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软贵妃是细作》 1 娘娘柔弱 《娇软贵妃是细作》,本文又名《有负君恩》 作者:小词姐姐 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望大家支持正版,谢谢。 —————正文————— 景国京都城外,云华行宫。 在景国有这样一座占地颇广的行宫,它亭台楼阁无一不精,游廊碧湖无一不雅,金碧辉煌雕栏玉砌,但却长住孤苦之人,久居在这里的都是失宠失夫,无家族倚靠和子女骨肉的落魄妃嫔。 有些是先帝后宫里的年轻美人,有些是被亲王皇子所不喜,找了由头打发过来的弃妃。 夜色深重,一行身着青色衣裙的宫女从梦华殿外面的抄手游廊里经过,她们手中提着散发暖黄色烛光的玲珑八角宫灯,缓步往梦华殿外面走去。 “这也真是奇了,梦华殿里这位已经来了四年了,说是来养病,但就这么风平浪静地在这里住下了,宫里连个接人回去的信都没有?”站在前排的年轻宫女好奇张口,看向身边年纪较大的宫女,“这位可不是生不出子嗣的,怎得也落得到这么个境地,宫里的贵人们还真就让她在这里一直待着不成?” 走在最前面的年长宫女眼神一转,看向梦华殿的窗边。 窗内有一抹玲珑纤细的影子经过,素手轻抬,发丝微拂,光是看这抹侧影就隐约能感受到殿内佳人必是一副沉鱼落雁的姿容。 她轻轻叹气,似是可惜,回道:“许是,命不好吧。” “我朝皇家本不那么忌讳双生子,但她诞下的,可是皇长孙啊,揣了这么个金蛋蛋,本该一步登天,扶摇直上,可惜了,她本就不被太子殿下所喜,诞下的还是一对双生子...” 若是寻常皇子皇孙也就罢了,偏偏是最为尊贵的皇长孙,她一胎生了两个男孩,正巧犯了皇家忌讳,为了避风头,这才被遣送到这里来,宫里没人惦记着她,那两位小皇孙又太小,不曾亲近生母,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回去了。 宫女们说着闲话,迎面看见一位穿着浅蓝的宫装的年轻女子缓缓走来,一对上眼,宫女们纷纷噤了声,不敢多言。 这个宫女就是梦华殿那位的贴身宫女玉宁,玉宁姑娘有八品女官品阶在身,曾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心腹侍女,对待下面的人素来严厉,是她们万万不敢惹的人。 玉宁眉眼轻扫,不需多言就已震住这些嚼舌根的宫人们,她不欲在这里计较口舌,脚步未停,径直往梦华殿走去。 梦华殿建在半山腰上,殿宇外面是层层叠叠的粉紫山花,从游廊往上望去,光是月宫般的景色就能晃住心神眼眸,沉浸在无边美色中。 微风卷着花瓣吹进梦华殿中,窗扉摇晃,发出“吱呀”一声。 一道黑影从窗外飞身进入,稳稳站窗边,他一身黑衣,明摆着不是来干什么正经事的,却还大摇大摆地坐在了梨木雕花书架旁边的太师椅上,一点不怕殿中主人会惊恐呼救。 殿中人静坐在罗汉榻上,不受杂音影响,低头看着矮桌上的棋盘。葱白手指捏住黑子,指尖轻轻落于白色棋子的命门上,一子破局。 这棋局是秋歌棋谱上的困兽之局,出自前朝大家之手,最是难解。 姜挽看着被化解的棋局轻笑,一点点将黑白棋子捡起。 “奉仪娘娘好兴致,现在这种时候还能笑得出来?”凌酒言姿势嚣张地靠在太师椅上,眼底带着寒光,“阿挽姐姐,你可还记得咱们来到这是为了什么?弟弟听说东宫最近又新进了几位侍妾,各个都是绝色,那萧淮身为景国太子,整日都有无数美人围绕在身边,恐怕早已将你忘了吧。” 他句句是嘲讽,但姜挽听完却笑了。 “几个美人而已,这也值得担忧?”姜挽倚在罗汉塌上,面色淡然,看起来丝毫没将凌酒言的讽刺放在心上。 “呵。”凌酒言冷笑,“你莫不是以为生了一对双生子就可以母凭子贵高枕无忧了吧?你可别忘了你是因为什么被赶到这里的,要不是因为怀了一对双生子,你怎会落到这种境地,明明是一朝飞上枝头的好梦,眼看着我们的计划就要成功一半,结果现在呢,全是给萧家人做嫁衣,耗费了这么大力气送你进东宫,最后落魄被撵到行宫,你可真是办得一手好差事啊!” “我生母是姜家女,姜家多出双生子,我本就是双生姊妹,诞下双生子有什么奇怪的。”姜挽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轻轻啜饮了一口,“怪只怪你做得太差,压不住京中的流言,任由人家抓住机会了。” 姜挽虽在生父身边长大,但她与双生妹妹却都是随母族姓氏的,不只是她们姐妹,她所有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都是随母姓。 “还不是你没用,为萧淮生了两个儿子也抓不住萧淮的心,流言虽广,但决定权还是景国皇帝皇后手里,那江皇后看见两个孙子都笑地合不拢嘴,还想着晋你的位分,结果懿旨被萧淮拦住,他不仅对你没有丝毫怜悯之心,还极度厌恶你,恨不得将你送得远远的,这辈子都看不见才好。” 凌酒言嗤笑看她,话音一转,玩味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怀上那对金疙瘩的,还不是靠着从西域花大价钱买来的绮梦散,不然就以你那……”他说到这顿了顿,眼珠往其他地方一偏,“蒲柳之姿,怎么会有男人看得上你。” 这话属实是为了嘲讽而嘲讽,丝毫不顾及事实,但凡换个人对着姜挽那张脸都说不出“蒲柳之姿”这个词。 姜挽神色渐冷,茶盏放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 “他眼瞎罢了,所以你何必担忧东宫那些美人,长成天仙又能怎么样,反正他又看不见,以萧淮禁欲严厉的寡淡性情,他压根不会亲近女子,更不会有其他孩子降生,所以……”姜挽笃定一笑,继续道,“他肯定是要迎我回去的,就算他不肯,皇帝和姜皇后为了亲孙子的脸面,也必定要接我回去。” 凌酒言嗤笑一声,“接你回去又有什么用,你那两个儿子被江皇后养着,你回去了也争不了孩子,他们自出生起就没见过你,可曾知道生母长什么样?他们可是真真正正的萧家人,以后怎会为我们所用。” 凌酒言从袖子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手腕微微用力,精准扔到姜挽面前的桌子上,“这是义父让我交给你的,里面是我们这些年安插在宫里的一部分暗桩,这些人以后都交由你差遣,义父说,让你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再怀上一个皇孙,亲手教养长大,以后才好为我们所用。” 姜挽不置可否,勾了勾唇:“看来我是要回去了,不然你怎么会把这个交给我。” 凌酒言口中的义父就是姜挽的生父,他们向来无利不起早,若是她没有了用处,怎么会大老远跑到这里来给她送东西。 “算你有些脑子,不至于太蠢笨。”凌酒言轻哼一声。 姜挽收好册子,下了罗汉榻,缓缓走到凌酒言面前,面上挂着温柔和善的浅笑。 “凌酒言,你可知我们之间谁才是主子,谁给你的胆子这么与我说话?” 凌酒言不屑,神情倨傲:“我们在京中的势力大部分都在我手中,你做什么事之前,也得听我的,再说你一个女子,如何能拿得起正事,老实听话便是了。” 他话未说完,一双纤纤玉指就捏住了他的下颚,手指缓缓用力,看着柔若无骨,却力若千钧,疼得凌酒言说不出话来。 凌酒言坐在太师椅上,姜挽站在他面前,只用几根手指就钳制住他的口舌,让他火冒三丈又无可奈何。 “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也要在姐姐面前放肆么?”姜挽笑得妩媚动人,手下却一点不留情,疼得凌酒言变了脸色,“管住你的嘴,不然我哪日心情不好,说不定要拔了你舌头出出气。” 凌酒言不服气,出手想要打开姜挽的手,但姜挽身手实在厉害,不到三招就将他制服,那只白皙柔美的素手在他脸上掠过,轻飘飘就能划出一道血痕来。 “你实在孱弱得很,不配我动手。”姜挽松开了他,望向窗外,冷冷道:“从哪里来,就从哪里走,莫要惊动了殿外的侍女,连累了我给你善后。” 凌酒言看着姜挽的眼睛里带着浓浓杀意,奈何打不过她,还手不得,只能冷哼一声,翻窗离去。 撵走了碍眼的人,姜挽悠然回到罗汉塌上,继续收棋子。 没一会,殿门被敲响,侍女玉宁的声音传进来,“娘娘可睡下了?” “尚未,是玉宁么?你进来吧。” 玉宁快速走进,面上带着笑意,站定在姜挽面前,微微行礼,“玉宁恭喜娘娘,终是得见云开了。” 姜挽故作惊讶地看着她,不解道:“这是怎么了?大晚上你行什么礼,是外面发生什么事了吗?” “玉宁是来恭喜娘娘的,宫中来了消息,五日后,东宫会来人迎娘娘回去。”玉宁从姜挽有孕起就跟在她身边,至今已经有五年了。 总见姜娘娘因为被送到行宫来而郁郁寡欢,伤心落泪,玉宁被姜挽的情绪所感染,如今见到她得偿所愿,也是真心为她高兴。 姜挽手中棋子掉落在棋盘上,又从棋盘滚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满脸不可置信,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惊喜到快要落泪,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真、真的么?我是不是在做梦?”姜挽声音颤抖,一把抓住了玉宁的胳膊,“玉宁你告诉我,这是真的吗!我真的没有做梦吗?” “真的,是真的。” 玉宁安慰姜挽好一会,见人终于冷静些了,俯身拿茶壶给她倒茶。 茶水倾倒,竟然是凉透了的,没有一点热气。 玉宁蹙眉,“这梦华殿的婢子太不像话了些,她们刚刚离去,这茶该是温热的才对,怎能如此怠慢,让娘娘喝凉的茶水。” 姜挽无所谓地摇头,仿佛还沉浸在即将被接回东宫的喜悦之中没有回神。 “不碍事不碍事,我在这里住了四年,没人管没人问的,被怠慢也属正常,实在怪不得她们,人情冷暖,本是如此的。” 玉宁见姜挽的表情就知道她是欢喜极了,居然连这事都不计较了。 要知道姜娘娘是有小性子的人,对待下人其实是有点跋扈的,放在平常必定会让她去算账。 玉宁轻叹,屈身半蹲在姜挽面前,“天色已晚,玉宁扶娘娘歇下吧,娘娘一觉醒来,离回去的日子就又近了些。” 姜挽满口答应,顺从地去了内殿,解开头发躺下。 “娘娘睡吧,玉宁今夜守夜,就在外殿守着您。” “好。” 姜挽保持着喜极而泣的神情,直到玉宁走远,才冷下眸子,脸上再也看不见一点儿欢喜的神采。 玉宁放下帘缦,轻手轻脚走了出去,她见棋盘上还有棋子未收,就过去收棋子。 垂眸的一瞬间,玉宁愣了下。 这收到一半的棋局,怎么有些像是秋歌棋谱上最难的那个困局呢?但仔细看看又不太像,秋歌棋谱上的棋局都极为难懂,寻常人根本解不开。 玉宁没多想,立马否定了自己,这怎么可能秋歌棋谱,一定是她看错了。 娘娘下棋都是她教的,为了打发无聊日子。 不过巧合而已。 等姜娘娘回了东宫,她的全部心思就该放在太子殿下身上了。 娘娘实在爱极了太子殿下,比起喜欢这个词,玉宁觉得痴迷更适合形容娘娘对太子殿下的爱意。 凡是太子殿下在的地方,娘娘眼里就看不见其他人,就算亲生孩子站在面前,她的注意力也全都在太子殿下身上。 2 蛇蝎心肠 五日后,姜挽带着几个贴身婢女早早等在这里,从天光初放站到日头高照,终于等到了远处缓缓而来的队伍。 “娘娘快看,马车要到了。”旁边的玉静微微用力拽了下姜挽的衣袖。 姜挽藏起眼底的无聊与厌烦,端上一副笑脸出来,那双眼睛期盼地望着车队,顾盼神飞。 东宫来接人的马车如期而至,停在云华行宫外面,马车后面跟着一队侍卫和一位看起来三十左右岁的女子。 “拜见姜奉仪,奴婢名檀青,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侍女,奉仪娘娘叫奴婢名字就好。” 檀青身上穿着七品女官的衣裳,品阶比姜挽这个八品奉仪都要高,就算是自称奴婢,也是堪比主子的奴婢了。 玉宁认得檀青姑姑是谁,于是靠在姜挽身边小声说:“娘娘,檀青姑姑是皇后娘娘的陪嫁婢女,您该称呼一声檀姑姑。” 玉宁跟在姜挽身边四年,知道姜娘娘不大懂宫中礼仪,她要是不告诉一声,真怕姜娘娘一会直呼檀青大名,得个没有礼数的名头。 姜挽顺从地点头,温柔一笑,微微屈身给檀青回了个半礼,“檀姑姑好,皇宫到这里路程不算近,麻烦檀姑姑跑这一趟了,姜挽不胜感激。” 檀青客气几句,脸上挂着温和笑意,“不敢当不敢当,姜娘娘客气了,奴婢扶着娘娘上轿,时候不早,咱们这便启程吧。” 檀青早就听闻这位姜奉仪是个为上位不择手段的女人,贪图荣华富贵,却没有与之相配的能力和气度,学识浅薄,着实不配待在太子殿下身边。 现在这一见面,檀青就觉得自己大概能将这位娘娘看清大半了,此女着实是不懂什么礼数,说话做事还要靠身边的侍女提醒,性子看起来也柔弱,没什么主见的样子,不像是能拿事的人,与流言里的跋扈不太相像,没那么不堪,但符合她与皇后娘娘之前的预想。 总而言之,这位姜娘娘很适合当一朵养在暖房里的娇花,长相貌美,身姿绰约,做太子嫔妾是足够了,安安分分的也能勉强在东宫里存活,看在两位小皇孙的面子上,皇后娘娘自会照顾一二。 姜挽坐在马车里,贴身伺候的三名侍女跟在马车两侧走路。 中途,姜挽掀开车帘去问檀青,可否让她的婢女玉书一同上马车,也好在身边伺候她。 她身边的三名侍女分别是玉宁、玉静和玉书。 玉宁和玉静都知道玉书身子弱,主子此举是怕玉书身体撑不住,是一片好心,所以两人也帮着说了两句。 檀青在宫里做了半辈子的女官,知道这样不合规矩,但玉宁同她一样是女官,还是太子殿下放在姜挽身边的人,玉宁都开口说话了,所以就给了玉宁这个面子,同意玉书上马车。 马车内,主仆二人相对而坐,姜挽抬眼看玉书,明明什么话都没有,玉书却明白自家主子是什么意思。 “多谢娘娘垂怜,玉书给您倒茶。”玉书长相清秀,双眸映水,看起来很是无辜安分。 “好,我正好有些渴了。”姜挽半个身子倚在靠背上,姿态慵懒,嗓音轻柔。 玉书从腰带中掏出一个黄色的纸包,当着姜挽的面,将里面的药粉倒进小桌上的茶壶中。 姜挽接过玉书递过来的茶杯,垂眸看着淡绿色的茶水,没有犹豫,一饮而尽。 * 约莫两个时辰过去,马车终于进了京都,宽敞的大街上人声鼎沸,摊贩叫卖、你来我往的嘈杂声不绝于耳,这也可见京都热闹非同一般。 穿过主城大街,外面的声音渐渐安静下来,宫墙周围有侍卫值守,寻常百姓不敢靠近,太子东宫紧挨着皇宫所建,中间开了一扇小门方便进出。 马车停在东宫侧门外,檀青扬声请姜挽下马车。 玉书率先从马车中走下来,摆上矮凳,然后搀扶着姜挽慢慢出来。 “姜娘娘小心脚下,昨日夜里下过小雨,台阶上有些滑。” 姜挽笑,对檀青道谢:“多谢檀姑姑提醒。” “东宫里面会有人出来迎接娘娘,姜娘娘既然回了,奴婢的差事也就结了,奴婢们没有得到入东宫的命令,不方便陪姜娘娘一起进去,这便先回宫里去了。”檀青此行就是为了接姜挽回来,现在差事完成了,她急着要回宫去和皇后娘娘复命。 “檀姑姑慢走。” 姜挽面色柔婉,身边几个婢女看着东宫侧门外寥寥几个守门的侍卫却是脸色各异。 玉宁神色淡淡,最是镇定,但玉静性格稍微活泼一些,见到东宫这样怠慢自家娘娘,脸上表情有些不好,心里想什么一眼就能看到底,玉书则是垂着眉眼,一副安静乖巧的模样,看不见表情。 檀青带着一群侍卫转身往皇宫那边走,但他们没走几步就听见后面传来惊呼声。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来人!快来人啊,姜娘娘吐血晕倒了!” 玉书和玉静连声惊呼,跑进东宫里去叫人,姜挽这一晕,侧门外乱成一团。 人是檀青接回来的,这要是出了什么闪失,檀青第一个逃不了责罚,她连忙跑回去查看姜挽的状况。 姜挽双眸紧闭,虚弱地倒在石阶上,似乎是很痛苦的样子,她嘴边有血,石阶上也有,一片鲜红刺目。 见此情景,檀青也有些急了,让身边的侍卫去宫里请太医过来。 周边没有力气大的婆子,姑娘们抱不动姜挽,侍卫们都在避嫌,不敢将人抱进去惹麻烦,毕竟姜挽的身份不一般。 最后,侧门这里的动静闹到了东宫里面,太子萧淮此时正好从宫中回来,听江皇后在耳边念叨了半天车轱辘话,要善待姜氏,给她体面,就当是看在两个孩子的面子上。 下人过来请他时,萧淮眉头轻蹙,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去了侧门外面,亲手将姜挽抱了进来。 * 怀德院的偏殿里面站了一群人,紫檀山水屏隔开里外间,萧淮正襟危坐在外间的太师椅上,听太医汇报姜氏的病情。 李太医年纪不大就坐上太医的位置,是极有眼色的人,可今天这事有些难说,话说不好容易得罪人,他见太子殿下面容寡淡,眼底有冷色,所以支支吾吾半天没说清楚姜挽这是什么病。 萧淮是江皇后与景国皇帝唯一的嫡子,他继承了江皇后的美貌和清贵气质,长相俊美,矜贵无匹,但他脾气不像江皇后,做事不温和,气势冷肃煊赫,目光所及,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孤不想听废话,你不愿意说,舌头可以不要。” 李太医冷汗直流,立马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回:“回殿下,姜奉仪症状其实...不像是病了,更像是……” 他停顿半刻,似乎在思考这句话能不能说,最后还是吐出了那两个字:“中毒。” 说到底,还是后院女人之间互相陷害的戏码。 “中毒?”萧淮转头看着屏风,眼风锐利,似乎能直接透过屏风看见里面的人一样。 “倒也不是什么致命的毒,就是让人脸上身上发红疹,这红疹本身倒也没什么,就是挠破了红疹可就不得了,留下疤痕会很难去除。” 听见自己的妾室中毒,萧淮非但不担忧,反而讽刺地笑了,淡淡道:“若是被下毒的人是她,倒也不奇怪。” 毕竟这个女人惯会仗势欺人,两面三刀,期弱怕硬,看她不顺眼的人很多。 姜挽在怀孕时,仗着身子金贵,将东宫后院所有的嫔妾都欺负了一遍,有皇帝皇后撑腰,没人敢得罪她,但凡有人指责一句,姜挽必定肚子疼头疼浑身上下哪都疼,孩子没出生的时候,谁都得让着她。 那个时候萧淮不在京中,没有办法回来整治后院,等他回来听说姜挽的所作所为之后,就算有心惩戒警告,也拿她没办法,因为姜挽被诊断出了双胎,惹得父皇母后更加紧张,连连告诫他忍耐,不允许在这个时候出岔子。 姜挽那种小人得意的样子,让萧淮嗤之以鼻,至今无法忘怀。 过往种种,罄竹难书,姜挽在他身边做了一年贴身宫女,他以前没看出来姜挽有什么野心,直到她趁他醉酒,用了不入流的药,又幸运地有了身孕... 这也是孩子出生以后,姜挽为什么会被送到云华行宫的真正原因,流言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萧淮不喜欢她,就算有了两个儿子,萧淮也喜欢不起来这样一个女子。 太子殿下这话说得难听,丝毫不给姜奉仪面子,在场众人面面相觑,寂静无比,谁都不敢出声。 沉吟片刻,萧淮下令玉宁和东宫统领一同盘查中毒之事,一句关心问候都没留下就走了,脚下生风,似乎很不愿意在这里久留。 下人们将太子殿下的态度看在眼里,心里都道一声活该,在这里伺候过几年的,都知道姜奉仪曾经在东宫兴风作浪的事情,所以她现在被冷待,没有人同情。 * 日光寥落,偏殿里的人渐渐离开,只剩下玉宁三人守在屋子里。 姜挽醒来时,天已经黑透了。 “娘娘醒了就好,来,喝水。”玉静见人清醒,脸上终于松懈几分,连忙给姜挽倒水喝。 “这是哪啊?好像不是我的院子。”姜挽发髻松散,无力地靠在床头,双唇微微发白,脸颊却红润过头,一副病态模样。 她之前在东宫的院子叫海棠阁,屋里器具陈设没有这么考究雅致。 “这是殿下的怀德院,娘娘晕倒时太过慌乱,正巧遇上殿下路过,殿下就将您抱来了怀德院,安置在偏殿里。”玉静回。 “殿下来得及时,是我的福分。”姜挽浅笑,面上露出几分欣喜之色。 没一会,玉书端着汤药走过来,坐在床边喂姜挽喝药。 她边喂边说,“娘娘晕倒是中了毒药,不致命,就是身上起了许多红疹,娘娘一定不能抓挠,会留下疤痕的,也不知道是谁这么见不得娘娘好,这才刚刚回来就...” “中毒!”姜挽神情忧虑不安,喃喃道:“这才刚回来,怎么会这样呢,肯定是我从前树敌太多的缘故吧,我之前...确实是太不懂事了。” “玉书,莫再说,免得让娘娘忧心。”玉宁性子最是稳重,看姜挽有些慌神了,连忙走过来安慰,说了许多以后会越过越好的话,这才让姜挽慢慢冷静了下来。 晚些,玉宁和玉静回房休息,只有玉书一个人守在姜挽身边,姜挽这才换了一副神情,笑道:“可都安排妥了?” 玉书点头,眼神一瞬间从安静木讷变得有光彩,她给姜挽的茶杯里倒上一点解药,笃定地回:“姑娘放心,玉书都办好了。” “怎么还叫姑娘,我今年,已经二十一了……” 这声“姑娘”将姜挽的思绪拉回到十年前。 当年她们在魏庄初遇的时候,玉书是魏庄捡回来的孤儿,瘦瘦小小一个,却死士训练场中奋力拼杀,就算打不过其他的人,也要尽全力为自己争取一条生路。 玉书在泥潭里挣扎求生、誓死不肯放弃的眼神打动了姜挽,她也因此从一众少年少女中脱颖而出,被姜挽选作贴身暗卫。 “您在玉书心里,始终都是我一直最敬仰的姑娘,没有姑娘的教导,玉书早就死了。” 所以姜挽被派到京都来执行任务的时候,即便此行知道九死一生,玉书还是跟过来了。 主仆俩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一会,敲门声响起,尖细的男声传进来,“姜娘娘,殿下请您去主殿叙话。” 3 还有细作 主殿中亮着暖黄色的烛光,殿门半开,站在门外就能听见里面书册宣纸翻动的细碎声响。 “姜娘娘请。”说话的人叫福案,是萧淮身边心腹太监,他此时端着一副假面的笑脸,扬手请姜挽进去。 “福案公公,能否告知一声,殿下此次叫我过来是为了什么呀?” “这...” “公公不说话,可是看不起我,觉得我问的这个问题不配你回答?”姜挽微挑眉眼,声音凌厉了些。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只是奴才也不知道殿下心里在想什么啊,殿下心思岂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能猜得准的。” 福案推脱赔罪,当然姜挽也没指望他回答,这话就是说给里面人听的而已。 “姜挽,进来!”清贵低沉的嗓音从殿内传出,透出一股子冷意。 姜挽瞬间垂下眉眼,不悦地瞪了一眼福案,身姿袅袅地走了进去。 福案将殿门关上,摇头感叹。 这位姜娘娘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好说话啊,得亏是诞下了小皇孙,不然可要如何在这东宫生存,殿下肯定第一个不容她。 殿内,姜挽跪在书案前的羊毯子上,她保持着下跪叩首的姿势,过了好一会都没有听见萧淮说平身。 书案上堆满了文书和奏折,萧淮提笔批注,专注于纸上,没有叫姜挽起来的意思。 最后,还是姜挽跪不住,自己从地上爬起来,磨磨蹭蹭走到萧淮的书案前跪下,娇滴滴道:“殿下唤妾身过来,怎么不与妾身说话,四年不见,难道殿下已经将妾身抛在脑后了吗?殿下心里是一点没有妾身了吧?” “孤心里什么时候有过你。”萧淮放下笔,冷冷看她,“姜挽,去了行宫四年,你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欺负下人,行事嚣张,跟四年前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如出一辙。 姜挽泪光点点地望着他,微微瘪嘴,一脸委屈,“妾身在行宫,可是日日夜夜思念殿下,无时无刻都在盼望重逢,殿下这样说,可真是让人家伤心呢...” 见萧淮不理她,姜挽说起她在云华行宫这四年里发生的事情,断断续续地说了几件被下人们怠慢的委屈事,又献宝似得说了玉宁教她下棋、煮茶、刺绣,极力向萧淮表明她这四年在行宫里真的很听话乖巧,丝毫没有偷懒懈怠。 “妾身给殿下煮茶吧,玉宁教我好久,每隔几日就要练习一遍,妾身现在的手艺可好了呢!”姜挽双眸盈盈,好似端着一方秋水,期盼地望着萧淮,似乎是在等他夸奖。 “孤叫你过来,是让你明白自己的地位,东宫规矩森严,后院又新晋几位嫔妾,好几位品阶都在你之上,你身为最低等的奉仪,该老实本分,若是再敢依仗生育之功作威作福,孤可不会饶了你。” 萧淮盯着姜挽的眼睛,声音严肃,本以为她听见后院女人多会被吓到,生出安分度日的心思,谁知姜挽双眼霎时间亮了起来,斗志勃勃。 “东宫的女人再多,还能大得过去皇孙么,妾身可是为殿下生育了两位小皇孙,怎么能与其他女人相提并论呢,就算有人欺负我,殿下也会为我撑腰的,对吧?” 萧淮:“……”还是一如既往的愚蠢。 他懒得理她,两个孩子是怎么怀上的姜挽心里没数吗?要不是看在孩子的面上,他定然不会接她回来,有姜挽这个野心大的开先例,这四年经常有不要命的婢子想要效仿,但无一例外,全部处死。 偷用禁药本就是死罪了,他容她活着都是开恩。 姜挽预备再接再厉多说几句博同情,但萧淮眼神过于锋利,隐隐有些杀意,成功让她退却,没有再接着说。 “现在收拾东西,回海棠阁,以后没有孤的命令,不准靠近怀德院半步,平日无事少出门。” “……是。”姜挽委委屈屈地应下了,一步一步地往门外挪,那缓慢地背影就像是告诉萧淮——快点挽留我! “等等。” 姜挽瞬间转身,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殿下是要留妾身在屋里伺候吗?” 两人的目光相触,萧淮暗暗蹙眉,垂下眼帘不与姜挽对视,继续提笔。 “过两日母后若是宣你进宫叙话,无论她说什么,你都莫要亲近鸿儿和清儿,也不可说出将他们带回东宫抚养的话。” “为何!”姜挽神色落寞,不满道:“他们是我生的,亲娘将孩子带在身边养育有什么错吗!为何殿下连亲近都不允许?” “不许就是不许,哪有那么多疑问,以你的才能,你觉得你能教导好他们吗?” 宫里没有位分低就不能抚养孩子的规矩,但皇孙难得,不仅帝后喜欢孙子,萧淮也极看重两个孩子的养育,从不疏忽。 姜挽愣了会,然后泄气垂头,小声应是。 其实...她心底也是不想与两个孩子亲近的,她迟早都是要走的,与其让他们将来体会失去亲娘和父母决裂的痛楚,不如就当从来都没有过她这个亲娘比较好。 她早就没了多余的善心,也没有愧疚这种感情,却唯独对这两个孩子愧疚,她深陷囹圄,不知何时会死,怎敢亲近,恐怕以后会连累了他们。 太子殿下下令让姜奉仪连夜搬出偏殿,回她的海棠阁去,偏殿里的人当即忙活起来,玉宁带着几个宫女收拾东西,与姜挽一起往海棠阁走。 海棠阁在东宫最偏僻的角落,原本就是姜挽受封奉仪时在东宫的居所,太子嫔品阶以下的嫔妾是不能在东宫独享一个院落的,但姜挽因为有孕,所以就破了这个规矩。 虽然她离开这里四年,但海棠阁安排下人打扫,表面看上去还算干净整洁,但真正进了寝殿才发现角落里都是灰尘,负责清扫的下人根本没有认真当差。 玉宁和玉静又带着小宫女们清扫一遍屋子,折腾了一个时辰才算能过眼。 住在这里的嫔妾很少,海棠阁大晚上进进出出的,没有引来很多人围观,但住在隔壁的侍妾林氏还是走出来看了会。 嫔妾们不知道姜挽回来的消息,就算今日在侧门那里闹了那么大的动静,后院里的女人也是不清楚的,只因东宫下人管束极严,在前院伺候的胆敢透露什么口风引来后院龉龌,连带着下人和嫔妾一起受罚,轻则鞭刑,重则杖毙。 林氏在东宫没有位分,只是下面官员送过来的通房侍妾,连太子的面都没见过几次,她在东宫的位置就比宫人们好上一点,只能依附云昭训讨生活。 透过一群宫人,她依稀看见了那张惊艳绝伦的熟悉面庞。 “是姜挽,姜挽回来了。”林氏看清姜挽的脸,慌张回了自己的院子,不敢声张什么。 四年前,整个东宫都知道姜挽是趁着太子殿下醉酒,靠着不入流的手段侍寝,这是赐死的罪名,但第二天姜挽承宠的消息就传到了江皇后耳朵里,江皇后做主抬姜挽做侍妾,即便太子殿下不愿,但也顺从了皇后娘娘的意思,只是对姜挽略施惩戒。 那段时间,姜挽使出浑身解数勾引殿下,都被拒之门外,还屡屡受到责罚,今日罚跪明日面壁,惹得东宫众人看笑话。 林氏也是看笑话的众人之一,还在姜挽罚跪时落井下石,将一桶水泼到了姜挽罚跪的地面上。 女人争宠不都是这样做的吗,东宫许多侍妾都落井下石过,林氏不觉得自己做得事情有多过分,只是没想到一个月后,姜挽被查出有孕。 所有对姜挽落井下石过的,都遭到了十倍报复,姜挽这个人小肚鸡肠又跋扈,折磨人的点子很多。 林氏身上泼了一身的水,被姜挽让人按在地上罚跪,要知道那个时候快要入冬,一个时辰下来几乎要了她半条命,从此以后,林氏看见姜挽都犯怵,走路都要绕远,如同老鼠见了猫一样。 海棠阁中,玉宁正在安慰心情不佳的姜挽。 “娘娘莫要多想,殿下说的话其实都是为了娘娘好,两位小主子一直养在皇后娘娘身边,金尊玉贵,那是皇家的嫡系长孙,陛下极其喜爱两位皇孙,常去看望,您要是真的开口要了才不得了,平白惹皇后娘娘生气,也让太子殿下难做。” “我知道了,玉宁你放心吧,我是不会开口要孩子的,过几日看一眼就好了。” 玉宁微微一笑,欣慰娘娘现在懂事多了,伸手为姜挽整理身上的睡裙,服侍姜挽躺下。 四年前她刚到姜娘娘身边伺候的时候,娘娘脾气暴躁,许多话压根听不进去,我行我素的,后来在行宫相处了四年,娘娘身上的坏脾气已经好多了,希望这次回来也能让殿下看见娘娘的改变,安安稳稳的,莫要生出事端了。 “对了。”姜挽叫住玉宁,担忧道:“今天给我下毒的人有没有查到什么证据啊,不知道是谁动的手,我心里不安心。” “娘娘放心,有玉宁在,会保护好娘娘的。”玉宁对自身的能力有自信,要是正常放在娘娘面前的吃食都要经过她检查才能送到娘娘嘴边,今日这样将毒下在茶杯里属实是过于张扬了,让她始料未及。 “好。” 目送玉宁出门,姜挽幽幽叹了口气。 玉宁啊玉宁,有你在我才不放心啊,做什么都得用些手段逃过你的法眼,不愧跟在萧淮身边的心腹女官,训练得确实有模有样,应付起来不可松懈。 要不是玉书在身边,她做事不知道有多难。 凌酒言给的那本名册可是有大用处的,要不是因为看见了那册子上熟悉的人名,她也不会演这一出。 没想到这东宫之中,竟不止她和玉书两个细作。 4 有仙女哦 这几日,海棠阁外面可是正经热闹,人来人往的,谁路过的时候都要往院子里面张望一下,大家都好奇传说中的姜奉仪是不是真的回来了。 四年不见人影,怎么突然就回来了呢。 回来的日子久了,玉宁和玉静在海棠阁进进出出,有些下人们认出来这两位是姜奉仪身边的贴身侍女,也就确认了姜奉仪回来的消息。 听说姜挽回来的当天被下毒,脸上身上都生了红疹,很是丑陋,不方便见人。 东宫后院有品阶的嫔妾不在少数,在这其中与姜挽打过交道的没几个。 太子昭训云氏和太子嫔慕氏都是五年前进东宫的,她们见过姜挽,便都派下人过来送礼问候,但过来的下人被玉宁挡在门外,没人见到姜挽真容。 * 转眼就是半月,初夏来临,天气渐渐炎热起来。 这半个月姜挽闷在海棠阁中闭门不出,身上的红疹渐渐好转,前日太医过来把脉说她大好,今日皇后娘娘的懿旨便送了进来,宣她入宫请安。 姜挽一大早起来,故意选了一身色彩鲜亮的绯色衣裳要穿上,果然被玉宁当场否决,给她找了一身淡青色的端庄长裙。 收拾好头面衣裳,玉宁和玉静跟在她身边,一同进宫。 按理说姜挽只是东宫一个小小的奉仪,是没资格进宫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的,东宫规矩森严,在太子萧淮的统领下井井有条地运转,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不守规矩办事,就连江皇后都怵这个独子,鲜少唱反调。 姜挽这次进宫请安可以说是在众多眼睛的监视下,有许多人都盼着她出错,盼着她还像四年前那样不知所谓。 但从姜挽进宫到踏入凤仪殿行礼,这一路上都风平浪静的,姿态礼仪看着还算规整,不好也说不上差,中规中矩对向来不识礼数的姜挽来说已经很大的进步了。 “妾姜氏,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秋金安。” 皇后接见各宫嫔妃的地方是正殿,但见一个小小的太子奉仪委实用不上那么正式,在偏殿里接见就算是给姜挽面子了。 隔着一道帘子,依稀可见外面盈盈下跪的美人风华正茂,姿态蹁跹,虽然行礼的姿势比照妃嫔差远了,但胜在这张脸美得不可方物,就连女人见了也忍不住驻足停留,综合看下来,姿态还算能过眼。 江皇后坐在平榻一侧,转头给身边的檀青一个眼神,檀青立马会意,走出去搀扶姜挽起身。 “姜娘娘起来吧,这里没有外人,皇后娘娘是殿下和小皇孙的长辈,也是姜娘娘的长辈,都是一家人,姜娘娘不必太过拘束。”檀青笑语连珠,很会说话烘托气氛,扶着姜挽坐在平塌下面的圆凳上。 “多谢皇后娘娘眷顾。” 江皇后出身南方传承百年的世家大族,族上清贵,多出文官,朝代更迭,但氏族鼎立不衰。江皇后名江悦,年龄将近四十,许是多年养尊处优的缘故,岁月在她脸上没有留下多少痕迹,让她看起来颇为年轻。 “江与姜同音,你我倒是有缘。”江皇后优雅和善,浅笑吟吟,示意檀青给姜挽倒茶。 “姜奉仪在云华行宫这四年,可是受苦了?本宫上次见你还是在怀着两个月月身孕的时候,如今看起来消瘦不少。” 江皇后只见过姜挽三次,一次是姜挽趁萧淮醉酒上位,江皇后派人召见,赐封了奉仪的位置,第二次是姜挽被诊出有孕,她将姜挽叫到眼前赏赐一堆东西,嘱咐良多孕期需要注意的事项,第三次是姜挽生产,一举诞下两个小皇孙,她大喜过望,想要晋姜挽为太子侧妃,只不过那道懿旨被儿子萧淮拦住了。 姜挽停顿了一会,似是在思考怎么回答,小心翼翼回:“云华行宫的日子虽然无聊,但有玉宁她们几个陪伴在身边,也没怎么受苦。” “受苦”两个字是江皇后对她的试探,姜挽能听懂,也知道怎么说才是挑不出错的回答,但她的回答真让人挑不出错才是不对的。 只有让江皇后依旧觉得她脑子不大够用,这才符合“姜奉仪”空有美貌、学识浅的性格。 闻言,江皇后眼底果然露出了一丝失望之色,但很快被隐藏,转而问起了其他的事情。 她是怎么也想不通,就姜挽这个救不回来的脑子是怎么生出她两个宝贝乖孙的,鸿儿和清儿明明那样聪慧,不过四岁年纪,几位太傅老师都赞不绝口,称皇家有这样的后代乃是天赐的福气。 都说儿子肖母,到姜挽身上可就说不通了,那鸿儿和清儿可能是像父亲吧。 有这样一位拖后腿的亲娘,以后姜挽可莫要拖累了她的孙子才好。 江皇后拉着姜挽说话,总想探探姜挽的脑子是不是真的转不过来弯,没有调教的余地,她总抱着一丝期望,若是可能,她扶持姜挽往前走走也无妨,毕竟孙儿们那样可爱,但姜挽句句堵死她的遐想,可真是让人无奈极了。 但这样也好,或许是有些愚钝了,但也难得单纯浅显,一眼就能看透,不用提防着她搞什么歪心思。 用了午间点心,江皇后有些困了,有意让姜挽回去,但姜挽踌躇片刻,支支吾吾地似乎想说些什么。 姜挽故作不好意思说出口的样子,低着头等江皇后开口,也是在试探江皇后的意思。 “哦,对了,你还没有见过鸿儿和清儿吧,亲母子分开这么多年,是得见见了。”江皇后不太想让姜挽去见两个孩子,但是鸿儿和清儿是姜挽亲生的,不让见倒显得她是个不讲理的人。 看姜挽性情不似之前跋扈无章了,让孩子们见见母亲也是应该的事,江皇后虽然抚养皇孙长大的人,但也没有权力阻止亲母子相见,都是当过母亲的人,能理解母亲想念孩子的心情。 “檀青啊,你带姜奉仪去明礼殿走走,现在这个时候鸿儿和清儿应该还在念书习武,也莫要太过打扰,待太久恐会引得江太师不满。” 吩咐完,江皇后温柔拍了拍姜挽的手,笑道:“那江太师是本宫族中叔公,当世大儒,也曾是太子的老师,江太师脾气不好,若是不守规矩,可不管对面的人是什么身份都照说不误,你去了要机灵些,莫要惹江太师不悦,以后的日子还长,你肚子里生下来的孩子谁也抢不走,莫要心急,知道吗?” “是,妾身知晓了。”姜挽点头,乖顺应下。 * 明礼殿紧挨着后宫,虽是前朝地界,但周围人烟稀少,很是安静,这是专门为两位小皇孙念书腾出来的宫殿,里面除了小皇孙就是四位同等年龄的伴读。 檀青领着姜挽到了明礼殿外,只让一个玉宁跟在姜挽身边一起进去,其余人等都在殿外等着。 “玉宁,你说……鸿儿和清儿要是知道有我这样位分低贱的生母存在,应该不想认我的吧。”姜挽神色落寞,微微垂眸,看起来有些自卑的样子,不太敢往里面走。 “娘娘怎会这样想,您是将两位小殿下带到世上的人啊,血浓于水,小殿下自是亲近您的。”玉宁安慰道。 单看皇后娘娘允许姜挽见皇孙的态度就知道了,连皇后和太子都不觉得姜挽的身份有问题,小皇孙们就更不会这样想了。 姜挽勉强笑笑,眼中闪着希冀的光芒,缓缓往院子里面走。 脸上表情是给周围人演出来的,但姜挽心里是真的有些好奇——对孩子们的好奇。 她想看看他们现在是什么样子了,一想到她当初生下的两个小婴儿已经四岁了,会跑会跳会说话,她就好奇得紧,生产仿佛就是昨日的事,怎么一转眼那么小的孩子就长大了呢。 刚刚生产那日看了两个孩子几眼,后来孩子们被江皇后身边的人接走,她也去了云华行宫修养,便再未见过了。 当年故意惹事,被罚去行宫也算是在姜挽的掌控之中的事,其实她临生产之前闹事,就是不想自行抚养孩子,魏庄若是知道她能经常见到孩子,可以与孩子交流,必定会以母亲的安危逼迫她利用孩子。 进宫做细作已是身不由己,何必连累孩子们跟她进入旋涡中。 檀青陪着姜挽往书堂里面走,却在半路上碰见了一名相貌清俊,气质疏离温润的年轻男子。 “见过凌侍郎。”檀青微微屈身行礼,然后为姜挽说明面前这男子的身份。 “这位是教导皇孙和伴读公子们算数的凌大人。”檀青说完凌昱的身份,又为凌昱介绍姜挽的身份。 姜挽微笑欠身,半蹲行了个半礼,“凌大人有礼。” 凌昱目光只浅浅落在姜挽脸上一瞬,谨守礼数,面对如此美色也不多看。 “两位小皇孙在后院的练武场,姜奉仪走错地方了。”凌昱得知她们来意,领着姜挽几人往后院走,带到之后就不远不近地退后几步,不打扰姜挽主仆说话。 练武场中,几名小少年正在扎马步,他们年龄最大的也不过八岁,几个小男孩排成一排,明明各个都是活泼的年纪,面容严肃却认真无比像个大人,看起来有趣极了。 两位年龄最小的少年站在中间,他们身形很像,眉眼七分相似,乍一看分辨不出,但仔细瞧瞧,还是能看出差别的。 一个抿唇不语,端正认真,少年老成,一个嘴边挂着笑,左顾右盼,欢快明朗。 姜挽怔住,看了许久。直到那个不怎么安分的小少年转头看过来,似是发现了姜挽,一大一小隔着不近的距离对视,她这才回过神来。 檀青弯唇笑着,欣慰道:“姜娘娘看见了吗,往咱们这边看过来的,就是二殿下。” 二殿下生性活泼开朗,皇后娘娘最爱这个孩子了,而陛下则是更爱皇长孙,觉得皇长孙小小年纪却出奇沉稳,早慧聪颖,很有皇家风范。 另一边,萧予清那颗乱动的脑袋引起了教导武功的林先生的注意。 林先生手中教棍一扬,精准地打在了小少年的胳膊上。 “二殿下,不用心是要挨罚的,你左顾右盼地乱瞧,是又有什么新奇物件吸引你了?” 萧予清一惊,没站住身子,顿时摔了个屁蹲,他小脸扭曲,表情很是丰富,委委屈屈地看向林师傅,惊奇道:“没有乱瞧,那边有仙女哦!本殿下看见仙女了!” 5 偏不端庄 “哪有什么仙女,小殿下身为皇孙,身份何其尊贵,怎可说出这样的话来!”林师傅往萧予清手指的方向看,没有看见任何人在。 这孩子向来顽皮,这也估计也是像以前一样,随口说着的玩的。 “二殿下既然不想扎马步,那就绕着武场跑几圈吧,舒展一下筋骨。” 萧予清被罚跑圈,身为兄长的萧予鸿向来与弟弟一同受罚,而几个伴读要陪殿下受罚,所以练武场上就可以见到几个小少年围着跑圈,一个都不落下,各个都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哥,我刚刚真的看见仙女了,仙女身边还站着好多人呢,都穿着宫女的衣衫,肯定不是眼花了,就是一转头人就不见了,我真的没撒谎。”萧予清声音稚嫩,小脸红扑扑地解释着。 “嗯,我知道你不撒谎。”萧予鸿相信弟弟没必要撒谎,他不好奇萧予清看见的人是谁,他只关心这几圈什么时候能跑完,他有些累了。 每次弟弟犯错,他都要一起受罚,双生子共患难,这是皇祖父对他们立下的规矩,萧予清这个月已经被罚五次了,萧予鸿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下次父王盘问弟弟为什么犯错时,他要想什么理由糊弄过去。 皇祖父说他是哥哥,是皇长孙,他和其他的皇室子孙不一样,需得承担起维护弟弟的责任。 尽管人不大,但他要操心的事可不少呐! * 檀青将姜挽送到了宫门就回来复命,她陪姜挽出门时是正午出头,一趟走下来,回来的时候还没过一个时辰。 江皇后诧异檀青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开口询问两句,得知姜挽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孩子,并没有主动接近,她虽然惊讶于姜挽的识相,但有些不解。 “看见了孩子连话都没说一句就回去了,这可不像是姜挽的性子。” 按姜挽攀龙附凤的种种行为来看,她应该会极力与两个孩子亲近,为自己寻求稳固靠山才对,毕竟孩子确实是她亲生的,将孩子作为底气无可厚非,深宫里的女人生活不容易,孩子要占大多半时间。 檀青点头,将姜挽的行为举止,一路上的谈吐交流都徐徐道来,说完,有些欣慰道:“奴婢瞧着,那姜娘娘确实和四年前不同了,说话办事有很大的长进,中途遇见了凌大人也没有失礼惊慌,颇有端庄姿态。” “是啊,本宫也觉得她长进了不少。”江皇后倚在软塌上,想起姜挽身边的那个侍女,笑着开口,“依本宫看,应该是那个叫玉宁的侍女起了大用处,那玉宁可是淮儿身边的人,曾经也是心腹女官,现在被调到姜挽身边看管着,对姜挽言行多有管束,定是淮儿的意思。 当年本宫要晋姜挽的位分,他说什么也不肯,执意要将人送到云华行宫去修养,本宫还当他是彻底放弃了姜挽,将她撵地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现在看来,他为了两个孩子的生母上得了台面,这样安排是另有深意啊。” 四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能将那么嚣张跋扈、不知所谓的姜挽脱胎换骨,变成如今这幅样子,想来玉宁确实在将姜挽身上下了苦功夫,没少教导管束。 就算不喜欢,淮儿到底是看在孩子们的面子上给姜挽一个体面,若是生母上不了台面,以后鸿儿和清儿如何自处呢,少不了被世人议论。 “太子殿下深谋远虑,不让娘娘操心这些,实在孝顺体恤。”檀青十多岁就跟在江皇后身边伺候,也算是看着太子长大的人,她很清楚太子殿下的为人,恭维都是真心。 江皇后笑着叹气,想起儿子是很欣慰,但转念一想东宫子嗣凋零,这么多年只有两个孩子,就有一大把无奈情绪冒出头来。 “东宫的女人不少,宗亲们送,下面大臣们送,本宫和太后也塞了不少人进去,各个都是精挑细选的,谁知他那个古板脾气谁都摸不准,竟没有一个喜欢的,他都二十二了,哪家公子这个年纪不是儿女双全,膝下满堂,偏偏他膝下凋零。” 身为储君,膝下只有两个儿子确实是有些少了,双生子身子弱,江皇后自两个孙子出生起就亲手照料,那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生怕这两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孙子有什么闪失。 “殿下矜贵自持,岂是京中王侯世家的那些浪荡子能比的,严于律己,不贪图儿女私情,实乃难得。” “还是多子多福好,本宫在这方面拿他没办法,说起来还真要庆幸姜氏是个胆大包天的,连那种不要命的事都敢做,本宫身为亲娘,都不敢用这样的法子去试探这种事呢。” 江皇后抚掌,兴致勃勃道:“本宫怎么忘了暗示姜氏这一茬了,这事她干过,想必再干几次也没什么的吧,本宫还想要个孙女呢。” 檀青跟着笑,说:“东宫有品阶的娘娘不少,但敢在殿下面前放肆的没有,偏生这位奇怪,竟然不害怕殿下凌冽迫人的气势。” “傻人有傻福,姜氏愚钝,可能是看不懂淮儿的眼神都是什么意思吧。” 在上位者面前没有恐惧只有两种情况,一是自身强大,实力相当,二是过于愚钝,短浅无知,姜挽显然是后者。 江皇后招手,唤来婢女去库房去选了几样东西,然后对着檀青吩咐道:“檀青啊,你明日再去走一趟,将这些东西都送过去,就说本宫念她生育有功,特意赏赐,你暗示一下她,就说本宫也很喜欢孙女,唉,她应该听不懂暗示,算了,你就直说吧,让她努努力。” “是,奴婢遵命。” 江皇后生萧淮是坏了身子,她身体弱,此后一直没能怀上孩子,膝下只有长公主和太子萧淮两个孩子,没再继续生育,是她一直的遗憾。 毕竟儿子女儿是公爹养大的,两个孩子脾气都冷,谁都和她不亲近,她只在两个亲孙子身上体会到过养育孩子的喜悦,知道被小孩子撒娇是什么感觉。 * 午后不冷不热,气候正好适合散步乘凉。 姜挽出门早,没撞见东宫后院的人,回来就躲不开了,碰上的人还正好是曾经的老对头——昭训云氏。 云昭训闺名云烟,是太后母家的旁支嫡女,四年前与姜挽有些过节,一直不对付。 “姜妹妹之前走的时候姐姐我伤心了好一阵,以为姜妹妹一直待在云华行宫回不来了,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相见,这可真是、世事无常啊,回来了就是好的,姜妹妹你说是吧?”云烟说话阴阳怪气,表面温柔娴静,实则口腹蜜剑。 这个姜挽是个不长脑子的,从前随便说点什么就能轻易激怒,让她如泼妇般失态,现在想来也如此吧,这样愚蠢的人,就算生了皇孙又能怎么样呢,还不是不招殿下喜欢。 云烟眼底带着一丝嘲讽,等着姜挽原地发疯,但她盯着姜挽看了好一会都没等到姜挽张口。 “姜妹妹?你怎么不说话呀?可是走了太久,不认姐姐是谁了?” 玉宁在身侧拉了拉姜挽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冲动,姜挽沉默片刻,踱步走近几步,笑道:“姐姐?在哪啊?你我无亲无故的,怎好姐妹相称呢。” “姜妹妹这样说,是忘了宫里的规矩了么,咱们都是太子殿下的女人,自然想要以姐妹相称啊。” 姜挽噗的一声笑出来,眉开眼笑,昳丽精致的眉眼如牡丹盛开般娇艳。 “太子殿下的女人?”她顿了顿,上下扫了一眼云烟,娇笑道:“你、是吗?” 配合上姜挽眼中的讽刺和不屑,云烟瞬间咬了咬牙,感觉被姜挽戳到了痛脚,太子殿下确实从未临幸过她,这东宫大部分的女人都和摆设差不多,也正是因为这样,诞育两个皇孙的姜挽才能如此嚣张。 “同为东宫嫔妃,我品阶还高于你,姜妹妹,你怎可如此辱人!”云烟双眼湿润,哭哭啼啼抹眼泪。 姜挽笑着看戏,身旁的玉宁无奈扶额。 我的娘娘啊,回来之前不是说好了要端庄吗!怎么,没多久就破功了呢!明明不理会就可以了。 “这是怎么了,东宫里可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清灵的女声由远及近,随着她的走近,带来一阵好闻的清香。 闵樱带着一群婢女走到云烟面前,温柔安慰,“云妹妹这是怎么了,有什么委屈尽可和姐姐说一说,莫要独自生气才是。” “见过闵侧妃。”云烟恭敬行礼,然后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看向姜挽的眼神里带了一丝幸灾乐祸。 要知道这位闵侧妃与姜挽之间的关系可是不死不休的,四年前姜挽有孕,在东宫养胎,而闵樱那个时候还不是侧妃,是闵家万千宠爱的掌上明珠。 她们之间的恩怨可大着呢,闵樱心悦太子,经常借着亲哥哥是太子伴读的身份来东宫送东西,她自认身份高贵,向来不将东宫后院的女人放在眼里,更觉得姜挽一个婢子上位实在是低贱至极,有次在东宫遇到,便出言嘲讽。 但姜挽脾气更是嚣张跋扈,也是个不能惹的,仗着身怀有孕,强逼着东宫一众下人惩戒闵樱,东宫下人不敢动手,姜挽就亲自上阵,她虽然身子不方便,但力气大得很,轻而易举将闵樱推进湖里。 正值冬日,湖水刺骨得冷。 闵樱出生时早产,身子骨很弱,这下子就更弱了,太医更是断言,以后生育艰难,应是不会诞育子嗣了。闵家找上门来,请陛下给个说法,闵家想要东宫的名分,也想要皇家处置姜挽。 姜挽当然死不足惜,但陛下很是看中她肚子里的孩子,说什么都要护着,而且闵樱对皇嗣出口不逊,也是有一半过错的。 最后,陛下和江皇后对姜挽的处置是禁足三月,对闵樱的补偿是迎进东宫做侧妃。 至于姜挽,说是禁足了,但她根本就没受到什么惩罚,轻飘飘地被揭过。 经过此事,闵樱恨的人就是姜挽,没有之一。 能借机惩戒姜挽,闵樱当然不会放过,她家叔伯几个都在朝为官,家族鼎盛,怎么会怕姜挽区区一个太子奉仪! “姜妹妹见了我,怎么都不行礼?四年不见,姜妹妹已经连最简单的礼数都忘了吗?”闵樱笑容中带着如蛇蝎般的狠毒意味,她不想和姜挽废话,直接说道:“既然姜挽不懂礼数,那姐姐我代为管教一下吧,侧妃管教奉仪,是情理之中的事吧。” 姜挽面无表情地略微欠身,不仔细看都没发现她是在行礼。 “两位娘娘,我家娘娘今日身体不适,还请两位宽恕,稍后玉宁一定带上礼物去两位娘娘院中赔罪,现在日头不早了……” “这里还轮不到你一个奴婢说话吧。”闵樱冷冷呵斥玉宁,转而对着姜挽假笑,“姜妹妹既然连行礼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实在是该反省反省,不如就跪在这里直到日光消散,作为一点小小的惩戒。” 闵樱身边的下人很多,硬碰硬是吃不到好处的,何况闵樱是侧妃,位分确实比姜挽大很多。 姜挽静默一会,轻笑一声,大大方方地跪下了,脸上不见丝毫被羞辱之色,“侧妃娘娘说的是,妾身认罚就是了。” “你识趣就好。” 要是姜挽反驳就理由可以重罚,结果姜挽居然就这么认了,闵樱略有些可惜,但无妨的,她以后有的是功夫报复回去。 闵樱和云烟脸上都难掩得意神色,两人说说笑笑地相携而去,留下姜挽跪在湖边亭子旁的青石路上。 莫约过来半刻钟,玉宁就去拉姜挽的胳膊,“娘娘起来吧,没有人看见了。” “闵侧妃可是吩咐了,让我在这里跪到天彻底黑下来呢,这才过了半刻钟,我怎么能起来呢!”姜挽不起,边说着边往怀德院那边瞄。 “没什么要紧的,东宫里除了太子殿下,没人能惩戒娘娘。”玉宁身为婢女,说出来的话很是不敬重,分明没将东宫后院的嫔妃们放在眼里,但她曾是太子心腹,从她口里说出来的话是很有分量的。 见姜挽不起,玉宁注意到她的眼神,顺着她的眼神看去,立马就猜到了姜挽在打什么主意。 “娘娘起来吧,万一殿下回来得很晚,您岂不是白白在这里跪几个时辰。” 玉宁斟酌话语,继续劝道:“再说,东宫发生什么事情都瞒不过殿下的,殿下他也清楚娘娘您的性子,要是真在这里跪下去,可别弄巧成拙才好啊。” “没事的,多跪一会不打紧,我身强体健的,不怕这点苦。”姜挽摆摆手,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怀德院那边。 她唇边带着狡黠的笑意,眼里满是希冀,似乎是想用这样的方式吸引太子殿下的主意,哪怕这样得不偿失,她也是甘愿的。 玉宁成功被自家娘娘感动,心里暗叹姜娘娘用情至深,便不再劝她起来了,只好陪着一起跪下。 姜挽余光看见玉宁的神情和动作,眼睛眯了眯,唇角微微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过了一个时辰,萧淮从户部返回东宫,身边还跟着几个年轻的官员,一同走进怀德院。 身侧的年轻公子眼尖,瞧见不远处有一美人跪着,立马笑道:“殿下后院芳菲满园,随处可见是绝色啊。” 周围几人顺着凌酒言所指的方向看去,目光触及他口中的绝色,立马都收回了视线,不敢多看。 这里是东宫,能出现在这里的美人必是太子殿下的女人,他们都是外臣,不好意思多看的。 也就是凌酒言胆大,仗着自己是太子的亲表弟,什么话都敢说,这位凌家小少爷是江皇后已逝亲妹妹的幼子,他幼时凌家因为拥护皇家太祖而遭难,小小年纪被迫流浪在外,七年前才被寻回凌家。 凌家长房长子已承侯爵位,分了大部分家产,凌酒言归来时,家中父母俱逝,没有什么能留给他的,皇家为了弥补过失,陛下亲封凌酒言为长乐候,给了凌家一门两侯的荣耀。 “美人可怜,表哥不去看看?”凌酒言笑着对萧淮说。 “公事在身,莫要胡言乱语。”萧淮看了一眼姜挽那边,神色淡淡让人看不出情绪,他嗓音寡淡,一如往常那样威严冰冷,提步进了怀德院,似乎对什么美人什么绝色没有丝毫在意。 身后几位年轻官员暗暗赞叹,相互对视一眼,无不赞叹储君圣明冷肃,将来必是位将国事放在心中的明君,美人都长成那样了,殿下居然视而不见,无动于衷,可见定力十足,果然不是寻常的凡夫俗子啊。 凌酒言被萧淮呵斥,转头去看姜挽那张楚楚可怜又引人沉沦的脸,暗暗冷笑。 还真是不受宠呢,果然如他所料,萧淮一点不喜欢姜挽,不屑于多看一眼,前几日在云华行宫时姜挽还跟他那么神气嚣张,现在他且瞧着,看她怎么在东宫翻起水花,怎么再怀上一个皇孙。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朝堂上的事情说完,怀德院的官员都散去。 夜幕悄悄降临,福案派人传膳,摆了一桌子的菜肴。 “殿下忙了一下午,到现在还没有用膳,多少吃点吧,不然皇后娘娘又要担忧了。” “嗯。”萧淮揉揉眉头,扔下手中的奏疏,坐在圆凳上看着福案布菜,他沉默一会,突然问道:“人走了没?” 福案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殿下问的人是谁,官员们都已经出去,殿下现在问的当然是跪在外面的姜奉仪了! “回殿下,姜娘娘还在外面跪着呢。” 萧淮拿起筷子用膳,没吃两下又将筷子放下,冷笑一声。 他不知道后院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知道姜挽是什么样的人,做女人跋扈成姜挽这样的,萧淮也是头一次见,这东宫的后院里,真的有人能让她乖巧罚跪?她怎么可能这么听话? 大概率,这只是姜挽特意做给他看的柔弱戏码,明明没长脑子,却偏偏要卖弄心机,自以为勾引人的手段高超,实则拙劣到他懒得拆穿。 福案在心里组织措辞,正要说些什么,谁知太子殿下倏地起身往外走,“殿下?” 殿下怎么出去了?不是吩咐了不用理会吗? 6 我很委屈 见太子殿下走近,姜挽身边伺候的几个宫人都绷紧了身体,面色紧张。 姜挽跪在地上垂着眉眼,乍一看是在反思,仔细看去就能发现她是在打瞌睡,要不是身边的玉宁怼了一下她的胳膊,她估计还在昏昏欲睡呢。 “殿、殿下?”姜挽眼中有短暂的朦胧,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连忙站起来想要去拉萧淮的衣袖。 但她跪了太久,双腿都麻木了,还没站起来就摔了下去。 萧淮没想到女人真真切切跪了这么久不耍滑头,他不紧不慢地抓住了姜挽的手腕,帮她稳住身体。 姜挽一双眼睛水蒙蒙地看着萧淮,委屈又做作地张口,“殿下!妾身、妾身给您丢脸了,是我自己做错了事情,不关闵侧妃姐姐的事,殿下不要怪罪别人。” “......” 这套话术,他早已听姜挽说过无数遍了,每次与后院嫔妾发生口角,事后她都是这样一副明明受了委屈还要强忍的样子。 难道她不知道同样的戏码看多了就没意思了么,而且她装的还不怎么好,一看就是故意装可怜跪在这里博他同情的。 萧淮早已看透她做作委屈的拙劣演技,面无表情地扯扯唇角,淡淡道:“你要跪就跪,左右都是你自己的决定,孤有说要怪罪别人吗?” “啊?这……明明是侧妃娘娘让妾身在这里跪着的,不是妾身自愿的啊。”这下子就不是装的委屈了,姜挽泪水立马就涌了上来,给萧淮来了一出真委屈。 “真奇了,孤记得你从未守过规矩,今是头一回吧。” “我、我……” 姜挽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她挪着步子靠近萧淮,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腰身,梨花带雨地哭,“殿下怎么能这样说呢,实在是太伤妾身的心了,妾身都被欺负成这样了,殿下也不为我做主。” “松手。”萧淮面色冷然,去拽姜挽抱着他的手,没想到这女人看着柔弱,但力气着实不小,他拽了两下竟然没扒下来。 “孤最后说一遍,松手。” 但凡有点眼力见的人,这个时候就该见好就收快些松手了,但姜挽是那种有眼色的人吗? 很显然,她不是! “不松,殿下不为我做主,妾身好伤心啊!” 周围一众宫人都将头埋得低低的,都被吓得噤声,生怕太子殿下发怒连累了他们。 萧淮抬头看向玉宁,眼中带着深深的质疑。 玉宁出自太后族中,曾是他身边最得力的宫女,应对宫务得心应手,能力出众,但他现在有些质疑玉宁的能力了。 而玉宁也委屈不解,她家娘娘平常的时候真不是这个样子的,太子殿下没有看见娘娘今日进宫的表现,也能算得上端庄温良呢!她自认教导得不错,姜娘娘学得也认真。 “娘娘,您快松开太子殿下吧,咱们有话好好说。”玉宁连忙走上前去拉开姜挽,拖着她退后了几步。 这期间,玉宁一直低着头不敢去看太子殿下的眼睛,她实在心中羞愧,不敢与之对视。 娘娘啊娘娘,怎么平常看起来好好的,一遇到殿下就不正常了呢?您这样可是要害了我啊! 姜挽脸上挂着几滴“真心实意”的泪水,颇为哀婉凄凉地开口,“殿下这样讨厌妾身,您的嫔妃们又针对我,这样下去,让妾身在东宫可怎么活啊!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呵。”萧淮一想起闵樱这号人就头疼,他东宫后院向来只收容身家清白但却出身不高的女人做摆设,闵樱出身高门,当初要不是姜挽一气之下将闵樱推下水,东宫也不会莫名其妙多了一个侧妃。 “谁招惹来的麻烦谁受着,你自找苦吃,还敢提这件事。” 姜挽瘪嘴,小声道:“那妾身也不是故意的嘛,谁知道她那么不禁冻,在湖里待了一会就那么严重。” 其实在姜挽眼里,东宫后院的这些女人对她来说只有两个用处,能利用的和不能利用的,要说闵樱目中无人,看不她的身份这点毛病,姜挽是不屑于对她动手,也没有那个时间去浪费。 巧就巧在,她当时急需一个幌子被罚出东宫,需要一件足够有力度的事情去激一把,而闵樱张狂愚蠢,正好犯到她眼前... “嘴倒是利。” 萧淮是万万没想到四年不见,姜挽的脾气没有平和,反倒是更加压制不住了?现在居然敢当着众人面顶嘴! “没,妾身知罪,妾身不是在顶嘴,就是为自己辩解几句而已,那闵樱明明也有错,殿下怎么能只把过错归咎在我身上,她那个样子也是自找的好吧。” “她嘲讽你身份低贱,所以你就想要了她的命?” 姜挽推闵樱下水的时候是冬天,那时候落水搞不好是真的能要了命,更何况闵樱身子弱,差点没救过来,姜挽这一推,不仅差点葬送了自己的小命,还给他惹了个大麻烦回来。 诸如此类的事情,姜挽干了不止一件,这样的闯祸能力,姜挽真是东宫独一份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让萧淮失望至极,在她诞下孩子之后立马将送她去了云华行宫修养,并且派了玉宁一起过去,让玉宁好好改改姜挽的跋扈性子。 似是心虚,姜挽垂下眼睛沉默,也不还口了,一副做错事的乖巧模样。 “孤不想再看见这样的事情发生,东宫来往官员极多,就算你不要脸面,也要顾忌一下鸿儿和清儿,他们年纪小,受不得风言风语侵扰。” 萧淮转身离去,声音寒凉,“要跪也别在孤眼前跪,碍眼,现在回你的海棠阁,再出来胡闹,孤不会饶你。” “是,妾身知错了。” 望着萧淮无情的背影,姜挽脸上更加伤心失落,缓缓往海棠阁走。 玉宁本觉得娘娘与寻常不同,在殿下面前似乎做作的有些过了,但一看见姜挽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便没有疑惑的心,只觉得姜挽是用情太深,在喜欢的人面前总是与以往不同的,这也算正常。 * 翌日,檀青又来了东宫,这次不是送人,而是送各种物件,夏日里穿的鲜嫩衣裙、华贵玲珑的首饰,还有各种香料和香膏,每样都赏赐了很多。 姜挽欢欢喜喜地收下了,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在檀青面前极力恭维皇后娘娘贤德,说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让她无比敬仰。 没一会,檀青退下,玉宁和玉静留在屋里收拾送过来的东西。 “刚刚檀姑姑说皇后娘娘做梦梦到了有孙女出声,还说什么姜娘娘再添个女儿就儿女双全,凑了一个好字。”玉静嘀咕着,眼睛一转,低声问玉宁,“玉宁姐,你说檀姑姑是不是在暗示咱们娘娘什么啊?” 玉宁认真收拾桌子上的布料,手里端着册子记录,“没有的事,你莫要乱想,说多了惹得娘娘伤心,才过了一晚,你就忘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了?” “娘娘才不是会沉浸在悲伤里的人呢,今日一醒就全然不记得了,现在正欢欢喜喜在厨房里忙活呢!”玉静笑着说。 “小厨房?”玉宁抬眼看她,问:“我怎么不知道娘娘在厨房,你说说,娘娘她厨房里忙什么呢?” “当然是做点心啊!娘娘跟玉书学做点心,一会要亲自给殿下送过去呢,今日是沐休,殿下正在怀德院中,没有忙朝事。” 玉宁摇头叹气,认命地继续收拾东西,她从皇后娘娘送的东西里挑出一件淡绿色的长裙,又选了与之相配的白玉头面。 玉静不解问:“不是都要收起来吗,玉宁姐你怎么把这几样拿出来了。” “为了保命。” “啊?” 如果规劝不住,那就只能寄希望于成功了,希望娘娘得偿所愿,殿下宽容接纳,这样她还能夹在门缝里苟活。 不然太子殿下哪天想起来她办事不利这件事,非得将她发落去浣衣局不可。 小厨房里,玉书一边教姜挽做点心,一边低声说起魏庄那边传过来的消息,“魏庄主要姑娘在一个月之内拿到皇陵布防图。” 姜挽眉眼微沉,问,“皇陵即将建好,他们现在要布防图做什么?” “这奴婢也不知,传信的人说,姜拂小姐会参与这个任务,请您务必要上心,在一个月内拿到东西。” 姜挽冷笑,魏庄这是赤裸裸的威胁,见她在东宫消极怠工,连表面和平都不愿意维持了,直接拿她亲妹妹的性命做威胁,以防她生出二心。 说起来,她和姜拂都是魏庄庄主的亲生女儿,但是在那个地方,地位甚至不如被收养来的杀手。 大家称呼她们为小姐,但都没将她们当成主子看待,只是一个有点用处的工具罢了。 “姑娘别急,我们暗中培养的人已经查到了姜夫人的一丝下落,只需静待一段时日,我们必定可以救出姜夫人,脱离魏庄。” “都已经这么久了,不差一时半刻,莫要着急,慢慢来,一定不能给魏庄那边察觉。” “是。” 说完话,姜挽的点心也做好了,她将点心装进食盒,然后就被玉宁拉到寝房中梳妆打扮。 玉宁梳妆的手艺很好,给姜挽换好衣裙,又挽了个简单的发髻,戴上寥寥几个样式素朴的白玉簪子就大功告成了。 “娘娘天生丽质,其实无需华丽繁复的衣裙,这身素净装扮更能凸显娘娘的风华。” 姜挽笑着点头,拎着食盒就往怀德院走去。 不过很可惜,萧淮并不在怀德院中,姜挽扑了个空,兴致缺缺地拎着食盒往回走。 结果在路过一处竹林时听见了里面利刃破空的声音。 她对这种声音很敏感,立马停下脚步往里面张望。 东宫不会有人动刀剑,这个声音更像是独自一人在舞剑,能在这种地方放肆舞剑的,除了萧淮也就没有别人了吧。 “玉静你们站在外面等等,我自己进去。” 姜挽将婢女都留在竹林外,脚步轻轻地走了进去。 舞剑声越来越近,姜挽也终于看见了竹林中央的御剑之人。 果然是萧淮。 7 争宠而已 青翠的竹叶顺着微风缓缓落下,长剑婉转又锋利,寒光迫人。 姜挽停下脚步,站在不远处欣赏了一会萧淮舞剑。 没想到萧淮看起来这么严肃冰冷的一个人,舞起剑来招式却这么花哨蹁跹,这剑招像是鲜衣怒马的五陵少年在游玩时耍出来的,与他沉稳冷肃的性情似乎不太搭。 可能她见惯了萧淮古板正经的样子,已经忘了他是她的同龄人,不过才弱冠出头而已,也是风华正茂的年纪。 疏离冰冷、拒人千里之外或许是萧淮给自己的外衣,他身为储君,生来尊贵,但也从来身不由己,高处不胜寒,他定然孤独傲然,那么这样一个人,他最想要的是什么呢? 姜挽站在石桌旁,将手中食盒放在桌子上,盯着萧淮看了会,他对她没有什么兴趣,或许她该换个表演方式了,想点别的办法走近他。 从姜挽走近竹林,萧淮就知道她进来了,但他沉浸在手中长剑上,没有理她,直到剑招完毕,萧淮才收了长剑往姜挽那边看一眼。 鲜少看见她这样安静,在一边等着不说话的样子,乍一看去,竟有种气质淡然,沉静如水的感觉,她似乎在想什么事情,眼睛虽然看着他这边,但目中无神,不知道在琢磨什么鬼主意。 不过一瞬,姜挽就发现萧淮在看她,她立马笑了起来,小步跑过去,递上擦汗的帕子,殷勤笑着:“殿下擦汗。” 萧淮觉得刚刚是自己看错了,谄媚才是姜挽脸上应该出现的神色,那种淡然超脱的气质定是他眼花。 他没接姜挽的手里的帕子,走到石桌前坐下,刚要拿起茶壶给自己倒茶,结果姜挽又跟过来,笑着抢过他手里的茶壶给他倒茶,“殿下请用。” 萧淮抬眸看她,声音淡淡,“姜氏,孤说过,你安分待在海棠阁里,无事不要出门,怎么,你现在这是连孤的话都放在眼里了?” “没!妾身不敢,妾身只是,只是想与殿下亲近些,争取早日怀上子嗣,再为殿下开枝散叶开好啊。” “住口!光天化日之下,你可知什么是廉耻!”一提起子嗣,萧淮难免会想起鸿儿清儿是怎么来的,这样难以启齿的事情,她怎能如此不知廉耻地说出口。 姜挽抿唇,满脸娇羞,一双眼睛水盈盈地看着萧淮,“这、这也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啊,檀青姑姑今日清早来给妾身送东西,说了好些话呢。” 姜挽往萧淮身侧靠近了一点,手指轻轻拽着他的衣袖,撒娇着说:“皇后娘娘想要孙女呢,檀青姑姑都过来暗示了,那妾身自然不能让皇后娘娘失望,立马过来讨殿下欢心了,好早日了却皇后娘娘的心愿啊,我知道殿下不喜欢妾身,所以只好亲自做了点心过来,请殿下品尝,希望殿下能对妾身改观一些。” 萧淮蹙眉,偏头看向别处,不去看姜挽的眼睛,一边喝茶一边冷声回,“鸿儿和清儿是怎么怀上的,你自己心里有数,孤没杀你,你该庆幸,若是还敢贪图别的什么,那就是痴心妄想,你可知道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他不想计较之前的事情,希望姜挽不要不识相,让他对她彻底失去耐心。 姜挽退后一步,微低着头,小声道:“妾身只是心悦殿下罢了,只是因为真心爱着殿下,所以才会愿意诞下子嗣,长长久久地陪伴在殿下身边,荣华富贵谁人不贪,妾身当然喜欢,但若不是因为喜欢,我何必再来您面前碍眼呢。 毕竟妾身已经有鸿儿和清儿了,就算没有殿下的宠爱,也能荣华一生不是么?阿挽是真的喜欢殿下,难道情不自禁的喜欢和仰慕,也是错吗?” 她说着说着,语气里有了一点破碎的哭声,抬头看萧淮时,双眼水润含泪,目中传情。 萧淮端着茶盏不说话,也不看姜挽的脸,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着杯壁,垂眸盯着石桌上的点心。 喜欢?她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恐怕她喜欢的是太子这个身份吧。 萧淮不信她,也没空去猜姜挽心里是怎么想的,提着手里的长剑,缓缓往竹林外面走。 “殿下等等妾身,让妾身在您身边伺候笔墨吧,妾身已经学会研墨了!”姜挽立马追上去,跟在萧淮身侧念叨,“殿下是要回怀德院吗,求求您了,让妾身一起去吧,我保证就跟在身边伺候笔墨,不多嘴不多事。” “孤不想看见你。” “可是妾身想时时刻刻看着殿下,一刻不见,如隔三秋啊。”姜挽跟在萧淮身后,亦步亦趋似乎生怕跟丢了,“求求殿下了,妾身真的会很安静的,不会再说殿下不想听的话了。” 萧淮顿住,身后姜挽来不及停下,猛地扑在了他的后背上。 “妾身不是故意的,殿下莫怪罪。”姜挽双手扶着他的肩膀站直了,手指从男人的后背上滑落,磨磨蹭蹭地后退一步。 萧淮微微偏头,余光扫了一下身后的人,继续往前走了。 后面,姜挽看着他大步离去的背影笑了下,继续跟上去。 只要他没说一定不行,那她就当这是默许了。 竹林外,海棠阁的婢女们见太子和自家娘娘一起出来,纷纷止住了想要上前问安的心思,大家面面相觑,最终默默跟在两位主子后面,一起去了怀德院。 姜挽就这样靠着她厚脸皮的功夫,混进了怀德院里。 眼看着萧淮进了书房,姜挽眼睛一转,立马端着点心走了进去,自觉地跪在茶案边煮茶。 萧淮坐在书案后面看书册,看上去应该不是朝堂上的文书,更像是不入流的民间杂记。 姜挽眼睛浅浅扫了一圈,没敢多看书案上的东西,以免被萧淮察觉出异常,茶水煮好后,她就打着扇子站在书案边给萧淮扇风,简直比怀德院里的侍女还要勤快,生怕萧淮觉得她没用撵她出去。 不过好在萧淮沉浸在书本里,没有开口撵人。 不一会,福案进来通报,“启禀殿下,江大人在外求见。” 福案口中的江大人是皇后娘娘家中的侄子,名叫江恒之,是永安侯江家的嫡长子,现任五品中护将军,负责看管皇陵建造的一切事宜。 “传膳吧,让他一起进来用膳。” 姜挽跟在萧淮身后,见他没说让她回去的话,就眼疾手快地站在圆桌前为萧淮布菜。 “臣江恒之,参见太子殿下。”江恒之跪地行礼,他面容清润雅正,身上穿着玄色常服,气势锋利,如一柄刚刚开刃的神兵利器,虽然生了一双风流的桃花眼,但却丝毫没有风流气质。 “平身。”萧淮指了指对面的圆凳,示意江恒之坐下用膳。 后面有侍女走过来为江恒之布菜,但被他拒绝,经常在军营中混迹的人不讲究这些规矩,也没有让人伺候布菜的习惯。 江恒之记得表哥萧淮也不用下人布菜的,怎么今日有所不同,他目光从姜挽身上扫过,视线停留在她脸上几瞬,神情怔了怔,略微有些惊讶。 “你坐下吧,不用你布菜。”萧淮留意到江恒之的目光,他转头看了眼姜挽极为引人注目的脸,开口让姜挽坐在他下首的圆凳上。 这位美人明显不是下人。 江恒之用询问的眼神看着萧淮,问道:“殿下,这位是?” “东宫奉仪姜氏。” 东宫嫔妾很多,在东宫见到女人不奇怪,江恒之多问一句只是因为觉得姜挽这张脸很眼熟。 江恒之对着姜挽点头致意,没多说什么,他回想着这段时间见到的各种面庞,终于想起来他是什么地方看见过几位相似的面庞了,他盯着姜挽的眉眼,仔细看了会,引得萧淮频频侧目。 萧淮沉吟片刻,又对江恒之道:“姜氏,便是鸿儿和清儿的生母。” 传说中姜娘娘是极为嚣张跋扈的粗鄙女子,但姜挽显然和传闻中有很大的不同。 江恒之诧异一瞬,觉得自己盯着姜奉仪看的行为似乎有些失礼,所以表哥才多说了一句提醒他,想了想,他解释道:“臣前段日子在皇陵那边监工,遇到一名很是厉害的女工匠,她们眉眼和面部轮廓极为相似,若不是穿着和气质不同,光看容颜的话,还真有些分辨不清。” 萧淮挑眉,对此言微微有些惊奇,但也没当回事,“天下间一模一样的人也是有的,如果不是双生姊妹,那便是巧合罢了。” “妾身家中无姊妹,江大人看见的女工匠,应该是位样貌相似的有缘人吧。”姜挽眉心挑了挑,压下心中悸动,平静地回。 能出现在皇陵,还与她相似的人,除了妹妹姜拂就没有别人了,看来魏庄不是在假意威胁她,他们真的将阿拂送到了皇陵那边,倘若她拿不到皇陵布防图,恐怕阿拂就要危险了。 江恒之点头,不再说话了,饭桌上静下来,但姜挽的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她心里提起一根弦,江恒之三言两语就让她这根弦绷得紧紧的。 饭后,萧淮有公事要与江恒之说,便让姜挽回海棠阁去,她乖顺应下,刚走出怀德院没多远,就看见一群宫人跟在两个锦衣华服的小少年后面,径直往怀德院里走去。 玉静立马猜到这就是自家娘娘生下的两位小殿下,惊喜扯着姜挽的衣袖,高兴地说:“是两位小皇孙来了,娘娘不是日夜思念亲子么,趁现在有机会,娘娘快上前去和两位小殿下说说话吧!都是娘娘肚子掉下来肉,说几句是理所应当的。” “不了,他们应当是来寻太子殿下的,我身份低微,有人不知道他们见到我心里会怎么想,算了,咱们不上前打扰了,回海棠阁吧。”姜挽转身就走,目光不曾流连在孩子身上。 “唉!娘娘?”玉静一转头就见姜挽走远好几步了,连忙提裙追上去。 “娘娘别这么想,小殿下被皇后娘娘教导的极好,是不会这样想的。” 娘娘这是怎么了?宫里的女人谁不希望有孩子傍身,她家娘娘膝下有子,怎么还不想亲近孩子呢,真是奇怪。 * 怀德院的正殿中,萧淮正襟危坐在主位上,他面色淡淡,缓慢翻看手中的书册,用余光去看下面并排站着的两个儿子。 萧予鸿坦然站着,不理会萧予清的挤眉弄眼。 “呃,这文章讲的是……”萧予清面露难色,小脸皱成一团,手指去怼亲哥哥的腰,想要萧予鸿透露点答案给他,可惜亲哥哥一点不中用,半个目光都不给他,像父王一样严肃无情。 “我……”萧予清叹了一口气,心虚地低下头,喃喃道:“回父王,儿臣不知道这篇文章讲的是什么。” 他说完后不敢去看亲爹的表情,只能偷偷去看表叔江恒之,对着江恒之眨眨眼睛,瘪嘴装可怜。 江恒之被这小孩的表情逗笑,张口为他解围,“小殿下们才四岁,尚且年幼啊,殿下考的文章过于深奥,不会也是正常,臣这个年纪的时候,连话都说不全,还在玩泥巴呢。” 回想年少时光,江恒之都觉得庆幸,幸好家中长辈不在学问上深究,让他幼时过的快活张扬,储君之子身份是尊贵至极,但江恒之却觉得这样的生活没有寻常人家过的自由,荣华富贵不愁,但皇家危机四伏,性命堪忧啊。 萧淮将手里的书册扔在小桌上,靠着椅背闭眸歇神,清俊冷肃的嗓音中掺杂几分无奈,“萧予清,你既不爱读书,又不爱练武,那你自己说,你喜好什么?” 萧予清困意上来,抬手揉了揉眼睛,长叹一口气,“呃...儿臣也不知。” 萧予鸿看了眼弟弟,低眉思量片刻,扬声道:“回父王,昨日二弟背书到很晚,所以今日精神有些不好。” 看见长子有袒护弟弟之心,萧淮面色稍霁,“罢了,你们去偏殿歇着吧,这两日休假都住在偏殿里,明日再考这些。” 萧予清立马来了精神,欢欢喜喜说了声“是”,拉着哥哥的手跑去偏殿玩了。 望着两个孩子离去的背影,江恒之笑道:“稚子年幼,殿下切莫太过操心,清儿性子活泼好动,我倒觉得这是个练武的好料子,以后可以带去军营中历练历练。” “他不喜欢这些,历练便算了吧,日后当个富贵亲王,安稳就好。” “既然殿下对清儿的期望不高,那又为何如此严苛?”江恒之不懂萧淮在想什么,好似萧淮心里想的和做的总是不一样。 “兄友弟恭,才是皇家之福。” 虽然皇后诞下的嫡子就只有萧淮一个,但皇家庶出的皇子也有,萧淮并非没有对手,只是他自小严苛对待自己,让所有对手知难而退,望尘莫及,他占了个嫡子的优势,加上自己的努力,这才让这条原本荆棘的路顺畅许多。 他不准备再要其他的孩子了,有鸿儿和清儿就足够,他们是双生子,会比一般兄弟更加亲近,加上长子聪颖勤奋,次子顽皮好玩,对比足够分明。 萧淮始终认为,次子顽皮懒散的性子是与生俱来的福气,他就这样长大很好,不会有兄弟反目,不会有灾祸临头,而鸿儿是他认定的继承人,他所拥有和承受的,比清儿多很多。 鸿儿少年老成,天资聪颖,这样的孩子招人喜欢,也令萧淮担忧,怕他生来缺少感情,以后容不得兄弟。 一个经常犯错,一个袒护帮忙,时间久了,他们就都习惯了。 两位小皇孙在怀德院住了两天,而姜挽两天没出门,对外说是又病了。 对此,萧淮还有些奇怪,平常粘人得紧,怎么孩子们都在怀德院,她却不来了? 称病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以姜挽的性子,恐怕就算是真的病了,也得挺着难受来怀德院和孩子亲近吧?现在闭门不出反倒让人看不透了。 见姜挽在东宫称病不出,就连江皇后都有了好奇心,让檀青带着太医来了一趟海棠阁。 姜挽靠在平塌上任由太医诊脉,她神色落寞,但脸色红润康健,一点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太医不好意思直说姜挽没病,是在装病,只能委婉地说是郁结于心,多走走路出去吹吹风就好了。 檀青是个人精,这还有什么听不出来的,她送别太医,转头就过来问姜挽。 “姜娘娘明明无碍,怎么还称病在屋里修养,闭门不出呢?”檀青没觉得姜挽在耍什么心眼,毕竟这位姜娘娘心机智谋有限。或许是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檀姑姑有所不知,我这些日子一直都在绞尽脑汁讨好殿下,希望殿下能对我改观,真正的接纳我,但……殿下实在是不喜我,任其用什么办法都不管用,靠近一下都不肯。” 姜挽手里拿着帕子,掩面哭泣,“前几日鸿儿和清儿过来了,我这个当娘的也想去看啊,可是一想到殿下对我的态度,便望而却步了。若是让两个孩子看见生母被父亲如此厌弃,让他们心里可怎么想啊。 所以我想,与其让孩子心里多想,不如我就避一避,干脆不让他们知道我的存在了,等以后他们慢慢懂事,也就都知道了。” “姜娘娘如此想,倒是让奴婢敬佩了。”檀青一听,立马理解了姜挽的无奈和凄凉,她耐心安慰了好一会,又说:“一个月后就是太子殿下的千秋宴,陛下病重,虽说今年不准备大办,但东宫也得摆上宴席,关上门好好庆祝一番的,姜娘娘要是有心,不如在殿下的生辰宴上下功夫,也许能让殿下放下过往成见。” “这……”姜挽为难地看着檀青,一脸无辜,“可是我,着实没有什么才艺能拿出手,只怕弄巧成拙,反倒引得殿下不悦。” “奴婢听说姜娘娘进宫前是在舞坊长大的,您既擅长歌舞,不如带着乐坊的舞女们排练一支舞,娘娘国色天香,必会让殿下移不开眼的。” “您都这么说了,那我就试试。” 姜挽心中暗道失策,居然忘了魏庄之前给她安排的身份是江南舞坊送进宫里的舞女,虽然她已经很久没有跳舞了,但现在临时捡起来,应该不会被人看出端倪吧。 送别檀青,姜挽也明白了皇后娘娘的意思。说到底,就是觉得东宫子嗣少,能多几个就多几个呗,她名声都这样了,也亏得皇后娘娘看得起她。 傍晚时分,正在用晚膳的姜挽被海棠阁外面的喧闹声音打断。 玉宁挡在海棠阁门口,问了福案过来的缘由之后,面色凝重地进了屋子里。 “娘娘,殿下宣您去怀德院一趟。” 姜挽诧异抬眼,娇羞地问:“殿下这个时候宣我,是要我去侍寝吗?” 玉宁:“……应当不是。” 8 惊艳绝伦 月上星空,明明是安寝时分,怀德院却灯火通明,院中喧闹不已。 姜挽还未走到院中就听见了一阵女人的婉转哭声,那声音与其说是哭,更像是莺啼或者猫叫,一股子撒娇腻味的音。 “这不行……” 玉宁听见姜挽在前面叨咕了一句,没听清她在说什么,便问道:“娘娘刚刚说什么什么不行?” 姜挽嗤笑,抬起纤纤玉指,指了一下跪在院子中央的人,笑道:“我说她哭的不行,没我哭的半点动听,玉宁你说是不是?” 玉宁:“......” 都这个时候了,她还以为娘娘会说点什么有用的话来,是她对娘娘期望太高了。 福案来海棠阁请娘娘过去的时候就说了,闵侧妃在殿下的怀德院中哭诉,恳请殿下惩戒姜奉仪。 闵樱这两日中泻药,腹痛不止,整个人又瘦了一圈,憔悴得都要脱相了,思来想去,最近和她有恩怨过节的人就只有姜挽一个,闵樱搜查了整个院子,最后在膳房送来的莲子羹里发现了泻药。 紧接着闵樱有去问了东宫府医,最后得知,近期只有姜奉仪在府医那里领过通畅肠胃的药丸,所以她坚定地认为这事就是姜挽做的,便带着所有的证据闹到了怀德院来,口口声声证据确凿,请太子殿下惩治姜挽,谋害东宫侧妃的罪名不不算小,罪责压下来能扒姜挽一层皮。 “侧妃娘娘好兴致,都这么晚了,这么来怀德院赏月吗?”姜挽背挺得很直,抬头挺胸跨入怀德院的门槛,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若是领了一副药就定下谋害的罪名,那侧妃姐姐也是太低估殿下的断案水准了,殿下向来公正严明,其实只听你这一面之词就轻易定罪呢。” 闵樱怒目看向姜挽,刚刚还柔弱的声音立马变了味道,怒气冲冲道:“本宫已经找到了证据,件件都指向你,姜奉仪敢做不敢认?但就算你不认,这也你一张嘴就能否认得了的,眼下证据确凿,一会殿下出来,看你如何狡辩!” 是的,萧淮根本不在院子里站在,他在姜挽进来之前,一直都在寝殿里没出来,任由闵樱在院子中哭诉,充耳不闻。 姜挽一听便笑了,站在闵樱身边,自上而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闵樱,“我还当侧妃姐姐哭得这么委屈是给殿下听得呢,闹了半天,原来殿下都没出门看你一眼啊,所以你是对着空气哭了半个时辰吗?” “姜挽你放肆,还不跪下。”闵樱自己跪在地上,但姜挽却在一边站着,这怎么看都不对劲啊,好似她才是那个犯错的人。 一看姜挽那副得意洋洋的嘴脸,闵樱就忍不住心里的恨意,她实在看不过眼,正要让身边的下人强制让姜挽跪下,谁知太子萧淮正好在这个推门出来。 她情绪转换强硬,立马又哭了起来,但哭得声音明显不如刚刚可怜了,“姜妹妹才回来没多久,就又闹出了这等事,加害于妾身,请殿下为妾身做主啊……” 连日忙于政事,萧淮眉宇间有极重的不耐之色,听见闵樱哭声更是面色冰寒,给福案一个眼神,福案立马会意,蹲在闵樱身边暗暗劝告她莫要再哭。 福案是个笑面虎,几句话就让闵樱止住哭声,连哄带吓,成功让闵樱冷静下来,找回几分理智。一件件说着她在东宫里找出来的证据。 这些证据摆在一起还挺像那么回事,但萧淮不认为这是姜挽做出来的事情,她如果要报复,应该会用更直接粗暴的方式。 听见闵樱提起海棠阁取药丸的事情,随姜挽一起来的玉书连忙走到前面跪下,扬声解释道:“那药丸不是娘娘取来用的,是奴婢前些日子腹部不舒服,所以请玉宁姐姐帮忙去拿了药。” 萧淮目光扫过石阶下面的这群人,掠过闵樱哭得通红的脸,在姜挽镇定坦荡的眼睛上停留一会,最后去看玉宁。 听过玉书的辩解,玉宁在萧淮看过来的时候暗暗点头,表明这事确实为真。 说来说去,还是后院女人互相谋害争斗的戏码,萧淮深觉不耐,目光寒凉,当众让闵樱回去养病,莫要病糊涂了脑子,找到个不入流的证据就来胡闹。 来京都后,姜挽自认扮演好了这个无脑美人的戏码,她是演出来的,但这个闵樱却是真的蠢,她从未见过这样愚蠢的人,只要她有需要就送上门来让她利用。 姜挽以得意且嚣张的眼神送闵樱离去,转头又换上了看见心上人的欢喜神情,开始了她的表演,“妾身多谢殿下出手相助,殿下……” “孤没帮你,只是在说事实。而且闵侧妃位分高于你,你该恭敬些,谨守宫规,再有下次,你就随她处置,孤不会再管。” 萧淮不能不顾及闵樱背后的闵家,他上有生母江皇后的家族要保,下有两个儿子要护着,很多事情要顾全体面,给闵家一些面子。 闵家几代为官,根基稳固,没有犯过大错,也算忠臣之家,看在祖辈的情面上,他暂时不能处置了闵樱,也无法将闵樱送出东宫,姜挽要是经常与闵樱对上,吃亏是迟早的事。 几年前姜挽推闵樱下水,闵樱坏了身子被太医断定生育艰难,萧淮因此才被逼着纳闵樱为侧妃,他生来为储,还没有被逼着做过什么事,被姜挽下药行房,而后看在她有孕的份上一忍再忍算是一件,后来被迫纳侧妃也算是一件。 仔细想起来,每次都与姜挽有些关系。 “不管怎么说,殿下能信任妾身是清白的,妾身就很欢喜了。” 姜挽一字一句说出这番话,眼中像是呈着一汪清水般,深情凝望着萧淮,“多谢殿下信任。” “在这方面,孤确实信任你,毕竟你连害人都那样浅薄,想不出这样婉转的报复手段。” 有时候冲动浅薄的人,也是最单纯的。 闻言,姜挽眼中的感动瞬间消散,转而失落伤心不已,似乎被心爱之人狠狠打击到了。 “原来在殿下眼里,妾身就是这样一个恶毒的人吗?” 她紧紧盯着萧淮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妾身行事确实不入殿下的眼,但我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自己罢了,我报复过的人,都是曾经给我使过绊子的,卑贱时不能反抗,只能咬牙承受,那我在翻身之后加倍报复回去有什么错!” 说完,她便抹着眼泪跑出了怀德院,头也没回。 院中众人愣了会,就连自认为了解姜挽的玉宁都没反应过来,没想带娘娘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和殿下说话,她顾不得对殿下解释什么,连忙追了出去。 身为奉仪,对储君如此说话可是大不敬,论起来能直接废去奉仪的位分呢,院中众人都跪在地上不敢起来,心里想着一会殿下非得让人去惩戒姜奉仪不可,但大家等了许久也没听见上面的人出声。 萧淮站在原地看着,直到视线里早就没有姜挽的背影,他才将目光转向别处,垂眸不语,神情淡淡让人看不出喜怒。 “殿下……姜奉仪她……”福案支支吾吾望着姜挽离去的方向,这等没规矩的行为在殿下眼皮子底下发生,殿下定然不会容忍吧。 “不必管她。”萧淮眉宇间似乎有些烦躁,扔下一句就往书房的方向走。 福案心里微惊,心惊胆战跟在后面劝,“殿下,已经很晚了,您都忙了一天了,再看伤眼啊。” 他没听见殿下回答,只听见书房门“哒”的一声关闭,紧接着暖黄色的烛光亮起来,照亮了书案那一小片的空间。 * 翌日,姜挽得到了出入后宫的牌子,这是皇后娘娘送过来的,特意许她去乐坊排练舞蹈所用。 既然得了皇后娘娘的看重,姜挽便在这支舞里用了心,顺便,她想在东宫生辰宴的时候溜进怀德院书房,去找找魏庄要的东西。 有了皇后撑腰,姜挽在乐坊待得风生水起,调动舞姬一点不费口舌,舞姬们各个口供体顺,杨柳细腰,貌美如花,可比萧淮有趣得多。 姜挽换上绯红舞衣,为舞姬们演示一遍她凝思苦想好几日才编出来的飞天舞,舞姬们都是自小练舞的,她们见过太多惊艳的舞曲,本不觉得这位娘娘会编出什么正经舞曲来,但在姜挽换上舞衣的那一刻起,她们的目光就再也离不开了。 前朝君王喜好歌舞,编排了许多传世舞曲,靡靡之风唱遍大魏,同时王朝也在逐渐衰落,最终被漠北萧氏推翻,成立了景国。 景国建国只有四十余年,国内崇尚歌舞雅趣的风气尚存,故而舞姬们在宫中的俸禄和地位可比低阶女官,日子过的还算顺心。 这支舞被舞姬们争先夸赞,姜挽也有些意外,这舞是魏庄私藏的绘本上的,姜挽加以变革,便让它更加精妙绝伦,她从小被魏庄当成杀手训练,但除了武功之外,还要学习世家贵女学习的课程,一切都要做到尽善尽美,只有这样少些责罚,让母亲在魏庄手下好过一些。 如今也算是有一项能派上用场了。 光阴飞逝,转眼时间就过去半月。 这日,江皇后将姜挽和乐坊舞姬们宣到凤仪宫来,亲自看看她们排练的飞天舞到底如何。 正巧萧淮前来请安,他跟着婢女来到凤仪宫后院,经过回廊时,意外瞥见高台上正在翩翩起舞的身影。 她好似真成了将要飞升的仙子,一颦一笑动人心魄,腰肢柔弱纤细,眉目间藏着恣意璀璨的光彩,如梦似幻。 他没见过这样的姜挽,这和以前的她,不是同一个人,姜挽站在台上起舞,仿佛脱胎换骨过一般。 萧淮驻足,直至一舞毕,才意识到他竟站在这里将这支舞看完了。 “太子怎么来了。”江皇后笑着迎出来,仔细观察儿子的表情,深觉自己让姜挽上台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她与萧淮一起往外走,试探着问:“太子刚刚看姜奉仪起舞,心中可有感想?” 萧淮神情没有变化,闻言垂下眼帘,唇边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随意看了两眼,没看清楚,所以儿臣并没有什么看法。” “是么。”江皇后免瞄了一眼亲儿子的神色,微微抿唇笑着。 “本宫倒是觉得,姜氏变了许多,如今看着,心中颇有感慨,她毕竟是鸿儿和清儿的生母,太子还是要对她好些,也是给鸿儿清儿面子。况且姜氏生一副好颜色,太子真的视若无睹么?” “母后说笑了,颜色虽好,但也只是面容而已。” 要是真的一点不上心,怎么会在四年前将姜氏送去云华行宫让玉宁教导呢,他罚了姜氏,闵家也就没有理由拿着姜挽推闵樱下水的事情不放了。 江皇后只是笑笑不说话,她的儿子她还是了解一些的,他说出来的话虽硬,但心里却未必是这么想的。 9 我要投湖 “母后这些日子似乎经常传召姜奉仪进宫伴驾?”萧淮陪江皇后在凤仪宫的庭院中散步,随口问道。 “这不是快要到你的生辰了么,本宫让姜奉仪进宫排舞,好在生辰宴上初出风头,也正好叫大家都清楚她的身份,知道鸿儿和清儿的生母回来了。 我儿已经有四年没有好好办过生辰宴了,今年再不办,岂不是太不像话,你好歹也是大景的储君,身份尊贵,有些排场还是要有的,不然岂不是让下面的人觉得东宫太过低调,心里生出别样的心思。” 江皇后话里指的,是在朝中势力越来越大的怀王一党,怀王是天子亲弟,也是当今太后最宠爱的幼子,陛下顾及母子和兄弟间的情分,始终没有收回怀王手中的权力和差事,现如今陛下病重,而怀王依仗太后的扶持在朝中风生水起,总让江皇后心中不安,怕威胁到儿子的地位。 “母后不必忧心朝堂上的事,这些有儿臣挡着,不会有岔子的,母后只需帮我教养好鸿儿和清儿,含饴弄孙,安享荣华。” 萧淮知道现在朝中不稳,怀王暗藏野心,但此时也正是试探人心的好时机,萧淮心中把握,不会让朝堂脱离到自己的控制之外,父皇虽然善待亲弟弟怀王,但并不是头脑不清醒的君王。 这九五之尊的位置在他们父子手里把控这么多年,若能轻易被他人拿走,那萧淮便自认能力欠缺,不如让贤。 母子俩说了话,江皇后见儿子提起姜挽时态度平和,并没什么厌恶的神色,就试探着问:“姜氏是鸿儿和清儿的生母,就当是为了两个孩子的体面,你也该晋一晋她的位分。” 东宫奉仪是仅在侍妾之上的位分,位居九品,姜挽作为两位皇孙的生母,这个位分给得实在寒酸了,江皇后倒不是在乎姜挽,她只是看不得孙子脸面受损,孩子现在年纪小,不懂得这些,以后长大了懂事了,这脸面上也挂不住啊。 一提到位分,萧淮便沉默,好一会没有回答。 “晋还是不晋,总要有个理由,都说不看僧面看佛面,淮儿你再不喜欢她,养在后院不理会就是了,没必要在位分上面亏待她,免得叫人议论鸿儿和清儿的身世,有损体面。” “母后,这事不急。”沉吟片刻,萧淮还是拒绝了江皇后的提议。 他说完这句话,庭院里就寂静下来,江皇后也不好再说什么,萧淮沉声告退,转身这瞬却见姜挽从凤仪宫的后院跑出来。 触及萧淮双眸的瞬间,姜挽立刻停下步子,尽量端庄地用小碎步走到他身边行礼,也向江皇后告辞,然后一双眼睛满是期盼地看着萧淮。 “殿下既然要回东宫,不如让妾身一起,时辰不早了,妾身一会也是要回去的。” “正巧了,那太子就带姜奉仪一起回吧。”江皇后摆摆手,堵住了萧淮正要拒绝的话。 * 姜挽跟着萧淮一路走到宫门,上了东宫的马车,她路上试图走在萧淮身侧,靠近他多说几句话,但萧淮步子快,一点没有跟她闲聊的意思。 但这点困难不能阻挡姜挽的嘴,她不顾礼仪和端庄小步追上萧淮,扯了扯他的衣袖,没有眼色地开始撒娇,“殿下等等妾身,妾身追不上你呢。” “妾室怎能与孤同行,你该落后两步才对。” “殿下是妾身的夫君,妾身就是想与夫君靠得近一些而已,哪有那么多讲究嘛!” 姜挽叫他夫君?他们是夫妻么?在萧淮的认知里,妾室与夫主的关系算不得夫妻,是主仆。 萧淮放缓脚步,眸色淡淡,“姜挽,你是东宫奉仪,不是太子妃,安分些。” 在最低等的奉仪位置上,姜挽都能日日惹出麻烦来,行事嚣张,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闹得东宫鸡犬不宁,要是再晋一晋她的位分,定会更加助长她的气焰,只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来,萧淮只要想到姜挽给他弄出来的乱子,就眉心一跳,不虞至极。 正值多事之秋,他恐没有太多的精力去应付后院的麻烦,姜挽是个惹祸精,天大的窟窿都能捅一捅,所以晋位分是不可能的,若是可以,他甚至想在登基之后将她接回来,以免被后院杂事分心。 姜挽噘嘴,凝着柳眉,娇蛮拽着萧淮的衣袖,死活不肯松手,“无论是侍妾还是正妃,反正殿下只有妾身一个女人,什么位分又能怎么样呢,反正殿下就是属于妾身一个人的。” “异想天开。” 萧淮上了马车,靠在车壁上闭目歇神,不给姜挽分一丝余光,只当旁边生闷气的女人不存在。 马车晃晃悠悠往街上走,京中道路平摊,马车架构严密稳固,颠簸微小。 但这样平稳,姜挽还是能平底摔到萧淮身上,其实也不算是摔,都要赶上硬扑了。 萧淮下意识接住了身上的人,但随即反应过来她根本没有摔倒,马车只是转了个弯,姜挽没那么弱柳扶风,这分明是故意扑过来的。 他伸手去推她,但姜挽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腰身,整张脸埋在他胸膛上,闷声说:“殿下不可以有别的女人,妾身会嫉妒的,绝对不可以,站得近些也不可以,亲近更不行,妾身会伤心死的,殿下要是临幸别人,妾身立马就投湖自尽,说到做到!” 投湖自尽? 说真的,他不信。 “孤何时允你这样放肆,姜挽,起来。”萧淮去拽姜挽的手,但她抱得太严实太用力了,他力气大,强行拽开她恐会伤了她的手腕。 他眉头轻蹙,有些不耐,正要沉声呵斥,却感受到胸膛有些许的湿意,姜挽的肩膀在轻微抽搐,无声无息地哭了。 萧淮要推开她的手顿了顿,身体有些僵硬,低头看她毛茸茸的头顶,眸中有些吃惊,夹杂着一丝丝无措。 过了一会,姜挽哭声渐大,泪珠止不住了似的。 “阿挽、阿挽太爱殿下了,纵使心里知道殿下贵为储君,日后佳丽三千,但也始终无法说服自己接受殿下去碰别的女人,我做不到,做不到云淡风轻,视若无睹。” 姜挽哭红了眼,吸吸鼻子,缓缓抬头看他,“爱本来就是自私,容不下任何污点,不可以有第三个人参与,妾身爱殿下,所以妾身无法接受与别的女人共享夫君,殿下若是有了别人,就是要逼死妾身呀。” 她双手搂住男人的脖颈,将脸贴在萧淮颈间的皮肤上,红润的唇从他喉结上蹭过。 可怜兮兮地祈求,“殿下抱抱我,好不好。” 萧淮双手垂在身侧,任由姜挽犯上作乱。 这马车不隔音,里面声音大一点,外面的侍卫能听得一清二楚,他没拒绝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只是不想让下人们看主子的笑话罢了。 萧淮在心里找好了理由,双手迟疑地抬起,搭在了姜挽的腰上,虚抱着她。 在他目光无法所及的地方,姜挽嘴角微微勾起,得逞地笑了。 “哭哭啼啼成何体统,一会下车让下人们看了笑话,你这个当主子有何威严在。” “是,妾身知错了。”姜挽低低应了一声,又轻声道,“殿下以后若是一定要临幸别的女人,那可否晚一些,妾身才刚回东宫,希望能趁着殿下身边无人,多陪殿下一段时间,若是有了别人,妾身…… 妾身不想让殿下看见我嫉妒成怨妇的样子,若是有了别人,妾身怕是没法活了,只能伤心欲绝地待在一隅之地,悲哀地死掉了,呜呜呜~” 萧淮:“……”别以为她用哀婉祈求的语气说出这些话,他就听不出来这里面暗藏的威胁和不讲理了。 以姜挽性格,安安静静地伤心欲绝不太可能,她不一定会变成怨妇,但变成泼妇是一定的。 姜挽起身看他,见萧淮不吱声,看她的眼神里还有几分无语和质疑,她心里暗暗骂萧淮堪比茅坑里的石头,脸上却越发可怜温柔。 “殿下还没回答妾身,到底好不好嘛?” 10 无可救药 姜挽眼含星星点点的泪珠,专注看着萧淮,这幅惹人怜爱的模样好似是在翘首期盼着他的回答。 马车中陷入沉默,萧淮扶她做好,不让姜挽继续靠在他身上,直到下马车,他也没说出姜挽最期待的话语。 但也不是毫无收获。 临下马车前,他扔下一句,“只要你安分守己,不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东宫将来便不会有别的孩子降生,不会有人威胁到鸿儿和清儿的地位。” 其实,对萧淮来说,这也算变相的妥协了,至少姜挽眼里,能从萧淮嘴里听到这样一句话,她今日这些眼泪流得很值得。 两人一同进了东宫,萧淮径直回了怀德院,姜挽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那望眼欲穿的眼神紧紧贴在他后背,就算不回头也能感受到她过于欣喜的目光。 萧淮本以为姜挽会找各种理由粘着他,跟他一起去怀德院,没想到她半路转了个弯,往后院的方向去了。 * 接下来这几日,姜挽除了进宫去排练飞天舞,剩下的时间都安安静静待在海棠阁,周围几个院子里的侍妾们见姜挽这么安生,还以为是她改了性子,时隔四年,还真的将以前的性子改掉了。 但人的性子是天生的,除非遇到什么大事,这辈子基本上是不会有大改变的。姜挽这个人记仇,行事张扬,其实这也不是她完全伪装出来的性格,她这个人原本的性子就是这样的。 所以这日,在玉静发现领来的薪俸和衣裳有缺斤少两时,姜挽二话不说就要带着一群婢女去账房理论一二。 偏巧玉宁不在院中,等她回去问起娘娘在干什么时,姜挽已经带着一群婢女堵在兰草苑的大门外了。 东宫后院的公中开支由太子嫔慕鸳掌管,若是后院开支有什么不对的,自然要来太子嫔慕鸳的兰草苑算账。 东宫的高位嫔妾只有两位,一是侧妃闵樱,一是太子嫔慕鸳。 闵樱是皇帝做主纳进东宫的,并没有经过太子萧淮的准许,所以闵樱在萧淮面前没有体面和话语权,但慕鸳不一样,她是战场英烈遗孤,因为无人养育,所以进了尚宫局被高位尚宫收养,及笄后被萧淮亲自赐封为太子嫔,管理东宫后院的大小事务。 慕鸳性情沉稳清冷,行事进退有度,待人温和有礼,所以萧淮对慕鸳还算可以,与整个东宫后院的女人比起来,慕鸳已经是很得脸的了。 听见院子里的动静,慕鸳在几个婢女的陪同下从寝殿中款款而出,她生得清冷耐看,气质优雅沉静,是让人看了一眼就有好感的类型。 慕鸳走到堂中,端坐在主位上,扫了眼摆在案几上的几个托盘,面上不动声色地浅笑着,“姜妹妹拿着这些东西过来,可是对兰草苑发下去的薪俸有什么不满的地方?” 不用别人请,姜挽已经不客气地坐在了茶案旁的椅子上,她的身后的玉静也不见外,配合姜挽的嚣张气势,理所当然地让兰草苑下人上茶,主仆行事都很嚣张,一眼能看出来是一个院子里出去的人。 “兰草苑送来的这些东西应该是不大对吧,我怎么记得海棠阁的薪俸不止这点呢,我院子里伺候的下人那么多,开支进出也大,这薪俸是万万不能减少的,不然岂不是连下人们的赏赐都要供不起了。 慕姐姐掌管内院大权,对各院的薪俸调整是有些权力的,但海棠阁与别的院子不一样,我院子里的东西,只能多,不能少。” 慕鸳面色平静地饮茶,缓声说:“姜妹妹误会了,兰草苑送到海棠阁的薪俸没有一点差头,这些就是东宫奉仪的薪俸,半点不少,姜妹妹以前领的东西多,是因为那时你身怀有孕,皇后娘娘吩咐要特别照料,多出的东西都由太子殿下私库补上了。 但现在你身子康健,这平白无故的,姜妹妹也没有特别情况,怎么能再多领薪俸呢,实在不合规矩啊。”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但凡换个识趣的就不能再纠缠计较了,但姜挽偏偏是个不讲理的。 “那既然如此,慕姐姐私自裁减海棠阁薪俸这件事,可有向殿下请示过?” “合理合章的小事就不需要向太子殿下请示了,这点主我还是能做的。” “好,慕姐姐都这么说了,那我便不为难慕姐姐了,一会亲自去问问殿下就好了。” 闻言,慕鸳微微蹙眉,似乎有些不悦,“这么点小事怎么好叨扰殿下,殿下日理万机,恐怕没时间……” 姜挽这样的女人,哪里配得上站在太子身边,她在东宫有今日的地位和底气,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顺理成章找到一个去怀德院的理由,姜挽直接起身往外走,压根不理会慕鸳说什么想什么。 姜挽让身边的婢女全部都回宫,她只带着玉静一个人去了怀德院。 此刻天光昏暗,夜幕即将降临,料想萧淮应该用过了晚膳,正在书房看文书。 “诶呦,姜娘娘你这是要去哪啊,奴才正要去找您呢!”福案急得额头要冒汗了,见着姜挽连忙跑过来行礼,捏着嗓子说:“殿下吩咐奴才过来您,这不正巧了,走吧姜娘娘,咱们一起去怀德院,别让殿下就等了。” 见福案这么匆忙来寻她,想必定是玉宁给萧淮通风报信了吧,萧淮怕她又在后院惹出什么乱子,所以才急吼吼地派了福案过来。 姜挽听完立马笑出了声,欢欢喜喜地跟着福案往怀德院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一个眉开眼笑像是去见心上人,一个忙不迭地擦汗,狠松一口气。 福案见这位姜娘娘丝毫没有做错了事的心虚之感,反而是欢喜得不得了,满眼都是清澈的愚蠢,他暗暗叹了口气,为两位小皇孙有这样一位不靠谱的亲娘而扼腕。 可惜了,若是换个端庄大方些的女子,说不准能靠着诞育皇孙的功劳坐上太子妃的位置。 但姜挽...这是肯定不可能的,不说太子和皇后那样的人物,就连他们这些下人看了姜娘娘的种种行径都要摇头叹气,不明白当初太子殿下为什么会相中姜娘娘做贴身侍女,又在殿下醉酒的时候成功得手。 大概是,姜娘娘胆子肥,又运气好吧。 她最出彩的地方就在容貌上,论样貌,整个东宫确实无人能出其左右,这张皎若芙蕖的面庞和玲珑婀娜的身段确实太能吸引男人的目光,可偏偏太子殿下不是那样的人,姜娘娘唯一的优点也生错了地方... 殿下看人最在意的,是品德和才情啊! 怀德院中,福案将人带到寝殿门外,没有通报,直接让守门的侍卫打开了殿门,对姜挽做了个请的手势。 “姜娘娘请,殿下吩咐了您来直接进去,不必通报了。” “好!” 姜挽端起娇俏美丽的笑脸,迈着婀娜的步伐缓缓往里面走。 “殿下?殿下?” 她在殿中走了两圈,最后接近床榻,试探着掀起帘缦,然后蹙起柳眉,疑惑道:“咦?人呢?” 书架边,半个身子隐在黑暗里的萧淮定在原地看着姜挽在内殿像个无头苍蝇一般左顾右盼,她将目光放在床榻周围,从进门起就没往左边的书架这边看,径直往床榻那边走,直接掠过了正在书架边找书的高大身影。 姜挽进来之前他将书架这边的烛光吹灭了,导致这边昏暗看不清楚,可以她但凡往书架这边瞧一眼,也不至于发现不了他。 “还真是...无可救药了。”萧淮眸光冷冷看着她在床榻和衣架边摸索,低声呢喃着,没有大声惊动姜挽。 萧淮想看看姜挽究竟能笨到什么地步,要多久才能发现他在殿中,结果他高估了姜挽的眼神和脑子,她对书架这边没有任何兴趣,连看一眼都不肯。 他看着姜挽在床边打转,新奇地摸着雕着山海云纹的床架。 过了一会,她似乎是确认殿中没有人,以为他在后殿的浴池里,所以有些大胆地打量起床榻,纤细白嫩的手指摸过枕头和被子,又去摸挂在衣架上玄色外裳,然后低头闻了闻,一把抱住空荡荡的外衣,脸上挂着十分满足的傻笑。 “啊~这衣裳真好闻,是殿下身上的味道。” 11 妾身知错 作为一个读了二十年圣贤书的端正储君,萧淮实在没眼看姜挽这幅痴醉沉迷的样子,虽然沉迷的对象是他自己。 但唾弃的同时,他心中还有点难以言说的滋味。 萧淮身为嫡长子,从小养在祖父身边,军营里刀枪剑戟、他年纪不大还随军练武、挑灯看书,幼年时候就见惯了许多烽火狼烟的场面,练就从容冷静的心性。 祖父征战天下,夺取了前朝大魏的政权,建立了大景,一生戎马辉煌。 几位叔叔辈的亲王也都是领兵的将才,各个英武不凡,可担大任,在父辈的压力下,萧淮自从严格要求自己,不允许自身行差踏错,他性情稳重谨慎,少年老成,御下严厉,身边的伴读们跟在他身边久了,性子也都变得沉稳起来,东宫下人们也都谨言慎行,没有一个人敢在他面前放肆分毫。 可偏偏就是有这么一个人,她愚昧无知,单纯又浅薄,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那点小心思和坏水压根都无法隐藏,东宫任何一个机灵点的下人都比她聪明些。 萧淮也曾质疑过自己当时的选择,不明白姜挽这个样子,他当初为什么从一众宫女中选她做贴身婢女?他那个时候是看中她什么来着? 可能就是因为这双一眼能望到底的双眸吧,她眼中的喜欢和讨厌都很明显,野心都藏不好,心思太浅薄,他自以为这是个极好拿捏的婢女。 而且姜挽长得实在赏心悦目些,顺眼乖巧。 结果是他看走了眼,姜挽的性格确实如他猜测的那样浅薄,但她的胆量非同一般,连给他下药这种没命的事都敢做。 回想一遍往事,萧淮无意识地在书架边看了许久,直到姜挽开始在床榻边脱衣裳,迅速扯下外裳钻进床榻里,他才回过神来。 “啪!” 萧淮手中的书册被他随手扔到书案上,碰到了笔洗,发出物品撞击的声响。 他大步走到床榻边上,隔着一层薄薄的帘缦,沉声警告,“孤叫你来是问罪,姜挽你若是不想连累海棠阁一众宫女太监给你一起受罚!就立刻穿好衣裳出来。” 床头的烛光透过帘缦洒进去,隐隐约约能看见里面人裹在被子里翻了个身,将她整个人团得跟个球一样。 姜挽躲在床榻里面不出声,萧淮等了会,失了耐心之后直接伸手掀开了帘缦,俯身走进,去拽她裹在身上的被子。 锦被掀开的瞬间,微光笼罩下的肌肤展露,萧淮看见姜挽穿着寝衣躺下去的,就以为被子里的人也是穿着寝衣的,结果那一大片白皙和樱红展露在目光下时,他呼吸一顿,脸上闪现片刻的慌乱和怔然。 姜挽竟在被子里脱了衣裳! 手上力气一松,锦被滑落,萧淮闭上眼,立马转身。 “姜挽!!你放肆!” 男人的声音含着真真实实的怒气和寒意,他意图掩盖住瞬间的心慌意乱,所以说话声音略大些,惊动了外面的太监,福案在外面小心翼翼问是否要人进来,被萧淮冷声拒绝,并且让门外的人都走远点。 “我…难道殿下这个时候叫妾身过来,不是让妾身侍寝的吗?”娇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语气里带着一丝委屈和失落。 “你今天在兰草苑干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妾身不清楚,兰草苑送到海棠阁的薪俸有缺少,我只是去问一问罢了,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啊,殿下要是不信,大可现在派人去兰草苑问问清楚,看妾身有没有做有违体统的事情。” 姜挽在兰草苑做了什么,萧淮还真不清楚,他一听见玉宁派人报信,说姜挽因为薪俸的事情气势汹汹地去了兰草苑,就立马派福案去找姜挽过来了。 后院的事情萧淮不在意,也不知道姜挽去兰草苑计较薪俸究竟是缺了多少东西,但他知道慕鸳不是无缘无故削减薪俸的人,而姜挽是无凭无据就能找事的人。 所以顾不得问清楚,直接叫姜挽过来是想告诉她有什么缺的可以继续从私库里拿,不要因为薪俸这等事亲自出去计较,口舌之争有失体面,不符合她的身份,平白丢了鸿儿和清儿的脸面。 “先把衣裳穿好。”丢下这句,萧淮提步出了寝殿,去了书房里。 “是。” 姜挽捞起衣裳,不慌不忙地穿好,望着被她弄乱的床榻,伸手拂了拂,然后故意将腰间的玉坠子放在了枕头底下。 她自小练武,当然从进门起就知道萧淮的位置了,只是规规矩矩的岂不是太过无趣,偶尔找点意外的乐子,效果还是不错的。 没一会福案站在门外喊她,带她去了书房。 姜挽跪在地上的姿势很是标准,脑袋微垂看着地面,一副期盼好久的事情落空而郁郁寡欢的神情。 “妾知错了,请殿下责罚吧。”她闷声说道。 坐在上首的男人许久没有说话,他单手抵着额头,眼帘低垂,一双威压十足的眸子瞥着姜挽,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她永远是这样,事前大胆放肆,事后唯诺认错,这么折腾下来,萧淮压根没有了询问薪俸的心情,活色生香的画面在脑海里一遍遍闪现,特意克制不去想,但根本控制不住在脑海里反复回放。 犹记得五年前那次,也是和今夜差不多的样子。 萧淮在宫宴上多喝了几杯,有些微醺,姜挽贴身伺候他,回了东宫之后端来一碗醒酒汤给他喝。 众人都说是醉酒误事,但那点醉意根本不至于让萧淮丧失理智,他甚至没有多少微醺的感觉,真正让他失控的,是姜挽下了药的醒酒汤。 他喝下之后没多久察觉异样,立刻让姜挽去准备沐浴的水,再去叫太医,结果姜挽惯会阳奉阴违,假传命令遣散了屋外看守的下人,身着薄纱踏入浴池,话语极尽直白大胆,动作放肆妖娆,在药物的趋势下引|诱他失控…… 许是萧淮许久不说话,姜挽有些跪不住了,她一会揉揉膝盖,一会摸摸后腰,她忍不住抬头看他,怯怯说道:“殿下还在生气吗?您要怎么样才能消气,要是不解气的话,就狠狠责罚妾身吧,妾身绝对没有半句怨言。” 萧淮冷嗤,还是不想理她。 一边请求责罚,一边揉膝盖,看上去真的没有丝毫真情实感。 他就看着她跪着,看她这娇气性子能挺多久。 本是要就寝的时辰,书房里却烛光大亮,萧淮坐在书案前翻阅奏折和文书,提笔沉浸在公事里。 而姜挽则是百无聊赖地跪在地上,表情从落寞可怜逐渐变得不虞烦闷起来,水润的红唇微微撅着,满脸写着我不开心。 “殿下,我膝盖疼…” 姜挽声音极小地说了一句,楚楚可怜地看着萧淮,可惜这冷漠的男人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殿下,我腰好痛哦~”她声音略微大了些,这样的音量萧淮是肯定能听见的,但他还是低头批改奏折,不肯理她分毫。 萧淮用余光扫了一眼姜挽,见她才跪了这么一会就喊疼喊累,便知她是在故意博可怜,他继续沉默,直到再次抬眼,看她低着头,眼眶里含着泪珠,眼泪一颗颗滚落,这才停下笔。 姜挽之前不是没在他面前哭过,都是撒娇的、矫揉造作地哭,颇有撒泼耍赖的架势,但这次好像有些不同,无声无息地落泪还是头一次。 萧淮轻咳一声,冷声道:“可知错了。” “知错了。”姜挽低头抹泪,缓缓点头,“妾身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在殿下面前放肆了,没有殿下传召,也再不擅自到怀德院找殿下了,殿下若是讨厌妾身,妾身以后就走得远远的,不让殿下碍眼了。” 萧淮手指无意识地碾动,总觉得姜挽这话说得有些不大对劲,不像是她能说出来的话,但看她乖顺认错的份上,今日的事也就到此为止吧。 “罢了,你回去吧,以后安分些,谨守东宫的规矩,不可再犯出格的事。” “是。” 目送姜挽离开,萧淮又叫福案进来,让他去问问姜挽今日在兰草苑里都要了什么,若是薪俸里缺了什么,以后直接从东宫私库里补上,不用从后院份例里出了。 姜挽的位份低,按照薪俸算领不了多少,但她毕竟是鸿儿清儿的生母,本该居高位的,萧淮是要改改她的性子,但无意拘着她的吃穿用度。 他身为一国储君,养个姜挽绰绰有余。 * 接下来这段日子,姜挽果然安静下来了,连续半个月没怎么出过门,听说跟她身边的婢女学做糕点,老老实实待在海棠阁不出门。 萧淮对此还算满意,同时也有些意外姜挽居然这么听话。 生辰宴的前一日,萧淮照例叫了两个儿子过来询问功课,萧予清这几天也没惹事,乖巧得出奇。 萧淮有种这对母子血脉相连,脑子也相连的错觉,不然怎么一个变乖了之后,另一个也变乖了? 其实,这也不是萧予清变乖了,他前几日在宫人闲聊时听到了关乎姜奉仪的话语,这几天小脑袋瓜里想着事,所以乖巧了不少。 宫人们说,他和哥哥的生母姜奉仪回来了,现在就在东宫住着呢,原来他们不是没有母亲的孩子,只是母亲身份太低了,低到不配养育他们。 “哥!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呀,我说的都是真的,那些宫人真的是这么说的,我没撒谎!”萧予清摇着萧予鸿的手,颇有些急地说。 “后日清晨我们就回宫里了,现在要是不去找,说不准这个月就看不见了呐!难道你不想知道我们的生母是什么样子吗!” “明日夜里有生辰宴,会看见的。” “可我就是想现在去看她! 萧予鸿比弟弟要冷静得多,他端着一本古籍看,小身板坐得很是端正,目光在纸张上,看着专心,其实好一会没有翻页了。 沉默良久,他才说:“父王既然没说让我们去见,那就是不让见的意思,我们不能去。” 他还不懂太深的道理,但是萧予鸿记得有一次宴席,父王有个郡王堂弟的进宫,偷偷去看了一个扫撒宫女,私会应该是不对,两人都要受罚,明明是那郡王主动去看宫女的,但最后被处死的却是那个不能主动选择的宫女。 按照这样的事算,那他们去看了母亲,是不是最后挨罚的就是母亲了,毕竟皇祖母和父王都没让他们去见母亲。 “哼!你爱去不去,反正我要去。”萧予清被哥哥冷静镇定的态度气到了,他不管萧予鸿,迈着小短腿跑了出去。 两个小太监跟在萧予清身后,因为太子殿下没说小皇孙不能去后院,所以他们见小皇孙往后院跑就没阻拦,安静在萧予清身后跟着。 “喂,我问你们,你们知道姜奉仪的院子在哪里吗?” 两个小太监对视一眼,不敢隐瞒这位小主子,如实说了。 海棠阁中炊烟袅袅,这正是小厨房在生火做饭呢。 姜挽和玉书玉静混迹在小厨房里,欢欢喜喜地学做菜肴和糕点。 “这桂花糕是不是比上次看着好多了!” “是呢,娘娘的手艺越来越好了。”玉静忙着生火,看都没看,直接张口就夸。 姜挽拍了一下玉静的头,笑道:“玉静学会糊弄我了,你看都没看。” 玉书在一边笑,看着姜挽脸上真心流露的笑容,她也跟着开心,“是比上次好多了,玉静没骗姑娘。” “姑娘?”玉静顿了下,放下手里的木柴,抬头用疑惑地眼神去看玉书。 玉书立马笑着拍了下嘴,“诶呀,说顺嘴了,该叫娘娘的,以前在宅院里伺候,经常给府中小姐叫姑娘,一时开心,说顺口了。” “没事,玉书叫什么都行,反正咱们私下里也没人听见。” 姜挽一边说,一边拿起一块糕点喂给玉静,“快尝尝,还挺软糯的呢。” 玉静对玉书的话不疑有他,开心吃着糕点。 忽的,外面传来一阵宫女太监的行礼声。 似乎在说什么殿下? 殿下?萧淮怎么会来海棠阁?吃错药了吧。 姜挽心中觉得不对劲,跟玉静玉书一起往外走。 “二殿下怎么来这了,外面守门的太监怎么也没通报一声。” “是我没让他们通报的,别怪罪他们。”萧予清背挺得很直,像模像样地轻咳一声,颇为正经道:“那个…本殿下就是随便逛逛,你们不用特意招待我。” 小皇孙按理说是不应该称作“殿下”的,按大景律法,殿下是一品亲王公主的尊称,但皇帝极其宠爱这两个孙子,亲口说了这是两位小殿下,所以大家就都这么称呼了。 “是是是,都听殿下的,奴婢名叫玉宁,是海棠阁的管事女官,二殿下有何吩咐都可以对奴婢讲。” 玉宁蹲在萧予清对面,温温柔柔地哄着小孩。 她心中着实吃惊,没想到小殿下居然找到了这里,也不知道是特意过来还是真的闲逛。 “去给二殿下拿些好吃的过来。”玉宁招呼院子的宫女去厨房拿吃的,顺便给宫女一个眼色,让宫女去将娘娘请出来。 萧予清手指背在身后,有些紧张地打圈圈,他极力做出镇定自然的模样,但毕竟年龄小,那双眼睛还是藏不住情绪。 “这里叫海棠阁对吧。” “是的。”玉宁注意到萧予清往屋子里面张望的眼神,试探着说:“二殿下是来这里找什么人的吗?” “没、没有,就是随便走走,正巧走到这了。”萧予清紧张地挠了挠头,咽了下口水。 “不是说要请本殿下吃东西吗?那,不进去吃吗。” 很明显,这位小殿下想进娘娘住的正房里看看。 “那是自然,二殿下请。” 玉宁陪着萧予清进了屋子,然后就借着拿点心的由头退出来寻姜挽。 “是小皇孙殿下来了,娘娘怎么还在厨房里呢,您快过去看看他呀,这孩子一看就是故意过来的,说不准就是来见娘娘的呢!”玉宁在小厨房里找到了姜挽,连忙道。 “我…”姜挽转头看了眼玉书,看上去有些犹豫。 “去看看吧,娘娘不也想和小殿下说几句话吗,血脉亲缘是斩不断的,就算不是娘娘带大的,小殿下肯定也是亲近娘娘的。”玉书暗暗叹气,也跟着开口劝。 其实,玉书知道姜挽在犹豫什么,她不是怕孩子不亲近,只是怕会伤害他们,毕竟她们真实身份不足为外人道也,以后会发生谁也说不准,现在过于亲近,万一以后东窗事发,恐会连累了孩子。 姜挽在心里叹气,面上却笑着,“玉书说得对,走吧,我去换身衣裳,你们陪我去见见吧。” 12 母子相见 海棠阁正堂中,萧予清已经在椅子上坐一会了,玉宁陪在他身边,伺候着倒茶添水。 眼看天色渐晚,萧予清有些急了,怎么一刻钟过去了还是不见宫人口中的姜奉仪?姜奉仪要是再不出来见他,父王身边的下人该过来寻他回去了。 这么不热络,难道他前几日听错了,他的生母不是姜奉仪吗? “本殿下要出去看看。”萧予清坐不住,从椅子上跳下来,拔腿往外面跑。 玉宁追着萧予清出去,扬声问:“二殿下您去哪,奴婢跟着您一起。” 萧予清懵撞地跑出门,他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传言,正想着要回去再探听一下,结果转角就撞上了人,一屁股坐在地上。 “诶呦!” 他的屁股好痛啊! 萧予清下意识摸了下摔疼的屁股瓣,他有些不开心,情绪都写在脸上,正要抬头发脾气,看看是哪个下人这么大胆地撞到了他。 一张仿若神女降世般的面容映入眼帘,他在抬眼的瞬间愣在了原地,忘记了将要说出口的话。 “你……”这不是一个月前在练武场上看见的仙女姐姐吗! 瞬间,萧予清忘记了心里的郁闷,只顾着盯仙女姐姐的脸看,他有些词穷害羞,不知道该说什么,坐在地上好一会没站起来,呆萌的表情惹人喜欢极了。 姜挽看了他一会,迟疑片刻,弯腰朝萧予清伸出手心,僵硬不知所措地笑了下,和善又疏离,“地上凉,二殿下先起来吧。” 她另一只手上端着一个白玉盘子,放着几个刚做好的桂花糕,刚刚被萧予清大力撞了一下,孩子虽小,但也是有些力气的,可她身形稳固,手腕极稳,盘子意思晃动都没有。 玉宁从屋内追出来,刚好看见这一幕,她目光没被摔在地上的萧予清吸引,而是率先注意到姜挽托着盘子的手腕。 上身稳,下盘更稳,非寻常女子能及。 玉宁脚步迟疑一息,眼中划过短暂的疑惑,转瞬就隐藏好,面色如常地走上前,蹲下身子扶萧予清起来,笑道:“二殿下摔到哪里了,要不要奴婢去叫太医看看?” 萧予清刚准备握住仙女的手就被玉宁给扶起来了,他有些可惜地看了看面前的手心,不好意思再把自己的手放上去了。 “没事,我一点也不疼。”虽然屁股有些疼,但萧予清自认是身份尊贵性格坚韧的小皇孙,不肯在陌生人面前喊疼。 见萧予清的目光落在姜挽脸上,玉宁笑着说:“这便是我们海棠阁的姜娘娘,二殿下没见过娘娘自然不认识,来者是客,我们娘娘给殿下端了亲手做的糕点来,二殿下不如再进屋子里坐会,尝尝糕点再走如何?” “我见过的。”在练武场上看过一眼,只一眼他就记住了她的模样。 萧予清听见玉宁的话,看着姜挽的眼神立马变了,小脸收了羞涩的笑意,大眼睛泛起希冀的神采。 “你就是姜奉仪?!那你、你是……”萧予清说着说着就消了音,抿唇看着姜挽,明明是四岁的年纪,还什么都不懂,可是他脸上却有不同于这个年纪的表情和神态。 母子俩第一次见面,四目相对一直盯着对方看,姜挽心绪纷乱,其实不太想承认她是他们的生母,但看幼子眼中期盼,她一句冷淡的话也说不出口。 “二殿下可让妾身好找,太子殿下吩咐了妾身给您准备点心吃食呢,结果怀德院里却没看见二殿下的影子,这么一会功夫怎么到海棠阁来了。”慕鸳带着几个小太监走进来,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径直走到萧予清身后,蹲下身子说:“一会太子殿下要回来了,二殿下现在与妾身回去吧,不要让太子殿下等急了。” 姜挽与慕鸳对视一眼,随后神色平静地看着萧予清,“既然如此,那小殿下就快些回去吧,别让太子殿下久等了。” 每次萧予鸿和萧予清到东宫来,慕鸳都会亲自准备糕点吃食送过去,细心吩咐下人们好生照料,只可惜这两个小孩并不亲近她,别看他们人小,但极不容易讨好。 慕鸳话里话外搬出太子暗暗威胁,萧予清听了心虚,一步三回头地跟着慕鸳走了。 “等等。”玉宁拎着一个小食盒追上来,将食盒交给萧予清身边的小太监,“这是我们娘娘吩咐送给二殿下的,二殿下带回去尝尝吧。” “好!”萧予清兴奋地点点头,扬起笑脸对姜挽的方向笑着。 姜挽站在门边看着他们离开,踏出海棠阁的瞬间,慕鸳回望了一眼,隔着这么远,姜挽依旧感受到慕鸳眼中的冷意和警惕。 她从容回望,原地站了一会,然后转头看了眼在厨房门口观望的玉书。 不需要姜挽多说什么,玉书立马接收到她的指示,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 慕鸳将萧予清送到怀德院门口就回去了,不敢擅自跟进去。 怀德院的偏殿里,萧予清回来之后就坐在萧予鸿对面开始吃糕点。 萧予鸿的书案不大,放了一些笔墨纸砚之后就没多少空余地方,结果萧予清放了一个食盒在书案上,津津有味吃起糕点来。 身为哥哥,他要爱护弟弟,这点小事还是忍忍吧。萧予鸿自己安慰自己,专心研墨,提笔练字,可是萧予清故意弄出吃东西的声音出来,还边吃边夸糕点美味,实在是有些呱噪。 他正要开口撵人,却听弟弟说起了刚刚去的海棠阁所见到的场景。 “我走了好一会才到呢,离得真是不近,我听下人说,那个院子叫海棠阁,位置实在偏僻,不过呢,本殿下可是没有白走一趟,我真的看见她了!” 萧予鸿写字的手停下,抬眼问:“你看见谁了?” “姜奉仪,他们都叫她姜娘娘,一定是的,姜娘娘好美,她和我们长得很像的!我觉得她很可能是我们娘亲!” 其实不像,他们兄弟两个都更像父亲萧淮,但姜挽太美了,给萧予清的视觉冲击很大,所以在萧予清眼里,他的美貌一定是遗传了这样貌美的母亲,跟严肃冷酷的父王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糕点是她亲手做的呢!特意给我做的!她还说以后让我常去呢!” “那、她还说什么了?”萧予鸿被弟弟的炫耀迷惑住了,一时没听出来有哪些话是随口编造的。 萧予清打开了话匣子,说了一大堆姜挽没有说过的话,成功哄骗住端正单纯的皇长孙,最后,他轻咳一声,扬着眉头说道:“叫你不去,现在后悔了吧,这样吧,下次我去的时候带上你,咱们一起去那里做客。” “唔……行吧。”萧予鸿思考片刻,认真地点头。 弟弟的提议很有吸引力,他确实有些心动了。 “要去哪?”萧淮负手走进来,他垂眸看着两个儿子,走到萧予鸿的书案前,拿起书案上的宣纸检查。 他在门外听见小儿子说要去什么地方做客,但没听清楚去哪里,所以顺口一问。 萧予鸿和萧予清都沉默了,一个是不知道应不应该说实话,另一个则是因为没有完成今日的课业,心里虚得很,不敢吱声。 “怎么都不说话。”萧淮将手中的宣纸放下,欣慰看了一眼萧予鸿,“字不错。” 说完,转头看着垂眸不语、心虚无比的萧予清,萧淮打量他一会,视线移到食盒里的糕点上。 这糕点……形状有些难看,好像和他上次在竹林里吃的一样。 萧淮沉默一会,脸上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伸手轻轻弹了一下萧予清的脑门,“方才跑出去玩了?课业没完成吧?” “呃、课业我、我……忘了,正要开始写呢。”萧予清紧张抠手指,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萧淮蹲下来与萧予清平视,拿起一块糕点问:“清儿刚刚去海棠阁了?” 这么难看的糕点只有姜挽会端上饭桌,若是宫人做的,根本送不到萧予清嘴里。 萧予清震惊地瞪大眼,“父王你怎么知道的。” 是不是他身边那两个小太监告密了?还是那位找他回来的慕娘娘向父王说他坏话了? 他就知道父王后院的女人都不是真心喜欢他!伴读们家里的姨娘都是这样的!坏人! “这糕点也就只有她能做的出来了。”萧淮收敛了嘴边的笑容,敛眉看着萧予鸿,“鸿儿,你跟你弟弟一起去了?” “没有,哥哥没去,我自己跑出去的,他不知道。”萧予清仗义承担责任,满腔兄弟义气,但在对上亲爹十分有威慑力的眼神时又泄了气,小声道:“真的是我自己非要出去的,父王要罚就罚我吧。” “少时慕父母,乃是人之常情,何错之有。” 话落,萧予鸿怔怔看着萧淮,早慧稳重的他震惊不已。 “啊?”萧予清则是满眼迷茫,没听懂萧淮话里的意思。 萧淮拍拍小儿子的头,起身往外走,出门前扔下一句,“不过课业还是要补上的,晚膳之前送到书房里。” “是!” 没受到责罚和训斥的萧予清惊喜非凡,连忙收起点心,坐到萧予鸿身边开始写字。 “哥,你看到没!父王没罚我诶!”萧予清抬手在萧予鸿眼前挥了挥,疑惑道:“你怎么了?发什么呆啊!” 萧予鸿端正坐姿,给弟弟翻出写字要用的东西,然后做到了萧予清对面,打开食盒去拿糕点吃。 “你刚刚不是不吃嘛!怎么又要吃了!” “这不是给你一个人的。” 萧予清不满,“怎么不是给我一个人的,姜娘娘分明就是给我的!” “我们一胎双生,母亲不会厚此薄彼的。” “啊?你说什么?!” 13 贻孝大方 尽管萧予清没有萧予鸿反应快,但在双胞胎哥哥的暗示下,他也顿悟了父王话里的意思。 原来父王是承认了姜娘娘的身份,对他们兄弟来说,那不是东宫的姜娘娘,而是他们的生母,是血脉至亲。 萧予清欢喜极了,不,应该说是惊喜极了。这样好看的仙女,竟然真的是他阿娘,天底下还有比这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吗!这一开心,就连晚上给父王检查的大字都写得龙凤凤舞了,然后被罚睡前重写了一遍…… 但是没关系,这并不能阻挡萧予清欢喜的心情,满心期待地盼望着明日生辰宴,听说怀德院的婢女说,东宫后院的嫔妾都准备了节目和献礼,盛装出席储君生辰宴,所以他明天就可以再次看见阿娘了。 不只是萧予清,今日没看见亲娘是什么样子的萧予鸿也很期待生辰宴,只是他和弟弟的性子不一样,有什么心事不会轻易外露,大多数时候都藏在心里。连皇帝都感叹,长孙酷似年幼的太子,这父子俩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人,不只是长得像,性子更像。 自然而然的,皇帝和太子萧淮都对这个孩子抱有极大的期望,毕竟东宫女人一大堆,但孩子却难得,皇长孙来之不易,帝后二人且得宝贝着。 * 入夜,月色柔和温婉,衬得来人更加绰约。 慕鸳生得一副清冷长相,在月色映照下显得更加清冷出尘,气质娴雅。 “真是稀客,慕姐姐今日来海棠阁两次,可真是让我这海棠阁蓬荜生辉啊。”姜挽坐在正殿的主位上,玉书搬个圆凳坐在她身边,细心为她涂着蔻丹。 慕鸳身后跟着几个婢女,她们手中都端着托盘,规矩端正地走进来,将托盘都放在了长条案上。 托盘上有布料衣裳、首饰头面和胭脂螺黛,每一样都是精品,宫中专门供奉给高位嫔妃的东西,就算是东宫侧妃,也轻易拿不到这些。 “这些都是太子殿下吩咐的送过来的,姜妹妹在东宫是独一份,殿下恩宠你,可真是舍得在你身上用心,两位小皇孙今夜都在怀德院住下了,姜妹妹有两位如此可爱的儿子,当真是命好,生来带福。” 不走心地客套两句之后,慕鸳自顾自地坐在了左侧的玫瑰椅上,含笑看着姜挽,看起来似乎是有话要说,一点没有走的意思。 玉静端着茶盏茶壶过来倒茶,行为恭敬,但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却暗暗撇嘴,对太子嫔慕鸳话里话外的阴阳怪气十分不屑。 东西放完,多余的婢女都退了出去,正殿中除了姜挽和慕鸳两个主子,就只剩下玉书玉静和慕鸳的贴身婢女。 慕鸳端起茶盏轻抿,又轻寥寥地放下,对茶不太满意,“这茶,有些凉了呢。” 姜挽垂眸看着玉书涂抹她的指甲,闻言,掀起眼帘看向下首的慕鸳,笑道:“既然慕姐姐觉得茶凉,那就换一壶热的吧,玉静,你再去重新泡一壶来。” 支开了玉静,慕鸳也找了个由头让她的贴身婢女出去了。 殿门被关上,屋中顿时静下来。 慕鸳渐渐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表情静下来,凝着正在给姜挽涂指甲的玉书,缓缓开口:“姜妹妹的婢女有些本事,竟然能绕开我院中的一众宫人溜进去,姜妹妹身边养着这样一个人,可要小心了。” “不过是有些三脚猫的功夫罢了,上不得台面的。”姜挽回。 “原来在姜妹妹眼里,魏庄白玉牌的杀手竟只是三脚猫的功夫而已,那敢问姜妹妹你,是何阶玉牌啊?” 魏庄是潜藏在大景的杀手组织,成立三十余年,庄内培养无数武功高强的杀手,只要银子足够多,魏庄就能为你办事,表面上是在江湖里讨生活的暗杀组织,但实则却是前朝皇室的潜藏地点,这么多年精心谋划扩大势力,就是为了复兴大魏皇室。 庄内杀手分四阶,从低到高依次是青玉牌、翠玉牌、白玉牌和黑玉牌。 慕鸳是前朝大臣的遗孤,也是魏庄的青玉牌杀手,因为武功不高,所以她的玉牌也是最低级的,但她伪造身份混入宫廷,一直在暗中为魏庄办事,靠着东宫嫔妃的身份和掌管后院的权力,慕鸳在魏庄这群杀手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手中有好几位青玉牌杀手可供差遣。 “行了,差不多了。”姜挽挥挥手让玉书退下,抬起手欣赏了一会,然后不紧不慢的说,“我是什么玉牌不重要,你也没这个权力知道,你要做的,就是听话。” 慕鸳目光沉沉,冷声道:“魏庄等级森严,只有白玉以上的高阶杀手才能命令低阶,你若不说身份,我怎能安心听命于你。” 她潜伏宫中多年,许多暗桩她都略知一二,但却从未听说姜挽也是魏庄中人,要不是玉书潜入她的寝殿送信,她到现在都不知道姜挽会和魏庄有关联。 姜挽在东宫的地位非同一般,她是有子嗣的人,为景国储君生下两个儿子,要是没什么意外,她以后会是太子的母亲,身居后宫高位。魏庄如何能保证这样一个人衷心呢?若是姜挽心中偏向亲子,岂不是会顷刻间暴露魏庄苦心积虑多年的一切。 玉书走进内殿,拿着一块白玉制成的方形令牌过来,恭敬站在姜挽身后,将白玉令牌交到她手中。 “你瞧这白玉令牌可是真的?”姜挽拎着令牌的绳子,让慕鸳看个清清楚楚,微微笑道:“是真是假,你能分辨得出,玉书听命于我,自然是因为我的身份高过她,自然也高过你。 慕鸳你幼时背负血海深仇,誓要推翻萧氏皇族,为亲人报仇,是魏庄救下你,也给了你报仇的机会,你忠于大魏皇族,也当衷心于我。难道你没有想过,你在东宫后院生活了这么多年,魏庄却始终没有让你做什么,目的只是为了让你在后院监视太子嫔妃的吗?” 姜挽这个问题给慕鸳问住了,她潜伏在东宫多年,确实不理解魏庄将她安排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这样做对他们光复大魏有什么帮助。 魏庄很多年没有联系她了,五年来,这是第一次有魏庄的人找上她。 “那你说,我在这里的用处是什么?” “帮我,就是你的用处。” “帮你?你能做什么?” 姜挽笑得明媚,轻柔张口,“我能做得很多,并且有些事只有我能做到,只要有我在,光复大魏就不是空谈。” 玉书从袖子里掏出一包药粉,放在慕鸳手边,“明日生辰宴之前,请慕娘娘将这包东西放在闵侧妃的寝房中。” “闵樱房里?”慕鸳冷笑,“放了又能怎么样,陷害她?杀了她?她有闵家做靠山,萧淮是不会为了弃闵家这个助力的。况且你没说身份,我凭什么帮你,又凭什么相信你说的话是真的。” “慕鸳,难道你忘了魏庄的规矩,不记得挑选白玉杀手在身边为奴为婢的,都是什么身份了吗。你也没有想过,为什么我生下萧淮的孩子之后,魏庄还会信任我么!” 一语点醒梦中人。 答案呼之欲出,这当然是因为,姜挽就是前朝皇族的嫡系血脉,她是魏家人,是魏庄庄主的亲生女儿,所以魏庄才会信任她,帮她上位。 慕鸳不是个笨人,她想明白其中的关联,便歇了追问姜挽身份的心思。 “那这包东西就拜托慕姐姐帮忙了。”姜挽看慕鸳的神情就知道她是信了大半,态度很好地请慕鸳收好这包药粉,然后让玉书恭敬地送慕鸳出门。 没一会,泡好茶的玉静端着茶壶进来,这才发现殿中已经没有慕鸳的人影,她从上次去兰草苑之后就一直对慕鸳抱有偏见,觉得这个太子嫔有意为难自己娘娘,今日有看慕鸳亲自来海棠阁将二殿下带走,不想让二殿下与娘娘亲近,心中就更是气愤了。 “这位太子嫔还真是嚣张,娘娘与亲子说话,她有什么权力阻拦!” “嫉妒罢了,咱们不必在意。” 姜挽安慰两句玉静,然后招呼她去拿明日参加生辰宴要穿的衣裳,“就将太子嫔刚刚送来的那几件衣裳挂起来看看吧,我看着那几件颜色都很鲜亮好看,十分适合明日穿去宴席上。” “是。” * 转眼一夜过去,今日整个东宫都很忙碌,膳食房的下人们一大早起来忙活,一直到忙到傍晚都没停下。 太子殿下的生辰宴设在入夜时分,就在东宫的迎春殿举行。 距离开宴还有两个时辰,萧淮在书房里已经听见对面偏殿里闹腾许久了,听着萧予清咋咋呼呼的笑声,他终是放下手里的书册,起身往偏殿里走。 长子稳重,幼子活泼,今日好不容易让他们沐休一日,萧予清简直就像是被放飞的风筝,整个人飘在云彩里不肯下来,话匣子里的存量好像都堆积到今天释放了。 “不就是一件衣裳,穿什么不都一样?”萧淮看着偏殿里好几个宫女太监被萧予清使唤得团团转,敛眉问道:“只是一个寻常宫宴而已,你皇祖父皇祖母都不在,没人惦记着你穿什么,男儿立于凭真才实学,皮囊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岂能过于重视外在。” 萧予清悄悄嘟嘴,手里攥着一件小小的霜色外裳在铜镜前比划,纠结要穿哪件衣裳好,就连最畏惧的父王来了都没阻挡他对外在装扮的热情。 “可是……今日是第一次正式见阿娘的日子。” 要是穿得不可爱,阿娘不喜欢他怎么办?毕竟哥哥看起来更懂事一些。 萧淮垂眸看了眼端坐在书案前写字的萧予鸿,又转头凝着镜子前面的萧予清,缓缓走到幼子身侧,用两根手指夺走萧予清手中的衣裳,蹙眉盯着这件霜白色的衣裳看。 就算这小子在意姿容,想装装小大人的风度,也不必在他生辰宴上穿一件白色的衣裳吧? 还真是孝顺呢。 14 她会发疯 迎春殿中灯火通明,今日来参宴之人大多都是与东宫储君交好的年轻一代,大家年龄相仿,是以能聊到一块去,殿中欢声笑语,热闹的很。 萧淮带着两个小皇孙入席时,众人都已落座,只等太子这个主角了。 太子嫔慕鸳和太子侧妃闵樱是东宫嫔妾中位数不多的高位,所以两人的位置都很靠前,并排坐在萧淮左下首比较近的两个位置。 闵樱频频往主位上看,可以萧淮一个眼神不往这边瞄,只顾着与两个小孩说话,给闵樱看得十分气闷。 不过就是两个不懂事的小鬼头罢了,要不然姜挽害她坏了身子,殿下肯定会临幸她的。每每想到这事,闵樱就有杀了姜挽的心,可惜现在她还做不到。 “怎么没看见阿娘呢?”虽然没有当面叫过娘,但萧予清已经在心里反复想象过今日的场景了,所以“阿娘”这个称呼就像是喊过无数遍一样熟稔。 坐在萧予清旁边的萧予鸿摇摇头,目光从慕鸳和闵樱身上扫过,然后望向她们身后众多东宫嫔妾,并未从一群莺莺燕燕中看见弟弟口中的仙女娘亲。 她们都很美,但在萧予清和萧予鸿心中,都算不上仙女这个称呼,甚至没有皇祖母半分风韵。 兄弟俩一同看向主位上的父王,萧予鸿就坐在萧淮身边,于是悄悄用小手扯了一下亲爹的衣袖,对着亲爹眨眨眼睛,表示疑惑。 “怎么了?”萧淮不解地看着两个儿子,然后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 女席上有很多人,大多数嫔妾就连萧淮自己都没有见过,一个个盛装打扮,见他看过去,此刻都在使尽解数露出温婉柔美的笑容。 这其中并没有姜挽。 姜挽人呢?不是说准备了飞天舞献礼么?难不成是在和舞姬们在一处。 萧淮招福案到身边,耳语几句,福案点点头,迅速地退了出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福案回来,小声在萧淮耳边说:“回殿下,奴在半路上遇到了姜娘娘身边的婢女玉书,说是姜娘娘身上又起了红疹,没办法出门就告假了。玉书说,她已经向慕娘娘说过这件事了,慕娘娘为姜娘娘请了大夫,确认这红疹确实今日退不下去,便同意了。” “又是红疹?”萧淮记得姜挽回东宫的当日就起了红疹,当时是因为中毒,但是玉宁查了许久也没有查到起源,后来这件事就一直搁置下来了…… 福案支支吾吾说:“奴才问了玉书姑娘,好像……好像听玉书姑娘的意思,这次的红疹与上次的很像,但因为这次不是李太医看诊,所以不能断定,而且玉书说姜娘娘这些日子心情不佳,今日身上出了红疹心情就更差了,所以就告假不出席了。” 毕竟以姜娘娘的样貌,就算脸上有一两个红疹也没什么的,压根不会影响姿容,她想要出席谁也拦不住。 萧淮挥挥手让福案退下了,然后对上两双期待的眸子,微不可查地叹气,压低声音道:“她脸上起了红疹,不想你们看见她不美的样子,所以今日告假了,不会来了。” 果不其然,两小只脸上都露出了失望的神情,顿时垂下眉眼,失落极了。 过一会,萧予鸿对弟弟扯出一抹笑,小大人似的安慰,“娘亲定是很想见我们的,所以才会力求完美,今日不见没什么的,等过几日她好些了我们可以去看她。 听皇祖母说,人在生病的时候都会希望亲近之人去看望的,这样说不定病会好的快些呢,不过今日是父王生辰,我们得陪在父王身边,父王又忙得很,没空去看娘亲,所以我们也就不方便去看望了……” 他一边说,一边用余光瞄着亲爹的神情,表情和语气都十分孝顺懂事。 “对啊,我们可以去看望娘亲啊。”萧予清被哥哥的话提醒到,顿时双眸一亮,无比期待地看着萧淮,“父王,你陪我们一起去看望阿娘吧,这样她一定会很开心的,病很快就会痊愈了。” 萧淮:“……”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鸿儿有这么多小心眼呢?兄弟俩都是同一个爹娘生的,怎么差别这么大,都说长子最像他,但现在看来,还是有很大差别的,萧淮自认他小时候不会这样拐着弯说话,也没这么多心眼。 “但生辰宴还没结束,现在去应该不大合适。”眼看着萧予清嘴一瘪,眼睛立马湿润了,仿佛他下一秒说出不能去这话就要哭出来。 萧淮顿了顿,无奈道:“也不是不行,就等宴会结束,我吩咐宴会进程快一些。” 换成寻常时候,他是断不会主动去海棠阁的,但这次不一样,幼子可怜,不过是想见见生母罢了,这也不是过分的要求,他身为父亲不至于连这点小要求都做不到,看在孩子的面子上,去一次也无妨。 宴上有许多世家公子和伴读给萧淮敬酒,萧淮大多都会给面子喝下,等到宴席过半,萧淮推脱酒醉,带着两个小皇孙离了席,说了几句客套话就提前走了。 刚出迎春阁,慕鸳就追了上来,温声询问,“可是宴席办得让殿下不如意,若有不满的地方,殿下定要与妾身直言,妾身下次吸取教训,争取让殿下更满意些。” “与你无关,孤有别的事要去忙,你回宴上招待客人罢,免得宴上出状况。” “那、敢问殿下可是要带两位小殿下去看姜妹妹?”慕鸳试探着问。 萧淮不动声色地看着慕鸳,觉得今日慕鸳今日似乎话有点多,好像是有话要说,“嗯,你还有事?” “没,妾身只是听说姜妹妹又病了,所以有些担忧。”萧淮神情实在冷淡,慕鸳也不敢再多说话,找了个说辞便回宴席上了。 按照她和姜挽约定的,一会她是要亲自去一趟海棠苑,配合姜挽,两个人唱一出大戏的,可是现在……萧淮提前去海棠阁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对姜挽的计策产生影响。 也罢,无论最后怎么样,都是姜挽收尾,她是已经尽力了。 其实在心里,慕鸳是有些看不上姜挽这点小手段的,这陷害人的手段过于简单明显,经不起多推敲,但姜挽在魏庄的级别比她大,同为细作,一损俱损,她也只能暂且帮着姜挽了。 * 一行人到了海棠阁外,玉宁出来迎接的时候脸上还有些震惊,这里面惊喜没有多少,说是惊吓还差不多。 “两位小殿下要探望姜娘娘,玉宁姑娘且领路吧。”福案率先几步,凑近玉宁身边说道,“殿下好不容易来一次,你们怎么还磨磨蹭蹭的,快领路开门呀。” 玉宁和玉静站一侧,两人对视一眼,面色略微有为难之色。 “奴婢先去通报。”玉静匆匆行了一礼,跑进院子里去报信了。 “诶。”福案抬抬手,没叫住玉静,只能疑惑地看着玉宁,问道:“这是怎么了,殿下眼看着要走到门口了,直接开门罢,姜娘娘卧病在床,还通报什么呀!” “这……”玉宁艰难张口:“娘娘现在心情欠佳,恐怕、不大适合接见太子殿下和小皇孙。” 其实何止是心情欠佳,这简直实在发疯。 她家娘娘今日连妆容都弄好了,眼看着就要出门了,结果脸上身上突发红疹,比上次还凶猛,只能无奈告假。 大夫把脉后查了屋内所有入口和近身的东西,结果在娘娘身上穿得那件裙子上发现了令人发红疹的粉末。 衣裳是太子嫔慕鸳送来的,出自太子殿下私库。 太子嫔慕鸳掌管后院内务多年,不是这么手段这么粗浅的人,大家都觉得这不是慕娘娘动得手,可除了慕娘娘之外,就只剩怀德院的人能动手脚了。 东宫谁人不知太子御下严明,怀德院伺候的下人只听太子殿下一人的命令,这可就难办了,她家娘娘当即就哭了。 姜挽在屋里哭闹,以为是太子殿下太不想看见她了,所以才会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手段让她不能出席生辰宴。 这一晚上都没消停下来,不仅摔了药碗,不肯喝药,还用剪刀剪了太子殿下送来的所有衣裳,屋里能摔得都摔了,能剪得也都剪了,现在乱糟糟一片,几个下人紧着收拾也收不完,这让太子殿下看了可怎么想啊。 正为难着,那边萧淮已经带着两位小皇孙走到了门口,福案顾不得玉宁是什么表情,连忙拉着玉宁退到一边,打开海棠阁的大门请太子进去。 萧予鸿和萧予清脸上挂着笑,一双眼睛紧紧地看着寝殿大门,快步往殿门走去,萧淮没提醒他们应该走在父王后面的宫规,跟在他们身后,不紧不慢地走着。 “啪!”白玉花瓶猛地被人从里面摔在了门上,殿门被砸出很大一声,略微从里面打开半扇。 带有哭声的娇蛮声音从里面传出,“走,都走,都出去!这些都不要了!我都不要,都扔了!一个不留!” 15 你不宠我 海棠阁正殿中传出摔打东西的声响,好几名婢女抱着被摔坏的物件从殿内退出来,面上都愁容一片。 婢女们正要说上几句难伺候的话,谁正一抬头就看见太子和两位小皇孙站在门外,正目光炯炯地看着殿门方向。 海棠阁的众人惊惧,瞬间跑到台阶下面,纷纷跪下来行礼,不敢抬头去看太子殿下的脸色。 萧予鸿和萧予清正要往里面走的脚步停在台阶下,双生兄弟俩面面相觑,都没敢上前。 玉宁连忙跑到萧淮身后,跪下来请罪,“都是玉宁的错,没有查清给娘娘下药之人是谁,监察不严,连累娘娘又中了药,娘娘脸上身上起了许多红疹,无法参加殿下的生辰宴,这才心情不虞,太过伤心,还望殿下见谅。” 萧淮扫了眼婢女们从屋里抱出来的那些东西,立马认出来这些物件都是怀德院送过来的。 福案选完东西之后特意让他过目,所以萧淮便对这些东西有点印象。 所以姜挽心情不虞,就把他送过来的物件都摔了? 萧淮脸色渐渐沉下来,手指摩挲着腰间的玉佩,不置一词。 东西再珍贵,也是死物,东宫有的是,萧淮不心疼这些,但姜挽将他送来的东西全部损坏……这是什么个意思。 “父王,我们还是改天再来吧,听太医说红疹都是会传染的,我们现在进去应该不方便,病气波及到父王就不好了,等姜娘娘病好了我们再来看望。”萧予鸿是个会看人脸色的小孩,他一见父王脸色不好,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让父王离娘亲住的院子远点,不要在这里发脾气。 “我不怕我不怕,那我一个人进去看阿娘就好了。”萧予清哪里能从哥哥的话里听出什么,他只在意他现在能不能进去,就算阿娘在发脾气他也不怕。 他不怕挨骂的,能让他进去看看就好了,而且阿娘看见他来了一定会很开心的,心情立马就会好起来了。萧予清总是有种莫名的自信。 “开门。”萧淮不愿听玉宁解释,抬步走到门外,对两个儿子说:“你们在外面等着,一会再进。” 他对姜挽的性情还算了解,她哭闹发起脾气来差不多就是完全失了理智,摔东西剪衣裳什么的萧淮也听说过,若是之前碰上,萧淮不会容忍姜挽这样闹,但今日有孩子在,他不想让两个儿子看见母亲不得体的样子。 海棠阁的众人始终提着一口气,门边的婢女战战兢兢开门,在太子进去后又将门关上。 玉宁心里担忧姜挽会被太子训斥,但现在说什么也晚了,都怪她没有注意娘娘的吃穿用度,这才又让娘娘着了别人的道,闹成现在这样,以后定要打起精神,再不可让这样的事情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 寝殿内,窗子都紧闭着,帘缦一层又一层地垂落在地上,地面烛台倒地,华贵的衣裳被剪成碎片,散得哪里都是,胭脂水粉和首饰头面也被扔在地上,杂乱无章地堆叠着,放眼望去,诺大的寝殿内竟无一处可以下脚。 萧淮面色冷凝,从踏入殿门开始,浑身的气势就低沉下来,显然是已经在动怒的边缘了,他绕过地上的杂物,走到床榻外面,终于看见了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 纤细玲珑的身子伏在床榻下面的地毯上,瀑布般的黑色长发披散开来,缠绕在莹白的肩头和背部,她身着白色薄纱外罩,里面只穿着一条盖到小腿的纱裙,衣衫极薄,几乎掩不住什么。 姜挽背对着萧淮,蜷缩在地上,外罩和裙子都她弄得褶皱逶迤,手臂、肩头和小腿都露在外面,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纤细柔弱,好像就这么睡过去了。 “怀德院送来的东西你尽数砸了,姜挽,你可知你在做什么?但凭不敬尊上这一点,孤就能废了你的位分,夺取你现在所有的一切。” 帘缦中的人闻言,上身缓缓起伏,她回望一眼,似乎是真的确认萧淮来了,才又倒了下去,继续躺在地上发呆,“位分?殿下说的,是东宫奉仪这个位分么?奉仪是东宫最低位,殿下就算夺了,与我来说也大差不大的。” 姜挽的位分确实是东宫最低的,但这只是一个名头而已,论随侍和待遇,她这里却是最好的。 但姜挽许是不知道这些,因为萧淮也没让人在她面前讲过。 萧淮静默了些许,缓缓掀开帘子进入,“原来不是因为红疹不虞,是看不上孤给你的位分?” 因为位分低,她觉得参宴丢脸,一时气愤,所以才摔了他送过来的东西?借着红疹的借口躲在海棠阁里摔打? 她身上分明没有多少红疹,萧淮一眼扫过去,只在她小腿和胳膊上看到些许,脸上脖子上这些露在人前的地方是最少的,不仔细都看不见,上些脂粉就遮掩过去了。 “妾身确实不喜欢这个位分,但就算做了太子妃又能如何,都是一样罢了。 殿下若是讨厌我,直说了便可,不用拐弯抹角地提醒我,我还以为殿下真的应下了我的小性子,身边只要我一个了呢,原来都是随口应付我的。” “?” 萧淮无奈揉了揉眉头,不明白她又在伤感什么。 “孤说出的话,从不反悔,也绝不是信口胡说。” “我知道殿下都是看在鸿儿和清儿的面子上才这样说了,殿下讨厌我,我一直都知道,只是心存侥幸,觉得缠在殿下身边的时日久了,殿下就将我放在心上了,原来是我痴心妄想……” 姜挽说着说着又有了哭音,压抑着哽咽道:“大夫都说了,让我起红疹的药是怀德院送来的衣裳上面的,那这东西上,不止有让人起红疹的药粉,还有一些别的,首饰还浸过避子的汤药…… 怀德院送来的东西谁做的动手动脚,玉宁她们都不肯说我也猜到了,殿下厌烦我,我现在也有自知之明了,以后不会再出现在殿下面前,今日就当把话说开,妾身以后定当安分守己,不再有一丝一毫的痴心妄想,殿下想要宠幸谁,哪里需要顾及鸿儿清儿的面子,我不配做皇孙的母亲,殿下也将他们记到高位嫔妾名下,就当……” 姜挽一边哭一边说,断断续续地说了一大段话,直到被萧淮叫停。 萧淮不知道出了问题的衣裳是他院子送来的,更没想到姜挽会这样联想,不过以她的性子,这样想也怪不得她,毕竟她智商有限。 “你说的这些,孤都不知道。”萧淮蹲在姜挽边上,伸手将她从地上捞起来,扣着肩膀半搂在怀里。 姜挽神情愣了会,然后惊讶地看着他,稍有些惊喜又立马失落起来,“就算今天的事情与殿下无关,但殿下不喜我是真的,厌烦我也是真的,呜呜呜……” 不知为何,萧淮看她哭得这样伤心,莫名揪心,心里不太舒服。 他伸手拂去她眼角的泪珠,语气难得软下来,“我没有,别哭了,成日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鸿儿和清儿都在外面等着见你,你确定要让他们看见你这幅样子么?” “殿下刚刚说没有什么?”姜挽止住哭声,抓住了萧淮话里的重点。 萧淮将她打横抱起,将她放在床榻上,俯身扣着她意图乱动的双臂,避而不答,“孤说,东宫嫔妾再多,无论位份高低,但只有你为孤诞下子嗣,这份特殊,只会是你,所以,莫要担忧其他杂事,给你下药的人,孤会找出来严惩,给你一个交代。” “真的吗……”姜挽红着眼说,她语气缓过来,听了萧淮的解释,看上去已经不那么伤心了。 “真的,收收眼泪,一会叫鸿儿清儿看了,以为孤亏待你呢。” 姜挽又瘪嘴,泪眼朦胧看着他,那表情好像在说,你就是亏待我了。 这母子俩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像极了。 伤心来得快也走得快,真是好哄。 手下肌肤盈润白皙,灼热眼眶,萧淮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伸手为姜挽拢好衣裙,手指攥着腰带系好。 纤细白皙的手指抚上男人为她整理衣裙的手,委屈张口:“可是、宫人都说,像我这样的,不讨殿下喜欢,迟早会被厌弃,渐渐失去地位,就算我生了孩子,也守不住荣华,看殿下冷静自持的样子,其实宫人们说的也没错,殿下真的视我于无物。” 他一字一句道:“你脑袋里都想些什么,你这个样子,孤宠不了,哭得不好看。” “……呜呜呜。” “过犹不及,姜挽,你再哭孤就不哄你了。” 16 母子三人 萧淮难得温和,话语和眼神都和寻常那副冰冷严肃的样子有很大差别。 这要是换个人,估计在萧淮第一次说出“别哭了”这句话时,就识趣地收手了,但姜挽向来看不懂眼色,就算看懂了也不会顺着萧淮的意思去做,让她别哭,反倒哭得更凶了。 一双眼睛哭得水润润的,肩膀微微颤动,好不可怜。 “这哪里是哄人啊~”姜挽委委屈屈看他,眨巴眨巴眼睛,“殿下刚刚说我不好看,还要威胁我再哭就不哄了,这明明都不算是哄人的。” 要让他腻味温柔地哄人,这还真说不出口,面色平静,话语温和已经是他憋了好久才说出口的了。 对姜挽,萧淮已经是一再退步了,他最是不喜矫揉造作举止无状的女子,但他告诉自己,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也看在姜挽接连两次被下药的委屈上,他需得忍一忍,对她好声好语地说话。 即使姜挽摔了他送过来的东西,赌气似的说了再也不喜欢他的话,让萧淮心里有些淡淡的不自在。 萧淮伸手拂去她脸上的泪,准备转移一下姜挽的注意力,“不是练习了好久的飞天舞,怎么不去宴席上走一趟,鸿儿和清儿听说你要献艺,可是期待了很久的。” “那殿下期待吗?殿下也想看吗?” 萧淮拽了锦被过来,按住姜挽的肩膀让她躺平,将被子给她盖好,再次所问非所答地回,“孤见过,还不错。” “你眼睛红肿得太厉害,还是不要现在出去了,免得让他们心里多想,老老实实躺着歇一会,等缓过来再出去见他们。” “不行!”姜挽抬手想要掀开锦被下去,却被萧淮紧紧按在床榻上动不了,“他们特意来看我,做娘亲的怎么能让孩子等着呢,何况鸿儿和清儿身份尊贵,妾身现在去洗洗脸,收拾一下就可以出去了。” “为人子女,在外面等一个时辰也是应该的,你们先是母子,然后再论身份。”萧淮不由分说,叫了玉宁和玉静进来收拾屋子,然后打了一盆温水给姜挽洗脸,他则是一直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盯着姜挽,看着她情绪渐渐稳定下来才吩咐玉宁准备传膳。 传膳前,萧予鸿和萧予清一直在厢房里等着,玉书会很多街头戏法,在大人面前可能蒙骗不住,但逗逗小孩还是游刃有余的,直接将兄弟俩心中的担忧和不安驱走了大半,萧予清这个心大的还缠着玉书要学呢。 晚膳没准备多少,玉宁知道太子和两位小皇孙已经吃过了,所以将菜品减少了几道。 萧予鸿和萧予清被玉书提前带到正堂的圆桌前坐下,兄弟俩坐在一起,刚开始是用眼神交流,后来见父王和娘亲久久不来,就叽叽喳喳地说起话来,性子安静淡定的萧予鸿也在表现出了几分小孩子的欢快神采,无比期待地等着父母过来。 没多久,萧淮牵着姜挽过来了。 这是姜挽要求的,说是要在孩子面前表现出恩爱模样,让孩子们不胡思乱想。 萧予清活泼不认生,再加上已经见过一次了,所以直接跑到姜挽跟前来,朗声叫她:“阿娘,我是清儿,是双生的弟弟呀阿娘长得像仙女,我第一次在练武场看见的时候就这么觉得啦,远远看就觉得是仙女呢,近看就更像了,比仙女还美。” 姜挽手指微微攥紧了萧淮的衣袖,有些不知所措,这不是演出来的,而是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两个孩子。 萧予鸿看见弟弟那么积极,心里莫名有些紧张,也跟着走到姜挽面前,“孩儿拜见娘亲……” 相比弟弟,他的话有些少了。 “怎么不说话。”萧淮手指在姜挽手腕上敲了敲,示意她快些回应孩子们的话。 “我、我……” 但姜挽不知是怎么了,抿着唇半晌没有说出话来,眼神也不和两个孩子对视,跟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坐回你们的位置上,用膳吧。”萧淮牵着她的手坐在主位上,让玉宁传膳布菜。 萧予鸿奇怪地看着双亲,暗暗观察着亲娘的眼神和神情,萧予清没听见姜挽跟他们说话,心里有些失落,但立马就反应过来,阿娘的眼睛一看就是哭过的,她情绪不佳一定是和父王有关,定是父王对阿娘不好,所以阿娘才会不开心,才会不理他们的! 萧予清自认为找到了阿娘不理他的原因,在心里暗暗嘀咕萧淮各种不好,预备过几日去和皇祖母告上一状。 因为姜挽的安静,其余几人也没什么话了,气氛一时有些凝固。 直到…… “娘亲,你多吃些,这道蟹黄鱼肉很好吃。” 萧予鸿鼓起勇气,用银筷夹了一块自己喜欢的菜放在了姜挽盘里。 这道菜,恰巧也是姜挽最喜欢的。 姜挽有些惊奇地看着长子,轻轻地笑了下,“真巧,这是我最喜欢吃的了。” 萧予鸿羞涩地笑,又往姜挽盘子里夹菜。 有人开始说话,萧予清立马欢快起来,他本就话多,放开了就说不停了。 主动给姜挽讲了他平日里发生的事情,所以他能记住的事情,萧予清都想给她说一遍。 萧淮一直安静看着母子三人说话,不是他不想张口,只是感觉他好像参与不进去,这母子三人渐渐散去了生疏的气氛,姜挽和萧予清就一句接着一句的说。 萧予鸿也能偶尔插几句话进去,只有他…… 真的像个旁听的外人,跟他们三个不熟一样。 或许真的是血脉亲缘在其中作怪,看他们三个说话竟有种温馨安宁的感觉。 * 自生辰宴那晚过后,萧淮就再也摆脱不了姜挽这个粘人精了,怀德院随着她进进出出,就像是出入她自己的院子一样,许是与两个孩子搞好了关系,姜挽在东宫更更加硬气了,在萧淮面前似乎也挺直了腰板。 七日后的午后,萧淮提早回了东宫,跟着一起来的,还有一位清秀柔美的二八少女。 听了下人的通报,姜挽立马从偏殿里跑出去,出门迎萧淮,“殿下,我今日……” 看了跟在萧淮身后的小美人,姜挽刚要出口的话语顿住,一双眼睛在萧淮和陌生的女子身上徘徊,眼神瞬间从欢喜变成了诧异,隐隐约约又带着点敌意。 “殿下今日,还带了女客回来呀,不知这位姑娘是……” 萧淮一看姜挽看情敌的眼神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于是干脆利落地说道:“你之前在宫里许久,难道没见过佳柔?” 当今皇帝膝下仅有两位公主,一位是皇后嫡出的长女,一位是生母早逝的佳柔公主萧明月。 “佳柔有礼。”萧明月微微欠身,微笑着打招呼。 “不敢当,妾身见过佳柔公主。”经萧淮提醒,姜挽连忙挤出笑容还礼。 其实萧明月的身份比她高上许多,本是不用行礼的,这么客气应该是看在兄长萧淮的面子上吧。 萧明月与这位太子兄长并不熟悉,江皇后看年幼丧母可怜,便多了许多照顾,一来二去,她也在凤仪宫中见过萧淮几次,但没说过几句话,并不熟悉。 这次跟来,是因为今夜的京都有百花节,萧明月在江皇后身边说了一嘴,江皇后便立马借着百花节这个由头,让萧淮带着萧明月出宫去逛逛,萧明月与辅国公府林家的小姐是密友,正巧那位林小姐是皇帝中意的太子妃人选,江皇后便有意让儿子亲自去见见林小姐,娶个不喜欢的太子妃回来。 萧明月跟着萧淮进了怀德院,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喝茶,等着萧淮忙完一起出宫去。 “佳柔公主今日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姜挽说话不拐弯,就干脆直说了,反正这样也符合她的性格。 萧明月实话实说,仔细看着姜挽脸上的神情,其实她对这位姜奉仪抱有很大的好奇心,今日可算是看到本人,美确实是美的,但除了美貌,其他的就没什么了。 礼仪不规整,说话直来直去,还点唐突在里面,若是东宫进来一位高门出身的太子妃,也不知道这样的性子能在东宫安稳多久。 比起在萧淮面前,姜挽在这位公主面前的演技就没那么用功了,她坐在萧明月对面静了会就脚步匆匆地往书房走了。 萧明月看着姜挽的背影轻轻叹气,想到父皇储君婚事愈发上心,而最可能成为太子妃的人选还是她的闺中密友,一时不知道是该同情这位姜奉仪还是要为朋友欢喜。 皇兄对姜挽如此冷淡,单凭两个尚未成年的孩子,将来是荣华还是落魄未可知啊。 书房内,萧淮听见这熟悉的脚步声就知道是谁来了,他没有抬头,继续看手中的文书,过了一会,一直没有听见姜挽开口说话,他才抬眸看她。 只见姜挽微低着头站在书房中央,面上是少见的冷然,刹那间,萧淮竟在姜挽身上看见了冷刃出鞘的锐气,但转瞬间又消失了。 她这幅样子,就像是甜言蜜语后被抛弃,马上提剑砍人了似的。 别说是不是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反正她看着挺像是这回事的。 17 说你爱我 京都百花盛开的时节在五月,百花节就在五月初一这日。 这天夜里是难得的盛景,夏景初绽,百花争奇斗艳,长街上灯火通明,各式各样的花灯挂在房檐下,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江山盛世,笙歌烟火,莫过于此。 东宫出行的马车是最低调的那一辆,走在大街很不起眼,没有任何代表储君身份的标志和图腾。 马车行到最热闹的十字街就走不动了,这里的人太多,马车很难畅通,比用腿脚走路还要慢上许多。 萧淮率先下了马车,萧明月和姜挽紧接着下来,跟在萧淮后面,一起往京都最大最好的蓬莱酒楼走去。 进了蓬莱酒楼,萧明月不好意思在继续跟着,就张口告辞了,提步去她密友林幼宁已经定好的厢房里,本想着找个机会让林幼宁与兄长萧淮见上一面,这也是江皇后吩咐萧明月的事,但没想到皇兄竟然将姜挽一起带出来了。 姜挽善妒娇蛮的名声在宫里广为流传,她今夜要是一直跟在皇兄身边,可如何让幼宁与皇兄见面,左右都是不大方便的,说不准姜挽还会在他们见面的时候搅局,搞得大家都没了体面。 萧明月无奈看了一眼紧紧跟在萧淮身后,拽着男人袖子的娇柔美人,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快速转身离去了。 半个时辰后,这条街上会有花车游街,这也是百花节举办多年的传统了,自前朝起就有这个节目,一直流传到现在。 最佳的观景地点就是蓬莱酒楼二楼靠窗的天字房,若不是因为这间厢房是萧淮花了大价钱承包了一整年的,今日就定不到这样好的厢房。 往日里,萧淮不经常来这间厢房吃饭,大多数时候都是借给几个交好的皇亲和伴读们宴客用。 “殿下带妾身一起出来,不会不方便吧?”姜挽在厢房里逛了一圈,然后坐在萧淮对面,笑着问:“听说佳柔公主与国公府的那位林小姐是多年手帕交,这次还是皇后娘娘让公主从中撮合,让殿下去见见林小姐的,我跟来搅局,殿下是不是会觉得妾身不懂事啊?” “你说呢?”萧淮反问,都被姜挽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话给气笑了。 很明显,姜挽是知道今日不该跟过来的,但她还是跟过来了,说她不是故意过来搅局的都没人信。 出来之前,在书房里,姜挽差点给他表演一出伤心欲绝与君决裂的大戏。 姜挽双眸盈盈,杵在书案前,神情委委屈屈,试探着问他,“公主殿下在外面等着,殿下今日,可是要同公主和那位林小姐一同出门?” “嗯。” “殿下若是不日迎娶林小姐进门为太子妃,那妾身……” 萧淮看她挤出来的泪光就知道她要开始闹了,于是主动张口,“不会,你别想这么多,你许久未出门,今夜不如一同出去逛逛,看看街上的风景。” 这句话把姜挽泫然欲泣的眼泪憋了回去,她一听可以出门,立马换上笑脸,抱着他的胳膊说要跟着一起。 思绪收回,萧淮看向姜挽。 姜挽撇嘴,脸上带着很想忍耐但没忍住的得意笑容,“可是……是殿下主动说要带妾身出来的呢,这也不是妾身要求的,要是坏了殿下的事情,也不能怪到我头上呢!” 萧淮:“……”她这幅小人得志的样子,真的很难掩盖,实在不会装,就大大方方地笑吧,别忍着了。 再次庆幸两个孩子在这方面不像她,不过,那种心里琢磨小心思,自以为很机灵却掩盖不住的样子,跟清儿倒是如出一辙。 萧淮由着姜挽得意,没有反驳。 其实就算不带姜挽出来,他也没准备去见那个林小姐,辅国公府林氏确实是难得的清贵家族,底蕴深厚,但他无意定下太子妃,也不想让鸿儿和清儿有一个不熟悉的嫡母。 这样对孩子不好,他是嫡出长子,但不是父皇唯一的儿子,更不是太祖皇帝唯一的孙子,江皇后的家族为了避嫌,在朝廷里为官的江家人并不多,且无高位。从小到大,为了母亲的尊容,也为了自己的地位,他活得其实很累,累着累着,甚至习惯了这种日子,习以为常。 父亲对他的看中是需要理由的,需要他足够强大才可以,并不完全是因为他的嫡出身份,皇家父子之间没有发自内心的真心喜爱,因为父亲有好几个儿子,宠爱和地位都得靠自己争来。 或许是萧淮看够了这样的不真切父子情,所以并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也活得战战兢兢,时时刻刻怕有别的儿子抢了自身的地位,他不想让鸿儿和清儿过成这样,所以这辈子,他只需要这两个儿子就够了。 孩子多了没什么用,他的喜欢有限,没办法分给很多人。 “殿下能带妾身出来看,妾身很开心。”姜挽双手拖着下巴,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萧淮。 萧淮唇边微勾,面色如常,“你开心就好。” 她当然是开心的,不仅是因为萧淮这几日对她种种逾矩行为的退步,也是因为玉书又得到了好消息,妹妹姜拂寻到了母亲的住所,也许用不了多久,她就能离开这里了,等解决完这里的事情,她会带着妹妹和母亲离开京都,离开景国,走得远远的。 至于鸿儿和清儿……她对这两个孩子是亏欠的,这辈子欠他们良多,所以希望能在走之前,为两个孩子尽量铺平往后的路。 不多时,色泽诱人的菜肴一道道端上来,还有一些新鲜瓜果,萧淮话少,厢房一直是姜挽在不停地说话。 外面响起花车游街的乐声,姜挽连忙走到窗边去看,兴致勃勃地看了会,然后微微叹息,有些可惜地说道:“本想在殿下生辰宴那日献舞的,为此还排练了月余,只盼给殿下看上一眼,也是一份心意呢,可惜了,最终还是没能去上生辰宴。” 说起生辰宴,姜挽自然要提起她因红疹没去上的事情,问了一嘴事情查得怎么样了,有没有找到给她下药的人。 “这事有些眉目了,但证据不足,再等些时日,寻寻确凿的证据,就算是找不到证据给你公道,也不会就此过去。”萧淮手下的人查了几日,最终查到了闵樱和慕鸳头上,能确定是这两人其中一人所为,但是不知到底是谁干的。 如果最后查不出来,那就干脆将她们一起移出东宫,绝了后患。 姜挽点头,拉着萧淮的衣袖,拽他走到窗边一起看外面的盛景。 哪有什么幕后之人,其实都是她自导自演罢了。 闵樱在她有孕时对孩子下手,幸好被玉书发现,姜挽并未被害,但她没事不代表这个仇她不报。 她也不是非要闵樱的命,只要撵出东宫,一辈子翻不了身就好,她可是很善良的,不能随便杀生。 萧淮忍让姜挽多日了,可能忍着忍着就有点习惯了,被姜挽拉着袖子扯到窗边也都顺着她,心里压根没有被冒犯到的感觉。 “殿下,花车上的美人是不是都很美,个个都像仙女。” “嗯。”萧淮随口应着,没注意姜挽在说什么,他目光都落在姜挽与他相牵的手上,感受到她柔若无骨的手,没忍住用手指摩挲了一下。 姜挽笑着看他,眨巴眨巴眼睛,问:“那她们是不是都没有妾身好看,在殿下眼里,谁更美?” 她不是一定要和别人比容貌,就是要逗逗萧淮罢了。 萧淮松开了姜挽的手,看向楼下长街,淡声说:“孤不知。” 他怎么知道花车上的美人长什么样子,比较不来,刚刚没往花车那边看。 “哼。”姜挽又抓住了萧淮的手,十指相扣,撒娇道:“无论是谁更美,殿下都要说阿挽最美,因为在阿挽心里,殿下就是天底下最丰神俊朗的郎君,是阿挽一个人的夫君。” “可孤不是你一个人的。” “是!我说是就是的!殿下别骗我,萧淮这个人是不是我一个人的夫君,殿下最清楚了不是么。” 她眼中的爱慕太过热烈真挚,萧淮几乎无法与她对视,仓促又克制地转开目光,面上淡定,耳垂却有些微红。 “孤不清楚,都是你自己猜的。还有,不可直唤孤名讳,这是死罪。” 姜挽偏头靠在他肩膀上,“就要叫,我的男人,我怎么叫都可以!我心悦殿下,殿下也要心悦我,规矩什么的都是给外人看的,殿下不说,没有人会知道。” 心悦?他会心悦姜挽吗?萧淮之前一直觉得,他会娶一个端庄的大家闺秀为太子妃,相敬如宾,直到遇上姜挽这个意外。 她学识浅薄,刁蛮任性,他是怎么会喜欢上姜挽呢,说话这么异想天开,他该打破她的幻想才是,但……萧淮到底是没推开她。 他淡定地看着楼下,在心里对自己说,顺着她点也好,她乖顺些,东宫就安宁些,宠宠没什么,都是看在孩子的面子上罢了。 对,这都是看在孩子的面上。 18 一年足矣 厢房中无人打搅,姜挽就这样靠在萧淮肩膀上,安静地看完了窗外长街上,热闹繁华的花车游行。 随后用了些饭菜,眼看天色落幕,萧淮便说打道回府。 姜挽想了想,提议说:“听说每年的今夜,柳河岸边都会有万盏明灯飞升的盛景,百姓们将心中的祝愿写在灯上,希望明灯上天,能让苍天看见自己的祈愿,求一个好兆头,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不如殿下就陪妾身到底,去柳河岸边逛逛吧。” 东宫嫔妾无事不会出府闲逛,除非得了储君的命令,姜挽自从回了东宫后别说了出去逛逛了,就连海棠阁都很少出,毕竟萧淮生怕她到处惹事,让她老实在海棠阁里待着。 “好。”萧淮没什么犹豫便应下了,出都出来了,再陪她走走也无妨。 姜挽立马眉开眼笑,整个人散发着欢喜明媚的气场,迅速吃完了饭菜,拉着萧淮出门去。 与此同时,萧明月和林幼宁就在蓬莱酒楼二层的另一间厢房中说话,林幼宁得了家里的吩咐,出来见太子殿下一面,谁知太子带着一个侍妾出来,明晃晃不给她颜面。 萧明月柔声安慰她,说东宫不是什么好地方,嫁给公候之家或许更好,可林幼宁不这么想,萧明月生来就是公主,在皇宫里长大,受皇后嫡母照拂,自是什么好东西都见过,什么荣华富贵都体会过才会这样说话,这样不在意。 林幼宁生在国公府,也是出生尊贵,但国公府家风清贵廉洁,一大家子住在一个宅院里,日常用度寻常得很,家里资源在姐妹之间平分,就算是嫡长孙女,也没那么富裕荣华,好不容易有了当上太子妃的机会,林幼宁不想这么放弃。 储君身份贵重,身边有几个宠爱的妾室不算什么,男人都是这样的,只要她当上太子妃,有了管理后院的权力,还会惧怕忌惮几个身份低微的妾室么! 萧明月劝好友放弃与太子见面,不要过去给自己找不自在,但林幼宁与她意见相反,铁了心要见太子一面,说不准太子见了她,就知道世家大族培养出来的贵女与那些宫女上位的女人是不一样的,高门贵女才应当站在储君身边,更配得上太子的身份。 所以在萧淮和姜挽走出厢房的时候,‘正巧’碰上了从隔壁厢房里出来的萧明月和林幼宁。 林幼宁大大方方走上前对萧淮行礼,端庄说道:“臣女林幼宁,参见太……” 话没说完,萧淮就抬手阻止林幼宁将嘴里的话说出来,他奇怪地看着林幼宁,那质疑的眼神似乎在说这姑娘脑子好像大不聪明。 酒楼里人来人往的,从身旁经过的路人见林幼宁这么正经端庄地行礼,都惊奇地看着她,边走边嘀咕,好奇地看着她。 景国自建立以来,行仁义之风,君主礼贤下士,尊重能臣,除了特别重大的仪式,朝臣们都不会行跪拜大礼,日常见面都是站着的,面见皇帝和太子双手作揖行个半礼就可以了,在东宫里,嫔妾们要是不犯错,见到萧淮都不会跪拜,微微欠身就可。 而刚刚林幼宁行的参拜太正经端正了,若是在宫里第一次见面,这样行礼是符合礼数的,但现在是在外面啊,还是在人多眼杂的酒楼里,她行礼太突兀,直接将萧淮和姜挽置于人群焦点,大家都在好奇地看着他们,猜测是不是什么身份尊贵的人微服出行。 萧明月立马走上前拉着林幼宁后退,对萧淮露出了一个歉意的笑容,而林幼宁似乎也意识到她刚刚急于在太子眼前露面,行为举止有些唐突,她脸上有些局促的红晕,虽然尴尬,但还是不想放过这个说话的机会,想要和萧淮说几句话。 可惜萧淮看都没再看她一眼,见周围百姓都往这边看,拉着姜挽就脚步匆匆地走了。 出了酒楼,姜挽没忍住笑了出来,小声在在萧淮耳边说:“殿下身份尊贵,又生得这样好看,引得贵女爱慕,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刚刚那位小姐应该就是林家嫡女林幼宁,殿下和皇后娘娘属意的太子妃人选吧?” 萧淮瞥她一眼,只觉得方才那位林小姐的所作所为让姜挽看了他的笑话。原来父皇和母后属意的太子妃人选,就是这样一个冒冒失失的女子? 还不如姜挽有眼色些,看来林家女温婉贤淑的名声不大可信。 姜挽见好就收,脚步轻快地拉着萧淮往柳岸边走,期间他们十指相扣,姜挽握得紧紧的,始终不肯松手。 路上,萧淮看了眼姜挽的手,又抬头看着她的皎若芙蕖的面庞,疑惑问她:“你手上,怎么会有茧?” 还不是那种薄茧,是常年握剑磨出来的老茧,女子手心最是细嫩,精心养大的姑娘,手心是不会有这样粗糙的茧子的。 闻言,姜挽垂下眼帘,静默了一会才说,“小时候家里不富裕,得帮母亲分担家务。” 为了像一点,她还在眼眶里挤出了一点泪花。 “可孤记得,你幼时是在云州一个舞坊里长大的。” 记性好挺好的,这种事情都记得。 姜挽继续编,“是啊,后来家里实在支撑不住,就将我卖进舞坊里了。” 萧淮查过姜挽的来历,知道姜挽是舞坊养大的舞姬,后来舞坊被朝廷清查,她就进了宫做宫女,他知道姜挽幼年过得清苦,但没想到这么可怜,甚至被亲生父母卖掉,从小是孤儿和被亲生父母卖掉是不一样的,后者更加痛苦。 见萧淮没有再继续多问,姜挽松了一口气,想起了幼年被迫练武的时光。 那几年,真的是每日挣扎在生死之间,要不是有妹妹姜拂陪伴扶持,就没有什么信念支撑她活到今天了。 什么复辟前朝,什么家仇国恨,姜挽虽是前朝血脉,但她恨得要死,若是有机会灭了魏庄,她一定亲自提剑,杀了那群喊着复辟口号的庸才。 但现在不行,母亲还在魏庄手里,要将母亲救出来再说。 也不知道阿拂那边怎么样了,有没有在任务中受伤。 “殿下喜欢那一盏?”姜挽在卖天灯的摊子前挑挑拣拣。 “和你一样。” “好。”姜挽挑了两盏最好看的,然后等着萧淮付银子。 两个大眼瞪小眼,最后发现他们身上都没带银子,刚刚在酒楼吃饭是因为酒楼会定期去东宫结账,不用付银子。 至于跟在萧淮身边的福案和侍卫们则是因为碍眼,被姜挽撵到岸边百米开外了,现在只能去他们身上拿银子了。 看着摊子小贩那种穿的这么好还没银子付钱的鄙夷眼神,萧淮蹙了蹙眉头,心里莫名有些不自在,正准备去找福案要银子时,却看见姜挽拔下了头上的一个银簪子递给了小贩。 “别,我去拿银子,不用你来付。”萧淮拦住姜挽,认真道。 姜挽还是笑着将簪子给了摊贩,然后拿走了两个天灯,“我的就是殿下的,夫妻之间不分你我,再说我身上这些都是殿下给的,算起来都是殿下所赐,哪能分得那么清楚呢。” 这不是姜挽第一次提起‘夫妻’一词,好像在她心里,她一直没有将自己当成侍妾,也没有将萧淮当成夫主,他们就是夫妻。 若是平常,萧淮定要反驳一句我们不是夫妻,但此刻他却没有说话,只沉默接过姜挽手上的天灯,似乎是默认了姜挽的话。 总之,他没张口反驳。 岸边,姜挽从摊贩处借了笔,迅速写好了天灯上的字,她的字扭扭歪歪,但却不难认,都是很寻常的祝愿,为夫君,为孩子。 “殿下要写什么,怎么不让我看?”姜挽盯着萧淮遮掩在身后的天灯,好奇问道。 “没写什么。”萧淮走远几步,背对着姜挽,提笔在天灯上落字。 姜挽缓缓走近,探头望去。 别是写了什么再也不愿看见姜挽的话吧,所以才要背着她,不过以萧淮的性子,要是真讨厌她绝对会正面说出来,不会不给她看。 不一会,天灯燃起,缓缓升空。 姜挽没看见萧淮在天灯上写了什么,其实也没有探究到底的兴致,不给看就不看吧,她也不是很好奇。 “荣华富贵,恩爱永驻,阖家安乐。” 这是姜挽在天灯上写下的,很普通很寻常,大多数人都这样写的,但也很真实,很符合姜挽的性格。 此时气氛美好柔和,姜挽偏头靠近萧淮耳边,轻声道:“不如今夜,妾身……” “殿下!殿下!下官可算是寻到您了。”一位三十左右的男子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向萧淮作揖,“工部,工部出了事,官员们都在尚书省等着殿下呢,下官请殿下移步尚书省议事。” 儿女情长风花雪月自是不能与朝堂大事相比,萧淮身为实权储君,兼任尚书令一职,工部出事他自然要去。 姜挽没说出口的邀请被噎在嘴里,只能忍住失落又故作大方地说:“殿下自是以家国大事为主,妾身没那么不懂事,殿下快去吧,不用管我的,我认路,可以自己一个人回去的。” “嗯。” 萧淮冷淡应了一声,果然看见姜挽露出了更加委屈不满的神情,他被逗笑,嘴边挂起淡淡的笑意,伸手掐了一下姜挽的脸蛋。 还挺软的。 看姜挽瞪圆了眼睛,萧淮有些恋恋不舍地松手,嘱咐道:“莫要贪玩,逛够了就快些回去。” 说罢,他唤来福案和随行暗卫,让他们跟在姜挽身后保护,然后就跟工部官员走了。 姜挽当然是要逛够了才回去的,她不让福案和暗卫紧跟着,都离得远远的,然后自己一个人走在最前面,拿着从福案身上搜罗来的银子在各种铺子里花钱。 女人在首饰和衣裳铺子里逛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暗卫并没有跟进去严防死守,只是远远的看顾着。 19 她有问题 “奉仪娘娘可知,萧淮这么急匆匆的丢下你走了,是为了什么?”凌酒言手拿折扇,笑得风度翩翩,借着琳琅阁人多眼杂,正大光明站在姜挽身边笑着问。 姜挽冷眼瞥他,悠闲地笑了声,“难不成你们把萧家皇陵炸了?” 前几日她刚从萧淮书房里临摹了一副皇陵布防图,今日工部就出事了,不是皇陵那边的事还能是什么。 “阿挽姐姐真是聪明呐,还真叫你猜对了,你妹妹姜拂的身份被江恒之发现了,为了趁乱逃跑,一不做二不休,炸了皇陵已经修好的东南角。” 皇陵被炸之后,魏庄的人趁势而起,散布天降流火惩戒萧氏皇族的流言,在青州一代搞得人心惶惶,京都离青州有些距离,所以流言还没有传过来,但也快了,这事闹得很大,是瞒不住的。 姜挽挑选玉簪子的手一顿,眸子瞬间冷了下来,微笑着看向凌酒言,手指在簪子的最尖端轻轻摩挲,“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呢!那阿拂现在怎么样了?可有受伤?” 凌酒言向来嘴欠,他本想吓一吓姜挽,说姜拂重伤要死了,但看姜拂这幅要杀人的样子,他毫不怀疑这女人的狠劲,只要他敢说姜拂死了,姜挽就能现在要了他的性命。 他抽抽嘴角,实话实说:“没事,你妹妹你还不知道吗,以姜拂的身手,能伤到她的屈指可数,倒是江恒之伤得不轻,被姜拂捅了一刀,江恒之从小和萧淮一起长大,虽是表兄弟,但胜似亲兄弟,恐怕这次……姜拂难逃天罗地网。” “魏庄这些人都是吃干饭的?只管让她去做事,却没能力善后?若是势力单薄至此,还谈什么复辟,直接向萧家俯首称臣算了,说不定还能捞个郡王县王当当!”事关亲妹妹生死,姜挽很难保持冷静。 萧淮对她还算宽容,看似好说话,惯着她所作所为,但这不代表萧淮这个人心慈手软,他稳坐储君之位,架空皇帝大半权力,背地里不知道除掉了多少人,表面温润稳重,实则手段狠辣,寡淡高傲。 阿拂给了江恒之一刀,萧淮必定会追杀阿拂,不死不休。 “你急什么,没说不管啊。”凌酒言夺过姜挽手中的翠玉簪子,爽快拿出银子买下,慢慢悠悠地继续说:“义父说了,姜拂有异心,魏庄没办法对有异心的人拼力相护,就算是他的亲生女儿也不行,你们双生姐妹同气连枝,魏庄很难保证你们的衷心啊。” “想要什么,直说便是。” “义父知道你们俩不想参合复辟的事,所以这次,也算是你们一个远走高飞的机会,只要你再生下一个儿子,并且将这个孩子交给慕鸳抚养,我们就会护着姜拂去塞外躲起来,也会助你假死,让你功成身退,怎么样,你意下如何?”凌酒言笃定地看着姜挽,等着她回答。 原本第一胎的两个男孩,魏庄就想要姜挽亲抚养,方便以后魏庄行事,但姜挽不争气,留不住孩子的养育权,也留不住萧淮的心,她这么不中用,魏庄是不准备扶持她了,索性换成更衷心的慕鸳来做。 可惜慕鸳不是魏庄庄主的亲生血脉,所以这孩子还是得姜挽来生,只有这样,将来魏庄扶持的小皇子才是前朝皇室的骨血。 姜挽冷笑盯着凌酒言,就猜到魏庄不会真的大发善心放她离去,魏庄想要榨干她最后一点作用,用自由引诱她,自以为拿捏一切,也不怕到头来引火烧身。 怀孕到生子是一年,一年时间,足够阿拂动手了…… “成交。” * 近日,皇陵天降流火的传言可谓是传遍了京都,流言蜚语分成两波,一些百姓真的相信了萧氏皇族被上天惩戒的传言,当然也有一部分知道内情的,猜测这是前朝余孽在暗中作祟,但无论真相如何,官府都没有承认,对外只是说意外。 工部官员参与此次建造的都被问责,从上到下严查,主理此次事件的人是皇太子萧淮,因为皇帝这些日子又病了,没有力气管朝堂上的事了。 皇帝的病反反复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转,太医对外说是风寒,修养些时日便好了,但皇帝久久不露面,这病究竟能不能好,大家心中都有些猜测。 储君监国,东宫大门敞开迎客,官员们进进出出商讨国事,搞得整个东宫都严肃起来,气氛不如往日那样轻松了。 前院朝臣来来往往的,女眷都躲在自己院子里,不敢随意出门,以免摊上什么祸事,毕竟东宫后院里也不太平,前有侧妃闵樱因为争风吃醋谋害嫔妾被禁足降位,后有太子嫔因管理不力而被剥夺了掌事权。 整个后院过得轻松自在的,也就只有姜挽了。 后院女人不敢招惹她,这才刚回来两个月就斗垮了侧妃和太子嫔,看来姜挽比四年前要厉害许多,真是惹不起。 因着怀德院随姜挽就能出,所以她这些日子是经常往怀德院里跑,一天有大半时间都在怀德院里,想办法黏在萧淮身边,可惜萧淮太忙,忙到没时间和她说句话。 “殿下,妾身亲手给您做了糕点,要不要尝尝。”姜挽拿着糕点,跟在萧淮身后。 “不必,今日且忙,你回去罢。”今日东宫来了许多臣子,萧淮要去议事,这会有些匆忙。 姜挽追着他出门,“那殿下忙完,晚上要不要一起用膳?” “说不准,你先回。” “那殿下……” 姜挽还想开口说些什么,结果萧淮回头看她,脸色沉静,“孤说,你先回,今日东宫人多,莫要在这里添乱。” “妾身……”姜挽低头,露出委屈的神情,退后两步不敢继续跟在他身后了。 萧淮微微叹气,还想开口,结果有一小太监过来回报,说人已到齐了,他忙着去议事,就顾不得姜挽了,扬长而去。 姜挽方才又被萧淮训斥了,满脸不高兴地从殿中出来,正好撞上了急匆匆过来的人。 “实在是对不住,这位姑娘见谅,在下刚刚走路太过匆忙,没看见前面有人,实在对不住。”一位穿着青色衣衫的年轻男子对着姜挽低头作揖,一脸歉意。 姜挽缓了口气,摇头浅笑,“无妨,公子没撞疼我,也是因为出门没注意,不妨碍的。” 身着华丽宫装行走在储君院内,他应该是叫错了称呼,不应该叫姑娘,而是该叫娘娘。 林怀泽反应过来,立马拱手再作揖,“实在冒犯,是在下眼拙,不知是哪位娘娘再此?” “妾身姜氏,东宫奉仪。” 两人在怀德院中可简单客气了几句,林怀泽才知道眼前这位就是堂妹林幼宁嘴里念叨的那位姜奉仪,身份低微却手腕高超,心机深沉极有野心的女子。 他心道这位姜奉仪不像传闻中的那样不堪,不因为别的,只是直觉,仓促撞到的那一刻,这双眼睛清澈淡雅,没有丝毫慌乱和傲慢。 林怀泽被福案领进议事阁中拜见太子,他离京有些时日了,若不是因为这次工部出事,他也不会被突然召回京都。 萧淮坐在主位上,左右两边是皇城统领楚枫和林怀泽,几人说起正事就忘了时辰,直到天色昏黄才说完朝事。 朝臣们散去,萧淮留下了林怀泽,除去君臣之别,他们有一起长大的同窗之谊,私交很好。 林怀泽与萧淮谈起出京游历路上的所见所感,锦绣堆里长大的贵公子初尝人间疾苦,民生万象,一时感慨良多。 萧淮也愿意听林怀泽说这些,两人不知不觉聊了许久,屋内有些闷,林怀泽走到窗边开窗。 院中梨花绽放,洁白的花瓣随风打转,最后辗转落在美人的肩头,美人肤白胜雪,眉目如画,比幽香静美的梨花更雅致,比天边璀璨如燃烧的夕阳更绚烂,更赏心悦目。 “天色已晚,臣该回府去了,不便打搅殿下。”林怀泽笑着打趣道。 “许久不见了,闲聊而已,况且孤眼下空闲,并不打搅。” 林怀泽转身看着茶案前倒茶的萧淮,笑道:“殿下真是……佳人在侧,不该辜负才对,姜奉仪还在院中等着殿下呢,殿下不去瞧瞧么。” 闻言,萧淮挑了挑眉,起身走到林怀泽身边,顺着窗户往外面看去。 树下纤细袅袅的身影装入眼帘,她双手托着下巴,正在仰头看彩霞,没注意到不远处有两个男人正在看她。 午间膳后,几位外臣齐聚议事阁,萧淮有正事要做,姜挽却黏在身边,亦步亦趋地不想回去,他那时冷声训了她几句,她看起来有些生气委屈,然后提着裙子跑出去了。 萧淮本以为姜挽生闷气,肯定会回海棠阁去,没想到她居然没走。 那她,是一直坐在梨树下的摇椅上等着了? 萧淮静了会,没有反驳,缓缓点头,对林怀泽说:“也罢,你才归家,孤不可多留你,你回吧。” 林怀泽有些诧异地看了眼萧淮,微微垂首告退,退出了议事阁。 他本是打趣,还以为向来冷情冷性的殿下不会怜香惜玉呢,没想到,殿下这是生了青丝了?还真是不可思议呢。 20 春光无限 院中安静,福案带着下人们都退下了,萧淮走出议事阁时,姜挽正抱着裙子蹲在梨花树下捡花瓣。 捡花瓣这样有闲情逸致的事情可不像是姜挽能做出来的。 按照萧淮对姜挽的了解,她应该更喜欢钗裙首饰,而不是怜花落泥。 “作何捡已经沾上泥土的花瓣?”萧淮走到姜挽身后,淡声问道。 “无聊。” 姜挽没有回头,双手捧着梨花瓣,朝着天上一扬,花瓣飞扬,然后落在消瘦的肩头和裙摆上,散落一地。 她眉眼立马弯了起来,然后转身看着萧淮,欢喜道:“殿下终于忙完了吗!” 她想站起来,脚腕却磕到一块石头,不小心坐到了地上,双手沾满了泥土。 萧淮暗暗叹气,走上前两步,朝她伸出手,“你这脑袋,恐怕还比不上清儿。” “那多好呀!清儿以后定要比我聪慧百倍,他们要像殿下,不能像我,像我不好。” “其实像你这样也很好。”萧淮在心里暗暗说。 心宽的人长寿又欢乐,他希望孩子们在这方面都像她。 姜挽拉着萧淮的手站起来,不顾手上脏脏的,扬起手就环抱住了男人的腰身,瓮声瓮气说:“殿下今日训斥妾身,我现在已经知道错了,殿下可不可以原谅我,不要与我这个小女子计较。” “本来就没和你计较什么。” 她一直都是这样的性子,萧淮早就习惯了。 姜挽抬头,突然凑上去亲了一下萧淮的下巴,欢喜道:“殿下不计较了,可是妾身却因为殿下的训斥郁闷了好久,殿下看在妾身乖乖认错的份上,哄哄我好不好。” 萧淮失笑,她真的很会得寸进尺。 “你想孤怎么哄你。” “嗯……”姜挽想了想,回头指着身后的梨花树,“不如殿下在这里建个秋千吧,我想要秋千很久了,东宫里唯一的秋千就是湖边的那个,但那秋千有很多人都去坐,我不想要所有人都能坐的,我要一个只属于我的!” “好。” 萧淮还以为姜挽会要首饰珍宝之类的,没想到就只是这么简单的要求。 见两位主子心情都欢喜,福案见机过来问是否要现在传膳,萧淮扬手准了,与姜挽一起去了正堂中用膳。 “为什么殿下院子里的菜都这么好吃,妾身在海棠阁是吃不到这些的,就连肉菜都很少,大多是素菜盘子,吃着没滋没味的。”姜挽边吃边感叹。 “食不言寝不语。”萧淮提醒一句。 姜挽憋嘴,嘟嘟囔囔,“真是的,虐待我,想吃点肉都这么困难……” 萧淮叹气,放下筷子,“以后要什么,直接让玉宁在海棠阁给你做,花销银子走怀德院的私账。” “好呀!”姜挽一点不客气,开开心心低头,“谢殿下!” “好了,快吃,既然喜欢这些菜,你多吃点。” 姜挽安静下来,专心吃饭。 谁知吃饭吃到一半,怀德院里又来了客人。 “你身上的伤好了?怎么这么快就回京了?”萧淮见到江恒之有些惊讶,不是说被女刺客刺了一刀还在养伤吗?这么快赶回来做什么? “没事,伤好了许多,皇陵出了这么大篓子,自然要赶回来向殿下请罪。”江恒之虽与萧淮说着话,但目光总是往姜挽脸上偏移,似乎在探寻着什么。 萧淮本就没怪罪江恒之,两人是表兄弟,他了解江恒之是什么性格的人,这事都是前朝余孽作乱,歹人难防。 两人说了会话,将皇陵里遇刺的事情缓缓道来。 一边的姜挽警惕察觉到江恒之在她脸上探寻的目光,她心里微紧,有些担忧起姜拂的安危。 照江恒之的反应看,阿拂的真容和身份必是被他发现了,不然江恒之应该不会这么关注她。 “拿酒来,我与表哥喝几杯。” 江恒之主动喝酒请罪,情绪似乎有些不对劲,和往常那副温润的样子有些不同,萧淮知道江恒之身上有伤,当然要拦着他喝酒,于是萧淮便多喝了几杯,抢下了江恒之手中的酒壶。 有外男在场,况且还要喝酒,姜挽自觉起身退下,谁知刚站起来江恒之就笑着叫住她,“奉仪娘娘不用避讳,臣与殿下是表兄弟,自家人就不用过于在意礼数了。” 江恒之这么说,姜挽就只能硬着头皮坐下来,装作担忧萧淮,劝他少喝些酒。 “没听说过奉仪娘娘的家中之人,可是都在京都住着?”江恒之突然问道。 姜挽摇头,“不曾,妾身没有家人,幼年便离家,年纪小记不得人脸,长大后也无从寻找,只当是孤儿便罢了,不去想有的没的。” “原来如此,是在下唐突了。”江恒之唇边挂着笑意,眼神却锐利。 “这里不用你在,你去寝殿里等孤,自己吃些点心去。”萧淮打发姜挽回屋了,继续陪江恒之喝酒。 其实他察觉到江恒之情绪不对,但没想到这情绪是对着姜挽来的,他们素不相识,江恒之怎么会针对姜挽?可是以他对江恒之的了解,方才江恒之看姜挽的眼神,明显是不善的。 “你今日是怎么了?有什么话要说?” “殿下可知刺伤我的女刺客长什么样子。” 萧淮脸色平静,往姜挽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缓缓道:“难不成,就是上次说的,与姜挽有几分相似的女工匠?” “是。”江恒之又喝了一口酒,冷声道:“上次我说的不对,不是有几分相似,是一模一样,那女工匠一直伪装容颜,没有露出真容,后来我无意间看到才发现,她们不是几分相似,是如出一辙!” 世间除却双生子,还有几人能长成一副模样,这几率太小,几乎不可能。 所以江恒之怀疑,东宫里的姜奉仪,或许也和前朝余孽脱不开干系,其中定有什么关联在里面。 “就算是双生子,那也是两个不同的人,姜挽是孤的人,也是鸿儿和清儿的母亲,她不可能有问题。”萧淮笃定地说 姜挽有太多机会刺杀他,若她有问题,早就动手了,不会心甘情愿生下孩子,对于江恒之的质疑,萧淮只觉荒谬。 萧淮不信,江恒之也就不说了,他也不确信姜挽有问题,就是一个猜测而已,毕竟那个女刺客和姜挽实在太像了。 夜里,送走了江恒之,萧淮回到寝殿中,却并未在屋里看见姜挽的身影。 连接寝殿的浴池里有水声传来,萧淮喝得微醺,抬手揉揉额头,缓缓往浴池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