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惜古传奇》 第1章 鬼打墙 夜,漆黑的夜。 月亮被云盖得透不过气来,星星也收起了锋芒,天上只能看见一个忽明忽暗的亮光。 整整三百万两白花花的官银,从开封出发,要求立刻运抵京城,作为皇上亲征瓦剌的资本。 这是前线军民的救命钱! 于是朝廷派遣了身经百战的裴世充老将军,由他率领五百名精锐的将士押运。并点名“天下第一镖局”——长盛镖局的总镖头董尹航协同护送。 立刻装箱转运,即日出发!这是朝廷发布的密令。 就是要快,快到让全天下的劫匪都措手不及! 董尹航走了二十多年的镖,再大的场面他都见过,唯独这次,是他此生经历过最恐怖离奇的一趟。 迷雾之间,满眼都是红色,红色的土地,红色的树枝,红色的树叶,血一般的红色。董尹航敏锐地观察四周,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努力克制内心的不安。这里有许多经验丰富的镖师、身经百战的将士,走了许多年的官道,都不记得有这么一片怪异的树林。 和大多数树林一样,这里茂密而阴森,但这些长势奇怪的树干却是很少见的,它们弯弯曲曲地盘踞四周,犹如长着獠牙的猛兽,对贸然闯入者虎视眈眈。 负责领路的是董老镖头的嫡系,副镖头史纲,这个人的右手缺了根拇指,人称“九指金刚”,最引以为傲的是一身“铁布衫”功夫,钢铁般的身躯,世所罕有。他在镖局已经有快十个年头了,所有年轻的镖头里,老镖头最信赖他,只要他指的方向,从来没有错过。 可是他们已经走了整整两个时辰,还没有走出这片林子。不仅如此,他们就像在原地转圈! 在场每个人心中都有可怕的想法,他们都发现,刚经过的一棵老树十分眼熟,这棵参天老树,已经是第五次见了。 “史副镖头,我们走的路会不会有问题?为什么感觉我们一直在原地转圈?”盐帮的大当家谭向北大声问道。他一向以贩私盐为生,偶尔也会随长盛镖局走镖,行情不好的时候赚点佣金,还能结识天下群雄,这也是打开销路的一种办法。 “胡说八道,史副镖头的方向感我们最信得过,怎会走错?”一个声音回道。 众人开始交头接耳起来,随行的官兵也开始质疑,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这个寡言少语的副镖头。 “都给我安静!”中军传出董尹航浑厚的声音,“一切全听史镖头的!” 这个声音就像一粒定心丸,浸入史纲的心中。迫于董老镖头的威严,众人再也没敢说一句话。 在迷茫和恐惧间,他们又行了一段路。天上本来还剩一颗忽明忽暗的星星,现在连这一颗也熄灭了。 这不是什么吉利的事。 就算是裴世充这样身经百战的老将军,此刻也倒抽了一口凉气。“星星怎么会突然熄灭了?难道有什么异端?” 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那棵参天老树又出现了,第六次。它的枝干都是朝上的,红色的叶子也是朝上的,就连主干上的结巴也是朝上的,就像一张脸,咧着嘴嘲弄着所有人,讥笑每一只进到这片森林里的可怜虫! 谭向北开始慌了,高声嚷道:“又是这棵树,是鬼打墙,我们撞鬼了!” 裴世充也按捺不住,一大片汗渍从他的盔甲里透出来:“难道这儿真的有鬼?” “不要慌!”董尹航吼道,他气沉丹田,声音是从腹腔发出的,回荡在林子里,震得周遭的枝叶不停地晃动。 “肉夹馍哟!新鲜出炉的肉夹馍!” 不远的前方,沙哑的嗓音,被一股狂风送到董尹航耳中。 裴世充转向身边的顾问陆少峰,这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目前稳坐“霸刀门”第一把交椅,冷峻的面容之下,隐藏着一把霸道的宝刀,一把杀人无数的刀。他的刀法只有一种——杀人的刀法。具体长什么样,谁也没有见过,因为亲眼见他拔刀的人都已经死了。长盛镖局一向用这样的狠角色来走镖,无论多么难走的路,都能走得特别安稳。 “陆少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陆少峰抬头远眺:“有个人在前面卖肉夹馍。” 裴世充疑惑道:“这种时候,这种地方,怎会有人卖肉夹馍?” 队伍停了下来,因为那个老头就站在路中央,背上驮着装满装肉夹馍的麻袋,佝偻着身子,似乎重得连头也抬不起来了。明明没有下雨,却戴了一顶遮雨用的草帽,明明还是热季,却穿了一身厚重的棉袄,他的头沉在领口下面,谁也看不见他的长相。 “买一个吧,新鲜的肉夹馍!” 史纲被这个奇怪的人惊了一下,皱着眉头,喝道:“你挡道了,闪开!” 这人说道:“我今夜就在这儿卖肉夹馍,你让我往哪儿闪?” 史纲没有回话。 这人又道:“年轻人,我这里有各种肉夹馍,你喜欢吃什么馅儿的?” 裴世充将军不想惹事,心想就当花钱消灾了,大声道:“问问他,肉夹馍怎么卖?我们全买下了。” 史纲朝中军的方向点点头:“全买下。” 这人缓缓地道:“你们人这么多,索性全部打包便宜卖了,合起来共计三百万两。” 这摆明了是在打镖银的主意。在场众人都在疑惑同一个问题:“就凭他一个人?” 裴世充不轻易动怒,却也不是那种怕事的人。战场上刀光剑影的日子经历得多了,类似场面他经历过无数次,还没见过这种不自量力的人。他大声叫道:“银子是够,就怕你的货不值这个价。” 这人呵呵笑道:“值与不值,试了才知道。” 他忽然把沉下去的头抬了起来,树林里顿时风声鹤唳、飞沙走石,前方的队伍开始倒退,连马匹都开始狂嘶起来。 每个见到这张脸的人都吓得面色苍白,因为这个人居然没有脸! 本该长着五官的地方,竟然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中军队伍里的官兵都踮着脚在看,坐在高头大马上的裴世充看得很清楚,伴随着一声惨叫,史纲捂住了自己的咽喉,仰面倒下了。 这时,月亮好不容易从云层里挤出一部分,漏出来的光透过林子的缝隙,正好落在这个没有脸的人身上,众人惊呼,他穿的哪是什么棉衣,根本就是死人才会穿的寿衣! “哐啷”一声巨响,中军的旗帜被砍断了。后面的官兵挤在一堆,恨不得站到车仗上去看前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开始慌乱了。 只有陆少峰眼疾手快,早飞身向前,等众人看清他的动作,刀已出鞘,快到令人看不清! 老头动也没动,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和史纲一样,陆少峰就像中了邪似的,在半路忽然一个趔蹶,接着捂着自己的咽喉,痛苦地倒在地上,瞬间没了动静。 裴世充将军大喝一声:“敌袭!”同一时间,所有人掏出了亮闪闪的兵器,谭向北跟着冲出去,抽出柳叶刀狂风扫落叶一般朝那无面老头砍了上去。老人就跟变戏法一般,忽然闪到谭向北身后,发出邪魅的笑声,谭向北莫名其妙地倒下了。 负责左翼的欧阳星辰,与负责右翼的徐天清同时飞出,使出昆仑派的阴阳刀剑,左边一剑右边一刀,直取无面老头的双肋。可眨眼之间,老人就像凭空消失一般,只听“砰”的一声,刀剑相交,好像这里只有空气。然后这两人跟着也倒地了,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裴世充骑在马上,惊恐地望着这一切,心中萌生退意。 可他才刚往后退一步,只见眼前一道光闪过,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的头已经没了。 一个没有头的将军骑在马上,而马还在后退。 官兵们开始四散奔逃,尽管几名百夫长试图稳住军心,命令所有人保持镇定,但事态早已超出了他们的控制。 红色的血雾弥漫开来。 三四个人发出惨叫声,须臾之间,又有五六个人倒下了。 官兵开始闭着眼睛乱挡,到处都是人影在晃动,仿佛到处都是敌人,又仿佛又什么都不是。 然后是兵器散落在地的声音,痛苦的哀嚎声,此起彼伏。从四面八方冒出来的杀意分不清敌我,开始互相乱斗。 每个人手中拿的都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杀人利器,有无坚不摧的混元点钢枪,有削铁如泥的绝尘宝剑,有变招无穷的龙凤判官笔,至于黑血神针、五毒锋刺、暴雨梨花针之类……谁也不曾想到,这些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兵器,居然会以这种方式一一亮相,有的被踩在马蹄下,有的插进了土里,有的七零八落地遗留在石头缝里,出场即谢幕,与它们的主人一样再也没法动弹。 队伍末尾的人不知前方发生了什么,沙尘起处,不知从哪里来的刀,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剑,耳畔边上全是突如其来的杀戮声,刀光剑影犹如撕裂天空的闪电,将喷涌的鲜血抛向空中,和四散的红叶混为一体,原来这里的红色,真的和血一个样。 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敌人? 在场每个人都冒出同一个问题:“他们究竟是人还是鬼?” 董尹航拔剑挡下几枚迎面飞来的暗器,从马上一跃而下,感到耳边尽是撕心裂肺的哀嚎声。 这些官兵远没有各大门派的镖师们镇定,被杀得四散奔逃,丢盔弃甲。他们本以为这是一趟再简单不过的任务,谁知竟然这般险恶,甚至连命也要丢了。 就算是变成了厉鬼,他们也不甘心! 林间的雾气越来越浓,根本看不清是谁在杀人,用的是什么功夫,杀人的兵器是什么。周围一团乱。喊杀声、求饶声、叫骂声、哭嚎声拧在了一起,好像人间炼狱。 他们不明白,这些人影都是从哪儿来?为什么会突然冒出来? 或许他们根本就不是人! 这片林子有鬼,自打进到这里开始,官兵们就感到不安。这根本就不是他们该走的路,他们根本不可能来这儿,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董尹航浑身颤抖得注视眼前这一幕幕骇人的景象,竟然无能为力。忽然只见眼前银光一闪,晃得他眼睛也睁不开,然后身前就只剩一片血红…… 第2章 消失的新娘 人声鼎沸的洛阳桥头,一八抬大轿的队伍拉着金丝红绳,点着凤霞灯笼,敲着朱漆铜锣,大张旗鼓地开过。轿里坐着一位美丽的年轻女子,上官家的千金,上官晴雯。 这样一个喜庆的日子,带着这么多喜庆的道具,理应是一个很喜庆的景象。可这个喜庆的队伍中,没有一个人脸上带着笑。相反,这些人全都哭丧着脸,好像这一趟不是去办喜事,而是丧事。 扬州远近闻名的上官家,往上数三代都是进士出身,是少有的名门望族。这一代的上官虔文虽说三次会试都不中,却是个为人豪爽的大善人。他从不吝啬手中的钱财,广交天下豪杰,在江湖中很有名望,以至于虽然没有考取什么功名,却早已声名远播,包括他那个正值妙龄的女儿。 三个月前,她被镇北大将军——有“洛阳半边天”之称的范大统——相中,要求择日送往洛阳,给他的儿子范成健做小妾。在世人看来,这是一桩值得庆贺的喜事,范大统不仅贵为当朝一品,还是厂公太监王震的义子,和他攀上亲家,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 可只有少数人才知道,范大统的儿子是个疯子,这已经是他第十次娶亲了。 并非因为他好色成性,妻妾成群,相反他家里现在连一个小妾也没有。 嫁给他的女子不是罹患怪病暴死,就是死于非命,没有一个活下来的。 哪怕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他也不能和东厂的人作对。还不得不长途跋涉,亲自把女儿从富饶的扬州城送到洛阳。 此时的上官虔文正在队伍的末尾,满面愁容,他有苦说不出,不敢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昨夜,他莫名其妙收到了一封预告函,就像凭空出现在案边一样。上面写着:“新婚之夜,我将收下新娘。”若是普通的恐吓信件,他是不会感冒的,信的右下角打了一枚铜钱拓下的奇怪印记,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曾听一些江湖中的朋友提到过,这个印记的主人是个小偷,一个从未失过手的小偷。他有个习惯,每次偷东西之前,总会把确定的时间告诉给主人,然后当着主人的面把东西偷走。无论派出怎样的高手,哪怕是大内侍卫,都是徒然。 在此之前,上官虔文只道他会偷一些奇珍异宝,并不知道,居然连人也“偷”。 哪怕这是第十次了,范大统依旧以隆重的仪式欢迎了这位新人入府,他的儿子早已换上大红的礼服,满嘴流着哈喇子,歪着比常人小一半的脑袋杵在台阶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正从轿子里走出来的新娘。 这时候他才确信那些传闻,深知自己亲手把女儿推向了火坑。据下人描述,前一任新人的腹部被捅了十几个大小不一的透明窟窿,范成健那个疯子似乎以捅穿老婆的肚子为乐。 而这些大官的家里死了人,当地府尹也不会做多调查。最后范大统对外宣称,新人得了急病去世,这件事也就翻篇了。 临走时,上官虔文不敢跟爱女对视,生怕见了她哀怨的眼神之后,内心会受不住煎熬。这时候反悔根本无济于事,谁都知道东厂的可怕,范大统贵为厂公王震的儿子,得罪他,就是拿全家的性命开玩笑。 他又掏出那封简短的预告函,看了一眼,然后握紧了它。不知怎的,他发现自己居然有些期待,但愿那个小偷的传闻是真的,无论是谁,希望他说话算话。 居然希望自己的女儿被偷走,他觉得自己一定也疯了。 而上官虔文不知道的是,范大统也收到了同样的信。 在这方面,发信人从来不会怠慢了任何人。 早在今夜以前,范大统就已经召集了十八位精锐的死士——这些人都曾出自名门,每一个都身怀绝技,曾在江湖里声名远扬,后被朝廷收编,只有官居一品的大臣才有权利召集他们。 召集他们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害怕。他从未觉得,这封信有什么可怕之处。只是觉得,这时候可以用一用这帮下九流的人,仅此而已。 他没有让这些人参与到酒宴当中来,酒宴当中根本没有安排他们的席位。他让达官显贵们在厅内大口喝酒吃肉,而让这些江湖中人在后花园里喝西北风。 这是一件很无聊的事,特别对于那些曾经的江湖人士。他们不同于真正意义上的官兵,纪律这种事,是不可能一直遵守的。 听见大厅里觥筹交错的声音,越发显得这里的工作极度无聊。有几个人甚至开始抱怨,这个一品大员有多么吝啬。 “我是天水于浩然,这位道人如何称呼?”一个黑脸大汉向身旁的紫衣道人打起了招呼。 “四川黄千山。”紫衣道人冷冷地道。 “莫非是‘一剑落千山’的青城派紫衣长老黄千山?”一年轻小生凑上来施礼道,“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青城派以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来划分等级,其中以紫衣辈分最大。紫衣长老更是青城派的佼佼者,地位仅次于掌门和七位掌旗使。 紫衣道人斜眼瞥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生,微一点头,算是回礼了。 “没想到连黄千山这样的大人物也召来了,真是不得了!”那个叫于浩然的黑脸大汉说道。 “这位于兄来头也不小,素闻天水有黑白二鬼,白鬼一身黑,黑鬼一身白,能在这里见到白鬼于浩然,鄙人也是三生有幸!”年轻小生显然很虚心,对他一顿猛夸。 无论是谁,被人这样一顿夸,心里都会高兴的。 没想到这里还有人知道他的名号,于浩然心生得意,连忙回道:“好说好说。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年轻小生躬身一揖,道:“无名小卒,不值一提,现在白马寨做管事,叫我明月便好。” 一矮胖的驼背中年人忽然从地上站了起来,调侃道:“白马寨不就那个养马的山寨,你们的寨主叫马头温,世代以养马为生。你在那里做管事,岂非跟孙猴子的弼马温一个头衔,哈哈哈!” 明月苦笑道:“孙猴子的官阶虽小,本领却很大。我哪敢跟孙猴子比……” 这句谦虚的话并没有被其他人听进去,反倒都在留意这个顶着驼峰的中年人。于浩然猛然一惊,当下对驼背人咬牙切齿道:“阁下莫非专挑老妇下手,吃人不吐骨头的‘江西驼神’骆临峰?” 驼背人脸一横:“是又怎么样?” 于浩然道:“这种江湖败类,怎能同我们为伍!” 驼背人把手伸向腰间的短刀,问道:“你想怎的?” 于浩然握紧双拳道:“老子要替天行道!” “好一个替天行道!”驼背人话音刚落,就来到了于浩然身后,速度之快,根本来不及反应。 “杀人啦!”传来年轻小生明月的叫声。 但什么也没有发生,眼看驼背人就要朝于浩然的后心捅一个窟窿,黄千山已经站在了二人之间,将骆临峰的短刀按回了刀鞘。 “好一招‘二郎擒虎’,黄长老果真名不虚传!”那个叫明月的年轻小生连连称赞。 这个叫明月的小生目光灵动,黄千山发现他很不一般,说道:“居然一眼就看出我的招式,连名字也报的出?小子,你师承何处?” “多管闲事!”不等明月开口,于浩然就抢着道:“你若不来,我已将他杀了!”他早就想动手教训这个驼背人,一看他先下手为强,早已准备好了后手,却被黄千山阻挠。他咽不下这口气,回身就要找骆临峰算账,但黄千山手中的拂尘已经近在咫尺。 “出了这个庄院,你们想怎么打都可以,但在这里,就得消停些,我不想节外生枝。”黄千山将二人分开,仍然气定神闲,显然并未施展全力。“有这功夫,不如聚精会神,想想今晚的事。” “今晚能有什么事发生?”几人同时冒出了疑问。 “不就是官家的阔少爷大婚吗?难道还有人抢亲不成?” “据我所知,是的。”黄千山说道。 “谁敢来这儿抢亲?脑子坏了吧。” “有一个人,连皇宫内苑也不在话下,就算是阎王爷身边的东西,他都能偷回来。” 听到这里,明月起了兴趣,连忙问道:“阁下是否夸大其词了,哪有人敢偷阎王的东西,不要命了吗?” “我虽未见过此人,但江湖早有传闻,这个人行事古怪,聪明绝顶,精通八卦五行,奇门异术,年纪轻轻便跻身武林高手的行列,其实力深不可测。特别是那套‘摘叶飞花’,以无物胜有物,以无形似有形,可比江湖中任何一套武学。”黄千山捋着他那长长的山羊胡须,嘴上这么说,其实内心早已蠢蠢欲动,想会一会这个人。 “道长所指的,莫非是的素有‘锦盗侠’之名的今惜古?”明月问道。 听到这个名字,几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传说此人非但武功高明,就连外形也是玉树临风,万里挑一,就像三国时期的名将西凉‘锦马超’……”骆临峰说道,挑衅地瞅了于浩然一眼。“如果来人真是锦盗侠,凭这几个人还真是不够看。” “你说什么!”于浩然又握紧了拳头,被黄千山瞪了回去。 骆临峰得意地朝于浩然挤了挤眉毛,道:“据说这个人要的东西,还从未失手过。倘若真的被他得手了,又是从我们手上逃脱的,这个范大统一定会把屎盆子往我们这些外人头上扣,到时候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真吵!”从地上站起来一个头戴兜帽的黑衣剑客,肩膀上站着一只雪白的鹰隼,这只鹰隼很漂亮,圆滚滚的眼珠里透着威严。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轰动京城的天字号杀手,怎么会甘愿做朝廷的鹰犬,是不是哪个太监收你做干儿子了?”骆临峰嘲笑道。 “多嘴的人,总是死得很惨!”黑衣剑客根本不想搭理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你吉言!”骆临峰对着他的背影调侃道。 鹰隼“啁”地叫了一声,表示很不满。 “从现在起,我们各做各的,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于浩然两手交叉,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为什么江湖中人靠不住,原因就在这里,一盘散沙,嘿嘿!”骆临峰笑着,朝远处的假山跃了过去。 “这里怪人挺多的。”看热闹的明月笑出了声,感到有只眼睛一直盯着他,那个紫衣道人,名字叫黄千山的。 夜深了。 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 范大统送走了最后一波醉醺醺宾客,只留下他的宝贝儿子——那个脑子不正常的范成健——在房内。 床上的女子盖着红盖头,泪眼婆娑,恐惧和悲伤惹得胸口快速地上下起伏,她不愿迎接这种命运,却又不得不坐在这里。 但这一幕在华丽的红帐外面看来,却像一个亟待绽放的蓓蕾,轻纱帐里,惹人怜爱的美丽处子紧张、激动,这若隐若现的身形,时刻挑逗着外面男人的心。 他嘴里喊着“娘子”,留着长长的哈喇子,像一只饥渴的野兽,一步三颠地向床榻靠近。最后在近在咫尺的地方,丢掉了所有属于人的理智,直接朝眼前的猎物扑了上去…… 失火了。 东厢房,北厢房,南厢房三面同时失火。 官家失火可不是什么小事,谁都怕掉脑袋。此时府内一团乱,但凡手脚健全的,全都跑去救火了。 唯独新人的屋子好好的。 下人们奔走相告,好像全世界都在着火。正准备和小妾下榻的范大统一跃而起,一把推开袒胸露乳的女人,下床,穿衣,推门。猛然间记起了那封预告函,他从火海周围穿过,一心只想着他的宝贝儿子,对正在救火的人视而不见。 待急匆匆赶到宝贝儿子的房间内时,果然见到儿子正坐在地上痛得哇哇大叫,地上一大滩血,他的下体被人割掉了! “新娘子,不见了!”范成健脸色惨白,捂着血流不止的下体,大哭道。 他怒不可遏,吩咐下人把十八名死士全部召集过来,然而到处都在着火,府上已乱成了一锅粥。 最后接到消息赶来的只有四个。至于其它人,有的刚听说失火就溜走了,生怕火星子烧到自己身上;有的趁乱打劫,抢了些财物,比如骆临峰这种,还带走了府上的下人——一位年近六旬的老妈子;只有少数几个是真的在帮忙救火,就是这几个,被范大统抓了起来,拷上铁链和脚镣,关进了大牢。 第3章 采花大盗 上官晴雯深信,假如不答应嫁给范大统的儿子,上官家接下来将会遭受灭顶之灾。因而哪怕明知前方是虎穴龙潭,她也必须牺牲自己。 她独自在房间里坐着,一想到再过不久,那个病态的阔少就要进来糟蹋自己,就心如刀绞。她觉得这辈子已经完了,再无可能见到她心心念的那个人。 那个叫“文若”的书生,现在会在哪里呢?在做什么?会不会忽然出现在这里拯救她于水火呢? 不会的,他还是一个郁郁不得志的书生,上官晴雯深知尽管自己倾心于他,但父亲终究是不会同意他们俩双宿双飞的。文若没有考上功名,就注定他们此生无缘。 外面传来了小鸟的啁啾,听起来似乎不止一只,它们是多么自在啊,可以尽情呼吸外面的空气,尽情感受活着的滋味,关键在于,可以和自己喜欢的伴侣在外面自由地生活。 她尽管生在名门望族,命运还不如一只小鸟! 她宁愿只做一只小鸟,也好过做一个不快乐的人! 她恨不了任何人,只恨自己无能,恨自己长这么大了,还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连喜欢一个人的资格也没有。不知不觉间,泪水已经打湿了衣襟,胸口湿了一大片。 “我不是在大将军府邸吗?怎么会有鸟叫声?”她心里想着,睁开了眼睛。 她把头探出窗外,发现自己坐卧在一辆车上,一辆静止的马车,而这辆车已经来到了城外,在一片野林里停下了。 那对快活的小鸟儿并排站在树杈上,把小脑袋歪向同侧,好奇地盯着她,像在看什么新奇的东西一样。 “你可真能睡,都过去三个时辰了。我不记得移魂香有这么强的功效,若真的都像你这般,天下的采花贼都要乐开花了。” 一个俊朗中又带着一点痞气的脸孔出现在眼前,不是文若,她发誓没见过这个人。仔细一看,这对黑油油的双瞳正痴痴地盯着她。她不敢细看,望而生怯,赶紧把脸侧向一边。 “你是……采花大盗?”上官晴雯望着地面问道。 “只要你喜欢,随便怎么叫都行,反正我的身份很多,也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我。”对方说道,眼睛仍没有离开她,反而更加肆无忌惮了,视线开始往下移动。 “你若有任何举动,我便死给你看!”上官晴雯感受到了侵犯的目光,立刻双手环抱,护住了前胸。 然而那个人只是温柔地笑了一下,露出一双浅浅的酒窝。 不知为何,这一笑竟然还带着几分温暖。上官晴雯的怯意莫名减退了许多,若是换一个场景,她一定不会认为他是什么“采花大盗”。 可不是每一个男人都能这样,多数时候,若是这么近距离对一个陌生女人傻笑,大概都会得到一记响亮的耳光。这种对女人的吸引力,往往是与生俱来的。 “你莫不是准备把我卖去妓院?”上官晴雯曾听府上的丫鬟讲过许多这种故事,被卖到妓院的女人,开始都要遭受非人的虐待,拳打脚踢是家常便饭,还得被迫接客,一天下来累得筋疲力竭,不听话的连饭也不让吃。 他手托着下巴,微微点头道:“妓院的确是个好去处,你这样的类型,肯定能谈个好价钱。” 这几日以来,任何悲惨的下场她都考虑过,她已经不指望能和文若重逢了,但无论怎样,都要保证自己的清白!因此早在出发前,她就已经在身下暗藏一把匕首,不为杀谁。但凡不堪受辱,她将随时用它自尽。 “怎样都好,在那之前,还请帮我一个忙。给扬州的上官家捎去一个口信,就说上官晴雯很好,以后无须记挂。”她说道。 “你还真是天真!”对方语气又变得冷漠起来,“头一次听说还有让采花贼跑腿的。” “只此一个请求,别的我都依你。”说得既诚恳又坚决,仿佛是她这辈子最后的心愿。 然而对方摇了摇头,厉声道:“我从来不做多余的事。既然落到了我手里,你就得听我的。” 上官晴雯的脸耷拉下来,生无可恋。 天空泛起了鱼肚白,不知不觉间已经快天亮了。这片林子并不太茂盛,却可以听见早起的鸟叫声,环境像极了她家后山的那片竹林,就是在那个地方,她经常与文若私会。文若曾说,等他中了举人,就会正式向上官家提亲,现在想想,那简直是天方夜谭。有范大统这样的人在,就算文若真的中了举人,他们也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上官晴雯被拽下了车。 “从今往后,你不能再回上官家去了。”“采花大盗”说道,“如果想活命,你就得销声匿迹。生非生,死非死,谁也不知道你在哪儿,这个世上再无上官晴雯。做不到的话,我就把你送去妓院。” 他把马匹的缰绳递给了她,上官晴雯还怔在原地,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出了这片野林,顺着大道往南,你会看到一条河,沿着河流向西前行大约十里,有一座无名小镇。进了小镇以后,任何人找你搭讪都不要回头,在东面第二排房子里,找一个名叫‘张木人’的铁匠,跟他说,你是来买布的。他会告诉你:‘我这儿不卖布。’你说:‘不卖也得卖。’他再问:‘要什么样的布?’你答:‘我只要你珍藏的那条龙纹肚兜。’” 上官晴雯记下了这段奇怪的对话,上了马,忽然想到了些什么,回头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采花大盗说道:“只是一时兴起。我若再一时兴起,也可能将你杀了。所以奉劝你还是快走。” “那么可否告知我你的名字?我不想连恩人是谁都不知道。”上官晴雯问道。 “如果下次还有机会见面,我一定告诉你。” 尘嚣起处,上官晴雯带着几分悸动,骑着快马离开了。她不知道的是,那个叫文若的秀才已经在目的地等她多时了。 那是个痴情的男儿,徒步跟随北上的车仗,长途跋涉至此。正是从他的口中,这个“采花大盗”得知了事情的全部经过,才有了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所以他的“光辉事迹”里又要多出一笔——火烧范大将军府,大闹洞房花烛夜。 第4章 美酒配佳人 “采花大盗”从空荡荡的车厢里摸出一个酒葫芦,他喜欢这个。特别是完事后整上一大口,就如久旱的甘露一般令人陶醉。 喝酒是他的最大爱好,除此以外,好像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事,也没有特别喜欢的人。 以前有,现在好像再也找不到了。 借着酒劲,他沉浸在了过去那段时光里。他特别喜欢的人,也曾特别喜欢他,只是到了某个时候,突然间谁也不喜欢谁了。这是为什么呢? 好像人与人之间总是这样,开头打着火热,结局冷淡收场。 偏偏这时候,总有些不速之客。记忆里有,现在也有。 身着紫衣道服的黄千山从树影里走了出来,模样很阴森,像一只枯瘦的老鬼,爬满沟壑的脸上还堆砌着诡异的笑容。 “终于被我找着了,白马寨的明月,或者说,应该称你为今惜古更合适?” 初升的太阳从东边冒出了脑袋,新生的光辉正好泼洒在‘采花大盗’的脸上,他一点儿也没有害怕的意思,心如止水,饶有兴趣地盯着黄千山。 “你是怎么知道的?”今惜古问道。 黄千山晃动着拂尘,得意地说道:“打从你自我介绍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是真正的明月。” 今惜古不解地问:“为什么?我以为已经扮得很像了,可以说是我最近最满意的扮相了。” “因为明月已经死了,在白马寨,被我亲手杀死的……”黄千山咧着嘴笑着,脸上的沟壑聚拢到一起,像极了干涸的裂地,“昨天夜里,我把白马寨屠了个干净,寨主马头温,副寨主马头宝,三寨主马头康,以及那些不堪一击的喽啰,共计一百五十八名,一个不留。” 马头温是他的一个好朋友,他有很多朋友,好朋友却不是那么多。这个世上,交朋友不难,成为好朋友却难上加难。但凡能称得上“好朋友”的,不是比“朋友”多见几次面,多喝几顿酒那么简单。 他见过你笑,还见过你哭,和你一起开心过,也一起烦恼过。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好朋友。 这个好朋友临死前,脑海里一定浮现过他的名字,而他却并不知道这件事。直到今天还蒙在鼓里,假扮他的家人在外面走动……想到这里,他的心中哪里平静得下来? 最好的结果是,黄千山只是吹了一个很大的牛。为了确定这一点,他带着些许的愤慨问道:“白马寨世代都是养马的,从不参与江湖纷争,在朝廷也没有任何劣迹,敢问黄道长为何杀人?” “为何杀人?我黄千山行走江湖数十载,所到之处,谁人不知?哪怕是少林的方丈也要喊一声黄道长。他马头温算什么东西,我找他要一匹上等好马,是他的荣幸,竟敢拒绝我!” “只因为他拒绝了你,你就杀了全寨的人?”今惜古怒不可遏。 “他还说:‘好马配好鞍,人不正,再好的鞍也架不住。’我一气之下便杀了他。马头温一死,马头宝、马头康怎肯罢休?我一不做二不休,全给杀了,连同他寨中上千匹没人要的臭马!” 今惜古把酒葫芦搁在嘴边,哂笑道:“阁下的心胸真是宽广,世所罕有,令人佩服!” “想在江湖中立足,妇人之仁是活不长的。宁教我负天下人,休叫天下人负我!今惜古,你今天落在我的手上,算是栽了。识相的话,把被你放走的上官小姐带回来,然后自缚双手双脚,随我一同回洛阳!” 今惜古根本没有理会他说的,而是把酒往地上洒了一道,心中默默为好友送行。完事后头也不抬地说道:“我若是不随你愿呢?” “那就由不得你了!”黄千山恶狠狠地说道。随之拂尘一抖,没想到里面暗藏机括,一百发金针同时射出,就算是神仙也要猝不及防,更别提近在咫尺的凡人。 他本就动了杀心,刚好对方竟然先动了手,今惜古甚至都没有去闪避。 见一百发金针都打进了今惜古的身体里,黄千山激动地笑出了声:“你不要动,这是我的独门暗器‘千丝万缕’针,乱动的话,毒素会立刻顺着经脉流入五脏六腑。” 今惜古摇摇头,好像一点儿也没有受到毒针的影响,浑然不觉地说道:“我实在不明白。” 黄千山不解地问:“不明白什么?” 今惜古说道:“青城山风景那么好,你为什么不待在山上清修呢?” 黄千山问:“外面的花花世界这么有趣,我何必要在山上困死一生?” 今惜古目光灵动,注意到他身后出现了一个轻便的身影,继续说道:“困死一生总比马上就死了强。彩霞真人就很聪明,他有六十年没下山了吧?” “别跟我提那个老家伙,迟早有一天,我会取他的老命,掌门之位非我莫属!”他盯着今惜古,面色一转,得意地说,“真不愧是今惜古,中了上百发千丝万缕针,竟然面不改色。此时,是不是仿佛有一千只毒虫在蛰你,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感觉,每次看别人经历,我都会兴奋无比!” 今惜古苦笑道:“你变态的程度,真是世所罕见。但我还想问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黄千山感到莫名其妙,这个人的问题怎么这么多?难道一点都不怕死吗? “想不想知道你是怎么死的?” 黄千山正想问“你说什么”,话到“什”字,只吐了一半,咽喉已经被一把利剑从后面刺穿,然后又以极快的速度抽了回去。他连疼痛也没来得及体验,就倒了下去。 一个头戴兜帽,身着黑衣的剑客立于眼前,他脸色铁青,没有丝毫表情,就跟死人脸一样,两只脚结结实实踩在黄千山的血泊里。 这人便是轰动京城的天字号杀手——剑十三。 那只雪白的鹰隼还立在他的肩膀上,仿佛从始至终都没有动过,正紧紧盯着地上的尸体不放。 江湖中一直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谁被剑十三记住了长相,谁就将小命不保。他总是把脸埋在兜帽下面,谁也不知道他来自何方,长相如何,年龄几何。他生来自带凌厉的杀气,就像生来就带着獠牙的猛虎。他没有朋友,总是独来独往,唯一与他作伴的,就只有那只忠诚的鹰隼,小十三。 “你就是今惜古?” “你就是剑十三?” 今惜古与剑十三四目相对,两人都是第一次对视。 “看来你还没死。” “我觉得我活得很好。” 今惜古觉得这人有些奇怪,仿佛不太会和人交流。 他把酒葫芦亮出来,转了一圈,一百根金针如数都钉在瓶身上。原来这酒葫芦有一半的面积都镶嵌了磁石。 “这样看来,你也没什么了不起。”剑十三蔑声道。 “谢谢你。”今惜古笑着道,“我从未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有时候看起来越简单的东西,才越了不起,就像你的名字一样。” “我本无名无姓,只记得在家里排行十三,所以给自己起名叫剑十三。” “看来你曾生活在一个大家庭里。” “以前是,但在我记事之前便死光了。”他好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提起这件本应该十分伤心的事,表情竟没有一丝变化。 “那一定是个悲惨的故事。”今惜古弹了一下瓶身,那些有毒的金针瞬间掉落在地。眼睛的余光瞟到剑十三,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还不断泛着酒香的葫芦。 今惜古淡淡一笑,把葫芦抛给了他。 他伸手接过来,拔掉瓶塞,贪婪地喝了一大口,把嘴跟喉咙填得满满当当。 剑十三用另一只手把嘴边的酒汁抹下来,还不忘凑近了使劲闻一遍余香,脱口而出道:“松醪!” “你虽然看起来有些天然呆,竟也是喝酒的行家,正是苏东坡最爱的松醪酒。”今惜古发现遇到上了懂酒的,开心地笑道,“但这不是普通的松醪。此乃苏东坡当年发配惠州时,由酒神张方平所酿。传说当年总计酿制了九九八十一坛名贵松醪,只剩三坛保存至今。一坛被东海丹王南华道人保存起来炼丹;一坛由厂公王震所得,献给了当今圣上;还有一坛,就在我手里。但我这人嘴太馋,尽管十分省了,到今天也所剩无几。你现在手里这壶,就是全天下唯一的‘东坡醪’了。” 剑十三听到这里,非但没有给他省下来,反倒喝得更畅快了,最后竟脸面朝天,将葫芦里所有的酒一饮而尽。 “喂!你好歹给我留一口啊……”今惜古话刚说一半,发现已经没有希望了。 他把酒葫芦扔还给今惜古的时候,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今惜古摆弄着空荡荡的酒葫芦,试图挽救哪怕一滴出来,结果竟是徒劳。 “你这个人,喝光了我的酒,怎么连句‘谢谢’也不说?” “酒这种东西,一旦已准备和他人分享,就得有被人一口喝光的觉悟。”剑十三轻抚着前胸,还在回味。 “如此说来,倒显得我小气了。”今惜古恋恋不舍地说道,他发现这人不但是喝酒的行家,也是个耍赖的行家。 “能把这么名贵的酒拿出来分享,足以说明你不是个小气的人。”剑十三说道,“但我从不喜欢欠人家东西,哪怕是酒。” “所以你打算请我喝酒?”今惜古问道。 剑十三摇头,冷冷地说道:“我打算杀了你。” “为什么?”今惜古不解地问。 “这样一来,你再也不会觉得难受,我也不会觉得亏欠于你了。”剑十三说道。 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那么轻松自然,今惜古听了只觉好笑,说道:“你真是个有趣的人,我好想和你交个朋友。” “你真奇怪,我要杀你,却还想和我交朋友。”剑十三对这个人的脑回路感到诧异。 “在‘奇怪’这一点上,你我差不了多少。所以我们一定会是很要好的朋友。”今惜古笑着说道。 剑十三冷冷地回道:“那你要失望了,我没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 今惜古不依不饶地说道:“我可以做你第一个朋友。” 剑十三隐隐感到有些上头,这感觉似乎比酒劲来得快很多,忽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畅快,便抖擞精神,喊道:“拔剑!” 今惜古问道:“谁的剑?” “当然是你的剑。” “可我从不使剑。” 他拔出了贴在腰间的铁剑,匆匆说了句:“心剑也是剑!” 那只鹰隼识趣地飞上了他们头顶的树梢,这种场景,它大概已经见过许多次。为了不打搅主人使剑,它飞到了很高的地方,静静等待着。 如果地上那具尸体还活着,见到这场景,一定会发出惊呼。剑是冷的,破晓的空气也是冷的,但在他俩出招的刹那间,空气仿佛被点燃了。 高手过招,往往不需要太华丽的招式,甚至只需要对视一眼,就能分出孰强孰弱。 转瞬之间,剑已入鞘。 一朵白花被斩成了两半,花瓣四散开来,飞上了半空。 剑十三的脸颊被划出了血。 剑十三站在了今惜古的位置,今惜古站在了剑十三的位置。 鹰隼看到了结果,扑扇着翅膀飞将下来,在今惜古头上盘旋了几下,落在剑十三的肩膀上。 “你赢了。”今惜古微笑道,“如果你把剑刺向我的咽喉,我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不,你赢了。你比我快得多,如果使的不是花,而是别的什么,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正因为我用的是花,不是别的什么,才有可能比你快,但你的剑可以随时置我于死地。” 剑十三的嘴角上扬了一小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今惜古也笑了,他知道今后又多了个好朋友。 “可曾听闻官银被劫之事?”剑十三突然止步,问道。 “据说被盗了共计三百万两白银?”今惜古说道。 “可知祸首是谁?” “未知。” “现在,你的画像已经被贴在了城门口。” 第5章 世间最丑的女人 哪怕在战乱时期,花街柳巷也是最热闹的地方。这里的人根本不必理会外面发生了什么,就算兵临城下了,只要能在这里风流快活一晚,那也是当仁不让的。 男人一旦有了钱,就渴望去一些别人去不了的地方,吃别人吃不起的东西,喝别人喝不起的酒,睡别人睡不起的女人。他们偷摸着出来,明目张胆地挥霍金钱,和路边的掮客搭讪,与龙凤店里的花季少女们眉来眼去,在这里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这种地方,男人的年龄是越来越大的,女人的年龄是越来越小的。 而无论男人还是女人,谁也不会在这种地方去搭理一个穷酸邋遢的臭乞丐,除非他脑子秀逗了。 这个乞丐长发凌乱,皮肤黝黑,单薄的衣衫满是补丁,长裤已形同摆设,和磨烂的鞋子一样,只是还穿在身上罢了。他拄着一根开裂的竹棍,好像连站着都很吃力了。 而就在这个乞丐脑袋上,张贴着一幅人像,英俊的面容下面是他的名字,今惜古——人称“锦盗侠”。 这张通缉令看样子是刚发的,墨渍还黑得发亮。朝廷悬赏一万两黄金,捉拿这个杀人劫镖的大恶人。 下面这人脸型的轮廓十分神似,倘若撩开他的头发,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当然,谁也不会把传闻中的美男子与通缉令下方的臭乞丐联系到一起,除非他脑子秀逗了。 “听说今惜古那只恶贼就在洛阳,昨天夜里放火烧了范将军府邸,还劫走了新娘!” “天杀的,竟敢在我们眼皮底下,要落在我手里,定要将他大卸八块!” “早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劫财劫色,连前线救命的官银也要劫。” 两名官兵正肩并肩,靠在一起窃窃私语,被他听了个通透。武功练到一定境界的时候,无论是听觉、嗅觉、视力都会比常人强好几倍。有时候他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因为一旦有人在附近说他坏话,总会听得清清楚楚。 他悄悄地走过去说道:“在背后说人坏话是不对的。” “什么人?”两人把手按在刀柄上,东张西望了半天,未见半个人影,明明声音离得那么近,为何不见人? 他快步绕过一个街角,在一处灯火辉煌的青楼前止步,阵阵香气扑鼻而来,里面混杂了一百种珍奇的花香。一百种特别的花,分别对应一百个独一无二的女人,每个女人都有一个花的名字,“百花楼”由此得名。 并不是每个女人都配拥有花的名字,百花楼的女人,去了任何一家青楼,都是鼎鼎大名的头牌。 别以为这里是男人的天堂,极乐汤的下游也是漫无边际的黄泉海。每天都有不惜倾家荡产前来销魂的纨绔子弟,也有因付不起钱被剁碎了喂狗的倒霉鬼,传说百花楼的后院里养了一百只狗,专吃臭男人的恶狗! 没有哪一个乞丐,敢这么大摇大摆地进门。就连那些花花公子,也得沐浴梳洗一番,把自己打扮得人模狗样的,才敢来消遣,关键还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口袋。 老鸨子只生了五尺长的身段,尽管个子矮,看人的眼光却很高。她仰着头,用鄙夷的目光朝下盯着这个乞丐,伸出一只短肥油腻的老手来。 谁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他却跟没看见似的,挺胸阔步直往楼上走。 老鸨子端着又短又肥的小脚,嗖一声蹿到他身前,速度之快,让人不敢相信这是她的脚。 乞丐滑稽地一笑,对于这种形同鬼魅的身手,好像并没有感到惊讶,懒懒地道:“芭蕉姐,我找海棠花。” 芭蕉姐道:“百花楼有一百种花,唯独海棠花最丑,怎么偏偏要这朵?” 乞丐说道:“这你就不懂了,最丑的花,往往是最纯洁的。” 芭蕉姐撇着嘴说道:“想找纯洁的花,就不该来青楼。” 乞丐说道:“只有在青楼,纯洁才值钱。” 芭蕉姐立刻双手叉腰,不满地“哼”了一声,道:“今惜古,你怎的扮成这副模样进我百花楼?” 今惜古先是用袖口拭去了脸上的黑炭粉,再以眨眼间的一个动作顺走了老鸨子挂在腰间的手绢,把面门和指缝擦了个干净,露出一副精致的面容来,说道:“这样就干净了!” 芭蕉姐接过染黑的手绢,挑在手里,骂道:“这可是上等的杭绸,臭小子,你得赔我!” 但今惜古已经飞身跃上了二楼,这次比芭蕉姐的瞬步还快,未等她撵上去,人已经不见了。 自上一次大闹百花楼以后,今惜古就再也没有出现在这里。他虽然喜欢女人,但却怕女人的麻烦,特别在女人多的地方,更麻烦。 这里有一百个绝世美人,但他只想找最丑的那一个,有着“世间最丑女人”之称的“海棠夫人”。 “来了就进来吧,今惜古,我知道是你!” 从门内传来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他还没有正式敲,门就自己开了。 一满脸麻子,体态臃肿的胖妇正坐在床前,细小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长长的睫毛粗大异常,随着眼睛扑闪扑闪,看上去就像猪八戒的九齿钉耙。她的脸颊像被马蜂蛰过,远看就像两坨刚出炉的大包,耷拉在阴沟鼻子两侧,鼻头还有一颗偌大的黑痣。 她一笑,满口的黄牙灿烂夺目,几根肥硕的指关节正在向内勾,招呼来人赶紧进屋来。 世间竟会有如此丑陋的女人! 今惜古叹了口气,缓缓走进房内,门哐啷一声自己关了。 未等人开口说话,一根金针就射了过来,今惜古身子微侧,伸出两根手指便轻松接住,捏在手里把玩了一番,苦笑道:“你还是这般热情好客。” 海棠夫人并没有直接回应他,缓缓起身,大腹便便地走到桌前,往茶杯里斟满水。 她把茶杯递到跟前,今惜古熟练的将金针伸进杯中,放在水里搅了几圈。清澈的白水逐渐变浑,最后成了深黑色。 今惜古深吸一口气,黑色的茶水居然自己飞进了嘴里,顿觉心旷神怡,精神为之一振,说道:“纵使再名贵的茶叶,哪怕用世上最清冽的山泉水冲泡,也不如海棠仙子亲手作的“海棠花蜜茶”好喝。这种茶虽香,却是一种致命的毒茶,然而只要加入少许一百天才会生一次的海棠花蜜,就成了世所罕见的好茶,而且还是世间最神奇的解毒良方,能解天下奇毒。” 海棠夫人背过身去,滚圆的臀部撞得桌子哗哗直响,说道:“这么久都不来,就不怕我下毒毒死你?” 今惜古把玩着空荡荡的茶杯,道:“如此珍贵的花蜜,我怎舍得浪费,哪怕要毒死我,我也会一滴不剩地喝完。” 海棠夫人回头道:“你这张嘴,骗过多少女人?” 今惜古笑道:“我这张嘴,最不擅长的就是说谎,否则以你的聪明才智,我早被毒死一万次了。” 海棠夫人噗嗤一笑:“哼,油嘴滑舌!”她快步走进内室,今惜古知道她即将做什么,耐心地坐了下来。 她的变装易容之术为当世第一,可以轻易改变成各种样貌,至于那个最真实的她,天下间无人知晓。 房内陈设简单而精致,有暗香扑鼻,最显眼的便是那张挂着杭绸的雕花玉榻,一张金丝楠木制成的台柜立于床前,上面摆着一盆火红的海棠花。不知被施了怎样的法术,哪怕在夜里都绽放得十分艳丽。扑鼻而来的香气正不断刺激着人的嗅觉神经,令人忍不住想要靠近,就像得意忘形的少妇,在喜欢的男人面前,毫不吝啬自己的魅惑。 今惜古盯着墙上的春宫图出神,单看他的举动,谁都会认定他在想入非非,其实脑海中浮现的是另一番景象。 大约就这样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今惜古连动也没动一下。 他最清楚,这时候不动是最好的选择。等的时间越久,则说明那个女人为你准备的时间越多,她就越在意你。 “久等了。”屋子里终于有人说话了。 一明眸皓齿,翩若惊鸿的绝代佳人从内室走出。她微微颔首,躬身行礼,就像脱胎换骨了一般。比起进门时那满脸麻子、臃肿不堪的样子,她就像出水的芙蓉,举手投足间就勾住了人魄,只是盯着她看的瞬间,仿佛时间是静止的,连呼吸的节律都忘了。她穿一身散发着微香的霞帔,手拿一支细软的团扇,上面绣着一朵朱红的海棠花。 第6章 百花楼里春风起(一) 常言道:“女为悦己者容。”对不同的男人,她总喜欢用不同的样貌示人,现在的样子,便是百花丛中的佼佼者,足以令世间任何一个男人为之倾倒,有“百花仙子”之称的海棠。 今惜古却没有看她,还盯着墙上的画不放。 “难道现在的我,还不如那些没穿衣服的胖女人好看吗?”海棠夫人问道,语调里泛着不满。 今惜古一反常态,摇摇头说道:“这幅画本不属于这里,它是什么时候挂上去的?” 海棠惊道:“就在十天前……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十天前,不就是官银出事的头一天?今惜古惊讶道:“未知是何人所赠?” 海棠道:“不认识,据芭蕉姐回忆,那夜快打烊的时候,一位戴面具的客人将画飞入楼内,称这幅画是无价之宝,今后自有人相中,要我们妥善保管……我见画里似乎没什么特别的,且这面墙刚好空出个地方,便挂上去了。你也知道,我们百花楼经常会收一些客人送的礼物,什么南海的珍珠,西域的贡品,大内的秘药……至于为了讨好咱家姑娘送的那些金银首饰,便数不胜数了。” 今惜古道:“但这幅画却很奇怪。” 海棠道:“哪里奇怪?” 今惜古道:“这是我画的。” 海棠露出诧异的表情。 今惜古道:“这本是我数月以前酒后即兴所作,顺手将其送给了嵩山少林戒律院首座苦修禅师。” 海棠嘴角一撇,笑着说道:“往和尚院里送春宫图,不愧是你。” 今惜古笑道:“你有所不知,越是所谓六根清净的人,越对这种东西欲罢不能。我敢保证,苦修禅师是舍不得将它拿出来送人的。” 海棠把那幅《春宫图》拿在手里细细“鉴赏”了一番,忽然明白了许多,说道:“其实这幅画并不完全出自你手。” 今惜古有些疑惑,问道:“何以见得?” 海棠说道:“画上墨渍很新,最多不超过半月,与你所说‘数月以前’并不相符。很显然是近期临摹的,且作画之人似乎很欣赏你,连你的落款都写得极为细致、工整,好像刻意在模仿你的笔迹一样。” “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也有人会临摹我的画。”今惜古说道。 “苦修禅师会作画吗?”海棠夫人问道。 今惜古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据我所知,他连笔都没拿过,除了打坐和打人,别的什么也不会。” “如果不是苦修禅师,那会是谁?既能从天下第一森严的宝刹偷出字画,又费尽心力去临摹一份,能捕捉锦盗侠的行程,恰到好处地将字画送到我百花楼里来?听起来,这似乎是个大人物,还是个很聪明的人。会是谁呢?”海棠思索道。 “我知道一个人。”今惜古灵光乍现般说道。 海棠道:“是谁?” 今惜古道:“通天晓地,无所不知,黑白通吃,阎王见了也要给几分薄面,被誉为天下第一灵通的‘蛇王’。” 如果说蛇王有什么不知道的事情,那是绝无可能的。这个人既神秘又神奇,传闻他有通天的本领,生了三只眼,四只耳朵,能窥探世间所有大事小事。尽管如此,他却很少亲自涉足江湖之事,任何人找他,他都不见,任何离奇的事件,在他看来都不值一提。他这个人最大的兴趣就是在家绣花。 海棠戏言道:“蛇王可不会闲到去做那种无聊的事,比如临摹你的画。别忘了,他最讨厌见你,因为你老给他找麻烦。” 今惜古笑了。倘若要蛇王一笔一画临摹他的画,还要模仿他的笔迹签名,那比杀了他还折磨人。 今惜古说道:“会做这种事的人,如果不是顶级无聊,就是顶级聪明。蛇王既非前者,也非后者,他只是生来就有别人不具备的能力罢了。而这个人非但能搞到这幅画来临摹,还知道我一定会来百花楼找你,可见,他不是一般人,而且是做了周密计划的,绝不是什么兴趣爱好。” 海棠顺着他的话继续道:“他明明都拿到了这幅画的原本,为什么还要临摹一份呢?是为了表达对你的敬意?”她忽然眼珠一转,生气地望向他,说道:“难道又是你新认识的女人?” 今惜古两手一摊,面露难色地说道:“我能想到的女人,大约都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 “那么你现在想到了哪个女人?”海棠咄咄逼人地问道。 今惜古无奈得很,方才他的确想了不止一个女人。可明明还在思索问题,怎么突然就跳到“女人”上了? “我们能否回归正题?”今惜古问道。 “当然,这就是正题。”海棠说道。 “哪个?” “当然是你在想哪个女人啊!” 今惜古捂住了脸,他现在只敢想眼前这个了。 海棠喜欢看他为难的样子,在世人眼里,今惜古是个奇人。他时而奉公执法,协助官府解决大案要案,时而受人敬仰,成为劫富济贫的侠士,时而人神共愤,成为窃玉偷香的采花大盗。他能做到常人做不到的事,想到常人想不到的事,朝廷里那些秩序守护者们对他又爱又恨,便赠予他“锦盗侠”的称号。锦盗侠今惜古,可谓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海棠只觉得很有趣,印象中他每次造访,都会发生一些有趣的事。 今惜古实在没什么头绪,暂且把目光从画上移开,转向海棠这边,伸手将她拉到了身前,道:“趁外面还没有事情发生,我们不妨抓紧时间。” 海棠脸一红,娇羞地将他推开,说道:“你,想做什么?” 今惜古拿出一根看似很普通的筷子,问道:“可知这是什么?” 海棠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只是不解为什么今惜古会有丐帮的信物,但见他这一身乞丐装扮,以及信签上的刻字,她便全明白了。 筷子上刻着六个字:“今惜古在洛阳。” 无论什么时候,什么物种,信息的传递永远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每个帮派都会有传递信息的独特方式。丐帮弟子遍布天下,想以最快速度扩散消息,借助筷子是最方便的。每个饭馆都会有筷子,每个小摊贩身上也有筷子,哪里有吃的,哪里就有筷子,而要饭的最常去的,也是有筷子的地方。 看来今惜古化装成乞丐,也是有他的用意的。 然后今惜古又把城门口那张通缉令拿了出来,他不知什么时候,趁人不注意,把通缉令揭下来了。心想:反正上面画的也是我,名字也是我,为什么就不能给我留一份呢? 海棠笑道:“大名人就是不一样,能让全天下的人都开始找你,敢问这位大名鼎鼎的锦盗侠,又做了怎样惊天动地的事,把全天下的人都惹了?” 今惜古叹气道:“说来有趣,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第7章 百花楼里春风起(二) “现在外面黑白两道都在找我,只因他们认定是我一夜之间杀人越货,不但劫走了三百万两官银,还杀了三十多位手艺精湛的镖头外加数百名随从和官兵。”今惜古叹道。 海棠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觉得很惊讶,作为百花楼的大姐大,天下的诸多大事小事她都能听到风声。说道:“别的我不敢断言,要劫这趟镖,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首先是五百人规模的朝廷正规军,由开封府尹韩诗晨亲自调度,其中还有五名百夫长级别的军官护送;其次是长盛镖局的总镖头董尹航,这是一个走了三十年镖的老江湖,手下带着三十多位来自各大门派的骨干,都是身经百战的大小镖头。能在一夜之间让这批队伍全军覆没,还全身而退的,天下间能做到这件事的实在是屈指可数。恕我孤陋寡闻,在我的印象中,也只有你今惜古还有几分可能性。” 今惜古苦笑道:“你究竟是在夸我,还是在害我,我已经分不清了。” 海棠不禁笑道:“谁叫你那么出名呢?” 今惜古撇了撇嘴,说道:“我宁愿自己无人问津,这样就能自由自在地喝酒吃肉了。” 海棠说道:“才短短数年,你就已经是名扬天下的‘锦盗侠’了。天下人未必见过你的人,却都听过你的名。现在谁人不知,你的‘摘叶飞花’一出,哪怕是天上的星星都唾手可得,至于杀人越货这种小事,那还不手到擒来?” 今惜古听着有些不乐意,反驳道:“董尹航还欠我十八顿酒没有还,就算真要抢他什么东西,也只有他珍藏的美酒可以吸引我,何况银子这么俗气的东西,我可不会为了它去杀人。” 海棠说道:“的确,如果这次被劫的不是银两,我或许也会站他们那边。” 今惜古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闻了闻衣服上的酸臭味,这是他从乞丐窝里偷来的一身装扮,为了掩人耳目,还特地去污泥里打了个滚。“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为了躲避那些练家子,我第一次扮得这般邋遢。” 海棠连声称赞道:“不枉我教给你的易容术,学得还像模像样。” 今惜古哀怨不已。 海棠说道:“不妨仔细想想,还有谁可以劫这趟镖?” 今惜古说道:“现今江湖中名望最高的,非武当灵虚道长莫属,但他老人家长年清修,极少下山参与江湖中事。铁剑门的无尘子以一招快剑行走江湖,但他号称‘活人剑’,从不置人于死地。少林的慈悲方丈虽不擅使兵器,但他身怀《易筋经》的绝顶内功,任何物件在他手中都是杀人的利器,只是他老人家慈悲为怀,又怎会下山杀人呢?除了这三人以外,还有丐帮掌门吕勇智,月湖城主极目王,三十六岛、七十二洞的厉猴王……” 海棠说道:“但这些人都没有理由去劫前线军民的救命钱。更何况丐帮一向以侠义为重,月湖城远离尘嚣,不会为了区区金钱去做有损国家之事,而厉猴王行事虽然古怪,只把东边的倭寇视作境地,对中土之事从不过问。” 今惜古沮丧地说道:“算来算去,好像只剩下我了。” 沉默了一会儿,两人都在从过往认识的人里面努力搜索着。 “还有一人,就连我也不能确定它是否有可能,确切地说,这个人是否还活着我也不知道。”海棠忽然说道。 “让我想想,难不成你想说珍馐会?”今惜古刚好也想到这里。 海棠向他竖起了大拇指。 他俩的默契一向很好,这也是为什么,一旦遇到重大难题,今惜古都会找海棠来寻求答案。不一定能马上解开谜题,也能令案件往前进一步。 今惜古说道:“珍馐会这个组织只在传说中存在,至少在我出生以后,就没有在江湖中露过脸了,现在就连它是否存在都是个谜。” “哈哈哈哈!”海棠仰面大笑起来。 “你的笑点,有时候十分奇怪。”今惜古嘴角上扬,有些无奈。 海棠笑着道:“有一点我十分好奇,你出生至今多少年了?” 今惜古回道:“如果没记错的话,还不到三十年吧。” 海棠惊道:“不是吧,鼎鼎大名的今惜古,江湖中人尽皆知的锦盗侠,居然三十岁都不到?” 今惜古摇摇头,说道:“现在好像不是讨论年龄的时候,否则我要是提及某个人的年龄,似乎又有人会不高兴了。” 海棠的笑容消失了,噘着嘴问道:“怎么,你嫌老娘年纪大不成?” 今惜古嘴角上扬,抢着道:“当然没有,海棠花生来娇艳,从来都是一副十八九岁的模样,年纪这种事根本不值一提!” “珍馐会这么有趣的组织,我自然不会放过,这几日我一直在查,相信不久就会有眉目了。”今惜古忽然正经起来,“不过现在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还需要你来为我指条明路。” “什么事?”海棠问道。 “这三百万官银失窃了这么久,宫内的情况如何了?倘若一直失窃,前线的战事又将如何?劫镖的人,会不会和朝廷有什么关系?我总觉得这件事没有看上去那般容易。”今惜古若有所思地说道。 海棠惊讶道:“哦?这么说,一向无拘无束的今惜古,居然开始关心起国家大事了?” 今惜古并没有否认。 见他摆出一副少有的认真,海棠笑了笑,说道:“我这里还有一个小道消息,你要不要听?” 今惜古说道:“既然你知道,何不早点告诉我?” 百花楼拥有全天下最方便的耳目,这里既是青楼,又是男人女人最坦诚相待的地方。男人为了脱光女人的衣服,总要多说一些话,多喝几杯酒。在这个过程中,任何重大的秘密,都会不知不觉泄露出来。 “告诉你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海棠故作神秘地说道。 今惜古回道:“看来我是非答应不可了。” 她靠近了些,把团扇贴在今惜古起伏的胸脯上,百花仙子浑身都是香气,连呼吸的气都是香的。海棠说道:“无论你准备做什么,今夜你都得留在这里陪我。” 第8章 百花楼里春风起(三) 这种好事当然是天下男人梦寐以求的,但今惜古和天下的男人略有不同,他是一个忙到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的人,更何况,百花楼里的姑娘也和外面的姑娘完全不一样,特别是面前这位。 “你是知道的,曾有段时间,我十分迷恋这里,那段时间之后,我便十分害怕这里。”今惜古眼睛盯着前方,已沉浸在一段回忆当中。 海棠见状叹了口气,说道:“你果然还是放不下她,可人死不能复生。如果你想的话,我也可以变成‘雪绒’的样子……” “雪绒花是雪绒花,海棠花是海棠花。”今惜古打断了她的话。 一阵沉默。 他本不想如此,来这里之前便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不去回想那些伤心事。可这里的景致都是那样熟悉,连陈设和摆件的位置都没有一分一毫的改变,怎能不令人勾起那些伤心的往事? 雪绒花就是雪绒花,岂是世间任何一朵花所能代替的? “如果是雪绒的话,我允许你心里念着她……”海棠又凑了上来,一副妩媚的神情,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说道:“这是我好不容易才为你准备的妆容,你怎忍心就这样一走了之?” 今惜古无奈地笑了笑,说道:“那好,我答应你。” 海棠开心地说道:“说好了,不许反悔,你发誓!” 今惜古刚想对天发誓,又被她拦了下来,嘴上这么说,她当然知道,今惜古可不是那种你要他做什么,他就会做什么的人,只是嘴瓢,捉弄一下他罢了。“还是算了,乱发誓可是会遭天谴的,我可不舍得你出去被雷劈死。” 今惜古可不希望被雷劈死,他已经想好了,假如真要发誓,就心里默念十遍“千万别实现”。其实他心里知道,海棠这么说,这么做,也不是真的强迫他做什么,只是想转移他的注意力,好让他从过去的伤痛中走出来。 海棠是一个既美丽,又聪明的女人。 但女人不能太聪明了,否则男人会更害怕。 海棠说道:“官银整整三百万两,由开封府尹韩诗晨亲自安排转运,叫来了南京营大将军裴世充坐镇,准备从开封运往京城。因为事关重大,皇帝预备于下个月初御驾亲征,下旨给韩诗晨,点名由天下第一镖局——长盛镖局协助押送,务必尽速将官银运抵京城。长盛镖局方面,由镖局的嫡系,老镖头董尹航亲自押送,并叫上了自己多年的亲信,外加三十个门派的高手协同官兵一道押镖。结果在京城以南三十里的荒原上,发现了一地镖师和官兵的尸体,以及几十个空无一物的大箱子。” 今惜古说道:“他们是八月十五日当天卯时从开封出发,发现尸体和镖银被劫的日期在八月二十日京城郊外。” 海棠道:“看来你的消息也很灵通。” 今惜古说道:“无故被各大门派通缉,我自然要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还有一个非官方的消息,你听了肯定会感兴趣的。” 今惜古皱了皱眉,聚精会神地听着。 “根据开封城南的守城官兵说,八月十四日那天夜里,有一趟镖出了南城,途径开封南边的驿站凤仙集,往西北边去了。” “八月十四日不就是官银出发的头一天晚上吗?”今惜古开始疑惑了。 “镖银是八月十四日白天装箱的,预备在八月十五一早就从北门出发,结果在头天夜里,又有一支队伍押了一趟镖往南门走了。而且这支队伍里既有镖局的头领董尹航,又有朝廷的大将军、百夫长和官兵,这是为什么呢?”海棠故作神秘地问道。 今惜古思索了片刻,说道:“这趟镖被全天下的匪帮牢牢盯着,因为这趟镖极为重要。而在夜里押镖有多危险,这些人不会不知道。明知夜里押镖是步险棋,还要选择连夜出发,就只有一种可能——想掩人耳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镖银送上官道。所以很有可能,第二天一早出发的车队是虚,是拿来吸引各路匪帮注意的,头天夜里出发的车队才是实,是真正的三百万两官银。” 海棠向他投来赞许的目光,问道:“既然他们已经部署了如此周密的计划,又有这么多精英干部守护,镖银又是怎么被劫的呢?” 今惜古无言以对,摊着手道:“我只能说,这事儿看来有趣极了。” “我还有一个更加绝密的消息,要不要听?” 今惜古仍然是听着。 海棠眉头紧锁,表情忽然变得阴森起来:“据传,劫镖的不是人,而是鬼。” 今惜古摇摇头:“我绝不信世上会有这种事。” “你不信这世上有鬼?但据说那趟镖的确碰上了‘鬼打墙’,在进入一片树林以后,所有人都没能再走出去。而且没过多久,里面的所有人都开始变得疯癫,变得神志不清,开始不分敌我,互相残杀,直至死去。” 海棠越说越离奇,今惜古不知该如何形容,若是换一个人来说,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 “总之这些就是我了解到的全部,希望能对今大侠有用。”海棠朝他眨了眨眼。 他没有过问这些情报的来源,对于一个乐意分享秘密的人来说,问多余的问题是一种侮辱。百花楼拥有天下最广泛的耳目,能进来这里,本就是一件极为不易的事。对于全天下男人趋之若鹜的地方,这里每一个女人都是特别的存在,守口如瓶这种事,她们比谁都清楚,否则的话,百花楼不可能兴盛至今。 “好了,我也犯了大忌,将一些本不该分享给外人的秘密分享给你了。谁叫你是今惜古呢?接下来你该履行诺言,留下来陪我了。”海棠柔情似水地说道,顺便褪下了她的外衣,露出了那对婉如清扬,细嫩如玉的双肩。 这样一个绝代佳人,这样一个风流浪子,这样一间温馨的闺房,这样一张舒适的床榻,任谁在这种情况下,都要想入非非,不能自已。面对海棠的亲近,一阵酥香流入了他的心房,仿佛一把密钥,瞬间打开了那尘封已久的魔盒。 一个柔情似水,一个干柴烈火,一个女人,一个男人,好像一切都是那么自然。但就在男人即将解开女人的上衣时,男人的脑海里出现了另外一个人。 那是一个雪白的女人,像雪一般纯情,雪一般善良,雪一般不可一世。这个女人也曾这样敲击过他的心房,只是轻轻一下,就令他六神无主,如醉如痴。 今惜古停止了接下来的动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心事重重。 他发现自己还是做不到,哪怕春风已经起舞,那团白雪还是无法消融。 海棠并没有生气,认识这些年,她怎会不懂今惜古的心情?只是有些伤感,哪怕到了今天,她仍然无法取代那个女人的地位。 她假装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使劲拍了一下今惜古的胸脯,说道:“你啊,还是老样子,看似风流,实则是一块木头!”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一阵骚动。芭蕉姐门也来不及敲,惊慌失措地闯入门内,见这两人正抱在一起,失声大叫道:“哎哟,不好啦!” 海棠一个鱼跃,绕开了今惜古,手指只是一勾,就把轻薄的霞帔披到了身上。她深知芭蕉姐是个可靠的老鸨,一般的小事不会急成这样,外面一定来了什么可怕的大人物。 方才的柔情立刻转为刚烈,这个女人摇身一变,此时才是百花楼的大姐大,处事冷静,一锤定音:“何事惊慌?” 芭蕉姐立刻就冷静了下来。她忽然意识到,外面的人再怎么可怕,百花楼有个更可怕的海棠夫人。 她说道:“外面有四个戴面具的打了进来,点名就要今惜古,如果不交人,就要放火烧了咱的百花楼!” 听到自己的名字,今惜古神色木然,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倒要看看,谁这么大胆?敢在我百花楼撒野!”海棠气势汹汹,巽风般奔出了房间。 第9章 喜怒哀乐 夜幕下的青楼,原本应是灯火辉煌、莺歌燕舞之地,此刻却陷入了沉寂与混乱。 华灯初上时分,那些璀璨的灯火此刻已黯淡无光,只剩下顶上几盏在孤独地摇曳,映照着地面的一片狼藉。原本精心布置的红木桌椅被推翻在地,精致的瓷器碎片散落一地,犹如凋零的花瓣,无声地控诉着这四名不速之客。 角落里,几名衣冠楚楚的嫖客挤在一起瑟瑟发抖,原本是彼此不屑的一群人,现在成了同病相怜的伙伴,脸上写满了惊恐与无助,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不敢发出一点声响。而前厅里忙忙碌碌的侍女,此刻也已失去了娇艳与妩媚,只剩下满眼的惶恐与不安。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四个黑衣人身上,他们都戴了一副鬼头面具,分不清是男是女。那鬼头面具是铁铸的,两腮的尖牙有一尺来长,四种不同的狰狞脸孔,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流露出“喜怒哀乐”四种表情——无论哪种都是极丑的,好像在嘲弄着世间这些无知的人类。 此刻,百合、牡丹、蔷薇、腊梅四花已经近前,把倒地的红桃、夏瑾、月季、水仙隔在身后。后者已经败下阵来,每人都受了些伤。 这个戴着邪恶笑脸面具的人,仅凭一双银筷子,便将几人的剑法轻易破解。 “这什么剑法,跟绣花一样,好玩好玩!” 他还沉浸在打斗的快感中,兴奋得发抖。对他来说,杀人很容易,面对四个绝代佳人的时候,比起杀掉她们,他更享受蹂躏她们的过程。 一外表看似有些病殃的青衣女子站了出来,看似柔弱,实则坚韧,宛如冬日的腊梅一般清雅脱俗,蕴藏着无穷的力量。虽然不张扬,但那份独特的美却能清除世间一切污浊。她神情泰然,目光如炬,说道:“你们若是有能耐,大可以把我们都杀了,看能否活着走出百花楼!” 戴着“怒”面具的人只穿了件黑色的短衫,健硕的肌肉,青筋凸出。他嗓门粗犷,声若洪钟,饱含极强的内家功夫:“我看你连站都站不住了,还大言不惭。识相的,早点把人交出来,好免受皮肉之苦!” 另一个相貌清秀,脸颊微红的紫衣少女跟着上前一步,对青衣女子道:“腊梅姐,不用跟他们废话,用‘四季百花阵’一口气结果了他们!” 腊梅点点头,轻咳了一声,喊道:“姐妹们,列阵!” 八个女人同时拔剑,剑身激荡,清脆的声响产生共鸣,震得人耳朵里嗡嗡作响。 八个人瞬间散开,踩在乾、坤、离、坎、震、巽、艮、兑八个方位,将四只恶鬼围在了中心。 八个人八个方位,共计六十四种变换方式,这是依照四季的节令,仿照星辰之变化,由上一任百花楼主悟出的强大剑阵,便是江湖中着名的“四季百花阵”。此剑阵攻守一体,至少需要八人才能结成,八个人中,每个人都可以做阵眼,每个人都能发起攻势,再强大的高手只要被围在阵中,也只有疲于防守,最终力竭而死。 江湖中谁人不知,百花楼的“四季百花阵”无懈可击,任何妄图挑战此剑阵的人,都是自不量力,无异于引火上身。 四人之一的“哀”,永远都是一副哭丧的声音,就像在给死人号丧,他手持一个哭丧棒,不停翻看一沓人皮制成的名册,哆哆嗦嗦对其他人说道:“记……记住了,没有写……写名字的人,还……还不能杀!” “乐”是四人中的头领,沉着地扫视了一番这个奇特的剑阵,说道:“这阵法不简单,小心应对。” 须臾之间,处在巽位的腊梅往前迈了一步,就这一步的动作,瞬间发生了几件事:一是“怒”把手放在了刀柄上,二是腊梅右手剑未动,空着的左手动了一下,“怒”察觉到不对,迅速把手抽回去,往后跳开,侧身躲过了三把射向腰间的飞锥,然而第四把预判而来的飞锥已经将他笼罩在了死亡的阴影里,眼看咽喉就要中招,一枚黑色棋子把飞锥打落在地。 奇特的是,四发飞锥立时无影无踪,只留下几滩水渍,居然是冰做的。 “怒”还愣在原地,如果不是有人出手相救,他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喜”在原地拍手叫好:“早听说百花楼的腊梅冷艳绝伦,一手‘寒玉锥’杀人于无形。” 腊梅并未理会“喜”的言语,转向沉着的“乐”说道:“阁下的‘弹指神通’虽然精妙,但我观之,还未到火候。仅凭这点功夫就想挑我们百花楼,怕是有些不自量力了。”其实她深知,方才“乐”的那一手功夫已是出神入化,还从未有过任何暗器可以抵挡她的冰锥,更何况只用了一枚棋子。 “怒”厉声说道:“小娘蹄子,莫得寸进尺,我大哥方才只使出了三分力!” “酆都四使,喜怒哀乐,人间无路,地狱无门。”腊梅自言自语道。 就像一道霹雳,击中了在场所有人。大家这才知道,四只恶鬼不是普通来踢馆的匪类,而是江湖中令人闻风丧胆的“酆都四使”。除了百花楼的姑娘以外,余者皆遮起了自己的面容,生怕给这四个人看见了长相。 这是一个神秘的杀手组织,一旦接了单,那人的名字就会被写进所谓的《生死簿》,《生死簿》就像是阎王的名册,任你武功在高强,背景再雄厚,被写进簿里的人,只有等死的份。 “酆都四使”就是负责执行死刑的人,仿佛阎罗派来的特使,专勾人魂魄,任谁也不愿在活着的时候见到他们。 “乐”说道:“我们四人极少在江湖中露脸,姑娘看起来也就二十来岁的年纪,居然知道我们的名号,真是难得!” 与其余三人不同,“乐”始终是一副处之泰然的样子,好像没有多余的感情。 方才的紫衣少女名叫蔷薇,正如她的名号一般,生得美丽,却满身是刺,此刻正是她在阵眼,早已按捺不住,开始向艮位徐动,艮位的牡丹会意,跟着开始向兑位移动,余下来的几位姐妹都开始了动作,手中的宝剑正要出手,却被腊梅喝住了。 “慢着!” 蔷薇不解地问:“二姐,怎么?” 腊梅小声道:“不要贸然出手,最后那个人,很强!”她指的是“乐”,后者正面朝蔷薇的方向,跟着转动。 第10章 美与丑 幸亏没有动手,因为“乐”早已看穿了蔷薇的动作。 腊梅的决策是对的,这四个人倘若联起手来,集百花楼的力量固然不会败,却也是两败俱伤。对百花楼来说,这里的每一位姑娘都是至宝,牺牲任何一个都是不能接受的。 多年以前,腊梅用一种特殊的方式保住了容貌,看起来就和二十岁少女一般年轻。在百花楼这些年,形形色色的人和事都见过,她比谁都清楚,在江湖里混,不会杀人是活不了的,但若只会杀人,则死得更快。 正因为她没有贸然出手,“乐”才没有贸然出手。 “谁胆敢在百花楼撒野!”声音贯穿整个空间,直透入人的耳廓。 听到这个声音,腊梅长吁一口气。姑娘们齐声喊道:“大姐!” 海棠身披鸿霞,从空中急坠,接近地面的一瞬间,忽然急停,仿佛重力消失了。她落在腊梅身前,挡在“酆都四使”之间,如同一根红色羽毛,轻盈得连一丝动静也没有。 谁都听过“百花仙子”的名号,但谁也没有亲眼见过“百花仙子”的样貌,她不轻易现身,从来不见多余的人。所以她在百花楼,一直是谜一般的存在。无所谓容貌、年龄、武功、身份,外界对她知之甚少。 哪怕是这四个人,见了这套举世无双的轻功,这身高贵优雅的红衣,这百里挑一的容貌,不由得想多看几眼。 “乐”往前踏了一步,止住正蠢蠢欲动的同伴,问道:“姑娘何不报上名号?” 海棠傲气十足地回道:“你们这些晚生小辈还不配问我的名字,识相的话,早点滚出百花楼才是上策。” 听到“晚生小辈”一词,“怒”不愿意了,明明这女人跟前几个看起来差不多年纪,竟然敢乱了辈分,气冲冲地回道:“混账娘蹄子,来来来,我与你单对单!” 话音刚落,一阵劲风袭来,“怒”赶紧伸出右臂回敬,挡住了突如其来的一掌。他本以为这掌力也没什么大不了,却闻到了一阵特别的花香,顿觉右臂麻痒难当,赶紧收回掌力,撕下袖口一看,臂弯中已青中带紫,原来这掌中带有入骨三分的剧毒! 旁边的“喜”正要发难,“乐”还没来得及喊出“住手”,海棠仙子已经闪到他身前,单就这形同鬼魅的一闪,已经令“喜”瞠目结舌,一根泛着幽香的发簪已经伸到了他的咽喉。 方才不可一世的“喜”和“怒”,在一瞬间就被海棠仙子制住了。 “素闻百花楼有一套神秘的轻身功夫,名曰‘樱花阵’,看来海棠仙子早已练得炉火纯青了。”“乐”叹道,同时心想:“这里每个人都身怀绝技,倘若真的争斗起来,哪怕是我们四人联手,也不一定能讨到什么便宜。” 高手的博弈,一定不能陷入无谓的冲动,真正的对弈往往只讲利弊。哪怕真的要选择弃子而活,也得从对方手上占得巨大的便宜才行。 每一个队伍里,必定要有一个识大体的人,否则必不能长久。作为杀手头目,“乐”需要时刻保持清醒,做全盘考虑,另三个可以乱来,他不行。毕竟每次接的都是些硬单子,正所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太过鲁莽的话,纵然是阎王的特使也有可能先去见了阎王。 “乐”将一个方形盒子抛给了海棠,说道:“这是紫菁再造膏,涂抹在那四位姑娘的疮口处,立时便能痊愈。” 见“乐”是个有风度的人,海棠也不为难,将一个小瓷瓶扔还回去,说道:“这是解药,给那个爱发脾气的小哥,三天之后便能消解他身体的毒素!” 大厅内鸦雀无声,蜷缩在桌子底下的宾客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这其中也不乏一些练家子,他们深知自己穷极一生也没法企及这群人的高度。如若不是亲眼所见,哪里肯信,这些平日里充当男人玩物的青楼女子,发起狠来竟会这般可怕。 “乐”的情绪依旧没有波澜,就像水一般平静,接过解药,拱手一揖,说道:“多谢仙子赐药!” 海棠故作绝情的脸孔,其实心里已经有了些变化。对于绝大多数女人而言,好话自然比坏话听着舒服。见眼前这人如此好的涵养,想必也不是个无理取闹的泛泛之辈,心中的怒气也消散了几分。 她回道:“如果不是在这种场合见面,你会是一个讨人喜欢的男人。” “喜”嘲讽道:“海棠明明是个几十岁的老婆子!什么百花仙子,不信不信!” “喜”说这话的用意,本想激怒她。而海棠现在对“乐”好感倍增,也就“爱屋及乌”,反而咧嘴一笑,说道:“算你有见识,识相的喊一声奶奶,可以饶你一命!” 本来还躲在在角落里不敢露头的一众嫖客,现在纷纷探出头来,渴望一睹传说中“百花仙子”的尊容,他们惊讶、诧异、疑惑,各种情感迸发而交织着,明明正值妙龄,哪里像老太婆了? “乐”说道:“酆都人做事,冤有头债有主,分外之人我们不愿生事。仙子如果知道他的下落,不妨将他交给我们。” 海棠道:“他是我百花楼的客人,只要是客人,百花楼就绝不会出卖他。” “乐”说道:“酆都杀人只有一条规矩,杀该杀之人。只要这个人该杀,他的名字就会被写入生死簿,就算在深宫内苑,我们也会找到他杀了。” 听见“生死簿”一词,其余众人又开始慌了。一时间,百花楼里乱作一团,这些无关的嫖客四散奔逃,有武功的没武功的,有钱没钱的都挤在一起,撞得东倒西歪,四处碰壁,连茅房都成了避难所。所有人都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只要别被这四人看见便是。 正所谓:阎王叫人三更死,绝不留人到五更。他们还是想太多了,能被写进生死簿的人,都是外面响当当的人物,无名小卒连被杀的资格也没有。 海棠皱着眉头道:“敢问小哥,何为该杀之人?” “倘若天下人都觉得他该死,便是该杀之人。” “天下人?”海棠笑道,“最起码我百花楼里一百位姑娘都不愿他死。” “乐”亮出了皇榜,上书“罪大恶极之人”,今惜古的画像就立于正中。 “哟,酆都怎么成为朝廷的走狗了?” “酆都不为任何人办事,只为公道。眼下江湖中大部分门派都在找他报仇,为了避免更多的腥风血雨,我们便杀了这个人,化解这桩仇恨。” 海棠笑得更大声了,道:“好一个公道,你们以为自己是谁?地府判官吗?那也只管得了死人的事,活人还轮不上你们管!” 僵持了一会儿,双方都没敢轻举妄动。 今惜古藏在楼上,目睹着楼下发生的这一幕,心想:“连“酆都四使”都找上门来了,这里也不能再待下去了。再待下去,可就害了这些无辜的姑娘们。” 空气中传出今惜古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唉,为什么麻烦总爱找上我呢?” “乐”对着空气叫道:“今惜古,你死期已至!” 今惜古回道:“我还有点急事,改天再死可以不?先去也!” 只听二楼东厢房“轰”的一声,跟着就是芭蕉姐的叫骂声。不必说,今惜古肯定从东厢房破窗而出了。跟着“乐”便飞身跃了上去,“喜”紧随其后,被他那句“改天再死”逗得哈哈大笑,“哀”揣着哭丧棒,扶着“怒”的身体,眨眼间也跳上了二楼。 第11章 荒野酒店 若是比逃跑的功底,今惜古是非常自信的。通常只要他想走,天下间就没几个人能追到他。 他这一走,百花楼的麻烦也就解除了。 明明目的地在南边,他却先往北去。故意留下踪迹,北边到头再一个急转弯,往西边一间破庙钻了进去。他在后院撒了泡尿,等那四个瘟神进来之后,又转而跃出围墙,沿着房顶朝东南方向急奔。找到一个豁口跳了下去,竟摸进了县令衙门。 就在四人犹豫要不要跟着下去的时候,他在卧房外偷看到县令大人正在和小妾“坦诚相见”,便毫不犹豫推开门,进去端起桌上的茶壶就开喝,心想:“那四个人怎么还不下来?” 小妾听到动静,见进来个陌生男人,惊得大叫。县令停下动作,看着眼前这个怪人,慌乱间,急忙喊人。 一阵鸡飞狗跳以后,全县的官兵都被从睡梦中叫了起来,接着就是全县戒严,官兵挨家挨户搜捕万恶的刺客。这下可把后面四个杀手给烦透了,毕竟大半夜的穿一身黑衣服,带着奇怪的面具,自然就成了追捕的对象。无论是怎样的猎手,面对这种搞法,都得犯怵,你究竟是要闹哪样? 混乱间,今惜古已悄然遁走了。临走时,还从县令的床铺底下顺走了一套干净合身的衣服。 卯时初,天蒙蒙亮,有些冷。 清晨是没有酒客的,这时候他们要么刚喝醉,要么没睡醒。任何一家酒店都知道这个道理。 然而总有那些不按常理出牌的,比如城外这家没有招牌的酒店,专门招待那些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这种人往往还不少,越是不挂招牌的地方,越能积攒一些老主顾。 今惜古跑出几十里远,一番操作之后,早已是饥肠辘辘,才想到从昨天开始,肚里就没有进食。这时候来一份热乎乎的驴肉火烧,开一瓶最烈的烧刀子,之后美美地睡上一觉,什么毛病都没有了。 店子不大,却还是有一些客人,例如赶路的行商,好清晨出发,这样就能赶在中午之前进城。当然,这类人是不会喝“早酒”的。清晨饮酒的,要么是十足的酒鬼,不分白天黑夜,只要想喝,随时都能喝。要么是很少见光的人,例如熬整宿的力巴,此时正好饥肠辘辘,无所谓什么酒,能就着厚实的东西一块儿下肚就是好酒。要么就是一些下九流的练家子,趁夜黑风高做了什么偷鸡摸狗之事以后,来喝酒慰劳自己的。 他在最里边挑了个还算干净的座位,连干三份火烧,和着两壶浓烈的烧刀子下肚,饥肠辘辘的感觉没有了,又迎来了三分醉意,这时店家已经上了第四份火烧,又气喘吁吁地把沉甸甸的酒坛抱上来,灌了第三壶酒。 “店家,你这酒上得也太慢了。” 今惜古话音未落,一股劲风忽然从背后袭来,他身子往前一送,咬了口驴肉火烧,一柄短小坚韧的绣春刀正好从他头顶掠过。 “这满口的肉馅儿,停留在舌尖所带来的满足感,再搭上一口烈酒,活着最大的滋味便在这里了。”今惜古若无其事地把酒倒进杯子里,一口饮下,转头叹道:“你这个人最讨厌的地方,就是爱在人喝酒的时候捣乱。” 身后那个人把刀放了回去,操着浓重的京片儿口音,说道:“酒有什么好的,穿肠毒药罢了,像你这般醉生梦死,迟早有一天会死得不明不白!” 今惜古道:“若是死前能美美喝上一顿,那也没什么遗憾的了。” 那人摇摇头,绕到前面坐了下来。他身长八尺,满面虬髯,太阳穴处青筋凸出,显然是个内力深厚的练家子。一身飞鱼服,手持绣春刀,正是天下最高的特务机关——锦衣卫的象征,同时他也是江湖中名扬万里的刀客,有“铁臂神鹰”之称的殷万里。 他还有个绰号,叫苦瓜脸,是今惜古取的。因为他不苟言笑,从来都板着脸,吃饭板着脸,说话板着脸,走路板着脸,睡觉也板着脸,加上他的脸很长,白中泛黄,生气的时候黄中泛绿,远看就像个大苦瓜。 今惜古笑道:“苦兄这么巧,也爱来这家店喝酒?” 殷万里鼓胀着脸,声若巨雷般说道:“我在这儿守了你一宿!哪知道你晚上不来,大清早来喝酒。”他又不满地补了一句,“还有,不准叫我‘苦兄’!” 今惜古道:“喝酒这种事,本就是为了快乐,什么时候想快乐了,便什么时候喝,何必拘泥于早晚呢?” 殷万里从不饮酒,以至于从来都不理解这种所谓的快乐到底是什么感觉。对于他来说,酒就是穿肠毒药,喝下之后身体就不受自己控制了。除非哪天卸下这身装扮,否则就得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 今惜古戏谑道:“和我在一起,你可得小心了。如今江湖上的黑白两道都在找我,刚刚才摆脱了臭名昭着的酆都四使。”他“呵呵”笑出了声,“这帮人居然把我的名字写进了《生死簿》,你说好不好笑?” 听到酆都四使这个名号,殷万里也是一惊,说道:“你居然和那四个传说中的恶鬼碰上了?他们长什么样子?” 今惜古回道:“都戴着面具,看不清长相,不过面具倒是挺精致的,一看就不同凡响。” 殷万里喃喃自语道:“早就想会一会他们了,真可惜。” 今惜古哭笑不得,说道:“别人躲都来不及,你却想去找他们。有时候我真觉得,你不应该穿这身衣服。” “为什么?”殷万里问道。 “你骨子里有与生俱来的江湖气,虽然你总是在克制,但一遇到强劲的对手,就会不自觉地暴露出本性。”今惜古说道。 “你说得不错,我讨厌和朝廷里那帮人打交道。让我成天待在那种臭气熏天的地方,倒不如杀了我。”殷万里说道。 今惜古笑道:“所以你才会在这里等我一晚上?” “亏你还笑得出来!”他把那张路人皆知的通缉令拍在桌上,说道:“你现在是朝廷首要通缉要犯,被抓住是要砍头的!” 今惜古哈哈大笑:“莫非你此行是要押解我进京?还是就地正法我?” 殷万里道:“傻子都知道的事,我殷万里难道不知?你今惜古在江湖中不仅是‘锦盗侠’,更是出了名的一掷千金,区区官银而已,有什么好劫的。” 今惜古道:“哦?难道我就不能家道中落,一时心血来潮,急用钱翻本吗?” 殷万里道:“一者你独身一人,何谈家道中落?二者你是进士出身,天底下愿意送钱给你花的大有人在,根本用不着为钱去杀人,况且你也不屑去杀人。” 今惜古道:“看来你来找我,并不是要抓我,而是求我办事。” 殷万里道:“你这人最大的优点是聪明绝顶,最大的缺点却是太聪明了,这样会给你带来许多麻烦。” 今惜古道:“我最讨厌麻烦,所以才躲到这里,结果还是被你找到了。” 他的确不太喜欢被人强迫着办事,应该来说,世上所有人都希望做事全凭自愿,谁都知道,要达到这个目标比登天还难。拒绝的权利不是每个人都有的,只有今惜古这样的人才有资本拒绝。但只要他想做的事,谁也拦不住。 第12章 锦衣卫指挥使 谁都知道,如果要找今惜古,只需要在有酒的地方等就行了。这个人一天不喝酒,就浑身难受。 “在你向我提问之前,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今惜古说道。 殷万里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皇上现在怎样了?” “不知。” “何为不知?” “不知就是不知。” 今惜古拿手抵着下巴,凑过去小声说道:“这么说,你们锦衣卫已经成了摆设,连皇上的面都见不着?” 殷万里面色凝重,重重地哼了一声。 自打东厂登上舞台以后,锦衣卫在朝中的地位急转直下。锦衣卫创立之初,便是皇帝身边直属的特勤部门,殷万里作为指挥使,统领全国三千锦衣卫,曾经可以直达天听,直接向皇帝汇报工作。现在却要被一群色厉内荏的太监监视着,令他十分不爽。 今惜古把那张通缉令撕成了两半,说道:“看来这不是圣上亲自下的命令。” 他曾与当今圣上有过一面之缘,那次的会面令他印象深刻,皇上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绝不会在连证据都没有的前提下,便向全国散发这种奇怪的通缉令。 殷万里不置可否。 “关于被劫的官银……”今惜古调转话题,“真的是在京城附近被劫的吗?” “根据沿途守城官兵的说法,应是如此。” 今惜古觉得这个回答有些奇怪,问道:“难道这时候你不应该直接告诉我,是或者不是吗?” 殷万里吞吞吐吐地答道:“事实上,我还没有亲眼见过尸体,到场的时候,那些尸体已经被运走了。” “现在尸体在哪儿?”今惜古追问道。 “据说在开封……” “为什么会在开封,而不在京城?” “事发突然,为了避免惊扰圣上,只得将尸体先交由开封府,由开封府尹韩诗晨保管。”殷万里愁眉不展地说道,“眼下查出凶犯事小,追回官银事大,距离圣上亲征瓦剌的日子不远了。” “你在撒谎。”今惜古忽然说道。 殷万里张口结舌,愣住了。 今惜古继续说道:“你说尸体在京城附近发现的,又被运回了开封,知道京城距离开封有多远吗?” 殷万里不知该说什么好。 今惜古说道:“官银从开封往北而行,途径十数个城镇,有千里之遥。任何盗匪都知道踩盘摸沙,选一个好的地方打劫。从未听说在重兵把守的京城附近打劫官银的,无异于作茧自缚。任何一只神机营的队伍出现,就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这是其一。 其二,倘若将那么多尸体大摇大摆地运回开封,沿途势必会造成骚乱。与其出此下策,千里迢迢去什么开封,倒不如将尸体送到京城附近的义庄要来得方便。但你偏要说是送去了开封,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呢?思来想去,就只有一种可能,根本就没有什么尸体,北上的官道上也没有官银被劫!” 殷万里惊恐万状地望着他,好像在说:“你怎么知道的?” 今惜古笑容可掬,心里只感谢海棠仙子给他带来的那些小道消息。 “其实北上的队伍根本就没有押送什么官银,真正的官银不是往北走的,也不是在八月十五日卯时出发,而是在八月十四日子夜,由开封南城出发的。”今惜古小声道。 殷万里大惊失色,在今惜古耳边低语道:“这……这你是从何处知晓的?” “只是一点小道消息,外加一点推测而已。你的表情已经告诉我,我的推测是对的。”今惜古得意地说道。 “韩诗晨给朝廷上的奏折里,详细阐述了这趟镖被劫的经过……”殷万里拿出一张奏折的拓本,读道: 敬启圣听,臣有紧急军情奏报。 八月十五日卯时,由长盛镖局护送的官银,共计三百万两,遵旨沿官道发往北京城,以应朝廷之需。此行日行三百里,原拟经安阳、邯郸、邢台,于八月十八日平安抵达石家庄。然,官兵与众镖师众志成城,虽路遇艰险,仍按时抵达,稍作休整,以备后续行程。 八月十九日,官兵与镖师继续北上,然天意难测,人祸难防。至八月二十日,当行至北京南门外六十里之地,突遭盗匪袭击。官兵与镖师奋力抵抗,然盗匪势大,我军全军覆没,伤亡惨重。此次事故,死亡总数达五百余人,更令臣痛心疾首者,所押官银三百万两,竟全数遭劫,无一幸免。 臣深知此次失误,责任重大,特上奏请罪。然臣亦深知,此时非自责之时,应速查盗匪之来路,缉拿归案,以挽回朝廷之损失,安抚死者之灵,安抚生者之心。臣恳请圣上派遣得力之人,彻查此事,严惩不贷。臣亦将亲自追查,誓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以报圣上之恩,以慰死者之灵。 臣谨奏,望北叩首。 开封府尹 韩诗晨 今惜古听完,眉头紧锁,说道:“单看这封奏折,没什么问题。韩诗晨叙述得声泪俱下,认错的态度也十分诚恳。如果我是圣上,一定会相信此事。” 他心里又想:“就因为这份捏造事实的奏折,让全天下人都把矛头指向了我今惜古。这天杀的韩诗晨!” 殷万里点点头,跟着说道:“起初我也是这么想的。但联想到韩诗晨的为人,他不是一个会轻易承担罪责的类型,这次竟然如此诚恳地服罪,我觉得事有蹊跷,便启程赶往开封进行了一番调查。结果你猜怎么着?还真有收获。” “哦?此话怎讲?”今惜古觉得事情变得有趣起来。 “沿途的守将口径出奇得一致,竟然准确无误地说出了镖银经过的时间、人数、车载情况,甚至连通关文牒的拓本都准备好了。” “简直就像提前预演过一样。”今惜古无奈地笑道,“这个韩诗晨,果真不简单。” 殷万里咬牙切齿地说道:“他们越是做得滴水不漏,事情就越蹊跷。经过我多番查访,终于在开封城外打听到了一些消息,几名城外居住的百姓告诉我,八月十四日晚,也就是镖银出发的前一夜,有一支队伍浩浩荡荡出了南门。” 今惜古赞叹道:“苦兄你真是越来越有长进了。” 殷万里白了他一眼:“那自然还是不如你今惜古,足不出户就已经把事情查清楚了,我可是踏破了铁鞋才查清楚这些。再说一遍,不要叫我‘苦兄’!” 今惜古捧腹大笑起来,换来的是殷万里的暴躁。后者甚至拍了一下桌子,喝道:“这种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惹来一众人的侧脸,店家甚至还盯着他俩看了老半天。 今惜古把酒杯握在手心里把玩起来,这是一个古朴的斗彩鸡缸杯,上面还用彩色绘制了一只大公鸡的造型,比较少见。能用这样贵重的酒杯招待客人,可见这里的店家挺大方的。 当然,来这里喝酒的人多半是粗野的阔汉,怎会识得这种不起眼的宝物。 “店家,你这里的酒杯还真不错!”今惜古忽然喊道。 店家看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深邃起来,忙回道:“啊,内子最近去了趟京城琉璃厂,淘回了一些老式器具。山野小店,哪里有什么值钱货,客官要是喜欢,大可以拿去。” 今惜古宛转地笑着,又转向了殷万里,说道:“这个韩诗晨,听说他嗜好珍宝古玩,家里藏着连皇宫都没有的秘宝。” “韩诗晨是王震的干儿子。”殷万里补充道。 “但是韩诗晨甚至比王震还要大三岁。”今惜古吐槽道,“王震就是那个新上任的厂公,东厂第一太监,身体的某个部位比你短一截,地位却比你高一截。” “你的话有点多。”殷万里不耐烦地说道,哪怕不擅长饮酒,仍然喝了一大口进肚,骂道,“现在的朝廷,已无任何秩序。自打那群阉货上来以后。” “这便是我不愿做官的原因,你们的秩序太混乱,我可吃不消。”今惜古悠然自得地说道。那一年他考中了进士,得到了皇上的召见,要点他作探花,却在进宫的当天,在皇帝眼皮底下盗走了沙俄进贡上来的秘宝。这件事已经成为江湖中最大的奇闻。 “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那一年你考取功名之后,明明前程似锦,却要进宫偷东西?”殷万里问道。 “那对‘龙凤双栖翡翠环’本就是文莱古国的秘宝,失踪了数百年之久。在他们的王储登基前,我只是将其物归原主罢了。为此,文莱各国甚至愿意向我朝纳贡,岂不美哉?”今惜古神采飞扬地说道。 “你是为了这件事,才进京赶考?” “正是。” “我还是那个想法。” “什么想法?” “你更应该去大理寺,或者到都察院、刑部。哪儿都行,朝廷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那我还是更愿意做个江洋大盗。”今惜古嫣然一笑。 两人正聊着,酒店的门开了,进来一个步履蹒跚的胖老头儿。 但这个人一看就不像是来买酒的,穿得比今惜古扮乞丐的样子还要邋遢,挺着一副大肚子,衣不蔽体,肚脐眼露在外面,下身只穿了条裤衩儿。他的头发散乱,像刚烧过的稻草,又白又枯,耷拉在脸上,像个山村野人。 就算是乞丐也比他干净。 胖老头伸出脏兮兮的手掌,用沙哑的嗓音问店家要吃的。 任何店家见了这种邋遢鬼进来,都会觉得晦气,关键在于,他身上还泛着一股好几天没有洗澡的臭嗖味儿。店家只想快点让他走,于是把方才从桌上收上来没吃完的半块驴肉火烧丢了出去。 不偏不倚正好落在胖老头的手上。 “店家好身手!”邻桌的几个酒客拍手叫好。 听到有人夸他的身手好,店家不免洋洋得意起来,单手抱拳道:“好说好说!” “奇怪,真奇怪。”今惜古说道。 殷万里并没有关注那种无关紧要的事,本以为今惜古即将发表看法了,哪知今惜古正在说的事情,与他的关注点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这是我见过最差劲的扮相。”今惜古笑道。 殷万里不情愿地望向那胖老头,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那人也往这边看了一眼。 第13章 狐狸、狼和狗(一) “乍一看是店家丢得准,其实是胖老头接得准。”今惜古说道。 “接得准?”殷万里方才没注意看,哪知道这个老头身上暗藏的玄机。 “看着吧,好戏在后头。”今惜古笑道。 两人低语的间隙,胖老头被叫住了,三个膀大腰圆,已经喝得醉醺醺的大汉正在靠近门边的桌前盯着他,显然是不怀好意。桌上摆的是糯米蒸鹌鹑,松蛋梨花肉,茴香玉笋,雪蛤烩蟹黄,还有红莲子焖猪蹄,都是相当奢华的下酒菜。 三人中有个脸上带刀疤最显眼,就像被画了一条对角线,由右额直到左边的下巴,天知道他曾经历过什么。这人看着挺热情,晕晕乎乎地站起来,从桌上扯了一只肥美的鹌鹑出来,香气四溢。 “老乞丐,想吃肉吗?” 胖老头点点头,伸手要抓,结果扑了个空。刀疤男一个侧身,把鹌鹑藏在了身后。 “你要能接住,这半只鹌鹑就是你的。” 胖老头回身,递出另一只手,眼看就要碰到了,刀疤男手腕一翻,手臂跟着蜷曲,胖老头又什么也没碰着。 两名同伴被逗得哈哈大笑。 他把两只手都伸上来,作势扑上去抢,刀疤男把鹌鹑抛上了半空,恰好在胖老头上方几寸的位置,一个背转身,右手朝斜上方一送,就在眼皮上方,鹌鹑又被他牢牢攥在了手里。 “好功夫!”两名醉醺醺的同伴鼓起掌来。 胖老头有些失望,扭头就走。 “混账东西!”殷万里握紧了拳头,对于这种欺凌弱小的行为,他是十分不齿的。 今惜古没做声,他认出了那个刀疤男,这人是形意门的掌教石敬,旁边两个分别是左右掌使,老二石卜,老三石达。他们仨本是亲兄弟,绿林盗匪出身,后来因为分赃不均,将头领杀了,拿着巨额钱财躲去了西域,在那里结识了西域少林的一名头陀。头陀十分崇敬中原武林人士,提出与三人切磋武艺,却不想遭其暗算。三人趁机抢了头陀手里的《铁拳秘籍》,带着一身奇特的铁拳功夫回到中原,创立“形意门”,自称“形意三虎”,自称名门正派,其实暗地里仍然在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别走嘛,换我来!” 老二石卜又扯了一块烧蹄髈出来,拽住胖老头的肩膀,硬生生要扭他回来。胖老头回身,石卜立刻后撤半步,把蹄膀用一根筷子穿过,手拿筷子尖,说道:“只要能碰到一下,这块烧蹄膀就是你的!” 胖老头拍了拍肚皮,刚试着伸手,石卜就把筷子后撤,显然也是逗他玩儿的。 他一连试了三次,筷子永远都在石卜指尖,那蹄膀就跟长了翅膀一样,在半空中扭来扭去。逗得三兄弟哈哈大笑。 店内只有这三个人在笑,就连店家也不觉得做这种事有多么好笑。 谁也不知道这个胖老头什么时候会崩溃,他还在一遍又一遍地尝试。 “这三个混蛋欺人太甚!”殷万里正要起身,被今惜古伸手按住了。 “别急嘛,先看看再说。” “你为什么还坐得住?”殷万里努力克制着自己,气得满脸通红。 今惜古兴致勃勃地看着那名胖老头,说道:“你忘了吗?我说了,那个老头儿可不简单,弄不好这三个人要吃瘪的。” 老三石达开始冷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把还在逗那老头的石卜挡在身后,借着酒劲,讥讽道:“你还真没用,我大哥和二哥都让着你了,连根毛儿都没碰到”。 他从老大老二手里夺过那两块肉,扔到了地上,轻描淡写地说道:“吃吧,本大爷赏给你的。” 三个人同时大笑起来,想看老者下一步的反应。 酒是一面照妖镜,任何的伪君子在它面前,都会本相毕露,喝得越多,露得越多。 就算脏了,它也还是香喷喷的肉,若是换作真正饥肠辘辘的乞丐,这时候只能弯下腰去。 但胖老头没有任何反应,他摇摇头,转身准备离去。 面对胖老头的无视,老大石敬有些恼怒,问道:“掉在地上的肉就不能吃吗?为什么要浪费粮食?” 胖老头停住了,用沙哑的嗓音回道:“地上的肉,是给狗吃的,不是给人吃的。不过哪怕你递在我手里,我也会扔给狗吃。对于那些连狗都不如的人,我自然不会吃他们给的东西。” 石卜听完站了起来,这家伙块头真大,胖老头尽管肚子大、脖子粗,但在他面前就像是个毛孩子。骂道:“臭乞丐,你找死啊!”抡起榔头般大小的拳头,直取胖老头的面门。 殷万里已经将绣春刀握在手里了。 老三石达把石卜拽住,说道:我们是何等身份,打翻这个老东西事小,叫人看见了,出去还要说我们欺凌弱小。便把老二挡在身后,从怀里摸出一锭大元宝出来,假惺惺地笑道:“这位老先生,我们多有冒犯,这锭元宝赔给你,够买一桌肉吃了。” 他哪有这么好心,只想趁胖老头接元宝的时候,出其不意扭断他的手臂。 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妙,只要他把元宝握在手里,对方是一定得把手放进来的。 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石达还在琢磨他的妙计,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手里的元宝就不见了。再一看,元宝已经到了胖老头手里,他拿起来,放在脏兮兮的肚皮上擦了擦,塞进了他那又脏又臭的裤衩里。 无论多么贵重的东西,一旦被塞进那个裤衩里,谁都不想再要回去了。 石敬哑然失笑,把石达拽了过来,小声质问道:“你做的什么蠢事!” 石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是怎么做到的? 胖老头拍拍自己鼓鼓囊囊的裤裆,对这三人鞠了个躬说道:“谢谢这位大爷,祝你长命百岁!” 挣钱这种事,偶尔是需要向人低头的,而吃饭却不一定。有些低着头才能吃的饭要命,聪明人可以先低着头把钱挣了,再抬起头来找地方吃饭。 今惜古目睹了这一切,嘿嘿笑起来,说道:“三只老狐狸以为面前来了一条狗,却不想遇到的是一只狼。” 第14章 狐狸、狼和狗(二) 殷万里顿觉他说的在理,问今惜古:“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今惜古接着道:“他走进来的时候,差点儿被门槛绊倒,尽管他很努力去掩饰了,但练家子都是有功底的,一些微小的端倪还是掩盖不住。他那沙哑的嗓门,仔细听的话不难发现,是装的。因为他身怀极高深的内功,担心正常说话会被人听出来。” 殷万里撇着嘴道:“我有时候怀疑你长了三只眼睛。” 今惜古回道:“其实也没什么窍门,无非是我比寻常人专注罢了。以你的能力,若全神贯注去看,一定也能发现这些。只不过,你在看问题的时候,总是夹杂了许多个人情绪在里面,会左右你得判断。” “这三个人渣,他们还有一个身份……”殷万里自言自语道,说出了他压在心底的怨愤:“王震也收了他们作干儿子。” 有厂公在后面撑腰,难怪近些年,形意门越做越大。眼下东厂在把持朝政的同时,也没有忘记风云变幻的中原武林。王震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得到当今圣上的信任以后,他开始将手伸向了各大门派。如果能得到这些武人的支持,东厂的权利将会更加稳固。迫于形势压力,不少江湖中人都选择接受朝廷的册封,成为所谓的“名门正派”,而像“形意三虎”这样毫无底线的,甚至还认了太监当干爹。 今惜古不置可否。之所以喜欢喝酒,并不是有多爱酒,而是爱这里的氛围,在这个氛围里,人往往会露出本性。它就像一面放大镜,好人喝酒之后会更好,坏人喝酒之后会更坏。他见过许多凶神恶煞的好人,也认识许多道貌岸然的坏人。 石达吼道:“老头子,你偷我们的元宝,快还回来!” 胖老头忽然摇身一变,腿不瘸了,沙哑的嗓音也没了,正色道:“是你们的元宝就着急要了,那别人的秘籍为什么据为己有呢?” 这话分明就是在说石家三兄弟多年前在西域盗取秘籍的事,他们现在引以为傲的“形意铁拳”本就是西域少林的绝学。 “老头子,你胡说些什么?”石敬十分意外,怎想到一个默默无名的老头儿居然知道他们的秘密。 “听说你们自称‘形意三虎’,依我看,这名字不适合你们,叫‘形意三虫’刚好合适。” “看来你是想早点死!”石达气得面红耳赤,起身运劲,向老者发出一记迅捷如电的铁拳。 这是形意门的杀招,来自《铁拳秘籍》的第一式“镇关西”。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主打一个快、准、狠。 “轰!”这一拳结结实实打在一根禅杖上,发出剧烈的声响。 一个喇嘛双手合十,握着禅杖立于眼前,方才那一记铁拳,并没有撼动他半分。 “叮铃叮铃……”一连串悦耳的金属声,禅杖上挂着的金环互相敲击着,跟着又有两根禅杖从酒店门外伸了进来。 店内出现了三名身材高大的西域和尚,不同于嵩山少林,这几个人一副异域长相,皮肤黝黑,眉毛浓密,很明显,这是西域少林的和尚,通俗来讲,是喇嘛教的。 石家兄弟脸色煞变,天底下巧事很多,有时候喝水都能呛着喉咙,有的人逃了二十年也相安无事。虽然他们确实也风光了许多年,但在这里遇见债主,可真是冤家路窄,此时也无暇顾及这个老者了。 救下胖老头的喇嘛看了一眼石达,面无表情地往柜台走去。后者的拳头还是麻的。方才明明使出了最硬的铁拳,纵然是生铁,也得留下深深的拳印。但见这禅杖,竟完好无损。 和尚用蹩脚的汉语跟店家说道:“来三碗挂面!” 店家局促不安地把他们引到空桌,三个僧人刚坐下,禅杖就杵在了地上,明明已经松了手,竟稳如泰山地立了起来,谁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 “千斤坠。”今惜古小声道,“这是西域少林的绝学。” 胖老头把元宝揣怀里,找了个角落坐下了,抱着看好戏的心情望着三只呆若木鸡的“大虫”。 不一会儿,三碗热腾腾的清水挂面就端了上来。僧人既没有东张西望,也没有狼吞虎咽。对于周遭人好奇的目光,他们视而不见,好像早已习惯了被中原人注视。 石家兄弟头也不敢抬一下,正窃窃私语。他们此生最怕的就是西域和尚,这是他们的债主。曾讨论过无数次,关于在任何场景遇见这种皮肤黝黑,眉毛浓密的怪人,他们应该怎么做,也对这些人的武功招式也进行了无数次的模拟。结果二十年过去了,债主一次也没找上门来。 明明欠了一屁股债,但债主二十年都不上门来要,本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现在,他们以为这一天终于来了,怎奈对方根本不搭理他们。 难道说他们没被认出来?这怎么可能,现在江湖中谁不知道“形意三虎”的名号,更何况形意门八百门徒,早已遍布中原各省,就算是街边小儿见了也得喊一声“石叔叔”。 “这三个臭喇嘛到底想怎么样?”石达已经按捺不住,怒道。 人在心虚的时候,往往也是最恐惧的时候,这种恐惧甚至会大于事情本身,呈好几倍袭来。一些蠢事往往就是在这些时候被制造出来了。 “不如先下手为强。”石卜握紧了双拳,一双铁拳跃跃欲试。 石敬何尝不是忐忑万分,二十年没有碰上的债主,今天终于找上门来了。他们在等什么?会不会也在试探我们?这许多年过去了,我们的功力早已今非昔比,他们说不定也在害怕我们! 就在犹豫的刹那间,酒店的门又被推开了,连店家也开始纳闷,今天的生意出奇得好。 一位样貌清秀的红衣少年走了进来,像是赶了几天的路,又饿了几天的肚子,本就瘦小的身板,平添了几分倦容。 少年刚进来一会儿,胖老头的目光便开始注视他,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 殷万里戏谑道:“那老头儿对这个少年有非分之想。” 今惜古皱着眉头道:“我觉得不是。” 少年走到店家身前,面带哀怨地问道:“有没有牛肉面?” 人在极度饥饿的时候,脑子里所想的都是最喜欢吃的东西,一碗加香菜、葱花和辣子的牛肉面,对于饿鬼来说就是世间最棒的美食了。他这身红衣脏兮兮的,质地却是上品,与真正衣不蔽体的流民有天壤之别。与其说是个饭都吃不起的穷小子,更像是从哪里跑出来的富家子弟,走投无路,现在只求能填饱肚子。 店家犹豫了片刻,将这个少年一顿打量,说道:“我这儿什么都有,你有我要的东西吗?” 少年愣住了,看来早已忘了,买东西是要给钱的。 “我这店虽小,可不接吃白食的。”店家斩钉截铁地说道。 “小气鬼!” 他嘟囔着,从身下摸出一块手掌大小的玉石,黑色的玉石,还泛着光。 这是由极为罕见的黑玉打磨而成,因为罕见,所以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它的价值。但明眼人一看便知,它们价值连城,何止一碗牛肉面,就算是把全天下所有的牛肉面都端上来,也不够它的一角。 酒店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那里。 店家仔细掂量这黑乎乎的石头,上面倒是有一些精细的纹路,看着像某种特殊的工艺品,又像是三岁小孩做的涂鸦画。店家也不是傻子,这块石头的价值,可比一碗牛肉面大多了。 “不过是块被烧黑的石头,勉勉强强,看在你还是个小孩儿的份上,我让你吃一碗。”店家说着,把黑玉石收进了口袋。 “慢着!”这时,一只脏兮兮的手忽然伸到了柜台上,手心里握着一块大元宝。 那人道:“这锭元宝够买一碗牛肉面吗?” 店家大惊,眼睛都快掉出来了,忙回道:“能,当然能!财神爷还想来点什么?”先前还一脸鄙夷地看这胖老头,现在见到这块大元宝,语气立马变得热情起来。 明明被帮助了,但少年似乎一点感激的意思也没有,甚至看都没有看胖老头一眼。 胖老头指着店家的口袋道:“你把那块黑色的石头给我。” 店家把黑石头拿出来,心里估摸着这玩意大概是个什么宝贝,可不能就这么让了出去。盯着老者的元宝说道:“这可是他亲手送给我的,我可不能白给你。” 胖老头把元宝朝店家推了过去:“不用找钱了。” “嘿嘿嘿,发财发财!”啥也没干就挣了一大块元宝,店家不带犹豫地交出了黑玉石,生怕老者会反悔。 “那个少年有问题。”殷万里斩钉截铁地说道。 “何以见得?”今惜古问道。 殷万里只道在今惜古之前发现了不寻常的事,骄傲地挺起了胸膛,自顾自地解释道:“首先,那个少年的衣服,有棱有角,质地上乘,一定不是出自寻常百姓家。然后是那块黑玉石,你可知那是什么?” 今惜古笑着回道:“是什么?” 殷万里敲着自己的脑袋,明明刚刚还十分熟悉,一紧张竟叫不出它的名字了,尴尬地说道:“总之,它来头可不小,论价值,可比这一锭金子高太多了!” 今惜古自然看出那块石头的来历,但此时有更精彩的戏份正在上演,石家三兄弟已经起身,把正在吃面的三名番僧围住了。 第15章 金刚不坏 石家三兄弟的内心十分煎熬,自打三名番僧走进来以后,他们就已经坐不住了,不知道这三名番僧究竟是何用意。江湖中恩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因此三名番僧没有动作,这三个兄弟反倒找起了人家的麻烦。 “喂,和尚,你们是打哪里来的?”老大石敬忽然开口叫道。 番僧没有说话,只是端坐在远处,自顾自地吃面。 “喂,和尚!我们老大在问你!”老二石卜叫道。 番僧还是在吃面。 “他奶奶的,根本就是在藐视我们!”老三石达亮出那榔头般大小的拳头,这些年他苦练《铁拳秘籍》上的武功,早已把这双拳头打造成杀人的利器。普通人的拳头叫拳头,他的拳头,已经是兵器了。 他使出了铁拳中最刚猛也是最残忍的一式“石破天惊”,这一式的要旨在于拳速极快,爆发极强,但凡和它较劲过的人,不是肝胆皆碎就是脑浆爆裂,死状极为恐怖。 他知道这一拳若能杀死其中一个,就能震慑住其他人。哪怕能形成三对二的局面,也是极为有利的,因而开始就使出了十成的功力。 “轰”的一声,就在拳尖刚接触到番僧后背的同时,石达向后飞了出去,整个人撞在墙上,墙塌了。 胖老头就刚好坐在墙边,现在他身旁多了个大洞。 嗖嗖的晨风吹进了酒店里,石达仰面躺在瓦砾下面,一半身子在外面。胖老头缓缓上前,探了一下他的鼻息,立时摇了摇头,已经是个死人了。 情况的确成了三对二,却是石家兄弟少了一人。 一切来得太突然,酒店里的人都看呆了,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石敬赶忙前去察看他的死状,只见他从手臂到胸口的筋脉全被震断了,显然是被铁拳的力道反噬。他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心想:“我们练了这几十年,终究还是敌不过这些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番僧吗?” 老二石卜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一心只道这妖僧施展了什么旁门左道的功夫,暗算了自己的师弟,立刻飞奔上前,将右手举过头顶,准备对着另一个番僧的百会穴使出铁拳中的另一式“拳定江山”。 “老二,慢着!”未等石敬出言提醒,石卜大喝一声,已经使出全身内力,重重砸向那名番僧的头顶。 又是一声巨响,石卜朝上飞了出去,一个反向的鱼跃,脑袋重重砸向了地面。番僧依旧毫发无伤,反观石卜,已经七窍流血,当场死亡。 无论是谁,在吃饭的时候见到这种状况,都是会害怕的。 红衣少年甚至都移步到了胖老头身旁,离那一桌远远的。 “杀人啦,杀人啦!”店家见地上一连躺了两个死人,吓得大声呼喊起来。 今惜古喃喃自语道:“金刚不坏神功。” 一旁的殷万里连连点头,说道:“想不到能在这里见识到这种稀罕的功法,那两个冒失鬼使出十成的功力去冲撞,自然也会受到十成功力的反噬。看来已经没救了。” 这是一种名为“金刚不坏”的护体神功,一旦练成,便能在吃饭睡觉的时候自行运作。越是刚猛的武艺,越会自食恶果,会令攻击者承受两倍甚至三倍的冲击。 石敬纵然明白了对方的路数,但为时已晚,两个师弟都已经惨死在了自己的铁拳之下。 若是换作其它人,以殷万里的个性,在他们出手前便上前阻止了,但对方是两个卑鄙小人,他本就想出手教训一下他们,这会儿也算省了很多力气。 “不过还是太残忍了,这两人死的不明不白。”今惜古叹息道,“若他们真是西域少林的高僧,此时内心应该也十分煎熬吧。” 殷万里说道:“这也只能怪他们自己,从头至尾,三个番僧都没有动一下,他们竟然还动了杀心。这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听着殷万里的话,今惜古摇了摇头,说道:“有时候我真觉得,你不像个朝廷命官,一点公正之心都没有。” “你没事老损我干嘛,我若那么有心,还能坐在这儿和你一块儿喝酒吗?”殷万里皱着眉头道。 今惜古没法否认,若是换一个锦衣卫来,他可能又得逃了。 没过一会儿,今惜古又笑出了声,说道:“还真有意思。” 殷万里不解地问:“你笑什么?什么有意思?” 今惜古问道:“你可知,这《金刚不坏神功》的来历?” 殷万里得意地说道:“我当然知道。”心想他终于知道一件今惜古不知道的事了:“它本秘藏于嵩山少林的藏经阁,属于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数十年前被一名游学少林的番僧窃取,后辗转回到西域,一番苦心钻研以后,终于将之变成了西域少林的绝学。而在此之前,中原武林还无人参悟此功法,久而久之,这份武学就被默认为隶属于西域少林了。尽管如此,那名番僧的行为仍然与窃贼无异。” “这位施主,若是在说家师,还请留些口德。”坐在首席的番僧站起身,朝今惜古和殷万里走来。原来他一直都在听这两人的对话,不仅可以听懂汉语,还用一口流利的汉语介绍道:“贫僧多吉,这是桑吉和德吉。” “占堆加布他老人家还好吗?”今惜古问道,一边看着跪在地上的石敬,但见他脸上气血全无,苍白得像个死人,正反复呼唤着两位兄弟的名字。 “多谢施主关心,家师身体尚可,只是年事已高,不便远行。施主为何会知晓家师姓名?” 今惜古笑而不语。考虑到他还是个通缉犯,还是不便公开姓名。 “西域就一个少林寺,占堆加布大师年逾百岁,德高望重,在西域广播善果,早已声名远扬,就连嵩山少林的慈悲方丈都尊称其一声师叔,我等小辈怎敢说不知?”见今惜古默不作声,担心身份暴露,殷万里便出来打起了圆场。 “我求求你们,救救我的二弟和三弟。”石敬一边托着石卜的身体,一边朝那两名番僧垂下了身子,样子十分狼狈。 “你那两位师弟内功刚猛,刚遭到神功的反噬,已回天乏术了。”那个叫桑吉的和尚说道。 “不,二弟他,还有气,应该还能救活,恳请大师施以援手,我愿做牛做马侍奉您!” 明明是他们出手伤人在先,自食恶果以后,又求人家施以援手,就连店家也露出鄙夷的目光。 “待我看看。”黑脸的桑吉看似凶恶,却有一副慈悲之心。他缓缓起身,蹲下来查看面如死灰的石卜。 但石卜确确实实已经死透了,哪里还有什么气息。 这是一个骗局,等桑吉明白这些的时候,一把银色的匕首已经割断了他的喉咙。 也不知究竟是匕首太锋利了,还是使匕首的人太快了,桑吉居然连一点反应也没有,鲜血不断喷涌,染了一地。 第16章 小人之心 酒店本来还有一两个散客,现在全跑光了,短时间内死了三个人,显然再也不会有客人敢进来了。 端着面在胖老头身旁吃着,看到这里,面条挂在嘴边,上不上,下不下的。胖老头挺着大肚子,呆呆地站在破裂的墙壁旁,像个门神。 “西域少林也不过如此!”石敬朝桑吉的尸体上踹了一脚,确认他死透了。“什么金刚不坏神功,不过是旁门左道的内家功夫罢了。” 他知道内功对这些人不起作用,于是换上了精钢匕首,除铁拳以外,他也很擅长使用短兵,方才使的正是点苍派的绝技“荆轲刺秦”的最后一式“图穷匕见”。 红脸的德吉上前两步,站在桑吉的尸体旁,双手合十,深鞠一躬。石敬以为他会使出什么出其不意的功法,谁知对方竟只是单纯在念经。便趁其不备,来了招“引锥刺股”,闪至其身侧,右手持匕虚刺一招,待德吉出手抵御,左手掏出一把铁锥,顺势扎进了德吉的后心。 德吉倒在了血泊中。 出人意料的,石敬完成了对两人的反杀。 情势转变得实在太快,殷万里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脸惊愕地盯着死去的两个番僧。他原以为这两人会有什么后招,哪知道竟然死得这么干脆。 石敬还没有松懈,他不是傻子,深知多吉是这三个番僧里最难对付的。现在又多了个锦衣卫,至于眼前这个神秘的俊秀公子,还不知底细如何。 情况实在有些不利,他决定虚张声势一番。 “如果想报二十年前盗书之仇,我奉劝你们最好掂量掂量,现在的我早已今非昔比。而且我干爹那边,也不太好交待,特别是你!”他指了指殷万里,尽管不知道这个锦衣卫是何来路,但眼下锦衣卫听令于东厂,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 殷万里很不爽地哼了一声,却也深知他所说的是事实,仍然一脸不屑地说道:“你说的是那个一身都是呛鼻子香味的王震吗?我可不怕他。倒是你,认一个不男不女的家伙为爹,真把江湖人的脸给丢尽了!” 多吉躬身一揖,说道:“盗书之事,早已过去了,我三人并非为那部书而来。” 石敬有些木然。 多吉说道:“数十年前,家师的确窃取了嵩山少林的藏书,回到西域苦心钻研,将西域少林武学发扬光大,此事不提。在家师修行之时,你们兄弟三人潜入我西域少林,伤人夺书,此事我亦听闻。然二十年光景,家师从未提及‘复仇’二字,反倒希望你兄弟三人能将西域少林武学带去中原,将其发扬光大,以偿还家师数十年前在嵩山少林盗书的罪过。”多吉说道。 “你……胡说!若不是要追杀我兄弟三人,又怎会在这里碰上?”石敬辩驳道。 多吉解释道:“我们受家师嘱托,千里迢迢远赴京城,要面见天朝圣上,此事关系到整个天朝国土的安危,稍有闪失,则会令千万百姓陷入永无止息的战火当中。” 清晨的冷风呼啸着,从碎裂的墙壁吹进来。半盏茶的功夫,这座不大的酒店已经出了四条人命。 而这四个人,原本都不用死的。 石敬再没言语,沉着头,内心正在做着斗争。 “大师所指的,莫非与瓦剌部落的进犯有关?”今惜古问道。 多吉回道:“不错,情况已十分紧急。” 话音刚落,斜刺里飞来了一把匕首。 “小心!”殷万里大喝一声,伸手将多吉推倒,但这个动作是基于他听到了空气中那一点不和谐的声音,毕竟还是慢了半拍。 他感到很沮丧,看这情形多吉肯定活不成了。 石敬右手还握着血淋淋的匕首,谁也没有注意到他隐藏在师弟尸身下面的左手,另一把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多吉的胸口飞了过去。 “我已经杀了他两个师弟,如果不斩草除根杀了他,任由这番僧回去通风报信的话,我就活不成了。”石敬冷冷地说道,自信多吉已经当场毙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殷万里气得满脸通红。 绣春刀已经出鞘,刀锋一闪,刺眼的光芒令人不自觉闭起了双眼。 石敬没有料到,这个锦衣卫的刀会这么快,等他开始躲闪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刀下留人!”声音和一串佛珠同时发出,殷万里的刀口险些把石敬的脖子砍断,被几颗金灿灿的珠子挡住了。 石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见自己没死,惊出了一身冷汗,两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多吉拾起地上的金珠,缓缓站了起来,浑身上下安然无恙,没有任何伤痕。偷袭他的匕首,已经被那名俊秀的公子没收了。 原来今惜古早就察觉到石敬的举动,在殷万里有反应之前,他手上已经捏好了指诀。 “这是什么武功?”石敬沉吟道,哪怕这个人预判到了他的行动,但他明明已经使出了十成的功力,纵然接住了匕首,也一定会被刀锋划到,可他仿佛一点儿事也没有。这人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殷万里长吁一口气,叹道:“还好有你在!” 无论如何,必须要将这个卑鄙小人绳之以法,殷万里预备再次把刀架在石敬的脖子上,却被多吉拦下了。 石敬又惊又惧,深知性命已不在自己的掌控中了。 “我仍然清楚地记得,多年以前,家师就曾说过,若在未来某天,在中原遇见了三名姓石的施主,就将这本《铁拳秘籍精要》带给他们。”多吉从袖口里搜出一部书,交到了石敬手中,补充道:“家师说,你们带走的《铁拳秘籍》是原版,其中有不少地方写得晦涩难懂,且缺少心法指引,若不懂梵文,很难参悟其中的奥妙。这部《铁拳秘籍精要》详细记载了修习此功法的重点难点,另外还有家师的心得体会,可以帮助修习者武功更上一层楼。” 就算是石敬这样的卑鄙小人,此时也不敢伸手去接这部书了。 今惜古点头称赞道:“占堆加布大师真是超尘脱俗,非凡夫俗子可比。” “哼,这三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甚至欺压良善,干尽了坏事。大师你们以德报怨,那是你们境界高。我没有那么高的境界,我只知道,冤有头,债有主,他们刚杀了大师的两位师弟,这部书,我说什么也不同意交到他手中!”殷万里厉声道。 多吉仍然把书放到了石敬手中,说道:“石施主的两位师弟也是因我们而死。” “如果我推测得不错,石家三兄弟二十年前遇见的头陀,就是占堆加布大师本人。后来大师任由这三人将《铁拳秘籍》带走,也是为了补偿过去在嵩山少林犯下的罪孽。”今惜古说道,“这部书能交到石敬他们手里,也算是圆了他的一个心愿。” 殷万里背过身去,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石敬狼狈地逃了,带着那本《铁拳秘籍精要》,却抛下了两个兄弟的尸体,从墙壁的豁口跃了出去。 今惜古方才所使的武功,虽然很快,快到没人看清到底是怎么出手的,但就是这前所未见的一手,已经暴露了他的身份。多吉走向了他,先施了个礼,郑重地道了声谢,说道:“今施主,贫僧有礼,常听家师提起你。” 第17章 珍馐会(一) 就连远在西域的僧人也认识今惜古,甚至西域少林的住持还经常提起他的名字,殷万里感到不可思议。 “为什么你会这么出名呢?”殷万里问道。 今惜古摊开双手笑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不知不觉间,我就认识了很多人,也被很多人认识了。” 出名以后,他的困扰就变得多了,这是他的体会。有许多事情,倘若周围的人都不认识你,通常都没有那么复杂。当大家都开始知晓你以后,这件事就开始变得复杂起来了。 处理人的关系,往往比处理事情本身要复杂很多。 “今施主曾在楼兰古城中破解了食人沙虫的传说,并寻回了楼兰王的秘宝,此事一直被西域各国的城主传为佳话。此事家师也有参与。”多吉充满敬服地说道。 “竟然发生过这么有趣的事情?好你个今惜古,居然不通知我一声!”殷万里责难道。 今惜古无奈地摇摇头,说道:“我可是差点儿死在那里了,陷在沙子底下三天三夜的滋味儿可不好受。” 店家咳嗽了一声,开始招呼几个内厨的汉子清理这里的一片狼藉。 今惜古也和殷万里一道,协助多吉将两位大师的尸体放到一块儿,顺便也把石卜和石达二人的尸体也抬出了屋外。 酒店里的客人已经走光了,包括那名老者和红衣少年。今惜古特地观察了这两个人,确定他们打从一开始就互相认识,最后他们是一起上的路。他本想跟上去验证一下二人的身份,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确认。 今惜古、殷万里和多吉坐在了同一张桌前。 “刚才大师说要进宫面圣,未知是何事?”今惜古问道。 “贫僧带来了家师的亲笔信一封,家师希望圣上停止对瓦剌部落的御驾亲征。”他取出一块包裹精致的信札,封面处用工整的汉字写下了:“皇上亲启。占堆加布望东叩拜。” 殷万里作为当朝锦衣卫指挥使,深知君无戏言,皇上亲自下达的指令,是不可能反悔的。自古以来,敢公开向皇帝劝谏的王公大臣,都要抱着必死的决心。一个远在西域的老和尚,中原的战事与他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儿,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占堆加布大师在中原讲学时,曾受邀进宫,做了其中一名皇子的老师,而那名皇子就是当今的圣上。换句话说,占堆加布是当今圣上的启蒙老师,传授治国安邦之道的第一人。”今惜古补充道。 殷万里顿时肃然起敬。 多吉叹气道:“得知皇上要亲征瓦剌,家师寝食难安,常对我们说,瓦剌进犯事小,御驾亲征事大。” 今惜古仔细酝酿着这句话,瓦剌只是蒙古的一个部族,尽管近些年越来越壮大,但与我地大物博的天朝比起来,只能算是一小股进犯的势力,哪怕对方派出了数以万计的骑兵,还不足以严峻到需要举全国之力,令皇帝御驾亲征的地步。 由于近期疲于应对各种棘手的事件,这个关键问题他始终都没想过,现在想想,着实有些离奇。 “圣上为何会想到御驾亲征?”今惜古转向殷万里,想到这个锦衣卫的指挥使,坐守天下最严密的特勤机关,皇宫内外任何一项机密事件,他都能知晓。 “因为王震。”他毫不支吾地答道。 “厂公?那个太监?” “他可不是一般的太监。东厂第一把交椅,圣上打小就十分信任他。”每次提及此人,殷万里神情里透露出的都是一种厌恶,与无尽的憎恨。“在先帝爷尚在时,王震还只是后宫一个小小的奴才,但他眼光独到,一眼就相中了还只有三岁的皇长子,极力讨好,大献谄媚。圣上登基以后,他平步青云,立刻就进了二十四衙门,两年后就被选为司礼监掌印,与圣上同吃同进,协助圣上处理各类日常事务。 但他还不满足,凭借手中的权利,他大肆批捕曾和他作对的官员,对锦衣卫更是强加打压。还在民间培植自己的势力,要挟各大门派,听他号令。他是一个好大喜功的人,与其说是皇上想亲征瓦剌,不如说是他想在阵前指挥作战。对于一名太监来说,指挥千军万马在前线厮杀,这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巨大成就,他希望能通过亲征瓦剌这件事,建立前人无法企及的丰功伟业。一旦成功,天下就再无人可以撼动他在朝中的地位了。” 今惜古听得连连摇头。那一年他考中进士,面见皇上时,曾与王震见过面。只觉得是一个浑身擦满脂粉,散发着奇异香气的怪人。如果让他天天与这种人在一起,他宁愿选择一个全天下最丑的女人。 “王震就是那个下令大肆批捕珍馐会余孽的人。”多吉说道。 “珍馐会?”今惜古顿时来了精神,余光瞥见正在打扫的店家一行,他们也正在往这里看。 关于珍馐会的过往,多吉大师讲述了一个久远的故事。 “珍馐会”是江湖中一个十分神秘的组织,曾有一段时间十分盛行,近些年似乎销声匿迹,已经很久没有在江湖中露脸了。没人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也没人知道他们的确定踪迹。 本朝刚刚成立时,掌管皇宫后厨的部门名曰尚善监,由开国元勋之一的朱聪担任。这个朱聪来头可不小,早年随太祖皇帝打天下,随队东征西讨,一直是后厨第一掌勺。传闻朱聪身长九尺,双手过膝,力能扛鼎,能同时架百锅,掌百勺,武艺之精湛,厨艺之高超,世间无人能出其左右。天下初定的时候,因照顾皇上饮食起居有功,朱聪受封尚善监总管,统领宫廷里全部的烹饪事务。 后来,尚善监空前壮大。朱聪在全国设立办事处,有点像当今各省的餐饮协会。但凡对做菜有自信的,都可以进去尝试。只不过选拔的条件十分苛刻,受考核的人,不止要擅长厨艺这么简单。首先需要具备一定名气,拿到至少八家酒店的推荐信以后,才可获准接受考核。经分会批准通过,才可以前往京城参与会试,会试通过后,方可以进宫历练。再经历三道难题,七大考验后,方可以真正进入后厨,成为御膳房的一员。 尚善监原本是天下厨艺之巅,却在未来的某一天坠入深渊。本朝第二任皇帝不幸遭遇叛乱,他死后,原来的尚膳鉴就地解散,之相关的人全部被抓去菜市口砍了头。转而成立光禄寺和尚食局,自此,后厨由东厂的太监统一管理。光禄寺总揽食材的采购供应,尚食局负责品尝,确认食品的安全,新的尚善监只剩下单纯粹的烹饪工作。 尚善监被肃清的同一年,江湖中平地崛起一个名为“珍馐会”的组织。组织首脑武艺高强,手段狠辣,短短数年时间,就已经发展为能与武当、少林、点苍几个大派较劲的组织。各方人士趋之若鹜,纷纷加入到这个组织当中。他们打着一统中原,恢复武林秩序的旗号,在各省秘密成立大大小小的分舵,广泛招揽中原武林人士,小到山间田野,大到县城酒家,都有珍馐会的痕迹。 这样大的野心,自然引起了朝廷的注意。先帝爷下旨,肃清珍馐会。无数珍馐会的弟子成为众矢之的,受到各大门派的屠戮,几年时间里,珍馐会又从中原武林销声匿迹。 第18章 珍馐会(二) 故事到此,殷万里眉头紧锁,补充道:“王震上来以后,莫名其妙开始下令扫清珍馐会余孽。但凡敢自称珍馐会的人,都会被拉去砍头,大量无辜的江湖中人无辜惨死,就连我们锦衣卫里的少数人也被打成珍馐会的余孽,被抓去砍了头。” “无论珍馐会是否有反叛之心,这样大肆屠戮生命,实为人间之浩劫。”多吉大师叹道。 今惜古陷入了沉思:“传闻朱聪临终前将毕生所学融于一部惊世秘籍,名曰《尚善宝鉴》,一直被历代掌勺人传承。叛乱发生后,皇帝遭到追杀,一同消失的,还有这部秘籍。” 多吉双手合十:“珍馐会的第一任教主号文火居士,人称文火教主。本朝的的第二任皇帝,也就是被叛乱者追杀的那位,好炆皇帝,‘炆’字拆开便是‘火文’,倒过来念正是‘文火’。” 今惜古恍然大悟,说道:“看来珍馐会成立之初,便是为了夺权。文火教主被他的叔叔夺取了皇位,心存不甘,始终怀揣东山再起的梦想,直至去世。” “圣上年纪尚轻,并无统兵经验,这时让他远离权利的中心,率领主力军与好战的瓦剌军队正面对抗,京城就会陷入十分危险的境地……”多吉说到这里便停住了,他低下头,深知后面的话就是大不敬了。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破损的墙壁处忽然发出了响动,那胖老头和红衣少年已经不见了。 殷万里朝他们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扔出去一只铜钱。这是他给同伴传递的讯号。 紧接着,他看向今惜古,又转头望向多吉,不安地问道:“莫非,这次的案件与珍馐会大有关联?珍馐会的余党想趁这次皇上御驾亲征的机会,发动叛乱?” 今惜古说道:“三百万两送往前线的官银,一旦失窃,前线将失去最大的后勤保障。而一旦这批巨额钱财被野心巨大的人拿到,他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 殷万里大惊失色,连忙说道:“那不就不妙了吗?我得赶紧上奏,告知皇上这件事!” 今惜古摇摇头,继续说:“官银失窃的事,想必皇上早已知晓,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圣旨已下,君无戏言,岂会因你一句话就收回成命?我们能做的,只有尽快追回失窃的官银,同时找出幕后指使。” 今惜古现在知道,为什么皇上会默许将他的名字写在通缉令上了。这不止是一张通缉令,对今惜古来说,是皇上亲自发出的求助函。 “无论如何,我都将前往京城面圣,尽全力劝谏圣上放弃御驾亲征,这是家师的愿望。”多吉说道。 “大师尽可前往,破案的事就交给我和这位锦衣卫大人了。”言罢今惜古叹了口气:“可惜了桑吉和德吉两位大师……” 沉默了半晌,多吉进行了简洁的仪式,为死去之人诵经,助他们往登极乐,也包括石家两位兄弟。 多吉大师立刻就上路了,此行吉凶未可知。 此时,从外面射进来一张字条,殷万里单手接住。这是来自锦衣卫的下属的情报。 殷万里看完后,告诉今惜古:“那老头儿和红衣少年果然互相认识,此时他们正一前一后望东而去。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的目的地很有可能就是开封。 今惜古并不感到意外,将一块黑色的石头拿在手里转了转:“如果我的记忆没错,它应该是长盛镖局的信物。” 殷万里瞪大了双眼:“这不是在那个红衣少年身上吗?你是什么时候做到的?” 今惜古得意道:“什么时候不重要,重要的是做到了。” “好你个今惜古,竟然在朝廷命官眼皮底下盗窃!” 今惜古撇了撇嘴:“我觉得你说得不对。这本该是长盛镖局的无价之宝,我刚好认识它的主人,只是想物归原主罢了。”今惜古说道:“这是一种极为罕见的黑玉石,找遍全国也找不出第二块这么完整的。持有它的人只有一个,长盛镖局的老当家,董尹航。据说这是他年轻时花大价钱,从一个西洋人手里买来的。” “董尹航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他的信物怎会到一个少年手里?”殷万里道。 “这倒是一个很有趣的问题,但不用急着回答。”今惜古说道:“眼下还有一个问题,我们必须要面对。”今惜古又道。 “什么?” “你不觉得这里现在太安静了吗?” 除了他二人以外,现在酒店内一个人也没有了。刚刚还在清扫的店家和几个伙夫都不见了。 其实打从一开始,殷万里就在注意这里的店家。一口气来了这么多练家子,店家似乎一点儿也不惊奇。这间开在荒郊野岭的酒家居然会有这么多食材可供挑选,每一道菜,每一坛酒,都是上品,就算在洛阳城也很难找到这么精致的酒店了。 “收到你的传书时,我就在纳闷,为什么要选在这里见面?” “因为这里很不寻常。” “哪里不寻常?” “因为太寻常了,所以很不寻常。” “是吗?”殷万里已经嗅到了杀气,握紧了绣春刀,缓缓朝厨房靠近。 布帘被掀开,里面空无一人。 然而,今惜古却听到身后的木窗有动静,他一个侧身,伸手接住了一枚透骨钉,另有三枚射入了对面的墙壁里。 殷万里见状,试图飞身破窗,却险些被第二轮透骨钉打中。他单脚点桌,腰身下坠,一招“武松醉酒”,四发暗器擦着他的前额飞过,径直朝今惜古而去。一阵劲风扫过,今惜古迅速出手,恰到好处地将暗器全都摘了下来。 暗器泛黑,尖端还有粘稠的液体滴下来。 “这种毒,倒也不稀罕。比起你们做菜的功底,使毒的技能还是差太多了。”今惜古说道,将暗器包起来,扔到角落里,然后缓缓推开了木窗。 窗外立着四个蒙面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今惜古。其中一人说道:“敢公然和我们珍馐会作对,你果然很大胆。” “这么说,你们真是珍馐会的人?”今惜古问道。 四人不语。 “不说话就代表默认了?” “我明明在酒里滴入了无色无味的蚀心软骨散,普通人应该会浑身脱力,内功尽失,为什么你跟没事一样?”声音听起来是酒店的店家。 今惜古故作惊讶地说道:“啊?你有下毒吗?遭了!”紧接着又毫无顾忌地把桌上的酒抱起来一阵豪饮。 “好酒!” 四个蒙面人看呆了。 谁又能想到,今惜古在百花楼喝下的海棠花蜜茶能解世间各类奇毒,蚀心软骨散这种毒根本不在话下。 “偷听了半天对话,想必你们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吧。”今惜古笑道。 “今惜古,我知道你无所不能,但这件事,奉劝你不要插手比较好。”蒙面的店家说道。 “为什么?我这个人天生爱管闲事,越是不想让我管的事,我偏要管。” “我只负责传达主人的话,刚刚的暗器也只是试探,你果真是一个不同凡响的人。” 此时,殷万里已经从侧面的窗户溜出,绕到他们身后,无情的绣春刀已经出鞘。 但未等他出手,这四人就已经把刀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自尽了。 待殷万里摘下他们的面罩,正是店家和三名酒店的后厨。 第19章 扛着棺材的人 望着地上新增的四具死尸,今惜古感慨道:“珍馐会真是个不可思议的组织,我开始有些佩服这些人了。” 殷万里还刀入鞘,厉声道:“他们倒也识相,若是落在我手里,定要让他们体会诏狱里那些刑具的滋味!” “勇猛果敢,手段狠辣,果然很符合苦兄的作风。怪不得一听你‘铁臂神鹰’的名号,人人都跟见了瘟神一样。” “说了多少次,不许叫我苦兄!”殷万里气急败坏地说道。 坚硬的黄土地上,沙尘飞舞,两匹健硕的快马掠过平原。 一个小偷,一个锦衣卫,两人并肩上了路。 初秋的太阳依旧狠辣,他们骑马行了半日,已是口干舌燥。殷万里不断擦拭着流淌下来的汗珠,幸好临走前今惜古盛了满满一葫芦酒,几大口下肚以后,又觉得饥肠辘辘了。 就连马匹也不满地直喘粗气,他们决定在前面的一座小镇歇歇脚。 不同于普通的乡下小镇,这里的百姓十分忙碌,他们前前后后已经遇见了十多趟拉车赶趟的生意人,有的车上装着满满当当的蔬果,有的则是满得快溢出来的酒桶,有的是琳琅满目的珍奇玩物,还有血淋淋的牛羊肉。 殷万里那身飞鱼服已被汗水湿透,在今惜古的强烈建议下,他终于答应去换一身普通的百姓服装。毕竟一个锦衣卫就这样大摇大摆地穿行于街市,还是太打眼了,更何况旁边那个人还是全国通缉的要犯。 他们在客栈里饱餐了一顿,小二哥向他们推荐了这里特产的道口烧鸡,传说这是“中原第一鸡”,任何人来这儿都要吃一只才算真正来过。最令今惜古感到惊喜的是,这里居然有地道的杜康名酒。一只色香味俱全的烧鸡下肚,一坛清澈明亮,窖香浓郁杜康酒下肚,纵然再赶三天三夜的路,他都可以眼睛都不眨了。 “为什么你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样子,吃起东西来是这般粗俗?”殷万里吐槽道。 今惜古扶着鼓鼓囊囊的肚皮,笑道:“平日里斯文,是为了保持一个清醒的头脑,这样可以更好地思考问题。然而有两件事是不能斯文的,否则就是自己为难自己。” “哪两件事?” “一是吃饭喝酒的时候,二是洞房花烛的时候。” 殷万里哭笑不得。 这时候,客栈里闯进来一个浑身冒着酸味的邋遢鬼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个人年过半百,仍然精力旺盛,蓄着满口黑白相间的大胡子,扛着一副棺材,一副又大又沉的黑棺材。 刚一进来,他就操着一口浓重的北方口音说道:“小二,老子饿了,快上饭吃!” 小二赶紧上来招呼,却被他肩上的黑棺材吓傻了,连忙问道:“客官,这棺材里装的不会是死人吧?” 这人瞪了他一眼,回道:“棺材不装死人,莫非还装活人不成?还是说你这客栈有规定,不让人带棺材进门?” 小二战战兢兢地回道:“倒没有这个规矩,只是有些不吉利。” “放屁,带个棺材进来就不吉利了,老子从开封城就扛着棺材到这儿,不也挺好?棺材的意思是‘官财(关财)’,意思是升官发财,关起门来发财,你懂个屁!” 言罢,“轰隆”一声,他把棺材放到长凳上,惹来客栈一众人侧目,但见他粗声粗气的,长相怪恐怖的,也没人敢多说一个字。 “是是是,客官说得是。”小二连连点头。 今惜古发现这个人真有趣。 他独自点了一大桌菜,除了道口烧鸡以外,还点了油炸丸子,烟熏牛肉,荔枝闷猪蹄,葱花酱爆羊蝎子外加一碗胡辣汤。 “小二,上酒!” 店小二颤颤巍巍地抱上来一坛杜康,他拍掉封泥,抱起酒坛,咕噜咕噜喝下一大半,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将桌上的菜肴一扫而空。 就像饿死鬼投胎一样。 今惜古坐在旁边,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吃。 其实看人吃饭也是一种乐趣,特别当一个人吃得格外香的时候。 店小二实在有些按捺不住,他放棺材的地方正好对着门口,外面的客人见这么大一口黑棺材,哪里还敢进来。 但因为担心棺材里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店小二也不敢触碰。 殷万里越看越觉得,这人很眼熟,竟然走上去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那人抬头看了眼殷万里,往地上吐出了一根鸡骨头。 殷万里顿悟,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叫道:“是你!在御膳房里偷吃的狗贼!” 他喝完了最后一滴酒,和今惜古此前一样,拍了拍自己的肚皮,酒足饭饱。 “老子当是谁呢,原来是锦衣卫大人,不穿官服差点儿没认出来。什么风把您吹到这荒野小镇来啦?” “上次让你跑了,这次可没那么容易!”殷万里说着拔出绣春刀,指向了他的脖子。 这人嬉皮笑脸,一点儿也没有畏惧的意思,脚下轻轻一抖,连凳子带人往后滑了出去。 殷万里一个箭步向前,瞬间奔到他身后,用脚抵住了凳子腿,伸左手拿他的后脖颈,哪知扑了个空。他像一条鱼似的从凳子溜到了地下,顺道还给他做了个鬼脸。 殷万里气不打一处使,挺身向前,他跪在地上转了一圈儿,又来到了殷万里身后。殷万里回身,右手顺势举刀横削,他低头躲过,后退两步,人已经到了门口。 “有种接我三刀,总是逃,算什么英雄好汉。”殷万里骂道。 “笑话,老子又没说是英雄好汉。你的刀那么沉,傻子才会去接。” 这话说得殷万里又好气又好笑。 “那边坐着的兄弟,方便把老子的东西递过来吗?”他看向今惜古。 今惜古回道:“当然,拿去。”话音刚落,隔着桌子使出一掌,劲风托着又大又重的棺材直直飞向了门边。 “好掌力!”他左手先是往前一挡,顺势往后一送,就这么一挡一送,大半力量就已经被卸掉了,接着右手往上一托,又大又沉的黑棺材跟纸片一般被他托了起来。 他单手托着棺材奔出了客栈。 小二追出去道:“客官,你你你……还没给钱呢!” 店小二快哭出来了,怎么就碰上了这种怪人。 一转身,发现桌上已多了一锭银子。 殷万里气冲冲地回来,见他还给那恶棍结了账,对今惜古气不打一处使,问道:“你怎么还帮他?” 今惜古笑着道:“我只觉得他挺有趣,而且我有预感,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第20章 山林奇遇 他们出了客栈,继续上路。 穿过市集,经过一片住宅,小镇就已经到头了。尽管十分留恋这个热闹的地方,但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今惜古注意到小镇牌坊的石墩上被人画了个碗筷的标记,他认得这个标记。 看来丐帮的人也在这里。 好像这几天他跟乞丐十分有缘。 途经一片小山林,过了这片山林,便是官道了。 但这片山林似乎格外长,他们的马匹似乎还没休息够,走起路来颠簸得不行,直喘粗气。 好在山林下面有条清冽的溪流,今惜古建议先停一停,让马儿在树荫底下歇歇脚,喝口水,等太阳小点再上路。 毕竟马儿也是有脾气的,脾气上来的时候,干啥都是事倍功半。 今惜古来到小溪边,准备取些干净的山泉水,听到小溪的另一边有人在说话。 “你们究竟要带我去哪儿?”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的语气。 “就快到了,穿过这片山林,就是伏羲镇。”一个冷漠的男人回道。 “伏羲镇?你们带我去那儿做什么?”女人问道。 “我们也是听命行事,把你带到伏羲镇,就可以交差了。”冷漠的男人说道。 “那我可以见到铁哥吗?既然你们是丐帮的人,一定认识他吧?”她忽然激动起来。 “当然,带你去伏羲镇,就是为了杨铁山,好让你俩团聚的。” “真的吗?真的是铁哥让你们来接我的?” 那人没有回话。 今惜古听到了脚步声,两个人正朝他这边走来。他纵身一跃,藏到了山坡上的一块巨石后面。 “天气真热,都立秋了,怎么还这么热呢?”来人是三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为首的那个肩上吊着三口麻袋,是地地道道的丐帮弟子。 麻袋越多,在帮中的地位也越高,丐帮弟子,最高可以到八袋。但丐帮对于八袋弟子的要求极为严苛,既要武功过硬,还要在帮中拥有极高的声望,最后由帮主亲自点选。全国数十万丐帮弟子中,能够背八个麻袋的,不超过五个。 他们蹲在溪水边取水,顺便把水浇在脸上凉快一下。 “大哥,这小娘们长得水灵灵的,她究竟是什么人啊?为什么让我们千里迢迢从湖南带到这儿?” 那名三袋弟子的声音很冷漠,说道:“少管闲事,想成为正式弟子的话,就少说多做,不该你管的事就别管。” 另一名喽啰年纪轻,脚步重,踩到石子的时候差点儿把脚崴了,显然并没有练过什么功夫。但却人小鬼大,笑嘻嘻地说道:“老大,小弟我活了这些年,还没碰过女人,这荒山野岭的,那娘们又这么漂亮,看得我心里痒痒的。” 三袋弟子哼了一声,说道:“你若不想死的话,可以试试。” “难道她还能吃了我们不成?”另一名喽啰说道。 三袋弟子冷笑道:“她吃不了你们,但另一个人会。” “谁?” “杨铁山。” “嗐,不就是她一路上念叨的那个铁哥嘛!这人是什么来头?比大哥还大?” “你们初入丐帮,不认识杨铁山倒情有可原,但在江湖上,杨铁山的名字也是响当当的。”三袋弟子说道。 “莫非是那个传说中的‘过江龙’杨铁山?凭借一人一船一杆,在汉江独挑长蛇水寨的那个杨铁山?” 三袋弟子点头道:“不错,而且他还是与我师父齐名的丐帮掌钵龙头。” 两个小喽啰不敢作声了。 “不过……”三袋弟子话锋一转,“他就要死了。” “此话怎讲?”年轻的那个喽啰眼里放光。 “这个女人到伏羲镇的时候,就是杨铁山的死期。” 小喽啰的脸上闪过几分喜悦。 三袋弟子说完背过身去,说道:“这地方太扎眼,如果你们想做什么的话,去林子深处,那里有个山洞,记得别拖太久,我们还得赶路。” 两人顿时感激涕零,同时跪下,异口同声地道:“多谢大哥成全!” 空山寂寂,深林幽幽。几只飞鸟被惊动,飞上了高高的天空。树荫底下,一个女人被敲晕了过去,两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喽啰三步并作两步,将她抬进了密林深处…… 过了好一会儿,三袋弟子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有两个人。 不知怎的,他发现这两人的脚步轻快了许多。兴许是他二人刚快过完,身体还抑制不住那种由内而外的兴奋。 “你们的动作比我预想的要快很多。”言语中带着几分戏谑。 “是啊,我们的动作一向很快。” 他猛一回头,见来了两个陌生人,其中一个正不怀好意地笑着。 “你们,是什么人?”三袋弟子惊问道。 今惜古笑道:“我们啊,反正不是什么好人。” 殷万里瞪了他一眼。 “我的两个兄弟呢?” “你说那两只小淫虫吗?他们在山洞里睡得正香呢!”殷万里也跟着阴阳怪气起来,忽然发现有时候捉弄一下这些恶棍,也挺有意思的。 “哈哈哈哈……”三袋弟子忽然大笑起来,说道:“你们可知自己惹了什么人?”他指了指肩上的麻袋,“站在你们面前的可是丐帮三袋弟子,我的师父可是八袋长老,伏羲分舵的舵主,人称‘穿云鹤’的史长风。” 他本以为说出这些,对方一定会吓破胆。过去他都是这般横行街市,任谁来了,只要报出自己的名号,都要给他面子,他那两个小弟就是这么收的。 但这两个人听了却无动于衷。 说无动于衷并不确切,今惜古是知道“穿云鹤”这个名号的。这个人以腿法着称,据说他的踢技强劲,快如闪电,可以踢飞万物,甚至击穿天上的云朵,因此被冠以“穿云鹤”的名头。 “也就是说,你们准备把那位姑娘送到伏羲镇的丐帮分舵里去,交到史长风手里。”今惜古问道。 这句话再没有戏弄的意思,而是透着一股威严,带着几分杀气,令听者不自觉双腿颤抖。 今惜古内心已十分生气,他最看不惯这种欺辱女人,拿女人作玩物的下流小人。 “哼,竟然敢直呼我师父的姓名。看来你还不知道我师父的厉害,《鹤仙腿》之所以冠绝江湖,并不只是名声响亮而已。他的踢技不仅威力惊人,更兼速度之快,往往对手还未反应过来,他那一脚就已经击穿要害,令对方一命呜呼。依我看,就算你们两人加起来,也不够我师父踢上一脚的!” 这话当然被夸大了十倍,为的就是震慑对方。可未等他把话讲完,今惜古就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简直比风还要快。一眨眼,他们就已经近在咫尺了。 三袋弟子已经惊呆了。 “现在给你两条路选,一是向我交待全部的事情,还可以留一条活路;二是我直接把你交给身旁那位锦衣卫大人,由他带你去京城的诏狱里坐坐。知道‘诏狱’是什么地方吧?据我所知,诏狱里用来招待客人的器具还是很多的,绝不会令任何人失望。” 他当然知道诏狱是什么地方。普通人光是听到锦衣卫这个名词,就足够吓破胆了。 他偷偷跃过今惜古的肩头,瞥了一眼他身后一脸凶相的殷万里,后者已经抽出绣春刀,正放在手心里把玩起来。 虽然没有穿飞鱼服,但这把绣春刀不是每个人都佩拿的,加上眼前这个人也不是善茬。 人都是想要活的,一开始就想死的人,不会活到现在。 第21章 掌钵龙头 当晚,月朗星稀,闹腾的街市安静了下来。 小镇的好,在白天是很难看见的,因为人有太多偏见,看它小,总嫌不够大,道路太窄,房屋太矮,灰尘太多,车马太破,饭不好吃,酒不够喝,男人太小,女人太少……但只要到了晚上,这些偏见就不复存在了。因为到了晚上,睡觉是唯一的需求,在小镇睡觉,往往都能睡得很香。 有条件的可以先喝几盅再睡,更有条件的还可以搂着女人睡。 当然也有不睡的,这部分人通常都不是一般人。 一处荒废的宅邸内,聚集了上百来号人。 上百来号人都不睡觉,对于这座小镇来说,是一件很稀奇的事。 这些人已经很久没洗过澡了,把身上的泥丸都搓出来的话,可以堆成一座土山。 丐帮伏羲分舵的舵主,“穿云鹤”史长风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把一个金色的碗握在手里把玩着,眼里闪烁着贪婪。 他并不是觊觎碗里的金子。这个碗象征着权利和地位,对于数十万丐帮弟子来说,它是至高无上的圣物。当年太祖皇帝就是凭借一个普普通通的碗,熬过了艰苦的岁月,开始割据天下,最终登上天子的王座。之后,他命人打造了一个纯金金的碗,把它赐予了丐帮,以嘉奖他们对国家的巨大贡献。 这个金碗就像免死金牌,凭借它可以自由出入皇宫,就算是东厂和锦衣卫的人,也拿它没有办法。 掌钵龙头由此而来,他们负责掌管金碗,以守护丐帮在江湖中的绝对地位,只有被冠以德高望重之名的八袋长老才有资格当选。 史长风就是其中之一,与他同时并称掌钵龙头的还有两个人。 一个是山东许林锋,以“遁地蛇”之名着称。他擅使暗器,其独创的地龙锥更是江湖一绝。这地龙锥短小精悍,专攻人下盘,因出招隐秘,极难防御,即便是轻身高手也难以幸免。 另一个是湖北杨铁山,人称“过江龙”。传闻他是宋代杨家将后人,双手过膝,力能扛鼎。擅使长兵,棍、棒、枪、浆、长竹竿皆可为兵器。因自小在江上生活,其水性过于常人。多次率领丐帮弟子渡船击退水贼,在长江一带广受渔民推崇。还曾凭一人一船一杆,斜渡鄱阳湖,独挑长蛇水寨,奋战一天一夜,将那臭名昭着的黑白双煞送进官府。 他们三人约定好,每人掌管金钵四个月。到今夜,刚好四个月期满,接下来掌管金钵的人是许林锋。 但是许林锋已经失踪了十几天,帮中人多数都听到了一个消息,许林锋已经死了。 因为十几天前,他去赶了一趟镖,作为长盛镖局最出众的镖头之一,他加入到了那趟押送三百万官银的队伍当中。 现在谁都知道,结果是镖银被劫,全体官兵阵亡,镖师全军覆没,连车夫都被杀了。 大部分人都相信,许林锋也死了,因为再也没有听到任何他的消息。 唯独一个人不信他死了,作为好友,杨铁山扛着一副棺材就去了京城,声称:“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若不能把他活着带回来,也要把他的尸体装进棺材里入殓。” 史长风只盼许林锋死透了,这样一来,就只剩杨铁山这一个眼中钉了。 但这个人,他已经不再担心了,他已经得到了制约他的秘密武器。 “哐啷”一声,大门被推开了,一个粗野的虬髯大汉出现在众人视野里。 杨铁山扛着又黑又沉的大棺材回来了。 众弟子默不作声,谁都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谁都知道结果如何。这中间纵然还有一些人存疑,但金钵好歹还在史长风手里,谁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毕竟这是两个八袋长老的纷争,他们这些刚入门才几年的弟子,无论如何也是说不上话的。 “杨长老回来的时机真是分毫不差,再过不久就要过子时了。”史长风笑道,言语里带着明显的讥讽。 杨铁山把大黑棺材重重地砸在地上,地面立时出现一个深坑,棺材就这样直直立了起来。 “老子当然要回来,今夜是许长老交接金钵的日子。” 史长风泛着疑惑道:“看杨长老胸有成竹的样子,莫不是已经找到许长老了?” “哼,老子找遍了京城也没找到许长老的线索,几番打听才得知,那趟死人镖的尸身都被送去了开封城,被韩诗晨那个狗官藏起来了。”他气冲冲地嚷道。 “哦?竟有此事?” “于是老子又快马加鞭地赶往开封,在几个兄弟的帮助下,摸进了开封府的义庄里,结果你猜怎的?” “怎的?” 杨铁山开心地大笑起来。 众丐帮弟子不明所以。 “老子没有发现许长老的尸身,哈哈哈哈哈!” 他格外高兴,把最近一名丐帮弟子手里的酒壶夺了去,咕噜咕噜一饮而尽。 史长风额间冒出了冷汗,问道:“既然没有发现许长老的尸体,莫非是许长老还活着?” “自然活着,许长老号称‘遁地蛇’,哪能那么容易就死了?” “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史长风悻悻地说道。 “枉费老子花了十两银子,定制了这么结实的一副棺材,看来是用不上了。等那家伙回了,老子定要让他赔给我才行!” “杨长老长途跋涉,一路辛苦。来人啊,送杨长老去歇息!”史长风抢着叫道。 两名三袋弟子从地上坐了起来。 “慢着!”杨铁山听出了史长风的意思,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老子一点儿也不累,白天还吃了顿大餐,现在精神得很呐。” 史长风脸上闪过几分寒意,说道:“杨长老莫非还有什么别的吩咐?” 外面传来了更夫的钟声。 “史长老,三更天了。”杨铁山说道。 史长风当然知道他的意思,他哪里肯愿意就这样把金钵让出来。 “还愣着干什么,快送杨长老去歇息!” 那两名三袋弟子走上前来,试图从左右两侧挟住杨铁山,却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顶飞了出去。 “杨长老,你无故伤我弟子,意欲何为?” 周遭的弟子都站了起来。 杨铁山也不遮掩,指着他手边的金钵骂道:“奶奶的,快把金钵给老子交出来!” “笑话,金钵又不是你的,是整个丐帮的,我凭什么交出来!”史长风冷冷地回道。 “四个月期限已到,现在掌钵龙头已轮到许长老做了!” “许长老现在生死未卜,于情于理,也应该由我继续保管!” “就算许长老不在,于情于理,也该交到山东,给琅琊分舵的兄弟看管。” “倘若许长老死了呢?”史长风说道。 “你怎说得出这种话?”杨铁山怒不可遏,喊道:“且不提许长老生死未卜,就是真死了,也轮不到你,老子都还没说话哩!” “丐帮规矩,若是有一人在掌钵期间发生意外,就得重新决定新的掌钵龙头,以防止有小人施奸计暗算。各位兄弟,我有理由怀疑,杨铁山想独坐掌钵龙头之位,先杀害了许长老,现在又要来赚我。他带进来的这副棺材便是罪证!” 伏羲分舵的弟子都是史长风的人,现在齐刷刷拿起了手中的棍棒刀枪,把他围在了中间。 “直娘贼!”杨铁山骂道:“以多欺少算什么好汉?何况在坐的都是丐帮兄弟,老子一个也不想打。够胆的话,你和老子出来一对一比试,若能赢,金钵归你,若赢不了,老子也不要,金钵移交给琅琊分舵。” 史长风就等他这句话,邪魅一笑,说道:“就依你。我话说在前头,比武论输赢,不准反悔。谁要是输了不认账,便永远退出丐帮!” 第22章 比武论输赢 杨铁山是个粗人,不如史长风诡计多端。 丐帮比武的规矩,一向由主家来定,杨铁山在史长风的地盘上比武,就已经输了一半。 史长风知道杨铁山是北宋杨家将的后人,为了克制他的“杨家枪法”,便提出不准使用任何兵器。 杨铁山也不怕事,不用兵器就不用兵器。 他这辈子就没怕过任何事。 现在好比穿云鹤可以飞,而过江龙却少了尖牙和爪子。 史长风虽然擅长诡计,但他的仙鹤腿法的确已达到登峰造极之境,任何人见到他的踢技,都要连连称赞。他的腿法不仅快如闪电,更是精准无比,每一次出击都能迅速找准对手的薄弱之处,令人措手不及。哪怕防住了前招,面对越来越凌厉的连环踢技,对手也只有疲于防御和闪躲的命。 十招下来,杨铁山的前胸和下腹分别中了一踢,他单膝跪地,往地上呕了一大口血。 史长风越打越精神,他单腿站立,作出“鹤立鸡群”的起手式。寻常的打斗,他是无论如何也使不出这一招的,普通的武者早已一命呜呼,哪里还能像他这样支撑着站起来。 就连杨铁山也不得不佩服他的踢技,放眼整个武林,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 “虽然老子一点儿也不喜欢你这个人,但不得不说,你这个直娘贼的功夫还真俊。”就连杨铁山自己也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是夸还是骂,他只想靠大声说话来发泄自己胸中的郁闷。 “你这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头脑简单。”史长风轻蔑道,“再蠢的人也知道,赤手空拳和我比试,就只有找死的份儿。” “哈哈哈哈哈……”杨铁山笑个不停。 “你笑什么?” “你最大的缺点,知道是什么吗?” 史长风没有动,不耐烦地听着。 “你最大的缺点,就是自以为是。有些人自以为很聪明,以为什么都知道,但其实什么也不知道。”杨铁山笑道。 “说什么傻话,我看你是脑子糊涂了!” 史长风催动内力,腾空而起,像一把利剑划破夜空,伸出右腿,斜刺里直击杨铁山的心脏。迄今为止,还没有任何人能在这一踢中幸免。 就在众弟子深吸一口气,认定杨铁山必败的时候,这个粗野的大汉忽然一个侧身,避过了要害。然后左手一个凌空虚抓,史长风下意识身体后仰,正好撞上从背后冲撞上来的右拳,像铁榔头一般的右拳。 史长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后背撞得生疼,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对方作弊,使用了指虎或是拳剑之类的兵器。抚着后背立起来一看,杨铁山仍是赤手空拳地站在原地,嘴角上扬,狠狠地盯着自己。 “这是什么拳法?”史长风第一次见这种迅捷而凌厉的拳法,惊讶万分。 “你只知北宋杨家枪法,可知我杨家还有代代相传的杨家拳法?”杨铁山说道。 他失算了,纵然想到过许多种不利的局面,包括他作弊拿出兵器,也没想到这个看似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汉居然会藏了一手独门绝学。 “哼,看来你还不是一般的莽夫,我小看你了。”史长风吐了口淤血出来,却依然镇定非常。 “你没有给丐帮八袋弟子丢脸,吃了老子这一拳能站起来的人,你还是第一个。” “你也只能嚣张到这里了。”史长风又露出了奸诈的笑脸,“把人带出来!” 两个浑身泥浆的脏汉从室内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位双手被绑缚在身后的年轻少女。这个少女生了一对灵动的眸子,清澈如湖,泛着淡淡的水光;她的脸颊犹如初春的柳枝,婉约而柔美。 在一众邋遢鬼眼中,她就像下凡的仙女一般,令人垂涎。 其中一个脏汉拿走了塞在她嘴里的破布,立时便大喊了一声:“铁哥!” 杨铁山猛一回头,见她一脸狼狈的模样,顿时泄了气。又立马撤回来,原地摇晃着,似乎连站也站不住了。 “认得她不?”史长风奸笑道。 史长风缓缓走上前来,往杨铁山的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认得她不?”史长风又问了一遍。 “老子不认得!”他龇牙咧嘴地低吼道,嘴唇已被咬出了血。 杨铁山只是沉着头忍耐,这么近的距离,他完全可以一拳取了他的性命,可是没有动。 “你的杨家拳法不是挺厉害吗?为什么不还手了?” 杨铁山没有说话。 他又扇了一巴掌,两巴掌,三巴掌,四巴掌…… 史长风的巴掌像刀子一样,反复割取着杨铁山的左右脸,短时间内,他的脸已经肿成了两颗发光的红球。但他依旧站在原地没动,好像一点儿也不疼,只是把脑袋跟着左右晃动。 “住手,别打了!”少女看得快崩溃了,忍不住哭诉道。 史长风转向少女道:“他说不认得你,你认识得吗?” 少女浑身直哆嗦,嘴唇不住地打着颤,缓缓回道:“不……认得。” “既然不认识,那我杀了他应该也可以吧。”史长风说着,从旁边的弟子手里抽出一把刀来,将刀刃抵在了他疼得发烫的脸皮上。 “不要,我,我认得他!”少女急切地说道。 史长风沉浸在这种折磨人的快感当中,难掩内心的兴奋,对杨铁山说道:“看吧,她说她认得你,你为什么这么绝情,要说不认得她呢?” 杨铁山眼睛血红,死瞪着史长风,低声说道:“随便你怎么处置老子都可以,请……请放了她,有什么都冲老子来!” “你还是第一次对我使用敬语呢!刚才的嚣张劲哪儿去了?怎么忽然间跟变了个人似的?”他皱着眉头道,“你不是要金钵吗?我送给你,掌钵龙头给你拿去,好吗?” 杨铁山沉默了。 但史长风觉得还不解气,立刻把刀对准了那名少女,恶狠狠地说道:“这个女人长得真好看,令我忍不住想在她脸蛋上划几刀了。” “你要敢动他,老子跟你同归于尽!”杨铁山怒道。 “又来了,你这暴脾气就不能改改?万一我把你杀死了,她可怎么办?哦对了,我手下这些可爱的弟子,好多都从来都没有碰过女人呢……” “不要,求你,不要,放了她……”杨铁山泣不成声地说道。 “铁哥……”少女心里默念着他的名字。从未见过这个男人变得如此软弱,也许正因为他从来都坚硬如铁,忽然变得这个样子,才令她心如刀割。 她现在宁愿自己死了,也不愿他屈辱成这样。 史长风说道:“现在我要你跪下,对我磕三个头,喊三声爷爷!” 有几名丐帮弟子已经看不下去了,将头侧向了旁边。 然而在场大部分人都很激动,很想看杨铁山接下来的动作。 杨铁山的双膝真的触到了地上,嘴唇颤抖着。 “唉,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苦兄你呢?”一个声音忽然说道。 “我现在只想脱下这身脏衣服,到澡堂里洗个热水澡!还有……”另一个声音不快活地嚷道。 “不准叫我苦兄!” 第23章 替天行道 这两个人是谁?在场的所有丐帮弟子都没见过他们。 唯独杨铁山,一眼便认出了今惜古。 “是你?”他盯着今惜古说道,瞬间站了起来。 “白天我们才匆匆见过一次面,你居然马上就认出了我。”一身邋遢装扮的今惜古笑道。 “你是请老子吃饭喝酒的人,怎么会认不出?”目光又在另一个人身上停留了一下,认出了他就是那个追捕自己的锦衣卫,“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 至于这两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实在不知道,能够想到的就是这位锦衣卫大人想要逮捕他归案。 史长风的表情有些木然,抢着道:“丐帮大会上,怎会有外人混进来,来人啊!把这两个小贼给我绑起来!” 几名丐帮弟子想要一拥而上,殷万里两手叉腰,怒目圆睁,只是前胸一顶,就把两个人给撞飞了出去。 今惜古把玩着手里的竹竿,如闲庭信步一般左右横移,完美避开了所有人的围堵,还时不时拿竹竿戳人家下盘,把几名弟子掀翻在地。 史长风看他二人的打扮,原以为这是其它分舵的弟子,但见他们的身手武功,感到这两人来头不小,和普通的丐帮弟子有天壤之别,忙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殷万里板着脸,露出凶恶的表情,冷冷地道:“我们是替天行道的使者。”言罢,一个大散手,将试图从背后靠近的两名丐帮弟子抓至身前,朝史长风身前扔了过去。 这一招也显露了他的身份,一个白发苍苍的五袋弟子脱口而出:“太极散手,你是铁臂神鹰!” 江湖中但凡老一辈的人都知道,铁臂神鹰在加入锦衣卫以前,曾师出武当,在拿起绣春刀以前,他一直都以收放自如的太极散手名扬天下。 “铁臂神鹰,殷万里。他是锦衣卫的指挥使!” “就是那个爱把人抓进牢里,剜眼砍鼻,断手断脚的那个锦衣卫!” “锦衣卫的人为什么要来我们伏羲分舵?他是来抓人的吗?” “听说被他们抓进诏狱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走出来的!” 一群丐帮弟子窃窃私语起来,言语里透露着畏惧。 锦衣卫的名声在江湖中有多坏,但凡混江湖的都知道。人人都怕被他们盯上,谁都不希望跟这些心狠手辣的特务扯上什么关系。 殷万里听得心里发毛,很不喜欢有人在背后这么议论他,他可以保证,自己从来没有亲自下诏狱去无故折磨过任何人。因为管理诏狱是北镇抚司,他尽管作为锦衣卫的长官,却没有去诏狱审讯犯人的权利。 但这种事情是百口莫辩的,锦衣卫百年来杀伐果断,秘密执行过许多见不得人的任务,在江湖中早已臭名远扬,这已是不折不扣的事实。 “你总是这么不受欢迎,这是为什么呢?”今惜古调侃道。 “闭嘴吧你,不然我把你的名字说出来,看看谁更不受欢迎?”殷万里小声道。 今惜古苦笑,若是让他们知道站在铁臂神鹰身旁的是鼎鼎大名的今惜古,不知道这些人又会作何反应。 “你们在小声密谋着什么?这里可是丐帮伏羲分舵!敢在我丐帮撒野,弹指一挥间,就会有数万帮众前来,无论你们是谁,休想打什么歪主意!”史长风威吓道。 杨铁山上前一步,目光一刻不离他心爱的女人,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快给老子解释一下!” 今惜古伸了伸懒腰,刚才他一直缩在角落里,好不容易出来活动了一下筋骨,顿觉浑身舒爽:“说来也巧,我们本来已经离开了,却在半路上偶遇了一位伏羲分舵的弟子,他和两个小弟正带着一位美丽的姑娘,说是要来参加今晚的聚会。我一看挺有意思的,就和那位三袋弟子多聊了几句。” 史长风知道他说的是谁,连忙问:“你们把我的徒儿怎样了?” “啊,你说那个小乞丐吗?”殷万里拍打着身上臭烘烘的泥土,他实在难以忍受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现在应该在官府里接受盘问吧,和他那两个无能的小弟一起。” 史长风急了:“你……你竟敢抓我伏羲分舵的人!” “我们抓你一个徒儿你便急了,那你抓人家老婆又是为了什么呢?”今惜古笑着反问道。 史长风没了言语。 殷万里亲手解开了少女身上的绳索,让这对夫妻团聚,两人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傻瓜,不是说了让你在家等我,为什么要跑出来?”杨铁山责备道,却是含情脉脉,温柔婉转,一点也没有跟其他人说话那般粗犷蜇人。 “那日,陆长老带人来到我们的家里,说你人在河南,遇到了危险,正奄奄一息。他们说你做梦都在念着我的名字,想见我。我……我担心你,生怕会出什么意外,便马上跟着他们一起来了。谁知,谁知他们不怀好意,半路竟然还起了歹心……幸好这两位英雄出现,把我救了出来。”少女呜咽道,眼里满是泪光,仿佛这个世界只有他二人存在,多少衷肠到这一刻都想倾诉出来。 “没事了,没事了。有我在,没人再敢欺负你!待我见到那个姓陆的小子,一定杀了他!”说这话的时候,他回头狠狠瞪了一眼史长风。 “都给老子退后!”杨铁山怒道。 周围的丐帮弟子都开始往后撤,退到了五步以外。无论史长风如何跋扈,杨铁山始终还是丐帮的八袋长老。 半晌,两人才分开,杨铁山把心爱之人护在身后。此刻他已血脉偾张,对史长风挑衅道:“你指使姓陆的小子绑架小翠,这件事老子先记着,日后再跟你算。刚才老子受制于你,现在公平了,再来第二回合怎样?” 在这么多分舵的弟子面前,作为舵主,史长风不能失了威风,他自然是不能拒绝的,否则就是在跟众人表明,他史长风只能用下三滥的手段和杨铁山竞争,以后这面子就没法搁了。 “杨长老,你放心和他比试,谁要再敢骚扰你心爱的人,我身旁这位面色难看的锦衣卫兄弟就要让他好看!”今惜古拍了拍殷万里的肩膀,戏谑道。 殷万里哭笑不得,发现周围的丐帮弟子都在盯着他看,好像在看什么珍奇动物似的。 没了后顾之忧,杨铁山立刻释放了全部的怒火,把刚才的憋屈汇集在了这一双灼热的拳头上。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 杨铁山将杨家拳法全数展现出来,总共三十六式,看得周围的丐帮弟子都痴了。没想到世间还有这般强劲又具有观感的拳法,和他名扬天下的杨家枪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反观史长风,已气势全无,他直愣愣地立在原地,尽管心中默念着仙鹤腿法的克敌要旨,但心乱如麻的他,没法再维持住平常心。 北宋时期,杨家将保家卫国的英勇事迹,至今仍被人传诵,杨六郎镇守边关二十年,使一杆素缨錾金枪,辽人听到他的名字便会后退三十里。他的杨家枪法出神入化,杨家拳法冠绝古今。没想到几百年以后,依然还有一位这样的骄子继承了杨家的武学。 史长风被那一双眼花缭乱的拳风逼得节节后退,每一拳都结结实实打在了他的血肉之躯上。杨铁山故意不打他的要害,只想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卑鄙小人。面对杨铁山最后一式“弯弓射虎”,史长风下意识伸手招架,但直击面门的那一拳只是虚招,随之而来的一拳结结实实打在了他的胸口。 比武就是这样,有时候比的并不是谁的武功高,谁的气势强,谁就更容易占得先机。现在史长风一来少了压制杨铁山的绝对筹码,二来被突然出现的两个迷之人物打乱了阵脚,三来自己理亏,一直担心今后在众弟子面前没了威信。面对杨铁山暴风骤雨一般的拳法,他早已失去了取胜的本钱。 史长风口喷鲜血,伏在地上没法动弹了。 胜负已分。伏羲分舵的弟子围了上去,生怕舵主出什么意外。 杨铁山长舒一口气,他总算可以毫无顾忌地喊出爱人的名字。 “小翠!” “铁哥!” 两人又紧紧地抱在了一起。在心爱的女人面前,就是再粗鲁的汉子,也会表现出柔情的一面,杨铁山在他的小翠面前从未说过任何脏话。 今惜古特别开心,他很喜欢看这种多情的场面。 多情的人都是这样,因为他们情感丰富,所以特别能与他人共情。 掌钵龙头的位置暂时空了出来,史长风光荣卸任。金钵将由杨铁山亲手转到琅琊分舵保管,并向众人立誓,在寻回许长老以前,谁也不准强占丐帮的圣物,等许长老归位以后,再来定夺新的掌钵龙头人选。 杨铁山还是饶了史长风一命,毕竟够资格做八袋长老的人不多。 第24章 洗澡 伏羲分舵的事情解决了,今惜古和殷万里终于可以换回干净整洁的衣服了。 殷万里早就迫不及待了。 他们找了间澡堂,一间半夜还开着,里面几乎没什么人的干净澡堂。 为表明谢意,杨铁山硬要请他们洗澡。 一起洗澡的好处,有时候比一起吃饭要多。男人只要脱光了,想说的话也会很容易就说出来。 除非你们的交情很硬,否则一般的感情,是很难脱下男人的衣服的。 有时候脱男人衣服,的确比脱女人衣服难得多。 一个是几个月可以不洗澡的乞丐长老,一个是远近闻名的江洋大盗,一个是朝廷里最臭名昭着的特务指挥使,这三个人在同一间澡堂里洗澡,本就是一件很稀奇的事情。 殷万里躲在最远的地方,好像不怎么想跟另外两个人挨那么近。 “你那位锦衣卫朋友似乎有些不合群,该不会是嫌弃老子身上脏吧?”杨铁山问今惜古。 今惜古想招呼殷万里过来一起洗,但被拒绝了。 “他的个性有时候是比较孤僻。”今惜古笑道。 “那日老子肚子饿,上御膳房偷吃了点皇帝小儿的剩饭剩菜,他听到动静,竟然追出来,赶了老子一天一夜。” “他也十分执着,认定的事情从来不会轻易放弃。” “这份执着,再加上那个过于常人的身手,可以干很多事,却选择在朝廷里虚度光阴,老子也是不明白。”他说话也不回避,好像故意想让殷万里听见。 但殷万里充耳不闻,只静静地泡在水里,闭目养神。 今惜古知道他这几日累极了。 “说说你的事吧,前辈……” “什么前辈后辈的,看你你挺有趣的一个人,怎会跟外面那些人一样迂腐!”杨铁山瞪着他,目光闪烁,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个遍,“想知道老子的事,得先说说你的事才对吧!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可以和锦衣卫的指挥使走这么近?看你的言行举止,并不像朝廷的人。” “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罢了,只是比较喜欢交朋友而已。”今惜古淡淡地说道。 “你不说老子其实也能猜出来,方才你所使的轻身功夫,是百花楼的‘樱花阵’。百花楼里都是些妖艳的女人,她们的功夫一向只传内不传外,而一个大男人竟然会使女人的功夫,在这个世上,只有一人能做到。” “是谁?”今惜古抢着问道。 “当然是今惜古那个杀千刀的。” 今惜古哭笑不得。 “既然早就知道我是谁,为什么不在众人面前揭穿我?还请我来洗澡。”今惜古问道。 “老子若当众揭穿你,那帮蠢材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就算是老子,也没法保证你们能活着走出丐帮。史长风那家伙虽然没一句实话,但有一点没吹牛,这方圆一百里,来个一万两万丐帮弟子还是很容易的。” “丐帮有数十万帮众,若是想抓一个人,还是不难的。”今惜古点头称道。 “老子现在问你一句,那趟镖究竟是不是你劫的?”杨铁山厉声问道。 “你觉得呢?我看上去是个很缺钱的人吗?”今惜古笑了笑。 “没人会傻到因为缺钱去劫官银,有命劫,没命花。这趟镖关系到西北的战事,如今皇帝小儿要亲征瓦剌部族,少了这三百万银子,等于就是打仗少了粮饷。老叫花子虽然不懂行军打仗,但十分清楚,粮饷是关系到全军性命的事情。”杨铁山意味深长地说道。 “你说得很对,劫这趟镖的人,一定不是因为缺钱。他肯定知道,这趟镖会运抵京城,然后输送到前线做粮饷开销之用。” “你不仅请吃饭喝酒,而且还救了小翠,我杨铁山欠你一条命。可日后一旦得知,你今惜古卖国求荣,做有损国家的事,我杨铁山第一个不放过你。” “那是当然,假如我做了这些猪狗不如的事,第一个不会放过我的人便是我自己。” 杨铁山对他的回答很满意。他心里很明白,一个残忍杀害数百条生命的匪徒,是不会无聊到去救一个跟自己毫无干系的女人的,更何况还要深入丐帮,跟这些正在追杀他的人打交道。 “老叫花子,我问你一个问题。”半天不做声的殷万里终于开口说话了。 “怎么,你还想找老子的茬吗?”杨铁山不耐烦地回道。 殷万里皱了皱眉,站起身,从远端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杨铁山。 “有一件事我始终想不通。” “什么想不通?” “照你所说,你去了开封府的义庄,并没有找到许林锋的尸体。但我拿到的死者名单里,的确有许林锋的名字。” 杨铁山也站了起来。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老子找到了就是找到了,没找到就是没找到,从来不会说一句谎话。” “没什么意思,就是想确认一下,有没有可能是你看走眼了呢?”殷万里问道。 “老子虽然年纪比你们都大,却一点儿也没有老眼昏花!” “这么说……”今惜古沉思道,“许长老是活着逃走了?” “不知。” “何为不知?”今惜古问道。 “若是逃走了,应该早回来了才是,不可能连金钵交接这么重要的时刻都不在。依我看,他纵然活着,也遇到了很大的麻烦。我已经派出了所有弟子出去搜寻,至今仍然一无所获。” 如果连丐帮的消息网都得不到任何音讯,那问题可就真的棘手了。 “除了许林锋以外,是否还有注意到其它人?比如金刀门的陆少峰,盐帮的谭向北,以及……总镖头董尹航?”殷万里问道。 “义庄的尸体那么多,有几百来号人,老子哪里记得这些人。进去之后,一心只顾着找许长老了。不过,有一件事倒十分怪异……” “什么事很怪异?”今惜古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他。 杨铁山回忆道:“因为大部分都是死掉的官兵,尸体堆积得太多了,我不得不把他们挪开。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这些官兵的死状都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殷万里也起了兴趣。 “他们有的是中剑身亡,有的被刀劈成了两段,有的被淬毒的暗器封喉,而暗器的种类也不止一个,甚至还见到了唐门的“碎流星”,霹雳堂的“霹雳弹”,有的甚至连全尸也没有留下,还有的索性连头也没有了,死状极惨。” “这……哪里怪异了?”殷万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说明杀他们的人,用的不是一种手法。换句话说,凶手不止一个人。”今惜古立刻回道。 “慢着,唐门和霹雳堂……我记得这两个门派的人也有两名镖头在押镖的队伍中。”殷万里思索道,“唐门的‘追魂手’唐影,霹雳堂的‘晴天雷’江辰,他们也在死者名单里。” “此话当真?”今惜古惊道。 “你知道我从来不会拿案件开玩笑。”殷万里严肃地说道。 “这些官兵被不止一个门派的招式杀死,而这些门派的人也在死者名单中,杨长老没有发现本该在死者名单中许长老的尸体……如果将这些串起来的话……” 此刻他回想起海棠仙子口中,有关鬼怪杀人一说,杨铁山的发现正好印证了这一点,他们当晚的确有自相残杀。难道真的是中邪了? “你有什么发现吗?”杨铁山见今惜古一直在愣神,便问道。 殷万里也疑惑地盯着他看。 “没,没什么。”今惜古草率地回道。 殷万里还从未见过今惜古这么紧张。 今惜古心想:“中邪一事太过于玄乎,就算说出来也没人会信。在事情尚未明朗以前,还是不要胡乱猜测比较好。” “我觉得,现在还不是瞎猜的时候……”今惜古郑重地说道,“下一步,我们要快马加鞭地赶往开封,我要去义庄确认每一具尸体。” 第25章 义庄的大火 当晚他们睡了一个好觉,这是几天来,睡得最好的一次。 第二天一早,他们辞别了杨铁山,向开封城进发。 大概是吃饱睡足的原因,这段路走起来很顺畅,骑上快马以后,仅半日就抵达了目的地。 日落时分,开封,这是一座有“八朝古都”美誉的大型都市。它有许多名字,例如大梁、汴州、东京……这片土地的历史最远可以追溯到石器时代。 宋朝的时候,开封(东京)城是当时世界第一大城市,有着“琪树明霞五凤楼,夷门自古帝王州”“汴京富丽天下无”的美誉。开封还是《清明上河图》的原创地,有“东京梦华”之美誉。 数千年来,它都是繁华和富庶的代名词,城门口络绎不绝的行商和百姓可以一直持续到深夜。 聚集在这里的群体、组织更是多如牛毛,小到一人开的武馆,大到数千人的门派,都在如火如荼地发展壮大。在朱雀门前,这里还有三年一次的武考,获胜者可以直接进京面圣,形象气质俱佳的,会被评定为武状元。多年以前,殷万里就是其中之一。 外城张贴着悬赏令,今惜古的画像赫然跃于纸上,看来他的形象照已经分发到全国各地。凡进城的男子,哪怕是老人和小孩,都得被守卫端着脸认一认。 守城的官兵也不傻,应该被告知过今惜古精通易容术,遇到看不顺眼的,都要把脸拉一拉,挤一挤,好看看是不是今惜古假扮的。 不过今惜古一点儿也不慌,他身边有个无敌的“通行证”。 尽管锦衣卫的地位已不如东厂的太监们,但飞鱼服和绣春刀的威慑力仍在,普通的守城官兵只要不是长了十个脑袋的,见了这身行头,都得让路。 殷万里扔给了今惜古一顶破旧的斗笠,靠近城门口时,硬要他戴上。 戴上它,今惜古闻到一股浓烈的鱼腥味儿,这比酸臭的乞丐服还难闻:“一定要戴上这种东西吗?” “你现在是朝廷钦犯,我不想徒增麻烦。” 他怀疑殷万里这是故意的,报复他强迫自己在泥地里打滚装乞丐。 有殷指挥使在,他们进入外城很顺利,门口的兵士大多只找平民百姓的麻烦,见了锦衣卫,头也不敢抬,今惜古就在他们眼皮底下混了进去。 进城的时候还收到了讯息,那一老一少已经进了内城,至于去了哪里,据说是跟丢了。 “看来锦衣卫的身手也不全是靠谱的。” 谁知道呢?嘴上这么说,今惜古深知那两人也不是吃素的,特别是那名老者。一般的锦衣卫能一路不被发觉地尾随至开封,已经算不小的成就了。 “早知如此,昨天就该命人把这两人抓起来。”殷万里懊恼道。 “幸好你没有这么做,他们也没犯什么事,强行抓起来,锦衣卫的名声就更不好听了。”今惜古调侃道。 殷万里撇了撇嘴,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不过我有种感觉,我们还会再见到他们的。” 今惜古是一个很神奇的人,他从来不会因为一些突发的事件感到绝望。天无绝人之路,但凡有心,总会找出破解之法。他手里攥着那块从少年身上偷来的黑玉石,这块玉石的来历,他很清楚,这两人跟长盛镖局一定关系密切,所以他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此时他们正马不停蹄赶往义庄。 内城的路很好走,一条大道直直向北,穿过喧嚣的市集,殷万里引他抄了条近道,走进一条幽静的胡同。走着走着,前方没路了,在尽头的地方只剩一道上了锁的小门。 “你确定这儿是通的吗?”今惜古半信半疑地问道。 “不要小瞧锦衣卫寻路的本事,各大城镇,只要是官道上的,大部分的门路我们都摸得清清楚楚。” 殷万里拿钥匙开了锁,带着今惜古穿过这条他从未走过的路,这条路上一个人也看不见,然而却能听到围墙的另一边,有人在窃窃私语。 拐了三道弯,穿过两条羊肠小道,面前的路忽然又变得开阔起来。就像刚从幽闭的茅房里出来似的,连空气也清新起来。 宽广的汴河将内城分为了两段,形成了一幅绝美的画面。两岸的房屋鳞次栉比,点缀着几座华丽的书香楼阁。亭台别院之下,一群游学的书生群聚其中,正吟诗作赋,好不自在。城内百姓来往穿行于两岸各处,与岸边的工人交谈,和路边的小贩互动。来往的客商带着货物,推着小车,从东到西,由南向北,看似匆匆忙忙,却十分愿意在桥头驻足片刻,欣赏这美丽的景致。身着绫罗绸缎的达官贵人偶尔经过,有仆人相随,有佳人相伴,喜笑颜开。 真可谓“应是天教开汴水,一千余里地无山”,开封城内一片秩序井然,欣欣向荣的景象。 没有贿赂守城官兵,没有武将的盘问,他们不费吹灰之力,神奇地抵达了这里。 现在战事紧急,随时都可能有外面的奸细潜入,以至于任何人想进内城,都得有通关文牒,或者拿到太守的令牌。但是今惜古轻而易举就进来了,甚至还抄了近道。 如果以正常流程走,必然得在外城住宿一宿,哪怕侥幸通过了盘查,也已经是第二天的事情了。 义庄就在开封府外围十丈开外的地方,一棵巨大的梧桐树底下,有围墙挡着,有紧闭的大门,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不过平日里也没有人会靠近死人沉睡的地方,老远就能闻到从里面散发出来的阵阵恶臭,谁也不想招这个晦气。 现在正值盛夏,天上到处飘着柳絮一样的东西,惹得人直打喷嚏。 “就是这儿了。”殷万里说道。 今惜古盯着义庄锈迹斑斑的铁门,陷入了沉思。 “进去看看吧。”今惜古说道。 殷万里点点头,把候在一旁的门子叫了上来,这个门子身材高大,戴了一顶厚厚的兜帽,把头沉得老下,好像不敢见人似的。 大约是认出了殷万里身上的飞鱼服,门子赶紧背过身,急急忙忙在身上掏来掏去,好像是在找门钥匙。今惜古注意到,这个门子的右手少了一根拇指。 就在此时,今惜古和殷万里同时闻到了,浓烈的尸臭中夹杂着几分不寻常的味道,今惜古第一时间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向殷万里喊道:“离这里远一点!” 话音刚落,巨大的火蛇腾空而起,窜了五丈高,从围墙外看得一清二楚,紧接着是振聋发聩的爆炸声,围墙塌了,巨大的烟尘扰乱了人的视线。 再往门前一看,那个戴兜帽的门子已经没了,整座义庄陷入一片火海。 火药,这个来自东方的发明专利,崇尚和平的百姓拿来放烟火,而西洋人则把它制作成了杀人的武器,将炮火还了回来。 无论多么坚固的东西,此时也荡然无存,偌大的义庄现在已是一片废墟。 今惜古惊讶之余,瞥了一眼身旁的殷万里,他还惊魂未定,盯着面前的火光发呆。 “怎么回事?” 一个身影从后面窜出,一身着红衣的少年从他二人头顶飞过,直往火海里冲去。 第26章 红衣少年(一) 今惜古飞身上前,单脚点地,跃到了他的身前,将他拦腰截住,半空中一记“蜻蜓点水”,踩着几丈高的火苗跃了回去。 下落过程中,他俩对视了良久,这少年长得真十分俊秀,今惜古盯着看入了迷,竟然忘记了他们已经落了地。 “你还不松手?”少年红着脸说道。 今惜古触碰到她胸前柔软的地方,这才意识到应该把手放开。顿时明白,这哪里是什么少年,而是女扮男装的少女。 “轰隆!”第二声巨响。还有残余的炸药也被余火引爆了,纵然里面有一千具尸体,也被炸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幸亏今惜古把她截住了,否则她就和那些尸体一样了。 “放了她!” 后方的胖老头飞身向前,伸腿一记“神龙摆尾”,横扫今惜古面门,今惜古往后一仰,老者只扫到了他斗笠的前沿,立刻变招,落地后身体向前一送,双手握拳,打向他胸口的膻中、玉堂两处大穴。 还别说,这老头儿虽然胖,身法挺敏捷的。 未等他得手,殷万里已闪至胖老头身后,双手作鹰爪状,试图钳住胖老头双肩。他听到背后的风声,反应极快,收回手臂,肩膀一沉,反过来又取殷万里下盘。殷万里稳住左脚,右脚抬起,瞄准伸下来的手臂,一点,一踩,一踢,动作之快,三个动作仿佛瞬间完成。 胖老头的手臂吃痛,挺直了身躯,另一只手已在腰间拔出一把亮闪闪的短刀出来,“嗖”的一声,殷万里绣春刀已然出鞘,两刀交相辉映,来回拼杀了十来个回合,快得令人看不清。 殷万里继续变换手型,开始朝胖老头腹部砍去。胖老头将刀横在身前,一削,一送,一劈,殷万里跟着变招,一挡,一顶,一截,两人的刀法都十分凌厉,短时间内打了个不分胜负。 “好敏捷的身手!”殷万里内心叹道。 “哼,没想到锦衣卫里竟有如此好手!”胖老头心念道。 今惜古站在一旁,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这场打斗,试图从胖老头的招式中辨别他武功的出处,发觉这人所使的刀法和轻功都十分怪异,一会儿像峨眉派的,一会儿像青城派的,一会儿看似平平无奇,一会儿又显得霸道非常。 “这老头儿刻意隐藏自己的武功,还能打得这么张弛有度,不是一般人。”今惜古自言自语道。 “住手吧!”今惜古喊道。 殷万里向后跃开了五六步的距离,瞪着今惜古道:“怎样,看出他是什么人了没?” 今惜古摇摇头,面向胖老头说道:“这位兄台武艺之高强,令人佩服。普天之下,频繁变招还能跟我这位朋友打成平手的人,还屈指可数。” “兄台?你竟然叫我‘兄台’?没见我白发苍苍吗?应该叫我‘前辈’才是!”胖老头回道。 今惜古笑而不语。 “哼,再多打十招,我就能令他显出原形。”殷万里抢着说道,显得有些不服气。 “凭你这一个锦衣卫?”胖老头冷笑道,“老夫手里这把火焰刀能砍断天下神兵利器,最多再过五招,你这把绣春刀就该断成两截了。” “我的绣春刀虽然看起来不怎么厉害,却很好用,专砍天下恶人,专治各种嘴硬的人。” “哈哈哈哈哈……”胖老头大笑道,“嘴硬的人为了证明自己不嘴硬,总喜欢把缺点推到别人身上。” “依我看,你俩的嘴都很硬……”今惜古摘下斗笠,转头望向面前这一片火海,“有空在这里打架,不如想想怎么灭火该多好。” 殷万里朝已经烧成废墟的义庄看了一眼,问道:“这火还有灭的必要吗?” “只要是火,就应该灭掉,让它继续烧下去的话,难保不会牵连到其它地方。”今惜古说道。 女扮男装的少女一直盯着他看,惊叫道:“是你!你是酒店那个……快把东西还我!” 今惜古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笑道:“原来你还记得我。” “你这个小偷……淫贼!” 今惜古显得很无辜,说道:“冤枉啊大小姐,在摸到你胸部之前,我也不知你是女的。” “但是你明明已经……已经……摸到了,却还……还不松手!”少女羞得脸上发烫,盯着他看了一眼,又赶紧移开了视线。 此时,义庄内又是一声爆响,义庄的围墙全塌了,少女呆立在原地,滚烫的火舌直朝她袭来。 今惜古目光如炬,神情泰然,丝毫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影响,闪身来到少女身前,袖口只一拨,就将火焰挡开了。 少女狼狈地逃到胖老头身旁。 “看来有人事先在义庄里埋藏了大量火药,就等人靠近,好连着这些尸体一道给炸成粉末。”今惜古说道。 “这样做的目的何在?”殷万里问道。 “如果我没猜错,犯人应该知道我们会去义庄调查线索,故意想把我们一网打尽,顺便毁尸灭迹。”今惜古说道。 “不,如果不是因为在内城门口耽搁了一日,先到的应该是我们。”胖老头说道。 的确,假如殷万里不知道这里的近道,他们会比这个时间要晚一日抵达,纵然以非常的方式进来,也得等到夜深人静。这一老一少先他们出发,而他们在伏羲镇停留了一天一宿,说什么也会比他们快一步。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一个老大不小,会一身高明的武艺的人,带着一名女扮男装的小丫头,总不会是来开封府踏青的吧?”殷万里质问道。 “年轻人和长辈说话的时候,应当懂得礼貌,问别人身份的时候,先应该说说自己。”胖老头说道,“一个苦瓜脸的锦衣卫,一个嬉皮笑脸的贼偷儿,从洛阳一路尾随我们至开封,到底是为了什么?” 殷万里皱起了眉头,他最讨厌有人叫他“苦瓜脸”。 今惜古觉得他这几个形容词用得很恰当,笑道:“这样说来,我们都不像什么好人。” 他把黑玉石拿了出来,笑道:“你们是不是在找这个?” 胖老头伸手准备去接。 今惜古又收了回去,说道:“据我所知,这是长盛镖局的总镖头,董尹航的贴身信物。怎会在你们手上?” 面对质问,胖老头犀利的眼神注视着今惜古,也不生气,反倒嘴角上扬:“你还真是有眼力见,这的确是董尹航的东西。” “我的眼神一向很好。” “快把东西还我!”少女抢上前叫道。 “我记得,你在酒店里的时候,可是准备拿这颗黑玉石去换吃的。这样看来,它对你并不重要嘛。” “你懂什么,那是我的缓兵之计!”少女回道。 “好一个缓兵之计。”今惜古被她逗乐了。 “我先用这它去换碗牛肉面吃,等吃完了,再把东西拿回来!”少女说道。 “原来如此。” 见对方不信,她急得直跺脚:“本小姐要的东西,还从没有得不到的!” 言罢,她上前两步,伸手来夺,今惜古双手背后,只是原地闪转腾挪,十招下来,少女竟一下也没有碰到。 “你……竟敢戏弄我!我……我要把你大卸八块,丢到后院去喂老黑!” 今惜古看这少女性子急躁,透着几分野蛮,看着十分有趣,说道:“这样说来,我已经许久没见老黑了。” “你知道老黑?”少女半信半疑地问道,“你且说说,老黑是谁?” “老黑是长盛镖局的一只老狗,又黑又大,凶狠异常,每天龇牙咧嘴的,见了谁都咬,被关在后院的一个笼子里,每当老镖头带人出远门走镖的时候,都会把它放出来看家。我说得对吧!” 少女露出一脸鄙夷的神情,轻蔑地“哼”了一声:“简直胡说八道。老黑一点也不老,正直壮年,它的体型不大,性格温顺,对待镖局里的人十分友好,只对陌生人凶狠。最关键的一点,老黑虽然叫老黑,但它根本不黑,他是一条小白狗!” 今惜古刚才故意那么说,是想试探这名少女的身份,这样一来,他已有七八成把握了。 “如果我猜得不错,你就是董尹航的女儿,董尹雪。” 第27章 红衣少年(二) 少女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你家门口总共有四只狮子,两只大的,两只小的,大的是花岗岩做的,小的站在大的头顶上,是用白玉做的。没说错吧?” “纵然说对了这些,也不足为奇,连街边的乞丐都知道长盛镖局门前长什么样。”少女心想。 “如果我没记错,你今年七月初七刚满十六岁,属龙。主食爱吃福满楼的牛肉面,点心爱吃清香园的枣泥糕。四岁那年你因为贪玩,从九丈高的树上跌下来,幸运的是并未摔断腿脚,只在屁股上留下了一道梅花状的伤疤。” 少女静静地听着,活了这些年,还头一次有人这么了解她。 “你自小喜爱舞刀弄枪,且资质极高,你爹不让你习武,却自学成才,六岁那年从镖局的武师身上偷学了‘梅花步’,八岁就能打出全套的‘游龙掌法’。十岁那年,因你爹娘不合,你娘一怒之下带你回了娘家,自此再没有回到长盛镖局。而你娘是天山女子剑派的第一美人,有‘冰雪仙子’之称的凌茹冰。” 他竟然说得一点不差,句句属实。少女不由得问道:“你怎会知道这些?” “每次和你爹喝酒,他都要把这些事情说一遍,我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今惜古耸了耸肩。 一时间,少女心潮涌动,目光闪烁。她咬紧了嘴唇,又缓缓松开,几次想要开口说话,又咽了回去。最后支吾着吐出几个字来:“他……有提起过我?” “何止提起过,简直是常挂嘴边。”今惜古干脆利落地说道。 “真的?” “真的。” 她似乎很开心,嘴角不住地上扬。 眼看少女的心扉就要敞开,却被一阵讨人厌的咳嗽声打断了。 “我不知道你究竟是谁,目的为何。这样欺骗我孙女,是何居心?” 胖老头的言语就像一盆冷水,浇在了少女身上,使得他本有起色的笑脸瞬间消失了。 “你说她是你的什么人?”今惜古仿佛没有听清。 “哼,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必要再隐瞒下去了。我就是董士兴,你们要找的人!”他趾高气昂地向殷万里说道。 殷万里在一旁观察了半晌,起初对这个胖老头也颇为在意,所以才委派下属盯上这一老一少。 “你说你是董士兴?董尹航的父亲董士兴?” “老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你就是那个从边关潜逃的将领,被王震追捕了六年的董士兴?”殷万里起了兴趣,却还是觉得难以置信,赶忙确认道。 今惜古转向殷万里。 “在朝廷当差的人,几乎无人不晓,山海关的神将董士兴。”殷万里解释道,“一双龙虎拳横贯东西,就像我朝的一只猛虎巨兽。先帝爷曾说,有董士兴在,可保边防无忧。他率领的精锐铁骑,是唯一可以和瓦剌人正面匹敌的。纵然强如他们的首领叶先,听闻神将董士兴在附近,一定会后撤百里,绝不敢和董士兴的部队硬碰硬。” 这么厉害的将领,今惜古也有耳闻,只是近些年,董士兴忽然间销声匿迹,无论在朝廷还是在江湖中,都没有再听说过这个名字的出现。 大部分人都认定,他已战死在疆场上。 但只有少数人知道,董士兴不是战死了,而是做了逃兵。在一场离奇的战役中,董士兴消失了,而他手下的那匹精锐铁骑,就在那一天全军覆没。 “王震认定是董士兴指挥不力,才造成了那场溃败,董士兴担心朝廷问责,便畏罪潜逃。王震于是立下文书,命令东厂全国搜捕董士兴。但整整六年过去了,连董士兴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殷万里说道。 “如果你真的是董士兴,这几年你都去了哪儿?是如何逃过东厂那帮怪物的搜捕的?”殷万里又问道。 身后的火焰还在噼啪作响,烧掉了一切还能找到的哪怕一丝痕迹。胖老头一言不发地望着他俩,嘴角诡异的笑容。 今惜古注视着一脸狐疑的少女,后者也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看。 “无论你们想做什么,奉劝你们不要再跟着我爷孙俩,哪怕你是锦衣卫也一样。”胖老头威胁道。 道路的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开封府的官兵此时姗姗来迟,为首的正是这儿的府尹,韩诗晨。 这位年过半百的官老爷戴着高帽,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一大批临时召集起来的官兵,瞬间将义庄四周围了起来。 好事的平民被隔在了外围,不知不觉间,这一大股浓烟已吸引了开封城半数的人过来。 存放尸体的地方还会爆炸起火,这种事简直闻所未闻。 殷万里和今惜古退到后面,回身一看,董士兴已经带着他的孙女趁乱遁走了。 “这两个人很奇怪,若再落到我手里,定要好好审问一番!”殷万里说道。 “这场火,倒让我确认了一个事实。”今惜古忽然说道。 “什么?”殷万里问。 “这个世上没有什么鬼怪之说,有的只是心虚的人,若真的有鬼怪作祟,它们又何必毁掉义庄里的尸体。”今惜古胸有成竹地说道。 殷万里不明所以,问道:“你觉得义庄起火的原因是什么?” “他自然是不愿意别人发现尸体上的秘密。”今惜古说道,“一旦我们看见了尸体,有些谣言就不攻自破了。” “你说的这个‘他’,莫非是指……”他望向前方正在指挥灭火的开封府尹,那个官老爷正在气急败坏地数落自己的部将,指责他办事不力,等他们把汴河的水一桶一桶挑来,这里所有的东西都要烧成灰烬了。 “他一定有犯错的理由,我深信不疑。”今惜古笑道,“而且我还相信,这里的火也和他有关。” 火终于灭了,夜也已经深了。 自打韩诗晨坐上这府尹的位置以来,还从未这么疲惫过。 他浑身被熏得焦黑,摇摇晃晃地回到府邸,吩咐下人们打来一大桶热水,他要洗个热水澡,彻彻底底洗去身上的晦气。 外面打更了。 大约是刚发生了一场大火,今天的打更人也格外敏感,反复喊着:“小心火烛。” 这声音就像刀子在割他的心头肉,他泡在水里,隔了这么远,还觉得疼。 于是他命人去把这个打更人抓起来,关进牢里。 不一会儿,就听到打更人大喊:“冤枉啊!” 能有多冤呢?现在他一点都不觉得别人冤,最冤的是他自己。 洗澡水很热,但还不够热,他觉得今天府上的下人都有些反常。近些天他总觉得这些下人不对劲,连最基本的工作也完成不好了。莫非是觉得,他这顶乌纱帽已经不保了,所以连烧热水这种事也开始敷衍了? 房梁上传来些微响动,他才想起来这座府邸已经很旧了,明天开始,他一定要对这座房子重新修缮,花再多钱也要干。 一个锦衣卫忽然出现在眼前。 他觉得自己眼睛花了,锦衣卫怎会出现在这里? 飞鱼服,绣春刀,严肃中带着几分冷漠,这不是锦衣卫是什么? 殷万里用以他惯用的表情和这个正在洗澡的大人打起了招呼:“韩大人,别来无恙。” “是你?”他认识这个人,也很讨厌这个人。 朝廷里的人他大都认识,也十分清楚每个人的喜好。在他看来,任何人都是有弱点的,只要稍加打点,就可以为他所用。更何况,他上面还有个无所不能的厂公王震,任谁也要给他面子的。 可唯独这个人是例外。 他宁愿碰到任何人,也不愿碰到这个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人。 “哪怕你是锦衣卫,擅闯朝廷命官的府邸,也是杀头的大罪。”韩诗晨坐在洗澡桶里,仰头望着这个冷漠的锦衣卫。这个洗澡桶就像一只囚笼,除了被热气蒸腾的热水包裹,他哪儿也去不了。 “我当然知道,我朝的刑律我比你更清楚,有好些还是我参与修订的呢。”殷万里说道。 “来人啊!有刺客!”韩诗晨叫了起来。 他叫了很多声,却没有一声得到了回应。奇怪了,刚才明明叫一声就有人来了。 他不知道的是,现在外面只剩下一个人,而他已经清理掉了这附近所有能回应他的人。 今惜古掏出酒葫芦,静静地坐在外面的台阶上。 赏月,喝酒,听戏。这不就是达官贵人晚上喜欢做的事吗? 第28章 夜闯开封府 韩诗晨在洗澡水里泡得太久了,他从未泡过这么久的澡。 他知道,倘若一直不开口,他永远也没法从桶里站起来。 殷万里的第一个问题,就令他无法开口。 “你是不是伪造了死亡名单?”殷万里长驱直入地问道。 不开口,就意味着默认了。殷万里此时往门边看了一眼,不得不佩服今惜古敏锐的洞察力。 “那趟镖究竟是被谁劫的?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殷万里又问道。 韩诗晨眯着眼睛,嘴角往下一撇,冷笑了一声。 “我在问你话,你何故发笑?”殷万里不耐烦地问道。 “我笑你嫌自己命长了,奉劝你学聪明点,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好。”韩诗晨说道。 面对这种生命的威胁,殷万里从来都没有害怕过,淡淡地回道:“我就是觉得知道得太少了,因此被你们这些人耍得团团转。” “有些事就算知道了也没用,就算是你们锦衣卫,想要掺和进来,也只等于是飞蛾扑火。”韩诗晨从木桶里站了起来,这样赤身裸体地站在一个人面前,他还从未觉得有这般轻松过。 殷万里静静地听着。 “这件事只有鬼才可以做到!”韩诗晨忽然惊恐地说道,笨拙地将一大块毛巾裹在身上,平日里都是下人给他完成这项工作,他好久没有自己干这个了。 “鬼?”殷万里不解。 “起初我只道是哪里的盗匪这么厉害,把我们的镖给破了,直到找到那些尸体以后——现场只找到了五百多具官兵的尸体,这些尸体皆是各种刺伤、砍伤,还有暗器造成的伤痕,连身经百战的老将军裴世充都战死了,他的头被砍下来,丢进了树丛里,情状惨不忍睹。 然而搜遍了整个树林,却连一个长盛镖局的人也没有找到。而这之后,我加派人手,把长盛镖局翻了个遍,甚至根据名册上的人,逐个调查他们可能会去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没能发现他们的踪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你知道这说明了什么吗?” “这说明,他们没死。” “既然没死,人去哪里了?” 殷万里没了言语。 “一夜之间杀害了全部的官兵,有令三十名武艺高强的镖师人间蒸发,能做到这种事的人,不是鬼是什么?”韩诗晨质问道。 “你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如实上报?”殷万里问道。 韩诗晨摇了摇头,说道:“若这样做,你第二天就会被叫去京城,被皇上砍了头。” “为什么?” “你可知,是谁让长盛镖局护送这趟镖的?” 殷万里忽然明白了,喃喃道:“皇上……” “皇上钦点的人选,你用这种离奇的理由告诉他,镖给劫了,结果是什么?” “会……被下大狱。”殷万里有些沮丧,这的确是事实。 “作为侦办此案的第一责任人,非但没能第一时间给他个交待,反倒将这件丑事公之于众,皇上的面子往哪儿搁?他一气之下,可以想出一百种方式杀了你!” “所以哪怕是编,也得编一个合理的事件出来,这样至少还能保住脑袋!”韩诗晨说道。 殷万里沉默了,他并不否认这一点。 韩诗晨做官以来,虽没什么建树,但深谙为官之道,这些年就像坐上了升迁的快车道,从小小的七品官员,一跃成为从一品。除了拜厂公王震为义父助力了许多,还有就是他清晰的头脑,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他十分清楚。 “而且这件事,还有十分蹊跷的地方。”韩诗晨故作神秘地小声道。 殷万里全神贯注地听着。 “为了避过在官道上踩盘摸沙的盗匪,我曾与董尹航秘密商议,提前一晚,也就是在八月十四日晚出发,且从南门走,往西,取道洛阳北上,好让那些盗匪扑个空。 出发的时候还很顺利,可他们却走进了一片树林,一片本不应该在规划线路里的树林。” 门忽然开了,今惜古抢着问道:“是一片怎样的树林?” “那是一片诡异的树林,平日里不会有人轻易靠近,传说那片树林会吃人,许多人走进去就再也没有出来。里面常年被一股红色的雾气笼罩,就像是漂浮的血一样,周围的百姓称它作‘血雾森林’。”韩诗晨盯着今惜古问道,“你又是何人?” 今惜古没有理会韩诗晨的问话,反问道:“镖银就是在那片林子里遭劫的?” “没错,尸体就是在那里被发现的。”韩诗晨说道。 “那片林子真有这么诡异?”殷万里问道。 韩诗晨心有余悸地说道:“我从来没进去过,远远看去,那片林子就十分可怕,也不知为何,他们会进到林子里去。弄不好,真的是林子里的恶鬼他们勾去的。” “你怎么看?”殷万里转向今惜古。 “鬼也贪财吗?”今惜古反问道。 “我和鬼打交道不多,不如找一个鬼来问问。”殷万里难得说这种冷笑话,却把韩诗晨脸都吓绿了。 今惜古嘴角上扬,点头道:“这倒是个好办法。” “所以你接下来的做法是什么?”殷万里继续问道。 韩诗晨往后退了一步,说道:“当然是尽可能追查官银的下落。” “那些死去的官兵和失踪的镖师呢?” 对于皇上来说,他最想要的是银子能平安无事地抵达京城,好让他稳稳地带兵打仗。韩诗晨的任务是赶紧追回失窃的官银,无论是从鬼手上还是从人手上,都得讨要回来。他非常清楚这一点,于是义正言辞地道:“那些都是死人了,归阎王管,我可管不了那么多。” “真有你的,这样一来,你也算圆满履行了一个府尹的职责。”今惜古说道,“怪不得一把火烧了义庄,这样一来,也就没人追查你的责任了。” 韩诗晨连连后退,反驳道:“义庄,义庄可不是我烧的!” “你说什么?”两人同时惊讶道。 “纵然为了毁尸灭迹,我也不会傻到在自家门前放火,那样朝廷也会怪罪我管理不当,也是要治罪的,我这个府尹就做不下去了。” 今惜古觉得有理。 可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他们刚到义庄,这里就走水了。 他觉得好像漏掉了什么重要的细节,一个他明明看见了,却没有完全留意的细节。 韩诗晨此时已经退到了墙根底下。 他扭动了窗边的一个花瓶,地板上忽然开了个小洞。 韩诗晨掉了下去。 殷万里赶紧追过去,发现那个小洞下面有一道楼梯。 他俩对视了一眼,决定一起下去。 密道很矮、很窄、很黑,只能容一人通过。 里面没有设置岔路,很显然是专门用来逃生用的。 在这种地方行进,无论多么高明的轻功都派不上用场。 殷万里在前面,努力让自己走得更快些,却始终快不起来。 伴随焦躁和忐忑,他们走了大约有一炷香的时间,终于看到了出口。 出口就在他们白天穿行的小巷中,那个由殷万里发现的,通往内城的近道。 原来不止他一人知道这条近道。 殷万里刚从密道里探出头,就见到一个人影飞过。 容不得耽搁,殷万里追了出去。 今惜古也出来了,他只看到一个人的尸体。 韩诗晨死了。 第29章 极乐客栈(一) 韩诗晨的眼睛还睁着,他在刚看到凶手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他的脖子上有一条爪印,今惜古注意到,这是少林的龙爪手。却和一般的龙爪手不一样,使出这招的人少了一根拇指。 不用拇指就把人的脖颈掐断了,可见这个人的功力绝非常人。 殷万里回来了,一个人。 能够让殷万里跟丢的人并不多。 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案件的突破口,立刻就被人给堵死了。殷万里深信,只要把韩诗晨带回去稍加审讯,一定能得到意想不到的结论。但现在,他们只能面对一具逐渐冷却的尸体。 “杀死韩诗晨的人,和炸毁义庄的人,会是同一个人吗?”今惜古思索道。 他脑子里忽然联想到刚接近义庄的情形,那个开锁的门子,右手刚好也少了根指头,少了根拇指! 这个世上有多少人会少一根拇指? 那门子身材高大,戴了一顶厚厚的兜帽,把头沉得老下,好像不敢见人似的……他脑海里开始浮现那个门子的样貌特征。 爆炸之后,那个门子去哪里了? “看来凶手在我们眼皮底下杀了人,又从我们眼皮底下溜走了。”今惜古叹道。 殷万里表示不解。 “苦兄,我问你,义庄门前可是会安插守卫?”今惜古问道。 “当然,为了防止有些不法之徒前来盗尸,任何义庄都会安插守卫。”殷万里回道。 “你觉得那时候遇见的门子,像是守卫吗?” “不像。” “何谓不像?” “我也觉得很奇怪,他一没穿官服,二没有配兵器,况且守卫通常是两人成行的。他只有一个人。”殷万里说道。 “你有没有注意到他的右手?” “什么?” “他的右手少了一根拇指,和杀死韩诗晨的人一样。” 今惜古把他的推测告知了殷万里。 “这样说来,我记得……死者名单里有一个人,江湖中号称‘九指金刚’,名唤史纲。他就是右手缺了一根拇指。”殷万里回忆道。 “此话当真?”今惜古惊道。 “我从不拿案情开玩笑,你是知道的。”殷万里说道。 “十个指头的人满大街都是,但九个指头的就没那么多了。”今惜古说道。 今惜古可不会轻信有人会“人间蒸发”这一说,对于鬼魂索命这种玄乎的事情,他虽然不确定到底有没有,但不会盲从。这使得他的头脑一向冷静得出奇,遇到事情也不会轻易头疼脑热,做出一些错误的判断。 “如果史纲侥幸活了下来,为什么要回来杀韩诗晨呢?总觉得不太可能,会不会有诈?”殷万里觉得不可思议。 “任何看上去不可能的推论,排除一切可能性,倘若它还在那里的话,那它就是真相。”今惜古说道。 内城的大道上燃起了火光,有官兵正往这儿赶来。 “看来我们得离开了,否则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殷万里指着地上的尸体说道。 不到一个时辰,韩诗晨被害的消息就传遍了全城。发生了这么大的命案,任何人都别想睡觉,几乎全城的官兵都出动了。 殃及全城的大搜捕开始了。 他们要抓什么样的人,谁也不知道。任何看起来不顺眼的人都会被抓,为了给开封府尹的死一个交待,他们把目光投向了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酒店里的醉汉,市集上的商贩,城门口的客商,甚至是住在贫民窟的寡妇…… 随着搜查的进行,百姓家的门被一道道撞开,当差的几乎见人就抓,无论是谁,只要拿住一个人就能交差,有多少当差的,就得拿多少人走。 附近的锦衣卫都被召集过去了,连殷万里也收到了讯息。 他正好也可以趁此机会多打听一些消息,暂时和今惜古分开了。 今惜古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喝酒。 也许你会问,现在外面这么乱,哪里还有喝酒的地方。 他不管,只要想喝酒了,就一定要喝到。 你可以叫他酒鬼,酒蒙子,酒麻木。这么长的夜,这么孤独的一个人,倘若没有酒,该有多难熬。 来到开封城,他第一个想到的地方,便是这里最大的酒场,有天下第一客栈之称的极乐客栈。 这座举世瞩目的客栈有三十丈高,共分十层。站在楼顶的屋檐上,开封城的大街小巷尽收眼底。 极乐客栈顾名思义,就是享受极致快乐的地方。所谓极致快乐,就是快乐得一塌糊涂,只有酒鬼才能体会到的奇特快乐。 这种快乐,已经被解释成四首诗,被写在了客栈招牌底下四根石柱子上。 此时已过了三更,客栈大门紧闭,只有那四根石柱子上的灯笼还发着光,照亮了下面的四首诗。 第一首是白居易的《醉后》:酒后高歌且放狂,门前闲事莫思量。 今惜古看完这句,连连点头:“人喝醉以后最容易变得狂妄,狂妄的人,麻烦事也会少很多,正是快乐至极。” 第二首是李白的《赠内》:三百六十日,日日醉如泥。 今惜古拍手叫好:“若是能三百六十日都喝醉,纵是醉了,也是醒着。” 第三首是曹操的《短歌行》: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今惜古抚掌大笑:“只可惜杜康酒我已在伏羲镇喝够了,除非这儿能拿出传说中杜康村三十三年的佳酿,那我就要喝个够了。 第四首是苏轼的《江城子·密州出猎》: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 今惜古摇摇头,叹道:“毫厘之差,前功尽弃。” 门忽然开了,里面传出了一个人的笑声。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客官请进!” 此人声音清脆,气息平稳,乍一听平平无奇,实则蕴含了高深的内家功夫。 今惜古走了进去。 客栈仿佛专为他而开,刚接触到光滑的地板,眼前就亮了起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楼宽敞明亮的大堂。大堂中央,足足五十张八仙桌整齐排列,每一张桌子都打磨得光滑如镜,上面摆放着精美的茶具和酒器,仿佛在等待四方宾客的到来。桌与桌之间,留有足够的空间,让客人可以自由地交谈、走动,而不显拥挤。 抬头望去,只见头顶悬挂着一盏巨大的环形吊灯。这盏吊灯设计巧妙,环形灯罩上镶嵌着无数璀璨的宝石,在火光的映衬下,散发出柔和而明亮的光芒。灯罩中央,一条粗壮的锁链自天花板垂下,从第十层落到第一层,这条锁链将每一层的环形吊灯串联起来,仿佛一条熠熠生辉的银河,将整座客栈照得形同白昼。 一位掌柜打扮的老生就坐在其中一张桌上,背对着他,左手边放着一个酒杯,右手边也放着一个酒杯,两只酒杯里都注满了酒。 站在这么远的地方,只浅浅一闻酒杯里散发出来的香气便知,这两杯都是绝世好酒,普通的小店里根本买不到。 今惜古沉浸在这绝妙的酒香之中。 老生问道:“这位客官,你为何要如此评价我门前的第四首诗?” “本来前三首都是妙笔生花,唯独第四首,简直是百花丛中一抹绿,实为另类。”今惜古毫不遮掩地说道。 老生大笑道:“阁下心直口快,我甚喜欢。且说说‘另类’在何处?” 今惜古说道:“前三首诗,第一首谈喝醉的样子,第二首数喝醉的频次,第三首谈引醉的酒,三首诗无不体现了‘极乐’。直到第四首,这‘极乐’就转为了‘悲’,岂非另类?” 老生问道:“第四首诗何悲之有?”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写这首诗时,东坡居士被贬于密州,正是失意之时。加之岁月蹉跎,年岁见长,唯一盼望的便是宋朝皇帝的那一纸调令。纵然胸中有无限抱负,却无处施展,只得在密林中朝一群野兽倾泻。纵然酒至半酣,也只是一个醉鬼,一颗白头,强颜欢笑,岂不是悲么?” 老生抚掌而起,端起两杯酒转过身来,今惜古注意到他尽管两鬓斑白,却依旧神情矍铄,脸上血色正浓,白里透红,显然正在修炼一种极为上乘的内功心法。 “多少年来,极乐客栈都没有人能读懂门前石柱上的诗文。唯独阁下,仅仅只是一略,便将其一览无遗。这四首诗乍看之下不过是四位古人酒后之作,合起来则传达了一则人生哲理。” 今惜古顿悟:“前辈说的莫非是……” 老生继续说道:“人间并无极乐,极乐的尽头,便是悲。” 喝酒的时候是快乐的,这种快乐虽可称得上“极乐”,但有时间限制,待酒醒以后,快乐就结束了。 喝酒一时爽,一直喝酒一直爽,就怕到了第二天。 今惜古是知道这个道理的。所以他从来不在心情差的时候喝酒,哪怕喝酒的时候心情会突然变得极好,等到了第二天,心情只会变得更差。 更何况,心情不好的时候,喝进嘴里的酒是苦的,酒一旦是苦的,就更容易醉。 老生笑道:“年轻人,我很中意你。”他把两杯酒握在手里把玩着,“我想交了你这个朋友。” 今惜古点头道:“我也很喜欢交朋友。” “这两杯酒里,一杯是沁人心脾的美酒,一杯是见血封喉的毒酒,你先选一杯,剩下那杯就是我的。” 今惜古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好朋友之间,就是要互相信任,不是吗?”老生的笑容消失了。 “说的也是,那我选左边这杯。”今惜古说着就伸手去接。 老生把左手缩了回去,说道:“左边这杯是毒酒,你可以选右边的。” “若我选了右边的,岂不是你要喝下这杯毒酒了?” “明知是毒酒,何必要自寻死路?不如你喝下右边的,我喝下左边的。” “可我这个人天生脾气倔,认定了就不会改变,我仍然要选左边的。” 老者大笑着,把左手的酒杯抛了上来,今惜古伸手接过,整个过程中,竟然一滴酒也没有洒出来。 “好功夫,干了这杯,我们就是好朋友了!” “好朋友,请!” 两人说罢,一饮而尽。 “这正是杜康村三十三年佳酿!”今惜古欣喜地说道,抬眼看向那位掌柜打扮的老生,忽然双眼迷离起来,他晃了晃脑袋,感觉头也便沉了。 “哈哈哈哈哈……” 在老生刺耳的笑声中,今惜古倒了下去。 第30章 极乐客栈(二) 交朋友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它和金子一样,得来太容易的东西,往往都不是真的。 “大胆狂徒,竟敢阻挠官兵!” 睡梦中,他隐隐听到一群官兵正闹出骚乱,看来已经有搜查的官兵找到这儿了。 接着传来孩子的哭喊,还有女人的叫骂声。 他觉得耳边吵吵嚷嚷的,令人发毛,为什么睡个觉也不让人安稳呢?今惜古不耐烦地睁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 惊奇地发现他竟然躺在一张豪华的床铺上,环视周围,秩序井然,并没有任何人在旁边。 他深吸一口气,顿觉神清气爽,精神抖擞。 他感到从未有过的畅快,好像全身的经脉被从头到尾打通了一遍,比连续睡上三天三夜还要舒爽。 “难道这帮官兵连六岁的小孩也不放过吗?” “宁可错过,不能漏过!这是上面的命令。” 声音是从外面传来的,而且似乎在楼下。 “这是什么歪理?难道官家抓人不分青红皂白吗?”这个人的声音很耳熟,听起来像是个十六岁的少女。 “衙门的事,平民百姓懂什么!敢抗命,连你一起抓走!” “我才不管你们是谁,要带他走,得通过我这一关。” 兵刃相交,发出刺耳的声响,就算坐在这里也听得清清楚楚。 今惜古随手抓取了桌上的装扮,那顶殷万里送给他的斗笠,他觉得现在已经习惯了在帽檐下看世人的感觉,包括那永远挥之不去的鱼腥味,有些离不开它了。 他推开房门,发现自己仍在极乐客栈里,只是已经身处顶层,第十层的天字号卧房里。 他扶着栏杆,从上往下看去,通亮的环形灯已经全灭了,只能通过窗户投下来的月光辨认下面的人影。刚才那个掌柜的也不见了,楼下只有一群官兵和一个带着小孩的十六岁少年。 那个少年他认识,正是女扮男装的董尹雪。 “快跑,我来挡住他们!” 传来孩子的哭声,孩子边哭边往门外逃。 “拦住他,别让他跑了!” “你们……居然对孩子下手!” 董尹雪跃上前去,一掌震开了那个举刀挥砍的官兵,将孩子护在怀里,一边走一边转着灯儿往客栈里退。 他们被包围了。 为首的官兵队长一刀横削,她身子一沉,刀尖正好削去了她头顶的发髻,长发披散下来。 “是个女人,女人!”官兵里有人呼喊道。 “真是个女人!哈哈哈哈!” “怪不得看她细皮嫩肉的,居然是个女人!” 她的肩膀在流血,看样子伤得不轻。七八个身披铠甲的官兵正逐渐收拢包围圈,每个人的眼中都闪着兴奋。 董尹雪后脚跟踢到了长凳,向后打了个趔趄,酒杯和酒壶碎裂的声音在客栈里格外响亮。 她再也爬不起来了,男孩站在旁边泪崩。 “这下看你怎么逃!”官兵队长上前一大步,伸手就要去拿她。 “嘿,看这儿!” 头顶上忽然有人说话,这些官兵吓了一大跳。 他们抬头往上看,通过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他们只能看见一串偌大的吊灯,哪里有什么人。 “喂,我在这儿。” 有人在官兵队长身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这儿本来就很宽敞,没坐满人的时候,说话的回声一阵一阵的,可以从一楼传到十楼,听着毛骨悚然。 官兵队长回身望去,身后是大开大合的客栈大门,哪里有什么人。 “什么人!”官兵队长大吼道,试图为自己壮胆,“我们是晟王部下的亲卫队,正在执行公务,这是晟王的令牌,敢阻挠我们的,杀无赦!” 他把一枚金色的令牌亮出来,在黑漆漆的客栈里,就像滑稽的玩物。 一个官兵发出惊叫声,他腰间的刀被拔出来,削断了另一个人的裤带。 那个人提着裤子,紧张得左顾右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紧接着,又有一人发出怪叫,他的双腿被什么东西绊倒,黑漆漆的桌椅周围,一股无形的力量把他拖行到了门口。 “有鬼,有鬼啊!” 另外几名官兵受到了惊吓,赶紧往门外跑去。 “跑什么,我们可是晟王最精锐的部队,一群饭桶!”官兵队长一边叫骂着,一边环视黑漆漆的客栈,忽然一个酒杯朝他脸上扔了过来,溅了满满一脸酒水。 他们再也熬不住,全都跑了出去。 今惜古从黑暗中走出来,对着门口直摇头。 他俯下身去,查看了一下地上的两人。 董尹雪闭着眼睛,仍然死死护住男孩不放,这一连串的骚动,她都听得轻轻楚楚,不敢去看,好像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 就在这时,她只觉得自己被什么人抱了起来,在空中转了几圈,然后缓缓落在了地面上。 等睁开眼睛,她们居然来到了客栈楼上。 一转头,斗笠之下,一张泛着鱼腥味的俊秀脸孔正紧紧盯着她。 面对二人的惊诧,今惜古示意噤声,楼下的官兵还在门外徘徊,并没有走远。 “你还要盯着我看多久?”董尹雪推了他一搡,却忘了她肩膀还在流血,疼得“哇”了一声,差点儿又摔在地上,幸亏今惜古伸手托住了她后背。男孩仍然站在她身旁,此时已擦干了眼泪,注视着今惜古。 “这小男孩儿挺好玩儿的,你新收的小弟弟啊?”迎着男孩儿的目光,今惜古微笑着,摸着男孩的小脑袋起身,后者也不躲闪,把小脑袋抬了起来。 “这么多官兵欺负一个小男孩,本女侠怎能袖手旁观?”她吃力地坐起身,肩膀传来一阵割裂般的疼痛,更多的血从刀伤处流下。 今惜古随手推开一间“天字房”,小男孩顺势跑了进去。 不顾董尹雪的反对,今惜古把她抱进房间,放到了床上。 “这位女侠,你伤得不轻,让我看看。”今惜古试图掰开她的右手,董尹雪下意识伸左手一挡,哪知他虚晃一招,一把抓住了她的左手手腕,右手迅速点中她肩膀上方的秉风、天髎两处大穴。她的手臂已完全不能动弹了。 “你究竟要做什么?”董尹雪叫道。 今惜古瞪大了眼睛,缓缓说道:“我准备把你这只手臂卸下来!” 她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刚刚经历过那一出,现在又被这个不认识的人羞辱,她似乎真的感到委屈。 今惜古默默拿出一个小瓷瓶,取下插在瓶口的一朵海棠花,将瓷瓶里的液体倒了一些在她左肩受伤的部位。 伴随着轻微的刺痛,她感到伤口处传来一阵清凉之感,问道:“这……是什么?” “见血封喉的毒药。”今惜古神情冷漠地说道。 “你……”她知道今惜古故意在吓唬她,便把脸瞥向一边,不再多问了。 不一会儿,她肩膀上的血止住了,而伤口也不怎么疼了。 “好在那些官兵膂力有限,砍出来的伤口不难痊愈,过个三五天便能正常活动了。”今惜古说道。 “你看起来不像普通的武师,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武功那么好,还会治伤?”董尹雪问道。 “我这种人,你爹一天见百八十个,实在不值一提。” 第31章 极乐客栈(三) 今惜古发现这女孩脾气冲冲的,十分直率。人性最大的魅力并不只是相貌有多好看,而是直率和逆反。 总是拐弯抹角,阿谀谄媚,这个人只会变得越来越像狗。 今惜古取下了斗笠,就坐在她床头。 董尹雪仰面躺着,这时候看他,好像也没那么不顺眼了。她从下往上,仔细打量着他,说道:“我觉得你长得很像一个人,一个别人总在我耳边提起的人。” 她目光灵动,停顿了一会儿,好像在等待这个人的回应。 “但我觉得不可能。他是个十足的魔头,而你一点也不像。”她又补充道。 今惜古没有回话。 她忽然拔出一把蛇形短剑,朝今惜古胸口刺去,今惜古身体微侧,左手去抢她的右手,后者肩膀一沉,手腕下翻,变招朝今惜古肋下斜刺去。今惜古又向左探出两步,留出空间,短匕刺了个空气,然后巽风般抢攻,右手携住她左手腕,左手携住她右手腕,分向外翻。董尹雪双手被制,手腕吃痛,竟然再也握不住,短匕掉到了地上。 今惜古松开了手,弯下腰把短剑捡起来,拿在手里端详了一会儿。这把短剑造型奇特,宛如一条蛰伏的毒蛇。其剑身细长而弯曲,材质坚韧无比,和蛇一样,每一寸都透露出凌厉的杀气,周身寒光凛凛,仿佛能割裂空气,令人不寒而栗。 “这把蛇形短剑系波斯国黑金刚打造,其锋利程度,足以削铁如泥。黑金刚,乃是波斯国独有的神秘金属,坚硬无比,又韧性十足,一般的铁匠无法驾驭。能打造这把匕首的,全天下只有一个人,便是那个名叫‘张木人’的铁匠。他造的兵器,工艺之精湛,世所罕有,世间绝大多数神兵利器都是出自他手。无论是黑金刚还是张木人,都不是你这个年纪能接触到的,所以这把蛇形短匕一定不是你的。” 董尹雪揉着吃痛的手腕,问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因为这把短剑便是我送给你爹的,作为他五十岁寿辰的礼物。”今惜古剑柄对着董尹雪,笑着将剑推还给了她。 董尹雪愣在原地,伸手接了过来。 今惜古说道:“我和你爹是忘年交,早结为了异姓兄弟。按辈分,你还得叫我一声‘世叔’。” “你发誓,所说的都是千真万确,一点也没有骗我?” 今惜古右手三根手指朝上,信誓旦旦地说道:“我发誓,若所说的有半句假话,就罚我这辈子吃不到驴肉火烧,每天拉屎都窜稀,明早起床变得奇丑无比,让全天下的女人都讨厌我!” “你再要是胡说八道,我……我刺死你!” “哈哈哈哈哈!”本来还躲在角落里不敢作声的小男孩,忽然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不许笑!”董尹雪气得直跺脚。 今惜古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凳子,挨着桌边缘坐了下来。小男孩也缓缓跑上前,坐在了他的对面,笑嘻嘻地看着董尹雪。 “你爷爷董士兴呢?他不是应该和你在一起的吗?”今惜古问道。 “我们走散了!”董尹雪神情闪烁地说道,“但我总觉得他怪怪的,不像是我小时候印象中的那个爷爷。” “你印象中的爷爷是什么样的?”今惜古问道。 “我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他。”董尹雪说道,“印象中他高大威猛,根本没有大肚腩,皮肤更黑,手掌也比他大许多。爷爷这个人看起来很凶恶,但实际上对我很温柔。他总是让我坐在他的背上,给我当马骑。” 今惜古并不觉得奇怪,哪怕在几岁大的小孩子面前,那胖老头的身形也不可能被看做“高大威猛”。问道:“你是什么时候遇到他的?” “就在几天前,我……我从娘那儿逃出来,想回来看看我爹。谁知等到了长盛镖局门前,才发现那儿被官府查封了。就在那时候,我见到有人从墙上跃下来。” “你说他从墙上跃下来?”今惜古惊诧道。 “他不但从墙上跃下来,还带走了属于我爹的东西。” “你是说这个?”今惜古把那块黑玉石拿了出来。 “是,还有这把匕首。”她把蛇形匕首拿了出来。 “见我坐在石阶上闷闷不乐,他便上来嘘寒问暖。当得知我是我爹的女儿以后,他就把这块玉石跟匕首交给了我。并告诉我,他是董士兴,是我多年未见的爷爷。” “你相信了他?” “他可以准确说出我的名字,我的生辰八字,还有我爹的名字,我娘的名字。” 能说出这些信息,想不信也很难。 “他跟你说了些什么?”今惜古问道。 “他告诉我,长盛镖局丢了朝廷的镖银,现在被查封了,而我爹也在那趟镖的途中被杀了。” 她的眼睛微红,好像一直在克制内心的悲愤。小男孩仿佛看出了她的心境,上前挽住了她的手。 “后来你们怎会去洛阳?”今惜古问道。 “因为他说,杀我爹的凶手,今惜古那个大魔头在洛阳出现,有传言称,他刚抢了范大将军府的新娘。于是我提议,要去洛阳找他报仇。” “后来呢?我是问,你们有遇到那个大魔头吗?”今惜古哭笑不得地问道。 “没有,等我们抵达范大将军府附近时,那里已经有重兵把守。不过我们在郊外发现了一具死尸,他说,这人是青城派的黄千山。天下能和黄千山过上十招的人本就不多,而能一剑刺死他的人就屈指可数了,很显然,他的死和今惜古有关。” 今惜古发现,但凡遇见难以解释的事,往他身上推就准没错。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剑法能达到这般出神入化的地步,能一剑刺死黄千山这样的高手。那日若非剑十三出其不意地从后方偷袭,他没有自信可以轻易解决掉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想到这里,联想到他也是董尹雪眼中的大魔头,他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那座荒野酒店,你们是怎样找到那里去的?”今惜古问了一个他早就想知道的问题。 “我们在郊外找寻了很久,都没能发现今惜古的踪迹,最后只得打道回府。然后就在半路遇见了石家兄弟,他说,他认识那几个人,是东厂的走狗。我们一路尾随他们到了那间酒店。我们一直在外面守着,直到你和那个面露苦相的锦衣卫到来。” 听到“面露苦相”这个词,今惜古差点儿笑出了声。 “他知道锦衣卫和东厂势如水火,于是故意进去捉弄那三个人,想借锦衣卫的刀除掉他们。” 董尹雪惊讶地望着他,问道:“你怎知道他是这个想法。” “我非但知道他是这么想的,而且还知道,你是故意把黑玉石在众人面前亮出来,好让我那位锦衣卫朋友看出来,你和长盛镖局的老镖头董尹航有关。”今惜古顿了顿,“其实你早就开始怀疑这个董士兴的真实身份,想借他人之手摆脱他。” 董尹雪瞠目结舌:“你,怎会知道……” 今惜古得意地笑着。 “你明知黑玉石丢失,却没有回头来寻找。其实那时候你已经知道,你们被这位锦衣卫盯上了,你巴不得我们来追你,这样就能趁机揭穿那人的真面目。” 她没想到,自己那些心思全被眼前这个人说中了。 “我现在真的很好奇!” “好奇什么?” “你究竟是什么人?非但武功好,会治伤,连头脑也这么好。看你的穿着打扮,并不像锦衣卫。” 今惜古撇了撇嘴,说道:“我当然不可能是锦衣卫。” “你该不会真的是今惜古吧!”她随口说道。 “万一我真的是呢?”今惜古故作神秘地说道。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莞尔一笑:“我可不信。人说今惜古有一副绝世面容,是世人口中的‘锦盗侠’。就凭你这张脸,还差得远呢!” 今惜古真不明白,外面那些人为什么都喜欢用一些奇怪的词语形容他。再过些时候,就算有人说他长了三只眼睛,四条胳膊,也不足为奇了。 楼下又传来了剧烈的响动。 今惜古把房门推开了一个小缝。刚才那批官兵又带了一批人过来,举着火把,正在一楼翻箱倒柜地找人。 “长官,要不要上楼去看看?” 刚刚被“鬼”吓到的官兵队长向上扫了一圈,这里有十层之高,算上厨房、杂物间,恐怕有数百间房。一间一间去查,天都要亮了。 “算了,这儿闹鬼。晾那两个小鬼也不敢继续藏下去,我们出去找!” 传来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十来个官兵又踢翻了好几个桌凳,奔出了客栈。 待他们的脚步远到听不见了,今惜古才把门合上。 “这里刚被官兵搜过,短时间内不会有人来了。”今惜古说着,推开门往外探着头。“你们先在这里藏好,关上房门,谁来了都不要发出声音,我出去探一探。” 第32章 大相国寺(一) 夜已深,但到处都是火光。 搜查还在进行,大街小巷挤满了人。被认定为有嫌疑的平民挤在一簇簇火把下面,七嘴八舌地向周围的官兵证明,他们只是普通的守法百姓。但无济于事,还有更多人被一批一批地绑缚而来,好像抓再多也不够。 当街杀死朝廷命官,对于朝廷来说,这是公然反叛。按任何一个朝代的律法,都是杀头的重罪。 敢做这件事的人,当然不会是普通人。 今惜古沿着屋脊前行,翻上极乐客栈最高处。他看到刚才的官兵去往了州桥前沿,正与另一队官兵说着什么。州桥的另一侧,有数十名被缚手缚脚的无辜百姓正跪在地上乞怜,恳求这些兵爷高抬贵手。 西边是大相国寺的方向,一群手持木棍的僧人正在严加戒备,这里的住持慧明和尚每季都会进京,和皇上讲经论道,官兵有再充分的理由,此时也不敢硬闯。皇上身边的红人,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得罪的,哪天慧明和尚在圣上面前多几句嘴,谁都不好受。 通往朱雀门的入口已有重兵把守,连只苍蝇也放不进去,暂时应该不会放跑什么重要的人。 而另外几个出口皆由守城官亲自坐镇,封得严严实实,可以攀爬和介入的地点都被无死角关照着,俨然已经进入了战时状态。除非这人有通天的本事,否则很难从这里逃出去。 其余地方情形都差不了太多,到处点着火把,敢在街上走动的平民百姓,现在已经没有了。 看来唯一可疑的地点,只有西边的大相国寺了。 大约是长期在夜色中行动,又或者他刻意在关注那个方向,今惜古捕捉到了一个不寻常的身影,就在大相国寺的围墙下,一棵大槐树下面,藏着个身宽体胖的胖老头儿。 那头怪异的白发,那尊圆圆的肚腩,不是董士兴又是谁? 现在姑且称他为董士兴吧。 董士兴躲在槐树下一动不动,以为自己藏得极好,谁也不可能发现他。 直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是你?”他惊道。 “董老爷子气色真好,这么晚了还要出来散步?。”今惜古调侃道。 他以为自己藏得相当好了,不想还是被人发现了。 “你怎会在这地方?我首先声明,那个府尹的死,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他神色慌乱地回道。 若非今惜古知道凶手的特征,听他这么一说,搞不好就要怀疑是他了。 “未知董老爷子来和尚庙里做什么?” “我……自然是有正事要办。”他咳嗽了一声,使自己平静下来。 今惜古坐在了地上,紧挨着他。 “你在这里做什么?”这次换成他提问了。 今惜古道:“我也在做正事。” “什么正事?” 今惜古指了指天上的月亮道:“赏月。” “这种时候赏什么月?” “天上有月亮的时候,自然就可以欣赏。”说罢枕着两只手躺了下来。 “纵然你是锦衣卫手下的人,我也不惧你。要是误了我的大事,我定不饶你!”他皱着眉头道。 今惜古闭上了眼睛,董士兴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寺院里说安静也安静,没什么剧烈的声响。只是有一些琐碎的声音传到他们耳边,比如和尚念经文的声音,敲木鱼的声音。这些声音并不显吵,反倒有些舒适,听着极为助眠。 今惜古睡着了。 大约四更天的时候,木鱼声止住了。 董士兴忽然起身,回头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甜的今惜古,轻声“哼”了一下,开始沿着墙壁摸索起来。 他摸到了一块凸出的砖墙,眼前一亮,用力按了进去,面前的墙壁居然变成了一扇窄门,一推即开。 “想不到堂堂大相国寺,还有偏门。”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吓了他一大跳。 他回身望去,今惜古伸着懒腰,正站在他背后。 “你不是睡着了吗!”他不耐烦地问道。 “我现在醒了。” 董士兴懒得理他,一勾腰,整个人仿佛缩成了一块肉球,吃力地钻了进去。 经过一条布满藤蔓和杂草的羊肠小道,又有一扇小门,小门的门把手上有好几个黑乎乎的手印,痕迹还很新,看样子每晚都有人从这儿进出。 刚拉开小门,一个二十出头的和尚就跟董士兴撞了个满怀。 董士兴虽然胖,好歹是个内家高手,微微一挺肚子,就把和尚弹开了。 和尚往后踉跄了几步,好不容易站住,见了这两个不速之客,吓得脸都绿了,抚摸着圆溜溜的光脑袋,紧张地问:“你们是什么人?” 董士兴正要发难,今惜古上前一步,抢着道:“小和尚别来无恙!” 和尚对着今惜古的脸看了半天,借着月光,总算认出了这张熟悉的脸,喊道:“今施主,阿弥陀佛,别来无恙!” 董士兴从背后发出的狐疑,今惜古已经感觉到了,连忙说道:“是啊,我金打铁许久不来,你都快忘了我罢?” 和尚顿悟,附和道:“是啊,金打铁,金打铁这么好记的名字,我怎么会忘呢?什么风把您吹到这儿来啦!” 董士兴移步到今惜古身前,吹胡子瞪眼道:“原来你来过这儿?” “何止来过,今施主可是相国寺的贵客,住持吩咐过,倘若今施主来了,无论他从哪个门进来,任何人都不得怠慢。”和尚双手合十说道。 “你姓‘今’?今日的‘今’?”董士兴问道。 “是金银的‘金’。天下间怎么会有人姓今天的‘今’?” “哼,晾今惜古那小子也不敢轻易出现在我面前,依我看,他只是浪得虚名,有名无实之辈。”董士兴皱着眉说道。 他转向那个和尚,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故意加了三分力,和尚竟然动也没动一下。 董士兴很吃惊,于是又加了三分力,和尚仍然没有动。 就在他准备使出全力的时候,小和尚肩膀往上一抬,一股无形的力量把他的手掌顶了起来。只听董士兴“哇”的一声,他的手掌被震开了,跟着人倒退了两步。 “这是什么功夫!”董士兴惊愕道。 “奉劝你还是不要小看相国寺的僧人,这儿的每个人都练过神功《铁布衫》。”今惜古笑道。 和尚谦虚地朝董士兴行了个佛礼。 见董士兴一脸茫然,今惜古解释道:“练此功者,身体周遭时刻会被一层真气覆盖,一旦感受到危险,体内真气会迅速运转,能在一定程度上保护身体不受侵害。此功法出自少林七十二绝技,与西域少林《金刚不坏神功》师出同门。” “原来如此。”董士兴喃喃道,“我认识一个人就是从这里走出去的,看来他也学会了这种邪法。” “今施主,你若是想找慧明住持,请便,我……我……”和尚红着脸,支支吾吾乐半天,今惜古朝后面招了招手,自然是明白他的去向。 小和尚飞也似地跑开了,步履轻快地从那道门掠了出去。 “他要去哪儿?”董士兴不解地问。 今惜古嘴角上扬:“大半夜的,男人想去的地方,不就那些么?” 董士兴一脸嫌弃:“外面全是官兵,青楼早关门了。” “偷腥可不止去青楼这一条路,对于大多数男人来说,青楼这种地方还是太高雅了。他既然选择偷偷摸摸出门,铁定不敢明目张胆地上青楼。” “和尚也干这种事,真晦气!”董士兴吐槽道。 “他是和尚,也是男人。男人纵然当了和尚,也还是男人。”今惜古叹道。 董士兴骂骂咧咧地走了一路,却在偌大的相国寺里迷了路。 最后还是今惜古把他引向了正道。 禅房还亮着灯,门前没有一个守卫。 董士兴一直以为,住持的房间,理应有人把守才对。 他并不知道,这里的住持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如果知道的话,一定不会选择深夜造访。 这里的住持慧明和尚,是个年逾九旬的得道高僧,在整座开封城里都十分受人敬仰,被人称作“活佛”。 他的双眼自出生时起就已经瞎了,从未见过这个世界长什么样子,却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世界的全貌。所谓“一叶障目”,有时候眼睛所能看见的,都是魔障,正因为看不见,才看得更加透彻。 “今施主,多年未见,别来无恙否?” 慧明端坐着,来人还在外面,就已经知道了访客是谁。 第33章 大相国寺(二) 今惜古把斗笠拉了下来,反正在这里戴着也没啥意义,一边往里走,一边叹气:“每次来这儿,都逃不过大师的慧眼,想在这儿讨点什么好处真难。” 慧明笑道:“今施主若是想取什么东西,尽可拿去,大相国寺的大门永远为今施主敞开。” 董士兴心中的疑惑已经快包不住了,绕到今惜古身前,仔细瞧着他的脸:“为什么连这儿的老和尚都跟你这么熟?” 今惜古苦笑着。 董士兴忽然愣在了原地,指着他的脸:“等一下,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张脸!”他想了半天,惊道:“城门口!对,各大主城的城门口都有你这张脸,悬赏一万两黄金,你是,你是……今……” “没错,我就是金打铁。”今惜古微笑道。 董士兴的手指缓缓放了下来,仍然死盯着他不放,好像不盯着他,人就会跑似的。 见到禅房内这一成不变的陈设,今惜古嘿嘿一笑,想起了一些旧事。 慧明听见了动静,笑道:“今施主还是那般开朗,相较于五年前,呼吸吐纳精进了不少,想是内功造诣更加精深了。” 今惜古道:“惭愧惭愧,当年在这禅房里,差点儿令我丢了小命。得亏慧明大师手下留情,不然今天就没机会再见了。” 慧明轻抚胡须,想起那些荒唐又有趣的事,顿觉心情愉悦:“你以少林高僧——戒律院首座苦修禅师——的身份,来我大相国寺盘桓。所到之日起,大肆破坏清规戒律。 你在藏经楼里给弟子补夜课,传授所谓“房事秘术”;在后山组织“烧烤大会”,比试后厨手艺;在大雄宝殿举办‘品酒节’,让寺中元老醉倒在佛像前;带领年轻弟子行酒令、吃狗肉,告诫他们人生苦短,及时行乐;还自掏腰包,雇来了闻名京师的戏班进驻大相国寺……可谓日日胡闹,夜夜笙歌。如此月余,竟无一人发现你是假冒的。” 董士兴听得如醉如痴,没想到,临时结伴的这人,竟然这般神通广大。 今惜古哈哈大笑起来:“可惜最终还是逃不过慧明大师的法眼,仅靠听觉,就知道我是个冒牌货。但我至今仍然不解,为什么大师明知我图谋不轨,还继续放任我逗留足足一个月?” 慧明说道:“因为老僧知你并无恶意,所作所为皆是救人。大相国寺在创立之初,就以渡人为己任,渡人者,救人也。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倘若全寺弟子破戒确实可以救人,牺牲点清规戒律又有何妨?” 今惜古深表敬服。慧明和尚虽然先天失明,却生了一双超凡脱俗的“慧眼”。因其开明的思想和智慧的处世之道,世人尊称其“慧明和尚”,早在十几年前,就被先帝奉为“国师”。 董士兴想到了那个半夜出去偷腥的小和尚,说了句:“难怪。”然后“哼”了一声。 “这位施主,如果老衲没有听错,你应该是……”慧明和尚侧过身,用心听着,忽然抚掌而笑。 “老和尚你笑什么?”董士兴转过身道。 慧明道:“老衲笑施主也是个有趣之人。” 董士兴道:“何为有趣之人?” 慧明道:“有趣之人即是有趣之人。” 董士兴道:“和尚也分得清什么叫有趣?” 慧明道:“和尚也是人,是人就该知道何为有趣。” 董士兴道:“老和尚你眼睛又瞎,每天坐在这儿,知道什么是有趣?” 慧明道:“老衲虽长年在此打坐,却能听见许多有趣的东西。” 董士兴道:“比如说呢?” 慧明道:“春鸟引吭,夏虫私语,秋叶曼舞,冬雪凝噎。” 董士兴皱着眉头道:“这哪里有趣了?” 慧明笑道:“施主年岁尚轻,等到老衲的年纪,心境就不会不一样了。” 董士兴急道:“我年轻?老和尚,你眼睛是不是瞎了?哦对,你是瞎了,看我这白头,看我这皱纹,你瞧……” 慧明道:“施主心跳强劲,吐纳有序而匀称,显然有一个年轻强健的体魄,老衲是不会听错的。” 董士兴辩驳道:“我只是身子骨硬朗罢了,老和尚你别乱说!” 今惜古长叹一口气,开始进入正题,说道:“最近这开封城里可不太平,慧明大师可曾听说?” 慧明道:“方才已有朝廷的人来访,老衲略知一二。” 今惜古将韩诗晨被害的事情大致说了一下。 “九根手指的人……”慧明和尚陷入了沉思。 董士兴附和道:“没错,就是他,我知道他是谁。” “你也认识他?”今惜古问道。 “长盛镖局的史纲,被誉为下一任总镖头的最大人选,深得董尹航的喜爱。”董士兴说道:“这个人原本是弃婴,在大相国寺的菜园里被发现,由和尚师亲手养大,而慧明老和尚对他视如己出,教他习武,传授为人处世之道。他对你想必是极为尊敬的。” 慧明点点头:“这位施主说得没错。” “男儿志在四方,十六岁那年,他走出大相国寺,开始闯荡江湖。短短数年时间,就成了人尽皆知的少年英雄。他以‘铁血硬汉’着称,曾在福建一带掌击四霸,剑斩双雄,打得那些流寇盗匪不敢踏入福建一步。 与东瀛浪人“牛鬼”大战三天,彻底打破东瀛武士在沿海一带的不败神话。还组织‘敢死队’,率领三十三名义士划船渡海,直捣倭寇巢穴,在倭国本土‘七进七出’,持续六个月,以一根拇指为代价,解救了受困倭寇的三百多名老弱妇孺。”董士兴说道。 “听起来,这人是一个少年英雄。”今惜古叹道。 “他若不是英雄,才是怪事。那根丢失的拇指,最后变为世人皆知的称号,叫‘九指金刚’”。董士兴说道。 “这样的英雄,能在镖局被劫的大难中存活下来,倒也不难。”今惜古说道。 “他既然活下来了,却又为何要炸毁义庄,毁尸灭迹?”董士兴问道。 “你也认为是他做的?”今惜古问。 “当然是他,也只有可能是他杀了韩诗晨。” “为什么?” “这样一来,他就可以作为那场劫案中唯一的幸存者,名正言顺地做长盛镖局的主人!” 慧明大师双手合十,出言打断了他:“以老衲对史纲的了解,他不是那种贪念权势的人。” “如果是为了一本武功秘籍呢?”董士兴忽然说道。 今惜古看向了他。 “大相国寺的藏经阁内,囊括了天下武学,史纲随时都能回来参悟,根本无须觊觎外界任何一本武功秘籍。”慧明说道。 “假如这部秘籍里记录的内容,能胜过天下任何一门武学呢?”董士兴又说道。 假如真有这部秘籍,只要是习武之人,就没有不想亲眼见识一下的。 习武之人见了秘籍,就好比饿狼看见了猪肉,野猪看见了白菜地,无论多么有定力,都会忍不住想要打开看一看的。 “施主说的莫非是传说中的那部《尚善宝鉴》?” 今惜古惊道:“为什么大师瞬间就能联想到这部秘籍?莫非大师和它有什么渊源?” 慧明大师说道:“说来也巧,在老衲年轻的时候,曾与它有过一面之缘。” “这么说,《尚善宝鉴》真的存在?”今惜古问道。 慧明大师点点头:“自然是存在的,只可惜老衲双目失明,并不知道其中记载了些什么。那些年,文火居士心胸宽广,武艺超群,经他之手传下来的秘籍,想来不会徒有虚名。” “大师知道文火居士?”今惜古又问。 “人活得久了,遇见的人也会多了。文火居士前往北方以前,曾和我彻夜长谈,其宽广的胸襟、长远的格局,令人无比佩服。” 董士兴听得犯困,抢着道:“说了那么多,你可知道《尚善宝鉴》如今在什么地方?” “这可就无人可知了。文火居士最后去了北方,想必也把秘籍带去了北方。多年以来,有多起传言称它重现江湖,引发腥风血雨,最终都是不了了之。至于它的确切踪迹,则无可考证了。”慧明大师说道。 “我来告诉你在哪儿,就在长盛镖局!”董士兴胸有成竹地说道。 第34章 又见四使 董士兴只肯说秘籍在长盛镖局,却不肯说为什么在。但他好像十分确定似的,两眼放光。 “我之所以会来相国寺,便是知道史纲那家伙师承这里,想打探他的消息。他在外面犯了这么大的案子,相国寺不可能一点消息也没得到。” 今惜古叹道:“正因为史纲师承慧明大师,才更加知道慧明大师的脾气,假如他真的是杀人劫镖的凶犯,慧明大师是绝不会包庇他的。” 慧明和尚没有否认。 “你为什么对史纲这么感兴趣,莫非你也想查案?”今惜古饶有兴趣地问道。 董士兴一脸不屑:“我才懒得干这种破事,我只想通过他打探长盛镖局的事情罢了。” “慢着,你不是董士兴吗?董尹航的父亲,董尹雪的爷爷,为什么你连自己家里的事也要打探?”今惜古一脸坏笑。 “我……我……” 他支支吾吾的时候,头上的假发已经被今惜古偷走了,露出一头乌黑的短发,一个圆溜溜的小脑袋。原来他故意装得老成,把白色干枯的头发挡在面部周围,是为了掩饰他那天生的娃娃脸。 他气急败坏地看向今惜古,后者正拿着假发把玩着。 “今惜古!你别欺人太甚!”他叫道。 这一叫,把周围就寝的弟子全惊醒了。 “宋破浪,我早知道是你了。老实说,你的易容术是我见过最烂的,这技术连十六岁少女都骗不过去。”今惜古讥讽道。 “臭屁古,可别忘了你现在人头值一万两黄金,我一个不高兴,就可以拿着你的人头去请赏。这一万两黄金说起来也不少了,拿去讨好百花楼的姑娘,我又可以快活一阵了!”宋破浪说道。 “我的人头若是真这么有用,你倒可以随时来拿。但若是为了付百花楼的酒钱,奉劝你还是别这样。若是让他们知道,你这些钱是拿我的人头换来的,那些姑娘们都会跟你结仇的。”今惜古笑道。 “你这人好不要脸,真以为天下女人都会为你说话?我宋破浪行走江湖多年,喝过的酒,见过的女人,那也是数不清的。我不信会输给你!” 今惜古无奈地摇摇头:“我从未说过哪一点比任何人厉害,为什么我们头一次见面,你就好像跟我有仇似的呢?” “何止有仇,简直是深仇大恨!我好不容易攒了一大笔钱,上梦缘楼喝花酒,那些姑娘张口锦盗侠,闭口今惜古,说这辈子要能见今惜古一面,死了也值。我花了大把银子,把自己变成了穷人,却听女人说了一晚上今惜古,你说我气不气?” “我要是你一定气死了!”今惜古感同身受地说。 禅房外面已经有许多弟子点起了火把。 “宋施主为人风趣,言行举止里处处都酝酿着意外,着实很讨人欢喜。”慧明笑道。 “臭和尚,说话文绉绉的,听了你一晚上的话,我都快睡着了。本以为在你这儿可以打探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没想到你跟那个小女娃儿一样,都是一问三不知。白来了白来了……” 他说的那个女娃儿,显然就是董尹雪。 今惜古随手把门给拴上了,因为门外来了许多手执棍棒的和尚。 “该走了。”今惜古道,“天色已经很晚了,就不再搅扰大师了。” 慧明和尚没有阻拦他们,他的头顶上就是一个天井。 宋破浪不想落在今惜古后面,一个纵跃,却在天井里卡住了,原因是他那个圆滚滚的大肚腩。 今惜古摇着头,使出了武当的轻功“梯云纵”,拿住他的脚往上一送,两人一起飞出了禅房。 从相国寺出来,已经快到五更了。那些乱抓人的官兵也累了,该抓的不该抓的都已经抓完了。现在看似一片寂静的开封城,其实还没有消停,仍然酝酿着危险。 刚上大道,面前就出现了四个不速之客了,酆都四使就像冤魂不散似的,一直粘着今惜古不放。 宋破浪如巽风一般单脚点地,向远处急奔,根本不理会来人。他早已看出,来人的目标只有今惜古。 “喜怒哀乐”果然放过了宋破浪,将今惜古四面围定,根本不容许他有任何逃脱的机会。 宋破浪一边朝前飞奔,一边幸灾乐祸地说道:“臭屁古啊臭屁古,你果然交了不少朋友,想不到连酆都四使这样的角色都找了上来。你若是死了,我就告诉全天下女人这个喜讯!” 他的声音逐渐远去,今惜古见他的背影正朝极乐客栈方向急奔,心中隐隐感到有些不安。董尹雪还在那里,会不会有什么不利? 但眼下只能认真面对挡在前路的四人,因为他们真的不好对付。 “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你们总盯着我不放?”今惜古问道。 “名字被写进《生死簿》里的人,都得死,这是酆都的规矩。除非你死了,否则就是追到天涯海角,我们也会跟来。”“乐”说道。 “这次你休想逃走,受死吧!”“怒”说着亮出了掌功。 “别怪我们,要怪就怪你得罪的人太多。”“喜”说道。 “生……生死簿上的名字,等杀了你以后,就……就可以一笔勾销了。”“哀”拿着生死簿,依旧是那副阴森可怖的语调,结结巴巴,泛着口吃。 今惜古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但以一敌四这种事,除非傻子才会硬碰硬,更何况是四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月黑风高,往往是杀人的好时机。 相国寺禅房的灯灭了,看来慧明和尚已经就寝了。 “死吧!” “乐”抛出了他的杀手锏,五发棋子分别从五根手指发出,今惜古早在他出手前,就已经闪到了“怒”的身后。 “怒”听到身后的风声,翻腕回击,今惜古本欲伸掌去接,想到“怒”这人力大,赶紧翻身回避。“怒”见扑了个空,跟上去再劈一掌,今惜古使出一招鲤鱼打滚,以脚掌与之相接,借助这股力道,他跳到了十步以外。 他正要喘口气,神出鬼没的“喜”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嬉笑着刺出一剑,今惜古侧身一闪,气沉丹田,左臂微张,右掌推出,这是武当太极的起手式“白鹤亮翅”。 “喜”的手腕被今惜古右掌带出,兜了一个整圈儿,那把剑眼看就要被今惜古夺下。 一根五尺来长的哭丧棒从天而降,把今惜古全身都笼罩在内,他迅速变招,右手再兜一圈,以“喜”的手握剑,挡住了突如其来的一击。 一切都来得太快,今惜古一连接下了四人的招式,就算是“乐”这样冷静的人,此时也不得不在内心喋喋称赞。 但紧接着,“乐”已经找准了今惜古的后心,两只手都亮了出来,十枚棋子同时发出。 下棋的时候,除了手上这一步,更重要的是要防住接下来的后招,今惜古纵然算到了这步棋,却发现“怒”已经站在了外围,今惜古的下一招已经被他克得死死的。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白光一闪,一把泛着寒光的长剑横在了今惜古背后,十枚棋子如连珠一般恰到好处地粘在了剑上。 一个头戴兜帽,如死人一般的脸出现在今惜古身前。剑十三,他的出现,比鬼还可怕! 趁这些人被眼前此景惊诧的瞬间,今惜古抢下“喜”手中的剑,朝前一点一削一刺,连续三招,打得“喜”和“哀”连续闪躲,却不想竟然都是虚招,借此机会,今惜古已经站在了五步开外。 今惜古和剑十三面对面站着,欣慰地说道:“你来了。” “你不该。”剑十三冷冷地道。 “什么不该?” “你不该如此信任我。” “为什么?” “假如我不出现,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我若那么容易死,早在认识你之前就死了。你能来,则说明我信对了人。”今惜古微笑道。 “我不明白。” “什么?” “你这样的人,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今惜古不置可否,只是一个劲地微笑。早在靠近相国寺以前,他就已经放出了剑十三赠给他的信鸽。这个人曾许诺他,无论何时何地,在接到信鸽之后的一个时辰以内,他都会赶来。 剑十三扫视了一眼月光下的四个面具人,很难想象他们此时是什么表情。面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剑客,他们竟一动也不动,谁也没有发出疑问,谁也没有先动手,只因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我们似乎见过面。”剑十三首先打破了沉寂。 “上次见面,你胜了半招。”“乐”回道。 “上次见面,你是一个人上的,倘若四个一起联手,我一定会输。”剑十三说道。 “上次只是比试,你胜了我,但这次,希望你不要插手。” 那一战究竟激烈到什么程度,无人可知,自那以后,剑十三的名号就响遍了天下,成了世人皆知的“天字号”杀手。 “这次,你们可以四个一起上。”剑十三的脸阴沉得可怕,看上去一丝血色也没有,哪怕没有戴面具,也比他们四个更像鬼。 “你不怕死吗?”“乐”回道。 “我若怕死,就不会来。”剑十三说道。 “你的名字不在《生死簿》上,也就不值得我们杀,酆都的规矩不能破。”“乐”也是一副冷漠的语气,两个人简直是绝配。 “走!”剑十三对今惜古说道。 但今惜古没有动。 “你为什么还不动?”剑十三有些不耐烦。 今惜古问道:“我为什么要走?” 剑十三说道:“你叫我来,不是要我帮你的吗?” 今惜古说道:“是要你帮我,我指的是,我们一起。” “一起?”剑十三不解,他从来都是独来独往,从未听说过还有“一起”这个词。 今惜古走过来,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其实东坡醪我还存了一瓶,南华道人将他的那瓶寄存在了我这儿。” 第35章 朋友 剑十三哼了一声:“可我却没有什么好酒请你喝,只有这把剑和这只鹰,它们和我的命一样重要。你要的话,等我死了可以都拿去。” 他肩膀上的鹰隼发出不满的“咕噜”声。 今惜古道:“可我对它俩都没啥兴趣。” 剑十三说道:“那你想要什么?” 今惜古道:“我只想要你好好地活着。” 剑十三看向他,觉得眼前这个人十分不可思议。 今惜古接着道:“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请喝酒,岂不是应该的,为什么还要还?” 剑十三说道:“有借有还,欠债必还,酒也是债,怎么能不还?” 今惜古摇摇头:“朋友情义是与生俱来的,如果什么东西都要谈个买卖交易,那交朋友还有什么意义呢?” 今惜古说完,眼前忽然白光一闪,今惜古伸出两根手指,接住了“乐”发出的一枚白子。 “乐”说道:“如果你们想成为朋友,我就成全你们,让你们一起去阴间作伴吧!” 四个恶鬼站成“十”字,把他俩围在中心。今惜古和剑十三背靠背,缓缓移动着脚步,把这四个人尽收眼底。 现在多了一个强劲的帮手,今惜古感到心安了不少,深知这依然是一场恶战。 每当剑十三散发杀气的时候,鹰隼都会飞起来。这次它飞得格外高,高过了城楼,在夜空中盘旋,俯瞰着冷清的开封城。 “怒”首先发难,转眼已经近到今惜古身前,一记“蛟龙出水”开始掏他下盘,今惜古抬脚相接,紧随而至的是“喜”直取面门的一剑。今惜古单脚点地,右手手背把剑十三支开,身体微侧,躲过来剑,接着左手前探,开始拿他右手的剑柄。“喜”立刻将剑脱手,左手下探接剑,乘势往今惜古下腹一送,剑尖点在距离今惜古还剩两寸的地方停住了。 剑十三左手的剑鞘点在了“喜”的手腕上,右手的剑刃和“哀”的哭丧棒相接,正在较劲。 这时候“乐”已经跃向半空,分别往今惜古和剑十三的背后的死穴各掷出五枚黑白相间的棋子。与此同时,“怒”已经开始变招,两双手化为出掌的机器,朝今惜古的下盘轮番进攻。今惜古一边伸腿抵挡,一边聆听身后的劲风。 只听“嗖”的一声,十颗棋子竟然一个不落,全都落在了地上,每颗棋子都被一片树叶包裹,失去了原有的劲力。 这便是今惜古的绝学,武林中可以排上前三的兵器手法,江湖人称“摘叶飞花”。 剑十三嘴角上扬,他本可以回剑挡下身后的暗器,但这样一来,“哀”那一挥就响的哭丧棒就会抢得先机,甚至另一边的“喜”也会找出空档,对他二人不利,便选择了最险的一步棋——不管不顾。他把背后交给了今惜古,相信他一定能想出解对方这步棋的办法。 这样一来,不仅解了棋,他也在和“哀”的对弈中占得了先机,哀左边小腿和右手的大臂被他各刺了一剑。 “喜”不甘示弱,伸剑一挑,将剑鞘弹开,开始朝今惜古咽喉刺去,这是世间罕有的绝技,能在一瞬间朝同一目标刺出数剑,大部分人还未看清来剑就已经死了。哪怕是今惜古这样的高手,只要被点中任何一下,就足以致命。 但今惜古身法轻盈,明明他的脖子近在咫尺,那把剑不断前伸,连刺十多下,就是刺不中。 “喜”心中一急,索性由点刺转为挥砍,剑十三把今惜古往外一顶,回剑朝“喜”的前胸挺进。 这是以攻为守的一招,倘若对手不收剑,纵然取胜,也是两败俱伤。“喜”的目标毕竟是今惜古,眼看就要刺中剑十三的咽喉,更担心自己的胸膛中剑,只得收剑抵挡,两剑刚触碰到一起,他二人各自倒退三步。 整个过程中,“乐”除了发出的那十枚暗器,并没有加入进来。他本以为凭这三只恶鬼足以压制住眼前这两人,谁知竟然打了个平手,或者严格来说,是今惜古和剑十三占得了先机。 高手过招,一旦抢得先机,在接下来的十招之内,必将有结果。 而随着两人的亲密合作,今惜古和剑十三逐渐培养出了默契,两人上下交替,前后轮转,将来自敌人一个又一个的攻势化解。又以退为进,转守为攻,打得那三人连连倒退。 最后竟然成了他二人主攻,三只恶鬼主守,受伤的“哀”疲于应对来自剑十三眼花缭乱的剑法,剑十三大喝一声:“断!” “哀”手中近一人高的哭丧棒断成了两截。 “我现在好像知道‘朋友’的含义了。”剑十三说道,握剑的右手在颤抖,不是害怕,而是兴奋,“我可以放心大胆地将后背交给你,你一定不会让我死的。” “我也要感谢你,否则这一战我不可能全身而退。”整个过程中,今惜古毫发未伤,衣服上连一点脏东西都没有染上。除了归功于他迅捷的身法以外,主要是剑十三为他挡下了绝大多数凌厉的突刺。 不打不相识,英雄惜英雄,没有什么交情比一起出生入死更难得。 酆都四使还是头一次遇上这种棘手的对象,普通人只要听到他们的名号,都已经两腿直哆嗦,最后任其宰割。轮到“乐”出手的机会少之又少,他甚至都忘了三个同伴在杀人的时候,他还需要出手。 这个世上最简单的事是杀人,最难的事也是杀人。简单的是杀许多人,难的是杀第一个人。 他们已经杀了许多人,所以这个人,说什么也不能放过。 现在,他必须出手了。 可今惜古已没有时间在这里耗下去了,宋破浪很可能已经到极乐客栈门前了。他虽然不是那种大奸大恶之徒,但董尹雪还不知道他的真面目。 而且杀死韩诗晨的凶手依然逍遥法外,把那个女孩长时间留在客栈里,终究不是一件十分妥当的事。 “乐”竟然从腰间抽出一把细软的剑来,看来他并不只擅长暗器功夫。 与那三名同伴不同,他的实力深不可测,今惜古哪里还有空闲去想别人? “你有心事。”剑十三小声说道。 “你怎么看出来的?”今惜古讶异地回道。 “从刚才开始,你的身法就变慢了。” 今惜古淡淡一笑:“是吗?可能是因为对手太弱了。” “那个戴面具的拔剑了,他的剑不比我慢多少。以你刚才的身法,是避不开的。” 今惜古并不否认。剑十三的剑本身就是江湖中少有的快了,和他一样快的剑,如果开小差,一定会死得很惨。 剑十三上前一步,把今惜古挡在了身后:“如果你有事,就先去。有我在,他们没法阻拦你的去路。” “我不能扔下你,他们有四个人。” 谁都知道,以一敌四是什么意思,更何况是四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恶鬼。 “酆都四使吗?哼!我早就想会一会了。” 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就在今惜古的身后。 月光印出了他身上的轮廓,像描了一道白边,正发着光。 飞鱼服、绣春刀、苦瓜脸……殷万里出现在了道路的尽头。 第36章 无面人 任何时候,锦衣卫的突然出现,都是不受人待见的。 他们在江湖中的恶名,仅次于东厂的太监。 剑十三是近几年江湖中平地崛起,曾在京城引发腥风血雨的“天字号”杀手,有“剑魔”之称,一言不合就会杀人,正常人都不想和他扯上什么关系。 酆都四使就更不必说了,在江湖人眼里,他们压根就不是人。 现在只有今惜古还算是个正常人,尽管他正被满世界通缉着。 这群人竟然会在同一个地点相遇,本就是一件很罕见的事情。 天空一声巨响,明明月亮还在,竟打起了响雷。 光头小和尚从一间民房里钻出,双脸绯红,满目春色,还沉浸在刚才的温柔乡里。他跟往常一样,在这个时间蹑手蹑脚地走上大道,趁所有人熟睡之时,再从围墙角落的窄门溜回相国寺。 谁知这里竟然站着这许多怪人,他惊呆了。 但这时候没人看他。相较之下,这个小和尚简直太正常了。 “京城天字号杀手剑十三,朝廷头号通缉犯今惜古,还有装神弄鬼的假面判官酆都四使……你们这是组的什么局?”殷万里扫视了一圈,上下打量着众人。 “没想到还有客人,如果我没记错,你就是锦衣卫指挥使,有‘铁臂神鹰’之称的殷万里吧!”“乐”站在不远处说道。 殷万里两手交叉在胸前:“居然一眼就认出我来了,难不成我的名字也被记在了你们那个所谓的《生死簿》里了?” 负伤的“哀”开始查阅那部厚厚的书页。 “那个贼眉鼠眼的矮个子,你不用查了,现在就可以把我殷万里的名字写进去,我要亲手逮捕你们四个!” “好个大言不惭的锦衣卫,你凭什么敢和我们酆都四使作对?”“怒”厉声道。 殷万里上前一步,手已经放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就凭我这身飞鱼服,这把绣春刀。这些年你们装神弄鬼,胡乱杀人,搅得人心惶惶。自以为是什么地府判官,跟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有什么区别?我们锦衣卫代表着朝廷的秩序,早就想逮捕你们归案了。” “呵,秩序?”乐冷笑道,“朝廷若是有秩序,边关又怎会出现那么多受苦的难民?” 殷万里说道:“边关的难民,多是因为天灾,以及瓦剌部族的烧杀抢掠,和朝廷的秩序有什么关系?” “乐”说道:“这些年来,朝廷有对边关的百姓做些什么吗?连一粒米也没发过,任其自生自灭,我说得没错吧。” 殷万里皱着眉道:“胡说八道,朝廷几时对边关不闻不问?这次皇上预备御驾亲征,便是要扫除贼寇,还百姓和平与安定!” “乐”大笑道:“好一个和平与安定!那被劫的三百万两呢?连前线的官银都保不住,还打什么仗?” 殷万里义愤填膺地说道:“被劫的镖银,我们一定会找回来!” “那死去的人呢?”“乐”反问道。 殷万里一时语塞,立刻还击道:“总而言之,朝廷自有公论,还由不得你们这些装神弄鬼的人来指手画脚!你们没有资格审判任何一个人!” “无能之辈更没有资格。”“乐”冷冷地道,“现在就由我们来把今惜古这只魔头逮捕归案。” “那你们就得先过我这一关!”“锵”的一声,一道白光闪过,绣春刀已经出鞘,刀刃被打磨得透亮,在月光下显得尤为可怕。 今惜古把两只手分别放在了剑十三和殷万里的肩上:“起初我还以为就我一人,现在有多了苦兄,形势是三对四,胜算又多了一分。” 剑十三冷冷地道:“你错了。” 今惜古问:“哪里错了?” 剑十三说道:“我和你是朋友,和他不是。” 殷万里横了他一眼,说道:“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剑魔’,也是我要逮捕的对象。” 今惜古苦笑着。 “你不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吗?现在可以走了。”剑十三说道。 殷万里也说道:“如果你很忙的话,大可以自便。为今之计,查案才是正事,我的脑子没你灵活,只能做些脏活累活儿,这里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今惜古哪里放心得下。 “你们休想放他走!” “乐”抢上前来,剑指今惜古前胸,速度之快,世所罕有。 今惜古身体后缩,内劲沉于脚下,整个人开始向后滑动,“乐”奋勇向前,剑尖距离今惜古的心脏始终保持着一两寸的距离。 两道白光闪过,今惜古成功脱离了控制,那把细剑被一刀一剑成功遏住,两人几乎同时站在了“乐”的身前。 “走!”剑十三嚷道。 “快去,不要让我分心。”殷万里叫道。 “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我怎能抛下你们不顾?” “朋友之间,讲究一个信任。若你真当我殷万里是朋友,就该相信我的实力。” 剑十三点了点头。 他二人把“乐”推得连连倒退。 “大恩不言谢,等你们回来,我请你们喝酒,一醉方休!”今惜古躬身一揖,知道再推诿下去,反倒显得他矫情了。 既然是朋友,就应该无条件信任他们。 殷万里和剑十三并肩向前,头一次这般毫无顾忌地出刀,瞬间精神抖擞,对剑十三说道:“待会你可不要拖我后腿,若出现什么意外情况,我是不会救你的。” 剑十三哂笑道:“你也是,自求多福吧!这样一来,我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出剑了。” 天空中又来了一阵响雷,伴随着一道强光,月亮已被乌云遮住了大半。 极乐客栈门前已经没有了官兵,此时已是黑漆漆一片。冷冷清清的街道不时吹来几阵凉风,死寂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今惜古施展着迅捷的轻身功夫,沿着屋顶滑落下来,心中兀自担心西城边的状况,决定赶紧先来确认一下董尹雪的安危,再返回去助战。 他极少做会令自己后悔的事,现在竟然开始有些后悔把小女孩一个人留在客栈了。 “肉夹馍哟!新鲜出炉的肉夹馍!” 今惜古正要推门进入,沙哑的嗓音从街角传来,一头戴草帽,佝偻着身子的人驮着麻袋,正缓缓地朝他走来。 有谁会在这种时候卖肉夹馍? 这老头穿一身古怪的行头,乍看之下很厚实,其实根本没有防寒保暖的作用,它不是棉做的,与麻、绸缎也毫无干系。但它却被抛得十分光亮,微弱的月光下面,还泛着光。 这种材质遇水不腐,遇热不坏,能在密闭的环境下保存许多年。做成衣服的话,通常情况下只会给死人穿,也就是死人的寿衣。 穿这种衣服上街的人,会是人吗? 他走得极为平稳,平稳到几乎没有任何起伏,甚至都感觉不到他在移动,但确实是越来越近,直到近在咫尺。 这人抬了一下头,今惜古惊奇地发现,他居然没有五官! 他有一双干瘪而布满褶皱的手,缓缓把麻袋放到了地上,从里面拿出一块手掌大小的肉夹馍。 “买一个吧,刚出炉的。”声音仿佛从他的脑袋里发出,令人毛骨悚然。 谁也不会相信,这整整一麻袋的肉夹馍都是刚出炉的,但奇怪的是,握在老头手里的肉夹馍的确冒着热气。 今惜古看出这老头必然身怀绝世内功,仅用手掌就令冰冷的肉夹馍冒出了热气。 他不仅内功强劲,凭借刚才那平稳而轻盈地步伐,想必轻功也是极好的。 他把肉夹馍放在手里,举了半天,好像今惜古如果不回答,就要一直举着似的。 “好吧,多少钱?”今惜古回道。 这人把没有五官的脸对准了今惜古,发出咯咯的笑声:“不愧是今惜古,见了我,居然连一点儿惧色也没有。” 今惜古耸了耸肩:“你的扮相的确有些可怕,若不是刚才有见到更可怕的人,说不定我也会被你吓一跳的。” “为了奖励你的胆识,这块肉夹馍就送你作宵夜吧。”他把肉夹馍放在了今惜古的手心里。 “哇,好烫!”今惜古两只手托着滚烫的肉夹馍,一边吹气,一边在手心里掂来掂去。 等他再次抬眼,无面人已经不见了。 除了手里那块热腾腾的肉夹馍以外,这儿再没有任何那个无面人存在过的痕迹。 他究竟是人是鬼?其实今惜古倒宁愿他是真正的鬼,那样倒简单了。 这个世上,鬼其实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人心。 第37章 密道 等再次推开客栈的房门时,里面已空无一人。没有女人,也没有小孩。 他试图在房内找出任何一丝打斗的痕迹,非但桌椅板凳完好无损,就连地板、床铺、门窗都和先前一样。 人都去哪儿了呢? 没有人可以不留痕迹地闯入这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一大一小,更何况董尹雪还会武功。 除非那个人的武功已经出神入化,他从未见过有谁如此高深莫测。 从屋内出来,他沿着走廊转了一圈,十层楼总共两百多个房间,就算有人想在这儿找人,也得费很大功夫。在这个过程中,董尹雪有充分的时间可以逃走。况且她本身就是个十分机灵的女孩。 所以她有危险的概率并不太大。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间客栈在他离开以后,的确有人来过。 因为一楼大厅的角落里,有个大肚子小脑袋的男人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手边摆着一壶酒,半只冷掉的烧鸡。 今惜古哭笑不得,在这个人旁边坐了下来。 除了宋破浪,还有谁能在这种地方睡这么香? 他把那块已经用手帕包好的肉夹馍拿出来,轻轻一拧,就掰成了两半。瞬间滑嫩爽口肉酱,开胃的洋葱,加上一块金华火腿,在大块油馍的裹挟下,释放出阵阵香气,顿时弥漫在了四周。 相较于几百年后西洋人发明的汉堡包,肉夹馍的年代最早可追溯到战国,经过两千年的加工和改良,其性价比和可口程度,不亚于任何一道传统美食。 他把其中一半丢进了嘴里,不得不说,这是上品中的上品。 宋破浪一边打着呼噜,趁今惜古准备吃另一半的时候,伸手拿住了他。 “这么香的肉夹馍,我还是头一次见。”他的眼睛已经睁开了。 但今惜古手里只剩半块了,怎能轻易让给他人? 两人开始在桌上争抢起来。今惜古把肉夹馍交到另一只手上,宋破浪跟上去抢,今惜古左手一挡,宋破浪左手上抓,今惜古把肉夹馍搁在身前,右手迎上去一掌,两掌相交,震得桌子左右晃动。 “你个臭屁古,小气吧啦的,半块肉夹馍而已,至于这样吗?何况你已经吃了半块。”宋破浪叫嚣道。 “这可不是普通的肉夹馍,里面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今惜古说着,收回了掌劲,把那半块肉夹馍摊在了桌上。 “会有什么秘密?”宋破浪不解地问,看着他把滑溜溜的肉沫刮开,然后开始撕剩下来的一瓣馍。 果然,这瓣馍的里面还藏了一块馍,馍的夹层里居然有着一张字条。 他刚把馍掰开的时候,就发现另一瓣馍比较厚实,很显然里面藏了东西。 字条上只写了两个字,厨房。 “这是什么意思?”宋破浪看到这两个字,不解地问。 “这是一张地图。” “地图?什么地图?”宋破浪越来越迷糊了。 今惜古盯着厨房的方向看了一会儿,神情释然地笑了,胸有成竹地说道:“你若是有空的话,陪我去一个地方。” “我凭什么要陪你你走?”宋破浪把那块冷掉的烧鸡丢进嘴里,又吐了出来,骂道:“什么破客栈,还天下第一,菜真难吃。” 今惜古笑道:“若是去了那个地方,保证可以吃到一大桌丰盛美味的菜。” “此话当真?” “你知道我从来不骗人的,骗你是小狗。” 极乐客栈的厨房也比别的客栈大许多。 厨房内总共有十八个灶台,每个灶台上都架了一口大锅。 乍看之下这些灶台也没什么特别的,宋破浪先一步进去,说道:“这儿我来过几次了,除了一些冷饭冷菜,没什么特别的。” 今惜古扫视了一圈,目光停在了三号灶台上。唯独那里贴了一张灶王爷的画像。 “你觉不觉得,三号灶台有些奇怪?” 宋破浪查看了一会儿,说道:“这口锅比别的灶台要大一圈,可能这个厨子喜欢大锅烧菜。” 今惜古靠了过来,指着那张画像说道:“为什么这张画像会这么干净?” “也许是新贴上去的?”宋破浪拿手触碰,的确很干净,连一滴油烟也没沾染上。 “哪怕是新贴上去的,也不可能这么干净。”今惜古沉思道。 “兴许这儿的厨子很讲究,每天都有擦洗呢?” 今惜古俯下身查看道:“与其说厨子很讲究,不如说这块地方本来就很干净。” “怎讲?” “你看这口锅。” 这口锅好像新的,干干净净,跟其它的锅比起来,实在太干净了,好像没怎么用过。 “这又能说明什么呢?”宋破浪打着哈欠,看着今惜古弯下腰,把头伸进了灶里面。 出来的时候,今惜古嘴角上扬,好像发现了什么。 “你到三号灶台上去看看。” 宋破浪站了上去。 今惜古又要他一屁股坐下去。 宋破浪问:“坐在哪里?” 今惜古回道:“当然是锅里。” 宋破浪骂骂咧咧的,说道:“你想拿我寻开心吗?” “当然不是。” 宋破浪勉勉强强坐了进去,忽然感觉这口锅的大小挺适合他的屁股和肚子,还挺舒服的,甚至都可以在里面睡上一觉了。 今惜古忽然点了他的穴道,然后拿出了火折子。 “今小狗,你在干什么?”他气愤地说道。 “耐心等一会儿,马上就好。” 他把灶里的木柴和稻草点燃了,熊熊大火开始燃烧起来。 宋破浪感到屁股底下的温度正在上升,他的汗珠也不断往外涌。 “你要是敢害我,我一定让你好看!”宋破浪骂道。 宋破浪感觉自己的屁股热热的,裤子被烧焦了一大块,再这样下去,屁股就要着火了。 “臭屁古,今小狗!你还不放我出来吗?”他焦急地喊道。 “再等会儿。”今惜古皱着眉头,立刻顿悟,拿来一大桶水,往锅里倾倒,直到水位没过了锅的边缘。 宋破浪泡在水里,俨然就像一锅炖肉:“你,真的要把我煮熟吗?” 随着锅内的水逐渐被加热,宋破浪感到锅正在往下沉,紧接着“咔哒”一声,好像启动了什么机关。 他又听到墙壁“轰隆”一声,原本贴灶王爷画像的地方突然凹陷进去,露出了一个窄小的入口。 “原来如此,真是神奇的机关。”今惜古兴奋地说道,顺便解开了他的穴道。 宋破浪狼狈地从锅里爬出来,浑身湿漉漉的,屁股上还烧焦了一大块。 “你得赔我裤子,这是我新买的!” “等到了那个地方,想要多少条裤子都可以给你。”今惜古纵身一跃,跳上灶台,先一步钻进了通道。 通道内一片漆黑,但可以感觉得到,他们正一路向下。 借助火折的光亮,他们顺着路走了大概有一炷香的时间,直到前面没路了。 但却可以听到下方有潺潺的流水声,他们好像来到了一处悬崖峭壁的前面。 凛冽的寒风从下方吹来,为什么会这么冷? “接下来怎么办?”宋破浪问。 “情况已经很明朗了,自然是跳下去。”今惜古说道。 “跳下去?你疯了!下面若是万丈深渊,你我都要粉身碎骨!”宋破浪慌忙道。 今惜古相信,给他那张字条的人,是不会把他带去一条死路的。既然都带他来到了这儿,前方必定还有活路。 若真想致他于死地,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 他把火折子扔了下去。明亮的火光最终“噗通”一声,掉进了水里,熄灭了。 看来下面真的是水。 “我们走!”今惜古把宋破浪拽了下去。 伴随着宋破浪的惨叫,两人同时跳进深不见底的寒流里。 第38章 西城决战 西城城楼上,不时传来鹰的尖啸。 月黑风高,总免不了有人要死的。 滚滚黑云被飓风卷到了城楼之上,压在人们的头顶上,令人透不过气。耳边响雷阵阵,风声鹤唳,搅得人耳朵生疼。 殷万里和剑十三并肩站立,“喜怒哀乐”四使站在对面五丈远的地方。 冷清的街道上已不再冷清,布满了杀气与血腥。 殷万里和剑十三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挂了彩,刀剑无眼,任何人都免不了受伤。 好在都不致命。 另外一边的四只恶鬼,也负了伤。 “喜”“怒”“哀”的面具都已经碎了,露出了他们的真实面目。原来他们的面具虽然可怕,但面具下方都是活灵活现的容貌。最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喜”和“哀”是两位中年妇女,怪不得她们的声音会那样尖利。 “怒”则是一位虬髯大汉,十分符合他的名号,脸上不苟言笑,额间时刻都是青筋直冒,好像随时都要爆发似的。 此时,“哀”受的伤最重,那根哭丧棒已经断成了好几节,再也不能使用了。前番被剑十三伤到的手臂已拿不起任何东西,鲜红的血液染红了她的衣服。 只有“乐”的面具还完好无损,他右手拿着细剑,依旧是那么沉着冷静,对于手下这狼狈的模样,好像并不在乎。 高手的情绪永远都是很稳定的。 剑十三手里的剑在滴血,整个人都在颤抖。 面对绣春刀那几个新鲜的缺口,殷万里感到隐隐不安。他十分清楚,哪怕战胜了另外三人,他们的头领兀自是可怕的存在。 面具下的“乐”忽然发出阵阵冷笑,被风递到了他二人耳畔,异常清晰:“你们是可敬的对手,我们四人行走江湖多年,还从未被人逼到这个地步。” 剑十三的颤抖停止了,他在笑,兴奋地笑。 “你笑什么?”“乐”问道。 “我只是忽然想笑。” “这种时候居然还笑得出?” “因为我发现,终于可以杀你了。” “乐”也笑了,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的笑声,比“喜”更尖锐,比“怒”更有力,比“哀”更阴森。 “今惜古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值得你们丢掉性命?”“乐”问道。 “我曾是一个独来独往的杀手,除了杀人什么也不会。直到遇见了他,我才明白,人是需要朋友的。人一旦有了朋友,活着的意义就多了起来。”剑十三说道。 “朋友……”殷万里心想。今惜古算是他的朋友吗?一个是武林中着名的江洋大盗,一个是朝廷里最强的锦衣卫,理应是水火不容的两个人,他却决定来帮他。 “哼,少废话!来打第二回合吧!”殷万里上前一步。 但是剑十三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前。 “这个人,交给我。另外三个,替我挡住。” 殷万里愣了一下,笑道:“等这一战打完,我还得缉捕你,你可别先死了!” 剑十三嘴角上扬,“血剑”忽然抬起,指向了“乐”手里的剑:“出剑吧!” “乐”表面上使的一手暗器,真正擅长的是缚在腰间的软剑。上一次的比试,剑十三已然领教过。那时候他便深知,倘若对方一开始就拔剑,胜负还未可知。 雨,下起来了。前半夜的明月再也出不来了,越来越多的乌云堆叠在一起,形成了雷暴。城中还幸存的百姓早就紧闭了门窗,蜷缩在被褥里,只盼第二天快点来临,好把这一夜当做一场不该来的噩梦。 在不断发出怒嚎云层底下,谁也不会知道,这里即将进行着什么样的战斗。 两把利剑同时启动,划破了夜空。一阵强光过后,宝剑相交,剑十三双手持剑,死死压制住单手持剑的“乐”。 另外三人也杀了过来,却在一束强光之中,被一把绣春刀拦住了去路。 “你只用一只手?”剑十三不解地问。 “我从来都是单手持剑。”“乐”回道。 “可上次你用了两只手。” “这次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这次你会死在这里!” 天空一声巨响,剑十三迅速抽回宝剑,变招横削,直取他下腹。“乐”稳住下盘,没有后退的意思,仍是单手持剑。他手腕往下一翻,剑柄朝上,剑身朝下,两柄剑刃又撞在了一起。 “身上受了这么多处伤,还能有这般气力,已属难得。”“乐”赞叹道。 言语间,“乐”空出的左手已经捏了个剑诀,一黑一白两枚棋子直取对方肋下的死穴。剑十三耳听八方,多年的暗杀经历早令他练就了一对超出常人的听力,在飘落的雨滴打在黑白子上的同时,他已经屏住呼吸,使出一记“八步赶蟾”,躲过暗器的同时,已瞬间来到了“乐”的身后。 但是“乐”早算准了他这一步,回身一剑,正好刺进了他的肋下。 剑客使剑,最高境界是“人剑合一”,将身法与剑法提升到极致,能在一瞬间置人于死地。而最强的剑客,则不再拘泥于手中的“剑”——心中有剑,万物皆可为剑。表面上“乐”使的是一把软剑,其实他另一只手的黑白子也是“剑”。一把有形之剑,一把无形之剑。 “看来你这时才使出全力。”剑十三握住了那把插进他肋下的细剑,喷出一口热血。 “直到刚才,我都觉得,没有人能逼我使出全力。”“乐”得意地说道。 他试图把剑拔出来,但试了几下,竟动也不动。 就在这时,剑十三的血剑已经刺向了“乐”的胸口,“乐”只得弃剑躲避。 “乐”的手中已无剑。 倾盆大雨,电闪雷鸣。 殷万里的绣春刀终于熬不住,被“怒”一掌震断了。而“哀”的胸口已被砍了一道极深的口子,踉跄着后退,终于支撑不住,倒下了。 “喜”大叫一声:“姐姐!”弃了殷万里,立刻赶过去扶住她。 原来“喜”和“哀”是亲生姐妹。 “怒”是老三。 “乐”是老大。 他们四人是亲生的兄弟姐妹。 殷万里和怒拉开了距离,注视着已经奄奄一息的“哀”。 怒回身赶去,开始跟“哀”疗伤,但伤口砍得实在太深了,血怎么也止不住。 老四号为“喜”,老三号为“怒”,此时却是一样的表情,哭得极为厉害。 剑十三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凭主观意愿已无法完全平复。 他索性舒展了身体,大口呼吸着湿润的空气,顺便饮下了来自银河的恩赐。 原来雨水和血水混在一起是甜的。 “你的气息已经乱了!这场比试你输定了。”“乐”大笑道。 “不,会输的是你。”剑十三平静地说,然后还剑入鞘,沉浸在甘甜的滋味里。 “何以见得?” “从刚才开始,你就在不断回头看身后那三个人,至少有五次。你的剑和身法都不如开始的时候快了,因为你的心已经乱了。” “乐”又转头向后看了一眼,见“哀”一脸的苍白,血流满地,顿时愣在了原地,面具之下是何表情,谁也不知道。 剑十三正紧紧看着他,此时“乐”已是满身破绽。 身为一名剑客,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剑已经刺进了“乐”的胸膛。 “乐”倒下了。 无论如何装扮,他们也只是普通人,不是没有感情的妖魔鬼怪。 是普通人,就会有感情。更何况,这是四个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 殷万里也靠了过来,亲手摘下了“乐”的面具,露出一张鲜活的脸孔,岁月的洗礼已令其布满皱纹。深深的沟壑周围,是好几处泪痕,原来他一直在哭泣。 “乐”冷峻的目光,直直盯着殷万里身上的飞鱼服:“哼,锦衣卫。你们这些朝廷的走狗,有管过百姓的死活么?” 接着他讲了一段悲惨的往事。 “我们本来生活在北方的一个小村庄里,和父母一起种地为生。从小到大,我们四个兄弟姐妹十分恩爱,日子过得虽然清贫,但很快乐。 忽然有一天,一伙匪徒来到我们家,强占了我们的田地,把我们一家人抓进了山里。首领玷污了我们的母亲,父亲因为反抗他们,被残忍杀害了,这之后母亲也在悲愤中自尽。 留下我们四个孩子,本来也难逃厄运。但匪首见我的两个妹妹长相清纯,声称等过几年,女娃发育完全了,要娶她们做压寨夫人。 那几年,简直就是非人的生活,我们每天都要被迫为这些匪徒卖命,被强迫去镇上偷盗、抢劫,稍不合意便要遭受拳打脚踢。好几次我们趁那些人不备,逃到县衙,试图寻求帮助,却被那无情的县令轰了出来。等待我们的又是非人的折磨。” “当地的巡抚呢?总督呢?难道他们都不管吗?”殷万里问道。 “乐”轻蔑地哼了一声。 “后来我们才知道,总督早和这些匪徒串通一气。我曾亲眼见到,总督来寨子里跟那匪首喝酒吃肉,还告诉匪首哪儿的女人漂亮,哪儿的男人强壮。” 殷万里咒骂了几声。 “那时起我们就知道,官府根本靠不住,想要活下来,只有靠自己。 思量过后,我们决定先百般顺从,赢得他们的信任以后,再伺机报仇。在匪首和我两个妹妹洞房的当晚,我和三弟冲进他房内,拿刀砍死了他。寨子里顿时陷入混乱,一帮匪徒开始互相争斗,争抢寨主的位置,谁也无暇顾及我们。 我们趁机放了把火,带上家伙,从寨子里跑了出去,过上了浪迹天涯的生活。后来被酆都收留,城主传授我们武艺,教我们为人处世之道,才有了今天的我们。” “既然已脱离了苦海,就该好好生活,为什么要装神弄鬼?”殷万里不解地问。 “如果不是上天的眷顾,我们恐怕早就死在了寨子里。一想到世间还有许多和我们一样受苦的人,他们没那么好运气,就只有等死了。我们四人便一致决定,既然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就由‘酆都四使’出面,杀尽世间一切该杀之人,管遍世间一切不平之事!” 在朝廷当差这些年来,他殷万里又何尝不是抱着一个为国为民的理想在前进,又何尝不是满腔热血,渴望一展抱负。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 当上锦衣卫指挥使以来,他感到自己的手脚更加局促了,明明只要大手一挥,就能斩尽那些该杀之人,踏平那些不平之事。然而,每次都事与愿违。这是为什么呢? 也许这个世道本就是如此,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我现在只问你一件事,你若告诉我,之前你们做的所有事,我都可以既往不咎。”殷万里说道。 “什么事?” “是谁指使你们来追杀今惜古?” 第39章 客人 “今惜古的悬赏令挂在各大主城门口,我们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人。”“乐”说道。 这种解释,殷万里自然是不信的,这些杀手什么时候开始为朝廷卖命了? 剑十三拿剑指着他道:“不说实话,就杀了你。” “乐”大笑起来。 “我们本就是一群死人,再死一次又有何妨?” 见他一心求死的样子,殷万里把剑十三的剑弹开了,说道:“算了,我们走。” 大概是出于怜悯,他并不想取这些人的性命。 其实对于“乐”来说,这种时候倒不如杀了他更痛快。比起技不如人,死在他人剑下,被人饶恕是对一名剑客最大的侮辱。 殷万里非但饶恕了他们,还将宫廷的疗伤圣药“雪魄玉露”留下了。 “乐”很意外,他很想拒绝,却碍于亲生妹妹正处于生死边缘,又不得不接受这种施舍。 “作为你们战胜我们的奖励,我就告诉你们。追杀今惜古这件事,的确是受人致使。有人出高价,让我们四人拖住今惜古,但只是拖住他,并非害他性命。” “为什么?”殷万里问道。 “具体原因不明。但对方似乎并不想让今惜古插手现在的事情,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雨停了。 大雨的痕迹还在。 市集的牌坊被吹得东倒西歪,随处可见毁坏的屋顶和崩塌的篱墙。 殷万里和剑十三并肩走着,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一个锦衣卫,一个杀手,他们本就没有什么共同语言。 剑十三的肋下还在流血,那只名为“小十三”的鹰隼正绕着他盘旋,发出幽怨的哀嚎。 剑十三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了地上。 然而殷万里的脚步还在向前,对一切都视而不见。 他怎么这么冷血? 过了一会儿,剑十三缓缓睁开眼睛,发现眼前多了一瓶“雪魄玉露”。 殷万里已经不见了。 从昏迷中醒来,今惜古已经身处一间大屋子里。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昏迷的,唯一的记忆就是跳进了深水里,这里的水冷得出奇,如果不使出内力抵御,很快就会冻成冰棍。 但他没法一直坚持,好不容易爬上岸以后,终于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屋内的陈设很简洁,却不失奢华之风。 用来招待客人的金丝楠木的桌椅立于左右,上面摆放着高贵的银器,正中摆着一张宽大而高贵的深漆檀木圆桌,显然是吃饭用的。八座雅致的烛台立于各处,正燃着火光,把房间点得通亮。两面对称的游龙壁画恰好与今惜古所处的地方连成一条直线,两相呼应,栩栩如生。 房间的设计独具匠心,每一个角落都透露着奢华和高雅,最显眼的是前方的坐榻——就算很富庶的家族也很难见到这种长而宽的摆设,从质地上看,绝对是上等中的上等。 他从地上坐起来,仔细打量这间屋子,如果说是皇宫,它还不够格,但要说是哪个王公大臣,这种摆放又显得过火了。他冥思苦想,印象中似乎没有一个可以与之对上号的人物。 “你醒了。” 是宋破浪的声音,他比今惜古醒得早,桌上摆着一大桌美食,他正在大口吃着一碗蟹黄玉米羹。 今惜古笑着望向他,说道:“我没骗你吧,你跟我来一定可以吃到饱。” “你是我见过比较少有的,还比较守信用的人。”宋破浪又把一只烧鹅腿拿了起来,“只可惜这儿还是少了些什么。” “少了什么?” “这里有美酒,有美食,当然也要有美女才行。” 今惜古叹了口气,道:“从你身上我悟出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人总是不知足的。” “哼,懒得理你。” 宋破浪继续大吃大喝。 “你不需要来一点吗?”声音来自头顶。他抬头向上看,一三尺高的小孩儿正坐在一条绳子上,拴在天花板两侧的绳子。 那个被董尹雪救的男孩,怎么会在这里? “在寒潭里耗费了那么多内力,不多吃点怎么行?”男孩补充道。 “我不像那边的胖子那么能吃,在弄清楚你们是谁以前,我宁愿在地上多坐一会儿。不过看了这里的陈设,我大致已经有眉目了。”今惜古说道。 “哦?你竟然知道自己在哪儿?说说看?” 今惜古胸有成竹地说道:“这里是珍馐会在开封的分舵。” 小男孩儿眼睛亮了起来,拍手道:“真厉害!怪不得外面的人都很怕你。” 今惜古不解地问:“我又没有长三只眼睛,两个鼻子,为什么会怕我?” “因为你太精明了,站在你面前的人,好像都能被你一眼看穿。” “这句话是谁教你说的?”今惜古问道。 “当然是有人教我,但我不会告诉你那人是谁。”小男孩撇着嘴说道。 今惜古说道:“那也请你转告那个人,如果心里没有鬼的话,是不会担心被我看穿的。” 小男孩回道:“可是他也说过,只要是长得人模人样的,心里都会有鬼。” 今惜古点点头,终于明白为什么世人都怕他了。 “听闻东瀛有一种邪法,修炼以后能使人返老还童,乍看之下永远是七八岁的样子,其实已经七八十岁了。”今惜古调侃道。 “嘿,依我看,你也没什么了不起。我明明才十二岁,这都看不出来吗?”男孩儿做了个鬼脸,纵身一跃,从高处落下,不偏不倚落坐在他身旁的椅子上,两只小脚够不到地面,也没穿鞋,就这么悬在半空,前后自如地踢踏着。 “你在十二岁孩童中个头是最小的,轻功却是最高的。”今惜古说道。 “你是在夸我对吧?没错,一定是在夸我!”男孩笑嘻嘻的,两只手撑在椅子上,饶有兴趣地观察着今惜古,“我们要不要过上几招?” “我很抱歉,现在的我可能连一招也接不住。”今惜古微笑道。 他试着活动身体,感到四肢还是酥麻的,内力也没有恢复,一使劲儿胸口还隐隐作痛。看来那一池寒气逼人的水里,除了冷以外,还有会麻痹人神经的毒物。 “是不是觉得四肢软麻,胸口疼痛?”男孩问道。 今惜古点了点头。 “所以我叫你也坐上桌,和他一样吃些东西。你看他现在多么生龙活虎。” 今惜古终于明白为什么宋破浪会比他恢复得快了。 他本来还不怎么觉得饿,刚拿起筷子,就觉得有些饿得发晕了。 一阵狼吞虎咽以后,他觉得身体总算恢复了正常。 看来解药真的在这些菜里面。 “欢迎贵客的驾临!” 内室传出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今惜古定睛一看,竟然是极乐客栈的掌柜。他仍然穿着那套朴素的衣服,与这屋里的陈设完全不搭。 “哥!”男孩迎了上去,向他躬身行礼。 这声“哥”又把今惜古给听懵了。 男孩朝今惜古吐了下舌头。 “我这个胞弟曾患过一场奇怪的病,身形永远停留在十二岁的阶段,但其实已经四十多了。”他毕恭毕敬地施了个礼,今惜古也很礼貌地回敬。 “这世上的奇人奇事真不少。”今惜古叹道。 “在下极乐客栈掌柜,胡八,我的胞弟名叫胡九,见过今兄。” 今惜古略显吃惊,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胡八笑着:“从你甘愿饮下毒酒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 “这么说……”今惜古回忆道,“我选的那杯真是毒酒咯?” 胡九回道:“其实两杯都没有毒,但如果你怕被毒死,那就一定会中毒。” 今惜古没听明白。 “从你喝下那杯酒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心无旁骛之人。这杯‘醉生梦死’酒对大多数人都是致命的毒酒,唯独对你这样的人,会成为大有裨益的补酒。喝下之后,你是否有神清气爽,血脉通畅之感?” 今惜古点点头:“的确,仿佛内力也得到了提升。” 胡八微笑着点点头:“看来我没看错人。” 宋破浪此时已是酒足饭饱,半裸着大肚皮,靠在椅子上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这位仁兄是今兄的朋友吗?”胡九问道。 今惜古回道:“我们也只是今天才刚认识,不过我相信今后会成为朋友的。” 宋破浪瞪了他一眼,又望向胡九,说道:“我跟他可没什么关系。来这里只想尝尝珍馐会的美味,看来这一趟没白来。” “两位既然已知鄙所是珍馐会,想必是找我有事?” 今惜古感到气氛有些不对,连忙问道:“不是你邀请我们来的吗?” 胡八摊了摊手,表示不明所以:“请恕我直接,我珍馐会作为一个秘密机构,极少邀请外人前来。” 今惜古把那张字条交了出来。 胡八端详着这张只写了两个字的厨房,完全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张字条真不是你留给我的?”今惜古问道。 “我若想邀请各位,自然会亲自带你们下来,又怎会放任你们涉险跌入“五毒寒潭”里。幸亏我胞弟正在那附近,听到水声才把二位救回来。” 胡八睁着他那小眼睛,朝二人点点头。 “这可就奇怪了。”今惜古沉思道,“你这儿是否有一个无面人存在?” “无面人?”胡九瞳孔忽然瞪得老大,“当真是无面人?” “他还背着一个装满肉夹馍的麻袋,内功和轻功的造诣极高。”今惜古补充道。 胡八忽然跌坐在凳子上。嘴里反复重复着一句话:“他竟然真的找来了!” 见他一脸慌乱的样子,今惜古泛起了嘀咕,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无面人是谁?” 胡八没有立刻回复,只是坐在椅子上,满脸惧色。 隔了半晌,他才回过神来,缓缓说道:“他不是人,是鬼!” 宋破浪听得差点儿从椅子上跌下来。 “鬼?哪里有鬼?” 今惜古倒是一点儿也没有被吓到,反问道:“为什么说他是鬼?” “他连五官也没有,整天穿一身死人的衣裳,形同鬼魅,杀人于无形,这样的东西,不是鬼是什么?”胡八说道。 “这样说来,你也见过他。”今惜古笑道。 胡八摇摇头:“我没有亲眼见过,但有人见过。” “是谁呢?”今惜古问道。 “是我。”从内室里又走出一个人来。 第40章 九指金刚 这个人体型健硕,行动有力,显然是一个外家高手。 最显眼的倒还不是他的体型,而是他那个少了一只拇指的右手。 今惜古一眼就认出,他便是在义庄门前的门子。 “你就是‘九指金刚’,长盛镖局的副镖头史纲?”今惜古问道。 “没错,我就是史纲。我们见过面了。” 他很坦率,说话丝毫不拖泥带水,和这样的人沟通,倒是一件十分轻松的事情。 宋破浪见了他,两眼直冒光,说道:“我找你很久了,史副镖头!” 史纲面无表情地说道:“现在找我的人应该有不少。” 的确,现在黑白两道都在找这个九根手指的人。每个人都想弄明白,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今惜古问:“你说你见过无面人?在哪里见到的?” “就在那片树林里,那片恐怖的树林。”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深邃起来,“你们不是很想知道三百万官银去哪儿了吗?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们,在阴曹地府。” 现在连宋破浪都有些不信:“阴曹地府都用冥币,他们要这些官银做什么?” 史纲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反问道:“你知道鬼打墙吗?” 宋破浪倒是听说过这个,但从未遇见过。 “那一夜,我们就遇见了鬼打墙。我们在树林里走了两个时辰,一直在同一个地方转圈!”他的声音变得恐怖起来,表情显得极为痛苦。 今惜古觉得很不可思议。 “现在一回想到那个时候发生的事,我就会做噩梦,睡不着觉。我从未见过这么可怕的东西,那是身为一个人,永远都不可能触碰的东西,就像有一群恶鬼缠着你,永世不得超生。” 全场安静了下来,连胡九和胡八都安静地听着。 “你说的树林,是传说中的‘血雾森林’吗?”今惜古问道。 史纲点点头:“在开封南城往西的位置,从凤仙集出发走两个时辰就可以抵达。但我从未去过那里,还是第一次见到那片奇怪的树林。” “你是领路人吧,它明明不在官道上,为何你们会走进那片树林?” 史纲的面色凝重:“我也不知道。就像受到了指引,仿佛被某种神秘力量牵引着,等我回过神来,就已经在那片林子里,出不去了!” 这种事情简直是闻所未闻,已超出了普通人的认知。 “你说你们在同一个地方转圈,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就在我们一筹莫展的时候,真正可怕的东西出现了……那是一个没有人脸的鬼,深夜时分,忽然出现在道路的中间,背着一麻袋肉夹馍,问我们买一些回去。” 今惜古脑海里呈现出那个无面人的相貌。 “他的身法极快,快到令人看不清,能瞬间出现在任何人的背后,随时给出致命一击。陆少峰、谭向北还有裴世充将军,几乎在一瞬间就死了。” 当着众人的面,他复述了一遍当晚发生的所有事。 等他说完,今惜古和宋破浪已是惊惧交加,哑口无言。 这个世上怎会有这么离奇的事? 沉默了一阵,宋破浪把眼前一坛竹叶青“咕噜咕噜”一饮而尽,骂道:“奶奶的,想不到鬼也这么贪财!” 胡八的情绪比较稳定,他已经听过这段故事,此时恐惧的情绪已消解了几分。 而胡九就不一样了,他发出可怕的怪叫声,跌跌撞撞地躲进了内室,再也没出来。 今惜古沉思了许久,注视着史纲的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忽然说道:“你在撒谎!” 众人一惊,齐刷刷望向今惜古。 宋破浪问道:“他说得这般声情并茂,哪里看出来在撒谎?” “来这里之前,我曾路过伏羲镇的丐帮分舵,在那里同几位丐帮兄弟结了些缘分。他们的八袋长老——‘过江龙’杨铁山为调查同门许林锋失踪一事,曾到过开封,在义庄里查探了一番。一来并未发现许林锋的尸体,二来还发现了一件离奇的事。” “什么事?”宋破浪问道。 “他发现,死去的官兵身上,有不止一种致命伤,造成这些致命伤的,有唐门的‘碎流星’和霹雳堂的‘霹雳弹’,甚至还有许多别派的独门兵器。而唐门的‘追魂手’唐影,霹雳堂的‘晴天雷’江辰,他们都在押镖的队伍里,是三十名入选的镖师之一。如果是鬼杀人的话,这些官兵怎会是这个死状?” 史纲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叹了口气,说道:“既然你发现了这件事,我也就不隐瞒了。那天夜里,所有人都中了邪。” 今惜古和宋破浪对了一下眼神,互相都有些迷茫。 “那夜,我在队伍最前列,也是最先倒下的。但因为我身怀少林硬功‘铁布衫’的关系,并没有受到致命伤。 那个无面鬼出现以后,林子就忽然腾起一阵旋风,身旁的人开始变得嗜杀,大家开始不分敌我,无差别攻击。 我们这三十个人,都是江湖上叫得出名号的高手,那些官兵自然不是对手。我亲眼见到,我们的人开始无差别攻击,见人便砍,像发疯了一样。” 今惜古仔细聆听他的讲述,除了觉得离奇以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相信他所说的话,便问道:“那三百万镖银去哪儿了?” “我后来就因为伤势过重晕过去了,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事情了。那时候车内的官银都被洗劫一空。” “后面的事就由我来说吧,是我发现了他们。”胡九说道。 今惜古疑惑道:“他……们?” “没错,第二天我来到现场的时候,发现镖局的兄弟们虽然受了很严重的伤,但还有气,于是我就把他们都带了回来。到目前为止,只有史纲还比较清醒,其余人尽管还活着,精神已经趋于疯癫。” “他们现在在哪儿?”今惜古问道。 “由于担心事迹暴露,我把他们关在了凤仙集馆驿后山的地牢里。” “你为什么只救了他们,却不救那些官兵?” “因为官兵无一例外都已经死了。救他们的话,兴许还能救活许多人。”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义庄内没有发现长盛镖局镖师的任何一具尸体。”今惜古说道,“你救回来的人里面,有没有看到一个名叫许林锋的丐帮弟子?” “有!”史纲答道,“许林锋还活着,却跟死了没什么两样,他已经疯了。” “我想去看看他们,当然也包括我这位朋友。”今惜古说道。 此举遭到了宋破浪的反对,但他的反对声音就像蚊子的嗡嗡声,没什么人在意。 “当然可以,你随时都可以过去。”胡八扔给他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钥匙,“这是地牢的钥匙,但是得注意安全,那些人见到陌生人便会动手杀人。” “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炸毁义庄,杀害韩诗晨?”今惜古把钥匙收了起来,问史纲道。 “义庄内的尸体只要还在一天,就会有人发现我们还活着的事实,那样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没人会相信我刚才所讲的故事。 至于韩诗晨,他本来就是个昏官,只顾保住自己的乌纱帽,不顾别人死活。他不做任何调查,就查封了镖局,还诬陷我等监守自盗,这对于百年基业的镖局来说是莫大的侮辱!那夜我在门外听到那些话,恨不得当场冲进去把他杀了。” “这么说……”今惜古问道,“那天夜里,你的确就潜伏在附近,韩诗晨逃进密道,你也知道他将从哪里出来,于是你提前过去等了?” 史纲点点头:“我有随老镖头通过密道进入韩诗晨家的卧室,所以知道这条密道。” 线索虽然重合了,但现在官银的去向依旧是个谜。今惜古思索了半天,也找不出这个故事里有什么破绽。 今惜古对史纲说:“一会儿你和我走一趟,待我和那位锦衣卫朋友会合以后,我想听听他的意见。” 史纲正要点头,忽然极为痛苦地扼住了自己的咽喉,今惜古和宋破浪同时跳了上去,但见他瞳孔放大,表情逐渐扭曲,竟好像中了毒。 胡八也被这一幕吓坏了,瞠目结舌地看着他,说道:“他,他又犯病了!” 但他立马回过神来,开始给史纲导气归元。 史纲用那缺了拇指的手攥住今惜古,嘴里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相信我,长盛镖局是清白的!” 然后他就断气了。 宋破浪显得十分惋惜,说道:“你别死啊,我还有问题要问你呢!” 此时没人有空搭理他。 按照胡九的说法,史纲自打从那片树林出来,就时不时会犯病,开始的时候还只是呼吸急促,浑身抽搐,只要有人为他导气归元就能暂时缓解。 可最近这一两天,情况总是失去控制,且发病的频率也越来越高,这种奇怪的症状无法可医,无药可救。每一次发病,间隙都会少一半。距离上次发病到现在,仅仅只有半个时辰不到。 难道真的是中邪了? “我很遗憾,哪怕当初带回了所有人,也只能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死去。我想了许多办法,都没能奏效。”胡九叹道。 “其它人呢?”今惜古将地牢的钥匙握在手上,把玩起来。 “其它人的情况要更严重一些,他们发病时会嗜杀,为避免他人受到牵连,我只有把他们关进地牢。现在纵然还有活着的人,也和发狂的野兽一般。” 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对了!”今惜古转向宋破浪,“你刚才想问他什么?” 宋破浪看了瞧了一眼今惜古,又把头转了回去。 显然是有心事,又不方便说出来。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宋破浪忽然问。 “什么奇怪?”今惜古反问道。 “这里是珍馐会没错吧。” “没错。” “听说珍馐会对那趟镖也十分感兴趣,否则董尹航也不会和韩诗晨密谋改换路线。” “没错。” “珍馐会的人,为什么会第一时间出现在案发现场?” 宋破浪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 这个问题令胡八语塞。 今惜古看向了胡八。 第41章 四个元老 胡九又从内室跃了出来,站在了他大哥身旁。 “大哥,为什么不告诉他们?” 胡八面露难色,说道:“事关我珍馐会的声誉,怎能将这件事说给外人听?” “什么事?”宋破浪问道。 “珍馐会现在早已四分五裂,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珍馐会了!”胡八说道。 胡八长叹一声。 “曾经的珍馐会,借助文火教主的声望,招揽了大批有志之士前来。凭借在全国各地的分舵、客栈和酒店的经营,集聚了大量财力。起初珍馐会只在北方活动,收留落难的百姓,与外来的侵略者周旋。数十年来,我们都是雄踞北方的一股庞大势力。 然而文火教主至死都有一个心愿,那就是返回中原的故乡,把珍馐会打造成中原大派。就在数年前,考虑到瓦剌部落日益壮大,为了避其锋芒,珍馐会整体开始南迁。这个过程中,有四位元老竟私自携带巨额财物叛逃,甚至连珍馐会的圣物《尚善宝鉴》也被盗走。 现在的珍馐会,只剩下空空如也的躯壳罢了。” 宋破浪惊道:“你是说,《尚善宝鉴》被人盗走了?谁盗走了它?” 胡八说道:“自然是那四位元老之一。” “是哪四个?” “一个是今兄刚才遇到的无面鬼,就连我也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也没有亲眼见过他;第二个是大通钱庄的老板,钱永贵;第三个是东厂钦天监总管,王玺;第四个是长盛镖局总镖头董尹航的生父,董士兴。” 今惜古感到有些意外,除了无面鬼以外,其余三人他都很熟悉,特别是大通钱庄的老板——钱永贵,还是他的好友,没想到居然是珍馐会的人。 “依我看,秘籍一定是被董士兴偷走了。他那年莫名其妙从北方的战场逃回来,一定是带走了秘籍。”宋破浪自信地说道。 今惜古转向宋破浪:“所以你才自称董士兴的名号在江湖中走动,为的就是把他引出来?” “当然,这只老狐狸,一定就潜藏在附近,我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你为什么对《尚善宝鉴》如此执着?想成为天下第一吗?”今惜古饶有兴趣地问道。 “我只对美食、美酒和女人感兴趣。但《尚善宝鉴》作为百年来最神秘的一部书,谁都想知道里面究竟写了些什么。” 宋破浪这话说得倒不假,就连今惜古也想知道,这本书究竟写了些啥,值得这么多人为其丧命。 今惜古又看向胡八,后者知道他想问什么,摇了摇头:“很遗憾,我并没有见过那部秘籍,哪怕是在珍馐会,翻阅文火教主留下的圣物也是死罪。” 今惜古又道:“你告诉我们这些,是想告诉我们,这个案子和你们没有干系,哪怕有珍馐会的人参与,那也是另外四个元老所为?” 胡八说道:“我们之所以能第一时间赶到那片树林,完全是因为在追查‘无面鬼’。 无面鬼这些年一直躲藏在血雾森林里,而我们也在那片林子附近留有眼线。正好那天夜里是我弟胡九值守,他亲眼见到这一大队人马走进血雾森林里,然后听到惨烈的喊杀声。等他进到树林里一看,就发现了一地官兵的尸体,和发疯的镖师们。” 胡八说得不像是假的,却又很像是编的,今惜古听得半信半疑。 “那些官银呢?”今惜古抢着问。 “不知所踪。”胡八回道。 宋破浪也有些不信,说道:“三百万两官银,就算是自己长了脚,也会冒很大动静。你在现场居然没看见?” “千真万确,或许真的是恶鬼作案!” 胡八的个头只到宋破浪的肚皮,他的小脑袋甚至都没有他肚脐眼的凸起大。 总之,这件事实在是太离奇,想要确认真假的话,就必须亲眼去见识一番。这是今惜古脑海里想的事情。 胡八忽然从座位上起身,朝两人跪了下来,说道:“我胡八想拜托二人一件事,如果可以的话,替我们找出这四个叛徒,杀了他们!” 今惜古摆摆手道:“杀人放火的事可不在我的工作范畴内,何况这里面还有我的好朋友,怎能见面就杀人。” “我宋破浪只好吃、好喝、好玩,唯独不好杀人。” 胡八话锋一转:“若两位不方便动手,我也不强求。送客!”他大手一挥,背过身去。这时候进来几个大汉,拦在了两人面前。 走的时候,他们被蒙上了眼罩,由胡九这个“小娃”带他们坐上了一辆马车。他们在一片黑暗中颠簸了半个时辰,总算又回到了极乐客栈门前。 摘下眼罩的时候,外面天已大亮。 此时极乐客栈已经打开了大门,一位陌生的掌柜迎接他们就坐。 刚进大厅,就见二楼一个红衣少女向他招手,不是董尹雪又是谁? 董尹雪问他这一晚上去了哪儿,今惜古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反问她去了哪里。 得到的答案令他十分意外。 “我就在房里睡觉啊,一醒来那个小男孩儿就不见了。” 可昨夜他明明回房里查看过,那里空无一人。 这里每一间房都长得极为相似,莫非他昨天黑咕隆咚的走错了房? 仔细想想这也不是没可能,看到董尹雪毫发无伤地站在面前,手臂上的伤口也逐渐愈合了,暂时也没什么好质疑的。 倒是宋破浪,竟然直接和董尹雪打起了招呼。 “我的好孙女,一夜不见,真想死爷爷了!” 董尹雪满脸惊疑地望着他,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占我便宜?” 除去了假发,现在只剩一个光溜溜的小脑袋,和大到离谱的肚皮,谁也不会将他跟昨夜那个“董士兴”拿到一起比较。 几番斗嘴,董尹雪方才得知,这几日的爷爷一直都是眼前这个人假扮的。气得她差点吐血,若非今惜古在一旁打圆场,恐怕两人就要打起来了。 临行前,今惜古又偷偷溜进了厨房,好查看一下昨天误入的密道。结果那张灶王爷的画像已经被拿掉了,那口大锅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水壶,正架在灶上冒着热气。 厨房里十几个厨师都在忙碌,好像这里啥事没有一样。 耽误了一晚上时间,也不知西城那边的两个朋友怎样了。恰好这时收到了来自殷万里的传书,他心里的石头放了下来。 殷万里在传书里还留了一句警示语:“小心晟王。” 今惜古记得,昨夜那群官兵的确有说过,他们是受晟王之令,前来抓捕犯人。这个名号他还是第一次听说,究竟是什么样一号人物,目前尚不知晓。 第42章 好吃佬 大清早的,董尹雪提议去吃早餐,此举得到宋破浪的双手赞成。 明明不久前才大吃大喝了一顿,明明就身无分文,宋破浪还抢着去全开封最好的面馆里吃面。 考虑到这个胖子食量大,且“盛情难却”,今惜古只得硬着头皮陪了一碗。 哪知宋破浪并不满足于一碗面,说是只吃面,他还点了小笼包、驴肉火烧、大盘鸡、油炸凤爪、酱香猪蹄,外加一壶上等的竹叶青。 就算再有钱的人,像他这般吃法,总有一天会被吃穷的。 “你知道吗?在我的家乡,好吃的东西可不止这些!” 今惜古很好奇他的家乡究竟在哪里。 “虽然昨晚在那个地方已经吃得足够好了,但我还是觉得,没有家乡的菜好吃。我的家乡,有各种河鲜、海鲜,无限量供应。从白天到黑夜,时刻都会有香喷喷的饭馆在营业,满街都是各色好吃的甜点、小吃。” “可别忘了,昨天给你做菜的人是珍馐会的,他们可是全国最会做菜的一群人。”今惜古调侃道。 “会做菜可不代表菜好吃,好吃的菜,除了手艺以外,一定要有好的食材配合,另外还要有好的辅料。这地方好是好,就是没有鱼。鲫鱼、鲤鱼、鲈鱼、带鱼、鲟鱼、武昌鱼……”他居然一边吃着鸡肉,一边想着各种鱼。 今惜古现在知道他那硕大无比的肚腩是怎么来的了。 董尹雪坐在一旁,香喷喷的一碗牛肉面,本是她最爱吃的东西,却只吃了几口就说饱了,显得心事重重。 其实今惜古也有心事,他甚至想马上就拿着钥匙去凤仙集,好看看地牢里究竟是怎样的景象。但从这儿出发,哪怕骑上最快的马,也得大半天时间,光急也没什么用。 有心事的时候,再好吃的东西,倏忽间也会变得没什么味道了。 对面的猪肉铺里,一对神色慌张的父子退出来,身后跟着如响雷般的叫骂声。男孩一个踉跄,跌倒在地。父亲赶紧扶正,却被一根飞来的烧火棍击中了后背,痛得伏在了地上,男孩闪到父亲身前,张开了瘦削的双臂。 “臭小鬼,敢偷我砧板上的猪肉,找死吗?”一胖屠户跳到街上,腰间插着一把杀猪刀,正气冲冲地指着他们。 众人定睛一看,这不就是横竖不讲理的张屠户么,仗着自己女婿在开封府里当差,几乎垄断了全城精肉的生意。他经营的肉铺,常常短斤少两,连讹带骗,还坐地起价,强买强卖。考虑到他有官家背景,百姓都是敢怒不敢言。 遇到自己孩子受了欺负,哪怕强忍着疼痛,当爹的也要从地上坐起来,把男孩揽进了臂弯里,强作镇定地说道:“张屠户,你说我儿偷了你的猪肉,有什么证据?” 张屠户把一块七八斤重的猪肋排攥在手里,扯着巨雷般的嗓门叫道:“我给人结账那功夫,砧板上的猪肉就不见了,转头一看,正好在你儿两只手里端着,人赃俱获,还要什么证据?” “我没偷,肉是在地上捡的!”男孩气势汹汹地说道。 “呸!”张屠户红着眼说道:“这猪肉还长了脚不成?怎么不蹦到别人那儿去,独独被你捡起来了?你分明是有意想偷。识相的,把买肉钱留下,否则我就抓你去府衙见官!” “我是想把肉捡起来还给你!”男孩眼里噙着泪花,委屈地说道。 周围的百姓不停地摇头叹息。谁都知道,只要进了府衙,平民百姓一顿板子肯定是少不了的。但这七八斤重的猪肉,按照张屠户定的天价,这对父子怎买得起?周遭围了一圈男女老少,明知他是故意想把猪肉栽出去,可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我亲眼见到……”男孩钻出父亲的臂弯,立在父亲身前,指着张屠户说道,“明明就是他故意把肉丢到地上的!” “我相信我的儿子,他说没偷,就一定没偷!”这个父亲上前迈了一步,绕到孩子身前。 张屠户火冒三丈,一脚把他踢翻在地,当着儿子的面,把这个父亲踩在地上。 围观的群众面露难色,却只敢小声交头接耳,看着这对可怜巴巴的父子。其实当时有好几个人在场目睹了这一幕,大家心中都很愤慨,但迫于张屠户的淫威,都是敢怒而不敢言。 “你这个混蛋,不准打我爸爸!”男孩一脚踢向张屠户的脚踝,这一脚虽然没什么力量,却刚好踢在了关节处,张屠户吃痛,回身往男孩脸上揍了一拳。 男孩飞出了三丈远,栽进一堆正在售卖的竹篓里。父亲失声大叫“狗子”,慌忙跑过去,却被张屠户一只手拽住了衣襟,单手给悬了起来。 男孩踉跄着在竹篓堆里乱抓乱挠,一时间找不着北。他的手被割破了,眼睛肿了,脸上冒着血,嘴唇也裂开了。 张屠户手劲大,男孩的父亲被吊在半空,憋得满脸通红。 董尹雪坐在面馆里,目睹眼前这一幕,手上的筷子越捏越紧。 今惜古把手放在了她的手上,镇定地说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男孩带着满身的伤痛,重新站了起来。 “狗娘养的,放了我爹,有种冲你爷爷我来!”男孩狂吼道。 被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自称“爷爷”,张屠户面子上挂不住,心想我几时受过这种侮辱,还怕了这毛孩子不成?他把男孩的爹扔到地上,一只脚猛踩在胸口,后者顿时口喷鲜血,狂吐不止。 这还没完,“嗖”的一声,张屠户把闪着寒光的杀猪刀抽了出来,杀气凛凛地指着男孩,恶狠狠地说道:“小毛孩,你倒挺有骨气,怕死不?” 围观群众恨得咬牙切齿,心里只盼这个男孩赶紧逃。 张屠户本以为这样吓一吓,谁都要害怕的。 但男孩一步也没退缩。 张屠户瞪大了血红的双眼,扔下那一挂猪肉,弃了动弹不得的老父亲,朝男孩急奔而去,竟真的要一刀砍下去。 一阵劲风袭来,杀猪刀掉到了地上,从中间断成了两截。众人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张屠户握刀的右手已是鲜血淋漓。 “把这个恶霸给我铐起来!”一声令下,两名身着飞鱼服的护卫奔袭而来,把张屠户从后面架住了。众人见是锦衣卫的装束,更加不敢吱声,却也在暗地里拍手称快。 人群中走出来一位苦瓜脸的锦衣卫,他缓步上前,将一把全新的绣春刀还进了刀鞘,耀眼的光在众人眼前一闪,皆倒吸一口凉气。 男孩岿然不动,只注视着殷万里手里的刀。 “你叫什么名字?”殷万里朝男孩问道。 男孩迎着他的视线,昂着头道:“我姓赵,爹妈叫我二狗。” “从现在起,你便叫赵无忌。明天上开封府找我,这个拿去,给你爹治伤!”他把一瓶治伤的圣药——雪魄玉露扔给了男孩。 紧接着,绣春刀再度出鞘,刀尖直入地上那块猪肋排的中心,刀阵如旋风一般,在肋排上横扫竖劈。众人都看呆了,只待刀阵一停,刚刚还是一整块的大肋排,迅速散成了无数小块。 然后一句话没说,走进了面馆。 众人一拥而上,开始疯抢地上的肉。另一边,男孩捧着刀鞘,一脸崇拜地注视着背身过去的殷万里。 今惜古正对着他微笑。 他在桌边坐定,宋破浪依然在狼吞虎咽,连头也没抬一下,殷万里朝他皱了皱眉。 “看来你又交了不少新朋友。”殷万里调侃道。 “我的朋友一向很多。” 殷万里叹了口气:“和你在一起久了,遇到的怪人也更多了。昨天那位已经足够怪了,今天遇见个更怪的。” “看来你是言有所指。”今惜古和董尹雪一齐望向了头也不抬的那位。 宋破浪终于把头抬了起来。 殷万里立刻把绣春刀拍向桌面,大喝道:“果然是你,全国各地通缉的美食大盗,‘好吃佬’宋破浪!” 第43章 冰雪仙子 天下的小摊小贩、客栈、酒店,谁不知道“好吃佬”这个名头?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人可以被冠以“美食大盗”的诨名,那便是宋破浪。 说来奇怪,但凡被他光顾过的地方,之后的生意就会出奇得好。以至于哪怕宋破浪总吃“霸王餐”,这些老板兀自盼星星盼月亮,也希望他能来。 面馆的老板顿时一惊,所有人的目光一齐看向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小脑袋、大肚腩的角色。 宋破浪见身份败露,把一根鸡骨头塞进了殷万里嘴里:“你这个苦瓜脸,好煞风景,人家吃得正香,偏要来倒胃口。” “再敢叫我苦瓜脸,我把你抓起来送进诏狱里!”殷万里骂道。 面馆老板立刻过来,笑盈盈地招呼起宋破浪,问他吃好了没,觉得味道如何?需不需要再加点菜。 宋破浪故作正经地跟老板评价这里的每一道菜,把优缺点评价得头头是道,还时不时斜眼看看殷万里。 “这样吧,你再把这里每道菜再多加一份,不,两份!”他拿手指比划着,“顺便打两壶上好的竹叶青,我要细细品尝一番!” 老板高兴地跑向后厨,去张罗加菜的事了。 一旁的董尹雪本来还有心事,这会儿噗嗤笑出了声,对宋破浪道:“看不出来,你这只老骗子还挺受欢迎的嘛!” “不过是个骗吃骗喝的无赖,有什么好炫耀的!”殷万里不屑地说道。 宋破浪无视殷万里的话,被董尹雪夸得洋洋得意,说道:“我宋破浪平生就两大爱好,一是吃,二是喝。想当年我在江南游历的时候,多少姑娘梦寐以求的事,就是能和我宋破浪吃顿饭,喝顿酒。此时此刻,如果身旁还有佳人陪伴,那真的再好不过了。” 话音刚落,外面进来一位清新脱俗的女子,浑身上下如冰雪一样的洁白,她长发披肩,身姿曼妙,步履轻盈,所经之处,一阵馨香扑鼻,好似那花丛中的仙子,刚一出现,就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宋破浪看得眼睛都直了。 女子看起来并不年轻,却拥有任何一位年轻少女都不具备的成熟韵味。她的皮肤是那样雪白,一点也没有岁月勾勒的痕迹。 坐在了面馆靠里的位置,把长剑放在了桌上,目视前方,好像周围人都是空气。 小二赶紧笑盈盈地上前招呼,连说话的声音都变温柔了。 今惜古觉得那把长剑十分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殷万里也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除了董尹雪以外,没有人能忍住不看她。 宋破浪按捺不住,端着酒壶就走了上去。 今惜古目光灵动,立刻明白了她是谁,盯着一言不发的董尹雪说道:“看来某人要吃瘪了。” 果然,没过一会儿,宋破浪脸上就多了两行巴掌印,左脸和右脸上都被盖了章。 “这老娘们不好惹。”宋破浪骂骂咧咧地坐回来,把手上那壶酒一口闷了。 今惜古笑道:“奉劝你还是别惹她为妙,这个女人是江湖中三大最不能惹的女人之一。” “三大最不能惹的女人?是哪三大?”殷万里饶有兴趣地问道。 今惜古回道:“第一位是百花楼的百花仙子,有世间最丑女人之称的海棠夫人;第二位是冷月宫的月亮仙子,传说看一眼就会死的月媚儿;第三位是天山女子剑派的冰雪仙子,被誉为剑派第一美人的凌茹冰。” “那这一位是谁?”殷万里问道。 “桌上那把冰清剑已经能说明一切了,那是天山女子剑派的象征。”今惜古说道。 “天杀的,我宋破浪真是好眼光,一眼就相中了这么一号人物!” 董尹雪默不作声,也不敢回头去看。 今惜古自然知道她现在很害怕。 冰雪仙子竟然朝他们走了过来,在董尹雪身边立住了。 “你怎么会跟这样一群人混迹在一起?”凌茹冰厉声道,口气就像是大人在训斥自己的孩子。 “我们只是萍水相逢,娘……”董尹雪颤颤巍巍地回道。 “还有脸叫我娘?一声不吭就出走半月!若不是知道你一定会来开封找你爹,我又怎会找到这里?”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威严和自信,普通人在她面前根本撑不过数秒。 董尹雪不敢回顶。宋破浪接话道:“婆娘,你女儿年龄也不小了,为何你仍像训斥小孩一样对她?何况周围还有这么多外人,让小姑娘的面子往哪儿搁?” 凌茹冰抬头看向宋破浪,皱起了眉头:“我在跟我女儿说话,关你这粗汉什么事?莫不是刚才那两巴掌打得轻了,还想挨几下?” 话语至此,宋破浪嘴角一扬,眼神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他故作深沉地拍了拍胸脯,笑道:“嘿,你可别小瞧了我老宋!刚才那两巴掌,是我见你是女人,故意让着你。要让我出手,那也得看你有没有这本事让我动真格。我这粗汉啊,最不怕被女人威胁,胆大得能跟老虎掰手腕儿,心细得能数清蚂蚁腿上的毫毛!” 没想到这明显的挑衅,就令凌茹冰拔出了长剑:“臭无赖,你无礼在先,还出言不逊,当老娘怕你不成?” 老宋就想激怒她,这时候笑得更开心了:“臭婆娘,有本事你来呀,碰到我一下就算你赢!” 小小的面馆里发生了剧烈的打斗,本想舒舒服服吃个早餐的食客们赶紧溜号,逃到了外面。刚从后厨跑出来的老板一看,傻眼了。 一个举着长剑挥砍突刺,一个各种闪转腾挪。一会儿在地上,一会儿在天上,一会儿在长凳上,一会儿在桌子上,众人就见老宋上蹿下跳,像猴子一般,竟然完美避开了凌茹冰的每一个杀招。 “臭无赖,光逃算什么本事,有种接下我的剑!” “臭婆娘,你的剑处处亮着杀招,我又是空手,不逃难道让你砍啊!有本事你也把剑放下,咱们空手对空手!” 想不到凌茹冰竟然真的把剑收了起来。 天山女子剑派可不止剑法出众,她们的掌法也是十分凌厉的。 剑法讲究的是身法,拳掌则讲究力道。天山派的掌法在力道的基础上,还融入了极快的身法,讲究一个由弱到强,由浅入深。前十招以快为主,主打虚实结合,常常前招未来,后招已至;后十招以准为先,讲究指哪儿到打哪儿,避无可避;最后十招会变得逐渐强劲,无所不往,无坚不摧。 初次接触天山掌法的人,必须以同样迅捷的身法来应对,由于缺乏准备,许多人连招式都跟不上,就败下阵来。 二十招下来,宋破浪已经觉得有些吃力,只因他刚吃了许多东西,肚子里还满满当当,忽然一阵激烈的运动,令他下腹开始有了化学反应。 到第二十一招的时候,他伸手呼止,表示要去上一趟茅房。 凌茹冰只觉得他又在言语侮辱,正要发难,却被董尹雪拦住了。 “娘,够了,我跟你走就是了……” 凌茹冰收起了掌力。看了一眼另外两个人,皆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她也毫不怯弱地与其对视。 临走前,董尹雪回望了一眼今惜古,眼神里充满了愧疚与眷念,问道:“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对吗?” 这句话问得很深情,今惜古很坚定地答道:“当然。” 就在老宋进茅房方便的时候,董尹雪被她娘带了出去。 “你有没有发现,她好像时不时就会看向你。”殷万里对今惜古说道。 “谁?” “那个女人,凌茹冰。” “有吗?我觉得她看你的次数也不少。”今惜古回道,心里想的还是董尹雪。 “我的脑子虽然没你转得快,但眼神还是很好的,可不要小看我们锦衣卫的观察力。”殷万里补充道,“她看我是因为我穿着锦衣卫的衣服,看你的原因,很有可能已经认出你是谁了。” 第44章 凤仙集(一) 三人各买了一匹快马,直奔南门而去。 宋破浪本想继续留在开封骗吃骗喝,和那女人闹腾了一下,总觉得意犹未尽。一经打听得知,冰雪仙子带着董尹雪也往南去了,心想再要碰见,一定要让她知道爷爷的厉害,死活也要跟着一起上路。 行了半天路,终于到了南门口。 没想到这里城门大开,连一个守城的兵士也没有。 原来这里的所有兵士都被调去了凤仙集,据说那里又出了大案子。 开封南城外,连接四通八达的官道,这里的驿站也是全国有名。 为了打通南北的信息、贸易通路,数百年来,除了着名的京杭大运河以外,历朝历代的君王又下旨修建了错综复杂的官道。为了方便管理,各区会设置驿站,方便中途的文书传递、运输补给和马匹供应。 从开封南门沿官道往西不远,有一座以驿站命名的集市,名叫凤仙集。地处开封境内,却是南北交通枢纽。这里的馆驿修筑得很气派,每一根木头都用大漆刷得通亮,马厩里养着高头大马,都是日行五百里的汗血宝马,由专门的马夫供养。馆驿里面是舒适的桌椅、床铺,还有精致的灶台和厨具,茅房也是一日三扫。对于一些挑剔的官员、有钱的客商,还配备了专门的伙夫,好满足他们的味蕾。有通关文牒的官员可以享受免费食宿,其它人进门需支付一两银子。 从这里往南可以转去许昌,往北可以上石家庄和北京,往西可以通洛阳、过潼关,是进长安古道的必由之路。正因为方便,总是聚集了不少传递文书的官员,有钱的旅客,携带贵重货物的客商,也因此成为了各地盗匪重点关照的地带,每天都会有来往的响马踩盘摸沙,寻找适合下手的目标。 有胆儿大的这里做起了长期生意,摆两张桌子,几条凳子就算开张了。既招待旅客,也给踩盘的盗匪提供方便,谁也不碍着谁。茶水一文钱一碗,馒头三文钱一个,再添点咸菜驴肉之类的,还可以酿酒来卖。 多年以来,凤仙集已经形成了良好的生态,外地的摊贩出于某些原因没法进城,滞留在了这里。为了维持生计,他们就地取材,针对来往客商和附近百姓做起了买卖。久而久之,这里人越聚越多,商机越来越大,大部分人索性在这里定居下来, 但今天这个时候,盗匪是不敢靠近的。因为大量的官兵已经占据了这里。 今惜古他们下了马。 一队官兵走上前来,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嘴脸,作势驱赶他们,直到发现了殷万里的存在,又变得友善起来。 几经交谈,殷万里把他得知的信息告诉给了今惜古和宋破浪。 “看来我们来迟了。”殷万里说道,“清晨的时候,有人在这儿发现了几十具尸体,都是长盛镖局的人。” 这个结果令今惜古心头一凛,心想:“来迟了。” 殷万里的神情里也透着沮丧,说道:“据说,这些人死得十分诡异,他们的内脏都烂了,连血都是黑的。” “中毒?”宋破浪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这个很难说。大家都说,他们是被鬼怪附身。最近这几日,每到午夜,凤仙集的后山就会发出此起彼伏的喊声,就像鬼哭神嚎,令周围的人都不敢靠近。” 今惜古不置可否。类似的故事,最近听得他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其它信息已无从得知,纵然对象是殷万里,官兵队长也不敢透露太多。 入秋的太阳照在身上暖暖的,一伙儿拉货的力巴袒胸露乳地围坐在树荫底下休息,这时候还不忘拿铜钱赌个几把,好把酒钱赢回来。 今惜古走到几个力巴中间,上下打量着他们的身段,这些力巴虽然不是“练家子”出身,好歹也是靠出卖体力跑江湖的,体格都练得十分强壮。 通过打听,他得知这几个力巴是长期混迹于此的,为的是给那些来往的客商搬运货物。有的客商会在这里换马、修车,常常需要将货物转运装箱。有的人甚至还会在这里歇上几宿,驿站的临时库房就成了他们经常需要光顾的地方了。 “凤仙集总共有多少间库房?”今惜古问道。 没人回话,他们都好像被人封住了嘴似的。 唯独一个年纪最轻,身材最小的力巴抢着道:“我知道!大大小小的库房,总共是十二间。” 身材高大的力巴敲了一下他的头,说道:“明明是十一间,你小子怎么数数的?” 小力巴还挺委屈,反驳道:“说是十一间,地下明明还有一间嘛!” 力巴们脸色煞变,赶紧把小力巴拽到一边去了。 看来这个地下的库房很有问题。 今惜古拿出一锭银子来,捏在手里把玩着。 一个老态龙钟,皮肤黝黑,身体十分消瘦的老力巴正往他手心里看。 今惜古朝他招了招手。 老力巴挪着小碎步,左顾右盼地移步过来,小声道:“说十二间也没有错,地下那间过去曾是羁押犯人的地牢,后来开封府尹韩诗晨大人上任以后,就将地牢废弃了,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一间地下库房,因为实在太大了,且外人看来,这儿也不太吉利,所以很少有人使用。” 今惜古瞬间起了兴趣,又拿出了一锭银子来,问那位老力巴:“可以带我们过去看看吗?最近有批很重要的货要出,我想找个隐蔽的地方。” 老力巴看着银子直摇头:“这银子虽然是漂亮,可惜我无福消受。” “真有趣,现在的力巴都这么有骨气了,连银子都不要!”宋破浪调侃道。 老力巴叹了口气:“不是我不要银子,而是那间库房现在被官兵把守着,谁也无法靠近呀!” “这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今惜古故作不解地问。 殷万里暗自佩服今惜古的演技。 “还能有什么,真是造孽。谁能知道,就是那个晦气的地牢,居然有三十名镖师被鬼上身了!” 他的声音大了点,一群力巴听到后开始扼腕叹息,但谁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我说怎么最近一到午夜,后山就跟鬼哭神嚎似的,库房里半夜还会传来哭声。今天一早,一大群官兵就把凤仙集围了个严严实实,一具一具地把尸体从里面抬出来,都冒着黑血,泛着恶心的焦臭味。听说,这是被鬼怪附身后,中尸毒所致。当兵的怕沾染晦气,当场就把尸体烧成了灰。”老力巴说道。 没想到他们的动作竟然这么迅速,立刻就把尸体烧了。 “这些死者都是什么人?”今惜古问道。 老力巴眼神开始变得诡异起来,凑到今惜古耳边,用更加细微的声音说道:“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提是我说的,那些被附身的人啊,都是长盛镖局的镖师!” 他双手合十,不停地说着“菩萨保佑”,样子显得十分诡异。 尽管已经有心理准备,但今惜古仍然表现得很吃惊。 “恶鬼降临,人是不能再靠近了,所以这附近的官兵都来了,还在商量如何处理那间地牢。” 今惜古还是把那锭银子送给了他,然后看了一眼蹲在力巴中间的老宋。 老宋正在和那个小力巴玩骰子,小力巴刚赢了他,他却开始耍起了赖。 “刚才你明明是一点,现在怎么成了六点?你耍赖!”小力巴喊道。 “胡说,明明是你看错了,我一直都是六点。”宋破浪把小力巴手里的铜钱抢了过去。 “你耍赖,还我钱!” “买定离手,愿赌服输。小子,有本事再拿钱来和我赌,否则这枚铜钱就归我了!” “可我已经没钱了!”小力巴急哭了。 今惜古苦笑着。 小力巴知道今惜古身上有银子,小跑了过来。 “大哥哥,假如我告诉你不知道的事,你是不是就可以给我银子?” “当然。”今惜古回道。 “那我告诉你,今天清晨,天还未亮的时候,有一队官兵从地下的库房里出来,运了几十个大箱子走了。” 今惜古瞪大了眼睛。 殷万里索性直接跃上前来,他听见了小力巴的话,按着他的肩膀道:“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我亲眼见到的!”小力巴说道。 一个壮年力巴赶紧把小力巴拽走了。 小力巴挣脱回来,问今惜古要钱,今惜古给了他一锭银子。 小力巴再去找老宋翻本,但老宋已没心情玩了。 “看来失窃的镖银找到了。”今惜古说道。 第45章 凤仙集(二) 如果官兵找到了失窃的镖银,殷万里今晨应该会得到消息才对,但他对此事一无所知。 他们又跟周围一些人确认了一下,的确有人见到,在今日天未亮的时刻,一队官兵运走了数十个大箱子,还是用的大车。 看来两件事是同时进行的,就在他们还在开封城内吃面的时候,这伙官兵烧尸体,运箱子,一气呵成。 殷万里瞪了老宋一眼:“如果不是某人食量那么大,我们说不定就能赶上了。” “说话要负责任,可不是我最先提出吃东西的,何况那时候我也不怎么饿!”老宋反驳道。 今惜古想到了董尹雪,那时候是她要求吃东西的,但她自己却没什么胃口。 此时开封府的韩诗晨已经死了,会做这件事的还有谁呢? “晟王,一定是晟王。”殷万里脱口而出。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信中提到的晟王,究竟何许人也?”今惜古问道。 “很遗憾,就算是我,也未能亲眼见过他的相貌。但我知道的是,韩诗晨死后,晟王立刻接替了他的全部工作,作为皇上的亲叔叔。”殷万里说道。 “他人在开封吗?”今惜古问。 “这也是令我感到很奇怪的地方。”殷万里说道,“他的王府在京城,却突然出现在开封,仿佛算准了这里会出事一样。” “这么说,这里所有的官兵,现在都是晟王的手下?”今惜古问道。 “是的。”殷万里补充道,“如果是韩诗晨的话,他是绝对不会大张旗鼓处理这件事的,毕竟突然冒出一堆镖师的尸体,于朝廷那边,他没法解释。” 这个消息在城中不胫而走,人们这才知道,长盛镖局的人并没有死在案发现场,而是被恶鬼附身,死在了凤仙集的地牢之中。 这样一来,今惜古是凶手的说法就渐渐被人们所淡化了。人对鬼神的敬畏自古以来就有,一旦传说和鬼扯上联系,就会变得神神叨叨。任何不合理的事,在鬼神身上,都会变得合理。 鬼要杀人,那是天性如此,谁又拦得住呢?要怪只怪那些人造孽太多,造了报应。 今惜古就这样莫名其妙脱罪了。 傍晚时分,这里的官兵开始逐渐散去,只剩下两队人马还在驿站附近徘徊。 今天的太阳实在是太大了,站久了不自觉口渴难耐。老宋找了家茶摊,想讨几杯酒吃。 摊主是个打着赤膊的中年大汉,生了个长长的鹰钩鼻,嘴角长着颗黑色的肉瘤,瘤子上还有一圈白毛。他手上抓着两把面,在案板上和面,听到这话,背对着他们说道:“茶摊只卖茶,怎么会有酒?” 他们扫视一周,茶摊总共摆了六张桌子,每张桌子都有个茶壶,一群袒胸露乳的过客分座在桌前,靠一大碗茶水和馒头解乏。 唯独另一张桌前坐着个身穿白衣的公子,茶壶没有动,然而他手边放了一个酒壶,一个酒杯。 就在一行人看向他的同时,他端起酒杯,凑上去闻了闻,一口喝了下去。 “他那不是酒是什么?”老宋指着那白衣公子说道。 中年大汉重复道:“我的茶摊只提供茶水。” “茶摊怎会有酒卖?何苦为难人家,乖乖坐下吧!”殷万里说道。 “真是个死脑筋!”老宋白了殷万里一眼,骂骂咧咧地走开了,中年大汉没有理他。 今惜古和殷万里坐了下来,打了两碗茶水,喝下去只觉得苦涩难当,一点儿也不解渴。 今惜古一直在注视那位特别的公子,在一群袒胸露乳的力巴和过客周围,难得见到这么超尘脱俗的人。 只见他折扇放在桌前,美玉悬于腰间——说他“美丽”一点儿也不为过,就是放进女人堆里,这长相也毫不逊色。这种美丽,并非寻常意义上的艳丽,而是一种清新脱俗、温润如玉的气质。他嘴上时刻都带着笑,却不似那种轻浮的笑,两腮之间微微亮出一点酒窝,举止从容,体态优雅,透露出一种高贵而自然的风度。 过了一会儿,老宋抱了一坛酒回来。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搞来的,拍开封泥,那股悠然的酒香就沁人心脾。 “有你在身边,我们再也不必愁没酒喝了。”今惜古调侃道。 老宋拿来三个大碗,往每个碗里都倒满了,说道:“这么热的天,不来点酒解渴,简直对不起自己。” 殷万里其实早按捺不住,只是碍于身份,没老宋那般敞亮。见这香气四溢的酒水摆在眼前,他直接把碗端了起来。 “好你个苦瓜脸,明明早就馋了,还故作正经,你这人就是不敞亮!”老宋讥讽道。 “早说过,不准叫我苦瓜脸!”殷万里嘴唇离酒还有不到半寸,气得又把碗按到了桌上。 “我就叫,苦瓜脸,苦瓜脸!酒是老子我弄来的,你有种别喝!” “不喝就不喝!谁稀罕你的酒?你这死胖子,我有一百个罪名可以把你抓回去拷问,信不?” 老宋忽然脸色煞变:“你刚叫我什么?” “我说你是死胖子!”殷万里重复道。 今惜古无奈地看着这两人,独自把碗端了起来,刚运到嘴边,就听见有人喊道:“别喝,酒里有毒!” 抬眼一看,那位白衣公子已经站在了身旁,把碗夺了过去。 殷万里和宋破浪停止了争吵,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个人。 白衣公子把酒泼洒到地上,酒接触到地上的泥土,瞬间产生了强烈的反应,红色的泥土开始发黑,升腾出一股难闻的黑色气体。 “果然是孔雀胆。”白衣公子说道。 殷万里点点头,说道:“孔雀胆产自西域雪山,是非常罕见的一种毒草。这种毒草碾成粉末后,用酒来炮制,可以制成一种无色,天生带酒香的奇毒。混合在酒里面,很难被人察觉。它遇木则入,遇土变黑,最显着的就是那束黑色气体,仿佛烧焦了一般难闻。一旦喝下,全身仿佛被烈火煅烧,直至肠穿肚烂,七窍流血而死。” “原来如此,这是专门针对酒鬼的毒。”今惜古说道。 老宋哆哆嗦嗦地把碗扔到地上,碎裂一地,黑烟呛得他连连咳嗽。 白衣公子转向老宋:“这坛酒从何而来?” 老宋指向不远处的驿馆:“一个客商打扮的人,我拿五两银子和他换的。” 四人迅速来到馆驿,哪里还找得到人。 白衣公子扫视了一下三人,说道:“看来这是有人故意下毒,想致三人于死地。” 老宋一阵后怕:“若非公子及时出现,我们怕是要被烧成黑炭了。” 殷万里朝他躬身一揖,表示感谢:“未知公子是如何看出酒里有毒的?” 白衣公子撑开折扇,笑了笑:“其实起初我也没发现,这位仁兄在和锦衣卫兄弟争吵时,有几滴酒水溅到了地上,我见地上泥土发黑,还腾起一阵黑烟,便断定这酒里有毒。” “如此说来,我那句‘苦瓜脸’还说对了,不然苦瓜脸就真成了烧苦瓜了!”老宋哈哈大笑。 殷万里脸被气得通红,握着拳头说道:“死胖子,你再说我是苦瓜脸,我真的要不客气了!” 老宋朝他做起了鬼脸。 今惜古半天没说话,独自一人走回了茶摊,围着桌面转了一圈,陷入了沉思。 殷万里跟了过来,剩下老宋还在跟白衣公子套着近乎。 “你发现了什么吗?”殷万里问道。 今惜古指着殷万里放下来地酒碗说道:“我只是觉得很奇怪。” “什么奇怪?” “你的碗明明放在桌子的正中间,会有酒水溅到地上吗?” 第46章 凤仙集(三) 事有蹊跷。 白衣公子倒在地上的毒酒染黑了一大片土地,然而殷万里的位置下面,根本没有哪怕一点儿痕迹。 他究竟是怎么看出来酒水里有毒的? 老宋眉开眼笑地把白衣公子引了过来,两人交谈了那么一下,竟然很谈得来。 “你们猜怎的,原来这位风度翩翩的公子竟是折剑山庄的少庄主!”老宋兴奋地说道。 “折剑山庄的少庄主?莫非是‘剑不沾血’吴少云?”殷万里问道。 白衣公子躬身一揖:“正是在下,没想到这位锦衣卫兄弟也知道在下的名号,敢问尊姓大名?” “好说好说,在下殷万里。折剑山庄号称三千门徒,在锦衣卫是挂过名的。庄主吴云飞更是少有的爱国之士,就连皇上也十分看中。” “能得到‘铁臂神鹰’的赞扬,真是我折剑山庄之荣幸,我要将这件事告知家父,他一定会十分高兴的。” 他好像对殷万里十分感兴趣,哪怕跟别人讲话时,眼睛也要时不时看向他。 接着他转向今惜古,施礼道:“这位兄台气质翩翩,却不知为何总戴着一副斗笠,敢问高姓大名?” 老宋立刻接话道:“他的名号可就不得了啦!他就是今……” “鄙人“蝶谷钓仙”金线勾。”今惜古把话抢过来,也还了个礼。 “哦,原来是蝶谷钓仙。素闻金线勾前辈非但膂力了得,能使一根八十斤重的铁竿,而且身法十分高明,一身‘水上漂’绝技出神入化,能跟海鲨比速度。我以为凭前辈的功力,应当银发虬髯,年过半百,哪知竟是如此青年有为、相貌堂堂,幸会幸会。” 这话摆明了就是说,你这个金线勾和我知道的金线勾是两个人。但他也看不出今惜古的真实身份究竟为何,倒是对身旁的殷万里十分感兴趣,时不时还会斜眼瞟一下。 这一点殷万里也觉察到了。 今惜古却不以为然,顺着话聊起了金线勾钓鱼的本领,和那柄八十斤重的钓竿。 他当然知道这些事,只因金线勾正是他的酒友之一,早在刚认识的时候,就已经将这些小秘密都跟他讲了一遍。 吴少云把他珍藏的美酒端了过来,四人就着浓郁的酒香畅谈了一阵。等到太阳落山,两个仆人打扮的门客赶了上来,驾了辆马车,把吴少云接走了。 午夜,最后一批官兵终于散去了。 地下库房紧挨馆驿后方的马厩,若不是刻意来找,很难发现这个被木板盖住的入口。地牢前有座坚不可摧的铁门,时间久了,上面已是锈迹斑斑。 今惜古把脸凑到门边,透过门缝瞧了瞧,里面一片漆黑,是什么也看不见的。 虽说看不见,却闻得到。门缝里透出来的气味是十分怪异的,这在他刚刚下来的时候就闻到了,一股十分恶心的焦味,就像肉被烧糊了似的。 “是孔雀胆。”今惜古立刻就闻出来了。 殷万里也闻到了,刚凑到门边,赶紧缩了回来,惊恐道:“好浓烈的味道!” 但是他并不能确定这就是孔雀胆毒。 今惜古将胡八给他的钥匙拿了出来,钥和这铁门一样锈迹斑斑。他开始找锁孔,找了好半天也没有找到。 “连锁孔都没有,珍馐会那个老家伙是不是骗人?”老宋问道。 今惜古没有回话,在门边用手探了探,找到了一个凸起的地方,往下一按,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锁孔。 老宋惊道:“居然是个机关门!” 他刚把钥匙插进锁孔,门就吱吖吖开了,味道更浓烈了,令人不自觉捂住了鼻子。 他们点燃了墙上的火把,这才看清,地牢是真的大,哪怕把全开封府的犯人都抓到这儿来,也是绰绰有余。 尸体已经没有了,地上只留下一堆干涸的血迹,但这些血不是红的,而是黑的。 看样子,曾经躲在这里的所有人,都中了孔雀胆的毒。 殷万里不解地问今惜古:“你居然能嗅出来这种毒?” 今惜古笑了笑。 其实那碗酒,他从一开始就没准备喝下去,只是装装样子罢了。 他们在里面发现了整整三十副碗筷和三十壶酒。碗里面盛着没有吃完饭菜,酒壶里还剩着酒。 今惜古端起一碗发霉的白米饭,凑到嘴边闻了闻,又把酒壶端起来闻了闻,说道:“毒果然是下在了酒里。” 三十名镖师这些日子都躲在这里,有人定时送来饭菜和酒食。照他们的饭菜和酒水来看,这些天他们被照顾得还不错。 而且地牢内也没有打斗的痕迹,这与胡九说的,他们都患上了嗜杀、疯癫的病症并不相符。 看来胡九说了谎。 地牢很大,任何细微的说话声,都有回声,如果有人在这里哭的话,传到外面,的确会变成很可怕的鬼哭神嚎。 至于他们体内流的黑血,尸体上的焦臭味,腐烂的内脏,皆因中了“孔雀胆”之毒,根本就不是鬼怪作祟。 看来这个鬼神附身的传说不靠谱。 按照今惜古的推测,这些镖师在地牢里过得还算不错,唯独昨夜,有人送来了毒酒,将这些人全都毒死了。 而今惜古也在地牢各处发现了许多放过箱子的痕迹,正如外面那个小力巴所说,这里曾经有几十个大箱子,只是在今天早晨被运走了。 “这说明什么?”殷万里整理着思绪。 “说明案发当天,长盛镖局的三十名镖师都还活着,而失窃的镖银也曾存放在这里。但现在,他们已经被全部灭口了。” “我有新发现!”老宋忽然叫道。 他俩循声跟了过去。 两个紧挨在一起的牢房内,饭菜还好好的,没有动筷的痕迹,酒也没有开封。 他们又将这里的每个牢房都检查了一遍,唯独这两间不一样。 “这里原本有人,后来人不见了。但依然有人送来了等份的饭菜和酒食,说明了什么?”今惜古问道。 “说明他们被带走了?”老宋说道。 “不,如果是被带走了,外面的人应该知道他们已经不在了,怎么又多送两份饭菜过来?” “难道这两个人逃走了?”殷万里问道。 今惜古在牢房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洞,这个洞一看就是新挖的,且刚好容得下一人进出。 经查证,洞的另一端通向地牢外面的一口枯井,这真是一个绝妙的逃生通道。 “记不记得三十名镖师里有一个人,名号叫‘遁地鼠’?”今惜古问殷万里。 “你是说丐帮的许林锋?” 今惜古点点头:“现在只能推测了,许林锋通过遁地之法,在牢房里开了个洞,在被灭口以前,带着隔壁牢房里的人逃走了。” “可他为什么只带走一个人?”殷万里问道。 “依我看,是只能带走一个人。别忘了,地牢里的酒都被喝过,除了这里的两瓶。”今惜古回道,“很有可能是这样的,其余人中毒以后,他意识到危险即将临近,庆幸自己没有喝下毒酒的同时,带着隔壁唯一没喝酒的队友挖洞逃离了。” 确定没有其它可用的线索以后,他们从牢房里走了出来。 今惜古又对殷万里说道:“现在我需要你去确定一件事。” 殷万里此时对今惜古是有求必应,因为他已经毫无头绪了。 “去开封府确认一下,那三百万两官银有没有完璧归赵。” 殷万里立刻上路了。 “那我呢?”老宋问道。 “你和我现在就去凤仙集的馆驿里,花二两银子,开两间房,美美地睡上一觉。” 第47章 杀手 夜色笼罩下的城楼,就像一只张牙舞爪的怪兽,巨大的黑影立于眼前。 十分诡异。 殷万里下了马。 之所以停住不走了,是因为他准备就在这里做个了断。 有十个蒙面黑衣人从树丛里跳了出来,不多不少,数量与殷万里计算的一样。 “从凤仙集开始,你们就盯上我了吧!”殷万里说道,“能够一路跟过来,说明你们不是一般人。”殷万里说道。 领头的黑衣人说起话来轻声细语,还挺有礼貌,施礼道:“真不愧是锦衣卫中最骁勇的殷爷,原来你早就发现了。” “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为何还敢跟来?” 黑衣人回道:“因为我们是专程来杀你的。” 殷万里大笑起来:“就凭你们?” 黑衣人也跟着大笑:“当然,我们有十个人。” “谁派你们来的?” “若真的能打赢我们,就告诉你。” 十个人同时拔刀,将他围成了一个圈。刺眼的光芒从刀刃上反射到殷万里脸上,就像走马灯似的晃得他心中发毛。 他先是用绣春刀挡开了面前的三把,又一招“仙人指路”,点中了侧身来人的手臂,紧跟着又一招“扫堂腿”踢中了身后两人的下盘。 这十个黑衣人武功路数皆不一样,有的刀法快,有的刀子沉,有的三虚接一实,有的两实接一虚。前五招他还勉强能处于上风,到第六招时,就开始漏招了,一两个漏招还可以想办法避开,等第三个漏招出现时,他已经避无可避,只得伸刀硬接,这样一来,就没法再顾及来自身后的攻势,漏洞越来越多。 其实换作平常的殷万里,他是不会把这些人放在眼里的。昨夜的大战还有“后劲”,他力战三人,已是气衰力竭,自身还有挂彩。现在又遇强敌,几招下来,手臂和大腿上的伤口早已崩裂开来。 既然是杀手,就不会放过任何弱点。十个人轮番对准他身体受伤的部位展开车轮攻势,殷万里连续在地上栽了三个跟头,摸到了一棵树干,倚在上面大口喘着粗气。 “认命吧,你的死期到了!”黑衣人说道。 “死前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你们究竟是谁派来的,为什么要杀我?” “死到临头,不妨告诉你,我们是东厂的精英杀手。至于杀你的原因,是因为你太碍事了。” 殷万里大笑道:“原来是东厂的阉货,你们是谁的手下?王震吗?” “厂公的名字岂是你叫的?杀了他!”他一声令下,九个人抄着武器同时向他逼近。 殷万里闭上了眼睛。 耳边忽然传来“嗖”的几声响,就像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划破了夜空。 那群黑衣人“哇”的一声,九把刀同时落在了地上。 定睛一看,他们握刀的手上都中了一片叶子,一片小小树叶,深深插入了皮肉里。 一个头戴斗笠,风度翩翩的浪子从树上落了下来。 殷万里欣慰地笑了,全身脱力,往地上跪了下去,却被身后伸来的一只粗壮的手臂拽住了。 老宋从阴影里走出来,正笑嘻嘻地看着他。 “苦瓜脸,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早说过,再叫我苦瓜脸,我……我让你好看!” “你这话说得有气无力,好像在弹棉花。死到临头,还‘让你好看’!”他学着殷万里说话地口气,嘲笑着他的样子。 然后把殷万里的手搭在他的肩上,扶他站了起来。 今惜古还在前面,一言不发。那九个人已经重新捡起了武器。 黑衣人头领见了这突然出现的两个人,顿时慌了神,问道:“你们两个,不是都去馆驿就寝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今惜古目光里闪烁着诡谲:“我们的确说过这话,也的确花了二两银子,开了两间房。不过那都是做给你们看的。” “你知道我们在附近?” “当然,白天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从你们在酒里下毒开始。”今惜古说道。 “你为什么不当场揭穿我们?”黑衣人问道。 “因为那时候我还不确定,你们的目标是谁。” 老宋和殷万里对望了一下。 “老宋把酒拿来的时候,给我们三人都盛了一碗,殷兄本来已把酒送到嘴边了,却因为和老宋斗嘴,又放了下去。等到我端起酒碗一刹那,又立刻被你阻止了。 为什么殷万里和老宋端起酒碗的时候你没有阻止呢?很简单,如果我在他们之前中毒身亡的话,他俩是铁定不会再喝下去的。那时候我就怀疑,你们的目标应该是老宋和殷兄中的一个。” 黑衣人没有否认,甚至连今惜古说“你”的时候,他也没有反驳。 “所以你开始就知道酒里被下了毒,不但没有马上拆穿,还将计就计,目的是找出下毒之人,弄清楚他们的目的为何?” 今惜古朝他微笑着。 “你甚至知道我们的人一直在附近监视,还特地让殷爷独自外出,目的是为了验证你心中的想法。” 今惜古也没有否认。 黑衣人打心底佩服他,问道:“你到底是谁?我知道金线勾不是你的真实身份。” “我也知道吴少云也不是你的真实身份,而且你们甚至也不是东厂的人。” 黑衣人把面罩取下,果然是白天见到的那名白衣公子,只是现在穿了一身黑衣。 黑衣人说道:“你实在是很厉害,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谁?” “今惜古,我早该猜到是你,我的人说过,今惜古与这位锦衣卫大人走得很近。” 今惜古没有否认。 “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以后应该也不会再见面了。” 今惜古联想到被运走的箱子,试探性地问道:“莫不是那三百万两官银?” 黑衣人没有回话,脚下忽然腾起一阵烟雾,等老宋准备追出去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剩下九个部下,忽然表情极度扭曲地倒在了地上,他们的咽喉无一例外都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好快的刀! 好残忍的手法! 殷万里长吁一口气,他的神经绷得太紧了。 “你们要是再晚一步出现,我恐怕就准备自尽了。” 今惜古转头说道:“我很抱歉,殷兄,让你受苦了,在这之前没能告诉你我的想法。因为我知道,有一群人就埋伏在附近,想让他们现身,唯一的办法就是引蛇出洞。” 老宋说道:“要怨只怨他太迟钝。连我老宋都能看出来他在玩儿阴的,这苦瓜脸竟然啥也不知道。” 殷万里只觉得惭愧,又说道:“不过这一趟也不是全无收获。和他们过了几招,让我发现了一件事。” “哦?是什么?”今惜古瞬间精神了。 “这九个黑衣人的武功招式,不像外面的人。” “像什么?”今惜古问道。 “倒像是大内侍卫。” 第48章 长盛镖局 谣言满天飞。 那批被运走的大箱子,最终并没有被送到开封府。 没有人知道箱子去了哪里,也就是说,那三百万两官银仍然处于失窃状态。 一群镖师的尸体暴死在凤仙集的地牢内,这件事迅速开始在全国发酵。各大门派、各方势力纷纷认定,这定是鬼神所为,否则无法解释这些镖师的死因。 只有少数知情人士知道,现场并没有找到董尹航本人的尸体,一部分人认定董尹航监守自盗,一部分人觉得是董尹航触怒了鬼神,将他强行带去了阴曹地府,连尸体也没有留下。 一传十,十传百,每一次传播,都加重了不实的信息,时间一长,这个案子就变得愈加扑朔迷离。 但对于朝廷来说,失窃的三百万两官银才是首要。 两日来,全城开始加紧搜索镖银的去向,任何与长盛镖局有关的个人都被带去监牢里严刑拷问。 现在开封府的所有日常事务都由神秘的晟王负责。 今惜古发现胡八传递的消息有问题。 这些镖师并没有发疯,相反他们在凤仙集的地牢里有生活的痕迹,饮食起居都有人照顾,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胡八联合史纲要欺骗他?为什么她刚准备去凤仙集,那里就出了事? 本想尝试通过极乐客栈的密道再次进入珍馐会,不知为何,厨房里的机关竟然失效了,那个秘密通道似乎自那天以后,就被破坏掉了。 现在能够捕捉的线索只有一条,便是胡八提到的那四个珍馐会元老,想再找到珍馐会,就得以这些人突破口。 王玺作为钦天监的太监总管,极少涉足江湖。 大通钱庄的钱永贵,此时人在京城,没有十天半个月是别想见到他。 无面鬼的真实身份尚未知晓,唯一的线索是他出没于血雾森林,真实性还有待考证。 长盛镖局的董士兴,已知他是董尹航的生父,董尹雪的爷爷。 有时候看似行踪飘忽的人,往往近在眼前,只是没人会想到这一点。 他决定先去最近的长盛镖局一探。 出发前,两名丐帮弟子来到客栈,直接进了今惜古的房间。 听闻他们带来的消息,今惜古露出了欣慰的表情,案情终于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长盛镖局位于城郊的土山下,宋朝的时候,这里曾是皇家园林,被称作“万岁山”。长盛镖局在这里开邦立业,足以说明它雄厚的实力。 门前的四只狮子是它的标志。每天都有全国各地的武者前来拜访,这里不缺市场,大大小小的镖都有专门的镖师负责护送。 跑江湖的难免会缺钱,好酒之徒贪杯,好色之徒离不开女人,这些都是需要钱的。老镖头董尹航一掷千金,为了丰厚的报酬,那些武师也愿意出点苦力,只需要几天的功夫,就能挣一个月花天酒地的银两,何乐而不为呢?因此与长盛镖局有关联的门派数不胜数。 但自从这里出事以后,就变得冷清了。一些还想着飞黄腾达的人忙着跟这里划清界限,生怕朝廷一个不高兴,连着所有相关人士一起诛连九族。平时敞开的大门,现在被贴上了封条,好像再也不会打开了似的。 本来他不太喜欢走正门,许多有趣的事,都会因为走了正门而变得无趣。通常他从围墙飞进去地时候,董尹航都会第一时间出现在房顶迎接他。 但这次他却很想走一次正门,大约是叛逆心作祟,越是贴着封条,他越想把这个门给敲开。 也许命中注定,他就得与众不同。 门居然自己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黑脸大汉,正在前院认真地扫地。 他身形高大,双手过膝,跟熊掌一般的大手布满老茧。扫帚在他手里实在是太小了,就像小孩儿的玩具一般。他沉着头,白色的长发胡乱披散在肩头,像绳结一般,脏兮兮地纠缠在一起,遮住了那一张布满沧桑的老脸。 今惜古从未见过这个人,兴许是自己以前没有注意到。长盛镖局的下人一向都很多,有许多找不到东家的就死皮赖脸留在这里打下手,至少可以混碗饭吃。 人多的时候看谁都熟悉,现在人少了,反而看谁都陌生了。 “人多的时候要扫地,人少的时候还是要扫地,这是为什么?”黑脸老汉自言自语道。 “因为秋天到了,树叶开始掉下来了。”今惜古接话道。 “是啊,秋天了。天气开始凉了,和茶一样,凉了,凉了的茶还怎么喝?”黑脸老汉问道。 今惜古听得出他的意思,长盛镖局现在人走茶凉,再没有往日的热闹景象,的确显得很凄凉。 “脚抬起来,你脚下有一片叶子。” 今惜古刚一抬脚,身边刮过一阵旋风,四周的树叶被卷在了半空,然后落下,仿佛长了脚一般聚在了一起。再看那名黑脸老汉,好像只是挥动了一下扫帚。 黑脸老汉转身的时候,微微抬了一下头,今惜古这才看清他的脸,黝黑的皮肤上,是长短不一的刀伤,加起来数十条之多,也不知是谁将他的脸毁成这样。 “世态炎凉啊……”黑脸老汉一边念叨着,一边越走越远,转向了别的区域。 曾经人声鼎沸的地方,如今却沉寂得仿佛时间都已停滞。桌椅东倒西歪地停在厅内,没了主人打理,它们倒更像做了主人。 茶壶里空荡荡的,酒杯里只剩下灰尘,再想拿起它们,只怕也喝不出原来的味道。 香炉里已经很久没进过香了,孤独地立在一尊佛像前面。茅房里的恶臭已经散干了,没有了新的存货,就连蚊蝇也懒得再光顾。 练武场周围散落着各种兵器,半个月以来,无人问津,有的已经染上了一层锈迹。 主人都不在了,打工的自然都跑了,临走前,还把值钱的东西都捡走了,剩下的东西都是些不值钱的。 起初他只在几间显眼的房里转了转,考虑到以前只去过董老爷子的书房,对于这座镖局的内部格局知之甚少,所以他只得一间一间查探。 好不容易找到下人住的地方,竟然有三十间房之多。这地方大得连下人都可以住到舒适的单间,虽说下人们对住房的需求没有那么高,却也都是五脏俱全。 他找到了董尹航的书房,这里惯常放着几卷古书,一副纸砚。但是架子上的书籍已经被翻得乱七八糟,有的甚至都被拆散了,一座巨大的书架横卧在地上,断成了两截。 “这间屋子我已经翻过好几次了。” 身后忽然传来老宋的声音。 今惜古有些意外,他竟然也跟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今惜古问道。 “我见你鬼鬼祟祟地出门,想来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出于好奇,我便跟着一起进来了。” 今惜古表示很遗憾,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还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这么说你已是不止一次进来了?”今惜古问道。 “当然,有传闻称《尚善宝鉴》就藏在镖局里,但我找了许多次也没找到。” “说不定已经被某个贪心的下人卷走了。” “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会让下人够到?我相信,这里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机关。连大相国寺的小和尚都知道溜出去偷腥,董尹航这号人物干啥都不足为奇了。”老宋说道。 今惜古哭笑不得。 记忆中董尹航的书房一直都很整洁,墙壁上都是古朴的字画,几座大书架占据了房间里大部分空间,中间一张长条形榆木书桌,上面摆着笔墨纸砚,和近期完成的字画作品。 董尹航是一个对字画很有研究的人,兴致来了会临摹一些名家作品,久而久之,手艺也就比普通人高出许多了。他常常会把自己的作品挂在书房里自己欣赏,给来访的客人们炫耀,故意把临摹作品当做真迹挂在最显眼的地方,一旦有人没看出来,他就高兴得不行。 他的确很会仿造字画,可以做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他在散落一地的卷轴中,找到了他酒后所作的那幅《春宫图》,今惜古猛然想到,挂在百花楼里的那幅临摹作品,一定也是董尹航画的。 他通过某种手段得到了这幅图,顺手临摹了一幅,再派人送去了百花楼,交到海棠夫人手中。他知道,今惜古一定会去那里找海棠仙子,然后看到这幅图。 今惜古又找到一幅董尹航临摹的画,连生硬的落款都一模一样,董尹航真的很认真在模仿今惜古的笔迹,为什么呢? 他既意外又震惊,这幅临摹的画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呢? “你干嘛盯着这几个不穿衣服的女人看半天?”老宋不解地问,看到落款是今惜古,顿时来了精神,又说道:“原来你有这种癖好!” 今惜古回击道:“难道你喜欢不穿衣服的男人?” 老宋盯着画说道:“哪怕你画一百个不穿衣服的女人上去,也不如真正脱一个女人的衣服来得有趣。” 这句话深深刺激着今惜古的神经,他把画举在半空,透过外面透进来的光细看了许久。接着他大喜过望,笑道:“老宋你真是个天才!” 老宋一脸茫然,不懂他在说什么。 今惜古把画放下来,一番仔细研究之后,撕下了包裹在外面的画布。 原来这幅画有夹层,老宋的一席话点醒了他。 夹层里面还有一幅画。 画里描绘的正是这间书房。 第49章 惊变 夹层里的画,显示了高超的功底,今惜古发现,哪怕是他来执笔,都没法画得这般精细。连书架上放的每一本书,每一个摆件,每一道花纹都和现实一模一样。 董尹航为什么要画自己的书房?是想传递什么信息吗? 很显然,这个信息是要给今惜古的。 在案发前就画好的信息。 今惜古从左往右,从上往下,按顺序依次核对一笔一画,核对了许久。 老宋已经无聊到看书架上的书了,却被今惜古夺过来,放回了原位。 他要按照画上的顺序,把所有摆件归位,连桌子的角度也是。 半个时辰以后,他终于找到了玄机。 画中的书架多了一列方格,而现实中这一处地方被一个巨大的花瓶挡住了。 这幅画这么精细,不可能会出这种纰漏。 只有可能秘密藏在花瓶后面。 他让老宋把花瓶挪开,谁知这花瓶居然出奇得重。 花瓶居然是固定在地上的。 他又让老宋转动花瓶,脚下的地板忽然打开了。 是个机关。 他兴奋地弯下腰去,从活板下方找到了一个木匣子。 木匣子里是一封信,封皮上注明《裴世充致晟王亲启密函》。 晟王殿下钧鉴: 末将裴世充,叩首敬禀。自领命以来,日夜筹谋,不敢稍有懈怠。今已率精锐兵士五百,整装待发,誓将护送镖银之重任圆满执行,然其背后,实有另一番天地,特向殿下详陈。 此番北上,明面上乃护送长盛镖局所承运之三百万两官银,实则乃我等布局之关键。末将已暗中联络诸多忠勇之士,誓于半途之中,趁夜色掩护,发动内讧,一举剪除长盛镖局之精锐镖师,使其猝不及防,无力反抗。此举虽非光明正大,却为大局所迫,望殿下明鉴。 得手之后,三百万两官银将尽归我手,末将即刻率众,改道东北,直奔瓦剌军营。此笔巨款,将作为我军与瓦剌结盟之厚礼,不仅可巩固双方关系,更能在未来战局中为我方赢得宝贵支持与资源。此乃一石二鸟之计,实为殿下宏图大业之重要一环。 末将深知此行凶险万分,但已立下必死之志,誓死完成任务,不负殿下厚望。沿途已布下重重暗哨,确保消息不泄,行动隐秘。只待时机成熟,便如雷霆万钧,一击即中。 末将裴世充,谨以此函,誓表忠诚,并请殿下静候佳音。待凯旋之日,再向殿下当面禀报详情。 八月十日 裴世充 敬上 今惜古将信的内容念出,哪怕是老宋这样对国家大事漠不关心的人,都听得目瞪口呆,汗流浃背。 谁能想到,国家之栋梁,身经百战的裴世充将军,居然跳反,准备在走镖的途中杀害长盛镖局的义士,然后将三百万两官银作为礼物,转送至瓦剌军营。 而且这封信是写给晟王的。这个人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他们不得而知。 照殷万里所说,晟王是当今皇帝的亲叔叔,假如也牵扯进来,将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可怕事件。 落款时间是八月十日,董尹航于这一天劫获了这封信件,于是立刻思索对策。但对方毕竟是裴世充将军和晟王,他只是一介镖局的总镖头。拿肉身去硬扛对方的铜墙铁壁,以卵击石,飞蛾扑火,试问做这种事,怎能全身而退? 今惜古全明白了。 三日后。 血雾森林,当晚的案发现场,一切开始的地方。 现在时机刚刚好,他已做了万全的准备。 殷万里、老宋和三个锦衣卫小弟跟在他身后。 看到那封信的时候,殷万里震惊万分。他甚至想立马进京面圣,却被今惜古拦住了。 情况现在很被动,如果仅凭一封信就可以告倒皇帝的亲叔叔,董尹航在一个月以前就可以这么做了。但他没有做。因为他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稍不注意就可能诛连九族。 倘若他能早一点发现画中的秘密就好了,今惜古有些懊恼。 好像连续几件事,他总是晚那么几步。 义庄的爆炸,韩诗晨的死,凤仙集的地牢,好像总有人走在他的前面。 大约走了不到五里的路程,一片从未见过的树林立于眼前。浓雾漫漫,显现出一排排怪异的老树。树枝横七竖八,犹如蟒蛇一般盘根错节,有的自成一片,却生得像龇牙咧嘴的猛兽,有的密不透风,遮住了几乎所有的太阳光,只留下中间一道缝隙可以看见天空。 他们到了。 这片林地的叶子呈深红色,就像流淌的鲜血一样,在头顶上方大开大合。浓浓的雾气围绕在周围,仿佛就像血雾一般。越往深处,雾气越浓,最后竟然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今惜古朝树林深处探去,形态各异的巨木占据了有限的空间,扭曲成各种恐怖的形象,在烟尘滚滚的视线里时隐时现。这里的岔路很多,且周围景致十分相似,一不小心就会迷路。耳畔尽是穿堂风发出的嗷嗷声,听起来就像有人在痛苦地哀嚎,令人不寒而栗。 的确是个可怕的地方,可想而知,当初误入这片林地的人,内心是何等焦虑与彷徨。 就算是殷万里这样极少显露胆怯的人,此时也不得不冒出冷汗,四名锦衣卫谨小慎微地跟在身后,手始终握在刀柄上。 “你带我们来这种鬼地方,准备做什么?”老宋打了个喷嚏,感到有些哆嗦,这儿的寒气实在太重,好像树林深处有一个大冰窖似的。 “来带你们看‘鬼’。”今惜古走在最前面,正说着,一棵巨大的参天老树出现在眼前。 众人一齐看向这棵巨树,它的枝干都是朝上的,红色的叶子也是朝上的,就连主干上的结巴也是朝上的,就像一张讥笑着的脸。 “就是这里了。接下来请跟紧我,不要掉队了。” 今惜古一边往前走,一边数着眼前的岔路,嘴里振振有词,时不时还会俯下身去,抓一把地上的泥土,仔细观察。有时候走两步又折返回来,改走其它的岔路。其它人都紧紧跟着,他们都听说过那个“鬼打墙”的传闻,生怕一步走错,走进阎王爷的怀抱。 哪怕他们十分小心,却在一柱香不到的时间里,再次见到了那棵怪树,那棵咧着笑脸,讥讽擅入者的怪树。 三个锦衣卫的面色都挺难看的,开始往回倒退。 今惜古笑道:“别这样,这才刚开始呢!” 这一次他走得更快,选取了和第一次不一样的岔路,没过多久,再次转到了怪树的前面。 殷万里问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有‘鬼打墙’?” 今惜古继续往前走,又选了一条刚才没走过的岔路。 第三次比第二次还快,他们又回来了。 然后是第四次、第五次。 今惜古的步履越来越快,他们走得满头大汗,却还是没能走出这片区域。 老宋索性不走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说道:“今惜古,你可给我解释清楚,不然我宁可盯着这棵破树发呆。” 今惜古笑了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不懂这有什么可高兴的。 “下面由我来揭开谜底,关于血雾森林闹鬼的传说。”今惜古目光灵动,成竹在胸地说道。 第50章 血雾森林之谜 恐惧源于未知,人们对于自己认知范围以外的事物,往往都是从恐惧开始的。 破除恐惧的最好办法,就是去正视它。因此传说总是不可信的,它集合了太多人的恐惧。 周遭弥漫着红色的雾气,甚至连呼吸一下,都令人提心吊胆。 唯独今惜古淡定自若,他抓了一把泥土在手中,红色的泥土。 “首先,关于这里的红草、红树,因为这里的土质特殊,地下含有非常丰富的铁矿石,所以土的表面会呈现出红色,俗称‘赤红粉’。这种物质会与种子结合,长成的植物也会携带一定数量的赤红粉,呈现出暗红色的表象。可别小看了这些赤红粉,它非但对人无害,还可以作为许多门派炼制伤药的药引。 加上这里光线较暗,树上的叶子长年缺少光照,自然颜色就会黯淡,远远望去,就像是血染红的一样。” “那这些血色的雾气怎么解释?”老宋问道。 “血红色的雾气也不是血,因为这里气温较低,空气中容易凝结成水蒸气。当稀薄的光线从树缝里照射进来,经过这些红土、红树的反射,看起来就像是血雾一样。不信你们可以点燃火折子,随便一照,就能将周围的雾气映成红色。” 殷万里恍然大悟。 “那么‘鬼打墙’怎么解释?”摔倒的锦衣卫问道,“这棵树我们确实见到了第二次。” “关键就在这里了,这片树林有许多岔路,每一条岔路都有分支,且都长得差不多。只要记住每条岔路的方位,尽可能往一个方向走,便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原点。 过去这两天,我每天都会来这片森林里尝试,总算记住了大部分岔路的分支方位。我让你们跟紧我,就是告诉你们,只要前面的领路人有这个心,就可以让身后的人永远徘徊在这棵参天老树附近。” 殷万里眉头紧锁着,努力在脑中整合事件的碎片:“这样说来,那天夜里,他们所遇见的‘鬼打墙’是……” “是假的,由某个人编织的假像。”今惜古抢着说道。 “是谁?” “当然是我们的领路人,有‘九指金刚’之称的史纲!”今惜古大声喊道,“出来吧,我知道你在附近。” 话音刚落,一皮肤黝黑,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从高耸的树上跃下,右手少了一根拇指,正是史纲。 现在的史纲已经没了精气神,眼珠凹陷,眼神溃散,像丢了魂一样,俨然就是一具行尸走肉。 老宋盯着他看了半天,问道:“你没死?” 原来史纲并没有死,那天他用少林的龟息功假死,骗过了今惜古和老宋。 史纲是老镖头董尹航最信任的人,董尹航宁愿相信自己老眼昏花了,也不愿相信自己信错了人。 当得知裴世充和晟王的阴谋以后,董尹航就找众兄弟们商量过,大家的建议是先下手为强。 董尹航自然是不肯,这一战凶险至极,三十人对抗五百人,成功的希望微乎其微。哪怕成功了,长盛镖局也会背上杀害朝中大将的罪名,最终免不了被诛连九族的命运。 这趟镖简直就是噩梦。 他没了主意,曾一度想过放弃。这样一来顶多就是抗旨不尊,要杀也就杀他一个人的头,他宁愿死也不能拿镖局兄弟们的性命来开玩笑。 这三百万两官银,无论是谁接手,都是一块烫手的山芋。 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刻,身边最信任的人——史纲找到了他,告诉了他一个绝妙的计策。 他说最近加入了一个秘密组织,名叫珍馐会。提起珍馐会的名字,董尹航脸色煞变,和他们联手,就好比跟魔鬼签订契约,永世不得超生。董尹航起初并不同意,但眼下已到了危急存亡的关头,不得不咬牙点头。 董尹航最终还是听从了史纲的建议,私下里约见韩诗晨,以珍馐会正在觊觎这趟镖为借口,让韩诗晨临时更改发镖时间。他们对外假称镖银出发的时间是八月十五日卯时,而董尹航将带着真正的镖银暗度陈仓,于八月十四日星夜出发。由韩诗晨通知裴世充这个消息,谎称是厂公的命令,迫使他们同意这个计策。 一切都是为了将裴世充的队伍神不知鬼不觉地引入血雾森林,再与珍馐会联手偷袭,除掉他们。 为了尽可能避免牵连太多兄弟,这件事的详情并没有告知所有人。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位镖局的元老知道此事,例如陆少峰、谭向北、徐天清、欧阳星辰,还有唐门的唐影,霹雳堂的江辰等几人。 先通过这片诡异的树林制造恐慌,趁他们内心崩溃的时候,由珍馐会的杀手偷袭他们的主帅裴世充。一旦主帅被杀,这五百名军士也就不成气候了。 最后带着血雾森林恶鬼索命的障眼法,与众兄弟和官银完美脱身。 世人只知道他们在那一夜误入血雾森林,遭遇“鬼打墙”,被鬼怪偷袭,全军覆没。谁能想到,长盛镖局的人事后带着官银藏身在凤仙集地牢中,并散播谣言,那一带闹鬼,使其它人不敢靠近,待风头过去,再把官银安全地送回来。 这个计策虽谈不上完美,倒也成功,裴世充的五百人队伍的确被干掉了。为了确保这个计划不会被泄露出去,史纲灭了韩诗晨的口,还烧毁了义庄的尸体。 除了认定这是恶鬼所为,世人找不出合理的解释。 只不过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在最后即将收尾的时候,另一伙人找到了他们的藏身之地,先潜入地牢,毒杀了镖师,带着镖银逃之夭夭。 史纲自然不甘心,他开始着手调查幕后的始作俑者,好为那些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但是报仇谈何容易,他连对手是谁也不知道,这几天只是漫无目的地徘徊在这片血红的树林里,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像是死去弟兄们流的血。 今惜古这三天就在这里,为了验证他的想法,把这片树林完全调查清楚了。同时,也察觉到了一个神情沮丧,时常唉声叹气之人的存在。 可能太过于内疚,他全然忘了隐藏自身的气息。 听完史纲的叙述,众人没了言语。 “嘿嘿嘿嘿!”一声犀利的奸笑划破空气,这笑声实在太膈应,仿佛连雾气也冲淡了。 “史纲啊史纲,你也就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得要命!” 今惜古记得这个声音,淅淅沥沥,沙哑的嗓门,和那天晚上一样。 一佝偻着身子,身着蓑衣,长发盖脸,没有五官的人忽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无面鬼,你终于现身了!”殷万里大喝一声,绣春刀出鞘,直取对方面门。 无面鬼轻巧地向后一跃,单脚点地,接着消失了,转眼间又出现在殷万里身后。 “锦衣卫的性子都是这么急吗?别忘了,这儿可是我的地盘!” 殷万里气得咬牙切齿,一击反向横削,直削他脖颈,哪知这人形同鬼魅,一招“移行换位”,竟然瞬步到五步开外。 “铁臂神鹰的人头已被记录在案,另外还有锦盗侠今惜古,你们两人在我这儿是挂了账的,上头点名要你二人的命。还有史纲,既然你违反约定,再度出现,我也留不得你了。” 今惜古上前一步说道:“早知道你想要我们的人头,所以才把人找齐了,来到这密不透风的林子里。省得你一个一个找,怪累的。” 今惜古早在三天前就摘下了斗笠,故意放出消息,他和殷万里这几日要去血雾森林查案,为的就是引蛇出洞。 “与其花时间去找他们,不如明牌让他们来找我们。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这样一来,就省事了。苦兄,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再好不过了,还有,不要再叫我‘苦兄’啦!” “那我呢?我就没事情做了吗?”老宋说道。 “你照顾好史兄弟,防止他们这些卑鄙小人暗算偷袭。”今惜古笑道。 “哼!”无面鬼冷笑道,“对付你们这几个,我们根本不需要偷袭!珍馐会的兄弟们,出来吧,给他们好看!” “唰唰唰”从林间跳出来十个蒙面的黑衣人,把他们围在了中间。 “上一次也是在这里,我们联合在一起全歼了裴世充的队伍,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就要做敌人了。”无面鬼说道。 “我呸,你出卖了我几十名弟兄,这笔账我要和你好好算一算。”史纲怒道。 “一、二、三……对方有十一个人耶,我们才四个,外加三个根本不能打的锦衣卫,怎么办,要不要逃啊!”老宋面露难色地说道。 “谁说我带来的人不能打?让他们看一看!”殷万里喝道。 “好,就让他们看一看!” 谁曾想到,刚才还畏畏缩缩,胆战心惊的锦衣卫,忽然摇身一变,卸下了外衣。 现在是这三个人:为首的那个是长盛镖局的总镖头董尹航,第二位是丐帮八袋长老“遁地鼠”许林锋,第三位是丐帮八袋长老“过江龙”杨铁山。 第51章 无面鬼的真面目 特别是董尹航的忽然出现,令无面鬼大吃一惊。 “董尹航,许林锋,我明明亲手将孔雀胆毒滴在了酒里,只消喝一口就能命丧黄泉,你们是如何逃脱的?” 无面鬼望向今惜古,以为这又是他耍的把戏。 今惜古摊开双手:“他们逃走可跟我没关系,我只负责把人找到。” 董尹航脸上多了几条皱纹,头发上的银丝新增了许多,眼神里透着坚毅和决绝,这些天对他来说,是一生中最难熬的。 身边的兄弟们都死了,而他还活着,这本身就是一件生不如死的事情。 “若非许兄弟及时察觉出酒里下的毒,我恐怕早已死在了地牢里。只可惜其他的弟兄都死了,早知珍馐会是如此卑鄙狠辣的组织,我就是粉身碎骨也不会答应跟他们合作!” 史纲见了老镖头,眼泪夺眶而出,激动得双膝一软,跪在了红色的土地上。 董尹航刚才见到如行尸走肉一般的史纲,心中早已感慨万千,本来有千言万语要说,现在相认,化为了一句:“史兄弟,你受苦了!” 许林锋把老镖头带出地牢里后,第一时间就找丐帮的兄弟联系了同为八袋长老的杨铁山,而杨铁山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好在赶来开封的路上。因此这几日,他们都在丐帮分舵栖身。 今惜古正是料到这一点,才第一时间通过丐帮的暗号找到了丐帮分舵,与他们接上线。因为协助丐帮解决了伏羲镇分舵掌钵龙头之争,杨铁山早已对他们信任有加,这时候已带来了开封分舵所有三袋以上弟子,正在血雾森林外面候命。 “早听说‘无面鬼’的大名,老子一直想见识一下,现在看来,见到跟没见到一点区别也没有。”杨铁山对着他那张干净得什么都没有的脸调侃道。 “不要以为你们现在占了上风。我带来的这十个杀手都是珍馐会的精英,目前在人数上依然是我们占优。况且,你们这些人的功夫和我相比,根本还不够看。”无面鬼说道。 “哦,是吗?老子倒要看看,你的武功有多厉害!” 杨铁山话音未落,已经有两枚淬毒的枣核箭从视线的盲区射过来。许林锋眼疾手快,已横在杨铁山身侧,伸刀接下了暗器。 “谢兄,可不要轻敌呀!那晚我见识过他们的武艺,这些黑衣人很危险。” 他说的没错,凡是能被选进珍馐会的杀手,都不是泛泛之辈。这些人没有多余的动作,也没有多余的感情,就像机器一样,杀人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 “我觉得你有些过于自信了。”今惜古忽然朝无面鬼说道。 “哦?” “你知道人最厉害的武器是什么吗?” “是什么?” “我来告诉你,是朋友。” 无面鬼笑出了声:“世人都说今惜古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依我看,不过是个天真的孩子。” 今惜古也跟着笑起来:“我从来没说过我的年龄有多大。但无论多么老的人,都是需要朋友的。没朋友的人,永远也谈不上有多厉害。” 无面鬼回道:“那就让我见识一下,你这些所谓的朋友有多厉害吧!” 林子里忽然刮起了一阵旋风,吹散了弥漫在周遭的浓雾。红色的树叶在摇曳,和那棵奇怪的巨树一起注视着即将爆发的恶战。 一触即发。 无面鬼大手一挥,十个黑衣人瞬间消失了。 这里的地形很适合杀人,特别适合冷血的杀手。 他们可以藏匿在任何一棵树上,从浓雾的深处发动偷袭。 所以那晚他们才可以得手,五百名军士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四面八方飞来的各种暗器杀死。 殷万里挥刀斜劈,一枚侧上方飞来的枣核箭被劈成了两段。他立刻嗅到了对方的方位,飞上树梢,接着便传来了刀剑相碰的声响。 听声音,他正在面对的敌人不止一个。 “苦瓜脸还真是沉不住气!”老宋说着双足点地,飞身上去支援。 史纲站了起来,好像突然恢复了精神,张开他粗壮的手臂,把董尹航护在了身后。 “董镖头,你不必出手,这儿交给我们几个就行。” 站在他身旁的还有许林锋,而许林锋的身后,还站着已摆出“杨家拳”起手式的杨铁山。 “老镖头,你和许林锋是兄弟,自然也是我杨铁山的兄弟,只要老子还有一口气,是绝不会让别人伤你一根汗毛的!” 许林锋问道:“谢兄你没带枪来,怎么和人家打?” 杨铁山嘴角上扬:“待会儿你就知道了,老子会的可不止杨家枪这一门功夫!” 许林锋说道:“听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还以为你要拖我后腿呢!” 一名黑衣人试图通过杨铁山斜后方的空隙偷袭董尹航,他早知道这些卑鄙冷血的杀手会不择手段杀害董尹航,便故意卖了个破绽。 那人才刚射出两枚枣核箭,杨铁山徒手就接住了,反手投掷回去,跟着一记“踏风腿”上前,黑衣人在树丛里刚挡下暗器,就被突如其来的一拳击中了面门。 许林锋刚要发出赞叹,就听杨铁山在对面喝道:“有两个朝你们那边去了!” 史纲最先听到风声,气沉丹田,以一身精纯的少林内功护住全身,双掌向外一推,将来人振凯。许林锋找准时机,抽刀斜刺里连劈三下,两个黑衣人只得举剑硬接。董尹航抓住他们的空挡,使出一招“飞龙在天”,脚踢对方面门,把两个黑衣人踢翻在地。 然而对方并没有来搭救这两人的意思,反倒从另一边落下三个人,趁着他们交战之际,直取这三人的身后。 这时候杨铁山已经赶回来,手里多了一根碗口粗的木棒,一招“横扫千军”,将三人的刀阵挡了回去。 两方激斗正酣,今惜古和无面鬼还站在原地,镇定得可怕。 “你不去帮忙吗?”无面鬼问道。 今惜古回道:“以我的了解,他们此时应该不太需要我。倒是你,为什么还不出手?” 无面鬼没有五官,言语里却透露着歹毒与自信:“我若出手的话,可以瞬间解决你们。” 今惜古并没有被他的话吓到,反而觉得很好笑:“你总爱说一些有趣的话,令我想起了一个人。” 无面鬼问道:“谁?” 今惜古上下打量着他,这个后背佝偻的奇怪身体,起初看起来可怕,看久了也就那么回事。而他的沙哑嗓音听起来阴森,多听他说几句,便知是用力憋着嗓门挤出来的。 关键是说话的口气,和不可一世的个性,跟孩子一样。 “如果我没猜错,其实你就是那天在极乐客栈被董尹雪搭救的男孩,胡八口中的胞弟,胡九。” 无面鬼愣了一下,一时间仿佛没了言语。 最后他索性也不装了,卸下了身上伪装。 原来他并不是后背佝偻,只是本来就只有十二岁左右的身形,也不是没有五官,只是脸上蒙了一块人皮。 死人的寿衣也是故意披上的,为了掩盖他瘦弱的小身板。 果真是胡九本人。 看似十二岁的身形,其实他已经四十岁了。 第52章 兄弟 “你的胞兄胡八呢?”今惜古问道,他有一种预感,胡八应该已经不在世上了。 “那天夜里,你来了以后,我就把他杀了。”胡九兴奋地说道,仿佛他杀的不是自己的亲哥哥,而是一个苦大仇深的人。 今惜古并不意外。 “本以为史纲也被我毒死了,哪知道他竟然诈死!” 没想到他看起来是人畜无害的孩子,心肠竟如此狠毒。 明知史纲被毒死,但胡八却在现场还是顺着演了一段戏。如果胡八不是死于胡九的手里,今惜古差点儿就以为,这对兄弟都是人面兽心的败类。 现在想想,好像不太对,这对兄弟是截然相反的两人。 胡八是个聪明人,在极乐客栈就发现了今惜古的身份。 他让胡九给今惜古传信,好让今惜古可以发现厨房的机关,来到珍馐会,与他见上一面。 他为什么这么急着想见今惜古呢?这一点今惜古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 现在明白了,因为胡八那时知道,他马上就要死了,被他的亲弟弟杀死。 而他死前还想做最后一件事,他希望今惜古能够去把那些镖师救出来。 胡八是矛盾的,他一方面不想暴露弟弟的身份,令他陷于险境;另一方面又不能放任他弟弟去伤害别人。 所以胡八开始就对今惜古撒谎了,说自己虽然身处珍馐会,却从未见过“无面鬼”,还将“无面鬼”定义为珍馐会的叛徒,好转移今惜古的视线。 同时,他还谎称那些官兵是被发疯的镖师们杀害的,以免今惜古第一时间就产生对珍馐会的怀疑,继而怀疑到他的弟弟头上。反正只要今惜古见到那些镖师,一切都能水落石出。 这样好给他弟弟留下逃走的时间。 但是胡八仍然低估了他弟弟的残忍程度,这个人非但杀了他的亲哥哥,也间接杀了那些镖师。早在他叫来今惜古以前,胡九就已经将镖师藏匿的地点暴露给了外面的人。 “你哥他待你如何?”今惜古问道。 胡九毫不犹豫地答道:“我哥是世上待我最好的人。” “既如此,你为何要将他杀了呢?”今惜古不解地问。 他脸上泛着兴奋,好像还沉浸在杀他哥的那一夜:“从十二岁开始,我就幻想有一天能把他给杀了,这种愿望一天比一天强烈。每天晚上我都会梦到杀他的场景,每一天早晨都不甘愿地醒来。一天又一天,他给我穿衣,为我洗漱,准备早饭,上早课,教我习武……现在我都四十岁了,而我一天比一天更想杀他。” “要是有这样的哥哥,我一定不舍得让他死。”今惜古说道。 胡九大笑起来:“你要是有这样的哥哥,也会想杀了他的。” 这笑声带着颤音,比他用沙哑的嗓门讲话还要可怕。 “算上我,我们的父母总共生下了九个孩子,却因为一种奇怪的病症,每个孩子都活不过十二岁。有人说这是受了诅咒,因为我们的父母曾是穷凶极恶的杀手,他们活着的时候杀了太多人,让太多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连阎王也看不过去了,便给他们下了诅咒,让他们生下的每个孩子都活不过十二岁。” 今惜古说道:“所以你的胞兄叫胡八,你叫胡九,你们分别是第八个和第九个孩子。” “胡八是唯一健康的人,有一个健全的身体,有清晰的头脑,有过人的天赋。本以为我也将和他一样健康长大,但到我十二岁那年,灾难再度降临。我的身体忽然变得十分虚弱,说不出话,连手脚都抬不起来,吃饭喝水都得靠别人来帮忙。 可是我的意识却十分清楚,我看得见,也听得见。那时候父母都已经死了,家里只剩我们兄弟二人。我到现在都觉得,他不应该想着救我,就这样让我死了该有多好!” “可你还是活了下来,非但如此,还练就了一身上乘武功,是他救了你?”今惜古问道。 “他为了救我的命,试了很多办法,都不奏效。我的身体还是日渐虚弱,那段时间,我浑身都痛,痛到想死。我曾想过一了百了,也好过这样忍受死亡的煎熬。 可我连死的力气都使不上。那时候我便开始憎恨这个世界,憎恨这不公的命运,也憎恨他。为什么他可以这么健康地活着,而我却不行? “可他最后还是找到了救你的法子。”今惜古说道。 “那是我十二岁生日的前一天晚上,他带了一个年纪很大的人回家,声称这个人可以救我。 本来我也没有抱什么希望,因为此前他已经请了无数大夫回家,都无济于事。但这个人不一样,他没有抓药,也没有扎针。他会一种奇怪的邪法,一只手就把我顶在了半空,另一只手在我身体周遭不停地拍打、按压。 后来我才知道,他在给我点穴,并往我身体里输送真气。那之后的一个月,他每天都会来,用同样的办法进行着所谓的救治。 然后我就奇迹般活了下来,我哥告诉我,他加入了一个神秘的组织。救治我的人,就是这个组织的教主。而教主后来也把那门救治的功法传授给了我,吩咐我每天练习,这样一来就能恢复正常人的生活。可取而代之的,我的身体将永远停止发育,终其一生都只能保持十二岁小孩的样子。” 这样看来,多年以前,胡八加入的这个组织就是珍馐会了,而他所修习的功法,很可能就是《尚善宝鉴》里记载的奇怪功法。 今惜古听到这里,仍然很疑惑:“我还是不明白,胡八为了救你,付出了如此之多,为什么你还要杀了他?” “我根本不需要他救,假如早在二十八年前就死了,我也不必这样忍受一辈子的折磨!每当看到健康的他出现在眼前,我都恨不得杀了他。凭什么他可以和正常人一样长大和老去,而我只能这般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他每次看我的眼神里,都充满了内疚和怜悯,他越是对我好,我越想杀了他!” 今惜古沉默了一会儿,联想到那些死在他手上的无辜者,冷冷地说道:“你哥的确该死,他亲手救活了一个魔头。而你也该死,否则会有更多无辜的人死在你手上。” 胡九听后笑得合不拢嘴,轻蔑地说道:“可惜现在这个世上已没人可以杀得了我,而我还将继续杀更多的人,直到无人可杀。” “我想你可能误会了什么事。”今惜古说道。 “什么?” 今惜古从树后的草丛里摘下一朵火红色的花,虽然颜色不一样了,但他可以通过花瓣的形状确定,这朵花是鸢尾花。 鸢尾花象征了正义和友情。 他周围正有一帮朋友在为了世间的正义而厮杀。 火红的鸢尾花是极少的,就像他胸中不断腾起的怒火。 “这个世上没有人是杀不死的,除非他本身就是个死人。” “你的意思是,你杀得了我?” “虽然我不喜欢这么大言不惭,但事实就是如此。” 今惜古极少像这样对一个人动杀心。 第53章 暴走 这个世上没有“无敌”一说。 好比一个身经百战的赌徒,哪怕赢了再多次,只要还身在赌局里,就时刻有倾家荡产的可能。 “无面鬼”的确很快,身法快,刀法快,杀人的招式还不止一种。 但他毕竟不是真的鬼,他再快也还是一个人,是人就会犯错。 他最大的错误,就是低估了眼前这个人。 这些年来,江湖上早就达成了一种共识,任何人都可以被低估,唯独不能低估今惜古。谁低估了他,就离死不远了。 当你觉得可以杀死今惜古的时候,就是今惜古出手的时候。 鸢尾花的花瓣落下了一片,黏在了胡九的嘴边。这朵火红的正义之花,已经插进了他的咽喉里,血流了一地。 老宋架着负伤的殷万里落了下来,他们以二敌四,以殷万里的负伤结束。殷万里没有想到,老宋虽然长得胖,身法竟然十分灵活,在纷繁复杂的林间地形奔跑跳跃,如履平地。 就在他被三人合围,穷途末路的时候,宋破浪使出了他的成名技“疾风破浪三十六式”。掌拳相加,上下其手,行云流水,打得那些黑衣人目不暇接,殷万里找准时机,转守为攻,举刀挥砍,分别使出“飞鹰搏兔”“刀劈华山”“项羽扛鼎”,将黑衣人斩落林间。 这几日经历了三场恶战,殷万里旧伤未好,又添新伤,好在没有性命之忧。 面对老宋的讥讽,殷万里连还嘴的力气也没有了,其实他心里现在只有对老宋的敬服,若非这个深藏不露的胖子,这一场恶战实难取胜。而老宋还在故意喊他“苦瓜脸,哪怕不想承认,但他的脸现在真的很像一根苦瓜。 董尹航那边面对着六名黑衣人,有两名丐帮掌钵龙头的支援,加上董尹航和史纲的紧密配合,本可以斗个势均力敌。 见“无面鬼”已经死在了今惜古手里,其中一个黑衣人忽然说道:“晟王有令,杀了董尹航!” 这些黑衣人忽然改变了策略,将所有攻击都瞄准了董尹航。 无论是突如其来的暗器,还是逐渐凌厉的刀法,董尹航当然没法同时招架这么多杀招。 两名丐帮长老闪转腾挪,来到正面,使出浑身解数,替他挡下了大部分攻击。 但这是调虎离山,董尹航背后已门户大开。 四周忽然腾起一阵浓烟。 一名伺机而动的黑衣人转到他身后,使出了江湖中最臭名昭着的暗器“含沙射影”。 这是一个可以同时射出一百枚金针的机括,每一根金针都淬了见血封喉的剧毒。由于是从背后发出,加上烟尘滚滚,等董尹航听到风声的时候,已经晚了。 烟尘散去,董尹航还活着,他身后立了一个人,一个右手缺了拇指的人。 这一幕是任何人也不曾想到的。 史纲倒了下去。 一百根剧毒金针刺进了他的身体里,其结果可想而知。他微睁着双眼,弥留之际,愧疚地注视着他的老主子,大口大口呼吸着。 董尹航刚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史纲就已经断气了。 董尹航忽然青筋直冒,双眼血红。他大喝一声,徒手接过两枚射来的枣核箭,反手拽住一名突然杀到的黑衣人,将他的脑门按在了地上,后者顿时头骨碎裂,脑浆飞溅。 其余诸人大吃一惊,都不明白董尹航为何突然内力激增。 董尹航杀红了眼,飞身上前,轻而易举就跃过了刚才射出暗器那黑衣人的头顶,正面一拳,打得那人肩胛骨碎裂,口喷鲜血,再也没法动弹。 连杀两人,他丝毫没有止歇的意思,使出千钧之力,把一棵巨树连根拔起。粗壮的树干落在他的手里,像小儿挥舞手中的玩物,众人只感身旁劲风一阵接着一阵,剩下四名黑衣人见状,不敢恋战,向后奔逃。 董尹航举着巨树急追,将逃跑的四人一一打翻在地,无不肝胆俱裂,鲜血横流。 杨铁山和许林锋看呆了,活了这些年,他们从未见过这么恐怖的战法。 今惜古和老宋听到动静,带着殷万里赶了过来。 董尹航扔下巨树,满脸怒容,杵在原地吐出一大口血。他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一会儿黑,一股青烟从他的后背涌出,显然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接着,他开始不分敌我,朝杨铁山和许林锋杀了过来。 杨铁山和许林锋轮番接招,都被逼得连连后退,他的掌法迅速,内力强劲,没有人可以连接三招以上。 老宋也冲了上去,趁他出掌的间隙,将他的双手钳住,今惜古闪至他背后,接连点了七个抑制经脉流动的关键大穴。 董尹航无法动弹,却仍然发着怪声。 “他体内气血翻涌,无处释放,再这样下去,会全身筋脉爆裂而亡!”老宋试图输送真气为他导气归元,却发现他并不是气虚,而是气太强了,有一股源源不绝的真气正在筋脉里乱窜,和他输送的内力对冲。 老宋被这股强大的真气顶翻在地。 今惜古也将手掌放在了他的肩膀上,和老宋不同,他开始倒转筋脉,试图通过这个办法将他体内多余的真气排出去。 “他体内的真气很怪,一直在膨胀,好像随时都准备把人给吞噬掉似的,普通人怎承受得了这么多真气,臭屁古,赶紧撒手,否则你会死的!”老宋说道。 但是今惜古不肯撤掌。 这时候撤掌就等于判了他的死刑。 见状,老宋没有别的选择,和今惜古一样,逆转筋脉,开始吸收董尹航体内躁动的真气。 杨铁山和许林锋也上来了。 四个人都在吸,但越吸,他体内真气越多。 殷万里坐在当下,心急如焚。 “他究竟修习了怎样的内功?为何体内真气如此之怪异?” 在场所有人都在心里问这个问题。 “我数一、二、三,所有人就撤掌!” 一位黑脸老汉出现在董尹航身前,脏兮兮的白发遮住了满是皱纹的双脸,像只黑熊一样。他面对着众人,张开双臂,使出浑身解数,往董尹航胸前推了上去。 众人只感到董尹航体内的真气变重了,仿佛有一股巨量的气体被压缩到了一起。 “一,二……”他开始数数,数到第三个数时,众人不约而同撤了掌。 董尹航张开双臂,大吼一声,吐出一口黑血,仰面倒了下去。 “哼,竟然擅自修习《尚善宝鉴》里的武功。我这个儿子真是愚蠢到家了。” 第54章 扫地老人 今惜古前往查看。 董尹航只是气血消耗过度,晕了过去,短时间内没有生命危险。 这个黑脸老汉身材高大,饱经沧桑,却目光矍铄,孔武有力。今惜古和老宋都认得他,正是在长盛镖局前院扫地的白发老人。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恍然大悟,此人正是失踪多年的董士兴,董尹航的生父,董尹雪的亲爷爷。 同时他也是珍馐会的元老之一,当年忽然在与瓦剌战斗的前线失踪,很多人都以为他死了,这些年,他一直都藏匿在长盛镖局。 正所谓大隐于市,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之所以没人认出他来,是因为他早已将自己的面容毁掉了,只留下一张恐怖而沧桑的老脸。 这张脸已经很久没有见人了,除了他的亲生儿子以外,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众人都很惊讶,董士兴明明已年近八旬,居然还保有这么浑厚的功力。 他刚才用的真气,正好与董尹航体内的相反,如果说董尹航是阳,那他就是阴,一阴一阳,倘若全数集中到一点的话,正好互相中和抵消。 对于走火入魔的人,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么经受真气充盈过度,最终筋脉爆裂而亡;要么将真气消耗殆尽,从此武功尽失。 相较于死,废除武功已经算是一件很幸运的事了。 今惜古问出了一个大家都想问的问题:“他练的是《尚善宝鉴》里的武功?” 董士兴本不想说太多,却因为提问的是他儿子的救命恩人,故而回道:“照他的真气来看,他的确修习了《尚善宝鉴》里的内功,却因为急于求成而遭到反噬。” 老宋走上前来,他早就想见识一下这部秘籍,为此还假扮过董士兴,为的就是引他出来,这下可算让他给见着了。 “你就是董士兴本人?《尚善宝鉴》现在在哪里?” 董士兴冷眼瞟了一下这个死胖子,哼了一声:“你假扮成我的身份,在镖局里来来回回进出了十多次。还欺骗我那年仅十六岁的孙女,这笔账我还未找你算!” “别这么说嘛,为了你那个淘气的孙女,我可是下了不少本钱。”老宋见这人说不通,开始求助于今惜古,“臭屁古,你帮我说说好话,我这人也不贪心,就想见识一下当今世上最神秘的武功秘籍。” 今惜古无奈地摇了摇头。 丐帮曾发动过全国的弟子寻找这个人,只因他曾是抵抗瓦剌族军队的英雄,他曾亲自下达命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六年过去了,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见到。 “董老英雄,未知你这六年来都发生了什么?” “不要叫我英雄!我不配。”董士兴摆手道,“我只不过是个逃兵,一个贪恋武林秘籍的逃兵。” 坐在一棵树根上休息的殷万里此时已按捺不住,问道:“难不成东厂那边说的都是真的?你真的加入了珍馐会?还盗走了秘籍?” “笑话!”董士兴说道,“老子本来就是珍馐会的,这部秘籍也是来源于珍馐会,应归属历任教主所有,任何人都无权翻阅它。老子从瓦剌人手里抢到了它,将它完好无损地带回来,有错吗?” 殷万里点头道:“那是自然。”然后话锋一转,“可是,你弃边关数千名将士的生命于不顾,害他们全军覆没,这笔账怎么算?” “那场仗要怪王震,是他连连下令,责令老子进兵。瓦剌当时有一万铁骑,士气正盛,老子手底下只有三千精锐,本该坚守不出,以逸待劳,他却拿老子儿子全家姓名为要挟,说不进兵就把长盛镖局全派上前线打仗!”董士兴骂道,“王震为了那点战功,牺牲了老子手下三千名将士的生命,这笔账怎么算?” 殷万里无言以对。 “所以这些年,你都躲在长盛镖局里?”老宋问道。 “也不是一直都在。有时候我也会到各地去看看,特别是京城。他害我儿妻离子散,老子恨不得扒了王震那阉货的皮!” “妻离子散?”今惜古有些不解。 “我儿听闻我的事情,担心会牵连到自己的妻女,编了个理由,将妻子和女儿打发回了娘家。自此,六年未曾见面。” 怪不得董尹雪会和凌茹冰在天山派,原来这其中有这般隐情。 “这样说来,秘籍你都一直带在身上?”老宋又问道。 董士兴被问得有些不耐烦了,瞪了一眼老宋说道:“死胖子,你这么关心我珍馐会的秘籍作甚?我珍馐会有规定,除了历任教主以外,秘籍是不许外人翻看的!” “既如此,你为何会珍馐会的武功?还给你儿子修炼,致使他现在走火入魔。”今惜古诡谲地一笑。 董士兴顿时语塞:“我……我……当初受困瓦剌军营,偶然得到这本秘籍,为了逃出生天,才不得已修炼里面的武功。至于我那傻儿子,他见我把秘籍带回来,忍不住翻看了几页,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仅仅只是翻看了几页,内力竟然达到如此地步,这更加令众人好奇了。 “奉劝你们还是不要打这本秘籍的主意,若非多年以来一直修习我珍馐会的内功心法,盲目偷练,只会令真气乱冲,最终失控,轻者经脉尽断成为废人,重则走火入魔死翘翘。” 哪怕只有十分之一的机会可以变强,这些武人也不会放弃的。这就是为什么,明知《尚善宝鉴》风险这么高,数十年来还有无数人为争夺此秘籍而丧命。 今惜古回想着胡八说过的话,现在珍馐会的元老已经出现了两个,还有一个是东厂钦天监的王玺,也就是王震的部下,还有一个是大通钱庄的钱永贵。 今惜古问道:“你对王玺和钱永贵这两人了解多少?” 听到这两个名字,董士兴顿时不说话了。 今惜古已经得到了答案。 眼下无面鬼已死,董尹航已获救。接下来需要做的事情就很明了了。 三百万两官银去哪儿了? 线索可以从那名黑衣人的话里得出来:“晟王有令,杀了董尹航!” “那些黑衣人明明是跟随无面鬼的杀手,却在替晟王办事。由此说明,无面鬼也投靠了晟王。无面鬼将镖师的藏匿地点泄露的对象,无疑就是晟王,由此可见,是晟王毒杀了所有镖师,然后把镖银带走了。但他却没有将镖银归还给朝廷,这又是怎么回事?如果说,他派人来杀我和苦兄,是防止我们查清真相,那他杀董尹航又是为了什么?仅仅只是为了灭口吗?晟王贵为当今皇叔,究竟在鼓捣些什么呢?” 今惜古心中带着这许多疑问,和众人一道退出了血雾森林。 第55章 疯女人 董尹航活下来了,董士兴也和他相认了,许林锋也和杨铁山重逢了,无面鬼的真实身份弄清了,镖银被劫的案件也明朗了。 连殷万里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事情竟然进展得这么顺利。 老宋提议,由苦瓜脸请大家吃饭,因为他马上就要回去请功领赏,升官发财了。 自打在血雾森林里被老宋搭救以后,他似乎也默许了老宋叫他“苦瓜脸”。 董士兴毕竟还是朝廷的通缉犯,他并不想在外面抛头露面,况且董尹航身体还很虚,他必须用《尚善宝鉴》的心法助他疗伤,便谢绝了吃饭的邀请。杨铁山也想和许林锋叙叙旧,把丐帮近来发生的事情交待一番,便拉着他回了分舵。 结果最终还是这三人一起吃的饭。 老宋把一份大盘鸡抱到自己面前,开始大吃特吃。 殷万里看他那个吃相,不断吐槽他这个死胖子,上辈子一定是个饿死鬼。 今惜古一直闷闷不乐的样子,只是一个劲儿地喝酒。 他认真喝酒的样子,实在和一个酒鬼没什么两样,不停地举杯,拉着另外两人一口闷。 而他只要开始认真喝酒了,就必定会发生一些事情。 酒过三巡,店门外发生了骚动。 一手握冰清剑的白衣美妇正在外面发疯。 每当有路人经过,她都会把对方拽住,拿剑抵住对方的脖子,问他有没有见过自己的女儿。 人家连她女儿是谁都不知道,怎么可能说见过。 可一旦说没见过,她就会把那个人杀了。 没见过她女儿,就得死,天底下哪有这种道理? 短短一条小街,已经陈尸了二十多具。 再也没人敢从她身旁经过,所有人见了她身后的景象,都是撒腿就跑。 “有个疯女人在乱杀人!”一个卖香梨的少年边跑边喊。 今惜古才从郁闷的情绪中抽出来,就见到老宋已经起身了,和他一道出去的还有殷万里。 老宋自然看清了那个女人,就算是化成灰也认得。这个女人曾打过他一巴掌,到现在还能感觉到火辣辣的疼。 老宋心想,真是冤家路窄,在这里碰上,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喂,疯女人,还认得俺老宋吗?” 凌茹冰双目圆睁,如两颗死鱼眼一般无神,全然没了当日那般优雅与脱俗。她见了老宋也不发难,笔直走过来,揪住老宋的衣领,缓缓问道:“见过我女儿吗?” 老宋顿时发觉她的精神状态有些不对劲,脸色暗沉,眼睛里布满血丝,好像已经有几天没睡了。 “你女儿不是小雪儿吗?难道她出了什么事?”老宋问道。 听到“小雪”的称谓,凌茹冰精神一振,连忙说道:“是,小雪儿,她在哪里?” “她那日不是和你一起走了吗?”老宋说道,“你还打了我两巴掌记得吗?” “我女儿呢,还我女儿来!”她像疯了似的摇曳老宋的身体,那把冰清剑就在老宋下盘附近游移,好像随时都会刺将过来。 “啪啪!”老宋往凌茹冰脸上抽了两巴掌。 路人都看傻了,这个胖子不知何许人也,竟然敢当街抽这个疯女人的巴掌,他有几条命可以活? 哪知这两巴掌竟然把她抽醒了。 凌茹冰一脸茫然地朝四下里张望,问道:“发生了什么事?”继而看到面目可憎的老宋,脸上还火辣辣得疼。立刻明白刚才被老宋抽了两巴掌,顿时怒火中烧,举剑便刺。 老宋往回缩了几步,挨着殷万里站定了。 “你竟然敢打我脸?”凌茹冰嚷道。 老宋调侃道:“疯女人,我救了你的命,你不感谢我,乱叫什么!” 凌茹冰说道:“老娘一直都好好的,你救我什么?” 老宋做了个鬼脸,骂道:“你不但是个疯女人,还是个蠢女人。” “再胡说八道,我拔了你的舌头!” 说着她就要上前干架,殷万里冲出来伸手拦阻了,往她身后一指:“你且看看身后。” 凌茹冰这才知道,身后死了这么多人。 再低头看向手里血淋淋的冰清剑,心中明白了几分,有些不知所措,嘴里不断嘀咕道:“这,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我都干了些什么?” “传闻天下间有一门邪术,名叫‘移魂大法’,中术者会陷入施术者制造的幻觉中,精神趋于癫狂,做出一些令自己无法理解的事。” 今惜古从酒馆里走了出来。 “移魂大法?”凌茹冰甚至都没有听说过这门武功。 老宋和殷万里也是一脸问号。 “这门邪术虽然听起来很可怕,但在打斗过程中几乎不可能成功,需要两人四目相对极长的时间,并且互相之间得有一定信任感,否则术法也会有一定几率失败。”今惜古说道。 “这么说来,疯女人铁定是在偷男人的时候中了这种邪法!”老宋笑道。 凌茹冰没心情跟老宋斗嘴,回望着那些被自己杀害的无辜百姓,已经快哭出来了。 “你也不必过于自责,严格来讲,杀人凶手并不是你,你只是被当成了刽子手。现在需要做的是,找到那个构陷你的凶手。”今惜古说道。 凌茹冰摇着头说道:“可我并不记得前面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是谁对我施术了。” “我知道是谁!”今惜古义愤填膺地说道,“我们去长盛镖局!” 众人一惊,为什么是长盛镖局? “很简单,因为天下间只有两人会这门功法,现在这两人都在长盛镖局里。” 殷万里仿佛有些明白了,问道:“难道你说的是珍馐会的《尚善宝鉴》?” “没错。”今惜古点头道。 董士兴已经自曝他学会了《尚善宝鉴》里的武功,而董尹航也曾偷练过,还导致自己走火入魔,险些丧命。现在这两个人都在镖局里。 “我想起来了,来这里之前,我的确曾去过长盛镖局!”凌茹冰说道,小雪儿忽然吵着闹着要去找他的爹,我拗不过她,便只好带着他回镖局看看。这还是六年来,我第一次带她回去。本以为镖局已经被查封了,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可谁知,竟然是一个仆人开的门。”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你还见到过谁?”今惜古问道。 “我不记得了,真的不记得了!”凌茹冰敲打着自己的头,努力回想着,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小雪儿去哪儿了?”老宋毕竟和董尹雪相处过一段时日,虽没有血缘关系,但第一眼就对这个活泼机灵的十六岁女娃颇有好感,否则也不会将本属于她父亲的蛇形短剑和信物还给她了。 他和凌茹冰一样,都不希望小雪儿出什么事。 “对了,小雪儿,小雪儿去哪儿了?我的小雪儿呢?” 她现在的语气和刚才一模一样,路人以为她又要发疯了,赶紧四散奔逃。 “冷静点!”今惜古叫道,上去点了她的穴道,令她暂时安静了下来,“如果对方要对小雪儿不利,恐怕不会放你出来。况且董尹航是小雪儿的生父,董士兴又是小雪儿的爷爷。” 这话倒是真令她冷静了下来。 今惜古拿出一锭银子,扔给了酒馆的掌柜,让他去定做二十副棺材,将这些无辜死去的百姓入殓。 一行人开始往长盛镖局进发。 第56章 父与子 半日后,他们再次回到了这里。只见镖局门户大开,此前官府贴的封条早已被撕下了。 今惜古有种不祥的预感,这种感觉和他刚从血雾森林出来时一样,令他感到十分压抑和不安。 究竟是什么东西令他产生异样的感觉,他也说不出来。 他天生就有一种独特的洞察力,能敏锐发觉一些别人发现不了的细节,从而提前预感到危险的降临。 现在也一样,他相信这不是错觉。 镖局的前院并非一尘不染,好像有一天半天没人打扫了。 董士兴在的话,别想有一片叶子留在地上。 但现在他却不在。 难道他在为董尹航疗伤? 众人直奔董尹航的书房,这里的景象令他们大吃一惊。 地上躺着一个死人,看样子至少已经死了有半日了,血已经干涸。 他是被人用剑从身后刺破心脏致死的,凶器正是今惜古托张木人打造的那把“蛇形短剑”,后来把它送给了董尹航。董尹航出事的时候,这把短剑被老宋偷出来了,而后转赠给了身边的小雪儿。 现在这把短剑被用来杀死了董士兴。 殷万里负责检查尸体,他把董士兴翻过来,在他胸口处又发现了一枚掌印。能够正面击中董士兴的胸口,除非这个人的身法迅捷至极,就连董士兴这样的高手也反应不得。这样的高手,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人。 从董士兴死亡的位置来看,发出这一掌的人当时正坐在靠墙的椅子上,由此说来,这个人应该是和董士兴很亲近的人。 除了他儿子董尹航以外,谁还会坐在这把椅子上? “董士兴当时一定在给董尹航疗伤,后者出其不意,朝他胸前打了一掌,就在董士兴茫然疑惑的时候,从身后又来了一个人,用蛇形短剑刺穿了他的后心。”殷万里说道。 谁也不会相信,董士兴会被自己的儿子和孙女联手杀死。 “我想起来了,他就是当时扫地的仆人!”凌茹冰惊道。 她于六年前带着女儿回了天山派,此前董士兴都在镇守山海关,对于这个人,董尹航从来也是三缄其口,只是偶尔提到父亲在山海关当兵。对于公公的外形和身材知之甚少,更加不会知道,她公公是珍馐会的元老之一,手里还有那本邪书《尚善宝鉴》。 殷万里搜遍了他的全身,也未能找到那部秘籍。 看来书已经被拿走了。 今惜古的预感果然很灵验,这里果然出事了。 看来无面鬼的死,并没有终结长盛镖局的悲剧,反倒是一切的开始。 殷万里绕着尸体转了好几圈,已经把能查到的线索都捋了一遍:“现在有三个嫌疑人,一是已经死在地上的董士兴,他对于《尚善宝鉴》的武功十分了解,会移魂大法也不奇怪;第二个是你的丈夫董尹航,他也极有可能学会了这门功夫,因为他似乎偷学了很久;当然也有第三个嫌疑人,董尹雪也有可能,她杀了自己的爷爷,却不忍杀自己的娘,于是就用移魂大法把你给招呼走了。” 今惜古很认真地听着。 “但是我觉得董士兴和小雪儿的嫌疑可以排除掉了。”殷万里说道。 “何以见得?”今惜古问,他还是头一次听到殷万里的推理,表示愿意洗耳恭听。 “首先,移魂大法必须得两人对视一段时间才能发动,这位凌女侠心高气傲,况且跟这个老头儿一点儿也不熟,怎可能中他的招数?至于小雪儿,且不说她怎么会这么功夫,她们母女俩最近一直在一起,如果小雪儿想下手的话,早就可以下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如果按你的推理……”今惜古接话道,“那就只剩董尹航了。”然后转向凌茹冰,问道:“你知不知道当年他为什么要把你和小雪儿逐出家门?” “因为他根本就不爱我们,眼里只有这个天下第一镖局的破生意,还有那帮臭兄弟!”凌茹冰愤恨地说道。 “不对。”今惜古斩钉截铁地说,“他非但很爱你们,甚至不惜牺牲一切也要保护你们!” 凌茹冰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觉得这是绝无可能的事。 “六年前,山海关总兵手下,有一名将军获得了一本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秘籍,然后他就从战场上消失了。我有理由相信,那时候他就回到了开封,来到自己儿子经营的镖局里隐藏身份,做一名扫地的仆人。 这个人练成了《尚善宝鉴》中的武功以后,功力大大超出了董尹航的想象,而董尹航也发现,他的父亲一直在隐瞒自己的身份,这个人居然是珍馐会的四大元老之一。他那时便预料到,有朝一日,长盛镖局会因为这个人遭逢巨大的变故,为了让妻儿不受牵连,便故意开始冷淡她们,装作对她们一点儿爱意也没有,再找个机会将她们赶出家门。” 凌茹冰后退了几步,觉得这个故事荒谬至极。 今惜古补充道:“我曾和董老爷子无数次在月下饮酒,每次微醺之时,他都会无比怅然地提到自己的女儿,他熟记女儿的生辰八字,女儿爱吃什么,喜欢什么玩具,他甚至都会掰着指头算计,女儿今年多大了,在做什么。不知道她那个脾气暴躁的母亲会不会教女儿读书写字,他曾想过,如果女儿还在麾下,一定不要教她习武,要让她远离江湖,做个知书达理的好姑娘。” 酒后吐真言,平日里无论隐藏得多好的秘密,在喝醉酒以后,总会在不经意间被说出来。 这些事情都是凌茹冰不可能知晓的。 “所以,董尹航本人是最不可能作案的那个。”今惜古这个结论,等于是将殷万里的推论给否决了。 今惜古绕着尸体又转了一圈,在地上发现了几个带血的足印,按照大小判断显然是女人的。 今惜古忽然蹲下来,试图抓住凌茹冰的脚。后者下意识出腿反击,今惜古料到了这一招,另一只手已经在她出招的路径上等着了。 “你做什么?”凌茹冰挣扎道。 他把这只脚放在手心里比对着,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把手松开了。 “情况很明了,董士兴死的时候,你是在这里的。地上有和你鞋底一模一样的血脚印。”今惜古叹了口气,“真正杀死董士兴的人,其实是你和小雪儿。不是董尹航。” 众人一惊。 “情况应该是这样的,你带着小雪儿走进镖局,来到这间熟悉的书房。其实你内心还是渴望与董尹航见一面的,可是他当时不在那里。 这时候,你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小雪儿去了外面。 过了一会儿,进来一个人,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满脸伤疤的白发怪人。那个怪人见了你,认出你是天山女子剑派的,他知道董尹航的结发妻子,这件事董尹航一定已经和他讲过上百遍。于是他凑近了去看,想看清你。 这时候你大概是睡着了,又或许开小差了。等发现他的时候,他的距离已经很近了,你不顾一切地推开他,朝他胸前打了一掌。 这时候小雪儿刚好进来,以为你受到了坏人袭击,下意识拔出匕首,朝那人的后心刺去。谁知就这一刺,足以结果任何一个人的性命。” 一阵沉默,凌茹冰的脑中忽然闪过几个片段,再看看地上的脚印,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为什么那一掌不是董尹航发的?”殷万里还是有些不服气。 “董尹航身受重伤,武功尽失,是绝不可能发出这么强劲的一掌的。” 今惜古补充道:“你们杀了人,却不知道杀了谁。这时候董尹航进来了,见你们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公公和爷爷,想必他那时是十分难过的。在了解全部过程以后,他决定将此事永远隐瞒下去,预备分别对你和小雪儿施展移魂大法。 但这时候变故出现了,现场出现了第五个人……” 今惜古指着董士兴尸体旁边另一半脚印说道:“这是个男人的脚,却比寻常男人小一些,比寻常女人大一些。很显然不是董尹航的。” 听今惜古讲述这一切,就仿佛他当时就在现场一样。 “他刚对你施展完移魂大法以后,那个人就出现了,非但搜走了董士兴身上的《尚善宝鉴》,还带走了董尹航和小雪儿。他的轻功一定相当厉害,因为事先谁也没有察觉到他,就连最警觉的董士兴也没有注意到,还有另一个人潜入了镖局。那个人本想杀你灭口,却因为某种原因没有动手。你当时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却因为刚受移魂大法的缘故,只记得小雪儿被人带走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我们就都知道了。” 凌茹冰听完今惜古的讲述,已是如醉如痴,整个人呆在了原地。 老宋这时候补了一句:“原来你这女人不止疯癫,还真是愚蠢。一定是嫌董士兴容貌可怕,才不由自主动手打他。以他现在的功力,若是要制住你,恐怕不费吹灰之力。” 殷万里狠狠拉了他一下,但老宋似乎还不肯停嘴的意思。 凌茹冰悲愤交加,朝门外小跑几步,施展轻功,跃上屋顶,飞了出去。 殷万里正要追赶,今惜古拦住了他,说道:“让她去吧,她需要好好想想。” 虽然不知道那个轻功极好的男子是谁,把董家父女带去了哪里,但他们相信,事情远没有结束。 翌日,今惜古被人从床上叫醒。 来人是老宋,他的脸色十分不好,一脸惊慌和仓促,像是见了鬼一样。 今惜古睁开朦胧的睡眼,本来昨夜就想事情失眠,大早上又被这个死胖子也拽起来,自然心情不会好到哪儿去。 他往里翻了个身,示意自己还想再睡会。 结果老宋把他的被子掀开了。 “臭屁古,快起来,有大事发生了!” 这几日每天都仿佛有大事发生,他都已经听麻了。 现在他瞌睡虫上身,天大的事也不如睡觉大。 老宋对着今惜古的耳朵大喊:“快起床,丐帮,丐帮的杨铁山和史长风被人杀了!” 今惜古的脑子像被棒槌猛敲了一下。 他像中了邪似的,翻身跃起。 第57章 战事打响 史长风那日被杨铁山打得只剩半条命,这几日经过疗伤,本已好转不少,今晨却被发现死在了自家的床榻上,有人趁他睡着的时候割断了他的喉咙。 杨铁山本来在开封的分舵里,预备过几日就南下,与妻子团聚,哪知也遭逢大难。 杨铁山周围站满了丐帮弟子,却唯独不见本应该和他在一起的许林锋。 难道他也遭遇了不测?丐帮一下子损失三名掌钵龙头,这将直接导致其内部分崩离析。 今惜古被带了进来,一个老旧的床榻上,躺着杨铁山,他的身体一动不动。 “暗号!”一名三袋弟子拦住了他。 一名五袋弟子狠狠敲了他的脑袋:“蠢材!丐帮的恩人,要什么暗号?” 今惜古哭笑不得,和老宋走进了这间小小的卧室。 杨铁山的脸色发黑,身体僵硬,身旁几名小弟正不停地哭泣,“呜呜”声此起彼伏。 今惜古俯下身,切了切他的脉搏,又往他的脸上乌黑的斑块摸了一下,嘴角上扬,立即让老宋来看看。 见今惜古忍不住想笑,老宋有些不舒服:“别人死了老大,你在这儿笑什么?” 周围的丐帮弟子也十分不满。 今惜古终于还是忍不住,笑出声了:“杨长老,你这脸上涂的是什么啊!” 本来还肢体僵硬,没有呼吸的杨铁山忽然回道:“马粪,怎么样,像不像死人脸上的尸斑?” “像,像极了!没有白费我教你一晚上。” 众人本来哭到深处,眼见杨长老又活过来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也跟着今惜古开心地笑了起来。 但是杨铁山示意他们继续哭,哭得越大声越好。 这是为什么呢? 杨铁山告诉他们,昨夜他被人偷袭,那人趁他熟睡之时,将淬毒的暗器打入了他的心窝,然后自信地扬长而去。声称:“任何中此暗器的人都活不过第二天早晨。” 杨铁山把暗器展示给众人,今惜古和老宋无比熟悉,正是珍馐会的杀手所用的枣核箭。 本来他也以为中箭必死,可谁知他在床上躺了许久,竟然连一丝痛感也没有。这才想起来,昨夜睡觉前买了两个肉包,顺手就塞进胸口了。回来时因为太困,连衣服也没解就睡下了,两发枣核箭不偏不倚正好打在肉包里。 这肉包肯定是不能吃了,却救了他的命。于是他将计就计,假装自己死了,看后面会发生什么。 早在昨天之前,丐帮就得到消息,晟王相约丐帮众兄弟于十月初一召开征瓦大会,地点就在居庸关西北方向的黑山镇。一同赴会的还有武当、少林、天山派等各路精英志士。 忽然间召开如此规模的武林大会,而且地点还选在了长城以外的地方,要知道,那片区域,现在已是瓦剌人的地盘。不知道这个晟王究竟在谋划什么。 杨铁山本想当场回绝,因为晟王的底细尚未知晓,他不能拿丐帮弟子的生命去冒险。可许林锋竟然站出来应下了此事,还强制要求所有五袋以上弟子全部赴会。 此事令杨铁山不免开始怀疑,这件事和他被袭击密不可分。 而这时候,殷万里也传来了一个消息,皇上将于十月初一正式出征瓦剌,出征点正好就在居庸关。 看来多吉的劝说失败了,今惜古心想:“没有那三百万官银作为补给,以京城现有的兵力去对付如饿狼一般的瓦剌军,犹如以卵击石。皇上年轻气盛,意气用事,加上轻信一无是处,还急功近利的太监王震,他这次御驾亲征的决定,很容易被他人利用。” 但凡皇帝御驾亲征,必须要满足两个条件,一是此战必胜,几乎不可能吃败仗,否则将会极大影响士气,甚至牵连到未来的国运。二是皇帝本人具备一定的临阵能力,且勇猛果敢,否则将会成为部队的累赘。 很遗憾,在这两点上,目前都不具备。一旦皇上御驾亲征失败,后果将不堪设想。 战事一起,不知道有多少百姓将要陷于水深火热之中。 今惜古不是一个忧国忧民的人,其实任何事情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一个深居简出的浪子。如果不是因为那一纸通缉令,以及追杀他的酆都四使,恐怕他到现在都还在洛阳的百花楼中享受花前月下。 他现在知道,那张通缉令其实是皇上故意发的,他希望今惜古可以为他分忧,至少为他找回失窃的官银。 其实他已经知道官银去了哪里,这个世上,能够让三百万两官银突然消失的人只有一个,这个人他十分熟悉。 只是他现在又不太想为皇上找回那批银子了,倘若真找回了银子,就让他可以更加名正言顺地出兵了。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如果不是因为丢失了官银,皇上可能早就下令出兵了,而不会等到十月初一,距离今天还有近半个月的时间。 “你在想什么?”老宋见他一直闷声不吭,头一次连放在嘴边的酒也忘了喝,心下里觉得怪异。 今惜古回过神来,微笑着把酒喝进了肚里:“老宋,我记得你说过,你的家乡在江南?有想过回老家看看吗?” 老宋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说这个,一脸茫然地问道:“你突然问我这个干啥?” 今惜古回道:“没什么,就是突然想换个地方走走,中原实在是待累了。” “我老家可不安宁,附近都是海贼。”老宋嘟囔道。 “我其实一直很想问,你一个人从南边来到北边,家人都在哪里?” “我的家人早就死光了,被海贼杀死的。”老宋说道,好像云淡风轻,事不关己一样,“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光了,我是被海贼养大的。” 这事倒令今惜古十分震惊,还从未听过老宋的过去,他觉得对这个人了解还是太少了。 好像每个人都有过去,他对身边的人又了解多少呢? 他对自己又了解多少呢? “捡日不如撞日,喝完这顿酒,我们就出发,坐船去江南!”今惜古说道。 老宋问他是不是疯了。 “这里的事情怎么办?不是还有武林大会吗?不是还有失窃的官银吗?还有失踪的小雪儿呢?那个疯女人怎么办?” 老宋连珠号炮似的问了一堆,今惜古仿佛跟没听见似的。 “小二,结账。” 小二跑了过来,收下了今惜古递过来的一锭闪闪发光的银子。 今惜古问店小二:“我们准备去江南游历一番,南下的船只,最快是什么时候出发?” 小二拿了银子,笑嘻嘻地回道:“哎哟客官,这你可就问对人啦!我小叔要去江南做生意,马上就会有一艘南下的货船出发。客官您要是不嫌弃货舱的话,我让小叔留两块干净的地方给您!” “这样最好,再给我备十坛女儿红,我和这个胖子要在船上喝得醉生梦死!” 今惜古说得很大声,说完哈哈大笑。 老宋怀疑这人是不是也中了移魂大法,怎么和平时判若两人? 第58章 白衣秀士 北上的官道,有一间小酒铺。 老板是个瘸腿的中年人,脸上结着烂疮,他的腿脚很慢,动作却很利索。 这里总共就摆了四张桌子,专门招待那些从这里北上进京的人。但真正赶路的人都盼望能够早点进京,往往都不愿把时间浪费在这间不起眼的酒铺里。 这里平时冷冷清清,今天却坐满了人。 一位白衣秀士坐在中间,手里握着一柄折扇,折扇上画的是唐伯虎的《千里江山图》。 这个人身材不高,体型有些瘦削,却显得精神洋溢。极少有男人长得像他这样俊秀,穿上女人装,比女人还要出落得优雅婉约。 他的身旁还坐着两个人,一个体态臃肿,看似有些颓废的老人,老人沉着头,好像连坐下的力气都所剩无几;另一个是一名十六岁少女,少女像一尊雕像,端坐在凳子上,显得有些垂头丧气。 另外三个桌子上,坐满了身着各式服装的男丁,共计十二个,都穿着紧致的武术服,显然不是普通人。他们都是身怀绝艺的练家子。 其中一位男丁已经起身,走到白衣公子身旁,小声道:“今惜古下江南去了。” 白衣公子显得很吃惊:“哦?消息来源如何?” 男丁回道:“货船上的兄弟亲口说的,此时今惜古和那胖子正在货舱里喝酒吃肉。” “他们还会回来吗?”白衣公子问道。 男丁回道:“这艘货船直达两广地区,中途不在任何地方停靠,哪怕真想回来,恐怕也得等上一个月。” 白衣公子满意地笑了:“这样一来,我就放心了。没有这个人来搅局,我的计划就一定能实现。” 男丁又问:“您为什么要笼络这些武林中人?他们一个个长得凶神恶煞,不服管束,依我看,不如官兵靠谱。” 白衣公子回道:“可别小看这些中原武林的义士。他们虽然看起来不服管束,一旦认定了的事情,就算是死也会办到。武林中人,‘义’字当先,这一点你们这些过惯了锦衣玉食生活的人是不懂的。” “咳咳……”老板一边咳嗽,一边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将一盘回锅牛肉放在了桌上。 白衣公子看着碗里的牛肉,感叹道:“这间酒铺虽然不大,却有酒有肉。但全国上下,能真正吃上一盘牛肉的百姓家庭少之又少。一旦我军和瓦剌正式交战,将会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届时恐怕又是一片饿殍遍地之惨像。” 男丁回道:“晟王殿下忧国忧民,一片赤诚之心,在下实在敬服。相信未来您君临天下之时,一定会是个好皇帝。” 白衣公子把折扇收了起来,目光里透着凶狠:“你犯了我的大忌!说了多少次,出门在外,不准叫我晟王!倘若身份暴露,将会招来很多麻烦!” 男丁知道自己语失,赶忙跪下磕头,大呼:“饶命。” 白衣公子连看也没看他一眼,大手一挥,从另一桌站起来两个人。 其中一人手里已握着把刀,另一人将这男丁的头按在了地上。 任凭男丁如何哭喊,白衣公子都视而不见。 一刀下去,男丁的脑袋就跟一颗皮球似的,滚到了桌子底下。 白衣公子兀自淡定自若地喝着酒。 见到此情景的小雪儿已经坐不住了,她站了起来,指着白衣公子斥责道:“我曾经以为你是一个好人,现在越来越觉得,你连禽兽都不如!” 刚刚才砍了人的男丁瞪了小雪儿一眼,正要发难,白衣公子伸出一只手给拦住了。 “雪儿,你为什么总是误解我呢?”他深情地说道。 “你不要这么叫我,我现在越听越觉得恶心!”小雪儿厌恶地说道。 白衣公子叹了口气:“你无论想要什么,我都依着你,你说要见你娘,我让你去了。你说要回镖局,我也让你去了。你说想亲眼见识一下今惜古本人,我也让你去了,还安排了无面鬼在身边保护你。你后来说,想回去找你爹,我甚至连你爹都一起带来了。我对你百依百顺,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小雪儿越听越怒,骂道:“禽兽!你居然不告诉我们,那个老人就是我的爷爷,你是故意放我们回去,好让我们母女俩亲手杀了他!” 白衣公子诧异地望着她,说道:“你怎么能这么想呢?我特地安排你们一家人见面,就是想让你们好好叙叙旧,而你们不分青红皂白杀了人,却要怪到我的头上。雪儿,这样是不对的,你明知我对你一片深情,只想让你快乐地、幸福地生活下去。” “够了,住嘴!我不想听!你如果真的为我好,就把我和我爹放了,然后让我们去找回娘。我娘她,不知道怎么样了。”她说着呜咽起来。 老板又咳嗽了两声,好像这个季节确实很容易过敏。特别对于上了年纪的人来说,很不好受。 白衣公子忽然伸出两根手指,朝小雪儿胸前点了两下,她立刻就不能动弹了,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吃饱喝足,该上路了。你们把雪儿和董老镖头扶上车。” 他的话就像圣旨一样,透着一股令人难以抗拒的力量,没有人敢不服从。谁也不想还没有开始,就成为地上那具不能说话的尸体。 “原来他就是晟王啊。” 望着他们远去的尘嚣,老板走上了官道,拖着那只瘸腿,想起了上一次见面的情景。 “这个人的武功高深莫测,在这里动手的话,考虑到小雪儿和董尹航,恐怕会投鼠忌器。”老板一边想着,一边摘下了假发跟假胡子,还把脸上的烂疮也撕了下来,露出一副英朗俊秀的脸庞。 “不过好在他去的方向是京城,我总算知道他究竟想做些什么了。”他又把拐杖扔了,活动了一下略显酥麻的右腿。 今惜古从酒铺后面的树林里牵出了一匹汗血宝马。 在此之前,他给了这家店老板一百两银子,让他回老家了。 于是他现在是这间酒铺的老板。 第59章 天下第一有钱人 只要身在京城的人,没有不知道大通钱庄的。 如果说长盛镖局是天下第一大镖局,那么大通钱庄就是天下第一大钱庄。至于钱庄的老板钱永贵,那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至于他为什么会这么有钱,谁也不知道。 天下第一大钱庄的老板自然也是天下第一有钱人,这是天经地义、水到渠成的。 人的大多数烦恼都是因为没钱导致的,天下第一有钱人是不是就没有烦恼了?答案是否定的。 钱永贵就有一个烦恼,他的烦恼就是朋友太多了。 这是唯独有钱人才会有的烦恼。 天下间自称是他朋友的人很多,想和他交朋友的很多,只要他说是,全天下的人都可以是他的朋友。 每天他都要疲于应付各种朋友。 这些朋友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喜欢钱。 他没有想到,连当今皇上的叔叔也缺钱。 但晟王并不是找他借钱,而是换钱,竟然拿《尚善宝鉴》换钱。这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 晟王当然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就是珍馐会的四位元老之一,所以对《尚善宝鉴》一定会感兴趣。 的确,当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钱永贵就坐不住了,连忙让他开个价。 晟王用手指比划了一个一,钱永贵以为是一百万两。 晟王说的是一两银子。 钱永贵觉得晟王真是一个奇怪的人。他拿起《尚善宝鉴》,心中暗自盘算这是不是一本假的秘籍。 晟王见他有些犹豫,知道他在怀疑这本秘籍的真实性。于是补充道:“相较于无敌的武功,我更喜欢身边能多一个朋友。” 这句话说得倒挺像一个人,一个他想起来就觉得很好笑的人。 但是他们交朋友的方式却很不一样。今惜古总是拿着一壶平平无奇的酒过来,声称这是一壶世上绝无仅有的好酒,好让钱永贵请他吃一顿世上绝无仅有的好饭。然后连吃带拿,试图把值钱的东西全都带走。 今惜古知道钱永贵不差钱。 而晟王却拿来一部世上绝无仅有的武林秘籍,却什么也不要,只求和他做朋友。 换作是你,你会和这样的人做朋友吗? 这样的朋友绝不是真正的朋友。他想要的东西,一定比这本秘籍更多,更大! 他想拒绝,却没法拒绝。 不为别的,只因为他是晟王。 京城内外,大部分生意生意或多或少都跟晟王有联系,得罪了他,就等于是自取灭亡。 钱永贵心中五味杂陈,他深知这不仅仅是一场简单的交易,更是政治与江湖间微妙平衡的试探。他缓缓放下《尚善宝鉴》,目光深邃地望向晟王,试图从这位皇亲国戚的脸上读出更多的信息,但晟王的神色平静如水,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晟王殿下,您这份大礼,实在让在下受宠若惊。但《尚善宝鉴》之名,江湖上人人向往,其价值远非金银所能衡量。殿下此举,莫非另有深意?”钱永贵的话语中带着几分谨慎,几分试探。 晟王微微一笑,那笑容中既有对钱永贵聪明才智的赞赏,也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深意。“钱庄主过誉了,本王不过一介闲散王爷,哪有什么深意。只是这秘籍于本王而言,不过是一纸空文,若能因此结交如钱庄主这般有识之士,实乃幸事。” 钱永贵心中暗自思量,晟王的话虽说得冠冕堂皇,但背后必有文章。他沉吟片刻,决定以退为进:“殿下抬爱,钱某感激不尽。只是这《尚善宝鉴》太过贵重,钱某不敢轻易收下。不如这样,钱某愿以钱庄之力,为殿下解决一桩烦心事,作为交换,如何?” 晟王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之色,随即恢复常态,似乎对钱永贵的提议颇感兴趣。“哦?钱庄主此言差矣,本王何曾有烦心事?不过,既然钱庄主有心,不妨说来听听,看是否有本王能相助之处。” 钱永贵心中暗笑,晟王这般说辞,分明是在试探他的底细。他微微一笑,故作神秘道:“殿下身居高位,自然事事顺心。但江湖之事,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钱某或许能为殿下找到那些不易察觉的‘线头’,让殿下行事更加顺畅。” 晟王闻言,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他仿佛已经看穿了钱永贵的心思,却又不动声色地应承下来:“既然如此,那本王就静候钱庄主的佳音了。” 他又将《尚善宝鉴》收了回去。 “殿下放心,待钱某为殿下解决了烦心事,再行交接不迟。”钱永贵并不感到意外,他相信,倘若刚才真的以一两银子收取了秘籍,接下来等待他的将是无间地狱。 这场交易,看似是钱永贵以智取胜,实则双方都各怀心思,暗流涌动。钱永贵深知,与晟王这样的人物打交道,每一步都需谨慎行事,稍有不慎,便可能万劫不复。但他也明白,正是这些挑战与机遇,让他能在京城这片复杂的江湖中,屹立不倒,成为真正的天下第一有钱人。 而晟王,则在这场交易中看到了钱永贵不同于常人的智慧与胆识,心中暗自盘算着如何更好地利用这位“朋友”,为自己的大计铺路。两人的关系,在这一刻,变得更加微妙而复杂。 这一切都被屋顶上的一个人看在眼里,这个人还在暗自赞叹,钱永贵还是老样子。他永远不会上当,却又永远不会轻易地漏掉商机。 晟王走后,今惜古就从房梁上跳了下来。 钱永贵并不意外,他早就知道今惜古躲在房梁上。 “今兄,你为何永远都不走正门?” 今惜古笑道:“你何时见过小偷走正门的?” “你若是真发挥小偷的本能,那我这大通钱庄恐怕明天就得关门歇业了。”钱永贵笑中带讽,却又不失亲切地回应道。他深知今惜古的性格,总爱以独特的方式出现,引人发笑,却又总能在关键时刻给予他意想不到的帮助。 今惜古哈哈一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仿佛真的刚从一场“盗窃”中脱身而出。“钱兄过誉了,我不过是喜欢寻找生活中的乐趣罢了。对了,刚才屋顶上的好戏,我可是看得津津有味。钱兄还是那个钱兄,既精明又谨慎,晟王那老狐狸恐怕也讨不到什么便宜。” 钱永贵微微一笑,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今兄说得是,不过在这京城之中,谁又能真正占到便宜呢?不过是各取所需,相互利用罢了。” 今惜古收起笑容,正色道:“钱兄,你我相交多年,我知你心中自有分寸。但晟王此人,不可小觑。” 第60章 愿望赌坊 “此话怎讲?”钱永贵问道。 今惜古把他在酒铺里听到的事情向钱永贵说了。 “照你说的,晟王现在是想废掉当今的皇帝,也就是自己的亲侄儿,自立为王?简直是荒谬!这种事,自古以来,有几个人成功过?”钱永贵问道。 “据我所知,有不止一个人成功过。”今惜古淡定地说道。 钱永贵闻言,眉头紧锁,眼神中闪过一抹凝重。“今兄所言都只是推测,事实往往充满了变数。这件事哪怕是真的,我也不觉得他能成功。” 今惜古说道:“他在试图拉拢你,作为京城最有钱的人,可以通过你,笼络更多的支持者。只要你能加入到他的阵营里,他成功的几率就会大大增加。” 钱永贵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今惜古不解。 钱永贵说道:“你可知,我是如何变得这么有钱的?” 今惜古说道:“也许你上辈子是穷死的,正所谓物极必反,这辈子反而变成了天下间最有钱的人。” “你可知我曾是珍馐会四大元老之一?” “略有耳闻。” “那你可知,珍馐会的创始人是谁?” “文火教主,他在做珍馐会教主以前,正是本朝的皇帝。” “那都是过去式了,莫非你想说,他准备从坟头坐起来再坐到龙椅上?”钱永贵反问道。 今惜古无言以对。 钱永贵见今惜古沉默,便继续说道:“珍馐会自成立以来,虽非直接涉足朝堂纷争,但宗旨是守护美食与文化的传承,追求和平与秩序。文火教主所创立的珍馐会,早已超越了个人恩怨,成为了一个独立的组织,有着自己的信仰和原则。” “晟王或许能凭借权势拉拢一部分人,但他永远无法理解珍馐会真正的价值所在。我们追求的,不仅仅是财富和地位,更是那份对美好事物的执着与守护。” 今惜古点头,目光却在他的身上闪烁:“钱兄高见,是我肤浅了。” 他知道钱永贵在撒谎。 这是一只在京城都能左右逢源的老狐狸。 他沮丧地从大通钱庄出来,头一次觉得自己被朋友涮了一道。 至少以前他还把钱永贵当朋友的,这个人虽然有钱,但却十分抠门,因此总是捉弄他。现在他明白了,不是他在捉弄钱永贵,而是钱永贵一直在捉弄他。 正走着,眼前忽然微光闪烁,越往前走,微光逐渐变为强光。他瞪大了眼睛,发现竟然是一个巨大的灯笼。 灯笼上写了四个大字“愿望赌坊”。 他不记得京城哪里有这么个怪地方,也从未听说过“愿望赌坊”这种奇怪的名字。 但凡赌钱的地方,都是令人愿望破灭的地方,怎么会有人敢叫“愿望赌坊”? 赌坊的门口站了个女人,一个线条完美的女人,穿了一身细软的薄纱裙,睁着一对宝石般闪亮的眼睛,正对着他笑。 任何男人都是无法拒绝这种笑容的。 何况还是一个心情不怎么好的男人。 任何男人心情不好的时候,都渴望有一个美女陪在身边。 今惜古跟着女人走了进去。 赌坊从外面看,好像只是一间小作坊,里面竟然别有洞天。 巨大的牌桌上坐满了二十个人,每个人都在开心地赌钱,这样的牌桌有十个。 赌场这种地方,是不会有人傻笑的,因为十赌九输,总有一些连裤子都输光了的人,在等着借钱回本。也总有一些自以为赢了很多的人,一把输了个精光。 但这里的每个人都笑得那样开心。 这是为什么? 女人挽起了今惜古的手,问道:“这位客官,要不要玩两把试试手气?” 今惜古伸手开始掏银子,却被女人按回去了。 女人说道:“我们这儿不赌银子。” 今惜古问道:“那赌什么?” 女人回道:“赌愿望。” 今惜古问道:“怎么个赌法?” 女人回道:“说出你的愿望,我们帮你写在纸上,如果赢了,我们就能帮你实现它。” 今惜古问道:“那如果输了呢?” “女人回道:“输了你就得替我们实现一个愿望。” 今惜古说道:“听起来倒十分公平。” 女人问道:“你的愿望是什么呢?” 今惜古问道:“任何愿望都可以吗?” 女人说道:“当然,任何愿望都可以。” 今惜古说道:“你不怕我乱说吗?” 女人说道:“当然不怕,只要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都叫做愿望。” 今惜古越听越觉得有意思了,说道:“我能不能先问你的愿望是什么?” 女人回道:“当然,我的愿望是得到你。” 她目光婉转,似水柔情,妩媚中透着一股坚定,迎着今惜古的目光一直对视着。 这样的眼神,这样妖艳的女子,叫男人如何拒绝? 今惜古说道:“我的愿望就是马上输给你。” 女人笑了,笑起来更好看了。 她笑得花枝乱颤,仿佛春日的暖阳突然洒满了整个赌坊,连空气中都弥漫起一股甜蜜而微妙的氛围。“你的愿望真是有趣,不过这里可不是青楼,想实现愿望,必须得上赌桌。”她轻轻拍了拍今惜古的手背,示意他跟随她走向赌坊深处的一个特别设置的赌桌。 这张赌桌与其他的不同,它更加古朴,桌上铺着一张绘有奇异图案的绸布,周围摆放着几盏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灯笼,将这片区域映照得既神秘又温馨。 今惜古和她面对面坐了下来,期待着接下来发生的事。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芳名。”今惜古问道。 “我叫苏小小。”女人轻声细语地答道。 “你是这里的客人?”今惜古问道。 “不,我是这里的主人。”苏小小笑着回道。 “主人?这愿望赌坊竟是由你掌管?”今惜古惊讶之余,眼中闪过一丝怀疑。他从未见过如此独特而神秘的赌坊,更没想到其背后的主人竟是一位如此美丽且神秘的女子。 “哦,差点儿忘了告诉你,除了你以外,来这里的每个人,都得交一万两银子。”苏小小诡谲的眼神,直勾勾盯着今惜古。 “那我可真荣幸,我的愿望不变。”今惜古说道。 “我的愿望也不变。”苏小小说道。 骰子开始晃动起来,这好像是一场两边都不可能输的赌局。 第61章 四个六点 随着骰子在古朴的赌桌上轻轻旋转,发出清脆而诱人的声响,整个空间似乎都静止了,只剩下这份即将揭晓结果的紧张与期待。苏小小与今惜古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闪烁着复杂的情绪——既是游戏的乐趣,也是对彼此愿望的深刻好奇。 “三局两胜如何?”苏小小提议道,她的声音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今惜古微微一笑,点头应允,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场赌局,更像是一次心灵的交锋。 第一局,苏小小轻挥玉手,指尖轻触骰盅,仿佛有魔力一般,骰子在她手下跳跃,最终落定。她优雅地翻开骰盅,六点朝上,完美无瑕。今惜古也不甘示弱,他闭目凝神,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他轻轻一掷,同样是六点,平局。 第二局,气氛更加紧张。苏小小这次采用了更为复杂的手法,仿佛是在编织一张无形的网,将骰子紧紧锁住。然而,今惜古却显得更加从容不迫,他闭上眼睛,仿佛在与内心深处的某个声音对话,再睁开眼时,他轻轻吹了口气,骰子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稳稳落下,竟是罕见的“豹子”——三个六点! 苏小小见状,非但没有失落,反而露出了更加迷人的笑容,她的眼神中闪烁着几分冷漠和敌意。“真是精彩,不过,好戏还在后头。”她轻声说道,随即开始了第三局的准备。 这一局,苏小小没有急于行动,而是缓缓走到赌桌的另一侧,从旁边的一个精致木盒中取出一枚黑色的玉器,轻轻放在赌桌上,玉佩散发着淡淡的温润光泽,仿佛蕴含着某种神秘的力量。“这是我刚得到的宝贝,能带来好运,今日就借它一用。”她解释道,眼中闪烁着不容置疑的自信。 今惜古当然认识这块黑色玉器,不就是小雪儿身上戴的黑玉石吗? 她把这块本属于长盛镖局的信物拿出来,摆明了就想告诉今惜古,小雪儿和董尹航就在她的手上。 今惜古两眼出神地望着这块黑玉,心想:“这把无论如何也要赢她,否则便要被她牵着鼻子走了。” 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从身上拿出了一个小瓷瓶,小瓷瓶里插着一朵火红娇艳的海棠花。 这个小瓷瓶里装着一种特殊的液体,只要把海棠花泡在里面,可以一直保持绽放。 这是海棠仙子送给他的专属礼物,他一直都带在身上。 今惜古把瓷瓶放在桌上,笑道:“这朵花也可以给我带来幸运,它虽然只是一朵花,但价值一点也不亚于你拿出来的宝贝。” 只要是江湖中人,就没有不认识这朵花的。 苏小小当然认识,但并不觉得这朵花有什么价值,在她看来,海棠仙子不过是青楼的女主人,和她这开赌坊的女主人比起来,还是相形见绌。 她一直坚信,她有更多手段可以勾起男人的欲望。 苏小小嘴角勾起一抹淡笑,眼中闪过一丝玩味,似乎对今惜古拿出的海棠花并不以为意,但她的语气依旧保持着那份温婉与从容:“原来如此,海棠仙子的赠礼,确实别具一格。不过,幸运这东西,可不是单凭一件物品就能决定的。” 她轻轻拾起桌上的黑玉,轻轻摩挲,那温润的触感仿佛能传递某种力量,让她的眼神更加坚定。“我们还是继续这场赌局吧,看看是你的海棠花更得幸运之神的青睐,还是我的黑玉能引领我们走向未知的奇迹。” 今惜古收敛心神,目光重新聚焦在赌桌上,他深知,这一局不仅关乎胜负,更关乎他能否掌握主动权,救出小雪儿和董尹航。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杂念抛诸脑后,只剩下对胜利的渴望和对苏小小那份微妙的好奇。 “好,就让我们看看,这最后的较量,谁能笑到最后。”今惜古的话语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决,他轻轻摇晃着手中的骰盅,每一次的晃动都似乎带着某种节奏,仿佛在与天地间的某种力量共鸣。 苏小小见状,也不甘示弱,她同样以极高的技巧摇动着骰盅,两人的动作几乎同步,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舞蹈,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充满了张力与美感。 终于,两人同时停下手中的动作,将骰盅轻轻放在赌桌上,那份即将揭晓结果的紧张感再次弥漫开来,让整个空间都为之凝固。 苏小小优雅地翻开骰盅,五点朝上,虽不是最大,但已足够她期待今惜古的结果。然而,当今惜古缓缓翻开自己的骰盅时,所有人都被震惊了——又是一个“豹子”,而且点数比上一局更高,是四个六点! 苏小小感到十分不可思议,因为只有她知道,给到今惜古的骰盅是做过手脚的,无论他用多高的手法摇,骰盅都会将骰子的点数定为一点。可连续三局,今惜古都摇出了六点,而且一局比一局高。 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今惜古露出诡谲的笑容,将瓷瓶收进了怀里。 “看来还是我的运气更好一些。” 苏小小把今惜古带上了楼。 她在前方静静地走着,今惜古在后面静静地跟着。 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房间,其温馨程度堪比任何一家青楼。特别是那张紫色的豪华床铺,显示出了女主人独特的浪漫。 床体周围环绕着柔软蓬松的紫色绸缎帷幔,这些帷幔轻盈飘逸,随着微风轻轻摇曳,如同晨曦中的薄雾,朦胧中带着几分梦幻,任何见到它的人,都会情欲高涨,无所适从。 今惜古站在原地,盯着苏小小的背影出神。 过了好久,苏小小转过身来,和今惜古对视着。 今惜古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你和别的男人不一样。”苏小小说道。 “哪里不一样?”今惜古问。 “一般的男人进了这间屋子,早就不是人了。” 今惜古没有接话。 “为什么?”苏小小问道。 “什么为什么?”今惜古反问。 “是因为我不如海棠仙子美吗?”苏小小继续问。 “不,大多数时候,你都比她美得多。”今惜古回道。 她哪里知道,就算海棠仙子在他面前脱光了,他也是不会动一下的。 苏小小原本的计划,是在这个精心布置的房间里,让隐藏的杀手在无声无息中解决掉这个看似平凡却又充满神秘感的男子。 然而,经过刚才那三场惊心动魄的赌局,她的心境已悄然发生了变化。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对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男子产生如此复杂的情感。今惜古的机智、从容以及那份在逆境中仍不失风度的气质,深深地吸引了她。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能下手去伤害这样一个好不容易让她心动的人。 江湖中的女人从不动心,但仅限于动心之前。她以为自己永远不会为任何男人动心,才开了这间吃人的赌坊,谁知就在她准备“吃人”之前,竟打起了退堂鼓。 就在杀手即将现身之际,苏小小突然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把黑玉石送给了今惜古。 今惜古先是一愣,随即迅速反应过来。他望着苏小小,那双原本应该充满敌意与冷漠的眼眸中,此刻却闪烁着温柔与不舍。他意识到,这个女子在关键时刻选择了放他一条生路。 十来个蒙面杀手突然闯入,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此时,苏小小手里已经多了一把刀,一把闪着寒光的短刀,刀上雕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龙。 “这莫非是传说中永不生锈的青龙刀?”今惜古心中惊诧,在他的印象中,这把刀早已失传了。它本属于当年的魔教教主——有“刀皇”之称的阮天裘。他打遍天下无敌手,最后惹得江湖十五个门派合力围攻,他在九华山上大战群雄三天三夜,力竭而死。最后这把刀掉落悬崖,再也无人寻得。 “坊主,这是做什么?难道忘了晟王的指令了吗?”见她朝己方亮刀,黑衣人感到莫名其妙。 苏小小没有直接回答,转头望向一脸木然的今惜古。“人人都说,今惜古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她缓缓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与释然。“我承认,这场赌局是我输了。” 这些人还是头一次见自己的坊主认输。 今惜古想带她一起走。 苏小小却将他推开了。 “我不能离开这儿,而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人就在宗人府,如果你真的那么厉害,就再证明给我看一次。” 今惜古沉默片刻,然后深深地向苏小小一揖,把插了海棠花的瓷瓶放到了她手心里。“多谢苏姑娘救命之恩,今惜古铭记于心。他日再见,定当涌泉相报。” 说完,他转身离去,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苏小小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攥着手里的瓷瓶,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楚与惆怅。 第62章 挑战 宗人府现在空无一人,好像人都被抽走了似的。 皇城内的兵马都已在居庸关聚集,就连皇帝手下的御前侍卫都被调了过去。 为了打赢这场仗,王震也是铆足了全力。 当今惜古踏入宗人府那沉重而阴森的大门时,他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随时应付来自各方的偷袭。然而直到他走到内庭,也没有碰到一个杀手。 其实那些杀手此时都聚集在厅堂中央等候,根本就没有出来偷袭的意思。 晟王仍是穿一身白衣,描绘着《千里江山》的折扇在烛火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耀眼,好像这片宏伟的江山早就在他的执掌之下。 今惜古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仿佛有无数刀剑交锋。晟王嘴角勾起一抹淡笑,缓缓开口道:“果然是你,今惜古,竟然一个人前来,果然有胆识。” 今惜古坦然一笑:“晟王殿下,你我之间,似乎已经很熟络了吧。” 晟王说道:“岂止是熟络,我们已经交手过三次了。” 今惜古诧异道:“三次?” “没错。第一次交手,是凤仙集的地牢,那次是我赢了,我在你前面夺取了镖银,而你扑了个空。”晟王得意地说道。 今惜古点点头,这话说得没错。 “第二次是你我之间第一次正面交手,在武功上我们虽然没有分出胜负,但你却从我手中救下了那名锦衣卫。” “可你却在我眼皮底下毒杀了所有的镖师,还是你赢。”今惜古回忆道。 “不,毒杀那些镖师并不在我的计划之内,只因为他们大都不太听话,我嫌说服他们太麻烦,索性就把他们都杀了。不算你输,顶多算打了个平手。” 今惜古只觉得这个人实在很可怕。 “第三次是在那间小酒铺里,我竟然没有第一时间看出那个瘸腿的老板是你假扮的。” “可你最后还是发现了。”今惜古说道。 “那是因为你好像根本就没有想要隐藏的意思。”晟王说道。 “何以见得?” “我从未见过亲眼见到人头落地,还一点反应都没有的酒铺老板。”晟王笑道。 “所以你杀他,是故意的?就为了看我的反应?” 晟王点了点头。 “你真是个疯子!”今惜古说道。 晟王只觉得这个评价是对他的赞许,笑道:“多谢夸奖,我还有更多新奇的玩法。” “比如呢?”今惜古问道。 晟王笑了笑,问道:“今夜的赌局是否玩得开心?” 今惜古知道他说的是那间“愿望赌坊”,回道:“自然是开心的。” “我就知道,你对女人一定招架不住。” 晟王的目光扫过今惜古的全身,感慨今惜古这独特的男性魅力,哪怕他贵为晟王,也还是自愧不如。“可我还是误算了,女人对你也招架不住。没想到连苏小小那样的蛇蝎女人都会倾心于你。” 今惜古惊讶晟王的信息居然来得这么快。 “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我这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 今惜古不置可否。 “无论你做了什么,只要在我的地盘上,都逃不过我的眼睛。”他朝今惜古扔过来一个东西,今惜古伸手去接,居然是他送给苏小小的瓷瓶,上面还插着一朵永不凋谢的海棠花。 看来苏小小已经被害了。 今惜古内心咯噔了一下,哪怕只见过这一面,这个女人也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不得不说,他是一个很特别的女人。 无论如何,他都希望她能好好的,否则他也不会将瓷瓶送给她。因为这是海棠送给他的救命信物,瓷瓶里的药液是可以喝的,无论多么重的伤,多么难解的毒,它都能立时化解。 说它价值比黑玉石还高,一点都不假。 “你杀了她?”今惜古缓缓问道。 “你说呢?”晟王反问。 “奉劝你最好别这么做,否则你的下场会很惨。”今惜古话语里带着几分愤怒,心中在疯狂打鼓,他很少这样,但他现在确实有点想把这里的人都杀了。 “你应该知道……”晟王说道,“叛徒在我这里也都没什么好下场。”晟王的话都带着几分寒意,好像他杀多少人都不会在意,哪怕全天下人都死亡了,只要我晟王还活着,就根本无所谓。 今惜古的双眼微微眯起,目光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既有愤怒也有无奈。他深知晟王的手段与冷酷,更明白在这个权力斗争的旋涡中,个人的情感与道德往往显得微不足道。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能坐视无辜之人因他而丧命。 “晟王,你我之间的恩怨,何须牵扯无辜?苏小小她不过是个女子,与你我之争又有何干?”今惜古的声音低沉而坚定,试图用理智说服晟王。 晟王轻笑一声,那笑声中却无半点愉悦,只有无尽的冰冷与嘲讽。“无辜?在这皇城之中,谁又是真正的无辜?你我皆是棋子,不过是棋盘上的黑白两色,相互厮杀,以求生存。至于苏小小,她既然选择了你,便也踏入了这场纷争,又怎能说是无辜?” 今惜古紧握双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怒火与冲动。他知道,此刻的愤怒只会让自己失去理智,更加无法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晟王,你我之间的账,迟早要算清。但在此之前,我希望你能放过苏小小,她与此事无关。”今惜古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晟王沉默片刻,似乎在权衡着什么。最终,他缓缓开口:“今惜古,你的确是个让人敬佩的对手。但你也应该清楚,我晟王行事,从不受任何人威胁。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今惜古急忙追问。 “十日之后,荡寇山庄,武林大会,你我在天下英雄的见证下单独一战。若你胜,我不仅放过苏小小,还会让你跟董尹航父女见面,并且将失窃的三百万两镖银如数归还;若我胜,你则需无条件归顺于我,助我成就霸业。”晟王的声音里充满了自信与决绝,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今惜古闻言,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这是第四场赌局,照晟王说的,前面三场他们打成了平手,这第四场赌局才是决定生死的一局。 他接受了这个挑战。 晟王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他打了个响指,厅堂内的烛火熄灭,顿时一片漆黑。 过了一会儿,烛火又自动亮了起来,他发现厅正中间的椅子上,晟王已经不见了,周围一大堆杀手也不见了,留下今惜古一人站在原地。 第63章 光荣的和尚 晟王为什么不在今夜比武,却要挑在五天之后的武林大会? 今惜古知道,他想在天下群雄面前立威,当众打败天下间最有名的人,无疑可以给他增加许多声望。而且五天之后,他可以将《尚善宝鉴》里的武功集大成,胜算也就更大一些。 正想着,前面有个卖小吃的摊子,摊子前面坐着个和尚,从服饰来看,这明显是西域少林的和尚。 多吉正在小吃摊前吃鸡腿,吃得满嘴肥油,都懒得去擦干净。而他手边的碗里,装着满满一碗糯米酒。 德高望重的多吉大师,怎会沦落至此? 今惜古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和他一样点了一份鸡腿,一碗糯米酒。 多吉刚好吃完手里的鸡腿,索性把今惜古的鸡腿顺了过去,继续开吃。 今惜古一连点了十只鸡腿,都被他拿去吃进了肚里。 他咕噜咕噜把满满一碗糯米酒喝了个精光,然后抚着鼓胀的肚子,像个满足的胖子。 多吉的确比那日看起来胖了许多,看来最近他吃得极好。 “你真的是多吉大师吗?”面对眼前看到的一切,今惜古难以置信。 多吉吮吸着油腻的手指,听到今惜古的问话,也不急着回答,自顾自地说道:“今天的鸡腿不如昨天的好吃,不知道明天的味道如何。” 不知道多吉来京城面圣的这一路经历了些什么,他整个人已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今惜古心情烦闷,把一碗糯米酒一饮而尽。 多吉说道:“糯米酒看起来是酒,喝起来却不是酒,对于酒鬼来说,它太甜了。但对于心情不好的人来说,能喝上一碗糯米酒,已经是一件非常难得的事情。” 今惜古听得出来,多吉是在说他的心事,便躬身一揖:“愿听大师指教。” 多吉双手合十,摇了摇头:“我现在已是一个堕入尘世的酒肉和尚,谈不上任何指教。直至今日我才真正明白,追求‘四大皆空’是多么虚妄。与其整日端坐佛堂,吃斋念经,不如行走江湖,喝酒吃肉。若想普渡众生,首先得了解众生,然后成为众生。就像这鸡腿一样,一辈子没吃过鸡腿的人,只知道它是鸡腿,只有吃过的人才知道,每一只鸡腿都有它不同的味道。因为每一只鸡的肉质都不一样,杀鸡时用的力道不一样,切肉时刀口的大小不一样,每一次过油,火候与油温不一样,最后烹调时,佐料的多少不一样,就连吃的时候,心情感受也不一样。” “就好比杀人,今天想要杀的人,换个时间,换个地点,也许就不太想杀了。”今惜古接话道。 多吉笑着说了句:“阿弥陀佛。” “多吉大师这次进京,有见到皇上吗?”今惜古问。 多吉答道:“仿佛见到了,又仿佛没有见到。人是在那里没错,可自始至终都不像是一个人。” 今惜古发现,多吉自从上京以后,性情大变,仿佛换了一个人,变得老成而神秘,仿佛瞬间通达一切,已经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和尚了。“不知多吉大师在皇城里是否有见过晟王?” “我没有见过这个人,却比你更了解他。” 今惜古没有听懂他说的话。 多吉拿出一份厚厚的皮纸卷,将它递给了今惜古,上面有很长的名单,都是江湖中叫得出名号的义士。这里面既有正派的掌门、长老,也有江湖中臭名昭着的杀手、恶霸。每个人的兵器、特点、惯用武学都有介绍。 他不知道多吉是如何做出这份东西来的,无论如何,这都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出来的。 多吉继续说道:“这些日子以来,我已遍历中原武林所有高手,将他们的特点悉数记录下来,得出了一份名单。我把它称为《武林风云录》,在这份名录里,晟王的排名是第五。而今施主你,目前排名第四。然而这只是目前的排名,你和晟王之间必有一战,届时这份排名将会产生变化。” 正说着,一队捕快举着火把从道路的尽头走来,把这条街照得通亮。火把越来越近,直到这个小吃摊停下了。 他们是冲着多吉来的。 今惜古把名录收了起来。 领头的捕快对着多吉的脸看了半天,怒斥道:“你这阉货,怎么从牢房里跑出来的?” 多吉也不动怒,只是双手合十,施了个礼,露出了手腕上的锁链。“我只是饿了,出来吃点东西。” 今惜古这才明白,多吉早已被捕,而且已经被施以宫刑。 捕快往他脸上扇了一巴掌,但他动也没动。 今惜古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捕快盯着他瞧了半天,大概是天太黑,借着火光,没能认出他是谁,却还是恶狠狠地说道:“怎么,你是他同伙?就是你把他救出来的?” 今惜古此时特别想教训一下这群人,但多吉抢着说道:“他和我只是萍水相逢,我不认识他。” 这个谎撒得极为自然,多吉已经摆脱了一切束缚,再没有身为佛门弟子的约束存在。 他现在已是一个光荣的和尚。 “你看今夜月色美不美?”多吉忽然问道。 众人都在看天,月亮已被云层遮住,哪里能看得出美丑。 多吉正试图给今惜古一些线索,他正被捕快推搡着往前:“这么奇幻的天空,这么安静的京城,注定这不是一个平凡的夜晚。如果是我的话,我倒愿意去大通钱庄走一走,那里的景色一定不错。” 捕快对他的疯言疯语弄得心烦,每天他都会说一些难懂的话给周围人听,所以多数时候,他都是独自被关在一个密闭的监牢里。但隔三差五他都会在牢里消失,出现在京城各处的小吃摊上。 皇上并没有下旨杀他,只说把他阉了以后关起来,特别嘱咐要吃好喝地关照。因此谁也不敢对他做什么出格的事,哪怕他半夜跑出去,也只能安安稳稳地把他捉回去。 今惜古站在小吃摊旁,望着多吉大师被捕快带走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他意识到,多吉的话不仅仅是疯言疯语,更可能是某种暗示或警告。他决定立即前往大通钱庄,一探究竟。 夜色已深,但大通钱庄的熊熊大火却将周围照得如同白昼。今惜古穿过熙熙攘攘的围观人群,只见钱庄的大门敞开着,里面一片狼藉,金银财宝散落一地,显然遭到了洗劫。 他小心翼翼地走进钱庄,目光扫过每一处细节,试图寻找任何可能的线索。突然,他在一张烧焦的桌子下发现了一枚熟悉的玉佩,那正是钱永贵平日里常戴的。玉佩的背面刻着一个小小的“贵”字,证明了它的主人身份。 今惜古心中一凛,他意识到钱永贵一家人的失踪绝非偶然。他迅速将玉佩收好,决定继续深入调查。他沿着钱庄的后院走去,发现一条通往城外的小路,路上隐约可见几行杂乱的脚印。 他沿着脚印追踪,不久便来到了一片荒凉的山林之中。山林间弥漫着一种不祥的气息,仿佛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今惜古更加警惕起来,顺手摘了一根树枝,握在了手心里。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的笑声打破了山林的寂静。今惜古循声望去,只见一群黑衣人从树林深处走出,他们个个身手矫健,面带凶相。领头的黑衣人手持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这把长剑实在太过显眼,按照上面的纹路来看,它只属于一个人,便是臭名昭着的江湖杀手,鬼影儿。 鬼影儿在多吉的这份名录里排行第十二,被注明:“剑快,人快,来无影去无踪,凶残毒辣,杀人如麻。” 他的排名甚至要高于今惜古新交的那位不爱说话的朋友——剑十三。 第64章 武林风云录 “人人都说,今惜古最爱管闲事,看来果真如此。连钱永贵这种奸商的事你也想管?”鬼影儿笑道。 今惜古面色凝重,他深知自己已陷入险境,鬼影儿是江湖中最无情的杀手,在剑法的造诣上绝不亚于任何一名剑客。 “鬼影儿,你来这儿是想干什么?找钱大庄主借钱吗?” “借钱?”鬼影儿哈哈大笑,“我花钱,从来是只拿不借的。钱永贵那老东西不识抬举,竟然敢拒绝与晟王合作,我只好替他‘清理门户’了。至于你,识相的就乖乖束手就擒,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没想到就连鬼影儿这种独来独往的杀手,也做了晟王的一条狗。”今惜古讽刺道。 “识时务者为俊杰,当今武林,最有威望,最有权势,最有背景的人是谁?晟王。大树底下好乘凉,奉劝你还是听取晟王的建议,早日归顺,这样一来,我们便能一同辅佐晟王,成就他的霸业。” 今惜古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神中透露出不屈与坚定:“鬼影儿,你错了。真正的武林,不是靠依附权势堆砌起来的,而是由每一个武者的信念与坚持铸就。晟王或许权势滔天,但在我眼中,他若以权压人,以势欺人,便失去了武林中人应有的风骨。” “哼,风骨?那玩意儿能当饭吃吗?”鬼影儿不屑地摇了摇头,手中的剑光一闪,寒芒毕露,“我只知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活着才是武林的唯一铁律!今日你若不投降,便是我的剑下亡魂!” 言罢,鬼影儿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向今惜古袭来,剑法凌厉,每一招每一式都直指要害,显然是下了杀心。今惜古身形轻盈,步法玄妙,在剑光中穿梭自如,他深知与鬼影儿硬碰硬绝非上策,只能智取。 “鬼影儿,你的剑法虽快,却少了份侠义之心,这样的剑法,再强也只是杀戮的工具。”今惜古一边闪避,一边出言相激,试图扰乱对方的心境。 鬼影儿闻言,剑势微微一顿,但随即又被强烈的杀意所淹没,他冷笑道:“侠义?那不过是弱者自我安慰的借口罢了。在这乱世,只有力量,才能决定一切!” 言语间隙,他虚刺一剑,今惜古侧身躲避,闪出一个巨大的空当来。鬼影儿等的就是这个机会,手中已经捏好了剑诀,往今惜古躲避的方向直刺过去。 眼看就要得手,但老练的今惜古只是故意卖了个破绽,早把藏在手心里的树枝折成了四段。趁鬼影儿舍身强攻的时候,四根树枝已经出手,就像离弦的箭一般刺破了鬼影儿的外衣,深深扎进了他上身四处死穴里。 鬼影儿中招,踉跄地后退几步,这才明白今惜古的传闻都是真的。他绝非浪得虚名之辈,无论和谁较量,轻敌永远是大忌。 “你的剑虽快,但比起我一个朋友还差得远,如果你始终不明白拔剑的目的,你是永远也赢不了我的。”今惜古阴沉着脸,其实他本想杀了这个人,但想到还有话要问他,便没有下杀手。 “说什么屁话,我可是一名杀手,拔剑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杀人?少用言语来转移我的注意力,迟早有一天,你会死在我的剑下。”他说完,哇地吐出一大口血。 “现在回去疗伤的话,还来得及。只需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放你走。”今惜古说道,“大通钱庄的钱永贵,究竟是不是被你杀了?” 鬼影儿哈哈大笑起来,回道:“当然是被我杀了,你觉得我是那种会留活口的人吗?” 两人正在对峙,周围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群身着劲装的武士骑着快马,如同狂风骤雨般冲进了战场,将两人团团围住。领头的武士高声喝道:“鬼影儿,晟王有令,速速住手,不得伤害今惜古先生!” 鬼影儿眉头紧锁,收剑退后,目光中满是疑惑与不甘。今惜古也是一愣,看来晟王就在附近。 “哼,今日算你命大。”鬼影儿冷哼一声,转身欲走,却被领头的武士拦下,“鬼影儿,晟王托我给你带个话。” 鬼影儿看向那名武士,刚准备问:“什么话?”那名武士手起刀落,将鬼影儿的头砍了下来。 今惜古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惊得脸色苍白。他明白,晟王的做事风格就是这样,一旦败了,就只有死路一条。 那名武士铁青着脸,回头和今惜古对视了一眼,今惜古注意到他眼眶周围有一团黑色的胎记,看着比鬼影儿还要冷酷无情。好像无论杀多少人,他都不会在意似的。 武士没有说任何话,把鬼影儿的头颅用布包裹起来,骑上快马,和其他人一道,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第四和第五,他翻阅起《武林风云录》的名单,在他今惜古的名字下面,多吉注明了:“机智果敢,义薄云天,幽默风趣,一呼百应,一手‘摘叶飞花’的追打功夫可长可短,收放自如,为武林中不世之英才。” 而在晟王下面写着:“身世显赫,党羽众多,手段狠辣,左右逢源,一手‘铁扇功’暗藏玄机,具体招式不详,为武林中少有的青年才俊。” 两人的介绍近乎一样,两人的年龄也相仿,都有许多朋友,都能立下不世之功绩。究竟是枭雄还是英雄,取决于二人的抉择。 他现在明白,为什么晟王一定要和他一对一决斗,为什么要天下英雄做见证。 今惜古缓缓收起《武林风云录》,心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他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一场个人恩怨的较量,更是两种理念、两种生存哲学的碰撞。 晟王的选择,代表了权势与效率的极致追求;而他,今惜古,则坚守着侠义与正义,相信武者的价值在于守护而非征服。 “若要以武力定胜负,我今惜古自当奉陪到底。”他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 他知道,这场决斗不仅仅是为了证明自己,更是为了向武林证明,真正的强者,不仅仅是力量的化身,更是心灵的灯塔。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今惜古开始精进自己的武学招式,他深知敌人已经得到了最邪门的秘籍《尚善宝鉴》。虽然不知道里面究竟记载了多少神秘武学,晟王一定可以从中提升更多功力。 他开始思考如何以智取胜。深知晟王既然敢提出决斗,必有所恃,自己不能单凭一腔热血去硬碰硬。 与此同时,武林中也掀起了轩然大波。晟王与今惜古的决斗消息不胫而走,吸引了众多武林人士的关注。有人为晟王的权势倾倒,认为他将是武林的新领袖;也有人敬佩今惜古的侠义精神,期待他能以一己之力撼动晟王的权威。 而更加令人心中不安的是,皇帝的车仗已经开赴居庸关,再过不久,就将与瓦剌部族的统领叶先正面对垒,这将是一场绞肉机般的战斗,死伤不可避免。 第65章 年轻的皇帝 居庸关,位于距京城百里开外地带,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有“天下第一雄关”之称,自古以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春秋战国时期,燕国占据着此隘口,秦王统一六国以后,修筑长城,将此地命名为“居庸关”。历朝历代,这里的高山、峡谷都是抗击外敌的天堑,是中原的门户。 正因为此地极为重要,太祖皇帝建国以后,便主持建造了“居庸关城”,以抗击来自蒙古的敌方部队。 城池大殿之上,年轻的皇帝独自一人端坐,眺望外面茫茫的旷野,心中满是躁动和不安。身旁站着他最信任的人——一名落第秀才,后自阉入宫,凭借超强的忍耐力和意志力,爬到司礼监掌印太监的职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监——王震。 他九岁登基,到今日年方二十出头,虽做了十几年皇帝,却并没有创下任何功绩,相较于前几位能征惯战、力挽狂澜的长辈,他就像个刚出世的孩子,还毫无建树。他希望能效仿祖上,将蒙古鞑子的部队赶出中原,让他们向我朝俯首称臣。 谁不希望做个名留青史的好皇帝呢? 王震知道皇帝的心思,此时一言不发。皇帝才几岁的时候,他就在一旁服侍,皇帝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皇帝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他都知道。但他更知道的是,皇帝不说话的时候,他也不应该说话,皇帝只要开口了,他就一定要接上。 “先生,这一仗我们胜算几何?” 皇帝问这句话,并不是质疑这场仗,而是想得到肯定的答复。老谋深算的王震当然知道,这时候一定要回答“是”。可他比任何人都精于算计,为了让皇帝心安,他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王震大手一挥,两个侍卫押上来一位黑脸将军,只见他眼圈深陷,满脸倦容,肩膀和脖子上还留着几道没有愈合的伤口,显然已经被折磨了好多天。 “报上姓名!”王震以充满威严的口吻说道,殿堂里回声阵阵,他那阴阳怪气的音调听得人毛骨悚然。 这人也不怯弱,声若洪钟地回道:“我乃瓦剌部族太师淮王叶先部下将军,阿噶巴。” “陛下现在想问你,瓦剌军现在战力如何?我方二十万军队开来,胜算几何?”王震问道。 “瓦剌自从脱欢大汗驾崩,脱脱花与叶先争权夺势,早已四分五裂。连年征战,士兵早已疲惫,马匹的数量也严重短缺。现如今,皇帝亲征居庸关,占据了大部分水源,叶先的人马已如困兽之斗,再无力与兵强马壮的天朝军队抗衡。别说你们带了二十万军队,就是两万人马,叶先也只能束手就缚。” 他说得振振有词,一字不落,越说越有精神,根本不像几天没睡觉,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敌方俘虏。 王震咳嗽了几声,表明他听得很满意。又转头瞄了一眼皇帝,发现他嘴角上扬,不住地点头。 “好了,拖下去吧。”王震手又一挥,两名侍卫真的把人拖下去了。 皇帝显得有些兴奋,对王震说道:“这样一来,我也能跟先辈们一样,创下不世之功绩了!” “当然,皇上文武全才,今后必定名留青史,受万民敬仰。”一顿彩虹屁吹得皇帝眉开眼笑。 不过皇帝此时仍然有个心结未解,便是那失窃的三百万两官银,他问道:“听说失窃的官银还没有找到,坊间谣传是恶鬼做案,这是真的吗?” 王震已经想好了如何应对,唉声叹气道:“恶鬼索命一事,我也有听说,想必是有人借用恶鬼一事,暗度陈仓,浑水摸鱼。” “先生此话怎讲?” “大将军裴世充身死,开封府尹韩诗晨被杀,长盛镖局全员死亡,唯独一人,还在逍遥法外,而这个人,皇上是认识的。”王震说道。 “谁?” “当今天下人尽皆知的‘锦盗侠’今惜古。” 听到这个名字,皇帝陷入了回忆中。在他的心目中,这是一个十分特别的人,放眼全国,敢公然放弃进士身份,大摇大摆进皇宫偷东西的人,只有他一位。他返还东莱国的秘宝,间接令东南数十个小国向天朝称臣,这本来就是一项巨大的功绩。 如果说今惜古盗窃朝廷官银,杀害朝廷命官,以皇帝对今惜古的了解,好像不太可能。 “裴世充将军之死,令朕倍感忧虑,除这位老将军以外,还有谁能指挥三军作战?”皇帝说道。 “陛下放心,就是拼了我这条老命,我也会率领这支军队打场漂亮仗的!” 王震说得信誓旦旦,他倒真的是想打胜仗,然而他只是一个太监,对行军作战一窍不通。 在战场上,光凭一腔热血是根本不可能获胜的。 这个话题没有再进行下去,皇帝故意转移了方向,忽然问道:“我叔叔晟王那边,最近有何动作?” 这个问题王震倒是没有想到,本想等战争结束后再专心处理晟王的事,因为这个人不仅贵为皇亲国戚,还练就了一身绝世功夫,在江湖中的声望也很高,现在想除掉他,难上加难。 关键在于,晟王和他并不对付,这个人打心底就瞧不起他这样的宦官。而近年来,这位皇叔已经拉拢了许多人,成为了朝堂之上另一股几乎可以和他并驾齐驱的势力。 令他不解的是,还没人对皇帝讲过任何关于晟王的事,他怎会突然这么一问? 王震得想个法子搪塞过去,直到现在,他都认定,这一仗一定能赢,无论有多大阻力,只要能打赢这一仗,接下来就有更多筹码来压制晟王。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皇帝动摇决心。 “晟王殿下天天盼着陛下凯旋,还托我好生保护陛下的周全。” “哦?”皇帝抢着说道,“我怎么听说,他最近广发英雄帖,人已到了居庸关附近,正要召开武林大会?” 王震惊得浑身直冒冷汗,心想:“这件事陛下怎么会知道?” “皇上……”王震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坊间传闻不可轻信,现在唯有全心全意击溃瓦剌部队,方为上策!” 他虽然年轻,却不是傻子。原来他早知道王震说的话里一半是真的,一半是假的,包括刚才带上来的瓦剌将军也是假的。 但他并没有说破。 皇帝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锐利,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王震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位自幼陪伴在他身边,既是忠仆也是智囊的太监。他深知王震的算计与手段,也明白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每个人都在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先生,你我之间,无需太多遮掩。晟王之事,我自有计较。先生只需记住,我虽是少年天子,但心中自有丘壑。瓦剌之战,我志在必得,但朝堂之上的暗流涌动,我亦不会忽视。” 王震闻言,心中虽有惊涛骇浪,但面上却保持着绝对的恭敬与顺从,他磕头道:“陛下英明,老奴一切听从陛下吩咐。” 皇帝轻轻抬手,示意王震起身,继续说道:“至于那失窃的官银与‘锦盗侠’今惜古,此事你需暗中追查,不可声张。今惜古此人,行事虽异于常人,但我相信他自有其原则。若真是他所为,必有隐情。至于晟王,他若真有异心,我自会处理。” 王震心中暗自思量,皇帝的成长速度远超他的预料,他必须更加谨慎行事,以免落入皇帝的算计之中。他躬身应道:“老奴遵旨,定当竭尽所能,为陛下分忧。” 皇帝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远方,心中既有对即将到来的战事的期待,也有对朝堂斗争的复杂情感。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场对外的战争,更是他巩固皇权、树立威信的关键时刻。 “王震,准备一下,明日我们亲自巡视军营,鼓舞士气。此战,我要让所有人看到,皇帝不仅有先祖的勇武,更有超越前人的智慧与决心。” 第66章 黑山镇(一) 就在皇帝亲自开赴居庸关的同时,另一个人也来到了这里。 为迎接即将到来的武林大会,今惜古已经竭尽所能,做了他能力范围内最充足的准备。 昌平县就在长城的正下方,无论何时,这里都是冷冷清清的。加上即将到来的战事,腿脚灵便的人早就脚底抹油,往南边跑了。剩下的都是年老体衰,无处可去的人。 就在昌平县的外围,有一座小得不能再小得镇子,名叫黑山镇。一座坐落于“黑山”山脚,带着几分阴森的荒原小镇。因为实在太偏僻了,知道这个地方的人根本没有多少。一年到头,到这座小镇上打尖的人屈指可数,大多是迷路后误闯进来的,歇息一晚上之后,再继续上路。 这座小镇不大,一条道走到头,并没有过多的岔路。却也不小,寻常城镇里的酒店、客栈、当铺、钱庄,它都有。因为这里没有官府,夜间也没有宵禁,任何人都可以上街,任何人都可以在夜里出来做想做的事,以至于镇上总会生出一些奇怪的事,这使得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以及漂亮的女人,在夜晚都没不敢出门。 但这两天,黑山镇竟然聚集了许多外人,就像一个突如其来的节假日,吸引外地人从四面八方纷至沓来。 而这些人都是些怪人。 他们半夜从来不好好睡觉,只要打开窗户往一个地方多看几眼,总能见到身着黑衣的人影飘过。夜晚的街道,忽然多出许多来去匆匆的行人,有男有女,有老人也有十几岁的少年。他们腰间有的插着佩剑,有的带着砍刀,有的看似拿着一本书,却根本不像爱读书的公子哥。 大概因为这两天来的人多了,一些早该打烊的摊贩竟然还在营业,酒店和杂货铺也还亮着灯,就连小型赌庄也开了起来。在挣钱方面,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机灵,难得有一次多挣钱的机会,生意人宁愿一晚上不睡,也得把这钱给挣了。 对于酒店的老板来说,忽然间来了许多生意,他当然很乐意,否则每天让店小二打扫桌椅和柜台,把酒店弄得一尘不染,就失去了意义。 但有一件事却令他极为头疼,天才刚黑不久,酒就喝完了,哪怕他已经很用力去置办更多的酒了,还是填不满这群人海量的肚皮,而现在就连肉也所剩无几了。 酒店老板坚信,这些新来的外地酒客,一定都是怪物、每个人上来就是三坛酒,十斤牛肉,好像是饿牢里放出来的。而且他们个个都似乎很喜欢较真,一旦有人加了酒,隔壁桌的人也会跟着加,只要有人还在喝,其它桌的人就都不会停。他曾见过有人一口气连喝四十碗,再大摇大摆走出酒店。 若是普通人这么喝,早撑死了。 别说这种偏远小镇,就算是大城镇的酒店,一下子来了这么多怪人,酒也是会不够喝的。 除了好喝酒以外,这些人的脾气还很差,一听说没酒了,竟然发起火来。 “去外面买,去偷,去抢,现在去酿……老子不管,酒没喝够,老子今天就不走了!”一个光头鹰钩鼻的中年大汉冲店小二嚷嚷道。 那身子骨单薄的店小二前脚还在赔礼道歉,后脚不知怎的,竟然屁股向后飞出了门外。 店小二眼看就要撞到对面的面摊,滚烫的一锅面汤距离他的屁股只剩一寸,被一双筷子接住了。 没错,就是一双筷子。摊主两只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就见一个身着道服,梳着发髻的瘦削男子拿一双筷子,把店小二轻而易举地托着。好像他托的不是个人,而是一块牛肉。 有惊无险的小二哥跪在地上朝补丁男猛磕了几个头,那补丁男视而不见,又把筷子放回碗里,大口嗦起了手工面。 光头大汉追了出来,朝小二哥屁股上踢了一脚,嚷道:“快去找酒来,老子还没喝够!” 话音刚落,他光秃秃的脑袋就被淋了个通透,一闻便知,全是香喷喷的好酒。天上怎会下酒?光头大汉抬头一看,有个邋遢的半大老头儿坐在房檐,手上拿着一个铁钵和一坛酒,正往下喜滋滋地看着。 “我倒是谁呢,原来是‘赛龙王’圆真,你不在云南待着,来我中原武林作甚?”半大老头儿调侃道。 “哼,丐帮掌钵龙头,‘过江龙’杨铁山。”圆真一脸不屑地说道:“中原武林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地方,老子想来就来。只是没想到这地方连酒也不够喝,老子还没喝够,快把你手里的酒给老子尝两口!” 圆真说着就跃上了屋顶,试图夺他手中的酒坛,奈何杨铁山快了一步,飞身一跃,跳到了街对面的屋檐,顺道还喝了口酒。 圆真又追上去,杨铁山跟着又跃向了另一道屋檐,再追,他再跃,无论如何,总比圆真快了半步。每换一个地方,酒就变少了一些,最后他把空酒坛扔给了圆真,后者把脑袋伸进坛口闻了闻,顿时大怒,把酒坛扔到地上,碎了一地。 “臭要饭的,有种别跑!”圆真怒道。 杨铁山咯咯笑了起来,望向下面仍然在吃面的道人,说道:“依我看,我们还是不要打扰武当派的大侠吃面,换个地方比试如何?” 吃面的道人喝了一口面汤,慢条斯理地咀嚼起几块茴香萝卜,喃喃道:“丐帮的兄弟,幸会幸会。” 没想到面前出现了两个大派的弟子,圆真气焰再高,此时也不得不收敛些。问向那个武当的弟子,说道:“你是武当哪个门下的弟子?” 武当总共有七名掌教,江湖中人称武当七侠,拜在任何一个人门下,都是天下人梦寐以求的事。作为武林中与少林、丐帮齐名的三大门派,武当派弟子行走江湖,无论是谁,总是很有面子的。 吃面的道人把碗放下,抄起手帕,擦了擦嘴,把桌上那把金光闪闪的剑鞘握了起来。这把剑仿佛有灵性,剑身流转着神秘的光华,仿佛能洞穿一切,任何杀机在它面前都无所遁形。道人抬起头,朝屋檐上的圆真躬身一揖,说道:“家师名唤灵虚。” 此名一出,杨铁山的脸色也变了,连忙从屋檐上跃下,施礼道:“原来是武当七侠之一驾临,我老叫花有眼不识泰山,失敬失敬。” 道人还了个礼:“好说好说!谢大侠身为丐帮掌钵龙头,十多年前就已经名震江湖,今日得见,真是贫道之幸。” 圆真也跟着跳下来,仍是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问道:“你是武当七侠中的谁?来此何干?” 道人微笑道:“贱名何足挂齿,贫道只是奉家师所托,来此参加武林大会。” 他虽未说姓名,凭借那把金光闪闪的真武剑,足可说明一切。真武剑作为武当掌门灵虚道长的佩剑,只会交给一个人,那就是他最喜爱的大弟子万里云。 从另一边的茶摊上忽然走来一位身披袈裟的光头和尚,双手合十施礼道:“阿弥陀佛,原来是武当和丐帮的施主,老衲苦修,这番有礼了!” 第67章 黑山镇(二) 嵩山少林戒律院住持苦修禅师,是仅次于慈悲方丈的少林寺第二号人物,想不到连他也会来到这座默默无闻的小镇。 这下不光是圆真,酒店里又走出来几个凶神恶煞的大汉,前面还耀武扬威地抱怨这座小镇又小又破,现在开始带着几分敬畏,又有些慌乱地注视着眼前这几个人。 一些起初在路边闲逛,看似不起眼的人,此时也汇聚了十二分的注意力,往这边靠近。 就连屋顶上也冒出几个陌生的脸孔,他们早在这里密切注视着小镇里发生的一切。 另外还有刚刚才从四面八方赶来的旅客,他们三三两两行进,骑着高头大马,正想找个地方给饥肠辘辘的身体补充点酒肉。 每个要出居庸关的人,无一例外都会经过这里。 很显然,他们的相貌和着装与小镇格格不入,全是从各地赶来的练家子。能同时见到这么多江湖中人聚集的场面并不多,能同时见到少林、丐帮和武当三大门派的人齐聚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 今惜古坐在客栈二楼的窗户跟前,静静地听着。 “少林寺的秃驴来做什么?难道也想争夺武林盟主的位置?”杨铁山调侃道。 苦修禅师笑着回道:“多年未见,杨居士还是这般风趣。贫僧素来知道,杨居士乃侠义之典范,行得正,坐得直。未知此行意欲何为?” 杨铁山言语里一点也不避讳,哪怕面对少林高僧,污言秽语噼里啪啦说了一箩筐:“老子来这儿,一不为名,二不为利,只为找一个卑鄙小人算账!” 众人眼睛刷一下看向他,好奇他眼里的“卑鄙小人”是谁。 “就是我们丐帮的八袋长老之一,‘遁地鼠’许林锋!” “听说许林锋非但是那场劫难的幸存者,还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董老镖头,怎的成了你口中的卑鄙小人?”圆真问道。 “老子说了他是卑鄙小人,他就是!谁要是敢拦在老子面前,就是老子的敌人!” “许林锋领着丐帮山东分舵的弟子早在三天前就到了这儿,还是晟王的座上宾。你要找他算账,晟王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说这话的是华山派大弟子风满楼。 “就是天王老子也不管用!丐帮内部事务,自然由老子亲自解决,外人少掺和!” 众人被他的气势给制住了,别人门派的事情,外人确实没有掺和的资格,谁知道他们内部有怎样的矛盾?弄不好还得得罪一整个门派的人,更何况是丐帮这种中原第一大派。 苦修禅师被身旁一名神拳门的弟子追问来意,回道:“老衲坐守戒律院多年,久未下山,一来活动活动筋骨,二来是受友人之托,前来救人一命。” 杨铁山歪着脑袋凑过来问道:“救人一命?救谁?” 苦修禅师道:“长盛镖局总镖头,董尹航。” 众人嗟乎。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有的人说他死了,有的人说还活着,他到底是死是活?”华山派大弟子风满楼继续问道。 苦修禅师打起了哑谜,笑着说道:“活人能救,死人未必不能救。这位友人既然肯委以重任,老衲自当竭尽全力。” “能做苦修禅师的友人,想必这人身份地位极高,他是谁?”问题一个接一个,苦修禅师这种久不下山的人,一出现便引来了全场的关注。 苦修禅师叹了口气,说道:“不可说,不可说。” 圆真刚才被杨铁山气了一顿,听到苦修禅师打哑谜,心中更加恼火,随口骂了句脏话:“中原少林的老秃驴就是屁事多。” 明明自己也是个“秃驴”,还骂别人秃驴。在场众人摇头哂笑。 苦修禅师也不是那种臭屁迂腐的类型,圆真这一骂,把整个嵩山少林都骂了,他可不惯着。立马回道:“老衲虽在中原,但对于大理灵轮寺也有耳闻,圆真大师作为寺中‘圆’字辈高僧,一手‘龙须指’练得出神入化,赛过任何一件神兵利器,是以被江湖中人冠以‘赛龙王’的称号。” 前半句圆真听得还是挺舒服的。 “只是……”苦修禅师又说道,“这龙须指,本就是从我嵩山少林出去的分支,原叫‘拈花指’,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若是圆真大师将其三十六种变化全打出来,恐怕远不止刚才的威力。” 今惜古在上面听苦修禅师说的,心中暗笑:“苦修禅师这张带刀的利嘴,也还是老样子!” 苦修禅师这一说,既告诉大家,圆真这一身功夫其实都是嵩山少林里分出来的,又表明他这手功夫还没练到家。哪怕我嵩山少林藏金阁从不上锁,里面的七十二绝技,岂是你这种里不里,外不外的人可以掌握得了的? 圆真被怼得大气不敢出一个,总不能才刚到这儿来,先得罪丐帮,再得罪少林吧?那他可兜不住。只得在心里暗骂:“这老秃驴欺人太甚!” “连丐帮、少林、武当的骨干们都到了,看来这武林大会含金量很高啊!”几名天清宫的弟子感叹道。 “是啊,毕竟是由当今皇叔,晟王发起,来的都是得到晟王认可的名门正派。明天各路群豪聚集,共同商讨对抗瓦剌入侵的大计!”一名泰山派的老道接话道。 “保家卫国,义不容辞!”几个神拳门的弟兄嚷道。 人群中一人开始哈哈大笑起来。众人转头去看,正是形意门掌教石敬,此时他坐在地上,身边没有了石达和石卜两兄弟,连头发也比一个月前白了不少,显得十分落魄。 石敬在洛阳郊外的遭遇早被传开了,自此形意门的弟子们纷纷开始自立门户,选择脱离石敬的掌控。毕竟连掌门人都死了两个,剩下这一个也就没什么分量了。 遭遇巨大变故的石敬开始将事情归结于西域少林那帮和尚,于是他找到了王震,告诉他有个叫多吉的和尚正在赶往京城的路上,他将劝说皇帝放弃亲征。王震还指望通过这次的征战建立不世之功,怎会允许有人从旁捣乱? 于是他早设置好了圈套,告诉皇上这个西域和尚是假冒的。多吉本带着一封占堆加布大师的亲笔书信,却在上呈的途中被王震调了包。皇帝没有看到真正的信,误以为多吉和尚就是西域某个小国派来传教的。为避免他蛊惑军心,便将他发配到了死牢,严刑逼供的同时,也对多吉做了物理阉割。 石敬笑道:“一群人自诩名门正派,什么‘保家卫国’,笑死人了。谁不知你们来这儿的真实目的,不过是为了晟王手里那本《尚善宝鉴》罢了。” 这个名字刚一说出口,众人沉默了半晌。杨铁山个性最为洒脱,先众人一步发话了:“来此的都是习武之人,遇见绝世秘籍,自然想窥见一番,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倒是你,我听说你们三兄弟多年前盗取了西域少林的《铁拳秘籍》,终于是恶有恶报,如今形意门只剩下你一个孤家寡人,还来这里作甚?” 石敬顿时面红耳赤,那天在酒店的事情,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今惜古见石敬已沦落至此,心下里还有些感慨,但想到多吉大师现在的遭遇,对这个卑鄙小人也提不起同情之心。不过他觉得石敬有一点事说得极对的,晟王举办这场武林大会,绝不是单纯的以武会友这么简单。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大部分人在乎的倒不是江湖中是不是永无宁日,而是这个突然出现的秘籍。所以这次的武林大会,才触动了全武林人的神经,无论距离多远的人,现在都纷纷开始向这座偏远小镇赶来。 有几个人将注意力转向武当派的万里云,只盼他也能表个态。可这个人从始至终都没有抬起头,只是专注吃面,好像方才那些言语都没听见似的。 万里云一向性格孤傲,却有一副正直的三观,此时提醒众人道:“若诸位真因为秘籍而在武林大会上大打出手,就着了晟王的道。纵然需要比武,还请点到为止,切莫下杀手。” 今惜古觉得时机已成熟,偷偷跳上屋顶,在没人注意的情况下,往下扔出了一张带着铜钱的字条。 这张字条大家再熟悉不过了,早在刚出现的时候,就已有人注意到了它的存在。只见它缓缓下落,最后被苦修禅师摘走了去。 苦修禅师打开字条的瞬间,脸色微变,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众人纷纷投来询问的目光,但苦修禅师只是默默将字条收起,没有言语。 “这是什么?哪里来的字条?”有人低声惊呼,语气中充满了不安。 “每次行动前,他都会留下这样一张带有铜钱的字条,里面详细注明了时间和地点,作为行事的预告。无论布下天罗地网,都无济于事,截至目前,他还从未失手过。”苦修禅师说道。 大家当然知道这张字条意味着什么。 “难道说,这次武林大会,今惜古也会来?”圆真和尚眉头紧锁,显然对这个不速之客感到担忧。 众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唯独石敬脸上流露着兴奋。 大部分人都坚信,只要今惜古现身,所有人能得到《尚善宝鉴》的概率就微乎其微了。 苦修禅师则是闭目沉思,似乎在默默推算着什么。“阿弥陀佛,因果循环,一切皆有定数。”他轻声念道,仿佛在提醒众人,无论发生什么,都应坦然面对。 今惜古在屋顶上目睹了这一切,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随着夜幕降临,喧嚣的小镇逐渐安静下来,但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不安与期待。两日后,将是决定武林命运的关键时刻,也是今惜古揭开真相、完成使命的重要时刻。 第68章 交易 夜,深沉而漫长,小镇的灯火在微风中摇曳,仿佛也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而颤抖。今惜古静静地伏在屋顶上,凝视着下方逐渐沉寂的院落,心中却如波涛般汹涌。 他深知,自己抛出的那张预告,不仅是对晟王的挑衅,更是对武林大会各方势力的一次心理考验。他要利用这次机会,将隐藏在暗处的阴谋彻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屋檐的正下方,一名黑衣女子走了出来,她蒙着脸面,把一块黑布包裹着的东西塞进了一个土墙下面。 她朝上方看了一眼,正好跟今惜古打了个照面,那双明媚的大眼睛朝他眨了两下,然后就跃进了墙根,消失在了夜色里。 今惜古从屋顶上跳下,把土墙下的包裹找出来。黑布包裹着两样东西,一块刻着蒙语的铁牌,一封留着唇印的信封。 今惜古嘴角上扬,事情果然和他料想的一样。 午夜时分,圆月高挂,像一颗闪亮的大眼睛,紧紧盯着这个暗流涌动的小镇。 夜里气温骤降,风沙吹得人睁不开眼睛。在这里站上一个时辰,身体都会被冻僵。 一名眼眶周围挂着黑色胎记男人出现在旷野里,他骑着高头大马,后面站着十来个身着铠甲的兵士。 他们在这里隐蔽了许久,已经超过了约定时间,他们已经有些失去耐性了。 “瓦剌人这么不守时的吗?”一名兵士抱怨道。 “和鞑子打交道,得长八百个心眼子。想当初大宋和蒙古建立盟约,共同抗金,谁知金国还未灭,蒙古人就倒转枪头,刺向大宋的国土。”另一名兵士说道。 “闭嘴,人来了!”胎记男命令道。 不远的山丘后面,果然走出来两个人,身披长长的兽皮,脸埋在斗篷下面。 “你们迟到了!”胎记男不满地说。 左边那位矮胖的瓦剌人用蹩脚的汉语回道:“风沙太大,行路艰难。” 胎记男上下打量着他们,忽然警觉起来:“为什么只有你们两个,叶先怎么不亲自来?” 右边那个人抬起头,亮出一只恐怖的鬼头眼罩,眼罩盖住的地方,本该是眼珠,现在只有一个又黑又大的空洞。他低吼道:“你们的首领不也没来么?” 矮胖的人接着道:“两军交战,只有傻子首领才会亲自上前线。” 胎记男从马上跳了下来,指着那矮胖的人说道:“你的汉语听起来虽然奇怪,却很像是汉人在说话。” 矮胖的人嘿嘿一笑,说道:“一百年前,我姥姥本是汉人,被蒙古人掳去了北方,生下了我爷爷,我爷爷又娶了蒙古女人,生下了我父亲,我父亲又和瓦剌人通婚,生下了我,你说我是什么人?” 独眼人骂道:“依我看,你是一只十足的杂种。” 矮胖的人转过身,对着独眼人吐了口唾沫:“我是杂种,那你便是蒙古人的野种!你母亲和蒙古人生下了你,却把你扔在了瓦剌的营地,最后连眼珠都被土狼挖了去!” 独眼人愤怒地哼了一声:“再胡说八道,我一刀砍了你!” 矮胖的人一点儿也不怕这种死亡的威胁,骂道:“回去我就告诉大将军,你侮辱同族,让他治你的罪!” 胎记男听得厌烦,握起了腰间的刀。 独眼人见状,亮出了腰间的铁牌,这是叶先部族的象征。 胎记男把刀放下了,冷冷地说道:“我没有多少时间,东西呢?” 矮胖男左手拿出了一块黑乎乎的木头,右手拿出了一个红色的瓷瓶,说道:“我左手这个是黑岩奇藜,右手这个是红磷圣水。点燃黑岩奇藜以后,产生的烟雾会令人立刻失去力气,须闻一口红磷圣水才能复原。” “我怎么知道这是真货?”胎记男问道。 “不信你可以点燃了闻一闻呀!”矮胖男不怀好意地一笑,把黑岩奇藜递了上去,待胎记男伸手准备接的时候,他又缩了回来。 “大王要的东西呢?如何未见你带来?”独眼人犀利的眼神朝胎记男身后一扫,那些兵士仿佛被毒虫蛰了一下,尽皆胆寒。 胎记男回道:“那么多银两,怎可大摇大摆带出来?”他扔给独眼人一把黄铜制的钥匙。“东北方向十里,有一间山洞做的宝库,宝库前的铁门用草木盖住了,三百万两白银,都在里面!”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万一你们汉人欺骗怎么办?”独眼人问道。 “汉人说话一言九鼎!”胎记男坚定地说道。 “我可不信。”矮胖男不屑地回道,“人说汉人是‘九头鸟’,谁知道你们在鼓捣什么阴谋诡计!” “这是何意?”胎记男有些急了。 “没什么意思。我们给你的是真东西,而你只给了我们一把钥匙。怎么说都是我们吃亏了。你若真的问心无愧,就再留下一只手给我们!” 独眼人说这话的目的,只想通过言语立威,好让己方处于上风。这样一来,对方一旦有想要诓骗的心理,都可以透过他的一言一行看出些端倪。 两边陷入了僵局。对于本来就没什么信任感的双方,就“证明自己没有说谎”这一点上,无论怎么自证,好像都十分苍白无力。 胎记男忽然拔刀,这个举动令对面两人立刻警觉起来,瞬间退到了三丈开外。 月色下闪着寒光的刀刃,直直砍向了他自己的左手。 望着那只血淋淋的手臂,对面两人惊呆了。 “以这只手为证,若我有半句假话,让我不得好死!”胎记男铁骨铮铮,面色不改,把那只断手抛到了独眼人的脚下,好像砍掉的这只不是自己的手,而是某个微不足道的物件一样。 “是条汉子,我信你!”独眼人捡起断手,以汉人的礼仪,朝他躬身一揖。 英雄惜英雄,哪怕是敌人,见到对方这么有血性,独眼人不得不心生佩服,问道:“阁下可否留下姓名?”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叫我‘铁武’即可。”铁武言罢,目光如炬,透露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他抬手示意部下接过那黑岩奇藜与红磷圣水,同时心中暗自思量:“这两个瓦剌人的武艺不可小觑,若瓦剌人都是这般身手,待打进长城以内,京城将凶多吉少。晟王真的有办法遏制住这些敌人吗?” 独眼人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有力:“铁武,你今日之举,我虽为瓦剌人,亦感敬佩。我,阿古拉,记住你了。希望他日能再见!” 说完,阿古拉与矮胖男子转身欲走,却又似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回头对铁武说道:“记住,今日之事,不得走漏任何风声!” 两方都朝相反的方向离去,旷野再次恢复了平静。 第69章 圈套 黎明破晓,天空泛起了鱼肚白,荒原的另一边出现了一队人马。 这队人马大部分都壮若蛮牛,有着钢铁般的肌肉,走起路来咔咔作响。这些在马背上长大的民族,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黑。 但不是天生的肤色黑,他们和中原人一样,都是黄种肤色,因为长时间在太阳底下劳作、征战,他们的肤色早已跟他们的肌肉一样,如钢铁一般生硬。 他们的首领叶先披散着长发,比其它人都要英俊许多。他赤裸着上身,露出两块隆起的胸肌,脖子上挂着一颗长长的尖牙,这是他从一只猛虎嘴里拔下来的。 叶先身后跟着独眼男阿古拉和一个矮胖男子,前者已经把那串可以打开宝库的钥匙交到了叶先的手中。叶先亲自带了一帮人马,准备来宝库取银子。 蒙古人天生就有辨别方向的本领,这是他们在草原上赖以生存的技能。叶先一骑绝尘,把身后的队伍远远甩在了后面,见到前面一排树林,树林里有一座凸起的小山,心想这便是宝库地点了。 也许你会问,这些胡人要银子做什么?用处可大了。他们平日里虽然常拿牛羊跟粮食作交易的筹码,但物资匮乏的他们,常常需要向其它部族买物资。 每年总有那么几次,他们都有商队南下,到富庶的地区去采购一些物资,生活必需品,这些都是需要银子的。另外,打造兵器和铠甲也需要大量的银子来购买原材料,总之,钱到哪里都是很有用的。 当然,要是没钱的话,他们也会用抢的,特别是骁勇善战的民族,这种天赋不是每个人都具备的。 习惯了在战场上厮杀的叶先首领嗅到了几丝不寻常,直觉告诉他,这个宝库不简单。但他的个性永远都是一往无前,退缩这两个字根本就不在他的字典里。他嗖一下拔出了腰间的大刀,首当其冲地杀到了宝库门前。 这是一个崭新的铁门,显然是刚装上去的,为了锁住刚刚才运进来的东西。 叶先心里有了底,看来汉人还是守信用的。 阿古拉带着矮胖男也跟了过来,然后是十八名雄壮的武士,八名身手敏捷的弓箭手,十名推着大车的车夫。 小小的树林瞬间堆满了人。 叶先找阿古拉拿来了钥匙,把锁打开了。 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然后就发现,宝库内空空如也。 他们还是被骗了。 哪怕有人砍断了手发誓,也不一定说的是真话。 叶先气急败坏地朝众人瞪了去,阿古拉和矮胖男面面相觑,互相摊了摊手,同时说道:“看来我们中计了。” 的确,头顶的小山忽然密密麻麻围满了人,粗略算起来,少说也有五百名,都身披铠甲,手持带火的弓箭。一个不留神,就可以将下面这几十号人射成筛子。 叶先把大刀举过头顶,骨子里好战的血液令他生来就不怕死去,战死疆场就是他毕生的追求。“卑劣的汉人,弟兄们,浴血奋战,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 “慢着!”阿古拉忽然喊道。 叶先转向他,带着几分狐疑,问道:“你想说什么?” “敌人的数量比我们多十倍有余,难道你想让弟兄们白白送死吗?”阿古拉镇定地说。 “就是一百倍又有何惧?大不了一死,瓦剌的将士们宁死不做懦夫!”叶先怒吼道。 这一吼,令属下都跟着附和起来,他们果真都是不怕死的战士,其勇猛程度可想而知。相较于不堪一击的天朝军队,的确是以一当十的强大战力。 然而再强大的军队也怕伏击,此时他们已经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 “一个好的将领,宁可自己战死,也不希望兄弟去送死,知道你的做法在汉人里怎么形容吗?”阿古拉说道。 “怎么形容?” “以卵击石。你拿鸡蛋碰石头,有什么意义?” 叶先沉默了半晌,他知道阿古拉说得有理。他是一个十分讲义气的人,虽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军队首领,但对待手下的兄弟比对自己老婆孩子还要真挚。 “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叶先问道。 “和他们的首领谈,看他们要什么!”阿古拉说道。 叶先把刀放下了,转向山头那些举着弓箭的汉人士兵喊道:“我要和你们的首领谈!” 声音落下,从山顶转出一个身披金甲的大胡子将军,将军身旁站着一个头不高的瘦削男子,左右两边各有一名年轻干练的士兵护卫。 “我乃晟王部下将领杨拓,叶先,你已被我们包围,束手就擒吧!”杨拓声若巨雷,从上至下,透着一股威严。 “晟王,卑鄙无耻,说好了以我蒙古至宝黑岩奇藜与红磷圣水交换三百万两银子,我们已如约呈递了宝物,可你们却设下圈套害我们!” 杨拓骄傲地说道:“哼,自古以来兵不厌诈,是你们太过于单纯,怨不得别人。” 叶先又准备拔刀,矮胖男上前按住了他。他笑盈盈地往上瞧着,目光落在了那个瘦削男子身上。“阁下莫非是天下第一富豪,大通钱庄的庄主,钱永贵?” 瘦削男子听到瓦剌人叫出了自己的姓名,心头一惊,连忙问道:“你怎会认出我来的?” “天下第一有钱人,当然天下人都认识了。”矮胖男笑道,“不如这样,你们想要的,无非是叶先首领,就让他做你们的俘虏,放了我们这一干人,怎么样?” 此话一出,叶先部下的勇士们皆咬牙切齿,用听不懂的语言骂了一箩筐,矮胖男只是在笑,他在等上面的人回应。 杨拓回道:“也好,晟王的命令是,活捉叶先,其余人等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只要你们的首领愿意下马受缚,我也就不为难你们。” 然而瓦剌的勇士们根本不同意,他们一致决定要和汉人的军队决一死战。 叶先感动得热泪盈眶,在马上对兄弟们施礼道:“各位兄弟,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阿拉古叹了口气,和矮胖男对视了一会儿,矮胖男朝他眨了眨眼。 “放心吧,叶先首领,今天这儿谁也不会死,我跟你保证。”阿拉古说着,摘下了头上的伪装,同时拉下了身上的斗篷。正好初升的太阳光洒在了山谷里,暗红色的腰牌在晨辉里闪闪发光。 上面的官兵大多是晟王从京城带来的,自然认识这个举足轻重的东西,那是锦衣卫的标志。 “铁臂神鹰”殷万里出现在了下面,就在叶先旁边。而另一个矮胖的勇士,也卸下了伪装,竟然是人尽皆知的“美食大盗”宋破浪。 杨拓自然是认识殷万里的,他高傲的腔调又出现了,放声道:“堂堂锦衣卫指挥使竟然堕落至此,与我朝的敌人为伍。” 殷万里有反驳,老宋先发话了:“是呀是呀,他早就堕落了,你还不是一样,堂堂大将军,竟然和晟王这个叛徒混在一起。” “你!”杨拓被老宋喷得没了言语,一气之下,竟然把手举过了头顶,大喝道:“放箭!” “慢着!”钱永贵忽然发话,打断了他。 第70章 计中计 “你要做什么?”杨拓问道。 钱永贵往前一步,居高临下打量着这两人,又打量着下面这群瓦剌勇士。他这个老谋深算的人,早打听过,他二人跟今惜古关系密切。而老宋早已乘船下了江南,殷万里如果不出意外,也还留在开封,怎会突然出现在瓦剌的队伍里? 这太奇怪了。 “你们两个汉人,为什么会出现在瓦剌部队里,你们把阿拉古和阿拉贡怎么了?”钱永贵故意问道。 听到这话,叶先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的两个兄弟竟然莫名其妙变成了汉人。他气急败坏,一边问:“你们是谁,我的两个兄弟呢?”一边拔刀要砍,老宋赶紧伸手,点住了叶先的穴道。 叶先不能动了。余下的瓦剌勇士开始骚动起来,纷纷涌上前,举刀便要砍上来。 殷万里双手举过头顶,大喝一声:“切莫动手!” 老宋将手里的刀架在了叶先脖子上:“谁敢上前一步,你们的首领脑袋就要分家!” 瓦剌勇士碍于首领的安危,暂时消停下来。 见这些胡人消停了,老宋朝山上笑道:“怎么,惊讶吧!我们来打搅你们的好事啦!” 殷万里摇了摇头,他拿这个傻子没办法。 “现在的情势是我们有利,你们在下面,而我们在上面,有五百名兵士拿着弓箭对准你们的脑袋。只要杨将军一声令下,你们连同下面的树林都会化为灰烬。”钱永贵试着用言语威胁,好看看他们究竟是偶然出现在这里,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就算我们不动手,你们也会被这些瓦剌士兵乱刀砍成肉泥!”钱永贵补充道。 “哼,你少吓唬我们,能来这儿,自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不然你以为我老宋是吃素的啊!”老宋笑道。 殷万里先是安抚这些凶神恶煞的瓦剌勇士,不过好像根本没什么效果,与其徒费唇舌,不如老宋手里的刀更有威慑力。 他索性把叶先和老宋推离人群,兀自对山上的钱永贵道:“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阻止你们的奸计得逞。你们想用奸计诓骗瓦剌的首领叶先就犯,这件事我们早就知道啦!” “哼!瓦剌正在和我朝开战,若能拿住叶先,对战局将会产生决定性影响!你们这样阻拦,难道是想做叛徒吗?”钱永贵继续试探道。 殷万里大笑起来,震得山谷嗡嗡作响。 “你笑什么?”钱永贵问道。 殷万里说道:“我笑你们太天真。” 钱永贵反问:“哪里天真?” 殷万里问:“你当天下人都是傻子吗?谁不知道晟王的目的?” 钱永贵道:“晟王的目的当然是驱除鞑虏,守卫国家!” 殷万里又大笑,这次连老宋也跟着笑了起来。 叶先听得不耐烦了,骂道:“笑笑笑,笑什么笑,兄弟们,不要管我,尽管上,把这帮汉人全杀光!” 殷万里不骄不躁,毕恭毕敬地朝叶先一揖,安抚道:“叶先将军,且稍安勿躁,相信我们,我们是来救你的!”然后转向钱永贵,“晟王的目的,无非是想利用瓦剌的部队,先击溃皇上率领的正规军,接下来再利用叶先这颗棋子,和瓦剌和谈。在和谈的过程中,设法刺杀皇上,他再率领部队进驻紫禁城,自立为王,我说得没错吧!” 钱永贵满脸错愕,他没有料到,一个锦衣卫居然能把晟王的计划说得一字不差。直觉告诉他,下面这些人都不能留,哪怕现在杀了叶先,也可以抢得先机,否则一旦有人从这里逃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杨将军,请下令放箭,这里的人都要格杀勿论。”钱永贵说完,转过身去,他以为自己已经赢了。 殷万里又笑了起来。 “你又笑什么?”钱永贵怒道。 “我还是笑你天真。” “为什么?” “你觉得你们真的杀得了我们吗?”殷万里笑道。 钱永贵怒不可遏:“这里有五百名兵士,难道还杀不了你们这几十个人?难不成你想说,今惜古也在这里不成?”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提这个人的名字,只不过,他心中一直在忐忑,忐忑这个人会不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冒出来。毕竟那天夜里,他对今惜古撒了一个谎,一个必须得令他死了才能圆过去的谎。 所以他才会在那天夜里烧了自己的房子,假装已经被晟王派来的人杀了。 “杨将军,你怎么还不下令动手?”钱永贵问道。 但杨拓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他推了杨拓一把,后者竟然直接倒了下去。 钱永贵惊了,立刻想到了跑,却被身旁的两名护卫拦住了去路。 “你们,要干什么?” 两名护卫脱去了外衣,竟是一男一女。 今惜古和苏小小的脸孔出现在他面前。 见到今惜古,钱永贵二话没说,立刻对全军呼喊道:“朝廷钦犯在此,众将士赶紧放箭,射死他们!” 这五百支箭兀自蓄势待发,无论瞄准谁,谁都会被射成筛子。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今惜古把右手高举过头顶,一块比殷万里的腰牌更闪亮的金牌出现在所有人视野里。 “皇上御赐金牌在此,见金牌如见圣君,谁敢放肆!”今惜古用内力喊出的声音,比刚才杨拓的更加洪亮有力,五百名军士立刻放下手中武器,跪地叩拜,齐声喊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钱永贵自知大势已去,向后倒地,晕了过去。 苏小小走上前扒拉了一下他的身体,轻声喊了句:“呸!这个奸商,竟然就这么昏过去了,还有好多话要问他呢!” 今惜古诡谲地笑了笑,说道:“后面有的是时间。” 苏小小又回过头去,对下面一脸茫然地叶先头领说道:“叶先头领,认得我不?” 老宋趁机解开了叶先的穴道。 叶先探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立刻手放胸前施礼道:“参见公主!” 瓦剌勇士惊呼:“竟然是公主?公主回来啦!” “参见公主!” 殷万里和老宋深知,只要今惜古亮出皇上御赐的金牌,这些官兵便不会再为难任何人。但对于这些不要命的瓦剌勇士,还是要费一些劲的。 然而苏小小的出现,瞬间改变了瓦剌人的态度。 “她是公主?”两人心中都产生了不小的疑问。 只有今惜古和苏小小成竹在胸,正怡然自得地笑着。 第71章 绑架 只有今惜古知道苏小小的真实身份。 这件事还得追溯到三天前。 那是一个奇怪的晚上。 细雨如织,轻轻敲打着紫禁城的青石板路,给皇宫各处都披上了一层朦胧的纱幔。今惜古独自漫步在雨中,享受着这份难得的宁静与神秘。 他的步伐不急不缓,不大不小,好像根本不在乎被人发现。 普通的百姓是不可能进入紫禁城的。 他为什么会到这里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有个人偷了他的东西,跟着追到了这里。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身处紫禁城内了。 有谁偷了东西以后会往紫禁城里逃? 而他那个被盗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海棠仙子赠予他的瓷瓶,瓶口还插着一朵盛放的海棠花。 能从今惜古的房内偷东西,这样的人在世上本就不多。偷了东西还往紫禁城里逃,这样的人更是屈指可数了。 他穿过了御花园,来到了后宫之所在,这里是皇帝的嫔妃们生活的地方。 为什么这里一个守卫也没有?今惜古还在纳闷,就听到隔壁的房内传来响动。 门开了,一个黑衣人从房内窜出,肩上扛着一块棉被,棉被里鼓鼓囊囊,显然装了一个人。 大概是没有想到这里会突然冒出一个人来,黑衣人见了今惜古,立刻往房间内退去,还把门带上了。 今惜古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见他鬼鬼祟祟,一定有很大的问题,于是把房门推开了。 黑衣人趁今惜古把注意力放在门口时,带着棉被破窗而出。 今惜古意识到他想逃,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 待到后花园里,他拦在了黑衣人面前。 “你是什么人?在皇帝的后宫做什么?”今惜古问道。 “你又是什么人?平民百姓是不允许进到宫中的!”这人说得还挺理直气壮,大概是看出来今惜古并非紫禁城的人。 “照你这么说,你似乎是紫禁城内的人?” “当然,我可是晟王的部下。”他挺起了胸膛,好像说出这个人的身份,就是免死金牌,绝对的通行证。 “晟王的部下就可以擅自进出后宫吗?”今惜古双手交叉,饶有兴致地盯着他这一身黑衣装扮。 “劝你少管闲事,知道得越少,活得越久。”黑衣人恶狠狠地道。 “可惜我这人总忍不住想知道得更多。说吧,棉被里装着哪位娘娘,你准备把他带去哪儿?” “告诉你可以,但你先得打倒我!”黑衣人说着,带着棉被就冲了上来,右手握着把尖刀,直刺向今惜古胸口。 今惜古轻身一闪,便已来到黑衣人身后,伸手将他手里的棉被夺了过来。 今惜古发现棉被里沉睡着一个女人,从皮肤的嫩滑程度来看,这是一位浑身泛着酥香的年轻女人。 皇帝喜欢的女人,可不都是这样年轻漂亮的么? “这是哪位娘娘?不得不说,你很有勇气,连皇上的妃子也敢动。”今惜古把棉被轻轻放到地上,这才看清女人的轮廓,这张脸他好像在哪里见过。只见她的胸脯上下起伏着,看样子只是被迷晕了。 今惜古笑了笑,喃喃道:“你真是个顽皮的孩子。” 那人揉捏着左手的手臂,试图让自己好受点。今惜古夺被子的时候,顺道点了他的曲泽和少海两处穴道。 “实话告诉你,这位是香妃,是皇帝目前最宠幸的妃子!” “这么说,晟王想趁皇上出征瓦剌,绑架他最心爱的女人?”今惜古把棉被和女人放在身后,往前迈了一步。 “我什么时候说过是晟王?”黑衣人知道自己着了道,连忙开始辩解。 “你不是晟王的部下吗?”今惜古目光狡黠,脸上带着坏笑。 “我……我刚说错了,我是梁王的人。” “你且说一说,梁王的属地在哪里?” “他在,在……”黑衣人说不出来,哽住了。 “你连主子的属地都不知道,看来你和你主子的关系并不太好。”今惜古调侃道。 黑衣人没有再说话,他知道今惜古故意在套他的言语。 见黑衣人已无话可说,今惜古叹了口气,竟然让开了一条路。 黑衣人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女人你尽可以拿去,反正皇上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有多在意她的。”今惜古摊开双手说道。 “什么意思?”黑衣人已经被弄糊涂了。 “她根本就不是香妃,和你我一样,都不是皇宫里的人。”今惜古笑了笑说。 “这怎么可……”黑衣人快步向前,试图看清女人的脸,哪知道女人忽然从地上跃起,伸出一剑,刺穿了他的喉咙。 苏小小裹着被子站在原地,对这具尸体吐了口唾沫,骂了句:“卑鄙小人。” 今惜古本想问她怎么会装扮成这副模样,但见她的胸口还在上下起伏,好像十分难受的样子。便问道:“你怎么了?” 苏小小倒在了他的身上,表情极度痛苦:“我为了从晟王手中逃离,服下了孔雀胆的剧毒,虽然已用你的海棠花液暂时压制住了毒性,但命不久矣……” 今惜古这才知道,她是为了压制毒性,才潜入他的房间偷东西。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她知道,晟王今夜会在皇帝的后宫行动,于是事先迷晕了这里的主人香妃,然后穿上她的装扮,躲在床前守株待兔。 “你现在感觉如何?”今惜古关切地问。 苏小小吃力地回道:“感觉身体里有千万只毒虫在咬蚀我的五脏六腑,身体好痛。” 他知道苏小小现在是毒气攻心的前兆,虽然凭借那瓶海棠花液,使毒性发作减慢了。然而孔雀胆作为天下奇毒之一,一旦发作,便会立时夺取人的性命。 她的眼神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温柔与怜惜,轻轻地将苏小小搂入怀中,生怕一丝不经意的触碰都会加剧她的痛苦。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柔情,如同春日里温暖的和风,拂过苏小小苍白的脸颊:“别怕,有我在,我不会让你就这么死去的!” 但苏小小并没有听见,她已经疼晕了过去。 今惜古看着十分心疼,想起了前日她在赌坊舍身相救的场景。心想:“这个女孩待我有情有义,我可不能就这样让她死去!” 他紧蹙的眉宇间透露出深深的忧虑,那双曾经冷静分析、洞察秋毫的眼眸,此刻只映着苏小小虚弱的身影。 他抱起苏小小的身体,一脚跨过黑衣人的尸体,步伐虽急却异常稳健。夜色中,他的身影显得格外坚毅,带着几分不惜一切的决心与勇气。 第72章 蒙古的公主 雨越下越大,今惜古和苏小小浑身已经被雨淋透。 仅仅一炷香的时间不到,他就把苏小小带到了京城郊外。他知道这里有个人可以救她,一位隐居于此的高人,被称作“解毒圣手”的苗淼前辈。 这是个古怪的老太婆,没人知道她有多少岁,哪怕她的医术相当高明,也没人敢找她治病。只因为她还有个绰号,叫做“毒王”。 现在没有别处可去,今惜古只有找这个老太婆碰碰运气。 可是路走了一半,前方已经站了一个人。 这个人头戴斗笠,腰间悬着一把宝剑,正背对着他们,好像已经在此等了好久了。 今惜古注意到他手臂上纹了一只栩栩如生的眼镜蛇,明白他正是江湖中最毒辣的剑客,人称“一剑封喉”的鹤一鸣。 鹤一鸣之所以出名,是因为他的剑和别人的不一样。别人的剑,瞄准的都是敌人的要害。而他的剑,根本不需要瞄准,只要擦破一点皮,这个人就会命丧黄泉。只因他的剑上涂了见血封喉的蛇毒。 鹤一鸣在多吉的《武林风云录》中排行十九。多吉给予他的注释是:天下第一毒剑,杀人无数,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杀了多少人,就是天下第一剑客也不能保证是其对手。 鹤一鸣站在雨中,凌厉的杀气直逼今惜古的面庞,像一只正在守候猎物的毒蛇。他的剑正冒出寒光,在右手的手心里跃跃欲试,时刻准备置人于死地。 “这个女人,不能救!”他冷冷地说道。 今惜古问:“为什么?” 鹤一鸣道:“你可知她是谁?” 今惜古道:“她是晟王的人?” 鹤一鸣冷笑道:“我也是晟王的人。” 今惜古快没有耐心了,这里每耽误一秒钟,苏小小的气息就渐弱一分,厉声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只想告诉你,她除了是晟王的人,还是蒙古国的公主。” 今惜古震惊了。 “我们正在与蒙古部族——瓦剌开战,有她在,就多一分谈判的筹码!” 今惜古这才明白,为什么她不惜性命也要去皇宫援救香妃。她不希望第二个女人和她有相同的遭遇。 晟王不仅拿了蒙古国的公主,还想拿下皇帝的宠妃。今惜古心想:“晟王的目的看来是想借这场战争,彻底击垮皇帝的地位,再以勤王的名义逼迫皇帝让位,最后再以这位蒙古公主为筹码,逼迫其与大清和谈。为了一己之私欲,不惜让天下大乱,他可真是个阴谋家!” “我很抱歉……”今惜古说道,“看来我得让晟王的计划稍稍做出改变了。这个女人,我救定了!” 鹤一鸣拔出了宝剑:“那就得罪了!” 雨势未减,反而更加猛烈,仿佛连天空都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对决而愤怒。今惜古与鹤一鸣对峙于京城郊外的泥泞小道上,四周除了雨声,便是两人之间紧张得几乎凝固的气氛。 今惜古深知自己面对的是一位实力非凡且心狠手辣的对手,但他眼神坚定,没有丝毫退缩。准备应对即将来临的一切。 仅仅只是眨眼的功夫,鹤一鸣的利剑已经戳到了今惜古身前,毒蛇已经亮出了它的毒牙! 今惜古带着苏小小,闪转腾挪已没有空手的时候迅速,他知道这一闪,两人之中必有一人要中剑。普通的剑,他还受得住,只是这是一把根本就不能触碰的毒剑! 他必须拿出和对方同样的武器对敌,可是剑在哪里? 弥留之际,苏小小从腰间抽出了一把刀,将他递给了今惜古,传说中削铁如泥的青龙刀! 今惜古手握刀柄,与鹤一鸣的剑交织在了一起。 仅仅只是一招,鹤一鸣就不得不回剑抵挡,因为今惜古的这一刀比任何人的都要致命! “你还会使刀?”鹤一鸣惊讶道。 今惜古把刀横在胸前,才和鹤一鸣的毒剑相撞,刀身还在颤抖。今惜古似乎可以感受到从刀身中传向他手臂的魔力,好像这把刀有心,正因为重见天日而发出兴奋的颤栗。 今惜古左手寸步不离地扶住苏小小,后者沉着头,任凭雨水打湿身体,神情木然地看着地面。 “此战就算拼上性命,也不能令她伤及一分一毫!”今惜古心想。 “你为什么要这般保护她,她是你什么人?”鹤一鸣不解道。在他眼里,这个女人不过是晟王的棋子,外族的异类,无论是死是活,江湖上也不会有任何人关注。 今惜古的声音在雨中显得格外清晰而有力:“苏小小不仅是瓦剌的公主,更是一个无辜的生命。我不能让她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更何况……”他朝苏小小深情地看了一眼:“她还是我的救命恩人。” 鹤一鸣冷笑,剑尖轻颤,仿佛在回应主人的战意:“无辜?在这个纷乱的江湖,谁又是真的无辜?她既然生在了帝王家,便注定要卷入这些纷争。今惜古,我知道你的能耐,再有能耐的人,在我面前都和普通人无异。我这把剑,杀死过许多和你一样自不量力的人。你若执意要救她,便是与我为敌,与晟王为敌!” 话音未落,鹤一鸣身形一展,如同鬼魅般向今惜古袭来。他的剑法果然名不虚传,每一剑都蕴含着致命的杀机,剑尖所过之处,空气仿佛都被割裂开来。 关键在于,这凌厉的剑招之下,今惜古不能受任何一处伤,哪怕擦破一点皮,都有可能是致命伤! 今惜古仅凭一只手,再次挡开了鹤一鸣的致命杀招。但疲于防守的他,已经是气喘吁吁。 苏小小把一切都看在眼里,轻声唤起了他的名字:“今惜古,放下我,不然你会死的。” 今惜古没有回应她,左手反而加了几分力,把她死死攥在怀里。 苏小小的眼泪直淌,从小她就被送到汉人的领地磨砺,谁又像这般真切地对待过她? “我看你能守到什么时候!”鹤一鸣大喝一声,使出全身力道,竟然往苏小小的胸口刺去。 这一招今惜古想到了,但无论如何,都没有别的解法,但他就等鹤一鸣这一招,唯独这样,他才能找到空挡,给与鹤一鸣致命一击。 今惜古左脚点地,身子横在了苏小小面前,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接住了这一剑。 这样一来,鹤一鸣全身上下就全是破绽了。 鹤一鸣根本料不到,今惜古会使出这一招。 两个人的胸口都被刺穿了。 雨停了。 地上躺着两个人,另一个人就算站着,也和地上这两人没什么区别。 苏小小支撑着意识,先看了看身边的男人,今惜古的胸口插着一把剑,这是一把带毒的剑,虽然没有插到要害,却和要害没什么区别。 她又看了看鹤一鸣,一剑穿心,他的脸上带着不甘,已经气绝。 哪怕她已经接近神识分离,却仍然跪在了地上,大声呼喊着“今惜古”的名字。 但今惜古已没法出声回应,他的眼睛睁着,把手放在了苏小小的面颊上。 第73章 解毒圣手和毒王 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竹床上。 浓烈的药香气令他不自觉打了几个喷嚏。 他环顾四周,只见一排排药架子上,陈列着各色的药草,大部分都是颜色鲜艳、剧毒无比的。而在药架子周围,还有各种铁网编织的笼子,以及散发着恶臭的木桶和木箱,这里面装的玩意儿,肯定也不是什么好物。 一个巨大的炉灶正在运作,噼啪作响的火焰烧得周围红通通的,灶上架了一口坩埚,蓝紫色的液体还在翻滚着。 比起普通的药庐,这儿的东西可就新奇太多了。 一位老态龙钟的婆婆听到动静,拄着一根龙头拐杖,缓缓走到他的床前。 凭借这根龙头拐杖,今惜古认出了她,正是有“解毒圣手”和“毒王”之称的苗淼前辈。 今惜古试图坐起来,却发现体内真气全无,胸口还在隐隐作痛。 “奉劝你不要乱动得好,你体内余毒未清,随时都可能二次中毒,那时候便是神仙也难救了。”苗淼眼神矍铄,缓慢地说道,话语里透着一股令人难以招架的说服力。 今惜古只得躺下来,开始回想之前发生的事,他打败了鹤一鸣,却中了鹤一鸣的蛇毒。他以为自己就这么完了,可惜的是,连苏小小也要搭进来了。一想到苏小小,心中便有一种难以名状的触动,焦急地问道:“和我一起的女孩子呢?” “哼,最烦你们这些中原人,总是打打杀杀的。若不是老娘采药归来,正好在附近避雨,你们小两口的性命就要交待在那里了。” 她这话很明显就是告诉今惜古,你们两人都没有生命危险。 今惜古说了许多感激的话。 “但你必须明白,老娘可不是那种老好人。”苗淼说道。 “前辈的意思是……” “治病救人这种事,都是市井大夫做的。我平生只爱制毒和解毒,谁死了,谁活了,跟老娘一点关系都没有。若非你二人身上都中了有意思的奇毒,我根本不屑动手惹这些麻烦事。”苗淼撇着嘴说道。 今惜古深感认同,他会想到来找苗淼,除了想碰一碰运气,也是知道她的脾气,正因为苏小小是中了孔雀胆毒,他才敢赌这一把。 “前辈需要我做什么,大可以直说,我就是赴汤蹈火,也会去完成。”今惜古说道。 苗淼的神情舒展开来,心想:“这小子倒是有情有义,不如把这件事交给他做。” 他拿出从苏小小身上搜出来的瓷瓶,由于里面的液体被苏小小喝光了,此时瓶口的海棠花已经枯萎了。“这个瓷瓶,你们是从哪儿得来的?” 今惜古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把认识海棠仙子的事曝给他人,毕竟海棠仙子的身份在江湖中一直都是谜一般的存在,随口回道:“一次偶然的机会,恰逢一位高人赠予的。” 苗淼摇晃着瓷瓶,露出鄙夷地神情:“算你们运气好,你心心念叨的女娃能得救,得亏了这个瓷瓶里的东西。谁能想到,世间第一奇毒孔雀胆,竟然依靠海棠花液就能压制住。如果我没猜错,这瓶海棠花液一定是那位自称仙子的骚婆娘酿的。我都能闻到她身上的骚臭味!” 今惜古哭笑不得,心想:“幸亏没告诉她,我跟海棠仙子有多熟络。虽然不知道她二人之间究竟有何过节,但感觉她知道以后一定会毒死我。” “我要你做的事情并不简单,说不定还会因此丢了性命也说不定,你还要做吗?” 今惜古点点头,回道:“无论什么事,前辈请说吧。” 苗淼把那支枯萎的海棠花捏在手上,轻轻一折就断了。“我要你去百花楼,去找里面最丑的女人,从她那儿偷一瓶和这个一模一样的东西出来。” 今惜古愣住了。 苗淼继续说道:“别怕,那个女人虽然又老又丑,却十分好色。”她伸手在今惜古的轮廓上画了一下,“像你这么好看的脸蛋,她一定不忍拒绝。你就趁和她缠绵的时候,把藏在房间某处的瓷瓶偷出来!” 今惜古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难事,当然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别说一瓶,就是要个三瓶五瓶,凭他和海棠仙子的交情,她也绝不会吝啬。便问道:“未知前辈要这个瓷瓶有什么用?” 苗淼说道:“我只想研究一下,那个骚婆娘究竟用了什么魔法,竟然连孔雀胆的毒都能压制。然后再研制一种凌驾于她之上的毒药!” 她眼中充满了期许,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今惜古不确定是不是应该给她弄一瓶真货,弄不好世间又要多几种害人的奇毒了。 他们在药庐调治了一天一夜,终于可以下地行走了。苗淼的解毒能力果然高超,硬是把苏小小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虽说还没有完全恢复功力,起码也有个四五成的水平。考虑到接下来的时间很宝贵,今惜古和苏小小辞别了苗淼,便往居庸关进发了。 两人策马扬鞭,一路向北,直奔居庸关。沿途,他们不仅欣赏着大好河山,更在心中默默规划着接下来的行动。今惜古心中虽有千头万绪,也不乏对苏小小的关心与爱护。不过苏小小并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女娃,骨子里有北方人坚韧、干练的特性,哪怕伤势并未痊愈,也坚持自己骑马。 她在前方一骑绝尘,在今惜古心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抵达居庸关后,他们并未立即休息,而是直接前往了军营。 经过一番探察,苏小小坚信,这支懒散、缺乏训练、毫无纪律和血性的队伍,根本无法和瓦剌的铁骑相抗衡。 今惜古独自前往大殿,与年轻的皇帝见了一面,今惜古没有丝毫隐瞒,将近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了皇上。从三百万镖银被劫,到韩诗晨的死,到血雾森林里怪力乱神的真相,再到晟王的阴谋,最后今惜古也说出了自己对这场战争的理解,还把占堆加布大师的警示也重复了一遍。 “原来多吉和尚真是占堆加布大师的弟子,看来是朕错怪了他。”皇上懊恼地说道。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还是王震,他为了给义子石敬报仇,故意向皇上进献谗言,说多吉只是西域的疯和尚,在江湖上风评极差。 但此时,多吉又从牢房里消失了,并且此后行迹飘忽,再无人知晓他的下落。 皇上很信任今惜古,临行前交给了他一枚金牌,紧要关头可以拿出来保命。 然后,就到了揭露晟王阴谋的时刻了。 第74章 嫁祸 多亏了苏小小提供的情报,今惜古得以抢占先机。 此时,在赤条条的事实面前,钱永贵没法儿反水。今惜古手中握着金牌令箭,所有官兵都得听从他的命令。 今惜古命令官兵把钱永贵逮捕起来。 钱永贵问他犯了什么罪。 今惜古大声问道:“私铸、走私朝廷官银,该当何罪?” 一名官兵答道:“按律当斩。” 下面的殷万里还是一头雾水,问:“这是怎么一回事?你是说,那三百万两官银都在大通钱庄?可我早派人查过,他的钱庄里没有那些官银。” 今惜古道:“你去他的钱庄自然找不到官银,因为他早将这些官银分送至全国各地的钱庄熔铸,换成正式流通的银子,再以银票的形式交到了晟王手中。这件事天下只有他大通钱庄才能做到。” 老宋恍然大悟:“他奶奶的,我说那么多官银怎么会人间蒸发,原来是这个窍门!” “所以那天夜里才对我顾左右而言他,因为你没法告诉我实情,你其实早投靠了晟王,以珍馐会元老的身份。”今惜古说道。 钱永贵不置可否。 “你知道被我盯上的滋味不好受,于是心生一计,假使晟王因你不愿合作而怀恨在心,派人杀了你灭口,并烧毁了钱庄。从而掩盖你为晟王走私那三百万两官银之事。为此你甚至不惜丢掉最重要的信物,好让我以为你真的死了。” 今惜古把那个写着“贵”字的玉佩拿了出来,“你曾告诉过我,这是你娘留给你的,最珍贵的宝物,而你却把它遗失在了火场里,而身边没有任何一具死尸,这很不寻常。那时候我就认定,你并没有死。” 在事实面前,钱永贵不得不承认,今惜古的推理都是对的。 “晟王要挟我,我没法拒绝,否则下场就和王玺一样!”钱永贵显得很疲惫,全然没了刚才的气势。 今惜古这才知道,王玺也未能幸免。这样一来,珍馐会的四大元老,已经死了三个,剩下的钱永贵也伏诛了。 随后,殷万里拿下了钱永贵,带着金牌令箭,准备将其押送至居庸关,由皇帝陛下亲自审问。 这场扑朔迷离的答案,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了。 现在还剩下一个最棘手的幕后黑手,晟王。 这个人必须今惜古亲自去解决。 叶先虽然残暴,却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今惜古一行人这次不仅救了他和他的弟兄,也救了蒙古可汗脱脱花的女儿,叶先提出要与今惜古称兄道弟。 苏小小让今惜古答应,这是一个和瓦剌人建立联系的绝佳的机会。 于是,今惜古受邀来到了瓦剌的营地。 蒙古可汗脱脱花亲自招待了他。 蒙古可汗统领着蒙古各部族军队,叶先的瓦剌部族就是其中一支。 叶先作为最勇猛的首领,在整个蒙古都享有极高的声望,凡是被他认可的勇士,都是以一当十的强大战力。 叶先向可汗大讲特讲,把今惜古吹得跟天神下凡一般,料事如神,并设下巧计,完美打破了敌人的计谋,才令他们这支队伍免受性命之忧。 苏小小也在一旁附和着,把他舍身取义,救她于危难之际的全过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脱脱花对今惜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吩咐下人们,为今惜古的朋友宋破浪斟酒加菜。 这一晚的宴会持续了很久。一是庆贺公主失而复归,二是庆贺叶先死里逃生,三是为今惜古一行接风洗尘。 蒙古上下对今惜古佩服得五体投地。 众人都喝得差不多了,唯独叶先和老宋仍在推杯换盏。脱脱花忽然宣布了一件大事:汉蒙本就是一家,他要将宝贝女儿齐齐克许配给恩人今惜古。 就在老宋到处询问“齐齐克”是谁的时候,苏小小已经走到今惜古身边,牵起了他的手。 这时候的苏小小,眼神妩媚,身姿婀娜,看得下面所有人如痴如醉,无比羡慕今惜古,居然可以娶到这么美丽的女神。 这件大事意味着,今惜古即将成为蒙古人的驸马。 苏小小解下腰间的青龙刀,正是这把宝刀,救了他们两人的命,现在由脱脱花正式将其送给了今惜古。 “我们蒙古人的习俗,若女人看中了一个男人,便把她的佩刀交给这个男人,,倘若男人也看中了这个女人,则需要赠予女人一件除武器之外的物品,作为定情信物。 这把刀是我女儿小时候,由一位世外高人赠送的,这么多年了,依然光泽不减,锋利如初。那位高人曾预言,未来会有一位如意郎君,拿起这把刀,救你女儿的性命。现在想想,果然应验了。现在这把刀就送给你,希望你们能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蒙古可汗这番话,令上下一阵欢呼。 苏小小拉着今惜古走到火堆前面,虽说她多年未回蒙古,但舞步依然娴熟。月下的篝火,如梦如幻,一群人在欢快的歌舞声中,享受到了难得的快乐。 然而就在此时,营地南面忽然燃起了熊熊大火,守将来报:“一队汉人的骑兵从南面偷袭,射杀了值夜士兵,正在营地里放火!” 叶先大喝一声,把酒坛摔裂在地。 可汗命令所有人迅速迎敌。 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瓦剌营地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但叶先和脱脱花可汗迅速稳定了局势,组织起有效的防御。 经过一夜的激战,这支偷袭部队最终未能得逞,只烧毁了一些军器设施,抢走了一些兵马钱粮。天亮时,营地逐渐恢复了平静,但空气中仍弥漫着紧张与不安。 这些好战的勇士纷纷请缨出战,他们认定汉人欺人太甚,要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叶先已经全副武装,拿起大刀就准备往外闯,却被今惜古拦下了。 “莫非今兄弟准备站在汉人那一边,与我蒙古为敌?”叶先愤怒不减,深知今惜古毕竟是汉人,这时候肯定会站在汉人那一边。 “非也,叶先兄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哪里奇怪?” “昨天殷万里已经带着金牌令箭,押送钱永贵回了居庸关,皇上明明知道我正在瓦剌营地,在情势尚未明朗以前,怎会忽然派兵偷袭?” 今惜古的质疑不无道理。可叶先管不了那么多,在他眼里,汉人都是一样的,都是敌人的军队。 苏小小这时候跑过来,告诉他,可汗找他有事。 今惜古来到脱脱花的营帐内。 结果令他大吃一惊,脱脱花死了,他的头被人割下来了。 然后就听苏小小在营帐外大叫道:“有刺客!有刺客!快来人啊!” 等他意识到不对劲时候,外面已冲进来十几个蒙古勇士,面对死去的可汗,众人脸上悲愤交加,用一双双仇恨的目光紧盯着今惜古。 第75章 杀人的工具 勇士们充满敌意的目光,他强作镇定,试图解释这一切并非他所为。 “各位勇士,请听我一言!我今惜古虽为汉人,但绝不会背叛救我于危难之中的朋友。脱脱花可汗的遇害,我同样感到悲痛欲绝。这其中必有误会,我们需冷静调查,找出真正的凶手!”今惜古的声音在营帐内回荡,他的眼神坚定而真诚。 然而,愤怒和悲痛已经让蒙古勇士们失去了理智,他们无法接受这样一个残酷的事实——他们的领袖竟然在自己的营地内被杀害,而一个汉人却恰好在场。 “别听他狡辩!一定是他勾结汉人军队,想要灭我蒙古!”一名勇士怒吼道,他的拳头紧握,仿佛随时都会向今惜古挥去。 “趁我们开宴会时发动偷袭,又趁我们疲于防备的时候刺杀可汗,现在人赃俱获,还想抵赖?我们要先杀你,为可汗报仇,再一鼓作气杀奔居庸关,取你们皇帝的狗命!”另一名勇士“嗖”的一声,刀已出鞘,刺眼的光芒射到今惜古的脸上。 “杀了他,为可汗报仇!” “报仇!” 不等今惜古再说话,十几名勇士已一拥而上,今惜古左闪右躲,又从他们头顶高高飞过,却不想门口又进来七八名蒙古武士。他现在被二十几个人包围,已退无可退。 只听营帐里一声爆响,今惜古身前忽然浓烟滚滚,宋破浪抱着两颗霹雳雷火弹出现在包围圈里。 虽说是生活在马背上的民族,这霹雳雷火弹的威力他们还是知道的,谁也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所以纷纷往后退去。 “他奶奶的,叶先那混账,昨晚在酒里下了迷药,害老子一觉睡到现在。臭屁古,这里有我在,你先离开,就是有一百张嘴,也和这帮榆木脑袋说不清楚的!” “我走了,那你呢?”今惜古问道。 “我在军营的仓库里找到满满一箱铁西瓜,好家伙,没想到他们竟然有这么危险的武器。放心,只要有两颗铁西瓜儿傍身,他们就不敢靠近我……”老宋笑着说,好像轻松自在,面对这二十多个蒙古勇士,跟玩儿似的,“苏小小跟叶先一道,往东边去了。” 今惜古立刻退出了营帐,那帮武士想追上去砍,老宋横了上来,刀尖还没碰到雷火弹,那群人魂都吓没了,赶紧收了回去。 他目光狡黠,毫无惧色,仿佛一个不留神,随时都可能把这玩意儿引爆。 这些武士急得直跺脚,却只能和他保持距离。 今惜古沿着营地边缘试探,找到了一条正东的羊肠小道。果然叶先和苏小小都在这里,两人正爆发出激烈的争吵。 苏小小欲往东而去,叶先一直拽着她的手臂,不让她走。 “我已经完成了你交付的使命,为什么还不让我走?”苏小小说道。 “你为什么要走?”叶先问道。 “我杀了我爹,杀了蒙古可汗,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我已没有脸待在这里了。”苏小小冷冷地说道。 “他根本不是你爹,我才是你如假包换的亲爹!”叶先咆哮道。 苏小小愣在了原地,一脸惊恐地盯着他:“你说什么?他不是我爹?那我娘她……” “哼,我和你娘本来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只因为瓦剌部族当时还只是一个很小的部族,为了在蒙古能有一席之地,她不得不答应和亲,嫁给了脱不花那个奸贼。但那时候,她已经有了身孕。 脱不花从我手里抢走了你娘,你娘为了瓦剌部族,饮恨答应,只有一个要求,便是生下你。起初脱不花当然不答应,但你娘以死相逼,他拗不过,最终还是认了你作为女儿。 可哪有那么容易,你三岁那年,他就把你交给了汉人抚养,说是让你接受汉人文化的熏陶,以后好为蒙古的大业做贡献。其实他本意是把你扔给汉人,让你自生自灭。若不是我一直在暗中保护,你怎会在汉人的领地里平安长大?自打他抢走你娘的那一刻,我便下定决心,有朝一日一定要杀了这个奸贼,把你娘夺回来!” 叶先越说越激动,这些话他在心中憋了太久,这时候终于可以释放出来,内心感到无比得舒畅。 “原来你一直知道真相,但是从来没有告诉过我。”苏小小眼里噙着泪,失望地说道,“你教我武功,并不是担心我被人欺负,而是为了有朝一日成为你杀人的工具?” 对于这件事,叶先没有否认。“我的女儿,你要知道,我这个当爹的有许多苦衷。我不能告诉你太多,假如被人知道我和你娘的关系,瓦剌部族将会面临血光之灾。为了族人的将来,我必须忍辱负重,这些年也让你受苦了。” 叶先把手放到苏小小的头上,试图轻轻抚摸一下,却被躲开了。 苏小小一边后退,一边哭着说道:“那我娘呢?我娘死的时候,你也告诉我说,她是被脱不花逼死的。你说,脱不花从未爱过我娘,只把我们母女俩当做玩物罢了。这些,都是骗我的?为了让我憎恨脱不花,都是为了让我有朝一日杀了他,而做的铺垫?” “我这么说的目的,也是为了你,为了你娘,为了让我们一家人能够早日团聚。”叶先一边说,一边往前走,可苏小小后退的步子越来越快,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如果我不这么说的话……” 苏小小抢着说道:“如果你不这么说,我就没法对他建立绝对的仇恨,没法下定决心去杀了他!所以打从一开始,你就想好了,要把我打造成一部杀人的工具!” 纵然是叶先这样强壮的勇士,此时也无力辩驳。他停下脚步,眼神中闪过一丝痛苦与无奈,仿佛所有的解释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四周的空气似乎凝固了,只有苏小小抽泣的声音在回荡,每一声都像是在撕扯着叶先的心。 今惜古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中五味杂陈。他没想到,这一连串的事件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复杂的情感和恩怨。他在心中感叹道:“没想到苏小小的身世竟然如此凄惨。” 苏小小泪流满面,她摇着头,无法相信自己一直以来信任的人,竟然是这样一个复杂的存在。“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你让我怎么面对自己?你让我怎么活下去?我现在明白了,你和汉人那边的晟王串通,利用我接近今惜古,也是为了今日,好把杀脱不花的罪名嫁祸给他,嫁祸给汉人,这样一来,就能名正言顺地发兵,而你也可以借此机会坐上蒙古可汗的位置!” 今惜古这才明白:他会来到蒙古军营,也在晟王的计算之内,她从晟王那儿逃走,直至遇见今惜古,都是晟王计划好了的。为了就是把他一步一步地引向蒙古军营,好实现这一步李代桃僵的计谋。 听完苏小小的叙述,叶先的目光开始闪烁起来,再没有了刚才那么多的自责和愧疚,现在更多的是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他发现苏小小知道得实在太多了,哪怕是他的亲生女儿,也不应知道这么多。 他终究还是个心狠手辣的部族首领,这些年来,瓦剌部族之所以百战百胜,从一个小小的部族扩大到如今蒙古第一部族,皆因他的狠辣和勇猛,他不会因为儿女私情而轻易舍弃全族的大业。 谁要是阻拦他,谁就得死,哪怕是亲生女儿也一样。 趁苏小小暗自感伤的时候,他悄悄往前迈了一大步,把手放在了刀柄上。 今惜古发现了他的这个微小的举动,预判到了他下一步行动,心中骂了句:“禽兽!”然后捡起一块石子,将他手里的刀打落在地。 第76章 逃离蒙古军营 今惜古走了出来。 苏小小见了今惜古,心中如万马奔腾,自觉得已经没有脸再面对他了,羞愧地沉下了头。 “小小,你不必自责,所有这些都不是你的错。有错的是站在你对面的人,你的亲生父亲本来就是一只禽兽。”今惜古义愤填膺,指着叶先的鼻子说道。 叶先一脸杀气地注视着今惜古,心想:“这个人怎么会在此?竟然能从我特别布置的勇士眼皮底下逃走?” 苏小小抬头望向今惜古,发觉他似乎话里有话。 今惜古顾及苏小小的心情,并没有说得太明,只是指着掉在地上的刀,对叶先说道:“你的刀收好,不要乱放。” 苏小小看向自己的亲生父亲,后者面色严峻,还在抚摸刚被打疼的手腕,自然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想到这时候今惜古还这么在乎自己,心头一热,扑向了今惜古怀中。 凭借刚才那一击,叶先知道今惜古身怀绝技,索性也不装了,朝四周大喊一声:“还在等什么?” 从四周的山丘后面窜出数十名瓦剌勇士来,每人手中都攥着两颗霹雳雷火弹,把今惜古和苏小小包围了。 “你竟真的连亲生女儿也不放过?”今惜古喝问道。 “我本不想下杀招的,但你们知道得太多,不能就这么放你们走了,否则会影响我的大计。”叶先恶狠狠地说道。 今惜古说道:“你所谓的大计,不过就是和晟王密谋,先杀了你们的可汗脱不花,再嫁祸给汉人,令蒙古士兵同仇敌忾,趁他们与我朝军队厮杀时,再设法除掉皇帝。这样一来,你叶先可以坐上蒙古可汗的位置,而晟王也可以坐上我朝皇帝的位置,简直就是双赢。” “怪不得晟王一直叮嘱我,今惜古十分难对付,要小心再小心。本以为你只比普通的汉人稍微棘手一点,哪知道竟然这般棘手。” “现在知道也不晚,毕竟这里还是你的地盘。”今惜古临危不乱,微笑着说道。 “哼,你少装腔作势,我这些弟兄们手里攥着的,是无坚不摧的霹雳雷火弹。任凭你武功有多强,它都会将你炸得粉身碎骨。”叶先得意道,顺便往后退开,以免待会的爆炸波及到自身。 他是一点儿也不在乎,自己的亲生女儿待会也会跟着香消玉殒。 苏小小已经对这个魔鬼父亲死心,再也不会寄希望于所谓的亲情,在她心目中,自己的父母都已经死了。 她在今惜古耳边低语道:“一会儿我会杀向叶先,趁他和我缠斗时,你往叶先的身后逃,这些人担心首领被波及,不会轻易动手的。” 今惜古心想:“她是准备牺牲自己,好让我能全身而退。我就是粉身碎骨,也要让她活下去。”他紧紧拽住苏小小的手臂,不让她做傻事,同时用眼睛的余光计算好了人数,准备待会同时掷出相同数量的石子,只要他打得准,待这些人手里的铁西瓜落了地,他就有充分的时间带着苏小小逃出生天。 可一瞬间打掉二十多个人手里的雷火弹,谈何容易,他必须集中十二分的注意力,并恰到好处地把力量平均分配到每一颗石子上,有任何一颗失手,他二人都将被炸得连骨头都不剩。 但他现在只能使出五成功力,只因为昨天中的那一发毒剑,到现在还没有痊愈。 “问你一个问题。”苏小小忽然问道,“你为什么要替我受那一剑?那时的你,本可以全身而退的,反正我已中了孔雀胆的毒,再多一发蛇毒,也不过一死。”他知道今惜古的伤势未愈,纵然有脱身的法子,也没有脱身的气力,今惜古仍然死死拽着她,她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但在死之前,她想听今惜古说一句真心话。 今惜古还未来得及回答,只听“轰隆”一声巨响,身后的沙地爆裂开来。 他们以为身后有人提前动手了,回身一看,一发雷火弹在这些瓦剌勇士的脚下爆炸了。地上顿时出现一个深坑,三名瓦剌勇士掉了进去,众人都以为接下来会有一连串的爆炸,但深坑里什么响动也没有。那三名勇士被炸得血肉模糊,六枚铁西瓜滚落一边,什么反应也没有。 老宋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背后,手里还攥着一颗铁西瓜,挺着一个比铁西瓜还大的肚子,正招呼今惜古过去。 “放心吧,这些人手里拿着的都是哑炮。老子早对那一箱玩物动了手脚,此时它们都受了潮,根本响不了。现在唯一能响的,就只有我手里这颗。” 众人脸色煞变,开始摆弄手里的铁西瓜,碍于老宋手里这颗是真家伙,都纷纷后撤,只盼离他远一点。 叶先立刻上前,试图去抢苏小小的手腕,今惜古双腿一蹬,早带着苏小小一起,来到五丈开外,和老宋并肩站立。 “劝你老实点,这玩意儿很容易走火!”老宋上前一步,对叶先招呼道,“我现在有些喜欢这东西了,只可惜它们太重,不方便长途奔袭,还是送给你们算了!” 他按下触发的机括,把剩下这枚铁西瓜朝叶先的方向扔出,众人惊呼“首领小心!”尽皆背过身去蹲下,护住了自己的脑袋。 叶先呆立在原处,下意识伸手护住头部,只听砰的一声,这玩意落在了地上。 但是没有爆炸。 原来这一颗也是哑炮。 老宋本来就只带了两颗能用的,在营地里用了一颗脱身,剩下一颗刚才用了,心想:“若是空手的话,就没那么容易跑路了。”便事先在身后藏了一颗哑炮,用来吓人之用。 得知上当受骗,叶先气得直跺脚,却只能对着茫茫荒原撒气。 那三个人已经消失在了视野里。 逃离了蒙古人的势力范围,但眼下情势并不乐观。 蒙古可汗已死,现在统兵的人只剩瓦剌的叶先,而蒙古各部族现在同仇敌忾,都等着和天朝的军队决一死战,他们认定是汉人杀害了他们的可汗,再也没有调停的余地。 而居庸关这边,尽管在某种程度上破解了晟王的计策,将三百万两官银的下落找到,但现在已没有时间给皇上再来发放军饷和补充军备,大战已一触即发。 这一战究竟何去何从?难道他们要眼睁睁看着大好河山沦落至蒙古人的铁骑之下吗? 就在这时,他收到了来自殷万里的传书,一个好消息降临到了边关。 已故将领裴世充将军的儿子,裴永智率领八千南京营的队伍进驻居庸关。 第77章 说书人 所有人都认为,裴永智将军的到来,是足以影响整个战局的新兴力量。这八千南京营,作为精锐之师,不仅训练有素,而且士气高昂,他们的加入无疑极大地增强了我军的战斗力。 裴永智,作为裴世充将军的后人,继承了家族的忠诚与勇敢,也继承了他父亲的脾气。他没有第一时间加入到居庸关的守御工作中,而是独自一人走上了大殿,来到了年轻皇帝的面前。 他希望皇帝能为他父亲昭雪,以自己项上人头担保,他父亲裴世充一定不是贪图钱财的叛徒。 其实就连皇上也不信,一向以精忠报国着称的裴世充将军,会在押送镖银的时候勾结外人,妄图侵吞这三百万两官银。然而那封亲笔书信又该如何解释? 若不是截获了那封书信,董尹航也就不会找上韩诗晨,史纲也就不会找上珍馐会,更加不会发生那场惨绝人寰的屠杀。 “那封书信是在哪里,从什么人手上劫获的?”裴永智问出了这个深藏已久的问题。 包括此时在大殿上的作证的殷万里也想过,但这个问题似乎只有董尹航本人才知道。 黑山镇最大的客栈——福缘楼里,现在坐满了人。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戴一副脸谱面具,正坐在二楼正中,朝下面一众食客说书,旁边站着一位妙龄少女,同样带了一副脸谱面具,手拿一副碗筷,上上下下打着节拍。 书的内容很新鲜,所有人都第一次听。内容并不是讲宋朝“岳飞抗金”,也没有赵匡胤的“杯酒释兵权”,当下流行的“空城计”“唐明皇与杨贵妃”他也不讲。 他讲的是“锦盗侠”夜入相府,盗取夜明珠之事。说起那个“锦盗侠”,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做事不同于凡人。在偷盗前,总要先留下一封预告信,好让东西的主人做好准备。 现如今,聚集在黑山镇的大多是江湖中的练家子,他们最爱凑热闹。在准备武林大会的闲余,来这里解解闷,喝喝酒,嗑嗑瓜子什么已经成了习惯。也不知什么时候,这里就多了个说书人,旁边的少女长得还挺白嫩,无论是看人还是听书,都是无比畅快的事情。 谁都知道,他说的这个锦盗侠,便是江湖中人尽皆知的今惜古。没有人不对今惜古感兴趣,此生都想一睹他的尊容。 老头儿讲完夜明珠的故事,立刻话锋一转,讲到了一件离奇的案子。 他说有一个没有脸的怪物,总是出没于没有星辰的午夜,没人知道他是人是鬼,但凡见过它的人,只觉得可怕。因为他整日都穿着一套死人才穿的蓑衣,说起话来就像冤魂索命。他来无影,去无踪,所到之处,不是有人死于非命,就是有东西离奇失踪。 无面鬼的名号,这段时间已经在江湖中被疯传,众人都认定,它只会出现在那片有“鬼打墙”的血雾森林里。但这个老头神经兮兮,却告诉大家,无面鬼已经来到了黑山镇。 “胡说,无面鬼早就已经死了!被今惜古亲手杀死的。”人群中钻出一个胖子,说话的正是老宋。 “今惜古的确杀死了无面鬼,但只是它的分身。”老头儿对着老宋的方向说道。 “我看你是吹牛不打草稿,照你这么说,我们每个人戴个面具,都可以做无面鬼了?”老宋反驳道。 面对老宋的质疑,老头儿不慌不忙,用说书的方式回道:“当今江湖,英才辈出。多吉和尚呕心沥血,以生命为代价创作出《武林风云录》排名,排得上名字的江湖豪杰多达三百一十二位。其中今惜古排行第四,无面鬼排行第三。你说无面鬼究竟是死是活?” “放屁,无面鬼什么玩意儿,居然还排在今惜古前列?”老宋叫道,“你且说说,我排在第几?” 他认定这老头就是想胡乱吹牛,骗几个赏钱,哪知道老头接下来说的话令他大跌眼镜。 老头儿咯咯笑起来:“你不就是余杭镇的‘好吃佬’宋破浪么?你的名字自然是排得上号的:‘小头大肚,好吃乱斗,擅使扫堂腿,罗汉拳,以疾风破浪三十六式闻名于天下,排行十一’”。 听到宋破浪的名号,厅内众人眼睛刷一下全看过来了。 “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出名,大家都在看你。”坐在他身侧的一人笑着调侃道,他的脸被胭脂擦花了,戴了顶高高的兜帽,看着就像春梦园里玩杂耍的技师。 “臭屁古,你要再敢说风凉话,我就把你的名号报出去,看看是谁更出名!”宋破浪小声道。 “那你且说说,排行第一的是谁?”宋破浪不信邪,又问道。 “武林风云,风云变幻,第一第二时常更换,今天说了他,他便要被人追杀,明天是他,他就要横尸街头。《武林风云录》从不记载天下第一,你可以胡乱猜,谁都有可能,就算是我这老头儿,又有何妨?” “你就吹吧,依我看,这什么风云录就是个江湖骗子写的,拿来骗小孩儿解解闷还差不多。” 老头儿哈哈大笑,过一会儿,帷幕就降了下来。 “走,我们去后台。”今惜古已经起身。 宋破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去后台干什么,难道是要去找那只老骗子? 他猜对了。 这一老一少已经在后台等他们了。 摘下面具以后,老宋大吃一惊,原来刚才的说书人,竟然是武功尽失的董尹航,和他的女儿董尹雪。 早在他们讲今惜古故事的时候,今惜古就认出了他们。这许多事,他跟董尹航在喝酒的时候讲过,外人是不可能知晓得这么清楚的。 为了找到今惜古本人,他们已经在这间客栈说了好几天的书了。 几人找了间客房,先是一阵寒暄。而后把近来发生的事讲述了一遍。 碍于小雪儿的关系,晟王并没有为难他父女俩。董尹航一直在他身边装疯卖傻,对他的戒心也小了许多。加上晟王要准备武林大会的事,近几日十分繁忙,便把他二人关在宗人府的密室里,派人送去足够的饮食和衣物,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那夜今惜古前往宗人府的时候,这对父女其实就在后堂,只是被晟王人点了穴道。晟王走的时候,也把他们带走了。 被问及是怎样逃出来的,董尹航说,是多吉和尚搭救了他们。临行前,也把那卷《武林风云录》传给了他们。 今惜古万分感慨,多吉和尚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做事,现在已比当和尚的时候更加超脱了,说他是世外高人也不为过。 今惜古和他说了关于裴永智来居庸关的事。 董尹航没有料到会有这一茬,本以为镖银一事早已翻篇。他们之所以会弃走官道,转而走那片树林,正是因为那封信——那封裴世充将军写给晟王的表忠信。为了保全朝廷的官银,他们思前想后,只得先下手为强。 假如那封信是假的,那整个长盛镖局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了。 “难道从一开始,我们就做错了?”董尹航失魂落魄地说道。 今惜古知道,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董尹航很可能会禁不住压力而崩溃的,只得长话短说:“你回想一下,当时是谁,在哪里劫获的这封信?” 董尹航不假思索地答道:“是一位镖局的兄弟,正是丐帮八袋长老,‘遁地鼠’许林锋。他说是从大将军府上偷到的这封信,立刻就转交给了史纲,史纲转交给了我。” 今惜古听后再也不迷惘了,心想:“既然是许林锋,这封信九成九是伪造的。” 这样一来,裴世充将军及那五百名官兵,就全都枉死了。 第78章 小雪儿的歌谣 今惜古没有过多跟董尹航交待这些结果,他担心董尹航太过自责,既然错已铸成,再让一个武功尽失的老头去感伤和忏悔,也无济于事。 他又问了一些关于《尚善宝鉴》的事,董尹航交待,这部书里面只有前半部分记载了一些奇特的武学和内功心法,后半部分大多是历史概要,有关文火教主在位时的经历,他是如何被叛乱者打败,最终逃亡漠北。其间还记载了一些重要的兵法心得,世界各国稀有美食的制法等。 这部书现在就在晟王手里,想必他已经把书中的内容看了个通透。 正如今惜古所想的,晟王将会是一个十分可怕的敌人。 至于那个无面鬼,董尹航声称,这是多吉和尚告诉他的,是真是假,他也不知道。 今惜古把交谈的内容做了份简报,传书给了殷万里。让他禀报皇上,好为裴世充将军平反,从而安抚裴永智,起码可以使他能够不再分神,一心一意去对抗瓦剌即将到来的攻势。 谈话过程中,小雪儿的目光始终停留在今惜古身上,两人目光几次交汇,小雪儿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又羞涩地看向了别处。等今惜古移走目光时,她又看了回来。 她好像总忍不住想要去看这个男人,几次想要开口说话,酝酿了许久,又不知该从哪儿说起。 最后是今惜古先开口了,他略带顽皮地问道:“小雪儿最近有遇到过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小雪儿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开口说话的机会,嗫嚅道:“我,我刚才好像看到我娘了。” 众人一惊。 “就在客栈里,她好像……就坐在下面。” 董尹航双目微闭,没有接话,不为别的,作为凌茹冰的丈夫,他当然也能感觉到。 “天山女子剑派的婆娘也接到了请帖,她会来这里并不奇怪。”老宋说道。 “今惜古,老身想拜托你一件事。”董尹航忽然朝今惜古跪了下来,这个举动令今惜古大感诧异,赶忙将他扶起。 只见董尹航眼含泪光,满脸惆怅地说道:“我知此事实在太难办到,但也放眼望去,天下间只有你有这种可能。” 今惜古知道董尹航这人素来高傲,从来不会轻易求人,一旦动此念头,绝非为一己之私欲,回道:“老镖头请说。” “我把长盛镖局弄成这样,你还肯叫我一声‘老镖头’……好,好!”他站起来,继续说道:“我想请你做一件事。” “什么事?” “阻止武林大会的召开。” 今惜古怔了一下,这件事他不是没想过,可中原武林一百多个门派几乎都已来到了这里,正所谓“箭在弦上”,岂是说停就能停的?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明天这个时候的武林大会上,会发生大事。”董尹航说道,“晟王不可小觑,我知你和他之间必有一战,但这里有太多无辜人士,倘若牵扯到整个武林的兴衰,这场武林大会,不开也罢!” 这也正是今惜古担心地。所以他那日才发出了那封预告信,目的是告诉晟王,他就在这里,任何阴谋诡计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小雪儿唱起了一首歌谣:“今夕古夕,影似烟散。摘叶为剑,飞花伤人。风姿卓越,智勇双全。头号侠盗,美名传世……” 今惜古饶有兴趣地问她,这是什么歌。 小雪儿回,这是他最近才编制的歌谣,准备和爹一起游历江湖的时候,唱给各处的人听。 现在的她,与刚见面时不同,人只要经历过一些事情,就会变得不一样。有的人将之定义为“成长”,这只是一种说法。 小雪儿现在并不快乐。一个十六岁少女,如果没有了快乐,还是十六岁少女吗? 晚上,今惜古和老宋走出了客栈。 迎面走来的是苏小小。 她打听到了叶先的动向,脱不花可汗死后,叶先如愿做了代理可汗。他立刻把大军后撤三十里,在更远的地方扎营。 这件事王震也侦查到了,但他认定蒙古内部正在为可汗的位置争权夺势,正是进军的好时机,于是命三万先遣军往前迫近三十里扎营。 叶先察觉到王震的动作后,再次拔营后撤三十里,王震见状,认定敌人已无心作战,便开始怂恿皇上率大军前进。 现在皇上的大军已开赴到居庸关以西,和蒙古军队隔河相对。 今惜古倍感大事不妙,老宋问他何事犯愁。 “皇上年轻气盛,并没有行军作战的经验,在战术和谋略上,哪里及得上诡计多端的叶先。这一招大概率是诱敌深入,只待我军走出有利地形,再一举歼灭。” 老宋猛一跺脚:“这可不妙了呀!赶紧发书警告殷万里才行!” 今惜古摇摇头,叹气道:“殷万里只是锦衣卫,行军打仗的事情,他根本无权插手。旁人的话皇上是听不进去的,除非有人可以说服王震,由他来劝陛下退兵。” “与其寄希望说服王震那个老太监,倒不如杀了他来得痛快。”老宋恨得牙痒痒的。 今惜古思索道:“现在还没到决战的时刻,如果我是叶先的话,一定会先控制周边的水源,再想办法切断粮草的补给。之后以逸待劳,等敌方疲乏至极的时候,再一举发动总攻。” “所以我们现在还有多少时间?”苏小小问道。 今惜古掐指一算:“加上消息传递消耗的时间,最多不超过三天。” 如此一来,他们今晚到明天,必须得把晟王的事情了结了。 如果必须要与晟王一战,也就是这一两天时间了。 另外一边,客栈里,本该躺下的董尹航,此时已经起身了。 他穿上了久违的武术服,带上了绑腿,腰间还别上了蛇形短剑。 刚打开门,小雪儿就出现在门外。 董尹航很是惊讶,故作镇定地问:“小雪儿,这么晚了还不睡?” 小雪儿点点头,反问道:“为什么一直要瞒着我,明明爹的武功已经恢复了。” 看来自己的女儿已不是从前那个天真的小女孩了,人一旦学会了怀疑,就说明她已经长大了。 “爹是要去找晟王吗?”小雪儿又问。 董尹航也不再瞒她,点了点头:“我的‘尚善神功’已经集大成,是时候该找他了结这一切了。” “这么说……”小雪儿稍显兴奋,“爹的武功现在是天下第一了?” “至少上次见到多吉大师的时候,他是这么告诉我的。”董尹航自信地说道。 小雪儿说道:“可多吉大师也说,《武林风云录》上,最不可信的就是‘天下第一’这四个字。” 董尹航笑道:“在江湖上也是。” 小雪儿说道:“那您今夜还要去吗?” 董尹航说道:“我必须去。” 小雪儿的脸上忽然闪烁起了几分忧伤的神情:“我可以陪着爹一起吗?” 董尹航没有回答,静静地走出了房间。 小雪儿紧跟在后面。 她小声哼起了那首自创的歌谣。 第79章 决战前夜 外面已经打了三次更。 今惜古的眼睛还睁着,这张床对他来说还是太硬了。 然而隔壁的老宋却睡得挺好,鼾声此起彼伏。 老宋真是一个幸福的人,他吃得饱、睡得好。一个人只要能做到这两项,就已经盖过天下一大半的人了。 他在月光下漫步,心里想的都是明天决战的事。 前面有个宵夜的摊点,他发现也有个人和他一样睡不着。 苏小小正在摊位上吃面,但却穿着一身夜行衣。 为什么吃面还要换上夜行衣? 今惜古来到她身旁坐下,也点了一碗面。 苏小小还在吃面,没有理会他。 今惜古也自顾自地吃面,一言不发,心中已经知道苏小小准备去干什么了。 苏小小吃完了面,连今惜古那一碗的账也结了,接着起身开始往外走。 今惜古怎会让她独自前往?说道:“如果你今夜就要去找晟王,我和你一起。” 苏小小转过身:“还以为你会阻止我。” 今惜古笑了笑:“已经决定了的事,又怎会轻易改变。既然你已经决定好了,作为好朋友,我就和你共进退。” 苏小小十分感动,心想:“为什么你总能猜出我的心思呢?如果你能一直对我这么好,今晚就是死了我也愿意。” 想着想着,她的嘴角不住地上扬,但是转念一想:“你对别的女人是不是也会如此?是了,你红粉知己那么多,也许我只能算其中之一罢了。更何况我现在什么身份也不是,对你一点忙也帮不上,之前还骗过你,差点害你死了,你心里一定烦透我了。” 这时候,眼泪又开始在眼睛里打转。她一会儿笑,一会儿哭,今惜古就站在她面前,有些不明所以。 面对今惜古诧异的神情,苏小小把眼泪咽了回去,没有说多余的话:“我已经打听到了,距离此处十里不到,有一座大庄院,名叫荡寇山庄,晟王就住在那里。另外,明天的武林大会也会在山庄里召开。” 今惜古也没有多说什么,“嗯”了一声,便往前走去。 他的心情也很沉重。 他一直都在担心苏小小,假如他不跟着一起,这个女孩一定会偷偷去找晟王。为了与晟王做一个了断,也是给过去画上一个句号,她是一定会去的。但是她这一去,是生是死都是未知数。 晟王已经神功在手,就算是他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可以打赢。 他本可以把这场决斗延迟到明天,仿佛这是天意,他今晚就得和晟王做一个了断了。 黑山镇的郊外有一片野林,秋天的风已经把这里刮得光秃秃的,地上铺了一地枯萎的树叶,好像黄色的地毯。 今惜古和苏小小并肩走着,心里回想着晟王在京城的时候给他下的挑战书:“在天下英雄的见证下,你我单独一战。若你胜,我不仅放过苏小小,还会让你跟董尹航父女见面,并且将失窃的三百万两镖银如数归还;若我胜,你则需无条件归顺于我,助我成就霸业。” 现在晟王的筹码已经没有了,三百万两官银的下落已经找到,苏小小就在他身边,董尹航父女也逃出来了。他还有什么理由去履行这个约定? 野林的尽头,已站着两个人。 确切的说,是三个。第三个人静静地躺在路边,在那两个人的脚下。 走近了看,一个是面无表情的小雪儿,双手合十,正自诵经超度的是嵩山少林戒律院首座——苦修禅师,躺着的那个则是已经面无血色的董尹航。 见了今惜古,小雪儿也没有多么激动,她好像已经忘记了该怎么笑了。 今惜古快步上前,弓身问道:“董老镖头怎么了?” 小雪儿冷静地答道:“我爹已经死了。” 苦修禅师的超度刚好完成,朝今惜古施礼道:“我赶到的时候,董老镖头已经没有气息了。晟王也愿意老衲将老镖头的尸体带出来。我很抱歉,这次是我食言了,本来答应过老朋友,要拯救董老镖头于水火的。” 今惜古摇了摇头:“大师无须自责,这不是您的过错。是我来晚了。” 今惜古注意到董尹航的手心里还握着蛇形短剑的剑柄,那把由张木人打造的,无坚不摧的黑金刚短剑,现在已经从中间断裂了。 不必说,凶手只能是晟王。 今惜古问小雪儿:“你爹的功力恢复了?” 小雪儿答道:“非但恢复了,而且远胜于初。这些天,他已练成了‘尚善神功’。” 苏小小怔在了原地,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心想:“连练成了“尚善神功”的董尹航都打不过他,我居然还妄想单独潜入刺杀。真是幼稚得很。”她又偷偷瞧了一眼今惜古,为什么从这个人脸上看不出丝毫慌乱的表情呢? “今大哥……”这还是小雪儿第一次这么叫他,“你们还是快逃吧,晟王的武功已经是天下第一了,再加上他和蒙古人的关系,等战争一结束,他就将君临天下了,和他作对已无任何胜算。” 苦修禅师点了点头:“明天的武林大会,恐怕晟王一定会当上武林盟主,届时他将一统武林,一呼百应。由这样心狠手辣的人来统领江湖各大门派,老衲担心,迟早有一天,整个武林都会因他而覆灭。” 今惜古静静地听着,内心对晟王的现状毫无兴趣,一个野心家无论想做什么,那都是他自己的事,他只关心身边的朋友,与所爱的人。他对小雪儿缓缓问道:“你爹死了,不想为他报仇吗?” 小雪儿缓慢地转着头:“我爹说了,无论最终是什么结果,都不要为他报仇。而且……”她忽然哽咽起来,“他死的时候很快,并没有留下多少痛苦。” 今惜古心想:“她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女,一向爱护自己的爹死在自己面前,怎会不伤心呢?她不愿轻易表露出来,无非是不希望我们再去找晟王报仇,她觉得这是在送死,她宁可这个仇不报了,也不希望看着别人走上和她爹一样的道路。” 他没有做多言语,默默地俯下身去,将那把断裂的蛇形短剑收起来,交到了小雪儿手里。和那块黑玉一样,现在已经是她爹的遗物了,理应由她来保管。 然后他把董尹航的尸体抱了起来,他让苦修禅师协助找一块风水好的地方,好让董老镖头入土为安。 几人忙活了一阵,这片野林里终于多了一片坟墓。小雪儿跪在地上,眼泪终于憋不住流了下来。 小雪儿哭着说道:“今大哥,对不起,之前我瞒了你许多事,现在我什么都告诉你。”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我和娘回到天山派后,就正式成了天山女子剑派的弟子。有一天,一位白衣公子带人造访天山派,说他是朝廷的王爷,后来知道他就是晟王。 晟王说他爱好结交天下豪杰,虽然深处朝廷政治的旋涡,但也师从过少林、武当、丐帮的前辈。掌门觉得这个人挺有风度,且和朝廷建立联系,也有利于提升我派在江湖中的地位。 掌门发现晟王对我尤其在意,便问晟王是否有娶妻。晟王表示没有,她便做主要将我许配给晟王。” 苏小小听到这里很惊讶,在她的印象中,晟王近年来并没有娶妻的动作,便问道:“所以你已经嫁给了晟王?” 小雪儿摇摇头:“这件事遭到我娘的极力反对。她和掌门大吵了一架,便带着我下山了。” “看来你娘是真心爱你的,还有你爹……”今惜古朝董尹航新立的墓碑看去。 “可那天以后,无论我们母子俩走到哪里,晟王都有办法找到我们。他对我倒是百般殷勤,除了嘘寒问暖,为我们解决生活上的问题以外,还常常带我们游山玩水,派人来接我们母子,去他京城的王府小住。但倘若我说不愿意的话,他倒也不强迫,只是会不高兴罢了。” “所以你爱上他了?”苏小小问道,她觉得任何少女应该都抵挡不住这样一个男人的攻势。 小雪儿点点头:“开始的时候的确……因为他对我太好了,又是皇帝的叔叔,武功又好,我很难不心动。” “你们成亲了?”苏小小问。 “没有,绝对没有。”小雪儿否认道,其实他一直都很忙,忙到常常十天半月都见不着人。我也是偶尔才能见他一次,而且他每次回来,都似乎十分疲惫。他说他正在为了这个国家,为了国家的人民做一件大事。为了完成这件事,也需要我的协助。 那时候我十分信任他,毫不思索就答应了。于是他告诉我,我爹在押镖过程中被害的消息。我很震惊,但他又说,他知道我爹并没有死,只是下落不明。他希望我能秘密回到长盛镖局调查一下,看还有没有别人在找我爹。那之后就遇到了宋大哥。” 谈不上恍然大悟,小雪儿的话给今惜古带来了一些启发,其实他之前就有一些感觉,仿佛一直有人在向外界传递有关他们的信息。否则不会那么凑巧,总有人赶在他们前面。 今惜古想到那天一早,他准备拿地牢钥匙去凤仙集的时候,小雪儿明明不饿,还要拉着大家去吃面,显然是故意在给晟王拖时间,好让他神不知鬼不觉把官银全部运走。 又有一块拼图拼上去了,现在就差收网了。 小雪儿继续说道:“在得知他为了灭口,把地牢里所有幸存的镖师全毒死以后,我开始质疑他,质疑我自己。而他告诉我,成大事者,必要的牺牲是难免的。 除此以外,他还变本加厉,他明明告诉我说,极乐客栈下面的珍馐会分舵是他的人,他是不会杀他们的。我不放心,沿着密道回去,却发现他已经把下面的珍馐会分舵烧毁了,里面的人连同厨师在内,死得一个不剩。” “应该是晟王命令无面鬼去杀的。”今惜古说道。 “自那以后,我觉得他不是人,而是魔鬼。他对待下人就像对待畜生一样,稍不如意就要砍他们的头。他曾告诉我说,以后他就要做一个可以掌管天下生杀大权的人,到那时,就没人再敢反叛,没人再敢惹是生非。他要把他们全杀光。” “但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晟王是真心喜欢你的。”今惜古忽然说道。 “为什么?”小雪儿反问。 “如果他不是真心喜欢你,你和你爹不可能这么安全地逃出来,并且他也不会留你爹一直活到现在。” 小雪儿没有否认,似乎的确如此。但她现在的眼神已经变了,无论晟王待她如何,只希望他能受到应有的制裁。 她把投向了今惜古,今惜古朝她点了点头。 此时的苏小小,目光如炬,全神贯注地注视着野林尽头,晟王所在的地方——荡寇山庄的灯火仿佛近在咫尺。 今惜古把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苏小小回过头来,和他对视。发现这个男人的眼睛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这一对视,令她躁动的内心又平静了许多。 今惜古的语气坚毅而温暖:“董老镖头的牺牲,我不会让它白费。还有你们的牺牲,长盛镖局的牺牲,裴世充将军的牺牲……所有人的牺牲,我都会还他们一个公道的!” 拜祭完董尹航,今惜古开始往回走。 他觉得如果现在去找晟王决斗,至少有九成的把握可以赢,因为他还从未有过像现在这般坚定的决心。 但九成的把握,就意味着还有一成的可能性会死在他手里。 这说明今夜并不是决战的最好时机。 所以他改变了主意,决定履行此前和晟王的约定,在明天的武林大会一决高下。 决斗总会来的,多等一个晚上又有何妨? 第80章 武林大会(一) 第二天一大早,荡寇山庄的前厅已经聚满了人。 客人们都是不远千里从中原各大门派赶来的精英骨干,其中以武当七侠之首——万里云,丐帮掌钵龙头之一——杨铁山,少林戒律院首座——苦修禅师,三大门派声望最高。 除中原武林以外,还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大小门派,有晟王特别邀请的,也有不请自来的。比如大理灵轮寺的住持——“赛龙王”圆真,比如华山派大弟子——“君子剑”风满楼,还有来自点苍、青城、唐门、天山女子剑派、蓬莱岛、月湖城等上百个门派的核心骨干成员。 这些人来这儿的目的,除了给晟王面子,参加这个武林大会以外,大部分也是要一窥《尚善宝鉴》的全貌,还带着任务,如果可以的话,抢在别派的前头,把秘籍带回去。 他们现在都在讨论一个问题,一个今天不得不面对的问题。今惜古已经发了预告函,他要在今日午时武林大会正在举行的当口,把秘籍偷走。 所以来这儿的人,其实都是铆足了劲的,他们都在想:“既然他今惜古可以偷,凭什么我不能拿?” 不过也有一部分是关心战事的。华山派的弟子们正以风满楼为中心,分析着叶先率领的瓦剌军队的动向,他们觉得当今皇帝太草率,让一个太监指挥军队作战,实在是把二十万大军推向火坑。 除此以外,天山女子剑派一行,以她们的大师姐凌茹冰为首,面容冷峻,眼神中透露出一种不容侵犯的威严。 日上三竿,一名管家打扮的人走了出来,说了许多恭维众人的话。大概意思是今日来访荡寇山庄的都是英雄好汉,这里的主人虽然不是江湖中人,却十分热情好客,希望能借此机会与各位英雄结交。 一番豪言说完,管家吩咐下人们为每一位英雄上茶。他说,这茶叫“迎客茶”,是一种独特的红茶,由丝绸之路的商队自西方带回来。喝了这碗茶,非但可以消除几天的困倦,还有祛火止咳,美容养颜之功效,练武的人喝了,还能舒筋活血,提升内功。 前面那些说了一箩筐,这些人都不感冒,唯独提到“舒筋活血,提升内功”以后,所有人就像看到了宝贝,纷纷抢着要来喝。 万里云,武当七侠之首,面容沉稳,眼神中透露出一种超凡脱俗的宁静,他轻轻抿了一口管家奉上的“迎客茶”,心中暗道这茶的确有提神醒脑之效,但对于提升内功之说,他则抱以淡然一笑,毕竟,真正的武学修为,非一朝一夕所能速成。 杨铁山,丐帮掌钵龙头,性格豪爽,不拘小节,他大口饮尽茶水,赞道:“好茶!这茶倒是合老子胃口,不过嘛,咱们今日来此,可不是为了品茶论道的。”言罢,他环视四周,寻找着有关许林锋的任何蛛丝马迹。 苦修禅师,少林戒律院首座,闭目养神,双手合十,仿佛与世隔绝。然而,当他听到身边门派弟子关于《尚善宝鉴》的讨论时,眉头微皱,心中默念佛号,暗自祈祷这场武林风波能够平息,避免无谓的争斗与杀戮。 另一边,华山派的风满楼,身后背着宝剑,刚刚才得知,皇上已准备亲率大军渡河追击后撤的叶先。 他告诉几个师弟师妹,叶先此举一定是诱敌深入,我军越往里追,补给线就越长,在缺乏向导的情况下,一旦把军队开至大漠深处,那就跟孤军战斗没什么分别了。再趁我军找不着北的时候,派一支精锐之师切断粮道和水道,二十万大军就跟纸糊一样,顷刻间瓦解。 风满楼的一番分析引起了杨铁山及一群丐帮弟子的兴趣,他们深知,武林虽大,却也难以独善其身,国家的兴亡,同样牵动着每一个武林中人的心。 简短的茶话会后,管家开始安排座次,他给每个门派都划分了位置,少林、武当和丐帮在主,华山派、月湖城、天山女子剑派、青城派为次,其余各派都有设置。 但也有闹事的,比如形意门的掌教石敬就与点苍派的发生了争吵,点苍派认为,形意门只有石敬一个人来,没必要占那么多空位,但石敬坚称每个门派的位置都必须同等大小。 最后还是石敬占理,由苦修禅师过来打了圆场,把点苍派和唐门换了个位置,离得远了,自然也就吵不起来了。 距离正午还剩半个时辰的时候,一位风度翩翩的白衣秀士从后堂走了出来。只见他面容清秀,身姿俊逸,眉宇间透露出一种温文尔雅的气质,双眸明亮而深邃,仿佛能洞察世间万物,却又含着淡淡的威严,给人一种深不可测之感。 他故意撑开了手中的折扇,唐伯虎的《千里江山图》历历在目,但除了武当七侠之首的万里云能辨别出来,其余人大多是粗人,根本不知它为何物。苦修禅师更是打心底觉得:“这还不如今惜古那日喝多了画的《春宫图》够劲!” 在场众人大多没见过晟王本尊,所以这个白衣秀士登场,并没有招来多少瞩目,倒是跟在他身后的“遁地鼠”许林锋,更有人气。 杨铁山第一眼就看到了他,抄着一把红缨枪就要上去拼命。许林锋听说杨铁山在场,早把山东分舵的弟兄隐藏在丐帮弟子的队伍里,杨铁山一动手,十来个丐帮弟子忽然举起刀枪棍棒,把杨铁山这一枪接了下来。 杨铁山的枪被十多把武器按住,见一时间抬不起来,大骂道:“许林锋,你个狗娘养的,有种跟老子来打一场,枉费老子那么信任你,竟然在老子背后捅刀子!” 许林锋看了他一眼,又把脸转了过去,任凭对方骂得多难听,也视而不见。心想:“这时候无须跟他一般见识,待今天以后,自然会有晟王为我撑腰,丐帮的一切都是我的。” 白衣秀士来到前厅正席的地方坐定,管家直接介绍:“这位白衣公子就是大发英雄帖,邀请诸位光临毕庄的晟王。” 众人这才知道,他就是晟王。哪里想得到,在白道和黑道呼风唤雨的狠角色,竟然是一位看起来不过三十岁出头的年轻小生。 怪不得这位小生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贵族气,从眼神里传达出一种威严。本来还不怎么关注他的人,一听说他就是晟王,大部分人竟然越看越觉得顺眼了。 杨铁山被一群人支开了,因为他只要在这儿,就忍不住想要杀了许林锋。 晟王环视四周,目光中既有威严又不失温和,缓缓起身,先是朝苦修禅师、万里云的方向点点头,又和风满楼目光相接,完成一圈扫视后,开始说话了。 第81章 武林大会(二) 晟王说道:“诸位英雄豪杰,今日能聚首荡寇山庄,实乃本王之幸。本王深知江湖中卧虎藏龙,各位皆是各自门派或帮派中的佼佼者,为了共同的正义与道义,我们聚集于此。 近日,天下风云变幻,多事之秋。我们的国土,这片生机盎然的大地,再次遭受蒙古铁骑的践踏。我们赖以生存的家园正在被他们烧杀劫掠,我们的兄弟同胞正在遭受来自死亡的威胁。” 晟王的话语中充满了对江湖英雄的尊重与对时局的忧虑,他继续说道:“自古以来,江湖与朝堂虽各自为营,但在国家危难之际,我们皆是这片土地上的守护者,责无旁贷。蒙古铁骑的侵扰,不仅是对我们疆土的践踏,更是对我们民族尊严的挑战。我们不能坐视不理,让祖辈们用鲜血换来的安宁毁于一旦。 百年前,我的祖上太祖皇帝率领一帮能人志士,亲手将蒙古人赶出我们的家园。而我的祖父曾率领五十万大军亲征漠北,杀得瓦剌、阿鲁台及一众鞑靼抱头鼠窜,俯首称臣。今时今日,这帮不习王化的强盗似乎忘记了,他们忘记了当年的教训,忘记了他们在投降时的狼狈,忘记了我朝军民的勇猛善战,竟然妄图翻过居庸关的长城,再次对我们肥沃的土地虎视眈眈!他们以为我们很弱小,以为我们不敢反抗!诸位都是有血性的汉子,你们是这样的人吗?” 这番话激起了在场众人的血性,纷纷喊道:“不是!让他们瞧一瞧,我们的能耐!” “我虽不才,但誓与诸位并肩作战,共赴国难。我们不仅要保卫我们的家园,更要让那些侵略者知道,中原大地,儿女多奇志,敢叫日月换新天!我们的剑,不仅为了门派之争,更为了民族的尊严与自由!” 晟王一番演说,让在场的每一位英雄豪杰都热血沸腾,他们的眼神中闪烁着坚定与不屈。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即将燃起的战火与狂热的斗志,每个人心中都腾起一串怒火,好像随时都要爆发出来,冲向瓦剌人的阵地,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 “晟王殿下所言极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站起身来,声音虽显苍老却中气十足,“当年您的先祖亲征漠北,我也在场,此时虽已至暮年,但保家卫国之志未减。愿以我残躯,再为这大好河山尽一份绵薄之力!”众人一看,竟然是点苍派上一任掌门,已经隐居山林的薛三刀。 薛三刀当年率领八百点苍门人,随大军在漫天黄沙中驰骋十天十夜,斩获敌军首级上千,而他的部属无一伤亡。蒙古人一见到他的旗帜便望风逃窜,仅凭这个战功,江湖中就无人能及。 “我们江湖中人,虽不涉朝堂,但国难当头,岂能置身事外?”一位年轻侠客挺身而出,他手持长剑,剑尖直指苍穹,“让我们携手并肩,用我们的剑,用我们的血,扞卫这片生我们养我们的土地!” 随着话语的落下,整个荡寇山庄内群情激昂,掌声雷动,众人就像打了鸡血一般,纷纷立下豪言壮语。晟王见状,感到时机已经成熟,两手上举,示意大家安静。 “古话说:蛇无头不行,龙无首不群。现在天下英雄都在此作见证,我们要选一名才德兼备之人,作为盟主,以率众志,共成大业!诸位有合适的人选,可以大声喊出他的名字,当然也可以毛遂自荐。” 这是一个意义重大的头衔,表面上看,只是个领头的伍长,其实相当于“武林盟主”,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能号令各大门派。这是江湖中许多人都梦寐以求的事。 于是,在这个节骨眼上选谁来做盟主?成了一个必须慎重选择的事。假如这个人无才无德,则会将各大门派的人引入深渊,到时候全军覆没都有可能;假如这人有才无德,天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假如这人有德无才,那也不行,太过于平庸的盟主不能服众。 众人犹犹豫豫,想了半天,一个声音忽然冒了出来:“这一票我投给嵩山少林慈悲方丈!” 慈悲方丈作为武林中最有声望的长者,在江湖中声望极高,加上嵩山少林这个世人梦寐以求的武林泰山北斗,自然不会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妥。 苦修禅师咳嗽了一声,说道:“慈悲方丈年事已高,近些年已极少下山,贫僧认为,此事不如交给武当派掌门灵虚道长更为妥当。” 作为和慈悲方丈齐名的灵虚道长,当然也是极佳的人选。 只是这两人都不在场,且早已是世外高人,选他们当盟主,跟没有盟主没什么两样。 万里云又向众人推荐了丐帮掌门吕勇智,台上的八袋长老许林锋表示,吕帮主闲散惯了,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连帮中事务现在也全权交由几个八袋长老负责。以他老人家的性格,是绝不会想当什么盟主的。 三大门派的主人都排除掉了,其它各派这才放宽心。毕竟有三大派的掌门人压在上头,谁也不敢轻易冒这个头。 “神拳门推荐门主褚文昌。”众人循声望去,满脸黑胡子的褚文昌正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说话的是他身后的大弟子。 “泰山派推荐掌门冯燕青。”冯燕青正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任凭身后的两名弟子齐声喊出他的名字。 这两个门派的掌门人是一前一后被自己门下的弟子提出来的,好像早就准备好了。 接下来,巨鲸帮的推荐了他们的大当家九头蛟;五毒教推荐了他们的掌门人毒三娘;王屋派推荐了他们的寨主闫红雪;兽王庄推荐了他们的庄主雷老虎;恒山派推荐了他们的掌门宋依贤……各派掌门都依葫芦画瓢,安排自己的弟子把名字送了上去。 晟王身旁的管家拿笔一一记录着。 “青城派紫旗掌使喻南松自荐!”众人循声望去,没想到青城派掌旗使也来了,还是地位仅次于掌门人的紫旗掌使喻南松。 “一个掌旗使而已,真是不要脸,竟然自荐!”天山女子剑派的大师姐凌茹冰说道。 “哼,你天山女子剑派又好到哪里去了?”喻南松一脸不屑地望向她。 “天山女子剑派推荐‘锦盗侠’今惜古!”凌茹冰语调尖利,激昂如电,此语一出,震得人头皮发麻。 许多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天山女子剑派的人,既不推荐自己的掌门——有“天剑客”之称的胡清,又不推荐他们的“冰雪仙子”凌茹冰,竟然整了一个外人,还是她们从前最不屑地臭男人,那个现在名声已大不如前的今惜古。 “今惜古给你灌了多少迷魂汤?”一名华山弟子调侃道。 “想必是天山女子剑派的女人都被今惜古拿下了,这小子总是艳福不浅,天下女人都愿意为他说话。”一名神拳门的弟子嚷道。 凌茹冰知道这句话说出来,一定会遭到众人的毁谤,但她一点儿也不在乎,把冰清剑重重地压在桌前,厉声道:“少废话,老娘说今惜古,就是今惜古!” 作为江湖中“三大最不能惹的女人”之一,凌茹冰人长得美,却比刺猬还要蜇人。谁要敢惹她,除非上辈子积了大德,否则就别想安生过完这辈子。她把冰清剑放在桌上,架势已经很明显了:“谁要再多说一句屁话,就尝尝老娘的剑。” 这些天,《武林风云录》的排名已经在江湖中传开了,“冰雪仙子”凌茹冰,凭借一把冰清剑,竟然能排在第十六,这令她再度声名大噪。 管家把今惜古的名字也加上了。此时,晟王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现在唯独华山派的弟子还没有表态了。作为仅次于少林、武当和丐帮的最强剑派,华山派如此安静,是众人都没有想到的。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看向风满楼,这个人称“君子剑”的青年剑客,刚才一直就时局发表着自己的观点,此时竟然这般安静,着实令人有些意外。 大概是知道众人都等着他说话,风满楼站起身,朝大家躬身行礼。 风满楼说道:“武林盟主这个位置,并非儿戏。我华山派上下其实内心早有定论,一直在等志同道合之士共同举荐。其实,在这大厅内,有一个人,既有非凡的武艺,又有统领大军的将才,还具备王族血统,此乃天赐于我们的盟主,大家为何视而不见呢?” 许林锋轻抚下巴上的山羊胡须,微微颔首道:“阁下说的这个人,莫非本次大会的发起者,在朝廷和江湖中声望极高的晟王本人?” 晟王坐在当中,哪怕心中洋洋得意,面上兀自故作镇定。 风满楼接话道:“当然,有这样的天赐之人统领我们,必定能事半功倍,左右逢源。我华山派全员推荐晟王殿下荣登武林盟主之位。” 有丐帮和华山派的举荐,晟王的名号顿时被众人提了起来。加上晟王方才发表的那几段慷慨激昂的演说,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场众人,唯独三个人没有随声附和。 一是武当七侠之首的万里云,他始终处变不惊,谁也不知道他的立场是怎样的。 二是少林戒律院首座苦修禅师,经历了昨夜的事情以后,他深知晟王的为人,但并没有当众点破。 三是天山女子剑派“冰雪仙子”凌茹冰,她两手交叉,一脸不屑地“哼”了一声,说了句:“衣冠禽兽。” 第82章 武林大会(三) 晟王起身,撑开折扇,一副翩翩君子的形象立于人前。众人叹为观止,纷纷竖起大拇指。 阶下各派弟子大多第一次见他,偶有听说晟王的一些事迹,像是捐款赈灾,接济灾民,资助寒门学子读书,追查江洋大盗,还亲力亲为,携官兵剿灭“江南十三盗”……作为一名朝廷的王爷,还能如此义薄云天,着实难得。 管家拿出了一个木匣子,递到了晟王手中。不必说,这里面一定便是《尚善宝鉴》秘籍了。这本秘籍,也是各大派的掌门愿意到场的最大原因。据说哪怕只是翻开书页,瞧上一眼,此生都能受用无穷。 “本王偶然间得到这部《尚善宝鉴》秘籍,今番天下英雄齐聚,除了共商抗敌大计以外,本王也会将秘籍拿出来,提供给大家详加参阅。” 他把盒盖打开,一股类似于檀木香的气味迅速窜出,在整座前厅弥漫开来。 众人探出头去,盒子里的确躺着一本蓝色封皮的旧书,却并不能窥见里面的内容。但觉封皮上香气扑鼻,闻了之后只觉得头晕目眩,有些找不着北。 守在门窗前的弟子们把大门和窗户封上了。 屋内的光线顿时暗了下来。 众人不明白这是何意。 管家数了数名单上参与武林盟主竞争的人数,一共是二十六人。 晟王点点头,说道:“除去我和今惜古,总共是二十四人。把名单上的人全杀了。” 这句话就像一根刺,刺进了在场每个人的耳廓。 许林锋抽出长刀,开始搜寻名单上的第一个人。 第一个是神拳门的门主褚文昌,他的绝技是摧心掌,所用的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混元心法》,在《武林风云录》中排行二十三,加上他身后率领的三十名弟子,任何人想杀他,都不是那么容易的。 但许林锋只一个人上前,挥刀砍去,褚文昌竟然没有还手,甚至连动也没动一下。 褚文昌被砍翻在地,幸好这一刀还只是试探,并没有砍中要害。 许林锋哈哈大笑:“看来这黑岩奇藜之毒果然很奏效。” 众人这才明白,就在刚才,从盒子里释放出来的奇怪气味正是黑岩奇藜。这种只在蒙古才有的世间奇毒,一旦被吸入哪怕一丝一毫,都会造成浑身麻痹、武功尽失。哪怕再厉害的高手,都会瞬间变为待宰的羔羊。 “他奶奶的,浑身使不上力!”褚文昌仰躺在地上,满脸都是血,连擦血的劲都使不出来。 苦修禅师坐在前排,开始询问晟王,这究竟是为何。 晟王此时终于露出了奸邪的嘴脸,得意地说道:“这次的武林大会,就是引你们这些江湖人士前来,好将你们一网打尽!” 众人大惊。 晟王继续说道:“越是在江湖中声望高的人,越容易成为我的威胁。凡是被推选为武林盟主的候选人,都得死。就算是三大派的掌门也一样。” 刚才还信誓旦旦的这些人,现在懊恼不已,早知是这样,就不淌这浑水了。华山派因为早就投诚到晟王的麾下,这之前就已经服下了解药,此时和许林锋一样,正得意洋洋地看着这群待宰的羔羊。 “为避免夜长梦多,我要先杀了万里云。”风满楼拔出他的“君子剑”,“这小子不知哪里好,我那个小师妹一直倾心于他,整天‘云’前‘云’后,待我一剑把他杀了,好让小师妹一心一意投入我的怀抱!” 他朝晟王看了一眼,晟王并没有反对。 这一剑刺得很凶,好像包藏了巨大的怨恨。 忽然,只见眼前金光一闪,万里云手中的真武剑已经出鞘。 风满楼的剑已经被斩为两段,好厉害的剑! 万里云居然站了起来,他是怎么做到的? “你为什么没有中毒?”风满楼握着断剑,一边后退一边颤抖。 万里云觉得四肢还有些麻痒,好歹能自由活动,回道:“我的确中毒了,只是现在已经解毒了。” 余下诸人尝试着运气、起身,好像又都可以自由行动了。 就连晟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悄悄地再次打开了盒子,惊奇地发现,里面的竟然空空如也,《尚善宝鉴》居然不见了。 苦修禅师站起来笑了笑:“现在刚好午时。晟王殿下,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是了,那封预告信。”晟王想道,“今惜古果然说到做到,看来他已经来到了这个会场。他知道黑岩奇藜的事,所以事先预备好了红磷圣水的解药。可是,他是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给这许多人解毒的呢?” 神拳门的人已经把许林锋围了起来,褚文昌忍着疼,狠狠给了他一拳。 许林锋被打翻在地,而杨铁山也不知从哪里突然冒了出来,将他拉起来,又往他脸上给了一拳。 许林锋已经被打得面目全非。 风满楼及一众华山派弟子也被包围了。 “晟王殿下,这里已经失控,请随我离开。”耳边传来管家的声音。 荡寇山庄的地形他最清楚,趁着阶下一片混乱,晟王赶紧随管家沿墙后的密道撤出了前厅。 不一会儿,他们就从另一个出口逃出了荡寇山庄,这里已经有人在接应了。 负责接应他的不是别人,正是目前蒙古人的代可汗——叶先。 叶先穿了一身汉人服装,伙同十八名瓦剌勇士一起守在密道的出口处。 “都安排好了吗?”晟王问叶先。 “当然,我已经把手边能找到的所有火药全用上了,外加两箱霹雳雷火弹!就算是两座山庄,都能一口气炸成灰烬。”叶先胸有成竹地说道。 “现在,立刻,引爆!” 随着一连串振聋发聩的强烈爆炸,荡寇山庄被炸了个稀碎。 望着下面焦黑的废土,凌乱的废墟,叶先哈哈大笑,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这样一来,我军就可以长驱直入,占领京城,不会受到任何阻挠了。” 晟王用充满敌意的目光紧盯着他,说道:“你可别忘了,居庸关还有八千南京营的军队守卫,没有我的话,纵然你的士兵再勇猛,也别想踏进长城一步。” “只要你能遵守约定,把许诺给我的三百万两白银按期交付,待我突破长城以后,便还让你做京城的皇帝。记住,我只要真金白银,不要那些无处兑现的银票!” 晟王又何尝不想赶紧履行诺言,怎奈今惜古从旁搅局,把钱永贵的大通钱庄全查封了。现在珍馐会所有的财富都被那该死的锦衣卫控制了,想再运三百万两真金白银出来,谈何容易。 叶先十分清楚现在的状况,纵然正面战场上他有把握获胜,突破居庸关这个天堑之地,还得靠晟王里应外合才行。而且晟王还挟持了他的全家老小,主动权并不在他手中。 他本来就打算,一旦突破了居庸关,就杀了晟王,自己带人占领京城。 那十八名瓦剌勇士贪婪地注视着身后的大好河山,他们坚信,这里一定会成为他们的领土。 虽然有些磕磕绊绊,可对于晟王来说,计划好歹成功实施了。除掉了这些棘手的江湖中人,他才可以放心地实施接下来的计划。只要前线传来“好消息”,他就带兵进京,紫禁城里全是他安插的内线,随时都能将那些皇帝的旧臣一网打尽。 而只要占领了京城,他便不再需要瓦剌的军队了。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想让叶先攻进长城。他晟王虽然心狠手辣,却也不是那种傻子,叶先打的什么算盘,他比谁都清楚。 “唉,这么好的庄院,竟然全毁了,你可真够奢侈的。”背后传来管家的声音。 晟王回身,方才恍然大悟,但是已经晚了。 此时的管家已经卸下伪装,一个活脱脱的今惜古就杵在他的背后。 第83章 晟王的秘密(一) 晟王虽然感到意外,却并不慌乱,其实他一直在等这一刻的到来。 “我原以为,你会以更特别的方式出现,这样看来,是我有些高估你了。”晟王上下打量着今惜古这一身陈旧的管家服饰。 今惜古抖了抖衣服上的灰尘,笑着说道:“我本想找身干净的衣服,哪知道这儿的管家竟然这么寒酸,找了半天也就找出这么一件还算得体的。” “荡寇山庄的主人早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这些仆人还被蒙在鼓里,一直等他们的主子回来。”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点儿也没有感到可惜的感觉。 今惜古并不意外,早听说这里的主人连剑书失踪,考虑到他年纪轻轻就习得一身独步天下的剑法,才三年而已,没人会觉得他这么容易死。“让我想想,应该是你杀的。” 晟王点点头:“因为他发现了我的真实身份,所以就只能杀了他了。然后再模仿他的笔迹写一封信,告诉庄上的人,他们的主子把整座庄院,连同这里的下人都送给了我。” 今惜古饶有兴趣地问道:“那么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晟王反问:“你真的这么想知道?有句俗语叫‘好奇害死猫’,奉劝你还是少知道为妙。” 今惜古一点儿也没被这话吓到,继续说道:“可你越是这么说,我就越好奇怎么办?” 晟王眼中闪过一丝寒意但随即又恢复了那种掌控全局的淡然。他缓缓踱步,似乎在考虑如何回答今惜古这个看似无畏的提问。 “这步棋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想必你已经抱了死的觉悟。不过,在这之前,我需要确认你是否真的有资格知道这些。”晟王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透露出不容置疑的权威。 今惜古微微一笑,那笑容中既有对未知的期待,也有对挑战的坦然。“资格?我想,我已经用行动证明了我的决心和勇气。至于能否承受真相的重量,那也是我自己的问题了。” 晟王轻轻点头,仿佛对今惜古的回答表示了某种程度的认可。“好,既然你如此坚持,那我就告诉你。我,并非你所见的那么简单。你可知珍馐会的教主是谁?” “我只知道第一任教主是文火教主,几十年前本是这个国家的皇帝,号炆皇帝。后来遭遇叛乱,流亡至漠北,成立了珍馐会。” “没错,而我,是文火教主的孙子。” 这下今惜古真的吃了个大惊。 晟王冷笑道:“你和连剑书当时的表情一样,这些年来,知道这件事的每个人都是一模一样的表情。” “所以你并非皇帝的叔叔。”今惜古说道。 “你又错了。”晟王得意地笑着,好像每次看到今惜古错愕的表情,他都会非常高兴,“我的确是当今圣上的叔叔。” “我快被你弄糊涂了。” “你可知,是谁篡夺了炆皇帝的位置?” “是谁?” “就是他的叔叔。”晟王愤恨地说道,“炆皇帝逃亡以前,将他其中一个儿子与一位有良知的王爷交换。我的父亲得以在皇宫里长大。直到这个王爷死前,才告知了他真相。所以按辈分来算,我正是现任皇帝的叔叔。” “你的爷爷被他的叔叔篡夺了皇位,所以你也要篡夺你侄子的皇位。” “我这么做,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我有做错什么吗?” 今惜古恍然大悟:“怪不得珍馐会那几个元老都会在最后关头跳反,原来是这个原因。” 从胡九开始,当年救他命的很可能就是文火教主本人,文火教主死后,他和胡八撑起了摇摇欲坠的珍馐会。听闻文火教主的孙子还活着,自然选择投向他,哪怕牺牲性命,也要完成他交付的任务。 钱永贵也是得知晟王的真实身份,才毫不犹豫充当了他销赃的帮凶,毕竟他能够成为天朝首富,也和文火教主的照顾密不可分。 而董士兴一直还是个谜,他究竟是否知道文火教主还有后人存于世间?他竟然被小雪儿从背后刺死了,对于一个练就了尚善神功的老江湖来说,有些说不通,也许这里面还有什么玄机也说不定。 王玺很可能根本就不想再和珍馐会扯上什么关系,就像钱永贵所说,他本就位高权重,根本不想参与晟王的计划,但是晟王已经将身份告诉给了他,最后只有将他灭口。 也就是说,要么服从,要么死,这就是晟王用人的原则。 晟王忽然拿出了一个布包,将他扔给了今惜古:“我想你应该认识它们。” 今惜古把布包解开,里面竟然是四张鬼头面具,分别是“喜”“怒”“哀”“乐”。 四张面具上都带着血渍。 结果可想而知。 “原来是你。” “是的,就是我。我给了一笔巨额的报酬,让酆都四使追杀你。”晟王得意地说道。 “那四只鬼可让我头疼死了。”今惜古叹道,“没想到你连他们也杀了。” “如果没有那四个人在背后追你,你又怎会入局,陪我下这局棋呢?没有对手的棋,老实说,实在是太无聊了。”晟王笑道。 今惜古无言以对。 “你还记得百花楼里的那幅画吗?”晟王又问。 “那幅画,莫非不是董尹航临摹的?”今惜古诧异道。 晟王显得很失望:“董尹航临摹的那幅,在他的书房里放着。而百花楼的那幅,是我亲手临摹的,相较于董尹航那幅,我临摹得更加传神。” 今惜古想说:“我觉得这两幅根本没多大区别。”话没出口,就被晟王抢了过去。 “你一定没看出区别在哪里。我告诉你,你画的虽然是《春宫图》,但重点并不在那些胖女人身上,而在于周围的环境。你的笔墨着重都在床榻、桌几,以及散落在地上的那些丝巾和鞋袜上。你是一个享受过程的人,对结果根本就不太在乎。” 我知道董尹航临摹你的画,用意绝非单纯欣赏,而是向你传达一些隐含的意义。他希望你哪天来到镖局时,能发现这些。当然,我希望你能更早发现,于是就临摹了一份,亲手送到百花楼去了。以我对你的了解,你遇到麻烦时一定会去那里。” 晟王的一番讲解,令今惜古开始有些欣赏这个人了,至今还没有人这么了解他。 他几乎都可以做知己了。 “所以,就连董尹航的父亲,董士兴也倒向了你这边。否则你不可能会知道这么多关于画的事。”今惜古说道。 晟王说道:“我也是找了好久,才找到这个人。他为了隐藏自己,不惜毁容吞碳,把自己变成一个面目全非的人。得知我的身份以后,他表面上愿意服从于我,但是对于《尚善宝鉴》只字未提。” “单就这一点,你就动了杀心?” “他可以对我隐瞒习得神功一事,今后就会动杀我之心。那日你们在血雾森林里击败了我派来的杀手,也让我确信董士兴手上的确藏有《尚善宝鉴》秘籍。这个老头儿,已经练成了神功,杀他并不容易,但我却可以利用他的感情,趁他给儿子疗伤的时候,让他的孙女接近他,然后杀了他。” 今惜古立刻就看出了破绽,说道:“当时在场的不止小雪儿,还有董尹航的妻子凌茹冰,以及在暗处的另一个人。” 第84章 晟王的秘密(二) “为什么你这么确定?”晟王问道,眼神不断闪烁着。 “董士兴已经练就了尚善神功,他五官的感知能力比普通人强许多倍,背后来了一把剑,他不可能不知道。哪怕真的中剑,也可以想办法要害。就这样被小雪儿轻松刺死,根本就不可能。” “所以你认为的真相是怎样的?”晟王问道。 “你事先进来,趁董士兴和董尹航疗伤时,用暗器打伤了董士兴,并点中了董士兴的穴道。董尹航那时候因为走火入魔,并没有感受到。而你再出去,告诉小雪儿与凌茹冰,他们的父亲正在和一个人颤抖。对董士兴完全不知情的二人便冲杀进去,一剑结果了他的性命。” 今惜古的一番推断,令晟王拍手叫绝:“就好像你真的在现场一样。事实的确如此,我假借她母女二人之手,除掉了董士兴。一来可以拿到失窃已久的《尚善宝鉴》秘籍,二来也可以就此支开凌茹冰那个麻烦的婆娘。小雪儿是我的,我不想让她总是缠着我们,哪怕她是小雪儿的娘亲也一样。” “你为什么不索性把她也给杀了?”今惜古问道。 晟王说道:“我不是没想过,只是我若就这样轻易杀了她娘,小雪儿一定会恨我一辈子。” 今惜古嘴角上扬,笑得很惶恐:“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叫黄千山的人。” 晟王说道:“听闻他和你争斗过程中,被剑十三从背后刺死了。” 今惜古笑道:“你的消息可真灵通。他就因为别人不把马送给他,就一口气将整个寨子里的人全杀光了。” 晟王不解:“我和他有什么联系?” 今惜古一脸鄙夷地说道:“你们都很变态。” 晟王已经不太想和他浪费口舌了,他觉得今惜古已经没什么筹码了,但心底对这个人还是有几分怜惜:“事情进行到这个地步,我已经赢了一大半,可我还是愿意给你一个选择——和我联手,我们一定所向披靡。” 今惜古摇了摇头:“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晟王问道:“我误会了什么?” 今惜古说道:“我和你不一样。” 晟王笑了笑:“我反而觉得,你和我挺像的。都有能力,有手段,能一呼百应,关键是,都能做出普通人想不到的事。” 今惜古摇了摇头,眼神坚定而决绝,再没有了刚才那股痞气,令人肃然起敬:“晟王,你或许认为你已经掌控了一切,但你错了。我今惜古,从不是那种会与人同流合污之人。你的野心,你的手段,我全都看在眼里,但我绝不会成为你实现野心的工具。” 晟王冷笑,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你以为,仅凭你一人之力,就能阻止我吗?” “阻止你?不,我从不认为自己能单独阻止你。”今惜古缓缓说道,语气中透露出一种莫名的自信,“但这个世界,总有一些力量是你无法预料的。这段时间以来,我从来没有用个人的力量去做过什么事,我有朋友,有兄弟,有许多正义的帮手,而这些,恰恰是你不屑地东西。” “他们或许不如你权势滔天,也不具备你那样深不可测的武功,但他们拥有一颗颗炽热而坚定的心。”今惜古的声音在幽谷回荡,每一个字都显得那么有力,“他们相信正义,相信光明终将驱散黑暗。而我,正是这些信念的传递者,是他们中的一员。” 晟王的脸色逐渐阴沉下来,他意识到今惜古的话并非空穴来风,而是有着深厚的根基和广泛的支持。“你以为凭借临时找来的乌合之众,就能撼动我的地位?”他冷笑,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乌合之众?”今惜古轻轻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晟王,你错了。在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往往源自于人心。是人心中的善念、勇气和坚持,汇聚成了不可阻挡的洪流。你或许可以一时压制它,但永远无法彻底消灭它。” 就在这时,山下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低语,似乎有人正朝这边靠近。晟王眉头一皱,正欲询问,一群身着各色衣裳的人涌了上来。全是一些他再熟悉不过的脸孔,十几张脸正紧紧盯着晟王,此刻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愤怒和决绝。 这里面既有丐帮的暴脾气杨铁山,也有嵩山少林的苦修禅师,以及武当派的首席大弟子万里云。三大派的弟子们皆完好无损。 至于神拳门的掌门褚文昌,正被几个唐门弟子搀扶着走上前来。还有青城派紫旗掌使喻南松,正带着青城的弟子亦步亦趋地走上山来。王屋派的闫红雪,兽王庄的雷老虎,巨鲸帮大当家九头蛟,三个门派的弟子凑在一起,交换了剩下的疗伤药。 他们虽然看起来很狼狈,但大部分都只是受了些皮外伤。 目前只有恒山派的宋依贤还下落不明,各门各派都有派人到废墟里搜寻。 在这种危急关头,最能激发人与人之间的默契,本来互相不可一世的江湖中人,此时竟拧成了一股绳。 只因为他们现在把晟王视为了共同的敌人。 晟王见到本该葬身火海的这些人又活了过来,心中自然无法平静。他终于露出了几分慌乱,紧紧盯着今惜古。后者正在朝他微笑着。 “你失败了,早在昨晚,我的朋友们就已经发现了你在荡寇山庄附近埋设的炸药。我和你从密道逃出来的同时,他们也在安排所有人从山庄里撤出。” 其实他本想昨天就通知所有人,奈何并不是每个人都把这种预警当回事。唯一相信他的几个人是少林的苦修禅师、武当的万里云以及丐帮的杨铁山。通过三大门派的号召力,好歹把损失降到了最低。 这时候,已经有上百人上了山,把晟王围成了一个圈,众人情知受骗,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 “我承认你很厉害,今惜古,但你还不算赢!”晟王叫嚣道。 “别跟他废话了,一掌结果了他!”神拳门的褚文昌受伤最重,刚才他亲手把砍伤他的许林锋扔进了火海里。 苦修禅师双手合十:“晟王罪孽深重,老衲认为,还是把他交给官府,用最公正的手段来审判最为恰当。” 杨铁山哈哈大笑:“老秃驴,这时候你还这么迂腐。怎么不问问那些被他害死的人?这时候还谈公正,老子反正是听不进去的。” 万里云摇了摇头,他望向了今惜古,想要征询今惜古的意见:“师父他老人家一直很欣赏你,相信你一定有更好的做法。” “谢谢你,万兄,我已经想好了。”今惜古态度坚决地说道。 第85章 决战 凭借晟王现在的功力,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把握能够胜过他,甚至很有可能会被他杀了。 除了三大门派的主事人,其余各派的掌门大多只是空吆喝,为了不在自己的弟子面前丢脸。同时他们仍然抱着几分希望——《尚善宝鉴》还在晟王身上。 面对这么多人的声讨,晟王并没有陷入任何慌乱,这是令所有人都捉摸不透的。 他为什么会这样淡定?这是今惜古心中一直都想不通的问题。 这个问题马上就可以得到解答了。 “你们以为我会傻到独自一人来到这儿吗?”晟王忽然大喝一声,“动手!” 从他身后的山坳里忽然跃出数十名黑衣人,都是珍馐会最勇猛的杀手,众人见状,连忙拿出武器迎敌。但他们才刚死里逃生,已是筋疲力竭,除了各派掌门、主事还能与之匹敌以外,大部分弟子哪怕使出全力,也只能勉强保命。 这时候,点苍派的薛三刀、青城派的喻南松竟然调转矛头,帮起了黑衣人。在爆炸中失踪的恒山派掌门宋依贤忽然出现,竟想出其不意,一剑刺向正力战三名黑衣人的苦修禅师,幸得万里云挥剑抵挡,才保住了性命。 看来并不是所有门派的立场都很坚定,在晟王的威逼利诱下,有三分之一的门派已经倒戈,与黑衣人合并进攻江湖各大势力。 今惜古这才明白,不仅他留了后手,晟王也留了后手。 “怎么样,今惜古,你以为把红磷圣水解药事先放进茶水里,让每个人喝下,就可以令我措手不及,乖乖就范了?其实我也做了完全的准备。不要小看珍馐会,它可是存续了百年的大派。” 他一边说,一边大手一挥。苏小小被绑缚了双手,由一位老熟人押了上来。 这个人正是形意门的掌教——石敬。 今惜古本来委派她和宋破浪协助各大派的人撤退,不曾想到,石敬就隐藏在人群中。趁人多混杂的时候,将苏小小打伤,将她带到了这里。 苏小小被点了哑穴,说不出话来。但从眼神可以读出,她现在对今惜古十分愧疚,恨不得自尽。 今惜古好像听懂了她想说的话,温柔而深沉地说道:“放心,有我在。” 石敬开口笑道:“终于让我等到这一天了,今惜古,别来无恙啊!” 今惜古出演嘲讽道:“你真是威风不减当初,看来人的本性永远不会变,正如狗改不了吃屎。” “我呸!”石敬愤言道,“若不是你和那个好事的锦衣卫,我早就替两位兄弟报了仇!” “多吉大师那日饶了你一命,你非但不心存感恩,反而向你义父诬告他,导致他饱受宫刑之苦,你这人的心究竟长在哪里?”今惜古质问道。 石敬哪里会懂得感恩,他只记得两个兄弟惨死在这三个西域喇嘛手里,一心只想让那三个喇嘛全陪葬,然而还有一个活着,这个人知道他所有的秘密,一旦把这些事公布出来,他就将身败名裂。于是整日心心念叨,要找到然后亲手杀了他。 “那个臭和尚,现在一定也在想怎么为他的两个师弟报仇,说不定早就把我的事传给了西域少林。既如此,我当然要杀了他灭口,否则以后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安生。” 今惜古叹道:“其实多吉和尚压根没把你的事放在心上,一切都是你自作多情罢了。” 石敬哪里听得进去,对他来说,今惜古也是知情人之一,他现在恨不得把所有知道他丑事的人全杀光。 苏小小生气地狠狠踢了他一脚,石敬没有料到这个女人竟然还有这么大力气,没来得及防备,下体吃痛,竟然跪在了地上。 晟王静静地看着他,心中充满了对这个小人的鄙夷,他非但没有出手帮他,甚至都没有提醒他,身后有个胖身影生在逼近。 宋破浪在他后背接上了一脚。 石敬被踢飞了出去。 周遭的喊杀声太大,老宋不得不抬高了嗓门讲话,调侃道:“晟王,不是我说你,这样的人你怎么愿意收在麾下。你知不知道,他还认了一个太监当爹!” 晟王看也没看他一眼,但话是听进去了。只是抬了一下手的功夫,他就已经站在了石敬身后,这时候手里的刀正好向外挥出,石敬的头就这样被砍了下来。 这一招令老宋吓了一跳,尽管他刚才是故意激他的,怎想到这人的身形就跟鬼魅一般恐怖。 今惜古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和他一样身法如此迅速的人。 无面鬼。 难道修炼过尚善神功的人,都会变得这般神鬼莫测? 今惜古把苏小小的绳索和穴道都解开了。 苏小小突然高声喊道:“小心,他的武功,现在非常厉害!” 晟王脸上出现了诡异的笑,说道:“今惜古,我还在等你的答复。” 今惜古死死盯着他不放。 “我是看在你的份上,才没有杀了你这几个朋友。”他指了指苏小小和老宋,“这里的所有人,只要我乐意,可以随时结果任何一个人的性命。哪怕你出手阻止,也不可能事无巨细,总会有那么一两招打在不该打的人身上。我想你应该不愿意看到有谁因为你而死吧。” 眼看周围的武林人士正逐渐落于下风,今惜古上前一步,苏小小明白他的意图,试图拽住他,却被今惜古大袖一挥,给甩脱了。 今惜古说道:“我俩不如找个无人的地方,单独聊一聊如何?” 晟王大笑起来:“当然,我求之不得。” 紧接着,他用丹田之气发出一声喊叫:“都停手!” 这话就像有魔法一般,所有人,无论黑衣人还是武林中人,全都停下了。 晟王转过身去,朝幽谷中间的一条小路走了下去。 今惜古跟了上去。 苏小小在后面叫住了他:“你真的非去不可吗?” 今惜古回道:“事实正如你看到的,我非去不可。” 他转头看向了老宋,和他对了一下眼神,老宋用戏谑的语调说道:“放心吧,你要是死了,我替你收尸,这个漂亮丫头我也会一并照顾的!” 苏小小白了他一眼。 苏小小重复道:“答应我,你会回来!” 今惜古答道:“我一定会安然无恙地回来。” 在场众人也看到了今惜古的举动,都没有说一句话。现在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今惜古身上了。 该来的,总会来,不该来的,也还是会来。 第86章 胜与败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苏小小和老宋一直守在谷口,静静地等待着。 老宋中途还去山上打来了两只野兔,当着少林和尚的面给烹了。他的手艺极好,吸引了好几个嘴馋的各大派弟子。 他也邀请了苏小小,但后者一点儿也吃不下。 女人心事重重的时候,脸上总是写满了字。 苏小小已经决定好了,一旦今惜古再也走不出这座深谷,她就从最高点跳下去。本来她这条命就是他给的,现在他要去送死,而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天上已是一片漆黑。 就连等的人都累了。 各大派的弟子和珍馐会的人再也熬不住了,开始逐渐散去。主角都不在,配角之间杀得再凶也没什么意义。 过程并不重要,他们只想要一个结果。 老宋又去树林里打了一只迷路的山猪。 这时候终于有少林寺的小和尚前来制止他的杀生行为。老宋懒得理,若无其事地架起了灶火。 小和尚的劝说非但没用,还把杨铁山也吸引了过来,还用一壶酒交换了老宋手里的猪腿肉。 天亮了。 这里只剩下老宋和苏小小,苏小小仍然不吃不喝地注视着幽谷的方向,到现在也不曾有人上来过。 等的时间越久,希望越渺茫。如果有奇迹的话,她希望能这时候发生。 但是还没有。 天又黑了。 “要不,我们下去看看?”老宋忍不住问苏小小。 苏小小摇摇头:“他让我们在这儿等,就在这儿等。我相信他,一定会上来的。” 苏小小的坚定与信任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耀眼,她的眼神中没有丝毫动摇,只有对今惜古深深的信赖与等待。老宋见状,虽然心中焦急,却也默默陪在她身边,他拿双手枕着头,默默看天,不再多言。 山谷间,风声似乎也在诉说着某种期待与不安。夜,深沉而漫长,星辰在夜空中闪烁,仿佛是上天也在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终于,在又一个黎明即将到来之际,一阵细微却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山谷的宁静。苏小小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的光芒,只见今惜古的身影缓缓出现在谷口,衣衫略显凌乱,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苏小小心中的阴霾瞬间消散,她快步上前,几乎要哭出声来,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是紧紧握住今惜古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确认他的真实存在。 “你真的回来了,太好了!”苏小小哽咽着说道。 今惜古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放心,我答应过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老宋从石头上爬起来,走过来拍了拍今惜古的肩膀:“你小子,果然没让我失望。” 今惜古看向老宋,眼中闪过一丝感激:“谢谢你们如此信任我。” “晟王怎么样了?被你杀了吗?”老宋问道。 今惜古摇了摇头:“我并没有杀他,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和一个将死之人没什么两样。” 今惜古说罢,朝地上吐了口血,“噗”的一声,单膝坠地,身体伏向苏小小怀中。原来他早已筋疲力竭,连站着都已经竭尽全力。 对于那场惊心动魄的决斗,今惜古到最后也只字未提。谁也不知道,这两天他和晟王在幽谷中是怎样过招的。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晟王败了,败得很彻底。而今惜古胜了,胜得十分险峻。高手过招,就好像是生与死之间的博弈,再高明的棋手,也不能保证百分之百战胜对手,胜负取决于许多因素,并不止有武功的高低。 此时,凌茹冰的身影出现在山坡上。她握着冰清剑,还是那副孤傲的姿态,见了今惜古一众,也不给好脸色,直冲冲问道:“晟王在哪儿?” 今惜古自下而上地看着她,知道她想做什么,并未阻拦。 凌茹冰沿着今惜古上来的路下去了。 “不知道殷万里能否成功,现在一切只看他的了。”今惜古说道。 老宋若无其事地说道:“苦瓜脸虽然看上去不怎么讨人喜欢,有时候也挺可靠的。” 凌冽的北吹过,这差不多是入冬前的第一缕风了。 苏小小感觉得出,今惜古浑身都在颤抖。他和一个怪物缠斗了整整两天,其实身体已经很虚弱了。“不如我们先下山去吧,这儿风太大了。” 此时的山下,黑山镇的人已走了一半。 没想到武林大会竟然是一个圈套,还差点把命也丢了,这对于一些想趁机扬名立万的人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所以他们也没有继续待下去的必要。 至于《尚善宝鉴》,谁都知道,它在晟王的手中。而今惜古已经两天没见人了,多数认定,晟王是最后赢家。无论如何,晟王的势力早已登峰造极,只有傻子才会去拿鸡蛋碰石头。不如早作打算,回去整顿门派,好迎接即将到来的武林至暗时刻。 苏小小扶着今惜古,三人缓缓向山下走去。今惜古虽然身体疲惫不堪,但内心的坚韧与信念却让他坚持着每一步。老宋在一旁默默跟随,不时地搭把手,确保今惜古能够顺利前行。 山路崎岖,夜色依旧深沉,但他们的心中却充满了希望与温暖。苏小小轻声细语地与今惜古交谈,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让他能够稍微放松一些。 “你累了就靠着我吧,我会一直在这里。”苏小小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她用自己的方式给予今惜古力量。 今惜古轻轻摇了摇头,笑道:“我没事,只是有些脱力罢了。不用担心,我答应过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的,我说会安然无恙地回来,就一定会。” 老宋在一旁插话道:“你们俩就别腻歪了,咱们还是赶紧找个地方歇脚吧。这风确实越来越大了,别到时候你们俩都病倒了。” 苏小小和今惜古相视一笑,没有反驳老宋的话。他们知道,老宋虽然表面上大大咧咧,但内心却非常关心他们。 经过一番寻找,他们终于找到了一处废弃的庙宇作为临时栖身之所。庙宇虽然破旧,但好歹能够遮风挡雨。三人合力清理了一番,老宋拾掇了些柴火,生起了火堆,取暖的同时也煮了一些热汤来为大家驱寒。 今惜古坐在火堆旁,闭目养神,恢复着体力。苏小小和老宋则在一旁忙碌着,偶尔交谈几句,气氛温馨而宁静。 “殷万里为什么还没有送消息回来?”今惜古突然问道。 其实三人心中隐隐约约都有这个感觉,已经两天过去了,无论成功与否,殷万里都会送消息回来的。他这个人不喜欢让别人担心,虽然总是板着一副苦瓜脸,但心肠却很热血。 刚刚还晴空万里的夜空,现在竟然打起了雷,不一会儿下起了大雨。 庙宇外面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仔细一听,还不止一个。 第87章 破庙风云(一) 宋破浪给苏小小使了个眼色,迅速把汤倒在了火苗上,带着今惜古纵身越到了佛像后面,苏小小跟了上去。 他们前脚刚藏好,后脚就进来了好几个人。 一共进来了八个人,个个体型健硕,其中两人抬了一个厚实的麻袋。黑咕隆咚看不清脸,但可以明确一点,他们都不是什么普通角色。 被大雨淋了一阵,这些人骂骂咧咧地说了些听不懂的话。今惜古和苏小小听得明白,他们说的是蒙古语。 领头的那个发现了地上的火堆,示意这里刚有人待过。 今惜古和苏小小屏住呼吸,唯独宋破浪还不明所以,苏小小一巴掌盖到了他的嘴上。 那人竟然用汉语大声道:“破庙里的兄弟,我们几人只是路过,在这里避完雨就走,如果你还在这里,不妨现身,我们绝无恶意。” 这声音他们再熟悉不过了,正是叶先,苏小小的亲生父亲。而另外那些大汉,肯定是和他形影不离的瓦剌武士。 今惜古现在还很虚弱,若是被叶先抓到,结局可想而知。他们选择了静默,结果证明,这样做是对的。 确认没人回应以后,叶先又在四周看了看,把一些还比较干燥的木头聚集到一起,点起了火。 荜拨作响的火焰上,这些人开始煮水烤馕。烤馕是北方游牧民族一种独特的主食,最早由维吾尔族发明,因其独特的风味和眼花缭乱的吃法,被各族人民所喜爱。 吃的时候,只需要在上面刷一层油,再放到火上烤一会儿,一股奇特的肉香扑鼻而至。“宁可三日无肉,不可一日无馕”,便是它的真实写照。 当香喷喷的味道入侵老宋的嗅觉时,他肚子里的蛔虫开始叫了起来。这个声音在安静的破庙里十分显着,就算是聋子也能听见。 就在他们以为已经暴露的时候,叶先说道:“把那个锦衣卫放出来,喂他点吃的喝的,别把他给憋死了。” 原来叶先的第一反应不是有人,这声音他只道是从麻袋里发出来的。 武士解开了麻袋,从里面滚出来一个灰头土脸的虬髯大汉。这人穿着飞鱼服,手脚都被绑缚着,睡在地上一动不动,像只待宰的羚羊。 这不是殷万里是谁? “这人全程一声不吭,是不是已经死了?”叶先问道。 那名武士检查了他的心跳,表示他还活着。 “哼,以为凭借几个带家伙的锦衣卫就能捉住我,天朝的皇帝是不是太天真了?不过这小子还挺厉害,竟然凭一己之力砍死了我十一个兄弟。这个仇我是肯定要报的!” 殷万里右手地虎口还带着血痕,显然是战到最后一刻,无力再战,才被敌人俘虏。勇猛善战的瓦剌武士毕竟有十八个,外加一名首领,他那把新换的绣春刀又断成了两截。 那名武士朝他后背狠狠踢了一脚,想到兄弟死在他手上,心中就充满了愤怒。 今惜古心想:“我害了他。是我叫他守在居庸关城墙附近,好守株待兔,一定会有瓦剌人和晟王勾结,试图将武林大会上的人一锅端。却没想到叶先亲自来了,还带来了他最精锐的十八名武士。” “不如现在就杀了他,为兄弟们报仇!”一名武士用汉语说道,故意让殷万里听个明明白白。 叶先摇摇头:“我要把他带回军营,在所有族人面前活剐了他,还要拿他的心肝下酒,不然难解我心头之恨。” 宋破浪握紧了拳头,心想:“不如冲出去和他们打一架。”今惜古看出了他的心思,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对他摇了摇头。 他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 外面又传来了脚步声,这次也是好几个人。 叶先那群人浑然不觉地望向进来的方向,五六个身背宝剑的华山派弟子奔了进来,为首的是他们的大师兄风满楼。 他们被大雨淋了个通透,老远就看到这儿有间破庙,赶紧进来避雨。 两拨人打了个照面,叶先盯着风满楼,风满楼盯着叶先,两边人谁也不认识谁。 倒是风满楼望见了叶先脚下的锦衣卫,他不认得殷万里,却认得这一身飞鱼服。 蒙古人把锦衣卫捆起来,总不会是邀请他回去做客吧? 但见这群人个个体型健硕,凶神恶煞,后面的师弟们打起了退堂鼓,风满楼心想:“我们只是来避雨的,这些蒙古人和我们华山无关。” 他们远离了这群蒙古人,在破庙找了个还算宽敞的角落坐下了。 毕竟还在敌人的地盘上,叶先见这些只是一群来避雨的小喽啰,也不为难他们。转过身去,把一块烤得通红的油馕拿在手里撕扯了起来。 那个负责给殷万里喂食地武士不耐烦地把他的嘴撬开,硬生生塞了一大块馕给他。 殷万里闻到食物地香味,下意识睁开眼,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成了敌人的俘虏,心下懊恼,又十分沮丧,转过头去,把刚塞进他嘴里的馕吐到了武士的脸上。 这一下换来的是一群蒙古武士的拳打脚踢。 殷万里一心求死,破口大骂道:“你们这些番邦蛮夷!有种就一刀给我个痛快,否则待你们睡着了,我一个接一个把你们全都咬死!” 他被打得满脸是血,就算是苏小小也看得心惊胆战,今惜古胸中腾起的怒火已经快烧到嗓子眼了,但他深知,现在还不能轻易出去。 他看了一眼老宋,老宋已经把眼睛闭起来了,额头上青筋直冒。 大概是折腾累了,这帮瓦剌武士已经熬不住饥渴,见殷万里又笑又骂,实在是拿他没办法,便把他的嘴给堵上了,又重新扔回了麻袋里。 另一边的华山派弟子也不是全都无动于衷,有一两个人已是义愤填膺,随时要拔剑,却被风满楼拦住了。 风满楼小声道:“别人的事情,我们不要管。别忘了,我们的目标只有秘籍。” 原来他们折返回来,是为了那本《尚善宝鉴》。他们想趁今惜古和晟王斗得两败俱伤之时,来捡一个大便宜。 差点儿就拔剑的弟子问:“师兄你这么确定他们还在山上吗?” 风满楼胸有成竹地道:“本来我还不那么确定,但我见到天山女子剑派的那个婆娘上山了。如果我们不去,就会被别人捷足先登了。”哪怕自己得不到,也不能让别人得到,这就是他现在所想的。 随着一道闪电划破天际,漆黑的帷幕仿佛被一把无形的利刃,瞬间被耀眼的银蓝光芒无情地撕裂开来,破庙里那尊大佛原本有一副庄严慈悲的面容,在这一刻却似乎被扭曲,变得异常诡异。佛像的双眼在闪电的映照下,闪烁着幽深的光芒,仿佛能洞察世间一切罪恶与恐惧。它的嘴角微微上扬,却不再是往日的平和微笑,而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冷笑,仿佛正嘲笑着世人的渺小与无助。 风,变得更加狂暴;雨,变得更加猛烈。 外面又进来了一个湿漉漉的人,这次是个特立独行的家伙。 他的身形不大,步履轻盈,几乎是从半空中飘进来的。腰间配着一把长剑,两手紧紧攥住一顶被雨水打湿的兜帽。 等确定淋不到雨了,他才把兜帽放开,众人看见一只羽毛柔顺的鹰隼飞了出来。 这个人的名头现在在江湖中十分响亮,风满楼认出了他,他是京城天字号杀手——剑十三。 第88章 破庙风云(二) 华山派的人都不敢作声,在大部分人眼里,剑十三就是个疯子,一个只会杀人的疯子。 叶先不属于中原武林,对剑十三的名号一无所知,却感受得到,这是个不一般的人。 剑十三扫视着破庙里的人,往那个麻袋上看了一眼,已经察觉出里面一定装了一个人。大概是闻到了火堆那边传来的香气,小十三在他肩上“咕咕”叫了几声。剑十三把手指拿给它,它只是轻轻啄了一下,不满地把头瞥向了一旁。 其实剑十三本人和它一样饿,但他不是一个会主动和人搭话的类型,更不必说去找这些看着不怎么顺眼的人讨吃的。 他找了个远离众人的角落坐下了,任凭身上的水滴往下流淌,一会儿就把身下的地面浸湿了。 现在把这三堆人连线的话,可以连成一个等边三角形。 今惜古嘴角往上一勾,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老朋友。 苏小小本想问他:“有什么好高兴的,又来了一个疯子。”她现在心提到了嗓子眼,哪怕她和老宋的战力加起来,也没法打过这么多人,更别提救殷万里了。 剑十三开始闭目养神,他大老远来这儿,当然不是游山玩水的。现在江湖中盛传,今惜古粉碎了晟王在武林大会的阴谋,他二人相约黑山决斗,目前生死未卜。他特地从京城赶来一探究竟,主要是找今惜古讨承诺过的东坡醪。 其实松醪酒并非最好喝的酒,真正的酒鬼会觉得它劲太小,喝再多也不会醉。而且剑十三也知道今惜古在骗他,所谓的那三坛东坡醪,他大概真的有过一坛。作为一名纯正的酒鬼,有这么好的酒摆在眼前,他会留下不喝?那才是有鬼。 真正的酒鬼,不会嫌弃酒的口感,也不会嫌弃酒劲的多少,关键在于陪他喝酒的人。 外面传来了打斗声,一个衣衫褴褛,头发凌乱的乞丐滚了进来。他是被人一脚踹进来的。 华山派的几人看得清清楚楚,这人不就是丐帮的许林锋吗?那时候他被褚文昌扔进了火海里,没想到又活着逃了出来。 其实也想得通,许林锋号称“遁地鼠”,有一招无人可及的遁地之术,他能从密不透风的地牢里挖出一条密道来,自然也能从废墟中找出一条逃生的通路。 踢他一脚的人是他的同门,同属丐帮八袋长老的“过江龙”杨铁山。他拿着一杆红缨枪,带着五名丐帮弟子,大步流星般赶进了破庙,喝道:“丐帮的叛徒,耻辱,跟老子站住!” 许林锋身上受了几处枪伤,连滚带爬地往破庙深处钻,见这里有一众瓦剌武士在最深处坐着,心想:“他们跟晟王是一路人,只要报出晟王的名号,他们一定会保护我。” 便一把抱住了叶先的脚,跟救命稻草似的死死拽住不放,大喊着:“我是晟王的部下,快救救我!” 杨铁山见他为了保命,不惜投到瓦剌人脚下,大怒:“狗娘养的,你还敢抱蒙古人的大腿?” 叶先一脚踹开许林锋,身边的七位勇士忽然警觉,他们当然知道,丐帮弟子在中原的角色,过去蒙古人没少吃这帮臭乞丐的苦头。立刻抄起了家伙,朝杨铁山怒目而视。 “你是丐帮帮主吕勇智?”对于丐帮的成员,叶先一无所知,但他一直知道,里面有个最厉害的人物,叫吕勇智。 “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丐帮八袋长老,杨铁山。” 这是个他听都没听过的人,叶先一脸不屑,看着他们被雨淋成这副模样,心想:“这帮要饭的连站都快站不稳了,还敢找我打?” 这是许林锋最希望看到的,只要这两方打起来,他就能趁乱溜走。 风满楼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只希望这两批人斗得凶狠一些,最好斗个两败俱伤才好,这样他们华山派就能坐收渔翁之利。 两边正要动手,耳畔响起一个内家高人的声音,大声道:“且慢动手!” 今惜古又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这听起来不是苦修禅师是谁? 苦修禅师双手合十,忽然出现在杨铁山身前,没人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 这一下把几名瓦剌武士震撼到了,尽管有听说中原有许多奇特的武术,但这还是他们头一次跃过长城。 “干什么,老和尚,你跟了老子一路,是想找我干一架吗?”杨铁山嚷道。 苦修禅师道:“非也非也,杨长老,你戾气太重,贫僧只是担心你会闯下大祸。” “老子能闯下什么祸?大不了一死,有什么大不了的。”杨铁山气鼓鼓地说道。 “非也非也。杨长老现在是丐帮唯一的长老,倘若就这样死了,改日吕帮主归来,谁来解释这一切?况且长老家中还有一位苦苦等候你平台归来的妻子,而且据老衲所知,她还怀有身孕。” “你!”杨铁山被他说得一时没了言语,“你,你,你从哪儿听来这些的!老子妻子怀孕这件事,你怎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讲出来!” 苦修禅师连声抱歉。 杨铁山把红缨枪放了下来,嘴上这么说,细想一下,老和尚的话也有道理,他可不想孩子刚出生就没了爹。最近的戾气的确有些重了,他要学着温和一些。 但这件事似乎比想象中要难,特别是他看到许林锋那副嘴脸的时候。 叶先一众还把手放在刀上。 苦修禅师转向这些瓦剌勇士:“各位施主,我们因这场大雨而相聚到此,本是结缘,贫僧不希望这场缘分演变为无休止的杀戮,特别是在佛祖面前。”他朝面前的佛像深深一揖。 “我们可以不主动出手,但倘若有任何人来招惹我们兄弟中任何一个,就别怪我不客气!”叶先朝杨铁山睥睨道。 杨铁山的怒气又上来了,幸好苦修禅师一直在前面挡着。他便去看许林锋,后者赶紧缩到一块破碎的石柱后面,冰冷的雨水黏在他身上,寒冷和惊惧令他不由得打起了寒颤。 杨铁山很不情愿地,在破庙的中央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便于时刻能看见许林锋,他决定一晚上不睡,一直盯着他,别想乱跑。另外他也想监视这群瓦剌人,谁知道他们在这里有什么目的。 外面还在响雷,风声鹤唳,看来今天晚上,必须得在这破庙里过夜了。 剑十三本以为这里会很安静,哪知道瞬间来了这么多人。他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头朝着墙壁睡下了,双手兀自放在腰间,这样随时都能第一时间拔剑,以免这些人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 华山派的弟子把身上的干粮拿出来分了一分,保证每人都能吃上一点。 瓦剌人刚刚才吃饱,只有他们身前有火堆,身子骨已暖和起来。 苦修禅师在许林锋身旁打坐,后者正蜷缩着,像只毛毛虫。 后半夜更冷了。 老宋打了个寒噤,这声音现在听着一点儿也不突兀,因为冷的人不止他一个。 “这雨下个不停,可真讨人厌。”风满楼忽然起身,朝许林锋的方向走去。 许林锋开始没注意到风满楼,这时候像遇见救星似的,眼巴巴地望着他:“是啊,风兄,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杨铁山“哼”了一声,表示他在一旁听着。 风满楼这一出倒不是故意挑衅,他只想跟许林锋打听一些关于晟王的事,因为在荡寇山庄的时候,许林锋几乎和晟王形影不离,在他看来,这个人和晟王的关系应该比寻常人密切。 “未知今惜古和晟王的那场决斗,最终结果如何?”风满楼问道。 许林锋一脸轻蔑地说道:“今惜古?哼!他怎会是晟王的对手?告诉你吧,晟王胜了,今惜古已经被打入了万丈深渊!” 在场众人皆是一惊。 “此话当真?”剑十三忽然惊奇,脱口而出。 “我亲眼看见的,还能有假?晟王让我转告给所有人,他胜了今惜古,今后他将作为江湖上的主宰,成为整个天朝的主宰。晟王礼贤下士,任何愿意投诚他的人,都会得到优待。” 许林锋深知已无路可退,只得编造这样一个谎言,好让大家知道,他的靠山是未来的天子,一旦他有个三长两短,晟王不会放过任何人! 风满楼尽管有些失望,他最想看到的是两败俱伤的局面,哪知道他竟然完胜今惜古。其实这个结局也在意料之中,晟王拥有至高无上的武学尚善神功,就算今惜古武功再厉害,也是不可能赢的。 杨铁山显得十分落寞,他内心很欣赏今惜古,一直都想为上次的事情报恩。 就连叶先也高兴了起来,这样一来,晟王就能如约替他们打开居庸关的城门了。 苦修禅师则开始为今惜古超度。 真正的今惜古则在佛像的背后一脸苦笑。 第89章 破庙风云(三) “今惜古才没有死!”佛像后,一个女人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众人只见一名神采奕奕的少女从供桌上跃下,脸上带着决绝,用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眸注视着前方。 叶先愣了一下,心想:“她竟会藏在这里,怪不得刚才一直觉得佛像附近有动静。”正要张嘴,言而又止,但愿她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才好。否则他就很难从这地方走回蒙古了。 七名瓦剌武士坐不住了,他们那天亲眼见过她,知道她是脱不花的女儿,蒙古的公主。 叶先伸手示意他们不要张扬。 苏小小根本没有去看叶先,而是往许林锋的方向走去。 “你说亲眼见到今惜古死了,他是怎么死的?”苏小小质问道。 许林锋不知道这个姑娘的底细,见她忽然开始针对自己,一时间语塞,好久才缓过来,连忙回道:“他被晟王打下了悬崖,怎的?” “晟王用的什么招式,打的是正面还是后背?” 许林锋嗫嚅道:“晟王的招式太快,我,我没看清,那时候,今惜古是后背朝着他。” “他俩明明在决斗,为什么今惜古会背对着他?” “因为,因为……因为他见敌不过,想逃跑!”许林锋刚才说的都是假话,被这么一逼问,哪里知道该怎么回答,又怕被人看出来了,只有即兴构思。 “他逃跑,为什么不往山谷外面跑,却要跑到悬崖边缘?”苏小小的问题几乎是无缝衔接。 “因为,因为出谷的路被晟王拦住了。”外面天气这么冷,许林锋的汗水却流到了下巴上。 “放屁!”杨铁山抢话道,“那片山谷老子去过一次,里面的道路错综复杂,出谷的路可不止一条,有几个晟王在那儿?可以拦住所有出口?” 许林锋连忙改口道:“是我记错了,今惜古本想逃,却发现无论往哪个方向,总是比晟王慢了一步,所以只能一步步后退到悬崖边缘。” “你奶奶的,不是说他背对着晟王吗?背对着晟王怎么后退?”杨铁山已经看出他在撒谎了,早把手扶在了红缨枪上。 “不……不是,我是说,他的确是背对着晟王,但是在往悬崖的方向逃。” “难不成你想说,今惜古是准备跳崖自尽吗?”风满楼越听越觉得滑稽,补充道。 “对,对,今惜古是准备跳崖搏一搏,然后……” “放你娘的臭屁!” 他话还没说完,杨铁山的红缨枪已经戳了上来,还附带一句脏话。这一枪被苦修禅师伸掌一推,竟改变了方向,扎进了石柱里。 许林锋被吓得呆住了。 苏小小得意洋洋地看着他。 “老秃驴,你为什么还要救他,他骗了我们!”杨铁山吼道。 苦修禅师说道:“老衲深知他罪孽深重,但还不是杀人的时候。镖银被劫的案子,还需要一个知情的证人。那趟镖里,许施主是唯一还活着的人了。” 仔细想想也的确如此,如今所有和那趟镖有关的人都已经死了,只剩下许林锋。这就是苦修禅师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他答应了今惜古要救董尹航,但没救着,便只能一心一意追查董尹航的案子,以期为他,为长盛镖局洗刷冤屈。 杨铁山听到这里,也觉得苦修禅师这话有理。况且史长风长老的死,也需要给丐帮弟子一个交待,伏羲分舵的弟兄大多还不知情,就这样杀了他们的舵主,后面的麻烦会更多。 苏小小把那场决斗的真相说了出来,他告诉大家,最终的胜利者是今惜古,晟王大势已去,此时人还在那片山谷里,跟一个死人没什么分别了。 叶先已经起身,带着七名武士开始往破庙外面走,无视外面的瓢泼大雨。 但是苏小小已经挡在了他们的面前。 叶先站住了,假装不认识她,用充满狐疑的目光注视着这个女人。 “怎么,难道我的亲生父亲连女儿也不认了吗?”苏小小冷冰冰地问道。 七名武士一脸诧异地望向他们的首领。 “你……你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叶先现在只有装傻。 “爹,您不要女儿了吗?”苏小小神情忽然变得失落起来,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叶先意欲伸手将她拨开,以便快步离开这个地方。哪知苏小小借着这股力,顺势跌到了地上,立刻嚎啕大哭,哭得十分伤心,哇哇的声调激荡在破庙周围,令听者无不为之动容。 今惜古在佛像后面看着,表面上风平浪静,其实对她捏了一把汗。叶先是一个为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天知道他在气急败坏的情况下会做出什么。凭苏小小的武功,叶先要制约她,恐怕易如反掌。 现在破庙里的焦点反而转向了这几个瓦剌人。 华山派的弟子只道这个姑娘被亲爹抛弃了,心中开始产生了怜惜之情。一名弟子甚至跑上前来,试图扶起她。 但她已经铁了心坐在地上,见有人来帮忙,哭得更惨了。 叶先正要走,杨铁山的红缨枪已经挡在了他的身前。 叶先瞪了他一眼,杨铁山回瞪过去,鄙夷地说道:“小姑娘哭得这么伤心,你就一走了之?蒙古人都是这么绝情的吗?连亲生女儿都不要了?” “胡说些什么?我根本不认识这个女人!”叶先用蒙语咒骂道。 “少来,老子要有一位这么可爱的女儿,高兴都来不及。你也老大不小了,还长得这么丑,要不是她的亲爹,人家干嘛要认你啊?” “你说什么?”叶先十分焦躁,而苏小小还在地上不停地发出“呜呜”声,令他心乱如麻。 “我说,你这个老不羞,肯定是你到处留情,不知在哪儿生下了私生女,不好意思在自己兄弟面前相认,是也不是?”杨铁山大笑道。 叶先懒得跟他解释,向身后的武士们使了个眼色。 可七个人都无动于衷。他们面面相觑,被杨铁山这么一说,内心产生了动摇,都觉得他说得有理,且开始想同一个问题:“难道你给死去的可汗戴了绿帽子?” 但见公主也有二十岁出头了,倘若她真是叶先的女儿,岂不是二十多年前就埋下了种子? “你们这些人,少欺人太甚!”叶先忽然大喝一声,夺过杨铁山的枪尖,使劲一拽,由于事发突然,杨铁山没料到他力气这么大,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拉扯过去,胸口正好撞到一发势大力沉的拳击,整个人被弹飞了出去。 红缨枪落到了地上,杨铁山被撞出了三丈远。 这一拳今惜古看得清清楚楚,不就是形意门石家三兄弟最引以为傲的“铁拳”功夫吗。只是他这一拳,重在外,而不在内,敌人看似飞得远,其实并没有受很重的伤。对于长期修习内功的人来说,这一拳还耐受得住。 他身后的瓦剌武士见这架势,皆沉下头去,毕竟是自己的直属上级,难道这时候寻死不成? 他们继续开始往破庙外面走去,还未触及门槛,一把剑又横在了面前。 剑十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醒了,从角落里跳了出来。小十三就在他的肩膀上“咕咕”叫着。 “人可以走,把麻袋留下!”剑十三一脸冷酷和无畏,好像无论杀人还是被杀,对他来说都无所谓似的。 叶先下意识回头,见身后的武士还扛着麻袋,而里面的锦衣卫早已昏死过去,根本没发出任何动静。 第90章 人质 早在叶先与杨铁山争执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剑十三肩上的鹰隼已经飞到了佛像后面。今惜古心生一计,拿出纸笔,写下了“麻袋”两个字,由小十三带回给了剑十三。 高傲的小十三不会轻易给不认识的人送信,由于剑十三的朋友不多,这样看来,佛像后面躲着的人,就只有那一个了。 他虽不知道麻袋里有什么,但相信里面的东西一定很重要。 “小子,看来你是想早点死。”叶先恶狠狠地威胁道。 “哼,你奶奶的!”杨铁山已经从地上爬起来,和剑十三并肩而立,“臭蛮夷,老子都没动手,你反倒先动了!” 叶先再也忍不了,嗖的一声拔出了尖刀,见状,瓦剌武士把麻袋扔到了地上,嗖嗖嗖跟着也拔了刀。八把明晃晃的蒙古尖刀在火光下冒着寒光。 看来这一架是非打不可了。 杨铁山把在许林锋身上未尽的怒气通通发泄在了这些瓦剌人身上,一时间,这间本该沉寂的破庙充斥着“当当当”“铮铮铮”的响声,一会儿是枪,一会儿是剑,一会儿是刀。三种武器碰撞出耀眼的火花,在众人眼前激荡着,明晃晃地就像一出交响乐。 这时候,老宋哪能还端坐钓鱼台,他从佛像后突然杀出,使出他的“疾风破浪三十六式”,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席卷瓦剌人的下盘。这下搅得这行人叫苦不迭,不得不分心去躲闪眼花缭乱的拳脚。 今惜古缓缓走了出来。 刚一露面,苦修禅师就对他微笑起来,原来他早知道,今惜古就藏在佛像后面。 老宋一招“疾浪滔天”,把一名瓦剌武士打飞了出去,顺势劫走了地上的麻袋,将之抛给了今惜古。 今惜古接住,把封口的粗绳解开,露出了殷万里那张苍白而狼狈的脸。 众人这才知道,麻袋里装着的竟然是大名鼎鼎的“铁臂神鹰”。 几名瓦剌武士性格再粗犷,体格再强壮,又怎会是这三个怪物的对手。宋破浪两只手臂各裹挟了一名蒙古武士,把他们扔到了苦修禅师面前,后者双手合十,不断说着:“罪过,罪过。” 余下几个武士开始跪地求饶,因为剑十三的剑实在太快,杨铁山的枪实在太刚,几把尖刀看似锋利,却根本没法与之相抗衡。 剩下他们的首领叶先,已经被三只怪物围在圆心,他打死也不愿求饶,哪怕身上已是伤痕累累。 叶先扔下已经断成两截的尖刀,亮出了两颗铁拳。 今惜古看得清楚,这正是在洛阳城郊外的酒店中,老三石达使出的那招“石破天惊”的起手式。 他立即走向阵中,把手放在了老宋肩上,终止了这场打斗,意味深长地说道:“就到这里吧。” 老宋把拳头放了下来,剑十三也把剑收了,唯独杨铁山的枪尖还对着他的脖子。 苏小小也站了起来,擦干了眼泪,把华山弟子晾在了身后。她自己都没有想到,本来还只是演戏,最后越哭越伤心,一想到自己悲惨的身世,眼泪竟然真的流出来了。 “可不可以放了他?”她问杨铁山,“毕竟是我爹,我……” 话还没说出来,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这次是真的在哭。 杨铁山的枪沉了下去。 然而就这一刹那,叶先竟然把苏小小抓住了,伸手扼住了她的咽喉。 众人大惊,谁想得到,这个人竟然会对亲生女儿下手。 杨铁山和宋破浪开始破口大骂,但无济于事,这时候,叶先已经有了一块强而有力的盾牌。 今惜古摇着头,对叶先的举动很失望:“我们本来已经决定放了你,你这又是何必?” 叶先哈哈大笑:“你们汉人一向出尔反尔,我怎么确定这不是又一个圈套?凡事掌控在自己手中才是最安全的,这是我从你们汉人手中学会的。” 他拖着苏小小,一步一步朝破庙外走去,外面正下着大雨,但他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了。苏小小面容狰狞,已放弃了挣扎,泪水正不停地流着。 “她是你的女儿,难道一点儿也不在乎她的死活吗?”刚才扶苏小小的那名华山弟子怒道。 “哼!女儿?”叶先瞟了她一眼,“早在决心杀死脱不花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没有退路了!亲情这种东西,早已在我叶先的心中消弭了,只有这样,我才能成为一个绝对强大的人!” 这句话就像一根针,深深扎进了苏小小的心里。也给予了在场众人猛烈的一击,特别是那几名瓦剌武士。大概是急红了眼,叶先竟然把这个秘密当着自己人的面说了出来。他们一直以为,可汗是死于汉人之手,没想到是被自己的首领杀的。 这件事将对今后的战局产生决定性的作用。 叶先挟持着苏小小跳进了风雨中。 今惜古立刻转向宋破浪:“老宋,你赶紧跟上去,沿途传递讯息,记得保护苏小小的安全!” 老宋当然明白,不用今惜古说,他就已经决心要追出去了。 “我也去!”剑十三忽然立在了今惜古面前。 面对这个许久不见的朋友,今惜古莞尔一笑:“上次欠你的酒还没还,看来这次又要欠你一次了。” “下次见面一起还我就是了。”剑十三轻描淡写地一说,带着小十三追了出去。 “阿弥陀佛,今施主,你的风采依旧不减,还是有这么多关系要好的朋友。”苦修禅师走上前来,调侃道。 “大师别取笑我了,叶先的家人怎么样了?”今惜古问道。 苦修禅师答道:“按照你的推断,他们果然被关在居庸关的地牢里,和一群瓦剌俘虏一起。我已用你给的令牌,把他们安全救了出来,现在就安置在黑山镇的客栈里。” “多谢大师,明天一早就放了他们吧,让他们回家。”今惜古有些沮丧地说道。 苦修禅师不解地望着他:“这是为何?” “叶先似乎根本不在乎家人的死活,拿他的家人要挟他,已毫无意义。”他嘴上这么说,心中想的是:“他拿苏小小威胁我,我又拿他的家人威胁他,这岂不说明,我和他是同类人?” 风满楼见情况不妙,已经带着华山弟子提前离开了。今惜古没有理会他们。 他们又在破庙里待完了后半夜,黎明时分,天终于放晴了。 他们没有为难那几名受伤的瓦剌武士,赠予了他们一些回程的干粮,便放他们离去了。 殷万里受的伤势太重,纵然用了少林的特制金疮药,也还需要修养一段时日,这期间,就由苦修禅师负责照料。杨铁山则带着许林锋上了路,他要先带他回丐帮,当着众弟子的面,制裁他残害同门的罪行,还有就是将镖银被劫的案件一五一十弄清楚,还长盛镖局乃至今惜古一个清白。 今惜古决定先把身体养好,找了个隐蔽的地方疗伤,间隙的时候,翻开了那本万恶的《尚善宝鉴》。 第91章 又见无面鬼(一) 老宋和剑十三本来紧紧跟着,谁知叶先竟然早在野地里藏了一匹快马,等他们同样骑上马之后,已经被远远甩在了后面。 因为正处于战时状态,居庸关开城的时间是辰时和未时,以方便百姓和商队进出。 老宋和剑十三料到他只会在这两个时辰出城,早在此地设伏,还哨了封口信给守城的裴永智,让他留意出城的每个人。 刚过辰时,就有一大批外国商人要出城,他们刚在京城采购了大量的瓷器、玉器,牵着满载的牛羊马匹,正一个一个接受士兵的盘问。 叶先堵住了苏小小的嘴,把眼睛蒙着,装进了一口大箱子里,用马拉着。自己则化装成外国商人的模样,假装瘸了条腿,心想这样谁也认不出来他的身份。 他一眼就发现了守城将领旁边杵着的宋破浪,那个大肚腩着实很显眼。 宋破浪正对着每一个人仔细端详,连女人和孩子也不放过,为此已经挨了不止一个巴掌。 剑十三是通缉犯,不得不远远地站在城外,用他天生敏锐的目光,注视着出城的每个人,每辆车。 叶先心中有些忐忑,因为下一个就轮到他了,回头看了一眼车上的箱子,只希望他那个亢奋的女儿别捣乱就好。 老宋的目光开始移向他那顶白色的布帽,却被城楼上的一连串响锣又吸走了注意力。 城门上一名士兵高喊:“有敌袭!” 老宋心想:“莫非叶先爬上了城楼?”第一时间跃了上去,剑十三站在城下,远远望去,城楼上冒起了滚滚黑烟。 本来还在盘问商队的将领也站不住了,让属下继续守在这里,他亲自上了城楼。 换成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兵,叶先长吁一口气,那个小兵看样子有些怯弱,以至于叶先瞪大眼睛朝他看的时候,他都不敢和他对视,被这个体型庞大的壮汉给吓到了。 叶先就这样混了出去。 城楼起火的原因找到了,根本就不是什么敌袭。有人在洗衣房里放了把火,把官兵换洗的衣物烧了个精光。 当然这是叶先事先就安排好了的,一旦他开始接受盘问的时候,那个人就点火。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用钱解决不了的,如果有的话,就是钱花得还不够。 毕竟那三百万官银没了,士兵缺衣少粮,又欠军饷,他们能日复一日守在这里已是极为不容易的事了,碰到有挣外快的机会,普通人是没法拒绝的。 一出居庸关,叶先就上了马,快马加鞭地往家里赶。 剑十三得到了来自小十三的警示,已经骑上快马,跟了上去。 行至一处叫“土木谷”的地方,这里山脉崎岖,怪石嶙峋,头顶上是一线天。根据小十三的报告,那匹快马就是朝这个方向去的。 穿过一条小溪,前方是一条岔路。剑十三停下来,让马儿喝点水,自己上前,往两条岔路分别观察了一番。 他发现左边的岔路崎岖难走,右边的岔路宽阔易行,且还有许多马蹄的印记。第一反应是叶先朝这儿走了,可转念一想,这个人身为蒙古名将,诡计多端,怎会留这么明显的破绽? 于是他选择了左边崎岖难走的路。 殊不知,这又是叶先的一计。他故意留下破绽,用来迷惑那些自以为聪明的对手。正因为剑十三比常人更敏锐,才容易中计。这要是换成宋破浪的话,可能就直直追上去了。 左边那条路不仅崎岖难行,道路的尽头还是悬崖峭壁,剑十三对这里的地形知之甚少,在别人的主场,自然没法做到左右逢源。 等他折返回来的时候,已经落后了一大截。 此时叶先已经来到最近的蒙古人营地外围,他已经发了响箭,好让蒙古士兵前来接应。 至于这里为什么会有蒙古人的营地,我们后面再说。 就在他满以为已经得救的时候,眼前忽然闪过一道光。 等他回过神来,胯下那匹健硕的快马已经没了头。 他和苏小小都跌到了地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他无比惊慌,他的头磕在石头上,鲜红的血渍迷了眼睛。他好不容易把眼睛睁开,只见面前站着一个身材矮小的怪物。 说它是怪物一点也不为过,这家伙戴着足以盖住一切的斗笠,穿一身奇怪的,用竹片做的衣服,手上握着一把断裂的剑刃,这把剑很奇怪,看形状像一条蛇,却断了一截,没有蛇头。 她居然用这把断剑斩下了马的脑袋。 叶先把头伸上前,试图看清它的脸,不看还好,这一看令他倒抽一口凉气。这家伙居然没有脸! 它用一副沙哑而诡异的嗓音说道:“叶先,你作恶多端,令天朝的子民饱受战乱之苦,我要杀了你,替天行道!” 叶畏惧得不能动弹,只能趴在地上冒着冷汗。他知道,自打这个怪物出现,命就已不在自己手中了。 这时候,传来苏小小的声音,她终于把堵在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 “住……住手!不要杀他!”她有气无力地喊道。 听到苏小小的声音,这只怪物迟疑了。 苏小小疯狂摇着头,激动地说道:“雪儿,我知道是你。如果杀了他,你手上就会沾满鲜血,你爹在天之灵,一定不希望你这样。” “我爹他……他并不知道我已翻过那部秘籍,趁晟王不注意的时候,我已将秘籍的内容背了下来。” “是啊,在你爹心目中,你一直都是好孩子,他一直深爱着你!”苏小小说道。 “你确定?他真的很爱我对不对?” “是,我以我的人格发誓,父亲对女儿的爱,是藏不住的。他会选择直面晟王,也是不希望你再受控制,为了让你获得自由,他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这样的父亲,你能说他不爱你吗?” 她站在原地,虽然五官被面具盖住了,但已经可以听到些许的抽泣,小雪儿在哭。 “女儿,你认识这个怪物?”叶先焦急地问道。 苏小小没有回答他,一想到小雪儿有个那么爱她的父亲,而自己的父亲是这副嘴脸,她就十分难过。 “快叫它放了我,营地就在前面,只差一步了!”直到现在,他都只想着自己,对女儿的安危不管不顾,甚至都不愿意揭开她身上的绳索。 小雪儿也看出了些端倪,指着叶先说道:“可他不是个好父亲,我都看见了,他为了活命,不惜拿你当人质,全程把你绑起来,还堵住了你的嘴,把你装进大箱子里。” 苏小小无言以对,眼角已经湿润了。 “这样的父亲,不要也罢!”小雪儿说着,朝叶先的后背一剑刺了下去。 第92章 又见无面鬼(二) 苏小小大喊着:“不要!” 小雪儿听到她的叫声,手腕一撇,并没有刺中他的要害。 但这一刺,也足以令叶先只剩下半条命。他疼得大叫起来,鲜血已经在他身下弥漫开来。 这个叫声也给后方的剑十三听到了,他正在往这边拼命追赶。 “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小雪儿不解地问。 苏小小有些哽咽,心想:“她和我一样,自小都没在父亲身边,对‘父亲’这个词充满了憎恨。但她却比我幸运,起码最后得知,父亲是爱她的。而我呢?亲生父亲只把我当作杀人的工具培养,甚至都不屑于让我和他相认。不如索性现在由我亲手杀了他,然后我再自尽。反正我的双手已经沾满了鲜血,也不差这一条了。” 苏小小说道:“我亲自来动手!” 小雪儿把苏小小的绳索割断了。 重获自由的她,接过了小雪儿手中的断剑,然后靠近了正在地上垂死挣扎的叶先。 叶先虽然身受重伤,耳朵仍然是好使的,他听到了这两人的对话,此时正伏在地上求饶道:“女儿啊,以前是爹的不对,爹向你赔不是。你……放了我,我以后一定好好待你,给你一个温暖的家!” 苏小小知道他说的不是真心话,只不过是为求活命而临时编造的谎言。但哪怕是谎言,听到他说“我以后一定好好待你,给你一个温暖的家”,她竟然心头一热,哪怕一次也好,她也希望自己的爹真的能对她说这番话。 断剑落到了地上,苏小小跪倒在地,捂着脸大哭起来。 这时候,剑十三已经下了马,远远看到伏在地上的叶先,喃喃自语道:“找到了!” 小雪儿一转身,和剑十三打了照面。两人谁也不认识谁。 但剑十三有听过江湖上“无面鬼”的传闻,作为一名剑客,他一直都想会一会它。见她身上这一身装扮,不是无面鬼又会是什么? “无面鬼?”剑十三说着已拔了剑,小十三识趣地飞上了高空。 小雪儿没有回话,见对方拔了剑,她把地上的断剑捡了起来。 苏小小知道剑十三是来寻她的,来不及擦眼泪,连忙解释道:“别,不要,她……她是……” “别发出任何声音,让我一心一意对付这个人!”剑十三冷冷地道,此刻他身为剑客的血液沸腾了起来。 就在他说话的这一瞬间,无面鬼已经从眼前消失了。 就算是剑十三,也从未见过这般迅捷的身法,就像鬼神一般。等他听到身后的声音,那把断剑已经伸向了他的脖子。 剑十三的脖子一凉,赶紧回头后撤,“铮”的一声,挡下了这一剑。这一剑已令他不敢小觑眼前这个对手,不过定睛一看,对方居然拿着一把奇怪的断剑,仅凭这把剑居然就想赢他? “你为何拿着一把断剑?”剑十三问道。 无面鬼立在他面前,一语不发。 “快去换一把好剑,我们再来比试!”剑十三恨不得把自己的剑给她使,苦于手上没有带第二把剑。 营地的方向传来了激烈的马蹄声,成百上千的蒙古骑兵从视线的尽头冒了出来,来营救他们的首领了。 剑十三沉迷于比武,这才意识到忽略了正事。而就在分心的一瞬间,无面鬼的断剑竟然朝着他胸口刺了上来,剑十三伸剑格挡,却感到耳边一阵疾风划过,他赶紧闪转腾挪,用手接下了一发她射来的“暗器”。 一摸还很软,竟然是一块肉夹馍。 此时无面鬼从他身前消失了。 等他回转身,望向原来的地方时,苏小小已经被她带走了。 剑十三本想把地上的叶先抓回来,怎奈千军万马已近在咫尺。这时候小十三回到了他的肩膀上,啁啾了几声,剑十三会意,知道后面还有更多部队正在往这里赶,只得暂且放弃叶先,反正看上去他只剩半条命了。 在这些骑兵发现他之前,他赶紧骑上快马,走为上策。 回到居庸关,他把刚才的发现告知给了老宋,除了对蒙古营地的发现感到惊讶,同时也开始担心苏小小的安危。 剑十三说:“那位姑娘仿佛和无面鬼认识,眼下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老宋把剑十三带来的消息传给了今惜古。 这时候剑十三决定离开了。 老宋问他去哪里,剑十三只说,他要回去继续练剑。 和无面鬼这短暂的交手,已经令他又产生了精进武功的渴望。 就这样又过去了数天,前线的战局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王震的指挥已经暴露出了许多问题,在粮草和水源补给均不充足的情况下,他选择了孤军深入,把天朝的部队带进了瓦剌人的包围圈。 瓦剌人连续后撤一百多里,为的是诱敌深入,然后偷偷从后方切断他们的水源和粮草供应。 居庸关外围,土木谷里那片偷偷建起的营地,便是干这件事的。 这时候,天朝的部队已经不战自乱了。 就在十月十五日凌晨,天蒙蒙亮的时候,所有人还在睡梦中,瓦剌人吹响了他们进攻的号角。 漫山遍野的骑兵铺天盖地而来,负责了望的士兵只看到黑压压一片,就像一片巨大的黑云,以极快的速度压了下来。 他们立刻敲响了敌袭的铜锣,但哪里来得及。蒙古人的铁骑早已习惯了这片荒漠的地形,健步如飞。眨眼的时间,他们就已经来到面前,用那把锋利的尖刀砍下了守将的头颅。 二十万军队,经过王震的调度,被分割成了好几个部分。瓦剌人逐个击破,谁也没有想到,在太阳升起的时候,本该开启新的一天,而汉人已经溃不成军,顷刻间被瓦解。士兵们丢盔弃甲,投降的、逃命的、自尽的……不计其数。 那个刚愎自用、不可一世的王震,妄图替太监们创造历史,建立不世之功,就在这个战场上,被敌人砍成了肉酱。 大火烧毁了一切,连同年轻皇帝的政治理想一道,还搭上了数十万军民的生命。 但这还没完,有一件事正在缓慢发酵、变味,即将引发一个新的危机——年轻的皇帝失踪了。 第93章 积水潭村(一) 随着前线的崩溃,蒙古人的铁骑已经突破了长城,京城变得岌岌可危。此时守城的将领余迁与裴永智率领的八千南京营合兵一处,将所有能调用的生力军全用上了,开始扞卫京城的最后一道防线。 得知蒙古人杀来了,周边所有城镇的百姓开始纷纷出逃,谁都知道,接下来这里会变为人间炼狱,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根本没有存活的可能。 但是也有一批血气方刚的义士,丐帮、少林、武当等各派的弟子们主动请缨,也加入到了这场战斗中去。一向桀骜不驯的中原武林现在与朝廷的军队齐心协力,开启了这场前所未有的“京城保卫战”。五天下来,大小战斗已超过三十余战,尽管损伤惨重,好歹终于在家门口挡住了蒙古人的脚步。 叶先在土木谷受了伤,这几日都在营地里静养。他一边指挥着前线的战斗,一边派人四处搜寻天朝皇帝的下落。他深信,一旦找到了皇帝,就可以提早胜利。 传令官忽然走进营帐,给他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天朝皇帝找到了,目前就藏身居庸关外一个叫‘积水潭’的村子里。” 他反复确认了这个消息的准确性,心中一阵激动。 但传令官补充说道:“但这个小镇很诡异,里面不知道藏了什么秘法,我们派去侦查的勇士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的。” “有这等事?”叶先犯起了嘀咕,“难不成那里还藏着汉人的军队?” 传令官摇了摇头,否认了这个说法,他带着些许颤栗,缓缓说道:“据传,那个村子白天空荡荡的,到了晚上才会有人走出来,从坟墓里。” 叶先当然不信这种鬼怪言论,但自从和今惜古那批人交手以来,他发现中原武林潜藏着各种奇人异士,好比那个刺伤自己的无面鬼,神神叨叨,恐怖如斯。 这时候,又一名传令官贸然闯入了营帐,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后方有叛军!阿鲁台联合朵颜三卫发动了叛乱,理由是,他们认定是您杀死了脱不花可汗。” 听到这个消息,叶先震惊万分,拽起传令官的衣领,怒道:“他们有什么证据?” “有几名逃回来的瓦剌武士,他们听到您在破庙里亲口承认,是您教唆公主,亲手杀死了脱不花可汗,然后嫁祸给汉人。好让整个蒙古各部族扶您坐上可汗的位置,然后杀过长城,占领汉人的土地……” “住口!”叶先二话没说,一刀砍死了这名多嘴的传令官。 沾满血的刀握在手里,叶先的胸口上下起伏着,另一名传令官已经看呆了,生怕他的首领一气之下也把自己给干掉了。 这下叶先到了腹背受敌的境地,前方战事到了白热化,后方的叛军又杀了过来。 他绞尽脑汁,发现眼前只剩一条路可以走了。为今之计,只有尽快打破京城的防御,占领汉人的领土,才能一心一意对付阿鲁台和朵颜三卫的叛军。 这样一来,逮住天朝皇帝就成了一项亟需完成的重要环节。以他为人质,要挟汉军开城投降才是上策。 他决定亲自带人去积水潭村走一趟。 叶先走出了营帐,剩下那名传令官刚准备松口气,他又折返了回来,一刀将他给杀了。 随后他找出了当天在破庙里幸存下来的七名武士,一一结果了他们的性命。 积水潭村是一个无人问津的废弃村落。 破败的房屋和残垣断壁是它唯一的特色,干枯的水井,生锈的农具,荒芜的田地……据说曾经这里住着一群勤劳的村民,那时候这里被誉为沙漠中的绿洲,水源充足,林木茂盛,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但蒙古各部族连年征战,途经此地,便把村子当做他们的“补给站”。这伙儿强盗骑着马,手握尖刀,在村庄内大肆破坏,他们抢粮食,抢水源,还抢女人。 突然有一天,这些村民全部消失了。 有人说他们被杀光了,有人说他们逃走了,也有人说,他们全都变成了吃人的厉鬼。 那天之后,就有了一个传闻,有命踏入积水潭村的,没命出来。 叶先领着二十名瓦剌的悍将,走进了这座诡异的村子。 在刀尖上过活的人,总有那么点狠劲,越是不让去的地方,越想去一探究竟。 此时还未到太阳落山的时间,但村庄却显得格外压抑,照进村子里的太阳光仿佛被减弱了许多,令人感到几分寒意。 叶先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吩咐手下在每一间屋子里查看,哪怕是茅厕也要翻开了看,不能放走任何蛛丝马迹。 可把整个村庄都翻遍了,也没能找到任何有人的迹象。 难道情报有误?天朝的皇帝怎么会藏在这种没吃没喝的地方? 叶先深知,他所剩的时间不多了,后方的叛军随时都有可能杀到,他必须争分夺秒,可越是时间紧迫,他就越难以静下心来思考。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这里的太阳落山得很快,仿佛刚才还有光线在头顶上,现在必须得点起火把才能看清眼前的东西了。 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坟地。一座座被风化了的墓碑上,已经看不清上面刻的字迹。坟头随着地势高低起伏,就像一级一级的台阶,直通向眼睛看不到的地方。 为什么一座小村落里,会有这么多的坟墓? 他不理解,也无暇考虑这么多。 已经火急火燎的他,给二十名武士下达了一个非人的命令:“把每个坟头挖开!” 众人迟疑了,哪怕是首领下达的命令,他们也深深觉得,这太离谱。更何况这是个传闻闹鬼的村落,万一真有神灵住在这儿,这么做的话,岂非是自寻死路? 见他们动也不动,叶先拔出了尖刀,朝最近那人的身上砍了下去。 无论如何,横竖也是个死,他们不得不开始了挖掘。 第一口棺材被挖了出来,里面是一堆枯骨,这个人已经死了很久了,连骨头都快化成灰了。 第二口棺材里面躺着一具干尸,看起来主人是被火烧死的。 第三口棺材里面只有半截尸体,胸部以下的部位像是被人砍断了,最终也没能找到,于是只能把找到的这一半埋了进去。 第四口棺材里是一个很小的尸体,从骨头的粗细来看,死的时候应该不足五岁。 当第五口棺材被打开时,一名武士被吓坏了,他大叫一声,扭头就跑,被叶先拿刀抵着,给赶了回去。 棺材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张用血写的字条:“你们都将葬身于此。” 第94章 积水潭村(二) 字迹还很新,分明就是刚刚才写进去的。 “神明要降下罪罚了!”那名武士高声喊道。 “胡说八道!”叶先将他一脚踹翻在地。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一群黑色的乌鸦停在了干枯的树杈上,紧紧盯着这些不速之客。 “给我继续挖!” 他也不知想从这里得到什么,只觉得这个墓地实在诡异,越是诡异,他就越要证明给大家看,我叶先天不怕地不怕。 接下来挖出来的每一口棺材,里面都只有一张字条,上面都用血写着同样的字。 一名武士被吓晕了过去。 叶先亲自拿起了工具,恨不得要将这个山头翻个个儿。 就在此时,一只人手忽然从土里探了出来,抓住了叶先的脚。 叶先脚底一沉,一招“鲤鱼打滚”,将这只手踩了回去。 他虽是蒙古人,却会中原的武功,这件事在蒙古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 更多的手开始从土里探出来,每抓住一名武士的脚,那名武士就要惊叫一声,最后转为哀求,恳求神明放过他们。 大约有二十个奇怪的东西从土里冒了出来。先是一只手,接着是两只,继而又冒出一个披散着长发的头来,然后整个身体都从土里冒了出来。他们一个个张牙舞爪,发出尖利的怪叫,活脱脱就像刚复活的僵尸,正向身边每一名武士靠近。 武士们被吓得直接尿了裤子,也顾不了什么命令不命令了,扔下工具,拔腿就逃。 叶先大喊着:“不许逃,谁逃我就杀了谁!”这声音淹没在了僵尸的怪叫中,完全没了威慑力。 叶先这时候反而变得格外清醒,他扔掉了尖刀,吐出一口丹田之气,一发势大力沉的铁拳直击面前那只行动古怪的僵尸。 只听对方“哇”的一声,僵尸竟然口喷鲜血,倒在了三丈开外的地方。 “这些都是活人,不是什么僵尸恶鬼,给我杀!”叶先暴怒道。 听到这话,武士们才开始意识到自己手上有刀。见这些武士们拔刀杀了回来,僵尸们再也不装了,转而开始闪转腾挪,也抄出了腰间的家伙,开始和这帮入侵者拼杀开来。 原来他们都是身怀绝技的武林人士。 叶先以一敌三,丝毫不落下风,抛掉尖刀的他,反而更加有了用武之地,谁也想不到,一名蒙古将领竟然练就了一身刚猛的少林内功和拳法。 这些人完全不是他的对手,被打得节节败退,最后只能重新钻回土里,用土遁溜走。 叶先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头,情急之下,动用了真功夫。 这一切,都被在暗处的一行人看得清清楚楚。 今惜古和宋破浪引着一位老迈的僧人从高处落下。 才刚刚杀红了眼的武士们挥舞着尖刀冲杀上来,今惜古两手潇洒地一挥,十几把尖刀竟然“砰砰砰”全落到了地上。 武士们抚着被划开的手指,纷纷吃痛。 叶先忽然大叫道:“通通住手!” 他两只眼睛紧紧注视着那名僧人,浑身颤抖起来,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威风。 今惜古见了他的反应,心里已经明白了十分,说道:“看来我的猜测没有错,你不是叶先。” 这句话就像一颗大石头,重重砸在了每个蒙古武士头上。 老宋哈哈大笑起来:“瞧他那样子,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今惜古走上前去,一把扯下了他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个完全不一样的脸,既没有大胡子,也没有长头发。那副天生的威严没有了,凶恶的表情也没有了。 “你不是叶先首领,你是谁?为什么要冒充他?”一名武士质问道。 他没有回话,现在已经失去了说话的勇气。 那名老迈的僧人缓缓上前,认真打量着他的脸,缓缓说道:“真的是你?我的徒儿加可布?” 他不回话,就是默认了。 老迈的僧人叹道:“今老弟告诉我,有一名蒙古将领会使我西域少林的内功,并且还能纯属运用《铁拳秘籍》里的功法,很有可能是我亲传的徒弟。没想到真的是你,加可布,这二十年来,你藏身瓦剌部族,干了这许多伤天害理的事,你可知罪?” 加可布脸色忽然变了,反问道:“我有什么罪?” 老宋骂道:“为了你那微不足道的野心,让多少人丧命,还问有什么罪?” 加可布反驳道:“成大事者,必定会伴随一些牺牲,若不是我率领瓦剌部族东征西讨,把那些零散的部落整合到一起,蒙古现在还处于四分五裂的状态!” 蒙古武士走上前来,仔细瞧着这个陌生人,连他们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些年竟然听命于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我们的叶先首领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他现在好好的,在昆仑山下过着吃穿不愁的日子,我让他和心爱的人团聚,有什么不好吗?” 此话一出,苏小小从暗处跳了出来,喝问道:“你是说,我娘她还活着?” 加可布嘴角上翘:“我告诉叶先,我有办法可以让他和心爱的人在一起,而不被人发现。那就是先让那个女人假死,再带她走。最后我再以叶先的身份留在瓦剌部族。” 苏小小心中忽然澎湃起来:“原来我的爹不是这个人,他说不定还是爱我的。”可转念一想:“既然爹娘都活着,为什么从来没有来看我一眼呢?他们就这样抛弃了女儿私奔,一去十几年,难道都不想念我的吗?” 今惜古看着苏小小的样子,心中不免怜惜她的境遇。 “这么说来……”加可布望着今惜古道,“皇帝在这座村庄的谣言,是你放出去的?” “是,也不是。”今惜古答道。 “那是什么?” 今惜古说道:“皇上的确来过这儿,被刚才你遇见的那群地龙帮的义士救了,我也是凑巧经过这儿,便托人把皇上护送回去了。于是我便想顺水推舟,用这个噱头把你引到这儿来。” 加可布一脸赞赏地表情:“你真挺厉害的,难怪晟王那么欣赏你。” 今惜古笑道:“彼此彼此。你能扮成其他人的样子,忍受十几年,我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宋破浪接话道:“我也是,让我十几年用别人的身份活,我一定会憋死的。” 加可布倒是觉得如鱼得水,享受其中,他甚至觉得,自己这十几年才算走上了自己真正想走的路。 “只可惜,京城马上就要被我军攻破了,你们做再多的努力都是徒劳。”加可布得意地笑道。 今惜古说道:“那可未必。忘了告诉你,钱永贵把失窃的三百万两官银找回来了,还用这些银子换来了一百门红衣大炮,已于今天傍晚秘密运上了城墙,余迁将军已经准备好,用它们来给明天的战斗助兴。” 第95章 机关算尽 这话就像一个霹雳,击中了加可布,令他抖了个激灵。“钱永贵怎会,他是珍馐会的元老,他……” 今惜古说道:“他的确有许多身份,但他还是一个商人。晟王倒了台,他如果不是傻子的话,就知道最正确的做法是什么。假如京城真的被攻破,他的大通钱庄可就不只是被冻结那么简单了。” 加可布当然知道,那一百门红衣大炮意味着什么,一旦汉军有了这么多重火力,再多的骑兵都会成为炮灰。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老宋摊开双手,滑稽地说道。 加可布此时咬牙切齿,他算计了这么久,没想到到最后一刻还是功亏一篑。 沉默了许久的占堆加布大师双手合十:“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加可布,收手吧。这十几年来,你得到了许多,也失去了许多。” 加可布怒道:“这十多年来,我得到了名誉、地位,还有数不尽的牛羊马匹!老和尚,你且说说,我失去了什么?” 占堆加布叹道:“这十几年,你满足了自己膨胀的物欲,却丧失了本来的人格,抛弃了身为人的尊严,你连自己的名字也扔掉了。” 加可布大笑起来:“老和尚,你还是这么迂腐、无趣。我现在不只是加可布,还是瓦剌第一将军叶先,也是蒙古的代可汗,更是未来的天朝皇帝,一统天下的人!你居然说我丢掉了尊严,尊严是什么,在庙里当和尚就有尊严了吗?” 今惜古摇摇头:“你真是无药可救。” 加可布一个箭步闪到了苏小小身后,意欲再次挟持她为人质。 苏小小还沉浸在对亲生父母的幻想当中,她的心情一会儿好,一会儿坏,脸上既带着笑,又时不时会抽泣一下。她不知该怎样面对这个事实:自己的亲生父母还活着,却从未找过她。 这一次,今惜古不会再让他得逞,已经先他一步将苏小小揽在了怀中,加可布扑了个空。 “同样的招数,最好不要在我面前使第二次,因为我不是傻子。”今惜古冷冷地说道。 苏小然感受到了今惜古身上的温度,忽然安全感倍增,顿时双颊绯红,暂时忘却了心中的不快,她下意识伸手,轻轻地勾住了今惜古的脖子。 今惜古也没有躲闪,他知道苏小小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安慰,打心底怜惜这个身世可怜的姑娘。 “哼,既然如此,我们就同归于尽好了。”加可布恶狠狠地说道,“如果你以为,我会什么都不做就来到这儿,那就大错特错了。刚才检查这个村落的时候,我已经命令他们在每间屋子里都安上大号的霹雳弹,一旦触发其中一个,所有的都会跟着爆炸。现在我的人已经发现情况不妙,准备按下触发的机括了。” 周围的蒙古武士乱作一团,纷纷向外逃窜。 今惜古却一点儿也没被吓到,他缓缓把苏小小放开,将她挡在身后,说道:“关于这一点,我想地龙帮的朋友们已经替我们解决了。就在你们进来以前,我就曾提醒他们的帮主,你很有可能会炸飞这座村庄。就在刚才,他们已经派人去检查了每一座房屋,把隐患排除了。” “你!怎会知道?”加可布没了言语,哪里能想到今惜古什么事都算在了他前面。 “毕竟你有前科,这种事不得不防。”今惜古笑道。 加可布被气疯了,竟然开始出拳攻击今惜古。 今惜古伸手去挡,谁知这一招竟然是虚招,他真正要攻的是他的师父,占堆加布大师。 占堆加布硬生生接下了这一拳,用自己的身体。 他没有用内力护住心脉,仅凭血肉之躯硬接。就算是出这拳的加可布也没有想到,他这一拳会结结实实打在肉里。 占堆加布倒了下去,今惜古接住了他。 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生吃这一拳无异于自杀。 占堆加布微睁着眼,缓缓说道:“我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很遗憾没能将徒弟导上正途,以至于引发了如此之大的腥风血雨。这份罪业有我一份,我已无颜活在这个世上了。” 说完他就圆寂了。 加可布往后退了几步,竟然激动地大笑起来。 “老和尚本就多余,死了倒好,接下来轮到你们了!”他一不做二不休,再次朝今惜古发起了攻势,今惜古不闪不避,腰间的青龙刀已经出鞘。 但青龙刀还没有砍到,一把剑已经插入了他的后心。 无面鬼的身影出现在他背后。 众人惊诧之余,无面鬼已经还剑入鞘。心脏被刺穿的加可布跌跌撞撞走开了,脚一滑,踩进了一口空坟里。 苏小小尽管知道她就在附近,但没想到她已变得这么杀伐果断。 棺材里的加可布大口吐着鲜血,还留有一口气,苏小小扒在棺材外沿看着他。 “没想到我临死前,还是你给我送终!这个女儿,没白养,哈哈哈哈!”他还在笑着,眼泪顺着眼角不停地滑落,与血水融为一体。 苏小小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要来看他,这个人把她安置在晟王帐下,教会她武功,虽说动机不纯,但非亲非故,也还是有养育之恩。这许多年来,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情感在里面。 “告诉你一件事,你听了会很高兴的。过去这十多年,每年,你爹都会偷偷来看你一次。”加可布呻吟着说道,努力让每个字都吐得清楚一些。 苏小小眼睛瞪大了,问道:“这是真的吗?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呵呵,三年前,八月十五,正中秋……不过他已有三年杳无音讯,我也不知他现在是死是活了……”言罢加可布就死了。 苏小小隐约还记得,三年前那个中秋节,叶先忽然造访,破天荒地提出要和她共进晚餐。席间问了许多日常生活方面的问题,叫她多注意身体,还问她有没有喜欢的人,以后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这些话。她一直奇怪,为什么平日里严肃不讲理的蒙古将军好像变了一个人?就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要和她永远道别一般…… 想着想着,苏小小先是嘴角上扬,俏丽的小酒窝浮现了出来,过一会儿又沉了下去。 她的亲生父亲是没有抛弃她的,可后来一定又出了什么事?以至于三年都没有再回来看她了。 无面鬼摘下了面具,小雪儿那干净娇嫩的脸蛋一点儿也没有改变,只是多了几分严肃与冷漠。 “那日在土木谷,你若听我的,一剑杀了他,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事了。”小雪儿说道。 苏小小看着她,感觉这个十六岁女孩儿一天比一天可怕。 今惜古也察觉出她身上地变化,喊了声:“小雪儿……” 小雪儿转过身,两眼无神地抢着说道:“以后没有人可以这么叫我。从此以后,小雪儿已经死了,以后只有无面鬼!” “尚善神功……你练到第几层了?”今惜古好奇地问。 “看来你也看过这本书,不妨告诉你,我已经练到第三层了!”小雪儿自豪地说。 “尚善神功总共有七层,你在这么短时间内就练到了第三层,极有可能会走火入魔。”今惜古摇了摇头,他甚至小雪儿已经有些征兆,她的性情已经改变了。 “我自己的情况,自然是知晓的。若我当初有现在的水准,长盛镖局就不会出事,爹就不会被杀死了!” 今惜古无言以对。 “瞧你那样子,穿得奇奇怪怪的,跟一只鬼一样,难道想做个女魔头吗?”老宋问道。 “假如可以杀尽天下恶人,做个女魔头又有何妨。”小雪儿大义凛然地说道。 言罢,她背过身去,缓缓走下了土山。 众人嗟叹。 第96章 护国神探 唯一的遗憾是占堆加布大师圆寂了。 见派出的三个徒儿许久未归,又得知蒙汉即将开战,心急如焚的占堆加布大师便亲自从藏边赶往中原。沿途听说了许多关于今惜古的事迹,便设法联系上了他。 今惜古的本意是让占堆加布大师说服加可布回心转意,好免去一场杀戮,可谁知占堆加布大师竟然选择了欣然赴死。大概早在出发之前,他就已经预料到自己的结局了吧。 京城保卫战在众位将士及江湖各门派的倾力协助下,取得了险胜,以瓦剌部族为首的蒙古军队被赶出了居庸关。同时,由于可汗驾崩,大将军失踪,蒙古各部族又陷入了争权夺利的矛盾当中。这之后的很长时间,蒙古方面再也没有了入侵的力量。 年轻的皇帝回到了皇宫,对于刚刚经历的生死场面还心有余悸。他重振了朝纲,裴世充被平反,长盛镖局也得到了赦免,还重赏了那些在战斗中力挽狂澜的将领和个人。 本想亲自召见今惜古,以表彰他这次完成的千古功绩。奈何这个人行踪飘忽,谁也不知道他的去向,诏书根本不知下到哪里。最后只得像通缉令似的,在各大主城张贴这张来自于皇帝的感谢信。 朕,御笔亲书,以表对爱卿今惜古之无上感激与深切嘉许。 自朕登基以来,国事繁冗,偶有波折,然今次百万官银遭劫一案,实乃朝野震动,社稷堪忧之大事。在此危难之际,爱卿今惜古挺身而出,以非凡之智勇,力挽狂澜,其功绩之卓越,实乃朕心之所系,万民之幸也。 爱卿临危受命,不避艰险,即便身陷冤屈,亦未曾有丝毫动摇,矢志不渝,誓破此案。卿之机智,如电闪雷鸣,穿云裂石,使狡黠之贼无所遁形;卿之果敢,似蛟龙出海,勇往直前,终使真凶伏法。尤为可钦者,卿竟能抽丝剥茧,层层深入,一举揪出幕后黑手晟王,揭露其阴谋诡计,此等胆识与谋略,实乃朕之肱骨,国之栋梁。 更兼珍馐会组织盘根错节,为害一方,爱卿不畏艰险,深入虎穴,不仅将其逐个击破,更解救朕于危难之中,此等忠勇,天地可鉴。朕深知,若无爱卿舍生忘死,朕与社稷或将陷于万劫不复之地,念及此,朕心甚慰,亦甚感愧疚,未能早先识破奸佞,累及爱卿受屈。 至于京城失陷之危机,爱卿再显神通,以深谋远虑,布局周密,协助我军一举击溃叛军,恢复京城安宁。此等功勋,非言语所能尽述,朕当铭记于心,永志不忘。 今特赐卿黄金千两,良田百顷,以彰其功;并加封卿为“护国神探”,以显朕对卿之倚重与赏识。 朕心甚慰,书不尽言,愿与爱卿共鉴日月之辉,同享盛世之荣。 自此,“护国神探”这个称号开始在江湖中广为流传。人人皆知,今惜古除了“锦盗侠”以外,又多了个“护国神探”的美名。 苏小小要走了。要去找她的亲生父母。 她想了很久,这件事一直是她心中的一个结,无论如何,她都想要亲眼见一见他们,然后才敢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那把削铁如泥的青龙刀,她赠予了今惜古,作为朋友之间的信物。 今惜古本想拿出一个重要信物交予她,思前想后,不知该送什么好。但苏小小却表示,她已经有了。 就是那晚在“愿望赌坊”,今惜古以非凡的胆识和智慧掷出四个六点的骰子。 没想到苏小小一直把它们留在身边。 今惜古感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心头一热,把苏小小揽进了怀抱,两人温存了良久。 其实彼此都有想更进一步的冲动,但出于各种原因,最终还是停留在了拥抱上。 长路漫漫,黄沙滚滚,一行大雁往南飞去。苏小小骑上了快马,消失在了远方的地平线。 宋破浪走上前来,拍了拍今惜古的后背,发现他似乎有些伤感。 “我觉得你如果想的话,是可以留下她的。”老宋头一次说了句在理的话。 今惜古轻轻摇了摇头,目光深远而坚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苏小小也不例外。她心中有着未解的谜团,那是她必须亲自去探寻和面对的。我尊重她的选择,也相信她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 宋破浪闻言,表示不赞成他所说的:“你还是那般臭屁。换做是我,是一定会把她留下的。天高路远,她这一去,谁知道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 今惜古没有接话,这正是他刚才伤感的原因。 “对了,我刚才好像看到凌茹冰那个女疯子了。”老宋忽然说道。 今惜古点点头:“我也见过她,她现在正满世界找女儿。” “她要是知道,自己的女儿未来成了个魔头,大概会更疯吧!”老宋说道。 “但愿小雪儿能找到属于自己的路。”今惜古叹息道。 “对了,其实我一直都想问,你的身体为什么能恢复得那么快?在破庙里的时候,你明明连站都站不稳,是怎样短时间内恢复内力的?” 今惜古把《尚善宝鉴》拿了出来:“这里面有一个篇章,叫易筋锻骨,修行以后能加速内伤的痊愈。” “这样说来,你也有机会修炼这里面的内功了,好比胡九、晟王、董老镖头以及小雪儿那些人……” 今惜古笑了笑,将这本书抛向半空,拔出青龙刀,将书页砍了个稀碎。 老宋十分不解地问道:“你这是为什么?” 今惜古说道:“江湖路远,人心难测。此等秘籍若落入心术不正之人手中,必将是武林之大患。我选择将其毁去,非但没有不舍,反而心生释然。真正的强者,不应依赖于秘籍的指引,而应凭借自己的意志与智慧,在风雨飘摇的江湖中走出自己的道路。” 老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今惜古收起青龙刀,往落日的方向走去,老宋问他准备去哪儿。 今惜古答道:“去看看那个苦瓜脸,不知道他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百万镖银大劫案》 完,请继续观看下一章《无头赘婿案》) 第97章 无头新郎 九霄山庄坐落于云雾缭绕、高耸入云的九霄峰之上。这里四面环山,景色壮丽,宛如仙境。 庄主名叫李啸天,以其超凡的剑术和深不可测的武学修为,成为了武林中人人敬仰的传奇人物。他所掌握的九霄剑法,更是被誉为武林中最凌厉的杀人剑法,一旦施展,剑光如电,势不可挡,往往能在瞬间决定胜负。 他有一把家传的九霄剑,这把剑不仅材质非凡,锋利无比,更蕴含着独特的剑气与灵性,仿佛与主人心意相通。在九霄剑法的驾驭下,九霄剑更是如虎添翼,剑招之间,既有雷霆万钧之势,又不失细腻入微之巧,让人叹为观止。 有一种说法,李啸天就是唐代大剑仙李太白的后人,是唯一能将九霄剑法与九霄剑的完美结合的人。 在多吉和尚所着的《武林风云录》中,李啸天的排名虽为第六,但旁边写了一行小字:剑法超凡,武德并重,书剑合璧,天下无敌。 今天,是九霄山庄大喜的日子。 李啸天的独生女李凤兰即将与他亲自做媒招来的赘婿——武当派的夏新雨——结为连理。 夏新雨是武当七侠之一,在七个人中排行老七,也是武当掌门灵虚道长晚年所收的关门弟子。虽然年轻,但资质甚高,已颇得灵虚道长的真传,剑法造诣直逼武当派的大弟子万里云,有“一剑入青天”的美誉。 武林中的长青树九霄山庄和武林泰斗武当派结为了亲家,这本是一件极大的喜事,李啸天这几日广发喜帖,请来了武林各派的同道。面对络绎不绝的宾客,他笑得合不拢嘴,只盼宝贝女儿与夏新雨赶快完婚。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一天将成为九霄山庄噩梦的开始。 山庄里已连续多日大摆宴席,来往的宾客不说过千,起码也有八九百。这么多来自五湖四海的高手,都想亲眼见识一下李啸天手里的九霄剑,和那套传说中的九霄剑法。 那晚他在宾客面前吟诗、唱曲,还安排弟子试剑比武,最后终于拔出了大家期待已久的九霄剑,真可谓当世第一绝世宝剑。 众人看了既羡慕,又害怕。这把剑历经数百年,依然光彩照人,锋利如初。还天生携带一股凌厉的杀气,任何人见了它剑身上仿佛要吃人的寒光,都不免敬而远之。 看来能够驾驭它的人,真的只有李啸天这样的顶级剑客了。 酒至半酣,他已不记得和多少人推杯换盏,做了多少啼笑皆非的事。他很高兴,高兴到忘了形,甚至觉得,这是他这辈子最开心的事,凭什么不能放纵一番? 女儿和女婿拜完了天地,他已经喝得酩酊大醉,被山庄的弟子扶进了卧室。 与此同时,两位新人也入了洞房。 夜已深,宾客们逐渐散去了。临走前还有不少人在赞叹,这两位新人真是郎才女貌,而夏新雨作为武当派的新秀,灵虚道长最器重的弟子之一,九霄山庄真是捡了个大便宜。 当然,谁都知道,夏新雨将来一定可以接过李啸天的衣钵,得以传授那套家传的九霄剑法,以及那把世人都梦寐以求的神剑——九霄剑。 这套武学一向是传男不传女,所以李啸天才会想到招赘,在武林中千挑万选,挑上了这位品德武功皆优的名门弟子。 第二天是个风和日丽的日子。 两只白鹤憩息在山庄后院的瑶池里,沐浴着春日里和煦的阳光。 弟子们缓慢地从床上爬起来,不少人还打着酒嗝。 一位老态龙钟的佣人端着梳洗用的铜盆和毛巾,敲响了新人卧室的房门。 前几下都没人应,她担心误了给老爷敬茶的时辰,索性推门进去了。 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整个山庄的困意都被赶跑了。 几乎所有人都第一时间跑去了新人的卧室,包括昨夜在此留宿的宾客。 看到房内的一幕,大家都惊呆了。 李啸天还宿醉未醒,他的大弟子崔梦辰已顾不得师徒礼仪,匆忙间撞开了房门,大声疾呼:“师父!” 崔梦辰脸色铁青,被吓得说不出话来,只得拉着半睡半醒的李啸天去了事发地。 见到房内的一幕,李啸天醉意全无,瞬间精神了,双眼瞪得像两只快要滚出来的圆球。 李凤兰只穿了一条肚兜,头发散乱,正跪在地上大哭,像发疯了一样,没命地嚎哭。而在那张大红色的,带着“囍”字的床上,躺着一个没有头的,光溜溜的尸体。 流出的血早已干涸,把枕头和床单染得通红。 见了爹,李凤兰抽噎着说道:“昨夜……他还好好的,今早……被孟婆……叫醒以后,就……”她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 任何一个新婚妻子见睡在自己身旁的丈夫忽然没了头,都是没法正常说话的。 他定了定神,先叫人把宝贝女儿带离现场,好好安抚一番。并吩咐下去,立刻驱散所有无关人士,仅留下了几名重要的弟子在现场。 他亲自检查了这具尸体,各方迹象表明,这正是他亲手招来的赘婿,武当七侠之一的夏新雨。 新郎在洞房花烛夜的当晚被砍下了头,这种诡异的事怎会发生在他的九霄山庄里? 夏新雨的头呢? 他的脑子开始疯狂运转着,昨夜的他虽然喝得酩酊大醉,也还是安排了数十名武艺高强的弟子轮流把守,为的就是防止宵小之辈前来捣乱,何况这里还住着上百位前来祝贺的武林同道。就算是他的仇家,也没有谁有这般通天的本领。 后院里,一群宾客在窃窃私语,有的人担心,有的人害怕,有的人好奇,有的人想看笑话。 这时候,瑶池里那两只嬉闹的白鹤忽然扑扇起了翅膀,飞向高空的同时,一个圆形的异物落了下来。 竟是一颗人头,夏新雨的人头。 众人又是一惊,这下就算是厨房的伙夫也知道,新郎官夏新雨的头没了。 此情此景,李啸天已经没法再镇定了,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九霄宝剑,发现有些异样。 他把宝剑拔了出来。 寒光兀自很刺眼,但光泽已减少了一半。 剑上有血! 非但剑身有血,剑柄、剑鞘上都沾了血! 这一幕所有人都看见了。 随着九霄剑上触目惊心的血迹暴露于众人眼前,整个九霄山庄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震惊与混乱之中。李啸天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紧握着宝剑,手指因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眼中既有难以置信也有深深的愤怒与悲痛。 “这……这怎么可能?”他喃喃自语,声音伴随着颤抖,“九霄剑……我的九霄剑,怎会被用来……” 宾客们面面相觑,有的惊恐万分,有的则开始交头接耳,猜测着这起骇人听闻的凶案背后的真相。一些江湖人士更是暗暗戒备,生怕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会波及到自己。 “师父,我们必须立刻查明真相!”崔梦辰作为大弟子,此时展现出了应有的冷静与决断,“不能让凶手逍遥法外,更不能让九霄山庄的威名受损!” 李啸天缓慢地点着头,强压下心中的不安,迅速恢复了作为庄主的威严与冷静。他深知,此时任何慌乱与失措都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 “传令下去,封锁山庄所有出口,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他沉声下令,“同时,派出所有弟子,在山庄内外仔细搜查,寻找任何可能的线索和嫌疑人。” 随着李啸天的命令下达,九霄山庄的弟子们迅速行动起来。李啸天则亲自带着崔梦辰及几位心腹弟子,开始仔细勘查案发现场,试图从中找出蛛丝马迹。 然而,此时更多人在心中都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他们隐隐觉得,这件事只有李啸天自己才做得到。 九霄剑一直都在他的身上。 第98章 迷途的书生 天色将晚。 文若自山上下来,背了满满一箩筐草药,快步往回赶着。 这条路很不好走,夜晚会有可怕的东西出没。他的恩师张木人千耵聍万嘱咐,回家的时间不得超过申时。 现在已经过了酉时三刻。 并不是他固执己见,只因村里有位病人急需“白玉莲”这味药救命。他在山涧里寻了很久,才好不容易找到这一株。等回过神来,太阳已经快落山了。 他本是扬州城里的秀才,因和妻子避祸,来到了北方这座偏僻的小村子,拜在了“天下第一铁匠”张木人门下。 见村里人病了没处治,他刚好略通一些医术,就兼职做了村里的郎中。 这条路并不是他第一次走,但却第一次感到如此漫长,仿佛他越想快些回家,就越回不了家。 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下来,一轮圆月从云端显现。 一看到这美丽的月亮,他就会不自觉想到自己美丽的妻子。“晴雯现在一定已经做好了香喷喷的饭菜,等着我回家呢!”他心想,便又加快了脚步。 这时,他的耳边传来了一声长啸,这声音就像划破夜空的利刃,直刺向人的耳廓。 文若的脚步停了一下,四下里望了望,声音实在是太近了,仿佛就在身边似的。 接着他看到了,正前方大概五丈远的地方,有一块岩石,上面站着一只黑色的狼,正紧紧盯着他看。 狼的视力是人的二十倍,文若十分自信,这只狼早就看到他了,所以它才会嗷那一声,目的是告诉附近的同伴,这儿有一只猎物。 他换了一个方向,往西北的方向撒腿就跑,记得这里也有一条路可以通向小河边,等看到那条河,就离家不远了。 刚走不到五步,西北方向也驻足了一只黑狼,这只狼比刚才那只还要大,牙齿还要长。 情急之下,他回身往南,一个趔趄,在沙石遍地的夜路上打了个滚。又担心草药被弄坏了,连忙回去拾掇,却发现前后左右已经多了好几只浑身漆黑的狼,原来自打他踏入这片旷野,就已经成为了夜狼的猎物。 他终于明白,张木人口中“可怕的东西”是什么了,原来这儿晚上有夜狼出没。 狼是群居动物,现在四面八方已经围了整整九只狼。 文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努力使自己保持冷静。他环顾四周,寻找任何可能的逃生或防御的机会。月光下,周围的被照得异常清晰,反而显得更加荒凉和危险。 他发现今晚似乎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他想到了晴雯,在高人的搭救下死里逃生,他们好不容易可以在一起生活。夫妻俩恩恩爱爱,才半年光景,日子才刚开始,就要阴阳永隔。倘若没了他,曾是大家闺秀出身的晴雯该怎么生活? 她才刚学会做饭,总是把酱油放错,干家务活笨手笨脚,缝缝补补的时候常常是扎到手,洗衣服还容易丢三落四,好几次弄丢了鞋袜……她甚至还会被家里偶尔出现的蜘蛛和蟑螂吓到崩溃,打雷的时候也要死死拽着丈夫的手臂才敢入睡。 想到这里,他的眼眶就湿润了。心想:“我死不要紧,可我担心我的娘子啊!” 一道红光闪过。 不知发生了什么,面前的一只狼发出一声惨叫,它的头被砍了下来。 紧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一只狼死了,同样的死法。 然后是第三只,第四只。 余下的五只觉察到了死亡的危险,开始后退。 待第五只狼的头也被砍下来,剩下的狼拔腿就逃。 等文若再往前看时,面前已经站着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说她是女人,只因为她戴着一个诡异的红盖头,虽说看不见脸,但只有新娘子才会戴上这个。 她手上拿了一根血淋淋的银针,正用它穿过一条白色的手卷,从尖端上涌出的狼血正在把手卷染红,她竟然在用血绣花。 “狼血实在太清澈了,秀出的花不太好看。还是深色的人血好,特别是黑心人的血。心越黑,血越好!” 她的声音就像有人拿铁屑在摩擦,极度刺耳。文若甚至觉得,她比夜狼还要可怕。 “你的心黑吗?”红衣女问道。 文若摇了摇头,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看你这样子,应该是准备回家去见娘子吧!”红衣女继续问。 文若点点头,双腿直哆嗦。 “你爱你家的娘子吗?” 文若继续点头。 “撒谎!”红衣女厉声道,“男人都是爱说谎话的怪物!你其实一点儿也不爱她,在外面还有别的女人,是也不是?” 一股无名之火从他的胸口窜了上来,以至于忽然多了许多勇气,他坚定地说道:“不是!我爱晴雯,这辈子只爱她一个人!我愿意牺牲一切来保护她,哪怕死也愿意!” 红衣女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起来,音调也放大了许多倍,大叫道:“你撒谎!” “不,我没有!”文若反驳道。 “你撒谎!”红衣女重复道,“你撒谎,你撒谎……” 就在这个重复声中,红衣女竟然消失了。 文若以为眼前产生了幻觉,但她确实已经不见了。地上只剩下五只死掉的夜狼。 他还心有余悸,不明白这个女人究竟是何来头。正想着,听见了前方,小河的对岸,晴雯和师父正在呼喊着他的名字。 见他久久未归,晴雯不放心,便拉着师父张木人一道出来寻他了。 文若使出全身力气跑上去,已顾不得蹚水过河这种小事了,刚才有好几个瞬间,他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此时心中涌动着无比的激动与温暖。 他快步走上前,与晴雯紧紧相拥,仿佛要将这一路的恐惧与不安全部驱散。晴雯眼中含泪,既担忧又心疼,她轻声责备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让人担心死了。” 张木人见到他这副狼狈的模样,情知是遇到了可怕的夜狼,便问道:“你是怎么逃脱的?” “我……被人救了,一个身着红衣的女人。”文若不知该如何形容刚才那一幕,在他看来,只能叫“步步惊心”。 “身着红衣的女人?莫非还盖着红盖头?”从夜色中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来,带着疑问,就站在张木人身后。 这是一位相貌出众的公子,他一眼就认出他来了,谁都有可能认错,只有他,这辈子都不会认错。 正是半年前将他们从水深火热中救出来的大恩人。 第99章 红寡妇 他就是今惜古。 世人称他为“锦盗侠”,近期破获了一起震惊全国的“百万镖银大劫案”,而被皇上御赐“护国神探”的称号。 半年前,他从镇北大将军范大统那个神经病儿子手中救出来的上官晴雯,已经被安置在这座无名村子里,和她的情郎——秀才文若相会。并托付给了他的一个好朋友——有“天下第一铁匠”之称的张木人。 文若直接在今惜古面前跪倒,叫了声“恩公”。 在他双膝触地以前,今惜古就用两颗石子将他的膝盖托了起来。对于文若来说,仿佛有两双强而有力的手垫在下面,他觉得很不可思议。 今惜古两手叉腰,略带调侃的语气说道:“你们小两口还真像,连动作都一模一样。” “这里的村民都称他们是‘天生一对’!”张木人说道。 上官晴雯双颊绯红,不好意思地背过身去,走在了最前面。 回到屋内,文若将他这一路上的遭遇跟几人一五一十地说了。讲到他被九只夜狼团团围住的时候,上官晴雯担忧地握住了文若的手,凑近了看,好检查他身上有没有受伤。 确定文若只是跌了两跤以后,她长吁一口气。 而后又提到那个诡异的红衣女,若不是她的话,恐怕真的会成为夜狼的晚餐。 “如果真的如你所说,她穿一身红衣,戴着红盖头,则很有可能是红寡妇。”今惜古说道。 “红寡妇?”张木人不解,他在这里住了许多年,从来没见过这号人物。 今惜古拿出一封信,说道:“这是锦衣卫指挥使,‘铁臂神鹰’殷万里寄给我的。” 然后朗声念了起来。 致今惜古: 展信佳,见字如晤。 近日江湖风起云涌,暗流涌动,余闻有一事,关乎君之安危,不得不急书以告。江湖中悄然现一神秘杀手,名曰“红寡妇”,此人行踪诡秘,手段残忍,令人闻之色变。 红寡妇者,一身红衣如火,宛若新婚之嫁娘,然其非为良缘而来,乃为索命之使。头戴红盖头,遮掩其真容,脚踏绣花鞋,步步生莲,实则步步杀机。其身法飘逸若仙,武功之高,已臻化境,令人难以捉摸其踪迹。 更令人胆寒者,此女专挑夜晚出没,目标直指成年男子,尤喜探寻人心之暗角。每遇一男子,必先以言语试之,问其情感忠贞与否,若有丝毫对伴侣不忠或意志不坚之迹象,则立时翻脸无情,手起刀落,不留余地。其杀人之法,独步江湖,唯有一式——身首异处,以示惩戒。 吾友啊,江湖路远,人心难测,望君时刻警醒,切莫让红尘琐事蒙蔽了双眼,更需谨慎提防此等恶徒。若遇红寡妇之影,万不可心存侥幸,速速远避,以保自身周全。 江湖虽大,情义更重。愿君安康,他日有缘,再续前尘,共饮一壶酒,笑谈风云变。 此致 敬礼 殷万里 敬上 张木人听后哈哈大笑。 今惜古歪着头问他:“好好的你笑什么?” 张木人回道:“看来这小子挺了解你。他知道你这人对待感情不专,特地提醒你,现在有个专门砍负心人头的寡妇。你啊,还是小心点好,莫让红尘琐事蒙蔽了双眼!”他学起了殷万里在信中说过的话。 今惜古哭笑不得:“照信里所说,这个红寡妇的武功应该十分高强,这个世上,能引起殷万里注意的高手并不太多。”又转向还心有余悸的文若:“你遇上了这个怪物,居然能活着回来,还真令人感到意外。她没有为难你吗?” 文若见识过那五只狼的死法,以及她拿狼血绣花的场景,听今惜古念完信,这才完全了解,当时境地之凶险,他居然能侥幸生还,简直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于是,他把红寡妇问他的问题,以及他的回答一五一十相告了。老实说,当时是感情酝酿到了那个地步,完全是情绪过激的结果,放到现在,他还不一定能很自然地讲出那些话来。 不过就凭这些,已足以令上官晴雯感动得稀里哗啦的。 “看来这个世上你是为数不多,能从红寡妇身上全身而退的人了。”今惜古叹道。 文若显得很疲惫,张木人吩咐上官晴雯扶他一道进屋去歇息了。 接着张木人用他那深邃的目光,立马洞察出了今惜古的来意:“说吧,今天又有什么兵器准备给我做?” 今惜古笑了笑,拿出一把熠熠生辉的短刀来,刀身上雕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龙。 张木人一眼就认出了这把刀,惊讶道:“这莫非是传说中‘永不生锈’的青龙刀?” 今惜古点点头。 “当年那个魔教教主——‘刀皇’阮天裘的宝刀,世人寻了多少年,没想到被你寻得了。”张木人赞叹道。 今惜古说道:“并不是我寻到的,一位朋友赠予我的。” 张木人半信半疑地看着他,问道:“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朋友?肯将这种无价之宝拱手送人?你拿什么交换的?” 今惜古不置可否,神情逐渐舒展开来,陷入了回忆:“转眼间,那一别已有三个多月了。” 见今惜古满脸柔情,张木人大致猜出了些端倪:“看来又是一位红粉知己。我原本以为,雪绒之后,你再也不会喜欢上任何一位。” 今惜古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只觉得这三个月以来,苏小小的身影总时不时在他脑海里显现。离别那日的情景是那样清晰,想不到她竟然一直保留着初见时那四颗被做了手脚的骰子。 而一想到此生有可能再也见不着面,他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今惜古啊……” 张木人把他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我记得你曾说过,当你孤独的时候,是无懈可击的。一旦有了喜欢的人,就会变得浑身都是弱点。” “是吗?”今惜古坦然一笑。 张木人把青龙刀放在手里端详起来,称赞道:“真是把好刀。你知道吗?世上的神兵利器风格各异,但唯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一个普通兵器比不了的特点。” 今惜古问道:“什么特点?” 张木人道:“杀人不沾血。除非把血刻意淋在上面,否则杀人之后是无须擦拭宝剑的。这一点只有用剑的行家才知道。” 看来今惜古还不算一个用剑的行家,这件事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对了,你要我拿这把刀做什么?” 今惜古回道:“我想让你把它封起来。” 张木人表情木然地看着他。多少人不远万里来找他,只为打造一把杀人的利器。但今惜古却很奇怪,竟是为了封一把杀人的利器。 张木人把刀放回了刀鞘,自言自语道:“不必说,肯定也是为了你那个红粉知己。” 今惜古没有否认。 第二日来得很快。 他没有惊动正在熟睡中的小两口,从张木人手中接过已经封好的刀。 正要上路,张木人叫住了他。 “听说了没,现在江湖中闹得沸沸扬扬,九霄山庄出事了。” 今惜古行踪飘忽,平日里极少关注这些江湖的八卦传闻,问道:“什么事?” 张木人说道:“李啸天嫁女儿了。” 今惜古恍然大悟,说道:“原来是他啊。我隐隐记得,几天前,好像的确收到过一份请帖,但那天喝得太醉,随手一扔,便不记得这件事了。” “你应该去一趟的。”张木人严肃地说道。 “为什么?”今惜古最不喜欢这种场合,他宁愿找间酒家和三两个朋友喝个酩酊大醉。 “新婚夜里,他招赘的女婿被人砍了头。” 今惜古这下吃了一惊。 “而且,那个人是灵虚道长的第七个弟子,“一剑入青天”夏新雨。” 今惜古又是一惊,他几乎都可以想象得到,九霄山庄将大难临头了。 “这还没完,还有更离奇的。” “你就不能一次说完?”今惜古皱着眉道。 “现在整个江湖都在传,人其实是李啸天自己杀的,那晚他喝醉了!” 第100章 带血的宝剑 临行前,张木人还叫住了他,让他去九霄山庄的时候,留意一位叫做“铁三娘”的妇人。 “莫非她是你的老相好?”今惜古调侃道。 张木人神情变得忧郁起来。“算是吧,她是我青梅竹马的师妹,我们一起长大。可她对我始终没那份感觉,转而爱上了李啸天,就是现任九霄山庄的庄主。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一直没再听说过她的消息,自打她决定上九霄峰寻找真爱以后。” “看来这就是你这辈子没娶妻的原因。”今惜古说道。 张木人没有否认。 九霄峰位于湖北境内,是唯一没有修栈道的山峰,不会轻功的寻常百姓是没法登顶的,传说曾是仙人居住的地方。 今惜古先在山下吃了一碗热干面,这种又热又干的面,乍看之下很不起眼,吃起来却格外得香。特别是加入两勺芝麻酱以后,令人欲罢不能,今惜古一口气吃了两碗才开始上路。 行至半山腰,偶遇一名老妪,正从崎岖的山路上往下走。她步履轻盈,在各种半悬的石块间横跳,如闲庭信步,连七八十的老太婆都可以做到,倒显得这儿的山势没什么了不起的了。 她看了一眼今惜古,露出狐疑的表情,中气十足地问道:“你是什么人?来九霄峰所为何事?” 今惜古也不支吾:“晚生今惜古,来拜访这山顶上的庄主。” 听到这个名字,她的瞳孔放大了,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然而似乎正在赶时间,竟加快了速度,无声地从今惜古身旁掠过。 人说“上山容易,下山难”,这个老妪竟能在崎岖的下山路上健步如飞。 到了山顶,他惊奇地发现,李啸天及一干弟子已经在九霄山庄的门口守着了。 李啸天迫不及待地迎上来,紧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他的大弟子崔梦辰。 “今惜古,你终于来了,鄙人已在山庄久候多日了!”李啸天长叹一声,紧紧握住了今惜古的手。 今惜古倍感意外,心想:“我这一行谁都没有说,怎么好像早就被你料中了似的?”一边尴尬地握着手,一边四下里张望,瞥见了刚才在山腰偶遇的老妪。 此时这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婆站在队伍末尾,正透过人缝直勾勾盯着他,神情矍铄,竖着一枚大大的鹰钩鼻。 他从未见过这种奇怪的眼神,好像一个欠了钱的人,被债主找上门的感觉。 “为了请到你,我前后总共派出了三十名弟子下山,四处打听你的下落,并留下我的口信。未知是哪位好心人为我传递了消息,在下不日定会亲自登门拜谢!” 今惜古受宠若惊,不好意思说他是因为收到请帖没来,心怀愧疚,又觉得不能乱撒谎,便取了个最不犯错的做法,说一半,瞒一半,道:“很遗憾,我错过了大部分的消息。只从一位朋友口中得知,九霄山庄正遭逢大难,便决定亲自登门来看一看。” 气氛忽然极度尴尬,今惜古也说不出哪里不对,总觉得他这次登门,除了山庄的掌门李啸天本人以外,并不受其它弟子的待见。 他们在大厅里坐定了,李啸天称呼那名老妪“孟婆”,命她为今惜古上茶。 孟婆显得极度不情愿,指着大弟子崔梦辰道:“让他去,我得去照顾小姐。”然后独自去了后院。 崔梦辰又吩咐一名资历最小的弟子去做,那名弟子出门以后就没再进来。 今惜古赶紧表示自己的口并不渴,心想:“我果然是个不受欢迎的人。” 一段你来我往的寒暄过后,李啸天直入正题,当着崔梦辰的面,将当晚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今惜古听完,觉得这件事太过离奇,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够办到的凶杀案。 李啸天问道:“何以见得?” 今惜古回道:“第一,那晚山庄有几十名值守的弟子,还有上百名留宿的宾客。凶手躲开了所有人的视线,摸进了掌门人的房间,并在掌门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偷走了他的贴身配剑。这本就是一件不可能办到的事。” 李啸天听了连连点头。 “第二,他拿着配剑,大摇大摆穿过前院的走廊,摸进了新人的卧室,一剑斩下新郎官的头,而枕边的新娘对此浑然不觉。这又是一件不可能办到的事。” 李啸天回道:“没错。” “第三,他把新郎的头带出了房间,又从走廊来到后院,将斩下的头扔进了瑶池里。再轻松回到前院,推开掌门的卧室,将带血的宝剑放回去。这更加是一件不可能办到的事。” 李啸天说道:“就算是我,也没法做到这些。” 今惜古抢着道:“何止是你,全天下也找不出任何一个可以做到这件事的人。” 今惜古的分析确实深刻且一针见血,只是一瞬间,他就指出了这起案件中的三个关键点,每个点都超出了常人所能理解的范畴。 “除了破案,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找你帮忙。”李啸天长叹道。 “什么事?”今惜古问。 碍于掌门人的面子,李啸天似乎难以启齿,但牵扯到整座九霄山庄的兴衰,又不得不说,嗫嚅道:“其实,我想让你,代我上一趟武当山。” 今惜古立时明白了他的用意:“莫非你想让我去找灵虚道长周旋?” 李啸天点点头,不住地叹气。 事情搞成这副田地,甚至连他自己的嫌疑都洗不清,他实在没有脸去面对武当派的众人。 不过今惜古接下来的一番话,倒是令李啸天宽慰了许多。 “虽然我暂时还不知道真凶是谁,倒是有办法证明你究竟是不是凶手。” “哦?怎么证明?连我自己也不确定这件事,那晚我喝得烂醉,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否借我九霄剑一观?”今惜古摊开双手。 李啸天毫不犹豫把腰间的宝剑解了下来。“已有多个门派的掌门人检查过这把剑,为了保存当晚的证据,我还没有擦去上面的血渍。” 今惜古拿着宝剑,由里到外检查了一遍,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果然,这把剑是假的。”今惜古笑道。 包括李啸天在内,就连在场的崔梦辰都震惊了。 “你,你是如何看出来的?”李啸天急忙问道。 “我有一位朋友是铸剑高手,临行前他告诉我,但凡绝世神兵都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杀人不沾血。这把剑虽然从外观上看并无异样,但里里外外沾满了血,不符合绝世神兵的特点。除非九霄剑本就是一把极为普通的剑,否则……” “九霄剑是世间绝无仅有的绝世神兵,我家传的宝物!”李啸天斩钉截铁地说道。 今惜古听了不为所动,回道:“那么这把剑就不是真正的九霄剑。” 李啸天把剑握在手里,他的手在颤抖。“哪怕证明这把剑是假的,又怎能洗清我的嫌疑?” 今惜古就等他问这个问题,回道:“因为你知道这是一把杀不了人的剑,你更加知道真正的九霄剑放在什么地方。” 李啸天怔住了。 他马上命崔梦辰等一干弟子回避。 “铮”的一声,剑劈在了身前的金丝楠木桌子上。 桌上留了一道剑痕,但剑已经断为了两截。 说他无法用这把剑杀人,是辱没了他。凭他的功力,就算是再烂的剑,他也可以用来杀人。只不过,这把烂剑一旦杀了人,是不可能一点痕迹也不留下的。 李啸天作为九霄剑唯一的传人,当然知道手里握着的究竟是真剑还是假剑。他知道世人都想要这把剑,便在婚礼当天,故意佩戴一把假剑,以防万一。 当发现剑上有血的时候,他马上就知道是有人想栽赃于他,但碍于脸面,没法承认这把剑是假的,否则就是在告诉所有人,他李啸天一直在提防着所有宾客,把你们当成窃剑的小贼了。 他一直都知道,凶手另有其人,所以始终在庄内调查,却一无所获。 没想到今惜古才刚来一会儿,一口茶也没喝,就看穿了这一切。 江湖的传闻很多,他听说过今惜古的厉害,怎么也想不到,他竟会这么厉害。 “今老弟……”哪怕大了今惜古一辈,他也开始和今惜古称兄道弟起来,“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我李啸天完全听你的。” 今惜古把地上的断剑捡了起来,然后接过李啸天手里的剑柄和剑鞘,重新合上了。 “对了,有件事我想问问李庄主。” “什么事?你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山庄里有没有一个叫铁三娘的人?” 李啸天沉思了片刻:“这个名字我并没有听过,是你朋友吗?” 今惜古摇摇头:“不,打扰了。”然后话锋一转,“这把剑先交由我来保管,然后你什么也不必做,只需安排下人做点好吃的,我打算在山庄里留宿两日。”今惜古笑道。 第101章 不受欢迎的客人 接下来两日,今惜古在九霄山庄住下了。 他把假的九霄剑佩在腰间,挂在最显眼的位置,大摇大摆地穿行于山庄各处。 案发地点位于一条幽长走廊的尽头,穿过那片花香四溢的院落,便是李啸天昔日为女儿和女婿精心布置的新房。 此刻,这里已失去了往日的欢声笑语,只剩下空荡荡的寂静。 房间内保持着案发时的模样,并未发现明显的打斗痕迹。床榻整洁,桌几完好无损,窗户紧紧地从内侧反锁,只有房门可以自外向内推开。 正当今惜古沉思之际,门被轻轻推开,孟婆端着一盆清水步入房间。 她先是看了今惜古一眼,目光在他腰间的九霄剑上停留了一会儿,又如常地开始打扫起来。 今惜古目光落在孟婆身上,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她的动作,这不是一般的下人,她的动作轻盈,毫不拖泥带水,更像是一名外家高手。 “孟婆前辈,我心中一直有个疑问,不知您能否为我解答?” 孟婆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她正在擦洗一个高高的立柜,尽管看上去,上面几乎一点灰尘也没有。 今惜古也不顾她是不是有回应,他相信她在听。 “在山腰偶遇时,我记得您正下山而去,然而当我抵达山庄,您却已在此等候。这其中的时间差,让我颇为费解。您是如何做到如此迅速往返的?” 孟婆踮着脚擦完上面一排,现在开始擦洗中间的。 “中途我也没有见您返回,所以这儿应该还有一条更近的路上山,我说得没错吧?您见我来了,便在山腰的某处折返上山,走了那一条近道,在我之前抵达了山顶。” 孟婆把抹布放在清水里抖了抖,清水还是清水,这个立柜明明很干净,她还要进来打扫。 “我发现,你似乎很关注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有人特地嘱咐你,好好盯着我,对吧?”他故意把“您”换成了“你”。 孟婆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继续打扫立柜的下层。 今惜古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走向了房门口。 这时候传来孟婆的声音:“倘若是来做客的,我们十分欢迎。若是来干别的,这儿不欢迎你。” 今惜古笑了笑,走出了房门。 路上偶遇李啸天的大徒弟,老成持重的崔梦辰,见了今惜古,他先是颔首示意,而后发现了他腰间的九霄剑,脸色瞬间暗了下来。 “九霄剑为什么会在你手里?”崔梦辰问道。 今惜古轻描淡写地回道:“我对这把剑挺感兴趣的,便借来把玩几日。” “把玩几日?”崔梦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九霄山庄的宝物,岂是说把玩几日,就能把玩几日?” “不信你可以问你师父,他亲手交给我的。”今惜古笑了笑。 “我一定会去问师父的!”崔梦辰说着,气冲冲地快步离开了。 这一路上,今惜古都可以感觉出周遭投射过来的各种目光,大多充满了敌意,好像他就是一个不速之客,万恶之源。而且他还带着九霄山庄的宝物乱走,就像一颗大肉瘤,令山庄里的弟子咬牙切齿。 他来到了小姐的闺房,李啸天唯一的独生女——李凤兰。这是一位出生就含着金钥匙的幸运儿,自小就被父亲奉为至宝,被一群师兄弟呵护在手心里,被一帮下人环绕着。 这样的千金小姐,眼光岂非也是很高的? 房门虚掩着,今惜古轻轻地走了进去。 刚一进门,就闻到了一阵勾魂的馨香。一长发翩翩,苗条婉转的少女正背对着他,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的她涂抹了浓烈的妆容,丰满的身体就像熟透了的潘涛,白里透红,韵味十足,只是一眼的功夫,便可以轻易挑起任何一个男人的欲望。 他没有想到李啸天的女儿竟会是这样的风格,这个年龄段的少女,不应该是情窦初开,充满了青春的气息才对吗?难道仅仅只是一个洞房花烛夜,就让她完成了蜕变? 她从铜镜中注意到有人进来,立刻回身,见到了英朗俊秀的今惜古,脸上先是充满了敌视,而后竟然变得柔情似水起来。 “这位官人,进屋了,怎么都不说句话?可惊坏了小女。” 今惜古柔声说道:“我见房门虚掩着,便下意识走了进来,不想竟然是小姐的闺房,失敬失敬。” 他正想转身,李凤兰已经起身挽住了他的手臂:“既然都来了,又何必走呢?”一边说,一边靠得越来越近,试图触碰他腰间的九霄剑。 今惜古知道她这个举动,无非是想验证这把剑的真伪。 他当然不会给她这个机会,把手往身下一挡,刚好盖住了剑柄。 这个举动恰好也向她表明,这把剑是神圣而不可侵犯的。 今惜古侧过身,让开一段距离,脸上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听闻李姑娘才经历了丧夫之痛,特来探望。” 李凤兰忽然一个转身,跳到床头,把脸埋了下去,大声啜泣起来。 面对这女人如此跳脱的情绪,今惜古有些哭笑不得。他缓缓来到屋子的中心,扫视着周围的陈设。 这间屋子与普通的闺房不同,内部尽奢华之能。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镶嵌着宝石和珍珠的象牙雕花大床,床幔以精致的杭绸制成,绣有繁复的牡丹图案。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色彩斑斓,图案繁复,脚踏其上,柔软而舒适。地毯边缘镶嵌着金线,与房间内的其他金饰相呼应,彰显着奢华与尊贵。 在房间的一角,摆放着一张精致的梳妆台,台面上摆放着各种珍贵的胭脂、水粉和香喷喷的首饰盒。里面的首饰盒多由金银打造,镶嵌着宝石和珍珠,内藏各种珠宝玩物。梳妆台旁的墙上挂着一面铜镜,边框由纯银打造。 今惜古心想:“看来李啸天对于宝贝女儿的溺爱,和他对九霄剑的爱一样,都是天下第一的。” “为什么我哭得这么伤心,你都不来安慰我一下?”传来李凤兰的哭腔,略带责备地问道。 今惜古闻言,轻轻叹了口气,他意识到自己的冷静与淡然在李凤兰此刻表现出来的悲痛面前,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他缓步走向床头,温声细语地说道:“李姑娘,请节哀。但真正的悲伤往往需要时间去慢慢抚平,而非简单的安慰所能触及。” 他特别强调了“真正的悲伤”这个词,越来越觉得,眼前这个女人看似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其实很不简单。 李凤兰满脸泪痕,抬头深情地望着他:“那你可不可以把手放在我的头上,像我爹那样。” 今惜古把手放了上去,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她也顺势把头枕在他的大腿上。 门忽然被撞开了,一位瘦高的白面小生杵在那里,手里握着剑,满脸愤怒。 “你是什么人,要对我的小师妹做什么?” 第102章 三个弟子 闯进来的这个人叫沈关西,是李啸天收的二弟子。相较于聪明沉稳的大师兄崔梦辰,沈关西的个性敏感,容易生气,且心浮气躁,常因为自己各方面都比不上大师兄而心生妒忌。 他并没有出现在欢迎今惜古的阵列里。从今晨开始,他就一直在后厨忙活,精心挑选了最上等的食材,为他的小师妹李凤兰熬了一锅她最喜欢喝的“佛跳墙”。 佛跳墙还没送到,他已经迫不及待来看李凤兰了,谁知刚推开房门,就看到了另一个男人坐在李凤兰的床上,还把她的头挪到了自己的膝盖上。 今惜古已经来不及解释,那把剑已经直直刺了过来。 他把李凤兰放到一边,轻松一个侧身,就避过了这一剑。见这人的武功不弱,沈关西愈加生气,顺势往斜刺里一劈,眼看这一剑就要落到今惜古身上,李凤兰站了起来,把沈关西的手臂往外一推,剑改变了方向,床幔被划出个大口子。 李凤兰哭叫道:“好啊,二师兄,你划烂了我的床,我要告诉我爹!” 沈关西见自己犯了大错,扔了手里的剑,赶紧上前安抚,结果被李凤兰一掌劈到了前胸。他不闪也不躲,自觉这一掌吃了,就可以弥补刚刚的那一剑。 哪知李凤兰下手没有轻重,这一掌竟使出了十成力,沈关西顿觉胸口沉闷,气力阻塞,猛一呼吸,往床头喷出一大口黑血来。 这下李凤兰彻底怒了,哭着跑了出去,沈关西顾不上内伤,狠狠瞪了今惜古一眼,然后就追出去了。 今惜古发现沈关西似乎很钟情于李凤兰,单看他注视李凤兰的眼神,已经到了一种迷恋的状态。心下里顿时觉得,这家子人似乎比想象中还要复杂。 这时候,孟婆安安静静地走了进来,把今惜古当成空气,自顾自地收拾起房间。她搬了把凳子,踩在上面,把被划破的床幔扯下来。又把一片狼藉的床单带走了。 她全程没有跟今惜古说一句话。 瑶池边上,两只白鹤还在嬉戏着。 清亮的池水映照出天空的样子,假山的倒影立在眼前,就像一幅刚刚完成的水墨画,墨渍还没有干,几条鲤鱼穿梭其中,不停地摆动着长长的尾巴,为这幅画卷增添了勃勃生机。 但看这一池子水,怎么也想不到,里面曾放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你是不是很疑惑?”一个声音从假山后面响起。 今惜古抬眼一看,一颗小脑袋正从假山后探出头来,灵动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地望向这边。 这人是李啸天的三号弟子,最近刚满十五岁的桂三喜,被这里的人称作“小师兄”,因为他虽然年纪小,资历却比这里大多数人都要高。 桂三喜从假山上跳下来,脚尖在水面上一点,又飞了起来,缓缓落在了今惜古身侧。身法之灵动,令今惜古赞叹不已。 今惜古没见过他,却知道李啸天十年前收了一个才几岁大的弟子,只因这个孩子的父亲死在了他的九霄剑下。 “你就是今惜古?” 今惜古点点头。 “听说你挺厉害的。” 今惜古笑了笑。 “我师父是不是想让你查凶手?” 今惜古不置可否。 “你不必隐藏,我和他们那些人不一样,我对九霄剑没什么兴趣。” 他显然已经注意到今惜古带着他师父的宝贝。 “那么你的兴趣是?”今惜古问道。 他目光中闪烁出几分凶狠:“我的兴趣是,让这些人都去死。” 今惜古感到几分寒意,但没有表现在脸上,兀自镇定地回道:“你的兴趣挺别致的。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 桂三喜说道:“李啸天当年杀了我全家,只留下我这一个活口,还收养我,给我传授武功。你说我该不该让他们都死?” “这么说,你迟早有一天会杀了他们?”今惜古问道。 “不,我不能动手杀人,特别是李啸天。他养了我这么多年,对我有恩,我若杀了他,就是欺师灭祖。可我若什么也不做,那就是不忠不孝,我父母还在下面看着我。” 今惜古发现,他虽然只有十五岁,但比任何一个十五岁的少年都想得多。 “所以你就杀了他的赘婿?”今惜古试探性地随口一问。 “我的确想这么做,这样一来,就不必我来动手,武当派的人自然会找他算账。可我毕竟没有这么做。” “你觉得凶手会是谁?”今惜古又问。 桂三喜摇了摇头:“凶手不是人。” “何以见得?” “如果这是人干的,怎么解释池子里这清澈的水?那颗人头可是在水里泡了一夜。” 今惜古起初还以为,人头被发现以后,池子里的水就被换过一次。这样看来,那颗人头并不是血淋淋的,甚至一滴血也没有流出来。 被砍下的人头怎么会没有血? “听说过红寡妇没?”桂三喜诡异地说道,“据说它杀人以后,就喜欢砍掉别人的头,然后吸干里面的血。” “师弟!”传来崔梦辰严肃的声音,“你又在胡说些什么?” 桂三喜朝身后嘿嘿一笑,使出轻功,一溜烟跃上了屋顶。 “哦对了!”临行前他又说道,“那两只白鹤比较特殊,它们只吃生肉!”言罢笑嘻嘻地遁走了。 崔梦辰缓缓走上前来,朝今惜古躬身一揖,先道了个歉:“我三师弟因为童年不幸,致使为人有些疯癫,喜欢胡言乱语。他说的话里面,十句有八句都是假的,还请今兄不要轻信。” 今惜古正想说:“你这个师弟挺有趣的。”就见到沈关西阴沉着脸从眼前走过,看来他已经被李啸天数落过了。 望着他的背影,崔梦辰叹了口气:“看来二师弟又闯祸了。” 他闯祸的时候,今惜古就在身边。 紧跟着李凤兰也从这儿经过,她朝大师兄行了个揖礼,又柔情似水地同今惜古四目相对,便悄然离开了。 崔梦辰的目光并没有在她身上作多停留,而是转向了今惜古:“怎样,有查出什么没?” 今惜古摇了摇头,表示这件事还有许多疑点需要查证。 崔梦辰也不多问,他告诉今惜古,接下来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来找他,对于庄中各处的事情,他全都知道。 今惜古当下就问了一个十分尖锐的问题:“李凤兰究竟喜不喜欢死去的夏新雨?” 第103章 山中木屋 这个问题令崔梦辰陷入了迟疑,他知道今惜古这么问的用意。 “小师妹她……”崔梦辰嗫嚅道,“和夏新雨感情并不深,两个人并没有认识多长时间。” 凭他忸怩的样子,今惜古已经猜出了几分。 有许多大户人家的女孩儿,在成亲当天才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丈夫。哪怕只是有婚约,未婚夫死了,未婚妻也还是会披麻戴孝几天,以示对这段缘分的尊重。但李凤兰现在非但浓妆艳抹,极尽魅惑之能,还不断对别的男人搔首弄姿,今惜古发现这里的人都不太寻常。 哪怕是面前这个人,也有些捉摸不透。 “他们成亲的日子是谁定的?”今惜古问道。 “那自然是师父了。为此还和武当派闹得不愉快,成亲那天,一个武当派前来祝贺的人也没有。”崔梦辰说道。 “武当派没有派人来?为什么?”今惜古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灵虚道长尽管岁数大,但绝非那种迂腐的牛鼻子,自己的徒弟寻得佳偶,本就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但仔细一想,他明白了这其中的缘由。 “莫非是不满夏新雨入赘到九霄山庄?”今惜古接着问道。 崔梦辰缓缓点头:“这件事灵虚道长是极力反对的,毕竟他武当派历史渊源极深,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怎会让门下弟子轻易入赘到别派?” “既然灵虚道长反对,那这事就应该搁置了,为何还要强行入赘?莫非这是夏新雨的主张?”今惜古问道。 “夏新雨伪造了灵虚道长的书信,假称他同意了这门亲事。”崔梦辰叹道。 “夏新雨不惜与灵虚道长决裂,也要入赘九霄山庄,原因为何?他有这么喜欢李凤兰吗?”今惜古问道。 “这件事就不言而喻了。”崔梦辰话里有话地说道。 他在庄内漫步了许久,大概摸清了这里的构造。九霄山庄的弟子房众多,都聚集在后山,而当晚的宾客都聚集在前厅,而后被安排到西边的厢房就寝。 李凤兰和夏新雨的新房位于前厅和后院之间的一栋小楼内,普通人想靠近这个地方,要么从后山的弟子房侵入,要么从前厅进入,但这两个地方都聚集了众多九霄山庄的弟子和宾客,除非长了翅膀,否则根本没法在不惊动任何人的前提下靠近小楼。 至于后院的瑶池,带着一颗血淋淋的头颅经过一条长廊,有任何人经过,都会令自己行迹败露,只有傻子才会冒这个险。但他还是要把头扔进池子里,这么做的用意是为何? 他一边想一边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后山。山下是数百个规整的弟子房,九霄山庄的弟子们每天都会在这里生活,早晨练功,晚上睡觉,周而复始。 山上有很深的灌木丛,生长着许多奇异花草。这里据说有猛兽出没,因此上山的人很少,大部分人都在山下活动。 今惜古本不愿在此多逗留,偶然瞥见前方的树林深处有一座木屋,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小木屋?难道是某个弟子偷偷练功的地点? 带着几分好奇,今惜古缓缓向木屋靠近。 贴着墙壁,他听到了一男一女剧烈的喘息,和床榻吱吱嘎嘎的撞击声。 想不到居然会有人在这里偷情? 他往窗户的方向靠近,怎奈屋里太黑,透过窗户的缝隙,他看不清人脸。 这时候,里面的人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两人同时卷起棉被,裹挟成一颗巨大的圆球,夺门而出。 他们跑得飞快,今惜古在后面赶了一程,碍于这些茂密的灌木丛,不时被遮挡住视线,相较于初来乍到的他,这两人对此处的地形了如指掌,不到一会儿就已经没了踪影。 没有两把刷子的人,根本不会蠢到在这种地方偷情。 今惜古回到木屋,目睹屋内一片狼藉,散落一地的衣物还保留着两人的体温。今惜古找到了一套九霄山庄的弟子服,和一件女人的红肚兜。 看来男主角的确是九霄山庄的人。至于那个女主角的身份,他暂时没有头绪,仅凭这件还有余香的红肚兜,实在没法作出什么新奇的判断。 今惜古的思绪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劲风打断,他抬头望向窗外,只见艳阳高照,微风吹得树叶摇曳。 一把利剑直刺向今惜古后心。 今惜古翻身躲避,顺势来了一套北派弹腿,把那人踢出了屋外。 就在他刚才推门而入时,就发现床下已藏了一个人。他故意背对着床铺,就是等着他出手。为了确认这人究竟是来找他的,还是找别人的。 结果这个蒙面人真是冲着他来的。 今惜古追了出来。 阳光下,蒙面人只露了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今惜古腰间的九霄剑。 今惜古叹道:“你跟了我一路,为什么不能再多忍耐一会儿?” 蒙面人回道,声音沙哑,显然是故意隐没自己真实的声线:“我已忍耐了许多年。” “你就是杀死夏新雨的凶手?”今惜古问道。 “这座庄上,有许多人都想杀夏新雨,但只有一个人成功了。”蒙面人说道。 “这些想杀夏新雨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这把剑。夏新雨作为李啸天钦点的九霄剑继承人,自然会被庄中弟子所妒忌,更何况他还娶了你们的小师妹。”今惜古眼神一闪,略带诡谲地说道。 “好你个今惜古,居然猜出了我就是山庄的弟子。你还知道什么?”蒙面人问道。 “我还知道,你早就来过这间屋子。”今惜古说道。 “哦?何以见得?” “这间屋子很黑,你却能轻而易举钻到床下,还能立刻判断我的位置并出手,说明你对这里的地形非常熟悉。很明显,你不止来过一次。” “那又如何?”蒙面人叉手问道。 “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知不知道那对狗男女的真实身份?” “当然,但我不会告诉你的。”蒙面人神情决绝地说道。 “我只问你‘知不知道’,你已经回答我了。这就意味着,你也是山庄的人,并不是从外面来的仇家。”今惜古说道。 “聊天结束,现在你可以去死了。”蒙面人说道。 第104章 滚出去 蒙面人一招手,从四面八方围上来十个蒙面人。 这些人的身法十分相似,就连握剑的方式也如出一辙。不必说,他们只是蒙着脸,却一点儿也没有隐藏自己是九霄山庄弟子的身份。 今惜古先接了十招,每一招都是致人死地的杀招。 等第十一招的时候,今惜古解下了腰间的九霄剑。 蒙面人没有再进攻,都想看他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如果我把剑交到你手中,你会拿这把剑做什么?”今惜古对领头的蒙面人说道。 “不做什么,物归原主。” “交还给你师父?” “当然。它只属于我师父。” 今惜古点点头:“看来你是一个很正派的徒弟。” “这里的每个人都很正派。”蒙面人斩钉截铁地说道。 今惜古把剑交到了他手中。 “任何人都别想打这把剑的主意。”蒙面人说道。 “可你们都想要这把剑。”今惜古反驳道。 “我会堂堂正正地继承他,而不是用卑鄙的手段。” 今惜古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了某种决绝,看得出,他并没有撒谎。 “我会离开,但你们都要记住,杀死夏新雨的凶手,我一定会找出来。”今惜古此时不怒自威,话语里甚至透着一股威严。 除了领头的蒙面人不为所动,其余人都有些敬畏。 今惜古从包围圈中走了出来,补充道:“那把九霄剑是假的,不信你抽出来看看。” “嗖”的一声,蒙面人拔出一把断剑。虽然光泽和纹路十分相似,但真正的九霄剑怎会折断?他们这才知道,今惜古此举只是在试探他们。 今惜古下了山。 他决定上武当一趟,有件事令他十分在意,那就是死去的夏新雨,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武当山距离九霄峰并不太远,骑上快马以后,不到半日就能赶到。 都是世人眼中练武修道的仙山,武当山没有九霄峰那样陡峭,从山脚到山腰甚至住了不少人家。 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九霄山庄不同,自打武当派祖师张三丰创派以来,就鼓励周围的百姓上山修道,任何人只要有修道习武之心,武当派都会欣然接纳。甚至还将初级的《吐纳心法》悬于金顶的玄关上,但凡能爬上金顶的人,都可以随意取阅。 夏新雨就是这样加入的武当派。 据传他资质极高,仅用一个月就参悟了初级内功,还学会了武当长拳和剑法。灵虚道长见他是一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本来已经不再收弟子的他,决定破例将他纳为关门弟子。 今惜古在山下打听了许多相关的传言,对夏新雨有了一个初步认知。总体上来说,他应算是年轻一代中最有潜力继承灵虚道长衣钵的人。 这样受灵虚道长器重人才,居然会答应入赘到别派,实在令人费解。 今惜古刚一上去,灵虚道长已经领着六位弟子在山门等候了。 灵虚道长已经有九十九岁高龄,而近期也将举行他的一百岁寿辰。弟子们对这位声名远播的掌门十分敬重,哪怕还有三天,武当派内外已经是张灯结彩,各处都洋溢着喜庆的氛围。 见了今惜古,灵虚道长把长长的白胡子捋向一边,大笑着上前迎接。 谁都没有想到,他们的太师父竟然会和一位三十岁不到的年轻人称兄道弟。而且今惜古在江湖中的风评并非那种百分之百的正派,虽说近来被皇上钦定为“护国神探”,但他更为出名的称号是“锦盗侠”,是十足的江洋大盗。 大弟子万里云几个月前才亲眼见识了今惜古的本领,现在对他也十分热忱,江湖中能令他刮目相看的人,本就没有几个。 众弟子见太师父和大师兄都如此看中这个人,自然也跟着前呼后拥,对今惜古以礼相待。 “上次一别,今兄弟已经有五年没有大驾光临了,未知今日所来为何?”厅堂之上,灵虚道长坐首席,万里云位列第二,把今惜古放在了第三的位置。 除大弟子万里云以外,还有二弟子清如许,三弟子柳风波,四弟子百里奚,五弟子尹剑仇,六弟子孙辰纲,七弟子夏新雨。 这七个人自拜入师门开始,都以兄弟相称,人称“武当七侠”。 同九霄山庄类似,武当派也有一把前朝传下来的名剑——真武剑。这是祖师爷张三丰佩戴的绝世宝剑,自古由历代掌门传承。现在灵虚道长早已不问江湖世事,便在九十五岁生日那年,将真武剑传给了大弟子万里云。 万里云从来都是剑不离手,视其为珍宝,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 一阵寒暄过后,今惜古讲起了在九霄山庄的经历,也同时表达了九霄山庄的庄主李啸天,想与武当派化干戈为玉帛的愿望。 就算是德高望重的灵虚道长,也开始勃然色变。 “今老弟,本以为你此番前来是来参加我的百岁寿辰,没想到竟然做了李啸天的说客。既如此,我们已没什么好说的,劝你莫要插手这件事。我徒儿的死,武当山自会上九霄峰讨一个公道,哪怕是你今惜古从中周旋,也改变不了这个结果。” 他说完便气势汹汹地退到了内室。见师父走了,其余几人也开始纷纷离席,唯独剩下万里云一人还在原处端坐。 今惜古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他看向万里云,后者正在闭眼沉思。 “未知万兄在想什么?”今惜古问道。 万里云睁开了眼睛,面露难色。“我也觉得今兄还是不要插手这件事得好。” “为什么?” “这件事实属我们两派之间的私事,其中原委并非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 “若是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我倒有个提议。”今惜古调皮地笑了笑。 “什么提议?”万里云好奇地问。 “我俩不如温一壶好酒,找个僻静的地方,痛快地喝一场!” 万里云抚掌大笑:“今兄还是老样子,三句话不离酒。不过老实说,武当山并无好酒。” 今惜古说道:“谁说武当山没有好酒?上山的路上,我见几户人家里传出浓浓的酒香,那时候就已经馋得不行!” 万里云早知他是蓄谋已久,只是苦于找不到酒友。他虽并不怎么爱酒,却喜爱同好友相聚痛饮。 武当山作为名门正派,门规十分严谨,派中弟子不得轻易饮酒,每日的菜系也都以粗茶淡饭为主。虽说师父对于弟子违规吃喝这种事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考虑到好不容易才拜入武当门下,都渴望能在这里立下根基,大部分人还是不敢违逆。 万里云看起来一副拘谨的样子,其实内心也住着一个叛逆的灵魂。早在第一次见到今惜古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遇到了“同道中人”。 第105章 武当弟子 武当山北麓脚下,太极湖。传说这是创派祖师张真人当年悟出“太极拳”的地方。 一个腿瘸的老伯在湖边经营着一间酒馆。说是酒馆,不过是个小摊,用几根竹竿撑起了一块凉棚,凉棚下面搭了四张桌子。 这家店的酒很奇特,都是藏在湖里的。老伯说,这是他们自酿的“太极酒”,需要在太极湖里窖藏七七四十九天才能取出。这酒不但劲儿足,喝了以后还能强身健体,对于习武之人特别有用。 今惜古就是闻到了这里的酒香,拉着万里云下山来品尝。 老伯大概认出了万里云的身份,主要是那把真武剑实在扎眼。他没有大肆张扬,特地多切了三斤牛肉,放到了桌前。 他们二话没说,一人先喝了两斤。好久没喝湖北的酒,今惜古有些馋了,吩咐老伯有多少酒都端上来。老伯见状,知道这俩货都异于常人,赶紧又从水里捞了两坛新酿好的太极酒。 但就这个动作,老伯竟然挨了一巴掌。 掌他嘴的人是一个身宽体胖的妇人,看这架势应该是他的内人。 “那人一看就是武当山下来的,之前没吃过亏还是怎的?不长记性!”妇人小声训斥道。 老伯想想也对,赶紧把捞上来的酒坛又放了回去。 这话被万里云听得清楚,他转过头,对着那妇人问道:“此话怎讲?武当山的弟子在这儿犯了什么事?” 老妇人以为她声音足够小了,哪知这里两位的耳功早已出神入化,就算是耳语的声音也能听见。 妇人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来,看到他身上那把熠熠生辉的宝剑,知道这人不好惹,赶紧赔笑道:“哎哟,瞧我这张嘴。客官您别放在心上,要喝多少,我这儿都有,不收你们钱!” 今惜古和万里云面面相觑,他可从来不干这种喝酒不给钱的龌龊事,便放下了一锭银子在桌上。“大娘,这锭银子你先收着。” 妇人的动作畏畏缩缩,想拿又不敢拿这钱,最后索性连看也不看了,朝身后吩咐道:“老头子,把那两坛酒再捞上来吧!” 万里云看出了对方似乎很怕自己,起身一揖,说道:“在下武当派弟子,姓万。这位大娘,您与武当派有何隐情,还请如实告诉我。” 一听到他的身份,大娘反而更加不安了,一边摆手一边退后,脸上露出酸涩的表情。 今惜古瞧出了端倪,忽然脸色煞变,朝万里云大骂道:“狗东西,什么破武当,一个好人也没有!我大老远过来,尽遇上你们这类货色!依我看,这杀千刀的门派早点解散为好,省得为祸世间!” “你说什么?”万里云听他无缘无故侮辱师门,眉头紧皱,却见今惜古正在朝他眨眼睛,情知是计,便配合道,“你嘴巴放干净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你要怎的,就凭你这几下三脚猫的功夫,我能怕你?有种把你武当的功夫全使出来,三招之内,我便让你跪地求饶!” “你……他奶奶,我……今天非要你叫我爷爷!”论吵架,万里云真的不擅长,他好不容易挤出几句他认为很厉害的“污言秽语”,听得今惜古差点儿笑出来。 今惜古心想:“论骂人,还是那只胖子最擅长。” “滚吧你,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再让我看见你,我见一次打一次!”今惜古使了个眼色,万里云会意,假装气冲冲地走了。 他紧紧张张,还把凳子给踢翻了,这确实是他不小心踢翻的,正准备弯腰去扶,忽然想到现在的人设不适合做这个,又往凳子上补了一脚,把它踢进了湖里。 这一幕大娘和大伯全看在眼里,心有余悸地目送这名武当弟子离开。 “大娘、大伯,好吃好喝的东西全送上来,老子今天要不醉不归!”今惜古把那锭银子使劲一拍,桌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印记。 大娘抱着一坛酒走上来,顺道把银子揣进了兜里,笑盈盈地望着今惜古:“这位客官,我们夫妇俩很是敬佩你,居然敢和武当派的弟子叫板,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老娘我一定为你办到!” 今惜古那股狠劲还没减退,厉声问道:“武当派的金顶怎么去?我要找灵虚那老儿算账!” “哎哟喂,可千万别!灵虚道长可是武当派的掌门,武功在全天下都是数一数二的。虽然我看你也有几把刷子,但天下敢挑战灵虚道长的人,恐怕是屈指可数!” “怎么,你瞧不起我?” “我哪儿敢啊,只是担心你这一去,受伤的是自己。武当派弟子众多,随便挑一个都是狠角色。瞧我那老伴儿的腿,就是被武当弟子给打瘸的。” 大娘指向老伯那只瘸腿,后者正端着一盘熟切牛肉往这儿走,一瘸一拐的,步履蹒跚,看着极为狼狈。 今惜古怒道:“是哪一个杀千刀的,敢打瘸老伯的腿,我去帮老伯报仇!”他作势就要起身,大娘热心肠地把他按回了座位。 大娘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哪里够资格报仇。用一条腿换个安生,不亏。我知道客官您嫉恶如仇,但这趟浑水还是别淌了。” “那怎么行,习武之人本就应该锄强扶弱,遇到世间不平之事,就该拔刀相助。老伯究竟遇到了什么麻烦事,会被武当派的人打断腿?” 大娘叹了口气,缓缓说道:“这就说来话长了。本来我是不愿再提起这件事,见客官你这般热心肠,便告诉你吧!” 今惜古的情绪缓和下来,洗耳恭听。 “我们夫妇二人是两年前来这儿生活的,听说武当山附近人杰地灵,这里的武当派更是天下少有的名门正派。谁不想找个安稳的环境过生活呢?于是我们就在这儿开了间酒店。 因为我们本就是湖北人,对湖北的酒还是知晓很多的,我老伴儿自酿的太极酒很受这里的人欢迎,所以生意就在这儿做起来了。 但好景不长,一伙儿自称武当派弟子的人下来,找我夫妇俩讨酒喝。我们当然很热情地招待,他们那天喝了好多酒,吃了好多肉,然后问我们,这附近哪儿有姑娘?要我们找几个姑娘来陪他们喝酒。” 今惜古哭笑不得。 “客官您评评理,这清修福地,穷乡僻壤的,别说陪酒的姑娘了,就算是青楼也不会开在这儿呀!结果他们以我们服务不周为由,拒不付账。一坛两坛还好,可是他们把酒都喝光了,我们所有的身家都在水里藏着的这些酒上了。于是我那个老伴儿就上前争执,却反被领头的那个推倒在地。我就坐在地上哭闹,想把周围的人都喊来!另几个弟子就来堵我的嘴,不让我动弹,硬生生看着那人一拳一拳打在我老伴身上。” 大娘说得声泪俱下,老伯站在一旁,只不停地叹息。 “临走前,他还一脚踏在我老伴的腿上,把他的腿给踩断了。说下次还在我们这儿,到时候要好酒好菜地招待,不然就不只是这一条腿而已了。” 看来就算是武当这样的名门正派,也有飞扬跋扈的人,习武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欺凌弱小吗?这些人的所作所为,必然会遭到报应。 “后来他们有再来过吗?” 大娘摇了摇头:“再也没有了。” “这些人有没有什么很显眼的特征?” “我知道他们是谁!”老伯忽然说道,“他们都是武当七侠门下的。” “胡说!”万里云忽然出现在棚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武当七侠门下怎会有这种败类?” “千……千真万确,方圆十里的人都认识他们!”老伯强自镇定地说道,“他们在此地白吃白喝,欺行霸市,还强抢民女!正是迫于武当七侠的威名,这里居住的百姓敢怒不敢言。领头那个就是夏新雨,武当七侠之一!” 今惜古发现,万里云脸上的表情已经十分难看了。 第106章 尴尬的寿宴 没想到夏新雨在民间是一个德行败坏的渣滓,若不是随今惜古下山一行,万里云根本不会知道这件事。 回山以后,万里云找来了原本夏新雨门下的几名弟子,对于山下发生的事,他们倒是十分诚实,和那对夫妇说得并无出入。他一气之下,将这几名弟子关了起来。 武当上下现在都弥漫在灵虚道长百岁寿辰的喜庆氛围当中,毕竟人这辈子能过一百岁生日的机会不多,他决定等师父过完生日再把这件事上报。 好巧不巧,就是这个一百岁生日,真的成了灵虚道长此生最难忘的经历之一。 接连几天,武当收到了来自各大门派的贺礼,少林、丐帮、华山、点苍这些大派都安排了代表前来祝寿。少林派出了戒律院首座苦修禅师,丐帮委派他们的掌钵龙头杨铁山亲自前来道贺。另外还有华山派的大弟子风满楼,恒山派的掌门宋依贤,王屋派的掌门闫红雪…… 各大门派齐聚一堂,好不热闹。 而各派送上来的贺礼也都不是凡品,像是少林派送来了一对世间绝无仅有的玉佛,丐帮拿来了一双银质的碗筷,蓬莱岛整了一颗东海罕见的黑珍珠……灵虚道长到这个岁数,对这些俗物已经没了多少兴趣,却很喜欢各大派带来的阵仗。年纪越大的人,越渴望得到尊重,哪怕是灵虚道长这样的高人也不例外。 今惜古没带什么特别的宝物,就准备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布老虎,呈给了灵虚道长。因为道长属虎,这只布老虎和他床头那只一模一样,只是原来那只比较旧了,他便准备了一只新的,稍加改装,按一下老虎头,它会作势嗷嗷叫上几声,惹得全场哈哈大笑。 灵虚道长盛赞今惜古这个非同一般的寿礼,和各位来宾畅谈了许多过去行走江湖的经历,不知不觉已经喝得微醺。正当他再次举杯,与众人畅饮的时候,门外一个声若巨雷的洪亮嗓音打断了他们。 “九霄山庄奉庄主李啸天之命,携寿礼前来为灵虚道长贺寿!” 众人齐刷刷向门口看去,一胡子拉碴的大汉领着一位挺着大肚子的妇人走了进来。 此情此景,任谁也要万分惊疑,一是九霄山庄和武当派的关系现在武林皆知,这时候送寿礼来,未知有何缘由?二是这个大胡子看起来是个生面孔,不知是何身份?三是这位挺着大肚子的妇女究竟是何来头? 大弟子万里云和二弟子清如许迅速上前,挡住了这两个人,生怕出什么乱子。 未等他二人开口,灵虚道长示意他二人让开,作为武林中的长辈,顾全大局这种事他是十分清楚的。 待大胡子走上前来,灵虚道长镇定地说道:“既然是李庄主的心意,贫道自然接下了。” 大胡子问道:“你怎么不问寿礼是什么?” 生日寿礼通常是有什么接什么,无所谓好坏,都是一份心意。试问哪个人会开口问你送的是什么?被大胡子这么一问,灵虚道长有些木然,礼貌地接话道:“还请示下。” “寿礼就在这里!”大胡子手往那名妇女的肚子上一指。 这下整个大厅炸了锅,人们纷纷瞥向这名妇女,有几个胆儿大心想:“莫非是灵虚道长的姘头?瞧她的肚子,很明显怀有身孕。” 灵虚道长怔在原地。 面对台下的各种议论声,武当派众弟子面子上已经有些挂不住,二弟子清如许眼里容不得沙子,怎受得了恩师受这种奇耻大辱,立刻向大胡子喝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特地来找茬的吗?” 大胡子仰天大笑,说道:“你们可知这个女人是谁?” 众人围上来,对这个女人瞧了半晌,见她面容清秀,大概十八岁出头的模样,在这种场合之下,显得十分惊惧,且衣着朴素,不像是大户人家走出来的姑娘,和山下的村姑倒是有几分相似。 “她就是灵虚道长座下其中一个弟子的姘头!”大胡子高声道。 包括万里云在内,台上的六名弟子皆面面相觑,试图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几分端倪。 但这六名弟子除了万里云以外,都已成家,且家庭和睦,均不是那种会到处留情的人。 不必说,答案只有一个了。 大胡子见情绪渲染到位了,继续嚷道:“那位弟子正是灵虚道长的关门弟子,武当七侠之一的夏新雨!恭喜灵虚道长喜得徒孙!” 这句话就像一道霹雳,震得背后那个巨大的“寿”字咔咔作响。灵虚道长原地摇晃了一下,顿觉眩晕,连连后退,最后跌落在椅子里。 “胡说八道!”二弟子清如许抽出宝剑,架在了大胡子脖颈上。 三弟子柳风波,四弟子百里奚,五弟子尹剑仇,六弟子孙辰纲——四位弟子纷纷跳出,把他和那位少妇围在中心,誓要讨个说法。 “怎么,堂堂武当派,非但纵容弟子胡天胡地,还要杀人灭口不成?”大胡子笑道。 一名点苍派的弟子认出了这个大胡子,脱口而出:“你,你是‘大嘴枭’赵天虫!” 没想到来人竟是臭名昭着的“大嘴枭”。据说只要被他听到的消息,立马就能在江湖中传遍,他仿佛浑身都长着嘴,各种江湖传闻、小道消息、秘密八卦,无一不精,无一不通。此人虽非武林高手,但在江湖上的影响力却不容小觑,常因一张大嘴而挑起各种纷争,他非常擅长拿捏人的长短,只要被他抓住了把柄,就别想全身而退。 “大嘴枭”赵天虫面对武当弟子的围困,依旧面不改色,反而笑得更加猖狂:“怎么,武当派这是怕了?怕我说出更多你们不愿听到的真相吗?” 灵虚道长强压下心中的震惊与愤怒,挥手示意弟子们退下,他深知此时若动武,只会让武当颜面扫地,更可能落入对方的圈套之中。他缓缓站起身,目光如炬,直视着赵天虫,沉声道:“赵施主,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需有凭有据。我武当乃名门正派,门规甚严,绝不会容忍有弟子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赵天虫嘿嘿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高高举起:“证据?自然有!这是夏新雨给这位女子亲笔所写的情书,自己看看,是不是他的笔迹!我赵天虫虽爱传闲话,但从不捏造事实,今日来此,只为揭露真相,还这位女子一个公道!” 此言一出,武当上下一片哗然。万里云上前,接过书信,里面尽是些难以名状的调情词句,充分表达了夏新雨对这位女子的爱慕之意。他深知,无论信件内容真假,此事都已对武当声誉造成了巨大冲击。 他闭上眼,擅自做主,将信件给毁了。 赵天虫怒道:“怎么,你们以为毁了这封信,事情就可以了结了?没想到堂堂武当派竟是这种藏污纳垢之所!” 灵虚道长从万里云的举动中,已经明白了一切,吩咐将这名女子寄下,然后唉声叹气地走向了内堂。 寿宴就在一片哗然中戛然而止。 武当七侠负责善后,安置了这些喋喋不休的宾客以后,关上了前厅的大门。 临行前,万里云给今惜古使了个眼色,今惜古会意,随他一道走进了内堂。 第107章 月湖城 在内堂,万里云将山下关于夏新雨师弟的传闻向师父和其它五名师弟说了。 有今惜古在一旁佐证,大家也不得不信,这个师父收下的关门弟子,竟然会是一个纨绔子弟,无耻小人。 灵虚道长百岁生日当天,得知这一连串劲爆的消息,可把他折腾得够呛。当下表示,一定要将此事调查个水落石出。看看夏新雨在山下究竟做了哪些见不得人的事,如果有,一定要想法子弥补,重塑武当弟子在民间的口碑。 另外,关于那名怀有身孕的女子,先安排她在武当山上住下,这件事就交给老二清如许负责。 他又委派柳风波、百里奚、尹剑仇三位师兄弟下山,务必要彻查每一件事,把相关的弟子全部揪出来,不姑息任何一个侵犯百姓的不法之徒。 至于老六孙辰纲,则负责安抚今天到场的宾客,确保武当的声誉不会遭受什么特别大的影响。 但众人现在最气愤的事情,就是九霄山庄送来的这份“寿礼”。他们特地选在今天,还买通了臭名昭着的“大嘴枭”,很明显就是来故意诋毁武当,好让武当派声誉扫地。 眼下夏新雨师弟的死没个说法,武当派还没来得及追究,他们倒优先前来火上浇油,士可忍孰不可忍! 众弟子义愤填膺,只盼师父下令,一起打上九霄峰,好好教训一下这群恶徒。 但灵虚道长并没有马上下命令,作为一名年逾百岁的武林宗师,大大小小的事件他都有涉猎,通常不会因为任何一件事而冲动行事。他转向自己的大徒弟万里云,言语里饱含期许和信任。 “云儿,你如何看待这件事?” 万里云双手交叉,缓缓说道:“徒儿觉得,这件事太过蹊跷。哪怕有意毁谤我武当,凭借九霄山庄众多门徒,为何不委派一名可靠的弟子前来,却要找满腹恶名的‘大嘴枭’做他们的代表?” 灵虚道长点点头,说道:“这也正是我所疑惑的。”他又看向今惜古:“今兄你觉得呢?” 今惜古目睹了事情发展的全过程,加上他在九霄山庄盘桓了一整天,此时心中已经有了下一步的打算。“我觉得,有必要再去一趟九霄山庄,得先查出杀害夏新雨的凶手,看看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灵虚道长向他投来赞许的目光:“追凶一事,我早想安排。但我有无法出面的理由,至于我座下的弟子,也担心他们无法客观看待此事,容易被情绪左右,与别派造成冲突。看来此事得拜托今惜古兄弟来完成了。” “但是我得向道长您借一个人。” “借谁?” 今惜古往万里云身上看去。 万里云看向他,一脸问号。 “万兄对武当派的人事最为了解,且武艺超群,可以为查案提供非常大的帮助。前番我在九霄山庄被十个人围攻,最终被赶了出来……”今惜古无奈地摊开双手,“再要回去,得有个显而易见的理由才行,我想有万兄随行的话,他们一定不会再为难我了。” “万师兄现在全权负责派中日常事务,岂能轻易远行?不如就由我来随行吧!”清如许抢出来说道。 灵虚道长止住了他,说道:“万里云作为你们的大师兄,最适合前往,而且他性格沉稳,不轻易和人发生冲突,此行派他前往,再适合不过。派中事务,暂由我亲自安排,众人各司其职。此事已定,勿要再言。” 出发之前,今惜古又向灵虚道长询问了关于夏新雨的事情。得知入赘九霄山庄一事,确实没有得到灵虚道长首肯,但考虑到这是夏新雨的个人意愿,灵虚道长也并没有作多阻拦。 “也不知为何,夏新雨似乎笃定要入赘到九霄山庄,为此还与大师兄大吵了一架。”清如许说道。 “我们几个做师兄的都反对这门亲事,谁知师弟还要一意孤行,擅自下山,前往九霄山庄完婚!”老六孙辰纲气愤地说道。 发生了这些事,今惜古打心底不相信这个夏新雨是真心喜欢李凤兰,而李凤兰也是一个藏着许多秘密的女人。 既然都没有喜欢上对方,为什么还要不顾师门反对,毅然选择入赘? 看到万里云腰间的“真武剑”,他的心中浮现出另一把剑的形状,也是这般光彩夺目,令人垂涎。 莫非夏新雨是为了九霄剑? 今惜古提议去夏新雨的房间看看。 今惜古的提议得到了灵虚道长和万里云的认同,他们意识到深入调查夏新雨的私人空间或许能发现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尤其是关于他为何执意入赘九霄山庄的动机。 在夏新雨的房间内,今惜古与万里云仔细搜查了每一个角落,试图寻找线索。房间布置得简单朴素,但每一件物品都摆放得井井有条,显然夏新雨是个有条理且心细的人。 大部分事物都和寻常弟子房无异,唯独枕头底下压着的一块令牌,这不是武当弟子的东西,武当弟子都没见过这个。 这块令牌用铁器制造,呈六边形,中间雕刻了一轮弯月。 今惜古一眼就认出了令牌上的图案,告诉众人:“这是月湖城的令牌。” 月湖城是一个极为低调隐秘的门派,地点位于武昌的月湖附近,传说其城主极目王身长九尺,双手过膝,目能自顾其耳。他的身法极高,擅使剑法,精通琴、棋、书、画各项技艺,其门下弟子都是能文善武的高雅之士,行走于世界各地。 “夏新雨把月湖城的令牌放在枕头下,莫非他是月湖城的人?”清如许问道。 万里云把令牌放在手里把玩起来,发现上面不仅一点损坏也没有,还很有光泽:“显然他十分珍视,一有空就拿出来擦拭。” 今惜古好奇地问:“这件事灵虚道长知道吗?” 万里云摇摇头:“但师父的确说过,夏师弟体内有股异样的真气,不属于武当派。” “难怪他的武功进步这么快,原来他一直有在修炼别派的武功!”清如许说道。 今惜古感到些许不安,说道:“很有可能来此之前,就已经是个高手了,他一直在隐藏。” 清如许问:“既然是月湖城的弟子,为什么还要加入我武当派?” 今惜古指了指万里云腰间的“真武剑”:“大概就是它了。” 万里云把真武剑拿了起来:“想使用真武剑,必须得到师父的认可,然后打倒我。” 清如许恍然大悟:“论资历,他最晚进来,论武功,他比不过大师兄,自知这把剑已然无望,便想打别的心思。” 今惜古点点头,补充道:“偶然听闻九霄山庄的庄主李啸天在招赘婿,一旦成功,便可以继承他手里的九霄剑,这是一把名声不亚于真武剑的绝世好剑。所以他动心了,或者说,是他的老板——极目王动心了。” “可他又是怎么死的呢?”清如许又问出一个全新的问题。 “这个问题得先去九霄山庄才能知道。”今惜古胸有成竹地说。 启程之前,今惜古先去看了一下那位挺着肚子的少妇,一番对话,发现她对江湖之事一窍不通,也完全不懂武学。看来她真的只是一名普通的村姑。 武当山下,万里云已经牵了两匹马来,在路口等着他了。 今惜古正要上马,万里云似乎发现了什么。 是那个大胡子,“大嘴枭”赵大虫。他正一步一步地往林子里去,神色匆忙,还左顾右盼,好像在找什么人。 第108章 绝情的男人 赵大虫心里默默数着数字,每经过一棵树,便数一次,一直数到第十一棵,在十一和十二之间停下了。 今惜古和万里云远远跟在后面,找了一排葱郁的树丛,跳上了树顶。 他显得焦急难耐,喃喃自语道:“不是说好了在这里吗?怎么还不来?” 一阵旋风刮过,卷起了大量尘土,迷了他的眼睛。 树林的尽头出现了一个人,一个全身红衣,盖着红盖头的人。 赵大虫把眼里的沙子抹掉,试图睁大眼睛看,发现它已经近了很多。 他又眨了几下眼睛,那个人距离他只有五丈了。 今惜古和万里云在上面看得清楚,这是个轻功极强的人,莫非赵大虫等的就是它? 等赵大虫完全睁开眼睛,那个红盖头的人已经近在咫尺了。 “你就是和我接头的人?”赵大虫问道,心想这人穿着还真是怪异,跟刚成亲的新娘一样。 那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用一副阴阳怪气的语调问道:“你就是赵大虫?” 赵大虫点点头。 “人称大嘴枭?” 赵大虫双手叉腰,理直气壮地说道:“是我!我已经照你们说的做了,快把银票给我,然后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你真的把怀有身孕的妻子抛弃在了武当?” 赵大虫被问得有些不耐烦,回道:“是的,这是老子的事,你问那么多干什么?” “为什么你们男人可以这么绝情?为了钱连老婆孩子也不顾?”它的声音忽然变得阴森起来,就像带着哭腔。 “人为钱死,鸟为食亡。有了钱,还愁找不到老婆吗?”赵大虫回道。 停顿了一会儿,好像时间就此静止了,连风也停了,一股杀气笼罩在了他们周围。 今惜古顿感不妙,心道:“不好!” 只见红光一闪,鲜血喷涌,两人甚至连杀人的兵器长什么样都没看清,赵大虫已经身首异处,倒在一片血红里。 杀完人,这个怪异的杀手原路返回,跟来的时候一样快,转眼间就消失在了视野尽头。 万里云正要追出去,今惜古拽住了他。 他不懂今惜古为什么不让他追,今惜古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从另一个方向忽然跃下一个黑影,直直落在了赵大虫的尸体旁。他蒙着脸面,望向红衣人远去的地方,显然也被刚才那一幕惊到了。 今惜古立刻上前,从后方去抓蒙面人的肩膀。蒙面人听到风声,肩膀已被今惜古拿住,侧身反抓今惜古手臂,今惜古下盘前倾,一发扫堂腿,后者赶紧跃起躲避,向后翻身的同时,肩膀上的布料已被今惜古扯下来一大块。 蒙面人扶着受伤的左肩,拉开了三丈距离。 “果然是你。”今惜古说道,已经从他的吐纳和招式中发现了,他就是在九霄山庄后山与他对峙的蒙面人,“你是九霄山庄的人,赵大虫也是受你指使。” 蒙面人知道今惜古在套他的话,当下便否认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也是刚刚才赶到。” 今惜古知道他在装傻,故作忸怩地说道:“哦?刚刚赶到?那倒是巧了,你也在等赵大虫?等什么?等着把完成任务的银票交给他吗?”今惜古步步紧逼,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蒙面人眼神闪烁,似乎在权衡着什么,最终还是一言不发,转身欲逃。今惜古岂会让他轻易脱身,身形一晃,已拦在他面前,笑道:“想走?没那么容易。咱们之间的账,今天总得算一算。” 他深知在身法上不如今惜古,硬逃是逃不掉的,本来到这儿就是准备灭了赵大虫的口,谁知道见识了刚才一幕。他自己还惊魂未定,竟然遇上了冤家。 “那日你给我一把假的九霄剑,令我在同门面前丢尽了脸,这笔账我也还没找你算!” “我好像记得……我从来没有说过身上带着真的九霄剑。”今惜古笑道。 “你为什么要带着把假剑在庄内走动?” “我喜爱那把剑,真的不能拿,自然只能拿把假的。倒是你们,一个个如此垂涎我腰上的宝剑,果然都是李庄主背后的好徒弟。”今惜古的话语里带着满满的讽刺,把蒙面人听得恼羞成怒,竟然拔出了宝剑。 他正要朝今惜古刺出一剑,今惜古不闪也不避。就在他以为要得手的时候,从斜刺里冒出来的一道蓝光将剑斩成了两截。 真武剑的剑身是蓝色的,持剑人的脸是红色的。 万里云在一旁听得真切,明白了“大嘴枭”上武当的目的,非但污蔑武当派的清誉,还试图挑起武当和九霄山庄的矛盾。而这一切,竟是这个蒙面人在背后捣鬼。 他现在很愤怒,一心只想揭开他脸上的面罩,好看看这个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面前站着两个“怪物”,其中一人还持有无坚不摧的“真武剑”,蒙面人就算有十个胆子,也没法跟这两人硬碰硬。 “你们以二对一,不是真好汉。况且我今天没准备恶战,只带了把普通的剑。是真好汉的话,这次就放我回去。过几日你们上九霄山庄来,待我换一把好剑,届时再来比过!” 他持着断剑连连后退,身体正在不住地打颤,显然已处于极度的惊恐当中。 今惜古望向万里云,朝他眨了眨眼,意思是问:“你来,还是我来?” 万里云决定过的事情,是一定不会反悔的,他伸出一剑,往蒙面人头上削去。 蒙面人大叫一声,眼前被削成了两半。 黑色的面罩从脸上滑落,露出一张陌生的脸孔。 万里云没有杀他,只想看清他长什么样。 这也是今惜古期待的。 只可惜,看到他真容的瞬间,今惜古就失望了。 这张脸他根本没见过。 “你究竟是什么人?”今惜古问道,他认为自己在九霄山庄待的时间还是太短了,认识的人也太少了。 “我是……” 这话还没说出口,就已经被身后突如其来的一剑刺入了咽喉。 人,痛苦地跌到了地上,紧紧盯着杀他的那个人,充满了愤慨与惊惶。 一位面色平和,举止从容的男子出现在他们眼前,这人三十岁出头,和万里云一样不苟言笑,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控。 这人正是九霄山庄的弟子,庄主李啸天的大徒弟,崔梦辰。 与崔梦辰一道出现的还有一个人,十五岁出头的“小师兄”桂三喜,此时正笑盈盈地看着地上这具尸体。 第109章 争斗(一) 崔梦辰还剑入鞘,朝今惜古和万里云躬身一揖,说道:“多谢二位替我们找出了奸细。” “奸细?”今惜古有些不解。 桂三喜拍着手笑道:“想不到奸细长这样,真好玩,杀得好,杀得好!” “他是哪里来的奸细?”万里云问道。头一次见到这个和自己一般高、一般年纪、一般性格、还一般使剑的人,潜意识里对他有一股莫名的敌意。 “月湖城。”崔梦辰简洁地说道,用剑尖挑开了他胸前的衣物,一块月亮形状的纹身呈现了出来。 “好漂亮的纹身!”桂三喜用手去触碰,在这块肌肤上捏了捏,使劲挤压,弯弯的月牙一会儿大,一会儿小,看来并不是假的。 面对桂三喜的疯癫,崔梦辰皱了皱眉,斥责道:“师弟,这时候不要贪玩了。” 桂三喜终于安静了下来。 崔梦辰补充道:“九霄山庄内混入了月湖城的奸细,我追查了许久,最近终于被我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便跟随这个人,一直到了这里。” 自打在九霄山庄见到这个人,今惜古就感到他很不简单,每当与他说话时,他那股坦然的态势,冷漠而决绝的眼神,以及仿佛知晓一切又绝不肯透露的城府,令人不自觉背脊发凉。 “堂堂九霄山庄,竟然会让月湖城的奸细混进来?”万里云问道,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崔梦辰冷冷一笑,说道:“有武林泰斗之称的武当派,不也混进来一个月湖城的奸细?” 看来他早就知道死去夏新雨的真实身份了,但在今惜古拜访山庄的时候,他却故意什么也没有透露。 万里云嘴角一撇,满目狰狞地瞪着他。 崔梦辰也是,回瞪过去,没有任何回避的意思。 万里云说道:“无论他是什么身份,也还是我师弟。对于夏师弟死在九霄山庄这件事,我是一定要查清楚的。” “九霄山庄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你要查进去查便是。可是……”崔梦辰的目光也变得寒气逼人起来,“若让我知道你有做任何有损我门派声誉的事,我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两个门派的大师兄之间忽然擦出激烈的火花。 今惜古叹了口气,缓缓走到已身首分离的赵大虫身前,仔细查看了他颈部断裂处的截面,惊奇地发现,这一刀砍得十分干净利落:“杀死赵大虫的人,刀法是极好的,膂力也是极强的。能把一个人的头这么干净地砍下来,老实说,天下间找不出第二个。就算是金刀门第一把交椅的王霸刀也做不到。”他小声嘀咕道:“看来凶手真的是她。” “是谁?”万里云问道。 “红寡妇。” “红寡妇?”两人齐声应道。 “传说这是个极度变态的人,总是针对负心男人下手,杀人时都是一刀斩下其头颅,毫不拖泥带水。近几个月以来,她已经犯下了多起命案,谁也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不瞒你们说,我正在追查她的下落。”今惜古说道。 崔梦辰思索了片刻,回道:“这样的人,我九霄山庄不可能有,九霄山庄的人只用剑,而单凭一把剑,是做不到的。” 万里云回道:“武当派也没人使刀,除非用我手里的真武剑。” 崔梦辰听出他话里有话,转向万里云道:“你的意思是,九霄剑做不到?” 万里云说道:“我没这么说,但你也没说它能做到。” 崔梦辰说道:“你知道吗?自第一眼见到你,我就不喜欢你。” 万里云也不甘示弱:“彼此彼此。一见到你,我就很想试试手中的真武剑是否锋利!” 崔梦辰说道:“可九霄剑不用试,出鞘的那一刹那,就可以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万里云冷笑,回道:“据我所知,你不配拿那把剑,那把剑本该属于我的师弟!” 这话似乎触到了他的痛处,他一时间把手放在了腰间的剑柄上,就那么一瞬间,他又把手收了回来。望着地上的断剑,他深知,哪怕这时候拔剑,在那把真武剑面前,也只是自取其辱而已。 今惜古出来打起了圆场:“你们两个斗嘴也够久了,来瞧瞧我发现了什么?”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今惜古已经撩开了赵大虫前胸的衣物,露出了一个老旧的纹身,是一轮弯月。 没想到臭名昭着的“大嘴枭”赵大虫竟然也是月湖城的密探。 “嘿嘿!”今惜古觉得这事越来越有意思了,“怪不得赵大虫武功平平,却兀自能在江湖中左右逢源,原来背后有极目王的支持!” “现场死的两个人都是月湖城派来的,再加上夏新雨,世上真有这么巧合的事吗?”今惜古心中泛起了疑问。 至于在夏新雨枕头下找到的那枚铁牌,这两具尸体身上都没发现。 “只有极目王的亲信,才配拥有铁月令牌,像这样的小喽啰,根本不配拥有。”万里云说道。 也许被杀死的蒙面人只是趋于想快速达成目的,才找到名声在外的“大嘴枭”,他并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是为何。现在众人只能得出这个结论。 “哈哈哈哈哈哈哈……”在一旁沉默了许久的桂三喜忽然放声大笑,这股从丹田释放的笑声极为震撼,竟然撼动了周遭的树林,震得树叶哗哗作响。 今惜古这才知道,桂三喜身怀极强的内功。 “你无缘无故大笑什么?”万里云不解地问。 “我觉得好笑,自然就要笑,你管我笑什么?”桂三喜吊儿郎当地说道。 桂三喜这次专程对着万里云笑,声音比刚才还大,震得人耳膜生疼。 万里云发现九霄山庄的人似乎都不怎么和他待见,连小孩也这么讨人厌。 但崔梦辰却不为所动,他知道师弟有多大能耐,也不想在这时候同万里云这号人物起冲突,朝师弟狠狠瞪了一眼。 桂三喜不敢再笑了,好像大师兄只要一瞪,他就得收起所有锋芒。 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是有一个克星的,无论他有多么厉害。 崔梦辰吩咐桂三喜把蒙面人的尸体带上,桂三喜照做了。 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扛一具沉甸甸的尸体就跟玩儿似的。 “这具尸体我们要带回山庄,交由师父定夺,让他老人家知晓,奸细已经伏诛。” 这个理由他们没法驳斥。 临行前,崔梦辰补充道:“如果近期你们要来拜访毕庄,我将随时恭候,但仅限于普通拜访。若是有什么别的企图,可别怪我不客气。” 桂三喜回了个身,朝今惜古做了个鬼脸,今惜古也回了他一个诙谐的笑脸。 崔梦辰这句话说得极为嚣张,好像故意在激起万里云的好胜心。两派的大师兄,都是门派顶梁柱式的人物,换作任何一个人,此时都按捺不住。万里云心中纵然感到不平,却也会细细斟酌,权衡利弊,有些事情可以做,有些事情不可以做。 若他是那种随便一激,就气得要和人拼命的角色,德高望重的灵虚道长就不会把真武剑传给他了。 第110章 争斗(二) 无论是真是假,“大嘴枭”已在众目睽睽之下告诉天下人,武当派纵容弟子在山下拈花惹草,还脚踏几只船,娶了九霄山庄的李凤兰为妻。这种事情,对于一个修道的门派,实在是声誉大损。这个劲爆的消息立刻成了整个江湖茶余饭后的谈资。 武当派也不敢再把夏新雨是月湖城密探的消息公之于众,这样一来,就真的会名誉扫地,灵虚道长再无脸面在江湖中立足了。 这一连串事件令刚过一百岁生日的灵虚道长一病不起。 今惜古和万里云登上了九霄峰。 刚一见面,李啸天就向今惜古致谢。正因为今惜古用一把假剑“引蛇出洞”,才令潜藏在山庄里的奸细露出了马脚。 其实今惜古根本无心去找什么奸细,他表示,这只是歪打正着罢了。 万里云还被晾在一边,李啸天觉得,有必要和他说点什么。 他已经通过各种渠道听说了武当派的事情,得知夏新雨并非专情之人,心里对武当派的愧疚便少了几分。见到万里云的时候,他并没有表现出多少谦卑,只是象征性道了个歉,碍于万里云名声在外,也没有就这件事跟他周旋太多。 万里云很想为自己的师弟辩解一番,考虑到李啸天并没有挑明了说,也不方便将这种难以启齿的事情多讲。 他二人好像两根线头,已经纠缠在一起,打了个解不开的结,谁也不敢主动去解,生怕这一动,又出现新的结巴。 今惜古看出了二人的尴尬,假装咳嗽,开始祝贺李啸天,他的大徒弟明察秋毫,为九霄山庄除掉了一个奸细。 李啸天就像找到了救星,开始在今惜古面前盛赞崔梦辰不负所望,连同那个玩世不恭的桂三喜也一并夸了一通。 “未知李庄主是否有听说‘红寡妇’?”今惜古问道。 “莫非是专挑‘负心男人’下手的神秘杀手?” 今惜古点点头,他知道这个问题一定会引导至夏新雨身上,但他必须要这么问一下,否则许多问题都没法解决。 李啸天识趣地绕开了敏感问题,继续问道:“难道今老弟怀疑,我招来的赘婿死在了‘红寡妇’手里?” “我只是怀疑,现在想想,夏新雨的死法也是身首异处,而且他入赘的动机也不纯。”说这话的时候,他朝万里云瞥了一眼,后者表面上看并没有掀起多少波澜,其实内心早已风起云涌。 李啸天道:“的确有可能。没想到小女命这么苦,才成亲一天不到,就遭遇了这种噩梦。” 今惜古比谁都清楚,李凤兰一点儿也没有觉得自己苦,反倒很怡然自得。如果红寡妇还对女人感兴趣的话,李凤兰也逃不掉。 “住口!”万里云有些愤慨地说道,“在事情盖棺定论之前,还请各位保持公正、客观的态度。我们现在讨论的不是谁更命苦的问题,我的师弟遭受不白之冤,身首异处,凶手至今还逍遥法外,我认为,九霄山庄负有大部分责任。” 李啸天的脸色变得难看了,将内心的不快倒了出来,说道:“你那个师弟,谎称武当的长辈已经同意这门亲事了,我才放心地把女儿交给他。现在得知,他竟然是觊觎我九霄山庄的镇牌之宝,单凭这一点,他就是死有余辜!” 今惜古叹了口气,他知道万里云来到这儿,是一定会和李啸天擦出火花的。 他二人有不可回避的矛盾。 随着夜幕的降临,九霄山庄的灯火逐渐亮起,但这份光明似乎无法驱散笼罩在山庄上空的阴霾。今惜古、万里云与李啸天三人,在书房内继续着他们的讨论,气氛凝重而紧张。 这时候,一名弟子突然闯了进来,焦急地告诉他的师父,大师兄崔梦辰和二师兄沈关西打起来了。 李啸天怒道:“这两人,发的什么神经!” 他气冲冲地跑了出去。 今惜古与万里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与忧虑。 两人没有犹豫太久,也跟着李啸天赶往了打斗的现场。穿过曲折的回廊,他们来到了山庄后院的练武场,只见崔梦辰与沈关西正激烈地交手,剑光闪烁。 沈关西招招致命,每一招每一式都直击崔梦辰的要害,显然没有当作普通的切磋比试。 但崔梦辰却一直在闪转腾挪,举剑挡格,他剑法了得,无论沈关西如何进攻,他都能第一时间找到化解的办法。好几次沈关西一套舍命攻击之后,露出了一大块空挡,他都视而不见。 山庄的弟子都来了,桂三喜甚至坐在屋顶上,为两位师兄拍手叫好。 “住手!”李啸天一声怒喝,内力涌动,飞身上前,先将沈关西的剑收入囊中,而后用沈关西的剑力劈崔梦辰的突刺。 崔梦辰见来人是师父,赶紧收剑,就这一瞬间,被李啸天拿住了手腕,他振臂一挥,把崔梦辰扔到了练武场的边缘。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李啸天气得浑身发抖,哐啷几下,把两把剑扔在地上,确认崔梦辰无碍以后,回身瞪了一眼满身憎恶的沈关西。 沈关西率先发难:“他,他偷偷躲在小师妹的房里,图谋不轨!” 众人大惊,眼睛唰一下看向站着一动不动的崔梦辰。 李啸天扫视一眼周围,见宝贝女儿不在此处,忙问道:“兰兰人呢?” “在……在房里哭呢!”一名弟子战战兢兢地说道。 李啸天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觉得这里不是解决问题的地方,大声嚷道:“都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回房睡觉!” 这声音几乎用上了十成的内力,仿佛天降怒雷,在山谷里铮铮作响。 弟子们悻悻而去,内心根本不想离开,但只有傻子才会在李啸天发火的时候火上浇油。 但真的就有一个傻子。 桂三喜只一个劲地发笑。 李啸天正愁没地儿宣泄怒火,竟然一步就跃到了屋顶上,对着桂三喜的胸口就是一拳。 桂三喜被打得人仰马翻,口喷鲜血,却还在那里大笑。“杀了我吧,就像你当年杀我爹一样!” 李啸天这才意识到,自己差点儿铸成大错,连忙收手,大喊一声:“孟婆出来!” 那位在庄内负责打扫的矮婆婆也跳上了屋顶,身手之矫健,比庄内任何一名弟子都要出众。 “带他下去疗伤!”李啸天留下这句话,跳下了屋顶。 就像奶奶抱孙子一样,孟婆温柔地把他抱在怀里,拿袖口擦拭着他嘴角的血渍。 今惜古注意到她留下了一行心疼的眼泪。 李啸天命令沈关西回房去,自己则领着呆立半晌的崔梦辰去了书房。 今惜古和万里云被晾在一边,没人搭理他们。 第111章 爱哭的女人 对于崔梦辰为什么要藏在李凤兰的房里,他只字未提,无论李啸天如何逼问,他都没说一个字。 李啸天罚他在九霄峰后山的情断口瀑布面壁思过。 今惜古夜晚不太习惯早睡,特别是刚发生了这么惊心动魄的事情。 他从厢房里走出来,沿着前厅的长廊往后院走。 两名负责守夜的弟子迎面走来,正在窃窃私语:“知道吗,小师妹为这事儿一直在哭呢!好多师兄弟都带着礼物去安慰她了。” “这么好的机会,要不我们也去试试?说不定有幸成为师父的女婿呢!” “你就别做梦了,小师妹这种仙女儿,怎会看上我们这些凡人?” 今惜古吊在屋檐下方,静静地看着他们走过去。 上次来他就发现,李凤兰在庄上似乎很受男弟子欢迎,特别是沈关西,近乎迷恋于她。 夜渐深,月光如水,洒在后院的青石小径上,给这喧嚣之后的夜晚增添了几分神秘。 刚来到李凤兰的房门外,就听到瓷器碎裂的声音,传来李凤兰的咆哮:“滚出去,谁让你擅自闯入我房间的?” 一名俊朗的后生赶紧从屋内退了出来,眼里还满是不舍。今惜古注意到,他的双手似乎被烫伤了,看来又是一个细心体贴的小师兄。 “师妹,如果你回心转意的话,就托人给我带个话,无论我在做什么,都会立刻放下一切,飞到你身边来的!”他含情脉脉地说道。 “你最好永远也别在我面前出现!”一只茶碗飞了出来,撞到柱子上碎成了渣,碎片划伤了他的头。 他捡起那块割伤他的碎片,放在身下擦了擦,收进了袖口里。 今惜古苦笑着,心想:“怎么这地方的人都有些神经兮兮的。” 他把屋顶上的瓦片揭开一条缝隙,看向内室,李凤兰正在修剪自己的脚趾甲。 她那双脚小巧而粉嫩,如同初绽的莲花蓓蕾,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柔美和纯净。光是这双巧夺天工的玉足,就足以令无数男人为之倾倒。 她还有心情修脚趾甲,就说明她的心情没那么糟。 说她在伤心哭泣的人,岂非是异想天开? 今惜古决定再去和她见一面。 他从屋顶跃下,整理了一下外形,推开了虚掩的房门。 他故意把脚步声弄得很响,好让李凤兰远远就能听见有人进来了。 果然,等他再次见到这个女人的时候,泪水已经打湿了她的衣襟。 “是你?”她泪眼汪汪,满脸惊愕。 今惜古暗自觉得好笑,深知哭也是一种天赋,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她哭得这么真切,说哭就能哭出来的。 今惜古主要是想从她这里了解崔梦辰的事情,为什么这样一个成熟稳重的大师兄,会潜伏在自己师妹的房内? 他想不通,索性就来亲身体验一下。 今惜古若无其事地说道:“我听到这里有声音,便进来看看。” 李凤兰用衣袖拭去眼角的泪水,一脸人畜无害地问道:“你都看见了?” 今惜古回道:“我看见的不多,其它的需要你来告诉我。” 今惜古缓步走进房间,目光在李凤兰身上停留片刻后,落在了她那双被月光照耀得更加晶莹剔透的脚上。 她嘴角淡然一笑,好像一朵美丽的迎春花,见今惜古正在看自己的脚,便把脚略微抬起,好让一条完美的曲线尽显在今惜古面前。 她倚靠在床边,略带娇羞地问道:“你……这么晚来,是来关心我的吗?” 今惜古很纳闷,为什么她没有像对待那几个师兄一般对待他?反倒这么柔情似水? “你是庄主的千金,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任谁都想来关心一下你的。” 见今惜古并没有说出她想要的言语,她脸色微变,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眼泪又滚落出来。 “他们无非是知道我成了寡妇,想乘人之危,妄图侵占我罢了。” 这话要换作那些迷恋她的弟子,一定会无比心疼,甚至想把她拥入怀中温存一番。 但今惜古早已看清了她的嘴脸,这不是一个纯情的女人。 “难道连这里的大师兄都是这样?”今惜古故意问道。 “不要再提这个人!”她的神情忽然激动起来,“他,大师兄,就是一个衣冠禽兽!” “他对你做了什么?”今惜古的言语也跟着激动起来,努力装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他趁我外出时,躲在我的床下。待我回屋,偷看我更衣,我……”话没说完,她抽抽搭搭地语无伦次起来。 李凤兰的抽泣声在静谧的夜晚中显得格外凄楚,似乎难以启齿接下来的遭遇,但眼中的愤怒与屈辱却是不加掩饰的。 今惜古深深佩服她的演技,有那么一瞬间,差点儿信以为真。 他轻轻走近,递给她一块手帕,示意她擦拭泪水,同时语气温和地问道:“他为何要如此做?” 李凤兰接过手帕,却并未使用,只是紧紧攥在手中。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缓缓说道:“误会?不,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误会。他……他一直对我有非分之想,但我从未给过他任何机会。可我没想到,他竟会做出如此下流之事。” 说到这里,李凤兰的眼眶再次泛红,但她的眼神却异常坚定。“我李凤兰虽遭遇丧夫之痛,却也有自己的尊严和骄傲。我绝不容许任何人如此践踏我的清誉。” 爱哭的女人总是遭人心疼的,而一个爱哭的女子忽然表现出来的坚强,往往能给人留下更加深刻的印象,甚至激发出更多的敬意与保护欲。 李凤兰深谙此道。 今惜古觉得这个女人实在太可怕了。 若非他了解崔梦辰的为人,说不定就真的信了她说的话。 崔梦辰不惜牺牲清誉,也要秘密潜入李凤兰的房间,究竟是为何? 趁着说话的间隙,今惜古用眼睛的余光在房内探查起来。 见今惜古有些心不在焉,李凤兰轻轻用手指勾住了他的腰带。“你进来我的房间,该不会只是为了我那个下流的大师兄吧?” 今惜古注意到,就在对面的墙上,门帘的后面,隐约悬挂着一把剑。 剑鞘上的纹路他很熟悉,这是九霄剑的纹路。 但这一定不是真的那把,更像是李啸天送给他的,他拿来悬挂在身上,在山庄里招摇时用的,里面插着一把断剑。 假的九霄剑,为何会在这里? 床下忽然传出一声浓烈的鼻息。 打从进到这个房间起,今惜古就感到床下有些异样。 他上前一步,已经来到了床边,和李凤兰四目相对。 李凤兰顺势轻轻拉下了他腰带上的活结,腰带落到了地上。 就在这时,一把周身漆黑的利剑从床下伸了出来。 第112章 楚山孤 床下的剑快且狠,就像一条饥饿的眼镜蛇,张开獠牙的瞬间,就已经近在眼前。 哪怕今惜古第一时间作出了反应,左臂上沿还是中了一剑。他并不是不知道床下的危险,只是没有料到,这把剑竟然会如此凌厉。 一位浓眉大眼、尖嘴猴腮的小个子男人立在了眼前。他衣着朴素,袒胸露乳,钢铁般的肌肉,显示出自身超强的外功,且丝毫不掩饰他胸口处那枚月牙形的纹身。 两人都感到惊讶,一个人心道:“居然被刺中了?”另一个人心道:“居然只刺中了手臂?” 只这一下交锋,双方都开始认定,这是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 今惜古试着活动左臂,这一剑刺得很深,他的手臂已经没法自如活动,反而引出了更多的血。 “放心,我们月湖城的人从来不屑于使毒。”男人故作镇定地说着,望向了刺中今惜古的剑尖,上面一滴血也没有沾到。 果然是一把绝世好剑。 李凤兰起身,依偎在了男人臂弯里。 “看来你早已心有所属了,怪不得你的师兄们都入不了你的法眼。”今惜古这时候还不忘调侃。 李凤兰阴沉地笑了起来:“这里的一群酒囊饭袋,怎么配做我的师兄?我的师兄只有一个,便是楚师兄。”她把细腻的手指放在男人的下巴上揉捏着,那里有一小撮山羊胡子,男人很享受被她这么揉捏,右手把她缠得更紧了。 今惜古终于明白了这个男人的身份,说道:“原来是月湖城的‘铁血剑尊’楚山孤,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月湖城的头号人物,我还真是幸运。” “你的确很幸运,我在这里往来十年有余,还没有任何人知晓我的存在,你是第一个。”楚山孤说道。 “我现在知道了。” “什么?” “为什么李啸天的大弟子崔梦辰要藏在这间屋子里。” “你很聪明,他来的目的和你一样,只是他运气要差一些,那时候我刚好不在。” 楚山孤望向他的情人,李凤兰向他投来骄傲的目光。 李凤兰接着道:“他很早就怀疑我了,甚至隐约察觉到师兄的存在,但不敢确定。于是总趁我不在的时候偷偷潜入我的房间,好找到些什么。我有一个习惯,离开房间以前,会记下房内所有摆设的位置,有任何人进来,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今夜,我故意出去一小会儿,果然看见他又摸进了我的房间。我知道他就藏身在床下,于是将计就计,叫来了他的死对头,那个单纯的沈关西。我故意装作喝醉了,勾引沈关西来到床边,然后假装东西掉到了床下,叫他去捡。” 李凤兰笑得前仰后合:“你是没见到他那时的表情!真是好笑。我假装受到了惊吓,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开始抽抽搭搭起来。男人啊,一点儿眼泪就可以把他骗得团团转。他一心只觉得,就是这个衣冠禽兽坏了他今晚的好事,便和崔梦辰打了起来。” 可以想象,那时候崔梦辰简直是百口莫辩。所以自始至终,他都一言不发,也没有用全力应战。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没法将自己的怀疑公之于众,这毕竟是李啸天的亲生女儿。 “有时候我真觉得,这些单纯的男人也挺可爱,越单纯的男人越好骗。”李凤兰笑道。 今惜古摇了摇头,补充道:“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如果你是夸赞我漂亮,我欣然接受……”李凤兰回道,“其实你也是一个挺不错的男人,只是太过于精明了。方才我甚至还想给你一个机会,假如你愿意臣服于我,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机会。” 今惜古惊道:“什么机会?” 李凤兰脸上忽然闪出几分娇羞,说道:“当然是做我的男宠。” 今惜古差点儿吐了出来,说道:“你过去一直都这样吗?” “你说的是怎样?” “一直都这样不要脸吗?” 李凤兰眼中腾出一股怒火,在她印象中,还是头一次有人当面这样说。 “我还有一个问题。”今惜古继续说道,“上一次在后山的木屋里,我听到的声音是你们俩发出来的吗?” 楚山孤的淫笑已经告诉了他这个问题的答案。“那日你坏我们的好事,这笔账我的确应该和你算算。” “看来我真不该提的,你又多了一条杀我的借口。”今惜古叹了口气。 “无论你提不提这件事,今天你都是要死的。”楚山孤把李凤兰推开了,扬起了手中的剑。 与别的剑不同,这把剑的剑身是黑色的,黑色的剑,往往更适合在夜里杀人。 一名在《武林风云录》排行第五的人,楚山孤具有足够的实力可以和今惜古过招,前提是他没有拿这把黑色的剑。这是属于月湖城主极目王的宝剑,现在到了楚山孤手里。 而且今惜古现在还被先发制人,左手已无法动弹,真的到了拼命的环节,他的胜算很低。 但今惜古没有畏惧的意思。 “我实在不明白。”今惜古忽然又说道,“为什么你们月湖城明明已经有了黑铁剑这样的绝世神兵,还要觊觎别人手里的剑呢?” 楚山孤回道:“正因为月湖城拥有黑铁剑,才不希望别派有和我们齐名的兵器。” “所以你们分别安插了奸细在武当和九霄山庄,为的就是夺取这两个门派的神兵利器。武当派是真武剑,九霄山庄是九霄剑。” 楚山孤没有否认:“在月湖城的时候,我就听说过你。你是世间最聪明的人,你能发现许多别人都注意不到的事情,而且你也很仗义,交了许多朋友。你这样的人,如果不能为我们所用,就必须得杀了才行。”他顿了顿,又道,“不如这样,你若愿意加入月湖城,我就将她送给你,如何?” 楚山孤指了指坐在床头的李凤兰,后者正目不斜视地盯着他,眼里充满了惊愕。 “你……胡说些什么?”李凤兰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成大事者,当然要不拘小节,如果牺牲一个女人可以换来一名绝对的战力,当然是值得的。”楚山孤厉声说道。 李凤兰听了十分生气,沉着头,一脸狰狞地瞪着他。 楚山孤却不以为意,他现在关注的焦点都在今惜古身上,只因为他也听说,今惜古对女人是极好的,同时还有一样东西是他非常热衷的,那便是喝酒。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是楚山孤的行事准则,他甚至连世间罕见的美酒都准备好了,自认为已经把眼前这个人的喜好死死拿捏住了。 然而他错算了一点,那就是人性的复杂。 今惜古喜欢酒和女人,这是世人共知的。但世人却不知道,今惜古喜欢的不是酒本身,而是喝酒的感觉,特别是与朋友在一起喝酒的感觉,是他欲罢不能的。 喜欢女人,并不一定想对女人做什么。他喜欢女人的柔情,喜欢女人的矫揉造作,喜欢女人的小肚鸡肠,也喜欢女人那不同凡响的智慧,常常能想到男人所想不到的地方去。 他打心底觉得男人和女人天生不一样,是根本没法做到完全平等的。男人的缺点放在女人身上,往往都会成为别具一格的优点,而世人眼中的那些所谓的优点,移到女人身上,又好像没什么了不起的。 如果真的要在男人和女人之间选择一方,他宁愿天天泡在女人堆里,和女人整日整夜地相处。他愿意和女人说话,和女人吃饭喝酒,和女人睡觉,和女人起床,也愿意在她们最需要自己的时候挺身而出——他喜欢和女人在一起的感觉。 楚山孤只把女人视作手里的玩物,是随时可以丢掉的弃子,怎能理解今惜古这些复杂的感情? “我可做不到像你这般绝情。”今惜古哈哈大笑起来,扶着受伤的手臂,向门外走去。 他知道凭借受伤的身体,没法逃出这个人的手掌心,便也不再费力去逃了。 第113章 陨落 楚山孤跟了上去。 望着今惜古向外走的背影,李凤兰心里五味杂陈。 她见过许多男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年纪大的、年纪小的,会武功的、不会武功的……无论哪一种,只要是男人,无不对她有非分之想。她总可以利用男人的这种心理,将他们玩弄于股掌。 哪怕是不可一世的楚山孤也一样。 楚山孤自认为掌控了她,其实也被她掌控着。 但今惜古不一样。 她打心底相信,今惜古认可了她的美貌,却一点儿也未被她掌控。 为什么他会如此与众不同? 怀揣着好奇的心情,她起身追了上去。 今惜古的手臂还在流血,血顺着臂膀流到手腕,再流到指尖,最后一滴一滴地落向地面。身后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血迹。 “你别想耍花招!”楚山孤在身后叮嘱道,“我给你时间考虑,不代表你就可以逃出我的手掌心。” 今惜古在前面冷笑道:“如果我有任何异常的举动,你大可以一剑刺死我。现在的我是没法躲开这一剑的。”他说的一点都不假,纵然使出百花楼的轻身绝技“樱花阵”,也只能暂时拉开一段距离,没法从楚山孤面前逃走。 他朝后山走去,楚山孤紧紧跟在后面。 李凤兰远远地跟着,心里对这个男人十分担忧。不知为何,她现在只希望今惜古能加入月湖城,这样一来,他就不必去死了。可是他是一定不会答应的,李凤兰有这个预感。 她想了很多,思绪很乱,越想越不舒服,却无法止住自己不去想关于他的事情。一个女人一旦开始不自觉为另一个男人考虑,则表明他已在不知不觉间,喜欢上这个男人了。 “你究竟要去哪里?这里晚上根本就不会有人来。”楚山孤说道。 今惜古一边走,一边问道:“我想问问你,李凤兰难道也是月湖城的探子?” 楚山孤回道:“如果你这么认为,倒也不为错,但也不全对。” “为什么?” “你若愿意加入,我自然全部都告诉你。” 今惜古笑了笑:“也包括夏新雨是怎么死的?” “当然。” “可我现在就想知道。” 楚山孤皱了皱眉:“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你只需告诉我,是不是你们俩合谋杀死了夏新雨?” “你知道吗?和你每一次对话,我都有想杀你的冲动!”楚山孤说道。 今惜古笑了笑,继续往前走。 前方已经没路了。 再往前走,就是九霄峰的“天途绝境”,传说从这里可以直通天庭。但只有心中纯净的人才有资格登天,哪怕有一丝邪念,都会令你堕入这无底的悬崖绝壁。 “你该不会认为你可以从这儿一步登天吧?”楚山孤嘲笑道。 “当然不是,我很有自知之明,我不是一个纯洁的人。”今惜古平静地回道。 “那么你想好了吗?是加入月湖城?还是选择死亡?”楚山孤问道,带着威胁的腔调。 “我并不想死,当然也不想加入月湖城。那样比死还难受。”今惜古斩钉截铁地答道。 楚山孤等了这好半天,也走了好长一段路,最终换来的是这个答案。此时他已气得火冒三丈,深感劝说他简直是他这辈子所做的最差的决定。便在手里捏了个剑诀,准备马上解决掉眼前这个讨人厌的男人。 “铁血剑尊,楚山孤。原来是你在背后捣鬼!” 这个声音响彻山谷,楚山孤回身一看,只见这人面如冠玉,风度翩翩,蓝色的真武剑在他手上熠熠生辉,威风八面,就像当年从长坂坡走出来的赵子龙,手握曹孟德的青釭剑,谁也不怕,谁见了都得逊色几分。 “你来得太慢了。”今惜古带着责备的口吻,嘟囔道。 万里云平静地说道:“我和你不一样,夜晚是从不会轻易出门。” “可你还是来了。”今惜古仍然有些高兴。 “我若不来,你会怎么办?” “那我就只好从这里跳下去了。” 万里云嘴角闪过一丝笑容,指了指自己的背后:“是她告诉我你有危险的。” 一个美丽的女人从后面走了上来,李凤兰先是不满地瞪了楚山孤一眼,而后又对今惜古抛去关切的神情。 楚山孤瞬间读懂了李凤兰的表情,咧嘴大笑起来,嚷道:“好啊!今惜古,你干的好事!” 今惜古不明所以地看向李凤兰,发觉这个女人脸上的狡黠和虚伪荡然无存,她没有再做作地流泪,却表现得比流泪的时候还要委屈,没有再做出那种放荡的举动,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像个女人。 难道爱上一个人以后,真的会令自己改变? 李凤兰自己也不知道。 “贱人!我哪里亏待过你?为什么才这么一会儿,就倒向了别的男人?”楚山孤怒喝道。 李凤兰也不生气,坦然地说道:“你根本没有爱过我,只把我当做卑微的玩物。为了达成你那龌龊的目的,甚至不惜要我嫁给夏新雨那个恶棍。幸亏在洞房之前,有人出手砍下了他的头,否则我下半辈子就要对他以夫事之。” 楚山孤不解地说道:“夏新雨是我月湖城的门人,你和他存在的价值,便是助我们夺取真武剑和九霄剑。难道你想背叛组织吗?” “是啊,你眼见夏新雨在武当派毫无机会,便开始着手安排他入赘到九霄山庄,好让李啸天把九霄剑传给他。只可惜你的如意算盘被红寡妇打破,她在洞房当夜砍下了夏新雨的头颅。 无奈之下,你只好顺水推舟,试图把夏新雨的死推到李啸天的头上,制造武当派和九霄山庄的矛盾,好从中受益,乘机夺取九霄剑。” 今惜古补充道:“所以那颗头才会出现在后院的瑶池里,因为扔进去的时候,血早已流尽。你知道那两只白鹤是吃生肉的,闻到水池里有血腥味,是一定会把头叼起来的。目的是想让所有宾客亲眼目睹那颗头,这样一来,整个江湖都会传遍,夏新雨在洞房花烛夜被人砍下了头颅。再配合李啸天手上带血的宝剑,让他无从遮掩这个事实。” 楚山孤怔怔地原地愣了半晌,刚才急火攻心,一时间竟然忘了周遭还有人在场,竟一不留神把事情的真相说了出来。 万里云听得真切,每一字每一句都刺激着他的神经:“现在真相皆已明了,你说什么都不好使了。我要把你带回武当山,交由师父发落!” “很好,这样一来,我就能一心一意去追查红寡妇的下落了。”今惜古得意地说道。 万里云见今惜古的左臂还流血不止,伤口似乎已深至骨头,略带关切地说道:“你现在按顺序点下曲泽、少海、青灵三处穴道,可以暂时止血。虽然这会导致你的左臂气血淤堵,无法动弹,总好过失血过多而死。” 今惜古点点头,照着他说的方式做了,左臂顿时失去了知觉,但血的确没有再流了。 本是优势的楚山孤,现在竟然处在了一对三的劣势。但他并不是那种遇事会手足无措的角色,反而迅速做出了反应。 他深知今惜古与万里云之间的交情,心生一计,趁着万里云和今惜古眼神交汇的时候,瞄准了神色复杂的李凤兰。 “你若是想活命,就乖乖地跟我走。”楚山孤的声音低沉而冷酷,手中的剑轻轻搭在了李凤兰的颈间,只需轻轻一划,便能取她性命。 李凤兰脸色苍白如纸,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曾经对她说过无数甜言蜜语的男人有一天会这样对她。 她看向了今惜古,似乎在渴望这个男人可以救她一命。但他们只是萍水相逢,更何况,她还曾欺骗过他,想置他于死地。 “楚山孤,放开她!你要的是我的命,与她无关。”今惜古忽然说道。 “没想到他真的会替我说话?为什么?难道他不怪我吗?”李凤兰心中念道。 万里云紧紧握着手中的真武剑,正在找寻可以输出的破绽。“小心,这个女人诡计多端,他们俩是一伙儿的!” “没错,任何人都会这么想,哪怕看到我被他杀了,也会认为这是我演的一出戏。”李凤兰心想。 楚山孤朝万里云冷笑一声:“奉劝你别乱动,我这把黑铁剑和你那把真武剑一样,都是传世之宝,碰一下就会见血,我手指微一使劲,她的性命可就保不住了。” “这个女人怎样和我们无关,你有本事就一剑杀了他!”万里云拿真武剑指向他们,冷冷地说道。 “哦,是吗?你会这么想我不怪你,但是那一位呢?”他看向今惜古的方向。 果然,今惜古一动不动,好像定住了一样。 “今惜古,你怎么了?还不动手?”万里云感到有些不安。 “不对,她现在和刚才不一样了。”今惜古说道。 今惜古的右手早已握住一片事先藏好的树叶,他的摘叶飞花随时都可以出手。可纵然他能准确打中楚山孤,凭他这把手中的利剑,要取李凤兰的性命简直易如反掌。 “不能冒这个险!”他心里想道。 “你只要放了她,我们就让你安全下山。”今惜古说道。 万里云纵然有些不解,但见今惜古如此坚毅,选择了相信他。 但楚山孤的回复却令两人倍感意外。 “下山?我可不要。我只要你死,今惜古。现在,立刻,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自己跳下悬崖,要么看着她死在你面前。” 剑刃才刚触碰到皮肉,鲜红的血液就已经渗了出来。楚山孤是那种说到就一定会做到的疯子,此时,他阴冷诡谲的笑脸篆刻在夜色中,就像是厉鬼在索命,一直撩动着今惜古的神经。 李凤兰仰起头,用充满愤恨地眼神瞪向他说道:“让我死好了!”她试图饮剑自尽,怎奈楚山孤力大,被钳住的她根本无法动弹。 望着李凤兰那双充满恐惧与无助的眼睛,今惜古眼中忽然浮现出一个人影来,那时候好像也是这番情景,她也是用这双眼睛看向自己。 也不知苏小小是否如愿找到了她的爹娘。 “跳下去,往左边一点!” 怎么回事,好像有人在悬崖下面和他说话? “从左边一点往下跳!” 是的,的确有人在和他说话,好像是在悬崖下面! 这是什么人?她究竟是好意还是恶意? 那个疯子的剑越割越深了。 “相信我,靠左边一点跳!” 这个声音很诚恳,就像水一般纯净。 眼下已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于是他做了一个决定,一个让他自己也无法接受的决定。 “好,我跳。”今惜古的声音平静而坚定,他缓缓地向悬崖边走去,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了自己的心上。他回头看了万里云一眼,眼中满是决绝与信任,“接下来的事,交给你了!” 说完,今惜古毅然决然地纵身一跃,消失在了漆黑的夜空中,只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凄美的弧线。 他跳下去那一刹那,楚山孤放开了李凤兰,疯狂大笑着,往后山深处飞去。 李凤兰惊呼一声,飞身向前,想要伸手抓住他,却只抓到了冰冷的空气。 万里云已经顾不上逃窜的楚山孤,赶忙上前,探察这一片漆黑的噬渊。他知道今惜古左臂已无法使唤,仅凭一只右臂,生还的几率微乎其微…… 第114章 悬崖下的少女(一) 今惜古跌下了悬崖。 悬崖底部是万丈深渊。 就是轻功再好的人,也将尸骨无存。 万里云独自站在悬崖边,冷风呼啸。 李凤兰跪在地上哭,这次是真的在哭,嘴里不停地念叨:“是我害了他。” 万里云失望加沮丧,把真武剑放在了她的脖子上,只想一剑杀了她。 能在同一天被两把绝世宝剑架在脖子上,也是一件很罕见的事,普通人是不可能有这种经历的。 李凤兰已经准备赴死了,她甚至也想从悬崖跳下去。 但万里云的剑迟迟未动,他始终记得今惜古最后说的话:“接下来的事,交给你了。” “接下来的什么事?有什么事比人的性命更重要的吗?”他不住地想。 “住手!”后方传来李啸天的声音,“你要对我女儿做什么?” 庄主领着一干弟子来到了这里,见万里云把剑架在他宝贝女儿的脖子上,不由分说也拔了剑。 这又是一把绝世好剑。 与今惜古此前带着的假剑不同,这把剑是血红色的,是真的九霄剑。 红色的九霄剑,蓝色的真武剑,黑色的黑铁剑。 就在今夜,三把绝世好剑都在这里出鞘过。 万里云把真武剑收了进了剑鞘。无论如何,他心中兀自谨记师父告诫他的话:“传给你真武剑,并不是要你用他杀人,而是救人。” 倘若非但救不了人,还杀了人,他岂不是根本不配拿这把剑? 李凤兰哭了一会儿,定了定神。 她望向了李啸天,这个一直以来都视她若珍宝的人。 她的嘴唇在打颤,头脑却很清晰,她知道接下来的话说出来会意味着什么,但这个时候,她已不想再隐瞒下去了。 “我并不是你的女儿,你的女儿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这个夜晚过去得虽然慢,但终究还是要过去。 今惜古虽然没有掉进深渊,但依然险些丧命。 印象中他下坠了一段距离,很快便落了地。 他感到浑身快要散架了,而且落地的地方也已经看不见那道悬崖了。 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过后,他从一块石头上坐了起来,仔细一看,身上还盖了条毛毯。 说是毛毯,其实是一张毛茸茸的兽皮。 他的左臂已经恢复了知觉,伤口奇迹般不疼了。 有人给他用了上好的伤药,他浅浅一闻,还有几分淡淡的花香。 这是一座紧致的山洞,他躺下的地方是一张石头打磨而成的床榻,大小似乎并不够成年男子睡的,在今惜古看来,这就像一块方形的石头。 而摆在面前的是一块圆石,顶部被磨得很平整,一块中间镂空的木碗摆放在面前,里面还盛着水。 这个木碗做得很别致,一只浮雕的小鸟栩栩如生,正在展翅翱翔。 在山洞的角落里,有一张石头砌成的架子,各种用木头制作的生活器具错落有致。像是带宽口的木碗,窄口的木杯,以及细长的木筷,甚至还有木头做成的茶壶。 最令人感到惊讶的是那把带雕花的木头梳子,很难想象,这是利用现有的条件做出来,而不是在市集里买来的。 墙壁上挂着各种颜色的花,都装在用藤蔓编织的篮子里,馨香四溢,美不胜收。 这里的花都很新鲜,这里的主人每天都有浇水和更换。 虽说环境简陋,但比任何一间尘世的屋子都有生活气息。这里的主人一定是个心灵手巧且热爱生活的人。 洞外传来了婉转的小曲儿。 “家门口,向前走,下山我们手牵手……” 一名长发披肩的少女怀抱着几个粉嫩的大蟠桃,哼着一首有趣的童谣,蹦蹦跳跳地进了山洞。 少女身子略显单薄,身上穿着用兽皮和藤叶织成的衣物,看着自然没有绫罗绸缎那般高贵,却十分精神。一双精致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小巧的鼻头就像一颗刚长大的樱桃,还带着点粉嫩。她的脸上没有多余的纹路,十分干净,就像刚刚才从娘胎里走出来一样。 她刚一进来,就见今惜古高大的身影立在洞内,心一慌,第二脚踩在地上的沙石上,一滑溜,整个人失去了平衡。 桃子飞了出去,少女闭上了眼睛,以为自己这下铁定要摔,却悬在半空不动了。 她睁眼一看,一张俊秀的脸孔就在距离极近的地方,一双湛蓝的眼睛正温柔地盯着她。 她“哇”的一声,羞得满面绯红,立刻看向别处,拼命挣脱了手臂,开始忙着在地上找寻散落的蟠桃。 今惜古不知道这名少女是谁,但看得出,她应该是这间洞屋的主人。 凭借刚才那一声“哇”,今惜古分辨得出,这声音跟他在悬崖边听到的一样,是同一个人。 “是你救了我?” 少女低着头,轻轻地“嗯”了一声,忙着拾掇地上的桃子。 今惜古也跟着蹲起来,和她一起捡。 他知道少女住在这里,很少见到活人下来,自然有些胆怯和不安。他尽可能做到不去惊吓到她,如和风细雨一般说道:“谢谢你。” 少女摇摇头,仍是不敢看他,回道:“不客气。姑姑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姑姑?”今惜古心想:“难道还有人和她生活在一起?” 今惜古只捡到了两个,剩下的都在少女手里。 “桃子脏了。我再去河边洗。”她说着跑了出去。 “我和你一起!”今惜古也跟着小跑起来。 没想到少女的步伐不仅轻快,甚至还带着几分内家功夫。 难道有人教过她武功?今惜古心想:“也是,一个普通的弱女子,怎能在这种深山野林里生活得下去?” 少女熟练地找到了路径,不一会儿就看到一条蜿蜒细长的小河,这是从九霄峰顶流下的山泉水。 今惜古学着她的动作,把桃子放在泉水里搓洗起来。 “姑姑说,桃子要洗干净才能吃,不然会吃坏肚子。”少女认真地说道。 今惜古听着少女的话语,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简单而纯朴的生活哲学,让他感受到了久违的宁静与温馨。他一边清洗着桃子,一边打量着这位神秘而又充满活力的少女。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自然,仿佛与这山林融为一体,无拘无束。 “你叫什么名字?”今惜古轻声问道,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柔和,以免惊扰到她。 少女微微一愣,抬头望向今惜古,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闪烁着好奇的光芒。“什么……‘名字’?” 这个少女居然不知道何为名字,今惜古在想怎么给她解释这个问题。 少女沉思了片刻,猛然说道:“我明白了,姑姑平时都唤我‘阿兰’!” 看来这名少女只是没见过世面,深入了解,她的悟性还是很高的。 “阿兰……”今惜古仿佛联想到了什么,却又觉得不大可能,笑着回应道,“真是个好名字。” “那你呢?我该怎么唤你?”少女神情跳脱地问。 “你可以叫我阿金。”他从名字里挑了一个字,取了谐音,感觉连一起就是“义结金兰”,似乎还颇有些意思。 “阿金,阿金……你的名字真好玩。” 就在此时,今惜古感到身后有一只大手在疯狂拉扯他的衣服。 第115章 悬崖下的少女(二) 今惜古回身一看,竟然是一只大猩猩。 猩猩好像并不怕人,指着他手里的桃子,发出奇怪的声音。 今惜古看着它,把桃子递了上去。 猩猩一口就吞了,连核一起。 接着它又开始拉他的衣服,想要第二个。 他把第二个桃子也递了上去。 猩猩还是一口闷,又找今惜古要第三个。 可他手上一共就只有三个桃子,才刚洗干净。 原来猩猩也和人一样,都喜欢得寸进尺。 说不定人本来就是猩猩变的,毕竟从外形上看都差不太多。 今惜古不给了。 大猩猩有些生气,开始伸手过来抢。 今惜古朝旁边跃开,大猩猩扑了个空。 一连扑了三次,都被今惜古轻松躲过了。 大猩猩疯狂捶打自己的胸口,发出震耳欲聋的怪叫声。 “阿多,住手!”阿兰忽然喝道。 没想到就这一声,大猩猩真的停下来了。 她扔给大猩猩一颗蟠桃:“阿多,到别处玩去,听话!” 大猩猩拿着蟠桃,顺从地离开了。 “你可以和动物说话?”今惜古惊讶道。 阿兰摇摇头,说道:“我听不懂它们说什么,只是大概能猜出来它们想做什么。” 两人洗净了桃子,回到山洞。阿兰从石架上取下一个木盘,将桃子摆放整齐,然后递给了今惜古一个。今惜古接过桃子,咬了一口,清甜多汁,瞬间驱散了身体的疲惫和不适。 “好吃吗?”阿兰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今惜古点点头,由衷地说道:“这桃子真好吃。” 阿兰闻言,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那笑容如同春日里最温暖的阳光。在江湖里待久了,今惜古从来没见过这么纯真的笑容,仿佛能洗净世间的一切尘埃。 他忍不住问道:“阿兰,你一直住在这里吗?” 阿兰开心地点点头,说道:“在我记事的时候,就已经住在这里了。姑姑说,我是从天上下来的,所以并没有小时候的记忆。” “从天上下来的?”今惜古有些诧异,阿兰看起来应该十七、八岁的样子,从年龄上看,与九霄山庄的李凤兰应该差不多大小。两人的名字里都有一个“兰”字,为什么她的姑姑会叫她“阿兰”? “阿兰,你姑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今惜古问道。 “我姑姑呀,她是一个很伟大的人。她会做饭、会织衣服、会做碗和筷子、会做草药、还会抓野鸡和山猪,会好多好多东西。”阿兰崇拜地说道。 “这么说,你的武功也是她教的?” “武功?什么是武功?”阿兰不解地问。 今惜古心中暗自揣测,这位姑姑显然是个不同寻常的人物。照阿兰描述地内容,她的姑姑是会武功的,且拥有极强的生存能力,还颇有见识,精通医理,在这种远离人世的地方生活了这许多年。 她究竟是什么来头,难道和九霄山庄有什么关联? “能带我去见见你姑姑吗?”今惜古试探性地问道。 她显得有些为难,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吧,看起来你应该不是姑姑所说的那种‘坏人’,姑姑应该会愿意见你的。” 出了山洞,阿兰带他走过一条长长的小道,绕到山的另一侧,有一片长满了奇珍异草的秘境。今惜古认识这里的一部分植物,大部分都是有毒的,大概是为了防止有外人入侵,她的姑姑特地选择了这里作为门户。 这时,那只叫“阿强”的大猩猩又出现了。 此时的阿强已没了刚才的威风,一条有碗口粗的巨蟒把它从头到脚缠住了。 阿强还在疯狂挣扎,一双大手死死拽住巨蟒的脖子,这个举动导致巨蟒将他越勒越紧。 看阿强的表情,它仿佛快要窒息了。 “住手!”阿兰飞奔上前,丝毫不顾自我的安危,捡起一颗石子,朝巨蟒的头部打去。 但这只巨蟒不是普通的蛇类,它的头异常坚硬,这颗石子扔过去就像在给它挠痒痒。 巨蟒发现了她,扭头过来,对着阿兰亮出了尖利的毒牙,它那只血盆大口,随时都可以一口将阿兰这样的小姑娘吞下去。 但阿兰并不退缩,她竟从背后的蛇皮袋里抽出一把石斧出来,在蟒蛇四周转着灯儿,每当蛇头朝向她,她都会第一时间转到另一侧,试图寻找击杀的破绽,身手异常敏捷。 蟒蛇一边和大猩猩拉扯,一边和阿兰对弈,显然有些应接不暇。阿兰找准时机,跳上去一斧子砍向蛇头七寸的地方。同时只听耳畔“嗖”的一声,蟒蛇的头断裂开来,滚落到地。 蛇眼还睁着,嘴巴还张着,正疯狂吐着舌头,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身首异处。 今惜古刚好把右手放下。 阿兰不知发生了什么,只道是这一斧子起了作用,第一时间冲上去为阿强松了绑。 “阿兰,你的身手真是了得,连这样的巨蟒都能轻易击败。”今惜古由衷地赞叹道。 虽说这只巨蟒的死,和今惜古的从旁协助密不可分,但这样一个少女,面对巨蟒没有一丝畏惧,还冲上去与之相搏,仅凭这一点,就十分了不起了。 阿兰微微一笑,脸上泛起了一抹红晕。“其实,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厉害的蟒蛇。若不是阿强遇到了危险,平时我也不敢这么做。姑姑说过,像这种蟒蛇,要离得远远的,它们不太好对付。” 阿强只身来到今惜古身前,兴奋地乱叫个不停,蹦蹦跳跳地向他拍手。 今惜古看向阿兰,阿兰正用异样的眼光注视着他,说道:“阿强说他很感谢你,他喜欢你。” 今惜古摆摆手说道:“你应该感谢阿兰,是她救了你!” 阿兰轻车熟路地拨开盖住洞窟的植被,用洞口的打火石点燃了火把,几只蝙蝠忽然从脸面上跳脱出来,吓了今惜古一跳。而阿兰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好像习以为常了。 不仅如此,洞内的老鼠、蟑螂、蜘蛛,她一概不放在心上。举手投足间,根本看不出她只是一名二十岁不到的少女。 两人往洞窟深处走去。 这个洞窟可比阿兰住的山洞要阴森得多,而且寒冷、潮湿。什么样的人会住在这种地方? “到了!”阿兰说着,来到块绿色的石棺前,“姑姑就在这里。” 今惜古凑近了查看,这是一块寒玉打造而成的水晶棺,从内而外散发的寒气逼人,可以很长时间保持尸体的原貌。 以至于在布满了苔藓的石阶上,只有这具石棺还干净如初。 沉重的棺盖经过精心设计,被做成了活页,可以自由推拉。只需转动外面的旋钮,就可以实现自动开启和关闭。 这种奇特的机关制造起来难度极高,哪怕是技艺高超的工匠,也难保可以完成这项工程,更何况是在与世隔绝的山谷里。 阿兰转动了机关,棺盖自动滑开了,里面赫然躺着一名满面皱纹的老妇。 原来她的姑姑早就死了。 第116章 遗书 她姑姑表情很安详,真的就像睡着了一样。 阿兰见到姑姑很开心,往他头发里插入了一朵小红花。 在她看来,姑姑只是累了,想好好休息。 她的姑姑也是这样跟她说的。 有一次,她问姑姑,“死”是什么意思。姑姑告诉她,“死”就是活累了,想休息了。 她又问,那她万一哪天觉得累,是不是也可以去“死”。 她姑姑摇摇头,说只要待在这儿不出去,就一定不会觉得累。 所以她至今也没有胆量从这里上去。 今惜古在她姑姑的身上找到了一面随身携带的秀珍铜镜,这面铜镜已经有一些年份了,已经失去了昔日的光泽,可她还一直带在身上。铜镜的背面隐约还可以看到刻下的“张木人”三个字。 看来她正是张木人苦苦寻找的师姐铁三娘。 就铁三娘将这里打造得井井有条这一点来看,她希望阿兰永远无忧无虑地生活在这里。 为什么呢?难道她一点也不希望阿兰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或许她的身世本就是一个会令她十分“累”的事实。 偶然间,今惜古发现铁三娘的手心似乎拽着什么。 仔细一看,是一张折成小块的白布手绢,上面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小字,这是一封遗书。 余乃铁三娘,昔属鬼谷一脉,因情牵九霄山庄李啸天,遂叛出门墙,共隐九霄峰下。育有一子,然世事难料,啸天野心勃勃,欲夺九霄山庄之权柄,乃至九霄神剑。 啸天非山庄嫡系,然得庄主李广全之青睐。然其不满足于现状,遂以李广全之女若水为饵,图谋捷径,以义子之名,觊觎山庄基业。余苦劝无果,反遭其害,于月黑之夜,被推落悬崖之下。 幸天佑我命,得脱死难,凭鬼谷之秘术,隐于崖底桃源之中。间或返归九霄,窥其变迁。见啸天与若水终成眷属,而李广全庄主仙逝,未几,若水亦香消玉殒。啸天终掌山庄,权势滔天。 余于崖底,收养一女,其自天而降,失却前尘记忆,性情纯良,酷似若水之貌,疑为啸天、若水之遗珠。今余病入沉疴,命悬一线,心中所系,唯此女及不知所踪之亲子。 书此遗言,非求人知,唯求心慰。愿苍穹有眼,佑吾儿女,安康成长,福泽绵长。余虽逝,魂必守之,以待亲子归期,共聚天伦。 铁三娘 绝笔 今惜古把手绢收起,顿时明白了一切。 首先,现任庄主李啸天并非实际的继承人,他严格来讲只能算前任庄主李广全收的赘婿。 其次,李啸天的女儿李凤兰,是由李啸天和李广全的女儿李若水所生。换句话说,她是李广全的亲生外孙女。 然后,李啸天和铁三娘育有一子,至今下落不明。 最后,真正的李凤兰并非上面那个。在他的眼前,这个天真无邪的少女,很有可能就是险些被楚山孤杀害的真正的李凤兰。 铁三娘养育了她十年,将她视作自己的亲生女儿,传授她生存的技能,传授她武功、医术。在临死的时候,还不忘告诫她,外面的世界有多残酷,如果想永远快乐地活着,就待在这里。 她没有把这些厚重的事实告诉给这个女孩,足以证明,铁三娘真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 今惜古决定不将这一发现立即告诉阿兰,她担心这突如其来的真相会打破阿兰心中那份纯真的世界。 合上棺盖的时候,今惜古发现棺盖闭合处有个不起眼暗格,倘若不是有意合上棺盖的人,是不可能发现的。从暗格里,他找到了另一个白手绢,上书: 此世外桃源之中,余潜心研习九霄剑法之奥义,日夜不辍。一日,观崖底一大猩猩嬉戏于林间,其动作灵动,似有剑法之韵。余顿悟,世间万物皆可为师,遂以猩猩之姿,悟得九霄剑法之破绽。历经寒暑,呕心沥血,终创出一套可克九霄剑法之绝学,名曰“破霄神功”。此功要旨,皆已详录于一张羊皮之上,藏于吾居所隐秘之处,以待有缘人得之。 望后世得此秘籍者,念及吾之遭遇,能持此神功,揭露李啸天之真面目,还吾母子以清白公道。九霄山庄之兴衰,非一人之力可定,然公道自在人心,是非终有定论。吾虽不能亲见,但心之所向,必能感天动地,佑我遗孤,得报此仇。 今惜古百感交集,铁三娘作为一名身处异乡的女子,被人抛弃后还能做到这一步,实在是难得。 他带着阿兰一道,为铁三娘上了三炷香,并在她的墓前发誓,一定会为她讨回公道。 回到最初的山洞,他如愿找到了那张羊皮。 就这样过了些许时日,他手臂上的伤逐渐痊愈,这期间,他也按照羊皮上的图案,练起了“破霄神功”。 阿兰偶尔也会去山上采摘一些新鲜的蔬果,每次都到悬崖边上,再也不敢上去了。 她始终记得姑姑说过的话:“只要待在这儿不出去,就一定不会觉得累。” 她觉得现在很快乐,还不想那么累。 这里的花草树木她都十分熟悉,大部分动物都认识她,和她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当然,也有少数她驾驭不了的,比如之前那只巨蟒,还有浅水湾的鳄鱼,葫芦林的天狼蛛,虎啸岭的黑老虎。 但这些可怕的动物都离她比较遥远,她的活动范围大多只在这片桃源乡里。 她这个人天生好动,今惜古很难见到她哪天有安安静静在山洞里待过很长时间,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跟阿强在一起玩。 除了阿强以外,今惜古还认识了阿乐——一只胆小的花色狐狸,还有阿桂,一只懒惰的小树懒,以及一只永远都在迷路的雪雕,阿兰叫它阿飞。 倘若有那么一天,可以给今惜古选择去哪里隐居,他一定会选在这里,与大自然为伍,和鸟兽为伴。 “你真的一点也没有想过要离开这儿,去别的地方走走?”一起在河边冲洗脚丫子的时候,今惜古忽然问道。 阿兰嘟囔着嘴,努力使自己回答得勇敢一点:“当然有,只是姑姑一直不让,但我也觉得,外面很危险。” “你怕的是什么呢?” “我怕我出去之后就会变得和姑姑一样累。” “你的姑姑每天都很累吗?”今惜古问道。 阿兰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她每天夜里都会对着月亮唉声叹气,暗自流泪。有时候被我看到了,她又会把眼泪擦干,对我强颜欢笑。” 看来阿兰不仅聪明,甚至还很有共情能力。 “假如哥哥要带你上去,保证不让你那么累,你愿意吗?” 第117章 忏悔 话说那夜在悬崖边上,李凤兰朝李啸天坦然承认,自己不是他真正的女儿,已经过去了三天。 李啸天并没有拿她怎么样,仍然让她回到了房间里,就当所有事情都没有发生。 孟婆还是一如既往地每天为她端来热水,送上沐浴用的花瓣。 诸位师兄仍然视她如珍宝,隔三差五来嘘寒问暖。 而沈关西那只舔狗更加变本加厉,自打他知道眼中钉崔梦辰被罚去情断口瀑布面壁思过,他就自诩得到了师父的恩宠,世上再无人可以打搅到他和小师妹的感情了。 她心中有一百个疑问,为什么明知她是假冒的,李啸天却不点破? 她本是无家可归的孤儿,无名无姓,自幼便没了爹娘。六岁那年,她在街头流浪,被楚山孤发现,声称她长得好像他认识的一个人,便给她取了个好听的名字——李凤兰。 楚山孤亲自教她看书写字,教她练功习武。 八岁那年,她被秘密带到这个陌生的地方,生活在后山深处的小木屋里。被告知这里原本是庄主和情人幽会的场所。 但是某天,庄主亲手把他的情人杀了,小木屋也由此空了出来,再无人居住。 她就在木屋附近孤独地生活了一整年,楚山孤隔三差五会送来吃食和换洗的衣物,陪她说话。 楚山孤说得最多的话就是,千万不要离开小木屋的范围,外面的人都很可怕,见到你这样的小姑娘会杀了你。 但毕竟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在过,某天她实在无聊,便偷摸跑到后山,发现几个弟子正在练剑。 她顺着模仿,发现并不太难,然后练着练着就忘了形,不小心从土山上跌了下去。被几个庄中的弟子发现。 她本以为自己会被杀,谁知那些弟子见了她,反而对她毕恭毕敬,甚至还给她点心吃,陪她捉迷藏。 她觉得山庄里的人似乎并不太可怕,便背着楚山孤,和他们打成了一片。 这其中就有一位十五岁的师兄待她格外好,他的名字叫沈关西。 沈关西是她在这里交的第一个朋友。 不得不说,他俩的确算是一起长大的。 某天,庄内弥漫着一股悲凉的氛围,弟子们都哭丧着脸。一位身形伟岸的老伯正带着一个小女孩,身着白色的孝服,在众人的协同下,扶着一副灵柩,缓缓从后山走过。 她惊奇地发现,这个小女孩的样貌居然和自己有惊人的相似! 她把这个疑问告知给了楚山孤,没想到这个人根本不在乎,反而激动地大笑起来,说:“时机已到。” 某天夜里,楚山孤把她叫去了后山的山顶,在悬崖的边缘,看见了那个和自己长相神似的小女孩…… 后来,她顶替小女孩的身份,在庄上过了十年衣食无忧的生活。谁也没有发现她有什么不同,好像她本来就是李啸天的亲生女儿似的。 这也难怪,她的名字本来就叫“李凤兰”。 那以后,楚山孤为了距离九霄剑更近一些,就经常藏匿在她的闺房里。 除了负责饮食起居的孟婆以外,谁也不会轻易踏入李凤兰的房间,就算是李啸天这个当爹的想进来,也得征求女儿的同意才行。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也一天天长大。 十七八岁的年纪,再加上那身优美的线条,和嫩得出水的肌肤,楚山孤这个中年男人早就对她产生了非分之想。 本就对楚山孤有倾慕和敬仰之情的她,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接受了楚山孤的诱惑。 从此,她也开始失去了自我,成为了这只禽兽的玩物,对他唯命是从。 也就从那时起,她开始玩弄身边所有的男人,那些纯情的师兄,一见她发出的哪怕一丝示好的信号,就会兴奋得无所适从。她享受这个过程,享受被男人们疯狂追逐的快感。 特别是沈关西。沈关西越是爱她,她就越喜欢糟蹋这份爱,可奇怪的是,越是被糟践,沈关西越爱得疯狂。 男人岂非都是这种爱受虐的性格? 夜里,她又来到了后山,在山顶上,朝万丈深渊凝视。 那夜今惜古纵身跃下悬崖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想不到他居然会为了她这样的人跳崖,世上怎会有这么傻的人? 她仿佛忽然间从噩梦中清醒了,开始审视自己的过去,开始不理解自己的所作所为。 难道她骨子里也是一个放荡的女人,才会做出那么多不堪回首的事? “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会索性跳下去一了百了。” 背后传来一个冷峻的声音。 疲惫的万里云缓缓走了上来,他已经和楚山孤追逐了三天三夜,仍然被他逃了。 他又回到了这里,想再探望一下故人,那个在崖底长眠的傻子。 万里云无疑也是恨她的,他至今都无法理解,为什么今惜古会为了这样一个女人跳崖。 难道只要遇见漂亮女人,他就会失去自我,做出常人无法理解的事? 这个世上有太多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怪事,今惜古跳崖就是其中一件。 他听见了这个女人那夜说的事,知道了她并非李啸天的亲生女儿,却不明白为什么李啸天会放任这件事情不管。 这也是一件他无法理解的事。 夜幕低垂,月光稀薄,后山之巅,李凤兰与万里云的对峙仿佛成了这寂静夜里唯一的焦点。 李凤兰的眼神从迷茫中逐渐凝聚,她看向万里云,这个素昧平生的外人,心中泛起了波澜:“或许我可以从他身上得到答案?” 她问道:“如果我跳下去,真的可以解决所有问题?” 万里云说道:“能不能解决问题不知道,但我知道一点,你若跳下去,世间就会少一个制造麻烦的人。” 她回道:“以后已不敢想了,我只想现在。” 万里云道:“现在你已没了退路。” 万里云说得没错,她再想退,背后就只剩万丈深渊了。 她问道:“你恨我吗?” 万里云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恨你?” 她说道:“我害死了你的师弟,也害死了你的朋友,还害得你们武当派声誉尽毁。” 万里云冷笑:“第一,我那个师弟本就是咎由自取;第二,我那个朋友本就是一个聪明且我行我素之人,谁也不可能害到他;第三,我武当派数百年基业,根本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而声誉尽毁。” 这话说得她哑口无言。 李凤兰愣在原地,她没想到万里云会如此冷静而理智地分析这一切,更没想到他会将责任归咎于今惜古和武当派自身的选择,而非完全归咎于她。她的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既有释然,也有不甘。 “那么,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内心的波澜却难以掩饰。 万里云叹了口气,目光深邃地望向远方。“我来这里,是为了寻找真相,也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我那个朋友虽然从这里跳了下去,但我总觉得,他不会这么轻易死去。” “你是说……”李凤兰心中念叨着这个人的名字,仿佛他成了她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他有可能还活着?” “没有。”万里云摇了摇头,“我只是相信,并不代表就一定是这样。但只要继续追寻,总有一天会找到答案。就像你,虽然你冒充了李啸天的女儿,但你的内心深处,一定也在寻找着什么。” 李凤兰被他说中了心事,她确实在寻找,寻找一个能够让她安心立足的地方,寻找一个能够让她摆脱过去阴影的身份。但她更清楚,这些都不是轻易能够得到的。 “你说得对。”她低下头,声音低沉而坚定,“我确实在寻找。但在此之前,我必须先面对自己的过去,解决那些未了之事。” “你打算怎么做?”万里云问道,他的语气中多了几分关切。 “我要去找李啸天,问清楚他为什么明知我是假冒的,却不点破。”李凤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还有楚山孤,我要让他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万里云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如果你需要帮助,尽管开口。虽然我不能代表武当派,但我个人愿意站在你这一边。” 她心中虽然感激,但深知自己已没有资格再去寻求任何人的帮助。 幽暗的山谷里,传来一声狼啸,也许在这些密不透风的深山老林里,的确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但愿真如你所说,今惜古还活着。那样我死也无憾了。”李凤兰心想。 第118章 孟婆 李凤兰沿着后山的小路独自行走,每一步都迈得极为沉重。他准备去找李啸天,想把一切都搞清楚。 一个身材佝偻,满头银发的老太婆正在不远处,拿着一柄比自己还要高的铁锹,正在土里忙活着。 定睛一看,正是山庄里年纪最大的仆人——孟婆。 她在刨坑,已经刨得很深了,可还在继续刨。 为什么会选在这时候? 坑的外面还放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袋,里面鼓鼓的,好像装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孟婆听到了她的脚步声,看了她一眼,选择了无视,继续往深处刨着。 “你在做什么?”李凤兰问道。 孟婆没有回应。 “我在问你话。”李凤兰有些恼怒,忽然发现,这许多年来,她似乎和这个老太婆还没有正儿八经地讲过几句话。 这个老太婆总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见到任何事都不看、不听、不说。 没有人知道她究竟多大年纪,也没人知道她是几时到这庄上来的,她好像比任何人都住得久。 李凤兰从她身旁经过。 “你想好了吗?”孟婆忽然说道。 “什么?”她停下了脚步,静静地听着。 孟婆从坑里缓缓走了上来,把麻袋扛在了肩上。 这老态龙钟的身躯,竟能扛起比她还大的麻袋,而且这麻袋一点儿也不轻。 “你刚问我什么?”李凤兰追问道。 孟婆把麻袋抛进了坑里。 “十年了,他都没有在乎,你现在去找他,不会得到什么结果的。”孟婆意味深长地说道,开始往坑里填土。 李凤兰眼睛瞪得老大,问道:“你……都知道?” 孟婆缓缓地说道:“兰兰小时候就是我一手带大的,又怎么会不知道真假?我年纪虽然大,眼睛和耳朵都不怎么灵光了,但心里却和以前一样清楚。” 李凤兰不解地问:“那你为什么不揭穿我?” “我只是一介仆人,仆人就只能做仆人该做的事。这座山庄这么大,每天都有许多事情发生,若管得太多,事情便做不完了。” “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老和你在一起的那个中年男人命不久矣,他一旦现身,就离死期不远了。” 李凤兰感到无地自容。过去就一直觉得这个老太婆古里古怪,没想到她的一举一动都在被人看着,真就是:“人在做,天在看。” “你说他离死期不远了?这又是何意?” 孟婆“嘿嘿”笑了起来,露出两排参差不齐的恐怖牙齿:“恶人自有恶人收,天道轮回,因果报应,你说对吗?” 这话听得人毛骨悚然,却也令她十分认同,说道:“的确,他坏事做尽,迟早有一天会遭到报应的。” “当然还有你!”孟婆诡异地说道,“还有他,一个也跑不掉。你们在这座山庄犯下的恶行,都会遭到报应的!” 李凤兰现在只想快步离开这里,但仿佛脚下像被灌了铅,根本抬不起来。 “麻袋里装的是什么?” 孟婆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坑里,把袋口的绳子接了下来,露出了一个人的脑袋。 竟然是三师兄桂三喜。 他的脸上已经没了丝毫血色,死去了有一段时间了。 李凤兰惊讶得差点叫出来。 “他是怎么死的?”李凤兰略有些伤感,桂三喜虽然平日里疯疯癫癫的,但毕竟年纪小,除了爱撒谎以外,并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老实说,她还挺喜欢这个小师兄的。 “他是被庄主失手打死的。”孟婆说这话地时候,嘴唇在颤抖。 无论多么失控,李啸天的武功毕竟算得上如臻化境了,又怎么会失手打死自己的徒弟?李凤兰感到十分诧异,不过联想到过往,因为桂三喜平日里说话口无遮拦,已经无数次惹李啸天生气了。 不知为何,她总有一种奇怪的想法,好像桂三喜很期待李啸天生气,越生气,他就越开心。 孟婆接着说:“三喜这孩子,努力了十多年,终于解脱了。” “为什么?”李凤兰问道。 孟婆转向她:“你可知,三喜的父亲是谁?” 李凤兰摇摇头,她只知道,桂三喜的全家都是被李啸天杀的,只留了他一个活口。庄上的师兄都说,桂三喜的父亲是个魔头,为祸武林至深,李啸天前去为民除害,遂杀了他全家。 最后只留下了一个几岁大的小孩,李啸天动了恻隐之心,将他留在了身边,供他长大,还收他为徒。 孟婆哂笑起来,说道:“若不留下这个孩子,他就没法自圆其说,因为他杀的那一家子,根本就不是什么魔头,而是普普通通的一家人。” “若只是普通人,为什么要杀他们?” “因为他们知道真相,李啸天当上庄主的真相。他先是入赘到九霄山庄,娶了李广全的女儿为妻,而后杀了李广全,自立为九霄山庄之主!” 这件事就算是楚山孤也不太清楚,更别提李凤兰了。 “当初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已经被他杀光了,桂三喜的父亲就是其中之一。”孟婆长叹了一口气。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只因这件事实在太过于恐怖,李凤兰一时还难以接受。 “我在这儿待得久了,很多事就算不想知道,也不得不知了。” “那为什么他没有杀你?” “我说了,我只是一介仆人,只做自己该做的事,从来不过问庄内任何事。” 李凤兰现在知道,为什么孟婆这些年来对她的事情不看、不听、不说了。以至于她以为这只是个疯婆子,什么也不知道。 孟婆扼腕叹息道:“起初,这孩子拼命想告诉其他人,李啸天的真实面目,奈何人微言轻,众人也只是当他有些疯癫,喜欢装疯卖傻。他自觉得报仇无望,深知哪怕苦练一辈子武功也报不了仇,还得认贼为师。便开始自暴自弃,以激怒他为乐。只盼哪一天,他实在忍受不了,一掌打死他。现在他终于做到了。” 李凤兰长叹一声,流下了泪水,深感桂三喜也是个可怜人。她默默走到了孟婆身前,接过那把铁铲,协助她将这块土堆一点一点地填好。 孟婆拿小刀刻了一块墓碑,插在了土堆上。 月光稀薄,如同被乌云轻轻遮掩的烛火,勉强洒落在这孤零零的土堆上。墓碑上的字迹在微弱的月光下若隐若现,增添了几分阴森与寂寥。周围没有灯火,没有人声,只有孟婆孤单的身影在夜色中拉长,与这土堆一同被无尽的黑暗与孤寂所吞噬,显得格外悲凉。 见李凤兰满面泪痕的样子,孟婆略显心疼地抚摸着她的脸颊,说道:“老身知道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只是受了奸人摆布,误入歧途。这座山庄是个会吃人的地狱,不是什么好地方。如果你已经想通了,就赶紧下山,重新开启新生活去吧。” 黑漆的树林里,忽然冒出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想下山?那是不可能的事。” 第119章 灭口 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酷,仿佛是一句判决,让原本就寂静的夜晚更添了几分寒意。李凤兰和孟婆都惊异地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只见树林的阴影中缓缓走出一个人影,那轮廓逐渐清晰,竟是李啸天。 月光下,李啸天的面容显得格外阴沉,他缓缓踱步而来,每一步都似乎在踏碎周遭的宁静与希望。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最终停留在李凤兰身上,那眼神中既有复杂的情绪,又夹杂着不容违抗的威严。 “兰兰,你终究还是选择了这条路。”李啸天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敲击在李凤兰的心上,“你以为你能逃得掉吗?山庄里的一切都与我息息相关,你也不例外。” “你知道吗?现在你这么叫我,我感到恶心。我已经说过,我不是你的女儿!”李凤兰坚定地说道。 “你是不是我的女儿,一点儿也不重要,只要外面的人认为你是李若水生的就够了。我只要你老老实实在山庄里待着,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这样庄上的人还会听命于我,九霄山庄在江湖中的地位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李啸天的回答令李凤兰感到十分意外,她简直不敢相信,世上竟会有这么无情的父亲。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的亲生女儿已经不在了,兀自若无其事地过了十年,原因仅仅只是为了保住他的江湖地位。 本以为,自幼父母双亡,孤苦伶仃的自己是世上最可怜的人,现在发现,不单是全家被杀的桂三喜,被亲生父亲原地抛弃的李凤兰本人,真的比她可怜十倍、一百倍。 “还有你,孟婆!”李啸天愤怒地转向那个一直注视着自己的老太婆,“早在杀死李广全的时候,我就想到过除掉你。碍于你只是一个下人,经过多番试探,你都仿佛是个局外人,考虑到你从不多嘴任何事,且对我忠心耿耿,才留你到现在。想不到你果真什么都知道,看来我还是太仁慈了,才使得自己养虎为患。” 孟婆咧嘴笑了,一点儿也没有畏惧的念头,说道:“你以为把所有知晓真相的人都杀了就没事了?可知‘人在做,天在看’这个道理?九霄山庄历任掌门都是何等忠义,怎就出了你这样一个卑鄙无耻、狂妄自大的小人。要怪就只能怪李广全那个小子太愚蠢,竟然把你这样的人收上山来。” “少废话!”李啸天拔出了九霄剑,这把红色的宝剑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可怕,就像一只嗜血的恶鬼,贪婪地盯着面前这一老一少。“今天我就要清理门户,先杀了这个不孝女,再取这个老太婆的命!” 孟婆把李凤兰推到后面,两只手上已各多出了一把短刀。 “你快下山去,这里交给老身!” 李凤兰怔在原地,哪怕孟婆的武功再高,这两把短刀再锋利,怎可能敌得过手持九霄剑的李啸天? “臭老太婆,那我就先杀了你!” 李凤兰还没来得及做出决定,李啸天已经如巽风般逼近孟婆,红色的剑才刚和短刀接触,就已经将之削成了两截。孟婆弃了短刀,又抽出两把短剑,闪身来到李啸天身后。 孟婆长年住在九霄山庄,见识过几代弟子的修业,对于九霄剑法的变换已看得烂熟,因此面对李啸天的剑法,她并不慌乱,一招两招三招都看得清清楚楚。 比武的要旨在于快,当两人都很快的时候,比的就是料敌机先,若能提前知道对方下一招将使什么,自然能抢得先机。 可这突如其来的变招没有令他失措,李啸天大呼:“你果然不简单!”返身一个回旋,剑在空中先是一点,紧跟着一削,孟婆都顺理成章地接住了。好在这两把短剑足够坚韧,只被砍出了两道缺口。 但李啸天随之脚步跟着变换,出人意料地来到艮位。这时候孟婆认定他将取的是乾位,以至于接下来的应对慢了半拍,李啸天斜刺里一剑,正好刺进了孟婆的肋下。 不远处的李凤兰惊叫一声,吓得捂住了嘴巴。 孟婆倒在了血泊中,弥留之际,眼睛还盯着李凤兰,喃喃道:“傻姑娘,快走啊!” “接下来轮到你了。”见九霄剑上一滴血也没有染,李啸天兴奋地笑出了声。他很喜欢用这把剑刺进别人的身体,每次杀人的时候,剑身仿佛都会产生共鸣,他几乎都可以听见这把剑欢呼雀跃的声音,令他的身心不住愉悦起来。 谁能想到,这个人平日里都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是受人尊重和敬仰的九霄山庄掌门人。每天山下都有无数有梦想的青年才俊,渴望登上这座陡峭的九霄峰,好亲眼目睹这位世外高人的样子。 他本就是一个恶魔,一个爱好杀人的恶魔。 红色的剑穿透了这令人窒息的空气,李凤兰只能无助地看着眼前闪过的这一抹红色。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忽然一道蓝色的光从眼前闪过,竟然和这道红色交织在了一起,发出刺耳的争鸣。 万里云挺着真武剑挡在了她的身前。 他方才在后山顶上多待了一会儿,下山途中本想到情断口瀑布看看,却意外听到了打斗声,赶上来一看,李啸天的九霄剑正好插进了孟婆的身体里。 李啸天见万里云突然杀到,立刻平复了心情,又恢复到掌门人的做派。 “原来是武当派的万兄弟,这么晚了,来此何干?” 万里云把真武剑收了回来,看了一眼地上已经死去的孟婆,又回头望了望满脸悲愤的李凤兰,心中感到不明所以,质问道:“李庄主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我九霄山庄的家事,还请贵派不要插手得好。”他特地强调了“贵派”,摆明了告诉你,你若插手,就是武当派插手九霄山庄的私事,于情于理都是说不过去的。 联想到李凤兰方才在后山顶上的决意,万里云猜测大概是为了她身世的问题,莫非又出了什么隐情?他想不通,却又不方便直接问出来。心想:“就像李啸天说的,这的确是他们的家事。我若多问,他反要倒打一耙,说武当派干预别派内部的私事。” “可他明明杀了人,看样子,还要继续杀。我若不管,后面这位姑娘铁定也是要死的。”万里云一边想着,一边往李凤兰身边站定了,说道:“刚才我见庄主似乎要亲手杀了你的女儿。” “我的确准备杀了他,却是为我九霄山庄清理门户。”李啸天也不避讳这个问题,“因为她根本就不是我女儿,是个冒牌货。” “事情尚未调查清楚,怎能滥杀无辜?”万里云指向地上已经死透了的孟婆,“我记得,她是山庄的仆人,敢问她犯了何罪?” “她……”李啸天被问得有些恼怒,若换做其它人,早一剑除之而后快了。怎奈这位是灵虚道长的大弟子,手里还有真武剑,并不是能很快就解决掉的对手。况且就这么杀了武当的大弟子,后续的麻烦会更多。 他忽然灵机一动,说道:“她们勾结外人,合谋杀掉了我刚过门的赘婿!还意欲对九霄山庄图谋不轨!你说,这样的人该杀不该杀?” 这样一来,就把问题抛给了万里云。我准备杀的这两个人,是为你师弟夏新雨讨回一个公道,这样你就没道理再说什么了吧。 对于夏新雨的死,万里云通过楚山孤已经了解了大半,但至今仍不知道他究竟是被何人所杀。所以被李啸天这么一说,哪怕知道是他临时编造出来的谎言,万里云也不好反驳。 “既如此,这人就应该先交给我武当派审问,为何直接杀了她们?” “九霄山庄的人犯了事,自然由我这个庄主来负责,我这么做,也是为你们武当派讨回一个公道!”他说得义正言辞,完全不给人反驳的机会。 李啸天的言辞虽然冠冕堂皇,但其中的狡诈与冷酷已显露无遗。万里云深知眼前的局势复杂,无论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李啸天已经杀了孟婆,显然也不会轻易放过李凤兰,而他自己也肩负着保护武当派声誉与正义的使命。 “李庄主,江湖中的事,讲究的是‘道义’。这两个人,若真如你所说,牵扯到我们两派的恩怨,那自然应由江湖规矩来裁定。但在此之前,你无权擅自处决她,更不应将私人恩怨凌驾于武林道义之上。”万里云的声音沉稳而坚定,他目光如炬,直视着李啸天,试图以理服人。 李啸天冷笑一声,九霄剑在他手中轻轻颤动,仿佛随时都会再次出鞘:“万贤侄,你是武林的后辈,我若对你动手,在你师父灵虚道长的面上不太好看,所以我不想为难你。倘若你执意要插手我的决定,就休怪我无情了。” “我此番前来,只为了调查我师弟死亡的真相,并非与九霄山庄为敌。但见死不救,有违我武当弟子的本分。你若执意要杀李姑娘,那我万里云只能以剑相向了。”万里云语气坚决,真武剑在他手中微微颤抖,剑尖所指,正是李啸天的心口。 第120章 绝情的女人 两方剑拔弩张,这时候内心已凉了半截儿的李凤兰站不住了。 她走上前去,挡在了李啸天面前,急促地说道:“我什么都答应你,只求你放过他!” 这个举动令万里云无比惊讶。“你……为什么?” 她回过头来,对万里云流露出感激的微笑,这次是发自内心的。“我是一个有罪的女人,害的人已经够多了,不希望再牵扯其他人进来。你是武当派的大弟子,受人敬仰,前途无量,犯不着为了我这种人丢掉一切。” 李啸天得意地笑起来:“这样很好,你能如此认清自我,我很欣慰。只要你保证,以后安安分分做你的千金大小姐,我也可以保证,让你衣食无忧,绝不动你一分一毫。” 要是换作过去,这个要求对李凤兰来说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十年来她都是如此。但现在,简直比让她死还难受。 李凤兰抿着嘴唇,强硬地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但你必须保证,放他安全下山!” “当然,我本来就没准备为难他。”李啸天说道。 万里云并不知道她和李啸天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心中隐隐察觉出,这件事并不如看上去那么简单。 “为什么明知她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还要她留下来演戏?孟婆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被他杀死的?” 他心中的疑问逐渐升腾起来,化作一种莫名的冲动,直觉告诉他,他必须要救这个女孩儿,不能就这么放任不管。 他手中的剑没有放下去,语气坚决地对李凤兰说道:“不,我不能把你留在这儿,跟我回武当山。” 这句话就像一支箭,射进了李凤兰的心窝里。一种久违的悸动直刺入她的神经,上次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六岁那年,楚山孤把她从垃圾堆里救出来,告诉她,以后可以跟着他。 那是她第一次有家的感觉。 而这一次,她仿佛感受到另一股暖流,她发现有人真的发自内心在保护她。 “你小子,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李啸天可不是那种有耐性的人,如果你执意想为难我,今晚我就结果了你这条命。” “咣”的一声,身旁一块巨石被斩成了两段,而九霄剑毫发无伤,“铮铮”的剑鸣声在耳边徘徊。 没想到李啸天的功力恐怖如斯! “够了!”李凤兰叫道,“放心,我是一定不会跟他走的,爹……”她咬着牙,叫出了这个称谓。 李啸天嘴角忽然上扬,露出一种变态的笑容。 接着她转向万里云,换成了一种轻蔑的语气,就像她之前对待沈关西及众位师兄那般,说道:“你少不自量力,就凭你那点功夫,哪怕带上真武剑,也不会是我爹的对手。奉劝你还是识相一点,立刻下山,以免丢了性命。无论如何,我是绝不会跟你一起走的!” 万里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说,就像被一盆冷水浇灌了全身。心想:“她怎么又变成了这副模样?难道这才是她的本心?” “我原以为,你会比其它那些男人要聪明一点,原来还是如此无趣。稍稍使点手段儿手段,你就像条狗似的跟着我。我已经对你没兴趣了,以后不想再见到你。”李凤兰冷冷地说道。 果然,她就是一个很擅长演戏的女人,她可以随时决定自己该不该哭,该不该笑,也可以随时表现出一股楚楚可怜的模样,有多少男人因为这些假像而受到她的蒙蔽?万里云心里想着,忽然间觉得自己有点可笑,险些会为了这种女人去拼命。 他把剑收了起来,朝李啸天拱了拱手:“李庄主,我很抱歉,刚才说了一些冒犯的言语。回去我定将禀明师父,恳请他给我治罪。” 李啸天露出一副江湖尊者的派头,微微颔首:“贤侄言重了,回去替我给你家师父问好,改日我定将登门谢罪!” 万里云悻悻地走了,再也没有去注意李凤兰一眼。 其实李凤兰正在流泪,这时候她已偷偷转过头去,拼了命抹眼泪,不希望被任何人看见。 万里云带着满心的疑惑与不甘,踏上了返回武当山的路途。夜风拂面,却吹不散他心中的阴霾。他反复回想着李凤兰的话语和表情,心中五味杂陈。 这次离开武当山,本指望能查出师弟之死的真相,然而尽管知道这中间和月湖城的楚山孤大有关联,却并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是他杀了夏新雨。而楚山孤本人的行踪他也迷失了。 不仅如此,就连和他同行的今惜古也殒命在万丈深渊,从始至终他都无能为力。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师父解释这一系列的变故。 或许他根本不配拿师父的真武剑,他这个武当七侠之首,或许只是浪得虚名。 他下山之后一路向西,先在安陆附近睡了一个整觉,整宿都愁容不减,干睡了好几个时辰,仍然疲惫不堪。心下里觉得时候不早了,强行起床,问掌柜的这附近哪里有好吃的。 掌柜的告诉他,这附近有一处武昌城,那里有一种“武昌鱼”特别鲜美。便拉了匹快马,直奔武昌。抵达城内后,找了间客栈,选了条最大的武昌鱼,找小二一称,足足有四斤二两。给打了三斤涢酒,就着一大盘清蒸武昌鱼,喝了起来。 今惜古说过,心情好的时候喝酒,越喝越起劲,心情差的时候喝酒,则是越喝越没劲。他不甚理解。在武当山清修,师兄弟们极少饮酒,清心寡欲的,也不分什么好心情坏心情。喜怒不形于色,是他的常态。 然而,此刻的万里云却深刻体会到了今惜古那句话的含义。他独自坐在客栈的窗边,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手中握着酒杯,心中却是一片苦涩。眼前的武昌鱼鲜美异常,但在他口中却如同嚼蜡,难以下咽。 每一口酒下肚,都像是在浇灌他心中的愁绪,非但没有让他感到丝毫的慰藉,反而让那份不甘与疑惑更加沉重。 酒至半酣,他想起李凤兰那复杂多变的表情,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人?她的内心究竟隐藏着多少秘密? “为什么她要那样对我说话?为什么她可以表现得那样绝情?我明明已经准备放下一切,想要带她走了,为什么她根本不领我的情?”他内心不住地想着,却怎么也得不到答案。 “再不放手,我们就对你不客气了!”客栈外面,传来一行人的喧嚣。 “她是我的娘子,你们要把她带到哪儿去?”一个男子带着哭腔说道。 “她以前是你的娘子,现在跟了王员外,而且王员外已经给了你十两银子,你还不知足?”两名壮汉把他往后一推,男子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不,我不要银子,我只要我的娘子回来。”男子跪下来央求道。 一名女子冷冷地说道:“就凭你?哼!连吃饱饭都成问题,我回来又能怎样,陪你一起饿死吗?”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相处这么多年,难道你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女子绝情地说道:“正因为对你有那么几丝感情,我才会留在你身边。但现在有了王员外,他有权有势,可以给我带来我想要的一切,你呢?不过是一条狗,一条没用的狗!” 男子被壮汉一脚踹进了客栈里,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两名壮汉引着他的娘子往远方走去。 男子跌跌撞撞,正好摔在了万里云的脚下。 第121章 故人 万里云把男子扶起来,给他斟了一杯酒。 酒是苦的,男子才喝一口就吐了出来。 人都是苦的,喝进去的酒岂非也是苦的? 男子叫吴大一,是武昌城菜市口的鱼贩,住在城北江边一处小杂院里。他家世代靠捕鱼为生,与杂院的另一户人家张姓人家关系要好。吴大一与张氏青梅竹马,自小在江边嬉戏打闹。 某日在江心泛舟之时,月色正浓,情窦初开,两人私定了终生。自此,他们便成为方圆十里街坊欣羡的对象。 他们本已定好了成亲的日子,就在下月初八,两家人里里外外张罗,搞得好不热闹。 就在婚事如火如荼筹备的同时,王员外的家丁忽然到访,给张家下了聘礼,说要娶张氏为妾。 那王员外是本地的一个豪绅,黑白两道通吃,家丁众多,就算是官府也得给他几分薄面。他已经娶了十六房妻妾,还不知足,听闻城北张姓人家有一女生得极为漂亮,将于下月成亲,便动了这份心思。 起初张氏是不答应的,连夜让父母将聘礼退了回去。可王员外哪里肯放弃,一连十天,每天都派人三请五请,非要张氏去他府上一叙。 吴大一几次三番前往,告诉王员外,张氏已经和他有了婚约。但王员外连正眼也不瞧他一下,扔给他十两银子,说张氏他已经相中了,赶明儿就娶她过门。 言罢王员外就吩咐下人,给张氏一家送去了三千两银子,并于今日派人将张氏带去府上完婚。 本以为张氏不会答应,怎奈她今日态度竟然一百八十度转变,大约是看见这花不完的银子,她们一家下半辈子有了着落,便随着两名家丁一起去了。 吴大一哪里肯依,跟上去劝说,哪知遭到张氏一通奚落,换来了这样的结局。 万里云听完吴大一的叙述,联想到自己的经历,更加觉得,女人真是一种无情的动物。 “混账东西!”一个身材矮胖,戴着脸谱面具的大肚子端着一只酒壶靠了过来。听到这两人的对话,便忍不住过来奚落一番,“两个大男人在这里哀春伤秋,成何体统嘛!” “你是什么人?你又知道些什么?”吴大一酒量极差,才几杯下肚,脸已经红了,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我是你爷爷,当然知道得比你多!”矮胖男毫不客气地说道。 “你……”吴大一气不打一处来,他心情正差,只想找人打一架。 但他刚把手举过头顶,矮胖男就来到了他的身后,扭住他的手臂,把一整壶酒从头顶淋了下来。“这招叫‘醍醐灌顶’,厉害吧!爷爷我让你好好清醒清醒。” 万里云在一旁看得清楚,这个矮胖男并不是普通的角色,显然是个练家子。 他把手放在胸前一拱:“未知兄台高姓大名?” 他把吴大一松开,轻盈地跳到长凳上坐定,顺势摘下了面具,正是宋破浪。 “什么兄台不兄台的,你还是那个样子,迂腐得很。”老宋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就戳那盘几乎没怎么动的武昌鱼。 万里云见逢到了故人,顿时眉开眼笑,寒暄了几句,又一想:“他是今惜古的好朋友,但今惜古却……我该不该将这个噩耗告知于他呢?” 没想到这时候是老宋先开问了:“对了,最近有没有见到那只‘臭屁古’?几个月没见,怪想他的。” 万里云叹了口气,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今兄他……” “他怎么了?”老宋漫不经心地听着,把他的酒抢过来,喝了一大口。 “他死了。”万里云忸怩道。 老宋一口酒喷进了武昌鱼里。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他跳下了万丈深渊,死了。”万里云沮丧得说道。 沉默了一小会儿,老宋擦了擦自己的衣襟,缓缓地说道:“他是被人打下去的?还是自己跳下去的?” “有什么区别吗?他是自己跳下去的。” 老宋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这笑声就像杠铃敲击的声音,连楼上住宿的人都跑出来看,不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 “何故发笑?你好朋友死了,就这么好笑吗?”万里云责备地说道。 “那你且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老宋洗耳恭听。 万里云便把最近在九霄山庄发生的事情简要叙述了一遍。 老宋听后,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还是忍不住想笑:“臭屁古这人,不是你想的那般头脑简单。若是遭奸人所害,被打落悬崖,倒是得担心一下了。他这人,除非是自己真的想死,不然全天下还找不出任何一个人可以轻而易举治他于死地的。” “月湖城的楚山孤……”老宋露出一脸不屑的表情,“我听说过他,无论他手段多么卑劣,武功如何高强,但在臭屁古那家伙面前,还是不够看。如果他是自己跳下去的,那准是他制造的乌龙。现在他一定在某个地方逍遥快活呢!你越担心,他就越开心!” 老宋的话虽然令万里云有了稍许的安心,但他始终不能完全相信他说的。因为他是亲眼见到今惜古跳崖的,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能生还的几率几乎为零。 “算了,跟你讲不清。臭屁古这人,除非和他在一起久了,才能足够了解他。总之我是一点儿也不担心的。”接着他转向一旁惊魂未定的吴大一,后者刚刚听完这段闻所未闻的离奇故事,已经愣住了,心中惴惴不安,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喂!”老宋故意凑到他耳朵旁边,放大了音量,想捉弄他一下,“你还能行吗?” 吴大一被吓了一跳,差点儿跌下去。“我……你们……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他一不小心看到了万里云腰间悬着的剑,更是吓得头也不敢抬了。 “你这人,胆子可真小。”老宋起身把他的肩膀扶住,好让他能镇定一点,“我们不是坏人,现在我问你一句话,你要老实回答!” 吴大一诺了一声,身子仍是颤抖个不停。 “你想不想找回你娘子?”老宋问道。 吴大一瞬间没了言语,哆哆嗦嗦地说道:“她……她说……” 老宋抢着道:“我不要她说,要你说,你究竟想不想找回你娘子?” 吴大一忸怩道:“想……可是我想又能怎么样呢?她都对我说了那样的话。” 万里云叹了口气,他也听见了他娘子刚才说的那番绝情地言语,听着就和李凤兰对他说的口吻一样。“任何一个女人说了那样的话,想必都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吧。” 吴大一点点头:“是啊,况且王员外家大业大,我这种小老百姓又怎么斗得过?万一弄不好还要牵连身边的人,这……” 老宋猛一拍桌子,声若洪钟地说道:“奶奶的,说这么多屁话,你究竟是想还是不想?” 吴大一脑门一拍,闭着眼睛大叫:“想,我想,我想找回我娘子!” “那就对了,只要你想,老子就有办法把她给你找回来!” 第122章 员外府惊魂(一) 老宋的豪爽与直率给吴大一带来了一丝希望,也让这个原本心灰意冷的鱼贩重新燃起了斗志。他看着老宋,眼中闪烁着既期待又忐忑的光芒。 “但是你得有心理准备,这件事做起来会有些疼,你若怕了,现在还可以反悔。” 吴大一连忙点头,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只要能找回我娘子,我什么都愿意做!” 话音刚落,老宋一拳打在吴大一的胸口处,吴大一这单薄的身子,哪里承受得住老宋这一拳,顿时口喷鲜血,整个人昏死了过去。 万里云见他朝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出手,立刻起身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老宋眼神跳脱,把晕过去的吴大一扛在肩上,转瞬就跑出了客栈。 万里云准备跟上去,却被店小二拉住了,告诉他除了这桌以外,那个胖子刚才那一桌菜还没有付账。 话说王员外喜得张氏这么一位水灵灵的妙龄少女,笑得乐开了花。找来一位算命先生,给卜了个良辰吉日,择日便要成亲。 这时候,守门的家丁来报,外面来了个怪人,抱着一口棺材,正在门口哭天喊地。 王员外是个很信风水的人,一听有人在门前做这么不吉利的事情,大怒:“这还了得,我马上就要成亲,谁这么大胆,敢坏我好事?” 他亲自前往查看,见管家正带着七八个家丁围住了一个胖道士,这道士身宽体胖,长了个奇怪的小脑袋,肚子圆得就像一坨大西瓜。他身着道服,手握拂尘,正趴在棺材上嚎哭,引来了一众路人围观。 管家见王员外亲自出来了,为了在主子面前逞能,先是命人拿棍棒轰他走。但棍棒拿在家丁手里,谁也不敢动他一下。 眼看这胖道士都快把员外府哭成灵堂了,管家又下令,连人带棺材抬走。 七八个人围上来,试图抬起棺材,奇怪的是,这些平日里可以举起一头牛的家丁,抬一口棺材居然纹丝不动。 王员外忽然意识到,这事儿有些邪乎,立刻出言阻止。心想:“这种事儿可得慎重,一个不当心,惊扰了死者,被冤魂索命可就遭了。”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跟班,王员外成天在家里烧香礼佛,恳请上苍庇佑。只因自己亏心事做多了,就怕老天爷哪天降下什么灾祸,把他家的一切都收走。 他手下那些家丁比他还害怕,大家均在想:“棺材里是不是躺了什么脏东西,会这么沉?” 其实宋破浪暗地里使出了“千斤坠”的功夫,别说七八个人,就是人数再翻一番,也是抬不动的。 家丁使出了浑身解数,都累瘫了。宋破浪哭诉道:“你们别白费力气了,除非棺材里的人想走,不然再多人也是抬不动的。” 老宋说得毛骨悚然,把王员外吓得不轻,加上他亲眼所见,七八个人都抬不动这口棺材,便信以为真。 他喝退家丁,深深一揖:“这位道人,棺材里面躺了什么人?” 宋破浪把拂尘一撩,故作深沉地说道:“这个人生前遭受了不公,怀着极强的怨念死去,死后这股怨念不散,附在尸体上,成了怨灵。凡人是绝不可能和怨灵作对的,所以这口棺材没人抬得动。” 王员外一听就急了,他马上就将娶亲,门口竟被怨灵霸占,这像什么话?赶紧求教,问道:“敢问道人,这事可有法解?” 宋破浪故作为难,把手放在半空中掐了掐,忽然哀叹道:“只怕你这员外府要大祸临头了。” 众人面面相觑,王员外的脸上显现出几丝惊惧,忙说道:“这……何祸之有啊,我……每天都有烧香礼佛,寺庙里的香火从未断过,灾祸怎会降临到我的头上?” 宋破浪撩了撩他贴在下巴上的短胡须,眼睛提溜一转:“敢问员外,最近是否有娶亲的打算?” 王员外点点头。 “对象可是一名如花似玉的少女,和你年纪差了四十多岁?” 王员外连连称是。 “你是否已娶了十多房妻妾?” 王员外不好意思地承认。 宋破浪听了直摇头,叹了口长气。 这下可把王员外吓坏了,忙问:“道长何故长叹?” 宋破浪答道:“看来问题就出在这里,你要大祸临头啦!” 言罢,宋破浪便开始掉头往外走。 王员外绕到宋破浪身前跪下了,连连作揖:“道长,还请指条明路!” 宋破浪只道他已上钩,便仰着头,深沉地问道:“王员外,你可知我是谁?” 王员外回道:“未知。” “我本是茅山道士,情知你有这一劫,特下山来助你。”言罢,他从怀里摸出一张黄色的符纸,贴在了棺材上。 “这口棺材的怨念暂时被我封了起来,现在你可以安排家丁抬起它了。” 几个家丁畏畏缩缩地走上来,小心翼翼地把手放了上去。 这次竟然真的很轻松就抬了起来。 王员外喜出望外,立刻吩咐他们将棺材抬去村口的乱葬岗。 “慢着!”老宋伸手拦阻,“若是抬去乱葬岗,这口棺材也还是会在夜里回来的,届时就算是我也回天乏术了。” 王员外一听,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急忙问道:“那……那该如何是好?还请道长示下。” 宋破浪微微一笑,故作高深地说:“要解此怨,还需从根本入手。王员外,您是否想过,这怨灵为何会附在你府前不愿离去?是否与你即将迎娶的新娘张氏有何关联?又或者,是您过去的某些行为,让这位亡灵心怀怨恨?” 王员外闻言,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回想起自己过去的种种,心中不禁涌起一股不安。他深知自己风流成性,娶过不少妻妾,其中不乏有被迫或是不幸的遭遇。 “道长,我……我确实有过不少错事,但我同时也在做好事啊!修桥铺路,施舍钱财,难道这些都不能化解冤孽吗?”王员外语气中带着几分乞求。 “胡说八道!”宋破浪语气变得生硬起来,“你做了恶事,以为行善就能弥补?弥补之后呢,再继续作恶?照这样看来,你行善是为了作更多的恶,作恶的孽障就靠行善来驱除,世上有这么便宜的事吗?” 这番言语把王员外说得哑口无言。 “道长,那您的意思是……” “立刻取消婚事,放人家黄花闺女回家!”老宋坚定地说道。 “可……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那丫头是自愿跟我的呀!”王员外无辜地说道。 第123章 员外府惊魂(二) 宋破浪闻言,眼神一凛,冷笑道:“自愿?王员外,你以为这世道真如你所想,人人都能自由选择吗?或许张氏姑娘在外人面前表现得顺从,但谁又能真正了解她内心的苦楚?你扪心自问,你的财富和地位,是否让她感到了压力,甚至恐惧?” 王员外被老宋的话震得脸色铁青,他从未想过这些。他一直以来都以为,只要给予足够的物质享受,就能让女人心满意足。但此刻,他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现实:或许他所谓的“自愿”,只是建立在不平等和压迫之上的假象。 “道长,我……我确实没有考虑过这些。但如果取消婚事,那我这员外府的颜面何存?邻里乡亲会如何看我?”王员外有些动摇,但更多的还是顾及自己的名声和地位。 老宋忽然发现,这事似乎并不如表面上那般简单。心想:“倘若臭屁古在这里,他会怎么办?” 他扫视了一眼王员外身后的几个人,都是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唯独那个开始十分跋扈的管家眼神飘忽,左顾右盼。 他心下里有了打算,便跟王员外说道:“这样吧,这口棺材你先吩咐家丁抬进屋里去。此事非同小可,一定要保护好这个物件,稍有不慎,你便有家破人亡的危险。” 听到“家破人亡”一词,王员外哪里敢怠慢,立即吩咐家丁把棺材往屋里抬。 这时,其中一名家丁面露难色,忸怩道:“敢问老爷,抬……抬到哪里放置?” “当然抬去灵堂,不然能去哪儿?”王员外怒道,此时他十分烦躁,却又不好明说,只得发泄到下人身上。 “慢着!”宋破浪抢着道,“不能去灵堂。” “那去哪儿?”王员外问道。 他又故作神秘地掐指一算,说道:“你那个新进的小妾是否住在北厢?” 王员外瞪大了双眼,问:“您……是如何知晓的。” “呵呵,天机不可泄露。”其实老宋来之前,早就用轻功遁入员外府,把情况都摸透了。 “就放在北厢隔壁。记住,要悄悄地抬过去,不能让北厢房的那位姑娘瞧见!同时,今夜不得让任何人靠近北厢房!” “这……”王员外犹豫万分,“怨灵会不会对我的爱妾不利?” 老宋不耐烦地回道:“有我在,怕什么!” 王员外听后,虽然满心疑惑,但不敢违抗这位看似高深莫测的道士。他连忙点头,示意家丁们按照宋破浪的指示行事。家丁们小心翼翼地抬起棺材,尽量不发出声响,穿过庭院,向北厢房隔壁的房间走去。 夜幕降临,员外府内灯火阑珊,但北厢房及其周边却显得格外寂静。 今夜没了王员外的搅扰,张氏还觉得奇怪。她并不知道白天在门外发生的事情,所有人都不敢对她提起这一档子事,害怕遭到“怨灵”的报复。 窗户忽然被吹开,一股阴冷的夜风吹了进来,张氏赶紧合上了窗户,心想刚才明明已经确认关好了窗户,怎么就被风吹开了? 她才刚把手移开,背后又传来一声响动,这次是门开了。 可门外空无一人,门怎么就自己开了? 他刚关上门,窗户又开了,这次凉飕飕的风吹灭了房内的油灯,导致屋内漆黑一片,只剩下外面的月光,从窗户投射进来。 一个人影出现在她的背后,喊了声:“娟娟。” 这个声音她倍感熟悉,也只有那个人才会这么叫她,这是她小时候的乳名。 但他怎会出现在这里? 张氏猛一回头,见一个脸色苍白,满脸血痕的人男子就站在那里,面部狰狞,好像怀着极大的怨愤。 但张氏一点儿也不害怕,反倒有些激动地杵在原地,他不是别人,正是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吴大一。 可现在的吴大一有些奇怪,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他一边哭,一边说:“你好狠的心,竟然丢下我,嫁给了别人。” 张氏没有说话,眼泪却涌了出来。 此时的吴大一是按照宋破浪教他的,扮鬼吓唬她,假装自己已经死了,好看看张氏是什么反应。 这种馊主意也只有宋破浪才想得出,此时他就趴在屋顶上,透过砖瓦的缝隙往下看。 “你……怎么这副模样,莫非你已经……”她一时语塞,伤心地捂住了脸。 吴大一不知道这时候应该说些什么,见到张氏,他满脑子都乱了,宋破浪教他说的话全成了浆糊,只能一个劲地重复:“你好狠的心,好狠的心……” 张氏大哭道:“不,不是这样的。我……我也没办法!” “你好狠的心,好狠的心,好狠的心……” 黑漆漆的房内,只有一束蓝色的月光,照在吴大一被泼了猪血的脸上,加上他这句不断重复的话,还别说,真挺吓人的。 但张氏似乎一点都不害怕,只觉得愧疚,悲伤,懊悔。“相信我,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只道是自己害死了吴大一,越说越哽咽,“我若不从了他们,他们说,就要杀了你,杀了我们的爹娘!我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在大街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不敢告诉你真相,因为……他们走在,我生怕他们会对你不利,不得已对你说了那番话,相信我,那真的不是出自我的本心。说完,我的心就好痛好痛,连死的心都有了!” 宋破浪在上面听得真切,心想:“这姑娘果然是受到了威胁,这才选择委屈自己。” 这时候,吴大一再也装不下去了,说话变得正常起来:“你说的都是真的?你真的不是因为王员外家富有才想要嫁给他的?” “我出身在平凡人家,从来就不奢望做什么有钱人家的小妾。何况他那么老,比我爹年纪还大,而且他还有十六房妻妾……我才不稀罕呢!”她眼含泪光地说道。 吴大一高兴地跳上前去,把她抱住了。 张氏触摸着他实实在在的身体,惊道:“你,你还活着?没有死?” “我当然没死,是宋道长带我来这儿的。他叫我别放弃,无论如何都要把你抢回去。” “宋道长?”张氏有些懵,“不行,这里很危险,若是被他们知道……” “别担心,宋道长武功高强,有他在,我们不必怕他们!”吴大一忽然变得勇敢起来,就连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张氏都感到意外。 老宋从屋顶跳下。 “客套话先放在一边。”老宋说道,“既然你们已明白了彼此的心意,从现在起,就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我担保你们可以平安无事地重聚。” 言罢他把吴大一带走,重新放回了棺材里。 员外府的另一边,管家正在床榻上躺着,脑子里还在回想白天那个装神弄鬼的道士。心想:“那个胖道士,该不会是骗人的吧?”可那口棺材确实挺吓人,为什么贴张符纸以后就又能动了呢? 他想不通,一想到若是真的怨灵,那他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因为王员外有许多事情都是他来操办的——为了讨老爷欢心,这些年他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事,像是强抢民女、仗势欺人,都是家常便饭。这方圆五十里,也许有人不认识王员外,却没人不认识他恶霸刘方。 “咚咚咚……”有人在敲门。 这么晚了,谁还会叫他? “咚咚咚……”还在敲。 “来了来了!”他不耐烦地穿衣起床。 拉开门闩,外面一个人也没有。 他骂骂咧咧地关上房门,回头正要往床边走,迎面撞上一堵“墙”。 白天那个胖道士竟然出现在房里! 他赶紧后退到门边,见胖道士正对着自己笑。 “你……是人是鬼?”他嚷道,努力使自己声音大一点,好驱散内心的恐慌。 “人也好,鬼也好,反正是你害怕的东西。”老宋诡谲地说道。 “你想干什么?”他甚至都不知道对方是怎么进来的,好像凭空出现一般,世上怎么有这么离奇的事情? “别问我想干什么,应该问你都干了些什么才是。”老宋说道。 “我……什么也没干!”他反驳道。 “轰隆”一声,管家房内的桌子被劈得粉碎。 在管家刘方眼里,这个胖道士只用了一拳,一拳就把这张石楠木方桌劈没了。 “我……威胁了张氏,告诉她……若不嫁给我们家老爷,我就……我就……” “你就派人杀了吴大一全家对吗?”老宋等不及说道,“老子早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白天一直在看你,想看你说不说实话,结果你屁也不放一个,还等着我亲自来找你!” 他故意吓唬他,好让他从心底产生敬畏。对于老宋来说,要杀他太容易了,他更想做的是解决这件事。要让员外府的人心甘情愿把张氏送回去,而不是通过武力要挟。 除非杀了员外府全家,否则待老宋一走,这些人铁定又会去找张氏和吴大一的麻烦。 刘方“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连连磕头赔不是,并表示下次不敢了,请求活神仙放他一马。 “从现在起,老子时刻都会盯着你,若是再做哪怕一丁点恶事,便会降下天罚,到时候你的下场和这张桌子一样。不仅如此,我还要让你下辈子做牛做马,去给天下间刀法最差的屠夫割肉吃!奶奶的……”他越说越生气,一句“奶奶的”差点儿露了馅儿,也不知道神仙会不会骂人。 好在这小子欺软怕硬,早被老宋的气势唬住了,现在只一个劲儿地磕头。 老宋的严厉警告和强大的实力让管家刘方彻底崩溃,他深知自己无法与这位神秘的胖道士抗衡,只能连连求饶,保证明天就给老爷摊牌,坦言自己的恶行。 老宋见目的已经达到,便不再多言,留下一句“好自为之”后就不见了。 第124章 预告函 第二日,管家刘方找王员外坦白了所有事。王员外听后大怒,亲手把刘方绑起来,送到张氏面前谢罪。听张氏亲口说出自己的心意,这才知道,这黄花闺女是受了胁迫才答应嫁给他,心下里懊悔,立刻下令,取消了婚事。 同时,王员外听从老宋的吩咐,三天之内不得开棺,三天后,将棺材抬到乱葬岗去,此劫可解。王员外信以为真,三天后,众人在乱葬岗揭开棺盖,发现里面空无一物。 其实这期间,老宋早偷偷把吴大一从棺材里救走了。 至此吴大一和张氏回归往日生活,王员外还派人送来了金银珠宝,吴大一找张氏商量,决定一概不收。从此,再也没有受到任何侵犯。 万里云看后感慨万分。过去他在武当山清修,对于男女之事接触甚少,并不太明白女人的心事。以为男女之间是便是,否便否,毫无周旋余地。 他平日里也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所到之处,直来直往,极少绕弯。殊不知,大部分女人都是爱绕弯的。其实不光是女人,人与人之间也经常绕弯,并不如他所想的那般非黑即白。 重要的是,你希望达到什么样的结果。假如有极强的渴望,就不要轻易言弃,哪怕这件事看上去十分荒谬。 他决定再探九霄山庄,亲自去问李凤兰,确定她到底是不是真的想留在那里。 这次老宋决定陪他一道,不为别的,也是为了确认今惜古是不是真的死了。 这天正值清明,山庄里忙着举行祭祖仪式,除了还在面壁思过的崔梦辰,所有弟子都来到了后山顶上。 白花花的纸钱随风起舞,被下方的火焰托着,越飘越高。众人仰头看着,心中想着思念的故人,皆神情庄重。 特别是李啸天,他甚至还在流泪。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只是莫名感到悲伤。一个人杀了太多人,总是有一些悲伤的理由的,只要他想哭,随时都可以哭出来。 特别是这种时候,哭比笑要好。 万里云和老宋就猫在附近,亲眼目睹李啸天哭。 只有万里云知道,他在演戏,而且演得十分逼真。 但是在人群里没有见到李凤兰。 不知为何,他心中莫名开始担心起来。 老宋只表现出奇怪的欢喜,他是一个看到任何新鲜东西都会欢喜的人,这一点和万里云大有不同。 “你瞧那几个戴面具的,跳的舞真好笑。”他指的是那几个围着火“跳大神”的面具人,“没想到九霄山庄的人还信这些。” 老宋看得津津有味,但万里云的心思已经飘到后院去了。 他恨不得马上去看看。 说到做到,老宋说了半天话,一回头发现他和空气讲了半天。 那个奇怪的舞蹈越跳越热闹,同时,中间的火圈也越燃越旺。突然,从火圈中飞出一张与众不同的字条,所有人都看见了,这跟纸钱的形状有天壤之别。 这张字条落在了李啸天的手里,他拿在手中端详了半天,忽然脸色煞变。本来还泪流满面的样子,瞬间呆立在原地,咆哮道:“谁放进去的?” 众弟子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老宋很想知道字条里写的是什么,奈何这里离得太远,根本看不见。 祭祖的仪式只进行了一半,因为这张字条被迫终止了。 李啸天悻悻而去,扔下弟子,快步朝山庄走去。 老宋想靠近打探一下,心生一计。 他顺着香味先找到了厨房,在里面摸了一只烧鸡,然后在厨房附近摸索,摸到了山庄的洗衣房。 避过老妈子的目光,他摸了一件相对来说还比较合身的练功服。 他挺着个大肚子去了后山,那里还留着许多弟子,正围在火堆旁窃窃私语。 宋破浪凑过去听,他们果然还在谈论刚才的事。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刚才那张字条上打了枚铜钱的印记,上面写道:‘我将于今夜来取九霄剑’。” 这件事非同小可,天下间会写这张字条的人只有一个人,便是已经跳崖自尽的今惜古。 没有谁收到今惜古的预告函后不害怕的,哪怕李啸天也一样。对于这个世人口中的“锦盗侠”来说,这个世上没有他偷不到的东西,只要他动了偷盗的心思,就一定说到做到。 “这个臭屁古,果然还没死!”老宋哈哈大笑。 对于李啸天来说,那张带有铜钱印记的字条,如同一把无形的剑,悬在他的心头,令他再也无法心安理得地看“跳大神”。 为什么今惜古要来偷九霄剑?他不是已经跳崖了吗?这个山崖下死了很多人,他曾亲眼见证不止一人从这里跳下去,还没有一个人能活着爬上来的。假如今惜古跳崖之后没有死,是不是证明,从这里跳下去的人,不止一个还活着? 自从他回到书房里以后,就再也没出来。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守住这把剑,不让任何人动他一下。 话说万里云前往后院查看李凤兰的状况,当他刚踏上瑶池边的石板路,便感觉到了一股异样。 这儿本该有两只白鹤,现在只剩下一只,而它的嘴里正在咀嚼着什么。 仔细一看,瑶池已被血染红,池子里躺着另一只白鹤的尸体,活着的那只白鹤正在吃它的肉。 难道一只白鹤杀死了另一只? 不对,白鹤的尸体上有一道剑痕,明显是被人刺死的。 这两只白鹤据说已经在庄上养了很久了,谁会这么残忍,连白鹤也不放过? 他开始担心起李凤兰的安危,三步并作两步往小姐的闺房奔去。 李凤兰的房门敞开着,一股血腥味从里面散发出来。 他的担忧变成了现实,李凤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地上已经流了一滩血。 他赶忙上去查看,发现李凤兰胸口中了剑,只剩下一点微弱的气息。 是谁这么狠的心?李啸天吗? 不,他还在后山顶看“跳大神”,不可能这么快的动作。 那是谁? 头顶上方忽然炸裂开来,一柄漆黑的剑像闪电一般刺下。 这个世上只有一把剑是这么黑,一把邪恶无比的剑。 万里云挥剑挡格,蓝色的剑对黑色的剑。 头顶上那人跳开了,目光凶狠地盯着他,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我还以为来人是李啸天,没想到居然是你!” 第125章 绝世好剑 楚山孤的眼神现在极为凶狠,好像一只饥饿的狼。 万里云的眼神现在极为愤怒,好像一只濒临失控的老虎。 两人都拿着一把绝世好剑,稍不注意就可以要了对方的命。 “还真是冤家路窄呀!”楚山孤说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万里云指了指脚边的李凤兰。 “不为什么,我本想用她来吸引李啸天的注意力,好趁机偷袭他。”楚山孤轻描淡写地说道。 “难道你不知道,比武要堂堂正正决斗吗?用这种下三滥的方式,赢了又如何?”万里云喝道。 “堂堂正正决斗的话,你我谁是手握九霄剑的李啸天的对手?” 的确,兼顾九霄剑法和九霄剑的李啸天,恐怕只有他的师父灵虚道长可以与之一战了。万里云深知这一点,但他更加不耻楚山孤这种做法,比技不如人可耻一万倍。 楚山孤忽然一脸奸笑,说道:“我算看出来啦!” 万里云不解地问:“你看出来什么?” 楚山孤指了指奄奄一息的李凤兰:“你爱上她了。没想到堂堂武当派灵虚道长大弟子,竟然还是个纯情的人,会爱上这种荡妇。” “不准你这么说她!”楚山孤听了满腔怒火,把剑指向楚山孤。 “我看着她长大的,比你了解她。她是个放荡的女人,根本不会真心喜欢任何一个人。劝你不要在她身上浪费时间,否则你半生的英名都会毁于一旦。”楚山孤说道。 “你闭嘴!我的事,不需要你操心!”他明知不能和这种人多费唇舌,在这里每耽搁一刻,李凤兰生还的几率就减少一分,但是听了这些疯言疯语,就会令他恨得牙痒痒的。 楚山孤笑道:“既如此,我就让你把这个女人带走,但是有个条件。” 万里云根本不想和他废话,但楚山孤仍然继续道:“你把手里的真武剑留下,我就让你带她走。” “呸!”万里云一脸不屑,“我可以先杀了你,再带她走!” 楚山孤冷笑道:“前番我们已经交手了三天三夜,你我都清楚,我们谁也杀不了谁。你有真武剑,我也有黑铁剑,你还想再斗三天三夜吗?你可以,但是她不行。” 楚山孤是算准了万里云会忌惮李凤兰的伤势,故意激他。 这时候的万里云的确已做不到如之前那般心无旁骛,他内心焦躁,满脸怒容,俨然已不再是那个沉稳镇定的武当七侠之首了。 假如这时候比剑的话,楚山孤其实已经占了上风。 但是他仍然想速战速决,哪怕死也不会交出他师父托付给他的真武剑。 两把绝世好剑再次交织在了一起,就像两只饥渴的野兽,在这间华丽的闺房内撕扯。 明明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但房内的家具摆设竟然纹丝不动。他们恰到好处地游离于房内各处,用最高深的功法对敌,只把最致命的杀招留给对方,而不分散任何力量给多余的事物。 然而楚山孤总会时不时分神,李凤兰的生死牵动着他的心,相反楚山孤现在才是真正的心无旁骛,一心只想致他于死地,因此这场打斗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万里云的身体被刺穿,黑铁剑直直透过了他的琵琶骨。 但是他还是紧紧握着真武剑,宁可死了,也不能把剑交给这种人。 楚山孤把黑铁剑抽走,放声大笑,说道:“认命吧,你注定要死在我的剑下,而我也会收下这把剑。看来夏新雨那小子的死是值得的,这一路辗转,还是让我得到了它。” 楚山孤拿剑支撑着身体,冷笑着,心想:“我果然要死在这里了。” “轰隆”一声,门被震垮了。 身着弟子服的宋破浪站在了门口。 他在后山顶打探完消息,准备找李啸天的书房,却因为对这儿地形不熟,四处乱转了半天。忽然发现瑶池里死去的白鹤,情知出了事。 然后便听到一间房内传来打斗,他凑到门边一看,万里云正好中剑。不等楚山孤再出招,便一拳震垮了这碍事的房门,跟着就飞起一脚,使出了“疾风破浪三十六式”中的“脚定乾坤”,直击楚山孤身后。 楚山孤从未见过这般凌厉的飞脚,不敢迎接,连忙闪身。就这一瞬间,宋破浪已经把万里云和李凤兰扛在两肩,从屋顶上的豁口跳了出去。 楚山孤从未和宋破浪打过交道,见他穿着九霄山庄的弟子服,起初只道是崔梦辰赶来了。但这个身法和崔梦辰判若两人,再加上那个大肚腩,想来想去,在原地愣了一会儿。 就这么一会儿,宋破浪已经跑出了八丈远。 楚山孤追出来,望着宋破浪远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与愤怒。 “哼,好一个九霄山庄,竟然还藏着这样的高手。”楚山孤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 其实他本可以继续追上去,但考虑到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万一那人之后再冒出更多九霄山庄的弟子,惊动了李啸天的话,就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他并不知道这时候李啸天已经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哪怕天塌下来,也是不会出现的。 宋破浪扛着两人一路披荆斩棘,跃过后山的树林,找到了一间木屋。这里正是今惜古当时与月湖城的黑衣人交手的地方。也正是在这里,楚山孤和小时候的李凤兰秘密藏身了整整两年。 这时候木屋内已破败不堪,不过好歹可以作为暂时憩息之所。 万里云不顾身上的伤,立刻起身查看李凤兰,发现她的气息已经近乎察觉不到了,立刻开始对她的伤口上药,并使出身上所剩无几的真气,为她稳住心脉。 宋破浪见他自身难保都还要救这个女人,心中已经明白了七八分。立刻把他拽开,催动内力,把双手放在了女人的后背。 “凭你那点儿真气,人没救到,自己都要死了!”宋破浪调侃道。 “你……真够意思!难怪今惜古会和你做朋友。”万里云满心感激地说道。 “别说话了,先自己想法子包扎止血,不然我可没有多余真气再去救你了!” 太阳西沉,入夜之后又到了黎明。 宋破浪输了一夜的真气,已是筋疲力竭。 他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没有时间查看女人是否能救活。 醒来的时候,只剩他一个人躺在了木板床上。 而他的身上还盖了一层棉被。 万里云和那个女人都不在了。 第126章 侠盗归来 时间往前推移几个时辰,就在宋破浪还在木屋为李凤兰输送真气的时候,李啸天正在书房里待着。 他把门窗紧闭,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走出书房半步。静静地等待发预告函的人前来。 夜已深,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山庄里偶尔会有些骚动,但对他来说都无关痛痒,他现在只想等,等天明时分,一切就都好办了。 书柜忽然自己动了一下,李啸天吃了一惊。 普通的书柜,无缘无故怎会自己动起来? 他前往查看,书柜上满满都是古书,周遭什么也没有。 然后又听见桌几响了一下。 但桌几上除了茶水和笔墨,也是不可能藏人的。 窗户也开始颤动,好像今晚的风很大。 那张用来小歇的床榻干干净净的,就在桌几后面一点儿,每天晚上他都会靠在这里看一会儿书,然后把剑放在木头架子上。 现在木头架子上就放了一把剑,一把红色的剑。 眼看午夜已经过去,他觉得那张字条就是某人的恶作剧,一定是有人想故弄玄虚,好让他以为今惜古真的从崖底爬上来了。 幸好这种事不可能发生。他长叹一口气,开始走向桌几,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 这壶上好的龙井还是新进的这位仆人买来的,他说自己对茶颇有研究,最喜欢喝的便是龙井茶。于是他就让这个“专家”去买来一些上好的龙井,才喝第一口就爱上了,这才知道,原来喝茶也和喝酒一样,是可以让人上瘾的。 他把龙井茶拿到嘴边,细细地闻上了一闻,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茶香没变,却隐隐闻到了茶香之外的味道,这种味道就像是花。但喝过龙井茶的人都知道,这种茶叶里面是不可能有任何花存在的。 那就证明这茶杯里被下了毒。 但他决定将计就计,这个人一定就藏在什么地方,等他心安理得地喝下这杯茶,再忽然冒出来抢夺他的宝剑。 李啸天倒在了床榻上,假装很痛苦的样子。 同一时间,他听到了脚步声,声音很近,仿佛就在这个房内。 今惜古从一片摆满了字画和书籍的地上站了起来。 原来他一直都藏在这里,穿上了一身和书册差不多老旧的衣服,整个人躺在书堆里,像一只书虫。 李啸天拿手指着他,颤抖着,感到不可思议,他几乎已经搜遍了房内每个角落,唯独没有把这些书画翻开。在他看来,这些不入流的书画作品根本不值得一提。他已经很久没有收拾这里了。 今惜古假装跟他寒暄了一会儿,把他当做一位久违的朋友。未知是不是心虚的缘故,李啸天只是一个劲地掩面痛哭,对今惜古呜咽道:“我就知道你还活着!” “哦?”今惜古假装很高兴,“那就谢你吉言了。没想到从未派人到山崖地下去探望一眼的你,竟然还会如此记挂我。” 李啸天假装痛得在床上打滚。他准备一等今惜古前来查看他的病势,就一剑刺死他。 但今惜古去都没去,只冷冷地说道:“我明明只在茶里下了花香味的调料,怎么你好像吃坏了肚子似的?” 李啸天红着脸坐起来,这样丢脸的情况可不好受。 “看来预告函真的是你发的了。”李啸天换了一种口吻,他自己也觉得,刚才的演技有些拙劣。此时他非但一点儿也没有因为演技差而难为情,反倒感到一种久违的兴奋。 “情况显而易见。”今惜古嘴角一撇,注意到李啸天正在上下打量着自己。 “我等你很久了。”李啸天说道。 “我知道。”今惜古回道。 “你竟然知道?”他惊讶道。 “因为我就在那儿,看了你一晚上。”今惜古指着那一堆书画说道。 李啸天大笑起来。 “只可惜就算你在这间房里,也还是没有机会偷我的剑。因为我一直守在剑旁边,你根本就没有任何机会。” 就在他的旁边,那把红色的剑还好好地躺在架子上。 今惜古点头道:“是啊,这把剑我确实没机会偷到手。” “所以你‘锦盗侠’的名号被我打破了,从此以后你再不能说‘逢偷必中’,因为有我在。”李啸天得意地说道。 “我有说过要偷书房里这把剑吗?” “什么意思?” “我记得我在预告函上写的是:‘今夜来取九霄剑’。” “所以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可就太大了,因为那把根本就不是九霄剑。” 李啸天再次吃了一惊:“你……是怎么知道的?” 今惜古不动声色,缓缓走向李啸天身旁,将那把红色的剑握在了手里。“看来我估计的没错,这果然又是一把假的九霄剑。” 李啸天这才知道自己着了他的道,恶狠狠地瞪着他说道:“好小子,故意套我的话。” 今惜古莞尔一笑:“不必套你的话,你的所作所为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何以见得?” “你故意在众目睽睽之下回到山庄里,然后紧闭书房的门窗,亲自坐镇其中,仿佛在告诉来偷剑的人,九霄剑就在这里。而实际上,这是你的计谋。这样一来,真正的九霄剑就不会被发现,而你甚至还可以在书房内高枕无忧。哪怕偷剑的人真来了,在你眼皮子底下,也是做不了什么的。” 今惜古的一番推理,引来李啸天的掌声。 “人说今惜古聪明绝顶,亲身体会,何止聪明,简直是文曲星下凡。没错,真正的九霄剑的确不在这个房间里,他早已被我藏起来了。”李啸天嘴角上扬,显得极为兴奋。 “为什么你的计谋被我识破了,还这么高兴?”今惜古问道。 “虽然我的计谋被识破了,但你还是进来了,这说明今夜你的行动注定要失败。” “你这么笃定我会失败?” “难道你还指望能从这里出去吗?” 今惜古诧异地问:“我为什么要出去?” “你不是想要偷九霄剑吗?” “当然。” “只要在这个房间里,你就永远也得不到。” 明明已经落于下风,但今惜古似乎一点儿也不紧张,甚至连丝毫不安的神情也没有,反倒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这点令李啸天很是不解。 “我自然有办法,不出这个房间,便可以得到我想要的东西。”今惜古笑着说道。 第127章 精心的布局 李啸天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不知怎的,竟被今惜古这一席话弄得冷汗直冒。他努力平复着心情,不断告诫自己,这只是今惜古在虚张声势罢了,没什么可怕的。 但混沌和不安仍然不受控制地上涌。 这就跟牌九一样,面对一个自信十足的赌徒,坐庄的人难免也会犯怵。 今惜古微微一笑,那笑容中既有得意也有对李啸天的赞赏。“李庄主,你确实布置了一个精妙的局,但别忘了,我今惜古之所以能被称为‘锦盗侠’,靠的不仅仅是偷盗的技巧,更是对人心的洞察。” 他缓缓走到桌边,轻轻放下手中的九霄剑,然后继续说道:“一开始我知道,你故意在书房里放置一把假剑,就是为了引我入瓮,让我以为真正的九霄剑就在这里。但我也同样知道,你不会如此轻易地暴露真剑的所在。” 李啸天静静地听着。 “哪怕我猜到你会故布疑阵,但不知道真剑藏在哪儿也是徒劳。所以我一早就来到了这间书房,藏在这堆积如山的书画里,等你进来。” 李啸天问道:“难道你就不怕被我发现吗?” 今惜古笑道:“当然怕,但我更清楚,这时候你是没有心情整理房间的,如果我是你的话,一定会绷紧了神经,倾听周围每一点响动。” 他的确整晚都竖起了耳朵,哪怕听到后院的方向传来骚动,他也没有挪动半分,生怕这是今惜古的调虎离山之计。 李啸天哼了一声。 “而且我藏在这里面,也不是什么也做不了,我可以观察你的一言一行。经过一夜的观察,我终于有了一个重大的发现。” “你发现了什么?”李啸天的额头已经在冒汗了。 “当然是真正的九霄剑藏在哪里。” 李啸天忽然大笑起来。“难不成我的脸上写着字不成?” 今惜古也跟着笑起来:“没错,就写在了你的脸上。” 他猛地一拍桌子,喝道:“少胡说八道,我警告你,如果想套我的话,根本就是徒劳。” 今惜古淡定地回道:“我何必去套你的话?你的一言一行早就告诉我了。” 在李啸天狐疑的目光中,今惜古放下那把假剑,然后缓缓走到屏风后面。 李啸天忽然问道:“你想做什么?” 今惜古眼神跳脱,问道:“你在紧张什么?” “没……我为什么要紧张?” “是不是发现我即将揭穿你第二个计谋?开始不知所措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李啸天气愤地转过头去,却又忍不住回头偷偷瞧着。 今惜古话锋一转,娓娓道来:“你其实算计到了我会发现你的第一个计谋,好让我认定,真正的九霄剑并不在这间房里。我说得没错吧?” 李啸天脸色铁青,僵硬地转过头来。 “你刚才用言语激我,好让我为了真正的九霄剑而离开这里。但我岂不知,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又怎会让九霄剑离开自己的视线?我要是你的话,恨不得把它放到抬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今惜古在屏风的背面一阵摸索,在那条栩栩如生的凤凰尾巴上轻轻一按,一个五尺来长的剑匣就弹了出来。 剑匣里面躺着一把剑。红色的剑还插在剑鞘里,剑鞘上的纹路、剑柄的长度,还有在火光中,这熠熠生辉的光束…… 不会错的,它化成灰也能被认出来,正是真正的九霄剑。 李啸天被他这一系列操作惊呆了,目光如炬,仿佛要穿透今惜古,用眼神杀死这个人。 “这……这怎么可能?你……你是怎么做到的?”李啸天的声音因震惊而颤抖。 “很简单,今天一整晚,你的视线几乎就没有离开过这个屏风。”今惜古把剑拿在手里把玩着,他第一次摸到这把剑的纹路,便知道它是真货了。这精细的做工,这罕见的触感,还有那股令人心头一凛的寒意,绝世好剑的手感与普通的剑有天壤之别。 李啸天是一个精于算计的人,否则他也没法从一个普通的弟子坐上掌门之位。他知道今惜古聪明绝顶,普通的办法一定会被他识破。便巧妙地设计了这个计中计的布局,谁知今惜古预判了他的预判。 他其实已经足够聪明了,只能说,他选错了对手。 今惜古微微一笑,那笑容中透露出一丝狡黠与自信,仿佛早已看穿了一切。“李庄主,你我都是聪明人,自然明白在江湖上,计谋与反计谋不过是寻常之事。你精心布置的局,确实精妙,但若要瞒过我这双眼睛,还差了点火候。” 他轻轻抚摸着九霄剑的剑鞘,感受着那冰凉的触感,继续说道:“你故意让我发现假剑,再通过言语刺激我,让我误以为真正的九霄剑不在此处,这第一步,你做得天衣无缝。然而,你错就错在,太过自信于自己的计划,而忽略了人心最细微的变化。” 李啸天的脸色阴晴不定,他紧咬牙关,试图保持镇定,但眼中的愤怒与不甘却怎么也掩饰不住。“今惜古,你果然名不虚传,但我李啸天也不是易与之辈。你以为找到九霄剑就赢了吗?别忘了,这里是我的地盘!” 今惜古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说道:“李庄主,胜负早已注定。你太过执着于九霄剑本身,却忽略了它背后所代表的权力与欲望。真正的胜利者,不仅仅是得到宝剑那么简单,而是要看透这一切背后的真相,以及人心的脆弱与贪婪。” 他缓步走向李啸天,将九霄剑的剑鞘轻轻递到他面前,李啸天伸手欲接,但他并未松手。“这把剑,或许能给你带来一时的荣耀与力量,但终究不过是身外之物。若是你能放下心中的执念,或许还能找到比剑更宝贵的东西。” 李啸天毕生的心血都在这把剑上,他哪里肯放手。狠狠一夺,便把剑抢在了手中。 他抚摸着剑鞘上的纹路,比对待自己的亲生孩子还要细心。 今惜古刚才只用了三分力道,只想试试李啸天是不是真的有十成十的执念。现在一看,果然如此。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今惜古义正言辞地说道,“李庄主,今天我来这儿,其实并非真心想夺剑。” “你若不为夺剑,来此作甚?”李啸天不解地问。 今惜古叹了口气,目光深邃地望向李啸天,缓缓说道:“我来此,是为了给你一个选择,一个能够让你从无尽的欲望与执念中解脱出来的选择。九霄剑虽好,但它终究只是外物,无法带给你真正的内心平静与满足。”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给李啸天时间去思考,然后继续说道:“江湖路远,人心易变。有太多人在这个万恶的江湖中,因贪欲而迷失自我。李庄主,你本是一个幸福之人,却因这把剑,抛弃了所有。我希望你能明白,真正的强大,不在于你手中的武器,而在于你能否驾驭自己的内心。” 李啸天紧握着九霄剑,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抬头看向今惜古,眼中既有愤怒也有疑惑。“你说这些,似乎话里有话?在山崖下面,你究竟经历了什么?为什么还可以毫发无伤地走上来?” 今惜古耸了耸肩,表明自己也很意外。“你且看看这个人是谁?” 他打了个响指,就在他刚才藏身的书画堆中,又站起来一个身体单薄的人,是个看着毛毛躁躁的女娃儿。 第128章 真面目 这个女娃儿出现的瞬间,李啸天的瞳孔就放大了,整个人呆立在原地,吃惊地瞪着她,嘴里吐出一个名字:“若水?” 这个名字令女娃儿也怔了一下,但仅仅只有一下,因为她什么也想不起来。 “可知她是谁?”今惜古问道。 李啸天往前探了一步,试图伸手触碰她的小脸,但后者畏惧地后退了一步。 阿兰已经接近十年没有和外界接触,忽然有个人想靠近她,自然会十分害怕。 李啸天见到她的瞬间,脑海里就浮现出他死去妻子的模样,那个病逝已久的,前任庄主李广全的亲生女儿——李若水。 正如铁三娘绝笔信中所记,阿兰的身形样貌像极了她的母亲。这令李啸天产生了错觉,以为李若水死而复生。 “她是你失踪已久的亲生女儿,李凤兰。”今惜古说道。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李啸天百感交集。他深知那个和他朝夕相处的李凤兰是假的,但为了巩固自己在山庄的地位,宁愿指鹿为马,把她当做亲生女儿对待。 现在真正的女儿在自己眼前了,又不知该如何去面对了,只是重复着说道:“真的是兰兰?我的女儿兰兰?” 可怜掉下山崖,失去记忆的阿兰,她现在根本不认识眼前这个半大老头儿,更别提喊他作爹了。 她完全没有了在山崖下面那活泼开朗的样子,一直后退到墙根处。倒不是因为害怕什么,只是震惊,她完全没有想过,上来以后,第一个见到的人竟是自己的亲爹。 她本能地感受到了周围氛围的紧张与复杂。不明白为什么这个陌生的男人会用那样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对他产生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她只能紧紧地靠着墙壁,试图在这混乱的局面中找到一丝安全感。 其实今惜古也不确定,到底把阿兰带到这儿是不是个好主意。他只知道,把这样一个女娃儿一辈子丢在山谷里自生自灭,一定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他决定赌一把。 事实上,截至目前,这个赌局都还没有输。至少从李啸天的表现可以看出,他的思想在动摇。 就在今惜古感到情况已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时,李啸天出手了。 九霄剑直指阿兰的咽喉。 但他扑了个空,今惜古第一时间把阿兰救走了。 今惜古发现这场赌局终于还是输了。“你竟然明知她是你的亲生女儿,为什么还要杀她?” 李啸天的语气变得生冷起来:“正因为她是我的亲生女儿,我才必须杀了她。” “你的脑回路真是惊奇,总能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举动。” “如果让庄上其它人知道她的存在,九霄山庄将不再安宁。” 今惜古哂笑一声:“你以为这儿现在能安宁到哪里去?” 李啸天回道:“至少在我的控制范围内。” 今惜古叹了口气:“看来刚才对你的劝说都白费了。” 李啸天轻蔑地笑道:“少摆出一副自命清高的样子,你不是我,怎能理解我究竟有多痛苦?” “是啊,你不仅杀了自己的原配妻子,还欺骗了第二任妻子,最后杀了你的丈人,还明知亲生女儿遭人迫害,见死不救。你可真是一位好丈夫、好女婿。” 李啸天的脸色绷得很难看:“你居然都知道了?” 今惜古得意地看着他,并不否认。 “看来你坠入崖底,是有一番奇遇的,不仅找到了我的亲生女儿,还知道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事。” 今惜古把那封绝笔信拿了出来:“我在崖底找到了铁三娘的墓,就是开始你说不认识的那个‘铁三娘’。铁三娘在遗书里说,是你将她推入了这万丈深渊,但是你可知她并没有死。最后还抚养了你和李若水生的女儿,把她养大,还教会了她武功。” 兰兰第一次听说这些,她虽然失忆了,却并没有失智,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原来她的亲生父亲是这样一个十恶不赦的人。 “我早应该将你亲手杀死,就不会出这么多事了。”李啸天懊恼地说道。但李啸天十分清楚,这个人他开始根本就不能杀,他是唯一能证明自己清白的人。 “现在还不晚,这件事我还没跟任何人说。”今惜古笑了笑说道,“我一直在追查的那个红寡妇,就是你没错吧。” 李啸天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聚精会神地盯着他,说道:“没想到你连这件事也知道?” “那日在武当山下,红寡妇杀死‘大嘴枭’的时候,用的就是你手中这把红色的剑。他虽然戴着红盖头,但身形和你几乎一模一样。那时候我就开始怀疑,红寡妇的真实身份。能够神出鬼没,杀人于无形,他的身法和剑法一定不简单,全天下也找不出几个。” 李啸天说道:“但我是个男的,是男的又怎么能当寡妇?” 今惜古说道:“谁又说过红寡妇一定是女人?难道只因为他杀负心男人,就断定他一定是女人?” 李啸天没有继续辩驳,而是走向了床榻,从床垫下方搜出了一副红盖头和一身新娘子穿的,大号的红衣。 果然是红寡妇穿的。 今惜古也不惊讶,继续说道:“因为你此生负了两个深爱的女人,作为她们共同深爱的男人,你内心感到自责。而这股自责令你彻夜难眠,所以每逢夜里,你都会外出。但你不能以九霄山庄掌门的身份外出,便换了个身份。出于对自我的厌恶,你开始厌恶世间所有负心的男人,你以杀他们为乐,好满足你那空洞的内心。” 李啸天没有否认,他的眼角划过一滴眼泪。他是个有野心的人,但却不是个好男人。他是个合格的掌门人,却不是一个合格的人。 “无论怎样,想让我放弃掌门之位,放弃这把九霄剑,除非我死了。”李啸天的剑指向了今惜古,“所以我会除掉所有阻碍我的人,包括你。” “夏新雨的死,是你一手策划的吧。”今惜古两手交叉,一点也不畏惧。 “月湖城一直在觊觎我手里的这把剑,我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李啸天说道,“那日,他主动来我九霄山庄做客,言语中尽显对我女儿,不,对那个女奸细的爱慕之情。我岂能不知,楚山孤和那女奸细一直在这九霄峰上行苟且之事,她会答应与夏新雨的婚事,一定图谋不轨。 经过我暗地里调查,终于发现,夏新雨也是月湖城派来的奸细。武当派真是收了个好徒弟。 他们想靠入赘到我九霄山庄,好名正言顺地继承九霄剑,怎能让他们得逞?想当初我正是用这个办法骗过了李广全,才得到了这一切!” 今惜古唏嘘不已,忽然顿悟,问道:“武当派夏新雨房间的枕头下面,那块月湖城的铁牌,是你放的?” “当然是我,否则你们怎么能发现夏新雨的真实身份?”李啸天得意地说道。 “看来我一不小心,成了你的一枚棋子。”今惜古无奈地说道。 “我不过是借之手,让罪人伏法罢了,你应该感到高兴,在我的帮助下,你揭露了月湖城的阴谋。” 今惜古哭笑不得,转而说道:“说说你杀夏新雨那晚的事吧。” 李啸天一点儿也不遮掩,十分乐意叙述他犯下的“杰作”:“那夜我假装醉酒,待宾客散去,我便偷偷起身,从后花园的屋顶潜入他们的新房,一剑砍下夏新雨的头颅,再若无其事地回房睡觉。” 今惜古插话道:“但你却没有料到,楚山孤发现尸体以后,竟然误打误撞,想把这件事嫁祸到你身上。” “哼,这个自以为是的小子!殊不知,我一直在监视着他们,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控。”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会千方百计想要邀请我来庄上,好代你来揭发他们真面目的。” “而你很圆满地完成了我的任务。”李啸天笑道。 今惜古则不以为然,他已对眼前这个人产生了深深的厌恶,从未见过这般不要脸的人。 “现在轮到我的回合了,是时候把你的真面目呈现给世人了。” 第129章 天下第一剑客 今惜古的眼神变得坚定而冷酷,他深知与李啸天的对决已不可避免,而且这场战斗不仅关乎个人的恩怨,更关乎正义与真相的揭露。 “李啸天,你的罪行罄竹难书,今日便是你偿还一切的时候。”今惜古缓缓拔出佩剑,剑尖直指李啸天,剑身反射着寒光,映照出他坚毅的面容。 李啸天冷笑一声,九霄剑在他手中轻轻旋转,剑尖划过空气,发出尖锐的啸声。“今惜古,你以为凭你就能阻止我?九霄山庄的基业,岂是你能撼动?” “我从未想过要撼动九霄山庄,但我要让世人知道,真正的掌门人应该是什么样子,而不是一个满手鲜血的刽子手。”今惜古的声音铿锵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敲击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阿兰站在一旁,虽然她失去了记忆,但此刻的紧张气氛让她本能地感到不安。她远离了那个被唤作亲生父亲的人,反而紧紧抓着今惜古的衣角,仿佛那才是她唯一的依靠。 而李啸天对亲生女儿视而不见,他的眼里只有今惜古。“你好像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今惜古不解地问。 “你现在面对的,是手握九霄剑的天下第一剑客,而你的手中空空如也。”李啸天手中的九霄剑杀意正盛,仿佛能削断世间一切。 现在的确正如他所说,这一剑挥来,今惜古甚至连招架的能力也没有。 “人人称道的今惜古,没想到竟然只是个自大的小子。”李啸天大笑道。 然而,今惜古的嘴角却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他并未因李啸天的挑衅而动摇,反而更加从容不迫。他的目光深邃,仿佛看透了李啸天内心的狂妄和空虚。 今惜古歪着头,朝身旁的阿兰微笑着,把她招呼到书架后面,以免受到波及。 不等今惜古准备好,李啸天的剑已经刺了上来。 这一剑快、准、狠,世间任何一把剑都不如这把剑凌厉。 就在李啸天以为这一剑必将送今惜古上路的时候,今惜古身下白光一亮,一把明晃晃的刀割裂了他的视线。 就这一瞬间,李啸天的拿剑的胳膊已经留下了深深的血痕。 今惜古的手里忽然多了一把刀,一把熠熠生辉的短刀。 李啸天一眼就认出,这是传说中“永不生锈”的青龙刀,曾是魔教教主——“刀皇”阮天裘的贴身宝物。他的嘴唇开始颤抖,拼命挤出了一句话:“这把刀,怎么会在你手上?” “一位好友所赠。”今惜古陷入了一段回忆当中。 他深知必将与九霄剑一战,故而从崖底上来以后,第一时间先下山,去找了张木人。告知了铁三娘去世的消息,并要求张木人为这把宝刀解了封。 “怪不得你敢向我挑战,原来你也身怀绝世神兵。”李啸天虽然挂了彩,却并未因此而受到多少影响,已经手染无数鲜血的他,分不清哪些是别人的血,哪些是自己的血了。 今惜古摇了摇头,说道:“你错得很离谱。并非因为我手握绝世神兵才敢向你挑战,哪怕我现在真的手无寸铁,我也会来,只为了给死去的人讨回一个公道。” 自私并没有错,倘若一个人因为自私而伤害到他人,甚至剥夺了他人的生命,那就不能再让他“自私”下去了。他的这种自私,成了杀人的武器。 “知道吗?任何一把兵器,都是有生命的。”今惜古忽然说道。 “胡说八道,铁器而已,它能怎样,自己跳起来杀人吗?”李啸天笑道。 “兵器能发挥多少力量,取决于它的主人,好比你手中的九霄剑。据我所知,你还没有发挥它的全部力量。” 今惜古的眼神更加深邃,仿佛能洞察人心最深处的秘密。“李啸天,你或许以为九霄剑在你手中就是无敌的存在,但你错了。真正的力量,不在于兵器的锋利,而在于使用者的心。你的心,已经被贪婪、仇恨和自私所腐蚀,这样的你,又怎能驾驭九霄剑的真正力量?” 李啸天的脸色微变,他从未想过今惜古会如此直接地指出他的内心。他紧握九霄剑,剑尖微微颤抖,显露出他内心的动摇。“你胡说!九霄剑在我手中,就是最强的证明!” 今惜古的刺激,令他愤而起舞,使出了连贯的“九霄剑法”,这个剑法一旦结合九霄剑,便成为天下第一剑客才拥有的招式,任何人都无法看穿这套攻击。 但今惜古好像早就准备好了似的,一点、一横、一劈,都恰到好处地制住了他攻上来的每一招每一式,甚至还能后发制人,处处攻在对方最难受的位置。最后他一个筋斗,顺着他的背脊由上至下滑落,一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李啸天勃然色变,感到今惜古的每一招都令他捉襟见肘,从未见过有如此天克“九霄剑法”的招式,厉声道:“这是什么功夫?” “破霄神功。”今惜古说道,“记载于铁三娘的遗书里。这是根据九霄剑法的招式,特别研究出的一套能克制它的功法。” “这不可能!那个臭婆娘,死了还要摆我一道……研究什么破功法!” 今惜古叹道:“其实这个世上没有无敌的剑法,更加没有无敌的兵器。你输在你的执念上了。” 李啸天问道:“我的什么执念?” 今惜古说道:“你太过于依赖这把剑,以至于你已经忘记了身为一名剑客的生存之道。真正的剑客,剑从来不在手上,而在心里。” 说这话的时候,他想到了剑十三,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剑客。 “但你的心里已经被执念占满了,你对权利的渴望,对地位的贪图,以至于你连亲人、爱人都可以放弃。这样的人,早就被剑所抛弃,九霄剑虽然被握在你的手中,但它根本没有认你这个主人。” 这话说得李啸天哑口无言。他回望了一眼躲在书柜后面,有些战战兢兢的阿兰,心想:“她真的是我女儿吗?长得好像若水,简直一模一样。” 这时候他才认认真真看着她,打量着她。 忽然,一股心疼之感油然而生:“她居然独自一人在崖底生活了十年。” 李啸天哈哈大笑道:“我真是个禽兽不如的老东西!” 这个笑容震得屋内屋外嘎嘎作响。 诡异的声响也伴随着一阵清风,送到了他的身前。 门开了。 一个全身血红的人走了进来,他的头上戴了一个红盖头。 李啸天看向他,浑身感到一种解脱,缓缓地说道:“你来了。” 那人一边走,一边用阴阳怪气的声音说道:“是的,但还是晚了一点。” 李啸天回道:“不,时间刚刚好。” 李啸天话音刚落,他的头就和身体分了家。今惜古还没来得及反应,红衣人就已经带走了九霄剑,然后将这把神兵利器放在头顶,一个纵身,刺破了屋顶,消失在了夜空中。 可惜李啸天,直到人头落地,也没有听见亲生女儿叫自己一声“爹”。 今惜古呆立在原地,头一次发现,自己彻彻底底地弄错了。 原来真正的红寡妇并不是李啸天。 第130章 大师兄(一) 随着李啸天的人头落地,房间内的气氛骤然凝固,只留下今惜古和阿兰面面相觑,以及门外那位突然出现的神秘红衣人的身影逐渐远去。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颠覆了今惜古原本的计划与认知。 今惜古缓缓放下手中的青龙刀,目光复杂地望向地上的尸体,心中五味杂陈。他原以为通过揭露李啸天的罪行,就能为江湖带来一丝正义与安宁,却未曾料到,真正的幕后黑手竟另有其人。 “阿兰……”今惜古轻声呼唤着身旁的女孩,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与迷茫,似乎还没有完全从眼前的血腥场景中回过神来。“我们……该走了。”今惜古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试图给阿兰一些安慰。 今惜古往前走了几步,发现阿兰没有跟上来。 回头一看,阿兰竟然站在了李啸天尸体旁,缓缓问道:“他真的……是我的亲生父亲吗?” 今惜古神色无奈地看向她,没有回应。 “他真的死了吗?”阿兰面无表情地问道,好像在梦游。 今惜古只能沉默,他现在开始怀疑,把阿兰带出山谷的决定是否正确? 阿兰起初对这个亲生父亲没什么反应,直到看见他人头落地,身首异处地躺在自己面前,内心开始掀起了波澜。 她的眼泪顺着脸颊不断流下,好像断了线的珠子。 今惜古感到不安,他开始犹豫要不要现在带她走,再不走的话就走不了了。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嘈杂的说话声。 阿兰哭着跪在了地上。 这时候再想走,已经来不及了。 二十来个弟子破门而入,包围了整间书房。 见到地上这个惨状,众人都瞠目结舌。 沈关西走在最前面,快速上去检查了李啸天的尸身,对地上的阿兰不屑一顾。 确认这具尸体的身份以后,他的眼睛瞪得血红,先是扫了阿兰一眼,接着看向今惜古手中的刀,厉声道:“你做了什么?” 这话也是所有人想问的。 “我什么也没做。”今惜古正色道。 他这句话显得苍白无力,没有人会相信。 这个结果显而易见,断裂的头颅,一把锋利的尖刀,今惜古百口莫辩。 “我们要为师父报仇!”沈关西拔了剑,众弟子也跟着拔剑。 二十多把剑对着今惜古,今惜古抬头看了一眼屋顶上的缺口,在想应对的办法。 “住手!”门外传来大师兄崔梦辰的声音,本该在情断口瀑布面壁的他,现在来到了这里。 他推开众人,手无寸铁地闯了进来。 沈关西带着愤恨注视着他,问道:“你来干什么?” 崔梦辰说道:“我来是想告诉大家,杀害师父的另有其人。” 毕竟是大师兄,这话令所有人都怔住了。李啸天不在了,现在只剩他在庄中地位最高。 唯独沈关西是个例外,他根本不服面前这个人。“你说这话,有什么证据?” “那么你说他杀了师父,又有什么证据?” “他手里握着刀,屋内只有他和这个女孩儿,难不成你想告诉我,是这个女孩儿杀死了师父?” “凶手既不是他,又不是这个女孩儿。凶手是红寡妇!”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刷的变了。 “红寡妇”目前在江湖上是一个炙手可热的话题,他直接砍下的头颅已经突破了两位数。是以提到这个人,没有不害怕的,特别是男人。 而那些有前科的男人,此时都悬着一颗心,生怕哪天红寡妇会找上自己。 “你说是红寡妇……有什么证据?”沈关西的牙齿开始打颤了。 “我亲眼见他从屋顶跳出,手里还拿着师父的九霄剑。”崔梦辰闭着眼回忆道。 “红寡妇偷走了师父的九霄剑?” 此事又令众弟子大惊失色。 “胡说!手握九霄剑的师父,怎么会输给红寡妇?”沈关西还是不信,他一直以师父为目标,以期未来某天能继承师父的衣钵,挥舞这把绝世神兵。现在听闻他的目标被人杀了,剑还被夺走了,心里怎么接受得了? “事实正是如此。”今惜古补充道,“就在我面前,红寡妇取了李庄主的性命。” “为什么?红寡妇不是只杀负心男人吗?为什么他会杀师父?”一名弟子问道。 今惜古沉默不语,他看向崔梦辰,后者的目光始终注视着他身后那个正在哭泣的女孩儿。 房间内的气氛因崔梦辰的突然出现和他的言论而再次变得紧张而复杂。众人的目光在今惜古、阿兰和崔梦辰之间游移,试图从他们的表情和举止中寻找答案。 但这三人似乎都有不可告人的难言之隐。 今惜古在思考怎么将这件事告知众人,可细细一想,倘若把李啸天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是否会引发九霄山庄的变故?毕竟他们对师父一直是十分崇敬的感情,突然告诉他们真相,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谁也无法预测。 “师父他,一直在调查红寡妇的真实身份,始终想为江湖除去这一大害。”崔梦辰忽然说道,“怎奈红寡妇实在难缠,几次三番都从师父手上逃走。这一次,红寡妇偷溜上山,趁师父和今惜古先生谈事之际,出手暗算了师父,然后夺走了九霄剑。” 有些人说话,天生带着一种信服力,无论说什么话,旁人都会相信。崔梦辰作为大师兄,一直深受李啸天的信任,在众弟子中威望也很高。 房间内的气氛随着崔梦辰的解释而有所缓和,但依旧弥漫着一种压抑与沉重。众弟子从最初的震惊与愤怒中逐渐回过神来,开始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他们的师父,竟然被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红寡妇所杀。 今惜古看向崔梦辰,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他明白,崔梦辰的话不仅为他解了围,也为阿兰和整个局面带来了转机。他默默地点了点头,仿佛在无声地感谢崔梦辰的援助。 阿兰依然跪在地上,哭泣声渐渐平息,但她的眼神中依然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悲痛。她无法接受自己的亲生父亲竟然会落得如此下场,更无法想象这一切背后的复杂与黑暗。 沈关西虽然心中仍有不甘和怀疑,但在崔梦辰的威望和众人的认同下,他也只能暂时放下心中的愤恨,将矛头指向了红寡妇。他紧握着手中的剑,誓要为师父报仇雪恨。 “大师兄,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一名弟子焦急地问道。 现在师父死了,山庄内的师兄弟们只能视崔梦辰为精神领袖。 崔梦辰沉吟片刻,目光坚定地说道:“首先,我们要安葬师父,让他入土为安。然后,我们要团结起来,共同追查红寡妇的下落,为师父报仇。同时,我们也要加强山庄的戒备,防止红寡妇再次来袭。” 众弟子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开始着手准备师父的后事和接下来的行动。今惜古也默默地走到了阿兰的身边,她的眼睛已经哭得红肿。 今惜古叹了口气,身旁忽然伸下了一只坚韧的大手。 崔梦辰把一块手帕递给了阿兰。 没想到并不太亲近人的阿兰,竟然回应了他, “算起来,崔梦辰是阿兰同父异母的哥哥,说不定他们真的会心意相通。”今惜古心想。 第131章 大师兄(二) 对于阿兰的身份,今惜古没有多提。只告诉了崔梦辰,这是他在山崖下无意间发现的女娃儿,不知是何身份,但希望能暂住在山庄里。 崔梦辰没有多问什么,好像冥冥之中对这个女孩有一种奇妙的情感。 正如今惜古所猜测的,他们俩很合拍。 今惜古参加了埋葬李啸天的仪式,虽说掌门人的死的确很令人心痛,但现在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是今后九霄山庄将何去何从。 没了九霄剑,九霄山庄在江湖中再也没有立威的资本,更别提掌门人是被人一剑砍下了头颅。 今惜古独自站在后山的山崖处,思索着一切的前因后果。他在思考为什么自己会犯下这个大错,竟然会认定李啸天是红寡妇。 于是他想到了,正是那天在武当山下,红寡妇杀死赵天虫的时候,所用的那把剑。 红色的剑,不是九霄剑又是什么? 而那个身影,他不会看错的,除了李啸天本人,不做第二人想。 为什么李啸天要扮成红寡妇的样子去杀人?假如说,他知道月湖城的计划,就是想挑唆九霄山庄和武当派的嫌隙,那么他大可以用真实身份现身,彻底澄清这个事实不就圆满了? 扮成红寡妇的身份,究竟是为了什么? 难不成,他知道今惜古和万里云就躲在暗处,故意以红寡妇的样子现身,杀了赵天虫,好让他们错以为自己就是红寡妇? 这样做的意义何在? 他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 肩膀忽然被一只粗壮的大手重重拍了一掌,那人在他后背喘着粗气,低吼道:“不准动,你这个臭屁古!” 今惜古听出了这个声音,顿时喜出望外,回身就返给了宋破浪一拳,结结实实打在他那张大肚皮上。 “好你个宋胖子,几个月过去了,你真是一点儿也没有瘦!” 老宋抚摸着他圆滚滚的肚皮,笑着道:“我可从来没说过我想减肥,不然哪里有地方去装那么多的天下美食。” 两个人寒暄了一阵,对能在这里相遇都倍感惊讶。 老宋给他讲了这几日的经历,今惜古也和他说了他在悬崖下面的奇遇。 “嘿,我就知道,你是一定不会轻易死去的,万里云那小子,看起来挺精明的,却是个怂包。”老宋吐槽道。 今惜古摇摇头:“不,换做是我,我也会担心的。毕竟他是亲眼看见我跳下去的,若非悬崖下面另有洞天,我可能真的就粉身碎骨了。” 这时候一名九霄山庄的弟子前来,传达他们大师兄崔梦辰的讯息,邀请他们前往前厅赴宴。 “赴宴?赴什么宴?”今惜古表示不解,这儿刚死了掌门,马上就召开宴会,似乎有些不妥。 “你管他什么宴呢?我已经一天一夜没好好吃过东西了!赶紧带我去尝尝!”老宋倒是十分激动,走在了今惜古的前面。 前厅内坐着几名排名靠前的弟子,有暂代庄中事务的大师兄崔梦辰,也有一脸愤懑地二师兄沈关西,还有几个叫不出名字的弟子,以及阿兰。 这个刚来的小姑娘,竟然坐在了崔梦辰旁边,排在了众位弟子的前面。 今惜古带着宋破浪走了进来,对阿兰能坐在那个地方,深感意外。 他给众人介绍了宋破浪的身份。 “莫非是传说中的‘美食大侠’宋破浪?”崔梦辰惊道。他故意“美食大盗”说成“美食大侠”,换作别人,可能会十分开心。但在宋破浪眼里,他这话改得十分做作。 他不是一个喜欢做作的人。 不过好在这之后,崔梦辰命令厨房加菜,给宋破浪端上来许多美味佳肴,像是白切鸡、松花鹌鹑蛋、木瓜炖雪蛤、霸王烧玉虾……全是令他十分意外的各地菜肴。 他十分喜欢拥有一批好厨子的地方。 宴会上,崔梦辰和阿兰有说有笑,真的像一见如故的兄妹。这令一旁的沈关西很是不爽,他对这个莫名其妙住进来的女人天生抱有敌意。 毕竟这时候,他心心念叨的李凤兰已经失踪了几天,崔梦辰根本没有派人去寻的意思,好像这个人失踪了就失踪了。 席间,沈关西喝得有些过了头,开始质问崔梦辰:“为什么不派人去寻找李凤兰的下落。” 前厅顿时安静了下来。 这时候包括沈关西在内,庄上的人都不知道李凤兰其实是假冒的,依然当她是李啸天的亲生女儿。所以其实大部分人打心底是支持沈关西的,尽管大家都不怎么喜欢这个性格恶劣的二师兄。 崔梦辰轻描淡写地回道:“眼下并无任何线索,根本无从找起。况且师父刚刚离世,亟待处理的事务太多,找寻小师妹的事,延后再说。” 他俨然已经有了一副门派领导者的派头。 “哼,依我看,你是有了新欢,忙着想和她洞房吧!”沈关西轻蔑地说道。 这声音就像一把无形的利剑,刺向了崔梦辰。 这剑虽然看似无形,但所有人都看见了,都替他捏了把汗。 “你说什么?”崔梦辰厉声道,“有种你再说一遍!” “别以为我没看见,这几日你不断去这个女人的房间,到很晚才出来。谁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说不定已经生米煮成了熟饭。你呀,师父在的时候装成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师父刚一走,你就原形毕露。还有你……” 他又指向了阿兰,“谁也不知道你这丫头是何来历,刚来没几天,就和我们的大师兄成了红颜知己。你想做庄主夫人?我看还早得很呢!他能不能做九霄山庄的掌门还不一定,除非他能找到遗失的九霄剑!” 沈关西这一席话,顿时令众弟子觉得惊为天人,没人敢说的话,被他一股脑儿倾泻而出。 今惜古看向崔梦辰,他的两只手已经握成了拳头,嘴唇也在上下颤抖,似乎在极力隐忍。 宋破浪忽然对沈关西竖起了大拇指:“好样的,小鬼,有话直说,敢爱敢恨,我喜欢你!”他哪壶不开提哪壶,反正跟这个门派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况且打从一开始,他就对崔梦辰没什么好感。 酒席大约就这样中断了半晌,崔梦辰忽然把阿兰的手拽住了,带着她站了起来。 “其实我今天邀请大家来,的确是想宣布一件事,一件和这位姑娘有关的事。”众人心想:“果然,他有非分之想!”然后就听崔梦辰说道:“我在这里郑重宣布,我将认这位姑娘为干妹妹!” 第132章 郊外茅屋 崔梦辰的一句“干妹妹”,给了阿兰一个名正言顺待在山庄的理由。 她有了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床榻,自己的梳妆台,甚至还有佣人来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她的头发被盘了起来,衣服也换好几套新的,就连肤色也开始逐渐变白,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家闺秀。 按理说,这是阿兰应得的,今惜古应该为她高兴。 可现在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不知为何,现在看阿兰的眼睛,不如在山崖底下那般清澈,好像换了一个人。 眼看山庄的许多事都步上了正轨,今惜古和老宋便向崔梦辰辞行。 阿兰私下里很想今惜古留下来,泪眼汪汪地拽着他的衣襟,久久不愿离开。今惜古则是温柔地为她拭去了泪水,告诉她:“我会常来看你的。” 崔梦辰象征性挽留了一下,略显生硬地说了一些祝福的言语。 老宋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假惺惺,下山路上一个劲儿吹鼻子瞪眼,今惜古则不以为然。 “为什么你好像一点儿都不在意?”老宋问道。 今惜古明知故问:“什么?” “崔梦辰那小子肯定有问题。” “哦?问题在哪儿,说说看?”今惜古倒很想听一听老宋的看法。 “明明死了掌门,但他这个做大师兄的一点儿反应也没有。既不追查凶手,又不安排后事,如此心安理得,好像他还挺高兴似的。” 今惜古点点头:“没错,这的确是个疑点。还有呢?” “还有就是,他的小师妹失踪了,却根本不急着派人寻找,倒是他的师弟沈关西,表现得还像个人样。” 今惜古回道:“很明显,他已经知道李凤兰是假的了,所以根本不想管她的死活。” “他既然知道李凤兰是假的,会不会也知道那个新来的小姑娘阿兰,就是真正的小师妹?” “有这个可能。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他之所以这么急着认领一个干妹妹,为的就是给阿兰一个名分。毕竟这时候将九霄山庄的丑事公之于众,无异于雪上加霜,不如将那些黑历史就此埋葬比较好。” 老宋听后觉得有理,一脸轻蔑地说道:“这样一来,则不就说明,他是一个合格的掌门人了?” “的确,在处理门派事务方面,他的表现显得很老道,与他的年龄和经历不相符。很可能,是得到了高人的指点。” 他们在山下的镇子里歇了歇脚,今惜古往酒壶里装了些这里特产的果子酒。 老宋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刚从药房里走出,手上拿了两包药。 长长的秀发,伟岸的身躯,腰悬一把蓝色的宝剑。虽说换上了一身寻常百姓的粗衣,还戴了顶高高的草帽,依然不减他从内而外的飒爽和飘逸。 他正要上去招呼,今惜古拦住了他。“莫慌,跟上去瞧瞧。” 万里云似乎有意在躲避着谁,并没有走寻常路。他专挑一些不经常走人的背街小巷,穿行在阴暗的小树林里,最后来到了一座郊外的茅屋前。 那夜万里云拖着半条命,带着伤重的李凤兰离开,为的是不想连累其他人。他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继续用真气为李凤兰续命,同时躲避楚山孤的纠缠。 左思右想,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也有可能会被月湖城的眼线找到,不如就待在最近的地方。 至少目前为止,他们都平安无事地渡过了。 今惜古和宋破浪缩在篱笆后面,透过窗户远远看向屋内。李凤兰依旧没法动弹,还躺在床上,胸口有节奏地上下起伏着,应该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万里云把药包打开,小心地倒入一个破了一半的罐子里,架在炉火上,开始熬药。 谁能想到,武当派的大弟子,真武剑的传人,会在这种简陋的地方,用一个破罐子亲自熬药。 他的肩上还缠着厚厚的绷带,被楚山孤刺穿的伤口此时还隐隐作痛,但相较于无法下床的李凤兰,他这样已经是很好的了。 今惜古深知,他一定不希望别人看见现在的样子,便没有轻易去打扰。 万里云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警觉地注视着四周。 “难道我们被发现了?”今惜古和老宋面面相觑。 “现身吧,你还要藏多久?”万里云说道。 老宋正要走出去,又被今惜古拽住了。 从腐败的柜子后面走出一个面目狰狞的黑衣人来,这不是楚山孤是谁? 没想到还是被他找到了。 楚山孤发出“啧啧”的声音,演技浮夸地感慨了一段,大概意思是,想不到武当派的万里云竟然沦落至此,饮食起居甚至还不如一个平头百姓。 万里云看似不以为然,其实内心的一角早已崩坏。如此大的落差感,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马上接受的。 这几日他的盘缠用尽,身负重伤。为了治伤、抓药、吃饭,不但当掉了自己那一套武当的弟子服,还把贴身的家传玉佩也出售给了古玩店。 他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只得乔装成平民百姓,尽可能避免与人接触。还得时刻保存体力和真气,李凤兰有任何万一,他都要给她输送真气。 这几日的生活,仿佛过了好几年,连胡子都长得比往日更快。 “你腰间的那把真武剑倒是保存完好,怎么不把它也当了,起码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楚山孤调侃道,视线一直不离那把绝世宝剑。 “这把剑比我的性命更重要,奉劝你不要打它的主意。”万里云坚定地说道。 “哦?凭现在的你,竟然还敢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看来这女人的确给你带来了一些东西,包括这股子愚蠢和不自量力。” 他已经把黑铁剑握在了手里,指向了床上还没有恢复意识的李凤兰。 “你要找的人是我,与她无关!不许你伤害她。”万里云恨得咬牙切齿。 楚山孤大笑了几声,说道:“你一会儿要保护剑,一会儿又要保护女人,你到底有多少能耐?”他顿了顿,脑子里灵光一闪,“不如这样,我给你一个机会,剑和女人,你可以选一样,另一样必须留给我。如何?” 楚山孤的提议让气氛骤然紧张,万里云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挣扎与愤怒。他深知自己目前的状态远非楚山孤的对手,但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李凤兰或真武剑。 “楚山孤,你我之间的恩怨,何必牵扯无辜之人?你若真想决一死战,我奉陪到底,但李凤兰与此事无关。”万里云的声音虽低,却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坚决。 楚山孤冷笑一声,仿佛早已看穿万里云的心思:“无辜?哼,她若真无辜,又怎会到这副田地?再者,你以为自己还有选择的余地吗?我再问你一遍,剑和女人,你必须选一个!” 他沉浸在玩弄猎物的喜悦之中,现在的万里云,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只待宰的羔羊。而且他有的是时间,可以看着万里云在挣扎中逐渐消亡。 说着,楚山孤缓缓向前迈出一步,黑铁剑的剑尖在微弱的烛光下闪烁着寒光,直指李凤兰。万里云见状,拔出了真武剑,体内真气涌动,以迅捷至极的一剑,将黑铁剑的突刺挡了下来。 “原来你还保存着这么强劲的真气,看来连续几日为这个婆娘续命,并没有让你完全透支。这样一来,我便可以和你多玩一会儿了,我还生怕你现在太弱,跟我过不了几招就嗝屁了。” “你少得寸进尺!我……我……”他后半句没有说出来,喷出了一大口鲜红的血。 痛苦地单膝坠地,仅凭真武剑苦苦支撑着身体。 楚山孤放声大笑,高声说道:“原来只是在逞强,你还真是可爱。” 这时候,明明还没有恢复意识的李凤兰,身体竟有了微小的动静,用微弱的声音喊着:“不要……” 第133章 勇气 楚山孤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看向床上的李凤兰,眼中闪过一丝意外。李凤兰虽然声音微弱,但那份坚定与不屈却清晰地传达到了每个人的心中。万里云的目光瞬间柔和了许多,李凤兰的声音似乎给了他注入了极强的力量。 他紧紧握住真武剑,目光坚定地望向楚山孤。 “听到了吗?她不想让我放弃。无论是她还是真武剑,我都不会让你得逞。”万里云的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楚山孤收起笑容,脸色变得阴沉:“哼,倒是个痴情种。不过,你以为这样就能改变什么吗?你的实力,现在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万里云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气息,他知道,现在不能硬拼,必须智取。他看向四周简陋的环境,心中迅速盘算着对策。 “楚山孤,你我之间的恩怨,今日就做个了断。但这里地方狭小,施展不开,我们不妨换个地方,公平一战。”万里云提议道。 楚山孤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会怕你吗?好,我就依你,我们到外面的空地上去,看看到底是谁更胜一筹。” 说着,楚山孤转身向门外走去,万里云也强撑着身体跟了上去。 老宋和今惜古见状,也悄悄跟在了后面。老宋问今惜古:“我们就不能上去帮忙吗?” 今惜古摇了摇头,说道:“不能。” 老宋问:“为什么?” 今惜古说道:“因为他是万里云。” 月光如水,洒满了整个空地。楚山孤和万里云面对面站立,两道狭长的黑影几乎一模一样。楚山孤挥动黑铁剑,剑光如龙,直指万里云;而万里云则紧握真武剑,剑尖微颤,仿佛随时都会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只是眨眼的功夫,黑铁剑就已经来到身前,万里云以退为进,使出了武当派的绝顶轻功“梯云纵”,与对方始终保持一把剑的身位。 无论楚山孤如何近前,好像总差了那么一寸。他把所有力量都赌在了这一剑上,认定万里云即将避无可避。 楚山孤右手持剑,左手边没有做任何防御,这下反倒给了万里云抢攻的机会。只听耳边“嗖”的一声,一道蓝光闪过,楚山孤下意识伸左手去挡,手腕竟然给削了下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楚山孤措手不及,他为自己的狂妄食了恶果。本以为万里云已是强弩之末,哪知在这种生死边缘竟然迸发出惊人的力量。 “你还藏了这么一手?这是什么招式?”楚山孤咆哮道,把血肉模糊的断腕拾起来,脸色因大量失血而变得苍白,内心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万里云沉着而决绝,冷冷地回道:“我称它为‘生死一剑’,是生是死,只这一剑。” “好一个‘生死一剑’,走着瞧,下次再见面,我定要取你性命!”言罢,他拖着断手飞奔而去。 楚山孤刚一走,万里云就跪倒在地。 虽然内力严重受损,但依然保有强劲的剑术和迅捷的身法,关键是李凤兰的那一声潜意识的呼喊,令他内心平静了下来,得以找回过去那份自信与勇气。 今惜古和老宋将他扶回了茅屋。他用残留的气力,好不容易挤出了一句话:“谢谢你们没有插手,不然我宁愿被他一剑刺死。” 看来万里云那会儿非但发现了楚山孤,也发现了他们。 老宋瞪了一眼今惜古,说道:“看来你真挺了解他的。” “任何一名剑客,在剑法练到一定境界以后,岂非都有些痴呆?特别在这种生死关头,决不会希望有人插手。正因为有这份痴呆,往往能爆发出惊人的奇迹。”今惜古说道。 “假如奇迹没有发生呢?那岂不是要被捅个透明窟窿?”老宋反驳道。 今惜古两手一摊,说道:“自古以来,因为自己那份执念而死的剑客不计其数,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就必须面对自己的宿命。当然,今天这个局面,假如真到了那个被将军的时刻,以我们的性格,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今惜古先把万里云放下,给他服了两粒十全大补丸,万里云脸上的血色开始逐渐恢复。他还惦记着炉火上熬的药,嘱托老宋,把药汤滤出来,一定要按时给李凤兰喝下。 此时李凤兰的脉象平稳,看来经过万里云这些天的悉心照料,她似乎真的有希望可以苏醒。 明明受了极为致命的伤,看来奇迹真的发生了。 三人在茅屋内交换了最近的信息,得知李啸天也死于红寡妇之手,万里云唏嘘不已。 他们都有一种预感,九霄山庄的事情并没有结束,仿佛还有一只黑手笼罩在九霄峰上。 “那日清晨,我带着她从木屋中出来,途径情断口瀑布的时候,我发现崔梦辰似乎并不在那里。按理说,未经允许他是不能擅自离开的。”万里云沉思了半天,听今惜古讲完那天夜里李啸天被杀,崔梦辰第一时间赶到书房,内心觉得这个人的举动十分怪异。 “表面上看,他不像是会违抗师命的人。”今惜古说道,“但是他却会偷偷潜入李凤兰的房间里,那时候李凤兰分明还是李啸天的千金,无论他有什么理由,都不应该这么做。除非……” “除非什么?”老宋一边吃着花生米,一边问道。 “除非是李啸天命令他去做的。”万里云补充道。 今惜古点头道:“没错。包括他被罚到情断口瀑布面壁思过,很有可能都是李啸天和他做的局。” “为什么呢?这一老一少在鼓捣些什么惊天动地的事?”老宋问。 今惜古脑中开始回想铁三娘那封遗书,书中曾提到过,她与李啸天有一个儿子,但是失踪了。 “我怀疑……”今惜古说道,“崔梦辰和李啸天之间,有超越师徒的某种联系。” “无论他们是什么关系,现在九霄山庄的宝贝已经落入了外人手里,我倒要看看,那个崔梦辰究竟会怎么应对这一系列变故。”老宋说道。 第二日,他们启程离开了。 万里云写了一封信,托他们带去武当山,交给灵虚道长。信中大致讲述了九霄山庄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同时也告诉师长和各位师弟,他手上还有一些紧急事务需要处理,暂时不会回山。 今惜古和老宋结伴而行,准备回镇上,到驿站去取两匹快马。 路过一片野林,这是郊外上城镇的必经之路,只是少有人烟。 老宋哼着小曲儿,跳到树后,准备在此小解。 今惜古在路上等他,忽然听到老宋大叫一声:“死人啦!” 就在那棵大树的后面,躺着一具无头尸体,尸身穿着黑衣,左手边,手腕已经没有了。 毫无疑问,这具尸体是楚山孤的。 今惜古在不远处找到了他的头颅,被一把极为锋利的剑,一剑斩下,干净利落。 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一个人。 看来红寡妇再次出手了。 第134章 负心人 尸体还是热的,楚山孤刚死不久。 他的头是找到了,但那把无坚不摧的黑铁剑已经没了。 “看来红寡妇不但杀了人,还夺了他的剑。堂堂月湖城大弟子,结局竟然这般悲凉。”老宋吐槽道。 今惜古的内心感到不安,他所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我们必须得回去茅屋看看。”他说着,已经走在了前面。 老宋跟在后面,忙问他要做什么。 今惜古没时间解释,他纵身一跃,已经到五丈开外的地方了。 万里云那边果然发生了变故。 李凤兰还静静地躺在床榻上,但万里云已经不在了。 药罐子碎成了渣渣,药汤洒得到处都是,地上还可以见到几处血迹。 难道万里云遇害了? “遭了!”今惜古表现出了几分焦急。 “我出去找找!”老宋说着便跑了出去,正好撞上跌跌撞撞往回走的万里云。 他现在灰头土脸的,嘴角还磕破了,垂头丧气地倚靠在草垛里。 见今惜古和老宋返回来,他也没能打起精神,神情沮丧地说道:“真武剑被他抢走了。” 听万里云陈述,红寡妇刚走不久,他进来便是瞄准了那把绝世宝剑,却并未取茅屋内两人的性命。 现在他若想动手,杀他们二人简直易如反掌。 但他只是抢走了真武剑,万里云在背后疯狂追赶,连摔几个跟头,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逃之夭夭。 红寡妇不会杀他的,因为他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不是一个负心的男人。 而楚山孤则必须死,他的所作所为,已经注定了红寡妇会找上他。 但红寡妇还是来抢走了万里云的剑,继九霄剑以后,月湖城的黑铁剑,武当派的真武剑,都落在了他的手里。 看来这个怪人对绝世神兵也情有独钟。 万里云缓缓走进茅屋,把碎裂的药罐一片一片地拾掇起来,动作迟缓,眼神黯淡。他消沉的意志已经写在了脸上。 “我不配做大师兄,也不配当什么武当七侠之首,更加不配做师父的弟子。”他自言自语道。 今惜古知道他的苦痛,本想试着安慰他几句,但这时候说再多也是徒劳,便把腰间的酒壶递给了他,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你已经尽力了。” 是啊,他的确已经尽力了。在九霄峰被楚山孤刺穿了琵琶骨,又连续给李凤兰输送了数日的真气,身体早已透支,紧接着又和追上来的楚山孤来了场恶战。好不容易险胜,却又要面对那个怪物一般的红寡妇。 普通人到这个地步,能活着就已经是奇迹了。 也正因为他生来不平凡,才会比普通人拥有更强烈的自尊,这个被江湖上所有人欣羡的天之骄子,别人都只知道他光鲜亮丽的一面。殊不知,他所肩负的责任比任何人都要大,无数人都在看着他,因此他接受不了失败,与其弄丢了师父托付给他的剑,不如一剑杀了他。 他一口气喝完了整壶酒。 谁也没见过这个样子的万里云。 酒这种东西,是男人失意的良药,喝下一整壶以后,话也就多了起来。但也有一种人,喝再多酒,也说不出来什么话,只因为他根本就无话可说。 今惜古真希望他这时候能跟老宋一样,多说几句话,哪怕为自己找几句借口也是好的。 但真正的高手,都是不愿意找借口的。越不愿意找借口,就越容易因为一件失误而陷入无止境的自责。 所以江湖中的大部分高手都是很苦恼的。 夜色正浓,荒野之中,响起了野狼的呼嚎。 他刚把李凤兰带到这里时,也听到了这个声音。正因为这里晚上会有狼出没,他才会放心地在这里住下,他知道,附近的村民都怕狼,所以没人会靠近这里。 从李凤兰的床榻上,传来了一声惊叹:“有狼,快跑!” 这声音惊醒了茅屋内的所有人,万里云根本没有睡,他看得清清楚楚。 李凤兰坐了起来。 她瞪起了一双大眼睛,疑惑地扫视着众人。 见到今惜古刹那间,她仿佛以为自己神经错乱了,惊得晕了过去。 这也难怪,任何人在刚刚苏醒的时候,见到一个本该已经死掉的人,都会以为自己神经错乱了。 昏迷了这许多天,对她来说,就像做了一场大梦。 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困惑与不解,仿佛试图从周围的环境中寻找答案。万里云、今惜古和老宋,三人的面容在她眼前一一掠过,大家似乎都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一时语塞。 “你……醒来啦!”万里云又惊又喜,起身坐在了她的床边,试图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仿佛在迎接一个刚刚睡醒的人。 李凤兰的目光逐渐聚焦,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望向自己的前胸,记忆中那一剑仿佛刚刚才刺入自己的身体,顿时感到胸口一阵刺痛。但这里又和九霄峰上的景致完全不同,这才发现,伤口已经被上了药,而茅屋里还回荡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她脸色骤变:“楚山孤呢?他……他怎么样了?”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显然对于之前发生的事情还心有余悸。 “放心吧,从今往后,他再也不会来骚扰你了!”万里云勉强挤出笑容,试图表现得更加高兴一些。 今惜古和老宋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他们知道,万里云此刻所承受的压力与痛苦,远比他们想象的要沉重得多。 望着万里云这一身狼狈的模样,李凤兰也能察觉出一些异样,问道:“你……怎生弄成这样?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吗?” 万里云淡淡地摇着头,微笑着回道:“一切都过去了,你能醒过来就太好了。” 李凤兰跟着也摇了摇头,闭上眼睛,努力使自己想起一些事情来。 “我记得,梦里有人在给我输送真气,还喂我喝药,还有楚山孤又找上门来了,然后你和他决斗!原来这些不是梦,是真的,对吧!”最后那句话说得既温柔,又充满感激之情,眼泪已经在她的眼眶内打转。 万里云抿着嘴唇,把她的手紧紧握住了,还在不断摇着头:“总之,你能醒过来,真是太好了。” 李凤兰感受到万里云手掌传来的温度,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安心,言语越来越激动:“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楚山孤……你最终打败了他,他死了,再也不会出现了,对吧?” 她此前对楚山孤的恐惧已经刻进了骨子里。 “是的!”老宋忽然开口道,“就是你面前这个人打倒了他,他今后再也不会出现了,他输了,输得体无完肤,死无全尸。” 李凤兰忽然大哭不止,仿佛一瞬间解脱了许多。 没有人提红寡妇的事。换一个角度想,假如万里云不是对李凤兰一片真心,或许结局就不是这样了。 红寡妇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第135章 重登九霄峰 楚山孤已死,抢走了真武剑的红寡妇理应不会再来找他们的麻烦了。 今惜古给万里云留下了一堆上乘的伤药,又给他打了几坛酒,便拉着老宋离开了。 临行前,万里云诚挚地向今惜古和老宋道了声谢,他甚至卸下了高傲的自尊,拜托今惜古,替他找回真武剑。无论如何,这把剑都不能落入别人手中,否则武当派今后将无颜在江湖中立足。 今惜古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哪怕他不说,他也是会找红寡妇会一会的。 翌日,他便收到了来自殷万里的传书。 早在几天前,他就给殷万里发出了信件,托他查一查那些被红寡妇杀害的人。 殷万里在信中详细注明了记录在案的所有死者,共计三十二名,现在加上死去的楚山孤,一共是三十三名死者。 结果不出今惜古所料,死去的这些人里面,有一半以上都和月湖城有干系,甚至还有几名九霄山庄的弟子。 老宋看了这些资料,并无头绪,问道:“红寡妇不是号称只杀负心的男人吗?莫非全天下的负心人大部分都在月湖城和九霄山庄里?” 今惜古笑了笑,问老宋:“假如一个陌生人站在你面前,你怎知道他最近有没有负了哪个女人?” 老宋回道:“怎么可能知道?男人和女人之间的那些事,谁还会公开不成?” 今惜古说道:“没错,哪怕情报网再广,你也不可能知道一只披着羊皮的狼究竟在想什么。我们不妨大胆设想一下,杀负心男人这件事,不过就是个幌子。” 老宋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今惜古问道:“假设一个人有想要除掉的仇敌,如何在不引起世人注意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杀了他们?” 老宋努力思索道:“当然是蒙着脸,不让任何人看见咯。” 今惜古点头道:“没错,隐瞒自己的身份,这是首要的。可有些仇敌,一旦被杀,就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与之相关的人一定会联想到杀人凶手的身份。这样的情况,该如何处理?” 老宋忽然灵光乍现:“栽赃嫁祸!” 今惜古竖起了大拇指。 “你是说,‘红寡妇’就是他们栽赃嫁祸的对象?” “没错。‘红寡妇’的真实身份谁也不知道,由他来扛下一切杀戮,再适合不过。起初,杀害赵天虫的那个‘红寡妇’,特地亮出了手中的九霄剑,让我下意识认定,红寡妇就是李啸天。但后来李啸天死在了红寡妇之手,让我瞬间陷入了迷茫。现在这件事我已经想通了。” 今惜古又露出了他那一脸自信的微笑。 “从殷万里这份资料可以判断,红寡妇杀人的对象基本都围绕月湖城和九霄山庄展开。其它那些被杀害的人,好比‘夜来香’常九儿,‘北盗魔’赵十八,“南阳恶棍”齐天寿,大多是远近闻名的恶霸或采花贼,再不济也是方圆五十里人们所公认的负心人。 再看九霄山庄死去的这几名弟子,还有月湖城的人,除了‘大嘴枭’赵天虫,‘铁血剑尊’楚山孤以外,另外这些你认识吗?” 老宋仔细阅读着这些人名,好像确实不太熟悉,更别提他们之前做过什么,有几个老婆。 “因为红寡妇一出山便号称只杀负心男人闻名,所以这之后,他所杀的大部分人,世人都会下意识认定,这些都是有前科的男人。” 今惜古的分析让老宋恍然大悟,原来“红寡妇”这个称号和其只杀负心男人的行为,可能只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幌子,用以掩盖其真正的杀人动机和目标。这样一来,即使有人被杀,世人也只会认为是因为他们负心而遭到了报应,而不会深究背后的真正原因。 “那么真相究竟是什么?红寡妇的真实身份是谁?”老宋问道。 “如果我的推测无误,李啸天就是红寡妇,但红寡妇却不止李啸天一人。”今惜古胸有成竹地说道。 “你是说,李啸天还有帮凶?” 今惜古点点头。“李啸天的死,很有可能就是被灭口,可能他到底都不知道,那个戴着红盖头进屋的人,竟不是来救他,而是来杀他的。他们设定好的这个魔头,起初便是用于清除异己,杀人于无形。这也是李啸天能够维持他在九霄山庄权利的最大秘密。” “可最后还是被人从背后捅了刀子。”老宋吐槽道。 “这可能就是‘人在做,天在看’。任何罪恶都不可能做得绝对完美,你所犯下的罪孽,迟早有一天会回到自己身上。”今惜古接过老宋的话,语气中带着一丝沉重。“李啸天利用‘红寡妇’的身份作为掩护,清除异己,但他的计划最终还是出现了破绽。现在,我们不仅要找回真武剑,更要揭开红寡妇的真面目,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老宋点了点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当然是去事件的源头,九霄峰。从哪里开始的,就在哪里终结。”今惜古坚定地说道。 他们与万里云暂别,找了条绕远的路,这次他们决定偷偷登山,不被任何人看见。 此时的九霄峰上,张灯结彩,因为正好是他们新进的小师妹——阿兰的生日。 二十岁是女人这辈子最美丽的年华,在山崖底下孤独地度过十年漫无天日的生活,崔梦辰作为代掌门,为她筹备了一场盛大的生日宴会。 山上的弟子们好像已经忘记了李凤兰,谁也没有再提这位前任小师妹失踪的事情。 唯独二当家沈关西是个例外。 此时的他独自坐在瑶池边上,抱着一坛酒,脸颊已喝得通红,正盯着那只形单影只的白鹤自言自语。 “你说你傻不傻,竟然把自己的同伴给吃了!明明有爱人,不知道珍惜,真是傻到家了!” 白鹤好像听得懂他说的,发出了几声不满的悲鸣。 “你说小师妹会去哪儿了?她还活着吗?为什么至今都没有她的任何消息呢?” 沈关西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察觉到周围的变化。他继续对着白鹤诉说着心事,言语间透露出对李凤兰深深的思念与不解。 今惜古和老宋躲在暗处,静静观察着沈关西的一举一动,心中不禁对这位二当家的深情与执着感到一丝敬佩。 当他们接近宴会所在的区域时,隐约能听见远处传来的欢声笑语和丝竹之声,那是一片欢腾的海洋,与他们此刻的紧张气氛形成了鲜明对比。今惜古示意老宋保持警惕,两人贴着山壁,小心翼翼地前行,尽量避免发出任何声响。 终于,他们来到了宴会场地的边缘,透过密集的树木和灌木丛,可以隐约看见灯火通明的庭院和其中穿梭的人影。今惜古眯起眼睛,仔细观察着每一个人,试图从中找出与红寡妇有关的线索或蛛丝马迹。 然而,正当他们准备进一步探查时,一阵突如其来的对话打破了夜的宁静。“听说了吗?据说阿兰师妹的生辰礼物中,有一件是来自武当派的神秘宝物呢!”一个弟子的声音传入了他们的耳中。 “什么宝物那么神秘?难道是真武剑不成?”另一名弟子回道。 “看盒子的形状,说不定真是一把剑!” “怎么可能会是真武剑,武当派怎肯舍得?” 这个对话牵动起了两人的神经,今惜古抢在老宋前面,跃了上去。 第136章 兄妹 前厅中灯火辉煌,挂满了纸灯笼。考虑到阿兰从未见识过外面的花灯,崔梦辰命人下山购买了各式各样的花灯,挂在了各处。 阿兰就坐在最前方,与崔梦辰并排。台下坐着山庄内排名最靠前的弟子,以及湖广一带一众门派的代表。 其隆重程度一点儿都不亚于李啸天的寿辰。 庄上刚死了掌门人,就马上办这种大喜事,在这些宾客看来,简直闻所未闻。 当然,大家到场只顾吃喝玩乐,别人自己的家事,外人无权干涉。被邀请来的人,都是九霄山庄看得起的,人家好意做东,做客人的只负责吃好喝好就行了。 阿兰面前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点心,像是苏杭有名的荷花酥、薄荷夹糕,江南一带流行的枣泥糕、蜜汁桂花糕,云南的鲜花饼……琳琅满目,阿兰每吃一口就得换一样,否则就没有肚子去把这所有的点心品尝完。 崔梦辰还命人送上美酒好菜,想不到阿兰看起来不谙世事的样子,喝酒的造诣可是一点儿也不输给任何人。她先是将一大杯三十年女儿红一饮而尽,又大口喝起了西域的葡萄酒,还对盛酒的夜光杯大加赞赏。 她笑起来是那样好看,以至于为了博得她的笑脸,好几名弟子争相把礼物拆开给她看。朴素一点的包括刚从山下买来的彩绘泥娃,亲手做的笑脸纸风车;奢侈一点的比如从琉璃厂淘来的夙玉发簪,南海珍珠串成的手链,还有宫廷里流出来的夜光魔盒…… 她今天穿了一身十分好看的广袖留仙裙,裙摆带着鲜艳的彩条,耳朵上镶了长长的银质耳坠,手上的红玉镯晶莹透亮,整个人焕然一新,再也没有山崖下面那副野孩子的模样。 崔梦辰代表九霄山庄给一众宾客敬了酒,开始郑重向外界介绍这位新认的妹妹。 他已经去掉了“义妹”这个前缀,直接和她以兄妹相称。 神龙寨的寨主莽八只是说了句:“这女娃儿长得真带劲!”就被崔梦辰掌了嘴。莽八气不打一处使,准备拔刀和他干一架,哪知道刚一抬手,脖子就被一把明晃晃的剑给抵住了。 众人这才相信,崔梦辰能够力排众议,充当这个代掌门的身份,并非偶然。他使剑的身法一点儿也不输给前任掌门李啸天。 龟山派的武青天连忙上来拉架,带着莽八给崔梦辰赔了杯酒。考虑到九霄山庄仍然还是湖广一带的常青树,是武当派以外唯一可以问鼎中原各大派的门派,谁也不敢轻易得罪。 一连串恭维过后,外面进来了一队蓝袍白衣的道人,众人看了肃然起敬,为首的两人是武当派二弟子清如许和六弟子孙辰纲。 没想到武当派也派人来了,来的还是两位颇有分量的人物。 随着武当派二弟子清如许与六弟子孙辰纲的到来,整个前厅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庄重而肃穆。宾客们纷纷起身,向这两位来自武林泰斗武当派的高足致以敬意。崔梦辰也连忙上前,一反此前与万里云对峙时那副严肃的模样,亲自迎接,脸上洋溢着既惊又喜的笑容。 “清兄,孙兄,未曾想二位能亲临九霄山庄,真是蓬荜生辉,梦辰感激不尽。”崔梦辰的话语中充满了诚挚与敬意。 清如许轻轻拱手,举止间透露出一种温文尔雅的气质,他微微颔首道:“崔兄客气了!”故意没有称他“崔掌门”或“崔庄主”。 “家师闻听九霄山庄近日变故,特命我二人前来探望,并送上武当的一点心意。”说着,清如许示意身后的弟子呈上礼物,那是一幅绘有武当山云海松涛的精美画卷,以及几瓶珍贵的丹药,皆是武当派独有的宝物。 明明是庆祝阿兰的生辰,却被清如许说成是“变故”。崔梦辰没有表露心迹,命人收下礼物,面带微笑地招呼他们入座,并命人添置酒菜。 表面上看,两方都没有提及各自的过节,其实已经暗流涌动。此时的清如许不断朝四周张望,试图找寻任何关于万里云师兄的痕迹。 阿兰坐在上面,目睹了台下的一切,她也不支吾,朗声道:“哥哥,他们是谁呀?是我们的朋友吗?” 崔梦辰连忙高声介绍:“他们是武当派的弟子,有武当七侠之名的清兄和孙兄,武当派与我九霄山庄十分要好,多年来都以兄弟相称。” 台下忽然传出一声冷笑:“呵,兄弟?我看未必。” 众人一看,说话的是襄阳长蛇帮的“水上漂”胡冠通,此人自小在江水中长大,练就了一身“水上漂”的本领,所持兵器是一根巨大的铁桨。 胡冠通也不怕招来异样的眼光,站出来继续说:“现在谁不知道,武当七侠的老七夏新雨死在了九霄山庄新婚之夜的当晚。而夏新雨在和前任庄主的千金李凤兰成亲之时,在外面还有个姘头,现在正在武当山上养胎呢!” 这段话无论从谁的嘴里说出来,都是啼笑皆非的事,在场一众无不在憋笑。这种巨大的丑闻竟然会发生在两个名门正派身上,谁心中都有疑问:“究竟是否真有此事?” 孙辰纲气得直接拔了剑,要往胡冠通脸上劈过去,被清如许拦了下来。 清如许也不生气,慢条斯理地说道:“哪怕堵住了他一人之口,堵得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吗?不如趁此机会,跟各派的弟兄们把话说开了,免得日后人们胡乱猜忌,还道我武当派是什么藏污纳垢的地方。” 此话一出,众人都觉得有理,甚至开始对清如许这个人肃然起敬。由于武当派近年来大部分事务都由万里云出面,清如许在江湖上露脸的次数不多,众人只知这个人各方面并不亚于他的大师兄。正所谓百闻不如一见,三言两语尽显他的大将风度。 “我七师弟夏新雨,自入门以来,深受众位师兄弟喜爱,他相貌堂堂,资质甚高,是少有的少年英才,因此我恩师灵虚道长才会收他做关门弟子。这期间,夏师弟同九霄山庄的庄主李啸天略有接触,知其有一独女待字闺中。夏师弟年纪尚轻,在未经恩师允许的情况下做了九霄山庄的赘婿,此事我们六位师兄也是后来才知道。 但木已成舟,婚期已至,夏师弟独自来这里完婚,虽然事后已得到恩师默许,然而谁知就在大婚当晚,夏师弟莫名死于洞房。此事究竟真相为何,尚在调查中。 夏师弟在外的风评,经详细访查,目前可以确定的是,此人尚无明显劣迹。这是我们几位师兄弟亲自查证得出的结论,绝无任何包庇。倘若最终证实他的确是一个卑鄙小人,我武当派全员绝不藏着掖着,日后定会给大家一个说法。 至于所谓‘姘头’一事,我们也已彻查清楚,纯属子虚乌有,乃是‘大嘴枭’赵天虫受人指使,妄图抹黑武当。经查,那位女子本就是赵天虫的结发妻子,与夏师弟毫无瓜葛。现在我派中人已将那位女子妥善安置,不日便将派人将其送回故乡。” 清如许这一席话,说得有条有理,逻辑清晰。一个人说话,重要的不单是他说了些什么,还在于他说话的气魄,这股气魄决定了言语的可信度。有的人刚一开口,台下的观众脸上就写满了“不信”,而有的人无论说多少话,都令人无从反驳。 胡冠通听后连连点头,瞬间对清如许赞意连连,接着便转向了台前的崔梦辰:“那么夏新雨是怎么死的?” 众人刷一下又转向这个代掌门,崔梦辰神色黯淡,他在努力克制,脸上的表情并不太好看。 “前番我派大师兄万里云为了查清此事,已先一步来九霄峰,未知他现在人在哪里?”清如许质问道。 一阵沉默。 “为什么不说话?我大师兄呢?”孙辰纲忍不住问道。 “事实上……”崔梦辰忽然清了清嗓子,“早在数日前,我就已经与万兄见过面。”他停顿了一下,情绪忽然变得有些感伤,愧疚之情溢于言表。 “然后呢?大师兄去哪儿了?”孙辰纲追问道。 “我不知此事该说不该说,万兄他……他与我那个小师妹——李凤兰,也就是死去夏兄的妻子……私奔了。” 第137章 意气之争 崔梦辰的话音落下,整个前厅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宾客们面面相觑,难以置信地交换着眼神。武当派两位弟子的脸色更是瞬间阴沉下来,孙辰纲更是紧握剑柄,手指因震惊而微微颤抖。 胡冠通听了连连摇头,说道:“这件事非同小可,你是亲眼见到?还是道听途说?不可血口喷人!” 崔梦辰从一堆礼物中拿出了一个精致的木盒,木盒很长,和剑一样长。 他当着众人的面把木盒打开了,里面放着一把剑,一把蓝色的剑。 光是看着这剑上散发的光芒,就仿佛已经被它夺取了灵魂,令人不忍移开目光。 毫无疑问,这正是万里云的佩剑——武当派镇派之宝,曾是武当派创派祖师张真人的贴身宝剑——真武剑。 “我武当派的宝剑,怎会落入你手里?”这次换清如许陷入被动了,他现在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心中感到隐隐的不安。 “我把它从一位身着红衣,带着红盖头的杀手手中夺回来。只因为他还夺走了我庄上的神兵九霄剑,近几日我一直在追查他的下落。昨日,我在山下找到了他,与他交手三十余合,他扔下这把剑就逃之夭夭了。本就想在小妹的生辰之上,将之作为礼物,转送给武当派的各位兄弟,以弥补我九霄山庄山庄之前的过失。” 崔梦辰一反刚才失语的样子,振振有词地表达,将刚才的劣势一举扳了回来。 现在失语的是清如许,他不知该如何接这话,也不知该不该接下这把剑。 如果接了,则表明他武当派默认了崔梦辰所说的都是事实,那样万里云将会身败名裂。如果不接,莫非要放着武当派的镇牌之宝流入他人之手? 清如许的目光在真武剑上停留了片刻,随后缓缓抬起,与崔梦辰对视,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努力平复内心的波澜。 “崔兄,此事关系重大,仅凭一把剑,难以断言所有事实。但真武剑乃我武当至宝,不容有失。我暂且收下此剑,待回山后禀明师尊,再做定夺。”清如许的声音沉稳而有力,他亲自上前,试图从崔梦辰手中接过真武剑,然而这时候,外面忽然闯进来一个人,喊了声:“慢着,就这么把剑交给他们,未免太简单了吧!” 进来的人是排行老二的沈关西。 沈关西并不给武当派好脸色看,上来就横在了中间,厉声呵斥道:“武当派的人先派人污我小师妹清白在先,而后又掳走了她,这件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大厅内立时起了骚动,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这个怒气填胸的二当家。 “师弟,不得无礼。此事目前还尚无定论,可不能冤枉了好人。”崔梦辰劝解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武当派还亏欠了你们不成?”孙辰纲也怒了,挺上前说道,“我夏师弟的死,到现在都没有个说法,而万师兄为了查清真相,到现在生死未卜,你们还反咬一口,说我们不是?依我看,定是你这个师妹行为不捡,招来了仇家,牵连了我们!” 在场一部分人觉得孙辰纲说得有理,武当派怎么说也是武林中名望最高的门派,怎么会连他们的大师兄也招了这女人的道? 众人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沈关西的剑已经出鞘,孙辰纲不甘示弱,两把剑“铮”地撞在一起,发出夺目的亮光。 “孙师弟,住手!师父说过,不得与九霄山庄的人动武,难道你想违抗师命吗?”清如许喝道。 “是他们血口喷人,颠倒黑白,武当派数百年清誉,怎容他们随意玷污!” 孙辰纲毫不理会师兄的言语,斜刺里一剑,沈关西横剑来挡,紧跟着一招“有凤来仪”,剑指虚空,转身划了个半圆,这突如其来的一招险些削下孙辰纲的半边脸,幸得他反应迅速,将剑弹开。 孙辰纲这才意识到,对方不是泛泛之辈,心中开始默念三十二式太极剑的总纲,先是“大鹏展翅”,紧跟“黄蜂入洞”,又接“怀中抱月”“风扫梅花”,看似平平无奇的剑招,却环环相扣,攻守兼备,令人应接不暇。 沈关西见招拆招,将九霄剑法以极快的速度频频使出,短时间内,仿佛前后左右都有剑影,整个大厅都笼罩在一片华丽的剑阵当中。 两人均使出了本门最高深的剑法,在场的宾客都看得痴了,想不到能在此处窥探到名门武学,这是平日里想见都见不到的。 双方斗了十余合,未分胜负,只见两把剑相交的时候,忽然冒出一柄巨大的铁桨,“铛”的一声,震得所有人耳朵生疼。 胡冠通一脸痴笑地立在了中央。 “死胖子,你做什么?”沈关西怒道。 孙辰纲也是个暴脾气,他还想伸剑,却被清如许制住了。 “你们两人都用了致命的杀招,再这样下去,伤了任何一个,都将一发而不可收拾。你打我一下,我还你一下,你杀了我师弟,我就杀你师兄填命……两家都是湖广各派的龙头,你们各自的掌门人都不愿演变为那种局面吧!特别是你们的灵虚道长……”他面朝武当派的方向,“他老人家已有百岁,清修多年,怎忍见到晚年的徒子徒孙成了杀人狂魔?枉费你们还号称‘武当七侠’,怎么长了颗榆木脑袋?” 这一顿训斥,令清如许顿时开悟,他赶忙把孙辰纲按到身后,躬身一揖,说道:“多谢前辈开导,我们险些酿成大错。” 而后转过身去,小声告诫孙辰纲:“切不可再生事,否则正中他人下怀。” “难不成放着真武剑不管?”孙辰纲问道。 “剑肯定是要夺回来的,但不是现在。眼下我们必须先找到大师兄,待了解事情的始末以后再做定夺!” 清如许带领武当派弟子离开了。 见替他们解了围,崔梦辰笑着对胡冠通拱了拱手,说了一些感激的话。 然而胡冠通只轻蔑地笑了笑,把铁桨扛在肩膀上,轻轻一撞,就把沈关西弹开了。 这时候才有九霄山庄的弟子开始纳闷:“长蛇帮有谁去递过请柬吗?” 所有人都在摇头,这个帮派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且长年漂泊于水上,和九霄山庄并无交集。 他们的帮主胡冠通怎么会有这份闲心,特地上九霄峰一趟,管这个闲事? 胡冠通扛着铁桨径直离开了前厅,走到了一处没人的地方。 墙根下面蹲着一个人,正紧锁眉头,手托着腮,静静思考着问题。 胡冠通一把揪下了脸上的大胡子,手指在头顶上挠了挠,扯下来一大块头皮,露出一颗圆溜溜的小脑袋来。 这里没人真正和长蛇帮打过交道,谁也不知道胡冠通长啥样。论身形,老宋那个大肚子和胡冠通几乎一模一样。他从后院的仓库里找到了这跟神似铁桨的玩意儿,便心生一计,扮成胡冠通的样子,混进了宴会厅里。 “怎么样,臭屁古,我的演技还不错吧!” 今惜古赞赏地点点头。 “我已经出色完成了使命,那么你呢?从那些人丑恶的嘴脸里,发现了什么?” “我发现了不少。”今惜古眉头忽然舒展开来,嘴角向上一勾,说道,“至少解决了大部分疑问。” 第138章 武当的夏新雨 “大部分疑问?”老宋满脸问号,他甚至也不明白,今惜古为什么让他混到宴会上,先当搅屎棍,后来又出面制止争斗。 实际上,这项工作既容易又艰巨,换一个人的话,是很难掌握这个火候的,稍不留神就容易演变成两派混战的场面。 今惜古回道:“我想要确认的几件事现在终于得到了答案。” “这几天你频繁出门,频繁传书给各处,莫非也是为这个案子?”老宋问道。 今惜古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道:“想要掌握事情的全貌,必须寻求多方求证,这是查案的原则。任何一个人的主观臆断都是不可信的,而任何一个粗浅的事实,都有可能蒙蔽你的双眼。” 老宋越听越糊涂。 今惜古补充道:“这个案子扑朔迷离,究其原因,主要是太多假像混杂其中,容易令人先入为主。我们需要做的,就是把那些看似已成为既定事实的东西推倒重来,回归案情最初的原貌。” “你说的最初的原貌,指的莫非是——夏新雨死的那天晚上?”老宋问道。 今惜古点了点头。“夏新雨为什么会死?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假定是红寡妇杀了他,杀人动机是什么?真的是因为,他的虚情假意,对李凤兰不忠?” 老宋说道:“你们不是后来也证实了,夏新雨的确是一个纨绔子弟,在外面欺压百姓,拈花惹草。这样的人,做出这种事也不奇怪吧……” “问题就出在这里,好像一直有人在牵着我们走,我们怀疑夏新雨的时候,正好发现他是月湖城的奸细,然后我又在武当山下遇见了那对夫妇,通过他们之口,我们发现了他在山下做的那些丑事,继而又跑出来一个大嘴枭,还有黑衣人,这些全是月湖城的人。” 每个人都有先入为主的印象,好比“好人做好事”“坏人做坏事”。在多数人眼中,一个十足的坏蛋,做出任何事都是有可能的。再加上一些刻板印象的加持,短时间内全搅合在一起,是很容易给人造成误导的。 老宋深表认同:“一切都太顺理成章了,简直就是在不停地暗示你,夏新雨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他做的事,一定都不是什么好事。” 今惜古说道:“查案要勇于推翻公认的所谓‘事实’。于是我大胆提出了一个全新假设。” 老宋问道:“什么假设?” 今惜古故作神秘地说道:“我问你,以你在江湖中的阅历来看,你觉得灵虚道长这个人如何?” 老宋沉下头,一番思索后回道:“灵虚道长贵为武当掌门,已逾百岁,在江湖中地位极高,自然是享誉盛名……” 今惜古摇摇头:“我不是指这个,你觉得他这个人如何,是聪明还是愚钝?” 老宋回道:“他老人家活了一百岁,江湖中什么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当然不可能愚钝啦!” 今惜古问道:“那么你觉得,他会被一个年轻人的花言巧语欺骗吗?” 老宋斩钉截铁地说道:“当然不可能,能骗过灵虚道长的人,江湖上应该都找不出一两个来!” 今惜古继续问:“那么你觉得,灵虚道长会接收一名十恶不赦的坏蛋作为关门弟子吗?” 老宋回道:“当然不会,除非他想晚节不保。”他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两眼瞪得老大,连忙问道:“你是说,夏新雨的为人……” 今惜古说道:“打从一开始,我就觉得奇怪,既然夏新雨是那样的卑鄙小人,为什么灵虚道长看不出来?为什么和他相处十年的师兄都看不出来?反倒是山下的平头百姓看得清清楚楚。这不合理,按理说,灵虚道长百年来阅人无数,是很难看走眼的,这是其一。 其二,在夏新雨的房间里发现月湖城的信物,灵虚道长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反应,说明这件事他并不觉得奇怪,只是秘而不宣罢了。而且这许多年来,并未听他提起过这事,说明他对夏新雨仍是信任的。 其三,‘大嘴枭’赵天虫是出了名的卑鄙无耻,他故意闹上武当这件事,的确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武当派的声誉,但武当派数百年基业,怎会被一个地痞无赖的几句诽谤动摇?更多的是让我们对夏新雨的为人产生不利的联想,从而令所有人在内心做实‘夏新雨为人并不正派’这个印象。” 老宋自言自语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麻烦,不停地向所有人抹黑夏新雨的为人呢?” 今惜古眼中露出诡谲的光芒:“这也是我最初思考的一个问题,看来老宋你已经上道了。” “少来!臭屁古,快告诉我答案!”老宋焦急地说道。 “我有告诉过你,楚山孤曾对我自曝的事吧?他和夏新雨都是月湖城的人,而夏新雨最初上武当拜师学艺的目的,恐怕真是觊觎真武剑。如果我的推测没错,这十年来,夏新雨已被灵虚道长感化,决心做一名正义的武当弟子。所以当他得知,李啸天要为李凤兰招婿时,便自告奋勇要亲自前往,他娶李凤兰是假,揭露她的真面目才是目的,从而确保九霄山庄的利益不被月湖城的人侵害。” 这个结果令老宋震惊万分,如果真如今惜古所说,那么这个案子此前所有的认知都将倾覆。 “今夜,清如许给了我们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夏新雨在山下的口碑并不如我们认为的那般恶劣。这样看来,我见到的那对老夫老妻,都是被人收买过了的。而收买他们的人,很有可能就是李啸天本人了。他担心有人发现夏新雨入赘山庄的真实目的,从而怀疑起李凤兰的身份。” 老宋说道:“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他明知这个李凤兰是假的,还放任她在山庄里住着?” 今惜古叹了口气,说道:“这就只能猜测了。我想,当年九岁的阿兰被楚山孤推下山的时刻,李啸天一定也在场,但选择了见死不救。他一点也不爱李若水,只为了得到名利才与她成亲,还生下了一个女儿。李若水死后,这个女儿成了他心中的一根刺,刚好这时有人可以替他拔掉它,还能将空缺的地方填上,他自然很乐意。” 老宋唏嘘不已:“李啸天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人是一种很复杂的生物。”今惜古说道,“不能因为一件事就对他建立刻板印象,他有时候是个禽兽,但有时候也可以是一个好父亲。” 老宋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至死都没有说出亲生儿子的真实身份,甚至在他儿子杀死自己的那一刻,他都没有透露一个字。” 老宋的眼珠都快瞪出来了:“你说的亲生儿子,莫非是?” 今惜古目光深邃地望向宴会厅的方向,说道:“看来你已经察觉到了,正是他,九霄山庄的代掌门——崔梦辰。” 第139章 夜袭 老宋只是隐隐察觉得出这一点,但是根本不敢确定,而今惜古则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令他十分不解。 今惜古说道:“铁三娘在她的遗书中曾有提到,她有一个失踪多年的儿子。虽然没有提及他的相貌特征,但几乎不必去费劲确认,崔梦辰一定是她的亲生儿子。” 老宋问:“为什么?” 今惜古答道:“因为他和铁三娘长得近乎一样。这一点,但凡记得铁三娘生前模样的人,一定知道得清清楚楚。李啸天和铁三娘青梅竹马,他不会看不出,崔梦辰和铁三娘的关系。” 老宋说道:“你是说,李啸天知道崔梦辰是他儿子,但崔梦辰还不知李啸天是他爹?” 今惜古说道:“李啸天一定知道,否则他也不会出现在武当山下,穿成红寡妇的样子杀了赵天虫。他这么做,并不只是灭口,更重要的是,为另一个红寡妇洗脱嫌疑。” 老宋已经快被弄糊涂了:“李啸天不就是红寡妇吗?另一个红寡妇又是谁?” 今惜古笑了笑,毕竟老宋前面有一大段空白,并不知晓事情的全貌:“刚才我特别观察了一个人握剑的方式,和杀死李啸天时的红寡妇一模一样,他们先手的时候,都喜欢反手握剑,等出剑那一刹那才恢复到正手。这是一种潜移默化的用剑习惯,是从娘胎里就形成的,普通人很难练会。” 老宋努力回想着:“握剑的方式,反手握剑?”他脑中尽是沈关西和孙辰纲打斗的场面,却并没有回想出多少特别的,然后似懂非懂地说道:“这便是你让我去宴会上当搅屎棍的原因?” “不止这些,我其实更想看武当派这时的反应。他们在面对万里云和李凤兰一事时,显然更紧张一些。这说明他们上下都不认为夏新雨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由此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夏新雨平日里口碑一定是极好的。” 今惜古说完这一席话,前厅的丝竹声也停止了,持续了一整晚的宴会终于到了尾声。 宾客们四散而去,前往各自的厢房歇息,一切看起来都是那样和谐。 “好了,时辰已到,接下来带你去看一场好戏!”今惜古说着走在了前面。 “看什么好戏?”老宋说着跟了上去。 他们沿着小路朝山下奔去。 九霄峰的山下有一座小镇,今惜古曾在这里待过一阵。 他轻车熟路,已经找到了镇上最大的一间客栈,这里已经满员。有好几个门派不大愿意住在九霄峰上,选择了在山下的客栈留宿。 他们很容易就看到了要找的人,武当派的一众弟子将整个二楼都包下来了。 清如许作为二师兄,住在最后一间,孙辰纲在第一间,中间是协同前来的三代弟子。 子时刚过,客栈的灯就熄了。 今惜古和老宋潜藏在客栈对面的牌楼下面,在一辆闲置的马车里面。 老宋打着哈欠,心中泛着嘀咕,不知道他在等什么。 今惜古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前方已经有动静了。 老宋眯着眼睛往他指的方向看去,见到了一个前所未见的景象:一红衣女子穿着绣花鞋,带着红盖头出现在大道上。说他是女子,完全是根据他的着装界定的,在他的印象中,男人怎会穿这一身? “这个就是红寡妇?”老宋有些不自在,漆黑的夜晚,忽然冒出这么一位,的确挺骇人的。 今惜古笑而不语。 “咱们冲出去将他抓住吧,你我联手还怕他反抗不成?” 但今惜古没有动,笑着说道:“我不是说了嘛,今夜只看戏,不动手。” 老宋十分不解,眼见那个红寡妇跃上了客栈的二楼,开始在窗户前摸索起来,像只红色的大蜘蛛。 “他在干什么?”老宋不解地问。 “他在找人。”今惜古说道。 “找谁呢?” 这话不需要回答,他好像已经确定了一扇窗户,轻轻地用剑从窗户的缝隙中探入,把窗闩一点一点地拨开。 这个动作极不熟练,连老宋都看不下去了。“就凭他这个身手,还做杀手,简直笑死个人。” 无论如何,他最终总算成了。 窗户开了,就像一个黑洞,他跳了进去。 “什么人!”里面的人忽然叫出了声,原来他闯入了孙辰纲的房间。 室内发出“铮铮”的剑击声。“大胆小贼,敢偷进我的房间图谋不轨?也不问问我是谁!” 这一连串响动惊醒了周遭所有的武当弟子,二楼的房间纷纷亮起了灯,包括最右侧那间清如许的。 弟子们点着灯冲向孙辰纲的房间,踹开了房门。 红寡妇见事迹败露,他的偷袭似乎并没有见效,赶紧从窗户原路返回。他知道孙辰纲一定不会放弃追赶,便使出“壁虎游墙功”,沿着墙壁疾跑。他从二楼先上了三楼,接着奔上屋顶,开始在楼宇间横跳。 “好强的轻功!”老宋赞叹道。 “九霄山庄的人,轻功都不差。”今惜古想到了已死去的孟婆,她就是一个轻功高手。 但武当派也是以轻功见长的,就在红寡妇跑出客栈的视野范围,觉得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一个人已经在必经之路久候了。 清如许的剑在清冷的夜色中冒着寒光。 前有强敌,红寡妇倒退了几步,猛一转身,发现孙辰纲也已追了上来。 两把寒光四射的银剑已经将红色的人夹在了中心,红寡妇已无处可逃。 “束手就擒吧,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孙辰纲叫道。 红寡妇把手中的剑抛在了地上,然后从腰间拔出了另一把剑,一把蓝光闪烁的长剑。 这分明是武当派遗失的真武剑,方才明明在崔梦辰的手中。 这样一来,武当派就更不可能放过他了。 孙辰纲和清如许同时冲出,两人带着强烈的愤怒,对红寡妇展开了前后夹攻。 尽管有真武剑的加持,但武当七侠手中的剑都不是凡品,想要斩断他们手中的剑,除非在内力和剑意方面完胜对方。否则单凭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剑,还是欠了些火候。 红寡妇正面和孙辰纲打了个平分秋色,奈何架不住频繁进攻的清如许。短短十数招,已是弱点尽显。清如许每次都能恰到好处地腾挪到他最难受的方位,剑招迅捷而猛烈,眨眼之间就已经将他背后每一寸肌肤都笼罩在了剑意之中。 只听“哇”的一声,红寡妇后背被刺中。抓住这个时机,孙辰纲的剑也没入了他的前胸,顺道揭开了他的红盖头。 沈关西的脸庞出现在月光之下,苍白而扭曲。这两剑直入要害,他已没了气息。 清如许将真武剑收进了剑鞘,盯着这个传说中的红寡妇出神。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议,难道红寡妇的实力只有这一点? 老宋在暗处目睹了这一切,眼里尽是疑问,转头看了一眼今惜古,他缓慢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第140章 江湖 第二天一早,清如许一行就带着真武剑回了武当。 红寡妇死于武当七侠之手,这件事迅速在民间发酵,人们似乎逐渐开始淡忘有关武当弟子的一系列丑闻。 而受庄上弟子所排挤的沈关西,最终也被打为九霄山庄的叛徒,死后被扣上了杀人魔的帽子,为夏新雨的死负责。 回武当山以后,清如许亲手把真武剑交还于灵虚道长,将他所了解到的种种事实和盘托出。 然后今惜古也上了武当,顺道递上了万里云写给灵虚道长的书信。 灵虚道长看完这封诀别书信,长叹了一声,喃喃道:“造化弄人。”他向今惜古表示感激,却并没有就万里云的种种选择做多评价。 “今老弟为了这件事,在武当山和九霄峰之间来回奔波,贫道代表武当对你表示感谢。”他神情沮丧,心情很差,在今惜古表明不会在山上多做逗留以后,也没有多留,悻悻地回房了。 “这也难怪,最器重的弟子跟一个女人跑了,而最喜爱的弟子又不明不白死在了别处。灵虚老头儿哪里高兴得起来。”下山的时候,老宋说道。 今惜古注视着练武场上正在给几名新入门弟子授课的清如许,若有所思。 “这件事就这么了结了?”老宋喋喋不休地问道。 “什么?”今惜古仿佛没有注意听他说的。 “我在说,红寡妇就这么死了,事情就了结了吗?总感觉莫名其妙的。”老宋说道。 “是啊,莫名其妙的。这样也好,两边都点到为止,把打破的平衡重新修复了。”今惜古苦笑道。 老宋绕到他前面,双手叉腰:“总觉得你话里有话。” 今惜古知道老宋在想什么,他们彼此都明白,这件事到这里,只能说已经有了一个相对平衡的结果,但远谈不上圆满解决。 “武当派仍然是惩奸除恶的名门正派,九霄山庄依旧是武林的长青树,两派虽然都有损失,但当事人或多或少都得到了收益。清如许除掉了臭名昭着的红寡妇,从此在江湖中名声大噪,未来或许会成为继万里云之后又一位真武剑的继承人。 九霄山庄彻底扫除了月湖城的影响,李啸天死后,也解决了一些历史遗留问题,让崔梦辰成功坐上了代掌门的位置。同时,他也清除了异己,可以把过去一切问题都归结于沈关西这个叛徒身上,他得以在庄上建立自己的威望。” 今惜古的这一通分析,的确是现在这个状况的最优解。 可对于事件的亲历者来说,它并不是真正的答案。 “哪怕我们这些旁观者也知道,死去的沈关西根本就不是红寡妇,他只是一个替死鬼。但对于当事人来说,相较于真正的答案,两边都只需要一种解释,一种可以令两派弟子欣然接受的结果。有时候,事件的真相往往不如一个合理的解释更令人信服。” “难道后面的事情都不去追究了?”老宋心有不甘地问道。 “这便是江湖……”今惜古说道,“非黑即白的世界只存在于孩童的年代,成年人的眼中则是权衡。” 成年人的世界岂非有更多无奈?权衡也是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 这顿酒喝得并不舒畅,主要是气氛太凝重。 周遭的酒客还在大谈特谈:“原来武当七侠并不只有万里云一个,老二清如许也是一号人物,他和老六孙辰纲为了给师弟报仇,杀上九霄峰,亲手揪出了九霄山庄的叛徒。你猜怎么着,嘿!原来在洞房花烛夜当晚砍下赘婿夏新雨头颅的人,就是九霄山庄的二弟子沈关西,而他也是臭名昭着的杀人魔红寡妇…… 那红寡妇剑法超群,清如许和孙辰纲两面夹攻,三人激战了一整晚,才分出胜负。非但为师弟报了一剑之仇,还为九霄山庄清理了门户,杀死了这个弑师的魔头!” 老宋越听越不舒服,他的眼里容不下沙子,往桌上拍了一掌,起身喝道:“事实上,你们都弄错了!沈关西只是一个替死鬼,真正的红寡妇另有其人!” 这话惹来众人的嘲讽:“你怎知道红寡妇另有其人?难不成红寡妇伏诛的时候你在现场?” 众人听了哈哈大笑,骂起人来毫不留情。 “哪里来的死胖子?整件事江湖都传遍了的事实,还由得着你来诡辩?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 老宋还不依不饶,硬要跟这些无知的人辩驳:“红寡妇的剑术和膂力,可是能一剑斩下人头颅,就算是李啸天也死在他的剑下……” “所以才有清如许与孙辰纲两位大侠前后夹击,试问江湖上能抵住这两把正义之剑的还有几人?” “那个孙辰纲……”老宋露出一脸的不屑,“老子一只手就能把他的剑挡住。”他倒是一点儿也没吹牛,那天夜里他用一把铁桨甚至拦住了孙辰纲和沈关西两人的剑。 “接着吹!就凭你这大肚腩,依我看,你也就在民间吹吹牛,骗骗酒吃还行!”邻桌几个调侃起他的大肚子,一片哗然。 老宋嚷道:“凭借沈关西那点儿武艺,根本不可能是月湖城楚山孤的对手,人家一只手就能解决掉他。他怎可能是红寡妇?” 这时候酒店的掌柜已经看不下去了,走过来说道:“我表叔侄子的儿时玩伴就在武当山学艺,所有事实都听他亲口告知。你是哪里来的外乡人,乱七八糟的……” 结果老宋被赶出了酒店,连今惜古一起。 死胖子气不打一处使,恨不得把他的店给砸了。今惜古则在一旁笑而不语。 “你就一点儿也不生气吗?这帮呆子!”老宋吹胡子瞪眼道。 今惜古笑道:“依我看,你才是那个最大的呆子!为什么要和他们较真呢?” “难道你就一点儿都不想纠正事实吗?这群人不懂装懂,以讹传讹。” “世人往往只会相信他们认知范围以内的事。据我所知,任何一个轰动江湖的事件,都夹杂着大量谎言。完全真实的结果是不存在的,那样根本不可能被人们广为传颂。只有令人神往的英雄事迹,才值得被人们铭记于心。” 今惜古的话深刻揭示了江湖世界的复杂与无奈。在成年人的世界里,真相往往被各种利益和权衡所掩盖,而人们更愿意接受那些符合他们期望和认知的故事。江湖中的传说和谣言,很多时候并非出于恶意,而是人们为了填补信息空白,或为了某种情感上的寄托而创造出来的。 清如许和孙辰纲联手除掉“红寡妇”沈关西的故事,虽然并非完全真实,但它满足了人们对于正义战胜邪恶、英雄惩奸除恶的期待。这样的故事,不仅让武当派和九霄山庄的声誉得到了恢复,也让江湖中的众人得到了心灵的慰藉。相比之下,真正的真相——沈关西只是替死鬼,红寡妇另有其人——虽然更加复杂和残酷,但却难以被大众接受和理解。 因此,今惜古并没有选择去纠正那些无知之人的误解,而是以一种笑而不语的态度面对这一切。他深知,在这个江湖中,能够保持内心的清明和坚定,比任何外在的争论和解释都更加重要。而那些关于英雄和正义的传说,虽然充满了谎言和夸张,但它们却是江湖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人们共同的精神支柱。 但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吗? 如果真如人们所传颂的故事这般结尾,未免也太仓促了一些。 今惜古不是一个会轻易向现实低头的人。 他自然有他自己的打算。 第141章 文若上山(一) 九霄峰近段时间恢复了门庭若市的热闹景象,跨越重重阻碍,上山拜师的年轻男女不计其数,但是能有幸被选中入门的屈指可数。 据说普通人里具备习武体质的人是百里挑一,大部分人此生都不知道这件事就仓促结束了这一生。纵然你是那个具备素质,又被人发掘的幸运儿,也得经历早期非人一般的修业,行家称它作“开悟”。这期间,又会有十分之九的人放弃,剩下十分之一的人才能算入门。 而想成为像崔梦辰这样年轻有为的前辈,那就是天方夜谭了。 文若长途跋涉,终于登上了陡峭的九霄峰。 他的身体就跟他的名字一般,本就应该舞文弄墨的他,竟然妄想习武修身。岂非一种不自量力? 这个世上不自量力的人太多了。 但也只有不自量力了,才有可能发掘自身的潜能。这本就是一个十分矛盾的事。 负责检视新人的弟子名叫赵慧,是个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的甜美小师姐。 在山门见到文若的时候,她是十分惊讶的。因为来这儿的人,不是有一定武功根基的,就是天生拥有强健体魄的。像他这样细胳膊细腿的,还是头一个。 文若气喘吁吁地跪倒在地,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我……要拜……师。” 她虽然知道这样的人是没法通过“开悟”这一关的,却仍然把他收了进来。 赵慧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女孩子,来山庄三年了,武学造诣没有提升多少,却广受师兄弟们的喜爱。她很喜欢笑,笑起来就像天上的仙女一般美丽,所以几个师兄便派她去山门做一些接待工作,选拔一些有苗头的新人进来。 文若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他被引荐到练武场,排头的师兄命所有新人绕场跑步,先跑五十圈以后,再扎马步两个时辰。 这种无礼的要求,立刻引发了大多数新人的不满。然而要求就是要求,不想遵守的人也得遵守。 就这样,半天下来,新人已经走了一大半。 如果你以为文若把这些动作做完了,那就太高估他了。跑到第十圈的时候,他就晕了过去。 他被抬往阴凉处歇息了半晌,疯狂吐着苦水。这时候,从天而降一个身轻如燕的高大男子,众弟子马上停下了手头的事情,躬身一揖,喊道:“崔掌门!” 文若从石头上滚下来,有气无力地拱了拱手,心想:“他该不会要赶我走了吧。” 只见赵慧对崔掌门耳语了几句,后者转头望向自己,眼中是那种既惊讶,又好奇的神态。 “你叫什么名字?”崔掌门面无表情地问道。 “我叫……文若。”他感到有些不安,不知接下来会面临怎样的命运。 “何方人士?家境如何?”崔掌门问道。 “在下扬州人士,家中已无亲人。” 崔掌门十分疑惑地上下打量着他:“你的父母妻儿呢?” “我父母早丧,因年纪尚轻,目前尚无娶妻打算。” “文若,你可知晓,习武之路艰辛异常,非有坚韧不拔之志者不能成。你既无武学根基,又无强健体魄,为何还要执意来此?”崔掌门的声音虽平静,却透露出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 文若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坚定:“我虽知前路艰难,但心中有一团火,驱使我不断向前。我渴望通过习武,不仅强身健体,更能守护我所珍视的一切。即便最终无法成为顶尖高手,我也愿意为此付出努力,不留遗憾。” 一旁的赵慧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对文若的坦诚和坚韧有所触动。 沉默了一会儿,文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崔掌门忽然说道:“虽然你并无习武天赋,但看在你如此执着的份上,我便收你作外门弟子。” 外门弟子虽然无法像正式弟子那般得到九霄山庄武学的精髓,但也能修习罕见的武功招式和内功心法,对任何一个普通人来说,都会受益无穷。 文若连忙跪倒在地,向崔掌门深深磕了三个头,声音中带着颤抖:“多谢崔掌门!弟子文若定当勤勉不辍,不负所望!” “赵慧,你来!他是你的第一名入门弟子。”言罢,崔掌门转身离去。 赵慧轻轻拍了拍文若的肩膀,温柔地说:“文若,恭喜你。以后我们就是同门了,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 虽说成功入了门,但文若每天都过得战战兢兢的。他从未在这种刀光剑影遍地的地方生活过,身旁的师兄弟大多是粗汉子,极少读过书。他这种细胳膊细腿,说话做事都轻言细语的类型,成了男弟子中的另类。 不过他倒是挺受广大女弟子欢迎。赵慧作为他的入门师父,只负责一些入门指引工作,传授最基本的修行吐纳之法。 就这样过去了三天,文若已经累得筋疲力竭,他觉得自己的筋骨疼得快断了。 他现在脑海里十分想念自己的娘子,还在无名村里等他的上官晴雯。放着宁静祥和的生活不过,要长途跋涉,来到这非人的地方修行,并不是他的本意。 既如此,他为什么要来呢? 为了朋友,或者说,那个人既是朋友,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他虽然是个酸腐的儒生,手无缚鸡之力,却很讲义气。当得知恩人有难处,他自告奋勇要来帮忙,哪怕这件事弄不好要丢了小命,他也要上。 睡在他上铺的师兄是个奔放的大胡子,今天上午刚入门,和他一样都是外门弟子。正欣然打着雷霆般的呼噜——每一次呼吸,床铺都仿佛在颤动。他生怕上铺什么时候会撑不住掉下来,把他给砸死。越这样想,越睡不着。 这时候,门边忽然响起了悉悉嗦嗦的声音,起初他还以为是什么夜虫在胡闹,侧耳倾听,确定是人发出来的。 他透过门缝往外看,竟然是赵慧师父。 赵慧师父说她睡不着,问他是否可以陪她一起看月亮。 今夜的月亮的确很圆,比起听大胡子打呼噜,看看这美丽的夜景也不错。 他俩坐在山门附近的一处悬崖上,倚靠着一块大石头,这样一来就没有人可以发现他们了,而正前方就是那轮又大又明亮的圆月。 假如一个女人邀请一个男人看月亮,那一定不只是看月亮这么简单。 赵慧递给了文若一包东西,鼓鼓囊囊的,还有些温热,说道:“这三天你是不是没吃饱?” 文若来的这三天的确没吃饱,因为这里竟然没有肉吃! 九霄山庄虽说不是那种严格的道家门派,但初入门的弟子,都得清修一年,这是为了摒弃杂念,潜心修习本门内功心法所作的准备。待一年期满以后,才能吃少量的肉质。 文若把布包打开,赫然是一份用荷叶包裹的,香喷喷的东坡肉。 他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人世间竟会有如此美味,哪怕吃完以后挨罚三天也值得。 看着他吃东西的样子,赵慧噗嗤笑了起来,说道:“慢点吃,怎么像刚从饿牢里放出来的。” 文若不由得说道:“待回去以后,我定会珍惜每顿来之不易的饭菜,再也不挑食了。” 赵慧听闻心头一凛,忙问道:“你还要回去?” 文若猛然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保持缄默。 “看来我想得没错,你不是真的想来习武,对吗?”赵慧严肃地问道。 “我……”文若不太适合撒谎,嗫嚅道,“其实我……的确有别的原因。” “那是什么原因?让你来此遭这份罪?”她先是问得急促,而后又担心这样会惊到对方,语气又缓和了一些,补了一句,“可以告诉我吗?” 文若踌躇着,想说又不能说:“我……我不能全部告诉你,对不起。我是为了一位朋友才来这儿的。” 赵慧听了之后也不生气,反倒表现出了出人意料的理解和淡定:“原来你也是为了朋友。” “怎么,莫非你也是?”文若问道。 他的神情忽然变得伤感起来:“我曾有一个十分要好的朋友,为了习武而登上这九霄峰。上山之前,他告诉我说,等习武归来,定会下山去找我。但整整七年过去了,他都杳无音讯。在第八年的时候,我实在熬不住,便决心上山来找他。花了整整一年时间,我当上了外门弟子,但在这里三年了,直到现在也没有见到他一面。” “会不会是他并不如你我幸运,当年并没有被收入九霄山庄门下?” “不,我确定他入了门,而且他资质甚佳,进了内门。可不知为何,无论我怎样打听,都没能得到他的任何消息。” 文若想了想说道:“说不定他已经学成了武功,正好下山去找你了?” “这三年,我都有和家乡写信,但家乡的人都说没有见过他。” 赵慧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她轻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也曾这样想过,但心里总有一丝不安。九霄山庄规矩森严,内门弟子的行踪更是保密至极,除非有特别的命令或是任务,否则很难与外界有直接的联系。我担心,他可能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或者……已经不在人世了。” 文若闻言,心中也不禁涌起一股同情与共鸣,他安慰道:“赵慧师父,或许事情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糟糕。你的朋友既然资质甚佳,说不定此刻正在某个秘密的地方刻苦修炼,准备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呢。再说,我们也不能放弃希望,不是吗?” 赵慧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感激地看着文若:“谢谢你,文若。你说得对,我不能放弃希望。也许有一天,他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就像当初他承诺的那样。” 其实,赵慧并不知道,她所等的那个人,已经死于十年前的一场内乱。就在李啸天坐上掌门位置的同时,他用各种手段清除了大量李广全的党羽。那个人不幸被卷入了其中。 第142章 文若上山(二) 文若在山上的修业是一团乱麻。 他柔弱的身体,蹩脚的动作,差劲的身法成为了同门茶余饭后拿来逗闷子的话题。 大家都在问同一个问题:“连水都提不起来的人,怎么会来到这儿习武?” “连这样的人都能被选入门,九霄山庄的门槛是不是变得太低了?” 唯独赵慧对他表示出了极大的耐心,无论文若失误多少次,她都会不厌其烦地教他。 尽管她在庄上也没什么分量,但在所有人奚落你的时候,能有一个人伸出援手,就如沙漠中的一点甘露,哪怕只有一点点,都会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每天在月下的夜话,成了文若孤独的山上生活最大的慰藉。他不由自主地说了许多关于他过去考取功名的事情,提到他落榜多次,被同期的考生耻笑。 但他没有提上官晴雯,并不是不愿意,而是不能提。他那个朋友嘱咐过:“上了山,碰见任何人,都不许说你已经成亲的事实。最好连上官晴雯这个人的名字也不要提。” 就这样过去了一个月。 每年的端午节,都是外门弟子“受检”的日子。这一天,所有弟子都会齐集练武场。外门弟子们会被分成几组,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各种技能的比拼。 比拼的项目包括身法、暗器、力量、定力等,每个人都可以选取自己最擅长的三项参赛,但有个必选项是每个人都不允许绕开的,便是比武。对于表现良好的弟子,很有可能会得到掌门人的青睐,破格纳入内门,成为一名正式的九霄山庄弟子。 那将是一个无上的殊荣。 其实大部分外门弟子都没什么特别好的天赋,无非是比普通人强点。他们可能有超越一般人的身体素质,但大部分人都不具备习武的才能。 想成为一名江湖中人,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文若在这一个月以来,勤勤恳恳地修行,加上赵慧的陪伴和指导,身体各方面有了长足的进步。 起码他力气变大了,动作变轻盈了,耐力也增强了。从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完成了蜕变。 赵慧也要参赛,她要进入内门寻人,这是她三年来的最大目标。 他们恰好被分到了同一个组,一起的还有那个大胡子,就是睡在文若上铺的,呼噜声吵得人睡不着的那个。 文若已经习惯了。 不要小看一个月的时间,只要用心的话,这三十天可以改变人许多。 但天赋的确也很重要。 他们组选择了三个项目,暗器、梅花桩、听声辨位。 这些项目赵慧和大胡子都完成得很好,而文若直接把飞蝗石扔在了观众席一位弟子的脑门上。 梅花桩上,他先是踩中了赵慧的脚,又和大胡子撞了个满怀,最后被他的大肚子顶了下去。 听声辨位对于一名习武之人来说是最简单的项目,只需根据近处的声响判断出确切的方位。但对于文若来说却是噩梦,他无法从嘈杂的环境音中区分哪个才是自己想要的声音。 哪怕这一个月他用了十二分的努力,但各项素质远没有达到一名武者的水平。 他发现自己可能永远也无法完成朋友交给他的任务,说不定这次受检完毕以后,他就要被赶出山门了。 “放弃吧,你就不是那块料。”大胡子一脸嫌弃地吐槽道。 赵慧白了大胡子一眼,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和声细语地说道:“别灰心,前面这些项目只会影响排位,最终的输赢还是要赌在比武上,只要我们三人全力以赴,拿下比武大赛的冠军,还是有机会进入内门的!” 他们尽管排位不高,但只要比别人胜的场次多,依然可以获得第一。 也许是外门弟子本来就实力不济,也许真的是胜利女神在朝他们微笑,接下来的比武可以用峰回路转来形容。他们三人一组,面对外门各组的队伍,对方不是一个人突然滑倒,就是兵器不小心掉到了地上。就连文若出的那种软绵绵的拳法,也有人避不开,被打得人仰马翻。 他忽然觉得武功这种东西十分神奇,神奇到连自己也看不太懂。 赵慧怀疑地看向身旁的大胡子,那人望着天,还吹着口哨,假装无所事事的样子。 最终的结果出来了,文若这组竟然拿了第一。 大胡子被直接纳入了内门,他这样的人才可谓百里挑一。 剩下赵慧和文若,崔掌门表示要亲自接见他们。 崔梦辰现在整个人都显得十分有派头,连基本的喝茶倒水,也是大手一挥,安排佣人去做。 赵慧很紧张,能够和掌门共处一室,是她这三年来万万想不到的。 文若则默不作声,心想:“我已经被掌门单独召见了,是不是可以算完成了任务?” 崔掌门打量着两人,说道:“你二人这一个月的表现,我都有看在眼里,山门外的月亮好看吗?” 两人脸色唰一下变了,怯弱地低下了头,原来崔掌门什么都知道。 他们开始连声道歉,表示知错了。 崔掌门摆了摆手,说道:“无妨,弟子之间私下里感情好,并不是坏事。但需要知道界限在哪里。” 两人点了点头,听得出掌门话里有话。 “赵慧!”他喊了一声,音量忽然提高,吓了她一跳,“你来此三年了吧!” 赵慧点了点头,没想到眼前这个人才刚坐上掌门的位置没多久,竟然对她的事情了如指掌。 “平心而论,这三年来你可有进步?” 赵慧诚态度诚恳地摇了摇头。 “你本是一个具备习武资质的难得人才,只因心有杂念,导致无法潜心完成修业,所以这三年一直停滞不前。” 赵慧的确杂念很多,因为她根本就不是奔着习武来的。她会来这儿,只为了寻人。 借助这个难得的机会,她决定把三年来放在心里的问题问出来。 “掌门!”她鼓起勇气,拱了拱手,“我有个不情之请。” “说!” “我想向您打听一个人,他叫袁伍华。” 崔梦辰闭上了眼睛,在脑海里回忆起来。 过了一会儿缓缓睁开,问道:“他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儿时的玩伴。”赵慧撒了个谎。 “是你儿时的玩伴,也是你的丈夫。” 赵慧惊得捂起了嘴,心想:“他难道无所不知吗?” 崔梦辰说道:“你一定在想,我怎么什么都知道。但其实不是,这个人,与我有些渊源。他刚入门时,正好被分配在我的座下。” 赵慧顿时喜出望外,连忙问道:“那他现在怎样了?” “他死了。”崔梦辰回得干脆利落,一点儿也没有想要去顾及对方的心情。 赵慧愣了愣,追问道:“他……怎么死的?” “每年都会有弟子因各种缘由死去,我没法说他是怎么死的。唯一能告诉你的是,他已经死去多年了。” 她没有再说话,感觉这三年白费了。她也无需再去理会这个掌门的态度和心情,因为她根本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文若看在眼里,虽说他四肢并不怎么发达,但共情能力却非同一般。他明白赵慧这时候一定难受至极,本想说些什么来安慰她,余光瞟到崔掌门,发现他正用一种憎恶的眼神死死盯着自己,令人毛骨悚然。 “你为什么要到这九霄峰上来?”他的话语里充满了质疑和嘲弄。 “我……想习武。”他颤颤巍巍地说道。 文若的回答显然并未打消崔掌门的疑虑。 “你第一天上山的时候,说家中只有你一人?你也并未娶妻?” 文若僵硬地点点头。 崔梦辰嘴角邪魅上翘,凑近了问:“那么上官晴雯是谁?” 第143章 杀气 文若不知道崔掌门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名字,他现在很害怕,哪里还有什么进内门习武的念头。 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下山,因为朋友拜托他的事情,他已经做到了。 崔梦辰问出这句话,并不指望他能给个合理的答复。 关键是文若也不愿撒谎,他不是那种可以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人,这种事别人兴许做得到,但他做不到。 刚刚还愣在原地的赵慧,现在也回过神来了,瞬间感觉这里的气氛有些不对,整间屋子都充满了杀气。 她开始替文若打起了圆场:“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能隐瞒呢?看我待会不得罚你!”接着替文若在崔掌门面前道了歉,按住他的头深深鞠躬。 崔掌门没有继续为难他们,静静地看着他们退到了外面。 刚到外面,赵慧就哭了起来。 她已经憋了半天,自己的丈夫死去这么多年,她竟然都不知情,一想到他估计死后都没个人来收拾,就悲从中来,眼泪倾泻直下。 文若这时候拉着她的手开始往山门走去,告诉她:“这里不能再待下去了,我们得尽快下山。” 他那个朋友就是今惜古。 一个多月以前,今惜古回到无名村,对他们夫妇讲了一个不情之请。 他点名文若,希望他能上九霄峰一趟,想办法拜入九霄山庄门下。 这件事就算张木人听了也不赞同,和这对夫妇相处这么久时间,文若到底什么资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习武这种事,第一看天赋,第二看资质,不是找个武林大派就能解决问题的。 但今惜古却十分自信地告诉他们,只要文若上了山,见了他们掌门,就一定能入门。至少可以进外门。 谁也不知道今惜古究竟想干什么,上官晴雯十分为难,她不为别的,只担心文若的身体会吃不消山上的生活。 “只要一个月就好,待满一个月,并且被人问起家事,一定不要提你成过亲,就说家中已无人。”今惜古忽然间变得神神叨叨的,就连张木人也看不透他究竟想做什么。 考虑到今惜古曾经救过他们夫妇,若不是他,上官晴雯早就死在范大统的府上了,文若没有犹豫,欣然应下了。 上官晴雯自从和文若在无名村住下以后,还从未有谁出过远门。因为他俩都比较柔弱,生怕谁出去一趟之后,就再也回不来。前番遇上狼群,他还能侥幸存活,已经是上天眷顾,现在又要上什么九霄峰,还要在上面待满一个月,换做是谁也没法接受。 到今天,刚好一个月。 文若欣然决定下山,还哨上了赵慧,他生怕这个女人此时会出什么事。 他等不了太久,决定现在就出发。 山门上的守门弟子本想拦阻,但发现是外门弟子,也就没有作多阻拦。 这里毕竟每天都会有外门弟子因为受不了严酷的修业而卷铺盖离去。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文若上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下山又得付出更大的力量。 好在这个月他都有认真修行,体力和脚力都提升了不少。 赵慧就像丢了魂似的,紧紧跟在文若身后,一路上都很沉闷,时不时开始自言自语,反复念叨着:“我好傻,真是太傻了。” 天色逐渐暗下来,到半山腰的时候,就已经披星戴月了。 文若决定稍作休整,在附近找来了水,就着刚才摸出来的一点干粮凑合着吃了起来。 赵慧这时候开始询问文若他上山的真实原因,文若这时候便告知了实情。 听完文若的叙述,赵慧更加迷惑了,不懂他这位朋友为什么非要他上山生活一个月,莫非是想让他体验生活? 山涧传来几分寒意,晚上的九霄峰,其实是非常冷的。 但这时候的寒冷似乎又和平时不太一样,现在更冷一些,冷到了心里。 不知为什么,文若的心一直在“扑通扑通”直跳,崔掌门当时的样子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假如那时候不是赵慧挺身而出,他怀疑自己可能走不出那间屋子。 “我们赶紧下山吧!”才刚休息一会儿,他就迫不及待地说道。 赵慧没有反对,她也感觉得出,今天发生的事情很奇怪。现在她甚至都无处可去,只能随着文若一道,走一步看一步。 两人在崎岖的山路上前行,行至半夜,今天的月亮也是格外圆。 就在此时,他们看见了,前方的道路上,一个身着红衣,头戴盖头的怪家伙立于中央。 这身行头曾经出现过,文若记忆犹新,那个夜晚也和现在一样,充满了杀气。 “小秀才,我们又见面了。”一个沙哑的嗓音从红盖头下面传出来,这声音刺得耳膜生疼。 “你……要做什么?”赵慧把文若揽到身后,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我要找的人是他,和你无关。”红盖头下的声音出奇恐怖,好像钉子在生铁上划过一般难听。 “我是他师父,绝不会让你伤害他一根寒毛的!”赵慧大义凛然地说道。 “好一对狗男女。你们这般卿卿我我,让家里苦等你一个月的妻子怎么办?” “你,不要血口喷人!”文若驳斥道,“我和赵慧师父,是清白的!” 红衣人发出一阵冷笑:“清白?你们每天都靠在一起,对着月亮互诉衷肠,那是多么美妙的男女之情。连我都有几分感动了呢!” 文若和赵慧对视了一眼,彼此的眼神中都充满了困惑和不安。这个红衣人的出现,以及他那荒谬的指控,让他们的心情变得更加沉重。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样说我们?”赵慧紧握长剑,声音中带着愤怒和不解。 红衣人没有回答,只是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然后,他忽然身形一动,如同鬼魅般向文若扑来。 赵慧反应迅速,长剑一挥,企图挡住红衣人的攻击。然而,红衣人的身手异常矫健,轻松避开了她的剑锋,同时一掌拍向文若的胸口。 文若猝不及防,被这一掌打得倒退数步,险些摔倒。赵慧见状,急忙上前扶住他,同时再次挥剑攻向红衣人。 红衣人身形一闪,再次避开了她的攻击,然后转头看向文若,沙哑的嗓音中带着一丝嘲讽:“小秀才,你这个师父可护不住你。” 文若心中已经明白了大概,这个怪异的红衣人是冲着他来的,便对赵慧嚷道:“赵慧师父,你快些走,离开这儿!他的目标只有我,和你无关!” 赵慧哪里会走,又朝红衣人连刺几剑,都被轻而易举避开了。 她感到难以置信,学了三年的剑法,到真正用的时候,怎会这般不堪? 文若回忆起那天晚上的一幕,情知这人是个怪物,大叫道:“你不是他的对手,快跑!” “负心的男人,有了新欢,就忘记了旧爱。你家娘子若是见你这么爱护另外一个女人,该会有多伤心!”红衣人叹道。 文若现在已顾不得那许多道德和礼仪,一反常态,朝红衣人破口大骂起来:“你这疯婆子,少胡说八道,我对上官晴雯的爱意,天地可鉴!” “我出道江湖这几年来,你是唯一见过我两次面的人。前番我被你虚伪的嘴脸骗过了,这次你休想再用花言巧语蒙混过关!”他忽然拔出一把红灿灿的长剑,犹如张开了血盆大口的怪物,朝文若扑了上来。 “文若,不要啊!”赵慧飞奔上去,把文若撞开了。 那把剑直直插入了赵慧的胸口。 第144章 杀人的剑 那一剑恰好刺在她的心口最薄弱的地带,她的心本来就痛得无法自已,现在已是神仙难救。 红衣人并未料到赵慧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以至于他惊呼了一声。 这声惊呼是下意识发出的,因此用的自己的声音。 赵慧临死之前听出来了,这个红衣人是谁。 但此时她兀自想着为文若脱身,使出所有的力气,朝着红衣人的面部劈了一剑。 剑还陷在赵慧的胸口,这是一把怎么也不能放手的绝世宝剑,因而他无法弃剑躲闪,只得仰头回避。但这一剑劈得又快又狠,如此近距离的一招,就算再快的身法也是躲闪不及的。 红盖头被劈成了两段,露出一张被血染红的,苍白的脸。 崔掌门用力将九霄剑抽了回来。 血模糊了视线,赵慧倒在了文若的怀里。 文若眼神呆滞,半跪在地上,他的下半身仿佛已经被赵慧的血淹没了。 他是一个连杀鸡都要犹豫好久的文弱书生,从未见过一个人流这么多血。 人的血还真多,真的可以流这么多血吗? 崔梦辰的脸被斜着劈了一剑,从左边腮帮到右边眼角,一道深邃的伤口正在大量出血。 他没有叫疼,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手上的九霄剑还是那般血红,上面一滴血也没有留下,在月光下发出吃人的光芒。 “我从来没杀过女人,这是她自己寻死,怨不得我。”崔梦辰冷冷地说道。 赵慧的死,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触动,反倒增强了他心中的杀戮。“为什么女人总爱为负心的男人而死?女人的命就那么不值钱吗?负心的男人为什么总可以心安理得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像着了魔一般,朝着文若步步逼近,嘴里不断念叨着心中的怨毒。“一位心地善良的母亲,被她的丈夫亲手推下悬崖,这位母亲摔死的同时,她的丈夫马上就娶了另外一个女人。但这个人还不知足,他又亲手杀了这个女人的父亲,取代他坐上了门派之主的位置……” 文若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抱着赵慧的尸体,一步步往后退。 “但是这个男人并不知道,他的亲生儿子就在背后默默注视着他,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这许多年来,他杀过哪些人,犯过哪些罪,儿子看得清清楚楚,次数多了,便习惯了,开始以此为乐。后来,儿子也披上了他杀人的外衣,只不过,他的终极目标是杀了这个父亲,好为母亲报仇。” 文若已经退无可退,背后是悬崖绝壁。 “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厌恶负心的男人吗?那是因为,每一个负心男人都会令我想起那个恶魔父亲。凡是我父亲这样的人,都该死!但他的武功太高了,还有一把绝世宝剑护身,我根本没有机会。我只有等,等时机成熟,等我可以拿起这把剑的时候,就是他的死期!” 文若颤抖着,怀中的赵慧已经没有了任何生机,她的眼神空洞,却似乎还残留着对这个世界的不舍。 “所以我一直苦练,我要亲手砍下他的头来,就像他过去砍下别人的头那么干净利索,不留一丝痕迹。然后我做到了,哪怕不用这把锋利的剑,我也能迅速砍下一个人的头,不留任何痛苦。你就是下一个!” 他说着,已经举起了四尺长的宝剑。 “给老子住手!” 斜刺里忽然一记旋风扫堂腿,直击崔梦辰的面门。这一脚迅捷有力,如同电光火石,带着划破夜空的呼啸,令崔梦辰只得后退躲闪。 文若定睛一看,一满面虬髯的大汉立于身前,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气吞山河的武勇,正双手叉腰,直面那个杀人的恶魔。 这不就是睡在他上铺那个,整夜整夜鼾如雷震的大胡子么。 “抱歉老弟,我来晚了。怪我贪嘴,想在酒宴上多吃几块肉,等我回头去找你们的时候,人都不见了。”言语中满是歉疚。 文若没有说话,他现在心乱如麻,只把赵慧的尸体紧紧抱在怀里。 “那个小妮子,还有救吗?”大胡子问道。 文若还是没有做声。 “我明白了。” 大胡子叹了口气,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崔梦辰,你这恶贼,今日我老宋要替天行道,为死在你剑下的无辜者报仇雪恨!” 说罢,他身形一晃,如同猛虎下山,直扑崔梦辰而去。两人顿时战在一起,在这崎岖的山路上,几尺见方的土地,剑光拳影,在月光下交织成一道道黑白相间的网,看得人眼花缭乱。 文若抱着赵慧的尸体,呆立在原地,他心中一片茫然,不知道该何去何从。赵慧的死,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助和悲痛,他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连站都站不稳。 一只温暖的手缓缓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他回身看去,一个熟悉的脸孔正朝他微笑。 今惜古拖着他的身躯,一个纵跃,把他带到了安全的地方。 “我十分抱歉,让你经历了这些不应该经历的事。”今惜古的目光中带着歉意,从文若手中把赵慧已经冰凉的尸体放到了地上,“她是个坚强的女孩儿,我们一定会为她报仇的!” 这时候,殷万里所率领的锦衣卫已经在山下了。今惜古本可以早一步来到这里,和殷万里联系的过程中,耽搁了一些时间。 许多事情都是如此,有时候明明只是耽搁了一下,但结果就完全不一样。 不远处,老宋在狭小的地方与崔梦辰激斗了二十多个回合,逐渐呈现出疲态。他的对手毕竟是身怀九霄山庄的剑法精髓,又持有九霄剑这一神兵利器。 最后老宋躲过面门的一剑,却被对方飞起一脚,正中胸口。 老宋喷出一口老血,连滚带爬地来到今惜古身前。 他贴的假胡子被打得七零八落,挺着大肚皮,坐在地上叫苦不迭:“臭屁古,我打不过,轮到你上了。” 今惜古二话没说,只是身形一闪,已经来到了崔梦辰的身前,双掌一翻,便与崔梦辰的剑光交织在一起。他的武功路数与老宋截然不同,更为灵动飘逸,与崔梦辰的剑法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斗了不到十合,崔梦辰飞身一跃,跳到一块石头上站定,对今惜古说道:“枉我十分期待与你一战,没想到你竟连全力也不使出来。” 今惜古回道:“你怎知我没使出全力?” 崔梦辰嘴角一撇,说道:“我岂不知,你手上握有一把‘刀中之魔’的青龙刀。而你却以空掌对我的九霄剑,实在难以令我燃起兴致。我若使出全力来,第六招的时候,就已令你身首异处了!” 今惜古说道:“那把刀是友人所赠,本就不是用来杀戮的武器,非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决不能拿出来用的。况且一名真正的高手,纵然手上空无一物,也能游刃有余。” 今惜古的话语中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他深知自己武功的底蕴,也清楚武器的真正意义。他继续说道:“刀剑只是外在的辅助,内心的力量与气魄才是胜负的关键。” “哦,是吗?”崔梦辰发出几声冷笑,“在我眼里,人只有生和死两种分别,你那些所谓的力量和气魄,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今天我就让你见识一下,九霄剑的真正力量!” 说罢,他身形再动,九霄剑化作一道血红的光束,飞降下来。今惜古身形再变,闪转腾挪,犹如一条长蛇,恰巧在剑光的缝隙中穿行。又斗了十来个回合,仍是未分胜负,却深深对彼此的实力感到赞赏有加。 “好一个破霄神功!”崔梦辰笑道,“你以为只有你会这套功法吗?”他说着,把九霄剑插回剑鞘,当着今惜古的面,轻易地打出了这套无须用剑便可破剑的奇特功法。 今惜古大惊,这套功法明明只存于九霄谷底的墓穴中,他怎使得这般自在极意? “很惊人吧!更惊人的还在后面……”崔梦辰大笑道。 第145章 惊人的真相 崔梦辰拿出一个小口袋,扔给了今惜古。“打开看看吧,里面的东西你会感兴趣的。” 今惜古从布袋里找到了两颗骰子,他的脸色瞬间改变了。“这是……这两颗骰子,怎么会……” “你一定认识这两颗骰子,就跟你身上那把青龙刀一样,是属于同一个人的。”崔梦辰得意地说道。 今惜古这几个月以来,一直都在隐隐担忧苏小小的安危,她一去这数月,什么消息也没。忽然见到这两颗骰子,种种记忆涌上心头,不由得心头一紧,难不成出了什么事? 今惜古把骰子死死攥在手里,心中的波澜无法止歇,问道:“你从哪里得来的?” 崔梦辰就等着他问这句话,这样就正中他的下怀,“想要让我告诉你,除非你能打倒我。” 明知这时候,崔梦辰是故意激他,但内心的焦虑正逼着他做出下一步的决定。 “听闻多吉和尚数月前写了一部书,名曰《武林风云录》,上面列举了中原武林各路豪杰的武功排名。自打你战胜晟王以后,你的名字就被写在了第二位。至于为什么没有写在第一,多吉和尚的解释是,排行第一的人永远不会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只有第二的人,才是全天下最厉害的高手。今天我就要来试一试,你这个被中原武林如此推崇的人物,究竟有多强!” “你拼了命想与我决斗的原因,难道只为一纸虚名吗?”今惜古不解地问。 “你懂什么?我初登掌门之位,需要一件举足轻重的成就来在庄上立威。红寡妇虽然名震江湖,但毕竟是一个杀人魔的身份,并不光彩。所以我将它推给了沈关西那个傻瓜身上,接下来我就要战胜你,带着你天下第一‘锦盗侠’的人头回庄,让众位兄弟看看,他们新掌门的实力,也好让整个中原武林的人对九霄山庄刮目相看!” “提及沈关西,有一件事情我想问你。” “什么事?” “你是如何说服他穿上这身红妆的。” 崔梦辰笑了起来,还从未见过他笑得如此奸邪。“人只要有了弱点,就很容易被人利用,不是吗?” “所以你利用了他喜欢李凤兰这个事实?” “聪明。”崔梦辰得意地说道,“他喜欢那个淫妇多年,在宴会上,我故意告诉众人,李凤兰和万里云私奔这件事。他听后内心翻腾,憎意横生,恨不得立刻杀了他们。我告诉他,就这样杀了这对狗男女还是太便宜了,况且他也不是万里云的对手。不如先杀了他的师弟,就从来庄上捣乱的孙辰纲开始,让他们知道,我九霄山庄的人不是好惹的。” 今惜古点点头,说道:“那时的他,对武当派恨之入骨,一听说可以动手杀人,一定不会拒绝。” “同时我还说,可以借用现在江湖中令人闻风丧胆的红寡妇,以这个身份去杀人,可以令九霄山庄在事后置之度外。” 崔梦辰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他开始反问今惜古:“你为什么知道沈关西是假冒的?” 今惜古笑了笑,说道:“很简单,那日在李啸天的书房里,我亲眼见到红寡妇出剑。他出剑的方式根本就不一样,他和多数人一样,都是正手出剑。而你和红寡妇一样,属于极少数类型的反手出剑。” “当然,反手出剑的人,山庄里其实还有一个,便是李啸天。但他已经被你杀了,所以就只剩下你了。” “难道你不好奇,我为什么知道李啸天是我亲生父亲,并且我还会和你一样的‘破霄神功’吗?” “我当然好奇,可细细一想,大致也能明白。你一定也到过悬崖下面。”今惜古说道。 崔梦辰拍着手说道:“真不愧是今惜古,这件事我一直都相信,没有人会知道。” “你亲眼目睹了亲爹把亲妈推下悬崖,于是你很早就想亲手杀了他,为母报仇。但苦于李啸天武功太高,你在成年之后便只能杀尽天下负心男人泄愤。” 崔梦辰没有否认,他的变态和扭曲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形成了。 “然后你一直都想寻得你母亲的尸骨,这些年来便多次试图到悬崖下面去看看。然后你终于通过某种方式,下到了悬崖底,找到了已经死去多年的母亲。还在那里看到了遗书和武功秘籍。” “我只恨没能早点下去,否则就能早些见到母亲了。” “你虽然没能见到活着的母亲,但却见到了自己的亲妹妹,如果我没猜错,正是阿兰带你下去的,从情断口瀑布的通道。” 今惜古正是通过那条通道才得以逃出生天,阿兰能带今惜古上来,自然也能带崔梦辰下去。 由此可见,阿兰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单纯可人,她其实内心早就有了自己的算盘。 “幸亏有我那个聪明的妹妹,否则这辈子我都不知道母亲在下面都做了些什么。” 今惜古忽然对这个少女有了另一番认识。为什么她不早点上来,偏偏要在下面待那么久?她究竟有什么目的呢? 今惜古的眼神变得深邃,他凝视着崔梦辰,仿佛能洞察其内心的每一个角落。“崔梦辰,你的野心和仇恨蒙蔽了你的双眼,让你失去了对亲情的感知。即使你找到了母亲留下的东西,也不过是重复着过去的悲剧。” 今惜古知道,那封信里夹杂的也全是他母亲对父亲的仇恨,作为她们的亲生儿子——崔梦辰看了以后恐怕只会更加仇视身边的一切。 “住口!”崔梦辰怒吼,他的双眼充血,显然被今惜古的话触动了痛处,“你什么都不懂!你拥有过完整的家庭,而我,从出生起就背负着血海深仇。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向那个背叛我们的人复仇!” “为了你一个人的仇恨,你就要化身为红寡妇这个杀人恶魔,去杀害更多的人?” “李啸天过去也借由这个身份杀了许多人,而我所扮演的红寡妇,比他要更加完美。我杀的都是该杀之人!” “何为该杀之人?” “负心之人,都该杀!” 今惜古大笑起来,仿佛崔梦辰讲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夏新雨犯了什么错,你却要杀他?” 崔梦辰一脸的不屑:“他是月湖城的走狗,根本不是真心要入我山庄,为何还要留他性命?” “你错了!”今惜古斩钉截铁地说道,“他不顾一切地成为九霄山庄的赘婿,只是想替你们揪出秘藏于山庄内的奸细。正因为他是月湖城的人,他才知道,有一名叫楚山孤的奸细就隐藏在这里,总有一天会对山庄不利。而他只要娶李凤兰,一定会把楚山孤引出来,这样一来,你们就能将这股分支一网打尽!” “你若没有动手杀他,那晚楚山孤一定会出现。而夏新雨早已准备好,当着众人的面揭开他月湖城的身份。他为了一个和自己毫无干系的山庄,不惜让自己污名傍身,和师兄弟决裂,这样的人,你也觉得该杀吗?” “而现在,你又错把单纯向善的文若当做该杀的对象,为此又杀了一名无辜之人。种种行迹,根本就不是正派所为。而你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无非是想为自己嗜杀的个性,找一个合理的油头,充其量不过是一个杀人恶魔罢了,和李啸天当年的做法根本无异!” 崔梦辰被说得哑口无言。 “现在,就在你们引以为傲的九霄峰上,我要用这把友人之刀将你打倒,以告慰那些死去的亡灵。” 今惜古把青龙刀握在手中,刀已出鞘。 “你觉悟吧!” 第146章 争执 话说老宋领着不知所措的文若在山路上紧赶慢赶,终于到了山脚下。 这时候迎面来了一队人马,为首的那个身着飞鱼服,腰悬绣春刀,一双不苟言笑的苦瓜脸,正是“铁臂神鹰”殷万里。 见来了老熟人,老宋嘴角上药,也不出什么好话,第一句便是:“哟,大苦瓜,什么风把您吹来啦,还带这么多兵!” 殷万里飞身下马,也不生气,往文若身上扫了一通,严肃地问道:“怎么就你一人?今惜古呢?” “还在半山腰呢!看样子是要跟那小子大干一场了。”老宋回道。 “红寡妇?”殷万里略显担忧地说道,“你怎么把他一人留在上面?” “我打不过他,有什么办法,只好跟这小书生一道下山咯!”老宋心不在焉地说道,发现殷万里背后还立着一个头矮小的少年,正有些怯弱地盯着自己。 殷万里眉头一皱,问道:“你竟然让他一人对付红寡妇?” “怎么,难道你认为他斗不过?”老宋问道。 殷万里没有直接回应,拿出了一份名册。“这是最新的死者名单,上次我传过来的那份,少写了几个人。” 老宋把名册展开,刚看第一行名字,眼睛就瞪得老大。“当真?月湖城主极目王也死在了他的剑下?” “除了极目王以外,还有六指琴魔熊天霸、青海一枭夏侯玄,都是被砍下了头颅。这些都不是中原人士,多吉和尚的《武林风云录》并没有收录。但要说武功的话,他们任何一个都不会亚于此前的‘无面鬼’。” 老宋云游四方,吃遍天下,当然知道这些人有多可怕。撇开后两个不谈,专说那极目王,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月湖城中光一个楚山孤就已经足够难缠了,更别提他的老大极目王了。 崔梦辰究竟是何时将极目王杀了,这件事一直都是个迷。 这样看来,把今惜古一人留在那里,让他独自面对这个可怕的魔头,只怕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但那时候,今惜古也绝不会让他插手这一切,老宋深知这一点。为了让今惜古能够一心一意对付面前的强敌,他才将文若带下了山。 “你这死胖子,还是那般不靠谱!”殷万里责备道,朝身后的官兵一招手,让他们下马,准备徒步上山。同时闪开了半步,把身后的少年让了出来。 “无忌,山上的情况过于凶险,我先带人上去,你先留在这儿,和这个死胖子待在一起。他姓宋,你就叫他死胖子。” 老宋瞪了他一眼,怎么几个月不见,苦瓜脸变得这般可恶了? “义父!”望着殷万里的背影,少年往前抢了几步,挥着手道,“小心呐!” “慢着!”老宋忽然跃至前方拦住了他。 殷万里不解地问:“你干什么?” 老宋坚定地说:“现在还不能上山。” “难道你还没意识到,他面对的那个人有多厉害吗?” “正因为我知道,他面对的敌人是前所未有的厉害,才更不能上去帮他。” 这就跟那日,面对万里云和楚山孤的决斗,今惜古决议不助战是一个道理。 “现在可不是耍小孩子脾气的时候!”殷万里怒斥道,“对方现在拿着绝世神兵九霄剑,哪怕是今惜古,稍不留神也会死在他的剑下!” “你可不要忘了,今惜古手上也有一把绝世好刀。” “死胖子,给我让开!” “我不让,有本事你先打倒我!”老宋给他做着鬼脸。 这里上山的山道就那么窄,老宋的大肚子堵在那里,谁也没法上去。 殷万里快被气死了。 身后的官兵不明所以,为什么堂堂锦衣卫指挥使会跟一个江湖混混喋喋不休? 殷万里看着老宋那固执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与焦急。他深知老宋虽然看似玩世不恭,但实则心思缜密,有他自己的一套行事逻辑。此刻,他拦在路中,显然有他的考量。 “你这是在拿今惜古的性命开玩笑!”殷万里尽量压低声音,但语气中的愤怒仍难以掩饰,“你我都清楚,九霄剑的威力非同小可,即便是今惜古,也不可能毫发无损地接下所有攻击。” 老宋摇了摇头,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苦瓜脸,你我都清楚今惜古的脾性。他既然选择了独自面对,就一定有他的理由和把握。我们贸然上去,只会打乱他的布局,甚至可能成为他的累赘。” 两个人还在争吵中,山道上忽地穿出一道劲风。 一个人影从密林间缓缓走出。 远远看去,他手中拿着一把剑,一把红色的剑。 两人顿时紧张起来,莫非今惜古输了? “这不是苦兄吗?好久不见!”今惜古调皮的声音由远及近。 殷万里长吁一口气,骂了句脏话。 老宋故意朝殷万里撇了撇嘴,好像在说:“我说吧,他不会输的。” 今惜古身上干干净净,只是脸上略微有一些疲态。他远远看见了殷万里带来地少年,自然是记得的,那是他在开封,从一名恶霸屠夫手中救下的勇敢少年,后来收为了义子。 “怎样,崔梦辰那小子呢?”老宋问道。 今惜古只是微微点头,看着他手里的九霄剑,结果再明显不过了。 “以后再也不会有红寡妇这号人物了,朝廷这边可以安心了。”今惜古说道。 “真不愧是今惜古,竟然连红寡妇这种可怕的角色都制服了。”殷万里赞叹道。 听到“今惜古”的名字,殷万里身后的官兵开始出了骚动。这个名字在朝廷上下都十分出名,因为当今皇上才刚刚赐予了他“护国神探”之名。 “不,制服红寡妇的不是我,是武当七侠,这一点不要忘记了。” “此话怎讲?”殷万里问道。 “今晚发生的一切,都是个秘密。你们谁也没见过红寡妇,真正的红寡妇已经死在了清如许和孙辰纲手中。” 这件事的确已经在江湖中传遍了。世人无法再接受第二个红寡妇,也不会轻信第二个战胜红寡妇的人。 所以今惜古与崔梦辰这一战最终是如何结束的,只有今惜古本人才知道。 “这把剑你决定如何处置?”老宋小声问。 “待明天一早,我再去一次九霄山庄,交给它的继承人。” “继承人?” 面对老宋的疑惑,今惜古笑而不语。 第147章 两颗骰子 九霄山庄内,阿兰的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这是一个干瘪的老婆婆,脸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皱纹,看起来已经很老了。 他本该已经死了的,现在却好好地活着。 “您是亲眼看见的吗?”阿兰惊讶道。 “老身亲眼所见,就在那半山腰上,崔梦辰拖着将死的身躯,跳崖自尽了。” “他……真的死了吗?”阿兰惊慌失措地问道,嘴唇在上下颤抖着。 “他已受了致命伤,就算不自尽,也是活不成了。” 阿兰背过身去,沉着头,反复念叨着:“他死了……他真的死了……他活不成了……”言语里越来越兴奋,最后竟然“噗嗤”笑出了声。 “孟婆……”她轻轻唤道。 老婆婆向前一步,应了一声:“老身在。” “您说,接下来……我能成为山庄之主吗?” “当然能,小姐您是老庄主的亲生孙女,是九霄山庄最正统的继承人!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九霄剑不见了,历代的山庄主人,必须得持有九霄剑才能服众。” “九霄剑……在哪里可以找到它?” “等老身赶到时,只见着了他的最后一面。但从他的口中,老身也得知,今惜古把九霄剑带走了。” 阿兰的心中忽然腾起一股亲切之感,自言自语道:“今惜古吗?想不到他竟然能做到这一步……” “老身这就去杀了他,夺回九霄剑。” “别,不准动他!” “是……”孟婆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个小主人,她实在看不透,现在这个小主人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为什么不让孟婆去杀了他?杀了他,九霄剑就是我的了……”阿兰心想,“难道我就这么不想让他去死吗?他的确从没有冒犯过我,还替我夺回了原本属于我的一切,我应该感谢他,为什么要杀了他呢?” “他和崔大哥不一样,虽然崔大哥也是真心为了我好,但他只是因为愧疚,觉得他们一家人对不起我和我娘。今大哥不同,他和我非亲非故,却心疼我,爱护我,还将我从谷底带了上来。如果仅仅只是因为他拿走了九霄剑,我就杀了他,那岂非恩将仇报?” 孟婆见她呆立了半晌,便唤了她一声:“小姐?” 阿兰从思绪中抽出来,开始望向这陌生的房间,这里过去是属于“那位”李凤兰小姐的,现在她住了进来。始终觉得,这就像住在别人的房间里。 他忽然觉得,自己必须要成为这里的主人才行。 “那……您就去办吧!” 孟婆正要出门,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俩耳边响了起来:“不必那么麻烦了,我来了。” 今惜古出现在了屋子的正中央。 孟婆回身望去,见他正看着自己微笑,九霄剑连同剑鞘,就在他手中熠熠生辉。 “你怎么进来的?”孟婆诧异道。 “当然是从门口进来的。”今惜古回道。 孟婆一点都不信,厉声道:“少废话,我就在门口,怎么会没见着你?” “我没撒谎,真的是从门口进来的。”今惜古笑道。 “就我开门这一刹那,你就进来了?” 今惜古点点头,反问道:“我听说你已经被李庄主杀了,你现在应该在后山的密林中吹着凉风,怎么会来这儿?” 孟婆双手叉腰,也不给他好脸色看:“这不明摆着吗?老身还好好地活着罢了!” “嘿,看来你果然也知道山谷底下的事情。我还在想,凭借阿兰一个人,一名十岁出头的小姑娘,是怎么做到十年如一日的?我早该想到,山洞里那般整洁干净,定是有位手脚非常灵活的人每天打扫,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你这位山庄资历最老的女管家。” “今大哥……”阿兰轻声唤道,“为什么这么多天,你都不来看我?”她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着实惹人怜爱。 今惜古眼中闪过一丝温柔,缓缓靠向阿兰。发觉她的脸比起在山谷里的时候,明显红润了许多,而且还涂上了胭脂水粉,头发经过修整,也已经焕然一新,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阿兰也靠向他,两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含情脉脉地搂住了他。 今惜古面无表情,身子一扭,单手一拽,将她伸向后背的匕首打落在地。 阿兰惊恐地看向他。 孟婆立刻冲过来,张开双臂,拦在了他二人之间。 今惜古叹了口气,把九霄剑呈了上来。 这个举动震惊了这一老一少,还以为他在打什么不得了的小算盘。 “这拔剑本就属于你,我来这里就是将其物归原主的。” “你……会这么好吗?”孟婆惊问道,“这把剑可是你们这些江湖人梦寐以求的绝世宝剑!” 今惜古微微一笑,眼神中透露出一种超脱世俗的淡然:“九霄剑虽好,可惜我这个人天生就不喜欢用剑。” 他两指夹着一片树叶,当着他们的面,示范了一次他的“摘叶飞花”绝技,只听“嗖”的一声,桌上的灯台就被削成了两段。 孟婆过去只听说过今惜古的这门绝技,还半信半疑,这次亲眼见识了,不由得心头犯怵。心想:“刚才我竟然还夸下海口,妄图想杀了他,简直太愚蠢了。” 今惜古看向阿兰,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阿兰,你本应是这山庄的主人,九霄剑应当属于你。我带走它,只是暂时保管,确保它不会落入外人之手。现在,你已经准备好承担这份责任,我自然要将它归还于你。” 阿兰愣住了,她没想到今惜古会如此轻易地放弃这把传说中的宝剑。她低下头,心中五味杂陈,既有感激也有愧疚。她轻声说道:“今大哥,你……你真的不生气吗?我之前还想着……” “想着杀了我,夺回九霄剑吗?”今惜古打断了她的话,语气中带着轻松和诙谐,“想杀我的人有很多,我要是个个都生气,可能会被气死。” 阿兰接过了剑,今惜古任务完成,开始向外走。 孟婆在这座山庄见识的大多是利益熏心,居心叵测之人,见多了坏人,忽然来个好人,她竟然有些不理解了,便叫住了他,问道:“你究竟在做何打算?” 今惜古把崔梦辰死前交给他的两颗骰子握在手心里,哈哈大笑起来:“我只打算下山,跟朋友们大醉三天,然后美美睡上一觉!” 九霄山庄这个地方,他是再也不想来了。 可能江湖上的每个地方,都不值得再去第二次。 只是大部分时候,都由不得自己,并非自己不想去的时候,就真的可以不用去。 唯独酒馆这个地方,是可以反复去的,特别是有朋友在的酒馆。 这场酒也是饯行酒,喝完这一顿,他又要上路了。 因为四颗骰子,现在只有两颗,他要去找剩下的骰子,和那个持有骰子的人。 老宋和殷万里都在桌上等着他,等着他喝酒。 殷万里不大喜欢喝酒,硬被老宋强行灌了几杯。 今惜古大笑着,把两颗骰子掷了出去。 加起来总共十二点。 (《无头赘婿案》 完) 第148章 巫仙镇 风沙漫漫,大漠无边。 大风携带沙子,刮得人睁不开眼睛,西域的商队往往要在这恶劣的环境下行走数日。 这支商队的首领名叫莫尔根,是一个长着东方脸孔的西方混血。此行的目的地是波斯,他需要带领数十人的队伍,沿着丝绸之路穿越茫茫大沙漠,为此就必须准备好充足的水和干粮。 但准备得再多也是不够的,途中他们接济了十多名落难的旅客。忽然多了这十几张嘴,吃饭的家伙也要多上十几份,再过不了几天,物资的供应就要跟不上来了。 他不是那种绝对的好人,却也不忍心见到一群人渴死在沙漠里。落难者中,领头的是一名身高九尺的大汉,名叫哈卡西。称他们都是要前往天池定居的,谁想半路遇见了盗匪,身上全部的家当都被洗劫一空。 俗话说:“天高皇帝远。”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是绝不会有官兵和府衙来维持治安的,因而这一带的盗匪属实猖獗。过往的商队在进入戈壁以前,往往会雇一批有能耐的江湖义士,全程陪同、包吃包住,从而维护人身安全和财产安全。 但这些江湖义士往往是漫天要价,食量也大,特别是喝酒,一个人可以喝下十个人的酒份子。邀请他们来护送,倘若运气不好,碰到几个狠角色,那就和遭盗匪抢劫没什么分别。 总之没有哪条路是好走的。 现在唯一的希望,便是传说中的绿洲,据说就在这附近,有一座围绕绿洲建立的城镇,名曰“巫仙镇”。 巫仙巫仙,远在天边。 有酒有肉,近在眼前。 漂亮女人,抱着缠绵…… 这是每位进入戈壁沙漠的人都会传唱的歌谣,哪怕将死之人,都会把这首歌唱上一通,顿时就有了生的希望,因此这座城镇成为了大部分人的救命稻草。无论碰上多么恶劣的情形,他们心中都还存有一丝希望:“前面还有一座人间天堂等着咱!只要能找到她,就一定能获救。” 又过去了一天,他们从拥挤的沙丘底下爬出来。 外面风沙依旧肆虐,大漠的黎明将天际染成一片金黄与橙红交织的壮丽景象,却也掩盖不了商队成员们脸上的疲惫与焦虑。莫尔根站在队伍的最前方,目光穿透漫天黄沙,试图在无尽的沙丘间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绿意,那是关于巫仙镇的传说给予他们的唯一指引。 哈卡西个儿高,爬上沙丘顶端,踮起脚来眺望了一会儿,忽然兴奋得大叫起来:“前面,有绿洲,有城镇!” 整个商队倦意全无,像疯了似的开始朝前狂奔。 原来传说是真的,沙漠中真的有一座富饶的城镇。 看着眼前这些目光中透着惊恐的原住民,莫尔根长吁一口气,他们终于还是得救了。 然而这时候,哈卡西眼中泛起了杀意。 他忽然大喊一声:“兄弟们,动手了!” 那十几名落难的旅客同时拔出了尖刀,趁商队还沉浸在一片喜悦中时,开始了屠杀。就在巫仙镇的牌楼下面,一颗颗血淋淋的人头落了地,几十名商客一个接一个倒在了血泊之中,惨叫声不绝于耳,血腥味顿时开始在小镇上弥漫。 莫尔根做梦也没想到,他救上来的这群人,正是沙漠中臭名昭着的盗匪——“赤沙之王”哈卡西。 他们总是伪装成落难的旅客,瞄准沙漠中的商队作恶。 他当然知道巫仙镇在哪儿,每次作案后,他们都会来这里风流快活。 所以刚来的时候,这些原住民才会惊恐,见到他们一言不发。他们知道,马上这队商旅就要死了。 哈卡西望着堆积如山的战利品,十分满意。吩咐众兄弟把这些尸体就地掩埋,然后进镇子里去快活。 镇民们敢怒而不敢言,这些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谁也不敢冒犯他们。 在这种地方,力量就是一切。 镇上的铁匠乌拉米有个女儿,出落得十分美丽,哈卡西垂涎已久,几次三番前往乌拉米的家里提亲,都被拒绝了。 这次他带着十几个人,手拿尖刀冲进了乌拉米家,把他的女儿抢了出来。 乌拉米大声呼救,但左邻右舍没人敢过来帮忙。 哈卡西还教唆手下,看着哪家的女人好看,就抢出来,一起到今来客栈去吃酒。 刚进客栈,小二哥就迎了上来,哈卡西将小二推倒在地上,并把所有食客都赶出了门。 “这间客栈我们包下了,有什么好吃好喝的,全端上来!” 小二哥知道来的都是狠角色,不敢怠慢,赶紧吩咐厨房张罗。 被抢来的女人也不敢作声,因为这些人都拿她们的家人做要挟,但凡有不从的,就要拿她的父母孩子开刀。 赤沙之王的名号可不是白来的,他杀人就像杀一只鸡一般容易,不然也不会有“赤沙”这一说。 菜还没上,他们就已经喝下去了八坛名贵的女儿红。 客栈的掌柜从后厨走了出来,这是个长得十分俊俏的白面掌柜,他气息平稳,步履轻盈,一脸无畏的样子。后厨的帮工觉得外面这群人不好惹,连菜也不敢端出来,小二哥才刚被羞辱一顿,此时也战战兢兢,往后直腿。 哈卡西见来了个新面孔,还出落得这般俊俏,第一眼甚至把他当成了女人,伸手要摸他的小脸。 哪知当下就遭来了一巴掌。 哈卡西没料到会被来这么一下,脸上吃痛,酒意全无,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白面小生。 “你找死吗?敢这么对我的人,在这大漠里还没出现过!” 掌柜的冷冷地回道:“那现在就有一个了。” 掌柜的言语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坚定与冷静,他并未因对方的凶恶而退缩,反而更加挺直了腰板,目光如炬地直视着哈卡西。周围的盗匪见状,纷纷怒目圆睁,手中的武器也紧握了几分,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 “哼,区区一个客栈掌柜,也敢跟我们赤沙之王叫板?”哈卡西轻蔑地“啧啧”道:“你这细皮嫩肉的长相,竟然是个男儿身,可真可惜。” “是啊,说不定还是个雏儿呢!”属下哈哈大笑道。 “男人和女人有什么区别吗?”掌柜的两手交叉,静静地注视着这帮被酒色财气填满的疯子。 “哎哟,还生气啦!”哈卡西哈哈大笑起来。 门外聚集了许多好事的镇民,都为这位年轻的掌柜捏了把汗。 “本大爷今天高兴,不想惹事。”哈卡西忽然话锋一转,“看你说话的口音,应该是中原来的吧!告诉你,本大爷过去也是中原一霸,因为杀了人,便来到这大漠里隐居,算算时间,也有个十几二十年了。” “不会是被仇家追杀,到大漠里避祸来的吧?”掌柜阴阳怪气地调侃道。 “你……”被戳中了痛处,哈卡西一时语塞,气急败坏地说道,“臭小鬼,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到时候你连在镇上做生意的份子都不会再有。” “呵,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话音刚落,三五个小弟开始扑了上来。掌柜的身形虽小,但身法灵活,一个腾挪就来到了这几人身后,“啪啪啪”几脚猛踹在他们的屁股上。 又有几个人直接掀翻了桌子,举起凳子就朝掌柜的扔去。那掌柜的不慌不乱,只是简单移动了几步,低了一下头,就轻松躲过了所有的攻击。 然后抓起一把筷子,朝那几人扔了去,筷子瞬间成了见血的利器,扎在几人身体各处,鲜血横流,叫苦不迭。 哈卡西发现这人不简单,举手投足间已经显山露水,是个十足的练家子。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握紧的拳头又松开了。心想:“目前还不知道这小子的底细,万一是哪位高人之后,那可就得栽了。”便示意几个跃跃欲试的小弟住手。 “你们打翻的凳子、桌子,都得原价赔偿。上好的实木桌,一张是五两银子,凳子是二两。摔坏的碗和杯子得照原价的三倍赔偿,我这儿可都是景德镇带来的上好瓷器,有钱没处买!” “是是是!我们一定赔。” 掌柜的又补充道:“另外,你们劫来这些女人,全都给老子还回去!否则别想出这家店!” 哈卡西全都照做,心想:“待老子回头查清楚你的底细,有你好看!” 哈卡西虽然心中愤恨,但碍于掌柜展现出的不凡身手和镇定的态度,不得不暂时妥协。他带着手下将抢来的女人们一一送回了各自的家中,并赔偿了客栈的损失。镇民们见状,纷纷投来感激的目光,却也不敢过于声张,生怕激怒这群恶霸。 夜幕降临,天上传出了阵阵响雷。 掌柜的独自坐在柜台后,手中把玩着两枚精致的骰子,陷入了回忆当中。 雷声越来越大,霹雳过后,是瓢泼大雨。 没想到在这大漠之中,也会有这么响的雷,这么大的雨! 次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耀在巫仙镇上时,镇民们发现了一件恐怖的怪事。 哈卡西一行人的尸体横在街头各处,浑身焦黑,像是被烈火烤过一样,死状极为恐怖。 镇民们又喜又惊,又惊又怕。 一位长者惊呼:“天罚,是巫仙的天罚!” “一定是昨晚的雷,将这群恶霸劈死了!是巫仙引的雷!” 所有镇民吓得齐声跪地,向天祷告。 第149章 黑店 灼热的太阳挂在头顶,刺得人睁不开眼睛。一望无垠的荒漠上,一位孤独的行者把头藏在宽大的斗篷里,正自前行。 独自上路总是孤独的,能有一匹马陪伴,已是十分幸运。他甚至还给这匹棕马起了个诨名,叫“小白菜”。意思是,他就跟小白菜一样弱。行了太多的路,就算是再厉害的马也会筋疲力竭,此时它正大口喘着粗气,发出不满的“啧啧”声。 “没想到连马也贪酒,剩下这一点连我也不够喝了,怎么舍得喂给你喝?” 当着马的面,他晃动了一下酒壶。 有句话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什么样的人待久了,就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和这个酒鬼待久了,连马也变得爱喝酒了。 他们一路西行,走了许多路,见了许多人,他还是那个他,“小白菜”也还是那棵小白菜。他俩总算来到了河西走廊。 远方的祁连山就像天界的城墙一般,在他的眼前蜿蜒盘旋,好像他即将登上的是一条天路,无人问津。 口袋里的两颗骰子还在晃动,发出叮叮的响声。为了追寻这两颗骰子的主人,他已经行走了二十多天。 此时,那个杀人魔王——崔梦辰临终告诉他的话还在耳畔回响:“想知道这两颗骰子从哪儿来吗?我就告诉你,作为你打倒我的奖励……在茫茫大漠,有一处绿洲形成的小镇,名叫巫仙镇,想见你的人就在那里。” “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今惜古问道。 “我杀死极目王以前,他刚好在处置一名曾逃往大漠的叛徒。那名叛徒在奄奄一息之际,把骰子交给了杀死了极目王的我,说一定要完成他救命恩人托付给他的事情——把这两颗骰子交给一个叫今惜古的人,并告诉他,有个人一直在大漠的巫仙镇等他。” “这可能就是所谓的‘无巧不成书’吧。他还准备北上去洛阳找你,谁知在半路遇上了他的老东家。倘若极目王没有找上他,你就会和这两颗骰子失之交臂了……” 他从未听说过巫仙镇这个地方,也跟江湖中的朋友打听过,光是大漠这块地方,就有太多未知的东西,更别提大漠中一个小小的村镇了。 “小白菜”再次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好啦好啦,我跟你约好,假如前方再看到任何一处有人烟的地方,我们就过去休息,如何?” 正说着,一个明晃晃的招牌就出现在了地平线处,倚靠着一片高耸的石林。 在这种荒漠里,还有酒家,可真是一件稀奇事。 就连马也在高兴,刚才还慢慢悠悠挪着小碎步,此时已经开始小跑起来,甚至还绕到了人的前面。 酒店不大,但能开在这地方,这大小已经十分惊艳了。 老板娘是个风韵十足的少妇,圆圆的脸蛋,裹挟着纯欲的笑容,老远就迎了上来。 今惜古注意到她上身甚至只穿了一条肚兜,正拿着扇子扇着风,丰润的胸前露出了一道深深的乳沟。 “哎哟喂,什么风把您吹到这儿啦!”她一上来就套近乎,热情洋溢地开始招呼,“客官啊,一定累坏了吧,赶紧进店来歇歇脚!” 今惜古随着老板娘一道进了店,忽然闻到了一股异样的气息。 老板娘见他似乎有些警觉,连忙问他在看什么。今惜古回道:“没有,倒是老板娘身上的香气挺浓的。” “客官您鼻子可真灵,这不天气热嘛,我刚在内室沐浴完……”她凑到今惜古耳边,柔情泛滥地说道,“洒了些新鲜的栀子花瓣。” 今惜古被这突如其来的亲近弄得有些不自在,但他还是礼貌地笑了笑,尽量保持镇定。他环顾四周,店内布置得虽简朴却不失雅致,几张木桌随意摆放,墙上挂着几幅描绘大漠风光的画作,给这荒凉之地增添了几分生机。 “老板娘,闷壶好酒,再弄些下酒菜。”今惜古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既能享受微风拂面,又能观察外面的动静。 “好嘞,客官稍待,好酒好菜马上就来。”老板娘应声道,转身走进后厨,那摇曳生姿的背影让今惜古不禁多看了几眼。 在这生僻的地方,突然冒出这么个风韵十足的老板娘,任谁也要多看几眼的。 门外的“小白菜”又开始不满地“啧啧”叫唤了,今惜古笑着摇了摇头。 一坛酒和一叠狗肉被一起端了上来,今惜古说道:“我那匹马格外不一样,它爱喝酒,不如先给它盛一碗先。” 老板娘惊讶道:“这马还成精了!”转念一想,“定是客官您爱喝酒,把这马的酒瘾给勾起来的。” 今惜古哭笑不得,老板娘直接盛了两碗酒,一碗递给今惜古,另一碗亲自拿去了外面。 过了一会儿,老板娘进来,见今惜古一点儿也没喝,忙问今惜古,为啥还没动一下。 今惜古指着碗里的酒说道:“老板娘,你这酒有些浑。” 老板娘尴尬地笑了笑,忙说道:“浑酒才是好酒,我们这儿用的都是上等酒糟,外面有钱没处买去!” “哦,是吗?”今惜古心想:“这老板娘口才倒是不错,且看看她到底搞什么鬼。” 他假装把这碗酒一饮而尽,趁着老板娘倒第二杯的间隙,用内力将酒逼了出去。 他就这样一连喝了十八碗,老板娘盛酒盛得汗都出来了,眼看这一坛酒就要见底了,夸赞道:“客官您真是海量!” 今惜古听到门外“噗通”一声,好像是“小白菜”被麻翻了。心想:“到这里差不多了,便演给她看看。” 他忽然装作头晕目眩的样子,顺势便趴在了桌上。 老板娘长吁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道:“终于给撂倒了,这小子,真厉害,整整一坛下肚,才把他给麻翻。” 她扯着嗓门大喊一声:“兄弟们来啊,又有新鲜食材到货了!” 两个光着膀子的大汉,系着带血的围裙,抄着两把杀猪刀走了出来。 老板娘拍了拍今惜古的脸,又捏了捏他的胳膊,点头道:“这身肉质不错,可以做成黄牛肉。外面还有一匹马,拿进来做成水牛肉。” 老板娘和两个大汉开始商量如何处理今惜古和“小白菜”。其中一个大汉提议直接拖到后厨处理,而老板娘则显得更为谨慎,她让大汉们先搜身,看看是否有值钱的财物。 大汉开始粗鲁地搜刮今惜古的衣物,趁老板娘不注意,把他身上的银锭收入囊中,又意外发现了他藏在衣内的两颗骰子。他们好奇地拿起骰子,在手中把玩,却不知这两颗骰子背后隐藏的秘密。 “老板娘,这小子身上没什么值钱的,就这两颗破骰子看着有点意思。”大汉说道。 老板娘接过骰子,仔细端详了一番,眉头微微一皱,竟把骰子收了起来,说道:“想来是个赌鬼,输光了钱,又欠了一屁股债,来这荒漠里避祸的!” 就在此时,今惜古突然睁开眼,眼中精光一闪,迅速出手制住了离他最近的大汉。他动作之快,让老板娘和另一个大汉都措手不及。 “哼,区区雕虫小技,也想在我面前班门弄斧?”今惜古冷笑道,同时用内力把大汉震飞了出去。 老板娘见状,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老娘就知道,你不是普通的角色,但能逃出我三十娘手心的男人,这个世上还不存在!” “哦,是吗?”今惜古闻了闻桌上的狗肉,“还好这狗肉我一口没吃,不然这辈子就被打上个食人肉的标签了。” “荒郊野外的,有的吃就不错了,还在乎是人是狗?” “看来已不止一个人在这里丢了性命,今天算你们走运,我便亲手拆了你这家黑店!” 今惜古话音刚落,已瞬间来到老板娘身后,只一个回合,就把她手里的刀卸了下来,顺便点了她身上的几个大穴,瞬间不能动弹了。 旁边的大汉见状,傻了眼,哪里还敢动一下。 “你,你这是什么武功?”老板娘惊惧交加,这才知道碰上了钉子。 “甭管什么武功,你今天碰上我,也只有算你倒霉了。”今惜古假装没好气地说道。 “你想对我做什么?我……可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 今惜古哭笑不得,开始在她身上摸索起来。 “你在找什么?”老板娘惊恐地问道。 “你把我的骰子藏哪儿了?” “就在……在我肚兜下面的口袋里。” 今惜古真的伸手到她的肚兜下面,把骰子拿了出来。惹得老板娘哇哇大叫。 “你这个淫贼!” “淫贼也比你这开黑店的杀人犯强。” “哼,不开黑店,就那三瓜俩枣的进账,连饭也不够吃,我这店怎么做得下去?”老板娘哭诉道。 今惜古重新把骰子收了起来,说道:“那胖子从我身上搜走的银子,你就拿去用,就当酒钱了。” 老板娘这才知道,手下的人吃了回扣,一顿破口大骂,那大汉才刚从墙根里爬起来,战战兢兢地交出了银子。 解了围,今惜古气也撒了,老板娘收了银子,气氛顿时缓和了下来。 老板娘给今惜古端上来一坛真正的好酒,又亲自炒了几盘素菜,给今惜古赔了不是。 一经交谈,方才得知,今惜古是准备去大漠寻人,而这老板娘却是刚从大漠里出来的。 提及那两颗骰子,老板娘仿佛记起了什么,便问今惜古这两颗骰子到底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会这么在意,甚至为了它都可以不要银子。 今惜古笑了笑,只说这是故人之物,便再也没有多提。 “三十娘,你知道巫仙镇这个地方吗?”今惜古随口问道。 老板娘眼前一亮,反问道:“你找巫仙镇做什么?” “我要找的人便是在巫仙镇。” 老板娘有些惊讶:“我就是从巫仙镇出来的,只是那地方太乱,实在不适合做生意,我便出走了。” 第150章 三十娘 今惜古感到不解,好歹那里也是一座城镇,总好过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 “那地方就不是人待的。”三十娘没好气地说道,“三天两头就有人暴尸街头,一不留神就断手断胳膊的。” “三十娘开黑店的人,会害怕这些?”今惜古调侃道。 “嗐!”三十娘叹道,“我这样的在巫仙镇,算是良民了。那段时间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噩梦。每天都会来几波凶神恶煞的人来客栈白吃白喝,无论怎么招呼都不满意,甚至还想要我这个黄花大闺女陪酒。那些人非但长得凶恶,脾气也很大,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打死了人,就这样扔客栈里,还得由我来收尸。我那客栈开了不到一个月,就接连出现了二十多起命案,这生意是没法做了。正巧有个新东家想在巫仙镇盘一间客栈,我就让给他了。” “你为什么不回中原去呢?”今惜古问道。 三十娘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笑着道:“还不是因为在中原犯了事儿,官府正在缉拿我,现在风头还没过,回去不是找死嘛!” 一群法外狂徒逃难到大漠,难得见到个没有官府整治的地方,那还不肆意妄为? “但最近,听说巫仙镇出了点怪事。” “什么事?” “听逃出来的弟兄说,那儿最近来了位‘巫仙’,能呼风唤雨,召唤天罚,不知是真是假。” 今惜古对这件事起了兴趣。 “据说一旦有人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巫仙就会降下天罚,被点名的人,身体会遭受雷电之刑,被天雷烧成焦炭,永世不得超生。当然,道听途说的东西,往往会被夸大,具体究竟是真是假,就没人知道了。反正我是绝对不会再去那种地方了。” “那个巫仙长什么样子,有人见过吗?” 三十娘摇摇头,说道:“神仙长什么样,谁知道呢?说不定真是老天爷看不下去,派遣巫仙下界,就是来惩治人间罪恶的。” 今惜古把骰子取出,放在手心里端详起来,心想:“为什么她会在那种地方?她是遇上了什么麻烦吗?还是说,那里有什么必须要给我看的东西?” “你手上这两颗骰子,我好像见过!”三十娘忽然说道。 今惜古看向她,越看越觉得这位大姑娘挺耐看的,但若说她还是黄花大姑娘,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在巫仙镇,盘下我店子的那位东家,腰上也挂着两颗骰子,却不知和你手上的是不是一样。” 有谁会在腰间挂骰子?这当然不会是为了好看。便问道:“这位东家姓甚名谁,相貌如何?” “他姓今,是个长相俊俏的年轻男人。”三十娘满是憧憬地说道,甚至还泛着花痴,然后叹了口气,“只是可惜,他甚至都没有正眼瞧我一下,是我长得不够漂亮吗?” 今惜古暗自觉得好笑:“这人不仅引用了我的姓氏,还女扮男装,看来是苏小小本人没错了。她当然不会正眼瞧你一下,她本就是个女人。” 三十娘见今惜古面带讥笑地看着她,便怒气横生地问:“你看我做什么?你就是这么想的,是吗?你也觉得,我年龄大了,这辈子也嫁不出去了,对吗?你们这些臭男人,看人的眼光都一样!” 她身后的大汉立马接话道:“不,我不一样,我一直觉得三十娘是全天下最……” “啪”的一下,三十娘立刻给了他一个大耳瓜子:“你给我闭嘴,什么时候让你说话了?” 那大汉唯唯诺诺,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三十娘转向今惜古,又变得温柔起来,问道:“你和那个姓‘今’的有什么关系吗?为什么会有和他一模一样的骰子?” 今惜古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只简单地回答道:“的确是有些渊源……” 三十娘听得出他有难言之隐,便也不再追问了。 “聊了这么多,你都没告诉我你姓什么叫什么,都是中原人出身,而你的武功又这么好,说不定咱俩还能攀上点儿关系呢?” “我和那个人一样,都姓‘今’,我叫今惜古。” “‘今惜古’,这名字听着怪怪的。这么说,你要找的人跟你还是一家子?”三十娘在信息闭塞的大漠已待了多年,并没有听说过今惜古近几年的事迹。 “老实说,我挺中意你的。”三十娘也不忸怩,尽管脸还是涨得通红,“不如这样,你留下来,和我一起经营这间客栈,三七分,如何?” 今惜古苦笑道:“我……不太会做生意。” “会打架就行,你身手这么好,以后我们谁也不用怕了!要是三七分不行,就四六。不然……你我对半分也行!” 今惜古听着三十娘的话,心中不禁有些感动。他深知自己并非久留之人,更无法在这荒凉之地安心经营客栈。他的心中藏着另外一个人,而那两颗骰子,正是连接他们的纽带。 “三十娘,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今惜古诚恳地说道,“但我还有未竟之事,不能在此停留。这两颗骰子,确实与那位姓‘今’的东家有着不解之缘,他或许正是我一直在寻找的人。至于巫仙镇的巫仙,以及那些诡异的传闻,我更是要亲自去探个究竟。” 三十娘闻言,眼神中闪过一丝失落,但随即又恢复了那份坚韧与独立。“也罢,人各有志,我不强留你。”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不过,若你日后想起这里,或是需要个落脚之处,记得回来找我。这大漠虽荒凉,但这间客栈,永远为你留一盏灯。” 今惜古点头致谢,心中默默记下了这份情谊。他深知,三十娘是一位真性情的女子,倘若不是要赶着去找这两颗骰子的主人,他真的很愿意多留几日。 门外的“小白菜”还躺在地上打着呼噜,今惜古把酒和吃食放在了它面前。 闻到香味,“小白菜”爬了起来,开始对着碗盘狼吞虎咽。三十娘很惊讶,问他这匹马哪儿来的,怎么这般有趣。 今惜古笑着回忆道:“这也是一位朋友送的,什么样的人,就养什么样的马,这话真是没错。” 不过喝酒这习惯,的确是今惜古这一路上给勾的,起初,“小白菜”也就是懒了点,食量大了点,还爱闹脾气。 和老宋简直一模一样。 告别了三十娘,他又踏上了旅程。 漫天黄沙,再次迷了眼睛。 不过好在这次不再跟没头苍蝇似的,行路人一旦有了方向,这段旅程也就不远了。 三十娘还给他指了条最安全的路线,从这儿往西北的方向,大约再走两天的路程,有一座小村庄,在那里可以得到一些必要的补给。 不过那座村庄已经有主了,她反复叮嘱,补给完就赶紧离开。村庄的外围有座狂风寨,里面有两位凶狠残暴的寨主,千万不要招惹他们。 第151章 壮丁 今惜古朝着西北方向出发。 两天后,他抵达了那座小村庄。 村民们看到他都有些惊讶,纷纷往家中走,凡今惜古经过的地段,无不房门紧闭,鸦雀无声。 今惜古不明所以,沿路走沿路看,总算见到一家还没来得及关门的杂货店,在店主之前溜了进去。 店主是一位瘦骨嶙峋的老人,正要开赶,见今惜古送上来的银子,犹豫着改变了主意。 他见今惜古还牵着匹马,顿时吓坏了,连忙要他赶紧把这匹马藏起来,若是叫人看见了,谁也没法交待。 今惜古把“小白菜”拉到屋后,让它躺下,又找了一堆稻草把它盖严实了。“小白菜”发出不满的憨叫声。 他把门关严实了,窗户拉上,好心提醒今惜古要尽快离开,以免惹上麻烦。 今惜古问有什么麻烦,店主告诉他,村外有座贼寨,名为狂风寨。寨中有两兄弟,一个叫盛龙,一个叫盛虎,是这方圆百里有名的混世魔王。 “像你这样大白天还敢牵着马招摇过市的,简直就是不要命啦!这要是被龙虎兄弟知道了,铁定会被盯上,届时他们又要发难,说我们窝藏旅客。这座村子本来就摇摇欲坠,哪里还经得起折腾!” 老人惊慌失措的言语里,堆满了恐惧。 今惜古闻言,眉头紧锁,心中既感同情又生疑惑。他意识到自己的到来可能无意中给这个宁静却饱受欺凌的村庄带来了不必要的麻烦。 他轻声对店主说:“老人家,您放心,我并非有意惊扰村民。只是旅途至此,需要补给并打听些消息。关于这狂风寨和龙虎兄弟,您能否再多告诉我一些?” 老人焦急地说道:“你就别问啦,我看你还年轻,犯不着把命折在这里。趁着还没被发现,赶紧走吧!” 屋内走出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喃喃道:“爹,我饿了,有吃的没?” 老人撇下今惜古,开始翻箱倒柜,找出一块略微有些发霉的烙饼,拿上衣擦了擦,把霉菌弄掉了,递给了那名少年。 “这哪里够吃!”传来少年嘟嘴的声音。 “臭小子,有得吃就不错了,还挑嘴!”老人责难道,同时盯着那块烙饼,舔了舔干枯的嘴唇。 很明显,老人为了省下这块烙饼,自己这两天根本没怎么吃东西。 少年接过烙饼,老人迅速又把他推进了里屋,生怕给人看见。 今惜古深深地感觉到,这老人似乎很害怕,很焦虑。 他把包袱里剩下的干粮交出来,外加一壶酒。 老人见了眼里放光,特别是这壶酒,他有多少年没有闻到这股酒香了。 填饱了肚子,又喝了酒,老人的话匣子终于打开了。 老人名叫蔡琪,少年是他的孙子蔡大力。本来家里还有儿子和儿媳,但都已经死了。 这里本来是座幽静的村庄,因为处在河西走廊处,所以有不少商队会从这儿过,他们会拿土特产交换村民手中的粮食和水。过去,这里的生活还很井然有序。 直到龙虎兄弟带领一帮匪徒进驻,这座村子就全变了。他们声称,村子处在一处巨大的矿脉上面,只要开挖,就可以挖到金矿。 起初大家很兴奋,以为真的就要发财了。事后证明,龙虎兄弟没有扯谎,咱村的下面的确藏着金矿。 倘若真的能在家门口发现金矿,不但自己会发财,整个村子都能跟着一起富裕起来,这表明村民们都有了经济来源,会有更多的商机进来。 “然而,龙虎兄弟却并不管村民们死活。他们强占了金矿,还以武力要挟所有村民下到矿洞里开采,只偿付极少的报酬,用以换取微薄的粮食和水。我那儿子和儿媳,就是在矿洞里活活累死的!”老人说得声泪俱下,他的手脚都在颤抖。 “就没有人站出来反抗吗?”今惜古问道。 老人摇摇头:“哪里敢反抗。这对兄弟的身体异乎寻常,一双肉拳能凿穿巨石,一双铁脚可以踏平沙丘。谁要是忤逆他们,便会被当场处决,唯有顺从,还能得到一点活着的机会。” “这么说来,龙虎兄弟一定是身怀某种武学,搞不好是哪个门派出来的高手。”今惜古思索道,“看来中原武林的确出了不少败类,他们在中原一带混不下去,不是被官府通缉,就是被仇家追杀。他们无处可去,便来到西域,这里看似不毛,其实遍地黄金。只要会一点武功,就能横行各处。” “你分给我们粮食,按理说我不应该再赶你走。但为了你好,还是尽快离开吧。否则被他们知道了,一定会被拉去矿洞里干活儿的,到时候就难见天日啦!”老人劝诫道。 正说着,门外传来人声,几个膀大腰圆的粗汉子在外疯狂敲门。他们粗鲁地唤着“蔡老头”,要求他立刻把门打开,放他们进去。 蔡老头把今惜古藏在里屋,急急忙忙把门闩移开,门立刻就被推开了。 为首的土匪把蔡老头拽了起来,问他为什么这么久才开门。 “我……正在如厕,所以晚了些。”蔡老头颤颤巍巍地说道。 他们把蔡老头摔在地上,问道:“你孙子呢?叫他出来。” “大人,大人……我孙子年龄还小,能不能……”蔡老头上前抱住了那个领头的,却被一脚踹开了。 “不是说好了,今天提人的吗?我们大王说了,现在正是开采的关键时期,矿洞里急缺人手,需要年轻力壮的做补充!现在家家户户都有壮丁,总不能你家什么力气都不出,白拿粮吧!” “可是……我儿子和儿媳已经死在了矿洞里啦……”老人哭着说道。 “那是个意外!蔡老头儿,你若再推三阻四,我就到大王面前告你一状,从明天开始你家就没粮食吃了!” 他朝身后两个小弟使了个眼色,那两人便直接进来抓人了。 小蔡力蜷缩在墙角,满脸惧色。眼见那两人找了进来,今惜古忽然伸出头,朝小蔡力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你是什么人?”土匪喽啰差点儿和今惜古撞了个满怀。 “我啊,我就是蔡力!”今惜古假装成孩子说话的语气说道。 “哎哟喂,你年龄不大,个儿还挺高,长得细皮嫩肉的!”他往今惜古脸上拍了拍,“臭老头儿,肯定谎报了你的年龄。”土匪喽啰言语激进,飞扬跋扈,把今惜古手一拽,就往外面拉。今惜古也不反抗,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 蔡老头见出来的是今惜古,满脸惊愕,今惜古朝他使了个眼色,莞尔一笑。 “老大,人带出来了。”土匪喽啰说道。 “这小子,真的只有十四岁吗?怎么看着像四十岁似的?” 今惜古真怀疑这土匪的眼睛是不是坏的,立刻说道:“我叫蔡大力,今年十四!” “好了好了,带走吧。” 他把三个硬邦邦的馒头放进蔡老头手里,作为贡献壮丁的补助,刚走出两步,又心有不甘,从蔡老头手中抢了两个走了。 第152章 神秘的女孩(一) 烈日当空,像只贪婪的吸血鬼,炙烤着下面一群已经摇摇欲坠的村民。 今惜古被领到了村子的边缘,在一处低洼的山坳里,大群男女老少背着装满了石头的箩筐,拖着沉重的步伐,正步履蹒跚地行进。 几个光着膀子的西域大汉在各处巡视,手里各揣着一把比人脑袋还宽的九环刀,有的刀刃上还粘着干涸的血渍。 领头的那胖子脸上带了条刀疤,坐在一凉棚支起来的茶桌前,桌上摆着厚厚一沓账本。正饶有兴致地独自品茶。 他是这里级别最高的,看面相就是中原来的,附近的人都称呼他为“金爷”。 金爷在这里既管钱,又管人。 龙虎兄弟之所以把这么重要的位置交给他,只因为他会一手少林大散手功夫。据说是机缘巧合,得到一名少林高僧的真传。而实际上,他是趁一名少林和尚上茅厕的时候,随手撕下了几页他随手携带的书本,从中偷学了一招半式。虽说是速成,不得精髓,却也足够他横行于市。 那几人把今惜古带到金爷面前,领了赏钱。金爷盯着今惜古的脸看了半天,满是狐疑地喊了声:“蔡大力?” 今惜古还在注视不远处那些可怜的村民,愣了愣神,慢吞吞地回了声:“是。” 金爷又问:“你真是蔡琪的孙子?十四岁?” 那人拍着胸脯接话道:“从蔡老头家里领出来的,不会有假!” 金爷朝他瞪了一眼,伸手将他拖拽过来,一拳击中他的下腹,打得那人跪在地上,叫苦不迭。 “我没让你开口的时候,就不要说话。”金爷打完人,还拿手帕擦了擦手。 这些看似凶神恶煞的西域大汉,在金爷面前显得唯唯诺诺,完全失了威风。 “刚才问你的话,你再回答一次。”金爷又看向今惜古。 “什么?” “我问你,真是蔡琪的孙子?十四岁?” “哦,是呀,我叫蔡大力。” “上次见的时候,明明还只是个身长不足五尺的小娃儿,怎么才一个月不到,就长这么大了?” “金爷你有所不知,我正处在长身体的年纪,连我爷爷都十分惊讶,我竟然发育得这么迅速。”今惜古挤着嗓子,憋出孩童的口音,还带着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味道,一点儿也没有露怯的意思。 金爷之所以这么怀疑,是因为他觉得这张脸仿佛在哪里见过。这也难怪,半年多以前,他才从中原过来,曾经在大城市见过今惜古的画像。那时候,今惜古还是一名通缉犯(这段故事详见《百万镖银大劫案》)。 但时日已久,他也不十分确定。 “我力气大,干得多,吃得少!”今惜古说着,擅自走到劳工的队伍里,接过一位老者肩上的背篓,里面的石头加起来几十斤重,他轻轻松松就背到了肩上。 “你看,厉害吧!”今惜古还在原地蹦跶。 金爷心想:“这家伙的表现倒像个毛孩子。”便没有再多怀疑。 今惜古被光荣地分配到矿坑里搬石头。 干这些活儿并不简单。今惜古虽然身怀绝艺,却并不是做苦力出身的,他的动作甚至还不如几个力巴利索。 见今惜古有些笨手笨脚,一个力巴小伙儿帮他把石头抬起来,稳稳地放进了箩筐里。 那力巴小伙儿也不是瞎子,一看今惜古便知,他不是村里人。他觉得新鲜,便趁着干活儿的间隙,找今惜古攀谈起来。 “这两天是怎么了,老有人想往火坑里跳?瞧你细皮嫩肉的,一看就不是干这活儿的,也不是咱村里人,是怎么进来的?” “我啊,自愿进来的,想讨几口馒头吃。”今惜古打趣地说道。 “嘿,这可新鲜!想吃馒头来这儿?咱这拼死拼活干一整天也不定有整个馒头吃,你倒好,想吃馒头来这儿。和昨天来的小姑娘可以凑一对儿了!” “小姑娘?”今惜古顿时起了兴趣。 力巴往斜后方一指,一身形曼妙的少女正拿着铁镐,跪在墙角下面轻轻地凿石头,好从中找出哪怕一寸大小的金子。 “就她了,无缘无故来到这矿坑里,非要金爷给她安排份工作。这破地方,来了就甭想出去,干到死也不会有人理会,有什么好?” 那小姑娘衣衫破烂,满脸土灰,只通过脸型和身材可以判断,年纪最多不过十六七岁。她长得并不像西域的面孔,倒像是中原人。 “这些年,中原来了许多奇人异士,他们在荒漠里划地为王,割据一方。想来一定是天朝的官府管得太严实,把这些恶霸土匪全赶到我们这儿来了。”说到这里,那力巴小伙儿恨得咬牙切齿,“看你这相貌,也像是中原人。你是来做什么的?” “我来找人,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巫仙镇’这个地方?” “巫仙镇啊,当然听过,沙漠之舟,任何在大漠中行走的人,都渴望去往那里。传说那里是一片非常富饶的小镇,有酒有肉有漂亮女人。只可惜,我是没机会了,这辈子算是交代在这儿了。” “在这儿的村民,就没有想过要逃出去吗?”今惜古问道。 “逃出去?”力巴小伙儿惊讶地看着他,“难啊!这矿坑四周都有重兵把守,想要逃出去,除非长了翅膀。哪怕你躲过了这些拿大刀的,外面还有个会武功的金爷,金爷背后可是杀人不眨眼的龙虎兄弟,谁敢逃啊,不要命啦!” 今惜古数了数这附近拿刀的守卫,从入口到这矿坑底下,一共是十八名,加上金爷那个会武功的角色,他独自一人制服并不难。只是目前还尚未知晓龙虎兄弟的底细,他觉得现在还不能打草惊蛇,万一牵连了这些无辜的村民,就得不偿失了。 开饭的时间到了。 正如力巴小伙儿所说,每个人只分到了半个馒头,连水都是浑的,不知道是不是谁用过的洗脚水,闻着有一股怪嗖味儿。 村民们都在抱怨,负责分馒头的守卫视而不见。他手中还剩了一大包馒头,全揣进了怀里,心安理得的往外面走去。 今惜古正想出手教训一下这个人,但被人抢先了一步。 那名中原面孔的小姑娘忽然起身,她身形轻盈,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接近了守卫。动作迅捷而准确,仿佛经过无数次的练习,没有丝毫犹豫。守卫还未反应过来,小姑娘已经轻巧地绕到了他的背后,一只手迅速捂住了他的嘴,另一只手则准确地扣住了他的手腕,将那包馒头轻轻巧巧地夺了下来。 守卫的眼睛瞪得滚圆,满是惊恐与不可置信,却发不出半点声音。不一会儿,就跟中了邪似的,浑身瘫软地倒在了地上。 周围的村民见状,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小姑娘将抢来的馒头分给了众人,自己一个也没有留下。 轮到今惜古的时候,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今惜古注意到她左半边脸上有块黑色的胎记,并非是污渍。 又过了一会儿,守卫摸着脑袋,缓缓站了起来,踉踉跄跄的,还有些眩晕。他回望了一眼周围这些战战兢兢的村民,仿佛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他皱了皱眉,只觉得莫名有些生气,却不记得在气什么,悻悻地离开了。 连今惜古也感到讶异,自诩见识过绝大多数中原武学的他,从未见过这种奇特的功法,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第153章 神秘的女孩(二) 今惜古只知道曾轰动江湖一时的秘籍《尚善宝鉴》中有一门邪功,可以令人短暂失忆。但那部害人的秘籍已经被他亲手毁掉了。 况且这个女孩使用的手法和移魂大法完全不一样,最后出现的症状也截然不同。 “她究竟是什么来历?刚才又是使的什么功法?”今惜古注视着她,脑海里不断询问着。 夜已深,这儿没有舒适的床铺,只有几床还算干净的凉席。也没有遮风挡雨的房屋,只有山坳里凸起的石壁。 小姑娘没有和一帮生着臭汗的男人们睡在一起,独自一人蜷缩在角落里,坐在一块大石头上。 今惜古也坐在一块石头上。 “她所使用的武功,既非我所知的任何正道武学,也非《尚善宝鉴》中记载的邪功。那究竟是什么呢?”今惜古心中暗自思量,眉头紧锁,试图从记忆中搜寻任何可能的线索。然而,江湖之大,武学之博,中原武学不过是冰山一角。 眨眼的时间,明明还在视线里的小姑娘忽然消失了。 今惜古四下里张望,忽然听到小姑娘在耳畔的声音:“你为什么要一直看我?” 此时她已来到身后,和他坐在了一块石头上。 “你是不是嫌我长得丑?” 她睁着一双大眼睛,月光下,左半边脸的黑色胎记更明显了,甚至绵延到他的眼珠上,近距离看十分可怖。 今惜古并不觉得她丑,相反她的脸型属于十分耐看的那种。 “我觉得你很特别。”今惜古回道。 “哪里特别?”她质问道。 “哪里都很特别,普通的女孩子根本不可能像你这样。” “哦?”女孩半信半疑。 “你既没有女孩子惯有的羞涩,又没有在你这个年龄段特有的娇弱。相反你倒挺像个男人,那种无惧无畏的样子,很难让人联想到你是一个小女孩。也许只是看起来像小女孩儿?说不定和我一般大小。” “我今年十六岁半。”女孩冷冷地说道。 “哦。”今惜古回应了一声。 “为什么你不继续问?” “问什么?” “我的脸!”她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你现在很想问这个问题吧,为什么我的脸会这么可怕?” “老实说,我的确很想问。” “那怎么不问?” “就这样直接问一个陌生女孩子脸的问题,我觉得很不礼貌。”今惜古实话实说。 “但你其实很想问,对不对?” 今惜古被这样说得有些不耐烦,反问道:“为什么你这么在意?” “在意什么?”女孩又问。 “你的脸!”这次换今惜古声音大了起来,“你反复问我为什么不问这个问题,本来我并不十分在意,现在也变得在意了!那么现在我问你,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女孩听得愣了一下,她并不知道今惜古是什么人,但在她的印象中,任何人盯着自己看,一定是因为她的脸可怕。所有人都会想,这个女孩儿的脸为什么这么可怕? “我忽然不想告诉你了!”女孩生气地说。 今惜古没有追问,说出了他心中更在意的一个问题:“你对那个人做了什么?为什么他会忽然失去记忆?” 女孩方才顿悟:“这就是你盯着我看了一天的原因?” 今惜古点点头。 “这么简单的问题,你为什么不直接问?你若问的话,我就会马上告诉你!”女孩咄咄逼人地说道。 今惜古还从来没和这样的人打过交道,特别是女孩子。 “我以为这种事属于个人秘密,是不能轻易透露的。” “你们中原人都喜欢这样绕来绕去吗?”女孩轻视地问道。 今惜古面对这位神秘且直率的女孩,显然有些措手不及。她的直接和无所畏惧让他感到意外,也让他意识到江湖中确实藏龙卧虎,世界之大,有太多他未曾见识过的武学与人情世故。 “或许,我确实太过拘泥于礼数了。”今惜古叹了口气,语气中既有释然也有无奈,“在中原,我们注重的是礼义廉耻,认为直接询问他人的伤痛或秘密是不敬之举。但你的直接让我看到,或许有时候,直接沟通反而能减少误解和隔阂。” 女孩听罢,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对今惜古的回答有些满意。“在我们那里,有话就说,有仇就报,简单直接。” “你们那里?你是哪里人?”今惜古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好奇地问道。 “我自小在苗疆长大,一个你们中原人很少踏足的地方。但阿姐告诉我说,其实我们的家乡都在中原,父母因为避难才把我们送去了苗疆。但在那场灾难中,父母惨死。所以我自小就对中原十分好奇,很想亲眼见识中原究竟是怎样的地方,那里究竟生活了一群怎样的人。” 今惜古想了想,说道:“中原并不是一个多好的地方,但也不是一个多坏的地方。” “你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女孩不满地说。 今惜古笑了笑,发现自己又犯了同样的错误,连忙解释道:“我们中原人主张中庸之道,不太会对一件事物妄下断言。就好比好人和坏人之分,也没有那么绝对。” “是吗?你们中原人真麻烦。我们就很简单,好就是好,坏就是坏!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 “可是你今天的做法就很像我们中原人。”今惜古忽然话锋一转,“你明明有能力致他于死地,却用巧妙的方法从他手里抢回了本该分给大家的粮食,并没有将这件事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女孩说道:“假如杀了他,一定会引来所有人的围攻,届时这些村民就会性命不保了。” “是啊,这一点我们是相同的,都不希望伤害无辜的人。那么你是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啊,给他下蛊就行。”女孩轻描淡写地说道。 “下蛊?” “我们苗疆有一种习俗,父母会把刚出生的小孩和蛊虫养在一起,久而久之,蛊虫就记住了主人的味道,它就不会伤害主人。在我们苗疆,几岁的小孩都会使用蛊虫,能分辨上百种不同蛊虫的功效。像我今天所使的蛊虫,便是一种忘魂蛊,能使人迅速昏迷,醒来后全然不记得昏迷前发生的事情。” “这功效倒是和醉酒断片的感觉一样,同样都会忘记头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今惜古调侃道。 女孩忽然露出怀疑的表情,说道:“酒,味道怎样?阿姐从不让我饮酒,所以我还没喝过。” 今惜古毫不犹豫地说道:“酒的味道并不怎样,却是天下最好喝的东西。” “真的吗?”女孩好奇地问。 “既然你阿姐不让你喝,就别问了。对了,你的脸是怎么回事?”今惜古也学着直白一点,忽然发现这么说话,的确十分轻松。 “不瞒你说,我的脸是被蛊虫咬的。”女孩脸上划过几丝伤感,“因为我和阿姐都不在苗疆出生,等接触蛊虫的时候,已经不再是小宝宝了。阿姐是个聪明又勇敢的女孩子,她很快就学会了和蛊虫的相处方式。但我就很笨,也害怕这些蛊虫,第一次下蛊池的时候,我拼命挣扎,惊到了蛊虫,被最毒的万毒蛊咬伤了。蛊毒在身体里生了根,差点儿要了我的命,幸亏阿婆及时出手,给我逼出了大半,却在脸上留下了永久的毒疮。” 今惜古闻言,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同情与敬佩。 “对了,我叫阿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蔡大力,幸会幸会。”虽然有些不礼貌,但想到外面那个金爷差点认出自己来,还是不用真名比较好。 第154章 监守自盗 夜已深,今惜古半睡半醒。 矿洞的方向传来了琐碎的人声,清晰地传入今惜古的耳中。 几个黑影带上了家伙,已经摸进了矿洞里面。 这么晚了,还有人赶夜工? 今惜古觉得自己的想象力还是不够丰富。经过一阵粗手粗脚的忙活,这几个黑影挑了几个担子,蹑手蹑脚地跑了出来。 担子里装的都是村民们白天辛辛苦苦淘到的碎金块。 “有人偷矿!”有耳尖的村民听到了声音,将他们逮了个正着。 火把一个接一个燃了起来,照亮了这几个黑影。 领头那个不是金爷是谁? 村民们顿时炸开了锅,开始你一言我一语说开了。 管事的成了偷盗的,人们哪里肯放过他? 本以为金爷会做贼心虚,谁知他的气焰却十分高涨,单手就将扑上来的两名中年男人扔了出去。 少林的大散手被誉为中原第一外功,毕竟不是吹牛。 “再敢上来的,别怪我不客气!”金爷吼道,吩咐其余几个黑衣人把担子挑出去。 村民们十分不解,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金爷袖口一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似笑非笑地说:“这儿老子说了算,你们若还想有馒头吃,就老老实实困觉,少管闲事!” 村民们心中不快,其中有个儿最高,力气最大的黑皮肤青年,都叫他“黑牛”,大声喝道:“金子是大家挖出来的,你出了多少力气?” 话音刚落,黑牛的脸上就挨了一拳,金爷把他打翻在地,一脚蹬在了他的脸上,骂道:“奶奶的,敢这样跟老子说话,活腻了是吧!” 嗖嗖两声,两名黑衣人拔出了九环刀。见到这熟悉的武器,众人这才知道,这些全都是矿坑的守卫。他们分明就是有计划的“监守自盗”。 骇人的夜色中,矿洞边的紧张气氛达到了顶点。村民们虽然愤怒且不解,但面对金爷及其手下,那些训练有素的守卫,他们显得势单力薄,心中不禁生出几分畏惧。火把的光影摇曳,映照出一张张愤怒的脸庞。 金爷单手把满脸血痕的黑牛举起来,猛地抛向人群中,合几人之力才把黑牛接住。由此可见,金爷的力量有多大,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村民怎可能是他的对手? 金爷得意地转身,心想:“量你们也不敢反抗。”转身欲行,却听到前面一排挑担子的黑衣人“哇”的一声,两担金子滚落在地。两名黑衣人忽然躺在地上打起了滚,他们身上瞬间奇痒无比,又叫又笑,好像有千百只蚁虫在蛰他们身上爬。 金爷还没来得及去查看,便听到耳畔传来风声,他先是伸手一捉,将一个瘦小的手腕捉进怀里,又伸出另一只手,两手同时向外一送,把阿蛮扔了出去。 “你这小娘蹄,又想使花招?”金爷把手放在胸前擦了擦,生怕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留在了手心里,“前番几次,你对弟兄们做的事,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当我没发现?再不消停点,我便让你这双手直接作废!” 今惜古坐在石头上仔细端详着,发现金爷这人的确不简单。 “此处的每一块石头、每一粒沙子,连同你们这些村民的命,都属于狂风寨。谁要是敢反抗,下场就和他一样!”他指向地上奄奄一息的黑牛,只是一拳的功夫,黑牛那么大的个子,竟再也站不起来了。 村民们这句话给镇住了,再也不敢反驳,任凭他们将这些天好不容易才挖到的金矿带走。 阿蛮还想发难,今惜古已经来到她身旁,把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冷静点。” 眼下敌众我寡,阿蛮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深知没什么比村民的生命更重要。 两名黑衣人还痒得在地上打滚,纷纷喊着:“金爷救我!”相较于默不作声的黑牛,看着十分滑稽。 金爷随即质问阿蛮,究竟对他的部下做了些什么。 “我什么也没做,只不过点了他们的笑穴罢了。”阿蛮说着,调皮地朝今惜古眨眨眼。 金爷试图反点笑穴为他们止歇,谁知越点,他们笑得越厉害。 “金爷,金爷……我快受不了了!”那个被点中笑穴的人开始浑身抽搐,笑声不断在四周回荡,惹得村民们也开始发笑。 看来笑声的确会传染。 金爷不明所以,还以为自己点的部位不对,又不想在部下面前丢脸,便吩咐身边几个人将这俩货抬下去,晚点再做打算。 阿蛮忍不住发出阵阵笑声,金爷走的时候还指着她说道:“小娘蹄等着,后面有你好看!”便悻悻而去。 众人开始为黑牛治伤,今惜古往他的脸上涂抹了一些金疮药。阿蛮问:“为什么你不让我教训他们?” 今惜古答道:“教训了他们,明天会有更多人来找这些村民的麻烦。倒不如等等。” “等什么?” “等他们真正的老大来。” “你是说龙虎兄弟?” 今惜古点点头。“金爷不过是个办事的,仗着后台硬,在村民面前作威作福罢了。若不把他背后那两个人带出来,后面村民的日子会更难过。况且今夜你做得够多了,这件事一定会传到龙虎兄弟耳边,不久他们会来找你的。” 阿蛮觉得今惜古的分析有道理。 翌日,果不出今惜古所料,天刚亮,村民们就被前所未有的脚步声惊醒了。 为首的两人相貌出奇得一致,长相凶狠,异乎常人。四只铁履声势阵阵,步伐一致,踏得沙石震颤,动如雷阵。 众人定睛一看,想必这就是传说中的龙虎兄弟。 盛龙和盛虎是对双胞胎,盛龙高盛虎一寸,胸前有个龙的纹身;盛虎矮了一寸,胸前有个虎的纹身。除此以外,两人的身材样貌近乎一样,都生得身材高大,骨骼健硕。 两兄弟背后跟着唯唯诺诺的金爷,再往后是两副担架,担架上的人还在昏睡中。昨夜他二人痛痒了一整晚,谁也没有办法为他们缓解痛苦。金爷没办法,只好先把他们打晕,然后连夜去找了他的两位主子。 盛龙和盛虎两位兄弟发现,他们并非被点了笑穴这么简单,而是中了某种邪术。 考虑到矿坑中很可能藏着高人,他们决定亲自来看。 大部分村民都没见过龙虎兄弟本人,被这两个突然降临的狠角色惊呆了。 盛龙盛虎两兄弟往那儿一站,眉头紧皱,话还没说,不怒自威,一股天然的气场就降临到了整个矿坑。 盛龙作为哥哥,操着浓重的中原口音,说道:“听闻你们之中有一位会邪法的高手,是哪一位,还请站出来!” 第155章 龙虎兄弟 没人回应。 盛龙也不惊讶,似乎早料到这一茬,回头使了个眼色,部下把担架抬到了前面。 他的手就像成年的熊掌,抓着担架上两人的脖子,一手一个,跟拎鸡仔似的,将两人提起来。“把我的两个部下弄成这样,总得有个说法。” 盛虎附和道:“只要你站出来,我们便不为难其它人。” 大部分村民都被吓得直哆嗦,眼睛偷偷瞥向石头上坐着的小女孩儿。 金爷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她,充满了得意。 阿蛮从石头上站起来,坦然承认道:“是我干的,怎样?” 盛龙上下打量了一下她,满意地点点头:“很好,我喜欢诚实的人。” 咔嚓两声,传出两人脖子断裂的声音。 盛虎推搡了一下,说道:“大哥,你太用力了。” 盛龙松开了双手,两具尸体扭曲着落到了地上。“啊,实在是抱歉。”这句话连一丝歉意的语气也感觉不到。 包括他们身后的那些属下在内,全场的脸色都被吓绿了。 金爷大气不敢出一个,小声吩咐他们把两具尸体抬走。 盛龙盛虎两兄弟直勾勾盯着阿蛮,像在看什么珍奇动物似的。 结果是阿蛮忍不住先说话了:“你们一直盯着看我做什么?如果想问我的脸怎么了,我现在就告诉你们,我从小被天下最毒的蛊虫‘万毒蛊’蛰过,脸上留下了毒疮。而你们那两个手下,我偷偷在他们身上放了‘百足蛊’,因此他们始终会觉得奇痒无比。其实只需将他们的身体放入温水中,‘百足蛊’自然就会离开,犯不着杀人。” 面对阿蛮的坦然和勇敢,显然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谁也想不到,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面对这两个可怕的人物时,竟然全无惧色。 而这种在极端压力下的冷静和自信,让盛龙兄弟对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甚至可以说是一种猎奇心理。盛龙脸上露出了笑容,一种残酷的笑容。 “你很有趣。”盛龙说道,“没想到竟然是苗疆巫蛊教的传人,据我所知,巫蛊教早在百年前就已经从江湖中销声匿迹了。早在多年以前,我就一直对这些小虫子十分好奇。不如这样,从现在起,你加入我狂风寨,作为我忠实的部下,我保证你今后有享之不尽的金银财宝,如何?” 阿蛮以为他要说出多么骇人听闻的言语,没想到竟然想拉拢她入伙。她故作恶心的样子,连连作呕,“大叔,你说话让我觉得恶心!” 盛虎勃然色变,喝道:“你竟然敢这么和我大哥说话?看来你想早点儿死!” 盛龙伸手拦阻了他,说道:“稍安勿躁,和小孩子计较什么?”然后转向阿蛮,“不如这样,我们不妨打个赌,我给你十招的机会,倘若你碰不到我,就加入我们的阵营,如何?” “那倘若我碰到了呢?”阿蛮问道。 盛龙笑了起来,愈发对这个小女孩感兴趣了,“倘若你十招之内可以碰到我,我便放了你和这些村民,还将拿走的金块全数奉还!” 阿蛮一听,还有这种好事?当即点头叫好。 今惜古来到她身旁,小声说道:“别上当,他在激你!” 别的不说,阿蛮对自己的身法还是很有自信的,毕竟她身子瘦小,步履轻盈,五步之内,都是瞬身而至,绝不拖泥带水。她不相信这个大块头可以轻易避开她的每次进攻。 “大力哥,你且安静地看着,一会儿我就将你们救出去!” 她胸有成竹,双足一点,跃上了半空。刺眼的日光中,一招“烈日飞脚”直取盛龙的面门。这一招迅捷而凌厉,还巧妙地以太阳作为掩护,盛龙嘴角一扬,头也没有抬,只一个侧身就轻松避过。 阿蛮哼了一声,凌空一个转身,又使出一记“旋风谭腿”,原来她本就没想过一招致胜,飞脚只是虚招,变招才是精髓。 这要换作一般的对象,铁定只能出手防御,但规则是不能被她碰到。盛龙双膝微蹲,身子朝后一仰,轻易躲过。阿蛮见状,落地的一刹那,又以单足点地,另一足屈伸向前,一招“柳眉踢竖”,直攻他下盘。 盛龙早料到她这一招,两足已提前移动,从乾位落到艮位,转眼间已到了阿蛮身后。其实这时候他若出手反攻,阿蛮只有挨打的份。 今惜古看得直摇头,情知到第三招的时候,阿蛮其已经破绽百出,剩下的七招,已无实质意义。 阿蛮并没有死心,继续运用她迅猛的踢技,对盛龙上下抢攻,却都被他巧妙地避开,十招下来,竟然真的连一根毫毛也没有触碰到。 “十招已满,你并未能碰到我。”盛龙的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按照约定,你该加入我狂风寨了。” “刚才的不算,我们再来比过!”阿蛮继续摆出进攻的招式,深知眼前这个人比她强太多,哪怕用蛊,可能也无济于事。 “做人要守信用,我大哥已经让了你十招,你连碰也没碰到他!”盛虎说话同盛龙完全不一样,言语里更多是嘲弄和轻视,“加入我狂风寨又不是什么坏事,总好过在这沙漠里忍饥挨饿。” “才不要,你们是十足的恶人!我之所以来这里,就是为了替天行道!”阿蛮的话语现在显得苍白无力,非但没能形成任何威慑,反倒引来狂风寨一众的讥笑。 “小娘蹄,我们龙寨主和虎寨主看你是个人才,才对你怜香惜玉,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金爷站出来说道。 气氛变得凝重起来,灼热的空气中隐藏着阵阵杀机,村民们都为这名勇敢的女孩感到揪心。联想到盛龙轻易就拧断了那两人的脖子,谁也不敢站出来说一句话,连发出声音的胆量也没有。 “可否让我来试一试。”人群中忽然冒出一个清脆的声音。 今惜古缓缓走上前来,来到阿蛮身前。 阿蛮神情错愕地看着他,小声道:“大力哥?你疯啦!” 今惜古侧过头去,莞尔一笑。 龙虎兄弟注视着这个陌生的脸孔,转头看向金爷。 金爷哆嗦了一下,皱着眉头看向今惜古,喝道:“蔡大力,你出来做什么?找死吗?” “金爷,别见怪!”今惜古故意装作唯唯诺诺的样子说道,“我只是觉得这位大哥的功夫似乎……没什么,想试一试,看我十招之内能否碰到他。” 众人一阵唏嘘,纷纷认定这小子疯了。 盛虎怒道:“好一个大言不惭的乡巴佬!大哥,这次你不用出手,让我来教训教训他!”说着往前踏了一步,站到了今惜古面前。 盛龙没有回话,算是默认了。 阿蛮拽住了他的胳膊:“大力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你不懂……他们真的很厉害,会武功,这不是拼蛮力……” “小姑娘,你退后!”盛虎大喝一声,仿佛猛虎出关,大地上每一颗石子都在跳动,令人不由得倒退数步。“放心,我不会太用力的,只打得你浑身骨头都断裂为止。” 今惜古把手放在阿蛮的手上,轻轻拍了拍,小声道:“放心,没事的。” 阿蛮怔怔地看着他。 “那还是十招决胜负吗?”今惜古向前一步问道。 “现在对手是我,规则变了,你先接我三招再说!” 盛虎言罢,主动朝今惜古扑了上来。 第156章 扮猪吃虎 盛虎以为他只是普通的村民,只期待一把抓住他,然后按碎他的脑袋,当众显示自己的威风。他根本没考虑这个人有反击的可能,以至于门户大开,给了今惜古至少一百种选择。 阿蛮为今惜古捏了一把汗,还在想怎么在关键时刻出手援救一下。 只感觉面前一阵风吹过,今惜古就不见了。 盛虎刚才还气势汹汹地往前冲,此时只感觉下体一阵凉爽,停在了原地。 周遭忽然一片哗然,指着他的下盘发笑。 盛虎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裤子竟然掉了,白花花的屁股在太阳底下直冒光。今惜古出现在他的身后,手里拿着一根花斑纹腰带,脸上带着滑稽的笑容。 “你系的腰带倒是挺好看的。”今惜古调侃道。 村民们开始哈哈大笑起来。 盛虎又羞又怒,本想上前发难,怎奈不用手提着,裤子就要往下掉。“把腰带还我!” 今惜古把腰带扔还给了他。 盛虎粗手粗脚地把腰带重新系上了。 “你这小子,还有些能耐!”盛虎现在火冒三丈,“刚才是老子大意,接下来要认真了!” 好像他认真就能有多厉害似的。 阿蛮注视着“大力哥”,见他用各种有趣的招式戏耍着盛虎,心中又惊又喜,没想到他的身手这么好。 今惜古招招使得恰到好处,游刃有余,时不时还会编织一些笑料,当众羞辱盛虎。 十招下来,盛虎已经满脸土灰,狼狈不堪。 盛龙看得真切,上前一步,把盛虎的脑袋揪着,往后一提。 “够了,别再丢人现眼了。” 盛虎再没有了刚才的嚣张气焰,缩在后面,气得浑身发抖。 阿蛮激动地跑上前,双手搂住了“大力哥”,亲了他一口。今惜古被忽然来这么一下,有些发懵,这时候,周遭的村民也围了上来,纷纷表示夸赞。 经此,村民们的恐惧减轻了大半,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相对的,狂风寨的氛围如同一片死水。金爷看着眼前这一幕,吓得目瞪口呆。 阿蛮对村民们说道:“不要被这些纸老虎吓到了,我们这儿有这么多人,根本用不着怕他们!” 村民们受到了鼓舞,纷纷扔掉手里的工具,一个接一个从地上站了起来。反抗的种子已经种下,加上他们阵营里还有今惜古这号人物在,根本无须再受狂风寨的摆布。 “我们龙虎兄弟一诺千金,既然你们有本事打赢我们,我们便还你们自由,这些金子也物归原主。” 眼见局势已无法控制,盛龙选择了避其锋芒。与其自取其辱,不如先行撤退。他知道刚才那个所谓的“蔡大力”根本不会是本人,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不可能生出这等高手。 但毕竟是价值连城的金矿,这么大一口肥肉,怎能轻易放弃? 村民们欢呼着往家里跑去,好像获得了重生。 丈夫见到了妻女,儿子见到了父母,村里的人各自回到了家里。 房屋的烟囱再次冒出了轻烟,田里的农具又有了用武之地。家人们抱在一起喜极而泣,好像久别重逢一般。 村里好久没有这般其乐融融的景象了。 但今惜古仍然有些隐忧,毕竟狂风寨并没有搬走,那伙儿强盗土匪随时都有卷土重来的可能。 他今惜古也不可能永远待在村里,这帮江湖人士并不是什么善茬,出尔反尔的事情当然做得出。 但阿蛮似乎很高兴,她坐在山头,对着焕发生机的村庄晃动着小脚,嘴里还哼着小曲儿。 今惜古走到阿蛮身边,问出了一个他一直想问的问题:“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一个苗疆的姑娘,千里迢迢来到大漠,究竟是为何? 阿蛮轻描淡写地答道:“我只是路过,当初和阿姐他们的队伍走散了,误打误撞进到这座村里来了。” “难道你一点儿也不着急吗?沙漠这么大,连你阿姐去哪里了也不知道。”今惜古问道。 “放心吧,阿姐会找到我的。我身上有一只雌蛊,和阿姐身上的雄蛊是一对,雄蛊能够感应到雌蛊的位置,只要阿姐忙完,她就会通过雄蛊找到我。” 今惜古不由得惊叹,巫蛊教真是一个神奇的门派。 “这两天雌蛊有了些反应,说明雄蛊已经来到了附近,阿姐大概已经快到了。”阿蛮开心地说。 “你阿姐是一个怎样的人?”今惜古好奇地问。 “她呀,是我们巫蛊教的神女,就是一辈子不能嫁人的那种。我们巫蛊教有个规矩,神女必须由上一任神女指定,且要解决教中长老设置的三大难题,七重考验才能正式任命。阿姐十分优秀,非但光荣受命,还凭一己之力将分裂了一百年的黑白两派教重新统一到了一起。” “黑白两派?”今惜古有些好奇。 “我听阿婆说过,巫蛊教创教之初,曾有两位教主,是亲生姐妹。姐姐主张利用蛊术杀人,从而扩大巫蛊教的威慑力,拓展疆域,将教派发扬光大;妹妹则主张运用蛊术救人,认为天下人本就是一家,只要能维持族人的安定、团结就已足够。两人的分歧自开始就有,而后形成了黑白两派,姐姐是黑派,妹妹是白派。起初黑派和白派还只是立场上的争斗,后来演变为实质上的战争,最后分裂成两股不同的势力,持续了百年之久。” “你阿姐能将这两派统一,说明她真的很厉害!” 今惜古脑中浮现出个冷静、专注且干练的女领袖形象,她一定是个非凡的女人。 两人正聊着,一个人来到了他们面前,正是狂风寨的金爷。 “我们龙寨主有请今大侠光临鄙寨!” 今惜古有些惊讶,没想到金爷竟然认出了他。 “不必用那种眼神看我,你的画像我可是一直有收着,回到寨子里拿出来一对照,果然是你没错!”金爷笑容可掬地说道。 “你们请我去寨子里,有何指教?”今惜古问道。 “没什么,龙寨主久仰‘锦盗侠’的威名,百闻不如一见,想交上你这个朋友。” 今惜古一脸不屑:“我和你们没什么好说的,也不想和你们这类人交朋友。” “酒席已经摆下,莫非今大侠是不敢来吗?”金爷话锋一转。 只是去喝顿酒罢了,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就算下毒,他也能一眼看出来。在这种地方,的确很难喝上一顿好酒。今惜古和他们有仇,和酒自然是没有任何仇怨的。 不喝白不喝。 “阿蛮,你先在这里好生待着,我去去就来。” “大力哥,要小心啊,那些人不是好人,可别上了他们的当!”阿蛮关切地说道。 今惜古点了点头,跟在金爷身后,往狂风寨去了。 第157章 神罚 狂风寨的寨门是石头做的,房屋也是石头堆起来的。在这种地方,最好的建造材料便是沙石,木头做的房子反而很少见。 龙寨主就在正厅里,只设了一张桌子,两副碗筷。 他笑盈盈地走上前来,热情地喊了声:“今大侠!”然后挽着他的手,将他迎了进来。 金爷拍了拍手,七名乐师抬着一座巨大的竖琴走了进来,后厨的弟兄手拿托盘,鱼贯而入,将准备好的饭菜从后堂一一呈上。 掌灯,奏乐,起舞……短短一会儿时间,正厅就成了歌舞升平的海洋。 桌上摆满了光彩照人的菜色,都是今惜古爱吃的菜,有大盘的玉蓉雪蛤烧鹅仔、莲花清蒸黄骨鱼、北地雪莲炖牛腩……甚至连蒜蓉水晶蒸虾这种菜也有。 今惜古不由得问道:“这些菜都是从哪里弄来的?” 龙寨主笑而不答,还命人端了一壶酒上来。 今惜古浅浅一闻,眼睛瞪得滚圆:“竟然是茅台。” “这满桌的菜和酒,可费了我一番功夫。”龙寨主笑道,“来到这荒漠里,最缺的是什么?你我都是中原出身,自然心知肚明。” 今惜古已经迫不及待想尝一尝这久违的茅台酒了。 “放心,这里所有的酒菜,我都和你共食,若是下毒,我盛龙不得好死!” 今惜古环顾四周,发现少了一人。 “只有你我两个人吗?那个脾气火爆的虎寨主呢?” 龙寨主眼神飘忽,缓缓说道:“虎寨主他……偶感风寒,我便让他在卧室里休息。省得败了我们的酒兴。” 今惜古明白,被那样当众羞辱,是个人也不会愿意出来一起喝酒的。 今惜古点了点头,心中虽有疑虑,但也被这难得的宴席氛围所感染,暂时放下了对虎寨主缺席的猜测。在饶有节奏的敲击乐中,他举杯向龙寨主示意,两人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随后一饮而尽。茅台的醇厚与甘冽瞬间在口腔中绽放,仿佛将他带回了繁华的中原,那份久违的熟悉感让他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丝微笑。 “龙寨主,你确实费心了。在这荒凉之地,能品尝到如此佳肴美酒,实属难得。”今惜古由衷地说道,同时目光扫过桌上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每一道菜都像是精心挑选,充满了家乡的味道。 龙寨主闻言,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今大侠,你我虽立场不同,但我对你的敬仰之情却是真心实意。人言,今惜古非但武艺超群,酒量也是世所罕有。茫茫大漠,知音难寻,能与今大侠共饮,实乃人生一大乐事。” 龙寨主一顿彩虹屁,夸得今惜古确实舒畅,加上久违的酒色美食,他实在有些飘飘然。 今惜古再厉害,他也还是个人。 周遭的乐声越来越响,酒过三巡,今惜古竟然拿开始有些发晕。 怎么回事,是这壶茅台太醇?还是太久没有吃到这么美味的东西,令他开始自我陶醉了? 不对,这不是喝醉的征兆,更加不是什么自我陶醉。他的耳畔现在只听得到乐曲的声响,什么也听不见了。 这乐曲有问题! 龙寨主的筷子落到了地上,从屋外闯进来十几个人。 今惜古猛然警觉,他迅速调动内力,试图驱散那股突如其来的眩晕感。但乐曲声还在继续,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但他仍能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正向他逼近。 龙寨主的脸色也在这一刻变得阴沉,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今大侠,真是抱歉,为了请君入瓮,我不得不使些手段。这是西域独有的‘七手魔琴’,需要七个人同时演奏才能奏效。中招之人会被扰乱心智,陷入迷情状态,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昏昏欲睡,浑身乏力,连施展内力的精神也没有了?” 从屋外闯入的十几个人,个个膀大腰圆,手持尖刀。他们迅速将正厅包围,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包围圈。 “啪啪啪……”七名乐师同时倒下。 今惜古强行飞出七枚铜钱,先止住这饶人心智的魔音。接着他盘膝而坐,让内力运行两个周天。 “没用的,内力越强的人,越难从这种状态中走出。现在的你,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任我摆布。” 今惜古默不作声,继续运行着内力。 龙寨主命令所有人闪开,他要亲手结果今惜古的性命。 “这是为我弟弟报仇,你让他在众兄弟面前出丑!”他使出一记势大力沉的金刚掌,能够使出这种掌法的人,往往需要极强的内家功夫。 “轰”的一声,这一掌结结实实打在今惜古的后背。本以为这一掌就可以要了他的命,怎奈从今惜古后背忽然迸发出一股极强的力量,将龙寨主震飞了出去。 今惜古舒坦了一大截,缓缓起身,对跌坐在破碎的桌椅板凳之间的龙寨主长吁一口气:“感谢龙寨主,若不是你这一掌,这两个周天还没办法这么快运行完。” 原来龙寨主为了确保一击致命,那一掌瞄准了今惜古的命门,今惜古正将大部分真气聚在一起,从丹田出发,再回到丹田。而此时,大量真气正好途经命门,一来护住了命门,二来被掌力一激,迅速完成了二周天的运转,今惜古方才得救。 剩下十几个大汉见今惜古重新站起,扔下武器,飞也似地逃了。 “哼,就算你现在赶回去,也太迟了……”龙寨主拖着奄奄一息的身体说道,他的心脉刚被震碎了,已是回天乏术,“我弟弟早带着寨中所有的兵力进村了,他要一雪前耻,杀光那些胆敢反抗的村民!哈哈哈哈哈……” “糟了!”今惜古急忙奔出,向村子赶去。 狂风寨与村子的距离并不远,但在这种紧急情况下,每一步都显得异常沉重。 天空中彤云密布,阵阵响雷由远及近。 沙漠中的暴雨虽然是件好事,却不是一个好兆头。 今惜古的步履逐渐缓了下来,心中的石头落了地,村中好像还风平浪静,并没有遭受匪徒的洗劫。 因为他发现村里烟囱还冒着烟。 难道虎寨主最后良心发现,并没有带人进村? 今惜古抬眼望去,阿蛮还在山上,正仰着头,对着天空闭起了眼睛。她张开了双手,试图亲身感受美妙的天降甘露。 阿蛮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今惜古舒了一口气,看来并没有发生什么危险。 同时,他又闻到了肉烧焦的味道,与油锅里的感觉不一样,这种焦味有些怪异。 他往村口的方向挺进,看见了火光。 此时大部分村民都聚集在这里,就在村口的牌坊下面。蒙蒙细雨之中,熊熊的烈焰就在他们眼前肆虐。 可怕的不是火,而是火焰覆盖下的东西。几十具尸体被堆砌在了一起,像个巨大的肉球,这些尸体已经被熏得焦黑,发出阵阵恶臭。 今惜古一眼就辨别出虎寨主那庞大的身躯,还有金爷以及其余所有之前矿洞的守卫。 他们都穿着整齐,僵硬的手指还勾着拿着尖刀,显然是准备进来屠村的。 是谁杀了他们?又是谁点燃了火焰? “这是神罚!我听巫仙镇逃出来的镇民说过。”人群中的蔡老头说道。 “他们一定是干了太多坏事,被巫仙盯上了。” “没错,巫仙显灵了!” 村民们一边感叹,一边对着火焰跪拜。 火一直持续了很久,直到把这群人烧得无可辨认,烧得只剩焦黑的骨骼。 为什么在雨中,火焰还可以燃烧个不停?难道真的是神火? 今惜古缓缓靠近,除了人肉的焦臭味,他还闻到了几分不寻常的味道。 “煤油。”今惜古脱口而出。 第158章 巫蛊神女 “巫仙”“天罚”这两个词,今惜古是第一次听说。但对于久居大漠的村民来说,已经并不陌生了。 这几个月以来,从巫仙镇开始,周边好几个村落都发生了这种离奇的事件。 考虑到死掉的往往都是些穷凶极恶的匪徒,人们对于这种事反倒十分乐观。他们直接将此事归于上天的安排,正所谓:“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今惜古也不是开了天眼,他只是比普通人更擅长思考,喜欢往深层次探究事物的本质。这个世上多数无法解释的事情,并非因为事情有多玄幻,而是单纯没有找到解开这件事的钥匙。 锁并不是打不开,只是打开这把锁的人还没有出现。 闻到“煤油”的味道以后,今惜古根本就没把这件事往鬼神的方向去扯。他相信,倘若这个世上真有鬼存在,人家是不会用煤油来点火的。 他来到阿蛮身旁,后者仍然看着朦胧的天空,正在虔诚地向上苍祷告着,嘴里说着他听不懂的言语。 “阿蛮,我问你一件事。” “大力哥怎么了?” “刚才你有看见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吗?”今惜古指了指下方那一堆尸骨。 阿蛮点点头,说道:“他们遭受了巫仙的神罚。” “你真的看见巫仙了?”今惜古疑惑地问,“它长什么样子?” 阿蛮表情深邃地盯着前方,一动不动。 “阿蛮!”后方传来了一声温柔的呼唤。 一脸上挂着面纱的曼妙少女骑在马上,身后跟着一队苗疆服饰的人马。 仔细一看,这位面纱少女的眼睛和阿蛮一模一样。 “阿姐!”阿蛮开心地回道,撇下今惜古,飞奔过去。 看来这位就是阿蛮提到的,巫蛊教的神女,她的孪生姐姐了。 这对姐妹用苗疆的语言寒暄了半天,最后阿蛮转过身,带着她的阿姐走了过来。 “大力哥,这位便是我的阿姐。” 少女摘下面纱,果然和阿蛮长得一模一样,挑不出一点瑕疵。若说哪里有区别,便是阿蛮脸上的毒疮了。 她对今惜古施礼道:“小女子阿曼,感谢蔡公子近日对小妹的照顾。” 今惜古回了个礼,深深觉得,虽然长相神似,但两人的气质却截然相反。一个大大咧咧,一个和声细语,听起来就像阿蛮的长辈,举手投足十分得体。 “不必客气,你妹妹聪明伶俐,十分讨人欢喜,若不是她的助力,我们也没法把这些村民救出来。” “看吧,我就说我也有出力吧!”阿蛮调皮地一笑。 阿曼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个小淘气,下次不许再乱跑了!” 阿蛮噘着嘴说道:“哼,阿姐明明就只比我早一刻钟出生,说话的口气越来越像阿婆了!” “看得出,你们姐妹二人感情很好。”今惜古说道。 阿曼嘴角上扬,充满好奇地看着他:“听说蔡公子也会武功?未知师承何处?” “一点三脚猫功夫,不足挂齿!”今惜古笑道。 “龙虎兄弟的名号在大漠十分响亮,可不是凭一点三脚猫功夫就能轻易制住的。”阿曼不动声色,言语中已经开始怀疑今惜古的真实身份了。 “龙虎兄弟的名号有多响,我是不知道。没想到苗疆来的人,对大漠的地形居然如此熟悉,仅凭一只蛊虫就能找到这座村子的方位。”今惜古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你觉得我在撒谎,我觉得你也没有诚恳到哪里去。 沉默了一会儿。阿曼的视线穿过了今惜古,正盯着村口那些被烧焦的尸体出神。 “你看起来似乎一点儿也不吃惊?”今惜古盯着她的眼睛问道。 “什么?” “几十条人命,就这样被付之一炬,真是残忍至极。” “是啊,可他们手上沾染的鲜血更多。就这么死掉,真是便宜了他们。” “看来你也知道巫仙的神罚。”今惜古故意说道,想看她的反应。 “这里的每个人都知道。”她轻描淡写地回道,神情冷漠,“作恶多端的人,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后面走上来一位苗族壮汉,对阿曼毕恭毕敬地说道:“圣女大人,水和粮食都已经补给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阿曼微微点头,然后转向她的妹妹:“阿蛮,我们走吧!”随机朝今惜古又施了个礼,“小女子此行只为寻回阿蛮,若日后有缘,盼望再见。” 阿蛮跟随她的阿姐一道上了马,回头朝今惜古摆摆手道:“大力哥,再见!” 今惜古站在原地,目送阿曼与阿蛮的离去,没过一会儿,眼前就被沙砾弥漫。 今惜古回到蔡琪老人的家中,告诉他,以后不必再把孙子藏起来了。再也不会有人来村里抓壮丁。 蔡老头感激涕零,拉着真正的蔡大力对今惜古一顿拜谢。 今惜古没有收任何谢礼,只从房子后面把正在打瞌睡的“小白菜”叫了起来,重新上路了。 从蔡老头口中得知,从村子出口往西再走五天的路程,就能抵达巫仙镇。但在途中还得经过一片一望无垠的沙海,就算是再有经验的商队,都有迷路的经历,更别提他这种第一次渡沙的人了。 情况果真如蔡老头所说,才第二天,他就找不着北了。 在沙漠里迷路,跟在大海里漫无目的地行船一样危险,你永远也不知道接下来会遇上什么突发状况。 沙漠的烈日高悬,将金黄色的沙粒映照得如同流动的火焰,无边无际,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炙热的金色所吞噬。他们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仿佛是这片孤独世界中唯一的伴侣。 每当夜幕降临,寒风便如刀割般刺骨,但他们依然咬紧牙关,继续前行。 第五天的时候,今惜古携带的物资就已经所剩无几了。他牵着“小白菜”,站在沙丘之巅,凝视着这片浩瀚的沙海,喝完了最后一口酒。 “小白菜”发出不满的“哼唧”声,用充满幽怨的眼神看着他。 他朝“小白菜”微微一笑,把最后一点干粮塞进了它的嘴里,自言自语道:“我喝最后一口酒,你吃最后一口粮,接下来咱就听天由命吧!” 但“小白菜”似乎依然不知足,仍然看着他。 今惜古无奈,把私藏的一小口酒喂给了它,抱怨道:“你这畜生,生得这么聪明有啥用,还不是跟我一样要死在这里。” “没错,你们都会死,但会以另一种形式活下来!” 今惜古怀疑自己听错了,放眼四顾,周遭除了沙子什么也没有。 “不用到处看,反正马上你们就要成为我的腹中之物了。” 声音居然来自他们的脚下,就在沙子里。 第159章 剑仙大人 谁在说话?”今惜古大声问道。 “小白菜”受了惊,却并没有远离今惜古,它知道没什么地方比在他身边更安全。 区区凡人,也配知道我的名讳?”那声音带着几分不屑,“不过,既然你即将成为我的食物,告诉你也无妨。我是这沙海中的仙人,人称‘沙仙’。” 今惜古差点儿笑出声来,怎么越是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越有人喜欢装神弄鬼? “那么沙仙大人,请问有何贵干?” “把这匹马留下,另外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我就饶你性命。” 今惜古确定这声音就在他的正下方。 “值钱的东西倒是有,但这匹马留不留下得看它自己,我可左右不了它的想法。” “沙仙”骂道:“说什么傻话,一只畜生能有什么想法?别给我来这一套,敢欺骗神明,你的下场会很惨!” 今惜古气沉丹田,用力往下一踏,沙子里忽然崩出一个光头赤膊的矮个子。 那人没有想到今惜古会来这么一下,在空中翻了个跟头,落地的时候是头着地,身体倒转着插入了沙子里。 “小白菜”吓了一大跳,上前闻了闻,调皮地往沙子里撒了泡马尿。 “什么味道,啊呸!”那人慌忙从沙子里爬出来,嘴里还留有一股怪味儿。 “原来沙仙的真面目是这样。”今惜古笑道。 光头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害怕,勉勉强强站在原地,向后挪动着碎步。 “刚才你是不是有说什么奇怪的话?比如要吃了我们之类的?”今惜古问道。 光头知道这次碰上了硬茬,倘若只是掉队的商旅,在这种情况下,早就被吓得什么都交出来了。 “今天算我卡亚希倒霉,刚出来就遇上你这种精得跟猴子一样的人。” “你叫卡亚希?这么说,你是西域人?”今惜古好奇地问道,感觉自己的救星到了。 “是又怎样?要杀要剐随你!” “我为什么要杀你?” “在这片沙漠里,只有想尽办法活下来才是硬道理,普通人不是杀人就是被杀。” 今惜古饶有兴趣地问:“那么你到目前为止总共杀了多少人?” 卡亚希自觉难以启齿,忸怩道:“老实说,目前为止,这还是我的第一单……” 今惜古噗嗤一声,差点儿笑出声来。“那么我也老实告诉你,你的运气其实不错。” “为什么?” “换作其它人,你可能已经死了。” 卡亚希心想也对,刚才那一脚能直接把他从沙子里崩出来,由此可见,他绝非凡人。 “那么你为什么还不杀我?” “你这人好生奇怪!” “哪里奇怪?” “为什么你总盼着别人杀了你,难道活着不好吗?” 这句话把卡亚希问得语塞。 “我从来不随随便便杀人。”今惜古诚恳地说道。 “你不杀人,来这里作甚?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来做生意的。”卡亚希说得也挺诚恳。 “难道外面来的人,都喜欢杀人吗?”今惜古不解地问。 “据我所知,大多数如此……不然我就不会出来打劫了。”卡亚希无奈地说道。 “难不成有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出来打劫?” “大抵如此。”卡亚希拿手比划着,在脖子上抹了一下,“不同的是,那个人手里拿着把剑,一把随时可以戳穿人喉咙的剑。” 看来哪里都不安宁,哪怕在沙漠里,也会碰上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你为什么不跑呢?依我看,你这一套遁地之法用得挺纯熟的,若想逃走,应该不是难事。” 今惜古并不是乱说,哪怕在中原一带,会这种遁地之法的人也不太多。 “不是我不想逃,而是没处去。方圆百里的地盘,都有了主子。这里本来的主子是‘沙仙’,被现在的主子一剑刺死了,剩下的人除了继续投靠他,没别的地方可以去。” “原来你刚才假冒的‘沙仙’就是原来的主子。”今惜古明白了一切,“现在的主子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刚来时说:‘既然你们之前的首领叫沙仙,那我就是剑仙!’长了一副中原人的脸孔,喜欢一个人坐在山洞里,对着手里的剑发呆。他平时话很少,除了他肩膀上那只怪鸟以外,几乎从来不跟外人说话。” “喜欢和肩上的怪鸟说话?剑法高超的人……”今惜古脑海中出现了一个人的轮廓。 “他真的说自己是剑仙?他是不是还会跟那只鸟说话,那只鸟还有个名字,叫‘十三’。” “你怎知道?”卡亚希瞪大了眼睛,“这名字听着也怪,令人瘆得慌。” “哈哈!”今惜古笑了起来,“他在哪儿,快带我去找他!” 卡亚希疑惑地看着他,不懂今惜古到底为什么这么高兴。心想:“哪里有猎物主动去找猎人的。” 面对这种奇怪的要求,卡亚希当然愿意去满足,倘若一无所获地回去,铁定要受罚的。 卡亚希带着今惜古来到了那座山洞,位于西南方向,有一座干涸的河床,河床的下面有个被巨石挡住的山洞。 这个山洞不小,里面已经被火把照得通亮,有几个人正在洞中说话。听声音好像在争吵。 “我受够了你这种不劳而获的首领,想当初沙仙哪次不是和我们一道外出狩猎,你整日窝在洞里,难道就等着吃现成的么?”一个赤膊大汉拿着大砍刀,手上拎着一只半死不活的鬣狗,对着正中那人嚷道。 旁边几个匪徒跟着附和。“现在外面都在闹巫仙的神罚,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你还让我们一个一个出去,万一死在外面都没人收尸!” 今惜古从人缝里看去,“剑仙大人”正怡然自得地坐在一张石头砌成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闭目养神。小十三站在它肩上,扫视着众人,发出“咕咕”的叫声。 “剑仙”岿然不动,喃喃道:“巫仙?神罚?一会儿沙仙,一会儿巫仙,真笑死人了。无论如何,现在我是这一带的首领,如果不服的话,可以随时来和我比试,谁能杀了我,这首领就给谁做。” 言语里充满了自信和洒脱,此话一出,没人再敢多说一个字。 “我饿了,快把抓来的猎物烤了。你,去把昨天抢来的酒搬上来。” 这帮土匪遇上了比他们更土匪的人,也是没了办法。 卡亚希指着前方,对今惜古耳语道:“他就是我们的新首领了。” 今惜古把斗篷拉上来,又用布盖住了脸,往前走了几步。 卡亚希拽住了他,急忙问道:“你要做什么?” 今惜古觉得他的表情很滑稽,笑着回道:“我去会一会他。” “你……还是别了。我承认,虽然你也很厉害,但你并不知道他有多残忍。剑仙大人只需要一剑,就一剑,你就会……”卡亚希又用手比划着,抹了自己的脖子。 “无碍,无碍……”今惜古朝他眨了眨眼,轻轻一个箭步,从人缝钻了进去。 “什么人?”见有陌生人闯了进来,两个壮汉立刻抢上来拦阻,但今惜古只是微微转动了一下肩膀,两人就被弹开了,直撞到身后的墙壁。 “剑仙大人”被眼前这个人吸引了注意力。 “你就是传说中的剑仙?”今惜古声若巨雷,震得山洞里“哐哐”作响,听声音像个粗野狂放的无赖。 “剑仙大人”警觉地把手放在剑柄上,问道:“你是什么人?” “你究竟是不是剑仙?”他又傲慢地问了一遍。 “我是!”他大声应道。 “我找的就是你!” 他抓起墙上一根火把就跃了上去。 第160章 重逢 山洞里的盗匪被眼前的剑光逼退,逃到了洞口。 “剑仙”剑一出鞘,仿佛杀戮的魔盒被打开,几尺见方的山洞,立刻就被凌厉的剑影所包围。 然而,剑影周遭,却时不时划过一道金光,与他的剑影争锋相对。洞口的众人只能凭借光与影的交错,来判断他二人的这场比试的。 究竟是影击退了光,还是光压制了影,这场胜负似乎谁也说不清。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个披着斗篷的蒙面男子,一定不是凡人,竟然可以与剑仙大人力战十几个回合,不分胜负。关键的一点在于,他只拿了一根火把。 “这根木头就算是徒手也能掰断,但我的剑却砍不断。究竟是我的剑太弱了,还是你的木头太强了?” “强的不是木头,而是人。正如你手中的剑,明明不是什么稀世好剑,却总能立于不败之地。”今惜古把斗篷上的连帽摘下,露出了他的庐山真面目。 剑十三早已认出,来人是今惜古,天下间能用一根木头和他打成平手的,这世上仅此一人。他把剑握在手中端详,从头到尾,从尾到头。 “这把剑跟随了我多年,我从未舍弃过它。哪怕它不是什么稀世好剑,也胜过任何一把稀世好剑。” 今惜古深知,剑十三对剑的痴迷程度,无疑是天下第一的。就好比专心爱一个女人,无论她是美是丑,是善是恶,哪怕全天下人都嫌弃,他也只爱她一个。比起那些专挑绝世好剑入手的剑客,他已经胜过他们好几倍。 今惜古将火把放回了远处,注意到木头上多了几道裂纹,倘若再多交手几个回合,这根火把就遭不住了。不由得心生赞叹:“我使出全力的‘摘叶飞花’,竟然已快被他破了。这一年来,他的剑道又更深了一层。” 两人各自收手,相视一笑时,这场比试的意义已经远远超出了胜负本身。旁人也许看不出,它成为了两位高手之间友谊与尊重的象征。 一众土匪见山洞里没了动静,颤颤巍巍走进来。经历了刚才那一幕,大家终于明白,这个初来乍到的人也不是什么小角色,竟然能与他们心目中的“剑仙大人”打得有来有回。 最高兴的莫过于卡亚希,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无意间交的朋友竟然这么厉害。他开心地上前,围着今惜古转圈,时不时捏一捏他的手臂,检查一下他的脚踝,好看看他这人身体构造是不是与常人不同。 “这个人是我朋友,对待他,要跟对待我一样,而且我还欠他酒喝。从现在起,把山洞里所有的粮食和酒水全都搬上来,今晚我们一醉方休!” 剑十三都这样发话了,谁敢不照做。只见这群土匪开始忙里忙外,四处张罗。 不一会儿,洞内就架起了烧烤架,汤锅,地上也铺设了酒席,浓郁的酒香和美味的肉香开始弥漫。 今惜古还把“小白菜”也招呼进来,几个土匪以为这也是食物,拿着大刀就凑上来。“小白菜”一生气,伸出后脚跟,把两名匪徒踢到了山洞外面。 他俩还是第一次这般坐下来,心无旁骛地喝酒吃肉。 “小白菜”趴在今惜古身旁,面前摆了一个大碗,正猛嘬碗里的酒。卡亚希好奇地看着小白菜,不停地问东问西:“这匹马好生奇怪,别的马都是吃草喝水,而它啖肉饮酒?” “小白菜”听得有些恼火,鼻子发出怪声音。 “你怎么到大漠来了?”今惜古随口问道。 “问我这个问题以前,你应该先说你的。”剑十三拿酒泡过的布块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剑,看样子他喝酒的时候,剑也没闲着。 今惜古知道他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 于是今惜古讲述了最近这几个月的见闻,以及他来到大漠的经历。 剑十三听闻今惜古去了九霄山庄,还和九霄剑的传人交手,心中无比羡慕。 “早知如此,我不应该这么早来大漠,上一趟九霄山庄也是极好的。”剑十三懊恼道。 “这样一说,你很早就来了?” “大约半年以前,我便来了这地方。” 今惜古有些惊讶:“你来大漠是为了什么?” 剑十三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微微皱起了眉头,停顿了一会儿,缓缓说道:“听说过‘独孤剑圣’这个人没?” 今惜古怔在了原地,思绪一下子飘到了多年以前。“我只听江湖中的一批长者提及过此人。传说在许多年以前,江湖中平地崛起一位剑术十分高明的年轻剑客,他在短短数年时间,邀约各门各派的剑术高手约战,大小战斗五百余场,无一败绩。为了寻求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他云游天下,甚至还找东瀛浪人切磋,和西边的铁甲骑士决斗。世间到处都是这个人的传说,难辨真假。” “我现在可以十分明确地告诉你,那些传说都是真的。因为我亲眼见识过,还和他拔过剑。”剑十三说道。 “最终胜负如何?”今惜古好奇地问。 剑十三没有说话,只是把手中的剑死死握住,表情里透露着不甘。 “你是说,你来大漠的原因,就是找这个人决斗?他在哪里?” “就在大漠的深处,天池之上。” “想必这个人年纪已经很大了,应该早已两鬓斑白,和灵虚道长年龄相仿。” 武当的灵虚道长今年已经一百零一岁了。 剑十三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轻轻摇了摇头,仿佛是在否定今惜古的猜测。“不,独孤剑圣看起来远比你想象的要年轻得多。他的剑法超然物外,似乎不受岁月的影响。他的剑意之强,让我至今难以忘怀。” 剑十三的脑中浮现出一句话,他战败的时候,独孤剑圣亲口告诉他的一句真谛:“真正的剑道,不在于年岁的积累,而在于心性的修炼和对剑的执着。” “你知道他拿的是怎样的一把剑?”剑十三忽然问道。 “这样的高手,一定有一把不同凡响的宝剑。” “的确很不同凡响,他只拿了一柄木剑。”他把手中的剑拿给今惜古看,在中段处,有一道清晰的凹痕,“他不仅用木剑轻而易举制住了我的剑法,还在我的这把剑上留下了这道伤痕。” 今惜古目瞪口呆,他深知能做到这一点的人,世上是绝无仅有的。他的“摘叶飞花”绝技虽然能依葫芦画瓢,但原理却是将内力倾注到物件当中,与真正的剑术高手有天壤之别。他是绝无可能做到,凭一根木头在铁器上留下任何伤痕的。 今惜古闻言,不禁陷入了沉思。他深知剑十三的性格,若非遇到真正让他心悦诚服的高手,绝不会如此感慨。 但剑十三并没有因为落败而消沉,他的眼中忽然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我之所以一直留在这里,就是在思考,思考独孤剑圣告诉我的话。 从前我练剑的目的,只为了杀人,但在遇见你以后,我忽然顿悟,人活在世间,朋友也是极为重要的。假如只会杀人,而没有朋友,就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杀手罢了。 而与独孤剑圣这一战,又使我明白,原来剑法的造诣可以达到如此境界!远比杀人要高深莫测得多。我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与独孤剑圣再次交锋,不仅是为了胜负,更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剑道之路。” 一个人最可贵的地方,就是不断认知自我,在刷新自我认知的同时,完成飞跃。看来剑十三已经在往高手的路上行进了。 今惜古对这个朋友感到十分欣慰。 当然,同样作为习武之人,他对独孤剑圣这号人物也十分感兴趣,期待有一天能亲自会一会他。 第161章 初来乍到 他们直喝到第二天天明,把弟兄们全喝到地上呼呼大睡。卡亚希甚至还抱着“小白菜”的腿,打起了呼噜。 自进入大漠以来,长达三十多天的行程,今惜古还是第一次这么畅快地与朋友喝酒。 剑十三并没有答应和今惜古一起上路,他还有许多问题需要思考。 但在临行前,他把“小十三”交给了今惜古。 今惜古十分吃惊,这只鹰隼与他相依为命多年,他惜之如命,竟然会把它交给别人。 “不要误会,我只是想让它出去转转。和我一起待在长期不见天日的山洞里,它都快发霉了。” “小十三”把头瞥向一边,发出不满的“咕咕”声。 “我只担心,它跟着我会饿死。” “没关系,它会自己飞出去找吃的。当然,如果你有比较好吃东西,他也会很喜欢。” “这种时候要是老宋在就好了,他一定不会亏待这只鸟的。” 剑十三郑重其事地说道:“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所以我可以把它放心地交给你。” 今惜古听了很感动。 “我来大漠这半年,也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事。” “你指的是巫仙吗?”今惜古问道。 剑十三微微点头:“这只是其中一件。除了巫仙以外,我还看到了几只饿鬼。” “哦?”今惜古难得听到他这样形容别人。 “华山派的人也来到了大漠,不仅如此,我发现他们与几个苗族打扮的人走得很近。另外还有五毒教的人,雪山派的人,以及唐门的人……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吗?”剑十三的目光变得警惕起来。 “尽是些用毒的门派,包括苗疆的巫蛊教。”今惜古补充道。 “没错。虽然我不知道华山派的有什么目的,但这么多以毒着称的门派聚集于此,肯定不是做善事,还是小心为上。倘若有什么事,你和‘小十三’招呼一声,它就会自己飞回来找我。” 剑十三的用意,今惜古算是听懂了。分明就是想告诉今惜古,一旦发生危险,就让“小十三”回来传信给他。 得知今惜古要去巫仙镇,卡亚希赠予了他一块观音符,称这块护符本属于他失散的哥哥。小时候在西藏的时候,一位和尚送给他们兄弟俩,开过光的,可以辟邪。 “假如遇见了巫仙的神罚,这块观音符可以用来救命!”卡亚希自信地说。 几个土匪兄弟笑了起来,觉得这孩子简直是天真至极。 今惜古兀自真诚地向他表达了谢意,将观音符收了起来。 吃饱喝足,“小白菜”也有了动力,竟然主动让今惜古骑上它。它“嘚儿”的一声,转眼间就跑出了十丈远。 燥热的劲风,在沙漠中飞奔。一个人,一只鹰,一匹马。 三天后,他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一座一人高的石碑就立于眼前,上面用至少五种文字书写了一行字:“巫仙镇由此入。”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进镇容易出镇难。”这行字只用汉语写了,而且字体极不一样,显然是后面被人硬加上去的。 和所有初次到访的商旅一样,看到这座沙漠中的大镇,今惜古眼前一亮。很难想象,这片广袤无垠的荒凉之地上,居然会有这般壮观的城市。 它仿佛是沙漠之心的一颗璀璨明珠,以其独特的生命力与繁荣景象,成为了沙漠中的一片绿洲。 城市的四周,虽然依旧被金色的沙丘环绕,但城内却是另一番生机勃勃的景象。高大的树木错落有致地分布在街道两旁,它们的枝叶茂密,绿意盎然,如同忠诚的守护者,为居民们提供着清新的空气和宜人的居住环境。 一条长长的河流穿城而过,河水清澈见底,波光粼粼。宛如一条银色的绸带,轻轻环绕着这座城市,为干旱的沙漠带来了宝贵的生命之源。 城市的建筑更是别具一格,漂亮的房屋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各个区域。带着几分异域风情,古典里不失优雅的艺术,高矮不一,但错落有致。虽说不如洛阳和开封那般奢靡华丽,但在沙漠中能有这般规模,已属不易。 这座城市是东西方商旅的必经之地,这儿文旅荟聚,大量的货物和金钱在此交换,无数奇珍异宝由此升值,还有一些奇人异士,当众显摆着自己那独特的绝活儿,引来无数人拍手打赏。 相较之下,披着斗篷,牵着马匹,肩上还站着一只鹰的今惜古,就显得没什么特别的了。 本以为这里也和之前经过的村庄一样,就那么些人,现在看来,自己是大错特错了。 为了遮挡那蜇人的烈日,男女老少都披上了长长的斗篷,还戴了面纱,把身体围得严严实实的。只有出体力活儿的力巴、拉车的车夫、卖艺的武人才会把皮肤裸露在外面,一个个被晒得皮肤黝黑,汗流浃背。 在这种地方找一个人,无异于在海里捞针。 新去任何地方,首先当然是找间客栈落脚。 单这么多房屋,哪间是客栈?又令他犯了愁。他先找了个路边最近的,卖瓷器的小贩,问他客栈怎么走。 小贩长了一对招风耳,一副机灵鬼模样。说来也怪,人家都是在闹市区做生意,而他却把摊子摆在镇前,靠近镇上的路口。 他假装听不懂今惜古说的话,用叽里咕噜的话发出疑问的声音。今惜古会意,递上了一粒金子,这还是在金矿的时候,他随手顺的。 在这种地方,银子不值钱,黄金却是价值连城。 见来了财主,小贩的语言也通了,用汉语回道:“客栈啊,就看你想住什么样的。想安静舒适的,就去巫仙镇西街的‘波斯客栈’,管事的是一对波斯来的夫妻;想奢侈豪华的,就去喧嚣的南街,那儿有最上等的设施和完善的服务,当然也得口袋充盈才行;如果囊中羞涩,就上北街,那儿是江湖宵小和下九流的聚集地,每天都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今惜古仔细揣摩着小贩说的话,西街太静,他也最喜欢,却并不利于他套取情报。南街虽好,可是价钱太贵,很可能都是正经商旅待客的地方。北街刚好,冷不丁可以遇到一些熟人。 “行,就上北街。”今惜古笑着说道。 小贩露出诧异的表情,说道:“来这儿的人都恨不得离北街越远越好,你可真奇怪。” 今惜古回道:“我本就是个奇怪的人,被你说中了。” “看在这金子的份儿上,小弟我提醒你一件事。” “什么事?” “晚上睡觉的时候,别开窗。”他神神叨叨地说道。 第162章 今来客栈 北街果然不同凡响。 这里的建筑以矮房为主,除了几间客栈和酒店以外,极少能见二层楼以上的房屋,大部分都是棚屋改造,有的甚至就多了个遮阳的凉棚。 沿街可见躺在地上休憩的人,大包小包乱放一气,很像中原的丐帮。过往的行人不少带着凶器,长相凶恶、满面虬髯的就不说了,还有脸上带疤的,生了烂疮的,他们都穿着斗篷,把脸埋在下面。来来往往,左顾右盼,根本不像寻常过路赶趟儿的,和客商更是沾不了边。 住在这儿的原住民基本都是穷苦人家,早晨上西街和南街谋生计,晚上就回到这乌烟瘴气的北街,窗户闩上,大门紧闭,哪怕当街死了人,也装作没看见。 不过好在有了巫仙的神罚,近段时间这类恶性事件少了许多。但俗话说得好:“风浪越大,鱼越贵。”仍然有些铤而走险的坏家伙,趁着月黑风高,没有竞争对手的时候,干上一大票。 今惜古知道这里聚集着不少不请自来的中原武林的同胞,就在他找客栈的当口,已经发现了不下五个来自中原各派的人物。像是嵩山派的“小李广”王有为,这是个有百步穿杨绝技的外家高手;点苍派的“毒手圣人”天青道人;还有“黑熊爪”郭天;“四方脚”孙不二等等。 当然也有剑十三提到的,四川唐门弟子,五毒教的弟子……这些门派的人都有各自的行事风格和穿衣风格,无论怎么隐藏自己的身份,老江湖都是能辨别出来的。 今惜古来北街住的目的,正是想会一会他们,好弄清这么多人聚集在这里是做什么。 他当然乔装改扮了一下,贴上了大胡子,脸上还弄了一道长长的刀疤。这样一个人,牵一匹马,肩上还站着一只鹰,别人还以为,他只是个过路的猎户。 他在一间客栈前停了下来,并不是因为走累了,而是被头上的招牌吸引了注意力。 “今来客栈。” 这名字仿佛在呼唤他进去一样,今惜古感到不可思议。 “既然你这么想让我进去,那我就进去吧。”今惜古笑了笑,自言自语地说。 客栈里很冷清,一位客人也没有。小二哥坐在厅堂中间,拿着一块被洗得白中泛绿的抹布,驱赶眼前的苍蝇。掌柜的是个年轻男的,正坐在柜台上,用手撑着下巴打瞌睡。 见来了难得的客人,小二似乎也并不怎么激动,上下打量了一下今惜古,粗浅地问了句:“客官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来一间上房,窗户要能看到街面儿的。”今惜古回道。 “我们这儿街面的窗户都封死了,若想看见街面儿,找别家去吧。”小二把头落了下去,看也没再看他一眼,好像眼前的苍蝇比这人更有意思。 “此话怎讲?没窗户的房,怎么睡觉呢?”今惜古问道。 “谁规定房间里一定要有窗户了?”小二头也不抬地说道。 “你们掌柜的呢?”今惜古略显生气地嚷道,“我要找掌柜的说话!” 掌柜的其实一直在听,这时候已经偷偷瞧了今惜古好几眼,但见他只是个普通的大胡子,便没有做声。 这时候听人在叫掌柜的,便不情愿地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问:“做什么?大中午吵吵的。” “你这客栈,名字里有‘今来’,‘进’是‘进’来了,怎么又把人往外赶?” “大哥,是‘今来’,不是‘进来’。况且我们没有把你往外赶,是你自己不愿意住嘛。” “我说过不愿意住吗?不过是想开一个向街的窗户罢了。” 掌柜的被整得有些不耐烦,招呼小二说道:“去把南边靠里那间的封窗给凿了,让这位客官去住。” “顺便帮我把马也喂了,它不喝水,只喝酒,不吃草,只吃肉。”今惜古补充道。 “哎哟,这马还挺娇贵!”掌柜的看向“小白菜”,后者正用骄傲的眼神看着他。 掌柜的又看向他肩膀上的鹰隼,目光灵动,把手放在它头上抚摸起来。 小十三也不逃避,还主动迎上去,任其抚摸。 “这只鹰隼真可爱得很,不知客官可否借给我把玩一天?” “阁下能清楚地叫出它是鹰隼,而不说成是小鸟、小鹰之类的,真是难得。”今惜古笑道,紧紧盯着掌柜的脸看,越看越觉得他很面熟。“不过很可惜,这只鹰隼不是普通的玩物,不能借给谁玩,它就跟我的朋友一般珍贵。” 但掌柜的忽然把脸侧了过去。“既有喝酒吃肉的马,又是珍贵的鹰隼,客官你这样我很难办啊!” 今惜古明白他的意思,往柜台上放了一锭金子。 掌柜的一回头,惊讶地叫了一声:“哟,大财主!像你这样的有钱人,南街的人会把你当祖宗供着,美酒、美食、女人,享之不尽……怎会想来北街遭罪?” “那些东西我在中原的时候已经见怪不怪了,大老远跑来,自然得看一些不一样的。” “哦?这么说,客官你是从中原来的?可得有上万里路呢!” “行了四十多天,好在这一路上也并不孤单,碰到了一些有趣的人和事。” “是吗,那等有空的时候,一定要和我说说。”掌柜的嘴角上翘,语气中洋溢着喜悦。 小二见这位客人和掌柜的聊得颇欢,便没有再怠慢,主动把今惜古迎上了楼梯。 末了,掌柜的还在一楼呼道:“我们这儿有个规矩,晚上不得开窗,你可得记着,窗户一定要关得严严实实的。” “为什么?我若开了会怎样?” “除非你想第一天晚上就身首异处,死无葬身之地。我是见和你聊得开心,好心提醒一句,信不信由你。” 今惜古更加好奇了。 小二费了会功夫才把窗户给凿开,看样子当初封窗户的时候,也没少费劲。 今惜古还是好奇地多问了一句:“这里晚上究竟会发生什么?” 但店小二似乎根本没有想搭理他的意思,只说:“是聪明人就该知道,初来乍到,赶紧好好睡上一觉,不该问的就别问。” 他给今惜古配备了一些生活必需品以后,就礼貌地下楼了。 今惜古站在窗边,此时还是艳阳高照,窗外的氛围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楼下正好是一家卖糖水的铺子,但这里根本没有小孩儿经过,也没有穿着妖艳、叽叽喳喳的小女人,糖水几乎是无人问津的。 糖水铺子的老店家脸上长了块恶心的肉瘤,拿着一把芭蕉扇,敞开了长满胸毛的胸脯,躺在一张又老又旧的木头椅子上打瞌睡,摇的时候吱嘎作响。 小十三扑扇着翅膀,从窗户飞了出去。大概连他也想试一试,看看这窗户开着有什么稀奇的。 不一会儿,他飞了进来,嘴里叼着一只疯狂挣扎的老鼠。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找到猎物了。”今惜古笑了笑,看着他把老鼠扔到地上,后者在他的监视下,竟然连动也不敢动一下。 有那么一瞬间,今惜古似乎看见,糖水铺的老店家似乎正眯着眼瞧着自己,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第163章 相见 入夜。 因为太期待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今惜古压根没有闭眼。 这里没有打更人这份职业,只能凭借月光的角度来判断时间。 大约戌时刚过,窗户外面终于有了动静。 “几时动手?” “子时,听说对方请来了毛子士兵,今晚可能会有些棘手!” “不过是几个不习王化的傻大个儿,怕什么!记住,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邱家大小姐。一定不能让她落入别人的手中!” “遵命!” 今惜古把窗户推开一条缝,下面竟然聚集着七八个蒙面的黑衣人。 “你在做什么?” 身后的门忽然开了,年轻的掌柜站在那里,月光洒到他的脸上,白得可怕。 今惜古并不惊讶,他早就知道有人在门外站了许久。 他缓缓回身,反问了他一句:“你在做什么?” 掌柜的笑了笑:“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老老实实睡觉。” 今惜古也笑了:“我也知道你一定不放心我,要过来看看。” 两人在白天的时候就已经互相知道了对方的身份,从对话的字里行间中。 苏小小把头上的帽子摘下来,今惜古也把脸上的胡子也撕了下来。 “你还是老样子,像个无赖。” “你也还是老样子,那么爱骗人。” “我骗你什么了?”苏小小两手叉腰,微微皱眉。 “你不是说开窗户会身首异处,死无葬身之地吗?” “那是我故意吓唬人的,为了让他们别多管闲事。” “这么说,镇口卖瓷器的小贩,也是你安插的?” “那当然,你刚进镇的时候,我就知道了。”苏小小自鸣得意地仰着头,眼睛时不时落在今惜古的脸上。 “那对面卖糖水的老伯呢?”今惜古又问。 “当然也是我的人。” “想不到你到了大漠,也能找来这么多帮手。” “不,他们并不是冲我来的,而是我爹娘。他们都曾是我爹娘关照过的人,为了他们,一路从昆仑山跟到这里。” 苏小小的爹娘从蒙古的瓦剌部族私奔,这许多年来,一直在昆仑山隐居。起初,她的爹每年都会偷偷前往中原,看望逐渐长大的苏小小,但在某个时间点以后,就再也没有去过。(此事详见《百万镖银大劫案》) “你爹娘怎样了?”今惜古关切地问。 苏小小眼中流露出悲伤的神情,她紧咬着嘴唇,摇了摇头。平日里这些苦楚都无处诉说,现在见了故人,这数个月以来的委屈、不甘顷刻间爆发,眼泪顺着脸颊直往下淌。 她一头扎进了今惜古的怀里,后者轻抚她的头,深知她不远万里来到这里,一定也经历了许多。她从小身世就十分凄惨,长大以后又无依无靠,大部分时间都只能强颜欢笑,把大部分苦痛都留给了自己。 今惜古感受到苏小小在他怀中的颤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疼惜之情。他紧紧抱住她,仿佛要将所有的温暖和力量都传递给她,让她在这漫长的夜晚里找到一丝慰藉。 “小小。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我现在想告诉你的是,你并不孤单。我永远都是你最好的朋友。”今惜古的声音温柔而坚定,每一个字都充满了真诚与决心。 苏小小把头抬起来,深情地望着今惜古:“老实说,你刚踏进客栈的那一刹那,我就已经十分感动了。这个世上还没有任何一个人像你这般,可以跨越万里来找寻我。这一路上,你一定也吃了不少苦头吧!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她开始在今惜古身上搜寻,忽然触碰到了他一直藏在腰间的那把“青龙刀”。想当初在蒙古的时候,蒙古可汗做主将她许配给了今惜古,而这把青龙刀便是定情信物。只可惜,后来发生了一系列变故。 有时候她一直在想,倘若她真的一直做蒙古的公主,而今惜古也一直做蒙古的驸马,现在他们会过着怎样的生活呢? 今惜古把青龙刀解下来,与包好的两颗骰子一道,交到了苏小小面前。 “这把青龙刀,我如约交付到你手中,另外这两颗骰子也物归原主。” 但苏小小只收下了那两颗骰子,把青龙刀推还给了今惜古。 “这把刀如今是你的了,况且你作为天下知名的侠客,连一把称手的武器都没,岂非笑话?”她温柔地说道。 “还别说,这把刀我的确越用越顺手了。” 苏小小把身上的两颗骰子也拿出来,凑成了四颗。喃喃道:“几个月以前,我为了寻访爹娘的下落,初来大漠,第一天就遭遇了劫匪,身受重伤,逃到这巫仙镇里。就在这家客栈,店主好心收留了我。也就是在这个房间里,这张床上,我看着窗外的月亮,想到了你。” 今惜古认真地听着,撩了撩她长长的秀发。 “那时候我就在想,你会在哪里,做些什么呢?” 其实今惜古这一年来,也时常在想:“苏小小是否顺利找到了她的爹娘,是否安全?” 兴许每次都是一方先想到了,另一方就会有所感应,然后同时看向天空,对着月亮许愿。许多感情都是这样开始的,也是这样结束的。 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后来,这家店的店主死了,被外面来的匪徒杀害了,我便将这间客栈接手了,用来安置那些在大漠里孤苦无助的人。同时也为了能让你第一时间找到我,我把客栈的招牌换成了现在这个名字。” 不得不说,苏小小真是一个胆大心细,又十分聪明的女孩子。 今惜古闻言,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紧紧握住苏小小的手,目光中满是感激与赞许。 苏小小微微一笑,眼中闪烁着温柔的光芒。“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一场赌局。那时候我接到的任务是杀了你。” “我当然记得,我更记得,你后来没有杀我,还把我放走了。” “那是因为你在一场必输的赌局中赌赢了。你明明知道,这四颗骰子提前被做了手脚,但你仍然无所畏惧地去赌。所以这次,我也要学你一样,认真地赌一把,我赌你一定能收到这两颗骰子,且见到骰子以后,一定会赶来!” 有时候两个人之间岂非就是在赌博?无所谓友情还是爱情,彼此之间在充满未知情况下,必然得有一方勇敢地迈出一步。 今惜古是一个值得让别人去赌的人。 两人寒暄了一刻,今惜古简要讲述了之后在九霄山庄发生的事件。也告诉了她这一路上的奇遇。 在说到巫仙神罚这档子事的时候,苏小小表示,最近巫仙镇已经连续发生了好几起。而她的见地和今惜古一样,所谓的“神罚”,并非什么“天降正义”,而是人为。 这样一来,今惜古就更加确信,一定有人又在利用鬼神在制造恐慌,以达到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 戌时三刻,苏小小拉着今惜古出门,告诉他,子时的时候,有一场好戏可看。 第164章 邱家庄 巫仙镇西面,有一座十分华丽的庄园,叫邱家庄。庄上的人都姓邱,世代经商,拥有巫仙镇最大家族势力。 邱家人不信鬼神,只认金钱。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对他们来说都不算事,而这个世上用钱解决不了的事,普通人也解决不了。 庄主名叫邱春晖,是一个头脑灵活的半大老头儿。他老来得女,对女儿邱晓莹百般呵护,从小就生怕她磕着碰着,哪怕只是出门散步,身边都会有数十名打手陪同。 谁都知道,这是他的掌上明珠,谁都知道,这是他最在乎的唯一骨血。 邱春晖在镇上呼风唤雨,唯一的软肋也就是这个女儿。 苏小小拉着今惜古一边赶路,一边给今惜古讲述邱家的事情。 “如今,邱春晖的宝贝女儿被人盯上了。这个人与一般人还不一样,是个下九流的花花公子,名叫步归远,在这一带,他自称‘月下佛’。 今惜古摇着头说道:“从未听过此人。” “你当然不可能听说他,就算是在大漠,他本人也极少抛头露面。从巫仙镇往北三十多里的地方,有一座山,名曰佛陀山。步归远就是此山的主人,他手下有数十名正值妙龄的女弟子,说是弟子,其实都和小妾无异。他这个人钟情于异域风情的女子,一旦被他盯上的猎物,他还从未有过失手的记录。至于这位邱晓莹,早在她十岁那年,步归远就曾放出话来,要收她为徒。” 苏小小介绍这个人的时候,流露出极端的厌恶之情。 “听起来,这个人应该是个精力十分旺盛的人。我要是一天面对几十个外国女人,疯也要疯掉了。” “可有人却乐在其中,你看当今皇上,不就是有好几个老婆吗?” 转眼间,他们就已经来到了邱家庄外。 一块巨大的匾额挂在上面,威严的朱漆大门在夜色中显得拒人于千里之外。两个威武的大刀壮士立于门前,倒是十分敬业,没有丝毫困倦的意思。 但今惜古和苏小小仍然不费吹灰之力就跃进了围墙里面。 苏小小把他引到宗祠的房顶,下面供奉着邱家上百位列祖列宗的灵位。这地方有三层,因此站在这里往下看,邱家庄的情况尽收眼底。 苏小小指了指不远处那间亮着灯的屋子,窗户上投射出一名女子的身影,正坐在桌前一动不动。屋子外围种了一圈百合花,夜里还开得娇艳,看来每天都被人呵护得极好。 七位手持棍棒刀枪的武人点着火把,伙同那些火急火燎的家丁,恨不得要把这个夜晚照得通亮。 “这些都是邱家请来保护邱家小姐的打手?”今惜古问道。 苏小小点点头:“依我看,这些人还不够,必要时你我还得上场。” 今惜古发现了在他屋檐下方大声密谋的几个人。 “为什么你会对这件事如此执着?不是要找你爹娘吗?”今惜古问道。 “人我已经找了好几个月了,但在这之前,必须得先解决大伙儿的生计问题,所以才接手了这家客栈。一是方便打探消息,二是可以私底下接一些这种有钱人的单。” 在邱家庄的入口处,忽然响起了铜锣,那边有人在大喊:“来人啊,强盗来啦!” 这些家丁闻言,抄起了家伙,直奔过去。 一群凶神恶煞的毛子兵已经将邱家庄前沿堵住了,正在外面叫骂,和家丁打了起来。 苏小小稳如泰山,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嘴角上扬:“这还只是开胃菜。” 紧接着,东边的厢房失火了,大火弥漫在四周,引燃了周遭的几间屋子。一群人被烟熏得睁不开眼睛,好不容易从火海里跑出来,大声呼救:“来人啊,快来救火!” 邱家庄现在大乱,门前的械斗声不绝于耳,现在又有一大批人赶过去救火。 但这还没完,家主邱春晖浑身只穿了条裤衩,火急火燎地从自己的卧房窜了出来,惊叫道:“有蛇,我房里有蛇!” 家主有危险,那还得了,所有人都恨不得立马赶去。 现在邱晓莹的闺房附近只剩下七个武人了。 今惜古对这七个武人大加赞赏,感慨道:“这几个人不一般,乍看之下很不起眼,没想到这么可靠。若是他们也被支走了,这里就空了。” 苏小小骄傲地说道:“还不是我提前给他们下的令,就是天塌下来,也不能离开这里一半步。我早就知道,月下佛没那么好对付,他明明有绝对的实力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怎会寄希望于一群只会蛮力的毛子兵?庄中的这些混乱只是一时,人们越找不着北,对他来说越有利。他的终极目标一定还是在这里。” 月明星稀,庄上的骚动还在持续。 从上面看,这些蠕动的火把跟没头苍蝇似的各种绕圈,吆喝声此起彼伏。又有更多的人被床上忽然出现的青蛇吓得满地乱窜,来来回回的家丁和打手们四处奔波。而门口的毛子兵还在大喊大叫,令整座庄院都不得安生。 就像苏小小说的,这些都只是开胃菜,是转移人注意力所作的基本操作。她们只需要在小姐闺房附近守株待兔,步归远就一定会如约出现。 可直到东边的火被扑灭了,也未见有任何人接近这里。与此同时,门外的毛子们声音也逐渐小了下去。 苏小小开始觉得奇怪:“难道步归远知道我们在这儿,果断选择了放弃?” 今惜古仔细思索了一会儿,注视着窗户上那道人影,自打他们来这里开始,就没有动过一下。 他顿时明白了一切,忽然拉起了苏小小的手。 “你干嘛?”苏小小红着脸看向他。 “外面这么大动静,换作是你,还可以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吗?” “我的话……一定会想出去看看情况,或者开窗看一看……”她忽然瞪大了双眼,注视着屋内那道完全没有变化的人影。 “毛子兵、大火、床上的蛇,这些的确只是开胃菜!”今惜古说道,“我们都算到的东西,他也算得到。唯独一件事,他知道我们是怎么也算不到的。” “比如说?” 今惜古拉着苏小小从祠堂跳下,七名武人见了苏小小,还自鸣得意,告诉她:“一切正常。” 他二人来到闺房门前,相互对望了一眼,卸下了外面的门锁,推开了房门。 油灯还在燃着,点亮了房内的一切。但桌前坐着的那道身影,并不是邱晓莹本人,而是一个稻草人。 今惜古上前,发现稻草人的手下压着一张字条,上面写道:“我要去寻求属于我的自由,勿念。” 署名是邱晓莹。 “看来劫走邱晓莹的人,就是她自己。”今惜古把字条拿在手中,无奈地叹道。 第165章 月下佛 这个世上总有一些傻子,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但这些傻子一定是勇敢的,这个勇敢分两种,一种是真正的勇敢,明知道前方困难重重,仍然勇往直前,好比打虎英雄武松。 还有一种勇敢,叫不知者无畏,他并不知道前方究竟有多可怕,受困于自己的认知水平,无法对现有情况进行客观判断,反而得出错误的结论,做出令自己后悔的事。 邱晓莹就属于后者。 早在今夜以前,她就已经受步归远花言巧语的欺骗,自导自演了这一出失踪案。 邱春晖从未想过,自己百般呵护的女儿竟然会做出这么傻的决定。他有气没处撒,只得对着家丁们大吼大叫。他宁愿昨夜的火把庄院都烧光了,也不希望看到女儿自己把自己送进狼窝。 “女儿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傻?为什么不听爹的话?为什么……” “你现在就是问一千个、一万个为什么,也改变不了女儿出走的现实。”今惜古忽然说道。 苏小小轻轻推了他一下。 今惜古调皮地朝她眨眼睛。 “这话是什么意思?想趁机奚落我吗?你是什么人,怎么会进到这里的?”邱春晖现在逮到谁,谁都可以成为他的出气筒。 “你这里也没有多难进,也不见得有多难出。哪怕每天都把那朱红的大门紧闭,派一千个家丁巡视,你那个骄气的女儿也会想办法逃走的。” 周遭所有人都看向今惜古,好像他在说一件不得了的事。 邱春晖气得青筋直冒,大声嚷道:“为什么?她有什么理由逃走?她要什么,我给她什么。我给她配备了专门的后厨,安排了最好的仆人,还给了她世上最大的钻石,买来最上等的绸缎,让她成为了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她的确很幸福,幸福到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幸福到连散步都有几十个人作陪,幸福到晚上还会有人从外面锁上房门……”他转向苏小小,和声细语地问道:“换做是你,愿意享受这种幸福吗?” 苏小小明白了今惜古的用意,连忙回道:“这个我可享受不来,仿佛住在一个巨大的牢笼里。” “只有这样,我才能保证她不会被外面那些浊气污染。我的女儿一辈子都要保持干净、纯洁,谁也不能伤害到她!”邱春晖说道。 “正因为她的爹是个疯子,才给了外人可乘之机。” 还没有任何人敢这样顶撞邱家庄的庄主,周遭的家丁立刻围了上来,只等他一声令下,就要把这个无理之人砍成肉酱。 但邱春晖并没有下令,而是紧紧瞪着今惜古,后者也用同样凌厉的眼神回敬给他。 “你的意思是,我对待女儿的方式是错的?” “不仅是错的,而且大错特错。” “是吗?”他的语气变得柔和起来,对着女儿留下的字条出神,其实在读到这行字的时候,他就隐隐开始自责:“我晚年好不容易才有这唯一的骨血,一直把她当做掌上明珠,她小的时候,为了不让她跌到,我甚至都狠不下心让她学走路。以至于直到五岁时,她才第一次下地走路。” 泪水划过邱春晖的脸,这是一个可悲的父亲。 “无论她对你来说有多珍贵,你都不该把她当做你的私人财产,她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她可以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时间,有自己的朋友……” 这些话在那些家丁耳中穿过,他们也深有同感。只是碍于他们的主子,从来不敢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今惜古的话语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切开了邱春晖心中那层厚厚的保护壳,让他不得不面对自己作为父亲角色的失误与偏执。他的泪水不仅仅是对过去错误做法的悔恨,也是对未来女儿可能遭遇不测的担忧与无助。 “你说得对,是我太过分了……我以为给她最好的,就是对她最大的爱,却忽略了她的感受和需求。我应该尊重她的选择,让她去体验这个世界,而不是将她囚禁在我的保护之下。”邱春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自责,他的话语中透露出一种觉醒后的痛楚与决心。 今惜古见状,眼神稍微柔和了一些,朝他拱了拱手,说道:“邱庄主,如果说要去找回令千金,我和这位苏姑娘可以帮忙。在这个过程中,请你反思一下过去的行为,否则哪怕将她寻回来,今后的日子也会更加艰难。” 邱春晖眼中泛起了亮光,望向苏小小:“如果你们愿意协助,那就再好不过了。” 数月来,今来客栈的招牌已经传遍了整座巫仙镇,谁都知道,这里养着一群身怀绝技的武人。所以当得知女儿被步归远盯上后,第一时间就找上了她,希望她能委派几个人来帮忙守护庄院。 “我们当然愿意协助。毕竟令千金也是在我们眼皮底下失踪的,说起来,我们也有责任……” 邱春晖摆了摆手,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抢着道:“假如这次你们能为我把女儿寻回,那张宝图我就交给你!” “你说真的吗?”苏小小十分激动。 今惜古疑惑道:“什么宝图?” 苏小小小声回道:“待会告诉你。” 她又转向邱春晖,两眼放光:“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在场这么多人作证,你邱庄主可不许出尔反尔。只要我们把令千金寻回,你就把宝图送上,拉钩!” 邱春晖真的伸出了小指头,跟苏小小拉了钩。 今惜古哭笑不得,刚才那个脾气暴躁的老头儿去哪儿了? 邱庄主为他二人各备了一匹蒙古的快马,但在今惜古的强烈要求下,他还是回了趟客栈,把还在打瞌睡的“小白菜”叫了起来。 小十三站在它脑袋上,对于这个临时“加班”表达了愤慨。 两匹快马在沙漠中疾驰。“小白菜”正在和这匹冷峻的蒙古马较劲,谁也不让谁。小十三在它耳畔低空飞行,发出尖锐的叫声,像是在给它助威。 假如邱晓莹真的投奔了步归远,那么她去的地方一定是佛陀山。这座立在沙丘上的山峰,就位于绿洲的尽头,是一座生机盎然的世外桃源。 那地方苏小小也只去过一次,用她的话说,那地方的生态环境一点儿也不亚于中原的崇山峻岭。 步归远虽然恶名远扬,却是一个很有品位的中年男性。他身边的女弟子都是心甘情愿跟随他,并没有一个是受强迫的。 “你似乎挺了解他。”今惜古调侃道。 “几个月以前,我曾误闯了他的地盘。” “让我猜测一下……”今惜古诡谲地一笑,“他一定也想收你为徒,你怎么没答应?” 苏小小脸微红,说道:“信不信我马上就拜入他的门下?” “那我可不同意!” 苏小小满意地笑了。 第166章 佛陀山 佛陀山之所以名为“佛陀”,只因它的造型远远看去,极似沙漠中的一尊佛陀。 如果说巫仙镇是沙漠的绿洲,那么佛陀山就是绿洲上的洞天福地。 已经远离中原四五十天的今惜古,忽然见到这片鸟语花香,草长莺飞的世外桃源,身心一阵舒爽。沙漠的里的空气充满了焦灼,唯独这个地方,才是清新自然,让人有活着的感觉。 就连“小白菜”和“小十三”都很开心,仿佛又回到了那片富饶的土地上。 山门前,两名女弟子拦住了去路。 今惜古打量着这两位姐妹花,只见都生了一对秀眉,双目有神,如珠玉一般玲珑剔透。脸颊白里透红,水嫩有光,像两片绽放的花瓣,携带小巧的酒窝,樱桃般的嘴唇红彤彤的,呼之欲出。黑色的秀发束成轻便的马尾,往前走来,微微摆动,十分可人。 单凭这两名守山弟子,就足以令人心生遐想,步归远真不是凡夫俗子。 “她们是负责守山的秀珍和秀玉,一对姐妹。至于谁是姐姐,谁是妹妹,我就分不清了。”苏小小见今惜古看得眼睛都直了,心中有些不悦,“你看起来似乎挺中意她俩,要不要上去给你做个媒?” “怎么会呢?我只是感慨!”今惜古说道。 “感慨什么?”苏小小问。 “感慨步归远,究竟有什么魔力,竟然可以觅得这样一对如花似玉的姐妹为他守山。” “切,你还是羡慕了。”苏小小还是有些醋意。 今惜古看着她嘟嘴的模样,心中却莫名觉得很甜。他深知这种醋意是女人的专属,不分场合,不分对象,女人吃醋的样子是最可爱的。如果一个女人肯为一个男人吃醋,那这个男人无疑是很幸福的。 秀珍和秀玉见了苏小小,并不为难,反倒十分优雅地上前,躬身一揖。“苏姑娘,主人已经等你很久了。” “等我?”苏小小十分不解。 “是的,主人说,你一定会来找他,还命我们一路护送你上山。” 苏小小一脸不屑地说道:“不必了,我们自己上去就好。” “看来步归远算准了你会追来,他好像还挺了解你呢!” “你说这话怎么听着酸溜溜的?莫非你生气啦?”苏小小调皮地问道。 “慢着!”秀珍和秀玉拦住了今惜古。“主人并没有说让你上去。”叫秀珍挡在今惜古面前说道。 “哦?”今惜古狐疑地看着她。 “很抱歉,未经允许,不得上山。”秀珍说道。 “你们可以上去通报一下我的名字,说不定他很乐意见我呢?” 秀玉走过来,上下打量了一会儿,说道:“原来是个英俊的小哥,那么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今惜古。” “今,惜,古……我从未听过这号人物,秀珍你呢?” “我也没有听过,难不成你想上山拜我家主人为师?我家主人可不收男人。” “虽然你长得挺英俊,但和我家主人比起来,还是差了许多。” “是呀,你的眼睛挺大的,但鼻梁有些矮,脸不如我家主人白,嘴唇也太薄了。人说薄嘴唇的人没福气,你一定没什么女人缘……” “胡说,苏姑娘在他旁边呢!” “苏姑娘一定不是他的女人,不然也不会上山来找主人。” “说的也是。” 两人这你一言我一语,叫今惜古听得十分不舒服,甚至还有些恼火。 苏小小噗嗤一声笑了。很明显,这两个女孩儿是故意的。 他二人上了山,最后的结果是,今惜古点了这对姐妹的穴道。 穿过雾气弥漫的山涧,踏进香气四溢的果园,在茫茫多树木的林子里前行,与大漠里没有的小动物亲密接触,任谁来了这儿都得留下眷念和不舍,谁都恨不得把这儿的美景装起来带走。 一座气派而唯美的庄院出现在眼前,仿佛一幅倏然展开的画卷。庄院由几座圆形的石墩撑着,看上去就像悬浮在水面。精巧的的水车缓缓转动,推动着清冽的泉水流入花圃和菜园中。一条长长的栈道弯弯曲曲,从脚下一直延伸到院门。 院门外,几名女弟子正在院里忙活,时不时还会绕着飞舞的蝴蝶追逐嬉戏一阵。 见来了外人,她们也不紧张,看了一眼面色俊俏的今惜古,相互间会意,急忙跑进去通报了。 门开了,与此同时,悠扬的笛声也响了起来。 今惜古知道,这首曲子名叫《迎客曲》,曲中暗含阴柔的真力,如清风徐来,醍醐灌顶。具有消除疲倦,安神醒脑的作用。 吹奏者定是具备非凡的阴柔之力,否则无法将这曲“魔音”融会贯通。 “对了,忘了告诉你,步归远拥有一只银笛,能吹出世上最美妙的曲子。”苏小小说道。 这个世上大部分美的东西,背后就是丑陋。从银笛里吹的曲子,有时候能安人,有时候也能杀人。取决于吹奏的人。 今惜古当然听说过,这种神奇的“魔音”功夫,只是没想到,在大漠中也有这样的高手存在。 又有几名女弟子出来了,每人手上都拎着一个花篮,里面装满了粉红的花瓣。他们把花瓣轻轻抛出,落到地上,形成了一条曼妙的通路。 踩着充满馨香的鹅卵石小道,他们走进了庄院。 吹笛子的人坐在一座八角亭子里,是位身着长裙的少女,看上去气质嫣然,有大家闺秀之貌,和这首悠扬的曲调一样,带给人一种美妙的恬静。 “你上次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待遇吗?”今惜古好奇地问。 苏小小摇了摇头,表示她也是第一次经历这些。“至少这满地的花瓣我是没有见过的。” 今惜古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愈发好奇,这庄院里的主人长什么样子了。 随着花瓣铺就的小道引领,今惜古和苏小小缓缓步入庄院深处,每一步都似乎踏在了梦幻与现实交织的边缘。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与茶香,让人心旷神怡,仿佛所有的疲惫与烦恼都随之消散。 “苏姑娘,别来无恙。”这个声音如同山间清泉,清澈而柔和,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好感。 从假山后面走出一个紫衣公子来,腰悬银笛,手持折扇,步履轻盈,眼神中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智慧与自信。他站在满地的花瓣之上,仿佛与这自然景致融为一体,又似是从画中走出的仙人。 就连今惜古也不得不心生感慨:“想不到这世上竟然有这般气质优雅的男子。” “这一路上,可有人为难你们?”步归远关切地问。 “为难倒谈不上,只是有人不小心点了你两位弟子的穴道。”苏小小调皮地说道。 “哦?看来一定是那对姐妹出言不逊,她二人就是这样,嘴上不饶人,其实心肠很好,我先代她二人赔罪了!” 步归远拱了拱手,特地抬眼注视着今惜古,今惜古看他的表情,心想:“他故意命人捉弄我,莫非是熟人?但我的确不认识他。” 仔细观之,又发现他眉宇间和一位友人极为相似,再看这满园的花瓣,鼻尖有各式各样的花香弥漫,忽然顿悟。 今惜古还了个礼,缓缓说道:“海棠仙子是你的什么人?” 第167章 苦命人 听到这个名字,步归远脸上露出了微笑,朝今惜古点头称赞道:“真不愧是天下第一聪明人,第一眼就认出了我的身份。小侄步归远,见过今叔叔。” 今惜古有些惊讶,虽然知道海棠仙子的实际年龄比看起来大得多,但并未听她说过有个远在大漠的亲生儿子。 其实今惜古的年龄比步归远还要小十岁,但两人按辈分算却是叔侄关系。 “海棠仙子真的是你母亲?” “是。” “那么你的父亲是谁?”今惜古好奇地问。 步归远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这个还得保密。” 这下换成了苏小小惊讶了,指着面前两个男人问道:“你们……认识?” 今惜古觉得这件事真是极有意思。 “严格来说不认识。”步归远说道,“小侄经常和家母通信,知道一些中原武林的事迹。家母经常提及今叔叔,说你是天下第一聪明人。对于叔叔的相貌神态、行为举止,我已透过信中的文字知晓了大半,我也将这些告诉给了秀珍和秀玉,并吩咐她们好生招呼。” “那对姐妹有些调皮,他们的确好生招呼了我一番。” 得知步归远是海棠仙子的儿子,今惜古的偏见瞬间烟消云散。因为海棠仙子本就是一个性情古怪的人,他儿子会这样,也并不奇怪了。 “这样看来,苏姑娘是今叔叔的内人了?” 苏小小的脸红扑扑的,欲拒还迎地斥责道:“什么内人不内人,你胡说些什么!” 今惜古哭笑不得,看来步归远完全遗传了他母亲的个性,连说话都这么直接。 “可惜了。”步归远说道。 “可惜什么?”苏小小问道。 “可惜了苏姑娘这么好,我倒挺愿意收你为徒的。你什么时候回心转意了,记得告诉我!” “你再胡说八道,我可要生气了!”苏小小嘟着嘴嚷道。 今惜古摇了摇头,眼睛瞥见步归远身后,在通往内庭的入口附近,有位女子正用一种充满敌意的眼神朝这里看。她一不小心和今惜古对视了一会儿,倏忽间又藏了起来。 “你究竟收了多少名……弟子?”今惜古问道。 “共计四十六名。” “全是女弟子?”苏小小追问道。 步归远点点头。 “这些女……弟子都是心甘情愿的?”今惜古继续问。 “当然,我从来不强迫任何人拜我为师。”步归远自豪地说。 “也包括那种……事?”今惜古弱弱地问道。 “你指的什么事?” “当然是男女之事。” “那当然。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如果不做男女之事,岂不是浪费?” “我觉得很不可思议。”苏小小说道。 “什么不可思议?” “你的这些徒弟,难道都不在乎吗?” “在乎什么?” “你和那么多女人……那个,她们都不在乎吗?”苏小小越问脸越红,相反步归远却十分认真地看着她,她觉得难为情,厉声道,“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步归远一脸不以为然,笑道:“我会对每位弟子坦白我的所有,也会把一切都给她们,这座山、这座庄院,这里的一草一木……也包括我自己。当然,我从不强迫任何人,绝不会为了一己之私欲,将任何人掳上山。” “这儿你说了算,当然可以为所欲为了!”苏小小吐槽道。 “有什么不对吗?你们中原的皇帝不也是后宫佳丽三千,大部分富贵人家也是三妻四妾。像邱家庄的邱老爷子,不也还是取了十几房小妾。我不过是稍稍比他多了些罢了。” “这样说来,邱春晖娶了十几房妾室,只生了这一个女儿?为什么会这样?”苏小小问道。 步归远眼中透着鄙夷和怜悯之情:“这就得问他那些个恶毒的妻妾了,这些年来,她们运用各种方式,对邱晓莹横加暗算,若不是有我在一旁暗中保护,她就是有一百条命,也不够死的。” 今惜古和苏小小都震惊万分。 “此话当真?”苏小小难以置信。 “你若不信,可以问她本人。” 步归远侧身让出一条路来,一位少女缓缓走出。正是方才和今惜古对视的那名少女。 邱晓莹年方十四,但看起来远不止十四,脸上始终挂着不符合她年龄的阴郁。 她用深重的语气向两人证实了步归远的陈述,在邱家,除了她的亲生母亲——十四娘以外,其余的大娘、二娘、三娘等,都不待见她,甚至一直都希望她死。 而十四娘的病逝,也将她推向了风口浪尖,死亡的阴影一直在她身边徘徊着。邱春晖会安排那么多家丁贴身保护,并非全归于溺爱,他深知在这个家族里,有不少人想要自己宝贝女儿的性命。因为谁都知道,待邱晓莹成年以后,邱春晖一定会把邱家庄的一切交给她来打理。 “我知道你们是我爹派来抓我的,求求你们,我一辈子也不要再回去那种地方了,我想留在这儿,留在步大哥身边……”邱晓莹跪下哀求道。 听到她把家称作“那种地方”,这份情感不言而喻。苏小小万万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出这种变故。她原以为自己帮助邱庄主是件好事,现在看来,袖手旁观似乎才是正解。 见邱晓莹这般可怜,联想到自己那凄惨的身世,苏小小忽然间感同身受起来,一把揽过这个苦命的孩子,眼泪哗一下流出。 “好妹妹,我现在知道了你的苦楚!你好不容易才脱离虎口,我又怎么忍心再将你送回去呢?放心,姐绝不会再让他们欺负你!” “可这样一来,就等于公然和邱家人作对,无论如何,那张宝图是再也要不到了。”苏小小心想,“我决不能因为一张宝图就去伤害这个妹子。”但转念又想:“没有宝图,我又怎么才能找到爹娘的位置呢?他们为了宝图里的宝物才远赴大漠,这张图是找到他们的唯一线索……” 今惜古见苏小小的表情好生奇怪,低下头问:“你没事吧?” 苏小小不想让今惜古担心,立刻抽回了思绪,擦了擦眼睛上的泪水,回道:“没……没什么。我们不能让邱晓莹回去!” 今惜古点点头,抬头望向步归远,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步归远诚恳地答道:“这儿环境舒适,又有许多姐姐陪她,她会逐渐喜欢上这儿的。” 今惜古狐疑地盯着他看,目光深远。 步归远明白了他的顾虑,摆摆手说道:“叔叔放心,我不会强迫她做什么的。在晓莹很小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我只当她是妹妹……哦不,当她是我女儿……” “你的年纪,都可以做她爷爷了!”苏小小说道。 “嘿!”步归远满脸黑线,尴尬地笑了笑,“我看起来好像还没有那么……老吧,对不?今叔叔……” 这话抛给了今惜古,意思是:“你今惜古是我叔叔,我是若是邱晓莹的爷爷,那你就不止了。” “总之,你要是胆敢做什么奇怪的事……”苏小小厉声道,“我就阉了你,让你再也找不到女人!” 步归远惊得头皮发麻,挠着微微发痒的头顶,连连称是。 就在此时,一位女弟子满头大汗地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师父,山下有一队人马闯了进来,打伤了秀珍、秀玉两姐妹……” “什么,秀珍、秀玉她们……怎么回事,慢慢儿说!”步归远焦急地问道。 听到两姐妹受了伤,他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他们自称华山派的人,要找我们要人,声称不交出晓莹姑娘,就踏平佛陀山!” 第168章 误会 潺潺流水,鸟语花香。 这种美好的景色下,秀珍、秀玉两姐妹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几只漂亮的蝴蝶循着她俩身上的体香,跟寻常一样在脸上盘旋着。 也许是闻到了几丝不寻常的血腥,它们总保持着一段距离,不敢轻易靠近。 华山派的几名弟子把她俩围在中心,脸上带着奸佞的笑容。 他们刚去了巫仙镇,又从邱家庄出发,快马加鞭地赶到这佛陀山,生怕有其他人抢先一步。 在他们看来,大漠中土生土长的武人都不堪一击。这次碰上邱庄主的案子,就像捡着肥羊一般,哪怕他们的大师兄风满楼不在,也要赶过来抢得先机。 “这俩女人太弱了。”一名华山弟子说道。 “是啊,我们的剑阵还没摆出来,她俩就已经招架不住,二师兄,看来都轮不上你出手了。” 站在末尾的二师兄云千山显得十分得意。虽说风满楼是大师兄,但近年来,风满楼并没有在江湖中闯出像样的名堂,反倒是二师兄云千山声名鹊起,在派中的声望和地位逐渐超过了他。 “要不要杀了她们?反正她们只剩半条命了,跟死已没了分别。” “不!”云千山斩钉截铁地说道,“听这两个姑娘的口气,显然和月下佛的关系十分密切,留着她们的命,对我们有利!” 众弟子对他一阵佩服,心想:“真不愧是二师兄,果然想得深远。” 步归远领着一群女弟子,轻车熟路地下了山。他并没有等今惜古和苏小小,在他看来,这两人都是客人,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他们牵扯进来。 但他二人还是跟过去了。 行至半山腰,撞见一个熟人。 阿蛮那娇小跳脱的身影出现在一片花丛里,她竟然在采花,还拿来几朵好看的花,插在了头发上。 今惜古叫住了她。 “蔡大哥!”阿蛮激动地跑了上来,手里还捧着红紫相间的花束,“你怎么在这里,我好高兴!” “阿蛮?你为什么会来这儿,该不会又迷路了吧?”今惜古问道。 这时候,从今惜古身后伸出一把短刀,直取阿蛮的胸口。阿蛮一脸惊愕,下意识伸手拦阻,眼看这双手就要作废,今惜古眼疾手快,一发石子射出,将她手中的短刀打落。 “小小,你做什么?”今惜古惊问道。 “她是苗疆的巫女,曾毒死过我的两个弟兄!”苏小小愤恨地说道。 “不,我没有!”阿蛮大哭道。 见阿蛮一脸无辜的样子,今惜古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你再认真看看,她与你见过的那人是否有不同?” 苏小小定了定神,从上到下打量着这个一脸无害的女孩,虽然脸长得一模一样,但身形却差了许多,个性也完全不一样,这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我猜的不错,你要找的人是她的孪生姐姐。”今惜古说道。 “孪生……姐姐?” “她还有一个姐姐,是苗疆巫蛊教的神女。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眼前这个女孩,一定不是你要找的人。” 眼见阿蛮手里的花散落一地,哭得如此伤心,苏小小愧疚不已。所谓冤有头债有主,她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的人,更加不愿意伤及弱小。 她走上前,向阿蛮道了歉,还把那些花一一拾掇起来。 今惜古也上去打了圆场,阿蛮泪眼汪汪地看着他们,这令二人感到很不自在。 幸好只是误会一场,也幸好今惜古在关键时刻出手拦下了她。过了好久,苏小小还心有余悸,如果真杀了这个无辜的小女孩,她一辈子都会自责的。 “你和她姐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今惜古好奇地问。 苏小小回忆道:“一个月以前,我手下的两名弟兄外出打探消息,过了接应的时间,还不见人,我便带人前往寻找。循着沿途的记号,我们找到一处山洞,发现他们正在与几个苗族人交手,为首的正是那个苗疆女人。我那两个弟兄自幼习武,算得上是一等一的高手,但在那群苗族人面前似乎不堪一击。一番交手,我发现那个女人身法高明,武艺高强,丝毫不亚于此前在中原碰见的高手。但她并没有过多为难,得知我的来意以后,便任由我将人带走。怎奈回去之后才发现,他们已身中剧毒,不久于人世。” 今惜古忆起那日与阿曼初次见面的场景,那时只觉得她不同凡响,有大将之风,没想到竟然也懂武功。 “你那两个弟兄,应该是中了蛊毒。”今惜古说道。 “蛊毒?” 今惜古点点头:“苗疆的蛊毒,中原习惯称之为巫术,是一种比毒虫和毒草更棘手的杀人手法。”他看向阿蛮脸上的毒疮,苏小小也跟着看过去。 阿蛮被盯得有些害怕,后退了一步。 今惜古的神情变得温柔起来,弯下腰,扶着阿蛮的肩膀,轻声问道:“阿蛮,这位姐姐叫苏小小,是我的朋友。她刚才只是头脑发热,认错了人。现在她知道错了,内心很自责。我向你保证,她永远也不会伤害你。不要害怕,好吗?” “蔡大哥,我知道你很好,我相信你,我不害怕!”她用手揉着眼睛,擦干了眼泪。 苏小小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又去花丛中找了好几朵美丽的小花,编成了一个花环,戴在了阿蛮的头上。 阿蛮看着头上的花环,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谢谢你们。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不会随便伤害别人的。”阿蛮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哽咽,但更多的是释然和感激。 苏小小也平复了心情,她知道自己刚才的冲动差点酿成大错,心中不免有些后怕。“阿蛮,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以后我会更加谨慎,不再轻易下结论。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叫你阿蛮妹子吗?” “当然可以,苏姐姐!” 好在阿蛮这孩子天性活泼,苏小小也是真性情的女孩。双方将误会开释以后,竟和苏小小真的以姐妹相称了。 这段小插曲耽误了一小会儿,等今惜古和苏小小抵达山脚地时候,步归远和华山派的弟子们已经交手了一轮。 刚才还气焰嚣张的华山弟子,这时候才意识到,传说中的“月下佛”并不只是单纯的“采花贼”。 一名华山弟子想抢头功,挺剑上去,仅一合就被步归远夺过了手中的剑。 紧接着又上去两人,无一例外,剑都到了步归远手里。 云千山在后面看着,发现这个人不仅具备非凡的擒拿功夫,连身法也是一等一的,所使的竟然全是中原武学。 他毕竟是鼎鼎大名的海棠仙子的儿子,功夫自然不在话下。 然而这并没有令云千山退却,作为华山派的高徒,他能和风满楼齐名,并自告奋勇来到这茫茫沙漠,当然也有自己的杀手锏。 第169章 八仙伏魔阵 步归远此时非常愤怒。 他站在最前面,让几位姐妹将身受重伤的秀珍、秀玉抬下去,立刻施展治疗。 这时候秀珍抬起头来,见到了步归远的背影,努力挤出几个字来:“主人……他们……很……厉害……要……小心!” “阿珍,你们安心养伤,我一定不会让他们活着下山的!”步归远温柔地说道,声音虽平稳,却杀机立显。 云千山冷冷地笑了起来,走上了前列。“看来你并不是一个薄情寡信的人。” 步归远狐疑地看着他,不懂他什么意思。 云千山说道:“我本以为,你这样的采花贼,是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弃一个。现在看来,好像不是。” “你胆敢伤害我心爱的女人,我要你偿命!”步归远怒道。 “呵呵,就凭你?” 步归远下令所有弟子退后,但姑娘们根本不愿让他独自面对这么多敌人。 “主人,我们愿与你共进退!” “傻瓜,这些人在我面前根本不够看,你们尽管老实在远处待着,没我的命令,不许上前一步!” “我不要!”一个身材高挑,拿着剑的姑娘走上前来,她的名字叫胡姬,是十多年前,步归远从大漠的最北边捡回来的孤儿,因为战乱,她差点儿饿死在一片废弃的村庄里。 “你不怕死吗?”步归远喝道。 “死就死了!能为你而死,我愿意!” “可我不想让你死,我还要你陪我白头到老!” 胡姬听了内心滚烫,眼泪呼之欲出。 “全都给我退后!”他又喝了一声,深知眼前这个叫云千山的不是普通的闯入者。 所有姑娘都退到了十步开外。 云千山冷冷地看着这一幕,调侃道:“看来你还是个多情的种子。” “少胡言乱语,你来我佛陀山究竟有何目的?”步归远问道。 云千山说道:“明人不说暗话,我也就坦白告诉你。我们此行前来,是要带邱小姐回去。他爹等得可急了。” “如果我不让呢?” “不让也可以,交出你手上的宝图,也可以留你一命。” 步归远怔了一会儿,兀自镇定地问道:“什么宝图?” “都是混江湖的,又何必遮遮掩掩。反正宝图我要定了,要么从邱春晖手上拿,要么从你手上拿。无论哪一种,我都得上这座山来一趟。不过说老实话,你这儿的环境还真是不错,比华山可清静多了。要能在这里待上十天半月的,可算是人生一大乐事!”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隐含着羞辱,在山谷中回荡。 面对云千山的挑衅,步归远感觉受到了冒犯,拿剑对准了他,说道:“我已经很久没有杀人了,看来今日要破戒了。” 云千山不为所动,好像胸有成竹似的,他稳如泰山地站在后方,指挥着周遭八名弟子,嚷道:“结阵!” 偌大的草地上,八名弟子次第展开,把云千山围在了中心。 “就让你见识一下,我华山派的八仙伏魔阵。” 八名弟子开始转着灯儿轮番朝步归远抢攻,看起来每人只刺了一下,而实际上,对于困在剑阵中的人来说,是一共接了八次剑。剑阵不停地转动,步归远得时刻注意八个方向的来剑。而当他朝剑阵的一角发动反攻,那一角在接招以后,立刻会转动方位,换成另一个人对他进行新一轮的抢攻。攻守转换极快,表面上是以八对一,其威力却远远大于八对一。 以步归远的武功,这八个人若一齐上,他也不一定害怕,每个人都与他过不了一招。但这八个人结成阵法以后,效果拔群,他竟然连一丝破绽也找不到,只得疲于防守,寻求间隙抢攻,却在进攻以后又陷入无尽的防守。 大约战了二十个回合,步归远已经显出了疲态,动作变得迟缓了。而这八个人的动作依然如初,八支细长的利剑滋滋作响,剑的主人嘴里还振振有词,淅淅沥沥,悉悉嗦嗦,令人听了心中发毛。 一个不留神,他的手臂被划了一道口子,身后来的一剑差点儿穿透他的后心,好在他反应灵敏,每次都避过了要害。 姑娘们站在后面,无不提心吊胆,生怕她们心爱的人遭遇不测。胡姬更是想加入阵中,却被外面的云千山一剑挡下,一脚将她踢出了五丈远。 “这只是一次警告,再不自量力,休怪我不客气。”云千山用带有杀气的眼神盯着在场的每个人。 “一字新声一颗珠,转喉疑是击珊瑚。” 一个声音在山谷中回荡。 步归远听到这句,立刻精神抖擞,照着心法中的内容开始转动身躯,先往坤位虚刺一剑,趁着对方换挡的间隙,迅速转到巽位,一击刮面腿,将那个方位的弟子踢倒在地。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被这一击震得瞠目结舌。 那名弟子正好摔到云千山脚跟前,他一把将他拽起,喊了声:“废物!”又将他推向了阵眼。 剑阵又转动起来。这次的速度比刚才还要快,有了刚才那个空档,八名弟子都开始屏息凝神,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听时坐部音中有,唱后樱花叶里无。” 步归远嘴角一撇,顺着剑阵转动的方向,他也跟着转动起来,只见他腾空而起,从空中飞起一剑。由于所有人都在转动,这一剑竟然削下了四个人的手臂。 只听“哇”的一声,剑阵停了下来,四把剑落在了地上。 “是谁!谁人破我剑阵!”云千山有些慌乱,转着圈儿张望。 今惜古和苏小小领着阿蛮缓缓走出,阿蛮的胸前还戴了一个美丽的花环。 “你们是什么人?”云千山怒道,“为什么要和这淫贼同流合污?” “我们只是过路的,其实你的剑阵对他本来就起不了作用。”今惜古说道。 “为什么?华山的八仙伏魔阵是祖师爷传下来,不亚于世间任何一套阵法!哪怕是武当的真武七截阵,也黯然失色!” “你那个阵法是不是比真武七截阵更厉害,我是不知道。只是步归远他天生就能克制世上所有的剑阵。” “你说什么?”云千山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因为他本就会天下最绝妙的身法——樱花阵。这是百花楼的独门绝技。” “百花楼?你是说洛阳的那座百花楼?”云千山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莫非刚才你唱出的那几句就是……” “没错,正是樱花阵的心法口诀。”今惜古笑道。 步归远朝今惜古点了点头,以示感谢,若不是他的提醒,他甚至都没有想到,这一招可以克制这套剑阵。 “不论你有什么理由,都请你不要为难步公子。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邱小姐的安全。你若不信的话,可以去问一问邱家庄看一下,看看他那十几房妾室现在是什么表现。倘若不是这位步公子相救的话,邱晓莹恐怕早已凶多吉少。” 今惜古试图告诉云千山真相,但这种真相对他来说根本毫无意义。他本就不是为了伸张正义才来这里的。 “既然你这么说,我便回去调查一下。”云千山平复了一下,深知这里有高手坐镇,再继续下去,也讨不到什么好处,甚至还会颜面扫地,不如借这个理由开溜。“一旦让我知道,你再骗我,我们一定还会再回来为邱庄主讨回一个公道的!” “我们随时奉陪!”今惜古歪着头回道。 云千山带着人离开了。 步归远来到今惜古面前,躬身一揖:“多谢今叔叔救命之恩!” 今惜古摆了摆手,说道:“我也是猜想,你娘一定会将毕生武学传授给你,便不假思索地将樱花阵口诀念出来了。” 步归远难为情地说道:“可惜我天生不爱习武,娘传授的功夫,只学到了些皮毛,否则怎会被他们这群人制住。” “武学这种事,并不只在于造诣的高低,还需要有清晰的头脑,高手过招,胜负都在一瞬间。在这一瞬间,不可能所有招式都能使出,而如何选择,往往就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有的人学了很多,但不会活学活用,注定很难走上高手的道路。不过当局者迷,像刚才这种状况,我只是作为旁观者,看得更加清楚罢了。 那个剑阵虽然强大,但用剑的八名华山弟子都是庸才,身法远不及你,只需要使出以速度着称的樱花阵,他们的剑阵就跟不上你的动作了。” 山顶上,众人都在想办法给秀珍、秀兰两姐妹实施救治。 但他们伤得实在太重,哪怕用了今惜古带来的疗伤药也无济于事。 邱晓莹在一旁哭个不停,认为是她才导致两位姐妹受了重伤。 步归远神情凝重,一直在用内力为两姐妹续命。 这时候,看似不起眼的阿蛮站了出来,她忽然从一个小瓷瓶里拿出了两只毒蛊,吓了众人一跳。 第170章 神女的宿命(一) 之所以一看就知道是毒蛊,是这两只蛊虫的颜色,黑得可怕。 除今惜古以外,所有人都离得远远的。 然而这两只毒蛊并没有什么过激的动作,只是安静地停在她手心里,圆滚的身体上下起伏,像刚出世的蚕宝宝。 “你要做什么?”步归远警觉地问道,这个小女孩的来历,对他来说还是个未知数。 “放心啦,大力哥知道,我不会伤害她们的。”阿蛮说着,用两根手指分别沾了阿珍和阿玉的血,然后分别喂给了两只蛊虫。 奇迹就此显现,两只蛊虫的颜色由黑转红,像两盏灯似的,一闪一闪的。 “莫非这是传说中的‘蚀血再造蛊’?”那个叫胡姬的女弟子忽然问道。 阿蛮神情坚毅,朝她点了点头。 步归远惊讶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什么珍奇动物,问道:“你怎会知道这种事?” “小的时候,村里来过一个苗疆的蛊师,我曾亲眼见到他用这种蛊虫救治过一位生命垂危的村民。”胡姬声音低沉地说道。 今惜古对巫蛊教的蛊术并不了解,但听说过世间有一种可以起死回生的蛊虫,只需要一滴目标人的血,就可以建立契约,进入这个人身体里以后,可以在维持经脉运转的前提下,从内部疗伤。 他以为这是传说,并不一定是真的,这次也算开了眼界。 “但会用这种蛊术的人非但少之又少,连饲养这种蛊虫也十分困难。在未立契约以前,蛊虫周身发黑,呈现剧毒状态。只要被咬到一下,便会立时七孔流血而死。”胡姬补充道。 巫蛊教以蛊虫的毒性来界定蛊术的强弱,所饲养的蛊虫越毒,则代表她的蛊术越强。难道阿蛮年纪轻轻就能驾驭剧毒的“嗜血再造蛊”?今惜古心中泛起了疑问。 但见她脸上隆起的毒疮,今惜古不免心生怜悯之心,心想:“她一定付出了许多。” “我相信她!”今惜古斩钉截铁地说。 “我也是!”苏小小跟着说道。 有了这两个人的支持,其余人也不能再说什么。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与其看着两位姐妹死去,不如放手一搏。 “谢谢你们,大力哥,苏姐姐。也请大家放心,我一定可以治好她们!”阿蛮信心满满地说道。 只见她十分轻柔地将小小的蛊虫放进阿珍和阿玉的嘴里,蛊虫仿佛找到了归处,立刻蠕动着身体,钻了进去。 这一幕看得步归远倒吸一口凉气,把这种毒虫放进嘴里吞下去,在有意识的情况下,大概没人敢做。 没过多久,阿珍和阿玉的脸上渐渐恢复了血色,手脚都开始有了些反应。 很明显,蛊虫在她们体内起了作用。 “虫子进到人体以后呢?难道一直留在肚子里养着?”步归远问道。 “它会逐渐消融,造出更多的血,以补充人体损失的精气。也就是说,这种蛊虫最终会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让人起死回生。我说得对吗?小妹妹?”胡姬说道。 阿蛮点了点头,拍着手夸赞道:“就是这样,姐姐你好懂哦!” 嗖的一声,胡姬的剑落在了阿蛮的脖子上。 步归远赶紧上前,拦在了阿蛮身前:“胡姬,住手,你做什么?” 胡姬冷冷地问道:“这种剧毒的蛊虫,只有蛊术强大的长老才有资格驾驭,巫蛊教怎会让一个十几岁小女孩轻易饲养。你究竟是什么人?” “她的姐姐是巫蛊教的神女。”今惜古解释道。 “神女就好比一个门派的教主,对于苗疆来说,巫蛊教的神女受万人爱戴和敬仰。神女的妹妹,和神女拥有一样的地位,你不在苗疆好好待着,为何要不远万里来到大漠?究竟有何所图?” 苏小小也拦在她的身前。“她还只是个孩子,你不要这么问话,好像在审犯人似的。别忘了,她刚刚才救了你们的姐妹。” 话说到这里,胡姬才冷静下来,缓缓地放下剑。 “对不起,我失态了。”胡姬转过身去,止住了呼之欲出的泪水。 今惜古发现她握剑的手在颤抖,似乎想起了什么悲愤的事。他又看向阿蛮,这个小女孩的表情很复杂,却又不是那种畏惧的神情。难道这里面别有隐情? 这时候,邱晓莹战战兢兢地走进来,面对屋内的尴尬局面,满心歉疚地说道:“对不起,给大家添麻烦了,我现在就回家去……” 她以为大家发生矛盾,都是因为她。 晓风残月。 一夜未眠的胡姬坐在山顶上,手边还放着一壶所剩无几的酒。 她两眼迷离,注视着天边那摇摇欲坠的残月,心中想的都是小时候不堪回首的往事。 今惜古默默地来到她身边,捡起剩下的酒,对着瓶口,一饮而尽。 胡姬看了他一眼,并没有阻拦他的意思,因为她确实已经喝不下了。 “你也睡不着?”胡姬问道。 “不,我已经睡醒了。”今惜古回道。 “真羡慕永远都不会失眠的人。”她说道。 “没有人永远都不会失眠,是人就会有烦恼。”今惜古意味深长地说道。 “谢谢你。”她平静地说道。 “什么?”今惜古问。 “谢谢你救了我们。” “我什么也没做。” “不,你做了很多。如果不是你,我们赢不了华山派那些人。” 沉默了一会儿。 “白天的时候,你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今惜古问道。 “那时候人太多,有些话不能说。”她回道。 “那现在呢?” “现在刚刚好。” 拂晓的辉光刚刚冒了个头,给沉默的山峦镶了一道金边。 “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撒了谎。我并不是在大漠出生,小的时候,我是和父母一道从苗疆逃难出来的。”胡姬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哀愁:“我们来到了大漠的最北边,以摆脱那些人的抓捕,最终还是被找到了,为此还牵连了全村的人。” “就是你所说的那个苗疆蛊师?”今惜古问道。 胡姬点点头:“他是来找我的,我自小就被选为了巫蛊教的神女,必须回去接受宿命的安排。” “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作为巫蛊教的第一把交椅,可以统领全族……” 胡姬神情黯淡:“也许对于某些人是好事吧,那些信奉权势和力量的人,可以把巫蛊教的一切据为己有。但对于普通的女人来说,是要付出一生的代价的。作为神女,必须一辈子保持身体的纯净,作为蛊虫唯一的器皿,奉献出所有。” 今惜古听后十分震惊。 “蛊虫只喜欢年轻的身体,每一位神女在老去以后,就得遭受万蛊蚀身之苦。在这之前,为了避免这件事情的发生,她就必须要提早找出下一任祭品。 我的父母不希望我接受这种残酷的命运,便在一个漆黑无比的夜晚,带着年幼的我逃出了苗疆,远赴大漠最深处定居,希望我一辈子都远离那些怪物。直到现在,我都十分感激父母对我做出的保护。” 想不到神秘的苗疆巫蛊教背后,竟然是这般残酷的规则。今惜古上下打量着胡姬,这个女子出落得清秀绝伦,虽然不是倾国倾城之貌,但眉宇间尽是直率与纯真。如果将她放进一堆毒虫聚集的池子里,真的十分残忍。 她的年纪比苏小小大不了几岁,但却比任何一个同龄人看起来都要成熟,且饱经风霜。 “你为什么会对阿蛮使剑?”今惜古问道,“难道因为她是巫蛊教的人?” 胡姬的眼中闪烁出怜悯之情:“不单如此,我在她身上感受到了神女的气息。” 第171章 神女的宿命(二) “她是这一任神女的妹妹,也许……” “不!”她立刻打断了今惜古的话,“我能察觉出,她就是神女。” “为什么?”今惜古不解地问。 “像‘蚀血再造蛊’这样危险的蛊虫,哪怕出身在巫蛊教的弟子,也不一定能驾驭。除了神女本人,便是上一任神女——还没有被蛊虫反噬的身体才配饲养。任何非祭品身躯的弟子,一旦接触到这种高等级蛊虫,轻则中毒昏迷,重则毒发身亡。” “你的意思是,阿蛮她……”今惜古脑中产生不好的联想,她脸上的毒疮,难道真的是成为祭品以后的副作用?但那天他清楚地看到,周围的人都称她姐姐阿曼为“神女大人”。 “据我所知,每一位继任神女的少女,因长期受到毒蛊的影响,心智都会受到影响,随着时间的累积,都会变得易怒和嗜杀,严重者还会趋于疯癫,反被毒蛊所操控。因此,为了摆脱宿命的纠缠,多数神女都会在找到合适的继任者后,立刻卸任,选择将厄运转嫁给她人。我不知道阿蛮经历过什么,但她一定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今惜古闻言,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他回想起阿蛮那张稚嫩却坚毅的脸庞,以及她脸上的毒疮,那些看似是病痛折磨的痕迹,竟可能隐藏着如此深重的命运。 “阿蛮明明具备巫蛊教神女的能力,为什么现在的神女是她的姐姐阿曼呢?”今惜古自言自语道。 胡姬轻轻摇了摇头,眼中满是忧虑:“这其中的缘由,我也不得而知。但巫蛊教内部的斗争向来复杂,神女之位更是权力和责任的象征,可能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和阴谋。” 今惜古沉思片刻,继续说道:“可阿蛮看起来并不像是那种被权力欲望冲昏头脑的人,她甚至愿意冒险使用‘蚀血再造蛊’来救治陌生人。这和她所背负的命运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胡姬轻轻叹息一声,说道:“或许,正是这种纯真的本性,让她在残酷的宿命面前显得尤为珍贵。但命运从不因个人的意志而改变,阿蛮的未来,恐怕早已被那些古老的规矩和毒虫所决定。”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今惜古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你说神女必须一辈子保持身体的纯净,作为蛊虫唯一的器皿,这是什么意思?” 胡姬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她解释道:“在巫蛊教中,神女不仅是教派的领袖,更是蛊虫的宿主。她们的身体被视为最纯净的容器,用以孕育和控制最强大的蛊虫。这些蛊虫不仅能为她们提供力量,还能在关键时刻保护她们免受伤害。但这也意味着,神女必须严格遵守各种禁忌,包括不得与男子有染,以免玷污了她们的身体。” “当然……”胡姬补充道,“也不会有男子敢和神女有染,她们身上携带的毒蛊,可以随时要了人的性命。” 今惜古闻言,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愤怒。他无法理解这种将女性视为工具的古老规矩,更无法想象阿蛮未来可能面临的命运。 而这番对话,已经被密林中的某个人听得清楚。 步归远长叹一声,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胡姬大惊,不敢正视他。 今惜古无奈地摇着头,说道:“既然早来了,为什么还要躲起来?莫非你这么不信任自己的‘弟子’吗?” “事实正好相反,今叔叔。我十分信任她,才不忍心出来打断她这憋了许多年的心里话。囡囡,这些年,你受苦了。” 囡囡是胡姬的小名,在这座佛陀山上,每一位女弟子都有一个小名,步归远可以一个不落地全叫出来。 “多年以来,我一直在隐瞒自己的身世,你心中一定会怪我!我自出生就是一个厄运缠身的人,和我在一起的人都死了,我的父母,漠北的村民,都因为我而死。谁和我在一起,谁都会倒大霉的!”言罢她绕开步归远,开始往下山的路急奔。 步归远借助“樱花阵”的轻功轻松追上了她,把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将她揽进了怀里,厉声道:“让那些事都见鬼去!什么巫蛊教、神女、蛊毒,这些都见鬼去!害死你父母和村民的人不是你,而是巫蛊教那帮魔鬼!” 说着说着,他的言语又变得温柔起来:“你真诚、率直、有正义感,你美丽、善良、出类拔萃,这是现在的你和将来的你。那日我在漠北将你救下,便指望一切都翻篇,只希望这佛陀山的美景能永远陪伴在你身边,让你开心,让你快乐!我步归远在这里立誓,无论今后发生什么,佛陀山永远都是你的家,这里的每一位姐妹都是你的家人,我会用生命来守护这一切,爱护你、呵护你,绝不会让你受到半点伤害!” 步归远这一段真情告白,令胡姬动容,眼泪顺着脸颊一直流到了下巴上,浸湿了步归远的长袖。 今惜古觉得自己现在已是个多余的人,撇了撇嘴,缓步回房了。 天一大亮,他就去找了苏小小,将巫蛊教的事情告诉了她。两人一致决定,现在就去找阿蛮问个清楚,看看她到现在为止,还隐瞒了哪些事实。 但阿蛮并不在房间里,找了许多地方,都没有她的踪迹。 秀珍和秀玉两姐妹正呼吸平稳地睡在自己的卧房里,看脉象已和常人无异,醒来只是时间问题。负责守护她们的女弟子说,天还未亮的时候,阿蛮就过来看了她们一眼,一句话没留下,就到院子外面去了。 这么说来,阿蛮很早就起床了。 不见的还有一个人。 邱晓莹的房间被整理得洁净无瑕,连一丝尘埃也没有,人也没有了。 这可急坏了步归远。 就在今惜古和苏小小急着找阿蛮的时候,步归远找到了他们,告知了邱晓莹失踪的事实。 两个人一同失踪,这岂非离奇? 联想到昨日邱晓莹的举动,她很有可能是心中自责,不愿牵连大家,自己下了山。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她和阿蛮一起下了山。 今惜古解开了“小白菜”的绳索,招来了“小十三”。 未等步归远前来招呼,他们就已经下了山。 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直觉告诉他,必须得返回去。 大概感受到了今惜古的焦急,“小白菜”头一次这么认真地奔跑。哪怕它已经竭尽全力,背后的沙尘溅起了一人多高,他还是觉得慢。 连“小十三”都被落在了后面,正拖着颤音在叫唤。 巫仙镇的街头,现在人少得可怜,连商贩都不见了。 镇上的居民大部分都去了西面,这里一件可怕的事情正在发生。 大火蹿了七八尺高,将天空染得通红。 邱家庄的人正陷于疯狂和绝望当中。 邱春晖的汗水和泪水夹杂在一起,正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希望不知在哪里的巫仙能够网开一面。 从左数第一间屋子开始,一直到右边的第十三间,都在熊熊燃烧着,火势还波及到了其它房屋。 上百名家丁携带大大小小的容器,往返于镇边的河水里,形成了一条壮丽的长龙。 他的十三房妻妾都还陷在火里,没有出来,谁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第172章 诡异的宝图 今惜古他们赶到的时候,这里只剩下一片废墟。 邱春晖的十三房妻妾都死在了屋内,剩下十三具焦黑的尸体。 谁也没有想到,就连邱家庄也没能逃脱巫仙的神罚。他们会被这神之天火惩罚,一定是做了什么触怒神明的事情,最终自食其果。 但对于今惜古来说,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神迹,他在废墟里又闻到了那熟悉的煤油味儿。 除非神也用煤油来点火,否则这一定是人为的。 阿蛮和邱晓莹同时失踪,和这件事是否有关?今惜古陷入了沉思,上一次发生这件事的时候,阿蛮就在现场,紧接着她的姐姐阿曼也到了。 而几位负责守门的家丁证实了这一点,他们告诉今惜古,就在失火以前,他们好像看到了邱大小姐,和一位脸上生了疮的小女孩走在一起,就在邱家庄的外围。但在失火以后,大家都忙着救火去了,这两个女孩就消失不见了。 苏小小试图接近邱春晖,但他现在疯疯癫癫,仿佛已经着了魔,只一个劲地重复:“巫仙饶命,巫仙饶命……” 亲眼见到自己的十三名妻妾被烧死,当然会让一个人崩溃。 当着邱春晖的面,苏小小在周围的废墟中翻找着什么东西。 “你在找什么?”今惜古问道。 “宝图,他说过,他手上有一张宝图的!” 他仍然记得,临走前邱春晖提到过,假如把邱晓莹带回来,他就会交出宝图。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宝图是什么,是宝藏地图?” “算是吧!”苏小小埋头搜寻,搬开一个个被烧成木炭的桌椅,“这几个月以来,我们一直在找,应该说,不止一拨人在找它。” “宝图里有什么?” “地图,一张藏宝地图,具体我也不知道,因为我根本就没有见过。好不容易有一次可以拿到一份,却被那群苗人抢了先,我的两位弟兄也因此牺牲了。” “一份?意思是宝图不止一份?” “不知为何,现在大漠里有许多份同样的宝图,但每一个拥有宝图的人,不是失踪就是死于非命。” 这种事简直闻所未闻。 “宝图是何人所作?里面有什么?”今惜古问道。 苏小小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但我爹和我娘就是得到了这张宝图才远赴大漠,然后不知去向。这几个月以来,我一直都在找和宝图相关的线索。” 搜了几间屋子,还是一无所获。 这么大的地方,这么多间屋子,从何找起? 苏小小最终还是放弃了。 “不必再找了,巫仙已经将宝图带走了。”传来邱春晖惊悚的声音。 “巫仙?你见过它?”今惜古惊问道。 “她从火里走出,骑着火红的高头大马,身上穿着火一般亮眼的甲胄……” 他含含糊糊,闪烁其词,仿佛在胡言乱语,令人难以相信他所说的一切。 “他是不是疯了?”苏小小问今惜古,“怎么会有人骑马从火里走出来?” “我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回事,总之很不正常。” 今惜古还在向四周张望,他对宝图什么的并不太感冒,更想找出任何有关阿蛮和邱晓莹的蛛丝马迹。 “那张宝图不是个吉祥物件,谁拥有它,谁就将遭受神罚!”邱春晖还在喃喃自语,样子极为恐怖。 “他真的疯了!”苏小小后退了几步,“我们得离开这儿,我感到浑身不舒服。” 今惜古他们暂时从邱家庄退了出来。 他现在极度怀疑阿蛮和这件事联系紧密,但暂时没法拿出可靠的证据。阿蛮看起来像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吗?如果不是她的话,难道是她那个姐姐阿曼? 还有,邱春晖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间变得疯疯癫癫,这些和那份宝图有什么联系? 事情都来得太诡异,他无从下手。大漠这么大,究竟还藏着怎样的秘密? 他从未像现在这么责备过自己的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却什么也做不了。 “快看,天边怎么火红火红的?”几个巫仙镇的百姓聚拢起来,顺着北边看过去。 今惜古好奇地顺着他们指的方向看,那边的确好红,就像火烧云的颜色。但现在距离傍晚明明还有好几个时辰。 “那边,不是我们来的方向吗?”苏小小颤颤巍巍地说道。 “是佛陀山,佛陀山在燃烧!”今惜古愤而跃起。 他迅速坐上“小白菜”的后背,苏小小也跟着上了马,两人快马加鞭往北而去。 风沙中弥漫着一股焦油的味道,从佛陀山吹来。离山越近,这股味道越浓厚。 他们终于看到了,那熊熊的山火,从山下一直蔓延到山顶。 他们从未见过这么大的火,仿佛铺天盖地,从山脚一直烧到天穹。 前方聚集了一群人,都是中原人。 唐门的人全副武装,手中还拿着铁流星,看样子是准备大干一场。雪山派的人剑上都涂了毒,正泛着绿光。五毒教的人带齐了他们的“五毒兽”(即蛇、蝎子、蜈蚣、毒蜘蛛、毒蟾蜍),也“碰巧”来到了这里。 现场还有一群苗族人,但这批人马有些怪异,与阿曼那日带来的人马不同,这批人身着白衣,尽管服饰还是苗族打扮,但在颜色上截然相反。 这个颔首缩脚的苗族头领看着有些奇怪,但今惜古也不知道哪里奇怪。 一群以“毒”闻名天下的人聚集在佛陀山下,当然不会是专程来救火的。 从他身后又来了一队人马。 华山派的风满楼、云千山,领着一众华山派弟子赶到了。 他们首先被山上的火势吸引住了,并没有注意到身着长衣长袖的今惜古。今惜古赶紧把帽沿拉上。 “这就是你干的好事!放出消息说月下佛手上有一张宝图,吸引其余各派前来,我们坐收渔翁之利。结果他们放火烧了山!”一脸忧闷地云千山正在指责他的师兄风满楼。 “若不是你说山上有高人助阵,我也不会出此下策。况且这个决定你也是赞同的。”风满楼说道。 “哼,你这个大师兄所决定的事,我这个师弟又能说什么?”他心中极不服气,故意把声音放得老高,好让随行的弟子听见,从而让他们明白,这项奇葩的决定与他无关。 “住口,我受够你了!”风满楼怒道,“前番擅自带人上佛陀山闹事,弄得四名弟子成了残废,现在又冷嘲热讽,故意想让我在弟子面前难堪。回去我一定要在师父面前禀明事实,让他老人家责罚你!” “我也要告诉师父,你擅自跟一群苗人串通,做一些不可告人的勾当!” 看来这两人的关系一直都不太好,今惜古听说过华山派的一些事。派中的大师兄和二师兄,被誉为“风云兄弟”,老大风满楼和老二云千山,看似很合拍的二人,其实水火不容。 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两人都作为华山派下一任接班人,各自都有一帮追随者,常常明争暗斗,互相使绊。这次华山派掌门木沧桑同时派出了这两人,显然是觉得此事非同小可,弄不好就跟他们所说的宝图有关。 第173章 金蝉脱壳 就在华山派两位师兄弟争执的时候,唐门、五毒教、雪山派的人也没闲着。 唐门人来得最早,因而五毒教和雪山派都怀疑是他们烧了山,并把宝图据为己有。 唐门也不是吃素的,面对五毒教毒三娘的步步紧逼,为首的唐影反咬一口,把罪名推在了她们身上。 “一定是你们先上了山,杀了人,拿了图,再放火毁尸灭迹!然后再来个栽赃嫁祸,好一个李代桃僵之计!” “哦?想不到唐门是这种敢做不敢当的类型,早知如此,那日就应该在你们的饭菜里下毒,把你们全都毒死!” 他二人争吵的过程,雪山派都在一旁看着,他们的大师兄夏侯瑾一心只想夺得宝图,手里的剑一直在颤抖,渐渐地失去了耐心。 “不如这样,我先把你们两派的人全杀了,再慢慢在尸体上搜寻宝图的下落!” 此话一出,唐影已经站不住了,门下的弟子都在看着,怎受得了这番奇耻大辱,便下令众弟子准备迎敌。 一时间,碎流星的火花开始在半空中炸开,五毒教放出了他们的五毒兽,雪山派的毒剑跟着出鞘。 三个门派的弟子打作一团,一旁的苗族人开始往后退却,乍看之下好像是不愿牵扯其中,毕竟这三家都是用毒的行家,被沾染上一点,都有可能一命呜呼。 今惜古和苏小小远远躲在后面看戏,这场景毕竟不多见。 混乱中,风满楼撇开云千山的纠缠,叫住了那个缩手缩脚的白苗头领,厉声问道:“虎将军在哪儿?我要找他问话。” “你果然和苗族人有勾结!”云千山嚷道,但风满楼懒得理他。 “虎将军?”白苗头领先是一脸茫然,眼神跳脱地接话道,“他今天有别的事,便拜托我来了。” “有别的事?”风满楼急忙说道,“有什么事比宝图还重要?” “当然是有老相好来找他了,这种事难道还要明说吗?”白苗头领皱着眉说道。 “岂有此理!”风满楼骂道,“什么老相好,这帮蛮子果然不靠谱!还指望他们给我拖住巫蛊教的人,以免被捷足先登了!” 今惜古越听越觉得有意思,没想到风满楼竟然也知道巫蛊教,还与苗族势力之一的白苗族人有瓜葛。 “那个,我们可以走了吗?”白苗头领问。 “走去哪儿,难道你们不想拿宝图了?”风满楼惊疑道。 “你也看到了,那些家伙打作一团,满天都是毒虫、毒沙、毒气、毒镖……谁敢靠近?我怕死!” “你们不是号称最勇猛的苗族士兵吗?巫蛊教的毒蛊都不怕,怎么会怕这点毒物?” “我们只是普通士兵,混点饷钱度日,明知要命的事情,干嘛要上啊!”白苗头领开始招呼属下离开。 风满楼快被气死了。 那边的三大“毒派”,进入了焦灼状态,地上七零八落躺了十多个中毒的弟子,有的口吐白沫、浑身抽搐,有的身上长满毒疮、嗷嗷乱叫。 唐影、毒三娘、夏侯瑾三人使出了各派的绝技,正在对峙,谁也不敢放松警惕。 今惜古拉着苏小小往外面走,他决定跟上那些白苗族的士兵。 “为什么要走?万一真的是他们那边拿走了宝图怎么办?”苏小小焦虑地问道。 “宝图不在他们身上,早就被人带走了。”今惜古胸有成竹地说。 苏小小不明所以,连忙追问:“被谁?” 今惜古指了指前方扬起的风沙,这对白苗族士兵骑上快马,正撒腿急奔。 大约就这样行了大半天,已经是傍晚日落,气温骤降,这些白苗族人找了个山洞暂歇。 今惜古和苏小小刚踏进山洞,就闻到了一阵女人的酥香,夹杂着汗水和各类胭脂水粉的香气。 “白苗族”士兵已经卸下了厚重的装备,每个人都只穿了一身单薄的内衣,胸口丰盈挺拔,柔软的肌肤上还时不时冒出粒粒汗珠。 她们在用毛巾擦拭着身体,俨然就是一幅壮丽的《美人出浴图》。 苏小小赶紧捂住了今惜古的眼睛,不让他看。 面对这两个冒失鬼,这些女人也不生气,反倒觉得十分有趣,发出嬉戏的笑声。 她们都是从佛陀山上下来的女人,换句话说,都是步归远的女弟子们。 今惜古早就料到她们的身份,而她们也早就发现了今惜古和苏小小。 “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们会在这儿?”望着地上一片狼藉,苏小小泛起了迷糊,细数这一张张熟悉的小脸蛋,低头一看,白苗士兵的装备被扔了一地。 一个人笑了起来,正是刚才的士兵头领。 她竟然也是个女人。 这下就连今惜古也觉得讶异。虽说第一眼看她的时候,便觉得眼熟,心下里盘算,这应该就是步归远本人假扮的,但根本没想到,就连步归远本人也是假扮的。 原来步归远是个女人,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 “今叔叔,侄女步桂鸳,这厢有礼了。”她披上一身鸿霞晚装,青丝透明,令人浮想联翩,给今惜古行了个大礼,这种感觉,和在百花楼里见到身披鸿霞的海棠仙子有异曲同工之妙。 看着今惜古瞠目结舌的表情,所有人都笑了。 今惜古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和你娘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她娘海棠仙子坐镇洛阳百花楼,被誉为世间最丑的女人,并不是她天生长得有多丑。而是凭借一身高超的易容技艺,常常把自己装扮得奇丑无比,令人看也不敢看。作为天下第一的易容高手,她将自己毕生的技艺传承给了自己的女儿。 现在能骗过天下第一聪明人的女人,又多了一个。 怪不得她给自己起了一个“月下佛”的名号。原来她是个女人,一个对女人秋毫无犯的女人,根本就不是人们口中传说的“采花贼”。她挑选的女人,都是在世间遭受巨大苦难,无家可归的可怜人。收她们为弟子,并非为了玷污她们,事实正好相反,是让他们远离是非,让她们重拾生的希望。 真正的佛陀也不过如此。 人们只知被步归远这种恶魔带走的女人,一定都会变得放浪,成为世间男人唾弃的对象。却不知,这些女人在月下佛的带领下,开启了全新的人生。 “看来你们早就意识到了危险的逼近,提前已经做足了准备。”今惜古说道。 步桂鸳笑了笑:“今叔叔谬赞,我们这些女儿家哪能想得那么长远,不过是当下的权宜之计罢了。想想还是觉得挺可惜的,那么好的世外桃源,就这样被付之一炬。但为了能让诸位姐妹全身而退,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火是你们自己放的?”苏小小问道。 众人点点头,步桂鸳继续说道:“我们事先已经安排一部分姐妹从密林小路撤退,剩下会武功的姐妹留下来做准备,待这帮匪徒一道,便从各处同时放火。我们用焦油泼洒各处,因这山上枯树干草极多,只需引燃几处,立刻就会牵连整座山了。” “你们这么做,究竟是为何?为了宝图?”今惜古狐疑地问道。 “当然不全是为了宝图。华山派的云千山来过以后,我便知道,接下来一定会有更多人上这座山。据我所知,这张宝图现在遍布大漠各处,根本不是什么稀罕物。我唯一担心的是,一旦被这些武林高手盯上,山上的姐妹会有生命危险。与其让人知道,佛陀山上全是黄花大闺女,不如一把火烧了它,好让人以为这些女人全都死了。” 这样说来,步桂鸳真是用心良苦,今惜古由衷地佩服。 第174章 真假宝图 另一边,在巫仙镇北街的一座破庙里,一群穿着奇异的苗族人聚集在里面。 阿曼把刚从邱家庄得来的宝图展开,怀着期许的心情仔细端详,眉头逐渐紧锁,皱成了一团。 她把宝图揉成了一团,扔进了荜拨作响的火焰里。“气死我了,又是假的!究竟真的宝图在哪里?” 下面一位独眼侍卫走上前问:“会不会大漠里所有的宝图都是假的?” “不可能,一定有一幅是真的。天池怪人当年不想让宝物流传到坏人手里,为祸世间,于是亲手画了一百零七张假图,散播于大漠各处。却又担心宝物会永久失传,于是又画了一张真图,托付给一位最信任的人保管。只是那件事年代久远,这位最信任的人恐怕早已不在世间。至于他又传给了谁,便无人知晓了。” 众人默然。 阿曼闭上眼,深呼吸,平复了一下心情,问道:“还没有阿蛮的消息吗?” 独眼侍卫回道:“还没有,但有人见她和邱庄主的女儿在火场里出现过,之后就不见了。看来,还是得启用神女大人的雄蛊了。” “雄蛊自上次使用以后,现在还在沉睡,而且最近越来越难叫醒它了。”阿曼心想,“这说明阿蛮的心智正在逐渐减弱,如果再找不到真正宝图的话……”她越想越觉得揪心,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神女大人?”独眼侍卫担心地问,“您脸色有些不太好,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不,没什么!”她斩钉截铁地说道,心想:“不能让其它人知道阿蛮有可能会失控的事情。” “其实我一直都想问……”独眼侍卫鼓起勇气,“大漠里近期被蛊虫毒死的人,真的是您干的吗?为什么每一次有人被蛊虫毒死,您都要放火焚烧,毁尸灭迹?真的想让所有人都认定,是巫仙的神罚吗?” “你问那么多干嘛?”阿曼居高临下地斥责道。 “不,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杀那么多人……” “你觉得那些人都不该死?他们都是些大奸大恶之人,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当然要死!我只是代表巫仙降下神罚罢了,有什么不妥?” “不,没什么不妥,神女大人……”独眼侍卫不敢再说话了。 见独眼侍卫仍然很怕自己,阿曼嘴角上扬,话锋一转,问道:“白苗族那边怎样了?” “虎将军他们最近和一帮中原武林的人走得很近,而且他们也在找宝图。” “绝不能让他们抢先!否则巫蛊教的未来就会被断送了。”阿曼说道。 “是,我们的人已经全部派出了,正在加紧探察下一张宝图的下落!” “对了,之前和阿蛮在一起的那个中原人,你可曾打听到他的身份?”阿曼眼神深邃,心中浮现起那个人的模样,直觉告诉她,这是个不同凡响的人。 “他自称是金矿村蔡琪老头的孙子蔡大力,但我们去查过,蔡大力另有其人。他显然隐瞒了真实身份。” “查清他的真实身份,然后回报我!”阿曼命令道。 步桂鸳把一个包袱朝今惜古抛了过来。 今惜古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羊皮纸卷,苏小小看出,这正是宝图。 一张大漠西部的地图。上面有标注巫仙镇的地理位置,也标注了佛陀山。但却没有那么明显绿洲和长道,最近的村庄也没有标注。看来是一张比较古早的地图。 在巫仙镇极西极北的某处,靠近天池的方向,画了一个红色的叉,看样子,应该是目的地所在。 “这张图不知是真是假。”苏小小也看不明白,这还是她第一次拿到宝图。 “假的啦。”步桂鸳轻描淡写地说道,“整个大漠里有一百多张这种图,我这张也只是其中之一罢了。为了一张假的藏宝图,一帮不明真相的江湖人士争得头破血流,真是无聊至极。” “会不会连这宝藏也是假的,只是一个捉弄世人的玩笑罢了。”今惜古调侃道。 “那道不一定。我在大漠待了这三十年,也听说过一些关于宝藏的传闻。传说在大漠深处,有一数百年前流传下来的神物,名曰‘巫仙神鼎’。” “巫仙神鼎?”苏小小惊问道。 步桂鸳点点头:“这是一种深受毒家和医者推崇的奇物,任何毒物和好物混合,在鼎里炼化一阵,就可以转变为无毒无害的好物;任何好物和毒物混合,在鼎里炼化一阵,就可以转变为致人死地的毒物。” 这种神奇的物件,简直闻所未闻。 “其实关于宝藏的传闻,历朝历代都有,每次传闻兴起,必然会造成天下人的追逐,腥风血雨是免不了的。其实大漠已经很久没有这种传闻了,直到这些宝图的突然出现。” “你是说,这张宝图不是一直都存在的?”今惜古问道。 “假如宝图一直都在,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有人来寻宝呢?”步桂鸳反问道。 “说的也是,我的爹娘也是几个月以前才从昆仑山出发,来大漠寻宝的。”苏小小补充道。 “知道我这张宝图是哪儿来的吗?”步桂鸳故作神秘地问。 今惜古撇了撇嘴,越看她,越觉得像她娘。 “你们怎么都不配合我一下?” “配合什么?”今惜古故意问道。 “难道不应该凑上来,瞪着眼睛,问我,‘宝图哪儿来的?’这样才对嘛!” 苏小小本来想这么问的,但觉得挺傻的,就故作镇静地看着她。 “好啦,宝图哪儿来的?这样可以了吧!”今惜古一脸黑线地说道。 步桂鸳得意洋洋,继续说道:“听说过天池怪人吧!” 两人又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你们难道什么都不知道,就来到这大漠里吗?”步桂鸳惊讶地问。 这两人来大漠,都是仓促出发,一个是为了找爹娘,一个是为了奔现。知道那么多事才怪了。 她长叹一声,说道:“一百多年前,天池怪人是大漠里第一高手,也是第一怪人。他一生精通奇门遁甲、鬼谷之术,做过许多惊世绝伦的事,好事坏事都有。传说实在太多了,总之好人怕他,恶人也怕他。他在天池隐居了许多年,所以人们就给了他一个称号,叫天池怪人。” “一百多年前的人,和现在的真假宝图有什么联系?”苏小小问。 “我手里这张,就是一个自称天池怪人的家伙赠予的。” 两人心头一凛。 “半年前,那是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一个身披斗篷,看不见脸的人竟然不声不响上了佛陀山,敲响了我房间的门。他给了我这张羊皮纸卷,说图上的坐标至关重要,记载着大漠至宝‘巫仙神鼎’的方位,要我妥善保存,勿要落入恶人之手。说完人就突然消失了,我以为这只是一场梦,哪知道第二天醒来,床边就放着这张羊皮纸,可怕至极。” “你就没有顺着宝图上标注的方位去寻过?”今惜古问道。 “当然有,我可是一个求知欲旺盛的女人!我带着几位姐妹,依着宝图上的位置去找,找了好几天,最终只看到坚固的崇山峻岭,和深不见底的沙子,哪里有什么宝藏。” “后来那个怪人有再出现过吗?”苏小小问道。 “再也没见过了。我曾想过,这会不会是某人的恶作剧。但考虑到他竟能避开山上所有人的耳目,直接找到我房间,这一定不是个普通人,是个绝顶高手。所以我就将宝图留了下来,说不定日后会有用。哪知这破图竟然给我佛陀山险些带来灭顶之灾。” 今惜古听完这些话,小心地把宝图收了起来。 “你发现了什么吗?”苏小小问今惜古,每当今惜古表现出不慌不忙的作态时,她总会下意识会觉得,这人一定已经发现了旁人发现不了的东西。 “我还没你想得那么神奇……”今惜古笑道,猜出了苏小小的想法,“不过我的确想到地图标注的方位去看看。毕竟这张图绘制得也是极为认真的,每个坐标的位置极为精确,并不像是乱画的。” 第175章 天池疯子 今惜古这话戳中了苏小小的心思。 对苏小小来说,宝藏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寻访爹娘的下落。既然她的爹娘是为了找寻秘宝失踪的,那么他们说不定就是拿着这份地图,循着上面的路径出发的。 这张假图标注的地点,很有可能也是她爹娘失踪的地点,那里一定会有什么线索。 “这个地方一定有什么,否则如果真是张什么都没有的假图,作图者大可以画得粗糙一些,犯不着折腾自己,连东边和南边的地貌都画得清清楚楚。”今惜古指着图上的坐标说道。 “要说有什么的话……”步桂鸳思索道,“在地图上那个红叉的附近,的确有座山,山顶上住着一个人。” “哦?”今惜古顿时感兴趣起来。 “是个疯子,这里的人都叫他‘天池疯子’。” “‘天池疯子’和‘天池怪人’有何联系?” 步桂鸳摇了摇头。“据我所知,天池疯子和天池怪人没有什么联系,只是在山顶隐居的疯老头。” “为什么要叫他疯子?”今惜古不解地问。 “因为他没有别的爱好,只爱好比剑。任何人上去,他都要和对方比试,还常常感慨‘世间再也没有敌手’这种话。” 今惜古仿佛知道他是谁了,问道:“莫非是传说中的独孤剑圣?” 步桂鸳大笑起来,连她身旁的几个小姐妹也不由得跟着发笑。 “我不懂有什么好笑的,难道我说错了?”今惜古更加不解了。 “非但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胡姬,你且说说,那日我们在山顶的情形。” 今惜古和苏小小都在四下里张望,试图找出胡姬的身影,但山洞里的女人明明都已经卸下了装扮,根本没有长得像胡姬的人。 “好的,主人。”墙壁忽然出现一扇门,胡姬打着赤脚从里面走了出来。 原来这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山洞,山洞还连着别的山洞,为了应对这样的变故,步桂鸳早囤积了充足的物资,连姐妹们洗漱用具,换洗衣物都备好了。 胡姬刚刚沐浴完,浑身还泛着花瓣的香味,湿哒哒的秀发自然地耷拉在两侧,看上去魅惑力十足。 只穿了一身单衣的她,显然没料到今惜古就这么直勾勾盯着她,顿时羞得满脸通红。 苏小小跺了一下今惜古,把他想入非非的场景给打碎了。 胡姬在步桂鸳身旁坐下,仔细回忆那日的情形。 “那日我们在附近找寻了许久,都不见任何有秘宝的痕迹。正要打道回府,发现山顶上似乎有人烟,出于好奇,便上去一探究竟。然后发现山崖上有座木屋,一个看上去十几岁的小男孩儿正在练剑。他只拿了一把木剑,动作极为迟缓,好像是刚学不久。” 今惜古打断了她,说道:“十几岁的小男孩儿?独自一人生活在山上?” “没错,看上去就只有十几岁,他眼神清澈,身体瘦弱,却用黄口小儿的童声自负地说,他已经一百多岁了,具体多少岁,自己也记不清了。” “还真是个疯子,是个小疯子。”苏小小笑道。 “然后呢?”今惜古问。 “他硬要找我们比剑,就用那把木剑。见他只是个小娃儿,姐妹们当然不会和他动真格的,三两下就把他手中的木剑夺下。我们见他独自一人生活在这里,怪可怜的,便问他父母在哪儿,姓甚名谁,倘若没人料理,我们便想着是否能将他带回去收养。结果他说,他的父母早在一百年前就死了,他已经在这里隐居了几十年。想让他下山,就得用全力破解他的剑法才行。” “莫非,他还自称‘独孤剑圣’?”今惜古尝试着问道。 胡姬惊讶道:“你怎知道,莫非你也见过他?” “我没有见过他,倒是我一个朋友和他比过剑,但却和你说的内容截然不同。”今惜古望向正在“小白菜”背上打盹儿的“小十三”。 “真正的剑道,不在于年岁的积累,而在于心性的修炼和对剑的执着。”这句话在他脑海里徘徊着。 今惜古觉得事情变得愈发有趣起来。 苏小小接话道:“独孤剑圣的传闻我听过一些,传说他剑法高超,许多年以前打遍天下无敌手,最后忽然间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在江湖上出现过。假如真有这号人物存在,他起码也有一百多岁了,怎会是个黄口小儿?莫非是他的后人?” 今惜古决定即刻出发,他要去会一会这个人。 “你们只能自己去找那个地方了,我这儿还有几十个姐妹需要安置。那里十分遥远,哪怕骑上最快的马,也得耗费十天半个月,奉劝你们带上充足的物资。”步桂鸳警告道。 “另外,也得小心,有这张地图的人现在应该不止一个两个。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件事不简单,如果可以的话,早去早回。我们暂时还不会离开这里,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来找我。你是我最好的今叔叔,我可不希望你在我眼皮底下出事。” “那当然,你也是我最可爱的侄女,还有这么多可爱的小姐妹,我怎舍得一去不回呢!你们也得保重好自己,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事。” 今惜古扫视一周,周遭几位姐妹听了今惜古这番话,向他投来崇拜的目光。其实早在今惜古登上佛陀山的时候,就已经有不少姐妹开始注意他了。 起初今惜古只道这些女子名花有主,现在真相大白,步桂鸳和她们一样都是女人,这就好比本来关上的城门又打开了。 苏小小也意识到了危机,看这些女人的眼神变了,赶紧拽住今惜古的手,将他往山洞外面拖行。 步桂鸳看了苏小小的情形,明白她的心思,淡淡地笑了笑,调侃道:“看来今叔叔以后有罪受了。” 按照地图上标注的地点,从这儿出发往西行五天左右的路程,会有一座小镇,名为土狼镇。但这张地图不知是何时绘制的,很有可能是比较古早的镇名,这时候还在不在都是个问题。 但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土狼镇并不是一个古镇,“土狼”是近几年重新命的新名字。 之所以这么确定,是因为石碑上的字迹还很新,像是刚刻上去的一样。 这座小镇和普通的小镇不同,他二人的马才刚踏过石碑的地界,马腿的前方就出现了异样。 小十三先是在前方尖啸了一声,“小白菜”敏锐地察觉出异样,前腿一抬,后腿一蹬,轻盈地跃了过去。 “小白菜”得意地哼了一声,只听身后哐啷一声,苏小小的马被绊倒了。 一张巨大的铁网从天而降,眼看就要把苏小小罩住,今惜古瞬间从马背上弹起,千钧一发之际把苏小小的身体拖住,等网落地时,他们已经回到了“小白菜”的后背。 可怜了那匹从巫仙镇带出来的汗血宝马,正在铁网中狂嘶,四条马腿被越缠越紧。 只听一声炮响,从道路两旁的石堆中忽然跃出十几名大汉,他们以为得手了,敲锣打鼓朝猎物扑了上去。 但网里只有马,没有人。 领头的是个光头大肚子中年人,举着一把大砍刀,神情木然地看向不远处的今惜古。 他手里还托着苏小小,马头正朝向他们这边,一动不动。 场景略显尴尬。 光头男不明所以,考虑到他们有十几个人,对方只有两个,把大砍刀往前一指,大叫道:“人在那里,弟兄们上呀!” 十几人都举着武器,咆哮着冲了上来。 第176章 土狼镇 苏小小仰着头,安然地躺在今惜古怀里,看今惜古的表情,此时似乎很生气,他一言不发,眼睛死死盯着这些喊打喊杀的土匪们。 这些人根本不知道面前的对手是什么人,等知道得时候,已经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了。 今惜古轻而易举把这些人踢倒了,才知道他们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定睛一看,来人皆身子骨单薄,有的甚至骨瘦如柴,其中不乏老人和妇孺。 他吃惊地把苏小小缓缓放下来,十分诧异,这些人出来打劫,岂非啼笑皆非。 苏小小的红扑扑的,心跳得很快,却也发现这些人根本就不像是劫匪。 那些人发现碰上了钉子,生怕见不到明天的太阳,纷纷跑来下跪磕头,肯定这位“大老爷”放他们一马。 “光天化日之下,难道除了抢劫就无事可干了吗?”今惜古兀自怒容满面,不满地呵斥道。 那光头大肚子的哭声最响,不停地说:“大老爷饶命,我等有眼不识泰山,下次不敢了!” “你们是哪道山、哪座寨的,怎么在这土狼镇的口子上打劫?”苏小小问道。 “大老爷有所不知,我们就是土狼镇的居民啊!不信的话,您可以问问大家,来这儿打劫的,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穷苦百姓呀!” 今惜古不信,挨个儿问询,竟然全是土狼镇的居民,家里几口人,几个孩子,几个老人,不打梗地说了,连家庭住址都报得明明白白。 “你们真是土狼镇的镇民?”今惜古又问了一遍。 “千真万确,若有一句假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既然是镇上的百姓,为什么不好好过日子,选个正当营生,要结伴出来打劫?”苏小小问道。 光头大肚子长叹一声,似是有许多无奈,一群人都开始长吁短叹。“实不相瞒,我们也是不得已为之,实在是活不下去了,若是不出来打劫,家里的老小都要饿死。” 没想到这世上竟有靠打劫为生的镇子,真是闻所未闻。 今惜古和苏小小被引进了镇上,找到了土狼镇的镇长。 镇长名叫苏克萨,是一位年近七旬的老人,他佝偻着驼背,走起路来一晃一晃,是那光头大肚子的父亲。他家徒四壁,连一件像样的家具也没有,很难想象一镇之长竟然这般寒酸。 光头大肚子把这两人的情况跟镇长说了,用的是今惜古听不懂的言语。 紧接着,镇长用十分隆重的礼节招待了二人,拿出了村里所剩无几的粮食和水。苏小小在一旁看得真切,村里的男女老少都围在镇长家门口,望着桌上的食物垂涎三尺。 她二话没说,就把一个哈密瓜分成了十几份,递给了那些孩子们。 镇长告诉今惜古,过去土狼镇并不叫土狼镇,它有一个十分响亮的名字——丰邑镇。作为一片绿洲之镇,两条河流在此汇聚,丰河和邑河世代养育着居民。这里各种庄稼和天然的水果数之不尽,每年都会有各国的旅者专程前来游玩,商旅不断。 但从五年前开始,丰河和邑河忽然改道,开始绕着丰邑镇外围流向别处,这样一来,原本的庄稼地就少了水源,人们日常的粮食得不到满足,丰邑镇变得日益萧条。不到三年时间,丰邑镇就成了一座死镇,饥饿和疾病开始困扰镇民。 “两条河为什么会改道?”今惜古问道。 “据说是泥石流,将原本的河床淹没了,致使水源朝地势更低的地方流动。我们现在取水,必须到十里之外的凤头山下,但凤头山的首领是个混世魔王,使两把巨斧,号称‘杀人斧’。镇民们取水可以,须按照一桶水一吊钱的价码来买。这几年来,为了买水,镇上的居民几乎花光了所有积蓄,为了活命,只好召集现有的人力,出去抢劫了。为了打劫的时候用名号吓退别人,我们便想取一个厉害点的名字,索性把镇名也给改了,于是就叫‘土狼镇’。” 这个名字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就这样生活了好几年。 苏小小一边给几个灰头土脸的小男孩儿擦脸,一边用心地听着。她悄悄地问这几个孩子:“知不知道凤头山怎么走?” 一个小男孩儿往镇南边一指,她便抢着上了马。 今惜古知道她要去给镇民们讨回一个公道了。 他当然不能闲着,便也骑上了“小白菜”。 凤头山不如佛陀山富饶,只是个光秃秃的土山,上面零星长着一些绿植,一条河水就从山脚下穿过。河水清澈见底,涓涓流淌,两岸边长满了青草和野花。 一个脸上生了怪异疮疤的女孩儿就站在河边,焦急地朝山上看。 苏小小下了马,盯着这个女孩儿打量了一番。 “是你?阿蛮?”苏小小问道。 阿蛮看着她,仿佛见到了救星:“你是大力哥的好朋友!小小姐?太好了,你在这儿,晓莹妹妹就有救啦!” “晓莹?邱晓莹?她也在这儿?”苏小小惊讶地问道。 “没错,我们现在是好朋友!”阿蛮说着,指了指山上那面飘扬的绿色旗帜,“她被带上山去了,就在山上的营寨里,我要赶紧上去救她!” 苏小小一听急了:“什么,邱晓莹被山贼劫上了山?”她不等今惜古来,拔出宝剑就冲了上去。 今惜古骑着“小白菜”随后赶到,见阿蛮竟然在这种地方,心想几名山贼,苏小小应该还应付得了,便在河边驻了会足。他现在有一肚子问题想弄清楚。 “大力哥!”阿蛮老远就冲着今惜古招手,“刚才见到苏姐姐,我就知道,你一定也在附近。” “阿蛮,这些日子你都去哪儿了,那天为什么会不告而别?”今惜古不解地问。 阿蛮并没有隐瞒,诚实地回道:“那天,我见晓莹妹妹很不开心,她说因为她,害得山上的姐妹陷于危险,感觉自己并不属于这儿。我说我也不是山上的人,不如我带你下山吧,阿姐是一个很好客的人,她一定会接纳你的。她一听便答应了,于是我们连夜就下了山。” “但我并不知道阿姐在哪儿,只能等她来找我,所以我们先回了巫仙镇。因为晓莹妹妹想家,我就带她回家看了一眼。见大家都还在睡觉,看完了我们就离开了。然后我们就找了个草垛,在月亮底下睡着了。醒来以后,就见晓莹家失火了,晓莹说很害怕,想离开,我便带着她往北走了。” 听阿蛮说得振振有词,一脸天真,今惜古感觉她并没有撒谎。但这一切又显得十分离奇。倘若阿蛮与一切事情都没有关系,怎么解释每次发生“巫仙神罚”的时候,她都有在场? “我们在沙漠里行了几天路,刚刚来到这儿,就遇见了一群山贼。他们二话没说,就把晓莹妹妹掳上了山。大约是见我长相丑陋,便没对我动手。” “你是说邱晓莹被山贼掳走了?” 阿蛮点点头。 土山上忽然冒出了黑烟,上面响起了刀剑相碰的声音。 “苏小小正在和山贼交手,以她的武功,对付几个毛贼应该不成问题。”今惜古又这样想,可心里仍然隐隐感到不安。“她有些冲动,这些山贼的底细还并不知晓,若对方以邱晓莹为人质,她该如何应对?” 想到这里,今惜古赶紧奔上了山。 第177章 混世魔王 今惜古忽然感到奇怪,起初还以为,苏小小是为这些镇民打抱不平,转念一想,她并不是这般没有理智的人,想不到她竟二话没说就杀到贼寨里去了。 且不谈寨子里有没有狠角色,就是拿邱晓莹当人质,就很难办。 不说今惜古正在往山上赶,且说苏小小打翻了守寨的喽啰,砍坏寨门,杀到寨中。满寨的山贼在她面前一字排开,本以为外面来了千军万马,怎料竟只有一名女子。 那寨主姓程,自己取了个名叫程要金。他站在一众兄弟前面,头戴鹰盔,胸前穿了护心镜,两柄萱花巨斧握在手心,如黑熊一般的体格,被人称作“混世魔王”不无道理,近看这身形真像那程咬金。 他一把将近身的喽啰提起来,质问道:“劫寨的兵呢?” 喽啰仔细瞧了半天,也是不可思议,缓缓答道:“就她一个,外面没兵。” “没兵?单枪匹马敢闯我瓦罡寨?”他转向眼前这个唯一的闯入者:“你是什么人?”声若洪钟,盛气凌人。 苏小小单手持剑,一直在一个个贼人的脸上打量,好像在找人。 “我们老大问你话呢!你聋啦?”喽啰喝道。 “闭嘴!”苏小小皱着眉嚷道,仍是继续在每个人脸上看。 这下把这群贼人给整不会了。众人见这女子身形绝佳,相貌出众,这么好看的女人来劫寨,简直闻所未闻,这些山贼看着她,渐渐想入非非,眼睛都直了。 一大群臭男人都在盯着她,期待她把眼珠转过来,和自己对视。 “岂有此理,分明是在藐视我等!你是哪里来的女娃儿,到寨中为何?”程要金喝问道。 “瓦剌的大将——叶航是不是在你这寨子里?”苏小小厉声问道。 “听你这口气,倒像你是我老大,老子必须得回答你了?” “我在镇上看到他留下的标记,一定是他,错不了的。瓦剌的将军都有特殊的符号,除了他自己以外,谁也不知道怎么画,便于沿途给勇士们发号施令。现在叫他出来,我有重要的事找他!” “我瓦罡寨有个规矩,任何外人擅自闯进来,都得先挨我三板斧,你若接得住,我便回答你的问题,若接不住,我便把你的头砍下来下酒吃!”程要金手中那两柄巨斧,合起来少说也有七八十斤,普通人光是拿起这两把斧子就够吃力了,更别提接住。 “那你便来吧!我话说在前面,假如我接下了你三板斧,除了回答我的问题,还要把你们刚抓进寨来的女孩儿也交出来。” “我倒是谁,原来是那女娃的同伴。我只等过了今天,明天娶了她做压寨夫人,你来了正好,两人可以凑一对儿,让我也享享福!” “我呸!” 苏小小气不打一处使,挺剑直刺,她身法极快,转眼便近到身前。待程要金携斧抵挡,她只是虚刺一招,已经来到了其侧身,一招“风卷残云”,剑光乱闪,众人都看得呆了,程要金不慌不忙,左臂上扬,斧柄铛的一声,与剑刃撞在了一起。 原来程要金乍看是个粗汉,本身也是个外加高手。 苏小小向后急退,避开了随之而来的右手斧劈。 这一来一回,两人均自内心感叹:“好功夫!” “还有两斧,接招!” 这次程要金主动出击,双斧齐出,旁人只觉得周身刮起一阵旋风。势大力沉的两道劈砍眼看就要把苏小小劈成三段,她深知对方膂力强大,这一招不敢硬接,便来了个极致的“铁板桥”,后背紧贴地面,滋溜一下滑到了程要金腋下,抬脚便要击他要害。 众人“哇”的一声,哪知程要金竟然向上飞出,带着两柄八十斤重的斧子,使出了“鲤鱼打滚”,苏小小刚刚坐起,程要金已经来到了她的身后。 “第三斧,接住了!”这话在耳边如同丧钟,伴随着利斧割开空气的呼啸声,苏小小听得清楚,脑后只觉得“嗡嗡”作响。 “哐啷”一声,斧头仿佛劈中了什么坚硬的东西,竟然中途停下了。 苏小小抬头一看,明晃晃的一把短刀停在头顶,上面还留有青龙图案,锋利的刀刃在眼前晃动。 今惜古凭借青龙刀,单手接下了这势大力沉的两柄斧子。 谁也没看清这个人是怎么出现的,仿佛就在眨眼之间,他就来到了这里。就算是程要金也难掩惊愕之情,不知道这人是何方神圣。 “这是什么刀,竟然能接下我的萱花巨斧?” “你别管是什么刀,能接下你这两把斧子的,自然是好刀。”今惜古调侃道。 苏小小起身,还有些惊魂未定,看着今惜古百感交集。倘若这个男人晚来一步,她没有自信可以躲过这一劫。 幸亏他赶来了,还来得这么及时。 “下次你再这么鲁莽的时候,记得带上我,否则我不敢保证每次都能这么及时赶到。”今惜古略带责备地说道,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 苏小小脸颊微红,注视着他手里的青龙刀,此时程要金还在较劲,斧子依然死死抵着刀刃,发出“滋滋”的响声,听得人心里发毛。 “铛”的一声,两边的武器被弹开了。程要金往后退了五步才站定,而今惜古只是站在原地,动也没动。 他把青龙刀收了起来,平时他不会轻易拔刀。对他来说,这把刀并不是用来杀人的。 “你是一号人物,姓甚名谁,给我报上名来!”程要金涨红了脸,举着斧子问道。 “我姓蔡,叫蔡大力,只是大漠一个小村庄里的普通少年。” “放屁!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哪里会有你这样的练家子,依我看,你这内功倒挺像中原出来的,莫不是今惜古那家伙来了?” 今惜古转过身来,与他对视道:“你认识今惜古?” “何止认识,这个人害瓦剌损兵折将,令我们吃了败仗,这笔账整个蒙古都是要和他算的!” 苏小小一听,两眼放光:“这么说,你真是瓦剌来的?叶航在哪里?” “哼,老子就是叶航!你是什么人,敢对老子大呼小叫。”他顺势把铁头盔摘了下来,露出一张眼球深陷,皮肤皱缩的老脸。 “你就是叶航?”苏小小上下打量着他,“老将军叶航?” “老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他骄傲地说道。 叶航是蒙古淮王,瓦剌首领叶先的舅舅,叶先是苏小小的亲生父亲(关于这一段,详见《百万镖银大劫案》)按辈分算,是苏小小爷爷辈的。 苏小小自小就被送去了中原,从来没见过这个爷爷,但却听说过叶航的威名。他一直在西北一带,作为抗击阿鲁台的主力军,为瓦剌立下了汗马功劳。 在进攻居庸关一战中,叶航并不在东线,而是坐守西线,谨防后方生变。事实证明,这一做法是正确的。当得知假的叶先刺杀了蒙古可汗,后方的阿鲁台叛变,叶航用有生力量抑制住了叛乱,为瓦剌族的撤退争取了不少时间。 事后,当得知可汗身边的叶先侄子是外人假冒的,叶航十分震怒,亲自南下,找寻叶先的下落。 所以苏小小和叶航彼此互不认识,也是情理之中。 苏小小本想与叶航相认,心想:“我和他虽有血缘关系,却并没有什么感情。倘若现在和他相认,又将以什么角色来面对土狼镇水源被夺一事?况且邱晓莹的事情还没有解决……” “你知不知道叶先现在在哪儿?”苏小小直接问道。 第178章 油水和仇恨 “你找到叶先了吗?”今惜古抢着问道,盖过了苏小小的声音,朝她微微一笑。今惜古知道,哪怕他真的知道叶先的下落,也是不会轻易说出来的。“我倒是见过他,就在最近。” 叶航警觉起来,一脸疑惑地注视着今惜古,好像难以置信:“你在哪里见过他?” “我可不会轻易出卖朋友,轻易说出他的下落。”今惜古笑了笑,“你会这么反问我,说明你也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叶航笑了起来:“你这个人很有趣,我的确知道他在哪儿,但我也绝不会告诉你!” 苏小小听了更加激动,近乎哀求地望着他:“求求你,告诉我他在哪儿……” 见苏小小眼神澄澈,面相与叶先有几分神似,叶航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难不成你是……” 苏小小点了点头,满眼泪光。 “哼,我早该想到,你就是那个孽种!”他恶狠狠地说道,“叶先那个混账,先是和蒙古可汗的妻子有染,生下孽种后,又抛下国家大事不顾,千方百计和那个女人私奔!我身为他的舅舅,绝不姑息,我要先杀了你,好断了他的念想!” 他忽然十分激动,举起斧子就要朝苏小小脖子上砍,今惜古见状,立刻拔出青龙刀,“铮铮”两声,把叶航震飞出去。 叶航撞翻了椅子,从地上爬起来,对手下叫道:“谁杀了那个孽种,我便赏赐千金万金!” 面对金钱的诱惑,这些喽啰仿佛急红了眼,纷纷亮出家伙,开始往苏小小身上招呼。今惜古大喝一声,将叶航的帅案劈成了两段。 “谁敢上前一步,下场就和这帅案一样!” 人人都见识过这个人的能力,是可以把他们的首领都震飞的怪物,纵然黄金很有魅力,但仔细掂量以后,还是觉得性命却更重要。 苏小小再次陷入崩溃中,那句“孽种”正在她的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今惜古牵着她的手,步步后退,能够感觉得出,身后至少有二十多双眼睛正盯着自己看。 看来若想脱身,除非大开杀戒。但这些山贼数量众多,除非苏小小能够振作起来,否则…… “行了,都住手!放他们出寨子!”叶航忽然吼道。 毕竟还是自己的血亲,叶航嘴上说得绝情,内心还是不愿变得那般冷血。 “这座山寨,是几年前我亲手建立的,而丰河和邑河的河床,是我亲自带人毁坏的,为的就是让这两条河改道,从瓦罡寨下面流过。这样一来,周边所有的村镇都必须得来我这里取水,我就可以通过出售水资源给周边村镇,换取收入。你们知道,这里油水有多厚吗?沙漠里水可比油贵,这里赚取的每一笔钱,都是我瓦剌部族声息繁衍的动力之源。” 为了让自己的部落壮大实力,不惜让数以万计的百姓渴死饿死,他真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坏蛋。今惜古握紧了拳头。 “我知道你们来的目的,无论如何,我是绝不会将河水还原的,除非杀了我!”他说的义正言辞,不容任何缓和的余地。你爹和你背叛族人在先,倘若还胆敢打乱我的计划,就是罪加一等,看你们有何面目去面对自己的祖先,上天也会惩罚你们的!” “至于你要找的女娃儿,就当她死了吧。我们瓦剌人做事说一不二,我已经准备好明天大婚,你们有本事就把我给杀了,否则无论如何也不能阻止我续弦。” 今惜古被他这番话逼得十分震怒:“邱晓莹还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你……” “在我们这儿,十二岁的时候就已经可以在马背上驰骋了!”叶航反驳道。 苏小小正在把他往外拉拽,眼里的泪水已经用手擦拭过了,小声道:“我们先走。” 今惜古紧握青龙刀,目光如炬,扫视着周围蠢蠢欲动的山贼,内心虽怒不可遏,但理智告诉他,此刻必须冷静。 出了寨门,阿蛮就在路边站着,眼神涣散,样子极为奇怪。 “大力哥,苏姐姐,你们出来啦,晓莹呢?” “她……”苏小小没了言语,今惜古接过话茬回道:“她不在寨子里,我们先回镇上,从长计议,如何?” “怎么会,我亲眼见到她被山贼掳走了。” “也许被掳去了别的山头,但她确实不在这里。”今惜古回道。 苏小小看了一眼今惜古,后者对她使了一个眼神。 “山贼太可恶了,我们把他们全杀光好不好?” 阿蛮忽然蹦出这句话,吓了两人一跳。 “阿蛮,你的心情我们都能理解,但冲动行事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今惜古语气平和,试图安抚阿蛮的情绪,“我们现在要做的是保持冷静,找到最合适的方法来解救邱晓莹。” 苏小小也轻轻拍了拍阿蛮的肩膀,柔声说道:“阿蛮,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救出晓莹的。但我们需要时间,也需要策略。” “苏姐姐,你是不是哭过?”阿蛮看着她的脸问道,“是不是他们刚才欺负你了?我去为你报仇!”她浑身散发出一股骇人的杀意,令人不寒而栗。 苏小小和今惜古面面相觑。 “阿蛮,听苏姐姐说……”苏小小心中惴惴不安,不明白这个小女孩儿为什么会忽然变成这样,她弯下腰,把手缓缓放在她的肩膀上,“没有人欺负我,我们先回镇上,然后再仔细考虑如何把邱晓莹救出来,好吗?” 阿蛮感受到了苏小小的温度,情绪逐渐舒缓下来,喃喃道:“好的,那就先回镇上,从长计议。” 今惜古感到五味杂陈,阿蛮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回到镇上,两人把山寨中的情况对苏克萨父子说了。 老苏克萨长叹一声:“没想到丰邑镇的风水竟是人为破坏,我们竟然为这群山贼卖命了这么长时间。看来,土狼镇的命运已无人可改。” 苏小小回道:“镇长先别灰心,我们一定能想到办法的。等明日,我在上瓦罡寨,去和寨主谈一谈。” 今惜古看着她,发现她真的是个坚强的女孩,比以前更加坚强了。 深夜,苏小小的房内,有人在敲门。 夜半三更,谁来敲门? 苏小小其实并没有睡着,她马上就起身了。 原来是镇长老苏克萨和他的儿子小苏克萨,两人都穿戴整齐,神情紧张,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苏小小引他们进屋,关上了门。 小十三在窗外,拍打着翅膀,连它也没睡,十分奇怪。 苏小小在窗沿附近逗了一下它,大概它也睡不着,想出来溜达溜达。 “小十三,我房内有客人,不能放你进来啦!你快去睡觉吧。” 小十三看起来似乎很慌张,但苏小小听不懂它说的,便没有在意。 “苏姑娘,我们连夜过来,是告诉你一件很重要的事。”老苏克萨缓缓说道。 小苏克萨缓缓起身,绕到了她的身后。 “是这样的,关于你爹的事,叶先他……” 苏小小听到任何关于她爹的事,都会认真起来,她今夜无眠,也是因为这件事。 “我爹怎么了?快告诉我!” “你爹他……死了。”老苏克萨哀怨地叹了口气。 “他死了?怎么死的?”苏小小眼泪唰一下流淌下来,两只手抱在头上,根本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尽管她在听到风声的刹那间就做出了反应,但她悲伤的情绪影响了绝大多数判断力,身后出现的刀子还是深深插入了她的肋下。 昏暗地灯光下,苏小小看清了老苏克萨那阴险狡诈的脸,以及身后拿刀的小苏克萨。 窗外的小十三还在拍打着翅膀,苏小小这才明白,它想说什么。 “抱歉,这不是我们的本意。”老苏克萨说道,“混世魔王让我们杀了你,我们不得不这么做,否则他会杀了我们全家。” “你太多事了,这座镇子怎样和你无关,镇民只需要继续向瓦罡寨购水,我们父子俩就有油水可捞!为什么偏要去惹混世魔王呢?”小苏克萨说道,他松开了手,任凭苏小小原地挣扎。在他印象中,任谁肋下被插了这一刀,都是活不长了的。 苏小小倒下了,苏克萨父子也走了。他们吹灭蜡烛,关上屋门,就像谁也没有来过一样。 第179章 毒水 今惜古躺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梦里他身处一片看不到边际的沙漠里,他的身体在往下沉,他拼命挣扎,身子还是越陷越深。猛然想起自己内力深厚,轻功绝伦,便气沉丹田,下盘微一使劲,就挣脱了流沙的束缚。 正当他自鸣得意的时候,苏小小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也掉进了沙子里。他很想立刻去救,奈何忽然间面前多出了许多不认识的脸孔,四周全是陷入沙子里的人。而苏小小的求救声越来越微弱,他必须得赶过去,但周遭这些即将陷落的人拽住了他的脚,不断喊着:“救命……救命!” 他忽然被惊醒了,发现外面才刚天亮。窗户似乎正在被什么东西拍打着。 今惜古把窗户撑开,小十三立马就飞了进来,在他面前叫个不停,还拿翅膀拍打他的脸。 他不如剑十三那般,可以完全听懂小十三说了些什么,此时他只有靠猜:“小十三这么焦急,肯定是遇到了什么事。” “好啦好啦,你的翅膀扎到我啦!”今惜古举双手投降,越是和它相处得久,越觉得这只鹰隼有趣,他仿佛听得懂人说话,“到底什么事令你这么着急?” 小十三飞到床头,去啄他的衣物,把青龙刀啄了出来。 今惜古这才意识到,小十三想告诉他什么。连鞋袜也顾不上穿,三步并作两步突进苏小小睡的那间屋子。 他先是敲了敲门,无人回应,索性推门而入,门没有闩。 屋内空无一人,唯独地上一滩血十分扎眼。 苏小小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他脑中泛起各种疑问,第一时间就去找了苏克萨父子。 他二人打着哈欠,懒洋洋地穿上外衣,随今惜古到现场查看。 二人均表现得十分震惊,特别是看到那摊血,而不见人。 “小十三”则对二人满是敌意,无时无刻不想啄瞎老苏克萨的眼睛。今惜古都看在眼里,暗地里沉思起来。 他在附近都找遍了,都没有找到与苏小小相关的蛛丝马迹。更令他感到不安的是,连阿蛮也失踪了。 两人同时失踪,莫非是去了瓦罡寨? 今惜古刚准备上山,就遇见了一支补水的队伍。 一经询问得知,今天是补水的日子。土狼镇的镇民每隔两天便要上瓦罡寨购水,他们用骆驼拉了满满三大车的空木桶,以保证家家户户都能分到一桶。 他们通常会在瓦罡寨山脚下等待一会儿,待喽啰出现,用钱换几张补水票即可到河中取水。一张补水票对应一桶水,多拿哪怕一碗,就要挨鞭子。 但这一次,并没有喽啰在这里出现,这才是奇怪,通常这个时候,喽啰早就到了。毕竟收钱的事情,没有人不会积极,何况还是一笔巨款。 他们在附近溜达了许久,都没有看见一个人,好像连山寨的方向都极为安静。 这些山贼不知哪儿去了。 “不如……我们去?”随行的镇民眼神跳脱,今惜古站在一旁,明白他们要做什么了。 他们悄悄地摸到了河边。 果然,河边一个人也没有。 对于长年在水源匮乏的环境下生活的一群人,忽然放一条河在他们面前,结果可想而知。 七个镇民不约而同跳进了河里嬉戏,把水浇在身上,喂进嘴里,大口大口吮吸这无限畅饮的生命之源。 今惜古不想打扰他们的兴致,独自一人上了山。 瓦罡寨里仍然很安静,明明已经日上三竿,沿途却一个人也未曾见到。 这太不寻常了。 马上他就知道为什么了。 一阵死气从寨子里传出来。今惜古进门一看,地上遍地是东倒西歪躺下的人。 他们的皮肤都泛着紫黑色,表情狰狞,口眼歪斜,有的甚至表现出十分不自然的肢体动作,就像是被人掰弯了手脚。 他发现一个还吊着一口气的喽啰,然而对方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发出惨烈的怪叫声,看情形,已然丧失了生存的本能。 今惜古试图唤醒他,然而对方只是指着自己的嘴,“哇哇”乱叫,最后当场死去。 他从未见过这么恐怖的死状。 今惜古往内走去,聚义厅里,一脸紫黑色的叶航一动不动地坐在太师椅上,睁着眼睛,嘴唇微张,手边还放着一碗冷掉的茶。 他不是马上死的,而是经历了漫长的痛苦。 今惜古把茶放在嘴边闻了闻,心中已明白了几分,立刻到寨中各处查看,验证了自己的判断。 山寨中再也见不到半个活人。 他又找到了山寨的牢房所在,找到了几个已死的俘虏,却并未见到任何熟悉的脸孔。 看来不仅苏小小和阿蛮都不在这里,连被掳上山的邱晓莹也不见了。 今惜古骑上“小白菜”,开始往土狼镇的方向赶去。 此时,送水的镇民刚刚返回,大家开始迫不及待地把装满水的木桶卸下。 小苏克萨已经饥渴难耐,早揭开了桶盖,忍不住开始舀水喝了。 “不要喝!” 今惜古从“小白菜”身上跃起,跳到了车上,连续踢翻了数个木桶,白花花的水流了满地。 众人十分不解,甚至开始用异样的眼神瞪着他。 “这都是我们花光所有积蓄换来的水,你怎敢这般浪费!”小苏克萨嚷道。 镇民们无比心疼,甚至开始趴在地上抢救。 “这水里有毒!”今惜古说道。 话音刚落,负责补水的七位镇民忽然表情痛苦地摔在了地上。他们疯狂打滚,体态张扬,大肆嚎叫,面色由红转紫,由紫转黑,就像中了邪一样可怕。 今惜古试图给这七个人解毒,无论怎么做,都无济于事,连减轻他们的痛苦也做不到。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吓到了,纷纷后退。 就这样,在众人的注视下,七个人的手脚最后抽动了几下,逐渐没了气息。 老苏克萨赶过来查看,一脸惊惧,看着一脸紧张的今惜古,连忙问他这是怎么一回事。 “河水被人下了毒,瓦罡寨的人都被毒死了。”今惜古叹道,“这七个人刚才在河里喝过水,回到这里毒性刚好发作。” “是什么毒,这么厉害?”老苏克萨激动万分,看向自己的儿子,后者还心有余悸,他差点儿就喝下去了。 “还不清楚……”这个死状,今惜古从未见过,但他隐隐觉得,这件事和阿蛮有关。 “什么人这么狠毒,竟然在河水里投毒,这是要毒死我们全镇的人才罢休啊!” “是啊,毒死那些山贼也就罢了,为什么连我们也不放过?” 几个镇民上前来,开始对今惜古的及时搭救表示感谢,但今惜古一点成就感也谈不上。他现在更想知道,苏小小和阿蛮去了哪里。 “你们有没有谁看见,和我一起的两位同伴?” 众人面面相觑,唯独苏克萨父子神情闪烁。 今惜古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 第180章 巫仙再临 今惜古现在担忧的有两件事,一是失踪的苏小小、阿蛮和邱晓莹去了哪里;二是被涂毒的河水该如何净化。 第一件事对他重要,第二件事对土狼镇和周围各村镇都很重要。 但不久以后,他就会发现,这两个担忧并不长久,因为马上就有人替他解决了。 瓦罡寨出事后,两个冒失的小年轻想趁机上去捞一笔,考虑到这些山贼一定积聚了大量金银财宝,他们不去,就会被别人抢了先。 这两个年轻人一个叫阿兴,一个叫阿大,是两兄弟。是出了名的游手好闲,也是最爱投机取巧的人。 趁着夜色,他们猫上了山。 就在他们喜滋滋地踏入山寨门的时候,一股刺鼻的煤油味儿几乎将他们推了出去。紧接着,寨中就窜出了一条巨大的火舌,吞没了眼前的一切。 阿兴和阿大吓坏了,拔腿就跑,却被两只粗大的手臂拽住了后脖颈。 一个独眼壮汉立于身后,把他们拖了回去。 巨大的热浪席卷全身,他们以为这人要把他们扔进火海里,怎奈火海里走出一个神仙。 之所以称之为神仙,是因为她身穿一身火一般亮眼的甲胄,骑在一匹火红的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仿佛从烈火中出生的神明。 “吾乃天庭下凡,火神祝融旗下之巫仙,因瓦罡寨的山贼擅自将河流改道,榨取民财,草菅人命,现降下神罚,令其饱受火刑之苦,永世不得超生。尔等且回,告知镇民,就说河水之毒已被净化,可以放心生活,再无危险。” 两人听完,便觉得一阵眩晕,再无知觉。 醒来的时候,已是天明,他们莫名回到了河边。再上山去看,那里已被烧成焦炭,别说财宝,连老鼠蟑螂都不复存在。这才意识到,昨晚发生的一切都实实在在,并不是梦境。 回到镇上,他们把所见所闻告知了镇民,人们纷纷去求证,证据确凿。也有胆大的将河水喝进了肚腹,确无问题。 于是土狼镇的人都认定,瓦罡寨之所以覆灭,纯粹是巫仙的神罚,对于中毒的事情,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淡忘了。更不会有人去追究那些死去的人中的是什么毒,怎么中的毒了。 当然这是后话。就在昨夜大火的时候,今惜古也在现场,他亲眼目睹了大火燃烧的经过。 早在“神罚”降临之前,他就已经在寨子里守候了。 但整个过程中,他都没有出声,直到独眼侍卫把这两个镇名扔到了山下,他才缓缓走出。 此时,从马上跳下来的阿曼正在褪下身上的甲胄,这是一副厚重的铠甲,她一个人需要花很长时间才能穿脱。 “需要帮助吗?”今惜古在她身后说道。 阿曼吃了一惊,回头正好和今惜古对视。 “是你!” “没错,正是我。”今惜古笑嘻嘻地看着他。 “你怎么会在这里的?”阿曼平复了心情,把手从甲胄的缝隙里穿过,重重的铠甲摔在了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我来看看你会不会来。”今惜古说道。 “哦?这么说,你已经知道真相了?”阿曼两手交叉,冷峻地看向他。 “至少知道了所谓‘巫仙’的真面目。” 阿曼发出一声冷笑,两手一招,四面八方冒出来大量巫蛊教的教众,他们皆身穿黑衣,和白苗族人样式相同,只是颜色不一样。 面对这个阵仗,今惜古没有一丝惧色,反倒觉得惬意,因为这就说明,他这一趟来对了。 “你似乎一点都不害怕?” “我为什么要怕?” “不怕我杀了你灭口吗?” “直觉告诉我你不会这么做。” “为什么?” “因为你不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人,你是巫蛊教的神女,你有你的宿命要去完成。” “这么说,你连我巫蛊教的事情也知道了?” “我知道得不多,却明白你和阿蛮都是不情愿的。” 这话似乎戳中了她的痛点,本该孤傲的阿曼,神情抽动了一下,紧锁的眉头解开了。他又一挥手,教众立马就退却了。 “说说你知道的事。”阿曼说道。 “你和阿蛮本非苗疆人,却阴错阳差来到了苗疆,又碰巧被上一任神女同时选中,成为下一任祭品。你们被强行拉去完成了仪式,但不知为何,只有阿蛮的身体适合饲养蛊虫,而你却并不具备这项能力。可最终你还是成为了神女,而可怜的阿蛮代替你成为了祭品。” 今惜古说话的时候,阿曼的身体在颤抖。 “阿蛮脸上的毒疮就是证据,她的身体与蛊虫之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一旦情绪波动的时候,蛊虫就会逐渐侵蚀她的身体,令她变得残忍、嗜杀。却又不知为何,每当杀完人,她又跟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对此一无所知。”今惜古顿了顿,“如果我有说得不当的地方,你可以指正。” 阿曼没有回话,显然今惜古的说法都是正确的。 “然后你开始利用这种能力,借助阿蛮的力量,出于某种原因,打造了‘巫仙’的传说。每次阿蛮杀完人,你便会命手下带着煤油,将所有杀人的证据付之一炬。然后安排几名目击者,你穿上这身耐热的装备,骑上这匹火红的战马,当着目击者的面,从火里走出来,告诉他们事情的经过,由这些人的口,将巫仙神罚一说‘发扬光大’。”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事?”阿曼感到不可思议。 “有一天,我遇见了一个特别的人,她本应是你上一届的神女,却在父母的保护下,安全逃了出来。” “那她还真是幸运。我们姐妹俩皆是苦命人。”阿曼感慨道。 “根据她的说辞,加上我来大漠以后得所见所闻,还有今晚见到的一切,我便做出了这番推测。” 对今惜古这番言辞,阿曼心悦诚服,尽管还有许多隐情对方并不知道,好歹此人也算是她的一个知音。“你可知我为什么要创造巫仙的传说?” “我洗耳恭听。” “巫蛊教的蛊术,本就是世间一个极为罕见的秘术,我们不能让世人知晓它的存在,否则定会有人利用它做一些伤天害理的事。于是每当阿蛮失控以后,我就得立刻想办法清除证据。杀死这些蛊虫最好的办法,便是用火。而且这荒凉的大漠,匪徒众多,通过‘巫仙神罚’也好约束他们,叫他们收敛些。” “难道你就不怕阿蛮冤杀好人?”今惜古不满地问道。 “阿蛮天性是一个内心澄澈的人,她从不枉杀一个好人。”阿曼坚定地说道。 今惜古摇了摇头。“但凡杀人,就是一项极端的举措。人一旦动过一次杀心,以后就会动无数次。兴许开始只杀该杀之人,手上沾染的鲜血越多,罪孽也就越深,终有一天会误入歧途,连自己最亲的人也要杀害的。难道你忍心自己的亲妹妹变成一个嗜杀的魔头吗?” 阿曼再一次沉默,好像今惜古每一句话都点到了她的内心深处。 半晌,两人都没有说话。 “你很厉害,绝不是这片大漠的人,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今惜古说道,“重要的是,你的妹妹,千万不要再让她制造罪业了。” “我们的事情,我们很清楚,无须外人插手。”阿曼说着,转了个身,开始朝黑暗中行进。 “对了,你那位朋友,现在已经没事了,但还需要再休养几天,这期间就由我的人来照顾。” “什么意思?小小她怎么了?”今惜古不解地问。 “瞧你那样,连心爱的人被人从背后捅了刀子都不知道。回去问问那对父子,看看他们是怎样的嘴脸。本来阿蛮连同镇上那些人一起杀死的,却被你救了。” 联想到小小房间里那摊血迹,今惜古的确感到很不安,没想到她真的受了重伤。 “不过现在她也不需要你了,她的亲生父亲就在身边日夜陪伴。”阿曼补充道,言语中带着讥讽的意味。 “你说谁?叶先吗?他也在?” “那些山贼死了以后,监牢里的人便获救了,其中就有你爱人的亲生父亲。” 今惜古心中五味杂陈,发生这许多事,他都不在苏小小身边。关键是,还近在咫尺,他为什么会这么后知后觉? “还有那个十四岁的姑娘,我的人已经把她送回巫仙镇了。她那十几个‘娘’都已经死了,现在回去安全了。” “你……”今惜古心中泛着不解,“究竟是为何?”他本想说:“你到底是好是坏?”但仔细一想,这么问似乎也不妥,便改了口。 “‘巫仙’本就是为这里的人伸张正义而存在的,正因为有这个神明存在,人们才不至于被恶势力打垮,而恶势力也得到了震慑,他们才不会那么嚣张。这个地方的情况,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所以你是想让我继续隐瞒实情,让巫仙的传说继续流传下去?”今惜古心有不甘地问。 “具体怎么做,随你。”她不屑地说道,“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这里的人都是不会信的。因为他们永远只会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 她渐渐消失在了黑暗中,再无声息。 第181章 半个人 今惜古回到土狼镇,月下的街道上静得出奇。 因为再也不必愁粮食和水的问题了,镇民们今夜睡得都很香,也没人再想去外面靠打劫为生了。 但这里的事情还没有结束。 今惜古正漫步在镇中心的土桥上,下面是干涸的河床,过去这里是丰河与邑河的交汇。 水源一直是沙漠里的稀缺资源,也最容易被人利用。他早该想到,阿蛮如果要下蛊毒,最容易下手的地方就是水。看来其他的几起案件,她也是用了同样的手法。 今惜古一边思索,一边从桥的一边走到了另一边。 桥的另一边,在不怎么明亮的月光下,躺着两个人。 他们的手脚都被困住了,嘴也被堵住了,正在地上拼命挣扎的人,好像两只惊慌失措的大虫。 苏克萨父子见今惜古走来,眼中立刻涌出求助的神情,嘴里“呜呜”地叫个不停。 两把尖刀从黑暗里伸出来,转瞬就刺进了二人的心脏。 今惜古愣在了原地,看到这两人死了,心中竟然产生了几分快感。 从阴影里走出来的人,令今惜古既熟悉又陌生。明明已经见过好多次了,但现在却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叶先的脸孔出现在这里,实在是一件很诡异的事。 但这张脸比起他一年前见过的那张,显得更加苍老,还有几分疲惫。 “你的脸不像是本地人,是谁?” 叶先说了一段蒙语,今惜古能听懂一些,却用汉语回道:“我们见过面。” “什么时候?我怎么不记得有见过你?”他也开始用汉语,说得还十分流利。 “大约一年以前。” “一年以前,我还在西藏的药王谷为我妻子治病,又何曾见过你?” “你妻子生了什么病?”今惜古关切地问。 “确切地说,是中毒,她被黄泉蛛咬伤,中了碧落黄泉蛛的剧毒。” “传说这是一种只生长在雪山上的剧毒蜘蛛,被黄泉蛛咬伤的人,眼前会周期性产生幻象,发病时犹如一千根针同时刺入周身,痛痒难当。且每发病一次,下一次发病的间隔就会减半,直到再无止歇,令中毒者痛痒至死,无药可救。” “小子,你似乎很懂,莫非是雪山派的人?”他的眼中泛起了敌意。 “我若是雪山派的人,你就会杀了我吗?” “我会把雪山派的人都杀光,为我妻子报仇雪恨。” “她……已经死了吗?”他知道,叶先的妻子还从未见过自己的亲生女儿,这是一件多么难过的事啊。 “药王谷的那群饭桶,只能为她接续几个月的生命,我便杀了他们。” “药王谷的胡神医被誉为医圣,是天下医术至尊,你居然杀了他?” “连我妻子都医不好,还当什么医圣。不过临死前,他还告知了我一个秘密,让我去大漠寻一个宝物,兴许它可以救我的妻子。” “巫仙神鼎?” “好小子,你连这个都知道!” “这就是你来大漠的原因?”今惜古问道。 “没错,但我妻子却在上个月毒发,死在了痛苦当中。”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身上只剩冷漠,好像对世间的一切都没了兴趣。 “你妻子死后,你并没有离开,仍然留在大漠。” “没错,因为我必须找到神鼎。” “找到它做什么?你妻子已经死了。”今惜古不解地问。 “我要把它据为己有,拿去坟前祭奠她!” “你倒真是个痴情的人。”今惜古感慨道,“不然也不会放弃问鼎天下的机会,转而和一个女人私奔。” 叶先上下打量着他:“小子,你好像很了解我的事?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若说出我的名字,你可能会不太高兴的。”今惜古笑道。 叶先的瞳孔放大了,仔细辨认着今惜古脸上的轮廓,又朝他身下端详了一番,发现了他腰间那把若隐若现的刀鞘,上面的纹路真是像极了他曾经握过的那把刀。 “你怎会拥有这把青龙刀的?这明明是我在女儿十岁那年,托人送给她的!”他闭上眼,静思了一会儿,“是了,叶航那个蠢才说过,小小把青龙刀赠给了一个汉人,而就是他,设计圈套阻挡了我族前进的脚步。难不成你是今惜古?” 今惜古没有否认。 他的情绪本来就不太好,现在更差了。 看着他那副要吃人的表情,今惜古只有苦笑:“我说的没错,若说出我的名字,你可能会不太高兴的。” “就是你小子把我女儿骗得团团转?”他吹胡子瞪眼,愤愤不平地问道,“就是你害得我瓦剌部族损兵折将?让那自称皇帝的小儿逃走了?” “在我们这儿,应该称呼‘圣上’,而我只是做了汉人应该做的事。另外,我也没有骗过小小。”今惜古正色道。 “哼,敢这么对我说话,倒是有些气魄。”然后指着地上已经死透了的苏克萨父子厉声道,“你怎能让这两只蛆虫刺伤了我女儿?” 这下今惜古真的无从辩驳,但他实在很担心,兀自问道:“小小她现在怎样了。” “如果我告诉你她已经死了,你该怎么办?” 今惜古再次语塞,一贯能言善辩的他,也不知为何,在真正的叶先面前竟然总是间歇性失语。 叶先继续说道:“我虽是瓦剌族人,但你们中原武林的事情,我还略知一二。你们汉人天性狂妄,自诩为天朝,满肚子阴谋诡计,却也有为数不多的好人。我所佩服的汉人最多不超过两个半。” 今惜古好奇地问:“是哪两个半?” “一个是嵩山少林的慈悲大师,他内力深厚,武功高强,且从不枉杀一人。据我所知,他真的说到做到,从来没有杀过任何一个不该杀的人。” 今惜古心想:“慈悲大师曾说过,出家以前,他总计杀了一百二十三个人,全是大奸大恶的武林败类。出家以后,再也没有杀过人,哪怕是大奸大恶的武林败类,他也选择不杀。” “我佩服他,并不是因为他不杀人,而是他说到做到。至今为止,他还没有食过言,这一点天下间无人能做到。” 今惜古点点头:“那第二个呢?” “第二个是武当派的灵虚道长,他有百岁高龄,收了七个德才兼备的好徒弟。你们汉人有句话,叫‘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个世上还没有哪个门派可以做到,下面的徒弟都那么纯正良善,总会出几个武林败类。但武当派这许多年来,竟然一个败类也没有。” 今惜古心想:“哪怕是死去的夏新雨,虽然过去曾是月湖城的间谍,但受灵虚道长感化,宁可死也要维护心中的正义,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良善。灵虚道长声望真是无可挑剔。” 今惜古继续问:“那还有半个呢?” “之所以说是半个,只因为我对他一点儿也不了解,但整个江湖到处流传着他的事迹。有人把他吹到天上去了,年纪轻轻就武艺超群,跻身江湖高手的行列,且义薄云天,一呼百应,最近甚至被天朝皇帝奉为‘护国神探’。我要说的那个人,你应该很清楚是谁。” 是啊,他说的人正是今惜古。今惜古听了这话,本应该十分高兴,但见他的表情,是如此轻蔑和厌恶,显然现在高兴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项。 “倘若我的女儿没有伤这么重,我可能会对你留些不错的印象。小小这一劫,本不会发生,只因你的妇人之仁。整个镇上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他们过去以烧杀劫掠为生,手上早已沾染了过客的鲜血,若一开始就将这些人全杀了,他们哪里还有机会伤害小小?” 今惜古无言以对。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对于小小来说,他的内心愧疚至极,她爹怎么数落自己,都是正确的。可他内心并不认可叶先口中的杀戮,难道因对方杀过人,他就要把他们都杀了吗? “叶将军,小小的事,我十分愧疚。在此我希望,能给我机会弥补。”今惜古郑重其事地说道。 叶先沉默了一会儿,长吁一口气,目光变得咄咄逼人起来:“你若真有这个心,就先接下我的刀!” 第182章 约定 今惜古还在犹豫,叶先的刀已经来到了他的胸口,他往后急退,却还是晚了一步,胸口的衣衫已经被划破,出现了一道血痕。 好快的刀! “让我见识一下,我女儿看中的是一个怎样的人!”叶先说着,左手发出一掌,瞄准了今惜古的肋下,今惜古不敢对掌,再次回避,掌风擦着他的腋下掠过。 这一掌竟然带着极强的劲力,显然叶先也是一名内家高手。 “为什么不用你的刀?”叶先盯着今惜古腰间的青龙刀问。 “这把刀不是用来杀人的。”今惜古回道。 叶先冷笑:“刀不用来杀人,莫非是拿来砍瓜切菜吗?” “嗖嗖嗖”尖刀在今惜古身前连砍三下,今惜古只感到连续三道劲风袭来,晃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为什么他的刀这么快! 见今惜古吃惊地样子,叶先得意地笑道:“忘了告诉你,这一二十年,我并不是单纯的隐居。我早已练成了少林派的易筋经,我的刀早已融合了内家功夫在里面,与普通的刀客有天壤之别。你若是一昧回避,是会吃苦头的。” 今惜古当然知道练成少林易筋经意味着什么,哪怕是慈悲方丈这样的大师,也是在年近七旬的时候,才将这个内功集大成。没想到叶先这个瓦剌来的外人也能将这门内功融会贯通。 大约就这样对了十招,最后一刀险些砍到他的左臂,叶先冷冷地问道:“还不拔刀?” 今惜古的呼吸已有些不均匀了,回道:“我若拔刀,就是我败了。” 叶先问道:“为什么?” 今惜古说道:“第一,按辈分来算,你是我的长辈,也是苏小小的父亲,我没有向你动刀的理由。第二,这把刀是苏小小亲手赠予我的,我绝不能把刀口对准她的亲生父亲。” 叶先缓缓放下了尖刀,凌厉的眼神依旧不变。“这么说,你现在还不算败?” 今惜古笑了笑,左臂已经有鲜血流了下来。“只要我没拔刀,就永远也不算败,哪怕因此而被你杀了,我也没有败。” 叶先忽然大笑起来。 “好小子,真有你的!看来我这个女儿看人的眼光还不错。目前为止,还没有人空手接过我的刀,而你却接下了整整十招。” 今惜古靠在桥墩上,歇了一会儿,拱手道:“叶前辈的刀法,凌厉迅捷,又不失力道,果然不同凡响。” 叶先摆了摆手说道:“恭维的话就不必说了,我知道你绝不止这点实力。总有一天,我们二人要用全力对上一阵,也好让我看看,假如去了中原武林,我会在什么样的位置。” 叶先现在的实力,无疑已经可以跻身高手的行列了。今惜古没有说出来,他心中仍然有些担心,这个叶先仍会对中原武林不利。 “苏小小她,还好吗?”今惜古问道。 “她还未醒,不过这是迟早的事。”叶先的情绪缓和开来,“你若想弥补过失,便替我完成一件事。” “找到巫仙神鼎?”今惜古抢着问道。 叶先点点头:“这是我的一个遗憾,我要带着它去内子的坟前祭奠,也算了却一桩心愿。只可惜,我找了很久,也找不到它的下落。” 今惜古答应了这件事。“只要做的事不违侠义之道,不伤害我们的同胞,不做有损国家的事,我今惜古一定义不容辞!” 叶先离开了,并没有交待他和苏小小这段时间会去哪儿。 今惜古继续西行,整整两天,都没有看到一处人烟。 他并没有紧张,照地图上标注的地点,还有至少一天的行程才能抵达下一座小镇。 不知不觉,天色已沉。 “小白菜”的蹄子已经磨出了血。在沙漠里奔袭,可不如平原,再坚硬的马蹄也是会磨破的。 今惜古决定找个地方为“小白菜”治伤,然而茫茫荒漠,哪里会有药草? 在天空盘旋的“小十三”发出鸣叫,今惜古抬眼一看,它正在往北去。 这几日的磨合,今惜古和“小十三”逐渐产生了默契,他知道今惜古需要什么,当然也知道“小白菜”需要什么。 北面是一片小型的山坳,山坳里有一栋茅草屋。 茅草屋的形状很别致,不如中原地区的茅草屋那样随意,有着特别的异域风格。 他在外面敲了许久的门,没人回应。推门一看,里面的桌椅板凳还完好无损,内室还有一张很干净的床铺,看样子这里并不是无人居住,只是主人不知道去哪里了。 门外还有一个茅草棚,正好可以当做“小白菜”的窝。 眼看天色将晚,而外面的小白菜也走不动了,他只有暂时在这里住下来。 他先用金疮药往“小白菜”的伤口处涂抹了一些,好减轻一点痛苦,然而这里并没有修马蹄的工具,一切都只有等到了下一个城镇才能处理。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今惜古以为主人回来了。可对方一说话,他就觉得很熟悉。 “有人在家吗?我们都是来往的路客,在沙漠中迷路,并且还有几名伤员,眼看天色已晚,盼望借宿一宿。” 这个声音分明是华山派的风满楼。 由于风满楼可以认出他来,今惜古把自己做了一番改变,给左眼加了个眼罩,又用锅灰在脸上涂了一圈,再随手在内室取了一个脏兮兮的毡帽,戴在了头上。 门开了,在风满楼眼里,是个脸上挂着丑陋胎记的独眼中年人。 他很有礼貌地鞠了一躬,把一个和他身形差不多的人带了过来,只见那人瘸着腿,满脸的疲惫,连眼睛也睁不开了。 这人分明就是他的师弟云千山。 “我这位兄弟受了伤,还在沙漠里中了暑,盼望能收留一晚,在下不胜感激。” 今惜古打量着他,云千山的左腿的确受了伤,黑血正从裤腿往外流。但他根本不适合演戏,这哪里像中暑的人,根本就是装的。生怕没法博取主人的同情。 “咳咳……”今惜古假装咳嗽,故作老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屋内陈设简陋,若两位不嫌弃,就进来坐吧……咳咳……” 他二人对视了一眼,被今惜古引了进来。 两人围着桌边缘坐定,今惜古说道:“两位稍坐,我去盛一些吃的和喝的来。” 今惜古刚一进厨房,云千山就站了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没想到唐门那帮人还很棘手,损失了我们好几个兄弟才将他们灭了。” “对手毕竟是唐影,依我看,你最好检查一下那条腿,再不把毒逼出来,恐怕会残废。”传来风满楼的声音。 “哼,不过是唐门的无影毒,我还应付得了。”云千山把裤腿撩起来,往上面涂了些药,“这破地方,连个抓药的地儿都没有。” “你可知足吧,能有这么一间茅草房已是万幸。” 今惜古在厨房里听着,看样子他们刚和唐门的人大战过,照这样看来,他们已经除掉了唐影领衔的一众弟子。 这时候,叶先说的一席话窜进了他的脑海里,与其让这两个恶棍继续去外面害人,不如在这里了结了他们的性命。 “听说了吗?你十分在意的今惜古好像也在西行。”云千山说道。 “他来这儿做什么?莫非也是为了宝藏?” “谁知道呢?也许是为了女人?总之,如果这个人来了,那后面的事可就难办了。” “放心,我们还有白苗族人这张牌,只要能挑动他们之间狗咬狗,我们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风满楼说道。 许久之后,今惜古端出来了两碗饭和一碗水。 云千山不满地说道:“怎么只有一碗水,明知我们两人已口干舌燥,这怎么够喝?” “荒野小屋,水资源匮乏,还请见谅。”今惜古苦笑着说道。 “行了,你去吧,待会就别再出来了。”风满楼朝他招呼道。 今惜古退到了内室,关上了门。 云千山的嘴一直说个不停:“风师兄,你说雪山派那个妞怎样?” 风满楼知道他说的是谁,故意问道:“谁?” “当然是夏侯瑾那个小师妹,长得水灵灵的那个,叫……夏侯……” “夏侯倩!”风满楼脱口而出。 “哟,你记得可真清楚。莫不是也对她有意思吧!”云千山露出一脸奸笑。 “我先声明,其它人随你去折腾,但夏侯倩,你不许动她!”风满楼一脸严肃,看着这个师弟一阵厌恶。 云千山一听有些不舒服,却又发现自己似乎抓到了风满楼的软肋,继续试探道:“这个夏侯倩,据我所知,和那个夏侯瑾有非同一般的关系。” “你说什么?夏侯瑾是她的堂兄,怎么会?”风满楼的表情有些丰富,这样一来,就正中云千山下怀。 “堂兄妹怎么了,人家可是青梅竹马呢!” 风满楼握紧了拳头,狠狠捶了一下桌子。 他忽然起身,兴冲冲要往屋外走。 “风师兄,你怎么了?”云千山故作紧张地问道。 “我出去透透气,这里闷得慌!”风满楼出去了,伤心和妒忌填满了他的心胸。 云千山显得很得意,自言自语道:“跟我斗,后面有你好果子吃。” 他独自一人把饭和水吃完了。喊今惜古出来收拾桌子。 “你叫什么名字?”云千山忽然问他。 今惜古缓缓回道:“我姓蔡,叫蔡大力。” 这时候,外面又响起了脚步,并不是风满楼回了。 来人是一男一女。 云千山赶紧凑到门缝里张望,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说曹操,曹操到了!” 第183章 金童玉女 夏侯俩兄妹是雪山派出了名的金童玉女,深受派中长老们的喜爱。 无论在哪个时代,长得好看就已经先天周围人一半了。 说他俩是纯粹的花瓶也不准确,两人的雪山剑法已经十分纯熟,已经足以跻身武林高手的行列,配合雪山派特有的炼毒功夫,江湖中没人敢自讨苦吃。 夏侯瑾是个有雄心壮志的人,一心只想闯出一番事业,所以对这次大漠里的宝藏志在必得。而夏侯倩则不同,作为派中长老夏侯氏的掌上明珠,她只希望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太想在江湖中抛头露面。 两人跌跌撞撞,在沙漠里行了许久,好容易找到这间茅草屋,已是筋疲力竭,口干舌燥。 夏侯瑾受了伤,左臂已经抬不起来了。 云千山把今惜古的毡帽脱下,和他换了身衣服,吩咐他进内室,不许出来。 然后试图找一些遮脸的用具,担心这两人会认出自己。他在屋内到处翻找,不小心触动了屋内的机关,墙壁内侧竟然还有一个小隔间,一股强烈的草药味儿扑鼻而来。 密室里有一个巨大的药柜,各色的草药保存完好,他本想把今惜古拉来问一问,但现在不是时候。发现天花板下悬着几块面纱,随手拉了一个下来,绑在了脸上。 “没想到五毒教的人出手这么厉害,我还是大意了!”外面传来夏侯瑾的声音,懊恼地说。 “她们应该没有再追来了。”夏侯倩一步三回头,“师兄,你受了伤,要不先在这茅屋里休息一下吧!”夏侯倩说道。 夏侯倩搀扶着师兄,敲响了门。 云千山佝偻着身体,缓缓把门拉开了。他瘸着腿,戴着面纱,倒是像极了萎靡的糟老头子。 夏侯倩没有被他这奇怪的样子惊到,依然十分有礼貌地说道:“老伯,我们是过路的,我堂兄受了伤,想在您这里歇息一下,您看行吗?” “大热天的,你在家还戴着面纱?”夏侯瑾狐疑地问道。 “咳咳……老夫脸上生了疮,怕吓着各位,故而戴着面纱。” 云千山看了夏侯瑾一眼,见他已经看向了别处,心中暗自得意,看来已经成功骗过去了。 今惜古在内室,偷偷瞧着外面的场景,却对刚发现的密室格外感兴趣,这里的主人到底是做什么的? “家里简陋,你们随便坐。”云千山说着,往厨房里去了。 夏侯瑾刚坐下来,就感到左臂已经趋于麻木,揭开袖口一看,伤口乌黑,毒性正在蔓延。 “该死的毒三娘,总有一天我要将她碎尸万段!”他咒骂道。 夏侯倩将雪山派的解毒剂涂上,喃喃道:“好在我出门时带了一些雪芙苓膏,这种程度的毒,明天就可以恢复。” “小倩,谢谢你,幸亏有你在,不然这几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夏侯瑾说道。 夏侯倩脸颊微红,腼腆地侧过身:“师兄,你何必这样说。我们已是有婚约的人了,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么?” 夏侯瑾点点头,转念一想:“我们若是更强大一点,就不必受此屈辱了。”他信誓旦旦地说道:“我一定要得到‘巫仙神鼎’,这样一来,就不会再被五毒教这种门派骑在头上了。” 今惜古皱了皱眉,心想:“这些人果然知道‘巫仙神鼎’的事。” “师兄,那‘巫仙神鼎’果真有那么神奇吗?会不会只是江湖谣传。” 夏侯瑾的眼中闪烁着光芒:“师妹,你不懂。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一件宝物抵得上‘巫仙神鼎’,只要得到它,世间任何一种毒可以炼制,任何一种毒的解药也能信手拈来,配合我们的雪山剑法,就能将雪山派变成江湖第一大派,哪怕是少林、武当、丐帮都得向我们低头。” 云千山听到他说的话,露出一脸的不屑,心想:“江湖第一大派?就凭你们?哼……” 他发现锅里还有一些剩饭,水缸里还存着水。 “师兄,我们回家好不好?”夏侯倩忽然说道。 夏侯瑾一脸难以置信地表情看着她:“回家?就这样空手回去?” “‘大漠寻宝’这种事本来就很虚无缥缈,师父他老人家没报什么希望。只是想让我们能借此机会历练历练,并不一定要带回去什么宝贝。你现在受了伤,还中了毒,理应修养一阵,不能再劳累了。” “岂有此理,我这个样子,哪里有脸回去?为今之计,只有硬着头皮将宝藏拿到手才行!” “可是,我们的婚约怎么办,下月初六,你在我娘面前答应过的……” “男子汉大丈夫,如果不努力成就一番事业,与禽兽何异?”他摸了摸夏侯倩的头,温柔地说道,“回去我会和你娘解释的,只要能拿到宝藏,我一定风风光光娶你过门!” 夏侯倩表情有些落寞,话说到这个份上,她也只能依了他。 今惜古在内室,看着这对年轻男女,想到了自己二十岁出头的时候。那时候,身边也有这么一位善解人意的女子,只可惜造化弄人。斯人已逝,岁月蹉跎,如今他三十多了,也还是孤身一人。 云千山缓慢地迈出步子,端上来一碗饭和两碗水,假惺惺地说道:“两位一定累了,若不嫌弃,我这儿有一碗白米饭和两碗水。” 夏侯瑾起身回礼,连忙说道:“多谢老伯!”他早已渴得嘴唇裂开,先端起一碗水,就要往嘴里送。 碗忽然碎裂开来,水溅了一身。 他们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内室里缓缓走出一个独眼人来。“这碗里的水不能喝!” 云千山猛一回头,紧紧盯着这个脸上有胎记的怪人,指着他道:“你……你说什么?且说说看,为什么不能喝?” “不如你先喝一口试试。”今惜古笑了笑。 云千山吞吞吐吐起来,嘟囔道:“我……我又不渴,为什么要喝?” “你不敢喝,因为你往水里下了毒。” 夏侯瑾和夏侯倩同时起身,紧紧盯着这位老伯。 今惜古强行把他的面纱揭下,根本不是什么老伯,两人都认得这张脸,分明就是华山派的云千山。 夏侯瑾和夏侯倩都拔出了宝剑,绿色的毒液在剑刃上泛着光。 云千山的嘴角上扬,诡谲地笑了起来。“差点就得手了,没想到有外人搅局,否则你二人早就成我囊中之物了。” “好卑鄙,竟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夏侯倩怒意渐长,一脸鄙夷地说道。 “哼,论卑鄙,你们雪山派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江湖诸派,会在剑刃上涂毒的,只有你们。”云千山嚷道。 “在剑刃上涂毒,和在暗器上涂毒,都是涂毒,有什么不同?”夏侯瑾问道。 包含曾为“天字号杀手”的剑十三在内,但凡以剑客着称的人,是绝对不会在剑上涂毒的,这是有目共睹的事。每个剑客都有尊严,剑也有尊严,任何一名剑客都如同爱自己生命一样爱自己的剑,又怎忍心在剑上涂毒? 今惜古虽然很少用剑,但他很能明白这个道理。 雪山派的人拿的是剑,又不是剑。 但毕竟是两把毒剑,哪怕夏侯瑾左臂伤了,与夏侯倩合击云千山,也还是能抢得先机。只要被割伤任何一处地方,这场打斗就结束了。 他们从里屋打到了外面,云千山疲于防守,两把毒剑如翻云覆雨一般上下夹攻,可怜云千山伤了左腿,刚一用力,伤口又开始流出血来。 “兄弟,我来助你!”附近传来了一个令云千山兴奋的声音。 风满楼挺着华山剑法跃入了阵中。 第184章 为了活命 风满楼一来,局势瞬间发生了转变。 面对华山派的最强组合——风云兄弟,这对金童玉女就是再有默契,也是无法击破的。 两边都停住了。 云千山尽管十分不喜欢这个师兄,但这种生命攸关的时刻,也不得不妥协。 “你来得太晚了。”他表现得很恼火。 “我很抱歉,刚才遇到了一个朋友。”风满楼回道。 “是什么样的朋友?” “一个十分重要的朋友,他的一席话让我顿悟了许多。” “哦?你悟出了什么?”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风满楼眼中闪烁出诡谲和冷酷。 夏侯倩听他们二人间的对话,身体不自主哆嗦起来。她深知这两人合力的话,哪怕夏侯瑾左臂没有受伤,也是没有任何胜算的。 她只希望师兄能够想出什么脱身之策,就像以前一样,能够在关键时刻化险为夷。 以前碰见的对手,和现在能比吗? 夏侯瑾也在发抖,他不愿意让自己抖得很厉害,这显得自己很弱小,但无论怎样,身子就是抖个不停。 “你先还是我先?”云千山还在和风满楼玩儿着。 “我倒是想舒展一下腿脚,只是担心我一出手,就结束了。”风满楼笑道。 “你这家伙,莫非是想说明,你的剑法比我更高明?” 风满楼没有否认。 云千山大喝一声,右手捏了个剑诀,朝夏侯瑾扑了上去,耳边传来风满楼的声音:“别伤害小倩师妹。” 他“呸”了一声,转眼就来到了夏侯瑾身前,后者竟然连反应都没有,比刚才更加逊色。云千山觉得没劲,把剑收回来,一记飞脚,踢在了夏侯瑾的胸口。 夏侯瑾飞了出去,吐了满口血。 比武就是这样,气势输了,胜负也就定了。前番之所以能够打个平分秋色,是在二对一的前提下,现在二对二了,且对方实力明显强过自己,夏侯瑾连还手的斗志也没有了。 “真是个废物,雪山派就这点实力?”云千山回头骂了句脏话。 就在此时,他后背的肩胛骨忽然中了一剑。 夏侯倩不知什么时候已来到了他的身后,给了他一个出其不意。 毒汁顺着剑刃流进了他的身体里,他跪了下来,表情极度痛苦。 夏侯倩回头说道:“师兄,你快走,这里有我挡住!”他已经准备好了迎接死亡,但在这之前,一心只想保全师兄。 “师妹,你竟然……”夏侯瑾跌跌撞撞地站起来,眼冒金星,往后跌了几步,但风满楼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 “你准备去哪里?”风满楼带着坏笑说道。 夏侯倩的剑已经刺了上来,风满楼伸剑抵挡,两柄剑“铮铮”交换,对击了两招。 “师兄快走!” 夏侯瑾连滚带爬地开始往外面走,但风满楼已经把夏侯倩的剑打落了,马上转到了夏侯瑾面前。 “哪里走?”他横剑拦住了去路。 夏侯瑾象征性挥了挥剑,只是一个回合的功夫,剑就飞了出去。 “不如这样,我们来做笔交易如何?”风满楼近到夏侯瑾身前,由于他高出了一个头,现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知道你们雪山派的几位长老都有非凡的武艺,只是你的功夫还没练到家。” 夏侯瑾没有否认。 “毕竟你们冒犯我师弟在先,若就这样放了你们,我们面子上过不去。不如这样,你们两个人只能活一个,你现在去把你的师妹杀了,我们便放你走,如何?” 夏侯倩一听,倒抽一口冷气,骂道:“你个乌龟王八蛋,有本事把我俩都杀了,雪山派的人是绝不会残害同门的!” 风满楼看了她一眼,没有理会她的谩骂。 夏侯瑾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他竟然在犹豫。 “怎么说?”风满楼追问道,“你的师妹已经表态了,她宁愿死也不逃,你呢?是要死,还是要活?” “我……”夏侯瑾正在做着极难的思想斗争,一方面,他觉得不能残害同门,但同时又不能就这么死了,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去做;另一方面,硬碰硬的话,他们两个加起来也不是这个人的对手,若选择去死,师妹也是要死的。 总之,无论他是死是活,师妹都是要死。他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我选活。”他最终说道,额头上全是汗,连脚底板都汗湿了。 夏侯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愣愣地看着他。 “好,痛快!”风满楼拍手道,“现在,动手吧。” 夏侯瑾把剑捡起来,缓缓向他的师妹逼近。 “师兄,你真的要……” 夏侯倩话说一半,夏侯瑾哭着打断她,说道:“师妹,对不起,我还不能死,我必须要找到宝藏,只有这样才能挽救我们的门派。放心,等我逃走以后,我一定苦练武功,一定会手刃仇人的。” 这话被风满楼听得清清楚楚,他哂笑一声,不置可否。 夏侯倩的眼泪划过,剑就离他的喉咙不到一寸。 “铮!”剑碎成了两段。 这一招“摘叶飞花”是带着极沉的内力打出的,今惜古几乎用了全力。 他现在很愤慨,对于夏侯瑾的所作所为。 这一招风满楼见识过,瞬间明白了来人是谁,他眉头紧锁,望向了茅屋的方向。 仍然是那个脸上挂着丑陋胎记的独眼中年人,只不过现在气势汹汹,仿佛要吃人。 “你怎么下得了手?他可是你的未婚妻!”今惜古怒道。 夏侯瑾无言以对,手握断剑,心乱如麻,不能自已。 “你是什么人!”云千山尽管受了严重的伤,仍然不忘斥责一下这个爱管闲事的中年人。 “你住口!待会再来找你!”今惜古指着他说道,把他说愣住了。 风满楼听出了声音,连声说道:“好好好,这儿可真热闹。原来连‘护国神探’今惜古也在。” “什么,你说他是今惜古?”云千山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但今惜古没有理会旁人,只对夏侯瑾发难:“我问你,习武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将门派发扬光大,将武学发扬光大!”夏侯瑾义正言辞地说道。 “啪”一下,今惜古给了他一个耳光。 “习武的最初目的,是让自己变强,只有变强了,才有能力去守护身边心爱的人。你给我记住!”今惜古言罢,将他手里的断剑打落,“现在的你,根本不配拿剑,你侮辱了这把剑,竟然拿它对准身边的伙伴。” 夏侯瑾顿感惭愧,他看了一眼夏侯倩,这个女孩从刚才开始,眼泪就没有停过。 今惜古挡在了这两个人面前。“现在由我来做你们的对手。” 风满楼知道自己不是今惜古的对手,看到夏侯倩的表情,心想:“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便说道:“既然今大侠在此为你们出面,还不快走?” 夏侯瑾拉着夏侯倩往外面走去。夏侯倩还在哭,步子跟得很慢,夏侯瑾几乎是在拖行。 云千山此时正大口喘着粗气,毒性已经开始弥漫全身,他感到有劲使不出。见那两个小年轻跑了,怒喝道:“为什么放他们走,还不快追?” 风满楼摇着头,无奈地说道:“师弟啊师弟,你怎么总是看不清局势,瞧瞧眼前这人是谁,这不是你我可以战胜的对手。” “我管他是谁,天王老子来了,我也要让那女娃偿命!竟然刺我一剑,我要让她一百倍偿还!” 只见一道白光闪过,风满楼的剑已经刺入了他的咽喉。 云千山张着嘴,用不可思议的表情死死瞪着他,随着那把剑的抽出,他马上就断了气。 “终于让他闭嘴了,这个师弟真是吵死人了!”风满楼把剑放在云千山身上擦了擦。 今惜古也被惊到了,他虽然知道风满楼是个卑鄙小人,但不知道竟然是这样的程度。 “你的师弟和你有什么仇隙,为什么如此不留情面?” 风满楼一脸不屑地说道:“仇隙没有,只是这个人很多嘴,老在师父面前说我的坏话,我早就想让他永远闭嘴了。” 今惜古只觉得不可思议,这样的人为什么可以成为华山派的大师兄?他不相信华山派的掌门火真子是瞎子。 只有一种可能,火真子明知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依然选择重用他。 仔细一想,大多数门派似乎都是如此,哪怕是当朝天子,不也还是信任王震这样的宦官? 今惜古一刻也不想留在这里,准备去棚屋里解“小白菜”的缰绳。 “难道你想就这么走了吗?”风满楼问道,他那冷峻的神情就好像在传达一种信号,一种他胸有成竹的信号。 今惜古停下了脚步,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有位重要的朋友想见你。” 话音刚落,从阴影里走出来一个人。 第185章 右护法 今惜古盯着这个陌生的脸孔,只见他如山岳般沉稳,虎背宽阔而坚实,肩膀仿佛能承载起千钧之重,透露出一种不言而喻的力量感。 他有苗族人特有的深邃眼眸,闪烁着智慧与坚韧的光芒,鼻梁挺直,嘴唇厚实,嘴角微微上扬时,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与笑意。 “久闻今大侠的名号,今天有幸得见。”他拱了拱手,先一步用中原人的方式给今惜古行了个礼。 今惜古回了个礼。 “这位是我的好朋友,巫蛊教白苗族人,虎啸,现为神女的右护法。”风满楼说道。 能和风满楼这种人成为好朋友,这个人的心是有多大?今惜古瞥了一眼地上还没凉透的尸体,心中泛起了嘀咕。 “看你的表情,阁下似乎对我白苗族人有成见?”虎啸正色道。 今惜古赶紧回道:“不敢不敢,我对苗族的事情一无所知,怎会有成见?” “一无所知?你不是才和我们的神女见过面吗?” “面是见过,只是并不太熟。” “你说不熟,但神女大人对你评价却是极高。” “对我评价极高的人很多,但大多数我都不熟。”今惜古笑着回道。 “你的嘴上功夫倒是挺强,不知身板如何?” 今惜古注意到他已经握紧了两只铁坨一般大的拳头,心想:“他这是想试一试我的武功。”又看向冷眼旁观的风满楼,两人对视了一下,嘴角歪向一边,带着诡谲的笑靥。 出神的这一刹那,虎啸已经来到了面前,今惜古猛然回过神来,只见虎啸的身影如同猛虎下山,带着一股不可阻挡的气势扑面而来。他心中暗自赞叹对方的速度和力量,同时身形也迅速做出反应,双脚微错,身形轻盈地一侧,避开了虎啸那势大力沉的一拳。 “好身法!”虎啸赞道,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与赞赏,显然没料到今惜古能如此轻易地避开他的攻击。他身形未停,紧接着又是一记连环拳,拳风呼啸,如同狂风骤雨般向今惜古袭来。 今惜古不敢大意,他知道苗族人蛊术与武学并重,虎啸作为神女的右护法,其武功定是非同小可。他身形展动,如同游龙戏水,在虎啸的拳风之中穿梭闪避,同时寻找反击的机会。 武学切磋,最忌轻敌,一旦认定对方实力不如你,就是对方战胜你的契机。 今惜古从来不会给对方这种机会。 两人交手数招,拳风掌影交织在一起,激起阵阵气浪。周围的风声似乎都被两人的战斗所牵引,变得异常尖锐而急促。脚下的沙石不断被卷起来,又落下去,随着他们脚步的腾挪,跟着旋转起舞,发出滋滋的响声。 风满楼站在一旁,双手抱胸,冷眼旁观,嘴角那抹诡谲的笑意始终未散,似乎对这场比试充满了兴趣。 突然,今惜古瞅准一个破绽,身形暴起,一掌拍出,掌风凌厉,直取虎啸胸前要害。虎啸见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不闪不避,反而迎掌而上,两只铁拳化作两道黑影,与今惜古的掌风相撞。 “砰!”一声巨响,两人各自退后数步,站定后皆是面色凝重。今惜古只觉掌心微微发麻,心中暗惊:“果然是条硬汉!” 若是单纯比拼内力,恐怕不亚于他过去所遇到的任何一人。 然而此时,今惜古忽然察觉出身体里有些异样,本以为只是突发内力之后的应激反应,但调匀真气以后,这种异样还在。 “今大侠果然名不虚传,虎某佩服。”虎啸收起架势,拱手说道。 今惜古也回礼道:“虎兄过奖了,想不到苗人里也有如此高手,真是人如其名,“虎啸”一词当之无愧。” “我不过是苗族的微末人士,在苗疆,比我强的人还有许多。”虎啸回道,显得极为谦逊。 风满楼拍起手来。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两位也算正式认识了。” 虽说今惜古并不太喜欢风满楼的做派,但虎啸这个人,他倒是不反感。倘若这个人不是风满楼介绍的,这个朋友他就交上了。 交朋友其实是一件比较随缘的事情,需要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与合适的人。天下有那么多人,唯独你俩成了朋友,并不完全是巧合。 今天的时间、地点和人都不对付,今惜古总觉得这里面有不对劲的地方,但是他说不上来。 “明人不说暗话,今大侠易容技艺虽然高明,却也骗不了我。”虎啸说道,“因为我便是这间茅屋的主人。” 这倒是令今惜古十分意外,他索性把眼罩去掉了。 一旁的风满楼也暗自得意,这样看来,他早就知道今惜古假扮成屋子的主人,进屋之后那些举动只是逢场作戏罢了。 “既然你早就知道我是冒牌的,为什么不揭穿我?”今惜古不解地问。 “因为你并没有阻碍我的计划,反倒帮了我一把。”风满楼笑着说。 “我怎么帮了你?”今惜古更加疑惑了。 “我本就想把云千山引到这间茅屋里,找机会除掉这个自大的家伙。我还担心他会生疑,一时间不好下手。事实证明,你我只要合作,一定能事半功倍。” 今惜古叹了口气,说道:“谢谢你的好意,可我这个人随便惯了,比较喜欢独来独往。” “这次不是我想跟你合作,而是他。”风满楼指着虎啸说道。 虎啸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今大侠,我听说过你的事迹,深知你是一个不同凡响的人。我虎啸一生不爱求人,但这次,恳请你帮助我。” “你想做什么?”今惜古问。 “你已经见过我巫蛊教的神女了,觉得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今惜古想了想,说道:“她是一个杀伐果断,且十分干练的女人,虽说行事有些偏激,但为人正派。而且十分在乎自己的妹妹,无时无刻都想保护她……大概就这些吧。” “你说对了一半。她的确杀伐果断、行事干练,但她并不是一个正派的人。”虎啸斩钉截铁地说。 “哦?怎讲?” “她一点也不爱自己的妹妹,她只把阿蛮当做蛊虫的器皿而已,真正的祭品不是她,而是阿蛮,阿蛮才是神女的正统继承人。” 想不到他竟然知道这个秘密,今惜古有些惊讶。她摊了摊手,说道:“这件事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巫蛊教自己的事,况且神女也是你们选出来的。” “你可知她正在找寻的东西是什么?” “巫仙神鼎?” “那个宝物的作用你知道吧?” 今惜古点点头:“它既可以炼制世上最厉害的毒。” “看来你的消息也很灵通。”虎啸严肃地说道,“她打算用巫仙神鼎把阿蛮炼成丧失心智的蛊王。” 今惜古不由得心头一凛:“你是说她打算将亲妹妹……” “没错,阿蛮是她的终极目的。” “这么做对她有什么好处?” “只有这样,阿蛮才能完全受她摆布,而不会失控。她有一个极大的野心,想让巫蛊教一统天下。” “一统天下?”今惜古觉得这太不可思议了,任何妄图一统天下的人,最后的结果都很惨。“所以,你找我合作的目的,是阻止她获得宝藏?” “这只是其中之一。”虎啸继续说道,“还有一个目的,是想让你帮助我拿到巫仙神鼎,再除掉阿曼,由我来掌管巫蛊教。” “为什么连你也要那座鼎?”今惜古不解地问。 “因为巫仙神鼎本来就是巫蛊教的圣物,几百年前被人盗走,一直杳无音讯。我若将神鼎寻回,定可以得到教众的拥护。” “这才是你的野心吧。”今惜古心想,“赶走了饿狼,来了一只老虎。我可不想当这个冤大头,到时候你再想办法除掉我,想让我上当,没门儿!这家伙和风满楼果然是一丘之貉。” “说来说去,这还是你们巫蛊教内部的事情,我可没兴趣。”他还在想着自己和叶先的约定,毕竟是为了满足他的遗愿,祭奠苏小小的娘。 今惜古摆了摆手,转头便走。正要准备去牵‘小白菜’出来,虎啸朝风满楼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拦在了他的面前。 第186章 七情六欲蛊 今惜古知道这两人不会轻易放他走,索性停下来不走了。“从未见过你们这样求人办事的。” “我们有深思熟虑过,这件事除了你以外,没人能够完成。”虎啸郑重其事地说,“你若主动合作的话,我们就容易得多,若不主动,我们也有我们的办法。” “你们如此看重我,真是我的荣幸。”今惜古苦笑道,“也不知我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生气。” “你当然应该高兴,现在的你已经中了蛊,由我亲手培养出来的七情六欲蛊。”虎啸得意地说道,“从刚才我和你打斗开始,你是不是觉得身体里有异样?仿佛有一股真气呼之欲出,哪怕强行压制,也还是在丹田附近蠢蠢欲动?” 从刚才开始,他的确感到体内有股奇怪的真气在流动,就好像一个失控的水龙头,哪怕确定关紧了,却还在往外渗水。 “看你的神情,我说对了。这就是七情六欲蛊的功效,他已经牢牢种在了你的体内,以真气为食。你的每一次运功,都是在喂养它,最多七日,它就可以发育成熟。那时候,你的真气就再也不受控制,浑身血脉偾张,最终走火入魔,经脉爆裂而亡。” 今惜古一脸茫然,不知是何时被种下的蛊。 “你是不是想问,这蛊是何时种下的?”虎啸说道,“就从你踏进这间茅屋,饮下缸里的水开始。” 今惜古躲在厨房里的时候,的确饮了一碗水。为了防止水里有毒,他特地验过货,一点儿也没有想过,这里竟然会藏有蛊毒。 现在想想,当他把水端出去的时候,风满楼的确一口未喝就出去了。 “论卑鄙的程度,你们还真是天下第一!”今惜古说道。 “原以为聪明的今惜古不会上当,直到发现你端了两碗水上来,我就知道,你一定也忍不住喝了水缸里的水。在沙漠里,可以没有任何东西,但谁也无法抗拒一碗水的诱惑。”风满楼嘴唇大开,笑得合不拢嘴,从未见过他如此兴奋过。 “那么我应该怎样做,才不至于最后变成一只小怪物?”今惜古两手叉着腰,一副认命了的神情。 虎啸说道:“很简单,合作。我会每三天给你一颗解药,但这种解药只能延缓蛊虫的发作时间,十四天以后,它仍然会发作。所以你必须在十四天以内,把神鼎交到我的手中。” “原来你也会制蛊,它难道不是神女才拥有的能力吗?”今惜古不解地问。 “我们白苗族人可不像黑苗族那么愚蠢,只要拥有足够的天份,哪怕不是被选中的神女,也可以自行培养一些特定的蛊虫。” “怪不得这间茅屋内会有一个密室,原来它就是你秘密研制蛊毒的地方。” “现在才意识到这些已经晚啦!想要活命,就必须听我的话。” 今惜古缓缓走到“小白菜”身边,蹲下身,抚摸着他受伤的蹄子说道:“小白菜啊小白菜,都怨你。你若没有受伤,我们就不会来这里歇脚了。现在好了,我们都不自由啦!” “小白菜”盯着面目可憎虎啸,发出不满的怨气声。 “小十三”停在了今惜古的肩膀上,发出哀怨的声音,往他的脖颈处靠了靠,好像在安慰他。 “接下来去哪里?”今惜古问。 “当然是下一座城镇,地图上显示距离这儿继续西行一百里,有座叫塔夏的沙之小镇,到了那里,就离天池不远了。” 今惜古对着“小十三”小声重复道:“听见了吗,下一站在天池附近的塔夏,去报告给你的主人,就说他的朋友遇到麻烦了。” “小十三”扑扇了几下翅膀,一飞冲天。 “在出发之前,我想你替我完成一个心愿。”今惜古忽然说道。 “什么心愿?”虎啸感到莫名其妙。 “我见密室中有不少草药,你会不会修马蹄,给我的‘小白菜’治治伤吧。没有它,我甚至都走不动路。” 修蹄子的过程中,“小白菜”表现得极度不配合,连续几脚都踢在虎啸的脸上,气得虎啸恨不得一拳揍死这只牲口。但今惜古在一旁看着直摇头,直言这匹马性子烈,特别见到面目可憎之人,就恨不得一脚踢死他。但倘若这匹马有个三长两短,他今惜古宁愿在这里毒发身亡,也不会再走了。 考虑到还得让今惜古替他做事,虎啸咽下了这口气,硬着头皮给‘小白菜’修了蹄子,还上了药。 今惜古坚持必须得让“小白菜”歇息一晚才肯上路,否则他就赖着不走。 两人拗不过他,只得又在茅屋里休息了一整晚。 翌日,硬要说自己中了毒,没精神,睡到日上三竿才肯起床。 说好了准备出发,他又说自己肚子饿,想吃扬州炒饭。 虎啸气急败坏地问道:“你到底有完没完?还能不能出发了?” 今惜古两手一摊:“可是肚子饿,我真的没法行动。对了,别忘了再给我和‘小白菜’备一壶酒,没这玩意儿,我们可能会累倒在半路的。” “依我看,他是故意在拖时间。”风满楼说道。 “他最多只能活十四天,拖时间,难道是想快点死吗?”虎啸说道。 这个问题风满楼也解释不了。 由于担心宝藏被他人捷足先登,虎啸只有尽量满足他的各种要求。 最后吃饱喝足,又带了满满一大壶酒,已经临近午时。 此刻太阳正大,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虎啸一边咒骂着,一边强行加快行进的脚步。 “都怪这个王八蛋,本来按原计划,这时候已经可以抵达一座小村子的。” “小村子?地图上可没有标注这个位置。”风满楼对着地图核实道。 “哼,我说的小村子,是在地下,地图上当然没有。知道这个地方的人也不多,那是我白苗族人建立的秘密据点。” “哦?”今惜古顿时生了兴趣,“这么说,白苗族已经来了许多人?” 虎啸没有回应这句话。 “我一直很好奇……”今惜古继续说道,“阿曼和阿蛮两姐妹,究竟属于白苗族还是黑苗族的?” “他们两姐妹都是黑苗族的人。”虎啸不屑地回道。 “原来如此,这下我懂了。”今惜古笑了起来。 第187章 白苗女祭司 这座位于地下的所谓“村子”,其实是个延伸到地底的山洞,入口就在块沙丘下面。因这里曾是一座小山,因为风沙长年的侵蚀,导致山被埋在了沙子里面。 神奇之处在于,这里还有地下的水源,形成了一片小型湖泊。数百名白苗族的人就寄居在湖泊周边,就像一个地底的部落。 虽然暗无天日,但生活井然有序,有人在清扫,有人在祭祀,有人在分配粮食,有人在埋锅造饭,甚至还有人在带孩子。 今惜古被这里的景象震撼到了。 他们在这里住多久了?为什么会有长期生活的痕迹? 今惜古不由得产生疑问,马上就得到了答案,五年。 虎啸这个回答,令今惜古觉得不可思议。 “为什么他们会在这里生活五年?原来的家园呢?”今惜古问道。 “我们本来都生活在南方的苗国,那里有富饶的居住环境。苗国在建立之初,就有两位君王,最后因为政见不合,分为了两派,也就是现在的白苗族与黑苗族。白苗族人崇尚和平,认为只要能守护现在的土地,让百姓安居乐业就是最大的成就。但黑苗族不一样,他们主张扩展疆域,好让苗国强盛起来,成为天下人眼中的强国。 多年以来,白苗族与黑苗族都保持着相对独立的生活,两族百姓都以神女为尊,彼此互不侵犯。而神女的首要职责,就是制衡两边的族人,让两族和平相处,互利共赢。直到这一任神女就任,她主张将两族合一,彼此不分黑白,声称都是一家人。” “依我看,这倒是一件好事。”今惜古说道。 “的确是好事,起初两族的族长都很赞同,于是开始起草协定,着手两族合并的事。但忽然有一天,黑苗族人竟然暗杀了我白苗族的族长,并且将十五名白苗元老全部囚禁,宣称从此白苗族要向黑苗族俯首称臣。” “神女难道坐视不理吗?” “神女本就是黑苗族人,她是向着那一边的。”虎啸一脸愤恨的神情。 “阿曼竟是这样的人?”今惜古心中存疑,看虎啸的样子,不像是撒谎,或许这件事中间有什么隐情。 “一些有血性的白苗族人不愿意生活在黑苗族人的统治之下,于是选择了出走,五年前找到了这个秘密处所,就此生活了下来。” “爹爹!” 走来一位目光澄澈的少女,穿一身白苗服饰,脸上带着几分阴郁的色彩。 “解药带回来了吗?”她问道。 虎啸拿出一个木盒,里面装着十来个小瓷瓶。 “省着点用,我担心神女下次不会这么容易拿给我了。” 她双手叉腰,噘着嘴说道:“这儿共计有三百六十五人,每个人隔七天就得服上一颗解药,否则就会疯癫而死,请问我伟大的爹爹,该怎么去省?” 虎啸无言以对,他当然知道这里有多少人,只不过他也在隐隐担心,万一以后拿不到解药该怎么办。 面对今惜古的疑惑,虎啸告诉他:“当初为了确保白苗族人能听命,每个人都被迫服下了三尸腐骨丸,这是一种由蛊虫卵制成的毒药。中毒者每隔七日就会发病一次,倘若没有及时服下解药,就会因全身骨骼腐化而死。 逃出来的这三四百人,本没有资格再服解药,是我在找神女领解药时,故意多报了四百份,然后分给这里的人。” 正说着,一位中年壮汉忽然浑身抽搐起来,口吐白沫。 少女赶紧拿着解药过去,但壮汉身体抽搐得厉害,根本吃不了解药。 她急得直喊救命,旁边几个年轻人冲上去试图按住他,但壮汉身子骨结实,大臂一抡就掀翻了旁人。 他忽然朝着少女扑来,掐住了她的脖子,嘴里喊着:“我好痛苦啊!好痛苦……”手上还在加力。 今惜古上前,一脚踹在壮汉的下腹,趁他手捂肚腹的时候,点中了他周身三处大穴。 壮汉顿时消停了下来。 今惜古从少女手中夺过一粒药丸,喂进了他的嘴里。 没过一会儿,他身体的抽搐减弱了,胸脯开始有节奏地上下起伏。 但这时候,今惜古也明显感觉到,体内真气再次发生异样。他只是在踢那一脚时动了些微的真气,竟然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你挺厉害的。”少女嘴角上扬,看了他一眼,然后拿几根银针,往壮汉胸口的几处穴位扎了下去,看这手法,像是针灸。 “你也不赖,你是大夫吗?”今惜古问道。 “算是吧,我是白苗族的女祭司,略通一些医术。你是什么人?是我爹爹在江湖上的朋友吗?” 今惜古看了一眼虎啸,笑道:“算是吧,你爹爹带我回来的,略懂一些武功。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虎梦璃,你呢?” “我叫今惜古。” 她噗嗤一笑,仍然在专注于扎针:“今惜古,好奇怪的名字。” “是吗?哪里奇怪?” “你是汉人吧,我们这儿没有‘今’这个姓。你的名字好像在告诉我,活在今天,要珍惜过去。但过去的事都过去了,还怎么珍惜?” “逝去的时光,总是很耀眼的。好比夏天的时候,会怀念冬天的凉爽,冬天的时候,又会想念夏天的温暖。” “但夏天过去了,离下一个冬天就不远了。明天总会来到,何必沉迷于过去呢?” 哪怕这山洞内看不见阳光,但从她的身上,仿佛时刻都有一束光,在照耀着周围。 今惜古对这个女孩有种很特别的印象。 “你可以替我把布包里的手帕递过来吗?”虎梦璃忽然问道。 今惜古俯下身去,试图找到她所说的布包。 “就在你左手边,那个粉色的布包。”她的目光没有从那人身上移开,仍是专注着手上的治疗。 今惜古把布包打开,里面都是一些针灸用的器具,还有几把外形奇特的小刀,看着十分锋利,但这么小的刀,既不能杀人,又不能切菜,是做什么的呢? “好了没,快递给我。”她催促道。 今惜古把手帕递给她,她立刻用来擦拭病人嘴边的分泌物。 “这是什么刀,好奇特。”今惜古好奇地问道。 “这是我找西域人借的,他们管这个叫‘手术刀’,用来割开疮口用的。” “割疮口?” “没错。有些毒找不到解药,就得用刀割开伤口,把毒血放出来,洗干净以后,再用针线把伤口缝上。” “听起来真神奇。” “别小看这些外邦人的做法,有时候还挺管用。”她的额间冒出了许多汗,这里比较闷,稍微专注一点做事的话,人就容易出汗。 今惜古发现,自己竟然有种想给她擦汗的冲动。 但她竟然抡起袖子,把额头上的汗一股脑儿擦去了。 “你在看什么?”风满楼忽然问道。 今惜古回过神来,发现风满楼正斜眼看着自己,时不时还看向虎梦璃。 “今大侠莫不是动心了?”他蹲下来耳语道,“可别忘了,你已经心有所属啦!” 今惜古起身,想离这个人远一点。 “该走了。”虎啸这时候说道,“我们还得赶路。” 虎梦璃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赶上来问:“爹爹才刚来就要走?” “我们来只是顺路留下三尸腐骨丸的解药,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我们去办。” “这次去,要多久才能回来?”虎梦璃问道。 “不知道,也许几天以后就能见分晓,也许再也回不来了。”虎啸这话俨然有些破釜沉舟的意思。 “还是要去找巫仙神鼎吗?但你们都找了这么久,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个东西只是用来迷惑所有人的,根本就不存在于现实中?” “胡说,巫仙神鼎是巫蛊教的圣物,是存在于老祖宗传下来的古籍里的。只要能找到它,就能替族人解毒,再也不必受黑苗族的摆布了!” 今惜古现在十分同情白苗族的遭遇,谁也不想过这种整日受人胁迫的日子,好比他这样。 “那我也一起去!”虎梦璃坚定地说道。 “你是唯一懂医术的人,得留下来照顾他们。”虎啸扫视了一眼这些疲惫中带着些许病态的族人。 虎梦璃虽然有些不甘愿,却没敢反驳。她还侧着头,瞥了今惜古一眼。 第188章 塔夏镇 黄沙紫衣,红日白帽。 白苗族人带着白帽,黑苗族人带着黑帽,这是唯一的区分标志。 苗国的少女可以根据喜好,选择适合自己的衣物。 虎梦璃穿了一身紫衣,在黄沙漫天的荒野里,就像风信子一般,令人久久不能忘怀。 三个男人骑着马,快步掠过。 三日后,虎啸如约给了今惜古第一颗解药。 今惜古此时已明显地感觉到,经脉中有股真气在乱窜。他甚至都不能轻易运功,否则这股真气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在体内翻江倒海,令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今日之后,你一定不要轻易动气,否则会加剧毒发的速率。到时候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虎啸说道。 “不如你给我解药便了,我现在已决定帮你一把了。”今惜古说道。他已经想好了,假如真有神鼎,他就先给白苗族人炼制解药,然后再交给叶先,去苏小小她娘的坟前祭奠。 但虎啸的回答令他有些绝望。 “我很抱歉,这种蛊毒的解药我也没有。除非能找到神鼎,否则你就只有等死了。包括我们这些人在内,假如没有神鼎炼制出来的解药,我们白苗族最终都会一个接一个死去。” “你……”今惜古先是很生气,后转念一想,他也很苦,只有苦笑,“看来我最多只有十多天可活了。” “我刚才带去的解药,也仅够所有白苗族人服用两次,最多十四天,他们也会没命。” “是我教他这么做的,如何?只有拉你入局,才有可能破这个局,你说对吗?今惜古。”风满楼笑着说道。 今惜古哂笑道:“还真是符合你的作风。不过我有些纳闷儿……” “什么?” “你和苗国人非亲非故,这样做理由何在?我一直都以为,你不是一个会随便吃亏的人。” “这么想就对了,我当然不是一个好人,却也不是你想的那种坏人。”风满楼说道。 “那么你的目的是?” “天机不可泄露。”他故作神秘地说道。 塔夏地处沙漠的边缘,气候条件就没那么恶劣了。相较于沙漠中那些孤零零的城镇,在这里常驻的居民要多很多。 只是最近这里很不安生。 由于藏宝图的缘故,一些不速之客徘徊于此,他们找了几个月,发现按照地图上标示的藏宝地点,连毛也没有找到,便把不满和愤懑发泄到这座小镇上。 菜市口人最多的地方,两名刀客正在决斗。 做生意的人都跑光了,被打翻的鱼篓和菜叶子混在一块儿,一大筐田鸡跳进了水果摊。明明一地的宝贝,谁也不敢上来捡。因为这两人的刀实在是太快了,快到一个不小心,都有可能人头落地。 今惜古认识其中一个,头上有疥疮的矮个子是金刀门的赤金刚,另一个穿着一身宽松的浴衣,脚踩一双大一号的木屐,看似怪异,实则是个东瀛浪人,虽然也拿着刀,但刀口窄,显得更加锋利。 “你不该来。”赤金刚说道。 “为什么你能来,我就不能来?”东瀛浪人用一口蹩脚的汉语说道。 “因为我看到东瀛人,就忍不住想拔刀。” “你以为你的刀很快?” “我的刀不算快,但是准。” “那我倒要看看,能有多准!” 赤金刚的眼中泛着杀意,他已经在这里待了一个多月,本想找到宝藏发一笔横财,怎奈什么也没找到。他现在只想发泄一番,而对他来说,最好的发泄方式,就是杀人。 转眼间,赤金刚已经来到了浪人身前,但浪人没有任何反应,手只是放在刀上,而刀还没有出鞘。 就在众人认定浪人即将人头落地的时刻,只听“嗖”的一声,一道白光闪过,赤金刚就倒下了。 谁也没看清这一刀是怎么砍下的,众人唯一能看到的就是赤金刚倒下的过程。 而那个东瀛浪人的手仍然停留在刀鞘上,仿佛什么也没做。 东瀛浪人的脚踩在地上“哐哐”直响,他蹲下来,在赤金刚身上搜索了一番,摸出一张羊皮纸制成的地图。 他把地图对着太阳光看了一眼,嘴角不屑于顾地一撇,然后跨过赤金刚的尸体,好像跨过一只死猪一样,连头也没有回一下。 正在路边大惊小怪的,都是平民百姓,而神情泰然的人,往往是一些不可思议的人。 东瀛浪人才走几步,一把刀鞘忽然横在了身前。 原来面摊上一直都有一个身披斗笠的人在吃面,现在面汤里已经被血染红了。 “你弄脏了我的面,是不是应该赔我?” 今惜古听出来这个声音,是“一字刀”丁旭。 同样都是刀客,丁旭的刀相较于赤金刚的刀,更讲究迅捷,他最擅长无声杀人——在对方有所察觉的时候,就已经人头落地了。正因为他每次杀人都只用一刀,所以人送一个外号,叫“一字刀”。 “你这碗面能值多少钱?”东瀛浪人冷冷地问,“难道比地图上的宝藏还值钱?” “我这碗面价值万金,有没有宝藏值钱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现在的我非常饿,饿到可以吃人。” 人在极度饥饿的时候,能吃到的任何东西,都价值万金,这话也没说错。 “那地上正好有一个人,你可以吃了他。” “可我喜欢活人,能亲手杀死的人,味道更好。”丁旭的话语里总伴随着几分恐怖的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东瀛浪人笑了笑:“我发现中原来的人都喜欢说废话,武功不怎么样,废话挺多。” “你杀过多少中原人?”丁旭问道。 “算上刚才那个,一共四十一个,加上你,便是四十二个了。”浪人说道。 “好,好……”丁旭先是一顿夸赞,而后话锋一转:“你从遥远的东瀛国来,竟然才杀了四十一个人,未免太少了点。听你刚才的口气,莫非你身上也有一张藏宝图?” 东瀛人讥笑道:“何止一张,我在大漠杀了十五个人,搜到了八张一模一样的藏宝图。” “彼此彼此,我杀了十七个人,搜到了十张藏宝图。”丁旭笑着,笑容里伴随着几分憎恶。他不是憎恶这个浪人,而是憎恶自己,心想:“我怎么会相信这种愚蠢的传说,现在只能在这种地方吃这毫无滋味的拉面!” “是你先动手,还是我先动手?”丁旭仍是坐在桌前,头也不回地说道。 “无论谁先动手,死的都会是你!” 丁旭忽然大笑起来,笑声里满是嘲弄:“无论我们谁死,活着的那个人,手中就会有十八张藏宝图了!” 东瀛浪人也笑了起来。 今惜古摇着头,心想,任何人如果得到十八张一模一样的藏宝图,可能都会发疯吧。 但是这两人似乎都没有福气成为那个疯到最后的人。 就在众人都觉得,又有一场恶战要发生时,笑声戛然而止。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丁旭和东瀛浪人都倒下了。 从天上忽然跃下一个黑衣蒙面的小个子,看这身形,更像是女人。 今惜古觉得这个人的身法十分眼熟:“这人莫非是……” “‘暗月追魂’——李四娘!”风满楼脱口而出,“想不到连这种臭名昭着的杀手也来到了这里,我们的竞争对手可是越来越强了哦。”他朝今惜古和虎啸调侃道。 李四娘在两具尸体身上一阵翻找,真的摸出了十八张藏宝图,她本以为这两人只是说笑,怎想果然都是一模一样的地图。 她愤怒至极,地将这些假图撕成了碎片,又一个纵跃,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中。 第189章 密谋 当晚,今惜古没有睡着。 每到一个新地方,他都喜欢睁着眼睛睡觉,不是因为失眠,而是这第一个晚上,往往会发生一些新奇的事情。 他是一个好奇心很强的人。像他这样第一天晚上就不睡的人,一定都不是什么普通人。 有两个人影在他房门口徘徊了一阵,传来悉悉嗦嗦的声音。 “动静如何?”是风满楼的声音。 “看来是睡着了,一点声音也没有。”这是虎啸。 “我在晚茶里面下了大剂量地迷药,他全喝下去了,这一觉不睡到日上三竿才怪。”风满楼得意地说道。 “他已经中了七情六欲蛊,再下迷药,他不会就这么睡死了吧?我答应过上面,要留他一条命的。” “放心,他和普通人不一样,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今惜古心想:“哼,小小伎俩,迷药这种东西对我怎会起作用。” “时候到了,该去约定的地方和他见面了。”虎啸说道。 “一会儿你在明处,我在暗处,举手为号,我就从旁杀出,任他武功再高,也看不见明天的太阳。”风满楼狡诈的声音令今惜古作呕。 今惜古真想把他捆起来,把他的头按在凳子上,再让宋胖子用大屁股坐上去,放个响屁臭死他。 也不知道今晚是谁要遭殃,今惜古决定跟上去看看。 在塔夏镇郊外,有一条湍急的河流,这是从天池流下来的水脉,急匆匆的河水将从这里出发,流向西域各大支流。 不远处的山峦此起彼伏,让人不再觉得自己身处的还是沙漠,反倒有一些中土的气息了。 一个人就站在悬崖边上,一把尖刀插在腰间,英姿飒爽的样子,唯独眼睛瞎了一个,是个“独眼龙”。 眼罩下面是一张冷漠的脸,带着几分凶恶,普通人看了这张脸,是一定不会想和他亲近的。 听到了脚步声,那人头也没回,缓缓说道:“你来了,右护法虎啸,别来无恙。” “是的,我来了,别来无恙,左护法龙吟。” 龙吟虎啸,神女的左右护法,为了平衡黑白两族的关系,龙吟是黑苗族,虎啸是白苗族人。 “为什么比原定计划晚了?你本该三天前就到了的。”龙吟说道。 “都怪今惜古那家伙,在路上故意拖延时间。” “他不是中了蛊毒吗?应该比你我都着急解药才是,为什么还要拖延时间?” “他好像和一般人不一样。我怀疑,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就算他知道,也改变不了,一旦我们不给他提供解药,他必死无疑。” 两人的声音压得极低,开始交换一些细微情报。 前面一大半都听不太清,今惜古只听到了后面的一段话。 龙吟说道:“现在神女正忙着找巫仙神鼎,已无暇兼顾族人的事,白苗族那边怎么样了?” 虎啸发出一阵冷笑:“我已将解药换成了必须每七日服用一次的最低等解药,且将数量减半分发,过不了多久,白苗族那边就该起骚动了。” 龙吟笑了笑:“神女整日呕心沥血,好不容易研制出来一年期解药,她做梦也想不到,竟然被身边的人全数换成了七日的。” “白苗族人为了活命,一定会揭竿而起,而我已经派人混在里面,等到骚乱兴起的时候,他就会教唆他们来塔夏找神女。而我们便可以看一出好戏了。” “然后我趁乱再把阿蛮那个小姑娘拿下,哪怕阿曼再厉害,也不得不让位了。” “黑苗族那边怎样?靠谱吗?” “黑苗族的族长已经被下了蛊,除了服从,别无他法。他承诺过,一旦我们起势,他就会立刻支援,到时候整个苗国就都是我们的了!” 原来苗国还有这样一出戏即将上演,看来阿曼这个神女的位置坐得并不轻松。哪怕到了这荒僻的地带,人与人之间权利的纷争也在持续。今惜古心中感到十分无奈。 “我觉得你说得不对。”虎啸忽然说道。 “哪里不对?”龙吟问。 “不是我们,而是……”他的眼神变得阴狠毒辣,将手高高举过头顶,“而是我!” 龙吟意识到危险的降临,他刚把手放在刀柄上,斜刺里忽然射出一道光,一把明晃晃的宝剑直刺入他的胸口。 黑夜中一个人发出惨叫,远方的住民只会以为这是后山的狼啸。 “你……你们……”他指着虎啸,又指了指嘴角上扬的风满楼,不甘心地后退着。 风满楼把剑拔出来,鲜血飞溅。 龙吟从悬崖跌了下去,扑通一声,落在了湍急的河流里。 “他没救了,这一剑我是瞄准了他的心脏刺过去的。”风满楼说道。 虎啸就在他面前,当然知道龙吟已经没救了。 从此巫蛊教只剩下右护法,但这件事只有他和风满楼知道。 当然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不远处的草丛中,还趴着一个人。 “当然还有这该死的藏宝图,我都不知道它究竟有什么用。”虎啸把羊皮纸握在手上,将这张假图撕成了碎片。 “兴许积攒得越多,越能证明自己的实力很高。”风满楼戏谑道,他的身上也有一张。 “要是让我知道,是谁做了这些假图,我一定要把他大卸八块!”虎啸恶狠狠地说。 “应该这样想,正因为有这张图在,你们的神女才会分心,否则你们这些小伎俩,怎会那么容易得逞?” 听到风满楼说“小伎俩”,虎啸有些不快,转头质问道:“你们华山派又做了哪些事?” “华山派作为中原武林的第一梯队,当然会给虎啸护法提供强力的后援。我们的人也已经抵达了塔夏镇。”风满楼说道。 “就凭你一剑刺死师弟的那份决绝,我就知道你这个人不同凡响,是个做大事的人。” “我当然不会白白帮助你,我也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你尽管提,待我执掌巫蛊教,统领了苗国,任何条件都可以答应你。”虎啸拍着胸脯说道。 “放心,我要的东西对你来说不值一提。我一不要金银财宝,二不要苗国的一草一木,我要的东西只有一个,就是阿蛮那个小姑娘。”风满楼的眼神中透着诡谲和阴险。 “阿蛮?”虎啸显得有些意外。他心中泛起了犹豫,这个小姑娘虽然看着不起眼,但作为巫蛊教右护法的他,自然知道,阿蛮身上藏着数百年来苗疆蛊术的所有秘密,如果将她交出去,等于是把蛊术都交给了外人。 “怎么,你好像犹豫了?”风满楼邪魅一笑。 “好,我答应你!”虎啸现在只能勉强答应,考虑到后面还得借助华山派的力量,他不能这么快就和风满楼决裂。心想:“等取得权利以后,我再跟今晚一样,将他的尸体抛进河里,就由不得他了。” 风满楼是只老狐狸,怎会想不到虎啸打的什么算盘,心中早已有了盘算:“你苗国的死活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只需趁乱得到想要的东西就罢手,到时候你是众矢之的,哪里还有余地来对付我?” 两个同床异梦的伙伴,注定不能走到一起。今惜古叹了口气,待他们离去以后,来到悬崖边观察了一下,从这么高摔下去,又受了致命伤,就算是神仙也活不下来了。 第190章 小孩儿 接下来三天,今惜古发现镇上的人逐渐多了起来。 大概是得到了风声,有巫蛊教的人来到了塔夏镇,也有华山派的弟子进驻,许多江湖人士担心宝藏会被他们夺走,便开始逐步朝塔夏镇进发了。 光是这些苗族人就已经足够显眼了,更何况华山派弟子飞扬跋扈,已经在塔夏镇惹出了不少乱子。 今惜古亲眼见到几个华山的弟子强抢民女,试图让路边卖花的小姑娘陪他们进店喝酒,路人是敢怒不敢言。 而风满楼尽管没有和他的师弟们一起胡闹,却放任他们不管。 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华山派掌门木沧桑在江湖中的风评就那样,这些个弟子能好到哪里去? 但他已经不能忍了,虽说不能使用内力,但一些基本的飞踢、短打手艺还是远远胜过这些人的。 他们刚把卖花女子按在凳子上,一把剑就飞了上来,插在了桌子正中间。定睛一看,这剑的纹路,真像他们的大师兄风满楼的。 紧接着传来今惜古的吆喝声:“哎呀,风兄的剑术果然高明,指哪儿打哪儿!” 众人齐刷刷看过去,见大师兄就坐在后面,旁边有个聒噪的男子,和一个沉闷的壮汉。 风满楼看向自己的腰间,不知何时,今惜古把他的剑摸走了。 毕竟是“天下第一锦盗侠”,今惜古偷一两件东西的本事,还是无人能及的。 华山派的弟子前来拜见。 风满楼还没回话,今惜古就起身,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问道:“华山派众弟子中,谁的名声最响?” 几人齐声道:“当然是风师兄!” “对嘛,既然知道风师兄在这里,为什么有漂亮姑娘不孝敬你们的大师兄呢?难道是看不起他?”今惜古故意说道,还不怀好意地偷眼瞧了下风满楼,后者的脸色很难看,考虑到这里人太多,也不敢发难。 “是是是,弟子们疏忽了!” 他们赶紧把卖花的姑娘叫来,把她按在了风满楼身边坐下。 风满楼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就像块干枯的石像。 “这就对了嘛,你们这帮华山弟子呀,真不懂事。以后有好看的姑娘,记住,一定要先给大师兄享用,你们这个风师兄,最喜欢年轻漂亮的女孩子,特别是这样水灵灵的!” “是,大师兄!”众人齐声道。 酒店里其它的食客纷纷窃语,这下人们都知道这华山派的风满楼是个好色之徒,不仅如此,还纵容属下强抢民女。 风满楼听到那些人的谈话,又看今惜古这嬉皮笑脸的模样,知道他是故意的。便气不打一处使,想发脾气,却碍于这里这么多人,发脾气更加失态,他这个华山派大弟子身份往哪儿搁?不发脾气吧,心里又憋得慌。 “大师兄,你看这位姑娘您还满意吗?不满意的话,我再出去找。还真别说,这里的姑娘长得跟中原的就是不同,大眼睛大鼻子的,个个好看!” “滚,都给我滚!”风满楼气急败坏地骂道。 今惜古笑得前仰后合,推了推卖花的姑娘,让她赶紧从后门开溜。 “怎么,我们的风公子害羞了?不对呀,听说你经常会去长安的春梦园里找秀儿、丽儿的,而且每次去都赊账。” “你听谁说的?”风满楼越听越气。 “洛阳城百花楼的芭蕉姐,她可是出了名的长舌妇。你的事迹大概整个江湖都知道了。” “百花楼我一次都没去过,她怎么会知道?” “这你就不明白了吧!长安的春梦园有个老鸨子,名叫长雨,跟洛阳百花楼的芭蕉是表姐妹的关系。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况且不过是逛青楼嘛,成年男子谁不去呢?”今惜古一直在憋笑,就连旁边坐着的虎啸也咯咯笑了起来。 “今惜古,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风满楼恨得咬牙切齿,又听到背后有人在说他,他甚至想拔剑把这里的人都杀了灭口。 “可别想杀我,我已经中了蛊毒,在过不了几天,我就嗝屁了。虎将军,这期的解药是不是应该发一下了。算算时间,刚好到了。” 虎啸扔给他一粒药丸,今惜古吞了下去。见风满楼眼里都是杀意,虎啸提醒他道:“奉劝你别打他的主意,我们还指望他来找宝藏,这件事是我们成功的关键。” 今惜古嘴角上扬,朝风满楼眨了眨眼。 地图上标注的位置,就在距离塔夏镇十里开外的一片空地上。这是块独立的空地,四面都找不到支撑点,且已经有上百个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洞坑,全是来寻宝的人拼命开掘的。 这附近也徘徊着不少人,看似两袖清风,啥也不是,其实都是想看看,究竟有没有人从这里挖到宝物。 这三天,他们每天都会过来看。 今惜古已经把方圆十里都勘测了一遍,如果宝藏埋在地下,可能早就被人挖走了。 倘若不是在地下,莫非是在天上? 今惜古抬头仰望,面前只有一座山,便是和天池相连的一座连环山脉。山上有一道窄梯可以上去,这里通向山顶,山顶有一间茅屋,便是步桂鸳所述“天池疯子”居住的地方。 这些天去拜访天池疯子的人也不在少数,也无功而返。今惜古觉得,他们也有必要上去看看。 但虎啸却并不想见这个人。 “他就是个十足的疯子,谁见了他都要跟着发疯的。” “为什么?”今惜古问。 “他会拉着你比剑,但他根本就不会剑法,充其量不过是孩童撒泼的伎俩。所有上山的人都不愿和他作多计较。” 难以置信这些穷凶极恶的江湖中人,竟然会拿一个孩子毫无办法。 虎啸会这么说,只因为他确实上去过,还被当众羞辱了一番。 这令今惜古更加好奇了。 这道阶梯很陡峭,普通人想上去并不容易。 但作为习武之人,从这里上山,本就是轻功的基础。 能住在这上面的人,轻功想必也是极高的。 但等抵达山顶,见到这个神秘的天池疯子时,任何人都会觉得失望的。 这个人看不出任何有多厉害的样子,只因他太小了,只有不到三尺的身高,身子骨瘦弱非常,看着不过五六岁的样子。 见又有人上来了,他显得极为兴奋,嘴角挂着笑,踮着脚跑上来。 见了虎啸,他瞪大了眼睛,大叫道:“你又来啦!上次还没尽兴,来继续陪我玩,给我当马骑!” 没想到状如牛的虎啸竟然吓得连连后退,把今惜古推到了前面。 “小朋友,今天来找你的不是我,是他!” 那小孩歪着头,仔细打量着今惜古,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可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好玩。” 接着又望向神情默然的风满楼,表情变得惊奇非常:“这位大哥哥看起来好玩得多。” 风满楼蹲了下来,已经快跪下了,却还是高了小孩一个脑袋。 “大哥哥今天没空,只问你一个问题。” 小男孩看着他。 “你为什么会一个人在这山上,爹娘呢?” “爹娘呀……”他忽然咯咯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爹娘有什么好笑的。”风满楼问道。 “我就是你爹,那你娘呢?”男孩反问道。 风满楼骂了句脏话,看向虎啸:“果然是个小疯子,天池疯子,臭疯子!”他还没有从酒店的羞辱里走出来,现在又被这孩子羞辱,气得想拔剑。 但是虎啸拦住了他。 “你要敢动这毛孩子一根寒毛,我废了你!” “为什么?”风满楼不解地问。 “这是一条古老的规矩,孩子不能杀,否则我们会受到终生的诅咒。你可以杀老人,杀女人,杀各种男人,就是不允许杀孩子!” 小孩正朝着风满楼做着鬼脸,气得他恨不得从山上跳下去。 今惜古双手交叉,觉得这个小孩有意思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