,她没好意思接,“我还不饿。” 话还没落音,肚子响了一声。 她眼睛尴尬地转了转,希望在这么吵的环境下,他们都没听见。 水乔幽没揭穿她,将馕饼分成了五份,没理会旁边眼巴巴的小孩,将其中一份放在了她手上,“救人于危难,尽己所能便是无愧于心。” 第125章 生意 顾寻影愣怔,很快理解了她话中之意。 这里这么多人都饿着肚子,她手里这一块饼,就算她不吃,牺牲自己,也不能解决问题,她吃饱了,或许还能帮更多的人。 想明白后,迟疑着接了过来。 水乔幽又将其它的给了每人一份。 夙沙月明听着她刚才说的,没有拒绝。 观棋和夙秋见他没拒绝,也接了过去。 剩下的那份,她自己慢慢啃了起来。 顾寻影见他们都吃了,也慢慢啃了起来。 泡了洪水的馕饼,味道很是特别,可这个时候也没有嫌弃。 水乔幽吃完后,视线转向了窗外。 这处的积水也已经快顶到二楼,远处已有许多房屋被洪水淹没了屋顶。 楼里挤了太多人,楼板已经到了承受的极限,但凡有人走路稍微重一下,整座楼似乎都在晃动。 顾寻影吃完后,凑到她身边,再次强调,“你放心,公子一定会来的。” 她像是在说给她听,又像是在说给她自己听。 水乔幽望着外面的汪洋,这城里的人已经努力到极限,如今能做的,也只有在洪水退去之前保全自己等着外面来人了。 若是楚默离他们能快点进来,这里的人还能有希望活下来,若是他进不来,大家便只能听天由命。 夙沙月明也就在旁边,听到顾寻影的话,看水乔幽神情,也安慰了她一句,“放心,吉人自有天相,杜公子定会平安无事的。” 水乔幽听着他真诚的话语,想着自己的确也是如此期待的,没做解释了,“……嗯。” 顾寻影和她看了一会窗外的景色,小声地犹犹豫豫道:“今日的事情,你……是不是,真的可以不与公子说?” 水乔幽侧目望向她,见她紧张与尴尬的模样,很快明白了她所指何事。 被她一看,顾寻影又多了心虚,解释道:“我,也不是所有的事,就是我忘了我不会水这事。我不是怕公子责怪,我就是……” 觉得挺丢人的。 “唉,算了,你跟他说。” 也没事。 终归是她保护不力,不应还想着隐瞒。 水乔幽看出了她的心思,截断了她的话语,“嗯。” 顾寻影一愣,她这是……答应了? 她想再确认一句,可看她也不像出尔反尔的人,还是没问了,“……多谢。” “不必。” “也不仅是这事,还有今日你救了我的事。”说到这事,她也有些颓丧,“你说得对,我果然保护不了你。” 话落她自己又有些疑惑,不小心将心里想的嘀咕了出来,“公子肯定也知道,那公子为何还让我保护你呢?” 水乔幽听见了这话,没有回答,将视线转回到外面的水面上。 几个人一起在窗边挤着,听着其他人或抱怨、或谩骂、或祈祷等乱七八糟的声音,一息仿佛被拉长成了两倍甚至更多,他们的心情也变得有些沉重。 旁边也有几个来帮忙救人被困的江湖人,他们围坐在一起,聊着聊着谈起了自己行走江湖的一些事情。 其他人也不想一直丧着,凑了过去,渐渐被转移注意力。 观棋听了个全程,意犹未尽,大着胆子问夙秋,“二公子,你这几年闯荡江湖可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情?” 自从夙沙月明找到夙秋后,他只是问过他这几年过地好不好,后者不愿说细节,他也没问过他。 观棋这么一问,他却没有阻止。 然而,夙秋还是不太愿意说,见夙沙月明看过来,只道:“没有。” 观棋满怀期待地等着后续,他说了这两个字,却没有后续了。 观棋不死心,“一件也没有?” 夙秋回答很果断,“没有。” 几人之间骤然再次变得安静。 顾寻影知道夙秋这些年一直都跟着楚默离,对他这些年的‘经历’不是很感兴趣,她还是对水羲和的事更好奇。 这几日相处下来,尤其是今日,她发现水乔幽这个人其实也蛮好相处的,见大家都不说话了,她便问水乔幽,“你可还知道水羲和什么事情?闲着也是闲着,能不能给我们讲讲?” 水乔幽没明白,这好好的天聊着,怎么又问到水羲和了? 她是对她有什么执念? 水羲和虽然是古人,却也和其他三人的生活有那么点关系。 顾寻影问起这事,几人齐齐看向水乔幽,观棋也不执着问夙秋有遇到什么趣事了。 水乔幽顶着几人的目光,没能体会他们的心情,“……没有了。” 顾寻影记性不错,立马道:“你上次不是说还知道一点?” 水乔幽面不改色,“有吗?” 顾寻影肯定,“有。” “……你记错了。” 顾寻影下意识想的是不可能,可看水乔幽说的如此肯定,她又不确定了。 “……是吗?” 水乔幽目光不动。 顾寻影独自思索了一会,自我怀疑地相信了她,却不死心,“关于她,你们家真没有什么不外传的传记留下来?” “没有。” 顾寻影失落写在脸上,“……好吧。” 顾寻影失落了一会,瞥到水乔幽的脸。 除了对水羲和感兴趣,她最近……对她其实也冒出了一点好奇。 她凑她近了点,“我听说,你以前不是镖师,那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水乔幽本来以为她说没有会止了她的好奇心,没想到才这么一会,她那好奇心又转回到她身上来了。 顾寻影自己猜测,“也是走江湖的?” 夙沙月明和观棋听着她这话,有些奇怪,都看向了水乔幽。 顾寻影没注意到,自问自答:“可我怎么没有听过你?” 她身手这么厉害,又是女子,她先前若是江湖人,按说不会籍籍无名。 她家也是江湖中人,这些年她又跟着楚默离,对江湖上的事也知道不少。她若有名,她不可能没听过她。 水乔幽见夙沙月明主仆二人看过来,想起了先前他们也问过她此事,意识到了问题。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观棋嘴快,说了出来。 “杜公子不是水姑娘的前任东家?” 他此话一出,垂眸沉思的顾寻影和本来安安静静在一旁待着的夙秋都抬眼看向水乔幽。 水乔幽不看他们,也察觉到几双眼睛都汇聚在自己身上。 周围的嘈杂将他们中间这一瞬间的安逸衬得有点怪异? 观棋说完,自己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水乔幽未露心虚,迎上顾寻影的目光。 疑惑的顾寻影被她看得更疑惑了,她又往夙秋那边看了一眼。 夙秋没看她。 须臾,顾寻影反应过来,“……在那之前。” 观棋疑惑消解,“哦。” 夙沙月明不动声色地扫过对面三人,未发一言。 水乔幽回想之前的说法,“在他人府上做护卫。” 原来如此。 “那怎么没做了?” “……东家府上落败了。” 这听起来不是一段好的经历。 顾寻影还想问,水乔幽看到有人往这边挤,给他们让了点位置,顾寻影同她便被人隔开了。 观棋听出水乔幽回答的停顿,觉得顾寻影这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趁机小声提醒后者,“顾姑娘,你不知道吗?水姑娘先前的东家府上就是因杜公子家中落败的,听说他们先前东家府上的生意都被杜公子家中接手了?” 顾寻影愣住,还有这事? 他们公子家接手她前任东家府上的生意? 怎么可能! 耳力好的夙秋听着也往这边瞧了过来。 观棋看起来不像说谎,两人相视一眼,脑子里冒出差不多的猜想。 若他没说谎,那……难道,她真的是大邺余孽、逆党? 顾寻影讶异,“……不知道。” 观棋自认小声,殊不知水乔幽也听见了。 她瞥见顾寻影和夙秋二人对视,已能猜到二人想法。 因着楚默离的身份,这个事情她一时也不好圆,干脆当做没有听见,挪开了视线,任由他们自己交流。 静坐一旁的夙沙月明没注意到她那一眼,却同样没有错过夙秋和顾寻影的对视。 他随意扫了观棋一眼,观棋见到,小声向顾寻影打听,“顾姑娘,杜公子家中是做什么生意的?” 顾寻影刚才得知楚默离是水乔幽的前任东家,长了个心眼,“水姑娘没跟你们说起过?” “没有。水姑娘不爱说这些。可我实在好奇,我看杜公子谈吐风雅,气质不凡,他们家肯定不是做普通生意的吧?” 他们公子家……的确不是做普通生意的。 她选了个广泛的说法,“……我们公子家中,做的生意不少,吃的、穿的、用的都有。” 反正,整个青国、乃至整个天下的这些事都和他们家有关。 观棋一听兴奋起来,“我们公子家中也是做生意的,不知杜公子家中做的生意有没有和我们是一样的?” 他转头对夙沙月明道:“大公子,或许我们还能和杜公子家合作呢。” 夙沙月明听后也看了一眼顾寻影,给观棋泼了盆冷水,“就算有相近的,那也得看杜公子的意愿,不是你说可以就可以的。” 观棋听他这么一说,蔫了下来,没再追问顾寻影这些事情。 顾寻影暗中松了一口气。 夙秋已经挪开了视线,依旧是对他们谈的话题不感兴趣的样子。 观棋不问了,顾寻影却有了想要打听的。 她见水乔幽被人挡在远处,小声询问观棋,“水姑娘以前的东家是哪里人?” 这事是水乔幽自己说的,她说时没有遮遮掩掩,观棋便没觉得有什么不能说的,直接回了她。 “原阳人。” 原阳,原阳! 顾寻影骤然想起一事,原阳那不就是以前的西都! “她东家姓什么?” “不知道,她没说过,您可以问她自己。” 等水乔幽又被人挤过来一点,顾寻影当真问了,“水姑娘,您以前的东家是原阳哪户人家?” 水乔幽看他们没聊了,她才过来的,没想到她一开口还是这些事。 她也在想,哪户人家? 观棋瞧着水乔幽的沉默,想起自己当初的猜测,自己小声嘀咕,“这其中,莫不是真的有风花雪月、痴男怨女?” 除了顾寻影,其他三人耳力好的异常,全部听得清清楚楚。 夙沙月明不好意思看水乔幽了,“……去看看外面的水有多深了?” 观棋这才意识到自己将心里话说出来了,一抬眼,见其他人都没看他,内心庆幸了一下。 原来真的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们家大公子耳力好得如此变态的。 他起身踮起脚通过人群中的缝隙往窗外看了一眼,回禀夙沙月明,“比半个时辰前看着又至少深了一尺。” 任务完成,他也如顾寻影一样,期待地看着水乔幽。 夙沙月明伸手揉了一下太阳穴。 顾寻影瞧着水乔幽的沉默,觉得开始冒出的想法越发可信起来。 水乔幽看他俩执着地等着自己的回答,道了百家姓的第一个,“赵。” 顾寻影回想,“原阳城中姓赵的大户很少……是在哪条街上的?” “……”这倒是水乔幽没想到的,也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小门小户,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他们家早就没人在那了。” 顾寻影打量水乔幽,她看上去年纪也不会比她大多少,怎么会是很多年前? 她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心中一惊,王爷可知道这些? 顾寻影想起楚默离对她的态度,再看这里这么多人,蓦地意识到自己或许不应该再追问此事。 “哦。” 她不问了,可大家突然都不说话,显得氛围更加怪异。顾寻影心中冒出了猜想,内心也控制不住想要想更多。 她为了不再让自己想此事,决定转移话题。思考片刻,想到同样因前几日重新翻阅珍藏冒出的另一疑惑之处。 “水羲和死后,水家为何没有再选族长?” 水羲和病逝时是上元二年,那时大邺和水家都还在。可水家竟然没再选出一位掌陀人,这也间接致使一直由他们掌控的兵权后来逐渐旁落。 直到上元五年冬,整整三年,那么大一个家族都没再选出一位族长,这也太奇怪了。 水乔幽一愣,没想明白,为何过了这么久,这话题又让给她绕回去了? 第126章 救援 其他人也没跟上她这个思维的跨转。 这个事情,夙秋少时看前朝史书时亦有想过。 若水家当时再选出一位有能力的族长,或许水家依旧能将兵权掌控在手里。若是那样,德宗或许不会答应裂土封王,以向叛军让步来保全商氏皇权。退一步讲,就算水家不能改写天下大局,大邺和水家说不定也能再拖延一段时日。 他以前甚至问过夙沙月明同样的问。 夙沙月明和观棋望向她们,夙秋虽低着头,却有捕捉他们的声音。 水乔幽的回答仍旧简洁,“不知道。” 顾寻影微微遗憾。 夙秋目光转向夙沙月明,回想夙沙月明当时的回答。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大厦将倾,独木难支…… 他正想着旧事,外面突然响起一声类似雷鸣的轰隆声打断了他们的聊天,那声音大的使人心跳都漏了一拍。 众人皆转头望向外面,却没见到闪电,天色相较先前,并没有太明显的变化。 齐齐疑惑之时,远处又传来更大的响声。 不少人感觉到楼好像颤抖了一下。 还没确定是不是幻觉,轰隆声又接连响起,穿破天际,像是要将天地给劈开。 楼中的晃动变得更加明显。 远处天边却未见一丝闪电。 过了须臾,有人听出了响声与雷声的不同。 “这……不像雷鸣声。”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顾寻影几人暂时忘了刚才的话题。 夙秋跟在夙沙月明身后,也望向声音的传来的方向,辨别道:“是火药。” 水乔幽和夙沙月明都侧目看向他。 夙秋又听了一会,确定自己没听错。 水乔幽转回视线,那里是西边,声音像是城外传进来的。 若这声响是火药弄出来的,这个时候响起,那是……城外治水的人在开河疏渠? 城外的动静还没停,火药使用规模不小,必定是经过官府允许的。 用火药开河疏渠,可不是一件小事,尤其是涨洪水时赶工,风险极大。这种时候,一般人不敢做这种决定。 水乔幽和夙秋、顾寻影三人心里都有了数。 再听那可以开山裂石的动静,水乔幽不知何时提上一点的心回落下去。 这种场合,不方便提起楚默离,三人对此心知肚明,没有多说。 过了一会,有见识广的人,也猜测到原因。 惶恐不安的众人听到他们的解说,心情稍微稳定了一点。 然而,没过一会,他们开始怀疑,这方法是否有效。 地面的水上涨的速度越来越快,风一吹,洪水已经可以抚摸一楼楼板,甚至渗透到上面。 众人期待官府能够来救助他们的同时,又担心他们撑不到那时候,更怕自己是白期待一场。 洪水到了二楼,三楼和楼梯上也是站满了人,大家连地板也不敢坐。这响声同时带来希望和恐慌,他们更加没了闲聊的心情,都挤在一起沉默地站着。 爆炸声持续了很久,响声一停,大家就去看水位。 水位没有降低,楼板上的浑水反而越来越多。 这让楼内的气氛更加低沉,有人开始认为这种方法没有用处,也有人质疑那些见识广的人的猜测。 大多数人都至少一日没吃东西了,夜幕已经降临,这让人心中恐惧和不安都迅速加剧。 整座楼里在极致的安静过后,又瞬间变得嘈杂喧闹。 楼里的氛围,让人焦躁又压抑。 水乔幽几人只是听着,都没说话。就连平日里最活泼的观棋,这个时候也没乱开口。 不知何时,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外面既无灯火,又无月亮,到处一片漆黑,等得久了,大家也不再一直盯着水面。 年轻力壮的还好,小孩子和上了年纪的老人精力撑不住,开始昏昏欲睡,吵闹声终于也变得小了些,其他人或发呆,或发愁。 直到有小孩睡了一觉醒来,低头踩水玩,脚一动,没有成功,同身边的大人道:“娘,没水了。” 童声让周边没睡着的人清醒了些,他们低头一看,发现楼板上的积水的确没有了。 察觉这种变化,有人赶紧挤向窗户边。 就在窗户边看着的水乔幽也往外面看去。 雨变小了许多。 外面一片漆黑,水面没有反光,仍看不大清楚水位。 但是,听水流声,水位好像的确有所下降。 夙秋手里还拿着剑,他伸手用剑往下探了一下,他弯腰向下,没有探到水。 “水位降了。” 听到他的肯定,大家有些不敢相信。 有人从楼内找了一根长棍,挤到窗边,用长棍往下探。 长棍放下去长长一截,才碰到水面。 确定之后,狂喜告诉众人,“真的降了……真的降了!” 即使外面什么也看不清,众人听他这么一喊,还是陆续往窗边挤。等到好些人都确定这是事实,这种情况才稍微好一些。 因为失望、绝望而情绪反变稳定的人,立时又激动起来,睡着的老人小孩都醒了过来,楼内再次变得热闹。 幸亏整座楼也跟着他们激动起来,才让他们又冷静了一点。 这晚没人再睡,明明什么都看不清,大家还是时不时的往外面看一看。期待着有人来营救,更怕这只是他们的错觉。 所有人就这样一直熬到东方出现光晕,大家终于可以勉强看清水面。 过了一夜,雨虽然没有彻底停下,却已转为毛毛细雨,楼下的积水退去了两丈左右。 有人去楼下试了一下,水面退到了腰下。 与刚涨水时的恐慌不同,这个水位让大家的眼里重新聚集了光。 只是,这里是地势最高的区域。如今这边虽然勉强可以行走,他们要是离开这儿,依旧无处可去。 楼里的人克制住了内心的激动,仍旧耐心等着。 水流不再如昨日那般湍急,乍看看不出流动,等上一会,还是能看到水位有降低。见此变化,大家的心逐渐安定。 大概过了两个时辰,水退到了成年男子的膝盖左右。 通过窗外往外看,那些昨日被水淹掉的房屋又渐渐露出来,树木也恢复成以往的高大。 可是,其他地方水位目测还有很高,一时半会恐怕仍旧难有人进来救援。 三楼上的人看得更远,凑在窗边的人一直望着外面,看着看着,远处突然出现一些移动的黑点。 有人定睛看了一会,不确定地问身边的人,“那儿是不是有人?” 周边的人闻他之言,都往他所指的方向瞧去。 那些黑影越移越近,越来越多。 “好像……真的有人。” “的确是人。” 那边是靠近城门的方向。 他们还是骑马来的。 “……有人进城了,有人进城来救我们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楼上楼下的人霎时又都往窗边挤。 水乔幽也看到了人影,却还看不清人脸。 瞧着他们移动的方向,有一部分似乎是往这边来的。 看夙沙月明他们三人帮她和顾寻影挡其他人挡得有些吃力,水乔幽往旁边挪了点,几人将窗边的位置让了出来,立在墙角,耐心等着。 大概过了一炷香,窗边传来声音。 “是官府的人,官府派人来救我们了!” 水乔幽几人听到喊声,几人互相看了一眼,顾寻影和夙秋又往窗边挤了点。 楼里有在混乱之中和家人友人走散的,他们不再等下去,分别淌水离开去寻人。 约莫一盏茶后,顾寻影挤回到水乔幽身边,“公子来了!” 楼里人虽少了,窗边的人却是更多。 几步距离,水乔幽用了半盏茶才重新挤过去。 顾寻影给她挤出了一个视野最好的位置,同她指了楚默离。 那些黑影已经到了前面那条街,这边还能听到隐隐约约的马蹄声。 前面那人,看着的确挺像‘失踪多日’的楚默离,他的后面跟着不少官兵。 两人在窗边站了会,地上的人拐过街角,到了酒楼所在的街道上。 如此,她们可以看清来人的脸。 前面那人,正是楚默离,他目光正在街道两边逡巡。 顾寻影绷了许久的神经放松了些,“我就说,公子一定会过来的。” 她话刚说完,街上的楚默离往这边看了过来,一眼锁住水乔幽。 水乔幽目光还未收回,两人视线隔空撞上。 顾寻影见到,自觉消音。 楚默离扯动缰绳,马速又快了些,马蹄落下溅起的浊水落在他衣摆上,他毫不在意。 夙沙月明和观棋也过来了,观棋出声,“真的是杜公子。” 水乔幽听到,将目光收了回来。 楚默离扫了一眼周围,见夙沙月明几人都在,也将目光收了回去。 看到楚默离没事,夙沙月明几人放下心来。 顾寻影急忙去了楼下接人。 不到半炷香,楚默离的马停在楼下。他身后跟着的当地官员立马上前,安抚楼内灾民。 楚默离下了马,不顾身后一众人的惊慌,淌水进了楼内。 顾寻影跟在他身后,先告知他,水乔幽无事,其他人也都还好。 楚默离直奔二楼,楼上的水乔幽几人看到他进楼,都在向楼梯口靠近。 楚默离一眼瞧见水乔幽,虽然有听到顾寻影的话,他的眼睛还是快速上下查看着她,“有没有受伤?” “……没有。” 楚默离一身也是湿透的,浑身上下都是污泥,看着比他们还要狼狈。 “可有哪里不适?” 水乔幽摇头。 楚默离眼睛将她正面快速扫了一遍,除了看着有些狼狈,的确没见到伤。 他不知何时漂浮起的心,沉降到原地。 确认水乔幽没事,他才看到旁边的夙沙月明等人,关心他们。 楼下官兵已经在安排大家前往更安全的地方,确认大家都没事,楚默离建议先离开此处。 秦鸣在前面开路,夙沙月明让两位姑娘前走前面,水乔幽跟在了楚默离后面。 到了要淌水的地方,无法看清地面,楚默离回头,动作比意识快,将手伸了出去。 水乔幽看到他的手,脚步顿下,“……我自己可以。” 楼内的人都在这等了许久,看到有人来营救,不少人忘记了狭窄的楼梯只能供一人行走,焦急地往楼下挤。 本就承载过重的楼梯咯吱咯吱地响,上面的人晃动起来。 有人想要抢先下去,水乔幽往旁边避了点。 楚默离见到她旁边的扶手摇摇欲坠,伸出去的手直接拉住了她的手。 水乔幽看着那只手,刚想动,记起了它先前的惨状,意识赢了一回,控制住了手。 楚默离见她发愣,顺着她的目光落到自己的手上,“……这里不安全,水里杂物多,先离开这儿。” 他没再放开她的手,牵着她往前走。 往下挤的人太多,楼梯上不适合停留,水乔幽被人挤了几下,跟着他下去了。 夙沙月明瞧见他们牵着的手,心里骤然有种失重感。 观棋见到这一幕,下意识往他这边看了一眼,却没有在他脸上看出什么。 楚默离除了带着秦鸣,还带了四个便衣护卫。 几人见到他们出来,没用他吩咐,全将马给夙沙月明几人让了出来。 观棋看少了一匹,想说他走路就行。 他还没说出来,楚默离让水乔幽上自己的马。 水乔幽认出马是他的,想要拒绝。 他自己则牵过了秦鸣的马。 跟着楚默离来的人,都往这边看了过来。 水乔幽衡量过后,准备和他换一匹,话到嘴边,瞥见秦鸣,想起秦鸣对她的态度,她还是将话给收回去了。 楚默离翻身上马,带着他们离开。 顾寻影跟在后面,将二人的互动都看在眼里。 水家后人和大邺余孽有着很大的区别。 想到先前无意间从夙沙月明主仆二人那里听到的事情,瞧着二人一前一后的背影,突然有了点自己也弄不清楚的愁绪和隐忧。 楚默离将他们带到了城内一座靠山而建的别院,因为地势高,别院里一切都还好。 里面仆人不多,却也够用。 院里的管家见到楚默离带了客人来,立即吩咐人去准备热水衣物,给他们安排了房间,让他们先去沐浴更衣。 楚默离将他们送到后,又马不停蹄离开了别院,前往城中处理灾后事宜。 第127章 晚饭 晚上,他也没回来。 管家亲自来给水乔幽送的饭菜,告知了楚默离的行踪,并让她无需担心。 第二日傍晚,水乔幽等人从管家嘴里得知,城外的洪水已得到控制,城内的洪水除了城西和阳湖附近,也退得差不多了。 只是,这洪水过境,水退之后还有许多隐患,清理、防疫、救灾、安置灾民等等,一时半会,城内城外都还是无法恢复正常,不方便行走。他们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他们。 这次灾情严重,故而这一日楚默离也没回来。 过了两日,顾寻影之前生出的隐忧淡了些,想起了自己珍藏的书。想到之前他们每个人的惨状,她有点担心它。但是夙秋和夙沙月明住在另外的院子里,他不出来,她又不好直接过去讨要,只能先等着,希望他自己还回来。 到了第三日晚上,楚默离终于回来了。 管家很有眼力,当时就看出楚默离对水乔幽的不同,遂将她安排在正院的旁边,那位夙沙公子则被安排的远了点。 听到楚默离回来,他自己去了门口迎接。未等前者问,他便将几位客人这几日的情况一一告知。 几位客人都在担忧他的安危,尤其是水乔幽。 他并且特意提醒了楚默离,刚才水乔幽的房间里还亮着灯。 楚默离听水乔幽还没休息,准备过去一趟。才提脚,想起自己身上的狼狈,又先回了自己院子沐浴更衣,之后唤了顾寻影过去,听她禀告了他们先前的经历,才过去水乔幽那儿。 水乔幽房间里还亮着灯。 如今已经停雨,今日太阳也开始出来了,致使房间里又闷又热。 她房里不仅亮着灯,还开了门窗。 水乔幽住的这间房,后面也有回廊,坐在那里,不仅可以欣赏后院的雅致山水,还非常适合纳凉。 水乔幽没事的时候,喜欢坐在那里发呆,今晚也是如此。 听到敲门声,她以为又是来给她送什么物品的侍女,起身进屋。 楚默离通过屏风看到了她的身影,见到她缓缓走来,不知为何,几日没合过眼的他,疲劳似乎缓解了些。 水乔幽见到再次失踪的他,眼底飘过一丝讶异,“公子。” 楚默离闻声,醒过神来,说起自己这么晚过来的原因,“我听说,你先前找我,可是有事?” 水乔幽困惑,她找他? 她没找过他。 实话到了嘴边,想起来这的第二日,夙沙月明想要感谢他,没有见到他人,前者以为她知道他的行踪,来找她时,就向她问起了他。她能猜到他做什么去了,却又不好说,就问了一句恰好过来的管家。 可能是那句话引起了管家的误会,以为是她找他。 楚默离还站在门口,她往旁边侧了点,请他进来。 茶几上是空的,茶壶和茶杯都放到了后面回廊处。 水乔幽请他坐下,自己去了后面取茶。 屋内明亮,她刚要给他倒茶,又看到他眼下的乌青和眉间的疲倦。 “公子,这几日没休息好?” 楚默离本想说没有,抬眼见她瞧着自己眼下,出口的话自己变了,“嗯。” 水乔幽放下了手里的茶,又去取了一壶熟水,顺便端了一碟侍女下午送来的糕点。 她给他倒了杯熟水。 楚默离看着她倒水,目光不自觉落到她手上,蓦地想起那日他牵着她走出那座酒楼的场景,自己的手上仿佛又触到了她手上的茧。 那是一种很奇特的感觉。 “公子,请。” 楚默离飘远的思绪收回来,瞧着杯中清水,明白了她的意思,端起水喝了一口,再次问道:“有什么事,你尽管说。” 他头发还是湿的,一看就是刚沐浴完。时辰已经不早,他还过来,应该是刚回来不久。 “……”水乔幽没想到他这么晚了,特意为此来一趟,迟疑一息,还是实话告知,“先前,是夙沙公子找您。” 她将这事的起因和误会给他详细说了。 楚默离听着,心里一笑。 其实,这样才更像他认识的她。 他倒没太在意这事,换了话题,“听说你先前落水了,可有受伤?” 楚默离带他们来别院时,管家本来想让人去请个大夫过来,夙沙月明会医,谢了他的好意,没让他们再忙活,后来就是请他们帮忙熬了几碗姜汤和一些防疫的药。 这样一来,管家也不知他们几个到底有没有受伤或者受凉。 楚默离十分清楚洪水的凶险,刚才听顾寻影说了水乔幽救人落水一事,一直记挂着这事。 “多谢公子关心,我没事。” 他知道了这事,要么是从夙秋那知道的,要么是从顾寻影那知道的。 想到当时的情况,水乔幽也说了顾寻影冒死救她之事。 她虽然不推崇这种搭上自己去救别人的行为,但她不能否认顾寻影的这份良善和尽职,更不能说这是错的。她也同楚默离表达了对他及顾寻影的感谢。 楚默离听着她感谢顾寻影,没有说什么。 确认她真的无事后,他估计她也想了解别城中近况,主动同她说起。 城里洪水已经退去,现今官府正在处理灾后重建等事宜。洪水过后,最易滋生疫病,城中街道也还未清理干净,这段时日,还是不适合去城中。 他们之前从客栈离开时比较匆忙,行李都不方便带走。楚默离知道他们什么也没拿,告知她,他明日会派人过去看一看,若是那里还能进人,行李还在,就让人将他们的行李收拾一下,他们就不必过去了。 楚默离询问水乔幽可有特别贵重或者需要留意的物什,水乔幽摇头。 她身无长物,除了几身衣裙,没有别的。 来这里那日,管家给他们每个人都准备了好几套衣裳,足够换洗。 她的不拿也无事,不必浪费人力,就是看夙沙月明他们有没有贵重的。 楚默离听她提到夙沙月明,也告知了她城外的情况。 此处多山,道路多是依山而建,这次洪水,使得城外不管是南下还是北上的路都断了,水路暂时也无法通航。 楚默离前段时日收到邸报,盐奇同样受到这次雨水影响,多地受灾。等凤仙灾情受到控制,他也需要前往盐奇视察。 他们若是不急着离开,就安心再在这住几日。别院里没有其他人,他们无需拘束,有需要就和下人说。到时道路修通了,可以和他一道离开。 第二日早上,楚默离还在别院,他让人去请了夙沙月明他们一起用早饭,同他们也讲了这两件事。 路都断了,那就是他们想要走也走不了。 夙沙月明看了眼夙秋,夙秋垂眸安静地坐着,没有看他。 楚默离留客诚恳,也无高傲,夙沙月明问过水乔幽的意愿后,几人厚着脸皮继续叨扰。 客栈的行李,夙沙月明也没什么贵重的物品,夙秋也没有。最贵重是一些银子,他亦认为是身外之物,和水乔幽一样的想法,不必浪费人力特意去拿。 虽然他们都是这么说,但是,下午管家还是将他们没有受损的行李都送了过来。 去拿行李的人到了客栈,还见到了水乔幽的马,从客栈掌柜那得知马是她的,将马也给她带了回来。 水乔幽去后院看了马,的确是她那匹。 相较之前,它瘦了点,可见这几日过得也不容易。 当水乔幽走过去,将手放到它头上时,它又将下巴抬了起来,神情和以前一模一样。 水乔幽回到房间,打开了管家送过来的行李。里面除了两身衣裙,居然还有那个挂在摆件屏风上的香囊。 大概是摆件屏风位置比较高,那日她又将它往里推了一点,尽管当时洪水到了二楼,它依旧完好无损。 闻着,还有幽幽的艾草香,味道特别。 水乔幽拿起香囊瞧了会,觉得它也是‘命’大,将它又挂在了窗边。 不出一会,整个房间里隐隐都能闻到艾草香。 上午,楚默离又出门了。 直到第二日傍晚,他才回来。 听到管家说已经让人分别给客人送了饭菜,楚默离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 沐浴更衣后,想到水乔幽应该已经用完饭,去了旁边的院子。 水乔幽院子里房门窗户都开着,他一到门口就看到了水乔幽,她才准备用饭。 水乔幽感知灵敏,他目光一过来,她立马感受到了,回望过去,见到是他,起身将他请了进来。 楚默离瞧着摆好的饭菜,“还没用饭?” 暴雨过后,就变成了暴晒。 山里也变得闷热起来,这使人食欲也跟着下降。 水乔幽这几日都待在别院无所事事,饭送过来时,她并不饿,就没急着吃。 她说了原因,礼尚往来的顺口问了楚默离,“公子,可用饭了?” 楚默离沐浴后就过来了,“没有。” 水乔幽本来只是听他问,她就随口也回问了一句,没想到这么晚了,他还没用。 听着他的回答,她望着案几上摆着的饭菜,默了下来。 楚默离没说回去吃,也没说在她这吃。 好像也只是她问,他就答了。 还没动的饭菜摆在旁边,让两人间的氛围忽然变得有点怪异。 水乔幽瞧了一眼饭菜,刚抬眼,楚默离恰好也看过来。 今晚,侍女给水乔幽送了四个菜,足够两个人吃。 两人相互看了须臾,想到她现在是借住他的院子,水乔幽先开了口,“公子……可要在这用点?” 楚默离对吃的并不挑剔讲究,看饭菜份量足够,应了下来,“也行。” 他答得这么快,让水乔幽难得有些意外。 话落,他自己在案前坐了下来,吩咐外面伺候的人再添一副碗筷。 楚默离的精神虽然看着比前一晚要好上些许,眼下却依旧是泛青的。 今日房里只有茶,水乔幽没给他倒茶,将自己那边没用过的碗筷先放到他面前。 楚默离没制止她,拿过碗,先盛了碗汤,盛好后,放回了她面前。 水乔幽微怔,想要还回去,侍女送了碗筷过来。 楚默离没让人伺候,自己接过碗筷,将筷子给了她,动手给自己也盛了一碗汤。 水乔幽收住手,看楚默离动筷,也拿起了筷子。 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单独用饭,坐了一会,两人都逐渐适应过来,都安安静静地慢慢吃着。 吃了几口,楚默离闻到一股陌生中带点熟悉的香味,抬头环顾四周,半圈看下来,瞧见了窗下挂着的香囊。 他想起了这个味道中的那股熟悉来自哪里,在水乔幽察觉之前,将目光收了回来。 眼眸垂下那刻,眼角有笑意闪过。 用完饭,楚默离问了水乔幽今日送来的行李可有落下的。 本是很平常的一句问话,水乔幽听着想起了挂在窗下的香囊。 不知为何,她突然不想楚默离看到它。 “没有。” 楚默离听她说没有,又问了几句她今日的日常,可适应这里,告知她若是无聊,可以在别院里或者附近随便走走,无需拘束。 两人闲聊了几句,他就起身了,不再打扰她休息。 水乔幽留意了一下,楚默离似乎没有注意到香囊。送他出门,她舒了一口气。 气刚吐完,又觉得自己这种行为有些奇怪。 她为何要如此? 更让她疑惑的是楚默离,他今晚过来,好像只是为了问一下她的行李可对。 这种小事,需要劳驾他这么晚了,还亲自过来一趟? 转身回去,瞥见被夜风吹动的香囊,她走了过去。 她将香囊取了下来,眼睛在屋里找了几处位置,都没有找到适合它的地方。 最后她还是又将它挂回了窗下。 顾寻影之前被楚默离叫去后,心一直提着。可是当时楚默离听她禀完那几日的事就让她下去了,她看不出后者的心思,一晚上都没睡好,白日也想着这事…… 几日过去,楚默离都没罚她,她后知后觉,这事是过去了。 担忧一散,她又想起了自己那本珍藏。 夙秋这些日子,很少出自己的院子,就算是出来也是和夙沙月明在一起,她根本没有机会找他要书。 她不找他要,他也没想过主动还她。 这让她忍不住怀疑,那书不会是在洪水中毁了? 不然,他为何还不还她? 第128章 留宿 她准备找个机会去找夙秋讨要,过了半日,机会还没找到,夙秋自己上门来了,将书还给了她。 书完好无损。 她落下心来,也没再和他计较超出时日的问题。 那日楚默离在水乔幽那里用了晚饭后,隔日天还没亮,就又快马离开了别院,接下来几日都没回来。 他不在的这些日子,别院里的仆人对他们这些客人都是一样的尊敬。尤其是水乔幽那儿,先前管家一日至少跑一次,变成了一日至少跑三次,吃的用的穿的,陆陆续续往她那送,好像生怕怠慢了她。 不用她问,管家就会主动告知楚默离今日有没有回来、会不会回来、大概还要多久会回来,听的水乔幽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又说不出来哪里怪。 夙沙月明偶尔会去找水乔幽,可因两人住处离得太远,男女有别,再加住在别人府上,他也不好老去。故而,楚默离这段时日虽然没在,他们的友情因先前的患难与共深厚了些,却没能往观棋期待的方向更进一步。 这一年,凤仙的五月十五,因这一场洪水,没有往常的热闹。 大家都在忙着救灾,终于在五月下旬初,城外道路恢复通行,城内也逐渐恢复生机。 城外道路抢修好的第三日晚上,楚默离回了别院。 他回来时已经很晚,本来准备直接回自己住处,靠近院门口时,脚下微顿,随后转了个弯,去了水乔幽那边。 在院门口通过伺候的人得知水乔幽还没熄灯,他进了院子,没让秦鸣跟着。 水乔幽房里和上次一样,房门都开着。 楚默离没有让人通报,自己走了过去。 屋里水乔幽看天色不早了,从后院回廊进屋,准备关门休息,刚迈过屏风,见到了恰好迈上台阶的楚默离。 两人视线撞上,楚默离脚步微微一滞,很快又恢复正常,步到门口。 “我看你房里还开着门,就过来了。” 楚默离这次失踪的时日比之前更长一些,不用细看,也能看出,他比之前清瘦了不少。 水乔幽通过他的穿着,瞧出他应该刚回来。 他这么晚了,还来找她,是有要事? 她侧身将人请进了屋,同上次一样,给他倒了杯熟水。 她正想他这么晚了,找自己会有什么事,楚默离开了口。 “晚上很热?” 山里比城里晚上要凉快些,但这两日,似乎又要有雨,却一直又没下下来,弄的屋子里闷热无比,即使到了半夜,也没见得凉快。 这座别院,是楚默离上次来凤仙时,时礼备下的。别院里没有冰窖,他先前又没来住过,管家就没提前备冰块。如今凤仙的情况,他们又不好买这么奢侈的物什,这个夏日,就连楚默离的住处,都是没有冰块的,大家就都只能干熬着。 水乔幽稍微思索,明白了他为何有此一问,“还好。” 话落一息,她又解释了一句,“后院很凉快。” 楚默离望向后院。 水乔幽刚关了两扇窗户,两人才在这房里坐这么一会,那种湿热的热气直扑人脸。 水乔幽看到了他侧脸的汗珠,“……公子,可要去后面回廊处坐坐?” 楚默离在她面上扫了一眼,点头起身,朝后面回廊处走去。 后院的确凉快很多,不时还有轻风,使人呼吸畅快了许多。 水乔幽刚才将茶水之类的都收了回去,她看他坐下,又回屋去端茶水。 端起水才走了两步,身后响起敲门声。 水乔幽停住脚步回头,门外的侍女端着托盘进来。 托盘上摆着几碟点心,是刚才管家送过来的。 原来,楚默离晚上没吃东西,他本来准备送到楚默离院子里去,去了之后才知他来了这里,就只好送到这里来了。 水乔幽接过托盘,视线从外面转到后面,在原地站了一会,端去了后院。 楚默离用右手撑着太阳穴,侧对着她坐着。 她刚要将托盘放下,发现他闭着眼睛。 她将托盘放下,他也没睁眼。 水乔幽听了一下他的呼吸……好像睡着了。 她轻声唤了他一声,“公子。” 楚默离没有回应。 水乔幽有些犹豫,要不要唤醒他。 她以为他这样坐着,顶多只是眯一会,犹豫过后,没再唤他。看着刚拿出来的蜡烛,也没再点。 哪知,她在旁边的飞来椅上坐了近一炷香,他仍旧没醒。 外面已经一片寂静,也没人来寻他。 水乔幽听着蚊子的嗡嗡声,瞧了他一会,站了起来,提气上了屋顶。 她在屋顶上枕着双手躺下,蚊子似乎又跟着过来了。 躺了一刻钟,底下还是没有声响。 她想起窗前挂着的香囊,又下了屋顶,回屋取下那个香囊,将它挂在了回廊的帘子上。 她没回房睡,重新回到屋顶躺了下来。 下面回廊上,香囊挂上后,睁不开眼的楚默离耳边的嗡嗡声渐渐低了下来。 秦鸣在水乔幽院外等到了下半夜,都没有看到楚默离出来,有些疑惑。 先前楚默离找水乔幽,从没待这么久。 他瞧着月亮的高度不断变化,迟疑过后,打算找人问一问,刚要招人,记起上次楚默离和水乔幽落水后在野外过夜的事情,想到一种可能。 他虽然难以置信,但是又想起后来楚默离对水乔幽的态度,又觉得好像一切理所当然。 内心纠结许久,担心自己猜得是对的,他还是没招人来问了,压下心中复杂的情绪,耐心在外面等着。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等,等到了天亮,楚默离还没出来。 早上,管家反而先闻讯而来,让人将给楚默离准备的热水早饭等物什都送到了水乔幽这边来。 天刚破晓,水乔幽就睁开了眼睛。她屏息静听,听出下面的楚默离还没走。 瞧着天色,她也没急着起来,继续在屋顶上躺着。 然而,半个时辰过去,天色大亮,太阳已经出来,下面睡着的人还是没发出声响。 水乔幽半眯着眼睛望了一会太阳,外面传来下人走动的动静,她无法再躺下去,翻身下了屋顶。 楚默离还在那睡着,就连姿势都没变过。 他居然敢在她这儿坐着睡一夜,可见他的疲惫。 “公子。” 水乔幽轻声唤了他一句,没有喊醒。 她瞧着他眼下还没褪去的乌青,朝外走去。 屋外的侍女知道昨夜楚默离没走,她们也不敢去敲门,就一直端着水在外面安静地等着。 水乔幽一开门,就见好几个人整整齐齐在门外站着,阵势前所未有。 外面的人见到她,就要给她行大礼。 水乔幽想起还没醒的楚默离,及时制止了她们。 为首的侍女是个有眼色的,见出来的只有她一人,立马明白了定是主子还没醒,准备先服侍水乔幽洗漱。 水乔幽瞧着她们的神情,没有拦她们,侧身让她们进门。 几人进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生怕吵醒里面的人。 手里东西还没放下,就见楚默离从后面回廊走进来。 几人赶紧停下给楚默离行礼,水乔幽瞧见他也是微愣。 他这醒的时机,还真是……好! 楚默离刚才是听到水乔幽开门的声音醒来的,人已清醒,认出这里是她的房间。 本来想赶紧离开,却不想还是撞上了人。 有几个侍女手上托盘里摆放的都是他的衣物。 楚默离不说话,侍女也不敢起。 两人隔着众多侍女对视,安静的氛围又多了几分怪异。 楚默离想解释一下,看到几个侍女,先让几人下去了。 侍女准备将手里东西放下,楚默离出声,让她们将他的东西都送到他自己的院子去。 侍女听着有些讶异,却不敢有异议,立即退了出去,走在最后的还懂事的将门给他们关上了。 房间里只剩两人,气氛更奇怪了。 他们相互看了一会,楚默离开口打破了安静,“昨晚……我睡着了?” “嗯。” “……怎么不叫醒我?” “……我叫了。” 楚默离没听见……那就是她没喊醒他。 两人再次静默对视。 良久后,楚默离道歉,“抱歉。我……” 他想解释,张嘴也没想起自己当时怎么一下就睡着了。 可能是他已有好长一段日子没有睡过了,实在是太累了。 这理由说出来却难以让人信服,他索性不说了。 “你放心,这事不会传出去的。” 他们之间并没什么,他这样一说听着反而有些扭捏。 但是,这个事,要是解释好像就更不对劲了。 水乔幽还没出声,楚默离又道:“下次,我若是睡着了,你就叫醒我。” “……哦。” 还有下次? 楚默离摊开手,“这个,是你昨日挂的?” 他手上拿的是那个香囊。 “嗯。它能驱蚊。” 楚默离眼角微微扬起,“的确有用。” 他转身走向旁边,又将它挂在了先前的窗下。 水乔幽瞧着那个窗户……他是随手一挂,还是昨夜注意到它挂在那里的,亦或是,之前就注意到了? 楚默离没看出她心中所想,转身同她道:“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水乔幽收回神思,“嗯。” “不用送了。” 楚默离自己朝外走去,水乔幽闻言,停在原地。 她望着他的背影,他好像还没说他昨晚过来找她何事? 楚默离脚步如常,守在院外的秦鸣见到他终于出来了,立即过来迎接。 楚默离见到他,却停下了脚步,想起了自己昨日过来是有事要和水乔幽说。 水乔幽刚要洗脸,又听到脚步声。 她转头看向门外,看到了刚刚离开的楚默离。 她放下水,走到门口。 “公子,还有事?” “……”楚默离停在门外,说了昨晚想告知她的事,“城外道路已可以通行,明日我们就可离开凤仙,前往盐奇。今日,你可收拾好行李。” 原来是这事。 “好。” “……那你先忙,我先走了。” “嗯。” 楚默离快速离开,到了院门口,吩咐秦鸣,让管家去他院里。 话没落音,夙沙月明三人迎面而来。 听到对方的声音,双方脚步都慢了一点。 夙沙月明的目光从楚默离的身上转移到他身后,有些错愕。 楚默离瞧着他的眼神移动轨迹,脚步很快恢复正常,迎了上去。 夙沙月明目光收回,继续往前走,两人相隔三步远时,他先行见礼,“杜兄。” 楚默离给他回礼,“夙沙兄来找阿乔?” 夙沙月明看到楚默离身上衣服的褶皱,瞧出他这身衣服不像今日新换的,“正是。” 白日里热,夙沙月明知道水乔幽起得早,早上之时,他一般会带着夙秋过来水乔幽这边和她打个招呼,聊上一会。 时辰这么早,楚默离虽然没换衣服,夙沙月明却也瞧出他精神很好,不像一夜未睡的样子。 再观他身后的秦鸣,眼下看着有些累,应是昨晚没有休息好。 “杜兄,何时回来的?” 楚默离实话告知,“昨晚。” 夙沙月明目光再次扫过他身后的院子。 楚默离瞧在眼里,先开口道:“我昨晚子时方归,没好再去打扰夙沙兄。刚才我与阿乔说了返程一事,正打算去你那儿同你商谈,没想到先在这里遇见了。” 夙沙月明目光回到楚默离身上,“杜兄言重了,你让人通知我一声,我去找你便是。” 楚默离不讲这些规矩礼仪,“那不都一样。” 楚默离并未说谎,他是真准备晚点去找夙沙月明说这事。现在既然遇见了,他请他们去自己那里坐坐。 主人相邀,又是有正事要说,自是不该推拒。 夙沙月明没再去水乔幽那儿,同楚默离一道往他的院子走去。 楚默离边走边将返程的计划告知了他们。 在他这里叨扰了这么多日,夙沙月明早就住的不好意思了。如今外面道路能够通行,是件好事。他听了楚默离的安排,觉得挺好。偏头询问了夙秋,看他没说不肯走之类的话语,答应下来。 两人边走边聊,渐渐远离了水乔幽暂住的院子。 楚默离一大早从水乔幽那出来的事,夙沙月明并未点破,亦未多问。 只不过,他们的出现耽误了楚默离找管家让大家守嘴一事。 第129章 流言 夙沙月明三人从楚默离那儿喝了茶出来,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再去找水乔幽的路上,偶然听到了两个嘴上不严的侍女在小声讨论楚默离昨晚夜宿水乔幽那儿的事。 三人都听到了重点。 事不关己,夙秋没有什么反应。 观棋非常震惊,望向夙沙月明。 他不说话,夙沙月明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夙沙月明回想自己认识的水乔幽,先他开口,“水姑娘不是那种人,不可以讹传讹。” “……哦!”观棋闭上了嘴,可没过一会,他看着自己稳如泰山的主子,又忍不住了,“大公子,就算水姑娘和杜公子他俩昨晚没什么,可他俩都牵手了,你还不着急吗?” 夙沙月明瞥他,“……你最近是不是太闲了?” 观棋手动闭嘴。 夙沙月明回正视线,面上神色不改,心里却浮现出了他说的楚默离和水乔幽牵手的那一幕。 跟在兄弟俩身后的观棋,冲着夙沙月明的背影摇了摇头,思索他刚才说的话。 自从来到这座别院,别说是夙沙月明他们,就连他自己的吃穿住行,都有人安排妥当。想到马上要离开了,他都担心自己会做不好以前那些事了。 想着想着,他嘀咕出声,“最近真的是有点闲。” 夙沙月明思绪被他打断,决定下次出门,首先排除带他。 夙沙月明走后,楚默离按了按还有点麻的手,唤了管家过来。 管家听着他的吩咐,回答迟疑了一息。 他刚才是从厨房那边过来的,他还没进厨房,就听到灶上的婆子在说这事。 现在才去让伺候那位姑娘的几个侍女不要乱传……怕是有点晚了。 知道是一回事,主子吩咐了又是另外一回事。 既然主子都吩咐了,他自然不能说做不到。 他应下吩咐,立马去办。 明日要离开,今日楚默离也没闲着。他换了身衣服,又出了别院,前往府衙做这次救灾收尾。 楚默离离开后,水乔幽没有出门,还不知就这么一会,早上的事已经经过多重渲染传遍了别院的每一个角落。 夙沙月明带着夙秋过来,她同往常一样接待。 夙沙月明从她的神情看出,她应该是还没听到外面那些话。他没有提起先前过来碰到楚默离的事,亦未提起刚才过来时听到的闲言碎语,只说刚才从楚默离那出来,后者同他说了明日出发一事。 水乔幽听着,告知楚默离今早也同她说过了。 两人商议了几句,对明日启程都没有顾虑,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夙沙月明不再多留,各自回去收拾东西。 走出水乔幽的院子,夙沙月明又听到有下人小声在讨论楚默离在水乔幽这留宿的事。 这次观棋没听见,夙秋往他这边瞟了一眼。 他似乎又怕他发现,很快又收回去了。 夙沙月明心中一笑,没有戳穿他的担心。 那些话,他也没有放在心上。 他是真的不相信这件事。 不过,这一路同行,杜公子对水乔幽的照顾他一直看在眼里。水乔幽对前者的态度……似乎也一直在慢慢变化。 夙沙月明离开后,水乔幽准备收拾茶具,外面候着的侍女迅速进来收拾。水乔幽将这差事让给了她们,准备收拾行李,随即又有人过来帮忙,让她有事吩咐她们就行。 水乔幽不用她们帮忙,她们却是坚持不让她动手。 这里的下人之前从来没有怠慢过水乔幽,可今日她们对她似乎格外上心。 过了一个时辰,管家让人陆续送来了解暑的瓜果甜汤之类的东西。 这些之前也有,但是今日来送东西的,多半都是生面孔,且没有重样的。 说是来送东西,一个个看着却更像是来看人。 水乔幽当做没有看见她们偷看自己的眼神,等到下午太阳不那么烈了,她出去走了走。 借住了这么久,她也不需向人问路,沿着几条比较熟悉的小径慢慢走着。 半圈没走完,听到了有人在阴凉处讨论早上她院子里的事。 就是不知为何楚默离从后院进来,变成了他从她床上下来,他走时她没送他,却变成了她在院外依依不舍,今日她在院里眼巴巴望着门外,等着他回来…… 那些人说的有鼻子有眼,若不是水乔幽是被讨论的对象,她都要认为她们说的就是真的。 她们讨论的太投入,以至于都没有看到她就在旁边。 她想起早上楚默离那句‘保证’,没打扰她们,安静地继续往前走。 没走多远,又看到几个婆子嗑着瓜子在讨论她的长相。 退回去,后面的人有可能还没散。 水乔幽沉思片刻,还是选择了向前。 这别院里的仆人平日里看着不多,今日却是看着不少。 一圈没走完,又遇到了三波人…… 水乔幽看着天色,不再闲逛,转身折返。 走到一半,又看到那几个嗑瓜子的婆子。 她们挪了个地方,移到了她的必经之路旁。 这座别院有点大,或许还有其它路能够回去,但水乔幽不熟,还是没改路了。 不仅是水乔幽他们这些客人,楚默离这个主人也是第一次来这座别院, 他在这些下人的眼里,更具神秘感。 她们已经从水乔幽的长相聊到了楚默离的长相。 水乔幽不想扰了她们的雅致,左右看了看,她往旁边的假山旁避了点,打算等她们聊完了再走。 哪知,几个婆子越聊越上头,聊完了楚默离的长相,又猜测了他的身份、家世……都到点灯时分了,几个人还没走,猜测着楚默离家中有没有妻妾,有没有孩子,现在住这的姑娘似乎不像是他的夫人,那是不是他的外室,还是两人订婚了没成婚…… 水乔幽抬头望见月亮,意识到自己现在出去可能更不合适,只好继续等着。 楚默离回来时,已经过了用饭的时辰。 他直接朝自己院子走去,走到一半,听到前面有几个婆子在说话。 他还没听清她们讲什么,眼睛见到假山旁有个人影立在那没动。 过往的经历使他警惕起来。 他没让秦鸣出声,拐到了侧面的鹅卵石小径,脚下没有发出声音。 走了几步,看到了假山后的水乔幽。 月辉洒在她的脸上,让她的看上去,有些虚幻。 这种感觉,让他一眼认出她来。 水乔幽很快感受到了他的注视,望了过来。 楚默离不解她怎么这个时候在这里,没再让秦鸣跟着,自己朝她走过去,走了几步,对面几个婆子讨论的声音更大了点,他隐隐地听到了什么成婚、妻妾、孩子之类的。 瞧着她靠在假山上,他觉得这一幕……有点眼熟。 再走两步,那谈论声更清楚了些。 可以听出,婆子们嘴里的话题变了。 大家开始好奇今晚东家会不会回来,回来后是不是又会去西院过夜。 水乔幽住的那个院子靠西,大家一般都说西院。 东家……是指他? 楚默离脚步一顿,似乎明白水乔幽为何还在那没动了。 两人就这样隔着一小段距离互相看着,那边还在继续聊,衬得他们这边有一种诡异的安静。 楚默离反应了过来,刚才那些人聊的可能也是他。 秦鸣退到了另一边,却也正好听清了婆子们的讨论声,心中气愤,马上走了过去。 “谁让你们在这儿妄议主子的?” 婆子们正在就楚默离今晚会不会去水乔幽那儿过夜打赌,忽然见到一个有压迫感的人影,几人吓人一跳,赶紧散了。 楚默离往那边扫了一眼,看到人都走了,走向水乔幽。 水乔幽站直了身体,欲给他行礼。 楚默离示意她不必多礼。 周围彻底安静下来,两人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 须臾后,楚默离先出声解释,“我……早上有吩咐他们不能乱传。” 他刚回来,没想到这事已经传成这样。 “……哦。” 这个现在明显已经不重要了。 楚默离听着她这个哦,无法确定她是信还是不信。 “……抱歉。”这个事情,他现在似乎也解释不清楚了,只能挽救,“我会吩咐下去,以后不准他们再谈论此事。” 水乔幽抬眸,明白了他还不知这事已经无人不知了。 “没事。” 这个话题,好像不适合一直聊。 水乔幽瞧了一眼他来的方向,“公子刚回来?” “嗯。怎么在这?” “……迷路了。” 这话听着甚是耳熟。 “现在可要回去?” 水乔幽本要告辞的话停在嘴边,“……嗯。” “一起走吧。” 水乔幽想起正院就在自己住的旁边,看他已经提脚,只好跟了上去。 两人和以往一样慢慢走着,以前两人都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可是不知是不是刚才的插曲,楚默离突然有些不习惯这样的安静了。 他想起明日要离开的事,告知道:“我们明日一早就出发。” “好。” “行李收拾好了?” “嗯。” 说了两句,楚默离听着她不大的声音张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因为有秦鸣在后面跟着的原因,水乔幽这次同他又只离了一步之远。 走了几步,他偏头瞧了她一眼,还是说回了刚才的事情,“……刚才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 水乔幽看着前面的路,“……嗯。” 楚默离听着她这简短的回答,又默了一会,才重新开口。 “我……还没成婚。” 水乔幽睫毛向上,这是他的事,为何要和她说? 楚默离没看她,继续道:“这些年,我多数时候都是在军营,我府上,也没有妾室,更没孩子。” 水乔幽脚步慢了下来,这和她……有关系? 楚默离良久没听到她的声音,视线再次转向她。 两人视线撞上。 “……哦。” 楚默离收回目光,没再说其他的。 楚默离将水乔幽送到了她住的院门口,没有进门,回自己院子去了。 管家很快过来,告知了他水乔幽还没用晚饭,询问两人饭菜是给送正院还是送西院。 楚默离想起刚才听到的,让他给水乔幽单独送。 他问起了早上交代的事,管家立即反应过来,此事出了差池,马上请罪。 楚默离没再说更多的,强调明日不想再听到有关之语。 管家飞速应下。 出门后,他询问秦鸣,他们明日何时启程。 得知他们明日一早就走,管家偷偷吐出一口气。 翌日清晨,水乔幽提着行李准备出门,闻到艾草香。偏头望过去,那个香囊正在窗下随风轻轻摇动。 它里面除了艾草,不知还放了什么,驱蚊效果真的很好。 水乔幽想起它的‘命大’,走过去将它取了下来。 楚默离请了几人一起用了早饭,便出发前往盐奇。 离开之前,他们没有再听到那些不符实际的言论。 却不知,他们一走,别院里的人立马就着二人的事情猜测起来…… 北上的路虽然修通了,但暂时也还不好走。楚默离考虑到这点,给大家备的都是快马。 这一路,水乔幽和夙沙月明的中间,仍旧永远会多一个楚默离。 夙沙月明没觉得有什么,却把观棋急得差点上火,偏偏又解决不了此事。 水乔幽的那匹马,之前逃难,也没能让它改掉挑食的坏毛病,休养了这么一段时日,瘦掉的肉,又养了回来。 几人赶路多了,它吃的也越来越多。 从而导致水乔幽欠楚默离的账款也迅速往上涨。 赶了几日路,一行人又到了之前躲过雨的地方。 水乔幽请楚默离和夙沙月明先走,自己拐了个弯。 楚默离和夙沙月明很快看出她的想法,跟着她前往那几户农家。 夙秋之前不在,夙沙月明与他说了这里与他们的渊源。 此处还是和之前一样安静,连狗吠声都没有。 水乔幽先去了那个叫小惜的姑娘家门口。 他们运气不佳,院门不仅同上次一样紧闭,上面还落了锁。 观棋遗憾,“小惜姑娘,应该不在。” 水乔幽下马,在门口扫了一圈,看到上面悬挂的蜘蛛侠和堆积的灰尘。 她透过门缝往里看去,没有看出近日有人生存的痕迹。 门缝有点宽,其他人同样看见了。 夙秋断定,“这里已经很久没人住了。” 第130章 讣告 水乔幽没立即上马,往里面走了点。 之前这里还住着两个又聋又花的老人,这次他们却没再看到他们。一路走过去,见到两家门框上都贴着白联,告知着大家这里不久前办过白事。 观棋忍不住唏嘘,“小惜姑娘肯定是看这里只剩她一个人了,觉得孤单,就离开这儿了。” 水乔幽瞧着那些白联,没有说话。 夙沙月明环视四周,也没接话。 楚默离看了秦鸣一眼,秦鸣往更里面走去。 不到半盏茶,秦鸣折返回来,告知楚默离,这里空无一人。 几人又跟着水乔幽回到小惜家门口。 夙沙月明见水乔幽盯着门上的锁,看向夙秋。 夙秋收到眼神,将缰绳给了观棋,从观棋那拿了根银针,三两下便将门锁打开。 水乔幽进了院子,院子里的物品摆放并不凌乱,她往同样挂着锁的屋子里看了一圈,里面的一切也都井然有序。 由此可见,主人是从容离开的。 楚默离瞧着水乔幽神情,用眼神询问她,可要他派人查一下这里的主人去了何处。 水乔幽看懂了,同样用眼神回答,不用了。 主人不在,一行人没再多留,继续往城里的方向赶,最后卡着城门关闭的时辰进了盐奇城。 先前楚默离来此地住的是一座小院子,如今人多,院子里没有下人,他没打算再去那住,准备去城中最大的客栈投宿。 还没到地方,夙秋在夙沙月明的点头示意下带着大家拐了弯,到了另一条街上的一家叫做一杯无的酒楼。 酒楼闹中取静,可以宴饮,也可住宿。它不是盐奇城最大的酒楼,却是几十年的老店,在城中自有口碑,比醉林间环境还要好些。 秦鸣去办理住宿,夙秋却在他开口之前掏出一块羊脂玉佩放到掌柜的面前。 掌柜的见到玉佩,面上一惊,确认玉佩不是赝品后,连忙从柜台后面出来,给他行礼,“少东家。” 众人见状,纷纷转头望向夙秋。 夙秋坦然接受大家的注视,吩咐掌柜准备房间和吃食。 吩咐完掌柜,他转头又对其他人道:“你们要是喜欢这儿,可以在这多住几日。” 夙沙月明先前听楚默离也要在盐奇停留一段时日,亦热情邀请楚默离和水乔幽在此多住几日。 楚默离看水乔幽,“阿乔意下如何?” 水乔幽没想到他会先问自己,一息后,准备回话,掌柜已经吩咐好伙计去备菜,自己折返回来,要亲自带他们去房间,从而打断了她的回答。 上次水乔幽一行和夙沙月明同行,途经盐奇住的是其他客栈。 到了楼上,夙沙月明就此事不好意思地同水乔幽作了解释。 他上次本来就想带他们来这住的,但是因他自己是第一次来,也不知道这酒楼具体在哪个方位。 他打算让观棋去问一问,但时当时吴江已经找到客栈,他又看出水乔幽是另有打算,不知这地方还要走多远,就没好让大家再折腾。 别说是水乔幽见过夙沙月明找客栈,就算是她没见过,也不在意这种事情,没有放在心上。 相反,环顾酒楼装潢,她觉得当时吴江找的客栈很好。 一顿饭吃下来,她愈发这样认为。 楚默离暂时无法离开盐奇,水乔幽却没打算继续住下去。 不然她还没还上楚默离的银子,就又得欠夙沙月明不少了。 然而,翌日她刚准备下楼,观棋一脸忧愁地从楼下上来,见到她开门,马上过来告知她,他刚才去后院喂马,发现她的马又同之前一样无精打采了,而且它这次看上去比上次好像还要严重些。 它居然连它最喜欢的精草料都不吃了。 酒楼里的喂马人看了马,没能看出它到底是什么毛病。 不过这次的情况和上次也有点不同。 上次是病了两匹马,这次只有她那匹宝马病了。 喂马人猜测,可能是它之前受了苦,还没休养好,这几日又太辛苦了,这么热的天,它肯定有点受不住了。 观棋想着自己刚才看到的马,内心为它发愁,嘴上却还是劝水乔幽不要太担心,告知已经差伙计去请兽医了。 等人来了,马应该就没事了。 水乔幽自己去了一趟后院马厩。 平日里骄傲的大苑宝马,的确精神蔫蔫地窝在马厩里,状态看上去是比上次还差些。 水乔幽伸手去摸它的头,这次它也仅仅是抬了一下眼皮,很快又耷拉下去。 伙计请的兽医没过多久就过来了,他给马认真看了看半日,得出病因,阳暑。 他建议让它休息几日,至少这三日不要让它劳累,否则容易致使它暴毙。 水乔幽刚从马厩回到大堂,楚默离和夙沙月明兄弟俩一起从楼上下来。 听到观棋在宽慰她,楚默离关心道:“怎么了?” 水乔幽没有瞒他,“马病了。” “很严重?” “没有。阳暑,休养几日应该会好。” 观棋向夙沙月明说了事情的经过和兽医的诊断,夙沙月明刚想开口,楚默离先他将他要说的说了出来。 “那在这再待几日?” 水乔幽没有立即作答。 楚默离小声告知她,“病马一般不会有人要的。” 水乔幽一时无话。 楚默离轻笑道:“我再让人给它找个大夫看一看,你今日先在这休息一日?” 想到后院那匹对她‘不离不弃’的马,水乔幽只能点头,“多谢公子。” 刚才下来时,夙沙月明又对楚默离说了让他在这放心住的事情,楚默离还没答话,三人就看到了水乔幽。 楚默离见水乔幽点头,偏头对夙沙月明道:“那这几日,我和阿乔就厚脸在这叨扰了。” 夙沙月明雅声道:“杜兄客气,此乃一杯无的荣幸。” 水乔幽站在一旁,听着他的说法,没说话了。 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楚默离吩咐了顾寻影去办这事,他还有事要忙,没和大家一起用早饭,出门去了。 夙沙月明虽然不是兽医,却还是先去给水乔幽看了马,看出它和上次应该是一样的毛病。 顾寻影新请的兽医很快过来,得出的结论,亦是阳暑。 观棋在夙沙月明身后下结论,“肯定是上次它病还没好,这几日又累得更严重了。” 夙秋没有跟着过来,还在大堂。 夙沙月明扫过马厩里其他的马,往大堂的方向看了一眼,没有赞同也没说不对,吩咐他这几日好好照顾水乔幽的马。 楚默离和水乔幽暂时都不走,夙沙月明作为一杯无的东家,自然暂时不会离开。 白日里太热,一出门仿佛就能被晒化了,大家也就没出门。 夙沙月明去了夙秋房里,看他已经玩腻了那个鬼工球,就让他陪自己下会棋。 夙秋没有拒绝他。 一局棋下到一半,夙沙月明同夙秋说了水乔幽那匹马生病一事。 夙秋看着棋盘,从容不迫地落子,对别人的‘闲事’,漠不关心。 夙沙月明瞧着他的反应,没再说此事,询问他,“你以前可来过此处?” 夙秋自是记得今日来这是自己带路的,“来过。” “你对此地可熟?可知此地有何有趣之地?” “不熟,不知道。” “那晚点可要出去玩耍?” 夙秋抬头。 “不然,你这几日都打算在房里待着?” 夙秋眼皮落下,没有做声。 “给个面子,晚点太阳不那么烈了,陪哥哥出去走走?” 夙秋仍旧不出声,照常落子。 夙沙月明看着他的棋风,浅笑道:“你不出声,我就当你答应了。” 夙秋不看他,却没反对。 水乔幽在房间里发了会呆,将自己身上所有的物品都摸了出来。 那个山茶花的坠子,水乔幽仍旧没想起来它的来历。它看上去应是能值点钱,但想起傅澍将它给她时说的那几句话,她还是将它放下了。 最后她盯着所有家当看了半日,也没选出一件可以应急的。 一声不重的叹息,在房间里响了起来。 夙沙月明让夙秋陪自己下了半日棋,观棋欣赏不来这种雅趣就出去找伙计打听了盐奇城里有趣的地方和事物,准备到了傍晚,说服夙沙月明出门,和大家一起去城里逛一圈。 下午午憩后,夙沙月明在屋里看书,观棋一直瞅着窗外的太阳,想着怎么说动夙沙月明。 眼看太阳要落下,他立马给夙沙月明添了杯茶。 正准备开口,夙秋却过来了。 夙秋倚在门框上,让观棋心里一突,还以为计划要凉。 夙沙月明却放下手里的书,让夙秋去隔壁请水乔幽一起去城里走一走。 夙秋和观棋都是一怔,尤其是观棋,他讶异夙沙月明竟然知道请水乔幽出门了,更怀疑夙沙月明是不是晌午没休息好,眼花了。 “……大公子,还是我去请水姑娘算了?” 夙沙月明没有理会他,轻声对夙秋道:“昨日,不是你请杜公子和水姑娘在我们这儿多住几日的,如今,他们可都是你的客人。” 夙秋盯着他,闷不作声。 夙沙月明也不着急,任由他和自己僵持。 观棋瞧着两人这样,不敢再插话,心里却憋不住,低头在心里笑。 半晌后,夙秋败下阵来,转头出门。 观棋跟过去察看,小声通知夙沙月明,“大公子,二公子往水姑娘房间去了。” 夙沙月明听着并无意外,慢慢抿了一口茶。 可是,夙秋还没到水乔幽的门口,碰到了从楼下上来找他们的掌柜。 掌柜的交给了夙秋一封信。 夙沙月明手里的茶还没喝三口,夙秋又回来了,将信给了他。 “什么?” 夙秋没说话,示意他自己看。 夙沙月明展开信,面色渐凝。 水乔幽上午没选出可以当的东西,下午坐在房里思索回去可以干点什么。 想到太阳落山,依旧没想出什么赚钱且适合她的差事。 想不到,她不再为难自己,去后院走了走。 马没有好转。 但是也没有变坏。 乐观来讲,这就是好转。 她在马厩陪了一会马,重新上楼,刚上二楼,就看到夙沙月明站在自己房门前,抬起手又放下,来回几次,都没敲响房门。 水乔幽走过去,夙沙月明反常的没有注意到她,直到两人只隔一丈远,夙沙月明才发现她。 “夙沙公子。”水乔幽给他见礼,主动问道:“你找我?” 夙沙月明没想到她会从楼下上楼,下意识想将手里捏着的信背到身后,想起自己就是为此事来的,还是控制住了手上动作。 “嗯。” “何事?” 夙沙月明有些犹豫。 “有事,你尽管说。” 夙沙月明张了几次嘴没有发出声,还是先将手里的信递给了她。 “这是……丹河,山居来的信,给你的。” 在夙沙月明他们之前,离人庄的主人从不出肃西山,但是离人庄一直有自己获取外界消息的渠道。 他们和竹海山庄的主人也有自己的联络渠道。 上次水乔幽和夙沙月明一起离开竹海山庄,他们必定是知道他们一路同行。 这封信是山居给夙沙月明的,但是夙沙月明一看就知道它也是给水乔幽的。 丹河,山居。 自从离开山居,这是水乔幽第一次再听人提起这个地方。 她瞧见夙沙月明有些闪烁的眼神,再看他递过来的信,知道了信里的内容许是个不好的消息。 她将信接了过来。 夙沙月明看着她展信,在嘴边滚了几次的话迟疑着出口,“傅老太爷……仙逝了。” 水乔幽手上的信刚展到一半,闻言手上动作微微一滞。 须臾,她手上动作恢复如常,看到了信上的讣告。 离开山居那日,他们都清楚,那日的话,多是念想。他们再有彼此的消息,多半会是这种情况。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消息会来的如此之快。 她甚至还未能回到麻山镇。 夙沙月明看着她一直盯着信纸,有些担忧,“水姑娘,你,还好吗?” 水乔幽想到了分别那日,傅澍小心翼翼地喊她‘师父’,如今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夙沙月明瞧她不出声,又轻声唤了一句,“水姑娘。” 水乔幽抬头,“……没事。” 第131章 接你 夙沙月明没有从她脸上看出不对,她的声音听上去也无变化。 水乔幽将信递还给他。 夙沙月明迟疑着接过。 “多谢告知。” “……不必客气。” 水乔幽抬手一礼,回了自己房间。 夙沙月明看不出她是否哀伤,瞧着她的背影,却直觉她的情绪不如她面上那般没有起伏。 他想要喊住她,却不知该说什么,想要安慰她两句,她看上去似乎又不需要。 最终,他没再出声,瞧着她将门关上。 水乔幽关上房门,走了几步,看到上午自己摆在茶几上的青玉坠子。 她停住脚步,低头望着它。 她想起了那个白发苍苍的人眼里期盼着她再留住几日,听到她还会再来与他述说旧事,眼里瞬间又盛满希冀,已经在期盼着她说的那一日的到来。 如今,他已经与故人重逢。 她无法再与他述说旧事,也无人可以陪她谈论故人了。 然而,她依旧年轻。 夙沙月明站在水乔幽门外,并没立即离去。 夙秋在他房门口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又回屋去了。一向反感他们二人单独在一起的他,这次却制止了观棋出去。 水乔幽房里静悄悄的,大白日的,她关着门,外面也看不到她的影子,外面的人无法知道她在做什么。 他们和水乔幽对傅老爷子来说都是故人之后,但是上次在山居做客那几日,夙沙月明可以看出,或许是因水羲和这个师父的缘故,傅老爷子对水乔幽和对他们又是不同的。 傅老爷子对她极其尊敬,他看她……不像是看晚辈,更像是,看尊长? 水乔幽对傅老爷子反而更像是……看晚辈? 夙沙月明说不上来傅老爷子对水乔幽来说,到底是怎样的一位长者,他有点质疑自己的感觉,可是,不管他们之间的这个关系怎样奇怪,还是可以看出水乔幽和他们自己对傅老爷子也是不一样的。 知道傅老爷子仙逝,他内心都有些难过。 他想,她的内心不可能对这则讣告,毫无动容。 她房里的安静,让他几次想要敲门。 可是,想到她刚才的背影,他还是都忍住了。 日光渐渐被夜色吞没,各家各户门口开始挂灯,廊下的灯笼也挂了起来,水乔幽房里则开始变暗。 夙沙月明见她一直没点灯,还是没走,吩咐伙计送些吃的上来。 伙计刚应下下楼,紧闭的房门打开了。 “……水姑娘。” 夙沙月明瞧见她人无事,暗自舒了口气,想问她如何,见她无悲无喜,却又不敢随便开口。 水乔幽早就看到外面有个人影,猜到了是夙沙月明,朝他轻点了一下头,以作回应。 “你……” “我出去走走。” “……哦。” 水乔幽出门,朝楼下走去。 她神色正常,仍旧看不出一丝难过,这让夙沙月明忘了要跟上她。 等想起来,她已经快到楼梯口了。 他追了她两步,水乔幽听见脚步声回头。 “我没事,我就想一个人走走。” 夙沙月明停下脚步,“……好。” 她太正常了,正常到让他觉得不正常。 水乔幽再次轻轻颔首,转回视线下楼。 夙沙月明看着她下楼、出门,自己才迈步去楼下,站在酒楼门口看着她的身影走入夜色掩映下的人群之中。 想到她的那句想一个人走走,他尽管心中担心,还是没再追了。 水乔幽从一杯无出来,并没有想要去的地方。 没有目的地的她,走入人群,一时有些恍惚,不知自己在哪里。 直到有马车过来,她才随意选了个方向,慢慢走着。 不知不觉,她走到了热闹的集市,周围人声鼎沸。 她环顾四周,没有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不知何时,周边的人又都开始散去,人声渐远,周围只剩她一人。 四下望去,屋宇错落,街巷纵横,也都没有熟悉的影子。 眼看就要到宵禁的时辰了,水乔幽还没回来,夙沙月明等不下去了,准备叫上观棋出去找人。 陪着他在大堂坐着的夙秋问他,“你知道她去哪了?” “不知道。” 就是不知道才要找。 夙秋给他普及,“盐奇城里走一圈,以你我的脚程,至少也得走两个时辰。” 这点夙沙月明确实不知道,研看他的神情,“……你在担心我?” 夙秋脸上多出一丝高冷。 夙沙月明不在意,同他商量,“要不然,你和哥哥一起出去找?” 夙秋瞥他,“然后一起去大牢蹲着?” 夙沙月明小小被噎了一下,“……你一直都是哥哥的福星。” 夙秋不吃他这一套,“既然天色已经不早,你说不定她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你一出门,她回到了这里。” 观棋附和,“大公子,二公子说的有道理。” 夙沙月明自己一想,的确有这个可能,如此一来,他们反而错过了。 三人正商谈着该怎么办,楚默离回来了。 见到他们三人这么晚了,都在大堂待着,尤其夙沙月明的脸上还写着担忧,楚默离问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夙沙月明想到楚默离和水乔幽的关系,告知道:“水姑娘出门了,还没回来。” 水乔幽的身手众所周知,她又不是个大意莽撞的人,只是出门还没回来,不至于让他们如此忧心。 “她何时出门的?” “天刚黑的时候出去的。” “她可有说何时回来?” “没有。” “可是发生了什么?” 夙沙月明不知道水乔幽去了哪儿,但水乔幽和楚默离同比他更熟。 他不知道,或许眼前的人会知道。 想到这种情况,夙沙月明没有隐瞒他实情,“我们今日下午得知,我们很尊敬的一位长辈仙逝了。” 水乔幽也不知道自己在城里走了多久,旁边人多人少,她也没有留意。 走着走着,她居然无意见到了那间叫做无舟的书局。 她刚想进去,书局却关门打烊了。 她停在对面,看着伙计关门离开,周围变得寂静。 上次在山居,她提起这间书局,傅澍同她说了门上牌匾的来历。 有一年,连逸书去别院短住时,带了一本书。 他在连逸书那里学字,经过后者允许翻看了那本书。 书上有几处都有人记了注释,他理解起来就容易了很多,看得很快,对那本书很喜欢。 他见那字迹与连逸书的不同,好奇问了他,才知那上面的注释是水羲和写的。 后来,他经过连逸书的同意,拓印了那本书。 开这个商行时,他想不到名字,就在她的注释中随便选了两个字。 无舟。 水乔幽通过月光看着牌匾上的字,在对面站了很久。 她想起了当时在城门口见到的那张稚嫩的脸。 再想到现在的自己,嘴角扯动了一下。 月亮越升越高,有打更人经过。 打更人没想到这么晚还有女子一人在外行走,多看了她一眼。 水乔幽散开的神思收回一点,转身沿着空旷的街道继续往前走。 她已不太记得一杯无在此处的哪个方位,却也不在意此事,没有找更夫问路,仍旧慢慢走着。 拐了两个弯,周围的一切又变成了陌生的。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随便选了个方位,走了两步,听到巡街官差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想起这座城里有宵禁,她见四周没有可以躲避的地方,就干脆提起上了房顶。 她躺在屋顶上,看着头顶的月亮。 似乎,只有它,和以前没有太大的区别。 一盏茶后,听着脚步声走远。 反正失了方向,她不打算再走,仍旧没有起身。 就在她准备晚上在这过夜时,脸上接了几滴水。 闷了好些日子的雨,下了下来。 夏日的雨总是来的很急,不给人一点缓冲。 她无法再待下去,只好起身下了屋顶。 雨幕之下,周围本就陌生的一切,还变得虚幻起来。 抬头往上,唯一熟悉的月亮不见了。 她无声笑了笑,沿着月亮消失的方向走了。 雨下得太大,她没再遇到巡街的官差。 就在她不知这条街还要走多久才能走出去之时,一人撑着伞从夜色中与她迎面走来。 她没有上心,以为只是同她一样迷路或者晚归的人。 她垂着视线走了几丈,眼看两人就要错身而过,雨伞停在了她头顶上。 雨被拦下,水乔幽顺着伞下的影子抬起头。 周围无光,这一刻,楚默离却好像从她脸上看到了迷茫。 他浅声问她,“又迷路了?” 水乔幽的反应好像又变慢了,没有立即做答。 这让楚默离想起了初识时的她。 他没催她,将伞往她那边挪了点,耐心等着她反应恢复。 良久,水乔幽被落在伞上的雨滴声唤醒,确定了眼前的人是真实的,回道:“嗯。” 她这一声鼻音,还不如雨声大。 幸好,楚默离耳力好,还是听到了。 她的眼神已经恢复清明,声音里听不出异样。 她全身上下已经湿透,楚默离没问她为何不找地方避雨。 他温声提议,“那一起回去?” 水乔幽听着后两个字,回答又慢了下来。 楚默离当她是默认,示意了自己来的方位,“走吧。” 他说走,人却在等着她先动。 水乔幽神思归位,看他给自己举着伞,提起了脚。 楚默离跟上她,就着她的脚步,和她一道缓缓走着。 他们都不是多话的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都不怎么说话。 这一次,楚默离也是如此。 走了一条街,他都没有问过她一句话,也没说其它的。 水乔幽盯着水面的倒影看了许久,主动开了口,“公子……怎么在这?” “我在前面街上,碰到了一位更夫,他说他在这附近遇到了一个独身女子。” 他这回答乍听答非所问,再想却是因果明了。 “……公子是特意来找我的?” 楚默离没有否认,“嗯。” 水乔幽知道不会有那么多的偶遇,却没想到他会直接承认,内心微微诧异。 楚默离看她不作声,也回了她上一个问题,“我回酒楼时,夙沙兄他们正要出来找你。” 他没隐匿夙沙月明的功劳,告知她,他们因宵禁不方便此时在城中行走,他就让他们没出来了。 水乔幽之前没有考虑到这一点,“……是我给大家添麻烦了,抱歉。” 楚默离看她有意和自己保持距离,又将伞往她那边倾斜了一点,自己没有靠近,慢声道:“夙沙兄将你当做好友,他应当不会认为这是麻烦。” 水乔幽偏过视线。 她知道夙沙月明其实也是个爽朗的人,待人真诚。 只是,她没想到楚默离此时会同她这样评价夙沙月明。 楚默离感受到她的目光,也转过头去,“我亦不认为来接你,这是麻烦。” 他的语气随和,随和中又透着认真。 水乔幽一怔。 可是,她很清楚, 他和夙沙月明的不同。 他们可成不了友人。 他的目光,让她骤然再次忆起了俞白曾经同她说的那些话。 万丈红尘,纷繁乱世。 身处这万丈红尘之中,怎能事事如意? 她又想起自己刚才路过的‘无舟’。 以后……他们的关系若不更差,就应该算是好事了。 她敛下长长的睫毛,“劳公子挂心了。” 楚默离能够感受到她的垂眸,回正视线,没再说什么。 有楚默离在,无需再顾忌会不会遇到官差等巡夜人员。 水乔幽迷了方向,楚默离的方位感却很好。 他撑着伞,随着她的脚步,同她一起不急不缓地走在回去的路上。 两人都又恢复以往的‘默契’,无人再开口。 不过,这一次,水乔幽看着雨下时不时碰到一起的影子,没有再走神。 子时三刻,两人回到一杯无。 大堂里还敞着门,亮着灯。 他们才靠近门口,听到动静的夙沙月明三人就已经探出了头。 见到外面真的是他们,夙沙月明面上焦色退去。 几人见过礼,夙沙月明对水乔幽道:“回来了?” 此时,外面已经看不到一点灯火。 水乔幽给夙沙月明行了一礼道歉,“给诸位添麻烦了,抱歉。” 夙沙月明忙拦住她,“这怎么能算麻烦,你们平安,就是好的。” 水乔幽闻他之言,侧目望了楚默离一眼。 第132章 差事 陪着夙沙月明一起等人的掌柜伙计都是有眼力的,看水乔幽和楚默离两人身上都在滴水,不用他人吩咐,立马去他们准备热水送上楼了。 夙沙月明没再问她其它的,也没说什么安慰之语。 时辰已经不早,人既然已经回来了,大家也没再站在门口聊,各自回房。 夙沙月明没去打扰水乔幽,楚默离也没再去找她。 水乔幽沐浴后,就吹了灯。 黑夜之中,水乔幽盯着浮生,看了一会,听到外面安静下来,她也放下浮生睡下了。 既然一时半会走不了,水乔幽准备找个短期的差事干一干。 隔日一早,雨已经停了,伙计还在打着哈欠,水乔幽就出了酒楼。 楚默离听到她那边的开门声,不久后也打开了房门。 另一头的夙沙月明也正好打开房门。 两人互望,双方都明白了对方一直在关注水乔幽,隔空见礼后,两人一起去了楼下。 楼下已经没有水乔幽的身影。 她在伙计那留了话,告知众人,自己晚上就会回来,无需担忧她。 楚默离和夙沙月明听后,想起昨日情绪一直稳定的她,达成默契,没有追出去,也没去查她的踪迹。 水乔幽出了酒楼,在城中转了半圈,看到两个招工的。 一个是当地大户家中招擅长音律的西席,一个是酒楼门口迎客的伙计。 这两份差事,都不适合她。 最后,她无意间走到了城中最热闹的码头。 盐奇的灾情没有凤仙严重,舟楫已经通航。 码头上恢复了往日的繁华,人来人往,旁边停靠了几艘商船,不少脚夫在码头穿梭,周边还有工头和商家在现场招人。 水乔幽在一旁站了半个时辰,听到了各家的工价和招人的要求。 工价虽然都不高,但是要求好像她都能符合。 水乔幽摸了摸袖袋和荷包,去了最近的成衣铺里,先用夙秋给的‘封口钱’,买了一身最便宜的男装,直接在店里换了。 再回到码头,她又变成林光。 她选了工价开的最高的那家去应征,工头上下打量她一眼,拒绝了她。她看出工头的考量和顾虑,一只手提起一麻袋大米。 工头和其他人看她都没皱眉咬牙,有些错愕,又将她给收下了。 早上,水乔幽出门后不久,楚默离也去外面忙自己的事了。 临近宵禁的时辰,楚默离回到酒楼,又见到夙沙月明几人都在大堂里,就知道水乔幽还没有回来。 夙沙月明同他商议,是否出去找一找。 他话刚落,水乔幽回来了。 几人见她不仅一身男装,身上还有不少灰尘,都有些发愣。 夙沙月明先开口,“水姑娘,你这是?” 水乔幽顺着他们的视线也低头看了自己一眼,没有隐瞒他们,“我今日找了个差事。” 几人面面相觑。 她找了个差事? 她的话他们听明白了,可是他们不是听得很明白。 她为何突然找了个差事,又是什么差事会将她自己弄成这样? 水乔幽没有细说,知道自己一身灰尘,不再与他们多聊,先上楼洗漱去了。 楚默离和夙沙月明想起她昨日的状态,再看她今日的模样,没有拦她。 她能平安回来,大家心中石头都落了地。 既然她不愿多说,尽管都心中有讶异好奇,也都没再多问。 她上楼后,楚默离先夙沙月明一步,吩咐掌柜待会给她送点吃的上去。 夙沙月明将嘴边的话收了回去。 观棋小声问夙沙月明,“水姑娘,这是难过?还是不难过了?” 说她难过,她看着正常得很,说她不难过,她怎么就突然给自己找了个差事。 他们只是在这停留几日,又不是常住。 夙沙月明望着楼上,这事他也不知道。 他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楚默离。 楚默离沉吟未语。 她正常的有点不正常,但看起来又不像是难过。 水乔幽她今日做工的地方,不负责他们的伙食,她第一日去,不知这些,没带干粮,就没吃了,晚上回来,路边的小摊早已收摊,她也未吃东西。 她刚沐浴完,伙计将饭菜送了上来,她没拒绝。 吃完后,她又下楼去洗了衣服。 再回房间,她就吹了灯。 楚默离和夙沙月明都有注意她这边的情况,听到她熄灯了,两人才去做自己的事。 第二日天还未破晓,楚默离听到了水乔幽房间开门的声音。 紧接着秦鸣进来告知,水乔幽已经出门了,她穿的还是那身男装。 楚默离听着,准备让秦鸣找顾寻影过来,转而想着她昨日留的话,还是作罢了。 夙沙月明那边,知道水乔幽已经出门后,观棋提议他跟过去看看,夙沙月明没有同意。 这日,楚默离和夙沙月明仍旧都没去探听水乔幽的踪迹。 水乔幽也同前一日一样,临近宵禁的时辰,满身灰尘的回来,洗完衣服后,就吹灯休息了。 大家仍旧没机会从她自己嘴里知道她到底找了个什么差事,弄得大家的好奇心都或多或少地冒了出来。 一晚过去,水乔幽又是早早出门。 她一下楼,其他人的房门都多多少少打开了一点。 观棋再次问夙沙月明,“大公子,不如我偷偷跟上水姑娘,看她去了哪里?” 夙沙月明想起水乔幽的警觉,听着他那‘偷偷’二字,沉默了一会,才道:“去楼下看看水姑娘的马如何了。” 观棋的兴奋落了下去,“……哦。” 楚默离那边,也同样没派人去查看。 不曾想,下午他去码头查看灾后水路恢复的情况,看见了她。 因为多次见过她着男装,楚默离很快认出了她。 这两日她回来都是一身灰尘,他就猜到她找的这个差事估计不轻松,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混在一堆男人里来码头搬东西。 她找的差事,还真的是一如既往的如她的人一样……与众不同。 他身后的秦鸣,见他驻足,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认出水乔幽后,亦有些震惊。 秦鸣看楚默离不走了,虽然内心不是很情愿,却还是问道:“公子,可要将水姑娘请过来?” 太阳已经落山,码头上的人开始变少了。 “不用了。” 他话说完,对面的水乔幽感受到了他的注视,警觉地看了过来。 水乔幽骤然觉得有人在盯着她,顺着感觉看过去,却没有发现异常。 她收回目光,提着麻袋走了两步,再次回头,周围仍是一切正常。 慢慢环顾一周,没找到那双眼睛。 难道是她感觉出错了? 后面的人在催她快点走,她收了心思,继续搬自己的麻袋。 前面有个背了两袋的中年人,累了一日,脚下有些不稳,差点摔倒。 水乔幽眼疾手快,托了一下他肩上的货,避免了他掉入水中。 今日货少,天刚黑就可以收工了。 这里的工钱都是日结,水乔幽先去领计工的竹牌。 前两日,这东西到她手里时,都会少一成的数,她看大多数人都少了,却没出声,她也没说出来。 今日到手一数,少了两成。 她直言道:“少了。” 计数的人抬头,“你说什么?” 水乔幽耐心重复,“少了。” 计数的人冷笑,“哪里少了?” 她还没开口,本来排在她前面的人又回来了,询问对方,“我的是不是记少了?” 对方将类似的话又同那人说了一遍。 那人少的比水乔幽还多,又是个直性子,不肯作罢,两人对峙了几句争论起来。 一群人瞬间挤了过来,水乔幽反而被淡去了存在感。 她往旁边退了点,那个刚得到她帮忙的中年人就在一旁,小声劝她算了,要不然,她可能一个铜板也拿不到,甚至还得挨顿打。 隔壁结账的一点也不受这乱子影响,不耐烦地问他们还要不要钱了。 中年人赶紧赔着笑脸将手上的竹牌递了过去。 水乔幽瞧着那人结钱,和竹牌记的差了两成。 中年人脸上发愣,最终却还是没说什么,示意她快换。 水乔幽将竹牌递过去,对方扫了她一眼,数好的钱,又留下了些。 到了她手里,比竹牌上记的,又少了三成。 水乔幽抬头看了那人一眼,眼角余光将周围的一切扫入眼中。 另外那人被对方围过来的人吓到,见对方人多势众,又都是无赖之相,还是吃了这个哑巴亏。 水乔幽没再问,收了钱让出位置。 其他人结了钱都收工回家了,楚默离看水乔幽出来,以为她也会回去。 她走了一小段,却在暗处的柳树下停了下来,靠在树干上休息。 楚默离本来想跟过去的脚步,又停了下来,也没现身。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码头上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监工的工头等人也开始撤走。 一直靠在树干上的水乔幽,见到他们离开,跟在了他们身后。 她一直跟着他们到了一条漆黑无人的巷子里,衣袖里的浮生滑落到手中。 前面几人浑然不知身后有人已经跟了他们一路,还在商谈今日去哪个青楼幸会美人,聊着聊着,骤然觉得背后似有清风,下一瞬几人背后就受到重击,还没反应过来,眼前有身影如鬼魅一般挪动。 楚默离知道水乔幽警觉,没有跟她太近。 看着她跟着那些人进了巷子,他打算等上片刻再进去。 人还没动,巷子里先传来了惨叫声。 楚默离辨听着声音,往前走了几丈,正好见到水乔幽背对着他收了浮生。 浮生收到一半,水乔幽听到身后多出来的呼吸声,浮生又回到手上,回头望去。 楚默离借着月光扫了一眼地上,先前走她前面的人,都歪七扭八地躺在她身后。 现场刚才发生了什么,似乎不难猜测。 楚默离走近她,“是我。” 水乔幽听出他的声音,“……公子?” 楚默离停在她面前,“嗯。” 两人互相望了一会,后面有人无力痛哼,水乔幽挪开了视线。 月光洒在两人脸上,楚默离好像从她脸上看到了一丝不自然。 就像是小孩子做了一点坏事,被人撞破的那种心虚。 水乔幽将浮生收了起来,眼睛一动,两人视线再次撞上。 楚默离没再出声,两人默契地先出了巷子。 秦鸣照旧离他们三步远。 到了外面,水乔幽面上那丝不自然已收了起来,“公子怎么在这儿?” 楚默离听出她心中所想,并未欺骗,“我在码头看到你往这边走,就跟过来了。” 水乔幽瞬间反应过来,那双眼睛,原来并不是她的错觉。 楚默离知道自己这话容易让人多想,又告知他是刚好来码头视察,恰好看见她。见她在忙,便没打扰,忙完了见她还在,便准备等她一起走,然后就看到她跟着那些人。 水乔幽相信了前半句。 认识这么久,她对他也有了一定了解。 他若真的跟踪她,反而不会同她说这么多。 至于后半句……她没去质疑了。 走了十来丈,看到还有个摆摊卖吃食的。 楚默离朝那边走了过去,看了摊上还有的东西,要了两碗鱼汤和两个芝麻烤饼。 他也不嫌那桌凳上的油脂太有岁月感,坐了下来,并示意水乔幽也坐。 “我今晚还没用饭,有点饿了。陪我一起吃点,再回去?” 他拿桌上的茶水洗了两副碗筷,一副放到她面前。 坐都坐下了,她哪里还好拒绝。 “……谢公子。” 所有吃食都是烧好的,很快就端了上来。 楚默离先给她递了个烤饼,才吃自己的。 他们两人吃东西时,都不怎么说话。晚上外面也凉快了许多,两人不紧不慢地吃着,暂时没再交流。 吃完后,楚默离将手帕递给水乔幽擦手。 水乔幽没接,“我有。” 看着她自己掏出一块手帕,楚默离也没强求,将手帕收了回来,自己擦了手。 放下手帕,他没立即起身,问道:“怎么去码头做事了?” 水乔幽实话实说,“没找到其它的。” “……明日还去吗?” “不去了。” 楚默离想起后面巷子躺的那些人,“受欺负了?” 水乔幽摇头,有点小愁,“工钱太少了。” 第133章 提点 加上今日赚的,这三日,她总共就赚了二十六个铜板。 还没赚回身上的衣服钱。 想起她欠他的那些银子和一杯无里那匹还没好的马,她觉得这个差事,也不适合她。 楚默离见她摇头,想到好几种她会说的理由,却没想到她嘴里出来的是这么直白的一句话。 他罕见一怔。 楚默离瞧着她脸上那一抹愁色,“……最近有急事需要用钱?” “没有。” 那她急着找事做,是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做,或者……为了还钱? “那明日作何打算?” 水乔幽认真思索,“……暂时不知。” 主要还得看那匹马。 这时,后面巷子里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 摊主听见往那边看了过去,水乔幽和楚默离两人起身离开。 起身那刻,楚默离往秦鸣那边看了一眼。 三人离开小摊后,秦鸣没再跟在他们身后。 两人回到酒楼后,观棋提示夙沙月明,“大公子,水姑娘找的差事看起来好像很辛苦。” 夙沙月明不瞎,自然也看得出来,“你想说什么?” 观棋咧嘴一笑,“您要不要看看咱们这酒楼有没有适合水姑娘的差事?若是酒楼就有适合她的差事,这么热的天,她就不用出去晒了。” 夙沙月明看向他,“然后是不是她会很感激我,她一感激,心里就记住我了,她心里有我,我们的事就成了。” 观棋诧异,“……嗯。” 夙沙月明见他还点头,太阳穴一抽,不再理会他。 给水乔幽找差事这事,他早就想过了。 想法刚起,又被自己否决。 她本是他们请来的客人,转眼他让她在酒楼做事,自己成了她东家,岂不是他们怠慢了客人。 这并不合适。 何况,她自己肯定也不会同意的。 她那样的性子,哪里会欠这样的人情。 隔日,半座城的人都听到码头上的那几个最是欺负人的工头被人打了,并且还是被打了两次。 几个人现在没一个能走的,以后也不一定能走,一个个的被打得惨不忍睹,他们却连对方脸都没看清。 水乔幽的那匹马休息了四日依旧食欲不振、无精打采的,兽医诊断,还得好好休养个四五日。 她不打算再去码头,但白日里还是出了门,她拿着辛苦赚的铜板进了城南一家普通的茶楼,点了一壶最便宜的茶,找了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她在茶楼中听到那些人被打了两顿,拿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听说官府对两波‘歹徒’都没有任何线索,她也没想这事了。 除去这份实时的热闹,茶楼里大家说的比较多,还是当前淮地各处灾情的情况以及雍国镇压淮北暴动一事。 这件事官府先前已经取得成效,但因淮南多地也受到梅雨汛期影响,有些地方灾情甚至比凤仙还要严重,兰苍王和主管平乱的叶弦思不得不暂搁此事,选择先救灾。 如今各地灾情得到妥善处理,民生逐渐恢复,查处乱党一事,便又重新开始了。 这段时日,雍国那边已在淮南剿灭了多处乱党据点,查出了一大批乱民。 到了下午,她又换到茶北一个热闹的茶楼,一坐又是一下午。 黄昏时分,她从茶楼出来,点灯时分,刚好回到酒楼。 大家都注意到她的穿着。 她今日又换回了女装。 众人纷纷猜测,这是差事结束了,还是换了新差事? 不过,她这个样子看着比前几日更让人放心,尽管大家好奇,依旧没多打听。 接下来两日,水乔幽和这一日一样,一整日多半都是在茶楼待着。 三日下来,刚赚的铜板花得一干二净。 傍晚,她从茶楼出来,趁着街上还热闹,没有急着回去,一边走一边看能不能再找个合适的差事干两日。 走了一炷香,路过醉林间。 差事还没找到,先遇到了往醉林间走的楚默离。 楚默离的身边还有两人,两个她都见过。 一个是将楚默离引为知己的关田曹,一个是孔达。 她只是扫了他们一眼,楚默离就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发现了她,朝她走了过来。 她便也上前了几步,给他见礼。 孔达见到她很是惊喜,“水姑娘,你和杜兄一起来的?” 水乔幽轻轻点头,又同他们二人相互见了礼。 关田曹之前见过一次水乔幽,却没想到她是个姑娘,经过楚默离介绍,微有讶异。 楚默离看水乔幽一人,问道:“一个人?” “嗯。” 楚默离瞧着她走的方向,并不是回一杯无的方向,“刚出来?” “不是。” 关田曹在一旁看着二人,成了亲的他似有所悟,连忙给楚默离递了个眼色。 楚默离接收到了,但是没懂。 关田曹只好自己开口,“水姑娘,杜兄今日一日都和我们在城外,刚才他是要回去的,但是,我想给他接个风,就把他拉到这来了。” 楚默离听他这么一说,好像明白他刚才那个眼神了。 水乔幽却听得有点迷糊。 她并没有要探究楚默离的行踪的想法,不太理解他为何突然和自己说的这么详细。 关田曹看她不作声,以为她不信,为了帮楚默离证明清白,提出邀请,“不如,你同我们一起?” 关田曹和孔达都是朝廷官员,楚默离同他在一起称兄道弟,肯定不会只是为了交友。 水乔幽不想误了楚默离的事,懂分寸的准备婉拒。 楚默离却先她开了口,“走吧。” 水乔幽的婉拒停在嘴边。 关田曹帮腔,“水姑娘,你放心,这醉林间是正经酒楼,今晚除了我们三个,没有其他人。” 他这话听着有些突兀,像是强调,又像是解释,水乔幽听得更疑惑了。 她有什么不放心的? 楚默离瞧着两人,知道关田曹是误会了,但这种场合也不好解释,干脆就没解释了。 他俩都不说话,关田曹愈发认为自己猜得是对的,又朝孔达使了个眼色。 孔达对水乔幽的到来,也是十分欢迎,一同邀请。 三人都邀,水乔幽不好再拒绝,跟着楚默离同他们一起进了醉林间。 等菜的空闲里,因多了个水乔幽,几人叙了会旧。 水乔幽没有问一句,就从孔达嘴里得知,右辞今年年初回老家探亲,因家中有行动不便的老人,一直没回来。上个月,他为了尽孝,已经辞官了。 说起右辞之事,孔达颇为惋惜。 水乔幽听着,却没意外。 前有她,后有夙秋,都不是右辞信任的人,为了谨慎起见,这盐奇他暂时定然是不会回来了。 楚默离上次见过右辞,听孔达说起这些,就同他聊了几句。 水乔幽只是在孔达问她时附和一两句,没有多问。 听着两人对话,她暂时没看出来,孔达是否也如右辞一般有着隐藏身份。 楚默离同他随便聊了几句,也不再多说了。 随着伙计进来上菜,这个话题被盖了过去。 关田曹和楚默离很是谈得来,孔达又是个外向的性子。伙计一走,他们又谈起了这盐奇的民生治理之事。 他们也不避讳水乔幽,聊得很投机。 水乔幽安安静静地吃着自己的饭,不参与他们的话题。 吃了一个时辰左右,大家各自散去。 临走之前,关田曹悄悄提点楚默离,女人多疑,查寻他们男人的行踪,那也是在乎他们的表现。他回去,若是水乔幽还不信,他再好好哄哄就行了,千万不要再惹她生气。 楚默离会意过来,虚心点了点头。 楚默离来的时候没有乘马车,回去两人也是走着回去。 走过拥挤的人群,楚默离知道水乔幽这几日也是早出晚归,问起了她的近况,“又找了新差事?” “没有。” 那她这几日出门…… “今日是出门找差事?” 水乔幽从茶楼出来才冒出的这个想法,大致上看,也算吧。 “嗯。” “可有找到?” 这盐奇城比麻山镇要大上数倍,找起差事来,似乎一样难。 水乔幽在心里叹了一声,“没有。” 后面有马车过来,大家都往旁边让路,有人差点要挤到水乔幽。 她刚要避开,楚默离伸手过来,替她挡开那两人。 “想找份怎样的差事?” 水乔幽欲要道谢,又听他问话,就先回了他,“合适就行。” 合适这词听着就同随便一样。 “工钱呢?” “啊?” “你对工钱,可有预期?” 这水乔幽倒没有仔细想过,临时一想,“……过得去就行。” “对东家也没太多要求?” “嗯。” “明日继续找?” “嗯。” “随我回中洛如何?” 神思随着他提起的话题跑了一半的水乔幽,瞬间醒神。 “……我还是比较习惯待在麻山镇。” 楚默离再次被拒,也未动气,“若是麻山镇也找不到合适的差事?” 这的确是个问题。 麻山镇小,能找的差事确实不多。 楚默离见她沉思,劝道:“不如,再考虑考虑?” 水乔幽抬眸望向他,“……谢公子好意,不必了。” 楚默离听她话语坚决,没急着再劝,换了问题,“也不想回原阳?” “嗯。” “今年不准备回去拜祭双亲?” 水乔幽没有想到他会问起这个,回答慢了一息。 ‘不了’二字到了嘴边,又停下了。 三息后,她才重新出声,“他们的祭日在冬日。” 楚默离见她停顿,没再追着问她。 他们又走入了嘈杂的路段,旁边人说话都差不多用吼的,两人谈话暂停。 道谢一事,因这谈话,水乔幽给忘了。 楚默离习惯了她平日的有礼疏离,今日没有听到她道谢,反而觉得更好。 楚默离并没有问她和右辞有关的事,他不问,水乔幽也没主动提起。 水乔幽这些日子日日出门,晚上才归,夙沙月明没有跟着她出门,但晚上都会在大堂等她回来。确保她平安无事,他才会回房休息。 看到水乔幽和楚默离一起回来,他有些许意外。 时辰已经不早,三人聊了几句,得知他们已经用过饭,上楼之后,没再多聊,各自回房休息。 夙沙月明房里,观棋给夙沙月明倒了杯茶,问他,“大公子,您可还记得吴大哥以前说的?” “什么?” 观棋心焦,“水姑娘和杜公子。您不把水姑娘留在酒楼,万一杜公子将水姑娘又拐回去了怎么办?” 听到他的用词,夙沙月明拿起一旁的书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 观棋立即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请,万一他又将水姑娘请回去了,您不就失去先机了。” 夙沙月明经他提醒,想起了这事。 他放下书,沉吟片刻,道:“她不会的。” 观棋愣住,“……您是说杜公子?” “不。”夙沙月明不重的声音里透着肯定,“是水姑娘,她不会答应他的。” “……您怎么知道?” 夙沙月明盯着面前的茶看了一会,才道:“她若是愿意跟杜兄走,现在还用得着出去找差事。” ……好像有道理。 夙沙月明不再和他多说此事,想起用了晚饭就窝在房间里的夙秋,吩咐他,“去给秋浓收拾房间。” 观棋应下出门,走到一半,又想到新的隐患,“那万一这段日子,水姑娘被杜公子哄,不是,感动了呢?” 夙沙月明眼皮微抬,瞥了他一眼。 观棋见到,马上走人。 夙沙月明瞧着他消失在门口,想起楚默离和水乔幽两人刚才一起进门的一幕。 吴江江湖经验丰富,但是看事…… 夙沙月明轻轻摇了摇头。 早上,水乔幽先去后院看了马。 见它提不起精神的模样,不用问兽医也知道它还得休养。 她回到大堂,夙沙月明主仆二人也从楼上下来了。 观棋看她从后院进来,告知道:“水姑娘,您放心,您的马我们大公子这几日一直有照看,它比前几日好多了,不会有事的。” 水乔幽向夙沙月明一礼,“多谢公子。”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夙沙月明想到她这几日都是这个时辰出门,关心道:“准备出去?” “嗯。” “上工?” “不是。”水乔幽看出他们这几日都在担心自己,实话告知,“去茶楼听书。” 这么说来,她之前那差事是没做了。 “正好,今日我也想去城中走一走,介不介意,一道出门?” 第134章 猜测 水乔幽没什么好介意的,“公子请。” 两人一起朝外走,夙沙月明询问水乔幽,“姑娘准备去哪个茶楼?” “城西。”水乔幽也顺口问了一句,“公子去哪?” “我对这城中不熟,其实没有想好要去哪。观棋他最是喜爱听说书,不知我们可否同姑娘一道?” 观棋耳听八方,见水乔幽看过来,连忙点头。 一路同行下来,大家都算是熟了,如今她又住在夙沙月明的地盘,受他们颇多照顾,一起去茶楼听个说书,没什么不可以的。 “自是可以。” 就是……除去夙秋那笔封口钱,她又只剩五个铜板了。 五个铜板,点不了一壶好茶。 一杯无里,夙秋从房间里出来,见到夙沙月明房间关着门,里面安安静静的,就直接下了楼。 没想到,到了大堂,也没见到他们的身影。 刚要问伙计,掌柜亲自过来了,告知了他夙沙月明和水乔幽一起出门的事情,并转告夙沙月明的话,既然他今日不想出门,就在酒楼好好休息。 夙秋垂眸,看向掌柜。 掌柜蓦地觉得有点冷,小声强调,“二公子,这是大公子的原话。” 不是他说的。 楚默离天还没亮就出去了,比水乔幽三人走得还早。 夙秋又回到楼上,敲开了顾寻影的房门,“你没出门?” 刚刚睡醒的顾寻影被问的一头雾水,“我出门做甚?” 夙秋不说话。 顾寻影清醒了一些,“公子有吩咐?” 夙秋从她这话中听出了,她没得到吩咐。 他没回她,转身走了。 顾寻影看着他的背影,脑中冒出四个字。 莫名其妙。 夙秋回到自己房间坐了会,拿起剑起身,打开房门,他想起这几日夙沙月明对水乔幽的担忧,又回到屋中坐下,将剑搁置一旁。 听了三日说书,水乔幽对城里的几个茶楼都有了了解。 这次,她挑了一个江湖人去得多的茶楼。 他们来得还算早,茶楼人并不多,说书先生还没开始第一场。 观棋一眼挑到了个好位置,他脸上写着的高兴可以看出他是真的喜欢听说书。 两人坐下,水乔幽刚想问夙沙月明要喝什么茶,夙沙月明先她一步问了她。 “想喝什么茶?” “我对茶所知不多,公子做主便可。” 同行这么久,夙沙月明早已看出水乔幽的确对茶不挑剔,转问她,“用何点心?” 水乔幽还没回答,他指着旁边的观棋告诉她,“今日我们的花费全由他出。因是他要出来玩耍,就让他多花点银子,不要同他客气。” 观棋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水乔幽从观棋脸上看出了能花钱的快乐,心中纳罕,“……我都可以。” 夙沙月明听了,就让观棋看着点。 观棋带着兴奋走了,看着他的背影,水乔幽都有种不好和他抢结账的想法。 这日说书先生说的比较多的依旧是本地灾情,和其他地方灾情的相关事情,却也有和水乔幽前两日听到的不一样的。 淮南多数城镇都受到汛期影响,多地洪灾,房屋良田被淹,使得淮南出现很多难民。 这些难民无法再过江灵进入淮北,便只好向西避难,哪知却被雍国本地之人排挤,难民心中愤慨,聚集在原雍淮沿线上,致使两地居民发生了多次冲突。 现在他们还是小打小闹,规模不大,但有人预测,若是雍国官府不能尽快将这些灾民安置妥当,这冲突恐会越来越大。尤其是如今淮北暴动之乱还未彻底平息,这些人极其容易被人挑唆,最后受难的还是他们。 两相对比,他们身处淮北,又觉幸运很多。 说书先生没说什么新鲜的,可茶楼里的江湖人说了一些近日发生的江湖事。 其中最让人感兴趣的,便是如今差不多已经人尽皆知的藏宝图。 经过各方势力地不懈努力,这藏宝图终于又有了新的线索。 有人从天霜馆得到消息,当时翟府被盗的藏宝图,已经被逐心阁的人从闫家人手里抢走。 只是这逐心阁是受了谁人之托,这图如今是还在逐心阁之手还是到了那人手里,暂时不得而知。 另外,天霜馆还查到,逐心阁的人最近有在淮南出入过,有人猜测,这逐心阁现今的总据点或许就在淮南境内。 除云川天以外,这逐心阁是近年来江湖上最神秘的门派。在藏宝图还有可能在云川天的消息传出之前,比起云川天,更多人想知道逐心阁在哪里。 天霜馆将此消息传出后,大家又开始热衷找起逐心阁来,甚至有不少之前与逐心阁有过节的人出了高价向天霜馆买第一手消息,又想拿图又想出气。 大家想找逐心阁,同时对云川天的寻找也没落下。 尽管现在还没有人找到云川天,但是前段时日有人打听到云川天曾经收留过大邺皇室遗孤。 那位遗孤将藏宝图带入云川天,他想靠这份宝藏复兴大邺,后来此人因被各国皇室围剿未能实现中兴之愿,临终前将藏宝图托付给了云川天。 这个说法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但是联想到云川天建派已有百年之久,听上去似乎又非常可靠。 上次传出云川天有藏宝图后,除了江湖人,听说两国朝廷也派了不少人在寻找此地。 同样有人出了重金让天霜馆打听云川天的所在。 天霜馆虽然暂时还没有查到它的具体位置,却根据江湖门派和两国朝廷的搜索缩小了它可能在的范围,得出这云川天极有可能就在淮南或者淮雍交界之处。 大邺覆灭之时,天下不定,有很多地方容易官府忽略。然而近几十年,天下四分,雍国伐淮前,各国国土已定,这云川天既然在这九州之上,如何做到不被世人发现? 故而,有人大胆推测,如果它一直在淮地境内,那么,以前的淮国皇室很有可能知道它们的所在。 除去这件事,还有人聊起了先前闹得沸沸扬扬的孙家家主遇刺一事。 孙家发出了悬赏令,但直至今日,此事一直悬而未决,哪怕孙家请了魏家的人帮忙,也没有找到刺客。 不仅如此,这段时日,孙家有好些外出办事的族人又都相继出了事。不用说,都是刺客的反击。 江湖四大世家的孙家上个月是扶摇直上、欣欣向荣,这个月却变成了多灾多难。 除去孙家,淮南最近还有不少人都遭了横祸。 听说,这其中原因和孙家的情况差不多。 也正是因为这事,淮南清查乱民一时也愈发严格了。 有知情人士透露,这件事的影响也传到了淮北。官府担心那些复国之心不死之人渗透到淮北来,淮北各地官府最近对这事的排查也多了起来。 听着这些杂七杂八的消息,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 这家茶楼除去卖茶,也有酒水饭菜。 中午太热,观棋不想出去走,花钱买好吃的,他是一点也不心疼。不用夙沙月明吩咐,他就让伙计准备了饭菜。 茶楼掌柜是个会做生意的,知道这样的中午大家最容易犯困,还给大家安排了曲子解乏。 有了这曲子,许多人吃了饭都继续留下。 三人直接在茶楼用了饭,水乔幽和夙沙月明互相问了对方,得知对方下午都没事,也继续在茶楼待着,直到太阳落山,说书人和唱曲的人都走了,他们才起身离开。 最近太热,白日里街上人少,这个时候反而正是街上最热闹的时候。行在街上,不慢也得慢,正好适合散步聊天,培养感情。 观棋跟在水乔幽和夙沙月明身后,看两人之间隔的那可以站两个他的距离,眼睛转了两圈,捂着肚子跟夙沙月明耳语自己想先离开一下,让他们不用等他。 夙沙月明扫了一眼他的脸色,准了。 观棋一溜烟跑走,三人变成了两人。 水乔幽和夙沙月明走了一段,街上变得有些拥挤,有几个货郎一连拉着三车酒路过,就将两人给分开了。 水乔幽回头一看,夙沙月明正在另一边茫然四顾地寻找她。 水乔幽瞧他就要转错方向,赶忙过去。 夙沙月明见到她,面上放松下来。 水乔幽知道他那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毛病,见观棋还没跟上来,就离他近了点,以免他走失。 她靠近的那一步,让夙沙月明面对陌生的街头,瞬间安心。 水乔幽对街道两边的物什兴趣都不大,夙沙月明想起她先前说的差事一事,问她,“你那差事如何了?” 水乔幽简明扼要地告知,“干完了。” “可要找新的差事?” “暂时不知。” 夙沙月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可要帮忙?” “不用。” 果然是他所想的答案。 “你无需同我客气。” “多谢好意,真的不用。” 听说她真的不是客气,夙沙月明也不再说此事。 走了几步,他就着这事换了一问,“此次回去,你是打算回会友镖局?” “不了。” 夙沙月明早就看出,当时廖云崖和吴江说起此事时,她其实并没有明确应下,却也忍不住好奇一问,“为何不回去了?” 夙沙月明的语气是纯属友人的那种关心疑惑,水乔幽听着没有反感,回答了他。 “我已习惯了待在麻山镇。” 夙沙月明思索着她这个回答,“那你以后有何打算?” “暂时不知。” 那就是也没打算同杜公子走。 “姑娘。”夙沙月明迟疑一息,问道:“以前可听过我们离人庄?” 水乔幽目光微定,很快又恢复如常,她仍旧目视前方,并未侧目去看他,“没有。” 夙沙月明记得傅老太爷说过她祖上是受了水家大恩改姓水的,那她家中长辈不知也属正常。 “你之前也未听傅老太爷听过?” “没有。上次去山居,我是第一次见到他。” “原来如此。” 水乔幽话语忽然一转,“不过。” 说了两个字她又停顿了一下,视线往他那边偏了一点。 夙沙月明下意识也看向她,等着她的后续。 “我曾听祖上说,水羲和死后并未葬在水家祖坟,而是被人葬在了肃西山。” 夙沙月明错愕,但没有表现在脸上。 一息过后,水乔幽问道:“是吗?” 夙沙月明很快将错愕的情绪压了下去,没有否认,“是的。” 他这么爽快承认,也让水乔幽微微诧异。 同样,她面上亦未显露情绪。 她语气平常,跟着问道:“她为何会在肃西山?” 今日只有他们两个人,既然她知道此事,夙沙月明也没觉得这种旧事有什么不能说的。 “上元二年冬,听说她在江槐城病重,连逸书带了救她的药赶去了江槐城。他抵达那日,她已陷入昏迷,后来他用药拖了三日,但还是没能救回她。” 所以,这三日就是她记忆里和史书差的那三日。 “他不肯相信她死了,不准水家的人迎她回西都。后来是俞白赶到了江槐城,说服了水家,准他秘密带走了她的尸身,让水家的人迎回了她的灵柩。水家将她的灵柩葬在又一山,连逸书则带着她到了肃西山,利用冰川保存着她的尸身。离人庄就是那个时候所建,连逸书死后,夙沙氏先祖为感连逸书的知遇之恩,留在了离人庄,替他守护着水羲和,成为了她的守墓人。” 自那之后,夙沙氏的后人再未下过肃西山。 “连逸书将她葬在那儿,应该是想与她合葬的,但是,多年后他病逝在云川天,两人最终还是天各一方了。” 她若是葬在水家祖坟,连逸书肯定葬不进去,他们又未成亲,且早就解除了婚约,水家的人必定也不会允许他将她葬到他们连家去。 水乔幽愣怔,“……这也是你们先祖告知你们的?” “不是,我猜的。” 不然他当初为何要带走她。 他的语气令他的话,出乎水乔幽的意料。 她瞧着他认真思考的神情,终于知道观棋的想法有时为何那般跳脱了。 看来,喜欢看话本子的不仅仅是观棋。 水乔幽没再问其它的了。 第135章 支摊 夙沙月明看她问完了,自己也问了她一个疑惑,“水姑娘,傅老太爷,真的是水羲和的徒弟?” 水乔幽没有迟疑,“嗯。” “可是,我听先祖说,他的确是水羲和带回去的一个小乞丐,但是水羲和并未将他收入门下。他后来所学都是连逸书教的,连逸书却没有收他为徒,也未代水羲和收下他。” 水乔幽接话,“你先祖记错了。” “……是吗?” “嗯。” 她的肯定,让夙沙月明……有点怀疑先祖了。 怀疑过后,夙沙月明见她又安静下来,意识到自己提起了暂时不该提起的人。 “抱歉,我……盛筵易散,殁世不朽,傅老太爷的事,还请节哀。” 水乔幽听出他的小心和诚意,没有多说,“没事。” 这时,她注意到旁边有个给人代写书信的,天色暗了,还有不少人在他那小摊前等着。 她在旁边站了会,看到不仅有人找他写信,还有人找他读信。 读一封信收两个铜板。 夙沙月明见她驻足,跟着她站了一会,“你要写信?” 水乔幽摇头,继续往前走。 水乔幽询问夙沙月明要不要找个地方等一下观棋或者找一找他,避免观棋找不到他,心中焦急。 “没事,他找不到我们就会回一杯无的。” 他们是主仆,夙沙月明对观棋的性子显然也非常了解。 夙沙月明又补充了一句,“说不定,他现在正在哪里看热闹,早就我们给忘了。” 水乔幽回想观棋的性子……好像也不是没可能。 夙沙月明这样说了,两人就没再等他。 水乔幽没有直接回去,又多转了两条街。 夙沙月明看她不买东西,猜测到了她是在找差事,没有不耐,跟着她一起在街上漫步。 只可惜,他们走了几条街了,没有看到一家商铺或者大户人家招工的。 他们走了几条街了,观棋也没回来。 夙沙月明之前和夙秋说要请她去离人庄,是故意说给他听的,但是他也是真心想请她去他们离人庄做客。 “水姑娘,若是你回到麻山镇还没有安排,不如随我们……” “阿乔,夙沙兄。” 他后半句没说完,一道声音突然传过来,打断了他。 两人闻声望过去,见楚默离带着秦鸣从人群中走过来。 两人停下脚步。 “杜兄。” “公子。” 楚默离先出声,“你们也在这儿。” “我同水姑娘,今日出来走了走,就走到这儿了。杜兄……” “我刚从旁边码头过来,正准备回酒楼,就看到了你们。” 没想到三人这也能巧遇,楚默离也没其他事了,三人便一起同行。 楚默离同夙沙月明聊了几句,夙沙月明没好再同水乔幽续起刚才的话题,暂时就没再说了。 水乔幽看天色已经不早,也没再逛下去,三人一道回了一杯无。 观棋果然如夙沙月明所说,已经先他们一步回来了。 但是,他看到夙沙月明和水乔幽之间还多了个楚默离,有点懵,不明白怎么又多了一个人。 掌柜的早就让后厨准备好了饭菜,见到他们回来,立马安排了起来。 大家一起吃的饭,夙秋全程沉默,但也没有明显的不高兴,反而是站在一旁的观棋一脸郁闷。 夙沙月明将夙秋的神情看在眼里,吃了饭各自回房,夙沙月明让夙秋去自己房里坐坐,夙秋没去,直接回自己房里了。 夙沙月明让观棋去沏茶,自己跟着夙秋去了他的房间。夙秋刚要关门,看到他过来,放下手。 “今日,没有出门?” “嗯。” 夙沙月明从袖袋里掏出一个有点复杂的鲁班锁递给他。 夙秋眼皮抬起了一点,用眼神询问,当他还是小孩子? 他不接,夙沙月明就收了回来,在他旁边坐着自己拆着玩,“生气了?” 夙秋不屑。 夙沙月明瞧着他笑道:“我昨晚问你,你自己说不去的,可不是我不带你。” 夙秋不理会他,但手上还是给他斟了茶。 夙沙月明瞧着茶,将手上的鲁班锁再次递给他,“我打不开,帮个忙?” 夙秋抬眼。 夙沙月明用眼神求助,证明自己真的打不开。 夙秋接了过去,看都没看它,三两下就将它给拆了。 夙沙月明讶异,看来这次真的没生气。 他习惯性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毫不吝啬地夸奖,“厉害。” 夙秋往后仰,有些不悦。 夙沙月明一点也不尴尬地将手收了回来,“既然今日在房里闷了一日了,陪我下盘棋如何?” 夙秋不作声,又开始装鲁班锁。 夙沙月明自己去旁边拿了棋盘和棋子过来,这么一会,夙秋已经将鲁班锁重新装了回去。 夙沙月明看着,将白子放到了他面前,等着他执子。 夙秋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左手把玩着鲁班锁,右手捻起棋子落子。 夙沙月明眼里闪过笑意,同他说起了水乔幽的那匹马,“水姑娘的马还未有好转,这几日,她应该还不会离开。” 夙秋看着棋盘,不搭他的茬。 夙沙月明将他的神色瞧在眼里,“你明日可要出去玩耍?” 夙秋冷傲吐出两字,“不去。” 夙沙月明听着不再相劝,也不再同他谈论与水乔幽相关的事,专心同他对弈。 水乔幽回到房间坐了会,又去了楼下找伙计借了笔墨纸砚。 她还想借本书,伙计抱歉告知没有。 没有书,她借的笔墨纸砚没有用处。 她先将笔墨纸砚送回房,又打开了房门。 她本来想去找顾寻影借一下她的话本子,但想起她对它格外珍视,还是作罢了。 视线转回,看到楚默离房里开着门。 其他人有没有书她并不清楚,但她记得楚默离乘马车也有看书的习惯。 想到笔墨纸砚她都借回来了,迟疑片刻,朝他房间走去。 秦鸣不在外面,他房间里很安静。 水乔幽敲响房门,里面却很快传来回应。 “进。” 楚默离背对着她在书案翻看文书,他以为进来的是秦鸣,“何事?” 问完觉得脚步声有点不对,回过头来。 水乔幽行礼后,道明来意,“我想向公子借本书,不知可否?” 这来意平平无奇,可放在她身上又让人有点意外。 楚默离放下手中文书,示意她坐,“坐下说。” “不用了,我就借本书。” “什么书?” “随便。” 随便? 水乔幽补了一句,“就近几年的,什么书都行。” 这要求听起来还真是……有点另类。 楚默离给她指了一下旁边书案角上那一摞,“那你自己找。” 水乔幽上前,看最上面那本所用字体是楷体,就拿了那本。 楚默离瞧了一眼,那是一本五年前出的与淮南相关的地方志。 楚默离以为她是有些无聊,故而找本书打发空闲日子。 水乔幽知道他忙,不多打扰,拿了书告辞离去。 回到自己房间,水乔幽开始研墨执笔,翻开第一页,照着上面所写练起字来。 她这一练,有点忘了时辰。 子时二刻,楚默离忙完休息,发现她房里还亮着灯。 楚默离回想那本书所记内容,她这又是看入迷了? 水乔幽练到了四更天,纸上的字笔画从生疏到顺畅,她才去休息。 翌日一早,她打开房门,见楚默离那边也还开着门,就将书还给了他。 这本书楚默离曾断断续续看了五日,但就算连着看他一夜也是看不完的。 “看完了?” “……嗯。” 楚默离不动声色地扫过她眼下,比昨日多了一点青色。 “可还要其它的?这些书,我都不急看,你不必急着还。” 水乔幽借书并不是想看书,接下来她要练字,不用书也是可以的,“不用了,多谢公子。” 从楚默离房间出来,水乔幽又将昨晚借来的笔墨纸砚租借了一日。 掌柜哪里敢收,连忙她将那五个铜板还给了她,让她随意用。 水乔幽只好厚颜拿着它们,换了那身男装出了门。 她又去了城西,根据昨日逛街所见,在河边某棵柳树下坐下,用树下的巨石当桌子支了个摊。 代写书信。 沿河的街都很热闹,没多久,她旁边也摆满了摊位。 她左边不远处有个摆摊说书的,右边是个算命的,对面是卖一些当地特色吃食的。 刚开始她那没什么生意,但不久后两边生意逐渐红火,她这里也开始有了客人。 不管是写信还是读信,她都比昨日见到的隔壁街那里少收一个铜板。 一上午下来,她赚了十个铜板。 晌午太热,没什么人来,她就去不远处的茶楼坐了一个半时辰,等不那么热了,她又回到了柳树下。 一直到太阳落山,除去晌午花的,她还赚了十七个铜板。 第二日她起得更早,成功再次占据了那个好位置。 晌午的时候,她也照旧去茶楼点了一壶茶。 这日,她在茶楼听里面的客人谈论了一件之前没听过的事情。 朝廷收到淮北灾情急报,不管是天子还是朝臣都十分重视。经过商议,青皇派出了庆王前来淮北救灾。 庆王带着赈灾银粮已于十日前出发,不日将会进入淮北。 凤仙当初的灾情最是严重,尽管此地灾情如今已经得到一定控制,但因还有很多难民需要安置,据说庆阳到淮北后,会先去凤仙。 水乔幽听到他们谈论此事,想到还在此处的楚默离。 楚默离此次淮北之行同上次一样,十分低调。 虽然他上次在凤仙主持了抗洪大局,如今又在盐奇坐镇,但是外面对他到了淮北一事都没有听到半点风声。 不过,他作为皇子、亲王,能在此地光明正大的地逗留这么久,该知道的人不可能不知道。 听到这件事,水乔幽在茶楼多坐了半个时辰。 从茶楼出来,她又回到那棵柳树下。 傍晚快要收摊时,摊前又来了两人。 “请问,收摊了?” 水乔幽抬起头,“……夙沙公子想写,几封都行。” 夙沙月明浅笑,“我刚才从那边过来,看到这树下摊主甚是眼熟,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观棋插话,“我就说,这边有什么吸引您,让您立马走了过来。” 夙沙月明侧目,笑脸对上了观棋,“帮忙收拾东西。” 观棋识趣地不再多言,“哦。” 水乔幽想要阻止,观棋已经动作麻利地帮忙收拾好,拿在了手里。 水乔幽是打算直接回酒楼的,“你要去哪?” “观棋听说,这条街上有家酒楼今日有异域艺人献艺,姑娘可还有其他事情,若没有,同我们一起去?” 观棋在她开口之前给她指了位置,“不远的,就在那里。” 他指的地方的确不远,与他们现在所处之处相隔只有十来丈。 夜幕靠近,酒楼已经热闹起来,门口客人络绎不绝,估计都是冲着献艺来的。 观棋给她介绍,“我听说,他们别梦坊所到之处,没有人不夸赞他们的表演的,那些类目,都是平常我们见不到的……水姑娘,机会难得,走过路过您千万不能错过,真的,可好看了。” 他噼哩叭啦说了一大堆,水乔幽和夙沙月明都听得有点晕了。 夙沙月明抱歉地朝她笑了笑。 水乔幽答应下来。 三人往酒楼的方向走,夙沙月明想起昨日掌柜就说她借了笔墨纸砚出门,“这两日都在这给他人代写书信?” “嗯。” “生意如何?” “还行。” 因为客人说什么她写什么,不反驳客人的要求,今日比昨日还多赚了五个铜板。 若是回麻山镇后,她找不到差事,或许可以继续干这个。 夙沙月明回头望她那个‘小摊’看了一眼,这个差事还算轻松,就是她这个摊位好像简陋了点。 “明日也来这里?” “嗯。” “那明日让观棋同你一起过来,给你支个书案。” 那石头看着平整,但用来当书案肯定还是不太方便。 水乔幽想起今日在茶楼听到的事情,“不用了。” 观棋接话,“水姑娘,您不用同我们大公子客气的。” “……”水乔幽解释了一句,“过两日我便不来了,没有必要麻烦。” 用不了多久,他们应该就会启程离开盐奇了。 第136章 送书 她这样说,夙沙月明也不再坚持此事了。 两人一起走着,夙沙月明想起前日本想邀请她去他们离人庄做客中断一事。 现在若是突然提起……似乎有些突兀。他担心她误会自己不怀好意,再三考虑,觉得还是再找机会,或者等到了麻山镇再说。 说话间,已经到了酒楼门口。 酒楼生意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好,他们先前没有预订,楼上已经没有雅间,最后只好在大堂挑了视野还算不错的位置。 正是用饭的时辰,不用夙沙月明吩咐,观棋就点了一桌酒菜。 没有外人,昨日得了赏的观棋今日又抢着做东,三人围坐一桌。 旁边的客人都在好奇的讨论这被酒楼重金请来的别梦坊,他们听上去的确如观棋所说,在这一带,名气极大。 菜还没上来,表演开始了。 开场是一场美人飞天舞,将人震惊得目瞪口呆。 一舞结束,大家回味无穷。 坐在水乔幽旁边的是一位中年商人,曾经在以前的桑国都城信河看过这别梦坊的表演,对今日这舞却略有失望。 他与同桌友人聊起这飞天舞的领舞,比起他四年前见过的那位叫做烟酥的美人还是差了点,有些不解为何换人了。 他记得曾经烟酥后面还会有独舞,那身材,那舞姿,无不让人迷醉,失望之余又隐隐期待着这舞。 后面的类目有口技、项技、变戏法……的确有许多不错的,和大家平常看的歌舞杂技有颇多不同,那人期待的独舞也出现了,但是跳舞的却仍旧不是他记着的烟酥,这让他大失所望。 水乔幽无意探听这种无趣之事,奈何他就坐她旁边,他和友人的谈话,他们都无意听,也听进了耳中。 他的友人听着觉得正常,认为美人易老,四年过去,说不定他那美人老了,于是就被换下了。 商人不悦,拿出了一张今日特意带出来的美人图。 水乔幽和夙沙月明都没凑热闹,目不斜视,观棋好奇心重,听着他们争论,伸长脖子悄悄往那边凑了一眼。 画上美人身材既苗条又丰腴,媚眼如丝,浓浓的异域风情,如烟缥缈,可惜美人蒙着面,让人无法窥视全貌。 到底是不是美人,不好说。 他看完了,还同水乔幽和夙沙月明讨论。 夙沙月明看着旁边的水乔幽,有点想装作不认识他。 两人仍旧没有被引出好奇,直到伙计来送果碟,为了方便他上菜,水乔幽身体稍微侧了点。 这一侧,她眼角余光不经意间瞥见了隔壁客人正在传看的美人图。 画上美人的确如观棋所说,只露出一双眼睛,不过凭借那双眼睛,真的就能给人绝色美人之感。 水乔幽对美不美人的不感兴趣,目光收回后,却觉得那双眼睛瞧着似乎有些眼熟。 这让她又偏头去看了一眼,看清楚了那双眼睛。 只是,一双眼睛,不足以让她立时想起这眼熟来自哪里。 她想不起来,那就证明,这人她不算熟悉。 美人图很快又传到了其他人手里,她这个角度看不到了,就没再多看了。 不熟悉的人,她也没再多想。 回去的路上,观棋还和酒楼其他客人一样,意犹未尽,一路上都在回味点评,听上去是还想再看一场。 夙沙月明询问水乔幽的看法,“水姑娘觉得如何?” “很好。” “水姑娘可喜这百戏?” “还行。” 观棋听着二人的对话,小声期待地插嘴,“大公子,要不将他们请到我们一杯无来,再表演一次?” 这样,他们还能选个最佳观赏位,那样看起来肯定是另一番体验。 夙沙月明看出他那点小心思,“行,明日我就让人将他们请过来。” 观棋眼睛瞬间变亮。 夙沙月明却又加了一句,“明日,你先行去归安打点,看看那里有什么有趣的地方。” “……啊?” 夙沙月明轻轻一笑,目光又落回水乔幽身上,想着她刚才那句还行,问道:“你,不喜喧闹?” 听他这么一问,观棋闭上了嘴。 水乔幽知道夙沙月明其实也是个心细之人,“没有,我只是很久没有看过这种热闹了。” 她不追逐这种热闹,日子久了,就更习惯清静了。 夙沙月明听着她的回答,沉思少时,同她说起了自己,“离人庄建在雪山之上,周围除了白雪就是冰川,一直以来都是清静的,清静到孤寂。日子久了,我习惯了这样的环境。可是,我更喜欢秋浓在家里吵吵闹闹,那样的他浑身上下生机蓬勃。到了外面,我依旧习惯清静,但是,我也不讨厌这种热闹的地方,因为,他们能让我感受到生气。” 夙沙月明微微偏过视线,声音如深夜的清风,“慢慢地,他们的生气可以感染周边人,让周围的一切,都有趣生动起来。” 水乔幽感受到他的目光,听懂了他话中深意。 不过,他说的夙秋和她见到的,她有点联系不起来。 夙沙月明自己也想到了现在那个话少不笑的人,给她解释道:“秋浓小时候不是现在这样,他以前在家中,很是好动,一天到晚,十二个时辰,除了睡觉,他的话几乎就没停过。他识字了,看的书多了,好奇的更多了,整天缠着我问这问那,直到有一日,他向我问起外面是怎样的……” 说到这里,夙沙月明话语停了下来,有些晃神。 自那之后,他一直好奇着外面,想去外面看看。 他们父亲不准他去,告诉他夙沙氏祖上之训,他就开始性情大变,整日里沉闷不语,也不爱搭理人。 没多久,他自己偷偷跑出去,想溜下山,可惜,没走多远,就被找回来了。 那一年,他十二岁。 他被关了三天禁闭,反而越挫越勇,三天一结束,半夜又跑了。 半年没到,他一共跑了六次,却都没成功。每次被抓回来,不是被关禁闭就是挨一顿打。 饶是如此,他愈发想出去。 冬日时,他又趁着他院子里的人不注意偷偷跑了,可因晚上的风雪太大,却在风雪中迷了路。 他找到他时,他差点被冻死。 他们的父亲大发雷霆,他病还没好,前者就将他狠狠打了一顿,尽管他拼命拦着,父亲还是打折了他的右腿。 应该是自那之后,他就讨厌他们守的那座墓,讨厌墓主人以及和她有关的一切。 小孩子的讨厌往往来自无理取闹,却又是有因有果。 那一次挨打,让他在床上躺了三个月,他不理家里所有人,也没提过下山之事。 第二年夏日,他们的父亲病重,冬日里就走了。他们的母亲也早在多年前病逝,在他们兄弟俩往上,他们家都是单传,从此他们兄弟俩相依为命。 父亲死后,他也没再说过要下山之事。 他担心他年纪小在外面吃苦,也不愿他下山。 一年后,他直接消失了。 他走的时候是晚上,他发现之时,他床上的被子还有暖意。 他知道他想去外面的心一直没死,看着那没有关严实的窗,他没喊人,自己跟着他,一直看着他到了山脚,没有上前。 此后,直至今日,他都没回过家。 在夙沙月明看来,这些事虽然和水乔幽没有关系,起因却是水家先人,他想到夙秋对她们依旧有着抵触,担心水乔幽心中生结,就没和水乔幽细说这些。 他换了话题,聊起了同他们分别已久的吴江和廖云崖,“你和吴大哥还有廖少镖头他们是我这次出门,最大的收获。” 水乔幽一时没太听懂这个说法。 夙沙月明毫不避讳地告诉她,“在这之前,我没有朋友。” 说起他们,夙沙月明也有些感性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他们可回到繁城了?” “嗯,前段时日,他们已经到了。” 这一点,水乔幽还是相信楚默离的。 夙沙月明放下心来,“那就好。” “按理说,我若回去,应当去拜访他们,就是不知……” 他说着有些犹豫,水乔幽听出了他的担忧,“吴大哥和廖少镖头都是很好的人,你们若去镖局做客,他们会很高兴的。” 夙沙月明眉头舒展,“那你可要同我们一起去看看他们?” “……我暂时去不了。”水乔幽转托夙沙月明,“公子若是去了,劳请替我给镖局各位问个好。” 夙沙月明内心有些失望,但没有呈在脸上,答应下来,“好。” “多谢公子。” “不是说了,你不必同我如此客气。” 两人已经靠近一杯无,水乔幽不再多说,夙沙月明暂时也未再说相关之事。 快到门口,遇到从对面回来楚默离。 楚默离瞧着两人落在一道线上的身影,没有先进门,立在门口等着二人。 互相见礼后,楚默离和夙沙月明聊了两句,知道了两人偶遇观看百戏一事。 他温声问水乔幽,“可还喜欢?” “还行。” 楚默离没再说其它的,三人一道进了门。 时辰已经不早,楚默离也在外面用过饭了,三人就直接上楼,各自回房歇息。 观棋将拿着的笔墨纸砚以及他回来时买的一些糕点,送到了水乔幽门口。 楚默离在对面,瞧到了这边,没有多做停留,回了自己房间。 夙秋房间里还亮着灯,夙沙月明先将特意给他买的一些零嘴给他送了过去,后者并没问他行踪,虽然依旧冷着脸,但他看出小孩子并未不满。 水乔幽回了房先去沐浴,沐浴完后下楼洗了衣服晾好,重回房间就准备熄灯休息。 刚要关门,换了身宽松大袖常服的楚默离到了她门口。 楚默离无事难得来找她。 “公子,找我有事?” 楚默离手里拿着三本书,“有点。” 水乔幽没听他继续说,侧开身体,请他进门。 楚默离进来,房门她暂时也就没关了。 楚默离坐下后将手里的书放到她面前,“这些都是一些游记,耐心看,颇有趣味。” 水乔幽愣怔,给她干什么? 楚默离想着她前日的再次点灯夜读,多加了一句,“这些书,我都看过了,你可以慢慢看,不必急着还我。” 这下水乔幽听明白了。 他误会了她前日借书的意图。 她并未想看书,可看着他还特意给她送书过来,好像也不好告诉他先前那本书她并没有看。 想婉拒,他却又不急着要。 她只好将书收下,“多谢公子。” 楚默离自己动手,倒了两杯茶,“不必,以后想要看书,可随时去我那找。” “……好。” 她低头看了眼书,“公子是特意过来给我送书的?” “嗯。” “……”水乔幽只好再次道谢,“有劳公子了。” 楚默离抬眼,“……小事。” 他先给她递了茶,“另外,还有一件事,顺便同你说一下。” 水乔幽想起今日在茶楼听到的庆王要来淮北赈灾一事,既然民间都人尽皆知了,他自己不可能不知道。 “……公子请讲。” “昨日,兰苍王已经带着他的外孙启程返回凉肃。” 水乔幽准备谢茶的手停住。 楚默离瞧见,又自然将目光落回近处,端起茶抿了一口,没再说其它的。 水乔幽将手放到了茶几下,“冒昧请问,不知那红绮可有找到?” 楚默离没认为她这问题冒昧,告知了她,“暂未。” “可有线索?” “萧翊正在找寻,她再次被人劫走后,还未有任何线索。不过,萧翊查到,她第一次失踪,应当与逐心阁有关。” 水乔幽听到这三字神色不动,“公子是怀疑,这次依旧是逐心阁所为?” “或许。” “那是逐心阁自己所为,还是何人请了逐心阁?” 楚默离缓缓摇头,“此事还未有定论。” 水乔幽不再多问。 楚默离自己道:“此事若有线索,我会再告知你。” 水乔幽听着,没有推拒。 两人安静地坐了会,楚默离就刚才提起的逐心阁,询问她,“阿乔之前走镖,走南闯北,对这逐心阁了解如何?” “走江湖的时候,听人提起过一些,了解并不算多。” 楚默离轻轻点头,“那云川天呢?” 第137章 提灯 水乔幽沉默了一会,端起茶喝了一口,茶杯握在手里。 楚默离耐心等着,没有催促。 又过片刻,水乔幽望着茶杯里的倒影开了口,“上元元年上元节后,俞白离开西都,南下游历,上元二年春,他到了邵州,在那发现一片人间仙境,此后便留在那里,并创建了云川天。” 俞白。 那个同水羲和青梅竹马的人。 “不过,我并没有到过此处,至于它具体在何处,或者百余年过去,它有未迁移,我均不知。” 她低着头,楚默离看不到她的神情。 她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 她告知他这个秘密,却也没有多问他的心思和打算。 楚默离没再说这些,同她寒暄起了她的近况,“这几日,可有找到新的差事?” 水乔幽听他乍然问起这个,下意识瞟了一眼刚放到旁边的书,“找到了。” 楚默离颇有兴趣,“做什么的?” “在街头代写书信。” 代写书信。 这倒是个比码头搬货要好一些的差事。 就是现在这天气炎热,出门都容易得阳暑,更不用说一整日在外面晒着了。 “街头不热?” “我只是不热的时候去。” 那还好。 “做了几日了?” “两日。” “生意如何?” “还行。” “明日可还去?” “嗯。” 楚默离看到了她瞟书的那一眼,但他先前见过她帮他们镖局那个叫吴江的人写过家书,并没有想到她借书的真实意图。 “马可好转了?” “好些了。” 她刚才下去洗衣服时顺道去看了马,它的精神已经恢复许多。 正事说完了,楚默离和她说起了最后一件事,“若是天好,三日后,我就可以启程离开盐奇了。” “……哦。” 楚默离放下茶杯,没再多说,“时辰不早了,我先走了,早点休息。” 他起身时,动作随意地往窗边瞥了一眼,没有看到以前她挂在房里的香囊。 水乔幽起身送他。 他往外走时,仔细闻了闻,又闻到了隐隐的药香。 他眼角不自觉上扬些许,想起那三本书又多叮嘱了一句,“书,无需急着还,你可以慢慢看。” “……好的,多谢公子。” 水乔幽将楚默离送到门口,看到他走到对面,关上了房门。 她拿起那三本书,如楚默离所说,三本都是游记,除了话本子,这种书用来打发无聊时光再好不过了。 她将书又放下,步到了窗边。 窗外有风,将房里的闷热吹散不少,让人神志也跟着清明了些许。 她记得傅澍的书房里,挂着一幅江上烟波图,江上无舟,右上角却题了一句诗。 但令舟楫渡,宁计路崭嵌。 她拿出他给她的那个山茶花坠子,瞧着外面的月亮和星斗,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它。 ‘无舟’二字,真的是他随意选的? 水乔幽在窗前站了好一会,直到月亮被云暂时遮了清辉,她才去床上休息。 夏夜太热,她没关窗,然而,南方因多山多树,蚊子也多得很。 好在,有之前那个香囊,它效用仍在,她将它挂在床头,不放蚊帐,也能过夜。 躺在床上,水乔幽仍旧没有睡意。 闻着清幽的药香,她脑海里回想着楚默离说的几件事情,想到红绮时,骤然想起烟酥的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和她的眼睛对比,至少有一半的相似。 今日见到的舞姬看着都是上的浓妆,她见过的红绮,没有浓妆艳抹过。 水乔幽又下了床,朝门边走去。打开房门,见到楚默离房里还亮着灯,就过去了。 刚从水乔幽房里回来的楚默离听到敲门声,以为是秦鸣,没有多问,“进”。 房门没栓,水乔幽推门进去。 眼睛一扫,看到屏风后有个人影。 但是,他正在换衣服。 “……公子,我待会再来。” 楚默离听到声音,回过头去,认出人来,见到她要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喊住了她。 “找我有事?” 水乔幽停住脚步转身,只见他上半身裸着,要换的寝衣拿在手上还没穿。 她不是没见过这种场景,可以前他们不熟。现在……熟了一点,这大晚上的,她还是遵循非礼勿视稍微挪了点视线。 “嗯。有一点。” 楚默离捕捉到她挪动的视线,记起自己手里还有件衣服,一边穿衣一边走过来,“坐。” 他没再去拿外衣,自己先坐了下来,水乔幽看他将衣服穿好了,才坐下来。 “有急事?” 什么事他刚才在她那里她没说,现在又特意过来。 水乔幽摇头,言简意赅地同他说起了今日在酒楼见到的烟酥画像和别梦坊。 “烟酥?” “嗯。” “很像?” 水乔幽严谨道:“五成。舞姬都是上了浓妆,若是卸了妆,应该会有所不同,但是,是完全相同还是完全不同,我不能确定。” 认识这么久了,楚默离对她还是了解了不少。 她能说五成,那就应该有很大的相似度了。 “别梦坊。” 楚默离不大关注这种百戏团,尽管它出名,他还是没有听过。 水乔幽将昨日观棋介绍的与在酒楼听到的别梦坊跟他大致做了个介绍。 说完此事,她就告辞离开了。 楚默离唤了秦鸣来,让他立即去查此事。 翌日,水乔幽照常早起,刚要出门,观棋从楼下跑上来,高兴的同她分享好消息。 马好了。 今日,它又开始吃东西了,吃的比之前还多。 水乔幽去后院看了马,它比昨夜又精神不少,见到她来,它那个高傲劲恢复如初。 再听到喂马的说它一早上吃的草料之量,水乔幽抹它鬃毛的手按到自己眉间,背着纸墨笔砚又出门了。 观棋没有跟着她一起出去,可是,她刚到老位置,要把摊支起来时,观棋扛着一块平滑的小木板出现了。 他将木板放在石头上给她当书案,“水姑娘,你试试如何,顺不顺手?” “……多谢,很好。” 观棋不经意地强调,“不客气,这是我们大公子亲自挑的。” 为了不影响水乔幽做事,夙沙月明没来。 “还请替我谢过你家公子。” “我家公子说了,您不必客气。” 夙沙月明的未卜先知,让水乔幽没再说话了。 观棋是很乐意在这给水乔幽研墨打杂的,但他也清楚,她一个在街头代写书信的还带个小厮磨墨,看上去不衬,帮她支好摊,没再打扰她走人了。 太阳晒到头顶时,水乔幽照旧去了前面的茶楼歇晌。 茶楼里比昨日有更多的人在谈论朝廷拨放赈灾银一事。 茶楼里大多数都是淮地人,除了关心朝廷到底拨了多少银粮,他们也纷纷猜测起,这位他们没怎么听过的庆王的品性为人来。 客人中有两位曾经去过青国行过商的商人走商时听到青国人说过此人,据说他是文质彬彬、厚德载物的儒雅之人,长得也是相貌堂堂。 聊到这儿了,大家就不免想到先是率军攻打淮国后又强硬在这儿禁佛的安王,提起来都有些咬牙切齿。 两相对比,这些谁也没见过的好事者,都觉得这庆王比安王各方面都要出色。 将两人对比了一番,不知又是哪个‘有见识’的商人,谈到了让这庆王和安王还有另类联系的庆王那位郑姓侧妃。 青国人谈这事之时,多数是在为安王和郑侧妃的有缘无分惋惜,今日淮地人谈起他们,就都认为那位女子不嫁安王是眼明心亮。 男人多数时候嫌弃女人多嘴多舌,可当男人和美人联系起来时,他们的想象力和话语比起好事的女人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个话题他们谈了许久,才有人谈起其他的。 另外谈得比较多的还是和先前淮南发生的暴动有关。 叶弦思腾出了手,淮南官府开始大肆清查乱党,据说这段日子,那里官员大户出事的事情减少了,被官府搜出的乱党则多了很多。 官府还查出,这组织乱党,制造暴动的背后之人可能同以前的淮国皇室有关。 淮国皇室宗亲里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在淮国纳降之初,都随定淮侯去了中洛,只有极少部分不起眼的暂时留在了庆合。 中洛离这里太远,大家不太清楚那边暂时是什么情况,但是庆合同样在淮北境内,有人刚才那路过,听到那些宗亲所住之地都被加大了监管力度,里面人人自危。也不知道这事若是真的,会不会连累他们这些旧淮人再次遭殃。 这事让这些本来是听热闹的人矛盾起来,希望不是他们,又希望是他们。 从茶楼出来,水乔幽一直没什么生意,到了傍晚,客人却一下子多了起来。 天都黑一半了,还有两个等着写信的,一个等着读信的,偏偏坐着的那个写家书的,话和吴江一样密,水乔幽写了密密麻麻写了三张纸感觉他还在酝酿开头。 她瞧着天色,不想让他们白等,准备婉拒其他三人,旁边多出了一盏油灯。 提着油灯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 有点眼熟。 水乔幽顺着油灯抬头,“……公子!” 楚默离站在她身侧,“光线可够?” “……够了。” 她想找个地方摆放油灯,小小的木板上已经没有合适的地方。 楚默离看出她的想法,“你继续写。” 水乔幽不好让他屈尊降贵,可客人还在坐着等,衡量之下,就没推拒了,加快手上写字的速度。 与此同时,她因这天色已晚也抽空给其他三人赔了不是,让他们明日再来。 三人不想再跑,写信的希望家人能早点收到,读信的也期待着信中内容,看她有灯,都没有走。 楚默离瞧着她的字,有些意外。 字,从一定程度上能映人。 她的字没有不好,但他总觉得这首楷体和她的性子似乎……有些不搭。 看着她写了两页纸,他觉得她写的字体瞧着有些眼熟,却又没想起是临摹的哪位书法大家。 写了将近六张纸,终于将坐着的客人给送走了,天边只剩一缕残光。 水乔幽瞧了一眼楚默离,又瞧了还愿意等着的三个人。 她知道一直提灯是件很累手腕的事,刚想对客人说抱歉,楚默离先她开了口,“现在天还早,你给他们都写完。” 他话没说完,年老的阿婆已经开口告知自己要写什么了。 这三人都已等了许久,他们也没不耐要走,水乔幽不好再赶客,抽了张纸快速落笔。 阿婆话不多,但阿婆因上了年纪,一句话要断上几次才说完整,这封信写下来,也费了不少时辰。 快写完时,水乔幽瞧见落在灯影上的手揉了几下。 送走阿婆,她抬起头,同他商量,“公子,我们换一下,可否?” 昏黄的光晕落在她脸上,给人一种迷离之感,有些吸人眼球。 楚默离愣了一下神。 水乔幽见他盯着自己不出声,又试着唤了一句,“公子?” 让他在这路边给人写信,好像比给她提灯照明,更不符合他的身份。 若是他不愿意就算了。 楚默离醒神,看到她揉手腕。水乔幽正准备放弃时,他将油灯递给她。 水乔幽会意,接过油灯站起身,将那块大石头让给他,一手提灯,一手给他磨墨。 楚默离瞧着她写了一封半信,同她一样,新坐下的老者说什么,他也写什么,并未润色。 老者思索下一句的空闲,他见到她落下的影子和自己的影子有一部分重合起来,甚有趣味。 之后,老者一停顿,他就会去瞧一眼两人的影子,通过影子猜想她的神情。 水乔幽站在他身侧,垂目不仅能望见他的字,还能看见他的侧脸。 昏黄的灯光映在他的侧脸上,让她清楚地看见他的认真和对老者的耐心。 旁边人来人往,四周嘈杂喧闹,他身上依旧透着一股矜贵之气。 他和旁边的人截然不同,这让她突然有点愧对于他,稍微移开了视线。 老者满意地拿着信离开,小摊前只剩下年轻的妇人。 妇人识字不多,手里拿的是新婚不久后出门远行了一月未归的丈夫寄来的家书。 第138章 小诗 妇人识字不多,手里拿的是新婚不久,出门远行了一月的丈夫寄来的家书。 家里人和左邻右舍加起来认的字都没有一箩筐,她就只好将信拿到这写书信的地方来。 楚默离接过信,并未多看前面的人,声音清朗地给她读了起来。 妇人说自己夫君识字也不多,这封信估计也是找人代写的,做了书面润色。 楚默离读了三句,妇人一句也没听懂。 水乔幽担心他不耐烦,打算还是自己给妇人作释。听到妇人问,他却自己解说起来。 信上前面说的都是报备她夫君出门在外这一个月的境况、询问家里人是否安好、她近况如何等等琐事,楚默离一句一句解说着,耐心很好。 到了末尾,他夫君估计是有些思念她,那个代写书信的当时不知是如何想的,给人润色成了一首诗。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 楚默离念了一句,一抬眼,见到妇人不解的目光,他觉得有点……怪异,声音止住。 妇人听得似懂非懂,见他不说话了,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句很易理解,楚默离张嘴却没说出来。 水乔幽低头往他手上的信纸上看了一眼,认出信末写的是诗经中的《郑风·出其东门》篇。 她还没想更多,楚默离将目光转向了她。 之前水乔幽连《可必帖》都知道,楚默离心中明了,她绝对不可能不懂《诗经》。 他想换她来读,可一想到听她给一妇人解说这诗的画面,感觉好像更怪异。 他若不在这里还好,他在这里……她自己或许也会觉得不好意思的。 对面等着的妇人见楚默离还不说话,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向水乔幽。 水乔幽瞧出她已经在怀疑楚默离可能也看不懂这诗。 她肯定是不会有这种想法的,“怎么了?” “……”楚默离将刚才的想法收了回来,“没事。” 他转回视线,准备继续念,“虽……” 对面妇人目光也随着他出声又回到他身上,楚默离默了一息,将纸转到了油灯下。身体也随之侧了点,到了水乔幽的方向,“虽则如云。” 看着信纸上的诗句,他无意识稍微抬起了视线,“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他的声音很好听,配着这夜色中的一抹昏黄,让人有些迷醉。 妇人一句都没听懂,但经过他这么一读,觉得必定是一首很美的诗,沉醉其中。 水乔幽依旧没觉得这诗有什么不对,直到他念到‘匪我思且’,两人视线不经意间撞了一下,两人都是一怔。 楚默离声音多停顿了一息,没看纸将最后两句念完。 水乔幽也已找回心神,眼睛往街上转去。 楚默离瞧着她转开视线,目光又重新落回信纸上。 妇人过了好一会儿,才醒过神,等着楚默离给她作释。 楚默离被她一看,话到嘴边,又收住。 如此几次,他在妇人和水乔幽的疑惑中,还是将信纸给了水乔幽,“你来。” 坐着的和站着的都是一愣。 妇人心中再次冒出了之前的想法,确定楚默离也看不懂。 水乔幽虽然不太明白他的想法,却还是接过信纸,“……好。” 楚默离将位置给她让了出来,主动提过了油灯。 水乔幽扫了一眼信,准备给年轻的妇人讲解,“这是……” 一首男子对爱恋的女子表达自己专一不二的小诗。 旁边站个让人忽视不了的楚默离,话到嘴边,水乔幽好像有点理解楚默离为何要换自己来了,但又不是特别理解。 毕竟,这诗是别人的丈夫写的,他们只是收钱帮忙解读而已。 楚默离看她也不说了,刚才没表露出来的尴尬收了起来,饶有兴致地瞧着她。 水乔幽不知他想法,不好让客人多等,定下心神,重新道:“这诗是……” 说了三个字,看到旁边落下的影子,她脑海里骤然重现他们刚才撞上眼神的那一幕,不自控地抬眼望向他。 楚默离感觉到,回望过去。 夜色下,两人目光相迎,不知怎的,各自都觉得周围的嘈杂声好像消失了一瞬。 妇人求知的心又被她给吊了起来,一脸困惑。她随着两人目光挪动,瞧着他们你看我,我看你,心中犯起嘀咕,难不成两人都不知道。 她试探问道:“我家夫君说的是什么?” 水乔幽睫毛一动,视线转回到妇人身上,简单明了作释,没再停顿,“你家夫君很是思念你,在他心中,世间女子都不及你万一。” 年轻的妇人听得面颊发红滚烫,有些庆幸天色已黑。 她想再同她确认一遍,但此刻在她眼里,对面两人都是男子,她又没好意思再问,羞涩道谢,放下一个铜板,接过水乔幽还回来的信,红着脸欢喜地走了。 水乔幽送走她,记得还有个提灯照明的人,想同他道谢,视线一转,又想到那几句诗。 楚默离反而先她出声,“现在收拾东西回去?” 她视线垂下些许,收好有点散乱的纸张,“嗯。” 楚默离放下油灯,帮忙收拾。 “我自己来就好。” “无事。” 东西并不多,两人一人一样很快就弄好。 东西收拾好,水乔幽将扔在一旁一整日的收获扫了过来。 银钱数好之后,她数了五个出来,接着又拿了两个。 她转身对楚默离道:“手。” 楚默离不明所以,却还是将手伸出来。 水乔幽刚数好的铜板落入了他手中。 楚默离目光从铜板转到她脸上,用眼神问她,何意。 对上他这一眼,她犹豫一息,又多拿了一个铜板给他,“这是公子今日赚的。” 楚默离听明白了。 ……她这里写一封信四个铜板,读一封信一个铜板,那多出来的三个是……他帮忙提灯的辛苦费? 水乔幽没注意到他眼里的微微震惊,将剩下的铜板收入荷包。 楚默离瞧着手里的铜板啼笑皆非,轻笑出声,“多谢阿乔慷慨,那我就收下了。” 水乔幽不解他为何笑,“是我该谢公子。” 楚默离将铜板握在手中。 她拿上其它东西,“走吧。” 河岸两边都是生意红火的商铺,暂未打烊,行在街上,无需照明。 楚默离将油灯放在石头上留给有需要的人,跟上她的脚步。 楚默离伸手给她拿东西,她会意,不敢再劳烦他,“不重,我自己拿就好。” 楚默离知她性子,没再坚持。 水乔幽问了刚才没空闲问的问题,“公子,今日怎么到这来了?” “恰好路过,见到柳树下的人像你,就过来看看。” “哦。” 油灯的事,水乔幽没再问了。 听着旁边的吆喝声,闻着酒楼飘出的饭菜香,楚默离询问水乔幽,“饿不饿?” “不饿。” “我饿了。” 水乔幽偏过视线,想起他刚才纡尊降贵地帮了自己。 按理说,她是还该做点实际感谢的,但是,同他身份匹配的酒楼,她赚的那点请不起,请得起的,和他身份不匹配。 她正纠结,楚默离道:“不如……” 他话才刚起,却又被对面一道惊喜的喊声打断。 “水姑娘,杜公子。” 观棋的声音,两人已算熟悉,一同寻声望去,见到夙沙月明带着观棋迎面走来,观棋在朝二人招着手。 两人刚才谈论的话题中止,走上前去。 相互见礼后,夙沙月明关怀水乔幽,“今日生意如何?” “托公子的福,还可以。” 夙沙月明自己道出来此的原由,“我出来走走,走着走着就到这边了。” 观棋听到这话,往他这边瞥了一眼。 夙沙月明目光转向楚默离,“没想到杜兄今日也路过这边。” “是啊,没想到正好在这里撞见阿乔。”楚默离往他身后看了一眼,“怎么不见夙沙小公子?” “秋浓他不喜热,不愿同我一起出来。” 楚默离便不再多问夙秋。 没多远就连着几家酒楼,他续起了刚才被打断的话题,“我刚才正和阿乔商量,准备去前面酒楼,你来得正好,同我们一起去。” 夙沙月明没用饭就出来了,爽快应下。 他们都应下了,水乔幽也没再拒绝,几人一道往前面酒楼走去。 观棋灵泛,主动上前来给水乔幽提东西。 一些小物什,并不算重,昨日是他动作快,今日她就没再麻烦他了。 秦鸣的跟在几人身后,不屑地瞧了一眼观棋。 观棋对他的目光视而不见,只关心他们大公子何时能拐,非也,能赢到水姑娘的芳心。 点菜这事,不挑食的水乔幽一如既往地让他们做主,楚默离就让人多添了几道清淡的菜品。 等菜之时,楚默离又同夙沙月明说了自己的行程安排。 水乔幽的马已经痊愈,夙沙月明在此处也未有要办的事宜,几人一路同行,没有矛盾不快,故而商定行程依旧跟着楚默离的行程走,到时一起离开盐奇。 伙计来送菜,楚默离听到伙计报菜,示意他将那几道清淡的放到了水乔幽面前,并自己动手先给她盛了碗汤。 夙沙月明将这些小事瞧在眼里,观察了水乔幽的反应。 水乔幽对楚默离同对所有人一样,客气有礼,但是,相较他最初见到他们,他们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 观棋是很想代替夙沙月明给水乔幽盛汤,无奈他不能和楚默离去抢汤勺,夙沙月明亦做不出这种事情来。 他想去结个账,结果被掌柜告知,秦鸣已经结过账了。 于是,他只能替夙沙月明惋惜悔恨,告诉自己下次手一定要快一点。 用完饭回去,夙沙月明同夙秋说了启程离开一事,夙秋没有抗议,只是‘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没意见,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夙沙月明回到房间,观棋一边给他倒茶,一边问道,“您明日可还去接水姑娘?” 夙沙月明还没回话,他自己又道:“今日杜公子恰好路过,明日他可能不会路过了。” 夙沙月明垂眸瞧了他一眼。 他没察觉到,继续碎碎念,“明日我们可以早去半个时辰,就算他再路过,我们也肯定比他早。” 夙沙月明接过茶,未作言语。 观棋努力转动脑子,又提议道:“或许,您也可以明日早上先送水姑娘出门。” 夙沙月明眼皮往上一点,“那我该说巧合还是直接说送她?” “巧合……大早上的巧合好像有点假。” 他还知道。 “不如您直接告诉她。” 夙沙月明瞧着他不说话。 观棋被他看了一会,自己反应过来,“水姑娘同其她姑娘好像有点不一样,您若直接说送她,她肯定是说不需要,直接拒绝您。” 夙沙月明不再听他在这叽叽喳喳,“去打水。” 观棋帮想不到更好的主意,只好听命,“好的。” 翌日清晨,没有人同水乔幽‘顺路’。 夙沙月明想着马上要离开盐奇了,下次他们兄弟俩能一起来此也不知是何时,下午日头威力稍收时,他让观棋自己出去玩,随后又让一直不出门的夙秋给他领路,带着他出了门散心。 夕阳才西下,楚默离却又出现在水乔幽的小摊前。 水乔幽瞧着他来的方向,“……公子,今日又路过这儿?” 楚默离回道:“不是。” 那他是? 楚默离看懂她的眼里疑惑,“我来接你。” 他说的如此直接,出乎水乔幽的意料,还拿在手里的笔,滴落了一滴墨。 幸好她自己反应快,将下面的信纸都及时抽了出来。 墨汁落在木板上,即将写完的信被拯救下来,有惊无险。 楚默离看着,温声道:“你先忙。” “……嗯。” 水乔幽神思归位,另拿一张纸将墨汁擦了,先忙自己的事情。 这日没有遇到昨日那样的情况,天一擦黑,水乔幽这儿已经没客人了,她搁下笔收摊。 东西收拾好,刚要背上,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先她将它们提了过去。 “走吧。” 水乔幽顺着手往上看,落入眼的已是楚默离笔直的背影。 她提脚跟上他,“公子,今日不忙?” 楚默离低头,瞧着他们之间差的那半步,“还好。忙完过来的。” 他这么一回,水乔幽没其它要问的了。 第139章 接风 她没话了,楚默离出声。 “明日,我们就要离开了,今晚可要去城里走一走?” 这盐奇水乔幽不是第一次来了,何况她本来没有这份玩心,摇了摇头。 楚默离也不勉强她,没再说此事,两人一前一后慢慢走着,秦鸣跟在三步之外。 楚默离的步伐比平日里似乎要慢些,水乔幽只好跟着他的步伐也慢下来。 走到一半,路边摆着的小摊上,飘出鱼汤的浓香。 楚默离走了过去,看还有两个空桌,点了三碗鱼汤。 他挑了一个桌子坐了下来,向水乔幽示意了一下旁边的位置。 水乔幽瞧着积垢的桌凳,多瞧了眼一身锦衣的楚默离,看出他以前并不是勉强自己,而是真的不在意环境的好坏。 水乔幽在他旁边坐下,秦鸣单坐一桌。 鱼汤上来,楚默离给水乔幽介绍,“淮地山多水美,物产丰富,各地的鱼味道都鲜美,是其他地方比不上的。我听说,这街头做的鱼汤又是最有风味的,尝尝看,比起我们之前喝的如何?” 楚默离说的是前几日他们同样也是在街头吃的那一顿,水乔幽听他这么一说,却想起之前他们落水那晚烤的那三条鱼。 她视线垂落,尝了一口,“很好。” 楚默离听到她回答才用自己的。 两人不急不缓地喝着汤,都不再说话。 用完了,水乔幽主动问道:“公子,可是找我有事?” 楚默离看向她的眼睛,一息过后,答:“嗯,找你来这。” 水乔幽低头,目光扫过两人面前的碗。 楚默离瞧着她反应,嘴角几不可见地上扬些许,站起身来,“回去。” 水乔幽抬起目光,他已经走出两步,她不再多想,跟上了他。 剩下的路程,水乔幽安安静静,楚默离也没有特意找话,两人悠悠走着,乘着月色回了一杯无。 观棋玩了一日已经在半个时辰前回来了,夙沙月明兄弟俩还没回。 因有夙秋在,观棋一点也不担心夙沙月明。直到得知水乔幽又是和楚默离一起回来的,顿时后悔没有早点将他们找回来。 晚上休息前,水乔幽将这几日所赚都倒出来数了一遍。 四日下来,她赚了九十六个铜板。 这比前几日在码头赚的可观多了。 但是,一想到马厩里那匹马这一路上的花费,她抚住额头,按了按太阳穴。 隔日天朗,大家按照约定好的,一早就出发离开了盐奇。 同从凤仙过来一样,一行人都是骑马,天好路好,大家速度也快了许多。 就在一切顺利之时,一行人却在盐奇和归安的管辖交界处遇到了一群土匪,被他们用一棵大树挡住了去路。 之前他们经过这条路一向都很顺利,大家的警惕自然而然松懈了些,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 不过,土匪只有十来个人。 土匪们看他们虽有两个带剑的,但只有几个人,则是信心倍增。 一交手,才知自己估错了风险。 其他人端坐马上都没出手,不到一刻,秦鸣一个人就将对方全给打趴下了。 这些土匪能力不强,现今队伍中多了个不知楚默离身份的夙沙月明,秦鸣没有下杀手。 对方没有想到他一个人就如此厉害,吓得立马就将家门给报出来了。 他们原本不是山匪,是之前战乱时从淮南跑到凤仙的难民。青、雍划界后,他们也不好回去了,且家乡早已因战乱被毁,就干脆留在了淮北。结果,还没安顿好,又遇到了洪灾,只好继续往北。 可惜这一路都受灾严重,直到到了这盐奇边界才好一点。就是这战乱天灾他们都躲过去了,身上盘缠也早就丢散的一干二净。他们又没田没地,官府也管不过来,见这交界之地看管松,为了养家糊口,大家就在这里一起做起了无本的买卖。 截至今日,这个买卖他们还只做了六日,水乔幽一行人是他们遇到的第二波‘客人’。 第一波是在三日前,因他们没有经验,没带绊马索,找的树太大了,树才砍到一半,对方就骑着马冲过去了。 隔日他们就去了附近镇上,想添加一根绊马索,没想到掌柜开价超出了他们的预算,他们不舍得买就又空着手回去了,打算还是按照之前的想法,砍树拦路。 今日,树一早砍好了,看他们一行个个都骑着马,土匪们信心满满地想着,就算抢不到现银,把他们的马留下来今日也能赚上一笔。 哪知,这希望这么快就破灭了。 淮地之前富裕,这一带向来太平,楚默离先前也没听当地官府提过这附近有土匪。 不过,战乱灾荒等动乱的确容易滋生这种隐患,这些人看着也同穷凶极恶的土匪有些差别。 尽管如此,楚默离并没立即说放人。 他扫过全场,目光落在全场唯一一把刀上。 旁边的水乔幽在观察四周环境,看了一圈目光也正好落在那把刀上。 这些土匪如他们自己说的,因为都是走投无路走到一起,还没成功一单,又没进项,他们手里的武器五花八门,锄头、耙子……还有好几个拿的都是山上现砍的棍子,唯一匹配他们现在身份的只有这一把刀。 楚默离用马鞭指向刀,秦鸣将刀捡起来恭敬递给他。 水乔幽就在楚默离旁边,稍偏视线同样能将刀瞧个仔细。 那刀刀刃锋利,刀身没有划痕,应是新开刃的。 它刚才同秦鸣的剑对了一招,没有卷刃,没有缺口。 楚默离用手敲了一下刀身,水乔幽听着声音,认定这算得是一把好刀。 民间铁匠能达到这种工艺,十分难得。 从刀身到刀柄,都没有标记,看不出出自哪家铁匠铺。 秦鸣见楚默离端详刀,问了刚才招供最多的人,刀来自哪里。 土匪感受着他剑身的冰冷,不敢隐瞒。 这附近山头,除了他们,其实还有其他的土匪。 这刀则是在他们前段时日经在隔壁那座山,刚好遇到两波人抢地盘,他们趁机捡到了这把刀。 回话的人因被秦鸣的剑贴着脖子,说话时声音都在抖,不像说谎。 楚默离示意秦鸣将人放了,秦鸣让几个能动将树挪开,收回了剑,十几个人互相搀扶着赶紧跑走。 楚默离将刀扔给秦鸣,秦鸣将刀收起,一行人继续赶路。 走出此处,接下来几日他们都没再遇到不好的事情,顺利进入了归安。 他们傍晚进城,晚上依旧投宿在等君来。 楚默离先前告知夙沙月明,他这次出来,是来巡视家里的产业,顺便考察这淮地有什么可以扩展的,故而,他每到一座大城都会停留几日。 进了等君来,他直接让秦鸣付了十日房钱。 赶了一日路,大家都累,晚上用了饭,几人没有多聊,各自回房休息。 楚默离进了房间,吩咐秦鸣去查一查那把刀的出处。 第二日一早,楚默离到了夙沙月明那。 他刚进门坐下,夙秋也过来了。 楚默离给两人介绍了归安的风土人情和它与它处的不同,建议他们一定要多留几日,领略此处风光,多尝美食。 盛情难却,夙秋先点头答应下来。 如此,夙沙月明不好再拒。 只是,他们这一行人还有个水乔幽。 夙沙月明不知她是否会在此停留。 他还没问,楚默离就先说了出来,“阿乔那边,我也要去说一声,就先告辞了。” 夙沙月明将他送到门口,因房里还有个夙秋,没有同他一起前去。 他们住的仍是后面的独院,这次换了个更大的院子,夙沙月明三人住东边,水乔幽和顾寻影一同住在西边。 楚默离过来找水乔幽时,水乔幽房门已经打开。 他告知她自己要在这停留几日,以及夙沙月明答应多住几日之事,询问她,“你也在这多住几日,届时一起离开,如何?” 他要暂留此地,水乔幽一点不意外。 夙沙月明几人留下,亦然。 她思索了一会才开口,“公子,马,我可否还给您?” 楚默离也沉默了须臾,同她道:“这归安城中所住之人是盐奇城中两倍不止,若是在这做些什么,生意应当都会比盐奇更好。” 从盐奇到归安这一路,住店吃饭等所耗依旧都是楚默离代付。 面对这么大一个债主,水乔幽将他的话……听了一点进去。 楚默离从水乔幽这儿出来,垂眸轻咳了一声,出了等君来。 水乔幽去马厩看马吃了一会草,回到房间,又换回那身男装,带上房里有的笔墨纸砚也出了门。 观棋在夙沙月明房外溜达,看到她没带行李出门,立马回去告知了夙沙月明。 夙沙月明听了,知道楚默离已经说服了水乔幽留下来。 去年来归安,水乔幽有出来逛过。 她对城中的布局还有些印象,等君来附近就有好几条热闹的长街。 她没有急着支摊,先将几条街都转了一遍,看到一个同行。 她在这人摊边站了一会,得知他的喊价,就去了和他隔的有点远的另一条街。 这里写封信比在盐奇贵上两个铜板,读信也贵一个铜板。 楚默离那话说的有些道理,她虽第一日支摊,生意却是不错。 一上午过去她就赚了二十个铜板。 到了晌午,她同在盐奇一样,就近找了个茶楼,在里面坐到太阳威力减弱时,又回到她的小摊前。 约莫坐了一个时辰,东面来了一辆马车。 马车里的人通过窗户看到她,立即叫停了马车,从车上下来。 “水兄!” 水乔幽刚送走一个客人,闭眼休息了一息,听到声音觉得有点耳熟,睁眼就见到一个深蓝色身影快步向自己走来。 眼睛刚抬起,他已到了她的小摊前。 对面的人确认自己没看错,五官都透着欣喜,“水兄,真的是你。” 他这独有的热情和不见外,让水乔幽很快记起他。 她抬手见礼,“袁大人。” 袁松给她回了个平辈礼,“什么大人,不是说了,唤兄长。” 水乔幽没好出声。 袁松一点都不在意,自己将这事盖了过去,“我上午见了王,公子,听说贤弟这次又同他一道来了归安,就想要找贤弟叙叙旧。而后又听公子说,贤弟出门了,他也不知贤弟去了何处,我是又遗憾又伤心,还以为今日是见不到贤弟了。” 袁松说的非常真诚,一点也没觉得自己用词有何怪异之处。 “没想到,我俩竟然在这遇见了。缘分,此乃你我兄弟二人的缘分。”他扫过她的小摊上摆着的物品,有些讶异,“贤弟,你这是?代写书信,这怎么还干上这个了?” 水乔幽记起上次来这的情形,如今她又是同楚默离一起来的,看袁松的疑惑,他估计还是将她当做安王府一个有点特别的护卫。 这让她回话慢了下来。 还没想到原由,袁松自己给她找到了理由,他用手遮挡嘴,小声问道:“是不是王府的俸禄太少了?” 王公府邸,世家大族,听起来气派,但是养的人也多,各项支出都是有度量的。能在安王府供职,俸禄肯定会比一般人强,可和袁松这个官阶的朝廷官员也必定是不能比的。 外面诱惑多,他知道年轻人的花销一定也不少。这样一来,那点俸禄就更加不够了。 “……”水乔幽没想冤枉楚默离,“不是。我闲着无事,给自己找了点事做。” 这话听着就太官方,袁松还是第一次见她这种身兼两职的,更加坚定自己的猜测。 他猜她是在同时维护安王府和自己的面子,也没拆穿她,“闲着无事,你怎么不来找兄长呢?别忙了,走,兄长给你接风洗尘,保证你今晚不会再有无聊的时候。” 他没给水乔幽说话的机会,示意身后跟着的长随帮忙将她的东西收了。 他伸手去拉水乔幽,“我们先走。” 水乔幽手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点,避开他的手。 “袁大人。” 袁松看着自己抓空的手有点奇怪,听到她喊他,又转移了注意,嗔怪纠正,“叫兄长。” 水乔幽的话被他喊停了,视线微垂,袁松那动作麻利的长随已经收好她那零星的家当,先行送往袁松的马车。 第140章 洗尘 袁松请水乔幽上马车,水乔幽请他先上去,等他上车后,她告知自己怕热,就在车前坐了下来。 袁松看出她虽沉默寡言,但也是个不拘小节之人,和她客气了两句,看她不是玩笑,就由她了。 袁松没有细说要带她去哪,水乔幽的性子,也没多问。 一炷香后,马车停在百花深门口。 袁松笑着问水乔幽,“贤弟,如何?” 水乔幽瞧着门口,“……您有心了。” 袁松不厌其烦地纠正她,“不要和兄长讲这些虚礼。” “……是。” “这就对嘛。”袁松对她这个转变很满意,他想起上次他们一起来这赴宴之事,“上次,公子……” 哪怕没有不满,袁松还是不敢说楚默离,跳过一句,“你肯定没尽兴,今日咱将上次的遗憾都补回来。” 水乔幽也想起上次……那倒没有。 门口已经有人出来接,两人暂时没再说尽不尽兴之事。 进了门后,袁松实话告知她,他今日来这儿,是本要赴个宴,为了图个方便,就也选了这儿给她接风洗尘。 他问她可还记得夏家,水乔幽点头。 袁松接着说了这请宴的人,依旧夏家的夏二爷。此人说是有几位和他们夏家关系较好世交好友,想要拜访他。宴上估计还有几人,有几人她上次也见过。 若是她愿意,她就和他一道过去,多认识几个人。 袁松这人世故圆滑,对水乔幽却也坦诚。今日遇到她纯属偶然,他没提前向楚默离请示。他坦白告知,他是希望她能和他一起过去的,但是,她若不愿意,他也不勉强,他让人单独给她备个雅间,等他这边应付完了,就去陪她单独喝酒叙旧,表明他想替她接风洗尘的心绝不掺假。 主家是夏家二爷,他希望她过去的原因,不言而喻,是同上次一样的。 其实,马车停下时,水乔幽也已猜到一些。 这百花深一看就不是随随便便可以来的地方,即使到了袁松这个官阶,自己付账,虽不至于来不起,但他的俸禄定然是不够在这边多挥霍的。他愿意来赴宴,一时半会肯定也走不开。 她没再让袁松破费,答应同袁松一同前往。 袁松欣喜,忙让前来迎接的人带路。 此时还在夏日,正是荷花盛开的时节。 为这荷花,夏二爷又将设宴之地定在了去年水乔幽来时那方水榭。 她跟着袁松还未到水榭,先到的夏二爷便看见了他们的身影,后者带着其他人走过九曲回廊,到了岸上迎接他们。 在水榭时,几人看到袁松身后跟着的水乔幽,还以为他是这百花深的伙计或者是袁松带的随从,等人到了近前,夏二爷觉得她有些眼熟。 袁松等人都行了礼,虚抬手让他们不用多礼,先道:“今日,我也请了位贵客过来,夏二爷和诸位可会介意?” 今日来这赴宴依旧都是有身份之人,都是有见识的。袁松这么一开口,众人知道他们看走了眼。 夏二爷忙代众人回话,“大人这就是折煞我等,大人的贵客自然是我等的贵客,贵客临门,是我等平日里求也求不到的殊荣,怎会介意。” 两人客套之间,夏二爷仔细打量了水乔幽。 袁松笑道:“你们之前也见过的。” 见过? 瞧见她那一身布料做工都是下乘的穿着,袁松又称她是自己的贵客,夏二爷如醍醐灌顶,想起她来。 “水兄!” 袁松点头。 夏二爷这么一喊,在场还有三位也来赴过去年那场宴,都陆续想起了水乔幽。 几人惊讶地跟着夏二爷,向水乔幽郑重见礼。 水乔幽记性很好,这么一会,也想起了几人,给他们回礼,将人都喊了一遍。 几人更加诧异,没想到她居然还记得他们。 除此之外,她这没有什么变化的穿着,让夏二爷冒出了和袁松类似的疑惑。 安王府众人的月俸是不是都少的可怜? 其他几人不知水乔幽的真实身份,但夏二爷清楚她是安王的人。 对于袁松今日能带她来,除去对袁松的恭维,他是真心欢迎。 众人不再在岸上寒暄,夏二爷忙将两人请进水榭。 到了水榭,大人依次落座,本来被安排坐在袁松左边下首的人主动将水乔幽请了过去,其他人依次后挪。 水乔幽看了一眼袁松,见他眼神赞同,没再客气,坐了下来。 太阳已落,水岸同水榭里外都已挂灯,清风抚过水面的满湖清荷,随着荷花的香味一起送进水榭,别有雅趣。 坐在水乔幽对面的夏二爷击了三次掌,早就候在外面的四位美人进了水榭。 美人很有眼色,不用吩咐,两人直奔袁松,两人到了水乔幽身边,给他们斟酒。 这次两人论姿色比上次那个还要出色些,上次来水乔幽没有拒绝夏二爷几人这份好意,看袁松那边已经接受,这次她便也没再拒。 她依旧不喝酒,示意美人倒茶即可。 袁松不勉强她,夏二爷也愿意随她意,其他人都没介意。 宾主都已落座,丝竹之音也响了起来。 夏二爷这才给袁松介绍今日这席上的几个生面孔。 坐在他下首的是他们夏家本家的一位侄子,今日他是带他出来历练和认人的,另外有两人是淮地其他地方来的世家子弟,两家都和夏家是世交好友。 给水乔幽让座的中年男子也是个生面孔,他却将他们留在了这三人后面介绍。 那人姓陶,乃是创建雍国有名的商号‘无舟’的陶家那个陶,他是陶二爷的亲弟弟,人称陶三爷。 水乔幽本来是如之前一样,安安静静地喝茶吃饭,不参与他们的谈话。 听到夏二爷这番介绍,她转头看了过去。 陶三爷起身又给袁松行了一礼,见水乔幽看他,也给她行了一礼。 陶三爷看上去四十上下的年纪,身材没有发福,瞧上去比他下首那几个比他年轻的精神面貌还好。脸上挂着笑容,看着和善,没给人虚伪之感,细看他的眼睛,可以确定此人是精明的。 很像个成功的商人。 水乔幽也确定,这陶三爷不知道她。 她抬手回了一礼,收回视线,不再多看他。 夏二爷又给介绍了坐在陶三爷后一个位置那位略微发福的中年男子。 他亦是雍国有名的商人,来自雍都凉肃,姓康。 剩下的三人,都是本地的一些商人,有一人之前有幸见过袁松。 这些人起身再给袁松行礼时,水乔幽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们一眼。 夏家是经历两百余年的世家大族,这期间他们也积累了一些产业,他们和这些商号都有往来。 陶三爷和那位来自凉肃的康掌柜这次是一起来的归安,两人准备到此处扩展自家生意。他们和本地的一位宁掌柜是多年的生意伙伴,无舟同其他商户也有生意往来。 他们一到归安,就先去了夏家拜访夏老爷子。 这半年,袁松一直很支持归安人营商,还让州府下文鼓励外地商人来归安行商,希望借此尽快恢复归安的繁荣。 夏老爷子听到这陶三爷二人入归安的来意,这一年大力支持州府律例的他,就让夏二爷给他们引荐袁松,于是就有了今日这场宴会。 康掌柜做的布匹生意,商号目前只开在雍国,袁松没有听过。 ‘无舟’却不一样。 这归安城中就有一家‘无舟’商号的书画局。 袁松调来归安已逾一年,这归安大大小小的商号来历他都已有所了解。 无舟不仅在雍国有名,它的各类商号还开到淮、桑等地,甚至在中洛也有一家他们的铺子。 袁松自是知晓它的名气,对陶三爷多了几分青睐。 百花深的美人和一般青楼女子不同,袁松几个人在谈正事,美人们也就是做做斟酒的事,不会影响他们。 水乔幽依旧不参与他们的话题,专心做一蹭席的,却也将众人所谈都听入了耳中。旁边两位美人同其她人一样,规规矩矩。 众人聊了近半个时辰,袁松、夏二爷、陶三爷三方聊得很是愉快,水榭的氛围跟着轻松起来。 水乔幽这边,两位美人见她只是安静喝茶,怕自己服侍不周,她左手边那位借着给她添茶之机靠她近了些。 夏日里,这里的美人尤其穿得轻盈,她这一靠近,水乔幽只要稍微垂眼,就能隐隐看到美人高耸的酥胸。 美人将茶收回来时,手也像是无意间碰到了水乔幽的手。 水乔幽的手没有动,眼眸也垂下微许。 美人见状,放下茶杯,腰又往她那边靠了一点。 袁松和夏二爷都见过水乔幽怀抱美人,对这事并没多关注。 水乔幽微转视线,看见旁边的陶三爷却在注意着她。 她没有和他对视,当作不知道,又转回了视线。 左边的美人依偎在她肩上,好看的素手搭了一只在她大腿上,隔着衣物有一下没一下在她腿上轻轻抚着。 水乔幽没有瞧那只手,也没推开她。过了须臾,那只手慢慢向上探,水乔幽握住它,将它按在原地,同它的主人一样,用带着茧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只素手。 她另一只手握着茶杯品茶,目光落在水榭中央弹琴的美人身上,欣赏着琴音,偶尔也会低头望一眼身边美人眼里的烟波。这期间她注意到夏家那位晚辈心思全在身边美人身上。 茶喝完,她将茶杯伸向右边那位,阻止了那位美人也想过来的举动,执壶给她斟茶。 美人认为她这是不喜自己,没再努力。 又过半个时辰,夜色渐深,袁松以不胜酒力,明日还有公务为由起身。 水乔幽放下茶杯跟着站了起来。 夏二爷没留住袁松,就留水乔幽,劝她不要辜负美人芳心。 水乔幽也以明日还要当差为由婉拒,美人听了,一阵失落。 夏二爷无奈,亲自将两人送到了大门口,直到目送两人登车离去,他才折返回水榭。 袁松的马车上,水乔幽仍以来时同样的理由,继续和马夫一道坐在前面吹风。 袁松没有喝醉,但经过夜风一吹,头也有些不适,不想多说话。喝了三次酒,在他看来两人也是熟了,就没再客套,随她去了,命车夫先送她回等君来。 水榭里,夏二爷回来,宴席继续。上首没了袁松,大家更放开了些,聊的也更加随意多样。 陶三爷刚才已经向其他先前见过水乔幽的人打听过她,几人知道的有限,陶三爷听着不是很满意,觉得她能被袁松称为贵客,身份来历肯定不会简单。 现在夏二爷回来,他又向他打听了一遍。 夏二爷知道的比其他人多一些,不过此事涉及安王,上次袁松有提点嘱咐过他们,意思就是希望夏家不要向外人透露安王在归安的事情。 不能透露安王的事情,这水乔幽是安王府的人,他们自也不好同外人说她的真实身份。 稍加思索,夏二爷给了同其他人说的一样的回答,他也不知她和袁松到底是何关系,只知袁松格外看重她。 陶三爷打听不到,只好作罢。 袁松先将水乔幽送到了等君来门口,他知道他们此次经过归安,还有一位不知内情的同伴,他就不好进去给楚默离见礼了,请水乔幽代他给楚默离见礼和告罪。 水乔幽想到了夙沙月明,答应下来。 她同他道过谢,准备请他先走,他又与她道了一事。 刚才他们出百花深之前,夏二爷等人派人送了些礼放在他马车上,尤其是那位陶三爷送的礼不轻。除去给他的,那些人也都给她准备了一份。 袁松问她,这些礼,她想要如何处理。若是她想现在带回去,他就叫人给她送过去。 她还没答话,袁松又说了一句,若是她不知如何处理,他就先帮她收着,明日她想好了,再来找他拿也是可以的。 ‘想好了’三字,他咬字微微重了一点。 水乔幽听出他是在提示她这礼暂时不能收。 刚才出百花深袁松没有将礼都拒了,那就也证明这礼暂时不能退。 水乔幽就请袁松代劳,帮忙处理了。 袁松听她决定,用眼神夸她,孺子可教也,没嫌麻烦,答应了她这个请求。 商妥此事,袁松不再与她多聊,上车离去。 第141章 赏金 水乔幽回到他们住的小院,楚默离和夙沙月明房里都亮着灯开着门。 夙沙月明房里,看窗外的剪影,应该是夙秋也在。 楚默离房外,秦鸣不在,房里安安静静的,看不到他的身影。 水乔幽想起刚才袁松的嘱托,还没想好要不要过去,秦鸣就从里面出来了,看到了她。 水乔幽无需再想,走了过去,秦鸣立在门边,视线挪开,没同她说话,依旧是迟早要找她再打一架的神情。 他一直如此,水乔幽习惯了,也不在意,自己敲响了楚默离的房门。 听到回应,水乔幽迈过门槛。 楚默离房里有个隔出来的小书房,他还在书案前忙着,那个位置,正面的窗户映不出他的影子。 楚默离听出了她的脚步声,抬起了头,“回来了?” 很平常的一句话。 水乔幽望着他带着一点灯火的光晕的脸,却微微怔了一下。 “嗯。” “你来的正好,我有个事要与你说。你先坐,等我一会。” 水乔幽听他有事要说,在一旁坐了下来。 楚默离并未让她多等,用了不到半盏茶快速写完手上的公文,搁了手中的笔,来了她这边。 楚默离看她没给自己倒茶,先动手拿过茶壶。 水乔幽同他说了袁松刚才嘱托她的事。 楚默离今日上午见过袁松,听到她提起此人,骤然想到一事,手上倒茶的动作停住,“你见到了袁松?” “嗯。” “哪见到的?” 水乔幽简单表明始末,“我们在街上遇到了。” “你这么晚回来,是因遇到了他?” “嗯。” “他带你去了何处?” “酒楼。” 百花深虽说和一般的酒楼不一样,但它应该还是个酒楼。 “只是酒楼?” “嗯。” 楚默离看出她没说谎,手上动作恢复正常,放下茶壶,将茶递给了她。 水乔幽主动问起,“公子,有何事要与我说?” 既然他们只是去了酒楼,楚默离以为是袁松应酬回来遇到了她,没再细问她遇到袁松这事,与她说起了正事。 “我派人去别梦坊问过了,你说的那个叫做烟酥的舞姬,很有可能就是红绮。” 听他说到红绮,水乔幽听得认真了一分。 楚默离同她详细说了这事。 她与他说起烟酥的当晚,他就让人去查了此事。 别梦坊的一些老人看着红绮的画像说她的确很像烟酥。 这个烟酥是六年前进的别梦坊,当时他们是到上荆献艺,管事的偶然发现她舞跳得好,招她进了坊内。 之后两年,她一直都是别梦房最好的舞姬,受人追捧。 四年前,他们到了原来的桑都信河,即将离开时,烟酥却突然说自己不干了。她自己花钱赔了坊中银子,自此脱离了别梦坊。 她来自哪里,家中背景,她并未和人说过。她脱离别梦坊后,坊内也无人再与她有过往来,亦无人知她后来的事情。 楚默离已经派人去信河继续追查此事,只是暂时还未有消息传回。 红绮是四年前脱离别梦坊,闫家的人是三年前离奇失踪。若是能通过这条线查到红绮后来的行踪,或许就能知道闫家失踪的真相。 楚默离虽然一直没说他查闫家之事做甚,但水乔幽猜到他估计也是在怀疑闫家一门失踪和太祖地宫的宝藏有关。 水乔幽从楚默离房间出来,夙秋已经回了自己房间,夙沙月明从窗边看到了她,两人打了个招呼。 水乔幽没有多想,回了自己房间。 洗漱完后,她双手枕着头,想到今日见到的那位陶三爷。 傅澍同她说过外界认为无舟的主人姓陶之事,也的确有这么一位陶二爷。 这人实际上是他第四个孙子的大儿子子,在他那一辈中排行第二,如今正在凉肃。 他没和她提过这位陶三爷。 这几日太阳是越来越烈了,早上地上都是热烘烘的,树荫下躲太阳似乎也不起作用了。 太阳高升,没什么客人,水乔幽比昨日早了近半个时辰去茶楼。 大堂里闷热闷热的,她昨日坐的角落也被人占了,她干脆去了二楼,找了个靠窗的位置。 茶刚上来,无意间见到斜对面一家酒楼门口,夏二爷和陶三爷互相谦让着走进了酒楼。 同行的还有那位康掌柜和几个她昨日没见过的。 这么热的天,酒楼雅间里都是开着窗的。 他们进的二楼雅间,也是临街。 水乔幽换了个依旧靠窗的位置,可以通过打开的窗户看到对面雅间一部分内景,隔着一条街都能听到他们那边的热闹。 他们这顿酒吃得有点久,陆陆续续又添了几位客人。 水乔幽瞧了眼日头,没有急着回自己的小摊,又找伙计点了碟糕点。 这期间,水乔幽也会低头注意酒楼门口。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那边才散场,夏二爷和陶三爷、康掌柜一同走出酒楼,双方在门口分别。 夏二爷先走,陶掌柜和康掌柜同行,走的另一个方向。 水乔幽也起身离开了茶楼,回到她的小摊前。 傍晚收摊,水乔幽没有直接回等君来,去了城西那家书画局。 书画局里还有不少客人,有看画的,有看书的,水乔幽的穿着,使得她进门没引起什么关注。 她在摆着书架的一边,走走看看。 书画局里只有两个伙计在招呼客人。 没过多久,掌柜的从后院进来,坐在了柜台后面。 水乔幽待了半个时辰左右,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两个伙计闲了下来,柜台后面的掌柜也闲的开始打盹。 两个伙计避开掌柜小声讨论起来。 “诶,今日掌柜的怎么还不走,平日里他不都是太阳还没落就去那什么地了。” “还不是昨日东家来了。” “东家今日也会过来?” “不知道,反正现在还没来。” 提起这东家,两人更有可有聊的了。 “那人真是东家?” “东家弟弟,自然也算东家。” “那你说,东家这次来是做什么的?” “不是查账就是想要在这开新店呗。” “掌柜的在账上做手脚了?” 被问的人一把捂住他的嘴,偏头看了一眼柜台后面,确认坐那的人没醒才放开他。 那人自觉失言,没再说这个。 闭嘴了一会,他话又来了。 “我之前听过东家,可这陶三爷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唉,你之前可听过他?” “没有。” “你不是都来三年了,都没听过?” 他们身后突然冒出一个声音。 “东家家里有谁,需要全部告诉你俩?” 两人被吓了一跳。 “掌,掌柜的。” “干活去。” 两个人被掌柜一斥赶紧散开。 没事可做的两人,赶紧找了点事做,疑问多的那人在柜台前擦灰。 此人胆子大些,见掌柜又回到柜台后坐下,没忍住好奇,又向他打听,“掌柜的,东家这次过来,是做什么的?不会真是来查我们账的?” 掌柜掀开眼皮,“……有你什么事?” 伙计见掌柜的已经是咬牙切齿,知道自己怕是猜中了,不再打听,忙到其它地方去打扫了。 片刻后,水乔幽选了本不贵的杂记结账离开。 她回去时,其他人房里都是黑的,大家都出门了还没回来。 楚默离让秦鸣同酒楼打了招呼,有伙计看到她回来了,很快送了吃的过来。 水乔幽并不觉得饿,本来不打算吃了,看到伙计送了饭菜过来,又还是吃了点。 用完饭后沐浴,再洗了个衣服,她就吹了灯。 半炷香不到,在门口遇到的夙沙月明和楚默离一起进来。 他们已从伙计那知道她回来,见她房里熄了灯都没再打扰她。 隔日,水乔幽如前两日一样,早早出门支摊,傍晚收工。 收工后,她又走了前往无舟书画局的方向。 到的时候,还不算晚,她先在附近找了点吃的。 坐在小摊上吃了一半,隔壁桌坐了两个在附近巡视的官差,从他们的交谈里听到了官府最近正在查城外的土匪窝点。 除此之外,还听到他们谈起这城中出了个盗贼,这一个月不到,已经连续做案十来起,有时一夜偷几家,连续犯案就没超过三日的,将城中大户人家偷了差不多一半,官府通缉了此人好久,还没抓到人。 水乔幽慢悠悠地吃完了,又坐了会,才进了书画局。 里面只剩一个客人在挑书,两个伙计各处一边,拿着鸡毛掸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在书架上清扫灰尘,掌柜的如昨日一样坐在柜台后打盹。 水乔幽没有多待,买了一刀纸,就出了书画局。 回到等君来,小院里又是一片漆黑。 各自都是有本事的人,也无须她担心,用了饭,洗漱完,她照旧早早吹了灯。 新的一日,太阳还是那么毒。 水乔幽提前去往茶楼,在路上见到了一张悬赏令。 上面说的正是昨晚那两个官差说的盗贼一事,官府许诺,凡是提供有用信息者,至少赏银五两,若是有能抓到此人者,赏银三十两。 进了茶楼,水乔幽听到有人谈起了此事。 原来昨晚这一带又有人府上被盗了,那家府上家丁看到了盗贼,可惜那人能够飞檐走壁,最后还是被他跑了。 水乔幽从茶楼出来,再次路过贴悬赏令的地方,发现它又换了张新的。 两个时辰不到,抓人的赏银从三十两变成了五十两。 上面还附了一张画像,只是,盗贼蒙着面,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不过,他那右眼眼角到脸颊有一道明显的疤痕。 水乔幽目光在那五十两三个字上多停留了一息。 下午,水乔幽比先前提早了半个时辰收摊,在城中几条主街走了一遍。 戌时过半,她路过无舟书画局,不用进门,也能看到掌柜坐在柜台后面打盹。 一炷香后,她回到等君来。 这日楚默离房里依旧漆黑,夙沙月明他们没出门,兄弟俩就在院中石桌那里下棋乘凉。 她一进院,双方就看见了彼此。 两人起身,相互见礼。 夙沙月明同水乔幽寒暄了几句,问了她这几日的生意状况,得知还好,知道她还没用饭,就没同她多聊了。 看着水乔幽屋里亮灯,观棋挠着自己被蚊子叮的全是包的手,小声问夙沙月明,“大公子,水姑娘都回来了,这棋还下吗?” 夙秋望过来,将手里刚没落的棋子扔进棋盒里,转身回去了。 观棋迅速去收棋盘。 没等夙沙月明说话,他将棋盘抱进屋去了。 夙沙月明没说他,往水乔幽房间看了一眼,转身回屋。 水乔幽用了饭,就吹了灯。她没有休息,通过窗户又出去了。 她未走大门,直接从后院墙头出了等君来,又回了支摊的地方,在附近找了一幢最高的楼,躲过他人视野,攀上了屋顶。 环视一周,方圆几里,一览无遗。 她一连在这屋顶躺了两夜。 第二夜三更过了近半,隔着两条街的一户人家忽然灯火通明。 水乔幽起身,乘着月色,踏着瓦片,快速赶过去。 离得近了,就能听见那户人家的吵闹。 有火把向大门外面的街道移动,盗贼显然是又跑了。 水乔幽没再往那边赶,立在屋顶,借着夜光逡巡四周。 扫到第三圈时,见到西北方向有身影在屋顶跳跃。 她立即朝着那个方向追了过去,渐渐同那个身影拉近了距离,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那人动作轻盈,轻功出色,难怪盗了那么多户人家,都没失手。 水乔幽不急不躁,视线锁定着他。 追到一半,那户人家的动静惊动了附近巡视的官差。 水乔幽瞧着有一队人与她走了同一个方向,她又稍微放慢了一点速度。 她踩在屋顶上,落脚毫无声音,前面逃跑的人没有发现有人在追他。 等到他们和官差拉开了距离,水乔幽才重新加快速度。 两人相隔四五丈距离之时,前面的盗贼感觉到了不对劲,回头见到了月下的水乔幽,连忙提速。 水乔幽看着,没有再快。 前面盗贼再次回头,却见两人距离不但没有拉远,还又近了大约一丈。他心中有些慌了,朝她甩出了一把暗器。 水乔幽听着异常的风声,浮生到了手上。 它在她手心快速旋转,将暗器全部挡落。 暗器落下,水乔幽将浮生朝他的膝盖掷了过去。 第142章 同情 盗贼看到想躲,却没快过浮生,右腿膝盖受到重重一击。他人站立不稳,从屋顶上滚了下去。 水乔幽到了他跌落之地,接住浮生。 盗贼跌落在巷子里,稍微缓冲,马上爬起来,瘸着腿继续往前跑。 水乔幽立在屋顶上,瞧着他跑,踢起一块瓦片。 黑夜之中,瓦片准确砸中盗贼另一膝盖,他失去重心,扑倒在地,头磕到了地上的碎石,一时有些起不来了,提着的包裹掉落,金银珠宝散落一地。 水乔幽从屋顶上飘落,缓步走向他。 就在水乔幽离他只有两步远时,趴在那一动不动的人,忽然扭身,对着水乔幽射出一支袖箭,箭头上泛出幽幽蓝光。 水乔幽脚步定住,后仰躲过。 还未起身,又接连来了两支袖箭。 水乔幽后背贴地,来了个铁板桥。 盗贼轻功很好,武功却是一般,见两次都没能伤到她,不再装死,也不恋战,飞快扫起散落的金银珠宝,爬起来跑了。 水乔幽直腰起身,眼睛向周围一扫,看到前面有周围人家堆放的杂物,她慢步向前,踢起一根棍子。 棍子带着吓人的风声追上速度受腿伤拖累的盗贼,狠狠横着砸在他后背。 盗贼再次趴倒在地,整个后背胸腔都有了一股剧烈的痛意,五脏六腑像是移位了,喉间一股腥甜,却又吐不出血来,真的无法再起。 水乔幽瞧着他在那挣扎,没有急着过去,而是返身寻到了一支袖箭。 看它箭头上冷森的蓝光,她掏出手帕才去捡它。 夜色下,看不清楚细节,水乔幽将它包起来,收入了袖袋,重新走向盗贼。 水乔幽是沐浴后出来的,因她现在只有一身男装,沐浴后她只好换回了女装。 今晚月光还算明亮。 盗贼看她过来,想爬却怎么也爬不起,望到再次跌落的赃物,他艰难反身,瞧见她是女子,认定她不是官府的人,同她商量道:“美人,只要你高抬贵手,这些都给你,如何?” 他捧起银锭珠宝,眼神诚恳地祈求着水乔幽。 下一瞬,他将手里的东西狠狠朝水乔幽砸过去。 然而,他的动作却没有快过水乔幽。 她踩住刚才砸他的那根木棍的一端,木棍直起来,水乔幽接住另一端,在他刚有这个动作时,她手持木棍,压住了他的双手。 盗贼手腕吃痛无法抬上去,那些银锭珠宝又砸他自己身上。 水乔幽瞧着那些散落的物什,木棍稍微移动,只敲了他右手手臂。 盗贼右手立时无力垂落。 水乔幽手臂微微一抬,挑落了他脸上的面巾。 他右眼眼角下有一道明显的疤痕,一直蔓延到他脸颊。 水乔幽的目光转眼又移到他右腿上。 眨眼之间,盗贼觉得自己右腿膝盖以下也使不上力了,须臾,才传来痛感。 刚要嚎叫,下巴一痛,喊不出声,却又闭不上嘴。 意识到这点,他都忘了手脚之痛,惊恐地往后挪。 水乔幽想掏手帕擦个手,记起手帕包了袖箭,只好作罢。 她右手还握着木棍,用它指向旁边散落的赃物,平声道:“捡起来。” 盗贼反应过来,手脚各断了一边,自知跑不了了,衡量之下,爬着用还没断的左手将它们都又捡了起来。 他以为水乔幽想黑吃黑,靠着一只手艰难将它们包好,恭敬递到水乔幽面前。 水乔幽左右看了看,没见到绳索之类的东西,目光又转回到盗贼身上。 盗贼被她看的心里发毛,想要求饶,又说不了话。 水乔幽手中木棍指向他,他全身感到凉意。 就在以为她要打他或者要他命时,他身体随着木棍的转动不受控制地转了一圈,外衣被脱了下来。 这情况让他一阵不解。 随即,木棍在他眼前一闪,左手手肘处传来剧痛,吓得他立即又跪了下去,痛又喊不出来。 水乔幽丢了木棍,用他自己的外衣将他双手迅速捆了起来。 其后,她掏出火折子,才去查看他绑在右手手腕上的袖箭。 “哪来的?” 水乔幽的语气很平缓,不像逼问。 盗贼以为她是对自己这样暗器感兴趣,想说也说不出来,欲哭无泪地给她指自己的下巴。 水乔幽记起,抬起手快速将他的下巴接了回去。 她速度之快,让盗贼有些发愣。 水乔幽持起刚扔到一旁的木棍,将木棍的另一头搭在了他左腿上。 盗贼吓得打了个激灵,“买的。” 话才说完,明显感觉到腿上的木棍压的重了些。 “自己做的。” 水乔幽手上力道继续加重。 “真,真的是我自己做的。” 水乔幽手上木棍骤然转到他右腿上,本就断了的腿,被她这么用力一压,疼得他脸都白了。 “我真的没骗你。” “做了多少?” “就这一件。” 水乔幽瞧着他不说话了。 “成功的只有这一件,之前,做了几件都……都没做好。” 他没再改口,水乔幽收了一点力道,“箭上涂的什么毒?” 她面上一直都没有厉色,可她越是这样平缓的语气,越让盗贼觉得害怕。 他不敢隐瞒,“就是一点点……乌头。” 水乔幽盯着他看了会,听到远处有说话声,她将木棍移开。 盗贼提着心慢慢舒气。 舒到一半,下巴处又传来清脆的响声。 一息过去,他发现自己又说不了话了。 水乔幽要吹熄火折子时,火光映到他那道疤上。 本来要起身的她,停住动作,仔细看了它一眼。 火折子在他那道疤上来回扫了两次,水乔幽发现其中猫腻。 他那道疤是自己贴上去的。 水乔幽并没动手去撕,站了起来,用木棍示意他也起来。 他哪里敢违抗,狼狈地爬起来,庆幸地以为她没有发现自己那道疤的猫腻。 水乔幽用木棍挑起他刚才捡好的赃物,又示意他伸直手。 只断了小臂的他看懂后,委屈的将手伸直。 那包赃物落在他手肘上方,砸的他差点要接不稳,眼睛对上水乔幽的目光,他心神一凛,又赶紧艰难地并拢手臂,稳稳拖住。 水乔幽抓起他那外衣留下来的一截,往巷外走去。 他望着她手里还没扔的那根木棍,拖着伤残的右腿和其实也不怎么灵活的左腿一瘸一拐地跟上她。 盗贼被迫跟着水乔幽走了一段,意识到她并未想杀他,至少暂时没想。 他心里松了口气。 他看着手臂捧着的物什,猜测她的意图。 她这瞧着好像也不是要黑吃黑,不然她抓他做甚? 既然不是黑吃黑,那她是……要将他交给官府! 他想起了官府针对他贴出的悬赏令,他记得自己也只是值五十两。 他现在手臂上捧着的,可远远不止五十两。 他想要劝说她放了自己,张嘴才想起自己说不出一个字来。 不管他怎么嗯嗯,水乔幽都没回头看他一眼。他也不明白,她怎么就这么死心眼。 官差一直在搜索盗贼,这一路,他们却没遇到一个人。 他看出原由,人也累了,想跑是没得一点机会,只能认命地跟着。 因盗贼只有一条腿能走,走得有点慢,水乔幽也没嫌弃不耐烦,故而两人天亮时,才走到官府门口。 路上已有早起的行人,见到他们都忍不住好奇的多看几眼。 水乔幽不在意,盗贼则因带伤走得太久,想在意也没这个精力了。 看到府衙的大门,他悬着的心直坠,接受了事实。 府衙已经开门,接到报案忙了一夜却一无所获的官差刚刚回到衙门,一个个要么无精打采,要么满脸戾气,都在里面休息,门口暂时也没人守。 水乔幽带着盗贼直接进了府衙大门,到了院中,依旧没见到人。 她停在院中,没有扯着嗓子喊。 没看到人,她就在院中等着。 过了小半盏茶,外面传来脚步声。 水乔幽和盗贼都回头看了过去,见着四个官差押着一个同样瘸着腿的男人进来。 男人看着不到三十,衣着普通,估计是在这之前,双方动过手,从头到脚,都有些狼狈。 外面进来的人没想到院里会站着两个人,也都看向了他们。 水乔幽注意到被押着的男人,眼神有些变化,像是错愕。 很快,他就垂下了视线。 水乔幽记人的记性还不错。 三日前,她在夏二爷和陶三爷他们宴饮的酒楼门口见过这张脸从里面出来。 她亦确定,他那一眼,看的不是她。 两个官差押着那人从他们旁边过去,剩下的人停在他们面,瞧着他们这奇怪的‘组合’,最前面的人问道:“你们什么人?” 盗贼也早在看到进来的是官差,下意识低下了头。 进门前,水乔幽将手里的木棍换成了外面布告栏上贴的悬赏令。 水乔幽打开悬赏令。 对面官差陆续反应过来,上下瞧看盗贼,都是一惊。 问话的人上前一步,用手中的刀抬起了他的下巴,这才发现他下巴脱臼了。 不过他也不关心这个,目光扫过他的眼睛,落在他脸上那条疤上。 用手遮住他眼下部分,就和根据目击者描述的画像有了七分相似。 手放下,看到他奇怪的手臂和上面捧着的东西,打开一看,他已基本相信此人就是他们要找的盗贼。 他摸了一下他的小手手臂,知道两只都脱臼了。 他又转头打量水乔幽,“你抓到的?” 水乔幽忽略他眼中的怀疑,“嗯。” “哪里抓到的?” 水乔幽回想了当时抓到人的那条巷子,恰好知道它旁边的街道,“七宝街。” 昨晚的案子此人没有参与,他们有别的差事,但是回来的路上听到了那附近有人家中失窃之事。 水乔幽耳力好,这期间,她听到后面屋中传来的说话声,听出他们刚带进去的人可能与城外某处的土匪有关。 问话之人目光在她和盗贼脸上来回,蓦地注意到了盗贼脸上那条疤的不对劲。 他伸手过去,摸了一下,用力一扯,那疤被扯了下来。 他偏头望向水乔幽,眼神变得犀利起来,“你可知道,欺骗官府,干扰官府办案乃是重罪?” 水乔幽面色不改,身形一闪。 对方只觉得眼前一花,再等视野恢复正常之时,水乔幽又退回了原来的位置,而那道疤又回到了盗贼脸上。 现场有一瞬间的鸦雀无声。 等大家陆续反应过来,其他的官差都握紧了刀柄,戒备起来。 过了片刻,问话的人望着盗贼脸上那道疤,反应过来。 她的意思是,那本来就是假的。 他抬手制止其他人出手,“你如何知道,他在那儿?” 水乔幽听出他这有盘问的意思,却也没放在心上,“恰好遇上。” “恰好?你一个人?” “嗯。” “你如何知道他就是此人?” 水乔幽迎着他的目光,沉默少时,再次以众人愕然的速度,一脚踹在盗贼左边膝弯处。 就靠这一条腿站着的人,猝不及防,还来不及暗喜,跪倒在地。 膝盖的痛还没传到脑中,下巴处又传来一声脆响,接着他惨叫出声。 他这一声叫的把里面的人都叫了出来查看情况。 官差差点就又要拔刀,盗贼叫完,意识到自己又能说话了,有点崩溃,急忙数起了自己的罪行。 他语速很快,生怕慢了又挨上一顿打。 他突然自白,让官差有点反应不及。 听他一口气说出了昨日做案的细节,大家面面相觑,最后在问话之人眼神示意下,放开了刀。 盗贼小心翼翼偏头,去看水乔幽,见她盯着自己,他干咽了一下,不敢再看她,识趣懂事地将之前犯的那些案子也一一数了出来,最后诚恳地表示,希望官府能早点将他收押到大牢去。 他惊人的语速和改过自新的态度,让一众官差看得诧异。 他话语一停,四周又静得诡异。 三息过后,问话之人再次上下扫了水乔幽一圈朝里面走去,示意她跟上。 另外有人来接水乔幽手里的……衣服。 水乔幽知道估计是还要录口供,没有拒绝往里走,却没将人给他们,自己拉着盗贼一道跟上前面的人。 其他人呆怔之余,才注意到盗贼另一条腿也是瘸的。 不知为何,再看他脸上有多处擦伤,他们突然有点同情他。 第143章 跟踪 官差将水乔幽和盗贼带到屋内,询问事情的详细经过,其他人见无事发生,也该干嘛干嘛去了。 刚抓进来的土匪被送去大牢,其他人在隔壁房里讨论这土匪之事。 口供录完,官差再次来接收盗贼,水乔幽还是没给。众人疑惑之际,她又将那张悬赏令展示在众人面前。 大家更加困惑。 最后还是最先问话那人反应过来,想到了她的意思,“账房暂时还未来上值,你可以先在这等上片刻。” 水乔幽听了这才将盗贼交给他们。 归安城中没有宵禁,大家看着面相呆呆愣愣的她,有点相信她刚才所说,她是睡不着出来走一走,恰好遇上的那盗贼了。 一炷香后,账房来了府衙。 官府说话算话,将五十两赏银一文不少地给了她。 水乔幽拿着赏银出了府衙,先回了等君来。 小院内,其他人见她不像之前那样早出门,以为她今日睡得晚了些,也没人去敲门打扰她。 她依旧是走的窗户,没有惊动任何人。 回来的第一件事,她先净了手。 随后换了身衣服,打开了房门。 东边夙沙月明和夙秋房里都开门了,楚默离房里却关着门,顾寻影那边也是。 夙沙月明注意她这边的动静,出来同她打了招呼,她从他嘴里得知,楚默离他们早就出门去了。 水乔幽重新回到房间,她没有急着出门支摊,掏出了那支袖箭。 她对毒不精通,看不出那上面涂的是不是乌头。 箭长三寸,同上次被袭见到的一样,箭簇亦是精铁所制,不过,打磨似是稍微要粗糙一些。 她瞧着袖箭,想起早上在府衙听到的土匪一事。 官府这么快就有了针对土匪的行动,估计是和他们路上遇到土匪一事有关。 楚默离这几日早出晚归,就连顾寻影这几日也不见踪影,应该也是去忙这事了。 楚默离亲自督办此事,那官府这次就绝对不会是小打小闹,走走过场。 这让她又想起那日楚默离让秦鸣带走的那把刀。 那样的制作工艺,若是能有很多那样的刀流入土匪之手,对官府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 联想还未彻底平息的淮北乱民暴动,有些隐患甚至已经可能存在。 这几日她在茶楼,一直都有听到淮北乱民暴动的后续。 叶弦思很有能力,他入淮北不久,已将暴动压了下去。 雍皇对乱民暴动一事,很是震怒。授命叶弦思,必须拔除这些隐患,下令,对参与暴动者格杀勿论,隐匿窝藏乱党者,株连九族。 叶弦思也不负所望,如今,淮北境内,有不少复淮之心不死的乱民都被官府揪了出来。淮北诸城,现下又是乌云盖顶。 水乔幽在房间坐了一会,瞧见夙秋去了夙沙月明那里。 她手指轻轻在桌檐上来回划了几下,拿起袖箭去了夙沙月明那儿。 看到她过来,观棋加大音量往屋里喊了一声,“公子,水姑娘来了。” 将人迎进屋,他马上就去斟茶。 虽说他们住的就隔这么几步距离,水乔幽却很少会主动登门。 夙沙月明微微讶异,迎人坐下,主动问道:“找我可是有事?” 水乔幽听他一问,将袖箭放到茶几上,直接说明了来意,“我想劳烦你帮忙看一下,这上面是什么毒?” 夙沙月明捡起了袖箭查看。 夙秋本来坐在另一边,听她来意,望了这边,见到夙沙月明拿起的袖箭,走了过来。 “可是乌头?” “你等一下。” 夙沙月明起身去倒了杯清水,将袖箭放入了水中,观察须臾,他又拿出自己带的瓶瓶罐罐捣鼓了一阵。 水乔幽坐着等他,夙秋跟着他看着他捣鼓。 观棋送茶过来,夙沙月明也回来了。 “这里有乌头的成分。但还有其他的……” 夙沙月明大致数了几种成分。 “你可知此毒出处?” 夙沙月明对江湖事了解的并不多,知道这毒有哪些成分,却不知它的出处,“抱歉,我不知道。” 夙秋伸手接过他手里的袖箭,吐出几个字,“花门的虞美人。” 夙沙月明和水乔幽,包括在旁边看热闹的观棋,三人齐齐将视线转向他。 他打量着袖箭,补道:“见血封喉。” 袖箭在他手上转了两圈,他抬眼望向水乔幽,“这袖箭你怎么得到的?” 他语气听着只是好奇,没有无礼。 水乔幽简单说道:“今早碰到了一个盗贼,他身上的。” 夙沙月明这才知道,原来今日她已经出去过了。 他没想她何时出去的,关心道:“那你可有事?” “无事。” 夙沙月明听到她没事,放下心来。 夙秋插话,“那人呢?” 一个盗贼,身上会有这种武器和剧毒? “送官府了。” 闻言,夙秋没有再问。 水乔幽知道了袖箭上的毒,以出去支摊为由,没再打扰夙沙月明,告辞回房。 夙秋将袖箭搁在一旁,走得时候,她忘了带走那支袖箭。 她回房换了件衣服,就背着笔墨纸砚出门了。 夙沙月明送了她回来,夙秋也不在他这待了,茶几上那支袖箭也没了身影。 夙沙月明和观棋都没注意到这件事情。 水乔幽上午去了老地方支摊,但是晌午她没去旁边的茶楼,而是买了个斗笠遮阳,然后在街上闲荡。下午回小摊之前,她逛了城东和城南。 晚上她依旧提前半个时辰收摊,之后没有回等君来,而是先去了城西,再次路过无舟书画局,掌柜还是和之前一样在店里闲着。 逛完城西,她去了城北。 城北逛完,天色已暗,她转道去了城北有名的风月街。 夜色下的风月街是城里最热闹的地方,街上不仅有来来往往的行人,还有穿着一个比一个清凉的女子在热情地揽客。 水乔幽站在街头,扫视一圈,拒绝了好几位美人的媚眼相邀,找了一个路人打听到了这条街上有名的几家店。 水乔幽没有思索,绕到了最有名的飞花楼后门,找了个无人的角落翻墙而进。 她没有问人,自己避开他人目光低调上了二楼,找了个不显眼的柱子靠着。 约莫过了一盏茶,她从嘈杂的环境中听到有人提起夏四少。 那日在百花深,夏二爷有介绍过他带来的那位晚辈,在后者那辈中,排行第四。 又听了几句,知道那位夏四少此刻正在三楼雅间,水乔幽上了三楼。 她随手搂了个没有恩客的姑娘,绕着天井在回廊上走着。 走到东边第二间雅间时,听到有点耳熟的声音。她通过因侍女进出没有关严的门看到了里面搂着美人畅饮的夏四少。 那日在水榭中,夏四少的心思全在美人身上,而那位从凉肃来的康掌柜,一双眼睛也遮不住好色的喜好。 刚才那份耳熟,就是来自那位康掌柜。 水乔幽扫了一圈,果然在夏四少的对面看到了康掌柜。 水乔幽见到人没做停留,搂着美人步伐自然地过去了。 到了楼梯口,她给了美人一些碎银子,一个人下了楼。 从楼上下来,她再次绕到后院,趁着无人注意,攀上了屋顶,快速找到刚才路过的雅间方位,停在了屋顶上,轻手移动了一片瓦。 她只将它移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若不下雨,里面的人就算抬头也不一定会发现缝隙,里面的声音却透过缝隙传了上来。 屋里的客人只有他们二人,水乔幽坐在屋顶上吹了一会风,听到康掌柜在和夏四少聊这年头什么生意好做,顺便羡慕了一番夏家的长盛不衰,夏四少的一帆风顺。 夏四少听到后面的恭维却没有被羡慕的自豪,同康掌柜抱怨了起了夏老爷子的古板和偏心,夏家大爷的窝囊,夏二爷其实根本就不想培养他等等。 他将夏家的人都抱怨了个遍,觉得自己是有抱负不能施展,康掌柜一边听一边讶异地开导着他。 夏四少话有点多,一开口就停不下来。 水乔幽瞧着月亮的高度,没再听下去,将瓦片复原,悄声离开了飞花楼,回了等君来。 回去的时候,夙沙月明又拉着夙秋在院中下棋乘凉。 楚默离那边是黑的,顾寻影也没回。 水乔幽同夙沙月明聊了几句日常,回了房间。 夙沙月明见她已经平安回来,同夙秋下完棋盘上那局,没再另开。 吃了顿饭,注意到外面的三人都已各自回房,水乔幽吹了灯跳窗出去,重新回了飞花楼。 彼时,时辰还没有太晚。 她直接上的屋顶,见夏四少和康掌柜都还在,她就下了屋顶,找了个可以看见飞花楼大门口的地方隐着。 她等了一个半时辰左右,夏四少和康掌柜都喝得醉醺醺的被各自的小厮从里面扶出来,上了各自的马车。 水乔幽跟上了康掌柜的马车。 跟了大约半个时辰,马车停在了城西一家不错的客栈面前。 客栈离无舟书画局大概一炷香的路程。 康掌柜从马车上下来,人虽然还是有些晃,却明显没有在飞花楼门口晃得厉害了。 淮地客栈多半都有同一个特色,会用天井来给里面的房间采光。 水乔幽飞身上了客栈屋顶,通过天井看到康掌柜上了二楼,敲响了南边一间还没熄灯的房间房门。 房门从里面打开,来开门的是陶三爷。 水乔幽换到陶三爷的屋顶上,慎重起见,她没有掀瓦,凝神静听。 这一片夜里安静,屋里谈话声声音不大,凭借水乔幽的耳力还是能听到一些。 康掌柜谈起了今晚请夏四少吃酒所聊,定义这夏四少恐怕是扶不起的阿斗。 另外,他从夏四少嘴中套出这夏家如今也早已不如以往兴盛,有衰败之迹,夏家老爷子对青国朝廷和袁松也不像表面那般支持。至于他如今这般支持袁松在归安的管理,好像是因袁松背后有大人物支持,具体是谁,他今晚没要套到。 袁松是京官调任,他猜测有可能是去年来过淮地的青国安王,也有可能是青皇,又或者他在中洛任职时,效忠了其他青国皇子王爷也不一定。 陶三爷估计是认为他这话等于白说,没有接他话。 康掌柜自己问起了他,夏老爷子那边如何。 提起夏老爷子,陶三爷赞同了康掌柜的看法。 夏老爷子这人虽以利为先,却也求稳,一时半会,他们恐怕也不能攻破他。 至于为何利,两人都没说。 谈过夏老爷子,康掌柜问了另外一事。 他问陶三爷,“那事如何了?” 陶三爷答:“还好。” 只是他的语气听着却不像还好。 “那人呢?会不会……” 后半句康掌柜没说出来。 陶三爷沉默了少时,肯定道:“不会。” 两人聊到这里,话题打住了。 很快下面传来两次开门关门声。 水乔幽又在屋顶待了会没再听到说话声,离开了客栈。 她再回到等君来,已经过了四更天。 天破晓之时,她从床上爬了起来。 开门之后,注意到昨晚楚默离主仆二人和顾寻影都没回来。 她与同样早起的夙沙月明打了招呼,照常出门支摊。 晌午,她又去了旁边的茶楼,听到了大家在热议盗贼被官府抓住一事,同时听到淮北和原雍国边界因大量难民聚集,没有得到妥善安置,终是和当地的雍国人再次爆发了矛盾,当地官府都没能阻止,最后是出动了大军镇压,才将此事按压下来,但也因此,死了不少淮北难民。 下午,水乔幽比前一日还早了一炷香收摊,去了靠近府衙的街上闲逛。 黄昏时,府衙里跑出大队官兵,朝着那日他们进入归安城的东城门方向而去。 水乔幽没再逛了,回了等君来。 小院里,今日大家都不在。 伙计送了饭菜和热水过来,她坐在案前,没有立即动筷。 看着饭菜发了差不多一刻的呆,她摸到袖袋中的那枚青玉坠子。 山茶花在昏黄的烛火下含苞待放。 它上一任主人将它保存得很好,没看到一丝划痕,估计是他经常摩挲着它,使得它光滑透亮。 她瞧着它呆坐良久,久到桌上的饭菜变凉。 第144章 出城 烛芯轻轻炸了一下,水乔幽收回坠子,拿起了筷子。 她慢慢吃完饭,其他人还没一个回来。 让伙计收走了碗筷,她换了一身今日新买的黑色窄袖男装,吹灯从窗户出了等君来,朝陶三爷他们落脚的客栈而去。 即将到达客栈,有人匆匆跑进了客栈。 水乔幽避开他人视线,上了客栈屋顶。 通过天井往下看,正好看见陶三爷步履有些匆忙地下楼,他身后跟着康掌柜和一个气喘吁吁的男子,后者目测是刚才跑进来的人。 水乔幽很快从屋顶上看见,陶二爷和康掌柜乘坐马车离开了客栈。 她放轻动作,跟在了马车后面。 马车速度有些快,看得出来,马车里的人有些着急。 归安城没有宵禁,夏日城门关闭的也晚。 马车靠近东城门,城门还开着。 水乔幽加快速度,躲过城门守卫的视线,如幽灵一般滑行到了马车底。 她动作流畅,手上很轻,马车上的人又正焦急着,都没有感受到异样。 陶三爷几人以要去东边某城看货为由出了城,城门没有戒严,盘查不严,守卫没发现车底下的水乔幽。 出了城门,马车速度更快, 水乔幽未急着从车底出来。 车厢里传来康掌柜的声音,“官府怎么会这么快查到他身上?” 陶三爷估计也在想,没有说话。 康掌柜猜测,“他应该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的,不会和官府都招了的。再说,他知道的事情也不多,你别太着急,那个地方,官府应该查不到的。” 过了一会,陶三爷的声音响起,“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但愿如此。” “……早知道是个这么容易闯祸的,当初就不应该接受他。” 陶三爷声音同样听得出忧愁,“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康掌柜闭上了嘴。 陶三爷心烦地吩咐车夫再快一点。 之后,两人没再说话。 马车大概在路上奔跑了半个时辰,拐了个弯,没再走前往盐奇的方向。 又跑了半个时辰左右,车轮撞到了巨石,出现剧烈颠簸,停了下来。 水乔幽在车夫下来查看之前,迅速离开了车底,躲入一边的丛林。 车夫花了点功夫挪开石头,看到车轮无事,继续赶路。 车子启动,水乔幽又悄无声息滑入车底。 这一路,车厢里的气氛焦虑低沉,都没再传出说话声。 马车在陶三爷再三强调的‘再快点’要求下又疾驰了半个时辰,停在了一座山脚下。 旁边有上山的小径,马车无法通行。车夫点了火把,车上的人只好下来步行。 等到他们走出一段距离,水乔幽才从车底出来,借着月光打量了一下周围的地势,放轻脚步跟上他们。 山林中多枯枝败叶,一不小心就容易踩出声音来。 陶三爷他们三人点了火把,水乔幽看着那火光,便没有跟太近。 这条路陶三爷他们应该不是第一次走,夜晚爬山也未有磕绊。 水乔幽跟着他们在山林中穿梭了半个时辰,透过茂盛的树木,见到远方有星点般的火光,看出中间是个山谷。 火光在移动,可能是离得远,它们移动的有些慢。 前面三人肯定也是看到了山谷中的这一幕,顿足少时后,急忙加快了脚步。 水乔幽耳力好,过了一刻左右,她听到那边传来喊杀声,仔细听,甚至还能听到兵器碰撞的声音。 这四面皆山的地方瞬间有一片一片的飞鸟被惊飞。 陶三爷抢过了车夫手里的火把,自己走在了前面。 他着急的步伐,令水乔幽有九成把握,山谷中的其中一方是今日出城的官兵。 瞧这架势,来的人还远远不止她在府衙门口看到的那些。 林中惊鸟越来越多,拿着火把的陶三爷已经在山林中小跑起来。 三人在林中跑了估计至少一炷香,他们还能看到山谷下的火把移动,山谷中的动静却变小了。 水乔幽观察地形,猜测尽管这里和在之前的地方看着没什么区别,但是估计已经离山谷远了很多。 她再转回视线,前面的几人没有走了,陶三爷拿着火把左右晃动了三次。 水乔幽抬头,凝神四望,很快瞧见对面山顶也有人拿着火把晃动了三次,随即,光影消失。 陶三爷几人又往前走,不到半盏茶,前方出现一山洞。 山洞无人把守,几人直接走了进去。 水乔幽在暗处观察了一会,捡了几颗掉落的松球,分别砸向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 松球发出不重的响声,东西两边分别有两人冒出头来。 他们没看到什么,以为是林中的小动物,又将身形隐入丛林之中。 以刚才山顶火光亮起的高度,借着今晚的月色应该也很难看见此处不明的颜色。 水乔幽看出东边地势更为平缓,她从袖袋中扯出一块黑色面巾蒙住脸,往西面坡下又扔了一块石子,趁着西面两人往后查看之时,身形如夜风,绕道从东面那两人身后过去,贴到了洞口那边的山壁,同时往他们后方远处抛了一块石子,将那两人的注意力也短暂转移。 见山顶没有传下动静,她未停歇,闪进了山洞。 如她所想, 山洞洞口无人把守。 洞中一片漆黑,已经见不到陶三爷三人的身影。 水乔幽适应了一下里面的黑暗,没有掏火折子,缓缓向里探。 洞中不知有多深,摸黑走了五丈左右,水乔幽感受到一点风。 风没有夜晚的清凉,反而带着一点点热意。 她放缓呼吸,确认前面一段依旧无人,朝着热风吹来的方向往前走。 又走了约莫五丈,前方出现微光,除去一直带着热意的风,她还听到了一点动静。 继续向前十步,看到露出微光之地有两个带刀壮汉把守,周边环境也被显现出来。 这山洞之中出现了两个岔口,一条是死路,它凹进去的部分恰好无法被光照到。 水乔幽思忖一息,躲入了那个死角,没再急着向前。 山洞这一段安静空旷,水乔幽往这边一站,先前听到的动静更明显了,甚至形成了回音。 她判断出声音是从她身后的石壁后传来,又向石壁靠近了一步。 这一步让她发现,石壁也是热的。 仔细再听,那回音中有一下一下像是锤击重物的敲击声,让她想起了经过铁匠铺时听到的那种声音。 没过多久,这种声音渐渐停了下来。 山洞外有人跑进来,进了看守之处。 水乔幽往那边瞧了一眼,里面山洞中的甬道应该还有很长,她无法看清里面的具体情况。 半盏茶不到,刚才的进去的人又跑了出来。 水乔幽隐回原处,壁后的声音依旧嘈杂,却没有加大。 水乔幽耐心等在那里,观察到那个人大概是每过一刻进出一趟,明显是传信的。 陶三爷几人进去后,一直没见出来。 水乔幽瞧着那人来回跑了三趟,到第四趟,没到一刻,他就慌慌张张跑了回来。 他跑进去没多久,水乔幽听到石壁后面的嘈杂声大了很多。 半炷香过去,后面的嘈杂声没有变小,外面又急匆匆跑进来一人。 紧接着,里面跑出十来个人赶向洞口,个个手上都拿着已经开刃的刀。 等他们过去,水乔幽往他们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守在那的两人没了身影。 水乔幽确定洞口暂时没人往里面走,贴着山壁往那边靠近。 靠近光亮处,那里依旧没人。 她扯掉了脸上的面巾,低头快速走了进去。 走了两丈,迎面又有急重的脚步声。 她提气上了壁顶,靠着抓住一块稍微凸出的石头稳住了自己。 又是好几个人持刀从她下方跑过,急匆匆向洞口赶。 他们走远后,水乔幽落回地面,往脸上抹了一把泥土,再往里面走。 里面的嘈杂声早已更加明显,她也已经可以看到里面穿梭的身影。 三丈过后,视野陡然开阔起来。 狭窄的山洞瞬间变成了一眼难以望到边的宽敞。 里面的人都在忙着搬东西,水乔幽从入口捡了一箱不知道装的什么物什的箱子低着头往里走,里面乱糟糟的,也没人注意到她。 她一边走,一边扫视周围,看到陶三爷和康掌柜背对着她站在中间,他们对着的方向还有一条通道。 她离他们远了一点,换到了一角落处,仔细打量四周,看出这里多半是加了人工开凿的铁矿矿场。 他们用开凿出来的铁矿就地冶炼,制成了刀。 大概是外面的情况不利,铁匠已经都停工了,康掌柜正在指挥众人将成品装箱,从后面那条通道运走。 水乔幽转到一堆还没装箱的成品处,借着装箱随机验了几把。 这些刀质量参差不齐,但是多数都还可以,上等的比那日楚默离让秦鸣带走的那把还要好些。 她一箱子还没装完,外面又有人慌张失措地跑进来。 他同陶三爷和康掌柜他们小声说了几句话,陶三爷犹豫地扫视一圈,带着康掌柜等人急步入了后面那条通道。 这里太吵,水乔幽不在他们旁边,没有听到那人说了什么,可看他们这么急的往外走,不用细想也能猜到肯定是官兵已经逼近这里了。 官府杀了他们个措手不及,陶三爷之前又过于自信,再加一点侥幸心理,没有提前让人收拾,现在现场的东西还没收到三成。此时,他们也顾不上了。 水乔幽扛上那半箱刀,准备跟上他们。 走上后面通道,见到康掌柜微微倾身,听陶三爷小声说了句什么,康掌柜随后又轻声向旁边跟着人说了一句什么。 那人停住脚步,往回走去,和她擦身而过。 水乔幽预感到什么,回头望去,先听到了惨叫声。 她扔下箱子往回走,被本想让她过去的人看见,拔刀朝她砍过来。 那些人下手虽狠,却没太多招式,水乔幽没用兵器,几招将人解决。 这却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更多的人来这边来堵她。 他们都不足以给她造成威胁,但是通道狭窄,影响动作施展,还是被耽误了一点功夫。 她以最快的速度再来到前面时,洞中已经倒下许多人,浓浓的血腥味快速蔓延开来。 入口也已被人守住,有些人反应过来了想跑,却在入口处又被斩杀。 这么一会的功夫,负责清理的人注意到她,又有刀向她砍来。 水乔幽下意识想抽浮生,想到外面的官兵,她夺下了对方的刀,左手持刀,没用她常用的招式。 打斗之中,她视线有一瞬对上后面的通道。 那里,陶三爷等人的身影已经消失。 这件事发生的突然,被灭口的人毫无防备。 这么一会功夫,剩下在这做事的人已经全部被解决。负责善后的人准备撤走,见这边还有个在反抗的水乔幽,都向她围了过来。 水乔幽扫了一圈,拿刀的手加了一分力道。 一刻过后,洞中只剩她一个活人。 她喘了口气,听到外面有脚步声朝这边靠近,扔了刀从后面通道离开。 通道里已经没有人,但是没有岔路,水乔幽从壁上拿了个火把,追了出去。 沿着通道快步走了一盏茶,看到月亮。 刚才陶三爷除了让人运刀,也转移走了那批铁匠。 他们人太多,走过的地方痕迹有点重,水乔幽无需多探查,就判断出了他们的方位。 她和来时一样,同他们保持了一段距离,远远地跟着他们。 走了不到一里,她又听到其它响动声。 那响动越来越近,没多久,水乔幽辨听出顾寻影的声音。 她正在命人搜山,听声辨位,像是从陶三爷他们走的那条路上过来的。 顾寻影在这儿,那么楚默离很有可能如她猜想的一般,也在这附近。 或许,刚才下面山谷中领兵的就是他。 陶三爷他们亦听到了对面的动静,那边甚至已经出现了火把移动。一行人急停脚步,前路后路都被堵,每人都有些慌张。 陶三爷当机立断,让铁匠们等人抬着带出来的新刀往山上走。 等到他们都走了,他和康掌柜却带着八个护卫从另一个方向上山。 第145章 灭口 这里山连山,大晚上的看不出地形,却可以看见顾寻影带的人分散得很开,如拉网一般,正在快速往这边逼近。 可见,这次剿匪,楚默离准备充分,行动迅速。 陶三爷他们为了更好的隐蔽自己的身形,已熄了火把。 若是不紧紧跟着他们,黑灯瞎火的,水乔幽一个人很容易失去他们的踪迹。 但是,水乔幽记了一下他们的大致方位,还是先跟上了另一批人。 跟踪他们的同时,水乔幽也要避开顾寻影等人,行动更受限制,和他们拉的距离更远了一点。 走了一盏茶,水乔幽准备加快点步伐,却骤然听到惨叫声。 声音是从前方传来的,这声音也改变了搜山之人一部分火把移动的方向。 水乔幽估算火把的移动快慢,脚下加快,即将看见人影时,脚下有点不对。 身体反应快过思维,前面的脚还未踩实,又立时提起往后退。 侧方传来异物破空的风声,离得近了,她通过月光辨出那是一根削尖了的竹竿,越过她刚才站立的地方,落入土中一尺有余。 她刚才反应若是慢上一息,那它穿破的可能就是她的身体。 她这一退,又好像碰到藤绳之类的物什,这边危险刚过,正前方又飞来几根竹竿,带着的风声骇人。 她就着后面的脚转身,奋力往前跑了一丈,登上了前方大树。 脚刚登上两步,那几根竹竿纷纷擦着她的后背落入前方丛林。 她一口气上去两丈,选了一根较粗的枝桠稳住身形。 人才站稳,西面也传来异响。 这树在周围算高的,她又往上了一点,垂目向下,可以俯瞰四周。 这一片,人为布置了不少机关暗器。 她最开始听到的惨叫声,是她跟着的那些人传出来的。 西面那边有不少火把移动,是顾寻影的人闻声过来。 看来陶三爷让人往这边走,是为了将官兵带入了这一片。 这里树多,水乔幽没再下树,直接在树木间跳跃,追到了陶三爷的人。 那些运东西的人横七竖八倒在林中,血腥味直往上冲。 那几个同他们一起的护卫,举着火把正在往东北方向跑。 水乔幽瞧出他们应是与陶三爷汇合,跟上了他们。 她走的依旧是树上。 顾寻影的人被那一片陷阱牵制住,行动慢了下来。 跟了将近一炷香,那几人果然找到了陶三爷。 陶三爷同他们确认,“都解决了?” “您放心,没有活口。” 陶三爷稍微松了口气,也不敢停留,招呼其他人继续往前走。 水乔幽居高临下扫了一圈,看到刚才他们出来的方向,也已多了火把。 她踏枝而下,挡住了陶三爷一行人的去路。 她的忽然出现,将众人吓得不轻,发福的康掌柜急停脚步,差点往前扑倒。 护卫纷纷拔刀,陶三爷强行镇定,出声发问:“什么人?” 陶三爷让人将火把都熄了,山高林密,光靠月光不足以看清人脸,他和康掌柜两人都没认出水乔幽来。 水乔幽没有接话,直接夺过了就进护卫手里的刀,手腕一反,割断了那人脖子。 这惊变吓到众人,陶三爷自己也抽出了刀。 水乔幽杀了一人,脚下却稍稍缓了下来,给了对方反攻的时机。 她还是左手持刀,落刀的速度也较平常有放缓。 抽刀的陶三爷见状,指挥一半人留下应付水乔幽,自己带着另一半人先跑了。 有人倒下,刚好倒在康掌柜的方向,人扑在他身上,他下意识用手一扶,手上全是血,吓得他连滚带爬地跟上陶三爷。 水乔幽瞧着,手上动作仍旧未加快。 这些护卫拳脚功夫还行,但是算不上高手。 她不急不缓地解决完这边,才提着刀去追。 先走的人一边跑一边往这边看,她走得明明不快,可他们才回了几次头,她就追上了他们。 陶三爷和康掌柜瞧见,后背都沁出了冷汗。 陶三爷慌张指挥其他人拦住她,再次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水乔幽没有做答,利落动手。 陶三爷瞧着她的狠劲,也不执着这疑问了,往前跑去。 跑出还不到十丈,再次被水乔幽拦去前路。 他看着像个商人,但也会些功夫。 回头没再见到自己人,他提刀自己迎了上去,康掌柜不会武功,吓得连往旁边躲。 水乔幽陪他过了几招,摸清了他的招数,却没有急着杀他。 十五招过后,陶三爷自己看出了这点,却又不明白她为何如此。 困惑之间,右手手臂被水乔幽的刀砍了一刀,握刀的手瞬间失去大半力气。 还未感到疼痛,水乔幽的刀又刺了过来。 他急忙后退,一把拉过旁边的康掌柜。 惊魂未定的康掌柜都没反应过来,水乔幽的刀就到了他面前,刀剑特有的冷光让他失声。 就在他以为水乔幽的刀会刺进他身体时,水乔幽伸手将他拉了过来。 他跟着她的力道转了个身,陡然变成了和陶三爷面对面,右手之中也不知何时多了把刀。 水乔幽这一拉他,陶三爷也因受到力道反弹,失去重心,向后仰去。 水乔幽抬脚往他右手手腕处轻抬了一下。 他握着的刀本来因手上失力下垂,这下也跟着他的后仰和水乔幽那一脚上抬。 水乔幽拉着康掌柜胳膊的手放开他,稍微用力推了一下他的手背。 康掌柜面对陶三爷倒下去,手上的刀插入陶三爷胸口,陶三爷手中的刀则刺穿了他腹部。 这变故来得太快,康掌柜还处在刚才陶三爷拉他挡刀的惊恐中。手中的刀杀了陶三爷,他意识还未跟上。 紧接着,腹部传来疼痛,他目光往下看去。才见到伤口,人已失了呼吸。 被他按倒在地的陶三爷,情况也和他差不多。 水乔幽站在旁边看到两人咽气,眼神如深潭之水,平静无波。 周围安静下来,她又听到了其它几面发出的动静。 她拿出手帕擦了一下手背上沾到的一滴血,提气上了一棵较为高大的树。 站在枝头往下看,可以看见山洞方向追过来的官兵已经往这边靠近了许多,西面那边的人应该也已走出了陷阱区,重新往这边移动。 陶三爷敢摸黑往这边跑,这边就一定是有路的。 水乔幽也懒得去想它会通往哪里,沿着他们跑的方向先离开了这里。 夏日草木繁盛,行在其中容易留下痕迹。 考虑到这点,水乔幽还是没有落地,借着月光辨路,快速穿梭在树木之间,远离了此地。 偶有被惊起的鸟,在今夜这山里也毫无异常之处。 她离开不到一盏茶,从山洞追过来的官兵,先西面的人追到了附近。 开路的人是秦鸣,后面袁松紧紧跟在楚默离身边。 爬了一夜的山,袁松是有点累的。 看楚默离呼吸还如在山脚下平缓,他又尽量不让自己呼吸太重,更不敢让人扶他,以免引起旁边之人的不悦。 大家沿着尸体和草木受损的痕迹向前,看到了陶三爷和康掌柜的尸体。 秦鸣接过他人递过来的火把,仔细查看了尸体和周围,没有看到有人往其他方向逃窜的痕迹。 他将火把又给了旁边的人,同楚默离禀告,“公子,没有活口。从现场情况来看,应该是内斗。” 袁松也拿了过火把,过去看了尸体。 “这……” 楚默离上前了一步,“认识?” 袁松被风吹的头疼,能不认识吗? “这就是我之前跟您禀过的那两位从雍国来的商人。” 楚默离闻言,半屈膝蹲下查看尸体。 袁松赶忙将火把放矮,给他照明,将地上倒着的两具尸体做了个详细介绍,顺便诚恳地承认了自己的失职不察,请楚默离降罪。 楚默离没理会他,安静地查看着尸体上的伤口和周边打斗的痕迹,之后又查看了旁边的几具尸体。 尸体周围的痕迹比较凌乱,看不出到底有多少人的脚印。 袁松升任京官之前,也是曾从小县县尉一步步做起的,会一些勘验的本事。 他一边替楚默离照明,一边也认真看了,认同了秦鸣的看法,猜测道:“估计是一方想要杀人灭口,被对方识破,和他同归于尽了。” 前面的尸体他们也看过,那些刀口深浅不一,像是多人所为,没有看出明显的派别痕迹,再加山洞里无一活口,这让他们更加肯定就是对方见他们马上要搜上来了,无法做到毁尸灭迹了,就分阶段杀人灭口。 他们这边聊着,顾寻影终于带着人从西面脱身出来,同他们汇合。 听了顾寻影的汇报,大家刚才的猜测又多了一份实证。 楚默离让秦鸣和顾寻影各自带人在周围两里内搜查了一圈,最终还是没有发现有人逃走的迹象。 今晚的‘剿匪’很成功,但忙活了一晚上,这边没有抓到一个活口,别说楚默离,就连袁松都不觉得这次的行动是非常成功的。 袁松主动请示楚默离,可要将一片都把守起来,等到天亮再好好勘察一遍。 楚默离点头,另外吩咐,去查陶三爷和康掌柜所在的商行,尤其是那个叫无舟的商号。 此时离天亮已不到一个半时辰,楚默离自己也没急着离开。 水乔幽沿着北边往前走了约莫十里,看到一处山坡。 整面坡上都没有路,只有被月光照得有点发白的灰色岩石。 下面到底有多深,是什么,看不清楚。 她扔了颗石子听声,石子好像在半山腰被截停了,也没有探到底。 她环顾一圈,决定赌一把,转身徒手攀着岩石向下。 一炷香过去,看到石壁上有一条裂沟,里面有石壁里沁出的山泉水,水是流动的,人弯着腰可以通行。 水乔幽又往下面扔了一颗石子,依旧没探到底,感受了一下夜风的凉意,她翻身进了裂沟,弯腰沿着水流的方向走。 她沿着裂沟走了一刻,所见山面平缓起来。 再往前走了一盏茶,望见林中好似有条小径,像是樵夫砍樵走出来的。 她没再往前走,踩着树梢,跃到了小径上。 踩到地面,抬头往上,已经看不到山顶。 瞧着月亮的高度,她没多做停留,沿着小径快步下山。 在山中转了不知道几个弯,花了至少半个时辰,她终于到了山脚下。 归安城方位在淮地算是偏东北。 她也不知自己现在在哪里,只好继续靠着还未落的月亮辨别方位,向东北而行。 行了一刻左右,她看到了官道。 天边渐渐有了微弱的晨光,通过晨光,她发现她居然已经到了归安城郊,那条官道就是他们之前走过的那条。 凭她的记忆,再往前走十里左右,就会到东城门。 早上进城卖东西的人比较多,水乔幽知道自己若再耽搁下去,可能会在这条路上遇到不少人。 她没歇息,用上了轻功,刚好在城门开启之时赶到了城门口。 天色仍未大亮,城外有不少拉着货物的马车牛车排着队等着进城。 她趁人不备,滑入了一辆拉菜的牛车车底,有惊无险的顺利进城,又趁拉车的老汉没注意,在人少的地方离开。 进入城中,她没有马上回等君来,而是先去了城西。 这几日无舟书画局的掌柜担心陶三爷要找他,而那陶三爷一直没去找他,使得他愈发不敢放松,一连几日都没敢偷懒,天天尽职地守在铺子里。 先前水乔幽几次过来,还听到他家离书画局不远,他这几日不仅晚归,每日还早早的就来店里开门了。 水乔幽到书画局时,店铺已经开门,掌柜正在柜台后面清理账册。 刚过来时,前面还有个卖斗笠的也开门了,水乔幽趁着店家没注意买了个垂着黑纱的斗笠。 她在对面看到书画局里没有客人,带上斗笠进了门。 掌柜讶异这么早就有客人了,瞧见她头上的斗笠吓了一跳,“……要买什么?” 水乔幽拿出那个山茶花坠子,吩咐道:“立马赶去府衙,告诉官差,有人冒充你们东家在归安行骗,请官府帮忙捉拿此人。” 第146章 功劳 从书画局出来,水乔幽赶回了等君来。 东面夙沙月明他们住的那边,可以听见观棋的说话声。 水乔幽刚开始以为他们是起得早,观棋的碎碎念多传了几句过来,才知道他们也才刚回来不久。 水乔幽见天色还有点灰暗,快速换了套衣服,然后拿着换下来的衣服又通过窗户出了等君来,来到就近的河边,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将衣服和沾血的手帕都烧了。 一切处理妥当,她重新回到等君来。 刚进屋,外面就开始下起了小雨。 她用昨晚的凉水迅速洗了个澡和头发,头发擦到半干,打开了房门。 门外的雨不知何时变大了,风吹进来,吹散了屋里的闷热,也吹散了她带进来的最后一丝血腥味。 这雨一下,本来准备出门支摊的她,也不得不暂时搁置这项计划,没急着出门。 她在前面窗边站了会,刚准备转身,见到夙沙月明撑着伞冒雨来了她这边。 夙沙月明一般不会贸然来敲她的门,更何况这么一大早冒雨过来。 她将人迎进了屋。 她屋里只有昨晚的茶,只好同夙沙月明说抱歉。 夙沙月明并未在意这些,让她不用忙活,迟疑少时,直接说了过来的原因。 “昨晚,我和秋浓出门,在街上看到了傅老爷子身边的那个年轻人。” 傅澍身边的年轻人? 水乔幽很快猜到了人,“右辞?” 夙沙月明点头。 水乔幽并未意外,详细问道:“他找你了?” “没有。我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我。不过……” 夙沙月明话语停顿了须臾,才接着说,“他当时应该是想找我,可是后来没过来。” 夙沙月明开始以为他的矛盾是因他身边还有个夙秋,但是后来他发现好像不是这样。 “我跟上了他,但他好像有点小麻烦,我们还是没碰面。” 这事看起来本来就像个巧合,可想起傅老爷子对水乔幽的态度,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事还是应该水乔幽说一声。 说这话时,夙沙月明的神色闪过一抹尬色。 水乔幽捕捉到,记起刚才观棋的碎碎念,想到了他们也一夜未归的大致原因。 夙沙月明补充道:“这件事,我没有同秋浓说过。” 水乔幽没再多问。 夙沙月明也看不出她到底是什么心思,瞧着雨,转了话题,“下这么大的雨,今日可要要出门?” 水乔幽目光也转向窗外,“先等等看。” 夙沙月明听着想说点什么,却还是没说出来。又同她聊了几句日常,想着这是她的房间,为了避免惹人误会,就没再打扰她,起身告辞。 水乔幽送走他,给自己倒了杯过夜的茶,闻着没坏就喝了。 端着茶杯,她又在窗前站了一会。 一直到巳时,楚默离和顾寻影他们都还没回来。 巳时一刻,雨小了下来。 水乔幽没再在房里闲着,找酒楼借了把伞照旧出门支摊。 等走到平日支摊的街上,雨已停了,她将小摊支到了老地方。 闲坐了半个时辰,来了第一个客人。 刚将客人送走,面前又坐下一个。 她一边整理东西一边问道:“写信还是读信?” 对方抬起头来,露出斗笠下的脸。 水乔幽瞧着他,面色如旧,用镇纸压住有点不听话的信纸。 右辞掏出五个铜板放下。 水乔幽提起笔,“写什么?” 右辞出声,“是老太爷让我来找你的。” 水乔幽只是看着他,并未接话。 右辞拿出一封信,推到她面前,“这是老太爷让我交给你的。” 信封空白,却用了火漆封印,盖了傅澍的私印,足见他对此事的郑重。 漆印完好,未见私拆再封的痕迹。 水乔幽垂目望了一眼信,没有动手去拿。 手里的笔,墨汁都集中在了笔尖上。 她转动了一下笔,以保墨汁不会掉下来,还是没有放下笔。 右辞见她反应,猜不出她想法。 两人对视片刻,他自己再次开口。 “老太爷还给你留了一样东西,但是我今日不方便带在身上,晚上我在城东的那座金华寺等你。” 先前淮地信佛之风盛行,这城中也建了几座大小不一的佛寺,去年朝廷新律下来,城中的几座佛寺香火就陆续都断了,佛寺都空置衰败,平日里除了乞丐和难民,几乎没什么人再去那些地方。 右辞想到一事,知道傅老爷子将那件信物给了她,又提醒道:“以后,不要去城西的书画局。” 大白日的,右辞也不方便在这多留,话已说完,不再等水乔幽回应,准备离开。 水乔幽将笔放下,抽了最上面那张白纸,折好装进信封里,递给他。 右辞一愣,在她的眼神示意下不明所以地接过去。 水乔幽腾出手,将他放着的五个铜板收了过去。 右辞瞧着她的动作,再看手里那封信,呆怔少顷,好像明白了她的意思,收下‘书信’走人。 水乔幽瞧着他留下的那封信,没有去拆。 又有客人过来,她就将信收入了袖袋。 忙了一个时辰,雨又下来了。 她收了东西去前面茶楼躲雨,茶楼里依旧在热议淮南难民和雍人冲突一事。 她坐在角落里用手撑着脸眯了半个时辰,听到了隔壁的隔壁有人说起了无舟书画局遭遇了假东家的乌龙趣事。 她撑着脸继续眯着眼养神,对他人所谈没生出半分好奇。 到了下午,雨又停了。 水乔幽补足了精神,回到她的小摊前,该干什么干什么,没有再去关心过书画局的事情。 黄昏时分,照常收摊。 她并没有前往右辞说的金华寺,而是直接走向了回等君来的路。 才走几丈,下得没个规律的雨又落了下来。 她这个人有个不好的习惯,不喜欢打伞。 虽然她出门时借了伞,看雨没多大,也没撑开,冒雨慢行。 忽然,头上雨水消失。 水乔幽仰起脖子,看到一把黑色的油纸伞。顺着伞柄转头,瞧见了几日不见的脸。 楚默离瞧着她脸上的雨水,不解轻问:“怎么不打伞?” 他眼下有点泛青,估计还没来得及补眠。 “……嫌麻烦。” 楚默离第一次听到人将这种理由说的这么认真且理直气壮,先是一愣,随后递了手帕给她。 水乔幽没太明白他的意思。 楚默离见她不接,像是没有意识到自己脸上的狼狈,手伸了过去。 “脸上都是雨水,不难受?” 手帕碰到了眼角,水乔幽手想要动,听到他的问话,望见他眼中的认真,意识到他没有恶意,手又止住了。 楚默离也在这时意识到,自己这个举动的不妥,动作顿住,视线微移,对上她的视线。 两人共着同一把伞,四目相对,气氛陡然变得怪异。 楚默离本想将手收回来,同她道歉,被她这么一看,手鬼使神差的没听大脑使唤。 他错开她的目光,继续帮她擦着眼边的雨水。 他动作很轻,却很快就擦完了。 “好了。” 将手收回去时,他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她的手。 他这话说的,水乔幽一时不知该不该道谢了。 他自己没想要她这道谢,撑着伞重新迈脚,同她闲话日常,“下雨了,为何还出来?” 水乔幽还是省了那句谢语,回道:“先前没下雨。” 楚默离一时哑住,默了一息,换了话题,“怎么想起,去帮官府抓贼了?” 水乔幽那日去官府,留的是假名,但她后来同夙沙月明兄弟二人提了一嘴,也不意外他会这么快知道此事。 她诚实道:“他值五十两。” 楚默离虽然早就猜到是这个原因,听到她自己说,还是在心里笑了笑。 他主动同她说起了自己这些日子的行踪,“这几日,我出城剿匪了。” 这是他的事情。 水乔幽没接话。 楚默离习惯了她的话少,自己接着说,“你给夙秋的那支袖箭,在其中起了很大作用。这次剿匪,你功不可没。” 水乔幽没有否认前半句,但后半句她像是没听懂,“此事还和土匪有关?” 楚默离看她望过来,给她解释,“那日我们路过那一片,土匪众多。除去土匪,还有以土匪做为掩护的大邺乱党。” 水乔幽这下明白他话中之意了,只道:“能帮到公子就好。” 楚默离瞧着她走的方向,“准备直接回去?” “嗯。” 楚默离有话到了嘴边,又迟疑起来,三息过后,还是没再说。 知她话少,他也没再聊其他的,撑着伞就着她的步伐不紧不慢地走着。 水乔幽本来同他隔了半步距离,走了一段,见他将伞往她这边倾斜了大半,自己身上则被雨水打湿了半个肩头,在他又准备将伞往她这边挪点时,她往他那边靠近了半步。 楚默离微垂视线,瞧见这半步距离的消失,将伞柄稍微扶正了些,但尽量还是以她为主。 直到进了等君来,楚默离才重新开口,又说起了剿匪一事。 “昨晚剿匪,有两个身份特殊的人。我听袁松说,你曾见过他们。” 水乔幽偏过视线,用眼神询问何人。 下雨天门口也没其他人,楚默离一边收伞一边告知,“两个从雍州来的商人,一个人称陶三爷,一个姓康,前几日都随夏家的人去过百花深,可还记得?” 水乔幽回想了片刻,“有点印象。” 对于这两人是土匪一事,她并未有吃惊,反而是符合她一贯的性子。 “那你当时对这二人是何印象?” 思忖片刻,水乔幽认真回答了他,“康掌柜对陶三爷马首是瞻。” 楚默离思索片刻,又问:“可还有其他的?” 水乔幽见他是认真在听,多说了一句,“那个陶三爷,不像个商人。” 她这个说法同这些日子和陶三爷接触过的人认为的完全相反。 “怎么说?” 水乔幽话说得长了些,“当晚,夏二爷带来的人有一半都是行商的,他们聊得很好。但是,凡是和经商有关之事,都是康掌柜替他做答的。他就连他们自己所经营的商号都有诸多不了解之处。” 不过,这个陶三爷很会应酬,也会看人,他一圈酒敬下来,大家相谈甚欢,再加他乃无舟商号的人,大家都没注到这一点。 袁松应该是注意到了,可因他是夏老爷子让夏二爷给他引荐的人,又也因他背靠无舟,恰好是袁松想要它在归安增开的商号,他并未将此人的这点异常放在心上。 楚默离听着,垂眸沉思起来。 她这个说法虽然和大多数人认为的不同,但在这之前,袁松其实也说过。 两人谈话的功夫,已经靠近了他们住的小院。 楚默离重新撑开了伞,撑在两人头顶。 迈过月洞门,楚默离再次出声,“你那日说的酒楼,就是百花深?” 他这话转得突然,水乔幽稍微回想了一下他说的‘那日’,才答:“嗯。” “……你可知百花深是什么地方?” “……酒楼。” 楚默离沉默一息,告诉她,“以后袁松若是再拉你去那里,你不愿,直接拒了他便是。” 水乔幽分析着他这话的意思,觉得他可能误会袁松了,想到袁松对自己的诸多照顾,她出口替他辩白了一句,“他没有逼迫我。” 楚默离脚步停滞……她这话的意思是,她是自愿的? 转头瞧见她诚挚的眼神,他话在嘴边滚了几次,最后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了。 夙沙月明房里开着门,他正坐在窗边看书,听到他们的说话声,看见了他们,出来同他们打招呼。 楚默离借着这一时机,终止了这个话题。 楚默离已经两晚没回来,之前几日也是早出晚归的,夙沙月明想请他们进屋聊,可看见他衣服湿了一半,止了这个想法,关怀了他几句,没再耽搁他,让他赶紧回房换衣服了。 楚默离先将水乔幽送到了她房间门口,才撑着伞回自己房间。 夙沙月明瞧着他们共撑一伞的背影,那种失落感又冒了出来。 还没两息,他听到观棋的脚步声,将失落快速隐藏起来。 观棋出来,站在他身边,看着楚默离踏上台阶的背影,啧啧两声,又小声一叹。 第147章 匀房 水乔幽进了屋,先换了身衣服。 换完衣服出来,看到刚才放在一旁矮柜上的信。 她仍旧没拆它,直接将它收进了柜中。 因为下雨,大家都是各自在各自房里用的晚饭。 楚默离没再找水乔幽,戌时过半,雨小了很多,他又带着秦鸣出去了,顾寻影则还没有回来。 水乔幽瞧见他出门,关上了窗户,并未去赴右辞之约。 这一晚,楚默离没再回来。 一晚过去,雨已彻底停了。 一大早,水乔幽照例出门,守着她的小摊过了一上午。 到了中午,她进入茶楼。 有人冒充无舟的东家在归安行骗,使得城中一众商户都损失惨重的事情,已经成为今日茶楼里被议论的最多的事情。 现在整个归安城都知道了‘陶三爷’,有消息灵通者,还打听到了夏家将人引荐给郡守之事。 听说知道那人是假的,当初还设宴款待他们的郡守面上无光,大发雷霆。 因此,夏家也陷入了这场风波,得罪了郡守,比那些损失银钱的商户还惨。 夏家收到消息的第一件事,就是赶忙撇清他们和无舟、和陶三爷的关系,毫不质疑书画局掌柜的控诉。 有人昨晚看到,都快半夜了,夏老爷子还拄着拐杖上郡守府登门道歉结果被灰头土脸地赶了出来…… 小道消息一个接一个,越说越劲爆。 水乔幽却对这些不感兴趣,坐在老地方又用手撑着脸睡了一觉,睡醒之后,接着回去干活。 一连三日,她都没有去金华寺。 三日之内,无舟遭遇假东家行骗一事,传遍了大街小巷。 除此之外,也不知道是哪个能人,居然打听到了官府暂时还未公开的剿匪一事,知道了他们这个假东家还与土匪有关系。 书画局掌柜也因这事从苦主变成了嫌犯,书画局和他家中都被官府搜查了几次,掌柜觉得冤枉,却也只能无奈配合官府调查。 估计是因为此事,右辞也没再来找水乔幽。 另一个觉得自己最冤枉和委屈的,则非夏家莫属。 夏家从上到下,‘戮力同心’,都在忙着想该如何向袁松、向朝廷证明自己的清白和忠心。 三日过去,官府没有在书画局和他们掌柜家找到谋反或者和勾结土匪的证据,没再扣押掌柜。但是若是经过书画局,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它的旁边多了几个生面孔。 剿匪一事善后处理的差不多了,楚默离的作息正常起来,顾寻影也在第四日挂灯之时跟随楚默离回到了等君来。 在他们回来之前,水乔幽先收摊回来了。 夙沙月明瞧见她回来,一个人来了她这边,给了她一张纸笺。 那是他下午出门在前面街上遇到的一个小乞丐给他的,上面没有落款,也无内容。 但是,那是水乔幽支摊用的那种廉价到很好辨认的纸张。 故而,他想,那不是给他的。 这件事,夙秋和观棋都不知道。 夙沙月明刚离开,楚默离他们就回来了。 瞧着楚默离进了自己房间,水乔幽将纸笺拿到后面窗边烧了,灰尘和烟味都很快随着夜风飘散。 晚上,楚默离请他们一起用的晚饭,告知众人他这边的事情忙完了,随时可以启程,询问他们可还要在这边玩上几日。 夙沙月明望向水乔幽。 楚默离也望向他。 水乔幽见大家都随着他们望向自己,出声道:“我随时都可以。” 夙沙月明又转头看向夙秋。 其他人连同水乔幽跟随他一起又将目光转向夙秋。 “……”夙秋替他们做出决定,“那就明日走。” 夙沙月明没有意见,只是他想到先前给水乔幽的纸笺,目光重新转回到她身上。 楚默离问她意见,“阿乔觉得如何?” 水乔幽不知自己的意见何时如此重要了,“可以。” 她都说可以,夙沙月明也同意下来。 这件事就这样说定。 这几日楚默离依旧早出晚归,水乔幽根本没机会给他送银子。 今日有机会了,但想着还得同行几日,她又没急着去找他。 这晚,她还是没有去右辞所说的金华寺,也没有去同楚默离或者顾寻影打听过和‘陶三爷’有关的任何事情。 除了楚默离刚回来那日,他也没再问过她或者同她提起过和这些事有关的任何一个字。 大家都是行动力强的人,翌日一早,他们趁着太阳还未醒,离开了归安。 接下来的几日,一路顺遂。 离麻山镇还有一日路程时,他们又途经了去年水乔幽跟随楚默离入淮时,第一晚过夜的小镇,入住了那镇上唯一的客栈。 他们还没进门,热情跑过来迎客的掌柜就认出了楚默离和水乔幽。 他有些讶异,这不聪慧的小婢女又找回上家了? 再看水乔幽身上的穿着,他更是意外。 他之所以对他俩印象深刻,除了水乔幽的呆,就是她那乞丐不如的穿着了。 没想到,这才一年不见,吝啬公子居然有人性了。 再看夙沙月明和夙秋的穿着,他立马给自己儿子递了个眼神。 夙秋进门后走在夙沙月明的身后,掌柜看过来时,他微微侧了脸。 夙沙秋浓不管是在穿着上还是在气质上都与安王府的那个夙秋有着很大的区别,他这样一侧,客栈里光线不足,掌柜父子没有看清他的脸,都未认出他来。 掌柜自己亲自招待几人,他那伙计儿子收过示意,马上将大家的马都牵去了后院。 在水乔幽到来之前,客栈里一个客人都没有。 掌柜同楚默离、水乔幽单方面地叙着旧,然后非常顺便的给每人安排了一间上房,成功地将他这客栈里所有的房间都给安排出去了,并且给他们安排上了店里所有的招牌菜。 听掌柜说起去年,楚默离蓦地想起了去年他们父子在他房外的对话,下意识看了一眼水乔幽。 水乔幽见他看自己,不明所以地回望他,好像是忘了去年的事情。 楚默离若无其事地挪开了视线。 水乔幽更加疑惑。 大家都不是挑剔之人,又是先前住过的客栈,对于掌柜的推荐和安排都没说什么,先各自回房收拾。 掌柜满心欢喜去了后厨炒菜,想起前一次的‘吃亏’,他将厨房的好食材全给用上了。 不过,上菜的时候,他心里还是有点虚,将好菜都放到水乔幽面前,直到最后一盘端上桌,楚默离都没说什么,他心才稳。 用完饭,天色已经不早,各自回房休息。 掌柜父子今日赚了钱,心情都好,客房已满,他们打算早点关门,再整几杯犒劳自己。 伙计刚要去关门,又有车马停在他们店前。 “店家,我们要住店。” 伙计没想到今日这生意居然这么好,可惜,他们这没房了,“抱歉,我们客满了。” “那这镇上,可还有其他客栈?” “……没有。” 对方听到他这话,给他递了一片金叶子。 伙计被晃了一下眼。 “请帮一下忙。” “可是……”他是真的很想接这金叶子,问题是现实不允许,为难道:“我们这今晚是真的客满了。” 伙计目测了一下,对方这队伍看上去有十来人,他们是真的接待不了。 他们谈话间,马车上有人下来,朝这边走来。 给他金叶子的人见到,说出自己的诉求,“一间上房即可,其他的下房也无所谓。” 还上房,下房他们都没有了。 那人见他犹豫,又加了一片金叶子。 伙计的话直接被它堵在嘴边。 掌柜见到,小跑过来接过两片金叶子,“那我去看看,能不能再给客官匀一间出来。” 他一把推开自己一根筋的儿子,迎客进门。 给金叶子的人让开了些,态度恭敬地让后面的人先进。 掌柜父子这才看清他们主子相貌,昏暗的灯火中,也能看出他衣着不菲,全身上下都透着……‘贵客’二字。 将人迎进门,掌柜的说了现实情况,让他们在大堂稍坐,准备去同水乔幽一行人调上几间房。 贵客涵养有礼道谢,但是看着他用衣袖擦过的桌凳,并未就座。 直到他身边的人将桌椅又擦了一遍,他才勉强坐下。 掌柜收了金叶子,也不在乎这些细节了,招呼自己儿子给他们倒茶,自己朝后面客房走去。 才走几步,遇到出来倒茶的观棋。 掌柜的立马接过他手里的茶壶,给他打好了茶水。观棋要去接茶壶时,前者不好意思地同他说起来匀房一事。 观棋扫了一眼他后面的客人,听他一开口就是四间房,还让他们腾上房,干脆拒绝了,“不行。” 掌柜还想再劝,刚才订房的人走了过来。 他有礼同观棋自我介绍,“这位小哥,在下姓方,单名一个柏。我们同我家主子南下探亲,今日途径此处,只找到这一个客栈,还望小哥和你的伙伴能行个方便,在下感激不尽。” “你放心,我们不会让你们吃亏的。”他说着话,拿出一片金叶子,“我们只需一间上房即可,其余的什么样都行。” 观棋瞥了一眼他手里的金叶子,兴致缺缺,告诉他,“这家客栈,总共就一间房还勉强过得去。” 就那一间房,他们大公子和杜公子还都让给了水姑娘。 掌柜的神色一僵,马上替自家店铺辩驳,“其它的也都还行的。” 观棋想给他一个白眼,不知道他怎么说得出这话的。 这是他住过最寒酸的客栈,就他住那间房,还连门都关不上。 他也懒得同他们多费唇舌,将茶壶从掌柜手里拿回来,准备走人。 方柏见他态度,又拿出一片金叶子,“若是小哥觉得不够,可以再加。” 掌柜的在旁边看着眼睛都直了,帮忙劝道:“不如你和你们那其他几位公子商谈一下。” 观棋瞧了一会他手上的金叶子,就在方柏以为他心动了时,他从荷包里掏出一个小金锭,大方塞到方柏手里。 “你们可以拿着它再往南赶三十里路,然后想住哪个客栈就住哪个客栈,想住哪间房就住哪间房。” 其他人皆被他这出手震住。 观棋心情愉快地提着茶壶往房间走,没走两步,却被几人拦住去路。 看着他们的脸色和手中的刀,观棋呵了一声,回过头去,“怎么,强买强卖?” 方柏忽视他的暗讽,“小哥误会了。若是四间房不行,只要一间上房也可以。” 观棋眼睛转了一圈,笑的像个孩子,“我跟你讲,虽然我打架不行,但是,我家两位公子打架可是很厉害的,尤其是我家二公子,还脾气不好。” 方柏听出他话中之意,道:“若是小哥不能做主,可否带在下去拜见二位公子。” “不能,我家公子都休息了。” 一直站在堂中贵客身边的一人看他们谈不妥,没了耐心,大步过来,将剑架在了观棋脖子上,不悦道:“你同他们废话那么多干什么,换不换?” “鲁洋。” 方柏想拦住他,没有快过他。 观棋低头望了一眼剑,神色不变,“不,换。” 鲁洋眼里冲上戾气,又将剑刃往观棋脖子上移了一分。 观棋不屑,偏头欲躲,一枚铜板先弹到剑身上,将剑弹偏了一分,同时,他身后吹来轻风,一只手就将他拉出了对方的包围圈。 直到他们站稳,其他人才看清来人。 观棋偏头,惊喜唤道:“水姑娘。” 这一变故,鲁洋和方柏都有些震惊,其他人皆警惕起来,贵客身边的人将他护在了中间。 水乔幽环视全场,将观棋拉到了身后,“怎么了?” 观棋脖子仰起了一点,立刻将对方的用金子侮辱他,威胁他等恶行同她委屈地数了一遍。 方柏听到他不符实际的告状,有点懵,忙向水乔幽解释只是想找他们匀房的意图,并无恶意。 水乔幽听他说完,目光转向他嘴里的主子。 对方看见,示意前面挡着的护卫让开了点,同她目光对上,起身走过来。 水乔幽目光一扫,看到他腰间挂着的羊脂玉玦。 她曾经好像见过楚默离佩戴过一块相似的。 第148章 庆王 方柏和鲁洋见他过来,都恭敬往旁边站开。 他在方柏刚站的位置站定,有礼对水乔幽拱了一下手,“姑娘,不必紧张。” 水乔幽目光落回到他脸上,没有回礼。 他未在意,自我介绍,“在下舒植,欲往南下探亲,今日天色已晚,无法再赶路,便想请店家和这位小哥匀上几间房。刚才是我的人冲动了,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水乔幽听着他这话眼睛在还没散开的人身上转了一圈。 舒植见到,吩咐护卫退开。 观棋速度驳斥,“他们刚才可不是这个态度。我说了我们匀不出,他们就直接将刀架我脖子上了,比我们先前见过的土匪还土匪。虚伪。” 对方主仆三人面色都是一僵,其他人面色也有些不自然。 刚放下剑的鲁洋又将剑指向观棋,呵斥道:“放肆,居然敢我对家公子无礼。” 观棋本来出来了一步,马上又往水乔幽背后躲回一步,“水姑娘,你看你看,他们刚才就是这样仗势欺人的。” 水乔幽淡淡瞥了一眼那剑,手指轻轻一弹,又是一枚铜钱朝着鲁洋飞去。 昏暗的灯火下,周边的人还没看清那是什么,铜钱落在鲁洋手腕处。 他握着剑的手,瞬间失了力道,剑尖垂了下去。 方柏最先反应过来,又挡在舒植前面,其他人见状纷纷拔刀,直指二人,大堂的气氛变得比刚才更紧张。 水乔幽无惧,看了一眼吓得往旁边躲了一点的掌柜,“订房,你们应找掌柜。” 耳朵眼睛都放在这边的掌柜一听有点发愣,那他这不是没房了,所以才找他们匀的。 方柏也被她正经的回答弄得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可是,掌柜说今晚没房了。” 掌柜的在他的示意下又走过来,笑着对水乔幽的道:“对,这位客官,店里没空房了,你看你能不能和你们东家说一声,给这些客官让两间房,你放心,房钱我可以都退还给你们。出门在外,大家都不容易,这镇上就我们这一家客栈,出了我们这,他们就得露宿街头了。这……你就和你们东家说一声?如何?” 方柏见观棋对水乔幽很是恭敬,猜测她应是能做主的人,将刚才同观棋说过的,又诚意的同水乔幽说了一遍。 若是他们觉得他们开价不够,可以自己提。 水乔幽未因他们这话动容。 舒植示意其他人勿动,让方柏让开,不再强求,“若是姑娘一行实在不便,那就算了。” 他转头吩咐方柏,“今晚大家就在这大堂将就一晚。” 方柏诧异,“公子!那您呢?” “我和大家一样。” 鲁洋听了也不赞同,“您怎么能和我们在此将就。” “为何不能?” “您……” “你们能住,那我也就能住。” 两个下属还想再劝,舒植抬手制止,让围着水乔幽二人的人都收刀退开,向水乔幽赔礼,“抱歉,给二位添麻烦了。” 见他真的指挥人就地收拾,鲁洋冷厉盯着二人,方柏拦住他,自己再次过来将刚才观棋给的金锭同三片金叶子一起递还给水乔幽,同她商量,他们只要一间房即可。 水乔幽垂眸瞧了眼金子,又看向舒植。 舒植见到这边一幕,斥责方柏,“方柏,既然他人不愿,不可令人为难。” 方柏无奈,只好应下,“是,公子。” 他正要放弃,水乔幽却开了口。 “此事,我二人做不了主,不过,我可替你们问一下我们东家,看他是否愿意答应你们的请求。” 方柏闻言,连忙道谢,“多谢姑娘,有劳姑娘了。” 观棋不解,“水姑娘……” 水乔幽也是出来添茶的,她将茶壶递给观棋,请他帮忙提一会,示意他在这等着。 观棋虽然不解,但她吩咐了,也没反对,接过茶壶,守在大堂,以防他们乱闯。 他知道水乔幽赚钱辛苦,水乔幽暂时离开后,他将她刚才扔的两个铜板寻了回来。 想到他刚才豪掷金锭的模样,再看他这举动,屋里其他人目瞪口呆。 观棋毫不在意他人目光,吩咐掌柜将水乔幽的茶壶灌满。 掌柜看舒植等人愿意在大堂将就,他拿稳了金叶子,也不管他们之间是什么想法了,想到观棋也是‘贵客’,很乐意地将茶壶接过去,忙他的去了。 楚默离房里,他见水乔幽主动来找他,有些讶异。 他示意她坐,“有事?” 水乔幽没坐了,直说来意,“外面来了位客人,想让我们给他匀几间房。” 这种事,需要她特意来同他说? 楚默离立即抓到关键,“什么客人?” “听口音,是从中洛来的,他自称舒植。” “舒植?” “嗯。他身边有两个身手不俗的护卫,分别名唤方柏、鲁洋。” 楚默离唤来了秦鸣,让他去外面看一下。 这期间,水乔幽同楚默离大致说了刚才外面发生的冲突以及那位客人已让人在大堂休息的决定。 秦鸣领命而去,暗中看到了人,很快折返,同楚默离耳语,“是庆王。” 楚默离沉吟片刻,看向水乔幽,“你是不是早就看出他的身份了?” 水乔幽听到了秦鸣所说,没有否认。 自从民间知道青皇要派庆王来淮北赈灾后,这也是各大茶楼中经常能听人谈论的事情,有消息灵通者甚至一直都在实时通报庆王行程。 按日程算,他也该进入淮北了。 楚默离给她详细讲解,“三哥母族姓舒,他出门在外,就会自称姓舒。取名为‘植’,一是他倾慕曹子建之才,二是他名‘执安’,估计是那执字所化。” 楚默离此次来淮,是隐匿行事,也不想和庆王照面,只好对水乔幽道:“再辛苦你跑一趟,给他传话,我们愿意给他让间房。” 水乔幽看出楚默离的打算,知道庆王住在大堂,他的属下不一定愿意,到时候又闯进来,横生枝节,反而麻烦,还不如给他让间房。 他不打算露面,秦鸣自也不适合去,那这件事就只能她去办。 她没什么意见,应了下来。准备走人,楚默离又出声。 “他的金子,可以收下。” 水乔幽点头,重回大堂,转达了楚默离的意思。 舒植听了,感激的向她道谢,谢完之后,却又让她替她东家转达歉意,告知就不麻烦他们了,他住大堂也是一样的。 方柏忙制止他,“公子,你万金之躯,不可。” 舒植不悦,“有何不可?” 方柏还想再说,观棋听着他们对话有些不耐烦了,问道:“开始说没有你们又要,给你们匀出来了,你们又不要了,闲着没事消遣呢?” 鲁洋听了不悦,又瞪眼过来,观棋站在水乔幽身边,挺胸抬头,瞪了回去,“到,底,要,不,要?” 方柏顾不上舒植的意见了,忙道:“要,我们自然是要的,还烦请姑娘带路。” 水乔幽看向他手,并没立即迈脚。 方柏差点以为她要反悔了,再看她看自己手,茅塞顿开,也没反悔,将先前观棋没收的金子都重新用双手递了过去。 水乔幽示意观棋接下。 既然是她的意思,观棋利落的将三片金叶子和自己的小金锭都给收了。 水乔幽这才转身带着他们去客房。 楚默离给舒植安排了秦鸣的房间,但是观棋跟在水乔幽身后走了几步,想起刚才对方的嚣张,他自动包揽了水乔幽这份差事,让她回去休息,带着舒植和方柏去了他自己的房间。 还没进门,方柏见到房门,想要说话。 观棋先他开口,“有问题,找掌柜。若是嫌弃,可以不住。” 方柏一噎,舒植瞧见房门的缺陷,拦住了方柏,温雅道:“无碍。” 方柏不好再说什么。 已经收了钱,观棋也不拖泥带水,麻利地将自己的行李都收拾好,将房间让了出来。 他先将自己的行李送到夙沙月明房间,同他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又回来给水乔幽送了茶水,将两个铜板和三片金叶子都给了水乔幽。 水乔幽谢了他替她找回两个铜板,将三片金叶子又递还给他。 观棋不接,摇着头告知自己的看法。 这房间虽然是他的,但是他认为这金叶子就是她赚的。要不是她,他还得浪费一块小金锭。 另外,这也是他们大公子交代的,他可不敢收。 说完这话,他又偷偷告诉水乔幽,如果他将这金叶子都给了她,回去他们大公子肯定会赏他更多。 想着这事,他开心地跑回大堂找掌柜退了房钱,然后拿着房钱乐滋滋地跑夙沙月明房里去打地铺了。 楚默离那边已经熄了灯,水乔幽在房里坐了会,见舒植那边安置下来,才上床休息。 隔日天明,楚默离房间没有如往常一样早早开门,秦鸣那边也没见到人影。 水乔幽打开窗户,瞧见舒植还未离开,也没急着出去。 到了辰时,舒植仍在,方柏拿着三个礼盒站在他们这边,像是在等他们开门。 水乔幽瞧见他站了一盏茶,打开了房门。 方柏立即上前,递给她一个礼盒,告知他奉他们主子之命,来向她道谢。 “这是我们公子让在下给姑娘送过来的谢礼,小小心意,望姑娘不要嫌弃。” 水乔幽没接,“小事而已,不必了。” “这……姑娘若是不接,我回去不好交代。” 水乔幽陈述事实,“那是你的事。” 方柏一大早又被噎了一下。 他只好将礼收回去,“另外,我们公子也想向贵东家表示谢意,可否请姑娘帮忙引荐?” 水乔幽瞧了一眼楚默离那边,道:“我们东家向来起得晚,最是不喜人扰他休息,他也不在乎这些虚礼,早已交代,贵主无需感谢。” 旁边房里已经起来的楚默离刚好喝了口水,耳尖地听到这话,差点呛到自己。 方柏听明白了水乔幽的意思,“……那我再等等。” 水乔幽不在乎他的执拗,情绪不起,“请便。” 夙沙月明恰好从夙秋房里出来,水乔幽关上房门,走向他,同他一起去了大堂。 方柏看见夙沙月明,想起昨日观棋说起他家主子有两人,以为夙沙月明是另一个,走上前去。 夙沙月明侧身没受他礼,告知他不是水乔幽的东家,房间也不是他让的。 方柏听到自己弄错了,面有尬色。 夙沙月明没再多说,和水乔幽一起去了大堂用早饭。 对于楚默离他们和夙秋一起晚起的事,他也没觉得奇怪。 观棋给夙沙月明收拾好东西,正要出门,见到这一幕,他改了主意,又没出去了,吃着自带的糕点,站在窗边看方柏在院里晒太阳。 方柏以为水乔幽嘴里东家起得晚,顶多是晚上一炷香。 没曾想,太阳力度越来越大,她那东家还没起。 水乔幽和夙沙月明去了前面,一直也没回来。 他不好再坚持下去,提着礼盒回了舒植房里。 看到他走了,观棋马上跑去了大堂。 水乔幽和夙沙月明还有之前就出来的顾寻影,没再和大堂里的人大眼瞪小眼,各自回了房间。 半炷香后,舒植主仆出门,路过水乔幽房间,见到水乔幽坐在窗边发呆,舒植朝她拱了一下手,没再打扰她。 舒植没在客栈用早饭,直接出发了。 他们离开后,水乔幽等人再去大堂,掌柜告知舒植将谢礼给留在了柜台,另外还有一份是专门给观棋的。 从掌柜的笑容和语气看,他对舒植这个人的品性极为赞赏。 观棋对礼不感兴趣,留给了掌柜,觉得掌柜有点眼花。 水乔幽和楚默离也没要,大家都用完早饭就收拾东西出发了。 北方和淮地的习俗风光都各有不同,这里属于交界处,两地民俗文化多有碰撞,相互融合,又各自保留,使得沿途风景都和别处不同。 此处离麻山镇已经不远,天热,大家没再急着赶路,一边赶路一边赏景。 观棋看着沿途特色风光,很是喜欢,询问水乔幽所住之处是否也和此地一样,其他人都静静听着…… 一行人说说笑笑,一日很快过去,恰好在黄昏之时进入了阔别已久的麻山镇。 第149章 送画 虽然如今淮北也成了青国土地,小小的麻山镇,都快天黑了,却还是和之前一样有很多商旅来来往往,很是热闹。 观棋询问水乔幽,“水姑娘,你今晚可就要回家?” 水乔幽点头。 观棋的兴奋变成低落,“啊。” 夙沙月明听着,看向水乔幽。 她已离家多日,家中又无他人,如今天色已晚,她回去怕是有诸多不便。 “不……” 他想要开口留她,却被离水乔幽更近的楚默离抢先开了口。 “天色尚早,不如用了饭再回?” 水乔幽偏过视线,想起她欠他的账还未还。 另外,若是他们明日就赶路,她和这里的所有人或许就很难见到了,甚至再也不见。 想到不管是楚默离还是夙沙月明,这一路都对她算是诸多关照,她点头答应下来。 见她应下,夙沙月明没再开口了。 他们最先路过那家就叫客栈的客栈,可惜,此店今日客满。 他们只好再往前走,没想到运气不佳,又找了两家,也都是客满。 进了这麻山镇,水乔幽亦算是当地人。 观棋直接跟她打听这镇上还有没有其它不错的客栈。 水乔幽稍加回想,望到夙沙月明,领着他们去了春江客栈。 到了客栈门口,夙沙月明记起了和水乔幽的初识,面上快速闪过一抹囧色。 “春江客栈。”偏偏这时,观棋来了一句,“大公子,这不就是当初我来找您时,您住的那家。” 夙沙月明刚压下去没被人发现的囧色又跑回到脸上,下意识往水乔幽的方向望了一眼。 水乔幽感受到目光,回望过来。 夙沙月明顿时更觉尴尬了。 但是,下一息,楚默离偶然往前挪了一点,隔绝了两人的互望。 观棋没听到回答,还追问了一句,“是不是?大公子。” 夙沙月明收回视线,“……去问问可还有房间。” 观棋确定了自己的记性是对的,“哦。” 春江客栈还有不少房间,这里环境不错,大家就定下了此处。 饭菜还要等,大家先各自回房放行李。 水乔幽今晚不住这儿,干脆先去了楚默离那儿,将昨日赚到的三片金叶子拿出了两片和他借她的那三本书一起还给他。 “这些日子,承蒙公子一路关照。” 楚默离给她倒茶的手微微一顿,很快又恢复正常。 他将茶递给她,“这是还我的?” “嗯。” 楚默离将金叶子拿起来,“那这就是我的了?” 水乔幽点头。 楚默离嘴角露出浅笑,又将金叶子放到她面前。 水乔幽不解。 “昨夜之事,辛苦了,这是你的工钱。” 工钱? 她还没出声,他的声音又响起。 “今日天色已晚,你也许久没回去了,不如,今日在这住下,明日再回去?” 他这话转得突然,水乔幽注意力立时被弄得从工钱上转移。 “……不用了。我骑马回去,用不了多久。” 楚默离看出她的坚决,没再说了,转问起面前的书,“书都看完了?” 水乔幽明白了他的意思,却意外昨日那事还算工钱? “……嗯。” “可还喜欢?” “……嗯。” “那可还需要其它的?” 水乔幽的回答终于多了两个字,“不用了。” “不喜看这书?” “……没有。” 既是借,自当要还。 她已回到落脚之地,他们还要赶路,这书就算真喜,她也不应再借。 她站起身,“公子先忙,我就不打扰了。” 她说完就要走,楚默离拿起她没拿的金叶子递给她。 水乔幽沉吟一息,回想起他刚才说的理由,还是接了过去。 到了楼下,她将两片金叶子用手帕包起来留在了柜台,让伙计等他们用完饭后,再给楚默离送过去。 没多久,夙沙月明也下来了。 夙沙月明开口问她,“水姑娘,你何时会回繁城去看廖少镖头他们?” 这事水乔幽暂时还不确定。 “暂时还不知。”水乔幽拜托他,“若是你回去,经过繁城,还请替我向他们问一声好。” “好。”夙沙月明爽快答应下来,迟疑一息,还是问她,“你以后有何打算?” 水乔幽回答和上一个相似,“还没想过。” 夙沙月明闻言邀请她,“若你近期没有打算,不如,同我们一道,去我们离人庄住上一段日子,如何?” 水乔幽望向他。 “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夙沙月明说完,见她神情,意识到自己这话容易引起歧义,忙解释道:“我就是想请你去我们离人庄散散心,我们那里虽在雪山之上,却也有别处看不到的风光。” 水乔幽相信他的话,她只是意外他会突然邀请她。 “我知道。” “那你可愿前往?” “我近日还有事情要处理,出不了远门,只能辜负你的好意了。” 夙沙月明听到她这话,想起那日那张纸笺。 “你……” 夙沙月明想要问她,话到嘴边,又担心自己唐突。 还没想好要不要开口,顾寻影从楼上下来。 看见她,夙沙月明没好再说了,两人也一同止了先前的话题。 紧接着其他人也陆续下来,这个事被盖了过去。 大家一起用了晚饭,水乔幽就起身告辞。 虽然她不要大家送,楚默离和夙沙月明都还是走到了门口。 夙沙月明这次赶在楚默离前面叮嘱了她一句,“注意安全,后会有期。” 水乔幽听着,抬手行了个江湖礼以做回应。 她去接观棋手里的缰绳,楚默离的手却比她快了一步。 “走吧,我送你到镇子口。” “……不用了。这里,我熟。” “那就当陪我走走。” 这小镇子有什么好走的? 水乔幽刚想再拒,对上他眼神,意识到他是有事要与她单独说,将嘴边的话收了回去。 楚默离先迈步,她同众人告别,跟上了他。 两人走了一段,水乔幽确定后面客栈门口的人听不见了,主动出声,“公子,可是有事与我说?” “嗯。” 水乔幽听他果然有事,也没再去和他争牵马的事了,“公子请说。” 楚默离走了几步,才道:“兰苍王已经带着他的外孙回到凉肃,雍皇大喜,对他这外孙也很是喜爱,赐了他皇室杨姓,替他改名为卓,并于当日封他为兰苍王世孙,以后可承袭兰苍王王位。” 水乔幽听到此事,沉默未语。 楚默离也没再说什么,看着她不再刻意落后的脚步,不急不缓地走着。 两人一直走到镇子口,水乔幽停了脚步。 “天色不早了,接下来的路,我自己走就好。” 楚默离没反悔,将她缰绳递给她,“路上小心。” “嗯。” 水乔幽翻身上马,利落离去。 楚默离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直到听不见马蹄声,才转身往客栈走。 客栈门口,楚默离去送水乔幽,其他人各自散去。 观棋跟着夙沙月明进房,跟个霜打的茄子似的,唉声叹气。 夙沙月明被他叹的头痛,起身去了夙秋房间。 夙秋房里没关门,他敲门进去,夙秋正在擦剑。 夙沙月明在他对面坐下,这次他给他倒了杯茶,瞥到他放在一旁的长剑,问道:“你以前的剑呢?” 夙秋端茶的手一顿,“……卖了。” “何时卖的?” “很久了。” 那把剑是夙沙月明特意给他挑的,他这把剑夙沙月明第一次看到就知道不是他挑的那把,夙沙月明看着他垂落的视线,没再追问。 他自己也端起茶抿了一口,“你是不是很不喜欢家里?” 夙秋捏着茶杯不说话。 “你不喜欢家里什么?” 夙秋还是不言。 夙沙月明自己猜测,“太冷了,还是太清净了?” 夙秋张嘴,又没说了。 夙沙月明也沉默了一会,才再次出声。 “你说,如果……” 夙秋等了半天,如果之后,他却一直又没说出来,这让他忍不住好奇地抬起视线。 夙沙月明散走的心思在他的注视下收回,“没事。时辰不早了,早点休息。” 他起身朝外面走去,留下夙秋一头雾水。 夙秋瞧着他的背影,觉得他刚刚好像有些不对劲。 犹豫之后,想要开口问他,他已经踏过门槛回去了。 观棋见到夙沙月明回来,马上迎了过去,“大公子,是不是二公子又不肯和您回去了?” 夙沙月明偏头,“他不肯走,你很高兴?” 观棋立马摇头,“没有,我很难过。” 他这话夙沙月明听着更是奇怪,“你难过什么?” “……就是很难过。”一脸难过的观棋追问他,“那明日我们可还赶路?” 夙沙月明坐下来,没有立即做声。 观棋瞧着他发呆,又是一叹,“此次一别,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到水姑娘,他们。” 夙沙月明望着旁边的烛火,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 观棋凑过去一点,感叹道:“要是能请水姑娘去我们离人庄,或者,我们能住在这就好了。” “那就住下吧。” 观棋感慨刚完,夙沙月明忽然接了话。 观棋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夙沙月明目光转向他,“既然你们都不想走,那就先住下。” 观棋好像醒了一点,“真的!” 夙沙月明打量房间,“这客栈看起来还不错。” 观棋琢磨着他这话,眼睛猛地一亮,“那我们……把它买下来?” 夙沙月明轻声回了个鼻音,“嗯。” 观棋又恢复了以往的精气神,“我马上去办。” 他像是生怕夙沙月明过后后悔,一息也不耽搁,跑楼下找人打听价钱去了。 夙沙月明没有阻止,自己起身找了本书出来看。 水乔幽住的地方离镇上有些距离,但是如她自己所说,骑马并不需要多久。 不到一炷香,她已回到了住的地方。 多日未回,不仅屋里角角落落都已蒙上一层厚厚的灰,茅草屋顶也多了几个洞。 在屋里站了一会,她选择了先去打水。 从附近的山泉处提了两桶水回来,看到没熄灯的房里映出一个影子。 她步履如常,放下了水,才推门进屋。 屋子里右辞看她面上没有意外,先出声赔礼,“抱歉,不请自来,打扰了。” 水乔幽只是看了他一眼,提过桌上的茶壶茶杯又返回院子清洗。 右辞跟着她到门口,看着她的举动,没有催她。 水乔幽洗好茶壶,也懒得生火,直接提了壶清水进屋。 她随便用手擦了下椅子上的灰,就坐了下来。她给自己倒了杯水喝,没有给右辞倒。 右辞不在乎这些,先出声,“这些日子,我想明白了一件事,你在淮北逗留了那么久,其实就是在等老太爷派来的人。故而,我就冒昧过来了。” 水乔幽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右辞知道自己的判断的是对的,将手里的东西双手递给了她,“这是,老太爷临终前让我送给你的。” 水乔幽端着茶杯,并未伸手去接。 右辞手里拿的是一幅卷轴,看她不接,他想放到桌上,却见上面铺着厚厚的一层灰尘。他止了想法,索性直接给她打开了。 卷轴上的内容显示出来,上面是一幅画,画的江上烟波。 这画正是水乔幽在傅澍书房见过的那幅江上烟波图。 “此画,之前一直挂在老太爷书房里,他离世之前,嘱咐我务必将它送到你手上。至于它有何意义,他没说,他说,你看到它,就会明白他的意思的。” 右辞之前经常见到这幅画,一直以为它只是一幅普通的画。但是,当傅老太爷将画交给他,让他送给水乔幽时,他想他应该想错了。 只是,它到底有什么意义和特殊之处,他还是不知道。 水乔幽不做回应,右辞就一直举着画,没有不耐。 一杯水喝完,水乔幽目光落到画上。 她盯着它看了会,开口说了见到他后的第一句话,“他可还说了其它的?” “没有。”右辞想起上次给她的那封信,“他想同你说的,应该都在那封信上了。” 水乔幽目光从江面落在那一句诗上,伸手接过了画。 他没有问她,此画有何特殊,只是提醒她,“最近,有不少人想要这幅画,你之后要小心点。” 第150章 误会 水乔幽想起夙沙月明之前说见到他遇到了一些麻烦,明白了大概是这幅画带来的。 水乔幽将画放下,问道:“红绮在哪儿?” 她这话题跳跃幅度太大,右辞一时没跟上她的思维。 “红绮?” 水乔幽目光稍微往上走了稍许。 右辞被她这么一看,想起了此人,“你是指去翟府偷图的那个女人?” 右辞不解她怎么会忽然问起此人,“当时你在山居之时,老太爷就吩咐我将她放走了?” “那她现在人呢?” “这个我不清楚。” 水乔幽看着他的眼睛,目光不动。 右辞瞧不出她在想什么,画他已送到,不再耽搁她,提出了告辞。 水乔幽没有出言拦他。 看到他行到院中,她站起身来,走向门口。 一只脚踏过门槛之时,她脚下陡然加快,整个人瞬间便到了右辞身后。 右辞感受到劲风,警觉回头。 水乔幽右手成掌袭击他后背,右辞没有感受到杀气,却预感若是挨上她这一掌,他不死也会重伤,连忙闪身躲避。 不曾想,水乔幽预料到了他后退的方向,眨眼挡住了他的去路,右腿已经向他横扫过来。 右辞只能止步,又往回退。 他没明白,好好的,她为何忽然如此。 她带来的压力,也让他无法想更多,本能的想要抽刀防守。水乔幽右脚落地,左脚却又是一个回旋踢,落在他的刀柄之上,将他刚抽出一寸的刀又给踢了回去。 右辞连忙放手,边退边后仰。 他已发现不管他怎么出招,水乔幽都能提前预判。 他知道自己的刀法脱胎于水家,但先前他和水乔幽交过手,并没有感受到这么大的压力。这时他才明白,之前是她留了手。 才想明白这事,水乔幽一连向他踢了三脚。他全部躲过,可还没来得及松气,就被她一掌击中胸腔。他连退五步,都没稳住自己,她则到了他身后,一脚又将他踢回院子中央。 她这一掌一脚,让他跪倒在地。再想起来,手脚均有些脱力,五脏六腑皆传出剧痛,气血翻涌,就连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 他咬紧牙,试图再起,见到模模糊糊的水乔幽慢步向他走过来。 她身上依旧没有杀气,可右辞已经感觉到死亡的气息。 眼看就要站起,喉间却涌出一口鲜血,人又倒了下去,无力再退。 水乔幽在他身旁站定,修长的手指扣他的脖子,动作连串的将他的头按在了旁边刚提回来的清水里。 呛水的窒息感让人恐惧,求生的本能让右辞又迸发出了巨大的力量,试图挣脱她的手。 然而,水乔幽的手纹丝不动,脸上情绪也仍旧是呆滞的模样。 右辞艰难地睁了一点眼,看见的她依旧是模糊的,但是他却从没有变化的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漠视。 几次反抗都未成功,他彻底没了抵抗的力气,气息越来越弱。 等待死亡之际,倏地又听到水乔幽的声音在上方传来。 “红绮在哪儿?” 他整个人都晕乎乎的,他听到了她的问话,大脑却无法辨识她话语之意。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被淹死之时,他的呼吸骤然又顺畅起来。 片刻后,他人清醒了些,水乔幽的脸也变得清楚了起来。 她刚才问过的话,再次出现在脑中。 他艰难出声,“我,我不知道。” 水乔幽听着,手上微加力道,又将他按进了水里。看着他挣扎了一会,才重新将他提起了一点。 这次不用她开口,右辞也明了她的意思。 他一边咳嗽,哑着嗓子告知:“我是,真的,不知道。” 水乔幽盯着他瞧了须臾,将他扔在了旁边。 她一边看着他咳嗽缓气,一边用手帕擦着自己的手。 手擦干,她垂目望着他,问道:“他让你去接唐复之前,他是否知道唐复是兰苍王的外孙?” 右辞仰躺在地,大脑因呛水窒息,反应又慢了许多。过了一会,才知道她说的他是傅老爷子,“老太爷不知道。” “那你呢,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没有。” 水乔幽又跟先前一样望着他。 她这眼神,让右辞清醒了许多。 “我真的不知道。” 他深吸了一口气,喉间呛得又干又痛。停下来后,低声道,“若是我早就知道,当时我就会杀了他。” 水乔幽将他的话听得很清楚,没有做评。 “宋轩呢?” 右辞没有做声,垂眸默了一会,才道:“我不清楚。” 但是唐复的事,之前都是他负责的。 水乔幽听出了他的不清楚中已经带上了肯定的怀疑。 水乔幽等他脸色看起来好了一点,告知了今晚楚默离与她说的事情,“那你可知,雍皇已册封唐复为兰苍王世孙,允他以后承袭兰苍王王位。” 右辞闻言,忘了喉间胸腔的不适,震惊地看向她。 水乔幽抚了抚被水打湿的衣袖,迈步回了屋。 右辞消化她告知的消息后,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又跟着她进去。 水乔幽在桌前坐下,又给自己倒了杯水,缓缓喝着,等着他进来。 见他站稳了,她才开口。 “红绮从你们那出来后,很快又被人抓走了。” “不是安王的人?” 他故意放走红绮后,有派人盯着她,可是,很快他们的人就失了她的踪迹,他当时以为是安王的人找到了她,就没再关注过此事。 水乔幽眼皮往上抬了一点。 右辞意识到自己问了句蠢话,若是这人现在在安王手里,她就不会问他了。 水乔幽收回视线,“逐心阁之前一直由你掌管?” 右辞听她问起这个,有些警惕。 不过,傅澍临终前几日也与他说过不管何时他都可同信任他一样信任她。 他迟疑少顷,放下警惕,回了她的问话。 “是。” “现在呢?” “……不是。” 水乔幽没想听他说这里面的原由变故,放下茶杯,道:“将它收回你的手里,尽快找出红绮的下落。” 过了这么久,右辞好像已经明白水乔幽问红绮行踪的原因。 既然不是安王的人将她带走了,那肯定是还有人抱着同他们先前一样的目的。 如今藏宝图和宝藏之事,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想要得到这份宝藏的人也是多不胜数,有能力的人亦不止他们一方,有人这样做也不奇怪。 他有些不解,她为何如此在乎这件事。 傅老爷子临终前也交代过他,若她有吩咐,不可质疑,照办就是。 他疑问到了嘴边,又收了回来,应了下来。 “好。” 既然她问起了逐心阁,他也就和她说了其他的情况。 如今竹海山庄,由宋二爷掌管。 那些商号,包括无舟在内,依旧是宋轩和在凉肃的陶二爷共同在管理。但是,以后如何,还不知道。 唐复的事,一直是由宋轩在跟进。前者和兰苍王相认后,就离开了归安。 水乔幽听他提到陶二爷,问道:“先前去归安的陶三爷是什么人?” 陶三爷的事最近在归安闹得很大,她知道此人,也不稀奇。 “他和老太爷没有关系,是陶二爷从凉肃派过来的,这个身份估计只是为了方便他行事,我之前也没见过他。” 至于书画局的掌柜同官府告发他是冒充的一事,有些奇怪,但想到一些其他的事情,似乎又没那么奇怪。 水乔幽听他说不知,没再问了。 右辞等了一会儿,见她不再说话,知趣告辞。 水乔幽没有说什么。 这一次,右辞安全离开。 从水乔幽那破败的小院出来,他又想起水乔幽的说的红绮之事,几息过后,蓦地反应过来。 她问起逐心阁,是怀疑那个红绮就是被他们的人带走的。 右辞走后,水乔幽坐在原地,有一口没一口地喝完了那杯水,才看向搁放在一旁的画。 盯着它发了会呆,她将它收了起来,随便找了个柜子放了进去。 天色已晚,她也懒得全部收拾,直接在窗下躺椅上睡了一夜。 隔日一早,她将屋子简单收拾了一下,本来想坐一会,再去附近看看有没有吃的。结果刚坐下,拴在院子的马发出鸣叫。接下来,他时不时叫一两声,不停的来回走动。 水乔幽出门多日,屋里屋外没有任何可以吃的。 她在门口给它扯了把草,它只是闻了闻,便扭过了头,马蹄在地上刨着土,以示自己的不满。 水乔幽将它放开,想让它自己出去找吃的,它却还是一个反应,不愿踏出一步。 水乔幽转身离开,它就又鸣叫起来…… 一人一马僵持了一会,水乔幽选择先上镇上去补给吃食。 水乔幽在麻山镇虽然住的日子不短了,但她以前很少来这镇上,和这里的人都不认识。她以为这些人,对她也是同样陌生。 可她一进买米的铺子,掌柜和伙伙计说起她已经许久没来了,问起她的近况。 从米铺出来,又路过几个小摊,大家也纷纷同她打招呼…… 她从开始的不习惯,渐渐适应,并回他们两句。 置办完所需的物什,她又去了以前常去的小摊,点了碗汤饼。 摊主是一对四十左右的夫妇,今日是夫妇二人一起出摊。女摊主看到她,第一句话也是好久没见到她了,随而问起她的近况,还多给了她上了一碟羊肉。 很简单的寒暄,却让水乔幽一时有点觉得自己好像就是这麻山镇的人了。 想法还没落,旁边多了一人。 “这个味道如何?” 水乔幽没想到,她就随便用顿饭,也能遇到楚默离。 汤饼的味道一般,但是摊主夫妻俩就在旁边,女摊主刚才还给她送了羊肉,这实话她自是不合适说的。 “还行。” 楚默离听了,让摊主再点一份一样的,没要水乔幽请,大方的和她同桌坐了下来。 女摊主一转头见到水乔幽旁边多了个人,好奇心立时冒了出来。 “这是你夫君啊?” 水乔幽和楚默离都是一怔。 水乔幽想说不是,爽朗外向的女摊主已经毫不理避讳的打量起楚默离来,“这公子,长得可是真俊。” 她这话说的,水乔幽前一句都不好回了。 女摊主没有感受到周围的奇怪,继续道:“没想到,我们这小地方还能有这么好看的人,难怪以前都是见你一个人出来。这要是我,也得把这么好看的夫君给藏起来。” 水乔幽看着楚默离,楚默离也看着她。 三息过后,她目光转向女摊主,可听着她说,她又还是将目光转了回来。 女摊主调侃着俩人,手上的活也没落下,很快就将楚默离点的吃食送了过来,并且又多给他们送了一碟羊肉。 水乔幽望着她调侃的对象,有点替她担忧。 “你……” 误会了。 “多谢。” 她澄清的话才说了一个字,却被楚默离的声音中断。 他不但没有不满,还向女摊主有礼道谢。 水乔幽以为他也会同人澄清,他道完谢后,却没有其它的话了。 旁边桌上坐了几个新的客人,女摊主没空闲和他们闲聊了,让他们慢慢吃,转到旁边去照顾其他客人了。 水乔幽想要再与她说真相,也没了机会。 等她回正视线,楚默离已经拿起了筷子。 他尝了一口,看到桌上的没花钱的羊肉,偏头又望到忙碌的女摊主,他认同了她的看法。 “的确还可以。” 水乔幽醒神,瞧着他优雅地吃着汤饼,面上好像没有受女摊主的调侃影响,她也没再提这事,开始吃东西。 楚默离先吃完,却一直耐心等着水乔幽也吃完了,才开口问她,“你以前经常来这儿?” “也不是经常,出来了就会过来。” “喜欢这家的口味?” 水乔幽摇头,“他们家的汤饼是这镇上的卖得最便宜的。” 楚默离本来还想问她这镇上还有没有其它好吃的,听她这回答,他将这话收了回去。 他看到她拴在旁边的马,背上驼着两个背篓,换了话题,“今日,是出来采买的?” “嗯。” “可还有要买的?” “没有了。” 话一说完,水乔幽又觉得好像忘了点什么。 她仔细想了想,没想起来。 “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现在。” 第151章 规定 楚默离对上她没有一点敷衍作假痕迹的目光,静了一息,才再次开口。 “那一起,正好我也准备回客栈。” 水乔幽记得春江客栈在东边,他们似乎不顺路。可抬头一看路,记起这条街上这一小段是可以顺路的。 她将话收了回去,看楚默离已经起身结账,也站起身,正好女摊主又忙里偷闲同他说了一句,以后带夫人常来。 楚默离好像应了一句,但是周围有点吵,她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以为他有同摊主澄清。 她解下马,楚默离已站在路旁等着她。 街上人多了起来,两人步伐都缓了下来。 她没关心楚默离为何还在这里,走了几步,后者自己同她说了原因。 “我要在铺山大营驻守一段时日,暂时不会离开。” 铺山大营水乔幽之前去过,就在麻山镇的旁边,以前这里是青淮交界,铺山大营乃是边防大营。 可能是考虑到淮北形势还是不太稳定,边防大营挪向了凤仙,但这里仍旧驻扎不少大军。 水乔幽听着,知道估计是因淮南的暴动,没觉意外。 她见他望向自己,才慢声回了一句,“哦。” 楚默离这才重新看路,“这段时日,若是不忙,我会住在昨日的客栈,有什么事,你可以去那找我。” 他将腰间佩戴的羊脂玉玦取下递给她,“若是我不在客栈,你也可以去军营找我。” 水乔幽望着他这块和庆王佩戴的相似的玉玦,她应该没什么事,就算有事…… “刀剑无眼,下次最好还是不要夜闯军营。” 水乔幽的想法被他这话切断,回神望上他的眼神,沉思须臾,还是接了过来。 “多谢公子。” 楚默离同她闲聊起来,“接下来,有何打算?” 水乔幽仔细想了一息,正经答道:“没想。” 楚默离一时差点又接不上话了。 “不打算再找个差事?” 这倒不是,主要是麻山镇这地方说它人多热闹,实际又不大,鉴于她会的不多,能力有限,差事不太好找。 上两次赚的还能用上一阵,这差事也没那么紧迫,打算慢慢找,没事的时候,就来这里支个摊,继续给人代写书信。 “水姑娘。” 她正这样想着,背后有人喊她。 这声音有点耳熟,水乔幽思绪立时回笼,有点想加快脚步,当做没听见。 然而,她这想法才出来,李媒婆已经追上了她,到了她的前面。 多日不见,李媒婆见自己没认错,比以前更热情了。 “水姑娘,真是你啊。” 水姑娘轻轻点头,以做回应。 李媒婆是这麻山镇上已经做了三十几年的媒婆了,从她做这行开始到现在,就没有说不成的亲事。 水乔幽这里,成了意外,致使她在她这里是越挫越勇,屡败屡战。 尤其是上次说完之后,水乔幽还出了远门。她一想到自己的‘失败’,是愈发过不去,一心想着,等水乔幽回来,要再给她介绍几个合适的。结果没想到,她这一走,就是大半年。 这期间她跑过她家三趟,趟趟跑空,这让一向自信的李媒婆更加放不下这事。 之前她接下这事,是因王大善人的面子和那份谢媒钱。如此几次下来,她觉得就算不赚这银子,她也要把这亲给她说成了。否则,她在这十里八乡的好名声,就会有危机。 可是,水乔幽一直都没回来,连半个机会都没再给她。这第一次失败,也是唯一一次失败,让她已经有了生出心病的迹象。 没想到就在她快要以为这遗憾和失败要成定局之时,她又回来了。 李媒婆看着水乔幽,内心激动不已,直接就去拉她空着的手。 “你可回来了。” 水乔幽不着痕迹地避开她的手。 李媒婆一下抓空,有些讶异,却也没太在意,一见到她就直入主题,“这些日子,我又给你寻了好几户好人家,这次的这些人家,那可都是这附近排得上号的好人家,个个家里都是殷实人家,有老实可靠的,有长相周正的,有专一儒雅的……” 多日不见,李媒婆说话的语速更快了,说话都不带喘气的,也丝毫不受周边环境影响。 水乔幽仍是不习惯这样的场面,根本无法插上话,只能看着她说。 李媒婆这次是自信满满,一口气将话说完,“你好好挑一挑,看看有没有中意的人家。” 水乔幽着实没想到,都过了这么久了,她还将这事放在心上。 “你……费心了。” “姑娘不用客气,这事啊,你婶子我乐意得很。” 李媒婆看到她,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这话一点也不作假,她还要再说,终于注意到她旁边还有一个楚默离,看着不像个路人。 楚默离正在看着她们二人。 “这位……公子是?你们是一起的?” 李媒婆打量着楚默离,瞧见他的长相气质有些诧异,她在小镇上做媒婆三十几年,十里八乡的人见过不少,却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般气质和长相都不凡的男子。 再看他的穿着,见过‘世面’的她一眼断定他家境不俗,肯定小有薄产。 目光转向水乔幽,她又发现前者穿着和以往有了大不同,这让她整个人看着好像也和以前不一样了。 两人站在一起,居然挺符合那句,佳人才子。 她想到水乔幽这次出门,大半年都没回来,心中猜测,难不成这是…… 水乔幽想到这事被楚默离听了个全程,第一次感受到了……一丝尴尬。 楚默离还自己回了话,“我是她的,东家。” 李媒婆一听,猜想戛然而止,“东家?” 楚默离颔首。 李媒婆又转向水乔幽,用眼神跟她确认。 楚默离那后两个字,听的水乔幽有耳熟之感,“……嗯。” 李媒婆看她承认,顿觉有些可惜。 别说,两人这站一起,看起来还挺配。 可惜不过一瞬,她立马又想起自己的目的,又没觉得那么可惜了。转眼再看到一表人才的楚默离,她甚至觉得这样挺好。 不过既然两人认识,她还是为水乔幽这个姑娘家着想了点,声音放小了些,再问水乔幽,“那刚才那些人家,你觉得如何,可有中意的?” 水乔幽:“……” 楚默离听着二人对话,已经听出个一二,自觉地往旁边走了点。 李媒婆见着,说话又放开来,“不要有顾虑,不管你挑中哪个,我必定给你说成了。” 水乔幽不想再让她的热心和热情继续下去,回了话,“抱歉,恐怕又要让你白白辛苦了。” 李媒婆期待激动的心受到重创,“……这些……你都看不上?” “不是。” 李媒婆听疑惑了,她这木讷的性子,看着也不像是在敷衍她,“那是为何?” 水乔幽告知,“家中有规定,只招婿,不嫁女。” 她这话一出口,楚默离往她们这边看了一眼。 她这一句话的功夫,李媒婆已经想了好几种可能……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种原因。 “……招婿?” “嗯。” 李媒婆认真瞧了水乔幽,没在她的脸上看到玩笑之意。 只招婿……难怪她给她说了这么多人家,都没说成。 “这姑娘……那你怎么不说呢?”李媒婆倒没有责怪她之意,只是悔恨自己努力错了方向,“唉,也怪我,都没问清楚你的要求,就胡乱给你找人家。” 这是真话,也让她找到了自己失败的原因……这个比之前的猜想,让人更好接受。 若是这样,那她刚才说的那些人家,的确是有些不合适。 只不过,招婿,向来难以找到各方面都出色的男子。 李媒婆试着问道:“你们家这规矩,就不能改?” “嗯。” 这话并不是她为了敷衍她。 大邺,女子都可出入朝堂,招婿更是小事。水家的女儿,若是不想嫁到他人家中,也可招婿。到了后面几代,水家女儿,都不愿再外嫁。她作为水家族长,自是更不可能外嫁。 只肯招婿的人家李媒婆也不是没有遇到过,不过,那一般都是有家底的人家。 但是,李媒婆也是知道尊重的,既然这是人家中规矩,她也就不多做点评了。 再说,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规矩。 李媒婆想通这些,眨眼又恢复斗志,“没事,那我再给你问问他们有没有愿意入赘的,若是没有,我就再给你找愿意入赘的。你放心,虽说是入赘的,婶子我也绝对不会敷衍了事,定给你找个合适的好人家。” 她这斗志和恒心再次出乎水乔幽意料。 “不……” 必麻烦了。 水乔幽拒绝的话才说一个字,李媒婆忽然凑近了点,眼睛瞟着楚默离小声向她打听,“你这新东家,可有婚配了?” 水乔幽觉得她的神情有些眼熟,看楚默离宛如看当初的自己。她看了楚默离一眼,却不料楚默离也正好看过来。 两人眼睛一对,周围好像安静了片刻。 水乔幽不好同他人聊他的私事,在李媒婆的满怀期待下,回了一句,“不清楚。” 李媒婆有些失望。 水乔幽见她有想要去问楚默离的架势,多补了一句,“他不是这附近的,很快,他就要离开麻山镇了。” 李媒婆一听,顿觉可惜。 不过,她没再去问楚默离自己,同水乔幽道:“那今日婶子就不烦你了。我这就替你找合适的人家去。你放心,婶子绝对不会让你等太久的。不用送了。” 根本还没送的水乔幽,只能看着她风风火火离开。 楚默离瞧人走了,又向她这边走过来。 水乔幽瞧着他,想说点什么,一时又不知说什么。 两人一起走了几步,楚默离先开了口,“刚才那人,是要给你说人家的媒人?” 水乔幽脚步差点顿住。 楚默离慢声道:“女子嫁人,还当慎重。不管年岁几何,都不应将就。” 水乔幽睫毛轻动,她就知道,他走的那点距离,根本不影响他的耳力。 楚默离继续道:“选夫,不仅要看男子相貌、更应看能力、品行。除此之外,家世,男方家人脾性、品行也是尤其重要的。” 听他说得认真,水乔幽接不上话。 楚默离没有听到她的回应,将视线往她这边偏了一点。 “另外,最重要的,要看双方心意,尤其是你是否心愿对方。这些,缺一不可。” 水乔幽觉得他的话挺有道理的,但是,他们之间深谈此事,似乎有点奇怪。 楚默离好像没她这种感觉,看她出神,又道:“就算招婿,也是如此,不应折贬自己,委曲求全,可听见了?” “……”水乔幽听是听见了,却被他说地生出了一点疑问,“真的有如此完美的男人?” 楚默离也过了两息才答:“有的。” 水乔幽看着他让人信服的神情,没再问了。 楚默离知道这事让她有些尴尬,也不再一直说这事。 先前的话题,他也没有再说,同以往一样,两人安安静静地慢慢走着。 李媒婆的出现,让水乔幽暂忘了同路的距离,又走了一段,水乔幽才想起这事。 “公子……” “嗯。” “你走错路了。” 楚默离看向前方。 “再往前走,就出镇了,客栈在另一头。” 楚默离听了这事,没有焦虑,脚步未停,“既如此,那就再往前走一段。” 水乔幽差点没能理解他这话中的逻辑。 两人一起走到了镇子口,楚默离没再走了,再次叮嘱,“若是有事,就来找我。” “……好的。” 水乔幽同他告辞,牵着马往镇外走去。 她牵着马刚到牌坊底下,马不愿走了。 水乔幽牵了它两次没牵动,回过头来,没有看出它有什么不对。 她又试着牵了一下它,马抬了抬腿,却仍在原地。 楚默离还没走,看着她这边没走动,走了过来。 “怎么了?” 水乔幽正要开口,马望着她鸣叫一声。 它这一鸣,水乔幽想起自己忘了什么了。 “我……忘了喂它了。” 水乔幽又折回了镇子,找了个卖马草料的铺子,让它自己挑了种喜欢的。给它买完七日的口粮,她之前那种不着急找差事的想法发生了动摇。 她将这小镇上能做的差事都想了一圈,却又没有想到一样能和那匹马的身价相匹配的。 第152章 说亲 水乔幽也低估了李媒婆的能力和她的热心。 这日街上偶遇,不过两日,李媒婆就带着三个‘青年才俊’的名单重返了她那个小破屋。 水乔幽听着她一一介绍,有些佩服她的不辞劳苦,尽职尽责。 只是,她真的没有要成亲的打算,只能再次找了些小理由拒绝了这三位才俊。 李媒婆一听,觉得她说的也没毛病,又失望又激昂地离开了。 水乔幽以为她这次‘失败’,至少也要过个几日再来,没想到,第二日一大早,她又自信满满地来了。 听着她一进门就说这次找的人如何如何出色,水乔幽有了些好奇,她到底是如何在这小小的地方,找出这么多‘青年才俊’的。 她正准备再挑个不合适的地方拒绝,李媒婆说出了男方其实和她还是认识的。 水乔幽不记得自己在这麻山镇见过如此出色的人,以为她说的‘认识’是指那人曾经在哪见过她。 下一瞬,李媒婆透露出正主来。 夙沙公子。 水乔幽微怔,“你说谁?” 李媒婆笑着再重复,“夙沙公子。” 夙沙这姓着实少见,除了夙沙月明兄弟俩,在这里,水乔幽不记得还认识其他姓这个姓的人。 李媒婆说得更详细了些,“就是暂住在春江客栈的那位夙沙大公子。” 听到春江客栈,水乔幽确认是她认识的夙沙月明无疑了。 只是,这媒怎么会说到他的头上? 李媒婆见了水乔幽这么多次,第一次看到她脸上有情绪变化,相信了昨日夙沙月明所说二人相熟之事了。 她顿时更觉这事能成的机会增大,“这夙沙公子说,同你已相识多日,那你也知道,这些都不是婶子我乱说的。” “……你怎么会找到他?” 说起这事,李媒婆笑的脸上都起了褶子,告知道:“这事啊,是夙沙公子主动找的我。” 夙沙月明主动找的她! 李媒婆同她说起事情的始末。 昨日她从她这回去,正想着再去周边给她打听打听哪家还有好儿郎,有人请了她去春江客栈。 原来,夙沙月明得知她是这十里八乡最好的媒人,就特意请了她,托她来给他保媒。 夙沙月明并不需要她替他物色姑娘,而是心中早已有人选。 知道这人是水乔幽后,她也觉得这缘分奇妙。 夙沙月明长得一表人才,又稳重有礼,还是那春江客栈的东家,家境殷实,除了前几日水乔幽那位新东家,李媒婆保了这么多媒,再也没见过比之更出色的男人了。 这个请求,她自是乐得答应。 这事突然,水乔幽听她说完前因后果有些难以置信。 夙沙月明怎么会想着求娶她? 李媒婆自是也没忘记水乔幽的要求,“这夙沙公子,虽然不是本地人,但是我问了他,他是愿意入赘的。” 水乔幽更是诧异,“……他自己说的?” “那当然。婶子特意问了他的。” 本来李媒婆当时听到夙沙月明父母双亡,下面还拉扯了个弟弟,觉得有点不好。可听到他愿意入赘后,弟弟也已长大成人,她又觉得这父母双亡,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否则,这入赘一事,他可能也不会答应的这么果断。 李媒婆将这没有公婆的好处同水乔幽说了,还颇有感触地告诉她,这样一来,以后她也可以少了婆媳矛盾,不知多少女子要羡慕她。 水乔幽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要说点什么。 她和夙沙月明是认识没错,熟悉也没错,他当她是友人,其实她心中也已如此认为,但是,她怎么也想不到,他们才两日不见,就有了这说亲之事。 她虽震惊,却也相信李媒婆没有胡说。 毕竟,若不是夙沙月明主动,她肯定找不上他这么一个外地人,更无法知道他的这些私事。 “夙沙公子还说了,若是你愿意答应他,这婚礼一事,他来操持,你无需费神。你想在哪办都行,别的女子有的,他定不会让你少。” 水乔幽还没开口回应,她又道:“他还说了,他知道这事,在你看来,肯定突兀。你也不用着急答复他,可以慢慢考虑。” 不过,李媒婆以她看人的经验,同水乔幽提示了一句。 以她看,夙沙月明已经倾慕她许久。 水乔幽闻言,想说她看错了。 李媒婆先她说道:“你相信婶子,婶子的眼睛,是绝对不会看错的。” 李媒婆的信誓旦旦让水乔幽将嘴边的话收了回去,知道就算她说没有,她也只会相信她自己的眼睛。 虽然夙沙月明让水乔幽不要着急回复,但是李媒婆作为这麻山镇最好的媒婆,也不能白拿人家的银子,又真心实意对着水乔幽将夙沙月明从长相到品性,从品性又到家世、能力等,通通夸了一通。 听着她这夸赞,水乔幽就想起了前两日楚默离说的那些话。 好巧不巧的,李媒婆嘴里的夙沙月明和后者说的要求全都对上了。 最重要的是,水乔幽自己也清楚,李媒婆这次真没夸大其词,言不符实。 前两日遇到楚默离,楚默离就同她说了夙沙月明也决定在这里多住一段时日的事情。 夙沙月明和其他人不同,既然夙沙月明那边让她不着急回,水乔幽也没急着回应,打算自己找个机会当面同他说。 以往水乔幽都是当即就婉拒了李媒婆,今日她没这样做,让李媒婆愈发觉得这事能成,心中高兴。 她从水乔幽这里离开,一点也没耽搁,赶紧去了春江客栈同夙沙月明告知这个好消息。 春江客栈的掌柜已经知道自己换了东家,见到李媒婆过来,自己亲自给她引路,带着她去见夙沙月明。 楚默离从外面忙完回来,正好看到二人上楼。 他起初没注意这事,上楼上到一半,听到已经上楼的二人对话,听出李媒婆的身份。 他上到二楼,看到掌柜二人停在夙沙月明门前。 楚默离脚步不由自主缓下来,通过李媒婆的侧脸认出她就是那日在街上拦下水乔幽的人。 楚默离停下,瞧着两人进去,立时想到了李媒婆给水乔幽说亲的事。 秦鸣见他关注那边,小声问道:“怎么了,公子?” 楚默离没有做声,重新迈脚。 即将迈过门槛时,他吩咐秦鸣,“去打听一下,刚才那人是来做什么的?” 秦鸣过了一息,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刚才那人是进了夙沙月明房间的妇人。 秦鸣领命,没再进门,站在了柱子后面等着对面的人出来。 他等了大概一刻,观棋就送了李媒婆出来。 他都无需上前打听,就已经从观棋和李媒婆的对话中听到了楚默离想知道的事情。 等观棋送了李媒婆到楼梯口,秦鸣进了楚默离房间,同他禀了刚才听到的事情。 “说亲?” “是的。” 楚默离才在书案前坐下,拿出公文准备看,听后又将手里的公文合上。 “给谁说亲?” “夙沙公子和……水姑娘。” 他这话一出,感觉到楚默离看过来的目光多了一份犀利。 “谁?” “……夙沙公子和水姑娘。” “水乔幽?” “……是的。”秦鸣补充道:“好像还是夙沙公子主动找的媒人。” 楚默离静了一息,才继续问道:“何时的事?” “这个属下不知,但是……属下听到,水姑娘好像……答应了。” 秦鸣瞧着楚默离的神情,这话说的有些小心,同时又有些气愤。 秦鸣没有忘记水乔幽和楚默离共度两夜,同住一室之事。这种情况下,她还答应夙沙月明的求亲,让他对水乔幽的不喜顿时更多。 楚默离没去想他的想法,听到后三个字,眼尾微不可见地眯了一下,“她答应了?” “是的。” 楚默离虽然没看公文,但那公文还被他拿在手里。 秦鸣回答才落,他手里的文书皱了起来。 “你确定?” 他语气听不出怒气,秦鸣却注意到这一幕,“……这是媒婆亲口说的。” 楚默离手里的公文变形的更厉害。 秦鸣瞧着,没敢多说。 过了片刻,楚默离又问:“夙沙月明这几日见过她?” 楚默离记得那日李媒婆所说,从她们的对话中可以听出,当时李媒婆给水乔幽找的那些人选中,绝对没有夙沙月明。 那这件事就是这三日才有的事情。 可她居然这么快就答应了? 这一路同行,楚默离明显感觉到了夙沙月明对水乔幽不仅仅是对友人那么简单了。 她这么快答应了夙沙月明的求亲……难道也是早已中意夙沙月明? 秦鸣这几日都跟着楚默离,夙沙月明见没见过水乔幽,他并不清楚。 “属下这就去打听。” 楚默离放下手中的文书,思索一息,道:“让夙秋……算了,让顾寻影过来。” 顾寻影很快过来,只不过,楚默离没有吩咐她跟踪水乔幽或者夙沙月明,夙沙月明和水乔幽这几日有没有见过她也暂不清楚。 但是,顾寻影昨日出门,在街上看到水乔幽在镇东头支摊了。 至于更多的,估计还是夙秋最清楚。 夙秋不方便过来,顾寻影寻思可以去找夙秋打听。 她开口向楚默离请命,还未发出声音,对面传来了一声质问。 “你是不是疯了?” 这一声有点大,房里三人都是耳力过人,全都听得清清楚楚,并且听出就是夙秋的声音。 顾寻影往门口了一眼,回来禀告楚默离,声音是从夙沙月明房里出来的。 没一会儿,观棋从夙沙月明房里出来了,关上了房门,守在门口。 顾寻影靠在楚默离房间门口听着,一直没有听到夙沙月明的回答,夙秋却再次憋着气发问。 “为何?” 夙沙月明或许是答了,但他说话声音不大,顾寻影听不见什么。 没到半盏茶,夙秋面色不愉的从夙沙月明房里出来,回了自己房间。 顾寻影请示楚默离,可否要她过去找夙秋问一问。 楚默离没生出这份好奇心,也没再让她去打听水乔幽和夙沙月明之事,摆手让她和秦鸣都下去了。 两人都离开后,楚默离这才注意到一旁被自己捏皱的文书。 他拿过来,意识到自己刚才不知不觉动了气。 这种事,似乎不应该发生在他身上。 他盯着它瞧了一会,又耐心将它恢复成原样。 翻开看完了,提笔要批,却不知自己刚才看了什么。 放下笔,眼睛瞥到一旁放着的宣纸,他将手里的文书再次合了起来。 这日,水乔幽黄昏时便收了工回去,可因住得远,到她的小破屋时,天边已经没有天光。随便弄了点吃的,时辰就不早了。 她端着刚做好的饭菜从灶房出来,隐隐约约听到了马蹄声,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再从灶房里提了壶水出来,那马蹄声已经到了附近。 她循着声音望过去,站在院中听了一会,确定它正往这边来。 这里平日少有人过路,晚上她更是从没见过。 听着这马蹄声,她想起前几日晚上来过的右辞,干脆停在了院中,没有急着进屋。 站了不到半盏茶,看到一人一马自黑夜中靠近,当真停在了她小院门前。 透过栅栏,看到马上的人下来,又觉得不像是右辞。 猜测间,门被叩响。 水乔幽记起右辞先前提醒,多了一分戒备,站在门前问道:“哪位?” “我。” 楚默离的声音很好辨认,在安静的夜晚更有辨识度。 水乔幽微疑,打开了门。 门外之人,果然是楚默离。 “这么晚了,公子怎么来了?” “今日事多,本想早点过来,却没想还是被耽搁了时辰,还没到就天黑了。” 他这话答了,又好像没答。 水乔幽隐去戒备,没再追着他问,侧身请了他进来。 还没进门,楚默离就看到她摆在屋中的饭菜。 “你也没用饭?” 通过他这个也字和刚才的话,水乔幽听出他也还没用晚饭。 “正准备吃。” 楚默离停在门槛前,“那你先用饭,我们待会再聊。” 让人在门口站着等着她用饭,这不是待客之道。 水乔幽瞧着饭菜,“……若是公子不嫌弃,就在这用几口?” 第153章 中毒 楚默离没有太多犹豫,“好。” 他跨过门槛,自己进了屋,看清楚了摆着的饭菜。 水乔幽只做了一个菜。 楚默离乍一看,没看出来是个什么菜。 仔细一看,仍旧没看出来是个什么菜,但可以闻到一股糊味。 水乔幽瞧着他的举动,以为他要改变主意了,就见他将手里拿着的东西放在一旁,坐了下来。 水乔幽又返回灶房拿了套碗筷。 楚默离没有先动筷子,两人面对面坐了一会,水乔幽主动给他介绍。 “这菜是野菜。” 附近的人都说它能吃,刚发现灶房没菜了,她就在门口扯了一把。 楚默离轻轻点头,看出她是等他先动筷子,没再客气,拿起筷子,先给她夹了菜。 水乔幽也拿起筷子,但还是没先吃。 楚默离见着,给自己夹了一口,吃了起来。 菜入嘴中,他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滞。 一抬眼,见水乔幽正眼神纯净地望着他。 两人对视少时,楚默离将菜咽了下去,温声点评,“味道还可以。” 水乔幽没说话,瞧着他又吃了第二口,自己终于动筷小小地吃了一口。 菜入嘴中,她自己动作也缓了下来。 她视线稍微往上,见楚默离又在夹菜,她喝了一口楚默离先前给她倒的水,把菜往他那边挪了一点。 楚默离见到,拿着筷子的手差点又停住。 撞上她的眼睛,他没说什么。 水乔幽将碗里剩下的菜拨到一边,慢慢吃着光饭,之后她再也没有伸手夹过菜。 楚默离看着,也没再给她夹菜,吃饭的速度同她一样,可将饭菜都给吃完了。 这顿饭,两人安静地吃了小半个时辰。 水乔幽将空了的碗筷收走,楚默离环顾了一眼四周,一眼看见头顶的北斗七星。 屋里摆设也很简单,一圈扫下来,就可以将屋里有的全部看清楚。 能一直在这样的环境中住着,也难怪她这人在哪都能生存。 他刚看完,水乔幽就回来了。 楚默离目光从旁边柜上的笔墨转回来,给她添了杯水,主动与她闲聊起来,“去镇上给人代写书信了?” 水乔幽进门时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听他猜到也没意外,“嗯。” “生意如何?” “还行。” 楚默离起身,将来时暂放一旁的东西拿了过来。再坐下时,头忽然晕了一下。 他闭了下眼睛,很快又好。 他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将外面的牛皮纸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沓上好的宣纸放到水乔幽面前。 水乔幽微惑,“这是……给我的?” “嗯。” “你用的纸,太过粗糙,不好写字,用这个会好一点。” 水乔幽目光在宣纸和他脸上打了个来回。 她用的纸的确不好写字,但是,他送的这纸裁出一页就要比她写一封信还要贵上一倍不止。 楚默离没等她说点什么,换了话题,“你这屋子,一直都是这样?” 水乔幽听他这么一问,也环视了一周,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嗯。” 楚默离没说话了。 水乔幽不知他心思,瞧着宣纸,他今晚过来,是特意来给她送它的? 猜测之时,楚默离又开了口。 “我今日回客栈,见到那日拦住你的妇人。”楚默离端着茶杯,手指在茶杯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直视她的眼睛,“我听她说,夙沙兄请了她向你说亲。” 水乔幽没想到事情居然会这么巧,“……嗯。” “你……答应他了?” 这事李媒婆今日上午才来和她说的,她下午本来想去与夙沙月明亲自说一说这事。到了镇上,她又没考虑好怎么说,最后还是没去,在镇东头支了一下午摊。 不过,他们俩聊这些,好像也有些怪怪的。 她不知,她没有及时回应,落在楚默离眼里,成了默认。 楚默离摩挲着茶杯的手停了动作,“你想清楚了?” 这事想她是想得挺清楚的,就是这事实在是太突然了,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和夙沙月明说。 “嗯……” 她才说一字,被楚默离的声音截断。 “怎么如此着急?” “……我没着急。” 没着急才几日就将做出了决定。 “你……心悦于他?” 水乔幽愈发觉得以他们的关系,这个对话有点奇怪,比上午李媒婆跟她说对方是夙沙月明还让人奇怪。 “公子……你今晚找我,可是有要事?” 楚默离听出她是想转移话题,沉默未语。 这一沉默,他头又似乎有点晕。 水乔幽瞧见他走神,试着又唤了一句,“公子。” 楚默离缓了一会,人清醒过来,“没有。” 什么没有? 他没事找她? 楚默离站起身来,“时辰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我就先走了。” 他提脚欲走,眼前骤然一花,人晃了起来。 好在他自己及时扶住了桌面,稳住了自己。 水乔幽跟着起身,“你怎么了?” 楚默离缓了一下,眼前又清醒了一点,“没事。” 他放开手,继续往外走,“不用送了。” 水乔幽瞧着他有些踉跄的步伐,看着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她还是跟在了他身后,“你……” 她话刚起,前面的楚默离又是一晃,往她这边倒了下来。 “公子!” 她连忙伸手去扶他,他倒在了她身上,他这么个颀长的大男人突然一倒,尽管她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还是被他撞得往后退了两步,撞到了桌面。 她的身体也因此有些不稳,后背贴在桌面上,腰也被硌了一下。 楚默离的右边侧脸则贴在了她的右边侧脸上。 他的脸很冰。 楚默离还有一点意识,他见自己跌倒了水乔幽身上,努力让自己站起来,“抱歉。” 水乔幽扶住他,通过身后的油灯看到了他的脸色。 他来时还好好的脸上,此刻有些灰白,嘴唇甚至有些发青。 楚默离自己撑着额头尽量站直,“我头有点晕,可能这几日太热,中了暑热。” 这么会功夫,他头越来越晕,眼前的水乔幽也变得模糊起来。 水乔幽先没想其它,扶着他坐好,给他把了一下脉,再看他脸色,下出结论,“你可能,中毒了?” 楚默离人清醒了一点,“中毒?” “你今晚……” 她想问他今晚来他这里之前可有遇到什么意外,或接触了什么东西。 还没说到重点,自己眼前也有点花。 她心中警惕起来。 难道是在她这里中的毒。 楚默离看她晃头,关心道:“你也不舒服?” 水乔幽还好,“我没事。” 她望向刚才两人喝的水,端过两人的杯子都闻了一下,都没有闻到异味。 不是水有问题,那是……饭菜? 她想到那野菜,有了眉目,如实告知楚默离,“今晚的野菜……是我。” 楚默离听见她在说话,但是才听到一半,就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了。她话还没说完,知道她没事,他最后一丝清醒飘散。 “公子,公子。” 水乔幽叫了他两声,都没听到他回应。 她用手贴了一下他的脸,他的皮肤比刚才更冰,呼吸也变得十分微弱。 现在天色已晚,镇子上的药铺只怕早已关门。她快马加鞭将他送春江客栈找夙沙月明,怕是也容易在途中出意外。 她思忖须臾,从柜子里翻出了之前给景言君用过的那瓶药,倒出一粒给他喂下。 那药确实有用,楚默离服下没到半盏茶,呼吸好了很多,脸色好像也渐渐转好。 她将他扶起来,准备还是给他送回客栈,请夙沙月明再给他看一下。 她扶着他,即将迈过门槛,楚默离睁开了眼睛。 “我没事。” 水乔幽见他醒了,舒了口气,“我现在送你回去。” 楚默离想起失去意识前,她说的那句话,问道:“可是今晚的菜有问题?” 水乔幽被他这么一问,有了点心虚,将之前没说完的话补充完整,“抱歉,那个野菜,是我第一次做。” 楚默离人清醒了一点,听着她变小的声音先是一怔,随即又觉得好笑。 他制止她,“暂时不要送我回客栈,勿让其他人知道此事。” “可是……” “你是不是给我喂了解药?” “嗯。” “药很有用。” 楚默离拍了一下她的手,安抚她,“我想休息一会。” 见他坚持,水乔幽只好改变打算,将他扶到了床上。 他们说话的功夫,楚默离的脸色看着好转了许多。 水乔幽再次伸手贴了一下他的脸和额头,确认已经回温,提着的心放下了些。 楚默离则睡着了。 水乔幽守着他坐了一会,想起之前无意间听隔壁山的匠人说起五里外的小道观有个会医术的老道士,她还是扶起他骑马赶去了道观。 老道士得知他们的来意,没有因被她扰了睡眠而动气,给楚默离把了脉,看了水乔幽从门口新扯的野菜,确认楚默离确实是中了毒,她给的药也很有效用。 道观很小,年久失修,没有可以收留他们的地方。确认楚默离没事,水乔幽只好又将他带回自己的小破屋。 这一路,楚默离都睡得很沉。 一直到了临近破晓时分,他才悠悠转醒。 入眼的陌生,让他立时多了戒备。 眼睛转到屋顶,瞧见天空,记忆慢慢回笼,认出还是在水乔幽的小破屋里。 环视一圈,却没有看到主人。 他想起身,一动就发现头还有些晕,四肢无力。 他又跌回床上,闭目休息了一会。 心一静,闻到了一股有点熟悉的药香味,睁眼闻着味道寻找,没一会看到了挂在帐钩上的香囊,一眼认出是之前在凤仙时他送她的那个。 它挂在帐钩里侧,被撩起来的蚊帐挡住,以致他之前在外面看时,没有看到它。 楚默离有些诧异,她竟将它带回来了。 他想起了送她香囊时,那卖香囊的妇人说的那几句话。 他伸出手去,心中冒出了疑问。 她,为何会留着它? 他刚要摸到它,外面响起很轻的脚步声。 楚默离忙将手伸了回来,看到她出现在内室门口,用手撑着床起身。 起到一半,手上力气不够,人往地上栽去。 水乔幽眼疾手快,快速到了床边,扶住了他。 身边出现支撑,楚默离反射地用力扣住了她的腰。 水乔幽抓住他,将他往床上扶。他一扣她腰,她昨晚被硌到地方发痛,身体也因他的重量失去平衡,跟着他一起往床上倒。 楚默离认出她,连忙伸出另一只手去扶她,以免她撞上床架,可正是他这动作,导致本来可以稳住自己的水乔幽失败,反而同他一起倒下,倒在了他身上。 两人四目相对,眼看她的脸就要贴他脸上,水乔幽身体反应比大脑更快,一把抓住他扣在自己腰间的右手,手上用了最大力道,将它往外一反。 楚默离手上吃痛,放开了她。 她直起了腰,从他双臂的‘束缚’中脱身出来,并借着反折他手,重新站稳了自己。 楚默离见她还不松手,只能喊她,“阿乔。” 水乔幽看着他忍痛的脸,意识跟上,目光落到他手上,赶紧放开了他。 楚默离左手握住右手手腕,痛的没再说第二句话。 “我……”水乔幽见他这般模样,意识到自己刚才反应过度了,“抱歉,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手又脱臼了。 她小声道:“你再忍一下。” 她话落,趁着楚默离还没反应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把手腕又给接回去了。 只不过,她这次用的力度比上次更大,楚默离手腕虽然被接了回去,却还是被扭伤了,并且迅速红肿。 楚默离缓过来后,和她互相看了一会,道:“你先扶我起来。” 水乔幽将他扶了起来,让他靠着床头坐着。 两人一站一坐,各自静默了一会,水乔幽见楚默离没有生气,出了房门。 没多久,她端着碗白粥回来。 “我给你煮了粥,你要不要喝点?” 楚默离看到还冒着热气的粥,伸出手去。 水乔幽将粥放到了他手上,收手时,决定还是跟他说一下真相,“昨晚的野菜,我没煮熟,才导致了你中毒。” 她也没想到,那菜都糊了,居然还没熟。 第154章 暂住 楚默离刚端稳粥的手有点僵硬。 水乔幽瞧他一直不动,想起他右手不方便,稍作沉吟,将粥又端了回来,替他将粥给搅冷了。 楚默离望着她做事,就在他以为她打算帮忙时,她拿出调羹,将粥重新递给他。 “可以直接喝了。” 楚默离听懂她的意思,端着粥沉默了一会,看她一直站旁边等着,摒弃了皇家礼仪,端起粥直接就着碗喝了。 水乔幽接过空碗,给他递了块手帕。 楚默离拿着手帕,想起了她上次用来包金叶子的手帕,他还没有还给她。 他没有带在身上,她好像忘了,他暂时也就没提了。 他走神的空档,水乔幽给他把了脉,确认他的身体已经好转,但她还是问他自己,“可还有不适?” 楚默离认真回答了她,“好多了,就是还有点头晕乏力。” 水乔幽听着他这症状,想起了曾经景言君说过一样的话。 楚默离看她不说话,以为她在担忧自责,宽慰她道:“应该,再睡一觉就没事了。” 水乔幽认同他这个说法,扶着他躺下,“那你再好好休息一会。” “嗯。” 大概是受了药物影响,楚默离闻着床头的药香,很快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天光大亮。 这一夜,也没人来寻他。 然而,睡了一觉,楚默离头晕乏力的症状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还多了眼花的问题。 他睁开眼睛,试了几次,目光都是模糊的。 他看不太清楚右手手腕,但自己能够感觉到,它更严重了。 闭眼静静听了一会,没有听到其他声音。 水乔幽似乎没在屋里。 唯有头顶上方的药草香,提醒着他此刻还在水乔幽的小破屋里。 四肢无力,再加头晕眼花,处在安静的环境里,让人心中有些浮躁。 他躺着休息了一会,不好的症状仍然无法缓解,他躺不下去了,挣扎着想要起来。 试了几次,终于下地,好不容易走到外面那道门,绊到了门槛。 人眼看就要失去平衡,见到外面有个雪青色的身影快速过来,正面扶住了他。 他感知出是水乔幽,“多谢。” 水乔幽换了个姿势,扶稳他,“怎么出来了?” 话一说完,发现他的眼睛有些不对劲。 她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楚默离的眼睛看着她的手,无法聚焦,“一觉睡醒,有点眼花,可能还有余毒未清。” 水乔幽听他这话,面上没变化,心里却又冒出了一点心虚。 眼睛看不见,其他的感官就变得比平日更灵敏,他感受到她的安静,又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再休息一会,也许就无事了,你扶我坐一会。” 廊下就有椅子,看他千辛万苦想出来,水乔幽没再扶他进屋,搀扶着他朝椅子边走去。 因为他自己说此事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水乔幽没有去镇上给他买药。今早她又去了道观问了老道长后,去了山上给他采药。 她刚才是从山上采药回来,一开门就看到楚默离要摔倒,她冲了过来扶他,还没顾上关门。 即将抵达椅子处,门口有人喊她。 “小水。” 喊她的人音色从喜悦到震惊。 水乔幽和楚默离循声望去,就见勤快的李媒婆呆怔地站在门口看着紧靠在一起的他们。 水乔幽先扶着楚默离坐下,再请了李媒婆进来院子里坐。 李媒婆专门给人保媒,认人的能力很是不错,走近了就认出楚默离来。 她瞥着廊下的楚默离,小声询问水乔幽,“小水,你们这是……” “……东家今日让我带他去附近山中礼佛,不小心摔了。” 李媒婆听出她是只好将他扶回来了,提着的气落了回去,“原来如此。” 楚默离看不清楚来人,但通过声音辨认出李媒婆,听着两人对话,瞧着自己红肿的手腕,没有拆台。 李媒婆知道水乔幽和楚默离没什么,就和水乔幽说起了来意,直接问她这都过一夜了,考虑的如何了? 水乔幽给她倒水的水慢了微许,不是说不着急? 李媒婆猜出她的心思,给她透露,这几日已经有人注意到这位夙沙公子,好几户有女儿的人家都开始向她打听此人了。虽说这夙沙公子钟意于她,但是架不住总有那么些想要挖人墙角的人。 李媒婆说到这里,水乔幽听到茶杯撞击的声音,连忙回头看向楚默离,及时将他差点打翻的茶杯放到他手里,才重新回来听李媒婆说。 夙沙月明不急,但是李媒婆替水乔幽急。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好男人就像金子,万一这夙沙公子这么出色的男子被其她人抢先了,那她就只能后悔莫及了。 李媒婆昨日又得了夙沙月明不少赏银,又非常尽职地夸奖了夙沙月明一通,劝水乔幽还是尽快将这事定下来,以免生出变故。 她说话的语速一日比一日快,水乔幽依旧没有插话的机会,干脆等着她说完。不过,她想着楚默离行动不便的模样,时不时会往他那边看上一眼,没注意到李媒婆到底说了什么。 直到李媒婆问她,觉得如何,她才意识到她说完了。 她谢了李媒婆好意,想告知这个事情她会亲自去同夙沙月明说,话还没说,秦鸣出现在大门口,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秦鸣昨晚其实跟着楚默离一起出来的,但是楚默离将他留在了两里外,没让他跟着过来。 昨晚楚默离没有回去,他本来想来找,转而想到之前楚默离在水乔幽那儿也过过夜,思考再三,还是没来了。 今日楚默离还要去铺山大营,他怕他耽误事,见他一直没回去,就只好找了过来。 一到门边,他就看到了楚默离。 他走向楚默离,礼行到一半,注意到他红肿的手腕,惊问:“公子,您手怎么了?” 楚默离制止秦鸣的大惊小怪,“昨日不小心扭了,没什么大事。” 他们这边的动静,让水乔幽和李媒婆的对话没法再继续下去。李媒婆让她好好再考虑考虑,自己先走了。 水乔幽送走李媒婆,一回头,看到秦鸣狐疑地瞪了她一眼。 鉴于楚默离的情况的确和自己脱不了关系,她刚才听到秦鸣说起了铺山大营,忽视了他这个眼神,自己去了门外,没去打探主仆二人的谈话内容。 她以为秦鸣会将楚默离带走,可她在外面站了半盏茶左右,秦鸣一个人出来了。 他见到她,又瞪了她一眼,“照顾好公子。” 不等水乔幽回应,他就走了。 水乔幽回了院子,帮楚默离将茶杯放稳,还没说话,楚默离先开口了。 “你还没答应夙沙月明?” 水乔幽知道他耳力好,肯定他刚才又听了个全程,“嗯。” 楚默离左手揉着右手手腕,睫毛轻轻一动,“为何?” “什么为何?” 楚默离想起李媒婆刚才夸赞的夙沙月明,同行了这么久,他也知道她没有夸大其词,“他的确很好,为何不答应他?” 他刚刚还从李媒婆的话中听出,夙沙月明是愿意入赘的,以夙沙月明的家世,这多多少少让他有些讶异。 水乔幽这下听明白了,但是他们真的适合聊这个话题吗? 而且,昨日他问的和今日所问的似乎有些相悖。 她看着他揉手,“公子的手如何了?” 楚默离瞧着自己的手,“……没事。” 水乔幽拿过刚放下的背篓,从里面找了样草药出来,给他敷药。 那药要将汁液揉进皮肤里,需要用点力道。 楚默离感受到她手心上的茧,看着她模糊中带着认真的侧脸,想起了初见时的她。 他一直记得,当时她穿了一身红衣。 后来,他再未见她穿过这个颜色。 他有个问题,在心中待了一段日子,突然很想问她。 “阿乔。” “嗯。” 楚默离想起刚才两人所聊之事,她避而不答的样子,话到嘴边,又有些迟疑。 水乔幽一直没有听到他的后续,眼睛稍微抬起了点,“可是我手重了?” 楚默离回神,“没有。” 虽然他说没有,水乔幽手上还是放轻了力道。 楚默离感受到,问了出来,“我第一次见你时,你穿的……可是嫁衣?” 垂眸给他揉手的水乔幽动作停下,抬头望向他,“嫁衣?” 楚默离看不清她的眼神,但听到了她这两个字里的疑惑。 这很奇怪。 还没等他想清楚奇怪在哪里,又听她自己肯定回答:“不是。” 不是吗? 楚默离对一身红衣的她印象非常深刻,记得当时她穿的衣服制式和青国当下时兴的女子衣裙式样有些不一样。 后来有一次,他偶然翻阅到一本记载了前朝西都风俗的杂记,在里面看到了一套婚服礼服。看到那套嫁衣,他当时就想到了最开始见到的她。 水乔幽并没有过多说这个事情,知道他暂时是不能走了,给他上好手上的药,将他扶回了床上,自己去了灶房给他煎药。 楚默离昨晚睡得很好,暂时睡不着了,朦朦胧胧地又看见挂在帐钩上的香囊,想起了他们相识的过程,有些走神。 灶房里,经过楚默离刚才那么一问,水乔幽一边煎着药,一边想起了自己刚醒来时的事情。 她当时穿的那身衣服,的确很像嫁衣,但是它和大邺女子嫁衣的制式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她确定,那只是一件礼服。 水乔幽端着药再进到内室时,楚默离的神思才重新回拢,放在香囊上的手未及时收回来。 被她撞见,他也没尴尬,在水乔幽的帮忙下,坐在床头,就着它和她闲聊道:“这香囊,你还留着。” 他这么一说,水乔幽也想起了当时这香囊的来历。 “……嗯。它驱蚊的效用很好。” 楚默离听明白了她要表达的意思,没有再说。 垂眸接过她手里的药时,嘴角不自觉往上勾了一点。 就在他将药送到嘴边时,那弧度又不受控地落了下去。 到了晚上,楚默离头晕眼花、四肢无力的症状还是没有一点好转。 水乔幽再次给他送完药,听着他还以为是余毒未清,还安抚自己,将实话和他说了。 楚默离听后,问了和景言君一样的疑问,“那药,放多久了?” “……一百多年。” 楚默离没听出她有开玩笑的意思,和她互望了许久,问道:“这也是你家祖传的?” “嗯。” “……你之前自己也吃过?” “嗯。” “……”楚默离心中的千言万语,最后化成了一句,“以后,你自己就别吃了。” 楚默离不想让自己中毒的事,被他人知道,暂时在她这儿住了下来。 水乔幽虽然不是很会照顾人,但是她该想到的都想到了。 这么热的天,昨晚楚默离没有沐浴,她见他躺床上睡不着,欲言又止的模样,意会了他的意思,给他打了水。 楚默离行动不便,但也没喊她帮忙。 可是,他刚走两步,就撞凳子上了。 水乔幽扶住他,瞧着他那只惨不忍睹的手,还是问了一句,“可要帮忙?” 这个忙,好像不太好帮。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水乔幽见他坚持,就放开了他。 可她还没出门,晚上视线更加模糊的楚默离又踢到了另一条凳子。 要不是水乔幽反应快,他能直接栽浴桶里去。 水乔幽扶着他站稳,眼睛不聚焦的楚默离揉着自己的手,看上去好像有些沮丧。 她手一松,他人就开始晃。 水乔幽重新扶住他,没再问他,伸手去替他宽衣。 楚默离凭感觉用左手拦住了她的手,“阿乔,男女授受不亲。” 这话甚是耳熟,但水乔幽记得他当时不是这样说的。 “你之前不是说,这话用在我们身上不合适?” 楚默离被她噎住。 他没有松开她的手,过了一会,才道:“现在不一样了。” 水乔幽琢磨着他这话,哪里不一样。 楚默离猜出她心思,“你就不怕我们孤男寡女,若是再被人撞见,你就是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他听李媒婆的话,她还没有答应夙沙月明,但是也还没有拒绝他。 可见,她在考虑。 第155章 建议 水乔幽是不太在意这事的,但是她觉得他说的也有点道理。 毕竟,这事也关乎他。 思索少时,她收回了手,“那你自己当心。” 楚默离手上一空,差点没适应她的这份果断。 水乔幽转身欲走,楚默离手比意识快,又拉住了她的衣袖。 “阿乔。” 水乔幽停步,以为他还有什么事。 楚默离拉住了人,意识才追上,感知到水乔幽在看她,他也凭感觉望着她的眼睛。 他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拉住她,张嘴话语却是脱口而出,“你家的规定,真的不能改?” 他这话题跳跃太大,水乔幽一时没跟上他的思维。 “……什么规定?” “那日,你在街上说的。” 过了好一会,水乔幽才想起来这‘规定’,虽然不明白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却还是回答了他,“是的,不能。” 看楚默离不再做声,她主动问道:“公子可还有事?” “……没有了。” 水乔幽将衣袖从他手里抽回来,“我就在外面,有事可以叫我。” “……好。” 水乔幽瞧着他今日一下午都有点怪怪的,以为他是因眼睛问题烦躁不定,也没再多想,直接出去了。 她在外面等了半天,这次没再听到里面有异常动静,可那扇房门也一直没开。 水乔幽想起楚默离那站都站不稳的样子,心中冒出猜测。 不会是呛水晕过去了? 她这想法刚起,里面发出一连串重物倒地的声音。 水乔幽立即叩响房门,“公子。” 屋里没人回应,只有不太正常的呼吸声。 水乔幽没再等,推开门进去,就见裸着上半身的楚默离撑着凳子,差点跪倒在地。 水乔幽这里的房间不大,就算摆设不多对他这种人也不方便。再看地上,很容易看出,他是去拿衣服的时候,不小心又踢到了凳子。 他腿磕到了,受伤的右手估计下意识先伸出去,又扭了一下,一时缓不过来,故而没能回应水乔幽。 水乔幽过去将他扶了起来,“你还好吗?” “……没事。” 傍晚秦鸣又过来了一趟,给楚默离送了几套换洗的衣物就又走了。 水乔幽扶着他在床边坐下,给他找了件寝衣递给他。 楚默离接过,没避讳她,准备换上。 他右手伤上加伤,眼睛又不好,脱衣服还能将就,穿衣服就有点不利索了。 水乔幽看他半天还没穿好,伸出手,帮了个忙。 她带着茧的手指无意间划过他腰腹的皮肤,楚默离的触感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敏感,左手准确地抓住了她的手。 “阿乔。” 水乔幽抬头,听出他尾音中有点异样。 瞧着他欲言又止,她想起他先前说的,似有所悟,宽慰他道:“你放心,今日的事,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楚默离的欲言又止变成彻底没话了,只好又放开她的手。 水乔幽动作麻利地帮他穿好衣服,检查了他的膝盖和手。 膝盖没磕破,却也有点红肿。 她找了今日采的草药过来,给他膝盖和手腕上都涂了药,替他揉开。 不知道是不是夜太静了,楚默离感受到她手上的力道,有点想抽手。 “阿乔。” 水乔幽抬眼。 楚默离控制住了自己想要抽手的冲动,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喊她。 “……没事。” 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手,却发现心跳比以往快了。 他若无其事地调整了两次呼吸,都没能让它恢复正常,他感觉出她准备去给他揉膝盖上的磕伤,连忙将腿放到了床上,“天色不早了,你也别忙活了,早点歇息。” 水乔幽以经验告诉他,“你这个伤不揉开,明天会青的。” “没事,小伤。” 说着,他还扯了被子盖在自己腿上。 水乔幽瞧着,也不好逼迫他,就收了药。 水乔幽担心楚默离晚上再出意外,就睡在了内室门外的躺椅上,没有关门,也没有吹灯,让他有什么事就喊她。 楚默离想和她换,她直接在椅子上躺下了,他只好应下。透过昏暗的灯光,他模模糊糊看到一个影子。 这里夜里很安静,偶有虫鸣,也像是助眠之音。 今晚的楚默离看着门口的影子,却不如昨晚睡得熟,手腕上似乎一直都是火辣辣的,就像她手心用力时带来的热感,腰腹间被她手指划过的皮肤,也仿佛依旧能感觉到异样。 一直到半夜,他手腕上的皮肤才恢复正常。 想要入睡,发现山里的夜晚,有了凉意。 睡在门口的水乔幽什么都没盖。 “阿乔。” 楚默离轻声唤了她一声,没有听到回应。 他又加重声音唤了一句,睡在门口的人还是没反应。 楚默离犹豫稍许,摸索着起身,拿着床上的薄被慢慢朝她挪过去。 这次,他走得很小心,没有再碰到桌子凳子之类的。等他到了门口,水乔幽都没醒。 他在她头顶上方又轻声唤了她一句。 她睡得很好,仍旧没有听见。 他没再吵她,将被子抖开,想给她盖上。 可因他看不清楚,被子没盖好,正想要调整,吵醒了她。 水乔幽眼睛还没完全睁开,一手去扣他手,一手去扣他脖颈。 楚默离虽然目力受损,却明显感受到了杀气,他左手不如右手灵活,忙喊:“阿乔,是我。” 他出声及时,让刚抓住他左手的水乔幽清醒了一点,止了手上动作。 左手暂时无碍,她却还是没将扣着他的手收回去。 她目光中迸出来的杀气,也依旧在周边萦绕。 楚默离见她不出声,猜测道:“你做噩梦了?” 若不是陷入梦魇,以她的警觉,不可能现在才醒。 他更是第一次在她身上感受到杀气。 水乔幽缓了一会,彻底醒神,认出他后,将手收了回去。 “没,有……” 她这一放,让斜站着的楚默离有些重心不稳,向还没有起身的她栽去。 这一变故,暂时中止了她后面的话。 身体一失衡,楚默离本能的就想用手去撑。 因为看不清楚,右手透过他刚给她盖上的被子撑到了水乔幽的身上。 水乔幽看到他手,下意识就要握住,可透过内室昏暗的油灯瞧见他用的右手,紧接着她又听到他的抽气声,意识战胜了手一回,控制住了。 楚默离手腕先是痛的他抽气,意识到手放到了她身上,很快将手收回来。只是,身体还没稳住,左手又不受控地撑她身上去了。 水乔幽看他要磕到自己的脸,伸手扶了一把他的肩膀。 须臾之后,楚默离的上半身稳在了她的上方,左手可以感受到她的肋骨弧度。 他的眼里,她的脸是模糊的,但他感受到了她吹到自己鼻尖的呼吸,让他觉得有些轻痒。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反应过来,撑在她身上的手想要拿起来,却因姿势无法着力,手变成在她身上挪了一下。 这一挪,手上的感觉有点不一样了。 水乔幽视线垂落。 两人之间的气氛在这一瞬间变得诡谲,外面的虫鸣仿佛立时消失了。 三息之后,水乔幽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他,“楚默离。” 楚默离意识到不对,手停住,感受到她如常的声音底下暗藏的冷气,恍然大悟自己摸到了不该摸的地方。 他这次却奇异的准确对上了她重新抬高的视线。 两人无声对视一会,楚默离赶紧将手拿开,真心中带点慌张,“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水乔幽缓慢做了个呼吸,“……你先站起来。” 楚默离在她的帮助下,终于扶着椅子站好。 水乔幽也坐了起来。 楚默离右手手腕痛得厉害,他也没动,凭感觉看了她一眼,再次道歉,“我刚才真的不是故意的。” 水乔幽偏过目光,他要是故意的,他此刻埋哪儿,她都能替他想好了。 对上他没有焦点的目光,她尽量忽略刚才的意外,“……嗯。” 楚默离听出她没有动怒,松了口气,但是,两人同时安静下来,又不知道要说什么,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就让周围的气氛更加怪异了。 水乔幽自己也有这种感觉,看他杵在旁边,良久,自己先开了口,“你怎么起来了?有事?” 楚默离听她声音正常,自己也记起了过来的目的,“夜深了,挺凉的。” 水乔幽目光微转,看到自己身上多出来的被子,明白了他话外之意,“……多谢。” 刚才变故突生,楚默离没有听清楚她的回答,他也不想和她一直这么尴尬地站着,转移了话题,重新问了一遍,“你刚才,是不是做噩梦了?” 刚才? 水乔幽愣了一下神,还是和之前一样的回答,“没有。” 楚默离辨别着她的语气,告知道:“我刚才喊了你好几遍,你都没醒。” “……是吗?” 难怪他过来了,她都没察觉。 “嗯,我还从你身上感受到了杀气。” 水乔幽听着,抬起目光。 她自然不能说他的感知错了。 暗夜里,水乔幽看了他一会,又感受到搭在身上的被子的温度,迟疑片刻,说出了梦境。 “我只不过是梦到了我父亲罢了。” 真的算不上噩梦。 楚默离听着,没有插话。 水乔幽睫毛垂下,看着地上,停顿了两息又继续道:“我梦到他出意外的时候,我去找他……但最后,我能带回的,只有他的遗体。” 那一年,她得知他被困在邵州,俞白陪同她,带着粮草从西都千里奔袭赶去驰援,然而,她终是没能赶上。他在她抵达的前一日,和剩余将士全数战死在邵州的夷水边。 那个时候,她没有哭。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件事的影响在她这里也淡去了。 再梦到,真的不算噩梦。 楚默离没想到她梦到的是这种事,他又的确没从她的声音中听出其它异常的情绪,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干脆便什么都没说了。 水乔幽说了这事,刚才一直堵着的胸口好像又恢复正常。 她也没想听他说什么,两人一坐一站,各自待了会,她收拢了心思,想起他刚才的抽气声,问道:“你的手怎么样了?” 楚默离知道她问的是他的右手,可不知为何,他搭在椅子上的左手忽然有点不自在。 他将左手往后挪了点,“……没事。” 水乔幽不知他的心思,听他说没事,也没再问,起身扶过他,“时辰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楚默离没有异议,可她一靠近,他就又想到刚才的意外。 这时,他有点庆幸眼睛不好,不然,他不知目光该往哪放了。 水乔幽不冷,却也没有拂了他的好意。看着空了的床铺,她扶着他上床后,又去柜子里找了剩下的一床被子出来。 楚默离坐在床上看着模糊的她在屋里移动,喊了她一声,“阿乔。” 水乔幽抱着被子走过来,“嗯。” 楚默离看她铺被子,再次问道:“你家的规定,真的不能改?” 第二次听到他这么问,水乔幽心思细了一点。 她偏头望向他,打量着他的神色。 楚默离脸上如常,眼睛因为不好,目光里看不出什么异样。 水乔幽给出了同样的回答,“是的。” 房里安静下来。 直到水乔幽铺好被子,转身欲走时,楚默离蓦地又喊住了她,“阿乔。” 水乔幽回头,想起他现在看不清楚,出声问道:“还有事?” 楚默离静了一息,认真与她道:“那若是,可以让孩子跟你姓,可否?” 这种情况,水乔幽倒是没有想过。 想到一半,她醒过神来,觉得不对。 他们俩个好像还没有熟到可以谈这些的程度。 她刚想让他好好休息,将这个话题给盖过去,发现他正在努力用看不清楚的眼睛看自己。 被他这么这么一看,水乔幽想起了以前和吴江他们闲聊时,他们对他心思的猜测。 水乔幽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他那想法,还没熄? 不曾想,她从他脸上看到了认真。 她挪了点视线,“……没想过。” 楚默离闻言,建议道:“不如你现在想一想。” “已经快过子时了,休息吧。” 水乔幽没接他这话,转身出了门,回到她的小躺椅上。 第156章 动心 楚默离瞧着她的影子,没有一点睡意,但也没再出声打扰她。 水乔幽躺在椅子上,抬头看见了星空。 今晚的星空,和她去接她父亲那晚很像。 来这里这么久,她也是第一次做这个梦。 久到,她都以为她快忘记曾经身边人的样子了。 她盯着星空,看着看着,星星隐匿不见,变成了一片漆黑。 本来她是打算今日将屋顶修一修的,可是楚默离这个意外,让她搁置了这项计划。 她之前看天色,感觉这几日应是不会下雨的。 现在瞧着这黑夜,心里冒出不好的预感。 预感刚起,手上接了一滴雨水。 手还没挪开,脸上也接到了雨水。 暗夜的暴雨说来就来,不给人一点准备。 不大的房里好几处都在漏雨,水乔幽想换个地方躺都不行。 内室的楚默离遇到了一样的情况,不得不从床上坐起来。 水乔幽往里面看去,就看到坐在床沿上的他。 楚默离感受到她的存在,回望过来。 尴尬随着雨水蔓延了一会,水乔幽走过去,扶起他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那里是目前唯一没漏雨,还可以坐人的位置。 她看到漏雨的地方实在太多,也懒得去找东西接雨了,挪了个凳子,在他旁边坐下。 夜晚闷热,水乔幽之前就没关窗。如今狂风暴雨,有雨水飘进来,她就将窗户关上了。 关上还不到一盏茶,坐着的两人都觉得又闷又热。 水乔幽起身,又将窗户开了一半。 两人守着窗户并排而坐,闻着风雨的味道。 少顷,楚默离感慨,“你这屋子……挺别致。” 水乔幽听着风雨之声……没有辩驳。 若是换作以前,他们俩这样安静地坐一晚,谁都不会觉得不适应。 今晚,他们这样近距离地坐着,两人都不约而同想到了不久前的意外,各自都有点不自在。 过了半盏茶,楚默离先开了口,“阿乔,我们聊点什么?” 水乔幽侧过视线,静了两息,还是回应了他,“聊什么?” “你看聊什么?” 水乔幽不是个善于聊天的人,也没什么好奇心。 “不知道。” 楚默离听见,忖量道:“那不如,你给我讲讲你走江湖的趣事。” 水乔幽看了他一眼,回想过后,正经回他,“没有。” 她走江湖的日子,就是在会友镖局的那段日子,其实很短。都是刀口舔血的讨生活,说不上什么趣味。 这话从别人嘴里出来,听着定有不耐烦的敷衍之嫌,从她嘴里出来,又似乎很正常。 楚默离无声一笑,思索过后,换了一个他有点好奇的事,“林光之前,是怎么逃脱追捕的?” 这有点久远的事情,水乔幽听他提起,目光稍定,却也没觉意外。 她静默少时,实话回答了他。 “公子派人围捕我时,我已经在闵度城的牢里了。” 闵度城! 难怪他当初那么找她都没找到她。 她这话,也让他想起一个人来。 “……你是在那个时候认识景言君的?” 水乔幽没有否认,“嗯。” 楚默离听了一会雨,问她,“若是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当时可会帮她?” 水乔幽没有思考,很理性地回了他一句,“人的一生,会有很多次选择,却不会有重来。” 楚默离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摩挲了一会,给她透露了一件事,“景言君,这两年,一直在淮地谋划复淮之事。” 水乔幽听着,情绪未起波澜。 楚默离没听到她回应,猜测道:“其实,你早就猜到了?” 水乔幽仍未作声。 楚默离也静了两息,肯定地分析,“她所做的事,注定是无果的。” 水乔幽没有对他这话点评,盯着窗外,想起她和景言君在上荆分别时,那个小姑娘所说话语。 良久,她道了一句,“人生如棋局,天命如繁星。这是她选的路,即使……失败,她也不会后悔的。” 楚默离偏头,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然而,她的脸却仿佛在他眼前清晰起来。 他听懂了她的话,但生出了一点疑惑,“……阿乔。” “嗯。” “她为家国,你为什么?” 楚默离听到的是长久的沉默,久到就在他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却做了回应。 “她很像我曾经认识的一个人。” 她的声音散在黑夜里,听不出情绪。 楚默离等着她的后续,她却不再说了。 “长得像?” “不是。” “……那你认识的人,最后如何了?” 水乔幽抬头,透过乌云看之前的那片星空,“……她走向了她从一开始就预知到的结局。” 楚默离没有意外,往她那边看了一眼。 他凭感觉看出她在看黑夜,仍旧无法知道她心中所想。 在这之后,两人又安静了一会,楚默离才再次出声。 “若是,她的剑对准的不仅是雍国,还有青国,再遇此事,你该如何?” 水乔幽留意到他最后一句话的措辞,平声道:“公子,你说的情况,不会发生的。” 楚默离听出她的肯定,以为她是相信景言君。剩下的话到了嘴边,听着她的这份信任,还是没说了。 雨好像更大了。 水乔幽抬手遮了一下飘落到额前的雨。 楚默离看到轮廓,将椅子往她那边挪了点,抬高手,宽大的衣袖替她遮去风雨。 水乔幽视线放近,“……我没事,不必了。” 楚默离听见了,并没有放下手,同她说起了另一件事。 “信河那边,有红绮的消息了。” 水乔幽见他不愿放,也不能去拿他手,就随他自己了。 楚默离继续道:“红绮当时离开飞花楼,并不是靠自己,而是靠她兄长。” “兄长?” “闫家家主的次子,闫庄。据查,他早就知道有红绮这个人的存在,后来还特意借着出门游历去淮南找过她,他们在多年前便已相识,二人虽是同父异母,但感情很好。” 水乔幽思考道:“她为何刺杀你?” “她想要那份舆图。” “是她想要,还是另有她人想要?” “她不肯说,只说自己想要。” 以他们安王府的手段,还撬不开一张嘴。 水乔幽不说话,楚默离也知道她在想什么,无奈笑道:“她是真的不愿说,不过,我当时也没再想问。” 水乔幽听了,不再说什么。 楚默离也没再说其他。 水乔幽明了,他的人查到的暂时就到这里为止了。 聊了这么久,楚默离是越聊越清醒。 静坐了半刻,他感知到水乔幽似乎也不困,又起了个话题,“阿乔,你以前,可有订过亲?” 水乔幽本来在看着夜雨发呆,听到他这突然冒出来的问题一愣。 她这短暂的愣神却被楚默离察觉到,“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水乔幽醒神,有点赞赏他的敏锐。 楚默离听不到她的回答,说起了自己,“我以前也订过亲,是我十二岁时,父皇赐的婚,她是现今吏部尚书的嫡次女,自小体弱多病。也因如此,我们的婚期延期了几次,一直未成,直至退婚。我听说她是温良恭俭,窈窕淑女,实际上,直至我前年回中洛之前,我从未见过她,也未同她有过只言片语和书信往来。前年,我在中洛见到她,她站在我三哥旁边,已是他的侧妃。” 他的这些事,水乔幽听袁松说过,本来没什么兴趣。 听到这最后一句时,她偏头看了他一眼。 楚默离感受到她的目光,没看都觉得好像意味深长,他连忙解释,“你别误会,我对她并没什么感情,那一次,若不是三哥介绍,我根本都认不出她。看到她,和看陌生人,没有什么区别。” 水乔幽记得,袁松说外界不是这么说的。 说到底,这是他的私事,尽管水乔幽听过不一样的说法,他自己这么说了,她也没说出来。 楚默离说完了,重新转向水乔幽。 水乔幽没有他想的‘自觉’。 楚默离听不到她的声音,自己道:“阿乔,你呢,他是不是个很出色的人?” 水乔幽不是很想谈过去的事,默了一会,却也没有否认连逸书的出色,“嗯。” 当时的西都,应该找不出比他更出色的男子。 就算是俞白,在某些方面也比不上他。 亲口听到她承认那人出色,楚默离对此人更好奇了。 “……你们为何没有成亲?” 以她的年岁,若这中间没有出意外,她孩子估计都有几岁了。 水乔幽想起睡前他问自己的事,“……我们退亲了。” “他……负了你?” 水乔幽摇头,想起他的状况,又出声,“没有。” 已经谈起,水乔幽发现好像也没有那么忌讳。 回忆散了一会,说得完整了些,“我们的婚约是长辈订下的,后来家中长辈去世,我们自知性格不合,就退亲了。” 性格不合。 这话一听没有大毛病,却极其没有说服力。 “他也是原阳人?” “嗯。” 楚默离记得这些年,她一直都是一个人。 “你不愿再回原阳,也有他的原因?” “不是。”水乔幽止了他去调查的隐患,“他在很多年前,就死了。” 楚默离闻她之言,有些错愕。 他想起给她说亲的李媒婆,凭她们的两次对话,可以听出,这媒人给她介绍的男子绝对不是一个两个了。 可一直到现在,她都没有答应任何人……其实是她自己没有这个想法。 “你没有答应夙沙月明,是……心里还念着他?” 思绪还未收回的水乔幽,差点没跟上他的问话。 她回应一慢,楚默离直觉自己猜对了,劝道:“死者长已矣,生者当勉力。阿乔,人,应该往前看。” “……”水乔幽听出他是彻底误会了,“我们在退亲的那日起,缘分就尽了。” 楚默离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没有从她声音听出虚假,“……没难过更好。” 水乔幽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好像从他这话中听出了高兴。 楚默离又想到夙沙月明,“那夙沙兄呢?你可会答应他?” 这怎么又说回来了? 楚默离听她不答,面向她,又重复了一遍,“阿乔,你可会答应他?” 水乔幽视线微转,通过远处幽暗的灯光见到他脸上的执着,“……不会。” 楚默离听见,脸上线条松了一些,追问道:“那……我之前说的,你可要考虑?” 水乔幽望着他,视线未动。 楚默离任由她看着,等着她回答。 两人这样坐了许久,水乔幽缓声开了口。 “公子,我曾听人说。男子送姑娘礼,是想告诉她,他心悦她。” 楚默离以前没这样觉得,但是现在,有点认同。他知水乔幽不会无缘无故说起这话,想到了自己送她的那些衣裙。 “我……” 他刚要回应,声音被水乔幽的话语盖了过去。 “可是,你我都知道。”水乔幽神色平静地注视他,“你送我金子,送我衣物,送我宝马,这是你的善心、你的涵养,亦或是其它,却都不是心悦我。” 楚默离话语停在嘴边。 水乔幽也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接着道:“以你的身份,你也不应该,对我动心。若论抱负,就更不可以。” 她将他替她遮挡风雨的手,轻轻按了下来,轻声却理智地告诉他,“而我,不过是沧海一粟,再是平凡不过,亦不会对这样的你动心的。” 楚默离手放到自己大腿上。 随着她这话落音,两人长久未语,周围只有不肯停歇的风雨声环绕。 沉默在两人中间延长,直到一道闪电在天边闪现,楚默离雅声喊她。 “阿乔。” 水乔幽这次没有回应。 他的声音伴随着雷声响起,“那若你不姓水呢?” 水乔幽听清楚了,“……若我不姓水,这一切更不可能,不是吗?” 楚默离听着她的反问,轻轻一笑,“阿乔,你可是一直都是如此理性?” “……公子不也是如此?” “……”楚默离没否认,安静了三息,语气如旧,轻声道:“但是,我好像对你动心了。” 水乔幽长密的睫毛,闻之轻动。 第157章 因缘 她从他的话语里听到了不该确定的确定。 这个夜晚,又变得静谧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水乔幽出声,“那就请公子将这份心动,忘了。” 楚默离看着外面模糊的雨,神色未动,也未做声。 水乔幽亦不再说话。 他们俩个又像最开始那样,坐在一起听着风雨,没人再想那让人不自在的意外。 雨一直在下,一直到后半夜过去,天边渐亮,都没变小。 水乔幽瞧着雨,思索今日能不能修屋顶。 这时,楚默离问她,“阿乔,雨停了?” 水乔幽看着外面的暴雨,“没有。” 楚默离不再出声。 水乔幽骤然意识到不对,他看不清楚,可他听不见雨声? 她侧目望向他,他站了起来。 没一会儿,他告诉她,“我今日头没有之前晕了。” 水乔幽目光随着他往上抬,试探地回道:“你早上想吃什么?” 楚默离在试自己的手,“其他症状也好了很多。” “白粥如何?” 楚默离眺望远方,“不过,眼睛还是看不太清楚。” 水乔幽加大音量试着唤了一句,“公子?” 眺望远方的人,杵在那儿欣赏心中的风景。 水乔幽起身走了两步,摔了一只茶杯。 背对着她站在窗边的人没有一点反应。 水乔幽目光在他和地上的碎杯子上打了个来回,意识到她的感觉没错。 楚默离在那站了一会,脸上沾染上了飘雨,又一直没有听到她的回应,也意识到问题。 他伸出手去,“阿乔,雨没停?” 水乔幽走回去,拿过他的左手在他手心写了一个‘嗯’。 楚默离耳边一片寂静,明白了这一夜过去,他头晕乏力的症状消失了,但他又多了失聪之状。 水乔幽见他默不作声,以为他会情绪失控。 不曾想,他在那站了一会,轻笑着摇了摇头,然后问她,“阿乔,你们家这种祖传的药还有多少?” 水乔幽在他手上写道:我去灶房看看有什么吃的。 看到她模糊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楚默离的笑声大了一点。 水乔幽当做没听见。 灶房里,也是一片狼藉。 幸好,放柴火的地方没有漏雨。 灶房里能吃的不多,水乔幽也懒得费脑子,干脆煮粥。 粥煮好,雨终于小了点。 她打算等雨停了,还是带楚默离去老道长那看一看,免得到时候又多出其它毛病来。 水乔幽将粥端进屋里,看见楚默离的手腕没有一点消肿,提议道:“要不然,还是拿秦护卫给你送来的药试试?” 秦鸣昨日来时,除了给楚默离送换洗的衣物,也带了瓶专治跌打损伤的药来。 但是,楚默离自己看水乔幽采的药有用,就让她继续用她采的了。 至于他‘中毒’一事,他没告知秦鸣,只说自己中了暑热。秦鸣明显不如时礼和夙秋心细,来了两趟都没看出他眼睛有问题。 “不必,就用昨日的药就挺好。” 楚默离自己清楚,他这个手没好,不是药的问题。 水乔幽也不知他将药放在哪里,听他这么说,就又用昨日现采的药给他上药。 他膝盖处的磕碰果然青了,她准备给他揉开,他还是不愿意,只是让她给他敷了药。 敷好药,两人净了手慢慢喝着粥,昨晚的那些事,谁也没有再提。 粥还没喝完,外面响起马蹄声。 水乔幽想到昨日来过的秦鸣,细听却听到了两匹马的马蹄声。 水乔幽放下碗,警惕地去窗边看了一眼,见到果然有两人两骑朝着自己的小破屋而来。 她还没看清人,观棋的声音已经传进来。 “水姑娘。” 楚默离虽然暂时失聪,但他人一向警觉,已经通过水乔幽感觉到异样。 “怎么了?” 水乔幽通过他的手告诉他夙沙月明的到来。 “……那我,是否要暂避?” 水乔幽没理解,在他手心写道:“你为何要躲?” 垂着眼眸的楚默离嘴角在她看不见的方向上扬了一点,“听你的。” 水乔幽更不理解了,可没来得及细想,观棋的喊声又传了进来,夙沙月明和他已停在她的小院门口。水乔幽让楚默离继续坐着,自己去门外迎人。 夙沙月明没让她过来,自己快步到了屋檐下。 水乔幽瞧着他被打湿的外衣,“你们怎么过来了?” 夙沙月明取下斗笠,抚了身上雨水,才离她近了点,“我听人说,这边的山,若是下雨天,风光是这一片最好的,恰好昨晚下了雨,今日我闲来无事,想过来看看。途径此处,想起先前听说你家也在附近,就冒昧过来了,不知可有打扰?” 水乔幽在这住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此时拴好马的观棋冲了过来,戳破他的借口,“水姑娘,我们公子昨日听那李婶子说你这屋顶破了,昨晚看到下雨,就担心不已,今早特意过来,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 他这话一出,周围静了一息。 观棋自己没察觉异样,歪着头往屋里看了一眼,诧异道:“水姑娘,你家……下大雨了?” 夙沙月明手指屈起在他头顶锤了一下,“不会说话别说话。” “哦。” 观棋手动闭嘴,尴尬地看着水乔幽。 水乔幽不在意,因为他说的是事实。 观棋闭嘴还没过三息,眼睛看到了正从内室往外走的楚默离,夙沙月明刚想开口,被他打断。 “杜公子!” 夙沙月明和水乔幽都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水乔幽瞧见楚默离靠着墙慢慢走着,想到旁边多了两人,没有过去扶他。 夙沙月明也是讶异,“杜兄,你也在这儿!” 楚默离没做回应。 水乔幽在旁告知主仆俩,“他……暂时听不见。” 夙沙月明主仆二人望向她,都是一愣。 很快,他们都发现楚默离眼睛好像也有点异常,观棋拿着手试着朝着他晃了晃,“杜公子?” 水乔幽补充道:“他,暂时,也看不见。” 主仆二人闻言,又是一愣。 下一瞬,楚默离跨过门槛,不小心踩到了积水的边缘,脚下有些不稳。 水乔幽瞧见,还是快速过去,扶住了他。 观棋错愕,小声同夙沙月明道:“大公子,这才几日不见,杜公子怎么变得如此凄惨?” 夙沙月明没说话,目光落在水乔幽小心扶着楚默离的手上。 楚默离认出她,朝着她浅浅一笑,似是在安抚她别担忧。 夙沙月明走进去,帮助水乔幽扶住了楚默离。 楚默离耳目有碍,但感知很好。 刚才水乔幽和他说了夙沙月明过来了,便猜到是他,“夙沙兄。” 夙沙月明点头,对水乔幽道:“我扶他就好了。” 反正他们俩也熟了,一天天兄来兄往的,水乔幽听着,没和他客气,放开了楚默离。 夙沙月明想扶着楚默离坐下,扫了一圈没看到屋里有个适合坐的地方,反倒是屋檐下还好一些,最后就将他扶到外面。 水乔幽给夙沙月明说了楚默离的大致情况,夙沙月明给后者把了脉,没发现什么大问题,给他扎了针。 观棋打量了水乔幽房子,没要人吩咐,主动找材料给她修屋顶去了。 夙沙月明看了水乔幽递过来的药,听她说它已经有一百多年,也是哭笑不得。 “这药你以后别用了,等回去,我再给你按这成分重新配一瓶。” 水乔幽瞧了一眼楚默离,“……那就多谢了。” 夙沙月明注意到她那一眼,对楚默离道:“杜兄。” 喊了一句,想起他听不见,又转身对水乔幽道:“杜兄的情况,你也不必担忧,我给他扎完这次针,待会再配几副药,不出三日,就会有所好转。” 水乔幽在楚默离手上言简意赅地转告,好让他安心。 夙沙月明想着水乔幽说他这药是前晚吃的,如今又是一大早,有句话到了嘴边,瞧着两人的互动,还是没问了。 他向水乔幽要了纸笔,给楚默离写了张方子,喊了观棋先去镇上抓药。 至于楚默离的手腕,听水乔幽说是扭了,他也没质疑。 老道长让水乔幽采的草药很好,夙沙月明没带跌打药过来,就用那药又给他上了一遍药,宽慰二人,他的手只是扭伤,也没什么大问题,坚持用药,过几日就会消肿。 他这手短短时日内扭了两次,他也叮嘱他,以后还是要注意,不然以后很可能形成习惯性的扭伤,甚至伤筋动骨。 水乔幽听着,面色不变,目光垂低了一点,本来看到了楚默离的眼睛,随后她又将视线微微挪开了一点。 楚默离看不到,却更能感知到她目光的移动,也垂落了一息视线。 夙沙月明没有注意到这些,给楚默离看完病,嘱咐他休息,前往灶房找去烧茶水的水乔幽。 他又同她说了一遍楚默离的情况,让她放心。 左右没人,屋檐下的楚默离暂时失聪,说完此事,他迟疑须臾,给她说了一个消息。 昨日,淮南流出消息,雍国在淮南清查乱民,查到之前淮民暴动,乃前淮国皇室成员鼓动。 这皇室成员是谁,暂时还没有流出来,但是夙沙月明估计,这事很快就会有定论了。 另外,据说官府还已查到,此人勾结了以前的大邺余孽,刺杀淮地官员和多地世家大族要员。近日,雍国官府不仅摧毁了不少前淮乱民,还抓到了不少大邺余孽。 根据他们离人庄的消息,竹海山庄名下许多据点都被官府剿了。丹河那边,虽然宋轩暂时没有暴露,但形势对他们也很不利。 水乔幽听着,知道了他今日来,实际主要是给她送消息的。 屋里没有可以坐的地方,水乔幽也没请他去屋里坐了。她这也没茶,看水烧开,就直接给他倒了杯水。 夙沙月明并未嫌弃,乐的和她单独在这里站着。 水乔幽自己也端着一杯水,盯着外面瞧了一会,同他说起了他请人说亲之事。 “公子,怎么会突然请人与我说亲?” 夙沙月明以为她在想他带来的消息,她忽然直言此事,让人猝不及防。 不过,他今日过来,就做好了谈论此事的准备,很快又调整过来,“没有突然。” 水乔幽转过视线。 夙沙月明放下手中茶杯,迎上她的视线,诚意与她道:“此事,我经过了深思熟虑,我确认自己心仪姑娘已久,诚娶姑娘为妻。” 水乔幽端着水,神色平静地看着他。 夙沙月明没有紧张,坦诚道:“本来在此之前,我一直担心,你会不习惯肃西山的清冷,后来听到李婶说你家中的规矩,我的担心反而消失了,更加坚定了想娶你的决心。” “阿乔。”他的声音透着沉稳,“我是真心想娶你为妻,请人说亲,从未冲动。” 水乔幽看到了他的诚意,却未应下。 夙沙月明也没着急,“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是突然的。所以,你不必急着答复我,我亦诚请姑娘,认真考虑。” 片刻过后,水乔幽开了口,“我之前听公子说,夙沙氏的后人,近百年来,在你们之前从未有人下过肃西山?” 夙沙月明微微一笑,“在此之前,的确如此。” 水乔幽没再说话,但夙沙月明已从她眼睛里看到了她想问的。 “你别误会,我改变这个规矩,并不是因为你。” 说完这句,他自己又纠正,“也不完全是。” 他忖量少时,同她细说道:“其实,不瞒姑娘,三年前,肃西山塌了一角,离人庄世代守护的那位水家前辈消失了。此事,我也该向姑娘道歉,是离人庄失职了。” ‘前辈’侧了身,没有受他的礼,“……公子言重了。斯人已逝,往事如烟。离人庄守护她百年,是情义,不是职责。世间万物,皆有定数。她消失了,或是因缘和合,怎能算是离人庄的失职,公子不必介怀,更无需抱歉。” 夙沙月明垂眼,望到她脸上清晰的线条,声音重新恢复清朗,“……多谢姑娘体谅。” 水乔幽想起他曾和她说起的夙秋,郑重与他道:“既然她已消失,公子和夙沙氏以后也不必再为她、为前人所谓的恩情困其自身。” 第158章 异常 夙沙月明退后了两步,同样郑重朝她行了一礼,谢她以水家的名义对夙沙氏守在肃西山百年的肯定。 “姑娘的话,在下记住了。” 水乔幽这次没躲开,以大邺之礼同样回了他一礼,谢他们夙沙氏这么多年的情义。 水乔幽又诚心道:“此后,我愿公子和小公子都可以随性而行,洒脱自在。” 夙沙月明听着她这话,听出了话中有话。 他起身,“……阿乔,你……” 水乔幽看他神情,知道他听明白了,轻轻点了点头。 夙沙月明和她相对而视,“阿乔,你误会了。我向你求亲,并不是因为你姓水。” “我知道公子的诚意。但是,你已猜到了我的决定,你更清楚,我的决定,将会给我自身带来许多麻烦。离人庄既已远离是非,又何必再牵扯其中。” 夙沙月明早就知道她的性子,她这话语,他并不意外,“我并不惧怕麻烦,我说过,在我看来,麻烦也是一种趣味。” “可是,公子不是孤身一人。” 夙沙月明的话语顿住。 水乔幽继续道:“而且,我不希望,我的决定,连累公子。” 夙沙月明从她眼中看到了坚定,“……阿乔。” “阿乔。” 他刚想再说,外面传来楚默离的声音,打断了他。 水乔幽听到,对夙沙月明道:“今日公子专程给我送消息,我很感激。但是,以后,我希望公子,还是和以前那样,不染世俗尘埃,一生平安顺遂。也愿公子,能够觅得佳偶,喜结良缘。” 她不等夙沙月明回应,朝外应了一声,“怎么了?” 说着想起外面的人听不见,就朝外面走去。 夙沙月明心里涌出失落,看着她的背影,知道自己今日是无法说服她了。 水乔幽走到楚默离面前,在他手心写问‘何事’。 楚默离其实没什么事,但是他感觉自己一个人在那坐了很久了,不用想,夙沙月明是去找水乔幽了,想到他们俩在一起,他便有些无聊,忍不住就想喊她一声。 他并未打听她与夙沙月明聊了什么,面不改色地道:“我想喝水。” 水乔幽不疑有它,去了灶房给他端了杯熟水。 夙沙月明瞧着两人互动,没再和水乔幽聊刚才的话题。 他自己在灶房站了一会,调整好心情,去给水乔幽检查了一下屋子。 没过多久,观棋也从镇上回来了。 夙沙月明去了灶房亲自给楚默离煎药,让观棋去修屋顶,手上有事忙着,也没被水乔幽的拒绝影响。 水乔幽不好意思让他们修屋顶,但是观棋勤快,她根本叫不住。至于煎药一事,她自知没有夙沙月明懂行,也不想楚默离再在她这里出意外,就任凭他们主仆俩忙去了,自己去了屋中收拾那一片狼藉。 观棋办事妥贴,去镇上抓药的同时,也给水乔幽补给了不少吃的。 晌午他也没让水乔幽动手,给大家做了顿饭菜。 楚默离经过上次和昨日的经验,左手拿筷子的水平直线上升,但是因眼睛还没恢复,水乔幽坐在他旁边,准备给他布菜。 夙沙月明看见,吩咐观棋帮忙。 楚默离通过手心‘听’着,没有拒绝,实意道谢,就是偶尔问一问水乔幽这是什么菜,那是什么菜。 水乔幽耐心通过在他手心写字作答。 四个人和谐地吃完了这顿饭,下午楚默离休息,夙沙月明和观棋一起帮着水乔幽修屋顶。 忙活到傍晚,屋顶成功修好。 虽然这屋顶修好了,但是今日没太阳,屋里东西都湿了,在夙沙月明看来,这房子暂时也住不了人,就提议水乔幽同他们先去客栈住两日。 水乔幽考虑到楚默离的顾虑,拒绝了他。 柜子里还有套被褥没湿,她觉得换一换也是可以住的。 夙沙月明劝不动她,只好作罢。见时辰不早,提出告辞,看没人来接楚默离,就提议他同他一起走。 楚默离没说话,只是看着水乔幽。 夙沙月明随着他的目光,也望向水乔幽。 水乔幽被两人注视着,“……秦护卫这几日忙,他在这儿我暂住几日。” 观棋瞪大眼睛,想要开口,夙沙月明望了他一眼,止了他的话语。 他没有多问,又嘱咐了水乔幽照顾楚默离的一些注意事项。 楚默离知道他要走了,起身想送,“今日多亏有夙沙兄,不然我和阿乔今晚就可能要听风赏月了。” 夙沙月明听着他的话,看了一眼水乔幽,温声回道:“杜兄客气了,都是小事。” 楚默离道谢,“辛苦了。” 夙沙月明回以一笑,带着观棋离开。 远离了水乔幽的小破屋,被迫闭嘴的观棋忍不住了,不解道:“大公子,杜公子在水姑娘这住,你不担心吗?” “我担心什么?” “……” “水姑娘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那你就不担心杜公子?” “……我相信水姑娘。” 观棋没听懂,甚至怀疑是夙沙月明没听懂他的意思。 夙沙月明看出他的疑惑,却没解释。 观棋叹气,“大公子,我觉得,其实刚才我们也该在水姑娘这住下。” “……”夙沙月明侧目过来,抽了他一空鞭子,“我看你是最近太闲了。” 后面的小破屋里,送走夙沙月明,水乔幽让楚默离继续坐着休息,自己去了灶房给他煎药和弄吃的。 两个人吃饭,楚默离的行为举止一切正常。 吃完饭后,她给他提了水沐浴。想起昨晚他被撞倒一事,她将屋里其它能搬动的物什都搬开了,给他留出了一片空旷的地方。 楚默离也还是没喊她帮忙,自己沐浴。 这晚,他没再出意外。 只是,沐浴完后,躺在床上,他还是睡不着,便同在屋里收拾东西的水乔幽聊天。 “阿乔,你期待的夫君是什么样的?” 水乔幽正好从柜子里翻出那幅江上烟波图。 很不幸,图被泡湿了一角,墨晕染开了。 她的目光从湿的那一角转到楚默离身上。 今日一整日,他的言行举止都和平常一样。夙沙月明主仆二人走了以后,也未见异样。 水乔幽先前就有了一疑惑。 如今听到他这么问,疑惑更深。 他失聪这个症状昨晚到底是听到了她的回应前出现的还是听到后出现的。 楚默离感受不到她的回应,又喊了一声,“阿乔。” 水乔幽将画摊在柜子上,走了过去,在他手上写道:公子昨晚,可有听到我的话? 楚默离摸索着坐起来,“什么话?” 没听到? “你是说哪一句?” 水乔幽看着他,手放在他手上半晌。 有些事过了那个时机,似乎就无法衔接了。 她最终在他手上写道:没什么。 “哦。”楚默离想起她刚才还没回答,执着地又问:“那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夫君?” ‘……没想过。’ “怎么会没想过呢?不是说……” 每个女子都会在待嫁的年纪幻想自己的良人? “那你现在想想?” 水乔幽手没动。 楚默离自己猜测道:“儒雅端方的,还是风趣随和的,亦或是沉稳内敛的?对于长相,你又有什么要求?还有,家世、品性这些呢?” 水乔幽有些困惑,之前她怎么没有发现……他话这么多。 ‘时辰不早了,你该休息了。’ “可是,我睡不着。” 说着,他又低声一叹。 水乔幽从他这一叹中,听出了许多情绪。 难道他这两日的淡定沉稳都是装的,心中还是恐慌,以致失眠难寝。 “算了。”他独自低沉了一会,自己又作罢,“你忙你的吧。” 他自己又摸索着躺了回去。 水乔幽起身,继续去整理房间。 他也没再打扰过她。 一炷香后,她再次经过床边时,可以看见,他睁着看不清楚的眼睛呆望着床顶,证明了他自己的话,真的睡不着。 她准备出去时,他忽然出声,“阿乔。” 水乔幽脚步停下。 他停顿了一会,却道:“算了,没事。” 水乔幽:“……” 水乔幽为了照应他,依旧在外间的躺椅上睡着。 睡不着的楚默离没再喊过她。 然而,到了半夜,没睡熟的水乔幽听到动静,睁开眼睛往内室一看,楚默离摸索到了窗边,站在窗前发呆。 他站了一会,伸手在自己眼前晃动,过后,水乔幽又听到了一声轻叹,之后他还站在那没动。 水乔幽瞧了一会起身,走过去。 他看出她的轮廓,“阿乔?” 水乔幽问他怎么了。 他摇头,“我吵醒你了?” ‘没有。’ “抱歉。我这就去睡。” “……”水乔幽看他又摸索着往回走,扶住了他,‘若是实在睡不着,可以聊会天。’ 楚默离停下,“时辰应该不早了……” ‘还早,我也不困。’ 水乔幽给他搬了把椅子。 “阿乔,你……不必内疚。夙沙兄不也说了,我这个是小问题,过几日就好了。” 她自己在他旁边坐下,‘嗯。’ 水乔幽等着他开口聊天,他却没再说话了,只是望着窗外坐着。 两人一起无言地枯坐了一刻,水乔幽愈发觉得他状态不对。 她也着实找不到话题可以聊,考虑要不要续起休息之前的话题时,他突然出声。 “夙沙兄,的确是个非常出色的人。阿乔……” 他话说一半,又垂下眼睛,不说话了。 但是,水乔幽好像知道了他想说什么,又怀疑昨晚那话他是听到了? 他说完这半句,一直没有后文,两人又陷入了枯坐的状态。 大概过了一炷香,他扶着椅子起身,水乔幽去扶他,他抚开了她的手,“阿乔,你休息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水乔幽看着他的背影,开始怀疑,那药是不是又给整出其它问题了,比如……脑子。 想法刚落,他的声音传过来。 “阿乔,放心,我真的没事的。” 水乔幽也在心里叹了一声。 翌日,水乔幽照常早起,见不正常了一整夜的楚默离终于睡了过去,去了灶房烧水。 水还没烧好,夙沙月明带着观棋又过来了。 水乔幽听他说是来看楚默离的,也不好说什么。想起后者昨晚的异常,她觉得他过来其实也好。 她知道楚默离是个好强要面子的人,暂时没有提出自己的疑惑。 两人聊了几句,楚默离就醒了。 夙沙月明先去给他把脉,水乔幽跟在旁边,打算先看看他怎么说。 结果,夙沙月明经过诊断,楚默离什么毛病都没多。 后者和他聊天,看上去也正常得很。 水乔幽站在一旁,看两人相谈甚欢,最终还是将疑惑吞了回去。 这日白日一整日,楚默离也没再出现什么异常。 等到了晚上,他却又睡不着了。 不过,可能是愧疚昨晚自己也影响了水乔幽的睡眠,这晚他没再和她聊天,也没半夜起来,就是在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发呆,偶尔躺不住了,翻个身。 临近四更天,水乔幽听到他还在翻身,从椅子上起来,扶着他起来,出了门,在院子里坐下。 今晚天上又是一片星空,水乔幽不会聊天,但认识一些星星,拉过他的左手在他手心上给他讲星星。 她给他讲的时候,他很安静。 等到她给他讲完了,两人静静地坐了一会,她想将手收回来,却受到了阻碍。 她目光转向他,发现他拉着她的手睡着了。 她试图将手收回来,他感受到,加重了力道,致使她收了两次都没成功。 她准备用点力,又想起他这个病患已经整整三个晚上都没闭眼,担心将他弄醒,还是作罢了。 楚默离三晚没睡,水乔幽实际上也没怎么睡,吹着清凉的夜风,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她陪着他坐了一炷香,渐渐也睡了过去。 隔日一早,楚默离比水乔幽先醒。 眼睛睁开,天色还没有大亮,但他很快察觉自己看的比前一日清晰了很多。 这让几日眼前都是模糊不清的他有些不适应,下意识低头,见到了自己手中多出的一只手。 他顺着那只手偏过视线,瞧见了水乔幽恬静的侧颜。 他一时有点晃神。 第159章 晾画 盯着她瞧了一会,昨晚的记忆涌入了脑海。 再看握在自己手里的手,他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了。 担心她被扯到自己这边的胳膊发酸,他小心翼翼地将其移了回去。 移到一半,忽然又有点舍不得。 他止了动作,重新看向她的脸。 这时,睡着的人睁开了眼睛,两人目光猝不及防对上。 楚默离拉着她的手,心跳缓了一下。 它再跳动时,他听到它似乎比平常重一点。 两人对视须臾,他先开了口,“我眼睛好了很多。” 不过,还是没能听到声音。 水乔幽仔细瞧了他的眼睛,看出他眼神的确清明了许多。 她手指在他手心轻轻敲动,楚默离感受到,不得不放开了她的手,“抱歉,我……” 水乔幽将手收了回去,没太在意。 楚默离看她揉肩膀,是真的有些歉疚了,“我……昨晚何时睡着的?” 水乔幽也太清楚那具体是什么时辰了。 既然他听不见,她还是在他手心写道:‘没事。’ 她见他好像没有昨晚那样异常了,收回手起身,准备去灶房。 还没迈腿,衣袖被楚默离拉住。 水乔幽低头望回他,用眼神询问怎么了。 楚默离垂眼沉默了片刻,抬起视线迎上了她的目光,轻声喊她,“阿乔。” 水乔幽瞧出他有话想说,又似乎在犹豫。 她重新坐下,耐心等着。 这一等,却等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再出声。 “我知道中洛有很多出色的未婚男子。”他的声音没有刚睡醒的慵懒,而如长夜清缓,“你说,我们不合适,这两晚,除了夙沙月明,我将中洛那些我知道的出色男子全都想了一遍,在想谁合适你。可是……” 水乔幽看到了他眼里的自己,这就是……他这两晚失眠难寝的原因? 楚默离停顿了两息才继续道:“我却又觉得,他们都配不上你。阿乔……” 水乔幽以为他还有话要说,他却不说话了,只是看着她。 清明的眼睛似乎又变得满怀心事。 良久,他眼神恢复正常,道:“下次,我若睡着了,影响了你,不用顾忌,叫醒我便是。” 水乔幽直觉他最初想说的不是这句,可她瞧着他的眼神变化,也没再追问,轻点了一下头,算作回应。 水乔幽瞧着天色还早,让楚默离再休息一会,自己去给他煎药了。 楚默离望着她的背影走远,手上仿佛还有她手上的温热。 他将目光收回来,望着自己的手,眼尾不自知地上扬。 夙沙月明带着观棋又一大早过来了,得知秦鸣出远门还没回来,看水乔幽照顾楚默离辛苦,同她提议,将观棋留这两天,帮忙照顾楚默离。 楚默离虽然行动不便,但很多事情,他自己能尽量做的,都没有麻烦过水乔幽,即使之前吃中了毒,他也没有嫌弃过她做的饭菜,她做什么吃什么,其实,并不难照顾。 夙沙月明和观棋这几日日日来返,已经帮了不少忙,知道楚默离的情况已经好转,水乔幽没再麻烦他们,婉拒了他的好意。 “没事,他不会在这儿住太久的。” 楚默离也不是个闲人,别说她这儿,或许这麻山镇,他也会很快离开的。 既然她说不用,夙沙月明也不好强留,只好作罢。 这日出了太阳,水乔幽趁着夙沙月明给楚默离扎针的空档将屋里先前被打湿的东西都拿出来晾晒。 傅澍留给她的信没有受灾,被她继续收在柜子里,那幅画则也被她放到了外面。 只是,墨已晕染开,晾干了也已无法恢复成原貌。 下午,楚默离闲着没事,在院子里走了走,看见了那幅画,注意到它的‘损伤’,拿起来看了下。 夙沙月明主仆二人离开后,水乔幽去收东西。 楚默离看见她盯着那幅画瞧,以为她是在惋惜,走了过去。 “这画,是谁画的?” 水乔幽回神,没有紧张,低声道:“一位……故人。” 楚默离听不见,但通过她的唇形辨出了这句话。 “这画我看了,损毁的不算严重,若是对你很重要,明日,我帮你将它修复好。” ‘不用了。不是什么名贵的物什,毁了就毁了。’ 楚默离自幼见过不少画作,看出这幅江上烟波图不是什么名家作品,也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来,但是同时他也看出这画所用宣纸已经上了年头,据他目测,这画至少已经成品三十年了,而且在这次意外之前,应该存放得很好。 一幅画能被收藏这么久,真不重要? “相信我,很快就能修好。” 水乔幽没有不相信他,而且这幅画真的没有众人想象的那么重要。 除了它上面题的那两句诗,是‘无舟’名号的由来,并没有其它秘密。落到其他人手里,更不会有任何作用。 她将它收了起来,示意真的不用了。 楚默离将她手里的画拿过来,“过几日就还你。” 有些物什,虽不名贵,却是千金难换。 这画是她这里唯一一件有年头的物什,他相信,对她来说,必定是不同寻常的。 水乔幽听他言语,剩下的话在嘴边滚了两次,想起那些旧事,看他自信,没再说了。 白日里,夙沙月明听水乔幽说楚默离晚上失眠,给他补了安神的药。白日楚默离很正常,和她相处,同之前也没变化,这又让水乔幽怀疑,他可能没听到她的回应。到了晚上,他服了药,晚上也没再有那些异常行为。 这晚,两人都早早睡了。 睡到半夜,外面却传来了异响。 水乔幽想起今日晾晒的那幅画,又看了眼睡得很安稳的楚默离,起身关好了内室的门窗。 到了外间,想到前两日才修好的屋顶,她又到了院中。 她的举动均未发出声音,突然从屋里出来,外面正想进去的黑衣人反是一愣,缓了动作。 就这瞬间,水乔幽掐住离她最近那人的脖子,将他拖按在院中,身形未停,直接翻过栅栏,朝远处大山跑去。 院子里其他的不速之客反应跟上,有人注意到她手里拿了一卷画轴,大家止了进屋的打算,屋顶上的、院子里的都迅速跟上她。 水乔幽跑了两里,没有回头数人头,通过后面的脚步声判断出来了十数人,从他们的紧追不舍,确定了他们的意图。 她看后面跟着的人和她离得有点远了,又放慢了一点速度,保证他们能够追上,并未和他们交手。 她带着他们一直跑到之前雕刻佛像的那座山附近的那处悬崖上,才停下脚步。 那些人跟着她跑了这么久,看到她身后的悬崖,终于松了口气,示意众人将她包围起来。 为首之人缓了口气,看着她手里的画轴,道:“想必姑娘已经知道我们的来意了。” 水乔幽抬手望了眼手中的东西,目光又在他们身上扫了一圈,平声轻问:“谁让你们来的?” 她站在悬崖边上,气息平缓,崖下吹上来的山风撩动了她的裙摆,看起来羸弱不堪,却无人注意到,夜色中,她的脸上多了肃杀之气。 为首之人来此之前听说过她身手不凡,刚才这一路追赶他也算见识过了。他们今夜来此的目的是找画,虽然他们现在占据上风,但是若能顺利拿到画,他也不想和她过多纠缠。 他同她商讨道:“请恕不能告知。只要姑娘将画交出来,我们保证不伤害你。” 水乔幽向来不喜欢一句话重复说,并未再追问,听着他的话安静地把玩着右手手指间的竹叶。 对方见她不为所动,又道:“若是姑娘,不愿交出,那我们可能就只好得罪了。” 水乔幽把玩竹叶的动作停住,将左手手中画卷抛向了他。 那人见到,以为她是妥协了,连忙伸手去接。 就在他要碰到画轴时,脸上感受到轻风。还没多想,脖子上传来轻痒。 水乔幽背对着他,没有回头,手上带血的竹叶又划过他身后三人的脖子。 手还未收回,她长腿往后反向一扫,身后还没倒下的人被她踢入了悬崖。 其他的人终于从这变故中反应过来,纷纷挥刀砍向她。 水乔幽收回腿,不急不缓地伸手接住画卷,夹着的竹叶的手又轻轻挥了出去…… 不到两刻,山林之中又恢复寂静。 水乔幽拿着画卷,慢步下山,身上的肃杀之气消散无踪。 她再回到自己的小破屋时,天还未亮。 她点了油灯,在灶房里将自己仔细检查一圈,看到裙摆上和衣领上各沾了一滴血,就回了内室找了套干净的衣裙准备换上。 内室里多了个人不方便换,她关上门来到外间。 换到一半,内室房门蓦地被打开。 水乔幽听到动静转头,门口的楚默离通过那盏昏暗的油灯一眼望到了她的所在。 “阿乔……” 刚喊出的名字,看出了她正在换衣服,并且只换到一半,他后面的话语消音。 半息之后,水乔幽快速扯过一件外衣披上,遮住了裸露的后背。楚默离才回神,连忙又将门给关上。 “我……我,我不知道你在换衣服。” 他面上如旧,张嘴却卡了几次,才将一句解释说完整。 水乔幽听到他的声音,缓缓做了个呼吸,将干净的衣服快速换上,再将沾了血的衣服收好,才步向门边。 楚默离在门外站了一会,没有听到她的声音,有些头疼。 “阿乔,我发誓,我真的……” 他话没说完,身后的门传来响动,他赶忙往后退了一步。 门被推开,他再次看到水乔幽的脸。 他瞧着她看不出情绪的脸,将刚才的话小声补充完整,“不是故意的。” 他是睡着之时,感觉有人在屋里走动,睁开眼瞧见外面有灯光,有些意外她还没睡,就起来看看。 哪里知道,一开门就看到她在换衣服。 水乔幽站在门槛那边不再动,瞧着他的眼睛不说话。 楚默离被她这么一看,不知怎的就想到了自己还没好的手,下意识瞟向了她的手。 尽管如此,他还是没逃避,“……我,我没看清。” 水乔幽这里没有蜡烛,点的都是油灯,可能是怕影响到他,她刚才的油灯也调得很暗。他意识到她在换衣服后,很快就挪开了视线,真的是没有看清。 他是想解释,但话一出口,又觉得好像不合适,“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再说,好像更不对,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表达。 他不补后半句还好,他一补后半句,让水乔幽觉得他的前半句甚是耳熟。 至于他说自己不是故意的,看他少见的语无伦次,水乔幽是相信的。 这也就让这话更为熟悉了。 水乔幽和他静望片刻,止了他还想解释的行为,“时辰不早了,休息。” 没等他回话,她又将门给关上。 楚默离站在另一边看着她的身影映在门后,辨出她的话语,到嘴边的话被迫憋了回去。 这门一关,他也想起了自己刚才那句话,实际上门后的人以前也说过。 “……哦。” 他要不要解释,更没有揶揄她的意思。 有了这么一出,他也没再问她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自己摸黑回到了床上。 这剩下的小半夜,他再也没睡着,懊悔自己刚才开门的举动、揣测着水乔幽的心思、思索着这误会该不该再解释、这事该怎么解决…… 临近天亮,他有些累,一闭眼却又看到了推开门见到的水乔幽,他又清醒过来…… 门的另一边,水乔幽躺在躺椅上,想要入睡,一时却也没睡着。她不自觉的,想到了和楚默离相识的过程直至现在,恍然发现,原来她来这里好像已经很久了。 听到里面翻身的声音,她又想到了今晚的事,终于不再记得刚才的意外…… 楚默离又失眠了半晚,天边破晓,他才眯了一下眼。再起来,觉察到眼睛已经恢复如初,耳朵也能听到一点声音了。 他的身体也没再出现其它不适之处。 这是好事,可很快,他莫名又多了怅然若失之感。 第160章 重创 楚默离从屋里出来,院子里已经看不出任何异样。 身体好转,他没打算隐瞒水乔幽。 只是,看到她,他又想起了昨晚那场意外。 “阿乔……” 水乔幽将药递给他,他又忘记自己原本要说什么了。 水乔幽本来也已忘了此事,瞧他发愣,预测到了他心中所想。 萦绕在两人之间的气氛,瞬间变得怪异。 有了他们之前的谈论,楚默离直觉,水乔幽不想他再提起昨晚之事。 否则可能适得其反。 他接过药,仔细观察了水乔幽的神情,同她分享好消息,“我好像可以听见一点声音了。” 水乔幽点了点头,进了屋里收拾。 楚默离望着她的背影,识趣地恢复安静。 药才喝完,‘忙碌’了几日的秦鸣出现了。 水乔幽见到他来,主动远离了二人。 一刻之后,秦鸣离开。 然而,没到半个时辰,他又返回,给楚默离送来了修复古画要用的用具。 秦鸣再次离开没多久,夙沙月明又过来了。 这次,他身边除了观棋,还多了一个夙秋。 夙秋脸上依旧是熟人也勿近的神情,给水乔幽和楚默离见过礼后,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小破院子。 夙沙月明眼神提醒他,不可无礼。 夙秋冷哼一声,在屋檐下坐了下来。 水乔幽看出兄弟二人之间的不对劲,但没多管闲事。 正是因为这事,夙沙月明也没感觉到水乔幽和楚默离之间的那点怪异。 一上午,夙秋都没和任何人说过一个字,就杵在屋檐下坐着,偏偏其他人又无法忽视他的存在感。 见他这样,夙沙月明看楚默离情况好转,下午也没再多待,大家一起用了午饭,就带着他和观棋告辞回去了。 有夙沙月明在,过了这么几日,楚默离的手好了很多。 客人都走后,他进了房间,埋头给水乔幽修那幅画。用了晚饭,他又没歇息,继续忙着。 水乔幽劝他一次无用,随他去了。 早上,水乔幽醒来,见到他直接趴在案边睡着了。 她走过去,看见画已修好。 她知道他昨晚一直忙到了临近破晓,没有吵他,准备去洗漱。 还没走,趴着睡的人醒了过来。 楚默离看到她在旁边,立时清醒过来,坐起将画递给她,“看看,可有不一样的地方?” 水乔幽接过画,扫了一眼。他的技艺很好,瞧不出与原画的区别。 她真心道:“很好。多谢。” 楚默离见她又客气起来,在心里轻叹了一声。 水乔幽将画收起来,往外走去。 楚默离喊住她,告知道:“阿乔,我要离开麻山镇一段日子。” 水乔幽听着没有意外,“哦。” “……今日就走。” “现在?” “嗯。” 故而他连夜将画修好? “哦。” 听他说现在就走,水乔幽省了想今日吃什么。 楚默离对她的一字也不多问,习惯中又带点不习惯。 “……好好照顾自己。” “嗯。” 前晚的尴尬好像还没过去,楚默离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楚默离洗漱完就走了,东西都没收拾,看得出来,他很急。 水乔幽将他的东西简单收拾了一下,本来准备给他送回客栈,夙沙月明过来了。 这日,他又只带了观棋,夙秋没有跟着。 水乔幽一独身女子,夙沙月明得知楚默离已经离开了,诧异之余,也不好再久待下去。 水乔幽却留住了他,将前晚从那些不速之客身上拿到的一枚流星镖递给他,请他帮忙看看上面淬的是什么毒。 观棋见两人围着一枚流星镖,眼睛转了一圈,看到灶房里面空了,捡了个背篓出了小院。 夙沙月明拿着流星镖仔细研看了一会,肯定道:“这上面的毒,同你上次拿的那支袖箭上面是一样的。” “小公子说的虞美人?” “是的。” 水乔幽瞧着流星镖没再说话。 夙沙月明关心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水乔幽没有透露,“没有。” 夙沙月明目光再次扫过流星镖,“……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无需和我客气。” “多谢公子,我很好,放心。” 自那日之后,夙沙月明见水乔幽没有反感,便也同楚默离一样,唤她‘阿乔’。 “阿乔。”今日楚默离不在,夙沙月明看着她将流星镖收起,想起她前几日的话,正色与她道:“我知道你是不想给我和秋浓带来麻烦。但是,我这几日也想明白了一件事。” 他看向她的眼睛,才道:“只要身在红尘,哪能不染尘埃呢?” 水乔幽微怔。 夙沙月明看她面前水杯空了,给她添了一杯水,“我做的每个决定,亦只是我自己的决定。” 水乔幽听着水流声醒神。 夙沙月明朝着她,温雅一笑,表明自己的决定。 没等水乔幽再开口,他起身准备告辞。 环顾一圈,却没看到观棋。 水乔幽想起来,观棋刚才出门了。 他没说自己去哪里。 他没回来,夙沙月明只好继续留下。 楚默离走了,夙沙月明问起水乔幽接下来的打算,刚才的话题,被盖了过去。水乔幽看出他也不是个会被他人轻易说动的人,也没再将话题说回去。 俩人闲聊了一会,观棋还没回来,李媒婆反而出现了。 她是来探听水乔幽的决定的,但是进门看到夙沙月明居然也在,立马知趣地笑着走了。 她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让院里两人微微尴尬了一下。 快到晌午时,观棋背着一背篓柴火回来了。 看到柴火,夙沙月明也没好说他。 也是因为到了晌午,主仆二人又在水乔幽这里吃了个午饭才走。 一出门水乔幽的小院子,观棋立马向夙沙月明打听,“大公子,怎么样了?” 他这话没头没尾,夙沙月明没太听懂,“什么怎么样?” “你和水姑娘啊。” 夙沙月明闻言,沉默未语。 观棋期待向下落,没进展? 他想到楚默离,提议道:“现在杜公子走了,我们要不要……” 夙沙月明一鞭子抽断他的话,“将你乱七八糟的想法给我收起来。” “……”观棋叹气,“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住水姑娘这来?” 夙沙月明哽住,懒得再理他。 之前水乔幽一次给马买了七日草料,可因楚默离的马也随着主人在这住了几日,粮草已经见底了。 夙沙月明主仆走后,小院恢复宁静,水乔幽躺屋檐下补了个觉。起来见天色还不算晚,干脆去了镇上给马补给粮草。 几日没出门,小镇上更热闹了。 水乔幽没有急着去买草料,先去了镇西头那个露天茶楼坐了坐。 她坐了一炷香,听到四波人在说淮南捕捉旧淮乱民和大邺余孽之事,还从他们嘴里听到,淮北各地官府如今也在严查此事。 晚上回去的时候,看到楚默离的东西。 想起楚默离说的是离开麻山镇,或许他也不一定再回客栈。最后,她将它们放进了柜子。 翌日,还没找到差事的她,重新去了镇上支摊。 这日,她只支摊半日,下午就去茶楼坐一坐,临近黄昏,再到老地方吃点东西,吃完之后就回去。 接下来几日,她都是如此安排。 夙沙月明偶尔会过来她的小摊,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为了避免影响她做事,他又不会待太久。 两人都没再提过说亲之事,关系未受影响。 那日上门见到夙沙月明也在后,李媒婆这些日子也没再找过水乔幽。 至于楚默离,那日离开后,顾寻影也在同一日离开了客栈,大家都暂时失去了他的消息。 楚默离走时,手还恢复完全,夙沙月明提起过两次,只是,水乔幽也不知道,他看她好像也不关心,之后没再说起了。 自那晚之后,水乔幽的小破院也没再来过不速之客。 小破院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这样平静的日子,一直过了半个月,说是离开几日的楚默离依旧不见踪影。 这时,庆合传出消息,旧淮宗亲勾结大邺余孽,意图谋反。被官府发现后,他们还起兵顽抗。幸好,安王早已有所察觉,及时赶到庆合,将此次起兵镇压了下去,参与起兵的旧淮宗亲,全被官兵当场斩杀。余下之人,听闻复国无望,不少人在官兵抵达之前,选择了自尽,剩下的人,全部被押入了庆合大牢。 那一晚,之前侥幸避免了战火的庆合上空,全是刺鼻的血腥味。 没过几日,这个消息传至中洛,朝野震惊。 定淮侯未等青皇询问,半夜火烧侯府,带着所有家眷自焚而亡。 据说,定淮侯府的这把火烧了两天两夜。这也让这件事很快传出中洛,传至四处。 这个消息传到庆合之后,那些关押在大牢之中的旧淮宗亲,失了最后的希望,在青皇命安王押他们进中洛受审之前,纷纷在牢中自尽了。 淮国,彻底成为了过去。 这些消息传出,淮南淮北的百姓意识到,旧国只余青山。 不到两年,淮国皇室宗亲的苟且,最终也没能让他们逃脱桑国皇室宗亲的结局,亦让此事在九州各地成为热议之事。 同时,大家对及时出现在庆合的安王和青皇,也多了许多猜测。 估计是因为此事影响太大,善后事宜也很重要,此事过了好几日,楚默离依旧没有回到麻山镇。 这些事在麻山镇被传说了几日,来往商旅又带来了淮南的新消息。 青国查出旧淮皇室宗亲意图谋反后,雍国官府又在淮南查出了几处乱民据点,给了他们重创。 此后,他们又根据这些乱民的招供,找到了大邺余孽隐匿多年的据点,竹海山庄。 因为此事,淮南丹河,重新进入大众视野。 水乔幽听到这个消息后,依旧每日都去茶楼,只不过茶楼流出的消息有限,她没有再听到更细节的事情。 第三日上午,夙沙月明来到了她的小摊前,支开观棋,告诉了她那些没法在茶楼酒肆听到的细节。 七日前,竹海山庄遭到了雍国武冠侯世子叶弦思带兵围剿。竹海山庄损失惨重,不过,现今掌管竹海山庄的宋二爷,好像逃脱了。 丹河城中,宋轩的身份已被官府发现。 宋府半夜被查抄,府上五十六人,死了五十五个,只有宋轩,在当晚被人救走了。 他们在淮南的据点,短短数日,被创至少八成。 除此之外,竹海山庄被官府围剿的同一日,他们在雍都凉肃的据点也有很多被端。 如今,青国这边,也在大力清查大邺余孽。 总之,这次淮人复国失败,也让竹海山庄遭受了重创。 水乔幽听了,望着夙沙月明没有立即说话。 夙沙月明看出她的想法,温声道:“阿乔,我说过,我的每个决定,亦都是我自己的决定,与你无关。就算你不想从我这打听,这些事,我也会去打听的。毕竟,他们竹海山庄和我们离人庄也有关系。” 说到这个,夙沙月明想起不久前还宁静祥和的竹海山庄,心情也有些沉重。 不过数月,真的是物是人非了。 水乔幽听他如此说,也不好再说什么。沉吟少顷,向他打听,“那你可知,一个叫无舟的商号?” “无舟。” 夙沙月明觉得这个有点耳熟,片刻后想了起来,那不就是先前他们还未离开归安时,那家出了假东家的商号。 “他们也是……” 后面有人走路,他将后半句省了。 水乔幽点头。 它是竹海山庄的最大的基业。 夙沙月明回想,竹海山庄这次被官府查抄的商号里,好像没有这处。 “我再让人打听一下。” “多谢了。” “别客气。” 临走之前,夙沙月明提了一句,这些事秋浓都不知道。 水乔幽多看了他一眼,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夙沙月明办事的效率很高,第二日上午,他就给水乔幽带来了她想知道的消息。 这些日子,不管是青国还是雍国境内,竹海山庄的损失中,都没有无舟。 至于上次归安闹出的事情,官府已经证实,那个陶三爷的确是假冒的,无舟暂时洗脱了勾结山匪的罪名。 但是,他另外打听到一件事。 数日前,无舟的东家,那位在凉肃的陶二爷病逝了。 第161章 来客 “病逝?” “是的。据说这位陶二爷已经病了好几个月,家中请了很多名医都无用,就在竹海山庄出事的前一日,病逝了。” 这事说来实在是‘巧’,可是目前也没有其他的说法流出。 “现在无舟是由谁接管?” “暂时好像还没定。” 这位陶二爷有两个儿子,但是均未满十五,不是能主事的年纪。不过,他有一个女婿出身官宦世家,他本人没有步入官场,这些年跟着陶二爷学做生意,能力不错。陶二爷病重的这些日子,好像无舟的事情都是他女婿和一个由他养大的外甥在处理,目前也是如此。以后无舟由谁接管,还未定下。 夙沙月明还和水乔幽分析了一件事,傅老爷子死后,竹海山庄内部应该就出现了分歧,大家各有打算,又恰好遇上旧淮臣民复国失败,才会使得他们这次遭遇重创。 再次谈起傅老爷子,夙沙月明也是感慨万千。 他们离人庄远离世俗纷争多年,夙沙月明对什么大邺、什么复国是没有一点执念的,他也不想牵扯复兴大邺之事。 可是,他也明白,傅老爷子同他们不一样。 傅老爷子从大邺而来,大邺对他们这些百年后的后人是过去,对他来说却是真真实实的故国,除去看到故国灭亡,他也见证了那些同样从大邺而来之人的苦难。 若这傅老爷子只是一个普通人还好,或许他早就和那些普通人一样接受了故国的消亡,偏偏他师从名将,受能臣教养,即使他愿忘故国,其他人也不会愿意让他忘。 努力多年,跟随他的人越多,有些事就更不是他想放就放的了。 他能在这条路上坚持这么久,就算他们再不认同理解他的想法和处事,也不能去否认他的努力和付出。 水乔幽听着夙沙月明的分析,没有说话。夙沙月明看她神情,明白她应该也是早就想到了这些。 “可还要我打听一下傅老爷子的其他后人?” 水乔幽摇头,“不必了。” 水乔幽没有再说其他的,对竹海山庄的事似乎又不是特别上心,这让夙沙月明一时猜不透她对这些事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但是她不愿多说,他没再追着问了。 接下来的日子,水乔幽依旧和之前一样,上午到镇上支摊,下午去茶楼或者街上其他地方坐坐。小镇上差事不好找,她也不着急,并未特意去寻。 就这样又过了七日,楚默离还没有踪影,水乔幽的小破院子却在天黑之时来了客人。 水乔幽从镇上回去,右辞就站在她那小院门口。 她看见他,如上次一样,没有一点意外。 右辞给她行了礼,见她没关门,跟着她走了进去。 水乔幽做着自己的事情,半天没有问话,右辞主动与她报告了她上次吩咐的事情,“我查过了,那个红绮,之前的确好像是逐心阁的人劫走的,但是,她现在已经不在阁内了。” 水乔幽拴好马,没有进屋,在屋檐下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慢喝着。 她不开口,右辞也没坐,站在她下首。 明明是他的目光更高,他却觉得一股压迫感扑面而来。 他明白了,她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两人一站一坐,右辞的定力没有比过她,片刻后表明,“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查出她的踪迹的。” 水乔幽像是没有听到,也未给他一个眼神。 他尴尬地又站了半晌,只好继续自己说自己的,“另外,想必你已经知道了,竹海山庄出事了。” 水乔幽还是不做回应。 屋里屋外都没点灯,右辞看不见她的神情,无法猜测她的想法,停顿三息,说出来意,“今日除了我,还有一个人想拜访你。” 水乔幽坐在原地,都未抬眼看过他。 右辞厚着脸皮说得详细了些,“他此刻就在附近,若是你不反对,我……去带他过来。” 那人行动不易,他本来想请她去见他,可他已从她的反应意识到,她是绝对不可能去的,他也识趣地改口。 水乔幽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 右辞知道她这是默许了,又出了院子。 水乔幽依然端着茶杯坐在屋檐下,也未点灯。 近一炷香过后,右辞扶着一人又慢慢走进了院子。 那人看到屋檐下的水乔幽,示意右辞放开他,取下头上兜帽,走到水乔幽近前,给她行了一礼,“水姑娘,打扰了。” 水乔幽眼皮微抬,没有起身回礼。 宋轩知道她认出自己了,亦感知出她对自己的出现毫不意外,这反倒让他内心微诧。 他前些日子受了伤,伤还没好,没法久站,但是水乔幽没开口,他没有找地方坐下。 两人互望片刻,他又郑重朝她行了一个大礼,“请姑娘,救救竹海山庄。” 这一次,水乔幽没做声,他便没起。 右辞知道他身体受不住,想要扶他,可水乔幽不做声,他还是忍住了没有上前。 小院子里安静下来,气氛变得沉重,沉重中又带着僵硬。 水乔幽仿佛没有感受到,给自己续了一杯水。 这中间,宋轩有些站不住了,身体打晃。 水乔幽却没看他,直到她将水又喝完了,才放下杯子,起身缓步下了台阶,到了他面前。 宋轩腰弯得更下了些,忍住不适,颤声再道:“请姑娘,看在曾祖父的面子上,救救竹海山庄。” 水乔幽瞧了他良久,第一次开了口,“你还有脸提他。” 她的声音和宋轩以前听到的没有区别,却又仿佛多了冷意。 他听到她的声音,抬起了头,张嘴没说出话来。 水乔幽突然伸出手,用手背甩了他一巴掌,他还没感到痛,另一边脸上又接了她一巴掌。 水乔幽的手劲不是一般女子的柔柔弱弱,本就有伤在身的宋轩挨了她这两下,直接扑倒在地。 右辞震惊,下意识想要过来扶他,脚还没动,水乔幽看了过来。 毫无波澜的一眼,让他压力骤生,他不自觉停住了脚步,没敢再插手。 水乔幽目光回到宋轩身上,“这是替你曾祖父打的。” 宋轩闻言,爬起来跪在她面前,“姑娘说得对,我没有守住竹海山庄,根本无颜提他。” 水乔幽神色平静地望着他,并未有任何动容。 宋轩撑住自己,继续道:“只是,我知如今我忏悔也已无用。曾祖父对姑娘敬佩有加,又将他最重要的信物给了姑娘,我想,祖父必定是相信姑娘可以带领我们这些人,走出困境。故而,在下今日厚颜来求姑娘,请姑娘帮大家谋一条生路。” 水乔幽重复他最后两个字,“生路?” “是的。” 水乔幽右手负在了身后,“宋家主,长算远谋,运筹帷幄,既能结交雍国重臣,又能联手淮国皇室,甚至连你曾祖父都敢隐瞒算计,还需他人相助一条生路?” 她手一背,宋轩立时切身体会到了‘居高临下’给人的强烈压迫,这是他在傅澍那里也没有感受过的。 她平缓的话语,更是让他心中一凛。 站在一旁的右辞听到她这话,也站得直了些。 “我……” 宋轩被她看得说不出辩解的话来。 “你背着你曾祖父,谋算一个有着雍国皇室血脉的大邺皇室传人时,就没想过今日?” 宋轩本来下移的目光快速抬了起来,愕然地看着水乔幽。 右辞目光落在宋轩身上,亦是错愕。 今夜月光不盛,偶有星光,夜幕之下,宋轩无法看清楚水乔幽的神情,却已感受到她身上散发的冷意。 她这一句话,让他好像知道了那位活了一百多年的老人为何对她那般看重。 “……我。” 她的目光让他知道,自己就算否认辩解也无任何意义。 “我只是,想替曾祖父实现他那多年夙愿。” 这就是他最开始谋划那件事的想法,话出口之时,他的声音却小了下来。 水乔幽还没说话,右辞走过来,插话进来,“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敢告诉老太爷?” “我没……” 宋轩被他问得哑住。 水乔幽看着两人,没有干预,退后了两步,将地方让给他们两个。 右辞在宋轩面前站定,质问道:“你又可知老太爷的夙愿到底是什么?” 宋轩望着他,没有回话。 右辞自幼在山居长大,并不需要对傅老爷子的子孙谦卑,但他因尊重傅老爷子,对他们一向也算恭敬,尤其是宋轩一向也未将他当下属或者下人看待,他对他更是有礼。 此刻,右辞去了这份恭敬有礼,告诉他,“过去,他的心愿是希望那些大邺旧民能够有处安身之处,后来,他的心愿是希望我们这些晚辈能够活得光明正大。” 至于复兴大邺,当初,并不是傅老爷子所愿,可因他的身份,却不得不担当此任。后来,他其实早已知此事希望渺茫,却因身后有太多人将身家性命系于他身,更是无法说放弃。他们以为他是在执着复国,实际上他只是想护众人周全,给他们谋一条生路,谋一条后路罢了。 宋轩被迫和右辞对视,接不上话。 右辞了然,他其实都清楚,那话不过是他替自己心中所想找的借口罢了。 他抓住他的衣领,咬着牙又问:“你又可知,你的自作聪明,会让我们再无退路。” 宋轩张嘴想要辩驳,想到他们今日的情况,没说出话来。 右辞没忍住,照着他脸上打了一拳。 水乔幽懒得再看,转身进屋了。 宋轩会点拳脚,但和右辞相比,不过是会点罢了,又已多年不用,如今身上还带伤,他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右辞看着他倒在地上,蓦地想到刚才同水乔幽说起的事情。 “先前老太爷让我放走的那个叫做红绮的女人,是不是你又派人劫走了?” “红绮?” “她在哪儿?” 红绮是闫家之女,乃是他们在护送唐复时抓到的,宋轩很快想起了这个人,也记起之前傅老爷子命令放人一事。 “我没劫她。” 右辞现在不是很信他,将他提了起来,“我再问你一遍,她在哪儿?” “真不是我。” 宋轩不知他为何突然在乎起此人,当初得知傅老爷子让放人,他还很惋惜,但傅老爷子态度坚决,他也没敢明着和他作对。他说的是实话,他是真的不知道这个人在哪。 右辞眼神犀利地锁定他,“除了我和老太爷,之前只有你可以调动逐心阁的人?” 宋轩很快明白他话中之意,“你是说,她后来也是被逐心阁的人劫走的?” “若不是你,你说还会有谁?” 右辞这话一下子将宋轩给问住了。 因为前者说得没错,在此之前,除了他和傅老爷子,只有他可以调动逐心阁的人。 他一时也想不出人来,“……我是真的没做此事。” 右辞听出他语中的无奈,放开了他。 宋轩再次摔倒在地,腹间伤口被震开,他人呛了口气,咳嗽起来。 右辞冷眼瞧着,没再去扶他,思索着除了他,还会有谁。 宋轩缓过来后,猜测道:“有没有可能是二叔?” 宋二爷? 右辞只是想到此人,就将人排除了。 宋二爷看似精明,也仅仅是看似而已,他不仅调不动逐心阁的人,也没有这份心计。 宋轩说完,想到了这些,若是宋二爷,那除非是他平日里的表现都是装出来的。 以他对他的了解,他还是不相信他有这份耐力。 除了宋二爷,其他人更不可能调动逐心阁的人。 他缓缓爬起来,骤然记起一事。 “当时……” 说了两个字,他又止住话语。 右辞没听到后续,望向他。 宋轩想着那事亦看过来。 水乔幽在屋里点了灯,灯光透了出来。 右辞察觉他的神色有些不对,没有插话。三息之后,终于听到了完整的话语。 “我调了几个人保护……小复。” 右辞面色渐凝。 大晚上的小院只有他们三个人,他们的声音正常,水乔幽坐在屋中,无需仔细听,便能将他们的对话听得很清楚。 望着油灯的她,听着他们的对话,目光未动。 第162章 必要 随着宋轩那话出来,外面两人都静了下来。 许久之后,宋轩再次出声,“不,应该不可能是他。虽然我给了他人,但是,他若要做什么,瞒不过我。” 他自己猜测,“难道是,有人冒充了逐心阁的人?” 右辞也不希望是唐复,可是他很清楚,那些人并不是冒充的。 他手握成拳,知道打人也解决不了问题,强行忍住了,没在上手,见水乔幽没关门,撇下他进了屋。 宋轩捂着伤口,站在原地回想过往。 右辞清楚,凭水乔幽的耳力,听得见他们的对话。 他没再赘述,同她道:“我当时去接他,没有看出他有任何问题。” 水乔幽瞧着灯火未言。 “老太爷虽然将他接了回来,但是他的身份,老太爷并未同他说过, 他也严禁其他人向他透露。或许,真的另有其人。” 他此话出来,水乔幽视线偏向他。 右辞被她看着,自己在心里想了一圈人,却又都一一排除。 想不到人,又落回到唐复身上。 “如果这件事真的和他有关……” 到底他是不知情,还是他自己的主意。 若是他不知情,那就是有人别有用心,利用他来遮挡他们的视线。 若是他自己的主意,他为何要如此。 须臾,心中冒出一种猜想。 他也望向水乔幽,惊诧道:“难道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惊诧过后,他又觉得这中间有说不通的地方。 “可就算如此,他为何要这么做?” 即使他想要复国,想要找到那笔宝藏,在右辞看来,他也无须隐瞒傅老爷子。毕竟,竹海山庄是他的助力。 他若没有这个心思,他又何必劫走红绮。 水乔幽终于出声,“若是,他不仅早就清楚他是大邺皇室血脉,还知道他的母亲本是兰苍王的女儿?” 右辞闻言扭头。 宋轩恰好到了门口边。 “你之前同他透露过,兰苍王的事?” 宋轩肯定回道:“没有。” “那其他人,可会向他透露?” “在兰苍王与他相认之前,照顾他的人,无人知道此事。” 右辞这点还是相信他的,目光又转向水乔幽。 水乔幽依旧是沉默的。 宋轩回答完他这句话,身体有些撑不住了,晃倒在地。 右辞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听到他还在喘气,没去管他。 水乔幽对着大门坐着,看到这一幕,也未去管。 右辞相信宋轩,但也顺着水乔幽这个思路思考,“就算他自己知道,他也没必要如此去做。” 或者说,他想不通这二者的关联之处。 水乔幽目光又回到灯火上,她望着那蓝色的火苗,不重的声音响起,“你何以觉得,他没有必要?” 右辞抬眸,不是吗? 在其他人看来,傅老太爷想要的就是复兴大邺,不然他不会执着去找大邺皇室血脉。 唐复若是提前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他应该也会如此做想。 雍国皇室、尤其还是兰苍王的外甥这个身份对他们的大业来说,是好事。他和兰苍王相认,进入雍国朝堂,有兰苍王府作为助力,以后他们行事便可便利很多。 这明显也是宋轩瞒着傅老太爷计划这些的打算。 右辞实在想不出来这份‘必要’,“还请姑娘赐教。” 水乔幽静坐许久,视线轻抬,开了口,“若你是他,你已知自己身世秘密,你最担心何事?” 他最担心的? 右辞眉头不自觉锁紧,“大邺皇室血脉的秘密曝光!” 在外人眼里,他们都是大邺余孽,乃当今九州各国皇室皆不能容忍之人。 他做为大邺皇室血脉,是余孽亦是正统,他的身份若是曝光,必有杀身之祸。即使他是兰苍王的外孙,也不能成为他的护身符。这事一旦被雍皇听到风声,甚至会对他更为不利。 他不相信竹海山庄可以保他周全,便会想办法自保。谨言慎行……远离竹海山庄? “可他若是担心这个,他劫红绮做什么?” 他若是劫了红绮,那就证明他想要找到那份宝藏,也想复国。他要复国,他只能靠竹海山庄。 这两者怎么也说不通。 水乔幽还没说话,他自己又生出疑惑。 不对。 他怎么会有能力劫走红绮? 逐心阁的人是宋轩派给他的,那些人就算听他的,也是建立在宋轩吩咐他的基础之上。 即使是宋轩,要用逐心阁的人办事,也不可能瞒过他,何况是他。 除非,他早就收服那几个人,让他们为他所用,又或者,他利用了宋轩和逐心阁。 但是,回到上一个问题,右辞觉得还是没有办法说通。 他实在想不出来了,目光又望向水乔幽。 水乔幽睫毛垂下,“在你们看来,他本该姓商。如今,他姓杨。” 相较早已不复存在的大邺,他和雍国皇室更为亲近。 兰苍王乃是当今雍皇亲弟,乃上任雍皇嫡子。 右辞听她这么一说,也想到兰苍王的身份,瞬间犹如醍醐灌顶。 作为可以承袭兰苍王王位的外孙,如今的他是雍国正统皇室后裔。 他不需复兴大邺,便可锦衣玉食。 假若他有野心,若他能说服兰苍王,他也不是不可以走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他们要复兴的是大邺,然而,皇位,实则是没有区别的。 真是如此,这个少年,当初恐怕是将他们所有人都骗了。 右辞已经意识到这件事比他之前想的还要严重,他向水乔幽许诺,“你放心,我会尽快将劫走红绮的人找出来。” 水乔幽手指在桌沿轻轻摩挲着,“即使他真的有此心计,他一个人也做不了这些事。” 右辞很快懂了她的意思,他的背后必定是有人在帮他。 右辞细想,确实如此。 这也是他刚才所想之处。 若他没有助力,再有心计,也不可能在他们眼皮底下做成这些。 水乔幽望向门外躺着的人,“除了宋二爷,还有谁想接手竹海山庄?” 她这问题问得突然,右辞却很快明白了和他们所聊事情的联系,没有瞒她,“留在凉肃的陶二爷。” 水乔幽目光抓回到他身上。 右辞又告知道:“可是,他已经去世了。” 水乔幽没说话,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右辞说得详细了些。 这陶二爷和宋轩是同辈人,一直在凉肃,负责经营无舟商号。他很有经商之能,无舟在他的手里日渐壮大,早些年这无舟就成为了雍国最大的商号,竹海山庄需要的支出多是来自它处。 恰恰也是因为如此,傅老爷子担心无舟风头太盛,反而给他们招致麻烦,前些年,就开始计划将无舟的一些产业转移,也将无舟的主要产业,迁至了丹河,交给了留在丹河的宋轩管理。 陶二爷作为无舟的东家则继续留在了凉肃。 陶二爷没有明确表达过不满,不过,右辞记得,傅老爷子做出这个决定之后的三年,陶二爷都没有回过竹海山庄。 在这之前,他每年新年之时,必定会回竹海山庄探望傅老爷子,陪他在山居住上几日。 陶二爷估计通过这件事看出傅老爷子想将家主之位传给宋轩,才会如此,这也证明了他想要那个位置。 傅老爷子临终之前,指定了宋轩为家主。前者仙逝后,宋轩和陶二爷因无舟之事出现了分歧。 宋轩秉承傅老爷子生前想法,建议陶二爷带家眷迁回丹河来,陶二爷认为他是司马昭之心,没有同意。 陶二爷先前又从留守在竹海山庄的宋二爷那里听说了傅老爷子将掌管竹海山庄的信物交给了水乔幽,两人僵持之下,前者以此事为由,甚至开始质疑宋轩的家主之位。 水乔幽拿出那枚山茶花坠子,“你说的信物,是这枚坠子?” “是的。” 门外的人估计是晕过去了,一直没起来。 水乔幽瞟了门外一眼,也仅是一眼。 右辞亦没去关注,继续刚才所谈之事。 两人的暗自较劲,很快转为明面上的不和。 这也是当时右辞提醒水乔幽,不要去无舟名下商铺的原因。 关于这陶二爷的死,右辞说的和夙沙月明了解到的差不多。 正是因为他人已去世,右辞又觉得,这个人应该不是他。 水乔幽慢慢转动着手上的坠子,“傅,老爷子,去世之时,陶二爷的病情如何?” “还好。” 不然,他应该也没心情和精力同宋轩争这个家主之位。 回答之后,他听懂了水乔幽问这话的想法。 “你是不是觉得,他的病逝,太巧了?” 水乔幽听出他自己也怀疑过,等着他的后续。 右辞的确这样认为过,他同她透露,“我当时也这样想过,这几日,我让人去查了这事,但是,凉肃那边传回消息,他确实是因病情恶化离世的,我的人并未发现问题,他府上,也未有异常。” “他父亲呢?” “四爷年轻时在域外经商,有一次遇到土匪,受了重伤,伤好之后,身体便不好。陶二爷能主事后,他便离开了凉肃,回了神哀山养了五年病。身体好转之后,他也没再回凉肃,而是又和年轻时一样,四处走商。老太爷仙逝,他回来过。老太爷的丧事办完后,他送老太爷的骨灰回繁城了,准备在那给他老人家守孝一年,暂时还未回。” 水乔幽睫毛抬起,“繁城?” “是的。繁城以前名为曲城,那是老太爷的故乡。他说那里是他遇见他师父的地方,也是他遇到恩公连公的地方。他一直想再回去一次,却未能如愿。将他的骨灰送回曲城,是他的遗愿。” 说起这事,右辞亦是遗憾愧疚。 中原人多是土葬,只是,繁城和丹河甚远,他们这样的身份,不好护送他的遗体回去。 对于老爷子来说,他则更在乎,是否能够回归故里。 老爷子也清楚这点,早已吩咐他们,等他死后,将他的骨灰送回去。 他们无能,只能照办。 水乔幽睫毛敛下,静默下来。 右辞想着这些,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 三息后,水乔幽又转了两圈手里的坠子,换了一问,“我曾见封常,有个类似的坠子?” ‘封常’二字入耳,右辞的注意力很快被抽回来。 他瞧着水乔幽手里的坠子,又恍了一下神,一息过后,才答:“没错。他那个,是照着老太爷的这枚仿做的,是老太爷给的。” “除了他,可还有人有类似的坠子?” 封常不知她为何问这个,却还是回答了他。 “封常的那个坠子,一共三枚。老太爷分别将它们给了他和我,以及二爷的长子,宋泉。” “宋二爷的长子?” “没错。” “他一般在哪儿?” “他十五岁时,便去了外面游学,很少回竹海山庄,并未在庄内管事。” “这三枚坠子,可有区别,有何作用?” “三枚都是一样的。拿着这枚坠子,可以调动各地暗桩。” 水乔幽说起了一件旧事,“去年冬日,我在原阳,见过一家达诚布行,这布行,可是竹海山庄的?” “是的。” “这家布行,由谁掌管?” “暂时也由无舟商号管。” 无舟。 “那时,我在那家布行的掌柜手里见到了同样的坠子,坠子是你的?” 右辞听她这么说,反是意外,“不是。” 水乔幽注视着他的眼睛,“不是你命人在那刺杀安王楚默离?” 安王? “我并未让人在原阳刺杀过他。” 水乔幽没有挪动视线,分辨着他话语的真假。 右辞补充道:“老太爷当时也未下令让人刺杀他。” 水乔幽没有从他的神情中看出说谎的痕迹,目光转回坠子上。 右辞问道:“有没有可能,是你当时看错了?” 水乔幽没有和他争辩。 右辞的那枚坠子没有给过任何人,封常的那枚随着他的死消失了,他想起封常死前曾将那个孩子托付给了水乔幽,现在又听她说她见过那枚坠子,猜测他消失的那枚应该就在她那里。既然在她那里,她不可能在别人那里见到。 剩下的,只有宋泉的那枚。可就算是他的那枚,也不应该出现在那布行掌柜手上。 第163章 解画 水乔幽问了另外一事,“那张舆图,你是如何将它放在唐复身上的?” 提起唐复,右辞知道这不是无聊之事。 他没有隐瞒,“它并不是我放他身上的。” 他详细与水乔幽说了此事始末。 当时,他得知红绮带着那张舆图从安王手里逃出的消息,就一直在派人找她。他的人找到她时,她身上并没有那张图。 他根据她走过的路线查找,一直都没找到它。却不曾想,他去接唐复‘祖孙’时,从他那位‘祖父’嘴里得知,他们救人一事,推测出了他们无意间救的那个人就是红绮。 之后,他探查了唐复的行李,果然在他那找到了那个匣子。 他看唐复自己不知情,也没有声张,将匣子继续放在了他身上,计划借他和水乔幽带回淮南。 在这之后的事情,她也早就知道了。 水乔幽听他说完,沉吟未语。 右辞停了口气,自己陡然反应过来,“难不成……” 问题早在那个时候就出现了。 这个猜想让他背脊莫名发寒。 他又自己否定,“不,不会。那时,他的一切,我们一清二楚。” 说是这么说,后面的话语声音却不自觉小了许多。 不等水乔幽说点什么,自己脑中冒出几个字。 万一呢? 万一是,那这一切就成了局中局。他本以为他是设局,实则是他也在他人局中。 唐复若担心自己的身份曝光,就会远离他们。 可是,什么样的远离在他看来才是真正安全。 右辞望向水乔幽,好像知道了她心中的一点所想。 他不由自主想到了竹海山庄之变,那股寒气从背脊蹿上了头顶。 “你是怀疑……他和这次的变故有关?” 水乔幽未答。 右辞知道自己猜对了,可他很快又否定了这种猜想。 “但是,他自与兰苍王相认后,并未同他人透露过竹海山庄的事情,他甚至都按照老太爷的嘱咐,未同兰苍王提起过老太爷。若是真的是他有问题,竹海山庄早就出事了。”说着,他也想起了无舟,“还有,之前,老太爷让来叔领他去拜访过陶二爷。若是,他真的有这心思,那无舟这次定然也不能幸免。” 水乔幽停了转动坠子的动作,目光直视他,“那你认为,无舟何以能在这次变故中幸免?” “……外界无人知道陶二爷的身份,陶二爷做事谨慎,也无人知晓无舟和竹海山庄的关系。” 水乔幽推翻他的说法,“谨慎?谨慎到利用土匪之名,私设驻兵坊,铸造兵器,弄得满城皆知。” 右辞止了声音,忆起先前归安闹出的真假东家一事。 虽然后一句无话可驳,但是缓了一息,还是解释了前面,“铸造兵器一事,我先前没有听说过。我们在归安,之前并无此处据点。” 故而,他听说这其中内幕之时,也是有些意外的。当时陶二爷和宋轩的不和已转至明面上,为了给水乔幽送那幅画,他自己也有些麻烦,没有办法去找陶二爷查证。之后不久,庆合风云又影响了竹海山庄,他们遭受重创,他更无功夫去查此事。 “具体的情况我现在也不清楚。不过,陶二爷一直以来并不赞成复兴大邺……” 说到这里,他话语顿住,呆看着水乔幽。 水乔幽暂时也没再问他什么。 两人各自都安静了许久,水乔幽出声打破个这种氛围,问道:“凉肃可还有你能用的人?” “有。” “盯紧陶府和兰苍王府。” “好。” 水乔幽沉思须臾,追加道:“以及武冠侯府。” “武冠侯府?” 水乔幽朝着他淡淡一瞥,“有问题?” “……没有。” 水乔幽继续吩咐,“除了朝堂的人,将其他人,尽快从凉肃撤出来。” 右辞微怔,很快又意识到,就算老太爷不与她细说,她知道这些好像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好的。” “竹海山庄出事后,你们如今退至在何处?” 右辞没做隐瞒,“现在淮南风声紧,我们不好转移,暂时就进了山。” 淮地多山,且山高林密,一旦入山,行踪难觅。他们之前也是从山中出来的,比其他人更熟悉山中,若是求生,入山对他们来说,暂时是最好的选择。 水乔幽见过淮地的山,没有提出异议,“看好他们,最近这段时日,不要有任何动作。” “是。” 她强调道:“包括你。” 右辞对上她的眼神,很快理解她的想法,应了下来。 水乔幽倒了杯水,目光望向了他身后,“将他弄醒。” 不重的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势。 右辞顺着她的目光回头,迟疑三息,还是照做,端过水向门边走去。 看外面的人真的昏了过去,他用水将他浇醒。 宋轩睁眼,神志没有跟上。 他先注意的不是右辞,而是也已站在门边的水乔幽。 水乔幽手里的坠子,展示在他眼前,“你想要它?” 她没有出门,却也没挡住光线。 宋轩能够很清楚地看见她手里的坠子,一息过后,他清醒了些。 水乔幽的目光平淡却又仿佛透着犀利,他被她看得有控制不住的心虚从眼底滑过。 他定了定神,给水乔幽介绍,“这枚坠子,是竹海山庄的家主信物,我知曾祖父将它交付给姑娘,必有深意。” 水乔幽目光在坠子和他脸上打了个来回,“你是想让我将它还给你?”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宋轩也不再和她委婉。 没人扶他,他只好自己慢慢爬起来,抬手一礼,“若姑娘能够体谅,在下感激不尽。” 水乔幽反问他,“那他没有告诉你,这本乃水家之物。” 宋轩神色略僵。 水乔幽将坠子收了起来,表明了她的态度。 宋轩看着,望了一眼旁边的右辞。 右辞不发一言,也未正眼看他。 宋轩想到他刚才打自己的那一拳,暂时放弃了此事。心中还记挂一事,衡量之下,他也没再提。 不曾想,他不提,水乔幽替他说了出来。 水乔幽收好坠子,站在门边未动,“除了坠子,你今日来,是不是还想要那幅画?” 宋轩回答一滞。 水乔幽也不需要他回答,“你们为何想要那幅画?” 宋轩看着她,没有作答。 水乔幽返回屋中,在原位坐下,漫不经心道:“觉得你曾祖父在那画里藏了秘密,还是认为那幅画与藏宝图有关,他却没有告诉你们?” 宋轩听她猜测,下意识又往右辞那边瞥了一眼。 水乔幽将他的神情举止都看在眼里,“看来是后者。” 宋轩被她的敏锐拉回视线,知道和她掩掩藏藏也无用,索性也明说,“既然姑娘已经猜到,可否请姑娘告知,画中是否真有深意?” 水乔幽瞧了他一会,道:“你们都不愿相信你们的曾祖父,还会信我?” 宋轩的神色,又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水乔幽起身,从靠窗的柜子里拿出了楚默离修好的画,扔给了他。 她这举动,让宋轩和右辞皆是一怔。 右辞反应更快,抢在宋轩之前拿到了画。 水乔幽在宋轩开口之前,道:“给他。” 右辞话到嘴边,对上她眼睛,又体会到了她话语中的不容置疑。 两人僵持片刻,他败下阵来,将画递给了宋轩。 宋轩内心偷偷松了口气,拿着画,看了看右辞,又看了看水乔幽,确认她是认真的,打开了手里的画。 傅老爷子在世前,这幅江上烟波图一直挂在他书房里,去过他书房的人都见过。宋轩曾经常见,认出画是真的。 楚默离的修复技艺极好,他没有看出修复痕迹。也和以前一样,没有看出它有何特殊之处。 看不出来,他又将目光投向水乔幽,希望她能替他解惑。 水乔幽则道:“画你可以拿走。” 宋轩难以置信,“姑娘,此话当真?” 水乔幽不再说第二遍。 宋轩会意,她没在同他开玩笑。 他拿着画,愈发看不懂她。虽然心存疑惑,却没有推拒,“多谢姑娘。” 右辞站在一旁,想起傅老爷子的嘱咐,亦无法理解水乔幽为何如此轻易将画拿出来,但看出她的决定不是他能干预的,也还是没再反对了。 水乔幽将两人神色收入眼帘,这才说起了画,“这幅画,是你曾祖父在他最艰难时所作。” 宋轩和右辞的注意力立即从画上转移至她身上。 “他做此画,只不过是在表明他的信念和决心,没有任何深意。” 她这解读出乎二人意料,别说宋轩不信,就连右辞都有些质疑。 二人细看她的神色,却又看不出她是在胡言乱语。 宋轩疑惑发问:“那他为何要将这画送给你?” 水乔幽目光凝在画轴上,一息过后,回答了他。 “他将这幅画给我,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一生,他所行所为,从未后悔。” 她并未欺骗楚默离,这幅画真的再普通不过。落在他人手里,没有任何意义。 宋轩和右辞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看向水乔幽。 这个答案,同他们之前所想,相差更远。 可再看那画,似乎就是她说的这个意思。 她看着也不像在说谎。 水乔幽知道他们的心思,眼睛抬起,让他们能够将自己的神情看得更清楚,再次对宋轩道:“你若不信,可以拿着它慢慢探究。” 宋轩被她说的,一时接不上话。 水乔幽瞧了右辞一眼。 右辞看到,抬手告辞。 宋轩还有话想说,但是右辞无视了他的眼神,直接扶着他走了。 他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他明白过来,其他的事,右辞应是这期间已经同水乔幽商谈好。想到自己现在的情况和处境,以及刚才被揭穿之事,他也没法对他不满,止了话语,同他一同离开了。 那枚坠子到底是真是假,出自何方,水乔幽并未让右辞去查。 他们一走,小院里外都安静下来。 水乔幽盯着灯火,又呆坐了一炷香左右,才起身洗漱。 翌日,她照常去镇上摆摊。 上午,夙沙月明来了小摊找她,给她送来了按她那瓶祖传秘方新配的解毒丸。 水乔幽谢过之后,请了夙沙月明帮忙去查原阳的那间布行,但她没有同夙沙月明透露右辞和宋轩上门来找她之事。 她的请求,对于夙沙月明来说是小事,他爽快答应下来。她不说原由,他也不多问。 正事谈完,夙沙月明也不再耽搁她赚钱,告辞离开,去给她办她的事。 然而,他带着观棋刚走没多久,夙秋站到了水乔幽的小摊前。 水乔幽不知他是因谁找她,他不开口,她也没出声。 夙秋还是先给她行了礼,才道:“我哥,与你不合适。” 水乔幽听着,情绪没有起伏。 夙秋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接着道:“离人庄,亦从不参与江湖纷争,更不会掺和朝堂之事。” 他说完,又意识到自己这个漏洞。 他在水乔幽开口之前,又补充道:“我和我哥不一样。” 水乔幽看他一直瞧着自己,礼貌回了一字,“哦。” 这字之后便没有后续了。 夙秋瞬间感觉自己白说了,后面没说的都有种不好说了的感觉。 两人对眼看了一会,他明确告诉她,“他是离人庄的继承人,更不可能,去别人家入赘的。” 水乔幽不同于他的神色认真,反应如旧,回答也不变,“哦。” 她这次的反应,夙秋反倒觉得正常。 他打量着她,她不多说,他最后不再说什么,起身欲走。 水乔幽明白了,他今日只是为了夙沙月明过来的。 她喊住他,“小公子。” 夙秋同夙沙月明在一起时,大家都是这样称呼他。 但是,今日,只有他们两个人。 夙秋听出了这个称呼和她以往唤他的区别,停住脚步,等她继续说。 水乔幽伸手,请他先坐。 夙秋眼睛在她脸上转了一圈,又坐了下来。 他来时开门见山,水乔幽也不同他绕弯子,说出叫住他的原因,“我有一事,想请问小公子。” 夙秋默许。 “不知竹海山庄的事,小公子同安王说过多少?” 第164章 客气 听到她喊自己‘小公子’,骤然听到她问起此事,夙秋也没太意外。 即使如此,他并没有立即回答。 水乔幽同他们打交道这么久,早就看出,在安王府,夙秋和时礼秦鸣他们这些王府侍卫有些不一样。他名义上是王府侍卫,实际上楚默离待他更像是待弟弟,对他比对其他人包容很多。 她自己先道:“我知道,竹海山庄的事,你并未全部告知他。” 若是他全部和楚默离说过,竹海山庄也不会等到现在才出事。 夙秋没有否认。 过了一会,他开了口,却也没有回答她,反是问道:“既然你没有那份心,为何还要搅和在这些事中?” 他的聪敏,也未使水乔幽意外。 水乔幽沉思过后,认真回了他,“不知道。” 夙秋瞧着她一本正经的神色,下意识都想相信了。 静坐片刻,他站了起来,还是道了一句,“公子让我去丹河,只是为了确认你的安全。” 说完之后,他不等水乔幽回应,转身走人。 水乔幽轻怔,明白了他的意思,起身再次喊住了他,“小公子。” 夙秋回头。 水乔幽抬手,朝他行了一礼道谢,“我替他们,谢过公子。” 夙秋迅速侧身往旁边避了一步。 他如刚才一样,没有避讳地直视着她。 他看了她许久,言语直白,道:“你瞒不过公子的。” 水乔幽听出他这话是提醒,没有反驳。 夙秋也不再说她,往来时的方向走了。 水乔幽继续坐回她的小摊前等下一位客人,坐了一会,他那句去丹河的目的又在她脑中过了一遍。 她低头看向旁边摆的纸,那是楚默离上次去她那儿给她送的宣纸。 今早出门,她才发现之前买的信纸没有了,看到那沓上好的宣纸留在那儿一直没用,她就拿了一半出来。 这样的纸,留在她那儿,体现不出它的名贵。 如今放在她这个小摊上,属实又有些浪费。 不知不觉,入秋已秋。秋日的天,也不再如之前好。 今日客人少,枯坐了小一炷香,也没再看到客人来,瞧天色似乎又要下雨,水乔幽将宣纸又收了起来,干脆提前收了摊,去了东街的铺子,买了一刀先前常用的信纸。 刚买完信纸出来, 天便黑了。 她没再去茶楼,直接回去了。 一路上快马加鞭,却还是淋了一段雨才回到她的小破院。 推开院门,她快步往里走。 走了两步,注意到已经被雨水浸湿的院子上多出了脚印。 她缓下脚步,眼睛扫过四周。 除了雨声,没有听到异常动静。 她慢步朝屋里走去。 房门推开,屋里一片狼藉。 水乔幽瞧着,神色未动,跨过门槛将倒地的物什耐心的一样一样捡起来。 捡到里面,在打开的柜子里看到了傅澍的那封信。 因为不是来人要找的东西, 信虽然被挪了位置,上面的火漆却仍旧完好无损。 水乔幽将信捡了起来,盯着火漆看了一会,又将它扔进了柜子,继续收拾其它地方。 这场雨,一直下到隔日临近晌午时才停。 水乔幽待在屋里,没什么事做,到了下午,看天色还好,她还是去了镇上。 这场秋雨过后,天凉了许多。 街上的行人,身上都多添了衣裳。 然则,水乔幽却还是一身单薄的夏衫,坐在风口,支着她的小摊,也不觉得冷。 坐了两个时辰,总共就来了两位客人,水乔幽瞧见拴在树下的马,也没急着回去,和它大眼瞪小眼地坐着。 又坐了一炷香, 小摊前终于多了人。 她看到影子,坐直身体转身,没想到,抬眼见到的是一张熟悉的脸。 楚默离看着她单薄的衣裙随着秋风舞动,关心道:“坐在这里,不冷?” 他这话让水乔幽意识到,他们已经有很长一段日子没见了。 她站起身来,刚要回答,楚默离解下了身上的斗篷披到了她身上。 水乔幽的手下意识就要防御。 楚默离如与她闲话家常一般,在她动手之前出声,“阿乔,我的手最近偶尔还会有点疼。” 他这么一说,水乔幽意识跟上,动作停住,眼睛瞟向他的右手手腕。 楚默离却已将手收了回去。 水乔幽醒神,看向他,“我不冷。” 说着就要将斗篷拿下来还给他。 楚默离的目光则转向了旁边,出声问道:“可是要写信?” 水乔幽这才注意到旁边多了个年轻妇人。 自从回到麻山镇,水乔幽支摊之时,没再特意换成男装。 妇人瞧着他们‘浓情蜜意’,误会了他们的关系,感觉好像是自己打扰了他们,有点愧疚,小声问道:“今日,还可以写吗?” 楚默离点头,“可以。” 楚默离让开位置,请她过来坐,自己到了水乔幽那边,将笔递给她。 水乔幽看着妇人坐下,没再纠结斗篷的事,接过了笔。 楚默离站在一旁给她研墨。 水乔幽问妇人,“你要写什么?” 妇人目光在两人在两人身上来回,羡慕地感慨,“小夫妻,就是好。” 尽管她的声音很小,水乔幽和楚默离却都听得清清楚楚。 两人手上都是一顿,相视一眼,周围气氛瞬间多了怪异。 妇人话一出口,自己也回过神来,“哦,我想给娘家人写封信。” 水乔幽听着,不好再去刻意纠正,先回正了视线,开始动笔。 楚默离瞧着她如常的侧脸,眼底有笑意一闪而过,继续耐心给她研墨。 也不知是这位妇人招财还是楚默离给水乔幽带来了好运,一下午都没生意的她,刚送走妇人,又接连来了三位客人,且个个都是要写信。 这也导致了楚默离站在一旁给她研了小半个时辰的墨。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天已很暗了。 水乔幽诚心与楚默离道谢,看见他揉手腕,想起他刚来时那句话。 她又问道:“公子的手,如何了?” 楚默离将手背在了身后,轻描淡写地回道:“没事。” 他忽视水乔幽的目光,伸出左手帮她将东西提了起来,“走吧。” 水乔幽听着他自然的语气,多问了一句,“公子,今晚还是住在春江客栈?” 楚默离立时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今晚,我要回军营。” 铺山大营离此处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 并且,比起春江客栈, 与水乔幽更不顺路。 水乔幽刚要开口,楚默离自己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先不急着回去。” 水乔幽的话只好收了回去。 跟着楚默离来的秦鸣已经帮水乔幽解了马,楚默离将东西递给秦鸣,自己走在了前面。 水乔幽没想麻烦他们,秦鸣却好像没看见她伸过来的手,跟着楚默离走人,那匹向来灵性的马也没拒绝他。 水乔幽看着他们主仆二人的背影,将手收回。 楚默离见她跟上来,询问道:“想吃点什么?” 水乔幽没说话。 “这镇上除了你上次吃的那家,可还有其他不错的?” 水乔幽摇头,“不知道。” 楚默离想起了她说常去那家的原因,没再问她了。 他转问起她的近况,“近来可好?” “有劳公子挂心,很好。” 楚默离听着,发觉她对他,比起他们上次分别时,客气了许多,又如以前一般了。 “屋子可还有漏雨?” “没有。” “还没找到新的差事?” “嗯。” “可有打算?” “没有。” 楚默离听着简短的回答,低头瞧见她落后自己的一步距离,确认不是自己的错觉。 他不着痕迹地放慢了一点脚步。 下一瞬,水乔幽也放慢了脚步。 他们的距离依旧。 他心中猜测,难道是因为上次他不小心冒犯她的事? 想到上次的事,他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 好在天黑,他人看不出来。 想起那次的情形,他也清醒了一些,否定了这个猜测。 以她的性格绝对不会因为那种事耿耿于怀。 这个时候,旁边的人突然将斗篷递了过来。 楚默离随着斗篷和她的手偏过视线,“怎么了?” 水乔幽再次道:“我不冷。” 楚默离目光从斗篷身上转到她脸上,停下脚步,“阿乔,你是不是……在介意上次那件事?” 上次那件事? “哪件事?” 楚默离眼神有点飘忽,“就是,那晚,我,不小心,看到了你换衣服。” 他一句话分成几节,水乔幽听着,意识到了什么,想要让他跳过去,他就压低声音说出了后半句。 看到他们二人停下,后面牵着马的秦鸣也停了下来。收到楚默离眼神示意后,他甚至还往回退了一点。 周围,瞬间变得寂静。 话说出了口,楚默离反而又能直视水乔幽的眼睛。 水乔幽将手收了回去,眼神平静地和他对视着。 楚默离没有闪躲,“阿乔,你若是介意……” 水乔幽打断了他,“你不是说,你那晚没看清?” “……”楚默离收回嘴边的话语,连忙澄清,“我是真的没看清。” 水乔幽目光未动。 “但是我。”楚默离也陈述事实,“的确看见了。” 周围的寂静,好像多了点什么。 楚默离轻声喊她,“阿乔。” 水乔幽也轻声开口,“我相信公子了。既然没看清,公子就不必再上心。” 她挪开目光,朝前面走去。 楚默离瞧着她的背影,识趣的没再多说。 与此同时,他心中似乎有些失落。 他跟上她,这次,他稍微落后了她一点。 水乔幽走了几步,有注意到,但也没再慢下脚步。 又走了一段,看见那件斗篷还在手腕上。 打算将它重新递还给它的主人,旁边传来声音。 “杜公子。” 水乔幽抬头,才发现不知不觉走到了经常吃的小摊。 小摊上今晚又是夫妻俩一起在忙活,女摊主眼睛好,借着一盏油灯,也认出了他们。 她和楚默离打完招呼,问水乔幽,“杜夫人,吃了没?” 水乔幽脚步停住,她喊的是她? 女摊主问的水乔幽,眼睛却又看向了楚默离。 楚默离有礼回复,“还没有。” 女摊主热情招揽二人,“正好,刚煮好的羊汤。今日天冷,驱寒再合适不过了。” 楚默离望向水乔幽,征求她的意见。 女摊主一看两人眼神,就明白了小夫妻间是水乔幽做主,目光也定在水乔幽身上。 这小摊因水乔幽常来,女摊主现在每次收她钱时,都会少收她一个铜板,也算是对她照顾有加了。 楚默离已经回了没吃,水乔幽也确实没吃,亦没想再回去弄吃的,便在女摊主热情的目光下坐了下来。 她也借此机会,将手上的斗篷放在了楚默离旁边。 楚默离瞧着,也没再说什么。 水乔幽照旧想点碗汤饼,想起旁边还有个楚默离。 视线一挪,看到他又在揉手腕。 楚默离见她看过来,放开了自己的手。 水乔幽将点菜的事让给了楚默离。 楚默离与她也不是第一次一起用饭了,知道她的习惯,没再谦让,利落点了几样。 羊肉汤是熬好的,很快上来。 水乔幽喝了两口,眼角余光看到楚默离拿着调羹的手轻轻抖了一下。 楚默离见她看见,也没再遮掩,将调羹换到了左手,温声道:“你不必内疚,我这手腕和你其实没关系。” 他给她解释道:“之前的扭伤已经好了,这个是我前几日骑马时没注意,不小心又扭了一下。” 他说得轻描淡写,水乔幽却清楚他不是他自己嘴里那种会‘不小心’的人。 他的话让她想起了夙沙月明先前给他看诊时,给的提醒。 但是,她也没有接他的话,去打听他这些日子的行程,收回目光,安静地吃着东西。 之后,两人都没再说什么。 吃完之后,结账走人。 女摊主过来收东西,小声同落在后面的楚默离道:“公子这是惹你家夫人生气了?” 楚默离望向水乔幽的背影。 生气? 楚默离在心里笑了笑,生气这种事情,应该和她搭不上关系。 女摊主早就注意到二人之间的不对劲,相信自己的眼睛和直觉,不需他回答,以过来人的口吻提醒他,“夫妻间吵架生气,最是忌讳过夜。” 楚默离听了,目光又落回到她这边。 第165章 顺道 水乔幽走了几步,察觉到楚默离没有跟上来,回头见到他和女摊主两人站在一起,却已听不见二人在说什么。 她本不在意,却发现两人好像都在看她。 没等她细看,楚默离大步朝她走了过来。 她收回目光,停在原地等着他过来。 楚默离看她等他,眼尾微扬,“走吧。” 水乔幽直接问道:“摊主可是与公子说了什么?” 楚默离却答:“没什么。” 水乔幽听着,告知他,“我先前与摊主解释过我们的关系,但是,她好像,忘了。” 上次女摊主见过楚默离后,水乔幽再去,女摊主问起过楚默离,听她还是误会的,水乔幽有告诉过她,他是她的东家。 只是这女摊主对于这事,似乎有自己的‘见解’。 “若给公子带来了困扰,我很抱歉。” 楚默离没被这事困扰,“没事。时辰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水乔幽听着他自然的话语微怔,但很快又恢复过来。 “公子好意,我心领了。时辰不早了,我就不耽搁公子回营了。” 她的回答在楚默离的意料之中,他给她说明原由,“今日,官府上报,这段时日,从镇子口到你家那段路上,这晚上有山贼频繁出没。” 这事,水乔又这几日在镇上的确有听说。 不过,那些山贼好像都是天黑之后才行动,除了今晚,她近日天黑已经回到住处,并没有遇见过。 她还没说话,楚默离又补充了一句。 “我要过去看一下,正好和你顺路。” 他说的有理有据,让人都不好怀疑。 这么小的事,他才从庆合回来,就亲力亲为,也让水乔幽很快想到了先前淮南闹出土匪之事,猜到他估计是担心这些山贼也不简单。 两人一起朝着镇子口走,先前的事情,谁都没再提起。 楚默离和之前一样,落后了她半步。 水乔幽发现,放慢脚步。 结果,他也放慢了脚步。 低头正瞧着他的影子,楚默离的声音响起。 “阿乔。” 水乔幽的注意力被拉开。 “这次庆合之变,牵连的人中,没有景言君。” 水乔幽睫毛随着夜风轻轻一动。 楚默离又告诉她,“淮南那边,目前也没有听到她的消息。” 没有消息,有时就是最好的消息。 水乔幽静静走了两步,出声道谢,“多谢公子告知。” 楚默离侧目,看到她掩在夜色下的侧脸线条,“既然担心,为何,不劝她?” 水乔幽目光微垂,静默良久。 就在楚默离以为她不会作答时,她不重的声音响起。 “她是景言君。我不是她。” 她的话简短的莫名其妙,楚默离却听懂了。 这也让他想起她以前冒死救的那个人来,想起那次他告知她那人死讯时她的反应。 那时,他其实有点看不懂她。 如今,他也懂了。 她不发问,他亦没再多说这些事情。 到了镇子口,有人牵着马在等楚默离。 楚默离没有避讳水乔幽,上了马,问起了他们正事。 水乔幽在旁边听出,他的确是和自己顺道。 楚默离那边正事谈完,路程已走一半,也差不多已经到了山贼容易出没的地方。 手下人给楚默离指出那些地方的方位,水乔幽本在一旁安静地做着隐形人,却突然听到了自己所住的方位昨日也有山贼出没。 楚默离当即也听出那是她住的方向,转头同她确认,“那可是你住的地方附近?” “嗯。” 楚默离的属下听着两人对话, 有些讶异,向她征求线索,“那姑娘昨日,可有见到可疑之人?” “没有。” 问话的人有些失望。 水乔幽答完,想起了昨日自己的小院里那些不速之客。 她知道楚默离差不多已经到地方了,不再耽搁他办正事,提出告辞。 楚默离沉吟片刻,道:“这么晚了,你一个人走,很可能成为他们的目标,我送你回去。” “……多谢公子。我自己一个人可以。” 楚默离看着她,看得水乔幽都有些怀疑他是不是猜到了点什么时,他先朝前面去了。 水乔幽望着他的背影,反应过来,他是想借此机会顺便将人给抓了。 她不再说什么,跟了上去。 秦鸣跟在他们身后,让其他人留在了原地。 风越来越大了,骑在马上,感受更是明显。 楚默离稍微偏一点视线,就能看见水乔幽的衣裙在风中摆动。 他提了马速,没再在路上耽搁。 一刻左右,三匹马便停在了水乔幽的小破院子面前。 楚默离先从马上下来。 水乔幽跟着下马,没有请他进去坐,“公子上次走得匆忙,还留了些行李在我这儿,公子可要现在带走?若是公子此刻不方便拿,明日我就给公子捎到客栈。” 她未请,楚默离也没进门,告知她:“我近日不会去春江客栈。” “那公子现在带走?” “不急。今晚事多,我也不方便拿。过段时日,我自己来拿。” “……公子准备什么时候过来?” 楚默离没有回话了,而是盯着她身后的院门,问道:“阿乔,你出门的时候,没有锁门?” 水乔幽闻言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到打开了两寸左右的院门。 因她也没什么家当,她这里的院门从来不锁。不过,她出门时,一般还是会将它们插上。 楚默离已从她的反应看出问题,“先别进去。” 他给了秦鸣一个眼神,自己凝神环顾四周。 水乔幽想到了昨日的事情,“我这从来不锁门,可能是风吹开了。” 秦鸣已经进门,她没好再去阻止。 楚默离没有听到异常动静,跨了一步,挡在了水乔幽的前面,通过秦鸣推开的院门往里面望去。 水乔幽瞧着他的背影,稍有愣神。 她转过身,也扫了一圈周围,没有看到人影。 她再看向院内,进去探查的秦鸣已经出来。 他同楚默离禀了里面的情况,“屋里已经没人了。” 楚默离先水乔幽踏进院门。 秦鸣已在屋里点了灯,楚默离和水乔幽还没到房间门口,就看见了屋里的东西倒得乱七八糟。 楚默离步到门口,确认里面已经没有隐患,才挪了位置,让水乔幽进来。 “去看看,有没有丢什么物什?” 水乔幽清楚自己没有什么可丢的,但还是仔细走了一圈,确定真的没有丢东西。 楚默离瞧她摇头,吩咐秦鸣帮忙收拾,自己点了火折子去了外面勘察。 从她房间里的情况看,像是来了贼。 今日他听当地官府汇报时,并没有听到附近的山贼还有偷盗民居的事情。 难道附近最近还出了盗贼。 猜测刚起,注意到旁边的灶房里也是乱糟糟的。 楚默离走了过去,看到里面不仅是锅碗瓢盆都被掀得挪了位置,就连只有烟灰的灶里好像都被翻了一遍。 什么样的盗贼,进了这样的人家行窃,还连灶房都给仔仔细细翻一遍。 通过灶房里的灰尘,他又看出盗贼留下的脚印不止一个人。 水乔幽站在屋檐下,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看他认真查看的背影,她没再过去,回了屋里收拾东西。 约莫过了一盏茶,楚默离重回屋中。 水乔幽表示,“这些我自己可以收拾,公子还有正事,就不要在我这里耽误时辰了。” 楚默离的确是有事,却也不急这一时半刻。 他又四下扫了一圈,不放心地道:“今晚,你也别收拾了,回镇上去,先在客栈暂住几日。我让官府派人过来勘察,等抓到了人,你再回来。” “没事。”水乔幽没觉得有什么,“我这里没有值钱的物件,他们既然来了一次,肯定不会来第二次了。” 楚默离看出她的坚决,叹了口气,“阿乔,万一他们不是求财呢?” 水乔幽扶椅子的动作一顿。 楚默离瞧见她好像没有理解,又说得明白了些,“我知道你身手好,那些不入流的贼人,三五个都难以近你身,但是这样的人,通常也多的是不入流的手段。” 水乔幽这才意识到是自己想错了,将椅子扶了起来。 “我知公子好意,但是,我相信我自己。时辰不早了,公子还是先去忙自己的事,我这里我自己能处理。” 她的话语,让楚默离想起了他们在临渊城时对峙的场景。 她如今的语气,亦和当时一模一样。 楚默离想起那次的事情,知道她是不会听劝了。 就在这时,外面黑夜中闪过一道光。 秦鸣立即出去看了一下,很快又回到门口,给楚默离递了一个眼神。 楚默离没再劝水乔幽,既然她不肯离开,这么晚了,也不适合让官府的人过来,他叮嘱她道:“晚上,自己小心。” “嗯。” 楚默离将自己身上带的信号给她,“若是有事,就用这个。” 水乔幽之前收过这样的东西,自然知道是什么。 这次她没推拒,收了下来,“好的。” 楚默离见她收下,这才放心离开。 水乔幽送他出门,直到他走远,才返身回去。 进到灶房,她站了一会,改了主意,没有急着收拾。 这晚,她仅是将屋里简单收拾一下。 她并未对今日的事有任何担忧,无奈外面风声呼啸,使得她躺在床上没有一点睡意。 干躺了不知道多久,好不容易眼睛觉得有点累了,外面的马忽然鸣叫起来。 水乔幽清楚地记得,今晚她是喂饱了它才休息的。 它的鸣叫声让她的睡意全无,起床去查看。 摸到火折子后,她又放下了它,浮生滑到了手上,摸黑走向门边,将它稍微拉开了一点缝隙,透过缝隙扫视院子。 扫到拴马的方位时,看见马旁边有个身影,正将手伸向马的脖子。 水乔幽快速开门,将手中浮生朝院中身影掷了出去,人也紧跟着过去。 楚默离还没碰到马,听到身后风声异常,他收回手,脚下未动,人赶紧往左边偏去,眨眼之间,浮生到了他刚才站的位置,他认出它来。 眼睛还没转开,有长腿踢向了他。 他连忙收回目光,就着这个姿势,侧身空翻躲过。 他人没站稳,浮生被水乔幽接住,她用它横扫向他。 他虽还没看清来人,但知道是水乔幽,赶忙出声,“阿乔,是我。” 水乔幽听出他的声音,准备踢出去的腿收住。 楚默离躲过她的浮生,后退一步站稳,苦笑了一下。 “公子?” “嗯。” 水乔幽确认是他,收回浮生,“这么晚了,你怎么又来了?” 楚默离听到她无心出口的‘又’字,眼神差点晃动。 他走近她,解释道:“我刚忙完,顺道过来看看。” 顺道? 他今晚不是要回大营。 楚默离关心道:“我走之后,可有异常?” “没有。” 楚默离见她盯着自己,意识到自己刚才造成了异常。 “可是我吵到你了?” “没有。” 楚默离不说话,水乔幽也没话说。 此时至少已经四更天了,知道没事,他不再与她聊下去,“没事了,你继续去睡。” 他让她去休息,自己却站在原地没走。 水乔犹豫一息,问了出来,“公子,暂时不走?” 楚默离坦然回道:“今日天晚了,我让官府的人过来,会对你造成不便。今晚,我就不走了。明日一早,等官府的人过来了,再让他们再这周围仔细查看一遍。” 水乔幽的注意力落在他中间那句话上,“你,今晚不回大营了?” “不回了。”楚默离自己这话容易引起误会,接着道:“你不用管我,天快亮了,我就在你这院中站一会就行。” 今晚的风比白日还大,也又比白日里凉了许多。 就算现在临近四更天,离天亮却不止一时半刻。 楚默离身上穿得也不多,就连先前那件斗篷,也没再出现在他身上。 水乔幽盯着他看了一会,劝道:“多谢公子好意。夜晚天凉,公子还是回去吧。我这里想来是很难会有盗贼光顾第二次的,明日也没必要麻烦官府派人过来了。” 虽然黑暗中看不清人脸,楚默离却也认真地盯着她瞧。 蓦地,他露出浅笑,轻声问她,“阿乔,今日,这是你第几次向我道谢了?” 第166章 出尔 他这话转得出人意料。 这事水乔幽自是也没数过,回答滞后。 楚默离自己给她解答,“今日,是你知道我的身份以来,与我道谢最多的一日。” 水乔幽从他的陈述中听出了话外之意。 她以前再有礼也没同他如此客气过。 这是一种反常。 水乔幽与他在黑暗中对视须臾,道:“公子随意。” 她不再劝阻,朝屋里走去。 楚默离望着她的背影,确定她没有因之前的事生气,没再喊住她。 屋门关上,两人谁也没有再干涉过谁。 楚默离如他所言,一直待在院中,未曾离开。 天刚亮,秦鸣就带着当地官府的人赶到了水乔幽的小院。 彼时,水乔幽还没开门,楚默离让他们放轻动作,先在外面勘察。 水乔幽在屋里听到了动静,没有再睡,起来打开了房门,让官差进屋,同楚默离一同站在院中等待。 楚默离虽然一夜未眠,但精神看着还好。 鉴于他昨晚说她道谢过多,水乔幽没再跟他说辛苦之类的客气话,也未同他打听他昨晚所做之事。 楚默离看她起得这么早,先问起了她,“可睡好了?” “嗯。” 水乔幽不打听他的事,他主动同她说了起来。 “昨晚,官府在那条路上抓住了一伙山贼。只不过,根据他们的交代,他们与你这屋里的盗贼没有关系。” 水乔幽回话一如既往的简短,“哦。” 楚默离知她艺高人胆大,她这样的反应也不稀奇,可他还是细细叮嘱她,“目前,官府不确定这一带是否还有其他贼人,你最近出入还是要小心。” 水乔幽瞧着官差屋里屋外的忙活,一脸正色地答道:“好的。” 楚默离直觉她没当回事。 “……今日打算何时出门?” “辰时左右。” “那我和你一起走。” 水乔幽这才往他这边看了一点。 楚默离眼神肯定。 水乔幽还是没多问,“嗯。” 楚默离见她应下,也不再说了,俩人一起等着结果。 因这案子是楚默离特意吩咐的,当地官府派来了府衙里最有经验的捕头。 捕头姓岑,他里外看了一圈,得知屋主没有丢东西,通过没有收拾的灶房和院子,也看出这伙盗贼的奇怪之处。 岑捕头向水乔幽询问线索,“姑娘确定,自己真的没有丢贵重物品?” “没有。” “其他的呢?” “都没有。” “那姑娘这里,可有什么特殊的物什?” 水乔幽疑惑,“特殊的?” 岑捕头说得具体了些,“就是一些,看上去不值钱,或者姑娘自己认为不值钱,却是他人想要的物什?” 水乔幽面对他和楚默离的目光,镇定自若,“没有。” 岑捕头沉思,什么都没有,盗贼需要在她这破院子里找得如此仔细? 岑捕头被派过来时,他上头的上头特意叮嘱过他,这次定要好好办差,切勿敷衍了事,他便知比起这趟差事,更重要的是这报案人。 一进门他就看出,这案子是楚默离报的,亦看出他的气质不同常人。 听着水乔幽的什么都没有,他有些怀疑。可她看起来实在不像个会说谎的人,楚默离又在旁边站着,他就没再问了,提出去周围再看一看。 岑捕头带着人离开,楚默离吩咐秦鸣将灶房和院子里都收拾一下。 他自己提起秦鸣过来时带来的包袱递给水乔幽。 水乔幽用眼神询问是何物。 楚默离只道:“麻烦帮个手。” 他都同她说麻烦了,水乔幽帮手接过。 他又提起一旁摆着的食盒,一边说一边往屋檐下走,“秦鸣过来时带了点吃的,今早你就别下厨了,我们一起吃点,再去镇上。” 他将食盒里的吃食一样一样在屋檐下的小几上摆好,轻车熟路的去打水洗漱了。 水乔幽的目光在他和外面还没走远的官差身上转了个来回。 院门外面,岑捕头留了两个人,让他们在附近再仔细查一遍,自己带了几个人沿着唯一的那条路,往更远处去了。 水乔幽将包袱放下,让秦鸣不用收拾了,后者只是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继续干自己的事情。 他不听她的,水乔幽便只好随他高兴。 她洗漱完,楚默离已经坐在小几前等着她。 她坐下后,他一边给她夹菜一边与她道:“虽然不怕冷,但是天冷了,还是应多穿点。我让人给你裁了几套秋衣,若是有尺寸有不合适的,我再让人给你改。” 秋衣? 水乔幽这才知道旁边包袱里放的是给她的衣服。 “多谢。” 她才说两个字,楚默离视线抬高看向她。 她还是将话给说完了,“公子,我有衣服。” 话说完,想起去年出门时,她将她那仅有的两套秋衣都带出门了,后来都没能带回来。 在她看来,现在还没到必须换季的时候,一时也没想着去买新的。 楚默离视线落下,继续给她夹菜,“哦。” 他这一个字回的,水乔幽听着感受到了耳熟。 他不再说什么,让水乔幽也静了下来。 饭快吃完时,秦鸣过来给二人送水。他先给楚默离倒了一杯,再给水乔幽倒了一杯放在小几边沿,手拿开时,茶杯倒了。 水是凉过的,并不热,但是因他站在那里,水乔幽没好躲开,水洒在了她裙摆上。 出门时,水乔幽穿上了楚默离新给她送的衣服,尺寸比起之前那些,更加合适。 岑捕头带着那些官差也还没有回去,仍旧在小院周围尽职尽责的搜查。 到了镇上,楚默离没再送水乔幽,往铺上大营的方向去了。 水乔幽照旧前往老地方摆摊。 东西刚摆好,迎面看到了个熟人。 王大善人。 王大善人还先看见她,走过来同她寒暄起来。 上个月,王大善人组建了一个商队,计划下个月要往中洛走一批货,想招一些身手好的江湖人给商队护航,现下正苦恼人员一事。 他得知水乔幽如今还没有找到稳定的差事,亲事暂时也没谈成,想起她之前给人护亲口碑极好一事,提出让她去商队。 王大善人是个仁善的好东家,给的工钱也不错,若是去其它地方,水乔幽不会拒绝,但是听到要去中洛,她心领了他的好意,以能力有限,不敢误他的事婉拒。 王大善人知道她人木讷,听她这么说,以为她是脸皮薄,担心自己是故意送她这份差事,不好意思领受,就和她多说了几句。 他苦恼人员,不仅是因为想找身手好的,还因这事必须找值得信任的人,否则容易变成引狼入室,届时他就得不偿失。 水乔幽这个人,之前在他这里干了那么久,后面她给人护亲也未出差错,他对她还是相当信任的。 商队要下个月中旬才出发,王大善人同她细说了之后,也没急着让她答应,让她可以再好好想一想,她若是愿意去,随时都可以去找他。 今日天凉,晌午水乔幽没有去茶楼。下午,她比以往早了一炷香收摊。 想起昨晚女摊主执着的个人见解,今日她换了个摊位吃东西,暂时不再打算去那儿。 官府已经放出了抓到山贼的消息,听到这个好消息,大家迅速在镇子里传开了。 坐下没多久,水乔幽就听到隔壁桌的客人在说此事,直到吃完,他们嘴里的山贼都只是普通的山贼。 回去的路上,经过昨晚楚默离派人蹲守的那段,水乔幽却留意到,还有人隐藏在周围。 靠近自己的小破院时,她亦感受到周围多了几道气息。 她如常进入院中,院中没有昨晚的凌乱,拴好马进屋,屋里亦是整整齐齐。 她又出来喂了个马,外面的人都没动静,她确定他们八成是楚默离的人。 知道是他的人,她没去管他们,继续该干什么干什么。 睡到半夜,她没有听到外面有动静,但感觉有点异样。 她摸着浮生起身,依旧摸黑到了门边。 透过门缝往外一扫,瞧见旁边屋檐下的椅子上坐了个人,验证了她的直觉。 有了昨晚的经验,今日她手里的浮生没有立即出去。 刚刚坐下的楚默离,也立时感受到了门后有人在注视他。 一片漆黑之下,俩人视线对上,都凭这一眼认出了对方。 楚默离先出声,“我又吵醒你了?” 水乔幽打开房门,走了出来,“没有。” 楚默离示意她也坐下。 一息过后,水乔幽在他旁边坐下,没再问他为何这么晚过来。 楚默离自己说了出来,“我今日有些忙,到你这里就比较晚了。” 水乔幽没有去思索他这话里的真假,“哦。” “我以为你睡着了,就没再打扰你。没想到,还是将你吵醒了,抱歉。” “没事。” 楚默离说起了外面的人,“岑捕头今日在附近查看了,认为那伙贼人很有可能再来,就带了人过来蹲守。你不用担心,他们不会给你造成困扰的。” 水乔幽听出了不管是这岑捕头还是他都是下定决心要捉到这伙贼人的,没有干扰他们的计划,“嗯。” 楚默离看她反应,知道她早就知道这些人的存在了。 他告诉她自己的打算,“在他们捉到贼人之前,我晚上都会过来你这边。明日,我争取早点过来,不再扰你睡觉。” 水乔幽听他的语气是在同自己的商量,沉默了一会,喊他,“公子。” 黑暗之中,她准确捕捉到他的视线,直视着他,吐字清晰,“既然你的伤已好,以后,就不要来这儿了。” 她这话一出,周围的风声好像小了点。 她接着道:“若是有事,我去拜见公子便是。” 楚默离和她对视的目光,一直未动。 本就安静的夜晚,变得落针可闻,他的神色也被隐藏在黑暗之中。 许久,他终于出声,如往常一样唤着她,“阿乔。” 水乔幽神色平静地等着他的话语。 他却又停顿了一会,其后,他站起身,只说了一个字,“好。“ 水乔幽也站起身来。 楚默离声音听不出丝毫异样,“天不早了,你早点歇息。” 话落,他朝步下台阶,朝院外走去。 他出门之后,顺便帮她将门给带上了。 水乔幽站在原地,没有去送他,看着他出门、关门,听着他的脚步声走远,她转身回屋。 水乔幽清楚,楚默离这样的身份的人,不会喜欢听到今晚这样的话,更不会出尔反尔。 她在床上躺了近半个时辰,没有再察觉到异常的动静,闭上了眼睛。 至于外面那些蹲守的人,她并未去在意。 然而,翌日早上,她一出门,看到昨晚深夜离去的人撑着头闭眼坐在离她这小院十丈左右的一块巨石上。 周围不是草木就是嶙峋的山石,楚默离姿态端庄地闭眼坐在那里,却将这一片山林也衬得清雅了起来。 秦鸣抱着剑站在他身后一丈远处的地方守着,她一开门,他看到了她,却没有去扰坐着的人。 楚默离一直闭着眼睛,好像是还没睡醒。 水乔幽见秦鸣已将视线挪开,她醒过神,亦没去扰楚默离的清梦和雅兴, 驱马前往镇上。 她走远后,身后睡着的人醒了过来,起身看到缩小的一人一马,没有去追。 他招了也在附近的岑捕头过来,吩咐了他两句,要求他尽快破案,之后,他也带着秦鸣离开。 水乔幽路过中间那段路时,发现仍旧有人在那蹲守。 到了自己的摊位,看到夙沙月明已经带着观棋在那等她了。 看到她,夙沙月明支走了观棋,让他去镇子的另一头给夙秋买他喜欢的糕点。 观棋眼睛在两人身上来回了一圈,很乐意地跑腿去了。 水乔幽见夙沙月明来这么早,猜到多半是她托他打听的事情有结果了。 帮着她将小摊支好,夙沙月明果然同她说起了原阳那间布行的事。 昨晚,他已收到原阳返回的消息。 水乔幽说的那间布行,还在原阳城中,但是她说的那个年轻掌柜,他们没有打听到。 如今,那间布行的掌柜是个年逾五十的男人。 他已在那里做了近三年的掌柜。 整个布行的伙计都没听过她说的那个人。 第167章 住处 不过,夙沙月明查到另一件事。 这间布庄全是由一个叫做康记布行的商号供货的,这康记布行在雍都凉肃,东家姓康,就是前段时日他们在归安时和无舟那位假东家一起闹出大事的康掌柜。 至于水乔幽说的那个人,夙沙月明让她不用担心,他会继续查。 水乔幽听着他说康记布行,同他道了谢,让他不用再查了。 夙沙月明微诧,“那可还需要我做点其他的?” “暂时不用了。”水乔幽叮嘱他,“接下来这段时日,你也不要再去关注竹海山庄的事情。” 她相信夙沙月明的能力,可是现在竹海山庄处在风口浪尖上,过多关注这些事,风险极大。 她又补了一句,“若是还有事,我会再请你帮忙的。” 夙沙月明听懂了她的考虑,听着她后一句,点头应下。 说完正事,夙沙月明又想起一事。 “杜兄回来了,你可见过他了?” 楚默离这次回来虽然没有回春江客栈住,但是昨日下午,他特意去客栈见了夙沙月明。 水乔幽听他一问,想起了楚默离今早坐在外面的场景,轻声回道:“嗯,昨日见过了。” 夙沙月明听她已经见过楚默离也没奇怪,毕竟他回来都会特意去告知自己一声,他也猜测到他肯定会赶着去见她。 楚默离当时离开的匆忙,手和身体都还没有完全恢复。 夙沙月明猜想水乔幽应该也挂记着这事,“昨日,我给他复诊过了,他身上余毒已清。但是,他的身体有些虚弱,血气不足,我问他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他说没有。他不愿说,我也不好问他。” 他这么一说,水乔幽想起昨日早上和今日早上,楚默离的脸色似乎都比以前要白些,可他精神看着都还好,她就以为他那是晚上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另外,他的手,前段时日又扭了,可能还得过段时日才能好。” 水乔幽想起他之前说的,默了一会,还是问道:“他的手这次扭伤,可是和上次的伤有关?” 这个事情,夙沙月明不能说肯定,但猜测还是有的。 “或许,是受了点影响的。他的手这次不好好养伤,以后扭伤脱臼对他来说,可能会是常事。” 水乔幽没再说话了。 夙沙月明以为自己说的在她看来太严重了,又宽慰她道:“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他的身体和手,只要这中间不再出意外,好好修养一段时日,都会很快恢复的。” 水乔幽没想到他会有这种想法,但最终也没有特意去纠正他的猜测,“嗯。” 俩人聊了这么一会,街上热闹起来。有客人过来了,夙沙月明起身让出了位置。 观棋还没来,看水乔幽逐渐忙了起来,他就在一旁站着等。 后面风大,他往她身后挪了一点。 客人思索内容的空档,水乔幽回头让他去旁边坐一坐,若是无聊,也可以去前面的茶楼里坐,等观棋来了,她让他去那里找他。 夙沙月明没觉得无聊,“没事,你不用管我,继续忙你的,我在这里站一会就行。” 前面客人已经想到自己要写什么了,水乔幽知他随意,没功夫再和他闲聊,就随他乐意了。 夙沙月明是真的不觉得无聊,观棋没回来,他也不心急。 稍微低头,瞧见水乔幽认真的侧脸,看着她忙着给人写信、读信,他甚至觉得比在客栈里下棋更是有趣。 一连半个时辰,水乔幽都忙得没和他说上几句话,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半个时辰后,观棋回来了,他的前面还有个夙秋。 观棋走在他后面,神情有点蔫。 等的人和没等的人都来了,水乔幽又忙,夙沙月明没好再耽误她赚钱,提出告辞,带着夙秋二人离开。 走出几丈,夙沙月明温声问夙秋,“特意来找我的?” 夙秋冷着脸不说话。 夙沙月明习以为常,“现在回客栈,还是想去其他地方?” 夙秋往客栈的方向走。 夙沙月明看他实在不愿说话,也没再找话题了。 两人回到客栈,夙秋没回自己的房间,而是跟着夙沙月明进了他的房间,并冷声让观棋站外面。 观棋脚步急停,看向夙沙月明。得到夙沙月明眼神同意后,将门给二人关上了。 屋里只有二人,夙沙月明在窗边坐了下来,并不对他的反常诧异,还先出声问他,“想跟我说什么?” 夙秋走近他,“我跟你说过了,我不同意你娶她。” 夙沙月明不再如第一次听他说这话时奇怪,“嗯,我记得。” 夙秋被他回得一哽,“那你为何还要同她牵扯?” 夙沙月好脾气地回答,“我记得,我当时也没答应你,我不娶她。” 夙秋噎住。 兄弟二人对视片刻,夙秋的冷脸上明显有了气,他不解道:“为何一定要是她?” 夙沙月明情绪稳定,反问道:“为何不能是她?” 夙秋气得更明显了些,“难道你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夙沙月明正在自己倒茶,手上动作依旧流畅。 茶斟好,放下茶壶,他语气随意地回道:“嗯,知道。” 夙秋感觉有一口气憋在了心里,“你知道你还跟她纠缠不清。” 夙沙月明端起茶杯,一点都不受他的生气影响。 夙秋看他不为所动,同他分析,“现在青、雍两国都在大肆抓捕那些想要复辟大邺的余孽,她做的事,迟早会被朝廷发现的。一直以来,我们离人庄,从不参与这些事。你执意要娶她,你不会不知道后果。” 夙沙月明没有立即回应,慢慢地抿着茶。 夙秋瞧着他的态度,心头骤然冒出一种猜测,“难不成,你也和他们一样,想要……” 后半句他没说出来,但话中之意已经十分明显。 夙沙月明抬起视线,迎上他错愕的眼神,终于开了口,“秋浓,我们不认同傅老太爷所做的事情,但是,我们也没有立场去评价他的对错。作为长辈,他值得我们尊重。” 夙秋想要反驳,对着他的眼睛,终是没反驳出来。 夙沙月明继续道:“至于复辟大邺,我没有这个想法,水姑娘亦没有。” “那你们为何还要惹祸上身?” 夙沙月明摇动着手里的茶杯,给出了一个他在水乔幽那里听过的答案,“不知道。” 这回答耳熟的让夙秋一时无言以对,甚至怀疑他俩是不是脑子都出了点问题。 夙秋深吸了一口气,“那你可了解她?” 夙沙月明听出了‘她’是指水乔幽,认真想了想,“不了解。” 不了解,他还去请人同她说亲? 夙沙月明浅笑着补充,“不过,我知道,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好姑娘。” 夙秋不否认水乔幽与众不同,能次次逃过安王府追捕的,她还是第一个。 他深吸一口气,“你只知道她姓水,那你可知道她……” 说到一半,他话语却停了下来。 夙沙月明认真听着他说。 “她……” 夙沙月明瞧他欲言又止,自己问道:“她什么?” 夙秋隐在宽大衣袖下的手捏紧,三息之后,续道:“她和杜公子都一起过夜了。” 坐得很放松的夙沙月明,神色渐渐肃穆。 夙秋不怕他,还加了一句,“我还听说,她先前还和安王不清不楚。” 夙沙月明转动着茶杯的动作停下。 夙秋面不改色。 夙沙月明盯着他看了一会,声音如旧,道:“你都说是听说了。” 夙秋却听出了他语气中比之前多了严肃,“……不仅是我,很多人都听说了此事,还有不少人都在安王身边见过她?” 夙沙月明反问他,“你也见过?” 夙秋睫毛微动,“……没有。” “既然没有,为何相信?” “他人见过。” “那他们证实了?” 夙秋被问住。 “既未证实,他人又何以断定真假。” 夙秋目光被他看得微微垂落了些。 “还有,她和杜公子之间,一直都是清白的。” 夙秋嘴动了动,听他语气,还是没说了。 “秋浓。”夙沙月明的目光却仍旧锁定着他,正色与他道:“口德之重,犹胜如金。君子不妄言,以后,不管是对谁,我都不希望再听到你说这种无据之谈。” 夙秋没话反驳。 夙沙月明看他态度,也没再一直说他,转回之前的话题,“水姑娘的事,我心里有数。” 夙秋听他又提起水乔幽目光重新抬起。 夙沙月明止了他的话语,“除了这事,你可还有其他的事情要与我说?” 夙秋同他僵持片刻,转身走了。 夙沙月明没有拦他,看着他出门,摇了摇头。 水姑娘要不要嫁给他,还得看她自己,也不是他们能说了算的。 观棋被夙秋身上的冷气冰到,等他进了自己房间,赶紧进屋,小声问夙沙月明,“大公子,你又惹二公子生气了?” 夙沙月明刚将茶杯递到嘴边,动作一顿。 观棋郁闷,“二公子也太警惕了,看来下次出门,我们还得再小心点才行。” 夙沙月明眼皮抬起,他是去做贼吗? 他看到他手里提着的糕点,吩咐道:“将糕点给秋浓送过去。” 观棋思路被打断,“哦。” 他一边走一边叹气,看来,这次对阵,又是大公子败了,如此下去,大公子何时才能娶到水姑娘。 夙沙月明听到他叹气,再次到了嘴边的水,又没喝上。 这日水乔幽忙到天黑才收摊回去,路上和家门口的人都还没撤,楚默离没在。 到了第二日早上,她一出门,却又看到他坐在老地方。 他闭眼坐在那里,没让人喊住她,她就也没去打扰他,俩人该干什么干什么。 到了第三日,天色阴沉沉的,水乔幽下午就回去了。 一进院子,天色似乎又有所好转,见灶房里柴火烧得差不多了,她捡了个背篓出门。 岑捕头等人很是尽职,一直都在水乔幽的小院门口蹲守盗贼,只是,自那日后,那些‘盗贼’没再出现过。 岑捕头相信自己的能力和判断,再加楚默离每晚也过来同他们一起蹲守,一连三日,都无所获,他也没有放弃,想到附近闹出的山贼一事,想着或许能通过这事找到其他线索,白日里,他命手下人加大了搜索范围,下午,已经搜到了佛像附近。 水乔幽路过大佛时,在佛像底下站了会,背着背篓去了对面山上。 她先去了那处悬崖处,一边捡柴,一边检查之前留下的痕迹。 确定看不出什么了,才不急不缓地往下走。 回到佛像处时,天色已晚。附近山中有狼,那些官差不熟悉地形,暂时撤了。 楚默离今日事情不多,天色刚黑,到了水乔幽的小破院外面。 此时,小院里却是一片漆黑。 他以为水乔幽是还没回来,问了岑捕头才知,水乔幽是去山里捡柴了。 他瞧着天色,捡柴?这个时辰了还没回来? “她出去多久了?” “大概一个时辰。”岑捕头答话的同时,递给他一个包袱,“杜公子,这是水姑娘出门前,让我们转交给你的。” 楚默离瞧着他手里的包袱,很快想到了是什么。 “她说了什么?” 楚默离的声音听着没有变化,岑捕头却陡然察觉周围气氛好像有点不对了。 水乔幽出门时,岑捕头在其他地方搜查,刚才回来,才从手下人手里知道这事。想着他们这一男一女,他先前都是在水乔幽院子里呆着,这几晚却和他们一样在这外面喂蚊虫,岑捕头脑子快速一转,还是招了那人过来回话。 那人没察觉到气氛中那点轻微变化,问什么答什么。 “水姑娘说,在我们抓到盗贼之前,她暂时就不在这里住了。” 不在这里住? “她担心,您有空过来时,她不在,耽误您的事,就让我将这包袱转交给您,让您看看里面有没有少什么,若是少了,跟我说,明日我再告诉她,她给您找出来。” 楚默离听了此话,第一反应便是她在躲他。 “她可有说,她住哪里?” “她说她在山中,另有住处。这院子,我们若是有需要,可以随意。” 第168章 山贼 水乔幽以前收工晚时,懒得再走,就会住在佛像背后的山洞里,慢慢的里面该有的都有,后来,佛像没再继续刻,里面的东西她也没收走,现在天还不是太冷,简单收拾一下就能住人。 吃了点下午从镇上买的干粮,她就靠在洞口闭目养神。 她没有点灯,以致从外面看,此处看不到任何有人的痕迹。 亥时左右,外面偶尔的狼嚎声中夹杂了一声鹧鸪声。 水乔幽睁眼往下面看去,见到佛脚下多了一个身影。 她又向四周环视了一圈,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起身从洞口跃下,踏着佛像无声到了那个身影身后。 右辞正背着佛像在打量周围,忽然直觉有点不对,摸着短刀快速回头。 刀挥出去,看到了和他只隔两步的水乔幽,通过她周身气息认出她来,急忙收手。 “水姑娘?” “可有人看到你?” 右辞听到声音确认是她,赶紧将刀收了回来,“没有。我看你家没有点灯,周边有人蹲守,猜想你来了这儿。我过来的时候有留心,没有尾巴。” 水乔幽又看了一遍周围,没见异常,同他说起正事,“凉肃怎么样了?” 右辞慢了一息才答,“不太好。” 水乔幽没有问话,示意他继续说。 右辞情绪有些低沉,“我们虽然尽快安排了人员撤离,但是……还是晚了一步。” 右辞顿了一会,同她详细说来。 那日他从她这里离开之后,立刻着手安排了凉肃的人撤离一事。然则,当地官府的动作比他们还快,他这边的指令还没到凉肃,官府就发现了他们的几处据点,对他们的人进行了围剿。 其他的人后来收到撤退的命令,却因城门戒严,也被困在了城中。 他们多被困一日,竹海山庄的损失就多了很多。 无舟暂时无事,却也不敢在这种时候庇佑其他人。 最后,还是他动了逐心阁的暗桩才将一小部分人转出了凉肃。 如今,除了无舟和只有他知道的那些逐心阁暗桩,他们在凉肃多年的布局几乎全毁了,就连他们安插进朝堂的人,也被查出了两个。 让右辞低沉的不仅仅是这次的损失,而是这件事的发展几乎证明了水乔幽的猜想。 官府这次对他们的围剿快速精准,若不是有人向官府提供线索,官府对他们的打击不可能如此全面。 能对他们的势力分布如此清楚的人不多,无舟虽说是为了自保,但是,现今他们失了掌舵人,这种局势下,还能不出一丝问题,也成了反常。 若只是竹海山庄出事,对无舟来讲,没有任何好处。 除非有人许诺了这个提供线索的人更大的好处,让后者觉得可以为此放手一搏,而许诺他的人则可以得到无舟。 能够在这样的情况下,敢庇护,且能庇护住无舟的人,不会是普通人。 通过上次水乔幽给的提示,右辞想到了两个人,其一便是武冠侯。 他们先前和武冠侯打过交道,武冠侯老谋深算,再加上他的世子能力出众,如今又掌管淮南大局,他们顺藤摸瓜清查出凉肃的这些据点也不是不可能。 只不过,隐瞒朝堂,将一国最大的商号‘中饱私囊’,不是小事,极其容易引起君王之怒,武冠侯不可能不清楚这其中的利害。武冠侯府一向得雍皇信任,现下如日中天。正是这种时候,盯着他们父子俩的眼睛也会多,即使他有贪念,在右辞看来,他也没有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除去武冠侯,符合这些条件的,就是唐复,如今的兰苍王世孙,杨卓。 竹海山庄出事,对他来说,不是好事,却也不一定是坏事。 而握住无舟,实则又相当于握住了一个新的竹海山庄。 若真是如此,接下来他们就会非常的被动。 水乔幽听他说完,沉思了须臾,问道:“宋二爷是谁救走的?” “我不清楚。竹海山庄出事时,我不在庄内。这段日子,他没有联系过我,亦没有联系宋轩。我有打听他的下落,暂时还没有消息。” “陶府呢,现今是谁主事?” “陶二爷的女婿。”右辞想起她上次说的,告知道:“陶二爷的死,我又让人查了一遍,依旧没有发现疑点。”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出卖竹海山庄的人最有可能是陶二爷。 只是,以右辞对他的了解,他就算再不服宋轩这个家主,应该也不会做这种事。而且,他还死了。 因此,两次都未查出问题,反而让他愈发觉得这其中有问题。 “陶府的其他人,我也让人查过,暂时亦没发现问题。” 按理说,若这陶府有问题,如今陶府归入谁手,谁就最有嫌疑。右辞着重调查了陶二爷这个女婿,可到目前为止,这个人似乎也没有问题。 水乔幽没再问话,负手于背后,转身看着佛像。 她瞧着佛像静默少顷,吩咐道:“找到宋二爷。” 右辞一直在做这件事,“好的。我会尽快找到他。” 水乔幽声音轻缓地加了一句,“不要活的。” “好……” 右辞下意识回话,回到一半,神思集中,望向她的背影错愕不已。 没再听到她说其它的,他确认自己没听错,她也没有在开玩笑。 右辞思索着她这么做的原因,“你是怀疑二爷是那个出卖竹海山庄的人?” 右辞其实不怎么喜欢宋二爷,可这件事,他觉得还是有必要替他澄清一下,“不可能是他的,他就算有这个心,也没有这个能力。\" 水乔幽转过身来,只道:“若是你做不了,我另外找人去处理。” 右辞话语停下,听出她并不是怀疑宋二爷才下如此决定。 既然不是,那是……担心他以后被人利用,反而成为他们的障碍? “……他是老太爷的孙子。” 水乔幽没有因他的话改变主意,眼神透着不容抗拒。 右辞迟疑许久,想起傅老爷子对他的交代,没有再反驳,“好的。” 水乔幽给出时限,“半个月。” “……好。” 水乔幽另外吩咐道:“接下来, 不管是在青国还是雍国,让你们所有的人,都隐蔽起来。” 这件事右辞没有疑虑,直接应了下来。 听到水乔幽没有其它要说的了,他向她确认,“姑娘,可还有其他吩咐?” “你先去办好这两件事。” 她没有吩咐了,右辞想到她家附近的那些人,“你家周围的那些麻烦,可是因为那幅画?” 水乔幽听他这么问,知道刚才天黑,他估计是没有看清楚默离。 右辞见她没作声,问道:“可要我另外给你找个住处?” 水乔幽拒绝了他,“不必。若是没有其它事了,你就先走。” “那你自己小心。” 听她语气,是没有将这事当回事,右辞管不了她的事,想着她的能力,先趁着夜色离开了。 水乔幽独自在佛像下又站了一会,才回到佛背后的洞口。 没曾想,刚闭上眼睛,似乎听到了说话声。 她睁开眼睛,过了一会,那声音又传了过来。 她往外面探了一眼,没有看出有人过来的迹象。 她起身重新出了山洞,踏着佛身上了山顶。 站得高了,立时看到东南方地面有火把的星光在移动。没过一会,说话声又从那个方向传了过来,隐约可以听见搜、仔细找等话语。 那个方向是右辞刚刚离去的方向。 水乔幽正准备过去看一下,对面的方向也出现了火把的星光。 为首之人,指挥其他人仔细查找。 他们离水乔幽更近,水乔幽听出了那是秦鸣的声音。 水乔幽在原地站了一会,东南方的声音越来越嘈杂。 她低头看着脚下的佛像,忖量少时,弃了刚才的想法,下了山顶回到洞口。 靠着石壁坐了一盏茶,秦鸣带着的人到了佛像脚下。 水乔幽垂眸看向下面,见到他正在指挥其他人在附近仔细搜。 有人搜到佛像脚下时,她听到秦鸣喊公子。 水乔幽顺着他面对的方向看过去,瞧见一个身影走近。 她才看过去,被看的人警觉地抬眼朝上方看过来。 两人的视线,于黑暗中隔空对上。 水乔幽没动,也没出声。 楚默离却在下面喊了一声,“阿乔。” 听到他喊人,旁边的秦鸣讶异,顺着他的视线往上看,看到的则是和山林融为一体的佛像,并没看到任何人影。 就在他怀疑楚默离是不是看错了时,水乔幽见楚默离视线不动,起身下去。 秦鸣辨出身影,他的讶异又多了一点,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人在上面。 谨慎起见,他的手还是按在了剑柄上,长剑随时可以出鞘。 楚默离没他这份担忧,瞧着佛像的高度,确定自己不会出错,往佛像那边又走了几步。 水乔幽落到地面上,刚好在同他相隔两步之远。 “公子,怎么找到这儿了?” 楚默离想起她留下的包袱和话语,静了一息才答道:“今晚,前面又有山贼出没,有部分人逃往了这边。” 水乔幽知道他不会在这种小事上骗她,明白了这些人不是特意为右辞来的,他亦不是特意来找她。 “哦。” 楚默离看向她刚才下来的地方,“你今晚就住这儿?” “嗯。” “这佛像后面能住人?” “能。” 楚默离捕捉到她的眼睛,“若是,你觉得我们给你造成了困扰,我明日让岑捕头将人撤走。” 刚听他的意思,他们是又发现了附近村民口中的‘山贼’,而不是去她那里的盗贼。 “没事。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管我。以前我收工晚了,也经常在这边住,这里什么都有,也挺方便的。” 楚默离听着她善解人意的话语,挥手让秦鸣和其他人走远了点。 周围只剩下他们俩人时,他声音如夜色沁人,“阿乔。” 水乔幽态度端正地听着他说。 楚默离仍旧瞧着她的眼睛,问她:“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信任你?” “没有。” 何况,就算他不信任她,也是再正常不过。 水乔幽说的是实话,楚默离见她回的不带一点犹豫,反而觉得她是在说反话。 他上前一步,见水乔幽没退,同她解释道:“我不是怀疑你,我是担心,那伙盗贼,是和之前我带你去淮北一事有关,更担心有人知道当时在翟府拿走那张图的其实是你,致使他们误以为那张图还在你手上。” 想要那张藏宝图的人有很多,不止竹海山庄,宝藏现在还没被人找到,想要它的人自然还会继续努力。他这种分析,也没什么问题。 “嗯,我知道了。” 楚默离被她正经到像是敷衍的态度弄得一时接不上话了。 他甚至有点怀疑,她难道不是这么想的? 远处照过来的火光,让他敛起这些想法,换了话题,“你今晚在这,可有看到有人往这边跑?” 水乔幽面上坦然,“没有。” 她看见东南方的人也已往这边靠近,瞧他没话要与她说了,便道:“既然公子忙,那我就先不打扰了。” 说完,她就要回上面山洞去。 脚刚动,东南方向传来一声比较大的喊声。 “在那儿。快,拦住他。” 水乔幽听见,脚步一缓。 这一声喊得太大,这边不少人都听见了。 水乔幽和楚默离也随其他人一样,循声望了过去。 眨眼的功夫,那边的火把快速在黑夜中变换位置,众人激昂的声音让这一片山林都喧闹起来,大家的眼睛都随着火把移动。 不到半盏茶,那些火把到了他们的方向。 秦鸣立即点了几个人,从这边过去帮忙围堵。 楚默离只是转了身,没有过去。水乔幽目光扫了一圈,跟着他停在原地等待。 很快,他们已经可以听到那边的脚步声。 留下来的人,又往楚默离这边靠近了一点,将两人护在中间。 凭借水乔幽和楚默离的目力,逐渐可以看到那个被他们追赶的人影。 他刚跑出林子,看到了秦鸣带的人,想要回头,却见其他方向都被堵了。 他停在原地,有些慌乱,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第169章 受控 他这犹豫不定的功夫,后面的人已经追上来,双方交上了手。 那人有些能力,却架不住人多,没过多久就被擒住。 这时,又有人指着佛像他们的对面喊,“那里还有一个。” 水乔幽的目光从被他们抓住的人身上,随着众人移动,看到了他们说的那个人。 那人,正在奋力往对面山里跑。 水乔幽又不动声色的往东南方看了一眼。 虽然楚默离的人点了火把,但是那人人脸被秦鸣挡住了,她目前所站的位置无法看清他的脸。 被抓的人没有发出声音,更让人不好辨认。 楚默离的目光也正随着还在逃跑的那人到了对面,忽感耳边风声有些异常。 他反应比意识更快,身体欲往旁边撤,想到旁边还有个水乔幽。 他若躲开了,危险就会直接冲向她。 “阿乔!” 水乔幽实际上在同时听到了风声,她的目光被拉回,判断出了风声的方位。 准备躲避,楚默离惊喊她一声,他的手比她更快,拉上了她一起往旁边撤。 这次先听到了他的声音,水乔幽知道那只手是他的,克制住了防卫的本能,随着他的力道,撞到了他身上。 周围的护卫,挡住了几枚流星镖,却还是有几枚从缝隙中插了进去。 一枚擦着水乔幽的耳朵过去,楚默离另一只手,下意识扶住她的腰,两人距离更近。他拉着她的手放开她,宽大的袖子卷住了另外两枚。 水乔幽不大适应腰上的手,手又想动,脑中响起夙沙月明的医嘱,眼睛瞧见楚默离不甚清晰却好认的侧脸线条,理智追赶上来。 耳边不再听到异常风声,两人脚步同步稳住。 水乔幽立即从楚默离手中脱身出来,黑暗之中,楚默离皱了一下眉。 秦鸣注意到了这边的变故,迅速跑过来,询问楚默离情况。 楚默离手中一空,先问了水乔幽,“可有受伤?” 水乔幽微愣,“……没有。” 楚默离听她声音没有异常,将右手背到了身后,这才回应秦鸣,“没事。” 众人都松了口气。 楚默离瞧着暗器飞来的方向,吩咐道:“抓活的。” 秦鸣安排好人保护楚默离,带着人亲自朝对面山中追过去了。 这么一番热闹下来,丛林中的飞禽走兽,纷纷被惊到,各种鸟兽发出的声音中夹杂了一声不太明显的鹧鸪声。 水乔幽耳尖地辨别出,目光也落在暗器来的方向,没再去看东南方。 楚默离带的人不熟悉地形,再加上楚默离他们这边的意外,虽然个个都是行动迅速,还是让那个逃跑的人,成功跑进对面的山。 秦鸣带着追了上去,站在这边,渐渐看不到他们的身影,却能看到火把移动的越来越高。 水乔幽借旁边火把的光找到了一枚流星镖,流星镖在火光的映衬下泛着幽幽蓝光。 她看过后,将它递给楚默离。 楚默离反射性地想伸右手,手腕传来不适,他很快又换成了左手。 水乔幽收回手时,看到自己衣袖上沾了点什么东西。 楚默离垂目研看流星镖,她借着火光仔细看了衣袖,用手一摸,认出是血迹,闻了一下,果然有着血腥味。 她手上并未受伤。 那这血迹,是从何处而来? 楚默离望着飞镖上的蓝光,想起了之前那几次遇刺,明白了水乔幽的意思,将飞镖给了旁边的人。 手下会意,将飞镖收好。 楚默离再抬眼,见到水乔幽目光落在他腰腹处。 “怎……”他顺着她的目光往自己身上看,看到右腹处有血沁了出来,话语停住。很快,他抬眸安抚她,“没事,先前受了点小伤,刚才应该是扯到了,不碍事的。” 水乔幽眼睛挪了一点,从他背着的手上扫过。 楚默离将手放到了前面,用衣袖挡住了那些血渍。 水乔幽没想到他会有如此幼稚的举动,开了口,“公子万金之躯,以后还是要以自己的身体为重。” 楚默离听着她简短的话语,突然很想知道她此刻脸上是何神情。 火把的光在她身后,从他的角度无法看清。 “好。” 他应了下来,人却没动。 他不愿动,水乔幽也不再说什么。 两人一起站在佛像下,看着对面的火光在山林间转换位置,逐渐消失在山林之中。 水乔幽瞧着他们这行动一时半会是结束不了了,再次要提出告辞。 她才张嘴,楚默离先出声了。 “这里今晚怕是安静不了了,不如,你还是回去住?” 水乔幽没有立马作答。 “我让岑捕头他们今晚就撤走。” 水乔幽和楚默离只有一步之远,站了这么久,她已经可以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 “没事,不必麻烦。“ 楚默离听着她这声麻烦,默了一息,问道:“那你陪我在这待会?” 此刻,听不到对面山上的动静了,但是追过去的人,还一个都没回来。 水乔幽告辞的话到了嘴边收住,听出他的声音有些不对劲了。 她猜测估计是她刚才撞得那一下,恰好撞上了他的伤口,她目光下移,“你……” 楚默离截断她的话语,“没事。” 他往后走去,水乔幽扫了周围一眼,没再多说,跟上了他。 楚默离走到佛像边停下,靠在佛像脚边休息。 他望着她,想起以前,自从她知道他的身份后,她每次对着他都是尊称,有礼的让人挑不出毛病,同时表示着他们之间的疏离。 认识久了,她终于在不知不觉中改了。 他们之间,现在与最初相比,唯一还有差别的,似乎就是她这个尊称还没改回去。 楚默离抬头往上看。 今晚没有月光,前面有着火把,从亮处往暗处看,看不太清楚。 他没有看到可以住人的地方,就开口问她,“你住哪儿?” 水乔幽目光从他用袖子遮住的伤口往上移,给他指了一下位置。 楚默离仔细辨认了一会,这才发现那里好像有个洞口。 “上面是怎么样的?” 水乔幽不认为他是有这种闲心的人,看他的手从挡着变成了按着伤口,知道他是想分散注意力,回想了一下,答道:“一个山洞。” 楚默离打量四周的眼神定住,轻笑出声。 这一笑,扯到了伤口,眉头又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他不再问她了。 水乔幽说的是实话,不知有什么好笑的。他不问了,她也安静下来。 两人一起在佛像脚边站了一炷香左右,秦鸣从对面山上下来了。 楚默离站直身体,按着伤口的手离身体远了点。 旁边有个水乔幽,秦鸣说话有些犹豫。 水乔幽准备走开。 楚默离在她迈腿之前吩咐秦鸣直接说。 秦鸣这才说了山上的情况。 放暗器的和刚才逃上去的应该是一伙的,前者他们追到了,但是上面是一片悬崖,打斗中,那人不小心坠落了悬崖。放暗器的人,他们还在搜。 水乔幽垂着眼眸看着地上的草,安静地做着她的隐形人。 秦鸣怀疑这一片山里还藏了不少山贼,已经让人搜山。这不是一时半会能出结果的事,他建议楚默离先回去休息。 楚默离思忖须臾,吩咐秦鸣留在这里,自己准备离开。 他看向水乔幽。 水乔幽抬手同他告辞。 楚默离将那句可要一起回去的话收了回去,没有再强求。 他没让任何人扶,自己朝回去的方向步履如常地走了。 秦鸣安排了人保护他,那些人也将他们先抓到的人一起带了回去。 他们带人走时,火光照到了那人的脸上,水乔幽看到了他的侧脸轮廓,没有眼熟之感。一瞥过后,她就视线挪开了。 楚默离走后,水乔幽也没再站地上看热闹,转身踏上佛像。 秦鸣送走楚默离,转头去看水乔幽,周边已经没有她的身影,抬头,也只见上方有影子晃了一下,再看,面前就又只剩下那座佛像。 对于水乔幽,楚默离没吩咐什么,秦鸣也没再管她,带着剩余的人,继续找人去了。 佛像背后,水乔幽靠在山洞门口站着,瞧见秦鸣等人散开,她又踏着佛像悄声上了山顶。 站在山顶上,又可以从对面山上看见一点火光。 她站了一会,重新返回山洞,同最初一样,靠坐在洞口,闭目养神,不再去关注下面的事情。 秦鸣带着人在山中搜了一夜,天亮还没从对面山上下来。 水乔幽未去探听他们这一夜的成果如何,天一亮起身离开。 她先回了自己的小破院,发现周边蹲守的人,真的都撤了。 推开门,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只有马在那里吃着她昨晚就放好的草料。 换了身衣服,洗漱完后,她拿上东西,照旧出门支摊,路过中间那段路时,也看到有人在附近搜寻,并对路过的人进行盘问。 那些人都知道她,见她路过,为首之人给她见了礼,直接让她过去了。 楚默离晚上从山里离开,回了铺山大营。 他身上的伤口,他没让军医来处理,屏退左右,自己重新包扎了一下。 天一亮,有人来告诉他,昨晚带回来的人招了,承认他们之前就在那附近打劫过。不过,他说的次数和附近村民报案所说的次数有些对不上,对于昨晚放暗器的人,他起初说不知道他们是谁,坚持同他们没关系,后来招了,却只说是他们的同伙,说他们都是之前从淮北逃难过来的。 楚默离想起昨晚那些流星镖上的毒,出了营帐,前往关押犯人之处。 半个时辰后, 他重新回到营帐,掀开帘子,看到夙秋。 夙秋抱剑坐在他书案前的地毯上,眼睛看着窗外。 听到掀帘的声音,他才知道他进来,起身给他行礼。 楚默离抬手示意他免了,“怎么这么早过来了?” 夙秋不说话。 楚默离先去净了手。 他转身回来,夙秋还是没有出声,站在那里看着地毯。 楚默离瞧出他没有要紧事。 既然没有要紧事,他没有追着他问,在书案前坐下来,拿过上面摆着的公文忙了起来。 楚默离没叫其他人进来伺候笔墨,营帐里就他们两个人。 夙秋站了一会,背对着他又坐在了原地。 楚默离照常看着公文,提笔时见他盯着窗外发呆,将在书案一头摆着的一碟糕点递给他。 夙秋接过,端着却没有吃。 楚默离任由他在前面坐着,没有管他。 两人就这样互不干扰地过了近一炷香,夙秋终于出声。 “哥。” 楚默离抬眼,应道:“嗯。” 夙秋目光从窗外收回来,又盯着手里的糕点看。 楚默离停了笔。 夙秋看了一会,低声问道:“你是不是,真的对水姑娘动心了?” 整个营帐里就他们两个人,又离得如此之近,尽管他的声音很低,楚默离还是一字不落地听入了耳中。 夙秋转过头来望着他。 楚默离和他对视着,轻轻点头,“嗯。” 夙秋眼皮又垂落了一半。 楚默离捕捉到他眼里的忧郁,搁下笔,温声问道:“怎么了?” 夙秋又变得沉默。 楚默离想到夙沙月明,联系他刚才所问,猜测道:“在担心你哥哥?” 夙秋还是没抬眼。 楚默离向他承诺,“放心,不管你哥哥和阿乔之间如何,我都不会对你哥哥怎样的?” 夙秋眼皮向上,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楚默离瞧着他难得满怀心事的模样,关心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夙秋摇了摇头,“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们并不合适?” 楚默离听出他说的是他和水乔幽,听到他这么说,他想起水乔幽先前说的那些话。 楚默离自是不喜别人议论他的私事,夙秋这么说,他却没生气,并且赞同了他的观点,“嗯。” 就如那晚水乔幽所说的,理智来讲,他的身份,的确不应该和她有其它的牵扯。 夙秋听他赞同,听出了疑惑,“……那你为何还要对她动心?” 楚默离被他这个小孩子式的问话逗笑了,思索道:“可能,心,本就不受人自身所控。” 夙秋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这种不确定中带着多愁善感的话语,没话说了。 第170章 干涉 楚默离却对他提的这个话题有了兴趣,反过来问他,“你是觉得,她和你哥哥,更合适?” 夙秋看着地毯再次摇头,“不,他们也不合适。” 这倒是让楚默离意外了。 那他在愁什么? “为何?” 原因夙秋却不说了,又恢复了沉默。 大约过了半盏茶,他站起来,告辞离开。 楚默离一时没看出他心中所虑,点头准许,他不愿说,却也没追问。 夙秋满腹心事的来,又满腹心事的离开。 水乔幽平平淡淡的在街上过了一日,收摊回去时,小院周围也没再看到人影。 即是如此,晚上她还是又去了佛像那边住。 一连三日,她都没再看到楚默离。 这三日,秦鸣带着人将周围的山搜了一遍。 麻山镇的消息,还是传的和以前一样快。 第四日下午,水乔幽收摊后,随便找了个地方吃东西,听到其他桌的客人都在热议,官府这日下午在镇外又剿灭一窝山贼一事。 镇东头的那个瘸子的堂叔的大舅子的侄子的好友的好友就是在县衙官府当差的,大家通过镇东头的瘸子,还得知了这次官府剿灭的山贼不是一般的山贼,而是前段时日从淮南潜伏到淮北,又从淮北潜伏到麻山镇,想要复辟淮国的反贼。这些人躲在那些山里,不仅打家劫舍,捞取钱财,还穷凶极恶,见人就杀…… 大家传完此事后,还不忘夸赞了一番官府的行动迅速、真心为民等等。 水乔幽吃完东西回去,一路上都已恢复了正常,周边山里也终于恢复了以往的宁静。 她以为近段日子,她应该是不会再见到楚默离了。 不曾想,剿灭山贼这事过去才三日,第四日临近黄昏,楚默离出现在她的小摊前。 “要回去了?” 水乔幽看出他的气色比先前要好了一些,她去收砚台的手将它摆正了一些, “还没有。” 楚默离看着她收手,“准备何时回去?” “不知道。” 虽然没有客人来,楚默离还是往旁边让开了一点,没有挡着她做生意。 水乔幽瞧他站在那,悠然自得,问候了一句,“公子路过?” 楚默离否定道:“不是。” 水乔幽听着,没再说其它的了。 楚默离也不再出声,继续在旁边站着,陪着她等生意,并未干扰她,秦鸣则在更远处的树下站着。 两人就这样在风中待了近一盏茶,还真又等来了一个写信的。 水乔幽赚完这份钱,楚默离仍然没走。 天已经黑下来了,她再不收摊,似乎也做不了生意了。 她没再坐下去,开始收东西。 楚默离瞧见她将东西收好,手上自然地帮她将东西提了过去,树边拴着的马也已经被秦鸣牵在了手中。 水乔幽瞧着他流畅的动作,有点看不懂他了。 楚默离忽视她的眼神,说出了自己的来意,“有一个人,托我给你带封信。” 托他给她带信? 简单易懂的话,水乔幽却听出了困惑。 他们何时认识能让他们俩之间有这种联系的人。 楚默离一边走,一边将信递给她。 水乔幽跟上他,接了过去。 天边还留有一点余光,街道两旁的屋舍都点起了灯,足够让她看清手里的信封。 信封上面没有落款,也无火漆。 她将信拆了出来,里面只有一张信纸。 打开后,上面只有四个字。 平安、勿念。 看到秀气中隐藏着锋利的小楷,水乔幽想到了写信的人。 见她看信,楚默离脚步缓了半步,同她并行,说了信的来处,“信是萧翊送过来的。” 水乔幽收起信,诚心向他道谢,“多谢公子。” “随手之劳。” 这事若是在别人那里,还真可能是随手之劳,在他这里,水乔幽很清楚,这随手之劳的份量有点重。 楚默离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可要给她回信?” 水乔幽没有犹豫,“不用了。” 这封信能到她手里已是不易,若要回信,就算楚默离愿意帮忙,也不一定能回到写信的人手里,所以,无需折腾。 楚默离视线往她的方向偏了一点。 水乔幽并没有不信任他,解释了一句,“对她来说,我收到信,便是回信。” 楚默离理解了她的意思,回正了视线。 水乔幽亦没多问这其中的细节。 楚默离换了个话题,说起了她家附近的山贼之事。 “前几日,官府在你住的附近那几座山里,找到了那些山贼的窝点。不过,去你家的盗贼,仍未找到。你回去的路上,官府的人都已经撤了。这些日子,你还是得多注意些。” 对于没找到人这件事,水乔幽并不意外,却也没有驳斥他的好意,“嗯。” 楚默离想起她住的那个地方,实在过于偏僻,“可有想过换个地方住?” 水乔幽摇头。 “觉得找房子麻烦?若是如此,我让人给你换个地方?” 水乔幽没有想要换地方的想法,“没有,那里我住习惯了,挺好的。” 楚默离听着她的婉拒,没再继续说下去。 他这一安静,两人之间的氛围仿佛就变得有点僵硬。 “阿乔。” 走了一段,楚默离轻声喊她打破了这种氛围。 水乔幽视线往他那边看了一点,以示自己有听见。 楚默离望着前面的万家灯火,慢声道:“前几日,有人问我,我明知道我和你不合适,为何还要动心?” 水乔幽脚步微微一缓,但是很快又恢复过来,没有接话,对这问话之人也不好奇。 楚默离早已预料到她的反应,自己又道:“我当时有认真想过。” 停顿一息后,他自己作答:“没有为何。” 他脚步一转,挡在了她面前,话语清晰,“心动就是心动。” 水乔幽脚步被迫停住,眼睛也猝不及防和他对上。 她知道当时那句话,他其实听见了。 她视线没有移动。 见他不肯让开,她从他左手上拿过了自己的东西,“这是公子自己的事,他人干涉不了。时辰不早了,我就不耽误公子回去了,告辞。” 她返身走向秦鸣,秦鸣看向楚默离。 水乔幽缓声道:“秦护卫若是喜爱这马,可以牵走。” 秦鸣收到楚默离示意,在她收手之前,冷眼将缰绳递给她。 这一处,行人不算多,水乔幽单手上马,未作停留,驱马往镇口而去。 楚默离停在原地,没有拦她,听着身后的马蹄声逐渐变小,眼眸垂落,无声苦笑一声。 这晚之后,水乔幽又连着三日,都没再见到楚默离。 再次听到他的消息,还是第四日,夙沙月明带给她的。 这日,天气不好,街上行人减少,水乔幽正考虑着要不要提前收摊,夙沙月明带着观棋过来了。 夙沙月明看她整理信纸,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打扰你收摊了?” 水乔幽请他坐下,“我正无聊。” 夙沙月明将还带着热气的糕点递给她,瞥了观棋一眼。 观棋立马转动视线,向着树下的马走了过去,“这马才几日没见,怎么又胖了呢。” 夙沙月明每次过来都不空手,水乔幽让他下次来不要带,他应得好好的,下次还是照旧。次数多了,水乔幽也习惯了,同他道谢,没再客气接了过去。 见他支开观棋,水乔幽主动询问:“可是有什么事情?” 夙沙月明点头,确认周围没人过来,小声与她道:“我下午刚收到的消息,雍皇就这次淮南平乱封赏了武冠侯世子叶弦思和兰苍王。这次清查旧淮乱党和大业余孽,兰苍王乃是首功。” 水乔幽没有言语。 夙沙月明看出,她对这事,并无意外。 “另外,我听说,最近江湖的人,都在找一幅画,说是那幅画上有藏宝图的线索,也有人说,找到那幅画就可以找到云川天。” 这段日子,关于大邺那份藏宝图在云川天的说法越演越烈,只是,很多人向天霜馆砸了重金,都还没得到云川天的任何讯息。 这幅画的出现,让疯狂的寻宝人,多看到了一份希望。 如今,又有不少人去了天霜馆打听这幅画的下落。 夙沙月明不知那幅江上烟波图,“你可有听过此事?” 水乔幽摇头。 夙沙月明对她的话从不质疑,没有再问下去。 正事说完,夙沙月明提起了楚默离。 “对了,你这几日可有见过杜兄?” 已经三日没有见过楚默离的水乔幽回道:“没有。” 夙沙月明脸上有了点愁容,“前几日,我在外面遇到他了,我给他复诊,发现他的身体比之前还差了些。尤其是他的手,不但没好,看着还更严重了,他这些日子,定是没有好好休养。我叮嘱他昨日来找我复诊,他也没来,现在也不知道他的身体和手到底怎么样了。” 夙沙月明还以为他和水乔幽见面的次数会多一些,没想到她这些日子也没见过他。 他嘱咐水乔幽,“你下次若是见到他了,劝劝他,让他还是要爱惜自己的手。否则,他那个手,以后会有他后悔的。” 水乔幽记起上次见面,楚默离提东西用的一直都是左手,“……我不知道何时才能见到他。” 夙沙月明听着这话,敏觉地听出不对劲。 他仔细看了她一眼,却又没从她脸上看不出什么。 他又不好多问,想起楚默离的情况,叹了口气,“希望他自己能够重视。” 水乔幽没再接话。 夙沙月明又想起自己家那个又是好长一段日子对他爱搭不理的小孩,犹豫须臾,开口问道:“阿乔,最近……秋浓可有来找过你?” “没有。” 夙秋上次跟着观棋过来后,水乔幽没再见过他。 夙沙月明听她回答,暗自松了口气,“没有就好。” 这口气吐出去,他又还是有点不放心,补充道:“若是他以后来找你,不管他说什么,你都不用理会他。” 水乔幽想起夙秋之前单独来找自己的事,大概明白了夙沙月明为何会突然问起他。她没有多问,应了下来,“好。” 送走夙沙月明,水乔幽又坐了一刻左右,看街上行人越来越少,干脆收摊了。 她牵着马慢慢走着,还没找到吃东西的小摊,先偶遇了一段日子不见的王大善人。 王大善人的商队成员都已经招得差不多了,她的那个名额也一直有给她留着。 现在遇见了,难免又问上一次。 水乔幽听着王大善人诚心邀请,没有再拒绝,应了下来。 王大善人见她终于开窍,很是欣慰,将出发的日子又给她重复了一遍。 两人说好此事,还有事要忙的王大善人放心走了,水乔幽去吃了点东西才回去。 虽然楚默离将附近的人都撤走了,但是水乔幽这段日子仍旧住在了佛像那边的山洞里。 回到那边时,夜幕刚好完全落下,佛像脚下已经站着一个身影。 水乔幽看到他,脚步未停。 右辞上前了两步,抬手给她见礼,“事情办妥了。” “人在哪找到的?” “凉肃。” 上次水乔幽的话给了他提示,从她这儿离开,他想到了凉肃,最后真的在陶二爷名下的一座郊外别院里找到了他。 水乔幽将马放开,任由它自己找地方歇息。 右辞同她禀了另一件事,“我找了天霜馆探听红绮的下落,但是,连天霜馆都没有她的消息。” “嗯。” 水乔幽应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并没有怪罪。 “还有别的事吗?” “宋轩将那幅画的消息放了出去,其他找画的人以后应该不会来你这了。” 下午听夙沙月明说起那幅画的事时,水乔幽就猜到了原由。 “我知道了。” 右辞听出她并不反对宋轩的这项决定,舒了口气,说起最后一件事。 “雍皇就这次剿灭竹海山庄和在凉肃清查我们的人一事,封赏了兰苍王。” 右辞停顿一息,才接着道:“你的猜测,可能是对的。” 之前的事,他们只是怀疑和分析,如今兰苍王被封赏的事情出来,无疑为他们的这份怀疑和分析增添了很多的可能。 事情按着宋轩最开始的规划走了,却在以最糟糕的方式走。 他们都成为了别人的局中人。 第171章 外出 除去凉肃和淮南,近段日子,其他地方的情况对他们来说也不是很好。 受旧淮叛乱的影响,青雍两国官府这次的速度都非常快,让他们连准备的功夫都没有,各地布局都损毁严重。 局势再照这样发展下去, 他们现在就算想要退回神哀山,也难以做到。 水乔幽默了须臾,问道:“陶府,可知道人是你杀的?” “想来已经知道了。” 右辞在陶府的别院找到人时,骤然明白了,她让他去办这件事,一是为了稳妥,二是就是为了让人知晓。故而,他没有掩藏自己的刀法。 水乔幽听了没说什么,右辞知道自己猜对了她的心思。 提到陶府,自然绕不开无舟商号。 “目前,陶府和无舟商号的事情都由陶二爷的女婿在代管。不过,凉肃的几位大掌柜对这件事,意见并不统一,短时日内,他应该还是无法完全接管商号。四爷那边,已经知道竹海山庄出事了,正在往凉肃赶。我们要不要做点什么?” “先拖住他。” “好。” 水乔幽同他说了自己的打算,“过段日子,我要去趟中洛帮人送货,不要再让人来我这儿,” “中洛?” 送货? 水乔幽没有跟他解释自己的事情,吩咐他,“你安排好手里的事后,就去临渊城。” “临渊城?” 右辞虽然多数时候都待在淮南,但是青国的临渊城在整个江湖赫赫有名,他自是知晓的。 “做什么?” “做什么都可以。” 右辞离开后,水乔幽靠坐在山洞口。 这晚连月亮的影子都没有,她盯着黑夜看了半晚。 后半夜,她回了小破院。 洗漱完后,她从柜子里翻出了傅澍的那封信,坐在窗边,拆开了它。 信封里叠了两张纸,除去傅澍的亲笔信,还有一张是樊城那座别院的地契,地契上面已经改成水乔幽现在的名字。 水乔幽拿着地契发了会呆,才放下它展开信纸,先入眼的是笔画不太流畅的‘师父’。 这两字落下,下面的字体没有了这个现象,笔迹和那幅江上烟波图上的题字一样,却又比那上面的笔迹少了锋芒,多了稳重,变得内敛起来。 暌违日久,尊者安善。 余幼时不幸,失恃失怙,流离失所,幸遇吾师,才能苟活至今日。 犹记余与尊者初见之日,正值寒冬,城门风霜,冷人彻骨。彼时,余不过垂髫之龄,栖身于城门之下,以风雪为伴,与乞丐争食,未见前路。 幸蒙尊者心善,一日两恩。自此,未再食不果腹,可有屋檐遮霜。故每逢寒冬,怀思倍增,望再见尊者。 听闻西都噩耗,悲痛不已,以为此生,再不能见。 此后,若见风雪,如见故人。 后又因尊者,余得连公教导,幸而成人。 连公逝后,余不自量力,效二者之行,想护故国旧民,战战兢兢,不敢辱二者盛名。 岁月悠悠,冬去春来。故国已消百年,却一事无成,自知有负二者教导,不胜惭愧。每至深夜,忧心日后地下相逢,无颜相见。 山居之上,再见尊者,不敢置信。 行笔至此,回想当日,仍似梦中。 信写到这里,纸上笔迹又变得如开头一般,这一行字,落笔比之前明显要重。 这一行后,下面的又恢复正常。 仰之弥高,钻之弥坚。 临别之日,师父之允,余感激涕零,生平憾事得平之一。 奈何,初遇师父,乃是垂髫,再遇师父,余已暮年,无法再侍奉左右,罪甚罪甚。 生平未能护二者所护子民安康,乃憾事之二。 前事有违尊意,抱歉良深,尚希恕之。 感荷高情,非只言片语所能鸣谢。 若有来生,万望还能再拜师父门下,偿还此生恩情。 书未尽情,再无面叙,乃憾事之三。 岁月漫长,伏愿吾师,春祺夏安,秋绥冬禧。 徒亦行敬叩。 叩字的最后一笔,有点晕开,像是墨磨得淡了。 从头到尾,傅澍都没在信中提起那些追随他的人,也未谈起后人。 水乔幽放下信,透过没关的窗户,望着夜空,出神到天亮。 水乔幽离开麻山镇的前一日,午时一过,她就收了摊前去春江客栈找夙沙月明,告知了自己即将离开麻山镇,随王大善人的商队前往中洛一事。 夙沙月明送她出了客栈后,她在附近吃了点东西。吃完之后,她又回了一趟客栈。 晚上,夙秋下楼,伙计递给了他五两银子和一瓶药。 那瓶药他一闻就知道是夙沙月明配的专治跌打损伤的药。 虽然内心不看好水乔幽和自己亲哥哥,也不看好她和楚默离,翌日,夙秋还是躲过夙沙月明将药送到了军营,交给了楚默离。 楚默离看着药,得知是水乔幽托夙秋转交的,并没有欣喜。他看着还没好彻底的手,日子长了,除了还有些不方便,也没怎么感觉到痛了。 这段日子楚默离有点忙,那次和水乔幽谈过之后,两人这近十日都没见过。 夙沙月明还在镇上,他也没想到水乔幽离开了。 过了两日,秦鸣给楚默离收拾营帐,看到不起眼处的包袱,记起那是他之前提到水乔幽那去的,就给拆开了,想要将里面的衣服收拾一下。 打开之后,在里面看到了楚默离那块象征皇子身份的玉珏,它的旁边还有一片金叶子。 衣物收拾好,他将玉珏和金叶子给楚默离送了过去。 楚默离看着玉珏,拿起那片金叶子在手里转了两下,眼眸垂下时,眼角出现一抹不像笑容的笑容。 有人来向他禀报军务,他将玉佩和金叶子压在了文书下面。 这一忙,忙到天黑。营帐里安静下来,拿起公文,又看到它们。 他盯着它们看了一会,拿起他们,朝外走去。 走了两步,想起之前的事,停住了脚步,尊重了她的想法。 过了三日,楚默离手头上紧急的事忙得差不多了,想起夙沙月明之前叮嘱自己复诊一事。 揉了揉还有些发疼的手腕,他安排好军营里的事,下午带着秦鸣回了麻山镇。 他到春江客栈的时候,夙沙月明正好在客栈。 上到二楼,还没走到夙沙月明的房间,就听见观棋在问,还有什么要带的。 他以为夙沙月明是要出门,后者的房间没关门,到了门口,又听见观棋在说,既然没有其它要带的了,他就去给二公子收拾行李。 楚默离听着这话,察觉到异样。 手刚要去敲门,观棋看到了他,将他迎了进去。 他进门后,注意到屋里摆着一个箱笼,里面除了衣物,还收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 夙沙月明前来相迎,见他目光所在,很抱歉地说了原由。 他打算明日一早就启程离开麻山镇了,今日刚好收拾行李,屋里就有点乱。 说着他忙让观棋将屋子收拾一下,自己去给楚默离斟茶。 楚默离并不介意他屋子里这点乱,注意力落在了他的话上。 “明日离开,怎如此匆忙?” 夙沙月明将茶递给他,“我们在此已经停留了许久,是时候该启程了。” 这事实际上并不算匆忙,回程的日子他五日前就已经定下了。之所以决定明日走,是因他近些日子,又在这镇上收购了两家店铺,后续还有些事宜没有处理好,这才又多留了五日。 因为还要留上几日,夙秋那边他也就没有提前同他说。 这是他们的私事,楚默离没好说什么。 夙沙月明看着他的气色,转问起他的身体状况,给他把了脉后,这些日子的担心落下许多。 然而,看到他的手腕,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前几日,阿乔给你的伤药,你没有用?” 楚默离收到夙秋送过来的药,打开闻了,味道和她之前送他的一样,他就猜到那药是出自夙沙月明的手,现下听到他这么问,也没诧异。 “这几日事忙,我看它也不痛了,就忘了用药。” 夙沙月明瞧着他这么不听医嘱的病人,也是无奈。 他找了瓶药出来,一边给他涂药一边对他道:“伤筋动骨,万不可以你这般漠视……” 夙沙月明苦口婆心地给他说了他手腕治疗的重要性,楚默离听着他那一长串话语,没有反驳。 等到他说完,楚默离闻着药的味道,问了一句,“她近日生意如何?” 夙沙月明抬起眼睛,“你说阿乔?” “……嗯。” “她去中洛了。” 看着自己手腕的楚默离也抬起头来,“中洛?” 夙沙月明看出他的意外,“她没和你说?” 水乔幽先前来和他告别,向他买了那瓶药,他便知是给眼前之人的,他还以为她去给他送药,也会告知他此事。 “……没有。” 夙沙月明想起先前让水乔幽劝他注意自己的手一事时看出的问题,将详细情况告诉了他,“她先前的东家,请她帮忙护送一批货物去中洛,五日前,她便随商队启程离开了。” 楚默离从春江客栈,本来准备直接回军营,脚一动,却走向了相反的方向,到了水乔幽平常支摊的地方,平日里没有客人也端端正正坐在风口的人,今日没了身影。 他望着人来人往,在对面站了一会,转身又出了镇子,往水乔幽住的方向而去。 到了她的小破院外面,天色已黑。 小破院里一片漆黑,也没有听到马活动的声响,证明夙沙月明真的没有骗他。 楚默离在院外的那处巨石上坐了近半个时辰,才起身离开。 回到军营,已是深夜,外出多日的顾寻影傍晚回来了,还在等他。 见他回来,顾寻影连忙跟进了营帐,向他禀道:“最近这段时日,江湖上都在找的那幅画,是从竹海山庄流出来的。目前,还没有人找到那幅画,无法证实,它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天霜馆那边,也无消息。” “画上画了什么?” “据说是一幅山水画。具体是什么,还不清楚。” 楚默离忖量一息,吩咐道:“让萧翊去找。” 顾寻影领命离开。 楚默离一坐下,就看到还放在书案上的那片金叶子,让秦鸣也下去了。 营帐里只剩下他一人,他拿起那片金叶子在手里慢慢转动,转了许久,起身将它和之前从水乔幽收到的两片金叶子放在了一起。小小的匣子里,还有先前她给他的八个铜板。 春江客栈里,楚默离走后,夙秋从前来给他收拾行李的观棋嘴里得知明日要离开的消息,有些错愕。 他脱口问道:“他不是不愿意走?” 观棋听着,理解又不理解,“您说大公子,他什么时候不愿意走了?” 不愿意走的,不一直都是他自己? 夙秋没计较他看自己的眼神,轻声冷哼一声。 观棋认真揣摩着他这一声冷哼,想到了他不喜欢的水乔幽,“哦。您放心,这次水姑娘不和我们一起走。” “那他为何愿意走了?” 观棋回想了一番,“大公子说,我们若是还在此耽搁,冬日里,我们恐怕还在路上,到时候回去就不方便了。” 这倒也是个合情合理的理由。 可是他就这样走了,那他想做的事,岂不是做不成了。 “他不是已经决定跟她留在这儿了?” 观棋郁闷地叹了口气,“水姑娘前几日就离开麻山镇了。” 此事更是出乎夙秋的意料,“她离开了?” “嗯。”观棋应完,看他反应有点大,以为他又误会了,连忙又补充道:“但是,您放心,她不仅早就离开了,跟我们也不是一路的。” 夙秋起身,去了夙沙月明房间,证实此事。 得知水乔幽的确五日前已经离开了麻山镇,且不和他们同路,夙秋没了理由再赌气。 夙沙月明也没逼他,离开还是留下,全凭他自愿。 忽然得到了主动权,不愿走的话,夙秋一时又说不出来了。 他又从夙沙月明那里得知他昨日已经同楚默离打过招呼,他最终什么也没说,返回了自己的房间。 看着观棋给他收拾行李,他没有阻止。 翌日一早,夙沙月明带着夙秋和观棋如期启程。 第172章 中洛 跟着商队一起,赶路不如单行方便。 从麻山镇出发,整个商队花了月余,才进入中洛。 一路上,不大不小的麻烦遇到不少,但是好在最后有惊无险。 进入中洛管辖范围,大家都想早点进城,无奈离城门口还有三十里路,已近傍晚。 最后负责这次北上的文掌柜决定在城外最近的小镇再住上一晚,让大家养足了精神,第二日进城。 届时将货物送到东家指定的商行,他们这一程就算是平安结束了。 中洛作为都城,不仅自己繁华,旁边的小镇也比其它地方要热闹不少。 只剩三十里,紧张了一路的众人都轻松了不少。商队选了个合适的客栈入住之后,有些人都想出去走一走,感受一下中洛的不同。 文掌柜走商经验丰富,做事谨慎,理解他们的想法,但没有准允,认为越是这种时候他们越不可放松。 不过,他也不是完全不近人情,知道大家这一路都辛苦了,吩咐伙计给多备了不少好菜,犒劳大家。 伙计们想着反正是最后一晚,又有好菜,也就没再计较。 大家都是粗人,一起聚在大堂里吃饭,没有那些食不言的讲究,一边吃饭一边天南地北地聊了起来。 水乔幽坐在角落,一贯的寡言少语,只听不讲。 现在正是用饭的时点,大堂里另外还有不少客人。多数人也和他们一样,都是准备去中洛的外地人,大家走的地方多了,听的消息也就多。 有一桌人正在谈论庆王在淮北救灾一事。庆王前往淮北已久,淮北各地灾民都已经得到妥善安置,庆王差事办好,已经准备归京了。 庆王前往淮北赈灾是大事,商队这一路走来,经常听到大家谈论此事。 比如,听说庆王亲赴垮塌河堤,与百姓一起修坝建渠、同甘共苦,又比如,庆王不辞辛劳,日夜在现场督促官府给灾民筹建安身之所,还有庆王不惧染疫风险,前往灾区给灾民施粥送药…… 庆王还未返回中洛,美名已经传至四方。据说,先前淮北有许多不服朝廷的百姓,也被庆王的爱民如子,以民为先深深感动,愿意承认自己是青国人了。 最近,从淮北到中洛,沿途百姓听说庆王要返回中洛了,不少人都想见一见这位亲民爱民的好王爷。 淮北救灾是大事,庆合之变也是大事。 这一路上,除了听到大家讨论庆王,也可以听到不少人提起安王。 只是,大家提起这安王时,情况不说是截然相反,至少也是完全不同。 虽说这些本就是青国人的百姓对这事的看法没有淮地旧人那般极端,但有不少人认为这安王杀戮之心过重,没有仁爱之心。 安王似乎是突然出现在庆合,恰好又赶上了这场叛乱,最后同对桑国一般,又将淮国皇室宗亲赶尽杀绝,甚至有人提起这事时,话语虽无冒犯之处,神情却是意味深长。 两相对比之下,庆王品行更显突出,民间口碑一个扶摇直上,一个则是急转直下。 同样有消息灵通者得知,安王多日前已经离开庆合,随后,中洛传出消息,安王也快要回来了。 同行了一个月,商队里的人渐渐发现,水乔幽这个人看着木讷,但是能力是真的强,比起另外三个说是江湖上什么什么高手的人要厉害多了,她这个人好像也没有大家最初以为的那么难相处。 何况,她又是个长相出色的姑娘家,大家对她好感迅速提升。在这之后,她的木讷呆滞,落在众人眼里,转成了娴静淡然。 她不参与闲聊,看着好像不合群,众人却也不反感。聊到一半,文掌柜告知众人,明日货送到后,他们在中洛城中休息三日再返程回去,这三日,他们可以自由安排。 大家一听,就聊起了明日行程结束后的打算,不少人都是第一次来中洛,这一路早就做好了设想,想到明日就能进入都城,个个激动不已。 坐在水乔幽旁边的是文掌柜的徒弟,名唤吕华,今年二十有四,因常年跟着文掌柜在外行走,还未成亲。 水乔幽在麻山镇待了这么久,虽然不常与人说话,但是也学到了一些当地话。 这次跟着商队前来中洛,她说的多是麻山镇那边的话语,她又向来话少,大家均未发现她原本说的是中洛官话,更不知她祖籍原阳,皆以为她也是第一次来都城。 吕华见水乔幽一直没有言语,问了她一句,“水姑娘,你明日下午作何打算?” 水乔幽神思收回,“休息。” 商队走了一个多月,大家都是风尘仆仆,第一日想休息,也正常。 “那后日呢?” “休息。” “……”吕华看着大家讨论得热火朝天,给她介绍,“中洛非常热闹,有很多其它地方没有的物什、吃食,你休息好了,可以去城里逛一逛。” 旁边人听了,也纷纷给她介绍自己知道的中洛。若不是她是个女的,大家都想邀她一起。 水乔幽对逛街没有兴趣,却也没有驳斥大家的热情,简短回了一个字,“嗯。” 吕华明显还有话要说,可大家都参与了进来,他也不好意思再说了。 饭吃完了,守夜的守夜,休息的休息。 水乔幽单独住一间房,房间在二楼东边的尽头,再过去两间是客栈里最好的上房。 半夜的时候,她听到那边有开门声响起。 这样一件小事,她没有放在心上。 隔日清晨,她收拾好后出门,刚从那间房路过,后面的房门打开了,随即身后传来有点耳熟的声音。 “阿乔?” 水乔幽停下脚步,站了一息,还是回过头去。 “公子。” 楚默离跨过门槛,面对她道:“我刚才还以为我看错了。” 水乔幽只是眼神回了一下,没有说话。 楚默离问她,“我先前听夙沙兄说,你来中洛了,还以为你早就到了。你是还和商队在一起?” 时隔月余,两人再见,楚默离的言语之间,却没有给人生疏之感。 他的脸色好了很多,那日的事情,在他那里的影响好像也已经淡去。 他主动打招呼,让人不好不回。 “嗯。” 楚默离见她提着行李,细问:“现在这是要进城,还是准备回去了?” “进城。” 对面有其他客人开门了,水乔幽听到开门声,没再和楚默离多聊,客气一句,未等他回应,先下楼去了。 楚默离猜到她估计是不想让商队的人看见他们在一起,再向她打听,他便也没有拦她。 水乔幽下楼后,商队其他人没过多久都陆续下楼,大家都想早点将货送到,一行人点好货物,就出发了。 他们离开时,楚默离还未从楼上下来。 商队走了半个时辰,水乔幽看到了楚默离的马车。 这次,他也是同以往一样,车驾低调。除了驾车的秦鸣,只带了两个护卫。 之后,他的马车一直都处在商队后面,晌午时分,与他们到了同一个城门口。城门外,他同其他人一样,耐心的排队等着进城。 进了城后,文掌柜带着商队直奔商行交货,楚默离的马车在他们后面进城,与他们走了不同的方向。 此行一切顺利,交完货,众人都松了口气。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一个时辰前,下起了小雨。 文掌柜说话算话,告知大家今晚住宿的客栈后,允许大家自由行动。 大伙非常高兴,下雨也未阻挡他们探索都城的热情,一哄而散,水乔幽看着雨,思索少时,朝客栈的方向走去。 吕华想和她一起走,却被文掌柜喊住了。 文掌柜准备去看看,有什么货物是他们这次可以带回去的,喊上了他一起去。 吕华听完想再和水乔幽说句话,给她指一下前往客栈的路,街面上却看不见她的身影了。 另一边,水乔幽牵着马拐了个弯,往北走了两步,看到了停在对面的马车。 秦鸣就站在车前望着她。 须臾过去,马车里的楚默离通过撩开的窗帘往她这边看了过来。 水乔幽牵着马走了过去。 楚默离下了马车,示意她不必多礼,接过秦鸣手里的伞,移到了她头上,“忙完了?” 水乔幽退后了一步,退出了油纸伞的范围,“嗯。” 楚默离瞧见,沉默一息,看雨不是很大,没再靠近她,“现在准备去哪?” “回客栈。” 楚默离没有问她住哪间客栈,反是问道:“饿不饿?” 水乔幽一时没跟上他的思维。 楚默离给她介绍旁边的酒楼,“旁边这家酒楼的菜,很有中洛特色。一起去尝尝,算我答谢你上次的赠药之情?” 水乔幽瞧了一眼旁边的酒楼,“公子言重了,那药公子不嫌弃,是它的荣幸,不敢承谢。” 楚默离瞧着她,“阿乔……” 水乔幽截断他的话,“公子刚回来,定有许多要事要处理,我就不耽误公子了。” 楚默离回道:“没事,今日我不忙。” 水乔幽正准备抬上来的手停住。 楚默离反问她,“难道,你还有事要忙?” 水乔幽想起他刚才问自己的第一句话。 楚默离了然地看着她。 水乔幽却还是没有答应,道:“我还要回原阳,去拜祭父母。” 这种话一出,都让人不好再说什么。 静了少顷,楚默离望向天边,提示她,“再过不久,恐怕会有大雨。” 水乔幽也望了眼天色,赞同道:“嗯。” 她抬手一礼,又道:“我就不跟公子聊了,告辞。” 手放下,她牵着马离开。 楚默离听出她的意思,看着她的背影,没再拦她。 水乔幽感受到身后的目光,没有回头。 走了十来丈,她又拐了个弯。 秦鸣站在楚默离身后,看着水乔幽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楚默离还站在那一动不动,迟疑片刻,小声喊了他一句,“公子。” 楚默离收回视线,将伞给秦鸣,转身上车,“回王府。” 他没有再去找水乔幽,也未吩咐人去打听水乔幽落脚的客栈。 水乔幽原本是打算今日就回原阳,可因突然下雨,想看看情况再决定。 同楚默离说起这事时,再看天色,觉得这雨早下晚下都是会下的,那趁早出城,也没有不好。 但是,她还是先回了趟客栈,请伙计代为告知文掌柜,她这两日不回客栈。 都城之中,不好跑马,从客栈出来后,她牵着马直奔城门。 没想到,拐了两个弯,再次见到了楚默离的马车。 他的马车旁边还有两辆马车,上面都挂着庆王府的令牌。 楚默离下了马车,秦鸣给他撑着伞,他的对面是一位装扮典雅的妇人,两人似正在说着话。 妇人右后方一步的位置,还站着一位穿着略显素雅,比前者更显年轻的妇人。她安安静静在那站着,没有参与两人谈话。 通过周边的侍女人数,可以看出两人多半都是庆王府的女眷。 能让楚默离下车的人不多,既然是庆王府的女眷,想必前面那位就是庆王妃。 楚默离和庆王妃说了几句话,自己侧开,将她请上了自己的马车。 手才放下,敏感地察觉有人在看自己,他顺着那道视线望过去,见到了对面的水乔幽。 两人目光撞上,下一瞬,水乔幽先挪开了视线,牵着马步履如常的从他面前走过去。 这时,上了马车的庆王妃喊他,“五弟。” 楚默离也收回目光,望向庆王妃。 “今日,多谢你了。” “三嫂客气。” 庆王妃同他道了谢,目光转向还在原地的年轻妇人,柔声道:“你也上车吧。” 妇人应下,抬眸时,望到楚默离的侧脸。 楚默离恍若不知,未曾看她一眼。 妇人目光也未多做停留,转身上了后面的马车。 庆王妃朝楚默离点头告别,两辆马车朝着庆王府的方向驶去。 送走庆王妃,楚默离立马转头,宽敞的街面上却已没了那一人一马的身影。 秦鸣刚才也看到了水乔幽,告知道:“水姑娘往城门的方向去了。” 楚默离望向庆王府那辆坏了的马车,看到那块令牌,眼前闪过水乔幽看过来的那一眼。 第173章 等人 楚默离未让秦鸣再去找马车,走路回了王府。 今日原本不打算进宫的他,回府之后,换了身衣服,去了宫中。 他到宫中时,青皇在御书房。 听到他来,青皇有些许意外。 楚默离进来,他搁下了手中的笔,示意他不用行礼,“不是说还要两日才回来?” 楚默离仍然正式行了礼,才起身回话,“这几日天好,行程就比预想得快了些。” “刚回来?” “是的。” 青皇看了眼一旁的漏刻,没有急着问他公事,“晌午可用过饭了?” 楚默离没有欺瞒,“还未。” 青皇吩咐一旁的内侍总管孟柏,“摆膳。” 孟柏领命退下,亲自去办了。 青皇站起身,朝着自己住的信阳宫走去。 楚默离跟在了他身后,伺候的内侍都很自觉的与两人隔了一段距离。 迈过门槛,楚默离先选了庆合的事情同青皇禀告。 青皇脚步不快,父子俩边走边说正事,走到信阳宫,正事说得差不多了,孟柏也已经安排好膳食。 案上摆的都是楚默离幼时喜爱的菜式。 青皇晌午用过餐了,但也一同坐了下来。 他动筷之后,楚默离也拿起了筷子。 夹了一次菜,他将拿筷子的手换到了左手。 青皇注意到了他这个不起眼的举动,记得他以前没有用左手拿筷子的习惯,问道:“手怎么了?” 楚默离放下筷子,恭敬回道:“前几日,不小心扭了。” 楚默离虽然多年没有回中洛,但是青皇对这个儿子依旧还是了解的。 不小心这种情况,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 他吩咐孟柏,“传太医。” 原阳和中洛两地相邻,但因两地管辖皆广,从中洛城中出来,快马至少也需大半日才能抵达原阳城。 水乔幽从城里出来后,快马跑了一个时辰,小雨变成了大雨。 雨水迷眼,又不是夏日,她还是先在路边找了个茶寮避雨。 雨势转小,天色已暗。原阳城中有宵禁,她知道今日自己就算再快,也入不了原阳城了,再往前走了一段,看到有镇子她就找了客栈住下来。 赶了一日路,处在这个靠近原阳的小镇里,她却没有睡意。 中洛原阳这一带的冬日比麻山镇来得更早一些。 一夜过去,天更冷了,但是好在没有下雨。 一夜未睡着的水乔幽卯时便从客栈出发,一路快马加鞭,辰时左右就到了原阳城下。 再次回到这个她曾经最熟悉的地方,扑面而来的依旧是陌生感。 她勒停坐骑,盯着城门上方的‘原阳’二字出了会神,才下马进城。 她进城是为了买一些祭品,本来没打算在城里逗留。 进了城门,她看着人来人往,停住了脚步。 片刻后,她沿着去年的记忆,走到了那家糕点铺子的前面。 糕点铺子的生意还是和以前一样好,客人络绎不绝,门口排起了长队。 不知不觉,队伍排到了她面前。后面的客人问她是不是也是买糕点的,她才醒神,让开位置,去找卖祭品的铺子。 一炷香后,她带着祭品,又从西城门出了城,直奔又一山。 去年来时,正是深冬,草木萧条。 今年她来得早了些,可因这边的冬日来得早,山上的树叶也已被风吹落了大半,使得整座山看上去比她去年过来时还要凄凉。 她捡了根树枝,同去年一样,顺着记忆中的方向往上走,自己开了条路。 花了一个时辰,终于找到父母坟茔。 一年未来,去年草草修整过的墓地,看上去和去年来时好像又差不多了。 她将周围的枯草拔除后,又往上走了一点,找到祖父母的墓地,同样简单清理了一下周围,先祭拜了他们,才又重新回到父母坟前。 纸钱的火焰燃起,她试图去回忆双亲的模样。 然而,过了许久,她都未能想起他们的模样,眼里映出的只有被寒风卷起的火焰。 她在未干的泥土中跪了下来,眼前的火焰熄灭,也未起身。 山脚下,水乔幽上山不久,有一辆外形普通的黑色马车从原阳城的方向而来。 车窗车帘撩了起来,里面坐着昨日刚回中洛的楚默离,赶车的人从昨日的秦鸣变成了时礼。 时礼瞧见了水乔幽拴在山脚下的马,同车内的人禀了一声,“公子,前面那好像是水姑娘的马?” 楚默离放下手中的书,望向窗外,“停车。” 马车停下,楚默离的目光从马身上移到了山上。 山上一片枯黄,山上山下都看不到人影。 马车在山脚下停了一个时辰,水乔幽还未从山上下来。 楚默离想起上次在这里等她的事,未有不耐,继续在原地等着。 这一等,等到天黑,目光所及依旧未有水乔幽的身影。 寒风呼啸,时礼瞧着天色,有些怀疑水乔幽早就已经下山了。 但是,她的马又还在原地。 时礼猜想,“公子,水姑娘,会不会在山中迷路了?” 不然,这天都黑了,怎么还不下来。 “属下听说,这又一山如今是座荒山,里面还有猛兽,当地人都很少有去山上的。” 楚默离虽然听水乔幽说过好几次迷路了,但是他知道她的方向感其实很好。 她不是一个真的会轻易迷路的人。 可是,看着对面寂静寥落的又一山,听时礼这么一说,他这确定也有点不确定了。 楚默离望了眼天色,又在山脚下等了一会。 天色彻底黑了,等的人还未出现。 昨日楚默离进宫,青皇宣了太医给他看手,太医诊断过后,青皇才知他先前在庆合受了重伤。 太医建议他这段时日不要操劳,好好修养,青皇听后,将他手头上的差事都停了。 他还没回府,太医院开的药和青皇派人送来的珍贵药材都已经到了他府上。 安王府的人都知道了他身体有恙。 入夜之后,郊外的风愈发冻人,他还要开着窗,时礼担心他又受凉,建议道:“公子,天色已晚,你身体还未痊愈,不如,先去别院?” 原阳西郊有一片天然的汤泉,上任青皇让人将那一片圈了起来,建了一座皇家别院。 每到冬日,皇家之人,若是无事,最是喜欢来这座别院。 汤泉之水有疗愈养身的功效,昨日太医给楚默离诊治后,孟柏给青皇提醒了这处别院,看太医也认为这座别院是最适合他的疗养之地,青皇就允了他来这座别院暂住。 时礼刚才认出水乔幽的马,想起昨日听秦鸣说水乔幽也来了中洛,再想五里外的那座皇家别院,似有所悟。 尽管如此,他还是希望楚默离以自己的身体为重。 时礼还想再劝,楚默离从马车上下来了。 “公子?” 楚默离迈步走向旁边的小径。 时礼意识到他的意图,连忙追上去,“公子,您要上山去找水姑娘?” 楚默离未回应,继续往前走。 时礼知道自己猜对了,赶紧劝道:“公子,我们对山中不熟,这山又鲜少有人进出,很不安全。晚上上去,更加不便,还请您三思。” 他话没落音,山林中仿佛响起了狼嚎。 若是有个火把,他们或许还能找一找水乔幽走过的痕迹。可这事是临时变故,他们身上除了火折子,根本没有任何可以照明的物什,这么大的风,用树枝当火把也不现实。 时礼太阳穴一跳,看楚默离脚步还是不停,他话也不敢停,“还有,现在天色已晚,水姑娘说不定已经下山了。若是我们这个时候上去,万一走错了路,很有可能和她错过。” 楚默离自然也知道这些,看着夜幕下的大山轮廓,忖量过后,停在了小径的尽头。 时礼见他不上山了,舒了口气。他停在原地,衡量过后,他暂时也不再劝了,陪着他一起在山下等。 水乔幽的马还在原地,时礼起初看着马,认为水乔幽还在山上。 可又等了近一个时辰,时礼对于这个看法又不太确定了。 听着寒风吓人的声音,这个不确定在嘴边滚了几次,他最终还是讲它说了出来,“公子,水姑娘会不会……其实早就下山了?” 那匹马实际上就是用来迷惑他们的? 楚默离瞥了他一眼。 时礼垂下了视线,看着地上看不清的枯草。 楚默离目光转向马,想起了昨日的事情。 时礼没听到他说话,小幅度地抬眼,见他视线所在方向,再次劝道:“公子,要不然,我们还是先去别院?” 水乔幽是第二日早上才从山上下来的,走到半山腰,听到下面传来枯枝树叶被踩断的声音。 她来了两次,能够看出这山中鲜少有人来。想起昨晚听到的野兽叫声,她警惕起来,放慢了脚步。 小心翼翼地走了几步,那声音愈发明显,她将袖里浮生滑到了手上。 刚握紧,瞧见了一片衣角。 她停下脚步,留在原地静等少时,确认了上山的是两个人。 知道不是猛兽,她继续往下走,为了以防万一,手中浮生暂时没有收回去。 慢慢又走了几步,两人身形彻底显现出来。 下面的人也早就看到了她的身影。 确定是她,双方一起停步。 最后还是走在后面的时礼先朝水乔幽见礼,打破了山林间的寂静,“水姑娘。” 水乔幽放开扶着树的手,微微点头以示回应。 至于楚默离,她相信他们就算再有缘分,应该也不会有缘到这荒山中偶遇。 楚默离瞧她不出声,自己开了口,“我在山下看到了你的马,以为你在山中迷路了。” 看到她的马,就以为她迷路了? 时礼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气氛微妙,大着胆子给楚默离这话扩充了一下 ,“水姑娘,我们昨日下午出城,公子在路边看见了你的马,在山脚下等了你一夜,今早还未见你下山,公子十分担心,就上了山来寻你。” 哪知,他将来龙去脉这么一说,周围更显安静了。 他感觉到,这一上一下站着的两人之间的氛围好像和他上次见到的大不相同。 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却也瞧不出两个互相对望的人到底在想什么。见他们一直不开口,他向两人建议,“公子,水姑娘,这山上凉,我们还是先下山?” 楚默离注意到水乔幽穿得单薄,征询她的意见,“先下山?” 水乔幽收起了浮生,目光回到脚下,没有提出异议,迈步往下走。 山中无路,昨日又下了雨,很不好走。何况,下山似乎比上山更是不易,她走得有点慢,楚默离起初没有发现异常。 他等在原地,看着她走了几步,骤然瞧见她膝盖处有明显的泥水印。 他想起刚看到她时,她是扶着旁边的草木下来的。他的注意力转到她的脚步上,等她走到跟前,他将手伸向她。 水乔幽脚步缓了下来。 “下面的路不好走。” 水乔幽没有伸手,“没事。” 她这个反应在楚默离的意料之中,本也只是试一试,她不愿,他将手收了回去,转而让她走前面,并且绕到了她后面,给她让开位置。 时礼在前面开路,水乔幽看楚默离这次一反常态的态度坚决,他又已经转到了她后面,没费功夫和他在这争这个前后,行到了前面。 楚默离走在她后面,跟着她的步伐放缓了脚步。 尽管她没再扶过沿途草木,脚步除了稍慢,看起来都很正常,楚默离还是通过她的背影确定了,她的腿有点不正常。 他上下打量了她一圈,没有看到她身上有受伤之处。 心中冒出猜测,难不成她昨晚不是迷路了,而是在这深山中跪了一夜? 楚默离转头望向身后,可以看到沿途有不少荒坟,却无法看出她祭拜的是哪处坟茔。 他瞧着这一片,想起去年她来这儿的事情。 他记得,去年她来原阳,说过自己很多年没有回来过了。 多年未回,她来祭拜双亲,都没有做过这种事情,这次来,她为何会有如此深的……歉意? 四下扫了一圈,目光回到她的背影上。 今日无雪,她亦未撑伞。 慢慢的,眼前的单薄背影却和去年那个撑着伞独自走在风雪中的背影重叠起来。 第174章 无踪 天色有些阴沉,三人一行,却无人着急,都随着水乔幽的脚步,缓步走着。 幸好,三人平安抵达山脚时,雨才下了下来。 只不过,这一下雨下得有点大。 时礼跑向马车去拿伞,楚默离脱了披风撑在了水乔幽头顶。 水乔幽脚步一缓,准备往前快走一步。 楚默离似是早有预料,跟着她的脚步移动,喊着她的名字,“阿乔。” 他的声音不重,但是因为两人距离近,声音仿佛就在水乔幽的耳边响起。 水乔幽没有回应,可他紧接着说的话差点让她停步。 “你最近是不是对我做了什么亏心事?” 楚默离的声音如常,没有质问之意,却也不像是随意一说。 这句话水乔幽无法当作没听见了,“公子说笑了。” 楚默离直白道:“既然没有,为何对我避之不及。” 水乔幽自然停步,楚默离跟着停下。 她转过身,直接迎上他的视线。 “我了解的阿乔,应是不会被我先前的那几句话牵动心绪的。” “最近,我觉得公子先前有句话说得很好。” 楚默离眼神询问,哪一句? “男女授受不亲。” 水乔幽说得很正经,楚默离与她对望了两息,脸上却浮现了浅笑。 “阿乔。”他清朗的声音,仿佛多了一种蛊惑,尾音落下,看到时礼已经拿着伞往回走,他凑近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若是真的这样认为,那我们就必须得成亲了。” 话说完他站直了身体,神色认真地看着她。 远处拿着伞返回的时礼看到这一幕,脚下步伐放稳了一点。 水乔幽眉眼未动,“我知公子品性高洁,宽仁雅量,先前冒犯之处,断然不会与我计较的。” 楚默离听着她这久违的夸奖,若有所思,“我记得,你上一次如此违心夸我,是你去军营找我。” 这么一会功夫,雨水已经浸透披风落了下来,楚默离瞧见它滴落到她发间,望向时礼。 时礼看到,一步并作两步过来。 楚默离将湿了的披风给时礼,自己接过伞撑到两人头上。 车上只有两把伞,时礼打开另一把,先去前面牵马车了。 “现在不比夏日,你在山里待了一夜,再淋雨,容易风寒。” 水乔幽瞧着他,没有作声。 楚默离将伞递给她,塞到她手里。 这次两人面对面,他左手撑的伞,水乔幽没做什么。 楚默离走出伞下,朝前面走去,没给她还回来的机会。 水乔幽的目光从雨幕下步伐稳健的背影转到手中的伞上,最后又回到他的背影上。 豆大的雨水很快就打湿了他的衣裳。 风也太大,水乔幽手里的伞也被吹得直晃动。 她收回神思,迈动了脚,两人一前一后走着。 刚才楚默离的那句话,两人都没再去提。 时礼将马车尽量往他们的方向靠了点,停好车后,瞧见楚默离的情况,他太阳穴又跳了起来,急忙去接他。 水乔幽准备将伞还给时礼,去找自己的马,环顾一圈,却没看到它的影子。 她扫第二圈时,楚默离和时礼也注意到了一点。 两人帮着看了一圈,时礼分析,“这雨太大了,水姑娘,你的马可能自己找地方躲雨去了。” 水乔幽侧目,过了一会想起,她昨日只是将马放在路边,如以往一样没有拴绳。 这事放在其它马身上可能性不大,放在它身上……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楚默离温声同她道:“我要去前面的别院,你不如先同我一起,等雨停了,我让人过来找它?” 水乔幽放弃了寻找自己那匹有灵性的马,“不麻烦公子了,我走回去就行。” 至于马,后续就看他们的缘分了。 时礼听着二人对话,好心提醒水乔幽,“水姑娘,这里离城门口,还有十几里路。” 十几里路对水乔幽来说不是难事,“嗯。” 时礼望向楚默离。 水乔幽欲将伞还给时礼,楚默离突然伸手按住了她的手,“阿乔。” 水乔幽抬起目光。 楚默离拿过了她手中的伞,撑在了两人头上,“我送你回城。” 水乔幽将手放下,“公子,我想,之前我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楚默离没有否认,“嗯,我也听得很明白。” 既明白,又何必如此。 楚默离看出她的想法,在心里叹了口气,望了时礼一眼。 时礼再次感受到了身上两人之间那种诡异的氛围,立马往后退开。 两人互相僵持片刻,楚默离语调轻缓地同她道:“阿乔,爱死不活亦是一种过活的态度。可是,它并不能帮人解决任何困扰。” 水乔幽听着他这个新奇的说法,神色未有改变。 两人静默地站了一会,楚默离伸出另一只手,伸到一半骤然袭向她颈后。 水乔幽看着他撑着伞的左手,以为他是想还手。 意识到他的意图后,手快速去拦,却还是慢了一步。 不过,在晕过去之前,她抓住了他的手,出于保护自己的本能,她用了十分力道。 楚默离吃痛,没有还手,拿着伞的手捞住了她。 水乔幽人已经晕了,抓着他的手,却还过了半晌才松开他。 楚默离缓了口气,将手抽了出来,把伞递给时礼,忍着痛将她抱上了马车。 “回城。” 马车里,楚默离放下水乔幽,揉了揉自己的手腕,还未用力,眉头忍不住蹙起。 他看着自己的手腕,嘴边浮出一抹苦笑。 缓过来后,他瞧见她的膝盖处,迟疑了好一会,他才伸出手隔着衣裙放在她膝盖上,他手还没用力,昏过去的人膝盖微微一缩。 他收回手,将车上放的另一件干净外衣盖在了她身上。 一到客栈,时礼就去找了大夫过来。 楚默离没让大夫给水乔幽看腿,只是让他给她看看有没有感染风寒。 大夫确认她无事,他却还是让大夫给她开了些驱寒的药。 另外,他还让他开了一些安神的药。 考虑到她现在正睡着,担心弄醒她,楚默离让大夫开了药丸。 水乔幽睁开眼,看到陌生的床顶,人瞬间清醒,查看周围。 头一扭,脖子后来传来轻痛,想起了昏迷前的事。 她揉着脖子起身,透过窗外的天光,以为还在当日。 雨已经停了,膝盖的不适比昏迷前好了许多。走到窗边,看到斜对面的糕点铺,认出现在她所在的地方就是去年住的那家客栈。 她望着远处愣了会神,身后传来开门声。 立时回头,见到了换了身衣服的楚默离。 楚默离左手端着托盘,瞧见站在窗边的她,脸色线条柔和了些,神语自然,“醒了?” 水乔幽瞧着他不答。 楚默离将托盘放在屋中案几上,主动道:“昨日的事,我向你道歉。” 昨日? 她居然昏睡了这么久? 托盘上摆着的是白粥和几样小菜,楚默离将它们一一摆出来,又倒了杯温水。 右手扶了一下茶杯,手腕处露出了一圈绷带。 水乔幽注意到,想起了昨日昏迷前的最后一幕,犹记得,当时耳边似乎响起骨头裂开的声音。 楚默离端着水走向她,将水递给她,诚意道:“抱歉。” 水乔幽盯着他,没接。 楚默离没有不耐,给她放在了旁边的高几上,同她说起了她在中洛看见的事,“前两日,你看到的那两个人,是庆王妃和三哥府上的郑侧妃。三嫂回府时,马车坏了,恰好在街上遇到我,我便将马车让给了她。” 他这事提得莫名奇妙,水乔幽听出了困惑,这种事,他与她说什么? 楚默离也没要她做什么回应,很快又将话题转回到他刚端进来的饭菜上,“你睡了一日一夜了,我让人给你准备了一点清淡的吃食,先吃点。” 他未等她作声,转身朝门口走去。 水乔幽瞧着他出门,想起昨日他的那几句话,揣摩着他的心思,没有拦他。 楚默离离开后,房间里恢复安静。 水乔幽目光转向那几样吃食,看了一会,听到身后街道上的喧闹,她又转身盯着那家糕点铺子发了会呆,回神之后,出了房间,直接往楼下走去。 她没有看到楚默离和时礼,亦没找人问,直接离开了客栈,往城门的方向而去。 半刻后,时礼从伙计那得知水乔幽离开了,赶紧告知了楚默离。 楚默离正盯着时礼先前送来的饭菜出神,听后默了一息,只道:“嗯,我知道了。” 水乔幽走出城门,往中洛的方向而去。 走了不到两里地,昨日失踪的马从前方奔向了她。 它在她面前停下,还颇为自豪地抬了抬头。 水乔幽离开原阳城时,城里的楚默离也上了马车,前往西郊的别院。 水乔幽一路快马,下午回到了中洛。 文掌柜带着吕华已经采购好适合他们带回去的货物,翌日上午商队将货物装车,下午一行人离开了中洛返回麻山镇。 为了避免遇上大雪,被困在路上,又因是原路返回,回程商队比来时走得快了些。 一个月后,一行人于傍晚平安无事抵达麻山镇。 王大善人当日就给大家结算了剩下的工钱,还请大家吃了顿饭。 水乔幽领了钱,没有同大伙一起吃饭,就告辞离开了。 商队回到麻山镇半个月后,已从原阳休养回来中洛的楚默离收到了萧翊送来的画。 楚默离打开画,眼神微凝,抬头望向送画的顾寻影,“你确定这就是那幅画。” 顾寻影肯定,“没错。” 楚默离眼眸垂下,看着熟悉的画面,发出了一声轻笑。 这幅画在江湖上已经传了好几个月,但至今为止,还是没人知晓这画中玄机。 顾寻影送画之前,也仔细看过它,同样没有看出任何特殊的地方。 她和旁边的时礼对视一眼,以为楚默离看出来了。 时礼斗胆求他解惑,“王爷,这画,有何玄机?” “玄机。”楚默离声音不重的重复着他的话语,看着自己修好的地方眼角笑容不落,“的确有玄机。” 话语落下,他没再继续说了。 这晚,楚默离盯着画,在书房里坐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他吩咐时礼去打探了水乔幽的消息。 五日后,麻山镇的消息传了回来。 商队回到麻山镇后,再也没有人在那个小镇上见过水乔幽,无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楚默离又让人去查了夙沙月明的行踪。 夙沙月明带着夙秋,一个月前回到了禾意。整个西北,并未出现过水乔幽的踪迹。 除此之外,青淮两国的各个关口,也未有她出关的痕迹。 水乔幽消失之后,雍国大肆抓捕大邺余孽的事又持续两个月,影响才渐渐淡去。 雍、青两国这次同时出手对他们进行打击,效果显着。同时,大家也觉得,这不管是淮国乱党还是大邺余孽都肯定是没有抓完的,不少人怀疑那些侥幸逃脱的人,都又退去了神哀山。 雍皇派附近官兵往神哀山搜寻,可惜那大山之中环境实在过于恶劣,最后官兵无功而返。 雍皇深思过后,止了对神哀山的搜查。 青国这边,庆王前往淮北赈灾,为青国朝廷和青皇累下了好声名。 楚默离回到中洛半个月后,庆王也从淮北返回了中洛。青皇给予了庆王重赏,满朝文武对庆王亦是赞不绝口。 青皇想着好不容易稳定的淮北,再看青国境内的大邺余孽似乎还不甚景气,也未再让人大肆搜捕这些人。 这期间,无舟一直没有被爆出和竹海山庄的关系。 先前在归安‘剿匪’之后,楚默离一直有让人关注着无舟这处商号。 这段时日,他的人也未发现无舟有何异样。 然而,就在水乔幽消失三个月后,一切都逐渐恢复正常时,无舟在青国的商铺陆续出现关铺现象。 楚默离派人查过后得知,无舟在雍国的总号,经营的钱庄出现了巨大亏损,致使他们的现银无法周转,其它钱庄知道此事,也不敢借钱给他们,以致此事愈发严重。 不仅是青国,他们在雍国的铺子,短短时日内,也被迫关闭了不少。 即使如此,无舟还是没能止住这种趋势,依旧在持续大幅亏损。 第175章 再会 年关过去,临渊城里的积雪看起来好像终于薄了一点,各家各铺都重新开门做生意,希望能够财源广进。 城西有家开了十年的如意酒楼,生意一直都是城西一片最好的,亦是城西最突出的存在。 可是,东家仅仅是回隔壁县过了个年,再回来就发现自家对面的那家转让了半年都没转出去的铺子变成了一家酒楼,装潢高雅,取代如意酒楼成了整个城西最惹人瞩目的存在。 对面酒楼,名唤醉仙楼,可以吃饭,可以住宿,正月十六开业,开业不到一个月,他家生意较往年少了不止一半。 东家捂着腮站在自家酒楼门口,看着客人一个个往对面进,疼了三天的牙更痛了。 咬着牙恨恨地转身回去,刚踏过门槛,看到在柜台扫尘的伙计,一巴掌拍伙计头上。 “让你打听对面到底是谁开的,你打听到了没有?” 伙计摸着头不敢提醒,他刚才出门之前已经问过一遍了。 其实不仅是今日,实际上这个问题,他已经问了一个月了。 对面酒楼的东家从开业到现在还没露过面,就连他们店里的伙计都不知道这东家的事情。大家只听说这人是个外地人,请了个有经验的人做掌柜,管理酒楼。那掌柜也是个外地人,不管谁去打听,都对自家东家只字不提。 个个都不知道,他们能有什么办法打听呢? 东家一看他不吭声,就知道还是不知道,气道:“都是一群废物。就这么点小事,都一个月了都打听不到,养你们有什么用。” 伙计低着头缩着,大气都不敢喘,心中委屈。 那他自己不是也没打听到。 东家骂得没意思了,才往里面走去。 但是没过多久,又能听见他骂骂咧咧的声音。 这是客栈里这段日子的常态,尤其是这几天,他们该想的办法,不该想的办法都想过了,也没能将这生意给抢回来,他们这东家出门看到路边的猫猫狗狗都得骂一顿,店里的伙计从上到下都习惯了。 等他走远,大家聚在一起,小声抱怨几句,再在心里回骂几句,这事就这么过去。 只不过,看到对面客人络绎不绝,他们心里也好奇,这醉仙楼到底是谁开的。 最近,临渊城里除了多了这家酒楼,城东那边,也多了件热闹事。 临渊城江湖门派众多,江湖人更多。官府的态度,让这里造就了一个怪象,有名气的,没名气的,想扬名的,想埋名的,都喜欢来这里。 大概是小半年前,城东多了一个小帮派。 这在临渊城里不是什么稀奇事,起初大家都没在意。 一个月过去,它在城东稳定下来,大家仍旧没将这事放在这心上。 临渊城广纳四方人士,这种事情以前也不是没有过。 这里除了东南西北来的江湖客,还有南来北往的行商,马帮亦是众多。 为了生意能够做得更大更强,这些商人会寻求这些江湖人的庇护,两方渐渐地形成了合作,就算是马帮走货,也会请一些自己信得过的江湖人护航。 到了第三个月,这个小帮派承揽了城东的两成生意。 这时,大家才留意到它,知道它是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创建的。 然后大家发现,它居然没名字。 因它坐落在城东的吹雪巷,大家暂时就称它为吹雪巷。 三个月过完,这个两成变成了四成。 这四成的变化,让管辖城东的那些江湖门派有了危机感。 各大门派开始派人打听此处,忙活了一阵,除了知道那个年轻人名唤左辛,依旧没有挖出创建这吹雪巷的年轻人的背景。 但是,很快大家都知道了,这个左辛武功非常不错。 他们吹雪巷将城东的生意抢走了四成之后,很多小帮派没了生意,就开始上门警告挑衅。 半个月下来,前往吹雪巷的人不下二十波,言语挑衅的,吹雪巷没当回事,动手警告的,都是嚣张跋扈地进去,连滚带爬地出来,从无例外。 这也让吹雪巷的名气在临渊城里快速扬开。 第四个月还没完,他们将城东的生意又分走了一成。 短短四个月,拿下了城东的半壁江山,吹雪巷使得城中四大门派对它也上了心。 那些小帮派被揍得不敢再去吹雪巷后,排名第四、坐镇城东的紫金门派了人去请左辛。 当日,这人是去了,可是,很快就有人打听到,这个人不识好歹,拒绝了紫金门的示好招揽。 隔日,有人不满他折紫金门面子,又开始向他发出挑战。 这其中不仅有斩尘剑刘舵主,还有紫金门中的高手,也是这几年一直都在临渊城十大高手榜之内的双拐张张大侠。 可惜, 结果却是出人意料。 刘舵主进了吹雪巷半个时辰,拿着断剑出来了。张大侠因是在街上拦住了左辛,则在众目睽睽之下因一招之差败北。这还是两人自三年前城门口那一战后,第一次如此狼狈。 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因此取代了双拐张在临渊城的的排名。 同时,这也成为了他的麻烦。 消息一经传开,本来想要挑战这双拐张扬名的人将目标改成了他,不仅白日里前往吹雪巷挑战的人增多,晚上不走门的也是络绎不绝。 就在其他人都站在一旁看好戏,以为这左辛要吃教训之时,众人发现这吹雪巷除了他,还有个更厉害的高手。 有一日,左辛出了门,之前挑衅失败的十几个小门派聚集了一大帮人上门闹事,本以为定能一举毁了吹雪巷,哪知吹雪巷里还有一个年轻女子,那女子仅用一炷香就将所有人打得爬不起来了。 据传,当日伤得最轻的,在家躺了半个月都还没能下床。 自那之后,吹雪巷暂时清静了下来。 很多人又开始打听这名女子,得到的结果却是这女子比左辛还让人难查。半个月过去,都没人打听到她的名字,更不用说其它的了。 这个人,一直以来,也从未在外面露面过。 就连官府,都不知道他们的来历。 不过,大家很快也注意到,这吹雪巷抢了城东五成生意后,地盘就没再扩张过了。 各大门派都关注了他们一段时日,确认他们的确不再有这些举动,觉得他们还是懂规矩的。四大门派经过商议后,紫金门默许了他们的存在。 吹雪巷引起的这场风波终于平息下来,他们也彻底在临渊城立住了脚。 三月初,临渊城东城门外缓缓驶来一辆马车。 驾车的小厮看见城门上的字,兴奋地喊着车里的人,“大公子,我们到临渊城了!” 车厢里的人撩开车帘往前看去。 “大公子,我们先去哪?” “吹雪巷。” “好的。” 吹雪巷的风波是渐渐平息下来了,可吹雪巷的名气在这临渊城却是越来越响。 进了临渊城,随便找个人问路,都能给指出个大致方位来。 故而,虽然是第一次来临渊城,马车上的两人却很顺利地找到了地方。 不到半个时辰,马车就停在了吹雪巷。 车上的人下来,亲自敲响了吹雪巷隔壁的隔壁那栋宅子的大门。 没等多久,院门打开, 小厮高兴地给里面的人行礼,“水姑娘。” 水乔幽轻轻点头,和他旁边的人见了礼。 夙沙月明先出声问候,“阿乔,近来可好?” “一切都好。公子近来安好?” “安好。” 小院不大,却比水乔幽在麻山镇住的小破院要好上很多,至少一看就不会漏雨。 她依旧是一个人住,请了夙沙月明二人在正厅坐下后,准备去煮茶。 观棋看到,赶忙过去将这个任务抢了过来,让她和夙沙月明坐下叙旧。 水乔幽只好厚颜坐下,让他去忙活。 “公子这一路过来,可还顺利?” “一切顺利。” “上次收到离人庄的信,我还以为你要三月中旬才能过来。” 夙沙月明摸了一下鼻子。 “可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夙沙月明看她误会了,忙道:“本来以为路上还会有雪,就预计到三月中旬才能过来。没想到一路过来,都很顺利,就比预计得早了些。” 一旁煮茶的观棋听见,小声嘀咕,“没错,很顺利,顺利到每日至少多赶二十里路。” 水还没沸,屋里没有其他人,安安静静的,两个耳力好的人将他这嘀咕听得清清楚楚。 夙沙月明脸上闪过尬色,瞥了他一眼。 观棋侧对着他,浑然不觉,继续快乐地煮着他的茶。 水乔幽瞧见,接过了话,“若是下雪,人马确实容易受困,能早些到更好。” 夙沙月明借着她的话转了话题,“你们在这临渊城中,行事可还顺利?” 水乔幽点头,没有跟他说这顺利之前的糟心事。 挂念了几个月的夙沙月明放下心来。“那就好。” 茶还没煮好,夙沙月明给水乔幽讲起了先前回肃西山时路上发生的事情。 回肃西山之前,他绕道去了一趟繁城,去了会友镖局拜会廖云崖和吴江,告知她,他们两人和镖局里的人一切都好,让她安心。 廖云崖还让他帮忙转交她六两银子。 “我向他们转到了你对他们的问候,廖少镖头和吴大哥也向我问起了你,他们都很关心你,期待你回去看望他们。尤其是那位老镖头,让我嘱咐你,出门在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水乔幽看着银子,想起会友镖局里的一切。 在会友镖局时,老镖头就没一次认对过她。 她没想到,这么久过去,他居然也还记得自己。 只是,那个地方,估计以后会离她越来越远。 两人就着繁城的人和事聊了一会,观棋的茶煮好了。 茶送过来,夙沙月明瞧了观棋一眼。 观棋心领神会,拿着托盘立马去了外面,找自己能干的事去了。 屋里只剩下两人,夙沙月明同水乔幽说起了正事,“无舟的事情,目前进展顺利,你无需担心。” 水乔幽从不怀疑夙沙月明的能力,“你办事,我放心。” 夙沙月明很高兴她对自己的信任,同她说得详细了些,“无舟目前在青国的铺子都关得差不多了,他们在雍国的铺子也关掉三成,接下来这一个月,他们若是还不能解决钱庄兑付的问题,至少还得关三成。不过,依我看,陶家应是解决不了这个麻烦了。” 因为,想要看到这种结果,并不仅仅是他们。 水乔幽在前往中洛之前,请夙沙月明帮忙往无舟在雍国的各处钱庄里分批寄存了不少银子,同时也请他与无舟合作了几笔大买卖。 两个月后,夙沙月明让人巧妙的将这些银子全部提了出来,使得无舟的钱庄很快出现了现银周转不开的现象。 现银断链,无舟的其他商铺运转也随即出现问题。 然而,实际上在它出事之前,雍国也早就有人想要吞并他们了。 无舟的钱庄兑不出钱来,雍国所有钱庄都对他们避之不及,就连黑市都没人肯借银子给他们。 不仅如此,先前与他们有生意往来的商号,也急着和他们撇清关系,欠他们银子的拖着不愿给,被他们欠货款的也堵上了陶府讨债。 虽说商人逐利是本性,但是他们刚出事,就出现这种现象还是不正常的。 夙沙月明让人留意后注意到,除了他们这边在接收无舟的产业,雍国也有两家小商号一直在忙着趁火打劫。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小商号却敢来占这份便宜,不是说明他们胆子大有野心,而是说明他们早有准备,他们背后之人,实力不容小觑。 现在就算他们这边什么都不做,无舟也不可能再翻身。 不过,这两个小商号的举动,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一件坏事。 毕竟,他们可以说是有着同样的目的。 除此之外,他们的做法,也可以替挡去很多麻烦。 就是,他们现在还没有弄清楚这两个小商号的背景。 水乔幽听他说完,沉思了片刻,给出建议,“没事,不用管他们。” 夙沙月明正好是她这种想法,两人达成共识,不再忧心这些琐事。 第176章 械斗 傍晚,夙沙月明从水乔幽那儿出来,马车直奔城西。 天黑之时,马车停在了醉仙楼的门口。 掌柜刚从二楼应酬下来,看到他进门,一步三台阶,急忙迎了上去。 楼上最好的客房里,观棋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夙沙月明,“大公子,这次我们是不是要在临渊城待很久?” 夙沙月明回了一声,“嗯。” 观棋转头,“那太好了!” 话刚落,他又想起一事。 “那如果我们在这待很久,会不会被二公子发现。”想到夙秋,观棋是赞成他这个计策的,不过,也有些替他担心,“到时候,他要是知道了你故意将他支出去,不会生气吧?” 夙沙月明刚要去端茶的动作停住,望向他,“我何时故意支他出去了?” “不是吗?” 夙沙月明被他自信地反问弄得一噎。 观棋还道:“不然你这次为何不带他一起出门,还让他在我们出来之前去中洛。” 夙沙月明出门前,离人庄在中洛的一些生意出了问题。他知道夙秋在家里久待也待不下去,也不想让他觉得他又在束缚他的自由,收到消息后,就让他前去处理。 夙秋出门后的第三日,夙沙月明就带着观棋再次下了肃西山。 离人庄的生意多,一年之中,这里那里的总会遇到些问题,但是在去年之前,不管是大的问题还是小的问题,都没需要他们这些主子亲自前往解决。 如今他们又在这临渊城里,观棋坚信自己的看法绝对没错。 夙沙月明也反问他,“不然我让你去?” 观棋急忙摇头,识趣地闭上了嘴,继续收东西去了。 生气就生气呗,反正不会生他的气。 夙沙月明有一瞬间的后悔出门前没将他给换了。 水乔幽的小院里,夙沙月明离开半个时辰左右,隔壁的隔壁的左辛找了过来。 水乔幽正在灶房里忙活,他看着她将翠绿的菜下锅。 “凉肃那边传来消息,最近陶二爷的女婿先后去求见过杨卓和武冠侯,但是,他们见面之后,无舟的情况都没有得到好转。” 这事并不让人意外,水乔幽转去烧火,一心一意添柴。 左辛接着说道:“雍国那边,官府这段日子仍然还在暗中四处排查我们的人。四爷那边来信,他准备让宋轩先带一部分人返回神哀山,这样也可以减少我们被发现的风险。这事,你觉得如何?” 先前,宋四爷听说了竹海山庄出事以及陶二爷的死讯后,从繁城赶往凉肃,行至途中,被水乔幽命现在的左辛,以前的右辞拖住他。宋四爷看出了端倪,没再去凉肃,躲开了他们的视线,回了淮北,找到宋轩,带着退出来的人躲过了几次官府的搜查,并且着手安排无舟名下产业的隐匿。 右辞知道此事后,将这事转告给了水乔幽。 观察了宋四爷一段时日后,水乔幽让右辞联系上了宋四爷,将无舟的事交给了他处理。 无舟最开始就是从宋四爷手里发展起来的,他比宋轩更擅长经商,虽然他已多年不管无舟之事,但是他依旧比任何人都更了解无舟。 水乔幽这边又请了夙沙月明帮忙,他们两人两厢配合,事情很快达到了他们想要的结果。 这两件事也证明了,宋四爷多半不是那个出卖他们的人。 宋轩这人,不说水乔幽,就连右辞现在对他信任也不多。右辞如今在临渊城,无法兼顾两处,水乔幽就让他将安置山里那些人一事暂时都交给了宋四爷。 水乔幽盯着旺盛的火苗看了一会,回了一个字,“嗯。” “那宋轩那边?” “找几个人看着他。” “好。” 水乔幽又往灶里添了一根柴,淡声道:“若他不想安心养伤,就不要留了。” 站在一旁的人微怔,看着她清冷的侧脸,迟疑了几息,还是没说话了。 定了须臾,他说起第二件事,“那幅画,江湖上依旧没有它的踪迹。不过,陶府没有得到那幅画,暂时不知它可能到底到了谁的手里。” 宋轩从水乔幽那里带走那幅江山烟波图后,将画的事小范围地散了出去,想用它找出那个出卖他们的人。 宋四爷回去后,听了画的事,直接命他将画给抛出去了。 那幅画一入江湖,引起了不少风波,各方势力争相抢夺。 能在这么多人手里拿到东西,并且成功隐匿它的人,背景绝对不会简单。 符合这一项的人,其实不会太多。也正是因为如此,查起来也会有困难。 “那就不用查了。” 右辞听着她不甚在意的态度,明白了她的意思,应了下来。 灶房里的水没有了,水乔幽提了桶出去打水。 他跟着出去,准备帮忙,被她拒绝。 灶房里的菜,被两人一起忽略。 “另外,赵涟的任期已经到了,再过半个月他就会离开临渊城。暂时还无人打听到,朝廷会派谁来接替他。” 临渊城这个地方规矩自成体系,但越是如此,管辖此地的官员是谁,对临渊城的人来讲,越是重要。 “嗯。” 水乔幽回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提着打好的水往灶房里走。 距离近了,周围好像飘出了一股糊味。 右辞想起水乔幽煮的菜。 他偏头去看水乔幽,只见她走得不急不缓。 她的反应,让他怀疑自己闻错了。 进了灶房,水乔幽将锅盖一打开,那股糊味更重。 右辞瞧着她手里那碗黑得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菜,犹豫了几次,还是委婉问道:“要不然,我还是给你找个人过来给你做些琐事?” 水乔幽现在习惯了一个人住,不喜欢屋里有其他人,“不用。” 她拒绝的坚决,右辞不好再说什么。瞧着她自己淡然的态度,对她的那碗菜,他也不敢评价。 他离开后,水乔幽端着饭菜去屋里。 拿起筷子,盯着菜看了许久,她夹了小小一口,吃了这一口,没再动它了。 夙沙月明在醉仙楼住了两日,就搬去了离吹雪巷只有两条街的一座环境清幽的园子。 安顿好后,他准备给水乔幽下帖,请她来做客。可是没有其他客人,他又担心唐突,有些犹豫。 决定还没出来,水乔幽为了感谢他,知道他安顿好了,反而先请了他。 夙沙月明爽快赴约,两人去了城东一家不错的酒楼。 酒楼的雅间不怎么隔音,等菜的时候,他们也听到了隔壁的客人在议论太守赵涟调任之事。 只是,一屋子人似乎也没人知道,那个接任他的人会是谁。 他们聊了半日,也只聊出两个‘听说’。 一个听说是从都城中洛派来的,一个听说好像是某个小地方升任的。 吃完饭,夙沙月明跟水乔幽说起了自己搬入新宅之事,诚意请她去他那里做客游园。 水乔幽听了,表示一定去登门道贺。 夙沙月明听她应下,内心地紧张悄悄散去。 今日天好,这个酒楼离两个人住的地方都不算远,夙沙月明出来时,也选择了走路。 从酒楼出来,两人同行,在街上慢慢走着。 走了一段,遇到了一起械斗。 这在临渊城常见也不常见。 一群人械斗,不用打听,也能猜到多半不是为了争名气,就是为了争生意。 前段日子,紫金门默认了吹雪巷的存在,最近,四大门派给紫金门在城西挪了一成生意。紫金门为了能让城东其他的小门小派能有碗饭吃,慷慨地将自己的五成份额让出来了一成。 可也正是因为这一成,最近这城东各门各派的矛盾也在急剧增加。 不管是抢到的,还是没抢到的,也又都因这一成生出了不甘和野心。 紫金门的生意,他们还没有把握去抢,何况别人本来就做了这道义之举,他们就更不能去做这有违道义之事。 不能抢紫金门,那整个城东,目标就只剩下吹雪巷。 可是,想到先前那些人的经历,他们也还是有些犹豫,暂时还未出手。 观棋喜欢热闹,看见双方都还只是处于气势十足的阶段,他也不怕,同其他胆大的路人一样凑了过去看热闹,顺便同周边的人打听到了械斗的双方。 城东正气门和城南的石帮。 等到双方好像真的要动手了,他马上撤走,追上了夙沙月明和水乔幽,给两人讲了自己听到的情况。 前因后果,和水乔幽想到得差不多。 听到观棋说那个石帮是从城南过来的,水乔幽在旁边小摊上买了一包干果递给他,让他再回去看看热闹。 观棋会意,接过干果,很是乐意地跑了回去。 至于他家爱迷路的大公子,有水乔幽陪着,他没有一丝担忧。 夙沙月明和水乔幽则在旁边选了个茶楼暂时歇脚。 小一个时辰后,观棋找到茶楼,不负所望地给二人带来了后面械斗的结果。 城南石帮胜出,两方在官府赶到之前全部撤走。 除此之外,他还打听到,这个石帮就昨日和今日两日,已经将紫金门让出来的那一成生意抢了大半。 他们是个小帮派,帮主叫做石朗,大概是两年前来的临渊城。 他来临渊城的前半年,只是个没有名气的江湖客,石帮没有接到过任何生意。 半年过去,这个情况才有所好转,他们在城南抢到了一点小生意。 之后,他们又费了半年的功夫,将这个一点做到了城南的一成。 自那之后,他们在城南的地盘就没再涨过。 然而,就这小一年的功夫,他们在城北和城西也各拿下了一成生意,并且还接下了许多四大门派二次分出来的一些小生意。 这种情况,让他们在这临渊城中一直不怎么起眼,实际上,他们却比这里其他的小门派混得要好多了。 最近,紫金门让出了那一成生意,他们就又扩张到了城东来了。 现在有人已经在猜,他们会不会成为第一个再次抢吹雪巷饭碗的帮派。 水乔幽将桌上的糕点推了一碟到他面前,颇有兴趣地问他,“你认为呢?” 观棋高兴地谢过她,肯定道:“会。” 水乔幽继续问道:“为何?” 观棋看了夙沙月明一眼,见他默许,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若是没有人动吹雪巷,紫金门让出那一成生意,岂不是亏大了。整个城东现在又只有这一成生意可以分,石帮这个时候来城东,如若只是为了抢它,不就是上赶着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就算他真全抢到了,他也拿不稳的。这个石朗,能在西、南、北各占一成生意,还能得到四大门派庇护,肯定是不会做这种蠢事。而且,他们应该比大家以为的要有能力。” 观棋自信总结,“因此,我认为,这个什么石头帮就是冲着吹雪巷来的。他们肯定是和紫金门,不,是和四大门派是一伙的,一群伪君子。” 水乔幽和夙沙月明相视一眼,没有说什么。 观棋看到夙沙月明脸上的浅笑,自豪起来,“大公子,水姑娘,我是不是猜对了。” 夙沙月明又将另外一碟糕点推到了他面前。 观棋笑容灿烂地揽了过去。 拿起一块,刚要咬,又想起还漏了一事没说,赶紧小声提醒水乔幽,“哦,对了,水姑娘,我还听说,那个什么石头帮,他们还接杀人的生意。” 这种人,肯定不是什么讲道义的人。做起事来,也必定是蛮横无理,心狠手辣的。 这在临渊城里也不算什么稀奇事,水乔幽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水乔幽回去后,右辞找了过来,也同她说了这个石帮之事,右辞的看法和观棋差不多,征询她的意见,若这石帮对他们出手,是先留下再看,还是和以前一样处理。 “先留着。” “好。” 水乔幽询问右辞,“你可见过这个石朗?” “没见过。这人很少在外面露面,见过他的人并不多。近一年,他们平日里出来主事的人,都是一个叫做周全的堂主。 “印象如何?” “普普通通,能力一般,功夫也一样,没什么出彩的地方。” 第177章 兄长 石帮不是什么大帮派,根基又不深,在鱼龙混杂的临渊城,根本不起眼。 右辞来这里后,将这里大大小小的门派和有点名气的江湖客都了解了一遍,却注意到了这个小帮派的与众不同。 各方一成生意听着不算多,但是这里可以说是僧多粥少,能在一方占一成也算是有点小本事了,它却能各方占一成,实力同外界对它的认知相比,恐怕并不相同。 他当时就将它摸了一遍底,却又没调查出什么特殊的。从他来临渊城到现在,都还没见过石朗在外面露面过。 水乔幽听他说已经调查过此人,就没让他再去查了,静待事情的发展。 过了两日,这件事果然朝着他们预想的方向走了。 石帮拿下紫金门让出的那一成份额的大半后,出人意料地歇息了两日。然后,他们的人就和正准备跟雇主送货的吹雪巷发生了一点小摩擦。 当时吹雪巷的人见他们只是撞到了些许货物,也没有和他们计较,自己重新装车走了。 石帮的人见他们不发难,也没先出手,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反倒是旁边以为有热闹看的人一阵失望。 第二日,吹雪巷的人又接了个生意,装着货物的马车走在街上,忽然有匹马受惊。他们将马控制下来后,马车下躺了个断了手骨的年轻人。 恰好,石帮的人就看见了,仗义出手要替那个断了手的苦主讨个公道。 双方和解不成,理论无用,这事就演变成了打架斗殴。 最后两方全都挂彩,谁也没赢,但是吹雪巷护的货遭受了无妄之灾,全部毁在当场,致使他们向雇主赔了一大笔银子。 那个断了手的苦主则在双方动手的那一刻,跑得无影无踪。 短短半个时辰,这件事就传遍了东南西北各处,大家都预感到,城东马上又有大热闹看了。 此事传开后,吹雪巷里的水乔幽正在看着后面那匹闲马大口吃草,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瞧着它吃了一会儿,她叹了口气。 晚上躺在床上,她决定明日还是出去看看这临渊城有什么适合她的差事。 上次来这临渊城,她还是林光,在这引起了不少的风波。 不过,当时大家估计都以为她死了,此事又已经过了许久,在这每日都不缺事的临渊城,肯定也没什么人记得林光了。 隔日,考虑到最近城东冲突多,她换了身男装出门。 逛了小半个时辰,她意识到她想要在这里找到份能做的差事,比在麻山镇还难。 因为,这临渊城里,最不缺的就是会功夫的。 剩下的多半都是招婢女厨娘之类的差事,没一样她擅长的。 差事还没找到,就遇到了吹雪巷和石帮的第三次冲突,坐在路边茶寮想喝口茶的她,付了钱的茶还没进嘴,桌上的茶碗就被人给撞飞了。 同样与她遭受无妄之灾的还有对面来的一辆马车。 马车好好的在街上走着,旁边忽然有一群人打了出来,车夫连忙勒马,害得马车里的人差点从马车里跌出来。 虽然最后人还是稳住了,但是马车又撞倒了旁边没来得及收的小摊,小摊贩就被撞到了。 这事到这里还没完,马车上的人想下来查看小摊贩如何,混战的双方中,不知道谁的刀飞了,直接插在车厢上。 马车里的人看见刀尖似乎就在自己脸边,魂在外面飘了好一会儿才回来,连忙命车夫弃车,在车夫的掩护下,跳下了马车,让车夫将小摊贩先拉起来,一起跑到旁边躲避。 他扶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案板感叹,“这临渊城,果然名不虚传!” 他小心翼翼地冒头看了一会现场,眼睛扫了一圈,扫过旁边遭殃不小的茶寮后,又难以置信地扫了回去。 茶寮里居然还有人稳坐其中。 下一瞬,他就看见一把长刀直直插入了‘他’面前的桌子上,他在这边看着心都好像跟着提起来了,坐在那里的人却仍旧纹丝不动。 震惊还没过去,‘他’前面有点挡视线的人挪开了,让‘他’那张脸露了出来。 看清‘他’的长相,他震惊更重,朝着对方激动大喊:“水兄!水兄!” 水乔幽耳力好,他唤一声,她便已听见,目光从刀上抬起。 听到第二声,她辨听出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到了正在朝她招手的人。 水乔幽环顾一圈,瞧见有些人已经到达他们那边,抽出桌上的刀掷了出去。 他见到水乔幽举动,激动变成惊吓,赶忙拿稳手里的案板,整个人缩到了案板之后。 人没还完全躲好,刀到了他……旁边,将一个差点倒他身上的壮汉给别地倒在了另一边。 他反应过来,原来是虚惊一场。 一抬头,水乔幽已经到了他眼前,将倒在旁边的人一脚给踢了出去。 水乔幽收回脚,转身先喊他,“袁大人。” 袁松在车夫的搀扶下站起来,确认自己真的没有看错,缓了一会,嗔道:“什么大人,兄长,兄长,都说了多少次了,就叫兄长。” 水乔幽也没想到,他对这事亦会如此执着。 现场一片混乱,她瞧他身边就带了个车夫,先没同他在这里争论这个‘亲戚’关系了。 “我先护送你离开这儿。” 鉴于水乔幽和安王府的关系,袁松对她绝对信任,正愁走不出去的他毫不迟疑地点头。 他自己能走,就让车夫扶着小摊贩,三人一起跟着水乔幽赶忙远离这是非之地。 袁松看那小摊贩好像砸伤了腿,一行人也没走太远,出了危险范围,他就让车夫先将人送去医馆,自己和水乔幽进了旁边的酒楼暂避。 酒楼二楼临街的雅间,靠窗一看,还能看到下面还没结束的冲突场面。 等到伙计离开,袁松看着水乔幽,想起了最重要的事。 “水兄,你怎么会在这儿?” 水乔幽还没作答,他忽然又凑近她一步。 “是不是……”他压低声音,用眼神形容,“也来了这临渊城?” 水乔幽听懂他问的是楚默离,“公子未曾过来。” 没过来? 听到楚默离没来,袁松舒了口气,气一吐完,先前的疑惑又冒了出来,“那你怎么在这儿?” 一问完,他自己又冒出什么猜测。 “可是公子给你派了什么任务?”猜测一出,瞧着她,又想到自己,“……还是说,公子对我有什么吩咐?” 说完他又疑惑,这安王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他已经到临渊城了? 水乔幽听他一口气说出好几种想法,看他歇气,实话告知了他,“都不是。” 袁松正在思索楚默离是有何事要吩咐她,听她这么一说,想法打住。 那是为何? “我已经不在王府当差了。” 袁松诧异。 “这是何时的事?” 袁松记得,上次见到她跟在楚默离身边,还不到一年之久 。 “去年。” 袁松没想到会是这样,暂时止了话语。 他已安全,水乔幽也不再多打扰他,提出告辞。 袁松醒神,再次问她,“那你来这临渊城是?” 水乔幽这次没有立即答话。 袁松看她反应,放轻声音问她,“可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没有。” 她回得毫无破绽,袁松心里却有了数。 “那你从安王府出来,可有找到新差事?” 今日出门还没找到差事的水乔幽没有隐瞒,“还未。” “来这找差事的?” “……是的。” 袁松想问她怎么从安王府出来了,可看她不愿多说的模样,还是没问了。 “既然是来找差事的,那以后来兄长这干如何?” 这次换成了水乔幽有些意外。 袁松和声道:“接下来,兄长我也要在临渊城待上一段日子了。我这次来,只带了一个车夫,就是你刚才看见的那个。我知道这临渊城不同别处,本来打算到这安顿好了之后,找个人来帮我忙,可又愁这新找的人不可靠。但这人若是你,我就没有这个担心了。不过,我这月银,可能比不上安王府。” 话一出口,袁松想起她之前还在安王身边当差时,还得出门支摊补贴,觉得自己这话可能也不一定对。 至少,他没见他府上的人还没要再出去找一份差事才能养活自己的,也没见自己府上的人穿得有她先前穿得那么寒酸的。 想是这么想,他也没说出来,同她说起最重要的事情,“每月十二两银子,如何?” 水乔幽听出他是认真的,“大人好意,在下心领了。在下能力有限,届时,恐怕反而误了大人的事,还请大人另请他人。” 袁松笑眯眯道:“水兄谦虚了,别的我可能不信,但你的能力,兄长我是绝对相信的。” 安王身边的那些个护卫,哪个不是高手中的高手,何况‘他’以前还能常跟安王左右,袁松这话一点都不做假,他是绝对相信眼前这人的身手的。 在这临渊城,‘他’身手好,那就是有能力的。 何况,他们打了几次交道,他也看得很明白,‘他’是看似木讷,实则是少有的聪慧,做人做事,一点就透。 “你兄长我,也相信自己的眼光。” 他这么一说,水乔幽不好再坚持自己能力有限了。 “要是你觉得这月银太少,那,再加三两,每月十五两如何?”袁松抢在她开口之前,“你要是不答应,那就是在嫌弃我这月银少。” 这还真没有,来这异世这么久,干过那么多差事,这还是水乔幽遇到的最高月银。 袁松堵她的话一说完,语气忽然一转,不好意思道:“兄长我其实是想给你多开点,但是,你兄长我的俸禄实在是有限。你,我这,你看,如何?” 袁松将话说到这份上,她若是还不答应,好像就有点不识好歹了。 水乔幽应了下来,“那在下厚颜,以后若有不懂事之处,还望大人多包涵。” 袁松高兴起来,伸手去拍她肩膀,“这就对嘛。” 水乔幽稍微将左边肩膀几不可见地侧了一点,巧妙地躲过了他的手。 袁松手上拍空,以为是自己没估算好距离,动作自然地将手又给收了回去,再次纠正她的称呼,“但是,有一点,不对。都说了,不要叫大人,我们是兄弟,不,从今日起,你就是我亲弟弟。” 袁松在这件事上的执着,也是非同一般,最后两人各退一步,以后在外面,水乔幽该怎么称呼他就怎么称呼他,没有外人在时,他就让水乔幽叫他兄长。 袁松也问了水乔幽的字,听她说少时家中长辈就都不在了,没有给她取字时,当下打算给她取一个,水乔幽告知他,他以后可唤她名,或者直接叫她阿乔。袁松觉得叫她阿乔也不错,还没想出来的他暂时止了给她取字的想法。 两人说定这些事情,下面的冲突还没停止。 袁松听水乔幽已经来了临渊城有一小段日子,走到窗边,问她对下面起冲突的双方可有了解。 水乔幽给他介绍了双方。 袁松看着下面越打越狠的场景,问道:“吹雪巷,就是那个最近几个月在临渊城很有名的吹雪巷?” 水乔幽听到他这话,就知道他并不是今日才到的临渊城。 “是的。” 袁松听到这吹雪巷,问了水乔幽最近这临渊城发生的热闹事,向她了解了一遍现在的临渊城。 水乔幽捡了一些他可能想了解的,言简意赅地和他说了一遍。 她这边说完,下面差不多已经要分出胜负了,长街的另一头,却出现了官差。 听到官差来了,吹雪巷和石帮双方默契收手,各自搀扶着自己的伤员迅速离开。 因为官差的及时赶到,双方这次又未分出胜负,但是现场双方都伤了不少人。 这让围观的人意识到,吹雪巷这几个月创造的不败神话可能很快就要被终结了,也有不少人意外石帮的实力似乎比他们以为的要强一些。 热闹结束,袁松这边也没再在酒楼多待,车夫还没回来,水乔幽就将他送了回去。 得知她有住处,他也没强求她住他府上,让她今日先再休息半日,明日再去府上找他。 第178章 上值 临走之时,水乔幽请袁松不要让其他人知道自己以前的事情,也请他不要将她在这里的事告知楚默离。 袁松看她似乎有苦难言的模样,好像明白了她的顾虑。 其实就算她不说,他也不会主动将这事告诉安王,至少暂时不会,他可不想让安王认为他有撬他墙角之嫌。他也怀疑过水乔幽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得罪了安王府,才会被赶出来,可看她的样子,又觉得她不像是这种人。何况他话都说出口了,现在收回去也不合适。于是,水乔幽一提,他没什么犹豫就答应下来。 知道她是去年就离开安王府了,他还同她透露了一个消息,让她安心。 上元节之后,安王又返回封地,回去繁城了。 什么原因他没说,但是,他说完这事,自己轻叹了一声。 楚默离的事情,水乔幽离开麻山镇之后,没有打听过。 她以为,至少这几年,若是没有战事,他是不会再需要回到西北了。 她虽小有意外,但她看袁松神情,他不说,她也没问。 在临渊城里,只要打架不死人,又没有被官差现场逮住,官府一般都不会怎么追究。 久而久之,这里有了一条默认的规矩,门派之间抢夺地盘,不管怎么闹,明面上都是不能死人的。 这次也一样,官差没有在现场逮住斗殴的双方,之后也没找他们的麻烦。 晚上,右辞处理完了这起麻烦,来和水乔幽说了这事。 下午,石帮的那位主事的堂主周全找上了门,要求他们就这两日的事情,给他们赔偿。 右辞自是不可能答应,要求见他们帮主,和他们帮主好好理论一番。 周全以这种小事还不必劳烦他们帮主拒绝了,两方没谈拢,虽然当时没上手,却是彻底撕破脸了。周全已经放话,以后在这城东还是做生意还是按规矩来。 右辞征求水乔幽的意见,仍旧是先留着他们,还是就着这一次机会他们也往外面扩一点。 水乔幽让他来临渊城,是为了安置那些之前还没暴露,却也不能留在原地的人,但是就他们当下这种规模,还不足以安置他们。而且,他们现在转移无舟,损失其实也不少,逐心阁那边,他们如今也需低调一段日子。目前他们赚的银子,要养活所有人,还是有点困难的。 他们之前保持现状,是因初来乍到,根基不深,为了避免成为众矢之的,适得其反。如今,眼前这件事,给了他们继续扩大的机会。 水乔幽琢磨了一会,告诉他,“我今日见到了接任赵涟的人。” 右辞一直关注着这事,有些诧异,“不是说,那人至少还要半个月才会到任?” “他估计已经到了好几日了。” 这话比她上一句更让人诧异,如今整个临渊城都在关注这人,都还没弄清楚来的人是谁,他就已经到了好几日了! “是谁?” “袁松。” “袁松?”这个名字,右辞听着耳熟,过了一会,想了起来,“先前的归安太守?” “嗯。” 今日看到袁松,水乔幽就已明白他就是来接任赵涟的。他从归安到这里其实也算是平调,而且他在归安还未满三年,就被调来了这里,或许,其中也另有隐情。他自己没说,她便就装作不知,未同他道贺。 袁松这个人看起来和百姓心中的好官有着千差万别,但是,他却没用一年,就将当时刚从淮国接手的归安稳定下来,两年不到,归安在他手里比以前还要更上一楼,就证明他的能力还是很不错的。 现在他悄无声息提前来到临渊城,也说明了,他并没有打算来这混日子。 右辞很快反应过来,“那你的意思,再等一等?” 吹雪巷里的人,有一半都是右辞从逐心阁调过来的。 他们和石帮的交了两次手,双方各有损伤。他们没输,石帮的人相对他们也没太吃亏。这里面虽说有他们刻意的成分在,但是这件事也验证了这石帮真的不是展现在外界眼前的那般简单,估计也是和他们一样的心思。 他们两方若真的现在真的闹起来,这件事一时半会可能也结束不了。这样一来,他们又容易被官府盯上,这对他们来说,不是件好事情。 “嗯。” 右辞点头。 说起袁松,水乔幽也通知了他一句,“还有一件事,明日,我就去袁松身边做事了。” 右辞怀疑自己听错了,“……为何?” “在他身边做事,每月十五两银子。” 确认水乔幽没有开玩笑的瞬间,右辞想过很多种她这决定的理由,可是怎么也没想到竟是如此。 他们现在虽然赚得有点少,但是应该也没少到缺这十五两银子的地步。 水乔幽没管他内心是何想法,不再在外面院子吹风,去后院喂马去了。 第二日,水乔幽一早就去了袁松府上,正式上值。 赵涟还没离开,袁松没正式接任这临渊太守。这座宅子应该只是他临时落脚之处,府上没挂牌匾,也还没有其他下人,车夫还兼任看门一职。 他昨日见过水乔幽,见到她来,当即领了她去袁松的书房外等。 袁松已经在书房里,听到她来了,就放下了手中的笔,带着她和车夫出门了。 袁松问水乔幽熟不熟临渊城,听她说还算熟,就让她领他去城里到处转转,看一看当地的风土人情。昨日的惊吓,让他到现在还没完全缓过来,对于坐马车,他心中暂时有点阴影。故而,这日,他选择了步行。 水乔幽明白了他的意思,问他东南西北先去哪个方向。 “这你熟,你决定。” 水乔幽思忖一息,先领着他去了四大门派之首的风烟书院所在的北城。 这风烟书院在临渊城里立足至今已经有二十余年,听说院长米谦是个读书人,就给门派取了个这样的名字。 临渊城里江湖客来来往往,高手、门派更新迭代的速度其实非常快,四大门派的位置也不是一直能坐得稳的。 然而这个风烟书院,是个例外。它自从升上四大门派之首的位置,已经稳稳坐了十五年了。 在这临渊城中,提风烟书院比提官府还要有用,提他们米院长绝对比提太守的名字好使。 风烟书院占了城北七成生意,其他三处,它不占份额,四大门派中的其它三个却每年都会给它分一些红利。 这米谦十三年前开了一家书院,所以这风烟书院真的是家书院,并且是整个临渊城中最好的书院,这城中大家最想做的,也是最难做的,就是将家里孩子送进这风烟书院。 袁松瞧她对这些知道的如此详细,就知道自己这个眼光是真的没有错。 接下来几日,袁松在水乔幽的陪同下,将临渊城走了一遍,对临渊城的现状有了一定的了解。 这期间,石帮挑衅吹雪巷的事情仍在继续。 每次的结果,却是有些出乎旁人的猜想。 吹雪巷有别以往,没输地盘,却也没有动过石帮的地盘。 他们好像就是真的满足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了,不愿退让,也不想再多争一分。 偶尔有损失,石帮不愿赔,他们就先自己垫上,一直都未主动上门教训石帮。 袁松天天在外面走,这些热闹事,他自然也是有听说,也觉得这吹雪巷和石帮的事情很有意思,让水乔幽给打听一下这两个帮派的背景。 水乔幽犹豫了片刻,同他说了实话,其实她就住在吹雪巷。 袁松闻言一呆。 好在水乔幽又及时解释了,她是住在吹雪巷他们隔壁的隔壁。 虽然他们在同一条巷子,但是她对这地方了解也不多。 “那你可有见过这个左辛?” 水乔幽摇头。 她也告知他,至于这个石帮和石朗,实际上比吹雪巷还神秘。 整个临渊城里,见过石朗的人,估计都没有几个。 若是他想了解他们,或许找四大门派打听会更有用。 至于石朗,或许他很快就会见到。 袁松听出她已知道自己来此地的原因,凭她的聪慧,他也不奇怪,亦未否认。 他想着她这几日的表现,没有怀疑她的话,觉得以她目前的身份,应该是真的查不到更多了。既然这两个地方这么神秘,他也没难为她。 将临渊城实地了解了一遍,袁松让水乔幽休沐了三日。 三日过后,就是赵涟离开临渊城的日子。 袁松没有和赵涟照面,第四日,他带着水乔幽和车夫千辛万苦‘赶’到了临渊城,正式走马上任。 前一日,州府所属大小官员,以及临渊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甚至包括风烟书院的米谦,都在城门口送赵涟,这日,大家接到消息,同一批人又到了城门口迎接袁松。 右辞也一大早去了东城门同大家一同迎接新任太守,站在人群中,他将到场的人都扫了一遍,看到了周全,也看到他的身边站了一个面相略微有点阴沉的中年男人。周全对他毕恭毕敬,两人聊了两句,周全就走开了,独留他一个人站在不起眼的地方。 没过多久,米谦来了,这人看围在米谦身边的人散开了些,他朝米谦隔空见了个礼。右辞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猜到他就是石朗。 他们要接的人还没来,右辞主动朝他走了过去,试探道:“石帮主?” 石朗没有立即否认,瞧他的眼神也无意外、疑惑之类的情绪,右辞知道自己猜对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做了个自我介绍,“在下左辛,现居吹雪巷。” 石朗看着他,未做回应。 右辞不在意,“先前几次想拜访阁下,贵帮周堂主都说,阁下事务繁忙,无暇见客。那不知今日,可否耽误阁下须臾光阴,请阁下告知贵帮对你们令我们吹雪巷造成的损失,做何打算?” 石朗大概是没想到,他居然一上来就会这么问,眼神有了些变化,上下打量着他。 右辞任他打量。 两人无声较量片刻,石朗开了口,“临渊城一向的规矩,左帮主不是比谁都清楚。” 右辞浅笑,“石帮主这话的意思是,你们就是冲着我们吹雪巷来的,想要接手我们吹雪巷?” 石朗未做正面回应,只道:“石某,最爱这临渊城的规矩。” 右辞并不动气,“巧了,我也如此觉得。” 须臾,有出门去探袁松车驾的人跑了回来,人群激动起来,两人这才结束这场眼神较量。 那人出口却是十里亭还未看到太守车驾,大家期待落空,只好继续站在原地等。 他们在东城门等了近两个时辰,都没等到人,众人忍不住怀疑袁松是不是在路上耽搁了行程。就在这时,府衙来人通知,袁松已经到府衙了。 原来,他走的是西城门,马车早已进城。 现场所有官员又急忙往府衙赶,其他人商量了一下,听了米谦的意见,暂时都先各回各家。 各自散去,石朗很快离开。 右辞有见到,只是,今日时机不合适,他也没有办法去试探他,就没有跟上去了。 府衙这边,袁松表明身份后,坐下喝了杯茶,得知府衙里的人都去东城门去接他了。水乔幽适时说出他们是从西城门进城,现场氛围尴尬了一瞬。 他立马差人去告知实情,让大家都散了,他也未表现出不悦,就让领他进门的官差带着他在府衙里转一圈,边走边问了问府衙的职务安排。 一圈还没走完,知道他到了的官员们赶到了府衙。袁松没有对他们弄得这场乌龙进行指责,反而十分过意不去。双方这边阿谀,那边感动下来,一个时辰眨眼就过去。 袁松对下属官员和颜悦色,没有表现出上官之威。不过,在大家提出晚上给他接风洗尘时,他却以舟车劳顿,还未安置为由给拒了。 有灵泛者立即听出,他没将这话给说死,双方客气三次后,他们不再坚持,提议等他先休息好,过几日再重新给他接风洗尘。 袁松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强调,让他们不要破费。 大家连忙应下。 第179章 忘事 等到这些官员散后,府衙中的一位姓沙的主簿亲自领着袁松前去他的官邸。 他见袁松身边只带了水乔幽一个随从,也多看了几眼,记住了她,一路上对她的言行举止,亦是尊重。 袁松不管是先前去归安还是现在来临渊城,都没有带家眷。 这座官邸就是赵涟先前住的那座,因为他昨日才走,里面的下人除了赵涟带走的都还没换。 沙主簿和袁松说明了情况,这些人是去是留,全由他决定,若是他不想留用这些人,明日他就安排人再去牙市上给找些合适的过来。 袁松问了一下总共有多少人,听了之后,他觉得没有必要麻烦,就将人都留下了。 吩咐管家收拾房间的时候,袁松让他给水乔幽也留了一间房。府衙和官邸都在城西,离吹雪巷有些距离,最近吹雪巷和石帮又是三天两头的起冲突,袁松也担心她住的那地方不安全,让她干脆搬到这里住下,这样每日也不必费时来往。 水乔幽以习惯了一个人住为由婉拒了袁松的好意,选择了每日三地往返。 袁松看她坚持,随她去了,但房间还是给她留着了。 接下来的三日,袁松陆续接到不少拜帖,除了下属官员的,还有富商、乡绅、各门各派的。 袁松最开始翻看了两张,剩下的他不再看,让水乔幽给他处理。 水乔幽耐心的一份份看着,从一大堆里挑出了一小部分给他过目。 看完她挑出来的帖子,袁松顿时有点后悔,当时在归安的时候没将她挖过来。 但是这个想法也只是在他脑海中闪过一瞬,因为他记起了她前任东家,是他惹不起的存在。 转而他这个想法又变成了,幸亏她不在安王府了,不然他怎么挖得到她。 上任六日,袁松不紧不慢的将州府所属、暂时不忙的官员都召见了一遍,将人和职务都能大致对号入座后,他于第七日答应了前往他们给他准备的接风洗尘宴。 短短几日,有人脉广阔者已经通过这处那处的同僚打听到袁松的一些习性,最后举办这次宴席之人根据他的习性将这宴席办在了城北的相思筑。 这个地方地如其名,不管是景还是人都透着……风雅,不是妓院,但却和归安的百花深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袁松未让人专门去接她,傍晚下值后,带着水乔幽自行前往。 这次宴会,袁松交代了一句,他初来此地,这次只想先与各位同僚加深一下印象。 袁松下了马车,却从门口迎接他的人里看到了一个生面孔,此人还站在最前面。 沙主簿瞧着他的视线,立马向他介绍那人。 袁松得知他就是米谦,这相思筑是风烟书院名下产业,没有因他们不遵他意不悦,笑着抬起了米谦欲行大礼的胳膊。 “余到临渊城数日,听说了米院长直谅多闻,乃一代宗匠,德高望重,这可万万使不得。” 米谦惶恐道:“这都是些胡乱之语,老夫愧不敢当,没想到,明府刚来,就让明府笑话了。” “米院长过谦了,余平生最是钦佩传道授业之师,日后,你我之间,不管何时,都不必行此大礼。” 米谦过来说是只是来打个招呼,袁松却没再让他走,邀请他一同入席。 米谦受宠若惊,不好推辞,跟在袁松旁边,同众人一起簇拥着袁松进门,成了今日宴会上唯一一个不在朝廷供职的人。 袁松坐下后,让水乔幽也坐了下来。 现场众人刚才关注点都放在袁松身上,见此一幕,都仔细补看了她一眼,沙主簿最有眼力,迅速起身给她让坐。 水乔幽谢了他的好意,没有扰乱他们的座次,在最末端选了个位置。 大家见袁松默许,才没再忙着让位之事了,其他人仍旧各坐各位。 有人斗胆向袁松问起了水乔幽的身份,袁松看向水乔幽。 水乔幽自己先回了话。 她只是袁松身边的一个护卫。 大家质疑,只是一个护卫,能坐在这里? 他们看向袁松,袁松没有出声否认。 大家不好再问,将她这个人记在了心里,觉得宴席过后,还是得好好再调查一下。 随后,坐在上首的袁松在大家的盛情下讲了几句,他讲话完毕,敬了大家一杯酒,宴会正式开始。 相思筑占地广,小院不少。但是,为了给袁松接风洗尘,米谦今日将里面清场了。 歌姬舞姬开始上场,管弦丝竹之声飘出去,大家也不用担心影响不好。 场上之人轮番给上座之人敬上一杯酒,大半个时辰也就过去了。再聊些有的没的,酒过三巡,已是深夜。 袁松知道水乔幽不喝酒,也没让她给他挡酒。微微有了点醉意,他站起身来,提出散席。 旁边倒酒的两位美人,看他醉了,连忙伸手一左一右地扶住他。 水乔幽跟在一旁,没有去抢她们的差事。 这次,袁松和米谦聊得很是愉快,两人前后而行,他一边往外走,还一边同米谦感慨,可惜他这次没有带家眷,不然他一定将家里的儿子也送到风烟书院去读书。 临近相思筑的门口,袁松让两位美人放开了自己。外面等着的车夫看见,赶忙进来扶住了他。 美人跟在他们身后,一起出了门。 瞧见袁松上马车,美人也欲跟上去,水乔幽往前一挡,两位美人差点撞她身上,明白她的意思后,两人往后方米谦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停住了脚步。 今日晚宴,从上到下,无人提起公事,但因袁松刚来,坐在下首的众人,也没摸出他的心思和做事风格,别看面上个个都是推杯换盏,一脸笑容,实则都是提着心坐在场中。 直到看着袁松的马车,他们这才敢松一口气。 大家都出来了,也没有再回宴上去,袁松走远后,一起聊了几句对袁松的印象和他性子的猜测,便相互告别。临走之前,每个人也都同米谦告了别。 将袁松送到地方,袁松的醉意有点重了。 他晃晃悠悠从马车上下来,一吹风,头也痛了起来。 他看着旁边水乔幽一脸清醒,对她道:“阿乔,年轻人,不喝酒,是对的。” 听他这话,水乔幽就知道他是真的有点醉了,遂而问他,“明府。” 才说两个字,就被他打断。 “兄长。” “……兄长,明日你可还要一早出城,去城外巡视?” 袁松反应有点慢了,但还没有完全醉倒,“去。” 他既然肯定,水乔幽也就不说什么了。 又是一阵冷风吹来,吹得袁松头痛加剧,他揉着额头想起了一件旧事,叨咕道:“难怪以前安王不让我带你喝酒,酒这东西是真不能喝,阿乔,以后也别喝。” 水乔幽不知还有这事,瞧他站都站不直的样子,怀疑他可能是记岔了。 这种小事,她也没有上心。 袁松跨上门口台阶,挥手对水乔幽道:“时辰也不早了,阿乔,你也先回去吧。” 水乔幽看见管家已经带着人出来接他,止住脚步。等他跨过门槛,转身回自己的吹雪巷。 袁松被人扶着才勉强走到房间里,一坐下就想睡过去,头痛的他听不得一点声音,让下人都出去了。 就在他即将睡着时,有点口渴,想要喊人倒水,眼睛睁开,迷迷糊糊瞧见面前有一人影。 他还以为是又有下人进来了,刚要开口,对方的声音却先他响起。 “袁明府,公子有请。” “公子,什么公子?给。”袁松眼睛看得清楚了一些,迷糊片刻后,终于认出面前站的是安王身边的护卫时礼,他呆怔一刹,“时,时护卫?” 时礼朝他一礼,再次道:“明府若还清醒,烦请走两步。” “公,公子。”袁松陡然清醒过来,急忙站起身,“公子来了?” 时礼轻轻点头,看出他没有醉得太厉害,伸手做请。 袁松确认自己不是做梦,才清醒的脑袋,又是一片空白。 这尊大佛怎么来了? 脚下要往外走,走了一步,又想起自己一身酒味,还未更衣,惶恐道:“我,我先换身衣服……” 不然他若这样跑去见安王,未免太过失礼。 “无事,公子知道您今晚出去应酬了,不会怪罪的。” 他这么一说,袁松更惶恐了。 公子居然连这都知道! 时礼已经这样说了,袁松听出安王今晚已经等他许久,不敢再耽搁,跟着时礼出了房间。 他有点困惑,安王不是回封地了,这怎么突然就来他这了? 他以为是要出府,却没想到,时礼带着他转了几个弯,躲过府上下人,最后到了他府上后院一个没住人的小院。 一进门,他就见到背对着他站在院中的身影。 虽然周围无光,但是光感受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袁松确定了他的身份。 真的是安王! 他想起了刚才回府时,自己叨咕的那句话。 看来,这人真的不能念! 下一息,楚默离转过身来。 袁松不敢再东想西想,什么头痛头晕四肢无力全都不见了,连忙行礼。 楚默离瞧着他没说话。 袁松记起自己一身酒味,自觉往后退了一步,避免熏到他,“今晚,差事所需,下臣喝了点小酒,不知公子要来,也未更衣,还望公子恕罪。” “无妨。”楚默离没在意,“是我来得突然,打扰你了。” 袁松的清醒又上升了一度,“下臣惶恐。公子有事,何时来都是可以的。” “你不必紧张。” “下臣不紧张。” 袁松真没觉得自己紧张,他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需要紧张的,话一说完,又从自己的声音中意识到好像反应有点过度了。 他深吸一口气,主动问道:“公子今晚过来,可是有事吩咐?” 楚默离还未说话,他立即表态,“公子有事,尽管吩咐,下臣定当配合。” “确实有点事。” “公子请说。” 楚默离静默了片刻,才道:“自去年三月开始,西北军营及西北各处州府,陆续有官员死于意外,至今已有十余起。” “十余起!” 楚默离能亲自来找他,袁松就知道这事不小,却他没想到竟然还出了这种事。西北与淮北相距甚远,这事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他很快反应过来,“公子是怀疑,这些不是意外?” “嗯。”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残害这么多朝廷命官。” 时礼替楚默离回答:“凶手暂未查出。” 袁松望向楚默离,恍然大悟,“那公子来临渊城,难道是怀疑这凶手,就在此处?” “目前此事还未有定论。” 临渊城里江湖门派多,人员复杂,这种江湖人做的生意也是五花八门,表面上个个都以官府为尊,背地里杀人放火样样都敢干。 袁松一听他这话,明白了,这事目前还未有定论,但是基本已经确定了。 “此事,下臣定当全力配合。” 楚默离和袁松聊了半炷香,就离开了,没有在他府上下榻。他没说自己怎么来的,袁松识趣的不敢问,亦不敢打听他的行踪。 他瞧着他们主仆二人走出小院,他再走过去,就看不到他们的人影了。 他捏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确定了不是梦。 他也没惊动任何人,一个人走回自己院子。 刚进院,看到来送醒酒汤的管家。 管家正犹豫要不要敲他的门,听到脚步声转头见到他,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 “明府,您……怎么出来了?” 酒劲又开始反弹的袁松停住脚步,“……我,出来吹吹风,醒醒酒。” 管家快步上前扶他,同他讲道:“明府,喝了酒是不能吹风的,不然会头痛,更不舒服。” “哦,是吗?难怪,我感觉头越来越重了。” “这么冷的天,这么大的风,那能不头痛?您下次,可千万别这样了。” “哦。好的。” 袁松没有反驳他,进屋之后喝了醒酒汤,换了身衣服就躺床上睡了。 睡得迷迷糊糊之时,他感觉自己,刚才好像把什么事情给忘了。 他忘了什么事情呢? 他想了一会,没想起来,而且头越来越痛,眼皮亦愈来愈重。他放弃了思索,彻底睡了过去。 第180章 讨茶 睡了一晚,袁松头还是痛的,精神有点不好,记性短时之内也就出了点问题,没有想起昨晚的事。 直到坐下喝了碗粥,他才感觉自己昨晚好像梦见安王来了。 想法一起,他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那位王爷,现在和他可是离着上千里。 一定是他昨晚喝多了,现在也还没清醒。 外面水乔幽已经在等她,见到他出来,问候了他一句。 他揉着太阳穴叹气,忘了自己昨晚说的,又一次劝道:“阿乔,不喝酒是对的,以后也别学。” 换了口气,他还道:“以后,再有这种宴席,我也不去了。” 水乔幽应下,对他后一句话不予置评。 从袁松的官邸到他们今日要去的郊外,马车也得走大半个时辰,若是街上通行不畅,那就至少得一个时辰。 袁松人还是不太清醒,上车之后,又眯上了眼睛。 等到他再睁眼,马车已经快到地方了。 睡足了,整个人精神了很多,他想起来的事情也多了些。 昨晚他不仅梦见安王来了,还梦见他交代了他一些事情。 他自己想笑,这梦也太真实了。 想法刚落,马车停下。 出来看到下面站着的水乔幽,恰好有冷风一吹,昨晚见到楚默离时的那种感觉就出来了。 他陡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不是在做梦。 水乔幽瞧见他忽然弯着腰站在车门口不动了,愣愣地看着自己,有些不解,试着唤道:“兄长。” 袁松听到她声音,终于想起自己昨晚为何会无缘无故紧张,又忘了什么了。 他忘了派人去通知她,让她这几日暂时别去他那了。 “阿乔……” “嗯。” 袁松话到嘴边,看到这是郊外。 这一早上,她不仅去了他府上,他们还在城里转了一圈。 如今再说,以安王的耳目,是不是……已经晚了? 昨晚喝了酒不清醒,今日他再想,这安王都找上门了,或许也有可能早就知道她在他这做事了。 楚默离来临渊城的事情,需要保密,他也不能明着对她说。 水乔幽瞧他神色几度变化,欲言又止,主动问他,“兄长,可是有事吩咐?” 若是安王此刻已经知晓她就在他这里做事,他现在再让她躲开,不但没用,还极有可能被安王认为他有欺骗之嫌。 “……没有。” 袁松定了定神,从容从车上下来。 走了几步,他状似随意地问她,“阿乔,你之前为何离开安王府?” 先前袁松没有问过这个问题,水乔幽清楚那绝对不是他忘了。 他现在突然有此一问,她也灵敏感觉到,他好像不是随口一说。 袁松又道:“为兄之前可是听说,好多人为了进安王府谋个职那可是挤破了脑袋,还挤不进去,进去了的就没有想出来的。” 水乔幽虽觉得他这话不是偶然,却还是回了他,“王府月银太少了。” 袁松微怔,还真是这个原因! 她这话让袁松的好奇心起来了,“多少?” 水乔幽回得没有一点犹豫,“二两银子。” “……一个月?” “是的。” 袁松震惊,那……确实有点少。 那其他人挤破脑袋也要进安王府是……想要进军中,建功立业? 水乔幽这人看起来无欲无求的,不像是这种有上进之心的人,那从安王府出来,好像也能,理解。 袁松替她找到了说服自己信服她这话的理由,震惊过后,知道她不是犯了错才从安王府离开的,松了一口气。 “那你不想让安王知道你在我这是为何?” 水乔幽目光垂落了一点,“此事,我着实惭愧。” 袁松明白了,她是怕得罪安王。 毕竟,她是第一个因王府月银少而离开王府的人,至少她是他听过的第一个人。最重要的是,她因月银少离开了王府,还来了他这里,这听上去,不就是打安王的脸。 可他很快又觉得不对,既然是这样,那若是安王知道了他明明知道她是从安王府出来的,他还将她收在麾下做事,那不就是,他也在打安王的脸! 袁松脚下一跄,背后冷汗直冒,无心视察了。 他复又想起自己先前答应过水乔幽的事情,虽然知道现在让她避开有点来不及了,但是不提醒她,好像也有点过意不去。 往前又走了一段,他神色恢复,用平日的语气问她,“阿乔,最近一年,西北有很多官员出事了,这事,你可听说?” 这事水乔幽先前并没有听说过。 “没有。” “这个事听说目前还未查出真凶,也不知谁人如此大胆。你说,这行凶之人,可会躲在临渊城?” 水乔幽目光往他那边偏了一点,捕捉到两个关键,西北,临渊城。 袁松也没等她回答,接着重重叹了一声气。 水乔幽听着他的叹气声,想起他刚才突然问起的事情,垂目沉思。 袁松气叹完,自己又恢复过来,“算了,今日不谈这些了,走,去前面看看。” 水乔幽应下。 袁松说不谈就不谈,接下来两人都没再聊起这些。 本来袁松今日的安排是要在城外巡视一日,但是晌午还没到就下起了雨,袁松就让车夫掉头回城了。 进了城门,他看水乔幽身上淋了雨,没再让她跟着自己回府衙,允她提前回去。 水乔幽没有同他客气,下车告辞。 府衙里办差的每五日休沐一日,水乔幽上次的还没休,临走前,她申请休沐一日,袁松没有多问,直接同意了。 袁松看着她走远,揉了揉太阳穴,内心重复,下次一定不喝酒了。 就算喝,也绝不能多喝。 水乔幽撑着伞走了一条街,往旁边商铺屋檐下站了一会,躲雨的同时逡巡四周。 尽管没有发现异样,她还是在那站了一盏茶。 一盏茶后,她又将周围扫了一圈,见一切仍旧如常,才撑开伞往吹雪巷走去。 开门之前,她又不动声色地环顾左右。 进院之后,更未放松警惕。 她直接拿着伞,将前屋后院都认真查看了一遍,确认正常,才放下伞,回到屋里。 她倒了杯茶,望着外面的雨慢慢喝着,喝完之后,起身去换了身衣服,该干什么干什么。 两日前,为了让接收无舟产业一事更顺利,夙沙月明暂时出了临渊城,去了他处,还得几日才会回来。 之前水乔幽是准备休沐之日,去夙沙月明的新宅道贺。 翌日,她只能改变计划,在屋里闲着。 这一日,无事发生,也无人找她。 第二日一早,她照常出门去上值。 袁松在自家院里瞧见她,嘴动了三次,最后只是问道:“昨日休息的可好?” “嗯。” 袁松上下看了她一圈,“精神是不错。” 两人就闲聊了这几句,前后朝外面走去。 到了府衙,袁松问了水乔幽这几日石帮和吹雪巷之争如何了。 水乔幽将自己了解到的结果实诚告知。 两方这个梁子是彻底结下了,但是,这胜负一时估计还分不出来。 石帮挑衅之意已经明显,可这么多日下来,都没能真正赢下吹雪巷一次,吹雪巷却没有要反打回去的意思,吹雪巷不动手,这事想要出结果,恐怕还要一段时日。 五日前,因为石帮拒不赔偿吹雪巷的损失,吹雪巷将这冤屈诉到四大门派组成的公理堂,请四大门派替他们做主。 公理堂是四大门派专为断这临渊城中江湖人的纠纷所设,若是有门派和江湖客之间有冲突不能自己解决,就可以找公理堂,公理堂一旦接到诉求,定会出面。 袁松听完水乔幽对公理堂的介绍,询问此事进程。 “听说,公理堂的事情多,根据先后顺序,暂时还未排到石帮和吹雪巷这件事情。” 袁松觉得有意思,“看来这公理堂,比我们这府衙还要忙。” 水乔幽听着,没有再接话。 袁松换了一问,“那日在城门口,那石帮帮主和吹雪巷的帮主可在?” “好像都去了。” 这段日子,袁松又陆续收到了许多当地有头有脸的非官府人士的拜帖,这些帖子同样交给了水乔幽处理。 他从书案上将那些帖子找了出来,让水乔幽找个地方,以他的名义给里面的江湖人都回一份帖子。 五日后,他请大家喝茶。 水乔幽没有多问,应了下来。并于当日,就将帖子都发了出去。 晚上袁松没有应酬,水乔幽也准时下值。 回去的时候,天刚黑下来。 她照例先去后院喂了马,喂完回来,前面响起了敲门声。 右辞每次来找她,从来不走门。 水乔幽和周边的人都不熟,平日里,只有夙沙月明过来她这院门才会响。 她很清楚,夙沙月明还没回来。 水乔幽站在屋檐下,盯着门口瞧了一会,直到门外再次响起有礼的敲门声,才步下台阶,打开了院门。 屋外一前一后站着两人。 小院门口没有挂灯笼,来人亦没带灯笼,屋里微弱的烛光不足以照射这么远,院里院外均是一片漆黑。 院里院外的人都看不清楚对方的脸,然而,双方都是一眼认出了彼此。 两人于黑暗中无声对视片刻,门外的人先开了口,声音就如他们初次在临渊城相见时一样。 “阿乔,别来无恙。” 水乔幽没有意外,手从门上移开,给他见礼,“公子。” 楚默离往她身后看了一眼,“可能进去讨杯清茶?” 水乔幽想说夜色已深,他们孤男寡女不方便,话到嘴边,想起上次在原阳,他回她‘男女授受不亲’的那句话,又将话又收住了。 一息过后,她侧身让出位置,“公子请。” 楚默离得到她允许,跨过门槛,跟在他身后的时礼没有跟进来,并在他俩往院中走后,还考虑周到地替水乔幽将院门给关上了。 水乔幽听到关门声,望着楚默离的背影,没有做声。 楚默离进了正屋,在水乔幽开口后,在主位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屋里有熟水,但是是昨日烧的。 水乔幽白日里不在,屋里煮茶的炭炉上也没有生火。 她让他稍坐,提着茶壶先去了灶房烧水。 楚默离点头,一个人坐在屋里缓缓打量着屋里的摆设陈列,也通过敞开的大门,扫了一眼夜色下的小院子。 看完之后,他未起身乱走,耐心坐在原地等水乔幽回来。 约莫一刻半,水乔幽提着水回来了。 上次夙沙月明过来时,带了茶叶过来。 但是,她没有给楚默离泡茶。 “请公子见谅。” 楚默离不在意,看着她放下茶壶,让她也坐。 水乔幽听到他说‘这是她家’,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水是刚烧好的,楚默离暂时没喝,见她不语,自己出声打破了屋里的沉闷。 “何时来临渊城了?” 水乔幽回了他,“去年冬日。” “不是说,不想离开麻山镇?” “嗯,可麻山镇上也不好找差事。” “那为何选了临渊城?” “身无一技之长,唯有一点拳脚功夫还过得去。” “这里与麻山镇不同,可还习惯?” “住久了,也就习惯了。” 楚默离手指摸上茶杯,“也是,习惯,其实是可以改的。” 水乔幽未接话。 这个时节的临渊城天还是有些冷的,他们开着门聊天,茶杯很快就不烫手了。 楚默离端起茶杯,左手托着,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杯壁,点了几下后,又道:“怎么会选择住在这吹雪巷?” 水乔幽应对如流,“这里曾是凶宅,赁钱实惠。” 楚默离视线从水面上挪向她。 水乔幽目光不动。 “那又怎么愿意去袁松身边做事了?” 水乔幽未做隐瞒,说了同先前与右辞说的同一个原由,“在他身边做事,月银十五两。” 十五两,听着和她先前找的那些差事相比,似乎是有些吸引力。 可若照这样说,她先前再三拒绝他是认为王府的月银没有十五两? 楚默离眼尾有了一抹不重的笑意,“我先前还以为,你是不喜和朝廷中人打交道,才会不愿去王府。” 水乔幽静了须臾,答非所问,“在府衙做事,不仅可以用午饭,还可以吃了晚饭再回。” 楚默离瞧着她脸上正色,一时接不上话。 第181章 恩客 房间里变得静谧。 水乔幽安静坐着,没有半点不自在。 过了许久,楚默离才再次出声, “住在这里,不担心不安全?” 水乔幽住哪里都没担心过这个问题,“不担心。” 楚默离看着手里已经不再冒热气的水,手指又在杯壁上无声点着。 他不说话,水乔幽也无话,看着前面的烛火逐渐走神。 两个人就这样坐着,院里院外忽然又安静了。 良久,烛火被外面吹进来的冷风吹得东倒西歪,火光忽明忽暗。 楚默离抬起头,将手里的水放回旁边小几上,“时辰不早了,我就先走了。” 水乔幽跟着他站起来,“公子慢走。” 楚默离看了她两息,“多谢你的清茶,早点休息。” “公子客气。” 楚默离收回目光,朝外走去。 水乔幽站在原地,没有送他。 楚默离脚步未停,一直到了院外。 水乔幽站在屋中,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听着开门关门声轮流响起,步到屋外。 她负手站在檐下,望向吹雪巷的方向。 站了半炷香,周围一直如先前一样宁静。 她收回目光,反身回屋。 隔日,她准时去上值,见到袁松,轻声透露了一句,“昨晚,我见过公子了。” 袁松闻言,上下打量着她。 完完整整,神色如常。 见过了安王,没有半点事,那看来她真没犯什么错。 袁松提了几日的心落回了原处。 倏然,他又想到一事,忙问:“那公子,可有让你回王府去?” “没有。” 这是不是说,安王对他留用‘他’的行为,也没有意见。 袁松得到肯定回答,彻底放心了,试探道:“公子可有与你说,西北官员遇害一事?” “没有。” 这也没说? 可是,他刚才听水乔幽那话的意思不就是安王知道‘他’现在在他这里做事。 既然他知道,他又没叮嘱他不能与‘他’说,那实则就是……他可以和‘他’说。 “公子那边怀疑,这事背后不简单,谋划之人可能就在我们临渊城。” 水乔幽听他毫无顾忌地与自己说这些,明白了楚默离的意思,转而忆起昨晚他问的那几句话,她不确定他到底是何意。 袁松不知她心中所想,吩咐她,“阿乔,这几日,你去城里多走一走。” 水乔幽当即听懂了他的话中之意,“好的。” 这日公理堂那边依旧没有排到石帮和吹雪巷的纠纷,这两个帮派却又在城东发生了一次冲突,临渊城里名头最响的依旧非他们莫属。有些人看了一段日子热闹,他们这次冲突过后,在茶楼街头等地就他们这个事情开起了盘口,押石帮赢的一赔二,押吹雪巷赢的一赔三。 过了一日,公理堂那边还是没消息,这个赔率却有了反转。押石帮的变成了一赔四,押吹雪巷依旧一赔三。 四大门派和公理堂都听到了这件事,但是并未因此改规矩,优先处理此事。 彼时,四大门派更关心袁松下帖一事。 袁松的帖子不仅下给了四大门派,临渊城里最近有名气的和以前有名气的都有份,石帮和吹雪巷亦包括其中。 前两日,紫金门的任门主暂时外出了几日,这日一回来,四派齐聚一堂讨论袁松对他们的态度,猜测他这次请他们喝茶的心思。 但是,他们还没讨论完,就收到消息,石帮和吹雪巷再一次发生火拼,吹雪巷的人失手将石帮那个主事的堂主周全给打残了,人都站不起来了。 四大门派以为是左辛干的。 回话的人却告知他们,左辛并未出面,这事就是吹雪巷底下的几个人干的。 这个周全很多人都知道他,也知道他身手不怎么样,不过,因他代表石朗,惹不起他们的人都会给他点面子。 石帮和吹雪巷闹了这么久,之前他多次负责和吹雪巷干涉,都没有发生这种事,这次却被吹雪巷底下的几个人打地断手断脚,几人听出了点其它的意思。 紫金门的任门主吩咐手下人继续去探听后续,过了一个时辰,探听消息的人再次回来。 石帮帮主并未出面去吹雪巷讨伐,吹雪巷的人已经将他们的损失列成清单,分别递到了石帮和公理堂,诉求与以往一样,要求石帮如数赔偿。 另外,那个左辛前几日外出送货了,没在临渊城,现在吹雪巷的事情是暂时由另外的人在管理。 这个人,看着五六十来岁,之前他们并未见过,也不知道是他先前没怎么在外面露个面还是最近新来的。 至于他们帮里那个神秘的女高手,他们仍旧打听不到什么。 官府那边,因为石帮和吹雪巷没将他们的事闹到官府去,官府对他们的行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两日,水乔幽也没闲着,她去了城中一些容易比较打听消息的地方,打听到了一些私底下接杀人生意的帮派和人,但是没有听到西北官员被杀的事情。 江湖人打听消息,都喜欢去天霜馆。在这临渊城,也有它自己的‘天霜馆。’ 这个地方,就在城南,是一家名叫‘三生畔’的妓馆,只要花得起银子,里面寻欢作乐买消息两不误。 水乔幽没什么银子,但也决定去里面逛一逛。 天黑之后,她没回去,直接去了三生畔。 她没走正门,绕到后面院墙找了个无人的角落翻墙而进,再从后院绕到了前面。 这时正是这种地方最热闹的时候,三生畔一共有三楼,二楼三楼每层都有十几间房,客人姑娘人来人往,莺歌燕舞看得人眼花缭乱,丝竹管弦,好不热闹。 水乔幽进入大堂,低调上了二楼。 遇到端着酒在回廊上穿梭的伙计,她抛了一锭碎银子,端了一杯,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靠着栏杆站着,低头可以俯视整个大厅,抬眼可以扫见整个二楼,还可以扫到三楼下楼的人。 酒杯在她手里慢慢摇了一盏茶,她准备换个地方。 走了几步,前面有一雅间的门突然被拉开,有一中年发福的男人被人一脚踹了出来,他脚步不稳,退了几步,撞到了后面的客人才勉强稳住脚步。 他惊恐过后,冲着里面的人大骂,“臭娘们,你敢踢我!” 一边骂一边就又怒气冲冲地往里面冲,然而,他一只脚刚要跨过门槛,就又被里面的姑娘推了出来,姑娘自己也走了出来。 再次被推出来,男人怒火中烧,缓过来后,指着对方斥道:“找死!” 面容姣好的小姑娘一点也不怕他,快准狠地抓住了他的手指反着向下掰。 男人气势瞬间便没,惨叫出声。 周边的人听到动静,纷纷停住了脚步看热闹,巡视的护卫也赶了过来。 小姑娘眼睛扫了一圈,看到护卫的同时,瞧见了站在外围的水乔幽,眼里闪过一抹诧异。 水乔幽见到她,没有神色变化。 见护卫越跑越近,小姑娘收回神思,气势一点不比被他掰着的人差,“我踢你怎么了!没钱你他娘的逛什么三生畔,狗胆包天,跑来这儿充大爷,还说什么自己荷包丢了,这么烂的借口也敢在老娘这儿用,臭不要脸。还想占老娘便宜,哄你几句还真当自己可以吃霸王餐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长得是个什么癞蛤蟆。” 她这么一骂,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三生畔的护卫一上来就扭住了男人,男人被她骂的脸憋得通红,手上又没缓过劲来,回不上话。 三生畔向来以客人为尊,但是这里面从不包括想白嫖的客人,护卫和小姑娘说了几句,知道了来龙去脉,就将男人往楼下拖。 走了一段,男人反应终于跟上,不服气地辩解,“我的荷包是真的被人偷了,就是在你们这三生畔被偷的。” 三生畔做生意最讲究声誉,护卫听到他后半句指责,拖他的力气更大了。 热闹没得看了,看热闹的人也陆续散去。 站在外围的水乔幽没走,朝着刚才骂人的小姑娘勾了勾手。 小姑娘看到,带着点娇怒的脸立马变成甜美的笑容,朝她走了过去,动作自然地勾上了她的胳膊,讶异问她,“你怎么也在这儿?” 水乔幽没有阻止她的手,自己也动作自然地搂住了她的腰,俩人瞬间变成了恩客和这楼里的姑娘。 她不答反问:“你何时来的?” “三日前。” “你们公子让你来的?” 顾寻影摇头,“没有,我自己要来的。” 水乔幽垂眼看她。 顾寻影替楚默离证明清白,“真是我自己要来的,公子没逼我。” 水乔幽搂着她朝三楼慢慢走去,“你来探听消息?” 顾寻影茅塞顿开,“你也是来打探消息的?” 水乔幽没有否认,“嗯。” 顾寻影试探问道:“那你,探听什么?” “找人。” “哦。” 不是和自己一样的? 顾寻影以为水乔幽也会问自己一样的问题,她却没说什么了。 她不问,也让顾寻影悄悄舒了口气。 他们俩不紧不慢地走着,水乔幽一手搂着她,一手晃着酒杯,旁边也无人看出他们的异样。 顾寻影感叹,“你要是早点来就好了!” 水乔幽想到刚才的一幕明白了她的意思。 顾寻影叹完后,眼睛又亮起来,“明晚你可还会来?” 水乔幽直白道:“我没银子。” “……我给你出银子。” “……” 水乔幽还是没有立即表态。 前面有龟公在守着,顾寻影左手扯着她的衣袖,右手抚在她胸口撒娇,“来嘛来嘛。” 水乔幽将手里的酒递给她,止了她右手的动作。 顾寻影替她端着酒杯,想起刚才的事,脸上闪过一丝别扭,嘱咐道:“对了,你刚才看到的我不是我。” 水乔幽没将这事放在心上,瞧着前面的楼梯口,随口答道:“嗯。” 顾寻影顺着她视线看过去,瞧出她的意图,小声给她透露,“那上面,我们上不去。” 水乔幽脚步挪向旁边,搂着她倚在栏杆上,眼睛状似在看楼下歌舞,却将楼梯口的情况全都扫入眼中。 顾寻影端着酒杯依偎着她,给她详细说道:“那上面都是贵客,这楼里能上去的除了老鸨毕三娘就只有楼里最有名的四位姑娘,梅兰竹菊,你知道吧?” “不知道。” “……算了,待会若是看到了再和你说。” 水乔幽没有异议,“那贵客有哪些?” “既能出得起银子,又得有头有脸。” “多吗?” “这三日,我就见到五个人上楼。” “哪五个?” 这些都不会影响顾寻影要探查的事情,她不介意和她分享,“四个都是四大门派的公子哥,还有一个叫周全。” “石帮的堂主周全?” “你也认识?” “见过。” “哦。” “今日他们可有人来?” “那四个公子哥来了,就那个周全没来。” “他来不了了。” “啊,为何?” “他被人打了。” “哦,难怪。” 两人正说着话,三楼有一看着不到三十的艳丽女子下来。 顾寻影压低声音给水乔幽介绍,“她就是毕三娘。” 水乔幽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毕三娘一眼,就挪开了视线。顾寻影也一样没有多看她,笑靥如花地将酒递到水乔幽嘴边。 水乔幽就着她的手抿了一口酒。 毕三娘往他们这边望了一眼,恰好见到这一幕,她瞧着顾寻影的笑容满意地收回目光往楼下去了。 看着她下楼的背影,水乔幽问道:“她是这里的东家?” “嗯。” “这里是她一个人开的?” “听说好像似的。” “可有背景?” 顾寻影左右瞧了一圈,看到没人注意到她们,她凑到水乔幽耳边同她耳语,“有人说,她是风烟书院院长米谦的相好。” 水乔幽以为她话已经完了,她却又加了一句。 “还有人说,她也是赵涟的相好。不过,我昨晚看到她和米谦的孙子那个了。” 水乔幽视线往她偏了一点。 顾寻影意识到自己这话可能太含蓄了,就又解释了一句,“就是搂搂抱抱。” 水乔幽定睛望了她一眼,视线又转回楼下。 顾寻影没注意她心思,断定,“我敢肯定,他俩关系不正常。” 第182章 探听 “哪个说法,最可信?” “差不多。” 水乔幽来三生畔之前,其实听过三生畔的背景。 她问顾寻影,是想从楚默离那边判断哪个说法可信度高。 刚才顾寻影说的前面两点,她也听过。 她说差不多,那这两种说法十有八九都是真的,至少这毕三娘让外人相信了这是真的。 水乔幽和顾寻影在楼上楼下晃荡了半个时辰,又在顾寻影房里坐了近一个时辰,选择了从正门离开。 两人站在门口,顾寻影拖着她的胳膊,还不忘娇声嘱咐她明日一定要来。 因为吹雪巷的人将周全打残了,一晚上过去,石朗也未出面找吹雪巷算账,街头巷尾那些拿他们做赌的赌局赔率又有了反转。 赌石帮赢的赔率涨成了一赔五,赌吹雪巷赢的赔率降成了一赔二。 公理堂事务繁忙,两帮的纠纷又多拖了一日。 江湖事,他们也懂规矩地不找官府,两方都很有耐心地等着,就是到了下午,大家听到吹雪巷又将石帮暂时推出来的新主事人又给打残了。 天一黑,水乔幽又去了三生畔。 这次,她走的是正门。 顾寻影一直趴在二楼栏杆上望着大门口,对周围过来的客人都爱搭不理。 因她昨晚赚得银子不少,又才营业没多久,听到她说她昨晚那位‘贵客’今日还会来,毕三娘暂时也没管她。 水乔幽一进大堂,顾寻影就看见了她,飞奔下去捞上了她的胳膊,“你怎么才来?” 她的热情出乎水乔幽的意外,“……刚下值。” “那明日早点。” 明日是袁松宴客的日子,她不一定过得来,不过她还是道:“我尽量。” 两人对话落在旁边的龟公耳朵里,龟公没再盯着两人看了。 水乔幽搂着顾寻影往里面走,却注意到今日那些姑娘对自己的关注有点过高。 顾寻影自己也看到了,对她道:“不用管她们,她们就是嫉妒我。” 水乔幽第一次对一句话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这次,俩人没有先上楼,而是在大堂的坐客区里找了个位置欣赏歌舞。水乔幽点了壶酒,顾寻影半边身子依在她身上,一边给她喂酒,一边小声和她耳语,“我跟你说,米家的败家子又来了。” 她用眼尾示意了一下上面,“毕三娘刚才也上去了,就他们俩人。” 水乔幽慢慢喝着酒,眼睛没有乱看。 三生畔是通过里面姑娘们的手卖消息,可坐在大堂中的客人什么人都有,通过他们的嘴也能听到很多事情。 两人坐了半个时辰才拿着没喝完的酒往楼上走,到了二楼回廊,水乔幽询问顾寻影,“石帮今日可有来人?” “除了那个周全,其他的人我不认识。” “那还没有其他人找过毕三娘?” “败家子来之前,来过一个陌生男人,与毕三娘在三楼待了,大概半盏茶。” 可惜,楼上她还是上不去,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 她们俩在楼下坐了这么久,顾寻影嘴里的败家子和毕三娘都还没下来。 水乔幽瞥了一眼楼梯口,搂着顾寻影进了她房间,并栓上了房门。 走到屋中,确认房中没有其他眼睛,水乔幽放开她,步向窗边。 顾寻影瞧她往窗外探,看出她的意图,提醒她,“楼上戒备森严。” 她也一直想上去看一看的,但是因为上面护卫多,这里又没人掩护,她就没找到机会行动。 水乔幽确认外面没人注意,没有多说,直接通过窗户攀上了屋顶。 顾寻影忙去门边看了看,确认外面没人,坐到了琴架旁,按动了琴弦。 临渊城的房子不像淮地,没有露天天井,顾寻影也不清楚上面的人在哪间房,水乔幽就只能靠在屋顶上,一间间屋子听动静。 她在屋顶上绕了半圈,才终于听到有不太清楚的说话声,听上去像是一男一女。 这边的房子估计是为了抵抗寒冷,瓦片下面还铺了一层厚厚的泥,根本没有办法偷看。 水乔幽思索一息,吊到了屋檐下,身体贴在窗边的墙壁上。 这样一来,里面说话的声音清楚了些。 她先听到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子声音。 “再陪我一会。” 女子带着风情的声音随即响了起来,“时辰不早了,你得回去了,我也要去忙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 “嗯,那你也得回去。” “三娘。” “乖。” 水乔幽听着他们说话的语气还算正常,也没其它乱七八糟的声音,眼睛靠近了窗户一点,通过双层的窗纸看到了两个有点模糊的身影。 毕三娘要往外走,被男人拉住了手,跌在了他大腿上。 毕三娘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他的胸膛,拒绝让他的脸再靠近。 他只好停住,道:“今日他们都没功夫管我,我晚点回去,也无事的。” 毕三娘不怎么相信,涂着丹蔻的细长手指轻划上他的脸,“米二公子,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上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还有上上上次等等。奴家这里是小本生意,可不想被米夫人带人来给砸了。” 米二公子听她这么一说,有点急了,“你放心,这次我娘不知道我来这儿了,还以为我在家里呢。还有,我说的是真的。” 他搂住她腰的手收紧,不让她下去,“今日下午吹雪巷的人又将石帮管事的打残了,还是在紫金门的地盘打的。紫金门认为吹雪巷这是挑衅,是不满公理堂,我出来的时候,任门主和其他两个门派的伯父都去了我家找我祖父,明日他们又要去赴太守之邀,估计商量完了石帮和吹雪巷的事,还得聊一脚这宴,一时半会散不了的。所以,今日,我祖父肯定也不会找你的。” 毕三娘扭开他的脸,动作灵巧的从他腿上下来。 米二公子似是早有预料,又拉住了她另一只手,一用力再次将她拽到了自己怀里。 “好了,我开玩笑话的嘛,别生气。不过,你这一向消息灵通,你对那新来的太守袁松有何了解?” 毕三娘听到他后半句没再急着从他腿上下去,“米院长不是已经见过他了,你还要找奴家了解?” 米二公子对她也不避讳,“我听说那个袁松贪财好色,是个官场老滑头,可那日我祖父送他美人,他居然一个都没收。” “那又怎么了,他不是还很钦佩米院长,与他一见如故,甚至还想把儿子送到你们风烟书院。” “难怪都说你这消息灵通,你居然连这事都知道。那你说,他可会和赵涟一样,不破坏这临渊城的规矩?” 毕三娘轻笑,“这你有什么好担心的,最近大家有事不都还是找的公理堂,找的是米院长,他不都没说什么。就比如那石帮和吹雪巷都闹成这样了,他不都没管。” 米二公子琢磨着她这话,好像挺有道理,“也对。” 毕三娘顺着这话,随口又问了一句,“石帮和吹雪巷的事情,公理堂是怎么打算的?” 米二公子心大,没觉得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当即回道:“这还用说。” 说完,他又略带可惜的道:“就是可惜那周全了,我今日去看他了,估计以后是站不起来了。” 毕三娘笑了笑,“你呀,别可惜。今日石帮另外派人来了,说了你以后来这用的,依旧记他们账上。不仅是这,还有那聚财阁也一切照旧。” 米二公子咳咳两声,“我也不是看重他们那点银子,就这点银子,我自己照样付得起,我就是,真的可怜那周全,好好的人,你说,说说废就废了。” “嗯,我知道。你米家二公子,哪里会缺这点小钱。” 说着,她从米二公子身上下来,米二公子这次没能再抓住他。 “三娘。” “米二公子,时辰不早了,你真该回去了。” 米二公子站起来拦住她,像是酝酿了很久,终于鼓足勇气问她,“那你,和赵涟那个老头子,是不是真的?” 毕三娘瞧着他轻笑一声,“他可比你祖父年轻。再说,是又如何?” 话落,她不再理会他,自行先出了房间。 水乔幽不再多待,快速回到了顾寻影的房间。 顾寻影看到她回来,松了口气,想要起身,水乔幽伸手制止她,示意她继续弹。 她轻声关了窗,靠到烛火边,弹掉衣袖衣摆上碰上的灰尘,在对面案几边坐了下来。 她刚坐好,门外显现出一个窈窕身影。 屋里两人看见,都未慌张,水乔幽慢慢喝着酒,顾寻影手下琴音未出一点岔子。 一曲完毕,琴声停下,顾寻影到了水乔幽这边给她倒酒,“水哥哥。” 水乔幽听着又媚又纯的声音,拿着杯子的手微微一滞。 就在这时,门外的人敲响了房门。 顾寻影只好先放下酒壶前去开门,一边走,一边自己用手擦了一下口上的唇脂。 门一打开,看到刚从楼上下来的毕三娘。 顾寻影乖巧给她见礼,毕三娘面上笑容亲和,目光从她嘴上移向她后面,瞧见漫不经心坐在案几喝酒的水乔幽,才将目光收了回来,嘱咐了她一句,“好好伺候客人,万不可再发生昨日那样的事了。” 顾寻影懂事地应下,“是。我知道了。” 毕三娘瞧着她的态度,满意地离开了。 顾寻影站在门口目送她,直到她下楼才关上门,之后还趴在门上往外观察了一会,确定楼里的人离她们这都还有点距离,才栓上门往里面走,迫不及待地向水乔幽打听,“你在上面看到了什么?” 这两晚顾寻影都毫不吝啬地与她分享了自己探听到的事情,水乔幽也没隐瞒自己刚才听到的。 “米二公子在这里的花销都是记在石帮账上。” “原来如此。” “他在聚财阁里的花销一样。” “聚财阁?” “那是一家赌场,客人下注至少一百两银子起。” 这个一百两银子让顾寻影有点小惊讶,“哦!” 顾寻影看她不说了,又追着问道:“那还有没有其它的?” 水乔幽看向她。 顾寻影凑她近了点,“就是毕三娘和那个败家子在上面干什么?他们是不是在上面偷情?” 水乔幽对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没看到。” 她看到的那个阶段,对于一个身在花楼的女子来说,还算不上偷情。 “哦。” 水乔幽听着顾寻影略带可惜的语气,补了一句,“不过,米二公子对毕三娘估计是动了点真心。” 顾寻影刚暗下去的眼睛闻言重新亮起,分析道:“那就是说,毕三娘对那败家子不是真的。” 水乔幽没有否定她的看法,问了她另一件事,“你可会画画?” 她这话题转得突然,顾寻影注意力被拉着转移,“……会一点点,你要画什么?” “以后,你再看到他们两人在一起,就将他们画下来。” 原来是这事。 “我不怎么会画人物。”顾寻影想到了一个人,“但是,我见过公子的画,他的画工很出色,他肯定是会画的,我去请公子画?” “……不用太像,能让熟人看出是他们就行。” “哦,好的,我会和公子说的。” 水乔幽见她没听懂自己的意思,说得明白了些,“不必麻烦他,你自己动手。若是不知道怎么画,就去找楼里的姑娘或者毕三娘借几本她们珍藏的画册做样书。” “哦。好的。” 顾寻影下意识答应了下来,应完了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可一时又没想到哪里不对。 这晚,水乔幽在顾寻影里房里待到很晚才走。走出三生畔所在的那条街,外面已是一片漆黑,万籁俱寂。 她走出很远后,三生畔旁边的小巷里出来两个身影。 水乔幽离去的方向,早已没了人影。时礼看楚默离还望着那个方向一直不说话,小声同他禀道:“公子,这几日,水姑娘都没有和吹雪巷的那些人有任何接触。我们又确认了一遍,在水姑娘住在那里后,到我们发现她之前,也没人看见他们有接触过。她救了袁明府那日,是恰好在旁边的茶寮喝茶。” 第183章 饮茶 她住的那个地方,确实是座凶宅,还是三年死了两次人的凶宅,三年前住的是一家三口,却因男主人得罪了一个地痞,一家三口全在家里被杀了,隔了两年,来了个不姓邪的,结果没住半年一家五口晚上又全让对家给毒死在屋里了,之后那座小院就成了整个临渊城最便宜的院子,直到水乔幽来才赁出去。 小院和吹雪巷中间那座比较大的园子是空着的,主人很多年前就搬离临渊城了,也未赁居。 吹雪巷里的那位高手,当时她蒙着面,没人看见过她的脸,她用的兵器则是随手抢的一把刀。有人说,她用的招式有点杂,能看出好几个门派,却无法确认她到底出自哪派。根据当时去了吹雪巷的人回忆描述,那人不像是水乔幽。 “吹雪巷的帮主左辛,在我们到临渊城的前几日就外出送货了,据说他们这趟行程来回需要大概三个月。石帮的那个石朗,这几日一直没有露面过。袁明府给他也下了帖子,或许明日的宴席上,能够见到他。” 楚默离听着时礼的汇报,沉默未言。 片刻后,他收回目光,从另一个方向远离了三生畔。 袁松下帖是请人饮茶,故而这个时辰就定在了下午。 可是,因为人多,府衙账房那边又说账上银钱见紧,水乔幽就将这宴客的地方选在了城外西郊,一处有山有水,景色宜人之地。 故而,收到帖子的人听到四大门派的当家人会去,就都早早结伴出发了。 行在路上,众人想着帖子上给的地方,纷纷猜测这新来的太守肯定是个附庸风雅的人。然而,等到地方一看,他们改变了想法。 瞧着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偶见飞鸟的……清幽之地,他们觉得或许是自己目光短浅了。 这袁松可能真的是个……风雅之人。 大家正对今日这地方面面相觑之时,袁松的马车到了。 彼时,离帖子上的时辰还差一刻,四大门派的人还没来。 众人得知来的人就是袁松,都有些讶异,没想到他会来得这么早,赶忙迎了上去。 袁松下车扫了一眼环境,很满意水乔幽挑的这个地方。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披风,看着朝自己走来的一群人,经过野外清风一吹,一个比一个精神,他仿佛看到了临渊城满是希望的以后。 面对这些江湖人豪迈中的拘谨,袁松笑得随和可亲,没有半点官场人的高傲。 四大门派的人还没来,水乔幽对这些人认得不全,袁松就带着大家先坐,听着他们自己一个个介绍。 今日他下帖是请大家饮茶,可因四大门派的人,尤其是米谦都没来,这个茶,袁松没有急着让人上。 看着袁松面前也是空着的茶几,大家一边争着在袁松面前露脸,一边又小心揣摩着他现在的心思。 今日来的人中,有过了两年仍在十大高手排行榜上的鬼刀丁六,他看到袁松旁边站着的水乔幽时,觉得有点眼熟,一时之间又没想起在哪见过。 没想起来,他见水乔幽又好像不认识自己,也没将这想法说出来。只不过,坐下之后,又忍不住多看几眼。 铁樵夫郭保最近半年不在临渊城,今日宴上没有他。 斩尘剑刘舵主因前段日子被人断了剑,最近有些颓废,病地都走不了路了,今日也没来。 双拐张张大侠是紫金门的人,紫金门还没来,他也就还不见身影。 目前就丁六一个以前见过‘林光’的人,他看了她几眼,依旧没想起人来,暂时将这事给搁下了。 听了一半人自我介绍,袁松终于听到了石帮石朗。 听到石朗这个名号,不少人比袁松还要讶异,纷纷向他投去了目光,好奇他的长相。 今日宴席没有排位,大家都是看情况自己找坐,石朗不知何时来的,同那日在城门口一样,找了个最不显眼的地方待着。他见袁松,面上看着没有那日那般阴鸷,一双眼睛却仍旧给人一种狠毒之感。 袁松听到他的名号,话多了些,“石帮,就是最近那个赫赫有名的石帮?” 他这话问的是水乔幽,水乔幽点头称是。 石朗听着面上没有尬色,嘴上道:“底下人不懂事,惹明府笑话了。” 袁松摆摆手,“你不用紧张,余知道你们江湖人性子直爽豪迈,来这之前,余对这临渊城也有所耳闻,对你们的事,能够理解。” 石朗一时没能看出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反话,“谢明府体谅。” 其他离得近的人,也对袁松这话留心了几分,暗自分析他这话是真是假。 袁松似是不知他们的心思,顺便问起了他们这冲突的另一方,“今日,吹雪巷的左帮主可有来?” 底下坐在中间的一位五六十来岁的老人站了起来,“吹雪巷左四见过明府,我们帮主前几日出了远门,今日未能前来,有负明府青睐,还望恕罪。” 他这样一说,袁松想起来了。 当时帖子下到吹雪巷时,左辛已经出远门了,帖子是现在吹雪巷主事之人,即眼前的左四接的,且在当时便与送帖之人说明了情况。 这人是他下帖之前就离开了,袁松自是不会怪罪,对左四的态度和对石朗的一样。 他瞧着两人都像是讲道理的人,充当了一回和事佬,“余知道,这江湖饭,也难挣。不过,余新到任此地,还是希望能看到诸位江湖朋友和气生财,同官府一起守护百姓,共同创建这临渊城。二位看着也不像是不讲道理的人,若是有什么委屈或者误会,相信两帮也定能处理好。这期间,二位若是有需要府衙之处,可以尽管上府衙,不必有所顾忌。” 石朗和左四都受宠若惊地应了下来,表达了自己对袁松这话的认可。 这边正聊着,四大门派的人一同来了。 看到他们的车驾,本来坐着的众人齐刷刷全都站了起来,准备去迎。 石朗和左四没动,却因两人本就站着,就衬得全场就剩袁松自己一个人坐着了。 有几个人走了两步想了起来今日这宴乃新任太守所设,又急忙停住脚步,回头去看袁松的反应,其他人见他们举动陆续反应过来,也赶忙停步回头。 现场瞬间有种怪异的气氛在众人之间飘动,一个个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袁松自己脸上反是没有什么变化,目光从他们身上随意扫过,转到路边刚停下的车驾上,吩咐水乔幽,“阿乔,你替余去迎迎米院长。” “是。” 水乔幽走向众人,“诸位,可要随我一起?” 她这客气一问,大家更为难了。 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袁松到底是什么心思。 水乔幽等了他们三息,看到那边米谦已经下车,先往前走了。 其他人瞧着米谦他们越走越近,内心纠结了须臾,瞧着袁松似乎并不反对他们的行为,又想起先前听到的关于袁松对米谦的敬重,一部分人还是犹犹豫豫地也迎了过去。 剩下还有一小部分留在了原地,站着等米谦他们过来。这其中包括石朗、左四以及丁六。 米谦虽然已过花甲,眼睛却还很好。 他还没下车,就见到这边的场景。下车后看到水乔幽先过来,就知道袁松已经到了。 他连忙快走了几步,向水乔幽询问袁松来了多久。 水乔幽实话告知。 米谦脚下步伐又急促了些,和其他迎上来的人拱了拱手,先去了袁松那边。 其他人赶忙给他让路。 两人相差只三丈远时,袁松也站了起来,走向了他,在米谦刚好因让他久等要弯腰给他行礼道歉时,他正好拖住了他的手。 “米院长,不是说了,你我之间,不必行此大礼。” “谢明府厚爱,礼不可废。” 米谦说着,就着他的手还是给他行了一个完整的大礼。 跟在他身后的其他人也一同行礼。 袁松对他的固执有些无奈,让他不必内疚,是他自己来早了。他听了其他三派当家人的自我介绍,就让他们入座,吩咐布置宴席的侍从上茶。 这日说来也巧,紫金门的那位张大侠也没来。 其他人重新给米谦四人行了礼,等着袁松和他们都坐下才重新坐好。 坐下那刻,他们也发觉了今日这个场地的好处。 清风一吹,什么气氛都散得快。 袁松趁着上茶的空闲,同众人说起了今日请大家来的原因。他只是想多了解临渊城,多了解他们这些为守护临渊城做过贡献的人,吩咐他们不要拘谨。 他先和米谦叙了几句旧,就又和其他三位当家人聊了聊,同他们说起了他们没来之前的事情。 这边暂时聊完,他便让刚才剩下那些没介绍完的人继续。 今日这茶会和那晚在相思筑的宴席一样,袁松没有谈起公事,也未对临渊城里的江湖人江湖事做出批判和点评,从头到尾也未他们的行为举动做出过指正和要求。 如此一来,大家逐渐放开了些,江湖人又本就比官场之人要豪迈,现场氛围逐渐轻松,多数人甚至觉得这氛围比自家聚会还让人放松。 若是硬要说有不好之处,那就是袁松下帖请大家饮茶,就真的只请大家饮茶。茶是好茶,可是连盘点心都没有,大家喝了一个多时辰,好茶也喝的大家嘴里都开始泛苦了。 袁松自己也意识到了几点,说出了原因。 原因无他,实在是府衙库房银钱有限,身在官场,也有诸多限制,他也就只能委屈众人喝茶了。 他给大家道了个歉,看天色也暗了,没再留着大家多说话,让散席了。 众人连忙说着惶恐不敢,起身等他先走。 思维活跃的,有地位的,则同时在心里快速思考,他这话中深意。 水乔幽跟着袁松离开,从来到走,没有和左四说过一句话,也未对过一个眼神。 石帮和吹雪巷的事,她更未在袁松那里多一句嘴。 等到他的马车走远,众人忙聚向米谦四人身边,向他们请教。 米谦想着在相思筑的袁松,夸赞了袁松几句,也说了几句让大家一起为临渊城而努力的话语,就走人了。 他一走,其他三派的人便跟着一起离开。 因为围着米谦的人太多,左四未能上前拜见米谦。 石朗也只是随着众人一起给米谦行了礼。 这事落在其他人眼里,多数人都觉得,四大门派,尤其是这米谦,没有将两帮的冲突看在眼里。 他们都走了,剩下的人三三五五地讨论了一番,也就都陆续散去了。 石朗没想自降身份,左四也没有要和他认识的意思,两人没有单独说话。石朗早已走人,左四则多留了一会,认识了一些人,聊了一会再走。 回城的马车上,今日没喝酒,袁松精神很好,他想到刚才的茶,打开了车帘,询问坐在外面的水乔幽,“阿乔,账房那边,真的连百两银子都没有?” 水乔幽回头,“账房那边是这么说的。” 今日没喝酒的袁松突然又头痛了,叹道:“不是说这临渊城向来也是商贸繁荣?” 水乔幽没做回答。 过了一会,袁松又问她,“阿乔,与石帮和吹雪巷相关的赌局,今日如何了?” “石帮的赔率都涨到了一赔六,吹雪巷依旧是一赔二。” “你觉得他们哪方会赢?” 水乔幽还没说话,跟了他近二十年的车夫提醒他,“明府,朝廷官员万不可参与这种事情。” 袁松按着头的手一顿,安静了一会。 接着,他复问水乔幽,“知不知道哪个赌坊开的盘口最大?” “聚财阁。” “就是那下注至少得一百两的地方?” “是的。” “押哪方的多?” “截至今日晌午,是吹雪巷。” 袁松手指点了几下额头,不太明显地笑了笑。 送了袁松回去,天已经黑了。 相对烟花柳巷来说,这个时辰却还算早。 水乔幽没有回去,又去了三生畔。 三生畔里,顾寻影又跟个望情郎一样趴在二楼栏杆上望着门口。 水乔幽一进门,前一刻还厌怏怏的人立马变成了小鸟,飞奔到了她身边,在别的姑娘手碰到她之前抢过了她的胳膊,得意地瞪走了她们。 第184章 身份 顾寻影脸上又抑制不住的喜悦,挽着水乔幽直接往楼上走,看上去真的像是等到了情郎的小姑娘。 快到楼梯口时,毕三娘恰好从楼上下来,三人遇见,毕三娘上下打量着水乔幽,笑说道:“呦,水公子来了。” 顾寻影依偎着水乔幽羞涩地点头,随即又给水乔幽介绍了毕三娘。 水乔幽只是朝着毕三娘微微点了点头。 毕三娘做得是开门迎客的生意,一点不在乎水乔幽的态度,还给她行了一礼。 她打趣顾寻影,“公子可不知道,今晚我们霜儿可一直在等着您,别的客人她是一律不看,她这心啊,是全落在公子身上了。公子没来之前,这小脸就没舒展过。现在公子一来,人才有了点精神。” 水乔幽垂眸瞧了顾寻影一眼。 ‘霜儿’完全没了前两日赶人的彪悍,娇羞地低下头。 毕三娘瞧着两人举动,笑容更多了些,“好了好了,现在公子也来了,你可得好好伺候。” “知道了。” 毕三娘没再拦他们,顾寻影带着水乔幽上了楼。 水乔幽没有和顾寻影说过自己现在的身份,但她清楚她作为楚默离的属下,必定也已知道。 上到二楼,她没有避讳,低声对顾寻影道:“她应该知道我是袁松身边的人了。” 顾寻影微讶,“她昨日问过我,我说我只知道你姓水。” 不过,这里是三生畔,水乔幽来了三次,毕三娘查到她的身份也不稀奇。 顾寻影担忧问道:“那对你可有影响?” “无碍。” 顾寻影听她语气肯定,舒了口气。 进房之前,水乔幽点了几样酒菜。 酒菜送来之前,两人没谈正事。 在楼上招待客人的毕三娘,水乔幽和顾寻影上楼后,唤了心腹过来,“可确定了,他真的是太守身边的人?” “确定了,今日下午,太守在西郊设宴,他全程陪同在侧。而且,我们通过太守府的人打探到,他不仅是太守身边的护卫,实际上还是太守的弟弟。” “弟弟?亲的?” “好像是亲表兄弟。” 反正太守府的人是这么说的。 毕三娘转头望向二楼,看到水乔幽搂着顾寻影进了房间,吩咐身边的人,好好伺候她。 听到水乔幽叫了酒菜,她嘱咐伙计又给加了两个菜和一壶好酒。 酒菜送上来,水乔幽看着多出来的酒菜,没有拒绝,打赏了伙计一锭碎银,让他替她谢过毕三娘。 伙计收着银子,高兴地退了出去。 顾寻影望着桌上多出来的酒菜,知道水乔幽刚才的判断是对的。 她先去把门给栓上了,确定外边没什么人偷听,回到里面询问水乔幽,“看来她是真知道了,那你以后还来吗?” 水乔幽现在这个身份,其实不适合来这种地方,还表现的如此张扬,就更不合适了。 之前没人知道还好,现在被人知道了,就是给人落把柄。 “算了,你以后还是别来了。” 酒杯在水乔幽手中转了一圈,“这件事,她若不问,你就当做不知道。” 顾寻影稍微一想,明白了她的意思,“嗯。” 水乔幽转了话题,“今日楼上可有客人?” “四个败家子都在楼上,一大早就来了,还有那四位美人。”她问这话,顾寻影想起了她昨日交代的事,在她旁边坐下,“哦,对了,你昨日说的画,我,我,去找人借了。” 说到一半,顾寻影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 想到昨日她打开那画时,她脑袋里嗡嗡的,终于知道是哪里奇怪了。 而且,她就找人借了一本。没过一炷香,毕三娘却亲自给她送来了好几本。 “你,你是让我画那种画?” 水乔幽没有否认。 顾寻影瞧她反应,不知同为女子,她是如何做到这么淡然的,“……那种画,我不会画。” 水乔幽懂了她的心思,没有为难她,“既然如此,我找其他人去做。” 顾寻影听她这么一说,尴尬去掉了一些,“那倒不用,这事我与公子说了,公子会找人的。” 这下轮到水乔幽默了一息。 顾寻影以为她不放心,补充了一句,“你放心,公子找的人画的肯定比我好。” “……”听到她不是请楚默离自己画,水乔幽没再多说,“嗯。” 说完这事,顾寻影脸凑她近了点,“今日,我还注意到一件事。” 水乔幽等着她继续说。 “毕三娘,她好像会武功。” 今晚,有侍女不小心差点将给客人上的酒差点洒到毕三娘身上,她眨眼之间就躲开了。 “可是,我还没找到机会试她。” 水乔幽想起今晚那双风情下掩着精明干练的眼睛,“这件事,你暂时别管。” 顾寻影琢磨了一下她这话,“你担心她怀疑我?” “嗯。” 顾寻影回想毕三娘这个人,的确是个难对付的人,听劝道:“那行,听你的,先不试她。” 谈完毕三娘,顾寻影还和她说了一件正事。 “你昨日说的那个聚财阁,公子派人去查了,米家那个败家子的确是那里的常客。不仅是他,经常和他在一起的那另外三个也是。不过,他们四个,运气都不怎么好,每次去,每次到最后都是输。他们的账,都是记在米家那个败家子头上,米家那个败家子的账,则就又记在石帮的头上。说起来,这石帮,对他们是真舍得下血本。” “他一共输了多少?” “每次至少上千两,一起加起来,估计得有上万两了。” 水乔幽来临渊城这么久,不用右辞和她说,也听过风烟书院的一些事情。 虽然风烟书院名下的生意有雅有俗,但因米谦是个读书人,又开了一家书院,他对家中后辈的管束非常严格,尤其是对这个嫡孙,都是按照高门子弟在教养。这个米二的母亲也是出身书香世家,更是从不准这个儿子来这种下九流的地方。 这个米二来这三生畔都得偷偷摸摸,在赌场输上上万两,肯定是不敢和家里人讲的,甚至连他自己都可能不知道自己输了这么多。 水乔幽忆起昨晚听到的一事,问道:“石帮和吹雪巷的事,他可有下注?” 顾寻影讶异,“你怎么知道!” 那就是有了。 “他今日下午在聚财阁,下了整整五千两银子,赌石帮赢。” “他付钱了?” “暂时只是记账。” “上面其他三个呢?” “都下了,有两个下了两千,一个一千。除了他们,四大门派还有不少人都暗中下了注,全是赌的石帮赢。” 水乔幽手指在酒杯杯口上缓缓滑了一圈,“可有查到,聚财阁的东家?” “一个叫做蒋集的商人。三年前他病死了,后来这赌坊就由他儿子在掌管。” “可有背景?” “这个蒋集据说是临渊前前前任太守的小舅子的一个叔父的大舅子。” 那任太守离任后,这个蒋家在临渊城就没有直接可以撑腰的人了。可聚财阁已开了多年,早已有一定规模,他们应该也有给过这临渊城的各路神仙不少孝敬,所以虽然已不如当初有人撑腰时繁盛,却仍旧稳稳立在城中。 水乔幽今夜没有去楼上,后听顾寻影弹了好几首曲子,比前一晚多坐了半个时辰,才起身离开。 下楼时,看到毕三娘在大堂里巡视。 两人走下了楼梯,遇到上菜的小侍女,水乔幽看了顾寻影一眼。 顾寻影会意,吩咐小侍女待会去她房里收拾一下。 水乔幽趁着小侍女没注意,从她手中的托盘上拿了一粒花生米。 小侍女应下走开后,两人走了几步,水乔幽背对着毕三娘,将手里的花生米弹了出去。 大堂里人多,谁也没有注意到这粒花生米,这粒花生最后落到了毕三娘旁边的一位脚步不稳的客人膝弯处。 本就走不稳的人,霎时歪得更厉害,整个人往毕三娘身边倒。 毕三娘迅速后退了一步,伸手将发福的客人的扶了起来。 水乔幽和顾寻影没有听到异响,都未回头看,步履如常地往门口走。 毕三娘扶住了客人,没有察觉异样,却眼尖地看到了她们,找了个人照顾客人,追上了二人。 “水公子,这就走了?” 水乔幽停住脚步,“明日一早还有差事。” 毕三娘看了顾寻影一眼,“可我们霜儿,一心想您今晚留下来呢。” 水乔幽听了她这话望向顾寻影,轻轻抚摸着她挽着自己胳膊的手,柔声哄她,“我明晚再来。” 顾寻影头埋的很低,小声应下,“好。我等你。” 水乔幽拍了拍她的手,“别送了,去休息吧。” 顾寻影听话放开她,‘依依不舍’地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毕三娘瞧着她这模样,开口道:“既然不舍得,怎么不想办法将他留下来?” 顾寻影头又低了下去,捏着手指,声音和刚才一样,“她说,她不想让我以为,她和这里的其他客人一样。” 毕三娘自从做一行,听过很多这种类似的话,也没斥责她,“傻姑娘,来这里的男人都是一样的。” 顾寻影反驳,“她和别人不一样。” 毕三娘笑道:“那他明晚再来,你就把他留下来。” “我……” 顾寻影羞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来,躲楼上去了。 毕三娘想到水乔幽的身份,没有说她,暂时也没让她接其他客人。 石帮和吹雪巷的事情,众人根据公理堂不急不缓的态度,一直以为这事还得拖上一段日子。 不曾想,西郊茶宴一过,翌日,公理堂就排到了石帮和吹雪巷之事,请了石帮帮主和吹雪巷的帮主一起去了公理堂。 因吹雪巷帮主左辛出了远门,主事的左四就代他去了,石帮可能是听了左辛没去,帮主石朗也未露面,只是派了个属下去。 左四见到石帮的这个手下,并不认同他主事的身份,觉得石帮这是侮辱他们,不同意调解,但后看在四大门派的面子上,还是先坐了下来,听石帮的想法。 石帮拒不赔偿他们的损失,还反过来要求他们赔偿。左四听到一半,还是被气走了。 这件事的结果很快就传了出来,甚至还传出了吹雪巷不将四大门派看在眼里的传闻。 从这件事上,大家更趋向于相信吹雪巷更有实力,可想到这事涉及了四大门派,大家对最后谁输谁赢,又有了迟疑。 到了下午,赌石帮赢的赔率降成了一赔五,赌吹雪巷赢的赔率暂时没变。 两帮和解失败的第二日,他们又在街头打了起来。双方依旧都有损伤,但是这次石帮有好几个人,都只剩了一口气。 看热闹的人以为是吹雪巷终于忍不下去了,吹雪巷的人却心里清楚,他们这次下手的力道是一样的。 左四赶到现场,见石帮剩下的人,抬不走伤者,便派人将他们送到了石帮门口,并且放话,若是他们石帮再敢胡搅蛮缠,他们吹雪巷就按这临渊城的规矩办事了,并且随后上公理堂撤了吹雪巷的诉求。 此事让和他们有关的赌局赔率重新反转,赌石帮赢的涨成了一赔七。 水乔幽听到此事,没管楚默离那边有没有说,将米二几人在聚财阁下注的事情告诉了袁松。 也就在这一天,风月场所多了一本新的画册,这本画册甚至还流到了集市上。 有平日里和米二相熟的人,见到画册,认出了他,米二公子的名号很快在临渊城更响了。 米夫人身边有人听到这事,忙买了一本画册,拿给了米夫人。 米夫人一看,就认出了自己儿子,另外那个女的,她也很快认出她是三生畔的毕三娘。 翻着那伤风败俗、不堪入目的画册,米夫人还没翻完一半就差点晕过去,连忙吩咐人去将外面的画册全部买回来销毁。 她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就去了自己儿子的院子。去了后,没有见到人,得知他从书院回来后去了同窗家中和同窗一起读书。 米夫人当即让人去找米二,可下人找到了晚上都没找到人。 米夫人心里有了数,知道他恐怕根本没去什么同窗家中,而是又去了那肮脏之地。 第185章 抓贼 米夫人担心自家夫君和家公知道这些事,在家里急得团团转。再想那画,更怕前面两人知道这事后,这不省心的儿子还被他们在那不正经的地方找到,当机立断带了下人,亲自去了三生畔。 水乔幽没想到楚默离那边办事的速度如此之快,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她这晚下值早,没在府衙吃饭,在去三生畔的路上找了个小摊随便点了点吃的。 吃到一半,看到米夫人的马车。 马车从眼前过去,她往对面随意瞥了一眼,对面路边蹲着的两个不起眼的乞丐一个跟上了马车,一个去了石帮所在的方向。 水乔幽不紧不慢地将东西吃完,没再去三生畔,径直回了吹雪巷休息。 隔日,一上午还没过去,米夫人去妓院里找儿子,砸了三生畔的事情,和米二公子与毕三娘的风流韵事一同传遍了整个临渊城,传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 因为风烟书院和米谦的影响之广,到了晌午用饭的时候,府衙之中也已有不少人在讨论此事。 很快,袁松不用通过水乔幽,也听到了这件事情。 下午他唤了账房来,详细问了府衙的这几年的收支情况,随后听账房跟他诉了半个时辰苦。 袁松查看了账册,上面记录的府衙现在可用现银共计六十九两三钱,下个月众人的俸银在哪还不知道。 幸好,他的上一任赵涟也没给他留下什么亏空。 鉴于这一点,沉浮官场多年的袁松也没再细查以前的那些账册。 挥手让账房离开后,袁松揉了揉额头,询问水乔幽,“阿乔,可有查到米谦那个孙子,这次在聚财阁下注了多少银子?” 这件事水乔幽还是通过顾寻影从楚默离那知道的,没想到他会问她这事。 水乔幽不动声色扫了他一眼,看他好像真的不知道这事,回了他,“先前下了五千两,昨日,他又加了一千两。” “六千两。也是记在石帮账上?” “听说是记账。” 袁松听出她这回答的严谨,端起茶慢悠悠喝了一口,叹道:“现在的孩子,真是难养。” 水乔幽尽职地不予置评。 袁松端着茶杯思索了一会,“既然这石帮如此有能力,为何过了两年才出头?” 袁松回想前几日见到的石朗,凭他阅人的经验,肯定那不是一个和善的人。 这样的人,偏偏又这么有耐力。 “阿乔,你对石朗这个人,如何看?” 水乔幽认真想了想,“低调。” “低调。”袁松重复着她这点评,“那他为何要低调?” “或是性子如此,或是不想惹来事端。” “为何不想惹来事端?生性懦弱?” 这个想法不需要水乔幽说什么,袁松自己就在心里将它排除了,生性懦弱的人就不应该来这临渊城。 “还是。”袁松抬眼,望向水乔幽,“心里有鬼?” 两人对视了两息,想到了同一件事。 袁松想见一面楚默离,可楚默离最近都没露过面,他也不知上哪找他。 找不到人,最后一切还是靠自己努力。 最近府衙的事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袁松没打算出门,就不需要水乔幽一直跟着,便让她去打听一下这个石朗,以及再打听一下聚财阁。 水乔幽走后,袁松忽然想到水乔幽这人平日里其实也挺低调的。 不过他想起她那性子,他觉得她可能真的是性子如此。 水乔幽就在城北转了一圈,街头巷尾还在谈论昨日米家闹出的两桩丑事。 然而,到了晚上,前一晚被砸了的三生畔又照常营业了,里面看不出一点被打砸的痕迹。 水乔幽一到,昨晚看了现场的顾寻影就拉着水乔幽上楼,迫不及待给她讲述了昨晚的大戏。 米夫人差点打了毕三娘,可惜被毕三娘躲过去了,她身边带的几个婆子也没能碰到毕三娘,最后米夫人是将三生畔砸了一通,却也因儿子真的在这里和没有打到毕三娘而气得半死。 也是这件事,让顾寻影看出毕三娘不仅会武功,而且还是个高手。 昨晚米夫人带了不少人来,大堂那叫一个混乱,毕三娘被包围在中间,确是毫发无损。 但是,毕三娘没有主动出手也未还手,顾寻影没能看出她的功夫出自哪门哪派。 水乔幽想起这事还得多亏楚默离,试探性地问顾寻影,“你们公子知道此事,可有什么吩咐?” 顾寻影不假思索,“没有,公子什么都没说。” 水乔幽瞧出她没有说谎,手指在酒杯上摩挲了几下,没再继续问了。 水乔幽离开三生畔时,已经很晚了。 但是,她没有回吹雪巷,而是转道去了聚财阁。 走到半路,遇到一个刚好交完班准备回去的官差。 水乔幽对他有点印象,记得他叫贾刚,在府衙已经当了三年差了。 水乔幽见他换了自己的衣服,叫住了他,他也认出了水乔幽,忙给她行礼。 水乔幽见他认得自己,就问了他可还有事。 听他说无事,就请他领她去聚财阁。 过了这么些日子,大家都知道水乔幽是袁松身边的红人,贾刚听她说要去聚财阁找一个前几日偷了她荷包的人,想找个认路的,当即答应了。 贾刚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一路上,水乔幽向他打听了聚财阁。 “水护卫您是外地人您不知道,虽说这聚财阁现在仍是临渊城最大的赌坊,可是自从那原先的东家死了,换成了他儿子接手后,这聚财阁就大如前了。” 水乔幽虚心请教,“怎么说?” “别的不说,就说以前都是客人向他们赌坊借银子,可是前两年,他们都要向黑市借银子了。” “他们向黑市借银子?借了很多?” 贾刚是个实诚人,对水乔幽也不设防,她好奇他就答了,“他们借钱的地方,低于一万两是不会借的。” “你怎么知道?” “我经常在那一片巡查,有两次,我正好看见了聚财阁现在的东家进去。” “两次隔了多久?” “大概是不到一个月?” “后来呢?” “后来没怎么见过了,可能也是我没遇到。” 说话间,两人已经靠近聚财阁。 水乔幽问贾刚,“这里的人,可有认识你的?” 贾刚摇头,“应该没有。” 水乔幽带着他进了聚财阁,贾刚小声问她,她要找的人长什么样,准备帮她一起找。 水乔幽随口说了一句,左手小臂有道三寸长的刀疤。 大晚上的聚财阁还是人挤人,有刀疤的人好找,这还没到夏日,左手手臂上有刀疤的人就不那么好找了。 水乔幽也知道这点,并没要求他一定要帮自己把人找到。 她将能随便走动的地方转了一圈,路过赌牌九的地方,有两个年轻人赌得比谁都激动。 又走了半圈,就看到两人在和赌坊里的人签什么文书,签完之后,赌坊里人提醒他,这可是他今晚借的第三次了,三次一共一千两。 聚财阁下注一百两银子起,加注一次至少一百两,还必须得是整数,输一千两在这里是见怪不怪。签字的人不以为意,一把抢过旁边人手里的银子,嗤道:“怎么,你是怕米二公子还不起你们这一千两?” 旁边的人听到他这么说,笑了笑,祝他玩得开心,不再多说。 水乔幽看着他们一人收借据,一人收银子,询问贾刚,“那人就是风烟书院的米二公子?” 米二公子这两日在临渊城那叫一个火,贾刚听到她问,也没觉得奇怪,“不是,那是米家旁支的一个后辈,平日里经常跟在米二公子身边混吃混喝,大家都叫他米混。” 这个人是个出了名的混子,天天打着风烟书院和米二的名头招摇撞骗,在临渊城里巡过街的官差都知道他。 “他旁边那人呢?” “那人曾在风烟书院读过两年书,和米二公子是同窗,吃喝嫖赌样样在行,这米混虽然是米家旁支,其实却是靠他才混到米二公子身边的。” 这两人是一丘之貉,都是他们这些官差想不知道都难的人物。 看见两人又两眼放光地挤进赌桌,水乔幽也到了赌牌九的外围观看。 贾刚以为她是在找人,也没多问。 两人站了不到一刻,刚借了银子的两人又输光了。 米混不甘心,跑出去还想再借钱,但是聚财阁还挺讲原则,觉得他今晚借的已经不少,不愿再借了,劝他明晚再与米二公子一起来玩。 米混最终没有借到钱,看别人玩了一会,可他看别人,别人都是赢,这让他心中更不爽,就和他那狐朋狗友离开了。 水乔幽和贾刚都不赌,虽然这里因为赌注大,不赌的人也多,但是,晃久了也不合适。 水乔幽以没看到人为由,随着米混二人先出来了。 贾刚先前听她说荷包里除了银子还有一件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东西,就提出明日让当差的兄弟帮她一起找,一定帮她将人找到。 水乔幽看他如此上心,跟他道了个歉,和他说了‘实话’。 其实丢荷包的不是她,而是袁松,荷包就是之前他在城里视察民生时被偷的。里面除了银子,还有他和他夫人的定情信物。袁松吩咐她,一定要将东西找回来。因他身份特殊,又怕丢了面子,还嘱咐她此事不能让他人知晓。 她暗中查了一段日子,查到那个小偷常去聚财阁,今日才过去找人的。她看他信得过,就将这事如实和他说了。 贾刚听到她说这事是太守的事,还不能让其他人知道,顿时深感荣幸,明白了她的意思,保证一定会保密。 既然这事要保密,那就不能喊太多人找。 他向水乔幽承诺,这些日子,他自己一定会多留意这事,不会让其他人知道。 水乔幽迟疑片刻,多透露了一句。 实际上,她刚才在赌牌九那里看到一个人,挺像那日的小偷的。 贾刚恍然大悟,难怪她刚才围在那里,他还以为她是在盯着米混二人看。 贾刚忙问那人特征,准备再进去将人抓出来。 水乔幽否定了他的提议。 这个人她也只是看着像,还不确定的。若是抓错人了,对太守的影响不好。更别说这聚财阁这么多人,容易闹大,不是太守想要的,再弄错了,更糟糕。如今太守新官上任,万事还是得以谨慎为主,万一被有心人利用就更不好了。 贾刚一听,确有道理,转而建议,那他们就在这里等,等到那人出来,在抓来审问。 水乔幽认为那人一看就是嗜赌如命,一时半会恐怕不会从里面出来。 这个贾刚不怕,他们经常值夜,耗得起。 水乔幽抵不过他的热心,只好辛苦他和自己一起在聚财阁对面吹冷风。 等到四更都过一半了,那人果然还没出来。 水乔幽看贾刚穿得单薄,过意不去了,态度强硬的不等了,让他先回去休息,打算明日再过来看看。 贾刚没硬过她的态度,他一个人也认不出人,就只好先听她的,两人不再蹲守,各自回家。 第二日一早,水乔幽给贾刚送了坛好酒,表示感谢。 贾刚拿着酒却觉受之有愧,可又没能说过她,将酒给她还回去,只能先收下了。白日里他有差事,没法帮她盯人。下值后,回到衙门,听别人说水乔幽早就走了。他晚上不值夜,连忙赶去了聚财阁,果然在附近找到了正在盯梢的水乔幽,二话不说,帮她一起盯梢。 入夜后半个时辰,昨晚铩羽而去的两人,当真又来了,同时,两人前面还多了个米二公子。 几人进门后,水乔幽又在对面站了一盏茶,对面连续又进去了十来个人。 靠在墙上的水乔幽直起身,对贾刚道:“人进去了。” 贾刚准备同她一起进去,水乔幽思考过后,觉得还是一个人先进去看看,让他在这里守着,以防那人跑出来。 贾刚觉得她考虑得周到,反正他们也不能在里面动手,这人若是证实了,必定也是也赶到外面来抓的。 水乔幽一个人进了聚财阁,贾刚全神贯注地在外面等着。 一盏茶左右,水乔幽又从聚财阁里面出来。 贾刚看到只有她一个人,忙问她如何。 “人确定了。” “太好了。” 水乔幽同他计划,“待会先将人骗出来,找个无人的地方,再动手将他擒住。” “行。” 水乔幽环视四周,又有一丝担忧,“这聚财阁,可有后门?” “有。”贾刚答完,想到了她这么问的原由,“除了后门,这附近还有好几个岔路口。若是,只有我们俩人……他到时候跑出来,怕是不好追。” 水乔幽听了他这话,有点愁。 贾刚思忖了一会,提议道:“要不然,我现在去找几个在这附近值夜的同僚过来帮忙?” 水乔幽犹豫,“他们,可靠吗?” “我可以和他们说,我就是刚才在这附近遇到了一入户行窃的,被他跑了,躲在了这附近,让他们帮忙在附近路口守着。” 水乔幽听他保证不会出问题,衡量再三,同意了。 贾刚办事速度很快,没用一炷香就跑回来告诉水乔已经安排妥当。 水乔幽刚刚进去了一趟,再出入容易惹人注意,她就将那人一些明显的特征告诉了贾刚,换他进去,她在外面守着。 贾刚没有异议,快速进了聚财阁,没用半刻就找到了水乔幽说的那个人。 只是,该怎样让这人主动从正门走出去让他有点发愁。 他还没想到办法,二楼突然有人大喊。 “骗子,骗子。” 这事引起了一部分人的注意,也让贾刚盯着的人注意到了他在盯着自己,察觉到不对,赶忙往外面走。 贾刚对楼上的事情不关心,瞧目标要跑,连忙迈步追了上去。 即将走到门口时,身后传来控诉的喊声。 “他们聚财阁和风烟书院是在做局骗我们的银子。” 第186章 篓子 “他们买了石帮,根本就不会让吹雪巷赢,就是想骗我们的银子。” 这几日石帮和吹雪巷的事情,吸引了不少赌徒,聚财阁里下注又不是一两二两那种不起眼的小钱,楼上接连大喊了几句,正在围着为石帮和吹雪巷开的那个盘口的客人立时被吸引了注意。 喊话又气愤地骂了几句,楼上楼下都将目光投向了他,大家陆续将事件始末串了起来。 这石帮和吹雪巷的赌局,现在看着是吹雪巷的赢面大,但是实际上这聚财阁和风烟书院就是想利用这个赌局圈钱,骗他们买吹雪巷,聚财阁为了讨好风烟书院,还准他们暗中重金去买石帮。风烟书院准备到最后时候出手,帮石帮直接对付吹雪巷。 喊人的人还堵住了正在和人谈论这个赌局的米二公子等人,相当于将人抓了个正着,楼上楼下都立马热闹了起来。 那个偷东西的贼人趁机赶紧往外跑,贾刚顾不上后面的热闹了,连忙挤开人群往外追。 里面这么一闹,也没人注意他们俩。 贼人顺利跑出了聚财阁,贾刚眼看要出去,听到后面越来越吵,下意识还是回头看了一眼,就见里面已经打起来了。不知哪里飞来一个茶杯,差点砸他头上,紧接着,又不知从哪里扔出来了一个花瓶。 他赶紧往后退,几步跨出了聚财阁的大门,躲过一劫。 在外面等着的水乔幽听到动静跑向了他,“出什么事了?” 贾刚缓了口气,“里面打起来了。” 话说完后,想起了原本的目标。 “对了,刚才那人出来了,你可有看到他?” 水乔幽点头,“我看里面好像出事了,见你没出来,就没追他了。” 眼睛还在找人的贾刚愣了一下,想起她刚才快速往这边跑,明白了她因担心他的安全,就没去追那贼人了。 他没想到她居然为了他这种小人物,放弃了自己抓了这么久的人。 水乔幽又关心了他一句,“你人没事吧?” “您放心,我没事。” “人没事就好。”水乔幽放下心来,猜到他的心思,安慰他道:“那人,你不用担心,各个路口你不是都喊了人帮忙,他肯定逃不掉的。就算跑了,也不关你的事。” 贾刚心中涌出感动,一时说不出话来。 下一瞬,后面聚财阁里有人跑了出来,通过打开的大门,他们站在门外,都能看到里面的混乱。 贾刚差点被里面冲出来的人撞到,水乔幽眼疾手快拉着他躲向旁边。 那些跑了出来的人却又没走,还停在外面观看,有些不小心中了彩的人甚至还在忿忿不平地骂人。 贾刚在里面大致听了几句,已经听到了重点。他谢过水乔幽,面对这个变故,没要她问就和她说起了里面发生的事。 石帮和吹雪巷的这个赌局已经持续了好些日子,投钱的人不少,一听这就是聚财阁和风烟书院做的圈钱局,投了钱的人根本没法冷静。 贾刚话没说完,里面的人直接打到了外面,一个个不是头破血流,就是瘸腿断手的。 他们这么一闹,周边纷纷亮灯,不少人探出头来。 贾刚是官差,按说遇到这种事,是该管一管的。 可即使加上水乔幽, 他们也就只有两个人。 这情况,他俩若是冲上去,估计一句话都没说完,就被人从身上踩过去了。 水乔幽也看出他的犹豫,对他道:“我们先离开这儿。” 离开? 水乔幽给他解释,“不能让人知道,你我今晚来过这儿。” 贾刚听得更困惑了,“为何?” “这里已经打成这样了,马上就会惊动附近的同僚。聚财楼和风烟书院做局圈钱,现在被人爆出来,不管他们两方多有能力,此事是真是假,短时之内,肯定压不下去的。太守刚来临渊城,这个时候,聚财楼和风烟书院的人若是知道我们在出事的时候进过这里,就可能会将这事联想到太守的身上,以为是他故意引导了此事,想要借此抓他们的把柄,反而让他们借机把矛盾引到我们官府身上,好借此脱身。这临渊城里的人本来就是以风烟书院为尊,眼里没有我们官府。” 水乔幽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她后面那句,在府衙当差的实际上都有切身体会。贾刚听她这么一捋,好像知道她后面没说的是什么了。 他将她的话接了下去,“到时候,太守和官府有理说不清,就会失去百姓信任,使得这临渊城里的人眼里更没有官府的存在。” 水乔幽脸上肃正了些,点了一下头。 贾刚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冲动冲出去暴露行踪,不然他这祸就闯大了。 水乔幽继续给他分析,“其他人没来过这里,也不知道我们是在这里找人,他们听到动静来这边,合情合理,我们不出现,会给官府省去很多麻烦。” 水乔幽说得也没错,对面路口守着的官差,离这里最近,已经听到这边的动静,招呼人往这边赶了。 贾刚点头,“那我们赶快离开这儿。” “嗯。” 水乔幽走在前面,带着贾刚躲过其他人的视线,快速往另一边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两人本来以为今晚目标丢了,不曾想那人跑的也是这个方向,正好被守在这边路口的人拦住了。 他们跑到附近,听到动静,水乔幽迅速在贾刚耳边说了一句,“不要让他知道我在这里。” 贾刚头偏过去,刚才还走在他旁边的人已经没了身影。 贾刚将她这话想了两遍,想起她先前同他分析的两件事,隐隐好像有点懂她的考虑了。 贾刚连忙赶过去,两人合力将人给拿住了,从他左手小臂上看到伤口确认了没抓错人。 大晚上的除了晚上开门的地方,其他地方都很安静,有点声音就能飘出很远。 这边人抓到了,大家注意力也散开了些。这边虽然离聚财阁不近,贾刚找来帮忙的同僚也还是听到了那边传来的一点动静。 他寻到声音的来源,下意识说了一句,“那边出什么事了?” 刚才跟着水乔幽特意绕了个弯的贾刚也跟着他望过去,从容回道:“不知道。” 这一带也属对方负责的范围,他也很清楚那里是聚财阁的方向,担心出事情,就将那贼交给了贾刚,准备过去看看。 贾刚不再耽误他,向他道了谢,并许诺改日请他喝酒。 他生怕手里押着的人多嘴,幸好直到对方走了,手里刚才挨了两拳还没缓过劲来的人一句话都没多说。 看着同僚走远,他长舒了一口气。 视线收回,刚才不知躲哪儿的水乔幽又出现在他身边。 水乔幽确认了一遍那贼的身份,确认没错,问了他偷荷包一事。 做贼的被抓之时都是一样的,拒不承认,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嚣张模样。 聚财阁那边的动静越来越大了,水乔幽不想再撞上其他人,决定先将人带回去羁押,慢慢审他。 贾刚也知这种人就要让他见见大牢里的手段才会老实,可他也担心,将他带回去,他恐会说漏嘴。 水乔幽理解他的担忧,告诉他,这人现在他们也必须带回去,今晚的事,他们不能再去让其他人改口径,若是被问起来,这人不在,他们没有办法自圆其说。 他考虑的事,她让他不用担心,她会自己搞定。 跟着水乔幽盯了两晚人,贾刚觉得自己那个脑子赶不上水乔幽的一成,她这么说,他也不纠结这些了,听她建议先带着人回去府衙。 水乔幽则先去了一趟袁松府上,和他说了晚上聚财阁发生的事。 等她从袁松府上出来后,她才去了府衙。 先前,贾刚得她嘱咐,还没将那贼关入牢里,而是暂时收押在一间无人的班房。 水乔幽来了后,让他先出去了,屋里只留下她和那贼两人。 贾刚站在外面,一直没听到屋里有什么动静,这让他有些好奇,水乔幽是怎么审犯人的,但是为了避免被人误闯进来,他也没有去偷听偷看,尽职地帮忙在外面守着。 约莫过了一刻,水乔幽从里面出来,请他将人送牢里去收押。 事情她已经搞定,那人是不会乱说的。袁松的那样东西,她也已经问出了下落,请他等会帮她认个路,去将东西取回来。 水乔幽这么快就将事情全部搞定了,让贾刚很是诧异。 可是,水乔幽都说要去找东西了,这又让人不疑有它。 他进去押人,开始对他态度嚣张强硬的人就像个霜打了一样,路过水乔幽身边的时候,他还明显感觉到了他在怕她。 将人送到牢里,他当真也没说什么不该说的。 这就让贾刚更不怀疑水乔幽了,关好人后,陪她走了几里地,在一座废弃的宅子里找到了袁松那还没来得及被销赃的定情信物。 这两日他们都是晚上去的聚财阁,待得也不久,水乔幽又都是走的灯火不亮之处,他们也不担心聚财阁里会有人认出自己。 事情都办完后,两人各回各家,聚财阁的事,约定都当做不知道,也不去打听。 聚财阁那边,这一晚上比开业时还热闹。 附近的官差听到动静,跑去查看,一到现场,就见到里面外面都打得不可开交,旁边还围了不少看热闹的。 他们知道这事一两个人是压不住的,急忙又去搬救兵,周围能被摇来的人都被叫来了。 就在他们叫支援的功夫里,周围本来是出来看热闹的人,也有许多在其它地方参与了因石帮和吹雪巷而设的这个赌局,看热闹时听到了事情的原由,二话不说,从看热闹的变成了耍热闹的。 这样一来,参与打架的人更多了,聚财阁里的那些护卫双拳难敌多手多脚,被压制得死死的。 米二等人意识到出事,想先离开,却被人那些气愤的赌客堵住,外面护卫一失利,他们几人就更走不掉了。 官府的人过来,劝架不住,只能以暴制暴,还多亏有人考虑周全,担心府衙人手不足,向城门那里请了守城的官兵帮忙。等人到后,才以人力优势压制住了局面,最后气的官差将凡是参与打架的以及还在聚财阁里的人全部带去了府衙大牢。 这其中包括没能脱身的米二几人。 米二刚听官府要带人走,还没当回事。 这城里没几个官差不认识他,他甚至以为这是他离开此处的好机会。 就在他已经做好离开的准备时,进来的人是几个生面孔,都是才从其他地方调过来没几日,都没认出他,听他自报家门,也没理会他,毫不留情地将他拖走了。 快出门的时候,有官差认出米二,提醒了对方,对方仍旧没听劝,并未放人。想帮米二的官差职位不如对方下令之人高,没能阻止。 直到天快亮了,聚财阁附近才终于安静下来。 米家知道此事时,米二几人已经被扔在了府衙大牢里,聚财阁的事也被禀到了袁松那里。 自己的孙子是什么德行,米谦多多少少是清楚的。但是,他以为他顶多是做些风流事,却没想到他会接连捅出这么大篓子,更不知道他居然还敢去聚财阁赌钱。 知道这事是因石帮和吹雪巷设的赌局而起,米谦很快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他顾不上生气,急速派人来府衙捞人。 可当他的人到府衙时,袁松已将米二和米家有关的几个人单独安排了一间牢房。 太守亲自安排的人,府衙里的人就算再大胆,也不敢私自帮米家捞人了。 米谦得到回信,眉头紧锁,知道这人一时半会是捞不出来了。 他忍住了内心的怒火,让人去查米二到底在这件事上下注了多少银子。 风烟书院从大牢里捞不出人,可要查这么点事还是不难,没用半个时辰,派出去的人就打听到了此事,回禀给了米谦。 米谦听到和米家有关的人,有不少人都违背他的命令偷偷去买了石帮赢,而光米二就下注了六千两银子,他内心的怒火再也压制不住,狠狠踢了一脚旁边的儿子。 第187章 安排 米谦斥责他,平日里管不好孩子也就算了,前几日才闯了大祸,罚他在家禁足,居然又让他跑了出去。 被踹倒在地的米家大爷不敢喊痛,也不敢驳斥,还马上跑起来跪好。 他也是没想到,这平日里看起来还算乖巧懂事的孩子居然还赌上钱了。 米大爷挨骂的同时,也有点疑惑。 按说,这临渊城里的官差就算不认识他们米家的人,但是听到风烟书院的名号也要给几分面子的,更不用说那还是他们米家的公子了。即使当时他们放不了水,识相的也会马上来通知米家。 再者,聚财阁突然被人这么一闹,他们不可能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肯定也想赶快送走他们家的这几个人。它开在那里多年,必定早已打点好管辖那一带的官差,会有应对此类突发事件的能力。不管怎么样,都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儿子被官府带走。 可是为何,这一次不但没有官差及时来通知他们风烟书院,也没给聚财阁缓冲的空隙。 等到米谦骂了一通,暂时歇气了,米大爷将心中的这些疑惑提了出来。 旁边刚打探现场消息回来的管家,开口解了他的疑惑。 聚财阁的确早就打点好了管辖那一带的官差,这也是聚财阁这么多年都没出过大事的原因。 可是,据与他们风烟书院交好的一些官差透露,这次的事情和往常有点不一样。 聚财阁这次出事就是偶然,在它出事之前,那些官差都在那附近抓贼。聚财阁闹起来的时候,他们都听到了动静,差不多同一时段赶到了现场。 临渊城随便找十个人至少有七个会拳脚,聚财阁事情闹得太大,闹事的人太多,他们不但未能控制住局面,还被困在了外面,出不来,也进不去,就没能帮米二公子出来。等到有那么一两个人好不容易脱出人群,准备出来喊叫支援,顺便给风烟书院报信,就遇到了其他地方巡逻的人,这不是自己的管辖之地,大半夜的人也不认路,他们一时半会就又脱不开身来,又耽误了那么一会。 就这么这里耽误一会,那里耽误一会,他们风烟书院就错过了接人的机会,聚财阁那边因轰动太大,各处巡逻的官差陆续赶来,眼睛一多,聚财阁平日里孝敬的那些银钱一时也不好发挥效用了。后来赶去支援的官差里还有些不长眼的新人,事情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情况。 米谦留意到了事情的另一半起因,“抓贼?抓什么贼?” 米大爷听他这么一问,也意识到问题,目光投向管家。 “听说是有一小贼,翻墙入室,在附近人家偷窃。” 事情怎么会这么巧? 不用米谦开口,米大爷吩咐管家立马去查这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一个时辰过去,管家打听清楚回来,告知了米谦父子。 抓贼这事是真的,那贼先前已在其它地方犯了两起案子,后被府衙一个叫做贾刚的官差盯住,昨晚那贼又去了聚财楼附近的一户人家行窃,被这个叫贾刚的抓了个正着。可是那贼狡猾,当时逃脱了,贾刚就找了附近的人帮忙。现在那贼就在府衙大牢,那些被偷的人家之前也有向府衙报过案,府衙是有记录在册的。 天早亮了,他刚回来的时候,已经有被偷的人家收到官府的通知派人去府衙协助办案了。 管家考虑细致,还暗中调查了这个贾刚。知道他的人都说他那个人是整个府衙里最实诚的人,不是个有胆子扯这种谎的人。 米谦来回转动着手上的白玉戒指,难不成,这真是一个巧合。 贾刚昨晚和水乔幽分开后,心里还是有些担忧,晚上都没怎么睡好,一大早就赶去了府衙。 他是相信水乔幽的,可他也知道那些街头混子说话做事最是反复无常,忍不住还是担心牢里那贼过后反悔,已在牢里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进门之前,他心提了起来。 他今日来得比平日早,今日的府衙却比平日这个时候要热闹得多。 他心中清楚是何原因,却不敢表现出自己知道内情,装作不解拉了个人询问是怎么回事。 了解了前因后果,他宛如刚知道,震惊不已。他们边走边聊,途中又遇到两人,四人顺着这事多聊了几句。 聊了小会,他去过聚财阁的事都没被揭穿,他知道了自己担心的事没有发生,提着的心落了下来。 托了聚财阁的福,今日整个府衙都忙得团团转,贾刚也不敢拉着其他人多聊,也准备去帮忙。 未想到,他还没分到差事,就被袁松召见了。 原来,袁松已从水乔幽那里知道是他帮忙找回的荷包,特意唤了他过来感谢。 贾刚受宠若惊,却也没忘如实告知,这事主要的功劳还是水乔幽的。 他的表现让袁松更是欣赏,赞了他好几句。最后告诉他,其它的事情,他听水乔幽的就行。 贾刚听到袁松这么一说,对水乔幽先前所说更是深信不疑了。 这件事过后没多久,府衙内外陆续传出了太守夫妻情深的话语。 这话传到袁松耳朵里时,他却有些疑惑,不知他们这是从哪里打听到的。 不过,传这些总比传他贪财好色要好,他也没想过打听纠正。 此时,贾刚从袁松那出来,正好和刚来的水乔幽遇上。 周围没有其他人,贾刚和她小声说了一切的进展,让她不用担忧。 没有担忧的水乔幽也叮嘱了他几句,让他一切如常就行。并且言简意赅地告诉他,那个小偷就是他说的小偷,安排他继续去跟进后续的事情。 贾刚不明觉厉,恰好袁松刚才让他听水乔幽的安排,他未做质疑,着手去办了。 贾刚离开后,水乔幽去了袁松那里。 袁松看到她,立马放下了手头上的事,让她坐着说,亲自给她倒了杯水。 水乔幽接过水,先说了正事,“昨晚,聚财阁出事没多久,就有人去了石帮。今日一早,风烟书院也派了人低调去了石帮,米谦估计已经知道石帮给米二公子在三生畔与聚财阁结账一事了。” 昨晚水乔幽和贾刚分开后,实际上并没有回去,而是又去了石帮附近,盯了一夜。早上,风烟书院的人出来的时候,她跟着他到了风烟书院,确定了他的来历后,回去换了身衣服,就来了府衙。 “石朗可有露面?” “没有。” 晚上那人上门后,石帮陆续有人进出,估计是探听事情的进展的。 不管是昨晚的人过去,还是今早风烟书院的人过去,石朗本人都未露面。 石帮里面守卫森严,他们也不知石朗这人深浅,亦不是必要时候,水乔幽昨晚也没有进去探听。 昨晚被揭破的是聚财阁和风烟书院做局,可是这事是因石帮和吹雪巷的冲突而起,这若真是局,石帮作为内定的‘赢’方,又一向和四大门派有生意往来,很难脱得了关系。 石朗这人,昨晚他都没露面,今日风烟书院派人过去了,为了‘避嫌’,他暂时应该是不会与米谦和另外三大门派的人会面了。 否则万一被人撞见,这做局之事,更添一铁证。 现在楚默离在临渊城,水乔幽不好找吹雪巷帮手,今日白日她本也是打算在那盯着的。 不过,自从那晚去了她那里之后再未露面的楚默离早上却派了时礼过来换她。有可靠的人帮忙,没什么不好的,水乔幽将盯梢的事爽快地换给了时礼。 袁松听说楚默离派了人去换水乔幽,内心又喜又突。喜他初来乍到,能有楚默离暗中相助,他们要做什么事,那自是会轻松很多;突楚默离的举动,让他清楚,他不知道他在哪,他却对这临渊城里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 想到这事,最近没做什么亏心事的袁松又赶紧回想了一遍自己近些日子所有的言行,确认没什么错误、没有出格之处,才放下心来。 聚财阁里闹事的人是被官兵都带回府衙了,可这件事情带来的麻烦这时才是真正开始。 临渊城里不禁赌,赌坊只要开办程序符合官府规定,按照报备的情况如实经营,老老实实向朝廷缴税,不违反律法规定,都可以开。 但是,赌坊若是做局圈钱那就不一样了。 何况,聚财阁这次还闹出了这么大乱子,更不是一般的诈骗行为可比。 还有,昨晚闹事的人不少,全部往大牢一放,大牢已经人满为患。 这么多人,官府不仅得管他们吃,还得管他们住。府衙本来就没钱,这不就是在给府衙增添负担。 人一多,还容易出乱子,这些人本来就因被骗了钱满肚子气还没消,现在被迫聚在牢里,再闹起来,那就更容易了。 万一打死了人,对他们官府又是一大麻烦。 可若是就这样放了他们,那官府威严在这临渊城以后就真的没有了。 这糟心事袁松一个人也处理不过来,交给其他人他也不放心,就将这群人交给了水乔幽处理。 水乔幽没有怨言,从他那出来就去了大牢。 大牢里面光线不好,她让人将昨晚从聚财阁查封的文书账册都搬到了大牢门口,她没人帮忙看,搬了把椅子坐着,一边查看这些,一边让人直接在旁边给昨晚带回来的人录口供。 这口供,除了他们昨晚为何会在那里,做过什么等必须的事情,她还让人将他们受骗的金额都一一记录了下来。 人太多,为了不耽误工夫,她将府衙里能挪用的人都喊了过来,安排他们分几组一起来做这件事。 府衙里的人,因她这安排开了眼界。 水乔幽眼睛看的是账册,周围人的一切举动和声音她却都清清楚楚。 她同时安排了人在府衙门口贴了告示。 即日起,凡是临渊管辖范围内,任何地方和任何人都不得再以石帮和吹雪巷之事设赌。先前所设赌局,之后亦不准兑付。开设赌局之人和下注之人,都需尽快前往府衙如实登记,配合官府调查聚财阁和风烟书院设局圈钱一案。设立赌局之人若不登记,皆按诈骗同党处理,下注之人若不登记,则将被视为以后自动放弃追回骗款。 为了方便快捷,她命人将登记的书案就摆在了府衙门口。 天黑了,她吩咐人在周围挂满了灯,整个院子亮如白昼,大家的手头上的事,都不受一点影响。 花了一日一夜,她看完了搬来的那一堆东西,犯人的口供也录完了。米二几人,也同样录了口供。 外面登记一事,期限延长了一日。 看了米二的口供,水乔幽请了账房过来,让他当着她的面将聚财阁这次诈骗的钱财算了个总数。 等到账房那边忙完,水乔幽以袁松的名义下令,昨晚带回来的人,不是聚财阁的人,没动手打人的,羁押三日,动手打了人的,依据律例羁押。在牢里还闹事的,羁押期限多加七日。 若是初犯,没有造成他人严重伤害的,且认错态度好,可以由家人做保,缴纳相应的保释金额进行保释。被保释出去的人,案件没有查清之前,不得离开临渊城,否则按逃犯处理。鉴于这次事情影响太过恶劣,保释金额的标准在府衙以往的标准上加一半。 府衙穷到大家的俸禄都发不下来的消息,最近已不胫而走,这几日大家都在担心这事变成事实,听到她这两句话,本来累得已经不想动的众人,一个个精神很快又好了过来。尤其是还没走的账房,眼睛都亮了不少,手快脑子一步,将算盘拿在了手里。 聚财阁的人,水乔幽打算暂时先不处理。等牢房空出来了,再来安排他们。 米二几人,要先过问袁松。 她特别强调,在这期间,除她和袁松派来的人外,一律不准靠近米二几人。 不用水乔幽再细致安排,对这种事比她有经验的官差已经快速行动起来,发告示的发告示,提人的提人,做记录的记录…… 这边的事情安排妥当,水乔幽挑出一些口供,以及自己选出来的一些账册,前往袁松办公之处。 第188章 可能 袁松刚到衙门,听说水乔幽带着大家忙了一个通宵,正准备去她那看一看,还没出来,她就来了,他没喊人,再次自己动手给她倒了杯水。 水乔幽没忙着喝水,将手里的东西先递给了他。 袁松接过一看,毫不吝啬地夸赞道:“阿乔,我就知道,我的眼光是不会错的。” 抬眼见到水乔幽眼下有点发黑,他体恤她道:“等这事办完了,你好好休息几日。” 水乔幽宠辱不惊,没有邀功,也没牢骚。 水乔幽带来的账册,记录的是客人投注以石帮和吹雪巷之事所设赌局的明细,上面记录的人除了米二外,还有不少米家旁支,另外三大门派中也都有人‘榜上有名’,个个都是押石帮赢,投注金额最少的都有五百两银子。 因封存及时,他们还找到了相应的存档收据。 水乔幽挑过来的那些口供,一部分是说了这个赌局出现之前,四大门派曾在一些场合表示过,不会偏帮任何一方,赌局出现后,米谦还曾告知过门下众人,不准任何人参与赌局。 他们正是相信风烟书院,才会投注,却不想是被他们和聚财阁联合给骗了。 袁松唤了人来,命他们根据名单通知到人,告知官府正在统计‘苦主’名单一事,让他们尽快来府衙登记被骗金额。 他又特意叮嘱了要去风烟书院的人,告知风烟书院,可以来接他们二公子了。 米家的管家昨日其实来过府衙,他没要求请见袁松,只是找人问了米二的情况,得知官府还在录口供,暂时还不能放人,也不让见家人,就拜托官差给米二送些衣服和吃食就走了,并没有为难官差。 袁松知道后,确定包袱和食盒里没有多余的物什,也给他们行了这个方便。 米谦不找他,他自然也不会去找米谦,没有派人去过风烟书院。 今日,米家得到官府通知,则就不能不来见袁松了。 事情还没处理完,水乔幽没有回去休息,直接在府衙后院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听到人说风烟书院的院长来了。 她重新回了袁松办公之处,米谦和米家大爷先她半盏茶进屋。 她进门之时,米谦正在因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孙子叹气,和袁松说自己昨日没来的原因。 他一直教导家中晚辈,可以没有宏图之志,但是绝不能德行有亏,他也以为这个孙子,他教养得很成功。昨日得知事情原委,他实在是没脸出门,也觉得应该让他好好长长教训,以后远离那些狐朋狗友。 水乔幽得到袁松默许进了门,安静地站在一旁。 米家父子注意到她,可看袁松没说什么,也就选择性地忽视她。 袁松家中有几个孩子,对米谦的心情表示能够理解。 孩子嘛,不管多大,都不让人省心。这个年纪,恰恰又最是容易受人影响。 米谦痛心疾首,与袁松倾诉,让袁松不用看他风烟书院的面子,若那小子真犯了错,该关他几日就关他几日,最好是还能多关他十日半个月的,让他知道天高地厚。 面对他的避重就轻,袁松也不点破,笑着安抚他,他们官府是讲律法的地方,将没罪的人关个十天半个月,他们可干不了这种事。 这孩子,昨日动手打了三人,好在三人都伤得不是特别严重。他们若是愿意,今日就可以保释回去了。他们这些做长辈的,若是实在想让他长教训,再过个十日,他也能回去了。 听到袁松轻松说出十日,米谦搭在戒指上的手指微不可见地一顿,一旁的米大爷神色明显僵硬了许多。 袁松像是没看见,接着往下说。 回去之后暂时先不要出临渊城,案子调查期间,还可能需要他配合官府取证。 至于他犯的错,还要看此案的调查结果,暂时也不能随意断定是小还是大。小错倒是无碍,若是大错,十日之后,他怕是也出不来了。 双方聊了这么久,都没有人正面提起做局圈钱一事。 这时,米大爷不得不开口问了,“大错?明府难不成真信了外面那些谣言?” 袁松还没出声,米谦斥责他,“不得无礼。” 袁松不在意,“无事。” 一直站在门边垂眼看地砖的水乔幽这时候抬起视线,走向前来,“我们明府自是不会相信谣言的,可是,风烟书院又如何证明它是谣言呢?” 米家父子闻声将目光转向她。 水乔幽泰然自若,在堂中站定,面向二人。 袁松给二人介绍,“这是府衙的水捕头,专门负责这次聚财阁和风烟书院做局圈钱一案。” 米家父子听到后半句,神色有了不同程度的变化。 米大爷本来想要呵斥水乔幽的话语停在了嘴边,反问水乔幽,“这难道不是你们官府该做的事,也好还我们风烟书院一个清白?” 不知何时换岗了的‘水捕头’没有纠结这些小事情,“你说得对,这的确是官府该做的事,我们也正在全力侦查。不过,据我们所查,米二公子在赌局开设后,多次前往聚财阁,并于石帮赔率升高时,先后两次押注石帮,前后一共押注了六千两银子。前晚,他前往聚财阁,也是准备再加注。除他之外,米家一共还有八人也在聚财阁押注了石帮,每人押注均不少于五百两银子,共计五千两。” 水乔幽说着,将聚财阁所记记录展示给了米家父子看。 “这份是米二公子的口供,他自己对押注一事,也未否认。” 米谦慢慢看着,面上从容。 米大爷瞥过之后,不甚在意地驳斥,“既然是赌局,自然会有人赌这个,有人赌那个。小孩子交了些狐朋狗友,在外面不学好学会了赌钱,他认为石帮会赢,就押注了石帮,这不过是巧合罢了,又能说明什么?” 水乔幽又抽出几分口供,“前晚,聚财阁内,有几位客人,正好看见了米二公子和聚财阁的管事在一起饮茶,还听到米二公子亲口对周边人说,风烟书院是不可能让吹雪巷赢的。” 米大爷没有去看口供,“一派胡言。若是风烟书院真的和聚财阁一起做局,内定石帮胜出,那聚财阁怎么会允许他和米家的人还去押注石帮?水捕头难道不知道,押注石帮的赔率如今已是一赔七了,聚财阁明知石帮会赢,还让人押注,他们就不怕赔不起?” 水乔幽还没说话,米大爷的话又来了。 “水捕头是不是还想说,这可能就是风烟书院和聚财阁做的一个障眼法,好让大家相信我们不是一伙的。可若是如此,那我们为何不直接将这事摆放到大众眼前,让大家知晓,岂不是才更有用处。” 水乔幽耐心听完,神色不动,赞同了他的说法,“确实如此。” 米大爷冷笑。 水乔幽看着他的冷笑,语调不急不缓,顺着他的话提出一问,“那聚财阁为何会允许米二公子下注?” 这次她的话语,比米大爷快了些。 她自问自答:“其实,聚财阁并不知道此事,内定一事,只是风烟书院一方所为?米二公子带着米家众人,甚至还有其他他相识之人,利用这个赌局和知道的消息,去骗聚财阁的钱。他押六千两银子,而不是六万两,六十万两,一是他没有,聚财阁不一定借,二是他也担心押注太多,被你们知道,更会被聚财阁看出异常。实际上,聚财阁也是受骗一方。” 米大爷冷笑定在脸上,“……你。” 水乔幽截断他的话语,“或者,米二公子知道风烟书院不会放任吹雪巷做大,石帮和吹雪巷之争,石帮必赢,他就隐瞒你们这些长辈,私下和聚财阁做了这个局圈钱。再如现在众人控诉的一样,聚财阁为了讨好风烟书院,就去讨好米二公子,特意让他在赔率高时押注了石帮。” 水乔幽拿出米二那两张下注的票据,看着它们道:“六千两银子,说少不少,说多不多,不管是一赔五,一赔六,还是一赔七,也不过是几万两银子,那么大的聚财阁,就算这次没有圈钱,也还是拿得出来的。米家顺带的那五千两,比起以后能让风烟书院一直做他们的后盾,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 米大爷想要反驳,可被她这么一说,一时他居然也觉得有道理了。 “当然,若风烟书院真如米大爷刚才所说是无辜的,那也有另外的一种可能。” 米大爷听她这么一说,也不急着反驳她了。 水乔幽反替他找到了一个洗脱风烟书院嫌疑的说法,“有人做局诬陷聚财阁与风烟书院,又或者有人联手聚财阁做局诬陷风烟书院,一举两得。” “既知如此,你们还不去查?” “你不必激动,不管哪一种可能,我们都是要去查的。不过。” “不过什么?” “这人为何要诬陷风烟书院?还有,不管是哪一种可能,米二公子及米家众人在聚财阁下了重注是事实,就算他没说那些话,他既然重注押注石帮,那就证明他肯定石帮最后一定会赢。假如他这肯定不是通过风烟书院得来的,又是从何处而来?” 水乔幽没有忘记米大爷最开始的反驳,“你也不要再说,他是随便押的。你说随便,只能证明你不了解赌徒。有经验的赌徒,他会信那是神明的旨意,也不会说随便选一个。” 米大爷的确不知道赌徒下注时的想法,被她说得又是一噎。 水乔幽目光回到手里的东西上,从里面挑了些纸笺出来。 “既然,风烟书院认为现在外面传的那些都是谣言,那么还有一件事,需要风烟书院做个回答。” “……何事?” “不知风烟书院和石帮是何关系?” 米大爷立时察觉到这个问题的敏感,“我们和他们能有什么关系,有的也不过是些生意上的往来罢了,且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生意。” “哦。”水乔幽目光落在自己挑出来的纸笺上,“那为何石帮会在三生畔和聚财阁给米二公子结账?” 米大爷当做不知此事,“结账?” “这两年,石帮在三生畔和聚财阁一共给米二公子付了五千两银子。米二公子以及米二公子的那些亲朋好友在三生畔花的银子,一直都是记在石帮账上,现今依旧如此。聚财阁那边,虽然石帮只给米二公子结了三次账,可之后聚财阁能让米二公子一直记账,也是看在石帮帮主的面子上。这次聚财阁赊账让米二公子在他们那里下注六千两银子,亦是如此。” 听到记账,米谦和米大爷这次是真不知了。 父子俩对视了一眼,米大爷出声,“记账?什么记账?” 水乔幽扫了他们父子一眼,“你难道还不知道此事?” 她将刚挑出来的一小沓纸笺放在了米谦旁边的小几上,“这些都是米二公子在聚财阁借钱的凭证,每一张上面都有米二公子的签字盖章,是我们前晚从聚财阁里搜查出来的。” 米谦没有动手,米大爷先拿起一张看了看,看到上面的确是自己儿子的笔迹以及他的私印,他又拿起了几张,看完之后,他的脸色不自觉变了。 他全部看完后,拿了两张递给米谦。 水乔幽瞧着他们父子俩的举动,给他们慢慢说道:“这些借款加起来,一共是八千六百两,不算多。只不过……” 米家父子听到她报的数目,情绪还是稳定的,可她话语慢悠悠一转,给了两人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不约而同将目光都抬高转向了她。 水乔幽迎上米谦的目光,将话续上,“想必米院长有听说过,赌场借钱,是不会白借的。昨晚,我已问过聚财阁的掌柜,米二公子借的这些银子,到昨日为止,加上利钱,已经超过六万两。” 米大爷瞪大了眼睛,“六万两!” “就这个数目,聚财阁那位掌柜说,还是看在石帮的面子给了米二公子不少惠利。” 米大爷对惠利二字产生不理解了。 水乔幽补充了两句,“也不包括米二公子这次借的六千两。而米二公子押注的这六千两,就算聚财阁愿意给他兑付,实际上也是抵不了他欠聚财阁的那些银子。” 第189章 把柄 米谦嘴上要让米二在牢里多待几日长教训,走的时候,米大爷还是将人保释了出来。 这件事是水乔幽陪着他们去办的,米大爷让人多给了银子,但是,办事人员只收了该收的,没有多收米家一文钱,水乔幽也拒绝了随行的米管家递过来的照应费,全程也未为难他们。 米二公子被关了两晚,有些狼狈,但因一直住的是单间,比其他人还是要好很多。出来的时候,之前那点担心不安隐了起来,人依旧是趾高气扬的,还没出大牢范围,又骂了官差几句不长眼。 风烟书院实力不凡,多数人觉得,若不是它不出临渊城,它估计是能够上江湖四大世家的,它在临渊城的地位堪比府衙,官差们虽然端的是官府的饭碗,可要想在临渊城端稳这碗饭,就决不能得罪风烟书院。 这件案子还未定案,就算真的定案了,多数人认为也不会伤到风烟书院的根本。只是被骂几句,大家也未做声。 水乔幽在外面站着,瞧着米二还想踢旁边的人,没有其他人的顾忌,淡声提醒他,保释期间,殴打官差,羁押期限再加半月。 管家连忙拖住米二,替他向大家赔罪,米二呆愣片刻,反应过来自己居然真的被唬住了,恼羞成怒,想要骂水乔幽。目光一对上水乔幽没什么情绪的眼睛,他却莫名一怵,气势立时矮了下去,人终于老实了一点。 其他人见到这场面,腰也挺得直了些,对水乔幽又一次刮目相看。 到了大牢外面,米二看到米大爷严厉的眼神,气势又收敛了些。 只是,直到现在,他也不认为自己所惹之祸有什么大不了的。 同他一起被抓的米混几人,风烟书院丢不起那个脸,也一同保出来了。出了府衙,他们看到米谦的马车,见了礼后,吓得一溜烟跑了。 米二跑不了,只能紧张地站着。 米谦没有呵斥他,语气如常让他上车。 米二松了口气,更坚定自己先前的想法。 马车停到自己家门口,米二看到焦急等待的米夫人,想借此机会,先脱离旁边二人的眼睛。 想法刚起,米大爷却直接吩咐米夫人回自己院子,命令他跟着他们去了书房。 到了书房,他还在想该找什么借口,让错转移,米大爷就一脚踢过来了。 平日里,米谦见到这种情形,都是会呵斥自己儿子,今日他在上首坐下,任凭米二喊他救命,也未喊停。 那些凭证账册是证据,官府是不会让他们带回来的,但是那几笔数字,父子俩都已记住。 米大爷直到自己打累了,才停下手来。歇了口气,向米二问起他在聚财阁赌博之事。 米二一口咬死自己之前没去过,就是看这次赔率太高了,没忍住才偷偷去赌了两次。 米大爷又忍不住想揍他了,“那你为何要押石帮?” 米二觉得他话问得有点多余,“我都知道它会赢,不押它还押吹雪巷?” “你怎么知道它会赢?” “难不成你们还会让它输?” 米大爷被他问住了,知道自己都被他气傻了。 之前在府衙,虽然他们强调他们风烟书院是遭人诬陷,但是他们自己心里清楚,他们的确没有没有联合聚财阁做局圈钱,可这最后的赢家也只会是石帮。 正是如此,他们风烟书院才会禁止门下众人参与这个赌局。 米大爷看了米谦一眼,想骂米二一时都找不到词了,最后见他还不知悔改的模样,只想到了一句,“蠢货。” 米二想回嘴,嘴一动扯到了刚落下的伤,还是没回了。 米大爷瞪了他一眼,又问起了他银子的来源。 米二先前还说是借的,因他是风烟书院的公子,聚财阁也没要他利钱。 米二又问了他之前到底有没有去赌过,他坚称没有,气得力气恢复已经恢复不少的米大爷又将他往死里揍了一顿。 听到米大爷都知道了,还听到自己欠了聚财阁几万两银子,米二有点懵。 他一直以为那些银子石帮已经帮他付过了。 他亦不知自己在聚财阁欠了那么多银子,更不知如今这些欠款利滚利已经到了几万两。 他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再敢隐瞒,说了实话。 米大爷听到他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顿时觉得连蠢货二字都是他高攀了,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儿子。 米谦看着跪在地上的米二,摸着手上的戒指想着今日府衙里水乔幽的那些话。 米大将他所想说了出来,“父亲,看来,咱们家真的被人算计了。” 只不过,那聚财阁家业再大,若是只有他们一方,肯定也是不敢算计他们风烟书院的。 “这个石朗,居然敢与您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当真是不知好歹。您说,是不是还有人在背后给他撑腰?” 聚财阁给他的儿子借银子,看的不是风烟书院的面子,却是看的石帮的面子,这就证明这算计和石帮脱不了关系。 在米大爷看来,石帮虽然有点能力,却应该也没有达到敢玩弄他们风烟书院的能力,它的面子更不可能大过他们风烟书院。 他话刚说完,管家进来禀告,府衙已经分派了人去其他三大门派调查。 米大看向米谦,“父亲,会不会和他们有关?” 米谦沉吟未语。 他们去接米二之前,也已知道其他三派都有人参与了这次的赌局。可是,从此事刚爆出一直到现在,外面说的都是他们风烟书院,没人提到其它三派,从中可以看出,这件事针对的就是他们风烟书院。 还在府衙时,水乔幽说到有人做局,米谦就想到了其它三派。他知道袁松让水乔幽说那些话,也是为了让他这么想。 他更清楚,袁松新官上任,估计是有点不喜这临渊城的规矩的。 他此举一则因没有实证,不想得罪人,故意不点破,二就是想通过他去试探他们,瓦解他们,一举两得。 米大爷细想过往,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没错。 外面看他们四大门派似是同气连枝,他们自己却清楚,那三派一直都在觊觎他们风烟书院的位置。尤其是那紫金门的任门主,本就野心勃勃,上次他们还让他让出了城东的生意,他表面上是没意见,内心里肯定是对他们更加不满了。米大爷以前还听说,他们通过赵涟搭上了一位大人物,也是在那之后,他们紫金门愈发没将他们风烟书院看在眼里。 米大爷虽然没能证实此事,但是结合他们近两年的行事来看,多半是真的,若是他设局陷害他们,也不稀奇。 米大爷知道这个时候找他们对质肯定是没用的,但还是提议找他们来试探一下。 米谦回想今日袁松说过的所有话语,否了他的建议。 聚财阁的事情一出,石帮想通过米二套牢他们风烟书院的算计暂时是被破了,可这也相当于他们给官府送上了一个把柄。 袁松说的大错小错并不是米二真的犯错,而是在告诉他,这错是大是小,决定在他。 这些人暂时不能见,但这聚财阁的东家,他们还是要见一见的。 可是这聚财阁这两年多半都是交给管事在打理,东家并不常露面,两个月前,他还带着家人去他岳家探亲去了,如今根本不在临渊城。 找不到东家,他们就派了人去大牢询问管事。 袁松早上派了人去三大门派通知‘苦主’前往官府登记,一上午过去,三大门派都没有来人。 米家一家走后,水乔幽找了间空房眯了一会。 补眠完后,她安排了一些人,上三大门派问询调查。 她自己没有去,又喊来账房将外面目前登记的骗款算了一遍,随后听到米家派了人去大牢。 她猜到他们是要找聚财阁的管事,迈步去了大牢,亲自又去审问了管事一番。 故而,风烟书院的人也未能见到这位管事。 从牢里出来,水乔幽带了两个人,去了石帮。 米谦回去后没有找其它三派商谈,也未找石朗对质。 石帮里面,运转一切如常。 帮主石朗亦如往常一样,没有露面。 水乔幽听着接待她的人说石朗近日有事外出也不质疑,让他转告,两日之内,他们石帮主最好去一趟府衙,否则,官府会直接以诈骗之罪前往石帮搜查。 水乔幽也未问询其他人,放下这话就带着人离开了。 天黑之时,府衙外面还在登记受骗名单,水乔幽在外面站了一会,离开府衙去了三生畔。 她一进门,顾寻影就飞奔到了她的身边,诉说自己的‘相思之苦’。 说到一半,毕三娘出现了,同水乔幽打了个招呼,嘱咐顾寻影一定要照顾好水乔幽。 送走毕三娘,顾寻影就拉着水乔幽去了自己房间。 酒菜上来,顾寻影连忙将门给关上。 水乔幽看了门外一眼,让她陪着自己一起坐下,聊了些有的没的,告知了自己这两日事忙,接下来几日,估计也不能常过来。 顾寻影问了几句‘心思敏感’的担忧话语,水乔幽耐心回着,却还是没有透露出自己的公事。 聊了小一炷香,水乔幽让顾寻影去给自己弹琴,两首曲子下来,外面贴门走动的身影不见了。 顾寻影又弹了一首,回来‘陪酒’,告知了水乔幽,她这两晚没来,但是‘派’了人送了重礼过来道歉,毕三娘也没让她去陪别的客人,并同她打听了她几次,后来还向她透露了她的身份,嘱咐她要把握住她。 顾寻影感觉她不是单纯地在向她问一个客人的情况,而是想通过她打听她的近况。 水乔幽肯定了她的判断,“她是想通过你向我打听聚财阁的事。” 原来如此。 顾寻影说的重礼道歉一事,水乔幽知道是她自己弄的,没在意,问道:“这两日,楼上可有客人?” “来过几个,但毕三娘都没有去陪过。那几个败家子这两晚都没来,不过,先前来的那个陌生人,昨日白日里过来了。” 可惜,白日里人少安静,自从知道毕三娘身手不俗,顾寻影比以往更谨慎,没有去偷听,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 “我和公子那边对过了,那人是从石帮来的,从这里离开后,又进了石帮。你猜得没错,他就是石帮的人。” 水乔幽来时便说了自己最近事情多,这晚她只在顾寻影房里坐了半个时辰就准备离开了。 两人从房里出来,走了几步,看到有一小厮模样的人从外面进来,与在大堂中的毕三娘耳语了几句。 传完话,那人又出了三生畔。 毕三娘背对着她们,水乔幽没能看到她的神情。那人走后,毕三娘照常在大堂招呼客人。 水乔幽脚步一转,搂着顾寻影倚在了栏杆上。 两人在那里站了一会,毕三娘换了个位置,却仍在大堂里忙活。 水乔幽下了楼,毕三娘看到她们,又过来挽留了她几句,水乔幽拍着顾寻影的手,也请了毕三娘多照顾顾寻影。 毕三娘这才相信不是顾寻影没有照顾好,让顾寻影送了她出门。 水乔幽出了三生畔,走了一小段,趁着没人注意,拐进了一条不起眼的小巷,靠在巷口,别人看不见她,她却可以盯住三生畔的门口。 然而,进去后,她很快感知到里面还有人,当下决定再换个地方。眼睛要收回时,却和里面的一人视线对上了。 巷子里很昏暗,即使是她,也看不太清楚周围的一切。可无意间对上的眼睛,给了她一种熟悉之感,她下意识停住脚步。 她未做声,对面的人也未出声。 两人于暗夜中对视了须臾,巷子里的第三人有点忍受不住这种说不出哪里怪异的气氛了,先行出声给水乔幽见了礼。 “水姑娘。” 水乔幽听出他的声音,没有诧异,微微点了下头。 时礼又对自己前面的人道:“公子,属下去其它地方看看。” 他没等楚默离出声,快速从两人身边走过,准备出去。 水乔幽想起正事,喊住他,“时护卫,可否去三生畔的后门?” 时礼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见楚默离没有异议,应了下来,“好。” 须臾过后,小巷子里只留下水乔幽和楚默离两人。 第190章 继续 这是那日楚默离走出吹雪巷后,他们第一次碰面。 时隔多日,那日两人之间的氛围却还是如那晚一样。 两人都不说话,外面的喧嚣衬得巷子里格外安静。 最后,还是楚默离先开了口,打破两人之间的僵硬气氛。 “你刚才可是在三生畔发现了什么?” 水乔幽听他问的正事,回答了他,“刚才有人去找毕三娘,与她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估计是有人要找她。” “你觉得是何人要找她?” 这个时候找毕三娘的人,很有可能和聚财阁的这出热闹有关。 石帮、风烟书院,或者她还有一个隐形的东家。 顾寻影说了那小厮模样的人不是石帮那人。 “风烟书院。” 前两日米二和毕三娘的那本画册子传遍了全城,米谦没有找她,那是因为,这种事说到底不过是一桩风流韵事,米夫人已经砸了三生畔,就差不多了。 可现在出了聚财阁的事情,作为有嫌疑帮主石帮‘诱骗’米二、算计风烟书院的一方,米谦不可能不找她了。 楚默离心中所想和她差不多,未再细问。 水乔幽从他的语气中并没有听出他对那日之事的芥蒂,看他没问题了,稍做沉吟,向他打听道:“公子可知,这毕三娘来临渊城之前是什么人?” “一个歌姬。八年前,从南边一个叫田开的小地方逃难来了临渊城,被人卖入了妓院。三年后,她买下了那家妓院,将它改名三生畔。毕三娘长袖善舞,自从来到这临渊城,从未得罪过人。后来,她又另辟蹊径,在三生畔给有需要的人提供一些消息,五年过去,三生畔成为了临渊城最大的妓院。” 一个逃难来的歌姬,用了八年,开了临渊城的最大的妓院,那这毕三娘还真是一个传奇女子。 “她的身份可能证实?” “根据官府文书所查,一切皆可考证。” 那就是表面是没问题的。 楚默离来临渊城的目的,袁松虽然有对水乔幽说过,但是这种事情敏感,楚默离不主动说起,水乔幽也没问他进展,目光落回到三生畔门口,专心盯着门口进出之人。 楚默离看她问完自己想问的,眼睛就转了方向,于黑暗下无声笑了笑。 现在是这条街最热闹的时候,毕三娘要出来,也应该不会是现在,他们估计还得等上一会。 水乔幽不问的事情,楚默离自己提了起来。 “袁松可有和你说过,近一年西北官员接连意外身亡之事?” 水乔幽辨听了一遍他的语气,没有辨出和先前的不同。 她视线收了一点,“说过一些。” 楚默离语气自然道:“此事,你如何看?” 水乔幽懂分寸地回答:“朝廷大事,不敢妄言。” “哦。”楚默离语气不变,“袁松难道不是将这件事交给了你探查?” “……袁明府只是让我多留意城中可有可疑之人?” 楚默离望了她一眼,没和她掰扯这文字游戏,顺着她的话道:“既然如此,可有可疑之人?” 水乔幽替袁松转告他,“这事,明府想与公子当面说。” “我现在想听听你的看法。” 水乔幽默了一息,欲言又止。 “有话但说无妨。”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水乔幽也没再犹豫。 “越级上报,不符合流程。” 楚默离感觉自己好像被噎了一下。 过了一息,他猜测道:“袁松待你很苛刻?” 水乔幽不知他怎么得出这么一个结论,“没有。” 楚默离在夜色下打量着她,似乎不大相信她这话。 水乔幽替袁松澄清,“明府待我们这些下属向来宽仁。” 楚默离又瞧了她一会,道:“行,晚点你同我一起去趟他那儿。” 晚点? “怎么?你不是说,他想见我?” “……是。” “那就这样定了。” 此时至少已过亥时正,他们在这里待着是为了等毕三娘,按照这条街的作息规律,他们少说还得等上一个时辰,届时还去袁松府上,那不知是何时。 水乔幽并未说谎,袁松的确是想见楚默离,但是,她想他应该也没想半夜三更见他。 楚默离没觉得自己这安排有什么问题,此事既已定下,他也不再让她说,换了话题,“在府衙做事,可适应了?” 他这话好像很平常,可他的问法,却让水乔幽想起了他上次说的某句话。 “嗯。” 楚默离提醒她,“临渊城里人际关系复杂,出门办事还是要多小心。” 水乔幽抬眼望了他一眼,“多谢公子提醒。” 楚默离已经再次习惯她的客气了,径直问自己的,“这次的差事,打算做多久? 他这话转得突然,水乔幽回答慢了半息。 就这半息,楚默离的问话又来了。 “这次也没打算长久做下去?” 水乔幽神思迅速聚拢,从容应答:“这得看东家的意思。” 街上有客人靠着这边走,离二人越来越近,楚默离没再问下去了,两人同步向后面黑暗处退,脚步均无声响。 楚默离只退了一步,却停止了。 水乔幽本来站在前面一点,往后面多退了两步,撞到了他。 她意识到撞到了人,反应敏捷,要往旁边避开。 此时,过路之人的影子已经出现在路口。 楚默离伸手捞住她。 他的靠近让水乔幽的身体想起了在原阳的事情,手快速去拦他的手。 楚默离这次早有预料,动作迅捷地换了一只手揽住她的腰,低声告知道:“后面堆了杂物。” 水乔幽闻言,还没落下的脚停住,抓空的手没再出击。 两人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可走到巷口的人却哼着难听的调子,摇摇晃晃往巷子里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呼吸放轻,水乔幽本来想换个地方站的脚又停住了。 进来的人,并没有看他们,往里走了两步,就对着墙壁撩衣摆,解腰带。 楚默离这次的反应比水乔幽快,顾不得她会不会出手,揽着她的手用力,另一只手也扶上她的脖颈,将她的脸按在自己怀里,带着她转了半个弯,自己背对着巷口,遮挡了她的视线。 水乔幽其实也将那醉汉的举动看在了眼里,好像知道了他要干什么。 被楚默离这么一按,她将退开可能看到的场景和现在的处境对比了一下,没动了。 他们俩人这么一动,虽仍未发出声响,可却还是让与他们只有三步之遥的醉汉察觉到了异样,提着裤子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 一眼没看清,他还往前多走了一步。 这么一来,他看到了楚默离的身影轮廓。 酒壮人胆,见到真的有人,他还想往里面走好看得更仔细点。 楚默离听着脚步声,回头冷眼望他一眼。 醉汉顿觉有点冷,停住了脚步,却也眼尖地看到他怀里还搂着一个人。 刚从妓院里出来的人,立马想到了一种场景,环视四周,笑道:“这倒是个好地方,我怎么没想到呢。” 抱在一起的两人,顿时理解了他话中之意。 醉汉避开楚默离的目光,脚又往前,歪着身子想去窥视水乔幽,“兄台,你这个哪里的?” 楚默离扯过披风裹住了水乔幽,低声喝道:“滚。” 他这一声,让色心又起的酒鬼又感受了那股冷意,人清醒了些。 “对不住对不住,你们,继续,继续。”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退,可退了一步,又问了一句,“你这个多少银子?” 楚默离和水乔幽不约而同抬腿,踹到了他身上。 外面人太多,两人都不想惹人注意,这一脚,也都收了点力道。可是两人力道加一起,还是将人直接踹到了巷子口。 醉汉重重摔倒在地,提着裤子的手不知何时松开了,他人倒地时,裤子也掉了。 楚默离见到,连忙将快要脱离他怀抱的水乔幽又拉了回去,将她的头按在自己怀里,扯了披风隔绝她的视线,“别看。” 那人后脑勺着地,痛得忘了喊叫,好久才缓过来,一抬眼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却好像看到了一双可以杀人的眼睛,先前那种寒意从他背后爬了上去。 他到了嘴边的谩骂收了回去,慌忙爬起来往外走,走了两步,又被掉了的裤子绊倒,还是引起了外面人的注意。 只不过,这一条街开的都是花楼,过往行人基本不是卖的的就是嫖的,大家看到他这狼狈模样,不仅没有被惊吓到,还打趣哄笑起来。 有人瞧着他又狼狈又害怕的模样,好奇往巷子凑了一眼,可黑暗之下没有看到什么,也就没看了,继续围着已经清醒一半的醉汉看热闹。随着他的跑远,这边也恢复如常。 楚默离准备放开水乔幽,却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比往常快了许多,垂眸见她安静的模样,搂着她的手有点不听使唤,不愿意挪开。 他慢慢吸气,试图让心跳恢复正常,试了两次,心跳反而更快了。 水乔幽听到外面的哄笑声在变小,也听到了他的心跳声,见他一直不放手,出声提醒,“公子。” 楚默离醒神,准备放手。 手才松开力道,后面又传来脚步声。 楚默离下意识又将手收紧了。 水乔幽还没做声,新响起的脚步声一个急停。 时礼镇定中带着慌张的声音响起,“公子,我不是有意进来的。我没什么事,你们继续,继续,继续。” 他一边说一边赶紧往后面退,捂着眼睛连说三个继续,不等两人回应,人退回到巷口。 楚默离回头之时,他已经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时礼拐了弯,本来想再走远点,可看到周边还有其他人来来往往,又担心有不知情的跟他一样误闯进去。纠结三息,他还是停在了原地,给两人守着。 楚默离的私事他不敢干涉,可是想到这个环境,他还是希望里面两人能稍微克制一点,同时又有些庆幸自己刚才幸亏没有更晚进去。 巷子里,水乔幽抬头,正好撞上了楚默离刚收回来的目光。 两人的耳边,诡异地萦绕了‘继续’二字,楚默离的心跳声还未恢复正常,使得周围好像又多了什么。 静望两息,楚默离被自己的心跳声扰醒,放开了她,“抱歉,刚才,情急之下。” 水乔幽打断了他,“没事,我知道。” 两人达成共识,没再多说。 水乔幽从楚默离怀里退了出去,楚默离想起周边的杂物,“小心。” 水乔幽这次快过他的手,找到了落脚之处,“嗯。放心,没事。” 楚默离见她站稳,将落空的手收了回去。 两人对刚才的事达成了共识,只是不知为何,周围那种说不上来是什么的气氛还是没有散去。 两人无声站了一会,水乔幽记起正事,定睛看了看脚下的路,往巷子口走去。 楚默离深吸一口气,心跳渐缓,跟上她。 水乔幽想到刚才过来的时礼,“时护卫那边,好像有什么事情?” 楚默离比她更了解自己的人,“不必担心,若是有重要的事,他刚才就说了。” 两人已可看到三生畔门口,门口出来的客人多了,但是依然灯火通明。 水乔幽听他这么一说,停在原地,注意着三生畔的门口。 楚默离跟着她停步,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水乔幽当做没感觉到,任由他看。 楚默离也不在乎她的‘无视’,盯着她看了许久,轻声唤她,“阿乔。” 他这一声,仿佛带上了春日夜晚的轻柔,让水乔幽睫毛轻轻一动。 她不得不偏转目光,“嗯。” 楚默离目光下移,落到她的手上,声音如旧,“可否借一下你的手?” 借手? “就一会。” 他身上没有一点攻击性,静静等着她的回应。 水乔幽猜不出他意图,看他执着地等着,自己也不知为何,将手伸了出去。 楚默离浅笑,伸出手搭了一下她的脉搏。 她的脉搏毫无异常。 楚默离嘴角弧度几不可见地定了一下,收回了手。 视线再抬起,和她不解的眼神撞上。 静默少时,他将失落压下,还是将有些话说了出来,“阿乔,刚才,你的心跳好像也变快了。” 第191章 流程 他声音不重,可在这一方只有他们的天地里,很是清晰。 水乔幽眉眼不动,声调一如往常,“公子下次最好还是不要靠我太近,否则,容易遭到误伤。” 她这话语看似答非所问,楚默离却当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楚默离垂眸瞧了一眼自己的手,目光又回到她的脸上,浅浅一笑,没有与她争辩。 水乔幽移开了视线,目光投回三生畔的门口。 楚默离也不再打扰她,就在旁边同她一起盯梢。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街上行人渐少,各处传出来的丝竹之音也少了。 两人又耐心站了会,街道两旁那些花楼里的灯笼也吹灭了不少。 三生畔里许久不再见有客人出来,也未看到毕三娘的身影。 水乔幽目光落向通向后门的那条巷子,楚默离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放心,各处出口都有人守着的。” 原来他是有备而来。 那她想的是有点多余了。 她抬眼瞧了眼天色,看楚默离没有要走的意思,出声道:“既然公子已将一切安排妥当,那我就不在这打扰了。” 楚默离看她行礼准备告辞,不急不缓问道:“今晚可还有其它事情?” 水乔幽立时想起,他以前问过她类似的问题,这次没有那么快回答。 楚默离看出了她的心思,“既然无事了,那就随我一起走。” 说着,他已先迈步朝外走了。 水乔幽看着他的背影,没跟上去。 楚默离没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 “公子,我们不顺路。” “不是说,今晚你随我一起去见袁松?” “……”水乔幽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件事,“现在?” “嗯。” 他已经走出去了,见他没有开玩笑之意,水乔幽也只好跟了上去。 看到走出他们巷口,守了许久的时礼连忙过来。 “公子,水姑娘。”时礼见水乔幽看过来,禀告二人,“夙秋过来了,我让他去了后面,水姑娘,有他在那,你尽管放心,不会出岔子的。” 夙秋。 难怪时礼那么快就回来了。 水乔幽先前听夙沙月明说起过夙秋的行踪,但她依旧和之前一样,对他们的事情并不多问。 她轻点了一下头,“嗯。” 有夙秋在,的确不需要担忧。 楚默离带着水乔幽走了,时礼知趣地没有跟上去碍眼,只是派了两个人在暗中保护。 楚默离知道水乔幽不会上自己的马车,也没坐车,与她一道步行。 走出那条花柳街,外面就更清净了。 本来各自安静地走着,楚默离忽然出声,“你怎么知道我们不顺路?” 看着地上发呆的水乔幽心神归位,对答如流,“公子也住在吹雪巷附近?” “没有。” 楚默离望着她‘那不就是了’的眼神,没有再问,告诉了她自己的住处,“我近日住在上次你去过的那座小院。” 水乔幽想起了那座小院,对于他的‘信任’,没有接话。 楚默离也不需要她说什么,又说回了他们先前所聊之事,“近一年来,西北官员接连意外而亡,应该是有人特意针对朝廷官员策划的一起谋杀案。一般人是不会有这种胆子的,更是不能将事情谋划的如此周密,这背后之人,针对的或许不仅仅是西北,而是整个青国。” 水乔幽静静听着,没有插嘴。 楚默离注意前方的路,继续道:“若是不尽快将他们找出来,这件事影响的也不再仅是西北。朝廷已收到邸报,父皇对这件事亦格外看重,若是西北再查不到凶手,父皇估计就会派遣八星司前往西北彻查。” 水乔幽听到此处,才稍微偏了点视线,往他那边瞥了一点。 楚默离望着前方,沉沉夜幕,遮挡了他脸上的神情。 水乔幽动作自然地收回目光,“公子的担忧,我会转告给明府的。” 楚默离走了几步,问她,“阿乔,你可知,何为天下大势?” 水乔幽目光也落在暗夜里,“我只是天地一蜉蝣,只顾朝夕,公子所问,恕我不能作答。” 楚默离侧目,无需照明,也能猜到她脸上神情。 他转正视线,自己缓声答道:“事有必至,理有固然。” 水乔幽简短回应了一句,“哦。” 楚默离听着,内心一笑。 袁松今日下值时,遇到账房,和他聊了两句,出府衙时,他额间舒展了许多。 来这临渊城已有一段时日,这晚,他终于睡了个好觉。 可这觉才睡到一半,管家来敲门,硬是将他的好眠给中断了。 这觉睡一半被吵醒,比一夜没睡还让人难受。 但是,听到管家说是水乔幽找他,他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还是打起了精神。 他揉着额头起来,吩咐管家让水乔幽进来。 门外水乔幽听到管家请她进去,让管家和其他人都先下去了。 确认周边无人之后,水乔幽在门外告知了一句,“兄长,公子来了。” 袁松人还不太清醒,刚找了地方坐下,听到她的话,没有立即反应过来,坐到一半,脑子里辨别出了公子二字,人差点摔地上,霎时清醒了。 楚默离还是在上次来的那个小院子等他,认出人后,袁松庆幸自己今日没喝酒。 这里不是楚默离的封地,他明显也不是奉旨来这临渊城的。袁松偷偷瞄了眼天色,他能理解楚默离晚上来找他,可他不理解,他为何老是这么晚来找他。 想法还没落,对面楚默离问了他一句,他这么晚过来,是否打扰了他休息。 袁松都顾不上换气,连忙摇头。 这一摇,瞥到安安静静站在旁边的水乔幽。 刚才忙着往这边赶,没来得及想的事进入脑海。 这么晚了,阿乔和安王又怎么会在一起? 还没来得及想更多,对面的楚默离开口道明了来意,询问他上次来交代的事情进展。 袁松还没回答,楚默离说明了一句,“我今晚遇到阿乔,本来看天色已晚,不打算来打扰你了。不过,阿乔现在在你这做事,她担心,她将这些公事直接与我说,不符合流程,我也不能勉强她,就只能又过来了。” 袁松和水乔幽目光一同看向他。 少时,袁松又看向水乔幽。 这年轻人平日里不是挺灵泛的? 水乔幽没话辩驳。 袁松忙道:“公子说笑了,您来下臣这儿,是让下臣这蓬荜生辉,怎算打扰。” 他转头又对水乔幽道:“阿乔,公子不是外人,你不必如此谨慎。以后,公子想知道什么,你就实话与公子说,公子若有吩咐,你按公子的吩咐做表示。这件事,现在亦是你在全权处理,以后若有发现,你就先禀告公子。” 楚默离目光也跟着转向水乔幽。 水乔幽盯着两人的目光,应了下来,“是。” 袁松小心翼翼感知着楚默离的情绪,尽量补救,“公子,此事是下臣疏忽,还望公子见谅。 楚默离摆了摆手,“如此,可会影响你们办差?” 袁松蓦地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公子说的哪里话,不会,不会,绝对不会。” 水乔幽视线垂下,他们不点名,她就不再出声。 在袁松的绝对不会的保证下,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三人的话题也终于回到正事上。 袁松与楚默离说了他们这段日子调查出的可疑帮派以及风烟书院的事情。 这风烟书院是临渊城中最有实力可做此事的帮派。不管是策划、执行,还是善后,以风烟书院的能力都可以做得很好。 他为此认真详细调查过风烟书院,觉得这风烟书院还是没有谋划杀害朝廷官员的胆子。 但是,若这幕后之人真的躲在临渊城,这风烟书院,乃至其它三大门派,甚至更多的人肯定都被它利用过,再者,他们本身实际上也是有能力的,否则它无法完美隐身在这临渊城。 从这些必须具备的条件来看,这个石帮很是值得怀疑。 无奈,石帮的背景干干净净,他们目前也无实证,那些人做事又谨慎,故而他们打算借着此次风烟书院和聚财阁的闹剧试探一番。 这件事,都是水乔幽在负责的,她人现在正好也在这儿,更详细的袁松就交给了水乔幽来解说。 楚默离对他这提议没有异议。 他们都没有异议,新上任的‘水捕头’,自是也无异议。 然而,就在她要开口时,楚默离瞧着夜色对袁松道:“今日天也晚了,既然这件事,阿乔都清楚,那就由她同我说就行了,你也忙了一日了,先去休息。” 袁松一想,好像是没他什么事了。 再一想,这天是挺晚的了,这事要说完,天大概就亮了。 这么晚了,他还忙正事,他却去休息。 袁松想到这人又清醒不少,可楚默离已经迈步朝院门口走了。 袁松不敢有意见,只能辛苦水乔幽,嘱咐她好好与楚默离说。 水乔幽听出他的提醒,任劳任怨地应下,跟了上去。 送走这尊大佛,袁松重重吐出一口气。冷风吹来,让他打了个寒颤,用手抹了一下额头,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冒了不少冷汗。 这让他看着楚默离二人离去的方向,又起了点担忧。 这阿乔不会又说错话吧? 他急步走出院门,门外已经看不到两人的身影。 袁松擦着脑门上的汗安抚自己,阿乔先前应该是顾忌他,做人太实诚。他人还是聪慧的,他都那样说了,肯定不会再犯这种小错误了。 时辰的确不早了,袁松再躺回床上,却没了睡意。 翻来覆去睡不着,记起了先前没细想的事情。 这么晚了,这安王和阿乔怎么就遇上了。 袁松担忧水乔幽再说错话的同时,也想起了她的能干。 难不成……安王后悔了,又想将阿乔给召回安王府去? 这个猜想让袁松瞬间变得更清醒。 那他再去哪里找个这么能干的人来帮他! 与此同时,他做出一个决定。 以后就算他不要外出应酬,晚上也不能太早休息。 水乔幽跟着楚默离出了袁松的官邸,没问他要去哪里,见周围没有他人,续起来刚才的话题,将石帮的可疑之处以及他们对它的怀疑一一同他道来。 这石帮本来只是个小帮派,若不是这次它为四大门派做枪对付吹雪巷,官府都不会注意到它。 吹雪巷能在几个月内,取代紫金门在城东的地位,可见实力也非同一般。石帮能硬刚吹雪巷,暴露了它真正的实力。 若说它是依靠四大门派走到今日,这一点也说的过去,可它却又在暗地里连同聚财阁套牢米二,想要算计风烟书院,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聚财阁那边,表面上看和以前没有太大区别,规模做的甚至比老东家在世时还大。两年半前,这聚财阁请了一位新管事,这两年,聚财阁的事多半都是由这位新管事处理的,近一年,东家甚至都很少露面了,现在还在千里之外的岳家没回来。官府已经传召他,可若他真地去了岳家,这么远的距离,他一时半会也回不来。 对于有一个这么大家业的人,他似乎对他请的那位管事太放心了些,放心的有些异常。 那日偶然从贾刚嘴里听到聚财阁的东家向黑市借钱后,水乔幽去他说的那家地下钱庄调查过,得知这人的确先后两次在那里借过两次钱。他以聚财阁作为抵押,两次一共借了十万两。贾刚后面没再见过他,则是因一个月后,他还清了这笔借款。 “十万两?” “嗯。” 十万两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他一个开赌坊的需要借这么多银子,很有可能是他这赌坊经营出现了问题。 这笔银子他已需要用聚财阁来做抵押,那他又如何在一个月之内就还清了这笔银子。 “你是怀疑,这聚财阁,实际上在那时就换了东家?” “嗯。” 虽然他们留存在官府的相关文书上,他们这东家没有更改过,可若细心留意,就可发现,他们这位东家在聚财阁的影响已经越来越小。 若不是这聚财阁必须需要一位东家,它已经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第192章 值否 风烟书院的面子,在这临渊城,只怕比府衙的面子还要好用。 聚财阁却是因石帮做保,才给米二记账。 不仅记账,还不怕得罪风烟书院,记了几万两。 这不就是等同说,在聚财阁内,石帮的面子要比风烟书院好用。 若这聚财阁真的早就换了新东家,这新东家或许多半和石帮有关,又或者,就是这石帮。 假若真是如此,如今在众人眼里的石帮,就不是真正的石帮。 临渊城里律法规矩自成一体,吸引着江湖客和商旅纷纷而来,同时,它也替进来的人遮掩和隐藏了许多秘密。 这个石帮,明显就是借助了这一点,来到了这临渊城。 两人边聊边走,聊到差不多时,水乔幽发现他们走的是吹雪巷的方向。 楚默离脚步不停,拐进了吹雪巷。 走了两步,楚默离开口问她,“那你对吹雪巷如何看?” 水乔幽眼睛从他背影上收回。 楚默离脚步放慢了一些,说得清楚了些,“就是前面的吹雪巷。” 上次,他若是问这个问题,水乔幽可以说不了解。 他此时问,水乔幽清楚这话是不能说了。 她没有急着回答,反而问他,“公子如何看?” 楚默离望向前方吹雪巷所在的方向,又走了几步,喊了她,“阿乔。” “嗯。” “你有没有觉得,这吹雪巷与石帮其实有很多相似之处?” 他问的是问句,不重的声音却带的肯定。 水乔幽未有慌张,赞同了他的看法,“嗯。” 楚默离步伐不变,“你在这儿住了这么久,可有见过他们的帮主左辛?” 水乔幽随着他的步伐,“没见过。” 楚默离并未考究她这话语的可信度,“依你看,他和石朗可会是一样的人?” 这个问题,问得很有意思。 实际上,到目前为止,他们仍不知石朗的真正身份。 水乔幽知道,楚默离心里对此人的身份也已有了几种猜测。 “公子若是想要调查此人,明日一早,我就告知明府。” 楚默离微微侧目,过了一息,道:“暂时不用。” 他说不用,水乔幽就不再说,也不多问原由。 楚默离行了几步,换了个话题,“可还记得红绮?” “记得。” “她现在有可能在凉肃。” 水乔幽对这个消息并不意外,沉思了少顷,两人到了她的小院门口。 楚默离停下脚步,“今夜可还要等三生畔的消息?” “此事有公子安排,我很放心。” 楚默离感受到迎面而来的寒风,温声道:“那你今日先休息,若是有发现,明早我让人告知你。” “好。” 楚默离看向她那漆黑的院子,“你先进去吧。” 水乔幽本来准备等他先走,他这样说了,她也没再和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先推门进院。 楚默离看着她干脆关门,没有阻止。 他在门外站了一会,直到屋里亮起了灯,才转身离开。 水乔幽进屋点了灯,在屋里站了半盏茶,再出来,确定屋外已无人。 她负手在屋檐下站了一会,回神后去了后院喂马。 一切忙完,躺在床上,离破晓已经不到两个时辰。 破晓之时,她却还是准点起来。 一开门,夙秋从墙外进来,出现在她面前。 他没有废话,开口就是正事,“昨晚,毕三娘去了风烟书院。”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她待了多久?” “估摸一炷香。米谦询问了她米二在三生畔的事。” “她怎么说?” “她不承认自己和石帮有关系,石帮给米二付账一事,一是米二要求,不准他人知晓,二是她开门做生意,赚的就是银子,有人花钱,有人付账,她也就不想多管闲事。” “这么说,三生畔和风烟书院没有关系?” 否则,她怎么有胆子如此认为。 “也不尽然。她当初买下三生畔的银子,多半都是米谦给的。不过,不管是在那之前,还是在那之后,她都为风烟书院提供过不少消息。” 水乔幽思索道:“她和米谦的关系?” “不知道。” 水乔幽望向他。 夙秋意会,“知道了。” “辛苦了。” 夙秋没领这功劳,“你要谢,就去谢公子。” “……”水乔幽将话题说回到他们所聊的事情上,“你能否找个机会,试一下毕三娘的功夫,看下她的功夫出自何派。” 这是小事,夙秋应下。 水乔幽没什么事了,他却没有急着走。 水乔幽主动问道:“还有事?” 夙秋盯着她的眼睛问道:“我哥是不是来找过你?” 水乔幽目光不动,“我近日,没有见过他。” 夙秋通过她的神情辨别她话语的真假,盯着她瞧了一会,没有从她脸上看出心虚。 夙秋转身步下台阶,走了两步,又停下了脚步。 他背对着她站了一会,转过身再次面上她,“你可知,连逸书当年为何会死在云川天?” 大邺覆灭后,史书对于大邺旧臣的记载就很少了。 史书没有这项记载。 俞白那本只有上册没有下册的话本子也没有。 连逸书的死,水乔幽只从傅澍和夙沙月明那里听过。 他们说的却也都不详细。 “不知道。” 夙秋对她的回答没有意外,吐词清晰地告诉她,“当初,他为了保下皇室血脉,将成王幼子商陆寄养在云川天。商陆却一心想要跟他出去,光复皇室,为此,他多次出逃。他最后一次出逃,误伤了正好去云川天看他的连逸书。在那之后,他如愿以偿地走出了云川天,连逸书重伤不治,死在了那里。” 水乔幽不知道夙秋是从哪里知道这些往事的,但她看得出来,他并不是瞎编乱造。 她静静听着,面上没有情绪起伏,也未接话。 夙秋和她互相盯了对方片刻,问她,“为了那样的皇室,真的值吗?” 水乔幽仍旧没有言语。 两人安静地站了三息,夙秋未再多言,怎么来怎么走了。 水乔幽在门口站了片刻,天光愈发明亮,外面传来行人的说话声。 她收回神思,简单收拾了一下,照常出门上值。 这日,她先去的衙门,截止了门口的登记,让账房核算城中民众被骗钱财数目。 得知袁松还没来,她先去了一趟大牢。 牢房空出了几间,她安排人将聚财阁的人按照犯事的严重程度、话事能力等分开关押了,并将管事的掌柜单独关押。 昨晚她和楚默离聊到的事情,她并未找他问询,安排好这一切后,就离开了大牢。 从大牢出去,她估算着时辰,去了袁松办公之处,同他禀报了昨晚后续的事情。 聚财阁的热闹一出,官府叫停了以石帮与吹雪巷而设的赌局,此事立时成为了临渊城内被谈论的次数最多的事情,不管下注了的还是没下注的,都时刻关注着事情的进展,既想知道风烟书院和聚财阁是不是真的狼狈为奸,又想知道石帮和吹雪巷到底谁赢。 若是这吹雪巷输了,那肯定是有内幕,若是这石帮输了,说不定就是他们心虚了,风烟书院又故意想用这种假象来掩盖之前的假象。 不知是哪个消息灵通的,昨日还得到了‘确切’消息,其实不仅仅是风烟书院,其它三大门派,也参与了这项将他们当傻子耍弄的阳谋。 虽然官府发了告示,声明赌局不可再兑付,但是这消息一经传开,大家更加在意这赌局的结果。 因这件事涉及的势力太多,之前好像已经打算来个你死我活的决战的石帮和吹雪巷暂时却默契地停止了冲突。 义愤填膺的民众又有了新的猜想,四大门派,尤其是风烟书院,为了挽回声誉,特意制止了此事。 果然,都是内幕。 风烟书院里,米大爷听到外界对他们的猜测,又气愤又无奈,偏偏又无法遏制这种满是恶意的揣测,最后他跑去祠堂将还在思过的米二又往死里揍了一顿,米夫人闻迅过来求情,他将气转移到米夫人身上,责怪她慈母多败儿。 骂完了,他憋着的气终于稍微顺了一点。 不曾想,才出祠堂,又听到了一则更有损他们声名的流言。 今日一早,不知是从哪里开始,突然传出了风烟书院米谦和毕三娘老夫少妇的风流韵事,还有人看到毕三娘昨晚进出米家作为佐证。 若仅仅只有这事传一传也罢了,偏偏几日前,街市上还流出了米二和毕三娘有伤风化的画册。前一件事一出,那些喜欢看热闹的人立即就将后一件事同它一起谈论。 不管是老的还是少的,别说是找个妓女,就算是找个二八年华的良家女子,对于家大业大的大家族来说,都不是什么大事。若是之前的风烟书院,也很快能将这种流言压下去。这也是此事有人也听过,却没传开的原因。 然则,这次老的少的出自一家,找的还是同一个妓女,更重要的是,他们还在城中开了最好的书院,这家的人甚至一直彪炳家教严谨,家风醇厚,这就让这事没有那么容易弹压了,流言以非常惊人的传播速度在城中传开。 米夫人先前让人买了不少那本画册子,可风烟书院院长与三生畔毕三娘的事一传开,街市上买这本画册子的商贩更多了。 风烟书院出面弹压,反而给大家增添了谈资,让这些事情的真实性变得更高,风烟书院的口碑在临渊城中极速下滑。 还没到中午,这些流言也传到了府衙之中。 水乔幽和袁松不出门,也听到了此事。 水乔幽还在袁松那里,袁松听到这些,没有点评,继续和水乔幽聊正事,询问了这次赌局总共涉及的人数和银两。 水乔幽将登记的册子展现给他看,对这些流言也不予置评。 谈完正事,水乔幽收好东西准备离开,袁松看屋里没其他人,叫住了她,小声询问道:“阿乔,你昨晚怎么会和公子在一起?” 这事昨晚楚默离有说过。 “在三生畔外面偶然遇到了。” “原来如此。”袁松自然地问出了自己昨晚担忧了半晚的事情,“公子,他这次,可有想让你再回安王府去?” “没有。” “真的没有?若是公子让你回王府,你不用觉得有愧于我,跟着公子,肯定是要比跟着我好的。”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听水乔幽说了三遍没有,袁松放下心来。 “没有也没事,你放心,你跟着兄长,兄长也绝不会让你吃亏的。” 水乔幽应道:“嗯。” 袁松这才安心放水乔幽离开。 晌午过后,水乔幽将查到的那些开设过赌局却还未来府衙登记的名单,分给了府衙几个在职的捕头,让他们上门去将人都请到府衙来。 捕头看到名单上的人都是临渊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有些迟疑。 水乔幽扫过众人,告知他们,这趟差事,额外加算半个月俸禄做辛苦费,差事办完,账房就会发放给他们。若是有不愿去的,她也不勉强,换愿意去的去办。 众人一听她前半句,迟疑少了几分,听到后半句,基本都接下了差事。 最后有两个犹豫不决的,水乔幽替他们做了决定,让他们去帮忙整理这几日录出的口供,利落换了两人。 其他人见状,不再耽搁,出门办差去了。 水乔幽自己也点了几个人出门,前往紫金门请任门主的儿子。 紫金门的人听她要带人走,想要阻拦。水乔幽没让其他人动手,将想要阻拦的十几个人每人卸了条胳膊。 官府给的罪名是私设赌场,诈骗民资,任门主没好自己动手,止了手下,让她将自己儿子给带走了。 随后,她先后又去了四大门派除风烟书院外的另外两派,对方没敢再和官府硬碰硬。 官府白日上门,当着众人的面陆续从三大门派里抓走了人,看到的人稍微一打听就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没要一炷香,这事就在城里传开了。 本来正在骂风烟书院和米谦的民众,又多了可以骂的对象。 彼时,无需官府审理,大家已经完全相信这些人做局圈钱一事了。 除了风烟书院,其他三派,也不无辜。 还有许多平日里日日喊着正义的大侠也都是道貌岸然之辈。 第193章 查抄 晚上还没到,府衙大牢里空出来的几间牢房名额又都满了。 收取金额较多的几个人,水乔幽让人将他们都安排在了聚财阁管事的旁边牢房里。 三大门派里的人,因为地方有限,暂时和这位管事住在了一起。 贾刚那边的案子已经忙得差不多了,水乔幽将他临时抽调到了大牢处值夜班。 忙完这一切,她偶然从几个巡街回来的官差嘴里听到了一件小案子。 今日早上,有人发现城内河边有人被扒光了吊在了水里泡着,不仅鼻青脸肿,身上也是一块青一块紫,一看就是被人吊河里之前还挨了一顿打。 那人被路过的人救上来后,找上了官差,说有人想杀他。 他回忆了半天,却没想起来这绑他的人长什么样,甚至他都想不起有这回事。 他印象中,他昨晚是回了家的。 官差得知他昨晚是从花街柳巷里醉醺醺出来的,怀疑他是喝醉了酒得罪了人,自己都记不清了。 这种事,实际上不常见,也不少见,官差都习惯了。 官差顺带提醒他,若是他真的得罪了人,又一时没办法找到整蛊他这人,那人反而知道他报了官,这几日可能还会找他。 那人一听有些傻眼,想到自己先前的遭遇,果断撤销了这案件。 官差再三确定他的意愿后,尊重了他的决定。 晚上,水乔幽没有回去,就在府衙里找了间空房凑合了半晚。 丑时过半,她去了大牢,吩咐人在大牢门口的空地点了灯,让值班的人给今日带回来的人做了口供。 聚财阁那位说话一直滴水不漏的管事被提出来时,脸上青了两块,走路看着没有先前利索了。 还是那个老地方,她随便找了地方坐着,陪着大家忙碌,贾刚跟她说了一些晚上值守时听到的一些谈话。 府衙里值夜的人,一直忙到了第二日天光大亮。 一切忙完,昨日带回来的人没再被关回原处,而是和聚财阁的人混在了一起。三大门派的人待遇好一点,仍旧和那位管事共处一室。 之前许多人不愿去官府登记,有的是怕丢面子,有的是不想吐银子,有的这行为则是本就见不得光,多数人也不觉得这是一件大事。 他们根据以往的经验,都以为官府这次只是雷声大雨点小,更以为官府或许不会查到自己头上,就算查到了,也不敢拿他们怎么往。不管有身份的还是没身份的,都抱着点侥幸心理。 昨日,官府那么大举动,大家才意识到了官府这次是动真格的。过了一晚上,人都没被放回去,里面外面都有人开始慌了。 之前聚财阁闹事的人可以保释,这日府衙一开门,就有不少人来府衙询问保释和面见的相关事宜。 没想到,官府这次却明令禁止保释了,案件没有查清之前,也不准无关人员会见。即使是三大门派的人前往,也未能见到人。 一群人在官府门前抗议了一通,也无半点效用,官差劝阻了两次后,扣押了两个煽风点火的。 其他人听到官府说闹事者羁押半月,罚银十两,又见官差真的当着他们的面就将人给扣下了,而且想到这次四大门派的人也都被官府给查了,大家心里没底了,不敢再闹,陆续散去。 到了下午,水乔幽点了二十号人,让他们在外面院子里等自己。 她在屋里看着漏刻整理着先前录的口供,看了半个时辰左右,有人来报,外出多日的石帮帮主石朗来了。 水乔幽点了两个府衙最有经验的捕头去给石朗问讯口供,之后让院子里的人都散了,自己没有出面。 一个时辰后,石朗离开。 水乔幽查看了他的口供,如她所想,没有任何他们猜想的东西。 关于他们石帮给米二结账一事,石朗的说法和毕三娘差不多。他虽不挣米二银子,可他们也得仰仗风烟书院为首的四大门派吃饭,这亦是临渊城大多数小帮派的生存状态。 聚财阁愿意给他们面子,允许米二欠债一事,他并不知情。 他只是让人给米二结过几次账,之后聚财阁和米二都再未同他提起过这事,他还以为米二没有再在聚财阁记过账。 对于这记账之事,他倒是更愿意相信聚财阁看得实际上就是风烟书院自己的面子,想多赚银子。只不过这次事情这么快被曝光,让他们没有做好准备,他们担心得罪风烟书院,偷鸡不成蚀把米,故而故意说是看的他们石帮的面子,拿他们做挡箭牌。 外界对于聚财阁和风烟书院的指控,他更不知情,他们石帮做事向来都是遵律守纪的,更不可能参与。基于他们和风烟书院合作的基础,他还提出,或许风烟书院也是遭了他人陷害。 这些事情先前都是由那个叫做周全的堂主负责处理,他表示自己今日本来是要带他一起来,无奈他前段时日伤得太重,还下不了床。 本是官府让他来配合调查,最后他还请官府好好调查,早日还他们石帮和风烟书院清白。 他告知官差,周全那里他已经打过招呼,若是,官府有需要,可以随时上门去找他询问验证,不仅是他,石帮的每一个人都会全力配合官府调查。 石朗的态度很好,官府也没有实质的证据,事情问完,就只能先让他离开了。 很巧的是,关于米二借钱一事,今日早上,聚财阁的那位管事改了一部分口供。 他改过之后的口供,和石朗所说大差不差。 水乔幽看了石朗的供词,将它拿给了袁松过目。 袁松看完后,让水乔幽将这份供词,巧赠了一份给米谦。 那个周全,府衙也派了人上门去问询,得到的口供和石朗说得差不多。 他所说的,水乔幽也一并给风烟书院那边赠送了一份。 晚上,水乔幽和前一晚一样没有回去,在府衙休息了半晚,下半夜又让人将大牢中的人又提出来问了一遍口供。 过了一日,到了晚上,她又让人大牢的人提了一遍。 到了第三晚,一个个的都不再如刚来时精神,不少人身上脸上还添了好几处彩,聚财阁的那位管事,半夜不小心‘撞’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经过三日,外面的热闹也没停,这些事的影响甚至愈演愈烈。 以前大家都争着将家中子弟送进风烟书院读书,风烟书院的丑事接二连三爆出,这些人赶忙将在风烟书院读书的子弟都接了回去,就连其他三大门派的人,在观望了两日后,也有一大半人暂时不去了。 短短三日,曾经名额难求的风烟书院,只剩下两成不到的学子,这些还多半都是风烟书院自己派内弟子。 除了风烟书院,曾经比衙门还深得大家信任的公理堂,门口也从车水马龙变成了门可罗雀,有了吹雪巷的‘前车之鉴’,之前往公理堂递了诉状的门派纷纷将诉状撤了回来,觉得找他们还不如靠自己,或者找官府也肯定比他们要好。 不然,说不定什么时候,他们就不知不觉成他人做局圈钱的对象,还是那个内定的‘输’家,赔了夫人又折兵不算,还得对他们感恩戴德。 四大门派面对这种情况,都有焦虑,知道这影响再扩大下去,很有可能动摇他们在这临渊城中的地位。 无奈,他们四家现在都惹上了这桩官司,官府那边对于此案也迟迟没有结果,他们焦虑也不能干预,只能看着形势往不利于他们的方向发展。 官府找上其它三派之前,风烟书院还召集过其它三派一起商讨过此事,而米谦保释出孙子后,未再召集他们。 其它三派猜到了原因,偏偏又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四方之间相互猜忌愈发严重。 这一猜,大家更是不动,静待事情发展。 水乔幽在府衙里熬了三个大夜,回去休息了半日。 天黑之时,她去了三生畔。 即将要到三生畔门口时,有一辆马车越过她,后面跟了二十来个带着兵器的护卫,先到了三生畔的门口。 没过多久,三生畔里就传来嘈杂的喊叫声。 里面有客人和姑娘惊慌失色的从里面跑出来,周围听到动静的陆续过去围观。 无需特意靠近打听,就听到人说里面有人砸场子,打起来了。 水乔幽没再进门,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站了会。 很快,从里面跑出来的人,给大家带来了最热的消息。 有人来捉奸,顺便砸了个场子。 来妓院捉奸,平常中透着稀奇,又有人冒着被误伤的风险进去探第二轮消息了。 半盏茶不到,有新的人出来, 带出了毕三娘被打了的最新情报。 水乔幽透过人群往里面看了一眼,可以见到里面大家都在抱头鼠窜,砸场子的人下手是一点也不含糊。 她没再往里面走,转身回去了。 三生畔短短时日,被人砸两次,水乔幽相信,无需刻意打听,明早一早事情始末就会出现在街头巷尾。 隔日一早,如她所想,她才到衙门,就听到先来的几个人围在一起说这件事了。 不过,她听到的不是三声畔被人砸了的原由,而是三生畔被查抄了。 几人聊得正热闹之时,有人看到了水乔幽,忙给她见礼。 水乔幽顺口问了他们刚才所聊之事。 几人见她还不知情,很是乐意给她讲述。 原来,昨晚最开始的时候,三生畔里的确因有人捉奸起了纠纷。 去捉奸的人是城西一户富商的夫人,那富商是入赘的,他的夫人是整个临渊城里出了名的母老虎,娘家在临渊城也是有身份的人,最是不喜他去花街柳巷,她前几日听说他迷上了三生畔的一个妓女,昨日在三生畔里将两人捉奸在床,怒不可遏,就将三生畔给砸了。 毕三娘出来阻止,让她怒气更重,抓着毕三娘将她也给打了一顿。 最后,三生畔被砸得比前几日砸得还惨,闹剧结束后,三生畔也没再接着做生意。 这出戏结束,看热闹的人也各自散去,三生畔门口变得比白日还要冷清。 可是,子时左右,还有没有回去的人就看到有大量官兵出现在那条街上,包围了还没有收拾好的三生畔。 听到动静,周围的人都又跑出来看热闹,许多人亲眼看到了三生畔内包括了毕三娘在内的所有人,都被官兵带走了。 起初大家还以为是因为先前的热闹,才有这出,稍微细想又觉得这事好像不太可能。宿娼而已,不至于闹这么大。 至于真正的原因,暂时还无人知晓。 现在大家最多的猜测,就是毕三娘可能是得罪了某位大人物。 以前这毕三娘有前任太守和风烟书院作为后盾,她得罪了人也无事。如今,一方鞭长莫及,一方自陷漩涡,她得罪的人,可能就抓住了这个机会想要收拾她。 这人是谁,大家也还不知晓。 这事水乔幽现在才知道,她肯定不是袁松下的令。 除了袁松,能在临渊城里调动那么多官兵的人,那就只有楚默离。 “现在人关押在何处?” “就在我们府衙大牢。” 大牢。 “明府可过来了?” “明府半个时辰前就过来了。” 他们这边刚谈到袁松,袁松那边知道水乔幽来府衙了,派人过来喊她了。 袁松也在大牢,水乔幽直接去了那里。 她一进去,袁松便看见了她,招手让她在门口等着,自己走向了她。 她环视了一圈,没有看到楚默离的人。 “可听到三生畔的事了?” “刚听说了一点。” 袁松小声问她:“你先前可有听公子透露过此事?” 他这么一问,水乔幽知道楚默离行动之前他也不知晓此事。 水乔幽同样小声说话,“是何原因?” 这事也是今日早上楚默离派人通知袁松,袁松才知道的。 楚默离派来的人没说原因,但是能让他这么做,不难猜测,估计是西北的那件案子有了突破。 人抓回来了,楚默离没派人来审,也没吩咐袁松派人审问。 袁松不敢揣测楚默离的心思,让水乔幽去找楚默离了解一下情况,请示一下后续怎么处理。 第194章 误伤 水乔幽没想到他找自己是为这事,回答慢了一息。 袁松询问:“难道你也不知公子住哪里?” 袁松主要是不知道楚默离在哪里,不然他就自己去问了。他不知道,楚默离又没说,他就想起了以前跟过楚默离、如今楚默离对她依旧不错的水乔幽,直觉她能联系上楚默离。 楚默离前几日才和水乔幽说过这事,她无法否定,应下了这事。 三生畔的事若是和西北官员被害一事有关,那就是大事中的大事,袁松让水乔幽暂时放下手头上的差事,先去楚默离那儿请示。 水乔幽去了一趟女监,没有看到顾寻影,便随着记忆去见楚默离。 那座小院周围还是和之前一样安静,水乔幽一路过去都没遇到行人。 小院关着门,水乔幽还没敲门,房门就开了。 开门的时礼,见到门外的她也未有讶异。两人见了礼,时礼将她请了进去。 楚默离在里面书房,不过他那里现在有人,时礼请水乔幽在里面花厅稍等一会。 水乔幽瞧着花厅离楚默离的书房不算远,没有进去,就在外面院子里站着等。 时礼想到她的想法和顾忌,也未再勉强她。 同一个地方,两人再次见面情况却是全不相同。 时礼不自觉想起了那晚误入那条小巷无意间看到的场景,没有提起以前在这里发生的往事。小院里没有其他下人,他还周到的给水乔幽倒了茶。 水乔幽看见茶,也想到了那晚的事。 时礼给她倒了茶,其它态度却还是和以前一样的。 水乔幽道了谢,也没再去提那晚的事。 既然已经来了这儿,三生畔的事,水乔幽没有向他打听。 时礼猜测到她来这儿的原因,但她不问,他也没说。 茶还没凉,楚默离书房的人出来了。 水乔幽和他照面,一眼认出了是那位鬼刀丁六。 丁六亦认出她是先前袁松身边的人,最近因聚财阁之事,他又几次听过她的名号。 丁六知道楚默离的真实身份,看到她出现在这里,短暂诧异后,瞧时礼在旁边也很快适应过来,先出声和她见了礼。 “水捕头。” 水乔幽抬手回礼,神色自若。 能找到这儿来,一看就是有正事。 丁六未耽搁她,同她见了礼就先走了。 两人错步,上次见到她时那种熟悉感又冒了出来。 丁六出来,时礼进了书房将水乔幽过来的事禀告给了楚默离。 楚默离手上在忙着写什么,抬头见到她,也未意外,指了旁边的座椅让她先坐一会。 水乔幽在一旁坐下,安静地等着,没有出声打扰。 外面丁六出了小院,还在想对水乔幽的那股眼熟来自哪里。 今日离得近了,他确定自己先前一定见过‘他’。 一边回想一边走,即将拐弯,他看到那个路口,想起了一个过去了几年的画面,脚步急停。 一息过后,他转身快步走回小院。 时礼刚从书房里面退出来,听到略显急促地敲门声,警惕起来。 打开门见到去而复返的丁六,警惕稍松,“丁大侠?你还有事?” 丁六想起去年在这里的事,有点着急,“刚才那人……” 他目光扫了一圈没有见到水乔幽,想起书房里的楚默离,紧张起来,“他去见公子了?” 时礼听出了他问的是水乔幽,“嗯。” 他话音未落,其它话还没来得及说,丁六在他身边刮出了一阵急风。 时礼瞧着他的反应和背影,片刻后想到了之前在这里发生的事,连忙跟上去,想要拦住他。 可是眨眼之间,丁六就已经到了楚默离书房门口,且看到了坐在里面的水乔幽。 他将她和他记忆中的人对比了一下,确定了就是一人。 时礼追上他,“丁……” “公子,小心!” 时礼才说一字,丁六出声将他的声音打断了,并且同时冲进了书房,拔刀向水乔幽袭去。 时礼慢了一步,没能阻止他。 水乔幽侧对着门口而坐,感受到危险,迅速起身,往旁边避开。 丁六的刀落空,立马又朝着水乔幽追了过去。 他们二人动作都快,电光火石间已经来回了几招。 这座院子不大,房间也小,临时开辟出来的书房甚至可以说是逼仄,四个人一起站里面都会显得拥挤。 水乔幽从容躲开了丁六的攻击,但因空间有限,周边的物什就没有那么幸运了,翻的翻,飞的飞。 楚默离瞧见丁六拔刀冲进来就喊了住手,却因两人动作太快,还是没能避免这一幕。 他搁下笔起身,这边水乔幽刚好避开了被丁六一刀劈开的小几木屑,眼角余光看见刚小几上那装着果子的瓷碟四分五裂地去往了楚默离的方向,并且几乎都是冲着他的脸,他所在的位置还不好躲。 丁六突然发难,水乔幽已经猜到他估计是认出了林光,故而也未还手。 此时,若是误伤了楚默离,那事情就大了。 水乔幽踢开丁六的刀,跑向楚默离,挡在他前面。 楚默离见状,抓起旁边摆着的几本书掷了出去,人同步移向她,挡在了她前面。 不规则的碎瓷片,一部分被水乔幽衣袖卷住,一部分被楚默离掷出的书挡掉,却还有两块碎的挨着楚默离的脖子过去直冲水乔幽的脸,楚默离耳边听到风声,左手扶着她脖子,将她脸按向自己。 这时,丁六手中的刀也追着水乔幽过去,楚默离这一挡,那刀所劈的对象变成了他。 “公子!” 时礼在门口看到里面的情况,惊地心直往上提,想要去替他们挡,无奈鞭长莫及,只能惊声喊他,把剑掷向刀。 丁六也未想到这种情况,看清楚默离,想要收招,却已来不及了,只能惊慌失措的尽量将刀往旁边移。 水乔幽感受到楚默离的手,反射的要躲,时礼惊喊,让她意识跟上了手。瞥见丁六的刀,她也顾不得楚默离的动作了,手也上了他腰,拉着他一起往旁边倒,并就着这个姿势抬脚踢向了丁六。 丁六注意力在自己手上的刀上,没有躲开,被她踢中,刚好时礼的剑也碰上了他的刀,刀尖被剑碰偏了方向,再加上水乔幽这一脚,刀脱出他手。 丁六没管自己中的这一招,看到刀脱手,远离了楚默离,他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这口气刚吐到一半,因着水乔幽那一踢稳不住身体后退的他,撞到了一旁摆着的博古架。 博古架上放着的书籍摆件全都簌簌往下掉,多半都又砸向了水乔幽和楚默离的方向。 刀虽然偏了方向,脱出了丁六的手,它和时礼的短剑却都从水乔幽和楚默离上方飞过去了,两人一时无法起身。 不知何时,本来摆在另一处的铜鎏金落地烛台也因他们这架打地挪了位置。 楚默离眼看水乔幽的头要撞到烛台上,赶忙固住她的腰,将她拉到了自己上方,他因力道的冲力到了她下方,跌向烛台。 烛台做得复杂精细,很多地方若是撞上都很危险。 水乔幽同样意识到危险,出手去扫烛台。 幸亏水乔幽动作快,楚默离后脑勺在烛台上磕了一下,烛台就被扫开了。 烛台虽被扫开了,两人却也因这事直接倒在了地上。 楚默离跌倒在地砖上,身体还没缓过来,看到博古架上掉下来的物什。 那些摆件多是重物,还有陶瓷制品,掉下来就支离破碎。 眼看不少要砸到水乔幽身上,他手上用力又将两人换了个位置,挡在了她的上方,头上背上都被重物砸中,上半身不受控往下落。 烛台被水乔幽扫出去时,还撞上了上面跌落的一个不小瓷瓶,瓷瓶应声裂开,碎瓷飞溅,混着其它落地弹起的碎瓷飞向两人。 水乔幽瞧楚默离被砸,恐避不开,她上半身稍起,之前搭他腰上的手上抬,用衣袖替他去挡飞溅的碎瓷。 两人一落一抬,水乔幽的嘴唇落在了楚默离左脸上,离他唇角只有半寸不到。 温凉中带着的一点点热意,让楚默离注意力偏移,水乔幽自己很快也察觉到了异样。 两人目光都下意识一偏,近距离地不期而遇。 两人对视一眼,周围声音消失了一瞬。 水乔幽想要拉开和他的距离,楚默离发觉她的意图,也想抬起来一点。 哪知,两人这么一动,却是适得其反,水乔幽的唇角直接到了楚默离的唇角。 两人看着对方,都未再动。 有漏掉的瓷片擦在了楚默离后脖颈的位置上,擦出了血丝,他感到了痛意,却依旧稳住了自己的身体。 两人耳边还没完全复原的声音,又再次消失了。 时礼急步进门,冲向两人,想要喊楚默离。 一声公子即将出口,逐渐靠近的他看清了这一幕,脚步骤停,将到了嘴边的话憋了回去,不知该不该打扰两人。 丁六也终于稳住了身体,他所在的角度,看得不如时礼清楚,没有瞧见这一幕。 他人稳住后,瞧着倒在地上的楚默离,想起刚才的惊险,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替时礼喊了出来,“公,公子。” 他这一声,让地上两人回神。 水乔幽睫毛微动,快速偏头,嘴唇从楚默离唇边挪开。 时礼瞧见脚步又快起来,赶忙上前将楚默离扶了起来。 楚默离摆手止了他紧张的关心,先伸手去扶水乔幽。 水乔幽没有受伤,没要他帮忙,自己快速站了起来。 楚默离收回手,先问了她,“可有受伤?” 水乔幽摇头。 楚默离眼睛上下查看了她,确认她身上没有外伤,暂时没再说什么,转身面向丁六。 丁六是亲眼看见楚默离刚才被那些摆件砸了好几下,他没想伤楚默离,根本没想到楚默离会冲出来,替水乔幽挡刀。 “公子,我……”丁六心还是提着的,话语有些不畅,话语卡了一会,看到水乔幽,想起了自己动手的原因,“公子,他,他根本不是捕头,他是林光,上次您让我们捉拿的那个林光!我是担心他对您不利,一着急才出手的。” 解释间,他看向水乔幽的眼神又警惕起来。 闹了这么一场,楚默离实际上也已猜到原因。 旁边时礼替楚默离说道:“此事,公子早就知道了。” 丁六眼里此时只有水乔幽,一心想要揭露她,“公子,此贼……子。” 说了几字,脑子跟上,话语顿住。 知道了? 楚默离示意时礼带他出去,也没怪罪。 “水……”时礼纠结须臾,请水乔幽帮忙,习惯性地称呼到了嘴边,想起屋里还有个不知情的人,又改了称呼,“捕头,劳烦你先照看一下公子。” 他未等水乔幽回话,先请发愣地丁六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楚默离和水乔幽二人,楚默离伸出手按了一下被砸的后肩。 水乔幽瞧见他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目光顺着他的手一移,瞧见他按在肩膀上的左手手背上有两条血印子,鲜血还在流。 水乔幽想起刚开始他挡自己面前之事,猜到应是那时他帮自己避开了那些飞溅的碎瓷片,自己的手却被擦伤了。 “你……” 目光一动,望到他嘴角,水乔幽说了一个字,话不自觉停了下来。 楚默离听她出声,目光转向她,捕捉到了她的目光,手上动作停住。 奇怪的气氛快速升起,须臾之后,两人视线又不期然地相撞。 先前无意间造就的画面,似乎出现在了彼此的眼里。 楚默离脸上甚至又有了那种温凉中透出的微许热意,那股热意随后传到了唇角,感知也跟着变得强烈了些。 他的手指有想要转到唇角的冲动,想要确定一下这种感觉的真实。 对面的眼睛让他努力控制住了这种会显轻浮的举动,他亦记起了这次不是他不小心冒犯她的。 “刚才……” 他说了两个字,也没继续往下说了。 两人静默一息,水乔幽将他的话接了下去,声音平稳如常,“刚才多谢公子相护。” 楚默离听着她这话,未再说破,“小事。” 他嘴里说的小事,右手手臂试着动了一下,脸上又是一皱。 第195章 气氛 楚默离左手往后一挪,感受到了黏腻,手拿下来一看,手心上多了未干的血迹。 刚出去的时礼还是不放心,与丁六说了几句,让他在外面等着,又回到了一片狼藉的书房,一进来恰好看到了他手上的血。 他急步进去,“公子,您受伤了!” 楚默离将手放下,“小伤。” 他这话才说完,右耳后面也有血流下来。 时礼不敢再信他的话,注意到他后脖颈擦伤了两处,再想到他先前又是被撞又是被砸的,担忧道:“我去找大夫。” 楚默离制止他,“不要声张。” 时礼明白了楚默离的顾虑,也不能违背他的命令,最后只能赶忙去找了备用的伤药来。 他一手端着一盆水,一手拿着托盘,准备给楚默离处理伤口,看到屋里还站了个水乔幽,将放着药物等物品的托盘递到了水乔幽手上,“水姑娘,烦请搭把手。” 水乔幽以为他是让自己帮忙端一下托盘,这点小事她自是不应拒绝,将托盘接了过去。 “丁大侠还在外面等着。”时礼先对楚默离说了一句,又转对水乔幽道:“水姑娘,公子的手……你上次。” 时礼停了口气,才将话续上,“公子的右手不方便用力,再麻烦你给公子处理一下伤口。” 见过两人两次‘亲密’行为,时礼一点也没觉得自己这请求有什么不妥,话一说完,放下水就又急急出去去找丁六了,几步就踏出了小小的书房,根本不给水乔幽拒绝的机会。 屋里眨眼又只剩两人。 水乔幽瞧向楚默离,楚默离恰好也看上她。 水乔幽目光下挪移到他右手手腕,记起刚才无意间瞥见他写字用的是左手。 时礼刚才那话虽然没说全,但她已经想到了上次在原阳的旧事。 他偷袭她,她当时差点扭断了他的手。 夙沙月明先前就说过,他的手必须好好休养,不能再出意外。 就在刚才,他还将右手垫在她头下,被她磕在了地砖上。 楚默离耳后流下来的血已经到了脖颈处。 小小的书房里一片狼藉,连个下脚的好地方都没有了。 水乔幽环视了一圈想让他先坐下,又将话收了回去。 这里的狼藉和他被误伤说到底也是因她而起,水乔幽准备将书案处先简单收一下。 楚默离看出她的想法,“换个地方。” 他先迈脚,走向对面的卧房。 这一动,他背后也有几处传来了不适感。 他没伸手去碰,脚步如常。 水乔幽止了收拾的想法,端着水和托盘跟上他。 卧房里空间也不大,过了屏风,就能将整个房间一览无遗。 水乔幽放下托盘,进入正题,“除了手,公子还伤哪了?” 楚默离如实回答:“后背。” 水乔幽看他说完了没动,只好道:“你,将衣服脱一下。” 水乔幽说完低头,查看起时礼找来的药。 楚默离瞧着她动作,动手脱了衣服,在一旁坐了下来。 水乔幽转头,就见到他露出来的背上已经红肿了两处,左边肩胛骨上甚至开始泛出青紫了。 除去耳后,脖颈后面也有两处擦伤,伤口不深,却有一处延伸到了后背,耳后那处则有寸余。 她用她那点浅薄的医术给他看了一下,应该都是皮外伤。 她闻着药味找出一瓶估计是止血的药,跟楚默离确认过后,先给他处理外伤。 伤口微有痛意,上好的止血药洒在上面让这种痛感猛地加剧。很快,皮肤上又传来了不属于自己皮肤上的那种微微凉意,让楚默离想起了不久前脸上的那种感觉。 它们像又不像,楚默离忘记了伤口的痛感。 须臾,那股凉意在耳后的皮肤上摩挲了一下,带来些许痒意。 “阿乔。” 声音从楚默离嘴里脱口而出,他有点想避开那只手,却又有点抗拒自己这样的想法,矛盾之下,还是没动。 “嗯。” 水乔幽低头,以为他是有什么话要说。 楚默离抬起眼睛,捕捉到的眼睛,却未再说话。 慢慢的,视线不自觉移到了她的唇上。 他这一眼,让先前书房里那种不知名的气氛似乎转移到了这里。 水乔幽对他此时心中所想,似有所感,动作自然地将视线又转回到他的伤口上。 楚默离再次感受到那种痒意,没再说其它的,收回视线,好方便她处理伤口。 接下来两人都是安安静静的,只是那种气氛好像并没有随着两人的安静而散去,甚至在慢慢填充不大的房间。 水乔幽动作麻利地给他处理了外伤,看他手上伤口已经渐渐凝固,又挑了瓶治跌打损伤的药先给他处理后背的跌打伤。 治疗跌打损伤的药揉进皮肤里,皮肤上迅速泛起热意。 那种热似是通过血液传到了心上。 他想起刚才最开始她搂上自己的腰,似乎也有这种热意透过衣服,传到皮肤上。 楚默离生出想要回头、抓住那只手的冲动。 他觉得自己或许还是应该说点什么,“你今日,是为了三生畔的事过来的?” 水乔幽听他问起,边忙边回:“是的,明府让我过来请示,此事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若是一般人,这种时候,应该是会先好奇其中因由。 接下来,水乔幽也未问。 似乎,他说不说,她也不在意,她回去如实回禀就行。 楚默离自己想动手将左手上的血迹擦了,右手手腕转了两下,放弃了。 “昨晚,夙秋去了三生畔。 ” 今早听到三生畔的事时,水乔幽已经猜到了。 楚默离突然有此动作,应该是夙秋发现了什么。 没有听到她问,楚默离接着往下说。 “他试探了那个毕三娘,从她的身手辨出,她可能出自双溪楼。” 双溪楼。 夙秋所说可能,那基本就等于确定。 难怪他的动作会如此迅速。 水乔幽听到他和自己说这样的大事,手上动作没受一点影响。 楚默离听不到她声音,问了一句,“可还记得双溪楼?” 水乔幽终于回了一句,“嗯。” 她自然记得。 她随他第一次前往淮北之时,在盐奇城外遇到的杀手,便是来自双溪楼。 那一次,右辞也在现场。 “毕三娘。”楚默离沉吟道:“她有可能是双溪楼的树堂堂主风致,也有可能是溪流。” 溪流,双溪楼那位失踪的二楼主。 “这件事,暂时还不宜让外界知晓。人,先放你们那里关押几日。” “好的。”水乔幽有分寸的不多问,“我明白了。” “嗯。” 楚默离自己又沉思了片刻,向身后的她问道:“阿乔,你认为此人,会是谁?” 水乔幽专注着手上的事,眉眼未抬,“我对双溪楼不了解,不能解答公子此问。” 楚默离感受着她手上的力道,给她补充,“双溪楼的树堂堂主风致是他们四大堂主之首,但是,多年来,此人极少在外面露面,外界之人甚至不知此人是男是女。” 毕三娘来临渊城已有八年,她若是风致,树堂堂主的神秘也就能解释了。 三生畔消息灵通,卖消息的同时,实际也是搜集消息最快的。有时候,能居上座,也不一定全需靠武力。风致若有三生畔做依,能稳坐双溪楼四大堂主之首亦不奇怪。 “外界关于溪流的讯息则更少,至今连天霜馆都画不出她的画像。” 先前桑国消亡时,双溪楼作为桑国皇室放在江湖的眼睛,江湖上对它的事也谈论颇多,水乔幽对于双溪楼的两位楼主倒是有所耳闻。 大楼主兄长溪梣,见过他的人不多。 至于这溪流,那就更神秘了。外界谈论的和楚默离现在所说一样,似乎好像从来没有外人见过她,就连双溪楼内的人,都鲜少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溪流在江湖上成名也有数年之久,可甚至连她年岁几何,都无人知晓。 她和这隐藏在临渊城的毕三娘,听起来似是的确也有几分相似。 水乔幽见楚默离没再继续说了,简短回应了一句,以示她有在听,“哦。” 楚默离对她这反应也是见怪不怪了。 水乔幽给他处理好了背上的伤,忙碌的时礼还未进来。 水乔幽放好药转身,楚默离指着衣柜出声求助。 “可否帮我从里面取件衣服?” 他刚脱下来的衣服不仅沾了灰,还染了血。 虽然天已开始向夏日过渡,屋里不穿衣还是有点凉的。水乔幽记起他刚才脱衣服的地方动作不太流畅,没有拒绝。 楚默离不挑剔,“随便哪件都行。” 水乔幽就随便给他拿了一套。 衣服拿回来,见他左手仍旧一手血。 她放下衣服,还是先给他处理手上的伤。 她从他的身后到了她的眼前,光线透过窗户打在她脸上,让她脸上出现光晕。 楚默离目光随着那抹光晕往下移,又移到了她唇角上。 “阿乔。” 水乔幽刚好将他手上的血擦拭干净,听到他清雅的声音,下意识抬头。 四目相对,水乔幽看到了他眼里的自己。 周围静默少时,水乔幽看他并未有其它话,目光回落,继续忙自己的。 如此一来,她未留意到,楚默离上半身在慢慢往前倾。 “好了,伤口……” 水乔幽给他处理好伤口,一边叮嘱注意事项一边抬头,话说一半,发现他的脸近在眼前。 这样近的距离,他们听到了彼此都不重的呼吸声。 他身上未有攻击性,脸上线条较先前忙碌时柔和许多。 水乔幽向来定力好,没被不知何时靠近的脸吓到,也未挪开视线,停顿一息,将刚才的话续上,“不要碰水。” “嗯。” 楚默离瞧着她目光未移,轻声应下,清雅的声音里好像还多了点其它的。 水乔幽收拾药品时,不动声色地往后仰了一寸,拉开了两张脸的距离,语气自然问道:“你的右手,可有被撞到?” 楚默离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过了半息将手放到她面前。 这只手估计是因护她,在地砖上擦伤了一点,开始好像没事,现在看着也有点凄惨,手背到手腕还有点发红。 水乔幽先给他擦伤处理了一下,又给他手腕上涂了点治疗跌打损伤的药。 刚准备给他揉开,目光所及处的光线似乎又暗了一点。 她头也没抬,准备又往后仰一点。 楚默离出声再次喊她,“阿乔。” 水乔幽这次没做声。 楚默离不在意,轻声问她,“在想什么?” 水乔幽能够感受他的目光,过了一息,视线抬起,“公子书房里的损失,算好了,告诉我。” 就是他那书房的损失一看就有点大,这让人有点发愁。 “……”楚默离瞧着她正经的神情,心里有点想笑,“今日的事,与你无关,不用你赔。” 这个事情,起因在她,再往前想,他们算是一人一半。 水乔幽说的话是认真的,但他说这话听着也没作假。 他如此说了,水乔幽也没有纠结,不和他争论了,“谢公子大度。” 谢道完了,她垂下眼眸继续手头上的事。 楚默离心里的笑到了嘴角,嘴角微微扬动,瞧了她一会,感受到手腕上传出的热意,缓声道:“刚才。” 又是这两个字,说完他又停顿下来,尾调引得人思维发散。 水乔幽语气真诚,“我手重了?” “……没有。” 得到肯定回答,水乔幽手上保持了之前的力道。 楚默离身体保持着那个弧度,语气中又添了几分认真,“那晚,你认为那只是人警惕时的本能反应。那么,刚才,又是为何?”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语焉不详,水乔幽却是立时听懂了,手上动作微有停顿,很快又恢复过来。 楚默离睫毛轻落,瞧了一眼她落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没再凑近她,看着她脸,声音比刚才轻缓,吐词却又更清晰,“刚才,你的心跳,我听得很清楚。” 他赤裸着上半身,身体倾向她的方向,两人之间明明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话音一落,从书房里转移过来的那种怪异的气氛,却仿佛瞬间填满了整个房间,使得人呼吸像是都要不顺畅了。 第196章 忘记 水乔幽默了须臾,停下手上动作,迎上他的视线,“刚才的冒犯,我很抱歉,还请公子海涵,不要在意。” 楚默离稍微又向前倾了一点。 水乔幽发觉便以同样的幅度往后仰。 楚默离停住动作,眼角带上了不明显却不会被忽视的笑意,“原来,刚才的事,你还没忘。” “……” 她又不是健忘。 楚默离睫毛轻动,扫过她的嘴唇,未说在不在意。 水乔幽忙得差不多了,收了手,将药给收了起来,“公子,可以将这事给忘了。” 这话,甚是耳熟。 她起身净了手,将衣服递给他。 楚默离眼睛在她脸上慢慢转了一圈,接过衣服,也没避讳,当着她的面穿上。 她这要求,他也未做回应。 手上不方便,他穿衣服的动作比先前脱衣服时更不流畅。 水乔幽没有帮忙。 楚默离亦未喊她帮忙,接过她递过来的第二件,他忽然饶有兴趣地问她,“阿乔,那你用多久可将这事给忘记?” 这问题出人意料。 两人的手指隔着衣服碰了一下。 水乔幽见他接稳,先收回了手。 楚默离并不执着她的答案,又道:“若是你忘了,告诉我一声。” 水乔幽再次没接上话。 楚默离不紧不慢地穿着衣服,一点也没觉得自己这话有什么矛盾之处。 水乔幽今日过来,还有一件事要与他说一声。 她记起此事,转开了话题,“我今日过来,还有一事,要向公子请罪。” 楚默离一时没想到她说的事,偏过视线。 “前几日,公务需要,冒犯了公子的人,还请公子见谅。” 楚默离稍做思索,想起了一事,“你是指紫金门?” “是的。” 楚默离视线回转,告诉她,“上次城门口那些人,是赵涟找的人。” 水乔幽当即会意,那些江湖人并不是他招揽的人。 那么,紫金门以为的后台,实际上是当初赵涟给他们造成的错觉。 “可明白了?” “明白了。” 楚默离知道她也没真觉得冒犯,只是来他这走个过场,否则她就不会做了再来和他说了。见她明白了,没再说这事。 他将衣服穿好,又问了她一遍,“刚才真没受伤?” “没有。” 她谈起正事,楚默离确认她没事,也和她谈起开始还没说完的事。 “石帮那边,我会派人盯着,你们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 “好的。” 若是这个毕三娘真的出自双溪楼,那这石帮与毕三娘的关系,或许也不仅仅是一个米二、一个风烟书院的联系那么简单,它的可疑之处,就要多出一项。 或许,他们也与桑国有关。 真是如此,证明西北官员被害一案,他们并未找错方向。 水乔幽打算将刚才用过的东西收拾一下,楚默离向外喊了一句时礼。 过了片刻,出去许久的时礼敲门进来,快速将房间给收拾了。 楚默离同水乔幽说起了另一件事,“最近,可有听说江湖上的事?” 临渊城江湖人多,听消息也方便。不过最近水乔幽忙着处理聚财阁的事,对于其它江湖之事,没有过多在意。 “公子,指何事?” “云川天。” “没有。” 楚默离听她说没有,给她说道:“近日,有人确定了云川天还在邵州。” 百年已过,故人早已不在。 水乔幽暂时没有想要找寻云川天的想法,听着这个消息态度和以前一样,“哦。” 楚默离瞧着她的反应,给她透露了一句,“除此之外,有人查到,曾经的丹河景家与云川天的人多年来一直有联系。” 水乔幽对上楚默离的视线,看出他并眼里并未有算计。 他只是在与她陈述此事。 时礼动作很快,已经将一切收拾好,抓住他们暂停聊天的空档,询问楚默离,“公子,今日午膳,您在哪用?” 从府衙到这里路程不远也不近,水乔幽走路过来,在书房里一等一闹,又给楚默离处理好了身上的伤,这一上午不知不觉就过得差不多了。 楚默离闻言,开口先同水乔幽道:“今日,在这用饭。” 水乔幽还没做声,时礼先道:“属下这就去准备。” 话一说完,他端着托盘就出去了,似乎忘了自己刚才向楚默离请示的事情。 房间不大,他三两步就转过屏风,出门去了。 楚默离没有喊住他。 刚砸了人书房,还让人被误伤,奉命而来谈正事的水乔幽没想在这蹭饭。 “多谢公子好意,我……” 话说一半,被楚默离截断。 “你现在回去,应是赶不上府衙的饭了。” 确实。 “无事。我……” 可以在外面吃了再回府衙。 “府衙的事情不急。”水乔幽话说一半,再次被楚默离打断,他看着她眼下这几日熬出来的青色,还善解人意道:“若是你担心回去晚了,袁松怪罪,届时你让他来找我。” 府衙的事情急不急本应府衙那边说了算,可府衙最近处理的大事实则都和眼前之人有关,实际上他说了才算。 他都说不急了,水乔幽也反驳不了。 至于他的后半句,水乔幽更是不好驳斥了,免得袁松遭受无妄之灾。 水乔幽看他已往外面走,跟上他的脚步,“明府不会怪罪,只是我今日下午已做了安排,要出城一趟,再不回去,就会让其他人久等,恐会误了事情,就不陪公子用饭了。” 楚默离停住脚步,转身面向她。 水乔幽继续道,“我手法生疏,公子的伤,还是找个大夫查看为妥。公子若无其它吩咐,我就先告辞了。” 楚默离听出她这吩咐二字的趣味。 两人已出了房门,到了花厅。水乔幽见他不反对,礼一完朝外走去。 楚默离望着她稳重的背影,没有被拒的生气,也无尴尬,嘴角不明显地上扬了些许。 他们认识这么久,难得听到她如此费心思的拒绝理由。 楚默离的右手,他没提,水乔幽也没问。 水乔幽一出门,时礼提着食盒迎面而来,他的后面还有一个顾寻影,外面已不见丁六身影。 时礼瞧她出来,有些意外。 正要开口,却被身后的顾寻影抢了先。 “水哥哥。” 她这喊声一出,水乔幽脚步一顿,里面听到了的楚默离和时礼目光都聚向二人。 顾寻影反应跟上了嘴,顶着三人的目光解释,“……之前,喊习惯了。” 水乔幽朝她轻轻点头,以示回应,和她错身而过,离开了小院。 叶子又出现在顾寻影肩上,这么久没见到水乔幽,水乔幽一靠近,它立马就睡了。 顾寻影撇头一看……也习惯了。 时礼见楚默离对于水乔幽的离开没说什么,也没再出声。 水乔幽出了小院,就往府衙的方向走。 楚默离说得的确没错,时辰已经不早,她现在回去,到了府衙早已过了饭点。 拐了几个弯,看到几个卖吃食的小摊贩,她随便选了个坐下,点了碗吃的,准备吃了再回府衙。 晌午吃东西的人有点多,水乔幽坐着等了会,她点的那些才上桌。 旁边的客人不是在说聚财阁之事闹出的后续影响,就是在谈论昨晚三生畔的事。 三生畔不仅仅是青楼,大家对它的关注也高。很多人听到它被官府查抄了,都在猜测到底是何原因。 水乔幽慢慢吃着,还没吃完,顾寻影看到了她,走了过来。 得到她允许,顾寻影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人多的地方,叶子爬进了顾寻影的衣袖,俩人坐一起,它没有露头,也没发出一点声响。 顾寻影听到旁边客人在说三生畔的事,昨晚就在现场的她和先前还在三生畔一样,没要水乔幽开口问,就低声和她说起了旁边的人猜来猜去都没猜出来的真相。 这个事情其实还得从风烟书院的那个败家子说起。 这些日子,风烟书院一老一少贡献的话题在临渊城里的热度居高不下,米大爷看着情况对风烟书院越来越不利,着急上火得厉害。 老的他不能说,就时不时的训一顿儿子。他训米二的时候就说到了这毕三娘,觉得她就是个不知廉耻的祸害,米二听他一次次辱骂毕三娘,心生不满,出声反驳,惹得米大爷怒气更重,将他又是一顿揍,米夫人闻讯过来劝阻,让米二认错,米二听到米夫人对毕三娘和米大爷一个态度,在这个问题上也硬起来了,不怕死地维护着毕三娘和自己之间的感情,还驳斥了是家中老的为老不尊等等。 米大爷气血直往上涌,下手更狠,米夫人拉不住,对这儿子又气又心疼。一阵鸡飞狗跳后,米夫人见他死不悔改,恨意都转移到毕三娘身上。 她也清楚现在风烟书院已在风口浪尖,上次那种有损风烟书院声名之事不宜再做,偶然打听到了和自己平日里很谈得来的一位夫人家中的糟心事,她昨日帮忙打听到了后者之夫的行踪,这位夫人对自家男人这种行为忍无可忍,晚上就去了三生畔找人。 三生畔被砸,毕三娘自是要出面的。 夙秋混在人群中,试探了毕三娘。 毕三娘为人谨慎,那晚本也没有暴露身手。最后是实在受不了那位夫人和她带来的那些人的战力,想要躲避。 她也未出手,若是其他人,可能看不出什么。 可惜,夙秋不是其他人。 虽然双溪楼楼主在外露面不多,但是外界对他的武功还是有不少了解。 她运气有些不佳,躲避的那几下,被夙秋看了出来,乃是双溪楼楼主溪梣所用的招式。 双溪楼效忠的是原先的桑国皇室,他们的人出现在这临渊城,就不是小事了。 故而,夙秋告知楚默离此事后,楚默离当机立断,趁着对方还未察觉就让人将三生畔给围了。 毕三娘为了不暴露身份,当时也未反抗。 东西吃完,事也说完了。顾寻影知道水乔幽现在是个大忙人,也没耽误她办事,两人就分开了。 水乔幽回了府衙,先去找了袁松,同他讲述了三生畔的事。 袁松听到毕三娘可能出自双溪楼,一阵后怕。 这事虽然楚默离那边说没确定,但是袁松相信,楚默离都出手了,那这事就是八九不离十了。 这要是现在没查出来,过两年再查出来,那他责任不就大了。万一这中间他们那些人再弄出点什么乱子,他不但这官做到头了,做人岂不是也做到头了。 再想想西北官员连续意外身亡,更有可能,他都活不到那时候。 对于楚默离事先没有通知他这事,实则是有不信任他的成分,但是他如今也十分理解。 水乔幽看袁松反应,能将他的心思猜出大概,给他倒了杯茶让他缓神。 三生畔的事情,楚默离那边动作如此迅速,一是这事非同一般,考虑到慢了可能对方察觉,让人脱逃,更不想对方有机会提醒城内还可能存在的其他同党,二是他就是想借此机会找出其他隐藏之人,看到底哪些人和这三生畔有关系。 他未通过府衙处理此事,事后才通知袁松,他不是不信任袁松,他是在试探所有人,包括她。 看袁松缓得差不多了,水乔幽同他转达了楚默离的意思。 事关重大,袁松对楚默离的交代没有任何意见,明确表示,彻查,必须全力配合安王彻查。 楚默离不需要他们这边去审问嫌犯,袁松没有任何异议,叮嘱水乔幽一切都按楚默离的命令办。 他们着手在查的事,也一切以楚默离的意思为主。 风烟书院那边,除去笑谈,最近也有些小事。 昨日,米谦派管家去了石帮,将石帮之前给米二垫付过的银子还给了他们。 至于米二欠聚财阁的那笔赌债,已经被人爆了出来。米谦放出话,风烟书院是一定会还这笔钱的。因聚财阁东家未归,管事的掌柜还在牢里,整个聚财阁都歇业整顿了,他们现在还没找到聚财阁的人来和他们处理此事,银子就暂时还未归还。 这件事官府还未公布,袁松听到,和水乔幽看法相同,这件事估计是风烟书院自己爆出来。 说完这风烟书院的事情,水乔幽给袁松透露了紫金门和赵涟之事,也告知了楚默离的态度。 第197章 会面 从袁松那儿出来,水乔幽按袁松的意思交代了大牢看守的人,只管看好犯人。 她下午的行程,并未欺骗楚默离。 安排好这一切,她就带了六个身手好的人出城。 昨日,府衙查到了两年前被聚财阁辞退的前一任掌柜现在的住处,以及前任账房的住处。 账房就住在城外三十里的地方,那掌柜的则隔了一座县。 出了城,水乔幽让四人去了账房住处,自己带了剩下两人去找那掌柜。 他们骑的马,但因水乔幽那匹马有些招摇,来了临渊城后,她就没再将它骑出门,几人骑的都是府衙的马,不算差,却也远远比不上大苑宝马,那掌柜住的又有点偏,一行人马不停蹄也是快到三更了才到地方。 同行的二人看天色,刚入夜的时候本来建议水乔幽找个地方歇一下,明日再过来找。 水乔幽借了袁松的名义,告知袁松严令明日晌午之前他们必须回去,坚持摸黑找人。 二人听她也是无奈,就没再说什么了。 到地方之后,二人也庆幸她坚持。 那人住在靠山的地方,他们本来还担心大半夜的找不到地方,入山走到一半,见到了火光。 通过快速涨起的火光,辨出那里有人家,听到有人呼救,三人连忙赶了过去。 水乔幽速度最快,赶在横梁烧断之前从里面拖出了里面喊救命的人,同行两人也在旁边救到了一位已经昏迷的妇人。 若是他们晚来一步,里面住的夫妇二人明日就都成为了焦尸。 几人缓过来后,一问得知救的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水乔幽在周围转了一圈,没有看到其他人。不过她还是弄醒妇人,带着他们连夜往回赶,中间没有休息。 虽然急促,但是最终还是顺利,翌日上午一行人平安回到了临渊城。 他们回到府衙的时候,负责去找账房的人也已回来了。 只是,他们并未带回那位账房。 那人在去年冬日某个下雪日出门,失足掉河里死了。 傍晚时分,水乔幽忙完回去。 外面已经传出三生畔前晚有人闹事与风烟书院有关,有好事者猜测就是风烟书院将毕三娘给弄牢里的。 回到小院,水乔幽先去后院喂了马,又回到前院打了水,给自己烧了壶水喝,确认了周围没有眼睛,通过隔壁的园子进了吹雪巷。 她没有惊动吹雪巷的任何人,到了后院一处空旷无人之地。 她在院子里站了半盏茶左右,左四孤身来到了此处。 虽然他们看着年纪相差大,但是左四还是先给她行了礼。 “水姑娘。” 水乔幽微微点头,作为回应,“四爷?” 左四点头,“正是。” 宋四爷处理完安排人撤回神哀山的事后,来了临渊城。 这件事之前他有跟右辞说过,但是右辞并不知他是何时出发的,他的人一路也未追踪到宋四爷的踪迹。 水乔幽听右辞说了此事后,没让他再找人,注意城门口就行。 楚默离来临渊城的前几日,这位老人出现在了临渊城,自己找上了吹雪巷。 他的到来,也证明了,无舟在他们父子手里壮大,成为雍国最大的商号不是一种偶然,更不是只靠运气。 很快,水乔幽从袁松的提示里猜到了楚默离来了临渊城,便让右辞暂离了此处,吹雪巷的事情交给了宋四爷打理。 如她所想,这位过了天命之年还能在外行商的老人将吹雪巷打理得很好。 宋四爷刚来的几日,水乔幽特意没见他,他估计也清楚她的想法,知道有她这么个人,却也没强烈要求见她。 楚默离一来,水乔幽不方便与吹雪巷接触。 因此,虽然宋四爷来临渊城已有段时日,他们之前也在袁松邀请的饮茶宴上已经见过,但是,今日实际上是水乔幽和宋四爷第一次正式会面。 宋四爷先向她谦逊道谢:“多谢姑娘信任。” 水乔幽没说什么。 最近这段时日,吹雪巷和石帮的冲突暂停了,但是因为聚财阁的事,实际盯着吹雪巷的眼睛也更多了。 这个时候,宋四爷知她不会无故夜晚登门,主动问道:“姑娘今日过来,可是有要事?” 水乔幽没有和他绕弯,“三生畔的事,你可听说了?” 三生畔的事昨日便已传遍全城。 “听说了。只是还不知,这三生畔是因何出事?” 尽管今日风烟书院的人找了人再次去三生畔闹事的说法传了出来,但是宋四爷觉得这事恐怕不是这么简单。 风烟书院书院作为临渊城里比官府还有作用的江湖势力,现在站在风口浪尖,米夫人妇人之见找人去闹事是说得通的,可官府怎么可能还会配合他们又抓人又封楼的。 这其中必定还有什么隐秘的大事。 水乔幽直接给他透露,“毕三娘,来自双溪楼。” 宋四爷诧异,“双溪楼!” 难怪官府会将三生畔给查抄了! 水乔幽直视他,眼神较往常好像没有变化。 很快,宋四爷察觉周围多了一股压迫感。 “若是我没记错,你们竹海山庄,之前还与双溪楼有过联手。” 当日的那场刺杀,除了他们两方,还出现了花门的毒。 宋四爷回望向她,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姑娘误会了,我们未曾欺瞒姑娘,这三生畔之事,若是姑娘今日不说,我并不知晓。” 月色映衬的夜色下,水乔幽目光不动,没有说话。 宋四爷虽然这些年不常在竹海山庄,但右辞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他猜测着水乔幽心中所想,替右辞担保,“我向姑娘担保,小辞之前,定然也是不知道此事的。” 水乔幽在他脸上扫了一圈,宋四爷感知到那股压迫感正在慢慢退去。 “你们之前,可有见过双溪楼的楼主和他们的四大堂主?” 这双溪楼的人隐藏在临渊城,宋四爷知晓这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一件小事,没有隐瞒。 这双溪楼的那对兄妹向来神秘,桑国覆灭后,他们的踪迹就更是难觅了。 他们竹海山庄之前的确有和双溪楼有过接触,这件事当时是右辞负责的,他并未同双溪楼透露竹海山庄。据他所知,右辞也未见到这对兄妹的真面目,只见过他们的那个草堂堂主。双溪楼那边,亦未有人见过右辞,更不知晓他和竹海山庄的关系。 双溪楼的四大堂主,现在已经死了三个,至于那个树堂堂主风致,在桑国消亡后,似乎也随着这对兄妹在江湖上消失了。 说到这里,宋四爷犹如醍醐灌顶。 三生畔乃双溪楼的人隐匿之地不是件小事,可若这毕三娘只是双溪楼中不起眼的人物,水乔幽应该也不会特意过来一趟。 还有,不起眼的人物,何以经营出一个临渊城中的‘天霜馆’。 “难道,这毕三娘和这些人有关?” 水乔幽说了楚默离那边的猜测。 听到这人可能是风致,甚至可能是双溪的楼主,宋四爷清楚了这事的严重性。 他沉吟片刻,想到右辞,“双溪楼的事,小辞了解的更多。我马上去信给他,看看他那边是否知道什么。” 水乔幽没有否定他的提议。 她难得过来,宋四爷也借着这个机会和她说了一下无舟的事情。 无舟名下的商铺财产,他们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他们虽有损失,但都在他们的预测之内,目前,也算是一切顺利。 说完这些,他话语停顿下来,欲言又止。 水乔幽看出这点,道了一句,“陶府的事,你自己处理。” 宋四爷眉头舒展些许,“多谢姑娘手下留情。” 有了水乔幽这句话,他话语又顺畅起来。 陶二爷留下的妻儿,他准备将他们继续留在凉肃,一来不管是他们这边,还是神哀山那边,暂时都不适合接他们过来;二来他考虑到,无舟至今没有暴露,他们若是将人都接了出来,反而容易引人生疑,更怕人没接出来,就被人发现,反而害了他们;三是,若是真的是竹海山庄护了一匹白眼狼,他并未与他们正面撕破脸,将人留在那里也可以稳住对方。 现在无舟衰败,他们孤儿寡母留在那里,也不会再成为那些有狼子野心之人的障碍,总得来说,目前,他们留在那里比撤离凉肃要安全。 关于内贼一事,经过这些日子的调查,他已确定,和他那个能干的孙女婿脱不了关系。 这件事他不需要水乔幽这边处理,他也告知水乔幽,一定会给她一个满意的结果。 水乔幽既然已经许诺了他让他自己处理,只要陶府那边不再出乱子,对他的想法不干涉。 她今日来,还有一件事问他。 “当年,丹河景家的事,竹海山庄是否也有参与?” 这件事和他们刚才说的那些跨度有些大,宋四爷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起。 感觉到她不是随意一问,片刻后,他回了她。 “是。” 宋四爷以为水乔幽还会问点相关的细节,水乔幽却没再说话了。 她沉默了两息,吩咐他,“吩咐下去,近日,所有人都需谨慎行事,不可生事。” 宋四爷承诺道:“姑娘放心,吹雪巷绝不会给姑娘添麻烦。” 水乔幽没再说其它的,朝后面走去。 “姑娘。” 走了两步,宋四爷在后面喊住她。 水乔幽停步。 宋四家抬手郑重朝她行了个大礼,“这一礼,是我替祖父,谢过姑娘。” 一礼毕,他再次行了一礼。 “这一礼,是我替所有人,诚谢姑娘。” 水乔幽只字未言,转身走了。 宋二爷的事情,两人初次见面,都未提起。 回到小院,水乔幽倒了杯水靠在窗边,看着冷月,慢慢喝着。 一盏茶过去,杯里的水并未下降多少。 一夜未睡,洗漱完,她躺在床上,却没有多少睡意。 昨日在楚默离那里发生的意外,她这一夜一日都未想起。 可是,在床上躺了许久都未睡着,心思就散开了,不知怎地就想起了楚默离那自相矛盾的话语。 一想到这话,她就想到了他指代的事情。 她盯着床顶发了会呆,让思维顺着这事转到了他来此的目的。 这件事若是不查出来,他暂时应是不会离开临渊城的。 他在这里,对吹雪巷来说,同样也是巨大的潜在威胁。 三生畔被查封,除了人,里面也被封存了许多物什,尤其是毕三娘房里的东西,都被搜查了。 楚默离将人关押到府衙之时,也让人将带回来的物品都送到了府衙。 楚默离昨日没说这些物品不能动,隔日一早,水乔幽请示袁松后,去了放置这些物品之处,在里面待了一上午。下午,她又将聚财阁这两年的账册看了一遍。 虽然官府已经明令禁止以石帮和吹雪巷而设的赌局,但是这段时日,仍有些人不甘心,还在私下存续赌局,承诺以后兑付,继续揽收赌资,甚至有人已经将这赌局扩展到风烟书院和聚财阁这次还能不能翻身之上。 傍晚,官府掌握了一份城中无视官府律例的涉事者名单。 水乔幽没等过夜,将府衙在城中的人手都聚集了起来,让他们一起行动,将这些敢顶风作案的地方都给查了,涉案之人,不管是设赌的还是参赌的,只要是现场抓到的,都带回了府衙。 她自己也一同出了现场,回去的时候,路过醉仙楼。 观棋从醉仙楼里跑出来,喊住了她,“水公子。” 水乔幽顺着他视线所指,看到二楼靠窗而坐的夙沙月明兄弟俩。 夙沙月明见她看过来,隔空对她微微一笑,坐他对面的夙秋面上表情一如既往。 水乔幽让其他人先回去了,自己随观棋进了醉仙楼。 上到二楼,水乔幽一眼就瞧见二人。 夙沙月明起身过来迎她,“阿乔,近来可好?” “多谢挂念,一切都好。” 夙秋跟在夙沙月明身后,对她不热络,但也没表现出讨厌,该有的礼数也都有。 在夙沙月明面前,他对水乔幽仍旧是以前那种,认识但不熟的状态。 有夙秋在旁边,夙沙月明和水乔幽也没多说其它的。 第198章 沾染 夙秋站在夙沙月明身后,虽然之前给水乔幽的封口费已被退回,但他一点也不怕水乔幽将他揭穿。 看到夙秋,水乔幽就想到了楚默离。 随即,脑中突然又冒出他那句话来。 一天都没想起的事,紧接着在脑海中闪现了一下。 观棋悄悄瞧了眼夙秋,惊喜地插话进来,“水姑娘,没想到你也在这儿,真是太巧了。” 他转头问夙沙月明,“大公子,今日我们才进城,就碰到了水姑娘,这算不算我们和水姑娘有缘分?” 夙秋瞥了他一眼。 观棋目光毫不偏移,不落一点余光到他身上。 夙沙月明浅浅笑着,没有否定他这个说法,告知水乔幽,“我今日上午进的城,没想到这么快会在这儿遇到你。” 水乔幽按下脑中画面,神思收拢,“我刚才在这附近办差。” 观棋刚刚看到她后面跟着不少官差,好奇问道:“水姑娘,你到官府做事了?” 夙沙月明离开临渊城前,水乔幽就去了袁松身边做事,不过若只是跟随袁松和她现在还是有点区别的。 前两日,袁松还真给她弄了任职捕头的正式文书。 “嗯。” 夙沙月明听她说办差,知她晚上定还未用饭,请了她入座,水乔幽看了眼旁边的夙秋,以还有公务要忙,婉拒了他的邀请。 夙沙月明一听她还有公务,没有强求,两人叙了几句旧,得知水乔幽明日有空闲,两人约定明日再详聊。 水乔幽没有再打扰他们兄弟相聚,就先走了。 她也未让夙沙月明送,自己同观棋下了楼。 两人简短的言语间,看不出一点之前在这见过的迹象。 夙沙月明站在窗边看着水乔幽走远,才坐了下来。 夙秋将他的举动神情都看在眼里,盯着他问道:“你怎么会来这儿?你们之间是不是一直有联系?” 夙沙月明没有在意他的无礼,不答反问:“那你能否先告诉我,你怎么会在这儿?” 夙秋一噎,但也没心虚,“你说过,不会管我去哪儿的。” 夙沙月明没有否认,“我是说过。” 他拿起筷子,给他夹菜,不再追问,面上看不出一点动气的迹象。 夙秋听着他温雅的声音,反是一怔。 很快,他又反应过来,差点被他带偏了。 “你还没回答我。” 观棋已经送了水乔幽上来,听到二人这段对话, 替夙沙月明做了回答。 “二公子,大公子已经知道你这次出来根本没去中洛。” 夙秋望着对面的夙沙月明,刚才没出来的心虚,冒出来了一点,但没表现在脸上。 观棋还想再说,夙沙月明抬眼。 “去换壶热茶。” 观棋疑惑,“茶刚上的,不热吗?” “淡了。” “……哦。” 观棋将信将疑地提起茶壶下楼。 夙秋还望着夙沙月明,夙沙月明继续给他夹着他喜欢的菜,“吃饭。” 夙秋目光落到菜上,过了三息,拿起筷子,没再追问。 吃了饭,掌柜的来找夙沙月明,夙沙月明让观棋去给夙秋收拾房间,自己带着掌柜回了房。 观棋奉命跟在夙秋身后到了夙秋房间给他收拾,过了一会,他发觉夙秋的目光一直在跟着移动。 观棋心里被他看得有点发毛,顶了许久,他还不出声,他干脆试探性问他,“二公子,你是不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夙秋眼睛在脸上扫了好几圈,才道:“你们为何来这儿?” 观棋心里一突,面上还是稳的。 两人眼神僵持了一会,观棋没顶过夙秋的眼神压力,暗自调整呼吸,控诉他道:“你未去中洛,也不同人交代,使得我们离人庄很多地方的生意都受到了影响,损失不少,这临渊城也是受影响的地方之一,大公子知道此事后,只好出来亲自处理,今日,刚好到这临渊城。” 夙秋听他这么一说,洞悉的眼神少了点犀利。 观棋看他愣神,准备抓住机会走人。 刚走两步,夙秋却回过神来。 “你的意思是说,你们恰好到了这临渊城?” “……”观棋赶忙停住脚步,稳住心神,先声夺人,“二公子,你不会是怀疑大公子派人跟踪了你?” 夙秋用眼神反问,难道不是? 观棋解释,“我们来这儿之前,不知道您也住在这醉仙楼。” 夙秋眼神不变。 观棋看懂了,张嘴又闭上了。一息之后,再次张嘴,“二公子,你这话,别当着大公子面说。” 夙秋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这次却不再让他有机会转移话题,“那这醉仙楼是怎么回事?” 观棋困惑,“什么怎么回事?” 夙秋冷笑,“这里开了还没多久吧?” “那怎么了?” “跟我装傻?” 观棋赶忙摇头,“不敢。我们离人庄向来生意多,每年都有开新店。” “他是不是为水姑娘来的?” 观棋眼睛不解地眨了眨,恍然大悟。 “您误会了。” “误会?” “嗯。” 夙秋眼神里有了讽刺的凌厉。 观棋见他不信,欲言又止。纠结许久,看他还执着地等着他老实交代,他心一横,叹了口气,将嘴里滚了几次的话说了出来。 “您真误会了。自从您离家出走后,大公子担心您在外面挨冻受饿,每年都会在各处增开客栈酒楼,就为了让您无论到了哪里,都可以有地方住,能和在家里一样。” 夙秋呆怔。 观棋摇了摇头,见他不说话了,朝外走去,出门后并给他带上了门。 门关上那刻,他长舒一口气,迅速跑走。 夙沙月明和掌柜谈完事情,以为按照夙秋的性子,他必定还会来找自己问个究竟的。 一直到了休息的时辰,隔壁房间里的人却没有过来。 夙沙月明询问观棋,“秋浓可在房间?” 正在埋头看新话本子的观棋抬起头,“在。” “他刚才有没有问你什么?” 观棋放低声音自豪回答:“您放心,我什么都没说。” 那他不是更应该过来找他? 观棋见他不问了,又埋头看话本子,将眼里的心虚藏住。 夙沙月明知道夙秋这次是故意住到这醉仙楼来等他的,又耐心等了一炷香,隔壁房里却还是没有动静。 这让他有些奇怪了,这小孩改性子了? 夙沙月明起身开门去看,隔壁房里竟然已经熄灯了,里面很是安静。 真改性子了? 既然他已经休息了,夙沙月明也没再去打扰他,返回了自己房间。 第二日,水乔幽准备下值回去之时,大牢那边来人说,牢里先前被抓进来的那些设赌的打架了。 水乔幽去了一趟大牢,看还没到打死人的程度,制止了官差的阻拦,让他们尽情打了一会,等到有人还不了手了,才让人分开了他们。 处理完这事,再出府衙天已经黑了。 脚还没踏出门口,观棋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水姑娘。” 水乔幽寻声望过去,夙沙月明带着观棋站在门口,一看就是等她很久了。 两人见了礼,水乔幽问起这事,“你是不是在等很久了?” 夙沙月明却道:“没有,我也刚到。” 观棋眨了眨眼,当做没听见。 水乔幽听他这么说,也没再说这事。 夙秋今日不在,两人边走边说。 观棋很懂分寸地与他们隔了很长一段距离,不去好奇他俩所谈内容。 夙沙月明先道了正事,“事情很顺利。” 水乔幽诚意道:“辛苦了。” 夙沙月明脸上浮现让人舒心的笑容,“阿乔,我们认识都这么久了,不必客气。” 水乔幽轻轻点头。 夙沙月明将此次所办之事详细说与了她听,无舟名下的财产已经如他们之前所计划的一样进行了转移,因雍国那两家商号的出现,他们也选择性地放弃了一些。虽有损失,但是也替他们减少了被察觉的风险,相对来说,这损失也是值得的。 十日前,陶府主事的那个女婿为了陶家不落到分文不剩的地步,已经做主将无舟最后的几家商铺都出售了。 无舟创造的版图已经成为过去。 这期间,竹海山庄的那位宋四爷一直很配合他们。 从这些看,这人应是没有问题的。 他们自己隐在无舟的那些人,这段时日,宋四爷应也陆续做好了安排,差不多都撤离了。 夙沙月明让人查了雍国那两家商号,经过多次探查,查到了其中一家和四大世家的拢城魏家有些关系,证明了他们的猜测。 但是,水乔幽先前托他打听的那个宋二爷的儿子宋泉,他已将右辞提供的那些地方都打听过了,仍旧未找到此人。 凉肃那边,他也让人查过,同样没有查到。 人没查到,夙沙月明也没放弃,让水乔幽放心,他会继续派人查。 水乔幽想要道谢,想起他刚才说的,又没说了,提醒他,因为他们,那两家商号收获必是不如预期,背后之人定是会追查此事,之后他们也要小心。 夙沙月明在这一行上有经验,早想到了此事,让她放心。 说完正事,夙沙月明想起一事。 前段时日,他刚出临渊城没几日,水乔幽给他去信,告知他安王派了人来临渊城查案,让他暂时别回临渊城。 他知道安王派来的人还没走,他此时本是不适合回来的。 不过,夙秋现在在这里,他此刻回来,也有正当合适的理由。 楚默离这次是秘密前来,水乔幽还是没有和夙沙月明说过楚默离的身份,亦依旧未和他说过夙秋的秘密,夙秋自己一看也没老实告知他。 一是因为夙秋,二是知道越少对他来说也越安全。 水乔幽先前是不知道夙秋也过来了,才让他暂避,如今知道,对他这决定未有异议,大概猜到了他其实还是担心她这边的情况,故而才急着回来。 “最近你在在城中一切可还顺利?” “嗯。” “吹雪巷可还好?” 水乔幽未和夙沙月明说过吹雪巷,但是她就住在吹雪巷,这么巧合的事,她知道他是猜得到的。他这么问,她也未意外。 “都好。” 楚默离这么快会亲自来到临渊城,是水乔幽先前没有想到的,否则当初她就会竭力劝阻夙沙月明,不让他过来。 她沉思了几息,同夙沙月明透露了西北官员遇害之事,说起了临渊城里最近的紧张气氛。 无舟的事情已经解决,她几经思考,决定劝他先回肃西山。 只是,后面的话还没出口,夙沙月明看出了她的心思,先她出了声。 “阿乔。我知你帮竹海山庄,不是为了复兴大邺。我亦是。”夙沙月明很认真地与她说着,“也不是因为你。” 水乔幽侧目,“……那是为何?” 夙沙月明思索须臾,回了一句让水乔幽耳熟的话语,也是他曾对夙秋说过的,“不知道。” 水乔幽脚步稍缓。 两人不急不缓地走了几步,夙沙月明偏头补充了一句,“或许,是我也想沾染一点这红尘世俗的气息。” 水乔幽听着他轻松随意的话语,差点晃神,静默下来。 夙沙月明见她如此,自己说出了她心中的担忧,“阿乔,这件事,在我决定去做之前,就已清楚风险。除去你,我也需考虑秋浓和离人庄的安全。故而,我会谨慎的。” 他朝她温雅一笑,话语带着让人信服的自信,“不必担忧我,就算无舟出现问题,也不会牵连到我和离人庄的。” 夙沙月明做事谨慎,考虑周到,水乔幽更不怀疑他的能力。 现在又多了一个夙秋在这临渊城,他若不离开这里,就算不是因为他们这些事,夙沙月明短时之内应该也不会离开临渊城。 两人一路聊下来,他已将所有事情都考虑到,水乔幽之前想好的话语最终没再说了。 谈妥这些事情,夙沙月明还和水乔幽说了一件轻松的事情。 他这趟出行,还遇到了两位他们共同的熟人。 廖云崖和吴江。 并且,他听他们说,他们过段日子也要来这临渊城。 他没和他们说水乔幽在这儿,但是,说不定,到时候,他们几个还能在这临渊城再聚。 第199章 提醒 上次听到会友镖局的消息也是夙沙月明带给她的,水乔幽倒是没想到这么快又再次能听到他们的消息。 人长久不见,多半是会渐渐淡忘的。 水乔幽以前以为自己对会友镖局以及那里的人大抵也会如此,如今听到夙沙月明一说,却又将在那里的日子都想了起来。 一切,似乎都不似她之前以为的那般扁平。 知道他们一切都好,未再有人去打扰他们,水乔幽也宽下心来。 水乔幽昨日和夙沙月明就约定好今日见面,晚上未在府衙用饭。 听到夙沙月明邀请,她没有拒绝。 进了酒楼,她制止了观棋结账,付了银子,用这顿饭浅做感谢。 夙沙月明听她说了理由,没和她推拒,爽快接受了她这顿饭。 等菜的空档,夙沙月明有些愧疚地告知她,这段日子他会住在醉仙楼,目前不会去先前住的园子居住,之前说要请她去游园一事,暂时先要跟她说抱歉了。 水乔幽明白他这安排,是担心夙秋发现他们在做的事,她表示理解,不认为他有何需要抱歉的。 实际上,他这段日子就算方便,她这边暂时也不适合去。 这样一来,反倒是省的她说抱歉了。 夙沙月明见她未因自己的出尔反尔不满,放下心来,两人说好,等这里的事情告一段落,这事定再排上日程。 吃完饭,夙沙月明本想送水乔幽回去。 水乔幽看天色已晚,也不觉得自己需要人送,婉拒了他。 两人在酒楼门前分别,水乔幽自己一个人回去了。 这一幕,刚好被提着食盒从对面酒楼里出来的时礼看见。 时礼先没看清夙沙月明,却是一眼认出了水乔幽。 他瞧着两人熟络的样子,看到两人分开,他加快了回程的脚步。 翌日,水乔幽一进府衙,在大牢值夜的贾刚就来告诉她,大牢里有几个人态度转好,都说有事要向官府检举。 另外,聚财阁的那个管事的掌柜,昨晚申请想换个牢房。 前面的事,水乔幽没说什么。 后面这件小事,水乔幽同意了,让贾刚将他提到他旁边那间牢房。 贾刚一愣,看到水乔幽走了才反应过来,赶紧去办。 水乔幽去了一趟女牢,看守女牢的人告诉她,从三生畔带回来的那些女子被关了几日多数都有些慌乱,这几日都在质问为何抓她们。那毕三娘也多次质问了他们抓她们的原由,但是人还很镇定。 “她有没有要求见什么人?” “没有。” 水乔幽站在毕三娘看不到她的角度远远观察了对方一会,可以看得出来,此人内心已有点急躁,可相对一般人来讲,的确是镇定,这让她看上去,也无萎靡,精神还好。 楚默离那边依旧未派人来审问此案,水乔幽没多事,站了一会就走了。 她回到前面,让人跟袁松说了一声,自己带了两个官差出门,去找了两年前给聚财阁的东家办理借款一事的经办人。 那人换了个地方做事,一般都是傍晚出门,白日里还在家中睡觉。 水乔幽几人上门,正好将他堵在了屋里。 水乔幽问了他几句,他不愿透露。 水乔幽没有将人立即带回府衙,也未屈打成招。 问完之后,她让两位同僚去了门外守着。 那人有种不好的预感,以为她是要对自己上点手段,不曾想她只是在他家院子里坐着。 她坐了大概一炷香,什么也没做,起身带着两个官差走了。 经办人看着他们离开,提着的心落下,同时又是满头雾水。 水乔幽三人走出了他家门口的那条巷子,水乔幽吩咐身后两人,在附近守着,她自己一个人回了府衙。 晌午才刚过,大牢那边,聚财阁那管事的掌柜强烈请求再换个地方。 看守的人听了觉得好笑,他是将大牢当他家了,想住哪就住哪,没有理会他。 没过半个时辰,他又在那里喊。 看守的人不理会他。 水乔幽听了这件事情,也未做理会。 她去了一趟袁松那里,同他汇报案件的进程。 这其中,有一件值得注意的事。 三生畔的账上,有一部分银子,流向不明。 三生畔这些年,生意不错,贩卖消息,更是赚钱的买卖,它的账上,收益远比那一条街上其它妓院要可观。可是,它账上的银子,却有大半都对不上数目。 不仅是三生畔,聚财阁这两年也出现了这种情况。 聚财阁是临渊城最大的赌坊,里面可以说是日进斗金,它一年赚的可不是小数目。 袁松看了她说的这些账册,思索过后,让她将这个事情告知楚默离一声。 水乔幽应答慢了些。 袁松却没觉得自己安排的有什么问题,毕竟现在整个府衙只有水乔幽知道那尊大佛在哪儿,他不让她去,就没人可以派了。 水乔幽也想清楚了这一点,应了下来。 她打算晚点再过去,袁松则觉得有事还是赶紧禀报为好,免得迟则生变,督促她放下手头上事,先去将这事给办了。 水乔幽手头上暂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没好推拒,按他的吩咐当即就去了楚默离那儿。 她到的时候,有点巧,楚默离不仅没出门,还正在换药。 时礼将她领进去,看着楚默离面前的案几上摆着的药瓶,有礼对水乔幽道:“水姑娘,那就麻烦你给公子换下药。” 水乔幽目光转过来,他的目光则已转向了楚默离。 “公子,属下去煮茶。” 楚默离点头。 之前水乔幽给楚默离上过药,时礼也不用跟她介绍那些瓶瓶罐罐,得到楚默离允许,便退出了房间,出门后,考虑到外面风大,将房门给关上了。 楚默离示意她不必行礼,指着自己对面,让她坐下。 药是时礼刚拿过来的,还没换就听到了她的敲门声。 他左手上的伤开始结痂了,看着却比刚受伤时还要恐怖些。 看到他的手,水乔幽忆起了那日他被误伤时的细节。 楚默离没使唤她,自己挑了一瓶药,用左手打开。 “有事找我?” 楚默离清楚,没事她肯定不会过来的。 水乔幽看着他自己上药,看出他右手仍旧不太灵活,“嗯。” “何事?” 水乔幽放下手里的账册,将他手上的药接了过去,一边给他上药,一边说起了公事。 楚默离瞧她伸手过来,动作微滞,放开了手,安静地听她说着。 他的右手虽然不如以前灵活,翻翻书页还是可以的。 听她说了起因,他将她放下的账册拿了过来,慢慢翻看起来,耳边是她条理清晰的清冷声音。 翻了几页,眼角余光瞥见她干脆利落的将药换好了,他没要她说,动作自然地换了另一只手伸出去。 水乔幽目光微定,继续忙碌,话也未停。 右手的药换好,水乔幽收回手。 刚要将药收起来,瞥见楚默离开始脱衣服。 她手上动作顿住,须臾之后,睫毛垂落了一点。 楚默离没有听到她声音了,眼睛从账册上抬起来。 水乔幽感受到他的目光,接着往下说。 楚默离将衣服放在一边,水乔幽垂落的睫毛未再抬起。 楚默离若有所思,在她起身之前,上半身往她的方向倾斜了一点。 水乔幽注意到眼前光线出现变化,下意识抬起视线。 两人目光,骤然撞上。 “三生畔里,每年的账目……” 水乔幽瞧着他离自己一尺不到的脸,说了一半的话停了下来。 楚默离好似不知原因,和她对视了两息,反而问她,“怎么了?” 水乔幽身体往后仰,“没怎么。” 她将断掉的话续上,“都有一大……” 她往后仰,楚默离却没坐直,也未收回目光。 她说了几个字,被他看得有点说不下去了。 她换了口气,索性问她,“公子可是有疑惑之处?” 她没想到,楚默离居然点头了。 “……公子请说。” 楚默离眼睛在她脸上扫了一圈,轻声唤她,“阿乔。” 水乔幽等了一会,他却没继续往下说,她便只好回应了一句,“嗯。” 楚默离听到她的声音,再次开了口,“上次的事,你可忘了?” 他的语气随意,就像是两个很熟的人闲聊,聊着聊着就自然而然聊到了这里。 上次的事…… 水乔幽并不觉得自己对上次的事有多深刻,然而他现在这么一问,眼前一幕与那日他说某句话的一幕重合起来。 你若是忘了,告诉我一声。 脑海里的声音一响,眼前浮现了他说的画面。 他目光不动,等待着她的回答。 这一瞬间,不宽敞的房间里,仿佛都又充斥了与那日同样的气氛。 忘了或者不忘,都不是适合的答案。 不答,似乎更不是。 这时,楚默离自己替她做答:“忘了?” 只是他这又是问人的语气,让人依旧不好出声。 水乔幽撇开视线,拿起药起身转到了他身后。 楚默离眼尾浮现笑意,声音不重不轻,“阿乔,看来,你也还没忘记。” 水乔幽刚触到他背上皮肤的手,动作停住。 楚默离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他翻看着账册,不再执着让她回答,转回了刚才的话题,“刚才你说到哪了?你继续说。” 水乔幽也回不了他忘了还是没忘这问题,默了一息,顺着他这话将断了的话接了回来,“三生畔这几年的账目,有很大一部分流向都不明确……” 水乔幽能够很好的一心二用,楚默离也没再打断她,忘还是没忘这个事情,暂时被盖了过去。 水乔幽帮楚默离换好药,事情也说完了。 毕三娘等人这段日子的情况,水乔幽知道楚默离一清二楚,也没再赘述。 她净了手,等着他的看法。 楚默离让她先坐,将案几上摆着果子的碟子推到了她面前,自己认真翻看着还没看完的账册。 说去煮茶的时礼,此时还不见踪影。 水乔幽顺着楚默离递果子的手稍微抬眼,看到他仍旧赤裸着的胸膛。 两人谈了这么久的事情,房里那种不知名的气氛却诡异的仿佛一点没退,再混合着淡淡的药香,有些影响凝神。 只是,垂目看账册的楚默离好像没有感受到,也没急着穿衣服。 面对这种场景,水乔幽稍微挪开了一点视线。 这时,本来好好看账册的楚默离,看向了她。 水乔幽移到一半的目光停住。 一息过后回神,眼皮轻轻一落,错开他的视线。 楚默离似是不知她的举动,与她也说了一事。 聚财阁的东家,他已派人帮他们找到了,等人回来再查,会需要一段时日,故而他已让当地官府配合他们调查,快则再过一日,慢则三日,结果就会送给她。 这对府衙来说是件好事,能让他们省去不少事情,水乔幽听了,替府衙向他道了谢。 话说一半,被楚默离抬手打断。 他合上账册,肯定了她的发现,让她转告袁松,务必查清这两处的银钱流向。 这事,他说了算,水乔幽没有任何异议。 楚默离这才开始穿衣服,水乔幽看他没有其它要吩咐的了,起身打算告辞。 她才站起来,楚默离忽然探究起来。 “阿乔,你刚才,在想什么?” 水乔幽到了嘴边的话停住。 楚默离也起身整理衣服,这样一来,两人的距离依旧没有拉开。 “没什么。” “哦?”楚默离视线从她的眼睛上缓缓下移,“是吗?” 水乔幽感觉他的目光落到了自己唇角,她回看过去他的目光好像又只是落在自己脸上,眼里清明,一切好像是自己的错觉。 这倒反而显得她有点想多了。 “公子可还有吩咐?” 楚默离只是瞧着她,像是在判断她话语的真假。 “若是公子没有其它吩咐,我就先回府衙复命了。” 楚默离穿好外衣,直视她的眼睛,点头允了。 水乔幽转身往门外走,刚打开门,却又被他喊住了。 “阿乔。” 水乔幽以为他还有事,回过头去。 楚默离正色提醒她,“记得,若是忘了,告诉我一声。” 水乔幽和他对望两息,什么也没说跨过了门槛。 她身后的楚默离脸上的正色变成了笑意。 第200章 达理 水乔幽回到府衙,就向袁松转达了楚默离的意思。 袁松对楚默离的命令,先是全力配合支持,然后让水乔幽再辛苦辛苦。 他好奇楚默离到底住在哪里,但是楚默离自己不同他透露,他也未向水乔幽打听。 水乔幽从袁松那儿出来,问了牢中的情况。 就她出去的功夫里,大牢里,聚财阁的管事又提了三次想换牢房,一言一行都可以看出他对此事是非常的渴望。 水乔幽没再满足他这心愿,吩咐看守牢房的人看好他那间牢房。 到了下值的时辰,水乔幽没有走。她和之前一样,找了间空房休息了半晚。后半夜起来,让人将强烈要求换牢房的人提了出来,找了个府衙里最有审讯经验的人去提审他。 隔了这么多日,那掌柜再不如刚进来时精神,更没有了当时的傲气,看到官差搁对面坐着,眼里反而多了点光。 水乔幽在旁边站着,并不干预。负责审讯的人之前正好跟她去过紫金门,亲眼看见她没到一炷香就卸了十几个人的胳膊,见她来了,不敢不认真。 半个时辰后,他们得到了一份和之前相差甚远的口供。 借米二银子一事,他们聚财阁其实是故意借的,愿意将同他来的那些狐朋狗友的账记他账上,也是他们故意的。他们就是想通过这笔钱,套牢风烟书院,让它成为他们的后盾。临渊城里,能有风烟书院做保,那可比和官府有关系还要顶用,无人不想和风烟书院扯上这层关系,生意做的越大,越不例外。 这个事情其实和石帮没有关系,之后的账他们也没有告知石帮,之所以在米二那里这样说,就是想让他安心。 赌局一事,则是米二之前来无意间向他们透露了四大门派对吹雪巷的安排,他从他那知道了紫金门是故意让出了那一成生意,引得其它人去争,并特意让石帮也参与进去,故而设局,并暗中推高了押注石帮的赔率,好让吹雪巷会赢看起来更可信,这样他们就可以很好的收割一轮银子。为了向米二打听消息,他们特意允许了米二押注了少部分的石帮,至于四大门派的其他人,都是米二带来的,他不愿意也没办法,不然他将事捅出去,对他们谁都不是好事。 聚财阁账上那些流向不明的银子,是东家划走了,他并不知道东家是如何调拨那些银子的。 他只知道石帮在四大门派的那里会有些便利,它们到底还有没有其它秘密的利益牵扯,他并不清楚。 他平日里见到的也都是他们那堂主周全,从未见过他们帮主石朗,丝毫不清楚他的情况。 他是两年前才到聚财阁做事的,他们东家两年前有没有向人借钱,他更不清楚。他只知道,他来的时候,聚财阁账上很好。 水乔幽看了口供,让人将他又换回了先前那间人少的牢房。 他回去之后,却比之前还要激动,再次喊着换牢房。 任凭他怎么喊,都不再有人搭理他。 将他送回去,水乔幽让值守的人又将牢里的其他人一个个提出来,给了他们检举揭发的机会。 所有人一直忙到了早上,好在大家已习惯了水乔幽的这种做事风格,知道晚上一忙,俸禄另算,大家也没什么怨言了。 这次口供录完,那些涉案数目不是很大的,罚没收入,在缴纳相应的罚金之后,就可以出去了。 这命令一下,牢里的牢外的都精神起来。 但是,聚财阁那位管事的掌柜,和四大门派的人例外。 牢房空出来了,他们几个也仍旧关在一起。 傍晚,水乔幽准点下值。 晚上,府衙里除了晚上要值夜的人都走得差不多后,时礼带了几个人拿着袁松的令牌低调到了大牢。 随着时节的轮换,白日里越来越长了。 水乔幽回去的时候,天还没黑透,一进巷子就看到顾寻影靠在她那小院门口的墙壁上。 她手里拿着本巴掌大的书,低头翻看着。 她手里翻着书,眼睛还是有留意着周边。 她很快发现水乔幽回来了,将手里的书收回了自己的小包,等着她过来。 水乔幽知道她应该不会闲着没事来找她,“公子有吩咐?” 顾寻影点头,“公子请你过去一趟。” 至于楚默离找她做什么,顾寻影不知道。 她还有其它事,不和她同行,话带到就先走了。 提起楚默离,本来已经忘得差不多的话语和事情,连接出现在水乔幽的脑海里。 她也明白,楚默离派人上门来找她,应该是有要事。 她回去换了身衣服,没有耽搁,又出了门,前往楚默离的住处。 她到地方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门口挂了灯,让人知道里面有人在。 水乔幽不知道时礼去了府衙,敲响院门,以为来开门的会是他。 片刻之后,门从里面打开,门口灯笼却照射出了楚默离的脸。 “……公子。” 楚默离在她行礼之前抬手示意她免了,轻轻颔首,“进来吧。” 楚默离带着她直接去了书房,小小的房间,已看不出上次被砸的痕迹。 得知她用过饭了,楚默离给她倒了杯茶,让她先坐一会,“时礼去府衙了,有什么需要的你自己随意。” 水乔幽闻言,猜到了原由。 那么,他是特意这个时辰找她过来? 她没有多问,“好。” 楚默离又回到了书案边,忙他刚才还没忙完的事。 水乔幽随意一眼,留意到他依旧是左手握笔。 他以前帮她在街头代写过书信,那时,他写字用的都是右手。 他左手手背上的伤则看起来比昨日好了一点。 水乔幽视线移至旁边,又看到了那日那复杂精细的铜鎏金落地烛台,上面摆放着的蜡烛烧的正旺,将它照得更加显眼。 同样的房间,同样的烛台,差不多的地方…… “阿乔。” 楚默离蓦地喊了她一句,她循声望向他。 他这一声不但没有打断她的思绪,看着他映着火光的侧脸,反而让她直接记起了那日因那烛台导致的意外。 楚默离不知她心中所想,问她,“可否帮忙研墨?” 水乔幽将脑海里的回忆压了下去,和他互相看了一息,起身过去。 有人研墨,手上受伤的楚默离批复公文的速度快了很多。 他下笔已经流畅,笔下文字一看也不是刚练三五日的生疏。 楚默离专注着手上的文书,水乔幽未出声打扰他,没去窥探文书所记。 她安安静静地在他旁边研着墨,没注意到他低头时,小幅上扬的嘴角。 两刻左右,楚默离搁下了手中的笔,诚意道:“辛苦了。” 水乔幽放下墨条,“公子客气了。” 楚默离从书案上堆着的文书里找了一份出来,行至茶几旁坐下。 水乔幽跟着楚默离的步伐过去,在他的示意下坐在了他对面。 他将手里的文书递给她,“看看。” 水乔幽接过一看,发现是昨日说的调查聚财阁东家之事。 楚默离看她之前喝的茶凉了,给她换了杯新茶。 水乔幽快速扫完了上面所载,内容不多,却都是关键的讯息。 如他们现在查到的一样,东家承认,两年前他的确以聚财阁做抵押,向黑市借了不少银子。 那一年,他从他父亲手里接过聚财阁,想要扩大经营,却因没有他父亲那样的人脉,这个事情做得不是很成功,还导致聚财阁亏损了不少,一时之间有些周转不开。他就向友人借了些银子,以为这困难很快就会过去了。没想到,这缺口反而越来越大,友人的生意后也遇到困难,需要银子周转。他去钱庄借钱,钱庄调查到了聚财阁的情况,不愿借给他,没办法,他就只能先去黑市上借钱应急。 过了一个月,他那借钱给他的友人暂时不急要钱了,并且提出可以再借他一笔银子,让他先将黑市的银子还了。就是银子借得太多,他也担心,希望他将抵押在黑市的份额转到他那。 他起初一听这事,是有些不愿的。可是黑市的利钱滚得吓人,又恰好已经到了还钱的期限,他当时手上根本没有银子还,他很清楚黑市的催债的手段,友人那又没要利钱,他想着自己总有一日能翻身,就答应了。 一切办妥后,友人还给他介绍了一个新的掌柜来给他管事。 然而,半年后,约定到期,他还是还不上友人那笔银子。而且,这半年,友人还另外往他那里投了不少银子。友人不肯再让他推迟,他最后没办法,就将那些份额给了友人。只是没想到,最后一算,大半个聚财阁都赔了出去,他知道所谓友人相助也不过是商场的狡诈手段。 不过,他那友人仍旧让他挂着东家的名号,只是让那掌柜代他管事。 时日久了,他知道自己翻身无望,每年还有些银子分,能保全家吃穿不愁,也就认命不折腾了。 他知道石帮,但是他否认了石帮和聚财阁的关系,表示自己并不认识这个石帮帮主。 这米二欠钱的事他是知道的,他其实也没想要他还钱,就是想借此沾沾风烟书院的光。 水乔幽看完思索了少时,最近因聚财阁这桩案子,水乔幽对临渊城里的江湖人和商人都有了个大致了解,对里面提到的友人却没有什么印象。 “他这友人?” “那人是外地人,我已让人去查了。” 水乔幽眼睛从茶上转到楚默离脸上,“公子今日找我来,是为了这事?” 这种事,他让顾寻影去找她时,将消息带给她就可以。 楚默离听出她所想,告诉她,“他死了。” “谁?” 楚默离用眼神示意了她刚放下的文书。 聚财阁的东家? 楚默离说得详细了一些,当地官府找到人,询问了他后,本来准备将人也转交给他们。 第二日,他们家中有人去城门口探望他,聊到一半, 他喘鸣发作,身上没有药物延缓,死在了城门口。 水乔幽闻言沉思,知道楚默离看出这事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它不简单,就意味着这人是带有秘密的。 若不是有楚默离这边出手,光靠他们府衙协调,自己派人去找人,说不定这人他们还没找到,就出了什么意外。 这东家说的友人,估计也没什么用了。 事情这般发展,楚默离让她过来一趟,也无可厚非。 她明白了楚默离的意思,替袁松承诺,府衙会尽快查明此案。 水乔幽看他没什么要说的了,问了一句,“公子,今日找我来,可还有其它事情?” 楚默离当下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他放下自己手里的茶杯,反问她,“阿乔,没事,我就不能找你?” 他的语气像是玩笑,望见他的神情,他身上却似乎又透着认真。 “夜色已深……” 水乔幽话起了头,想起适用他人的孤男寡女需要避嫌之类的话语,已经愈发不适合他们了。再看楚默离,他好像也知道她要说什么,正等着她后面的话语。 水乔幽想起了他们先前说这些时,他堵她的话语。 她将到了嘴边的话收了回去,换了说法,“若是公子没有其它吩咐,我就不打扰公子休息了。” 楚默离没有立即做声,眼睛落在她脸上扫了一圈,转到烛台摆放的位置,又随着它移向前几日它跌倒的地方,须臾过后,又转回到她的脸上。 他的视线在这条线路上正大光明地来回转了两次,什么也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水乔幽垂下眼帘,当做看不见。 没过一会,楚默离目光落回到她脸上,“你是担心打扰我休息?” 水乔幽回答稍缓。 楚默离又道:“时辰还早,你不用担心。” 他如此这般通情达理,任谁都不好再说什么。 水乔幽听出,他应该是在等时礼回来。 楚默离瞧她不再言语,心里一笑。眼睛看到她眼下的青色,知道她昨晚在府衙熬了个夜,站了起来。 “陪我出去走走。” 水乔幽通过窗户看了眼天色。 她还没说什么,楚默离已朝外走去。 第201章 清静 楚默离住的这边清静,黑灯瞎火的,走半里也看不到其它人。 好在,还有点微弱的月光,让人不至于当瞎子。 两人出门,谁也没提灯笼,就借着这点月光慢慢走着。 水乔幽就着楚默离的脚步,也不出声打扰他夜游的雅兴。 楚默离借着月光看了一眼地上重合了一部分的影子,见她落在自己身后,步伐又放慢了些。 “阿乔。” “嗯。” “这里的月亮和别处的不一样?” 他这话问得没头没尾,甚至莫名其妙,聪慧如水乔幽,一时也没跟上他的思维,步伐没有同步放缓。 楚默离没听到回答,侧目望向她。 水乔幽看出他还在等她回答,“……不知道。” 楚默离听出她说的实话。 多数恋月的人,看得都不是月亮。 那她为何总是盯着月亮发呆。 他收回目光,没有追问,换了个话题。 “你以前在肃西山住了很久?” 他这话让水乔幽神思聚拢了些。 过了一息,她诚实做答:“嗯。” “住了多久?” 水乔幽回答慢了下来。 楚默离自己猜测道:“离开原阳后,就去了那儿?” 虽然还去了其它地方,却也差不多。 水乔幽顺着他的话道:“嗯。” 楚默离想到肃西山的地貌,“为何想到去肃西山?那里不是一直都是白雪皑皑?” 肃西山上,并不适合居住。 对一个年轻女子来说,就更不适合了。 一般人,应该不会想着去山上住的。 “……清静。” 朴实无华的原由,听着出人意料,细想却又好像没有什么问题。 清静的地方有很多,一般人为了这个原由选那儿,让人不太能相信。 她选那儿,听着……很合理。 “后来怎么又想着下山了?” 他前后所问,同样是再正常不过。 水乔幽听着,回答却又是缓了须臾,才答:“太清静了。” 楚默离虽然已经习惯她的性子,但是听了她这话脚步差点还是停滞。 他目光下意识又偏向她,透过月光好像看到了她的神情。 一本正经。 他消化了一下她的回答,声音才继续响起,“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是刚从山中下来?” 现在想来,那时的她,看上去,还真的很像一个人与世隔绝了许久。 水乔幽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嗯。” 听着她的声音,记起她当时的反应,楚默离突然想到一事,脚步慢了下来。 他又一次唤着她,“阿乔。” 水乔幽从他声音里听出了他有事想问,目光偏了一点。 楚默离走了两步,转身挡在了她面前。 他这举动毫无征兆,好在水乔幽反应快,及时停住了脚步,否则,就得撞他身上。 他们离得本就不远,人虽没撞到,两人之间却只有半步不到的距离了。 这样面对面而站,人若站得稍微颓一点,就可能碰到对方。微弱的月光,都让彼此眼里的对方脸上轮廓清楚无比。 楚默离看着她,欲言又止。 等得久了,水乔幽差点要以为他是发现了什么,亦未随便开口。 周围一静,彼此不重的呼吸声,也显得明显了。 水乔幽准备往后退一步,脚下刚要动,楚默离终于开口了。 “除了我,你还有没有……” 他话说一半又断了。 水乔幽用眼神询问,什么? 楚默离锁定她的眼睛,往她身前凑近了点,放低声音,“看过其他人?” 他这话指代不明,水乔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反倒是他轻轻的尾音和他近到咫尺的脸,让她眼前晃出上次的意外,眼睛微动,好巧不巧地落到了他嘴角边。 她将刚才没退的那一步退了出去。 脚一落地,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了。 楚默离没有错过她那一瞥而过的目光,瞧着她后退,似有所悟,暂时未动。 脚没动,眼睛也没动,耐心地等着她的回答。 两人在夜色下面对面站了一会,水乔幽感受到他对此事的执着,不得不再次澄清了一遍。 “那次,我真不是故意看的。” 楚默离不说话。 过了少顷,水乔幽补充一句,“还有,我真的没看清。” 楚默离听到她这么一说,没有窘迫,反而轻笑起来,“我明白了。” 她怎么觉得他明白的还是不是他该明白的。 楚默离笑容不落,脚步闲适地往前走了一步。 水乔幽下意识往后退。 楚默离停住,垂目缓缓瞥向她的脚,紧接着又转上来,专注地瞧着她,“阿乔,你……” 只说了三个字,他又不说了,停顿下来。 水乔幽用眼神回问,什么? 他不再接着说,转正身体,继续往前走。 水乔幽望着他的背影,有点看不明白他了。 楚默离走了两步,注意到她没跟上来,回头等着她。 水乔幽只好敛起心思,跟了上去。 两人拐了个弯,楚默离说回了之前的话题,“你离开肃西山后,可有再回去过?” “没有。” “以后呢?” “……暂时没有想过。” 楚默离嘴角又在夜色下轻轻扬动。 拐过了这个弯,街道宽了不少,周围行人也多了起来,两边还有不少开着门的铺子和小摊。 走了一段,楚默离看到一个小摊上有卖粟粥的,走了过去,点了两碗。 他找了个空桌坐下,示意水乔幽也坐。 粟粥都是已经熬好的,很快上桌。 楚默离将先放下的那碗推到了水乔幽面前,“尝一尝,看看味道如何?” 水乔幽不饿,还没出声,还没走的摊主听到楚默离这话就热情推荐起自己的粥来。 “我们这粟粥,是这条街上最香的,没有哪家比得上的……” 他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让人都不好不尝试。 楚默离没嫌他话多,先尝了一口,觉得确实不错。 摊主满意地将目光转向水乔幽,又是一顿自豪地夸赞,“我们这用的都是上好的粟米,这粥熬……” 水乔幽也动手尝了一口。 瞧见水乔幽吃了,摊主终于满意地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楚默离询问水乔幽,“这里的粥,比起我们上次在合善喝的,味道如何?” 上次? 水乔幽望着粥,过了一会才想起他说的那次。 她对吃的不挑剔,过了这么久,已经记不太起那次的味道了,“……还行。” 楚默离目光从她脸上转到粥上,点评道:“我倒是觉得,这里的味道比上次更好些。” 是吗? 水乔幽不记得之前的味道具体如何了,未做评论。 两人吃东西都不急,用完起身,楚默离往桌上放了一锭可以足够再买好几碗的碎银,没要摊主找钱。 从小摊离开,楚默离仍旧没往回走。 水乔幽对自己之前的猜测又多了几分肯定。 如此,她也未多言,随着他的步伐缓缓走着。 然而,再往前走了一段,周围变得眼熟起来。 他们走的是她回去的方向。 这个时候,前面的楚默离想起了一事,“你近日,可有听到过景言君的消息?” 他的声音让水乔幽神思收回到眼前,“没有。” 她上次听到她的消息,还是他带给她的。 她意识到他不会无缘无故问起自己这事,等着他的后续。 楚默离未质疑她的话语,沉吟片刻,给她透露,“去年,她从淮北救走了一个旧淮皇室遗孤。” 水乔幽脚步微滞,很快,又恢复正常。 楚默离未再说其它的。 两人安静地走了一段,水乔幽才出声。 “她不会来找我的。” 楚默离听着她肯定的话语,没有多问。 水乔幽对他们关心的国之大事,也不上心,没有打探。 拐了两个弯,离自己住的小院越来越近了。 水乔幽瞧了一眼楚默离的背影,看出他的打算,却又有点不解他的意图了。 “阿乔。” 视线还未收回,他声音不重地喊了她一声。 水乔幽若无其事地收起视线,“嗯。” 楚默离如和友人闲聊一样,同她陈述道:“若是她当初不再参与这些事情,没有人会在乎一个旧淮遗民。” 后半句他未再说。 稍做停顿,他语气不改,问她,“你觉得,她这样做,值吗?” 他这话一落,两人周围气息很快有了微妙地改变。 水乔幽睫毛垂落,望向地面。 他说得没错,若是景言君当初不再参与那些是是非非,没有人会再去管一个已经没有用处的小姑娘。 楚默离脚步如初,没有回头去关注她。 他似乎只是有感而发,随口一提,也不是非要她回答。 良久过后,水乔幽亦用不重的声音喊了他一句。 “公子。” 楚默离闻声侧过视线。 水乔幽睫毛向上,没有回避他的目光,直视他,缓声反问:“若那日,被灭的是青国,活下来的那个人是你,日后,你当如何?” 她的声音语气,听上去和他先前一样,仿佛也只是在和友人闲聊,起因结果都与他们无关。 楚默离定眼望了她一会。 她神色如旧,情绪不见波动。 楚默离设想了她的问题,答话慢了下来。 两人无声互望片刻,衬得他们这一片外界的声响有点虚幻。 最后,水乔幽先转开了视线,望向被夜幕笼罩的前方,出声打破了这种氛围。 “丹河景家,乃淮国皇室后裔。她生在丹河景家,景家繁盛,她做不了普通人,国破家亡,她更做不了普通人。” 楚默离静静听着,没有驳斥她的话语。 之后没走几步,到了吹雪巷。 楚默离将她送至门口,不再提起刚才所聊之事,“今晚府衙那边若是有结果,明日我让人告知你。今日时辰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这事他才能做主,水乔幽对他的安排没有异议,“嗯。” 楚默离看向院门,“进去吧。” 水乔幽听出他是让她先进门,认识这么久,了解了他也不是假客套的人,她没和他再礼让,先进了门。 如他所说,时辰已经不早,她未请他进门喝茶,他也没有唐突要求进门。 门外,楚默离见她将院门关上,往前方吹雪巷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在原地站了一会,瞧见院里透出烛光,才转身往回走。 门内水乔幽知道他走了,去了后院喂马。 草料递过去,她看着马,脑中又想起了楚默离刚才透露的事情。 她靠在旁边,看着它吃,眼前清晰的画面渐渐散开。直到它吃完鸣叫了一声,她才站直身体朝屋里走去。 被关押了多日的人,终于能够从大牢里出来,个个都激动不已,人人想着要先洗洗霉气,养好精神,再大干一番,将这次亏掉的血再赚回来。 这激动持续了一晚,第二日他们准备大干一番之时,陡然发现外界形势和他们设想的似乎大有不同。 他们被关押在大牢里的这段时日,先前闹得最令人瞩目的石帮和吹雪巷都安静下来,可其他人却都没闲着。 不过短短时日,东、南、西、北,各处势力分布居然和他们进去之前已经截然不同。就连四大门派,都因聚财阁闹出的这场风波,损失了不少生意。公理堂门口来往行人,亦是越来越少,三个里面三个都是他们值守的自己人。 临渊城内,许多曾经他们都没有听过的门派冒了出来,他们自家的地盘,都在快速收缩。 若是以往,面对这种情况,多数人都会立马组织人手将地盘和生意都抢回去,如今他们仍有这心,可一想到前几日的艰苦生活,这股愤怒被压下去了一点,再看四大门派现今丢了生意,也得忍气吐声,气势紧接着也弱了一点。 三五一群聚在一起商讨此事,群情激愤,可是商谈了半日,都没人先走出去打头阵,大家激情逐渐消失,最后各回各家。 水乔幽早上一到府衙,负责盯着那个给聚财阁东家办理借款的经办人的人过来告诉她,昨晚有人跟踪了那个经办人,若不是她让他们一直跟着他,那人昨晚恐怕就已是个死人了。 人他们已经带了回来,比之前他们上门时要配合多了,透露了之前给钱庄和聚财阁东家搭线的人,并且交代了后来钱庄向东家追着催债,实际也是有人推动。 第202章 酒香 袁松过来后,水乔幽去与他说了昨日从楚默离那知道的事,袁松一听,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眉头上多了一道皱纹。 他才来上任,这么好的事,怎么就让他给遇上了。 再看水乔幽,他觉得自己当初留住她的决定真的是再正确不过了,绝对不能让别人将她给撬走了。 转而想到水乔幽为这件事已经忙活了不少日子,嘱咐她做事的同时也一定要注意自己好自己的身体,给与了诚意的关心。 这日,恰好是发俸禄的日子。 水乔幽去做事后,他叫来了账房,吩咐了他几句。 水乔幽早上到府衙的时候,时礼已经离开了。 楚默离昨晚说有消息会派人告诉她,暂时没人告知,她也没急着上门去问。 下午发俸禄,大家除了每月固定得的那点,各自都领了不少赏钱。 水乔幽也领到了一份捕头的俸禄,同样也有不少赏钱。 袁松随即又找了她,告知她,他们之间约定的那十五两月俸,以后也不会少了她的。 这次的俸禄大家拿到手都很满意,心中明了主要是靠袁松和水乔幽,他们才会领到这么多银子。 袁松他们够不上,也不敢随便去够,便想请水乔幽喝酒,表示感谢。 个个都太热情,再三邀请,来了一波又一波,水乔幽没有招架住,干脆让大家下值后一起去,吩咐贾刚去定一个好点的酒楼,晚上她做东。 大家之前一直以为水乔幽是个孤僻的人,听她说她请大家喝酒,众人受宠若惊,突然发现她好像也没有他们想的那么难相处。 下值之前,大家又有点担忧她只是说句客气话,直到贾刚回来说酒楼已经定好,个个才确定了这是真事。 到了下值的点,水乔幽主动让贾刚去招呼大家早点下值,一群人一起去了酒楼。 到了酒楼,她也给因为值守没能来的人都安排了好菜,值守期间不能喝酒,这酒就给他们留到了下次。 平日里她不喝酒,这日大家提酒,她没扫兴,跟着他们都喝了几杯。 三五杯下肚,众人对她的刻板印象彻底改观,和她真正地熟了起来,有些外向的老人喝了几杯酒甚至开始想和她攀肩搭背。 要不是她动作敏捷,闪躲及时,下一步就是称兄道弟了。 几杯酒喝完,大家看她酒量其实不错,一个个也都逐渐放开,觉得用杯子喝酒太过文雅,不够尽兴,听到水乔幽说只要他们喝多了不闹事,酒水管够,大家就将杯子换成了碗,她的也不例外。 热闹之时,伙计送来了两个他们没有点过的菜,问了之后,得知是酒楼东家送的。 聚财阁的事情一出,作为袁松身边的红人,又正好负责此案,水乔幽很快也成了临渊城里的知名人物。伙计转达东家的意思,若是水乔幽方便,他们东家也想趁机拜见一下她。 酒楼是贾刚定的,他知道东家是谁,但对此人不算了解。府衙里另外有个干了多年的老人,向水乔幽透露,这家酒楼的东家,以前和聚财阁的老东家关系不错,据说是好像还有点什么亲戚关系。不过,这老东家去世后,两家关系就淡了。 生意人,惯会来事,对这临渊城的人和事也都打听的门清。这种事,常有,无非是想在水乔幽这儿混个脸熟,日后想得点关照。 一起共事了这么些日子,大家说对水乔幽不了解也又有点了解,他们以为,凭水乔幽的性格,多半是不会去应付这种人情世故的。 几个老人又担心她性子太直,准备帮她拒掉。 水乔幽听到聚财阁三字,却答应了下来。 伙计也有些讶异她居然答应的这么爽快,连忙伸手做请。 水乔幽让其他人先喝,自己随着伙计去见东家。 东家看着已是花甲之年,见到她真的来了,亦是又惊又喜。 屋里已经摆好了一桌酒菜,他连忙请她上座。 水乔幽进屋,不动声色将周围扫了一圈,没有看到其他人。 她没甩东家面子,在旁边坐了下来。 虽然她没上座,但是愿意坐下来,东家也觉得是个好开头,站在旁边,亲自给她斟酒。 水乔幽瞥了一眼酒,没有动,谢了东家的酒菜,开门见山,询问他有何事。 东家早就听说了她这人不通人情世故,做事刚正不阿,也未尴尬,忙道明了自己此举并无它意。 他说了一通,多是恭维。 总结起来,就是那些有经验的官差所说,他想在太守面前的红人眼前刷个好感,混个眼熟,希望留个好印象。 水乔幽话虽不多,却耐心地听他说了半日,亦未刚正不阿地指责什么。 确定东家没有事情求她,她端起酒杯,饮了一口酒。 东家见到,恭维的更加真诚,拘谨也放开了一些,招呼她动筷。 酒,水乔幽喝了,菜,她没动,既然他无事,她以旁边大家还在等她,起身离开。 东家挽留不住,将她送到了门口。门开之前,呈给了她一个小盒子,当作初次见面的敬意。 水乔幽打开看了一眼,里面是一匣子银锭,目测不下五十两。 水乔幽盖上匣子,将匣子还给了他。 她没有苛责,说话行事都还算照顾对方脸面。 东家瞧着她的背影,觉得这也算是个好现象,第一次同她打交道,能有如此成效东家已经满足。 水乔幽从来到走,他真的未开口求她办事,也未向她打听什么。 水乔幽回了与同僚吃酒的雅间,趁着众人不备,将对着外面的窗户打开了一条缝隙。 没过多久,看到刚送了她回去的东家进了他们刚在所在雅间旁边那间房。 水乔幽人与屋里的同僚喝着酒,注意力未从那扇窗离开。 一盏茶左右,东家从里面出来,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面没有动静。 酒喝多了,大家陆续会去外面走动走动。 其中不乏机灵会看形势的,回来后一五一十告诉水乔幽,酒楼里有伙计同他们打听了聚财阁之事的进展。 他们打听的事情没有什么出格的,就像纯粹的好事者,心生好奇,问的也不多。 只是,聚财阁的案子查了这么久,府衙上下都意识到了这件案子的非同一般,现在找他们打听这件事,再普通的问题,也是引人注意的。 水乔幽听着,没说什么,依旧暗自留心着那间房。 虽然水乔幽说了酒水管够,但是不少人明日还要上值,水乔幽又是刚来,看着也不是家境殷实的人,大家都有分寸,喝得微醺之时,就散场了。 他们从酒楼里出来,那间房仍是房门紧闭,中间也无人员进出。 这期间,屋里却一直亮着灯。 结账之时,水乔幽将东家送的菜钱以及东家单请她的那一桌酒钱也按他们酒楼最好的酒结算给了他们。 众人在酒楼门口分别,水乔幽让他们先走,自己最后才离开。 她往回吹雪巷的方向走了一段,拐了个弯,就停住了,靠在不起眼的地方,暗中注视着酒楼门口。 今晚喝的酒,入口都不是特别烈,不少人都说那酒不醉人。水乔幽对自己的酒量心里有数,盛情难却,她不好冷场,后也喝了两碗。 出来的时候,没有醉意,但是在这站着,吹了点风,头开始有点晕了。 她知道这是后劲上来了,彼时反应也不算大,暂时行动不受什么影响,她继续在原地等着。 没过多久,看到东家陪着一位客人下来。 那人穿着斗篷,头上带着兜帽,看身高,应该是个男子。 他头一低,站在外面的水乔幽无法看清他的面容。 东家送到门口,没再出来。但是他一直等到他走远,才转身往里走。从这一点可以看出,他对此人至少面上是恭敬的。 水乔幽等到人走出一定距离后,趁着没人注意,放轻脚步,跟上了离开的客人。 走出酒楼所在的街道,周围的行人开始变少,谨慎起见,水乔幽又同前面的人拉远了一点距离。 即使如此,半刻不到,前面的人似乎察觉到了后面有眼睛,忽然回头看了过来。 幸好水乔幽一直都有用旁边的物什遮挡身形,反应也快,身形一闪躲过了他的眼光。 那人扫了一圈,没看出异常才继续往前走。 自这之后,他的戒备明显多了起来。 水乔幽远远跟着,同他又走了三条街,此人还在街头游荡。 水乔幽看出,他估计是在故意绕路。 她没有急躁,保持着不会跟丢的距离,小心跟随。 眼看他要拐弯,水乔幽停住脚步。 等他拐过弯后,她迅速往旁边一避。 片刻之后,前面拐了个弯的人突然又折返回来。 水乔幽没有听到脚步声,却直觉周围气氛不对,悄声往后面退。 退了十来丈,准备拐进旁边的小巷。结果巷子里有行人,正在往这边走。 略做沉吟,她没再进去,环顾四周,看到了前面拐角处的人影。 看到旁边屋檐下的柱子还算大,她打算到后面去,刚要转身,有手拉住了自己。 目光还未看过去,手开始转动。 拉她的人早预料到她有这招,先一步松开她,换了只手过来接她,同时小声出声表明身份,“阿乔,是我。” 水乔幽听出声音,手上动作停住,人也顺着他开始那一扯的力道靠近了他,看到他脸上轮廓,知道自己没有听错。 拐角处的身影越拉越长。 楚默离感受到她的攻击性降低,右手将她揽了过来,又快速换回左手揽紧她,带着她一起跃上了屋顶横梁。 水乔幽清楚再耽搁半息,前面的人就拐进来了。情急之下,没有计较这些。 横梁站上两人,显得有些拥挤。房屋又无二楼,屋檐下高度也有限。别说楚默离了,水乔幽都必须得弯腰。 楚默离干脆卧在了横梁上,一手抓着横梁,一手紧紧揽着水乔幽的腰,避免她掉下去。 下一瞬,拐角处的人便出现在他们所在的方向。 水乔幽注意到楚默离的外衣衣摆和自己的衣摆都垂落了下去,她也顾不得其它,赶紧一把将两人叠到一起的衣摆捞了上来,手按着衣摆停在了他的腰间,看上去就像是她也紧紧抱住了他,人则随着他手上动作躺在了他的身体上方。 两人今晚都没穿浅色系的衣服,这一片都已经熄灯,他们落在横梁上,月光也照射不到,很好的和黑夜融为了一体。 下面的人进来没有发现人,也没立即离开,依旧缓步往里面走,眼睛四处逡巡。 为了不被发现,横梁上的两人都不再有任何动作,也没一直盯着下面的人看。 眼睛不能去看,其它感官就变得灵敏了许多。 水乔幽的角度好警惕周边,她的注意力暂时都在周围。 楚默离原本也是如此,可是很快,水乔幽微热的呼吸落在了他耳周,紧接着他又从她身上闻到了一股酒味。 今晚他们喝的酒,酒性偏柔,过后不但不刺鼻,还带着淡淡的酒香味。 下面的人才走了三丈,楚默离闻着酒香,觉得都有点晕了。 酒香让他忍不住去看水乔幽的脸,黑夜里,未能如愿,却偶然清楚地听到了两人临近的心跳声,这让他开始无法静心凝神,注意力逐渐往水乔幽这边分散。 又没过多久,他甚至感受到了她身上传来的热意,两人身体贴着的部分和耳周一样,越来越烫。 他想偏头躲开她的呼吸,不然她呼吸间的酒香使的他喉间越来越干,他下意识想要吞咽,缓解一下这种不适,他又很想喊她一声,至于原因,他也不知道是为何。 无奈,此时这些他都不能做,只能一直忍着,忍的鼻间的酒香越来越浓。 下面的人离他们正下方还有两丈之远,旁边巷子里的行人走了出来。 他停下脚步,看到对方朝前方而去,离他越来越远,警惕放松了些。 随即后面街上传来更夫提醒大家小心火烛的动静,打破了这条街上紧张的氛围。 他将周围又看了一遍,确定没有其他人,终于掉头往前方走去。 看到他拐弯,过了很久,都没再返回,水乔幽舒缓了一口气,注意力回到近前,撞上了楚默离盯着她看的双眼。 第203章 醉酒 戒备退去,人松弛下来,一直被理智控制的酒劲开始反弹。 夜风抚过,水乔幽头又晕又重。 她想看清他,眼前却好像出现了两张虚幻的脸。 楚默离看着她眨眼睛,呼吸重了起来,喉结滚动,轻声喊她,“阿乔。” 水乔幽眼前模糊的两张脸又变成了三张,她晃了一下头,“嗯。” 她的声音,也因酒劲不再如以往清明。 楚默离本来想下去,可见她如此,他起身的动作没有跟上想法。 水乔幽这一晃,眼前更花了,神思也开始有点涣散。平日里理智到极致的人,今日动作也慢了,楚默离不动,她亦没想到要立即下去。 头抬着太重,脖子有些累,她下意识往下低了点。 她这一低,近在咫尺的两张脸,双方鼻子轻轻触碰了一下,脸则差点贴上。 带着酒香的呼吸,全吹到了楚默离脸上。 楚默离想要喊她,不过若是他出声,嘴唇好像有可能就会擦上她的。 这让他刚才的吞咽不但没能缓解喉间的不适,反而变得更干了。 他变重的呼吸也落到了水乔幽的脸上,吹的她觉得有点痒。 怎么动作都没有缓解不适感,水乔幽放开了捞着衣摆的手,去挠发痒的地方。 两人的衣摆垂落下去,又因夜风纠缠在一起。 楚默离感受到腰间一空,害怕她掉下去,搂着她的腰力道连忙加重,收紧。 他这一用力,水乔幽人自然而然往他靠了一点。 本来快要碰上的嘴唇,因这一靠,碰上了。 楚默离手上动作一顿。 水乔幽正好摸到脸的手也顿住,感受到了异常。 两人四目相对,一直不聚焦的眼睛,在此时看清楚了眼前的景象。 两人的四肢都在这一刻变得僵硬,夜风陡然失了声。 两息过后,水乔幽清醒了一点,迅速抬起上半身,准备挪开。 只是,她忘了他们现今所处之地乃是半空中的横梁,这一用力,上半身是起来了,却撞到了头。 楚默离反应跟上,伸手去拦,慢了一步。 她这一撞,头又下意识往下低。 楚默离上半身则因伸手抬起了一点,巧合之下,两人嘴唇再次贴上,且不再是先前那样轻轻一贴。 楚默离要去替她挡屋檐的手落下,起到一半的上半身因为手上放松,又被她压着往下落。 楚默离后脑在横梁上重重磕了一下,人却因身上的重量和唇上的触感,没动分毫。 水乔幽缓过劲来,和他对眼看了须臾,迅速往旁边翻身。 呆怔中的楚默离怀里一空,吓了一跳,急忙伸手去捞她,“阿乔!” 水乔幽这么一滚,人落了下去。 失重感传来,她才意识到旁边是空的。 想要抓住点什么,手边却是什么也没有。 听到楚默离的惊呼,她反射性地往上抬头。 看到他将手伸过来,她没出手去挡。 楚默离成功捞到了她,手上一用力,才脱出他怀里的人有惊无险地又落回他身上。 楚默离提到嗓子眼的心还未回到原地,她的嘴唇落在了他脸上,牙齿在他脸颊上磕了一下,他的后脑也随着她的落下,又在横梁上磕了一下。 同一个地方,连续磕两下,是有些痛的。 这样的痛,却不及脸上被她牙齿磕得痛。 这么一折腾,水乔幽吹着风,头愈发沉重,开始好不容易回拢的神志,又被搅散了。 她没意识到自己磕到了他的脸,只意识到自己好像有些平衡不了身体。她感觉到没有危险,出于本能,准备保持不动,稍做缓解。 于是,嘴唇停留在了楚默离脸上。 刚才碰到屋顶的头上,后痛也明显起来,她伸手去揉,完全忽视了被垫在下面的楚默离。 楚默离被磕到的脸,除了发痛,还有因她嘴唇上的温热带来的轻痒。 酒香味仍旧在鼻间环绕,这让他觉得脸上好像也没那么痛了。 看她伸手去揉头顶,他手上不敢再放松一点力道,生怕她待会又脱出自己的怀抱,像刚才一样往旁边一滚。 他尝试着揽着她起来,觉得周围在转的人潜意识里希望所有一切都恢复正常,他才动,她另一只手,按着他肩膀,一把将他按了下去,不喜他此举的意思很是明显。 她靠在他身上缓解酒劲,楚默离不好再动。 两人相贴的部分,热度再次上涨,并逐渐传至了身体其它部位。 不知是因为酒香,还是因为身体变热,楚默离的心跳地越来越重。 他做了个深呼吸,尝试着唤她。 “阿乔。” 她靠在他身上,没有立即回应。 就在楚默离以为她没听见,准备再喊她一声之时,她带着鼻音应了一句,“嗯。” 她的嘴唇仍旧没挪地方。 楚默离试探性问她,“你,是不是醉了?” 她听到了,疑惑重复他的话语,“醉了?” 嘴唇一动一张,头还是半点没抬,楚默离脸上痒意加重。 楚默离虽然不常喝酒,但是见过不少好酒。知道有些酒,入口不烈,后劲却十足。尤其是那些过后不但不冲鼻还带着酒香的酒,最会骗人。 看她反应与以往截然不同,他肯定她这是酒劲上来了。 水乔幽闭着眼睛缓解眼花的问题,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被撞的地方,他的话语过了一会才传到她脑中。 酒劲虽然已经上头,但是她也没完全丧失思考的能力。 结合自己现在的不适感,她觉得他这话说得好像没有错。 她低声呢喃,“可能是有点醉了。” 这句话字有点多,嘴唇多动了几次,楚默离脸上沁出来的些许鲜血,因她这举动到了她嘴里。 血的味道,让人有些反感。 她下意识将嘴唇沿着他的脸往旁边挪了一点。 楚默离一时不知脸上是痛还是痒了,扣着她腰的手不自觉继续收紧。 少顷,她挪到了一个满意的地方,不再动了。 她这一挪,一半嘴唇落在他脸颊,一半嘴唇落在他唇上。 楚默离也没好再动。 脸上和唇上同时感受到了她唇上的温热,比先前两人嘴唇相贴,使得其它感官感知更加敏感。 她的呼吸则直接同他的缠绕在了一起,他也有了头晕脑胀的迹象。 楚默离一时不知,到底是她醉了,还是自己醉了。 如此一来,他话也不好再说。 手一直举着也不是很舒服,头上没有那么痛了,水乔幽就将手放了下来,垂在了横梁下。 没过多久,她又觉得不舒服,将手抬了上来,想要换个地方。 楚默离精神高度紧绷之时,觉察到她的手落在了自己耳边。 那只手心手指都带着茧的手随即一阵摩挲,沿着他的脖子往上到了他的另一边脸上。 她手上的茧好像比以前薄了些,触碰到楚默离脸上的皮肤,不会让人觉得被刮得痛,可又偏偏无法忽视,给人带来一种说不出来的异样。 楚默离一直压抑着的呼吸,终是不再受他本人控制,愈发粗重。 他很想动一下嘴唇,又担心她突然清醒,以为他对她做了什么。 事实上,虽然他的确想做,但是想到上次遇到这事,她事后的反应,他硬生生忍住了。 偏偏他还得分心顾着她的安全,‘一心二用’,感知变得更加灵敏,每一寸肌肉渐渐都紧绷起来。 她的手在他脸上摸了一圈,也没找到舒适的角度,又开始往下挪,一直挪到了他喉结处。 楚默离倒抽了一口气,嘴边终是溢出了声音,“阿乔。” 平日清朗好听的声音,变得嘶哑了许多。 头疼的人,不喜欢动,也不喜欢吵,周围有一点声音,都异常反感。 水乔幽找了许久都没找到舒适的地方放手,已经有些不耐烦,耳边听到声音,头一抽一抽的痛,她低声喝道:“噤声。” 带着酒劲的声音,不像平日里恭敬,带上了不容反驳的气势。 楚默离:“……” 水乔幽很满意他的反应,耳边清净了,手继续往下走。 楚默离目光随着她的手走,隐隐看到了它游走的路线,他想要捉住它。 他衡量了一下,腾出了一只手这样去捉。不曾想,被束缚的感觉让水乔幽很是反感,一把将他的手给甩开了。 楚默离没有防备,身体差点失去平衡,带着她一起跌落下去。 他来不及多想,赶忙扶住横梁,稳住身体。 水乔幽的手则继续在他脖子间游走,钻进了交领的衣襟里。 被它碰过的皮肤像是碰到了火星,弄得楚默离喉间不停滚动。 他不敢再松手,怕她再来个甩手,就将他俩给甩出去了。 但是,他觉得也不能再任由她这样乱摸下去,试图和她商量,“阿乔。” 水乔幽听到声音,太阳穴就是一抽,愈发不耐,眉头一皱,钻进他衣襟里的手停住,力道变重,按住他,呵斥变得更加直白,“别吵。” 楚默离试图与她商谈的话语停在嘴边,皮肤的火星随着她嘴唇的翕动烧到了心上,心跳又快了不少,周身血液流动的速度仿佛也加快许多。 周围静下,水乔幽皱着的眉头松开,按着他的手也又动了起来。 楚默离的注意力立时又从心跳上转移到她的手上,目光往下看,却不再看得到一点。 眼睛看不到,就使得触感更加敏锐。 楚默离只觉身上的血液都好像顺着她的手在往下移。 精神在绷紧和涣散的矛盾下冲突时,那只带着薄茧的手到了他左边腰侧。 楚默离腰上肌肉又是一绷,顾不得她烦不烦了,再次喊她,“阿。” 他才喊了一半,那只手被衣服挡得有些不舒服,主人耐心告罄,不带犹豫地抽了出来。 腰上的手离开,楚默离没说完的乔字停在了嘴边。 他大松了口气,呼吸落下,心里不知为何又涌上一阵莫名的失落。 然而,这失落没过一息,他就发现水乔幽刚抽出来的手又落在了他颈间,然后它开始隔着衣服,沿着胸膛一路摸了下去。 楚默离刚呼出去的那口气又抽了回来,仅靠鼻子呼吸,让他呼吸变得异常困难。 他的忍耐到了极限,不得不张嘴。 有一半嘴唇和他贴合的水乔幽恰好也因酒上头喉间变干,张嘴缓解了一下。 楚默离动作停滞,水乔幽却觉得这一下不解症状,又动了两下,两人嘴唇再次相碰。 楚默离的注意力霎时被她无心的动作转移一半,想要随着本心动作。 她长长的睫毛煽在了他脸上,又让他的理智回归了一点,再度记起她对某些事的态度,强行用理智按住了本心的冲动。 水乔幽缓了这么一会,酒劲却是越来越大,开始只是想闭眼休息一下,现在是一点都不想睁眼。 醉酒状态的人,没有楚默离那么多考量和顾忌,继续在他身上‘胡作非为’。 直到她那只手摸着他的腰到了他胯骨边,并且左右乱扫,楚默离绷着的身体也不管有用没有,急忙一侧,试图躲开她的手。 旁边没有地方可以挪动,身上又还有个不清醒的人,楚默离这个动作也仅仅是个动作,除了腰间绷紧,根本没有一点效果。 眼看那只手要触到禁区,他知她不喜有声音,喊她估计也没用,情急之下,只能松开扶着横梁的手赶忙去拦她。 哪知,手指还没离开横梁,她的手已经到了地方。 她的手在上面抚了过去,楚默离瞬间忘了自己刚才想要做什么,本来要松开横梁的手变成了紧靠横梁。 水乔幽没意识到自己碰到了哪里,也不觉得那里是自己想搁手的地方,没有停留。 只是扫过之后,手被自己的身体阻挡了去路,她又扫了回来。 楚默离呼吸直接停住,揽着她腰的手臂又是一收。 被她手扫过的地方,不再愿意受他的意识掌控。 水乔幽的手仍旧没有停留,往旁边折返,游到两寸远处,她终于满意地停住了手。 她手不动了,楚默离憋着的那口气却更加吐不出来了。 那个位置,看似安全,实则她手稍微一动,说不定又过去了。 这种要有没有的危险,让他的神经绷得更紧。 夜风不知在何时,失了清凉。 第204章 接送 楚默离额头后背都沁出了一层汗,他想喊她,张嘴了两次,干哑的喉间没有发出声来。 水乔幽在他的身上满意地趴着,不再乱动,对他的状态浑然不知。 他等了片刻,她都不再有动作,他憋着的那口气才缓缓吐出来,深呼吸了两次,希望心跳和其它地方都能随着呼吸一起得到缓解,恢复正常。 深呼吸落下,心跳声因她安静显得更明显,心仿佛是要跳出胸口。她手无意间扫过的地方,亦未如他所愿。 楚默离听着她规律的呼吸声,莫名有些庆幸,依旧不敢随便松手。 他想转动脖子,查看下面情况,先带她下去。 哪知,他才有这动作,水乔幽忽然往旁边挪了挪。 她一动,他赶紧停了动作。 他以为她是觉得不舒服,想要调整一下姿势。 想法才起,她之前作乱的手蓦地挪开,准确放在了那里。 楚默离全身僵住,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受。 水乔幽的手也没让他多想,动作麻利地往下一按。 楚默离猝不及防,上半身和脖子随着她这动作直接拱了起来,嘴边溢出吸气声,咬到了她的嘴唇。 她的动作让他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根本没有办法掌握力道,咬得有点重。 水乔幽吃痛,人下意识抬起了头,远离危险,并且睁开了眼睛。 楚默离又被她忽然起来吓到,意识回笼了一点。她的手还没挪位置,对上她凌厉的眼神,他止了声音,和她对视着,也没再有任何动作。 水乔幽盯着他瞧了一会,嘴角的痛感因风吹过而降低,她开了口,“再吵,我就让人将你拖出去。” 楚默离呆怔住,完全接不上话。 他刚才还以为她清醒,此时确定,她现在是完全醉了。 水乔幽看他不再做声,又趴了下去,顺便侧了点脖子。这样一来,她的脸颊就落在了他的嘴唇上。按着他的手,也挪开了。 楚默离呼吸受阻,但僵硬的身体,终于好了一点。 只是,这一变故,让他不敢再动一点。 呼吸不畅,自己也尽力克服。 他的呼吸全吹在水乔幽脸上,酒一上头,她本就觉得热,再加他的呼吸,她再次睁开了眼睛。 望着黑夜下的街道,不适感出现之前的画面出现在水乔幽的脑海。 她神志陡然回归,立马抬起头来。 楚默离呼吸不再受阻,看她抬头,却还是不敢自由吸气,猜测她这次起来又是因何。 水乔幽目光在下面扫了一圈,没有看到之前自己跟踪的人。 意识到他已经走了,她也准备下去。 人一动,腰上受阻。 她目光落回近处,对上了楚默离的眼睛。 两人对视一息,她告知楚默离,“人走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又恢复了正常。 楚默离在黑暗中观察着她,酒醒了? 水乔幽反客为主,搂住了他的腰,带着他一起下落。 楚默离还在想她到底醒没醒酒,单手靠着横梁没有抵过她的力道,见她比上次滚落下去要稳,安下心来。 两人平安落地,水乔幽便放开了他,没有丝毫耽搁,朝着之前那人离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楚默离一个人衣襟凌乱的被留在原地,完全跟不上她的思维。看着她利落转身的背影,有点怀疑刚才发生的一切的真实性。 他深吸了一口气,却还是能感受到她手按在自己身下的力道。再看水乔幽走得头也不回,他心情比之前还要复杂。 稍微沉思了一下,黑夜中就快要见不到她的身影了。 他敛了点散开的心思,整理了一下衣裳,准备跟上她。 整到一半,发现不管是夜风抚面还是深呼吸,有些地方一时都回不到最初的样子,他伸手抚了抚额头,将外衣脱了下来,搭在臂弯上,手搁在了前面,才迈步去追她。 幸亏现在是晚上看不太清楚,时辰已经不早,周边也没有行人,无人会注意到他们。 拐了个弯,他终于追到她。水乔幽正在岔路口,判断那人离去的方向。 楚默离按了按嗓子,小声给她提示,“东方。” 水乔幽身上酒香虽在,气息却又恢复成了先前的模样,听后就大步往东方走,眼角余光都未给他一点,也未出声。 楚默离脚步一顿,从怀疑她是不是醒酒了到怀疑她难道已经忘了刚才的事情。 他神思这么一跑,再回神就发现水乔幽已经走出两丈远,他重新迈脚,追了上去。 刚才横梁上的事情虽然让人难忘,实际上从发生到现在,并未耽搁太长的时辰。 楚默离身后有人跟着,见他们在房梁上没下来,跟着的两个下属,都很自觉,一人在远处守着,一人接过任务去追那人。 后者见到楚默离二人赶了上来,过来给楚默离指了方位又退到了后方。 水乔幽对他身边的人突然出现,也没反应。 楚默离对她已经醒酒的猜想因此多了一分肯定。 知道人离开的方位,两人很快又找到了他的踪迹。刚才的事,也让他们清楚,此人身手不错,警惕心高。比起先前,双方距离拉得更远了一些。 走了这么一段,楚默离终于没先前热了,身体上的异样也逐渐恢复正常。 在这过程中,走在前面的水乔幽专心致志地追踪目标,对横梁上发生的一切只字不提,好像将所有事情,真地忘了。 前面的人又走了三条街,带着他们到了一片环境一般的民居所在地,停在了一处不起眼的房子前,左右环视,确定无人注意,推门进去。 水乔幽听到关门声,没有靠近房子。环顾四周,瞧见斜对面有一棵大树,趁着四下无人,动作轻盈地跃上了树枝。 楚默离紧随其后,落在了她旁边的树枝上。 他们这边在树上站稳,屋里亮起了烛火。 他们可以通过窗纸见到人影,那人在屋里来回走动了几次,没再出门,就吹掉了烛火,屋里重新变得漆黑,安静下来。 水乔幽和楚默离隐蔽在树上耐心地多等了一刻,屋里都没再有动静。 水乔幽不再盯着对面看,回到地面。 楚默离跟着下来,见她沉思,小声同她商议,“我让人在这守着,明日你找府衙的人过来查看。” 水乔幽点头,“嗯。” 楚默离朝刚来的方向看了一眼,跟着他们的两人,分出了一个留在原地。 有人在这守着,他们也没必要再在这熬着。水乔幽不再停留,往来时的方向折返。 走出十来丈,楚默离见她对刚才的事还是不发一言,跟个没事人一样,迟疑几次,喊了她,“阿乔。” 水乔幽脚步未停,视线不偏,许久没做回应。 就在楚默离以为她是没听见或者是装作没听见,打算再喊一声之时,她用鼻音回了一句。 “嗯。” 她声音低低的,楚默离听觉灵敏,察觉到她这一声不如先前那一声清脆了。 他斟酌了一下字句,最后还是决定先试探一句,“刚才的事……” 他提了开头,没再说下去,等着她的反应。 他随着她的步伐,脚下又走了两丈,听到她头也不回地承诺,“你放心,明日我会让人过来查的。” 楚默离呼吸一哽,谁问她这个! 他平复了呼吸,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那再之前的事?” 水乔幽手按上了太阳穴,按了两下,反问道:“什么再之前的事?” 楚默离愣了一会,快走两步挡在了她前面。 “刚才横梁……” 楚默离准备摊开来说,话还没说一半,一向反应敏捷的水乔幽撞到了他身上,将他的话给撞断了,自己也晃荡不稳。 楚默离的唇也印在了她光洁的额头上,微微一怔。她的额头扬开,他的下巴和鼻子则都被她撞得发疼,可他也顾不上自己,连忙伸手揽住她的腰,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了一眼他的手,伸到一半的手收了回去。 水乔幽自己的额头也被他下巴撞得有点痛,就着他的手站稳后,她按着太阳穴的手变成了揉额头,揉了一会,追问他,“横梁什么?” 楚默离垂眸仔细观察着她,“你,酒还没醒?” 水乔幽头晕脑胀比之前更严重,望着他,眼神看上去有些许呆滞,似是在思考他的问题。 楚默离尝试着松开她,才站稳的人,又变得有点晃荡。 这一晃,水乔幽眼前晕感更严重,闭着眼睛蹙眉说他,“你别晃。” 晃的她头晕。 楚默离一时无言以答,在她不耐烦之前,手又收紧,帮她稳住了身体。 他已不需要她回答,明白了她的酒根本没醒,甚至比之前醉得更厉害了。 楚默离瞧着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缓了一会下巴和鼻子处的疼痛,低声问她,“头痛?” 水乔幽一只眼睛睫毛抬上了一点,半眯着眼睛瞧他,过了两息,她点了一下头。 虽是黑夜,但是此处月光并无遮挡,这么近的距离,楚默离很清楚地看清了她的一举一动。 “还有哪不舒服?” 水乔幽按着额头想了一会,回答了他,“你别说话。” 耳边有声,弄得她脑袋里嗡嗡作响。 楚默离一噎。 然而,他俩现在站在大街上,不说话可以,但是她这样子站这里是不行的。 还有,她离他这么近,他鼻间的酒香又浓了起来,他不仅喉间再次变得像是喝了酒之后一样干渴,身体也又觉得热了起来。 想起先前的窘迫,他揽着她的手没动,人稍微往后面挪开了一点。 他将声音放地比先前更轻,“我送你回去。” 醉的人都站不稳了的水乔幽没有之前反感他说话了,口齿清晰地拒绝了他,“不用。” 楚默离瞧着她将手指又转回到太阳穴上,“你可还知道,自己住哪儿?” 水乔幽迟缓一息,往上下左右都看了一遍,夜暮之下,没看出四周有什么不一样。 回家的路,她应该很熟悉的。 可是,为什么这里看起来都不像。 这是西都哪里,她怎么没印象? 楚默离从她的四下张望中看出迷茫,知道自己看得没错,她已经醉地找不着路了。 “你若不要我送,你今晚就可能回不去了。” 水乔幽目光顺着他的声音回到他脸上,盯着他看了许久。 楚默离以为她同意了,细心问她,“可还能走?” 水乔幽只是看着他,并不做声。 楚默离想着她站都站不稳的样子,也不放心她自己走,柔声道:“我抱你?” 水乔幽这次却摇头,坚定道:“我自己走。” 说着,她抓开他的手,提起脚,却又不知道落哪个方向,偏头看向楚默离。 楚默离从她的眼神中看懂了她的意思,无奈一笑,手护在她腰后,给她指了左手边的那条街。 水乔幽落脚,往那边走了。 走了两步,脚下似踩在云端,周边的一切,就连地上的路好像都在旋转,她根本看不清落脚的地方。 若不是楚默离的手一直在她身后,离她没有超过一尺,她差点晃旁边树干上去。 靠着楚默离的手有惊无险地站稳,她停下了脚步。 楚默离问她,“可还要自己走?” 水乔幽揉了揉太阳穴,叹了一口气,“算了,你让俞白哥哥来接我。” 她这话口齿不再如先前清楚,声音听起来有点含糊,开始像一个醉酒之人的状态。 去抱她的楚默离没太听清她嘴里的名字,却将哥哥二字听得清清楚楚。 他另一只手伸到一半停在半空,嘴角笑意凝住,“……谁?” 水乔幽被他问得有些不耐烦,扭头再重复。 俞白二字到了嘴边,想到了一些事情,她又停住了,人变得有些低沉。 楚默离目光锁定她的脸,见她不说,轻声换了个问法,“你想要谁来接你?” 水乔幽垂眸,没有意识到周围的气息有所变化。 良久之后,她又是一叹,“算了,他最近烦心事挺多的,还是别去麻烦他了。” 她这话咬字清晰了许多,楚默离全都听进了耳里,也听出了她嘴里的人在她这里的不一样。 夜风吹动了两人的衣摆,时辰渐晚,这个夜晚,似乎没有先前燥热了。 第205章 认错 水乔幽垂眸站了一会,拿开楚默离的手,自己又往前面走了。 楚默离看着她的动作没有阻止,手因她的力道低下去。 他在原地站了会,望着她东摇西晃的走了几步,还是又跟了上去,手再次伸向她身后。 她脚步不稳,撞到他的手,感受到他跟了上来,停下了脚步。 她站了一息,偏头对他道:“你别跟着我。” 刚刚说话还带着酒韵的人,说这话时,声音透着一股清冷,若不是她还在晃,让人听着又要怀疑她其实已经醒酒了。 楚默离脚步随同她停住,刚要去搂她的手停在她腰后一寸远处。 水乔幽瞥了一眼他差点要碰到自己的手,继续往前走。 才走一步,她觉得自己那话有一半不对。 他就住她家斜对面,他要回去,那他们就会是同路的。 她眉头微蹙,转头说道:“你走前面。” 刚被她勒令不准跟着的楚默离,以前没应付过醉成她这样的人,没追上她的想法。 水乔幽见他不动,也不和他僵持,自己绕去了他身后。 楚默离看出她此时想法的坚决,恍然大悟,她是想要自己给她带路。 他收回手,又觉得好笑,按照她的安排缓步往前走。 他走了三步,她也重新迈脚,晃晃悠悠地跟在了他后面。 楚默离听着后面的动静,时不时地往后面看一眼。 她虽然在晃,但还能跟上他的步伐。 可是没过多久,楚默离感知到她又停住了。 侧目一看,她果真停在了街道中间,揉着太阳穴的手放了下来,张望四周。 楚默离走回去,担心她不舒服,声音仍是放得很轻,“怎么了?” 水乔幽闻声眼神凌厉地看向他,声音一点也不含糊,“这不是回去的路。” 楚默离听到她的肯定,忍不住也质疑自己望向周围,望了一圈,确定自己没有走错。 水乔幽知道他们现在走的不是回去的路,却也分不出到底哪条路才是。 她看到旁边有那些小摊贩留下的桌凳,不再跟着他走,自己晃过去。 楚默离瞧见她快踢到凳子,连忙过去扶住她。 这一次,她却在晃晃悠悠中动作敏捷地避开了他的手。 楚默离只好又快速的帮她踢开挡路的凳子。 她站稳之后,却对他道:“请自重。” 楚默离愣在当场,她让他自重? ……那她之前算什么? 水乔幽不管他的想法,自己在旁边坐了下来,打算等天亮了再走。 楚默离缓缓吐出一口气,对着坐得笔直的她仔细观察了一会,看出她是生出了戒备,不愿再跟着自己走。 “你不走了?” 水乔幽斜眼瞥了他一眼,随后收回目光,闭眼休息。 楚默离知道清醒的人和醉酒的人是很难交流的,也没生气,好性子地同她解释,“这条街走到底,再转两个弯,就到吹雪巷了。” 水乔幽睁眼,“吹雪巷?” 那是哪? 楚默离点头,“嗯。” 水乔幽眼中凌厉再现,“我为何要去那?” 她这平平无奇的问题将楚默离问住了。 她不去那她怎么回去? 他被她盯了一会,试探性问道:“你不想回去?” 她回不回去和去什么吹雪巷有何关系。 水乔幽并不理会他。 对于她刚才说的人,走了这一路,楚默离心中有了一个猜想。 他猜测着她的心思,想起她先前所提,换了一问:“你不想我送你回去?” 水乔幽回正了视线,不再看他,这一举动胜过回答。 楚默离因她的反应沉默了须臾,才再次出声,“你想让他来接你?” 水乔幽还是没说话,甚至又闭上了眼睛。 楚默离看清她的举动,靠她又近了一步,声音如旧,“你不是说,你们退婚了?为何还想要他来接你?” 本来准备闭目养神的水乔幽,脑中接收了他这话之后,重新睁开眼睛,睫毛向上翘起,抬头望向他。 “你……” 楚默离眼睛锁定着她。 水乔幽说了一个字,站了起来,盯着他的脸瞧看。 楚默离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从她的眼神里感受到了疑惑。 今晚月亮还未圆,光线不够,水乔幽看了一会没看清他的脸,脖子微微前倾,凑他近了点。 她带着酒香的温热呼吸又喷到了楚默离的脸上,楚默离的呼吸似乎也热了起来。 他没再往后退,耐心十足地等着她回答。 晕晕乎乎的水乔幽,因为上半身一直前倾,重心不稳,撞到了楚默离身上。 这一次,楚默离没有伸手扶她,也未躲避。 她下意识将手撑在他身上,稳住了自己。晃了一下头,重新抬头看他。 眼睛在他脸上来来回回扫了三圈,她出声了,“哦,你不是他。” 楚默离很快理解,她刚才是将他当做那个人了? 他垂眸望了一眼她撑在自己身上的手,仍旧没去扶她,继而用轻柔的声音问她,“那你可还认识我?” 水乔幽眼睛微微一眯,“……楚默离?” 这是楚默离第二次从她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空着的手抬起,试探性地扶住了她的胳膊。 水乔幽认出他,看他将手伸过来,只是瞥了一眼,没有其它动作,默认了他的搀扶。 这么一动,水乔幽觉得头更重了。 她腾出了一只手,按着太阳穴,撑住过重的脑袋,按了两下,问对面的人,“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 难不成,她从一开始就将他认错人了? 水乔幽手指停了力道,眼皮抬起,看上去像是在愣神。 过了一息,她道了两字,“接我?” 楚默离以鼻音肯定回答,“嗯。” 她继续望着他,楚默离以为她是不信,一息过后,却听她接话。 “哦。” 听上去,并未不信,也未向以前那样警惕疏离。 楚默离看她撑着头,又问了一次,“我送你回去?” 水乔幽皱眉揉着太阳穴,没有说话,像是没有识别他的话语。 楚默离抬起搭着外衣的手按上了都被她按出坑的地方,动作轻缓地接过了她所做之事。 水乔幽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微微一愣。 “力道重了?” 水乔幽摇头。 他揉的比她自己按得舒适。 楚默离留心着她反应,扶着她的那只手,也给她揉起了另一边的太阳穴。 这样一来,水乔幽失去支撑,晕头转向的她没一会就往前栽,抬着的手下意识去抓周边事物。 一瞬过后,她人因楚默离的手停止了前倾,双手却搂住了他脖子。 两人四目相对,两个呼吸过去,楚默离手上动作恢复正常,给她舒解不适。 他这么一按,水乔幽感觉好了很多,身体抵抗了意识,不想再动。 楚默离给她揉了大概半盏茶,见她一直安安静静地配合着自己站着,低头问道:“可好些了?” 水乔幽反应迟缓了一息,轻轻点头。 楚默离瞧着她眨眼睛,“困了?” 他的手劲力道适中,他给她这么一揉,风吹过来,让她也不再如之前难受。 酒劲早已上头,头痛缓解,周围又无杂音,水乔幽真的有些困了。 此刻的状态,让她也想不了太多,大脑接受了他的话后,她随着身体的反应又点了点头。 楚默离见到,重新问道:“那我送你回去?” 水乔幽迷茫地看着他。 她没有反对,楚默离便将手轻慢地放到了她腰上,扶住了她。 她没有同之前一样避开。 他知道她开始是凭意志克制了住了酒劲,一路追到了那人住处。如今,心里记着的正事已经做完,不必再废心神,酒劲就开始反弹了。 若是靠她自己走,今晚他们估计至少还得走两个时辰才能到吹雪巷。 楚默离将手里的外衣披在了她身上。 水乔幽低头瞧着他的动作,倏然出声,“你知道我家在哪?” 楚默离一听她这话就知道她人还是迷糊的。 “……”吹雪巷三个字即将出口,楚默离想起两人在这之前的对话,思索一瞬,换了个地名,“原阳。” 水乔幽听了忽然一笑,“它不是原阳。” 楚默离想要将她抱起来的打算推后,认真观察了她的神情,没有反驳,顺着她的话问道:“那是哪里?” 水乔幽张嘴,‘西都’二字差点出口又骤然停住了。 她脸上仍有笑容,眼角弧度却有些僵硬,“哦,它现在就是原阳。” 楚默离听着她这话,觉得有些拗口。 一时之间,他却又没想到,哪里不对。 他搂着她腰的手臂用力,单手将她抱离了地面,另一只手穿过她膝弯,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水乔幽还搂着他的胳膊,失重感让她往前一扑,上半身紧贴在了他身上。 但是,她没有搂紧他,向来警觉的她,身体再次返回到意识之上,反射性要跳下去。 “你若是想家了,过段日子,我们可以回原阳去。” 这时,楚默离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让她想要挪开的手停在了原地。 楚默离明显感受到了她身体的僵硬,抱着她往吹雪巷的方向走去,边走边同她道:“袁松那里,你若是不好去说,我去给你说。” 水乔幽望向他身后的黑夜,沉默不语。 她盯着后方黑夜看了一会,眼睛上抬,又望向月亮。 一直听不到她的声音,楚默离以为她是又困了。 “若是困了,先休息一会。” 水乔幽先前是有些困了,现在眼睛也觉得累,可是却不再想睡觉。 她的目光从月亮上落回来,继续盯着黑夜发呆。 就在楚默离以为她已经睡着了的时候,她的声音随着夜风响起,“回不去了。” 楚默离听出她的低落,想起了她之前说过,她家中早已没有亲人,好像理解了她的意思,没好再说什么。 他不说话,水乔幽也不再有话。 楚默离微调了一下手的方位,让她的头靠在了自己肩膀上。 水乔幽没有感受到危险,任由他动作,望着他身后神游天外。 拐了个弯,楚默离想知道她是否睡着了,轻声唤了她一句,“阿乔。” 等了两息,耳边传来一句不重的鼻音,“嗯。” 还没睡? “可是头又难受了?” 水乔幽没声了。 楚默离侧头去看她,却看不到她的脸。 想着头痛的她不喜欢有声音,回正视线,不再吵她。 水乔幽有些偏瘦,楚默离抱着她走了一条街,也没觉得累。 为了避免她不舒服,他亦没有加快步伐,依然缓缓在暗夜里走着。 往前又走了约莫半刻,远处传来狗吠,靠在楚默离肩膀上的人,脸往他这边转了点。 楚默离以为她是受到了影响,她却忽然说道:“我刚才好像见过你?” 楚默离听着她肯定又疑惑的矛盾语气,望了她一眼,哭笑不得。 他若无其事地回道:“哦,是吗?” “……不是吗?” “阿乔。”楚默离记起她先前那几句不清醒的话语,沉吟少时,趁机问她,“我是不是很像他?” 水乔幽此刻的脑子同时容不下太多事情,没有会意,“谁?” “先前与你定亲的人。” 与她定亲的人? 水乔幽努力回想了片刻,想起了这么个人。 连逸书? 他们像吗? 水乔幽在心里将两人外貌对比了一番,“没有。” 既然不像,她为何会将他们认错。 楚默离听她有问有答,追问了一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水乔幽思索了两息,答道:“死人。” 楚默离脚步差点踉跄,怀疑她又不清醒了,根本不知道他在问什么。 偏偏她这话不像是负气之语,也不像是随便一说。 那人,真的已经离世了? 那她刚才让人来接她,是醉酒导致记忆错乱了? “你很想他?” 水乔幽摇头,“我们没关系了。” 那她刚才还要求他来接她。 “……那你刚才。” 楚默离话说一半,觉得不对。 她明显是将他认错了,所以不要他送,她实际拒绝的是‘他’。 她不要‘他’送,却愿意找‘他’来接她。 既然她将他认错了,那‘他’和她嘴里信任的那个哥哥……其实并不是一个人? 那她愿意找来接她的人又是谁? 第206章 伤口 楚默离没有直接问她这事,“阿乔,今晚除了我,你先前还看到谁了?” 水乔幽借着月光瞅了瞅他的侧脸,“不就是你。” 楚默离偏头去看她,这是又清醒了? “……除了我。” 除了他? 水乔幽伸出手,勾住了他的下巴,将他的脸再转过来了一点,让他对着自己。 她突然来这么一下,楚默离的脖子差点被她扭了,脚下只好先停住。 水乔幽仔细认真地看了他的脸,“不是一直都是你。” 楚默离忘了她手上的风险,锁定她的眼睛,“……没有其他人了?” 水乔幽讨厌一句话重复说,懒得再理他,放开了手,又将目光转向他身后。 楚默离看出她的不耐烦,也是啼笑皆非,重新迈步。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一边走一边换了个问法,“你家中可还有其他兄弟姊妹?” 家中? 那有不少。 “有。” “你有几位兄长?” 水乔幽父母膝下,只有她一个。 不过,水家乃是大族,族中同辈人颇多。 她认认真真在心里将有印象地数了一遍,“九个。” 楚默离脚步微滞,很快又恢复正常,“……你刚才说的那位兄长他住哪儿?我让人去通知他过来?” 水乔幽听到他这话,生出了疑惑,“什么兄长?” “你信任的那位兄长?” 她什么时候说的? “谁?” “……”楚默离再次对她是否已经清醒产生了质疑,“你不记得了,就是你说对你很好的那个哥哥?” 片刻之后,水乔幽重新想起了俞白。 她情绪再次低落下去,“他来不了。” 楚默离见她终于不再是答非所问,情绪不动,接着问道:“为何?” 水乔幽看着地面,静默了几息才答:“他不在了。” 楚默离错愕转头,没有想到是如此。 水乔幽又低声说了一句,“他们所有人,都走了。” 她的声音混在夜风里,仿佛风一吹,就会散开。 人一听,都无法怀疑是其他的意思。 这让楚默离也不好再问下去,“抱歉,是我冒昧了。” 水乔幽没怪他,“没事。其实,他们很多人走得都比我晚。” 楚默离听愣了,以为她是真地醉糊涂了。 自这之后,水乔幽沉默地靠在他肩头,许久都不再言语。 楚默离感受到她的寂寥和低落,想起了最开始见到她的时候。 那时,她也和现在一样的安静。 此刻他虽然抱着她,却又仿佛见到了那一日的她。 她坐在那里,安静到周身没有一点生气。 回到吹雪巷,已经过了四更锣声。 水乔幽的小院依旧从不锁门,楚默离自己开了门,直接抱着她进去了,摸黑将她放到了床上,再去点灯。 转身回到床边,看到她下嘴唇上有血,他想起自己之前无意间咬到她的事。 她一个人住,他身边也无侍女,他就自己又出门打了盆水准备给她擦脸。 他再回来,床上的人却已经睡着了,对他的进进出出,没再有反应。 他轻轻用手给她擦了一下,她当即皱眉,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上面的血迹手指根本擦不掉。 他试着将帕子放到她脸上,她耳边听到他的声音,乖乖躺着,没有乱动。 帕子到了她嘴边,楚默离手上放得更轻。 血迹擦掉,露出伤口,比他想象的要严重,没得个四五日,估计是无法恢复原样了。 楚默离有些愧疚,从外面守着的人身上拿了瓶药给她涂了一点。 手指轻轻擦过她的嘴唇,楚默离脑海就蓦地闪现了他咬到她的画面,紧接着他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这事的起因,身下一热。 他赶忙将手给拿开了,想要出去透口气。 水乔幽大概是不习惯嘴上有东西,那药又会使伤口疼痛加剧,他手才拿开,她差点将药给吃了。 楚默离赶紧阻止她,药没化入皮肤里之前,不敢再走开。 他在床边坐了下来,静静守着她。 一炷香过去,她睡得很安稳,他身上的那股燥热却迟迟没有下去,并让他忍不住想将手从她嘴边移到她脸上,甚至是其它地方。 他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一口饮尽,仍不解渴。 见她不再讨厌嘴上的药味,他给她扯了一下被子,朝外出去。 人在檐廊下站了不到三息,夜幕中传来一声马鸣。 楚默离还没找到马所在方向,屋里传来声响。 他往屋里一看,刚睡得好好的人走了出来。 他迅速过去,“怎么了?” 水乔幽看到他也没意外,低声一叹,回了他,“喂马。” 她一边说着,一边越过他晃悠着朝后院走去。 楚默离连忙拿上烛台跟上她,到了后院才知刚才那马鸣是哪里发出来的,也没想到,她自己醉的路都走不稳了,还真的是来喂马。 看她做事条理清楚的模样,楚默离忍不住想,难不成她现在只是身体没恢复过来,意识已经清醒了? 楚默离目光在一人一马身上来回,认出她现在喂的马就是当初他送她的那匹。想起她刚才叹的那口气,他轻轻笑了笑。 他将草料递给她,“阿乔。” 水乔幽耐心地给马递着草料,“嗯。” “这马,为何没卖?” “它除了有点难养,其它都挺好养的。” 她矛盾又真诚的话语,让楚默离嘴角笑意深了些。 “这是战马,留着它,不担心,给你带来麻烦?” 水乔幽转头看向他,好像是在理解他的话,过了几息,她回了一个字,“哦。” 她又继续喂马,不再说其它的。好像是没有理解他的话,又像是理解了。 楚默离瞧了她一会,没再说其它的,陪着她一起喂马。 马喂好后,水乔幽往屋里走去,脚步依旧漂浮。她净了手就往里屋走,上床休息。 他打算退出去,她又站起来,想要倒杯水喝。 楚默离看出她的意图,接过了她手里的茶壶,给她倒了一杯。 水一到嘴边,她抽了一口气。 楚默离瞧她伸手去摸嘴唇,心里闪过心虚。 他确定她的酒实际上还没醒,抓住机会,多问了一句,“你家中,以前可是出了变故?” 水乔幽抬起眼睛,望向了他。 楚默离差点以为她又清醒了。 不确定之际,水乔幽没再去摸伤口,将水喝完,朝床边走去。 到了窗边,她按着头嘟囔了一句,“兄长说得对。” 话落,她一点也不在乎楚默离在不在,就在床上躺下了,‘兄长’说了什么,她不再透露了。 楚默离轻扶了一下额头,再走过去她已经闭上了眼睛。他没再追问,帮她盖好被子,吹了灯。 想着她这一晚上的反应,他没有马上离开,在屋里坐了下来,同之前一样守着她。 他脸上被她牙齿磕出来的伤,他照了水,只是皮外伤,并未想着上药。 水乔幽这一睡,睡到了天亮。 人还没睁眼,先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头痛欲裂。 她按着头,盯着床顶发了会呆,记起了昨晚自己请大家吃酒一事,大概清楚了现在为何会头痛了。 她没想到,那么柔的酒,后劲如此强烈。 否则,她就不喝那么多了。 一转头,觉察到屋里还有一个呼吸声。 她立即警惕起来,快速起床,眼睛向四周逡巡,看到一半,瞧见了坐在窗边睡着的楚默离。 她走过去,确认了是他,生出了疑惑。 他怎么会在自己这儿? 而且瞧着他的样子,好像昨晚就是在这睡的。 水乔幽还未解惑,楚默离察觉到了有人在盯着自己看,睁开眼睛看了过来。 两人视线对上,楚默离先出了声,“醒了?” 除了不知道楚默离为什么在这儿,水乔幽对自己昨晚怎么回来的事也没什么印象了。 她第一眼就看到楚默离脸上的伤口,不知什么情况,她暂时没应声。 楚默离起身走向她,轻声关心道:“头可还痛?” 水乔幽想按太阳穴的手,没有动了。 他这一走近,他脸颊上的伤口,更加明显。 水乔幽觉得他那个伤口有点奇怪,不像是简单的擦伤,反倒是像……什么东西给咬的。 楚默离瞧她精神还是有些不济的模样,猜到她此刻定然还没完全恢复过来,“待会,我让人送点醒酒汤过来。” 听到这话,水乔幽没再沉默了。 “公子,何时过来的?” 楚默离准备去给她倒水,闻言停住脚步,“你,不记得了?” 水乔幽摇头。 楚默离和她互望一息,再问:“那你可还记得昨晚的事?” 昨晚,她和府衙的同僚在酒楼吃酒,酒楼的东家找了她,她从东家那里看出问题,散场之后,没有立即离开,看到东家送人出来,她跟上了那人,跟了几条街…… 后面,她没什么印象了! 楚默离瞧见她轻皱了一下眉头,已经知道她的答案,换了一问,“那你可还记得,自己昨晚喝了酒后在外面做了什么?” 水乔幽听着他这问话,觉得有点奇怪,“……我从酒楼跟踪了一人。” “在那之后呢?” 水乔幽仍是没想起来。 在那之后,她难道做了什么,还和他有关? “公子,昨晚在街上见到我了?” 楚默离听出她反过来套他话了,“……没错。” 水乔幽话语停了下来。 楚默离则继续问道:“你可还记得,自己昨晚怎么回来的?” 水乔幽大概知道了,努力回想细节。 楚默离不轻不重地叹了口气,不再同她说这些,“今日你若是不舒服,我派人去袁松那里,让他允你休沐一日。” 这一大早上,他派人去同袁松说她不舒服,那远比她不舒服影响还大。 “……多谢公子,不必了,我没事。”她转了话题,“公子等在这里,可是有事吩咐?” 一句话,楚默离知道她这酒现在是彻底醒了,人已恢复成平日里的理智状态。 楚默离瞧了她一会,还是先倒了杯水给她。 水乔幽端着喝了一口去嘴里的酒味,唇边沾水,伤口有点小痛。 她有些纳闷,低头就着杯子里的水照了一下,却没看太清楚。 楚默离还在这儿,她也没伸手去摸,更没急着照镜子。 她没再喝了,等着他先说事。 楚默离昨晚的确有事要与她说,看她照影,没有和她僵持,“三生畔的事,基本确定了。” 水乔幽想起了前晚他和她说过,三生畔那边的审查结果,他会派人告知她。 昨日一整日,他都没有派人来。 故而,昨晚他是自己来告诉她这事的? 关于三生畔,这个结果,水乔幽并不意外。 打了这么久的交道,她已清楚,楚默离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楚默离示意她坐,自己也在旁边坐了下来,将事情的调查结果详细道与了她听。 经过这段日子的审查,三生畔和双溪楼有关系一事,确是事实,里面的姑娘,不少都是桑国和双溪楼培养出来的探子,她们借着买卖消息的名义,利用临渊城的独特,先前在这里替桑国收集情报,桑国覆灭后,她们仍旧继续在为双溪楼收集消息。 昨晚,时礼又去了府衙审讯犯人。 两晚下来,有人承认了自己是风致,并且交代了培养探子一事都是她一手策划、经营。 但是,那个人不是毕三娘。 顾寻影曾给水乔幽介绍过三生畔里名气最大的梅兰竹菊四位姑娘,此人正是这其中的菊香姑娘。 这人昨晚还试图袭击时礼逃狱,她使的武功就是风致的成名招式,穿风抚柳掌,功力不俗,昨晚打伤了好几个人。 至于这毕三娘,她的功夫并不高。她和菊香都曾在三生畔改造以前的妓院里待过,两人情同姐妹,她会的那点功夫都是菊香教给她的。她也不知菊香武功高强,只知她先前和一恩客学过一点皮毛功夫。 妓院里通常有一些难缠的客人,这点皮毛也算是为了防身,平日里,怕惹麻烦,她们也不会用。 从目前的现有的证据来看,他们亦没有办法证明这毕三娘说了谎。 双溪楼的两位楼主行踪,其他人不知道,风致还不肯说。 除了她,也没有人见过这对兄妹。 第207章 韵事 风致也未承认和石帮的关系,对于这石帮和风烟书院,毕三娘的口径同之前依旧是一样的。 三生畔那些流向不明的银子,毕三娘交代,大部分用来打点各处关系了。 这些花销,自是不好记账。 小部分,则是她暗中放了印子钱,另记了账本。 石帮那边,楚默离这些日子一直有派人盯着,从里到外,都很正常。 风烟书院断了他们不少生意,他们知道风烟书院的麻烦是因他们而起,米谦正在气头上,也未和风烟书院起冲突。 石帮这两年做的生意,也无异常。 这一点,府衙这边也查过,得到的结果是一样的。 如今,水乔幽正在让人排查石帮每一个人的背景。 她也将目前府衙的调查进度和他言简意赅地做了禀报,向楚默离转达了袁松的意思,府衙上下会全力配合安王府探查,捉拿凶手。 正事谈完,天色已经大亮。 楚默离并没有要走的意思,给自己也倒了杯水喝,再次问水乔幽,“头痛可好些了?” 水乔幽点了点头,瞧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楚默离见到仍旧没提走人,状似随意地问道:“阿乔,你以前每次喝醉酒,都会……像昨晚那样?” 他欲言又止的含蓄语气,让水乔幽听出了不解。 昨晚哪样? 楚默离的手抚过脸上的伤口周围,看她不解其义的模样,苦笑了一下。 正好,外面送醒酒汤的来了。 楚默离去提了进来,将醒酒汤放在她面前,“喝一点。” 放下醒酒汤,他又将昨晚给她涂的药拿出来,放到醒酒汤的旁边,瞧了一眼她嘴唇上的伤口,轻轻干咳了一声,“这个药外用,一日三次,你唇上的伤口过几日就会好。” 刚才沾水就痛,水乔幽已经猜到唇上估计是有伤口。可她同样没想起来,那伤又是怎么来的。 楚默离叮嘱完站了起来,“昨晚的事……” 他话语停顿了一息,才说了后半句,“你若是想起来了,也不必,太放在心上,我知道你是无意的,没事。” 水乔幽刚才没有错过他的动作,似有所悟……他那个伤难道和她有关? “我就先走了,你有事,直接去找我便是。” 楚默离说完,就往外面走了。 水乔幽起身,将他送到了门口。 楚默离跨过门槛,忽然又停下脚步,“你的那位兄长,叫什么?” 兄长? “你若是想找他,我可以让人帮你去找。” 水乔幽瞧着他并无试探之意,注意力暂时从他刚才说的事情上转移。 楚默离也不着急,耐心地等着她回答。 “……我昨晚说了什么?” “这事,你也不记得了?” 完全没有印象。 “你昨晚,一直让我找他来接你。” 他的神情和语气让水乔幽生不出质疑来,“……不用了。” “你放心,就算他如今不在青国,也可以找。” 虽然水乔幽不知道自己昨晚说了哪位兄长,但是不管是哪位,应该都是找不到了。 “他不在了。” 楚默离话语停住,过后才道:“抱歉。” “没事。” 送走楚默离,水乔幽折返回来看到醒酒汤和伤药,回想了一番,还是没太有印象。 但是,楚默离临走之前说的事情,让她觉得自己必须想起昨晚的事情。 她找了铜镜,看到了嘴唇上的伤口。 伤口不算严重,看起来……好像也是被什么给咬的? 这让她很快想到了楚默离脸上的伤口。 他们昨晚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什么东西? 还是,真是她昨晚做了什么,不仅伤了他还伤了自己。 她想起了袁松之前给她的劝告,抚了抚额头。 越想头越痛,她将桌上的醒酒汤端起来喝了。 水乔幽走到府衙还是没想起昨晚的事情,然而,大家一眼就看见了她嘴唇上的伤口。 经过昨晚一顿酒,大家对她的看法大为改观,单方面和她熟络起来。 门口遇到两个小年轻,涉世不深,关心地问候了她嘴上是怎么弄的。 昨晚的酒,喝醉的不仅水乔幽一个。 她再往里走了一点,遇到一个同样还头痛的人,听她说她那伤口是不小心伤的,连忙问她,可是昨晚喝醉了不小心磕的。听她点头,颇有同感地和她聊了聊这个酒,这酒后劲上来,他昨晚差点没找回家。 此话让水乔幽脚步差点顿住,想起了今早才从家里离开的楚默离,没泄露自己昨晚怎么回家的都不知道的事情。 再往里面走,遇到了两个成家了的,平日里又喜开各种玩笑,一看到水乔幽嘴唇上的伤口,立马揶揄起他来,昨晚可是和哪位红颜太激烈了。 水乔幽这个脚步还是停住了。 她解释说是自己不小心磕的,一人笑着问她,美人的牙磕的? 水乔幽对于这种玩笑并未不好意思,但是他这话让她终于想到了这个伤口是什么物什的造成的。 两人看她不说话了,以为她是不好意思了,又因身份问题,还是知道适可而止,笑容不落地表示,他们都是从她这个年纪过来的,年轻人血气方刚,晚上有个小磕小碰都正常,他们都明白,都理解。 水乔幽再说是自己磕的,他们笑得愈发善解人意。 水乔幽最后也就没解释了。 三人暂时分别,水乔幽走了两步,听到身后二人小声谈论。 看来水捕头喜欢性子烈的姑娘。 没想到,水捕头平日里看起来沉默寡言,玩得还挺花。 水乔幽脚下差点踉跄。 这种事,越抹越黑,她也没再去纠正。 她听说袁松已经来了,转道往袁松那里走。走了几步,她想起楚默离脸上的伤口,现在想来,好像也挺像人的牙齿造成的。 刚才大家的调笑还在她脑中回想,她脑海中骤然划过一个画面。 她磕倒在楚默离身上,嘴唇碰到了他的脸。 模糊的画面,让她脚步停在了台阶之上。 她隐隐记得,他当时好像还抽了一口气。 沙主簿刚从袁松那边出来,一转弯就看到了她,主动同她打招呼。 双方见完礼,沙主簿也注意到了她脸上的伤口。 她那个伤口所在的位置实在特殊,看上去也一点不像上火,沙主簿自然向她表示了关心。 水乔幽昨晚请底下人吃酒的事,今早大家都知道得差不多了。 沙主簿听到她说是不小心磕到了,当即问她昨晚可是醉了,并给她介绍了一下他们昨晚喝的酒,别看入口不烈,实际上最是容易上头,劝她还是要少喝。 已经喝完了、醉过了的水乔幽,只能谢过了他迟来的劝谏。 除了请人吃酒一事,先前水乔幽夜夜去三生畔赴美人之约一事,沙主簿也已有所耳闻。 他介绍完,又凑近了水乔幽一点,小声揶揄,他们这临渊城的姑娘是不是都很不错。 水乔幽脑海中再次闪过刚才记起的模糊画面,不再能说出是自己磕碰所致之类的话来了。 沙主簿是个有眼力的人,瞧她走的方向就知道她是来找袁松的,开了两句玩笑也不再耽搁她办事,做自己的事去了。 一个人说也就算了,大家都这样说,让人就忍不住往这个方向走了。 水乔幽手抚上伤口,这伤当真是人咬的? 昨晚是楚默离送她回来的,若是人咬的…… 顺着这个思路,水乔幽脑海里蓦地又蹦出一幅画面,她磕在他脸上,还未起身,他不知为何突然吃痛……不小心咬到了她,她当时好像还和他说了什么。 这两幅画面,让水乔幽又想起了楚默离早上那含蓄的话语,她在原地呆站了一会。 到了袁松那儿,水乔幽刚要说正事,袁松也注意到了她嘴上的伤口,先关心了一句。 水乔幽还没回话,他就来了一句,“我怎么看着你这嘴上,像是什么东西给咬地?” 过了两息,水乔幽将已经说了几遍的原由再说了一遍。 袁松瞧见她落了一下睫毛,盯着她看了一会,让门口刚要进来说事的几个人都下去了。 待到左右无人,他语重心长地提点她,“阿乔,年轻人,有些风流韵事,我都理解。名花解语,红袖添香,是雅趣,但是,你要记住,你现在也算是府衙的人了,有些事情还是要心里有数,青楼楚馆的姑娘,再是养眼,也顶多只能解解语,万不能沉湎。” 他的话水乔幽听懂了,却不好解释。 张嘴了几次,只好虚心受教。 袁松也知道她在三生畔有个红粉知已的事情,水乔幽没得楚默离那边的允许,则没和他说过顾寻影的事情。 袁松先前看过大牢里三生畔那些人的名单,没有看到她的这位知已,话说到这儿,他就问了她这事,“你在三生畔看中的那位姑娘,你可是找了公子替她求情?” 水乔幽还没说什么,袁松的话又来了。 “阿乔,我知道,你是安王府的老人,公子又待人仁厚。你找他求情,我能理解。不过,这种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公子越是宽仁亲和,我们做事就更得分清轻重。以后,这种事,不要做了。” 顾寻影这事水乔幽也不好解释,她听明白了袁松是在为她着想,没有反驳。 袁松对她这种虚心的态度很是宽慰,提点她,既然楚默离对她如此信任,最近的这几桩案子,她更要尽心尽力,有什么进展和发现,一定要及时告知楚默离,一切都听他的。 水乔幽也只好点头,等他说完了,才同他说正事。 袁松听到三生畔真的是潜伏在临渊城多年的敌国探子营地,又是郁闷自己怎么就来了这儿,又是庆幸自己前几年没来这儿,再次强调,府衙上下必须全力调查这些事情,并让水乔幽一定要向楚默离转达自己的决心和态度。 水乔幽从袁松那里出来,楚默离派人给她送来了毕三娘另外交代的那份账册,以及抄录的一些重要口供。 水乔幽看了账册和口供,交代了人去核实,自己又去找了一趟袁松。 水乔幽再从他那儿出来后不久,府衙散出了三生畔被查抄的真正原因,以及‘风致’的身份。 之后不久,府衙的人陆续去了临渊城里的名人府邸,调查他们与三生畔的关系。 风烟书院等四大门派,都是被清查的对象。 不出半日,这件事就传遍了临渊城。 这一上午,水乔幽都很忙,没再想起之前记起的画面。 直到晌午去用饭,又有不少人看到了她嘴上的伤,陆续问起她原由。 水乔幽忘掉的画面,重新出现在脑海里。 用完饭回来,她无意间从好几个人嘴里听见了自己的风流韵事。 导致她不用刻意去想,那两个画面也越来越清楚。 醉酒的后遗症还没过去,忙碌的状态稍停,头又开始痛了。现在天气渐热,大中午的,人又容易困乏,水乔幽在存放聚财阁和三生畔证物文书的房里待了一会,找了个角落准备眯上片刻。 房间周围清幽,水乔幽渐渐睡了过去。 没睡多久,梦到了她磕到楚默离脸的画面,嘴里没一会还多了一股味道。 水乔幽用舌头舔了一下,分辨出是血的味道。 她有些反感这个味道,想抬头,头又重地抬不起来,她的嘴唇便沿着他的脸滑到了他嘴边。他想起身,她一把将他按了回去,并不准他出声。 紧接着,她的手上好像摸到了嘴唇、鼻子、眼睛,他的睫毛在她手心里煽动,弄得她手心有点痒,她不习惯,又往下走,摸到了颧骨、鼻子、嘴唇,他的呼吸喷在她手上,很热,热到烫手。她手赶紧挪开了,那呼吸落在了她脸上。她的手从下巴上往下继续游走,她不知道摸到了哪里,楚默离呼吸陡然加促。手下的皮肤变得有点烫手,她拨开了什么,想将手换去了清凉之地…… 手上的触感过分真实,水乔幽猛地惊醒。 眼睛扫了一圈,意识到自己还在府衙,周围也无一人,松了口气。 然而,低头看到自己的手,手心里却仿佛还是烫的,窗外的风吹到脸上,也烫得厉害,耳边甚至还能听到楚默离克制的喘息声。 第208章 始乱 三生畔里的人,楚默离没有让人转走,依旧关在府衙大牢。他没说需要府衙这边审问,水乔幽和府衙上下都仍旧没去多管闲事。 下午,她带了两个人,亲自去了一趟石帮。 如上次一样,她又没见到石朗,接待她的还是他们帮里的管事人。 水乔幽也不在意,按照流程询问了一遍他们和三生畔的关系,让他们给府衙提供他们这两年与三生畔的交易往来明细。 回去的时候,贾刚告诉她,聚财阁的掌柜断了一条腿。但是对于聚财阁的事,他还是说自己知道的都交代了。 另外有人来告诉她,紫金门等门派都陆续派人来问了,他们什么时候可以将他们门派里的那些人保释出去。 对于前面一事,水乔幽吩咐贾刚找个大夫给看一下。 大夫走了之后,人仍旧被关在原先的牢房里,其他的人也未被转走。 对于后面一事,水乔幽让他们告诉来打听的人,案情严重,暂不保释,交多少罚金也无用。 安排好这些事,她去见了一趟之前从火里带回来的人。 先前她将聚财阁两年前的一些账册给了他,让他凭印象查看老东家去世前近三年的账册,可有和他记得的不一样的,并将他记得的亏损之项圈出来。 过了这么多日子,那些账册他差不多已经看完了。 只不过,他毕竟不是账房,这些事情又有些久远了,再加上他已两年不在聚财阁做事,记得的事情也不多了,只圈出了小部分。 水乔幽翻看着账册,顺带和他说了先前和他共事的账房意外身亡一事。 他一听,已经尽力了之类的话语,哽在了嘴边。 水乔幽将他圈出来的账册带走了,剩下的让他继续看。 回去之后,她让人将府衙存档的近五年税赋收缴情况都找了出来,自己坐在那里慢慢看。 本来看得好好的,眼前的文字忽然就模糊了起来,没多久就变成了午憩时梦见的画面。 直到前面传来喧闹声,她才回神,眼前的文字还是文字,可那些画面还在脑海里,并且越来越清楚。 她起来倒了杯水喝,走动了两圈,画面才消去一点。 前面的喧闹持续了近一炷香,才逐渐变小。 没多久,前面有人过来,聊起了前面的突然喧闹的原因。 两个月前,下面县衙上报了一件案子,听着就是一件始乱终弃的纠纷,但是又与平常的此类事件有点不同。 当地有一对年轻男女,女子是富家小姐,喜欢长相俊秀的男子,一次出门踏青看上了一位书生,制造了机会与男子相识。 书生是外地人,以为小姐乃是真心倾心,也对女子动了心。两人相识一月,书生为女子花完了积蓄,一心盼着与女子成亲。 不曾想,他想要找人上门提亲之时,女子将他给抛弃了,不再承认二人关系。 这书生苦求再续前缘无果,心中绝望,悲伤和羞愤让他就在女子家门前一头撞死了。 这书生家中知晓此事后,就将此事告到了官府,让女子给这书生偿命。 哪知女子家中打点了县衙,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只赔了书生家中十两银子用作丧葬费。 男子家中不服气,前几日又将这事上告到了他们这里。刚才前面吵吵闹闹就是他们双方造成的。 说起这事,大家都想谈论两句。 毕竟,始乱终弃这事,男弃女常有,女弃男还是少见的。 他们已经调查过这位女子,原来被这女子抛弃的这书生并不是第一个。当地不少人都知道这女子最是喜欢调戏俊秀男子,当地被她玩弄的男子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 他们这些日日在府衙听稀奇古怪之事的人,这种事还是第一次听到,不免唏嘘,这世上怎么还会有这种女子,真是害人不浅。看来负心之人,不分男女。 几人聊着,还问了一句水乔幽,可有听过这种稀奇事,对此事有何看法。 水乔幽一听他们说起这起案件,脑海里莫名就出现了今日晌午梦里的画面。刚准备拿着账册换个地方,听到问话,将面前摆着的账册挪近了一点,面上情绪不变,“没听过。” 对于看法这事,她不予置评。 几个人知道她话少,倒也没要求她一定要说。但是他们几个还在谈论不停,时不时问上她一句,她搭不搭话都没关系。没一会儿,前面又来了几个专门听说了这事来听细节的人,一群人在小小的屋子里畅谈起来,并且无意间堵住了门口。 水乔幽虽不参与讨论,但是也被迫听了个半炷香左右。听了这么久,见屋里的人越聚越多,她将手里已经看过的账册递给了他们,吩咐他们分别去找人核实上面的账目。 各人领了任务,屋里终于空了下来。 不过,他们走出了好远,水乔幽还能听到他们在谈论此事。 她伸手揉了揉眉头,想起了楚默离早上站起来走人之前那句话语。 她按着眉头的手指力道不自觉重了点。 水乔幽下值回到吹雪巷,顾寻影又等在了小院门口。 先前楚默离派人去调查了聚财阁那位‘大东家’,今日已经收到了返回的消息。 顾寻影奉楚默离的命令,将这些讯息给水乔幽也送来了一份。 此人踪迹已经找到,但是这人半年前去了雍国行商,他们暂时是见不到了。 他是本地人,可这人很多年前就离开了临渊城,在九州四处行商,五年前重新回到临渊城。 这五年,他偶尔会从九州各处带着紧俏的货物回来,供给本地的商家,他在这里已无亲人,也不是一直都在临渊城,一年顶多在临渊城待一个月。 那些与他有过生意往来的商家都说他是个豪爽的人,见多识广,也是个精明的商人。 这对一个商人来说,不是坏评价。 大家对他的印象都非常好,有些人知道他和聚财阁现在的东家有些交情,不过无人知道他和聚财阁暗地里的这些关系,行内也无人知道聚财阁早就已经换了东家。 除了此事,聚财阁对不上的那些银子,楚默离已让人将临渊城里正规的、不正规的那些大大小小的钱庄都已查了一遍,没有任何一处收过他们的这些银子。 正事说完了,顾寻影却没有急着走,盯着水乔幽欲言又止。 水乔幽瞧出来,主动开了口,“还有其它事?” 既然她都开口问了,顾寻影觉得自己也不应该扭扭捏捏。 她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凑水乔幽近了一点,小声向她透露,“我今日,看见公子脸上受伤了。” 楚默离的伤口,水乔幽今早见过,顾寻影一说,她就猜到了她指的是哪处,保持了静默。 顾寻影信誓旦旦,“凭我观察,他那个伤口,不一般。” 顾寻影说完,等着她问为何不一般。哪知水乔幽仍旧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听着她说。 现场安静了三息,顾寻影只好自己将话续了下去。 “他那个伤口,看起来像是人咬的。” 水乔幽没想到她看得居然如此准确,更不好接话了。 顾寻影见她还是无动于衷,有点怀疑自己内心的判断了,“你就不好奇,他那伤是谁咬的?” 水乔幽摇头。 “……你说,什么人能咬伤公子,还是咬伤了他的脸?” 水乔幽神色自若,仍旧保持沉默。 “……凭我在三生畔里的经验。”顾寻影笃定道:“我敢肯定,一定是个女人。” 她这个经验……水乔幽内心是有一点佩服的,但是,面上不好认同。 两人眼对眼看了一会,她见顾寻影执着地等着她说点什么,她才回了一个字,“哦。” 她的反应,让顾寻影瞬间觉得有点心梗。 “你不好奇,是哪个女人?” 水乔幽摇头,看上去不带一点虚假。 顾寻影还想再说,对上她的眼睛,话语停住,想到她家先祖水羲和,忽然又想通了。 她如此出色,好像不好奇才是正常。 既然她不好奇,她也不再纠结这事了,“不好奇就不好奇吧。” 话落,她从自己随身的小包里抽出一本巴掌大的线装书,爽朗地递给水乔幽,“对了,给你这个。” 水乔幽以为也是与案件有关的物什,伸手接了过来,却见到书封上书,云上月。 虽然书封上写的是云上月,但是书一看就是新的。 她抬眼望向顾寻影。 顾寻影脸上有了一点点小骄傲,“我特意给你抢的。” 抢的? “不是说,现在买不到这本书了?” 顾寻影微讶,“你不知道?” 看她眼神是真的不知道,顾寻影想起她这段日子忙得很,不知道那些事好像也正常,跟她言简意赅地同她说了事情的经过。 这本书之前的确是买不到了,她没有骗过她。 可是,前几日,她偶然间在一家书局里发现了有人再次刊印了这本书。书局里所售数目不多,在售这本书的书局也少,有一人发现这书后,书很快就被抢完了。 幸亏她当时手快,抢到了一本。 顾寻影已经看过了,这书和她珍藏的那本所书内容一模一样。 她知道水乔幽也喜欢这本书,这几日有空闲时就在城里找了找,昨日下午终于发现还有一家小书局有售,她当即替她抢下了这最后一本。 水乔幽大致翻了几页,看到中间画的小图,的确和顾寻影之前那本珍藏版一样,一看就是出自俞白之手。 她仔细看了前后,书上没有标注刊印此书的书局,这估计也是少有书局铺售此书的原因。 能够看到这本书再刊印,顾寻影是非常高兴的。 她还以为这次还能看到这本书的下册,结果,书局都说,暂时没有下册,她的希望落空,高兴中又带上了一点点小小的遗憾。 但是,不管怎么说,时隔这么多年,能够看到它再出现,已经是个好的现象了。她也乐观地想,说不定刊印这书的人,是有下册的存稿的,只不过他想先拿试试外界的反响,再者估计也是想像茶楼的那些说书人一样,为了下次还有生意就总喜欢给听客留下回分解,好让这书卖得更好。 不用水乔幽开口拜托,她义气地承诺,只要那下册出来了,她一定给她也找一本,就算只能找到一本,她看完了也绝对借给她看。 这一次,水乔幽没有拒绝小姑娘的好意,也将手里的书给收下了。 顾寻影摆手,让她不用客气。手一落,关心了水乔幽嘴上的伤。 刚才,水乔幽过来,顾寻影其实就注意到她嘴边上的异样了,不过,她记得自己今日过来是有正事,就先说了正事,顺便认真观察了她这个伤口。 她这一问,水乔幽想起了袁松对她的那几句劝告。 水乔幽正要说话,‘红颜’顾寻影眼睛凑她伤口近了一点,自言自语道:“你这伤,瞧着,怎么,也像是人咬的?” 水乔幽上半身不动声色地往后面仰了点,坦然自若,“没注意,磕伤的。” 原来如此。 看起来的确是很像。 经历过三生畔里的同舟共济,顾寻影对水乔幽的话,没起怀疑。 她又从自己的小包里掏出一瓶外伤药递给她,让她外敷,保证只要好好涂药,伤口保证不会留疤。 水乔幽想说自己有,顾寻影直接塞她手里了,然后快速将手收回来,背到了身后,杜绝了她拒收的机会。 不等她出声,她想起楚默离还有几句叮嘱,转告给她。 这几起案子,她若是查到了什么,或者有什么需要他那边帮忙的地方,可以直接去他住处找她。 正事闲事都说完,顾寻影没再多做停留,临走前,她眼睛又瞟到水乔幽嘴上的伤口,走了两步,想到楚默离脸上的伤口,觉得两人这受伤,不管是位置还是受伤原因、程度都巧合的挺有意思。 然而,她这些日子和水乔幽共事,对她的行事作风、性格都有了一定了解,她没再将这巧合再深入多想,楚默离的事,就算她好奇,也不敢多加打探。 第209章 话本 水乔幽回去后将书翻了一遍,书上内容的确如顾寻影所说,和她原先那本是一样。 除了书封,水乔幽也仔细看了内页,没有在书上看到任何指代写书人或者书局的标志、印记之类的。 这书既然是俞白写的,那书的原稿必定是出自云川天。 水乔幽想起顾寻影几人先前说过的关于这本书面世的曲折过程,看时辰还不算太晚,她拿上书起身去了吹雪巷。 她在上次来时的后院等了一盏茶,宋四爷看到她留下的标记赶了过来。 “姑娘深夜前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宋四爷刚过来的时候,想了一圈,没有想到最近有什么大事,值得她这么晚过来,心里有些担忧。 “打扰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件小事,想看看你知不知道。” 宋四爷闻言松了口气,“姑娘请说。” 水乔幽将手里的书递给他,“你可知道这本话本子?” 此处没有照明,宋老爷子摸出随身携带方便的火折子照了一眼,看到了书名。 他没再继续翻下去,因为最近他在外面听到了这本书。 他没想到,水乔幽会为这本书来找他。 他告知了水乔幽这件事情,猜测道:“姑娘可是在意这书中所记有辱水家先祖盛名?” 辱没不辱没水乔幽并不在意,她也清楚,俞白那么写,并未有这个意思。 水乔幽听出他知道书中内容,“你以前可知道它?” 宋四爷应声。 水乔幽找他并未找错,在这之前,他确实就已听过这本书。 那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那个时候无舟才刚刚起步。不过,无舟是以书画局起家的,一年之内,他们就在雍淮两国开了六家书画局,且都做得不错。那时,这本书突然就在市面上出现了,最开始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书局在卖,反响很是不错。 他那时按照傅老爷子的安排,在书画局里学着经营生意,听到了这个事,也进了一批这本书。 他看上面写的竟然是傅老爷子两位恩人之事,就呈了一本给傅老爷子。 哪知傅老爷子看到书非常生气,认为书中多处描述不实,简直就是在侮辱两位恩人。他命他将编写此书的人找出来,并让他将市面上所售的书都给收了毁了,禁止所有书局再刊印此书。 无舟当时虽然刚起步,但是他们竹海山庄还是一直有基业在的,这事他们发现及时,禁书一事也没有太困难。 只不过这编写书本之人,他们一直没能找到。后来那人大概是看到了他们竹海山庄的能力,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也自觉地没有再找书局刊印此书了。 不曾想,过了几十年,这本书又出来了。 宋四爷猜测,当年刊印这本书的人可能知道禁止售卖一事和他们无舟有关,如今无舟没落了,他得到了消息,就又将这书给拿出来了。 之前宋四爷看到这书,想着书里都是已经作古的人了,水乔幽这种淡泊的性子,或许不会在意这事。 另外,现在已经没有了竹海山庄,在这临渊城中他们目前也是处处受制,想要再如之前一样处理这件事,恐怕会给他们招来很多麻烦。 再者,九州这么大,这书还不知道到底是从哪里兴起的了,若是它已经铺售到九州各处,以他们现在的处境,想要处理这事,也有点难。 这说到底其实只是一本书而已,还是一本不可考的话本子,大家看它,也只是图个乐,不会太当真的。如今傅老爷子已经不在了,宋四爷经过考量,觉得这事他们暂时还是别管了为好。 他也考虑到了水乔幽,知道她是水家后人。他虽然是这样觉得,但也没想自己就决定此事,正打算这两日找个机会和她说一说这事,问一下她的看法。 今日,她却先过来了。 宋四爷见她大晚上特意上门来问这事,心中不免猜测,难道她也和自己祖父一样,无法容忍这事。 他将自己所思所想讲给了水乔幽听,但是最终该怎么处理,他还是问了她的意见。 水乔幽听出了他的意思。 其实,当初顾寻影他们几个说起这书突然被禁售之时,水乔幽就想到了傅澍和无舟。毕竟,书稿既然是出自云川天,那么那个时候,也只有他还会在乎这书了。恰好,无舟有书画局,做起此事来方便,竹海山庄又有这个能力。 “当年无舟可有收过这本书的后半册?” 这倒没有。 当时刚出前半册不久,傅老爷子就命他将市面上所售之书都收了,后半册还没有面市销售。之后,那人也不再找书局刊印此书,更没有后半册了。 宋四爷看水乔幽沉默,再问了一句,“姑娘,可是想处理此书?” 就算宋四爷不做那些分析,水乔幽也知道现在要这样做不容易,没有必要。 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人了,她也不在意这些,吩咐道:“暗中查一查刊印此书的书局和人就行。” 宋四爷放下心来。 这事宋四家爷之前查过无果,知道办起来估计也不容易,但总比让他们再去禁售此书要好,宋四爷当下应了下来。 现在江湖、各国朝廷,甚至是一些普通百姓都在跟风找云川天,这书和云川天的渊源水乔幽没有和宋四爷说。 不过不需要她叮嘱,宋四爷也清楚此事要谨慎。 水乔幽刚从吹雪巷回来,就听到了后院的马鸣声。她只好转了脚步,先前往后院。 靠在旁边看着马满足地吃着,水乔幽忽然就又想起了送它给她的人,中午梦见的画面又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梦里她本来只是感觉摸到了他,这事在脑海里回放了一下午,再想起此事她好像都可以看见那一幕幕了。 她赶紧收住心思,想要静心凝神,脑中倏然闪过她和楚默离大晚上在这喂马的场景。 她微微一怔,难道这也是昨夜的事? 她努力回想了一番,耳边仿佛还传来了楚默离的声音,有点模糊。 他们两人还在这聊了几句,可聊了什么,她完全想不起来了。 聊天这事让她不免想到楚默离临走之前问她的事情,转而又今日午憩时梦到的画面,一向决断果断的人,有些矛盾了。 回到屋中,楚默离早上给她的药她还搁在原地。蜡烛一燃,她就看到了它。 她嘴唇上的伤是小伤,过了一日,已经开始结痂了。 若是以往,水乔幽并不会太在意。洗漱完,她就准备往床边走,又想到今日府衙里一个个对她的关注,她还是折返了回来。 她将楚默离送的药和顾寻影给的药都打开闻了闻,两瓶药看上去都是上好的伤药,可顾寻影那瓶有一股刺鼻的药味。 水乔幽最后还是选择了楚默离送的那瓶,药膏粘到嘴唇,她不小心吞了一点,觉得味道有点熟悉,昨晚睡得迷迷糊糊之间她好像也尝到了这个味道,意识到楚默离昨晚给她上了药,一晚上都在这里照看 她。 晚上她吹了灯躺在床上想聚财阁的事情,想着想着眼皮渐重。 睡着睡着,她看到自己撞到头,跌倒在楚默离身上,晌午的画面又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她甚至看到了自己将手伸进楚默离衣襟里,呆愣之际想要醒来,却没能做到。 她看到自己的手越来越下,肌肉和疤痕在自己手下滑过,他在喊她,她有些不耐烦,禁止了他出声。 手摸过他腰时,因衣服碍事就想换个地方。 紧接着,她手下传来光洁面料的触感,隔着衣物,他身上的每一寸都依旧热得烫手。 她本来也因酒劲上头也觉得热,便想要找个阴凉之处搁手,就继续往下移,忽然好像扫到了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被她压着的人,骤然全身绷紧,呼吸变得奇怪起来。 水乔幽睁开了眼睛,看到满室的黑暗,确定了这也只是一个梦。 盯着房顶发呆时,她又觉得这个梦实在是过于真实,让人想忘一下子都忘不掉。 大概是四更天的时候,水乔幽才重新睡着。 不多时,耳边又听到了喧闹声,画面一转,她看到府衙的同僚聚在一起谈论那起始乱终弃的案件…… 水乔幽一大早到了府衙,遇到了府衙里负责打扫的花眼老者。老者和她见礼,开口就问她昨晚是不是没有休息好,并真诚地劝她,年轻人也得多注意身体,不要老熬夜。 他这一句关心,让某些水乔幽好不容易清出去的画面,又在她脑海里详细地上演了一遍。她也没和老者多聊,道了句谢先走了。 昨晚贾刚在大牢值夜,听到她来府衙了,连忙过来告诉她,聚财阁的掌柜,昨晚又断了一条胳膊,一晚上都在哭喊着要换牢房。 除了这事,女牢那边昨晚也出了点事情。 三生畔里那位菊香姑娘昨晚试图吞碎陶片自尽,幸好水乔幽之前让人着重留意她们几个,看守的人发现及时,人保住了。只不过,她嘴里还是被碎陶片割伤了,这几日是说不了话了。 她这一闹,周边的几个牢房关着的人都是知道的,旁边的毕三娘当时还帮她喊了人,看上去和她感情真得很好,对她很是关心。 水乔幽去了女牢,同之前一样,站在毕三娘看不到的位置观察了她们片刻。毕三娘看上去明显比之前憔悴了很多,人也不如刚进来时淡然了,正在苦口婆心地劝说已经苏醒过来的菊香看开些。可若是细看,不愧是见过风浪的女子,比旁边几个牢房里的犯人还是要从容得多。 水乔幽知道,楚默离看似没有派人来大牢看守,实则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会很快上报到他那儿。 水乔幽从女牢出来,将这事汇报给了袁松,楚默离那边,她暂时不打算去了。 然而,袁松不这样觉得。 他觉得楚默离将人放在他们这儿,是对他们的信任,昨晚人差点就自尽了,则是他们的失职。虽说这人现在没大事,那也是他们的失职。不管楚默离那边有没有人跟他汇报这事,越是这个时候,他们就越应该过去请罪,否则这错就越来越大了。 若不是袁松不知道楚默离住哪儿,他就自己去了。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多嘴向水乔幽打听这些,只是叮嘱水乔幽一定要代他好好请罪,让她立马过去楚默离那儿做个详细汇报。 袁松的顾虑水乔幽清楚,站在他的角度,他说的也在理。他都吩咐了,水乔幽也不能不应下。 出了袁松那儿,她准备交代底下人几句,就去楚默离那儿。 大牢那边又来了人告诉她,聚财阁那掌柜,说自己身上骨头也断了,吵着要见她。 水乔幽思索一息,决定晚点再去楚默离那儿,先让人将这掌柜提了出来。 这人比起昨日,脸上青肿更多,看到水乔幽就哭求换个牢房。 水乔幽没说话,过来负责审问地人怼了他。 当自己来大牢住店呢。 掌柜的连忙道明,他不要求有多好,更差的牢房也可以,只要不要再让他和四大门派那些人关在一起就好了。 审问的人自动忽略前半句,帮忙给他回忆了一下,这些人可都是他们聚财阁之前的老客人,且都是贵客,将他和他们安排在一起不正好叙旧。 他一听这话,差点哭出来,也不敢反驳他们。 审问的人看了水乔幽一眼,不再和他聊这些破事,问起正事。 一问正事,他却又还是那句话,知道的都说了。 他不是本地人,家中也无亲人。聚财阁的东家死了,真正的大东家又去了雍国,这些日子,没有人来管他死活。 偏偏这种无牵无挂的人,对于府衙来说,也比较难搞。 水乔幽却不着急,吩咐其他人,告知四大门派那些没出去的人,以后不要再问自己多久能出去,他们几个最轻的至少也得判三年,其他的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下半辈子也不一定,交多少银钱都无用。 同时,今日就去四大门派,通知他们三日内上府衙缴纳罚金,若有拖欠,府衙会采取强制措施,捉拿入狱。 第210章 主动 听着水乔幽的吩咐,审问的人和掌柜唠了一句嗑。 这次这些人要交的罚金每人最少是三千两银子起步。 掌柜听出话外之音,脸上一白。 纠结许久,他又交代了一件事情,这两年,账册上对不上的那些银子,都是那背后的‘大东家’偷偷转出去了。 他其实就是‘大东家’的人,每个月他都会按照吩咐瞒着聚财阁的东家,从账册上转出一笔银子,暗中留在库房下面的暗室里。 再后面的事,不需要他负责。一般过三五日他再去看,银子就没有了。暗室好像有暗道,但是他找了几次都没有找到过。他也是拿钱办事,银子去了哪里,他也没有资格过问。 关于聚财阁和石帮之间的关系,他的回答还是没变。 石帮和他们聚财阁真的没有关系,至于‘大东家’和石帮帮主认不认识他更不清楚。 他们看石帮的面子给米二他们借钱,起因其实还是聚财阁的东家想攀附上风烟书院这层关系,虽说他是‘大东家’的人,可他表面上还是在此人手下做事,他的话他也不能一句都不听,周全来给米二还钱正好给他们制造了契机。而且,他也觉得花点小钱,能让风烟书院,甚至是四大门派以后关照他们,不是件坏事。 他们说是看石帮面子,真的只是为了捧着米二,一个推卸责任的幌子而已,更是因为他们清楚米二他根本不敢让家里人知道这些事,摸清了他的心理。 两年前的事情,他还没来,并不清楚。前三年对不上的那些账目,不是他改的。他来聚财阁后,看到的就是目前聚财阁里放着的账册。 他都说完了,希望水乔幽能够给他换个牢房,还是那句话,他不要求环境,只要是一个人住就行。 水乔幽没有发话,审问的人对着笑了笑,让他自己想想,说了这么半天说了一句有用的没有。 掌柜欲哭无泪,绝望之际,终于又想到了一件事情。 聚财阁背后的‘大东家’与石帮那个堂主周全是认识的。 周全第一次来替米二还钱的时候,‘大东家’就在聚财阁,两人关上门还聊了一刻左右。另外,后来石帮没再帮米二还过银子,他再赊欠之事,他也请示了‘大东家’,他并未反对,因此才敢去做的。 再回到大牢,掌柜终于被换到了隔壁的牢房。 提审完他,水乔幽亲自带人去了聚财阁,找到了他说的那间非常隐蔽的暗室,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查看地面痕迹,里面之前的确存放过重物。 官差们在暗室里搜了一通,没有找到密道。水乔幽自己在暗室内慢慢转了两圈,看到东南方位的顶上有一处和它处微有区别。 她让其他人都退开了一点,找了根没有燃完的蜡烛扔了上去。 蜡烛砸中那处,须臾过后,那处出现了一个洞口。 几个人叠着上去看了一眼,发现里面是条斜着向上的甬道。 少有人会将暗道会挖在头顶,也难怪那掌柜进来几次都没有找到过。 暗道大概有两里来长,沿着暗道一路过去,出口是城中的一处废井。 废井周围没有人家,大白日的站半个时辰也没看到几个行人。 不用水乔幽吩咐,其他人就去找人问询先前有未在这附近看到异样。 走访排查比较耗时,其他人让水乔幽先回去,这种杂事他们做就可以了。 水乔幽清楚,但也没先走,在附近转了一圈。 一个时辰过去,离这最近的住户都没说见过这处先前有异样,水乔幽让人扩大了问询范围,自己才回府衙向袁松禀报此事。 袁松对这事比大家乐观,认为这有线索了就是突破,一时没找到也无事。他们既然每个月都要运一次银子,每次还都不是小数目,他们的人只要多问,肯定能找到更多线索的。 他以为水乔幽是去了楚默离那儿回来了,还觉得她这趟来回挺快的,说了这事,就忙问楚默离可有怪罪。 听到水乔幽回答自己还没去,他没有说前一事的时候淡定了,催促她先别管手头上的事了,赶紧先去楚默离那儿。 水乔幽只好听他的,从他那儿出来,已快过晌午,她也没顾上用饭,朝大门口走去。 即将到大门口,她却又被人喊住了。 来的人是之前她派去盯梢那个黑市里给聚财阁东家办理借款的经办人的其中一个,他告知水乔幽,今日那人家中因周围稚童玩鞭炮失火了。好在他们在周围发现及时,只烧了半间房,人没有事。 不等水乔幽问,他们自己也说起了那些稚童。那些稚童,他们都问过了,就是旁边人家的孩子,确实是无心之失。不小心造成失火的孩子才刚五岁,知道自己犯了错,人都吓傻了。 不仅孩子有被吓到,差点被烧死的人也有被吓到。有了上一次的经历,他不相信这次失火是意外,交代出了他见过那个让他们东家对聚财阁的东家催债的人,对他还有一点印象。 水乔幽让他们找个会画像的人过来,等画师过来,她忘了袁松的交代,带着画师转了个方向,去了那经办人家中。 短短时日,经历了两次生命危险,水乔幽到的时候,那人还没缓过来,再也没有水乔幽第一次来时的嚣张和不耐烦,满脸的愤怒和恐慌,看到水乔幽过来,就立马表明,这次她问什么,他知无不言,他们说什么,他绝对配合,只求他们保护他,快点抓到凶手。 水乔幽扫了他一眼,喊了画师过来,让他将他说的那个人的特征告诉画师。 袁松看到水乔幽出门,提上去的心,终于落回去了一点,在内心祈祷,希望安王宽仁,不要怪罪。 等了近两个时辰,太阳都西斜了,还不见水乔幽回来。沙主簿进来送文书,袁松就顺口问了他一句,可看到她回来了。 沙主簿进来之前刚好看到水乔幽带着人回来。 袁松一听,就想让水乔幽马上过来,但怕沙主簿看到端倪,还是忍住了,等着水乔幽自己过来。 没想到,沙主簿说完了正事,足足过了一刻,水乔幽还没过来。袁松心上还在挂着楚默离的态度,没再耐心等待,让沙主簿顺便喊一下水乔幽来他这一趟。 水乔幽听到沙主簿转告,想起了自己还没去楚默离那儿。 她拿起下午找了三位画师才勉强画出来的画像,去见了袁松。 袁松还没开口,她先跟袁松说了画像之事。 袁松拿起画像一看,鼻子眉毛嘴巴眼睛,就没有一样协调的。 这画像拿出来只有两种情况,要么马上就能找到人,要么永远也找不到人。 这其实不是画师的问题,实在是口述画像的人说的太扁平,扁平到以至于抽象,三个画师都没能画出他口中的人来。 眼看天都要黑了,水乔幽也没为难画师了。那人又一心以为有人要杀他,也不敢再在自己家待着,她就先将人带回来了。 不过,水乔幽瞧着最后的画像,不知为何觉得有些许眼熟,可惜,一路走回来,也没想起这些许眼熟来自哪里。 若是能找到这画像中的人,他们现在所查的事情或许会有大进展。 袁松也想到了这些,当即吩咐人去征集城里其他有能力的画师,他就不信,一个两个画不出来,所有都画不出来。 吩咐完这事,他看水乔幽收画,想起了自己找她的起因,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刚要开口,水乔幽主动说出来了。 因这临时变故,她还没来得及去楚默离那儿。 袁松心头一突,果然如此。 可是水乔幽办的是正事,也的确是临时变故,他也不好斥责她的不是。 水乔幽看出他的担忧,给他分析,这事都过去这么久了,楚默离那边都没派人来,说明他并未怪罪,府衙事多,他肯定也是能理解的,人现在也活着,他们去不去都没关系。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有些事情就不是用正常道理来看的。 袁松心中一叹,还是太年轻。 安王自己知道和他们及时主动上门请罪,那不是一回事。这要是等安王派人来找他们,那就是大事中的大事了。 袁松让她先别管画像不画像的事了,这事他可以另外找人去办,她就先赶紧去安王那儿请罪。 水乔幽提醒袁松,这都到下值的时辰了,天色已经不早了,他们这个时候去找楚默离恐怕不合适。 袁松看了眼天色,好像的确是不早了。但是他想到安王多次晚上找他,他相信他是不会这么早休息的。安王向来勤勉尽责,只要她是去找他谈正事,就算打扰了,他肯定也不会怪罪。 这日天有点阴沉,水乔幽到楚默离那儿的时候,已是点灯时分。 这次开门的是时礼,他见到水乔幽,和上次一样没有意外,借着门外的灯笼,他一眼看到水乔幽嘴唇上因为结痂而变得更明显的伤口。 尽管看到了,他也没有多问,将她直接请进了楚默离的书房。 到书房门外时,水乔幽站了一息才跨过门槛。 楚默离今日没在做事,而是坐在窗边一个人下棋。看到她来了,抬手止了她行礼,指了对面的位置,示意她坐。 水乔幽没坐,打算先完成袁松的叮嘱。 楚默离却在她出声之前猜出了她的来意,“为了昨晚大牢的事来的?” 他果然是知道的。 水乔幽言简意赅地再叙述了一遍事情的大概,诚意的替府衙和袁松请了罪。 楚默离认真听她说完了,猜测道:“下了值就过来了?” “是的。” “坐下说。” 时礼送了茶过来,也替楚默离换了一杯,瞥到楚默离脸上的伤痕,再想到刚看到水乔幽嘴上的伤,这两日的疑惑,好像得到了解答。 茶放下,他无声退了出去,没有多嘴。 水乔幽瞧了一眼楚默离的神色,在他对面坐下。 这样一来,她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脸上的伤。同样因伤口开始结痂,显得比她之前看到的还要明显。 楚默离没在意她的目光,大方看了她嘴唇上的伤,“这两日,嘴上的伤,可有涂药?” 他这一问,水乔幽脑海里立即闪过,这伤的起因。 她情绪不漏,从容不迫地收回目光,“嗯。” 楚默离看着她的伤口的确好了很多,却还是多叮嘱了一句,“接下来几日也要记得涂药。” 楚默离脸色如常,水乔幽有些不确定,自己记起的画面到底是不是真的。 “嗯。” 楚默离没再说这事,换了一问,“今日府衙很忙?” 水乔幽当即听明白了他为何这么问,毕竟事情是昨晚就发生的。 她如实回答:“有点。” 说着她将手里的画像递给了楚默离,说了它的来源。 楚默离打开画像,比袁松反应要沉稳。 水乔幽给解释了原因,也告知她已经让人再去找那黑市钱庄的东家核实了。 之前府衙已经找过这人一次,上次他说的是他和那人并不相识,只是看钱办事,并也只与这人见过一次,还是晚上见的,时隔两年,他早就不记得此人了。 这次,不管他是真不记得还是假不记得,都希望他看到这画像也能想起点此人的些许特征。 楚默离收了画像,将它暂时搁在了一边,没再细问,拿过白子放到她面前,“先陪我下完这盘棋。” ‘不会’二字到了嘴边,记起他们之前有下过棋。 她最开始说的事,他还未回应。 她将话收了回去,扫过棋局。 “该你了。” 考虑一息,水乔幽捻起棋子,落在棋盘上。 楚默离没有过多思考,跟着落子。 两人像上次一样,安安静静地来回了几个棋子。 水乔幽正准备落子,楚默离看着棋盘忽然出声,“阿乔,你今晚还有急事?” 水乔幽落子的动作停顿,睫毛向上了一点,恰好楚默离目光也从棋盘上抬起,两人视线撞上。 楚默离微微一笑,目光又落回到棋盘上,缓声道:“你这次比上次省了两步棋。” 第211章 帮忙 水乔幽目光落向棋盘,这才注意到虽然这棋不是新开局的,楚默离的走子却和上次是一样的。 “没有。在和公子下棋之前,我已许久没下过棋了。” 楚默离声音如夜风轻柔,“只是随便下下而已,不必太有压力。” 水乔幽落子的速度慢了些,既然已经不一样,她也没再按照以前走子。 一刻之后,水乔幽同上次一样,落了下风,再走几子,主动认输。 楚默离扫过棋盘,给她机会,“可要再来一局?” 水乔幽没有棋瘾,婉拒了。 既然她不想下了,楚默离也没强迫她,放下棋子,拿起搁在一旁的画起身,朝书案走去。 他找了张宣纸,再将水乔幽带来的画摊开在一旁,指着砚台抬头对水乔幽道:“阿乔,过来帮个忙?” 水乔幽立即会意,他愿意帮忙润笔,她没理由连研个墨都拒绝。 瞧她过来,楚默离低头整平宣纸时,眼里有笑意快速闪过。 他瞧了一会画像,选了一支笔,“可还记得那人描述?” 水乔幽稍做回想,将那人所述道与他听。 楚默离听了几句,开始下笔。 半个时辰前,时礼就从酒楼提了饭菜回来,楚默离当时在下棋,饭菜就没摆。 时礼在院外看到两人离开了窗户处,准备前去敲门。 才上台阶,又见窗纸上印出两人在书案前的身影,他转去灶房升了火,将饭菜放在灶上热着。 书房里,楚默离画好眼睛,水乔幽看着画觉得不对。 “哪儿不对?” 水乔幽回忆那人的描述,概括道:“眼尾向下一点。” 楚默离照着她的话改,改完之后,水乔幽看了又觉得好像不是那里。 楚默离让出了一点位置,让她指一下她认为不对的地方。 水乔幽思索一息,伸出手指弯腰指向画上眼睛,“好像……” 话说一半,又不确定起来。 楚默离感受到她的呼吸落在自己耳边,有些轻痒。 他回头去看她,“慢慢想……” 不着急。 他转得突然,水乔幽没有预料。他话说一半,正弯腰向下的水乔幽嘴唇贴在了他唇上。 他话语停住,水乔幽手指也顿住,眼睛从画上转移到他脸上,忘了自己刚才所想。 时礼从灶房里出来,往书房方向一瞥,瞥到了这幕剪影,他又放轻脚步,连忙退回灶房。 热过的菜味道要差很多,热过头了,饭菜更差,他看着灶里的火,又抽了一根柴出来,守在火前,没再出去乱走。 另一边,楚默离的话也因这意外停在了嘴边,和水乔幽四目相对。 本就不吵的房间变得落针可闻。 两息过后,有烛芯炸出声响,水乔幽醒过神来,连忙站直身体,转了视线。 楚默离瞧着她目光好像有点忙,从容地转回了身体,将刚才没说完的话补上,“不着急。” 水乔幽知道刚才算是她不小心碰上他的,听到他声音,目光重新回到画像上,看了片刻,终于看出哪里不对,“眼尾没有垂得那么厉害。” 楚默离照着她的画又改了两次,水乔幽感觉上终于对了。 刚才的意外,两人谁也没说起,继续做着正事。水乔幽腰背挺直,不再随意弯腰。 就在水乔幽以为楚默离和她一样想让这事就这么过去时,楚默离蓦地喊了她一声,“阿乔。” “……嗯。” 楚默离手上事情照做,背对着她用闲话家常的语气问她:“那晚的事,你可有想起一些?” 水乔幽研磨墨条的手一顿,很快又恢复如初,应答流畅,“没有。” 楚默离听觉敏锐,却还是听出了声音间隔的不同。 他未回头去研看她的神情,轻声回道:“哦。” 在这之后,他没再追问相关之事,让她继续回想那人特征。 楚默离根据她的转述前前后后一共废了五张宣纸,在一炷香后收了笔。 他左手画画可能还不太熟练,但是线条勾勒已是流畅,画像成形,画笔虽算不上出色,却已超过水乔幽下午找的那些画师。 水乔幽看着他笔下的画像,知道自己之前为何会觉的画像眼熟了。 “逢春。” 原来,她之前真的见过此人。 楚默离听到她声音,偏过视线,“确定?” 水乔幽点头。 双溪楼花堂堂主,虽然水乔幽只见过他一次,他现在手里也没有那根代表他当做武器的拐杖,可这人就死在她手下,她对他还是有点印象的。 楚默离没有见过逢春,但她已经确定,他也无需再找人来确认。 当初给聚财阁施压的人是双溪楼的人,那这张画像足已证明现今的聚财阁与双溪楼关系匪浅。 画像墨迹未干,楚默离没有立即收给水乔幽。 水乔幽停下研墨,打算退开。 楚默离先一步站起身,语气如旧,再次问她,“阿乔,那晚的事,真的一点都没想起来?” 水乔幽泰然自若,“嗯。” 楚默离垂眸望着她,并未提出质疑,继续道:“刚才的事,也未能有帮助?” 刚才的事…… 水乔幽明白刚才什么事后,沉默了。 楚默离早已预料到她的反应,温文有礼地又问道:“那可要我,帮你?” 帮她? 水乔幽视线抬起了一点,这怎么帮? 楚默离眼尾稍弯,低头倾向她,嘴唇印上了她的唇。 水乔幽看到近在咫尺的脸愣在当场。 楚默离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盖住她的眼睛,唇上有了轻柔的动作。 水乔幽眼前一黑,唇上的触感更加敏感,好像知道他要怎么帮她了。 楚默离轻轻咬上她唇上的伤口,舌尖像是在抚摸伤口。 水乔幽反应过来,想要往后退开时,他却先一步退开了。 唇上蓦然一空,让水乔幽忘了自己想法。 楚默离的手还遮在她的眼睛上,须臾过去,有温热的呼吸落在她耳边。 “现在,可有想起点什么?” 耳边的声音特意压低了,却是异常清晰。 水乔幽睫毛轻轻煽动,回过神来,快速挡开他放在了自己腰上的手,往后退去。 楚默离吃了几次亏,这次有了防备,她手过来,就自己移开了,没再被她伤到。 水乔幽眼前重新明亮,看到他的脸,想说点什么,又不知要说点什么。 楚默离瞧着她的神情,自问自答:“还未想起?” 水乔幽听到他这话,又往后退了一步,忘记了自己后面也摆着一座烛台。 楚默离见到她快撞上烛台,又连忙将她捞了回来,出声提醒,“小心!” 水乔幽刚才出手之后就想起他右手受伤一事,见他躲过自己也松了口气。听到提醒,未再出手,就被他顺利又捞了回来。 楚默离留意着她的反应,脚下微微一转,让她坐在了旁边的圈椅上,自己手按在扶手上,缓缓俯腰,目光锁定她的眼睛。 “还是说,其实阿乔你已经想起了,却不想承认?” 水乔幽想要起身的动作因他这话止住,面色却未因被他看穿而露出心虚。 他这话问的更是她答也不是,不答更不是。 她镇定道:“那晚的事,我真的想不起来了。若是有冒犯公子之处,还请公子见谅。” 楚默离腰又往下弯了些许,两人眼睛离得更近,他不答反问:“既然你没想起,怎么知道冒犯了我?” “……既然公子这么问了,那肯定是有我做得不对的地方。” 楚默离嘴角上扬,“这样说来,你不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对?” 水乔幽回答一缓。 “你都不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对,让我怎么见谅?” 水乔幽从容应对,“我知公子向来宽仁待人。” 楚默离听到她这话脸上笑意更深。 水乔幽看着他的笑容,立即想起了之前她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而他评价她,违心。 忖量少时,她换了个说法,“公子那日不是还说,不管那晚发生什么,让我都不用太在意?” 楚默离抓住重点,“这么说,你想起那晚发生什么了?” “没有。” 楚默离又往她的方向凑近了一点,笑意蔓延到了眼睛里,火光也映在了他眼中,让人无法忽视。 水乔幽连忙往后仰了点。 哪知,她仰,他就继续向前,直到她头抵住椅子退不了了,他才停住了动作。两人脸部的距离从一尺缩成了半尺不到,可以感受到彼此呼吸的热度。 水乔幽撑住自己的身体,正色与他道:“公子,请自重。” 楚默离听着这同样耳熟的话语,没有动气,还告诉她,“这话,那晚,你也说过?” 那晚,她也说过? 楚默离看她神情,知道她是真没想起这一段,“不过,你这话,不是对我说的?” 那晚不就是他们俩个?不是对他说的,那她是对谁说的? 楚默离的视线慢慢下移,落到了她反撑在椅子上的左手上,“你可还知,你对着我说这话之前,你对我做了什么?” 水乔幽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说过这话,但是她顺着他的目光往下落,很快想到了某些场景。 水乔幽快速移开目光,“抱歉,我不记得了。” 楚默离听着她坚定的声音,右手到了她左手边。 水乔幽以为他是要去抓自己的手,他却只是用手指像是无意一般碰了一下她的手指,这反而让她不好将手挪开了。 同时,她反应过来,他刚才那话矛盾得很。 这时,楚默离咬字清晰地告知,“可我记得。” 他手指又碰了一下她的手,有一下的没一下的,就像是小孩找到了心怡的玩具,玩得乐此不疲,“阿乔。” 水乔幽又想缩手的动作因他这声轻喊停住。 “我是说过,让你不要太在意那晚的事。”楚默离仿佛夜晚的精魅,声音听着像是藏了蛊惑,“我也不在意你冒犯我,但是。” 水乔幽想要道谢的话语因他这转折慢了下来。 楚默离停顿了一息,目光重新回到她脸上,才道:“我很在意,你冒犯我时,你却将我当成了他。” 他用最平缓的声音说出了这句话,水乔幽终于想明白他之前那话哪里矛盾了。 再听他重复‘冒犯’一词,她面上虽未心虚,却再说不出让他自重之类的话来了。 她快速在脑海里回想梦到过的画面,还是没能想起他说的这一段。但是楚默离的语气神态,让她也怀疑不了他。 那他之前为何又说她闹着要让她兄长来接她? 她还在想他说的‘他’是谁,他再次开了口。 “阿乔,你躲避我,其实并不是觉得我们不合适,而是觉得我不如你之前那位未婚夫,是与不是?” 他说的人是连逸书? 他的声线依旧很稳,只是眼里的笑意不见了,眼尾甚至落了下去。 水乔幽知道这是一个拉开他们距离的好机会,可想到他说的那个人是连逸书,她回答慢了下来。 楚默离望着她的反应,以为她这是默认。他睫毛垂落,挡住视线,无声一笑,准备起身。 手收到一半,听到她不重却干脆的声音。 “不是。” 他睫毛重新抬起,抬到一半的手又落了下去。 水乔幽将他刚才所说与那日说的快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虽然还不清楚这事到底是什么样的,但是她凭对自己的了解,直觉他听到的她说的是两个人,她也不会一边……靠着他一边将他认做连逸书,是他自己弄混了。 她言辞肯定地告诉他,“我与他,自退婚那日起,就没有关系了。” 楚默离辨听着她的语气,“你,讨厌他?” 水乔幽摇头,她也不讨厌连逸书。 “我们没有关系。” 楚默离听明白了她的话,却不是太懂她这话中强调之意,仍旧将她圈在自己和椅子中间。 水乔幽看出他心中所想,静默了片刻,声音清缓地说起了她和连逸书这段关系的来由。 “我们的婚约是他父亲经人撮合,向我家提起的。是为两姓之好,更是因我们两家都无法拒绝媒人的面子。” 然则,不管是他父亲,还是她父亲,都知道他们这段婚约是不会稳定的。 哪怕,他们哪一日真地成亲了,亦是如此。 第212章 折返 “我父亲离世,家中变故太大,这段婚约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退婚是我之意,亦是他父亲所想。自那日起,我们再无关系。” 水乔幽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楚,清楚到可以听出坚决,让人怀疑不了她是否还有不舍或者遗憾。 楚默离不知这段婚约存续时,对她来说,是怎么样的,却可以听出,这段婚约没有了,她未再有任何惋惜和留恋。 她说这些是在肯定地告诉他,她那晚不可能将他当做那个人。 楚默离继续把玩着她的手,直视着她,“阿乔,这么说,你知道那晚你冒犯的人是我?” 水乔幽差点就顺口肯定,刚要张嘴,识别出他话里的陷阱,她手往后挪了点,“那晚的事,我不记得了。” 楚默离手指碰空,又往前移了点,让俩人的手仍旧保持那个距离,眼睛注视着她,不动分毫。 水乔幽下意识往手边瞥了一眼,淡定道:“时辰不早了,今晚,劳烦公子,我就不再多打扰了。” 她想起身,楚默离却没有动。 两人无声僵持片刻后,楚默离轻声发问:“阿乔,我怎么觉得,你在心虚?” 他今晚唤了几次‘阿乔’,听得水乔幽都快数不过来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每次叫的都不一样,每多听一次,似是就会让人失去一些警惕。 水乔幽从容不迫,言语直白,“公子,我觉得,你是在诈我。” 两人对视一息,楚默离笑出声,直起身来。 水乔幽抓住机会,快速站起,一个闪身,离他已有两步之远,望向书案上的画像。 楚默离看到她的视线,“可用过晚饭了?” 水乔幽没有迟疑,“用过了。” 楚默离瞧了她一眼,像是看穿了她的谎言,但他什么都没说,将画像收起,递给了她。 水乔幽伸手去接,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得到楚默离允许,时礼从外面进来。 “公子,饭菜已经摆好,再不用就凉了,不如,您和水姑娘用了饭再聊正事?” 楚默离看向水乔幽。 水乔幽接过他手里的画像,“我就不打扰公子了。告辞。” 不等楚默离说什么,她转身向外走。 时礼望了一眼楚默离,见他有示意,侧身让开了路,等她过去,跟着去送了她。 送走水乔幽,时礼关上院门,转身看到楚默离站在屋檐下。 时礼走过去,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斟酌道:“公子,从府衙到我们这儿,距离不近,水姑娘若是下值后从府衙用了饭再过来,挂灯时分应是走不到咱们这儿的。” 楚默离眼底有笑意一闪而过,慢步去了花厅。 转身那刻,修长的手指抚过了唇瓣。 时礼有点看不懂自家主子了。 水乔幽出了楚默离的小院,加快了步伐。 转了个弯,骤然想起刚才被楚默离打了个岔,上午的事情还没和他说。 若是其它的事情也就算了,但是聚财阁流失的那笔银子不是小数目,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楚默离对它很关心。如今聚财阁和双溪楼的关系几乎已经确定了,上午的发现更不是小事,府衙应该及时上报给他。 水乔继续往前走了一里,想到袁松今日的再三催促,她停下脚步。 在原地站了片刻,她还是转身折返。 楚默离刚净了手,时礼准备退出去,外面又响起敲门声。 时礼有些意外。 “去开门。” 他偏头看到楚默离嘴角的弧度,恍然大悟,忙去院外。 一开门,当真见到了刚才急着离开的水乔幽。 “水姑娘。” 水乔幽点头,“我,还有点事情,要向公子禀报。” 时礼没有多问,侧身让路,“请进,公子就在花厅。” 水乔幽顶着他的目光,淡定走向花厅。 楚默离刚在案前坐下,还未动筷,见到水乔幽返回,止了她行礼,先声问她,“怎么回来了,还是事?” “……还有一事。” 一旁的时礼小声提醒水乔幽,“水姑娘,公子用饭时,不喜谈事。” 水乔幽望向楚默离道:“那我先去外面等。” 楚默离指向对面的位置,“先坐。” 刚才时礼摆饭时,摆了两副碗筷,水乔幽离开,另外一副还没收走。 楚默离将对面的碗拿了过来,把自己面前的汤换到了对面,看她想拒绝,温声道:“用了饭再说。” 时礼朝楚默一礼,迅速退到了门外,并掩上了门,将空间留给二人。 “多谢公子好意,我用过饭了。” “那就当陪我吃点。” 水乔幽还是没动。 “可是不喜这菜?” “没有。” 楚默离笑看着她,“那是,因为刚才的事?” 水乔幽回答缓下,想起他们之前也不是没有一起吃过饭,如今她坚决不坐,着实更显奇怪。 沉默两息,她在对面坐了下来。 楚默离拿起筷子,给她夹菜,“尝尝,可合口味。” 水乔幽扫过饭菜,她记得以前楚默离一个人吃饭,一般都只会有两个菜,今日他们面前却摆了五菜一汤。 她拿起筷子尝了一口,感受到楚默离还在等她回答的目光,回道:“很好。” 两人吃饭仍旧和以前一样,都没什么话,水乔幽安静吃着,楚默离会时不时给她夹菜。 这事以前也有,水乔幽很快也习惯了。 水乔幽见楚默离放下筷子,跟着放下了筷子,同他说起了上午聚财阁发现密道等事,并与他说了一个自己的打算。 从明日起,全城戒严,直到这一系列案件结束为止。 除了桑国安插进来的探子,府衙也会趁此机会将临渊城彻查一遍,看可还有它国暗探。 临渊城不比别处,城中多是江湖中人,若是出事,府衙的兵力恐会不足。 楚默离允了,递了一块令牌给她。 有此令牌,她无需再请示袁松,可以随时调遣城门营,若是城门营的兵力不够,也可凭它去周边府衙借兵。 令牌上没有特殊刻字,惟有常见的祥云纹,不像是他私有之物。 水乔幽清楚,他的私有之物,如今也不能出现在这临渊城,考虑到他说的的确有道理,她将令牌收了下来。 饭用完了,事也说完了,水乔幽再次提出告辞,楚默离没有阻拦,亲自将她送到了门外。 下了台阶,水乔幽让他留步,他停住了。 水乔幽走了两步,却又听到他在后面喊她。 “阿乔。” 水乔幽以为他还有事要说,停步回头。 楚默离走向她,与她相隔不到一步时才停住脚步。 水乔幽想起先前在书房的事想往后退,可这样一来,似乎显得她真的在心虚。看他停住,她稳住了。 “公子,还有何吩咐?” 楚默离垂眸,缓声问她,“那晚的事你还未想起,那之前在书房的事,你可忘记了?” 他这问话耳熟到水乔幽都不需要回想,就知道他指哪件事了。 她和他对望了须臾,什么也没说,拿着画像转身离开。 楚默离看着她的背影,嘴角眼角弧度都扬了起来。 他望着她走过拐角,还在原地站了一会,才迈上台阶回去。 时礼关上院门,跟着他进了书房。 楚默离走向还未收拾的棋盘,“想说什么?” 跟在他身后的时礼望着他的背影微愕,迟疑过后,说道:“公子,以水姑娘的见识、身手来看,若她家中有九位兄长,那在当地必是大族。自大邺消亡,原阳近百年来,再也未出现过水姓之人,更不用说,人丁兴旺的大族之家。” 其它的时礼没有再说,他知道楚默离都清楚。 楚默离看着棋盘上的棋局没有说话。 时礼等了一会,先汇报了另外一事。 “另外,凉肃传回消息,无舟商号衰败一事,确认是有人推波助澜,一家与陇城魏家有关,另一家近日与魏家名下商号有多次合作。其它的商号,似乎只是正常的商场竞争。离人庄的产业隐秘,我们无法核实这些商号中是否有属于离人庄的。” 夙秋的真实身份如今也已算公开,时礼建议道:“公子,不如,这事您找夙秋问一问?” 找离人庄的小东家打听,若是他肯透露,肯定要比他们在这里查要快得多。 楚默离在棋盘前坐了下来,朝他摆了摆手,“我知道了。” 时礼听出他说的是前一件事,犹豫须臾,还是不敢多说,退了下去。 书房只剩楚默离一个人,他望着没收的棋局,坐了许久。 水乔幽从楚默离那儿离开,没有立即回去,而是勤快地去了袁松府上,同他禀了画像与令牌之事。 本已有睡意的袁松听到画像之人原是双溪楼堂主之一,立马睡意全无,对她提出的戒严清查的想法非常支持。 那块令牌他看了一下,没有认出是谁的。令牌是楚默离给她的,他让她继续拿着。 水乔幽从袁松府上离开,直奔府衙,让人连夜去找了画师过来,让画师按照楚默离画的那幅画临摹了几张。楚默离画的那张,她则谨慎地烧掉了。 随后她亲人带人去了周全住处,将人给抓回了府衙。 将周全交给他人审问,她没有休息,带着画像,持袁松之令,点了值夜的人,前往黑市,将当初给聚财阁的东家借钱的地下钱庄查封了,东家等人则因涉嫌私通它国探子被带回了府衙。 私通它国探子罪名不小,若是坐实,便是通敌叛国。翌日天还没亮,临渊城中之前与聚财阁有过生意往来、或是与聚财阁一明一暗两位东家相识来往之人家门陆续被官差敲响。 城门开启之后,进出之人很快也发现城门盘查严了许多。 官府这次的动静闹得这么大,还没到中午,全城都知道了聚财阁换了东家还私通他国探子一事,更是终于知道了三生畔真正被查的原因。 不少门派和商贾还未从聚财阁假赌一事上择出来,又惹上了更大的麻烦。尤其是那些曾经助过三生畔的,都被请到了府衙。类似风烟书院这种既和三生畔有关系又和聚财阁有关联的,再次成为城中众人关注的焦点。 石帮也因周全,上上下下都被官府盘问了一遍。涉及通敌叛国之罪,帮主石朗终于没再是忙得不见人影。不过,水乔幽并未去见他,只是安排了两个有经验的捕头去会了他。 她去了风烟书院,见了米谦,和他客气地说明了来由。 米谦见到来的人是她,又听了三生畔一直以来乃是桑国培养探子之地,对他们的差事很是配合。 他配合,府衙之人也客客气气。 问话结束,水乔幽转达了袁松对他和风烟书院的信任,也表明了这件事的影响、府衙和他的无奈。 米谦听后甚是感动,亲自送她出了府,请她一定转达他对袁松信任的感谢。 等到他们离开,米谦差点晃倒在地,稳住之后,将自己儿子孙子都狠狠训斥了一顿,命米大爷动用他们风烟书院所有的关系,帮助官府清查临渊城。他知道水乔幽曾亲自上门石帮见石朗,官府一直都在调查石帮,强调,尤其是石帮和那个石朗,尽快查清他的背景,看他到底有没有秘密。 吩咐完这事,米谦又马上召集了城中所有门派主事人和有名之人商讨此事,让众人协助官府自查和清查,全力配合官府将那些它国探子和通敌之人找出来。 风烟书院最近虽然风波不断,声望下跌严重,但彼时还未完全败落,再者这事本就严重,弄不好还可能会改变朝廷对临渊城的态度。如此一来,就算他们这些江湖人在这件事中未受牵连,以后也不能在这临渊城中谋生。因此,多数人还都是愿意配合。 从风烟书院出来,水乔幽回了府衙。 昨夜周全被抓回来后,已被审问了一次。 这人开始说自己不知道聚财阁的‘大东家’是谁,听他们说了他们二人相见的细节,他才说自己只是偶然见过那人,但并不知道那人就是这‘大东家’,与他一点都不熟。 他亦不承认自己认识逢春,更不知道三生畔的秘密,石帮、聚财阁、风烟书院、三生畔以及吹雪巷的五角关系,他的回答还依旧之前几次所答一模一样。 第213章 发愁 这人世故圆滑,和他们官府打了这么多次交道,明显是觉得他们官府不能拿他怎么样。 水乔幽看完供词,没去见人,面对审问之人请示之后怎么做,她道了一句,平常他们怎么做的,就怎么来,不需要过问她。 府衙的人看水乔幽平日里的性子,一直以为她是会反感这种事的人,故而一直没敢放开手脚。听到她这话,微微诧异,诧异过后,皱着的眉头立马舒展开了,不再耽搁她做事,大步回牢里大展拳脚去了。 水乔幽拿着供词去找了袁松,同他汇报了风烟书院一事。 从他那里出来,她找了个地方补眠。 没过多久,听到前面有些吵闹,断断续续的。 今日府衙的事本来也多,无人来找她,她也没太上心。 好不容易有了睡意,她又看到了自己磕在楚默离脸上的画面,耳边是他的抽气声。 她想起身,人才动,画面转换了,变成了他低头凑近她,眼前跟着变黑,唇上多了温热。 嘴上的伤口不痛了,而是变成了轻痒。 她醒神想往后退,眼前明亮起来。 耳边仍可听到吵闹声。 转了个身,想继续睡。一有睡意,就看到自己按着楚默离不准他起身,一只手还摸到了他身上,不一会儿她好像摸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地方,有点硌手,比其它地方还烫…… 梦里醉酒的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摸到了什么,可看着梦里醉酒的自己的她是清醒的,楚默离突然吃痛咬她,她好像知道自己摸到他哪里了。 水乔幽再次睁眼,连忙瞥向自己的手。 手边什么也没有,周围也是她睡前的环境。 她按着额头,坐着让自己清醒了一会。 可是手心上似乎还有着不属于自己的热度,怎么也散不掉。 休息了半个时辰出来,前面的喧闹声还在,她随便找了个从前面进来的人问了一句,得知了原委。 原来,先前那件‘始乱终弃’的案件复审还没判下来,苦主一家又来府衙闹了,死者母亲说是官府若不让那女子偿命,就撞死在府衙门口,从来到现在,已经要撞好几次了,弄得好几个人在门口拉人。 水乔幽听了是这事,让人去做自己的事了,没再听后续。 她找出了石朗和石帮众人的问询记录,都是毫无破绽。 周全的‘私事’,从上到下也知之甚少,对于他与聚财阁‘大东家’相识一事,无一人知晓。 今日来府衙的人本来就多,来府衙门口闲逛的人也多,他们闹出这动静,惹来了不少人看热闹,这不免让府衙中的人也忙里偷闲的再次议论起这起案件来。 逐渐有人走了进来,嘴里就在说这事。 水乔幽趁着他们找自己参与之前出了门,然而,走了几个地方,都能听到有人在说这个事。她在旁人看到她之前,换了条路走。 换了几次,她干脆去大牢转了一圈,终于没再听到有人说这事,梦里的画面也逐渐从脑中淡化。 等她再从大牢出来,天色已经不早。 外面那又哭又闹的声音终于没有了。 没过一会,她遇到了贾刚。 贾刚其实是特意来找她的,得知她不忙之后,很不好意思地说了自己的来意。 他上个月添了个女儿,她后日若是有空,他想邀请她去他家吃他女儿的满月酒。 这是喜事,水乔幽没有看不起人。 但是,一听到吃酒,好不容易暂时忘了的画面又回到了她脑海中。 看贾刚局促紧张地模样,她醒过神,应了下来,若是那日有空她一定过去。 贾刚受宠若惊地走了,过了许久,那些画面却还是在水乔幽脑子里,挥之不去。 今日不用她说,大家都知道不能按点下值。 水乔幽利用饭点回去换了身衣服,又回到府衙。 进门出门时,吹雪巷的大门口都有人在值守。 晚上,大家还在审人。她随便找了地方坐着,慢慢看他们送过来的口供。 忙了半夜,昨晚上的事情和白日里的梦境终于暂时不再被想起。 后半夜忙得差不多了,水乔幽让大家先回去休息了。 她走得最晚,出府衙时,看到了时礼。 时礼身后带了人,见到她让其他人先进了府衙。 相互见了礼,他将手里提着的食盒递给了水乔幽,“公子知道姑娘今晚在府衙忙,特意命在下给姑娘带过来的,让姑娘不要饿了肚子。” 水乔幽微怔,觉得这不像是楚默离会做的事。 时礼见她似乎不愿接,将食盒放在了她脚边,“在下还有任务在身,就先失陪了。” 他抬手一礼,没给水乔幽回应的机会,进了府衙。 他一进门,等着他的两人将府衙大门给关上了。 水乔幽看着关上的大门,没有去追。 视线放低,看到食盒,想着时礼刚才所说,忘了的画面又想了起来,手心好像也硌得慌。 她做了个深呼吸,朝前面走去。 走了几步,看到斜对面常年蹲守的乞丐正盯着这边。 再走了两步,她在乞丐准备动之前转了回去,将食盒提了起来。 手里提了点东西,手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终于消散。 回到吹雪巷,她照例先去后院喂了马。 再回到屋中,看到刚才随手放在案几上的食盒,她没去动,先去打水洗漱了。 洗漱完后,她直接上了床休息。 人一躺下,那些画面就在脑子里轮番上演。 平日里睡觉很少翻身的她,这晚在床上翻来覆去都没能睡着。也不知是不是受了时礼那话的影响,不久之后,她竟真觉得饿了。 人一饿,就更睡不着了。 天渐渐转热,晚上她未关窗,也未关内室的房门。 月色通过窗户照亮了不大的屋子,她一转身向外,看到了摆在外面案几上的食盒。 约莫过了一炷香,她还未有半点睡意,干脆爬了起来,点燃蜡烛,打开了食盒。 食盒里都是些好消化的吃食,摸着还有余温。 瞧着它们,她想起了以往和楚默离相处的细节。 时礼所说,好像也不是他不能做出来的。 她端了碗粳米粥出来,慢慢喝着。 喝完之后,再去睡,脑子里未再轮番上演那些让人发愁的画面,一刻之后,她有了睡意,安稳睡到了破晓。 早上准时进府衙,女监里值夜里的人过来告诉水乔幽,三生畔里的菊香、另外还有几人,都已不在牢中了。 时礼留了份口供给她,菊香因暂时不能说话,没有再供出什么,之前的也没改,毕三娘对于所有事情的说法依旧和之前一样。 三生畔被查抄的原因已经公布,上午,水乔幽带了人去了三生畔所在的那条街,找同在那条街上的妓院问询线索。 妓院里的姑娘乍一看到官差进门,都有些恐慌,得知他们是来问三生畔的事,一个个又放开了许多。 有姑娘见坐在一旁的水乔幽,生得俊秀清冷,说着说着就凑了过去。 水乔幽没说什么,也未表现出厌烦,只是将那些时不时凑到自己面前的手给拨开了。 今日跟着水乔幽的这一组人还有一个十八岁的未婚大小伙子,也被这些姑娘们盯上,害得他手足无措,左闪右躲,平日里开朗的人都开始结巴起来,赶紧找机会跑出去了。 回去的时候,小伙子心情还没平复。大家开他玩笑,让他放开点。自那顿酒后,他们知道水乔幽也不是个开不起玩笑的人,让他多跟水捕头学学。 走在后面的水乔幽猝不及防被点名,脚步差点滞缓。 被笑了的小伙子就结巴着表明,他觉得只有他以后的夫人可以碰他。 他这话惹得大家大笑,但是也引来大家的夸赞。 尤其有一个成婚了的前辈对他这想法很认同,颇有同感地接话,他们男人也应该洁身自好,很多人觉得他们男人都是好色的,实际上,他们很多人也都不是随便之人,就算不是这些风尘女子,身体也不能让别的女子随便摸。 水乔幽脚步还是停了一下,脑子里出现了某些‘应景’的画面。 只是,前面说这话之人,为人比较直,话匣子一打开,一时忘了水乔幽的那些‘风流’之事,她又走在后面,安静地似乎没有什么存在感,他仍旧就着这个话题,在对青涩的小伙子灌输正确的婚恋观。 其他人想看他笑话,也不提醒他。 这种话题,水乔幽根本不好说什么,一边观察周围,看有谁在注意他们,一边慢下了脚步,不一会儿,和他们几个拉出了两丈远的距离。 只是,前面的讨论声还是传到了她耳中,看着前面的一群大男人,她想到了楚默离先前的含蓄和前晚的反应,陷入沉思。 难不成,他对这种事,也是如此想法,故而很在意那晚的事情? 回到府衙,昨日那家人又来闹了,弄得看热闹的将府衙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水乔幽几人好不容易挤到门口,又被那一家子人给拦住。 幸好水乔幽穿的常服,又走在后面,他们以为她是什么不起眼的人物,注意力没放到她身上,她得以有机会进了门。 门外很多人都在指指点点,有说苦主可怜的,有说官府没有作为的,有说官府腐败、收受贿赂,各种各样的说法都出来了。 府衙好不容易累起来的声名极速下滑。 半个时辰后,门口还没消停。 水乔幽唤了人来,让他出去传话,若再敢有人扰乱府衙秩序,损害府衙声誉,全按寻衅滋事处理。 水乔幽语气虽然如常,却给人不容置疑的威严之感。 被唤来的人一愣,以为水乔幽是烦了外面那一家人。 但是,那一家子是苦主,她这命令,听着似乎有些不合适。 水乔幽瞥了他一眼,他心头一凛,没敢多问,连忙去办了。 出了门,他才发觉自己背后起了冷汗,觉得今日的水乔幽有点吓人。 他去门口传完令,悄悄提醒要去找水乔幽说事的同僚,水捕头今日好像心情不好。 恰好这位同僚是刚才和水乔幽一起回来的人员之一,也是府衙的老捕头了。 他以为水乔幽是因路上他们乱说生气,却又不好说他们,但是细想水乔幽的为人,觉得她似乎不是这种心胸狭隘之人。 闹事的他们也烦,但毕竟是苦主,若是将人抓了,对官府的影响更是不好。 他想着年轻人做事还是过于刚直了,决定去劝一劝。 他到的时候,水乔幽正在看新送过来的供词。 好好的字,差点又变形了。 听到他的声音,字又变了回来。 他们开的玩笑,水乔幽并未上心。 见他特意过来规劝,水乔幽也解释了一句。 他们虽是苦主,但是他们闹得太过了,闹的时机也太过玄妙,恐怕是有人和他们说了什么,让他们特意在这个时候来闹的,意在损毁官府形象,扰乱民心,阻碍他们调查其它事情。 另外,就这件案子本身,她还提点了一句。 案中女子是有意和男子相识,害得他花光了积蓄,可这男子为何会看上这女子,并愿意付出一切。他若只谈真心,没有其它所图,怎也会急着和女子有夫妻之实,再以此为由去女子家提亲。女子固然不对,但是这男子就真的毫无错处。 老捕头得她提点,犹如醍醐灌顶,仔细一想,这两件事好像还真是她说的这样,赶紧找了人去门口了。 老捕头刚走,负责审问周全的人来找水乔幽了,将最新得到的供词交给了她。 周全改口供了。 他承认他和聚财阁背后的‘大东家’其实是算得上认识的,可他们也是在聚财阁认识的。他也的确在石帮未再帮米二还赌债之后,当着米二的面默认了石帮都会承揽他以后的债务,并让毕三娘这样给他传话。不过这些,不是石朗指使他做的,而是因为聚财阁两位东家暗地里都给了他不少好处费。 石帮和三生畔、双溪楼之间,他依旧坚称它们没关系。 水乔幽看着供词,手指在案沿上慢慢摩挲着。 下午,府衙门口清净了不少,水乔幽自己去街上买了些酒菜和几身女装回来。 到了快下值的时辰,她提着东西去了女监。 第214章 询问 进了大牢的人,极少有睡得安稳的,尤其是还得时不时被晚上提审。 毕三娘身体底子好,之前比其她人能熬些,这么多日过去,精神也有些不济了。见没有人来提审,就靠在墙壁上养神。 迷迷糊糊之际,听到看守她们的狱差在闲聊。 “昨晚怎么少了那么多人?” “少问。” “……难道,她们都。” 说这话的人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另外的人没有做声,意思不言而喻。 “那剩下的这些人,如果查清楚不是探子,还能出去吗?” “你怎么能保证她们不是探子?” “……那她们?” “通敌叛国,宁可错杀。” 狱差所聊之声,并未特意放低,周边牢房三生畔里那些没有睡着的姑娘听到了,个个都吓得不轻,不一会各个牢房都吵闹了起来。 毕三娘听着吵闹之声,也不再能休息下去,睁开了眼睛。对面牢房里有几个姑娘此前完全不知探子的事情,在这待得已经快崩溃了,纷纷带着哭腔喊她,六神无主地问她们该怎么办? 毕三娘自己心情也不是很好,任凭她们喊问,没有做声。 狱差不耐烦地喊了几句,让她们安静,这情况稍微好了一点。等到狱差换地方,各个牢房变得之前更吵闹。 毕三娘又闭上了眼睛,不管其她人怎么说怎么喊,都是一言不发。 水乔幽提着东西从暗处走了出来。 她之前去了三生畔好几次,每次都点同一个姑娘,人长得俊秀,出手又大方,导致不少姑娘都记住了她。 她今日仍旧是和去三生畔差不多的穿着,很快有姑娘认出了她来,看着她小声讨论,但是因为之前她只和‘霜儿’熟,又见狱差对她恭恭敬敬、喊她水捕头,她们也不敢随便认她。 水乔幽没有理会她们的目光,走到了毕三娘所在的牢房前。 周边的吵闹声忽然小了很多,毕三娘也听到了有人喊水捕头,重新睁开了眼睛。 她见到外面的人真的水乔幽,且停在了自己牢房面前,心中有些许诧异。 虽然她知道水乔幽的身份,但是,在这之前,她从来未在这里出现过。 “水捕头!” 水乔幽轻轻颔首,在她疑惑的目光中,将手里的食盒打开,递了两碟糕点进去。 “您这是?” 水乔幽又将装着一套衣裙的包袱也放了进去,慢声道:“这是霜儿托我带来的。” 毕三娘闻言更是讶异,“霜儿?” “她说,自从她被卖到三生畔,你一直都对她很好。她也没有能力做其它的,只能做这些了。” 毕三娘目光在地上的衣食和水乔幽身上来回扫过,没有料到还会这一幕。 水乔幽道明原委,并不管她怎么想,拿着剩下的东西转身离开了。 虽然是被关押着,可在这里的第二日,毕三娘就留意到水乔幽嘴里的霜儿没有被关在这里。 她很快想起了她的那个相好,既现在出现在这里的水乔幽,逐渐察觉到不对,有怀疑过三生畔出事和水乔幽有关,她甚至也怀疑过,这个刚来不久的霜儿或许也是她看走眼了。 然而,从出事到今日之前,她都没在这牢里见过水乔幽。 这段日子听到那些狱差闲聊,她辨出一事。 三生畔的事,府衙管不了,几次过来审问的人,都不是府衙的人。 她后来试着跟狱差说起她认识水乔幽,希望能和‘他’见一面,得到的回复,是‘他’不管这事,来不了这儿。 这让她又忍不住质疑自己的怀疑。 她回想这些事情之际,水乔幽还去了旁边的两间牢房,分别给其中三人送了衣食,这三人都是以前对‘霜儿’颇为照顾的。 三人听到水乔幽说东西都是‘霜儿’托她送的,个个也非常意外,反应快的追着她问‘霜儿’如今如何了,水乔幽均未透露,任务完成,就走人了,多一字都没有。 这些姑娘这段日子也留意到了霜儿不在这里了,可是三生畔出事那晚,她们也都留意到了,霜儿也在被抓的人中。 水乔幽走后没多久,牢房里变得比她出现之前还要喧闹。 ‘霜儿’和‘水捕头’屡次被众人提及。 毕三娘刚才看见了水乔幽唇上还没好全的伤口,凭她开了这么多年妓院的经验,肯定她那绝对不是上火所致。 水乔幽离去后,她将包袱里的衣物拿了出来。 衣服布料一般,但是都是新的。许是想到牢房阴冷潮湿,买衣服的人选的布料比较厚实。 糕点已经冷了,却还是可以看出都是没有过夜的。 毕三娘想找狱差打听一下水乔幽和霜儿的事。 没有狱差理会她。 她看着水乔幽送来的衣食,听着其她人谈论沉思,难道真的是她怀疑错了? 水乔幽走出众人视线后,又回到之前所站的地方,看着毕三娘的举动,听着各个牢房里谈论了一盏茶左右,转身离开。 从女监出来,路上遇到了今日被大家打趣的小伙子。 小伙子给她行了礼,让她先走。 水乔幽走了几步,又停住脚步,看周围没有其他人,转头喊住了他。 小伙子赶忙跑回来,“您有何吩咐?” 水乔幽看着他,迟疑了片刻,神色淡定地问他,“若是,有一日,有姑娘不小心,将你全身上下都摸了一遍,你怎么办?” 小伙子以为她喊住自己是有什么正事,没想到她居然是问这个。 今日用了好久才让受到惊吓的心情平复下来的大小伙子呆怔两息,脸又红了,结结巴巴道:“水捕头,您,您,怎么连您也……” 打趣他。 水乔幽没想打趣他,就是想问问他,“说一说。” 小伙子想跑,有些后悔刚才过来给她见礼了。可想到两人这个身份差距,刚入府衙没多久的他还是不敢这么任性。 见水乔幽认真看着他,好像一定要听到他回答,他只好垂着眼睛回道:“那,那,她得对我负责。” 水乔幽放在前面的右手背到了身后,“可她若是喝醉了,不知道自己当时做了什么?” 小伙子眼睛抬起了一点,“……那她也得对我负责。除了我夫人,别人不能,对我那个。” “……她不知道,她不是故意的。” “那我不管。她既然,对我那个了,她就得负责。”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那,那,那她为何要摸我?” “……喝醉了。” “喝醉了,就能对别人动手动脚了,她那是调戏。” 水乔幽浅浅被噎了一下,“她没那个意思,她就是喝糊涂了。” “那她不是更应该负责,若是不负责,她就是耍流氓。” 水乔幽背在后面的手又放到了前面,“那你若是对她无意呢?或者,你厌恶她?” 两人聊了几个来回,水乔幽也没笑他,小伙子渐渐地代入了她的话里。 小伙子肯定道:“那我不可能让她碰到我。” “……前提是,她已经冒犯了。” 小伙子一愣,想到那个场景,再看水乔幽,他小声又委屈地道:“我会想杀了她。” 水乔幽没想到会听到这种话,卡了一息,劝道:“杀人,乃是重罪。” 小伙子也知道杀人是要不得的,“但是,那我不能杀了我自己。” 水乔幽当即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对于她设想的这个场景,小伙子越想越委屈,“这个事情,男女都一样。她不能因为她是女子就为所欲为,随意欺辱男子,无法无天。不能杀她,也必定要抓她见官。” 水乔幽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道理。 而且,被他这么一说,她又想到害府衙被堵门的案件。 她放回前面的手又背到了身后,过了两息,换了个角度问他,“那万一那个女子,她不想,负责?” 小伙子的委屈变成了气愤,也想到了同一起案件,“那她就不是个好人家的女子。” 水乔幽接话的速度慢了下来。 小伙子还义愤填膺地强调了一句,“这种女子,必须要抓她见官,最好能将她关个十几二十年,免的她以后为祸乡里,再去祸害其他人。” 水乔幽和他对视了两息,为了避免他代入更深,没再问他,让他先去忙去了。 看到小伙子走远,她将背在身后的手转到前面,低头看向它。 不过须臾,好像又有了那种硌手的感觉。 目光还没收回,走到前面的小伙子忽然又返回来问她,“水捕头,您明日是不是也会去贾大哥家吃酒?” 水乔幽面色从容地将目光收回,只是,一听到吃酒,上次醉酒的画面就浮现在眼前。 小伙子得到她的肯定,高兴地走了。 水乔幽站在原地,手心却越来越烫,脑子里的画面压都压不住。 这晚大家又是忙到了很晚,水乔幽回到吹雪巷,已经临近三更了。 顾寻影却还靠在墙边等她。 等到她过来,顾寻影先递给了她一个食盒。 “公子让我带过来的。” 水乔幽望着食盒瞧了一息,接了过去。 顾寻影这才和她说正事,聚财阁的那个‘大东家’,他们查过了,但是还不能确认,他的行为,是为桑国还是为雍国。 昨日她让全城戒严,又巧妙地让临渊城里所有的江湖门派参与了这场调查,他们的人这两日在城中暗中观察,发现了几处有嫌疑的地方。 只不过,他们的人不好明着去捉人,还需要府衙明日派人去拿人。 水乔幽记下地方,应了下来。 顾寻影也说起了昨晚时礼带走的那几个人,那几人不会再送回府衙这边了。风致的身份基本已经确定,不过,毕三娘的身份,还需再查证,这人还得在他们府衙再关一段日子。 这件事,水乔幽也猜到了,替袁松应下,府衙必定无条件配合。 她去会毕三娘的事,楚默离也已知道,懂得了她做此举的想法。楚默离让顾寻影转告她,之后她有什么想法,也可以随意去做。 她这前半句,水乔幽亦不意外。听到后半句,她过了一息才应声。 楚默离懂了,顾寻影却不是很明白她为何要以自己的名义去会毕三娘。 她猜测她估计是想用这事去打动毕三娘,好让她说点有用的,可是她觉得毕三娘应该不是会因这点小事而感动的人。 最主要的是,顾寻影根本就没在牢里待过。 这事,毕三娘她们肯定也早就发现了。再加上这毕三娘先前就将水乔幽给调查清楚了,她很有可能已经想到她们有问题。她的身份若是真的也有问题,她想到的可能更多。这种时候,她多半是不会相信她们的。 毕三娘若是不肯相信她们,那她做这些岂不是白费了。 这事她不敢让楚默离给她解答,她和水乔幽现在熟了,她问她什么,她一般都会给她解答,她便没忍住,将疑惑问了出来。 水乔幽见她认真求教,道:“她信与不信,并不重要。” “……那重要的是什么?” “我带去了霜儿的消息。” 啊? 顾寻影听得更糊涂了。 水乔幽没再细说,“可还有其它事情?” 顾寻影想起了那本话本子,告知了她一句。 下册还没出。 水乔幽以为她要说的事情都说完了,她却又正色起来。 “公子,还交代了一件事。” 水乔幽等着她细说。 “他让我问你,那晚的事,你可想起来了?” 今日‘想’了一日的水乔幽,“……他还说了什么?” “没有了。” 顾寻影摇头,不知道他俩打什么哑谜。 水乔幽确定她没隐瞒,给了回答:“没想起。” 回到小院,食盒打开,里面摆的依旧是和昨晚一样好消化的吃食,每一样都带着一点温热。 水乔幽今晚是从府衙用了晚饭的,没有觉得饿。 盯着它们看了会,想到楚默离让顾寻影带的那句话,她没管它们了。 洗漱之后上床,水乔幽一闭眼,楚默离的脸和小伙子的那些回答就在她脑海里打转。 忙活了一整日的她,被这事给弄得,硬是没有一点睡意。 早上府衙不包吃食,水乔幽一般都是在街上吃的。 早上醒来,看到昨晚放着的吃食都还没坏。 扔掉乃是冗靡?之举,她看时辰还早,将粥端了出来。 第215章 没醉 水乔幽一进府衙,又遇到了清扫庭院的老者。 老者看她面色居然比上次看上去还差,再次苦口婆心地劝她,年轻人也得多注意身体,不能太辛劳。 袁松来了之后,她去见了袁松。 袁松看她脸色,也认为她这段时日太过辛劳,主动问她,可要先休沐一日,做个调整。 水乔幽想到一空闲就能想起的某些事情,拒绝了袁松这份好意,亲自带人去顾寻影昨日告知的那些地方抓人去了。 他们突然行动,目标明确,几处地方行事都很顺利。 一上午,他们在城里抓了好几个人,也让城里的气氛更加紧张,各大门派、商号对于自查和监督他人这两件事,都更加积极了。 今日大多数人都不休沐,中午不方便喝酒,贾刚考虑到这点,将邀请大家吃酒之事定在了晚上。 下午,之前负责查那些银子线索的人来禀报,他们这两日将那枯井附近三里都排查了两圈,也未能问到有用的线索。 水乔幽听后,自己又去枯井附近走了一圈。 他们选的那个位置的确是好,那井是古井,但是已经干枯多年,城中变迁,如今那地方虽然还是在城里,附近一里却少有人家,那里生活不便,要做个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却着实方便。 只是,银子是重物,他们每次从聚财阁里转运出的银子都有十几大箱,若是要从这里到城门口,还有好几里路,白日里不可能完全不引人注目。晚上,虽然路上人少,可他们根本出不了城。 既然他们出不了城,就必须先就近找个地方藏起来。 水乔幽让他们放大巡查范围,将能藏东西的地方都找出来,并让他们将此范围内的住户和商户都查一遍。 至于这些银子的最终去向,因各大钱庄又没有收过这些银子的记录,有人还是更趋向于他们将银子直接运出了城。他们查不到线索,或许是被化整为零了。 负责此事的是一名姓陈的老捕头,他却不是很看好他们的想法。 聚财阁下注至少得百两银子,那里应该是很少会出现散银的。那么多银子,他们也不可能次次换成碎银转运。 化整为零,出这临渊城或许可行。路途太长,变数就多。 若这背后策划之人真的谨慎,就会在出了城后将银子汇聚,统一保管转运。 还有,他们这种赚大钱的,花的时候必定也多是大笔支出,不可能零零散散的去用这笔银子。 每锭银子都会留有铸造印记,各大工坊所铸银锭即使是同样规格的一锭银子,大小、成色、甚至是重量都会有区别,想要追查,说容易不容易,说难也不难。 他们要使用这些银子,就会引起人的注意。 他们若是不想被人查出什么,就得证明这些银子来源的正规性,若是经商所得,不仅得有买卖证明,还要拿出缴税等相关凭证,即使是重新熔铸也不是说熔就可以熔的。不是经商所得,这么一大笔银子被官府盯上,他们就更麻烦了。 这样一来,其实更会增加他们被发现的风险。 因此,他更倾向于这些人就在这城中将银子变得合理了,并未直接运出城去。 赌坊其实是最好做这种事的地方,但是,这些银子就是从赌坊出来的,同行之间,都是表面一团和气,暗地里恨不得其他人明日都倒闭,做这种事必须谨慎,他们不会再去找同行处理。 既然不通过赌坊,那么多半就是通过商行。 水乔幽当即命令,排查城中所有有能力消化这些银子的商号。 回去之后,她也立即去找了袁松,请他发文给周边各个县郡,请他们帮忙协助调查这些银子的下落。 一切安排妥当,时辰已经不早了。 贾刚在府衙里的人缘以前只能算得上一般,这一点,他自己心里也明白。女儿的满月酒,同僚之中,他开始只敢请了几个关系要好的。 然而,他之前得到了太守夸赞,大家对他的关注就多了一点,之后大家便发现,‘水捕头’对他似乎也比较看重,不少人因此对他逐渐改观。 他请了水乔幽吃酒一事在府衙之内不胫而走,昨日今日,很多他没请的人自己问起了他这事,话中意思都是要去讨他家这个酒吃,他抵不过大家的热情,更不敢得罪人,就将平日里有接触的同僚都请了。 水乔幽知道他请了府衙众人吃酒,就请示了袁松,让不值夜的人都早了半个时辰下值,替袁松也带了份贺礼和众人一起去了贾刚家中。 进门之前,水乔幽想起了袁松当初对她的劝导。 他那两句话,在她脑海里回响了三遍。 贾刚生怕怠慢了众人,尤其怕怠慢了水乔幽,趁着晌午的饭点,去增订了不少酒。 酒虽然不是最好的,却是可以管够。 其他人不知水乔幽心中所想,都在互相谈笑,难得喝到贾刚的酒,今晚要多喝点。贾刚对这样热闹氛围真心感动,憨厚地支持他们不醉不归。 水乔幽听着,不参与他们的话题。 水乔幽乃是袁松身边的亲信,今日能来,别说贾刚,贾刚父母都激动不行,硬是让她上座。 席一开,老人家就要敬她酒。 老人家颤颤巍巍地举着杯子,一番朴实诚意地发言,之前就和大家喝过酒的水乔幽也不好说自己不会喝酒,看酒杯不大,她端起了杯子。 她是只想喝这一杯的,结果她杯子才刚放下,贾刚就又给她斟满了酒,自己也端着杯子来敬她。 不等她说话,他就一口气连干了三杯。 水乔幽知道今晚来这里的人,多半是知道她会来才过来的,面对贾刚紧张的眼神,还有众多的眼睛,她又将杯子端了起来。 大家敬了主人家,吃酒的氛围就上来了。都是粗人,还是觉得拿碗喝更过瘾,一个个陆续又将杯子换成了碗,水乔幽面前的杯子也有勤快的人立马帮忙换了。 上次喝了一次酒,大家都知道水乔幽的酒量不错,为人实际也好相处,没有架子。 没一会儿,大家就开始往她这边敬酒了,熟的、不熟的,还有上一次吃酒因为休沐或者外出、值夜等各种原因未能到现场的,也想在她这里得个露脸的机会,敬酒的一个接一个。 虽然袁松的劝导还在她脑海里,但是最后,她断断续续的还是又喝了一碗酒。 散场之时,天色已晚。 水乔幽虽然没醉,但因酒烈,身上也沾染了不少酒气。 她慢慢地往吹雪巷的方向走,走到半路,路上已没什么行人了。 前面路口转弯,却看到两个人。 对方也看到了她,朝她走过来。 时礼手里提着灯笼,不用等人走近,水乔幽就通过楚默离走路的身影认出他来。 她向周围环视一圈,目光落回楚默离身上。 他已经到了她面前。 她身上的酒味还没散。 楚默离闻着酒味见她盯着自己看,温声道:“喝酒了?” 水乔幽瞧着他的脸,想起上次醉酒的事情,迅速往后面退了一步同他拉开距离,告知道:“我没喝醉。” 她的答非所问,让楚默离瞬间明白了她退那一步的原因。 他的目光从她的脚上转回到她脸上,停下来了脚步。 水乔幽立即意识到自己反应过了。 “公子,怎么在这?” 这让她也想起了一事,上一次,她怎么会在路上碰到他? “我去了府衙找你,听说你去吃酒了。” 水乔幽很快分析出他话后之意,“你,特意在这等我的?” 楚默离坦荡承认,“嗯。” 他承认的不带一点迟疑,过了一息,水乔幽才再次出声。 “你找我,有事?” 楚默离向她靠近了一步,两人之间便又只剩下一步距离。 时礼见到这幕,转了个身,背对着二人,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水乔幽下意识又想往后退一点,听到楚默离回答。 “来接你。” 水乔幽这一步没再退出去,对上楚默离认真的眼神,“……我没醉。” 楚默离看出来了,“嗯。” 他这一声回的,水乔幽话语卡了一下,“我可以自己回去。” 楚默离没接她这话,轻声喊她,“阿乔。” 喝了酒的人会觉得热,他的声音伴着夜风,让人觉得清凉。 水乔幽以为他是有什么话要说,他却只是盯着她看着。 水乔幽被他这么一看,想起了那日在他那里的事,他就是这样看着她,然后忽然俯身下来。 “公子,请……” ‘自重’二字到了嘴边,意识到这话自己实在没立场说,她又停住了。 楚默离见她不再说了,反而追着问她,“什么?” “没什么。” 知道自己没立场,那日她当时忘了追究这事,今日更不好重提旧事了。 楚默离用眼神又问了她一遍,确定她没什么要说的,目光落到她唇上,“伤,还没好?” 他若是不看不问,那伤水乔幽都快忘了。 她想起伤口来由,抬手挡住了伤口,“快好了。” 话一说完,看到楚默离脸上的伤。 即使光线昏暗,也能看出他那伤口比她的看起来要严重。 她正看着他的伤口,听到了他的轻笑声。 水乔幽醒神,还没弄清楚他笑什么,他转了身,抬脚慢步往前面走。 他拿过了时礼手上的灯笼,走的是去往吹雪巷的方向。 楚默离走了两步,发觉她没跟上来,侧目等她。 水乔幽放下手,跟了上去。 时礼落在了两人身后,与他们隔了三丈之远。 水乔幽看出楚默离的意思,又说了一遍,“我可以自己回去,天色已晚,就不劳烦公子送了。” 楚默离侧目,不答反问:“真的什么都还没想起?” 水乔幽反应过来他所问何事,脚步差点滞缓。 她稳住心绪,“没有。” 第216章 想错 楚默离对她这回答点了点头,又转身往前走了。 水乔幽打算等他走几步再走,他却停了脚步等她。 直到她跟上去了,他才继续迈脚。 “听说,最近一直有人在府衙门口闹事?” 水乔幽脚步一顿,脑子里当即出现了老妇人哭着喊着让那女子偿命,官府不判她就撞死在府衙大门上的场景。 一直低着头看脚的她偏转视线。 楚默离感受到她的目光也侧目过来,用眼神又问了一遍。 水乔幽情绪没有外露,“的确是有这么件案子。” 楚默离用眼神表明,对这件案子的兴趣。 水乔幽回正视线,“不过,这案件不是我负责。” 说完和楚默离互看了一息,她又补充了一句,“今日,他们也没再闹了。” 楚默离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没再问细节,提示道:“这起案件少见,又闹出了人命,影响远超其它案件。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容易有损官府声誉。” 水乔幽没想到他问这事,是要说这个,微微一愣。 见楚默离又看了过来,她收回神思,“公子之意,我明白了。多谢公子提醒。” 楚默离轻轻点头,收回目光,不再多言。 几步之后,水乔幽不动声色地瞟了他一眼,难道真是她想错了? 哪知,这一眼被楚默离抓住,他又看过来,“怎么了?” 水乔幽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没怎么。” 她从容不迫地收回目光,觉得他们再这样慢慢走下去,回去就得到后半夜了。 “公子。” “嗯。” “你找我,可还其它事?” “没有。” 确定他没有其它事找自己,水乔幽便道:“回去的路我熟,你不用送我了。时辰不早了,你还是早点回去休息为宜。” 楚默离停住脚步,“真可以自己回去?” “嗯。” 才肯定地答完,水乔幽晃了一下。 她在楚默离手伸过来之前连忙稳住自己,两人四目相对,周围静了下来。 水乔幽确定自己还很清醒,过了两息,她镇定道:“告辞。” 没等楚默离回应,她绕开他走去了前面。 楚默离转头看着她的脚步,眼尾向上扬起。 他瞧了她走了一段,看着她脚步越来越快,又喊住她,“阿乔。” 水乔幽想当做没听见,楚默离接过时礼递过的食盒迈步跟了上去。 后面拉长的身影,到了自己眼前,水乔幽不得不停下脚步,淡定回身等着他过来。 “公子,还有事?” 楚默离将手上的食盒递给她。 水乔幽看着要眼熟,“我今晚不饿。” 楚默离手未收回,“醒酒汤。” 水乔幽睫毛垂落,记得他手上刚才没有,时礼手上也没有。 “没醉,也喝一点,不然明日醒来,容易头痛。” 听出他没有再要跟着自己的意思,水乔幽意识到自己刚才再次想错了。 对上他的眼神,片刻后,她将食盒接了过去,道了谢,先行一步。 此处离吹雪巷已不算远,楚默离没再跟着她。 等到水乔幽身影消失在前方夜幕里,时礼上前,接过他手上的灯笼。 “公子,真的不再送水姑娘了?” 楚默离没有做声,在原地又站了半盏茶左右,抬脚往水乔幽离开的方向而去。 时礼恍然大悟。 楚默离一直走到吹雪巷的巷口,看到水乔幽的小院已经透出烛光,没再往前走。 时礼站在他身后,看他望着小院,未出声打扰。 水乔幽回到小院,点燃蜡烛,刚想坐一下,后院就响起马鸣。 她便只好先去喂马。 喂了马回来,人还很清醒,头却隐隐有些痛了,抬眼看到自己刚才搁下的食盒。 打开盒盖,里面的醒酒汤还冒着热气,闻着没有什么冲鼻的味道。 楚默离刚才的叮嘱在脑海里回响了一遍,随即记起上次喝醉后醒来头痛了一日之事,她将它端了出来。 她确定自己还没醉,也知道自己再过一会可能就会有点醉了。 喝完时辰已经不早,洗漱过后,她就熄灯上了床。 小院外面,楚默离看到她那里熄灯,才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他记起一事。 “那本书的出处,可查到了?” 时礼会意他所指乃是最近市面上卖得很好的那本叫做《云上月》的话本子,连忙答话,“还未。” 时礼之前不知这话本子有何稀奇的,后来听到楚默离说这书乃云川天的开山祖师所着,立即明白过来,重要的不是书,而是拿书稿出来刊印的人。 刊印此书之人,估计也清楚现在许多人都在找云川天,亦担心别人找他,很是谨慎,没有留下一点线索。 “邵州那边,如何了?” “请公子恕罪,此地多是崇山峻岭,我们的人还是未能找到云川天的踪迹。” 楚默离沉吟未语。 时礼不知道楚默离有没有动气,心提了起来。 过了少时,楚默离出声,“邵州,可是还有夷水?” 最近为了找云川天,时礼已将邵州的舆图记得十分清楚。 他想起那里确实有这么一条江,“是的。” 楚默离吩咐道:“去那周围找一找。” 时礼立即应下。 他心中疑惑楚默离为何会提起这个地方,但是他不再细说,他也懂分寸地不再多问。 回到住的地方,楚默离去了书房,时礼给他上了茶,立刻去安排此事。 回来之时,收到了一份从淮南来的消息,他看完之后,赶去了书房。 酒劲上来,水乔幽这晚都睡得比较安稳。 直到快天亮时,她眼前忽然又出现了楚默离放大的脸,她嘴里似乎也尝到了血腥味,她想要起身,却是看见自己的手在他身上越移越下。 这时,耳边响起了楚默离的声音。 “听说,最近一直有人在府衙门口闹事?” 水乔幽眼前的画面霎时变成了他指代的场景。 他的声音伴随着老妇人的哭喊和围观众人的议论声再次响起。 “阿乔,你觉得,这种女子,该当如何?” 水乔幽立时想起昨日和小伙子的对话。 见楚默离逐步靠近,她答不上话,倏地睁开了眼睛。 外面天色已亮,从窗纸上透进来。 看到熟悉的环境,水乔幽清醒了一点。 须臾,想起昨晚的事,她迅速从床上下来,眼睛扫了一圈,确认屋里屋外只有自己一人,才揉了揉额头。 外面案几上还摆着食盒和碗,她确定了昨晚的记忆没有出错。 得益于那碗醒酒汤,她的头除了有点沉,的确没有像上次那么痛了。 仔细又回想了一遍,印象中,昨晚的楚默离并没有问梦中的那句话。 她揉着额头坐下来,舒了一口气。 昨日喝醉的人不少,到了府衙,水乔幽陆陆续续听到好几人都在按着头说,这酒还是要少喝。然后他们一转头就看到了水乔幽,见她一点都没有他们那些精神不济地症状,纷纷夸赞她酒量好。 水乔幽听着,不作评论。 刚到府衙没多久,负责看守女监的人过来找她,说有好几人说想要见她。 但是,毕三娘那边,没再有此请求。 水乔幽没有去,起身去了男监。 周全被抓之前,伤势还未好全。 如今,比那时更是凄惨,靠在牢房里侧墙边,没什么精神。 自从上次承认他收了银子去坑米二之后,他未再透露出其它有用的事情。 水乔幽听人说了他的情况,未怪罪他们审问不力,她也不急,吩咐让他歇两日。 从牢房出来,她找了负责那起‘始乱终弃’案件的人,问了案件进展。 此人正想找她,上次得她提点,他们顺着那苦主一家,真的找到了煽动之人。 那人他们认识,是城里有名的赖皮。 这几日,那一家人在府衙门口闹事,他也在人群之中起哄。可昨日他跑得早,他们没有抓到他。 他认为,策划这事的人肯定不是这人,他打算跟着这人,看看他背后还有什么人。 水乔幽点头允了,并嘱咐他,派人盯梢时,多找几个人策应,不要一个人去。 她这边刚闲下来,负责找银子的陈捕头就过来找她了,并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银子他们还没找到,但是水乔幽说的藏银子的地方,他们可能找到了。 经过进一步扩大搜索范围,他们刚才在枯井的西南方,离它约莫三里远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废弃的土地庙,从土地庙里的土地婆下方找到了一个暗室。 暗室里面没有东西了,但是看里面留下的痕迹,那里应该就是藏那些银子的地方。 水乔幽跟着他去了一趟土地庙,在暗室查看了一圈,认可了他们的判断。 土地庙的位置虽还在城中,却是比较偏僻,又加上庙早已废弃,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 他们找了最近的人家打听,可惜暂时还没有什么线索。 水乔幽在庙里转了一圈,停在了落灰的香炉前。 她盯着里面剩下的残香仔细看了一会,确定了一件事。 这庙虽然废弃了,可仍旧会有人时不时来这庙里上香。 陈捕头听到她的断定,当即派人去附近的居民里寻找信众。 从庙里出来,好好的天色变得有些阴沉了,下午也变得有些闷热。 再回到府衙,昨日抓回来的那几个已经审问出结果了。 几个人的身份的确都有问题,不过,其中两人,是旧淮遗民,一个与大苑有关,剩下的都是雍国这些年派过来的探子,无人和桑国有关。 那些雍国探子都说不认识聚财阁的‘大东家’,对他们要查的案子暂时没有帮助。 快要下值时,陈捕头那边还没有收获,跟踪那赖皮的人回来了。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他们跟着那赖皮到了城南的一家小酒楼,终于看到了真正鼓动那家苦主来府衙闹事的人。 与那赖皮见面的有两人,两人他们都眼熟,乃是四大门派中除风烟书院和紫金门之外,其它两个门派中的人,在各自门派中,地位说高不高,说低不低。人被他们当场抓住,已经带回来了。 那两人当时反抗,还伤了他们一个同僚,他们现在将人扣下,也不怕这两派来闹。 水乔幽让受伤的人先回去休息,安排了人去审问两人,让他们查清他们身后可还有其他人。 这日晚上无需加点,可因这事,水乔幽下值的时候,还是晚了点,天色已经全黑。 她刚靠近门口,就听见有人喊她。 “水捕头。” 水乔幽循声望过去,见观棋站在门口朝她笑。 水乔幽走出去,四下看过,却没有看到夙沙月明。 观棋看出她是在找自家主子,给她行了礼,主动告知道:“我家大公子没来。今日下午,廖少镖头和吴大哥进了城,大公子正在醉仙楼招待他们,没法过来接您,他就差我过来接您过去,让我代他向您道歉。” 夙沙月明先前回来时有和水乔幽说过廖云崖和吴江近段日子会来临渊城,但是他们自己当时也不确定哪一日到,水乔幽近日又忙,没和夙沙月明见过,没想到他们是今日进城。 这事水乔幽自是不会怪罪,看着天色问道:“你在这等我很久了?” 观棋否认,“没有,就一小会儿。” “怎么不让人告诉我?” “我们大公子知道您最近很忙,他和廖少镖头他们都交代我了,不能打扰您做正事。” 水乔幽向他道歉,“抱歉,让你久等了。” 观棋可不敢当,他也没觉得久等,连忙摆手,给她指了自己停在前面的马车,请她上车。 天色已经不早,观棋在这里等了这么久,那醉仙楼的人肯定也等自己很久了,水乔幽也未再和他客气,上了马车。 观棋猜到她心中所想,见周边没有其他人了,替大家说道:“水姑娘,您不用多想,大公子和廖少镖头还有吴大哥他们都嘱咐了,他们不急的,您正事要紧,他们等多久都无事。” 水乔幽轻轻点了点头,对赶车地他道:“辛苦了。” 观棋一点都不觉得这活辛苦,高兴地赶起了车。 马车刚到聚仙楼门口,还没停下,楼上临街雅间里的夙沙月明几人就看到了马车,一起到了楼下来迎接水乔幽。 “阿乔。” 水乔幽刚掀开车帘,吴江就高兴地大步过来了。 第217章 叙旧 看到他们,水乔幽也难得的清浅一笑,先给他见了礼。 “吴大哥,久违了。” 门口挂着不少灯笼,吴江差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仔细一看,水乔幽脸上笑容已经收了起来。心中一叹,果然是自己的错觉。 后面上来的夙沙月明,却是看清了水乔幽脸上的笑容,知道自己今晚将这事告诉她的决定是正确的。 吴江下意识想去拍水乔幽的肩膀,手伸到一半想起她是个姑娘,又赶忙将手伸回来,激动之情写在脸上,想控制都控制不住。 去年夙沙月明回去的时候,特意去了会友镖局拜访,给廖云崖和吴江带去了水乔幽平安的消息。 可是,这和她这个人真真实实、完完整整地站在他们面前还是不一样的。 廖云崖表面上虽不像吴江那么激动,但是看到水乔幽好好地站在他们面前,内心也是十分高兴。 水乔幽先朝吴江问候道:“你的伤,可好了。” “好了,早好了。” 吴江给她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腿,用活动自如来表明自己没有说谎。 夙秋也跟在夙沙月明身后,几人相互见了礼,就在门口寒暄了一阵。 夙沙月明下午就接到了廖吴二人,水乔幽没到之时,两人已从夙沙月明这里将水乔幽的近况了解了一遍。 这时看到她本人,吴江还是忍不住想问她自己。她这话也让吴江打开了话匣子,迫不及待地关心起自他们上次分别后她的情况。 水乔幽同以前一样,并不嫌他话多,一一解答。 最后,还是夙沙月明择机提出,他们上楼去聊,吴江才意识到他们已在门口聊了许久了,点头赞成。 一行人这才迈过门槛朝楼上雅间而去。 观棋停好马车,看到他们在门口寒暄,先一步上楼安排酒菜。看着摆好的席面,他第一眼瞧着非常满意。再瞧一眼,看到席上只放了一瓶酒。他想起楼下几人酒量都不错,心想,他们这难得一聚,肯定是要喝点酒的,那小小的一瓶酒怎么能够。 趁着几人还没上来,他赶紧又让掌柜多送几瓶酒来。 给每人斟上一杯,再看到桌上还摆了六瓶酒,他终于觉得完美了。 水乔幽几人进来,吴江和廖云崖两人看到丰盛的酒菜生出了拘谨。 夙沙月明请他们入座,“都是些平常的酒菜,还望两位兄长不要嫌弃。” 他这话说的两人又放开了些,赶紧摆手,气氛恢复正常,几人入座,边吃边聊。 夙沙月明先敬了廖吴二人一杯,为他们接风洗尘。 水乔幽看到面前的酒,袁松的那些话和早上在府衙听到大家谈论喝酒的话语在她脑海里轮流过了一遍。 不过,她也端起了杯子。 她来这里后,喝的第一口酒就是吴江和廖云崖带给她的。 那日,他们回房之后,她又回到屋顶上坐着,后来,她打开酒喝了一口,很烈,有点刺喉,入喉之后,人却的确像是暖和了。 如今,她还记得那一口酒的味道。 他们酒杯一空,观棋立马又机灵地给他们满上。 水乔幽也敬了吴江他们一杯,为上次未再与他们同行的失约给他们道歉。 两人连忙拦住她,认为上次是他们给她拖了后腿,反过来给她赔酒道歉。 夙沙月明瞧着他们为这事争论,笑道:“你们再这样论下去,今晚这歉是道不完了。” 三人齐齐看向他,又互相看了一眼,觉得他说的似乎很有道理。 他们也很快想通,现在大家都平平安安地站在这儿,知道大家都过得不错,就是很好的事情,当初之事责任在谁已不重要。 听到水乔幽如今在府衙供职,廖、吴二人也由衷为她高兴。 因他开口打趣,这事终于就这么过去。 再闲话家常地聊几句,大家之间的氛围又恢复成去年同行时的融洽。 夙秋虽不在去年的队伍之列,亦不怎么爱说话,但是人还是有礼有矩的,坐在桌上,也不影响他们叙旧。 今晚的酒是聚仙楼最好的酒,也是整个临渊城最好的酒,酒香醇厚,入口绵柔。 这样的好酒,与叙旧最是适配。 大家都是能喝酒的人,酒入口中,都没觉得一点不适。 观棋倒酒也是勤快得很,不知不觉,桌上的菜没动多少,酒已经喝空好几瓶了。 观棋看大家都没有醉意,时辰又早,中间就又出去拿了两瓶酒上来。 吴江问完桌上所有人的近况,又给水乔幽说了一遍会友镖局所有人的近况。 老镖头眼花得更严重了,依旧爱给后辈们说他知道的那些旧事,还会时不时提起林光,多次向他们问起她的近况。总镖头的身体比以前好了很多,吴江觉得再活个二十年肯定是没有问题的。账房除了又老了点也没变,跟他提支银子就跟要他命似的。小黄丢三落四的毛病是没法治了。镖局又招了两个新人,可都没有林光灵泛,常常让他们头疼。说到他自己,他告诉水乔幽,他家中那位去年就希望她能去他家中过年,现在他每次出门,她和他们的女儿都会叮嘱他,若是再遇到她了,一定要让她今年去他们家过年。廖云崖这边,则又有好消息,年底,他就可以做父亲了。 水乔幽听着他说着这些琐碎的事情,没有半点不耐烦,安安静静地听着,似乎又回到了会友镖局。 听到廖云崖要做父亲了,众人都忙向他道了恭喜,真心为他高兴。 说到孩子,日渐沉稳的廖少镖头,嘴角眼角都控制不住地扬了起来,接受了大家的道贺。 这样的喜事让雅间里的笑声逐渐增多,吴江随后又将他们近段日子在江湖上遇到的好事坏事都说了一遍。 这顿酒连喝带唠将近喝了两个时辰,桌上的酒全部倒完了,大家想起水乔幽明日还要当差,不再让她喝了,让她早点回去休息。 廖云崖和吴江这次是来临渊城给人押镖的,他们提前了两日到,明后日也没什么事情,故而叙旧之事也不急于这一时。 他们的住宿有夙沙月明安排,今日赶路也是辛苦了,水乔幽见天色已经不早,没再和他们客气,让他们也早点休息,起身告辞。 夙沙月明让观棋去套马车,水乔幽没醉,也没觉得路远难走,之后她也没什么事了,不赶时辰,她喊住了观棋,坚持自己走回去。 夙沙月明已经了解她的性子,知道她这不是客套,看她的确没有醉酒的迹象,就只好随了她。 送走水乔幽,夙沙月明知道吴江和廖云崖也累了,几人没有再续场,他吩咐人给两人收拾房间,安排他们先休息了。 夙秋不怎么喝酒,只是坐在一旁作陪,总共就喝了三杯,桌上的酒基本就是他们四人你一杯我一杯地喝完了。 醉仙楼的酒好,吴江和廖云崖没有醉酒的迹象,但是往床上一躺,很快就睡着了。 夙沙月明洗漱完,坐着喝了杯醒酒茶,和醉仙楼的掌柜谈了点事情,掌柜走后,他眼皮也开始变重。 水乔幽从醉仙楼出来,径直往吹雪巷走。 走到一半,路上没什么行人了,周边烛火渐渐变少,她也加快了一点脚步。 又走了一段,即将路过昨晚的拐角处,她听到那边传来脚步声,蓦地想起了昨晚拐弯后看到的人。 确定那边的脚步是朝外走,她停下了脚步。 没过一会,拐弯处果真有人走了出来,并朝着她的方向而来。 她正思索着要不要避开,发现那是个踉踉跄跄的酒鬼,并不是昨晚的人。 她往旁边避了点,继续往前走,拐过那个弯,街上未再看到人影。 她抬手按了按眉心,想起早上老者对自己的劝告,在心里轻轻一叹,可能她真的得好好休息一两日了。 再往前走,一直到自己的小院门口,都没再遇到行人,今日门口也没人在等她。 回屋之后,她照常先去喂马。喂了马回来,她准备洗漱,决定早点休息。 刚从院子里打了水进屋,院子外面传来了急促地敲门声。 她这小院,从她来这里到今晚之前,目前只有两个人敲过她这儿的门。 凭借敲门声,听着并不像他们。 她放下水,轻声开了房门,望着院门,没有立即回应。 “水捕头,水捕头。” 过了一会,外面的人估计是看到里面有光却一直无人应,有些急了,也不管会不会吵到周边邻里,朝里面喊出了声。 水乔幽辨出是府衙里贾刚的声音,跨过门槛,前往院中开门。 门外,贾刚看到她在家,皱着的眉头松开了些,气喘吁吁地告知道:“水捕头,出事了。” 贾刚喘了口气,无需她问,将话说得详细了一些。 半个时辰前,先前在府衙门口闹事的那一家子抬着一具尸体到了府衙门口,死者就是之前一直闹着要撞死在府衙门口的男子母亲。如今,那一家子还在门口哭闹,要让府衙赔人。 虽然是大晚上的,但是他们不仅又哭又闹,还敲锣打鼓的,吸引了不少周边百姓出来围观。 这个事情,他们本来是要禀给太守的,可他们去找了人后,才知袁松今晚不在府上,情急之下,他们只好先来找她。本来他们也不知道她住哪里,好在她在府衙留了住址,贾刚才能找到这里来。 袁松今晚有应酬,他看水乔幽最近也忙,和她交代了一句,没让她陪同。 他没在府上,估计是还没回来。 水乔幽连蜡烛都没灭,当即关了院门同贾刚往府衙赶。 “人怎么死的?” “好像是上吊死的。” “好像?” “他们家人不肯说是怎么死的,也不准我们查看尸体,我找了机会瞅了一眼,看到死者脖子上有勒痕。” 那一家人不仅不准府衙的人碰尸体,也不肯去府衙里面好好说,就是要守着尸体待在大门口。他们那锣鼓是还没到府衙门口就开始敲了,到府衙门口时,他们身后已经跟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如此一来,官差们也不好对他们动粗。 水乔幽同贾刚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府衙门口,那一家人还守着尸体在府衙门口哭天抢地,外围看热闹的比贾刚走之前还多了不少。 今晚值夜的人除了守大牢的都到了门口这边看着,大家瞧见水乔幽来松了口气。 喊得最大声的是死者的一个侄子,中年汉子看到几个本在和他们拉扯的官差都去迎水乔幽了,立马意识到她是能主事的人,给其他人使了个眼色。 下一瞬,哭的喊的,敲锣的打鼓的都更卖力了。 今日的天阴沉了一下午,到了这个时辰,终于有了点小雨飘下来。 这点雨,恰好就让他给利用上了,顶着雨喊,老天爷都知道他们家的冤屈,看不过去了,帮忙喊冤来了。 各种声音一混,弄得人头晕脑胀。 水乔幽走到他面前,冷眼望着他。 他那句官府仗势欺人喊了一半对上水乔幽的目光,心头一凛,喉咙好像被什么卡住了,剩下一半喊不下去了。 水乔幽站在灯笼下面,又慢慢扫了一圈。 黑暗处看光下之物,清清楚楚。 其他人被她这么一扫,觉得就像是忽然变天了,背后生寒,一个个气势都弱了下来,敲锣的打鼓的,手都没敢再动。 下雨了也不肯离开的那些看热闹之人,水乔幽暂时也没让人赶他们。 水乔幽的目光落回到用白布遮着的尸体身上,吩咐道:“唤仵作来。” 仵作早就来了,就在旁边,无奈家属不让他们碰尸体,他一直都没能发挥。 听到水乔幽吩咐,他连忙举手出来,在水乔幽的眼神示意下去查看尸体。 他的手即将要碰到白布,旁边守着的家属是死者的大儿子,一把将仵作给推开了,并指着水乔幽不满地喊道:“你们想干什么,你们是不是要将俺娘带走,然后将我们也关起来,和那害人的毒妇狼狈为奸,你们居然连死人都还不肯放过。” 他这么一推,其他家属反应过来,一起围住了尸体,纷纷声援他,现场又变得喧闹起来。 第218章 刺杀 贾刚气极,想喊对方将手放下来。 水乔幽抬手制止他,声音不重地反问对方,“既然不想找官府申冤,你们今日来此是何目的?” 她目光清冷,看得对方心头一颤,气势有点发挥不上了的感觉。 他呆怔须臾才找到自己声音,“谁说我们不是要申冤?我。” 他话未说完,被水乔幽截断。 “既是申冤,为何不许仵作验尸?” 对方眼神轻飘,想要反驳。 水乔幽声音再次响起,“还是,你们此举,意在讹诈官府,这人之死,实乃你们所为?” 水乔幽此话一出,周围安静了不少,府衙众人神情皆肃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对方才想起来要驳斥辩解,“你,你,胡说什么,俺娘就是被你们官府逼得上吊死的。娘,我苦命……” 他的哭嚎刚起,被水乔幽冷声斩断。 “是与不是,官府验过尸后,自有定论。” 水乔幽望着他,轻轻动了动手示意仵作做事。 其他人反应迅速跟上,快速上前,将他们和尸体隔开了。 他们回神,想要冲破阻拦,挡住尸体,引得围观看热闹的人对水乔幽刚才所说多了几分信任,人群中的议论声更多。 有了水乔幽发话,其他人不再有顾虑,将人拦得死死的,仵作也动作麻利地将尸体先大致查看了一遍,在死者侄子又要喊官府仗势欺人之时,初步给出了死因。 人的确是死于窒息,不过脖子上的勒痕不止一道,不像是上吊自杀,更像是被勒死的。 仵作此话一出,现场静了一瞬。 随后,死者大儿子和侄子大骂仵作胡说八道,指责起水乔幽等人,果然是害了死者还要迫害他们云云。 在水乔幽来之前,守在府衙的人怕出事情,去大牢里抽调了一部分狱差出来,同时还让人去通知了外出巡查的人。 这时两处的人都陆续赶到了门口,人力一事不再吃亏。 旁边贾刚这次反应很快,喝断他们,让周边同僚以谋杀之嫌将对方都控制住了,并扣押了尸体。 水乔幽吩咐两人疏散门口围观的人,和其他人一起往里走。 进门之后,她让仵作再仔细验一遍尸,命将扣押的人分开审问。 负责这起案件的蒋捕头刚才也已收到通知赶回府衙了。 仵作验尸期间,水乔幽向他问起了今日抓回来的那两个人。 那两人和那赖皮都是在说起这事时,被当场抓住的,但是两人都很嘴硬,还狡辩自己只是聊闲篇,仗着自己门派地位高,觉得官府不敢拿他们怎么样。 那个赖皮也和他们一个说法,说只是收钱去帮忙盯看热闹的。至于他给苦主一家‘出主意’,是为了帮苦主一家将这事影响扩大,得到关注,让官府不得不重视,给他们一个公道,他也是好心,顺便赚点银子。而且,这对苦主来说确实是有用的。 这种事情,不仅他做,这城里很多人都做。很多苦主也乐得找他们这种人帮忙,他虽然赚了他们银子,实际上他们可是互惠互利。 蒋捕头打算先熬他们一晚上,明日再来审问。 不曾想,今晚就又出了这样的事。 他这边详细说完,仵作已验尸完毕。 经过仵作确认,死者身上没有其它致命伤,人就是属于窒息死亡。虽然看上去没有挣扎的痕迹,但是他以自己干了三十年的经验向水乔幽保证,人就是被他人勒死的。 不过,死者脖子上还有一道勒痕,看起来确很像是自己上吊造成。 从停尸房出来,水乔幽没急着让蒋捕头去大牢审人,而是让他以教唆杀人之罪直接去那两人家中和门派中查问。 蒋捕头带着人出府衙后,水乔幽又找来一人,让他去将负责找银子的陈捕头找来。 一炷香过去,已经听到消息的袁松也到了府衙。 他进门时,门口看热闹的人已被驱散,喝了酒的他被风吹得头痛,听到水乔幽早过来了,他头疼好了不少。 水乔幽知道他过来了,也没要他派人找,自己先去见了他,同他详细讲述了事情经过。 袁松一听人是被杀的就意识到此事不寻常,立马将这件案子也交到了她手里,让她将此案与她手上的案件并案调查,嘱咐她一定要查清楚。 水乔幽一一应下。 此时已经不早了,这个事情一时半会也出不了结果,她看袁松走路都直晃,劝他先回去休息。今晚若是有什么重要的消息,她再派人去通知她。 这事若是交给别人,袁松是不放心的。交给水乔幽,袁松刚回府时听到这事的担忧,少了一半。 担忧一少,酒劲开始上头。袁松的确有些难受了,听了她的劝。 他自己身上酒味太重,又想着事,没注意到她也喝了酒。 回府之前,他想起楚默离昨日还特意提点他们这事,便让水乔幽再辛苦一点,现在就去一趟楚默离那儿,将这事告知他。 水乔幽明白袁松的担忧和顾虑,应了下来。 外面雨越下越大了,认识这么久,袁松注意到她下雨天一贯不喜欢打伞,叮嘱她记得打伞,别淋雨了。 送走袁松,陈捕头刚好过来了。 陈捕头在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了今晚的事,水乔幽不再赘言,让他去审今日送牢里的那三个。 她安排好一切,出了府衙前往楚默离那里。 她仍旧不喜欢打伞,跨过门槛时,想到袁松的叮嘱,还是找门口的人问了一句。 守门的年轻人连忙找了把伞出来递给她。 水乔幽也没再多耽搁,加快脚步,走入雨幕中。 走了两条街,雨开始变大。 雨水变大,打在油纸伞上的水声也逐渐变大,水乔幽却在这变大的声音中辨听出不一样的声音。 她脚步缓了下来,凝神静听。 走了三步,她着力于落在后面的脚上,人动作敏捷地往后仰。 腰向后弯平时,有暗器从伞上方飞过去。 身后仍有利器劈空的声音靠近,她未起身,就着这个姿势原地转了半圈,人几乎贴直在地面,手上的伞挡在了身前,伞柄在手心快速转动,挡住了不少暗器。 油纸伞被划破,暗器仍旧未停。她稍微抬高伞,往暗器射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将手上的伞往那边投掷出去,人斜着冲向旁边的商铺屋檐,借着檐廊一边躲避暗器,一边逆向冲向暗器来源之地。 跑了三丈,她追上自己扔出去的伞,又回到街上,接住伞再次用内力将它向前方屋顶甩了出去。 人也借着破了的伞躲避身形,跟着上了那方屋顶。 伞先她到了屋顶,她脚踏上瓦片,伞落之处传来闷哼声。 她伸手捞住伞柄,有人从她旁边滚落下去,伞檐开始往下滴血水。 她未去看跌落的死人,右手撑着伞,左脚一抬,一个扫腿又将旁边一人踢了下去。 她这么快出现在了屋顶上,屋顶上的人大惊,距离太近,他们手中的暗器失去了用武之地,纷纷拔出兵器朝她攻击。 水乔幽没有扔掉手中的破伞,直接将它当成了武器。 伞柄在她手中旋转,伞檐又擦过了两人喉咙。 他们举着兵器还想再砍水乔幽,手上忽然失了力气,整个人往前倒去。 须臾,他们脖间的血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从屋檐上滴落下去。 先前可能因为吹风,刚才水乔头有些变重了。现今手脚一动,那点不适也消失不见。 雨水透过划破的油纸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却连眼都没眨,从容挡下四面八方的攻击。 埋伏的人比较多,屋顶上手脚多有受限,因又下着雨,屋顶开始打滑。 交手一阵后,双方将阵地从屋顶换回了地面。 来人应是知道水乔幽武功高,做足了充分的准备。不仅先是暗器偷袭,人数也是众多。 屋顶上地上都已躺了不少断气的,水乔幽被团团围住,粗略一扫,站着的至少还有二十号人。 水乔幽将伞换到了左手,袖中浮生到了右手。 她以伞为守,浮生为攻。 对方以为到了地面上就能制住她,很快却发现地上躺的尸体越来越多。 雨声掩盖了他们打斗的声音,避免了周围的人探头探脑。 可是,南面来了个打更人,刚转弯就看到了雨幕中刀光剑影,人影乱飞,看清是有人打架,且地上躺了一地后,吓得捂住嘴赶紧跑走了。 他一口气跑了差不多两里地,才敢换口气,接着往府衙报案。 这边水乔幽看到对方折损了近一半人,也不愿撤走,知道他们是目的明确,抱着一定要她死的打算来的。 她暂时也懒得去猜到底是谁策划指使了这事,目光冷下,握紧了浮生。 随后,浮生落下之处,必有断骨之声,伞檐擦过人身,滴落下的雨水就红上一分。 地上的雨水开始变红,大雨也未能阻止空中的血腥味逐渐浓重。 不到一炷香,除了水乔幽,整条街上,只剩三个人还勉强站着。 那三人看着一地的尸体,再看对面撑着伞站得笔直的水乔幽,终于生出了退怯之意。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掉头就跑。 水乔幽瞥了一眼自己被划落了一块角的衣袖,缓缓抬眼,慢步往前走。 走了半丈,脚下踢起一把断刀。 眨眼之后,断刀擦入一人后背,三人变成了两人。 那两人看着同伴倒地,脚步顿住,脸上越来越白。 回头见到水乔幽不急不缓地向他们靠近,两人脚下都开始发软。 焦虑之际,又看到水乔幽踢起了什么东西。 两人吓得一步也走不了,就在他们以为自己的下场也会和周边的人一样时,膝弯一同被重物击中,两人趴倒在地。 过了半天,意识到自己还有气,同步回头看去,看清了打倒他们的是一把刀。 刀落在了两人脚边,让他们意识到自己好像逃过了一劫。 只是还没来得及庆幸,就看到了撑着伞的水乔幽已经站在了他们身后。 水乔幽语气和平日一样,“谁派你们来的?” 两人望着水乔幽,却仿佛听到了地狱之音,爬着往后退。 爬了一段,终于勉强站了起来,他们连忙就往前面跑。 他们只顾往后看水乔幽有没有追上,没有注意到前面多了许多人正在往这边赶。 水乔幽听着脚步声,瞧着那些晃动的人影,没再去追他们,停在了原地。 贾刚听了更夫报案,立即集结了人往这边赶。 拐入这条街,就看到两个惊慌失措朝着他们跑的人。 两人发现他们是官差,已经来不及换方位,还直直冲对方队伍里去了,官差毫不费力将人给抓住。 官差看到前面还有人影,加快脚步往前。 “什么人,站住!” 贾刚走在最前面,正要拔刀,水乔幽辨听出他的声音,喊了他一声。 “贾刚?” 贾刚听出声音耳熟,拔刀的动作收住。 水乔幽往前走了两步,“是我。” 贾刚终于认出人来,“水捕头!” 知道站着的人是水乔幽,其他人都放松下来。 然而,没过多久,他们看到地上躺得横七竖八的尸体,知道人都是水乔幽所杀之后,个个头皮都开始发麻。 贾刚说了更夫报案的事情,壮着胆子询问事情经过。 水乔幽望着蔫了的两个犯人,骤然想起比她先走一步的袁松。 她没功夫回他,吩咐他将人带回去、处理好现场,扔了伞,就往袁松离开的方向赶。 贾刚从她言行中意识到有事,他当机立断点了一半人,让他们跟上水乔幽。 一路上,再未遇到意外,也未遇到袁松。直到跑到袁松府门口,看到袁松正在下马车,平安无事,水乔幽松了口气。 “兄长。” 大门口挂着灯笼,袁松看到她一身湿透,没有先问她怎么来了,而是问道:“怎么一身都湿透了?” 水乔幽顾不上这些,问他,“你刚才回来,可有遇到危险?” 袁松疑惑摇头,这才注意到,她今日穿的冷锋白衣服上被染红了。 “这是……”袁松清醒了不少,“出什么事了?” 水乔幽戒备地向四周扫了一圈,确定周围没有威胁,才回道:“先进去。” 袁松意识到出事了,点头往里走。 水乔幽跟在他身后,依旧留意着周围,吩咐护卫警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