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咖啡买一送一》 1 燕麦拿铁 《今日咖啡买一送一》 文/栗辛之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2023.11.06 - 天气阴。 昨日下了一整夜的细雨,空气中氤氲着湿气,窗外林荫道上铺满了掉落的梧桐叶。微风抚过,轻扬起几片携着光斑落在过往路人的肩头。 芜市迎来了初秋。 这次的换季似乎没有过渡期,夏末的蝉鸣才消失不见,冷空气就紧跟着席卷而来。 舒知意临出门前瞥了眼手机,天气预报显示气温直线式下降。她纠结了会还是将身上的薄外套脱掉,换上了一件套头毛衣。 “好巧,你也出门啊!” 舒知意才推开门,对面的门也同时打开,一个圆脸女生牵着狗绳边挥手边笑吟吟地走了出来。 一梯两户的设计,楼道里没有第三人。 “嗯......”舒知意明知道女生是在和自己打招呼,还是下意识地扫两眼周围,而后低声回应,“是挺巧的。” 话毕她就低垂下头,佯装整理衣袖,以避免和对门女生有眼神上的对视。 女生没注意到这些细节,得到她的回应明显很开心,声线都往上提了几分:“电梯来了,一起走吧!” 两人一狗一齐进了电梯。 电梯门关上后一时无言,空气静默,显得密闭的空间更加狭小。 女生轻咳一声率先打破尴尬,侧头弯了弯眉眼:“你好呀我叫时妍,上个星期才搬来的。” 果然,人际交往躲不开的自我介绍。 舒知意身侧蜷着的指尖微颤了一下,她抬眸,但也只对视了几秒后就急匆匆地移开,将目光停在时妍的眉间。 “你好,我叫舒知意,以后有事的话可以随时找我。” 这段话她练习了很多遍,说起来没有半点磕绊。舒知意的面上没有什么多余的神色,语速也稍快,显得她这人有些高冷。 但这些其实都是假象。 实则是在掩饰她的紧张。 时妍问:“你是芜市本地人吗?” 舒知意答:“是的。” 时妍:“啊好羡慕你,我是海市人,不过我考上了芜大,毕业也就顺理成章在这儿发展了。对了,你大学读的哪儿啊?” 舒知意:“我也是芜大。” 时妍张张嘴:“我靠这么巧,校友啊!你是哪一届的?” 舒知意:“16届。” 短短几分钟内,两人就这么有来有回地闲聊上了。 只是发问的那方听起来热情大方,回答的那方嗓音里带着点冷意,似乎并不积极。 不知为何,时妍突然停止了继续提问,空气又陷入了寂静。 舒知意以为对话已然结束,她不动声色地放松了些紧绷的身体,又往角落瑟缩了些。 “16届你是我学姐耶,我一点也没看出来。” 时妍兀地凑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知意你长得也太嫩了吧,脸好小好好看,和明星一样。” 两人间的距离突然被拉得很近,舒知意愣怔住,刚刚还绷着的神色凝滞在脸上,脖颈也没由来地泛起一层淡淡血色。 “没有,不、不好看吧......” 褪去刚才的故作镇定,再开口她的声音都变得温软起来。 此时的舒知意很像冬日里被人拎起耳朵的小松鼠,无措又慌张。 她的长相也是娇软那一挂的。 就如现在,明明只是穿着样式简单的米白色毛衣,却因为皮肤白皙衬得干净明媚。浅棕色的卷发别在耳后,杏眼微翘,眸子中映着淡淡柔光,长睫投下扇形阴影在灯光下缓缓颤动。 像个精致的洋娃娃,让人很难挪开眼。 时妍看她有些害羞,自顾自地换了一个话题:“对了,你是不是有些害怕狗啊。” 说完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她身侧的小狗。 舒知意顺着方向望去,目光所及是一只白色的小博美,看起来只有几个月大。 毛茸茸的,正乖乖地端坐,半歪着头看着她。 太太太可爱了,舒知意在心里默念。 她摇摇头,有些懵:“为什么这么认为?” “没事没事,我就这么随便一猜。” 时妍言简意赅地解释道,“我看你刚才一进电梯就缩在角落里,我就以为——” 话说到一半。 恰逢此时电梯抵达一层,门打开的瞬间小狗兴奋地往外冲。这股力也扯拽着时妍使得她没办法再闲聊,只能匆匆丢下一句“下次见。” 舒知意看着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野中,片刻后,她微微蹙起秀眉。 进电梯就缩在角落里不是因为害怕狗,而是因为—— 她患有轻微的社交恐惧症。 现如今网络上人人都自称“社恐”,只要一个人表现出不太愿意或者不擅长社交,那么这个词就会被用来调侃他。 但鲜少有人知道,真的有社恐这么一种病症存在,医学上又称为社交焦虑障碍。 病患和日常生活中说的社恐人群一样,会排斥与人打交道,会下意识地逃避自我介绍,会因为不熟悉的人靠近时感到紧张。 但又有所不同,真正患有社交焦虑障碍的人会切切实实地因为焦虑,而产生一些生理上不适症状。 譬如恶心、出汗、发抖、呕吐等等。 他们会因为这些生理不适而尽可能回避社交活动,无法融入社会,甚至于将自我与社会完全隔离开。 幸运的是,舒知意的病情比较轻微,她会不自觉地对人际交往产生紧张,但倒不至于出现非常严重的躯体反应。一般人只会觉得她有些高冷或是内敛,并不会联想到她有这个心理障碍。 但她仍旧痛苦。 对她来说社交活动并不算太难,难的是社交活动结束之后。她会一遍遍地反思自己的不足,不断地回想复盘有没有哪里出错。 这是一种极度的自我内耗。 譬如现在,刚刚和时妍的对话已经在她的脑海里一帧帧重现,然后去扣细节。 她的自我介绍会不会显得太正式,明明是邻居又不是同事。时妍问她问题她都是几个字地蹦会不会让人觉得很不礼貌?明明电梯空间那么大,为什么自己要瑟缩在角落里,时妍会不会觉得她是个很不好相处的人...... 这些问题让舒知意的太阳穴嗡嗡地跳,她抬手轻揉,随后轻轻呼出一口气,想把这些想法也随着风带出去。 身后电梯再次打开,耳边窸窸窣窣地声响让她蓦的回神。 也终于想起,她出门是要买咖啡的。 既然这样,顺带给时妍也带上一杯吧,放在她的门口表达一下歉意。 想到这,舒知意周身的燥意缓去了些,她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唇角,推开单元门小步往外走。 — 要去的咖啡馆是一个多月前新开的店,名字叫cottoncoffee。 店离舒知意的小区很近,出了大门步行几百米就到了。 她走得很慢,边走边转着眼眸四处看。 四季中,舒知意最偏爱秋季。 大概是芜市到处种满了梧桐,以至于秋天来临整个城市铺满形状不一的金黄落叶,踩上去发出轻轻的“咯吱”声响。 是季节交替的具象化,是浪漫的同义化。 之前她是不习惯出门的,虽然工作原因她每天都需要喝咖啡,但因为社恐基本上都是外卖,并不会选择出门。 有段时间舒知意发现自己的焦虑明显加重,单单只是出门扔垃圾都会感到畏惧。 她的心理医生建议她每日给自己安排适当的社交活动,本就是自由职业长久待在家中,如果一点社交没有会变得越来越封闭,病症加重是必然的。 于是,舒知意将每日的外卖咖啡换成了出门买咖啡。 走走停停,没一会儿就到了目的地。 cottoncoffee的总体设计是原木色的风格。 外立面粉刷的大片纯白色,门框和窗边又用原木装饰,上下两层包围着不同种类绿植。落日余晖穿过整面玻璃落地窗,折射在树叶的边缘,温馨又治愈。 舒知意停在店门口,有些犹豫。 店里今天的人比往常多,收银台前排起了长队。 她不喜欢排队,夹在队伍中间会让她感到莫名地拘谨。 正当她转身准备离开时,一声呼唤让她不得不回头。 “知意姐?” 一个女孩从咖啡店的上翻窗内探出头来,语气中带些不确定。 舒知意回头,对上周婕的脸。 周婕是cottoncoffee的店员,大学还没毕业来这里勤工俭学,性格很自来熟。 店开的这段时间,舒知意日日都来买咖啡,风雨无阻,一来二去就和周婕认识了。 “我刚刚还奇怪你怎么还没来呢。”周婕眨眨眼睛,边说边走近把门推开,“快进来,今天外面冷得很。” 话说到这儿,舒知意只得走进去。 这段时间她和周婕已经熟络了,说话也比较放松:“小婕,今天人怎么这么多啊?” 周婕挨在她身侧,带着笑意小声说:“都是来看老板的。” “啊?”舒知意没懂。 周婕也没再解释,对着隔壁的一个小桌努努嘴。 两个女生面对面坐着,看着年龄都很小,还穿着高中校服。 一个女生憋嘴抱怨:“微博上说这家老板超帅,我们放学特地跑过来,结果今天他不在。” “对啊,明明发博的人说他每天都在,怎么这么不巧啊。”对面的女生垂着头盯着手机,停了一会犹豫道,“要不,我们明天再来一趟?” “好烦,今天就想看到,微博上那张偷拍太帅了我看不到回去睡不着!抓拍都那么神颜,不敢想象真人长什么样555。” “是啊,我看店里这么多人都等着,要不我们也再等等?” “我看行。” 舒知意听明白了,大概是有人偷拍了一张江栩淮的照片发在微博上,不小心火了,引得不少小女生来现场打卡。 正是青春萌动的时期,喜欢美好的人或事也是正常。 舒知意轻笑着走到点单队伍的末尾,周婕不好意思地说:“知意姐麻烦你排队啦,咖啡做起来快,一会就能排到你。” “没事的。”舒知意对她挥挥手,“你快去忙吧,不用管我。” 周婕离开后,舒知意便低下头刷手机,她在人群之中习惯性地会手机不离开眼睛,这样会减少一些不适感。 前面排队的女生聚在一块小声讨论,她没想偷听,但隔着的空隙就那么大,多多少少还是进了耳朵里。 “你说会不会是照片杀,也许本人和照片两个人?” “我懂,就和你那网恋对象一样,照片彭于晏,结果一见面是王宝强。” “滚,这事你要提多久,再说了王宝强错了?” “好好好不提了,我看不太可能,毕竟看着像偷拍。” “谁知道呢,你上次偷拍我那张也美得不行啊。” “大姐...你那是偷拍吗?你那是摆好的pose我连拍了一百多张才选出来的一张啊。” “......” 舒知意“噗哧”一声,没忍住笑出了声。 现在的女孩子怎么这么可爱。 突然间,前面女生的讨论声中断,没了任何声响。 是她的笑声被听到了吗? 舒知意的心半悬起来,缓缓抬起头,发现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准确来说,是她的身后,大门外。 她扭头望过去。 一个男人穿过马路向这里走来。 他穿着灰色连帽卫衣,帽子松松垮垮地罩在头上,边缘漏出额前一点黑色碎发。 身形高瘦挺拔,肩膀很宽,卫衣轮廓被撑得很有形。脸隐在阴影里,单手袖口被随意挽起,掌面虎口附近有着一串字母纹身,衬得他带些邪气。 垂着头慢条斯理地往前走,周身笼着一股慵懒气,看不清相貌却会不自觉地被他吸引。 直至他走进店里,所有人的视线仍在他身上打转。 进店后他摘下帽檐,大家这才看清样貌。 五官立体,下颚线紧绷,眉眼微挑,鼻尖上有颗淡红色小痣。整个人带着冷气,明明面上没什么表情,眉宇间的戾气却藏不住。 周婕小跑过去,喊了声“老板” 几个女生倒吸一口凉气后齐齐低声嘀咕道:“比照片帅多了。” 江栩淮抬眸漠然地扫了一圈店内,低头淡淡问:“怎么回事?” “那个......一时解释不清楚。” 江栩淮似乎没什么耐心,皱着眉抬眼往右侧看了一眼。 也看到了她。 队伍因为太长,末尾拐了弯延至另一侧的角落,刚才乍一看确实容易忽略这里。 排队的女生都转过身子看后面,舒知意也不好意思转回去,仍旧保持着侧身的状态。 下一秒,就和江栩淮投过来的视线对上。 迎上她目光的瞬间,戾气消散,他的眉眼忽地舒展开,瞳孔里散出点点光亮,接着向她轻轻颔首。 四周所有的目光也随着他,关注到了舒知意的身上。 她不习惯这样的太多关注,对他点了个头后赶忙转过去垂下头,些许红晕浮上她的脸颊。 好在他并没有停留太久,片刻后就进了前台。 舒知意仍低着头,只是偶尔用余光瞥着前头,只要队伍向前她也缓缓往前踱。 “舒小姐。”江栩淮噙着笑看着面前的人像只小蜗牛般,一直缩着头,他只觉得可爱,“还是一杯燕麦拿铁吗?” “嗯?”舒知意没察觉什么时候已经排到了自己,有些被吓到,她嘴巴张开又闭合,“对...燕麦拿铁。” 而后她突然想到什么,手指攀上吧台,点了点:“那个,再来两杯可以吗?” 江栩淮抬眉,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今天家里有客人?” 站旁边的周婕停下手上包装的动作,分神看了一眼自己的老板。 虽然她在这里兼职没多长时间,但也发现老板并不是个爱和别人闲聊的人,总是一副冰冷冷的模样,带着寒意,拒人于千里之外。 知意姐多点两杯咖啡,他怎么看起来很好奇的样子。 舒知意倒是没多想,点点头没否认。 江栩淮没再问,转过身去做咖啡了。 他制作的动作很熟练,几分钟就好了,等旁边人打包的间隙抬眼说:“已经第十杯了,可以抽奖了。” “这么快吗?” cottoncoffee有一个活动,只要咖啡满十杯,凭着小程序里消费记录就可以抽奖一次。 舒知意常常记不得,江栩淮倒是比她记得还清楚些,每到十杯就会提醒她。 只是她记得前两天才抽过奖啊,难道记错了? 在家待久不出门,记忆力果然会变差。 正想着,江栩淮递过来一个小木盒,是一个小型的猫猫屋。 舒知意接过来,轻摇两下,一个小球滚落出来,她拿起翻看上面的数字。 “1。”她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额角,“怎么每次都是1。” “选选,这次要哪个蛋糕。” 江栩淮俯下身,指了指面前的展示柜。 “那就,还是抹茶吧。” 舒知意很喜欢甜品,但因怕长胖并不常吃。 抹茶蛋糕,是她的最爱。 递过来三杯手拎咖啡,还有一个小小蛋糕盒,江栩淮徐徐交代:“小心拿。” 舒知意弯唇温声回:“谢谢。” 两人指尖相碰的瞬间江栩淮并没有放手,舒知意有些迷茫地抬头看他。 窗外檐头鸟鸣声混杂着梧桐叶被风吹起的簌簌声,寂静又喧嚣。 江栩淮缓缓松开手,眸子紧盯着她,喉结处投落下一片小小的暗影。 舒知意看见那片暗影上下滑动,他眉梢舒展,嘴角弧度上扬,声线低哑带着笑意对她说: “舒小姐,秋天快乐。” 2 冰美式 回去的路上太阳已经完全落山,日暮笼着一层金边虚浮在晚风之上,天际的边缘被晕染得模糊不清,像是场即将落幕的电影。 林荫大道在幕布下慢慢褪色,空气中散着淡淡苦梨的涩香味。 舒知意有意加快了步伐,很快就到了家门口。 等电梯的时候兜里不停地传来振动声,她将手里的东西全部并拢在左手拎着,腾出右手捞出手机,而后滑动接听。 “舒贝贝,你想我没!” 话筒那头传来辛梨中气十足的声音,撒娇的意味很明显。 舒知意抿嘴笑,边进电梯边一字一顿地回:“一、点、也、不、想。” “好呀你个白眼狼,你个负心汉,你个薄情郎——” “停。”舒知意及时打断她的词语接龙,伸出一只手指艰难地按下楼层,然后问,“去机场没?” “你猜呀”辛梨贼兮兮地哼两声,“你个口是心非的女人,不想我还问我行程。” 舒知意:“我才不猜,你注意着点时间,别又错过——” 话说一半,电梯门打开,一抹熟悉的身影半蹲在地上,仰着头笑吟吟地看她,懒洋洋道:“surprise!” 舒知意愣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直到铁门又要半阖上才伸手挡了一下,讶异地低呼一句:“你不是晚上十一点才到吗?” “特地改签了,想早点儿见你啊。”辛梨直起身,接过她手上的东西,“咖啡买三杯干嘛,你背着我交了新朋友?” 辛梨和舒知意是发小,从小一块长大。 自记事起两人就形影不离,基本上没分开过,大学虽然不是同一所但也都在芜市,离得并不远。 直到毕业后,辛梨做了一名野生动物摄影师,需要全世界到处飞,两人这才常常聚少离多。 但这工作也自由,只要一有假期辛梨就会飞过来找舒知意,在她家住上十天半个月的。 舒知意虽然患有社交焦虑障碍,但患病时已经是高中了,并且这个病症只限于陌生人或者不熟悉的人。 对于好友她相处起来甚至会比普通人更加亲密,因为她的小世界本就没有几个人可以闯入。 “还有一杯给邻居买的。” 舒知意挽着辛梨的胳膊,偏头看她,“不是说我晚上去机场接你的嘛?” 辛梨揉揉她的手:“得了,你这工作日夜颠倒的,睡醒都几点了。我反正打个车就到的事,干嘛还要折腾你来接。” 舒知意大学读的是设计学,毕业顺理成章进了一家大厂做包装设计,但由于社恐实在适应不了职场生活,没多久就辞职了。 因为对插画十分感兴趣,便转行做了自由插画师。 她的作品故事感很强,十分擅长通过空间色彩的架构来营造出温馨日常流的画风,对于光影纹理的细节也处理得很好,这样很有个性化的作品风格使得她在行业内很快就小有名气。 现在每个月的收入除去必要的开支,甚至可以存下一笔数字很可观的存款。 但她基本上晚上灵感比较足,所以工作都是昼伏夜出,这也是每天睡醒她都要出门买咖啡的原因。 因为需要靠它续命。 “我来的时候点好了菜,咱们晚上吃火锅。” 辛梨从柜子里搬出一个功能锅,皱着眉看看正在洗手的舒知意,“你看看你瘦的,这次来我铁定要给你长长肉。” 舒知意甩了甩手,带着嗔意说:“好的辛妈妈。” 等待锅里水煮沸的间隙,两人并排坐着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我又忘了。”舒知意托着腮,顿了一下,“你上个月在哪儿来着?” “肯尼亚国家公园。” 辛梨晃晃小腿,懒洋洋地解释,“去拍野生动物迁徙的。” 舒知意张张嘴,嗡声道:“真羡慕。” “怎么,在家呆久了也想出去玩了?” “感觉一直在家闷着有些灵感枯竭,作品越来越没新意了。”舒知意敛回视线,声音闷闷的,“而且我一直都想去看海。” “那就去啊。”辛梨转转眸子回想自己的行程,“我几天以后要去趟北海道,半年后回来,到时候陪你去海边。” 舒知意轻“啧”了一声,语气中带些可惜:“要半年啊。” “那要不,我们就这几天假期去?但我记得你一直不喜欢特种兵式旅游的。” 哎。 舒知意叹口气,其实她很想去看冬天的海,但又不敢一个人。 “没事,等你回来后再说吧。” 锅里已经咕噜咕噜冒泡了,舒知意站起身正准备拆火锅底料,手机铃声突然叮铃铃地响起。 她看了一眼显示屏上的备注后,眉心倏地紧蹙,身形僵住,头皮神经有些紧绷。 底料流出一点汁水沾在手上她也没有任何反应,旁边的辛梨拿湿纸巾帮她擦掉,奇怪道:“谁的电话?” “我妈。” 辛梨愣了一下,然后也跟着皱眉,从她手里接过手机按了静音键,倒扣在一边:“不想接就不接。” 然后问,“她又找你干嘛?” 即使静音刚才的铃声仍在舒知意的耳际回响,仿佛切不断一般,她好半晌才开口。 “催我相亲。” “什么?”辛梨以为自己听错了,没好气地吐槽,“从来也不管你,倒是操心起你婚姻的事?有毛病吧。” 舒知意半阖上眼睫,兀自摇摇头。 “她是为舒年。” “你结婚关你弟弟什么事?” “舒年谈女朋友了,我妈说......老家的习俗,姐姐不结婚耽误弟弟,所以催着我。”舒知意说到后面的声音越发细小,像是被抽完了力气。 辛梨呆滞住,好半天才缓过神:“他妈的什么年代了,还来这一套?” 她越说越气,手不自觉地蜷起,“再说了你本来就有点社交焦虑,催着你相亲这不是害你吗?你给我别理她,什么玩意儿,没见过这么当妈的。” 舒知意:“没办法不理她,她已经上我家堵门好几次了,你也知道她是什么人。” 辛梨当然知道舒知意她妈是什么样的人,重男轻女,控制欲极强,近乎发癫的一个女人。 舒知意从原先活泼明媚的一个人,变成如今的胆怯内向,可以说基本上就是她妈一手造就的结果。 “他妈的。” 辛梨一时不知道该说些说什么,压着怒火从嗓子眼里蹦跶出一句,“我真他妈的是服了。” 舒知意被这气氛有些感染,默了几秒后也学着她小声嘟囔一句。 “我也是服了,他...他妈的。” “......” 这还是辛梨第一次听她说脏话,噘着嘴奶呼呼地咕噜出这么一句,没什么威慑力倒像是在撒娇。 她没绷住笑出声,“舒贝贝你真是,怎么这么可爱!” 一时半刻的也没什么解决办法,两人缓缓心神准备先抛开烦恼,填饱肚子为先。 火锅底料是辛梨买的正宗川蜀特产,还特地选的加麻加辣,锅面飘着一整圈红油和花椒,光看着就已经胃痛了。 菜没吃上几口,两人嘴巴就先肿上了。 满屋子都是“嘶嘶哈哈”倒抽凉气的声音。 辛梨实在是忍不了,放下筷子囫囵道:“赶紧点两杯冰奶茶。” 舒知意被辣得眼眶也氤氲着水汽,她舔着唇点头,“行,拿我的手机点。” 这么多年好的和一个人似的,辛梨也不和她客气,打开舒知意手机的外卖软件开始搜果茶冰饮。 正纠结着点哪家,屏幕上方弹出两条微信提示。 她没想看,但还是清晰地映入眼睫。 一个备注江栩淮的人发来了两条短信。 【舒小姐。】 【今晚,我们还一起吗?】 3 卡布奇诺 “解释解释。” 舒知意正在专心致志地捞最爱的鸭肠,一声质问突兀地落在头顶,惊得她好不容易夹上来的肠儿又抖落回到了锅底。 扭头,就见辛梨抱着双臂阴沉沉地看着她。 “什么啊?”舒知意吸吸鼻子,觉得有些莫名,她随手将额角的碎发挽至耳后,“选好喝的没有?” 辛梨拍了一下桌子,把手机摊开来放在两人中间,手指在空中愤愤地虚戳两下。 “你还装?现在谈恋爱都瞒着我,能耐了啊舒贝贝,一点都不把我当朋友!” “啊?谁、谁谈恋爱了?” 舒知意一脸懵状,她顺着视线垂眸看向手机屏幕,页面已经被辛梨切到了微信界面。 看清楚聊天框里的消息后,她愣了几秒,然后下意识地嘀咕一句:“哎?他今天怎么会给我发消息啊?” “果然认识!”旁边的辛梨音量倏然间拔高,“你速速给我交代清楚,还有这个今晚是什么意思,到底什么事还要等到晚上才约着一起?” 说完她又突然想到什么,凑近用气音问道:“你不会是被人骗了吧,现在男人——” 此时的舒知意抬手揉了揉耳垂,沉浸在一个人的疑惑中:“之前夜骑都是遇到才一起的啊。” 两人很有默契,话音几乎同时落下。 却完完全全在两个频道。 “夜......夜骑?”辛梨精准地捕捉到这两个字后猛地噎住,还没说完的话就这么囫囵个地吞回了肚子里。 片刻后她才反应过来,重又捋了一遍:“你的意思是,他约你晚上一起,是一起夜骑? 而不是,做其他的?” “做”这个字的音节特地咬得有些重。 舒知意这才突然意识到辛梨是想偏了,不仅偏了,还偏到了太平洋。 她的耳廓染上些绯红,很快连带着脖颈都因为害羞泛起淡淡的血色。带着嗔意推了一下辛梨的肩膀,“想什么呢你?” 辛梨:“我还以为你偷偷谈恋爱没告诉我呢。” 舒知意抬头翻了个白眼,有些无语。 怎么可能谈恋爱。 她和江栩淮,一个月前才算真正意义上的认识。 — 舒知意有一个坚持了很久的爱好—— 骑行。 她很享受穿梭在大街小巷中的感觉,任着穿堂风和花瓣拍打脸颊,大脑放空思绪飘飞,静静等待内啡肽给身体带来快感。 没有目的地,也不为了邂逅什么,仅仅只是听着喜欢的音乐然后随心所欲地去任何地方。 好像那一刻是自由的,是可以掌控的,她可以真正决定自己的。 但她白天不敢出去,所以只会选择夜骑。 那天晚上,舒知意如往常般推着山地车往外走,才出单元门就看见对面楼栋走出来一个男人,同样推着一辆和她同品牌的山地车。 两人四目相接的刹那,舒知意认出那人是新开咖啡店的老板。 彼时cottoncoffee才刚刚开业两天,她虽然去买过咖啡却并没有和老板说过话,基本上就是点单后拿了东西就走。 不过是点头之交的关系。 她只是众多客人中的一个,想来他也并不会记得。 况且她是真的真的,生理性排斥和不熟悉的人打招呼。 于是,舒知意垂下头,把本就半隐在鸭舌帽下的脸藏得更加严实,绷着身子加快脚步想要快点离开。 就当两人即将要擦肩而过的时候,江栩淮忽地出声。 他的嗓音清冽,透着散漫,像羽毛般轻拂过舒知意的耳际,略带些痒意。 “压小姐?” 他在喊谁? 好特别的姓氏,百家姓中还有“鸭”这一姓? 带着好奇,她撩眼望过去。 江栩淮穿着件黑色t恤,手背虚搭在车头,慵懒地站立。他额前的碎发被风扬起,眼皮微抬,而眼睫下的目光正直直地锁着她。 像是在等待她的回应。 舒知意怔住。 在扭头确认这四周有且只有她一人以后,她脑子倏地变懵,磕磕巴巴地问道:“你是在......和我说话?” “我应该没记错。” 江栩淮看似在回忆什么,眼眸里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压我腿毛干嘛’,是你吧。” 舒知意:“......” 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有段时间,舒知意在网上刷到一个帖子,说是购物软件的昵称越奇葩,发货速度就会越快。 她一开始觉得挺无厘头的,却又莫名地想试试看是不是真的。于是心血来潮下,她把所有的购物软件昵称全改了。 秉持着越奇葩越好的原则。 费劲脑汁想了个特别的——“压我腿毛干嘛” 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有效果,发货确实是比之前快了许多,她也就没想着再改回去。 那日在咖啡店她在小程序上填会员信息,昵称那栏也就习惯性地填上了这个名字。 当时不觉得有什么。 此刻被人念出来真的觉得好猥琐,谁家好女孩用这么个昵称。 唔。 好丢人。 社恐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那就是社死。 “那个是瞎起的。”舒知意温吞地解释,敛眸小声说,“舒知意,我的名字。” 天已完全黯黑,只剩几盏路灯投下摇曳着暖光,携裹了星星点点的尘埃,在光晕里,轻盈地舞动。 江栩淮垂眼看着面前的人,橘黄色光束映在女孩的脸颊,她脸上的绒毛因为说话在光下一颤一颤,斑驳的光影因为她而具象化。 他倏然想到小时候第一次见到舒知意的样子。 那是个普通冬日。 她围着毛茸茸的条纹围巾,只露出冻红的鼻尖和那双浮着雾气的鹿眼,几片雪花滞在颤抖的睫羽上。 当时的她也是这样发着光,也是用同样的字眼做着自我介绍。 季节轮转,即使是同样的月光,每日却不尽相同。 而她,好像一直都没变。 江栩淮不自觉地勾唇,补上当年的那份回应:“江栩淮。” 话题到这儿终止,月夜寂寥,周边静得就只有鸟鸣声。 舒知意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刚才那股社死的尴尬还像藤蔓般缠绕在身上。 偏偏此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她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备受煎熬。 似是看穿了她的无措,江栩淮抬手拢了拢车身,随口提议。 “一起吗?” “如果不介意的话。” 两人就这么认识了。 而且,还成为了骑友。 舒知意并不是每日都会骑车,工作很忙稿子来不及画完的时候就会暂时搁置一边。 即使骑的话也不会想着提前去约江栩淮,碰到了就一起,没碰到就一个人。 所以算起来,她和江栩淮在咖啡馆以外也并没有单独见过几次面。 谈恋爱更是不可能的事。 辛梨倒是没想到两人是这样认识的,听完后沉默片刻,点评了一句:“没看出来,你挺奔放。” 舒知意:“?” “能想出‘压我腿毛干嘛’这么猥琐的名,想来你也不是一般人。” “......” 舒知意嘴里的丸子硬生生呛住,她顺一口气,扶额耷拉着脑袋:“别再提了,谢谢。” “不对啊。” 辛梨话锋一转,奇怪地看她,“你不是社恐吗,和不熟的人还是个异性一起骑车不觉得紧张吗?以我对你的了解,应该会特地避开,怎么会还有下次——” 须臾后。 她兀自总结,“不对,这其中还是有鬼。” “没鬼,你一天到晚怀疑这怀疑那的。”舒知意睨一眼,不咸不淡地回,“我只是不讨厌他。” 说来也奇怪。 她和江栩淮明明不熟,却并不排斥和他一起,甚至会有一种很放松的感觉。 大概是因为,他这人有很强的分寸感。 第一次一起骑车的时候,一开始舒知意确实和往常一样感到明显的局促和束缚。她眼睛只敢往前看,脑子里混沌一片,生怕江栩淮冷不丁地搭话她接不上。 但他并没有。 全程两人都没有说过话,只是安静地各自骑行。 直到重返回小区临分别前,两人才互道了一声再见。 这是舒知意第一次体会到,有人陪着做一件事,其实是件还挺不错的事。 “你不讨厌他。”辛梨近乎低语般念叨,“这就已经说明问题了。” 要知道患有社交焦虑障碍的人是会非常抗拒和陌生异性的社交活动的。 自从舒知意得病后,辛梨就没见过她再接触过新的异性。同性倒还好,也许会紧张,但也只是紧张,并不会十分地抗拒。 对于异性,她是发自内心地不想靠近。 心理学上,这也是症状之一:异性恐惧症。 这还是辛梨第一次从舒知意口中听到,她并不讨厌一个男的。 思及此,辛梨重又拿起她的手机,在键盘上敲击编辑了一条短信,确认无误后发送过去。 然后垂眼催促:“快点吃,等会出门。” “干嘛去?” “骑车啊。”辛梨一脸的理所当然,“我帮你给那个江什么的发了微信,约他九点楼下见。” 舒知意还以为在开玩笑,等真的看见对话框里信息后,一头雾水地盯着她。 “你来第一天我就把你丢家里,然后去和人骑车?” “谁告诉你我在家里。”辛梨摆摆手,“我也去,帮你把把关。” “把什么关?”舒知意摸不着头脑。 辛梨身子向后仰,靠在椅背上,说:“你妈让你相亲无非就是想让你早点结婚,你也深受其扰没什么解决办法。那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和这个男的接触下来觉得还不错的话,岂不是多了一个选择?” 舒知意脱口而出:“我和他不可能。” “你怎么知道没可能?你好歹试着接触接触,至少你不讨厌他对吧,就算多个朋友也行啊。”辛梨停顿一下,提醒她,“还是说你真的准备相亲去,和一堆陌生男人坐着聊天。” 这话一出,舒知意不知道怎么反驳。 但仍觉得这是件不可能的事。 不过确实,多个朋友总归没错。 她“嗯”了一声,然后突然想到什么:“可我只有一辆车啊,你过去骑什么?” “我自有办法。” “比如说?” “比如,共享单车。” “......” 4 焦糖拿铁 辛梨和舒知意到楼下时,江栩淮已经站在单元门口在等了。 他套了件黑色冲锋衣,银质拉链被拉至最顶端,半张脸隐在暗处。 单手闲散地拿着手机,似乎在和谁打电话,眉眼舒朗勾着唇,笑意却不达眼底,神情很淡眸里处处透着疏离和阴鸷。 上方灯光打下来,穿过他碎发的间隙,而后被割裂成许多片状的光影,罩起圈圈晕斑浮在他的周身。 晚风沁着丝丝凉意,偏有人像是暴风雪席卷的荒芜里燃起的星星火点。 让人不自觉地想要靠近。 辛梨看清他的相貌后轻“啧”了一声,然后用手肘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舒知意,言语间带着坏笑:“眼光不错。” “你又乱说。” 舒知意无奈地睨她,警告道:“等会不要捣乱啊。” “我做事你放心。” 许是她们的悄悄话没压住音量,江栩淮侧身抬眼看了过来,手机屏幕上的微弱的光在他脸上投下一小块斑亮。 下一秒,他将电话掐断,低声道:“舒小姐。” 舒知意敛起视线,垂着头径直走到了他的身旁才短暂地抬眼打了声招呼,然后给他介绍:“这是我朋友辛梨,等会和我们一起。” 话音刚落,辛梨自来熟地接话:“江老板是吧,久闻不如一见,你好你好。” 闻言江栩淮挑眉:“久闻?” “可不是嘛。”辛梨眨眨眼,嘿嘿笑出声,“知意经常和我提起你,天天夸你来着。” 舒知意眼皮一跳。 什么经常?什么天天? 她赶忙捉住辛梨的手轻扯了一下。 江栩淮察觉到她的小动作,不着痕迹地弯了唇角,徐徐开口帮她打了个圆场:“舒小姐应该是夸咖啡。” 辛梨不嫌事大地纠正:“是夸你做的咖啡。” 舒知意脸一热,头埋得更低。 辛梨眼神在两人间胡乱地飘个不停。 而后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说:“我先去扫一辆摩拜,门口等你俩啊。” 话毕就转身往外走,临走前还顺势把舒知意往江栩淮的方向推了推。 其实并没有用太多力气。 但因为舒知意还沉浸在刚才的局促之中,被这么一推没反应过来,瞬间失去了平衡,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倾。 下意识地伸手想抓住什么,倏忽间,一只手牵住她的腕骨,骨节分明,手掌很大,舒知意指尖触到他掌背上凸起的青筋。 江栩淮撑着她站稳,力道温和但又从容。 两人间的距离倏地拉近,舒知意闻到一股淡淡的雪松木的味道。 像冬日的森林深处里,雪夹杂着雾,呼出一口白气,松树林混合着潮湿泥土中草木散发出来的冷冽的气味。 她莫名地晃神,手却不自觉地回握上。 等触到他冰凉指尖的瞬间,意识忽地回笼。 舒知意匆匆后退,站定后缓缓心神低声说了声“谢谢。” 江栩淮有瞬间的凝滞,手仍停留在半空,片刻后才缓缓垂至身侧,手指不动声色地蜷了蜷。 那里缠着一根女孩刚才落下的发丝。 他克制自己的鼻息,温声回道:“没事。” — 辛梨选的这辆共享单车似乎上了些年岁,光推着就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舒知意扭头不确定地问道:“你确定,要骑这个?” “别管公路车山地车还是共享单车,本质上它们都是两个轮子的车,没什么区别好吧。” 辛梨摆摆手,一脸的无所谓,“而且我才吃饱,全身都是劲,你等会别追不上我。” 话是这样说。 二十分钟后。 当事人表示十分后悔。 刚才豪言壮志的某人正满脸通红,忍着酸胀感一下一下慢吞吞地踩脚踏板,边踩边发出低沉的粗喘声。 明明是秋高气爽的季节,辛梨却感觉衣服背后已经被汗完全浸透。额角的汗珠已经滴至面中,她懒得抹,因为还会渗出更多。 两个字形容她现在的状态—— 狼狈。 再抬眼看看左前方正迎着微风轻松骑行的舒知意。 这鲜明的对比让辛梨更气了,她咬着牙关愤愤道:“我像是才耕完二里地的老母牛!” 舒知意没忍住轻笑出声:“哪有这么形容自己的。” 她扭头看见辛梨黏在额前的刘海,抿抿唇压住笑意,“要不要再休息会啊?” “要。”辛梨脱口道。 她捏了刹车,脚蹬地后不爽地踢了一下车身,“这车也太难骑了吧!” 舒知意递过来半包面纸,示意她擦擦汗:“不是专业的骑行车骑起来肯定费劲,而且你这车,看着就很旧,肯定更累。” “就是,不是我的问题,是车的问题。” 辛梨顺了两口气,感觉脑袋晕乎乎的,她叹口气可怜兮兮地说:“舒贝贝,我不能再继续了,感觉小命不保。” “行,那我们回去吧。” “我实在实在是没力气骑回去了。”辛梨用手指了指旁边的空地,“我准备把摩拜直接锁这儿,然后打个车在家等你。” 舒知意顿了一下,皱眉。 “不安全吧,大晚上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辛梨摆摆手:“有啥不安全的,几分钟的路程,到家我call你。” 见舒知意还有点犹豫,她眼尾扫了一下前方不远处的位置,补充道,“江老板停下来等我们好多次,本来就出来没多长时间,让人就这么回去多不好啊。” 舒知意顺着视线望去。 江栩淮正微弓着身子跨在车上,衣服下摆被风鼓起一角,姿态闲散。他并没有回头催促,只是在原地耐心地等着。 这一路辛梨因为体力不支,时不时就要喊上舒知意陪她休息会,每次停下江栩淮也就跟着一同停下。 想来确实是有些不好意思,毕竟答应别人一起骑行,结果一直耽搁,算起来真正骑了才几分钟的时间。 默了会舒知意还是妥协,她侧头对着辛梨认真交代:“注意安全,到家记得给我打个电话。” 辛梨:“知道啦。” 送辛梨上车后,两人的速度明显上来了很多,没多久就到了边郊的渡江公园。 日落早就隐去了最后一丝痕迹,黑夜中不知是谁正在江边放烟火。 短促的鸣响声让舒知意不自觉地停滞,她抬眼,漫天的彩色星火在刹那洒落在天空的边界处,又转瞬成数不清的宇宙尘埃粒子,不断地旋转、升腾,垂降。 破碎的碰撞,虚幻似梦境,把这一刻的浪漫推至最高点。 舒知意几乎是下意识地低呼:“好美。” 江栩淮侧身看着她,半晌后薄唇微启,在窸窸窣窣的闷响声中很轻地说了句。 “是的,很美。” 四目相对,舒知意在他的幽深的瞳中看到无数细碎的浮光亮影,和一个小小的、模糊不清的她自己。 她避开视线,匆匆出声掩盖莫名慌乱的心跳声。 “听说,每个烟花升起时许的愿望,通常都能得偿所愿。” 江栩淮像是随口一问:“舒小姐有很多愿望吗?” 空气静默,舒知意仰着头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片刻后她才缓缓舒展眉目,微垂眼睫,说:“很少。” 但即使是这样。 对她来说,每一个都很难实现。 后面两句,舒知意默默吞咽了回去。 她并不是个习惯和别人倾诉的人,又或者只是觉得,倾诉本身就是件毫无意义的事。 就在这时,兜里的手机突然嗡嗡地震动,也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 是辛梨的来电,舒知意按下接听键。 “我到家啦。”辛梨边关门边说。 “好,我等会也回——” “等等!”辛梨兀地打断她,“你现在发个定位给我。” 舒知意愣了一下,不知道她要干嘛,但还是照做。 微信敲完定位,手机再放回耳边时听筒那头的声音变小了很多,辛梨似乎是开了外放。 “我看看啊...”辛梨滑动着屏幕,片刻后变得有些兴奋,声线轻扬,“你对面300米处有一家麦当当!舒贝贝我好饿好饿你顺带买点夜宵回来呗!” 舒知意撩眼看过去,马路对面果然竖着一个麦当劳招牌m的广告牌。 她笑着吐槽:“你不是才吃完火锅没多久。” “你还说呢,刚才这一通高抬腿运动给我能量都消耗完了!” “知道啦,我多买点带回来给你补充能量。” 挂了电话舒知意揉揉鼻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去给辛梨买点吃的,你可能要等我一会。” 江栩淮:“没事一起去吧,要买什么。” 舒知意脱口道:“麦当当。” 说完,她忽地僵住。 平常和辛梨说这个词太过顺口,一时没改过来,现在这个情景听起来莫名有些像在撒娇。 她的耳垂缠上些薄红,默了两秒后解释:“麦当劳。” 江栩淮没太在意,只是低声笑了笑,然后推着车说:“走吧。” 推开店门,舒知意第一时间寻找自助点单机,不巧的是两台都显示等待维修。 瞄了一眼收银台,两个穿着工作服的店员正面无表情地站立在那儿。 她低垂眉眼,喉咙有些发紧,几不可察地轻叹口气。 每一个陌生的门店她都十分地畏惧点单这一环。 对一个社交障碍的人来说,这完全是项挑战性十足且痛苦的考验。 “她有指定要吃的吗?” 一旁的江栩淮忽地出声。 正在默默在心里措辞的舒知意懵懵地抬头,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但还是不假思索地回应:“没有。” 江栩淮轻“嗯”了一声:“那我看着点。” 她刚想拒绝,抬眼瞥见江栩淮已然迈着步子往前台的方向走去。 舒知意怔在原地。 夜深人静,已经没有其他客人,顶上扇形的射灯打下来,模糊的柔光勾勒男人侧脸俊逸的轮廓,宽瘦挺拔的背影显得愈发修长。 江栩奕是看懂她的纠结和慌张,还是,只是绅士的无心之举? 不管是哪种情况,都让她倏然间放松下来。 很奇怪,虽然认识时间并不长,甚至没说上过几句话。 她总能在他面前觉得舒展,觉得安心。 事实上,从患病开始,她就鲜少能够从别人身上获得这样的体会。 为什么是他呢?这很难解释。 吧台一侧,两人并肩站着等待取餐。 舒知意想了一下,诚恳地提议:“多少钱我微信转给你。” 江栩淮掀掀眼皮:“不用了。” “这不太好,毕竟是给我朋友买的。”舒知意坚持道。 “没什么不好的。”江栩淮唇角噙着淡淡笑意,“今晚是我约的你,理应我来付。” 舒知意摇摇头,仍觉得不妥,皱着眉正想再出口拒绝—— “这样吧。” 面前的人单手插兜,松散地倚靠在背后的白柱上,眸色渐渐加深,嗓音带着些漫不经心。 “下次舒小姐回请我一顿,你看可以吗?” 如此推来推去确实会显得很生分,也许是太久没有与人交际,舒知意常常害怕自己把握不好那个度,以至于过分地客气让人觉得她是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子。 思及此。 她点点头,抿唇回道:“可以,下次我请你。” 临近歇业的门店又关掉一束灯光,冷寂的空间变得更加昏暗,玻璃窗外偶有人影路过,窥见里侧一高一低对视低语的他和她。 江栩淮唇角的弧度加深,温和地开了个玩笑。 “有时间限制吗?” 如果我想见你的话。 舒知意轻笑着摇摇头,迎着他的气息大胆地回视:“随时,江老板。” 5 阿芙佳朵 舒知意到家时已经接近零点,洗漱完也没急着睡觉,和辛梨窝在一块闲聊。 也有几个月没见了,都攒了不少话题想和对方分享。 一直到天快亮,两人才抵不住困意阖眼入眠。 舒知意睡得正沉时被一阵刺耳的闹钟铃声惊醒,她眯着眼迷迷糊糊地摸出自己枕头旁的手机想要关掉,却发现屏幕上并没有弹出关闭的选项。 突然记起,因为睡眠质量很差,她已经习惯性每晚将手机切换成关机模式。 看来是辛梨设置的闹钟忘记关了。 旁边的当事人似乎也很烦恼这接连不断的噪音,但也只是以为自己仍在做梦,皱着眉大声嘟囔了一句。 “谁在狗叫!” 而后把被角往上使劲拽了拽,整张脸顺势埋了进去,捂着耳朵翻了个身,继续了睡过去。 “......” 舒知意无奈地摇摇头,手半撑在床上,倾身过去把辛梨的闹钟关掉。然后又觉得房间里有些闷热,起来光着脚去将暖气往下调低几度。 这一系列动作做完,等她再回到床上,刚睁眼时那股迷迷瞪瞪的劲已经消失不见,意识彻底清醒。 舒知意倚靠在床头,捞起手机长按开机键,打算趁这个时间回复一下工作消息。 “嗡”地一声振动,屏幕的光亮恢复。 下一秒,铺天盖地的微信消息弹出,折叠在页面的顶端。 这些消息全部来源于同一个人—— 她的母亲,吴红霞。 舒知意僵了一瞬。 随后周身浮起一股燥意,像是溺水般变得难以呼吸。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嵌进肉里,直到有了痛意才稍缓回神,蹙着眉戳进聊天软件查看。 映入眼帘的是聊天框里最新的一条信息,篇幅很长,舒知意扫了一眼后倏地坐直。 【妈:电话不接信息不回,让你相亲不去,让你回家不回,你眼里到底有没有我这个长辈?现在你表姐难产大出血性命攸关你不闻不问,医院你都懒的来一趟,这么多年的养育没想到养出你这么个白眼狼,我真是后悔!!!】 通篇满是质问和指责,但舒知意还是精准地捕捉到“表姐”“难产”“大出血”这几个关键词。 她不擅交际,和家里亲戚间的关系也不冷不热。 除了表姐。 因为年龄相差的并不多,两人自小就很亲近。每次吴红霞偏心儿子苛刻对待舒知意的时候,表姐都会气愤不已,甚至好几次当着吴红霞的面表达过不满。 这些年舒知意和表姐一直保持着联系,前两天才通了电话。当时她明明听表姐说预产期还有大半个月的时间,怎么会突然提前,还意外地大出血。 距离吴红霞发给她的最后一条信息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舒知意不敢猜测表姐现在是不是还在生死线上徘徊着。 想到这,她赶忙起身以最快的速度洗漱穿衣。 事出突然,也就没想着喊醒辛梨,独自一人匆匆赶往医院。 — 网约车师傅接到人后,习惯性地从后视镜瞄了一眼后排的乘客,看清后语调中带些惊讶。 “小姑娘,今天这么冷,你就穿这么一点啊。” 被他这么一提醒,舒知意才恍然到一些冷意。 车窗壁面上浮着水汽,滴落汇聚。 窗外檐下躲雨的路人身影蒙蒙,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温度也跟着骤降。 舒知意平常出门前都会根据天气预报的温度来选择穿着,而刚刚因为太着急只随手套了件薄衫,等车时也没意识到下雨,裤脚被沾上点点泥渍。 整个人显得有些狼狈。 不过,现在也来不及在乎这些。 她手攀上前排座椅,蜷缩着身子焦急道:“师傅,能麻烦您稍微快些吗?” 师傅看了眼行程目的地,发现是医院后立即了然,一脚油门踩上去往前冲。 十几分钟的路程硬是被加速压缩了一半。 舒知意下车前轻声道了声谢谢,然后手忙脚乱地往妇产科手术室方向跑。 出电梯一眼就在手术等待区找到了姨妈吴娜的身影,她上前压着喘气声询问:“表姐怎么样了?” 一夜的守候吴娜早就精疲力竭,半垂着头正闭目养神,兀地被叫醒神情凝滞呆愣几秒,然后才回神。 “知意来啦,没事了别担心,表姐已经脱离危险了,医生在里面缝针呢,等一会就出来。” 舒知意听到这消息终于松了口气,抿抿唇有些愧疚:“对不起姨妈,我晚上睡觉手机关机,刚刚才看到消息。” “一家人不说这些。”吴娜看着她脸色苍白,把手牵过来握着,“怎么就穿这么点,等会别感冒了。” 舒知意刚想说没事,耳边一道带着冷意的质问声,从几米外传来。 “你来干什么?” 吴红霞站在楼梯口手上拎着一个打包带,看起来像是才做好餐食送过来。她表情铁青,一脸怒容,眼睛死死地盯着舒知意。 边抬手戳指边涨着脖子发出锐利的谩骂声。 “你死过来干嘛,你不是能耐的很吗?电话不接信息不回,人现在没事了你跑过来装好人了。”她越说音调越高,“你这白眼狼我当初生下来就应该给你扔了!” 手术室门口坐满了疲倦的患者家属,见有动静都抬眸看过来,无数视线投射而来打量着这场闹剧。 舒知意不敢抬头,不敢和这些目光有半点交汇。她感觉到那股窒息感又扑面而来,压迫神经让她无法思考,手不自觉地跟着颤抖。 能不能停下,能不能别再审视她。 能不能,放过她。 吴红霞根本无视旁边人的反应,她撂下打包带,径直走上前想要推搡舒知意。 “好了,孩子又不是故意的。”吴娜拦住她,“她刚才和我解释了,手机是关机了不是故意不接的。” 吴红霞根本不信:“姐你别管,你不知道最近给她打电话让相亲从来不接,连回都不知道回一个,我养她我真是寒心。” “养我?” 舒知意兀地轻嘲,像是在自言自语般低喃,她顿了一下,缓缓抬头,嗓音哽在喉间。 “你什么时候,养过我?” 本想继续忍下去没想着戳穿,毕竟一直以来她就是个提线木偶般的存在,不能有情绪也不敢有所反抗。 可这个字眼实在太过刺耳,往事所有如影片般一帧帧地在刹那间播放,舒知意站在迷雾笼罩的旷野中,看着回忆里的母亲是如何打骂她,如何贬低她,如何逼着她一步步封闭自己。 怎么配。 她怎么配用“养”这个字来评价这段血缘。 话一出吴红霞先是愣住,她没想到舒知意敢回嘴。下一秒也因为这句顶撞让她胸膛那股气倏地冲上脑门,气急败坏地举起手掌上前。 “我看你是真的昏了头,今天我不好好教训你我就——” 舒知意眼眸里的怯笑逐渐蔓延,她不怕,只是觉得可笑。 本以为,母亲即使不能理解她为何这么说,但至少,哪怕有一秒犹豫和反思。 谁说雨林中的蝴蝶煽动翅膀就会引发一场龙卷风。 嗯,是她不自量力。 阖眼片刻,脸颊却迟迟没有等来那一巴掌的挥下。 她掀开眼睫,一道黑影挡在了面前。 昨日才见的人不知何时又来到了身边。 男人难得衣着正装,深灰色的西装剪裁得体,衬得人身形欣长禁欲,衣领稍敞露出冷白脖颈,腕骨间的淡蓝色表盘折出淡淡光,停留在虎口处纹身。 气质矜贵、冷然。 他脸色阴沉,嘴角没有一丝弧度,深邃的眸子像极寒雪夜里的冰块,冷意逼人。 江栩淮抬手抓住吴红霞的手臂,定格须臾,扯向一侧。 没用什么力道,但还是让人连连后退几步。 而后他随手扯了一下领带,语调慢条斯理,声线平淡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口吻。 “离她远点。” 吴红霞愠怒着站定,刚想斥骂,却在与他对视后倏然间没了气势,她哑着声质问:“你是谁?这是我的家事,你凭什么插手?” 江栩淮淡淡地垂眼看她,喉间溢出一声冷音。 “家事?” 他扬起倨傲的下巴,瞥一眼侧方:“张院长。” 旁边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闻言快步上前:“江总。” 江栩淮声调平,面上云淡风轻,细看眉眼间却带着不耐。 “现在贵院手术室门口都可以随意处理家事,我很难相信老爷子在这里可以被妥善对待。” “还是说。”他笑了笑,声音依旧不温不淡,“你就只有这个管理能力。” 院长额前渗出阵阵冷汗,他心脏悬颤连忙垂头低声道歉。 眼前这位人物是医院最大的投资方,讨好都来不及哪敢惹怒。 平常接触虽说冷淡但也温润有礼,明明前一刻陪着他去看望江董事长,病房里还是一片和气温馨,怎么下一秒就变成这种状况。 “以后不会再出现这种事。” 接着他转头看着吴红霞,皱眉厉声道,“这位家属这里是医院,你这么大声喧哗影响到病人你能负责吗?如果你再如此胡搅蛮缠我会让保安请你立刻出去。” 吴红霞还没有反应过来,旁边的吴娜先认清了眼前的形势。女儿还在手术室没推出来,她唯恐出什么差错,憋着一股气没好气地对妹妹说: “你能不能别闹了,五十几岁的人在这儿撒泼,你丢不丢人!” 吴红霞被呵斥得面上一阵红一阵绿,不明白为什么最后全部变成她的过错。 周边一圈人也为这番反转发出阵阵唏嘘声,这让吴红霞更觉丢眼,红脸不再说话,俨然一副吃瘪样。 闹剧已然结束。 人群稍稍散去。 江栩淮转身俯眼看身后的人,昨夜还眼眸亮晶晶颤着睫羽看烟火的女孩,此刻入目脆弱可怜,鼻尖微红,死死咬着泛白的嘴唇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他喉间蓦的涌上些涩意。 片刻后,他脱下外套,侧身披在她的身上。 从江栩淮猝然出现开始,舒知意就陷入一种愣怔的状态。此刻隔着衣袖传来的温热体感才堪堪将她拉回现实。 她看着他,眼底爬上些雾气。 是被人无条件偏袒后才敢表露的委屈。 还有对于让他见证和处理这种难堪处境的抱歉。 两种情绪纠结在一起,缠绕难分。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低喃一句“谢谢。” 江栩淮的手掌并未收回,反而紧了紧力用西服将她拢得更严实了一些。 触上舒知意的那一刹那,他才知道她有多冷,甚至身子都在微微发抖,他抬眉,视线停留在女孩略带湿意的刘海间。 “舒知意。” 他喊她全名。 不再是舒小姐,而是舒知意。 既然她过得如此不好,也没有理由再劝诫自己不要太过心急以免让她产生负担。 他不想再克制。 舒知意微微一怔,倏然间有些不习惯这个称谓。 她抬眼,与他视线在半空中相撞。 那股熟悉的雪松木气味又悄然灌至鼻尖,她轻嗅,比上次更浓郁些。混杂着游走在空气中的湿气,在这样的雨天,让人莫名地产生一些依眷。 舒知意听见自己慌乱的心跳声,也听见江栩淮沾染上几分暗哑的嗓音,轻轻飘至她的耳边。 “你说没有时间限制。” “所以,和我吃饭吧,就现在。” 6 巴拿马瑰夏 话音刚落,舒知意的呼吸有片刻的凝滞。 江栩淮的语调太过诚挚与慎重,让她莫名地恍惚,他邀约的仅仅只是吃饭这件事吗? 她定神,低声纠正:“是我请你吃饭。” 闻言江栩淮勾唇轻笑,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好,你请客。” 虽说是舒知意请客,但她不常出门吃饭,所以餐厅是江栩淮选定的。 是一家私房菜,位置在国贸附近,却不在商圈中央,藏在铜巷的一条胡同里。 寸土寸金的地段,门头却出奇地素淡,只嵌着一块实木材质的挂牌,面上的两个大字像是用白色颜料随手描上去的。 字体清婉,写着——“桃殊” 内里是中式风格的小院,栅栏周围铺满了银杏叶,是被人特地撒上去的。一株乌桕树挨着一株桂花树,立在庭院中央,缕缕茶烟携着花香漂浮在灯笼周圈,许是在与光缠绵。 舒知意微仰着头打量着这个不足二十平的小院,莞尔道。 “我虽然没见过老板本人,但我猜她应该是个很温柔的女孩。” 江栩淮循声看过去,视线停留在她的杏眼间,然后像是随口轻言一句:“你以后会见到的。” 小院侧边还有道木门,专人早就站立等待,引着两人往里走。穿过铺满鹅卵石的小路,往东边走了会,才到达包间。 面对面落座后,江栩淮冲泡了一壶茶,出汤后倒入瓷杯中,轻放在舒知意的面前。 “喝点热的,暖暖。” 舒知意应声接过小口小口地喝着,直到一杯空了底,她才感觉到一股暖流渐渐从胃里传至四肢,身子也随之变得温热起来。 江栩淮从服务员手里接过菜单,递给她,然后问:“这里的菜品每日都是提前敲定好的,可以看一下,如果有忌口或者不爱吃的可以划掉。” 舒知意匆匆扫了两眼,又递还给对面。 “这些都可以。” 她不习惯面对面点单。 服务员的反复确认、礼貌性微笑、长久地注视,都会让她感到紧张不已。 如果实在遇到需要当面点单的情况,她往往会选择套餐或者随便勾两个选项。 之后完全碰运气。 遇到喜欢吃的就会开开心心地吃完,遇到不喜欢的她就会在心里默念“锄禾日当午”,然后痛苦地吃完。 江栩淮垂眼看了会,片刻后侧头对着服务员交代:“脆皮乳鸽尽量炸酥一些。” 舒知意垂头在心里默念:有眼光,脆皮乳鸽如果不酥脆那就相当于鱼丸粗面没有鱼丸,毫无灵魂。 “酸汤东星斑的汤底酸度往上调点。” 舒知意垂头继续默念:就是就是,精华就是汤底,有的店偏偏没什么味道,让她一个巨爱吃酸味的人该怎么活! “蜜梨炖雪蛤,就不要了,她不能吃梨。” 舒知意继续准备默念:太太太对了,梨子—— 思绪中断。 不对...... 她头顶募地冒出一个问号,江栩淮怎么知道她不能吃梨? 舒知意抬眼疑惑的看着他,有些不解。 感到不解的不止她一人—— 一直在本子上忙着记录的女服务员,正幽幽地用余光瞥向面前这个,姿态慵懒半靠在椅背上的男人。 沈总每次带一堆公子哥来这吃饭的时候,总是会提出一堆建议,名义上说是为老板改良菜品,实际上就是锦衣玉食惯了,口味极其挑剔。 唯独只有江总最好说话。 没有什么要求,只要照着菜单上菜就可以了。 所以店里所有的员工都很乐意为他服务,虽然有些高冷但斯文矜贵,而且相貌又很养眼。 怎么今天,完全变了个样。 “可以了,就这些。” 服务员走神到一半,被江栩淮突然落头顶的声线又拉了回来。她颔首,离开了包间。 等空间里只剩下两人时,舒知意的语气中带着不确定,轻声询问:“我记得我没有和你说过我不吃雪梨......吧。” 有说过吗? 没说过吗? 她也有些迷糊了。 江栩淮神色有片刻的愣怔,只用了一秒便恢复如初,他淡淡开口: “你说过。” “啊?我怎么......记不得了。” “你和周婕说过,她告诉我的。”语气笃定淡然,让人无法怀疑。 听闻此话。 舒知意稍稍一顿,眼眸转了转,回忆半晌后最终恍然确定:“哦对,我是和她说过。” 她小声嘟囔一句。 “她也是够八卦的,什么都和人说。” — 舒知意发觉,自己在江栩淮的面前已经能够做到完全放松。 譬如。 明明她是个以前在外面只会埋头吃饭的人,此刻突然想找话题和他闲聊。 她瞥了眼身旁椅背上搭挂的西服,想了想:“我等会回去的时候,顺便把你这西服带回去干洗。” 江栩淮慢条斯理地用公勺给她舀了一碗汤,说:“我自己来吧。” “还是我来吧,毕竟我刚才披在身上的,我洗完下次见面带给你。” 江栩淮本想说没事,因为“下次见面”这几个字音,又转变了话锋。 他指尖轻触木筷,眉梢间藏着淡淡的笑意,颔首道:“谢谢。” “应该的。”舒知意嘴巴张了张,犹豫须臾还是问道,“你今天怎么会在医院,是哪里不舒服吗?” 江栩淮坦言:“家里长辈生病在住院,我今天是去探望的。” 他对上舒知意有些担心的眼神,补充了一句宽慰她,“小问题,已经快好了。” 舒知意点头,松了口气。 此时,门被突然拉开,服务员端着餐盘进来上菜。 她下意识地抬眸,一男一女从他们包间门口路过,其中一人不经意地侧身看过来,正好和她的视线对上。 那人先是扫了一眼,看清舒知意的样貌后,兀地愣在原地。 舒知意也在那瞬间把他认了出来。 她赶忙偏开头,抬手掩住半边脸,不想与他有眼神上的接触。 拒绝的意味很明显。 偏偏有人就是看不懂这些微动作。 男人跨步上前,用力将原先要阖上的门猛地拉开,嗓音粗犷,尾音往上提。 “舒知意?” 他走近俯身看,“真的是你啊,这么巧在这儿也能遇到你。” 已经没办法再装作没看见了,舒知意轻咳一声,蜷了蜷指尖,缓缓抬头故作平静地和他打招呼。 “你好,于言。” 于言和舒知意在高中的时候同校不同班,没什么交集,甚至都叫不出互相的名字来。 这样疏远的关系,没想到在毕业之后反倒有了联系。 半个月前,吴红霞猝不及防地出现在舒知意的家门口,强硬地拽着她去相了场亲。 对象是她最近结识的牌友儿子,也就是于言。 那场相亲舒知意全程脑子都是嗡声状态的,于言那张嘴实属能说,一个小时一直在高谈阔论自己的职业规划和性格优势,不像是在相亲反倒像是在发表获奖感言。 舒知意那么畏惧社交的人,从一开始的紧绷状态变成后来的眼神逐渐不再聚焦。 是的,硬生生被他说困了。 “你怎么还没通过我的微信啊?” 于言咧着嘴笑问道,而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场相亲我对你很满意,还想着回去和你聊聊天呢。” 舒知意干笑一声,不知如何回答他这个,答案明明已经很清楚的问题。 但于言人不坏,她不想这时驳他面子,刚准备措辞说自己忘记了。 对面兀地传来闷响声。 江栩淮曲起掌面,食指和中指关节并拢,沉沉地叩击桌面,两声后。 他唇角没有一丝弧度,喉结滚动,冷着眸子看向于言。 “你哪位?” 于言有些愕然,循声回头这才发现舒知意的对面一直端坐着一人。 男人气质斐然,像是身居高位者。 于言是做医药器械销售这块的,因为工作上的需求,他很擅长通过对方的穿着来斟酌他的社会地位。 面前这人从头到脚一身名牌,还是定制款,基本上都是设计师上门量身定制,外面根本没有渠道可以买到。 尤其他腕间的那块表,少说也要七位数。 于言稍稍偏头,余光扫到本该穿在男人身上的西服,正折搭在舒知意旁边的椅背上。 他瞬间了然,刚才的自己似乎一丁点眼力见都没有。不仅没有眼力见,甚至有可能还惹怒了哪位大人物。 “不过呢,缘分这个东西实在是天注定,你看要是和你相亲成功了我怎么还能遇到现在的女朋友呢。” 于言兀自灵活地变了说法,他边说边露出标准八齿微笑,指了指站在门口的女生。 舒知意:“......” 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弓着腰递至江栩淮的身侧,讪笑着说,“这是我的名片,刚才多有冒犯,我和知意就是普通朋友,以后您有任何指示随时联系我。” 整个过程江栩淮都没有给他半分眼神,只是又给舒知意的碗里舀了半碗鱼汤,脸色晦暗不明。 等于言离开后,空气又陷入了寂然。 还带着一丝道不明的冷冽气息。 舒知意将额前碎发拨了拨,不好意思道:“他刚才可能以为你是我男朋友。” 但就算以为是男朋友,也不至于怕成那样吧。 江栩淮似乎并不在意,他在想另一件事。 把盛好鱼汤的小碗不疾不徐地推至舒知意的面前,他沉吟片刻,锁着她的眸子问道: “你在相亲吗?” 没料到他会问这个,舒知意怔住。 而后轻轻地嗯了一下。 江栩淮的眸色深了几度:“你是急着结婚?” 不急,甚至是不想。 舒知意对婚姻并没有什么期许,没有也无妨。 家庭一直都是那个将她困住的东西,她的生活都一团糟,建立家庭于她来说似乎是件很愚蠢的事。 可她也深知,也许婚姻是她如今唯一能逃脱母亲的利器。 只要她结婚,母亲就不会再逼着去相亲。只要她结婚,她似乎就可以不受母亲的控制与压迫,真正地有自己的生活。 要问她急着结婚吗,她其实并不知道怎么回答,但要解释起来似乎又太费力。 时至暮晚,舒知意看着窗外的碎星,扯唇模糊了答案:“或许吧。” 江栩淮看着她,没再说话,像是在沉思着什么。 须臾,他瞥了眼手机。 只过去了一分钟。 一分钟里他预想了如若真的因为自己的过于谨慎,而放她和别人共度了余生,那时,他会有什么结局。 大抵是, 没有结局。 真是那样,他似乎连结局都不会有。 十四年前,在他差点活不下去的那个冬日,蝴蝶飞了进来。她只是扇扇翅膀,却让他倏然间觉得冗长的生命忽而有了意义。 再敢让蝴蝶飞走一次吗? 既然不敢,就该让她知道他的心意。 “舒知意。” 再开口江栩淮神色依旧,像是随口提了件无关紧要之事,却不自觉声线哑了几分,像是斟酌又像是笃定。 “考虑一下我吧,作为结婚对象。” 7 焦糖玛奇朵 “叮” 工作台上的小闹钟响起了整点提示音。 舒知意垂眸看过去,不知不觉已经是凌晨三点。 她从晚上十点就坐在桌前准备画稿,五个小时过去,却连一张线稿都没有完成。 大部分时间都处在发呆游离的状态。 舒知意轻叹口气,披着毯子站起身。 月光带着倦态,透过百叶窗缝隙停落在角落的白墙上,镀上了一层淡淡光影,和她的身影重叠,而后不断摇曳晃动。 没由来的,她的思绪跟着又乱了几分,意识飘忽回到先前仓皇结束的那顿晚餐。 在江栩淮说完那句提议后,舒知意大脑倏地空白一片,呆愣坐直不知该作何反应。 良久后,她才出声确认:“江老板,是在和我...开玩笑吗?” 江栩淮看着她,默了几秒,开口时语气染上些郑重。 “我不会拿结婚,与你玩笑。” 舒知意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桌下拇指不安地来回揪扯揉搓,几秒后她怯着声询问。 “为什么?” 他太过耀眼,而她却像是蒙上一层灰雾。 任谁看都是两条平行线,有自己的轨道延伸向前,不该有所交集。 他为何偏要拐个弯,向她靠拢。 舒知意不懂,“为什么是我?” 声音不大,却回荡在这个密闭的房间内,显得字字清晰。 她不敢抬眼看对面,埋头静静地等待。明明不该有所期待,但耳膜边阵阵的鼓点声还是在不断地提醒着。 对于这个未知的答案,她其实根本做不到毫不在意。 舒知意在心里无声计数,以缓解空气长久的静谧给她带来的焦躁。 终于,在默数到第十秒时,江栩淮淡然出声。音色低醇,在袅袅茶烟的熏染下,含上稍许清冽的雾气。 “我刚才和你提到有长辈住院,其实是我的祖父,也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唯一的亲人,是双亲都不在了吗? 没想到他会如此坦言,舒知意褪去了一些拘束,眉眼重新抬起,带着些许懵懂与他对视。 寻到她的眸光,江栩淮的心募地定了几分。 “他身体近两年愈发不佳,虽说每次都是些小问题,但次数多了无疑也是一种损耗。老人家对我别无他求,只盼着我能早日成家,好让他享享晚年之乐。” 他停顿几秒,“我虽对婚姻没什么太多要求,但也希望结婚的对象至少是个合我眼缘的人。” “舒小姐,我觉得你就很好。” 原来如此。 江栩淮急需一场婚姻,但缺一个合适的对象。 正好听闻舒知意也有同样的需求,细细想来又觉得她匹匹配得上“合适”这个标准。 提议结婚,也是合情合理。 理智告诉舒知意,答应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显然,她再也遇不到比江栩淮条件更好的人了。无论是吴红霞随便扯来的相亲对象,还是她那闭塞的交际圈。 况且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在他的面前总是感到舒展和惬意,这对别人来说很难,他却轻而易举。舒知意此时做的应该是快些同意,而不是不知好歹地犹豫发怔。 但他的最后一句,“很好”两个字让她陷入长久的凝滞之中,迟迟无法回神。 她是个很好的人吗? 也许最近频繁的偶然碰见,让他有了这样的错觉。可舒知意自己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如果只顾着那点私心真的答应了他,大概率他会在之后的接触中慢慢感到后悔,而后想要逃离。 江栩淮是个好人,他不该被这么对待。 思及此,舒知意没再犹豫。 她小幅度摇摇头,弯起唇角却是苦笑,嗡声婉言道:“你今天说的这番话我就当没听过。” “十分抱歉,江老板。” 思绪到这忽地被打断。 “咔哒”一声,工作室的门被扭转推开,才上完厕所的辛梨半眯着眼探头看她。 “还没画完吗?” “还没有,不过也快了。”舒知意抿抿唇,“你睡吧,不用管我。” 辛梨轻嗯了一声。 停滞片刻,没急着离开,视线从上往下慢移,最终定格停留在舒知意的指尖。 女孩的手白嫩细长,指甲圆润透着健康的淡粉色,却紧紧曲攥包拢在掌心,无力地垂在身侧。 辛梨太了解舒知意。 每次心绪不宁的时候,她总是像这样蜷紧手指,安静中带着淡淡笑意。 其实自她晚上回来,辛梨就看出她的不对劲,整个人笼罩着一股说不上来的闷意,问她三句也只能听清一句,意识像是悬浮在空中。 见她带回来一件男人西装,辛梨无端地联想到或许是和那个咖啡店老板有关。 辛梨走上前,揉了揉舒知意的头,然后把她的手指舒展开,带着些心疼地抚了抚她的掌面。 柔声说:“舒贝贝,别太懂事,别逼着自己长大。” “生活不是荒岛,勇敢一点,一直困在过去真的一点都不酷。” 舒知意眼眶募地有些发酸,明明,明明有在极力伪装。在朋友面前却仍能够被一眼看穿。 没有逼问发生了什么,也没有等着她主动告知,只是告诉她,不用急着长大记得要勇敢。 是啊,要勇敢。 可她就是这么一个胆小鬼,想要的东西也不敢争取。 她靠在辛梨的肩头,忍不住哽咽,用鼻尖来回蹭了蹭。 “别难过,我永远陪着你呢。” 辛梨轻拍她的后背,半晌后用指尖戳戳她,带着丝疑惑问道,“我说,你不会借机在用我衣服擦鼻涕吧。” “噗哧” 舒知意没忍住低笑出声。 刚才缠夹不清的烦闷也随之散去了一大半。 — 今晚烦闷的不止舒知意一个。 江栩淮到家后直接进了书房,集团事务本就繁杂,老爷子近两年开始慢慢隐退,项目洽谈与定夺全部交由他一人手上。 正是稳定人心、变革管理层、调整分公司结构的关键时刻,他却每天需要分心前往咖啡馆,未过目的文件只能积累到晚上集中处理。 “江总?” 线上会议,林特助汇报完工作却迟迟没有得到相应的指示,等了几分钟只能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 默了一秒,江栩淮沉声道:“今天就到这吧。” 话毕就合了电脑,身子往后松散地倚靠在椅背上,他从烟盒里抖出一根来,叼在嘴里咬着烟蒂,却没点火。修长的手指把玩着打火机,指腹来回摩擦着机身上的棕色牛皮。 片刻后,还是扔了没点。 他在戒烟,怕她闻不得烟味。 已经持续了几个月,今天差点破戒。 不是没想过舒知意会拒绝他的提议,是他心急了,没做什么思虑,但她态度太过坚定一点余地都不给。 连“我考虑一下”这种客套话都没留下一句。 须臾。 江栩淮拿起手机,发了个信息,然后捞起西服外套径直出门。 等沈闻安到酒吧时,江栩淮正独自坐在吧台。微垂着头颅,眉宇间一片漠然,薄眼气耷拉透着寒意,喧嚣失控的环境里突兀地漂浮起一股压迫感。 有身姿曼妙的女人上前搭讪,他一言不发连头都不抬一分似是听不见,逼得人讪讪离开。 “今天怎么舍得找我?” 江栩淮眼尾扫了一下刚落座的沈闻安,对他的调侃充耳不闻。他轻扬下巴,酒保立马意会,调了一杯尼克罗尼往前推。 江栩淮曲指点了点,淡淡道:“你迟到了。” 沈闻安啧了一声,自知理亏,瞥了眼然后一口闷完。 玻璃杯撂至台面,然后噙笑问:“今晚在哪吃的饭?” “你不知道?”江栩淮挑眉看他。 “知道你去我老婆那吃饭了。” 沈闻安刻意停顿了一下,懒懒地补充,“我意思是,你和谁一起吃饭的,听桃桃说可是个美女,你家老爷子知道吗?” 接连几个问题,江栩淮一个也没回,抬眼扫了他一圈,盯得沈闻安莫名有些心虚。 然后他才收回目光,眯着眼似是提醒:“亚海湾那个项目你是不是在投标?” 一句话让沈闻安噤了声,他用杯壁碰了碰江栩淮面前的冰杯,说:“得,我不管闲事,你也少坑我。” 江栩淮轻笑了一声,回碰。 这个话题就此揭过。 酒吧到处充斥着酒精挥发的气味,灯光旖旎,江栩淮微晃酒杯,游离在所有暧昧和摇曳的人群之外。 他看着酒杯折射的光影,神情懒怠:“你当初和桃殊求婚,她什么反应?” 沈闻安只当他是闲聊,冷哼了一声:“能有什么反应,上来给我一大耳光子,还让我不要成天做这些春秋大梦。” 沈闻安和桃殊是青梅竹马,两人从小打到大,彼此都没把对方当成异性,直到桃家为了融资打算送女儿出去联姻,沈闻安一晚上没睡着,第二天就去找人求婚。 桃殊没有一点感动,只觉得沈闻安被什么脏东西附体了,巴掌加上脏话问候了他半个小时。 江栩淮沉吟片刻,又问:“然后呢?” “然后?” 沈闻安尾音轻扬,勾唇,“然后就娶到了世界上最可爱的小桃桃呀。” 闻言,江栩淮不自觉地蹙眉,低头继续喝酒。 沈闻安默了一会,才发觉不对劲。以前江栩淮从来不会关心他的情感问题,回忆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问这种话。 他余光瞥向旁边神色阴郁的人,若有所思了会,好像有些明白过来。 然后开口说:“我后面没再提过结婚的事,她需要我就出现,有时候给她些时间,自然会想通一些事。” 静了一瞬。 江栩淮没搭话,在晃眼的灯光下,在玻璃杯折射的浮光下,他又看见了女孩染着雾气的睫毛,星河般的碎影点在她的眼角。 原来喝醉和做梦一样,都能看见她。 他扯唇自嘲,目光慢慢变沉带上些暗色。 而后,无力地低语。 “我不敢赌,却又只能去赌。” 8 特调之蝉鸣的夏季 因为队里突发性的有人受伤,拍摄缺人,辛梨急匆匆地收拾了行李前往马塞马拉。 家里倏然间又只剩舒知意一人。 常年这样她已经习惯孤身,不过心底还是不经意地划过一丝落寞和索然。 大抵是戒断反应,短暂快乐相聚后对冷清的感官放大。 电脑屏幕右下角微信小标不停地闪烁,舒知意点开查看。 是奈奈发来的信息。 奈奈是舒知意常合作的甲方,她做自由插画师接的第一单就是奈奈主动询价带来的,两人这几年除了最基本的审稿沟通也会经常闲聊,相对于甲乙方的关系,倒是更像是好朋友。 【奈奈:舒舒!江湖救急!】 【奈奈:我之前一直合作动画分镜的老师家里突然有急事,但我三天后就要给公司交成品了!事发突然,我现在根本找不到还有排期的画手了呜呜呜。】 舒知意的作品风格故事感比较强,所以用于书籍封面和插页的比较多,偶尔也会制作一些海报。 对于动画分镜的单,她一般不接。 但也不是不能画。 只是因为不怎么擅长,花费的时间也就相应的稍多一些。 【奈奈:我知道你这几天主页写得不排单,但我实在没有办法了,交不上去我肯定要被开掉,所以只能来问问你(t﹏t)】 因为考虑到辛梨最近要来找她,舒知意特地提前把单推掉了一些,好腾出时间陪她。 但人现在也离开了,奈奈的语气看上去也很焦急。 舒知意想了想,还是忍不下心。 【云舒舒:你把需求pdf发给我吧。】 信息才发送出去,下一秒,奈奈就把文件传送了过来。 舒知意从上到下大致翻了一下,分镜五十多张,不算太多。 但毕竟手生,加上需要提前梳理故事脉络,三天时间算起来可能是有些不够用的。 她思忖片刻,回了条。 【云舒舒:收到,三天后我准时给你。】 不过就是每天少睡几个小时,她反正近来也没什么事,等交稿了好好补个觉就行。 【奈奈:呜呜呜宝宝真是我的恩人,到时候我请你吃饭,五星级的那种!】 【奈奈:手持玫瑰.jpg】 【云舒舒:小猫贴贴.jpg】 舒知意做好了连熬三天的打算,她抻抻手臂,边怔松着眉眼边叉掉聊天框,下意识地准备起身出门买咖啡。 拖鞋趿拉着走到门口,倏尔滞在原地。 那日回绝完江栩淮,她几乎是逃一般地离开了餐厅,没敢抬眼看他当时到底是什么样的神情。 她猜,他大概率是带着漠然和哂笑的。 那样地放低姿态,话语诚挚却被人断然拒绝,甚至不留一丝情面。 但舒知意又隐隐觉得,他应当不会如此,江栩淮是个温和谦逊的人,即使再和她见面,也仍然会如往常一般没有区别。 可,她太愧疚,也太慌乱。 做不到面对他仍云淡风轻,到时候让彼此都尴尬,还是尽量避开不碰面的好。 正当舒知意改变主意,准备点开外卖软件的时候。 手机嗡嗡地响起,有电话进来,屏幕上闪着两个字——周婕。 她踌躇了会,然后按了接听键。 “知意姐,你最近怎么也不来咖啡馆了?” 舒知意含糊地回道:“有点事。” 屋里暖气开得很足,以至于开口声音有点涩哑,带着些许鼻音。 对面愣了一下,关切地问:“你生病了?” “没有,家里太干燥了。”舒知意边说边把中央空调关掉,顺手又把桌上的加湿器钮旋打开。 “吓死我了,最近流感严重,我以为你也中招了。” 周婕撇撇嘴,叹着气说,“店里就我一个人无聊的很,我只能和空气自言自语。” “店里没人?”舒知意顿了顿,顺势像是随口一提,“老板也没来吗?” “老板都一个星期没来了,因为他不来店里,那些小女生也跟着不来了,加上流感,我都好几天没看到人影了。” 一个星期,离那顿晚餐正好过去了一个星期。 看来江栩淮在躲她。 舒知意手指指腹来回摩挲着衣角,揪扯出几道褶皱来,她没由来地有些失落,而后抿紧唇珠,泛上些苦涩的白。 默了会,她温声说。 “我等会来店里买咖啡,顺便陪你聊会天吧。” “好啊!正好我刚才做了几个栗子布朗尼,你过来尝尝,配咖啡绝了。” — 又是个阴天。 漆黑的乌云压在天边,若即若离地来回漂浮,鼻腔里充斥着潮湿青苔混杂泥土的气味。 咖啡馆里放着旋律悠转的轻音乐,舒知意捧起木桌上放着的马克杯,喝了一口后笑着评价:“好喝,味道正好。” 周婕身着棕色工作服站在吧台,往小碟上撒上些巧克力粉,说:“那是,我的肉桂焦糖热拿铁绝对没的说。” 片刻后她轻拍手掌,端起面前的盘子,边走至她面前边眯着眼笑道,“我的栗子布朗尼更是没的说,你等会绝对要惊掉下巴。” 闻言,舒知意用勺子尝了一口,对上周婕有些期待的表情,莞尔:“完了,我下巴脱臼了。” 周婕被逗笑,用手肘撞了撞她。 “感觉这天,要下雨。” 舒知意瞥了眼窗外,随口闲聊。 “还是暴雨。”周婕轻啧了一声,“我看天气预报说是因为台风的影响,接下来几天都是大暴雨,知意姐你尽量别出门。” 舒知意想到自己接下来几天都要赶着画稿,自然不会出门。 她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周婕用勺子戳了一下奶油顶,碎碎念:“暴雨天店里又要没生意了,我让老板开通线上外卖通道他也不同意,感觉这店马上就要倒闭了。” “算了,我一个员工跟着瞎操什么心,老板他最近店都不来看来也是无所谓,我还是——” 周婕话到一半忽地停住。 就在这时,店门上悬挂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音。 舒知意偏头看过去,和正在推门的江栩淮视线堪堪相撞,停留在半空。 他的黑眸深邃带着恹气,看不见底,眼神只在她身上短暂停留了须臾,然后移开。 空气倏尔凝结,舒知意的心跳错了一拍,肩颈不自觉地发直。 她如坐针毡,放下小勺慌乱地往里间的厕所走去。 “老板你这个时候怎么来了?” 周婕走到门侧,看清墙上挂钟的时间后有些疑惑。 “知意姐正好来买咖啡,我和她闲聊来着。”她边说边回头,待看到身后的桌子已然没人时,愣了一下,而后伸手挠了挠头。 江栩淮掀眸盯着楼梯旁的拐角处,女孩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半晌后,他几不可察地拧起眉骨,下颚线跟着紧绷,喉结小幅度地滚动。 周身虚浮的燥意又添了几分。 周婕没得到回应,募地打了一个寒颤。 等会要开窗透透风了,空间有些像缺氧,难以呼吸。 她在心里默念。 过了大概十分钟,舒知意才垂眼慢吞吞地走出来。 余光却并没有瞄到熟悉的身影,她缓缓抬眸,发现店内又只剩她和周婕两人。 “姐你还好不,是哪里不舒服吗?” 周婕察觉到她的身影,看到她脸色苍白,有些担心。 舒知意摇摇头:“没事,可能有些冷。” 又问,“他...江老板走了?” 周婕忙着烘烤新的甜品试试手,只当她是好奇,解释道。 “是啊,来了几分钟就走了,可能路过顺道进来看看吧。” “对了,他刚给你做了一杯特调,在桌上。” 话音落地。 舒知意视线瞥向不远处的圆桌,古铜色的桌面上除了之前摆放的咖啡和甜点,又多了一盏新的奶白色瓷杯。 杯子底部的日式木质托盘压着一张卡片。 她走近,捏起。 是咖啡店特调专用的纸卡,上面印着简单的logo手绘,卡面被杯檐不小心滴落的咖啡液染上些许淡黄晕斑。 风吹至鼻息,轻柔扑起簌簌声。 舒知意的目光停滞,画面定格,中间一行黑字带着随性漫意。 写着。 [只属于你的特调——蝉鸣的夏季。] 9 莓果气泡冷萃 为了赶稿,舒知意窝在工作室里呆了整整三天。 这组分镜细节琐碎繁杂,比想象中难度要大,她平均每天只睡四个小时的情况下才刚刚好在约定时间内完成。 在反复确认所有文件都没问题后,打包发送给了奈奈。 文件被接收的刹那,舒知意的身心募地自上而下松快下来,她靠在椅背上张开双臂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然后耷拉着眼皮站起身把厚重的窗帘扯开。 清晨雾气朦胧,淅淅沥沥的细雨飘在空中,到处都是枯败凋零的气息,秋末短暂即将被按下定格键,冬的气息四处弥漫。 台风虽没有如期到达芜市,但大片乌云低垂附着在天边,暴雨随时都会倾灌而下。 舒知意发了会呆,突然觉得脑袋很沉,下一秒就要栽倒在地上,她没太当回事以为是最近睡眠不足,简单洗漱了一下钻进被窝开始补觉。 不知睡了多久,被一声闷雷惊醒。 醒来发现有些不对劲,她浑身软绵无力还透着隐隐的酸痛,暖气明明打到最高却仍然冷的发抖,额前的刘海被冷汗沁湿,粘黏在皮肤上。 她能感觉到自己在发烧,但不确定到底是多少度,家里体温计退烧药都不知道丢哪里去了,根本找不到。 舒知意每次换季都会生一场病,而且是药压不住的程度,必须要去医院吊水才会慢慢痊愈。 她虚着力从被窝里爬起身,随便裹了一件棉服,出门往医院去。 这一路实在难熬,每隔几分钟都要停下来休息会,然后扶着墙大口喘气才有力气继续往前走。 好不容易到了医院,发现全是人头,流感遍布,队伍折了好几圈,人群中各种嘈杂的声音混在一起,吵得她脑子嗡嗡响感觉随时要晕过去。 半个小时后,分诊台终于叫到了舒知意的号。 护士用耳温枪给她测了一下温度,看清度数后皱了一下眉。 “都快接近41度了,怎么到现在才来?” 舒知意没什么力气解释,半垂着眼皮摇摇头。 旁边的医生看着她的脸色轻啧了一声,加急排了一张验血单,交代道:“你得赶紧把温度降下来,先去输液室打一针退烧针,但这个治标不治本,等你血项出来如果指标太高还得住院。” “啊?”舒知意愣了一下,“只是发烧不用住院吧。” “你也不看看你现在多少度了,而且这次流感是直接攻击肺部的,很多人就拖成肺炎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什么都图省事,如果不想治来医院干嘛?” 医生把病历单一扯,带着点不耐拍在她的面前。 舒知意翕动唇瓣,最终也没说出话来,默默地跟着护士往外走。 “你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护士的女儿和舒知意看着差不多大,看着她脚步虚浮的样子自然有些心疼,回头轻拍她的肩宽慰道,“他心是好的,而且你这个住不住院也要检查之后才知道,不要太担心。” 舒知意乖巧点头:“谢谢。” 护士领她来到一个空床位,扬下巴示意躺上去:“我给你去配针,你看着也走不动就顺便在这儿给你把血采了,你给家属打个电话让人过来陪护。” 看出舒知意想要拒绝,她又说,“家属要帮忙观察你情况,如果真的要住院也好办,而且这是规定,你别让我难办。” 话都这样说,舒知意已经寻不到理由再推拒。 在护士的注视下她磨磨蹭蹭地拿起手机,点开微信慢吞吞地往下滑动。 哪里有什么家属可以联系。 是只知道逼着相亲根本不顾她幸福的母亲?还是每天赌博时不时问她要钱的父亲? 舒知意余光瞥到周围吵嚷的人群,唯独她这一角异常安静,因为只有她是独身一人。 原来,空荡荡的感觉是这样的难捱,人在生病时都会不自觉地想要回家,而有的人,连家都没有。 她不想矫情,却在此刻还是无助到了极点。 舒知意怔愣了片刻,只能选择碰运气,看看周婕现在有没有空过来一趟。 她戳进聊天框,弹过去语音电话,在提示音响到第五声时电话被接通。 对面先出了声,仅仅一个简单的音节却让舒知意心头一紧,募地收了声。 她将手机移回眼前,才发现刚刚因为意识昏沉,把本该打给周婕的电话错拨到了江栩淮那里。 屏幕在掌间虚着光亮,江栩淮的声线在空气中微弱地传播,却仍能清晰地传至舒知意的耳膜。 “是打错了吗?” 明明是肯定的答案,她却迟迟没有回答。 说不清到底是因为什么。 还没等舒知意回神,手机倏地被人抽走,她下意识地抬眼,听见护士语速极快地和电话那头的人沟通,又或者说是在通知。 “喂,是她男朋友是吧?” “她人发高烧在市第一急诊,等会有可能吊水严重的话也有可能住院,你过来陪护一下。” 下一秒,电话就被人匆匆挂断。 “两人闹矛盾也要分清时候好吧。”护士看着她没好气地吐槽,然后转身离开。 留下舒知意一人对着已经自动息屏的手机屏幕无声地僵持,片刻后,她还是选择了不再回拨动。 既然是意外,那就让它发生吧。 — 退烧针打下去,人跟着舒服了很多。 撑了这么久已经是精疲力竭,困意也就慢慢地爬上眼皮,在意识完全消散前,舒知意好像看见江栩淮的身影往她这里走来。 还没来得及辨别,她的眼睛就闭了起来。 周遭的声音开始按了静音键,但又好像没完全屏蔽声响,总还能隐隐约约听到些。 只是飘忽不定,一会近一会远。 她听到小孩尖锐的啼哭声,人群来回走路的脚步声,手机公开外放的音乐声,还有她床边椅子被轻轻拖拽的闷响声。 像带了降噪耳机,音节逐渐变得微弱,在最后一丝声音停止的刹那,一只带着寒意的掌面贴在她的额头。 皮肤倏然间有些酥麻,舒知意颤了颤睫毛,又闻到那股淡淡的雪松味。 心定了一下,她开始熟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再睁开眼的瞬间世界一片模糊,片刻后薄纱才缓缓褪去,江栩淮正站在身侧给她调节输液的速度。 察觉到有动静,他垂眸与她对视。 江栩淮带着一顶黑色鸭舌帽,额前露出的碎发沾着些许水珠,鼻尖那颗淡痣氤氲着湿气,黑色大衣里的灰色连帽卫衣领口被淋湿了大半,却又更显倨傲随性。 舒知意瞥见地上放着的折叠雨伞,耳边是窗外滂沱倾注而下的暴雨声。 她有些愧疚,轻声说:“抱歉,今天天气很差。” 江栩淮弯了唇角,探身又摸了摸她的额头,两人之间的距离顷刻间拉近。 确认已经退烧后,他缓缓地柔声道: “今天天气很好。” 声音中带着淡淡的哑涩,漆黑的瞳孔牢牢锁着她的鼻息。舒知意心跳募地错拍,她听见自己鼓噪的心跳声沉沉敲击耳膜,清晰温热。 目光相融间,舒知意似乎听懂了他的话。 ——因为是你,即使是暴雨赴约,我仍觉得今天天气很好。 她不知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多想。 但一直有序的生活确实,因他恍然失序。 孤独的船在海上漂浮久了,也会不自觉地渴望着另一艘小船能够靠近,而后一同漂浮。 她不想再做那个流浪者。 即使有些自私,也想拉着他浮沉下去。 这次,想不顾后果地勇敢些。 舒知意心中涌上各种酸涩,她撑着身子靠在床头,然后恍惚地开口:“你上次说的......还作数吗?” 空气因为她这句倏尔变得缄默。 江栩淮顿住,他显然知道她在说什么,但上次的那顿晚餐后,他不断地告诫自己,一定一定不可以再吓到她。 他对她,不敢冲动,不敢贸然,也不敢冒险。 太过珍贵,只能小心翼翼。 “关于结婚,你是后悔了吗?” 迟迟得不到他的回答,舒知意目光有些黯然,她拽了拽被角,后背微微发僵,“如果你后悔的话——” “没有。” 对上他幽深澄澈的眸子时,舒知意像是在突然涨潮的黑色海面,寻到了藏在礁石后泛着白点的长明灯塔。 她听见江栩淮又带着笃定的语气重复了一遍:“我没有后悔,我也不会后悔。” 身体忽地失重了一瞬,舒知意垂眼红着脸说:“我是个慢热的人,可能没有那么快地适应,我......” “没事,我们慢慢来。”江栩淮明白她的意思,温声安慰道。 时间很多,只要是她,多久都可以。 他愿意等。 绯红蔓延,舒知意的耳垂也慢慢变烫,心绪来回地飘忽:“你上次也看到了我结婚主要也是因为母亲催,所以到时候可能需要你陪我回家一趟。” 江栩淮点头:“这是自然。” “我和你,了解不多,如果...如果以后——” 舒知意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不管是上次在医院院长对江栩淮的态度,还是去餐厅的路上坐他的车,还是这些日子在咖啡店的相处。 都能感觉到他和自己的差距,不是可以忽略不见的程度。 她不想细问或是探究,但既然要考虑结婚,有些话确实需要提前说清楚。 “不管以后发生什么。” 江栩淮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我们之间提结束的,一定只会是你。” 她其实不是这个意思,但听到他给的承诺时,还是不由自主地轻“嗯”了一声。 被抛弃过的小孩,永远永远不想再感受一次这种滋味。 似乎一切都已被谈妥,舒知意也没有需要问的问题了,此刻两人间应该由她发言一个结束语。 但勇气只有那么多,刚才已经被全部用光,她视线停在手背生被白色胶布固定的透明针头上,嘴巴张开又闭合,却怎么也发不出一节字音。 须臾后。 江栩淮松懒地留下一句“等我一下。” 然后侧身走开。 舒知意困惑地抬眼,看见他和不远处的一个男生低语了两句,男生捧着一束洋桔梗,许是来看望自己的女朋友或是心仪的人。 下一秒,男生笑着从花束里抽出一支放在江栩淮的手上,那是最中间的一支,溢着水汽,还未完全绽放,羞怯地紧缩在一起。 舒知意募地想起,洋桔梗的花语似乎是—— “不变的爱只给你,我对这个世界充满戒心,但在你面前我愿意卸下所有防备拥抱你。” 她屏住呼吸,看着江栩淮迈着步子朝着自己不断靠近,鼻息乱了几分,手指的烫热似乎直达心脏。 直到江栩淮走到她的身侧,两人挨得很近,他将那支洋桔梗连带从兜里掏出的一枚戒指,一同送至舒知意的面前。 戒圈看着和舒知意的手指维度差不了太多,内圈刻着她的名字缩写,被赋予着这世上最纯粹的含义。 在还没答应他的时候,已经有人准备了这枚戒指。 她怔住。 “舒知意,我想这种事应当正式一些。” 正式的恋爱就应当从一束花和一场告白开启,不是吗? 他继续说: “谢谢你让我参与你的人生,提前祝我们新婚快乐,江太太。” 舒知意嗅到一丝洋桔梗淡淡清香,可她明明记得这花是没有香味的。她在江栩淮噙着淡笑的沉沉的目光,在他带着缱绻慵懒的嗓音里,募地有些觉得喉咙发紧。 有人说,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实际上就是一场博弈,谁先心动,谁就先认了输。 舒知意突然有那么一丝后悔答应这个约定了。 虽然无法预知未来,但先投降的人似乎已经有了定论。 他太会了。 在对视的第三秒。 她想。 10 甜甜圈拿铁 领证的时间被定在了三天后。 前一天晚上,舒知意没由来地毫无困意,彻夜难眠。 凌晨三点半,她轻触床边落地灯,昏黄色的光照在她的脸上,借着朦胧的光影她换个方向侧躺,像只小猫般蜷缩在被窝里。 凌晨四点,她拿出手机再次确认闹钟是不是设置对了时间,不放心,又多添了一个。 凌晨四点半,她起身来到窗边,抬头看见满目星辰,看来明天是个久违的晴天,终于可以晒晒太阳了。 凌晨五点半,距离和江栩淮约定见面的时间只剩四个小时。 舒知意深吸一口气,兀地把自己整张脸全部埋进臂弯里,她觉得脑袋晕晕胀胀,一股灼热蔓延全身,耳尖都有些发烫。 第一次感觉到。 时间真的太慢太慢。 在人拥有“期待”这种情绪的时候。 天快亮的时候舒知意才堪堪合眼,睡得并不安稳,像是被梦境缠绕,闹铃第一声响起时,她就掀开了眼皮。 剩下的几个闹钟此刻显得有些多余。 衣服昨天就挑好了,高领白色毛衣,外面搭一件糯粉色翻领大衣,简约又不失大气,挑不出错的一套。 舒知意算着时间,随手化了一个淡妆然后拎着小包往楼下走。 出小区门,第一眼就看见那辆熟悉的黑色卡宴停在路边,上次一同吃饭的时候她坐过一次。 江栩淮站在车门旁,仍然身着黑色大衣,但和在医院的那件款式不太相同,更正式一些。剪裁得体,衬得人愈发欣长峻拔,两枚金属袖扣缀在衣襟,透着儒雅和清贵。 见她来了,稍抬眉眼,随后绅士地帮她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舒知意小步上前,扣上安全带后,车徐徐向前行驶。 江栩淮打开了车载音响,窗户紧闭暖气无声地升腾,蓦然间世界变得很安静,耳边只有鼓点悠扬地律动,牵绕着两人暧昧的鼻息。 默了好一会。 舒知意眸光停在窗外缓慢后退的行人和风景,正想着怎么开口打破寂然时,身侧的人先出了声。 “饿吗?” 江栩淮眼尾带着淡淡笑意,“给你带了三明治,在后排。” 舒知意摇摇头:“我不太饿,昨晚没睡好,所以没什么胃口。” 话音落地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今天领证昨天就没睡好,这像是在暗戳戳传达她很激动的心理,虽然这是事实但让他知道还是不免有些难堪。 舒知意懵住,勾在安全带上的指尖微颤了一下,心里盘算着找个托词含糊过去,却又觉得怎么说都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这时江栩淮的嗓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我也没睡好,准确来说,其实是一夜没睡。” 他的意思是...... 舒知意抿唇偏头看他,等着接下来的话。 “和你结婚这件事,让我很开心。”江栩淮趁着红绿灯的间隙对上她的眼睛,笑着说。 话里的直白和坦率让舒知意的目光猝不及防地闪了一下,她敛回视线,抬手无意识的整理了一下额前的碎发。 而后她眨眨眼睫,顺着他的话红着脸回道:“我也很开心。” 不是结婚这件事,而是和你。 一首歌结束,歌单并没有切换,仍旧再次循环。 舒知意用余光瞥了一眼中控台的大屏,看清歌名叫作《bewithyou》 两分多钟的时间里,男生磁性的声线都在反复重复着几句歌词—— ijustwannabewithyou bewithyou bewithyouforever,forever ...... 不知道是暖气开得太足,还是今天的阳光太过温软,舒知意总觉得脑袋泛着微醺感,混沌一片。 — 民政局的人不多,流程进行得很快。 大概半个小时后,两张盖着红戳印的结婚证就被工作人员从窗口推出。 舒知意拿着她的那份,垂眼看了半晌。 照片上的两人并肩挨坐,眸子里皆漾着些许浅浅的笑意,脱去了外面的大衣,都只剩一件高领毛衣,一黑一白像是提前约定好的一般。 室外湿冷,证件照上的塑封膜氤氲的雾气有些模糊了江栩淮的左侧脸颊,舒知意用指尖轻轻拂去,他的眉眼又变得清晰起来。 她静静地看着,倏然间想起几个月前许下的生日愿望: 想拥有许多许多个,只属于她的瞬间。 当时蜡烛吹灭的余烟停留在了此时此刻,舒知意无法预知这个片刻在她冗长生命中所占的份量,但她莫名地觉得,明天似乎明朗无比。 这种感觉实在难以言喻。 还没等舒知意从思绪中彻底地抽离出来,江栩淮募地将他的那份结婚证递至她的面前。 他勾唇温声道:“可以帮忙保管吗?” 舒知意闻言抬头,目光交汇的刹那,她反应过来。江栩淮是在兑现那天在医院许下的承诺—— “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我们之间提结束的,一定只会是你。” 她兀自点点头,抑着指尖的烫意,伸手接过。 江栩淮视线滞留了一会,而后像是随口提了一句:“戒指,是不合适吗?” 舒知意沿声看向自己空着的无名指,连忙解释道:“没有不合适。” 弱弱地补充,“是......我还没来得及试。” 不是没来得及,是她根本不敢试。 这款戒指的款式独特,中间镶嵌的海蓝宝纯度很明澈,舒知意在网上根本搜不到同款,大抵是私人定制,加之又是法国的名奢品牌,想来价格也是高得离谱。 万一戴着有磨损,又或是丢了...... 这些可能性的存在都让她觉得心慌,又怎么敢试呢。 “有带在身边吗?”江栩淮问。 舒知意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从包里掏出小心翼翼地放在掌心。 因为贵重她不敢丢在家里,所以随身携带。 江栩淮曲指将戒指从她手心勾起,两人皮肤短暂地触了一瞬,酥麻似电流来回窜动,让舒知意有些想去轻挠。 下一秒,那股痒意募地放大。 江栩淮自然地握住她的手,将戒指缓缓从无名指往上推移,然后完全地将她套出。 在这个过程中,舒知意才发现,不知何时江栩淮也戴上了一枚戒指,没什么太多样式,但很显然和她手上的这只是对戒。 两人同时垂头,鼻息缠绕难分,心跳声起伏悸动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谁的了。 梧桐树下彼此的身影被拉得很长,一片枯黄的落叶抖落在舒知意的衣领,她忙不迭地后退半步,本被握着的手也重新垂至身侧。 空气凝滞了片刻。 “要一起吃晚饭吗?” 江栩淮再开口声线依旧清冽,低沉倦懒,尾音却几不可察地染上些许暗哑。 舒知意轻咳一声,想起来忘记和他说今晚自己有约的事。 按理来说,领证的第一天,她该和江栩淮共同吃顿晚餐的。但她和奈奈上个星期就约好了今晚要一起吃饭,也不好鸽人家,怎么这样巧,竟撞在了一起。 “不好意思,我和朋友之前就约了今晚,我可能......” “没事。”江栩淮点头表示理解,然后提议,“我送你。” 舒知意摇头,指了指对面:“就在这儿的万达。” “好。” 江栩淮视线在她的无名指又停留了几秒,目光平静地补充,“吃完到家和我说一声。” 舒知意应声说了句好。 半晌后才恍然意识到,她和江栩淮现在已然变成了,需要互相报备的关系。 — 凛冬将尽,下午两点的阳光带着暖意钻过缝隙悄然进屋,隔出一条条长块形的光影。 周婕正趴在前台和同事闲聊。 她打开前置摄像头,看着唇角才冒出的痘痘,丧气道:“看我愁的,直上火。” 同事睨一眼,打趣:“你小小年纪每天有什么好愁的?” “啪”的一声,周婕把手机不轻不重地拍在台面上。 “还不是为这个店。”她揉揉额角,“你看看每天哪里有生意,老板还那么佛系,我看倒闭就是这两天的事了。” “老板根本不缺钱你看不出来?这店可能就是他闲着无聊开着玩的,佛系也很正常。” 周婕闻言撇撇嘴。 她当然能看出来,但再有钱那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经不住天天亏啊。 咖啡店人流量必然是比不过其他的一些店面,但是胜在有固定的客户群体,而且能够接收较高的消费。 江栩淮倒好,与别人反其道行之。用的咖啡豆是最好的,定价却是这片区最低的。 外卖通道不开,什么促销活动也不做,能开这几个月周婕都觉得稀奇。 她可不希望cottoncoffee倒闭,轻松的兼职并不好找,更何况这兼职的老板还是个事少钱多的主。 正想着,一个人背光走进店内,周婕以为是客人,直起身准备招待。 等那人走近才看清,是刚才讨论的佛系主人公。 “周婕。”江栩淮单手叩了叩台面,语气轻快地交代,“我准备给店里搞个活动,你记一下。” 他看监控了?还是进门的时候听到她的吐槽了? 周婕愣了一下,然后故作淡定地抓起旁边的便签和圆珠笔,按一下笔帽,然后垂眼说。 “老板你说吧,什么活动。” 江栩淮斜靠在旁边的墙柱,声线懒散随性:“今日咖啡买一送一。” “今、日、咖、啡、买、一、送一、” 周婕边记边低念,写完后觉得这个活动确实不错,很能吸引人进店购买,然后再留下回头客,她眼尾轻扬,为佛系老板的不再佛系感到开心,问: “那活动持续多长时间呢?” “就。” 江栩淮停顿了一下,似乎也在思索,然后悠悠地开口,“半年吧。” “好,半——” 周婕猛地回神,半张着嘴讶异地抬头,“多久???” 江栩淮以为她没听清,又懒洋洋地重复了一遍。 “半年。” 周婕:“......” 她放下便签,眼巴巴地望着他,有些无语,“老板,如果持续半年,你怕是回不了本。” 话说的很委婉,不是回不了本,而是直接亏死。 “嗯。”江栩淮语气平稳,但周婕硬生生听出了一些拽味,“我知道。” ...... 好,你是老板你做主。 周婕在心里无声腹诽。 静滞的场面大概持续了几秒。 江栩淮把玩着笔筒里的一支黑笔,没有离开的意思,又募地开口:“周婕,你有男朋友吗?” 周婕懵了一下,不明白平常每天冷着张脸,半句话都不愿多说的人怎么突然关心起自己的情感生活。 她坦言:“没有啊,母胎solo。” 江栩淮点点头,不紧不慢地说:“其实结婚真的很好。” 沉默。 周婕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我呢。” 江栩淮扬扬下巴,微挑眉眼,“建议你结婚。” 周婕:“......” 大哥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啊,我都说我母胎solo了,我跟谁结婚? 正当她准备翻白眼吐槽时,江栩淮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轻轻哦了一声,声线倦慵,带着丝丝刻意的恍然。 “忘记了,你没人可以结婚。” “......” 11 莓莓浮云冷萃 距离晚饭还有很长的时间,舒知意和奈奈先逛了会街,然后又看了场电影,最后才慢悠悠地选了个椰子鸡餐馆准备吃饭。 奈奈捂着嘴打了个很长的哈欠,揉了揉发酸的眼角抱怨道:“这什么垃圾电影给我看困了,男女主的感情线像是流水账一样,宣传片可不是这样拍的,我要告他欺诈!” “舒舒你觉得呢?” 舒知意正在用热水给两人的餐具做简单的消毒,闻言她细细回想了一下:“剧情是有些平淡,但画面还是很美的。” 电影讲述的故事发生在芬兰的冬季,所以场景里总是出现大片的皑皑雪景,尤其最后一幕——玻璃小屋旁,缓慢的蓝皮列车驶入白茫茫的世界,消失在粉色渐变的天际,确实梦幻浪漫。 “转眼就已经十一月了,不知道芜市今年会不会下雪。”奈奈偏头看着窗外,小声嘀咕。 “大概率不会。” 在芜市生活了二十几年的舒知意对这事很有发言权,她托着下巴叹气,“就算有雪也是小雪,第二天就化了。” 奈奈突然想到了什么,撩眼看她。 “我记得你微信头像就是一张下雪的海边照片吧,那是你自己拍的吗?” 舒知意摇头:“网图啦,我还没去过海边呢。” “我说怎么有点糊呢。”奈奈抻着脖子问,“怎么不去啊,反正是自由职业说走就走呗。” 舒知意低垂眼帘,含糊一句:“太忙了,等以后有机会吧。” 没一会,服务员端着一盆黑色的砂锅放在两人中间,交代道只需要再煮几分钟就可以吃了。 等待的间隙,奈奈忽然端起面前的可乐,眼巴巴地道歉:“不好意思啊舒舒宝宝,上次让你帮我接了那么急的一单,也没给你争取到更高的稿费,我以可乐代酒向你谢罪。” 舒知意也举杯,轻轻碰了下,笑着温声回:“没事,你这不是请我吃饭了嘛。” 奈奈眯着眼,道:“还说呢,讲好了要请你吃大餐,结果你倒好非要吃椰子鸡。” 她夹了两块鸡肉放进舒知意碗里,“爱吃你就多吃点,不够我再给你点,十只都行。” “可别,十只下肚我明早可以不用定闹钟了。”舒知意停顿了一下,打趣道,“直接原地打鸣。” 奈奈被一口汤呛住,咳了半天才缓过来。 目光中透着无语:“......好冷的笑话。” 话毕她“嘶”了一声,轻拍脑袋,然后从身侧的包里掏出一叠文件放在桌面上,用指尖点了点。 “瞧我这记性,正经事给忘记了。” “前段时间我们集团公开招聘签约插画师,给新的国货全系列产品做包装设计,我就帮你把作品集交了上去了,结果入围最后一轮了,十选三。” 舒知意募地怔住,抬眸不可思议地确认:“云尚?” “对啊。” “你搞错了吧。” “我自己的公司我能搞错?”奈奈忽地失笑,努努嘴,“最后一轮的选题都出来了,人事部让我转交给你的,好像是要创作一个故事系列插画,两个月内完成。” 舒知意应声接过,翻开最外面薄皮页,内里标题写着故事系列的主题—— 《我们》 半晌后。 奈奈瞥见她的表情有些犹豫,出声问:“是不想进云尚?” “当然不是。”舒知意下意识地否认。 云尚集团的名声她还是有所耳闻的。 它最初是从房地产起家,后来经过不断地发展和革新,加之一系列的收购融资,已经成为全国数一数二的集日用品、食品、医疗、物流地产、数字科技等诸多业务板块的大型商业集团。 任何一个插画师都不会拒绝被这样的企业签约,机会来之不易,更何况负责的是国货全系列的包装设计,这在日后个人履历上也将会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但。 当初舒知意选择辞职做自由职业,就是因为社交障碍无法适应坐班制,如果重回职场,还是无法避免这种情况的再次发生。 而且她现在因为不怎么出门,不可避免地灵感枯竭,也没信心能够创作出好作品。 “既然不是。” 奈奈用筷子敲了一下锅的边缘,语气懒洋洋地说,“就别想那么多,试试呗。” 也是,试试又不吃亏。 不是还有最终轮的选拔嘛,成功的话就当给自己事业上的挑战,不成功也能多出一个故事系列的作品。 思及此,舒知意把文件整理好,弯起眉眼回道:“谢谢奈奈了,这顿我请吧。” “一码归一码,这顿是为了谢谢你帮我忙,肯定我请啊。” 奈奈回绝,然后靠近眯着眼坏笑道,“倒是另一件事你确实该请我吃饭。” 舒知意不解地抬头,而后随着她的视线落在自己的右手,中指上的钻石碎冰面被顶上的光照得透亮,像是零碎的星光被洒在大海之上。 “你结婚了?”虽是疑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舒知意顿了顿,视线慢吞吞地敛回。 该怎么解释呢,关于莫名其妙地和楼下咖啡店老板闪婚这件事。 她自己到现在都没有缓过神来,太不真实了。 “没有,戴着玩的。” 舒知意含混不清地把这个话题带了过去。 — 和奈奈分别后,舒知意打了一辆出租车。 上车后捞出手机,发现江栩淮半个小时前给她发了一条微信。 【江栩淮:回家了吗?】 舒知意没急着回,她盯着这个备注总觉得有些别扭,没领证前和他只能算是普通朋友,这样的全名备注倒是正常,现在再看只觉生疏,像是隔着些什么。 她点开他的头像,戳进设置备注的按钮,慢吞吞地输入—— 老... 下一个字还没拼完,她兀地回神。 这是在干嘛?她是打算喊她老公吗? 舒知意红着脸删掉,重新敲键盘。 江、江。 江江。 好像有些太可爱了,也不合适。 再次删掉,她眼眸迟缓地移动了一下,然后沉吟片刻,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输入。 xu栩, huai淮。 她看着聊天框上新的备注,栩淮。心里跟着默念了一遍,然后倏地心跳错拍,脖颈爬上淡淡的绯色。 为什么只是去掉单单一个姓氏,就能让她这么紧张。 【云舒舒:我上车啦。】 舒知意压着心跳给他回复了信息,但却有种说不上来的心虚,像是在偷偷干什么坏事。 下一秒那头就回了过来,也许一秒的时间都没到。 【栩淮:好,到家和我说。】 【栩淮:注意安全,知意。】 舒知意看着最后两个字,愣了半晌。 车窗是半摇下来的,她侧头把脸凑近,迎面吹来的风扬起刘海,带着初冬的冷冽和寒意,她却仍觉得闷热,恨不得这风再大些。 心间那杂乱的鼓点正在胡乱地敲打。 余光捕捉到,窗面的倒影上,她的唇角正小幅度地弯起,露出一侧脸颊不那么明显的梨涡,里面溢着点点晕光。 原来她在笑。 可为什么呢? 或许是因为, 他和她不约而同地,干了同一件坏事吧。 舒知意加深了唇角的笑意,想。 — 到家门口,舒知意正准备输入指纹,对面忽地传来声响。 “舒舒你终于回来了,快救救我吧!” 时妍正牵着狗绳站在对面口,垂丧着脸看着她。 小狗见到舒知意,猛地挣开狗绳扑了过来,挨着她的脚边转圈边亲昵地蹭来蹭去。 自从上次舒知意给时妍送完咖啡,两人就变得熟络了起来,时妍会时不时送些好吃的来给她,顺便在舒知意家里蹭晚饭。 小狗狮狮也会跟着一起来,一来二去狗狗也把舒知意当成了第二个主人。 舒知意蹲下身揉揉狮狮的脑袋,顺势把它抱在怀里,起身问:“怎么了?” “我刚才临时收到通知要出差,今晚的飞机,我认识的来两家宠物店寄养都满了,其他店我又不放心。” 时妍手掌并拢搓了搓,可怜兮兮道,“能不能把狮狮放你家两天啊,就每天带它溜两趟,再喂点吃的喝的就行。” “我当什么事呢。” 舒知意轻笑着说,“再放久一点也没事,我很喜欢狮狮的。” 小家伙像是能听得懂一般,话毕用鼻子拱了拱她的手,撒娇地来回摇尾巴。 乖得不行。 时妍已经收拾好了行李箱,舒知意也就没回家,跟着她一同下楼准备带狮狮在小区里玩一会。 小狗像是一天没出门了,撒了欢地往前冲,小小的一只力道却挺大,舒知意被它扯着好几次差点摔倒。 好不容易到了一片草地,它才终于停下,边闻边抬爪到处留下气味。 “狮狮?”一道声音从背后传来。 闻言舒知意转身,一个穿着棒球服的男生牵着同品种的博美往这里走来。 狮狮显然认识他的狗,两小只挨在一起来回转圈圈。 “它们两经常一块玩的。” 男生出声解释,抬眸看清舒知意的脸后怔了一下,笑着问,“你是狮狮的?” “我是它妈妈的朋友。”舒知意只和他了对视一秒,而后匆匆移回目光。 男生点点头,并不想就此结束话题。 他又问:“你也住这个小区?” 舒知意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你住——” 话还没说完就被舒知意的手机铃声打断,他轻笑示意她接。 舒知意垂眼看了眼屏幕后,后背僵了一瞬。 是江栩淮打来的视频电话,她刚才忘记和他说已经到家了。 怕他担心,磨蹭了几秒还是接通了电话。 屏幕里兀地出现两张脸,舒知意有些不习惯,颤了颤眼睫,怔住。 “你在哪儿?” 江栩淮似乎在外面,周圈昏暗一片,语气有些焦急。 “对不起我刚刚忘记回你消息了。”舒知意摸摸鼻尖道歉,然后把镜头翻转,扫了一圈周围,说,“我已经到小区啦,在帮邻居遛狗。” 听到这话,江栩淮几不可察地舒展了眉目,心定了下来。却在镜头里瞥到一抹陌生男生身影后,又缓缓重新蹙起眉心。 “我也在楼下,你别动,我来找你。” 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两分钟后,舒知意果然看见了江栩淮。 他大步向前,眼帘下深邃的眸光紧紧锁着她。 来到身侧后,从手上拿出一条红色针织围巾,轻柔地套在舒知意的颈部,然后一圈圈地缠绕,直到只露出她的鼻尖和眼睛,才温声说: “出来遛狗要多穿点,晚上很冷。” 边说还边揉了揉她的头。 两人挨得太近,舒知意下意识地屏息,垂下眼睫回。 “知道了。” 两人间微妙的气氛让一旁的男生有点尴尬,他轻咳一声正准备开口,江栩淮突然挑眉扫他一眼,两人视线相交的片刻男生莫名地卡壳,话又吞咽了回去。 明明面上没什么神情,却让人不自觉地感到发怵。 江栩淮淡淡地收回视线,薄唇勾起:“知意,介绍一下这位吧。” 只是遛狗遇到的,这也要......介绍吗? 舒知意停滞了片刻,还是点点头:“这是时妍之前遛狗的朋友。” 然后她转头对着男生说,“这是——” 怎么介绍江栩淮呢? 说是丈夫?先生?老...公? 哪一个称呼她都有些,说不出口。 于是她换了个说法:“这是,江栩淮。” 闻言男生懵了一下,江什么淮? 江栩淮的目光暗淡了下来,嘴角的弧度变得有些冰冷,对着旁边扬扬下巴,补充一句:“这狗的姨夫。” 姨夫,顾名思义,小姨的丈夫。 男生立马了然,干笑两声牵着狗快步离开。 男生离开后,场面凝滞没人说话,两人无声地僵持着。 舒知意抬眼看江栩淮,察觉到他有些情绪不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想下意识地道歉。 “那个我——” “我刚才——”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 气氛有些许压抑。 须臾后,江栩淮轻轻叹口气,声线不再绷着,沾上些浅淡的委屈。 “我知道你想慢慢来,但是我也不希望你向别人隐瞒我和你的关系。” “算是我的私心吧。” 舒知意立刻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想解释但嘴巴张了又闭合不知道怎么解释。 “如果你觉得实在突兀,那就和别人说我是你男朋友。” 江栩淮将她手里的狗绳换到他的左手,而后十分自然地,用右手去牵她。 他的手掌宽厚带着点冷意,指腹轻轻地勾了勾她的指尖,嗓音温润微哑,“好吗?” 月亮残缺,光也微弱。 路灯下橘黄色的光束偷偷亲吻旋转的尘埃粒子,两人目光短暂地交汇,女孩大胆地踩了踩他的影子。 舒知意用手指按了一下他的手掌,小心翼翼地回握,下一秒就被捉住,沿着指缝被他强硬地变成了十指相牵。 她把脸又往围巾里埋了点,嗡着声小声地说。 “知道啦,男朋友。” 12 冰摇红莓黑加仑 两人就这样手牵着手在小区里遛狗。 凛冬将至,空气中携上几许寒冽。 江栩淮勾着舒知意的手揣进他的外套口袋里,掌心贴合在一起逐渐体温相融,片刻后,相互变得温热起来。 四下漆黑静谧,微醺的气氛在掠过的软风中来回摇晃。 舒知意脑子一团浆糊,眼神放空无法思考,唯有感官无限地放大。 偏偏江栩淮不时地来回揉搓她的指尖,每一次的触碰都仿佛有电流划过,酥麻蔓延全身,没一会她的手掌就沾上黏腻的微湿感。 犹豫半晌,还是决定打破这一路的缄默。 “那个......” 舒知意轻轻地吸一口气,磕磕巴巴地提醒,“我手出汗了。” 江栩淮垂头,眼神在她颤抖的睫毛上稍作停留,低声说了一句“好”,然后缓缓松开了她的右手。 舒知意兀地放松下来,她抽出手心在身侧无声地伸直,也平复着刚才错乱不堪的心跳。 她下意识地找话题:“你明天有空吗?” “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陪我——”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江栩淮不知何时走到了另一侧,又顺势牵起舒知意的左手,和刚才同样的姿势包住揣进口袋。 舒知意:“......” 好不容易平稳的心跳再一次回归杂乱。 “有空。”江栩淮自然地接话,像是无事发生一般,“陪你做什么?” 舒知意眼皮轻轻地跳动,好一会才做出回应。 “可能需要麻烦你陪我回家一趟,不需要太久,让我家里人知道我是真的结婚了就可以。” 其实她本打算过段时间再带江栩淮回去,或者说她想拖一拖,毕竟那个家是那么不堪,她不清楚到时候会发生什么样的状况。 但近来吴红霞的消息和电话愈发频繁,如果不理会她甚至会用同事的手机打来电话,逼得舒知意喘不过气来,只能越快解决越好。 她停顿了一下,语气中有些局促。 “到时候,也许,我家里人会为难你,我......只能请你忍忍。” 别人的新婚后回妻子家中或许会是一桌丰盛的佳肴,又或者是亲戚间的嘘寒问暖,邻居的打趣祝福,但到江栩淮这里,大抵只有“为难”二字。 舒知意为此感到愧疚,她抱歉的话已经蔓至喉间,却在下一秒听到身侧的人带着沉冽气息的宽慰。 “没事。” 她抬眼,目光触到江栩淮深邃舒朗的眉眼时,感觉到藏在他兜里的手倏尔被蜷紧。 “除了你之外的,我都不在意。” 他的手掌稍稍松了一些力,转而用长长的手指覆上她的腕骨,有一搭没一搭地,指腹轻叩她的手背。 似乎在告诉她—— “别担心,我在。”江栩淮低声说道。 舒知意没再应声,却也没有了那种因为皮肤相碰而不断酥麻的不自在,只觉得非常心安。 升腾出一种。 从高空坠落时绝望地闭眼,却被人稳稳当当托住的,安全感。 她喜欢这种感觉。 — 翌日下午,两人一同前往舒家。 小区在芜市的东边老城区,周边环境和设施都很破旧,墙面斑驳印着淡黄的污渍,垃圾桶歪七扭八地倒在地上,空气中飘着不太好闻的油烟味。 舒知意太久没回来过,却有人仍然记得她。 小区的门卫大叔下棋到一半,抬头看见她的身影后讶了一瞬,拉开小窗不确定地问:“是舒强的女儿吗?” 舒知意抿唇,点点头:“吴伯伯,是我。” “真的是你啊。”门卫大叔把窗户全部推开,语气有些欣喜,“你这都多久没回来了,我差点没认出来。” “吴伯伯身体还好吗?” “好得很,谢谢你的关心啊。” 话音落地他侧头瞥到舒知意身侧的人,男人身形欣长,姿态闲适,手上拎着几盒看上去就很名贵的营养品,眼眸对上大叔后淡淡地颔首,气质和这附近的住户迥然不同。 “这是?”门卫大叔问道。 舒知意闻言想到昨晚的对话,垂眼回:“我男朋友。” 而后偷偷瞟了一眼江栩淮,发现他正在噙着笑看她,募地脸颊有些发烫,不自在地捏捏耳垂说。 “吴伯伯我先走了,您继续下棋吧。” “好好好,慢走啊。” 两人离开后,坐象棋桌另一头的男人开口问:“5栋那个舒强?我怎么不知道他还有个女儿?” “啧,你搬来的迟,她已经很久没回来过了。” 门卫大叔坐下后叹口气,边挪动棋子边说,“这孩子可怜啊,爸不疼妈不爱的,小时候经常一个人被锁在屋子里,一开始还哭,后来也不晓得是习惯了还是怎么了,哭都不哭就安安静静地呆着。” “有一次被锁了好几天,我见家里人都没回来感觉不对劲报了警,门撬开来孩子都饿晕过去了,警察打电话问父母在哪儿,人两个大人带着儿子在外面说是吃酒席,忘了家里还有个女儿。” 男人半张着嘴,神情凝固:“还有这种父母,这还是人吗?” 大叔无奈地摇摇头,看着舒知意已经快看不见的背影感慨:“之前过得太辛苦了,希望她日后幸福点吧。” 舒知意的家在顶楼,每多爬一节楼梯,过往的恐慌和压抑就随之多了一分,她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身子也跟着微颤。 到了家门口,她甚至没有力气去抬手敲门。 原来,回忆比她自以为的还要让人窒息。 这时,江栩淮忽地倾身上前,伸手揽住她的手臂,就这样虚虚地圈住了她。而后轻轻顺抚了两下,像是在给小猫顺毛一般。 雪松木的气息混着舒知意昨日新换的山茶花沐浴乳香味,一同萦绕在他和她的身边。 舒知意倏然间感觉她可能真的是一只小猫,不然为什么只是被这么轻顺两下,刚刚紧绷的神经没由来地就松弛了下来。 几秒后,她敲响了家门。 开门的是舒年。 他出声喊人:“姐。” 舒知意领着江栩淮进去,半晌后才淡淡地回:“嗯。” 她抬眼扫了一圈家里,没有其他人,开口问:“爸妈呢?” “出去买菜了,说是要给你和姐夫做晚饭,应该快回来了。”舒年看了一眼后面,对上江栩淮目光后小声喊了一句,“姐夫。” 江栩淮只是疏淡地打量了他两眼,然后没什么情绪地点头回应。 舒知意本准备带着江栩淮进她的房间坐一会,但余光瞄到那个小房间已经被改成了杂物间,她蜷了蜷指尖,转身说:“在沙发上坐会吧。” 等江栩淮坐下,她蹙眉压着声音问舒年:“他们又要干嘛?” 以她这些年对父母的了解,两人断然不是那种会热情做饭欢迎她和她丈夫的人,或者说并不会觉得她值得做这么一顿饭。 必定是两人商量好要有所图,但她一时还猜不到到底是图什么? 但不管是什么,她都不想江栩淮因为她陷入无端的胁迫之中。 舒年摇头:“不知道。” 然后扯了扯舒知意的衣袖,悄声问道,“这人是妈给你选的相亲对象然后结婚的吗?他对你好吗?” 舒知意退了半步,和他拉开距离,刚想回答,背后坐着的人忽然出声。 “你关心得挺快。” 舒年循声望去。 江栩淮正松散地靠在沙发上,眼帘微抬,薄唇没有一丝弧度,直直地看着他,漠然的目光异常冰冷,像是在看什么不堪的东西。 语气寡淡,透着几分微不可查的讥讽。 言下之意很显然—— 你早干嘛去了? 舒年的神情凝滞在脸上,有些木尬地僵在原地,他想解释最近太忙没顾得上,却又在江栩淮沉冷的目光审视下怎么也开不了口。 他自己清楚,他在说谎。 他知道父母对姐姐做的事很过分,他也知道姐姐是个善良温顺的人,对他很好。 但,从小到大他已经习惯了,不会出手去阻止也不知道怎么阻止。他深知这样不对,良心使他难安,所以回回他都会事后安慰关心舒知意,好让自己舒服一些。 这些行径从没有被人看穿过,为什么...... 思绪被开门声中断。 吴红霞和舒强回来了。 舒知意抬眸对上正在换鞋的吴红霞的目光,她语气平淡地说:“晚上不在这儿吃,不用做饭。” 这话惹怒了吴红霞,她手一甩,拎着的购物袋被扔至角落,里面的蔬菜散落一地。 “你爱吃不吃。” 旁边的舒强推搡了吴红霞一下,用眼神示意她,然后笑眯眯地问:“他人呢。” 同时,江栩淮起身走近,到了舒知意的身侧后,神情很淡:“伯父,伯母。” 没及舒强应声接话。 旁边的吴红霞先一步出声,她立刻认出眼前的人就是那日在医院让她下不来台的男人。 “你——” 她瞪着眼睛,转头看了眼舒知意,突然间一切都对上了。 吴红霞愠怒地摆摆手,道:“好,既然不是第一次见面,咱们也不用装着客气了,直接谈吧。” 说完直接拽开饭桌旁边的椅子,拍了拍桌面,“我听说你两领证了,其他咱们不说,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你总该给个彩礼钱吧,不然岂不是不合规矩?” “妈!”舒知意根本没想到她会说这些,事态变得这样的寒碜和羞耻,让她想赶紧上前阻拦。 下一秒,江栩淮伸手握住了她的腕骨,舒知意下意识地抬眼看他,却只听到他薄唇轻启,从喉咙里蹦出几个冷冷的音调。 “可以。” “但我也有条件。” 吴红霞没料到他这么爽快,侧头和舒强对了一下眼神,然后问:“什么条件?” 江栩淮掏出手机,按了两个键,抬手放耳边简洁地交代:“进来。” 片刻后,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拎着公文包走进来,江栩淮扬扬下巴,一人从包里掏出一份文件和一张卡递到吴红霞的面前,言简意赅地说明。 “这是一份协议,写明了您之后每年允许和舒小姐联系的频率和时长,如若她拒绝与您联系,您和您的家人的擅自纠缠将视为骚扰,届时我们将对您有依法起诉的权利。” “协议一式两份,卡里的数目由江先生无偿赠与。” 吴红霞条件反射般地回绝:“你们这不是欺负人吗,这和断绝关系有什么区别?” 一旁的舒强也跟着张口:“对啊,以后她弟弟结婚买房什么的她不得帮衬吗?” 江栩淮唇边笑意很浅,不急不躁地说:“协议上有标注卡上的金额,你们可以看完再考虑要不要拒绝。” 闻言两人垂眼,看清后都愣了一下,舒强最先反应过来,用手肘推了推吴红霞。 良久后,吴红霞才缓缓抬头,眼神在舒知意和江栩淮之间飘忽了一下,然后说。 “我们签,江先生。” — 离开舒家后,舒知意破天荒地没有和江栩淮并肩同行,而是一个人默默地踱步走在前面,垂着头,身影从背后看起来很单薄。 “知意。” 见她并没有停下,江栩淮迈步上前,轻扣她的手腕,然后扯到面前,嗓音沾上几许干涩。 “怎么了?” 舒知意仍垂眸,只是闷着声回:“没事。” “生气了?”江栩淮伸手将她耳侧的一缕卷发勾到耳侧,而后弓着身与她平视,轻语道,“对不起是我擅自做主了,以后都听你的。” “不是——” 舒知意募地抬睫,微微颤了两下,鼻尖有些酸涩,嗓子眼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她温吞开口,“我只是觉得难堪,这对你不公平。” 他不该被这样对待,他是这样的好。 如此糟糕的家庭应是她的软肋,为什么却要借着她来为难江栩淮。 她太自私了,她一心拉着他错轨,却忘了去考虑这些原本不应是他需要承受的。 愧疚、自责、惶窘, 太多的情绪缠杂在一起,让她不知道怎么去面对江栩淮。 或许一开始的初遇就是一场错误,蜗牛就应该躲在自己的躯壳里。 “你后悔了?”江栩淮目光暗得有些发沉。 舒知意下意识地摇头,眼眶中氤氲着淡淡水汽,呼吸凝滞。 片刻后小心地问:“你呢,不后悔吗?” “看我。”江栩淮用手抬起她的下巴,力道温和克制,但又不由得她抗拒,声线清润, “我只要你开心。” “其他的都不重要。” 直到等舒知意缓过神,等她眸子里覆着的那层雾气散去出现了他的身影,直到她慢吞吞地点头,他才放开掌面。 然后顺势挨到她的身侧,重又牵起女孩的手心,那股让他贪恋的气息倏然间又萦绕至鼻尖。 “如果还是不开心的话。”江栩淮极力隐忍他没由来的那丝妄念,抑制着想要再寻求一个拥抱的冲动,徐徐启唇。 还不能越界,他告诫自己。 “那就去约会吧,我们。” 13 太妃榛果拿铁 因为这场约会是临时起意,自然也就没什么目的地。 “有想去的地方吗?”江栩淮问。 舒知意沉吟片刻,提议道:“要不,去宁创园吧。” 她有在朋友圈刷到过这个地方,依稀记得位置就在东城区的中心,离这里很近。 宁创园实际上就是一片全开放式的厂房建筑群,一开始只有各种工作室,后来出现了很多有趣的店铺,就变成了创意园区。 里面有很多咖啡店、花店、文创集合店,加上园区整体的设计保留了民国时期的红砖复古风,不少年轻人会利用假期前来拍照打卡,也很适合约会。 今天恰好是周六,园区里很热闹,道路两端全是人。 晚风微拂,日暮夕阳的余晖辗转在来回飘动的梧桐枯叶中,似有似无地遮挡天际最后一丝碎片光影。 舒知意倏地停驻在一家猫咖店门口,稍稍弯腰低眼看向里面。 靠近落地窗的猫爬架上躺着一只长毛蓝白,它似乎才睡醒,懒洋洋地起身,而后用头来回蹭绒毛垫,翻着肚皮伸出粉肉垫对着空气咕噜咕噜地踩奶。 看了两分钟,她没忍住用指尖隔着玻璃窗摸了摸它的脑袋。 “喜欢它?” 江栩淮侧头看见舒知意上扬的嘴角,也不自觉地跟着她舒展了眉目,问道,“要进去看看吗?” 舒知意站直身子,摇头,笑着说:“只是觉得它很可爱。” 又问,“江老板有养过什么小宠物吗?” “没有。” 正好一阵风吹过,舒知意散落在肩头的卷发被带得稍显凌乱,几缕发丝粘在脸颊一侧。 停顿几秒,江栩淮自然地抬手帮她整理,然后勾到耳后,指腹传来的温度加速了舒知意耳廓变红的速度。 他捏了捏她柔软的耳垂,只一瞬就收回,语气依旧平静,“但是我也很喜欢可爱的事物。” 这话总感觉意有所指,一个念头在舒知意的脑海里飞速闪过,但也立马就被她刻意地忽略。 她红着脸眼神躲闪,余光瞥到旁边的店面,转移话题道: “要不要一起去做陶艺?” 江栩淮对这个提议没有意见,两人并肩走进了陶艺店。 里面坐着的顾客基本上都是情侣,舒知意突然想起来之前在网上看到过,一起diy手作似乎是情侣必做的一百件事中的其中之一。 店员领着二人先到了拉胚房,给他们讲解了大概的一个流程后就离开了。 舒知意平常很喜欢收集各种好看的水杯,所以选择做一个陶瓷杯。这陶艺的步骤听店员讲解起来很容易,但真正上手才知道并不是这样。 揉泥倒还好,只需要把泥巴和水分均匀,呈一定方向揉开就可以了。可当把揉好的泥巴放在铁转盘上,机器启动,她的手却怎么都没法使之成型。 要不维持一秒就塌掉,要不好不容易坚持了几秒,她想用手再把形状弄好看点,才碰上去就又瘫倒。 偏偏店里顾客很多,店员根本忙不过来,舒知意也不好意思喊来再问一遍。 转头却发现江栩淮面前的泥巴不知何时已经成型,机器也停了下来,显然是做好了准备等着下一步装饰。他懒散地垂着手,眼角噙着笑看着她。 也不知看了多久了。 舒知意用干净的手腕蹭了蹭鼻尖,心虚地逞强:“我这泥巴...不怎么听话。” 江栩淮用下巴微点,认可她的说法,温声询问:“要帮忙吗,让你这不听话的泥巴听话些。” 舒知意敛起视线,犹豫了片刻,轻轻地“嗯”了一声。 江栩淮起身走近,绕到舒知意的身后,从背后松松地圈住她,然后手心握住她的手背,慢慢地扶着她的手给泥土拉胚。 他俯身挨在她的耳侧,不时地出声提示哪里该力道轻一些,声音不轻不重地回荡在这个密闭的小空间,让舒知意不自觉地屏息,呼吸艰难。 距离实在太近,舒知意的大脑中断运作,鼻尖充斥着他身上独有的气息,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感觉耳后麻了一片,整个人晕乎乎的。 “二位别动。” 店员忽地从外间走来,拿着一个白色的拍立得半蹲在他们面前,笑着说,“店里现在在搞活动,给情侣可以免费拍张照留作纪念。” 舒知意刚想拒绝,耳边传来江栩淮礼貌的回应。 “好,麻烦你了。” 她没再动,僵直着后背静静地看着镜头,却感觉身侧的人不断挨近,将原就所剩无几的空间再度拉近,他的下巴似有似无地靠在她的颈窝,惹得她睫羽乱颤。 下一秒,江栩淮喉间溢出浅浅的低笑,声线闷涩带着些许沙哑。 “舒知意。” “你可比小猫可爱多了。” — 晚餐是江栩淮定的位置。 是一家西餐厅,开在g酒店的顶层,从窗边可以俯瞰到整个城市的夜景。 太阳已经落山,傍晚的余晖虚虚地浮在天边,晚秋的黄昏把整个边际变成了橘红色。 耳边放着旋律悠转的轻音乐,舒知意落座后看着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日暮笼着一层金边,把她的身影完完全全地兜住,此刻的她好像有了形状,光赋予而来。 前菜是法式焗蜗牛,舒知意嚼了一口,抬头说:“也不知道陶瓷烧制出来会不会和装饰完的样子差别很大。” “不会的。”江栩淮撩眼看她,然后问,“介意成品出来和我交换吗?” 舒知意表情一滞,坦言道:“你做的可比我的要好很多。” 虽然她后来在江栩淮的帮助下,泥巴捏制顺利了很多,但杯子的圈口和身壁还是七扭八扭,显得有些粗糙。 反观江栩淮的,完美得让老板赞不绝口,这交换怎么看都是他吃亏吧。 “就当我们互相送给对方的礼物吧。” 舒知意点头,觉得这样也很好。 寻常的物品,被赋予上礼物的含义,似乎就能因此保留下当下的那个瞬间,变得不寻常起来。 此时,一个穿着深色西装的男人走上前,服务员推着小车紧随其后,来到他们桌侧。 “江先生我是view的经理,刚才才发现今天是您的生日,餐厅准备了一个生日蛋糕为您庆生,希望您用餐愉快。” 话音落地,舒知意募地愣住。 今天是江栩淮的生日? 明明结婚证上都有写,她太迷糊了,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就算了,竟还挑了今天让他陪着回家,害得他被父母那样为难。 江栩淮会不会很失望。 愧疚溢满了胸腔,待经理和服务员离开后,舒知意才缓缓抬眸,声音细小地道歉。 “对不起,我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我连礼物都没给你准备。” 江栩淮低笑,懒懒地出声:“我不和你说你怎么知道,你不用觉得抱歉。” 停顿了一秒,又补充,“而且我刚才已经问你要了礼物了。” 舒知意兀自摇头,耷拉着脑袋不知道怎么回应。 空气默了须臾。 “这样吧,我再问你要个礼物。”江栩淮从对面起身,走到推车旁,慢条斯理地点了蜡烛,而后抬手将蛋糕轻轻地放在舒知意的面前,说道, “帮我许个愿。” 舒知意抬眼看他,有些愣怔:“可今天是你的生日。” 江栩淮垂眼和她对视,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在领证那天,这些年的心愿都已落地。 日子仍与每一日相同,却又不同了。过往他边等边熬着过的、没有定数的寻常日子在那天,终于有了结果。 他该满足,不该有所期许。 但还是贪心的想要女孩的愿望也能落地。 在那天的烟花下,她说她的愿望很少,可眸子里的失落却怎么也藏不住。 那以后他的每年生日,也将是她的。 他愿意。 “蜡烛快灭了,知意。”江栩淮提醒道。 他的目光太过深沉与笃定,舒知意莫名地就真的微合手掌,闭眼默默许愿。 关于他和她的未来。 ——陪我久一点吧,江栩淮。 她睁眼,吹灭蜡烛。 等舒知意抬头,江栩淮还站在她的身侧,兀地掏出两张机票放在她还未来得及放下的掌间。 是两张后天飞往汀州岛的机票。 一个在冬日会大雪纷飞的小岛,也是舒知意一直以来微信头像用的那张照片,她一直向往,想去的地方。 江栩淮眼眸温和,带着静邃与郑重。 “留点时间给我,一起去汀州岛住一段时间。” 舒知意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因为想实现你的愿望,虽然猜不到你适才选的到底是哪一个,那就一个个猜吧,反正他的时间很多。 江栩淮目光轻轻扫过女孩呆愣的脸庞,低笑着提醒。 “你是不是忘记了。” “我们该去度蜜月了。” — 他的话音落地,两人就这样在昏暗的光线里无声地对视,谁也没先移开目光,缠绵的暧昧荡漾在空气中,耳边甚至听到了汽水开罐时簇拥而上的气泡炸开的声响。 直到江栩淮的手机募地振动。 他垂眼说了声“抱歉”,然后走到一侧去接听。 舒知意徐徐吸了一口气,用手揉搓了一下颊面,她突然很庆幸餐厅有轻音乐的存在,不然鼓噪的心跳声一定瞒不住被他所察觉。 她低头看手机想转移注意力,滑了一会朋友圈,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头像出现在屏幕里。 是江栩淮,在几十分钟前发的一条动态。 一张照片配着两个字。 照片是刚才在陶艺店里店员给拍的拍立得,两人都穿着咖棕色的简易护服,头挨在一起,手掌并拢在一起,对着镜头同时浅笑。 背景杂乱各种颜色的碗碟随意摆放,却唯独他们这一角像是隔绝了整个世界,安静地、诚挚地、贴近地、倾听彼此的心跳声。 爱意,具象化在这个午后。 看来,江栩淮早就应该察觉到她的心跳声了,这怎么能瞒得住呢。 舒知意默默地想。 她轻触照片,又回到朋友圈的页面。 看清了文案上的那两个字—— 【小猫】 舒知意眨巴两下眼睫,一股奇怪的情绪涌上心尖,她勾着唇角搓了搓指尖,给这条朋友圈点了个赞。 然后保存这张照片,也发了一模一样的一条动态。 文案与他的稍稍不同。 只有一个字,写着—— 【喵】 14 奥利奥小熊冰 吃完饭,江栩淮开车送舒知意到家后径直回了老宅。 江家老宅是中式园林式建筑,占地五百多平,宅院别墅分为东西南北四院,中间为主宅,也是老爷子江翰彦平常住的地方。 前庭院铺满了鹅卵石,沿着人工水池辟了几条小路,边上栽着一棵黑松,枝干横展,造型蟠曲状,树冠延伸如伞布遮挡住上空。 在这样寂静无声的昏夜,显得有些肃然和沉闷。 车子才驶进主院大门,识别车牌时机器的扬声筒里传来许管家的声音。 “少爷,老爷让您直接来书房。” “嗯。”江栩淮淡淡地应声,侧头语气很慢地问,“血压怎么样?” “一个小时前吃了降压药。” 许管家停了两秒后还是决定开口,声音一如既往地恭敬,“但还是尽量不让他生气,最近几次检查指标不是很好。” “好,谢谢许叔。” 江栩淮伸手拉开书房木门,江翰彦正背身单手拄着拐杖立在落地窗旁,听到声响回眸看了他一眼,眉眼透着岁月遮不住的凌厉和沉冷。 书房内只开了一束暖光,空旷的屋内除了书柜只有一张胡桃木深色长桌,光线昏暗,衬得气氛逼仄让人喘不上气。 “还知道回来?”江翰彦厉声问道。 江栩淮往前走近,面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却是带着浅笑的:“您老人家在这儿,我哪能不回来。” “近来做了什么?” 江栩淮掀了掀眼皮,邃眸和江翰彦对视了一眼,没打算瞒着,直言道:“近来,结了婚。” 话才说完,面前人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这股劲是借着拐杖使出来的,带着气,力道并不小。 江栩淮半步都没退就这么结结实实挨了这一掌,他脸庞偏向一侧,嘴角兀地渗出点血迹,几秒后他无所谓地用指腹抹去。 江翰彦攥着手杖的右手微微发抖,半侧都有些发麻,他拧紧眉心:“为什么不躲?” 江栩淮始终神色平静,仿佛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场景,他松了松衣领,语气寡淡。 “只要您消气就行。” 两人无声地僵持,空气像是凝滞住。 半晌后,画面稍稍有了松动。 江翰彦的后背不再绷直,松弛下来,他叹了口气,拐杖在地板上“笃”地敲了一下。 “万金董事长有意让你和他女儿接触,你现在突然地结婚不是明摆着打他的脸吗,东杉那个项目你是打算扔了?” “你爸天天在我眼皮子底下撺掇着各个分公司老总吃饭,不就是帮那个小的铺路,你是真看不见还是装看不见。” “为这么个普通女孩你到底值不——” 话到一半,江栩淮募地出声打断。 “爷爷。” 这一声称呼让江翰彦缓缓抬眼,江栩淮不常这么喊他,只“老爷子”地喊,这么多年鲜少能听到一次。 “不是普通女孩。”江栩淮抬眸和他对视,声线平稳,字字透着诚笃。 “她是小棉。” 闻言江翰彦愣在原地,脸色也不似刚刚那么严峻,失神了片刻后才放平了语气,低喃道:“原来是这样。” 这样一切就说得通了。 却也好像没什么好训斥的了。 所谓执念,根本无法扭转,道理二字实则最为无用。 江栩淮扶着江翰彦坐下,然后斜靠在一旁的木桌一角,语调又回归懒散状。 “东杉那个项目不会丢,我是刻意松的手,您以为江轩那儿吃得下这个盘子吗,拿地这一环就已经碰壁了,之前都是集团直接给的地和工程公司,他自然以为轻松,这次集团全部撤力让他自己掌控,结果您可以猜猜看。” 江翰彦轻拍了一下桌面,沉声道:“他毕竟是你亲弟弟,稳固集团可以,把人心收回来更好,两败俱伤没什么好处。” 江栩淮揉了揉手腕,眉间溢着不耐:“我认,他才是我弟弟。我不认,他什么都不是。” 见老爷子皱眉,片刻后他还是扯着唇角轻笑两声,宽慰道,“我有分寸,您顾好自个身子就行。” 等江栩淮离开后,许管家紧随其后进了书房。 见老爷子神态平和,他缓缓舒了一口气,安静地垂眼站在一侧等待发话。 “吩咐南院的人给做碗阳春面,让他吃了。”江翰彦侧头对着许管家交代。 许管家边低笑边点头答应。 “笑什么?” 许管家咳了一声,瞟了一眼后敛回视线:“我笑您心软,刚才喊少爷回来的时候脸色铁青,这会儿还想着他生日要吃面这回事。” 提到生日这两个字,江翰彦像是陷入了沉思。 须臾后靠在椅背上,悠悠开口。 “老许,他每年生日过得都很痛苦。” 许管家听到这话表情也有了微妙的变化,含混道:“毕竟......经历了那种事。” “可今年好像不一样了。”江翰彦垂眼看着桌上的相框,里面的照片已经泛黄,印着江栩淮小时候的面容,那时的小男孩笑得灿烂开颜。 “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笑了,刚刚却笑了好几次。” 他平展眉目,阖上眼睫曲着手指,最终只说出一句话。 “这女孩,让他活了过来。” — 舒知意洗完澡出来看到手机上有十几条未接来电,全是辛梨打来的。 她大概猜到是因为什么了,擦了擦头发盘腿坐在床上,做了会心理建设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回拨过去。 电话接通,对面很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 舒知意移开屏幕,确定上面地分秒显示通话正在进行后,又移到耳边小声问:“辛梨?” “喵。” 单单这一个字,让舒知意兀地脸红,她唇角弯起轻微弧度,闷着声含羞道:“什么啊——” “你发朋友圈还不允许人说啊。” 辛梨啧啧两声,她凑近屏幕没好气地说,“你快点老实交代怎么回事,不然我天天喵给你听。” “喵喵喵喵喵喵——” “停!我说我说。” 舒知意及时打断,她现在听不得这个字。 况且她本就没打算隐瞒,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舒知意用尽量简洁的语言和辛梨大概解释了一下,她和江栩淮的情况。 关于两人为什么结婚,怎么结婚的,以及现在的状态。 话毕,她垂眸耐心等待对面的反应,手无意识地揪着被角。 沉默倏尔。 辛梨才缓缓开口,尾音轻扬:“舒贝贝,做的好。” 舒知意愣住,眨巴眨巴眼睛问:“你不骂我?” “为什么骂你?” “因为,我很冲动。” “人生需要冲动。”辛梨停了一秒后继续说,“凌晨三点的烧烤,没有理由的突然请假,临时起意的旅行......很多事你想做就去做,不要考虑那么多。” “你是自由的,你的人生也是自由的,允许自己给生活这张白纸随意涂抹,永远都能猜到下一步多没劲啊。” 舒知意舔了舔发干的唇角,心头像是被人轻轻挠了一下,半晌后噙着笑说。 “梨子,你真是个哲学家。” “你少来。”辛梨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以后你再敢不第一时间告诉我这些事,你就完蛋了。” 舒知意嗡着声道:“再也不敢啦。” “我问你,最近和江老板相处下来什么感觉?” 辛梨突然发问。 这个问题让舒知意发了会呆,她沉吟片刻,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词汇来描述。 对啊,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她低头抠了会手指,慢吞吞地小声说:“好像是。” “想时间变得慢一些,和他在一起的时候。” 还没等辛梨反应过来,舒知意的手机兀地震动,她红着耳尖点了扩音然后把手机平铺在枕头上。 江栩淮刚刚给她发来了微信。 【栩淮:蜜月的事,记得考虑。】 【栩淮:不急着给我答复,我等你。】 舒知意陷入一瞬的怔愣,差点,忘记这件事。 她趴在床上纠结了会,小声嘟囔道: “梨子,我要去度蜜月吗,和他。” 辛梨听到蜜月两个字咧着嘴笑:“为什么不去?你们都结婚了,本来就该有这个环节好吧。” 然后压着声线故意打趣,“就是不知道,你这蜜月江老板会不会很累啊?” 她故意把“累”这个字音节咬得很重。 惹得舒知意脖颈忽地泛起一层薄薄的血色,半晌后她径直挂断了电话,用手扇风给脸颊散热。 思绪慢慢放空。 她头埋进枕间,闭上眼睫,黑暗中又出现了江栩淮那双深邃幽深的眼眸,像是一场陷阱,拉着她不断下坠。 夜幕缱绻着温柔,斑驳的影子投落在浅色的窗帘上,摇晃着像是把他身上冷冽的气息又带进这个小房间内。 对啊,别人结婚该做的事,她和江栩淮也该去做。 既然时间因为他变得慢了起来,那就再慢一些。 未来无法预判。 但她想和他靠得更近一些,她想多懂他一些,知道他的过往和好多好多回忆。 所以,奖励一些时间给她吧。 舒知意戳进刚才的聊天框。 她垂眼回复—— 【云舒舒:考虑好啦。】 【云舒舒:一起去浪费时间吧,江老板。】 15 西柚气泡冰咖 由于社交障碍,舒知意已经很久没有出过远门了,加上这次又是和江栩淮的第一次共同旅行,导致她在飞机上一直处于很紧张的状态。 一路无言,只是侧眸安静地看着舷窗外的天空。 但很快。 在坐车从机场赶往民宿的路上,这种拘束感就被募地冲淡。 太阳已经落山,远处的灯塔正在追赶日落的余晖,橙红色渲染了半边天际,世界的尽头露出一条朦胧的海岸线,海鸥来回逾越这道浅蓝色的界限,流浪,又盘旋。 环海公路两侧,几栋房屋外立面被刷成了彩色,高低错落地紧挨并立,云卷云舒绕着这几抹色彩不断地循环。 如胶卷一般,一格格地播放着舒知意过往梦里的画面。 让她有些沉溺。 唯有一处与梦里不同—— 少了纷扬的漫天雪羽。 舒知意摇下一点车窗,任由潮湿冷涩的海风扑向脸颊,她缓缓开口问:“请问,汀州岛大概什么时候会下雪?” 其实这话她是问司机的,毕竟当地人比较了解这里的天气。 但接话的却是江栩淮,他侧头轻声道:“下周,会有初雪。” 舒知意微愣,下意识地抬眼看他:“你是......猜的?” “不是。” 江栩淮漫不经心地回答,“这里每年的初雪都差不多是这个时间。” 每年? 他每年都来这里过冬吗? 不等舒知意问出这个疑惑,车突然降了速拐进一条小路,司机也扭头提醒道。 “还有几分钟就到民宿啦。” 听到这话舒知意的眼皮倏地跳动了一下。 这趟蜜月旅程从答应到出发就只有两天的时间,她没想着也没来得及去考虑许多问题,只顾着埋头恍惚着心神收拾行李,甚至直到现在快要到达目的地,她才稍稍有了实感。 自然的,此刻这些问题也随之而来。 比如要呆多长时间,这里的住民好不好相处,她能否习惯这儿的饮食...... 以及,两人该怎么住宿。 虽然她和江栩淮已经结婚,本就应该住在一间房。但总归,好像还不应该,到那一步吧。 真的到那一步,她似乎也没有什么可以拒绝的理由。 她要拒绝吗? 他像是溺水时寻到的那丝光亮一般,让人很难说不。 答案是,她不想。 舒知意垂眼无意识地拨弄指腹,脑子里的想法一个接着一个蹦出来,却又不知怎么开口。 殊不知,她的这些小动作全然都被身侧的人看在眼里。 江栩淮的视线在她的指尖停滞了片刻,问:“怎么了?” 舒知意舔了舔发干的唇角,把问题拐了个弯:“民宿的人,知道我们是——” 她压低声音,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新婚吗?” “没有,怕你不习惯只说是男女朋友。” 江栩淮目光沉静,整个人松散地往后靠,眼角噙着淡淡笑意,“但是知意——” 他刻意停顿了几秒后,又徐徐启唇,像是随口一句。 “我只定了一张床。” 话音落地。 舒知意本能地抬头和他对视,四目相对的瞬间,她似踩空了楼梯,心头忽地发紧,耳根不自禁地染上热意。 车内的气氛染上些难言的微醺。 少顷,她慢慢坐直,轻轻地点头,应声道:“嗯,我没问题,我们本来也该睡一张床,这当然没什么问题。” 话里的语气笃定。 但声线却越发细小,没什么底气,有些虚张声势地意味。 正当她思绪乱飘的时候,垂在身侧的手忽地被男人捉住。 江栩淮挠了挠舒知意的手心,喉结因低笑轻微地震动,他盯着她的脸看:“骗你的,两个房间。” 然后十指紧扣,又变成了他最喜欢的牵手方式,声线低沉每一个音节都像是氤氲而起的雾气,蛊惑人心。 意有所指,目光温热地给下承诺。 “我会慢慢等。” “等到你愿意的那天。” — 民宿是栋两层小洋房,微水泥墙面上挂着几串捕梦网,羽毛随着风来回晃动。 独立的小院里随意放着两把木藤摇椅,石头矮墙上缠绕着青色藤蔓,旁边立着一棵橘子树,长得很高,望眼而去橙色缀满绿叶之中。 才下车,一个头发苍白的老人家就迎了上来,笑吟吟地握住舒知意的手掌,说:“知意来啦。” 江栩淮在一侧介绍:“这是张阿婆,也是这房子的主人。” 舒知意看着她募地想起自己的外婆,觉得很亲切,也就褪去了和陌生人相处的不适感,她弯起眉眼喊了一声“阿婆好。” 张阿婆连连应声,然后牵着她往屋里走,指了指旁边的木梯:“你和小江的房间都在二楼,楼下就是吃饭的地方。” “晚上给你接风,阿婆做了蟹黄八宝糯米饭给你吃。” 话到一半,厨房里突然探出一个脑袋来。 女孩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扎着高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上下来回打量着舒知意,然后撇着嘴嘟囔道。 “你就是栩淮哥的女朋友?你们认识多长时间?在一起多久了?你——” “小羽,不许没礼貌。”女孩身后走出来一个男生,他拍了拍她的额头,出声打断了她的质问。 男生长相俊逸,带着银框眼镜,身着一件浅色毛衣,显得很斯文。 他驱步走近,对着舒知意伸出右手,舒展眉目道:“你好我叫程颂逸,那个是我妹妹程思羽,她年龄有些小,不要和她计较。” “我们就住隔壁那栋,欢迎你以后来玩。” 没等舒知意反应过来,江栩淮先一步上前,睨了一眼后挡开了他的手,唇角勾出一抹浅浅弧度。 “你在这儿干嘛?” 程颂逸不在意地笑:“你管的挺宽。” 旁边的程思羽上前解释:“张阿婆说你们今晚到,喊了全村的人来吃饭,按照老规矩,一人要带一道菜。” 舒知意身形顿了一下,扯了扯江栩淮的衣角,不确定地问:“我没听错的话,是......全村吗?” 江栩淮知道她不善交际,俯身温声安慰她。 “汀州岛不大,这个村更小就几户人家,没多少人的。” 舒知意闻言点点头,但是身侧的手还是不自觉地蜷起。 即使人不多,面对陌生人,她还是会提前感到焦虑。 这很难控制。 江栩淮抬手看了眼手表,回头和张阿婆说。 “我先带她上去休息会,到吃饭点再下来。” “好好好,坐几个小时飞机了,多休息会,不急着下来。” 两人房间在二楼的最里侧,挨在一起,房间里空间不大,但格局很好,整面的落地窗正对着海面。 舒知意扫了一圈,看着正在给她放行李箱的江栩淮莞尔道:“这里很漂亮。” “那就好。”江栩淮拿起桌上的一瓶矿泉水拧开,而后递给她,“你睡一会,等会我喊你起来吃饭。” “好。” — 舒知意昨晚有些失眠,睡得断断续续,加上今天赶路确实有些累,她沾上枕头的瞬间就有了困意。 睡着后她做一个梦。 梦里所有景象变得模糊不清,一点声响都会被无限放大。 一个女孩被关进狭小的黑屋里,她蜷缩在角落,周圈像是有迷雾把她困住。 屋内只有一束昏黄的白炽灯,在顶上咯吱咯吱地来回摇动,小窗被铁杆层层包住,一只小鸟栖息了片刻后,尖叫着飞走。 房门并没有关严实,露出一条小缝,挡不住外头的光亮和饭桌上的欢声笑语,也挡不住这光亮照在满脸泪光的女孩脸上。 舒知意缓缓蹲在女孩的面前,想看清她。 迷雾若隐若现,拨开一圈还有一圈,最终只剩一团白烟,女孩的脸终于清晰。 看清了。 是舒知意小时候的那张脸。 这场梦里。 原来困住的,就是她自己,没有其他人。 舒知意慢吞吞地掀开眼睫,不知何时眼角已经噙满了泪水,纯白的枕头套被浸湿,变得皱巴巴。 房间里的灯在睡前已然被全部关掉,黑漆漆一片,酸涩堵满了喉间,她忍不住哽咽,拱起身子,又变成了蜷缩状。 她讨厌这种与世界失联的感觉,像是被刻意地丢下,为什么总是丢下她。 凝滞了须臾。 舒知意起身,她随手披上毛毯,拉开阳台的门走了出去。 冬日的白天太短,夜色浓稠,额前的碎发被海风扬起,她手触上冰凉的玻璃面,鼻尖全是潮湿咸咸的味道,海浪推着波浪一次次地撞向礁石。 如此空旷,如此孤独。 她仿佛置身于一片废弃厂房里,寻不到任何。 蓦地。 一丝淡淡的咖啡香倏然间混杂进海风里,被她轻嗅到。 舒知意抬眸看向一侧,才发现阳台和隔壁是连在一起的,中间只用了一到小门隔开,门上有把手,可以旋扭打开。 江栩淮双手各拿着一个纸杯,氤氲起的热汽模糊了他脸的轮廓,却掩不住他带着笑意的棕瞳,像是才洗过澡身上透着浅淡地倦懒。 “要热咖啡吗?” 他微微眯眼,声线被风吹得带上几分沙哑,尾音醇厚低沉,“新煮的。” 舒知意忽然有些委屈。 她微垂眼睫,摇摇头:“不要。” 下一秒,她眼眶泛上些湿意,莫名地有些缺氧。 她听不见海风的声音,也听不见轻微地呼吸声,恍惚间只听见自己小声地说。 “江栩淮,我要你抱抱我。” 16 海岛椰冰茶 或许是因为才睡醒的意识涣散,又或者是因为无处宣泄的委屈冲塌了残留的最后一丝理智。 凭着本能,舒知意只想寻求一个拥抱。 这个姿势像是在被打捞—— 我们隔绝了外面这个嘈杂的世界,只允许对方靠近,允许对方感受那份独属的温度。 她需要勇气,她需要被打捞。 江栩淮并没有对她的要求感动惊讶,只是在话音落地的须臾,放下手中的纸杯,而后打开中间的那道玻璃门,径直向她走来。 在舒知意还垂头失神的时候,他伸手一把将她扯进怀里,揽住她的腰然后收紧,跌入满是他气息的空间里。 心跳和呼吸同时纠缠交织,舒知意微怔,几秒后踮起脚尖,慢慢抬手隔着垂下来的毛毯一角,与他相拥。 顷刻间,刚才梦里丢下的那块拼图碎片,在此刻找到了空缺的位置。 冬夜的海风,也因这个拥抱而变得温热无比。 时间一点一滴地慢慢流逝。 江栩淮突然轻笑两声,揉着舒知意发顶的手停下,转而下移捏了捏她的后颈,低喃道。 “知意,记得呼吸。” 皮肤上的痒意把舒知意的意识募地从一片混沌中拉了出来,她才想起来自己一直在憋气,因为唇瓣贴着江栩淮的喉结,紧张到不敢换气。 “我是忘记了。”舒知意把头往旁边蹭了蹭,额头抵着他的胸膛,小声嘟囔着。 江栩淮听出她情绪缓过来了,他向后退了半步,在昏暗的光线下盯着她有些泛红的眼圈,皱眉问:“做噩梦了?” 舒知意低垂着眼睫点点头,不想多说。 江栩淮捉住她的手腕,嗓音再度响起,沉声道:“以后做噩梦了就来找我。” 他目光从眼尾扫下来和她对视,“什么时候都可以。” “嗯。” 彻底意识回笼,蓦然间有些觉得丢人,舒知意给自己找台阶下,“那你以后做噩梦也可以过来找我。” 她迟疑了一下,故作神色平静地补充,“我也可以随时...... 给你一个抱抱。” 江栩淮唇角勾起,稍稍弯下腰来,伸手轻柔地帮她把身上的毯子往上扯了扯,顺势和她的距离又拉近了几分。 他闷声轻笑。 “我记下了,不许赖账。” — 正好到了吃饭点,舒知意和江栩淮往楼下走,长形的木桌上摆满了菜肴,正中间叠着笼屉,里面的蟹肉和浅黄色的糯米饭混合在一起,显得很诱人。 饭香味升腾而上,溢满了整个一楼大堂。 张阿婆还在厨房里忙弄着什么。 桌边坐着几个人拿着筷子在闲聊,除了之前见过的程家兄妹,还有两对中年夫妻。 舒知意瞄了一眼,站在楼梯拐角处小声问:“村里一共有几户啊?” “都在这儿了。” “啊?” 舒知意半张着嘴,她不可思议地指着下面,“一共就这些人吗?” 如果她没数错的话,加上张阿婆这里一共就七个人。 这叫村吗? 江栩淮言简意赅地给她解释:“汀州岛算是个小众景点,没什么旅游业,为了生计当地住民基本上都选择外出打工。” “余下的这两对夫妻是以打渔为生的。” 舒知意来之前有在网上去搜这里的旅游攻略,发现什么都搜不到。 汀州岛虽然是海岛,却是屿山群岛中最小的一块。 加上大家其实更喜欢去温暖的海边度假,像这种才入冬就大雪纷飞的小岛确实不太受欢迎。 她点点头,刚想再说话,有人发现了他们的身影。 程思羽站起身,挥挥手,扬声道:“知意姐,快下来吃饭啊!” 语气中带着欣喜和亲近,和几个小时前的态度相比,完全是一百八十度大改变。 舒知意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事。 来到木桌旁边,两对夫妻站起来笑着看着她,舒知意看了一眼后募地有些混乱。 因为两个男人的相貌完全是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一个眉毛浓密些,一个要稀疏些。 眉毛浓密的男人看出她的惊讶,笑得有些憨厚,说:“我们两是双胞胎,你可以喊我大李叔,喊他小李叔。” 舒知意刚开始没反应过来,直到空气安静下来,才慢一拍地打招呼。 “大李叔好,小李叔好。”她侧头对旁边的人继续说,“大李婶好,小李婶......好” 这一通下来,她的舌头差点有些打结。 余光看见站在身侧的江栩淮微低眉眼,唇角向上扬,显然是在笑她。 舒知意抿唇小幅度地用手背碰了碰他,下一秒就被男人的大掌捉住,交缠指尖。 江栩淮好像很喜欢和她牵手,近来她也习惯了不再觉得不自在,但在陌生人面前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舒知意红着脸挣脱了他的手,还未调整好表情,就被程思羽挽住了手臂。 “知意姐,我突然想起来家里还有几串葡萄忘记带过来了,你陪我过去拿呗。” 舒知意不好拒绝,也就跟着她往外走。 在路上,程思羽揉了揉鼻尖,有些抱歉:“不好意思啊知意姐,我下午对你态度不好。” 舒知意下意识地摆摆手:“没事没事。” “其实下午的时候我不是故意的,只是突然听说栩淮哥有对象我有点接受不了,我以为他变心了。” 程思羽欣欣然继续说,“但是刚才我哥和我说,有可能你就是小棉姐,我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 捕捉到两个陌生的字眼,舒知意停滞一瞬,不确定地重复:“小棉?” “对啊,我哥和栩淮哥是一起长大的,可以说栩淮哥也是我亲哥,我一直以来都知道他在等小棉姐,十几年如一日的等待,我心里觉得特感动,所以突然知道他谈恋爱我莫名有种背叛感。” “但是经过我哥提醒,我猜那个人肯定是你,我又相信爱情了,呜呜呜。” 舒知意因为这话募地停下了脚步,程思羽也跟着停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舒知意对上她的视线不知道该怎么回,只是僵硬地“嗯”了一声。 程思羽以为她是有些害羞,撇头看了一眼发现已经到家门口了,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会,我马上出来。”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舒知意只觉得整个世界像是被按了静音键,陷入沉寂之中,携裹着她往黑暗里下坠。 小棉—— 大概是,棉花的棉。 大概是,cotton的意思。 大概是,江栩淮虎口那处纹身的含义。 总归,和她无关。 她和江栩淮的初见就是咖啡厅,何来十几年之说,就连这场婚姻都只是二人的无奈之举。 他们误会,可她知道,这真的只是场误会。 原来,江栩淮心里是有一个女孩的。 十几年的等待,她大抵对他太过重要。 可为什么没有在一起呢,是在等却一直没有等到,还是在一起过又分开。 舒知意猜不透也不想猜,只觉得胸口沉闷,泛上一片苦楚。 她悄然间已经接受不了江栩淮的心里有别人的存在,即使这只是他的过往,可她仍觉得难受。 等程思羽拿完葡萄回来,等两人再回到民宿时,舒知意脑子里依然胡乱一片,她目光凝滞,不知该有什么样的神情。 她连装都不太擅长。 江栩淮很快察觉到她的异样,轻声喊了几遍舒知意的名字,她都没有抬眼,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拧眉看向程思羽,语气沉冽:“怎么回事?” 被质问的人一脸懵,耸耸肩无辜状。 旁边的小李婶揣着狐疑问:“是不是刚才出去冷到了,你看她穿得也少。” 说完往她的杯子里倒了点梅子酒,说,“喝点酒暖暖,回回神。” 江栩淮刚想把杯子抽走。 就在这时,舒知意微抬眼睫,温吞地捧起小杯,抿了一口,稍稍弯起眉眼:“好喝。” “我就说的吧,是冷到了,多喝点。”小李婶见她脸色好点,笑着又给倒了一杯。 默了几秒。 江栩淮眉心微不可查地跳一下,眸子暗了几分:“知意?” 舒知意抬眸直直撞进他紧绷的眉眼线条。 “不舒服吗?”他问。 “没有。”舒知意敛起视线,淡淡地笑,而后回,“真的只是冷了。” 饭桌虽没有几个人,但却充斥着欢笑声,大小李叔都是健谈爱开玩笑的人,聊起近来的趣事引得大家合不拢嘴。 唯有江栩淮周身笼着隐隐几分戾气,他一直看着对面的人,女孩却只是浅笑着听旁边人说话,不给他一分眼神。 手里的梅子酒,一直在往嘴里抿送。 直到,她的身形有些虚晃。 在舒知意第三次手肘撞到了桌角时,江栩淮没忍住,起身捞起她,垂眼紧锁住她眸子的须臾。 只得到一句—— “江栩淮。”舒知意伸手戳了戳他的额头,“你怎么有八个脑子?” 彻底醉了。 江栩淮打了个招呼就带着她上楼了,人虽然架在怀里却并不安分,手脚并用地想要挣脱束缚,时不时嘟囔一句听不太懂的话。 江栩淮贴近她的唇瓣,才勉强听清。 一字一顿地说—— “江栩淮。” “你混蛋。” 男人的眉眼又冷了几分,脸色愈发阴沉。 进了房间,江栩淮把她兀地横空抱起,放在沙发上,他半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和她平视。 语气烦闷,但又柔和耐心:“你怎么了,是不是我哪里惹你生气了?” 梅子酒是自家酿制的,入口甜腻没什么酒味。 但后劲很大,倏然间就会上头,不常喝酒的舒知意自然是撑不住这个劲。 她感觉脑子在天上来回飘荡,双手环绕住面前男人的脖颈,嗅嗅鼻尖皱眉。 又重复了一遍那句—— “江栩淮,你混蛋!” 分秒加速转动,房内灯光昏暗不堪,借着一点光晕江栩淮贴近舒知意,两人鼻尖几乎快碰在一起。 梅子酒香萦绕在四下的空气中。 “是我混蛋,知知不要不开心。” 舒知意闻到那股熟悉的雪松木气味,是只有他才有的味道,她倏尔有些喉间一哽。她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知道她这样做很没有道理,很孩子气。 但是她就是控制不住,她很委屈。 “你说我是你的小猫,” “江栩淮,那你能不能只做我一个人的小狗?” 舒知意耷拉着脑袋,看着他问。 整个空间沉寂了几秒。 周围的所有都像是被按下了定格键,只有两人的眼眸中还缠绵着缱绻的虚亮。 江栩淮的声线哑了几分,虽然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但还是浅笑着回:“好,只做你的小狗。” 女孩仍旧不信,蹙眉皱巴巴地问:“你怎么证明?” “知知。” 江栩淮和她对视,倾身在她的额头落下一吻,而后半退,哄着这只喝醉酒的小猫: “以后,我只对你摇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