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根攻略》 第1章 第一章月亮是圆的,眼前这人眼珠子也是圆的。这是阮宝玉醒来之后的唯一观感。至于其它,他一概想不起来。沉默良久,他说了句所有失忆者的经典台词:“我是谁?”跟前看他那人似乎不爱说话,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胸前。阮宝玉低头,看见自己胸前挂了块牌子,上书大白话三句。——我叫阮宝玉——我很有钱——送我去府前街阮府赏银十两。原来他叫阮宝玉,还很有钱。宝公子立刻“哦”了一声,抬头:“现在你可以送我回去了。”那人还是不说话,又伸出手指,戳了戳他胸前,在“府前街阮府”这五个字上扫了下。那意思是要他自己回去。宝公子又哦一声,迎风抖了记,轻声:“那请问府前街在哪里?”那人起身,终于发话:“往南不远就是。”说完一掠衣摆背身,已经准备离去。宝公子还是慢吞吞,先“哦”,再愣下神,等那人走到八步开外,这才又跟一句:“那请问南边是哪边?”那人脚步不停,还是伸出一根手指,这次阮宝玉看得清楚,是根食指,比一般人略长,直指的应该就是南边。这一次宝公子没哦,因为那人已经走远,所以拿手圈住嘴巴,朝他大喊了一声:“喂!”这一声很清亮,那人缓缓回身,迎月辉露出侧脸。之后宝公子就说了一句很要紧的话。“你长得真好看!”迎着月光他道,露出了一个宝光璀璨花痴万分的笑。日上三竿,帛锦这才骑着他的菊花青不紧不慢来到大理寺。没办法,虽然他这侯爷兼大理寺卿只是挂个虚职,但有时候不免还是要应个卯。寺里李少卿远远见他,连忙喊人,摆上他最爱的葡萄。葡萄是西番贡品,因为帛锦爱吃,皇上就常赏大理寺,寺里上下没少沾他光。锦衣侯帛锦,倍受圣上恩眷,这是朝野上下人人皆知的事实。帛锦迎风,为这恩眷冷笑了一记,坐下身来,拿一棵葡萄极是缓慢地剥皮,一边冷声:“那阮少卿今儿该来上任了吧,人呢,怎么没见?”“禀侯爷,是今儿上任,可人还没来。”“没来?日上三竿还不来?”李少卿就有些讪讪,赶忙赔笑:“阮少卿素来散漫,但也颇有才名,曾是圣上钦点的状元,在山西的时候还接连破了几宗大案……”说话时正主已到,那位阮少卿已经立在院口,正仰头眯眼,努力想看清牌匾上的大字。李少卿连忙动身,疾步赶到他身侧,一边耳语:“快快快,侯爷都到了,你却……”太监急煞皇帝却是悠哉,那阮少卿往里瞟了瞟,看见帛锦,却仍是不紧不慢,掸掸衣衫扶扶官帽,一边还道:“也不怨我,出门的时候我也蛮早,哪里知道今儿街上会有花会,那花魁又长得那么好看!”路边姑娘好看,所以花痴来迟,这理由还真真是充分至极。李少卿就益发讪讪,只好拉他衣袖,拽他到帛锦跟前,弯腰:“侯爷,我来介绍,这位就是……”“就是阮少卿,大名阮宝玉,住府前街,还很有钱。”帛锦冷声跟上,眼睫低垂,在脸上落下两道扇形阴影。李少卿吓了一跳,赶忙转弯拍马:“侯爷还真是挂心下属,这么快就知道了阮少卿住处,属下对侯爷的敬仰之情那是……”一旁阮宝玉却是神色自若,只是俯身往前,凑眼去瞧帛锦,都快眼对眼了这才“哦”一声,仍旧不紧不慢:“原来昨晚瞧见我晕倒的就是侯爷。”帛锦冷笑,言语不能,只好又找了颗葡萄来剥。宝公子当街看了半天姑娘,这时候十分焦渴,于是咽了下口水,道:“侯爷不必替属下忧心。属下因脑仁被人敲过,所以有个好晕倒的毛病,醒来之后也会犯浑,但最多五六个时辰便可恢复,大夫也说没有性命之忧的。”说完又恶狠狠咽了下口水。帛锦无法,只好做个手势,请他但吃无妨,一边闲话:“听说你是状元出身?”宝公子吃葡萄很忙,没空答话,于是连连点头。“可是我看你那块牌子,是半点文采也无。”两句话的功夫宝公子已将一串葡萄吃完,先是拿官服袖子擦了嘴边,然后又伸出他湿淋淋的爪子,去怀里掏了半天,掏出那块牌子,在帛锦跟前摇晃,问:“侯爷是不是说这块?”帛锦点头。“禀侯爷,属下也想文采斐然来着。可又怕见我晕倒的是个粗汉,好不容易识得几个字,却又被我文采斐然晕了。”帛锦失笑,抚额头:“看来你还心思细腻得很,可既然如此,为什么还写自己很有钱,就不怕人家把你绑了?”“不怕的。”宝公子道,将手上汁水也悉数擦上官服:“一来侯爷要相信世人尽善,二来嘛,我根本就没钱,屋里穷得漏风,所以不怕被人勒索。”“那你不怕人家撕票?”“不怕。我长得这么好看,是人都不会忍心。”宝公子道,亮出他宝光璀璨的一个笑。帛锦拼命压制,非常想问他怕不怕被人奸了,只好硬生生转个话题:“那好,既然来了大理寺,你就好好干吧。”宝公子“哦”一声,终于有了三分正形,道:“禀侯爷,近来寺里案子我已先做了功课,觉得少年脑浆一案最是蹊跷,想从它查起。”“就是那十八个被劈开头顶,没了脑子的少年?”“是。”帛锦沉默,若有所思,过很久才回神,起身:“那好,你查吧。我还有事先走。”李少卿连忙弯腰恭送,宝公子却是欲言又止,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讲。帛锦于是顿步:“你还有话?”“是。”“要不要紧?”“要紧的。”“那快讲。”“侯爷你长得真好看!比今儿街上的花魁还要好看!”宝公子于是朗声,迎风一笑,又是宝光璀璨花痴万分。第二章在连灌了八杯热茶之后,宝公子终于满足地嗳气,开始翻阅卷宗。一旁李延直瞥眼:“你几辈子没喝过茶?还是看人好看口水流太多,虚脱了?”两人曾是同窗,在一个书院念书,所以说话浑没遮拦。宝公子伸个懒腰,又露出他一口白牙,宝光璀璨一笑,道:“没多久,也就从昨儿晌午起没喝。”“做什么?你不是水牛么,怎么突然转了性。”“我想着今儿要来上任,公家有的是茶,就没喝,替家里省些茶叶。”宝公子又伸懒腰:“算了,说了你也不懂,你家是黄金万两只等闲,哪里会懂我们穷人的苦楚。”李延翻了几记白眼,也是言语不能,只好也去看那卷宗,问:“这个案子到底哪里蹊跷,我看证据确凿,判得很工整。”宝公子于是慢慢抬头:“不告诉你。你长得又不好看,我干吗要告诉你。”李延后仰,气到打跌:“是是是,你别告诉我。反正在你眼里,世上人只分两种,好看和不好看的,我不幸是后一种,所以白白把你荐到京城来,也活该遭你白眼。”宝公子闻言点头,很是郑重,一边眯眼:“要说好看,你觉没觉得,咱上司才是举世无双地好看,你仔细观察,他那双瞳仁不是全黑,是带很暗很暗的紫,神秘得很。”李延又打个跌:“你不是眼力很不济么?怎么才一照面,便连人家瞳仁带紫也瞧见了?他鼻孔里有几根毛你瞧没瞧见?”“没瞧见。”宝公子愣了下,连忙起身,将卷宗一把抱起,突然间雷厉风行:“我现在就去补瞧,回头告诉你。”“喂!”身后李延的这声长唤完全白费,宝公子这人虽然温吞,但瞧美人却绝对是一往无前,脚底生烟好似踏着风火轮。所以李延只好作罢。帛锦是怎样的一个人,圣上赏他的那些俊男美女,又是如何的一一全没了消息,这些传闻相信不用他说,宝公子也很快便会知晓。书房,窗幔紧掩,一丝光线也无。帛锦在凳间坐着,慢慢擦亮火石,点着了手上纸张。纸张泛黄,很快就烈烈燃烧,烧到最后就只剩了纸心的一个字,“无”。帛锦冷脸,慢慢看这字燃尽,火苗继续下延,烧上了他手指。不是不痛的。只是已经没了快感的人生,有痛感未必就是坏事。世界在这时适时寂静,陪他一起体尝这活着的滋味。敲门声也很适时,在他手指变成焦炭前响起,管家在门外小声:“大理寺阮少卿求见。”“不见。”“他说是为案子来,请侯爷务必一见。”书房里一片寂静,过许久房门突然大开,帛锦已经冷脸立在门口,问:“他人在哪里?”帛锦进门时,阮宝玉仰脖,杯口对嘴猛灌着上好的铁观音,见上司出现,一着急差点被茶叶沫子呛死,闷头猛咳。帛锦目不斜视,只当宝公子鼻喷水是虚像,径自到上座坐定,举茶而饮,听到座下的咳嗽声渐息,方才问他,“阮少卿找我何事?” 第3章 迟柳有些迟钝,人软成了一滩水,又拖住帛锦一只手,握住自己□,闭上眼并不回答。帛锦也不再问,犹豫了下,开始替他□。前后刺激同步,有痛更有快,这滋味真是非凡,迟柳喘着气,腰弯成一个半弓,浑身毛发很快便已湿透。屋里的那枝蜡烛这时就益发诡异,不止火苗,连上腾的烟气也袅袅带紫,而且带股说不清诡异的香味。可惜的是迟柳没曾发现这些,一早就闭了眼,正享受这无以伦比的快感。无以伦比,一点没错,连迟柳也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今日这样敏感,很快就已经接近□。可是帛锦不许,看技巧绝对是个高手,总是在他快到顶峰时罢手,稍稍冷静后又重新开始。快感就这样开始跌宕,在最高端下落,然后又爬升,一次叠着一次,最后推他到云端,“砰”地一声炸了开来。那一刻满世界静默,迟柳昂起,射了个痛快,有那么一瞬时的感官空白。身上有些黏腻,大约是□和汗液,湿哒哒的。迟柳终于睁开了眼,试图坐直,却发现自己无力,于是只好失笑:“劳烦侯爷扶我一把,该到我服侍侯爷。”帛锦扶了他一把。衣衫上还是很黏腻,黏腻到有些受不了。迟柳有些受不住,于是伸手抹了下。这一抹抹出了异样。何止是黏腻,身上这湿淋淋的还一片猩红,分明就是血。迟柳低呼了一声,这才发觉脖颈一阵锐痛,将手摸上去,原来是有一道窄小的伤口,正是这一衣裳鲜血的来源。什么时候自己被割喉,然后血又如何慢慢淌了一身,他居然半点也不知道!帛锦森冷的声音响起:“你可以咒我怨我,多恶毒都行,我是必有报应。”迟柳张了张嘴,却再也发不出音,呼吸终止,眼神也定格在讶异怨愤的这一刻。血还在流,慢慢漫上了帛锦的衣摆和厚底靴。帛锦还是不动,在原处听夜风拍动房门,吱呀吱呀,一声又一声。到最后蜡烛燃尽,那紫色的火苗妖异地升高,做了挣扎,最终却还是灭去。一切又都归于黑暗。沉静的无所不容的黑暗。一夜很快过去,一个白天也即将过去。帛锦在书房,侧头,看斜阳一寸寸西挪,许久许久后听到管家在门外禀报:“侯爷,大理寺阮少卿他……”“昨晚不是已经告诉你了?这人登门不用再通报了,直接打发走!”“是!”管家将头一低,“只是,他昏倒在我府门口的台阶上,已经多时了。”“当作路人,不用搭理。”“可是,阮少卿他穿着官服……”已经有一个月没发毛病的宝公子,居然在三天之内连昏两次。色令智昏,绝对的色令智昏。帛锦冷着脸,对这位花痴下属实在是没想法,干脆差人去叫李少卿,让他想法子扛这位宝货走人。不过盏茶功夫,李延人到,而宝公子也醒转,睁着迷茫的眼睛,先看了看李延,又看了看帛锦,比较后立刻目标明确,飞快挪到帛锦身边,又开始说他的经典台词:“我是谁?这里是哪里?”帛锦不吭声,一甩袖子走人。上司离场,那李延立刻就没了正形,哼哼:“你叫做阮宝玉,被爹娘卖给我了,做娈童,今晚就破处。”宝公子眨眨眼,“哦”了一声,反应慢半拍,过一会才皱起眉头:“为什么卖给你,我不要卖给你,我要卖给刚才那位好看的大爷。”李延的脸立刻拉长:“你个小样,还敢挑主子?主子我现在要回府,你好生跟着,可别跟丢了。”宝公子“哦”一声,爬起身,这才发现怀里抱着的兔笼。“啊,那个,这兔子是你爹送的,买你送兔子,买一送一。”李延连忙补充。宝公子又哦一声,很乖地跟在他后头,路上经过一面铜镜,又很臭美地照了两下,开始嘀咕:“你确定我爹没诓你?”“啊?”“你不觉得我做娈童太老了?你确定我还是处?”“少废话!再废话主子我割了你舌头!”“少废话!再废话我割了你舌头!”一个时辰过后,李延还在重复这句,一边吩咐:“你出点力,让你替我搓背,你当挠痒痒?”宝公子就只好撇嘴:“本来就是,你腰这么松,做主子的还不如奴才我好看。真是……还不许人家说。”听了这话,李延的眼神就有点邪,咪咪笑:“这么说你腰很紧?那好,下来,陪主子一起洗。”宝公子一愣,扁着嘴,不大愿意。后来想想他是主子,主子的话焉能不听?于是开始脱衣服。解腰带的时候他看了看身上刺绣,摸鼻头:“怎么我这衣服虽然脏,质料却很好,我爹不是因为很穷才卖我的吗?”正四品少卿,官服质料当然很好。李延开始蛰蛰地笑。宝公子又脱,脱到差不多了,突然眨眨眼:“主子,我怎么觉得你很眼熟?”昏倒之后他会犯浑,但恢复起来也快,这会子就已经开始恢复。李延在浴桶,看他脱得清洁溜溜只剩一只裤头,笑得瘫成了一堆泥。片刻过后。“你个天杀的李王八!”李府内房爆出一声断喝,宝公子双眼赤红,比笼里兔儿爷还红百倍,一把揪住了李延的头发:“我只给比我好看的人瞧我□,这叫贞操,你懂不懂啊懂不懂!”“好。我是禽兽不如,侮辱了你的贞操,随便你处置。”又是片刻过后,李延已经彻底服软,耷着头比兔儿爷还温顺。宝公子余愤未平,气喘得还是咻咻的,恶狠狠:“那好,你现在就替我做件事,兔儿爷,那只,你看见没,我要它的脑子。”李延愣了,一双眼瞪得斗大:“你不是一向最和善,号称动物保护,在书院抢我鹿肉干,一边吃一边骂我不是人!”“你少提那没用的,快动手,这是公干。”“啥公干?替公家做兔肉干?”“刑部拿住的那个犯人,在他屋里搜到一堆脑子,问讯的时候他不是说了,那全是腌好的兔脑。”“这种鬼话你也信?蓝色药水腌兔脑,恶心成那样,他腌来干吗,吃?”“我信。”宝公子慢吞吞:“蓝柋汁腌兔脑入药,这是一种巫术的药引,有人曾经告诉过我。”“谁?谁告诉你?还有啥,巫术药引?既然是药引,那人犯又为何不申辩?”“这些你不用管。反正你替我弄,我知道你怕血,可谁让你侮辱了我的贞操,这是惩罚!”半个时辰过去了。兔儿爷还被捏在李延手里,宝公子的语气已经不那么坚定:“你觉没觉得它在看我?眼神很哀怨?”李延立刻点头,也瞧宝公子,眼神比兔儿爷还要哀怨。就在这时有人推门,门没栓,来人一推,门户立刻大开。李延的眼神就更加哀怨了。不敲门直推而入的,是他那尚书老子。跟尚书大人一起立在门口的还有个人,长身玉立,穿一件玄色的大氅。本来李大人还很得意,正在介绍:“这位就是小儿,没啥出息,在大理寺做个少卿。”再后来就无语了。他其实很有出息的少卿儿子,这会子穿了内衫,正和另一位穿内衫的少卿蹲在一起,手里捏了只兔子。这情形的确十分……诡异。李延一向怕他老子,理所当然地慌了神,站起身来,脸红耳赤,问:“爹……爹你不是说下了朝还有宴席,今天要……晚回的吗?”这一解释益发显得心虚。李尚书乌云盖脸,黑得就只差滴墨。李延急忙解释,因为心慌,兔脑子人脑子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气场就有些尴尬。而门外那位来客在这时咳嗽一声,居然好似听懂,开始发声。“蓝柋汁腌兔脑,这是一种巫术的药引没错。”那人道,声音低醇,好听地紧。“至于少年人脑,这也是一味药引,你们知不知道?”过一会他又道,大氅掠地,缓缓踏进门来。第四章京郊,凌云道。路尽头是京城童生考报名处。道不宽,两旁排满了测字算命的摊头,多到让人目不暇接。五颜六色的招牌旗,展展迎风,眼花缭乱。据说这道中某块石头曾绊倒一位六岁的天才童考生,从此他青云直上,故这路也成了京城里童考生必“摔”凌云道。处处能见有人练习狗吃屎,摔得鼻青脸肿,还兴致盎然。看!又倒了一个! 第5章 帛锦在偏厅,里面光线偏暗,燃着浅淡的香。为了御寒,厅里的木椅都铺了狐皮,帛锦如今就坐在一张纯白的狐皮上,左手撑头,眼底空空,就只有那么一点意兴阑珊。“阮少卿找我何事?”等了片刻他开口,语气也是,什么感情都不带,只有那么一点意兴阑珊。阮宝玉立刻就绽开了他宝光璀璨的笑:“侯爷真是睿智,知道是属下要见侯爷。”说完又加一句:“我眼神不好侯爷是知道的,所以……要近点禀报,侯爷不介意吧?”帛锦没发话。宝公子就立刻上前一步,几乎脸贴脸,开始向上司汇报案情。几句话就能说清的事,他说了大半天还没说明白,中间更是废话无数。“侯爷你眼睛真好看!”“侯爷你手指真长!”“侯爷你手怎么啦?怎么受的伤,这么好看的手要当心!”……这期间帛锦一直毫无反应,到最后只是一句:“你说来的不是正主,那是什么人?”“我觉得他是来触动机关的人。”“什么叫触动机关?”“就是知道有诈,特地以身犯险,将我们的陷阱触动,提醒正主不要中了圈套。”这一句让帛锦有了三分敬意。李延这时终于开了口:“提醒他难道不会传消息,以身犯险?你以为个个都跟你似的这么傻?!”阮宝玉不说话,居然不挤兑不回嘴,只是看着帛锦,两人四目对视,完全忽视他的存在。帛锦眼底略动,正想开口,却看到管家进了厅门,正低头奏禀:“侯爷,圣上宣见。”“现在?”“是。”帛锦低头。从这一低头,宝公子看出了不情愿。“那好,你准备轿子。”过一会帛锦发声,站起身来。宝公子立刻跟在他身后,从偏厅出来一直跟着,还学他走路姿势,只差踩到他脚后跟。快到大门的时候帛锦终于忍不住,霍然转身看他。宝公子立刻绽开他宝光璀璨的一笑,道:“我不是有意要跟着侯爷,实在是侯爷身形太过好看,完全是情不自禁!”从侯府到皇宫,路程不长,大约只要一盏茶功夫。跨进大殿朱门的时候帛锦吸了口气。年轻的圣上正负手候他,见他进门嘴角上挑,微微一笑。帛锦下跪:“微臣参见圣上。”圣上那个笑意扩大,很亲热地上前,扶他起身,看他看了一会,这才轻声:“他回来了,就在京城。”“谁?”“他。”这一声言辞肯定而且意味非常。帛锦垂下了头。“听说那个少年脑仁案有了进展,你们那位新少卿好像设了个局,虽然没捉住人,但把人伤了,就伤在右腰。”过一会圣上又道,为了示范,将手在帛锦腰眼重重一拍:“就是这里,右腰!”第五章“大夫,给这么好看的病人出诊,你居然还忍心收二十两!”听到大夫最后的出诊数目,宝公子一如既往发出一声惨叫。大夫就有点想哭:“少卿,阮大人,这里面有您一月要用的药材,通血明目样样名贵,收您二十两,我真的是赔本,您……”“十九两。”阮宝玉斩钉截铁:“大夫,给我留下一两吃饭,可怜我拖家带口开销大.”大夫是个老先生,闻言只好举手投降:“十九两,阮大人,全听你的。”阮宝玉立刻咧嘴,露出他宝光璀璨的一笑:“先生真是好人,既然是好人,就再帮我个忙如何?”大夫立刻后退一步:“真的不能再便宜了阮大人,我……”“不是便宜,再便宜你就蚀大本,还咋混对不?”大夫连连点头。宝公子于是立起身来,笑眯眯:“我只是想请先生看看,如果有人是这样走路,会不会有什么不对?”说完他便举步,步态完全变了,沉静无声,就和今日帛锦的一模一样。在侯府时他跟着帛锦,从偏厅跟到大门,学了一路,学的有了起码九成象,这会子也一点没忘。大夫蹙眉,去摸山羊胡,让他再走一遍。宝公子于是再走一遍。“这人腰上有伤,如果真是这么走路,肯定是腰上有伤,虽然极力隐忍,但还是不自然,是在让着疼。”过一会大夫道,斩钉截铁。大理寺偏厅,茶气袅袅,茗香四溢。“第四十七遍了。”李延站立,头枕红柱,依稀嘟哝。“什么?”宝公子大梦方醒。“我说你不灌茶,情感充沛地点这些脏银,已经第四十七遍了。”“是吗?”阮少卿手捏着银袋抬头,困惑望望天色道,“这确实不像我的速度……”李延横眼,鼻喷不屑地“哼”了声。阮少卿低头,拿着银袋继续点银子。“宝公子,我必须提醒你,我们已经打草惊蛇了。如今我们必须想到的是,犯人已经不会用以往的方式得到脑仁的话,那他会采取什么方式继续呢?”“李延,我们的上司他是怎样的人?”“你到底有没有想这个案子!”“怎样的?”宝公子仰脸,姿态□。李延终于愿意无私奉献给宝公子一点灵光,坐下与阮宝玉平视,“你听着,侯爷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哦?”“侯爷和皇上的关系也非比寻常……”……“你是说侯爷和那个炼丹的方士要好?皇上最后棒打鸳鸯?”“这只是谣言,不能全信的。”李延为难地整整官帽,咬文嚼字。“那个方士很好看吗?比我还好看?值得侯爷这样!”宝公子瞪眼,杀气腾腾!李延脸如受重击,铁青着迟迟不发一声。“李延,你去寻个牙婆来。”李延拢眉,当即会意。罪犯不愿再涉险,可那药方成功在望,怎会轻易放弃?现下最快且最有效的途径很可能是——正常买卖人口。“你早就想到了,是吧?”李延眯眼,猜测阮宝玉拖延的理由,“你方才不会是想办法,再不动声色地拖我入局?”阮宝玉摇手,撩起官袍就向门外走,“为了补偿你,这次我当饵就是。”“外头快下雨了,你做什么去?”李延见状心疑。“向上司申请补贴去。”宝公子果毅作答,头也不回。“少卿大人,如果我再劝你一句——”“你就是我生的!”寒雨零星,天地之间尽是灰蒙。帛锦在书房看书,却见下人拎一巨大木牌,步履匆匆经过门外回廊。牌上朱赤大字赫然写着:府内新进恶犬看院,如有擅入者后果自负。帛锦讪笑,随口问这是做什么用。“管家说阮少卿站在门对面,神色极其恐怖,挂上这牌子,防范不测。”下人如实禀报。帛锦听后沉思。侯府门外三丈半,宝公子眼盯铁门,双手僵垂在身侧,与门持续对峙着。骤然,大门洞开,帛锦独自一人缓缓从里走出。“阮少卿,找我有事?”言语如空中浮云,悠悠飘荡。宝公子伫立那厢,知趣地报以一笑,倏地张开双臂,拔腿拼命地冲了过来;帛锦愣呆,瞳仁冷绝地一缩,人没回神身体却做了反应,随手将宝公子扔了出去。宝公子横飞射出,撞到对街的矮墙,才收住势头,四脚朝天闷声落地。泥花带雨,四下溅开。“你……没事吧?”帛锦微讶眯眼,没想到自己对这人的排斥如此大。雨洼里,阮少卿边暗咒自己迟钝没吃上豆腐,边费力起身。官服拖泥带水已经湿透,他脸上却无半点狼狈的神情;只见他恢复神采,擦干嘴角的血丝,戴正顶上乌纱,恭恭敬敬地向帛锦礼,“侯爷,下官要回大理寺办案去了。”帛锦沉默须臾,负手冷冷一笑,“那,不送了。”宝公子领命,豪爽地迈开几步,又回过头,不忘那宝光璀璨地一笑,“侯爷,你必须承认我方才的样子,确实神气!” 第7章 “这袋子是普通,可面上滴着几滴蜡油,蜡的颜色是紫的。如果我没有记错,紫蜡是皇上专门恩赐侯爷的,全京城也恐怕只有侯爷才有。”“你把想说的话,都说了吧。”李延叹息,“侯爷,沈落犯案,你还想包庇他做什么?都说侯爷已经浪子回头,可这事,皇上知道,又该怎么说?”“不用拿他来这吓我!做大理寺卿是我,不是阮宝玉。今夜这案,我非要参与,你若不同意,大可拦我试试。”“官大一品果然压死人,没想到侯爷那么想压我?”前半句低沉,后半句惊人地高昂;通常这话由正常人来说,往往怒里含威,可站在门前风口那主的语气,却载殷殷期待。帛锦不屑望去,缓吐三字,“阮宝玉。”“卑职在。”宝公子不顾李延打的眼色,积极奉送上了自己璀璨的花痴笑。“案子断得如何,沈落呢?”“侯爷,我不觉得辛苦,如果侯爷实在过意不去,可以用力拥抱下下属,全当鼓励。”“我问沈落怎么样了?”“侯爷放心,这次现场缉凶,人赃并获,他是翻不了案了。”“他……都招了?”帛锦、李延异口同声。“侯爷请看供词。”宝公子不理李延,一味地向帛锦靠近!帛锦擒笑,接过案卷,双手用劲将纸卷从中撕裂;李延冲上前阻止,可惜太迟。只见帛锦手在空中一扬,那碎裂的残纸,一如片片枯叶飘零落地。“侯爷真神,怎么做到的,能再来次吗?”不知什么时候,宝公子已站在帛锦跟前,怀抱一打厚厚的卷宗。李延气闷,帛锦冷哼。宝公子终于瞥见李延的面色,忙陪笑安慰,“没关系,刚刚侯爷撕的是我手抄京城花榜美人的名单。”随后,宝公子又瞧见帛锦极为阴狠的眼神,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滚上胸口。他为难地垂头,“只是拿错了呗,侯爷,不会扣我俸禄吧!”帛锦与李延双双面如死灰,好似阮少卿刚刚讲了个不折不扣的恐怖故事。“侯爷,再撕一次吧。”宝公子又想起了什么,拽拉李延出门。“你要做什么?”李延皱眉。“我再单独欣赏次上司的美貌,你就不必作陪了。”可怜的李延,还没应时地展开任何痛心疾首表情,就已经被宝公子无情地抛在了门外。宝公子利索关门后,心虚地扭头,却发现帛锦在微笑,烛光下居然带出丝许的温润,“你赶他走,究竟想对我说什么?”宝公子转回,双手互藏袖中,低低起音,“兔子脑是巫医针对孕妇难产用的土方,而少年脑仁却是一味药引,传说脑仁攒到二十一个,加上秘方,可治男子无根。”宝公子说到这里,恰当地一停,又继续道,“所以,我开始以为,是宫里宦官犯的案;而设计那夜,却没见主犯,反而节外生枝,来了个高手,脱身时扔银袋做暗器,而我……恰好认出装脏银的袋子是侯爷的。”“继续。”帛锦一手支颐,平静地看着火烛。“就此,我认定线头该在侯爷身上,所以我向李延打听侯爷的过往。”“然后知道了沈落?”“是。我想沈落不肯让侯爷受到半分委屈,所以才会动手害人;而侯爷可能也一时寻不到沈落,又不忍他一再涉险,在催我定案不成后,只好以身犯险触动机关,警示沈落。”阮宝玉说到这里停下了。后面的事情,无需多说。沈落还是执迷不悟,终是落网难逃,而锦衣侯还是为他而来。“听阮少卿的意思,我为他他为我,我们还真是有情有义的一对。”过许久之后帛锦发了声。宝公子连忙点头,就差双眼擒泪。“好故事,真真是个好故事!”又是一个微顿之后帛锦抚掌,姿势倦怠,可这顿巴掌却是拍了许久。“侯爷……”“李延知道多少?”宝公子微一犹疑,正色回复,“他就恼恨侯爷抛不下私情,一味包庇沈落。”帛锦满不在乎地叹了口气,“说了半日,我只想问宝公子,我可否能单独见我那苦命的沈落一面?”宝公子侧头,宝光露齿一笑,“必须有我作陪。”※※※※※※※※3.30更新分界线※※※※※重逢。并不激动也不恍如隔世,只是感慨,这一段和他相关的人生终于可以作结。帛锦走到那人跟前坐下,眼神没有波动,仍是那一味的意兴阑珊。对面,这位和他只隔数尺的清秀男子,名字叫做沈落。爱穿素色,发起飚来一顿能吃半拉猪,可却喜欢捧着胃装弱受,这位沈落君煞是有趣。有他做伴,人生是理所当然的不会寂寞。所以那时新帝登基,大难临头,帛锦倒也坦荡。了不得富贵荣华扔下,和这位伪弱受君远走天涯,从此笑笑闹闹,不也就是一辈子。为这个他做了周全安排,先是自己金蝉脱壳,不动声色地人间蒸发,其实就藏在京城。而后等风浪稍平,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走远,放弃追逃,这才传口信给沈落,要他和自己会合,从从容容地浪迹天涯去。那天是数九的最后一日,他记得自己坐在马车,路上看风景,枯枝都抽出了新芽,那绿是这样鲜活,仿佛带着希望,正从他心头萌出。到了约定的地方,沈落已经侯在那里,手里捧着包袱,习惯性地咬着下嘴唇。以前也有过约会,这位沈落君无一例外都会迟到,然后眼睛闪着泪花花:“你不会怪我吧大哥……”帛锦拿他鬼办法都没有,是白白的颠倒众生叱诧风云,到头来却被一只伪弱受骑在头顶。而这一天的情况和以往有所不同,伪弱受君居然没有迟到,早早的在巷口等他。帛锦下了马车,走的近了,这才发觉他浑身颤抖,眼睛里闪着泪花,浑身颤抖,见他后开口,说的居然还是那句。“你不会怪我吧大哥……”当然这是个陷阱,陪沈落一起来的还有新登基的圣上,他骨血至亲的十三叔。也就是这一天,他所拥有的一切都被彻底破碎。包括爱情,包括骄傲,还包括作为一个男人起码的尊严。他记得很清楚,那日他们被双双拿下,然后又被运回宫中,一路上走了起码一个时辰。这一路沈落都在颤抖,抖得像片风中残叶。而他那时痴惘,到最后居然不忍,伸出一只手来,去握住了他肩,一直握到目的地到达。目的地在皇宫,是一间阴冷潮湿的黑屋,屋子最特别之处就是正中一张大台。这间屋子没有匾牌,但宫里人都知道它是什么所在,给它起名,叫做净身房。帛锦被捆住四肢,大字型开着,就这样被绑在了那张冰凉的大台上。咫尺之外的圣上带笑,笑的是这样玩味。他说:“记得有人曾跟我提过,要毁掉一个骄傲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彻底碾碎他的尊严。”说完他便俯身,撩开帛锦衣摆,又亲手替他褪下绸裤。那一刻帛锦就已经知道他要做什么。毁灭他的自尊,通过所爱之手,这法子的确高明至极。也就从那一刻起,时间永远停顿。只要一闭上眼,他就能清楚看见沈落,看见他手里握着那把弯刀,眼泪纵横流了一脸,一边颤抖一边向他两腿间走来,嘴里重复着这样两句。“我也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你不要怪我大哥,真的不要怪我。”……如果那日弯刀向上,眼前这人能够顾念他一分,将刀插入他心脏,保全了他最最起码的尊严,他都会如他所言,不去怨他恨他。可惜的是他没有。为了保全自己,拿着一枚冷刀,亲手将他净身。这便是他计划着要共渡一生的所谓爱人,阮少卿口中那有情有义的沈落君。故事大抵就是如此吧。这是个死局,那一刀割下,他心寒凉,可不能否认,挥刀的沈落也备受熬煎。事后他设法逃出宫去,失踪三年,又冒大险取少年脑仁做药,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说明他很愧疚,也撕心裂肺无处容身。所以,三年过去,两人第一次重逢,帛锦听见的还是这句。“我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如果不那么做,不止是我,我全家都会死得很惨!”和三年之前一模一样。有所不同的是,现在的帛锦有了气力,听见这句,能够牵起嘴角无声的冷笑。无所谓恨也无所谓怨叹,心若凉了,怨恨感叹,都会觉得太费气力。所以他只是冷笑。而沈落的情绪则明显激动得多,略顿片刻后人冲上来,俯在他脚下,一边仰头:“只差三个人,我的药就要配成,你弄我出去,到时候你那里就可以重新长出来,我们就可以重新开始。”帛锦闻言又笑:“是谁告诉你这个方子,你就真的相信?”“我能配出来的。你莫忘了,我是举国数一数二的方士,是先皇御用的炼丹师!”帛锦不语,缓缓眨眼,睫毛隔断光线,眼底沉沉,里面是世上至深的黑暗。“你以为,你亲手割断的我的□,会因为你一颗仙丹,就重新生长出来?就好像你亲手割断的情分,会因为你这一场愧疚,就可以重新来过?”过了许久他才道,冷冷一句,无所谓怨恨感叹,只是很单纯的讥诮。一旁阮宝玉连退三步,差点因他这一句喷出血来。亲手割断。亲手割断!!这……原来才是他一直想要揭开的真相。 第9章 帛锦单肩使力,只不过使了一分内力,那宝公子便好似一只米袋,被他“砰”一声甩出了门去。脖子上流了起码三碗血,然后又被人过肩一摔,要是个正常人,便不死也残了。宝公子的非凡之处也就在这时体现了出来。身心俱受重创之后,他居然还能立起,还一步步又走上前来,走得很认真,居然好像在数步子。“十步,这次侯爷你把我摔开了十步!上一次你摔我的时候起码有十二步!侯爷,我离你越来越近了!”等走到帛锦跟前时他雀跃,居然又是咧嘴,笑得宝光璀璨欢欣万分。到了第二天,阮宝玉还是觉得这一定一定是场梦,人昏昏沉沉,一直托着腮在大理寺发呆。一旁李延也在,今天带了他的肥猫来,一边摸猫咪肚皮一边拿眼斜他:“沈落的案子就这么结了?自己把自己脖子扭断,你扭一个我看看。”宝公子毫无反应,继续托他的腮发他的春梦。李延就有点稀奇:“怎么你今天不瞧案子,连公家的茶居然也肯不喝?”“不喝,我嘴上有仙气,就算不吃不喝也能抵饱。”“……成,不吃不喝随你。那你总该看看案子吧,你一整天没做正事了。”“不看,你一人看。等忙飞了你就没空喂猫,省得你作虐,把一只丰神俊朗的碧眼黑猫喂成团肥肉。”李延就有点气喘,恶狠狠盯他,又恶狠狠把只卷轴硬铺到了他眼前。——永昌银矿。只看了这四个字宝公子便蹙起了眉,很正经说话:“我不能看东西,我脑仁被敲过,现在头疼!”李延也立刻正经:“头疼我替你找根带子绑额头,阮少卿您稍等。”“没用。现在除非拿侯爷的发带绑我额头,否则我绝对没法看东西。”阮宝玉轻声回了句,拂拂袖,很快就端着方步出了衙门口。忙到半夜,李少卿才回到李府,回府后第一件事就是找了件新内衫,差下人裁成袜子。袜子做好,他就日夜穿着,硬熬了三天三夜,没脱也没洗脚,就这么一直套着。到第四天,这袜子便成了宝,他先把它脱下,挨个又搓了遍脚丫,然后才选了只味道更甚一筹的,“哗”一声撕出一条,小心地搁在官服袖口。一切都安排好,第二日他照常去大理寺,照常去见那个整日发飘不做正事的阮少卿。天可怜见,帛锦侯爷这天无聊,居然来大理寺巡视。机会来了!和阮宝玉略说两句之后帛锦告辞,他于是也起身,跟在帛锦身后,定要送侯爷出门。寺里大院有些不平,于是他很有理由地摔了一跤,又顺势伸手,带到帛锦,将他官袍下衣衫“哗啦”撕下一条。这一下帛锦不悦,可他却乐开了花,从袖里偷偷掏出那一条臭布,硬撑住笑熬到阮宝玉跟前,道:“看看我是怎么对你!刚才你看见了吧,我那一跤虽然故意,可也跌得不轻,可你看我弄到了什么,侯爷贴身衣衫上一条布!!”“头不疼了吧。”“嗯!”“侯爷的味道怎样?”“那还用说,肯定是仙气飘飘!”片刻功夫之后,阮宝玉戴着那根长带,不仅脑仁不疼能看案子,而且还一心二用,居然想起了一件要紧事。“先前那个因脑仁案被捉的疑犯呢?没放吧?”“没。你不是千叮咛万嘱咐不能放,说你还要审。我就奇怪了,既然已经查明人家是冤枉,你还审个什么劲。”“去把他传来。”宝公子一扬那仙气飘飘的长带,顷刻间恢复他过目不忘的本领:“还有,前几天你给看的那个卷宗,永昌银矿的那个,也找来我再瞧一遍。”人犯被传来时,戴着仙带的宝公子正仙气飘飘地一目十行,拿手指依次划着卷宗。人犯于是下跪:“多谢阮大人为草民洗冤,大人真是包青天再世!”阮宝玉头也不抬:“你的确是被冤枉,兔脑腌来是给产妇止血,是种巫药,是他们孤陋寡闻了。”“是是是,大人明鉴。我那兔脑的确是腌来给产妇止血,大人真是青天!”“可你受审时却为何不说,宁可被人冤死,却一口咬定那兔脑是腌来做菜!”阮宝玉的这一声喝问拔高,高得是毫无先兆,吓得那人顿时一凛。“小……小的……是名……那个巫师,咱们做巫药的,总归……总归不大光明。”那人额头跑汗,好不容易才回了这么一句。“这么说你入行已深,是因为很懂巫术,很懂巫行规矩,所以才宁死不说?”“是是是。”那人立刻点头犹如捣蒜。“入行很深的巫师,你居然会不知道腌兔脑是用来引产而不是用来止血,被我一诓就诓了个正着!你根本就不是巫师,那兔脑也不是腌来做药,我猜得对也不对?”阮宝玉的这一声不曾拔高,说得很是温吞和缓,可却绝对有效,让那人脸色立时大变。第八章寒风月冷。大理寺临时关押嫌犯的地牢。巫师抬头,有些失神地看着头顶方寸大小的一扇气窗。窗台上蹲着一只野猫,碧眼闪着荧光,正森森看他。阮少卿说的没错,兔脑并不是巫药,那是一根线引,一根绝对不能被牵起的线引。“如果我是主子,知道有人对我起了疑心,也会把我灭口,将这根线索砍断。你说对不对?”心念至此巫师喃喃一句。窗台上猫咪低头,“喵”了一声,似乎也表示同意。“所以我要小心,万万分小心。”那巫师又喃喃,弯腰,枯瘦的手捡起地上那已经冷透的馒头,掰出一半,踮脚凑到猫咪眼前。猫咪看来饿极,并不挑食,犹豫片刻后咬下一口。不消片刻半个馒头报销,猫咪似乎意犹未尽,一双眼勾直,盯着他手掌里另外半个。巫师定了半颗心,又担心这是慢毒,等了许久,这才举手,将馒头一口口咽下。猫咪见吃食无望,将身子弓了弓,准备离开。就在这时寒风透窗,那巫师突然伸出手,一只伸出来卡住颈脖,另一只张开五指,痛苦地抓上了墙。五指指尖劈裂,在墙上留下深深五道血痕,可他圆睁着眼,却不能为这痛苦哪怕发出一声呼喊。见血封喉,这毒是如此霸道,甚至不允许他发出临死一声凄呼。暗褐色的血从他五官渗出,他佝偻着身子,在地上挣扎扭曲,拿手指沾血,写了几笔,一个字还没写完,就已经四肢抽搐,万分不甘地咽下了他在人世间最后一口气。从始至终,地牢始终安静,静的就好似什么也没发生。猫咪到底无灵,不能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又弓了弓身子,碧眼射出寒光,轻巧地跃下窗棂,很快便消失在夜下。翌日大早,李延就心急火燎地来找宝公子。他跨进门槛,正在大院子里喂鸡的阮侬,忙笑眯眯放下手里活相迎,“李叔叔好!”“你爹呢?”“还在睡呢。”“还在睡?衙门出大事了!”李延说着话就窜进了房,抓住瘫睡在床上阮宝玉双肩死晃,可惜宝公子没任何反应。阮侬为难地耷拉下头,扁扁嘴,“他前几晚没怎么睡,整晚干巴巴瞪眼瞅房梁,昨晚倒算出了奇,竟然睡得非常踏实,所以……”他说着话,不知手里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棵大白萝卜,松手一掷,大萝卜相当准确地扔在宝公子的脸上,可惜成效依旧不大,于是阮侬连连叹息摇首,“叔叔你看,我连这法子都用了!”李延深思须臾,撩袖跳扑上床铺,对着宝公子的耳朵嚷了句,“阮宝玉,侯爷要亲你喽!”宝公子真乃神人,闻言后居然醒了,人一跃坐起,眼没张开,嘴先含笑,“我来了,来了,侯爷在哪里?”当他睁眼瞧清跟前是李少卿时,笑容立即垮下,缩退到床角,咬着被子,含糊质问,“你想怎样!”李延面不改色地挑眉,果然天地有差!“宝公子,那个巫医死在大牢里了。”“是我昨天审的那个?”宝公子仍睡眼惺忪。“对!就是昨天要你给他一天考虑的巫师。”“怎么死的?你怎么现在才说啊?”宝公子踢开被大吼。李延没空和他再抬杠,如实以报,“是中毒,七窍流血而亡。”宝公子愣住,冷静地扭头看阮侬,“儿子,我刚刚不小心把伤口吼裂了。”阮侬却只惊喜地仰望李延,满含期待,“李叔叔,真的流了很多血吗?我……我能去看吗?”“我不能去了!”赶路走到一半的阮少卿突然打住脚步。“为什么?”李延不解。“发带不见了,我的仙带!一定是儿子藏起来了,我要回去取!”宝公子拍着额头。李延当即气得发抖,指着宝公子的鼻尖喝道,“都什么时候了,还管那仙气带?”宝公子不理,头一仰,“我不要,我头疼,我要带子,就要带子!带子,带子,带子!”李延扶墙,差点瘫地不起。宝公子胡闹了几句,才拧回几分正形,过来拽李延的衣角,声音相当诱哄,“人死已成事实,验尸有仵作;破案还有你李少卿呢!别耽搁正事,快去吧!新鲜的尸体还在等你呢!”待等李少卿反应过来,眼前只见一遛尘烟,早没了宝公子的踪影。阮少卿拐到家,搜回仙带陶醉地系好,没等阮侬盘问就拔腿飞奔出了门口,却与一人撞了个满怀。“阮少卿好!”那人凤目长眉,笑颜倜傥,下颚一道美人沟,外罩的仍是玄色大氅,正是那日在李延家遇到的人。阮宝玉讪笑着回礼,心里却并不痛快。只因那美人沟一直是心病。宝公子自认自己的俏脸上若配及上一道美人沟,便堪称完美。可他偏偏就是没有,恨得他每每对着铜镜孤芳自赏的时候,都有冲进柴房拿斧劈自己下巴的冲动,烦到最后,终是有人一句:“当心手抖斧斜,弄成个三瓣兔唇。”灭了他常年的魔念。如今吃不到的葡萄还是酸牙,宝公子故意茫然皱眉,只盯着人家的美人沟猛看。“在下萧彻。”宝公子“恍然大悟”地一笑,宝光璀璨,“上次在李尚书家,为那敲脑仁一案,多谢公子提点,来日一定酬谢!” 第11章 他连忙绕开带路的印子,径自来到野猫跟前细瞧,只见这猫眼眯成一线,嘴角挂着血丝,可还有气。李延心中一紧,大声唤道,“来人,把蓝仵作叫来!”不消一刻,蓝仵作赶到。“你看看这猫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中了同一种毒?”蓝仵作急忙蹲身,翻翻那病猫的眼皮,又取银针沾血观色闻味后,才起身谨慎地禀报:“症状大致相同,只是这猫中得毒已浅,现在医治应无性命之忧。”李延拂袖:“你先告诉我它和巫师是不是中了同一种毒?”“八、九不离十。”李延原本郁郁的眸子逐渐清亮,他先吩咐其他差人送病猫去解毒,转脸又问蓝仵作:“这两味毒相遇如过了最佳时机,是否时隔越久,毒性越低?”“按道理是这样。”李延点了点头,记得他盘问过牢头,牢头说巫医好心,吃饭前总是先分一半吃的透过窗子,喂好外面的野猫后才肯自己食用。李延冷笑,一只杀兔取脑的巫师,大难临头怎么可能好心喂猫?分明是他畏死!怕被人暗算,所以先喂了野猫,证明没有被下毒,才敢吃。只可惜千算万算,他还是被下了毒手死于非命。而眼前这只野猫,应该就是昨夜吃了半只馒头的那只。馒头里的毒只有一味,按理不会毒发。除非它满寺乱窜,最终也遇到了这第二味毒药。那这味毒药应该就在……李延低头,细寻着带血梅花足印,血渍滴滴,一路延向审案前堂:“另一味毒果然还在前堂!”“你是说,有人将另一味毒混在灯油里?灯油燃烧,毒也同时吸入身内。”好不容易从侯府回到大理寺的阮少卿踮脚,有些发悚地看着灯柱上摇晃的火头。“正是!猫血就是在这铜灯柱下消失不见的,于是我那么灵机一动,命人验了灯油,丝毫不差,就是朝暮的另一味!”李少卿拢拢衣领,摆出一副英明神武的官样,而旁边的宝公子却软绵绵的,好像迈不开步子。“阮少卿,你怎么了?难不成,受了刺激?”宝公子垂下眼睛,抚住自己的喉咙:“灯里有毒,那我不也中毒了,会不会毒发,毒发的样子难不难看?”“灯油早换了!你又只中了一味,根本不会有事;退一万步说就算毒发了,小小的野猫都没死,你是绝对死不了的,最多毒得口眼歪斜满脸毒疮!”李延扁扁嘴。“那是那是!好人终归有好报的。看!你家印子有了新相好!这猫真通情达理,懂得以身相报!”宝公子万分感慨地指指对面房梁上两只晒太阳的猫,冷不丁后脑被李延轻轻一拍。“报你个头啊,两只公的!”宝公子似笑非笑干咳了几声,回到自己案桌前。“阮宝玉,这巫师的案子就这么结了?”“灯油的毒谁放的能查吗?”宝公子托下巴。李延摇头:“油去年元宵前买的,放小仓库也没什么人管。掉包太容易了。”“线都断了,结了吧!”宝公子同意,提笔在自己的纸上写下了个大大的“疒”字。案子结了,事情没完。阮宝玉风流潇洒过了,接着必须开始哄儿子高兴!“儿子,爹刚发现家里的一只母鸡居然下蛋了!以后我们天天有鸡蛋吃了!”阮宝玉提着只母鸡兴冲冲进了屋。“我要上书院去了。”阮侬耷着头,闷声闷气。“那我送你去吧!顺道探望你家教书先生。”宝公子弯腰与儿子平视。阮侬为难,低低起音,小心翼翼地问道,“爹,你确定吗?我家先生长得很难看!”宝公子中招,后退三步,“真的很难看?”“嗯,很难看!”“那……我还是不去送了。衙门事情也多。”宝公子望天皱眉。“嗯!这只鸡你放回笼子前记得做个记号,省得以后你贪吃误杀了。”阮侬出门前,还是回头叮嘱上一句。宝公子点头如捣蒜,“嗯嗯嗯,我这会就做记号!”父子果然是没有隔夜仇的!做个什么记号好呢?阮侬出门后宝公子蹙眉。给鸡染色!啥颜色?还用说,当然是这天下第一好看的紫色。宝公子打定主意,美滋滋把整个鸡头染成紫色,又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欣赏了遍,打开鸡笼竹门,正想把鸡放回去,脊背却突然一痛。这一痛便如芒刺疾扎,疼得他周身一僵,冷汗层淋,手也无力地一松,掌心的母鸡脱开,拍腾着翅膀,竟然“咯咯咯”飞上了屋顶……※※※※※※※※※※※4月11日更新 ※※※※※※※※鸡飞蛋打了,阮少卿的状态也开始急转直下。脊背上的疼痛并没有一直揪心,可却开始绵长,好似探着他的心肺,一下又一下挠拨,让他浑身上下每个方寸都在阴疼。一晚上没有睡着,冷汗把被褥湿了一回又一回,可早上他还是起身,穿上官服去大理寺。帛锦说了要去查永昌银矿的案子,那这两天就应该会来寺里看卷宗。花痴,这是一种绝对超越□的精神力量。在这强大力量的驱动下,宝公子勉强挨到大理寺,趴在桌子拿只笔,有一搭没一搭地写字,眼睛却始终瞄着门口。一旁李少卿凑过来,看他:“你这又在写什么?新的京城美人名册?”宝公子撇撇嘴,字亮出来给他看。——病——疼——疟——癞这半天他一共就写了四个字,冷汗却又出了一身,把纸头浸得烂糟糟。李延就稀奇:“你不是让我结案,那还在这里琢磨这些‘疒’字头做什么。”阮宝玉哼哼:“结案是暂时。因为我还有别的事。”“什么事?”“陪侯爷去永昌银矿,山高水长,一路欢畅。”讲话都开始押韵,说明美得实在不轻。李延的眼立刻就瞪了起来,先问了侯爷为什么要去永昌,之后突然转过弯:“为什么你有事这案子就得结,我难道不是人,我就不能查?”宝公子趴在桌边,懒洋洋打过来一个眼神,意思很明确:我鄙视你,已经鄙视你很多年。不过话他还是说得和软一些:“我审案的时候灯油就给下毒,说明寺里有内奸,而且离你我很近。咱们就先结案,让他松懈,我不在的时候你正好留神观察。”说完他便提笔,又开始写字。疒字头,耳旁,急,这是个瘾字。写了许久他才写完,李延已经忍不住发问:“为什么你的手一直在抖?”宝公子霍然抬头,觉得眼前一片空蒙,还不及回他,就已经听见门外有人扬声。“侯爷到。”这三个字让他站了起来,却没让他立住,他往前趔趄,一个前栽,顿时栽了个头破血流。帛锦进来的时候阮宝玉已经倒在地上,人有些神志不清,拿五指不停抓着地面,抓得血肉模糊。李延急了,也是一脸一头的汗:“难道是朝暮,这毒……”一旁帛锦不语,蹲下身来,凑近看阮宝玉双眼。那双瞳仁本来墨黑,现在却有些带紫,依稀的隐约的一分暗紫。帛锦叹了口气,蹲在地上犹豫片刻,最终一把拎起阮宝玉,将他扛上了肩头。锦衣侯向来只骑马不坐轿,阮宝玉于是和他同骑着那匹菊花青,靠着他肩头颠簸,一路半昏半醒,最终来到侯府,进了那间内房。幸福来得太过突然,让神志不清的宝公子益发神志不清,连眼珠子都已经不会转动。一旁帛锦仍是沉默,到里间寻了根长绳,一句话没有,就把他牢牢捆上了床柱。阮宝玉冷汗如瀑,人已近乎虚脱,可仍有精神咧嘴:“侯爷……你……这是要玩花样么,我……我……没玩过,侯爷要多担待。”帛锦仍是冷脸,绑好他后坐到桌边,倒了一杯冷香,无声无息在那里慢品,瞧也不瞧阮宝玉一眼。阮宝玉就有点气闷,心神一个恍惚,脊背上的疼痛又来了,一波波向每个毛孔弥散。他开始有种感觉,心里象住着一只兽,咆哮着对什么东西无限渴望。冷汗又一身身地流了出来,他被那渴望折磨,呼吸越来越重,心跳得便似战鼓,终于忍不住开口:“侯爷……我……我……我要。”“你要什么?”桌边帛锦问了句,一双眼半眯,侧脸完美无缺。“我……我要。”阮宝玉吃吃:“我……我要侯爷……喝的那壶茶。”帛锦冷笑一声,伸手打开抽屉,取出一枝紫烛。火石擦亮那刻阮宝玉顿悟,那只嘶啸的兽从心里冲将出来,和他一起迫不及待地吞下了紫烛的第一缕香气。这就是他要的东西,那莫名的咬着他心的渴望,其实就是这缕香气。“你要的不是我,更不是我喝的这壶茶。”一旁帛锦幽幽叹了口气,将手掌拢上烛火:“你要的是它,紫色蜡烛混着的一种药,名字很好听,叫做素燃。”素燃。多好听一个名字。记得那时帛锦被沈落所伤,人在皇宫,养了将近一个月的时候,开始有人拿这种蜡烛来,每次在他床头点燃一枝,紫烟袅袅。有了紫烛,痛苦似乎不再那么难熬,沈落这个名字似乎也不再那么锥心。“你该感谢它帮你渡过难关。”两个月后圣上亲来探望,也是这样拢着烛火,说的话他今生难忘。 第13章 极度的快感在极度的痛苦中绽放,盘旋着冲上顶峰。“非杵非舂衔思缘!”阮宝玉咬牙,念完这最后一句,□便真的好似一根直箭,昂扬着呼啸着顷刻射了个痛快。※※※※※※※※※※※4月13日更新 ※※※※※※※※极度的欢愉之后,人会有一点点发寒。宝公子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此,整个人闷在被里,先发了一会抖,然后才露出头来,眨眼睛:“侯爷你对我这般好,帮我戒瘾,还……我……”脸皮赛金砖的人居然也会口吃,可见先前那一幕,的确是香艳过头了。桌上这时点着一枝白烛,帛锦就靠在桌边,一只手撑头,眸里湛紫一片。“我不是对你好,只是恨而已,因为恨它,所以不想它再去折断另一个人翅膀。”这个它,当然就是素燃。阮宝玉吸了口气,抬头:“紫烛里面有毒是吗?侯爷你也成了瘾?是谁害侯爷这样?”帛锦冷笑,站起身来,将门大开,道:“这个与你无关,你现在可以走了。”“侯爷,既然我可以戒掉,你也可以!”“你可以走了。”第二遍。阮宝玉讪讪,裹着棉被起来:“侯爷,我的衣服还湿着,这夜风嗖嗖,万一吹坏了……”“这个与我无关。”“侯爷我脑仁被人敲过,很容易晕倒的!”“你可以走了。”第三遍,帛锦的脊背又像万针齐刺般疼了起来,这一次再不和他废话,一把将他甩出了门外。第二天,日上三竿过后很久,阮宝玉才磨蹭到大理寺。李延少卿隔老远迎过来,蹙眉头,上下看他:“到公家来不穿官服,你这玩什么,玩作死?”阮宝玉眼睛朝天,不理他,猛抖头顶官翅:“我这不戴着官帽嘛。”一边哼小曲往后堂走。李延继续蹙眉,跟在他身后,又开始发话:“为什么你要撇着腿走路,象鸭子一样?”阮宝玉哼一声,赶紧将腿夹住,忍痛走到后堂,撑着头,哗啦啦翻卷宗:“这几天你每天去我家十几趟,辛苦了,我现在已经没事。”李延将头别过去,做一付漠不关心的腔调:“你死了才好,我去你家,是看你死了没,死的透不透。”话才说完又忍不住发贱,问:“你干吗撅着屁股不坐凳,屁股上长了钉?”这一次阮宝玉没理他,继续撅屁股趴在桌子,一边嘟囔:“卷宗呢,我的卷宗呢。”“永昌银矿的,是这个么?”宝公子嗯了一声,继续撅屁股,眼睛凑得死近,一页页看那卷宗。很贱的李延又忍不住问:“侯爷那天把你带走,做什么,我去侯府,那个……看你死的透不透,也没看到。”“侯爷带我回府解毒。”阮宝玉据实以告。“怎么解?”“捣药……一边捣一边那个……敷,侯爷很能干的。”“然后呢。”“然后我就好了啊。”这句也是实话。再然后他屁股很疼,只能撇腿鸭子样走路,还不能坐凳。这些则更是实话,可是不大方便讲。然而李少卿的智慧还是有的,终于发话:“好了么?可为什么你看起来屁股很疼,这毒莫非转移了?”阮宝玉咳一声,赶紧转移话题:“你娘出身皇族,里面的事情应该知道。我想问你,你既然说过圣上恨侯爷至死,可又为什么不要他的性命。”“不告诉你,你长的是好看,可我就不告诉你。”李延切一声,总算找到机会报仇,扭啊扭回到自己桌子。不过一会,李少卿又别过来了,凑在阮宝玉旁边,装腔作势也看卷宗。阮宝玉叹口气,撅着屁股苦口良言:“你还是告诉我吧,你姓贝名一戈,不告诉我会睡不着。”李延心想也是,于是苦着脸:“唉,我是疯了跟你说这些宫里的是非,真是作死。其实……先皇已经不在,可是太后还在,太后是侯爷的亲祖母,向来疼他入骨,而且又颇有权威,所以……”宝公子闻言慢慢抬起了头。所以圣上留帛锦一命,但却不甘,让沈落亲手伤他,毁了他的自尊,然后又拿紫烛做牢,让他成瘾将他彻底控制。无情最是帝王家,真是半分没错。所以帛锦才会那样颓唐,举手投足透着生无可恋。阮宝玉叹口气,趴在桌边,感慨了不过一会,正主就到了。是帛锦,这次来时没人通传,走近朝阮宝玉扬手,扔了样东西过来。宝公子将东西接过,原来是自己的官服,昨晚落在侯府,这会子还湿嗒嗒的。李延的脸立刻不自觉地发绿。等帛锦一发话他立刻大声:“侯爷要去永昌,下官愿意随行,阮少卿就留寺里主持事务!”“永昌县令是下官宗亲,如此则万事方便!”“永昌气候湿闷,阮少卿要是去了,保不齐三天就昏两次!”说完这三句他回头看阮宝玉,很欢快地等他跳脚。可是阮宝玉没有跳脚,不仅没有跳脚,还在吃东西。那卷宗不厚,纸张也算细腻,不一会已经给他撕下三四张,伸长脖子咽进了肚。“很抱歉侯爷,现在卷宗缺失,还缺了顶要紧的几页。”吃完之后他居然厚颜无耻地上来,朝帛锦很正经地抱拳。“那怎么办?”这一次连帛锦都开始觉着有趣。“没关系,卷宗属下已经看过。”“我也看过!”一旁李少卿立刻大声。“那请问李少卿,案子人犯一共多少死伤一共多少银矿损失多少当时形势如何又有哪里蹊跷?”阮宝玉不带喘气立刻跟了一句。李延双目一翻,好容易这才靠住桌脚,没曾被他气晕过去。“强盗打劫银矿,最后生擒一共一十七人。”“矿银一共损失约一万两,据说强盗当时被团团围住,插翅难飞。”“最蹊跷的地方是居然没有搜到脏银,一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居然在官兵眼皮底下人间蒸发。”“还有就是这群强盗的头领,官兵记得极其骁勇,可最终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在铁桶一样的包围下也蒸发了!”“……”大理寺门外,最终阮宝玉一边汇报一边随着帛锦走远。而寺里李延憋气,正闷头寻他那头肥猫,好不容易寻到,立刻拎起耳朵一把揪住。“半天不见你影子,是不是又寻那只野猫去啦!”可怜的李少卿穷凶极恶:“你个呆猫,那也是个公的,而且顶顶没良心,一点也不念旧情,你就死了心吧!”死了心的李少卿留守大理寺,顺便还要照料阮侬,而阮宝玉则称心如意,和帛锦一同坐马车去了永昌。非常奇怪,素来骑马的帛锦这次居然选择马车。阮宝玉自我催眠,跟自己解释侯爷这是迁就他。一路帛锦都无话,阮宝玉开口想说案情,看他一副恹恹的模样,也识相作罢。第二天时他看出帛锦不对,趁帛锦不备时上去摸了一把额角,立刻失声:“侯爷你在发高烧。”过一会又叫:“侯爷你右腰在流血,怎么过了这么久,伤口还没好!”帛锦哦一声,嗓子发哑:“没什么,吸素燃久了,伤口是比较难愈合。”说完就拿头抵住车角,冷汗一拨又一拨,很快将身上风裘湿透。阮宝玉立刻明白:“侯爷,你是不是要吸素燃,属下这就出去赶马。”帛锦深呼吸,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塞到他手间。里面有紫烛,可只得四根。“去永昌来回至少一个月,只有这四根,你替我计划着用,而且我们决计不回头。”帛锦咬着牙,这几个字说得极是费力。玲珑有如阮宝玉,立刻就明白了九分。虽然中毒已深,可帛锦仍然不甘心受人摆布,带区区四根素燃出远门,也许便是戒毒的第一步。他于是轻声:“那我能为你做什么侯爷。”“看好紫烛不许我抢夺,还有就是闭嘴。”帛锦沉声一句,头还是抵住车内一角,这一次干脆翻身,留给阮宝玉一个脊背。可就是这样一个僵直的在极力控制颤抖的背影,看了一会之后,阮宝玉突然觉得不能承受。“我……我可不可以抱着你侯爷。”过了一会他扭着手指,终于发声:“先前侯爷用过的那个法子,不知道……”第十一章 第15章 “你想怎么样?”宝公子睁圆了眼睛。“我与大人打赌,你断人案,我断狗案。少卿若先破案,在永昌这段时日,我必将做牛做马,为奴为仆;可如果我先破案,烦请少卿上书,推荐我做顶你之位子,你我换个官衔位置,如何?”段知府步近宝公子,轻声细语地商量着。“我……我不要!”阮宝玉再寻帛锦,目光依旧被段子明所挡。“大人身为大理寺少卿,怎么可能输给我?这不过是让下官产生点破案的兴趣,大人执意不肯,莫非自知不如我?”“你……你!”司马昭之心!“尔俸尔禄,民脂民膏,少卿大人不会徒名无实吧?”众目睽睽之下,宝公子无奈被赶上架,“赌就赌!”“好!你我三击掌!”段知府得利后,有点不好意思抬眉偷望阮宝玉,“阮少卿,人情归人情,我们赌注不管怎样,这灯你还是要赔我的。”“你要我赔多少?”宝公子咬咬牙问道。“不多,白银五百。”段知府手指顺眉。得了这个答案后,宝公子当然跳脚,唾沫星子乱喷。可是人家是地头蛇啊!地头蛇很耐心地向他说明这不是一般的灯。灯外罩琉璃,灯芯是玛瑙碾碎当丝,如果不是被宝公子砸了,可燃百日不灭。宝公子能说什么,乖乖地立欠条签字画押。回去的这一路,宝公子一直耷拉着脑袋,嘀嘀咕咕口算着自己大约要几年能本利还清。帛锦冷哼:“笨!”宝公子慢慢斜靠帛锦身上,讨好地笑:“侯爷不在身边,心神不宁,一时失察嘛!”帛锦肩一侧,宝公子靠空摔倒在地。“其实我不怕的!侯爷,一定会帮我!”落地的宝公子露笑,宝光璀璨。“你与他有差吗?我身边也不过是从一个花痴换成另个花痴。”帛锦别眼。宝公子笨拙地站起,洒脱地掸去身上尘土,“他当然不如我。人像九尾狐,舌如乌鸦噪,暴似三脚虎,毒比两头蛇!整个就是禽兽不如,怎么和我比啊!侯爷放心,即使单单花痴这一项,我也是最出类拔萃的!”帛锦冷冷地望他,叹气道:“你以为他的狱空记录真只是运气好,只是等皇帝大赦天下,牢狱才得以清空?”宝公子歪头痴迷地对视帛锦,浑然不觉这话的意思。“他破案狱空记录排名第二。”阮宝玉悔悟,窜到帛锦跟前,用期待目光继续凝望:“那第一呢?”“死了。”宝公子一怔,又点自己的鼻头:“侯爷!那我呢,是不是第三?”帛锦静默了会,瞧了会夜月,终于寻了个比较安慰人的答案:“不记得了。”随后,他毫无悬念地听到宝公子自夸宣言,“哎,我出道晚了点,就暂时屈居第三吧。”此时侯爷的背又开始锥刺般疼痛,他再不理会立阮宝玉,径自跨步疾走。“和侯爷快点上床,才是正经。”宝公子还在自我陶醉,嘴角色迷迷地牵出一道弧线。待他们走远,巷尾一直隐藏着人影才缓缓探出了半身。第十二章翌日天明,段知府果然一改半死不活的温吞样,冷起了脸端坐正位,扫眼缩在墙角休憩的大狗,开始问案。他从地保挖到村长,三、五人一拨,逐个过堂辨认这病狗。一轮轮地过去,大家走马观狗,终是有个村长跪倒在地,磕头回禀:“回大人,这狗这我认得。”段子明狐笑道:“讲!”“是我村牛大盖家养的。”村长如实以告。段知府点头吩咐差役:“把牛大盖叫来。”不消三刻,牛大盖被带到堂,却是身裹麻孝,两眼如桃红肿。一旁病狗见到了主人,“汪汪”叫了两声,瞪着眼想挣扎地站起,却听牛大盖对它怒斥:“滚开!”段子明身子后靠,冷冷打量下委屈不敢上前认主的病狗,眯眼质问牛大盖原因。牛大盖跪地哭诉道:“大人明察,这狗害死了我爹。”原来这老病狗确实是他爹养的,老头平日没事就爱牵狗到处溜达。前些日子,老人家没事牵狗到矿洞附近窜门,结果不慎摔死了。事后听人说起,是因狗突然狂叫跑没影了,牛老头着急去追造成的。说的人摇头叹息:“谁知晌午是人狗同去,傍晚却只有狗回来,还到处乱叫!有心细的觉得不对,于是就随狗跟了过去,居然发现了牛老头的尸体,那人本想将尸体带回,可惜老头又壮又重,根本搬不动,等回来叫齐人再去那里,出怪事了,尸体不见了!”牛大盖也算是个孝子,一听到自己爹为追狗摔死了,而且死不见尸,立刻拿着锄头追狗。狗也算机灵,受打几锄后,已经逃逸,已经离家数日了。“为何不让狗去寻你爹尸首?”“小的一时恼火怎么想到这个?随后是借邻家的狗找,也寻不到。”“所以你恼恨,想要害死这狗喽?”知府追问。“大人,小的最近一直忙着找爹的尸体,哪里有时间管它?”也是。段子明颔首,又问:“那你想想,这狗还做过什么坏事,让人恨得要弄死它?”还没等牛大盖回答,堂下有人左右分拨人群,冲出大吼,“段子明,你无耻!”段子明顺声望去,鼻孔哼哼,身体前倾掀唇亮齿,“阮少卿,你有眼疾吧!近前来,看看清楚,我齿如珍珠,整整排齐,哪里无齿?”“我问你,这个是什么?”宝公子高举手中几张大纸,怒问。“本地邸报!”“果然是地头蛇,想出的名字也又臭又毒!好个诋毁纸报。”宝公子咬牙,手中纸揉捏成球,扔向段子明,“叫你诋毁我!”原来他为探敌情,特地换穿便服,想混进爱看热闹的百姓堆里,偷瞧段子明断案情况。沿路走来,却总见两三人传发纸单,路人皆领一份细阅,看后总是发笑。他也好奇领了一份来看,却不料,说的正是他与帛锦来的全过程,甚至还提及了自己与段子明的赌约。叙述中,帛锦当然冷傲孤绝,风华绝代。而他——“我就是地头蛇,你待怎样?”段子明不含糊地梗脖子。宝公子冷笑着点自己凉凉鼻尖,“我就算是风雪霜打鳏夫脸,也比你愁苦苍凉忍尿相,强上百倍千倍!”“你……阮宝玉!你有胆再把这话说一遍!”宝公子踏进大堂叉腰,摆开顶天立地架势,“段子明,撅起尔的驴耳,给爷听仔细了……”堂内堂外除了他们两个对骂,周围都奇静,一边随堂师爷率先反应,本着衙门家丑不可外扬的原则,识相地指挥差役关闭了审堂大门,成功地将热血的官衙上司与看热闹的百姓隔离后,也火速撤离了。而堂上两人继续靠近,嚎吼对喷,随后也不知是谁先动了手,两人倒地扭杀到了一起。宝公子骂人可以,打架却简单,只会双手轮拍,间隙里至多是抬腿送蹄。逐渐段知府占了上风,他一个翻了个身,将宝公子压在身下,硬揪起他衣领。“你们两个真空闲。”审案桌前有人发眼,声音低沉悦耳,是帛锦。阮宝玉当即推翻段子明,吸鼻首先告状:“侯爷,我审十七个,段知府只审一只,我已经很吃亏!他还刻意隐瞒流动户籍资料。他作弊!”帛锦平静地将案上笔录看完,斜扫一眼宝公子:“把衣领拉好!”宝公子擦擦鼻上的细汗,和颜悦色地拉好衫子,对帛锦频频送笑。而帛锦早将目光投向段子明。段知府也低眉垂目,“那……我愿意让他十七个时辰就是!”“谁要你让!把流动户籍资料给我,我要查案!”宝公子当场反驳。“你们两个,十七时辰后都要结案!”帛锦起身,迈出正堂。宝公子眼带惶惶一路尾随着,穿过卵石甬道后,帛锦终是止步,冷冷回头:“你跟着做什么,破案去!”阮宝玉咬唇,耳根红通通的,一本正经地张大双臂,想一头扎进帛锦怀里,帛锦大咧咧地拎起他的后领,没意外地又把他甩扔了出去。居然还是八步。宝公子此次倒没气馁,精神抖擞地站起,歪着头宝光璀璨地一笑,“这个……侯爷,我马上就去破案!只是尚有一句话,非说不可。”初春阳光暖熙,帛锦心知他要说什么,也不说不畅,索性仰面眯眼看浮云,耐心等待。“我与那段禽兽没任何关系。侯爷放心,我烈受决不事二攻!我破案去了!”帛锦顿住,忍不住直看他背影。彩石小径尽头,宝公子又倏地扭头,耀眼地亮笑:“还有句顶顶重要,侯爷你长得真好看!”如此花痴,古来无有。阮少卿这次行动迅猛,说断就断。等不及段子明补送卷案,先勘察劫银现场。学侯爷骑马,不坐官轿。一路和风微寒却也轻柔,吹得他精神振奋。偶尔落花花瓣滞在他肩头,他侧头吹开。路赶到一半,小队停下。阮宝玉询问原因。差役回禀:“前面有人赶尸。”“赶尸?”宝公子挑眉,一直听闻过这么新奇的事,却无缘见到。好容易有了机会,可看这时辰……正矛盾着,只听当地随行差官窃语:“这次赶的是北村的翠巧姑娘。好似要赶回自己的家乡安葬。”“是嘛?好好个大美人客死他乡,哎挺惨。”宝公子听后,眼睛发热又开始犯病:“居然死的是个美人,我都没见就死了。这……这太可惜了。我要去瞧瞧,对着尸体哀悼几句,就瞧瞧哀悼下,应该用不了多长时间。”料想段子明也没那么快。※※※※※※5月3日更新分割线※※※※※※美人是美的,可还没有美到可以跟侯爷匹敌的地步。阮宝玉下马,很克制地围美人只转了三圈,摸下巴叹气:“可惜了这么个美人坯子,虽然没我家侯爷好看,但也算难得。” 第17章 阮宝玉心口大痛,拿着紫烛退后,一个恍惚踩错步,立刻从屋顶摔了下去,屁股着地,何止摔成了八瓣。用紫烛之后,帛锦在清早醒来,将大氅拥着,眯眼看那半截紫烛,第一句就是:“我果然是只被折断翅膀的鹰。”说完就斜靠在床角,没有任何要理睬阮宝玉的意思。阮宝玉气闷,屁股疼到要死,只得一瘸一瘸地别到衙门。衙门里情敌段狐狸正好也在,在跟牛大盖问话,见他瘸着进来立刻笑魇如花,活脱脱一只狐狸相。那牛大盖也是个向来多嘴的,见到阮宝玉忍不住一句:“大人这是怎么了,走路一瘸一瘸,倒跟我那长短脚的老爹似的。”比什么不好,偏偏要将丰神俊朗的宝公子比作他那死鬼老爹。阮宝玉的脸绿得要滴出水来,阴森森靠近,道:“你看清楚了,你爹要是有我一分好看,哪里还会生出你这种样貌的儿子来!”“那是那是,我爹哪能和大人比,除了长短脚,还大小眼酒糟鼻,可比大人您难看多了!”阮宝玉不说话了,眨着眼睛半蹲下来:“你刚才说什么,你爹是长短脚大小眼酒糟鼻?”“嗯!他绝对比大人您难看!”“你爹多高?”“比大人还矮,嗯,矮半头的样子!”听完这句之后阮宝玉直身,居然毫不计较,立刻抬手,道:“来人,提犯人,我们再去一次矿洞!”说是去矿洞,宝公子却一再重复必须走原路,走一半停下了,问:“我们就是在这里遇见那个死美人的吧?”首先回话的是那个嫌犯,道:“大人是的,那姑娘虽然死了,可□还是很大!”阮宝玉横他一眼,蹲下身来,撅屁股看了半天,开始自言自语:“没错,这就是那姑娘的脚印。”说完自己站起身来,居然学那死美人被赶尸,又僵又板地走了两步。“好了,去矿洞!”弯腰仔细看过脚印之后他抬手,龇牙咧嘴地跨马,忍住屁股剧痛,扬鞭走在了前头。到了矿洞,还是那些问题,强盗还是一问三不知,不同的是阮宝玉开始陪他,一路回想抢劫经过。“是从这里开始抢起的吧。”“嗯。”第一个被抢的作坊,靠近矿洞一条支道的出口。“怎么抢的。”“我们冲在前面,把人全砍了。”“然后呢。”“然后就去前面那个作坊接着砍人。”“银子你们不管?”“有人专门捡银子,我们只管杀人,不是说过这叫分工。”就这么一路讨论着,阮宝玉已经陪他走过八九个作坊,托着腮问:“他们捡完银子没有跟着你们吗?”那强盗蹙起眉头,很努力地想。“使劲想,想的清楚了,赏你个女人摸□!”这个刺激显然奏效,那强盗立刻大声:“我想起来了!他们一开始是跟着我们的,好像就是从这里开始,他们不见了!当时我们杀红了眼,就只管接着往前杀,没顾上盯着他们!”一旁官兵闻言站上前来:“对,大人,就是从这里开始,前面还有四个作坊,里面的人全被杀了,银子却没丢,没人捡!”阮宝玉不作声,沿着抢银子的路线来回走了几遭,又问:“那你们当家的呢,是捡银子还是杀人?”“杀人!这不当家的领头杀人,咱们才放心跟着他,不去管银子的。”那官兵也跟着应声:“是!那头目甚是骁勇,我们赶到之后,有好些兄弟丧命在他一把横刀之下。”“那他人呢?”“逼退我们兄弟之后,往那个方向跑了。”官兵将手一指,对着前头第一个被抢的作坊。“那你们不搜?”“怎么不搜!”那官兵恨恨:“城里挨家挨户地搜,出城的就更不提,且不说活人,就连附近铜矿死了被赶尸的,也都一个个戳过,怕他装死人。结果就是没有,这厮真是生了翅膀,飞了!”从矿洞回转,宝公子又去寻帛锦,扭手指:“侯爷我可不可以在你这里想案子,靠着侯爷仙气,我脑仁都不疼的。”帛锦不说话,他就老实不客气落座,一双眼盯着帛锦侧脸,食指“咄咄”叩着桌面。“侯爷!”就在这时有人发声,在门外说话:“下官段子明有事求见。”阮宝玉于是恶狠狠前去开门。“侯爷。”那段子明进门后立刻靠前,一张狐狸脸埋在裘皮围脖里媚笑:“我查出为什么有人要杀牛大盖家那只狗了。”“阮大人,你输了。”片刻之后他又回身,朝宝公子扬起他的尖下巴:“少卿这个位子马上就是我的了。侯爷很快就会发现,我远远比你聪明比你好看,牙比你白腿比长眼睛比你水,就连胳肢窝的毛都比你齐整!”※※※※※※※※※※※※ 5月 13日 更新※※※※※※※※面对恶毒挑衅,阮宝玉反倒从容,偷偷黏靠近帛锦身侧,不哼声地仰头看横梁,乖乖顺顺拧着自己的手指。帛锦倒是把握住他几分脾性,斜斜扫了眼,淡然问道:“阮少卿你呢?”“我现在为难是,如果我两个案子一起破了,侯爷能否有额外嘉奖?”帛锦没搭话,段子明已不怒反笑,无偿地送他个“吹,你就吹吧”的眼神:“如此下官敬请阮大人先说。”“侯爷……”阮宝玉却巴巴看某人。“你先说吧。”“为什么有人非要杀那条狗呢?”阮宝玉于是拖长音调。不等段子明回话他立刻又自问自答:“是因为狗是要找主人的,即使主人已经死了,它也会追着不放。”“哼。”段子明闻言立刻冷哼。“是你先说还是我先说?”“您继续。”段子明翻起一个白眼:“继续,我看您还能不能吹出一朵大花来。”阮宝玉于是继续:“牛大盖他爹已经死了,尸首却是不见,这只狗去寻他主人的尸首,又妨碍了谁,弄得别人非要灭它的口不成?除非……”“除非这尸首有问题,牛大盖他爹是被人害死的。”帛锦也不禁接了一句。“也许。”阮宝玉点头:“但是人已经被杀,凶手本可以逃去无踪,又何必非要冒险将尸首弄走呢?”“那就是这尸首有用处。”帛锦慢慢抬头:“可是……一具尸首能有什么用处?”“侯爷,湘西这里盛行赶尸,一具尸首如果肚囊空了,就……”“就可以藏不少银子!”这一句帛锦和阮宝玉是异口同声。“没错,侯爷果然一点即透。”阮宝玉立时又笑得宝光璀璨:“所以说,脏银失踪和这黄狗被追杀,根本就是同一宗案子!”“最先给我启发的,是那天牛大盖说的话。”阮宝玉低声开始回述,看向段子明:“你记得吗?那天他说,他爹是长短脚大小眼酒糟鼻。”“是。”“我前夜也去过矿洞,路上遇见过一个赶尸的,赶了五具尸首,我记得很清楚,其中一个就是长短脚大小眼酒糟鼻。”一个职业赶尸的,没有人雇他差他出银子,却无缘无故来赶牛老爹的尸首作甚。阮宝玉的疑问就是从这里开始。所以他火急火燎去了现场。万幸,永昌气候潮湿冬雨不歇,那些赶尸留下的足印还在。别人的足印他不好判断,可那死美人他是围着看了三圈的,腰细如柳不堪一握,要是上秤肯定比他宝公子要轻得多。也因为这个,他就在原地,也学人被赶尸,僵挺着往前走了两步。不出意外,那美人的脚印比他的还重,重得多。这就说明美人身上有东西,很重很重的东西。“这很重的东西,就是失踪的脏银。”回忆到这里阮宝玉结语:“失踪的一万两银子,就是这么被藏在尸首肚里,一批批赶了出去。”段子明顺手抚自己的眉:“少卿,老狗找到的也可能是个地方。”帛锦眯眼前倾:“若是牛老头带狗无意中闯到了歹人的禁地,狗若不死也很可能再领他人前去,所以继续杀狗。那个地方,莫非是藏银之地?”“如果是藏银之地,他也可说自己连破两案呢。”宝公子断然否决,人又挨近帛锦一寸,“侯爷,是人。”“阮少卿,侯爷当然是人。”段子明狡诈地挑出宝公子口误,“而老狗找到的是个地方。”“人。”宝公子涨红脸,窜蹦三丈高。“地方。”“是人。”“狡辩无用,那地方——下官已经去勘察过了。”“那是什么地方,找到的又是什么?”宝公子拧起眉忙追问。“不告诉你。”阮少卿昂首叉腰,两人正僵持,一旁却传来关门落锁的声音。宝公子率先反应,厅堂里少了帛锦。“侯爷。”他苦着脸跑向门前。“你们二人慢慢吵,等确凿有了结果,再禀明不迟。”站于门外帛锦勾起笑唇吩咐完后,步移游廊尽头,人靠红柱坐下,望着冷月无语。“侯爷笑得真好看!”宝公子扒着门缝回味,花痴得猛咽口水。“滚!这笑容叫空洞冷绝。”段知府狠踢宝公子。阮少卿毫不含糊,利索转身楸扯段子明的耳朵。“你……你回来洗过手没?随行的差衙早告诉我,你今天去看人赶尸了。别拿脏手碰我!”“我让你闻闻尸臭!”宝公子阴森森地笑。“你有常识吗?赶尸前都需焚香,哪里有什么尸臭?”“你说什么,赶尸前要焚香?”宝公子放开段子明,竖起双眉。“你不懂了吧,赶尸的都要焚香,而且要带着香料防止尸气沾身。你还想知道什么,跪地请我赐教。”段子明揉揉发红的耳朵。“赶尸的要焚香?”阮宝玉眼转寒光,忽然有了正形:“段知府,本官现在告诉你,我已在赶尸群里发现牛老爹的尸体,凶手很可能就是那个赶尸人。而劫银的匪徒头子,极可能也是他!” 第19章 步晖殿内,回转的不是方倪,是他亲信。帛锦还没回来,负责盯梢的方副统领自然还要尽责,所以派人先来传递消息。不消片刻,来人已经把永昌的情况说了个大概。帛泠显然对那个私下探访的帛锦旧部很感兴趣,追着问了句:“来的是谁,没追到可看清楚了是谁?”“回圣上,方统领说,看样貌那人像是裴翎。”“裴翎?谁?”“这人是介武夫,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军功,以前一直随着侯爷打仗,是个指挥使而已。”“就为了护住区区一个指挥使,他硬受方倪一掌,差点送了命?”帛泠勾起唇角:“看来我说得一点没错,他心性未改,还是这么执拗,不懂得弃子。”“是。”那厢来人顿首:“统领有话,侯爷武艺大退心性未改,而且受素燃所制。圣上可以不必忧心。”帛泠闻言沉默,心底涌起一股奇异的滋味。亲手折断他翅膀,看他颓靡堕落却依旧执拗,这滋味,可真是奇异美好至极。同一时刻,萧彻已经走出皇宫,天气阴寒,在入轿之前他将风裘又裹紧了些。体弱畏寒,这对旁人不算什么,可对他萧少保而言,却是个莫大的耻辱。临淮王萧鼎,曾随先皇平夷定邦,戎马一生从无败绩,如今仍然镇守北疆,是一藩之主。可自己作为他的子嗣,居然先天体弱,别说习武,就连杆长枪也提不起。这不是耻辱是什么。新皇初立,临淮王功高震主,圣上要他送质子入京,京内百官就曾断言,送来的一定是萧彻。临淮王共有两子,萧彻萧旭,哪一个比较无足轻重,明眼人都看得分明。来的果然是萧彻。圣上不悦,猜忌之心更重,所以才有了先前那机锋重重的一席话。——“可惜这世上总会有人成王,相对的也必有人为寇。”这句话已经说得极重,重到他萧家绝对担待不起。路上的风此时更紧,萧彻低头,将拳抵在唇边,咳嗽了几声,终于上轿,扬手:“起轿回府。”忠君者未必得报,这十里官场,果然不胜寒凉。“冷。”百里之外的永昌,觉着不胜寒凉的还有少卿宝公子。“冷。”又叫一声,终于有人理他,不远处那个穿锦衣好看无匹的人回头,说了一句:“你这祸害果然比段子明更大,居然只昏这么一会就醒了。”段子明?谁?怎么这名字听着这么恶心?宝公子蹙起眉头,脑仁剧烈疼痛,又开始思索那个严峻无比的问题。——我是谁?还不等他说话,那好看无匹的人已经走近,蹲下身来,道:“那赶尸的已经被炸死,之前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赶尸的?谁?宝公子再度蹙起眉头。昏倒之后必然犯浑,他这毛病看来没有好转。帛锦于是只好叹气,抬高声线:“把尸体肚子里的脏银都收好,抬上段知府,咱们先回去。”炸药炸塌了房屋,尸体有些被炸碎,肚里脏银也就露了出来,官兵们如今正在收拾。宝公子的耳朵嗡嗡作响,耳廓里仍有鲜血外渗,可话仍是大致听清了。尸体,脏银。这字眼还真耳熟。还有两个字,好像和这个有关,非常非常重要,跟着这两个词一直在他喉口盘旋,呼之欲出。是什么呢?脑仁越来越疼。有人上来开始抬他,往洞口走。出洞口了,山路不太平顺,天上的星星眨啊眨,挺美。“炸药!矿洞里还有炸药!”等他想起这要命的两个字时已经晚了,刹那间矿洞已经地动山摇,有声巨响从矿洞深处传来,轰隆隆顷刻已到耳边。巨响之后,山里陷入暂时的平静。阮宝玉喘着气,已经想起自己姓阮,正费力回忆自己的名字,突然间就看见山顶一阵烟起,顷刻间已是尘土飞扬。山崩!在所有人反应之前,山顶已经有不止一块巨石下落,激起漫天尘烟。阮宝玉的第一反应就是扭头,看向帛锦。第一块巨石已经近到眼前,他看见帛锦回身,眸里紫光微闪,劈手就夺过了身后一个官兵的长刀。很普通的一枚长刀,刃口很薄,被他握在掌心,挑上了下坠的巨石。长刀是毫无意外地折断,可巨石也被他借力挑起,斜飞击上半山一棵红杉,将红杉拦腰击成两截。广袖随风激荡,这一刻的帛锦侧目,顾盼间凛凛生风,并无有一丝畏惧犹豫。山石还在顺着斜坡滚落,可是阮宝玉眼里,就只剩了跟前帛锦这攫人眼光的锋芒。这人是谁,还没想起。可阮花痴已经愿意为他去死。所以当山上一群碎石滚落,帛锦力竭,眼看就快要被一颗巨石砸中头顶时,他是毫不犹豫扑将上去,一把就将帛锦推落。救美,这桥段是老套的。当巨石砸中阮宝玉肩背,将他右肩死死压住时,他的心情也是老套的,只得两个字:值得!一天之后,阮宝玉半边身子肿起,吊着胳膊,可回忆起这段经历仍然是洋洋自得:“所以我说花痴也是需要天分,像我这种,连自己名字都没想起,却还记得侯爷命比自己重要的,那才是古今花痴第一人!”被炸那会他伤了耳廓,听力大大受损,所以说话也分外大声。在他对面的段子明脸色就越发惨白。银矿被连根炸起,他可能罪责难逃,这还只是他脸子发白的原因之一。更要命的是他受了伤,右耳被炸飞半个,伤了他顶顶自傲的脸面。想起这些他就气恨,说话也有气无力:“那下官就恭送侯爷和少卿回京。”“为什么要回京,矿都被炸了,案子还没完。”段子明于是看向帛锦。帛锦还在发怔,闻言轻咳一声,道:“阮宝玉我们必须要回京,这是圣上旨意。”侯爷发话,阮宝玉当然没意见,于是冲段子明发话:“也好,我们回京,这案子你先查着,虽然肯定查不出什么名堂。”段子明翻了翻白眼。“强盗头子已经被炸死,那到底是谁引爆的炸药?这是其一。其二,为什么他要等我们出洞才炸,为什么不把我们一锅端了?”宝公子这下面的却绝对不是废话。段子明于是只好哼哼:“是,少卿。请问少卿还有什么吩咐?”阮宝玉侧头,想了一会之后大声:“有的!”“少卿请吩咐。”“听说你们这里的猪很出名,做熏肉极好,多少银子一只?”“少卿想买最好的那种?”“废话,那当然!”“最好的猪从仔猪时起便吃人奶,出的肉叫做雪花肉,也不算太贵,二两银子一斤,请问少卿要半只还是整只?”阮宝玉愣住。“二两银子一斤,的确不贵!”宝公子最终一甩头,豪气干云:“你这就出去,给少卿我采买,买它个……三两 !”三两雪花猪肉,蒸熟后拿盐腌,再拿布包紧,做出的肉枣也算不小。阮宝玉随帛锦回到京城,在自己院里躺下,看见桌上这只肉枣,心情就十分舒畅。不过一会功夫,李延李少卿果然驾到,怀里抱着刚下学的阮侬,见到他就鼻孔朝天:“让你跟我抢着去永昌,活该,怎么才砸断只手,没把你四只蹄子一起砸断!”阮宝玉低头,做出一副浑身胳膊疼的苦相,答他:“是啊,我知道错了,这次回来,还有事求你。”“啥?”“你帮着跟你爹求个情,让他保住段子明,毕竟他也是你家宗亲。”“你求的我肯定不帮。”“这么绝情……”阮宝玉闻言蹙起了眉:“还亏得我念你的好,这千里迢迢还给你带了肉枣,永昌有名的雪花肉呢。”李延哼一声,恶狠狠骂了句不稀罕,可心里又按不住欢喜,对着那只肉枣瞧了又瞧。“尝尝吧。我千里迢迢带回来的。”“我闻闻臭不臭。”李延少卿的手探了过去。吃的时候他吃得极仔细,生怕阮宝玉这难得的情义被自己一口吞没了。“好吃么?”“不错,永昌的雪花猪做熏肉,那可是一绝,贡品呢。”“熏得入不入味?”“入味的。”“那……你有没有觉得,这个……裹肉枣的布,有一点点眼熟呢?” 第21章 两张有三分相似的脸,印证着彼此相连的血脉。同根同系的亲叔侄,这罪恶感让帛泠益发兴奋。“因为恨我,所以活着,多么美妙……”他的呼吸越来越近,近到唇依唇,吐着同一个呼吸。危险和□同时靠近。帛锦咬紧了牙,将头昂起,使尽所有气力退后,跪得笔直。姿势虽然是曲膝,可是他眼里,分明住着一只咆哮的兽。帛泠又笑,这一次欺身上来,干脆捏住了他下颚。唇在越凑越近,帛锦眼里那只兽脱围而出,身体也立刻有了反应,一拳携风,毫不犹豫击上了帛泠肩窝。帛泠后退,摊开双臂,笑容益发玩味。“很好,使出你全力。”他眯眼:“如果被杖脊后你仍能赢我,那我认命,便承认你不可征服。”紫英殿场地开阔,帛锦的这一仗打得极其痛苦,可最终仍是赢了。五十八招过后,他的手肘已经架上帛泠喉咙。汗水像热泉一样涌了出来,浸湿了他每根毛发每寸皮肤,甚至顺着睫毛开始下落。说实在的他已经力竭,每一口呼吸都像生着火,热辣辣烧着胸膛。“能够亲手杀我,这滋味是不是很诱惑?”在他肘下帛泠哑声,眼里跃动着光:“你要不要试下,在力竭时能不能将我一击毙命?”帛锦大声喘息,看着窗外祟动的影子,将唇咬出了一个血洞。“是我输了,我承认你不可征服。你若能挺得住剩下的这三杖,这件事我便从此不再追究。”帛泠的这一句是终于让他放下了手肘,人也失去支撑,颓然倒地。沉香棍拖地的声音在身后传来,他将手撑地,慢慢将后背立直。一棍携风而来,但落点却不是他背脊,而是他的后脑。不轻不重一记,刚刚巧够把他敲晕。失去意识之前他感觉到帛泠俯身,捏住他下颚将胸膛贴在他后背,声线是这样虚无,道:“经历过这许多,你却还是这么天真,相信这世上仍有信义,很好,真的很好……”很好。真的很好。这被汗水濡湿承受过太多的肩膀。这蜜色的上面仍有从戎时伤痕的后背。这紧致的就算失去意识仍然绷着倔强的腰。还有,那起伏的曲线下,紧闭的……诱惑。帛泠切入,没有□抚摸,直接切入。鲜血在两人□处流出,帛泠将它挑起,慢慢画上帛锦后背。猩红见证粗暴,这,才叫征服。帛泠动作,拥着他腰,摇动他身体,感觉到他受伤的脊骨发出痛苦的声响。毁灭他,撕碎他,将他烧成灰,在他的痛苦里享受绝命的快感。这样强烈的情感,谁敢说那不是爱!“恨我吧……因为恨我,所以存在。”在快感的空隙里帛泠哑声,将牙齿咬上帛锦肩头,越咬越紧,血淋淋撕下一条皮肉。就算失去意识,这时的帛锦也感觉到痛苦,身体本能地僵直,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呜咽。帛泠的快感于是益发强烈,□越加疯狂,□混着血腥的味道,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紫英殿。离□只差一寸了,只差那么一点,殿外却有太监远远高声:“太后驾到!”帛泠不理,依旧前冲,直插到底,最终射在帛锦身体深处。不管了。就算天道不赦人伦难容,就算毁天灭地触雷霆之怒,他也绝不放手!须臾之后,被太监左右拦架的太后终于走进紫英殿。帛泠已经收拾好一切,这时神色如常,上前去迎住了太后:“母后在德馨寺的斋戒不是还有两天,怎么提前回来了?也不通知儿子迎驾。”“小锦呢?”太后看来有些憔悴,富贵盖不住病容:“我听说小锦犯了大错,你把他叫来,怎么样?你答应过我不难为他的!”帛泠脸色一变:“是哪个这般大胆,居然敢搬弄是非,跑到母后这里吹风!”“我问你小锦呢!”“小锦……”帛泠弯腰,上前去扶住了太后:“小锦犯错,被我喊来私下教训几句,早就已经回府。母后这么急匆匆回宫,一定还没用膳,儿臣也没,就随母后一起回福宁宫传膳吧。”第十六章帛锦是被秘密抬回侯府的,他完全清醒后第一眼瞧见的是阮宝玉。见他醒了,宝公子瞪大了眼,先前在脑子里拟定的安慰版本瞬间一扫而空,他一句都说不出,只能将小心翼翼地控制住呼吸,做到不轻不重。帛锦人趴在床上,削尖的下巴顶着枕,散下的长发让整个人不带零星血气。静默里,他闭了一下眼睛,再次睁开时就看见宝公子对他微笑,可惜这厮演得不够精致,颓下了自己肩。“你想说什么?”对帛锦而言,那动作如芒如刺,活脱是——有人生生将盐洒在他后背的伤口上。宝公子勉强弯弯嘴角,摇头。“你想听什么?”还是摇头。“滚。”帛锦眉睫微动,两道凛然的冷光扫去,寒竹冷露,依旧一箭洞穿的美。宝公子低下头拧着自己的手指,呼吸艰难:“侯爷,我就站在门外,成不?”帛锦别脸向里无话,宝公子果然出了屋子,果然直直地在门外守着。月儿穿云,时隐时现。帛锦伤痛趴床上自然睡不着,而扭回头就能看到映在门格上的身影。四更天,门外影子突然不见了。帛锦忍伤披袍出门,见那人坐上台阶上。“一个男人半夜缩角落,哭什么哭,没出息。”宝公子狼狈地用肩狠狠地抹去眼里泛起的刺痛,笑嘻嘻地哼哼道:“侯爷看错了,没有没有。”帛锦眯起那特好看的紫眸,慢慢地又踱回了屋:“滚吧,我没事。”说完,着实关上了门。天明。阮侬起床,揉揉渴睡的眼睛,走进后院,却见自己的爹卓然孤立晨风中,凝神眼望远处。若不是站在鸡笼旁发呆的话,此情此景堪称卓越。阮侬走近,却发现宝公子两眼□:“你一夜不睡,在这块晾什么杆子?怕人偷鸡?”“我去大理寺调些卷宗,你吃饭找你李叔叔,有事到大理寺找我。”阮少卿说去就去,这一查就是三日。连李延都闹不清阮宝玉查的是什么,居然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好奇如他,软硬手段试探了好几次,宝公子就是不松口。最后阮少卿倒来了脾气:“你那么空,喂猫去!”李延挂不住,当场甩袖,恨恨地跺脚:“再理你,我跳黄河!”“黄河在那边。”宝公子头依旧低埋,出指如风,指明方向。这边李延气疯,那处阮侬倒不介意,每日衙门按时报道,看看阮少卿没事,就偷偷混到仵作间去看挺尸。这三日里,帛锦一直没有现身。第三日夜里,很有骨气的李延大人,很不小心地把晚饭吃得太饱,又很不情愿地出门散步,最后很不凑巧地走进了大理寺衙门。见书房灯火犹在,案前的宝公子却不再埋首卷宗,又开始猛灌公家的茶水。“阮宝玉,你思路都整理清楚了?”“是。”“那贺诗呢,也写好了?”“什么贺诗?”宝公子又灌好一海杯。“中宫新诞皇子百日,圣上下旨命在京文武官员,明早承折时,附上贺诗。我昨日和你说过!”李延额角青筋又开始暴跳。“好似听过那么一句。”宝公子努力回忆,却见李延面色泛青,忙讨好道,“我炸伤后,听力也没怎么恢复,而且这手也没好啊”智慧的李延咬牙问他:“你想怎么样?”“能者多劳!”宝公子嘴角漂亮地上扬,笑到一半,忽然僵住正色问道,“你说,皇帝为什么要贺词?”“贺皇子百日啊!”“他又不是生头胎,用得着布置那么多活吗?”“天子高兴,你管那么多做什么!”李延莫名。“我人不舒服,要先回去了。”侯府内房,依旧昏暗。三日里,亏得宫中送来的伤药高档,帛锦身上伤势算是好上大半。此时他正坐在雕栏扶椅上,漠然地看着桌上紫烛发出的妖焰发呆。“侯爷,阮少卿求见,说有急事!”门外管家通报。帛锦冷笑出声,“你也真信他,哪次他来,说不是急事求见?”“我这就打发去……”“不必了,让他来这里见我。”不一会儿,阮宝玉推门而入。帛锦一手支颐,另一手拨弄着羊毫,轻问:“少卿又有什么要事找我?”“我……我能看看侯爷的贺诗。”“不能。”帛锦有下没下地将羊毫吸饱墨汁,“你的事情解决了,可以走了。”“侯爷,是否记得赵越?”帛锦一怔后,缓缓点头,“赵越赵将军,我记得。” 第23章 血继续滴答。气氛依旧凝固。这时,殿前有内侍拔尖的声线唱道:“太后驾到!”话音刚落,太后凤驾已经站在殿门前,目光安详,手数碧色翡翠佛珠:“太极殿今朝怎么如此寂静了?”“太后千岁。”众臣齐齐叩拜。帛泠恢复常态,欺身在帛锦耳畔讽道:“锦衣侯可以放手了,否则叫朕如何收剑?况且,朕也没使多大劲,他只是吐了一口血而已。”帛锦抿唇冥思了下,终是松开了手。帛泠这才绕过他,迎接太后,施礼前冷扫了侧旁宝公子一眼。既然帛锦如此在乎这个新任的少卿,那么大家来日方长。太后款款入座后,也不废话,笑颜逐开地称自己岁数大了,受不得吵闹。帛泠温和地笑道:“今日既然未能君臣畅饮,就不必入册特载了。众爱卿自然也无需在自己要志中记下今天,否则——”天子笑意更深,“株杀九族。”众臣哪里敢说不是,一路低头,默默撤离殿堂。不消三刻,最后圣旨下达:罢了宝公子和李延的官,罚到羽雅殿清扫鸽笼。两人脱难自然不是运气。宝公子不死,靠的是李延;李延能活,靠的是他娘亲。李延娘是太后的侄女,老太后自然会保。更何况这事说难听些就是家丑,压根就不能闹大。自感心细如发的李延勤恳地扫完鸽粪后,托着个下巴坐在笼前,开始深思。一直知道宫里有谣传,太监也会有上床与不上床之分,李延心里也一直存有好奇;现在好了,好奇心彻彻底底被满足了,官职也弄没了。昨夜若不是他亲娘死死护着,他早被尚书老爹给活活抽死了。回想起来又是一身冷汗。空中善鸽飞过,爪上鸽铃清脆。宝公子开始擦洗鸽笼,李延负责在边角洒水,边洒边想。从捉奸想到太监,从太监想到了——然后他招子一亮,挑起一瓢水泼在宝公子脚前,不确定地低问:“你是不是早计划好的,想拖我下水?”宝公子也不看鞋,只对着地上水滩照影,取下留在自己头发上鸽子毛:“你想说什么?”“你别打一锤,哼一声;给一棒,跳一步哦。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前几日翻的案卷,就是那少年脑仁案。而你查的不是别的,就是以前秘密收集宫里太监的资料!”取少年脑仁是个秘方,传说可以重长□。所以他们得了消息后,立的第一目标便是调查京城的太监。当时,李延是负责打听花钱买入各种八卦,而阮宝玉则备案粗做分析,最后太监没出问题,反是揪出了沈落。案子已结,那些八卦跟着卷宗一道被封存了起来。“你故意装听不清楚,就是想撞那一幕?所以,你非要踩我翻墙头!所以,你故意跑去看!所以你故意叫得杀猪样!”宝公子极其认真地看李延胡乱挥动的水瓢,也不反驳,绝对默认的表情。李延最终气馁:“你怎么寻到那里的?你一直找不到北。”“我袖子藏着司南呢,自然找得到北。”“你宝公子真能人,送死还拉我垫背,真够朋友!”李延大智者脖子一梗,扔了瓢,摔了水桶!宝公子拧手指,态度诚恳,语气讪讪道:“你在,才死不了嘛。”“……”“是!我是查了宗卷里太监那部分,里头有很多公公说过这八卦,只是各说各知道的部分,不仔细推敲,是看不出什么端倪的。”“你和罗家有仇吗,要害昭仪?”宝公子摇头,神情凝重:“你别多问了,我有我的道理。”李延听后,怒发冲冠:“行行行,不毒不奸不丈夫。以后大丈夫的活自己抗,别找我!我……我和你割袍断义!”说罢,他就开始扯自己的袖子。宝公子眨眨眼,吸鼻唏嘘道:“如果不拖你下水,我早没命了!那……那阮侬怎么办?年纪小小,没人照看……”李延动作迟缓了下来。“再说你那动作叫断袖,不叫割袍。”“阮宝玉!”“哎,不知道这鸽子会飞到侯府去吗?会的话,我系上情书给侯爷送去!”宝公子对着天空开始花痴笑。李延又要发作,却听得放鸽台那端有人唤问:“阮少卿在吗?”两人回头,是萧彻。“我只是路过,突然想起阮少卿的伤势,所以过来瞧瞧。”当日萧彻扶身一恩,宝公子当然要感谢。于是他掸落肩头一粒鸽屎,向萧彻走去。李延也想跟着过去客气几句,就又提起水桶拎水去了。“萧兄当日多谢了!”“阮少卿,刚才你与李延说的话,我听了个大概。我忍不住想问你一句。”“哦?”宝公子歪头。“虽然我与少卿接触不多,但是听说少卿做事一向胸有成竹,有章有法。怎么当日如此冲动幼稚?”萧彻笑容没减,双眸含光,“你完全可以嫁祸他人。”宝公子沉默了会,突地望着蓝天,宝光璀璨地一笑:“萧兄,你一定听过比干挖心的故事,人无心则死!如果我说,我的心有夜也被人生生地挖了,你信吗?”萧彻不言,想拍拍宝公子的肩,手伸一半却又缩了回去。宝公子依旧噙笑看天,“一个无心之人,哪里会控制自己的心绪,去想太多事?”李延提水回来,却只见宝公子,萧彻已经离开。“你又偷懒不干活,在摆弄什么呢?”宝公子欢笑地抬头,抖眉毛将东西收好:“是狎具。”李延鼻子一歪地耻笑:“你吹吧!我再信你,是你生的!”宝公子耸肩,自己说了真话,不信算数。其实自那日起,宫里狎具都成了宫里最大的忌讳,内侍太监们惶惶不安,手头这些玩意儿藏也不好扔也不是,只好私下偷偷找人带出宫,一找找到了萧彻。萧彻与宝公子聊天,无意中当笑话说起这事。宝公子当下就拧着袖口,奸笑着挨近萧彻:“有好的吗?给我一根!”隔了好一会子,李延见宝公子没登鼻子上腔,又追问:“真是狎具?你要那玩意做什么!”“李延,你说这鸽子能将情书送到侯府吗?”阮宝玉只寻思鸽子送情书的事。“不用送了,侯爷近日不在侯府。”“为什么?”“刚我遇到侯爷了,他说要陪太后去瑶光寺住段日子。”“他和你说,为何没和我说啊!”宝公子一蹦三尺高。“我哪里知道?不过也怪,我遇到他时,正是他从羽雅殿出来的道,怎么他没见你?”宝公子卷袖子,人向外冲:“一定没有走远,我去追!”“小锦。”“皇祖母。”帛锦回神,嘴角露笑。“在想什么那么入神?我都唤你三次了。”太后慈爱地看看他,“皇上说你近月,更加不洁身自好,纵欲滥情。以往看重你的老臣也开始对你颇有微词,所以我想反正你大理寺卿的头衔也只是虚挂,不如陪我去寺庙,安神宁性几天。”“孙儿悉听皇祖母安排。”帛锦垂目,心里却暗自冷笑,他叔叔不是就要这个结果吗?“还有件事,我要问你,你对那挨罚的阮宝玉,可动了龙阳之心?”帛锦微微蹙眉,须臾后摇头道:“孙儿没有想过。”佛珠转动,太后微笑睨他:“如果真是这个答案,为何还要想了好一会儿后才答。”“确实没想过。”太后停下数珠,拍拍帛锦的手背:“这样最好不过。”帛锦颔首笑笑,眸光清澈,耳边却响起自己在羽雅殿外听到的话:——如果我说,我的心有夜也被人生生地挖了,你信吗?——一个无心之人,哪里会控制自己的心绪,去想太多事?四月头两日,雷雨交错。帛泠在紫英殿批阅奏章,却听得殿前廊下传来交耳的窃窃声。“发生了什么事?”帛泠问道。得了消息的太监忙落膝跪禀,颤声道:“禀陛下,刚刚宫外传来消息说,说管……管大人与曹将军在汤山……被雷劈死了。”皇帝手一软,朱笔落下,人呆坐着久久不能站起。隔了好半晌,他才喃喃问道:“你说的是管铭?”“是,正是都水司管铭大人。”“你们都出去,朕想一个人呆会。”又是好一会,帛泠才无力挥手。死了一文一武,都算是他的左膀右臂。管铭更令他心痛,打小就是他的伴读,六岁时便在一起。帛泠继位,管铭可以说功不可没。八面玲珑的人物,本来就体弱多病,这些年又劳累过度,身体几乎拖垮。因此帛泠特许,他不用时时早朝。管铭也不贪权,主动要求谪为都水司。——臣不上朝,自然有人异议。不如,在都水司,也能为陛下分涝旱之忧。帛泠欲哭无泪,偌大的殿堂,独自枯坐一宿。翌日早朝,帛泠首先说的就是这事情,决议厚葬。然而,旨意未下,礼部崔尚书率先出列:“臣以为不可。”帛泠手扶龙椅,冷冷问道:“为何不可?” 第25章 “嗯?”“不论侯爷如何筹划,我都愿意和侯爷同生共死。”这一句话来的有点莫名。帛锦侧过了头,紫眸里绽出寒光,深深看他。阮宝玉还是死皮赖脸将头搭在他肩膀,“侯爷的武功没有大退,那天山石崩落,我看到侯爷使出了全力。虽然我不懂武功,但也知道先前对战方统领,侯爷是很有保留。”帛锦腾出一只手,已经去池边握住了他那把薄刀。阮宝玉还在继续:“这样推想,侯爷受素燃所制也应该不像表面那么深。那天在永昌来客,也绝不仅仅是叙旧。”毫无意外,那把刀再一次架上了他颈脖。“侯爷。”阮宝玉终于直起了头:“如果有别的人像我这样刺探,你却把刀架上人家脖子,那就等于默认!”“你是谁,准备做什么。”过许久帛锦才说话。“我是阮宝玉,准备和侯爷同生共死。侯爷心性单纯,我愿意跟着侯爷,替侯爷搅动风云。”帛锦唇角扬起了一个讥诮的笑。“我知道侯爷现在还不信我,也不起毒誓。但是我知道,侯爷不会杀我,对我已经有了一分心,我会努力,把这一分变成十分的!”过了一会阮宝玉道,笑得宝光璀璨,又把头伸出,想继续靠着帛锦温存。帛锦将身一侧,这一次他又被甩出,而且是赤身□往前滑了好远一段。“往前滑的不算。”阮宝玉爬将起来,往前步测:“侯爷脊背受伤,就当力道只剩一半……嗯,那这样,侯爷你这次只把我甩出了五步!”“我去查案了侯爷!”之后他又兴高采烈跟了一句,草草裹上衣服,叉腰对着池里一指:“你们这些贼鱼听着,我家侯爷在这里泡澡,你们要是敢占便宜,我回来立刻把你们一锅煮了!”离开泉眼,阮宝玉围着事发地点绕了一圈,蹲一旁假山上眯眼,左看右看,石头上的土也拿起来闻了,这才招来那瘦老板问话。瘦老板显然精明至极,句句话都要思量一下才肯回答。“管大人身体不好,常来园子泡澡驱寒。”“曹将军不常来,那天他们是不是约好,小的不知道。”“一般大人们说话下人都回避,他们那天的情况小的不清楚。”……这么问了半天,除了不清楚就是不知道,等于没问。阮宝玉却不着急,仍是慢吞吞,“你们这里一般打雷后下不下雨?”老板愣了下,这次没回他不知道,点了点头,道:“下的。”“你说过管大人身体不好?”“嗯。”“那为什么管大人看见天色不好不避雨?偏偏要在露天池子里等雷来劈死?”老板就开始眨眼睛。“尸体是谁最先发现的呢?”“是小尤,园子里的侍女。去的时候看见一池鱼都被电死,两位大人也已经身故,可是尸体却一点也没有焦糊。这个小的跟刑部大爷也详细说过。”朝中文武两位大臣,被天雷击中居然尸首如常,一点也没有灼伤。满街的流言就是从这里起端,说是天谴妖狐,只是劈去了妖魂,所以肉身才毫发无伤。阮宝玉沉吟了一会,扭扭手指,这才冲老板一笑:“你觉得管大人和曹将军谁是攻谁是受?我赌一根黄瓜,曹将军是受!”那老板被他吓到,脸色白了一阵,连忙低头,“小的不明白大人在说什么。”“不明白你瞳仁为什么一缩?被我说中了吧?”阮宝玉长笑,转身朝他扬扬手:“老板,你欠我一根黄瓜,可千万莫要赖账哦。”回到那眼温泉的时候阮宝玉仍然在笑,美滋滋的。帛锦已经穿戴好在池边侯他,忍不住就问了句:“你干什么美成这样?”阮宝玉干笑。帛锦也懒得和他追究,将手摊开,给他看掌心东西。阮宝玉侧头,看了一眼:“侯爷这是田黄。很值钱的,这么一小块够换我家一窝鸡。”“刚才我在池子里偶尔发现。”帛锦将东西放到他手心:“看样子像是从印章上磕下的一角,不知道有没有用,给你吧。”阮宝玉“哦”了一声,一双眼珠子却根本没瞧那田黄,只顾着感慨:“侯爷你怎么连手也生得这么好看,手指……”“好了,我们回吧。”那厢帛锦却是意兴阑珊。“哦。”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园子。一路帛锦都在沉默,耳边始终回荡着当日帛泠在大殿上那句。——“经历过这许多,你却还是这么天真,相信这世上仍有信义,很好,真的很好……”一声声讥诮,在他心敲打,几乎锥出血来。最终他立定,低垂了头,声线里热意又复退去,道:“你去查案吧。先前那些话我只当没听过,我并不需要谁和我同生共死,也根本没想搅动什么风云。”同一时刻。宫墙内的帛泠也在推敲阮宝玉,听太监细声说他的底细。“阮宝玉,祖籍西凉,书香门第,祖上曾有人官至五品中侍大夫,但家道早已中落,其父在京城靠教书为生。”帛泠哼了声:“这么说就是没有家世背景。”“嘉定十七年阮宝玉中举,曾在闽南和江西任职,为官清廉颇有政绩,后被李尚书举荐来京。”“那他是李尚书的人?”“也不尽然。”太监弯腰:“阮宝玉曾和李尚书公子同窗,两人私交甚好,但他为官后和李尚书并无来往纠葛,而且来京时日尚浅,表象上看并没有参与任何派系。”帛泠的眼就慢慢眯了起来,食指叩打龙椅。太监于是近前一步,“启禀圣上,风闻这位阮少卿那个十分不检,在江西时就得过诨号,人称‘阮花痴’。”“阮花痴……”帛泠的笑意渐渐扩大,将这诨号连念了几次:“一个花痴能有几分真心。看来无需废多大气力,你很快……就能成为第二个沈落。”==========6.20更新分割线===================大理寺停尸房,因为案子需要复审,所以管大人和曹将军的尸体被送了过来。阮宝玉跑来做正事,结果一进门就看见了阮侬。这小子听说有新鲜尸体看,便从私塾逃学,躲在仵作身后又害怕又兴奋地瞪着眼。阮宝玉翻了翻眼睛,轻手轻脚跑过去,一只手搭在他肩膀,冷飕飕发声:“这个尸体长得好不好看啊?”小变态“啊”了一声,看见是他胆气却立刻壮了,一梗脖子,“好看的,那个管大人长得很好,你小心看了又犯病。”阮宝玉又翻眼睛,上去看了眼,不说话了。这管铭的确长得周正,而且体型修长,就连肩旁的锁骨也性感万分。“身体还十分不好,一步三喘……”阮宝玉嘟囔:“连缺憾美都齐了,怎么却不长命。”说完他又跑去瞧那曹将军,结果大倒胃口,回来就开始恨铁不成钢:“你这么一个人,怎么能和那匹夫死在一处,瞧瞧他那肚子……”“肚子大才好玩,用刀拉开,里面白花花的。”一旁阮小变态立刻回了一句。阮宝玉愣住,被他这变态程度吓到,也顾不上花痴了,两只手握住他肩,“拉刀子有什么好玩,你一个小破孩,赶紧地给我追鸡撵狗去。”阮侬吐吐舌头,躲到仵作身后,轻车熟路地他兜里掏出把果脯,一边吃一边昂头:“我就不走,我长大要和蓝叔叔一样,也做仵作!”这话说的那仵作就有点不好下台。他叫做蓝庭,长得有些女气,孤身一人,为人很是和蔼,可却没什么人能够说话。一个仵作,成天和死尸为伍,旁人怎么看都是碍眼的。所以他对阮侬很是疼爱,难得有这么个知音,连忙去摸摸他头发,“少爷将来是要做大官的,可别再说这种傻话。”“做我爹那种?不要,我才不要做软蛋。”阮侬又吐舌头。阮宝玉气厥,想想自己干架干不过这小子,只好压制住将他教训一顿的念头,转身说话:“蓝大哥,这尸首你也看过,觉得有什么不对?”蓝庭连忙弯腰:“回大人,这两位大人的尸首不许动刀,小的只能看看表象,不对肯定是有,但具体原因说不上。”“哪里不对?”“两位大人的死因是心脏停跳,的确是被雷劈过的典型死法,可尸首却一点也没焦糊,而且肤白如玉,一点也没起尸斑,非常蹊跷。”“连尸斑也没起?”“回大人,是的。”阮宝玉蹙眉,略想了一下,没有什么眉目,只好又问:“其余的证物呢,有没有随尸首一起转来?”“回大人,一起转来的还有两套衣物,说是出事当天两位大人穿的。”阮宝玉于是转身去看那两套衣物。管铭管大人的是套月色长衫,腰带上面有块玉,翠□滴。曹将军的就是套绛紫色长袍,上面花团锦簇,怎么富贵俗气怎么来。这两人无论长相品味都有云泥之别,如何看都不像一对。阮宝玉开始后悔,觉得自己的那一根黄瓜赌得草率了。这之后他就开始觉得两套衣服也有不对。不对,肯定有哪里不对。头又开始疼了。这死头破头,每次他英明智慧要大显神威的时候就来作乱。阮宝玉恨恨,伸出两只手指去搓太阳穴,还没想出眉目,就听见停尸房来了人。来的是李少卿,阮侬最喜欢的李叔叔。这小变态心里欢呼,脸上却不动声色,跑上去乖乖行个礼,两只眼睛水水地看他。李延弯腰,立刻一记眼刀杀向阮宝玉,“你干什么又带小孩来这种地方!” 第27章 只要支持太子殿下,萧家军哗变不与追究。虽说谁人无死,人若一死万事百了。可是人必会贪生。萧鼎思前想后后终于刺指血书,递上了降表。萧家兵变,是奸臣逼反所致;如今奸佞已除,皇恩浩荡,一切不与追究。“成事在人,败事在天;天无定数,人无定心。”轿子里的管铭就说了这么几句。这几句话,萧彻一直记得很清楚,记得很深很深。那年他只有七岁。“你为何会与李延说起药的事?”阮宝玉斜眼追问。“大人认为我有嫌疑?”萧彻莞尔。“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跳出来?”“我掩饰也没大用,大人总是会查到的。”“你不怕我认定你耍‘此地无银’的手段?”“一来,萧某不认为做什么亏心事,没什么说不得的;二嘛,是因为我相当喜欢你,阮宝玉。”回答得四平八稳。宝公子当即石化,很明显一时上消化不了这句话。“说这话,是我深思熟虑过的。阮少卿,可以好好考虑。”萧彻态度挺诚恳。此时,不远处有人亮声:“我有公事,找阮宝玉。敬请少保回避。”不知道何时,帛锦出现在他们身后。※※※※※※※※6月26日更新※※※※※※※※※萧彻眼皮一颤,不动声色地望去。帛锦斜斜靠立在街角的青墙下,墙头上闹盈盈的杏花压枝怒放。天依旧蒙蒙,风浅且闷热。灰天,青墙,红杏带上雨后潮氲,像幅吸饱了墨汁的山水画。而那人整个就融进了这春色画中,看得宝公子——心花跟着春风一并荡漾开去,毫无休止地荡开,再荡开。他圈着竹篓的手,又开始拧起。如果,如果他此刻扑过去,帛锦会不会把他再扔出去;如果要扔的话,又会能扔多远呢?其实他在思考前,身体已经开始了行动,早早地冲扑将过去,而这次他很确定没被扔出去。因为,他没看见街道上的绊脚石,摔得非常豪迈。青石板的街道,没给他狗啃泥的机会,直接让他额头顶上了个大青包,鼻孔跟着滚出两道鼻血,竹篓被抛得贼远,骨碌碌滚到锦衣侯的脚边。帛锦微微地侧了侧头,人依旧挺拔而立,只瞄了地上阮宝玉一眼,也好没意外地看到宝公子嘴角滴淌着的……口水。“侯爷。”黑眸痴痴迷迷地亮起,像只邀欢讨宠的猫咪。萧彻优雅地小退半步,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只道了句:“告辞。”帛锦对上句不送,言词里多少带了点扬眉吐气的味道。宝公子宝光璀璨地笑,心荡神驰地抬着头,还是不知道起身。帛锦伸手:“起来!管铭死前上了道奏折,是说治水的。”“啊?”“那道折子,可能是假的。”管铭掌印都水司,管的就是治水。最后那道奏折,是对治理江淮的建议。折中建议皇帝,建淮堰。堰上植树巩堤,堰底以铁为基;虽劳师动众,却永绝崩堤之忧。“百年来,历代治水从来不截不堵,以疏为主。尤其淮河流沙成积,怎么可能造堤成堰?”帛锦说完回头,见宝公子乌玉的眼睛仍盯着自己,“你在听吗?”“嗯,也许是管大人死前回光返照,脑子恢复以前应该有的呆傻了。”帛锦瞪他,居然还在记恨着狐狸脸:“我瞧过折子,官章缺了一角,而我也回大理寺对照过,温泉那块田黄,就是玉印上磕下的。”“也有可能早就磕掉了,管大人身体不好,所以懒得重换了。”“以前的折子我也去验查过了,前一道折子就在案发前一晚送出的,章当时没坏。还到礼部印曹,没寻到管铭要求补印的记录。”“所以侯爷认定了奏折是假,章是有人在管大人死后盖上去的。”“应该八九不离十。”这应该就是动机。以管铭为人,死也不会出这样的馊主意,所以他必须死,他死了才可能出现这样的“建议”;而天子对管铭信任有加,最后那道折就等于遗言,帛泠没有不遵循的道理。“嗯,侯爷真英明神武,掐得处处是点。”宝公子花痴表情一丰富,鼻血又开始汩汩流出。“你不觉得,我去印曹查档,是画蛇添足?”帛锦真有点啼笑皆非。宝公子傻兮兮地擦完鼻血,努力摇头。“你快去断案,我去向皇上说明。”帛锦转身,却被宝公子一把从身后抱住,同时将脸埋在他肩上。“侯爷,等我断了案子,你再去成不成,和我一起去,成不成?我会很快的,真的!不会误事。”帛锦皱了下眉,风又起,他抬头看落花,紫眸中也含上那抹春色。“阮宝玉,眼前这景致该配上哪个成语?”宝公子抬眸,憋屈闷声回道:“红杏出墙。”有了目标的阮少卿,干活做事都非常卖力,他赶到便命人将温泉截流,滔干泉水。“禀大人,没有异常,只在泉壁发现有个小洞。”阮宝玉拢眉亲自去看那洞口,只一枚铜板大小,洞不大却貌似挺深。宝公子手扒开了些,发现里面有东西。“挖开!”“是。”一柱香的工夫,手下的差役报告:“阮大人,是根铁链,应该沿着洞伸长的,暂时还拉不出来。”阮宝玉转目,厉声命令:“沿铁链一路凿挖下去,把店主人给我叫来!”四更过后,等在侯府的帛锦得了阮宝玉快马送来的消息。知道宝公子已经发现有了机关,那条铁链一直延伸到了店外的小树林里。“这链子一头藏在洞里,一头装在林里的机关上。林子里的机关一转动,池壁里的链子就会伸到温泉池中。”衙役喝饱水后,吁吁禀报。“这么大的动作,店主人不知道?”帛锦眯眼。“阮大人问了,那主人说,前两年有个地师路过,闲聊中说温泉风水不好。店主人信了,就出钱留他下来改建了一番。”“单凭一道机关,一条铁链也引不了雷啊。”帛锦将眉头皱得更紧。“阮大人连夜问过村民,说是前些日子这林子里莫名出来根铁杆子,大家也不知道来头,派什么用,有几个心黑的想偷了换钱,因为雷雨所以将这事搁浅了。等天晴去看,杆子莫名又没了……”帛锦这才颔首,这才是关键:“阮宝玉还有什么事情交代过你?”“侯爷这边就只要禀报清楚,不需您担心。还有就是让我禀告李大人声,说阮大人请他去要萧彻萧少保药方子。”“不用劳烦李延了,我去吧。”帛锦登门访萧彻时,萧少保正在院里很专心浇花。引路的家人轻唤,他才转身,对帛锦吟吟一笑。帛锦礼貌地说明来意后,萧彻点头,抬手命手下去取方子。“侯爷,容我把余下的花浇完。”萧彻干咳了几声,敛广袖继续旁若无人地浇花。“这是兰花?”晨风吹着话声,慢悠悠地飘过。“侯爷认得?”“我识兽,不识花。”“春天花开,侯爷不识美景可惜。”帛锦展颜,“我只知道春天幼兽到处撒野,想扩大自己地盘。如果萧少保身体不好,不能狩猎,见此情景。你可以借鉴其他动物瞧见。”萧彻眯眼,依旧有条不紊地浇花:“比如?”“狗。”“侯爷说我像狗一样,随地撒尿圈地盘?”萧彻一怔,又咳嗽了几声,放下浇壶扶阑转身。“我有这样说吗?”萧彻薄唇扯牵起淡淡弧线,缓缓躬身施礼,“侯爷,昨天是我错了,是我扯谎了,万望您见谅!我不是相当喜欢阮宝玉,而是非常喜欢他!”第二十章案子简单,实在无聊。折腾了一个通宵,阮少卿在管铭的那间卧房休息。精神算好,人坐地头斜斜靠塌脚,手指撑起眼皮,尚能识别物种。管大人为这小房取了个非常有趣的名字,“敛诗间”。如今终于敛尸了,圆满了。而这屋木格的门窗,似乎多了那么一点儿情趣,只是一点儿。宝公子亮牙,微笑。这时手下有人通禀:“大人,小尤带到。”小尤就是第一个看到尸体侍女。他懒得起身,只招招手,道:“唤她进来。”侍女进门跪地,宝公子见人家面容姣好,又有了劲头:“你叫小尤?”“是。”“是你最先发现尸体的?”“是。”“听说管大人来,都是你伺候左右的?”小尤再次点头应下。“将军来呢?”宝公子摇头,这我都听过,说点其他的。“民女不知道该说什么。”“真的不知道吗?”阮宝玉眼睛笔笔直盯住小尤,指着这屋子的某点,“这个破圆点,是不是很有趣?” 第29章 很好。现下的版本是管大人或曹将军差人去买了一群小倌,并且很没人性地把人给玩疯了。问完话后,乐平被带下领赏。李延终于软软地伏趴在案,挠桌怨恨道:“叫你不要再查了,这下可好,这管大人哪里还有清白啊!”“这案自己复杂起来的,不是我拖延时间哦。”宝公子施施然地提笔吸墨:“盗马和买人,居然都发生在年前的大冬天。”李延继续哼哼。“李延,你说我怎么样才能让太后,你的姑姥姥喜欢我?”第二十一章继续调查的结果更让大理寺少卿们为难,被贩卖的小倌还不只这一家,据查买主顺道,陆陆续续晃了四、五家有余。李少卿窘极,无力扶墙。宝公子过来,拍拍他肩,运用眺望天边的姿态道:“你说这管大人平常吃什么药啊,如此神奇?这一口气就弄了近三十个了。”“你……闭嘴。”李延嘴角抽搐,国之栋梁啊,就这样给毁了,“一旦史官落笔,我们一定会被皇上安排充军荒地的。”“放心,史官如果敢来大理寺,我们关门,放狗!”宝公子十分义气安慰。“大理寺有狗吗?”“那……放猫,挠他!”这回没错了吧。“我感觉放你比较有效。最好你去磨磨牙,弄得更加尖锐点。”“那可不成,史官又长得不好看。”宝公子立即捂住嘴,“牙磨尖,弄疼了侯爷的舌头怎么办?”所幸李延心思不在,没听清他的后半句,只是觉得心头的压力减轻了不少,又开始埋头案子。“阉马的事情有什么新线索吗?”“阉马被盗的官报,管铭搜集了很多,时间跨越最早的是前年冬天的事了。”阮少卿歪着头,“都是大冬天,其他的资料我收集得零零落落,都不专业,想不出什么。”“去兵部问吧。”“去兵部问人家阉马?”李延掩面:“事到如今还能怎样?但愿能调查出什么,挽回一点管铭大人的颜面。”如果再是什么负面消息,他一定通宵去收拾东西,准备好充军的行李。当然前提条件是——他那做尚书父上,没发火把他勒死。兵部属于武系,所以各属各部对文官来访并不热情。宝公子靠着璀璨好看的笑容,与三寸不烂之舌,花了不少工夫,才问到了骏马监管事的头上。“我听说战马都是阉马。”“大人真会玩笑,战马如果都为阉马,那以后我军战骑如何培育出世?”这位骏马监署令姓钱,人长得五大三粗,说话倒算客气。战场无情,军队怕公马作战时不听指挥,对母马示好,所以选用阉马和母马自然是有,但不是绝对。大理寺两文官频频点头,隔行如隔山,受教了。“我们这次来是讨教些阉马的问题,不明白何为有人专盗阉马。”李延将管大人收藏的邸报一一取出。署令扫过几眼摇头:“为什么要盗阉马,你们查案的弄想不明白,我当然也想不出道理。”“你是说阉马没特别大用?”李延心紧抽了一下,“再想想看。”钱署令拢起眉头,眼睛蓦地一亮,一拍大腿,笑道:“哦,我想去来了!丢马的这几处正好是涿洲牧马监管辖地带,那里方圆三十里,是不允许母马随便出入的,所以地方百姓一般就养阉马居多,不养母马。”“……”钱署令说得开心,又见跟前两人一脸糊涂,又道:“两位大人,我去取各地牧马监驻扎点的地图来给你们看。”不一会儿,地图呈上。“这里就是涿州牧马场。”宝公子低头将丢马的几处,在地图上寻出,果然都是在牧马场附近。“我看啊,哪些盗马的没什么马可以偷了,只好对阉马下手。”钱署令非常神气,充当一副屡破奇案的架势。“可为什么牧场附近不能母马呢?”宝公子托腮。“怕偷马种呗!”钱监令又解释。原来这处牧马监放牧的都是种马,每月春季会等其他圈养母马牧马监将母马送到牧场,与其□配种。牧马监怕有贼人趁机偷马种,所以有法令规定附近百姓不能擅养母马。“母马和种马是隔离饲养?”李延皱眉,配个种还要将母马赶来赶去,多费神啊。钱署令点头:“因为种马发情不定,而母马发情从三月开始,约到七、八月方止,发情只有五日,其中间隔近二十日。非这期间,种马是近不了母马身的;所以,我朝定规种马与母马分开圈养,以免马匹不必要的受伤。”李延偷眼只见宝公子口半张,听得一愣愣的。“可为何是母马走动?”“那是因为就算母马发情,瞧见不顺心的种马靠近,依旧会反击;所以选母马往回,路程不远,也能消耗些体力。”“原来种马可以一直发情,母马才有五日。”宝公子骤然抬头,神经兮兮地问道,“那如果母马发情,种马正好没兴趣,不理会呢?”李延听后,目光飘移做无视状,心里却狠狠地暗骂:你就爱这类问题。“嗯……种马不发情,就喂配上□草料,到时候就什么都要上。”钱署令笑不可抑。“这□怎么配的?”宝公子灼灼欢笑着,人向前倾,冷不丁被李延死拧了下胳膊,“噢噢,我是说……我们能去次涿洲的牧马监吗?”钱署令为难:“去是可以,可按时季,正牧马监配种的日子,那边必然很忙,可能顾不了二位大人。”好奇心切的阮宝玉当然不肯罢休,夺命宝光笑再次发挥作用,没几句骗到了兵部牒令,他欢天喜地跨出了门。“阮少卿,请你不要笑得如此□,可以吗?”“李延,我突然有了一个很恶毒的想法。”宝公子得意地笑笑,“我们先赶去涿洲吧,快马加鞭半天的路程,说不定正好有眼福,能看到举世名驹在配种。”李延没料到他花痴病日渐越长,居然到了连骏马都不放过地步。他调整了呼吸,干眨了几下眼,静静地缩到一边,关切地问:“你这几日该发病了吧。”“?”“最好一到那里立即发病,我正好不认得你。”宝公子撇嘴没搭理李延诅咒,仰面继续盘算着自己的观摩计划。此时,有人心急火燎地朝他们奔来,正是大理寺衙门差役。“二位大人,找到那疯子的尸体了。”宝公子半起秀眸,两消息:一、疯子找到了;二、疯子死了。然而,美尸和美马,确实是两难的抉择啊。※※※※※※※※※※※7月11日更新※※※※※※※※※※“李延,我想去看小倌的尸体。你先去牧场,瞧着了好戏记得告诉我。”宝公子迎风而立,笑颜清爽。李延还没说出个好字,眼前的宝公子已经撩起官袍,向大理寺方向冲去,即使是上坡道,也没缓步的气势。一口气冲进仵作间,宝公子就大吼:“尸体呢,没腐烂吧,好看吗?”蓝仵作明显对他的闯入没有防备,受了不小的惊吓,隔了一会才起身施礼。阮宝玉摆手,急问道:“尸体在哪里,验得如何,怎么死的?勒死的舌头长,淹死的人浮肿,中毒的脸发青,这些情况我都不要看了,我就喜欢看好看的。”蓝仵作垂头跟在他身后转悠,低低回了他句,尸体在停尸房不在仵作间,心里却暗骂:屈死的能有几个好看的?宝公子转身,蓝仵作忙收势,小退半步:“大人,这人是伤痛过深致死。”阮宝玉歪着头凑近,眯眼盯了蓝仵作好一会“什么个过深法?”“脊骨,肋骨多有压裂痕迹。”宝公子笑容未尽,湛亮的眼眸弯弯,锐光清澈,“没有其他奇怪的发现吗?”蓝仵作咬咬唇,恭敬屈身禀报:“死者身体遭受性侵犯,且重创极深,内脏都捣烂了……”阮少卿听后,嘴角依旧笑眯眯的弧度,眼里却没了温度:“据你推测凶器有多长?”仵作蹙眉,用手比了个把尺长度的距离。阮少卿再次转向蓝仵作,正想说什么,却听衙门有人通报:“大人不好了,史官的轿子向这边过来了。”“告诉他,没人。我去涿州牧场了。”话音未落,他人已然奔出屋子,过甬道从偏门逃去。李延赶到涿州牧场,天气已入黄昏。牧马监果然很忙,他进门时,牧场正要卸下草料,他只见人进出,却不见人搭理。好容易熬到了掌灯,终于有人比较善意地向他方向,扫了他一眼。李延无法,只要扬起热脸,贴上别人的冷屁股:“请问这里监丞忙好了吗?”那人打量了李延会,讪讪道:“少卿大人,我家马监丞还在仓房忙着,估摸一时好不了。你若不嫌弃脏乱,就跟我一块儿去仓房吧。”李延心想,自己总不见得在这厅堂打地铺吧,如今他也只好点头:“烦请带路。”一路夜风还挺大,顶着风,李延只能捂鼻,还真受不了马场的那股臭味。牧场的仓房,灯火通明。管这地的监丞姓马,人不随姓,整个脸长得却像牛,鼻大,眼大,嘴巴大,活脱脱牛头马面转世人间。李延暗自摇头,还好爱看美人的宝公子没来,否则他的心情一定会变得很糟糕。官场客气了几句后,李延大人又被晾到了一边。李延委实没劲,只好眼睛到处乱瞟,瞥见库房先生的入库的登记册,原来现在进的参了野茴香□,他情不自禁叹道:“给马吃的□,需量还真大!”话一出声音不小,忙碌的都停顿了手里的活,齐刷刷转脸瞪向李延,弄得李延狠不得钻地遁逃。但这次马监丞倒给他面子了,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大人,是不是认为育马很容易?”“没有,我没有轻看的意思,只是……”“说不来可能你不信,这里也是个玩命的活。我们搏命,上头只当这活清闲,就算弟兄被马踢伤了弄残了,兵部也只会拿出几个小钱,轻易打发掉。”李延没想到这么一句,会引起监丞如此大的不满,他只好虚应着干笑了几声,埋下头继续扫入库的小册。看到后面,他的心一动,倏地抬头盯住马监丞:“监丞大人,李某不研究种马食用媚草□量度,只是听兵部骏马监处人说过,母马如今才发发情,而你大冬天就高价购入野茴香,是不是过早了点?”马监丞当时就顿住,脸色阴晴不定:“那是因为……”“那是因为他们有猫腻!”抢话那主稳稳站立库门,逆着光,努力摆出个引人注目的亮指姿态。 第31章 现在……他……正在……被一匹发情的种马□!!!!!这突然的清明让他潜力爆发,居然挣脱马蹄,往前爬了几步。灌木丛里枝杈尖利,很快就划破他衣衫,在他臂膀腿侧划下无数条血痕。淡淡的血腥味弥散开来,雄马许久不得发泄,似乎更加抓狂,急踏了几步上来,前蹄高举,这一次是对准了阮宝玉后脑。和有些吃不着热豆腐的急色鬼一样,这位发了情的马兄台,是准备要先杀后奸了。阮宝玉已经无有退路,脑海里翻江倒浪,可怜临死还是没法想起自己是谁。可是在心海里,有两个字却是鲜明的,似乎比他名姓生死节操还要重要。“侯爷!”在马将要踏蹄的时候他豁出去了,撕心裂肺把这两个字喊了出来。“该死的阮宝玉。”骑在菊花青上的帛锦恨骂了一句。这大半夜的寒风鬼扯,自己居然策马百里寻来牧场,可真是疯了。在收到阮宝玉捎来消息的时候,他是坐在正厅品茶,想的是这阮花痴死了便死了吧,和自己毫无干系。可到了半夜,他居然脊背疼痛,疼到不能入睡,起来溜达,然后一溜达就溜达到了马房。菊花青似乎也明白他心意,居然大半夜的精神矍铄,在马房安静地吃草。“我和他本来就没有干系,只是作为他的上司,不应该看他这么犯险寻死。”上马之后他这么跟自己说,将马鞭一挥,一走便是半夜。到了涿州牧场,情况果然和他想象中一样失控,远远地便可看见牧场半夜烛火大作,发情的种马满场嘶鸣,那长着一张马脸的监丞居然半夜不睡,一听他开口询问,立刻就黑着脸孔连声否认。“什么阮少卿,你是谁,他堂堂四品少卿,怎么会夜半来我牧场!”这回答一听便有鬼祟,帛锦拉起马缰,再不犹豫,立刻满场开始搜寻。种马被催情的气味弥漫在夜风,淫靡粘腻,几乎令人作呕,可他还是耐着性子将马场溜了一圈。暗夜星稀,他远远看见有一个人踉跄狂奔而来,后面跟着一对人马,领头的似乎还拿了一张大弓。他扬了扬马鞭,正想迎上前去,就听见了夜里那一声嘶嚎。“侯爷!”……声音离他有些距离,可他听得清楚,那绝对是阮花痴没错。目标终于出现。他勒住马缰回头,循声看见的却是一匹纯黑大马,在夜下正高举前蹄,是要把阮宝玉头脸踩成稀泥。没有时间了,他来不及策马过去,于是手腕发力,将袖里那枚从没离身过的薄刀射出,逆风朝马颈抛去。同一时刻,奔得只剩半条小命的李少卿也听见了那声嘶叫。虽然很是介意这一声叫的并不是他,他还是顿住脚步,在原地钉成了一根桩子。后头追他的苏银急忙勒马,差一点便从马上掀了下来。“射死那匹马,射死它!”李延的嗓子已经沙得像只破陋风箱,将手高抬,指向了夜下那匹踏向阮宝玉的种马。苏银定了定神,立刻搭弓满上。虽说作为藩王的家将,他要时时小心不能造次。可眼看着一个活人被烈马踏死蹄下,他却还是不能忍心。他的弓名唤长弦,是名动三军的利器,此刻被他拉满然后将箭射出,立刻便发出一声低沉的吟叫。白羽箭去势如风,取的是那种马颈脖,绝对不会有丝毫偏差。薄刀长箭,两样利器,取的都是种马颈脖,哪一样都能叫它毙命当场。夜风里划过两道弧线,同样的力藏千钧,可居然就在马颈一寸开外相遇了。薄刀遇上长箭。刀断箭折两败俱伤。饱读诗书的李少卿此刻心胆俱裂,骂出了他此生第一句脏话:“他祖母亲的!”而那厢马蹄无情,既然是刀箭都没能伤他,自然是一脚踏下,结结实实踩上了灌木丛里的阮宝玉。==========7.21更新分割线============马蹄生风,向下踏来,宝公子为了活命往前挣扎,虽然没有被它这一脚踏成无头鬼,却也被它结结实实踩中。这杀千刀的死马,踩哪不好,偏偏又一脚踩中了他右肩的旧创。骨头碎裂的声音沿着后脑传来,他甚至都没来得及觉得疼痛,那雄马的前蹄又一次高高举起。只这一愣神的功夫,帛锦身形已到,大氅掠地,人蹲身闪到马腹下,劈天便是一掌。雄马受了重创,却没有当场毙命,发狂半立,前蹄直朝两人踏来。苏银的第二枝箭这时杀到,取的是种马双眼,来势凶猛而且精准无比,箭尖对穿马眼而过,那雄马立毙当场。危机总算过去,阮宝玉在原地惊魂未定地喘气,因为在灌木丛里爬行,衣服烂了大半,一条大腿很不雅地露了出来。帛锦沉默了一阵,弯下腰去,扯下自己大氅替他盖上。阮宝玉还在犯浑状态,可花痴功力未减,立刻凑到帛锦身边,眨巴着眼:“多谢这位好看的英雄相救。”随后跟到的李延气厥,跑上去看他伤口,忍不住又骂了句粗话:“他祖母亲的,你看到救你的英雄好看,伤口便不疼了么,还真不愧是阮宝玉!”话没说完他就觉得后颈一凉,人立刻便站住不动了。苏银的白羽箭又已经搭弓上弦,指上了他后脑。“方才轻薄我的人是你么?”这句话已然带了森寒杀气。李延忍不住哆嗦了下:“不会吧,被亲一下就要杀人,你做人可不能这么小气。”苏银不说话,只是将弦拉得更满,在夜下咯吱做声。李延的心开始狂跳,急中却还生出了三分智,道:“你刚才说你是什么来着,临淮王的将士?那很好很好,我认识你家少主萧彻,前些天还和他喝茶来着。”“那又如何?”“还有,你不认得我没关系,你认得官服吧。我是大理寺李少卿,兵部尚书李停云的独子,太后的侄孙!杀了我你陪命不要紧,可你家主子却要大大的不妙!”身后拉弓的声音渐止,看来这句话抓到了苏银的软肋。李延的腰杆立刻就硬了,摆个谱伸出一只手:“对嘛,识时务者为俊杰,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你就只当被狗啃了一口,可千万别想讨要回来。”话里的语病他自己没听出来,却只听见耳后拉弓的声音又起。“你干什么!”“不干什么,给啃我的狗做个记号。”苏银略显清稚的嗓音响起,然而那箭却是凌厉无情,擦着李延颈后飞过,在他颈下留下了一道极深的血痕。苏银领兵而去,帛锦领着两人,也不再停留,连夜雇了马车回京。阮宝玉的肩伤十分严重,在马车里折腾,不管换什么位置什么姿势都龇牙咧嘴喊疼,一直到头搁上帛锦大腿,这才消停,伤口也不疼了,咧着嘴白牙盯帛锦看。帛锦于是叹了口气:“你这只膀子可能毁了,以后写字画画都成问题。”阮宝玉却不以为意,继续笑:“这位英雄你真好看。”“他祖母亲的!”一旁李延骂粗口还上了瘾,拿手捧住后颈伤口,道:“你个阮王八再装,这都走了一个时辰,你那该死的失忆老早就恢复了!”个杀千刀的妨碍他们温存。阮宝玉扭头,冲他也绽开一个宝光璀璨的笑:“这位不好看的壮士,天黑着赶马大哥容易犯困,我觉得壮士应该出去陪一下。”难得李少卿居然识趣,不废话真的出了车厢。阮宝玉于是试着把头又往帛锦身上靠了点。这个时候李延开始哼曲,大夜里地拉开他破锣嗓门,扯锯一样唱起了昆曲。宝公子立刻也不装弱柳扶风了,脱下一只鞋,气势汹汹飞了过去。踩满马粪的臭鞋正中李延后脑,李少卿到底是李少卿,遇挫不馁,嗓门却是更大,益发扯锯地吼起了秦腔。情调给破坏殆尽,看来是不能和侯爷温存了,阮宝玉就只好窝在帛锦腿上,有一搭没一搭和他讲话。“侯爷,我们走了,那牛监丞可怎么办?”“我来时已经通知刑部和兵部,不管是谁管事,这是管大人的事情,他们都不会怠慢,这人跑不了。”“哦。”阮宝玉愣了下:“那这个案子基本已经清楚,我要跟圣上复命么?”“为什么不?”“不是说我官复原职后,太后要赐婚么?那我宁愿扫鸽子粪。”“可是我不愿意!!”马车外立刻传来李少卿的狮子吼。帛锦闻声沉默了一会。“那是一个好姑娘。”过许久他道:“也许……过一段和我无关的人生,对你更好。”这话虽然说的温吞,但隐约有了感情。阮宝玉抬头,看见他一向意兴阑珊的紫眸里涌动着一脉星光。只是这一脉光亮,却叫他看到了无尽希望。马车又走了许久,但他一反常态,居然一路都没说话。“和侯爷无关的人生,就不叫人生!”到京城时他说了一句,脱下另一只臭鞋飞向车厢外的李延:“你给我不要唱了,等我伤口处理下,立刻便同你去面圣!”隔日早朝,吊着条胳膊的阮宝玉果然带齐所有证物上朝。 第33章 过得片刻阮宝玉又道,将身子靠上去,脑袋厚颜无耻搭上了帛锦肩膀。大雨如注,两人都没打伞,被淋得湿透,就益发感觉到彼此胸膛里透出的暖意。帛锦迟疑着,将手慢慢搭上了阮宝玉后背:“可是……你的伤。”“我不要紧!”阮宝玉大声,仰起脸来,找寻帛锦双唇。帛锦再没有犹豫,将头低了下来,一气深吻,顺带着撕咬,似乎要把阮宝玉生吞进肚去。阮宝玉幸福到晕,肩上的伤也不疼了,两条腿上来盘住帛锦腰肢,‘咻咻’喘气:“侯爷,虽然咱们是在作死,但还是去假山后头吧,这里……”帛锦应了一声,抱他转身,一路下吻,舌头挑着他耳垂,咬了两记,又下滑到他耳后,咬开他领口,湿漉漉地一路探到锁骨。这么走了一路,等转到假山后头,阮宝玉上身衣服已经差不多被褪了个干净,只余下受伤的右手还在袖里伸着。帛锦矮了身,将阮宝玉放到秋千架上,吻很轻,一点点落在阮宝玉右肩,然而手却很重,抚着他身体,胸膛,腰身……像是一寸寸要把他揉碎。雨水疯了般浇灌下来,从帛锦睫毛坠落,一滴滴,打在阮宝玉脸颊。阮宝玉喘着粗气,看向上方,这时候仍然能够看出帛锦眼眸紫得诡异,于是勉强坐直:“侯爷……你是不是该吸素燃,你……”说话的时候帛锦已经俯身,一口咬上了胸膛,舌头有节律地在他□打颤,另只手则伸到他官服下去,一把将他底裤扯烂。还来不及呻吟出声,帛锦的唇已经凑了上来,一只手握住他□,轻轻打圈,间或耳语:“我是该吸素燃,现下脊背很痛,非常非常痛。”“那……”阮宝玉咬唇,想说的是不要也成,可人却被帛锦抱上了膝盖,两人坐上秋千,脚轻轻一点,随秋千呼一声飞了起来。大雨如瀑,就是最好的润滑,帛锦手下不停,秋千荡到高处时就疯狂□,秋千下来时就和缓些,服侍得阮宝玉不住呻吟。“我无所谓。”在倾天的雨水里帛锦跟他耳语:“你快,我便痛吧,至少这是活着的滋味。”说完他手下动作加快,脚尖一荡,呼一声便直上云天。阮宝玉靠在他胸前,被他那一句说得心口一紧,身体上的快感同时也在心尖一滚,似乎被这痛刺激,很快爆发,在秋千荡到最高点时达到□,射了出来。白色的□粘腻,帛锦将它挑起,抹了一点到阮宝玉□,轻轻摩挲,其余的则一点不剩全推进了他□。“侯……爷”阮宝玉全身微微颤抖,想靠得更紧,帛锦却是抽身,从秋千架上下来,单膝跪在了湿滑的泥地里。脊背上的刺痛越来越锐利,大雨迷蒙,天际乌云蔽日,他的视线渐渐模糊。他弯低了腰,将东西从袖口里扯了出来。莹亮的柔光在假山背后亮起,并不像夜晚那么刺眼。这是一串夜明珠,总共十一颗,颗颗圆润,有半个鸡蛋大小。大约一年之前,帛泠将这串珠子当着众臣面赏他,是这么说的。“这是高僧开过光的宝物,能够辟邪,还望爱卿时时带着,体会朕一片心意。”一片心意。回想到这四个字帛锦又是冷笑,将珠子的线绳扯断,一头打个结固定住,然后一颗一颗塞进阮宝玉□。珠子体积不小,进去的时候颇有些痛楚,阮宝玉将头抵在秋千绳,□止不住抽搐,立时便有白色的□涌了出来。帛锦凑前,手指挑起那白色液体,送进阮宝玉口中,和他舌头交缠,几下安抚,轻声:“我们来玩个夜光照菊的游戏,会有点疼,你要玩么?”阮宝玉呜呜作声,说不出话,只好恶狠狠点了点头。十一颗夜明珠于是全数被送进了他□。“你猜你会有第二次□么?”帛锦凑到他耳边,就着雨水,在他□弹动,最旖旎的时候发力,将秋千轻轻一推。他人半跪在原地不动,线绳的一端还握在他掌心,秋千一动,珠子在阮宝玉□摩擦,最终是有一颗被拉出了菊口。痛是在所难免,阮宝玉倒吸了口气,又荡回原点。帛锦伸手,将那颗脱出的珠子又塞了进去,另根手指在他□轻轻一弹,道:“痛的话你可以赋诗,你不是素来有才。”说完又将秋千荡了出去。这一次珠子脱出三颗,已经沾血,回来时帛锦张口,细牙咬他耳垂,也是咬出了血。阮宝玉吃消不住,□却是不争气立了起来,于是涎着脸:“侯爷,有才的我能不能不赋诗,说些个大白话?”“行。”帛锦应道,没有提示,将秋千用力推了出去。秋千荡到高处时珠子全脱,阮宝玉也是疯了,居然和着雨点大声:“侯爷,我只所以要和你在这里亲热,是想告诉侯爷,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这句帛锦听得清楚,却无有反应,待他荡回,只是沉默着将珠子又塞了回去。又是一荡。珠子上面滴答着□和少许鲜血,缓缓坠落帛锦掌心。危险而淫靡的味道,看起来却极是诱惑,帛锦伸出舌头,舔了一口。不错的味道。秋千又荡起弧线,阮宝玉的声音重新响起:“侯爷,我并不奢望你现在立刻相信我,我只想你肯冒这个险,和今天一样,冒险和我在一起。”帛锦一怔。阮宝玉荡了回来,将珠子重又和血塞进他□时,帛锦心间翻滚,居然重又烧起了□。“我们没有将来。”“我只要现在。”“我比你想象中更加黑暗复杂。”“我比侯爷想象中更无所畏惧。”……“我受过伤,很难再试第二次。这就好比你方才已经□,短时间很难第二次一样。”话说到这里秋千已经第数十次荡到高处。乌云压住日头,正午时分,花园里居然一片黑寂。夜明珠缓缓挣出菊口,一颗复又一颗,光亮照着淫糜的血色。阮宝玉荡了回来,身体敲中帛锦心口。帛锦掌心握着夜明珠,另只手去抚他□,没曾想阮宝玉居然通身一颤,□猛然缩紧,前面也激射,热辣辣射了帛锦一手。大雨如瀑,花园那头奔来不知是谁急促的脚步。危险和□同时弥散,那夜明珠照彻黝黯,居然在帛锦身体深处,撕扯出了一丝雷触般的快感。第二十四章角落碎步声又逐渐远去,声音虽被雨水掩盖,帛锦还是听到,扫了一眼:“是宫人。”“哦。”雨落身上,点点飞溅成水花,宝公子依旧神采熠熠,笑得耀人心目。天雨如瀑,将一切笼罩起来。两人释然对视一笑,不管是太后派的,还是皇帝派的,都不打紧。“侯爷,无论谁怪罪下来,我都会承担责任。”阮宝玉慢吞吞地耍赖,“我若应了亲,就是逃避;所以亲事,我不会答应的。”帛锦没有表态,微微俯过身,覆住他上方。两人几乎裸身相贴,宝公子一颗心扑通扑通地乱跳。目光缱绻,阮宝玉痴迷九分,一分遗憾;遗憾的是帛锦紫眸里这笑意还是太浅。他转眼又为自己打气,不管如何,总归在无声无息地滋长,若侯爷能长长久久这样子,才好。“侯爷,前日我做梦,梦到少时与你共读书院。”帛锦眉心一动,莫名地笑笑,“荒唐。”确实荒唐,连阮宝玉自己都不解,所谓梦是心头想,为何会做这样的梦?就在方才,阮宝玉陡然心里一动。如果能早点相识多好,如果早点遇到,他一定拼命把帛锦护得周全,绝对不给那狗娘受——沈落一点机会;就算帛泠身边有管铭又如何,他一定要与那主儿斗一斗。是了,这梦是这个意思!想到这里,宝公子已然乏力,累得意识有点迷迷糊糊。他不知道自己说了那句没有,或许说了,或许没有。反正他此时觉得眼皮压有千金,动舌起音都有点艰辛。然而他能感觉,睡死前,抱住他的帛锦顿了顿,朦胧里依稀听到一声叹息。“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一夜雨歇,水珠沿碧绿修竹叶尖滴下,淅淅沥沥。太后手动念珠,远望宫门台阶前宫人清扫一地乱红落叶。“知道。”帛锦垂袖跪地。“小锦……”“孙儿不愿意,见他与旁人好。”一字一句。太后垂目没说话,只招手让宫女帮忙捶腿。这时,殿外有宦官禀报,说皇上派人询问赐婚阮宝玉的事宜。太后睁目,瞧着慢慢步进殿堂的晨光,缓缓道:“都道年纪大了,好些事都不记得了,哀家真有要帮阮少卿赐婚这事吗?”她面带慈祥,一笑置之,后半句也只问帛锦一人。“太后说不记得了?”帛泠停下手中紫毫笔。“是,陛下。”帛泠沉思了一会,唇角勾起:“宣阮宝玉,黄昏紫英殿问话。”傍晚,阮少卿奉圣命进殿,殿堂行君臣之礼,帛泠却只当没听到,埋头于案。阮宝玉从太阳落山一直跪到掌灯,从掌灯跪到更楼敲更,终于等到帛泠批阅完奏折。“给阮少卿赐座。”帛泠将奏章卷轴带一份份慢慢系好。第一句,就明确地告诉阮宝玉,皇帝不装糊涂,就是故意整他。“不知,圣上召见有何吩咐。”阮宝玉就座,略略躬身。“没大事,只想对卿家说个故事。”帛泠悠然呷了口茶,举目暗示遣退他人出去。殿堂上只有他与阮宝玉二人。灯火下,阮宝玉只见帛泠在笑,眸子很水,却是满目坏水。 第35章 第二十五章日月更迭,转眼到了商定那日。风挺好,不大不小;日头却没半点朝气。皇帝飒飒爽爽地去拜祭,之前有交代:其他人随意,可朝里识相的大臣还是积极迈入三陪的行列——陪进、陪出、陪哭,君臣一同期期艾艾。帛锦眉头紧皱,人在管府门口趑趄不前,一抬头却又见萧彻独自一人远远而立,似乎仍在等人,十分地耐心。帛锦将眉头锁得更紧,上前问道:“萧少保已经归还失物,还找阮宝玉?他今日不来。”萧彻摇头,善气迎人:“这次寻的是侯爷。”“哦?”帛锦意外,举目直直望去。“侯爷,想趁机上疏,劝皇上不要下旨沉铁修河堤?”萧彻不看帛锦,只睇他手中紧捏的疏折。“你这都能知道?看来萧少保果然不简单。”帛锦眯起眼睛,冷冷一哼,“不过,少保这打探的本事,有些夸张了!”“谬赞!这是萧某存活如今的拙技而已。”萧彻敛袖含笑,学风里的墨兰,略带谦卑地低下头,“其实我很羡慕侯爷。羡慕侯爷单鹄寡凫,一个人惯了,就算是引火自焚,也不必担心旁人伤心难过。我没那么自在过,要顾及很多。”“今天此举,少保不顾及了?”萧彻依旧和颜悦色:“侯爷,听这哭声。你说,来这里奔丧的,又有几人真心?据我所知,管大人一直在大臣中,是个不讨喜的人物。”管铭不讨喜,是因为他积极推崇科举制度。自古以来,宦官,权臣,外戚一直是皇权最大威胁,而科举制度恰恰是,抑制此三势力得势的最佳良方。管铭是国家的擎天柱,却也成了朝中夺势大臣心里一根脆刺。可视他为眼中钉的大臣们又很无奈,因为管铭就是只——光溜溜的鸡蛋,而且是只他娘的没有缝的硬壳鸡蛋!大臣干跺脚急放屁,就是耍出不了把戏,扳倒管铭。如今这个娘娘腔的生病狂终于死了,他们欢呼都不及,如果不是帛泠要悼念,他们怎会哗啦啦地仰泪问天?“侯爷认为皇上对你的折子,会如何处置?”帛锦别头不说话,心里很明白,运气好是置之不顾,运气不好是引火上身。可这事,偏偏不是私人恩怨的问题。“管铭生前最后一折,皇上是不可能不批的。”萧彻并不吝啬地点明。“这不是管铭所书。”帛锦牙缝挤字,“有人杀了他,伪造这治水的折子。”萧彻微微皱眉,敛笑正色道:“侯爷,你们大理寺已经破了这案,凶犯是兵部牧马监的人。恕在下愚笨,我实在想不出,一群养马的要伪造这份折子的理由。”“……”“侯爷,你这一折一告,会推翻的是谁的定案?”萧彻迈近一步,“你是不是从未想过,如此会殃及阮、李两位少卿么?”帛锦——又是个无措的停滞。“侯爷非常肯定,沉铁铸河堤,是个错误的法子?”“不是。”以往谁都没试,当然不知道。“那侯爷,这样冒冒然出头,又为什么?”萧彻笑意如清水泠泠,清里带寒:“你不是个烂好人,就是在伪善。”帛锦低头,内心犹豫。“如果侯爷不担心连累阮少卿的话,那——随便你。”这句话说得和和气气,而帛锦就像被他抽了一巴掌,站在原地,有点不知所措。帛泠做事永不靠谱!巷道府前风扫过。萧彻顺风,帛锦逆风。此刻,附近府前街方向上空,冒起了黑烟。“不好了,府前街着火了!”街口路人吼出一句话,让两人同时吃了一惊。萧彻脸顷变得惨白,没说一句,人已经冲了过去。夕空顷刻变得通红。今朝,苏银无事,在自己房瞎折腾。“无聊。”最后他百无聊赖趴在床头,乱打哈欠。忽地一道森光破纸窗,闪入。一头扎进床柱,颤动着发出“嗡嗡”声。飞镖一枚!闭门家里睡,祸从天上来。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谁?”苏银两眼瞬间亮了起来,敏锐地拔长剑,飞身出门。院落无人,悄然无声。苏银侧头环视,眼角扫见西房屋顶上,有抹飞影掠过,速度极快,青衣。见苏银发现,又送出一镖。苏银翻身,半空一个倒挂金钩,将镖踢回,直送那人的太阳穴。刺客侧头,见飞镖错身擦过后,发出一记冷笑,脚一点屋上的黑瓦,纵身飞逃。暗算不成就想脚底抹油,跑人?哪里那么容易!骄傲的苏银脑子里只有一个字——追!那抹幽影,逃得不快。苏银追得不慢,却因为不谙熟地形,吃了点亏。一直是眼瞧这要追上时,被那人一拐弯,又拉开了彼此的距离。苏银额角着急冒汗,却听得墙下有人跟着跑,并很客气地打招呼:“这个……苏将军也去急着救火啊。”苏银低头,面孔模模糊糊的,声音勉强认出是李延。“不是。”苏银勉勉强强回答。李延甩汗,还好不同路:“那我去那边了。”人一抬头,那个野路子男人早不见了。风里,他咧嘴,亮着白白的牙,维持着仙人指路的姿态,独独的。顺风,指着。人呢!明明看见那人逃到这个院落的,怎么不见了?苏银眯眼,带着困惑,跳下屋顶,轻轻落地。瞬间尘埃落定。四周骤然发出一阵慌乱的骚动声,一大群人,向他压来。搅乱了苏银的思维。瞧打扮就是内侍卫,堂堂的刀剑齐刷刷地指向了他。苏银惊异得说不出话来。“大胆刺客,竟敢行刺圣上!”出人意料的情景,让他根本回不了神。“不是我。”苏银本能退后一步,慌忙辩解。侍卫凶神恶煞地瞪着苏银手上利刃,“捉贼见赃”,根本没有给苏银还剑入鞘的机会,刺客就这样敲定了。苏银面色沉重,茫然环视,却见苑门前有人站在石阶之上,负手而立,微微侧着头,一对略带戏虐的眼眸眯紧,睥睨着所发生的一切。这样的形式,就算你是一只鹰,也必须变成了束手就擒的小鸡。苏银当时就猜透了几分,他僵硬地站直身子,捏紧剑柄,咬咬牙,一闭眼松开了手。剑被弃,悍然落地,发出一记脆响,一声不服气的呜咽。“皇上,末将冤枉!”苏银跪下,郁闷非常!逆风,跪地。帛泠手抚着右臂轻微擦伤的伤口,暗自冷笑。伤口虽浅,手还是沾了血,他舔尝了下,血微腥。布局虽笨拙,还是有效,贵在出其不意。漏洞百出的过程只是过场,他要的是结果,如此而已。“禀陛下,刺客是箫家的苏银。”侍卫禀报。短暂的沉默,帛泠轻问:“萧彻呢?朕要他的解释。”“禀皇上,方才听说府前街走水。箫少保好似和锦衣侯一同赶过去了。”帛泠挑起一边的眉:“哦?走水的可是阮宝玉家?”“据说是。”真会算时间。帛泠人靠后,头枕门墙,看看带着黑烟的天空,“封锁消息。派人去请箫少保回府,此案交大理寺秘密处理。事情水落石出前,萧彻不许擅离!”没错,火烧得很巧,就是阮宝玉家着了火。火势很雄壮,根本救不了。阮宝玉与阮侬并排坐在对街地上,大家捏着刚刚烤熟的鸡翅,拔毛去皮,直接啃。先赶到的是萧彻,他一过来就死死地扣住阮宝玉双肩,大颗大颗汗珠从额角落下,累得只会喘粗气,说个“你”字:“你……你,你……”“萧兄,我没事。”阮宝玉维持着一手一鸡翅的优雅姿态,目光却一直向萧彻身后瞄。侯爷怎么没来?当看到帛锦时,宝公子得意地又啃了口鸡翅。不小心啃到鸡毛时,李延气喘吁吁出现了,胡乱地摇着手:“不好了,管府有人刺杀皇帝了,传出消息说,被抓的是苏银。”阮宝玉收敛花痴笑容,将头一缩。“萧少保,快想办法。皇上派人来拿你了。”李延撩袍,一路跑近。萧彻一怔,深深望了阮宝玉一眼后,转向李延反问:“我该想出什么办法?” 第37章 帛泠开始起势,很耐心地拿刀背磨苏银脚筋,一下又一下,姿势极其优雅,就像在拉动一把绝世二胡的琴弦。苏银已经不能抬头,只是将十指张开,死死抠住了地面。“你猜……”说了这两字之后帛泠微顿,很享受地去看苏银表情:“这样用刀背来磨,要多久才能将你脚筋磨断?”苏银不能说话,神智渐渐模糊,只能咬住了那句,“臣是冤枉的……”于是刀背又开始动作起来。“咯吱……咯吱……咯吱吱……”一声声的恍若魔音。李延开始坐不住了,伸出只手,去掐阮宝玉的大腿。阮宝玉被他掐得受不住,摇晃起身,走到堂下,缓缓下跪,“圣上,这苏银吊着一口英雄气,怕是很难松动,不如给他一晚时间考虑,等他松了弦,也许反倒好说。”“一晚上?”帛泠牵起了唇:“少卿拿什么担保不会有意外发生?”阮宝玉无言。就算他拿脑袋担保,在帛泠眼里也抵不过一只夜壶。“臣担保,不会有意外发生。”门内这时突然响起一道人声,是帛锦踩着细步来迟。“臣担保。”他道,缓缓下跪:“而且臣请罪,因为臣一直无心大理寺事务,所以见驾来迟,还请圣上责罚。”“侯爷……”帛泠回宫不过片刻,阮宝玉的声音就开始起腻:“侯爷你居然替苏银担保,真是肝胆照乾坤啊!”帛锦却不说话,只是弯了腰,去看苏银双眼。苏银已经痛到神智颠倒,抠着地面的十指指甲开裂,只以为眼前的还是帛泠,于是连忙又抽气追加一句:“臣的确是冤枉的,更不会是受谁指使。”帛锦叹了口气,起身,冲阮宝玉做了个手势:“你家里烧光了是吧,那就跟我回去。”阮宝玉脚底发飘,幸福到就要临空飞起,赶忙瞟向李延:“那苏银……就你负责,没问题吧?”“李少卿是家中独子,要回去陪伴爹娘。”帛锦生硬地跟了一句。那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阮宝玉被哽了一下,“可是……可是侯爷,你方才……是做了担保的。”“我都不怕,你怕什么。”那厢帛锦回了一句,声音清冷,埋首已经走出了公堂门口。无月无星,这么黑寂的一个夜。苏银被关在囚室,掐紧掌心,勉强维持清明,将手里字条一点点撕碎,吞进肚中,然后将头侧过,看向窗外一角云天。是夜无明,可也并不像想象中那么漫长。起早时牢里终于有了人声,步子细碎,由远及近。是李延,因为在家熬了一夜,所以这会一双眼赤红,到近处看见苏银一动不动,立刻假模式式开始骂人:“我是怎么交代你们的,让你们看好看好,怎么人还是死了!”骂半天牢里却有了动静,苏银抬头,很嘶哑发声:“很抱歉大人,我还没死。”李延吓了一跳,有点手足无措,蹲下身来,道:“那啥……你还没死,要不我过一会再来?”“请问大人,我为什么一定要死?”李延抓头:“你不死,今天就要继续磨脚筋,这个……”“再请问大人,我如果死了,我家主子是不是就能撇清干系?”李延无话了。所谓君要臣死,就算苏银这个人证灭了,那为臣的萧家上下也是非死不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就算我死了,我家主子也是逃不开逆反的罪名,对么?”李延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也许是吧。可是你……如果不死,就会生不如死,这个……”“谁说的?”隔了许久苏银回话,慢慢起身,膝盖着地,抓住了栏杆:“我的路,除了死和生不如死,明明还有第三条。”“你什么意思?”“大人,我的意思是我招。”苏银勾起唇角,眼下泪痣闪烁:“既然我家主子在劫难逃,我又何必螳臂当车。”“我是受二公子萧旭的指使,前来刺杀圣上。”“二公子早有逆心,早先纳了个绣女为妾,私制龙袍。”“私开铁矿打造兵器,这件事是二公子差我亲自督办的。”“二公子的意思,是要趁机先推翻王爷,然后再起兵造反。”……这么招了半天,李延算是听出了名堂,“推翻王爷?你的意思是临淮王并没有参与谋反,一切都只是二公子萧旭的意思?”苏银低头,“王爷最近重病缠身,所以并不知情。如果少卿觉得非要卷王爷进来,那我也可以改口。”李延咳嗽,本来还对他残存一丝幻想,这会子也被他一句话给敲了个干净,于是恨声:“好了,你继续!我不插话就是。”就在这当口阮宝玉别八字进来了,还很大声:“我来迟了,你们继续!我也不插话。”李延翻给他一个大白仁,差人继续记供词,等问完了拿给他看,这位阮少卿却还是正眼都没一个,只顾趴在桌子发痴。“喂!你到底要不要看!”“这个你拿给圣上看就好。”阮宝玉哼哼,终于抬起眼,去看了下苏银:“苏将军,你笔笔直跪在那里,伤口莫非不疼么?”“是……很疼。”苏银连忙低头:“多谢阮少卿关心。”话说完他才稍稍挪动位置,地上鲜血立时便氤氲开来。能熬住这等腿伤一动不动回话的人,居然也会贪生怕死出卖主人,还真真是有点稀奇。“很好。”隔了有一会阮宝玉说话:“那你先去吧,这供词呈上去,圣上必定大悦,你飞黄腾达指日可待。”苏银沉默,很艰难起身,拖着一路血去了。“哼!”过许久他身后李延恶狠狠一声,想起自己居然曾经亲过这么号人,连忙抬起袖子,将嘴巴擦了又擦。有了苏银的供词,萧家谋逆就是铁板钉钉的事了,帛泠很是满意,于是异常仁义,让传递消息给临淮王,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很快,半个月后,萧鼎那边的交代来了。临淮王萧鼎,亲自搜罗证据,又亲手绑了次子萧旭,来京谢罪。帛泠觉得有趣,也就随他意,宣他进殿解释。他记得,上次见萧鼎的时候是太后五十寿辰,那时候萧鼎还英雄无匹,走起路来凛凛生风,一点也不像和太后同岁的样子。不过时隔两年,这次召见,萧鼎走进步晖殿,却是一条腿拖着另一条腿,慢慢一点点拖进来的。年前萧鼎抱病,这个帛泠也曾经风闻,却没想到他是中了风,中在右半身,连嘴巴都不能完全合拢,需要带方帕子不停擦口水。“罪臣参见……圣上。”萧鼎跪得艰难,说话则更是难上加难:“罪臣管教逆子无方,特来向圣上请罪……”下来的过场就有点无趣了。也曾经一世英雄的萧鼎老泪纵横,说次子和自己的性命都任由圣上处置,但长子萧彻一直在京城为质,和此事无关,只求圣上能够留存他萧氏最后一点血脉。帛泠当然是不允,先将他父子收监,命刑部给萧旭使了百般酷刑,可那萧旭却是一口咬定,说此事全是他一人谋划,其父萧鼎重病缠身,自是全然不知。场面演变得有些尴尬。萧家曾在朝内使过的银两开始发挥作用,不止一人启奏,先歌颂圣上仁义,接着便替萧鼎求情,说他当日如何劳苦功高,今日又如何手缚爱子来朝,其情可悯,理当轻判。帛泠先前挂了个仁义招牌,这一来便有点骑虎难下。想想也是,除了萧旭,留萧彻在京为质子,这中了风的临淮王就好比被拔了牙的病虎,便放他回去又如何。这也是个大好时机,显示自己的仁德。“也罢。”想到这里帛泠挥手:“此事临淮王虽然难逃干系,但念其是两朝老臣,就免死罪,除名流放庆州。其子萧彻一向温良,和此事并无瓜葛,就保留少保职衔,仍留在京城。”“至于萧旭……”在这一点上他还是颇为快意,俯身问了句刑部尚书:“谋逆之罪,该如何处置啊?”“当处以凌迟极刑。”“那便依律。”帛泠抬了抬手,看到堂下一直垂头的阮宝玉,突然间心念一动,问:“阮少卿,现在苏银何在?”“仍在大理寺收押。”“将他放了吧。”帛泠道,眼里光波涌动:“他检举有功,朕先赏他监斩萧旭,日后再做重用。”=======9月1日更新分割线===========虽然已经过去一个多月,苏银小腿的伤处依旧很疼,如果站着,只能坚持很小一会。现在他端着酒碗,立在即将行刑的萧旭面前,已经站了很久。萧旭身形挺拔,和苏银一般高,眉毛很浓,不管哪个角度看都很飒爽,标准沙场男儿的模样。现下他就正看着苏银,目光灼灼,并不掩饰愤怨。苏银于是又将酒碗端高了些:“还请二公子喝了这碗壮行酒,大公子和王爷都不能前来送行,就只好苏银代劳。”“我现在不想喝酒。”过了许久萧旭才答:“我比较想喝你的血。”“二公子就不要为难苏银,这碗酒很烈,二公子喝了,一会行刑的时候会好受一些。”萧旭略顿,许是有些心动,终于说话:“那好,你喂我喝吧。”苏银连忙上前,将大碗凑到他唇边,等看见他眼里厉色时却已晚了,那厢萧旭已经张嘴,在他虎口死命一咬,活生生咬下了一块皮肉。“叫……”就在纠缠的时候苏银听见了这么一个字,很含糊也很轻,但千真万确是萧旭说的。他连忙张口,撕心裂肺叫了起来。“让我哥替我……好生活着。”萧旭松了口,赶着他叫声连忙说了一句,开始时有些唏嘘,可最后四个字还是很干脆飒爽。苏银眼睛有些湿,就看见自己虎口的血落进酒碗里,萧旭又咬住碗边,一口吞了进去。下面的话萧旭骂得很大声,但他脑子发木,没怎么听清。无非骂他是条忘恩负义的狗吧。是该骂的。后面有人提醒,说是时辰到,他该回监斩台监斩了。 第39章 呸!如果不是听说书院的先生长得很丑,宝公子一定提着菜刀,去质问:到底是怎么教他儿子的!三更过后,揪住宝公子头发的阮侬终于睡死,渐渐松了手。阮宝玉平躺在床,肚子还是荡荡得难受,心里又痒痒地想帛锦。所以,他很小人地爬下床,一路踮脚小跑,拐到了密室门外。强耐住自己摸黑偷情的心绪,宝公子顺顺草窝样的秀发,整好衣领,又想想,拉开了些,斯文扫地地露大半个香肩。夜风呜呜的,肚子里的水咕咕的。侯爷好人,大半夜门居然没锁,一推就开。屋内,只见帛锦赤着上身,散开发趴在床,一动不动。宝公子动情地呼唤了几声,帛锦没应声。房间灯火昏,紫烛刚刚烧尽,虽泯灭了最后的火星,残烟却搞得周围很香。好几十只蝶随了香,飞入密室,休憩避寒。昏暗的灯下,好几只停滞在床头木几的琴弦上,偶尔它们扇翅,气氛诡谲,靡废得让人发寒。宝公子拢了眉头,想赶走蝴蝶,蝴蝶飞散开去。不知为何,弦从弦柱上松开,一声响。宝公子转眸,帛锦仍未醒,不识相的蝴蝶却转停到了他身上。最可恶的是,一只蝶停在,帛锦缺乏血色的嘴唇上。明明白白地吃豆腐!是可忍孰不可忍,宝公子又开始捻酸,愤然挥手去赶蝶。温度太低,那只吃豆腐的蝴蝶飞不远,只停到帛锦腰际。继续吃豆腐。宝公子发怒了,打了一个嗝,水嗝。蝴蝶没动,帛锦动了,掀起眼皮,淡淡往他身上一瞥。“侯爷,我来了。”宝光璀璨的笑容,袭进紫眸里。吸了素然的帛锦,满眸布着□,优雅清闲的浅笑,人缓缓地欺近,然后——舌点开阮宝玉的嘴,深深□,勾缠他舌头,挑弄他的牙根,口无遮拦。紧接着,是手无遮拦。指尖顺着宝公子的脊背,慢慢地往下探。落在帛锦腰际上的蝴蝶感觉到危机,微微震翅,却飞不起来。屋内越来越燥热。宝公子的□,已经傲气十足地顶立。人一激动,肚子咕噜噜一声爆响。帛锦停下,斜斜地靠着床柱看着他笑。“我回来的路上,买了本龙阳春宫图鉴,侯爷想看不?”“不想。” 帛锦半阖眸,真的意兴阑珊。“好!我们自己演!”宝公子豁出去了,脱衣服扑上去,抱住帛锦,牢牢抱住。※※※※※※ 9月 6日 更新 ※※※※※※※※帛锦姿态优雅地一让,阮宝玉扑了个空,头埋进床褥里。宝公子不甘,对这帛锦的嘴就亲,速度狂飚。帛锦挑起一边的眉,静静地笑着。动作忒大,几上的琴弦又莫名地松了一根。其上的蝴蝶,凝了几分暖气,勉勉强强地飞了起来。这蝶多少沾了紫烛的香,宝公子吸入,虽然无大碍,身心多少有点飘飘然。“侯爷笑得真好看!”他捧着帛锦的脸,学猫撒娇的模样,来回地蹭。耐心从不是帛锦的本性,他扭脸一个翻身,将阮宝玉压在身下,低头,在他唇上印上一吻。长发垂下,扫过宝公子背上。阮宝玉怕痒,笑趴在床:“侯爷,为何你我经常见到,在我心里依然会朝思暮想?”“你,胡思乱想。”帛锦嘴角微扬,两指夹起松下的琴丝一根。细丝,紧紧环绕二指。帛锦将缠着琴丝的手,施施然顺着脊梁一路下去,峡谷地底部,一个冲进,非常精准地入了宝公子的□。阮宝玉闷哼一声,两腿不自觉地夹紧,臂肘支起前身,头略微后仰;帛锦前倾吮住他肩膀,入穴的手指彬彬有礼地探进,一边旋转一边挺进。琴弦是鹍筋制成的,遇上温湿,慢慢膨胀开来。帛锦手指送抵到深处,指尖夹牢弦头,猛地将手向外抽出!穴径很紧,琴弦通不过,便逐渐一路从手指松脱掉。手指出来,温润鹍筋大多还留在菊□内,没出。而帛锦没有放慢速度,手指夹住琴弦一拉。纤细的弦丝狠狠地划过穴壁,全部顺泻出来,沾着菊花洞里□甘露,在半空甩出一道弧。切风的一记脆响,奇音乍现。周围的蝶,被弦丝抽断了小翅,挣扎地落下,稍带弄得翅膀上的鳞粉,拂拂飞扬。这一记,好似放在饿汉跟前,没吃上几口的饭菜,一下风卷残云般地消失了。让阮宝玉身痛却不满足,□高涨,人后仰得更高,张开嘴。帛锦怕他吸进鳞粉,嘴对嘴,噙住他的唇。宝公子闷闷的一声嘶吼,好似全数进了帛锦的口中。毫无窒碍,帛锦转指,将弦收回,重绕。这次换成三指。再入菊花,这次手指探得更深。宝公子眼睁得滚圆,帛锦对他吹气:“你喘粗气,需控制些,这些蝴蝶这几天夜夜停到这里,多少沾点毒的。”阮宝玉点头,帛锦趁机又飞抽出琴弦。屋外,月从云头里钻出;屋内,又一声琴音撕夜。阮宝玉背贴着帛锦,两人都薄汗一身,紧紧粘在一起。床褥带湿,且紊乱。密室里,咸腥味夹带着男人□自发散出淡淡的麝香。宝公子为平顺自己的呼吸,将琴抱住,十指抠着琴座。孽根挨着琴弦,直楞楞地顶住琴座。如此,他更耐不住体内的火头,终是侧过身,抓起帛锦微凉的手一路向下,去握住横刀立马的□:“侯爷,这里……”激情使得他的声音沙哑,却尤为诱人。帛锦皱眉,却没甩开手,只轻轻摩挲着阮宝玉□,倏地拨开他的铃口。宝公子咬着琴,将口里尾音灭下。在他努力顺气的当口,帛锦将鹍筋的一头绕系在阮宝玉□粉红色的顶端,一头绕住自己手指,手一拉琴弦,□能跟着翘动。帛锦把手指又送进宝公子的□。前后两处,牵一线。手指在□来回□,弦的另头牵扣宝公子的□粉头,来回晃动,一下一下地碰击琴弦。根根弦丝带腥热。帛锦舔尝着宝公子的汗珠,紫眸只盯着他瞧。这场□的暴力,相当漂亮。琴声断断续续,却不歇。夜尽日出。筋疲力尽的蝴蝶开始嚣张,翩然张翅。鳞粉纷落,弄得床上浊液开始反光,淫光粼粼。毫不废话,蝴蝶很快飞出最后一只。最迷乱的时刻,产生最醉心的碰撞。宝公子绷紧的身体也跟着,熬到了极限,喉咙嘶哑地“啊”出一声,终于控制不住将混热浊液喷射而出。昏香小房间,血腥的咸味细粉末,塞满了阮宝玉的鼻腔,他连打喷嚏的力气都没,直挺挺的瘫软下来,眼皮重若千斤,再也撑不起来。宝公子再次睁开眼皮,日头已经朝西。花痴少卿睁开第一眼,就认枕边人。可惜枕边无人。也是,猪那么晚才窝床呢。于是,自封为猪,还浑然不觉的宝公子,兴致勃勃地穿好衫子,颤颤地下了床。身后那只小眼,刺麻麻地疼,他撇着外八步,美滋滋地出了密室,见了管家就问侯爷的行踪。“侯爷用过午饭,就访萧少保去了。”“哦。”对于萧彻,阮少卿毕竟气弱了几分,还好对方没有万念俱灰,寻死觅活。实在不该深想这件不愉快的事,他只好抬头换着角度,欣赏太阳。夕阳独好,就是近黄昏。日染云霞,红中镶紫。这让他想起帛锦,越想心越动。此只摸着文人边角的阮宝玉,灵感大发,负手托着自己的臀部,又溜回了密室。找出文房四宝,左手落笔,挥洒丹青。画到一半,他又感觉嗓子奇渴,便出门找水喝。喝饱了,端着肚子,又去回去画。没过多久,又渴了,他根本忍不住,只好奔出去再找水喝。 第41章 金大标的娘叫做吴婉,失踪了已经六天,金大标他爹言辞闪烁,非常可疑。两个时辰后,阮宝玉从马家回转,已经有所收获。阮侬的愿望得到满足,果然很乖,自己爬床睡觉。侯府里静悄悄的,也不知那只缺耳死狐狸走了没有。阮宝玉还是渴,又喝了一肚子水,虽然小心翼翼走路,但肚子里面还是咣当咣当乱晃。很快密室就到了,这个点帛锦一般不会在那里。可是阮宝玉却突然听见了声响,很闷的一声,像是人撞上了什么家具。夜半三更,是谁在里面东突西撞,难道段狐狸没走?阮宝玉睁大眼,热血呼一声就涌上了头顶。※※※※※※※※※※※※※9月13日更新※※※※※※※※※※※※密室阮宝玉来过何止一次,当然知道机关在哪,要进去易如反掌。而他也决计不是圣母,肯定不会黯然神伤听壁角,再黯然神伤离去。进去,没什么好犹豫,手指轻轻一按那门就开了,他往里跨进三步,凛凛无畏。密室里面漆黑,他眼神本来不好,这第三步立刻就拌上了凳角,摔了个标准式的狗吃屎。鼻子很疼,膝盖更疼,可是我们的宝公子却欢欣无比,咧出了他的一口白牙。里面没有一只耳段狐狸,只有侯爷,他的一只手如今正巧握住了侯爷的脚踝。“侯爷……”难得宝公子还会觉得尴尬,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我……那个,刚才……门没关好。”帛锦没有说话,只是咬紧了唇,冷汗淋淋地低头,看向阮宝玉。阮宝玉这时已经适应黑暗,抬了头,看见他双眸煞紫,满脸满身都是汗,胸口正在不停起伏。“侯爷……”阮宝玉又喊一声。帛锦似乎有点茫然,有些机械地直起身,将脊背敲上身后的大床,“砰”的一声,并不很重,里面已经含着隐忍。方才阮宝玉在门外,听见的就是这个声音。“紫烛在哪?还是在抽屉?”阮宝玉立刻明白状况,摸索着就要起身。帛锦还是咬着唇,只将右手伸过来,扯住他衣袖。“侯爷你想戒了它么?”阮宝玉凑近过去:“可是我记得上次……侯爷你差点连命都丢了。”帛锦脊背锐痛,肝脏脾胃一起搅动,一时无法耐受,过来将头搁上了阮宝玉肩膀。“你家房子是你自己烧的吗?”他轻声,胸膛起伏:“段子明说,必定是你自己放火烧的。”个一只耳死狐狸!!“那个……”阮宝玉嗫嚅,发觉自己还是没法在帛锦面前撒谎:“是……是我自己放的……火,我……”“你放火烧自己房子,是为了搬来监视我吗?”阮宝玉突然间就有些感动,凑上去死抱住帛锦:“侯爷这么问我,就是相信我不是,对不对?”“我应该相信你吗?”帛锦将头抵在他肩膀,这一句是在问他也是在问自己。阮宝玉抱紧他腰身,感觉到他周身肌肉的战栗,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抖了起来,于是又问:“侯爷,你要不要紧,要不要我去拿紫烛?上一次在永昌……”“上一次我在做戏,给监视我的人看。”帛锦紧跟了一句:“如你所说,只不过是做戏,让那个人放松警惕。”“侯爷……”“这句话我说了,就是信你。”帛锦斩钉截铁,将眼高抬,冷森森看向黑暗,就好像看着那个总在幽魅处冷笑的帛泠。帛泠说,这世上再不会有人真心对他,他不信。帛泠又说,沾上素燃就此生被缠永无自由,他不信。凡他说的他都不信。终有一日,他会要那个折断他翅膀的人明白。--有一些倔强,是不可征服。一直到密室里的这夜,阮宝玉才算真正得到了帛锦的心。段狐狸不怀好意来提醒帛锦,要他提防阮宝玉,却反倒激将出了他的决心。这么说来还真真是要感谢这个一只耳。想到这些阮宝玉就开心,第二天到了大理寺,嘴巴乐得就没一刻合上过。他这一开心李延就烦躁,跟猫爪挠心似的,浑身都不自在,瞧他哪都不顺眼。“喝喝喝,又喝!喝不死你!”见阮宝玉奔去添茶,他终于忍不住开始喷沫。“第三天了。”阮宝玉闻言打个水嗝,伸出三手指:“离吃兔脑都已经三天了,我还是这没命地渴,跟水有仇,你说这厮腌这个兔脑到底干吗?有什么阴谋?莫非想毒害百姓,要人集体变水牛,扒岸边把长江喝干?”“喝干倒好。”李延哼一声,没个好气:“省得总发水,还要举国征铁,去修那个劳什子大坝。”沉铁修堤,阮宝玉这才想起这出,所谓管铭临死前的最后一道奏折。“这么快就要动工了吗?”他眨眨眼,凑过去冲李延笑:“皇上要派谁去督造,你知道不?”“不知道!”“咱爹肯定知道。”“那是我爹,没你啥事,少套近乎,没用!!”个死李子,吃枪药了。阮宝玉哼一声,翻个大白眼也不鸟他,跑一边继续灌他的茶。不一会有个差役进来了,朝阮宝玉一弯腰:“少卿,那个叫金大盖的来了,就在外面。”金大盖者,金大标他爹是也,这一家子可真会起名。“哦。”阮宝玉应一声,“你领他去大堂,让他跪那候着,我一会就来。”金大盖年近四十,是个肥硕的小地主公,整个审堂,就他的身材相当有膨胀感。阮宝玉审案前还做了功课,粗粗询问过金大盖周围的邻居。邻居们都说,金大盖与妻吴氏,为人都很不错。男的老实,收人地租也挺讲诚信;女的持家勤俭,吃斋念佛,菩萨心肠。夫妻感情一直挺好,膝下就金大标一根独苗,非常宝贝。然而,知人知面不知心。从金大盖的神态,就让人觉得他很有问题。阮宝玉手臂有伤,他若无其事地将醒堂木推给了李延。李延面无表情道:“金大盖,你妻吴氏失踪,你为何不及时报官?”“禀大人,我昨日已经同阮少卿解释过了,我……”“是。你说她与你吵架,你以为她赌气回了娘家呗。”宝公子和颜悦色地打断。“大人好记性。”阮少卿干笑了几声,金大盖想讨好,跟着他一块笑。只是这地主,发觉一旁的李延正用很遗憾的眼神怒视自己后,没胆笑出来,脸上横行的肉只是抽动了两下。“她离家几日了?”“近十日了。”“你家娘子,是坐轿出门的?”“没。她那顶轿子在家,没动。”“她娘家在哪里,也在京城?”阮宝玉再问。金大盖摇头:“在登州青阳。”“金大盖,我听说街坊们,都夸你娘子持家有道,非常能干。”“拙荆的确能干。”“如此能干之人,去那么远的地方,一定会带够盘缠吧?”阮宝玉将眉头深锁,“但是,本官问你家帐房时,他却一口咬定,你的夫人没有领过分毫银两。”“这也许她身边有银子……”“哦。”宝公子颔首,“走得好匆忙,连她的贴身丫鬟也没带上。”“是,是匆忙了。”“金大盖,你可知罪?”李延骤然拍案!金地主面如死灰,全身颤抖,眼神散乱。阮少卿延颈前探,很不友善地冷哼道:“本官问了这么多问题,其实都是你家夫人不可能回娘家的疑点;而你既然清楚地知道吴氏已经失踪,那还努力掩饰这些没用疑点,做什么?”“啊?”“就算你再辩解也无用,你家夫人失踪,你必定知情!”阮宝玉使眼色,李延会意再次狠拍惊堂木。“二位大人!草民实在是没法子了,才那么做的。”金大盖终于崩溃。番外罪孽“这孩子,难养。”迷迷糊糊里他又听到那么一句叹息,声音不轻不重,却还是很刺。只是心被刺得麻木了,根本不算什么。他睁开眼,窗外碧空万里,他仔细看,想将这天全数映进他的眼里,也……只能映进他眼里。“铭儿,你醒了?”他听得有人唤自己,扭过脸,微笑:“是。”“外面起风了,把窗关上吧。”他听见母亲在指挥。关上窗的时候,他的眸子只是有点水,仅此而已。管铭出名很早,据说四岁的他,就能左右开工,人模人样地书写梅花篆。 第43章 而且——“看日头,我们早该到家了,怎么还在湖边转悠?锦叔叔,别是遇上鬼撞墙了吧。”帛锦眯眼——湖上,水天一色。一叶小舟,剖开碧水,缓缓划来。船头坐着红衣一女子披着长发,口叼支半残的莲花,脚尖漫不经心地点着湖面,荡起涟漪一圈一圈。帛锦护住阮侬,慢慢退后,刻意保持着距离。舟靠湖边,岸上莫名开始起烟雾,绯色。帛锦连忙捂住阮侬口鼻,自己屏住呼吸。“抱歉,你们暂时回不去了。”红雾里,船上女子站起。** **“哪里来那么多废话!快说,你把你娘子怎么了?”阮宝玉吼道。“我只是把她关起来了。”李、阮两少卿交换了下眼神:“为什么要关起来?”“她……她疯了,一心想杀大标啊!”金大盖瑟瑟道。“金大标难道不是吴氏所生?”宝公子问。“是她亲生的儿子!”金大盖泪眼摩挲,“所以说她疯了!”** **红雾越来越浓,气氛也随之更为诡谲雾里,帛锦听到脚步声,逐渐向他们围拢过来,人数不少。“你们是什么人,如果是要银子,告诉我个数,给你们就是。”船头女子跳上岸,人轻飘飘地落地,眉目慈祥地用手一指阮侬:“他。”“哦。他不值钱。”帛锦为难地吸了口气,摊手,“所以——无、价!”话音未落,他已经抓抱起阮侬,冲进浓雾,向他方才认为人最少的地方冲去。红衣女子,指尖一动,送出一道漂亮的弧线。一线银光削过。利器险险地擦过帛锦的肩胛而过,阮侬目测,感到自己会中家伙,缩在帛锦怀里一闭眼。等他睁眼,自己毫发无损。帛锦已经精准地咬住了,飞来的利器。浓雾无歇,继续转浓。脚步声又进,那女子从绯雾中渡出。无声。亦无人。女子纳闷,试探性地搜索,依旧不果。她失去了耐心,将残莲掰开,花瓣落地,红雾不再飘荡,而是花瓣,大片大片地沉淀下来。雾沉下,如沙,极细,却会动。躲在湖边垂柳上的帛锦,立即明白,这雾不是雾,而是蛊,很小很小的蛊。蛊屑缤纷,渐渐沉静,铺天盖地地落下,就像一张密密的网,罩住了帛锦和阮侬。如此细小的蛊虫,居然只只带刺,迅速渗入皮肤,刺麻麻的。帛锦心一抽,这蛊虫果然带毒。找到了。树下众人松了一口气,为首的女子抬头,盈盈一笑,“这蛊名沉香,就是逮人用的。”帛锦撩开落在阮侬身上的蛊,突地甩手,将原来暗器射回。树下红衣女子旋身,避闪不及,划空血色圆弧,血珠落地,渗入土中。就是这个空隙!帛锦伺机抱阮侬腾空跃起,逃出包围圈。女子眼瞧着他们跑远,却没有追赶。“护法,少主他……”“无妨,少主会回来的。”女子轻笑。※※※※※※※※※※※※※※ 9月 27 日更新 ※※※※※※※※※大锁落下,门被打开。里头跪在蒲团上的妇人,仍不为所动,虔诚地供奉着她的佛。阮宝玉一跨进门槛,就看烟雾云绕御前雕像,他喃喃道:“这尊神像倒挺眼熟,却好似不认得。”李延白他眼,心里暗骂:似懂非懂说白了还是不懂,不认得就明说好了。比如他就是不认得,所以他一个屁都不放。想到这里,李延自豪地正了正官帽,自己是多实在个人!“金大盖,这就是你家娘子?”“是。”李延甩袖,怒瞪金大盖:“她如此烧香拜佛,是疯婆会做的事么?”“大人,她平常是这样,可见了儿子眼睛就发光。”金大盖抹汗。“原来你见到自己儿子,眼珠子会瞪得像死鱼样啊。”阮宝玉侧头,嘴角上翘,眼里却无笑意。“那不是正常的光啊,真个是凶光!”金大盖急得眼圈又红了,咧开镶着金牙的大嘴。根据他的说法,吴婉是个信佛的人,还入了香团,逢上初一、十五就可与其他女眷一同去庙烧香。不知何时,她中了什么邪,晚上梦呓着自己要杀人。开始金大盖自然只当芝麻绿豆的事,没放在心上。然而有次深夜,金大盖醒来,摸不见自己的老婆,就下床去寻,却见月夜里自己的娘子,提了把明晃晃的菜刀,在儿子金大标门前傻站。他在衙门说得逼真,可两少卿瞧见的却不是那么回事。屋里的吴婉不算有事,除了走路有点点蹒跚,头发有点点散乱外,其他一切算自然。李延向阮宝玉递眼色,意思明确还是:虐妻。没等阮宝玉表态,帛锦家的管家这时,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见了他俩直叫:“侯爷出事了。”帛锦醒来,第一眼见到的却是阮侬,这小子他正扒着床沿,中气十足地哭叫自己为师傅。床尾架起一只大竹蒸笼,腾腾地冒着热气,却不知里面蒸着什么。阮侬见他醒转,哭得更加伤心。开始,帛锦认为自己听错,后面细听,是那两字没错。他皱眉问:“你和你爹一样犯了病么?”莫非这毒,出的症状不同,自己昏迷,阮侬毒傻了?“锦叔叔,我要拜你为师!”阮侬一擤鼻涕,泪水汪汪,“将来学好本事,可以保护大家!”勾搭厉害的人,让他们成为自己靠山,他的幸福生活才有根本的保障。帛锦不及回答,屋子里一口气就涌进了三个人。阮宝玉,李延,还有……仵作蓝庭。阮宝玉闷头拧手指,却不说话。倒是李延算是比较镇定,关切地开口:“侯爷中了毒。”“我知道。”帛锦当然知道,也自知中的毒不重,只是不明白在路上,他为什么会不醒人世。蓝庭探身轻问:“侯爷感觉如何?”“浑身刺痛得厉害,其他……”帛锦自我审定一番,皮肤不红不肿,也没任何出血的伤口,“应该无恙。”“侯爷晕倒,正好遇到蓝仵作。他说他认得这毒。”阮宝玉终是开了金口,“我们前面就在准备东西,把这毒给引出来。”“哦。”帛锦老神在在看他。“那我们开始吧。”宝光璀璨花痴一笑,“你们可以出去了。”“你不要帮忙么?”李延还没问完,已经与蓝庭一起被宝公子推出了门外。门碰地关上,随即又骤然洞开。第一时间,里头横飞出了阮侬。蓝庭手脚麻利,立即把他接住。阮侬落脚站稳,一个健步就冲过去,试图要听墙角,却被李延一把拉住,“蓝庭说你也可能中了蛊。”说着话,他与蓝庭一人一手将猴精腾空架走。那头房门一关,屋里就显得更热。阮宝玉窜回床边,便去揭开竹蒸笼,整出一团白乎乎的东西。“你揉糯米团,做什么?”帛锦问。“用热的糯米团,可以把毒刺黏揉出来。”“就这样?”“就这样。蓝仵作说,这种蛊不致命;只是不明白侯爷怎么会昏倒。” 宝公子吹气,手揉搓糯米团,又时不时眯眼,用手捏自己的耳垂。“烫手的话,先晾会再说。”帛锦建议,“这疼和素燃毒发差不多,我能习惯。不差这点时间。”“我皮厚,这点热,烫不出泡的。”阮宝玉依旧努力地搓面,“侯爷,我能看着你想案子么?”“哦。”“侯爷,你不是浑身疼吗?那早点宽衣吧,面团我马上就好了。”……“侯爷,你的锁骨真好看!”软趴趴的糯米粘出毫细的毒针,让帛锦舒服了不少。阮宝玉大口吞咽着自己的口水,充满贪念地盯着面团经过的每一处,心里拙劣的兴奋感,又次荣升了一个档次。一滴汗,沿着帛锦额角滚落。不知是谁的。帛锦很不客气地扫眼宝公子的裤裆,那里果然是炮筒高抬。是时,侯府门外,灰蒙蒙的天空落起了细雨。一位穿红色绢衣女子站在点点淋漓的廊下,悠哉游哉地取出弯刀,在自己掌心轻轻一划,横空甩出一道半弧血线。 第45章 “送人之后呢?想不想看他?”李延抓头:“我又不是娘们,没生过孩子,按理是应该想看的吧。”“那会不会她躲在某个不远不近的地方,乔装打扮,如果实在想了,就可以过来看一下?”李延顿住,似乎也触摸到了些什么。“你说,有没有哪个七岁的孩子,会真的喜欢看死尸,看死人被拉开肚子露出一堆白油?”到最后阮宝玉道,慢慢坐直,眼半眯露出了一个笑。※※※※※※※※※※※10月11日更新分割线※※※※※※※※※※※※被叫来的时候,蓝庭依旧弯腰,还是那个低眉顺眼的姿态。“你是个女人。”阮宝玉开门见山:“虽然你伪装得很好,但是有些时候习惯还是难改,我不止一次看见你含胸。”“大人好眼力好记性。”蓝庭依旧波澜不惊。“我想知道你的本名,阮侬我替你抚养了两年,也算尽心,应该有资格听你一句真话。”“我本名阿那然,今年二十六岁整。”蓝庭抬起了头,“很感谢大人这两年多庇护我家阿宝,大恩不言谢。”“阿宝?阮侬他便没有名字吗?”蓝庭沉默一会,“是,他没有名字,一个生下来就为了献祭的孩子,不需要名字。所以我还要感谢大人赐给了他名姓。”这一来她已经默认自己便是诃利帝母教的教主,丝毫没有要推诿狡辩的意思。李延就有些不解,“难道你不想知道我们为什么怀疑你吗?”“女扮男装,懂蛊辩毒,而且待阮侬亲厚,我留下的破绽已经太多。”蓝庭苦笑。“那你可愿意去换侯爷和阮侬回来?”“如无万全把握,我不会去。她们抓阮侬回去是为了逼我献祭,只要我一天不出现,阮侬便安全。”“借兵去将她们团团围住,一百个灭她一个,这样就该万全了吧!”李少卿豪气干云。“你见过她们给侯爷下的蛊么?”蓝庭叹气:“那蛊叫做血饲,种在饲主血管深处,可以完全控制饲主神智。侯爷武艺这么高强的人都未能幸免,你送些小兵小卒去,不是白白地送饲主上门,供她差遣?”“会下血饲的人有几个?”阮宝玉这时突然发话。“左右护法,一共两人。”阮宝玉向前,“那如果有人箭法如神,百步之外能轻松取她们性命呢?”蓝庭沉默。李延咧开了嘴,第二次感慨:银子银子,果然是样极好的东西。“这未尝不可。”蓝庭顿了顿,过后看向阮宝玉:“但是大人,侯爷血管里的那只蛊虫,是要喝左护法的血才能活,左护法死则蛊虫必死,蛊虫若死,便会化成剧毒流遍侯爷全身。大人,你要思量清楚。”“一,二,三……七。”李延数数,冲阮宝玉瞪眼:“连你我一共七个人,就准备去赴约了?”“不连你,所以一共六个。”阮宝玉回瞪。“你不怕你家顶顶好看的侯爷死了么?昨天你和蓝庭到底嘀咕了啥,还特意支开我,说是让我去找苏银,别当我傻,我是有智慧有节操的!”阮宝玉扭头,当他空气,只问苏银:“苏将军,你要取的是右护法的性命,样貌蓝仵作已经向你详细描述过,你有没有把握一箭毙命?”“有。”苏银昂头,有一弓在手,便立刻生出无所畏惧的豪气。“那左护法呢?”李延实在忍不住插话。“左护法侯爷自会解决。”提到侯爷这两字,阮宝玉立刻眼放宝光。“你脑子坏掉啦?你家侯爷被人控制,前天还一巴掌劈得你吐了半盆血!”“我们准备出发。”阮宝玉继续当他是空气。有节操有智慧的李少卿坚定不移跟在他们中间蓝庭看着不忍,终于说话:“其实阮大人不让李大人去,也是不想你涉险。还有,侯爷的那个蛊虽然是控制他神智,但也不是完全无解,一旦有极大的痛苦作为刺激,他有很大机会能够暂时清醒。”“极大的痛苦?他?阮花痴?他会舍得让他家侯爷吃多大的痛苦?”“我自有分寸。”阮宝玉回身,难得正经:“你回大理寺,两个时辰后,我自会带侯爷和阮侬回转。”李延停住了脚步。什么时候的阮宝玉是可以调戏,又什么时候的阮宝玉是可以信任,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阮宝玉于是动身。极大的痛苦,他自然是舍不得给。可是帛锦已经几天没吸素燃,而毒瘾在月正中天的时候发作,那痛苦会有多大,他却是再清楚不过。“就这一只……小东西,便能找到她们?”走到半路,阮宝玉还是忍不住问。蓝庭仍是淡淡:“大人放心,她们走时一路其实留下信号,是我教特有的西番莲香料,这只蛊虫嗜香,自然是能够寻到路。”“哦。”下来一路就无话了,因为要在月中前赶到,一行人走得很急,出了城门,朝的是西南方向。大约一个时辰过去,蛊虫停止扇动翅膀,飞回来,歇在蓝庭手指。阮宝玉抬头,看见眼前寺庙破落,门匾上字迹却是俊逸,写着“慕圣寺”三个字。带来的四个人之中有轻功卓绝的,立刻跃上屋顶侦查,按照蓝庭交代,看见人影即刻回转,不能靠近红衣女子一丈之内。不多时那人回转,道:“她们在后院,里面一共两间房,一间有灯,另间也有人,总共绝对不会超过十个。可以将她们引到后院,大殿屋顶是个很好的埋伏点。”“那好,你带苏将军去大殿屋顶,苏将军脚腱受过伤,你带好他,不能发出响动。”阮宝玉说话,“苏将军想必也记得,我大喊一声侯爷,你就可以动手。”苏银点头,很快掩入月色,寺前于是只剩下了四个人。蓝庭抿了抿唇,伸出手,将头发放下,挺起胸,女人姿态便出来了,身姿是极好的,但脸上人皮面具仍在,五官平淡,仍是那个木讷温顺仵作的模样。“这么久没见的故人,该怎么打招呼呢?”她叹了口气,面容虽然平静,但到底心绪难平。“开门!”那厢阮宝玉却早已撩起袍子,一脚踹上庙门:“我带人来了,快点开门!”有人前来应门,阮宝玉一头撞过去,脚不沾地奔到后院,站住喘气:“我家侯爷和阮侬呢,你要敢动了我家侯爷一根汗毛……”院后房门大开,那红衣女子靠门,后面跟着□上身的帛锦,听见他这话微微一笑,伸出两根指头,立时便拔下了帛锦一根头发,“扑”地一声吹到他眼前。阮宝玉眨眨眼,“那啥汗毛动了也就算了,你要是敢动别的……”这一次红衣女子却没理他,相反却是站直身子,屏住了呼吸。在阮宝玉身后,大殿的后门,蓝庭踏着月色,已经缓步走了过来。院里另间房门也大开,有个黑衣女子怀抱阮侬,定身站在门口。“教主……是你吗?”两个女子弯腰,诃利帝母教一左一右两位护法,声线一样紧绷,似乎既期待又害怕。蓝庭缓步过来,撕下脸上面具,真容渐现,额心一朵黑色莲花,似乎深深洇进了骨血去。“这是我们之间的恩怨,与他人无关,你将侯爷放了吧,替他解了血饲。”她一步一句。两个女子不语,那黑衣的似乎比较软弱,双眼渐渐濡湿。“不行!”阮宝玉这时大声,退后伸手,一把拦住蓝庭:“你放侯爷过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红衣女子牵起嘴角,朝帛锦挑挑手指,“你,走过去。”帛锦埋首,似乎无有魂灵,便顺着她那根手指,一步步走了过去。“侯爷……”阮宝玉低声,做心碎状,眯着眼,努力想看清帛锦双眸。帛锦越走越近,月正中天,银辉透过薄云,照着他眼,双眸果然是一片湛紫。夜风撩动他发,他看向阮宝玉,极缓极缓狭了下眼。老天果真有眼,素燃之毒发作,侯爷果然清明!阮宝玉脚底立刻生风,花痴无畏状扑了上去,一只手伸进袖管,握住那把薄刀,等扑到帛锦跟前,立刻撕心裂肺喊了一声:“侯爷!!!!!!”大殿屋顶一枝黑羽箭应声破风,射破夜色,携万钧之力而来。蓝庭急退,而阮宝玉那把薄刀已经递到帛锦掌心,人伏在他肩膀,急声:“伤红衣女,夺阮侬,退回大殿!”帛锦回身,薄刀脱手,直中红衣女右肩,伤人后仍然去势不减,劲风带她后退,一直将她钉上身后白墙。而那枝黑羽箭这时也找到目标,钉穿黑衣女子右眼窝,箭尖扯出血雾,穿后脑而出。苏氏弓满,无有空回。这句果然不是虚言。黑衣女子殒命,甚至连一声惊呼也没来得及发出,手里阮侬落空坠地。帛锦身形这时已到,抄手便带起了他,急速退往大殿,途中看阮宝玉奔命不暇,还顺手带了他一把。后院这时还剩三人,那红衣女子虽然受创,但到底武功了得,第一个抢身过来,顷刻已追到大殿后门。“撒网!”大殿里,阮宝玉的声音再清楚不过。立在后门两侧的两人得命,立刻便抛出了软索。这两人是阮宝玉从刑部借来,别的本事没有,手里这一张软索网却是了得,不知曾经捉过多少江洋大盗。红衣女子落套,这两人将经线一收,立刻便将她密密捆成了一个粽子,别说挣扎,就连动根手指都难。后院余下的两个女子仍想前冲,不需阮宝玉知会,苏银拉弓满弦,一人一箭,都分毫不差射进了她们膝盖。大功告成,帛锦阮侬全身而退,活捉红衣女,所有目标都圆满达成。阮宝玉咧嘴,这一笑就别提多春风得意宝光璀璨。“教主!”过了片刻,大殿里响起那红衣女子凄厉的声音:“诃梨帝母在上,你抬头看,难道就不觉得于心有愧吗?!”殿内光线昏暗,但里面供奉的铜像点尘不染,是个手抱孩童的妇人,脚踩缠枝西番莲,面目慈和,无限悲悯地看着脚底众生。蓝庭抱着阮侬,抬头与神像对视,道:“孩子是我的骨血,他的命便是我的命,若圣母真的慈悲,就应该懂得。而如果她不懂,定要怪罪,便是劈下十万雷霆责我罚我,我也不怕。”语声清平缓和,但却有一股无法撼动的力量。“圣母!你听见没有,这便是你选中的传人,伍凝惭愧,愿厉魂化作十万雷霆,替你责罚这个叛徒!!”红衣女子厉声,虽然手脚被缚,但却从深处里迸发出浓烈的怨忖和绝望。阮宝玉听着惊悚,连忙上去捏开她嘴,道:“你别想咬舌头或者服毒,我家侯爷的命很贵,你赔不起!”红衣女子斜眼看他,却也有些睥睨的气度,缓缓笑了:“你当服毒就只有咬牙齿里的毒丸么,井底之蛙!很好,我这两天根本就没喂你家侯爷的蛊虫,这下一死,你家很贵的侯爷也必死,阴曹地府,我等着你来找我赔命。”这一句话还没说完,她额头便炸开一条黑线,疯了般往下蔓延,不过片刻,便已经蛛网般四散,从头到脚无一幸免。“她在血里散毒,你退后!”蓝庭高声。 第47章 “你查的案子,无论怎样的结果,哀家都想第一个知道答案,可以吗?”段子明沉思了下,点头允下:“臣知道了。”太后闻言,敛眸:“你去吧。”段狐狸告退,人走到门廊却又站定,平静地瞧着,不远处内侍们利索地更换着时牌。“太后,我不知道您每天祈福,是不是为了陛下。但是我觉得,就算神会原谅了陛下,很多人也不会原谅他的!”是时,丽日当空,风过桂花林。绿叶中桂花,层层点点压枝喧闹,其香随风而飘。林里,有人缓缓睁开细长双眸,俊逸的脸庞温润如玉。人很美,但更残酷,异常清醒的残酷——帛泠。眼前西风,揉出一场桂雪,簌簌落下。花雪落覆在两枚大印之上,帛泠正眼都没有去看,视若无睹,只当灰尘。抬手,他优雅地接过太监递来的汤药。碗里黑色的药汁,轻荡。“母后要你传什么话?”帛泠将药一饮而尽,顷刻涩苦满口。“太后说,锦衣侯原本只是告假,休整些日子,又怕自己误了朝廷大事,所以才辞官的。”“哦?”帛泠换过瓷碗,这次是甜羹,桂花酒酿。“太后请陛下不必为难他们。”“锦衣侯是朕的侄儿,阮宝玉命虽极烂,但也算屡立奇功的大臣,朕怎么可能为难?。你去回太后,说朕心里明白得很,请她放心。可他们职位必须保留,就当朝廷修养放他们长假,帛锦与那……阮宝玉何时想返朝,自然官复原职。”帛泠搅动瓷匙,声音高高在上,暖如春风,却听得让人悚然。帛泠品羹,一勺入口,果然甘甜清香。夏天一过,皇帝会很忙,祭天祭地祭祖宗,太常寺每年这时候都会天天伏地,告户部——不给钱。今年,铁公鸡的户部尚书,也不含糊,成日里在帛泠面前苦着脸,只差没当场把算珠拿出来,拨得当当响了。归纳到最后就是一句,国库没多少钱送太常寺大办。“尚书可以亲自呈谏,劝朕取消祭奠。”帛泠调解到最后,没了耐心,放出杀手锏。这下,尚书惶恐不安了,愿意和太常寺商议解决。他们没问题了,帛泠倒被烦出了病,虽说小恙,毕竟伤神。所以,没料到帛锦他……帛泠心思辗转,嘴里突然嚼出酒酿里异物,舌尖去舔,小而坚硬,应该是碎掉的瓷渣。他没有勃然大怒,吐出异物,仍是面不改色,狠狠地嚼动着。瓷渣坚硬,根本咬不碎,却在他狠命地咀嚼下,渣尖飞快划破牙床。嘴里尝到一丝腥甜味道。那血腥渐渐取代了桂花的香甜,满口的血,终于缓慢地嘴角滑出。身旁的侍卫太监见状吓坏了,个个不明状况,有的大声疾呼着要寻太医,有的跪地低头:“圣上,请保重龙体。”帛泠这才将瓷渣吐在手上,血顺着指缝,一滴滴落下,融蚀入地,浸染上了桂花,点点红斑。“定是御厨办事不小心,碎了瓷碗没收拾干净,请皇上饶命!”戚戚央求声。帛泠露出猫捉耗子,看着自己戏弄猎物濒临死亡时的微笑:“罢了。”有素燃在,他怕什么?帛锦的事……过些日子再说,也成。他当真说走就走得了么?当然说走就走。当时,花痴阮宝玉为这句话,立即感动得不行,色令智昏。他赶回侯府,就卷起铺盖,算是收拾完了自己的行李,扛上阮侬,捎上蓝庭,目不斜视地往门外冲。帛锦一把拉住他。“走啊,侯爷。”阮花痴,宝光璀璨地笑着,目光还是有点呆。“你不向李延道别?”帛锦很婉转地,很婉转地提醒他。“哦,我已经把官印留下了啊!”“……”“侯爷,我这人就是重感情!我怕再多想想李延,会控制不住带上了他的。我们还是快走吧,否则要带上好多人呢……”阮宝玉眉垂圆眸地回着话,心里明白:就是不能带上那根能点天灯的大蜡烛。帛锦莞尔,当真被宝公子攥着衣袖,走出京城。四人真正地徒步,走出了京城!出城好几里,宝公子才累得不行,停下喘粗气;才很有智慧地想起,这人间尚有雇车做脚力这回事;随后他更有智慧,劫拦别人的车,动之以情要人家让位。最后,在帛锦的银票劝导下,车上的一行人终于不再嗤鄙宝公子,乖乖地让出了牛车。私奔初步,可谓顺利。尔后这一路,天空清明,凉风飒爽。阮宝玉也不欣赏秋景,整日里色迷迷瞪着帛锦瞅。车外面野菊灼灼,人与黄花各自香。“我有灵感了,侯爷就保持这位置不动哦。”阮宝玉吐口水当墨,开始动笔,“侯爷,你真好看。”“……”“侯爷,我能不能不吃猪肝啊。猪长得一般也就算了,肝也长得太难看了……”最令宝公子不爽的是,要吃猪肝。每顿都有,烧法不同。可他本来就不爱吃!“那你别喂血。”帛锦很干脆。“侯爷坐身边,连猪肝都变得挺好看了。”阮宝玉委屈地举筷。每逢这时,阮侬都会将头枕在蓝庭肩上,撒娇:“娘啊,你当年怎么把我丢给这样的人做爹呢?”“那是因为……”蓝庭举手抚额,好似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眉月东升,一天又如斯而过。是晨正午,缓行的牛车过山道,突然停了下。阮侬最先从掀帘,探出头。他刚想问车夫怎么停了,就见车前有支张狂马队,雁翅排开。最前几骑,举着短弩,支支尖锐的箭头,对着牛车青布帘门。枯叶纷落,气氛凝固,无声地向四周渲染开。整个山道间,只听得高空鹰隼盘旋长啸的声音。“你们是……追兵吗?”阮侬小心翼翼地问。听到追兵一说,帛锦抬眉,出了牛车,“他们不是官兵。”身披铠甲,却非官兵。那是——阮侬眨眨,兴奋欢叫:“师傅,他们是山贼,对不?哈哈,进山好多天,终于让我遇上山贼喽!”这阵欢声一出,极其洪亮,回音隆隆。可能没料到,阮侬有这一吼,对面的马队中,有一马倏然惊动,而马背上开弩的也跟着,不慎人向后仰,手微微一抖,弩床上锐箭对天射出。箭声破空那瞬,高空的鹰隼忽然俯冲下来,逼近弩箭那刻,巨翅速敛,低头迅猛地叼住射出弩杆,随即黑翅扇动着,稳稳落在帛锦肩头,歪头,俯瞰侧望。“恭迎殿下,恭迎殿下,恭迎殿下!”马队骑兵好似如梦初醒,全都放下弩器,整齐叫喊着。声似雷鸣,字字震天动地。猎猎风中,帛锦广袖如翼,肆意张开。第三十二章“阮宝玉,你个犬母所生的!”李延啐了一口,第九千九百九十八次地诅咒,脚第到九十七次踏进侯爷府的门槛,去找管家问有没有侯爷他们的消息。管家老实善良,每次都无奈摇头:“恕难奉告。”也是,人家私奔会告诉你去哪里吗?李延垂着头,打算打道回府,却见萧彻迎面走来。他知道,帛泠已经对萧彻法外开恩,解了他的禁,派他监督淮河沉铁一事。风徐送,带着药香。多月不见,眼前的萧彻又瘦削了很多,气色也不是很好,站得挺远也能听出他呼吸中夹带着粗喘,然而腰杆还是天生地挺拔。“萧少保……”李延开口招呼,才想起苏银那个叛徒,还寄宿在他家,心里顿觉尴尬,可惜有点晚了。“李少卿别来无恙。”萧彻微笑着还礼。“哦,我是来看看有没有侯爷他们的消息。”“我听说了,即便是人去楼空,也想来看看。”“萧少保,苏银他……”李延搓手,试图解释。“我明白,人各有志,不全怪他。”萧彻洞悉,摇摇手。这一句,又让李延接不上话,傻呆了会。“两位大人,大风天的,不如请到耳厅歇歇脚,喝口茶再走。”侯府管家及时插了话。“也好,李少卿,请。”萧彻大大方方答应了。李延只好硬着头皮跟了进去。侯府耳厅不大,堂内兰花盛开。李延本来就不喝茶,少见的是萧彻也不碰茶盏,进了厅只对着兰花瞧。“这兰花怎么了?”萧彻感慨,“这盆兰花是原先阮少卿问我讨去的,那夜他家失火,我以为花也跟着毁了。原来留在这里,还活得不错。”李延皱眉,回想起那晚,萧彻着急的样子,恍然道:“少保,着急也不全为了阮宝玉啊?”闹了半天,你担心的是花,难怪阮宝玉跟着侯爷奔了。萧彻好似受不起花香,没回答,便开始一个劲地咳嗽,凶得好像整个肺都快被他咳出来。弄得李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自己急得甩汗,袖口一挥,一张纸也顺带飘出,悠哉哉地落地。“这是……”萧彻捡起。“哦,这是阮宝玉欠段子明的借条。我和段子明交情不错,把单子帮他赎回来了。”萧彻手捏纸张,肃然起敬,嘴角勾出了一道弧线:“字不错,我想留作纪念。” 第49章 许久后,帛泠轻佻地把灭掉的素燃,扔在地上。他跟前跪着的一行内侍,没人敢抬头。远处灯火如豆,帛泠眯眼,隐约瞧见甬道上有一修长、且略显单薄的身影,由着两名宫人引路,向修竹林小径走去。这方向——帛泠皱眉:“是太后想传召什么人吧?”大太监忙比手画脚,示意人去打探。不一会打探消息的人回道:“禀陛下,太后传召的是永昌知府,段子明。”帛泠闻言,低喃地应了句:“他姓段?”夜风中,他的身后的大氅随之张开,好似嚣张身形,欲扑杀猎物的眼镜蛇。四月后,立春,天气依旧是寒风刺骨。李延回尚书府,刚进自己房门,就见他的母亲大人正神秘兮兮地用剪子缴自己的衣服:“娘,你是不是又想买新衣服了?你买你自己的就行,不用管我。爹说过,要节俭,节俭!”“我不是要买新的,是要补旧的。”尚书夫人笑嘻嘻高举剪刀。原来前些日子,各部尚书夫人搞赏梅聚会。说是聚会,就是比华丽。聚会上,李夫人得了一条消息,说是福乐客栈铺子来了位洗衣娘,会绣花修补客人的损坏的旧衣。消息一传开,许多有钱人特意买她的绣品。“她们都有衣裳上都绣着花,漂亮极了。我不能给她们比下去,我也要!买新的你爹有意见,补旧的总可以了吧。儿子,你反正阮宝玉也不在京城,你也没事可做,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帮娘跑次,将这堆衣服送去福乐客栈。那洗衣娘子答应我了,我的破衣服可以最先开工补绣的。”李延听后,连连摇头,“不去,你可以找下人去。”“下人没你能催。去嘛,你的衣服已经坏了……”“我替换的衣服足够了。”李延机灵地避开李夫人的擒拿手,夺门逃出。谁知,他两只脚刚在廊下站定,“嗖嗖嗖”三道寒光向他扑来!李少卿惊魂甫定,背上冷汗如瀑。暖和的阳光从游廊的东侧透过,秀艳的苏银站在与他距离十步开外,正拿着弓,歪着头瞅他。这个!这个吃在他家,喝在他家,睡在他家的人,方才居然张开了弓箭,射穿了他……他的衣服。这可是新领的官袍哦。李延气急败坏地冲到苏银跟前,指着苏银的鼻子,厉声质问:“你认得我是谁吗?你居然拿箭射我。”苏银手抚弓背,清亮的眼瞳,如雪莲绽放,冰凉凉,不含任何杂质,也不透任何心绪,“认得官袍。”随后,他又侧头,犹如仔细辨认李延后脖子的疤痕,猩红的泪痣相当耀目,“没错,射的就是你。”这时,李夫人昂首阔步地捧着一大堆衣衫,走了过来,喜滋滋道:“儿子,现在你可以去送衣衫了,记得早去早回。”饱受惊吓的李延,木然地接过衣服,何时他母亲豢养出如此鹰爪?他不示弱地扣住苏银的手腕,眸里火焰悍然:“你得和我一起去。”谁知天有不测,他们出去不足三刻,管家便一路大吼冲进,胡须迎风四散凌乱:“夫人不好了!少爷,掉进冰湖里了。”第三十三章说是去替李夫人送衣服,这李延偏偏要去结了冰的湖上打溜,劝也劝不住。大理寺少卿,居然撩起袍子,在湖上撅屁股溜冰,样子跟只呆熊似的,苏银看了好笑,只好骂:“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话还没说完,那边李延就出事了。开春,湖上的冰本来已经松动,加上他溜得不得法,只知道一只脚死命往前用力,结果薄冰架不住他这只笨熊,漏出一个大窟窿,他还没来得及喊叫,便“扑通”一声掉了下去。苏银手里拿着包袱,离他甚远,见状急忙丢下东西溜了过去,等跳进水,这才发现李延已经沉到湖底。开春的湖水仍然冷得刺人,他的水性一般,人潜到湖底抱住李延,已是十分勉强。这李延更好,干脆是个旱鸭子,人已经昏沉,但还记得保命,一双手上来死死抱住苏银脖子,就差没把他箍死。苏银在水里扑打,右脚受过伤的跟腱又开始作梗,软绵绵使不上力,一个打岔,就跟着李延沉了下去。李延已经入水多时,这时候嘴里吐出一串气泡,眼见就要不成。苏银情急,也不及多想,俯身便将唇凑了上去。湖水冰冷刺骨,李延的唇也发木,这个渡气之吻并不□。可是苏银的心里还是生出一点奇妙的感觉,麻酥酥的,好似舌尖含了花椒,莫名地在颤动舞蹈。“算是……报仇。”他在心里安慰自己,脚底突然便有了力,猛地一蹬,立时便浮出水面。湖面无人,他拖着李延,一路发抖,将他拖到了湖岸,几乎脱力。李延没有醒转,他只好又替他控水,折腾了好一会功夫,这才看见李延吐出了一口长气。“我死了么?他祖母亲的,阮宝玉这个祸害还没死,我怎么可以先死。”李延醒来的第一句话。苏银叹口气,强打精神,替他脱下湿透的外袍,将包袱里他娘的衣服给他草草裹上,这才跑上大路,找人去李府传信。回到府上,李延理直气壮地受寒生病,四仰八叉躺在床上,不停支使下人跑进跑出,嗓门挺大中气挺足。“我看你就是装病。”尚书夫人一进房就开门见山,吩咐丫鬟不要给他端水,让他自己起来喝,不起来就渴死。李延捶床:“我肯定就是你捡来的,一定肯定绝对!”跟在夫人后面进门的苏银咳嗽了一声。两母子的战争却没停止,那厢做娘的还在说:“真是,我的衣服也被你糟蹋了,害我又另外找衣服来剪洞。你多大的人了,还跑去湖上溜冰,没脑子么?”“那你上次去酒楼吃饭,还不是施展狗屁轻功,从二楼跳下来,摔得半月不能走路?”“我是你娘,有你这么跟娘说话的吗?”“你有点做娘的样子吗!?”……一旁苏银看不下去,又咳嗽一声,问:“夫人你手上的衣服是新铰的么,要不要我送去给绣娘?”“好。”“别给她送,你是我的人,不是她的狗腿!”母子两个又同时发话。你是我的人……为这个苏银冷笑了一记,拿过夫人手里的衣服,没说话,直接出门去找绣娘。同一时刻,段子明拜会过太后,正从步寿宫里出来。三天之内太后两次次召见他,盯梢的太监也觉得情势微妙,急忙去找帛泠禀报。帛泠捧一只手炉,似乎漫不经心:“你去把太后身边的素蓉叫来。”素蓉很快便到,跪在堂下,手脚有些哆嗦。虽然她是帛泠安在太后身边的眼钉,但太后待她亲厚,不到迫不得已,她也不愿意出卖主子。“太后这两天总是传唤那个姓段的,你听到些什么没有?”上面帛泠幽幽说了一句。“没……”素蓉答,偷眼瞟一下帛泠,立刻脊背发冷,改口:“有……”“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奴婢听见太后他们提到……提到齐王。太后还给段大人下了一道密诏。”“密诏?!”帛泠霍然起身:“你确定?”“应该是。”素蓉埋头:“因为圣上交代,奴婢就比较留意,今天也是好不容易听见了里面两句话。”“什么话?”“好像说是密诏交给锦衣候,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拿出来。”帛泠定身,眸里光华闪烁,一只手指叩打书桌。“奴才查过段大人住处。”一旁太监连忙接话。“他姓段?家中背景如何?”“回圣上,段子明其父段凛,曾经官至吏部尚书,后来辞官,举家南迁,现已不在人世。”“段凛?”帛泠重复,似乎对这个名字颇为着意,五指收进掌心,手背青筋凸起,许久都没有说话。“圣上……”“找个稳妥的人,寻回密诏。至于段子明……朕要他活口,你将他带来,。”最终帛泠道,退回龙椅,将掌心张开,推着方才被掐出的红印。鼎富楼,京城里最豪华最暴发的客栈,符合某人一贯的炫富风格。段子明回到他的上房,叫了燕窝漱口,又拿玫瑰露洗了手,这才窝到他的狐皮塌上休息。“段大人好。”屋里这时突然响起一道冷森森的声音,而且近在咫尺,就在他身后。段子明不回头,将脖里狐皮围脖一抽,劈手就挥了过去。他虽然不是什么高手,但也粗通武功,而且极是机变,将来人一阻后立刻便朝房门掠去。外面人声鼎沸,如果这位真是刺客,应该会有所顾忌。可惜来的这人是个绝顶高手,人掠动起来便好似鬼影,没等他到门口,就已经拦在他跟前,出手连点他几处要穴。“大人想必知道在下为何而来。”将他安放好后那人开口,颇是斯文。段子明被点了哑穴,说不出话,于是翻个眼表示鄙夷。“东西在哪里,我没有太多时间和耐心。”那人还是斯文,不过十指搭上了他肩,内力暗送,使上了分筋错骨手。段子明在富贵窝里长大,娇生惯养,没一会就吃消不住,冷汗一层层漫上额头。“想好了你可以说话,但别想耍花样。”那人道,解开他哑穴,却又一掌按上他胸,略微施力,便将他心脉震伤。段子明往前踉跄,“噗”地一声便吐出一口血来。 第51章 “这天气,我最容易着风邪,也早就习惯了,应无大碍,。”萧彻顺了气,才摆手笑道,“倒是一回来,就听说李少卿最日很忙。”李延双手互匿衣袖中,无奈地颔首,突地想起苏银的事情,或许跟前的萧彻能提供些线索。“少保,苏银他除了不大认人外,还是其他毛病吗,比如道痴路盲?”萧彻摇头,毫不犹豫。“那他以前是不是喜欢留恋野花在外,经常彻夜不归?”李延奸笑。知人知面不知心,说不定,苏银很欢畅地寻欢去了。“苏银并不贪欢。”李延撇嘴,心里哝哝,这位白吃客人果然与自己的娘说的一样,乖宝宝一个,没劲。见他不说话,萧彻倒又和气跟问一句:“可是苏银,出了什么事?”李延想了想,将苏银失踪事大致交代了下,萧彻闻后,眉心一动,“李少卿,在下可否与你一起去找苏银?”李延诧异,还没问萧彻原因,就见大理寺丞领着衙役向他小跑过来,带来了非同小可的口谕。李延听了,干张着大嘴,说不出话,好似尖锐的鱼剌卡进喉咙,不上不下。久久后——“圣上当真说不破段子明这案,就不许收尸?”“是。”大理寺丞簌簌地抹汗,“太后方薨,陛下可能情绪深受波及,搅乱的心智。”“就眼睁睁,眼睁睁瞧着朝廷官员的尸身这样被钉着?”没人回答,也不需要回答。“我这就去侯府。”李延当即决定。侯府门前,如此情景,不是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可以接受的。李延感觉极差,整个背脊都在发寒,眼睛居然有点带湿。尸体,不懂反抗。段子明歪垂着头,尸身被一杆长枪完全穿透,深深地钉在沉重的门上,双脚悬空离地,身上斑斑的血渍,已经转黑。风无声地扫过纠结成一团的乱发,在绚烂的阳光照射下,尤为凄惨。李延心中震撼,深吸了一口气,“照血流的多少来看,尸体明显是被移到这里来的,而他被杀地点,很可能就在鼎富楼。”此时,侯府北方的天空从青转成一片赤红,连风都夹带着一股浑热的浊劲。“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李延忙问。“朝廷命官死了,陛下迁怒,下旨烧了鼎富楼。”“那酒楼明明就是第一现场,肯定留有线索,圣上说烧就烧,这案子怎么查啊!”李延脸色大变,急得跺脚。难道皇上根本不想知道凶手是谁吗?脑子一片空白时,听闻萧彻焦虑的声音:“李少卿,可否先找苏银,我可能认得绑架之人!”李延一手抚上眉心,心里开骂:“他祖母的!阮宝玉,你个花痴死到在哪里去了?”“阿嚏!”猛地,鼻子又一记痒,宝公子非常大气地连打出了第十一个喷嚏后,双手合什,款款深情地问身边俊秀绝伦的人:“请问这位好看的爷,你知道我是谁么?”帛锦轻轻地叹了口气,伸手弹落了阮宝玉发上的尘屑,指着桌上涂黑的小纸人,“这是你弄的么,用来做什么?”宝公子捧着脑袋,勉为其难地想了会,摇摇头,“我不知道这谁弄的,不过呢,如果你要整什么人,我倒是想到个好主意,等夜深人静的时候,你把这小人贴那家伙门框上,晚上那人尿急,一开门,见个黑影吊在房门口,乖乖龙地洞,保准他吓得尿裤子!”“你是想吓段子明吧?”对紫眸滚出复杂的光芒。“段子明是谁,我认得吗?好看不?嗯……再好看,也肯定没你好看!”阮宝玉继续心无旁鹜对着帛锦流口水。“段子明,他,已经死了。我祖母也死了。”侯爷眉心褶皱,“好像就是一转身,你一转身一眨眼,人都不在了……”眼里美得排山倒海的人一感伤,宝公子也被感染,阵阵酸涩立即在他鼻间萌动,“人死不能复生,你不必太难过了。”他靠近,温湿的唇偷袭了一下帛锦的耳垂,尽职安慰。是刻,月光尤亮。银光宣泄在帛锦身上,宛如雪霜冻白菜,水嫩净洁。如此风华,令人窒息,宝公子口水一路滴在帛锦的颈上,温温黏黏的。帛锦转眸,瞧见他桌案上的字画,努力地牵出一个笑容:“你最近左手书画大有进步……”随即,他又自顾自地拿起宝公子印章,一蹙眉,“你章没刻好?我来吧。”说完,他当真取了刻刀,仔细镌刻起来。刻到关键处,耳边听到宝公子叫了声,侯爷,声音带闷。还是有水滴在帛锦头颈,只是水很清凉。帛锦手一颤,刀在玉印相应地一划,沉声抱怨,“就算你记起来了,也不用这样吓我,瞧,这章算刻坏了。”“只划损了一角,能用。”宝公子伏在他肩上蹭擦眼角,拧着手指,“侯爷慢刻,我给你去打洗脚水。”“阮宝玉!”帛锦欲言又止。“睡前洗洗脚,春眠不觉晓。”宝光璀璨地一笑,“侯爷,等咱睡饱了,打足精神,就杀回去,杀他个片甲不留!”不等帛锦回话,阮宝玉就跑出屋子,对这皓月深深一拜,“这句话,虽然说晚了,但还是要说的:死狐狸,一路走好!”※※※※※※※※※※11月26日更新 ※※※※※※※※※※※忠臣,绝对不是君云亦云窝囊废,李延也有恃才,显示智慧的时候,所以他昂首阔步去面圣,开讲了忠言。座上的帛泠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就面无表情地派人把他拖了出殿堂。文的不行,来武的。李延强行要带段子明的尸身回大理寺,结果,皇帝还是先他一步,将地方看护全换成了刑部的人。两个衙门,一队台阶上,一队台阶下,鼻子对鼻子,眼对眼地对峙了挺长时间。李少卿大方地损失了一双官靴后,居然还是打不过人家。没办法,敌众我寡。败兵李延,灰溜溜地滚回家,双手闷闷地捧着饭碗,深思着自己应该没什么胃口。“叫你先找苏银,你不听,有他在,你能脸上会有鞋底板印?”有先见之明的李夫人说话了。含着大半只卤蛋的李延,瞬间洞悉了银子在身边的美好之处。模样清丽不说,偶尔笑起来,露出白白的、齐整的牙齿。总之,现在的苏银在他脑壳里的形象,完全就是美若天仙!银子绝对是个好东西!于是,他神经兮兮地放下碗筷,愤慨地在半空握拳,“我去把他找来!”蛋黄沫沫在半空喷飞,猫咪眼馋地凝望。其实找苏银并不太难。苏银送衣失踪,而那绣娘也随之不见。事情明摆着,与绣娘脱不了干系。问题是谁那么强悍,能把苏银给降服。百思不得解的李延匆匆赶到客栈,却没想在下人房里遇到了萧彻。“萧少保,苏银失踪,我以为你会躲在某处偷乐。”萧彻没回答,纤长骨感的手提着薄刀将枕头划开,枕芯露出,是褐黑小粒子。李延上前,撩了几颗,在手指间一捻,放鼻下闻了闻,是蚕沙。“我弟妹,有蚕沙做枕的习惯。”李延相当快地消化他的话,萧旭纳绣娘,因为苏银,萧家几乎灭门,难怪她要找上冤大头苏银,只是……“她原是个该死的人,官差惊动不得。”李延仗义地拍拍萧彻的肩头,“我们私下找吧。”阑夜。月光凉沁沁地洒下,照在拔地高架的旧木屋上。小屋四壁被常青藤遮护,几乎连门窗缝都找不到,空气里散发出阴腐味道。屋里蒲团上端坐一女子,对着昏灯的光亮,穿针引线,动作十分优雅。她头发略微蓬乱,破旧的绢裳披身,身上血迹斑斑,血却不是她自己的。屋子地板上,放着七七八八许多糕点的残渣,地上有蚂蚁,蟑螂,老鼠,死的、活的都有。最大的活物应当算是苏银。屋里的苏银显得更安静,眼睛闭着,靠在角落。双手被反剪着,束缚手的不是绳子,而是剪刀。两把剪刀刃尖,各自穿透他的手掌,剪刀把子又相互制约,成了扣。血有新有旧,旧的,已经干涸变色;新的,在伤口处聚集成珠,不成线地滴落下来。女子的确是萧旭家的,闺名白梨。白梨出生绣坊,打小就爱刺绣,她的绣品可以说是独步天下。萧家变故,她却意外地存活了下来。惶惶的她在很长一段时日里,只靠刺绣来安慰自己。她可以不吃不喝不睡,却不能不绣。没有丝线,她就用头发丝;没有绢绸,她就用树木上的叶子。再没有,她就用动物的皮毛。一日,走火入魔的她猛然想起了自己没能完成的龙袍。龙袍上有龙,龙头有龙睛。她认定,龙睛一定要苏银身上的筋,绣出来才完美。没有仇恨,只是信念。没有道理,她就是这样认定,至始至终。于是,她来了。没有计划,就是运气好。她依旧刺绣,部分是为了打探到消息,部分是为了生计。而苏银就是这么轻易地送上了门,可谓是从天而降。为驱寒,他居然没任何戒心地饮下了她下药的酒后,事情变得更加容易。她每日要绣要洗的衣服不下百件,大包小包进出客栈的举动,决不突兀。包裹沉重,最多她一路拖行,即便有好心人愿意帮忙,她也言辞拒绝。所以,尔后,水到渠成。 第53章 “可以了,蛊虫差不多已经喂饱。”一旁蓝庭轻声,拿出药瓶,找药粉给阮宝玉腕间伤口止血。阮宝玉皱住眉头,看人满眼都是星星,赶紧靠住车厢,咻咻地喘气,问:“侯爷什么时候能醒?你给他下的蒙汗药没过量吧?”“不会过量。”蓝庭低着头收拾东西:“但这样总不是办法,大人要劝服侯爷接受血饲。”“哦。”阮宝玉应了一声,伸手抵住太阳穴,眉头越蹙越紧。“大人头疼?”“嗯。”阮宝玉点头,拿手指指帛锦后背:“也不知为什么,我一见那个图案脑仁就疼,疼得作死,真真是要命。”帛锦此刻睡得正沉,但后背仍然裸着,血蛊虽然已经淡去,但在他后背用血点构成的西番莲图案仍然依稀可见。“对了!”替帛锦盖好盖毯后阮宝玉又一敲脑门:“上一次,金大盖他娘,一见到这个血色的西番莲就开始发狂,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她们给她催眠,用这个西番莲的图案做引,所以她才狂性大发,连自己的亲骨肉也想杀。”“哦。”阮宝玉又应一声,脑仁委实太疼无法思考,便拿出了他的那套宝贝纸笔,开始用左手画画。“大人画什么呢?”难得蓝庭也来凑趣。“不给你看!”阮宝玉连忙扑到纸上:“我画我和我家好看的侯爷,你不能看,看了长针眼。”“不看便不看。”蓝庭捂住嘴:“那我去陪赶车的大哥,顺便透透风。”说话便钻出了车厢。车厢里于是只剩下阮宝玉一人醒着,他连忙提笔,开始画他和他家好看的侯爷。“第一次欢爱,配诗叫做《捣菊》。”这阮花痴乐歪了嘴,脑仁仿似也不疼了,下笔如有神:“这次我一定要画成!”“非杵非舂衔思缘。”半个时辰后,阮宝玉写完这配诗《捣菊》的最后一句,首张春宫图眼见就要完成,马车却突然一个急停,害得他毛笔一滑,顿时拉了个长条把整幅画给毁了。“谁!哪个作死的!”是可忍孰不可忍!!“阮大人,好久不见。”马车外有人说话,声音微沙,略微有些气喘,可不正是萧彻。※※※※※※※※12月14日更新※※※※※※※※※※※※※※※※※※帘外,远山如黛,早春的绿意不盎然,却写意。萧彻就站在径边,那嫩枝浅绿的最深处,春色下,意外的好看。“萧兄,怎么会找到这里?”对美好的色物,宝公子瞅的眼光一概略微带直,只是略微。萧彻从袖袋里夹出一纸,“李少卿有心得了消息,怎奈他与刑部起了些冲突,无暇抽身,所以托我带片小纸给你。”阮宝玉接过,两人手指相碰,萧彻的指尖冰冷。“萧兄畏寒,还能那么大清早的赶来,真是有心哦。”宝公子寒暄了一句,匆匆了扫眼纸片,纸上写了七字:狐死首穴八八八。“举手之劳,不算什么。李少卿说这是段大人临死前,偷偷用血写在袖内的。”萧彻对双手呵着气。“段狐狸死前居然留下如此深奥的谜语,有意思。”宝公子皱眉沉思了下,“听说他死后住的客栈也被皇上下旨烧了,当真。”“千真万确。”“为什么?”宝公子敲敲脑壳。萧彻搓手,拧着眉想了好一阵,口里总算顺出一句:“兴许陛下不愿人亡物存吧。”阮少卿眸光一转,旋即对萧彻展笑,拱手道别,“有劳萧兄,恕不远送。”“阮宝玉……”萧彻欲言又止。宝公子急忙拍拍萧彻的肩头,笑道:“萧兄,有些话呢,放在心里就可以了,千万不能说出来,你一说出来、一点穿,我很可能来个严词拒绝的。这样,大家以后见面都会难为情嘛。”萧彻瞠目,咬了咬唇,向马车内横了一眼,莞尔:“我要说什么,说我五花大绑将你捆着,你也能如蚯蚓样拱着走向他挪么?”“……蚯蚓太丑,有没有好看些的比喻?”“阮宝玉,为何你偏偏喜欢他?”宝公子没能回答,只因他听得身后帘门一动,转脸见有人大咧咧地掀开帘子,出来见客了。帛锦,无氅无冠,身上简简单单卷着棉被,长发随意披散,对着萧彻,微笑。“大清早的,你和萧少保说什么呢?”帛锦问。一觉醒来,发觉自己比较讨厌的敌手,站在比较有景致的地方——蜿蜒小径上薄细雾霭飘动,时浓时淡,安分地衬出四周好一片水润翠色,而那抹春光从萧彻身后投来,勾出其身形尤为修长优雅。雕虫小技。帛锦眯眼看宝公子,身上的孤绝煞气,像昙花般层层盛开。真正华丽的感性,一记洞穿的绝世。宝公子麻利地一个飞扑:“侯爷——”声音落地,人也已经被帛锦飞踢出去。不远,三步半,算是小小惩戒。“我们正夸侯爷——你呢。”萧彻面不改色地瞧宝公子起身,身上的泥也来不及拍,就万分花痴地站到帛锦身后,“夸侯爷,宛如一株的幽兰……”“怎样?”“绝世无双。”“孤芳自赏。”两人同时开口,不同答案:一个果然是花痴,一个果真没好话。帛锦轻微地一抬眉,“多谢赞誉。在下最近心情不佳,不愿与外人同回京畿,萧少保请回。”“侯爷放心,这点萧某不会强求。只是临行前,想劝侯爷一句:皇宫最近多事,入宫面圣,要小心。”“多谢关照。”“还有一句,在下不认为阮少卿,只配与侯爷同裹条棉被?”帛锦偷眼去瞧阮宝玉,宝公子正宝光璀璨向自己痴笑,对周围的声响浑然无觉。于是他冷哼,凌厉地接受挑衅:“萧少保,醋该少吃,对胃不好。”“我没说过要放手,侯爷千万记下。”“你,哪里凉快,哪里发芽去。”不远的矮树丛中,阮侬最后发出一声叹息,默默地用树枝在地上画圈。太丢人了,为何他身边的人都不是那么厉害。朦胧的春色下,断牙的松鼠艰难地啃着花生。翌日黄昏,帛锦一行人终于回京。听了消息的帛泠,双眸慢慢眯细成线,眼睫将灼人目光全然掩盖:“传他马上进宫。”指弹瓷杯,铮铮然。番外传说中的大团圆,至于会不会成真,咳咳,还有待商榷……配曲名叫《花间梦事》,不喜的大人请按esc。月亮很美,眼前这个人更美。这是阮宝玉醒来之后的唯一观感。之后他又一次说了他的那句经典台词:“我是谁?”在他跟前那个人看来不喜欢说话,只伸出一根纤长有力的手指,敲敲他前胸。阮宝玉低头,看见自己胸前有个牌子,上面写着三行字。——我叫阮宝玉。——我没有钱。——碰我者杀光全家。看了这三行字阮宝玉哭笑不得,朝眼前这人挤出一个笑:“看来我有病,还病得不轻。”那人还是不语,眸色在月光下荡漾,竟是隐隐带紫。阮花痴的口条立刻就不利索起来,结结巴巴的:“请问请问这位好看……爷,你知道我住在哪里么?”“不知道。”那人终于说话,声音暗哑,一弯腰却是把他抱了起来。“这……这……这,咱是要去哪?”“找药。你这不是病了么。”那人答,臂弯很有力,将他扣在胸前。阮宝玉不作声了,看看他脸,又在他风裘上擦擦口水。这人是谁?要带他去哪?管它呢。在好看男人的跟前,他的思考能力向来有限。“到了。”半个时辰后那人道,推开客栈房间的大门,将阮宝玉放在房里那张官帽椅上。阮宝玉眨眨眼睛,才觉得手脚冻得刺痛,那人就捧起了他双手,放在嘴边一边呵气一边揉搓。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个人自己不认识,可阮宝玉的眼眶还是发热,因为他这个动作有想哭的意思。“为什么,知道自己有病还挑腊月夜半出来,还不许别人碰你。”那人轻声,嗓子似乎坏了,声音很哑很涩。“这个那个……”阮宝玉叹气:“也许是我脑壳有病,这个那个……特地出来寻死也不一定。”那人停住动作,不说话,只看他,目光无比复杂。过了一会他起身,端来一只火盆给阮宝玉烤脚,接着又到窗前,顺手摘下一只冰凌。天寒地冻,冰凌冻得很结实,那人袖角一动,手里便多了一枚薄刀,开始雕冰。雕了片刻他似乎想起什么,又起身找了个小炉,在只小锅里投了两只削碎的蜡烛,煽旺炉火开始融蜡。很快蜡烛便化成了蜡油,那根冰凌他也雕好,雕成了一个个串联的小球,标准的糖葫芦模样。拿着这串冰葫芦他开始沾蜡油,动作极快。 第55章 “哪个鞭?”“……”“是这个么?”苏银凑近,将手指在他身下轻轻挥动,划了一个圈。李延的裤衩立刻支起了一个窝棚。“我的……鞭比你长,所以不如你对么?”苏银靠得更近,四片唇相对,慢慢便不自禁贴在了一起。缠绵激烈的一个吻,两人都没多少技巧,但因着真心,滋味却也异常美妙。“我我我……我还有好多词……”李延挣扎,掌心还捏着他那张纸,汗浸墨汁,纸上的字渐渐模糊起来。“不用了……”苏银退后,一低头就坐在了床侧。“总之我样样不如你,所以应该在下面对吧。”最终他道,低头带笑,样子果然认命。一盏茶功夫过去,李延在苏银上边,咬牙切齿这才切进去大半。很紧很热,那种快感,奇妙到无可描述。李延浑身颤抖,仓皇着进出了几下,也不知哪根筋不对,突然间就想起了一句诗,而且居然念了出来。“水浅浸不尽……”多么贴切应景的一句啊。“下余一寸银。”下面有人回应,正是通身热汗的苏银。李延突然间就顿住了。——水浅浸不尽,下余一寸银。苏辙的这首《牵牛》虽然不算生僻,但也绝对不是妇孺皆知。这么说自己下面的这个苏银根本就断文识字,不是个只知道领兵的莽夫。“那些词我虽然识得认得,但你解释得也很好,为了能在上面,你做了这许多准备,我也不好强拂你的意不是。”下面苏银又笑。“这么说,这半天……不是我耍你,根本是你在耍我!”李延终于回过味来,嗓子一大,□也立刻不自禁使力。热箭穿透熔岩,他这一下立刻便到了顶,痛得苏银浑身寒毛都立了起来。苏银埋着头,过得一会,却忍不住眯起了眼。在下面的,自是不如在上面的爽快。可是容让这么一位总是自以为聪明的二楞子,却也不无欢喜。想到这里他昂头,腰弓起,渐渐地也不再觉得辛苦,还隐约生出了快意。室内炭火这时燃得更盛,他嘴角上行,喘息伴着呻吟,在斗室里回转,顿时便生出一室春意。第三十六章狐死首穴八八八。月上梢头,阮宝玉抱着这张密码字条蹙眉,想着想着,那作死的脑仁又开始疼了。“狐死首穴……”他拿指头笃笃敲桌,念了几遍,却看见帛锦端起了酒杯,慢慢踱到了窗前。“狐死首穴,说的是狐狸死时会将头朝向故土,所谓念旧思乡。”帛锦将杯中酒荡了荡,勾头看那杯中摇曳的银月,轻轻浅浅叹了口气。阮宝玉直起了头:“请问侯爷,段子明和侯爷初见是在哪里?”“他家姥爷的宅子,我娘亲和他姥爷沾亲,当时是他姥爷大寿。我还记得当时他拿弹弓,射得我额头鲜血直流,到现在我额角还有个印子。”帛锦抬手,抚了抚发际。“连皇孙都敢射,这小子胆可真肥。”“后来他说,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比他更好看的男人,一时间怒火中烧没控制住。”帛锦微微牵起了嘴角。“这么说,他从始至终都是侯爷的人?所以那时候在永昌,他一见我就恨不能将我撕了?”“是。”帛锦垂首,“我将兵营安在他永昌附近,永昌出银,他富甲一方,一直都是他供给兵饷。他待我,是十数年如一日的赤忱。”“只可惜,待我赤忱的人,到头却都不能善终。”之后他又轻声加了一句。阮宝玉这时走近,将手搭在他手腕,做出一付侯爷你总归有我的狗血表情。“我这次来……多数不能全身而退,你……”帛锦犹豫。“侯爷!”阮宝玉又近一步,将他话头打断:“我们走吧。有我在,我定会让侯爷全身而退。”“去哪里?”“侯爷和段子明初见的地方。”“他姥爷家?狐死首穴,你不觉得更可能是他家在京城的祖宅?”“这行血字,侯爷认为他是写给谁看的?”“自然是我。”“所以说,侯爷和他初见的地方,这才是侯爷一人能够领会的意思,区别于旁人的意思。侯爷你信我。”阮宝玉低声,一只手仍然拖着帛锦手腕,去开客栈墙边的一只大衣柜。柜门打开,里面却是一个大洞,通往隔壁房间,那房里坐着一个人,着锦衣头绑墨色发带,身量和帛锦一般无二。“一会你就出门,头也不回往城东走。”阮宝玉过去拍拍那人肩头:“我们进城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到皇宫,那边指示也应该已经下来了。”帛锦顿住。“侯爷的心肠是直的,为了段子明和太后回来,并没想过退路。可是我会想,因为侯爷的命就是我的命。”那厢阮宝玉道,又亮出了他招牌式宝光璀璨花痴万分的笑。段子明姥爷家宅院在城西,这时住着的已经是位贾员外,门口牌匾也换了,写着个斗大贾字。“已经换了主人,如果有什么东西,应该不在府里,不至于要去惊动别人。”阮宝玉一手按太阳穴,一只手拿着那张他新写的字条。因为学画春宫图的关系,他的左手字如今大有长进,最起码很能见人了。帛锦勾头,看他那纸上写着好些杂乱无章的字。——木, 东,春,青色,酸味,榆柳, 怒,目。“这些是八这个数字所有可能代指的意思。”阮宝玉连忙解释:“比如说阴阳五行里面,八指的就是东和木。还有些别的,是我看过的书里面八可能代指的意思,五行配物,目前我能记起的就这些。”“木, 东,春,青色,酸味,榆柳, 怒,目……”帛锦继续低头,念着这行字,突然间有些记忆涌上心头。“这家宅子往东不足百米,有个榆柳林!”他抬头,突然间猛醒。宅子东面的榆柳林,第八行第八棵榆柳树,掘地三尺,什么也没有。五行配位,天干地支,阮宝玉脑子都想得青筋暴起,还是没有。一直到了清早,天色泛青,这榆柳林还是榆柳林,树梢地下,除了树就是土,除了土就是树。阮宝玉抓狂,手指叉进头发,脑仁疼得像要爆开,一个劲地往帛锦怀里挤:“侯爷你借我靠靠,我肯定有啥没想到,需要借借侯爷的气。”帛锦耸了耸肩,看他五指冻得通红,便敞开风裘,将他揽住。夜月清减,窄窄的一轮挂在天边,而月下帛锦敛眉,五官虽然依旧犀利,但却隐约流淌着一脉温柔。阮宝玉抬着头,口水伴着鼻血,叮咚一声打在前胸。“侯爷……你真好看,天上地下无双的好看。”他结结巴巴,伸出一只手指去堵流血的鼻孔。帛锦有些愣神,闻言微微笑了笑:“你和那段子明真是一路人,我记得这句话他也说过,和你的一字不差。”“他在哪里讲的?也在这里?侯爷也抱着他?”“不是,那时候是在前面太昊庙,当着神灵的面他这么说的。”这句之后阮宝玉却是不响了,“啪”一声立起身来,抓着帛锦手腕:“庙在哪里?太昊庙在哪里?”“啊?”“五行中的还有五帝,其中打头的便是太昊帝,这就是最后一个八的含义。”阮宝玉大声,眼光湛亮,无比笃定地拖住了帛锦。出了榆柳林,不出几步就是太昊庙,帛锦稍加回忆,便想起了当日段子明第一次向他表白的位置。庙前的门槛,他当时倚着门框,就那么半真半假轻飘飘说了一句。“殿下,你真好看,天上地下无双的好看。”顺着这回忆他弯下腰去,在门槛下果然摸到一个小洞,里面塞着一个小小布包。打开系着布包的带子,包着东西的是一等府绸,果然是某人一贯豪阔作风。府绸上有字,正反两面都有。正面的是给帛锦,字体工整,写着见字如面,想必子明此时恐已不在,愿殿下事乘东风,要他记得人心险恶,虽心性刚直但也要查情断色,洋洋洒洒有近百字。反面的则是写给阮宝玉的,字便潦草,语气也不善。——个直娘贼杀千刀的阮宝玉,现下我把我家殿下托付于你,你若有半点负他,我必定咒你,叫你来世投胎,做个三条腿的瘸蛤蟆!再里面包着的,便是太后给他那道密旨。帛锦不语,拿着那卷轻飘飘的黄绫,却觉得重若千斤,几乎连脊背都不能立直。门外天青破晓,他举目,仿若看见段子明围着狐裘,尖下巴埋进狐毛,正朝他笑。这也是个心计似海的人,活着一世,便只对他一人掏心挖肺一腔赤忱。帛锦抿了抿唇,觉得齿间涩重,似乎满腔都是血腥,轻声:“他的愿望是有一天我能登临天下,所以从始至终都称呼我殿下,我……”这一句下言他不曾说。那样龌龊的暗尘之下,他被一刀断根,从此尊严沦丧更何谈志向。这些话,不管段子明是在生还是死去,他都说不出口。“他之所以有这个愿望,是因为他以为侯爷也是这么想。”阮宝玉移步过来,将手盖住了帛锦手掌:“所以侯爷的愿望就是他的愿望,侯爷若想了断恩怨后放下一切,他也决计不会嗔怪。”“了断恩怨后放下一切……”帛锦喃喃,紫眸光华涌动:“你断定我便是这么想的吗?”“我断定!”阮宝玉大声,将只手按上心门:“因为侯爷的心就是我的心,侯爷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今生今世,我都不会负侯爷半分,否则这辈子就罚我变只三条腿的癞蛤蟆!”帛锦莞尔,过来抱住他,没再说话。 第57章 帛泠出手一指,声音压得很低:“你要找的人,在那里。”阮宝玉越过帛泠,延颈向不远处望去。忽略所有随流的人物,在他眼里独见天地间一道寡白的影,醒目,突兀。很强的人哦,牛样的拉着一口庞大棺材,风姿造型竟能如此好看,俊俏无边了。这个莫非就是武道传说中的——以气化力?阮宝玉惊艳,心却好像被猛抽动了一下,很不舒服。含指暗忖,既然这个侯爷是自己神志不清时都想去找的人,当然很受重视,动容是应该的,可以理解。于是,他嘴角裂开一条难以形容浅笑,拱手道别:“多谢指明,在下告辞。”“没准你去。”帛泠冷笑,一把扣住宝公子的手腕,斗篷里的锦袍,略略露出一尾龙鳞。原来是个大人物,阮宝玉偷眼,瞧瞧不远的四周那些卫士,估摸那些都是这人的手下;看来是得罪不起的角色。于是,他无奈地撇撇嘴,眯缝着眼,仔仔细细地去瞅那顶顶好看侯爷。动人的侯爷披孝着素,全身雪白,灵动如谪仙。不过,怎么背着锁套的肩头,会沁出点点殷红?这,应该是血。宝公子心又是一紧。虽说已到春暖时刻,但今朝风里依旧带着冷刺,大家穿的衣裳还是厚重。若不是削骨碎肉的伤口,穿那么厚,肩膀哪里会渗出这么多血?每走一步,都血红色就重一分,越来越深。最后,血,是汩汩的。斯景入了眼,完全扰乱了宝公子的心神,他急切地想挣脱帛泠的牵制,“赏银一分不少你,你!你放手!”“不是说过不行!你只能站在这里,乖乖地看着。”帛泠一手死死捏住他的下巴,迫他对着帛锦那边,“我侄儿这铮铮傲气,真是世间难寻哦。”瞧着瞧着,宝花痴眼前又开始模糊,很快,脸上湿溽一片。帛锦肩膀鲜血淋漓,他还站着,走的每一步都很踏实。“这锁链端头横带了根倒钩环,已经穿透了他的琵琶骨。阮宝玉,你去,也迟了。”热泪转凉的一霎间,肝肠寸断,痛得他支不起腰。然后,“哗啦啦”,心、碎、了。他想起来了,是自己太不争气,关键时候昏倒,坠落下马。更加不幸的是,如今身边站着的就是那恶名昭彰的皇帝。“阮卿家,记起来了?”“兽若伤人,是为生存;圣上,你伤人,时常为了取乐。”这话说出口,倒让帛泠报以羞涩一笑,“阮宝玉,朕想只问你,诏书呢?”宝公子手握成拳,低着头:“臣,不明白皇上说的是什么意思。”或许,他们真没寻见段子明留下了的东西。帛泠想到这层,才慢慢放开宝公子,拨开额前的碎发:“一块琵琶骨换你贱命一条,朕突然觉得这生意划不来。要不,爱卿自己选个死法,满足下朕乐趣吧。”禽兽都比他来得仁慈,那就让禽兽自己去仁慈吧。“将你脖子系块巨石,沉湖,如何?”帛泠抚着掌心。“我不要死!”宝公子决绝地摇头,拒绝,“皇上,君无戏言。你答应过侯爷了,留我性命,是不是?”“真没骨气。”帛泠厌恶地拢眉,旋即冷哼道,“你以前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还讽朕是横行的螃蟹?曾英明地捉奸在床,让朕在文武百官面前,颜面无存!说,你今日耍的是什么把戏?”阮宝玉咬牙,退开一步,跪地行君臣大礼,“臣就是不愿意死。”他不能死,死了侯爷身上的蛊怎么办?人在屋檐下,要他低头碰地都没关系,“陛下,我怕死!沉湖一死,尸体肿得比猪还肥,我不要。”“你怕死?”“怕!”“更怕死得很难看?”“是!比死更怕是死的难看,比死的难看更怕是侯爷死。”“哎,你贪生的执念,着实让朕佩服呀。”帛泠骤然展笑,和蔼地上前扶阮宝玉起身,“不过,让你死得那么漂亮,也确实太便宜你了!”他说着话,嘴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前日,清阳城上本,说城中一夜死了近十口,尸身糜烂不堪,恐是瘟疫。朕封爱卿为钦差,派你去查,让你活着滚出京城,也算是给锦衣侯一个交代。”见宝公子面如死灰,不自觉地攥紧了他的袖子,帛泠笑容里,徒然有了一点孩子气,“望卿不负君意,死得最最难看,连蟑螂都不屑对着你拉屎!”“我不去!我死了,侯爷也会死的!”宝公子这一刻羽化成了忠犬,狂吠着。“你以为,朕会信?”帛泠啧啧,下巴骄傲地一抬,“来人!送阮少卿,即刻启程!”一道不容抵抗的口谕。阮宝玉继续“嗷”地一扑,张开嘴巴,隔着衣服一口咬住帛泠的手腕。回到侯府时帛锦已是半身染血,管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召唤大夫,为他收拾伤口。铁勾已经从肩头取出,可骨碎肉离,形状仍是十分恐怖。管家抬袖,抹了抹眼角。“一点肩伤,不算什么。阮宝玉可曾放回?”帛锦将手按住了额头。“放是放了,只是被封了个官,给放逐外派了。”管家稍微缓和的脸又拉长了。这年头,他老骨头见过坏人不少,扳扳手指头,最坏的,算是当今天子。书房霍地乌云普照。“备马。”“侯爷,阮少卿早就启程了。人出京城已经好久了,而且……”“我说备马。”帛锦抑住怒气。“侯爷,这是要去哪里?”管家追了一句。问得真好!去追,城门已关,他到哪里去追?不追,难道去找皇帝评理?一转念,帛锦低着双眼,看自己的手,虽只微微发抖,也绝难被人发觉,不过他自己清楚,今朝要他勒马收缰,恐是不能了。不止今朝不能,日后还能不能,都要打上一个斗大问号。想着这些便心中烦闷,一件件一桩桩都能洇出血来。帛锦起身,按住眩晕,取一件风裘盖住伤口,干脆走到了门外。管家无趣地一路细步跟上。“叫你退下!”门外透凉,吹得帛锦伤口又开始发疼。“皇上还有句话,说是要交代侯爷。”“说。”眼神横扫,魔神勿近。“阮大人临走前,咬伤了陛下,陛下无奈出掌,抽落了阮少卿的后槽牙,血流得不多,脸倒是抽肿了。陛下说自己委实迫不得已,望侯爷体恤,为慰君心。”帛锦愤然拂袖,无意中却扫倒阑下一丛兰花。满身血腥味道,花沾衣一刻,欺了半袖香。婀娜兰花倒下,花盆应声而碎。管家立即惋惜道:“碎掉的这盆兰,是阮大人当年特意送的侯爷,人一走,这花就倒,真不吉利……我这就命人去换个花盆。”“已经一年了……”帛锦微微点了点头,无意却扫见地上泥土里点点异芒。他心一动,蹲下身撩拨几土,寻到一团蜡丸。帛锦一手碾碎,丸里藏了一张旧纸,借月光细看,不由讶然道:“阮宝玉如何有这东西?”侯爷老管家是个优秀的人物,也不好奇张望,本分地报告自己主人该知道的事情,道:“侯爷,你在外某日李少卿和萧少保同时到府门探访,老奴无意听了次墙角。这兰是萧少保转赠阮大人的。”“萧彻?我现在就去找他!”“侯爷,皇上交代过,他不禁足侯爷,不过,侯爷……这府里如今可到处都是暗哨。”“我心中烦闷,去寻他下棋,怎么,也不可么?”帛锦拂袖,顷刻已不见踪影。浊世公子,意在逍遥。帛锦进屋时,萧彻傍在红灯边,披着厚重的狐裘,手环着暖壶,独自一人下棋了。桌边炉上煮茶,烘得氤氲满堂,相当雅兴。瞧见帛锦走近,萧彻也不起身,只裹了裹风裘,苍白的脸略微低了下,又醉心在自己布下的珍珑之上。“卒过河。”帛锦略略侧目,很不君子地指点江山。“甚好。”萧彻赞许性地点头,果然挺卒。尔后,两人相视一笑。棋盘上,卒子越界,誓不回头。“侯爷见谅,我一个人破局,习惯了。”萧彻嘴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指尖的棋子老旧,印证出他那些孤寂岁月的痕迹。“我陪你下盘。”帛锦当即在他对桌坐下。“侯爷肯屈驾相陪这种小游戏,是萧彻的荣幸。”萧彻浅笑,大大方方广袖一扫,重新开局,眼里不含半点阴霾。萧彻先行,首步飞相置位中宫,明显以守治攻。帛锦肃然起敬,紫眸清亮。方寸棋盘间,平静厮杀。“早就听说侯爷今日很忙,入夜造访,不会单纯找我下棋吧?”萧彻极轻极轻地问道。“的确有事,是关于你送阮宝玉那盆兰花的事。”“难怪,我说侯爷进来怎么会带兰香。说来也该萧彻惭愧,我养了一屋的兰,却没有一支比得上侯爷,你,这般香。”帛锦挑眉,“少保讽我?”萧彻摇摇手指:“不是。是妒忌。”“多谢你的妒忌。”帛锦落子无声,牵扯肩膀伤口处隐隐作痛,“不过,十分不巧,兰花花盆今日被我打烂了,而我发现了一样很有意思的东西。”“哦?”“少保猜不出是什么吗?”“应该是家父当年被逼起兵前,朝中各部暗中支持他的大臣名单。”萧彻迎上帛锦,眼眉弯弯,“我可猜对?”“恭喜萧少保,的确猜对了!” 帛锦支着下巴,双目凝视萧彻。当年萧鼎被逼哗变,朝廷除了奸佞外,态度大致分成了三派。其一,认定萧家是乱党,要坚决消灭;其二,中立些,萧家还是不对,可以招安;其三,就是支持萧家造反,取而代之,朝纲重振。这第三派,大多年轻热血,属于暗派。他们当然不会傻得把这样的牌子,给举出来找大刀砍。这些臣子早就结党,各自签名,制成了一份秘密名单,并同一腔热血交付了萧鼎。“先帝对名单并不清楚。而萧彻作为质子,能在天子脚下活的比较自在,也是因为这名单的关系。”“东西如此重要,为何要给阮宝玉?”萧彻轻轻咳了一声,才徐徐道:“这盆兰,是阮少卿硬夺的。不过,别人都知道东西在我手中,即使不在了,他们也未必知道。”“跳马。”帛锦举棋,动作骤然而止,伤口裂开,疼得他瞳仁一缩。 第59章 “我查段子明的案子,跟上面讲线索在外面,可不就获准出来查案了!”李延将脖子一梗。“那你来这里作死干吗!”阮宝玉跺脚,“我是决计不会喜欢比我难看的人的,这你早知道。”“来看你死了没啊。”李延继续恶声恶气,却到底有些心伤,不再跟他多话,加快步子又挤进了苏银的队伍。第二日,苏银带着他那两个大夫研究瘟疫疗方,依旧的没有收获。因为阮宝玉卡着他们脖子不许他们喝水,这一行人全部嘴唇开裂,嘴里忽忽吐着火星。李延有些受不住,嘴边长了个大泡,说话都疼得嘶嘶抽气,好容易等着机会和苏银独处,连忙扒着他膀子问他:“喂!你不会真的是要来给这些人治病吧。”苏银不说话,抿抿嘴巴。“我去找你,求你带我来这里,不是说好就为了把阮宝玉弄出去!”“重兵把守,我怎么把他弄出去?”苏银嗓音有些沙哑。“你箭法如神,武艺这么高强,肯定有法子的!”“我的箭鞘只放得下三十枝箭,可门外至少有上千人。”“那你把阮宝玉绑根木桩子,把他射出城去。”异想天开的来了。“那你呢?”“我也射出去,奶奶的,不成陪他一起摔死。”“那我呢?”李延顿住了。那他呢?自己想了这许多,为救阮宝玉无所不用其极,却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怎样。这个,就是在心底有没有位置的差别么?他有些词穷,心虚也抿抿嘴巴。“放心,我不会让你的阮宝玉死的。”苏银站了起来,拍拍他肩走远,许是累了,背影看来竟有些落寞。第三日中午,阮宝玉已经站不起来,正努力卡着李延脖子,教育他渴死也比脸上生疮死好上百倍。城里又死了十几个老弱,满街无人,腐臭味道越来越重。阮宝玉满眼星星,心底才生出那么一点点绝望,就听见有人走进了他的房间,凑到他耳边,道:“大人,药也许研制出来了。”也许研制出来了?什么叫做也许?阮宝玉软塌塌的,说不出完整句子,就指示来人将他和李延抬去。到了现场,他第一眼瞧见的就是苏银右颈那一个碗大的疮。这个天杀的,到底还是没忍住喝了水,这么好看一个人,就这么硬生生折损了。阮宝玉坐直,想骂娘,发出的声音却太过微弱,完全被周遭的嘈杂盖住。“听说他是吃了那个……死老鼠,故意染病来试这个药的,啧啧啧……”依稀仿佛,阮宝玉听到有人这么说。之后就是人群涌动,大家都尽量凑近,却又集体屏住了呼吸。苏银并不洪亮的嗓音在亮起:“我知道这法子骇人,弄不好病没治好却丢了性命,所以先由我试,一切全凭自愿,生死由天!”阮宝玉还有点不明白状况,那头本来只吊着一口气的李延却好似突然来了精神,将身子支起,直愣愣往那边看去。就在三步开外,苏银右臂的衣袖高高挽起,左手却捏着一条黑黄相间的细蛇。在他几下撩拨之后,那细蛇发怒,露出毒牙,恶狠狠一口便咬上了他腕。人群中爆发出一群抽气声,有人窃窃私语:“黑金环七步倒,他这一咬,哪里还有命在。”言犹未落苏银的伤口已经开始发黑,手腕像吹了气般,开始第一节肿胀。“这蛇毒只是药引,下来大家还要服用古大夫调配的汤药。”苏银强咬住牙,走了几步去取药汁,才将药碗端起喝了两口,人便开始眩晕,“咣当”一声向前栽倒,将药碗摔了个粉碎。等到苏银醒来,已是第二天的下午。随行的大夫见他睁眼,连忙抚额:“谢天谢地,将军你可算醒了,否则老夫的罪过可就大了!”苏银牵了牵嘴角,身上仍是软绵绵的,于是抬起胳膊将袖子挽高,去看上臂原先的那个疮。疮口仍在,并没有奇迹般消失,可已经不再流脓,而且有收缩迹象。“药见效了?”苏银开口,喉咙仍是火烧般疼。“见效了!但是将军被咬的那一口,毒液入得太多,还真是危险。现在老夫已经基本可以确认毒液做引的剂量,配上药汁,应该就可以化解这场瘟疫了。”“那药材够么?”“都是些普通的药材。至于毒汁,因为黑金环蛇是这边特产,而且用量极少,倒也还能凑齐。就是这蛇,这次可倒了大霉,漫山遍野地被追,怕是要绝种了。”苏银一哂,单手支床慢慢坐身起来,迎着光看向门外,一眼就看见了门边的李延。“你在那里做什么?拿脚画圈圈?磨鞋还是磨地?”见了他苏银就忍不住笑。李延咳一声,磨磨唧唧走过来,说话时神态老大不自然:“那个,城里上下都很钦佩你,说他们副将正好缺编,要跟上面推举你来做。”“是么?”“阮宝玉也很感激你。他这个人其实也不怕死,主要好漂亮,怕脸上生疮。”“哦。”“其实……”那李延开始扭捏,比城砖还厚的黑皮居然有些发红:“我也很感激你,你这么以身犯险,我……我……”苏银脸上那个笑意开始扩大。“但是,只是感激。那天我一时没法子亲了你,可你下湖救我的时候也亲过我,已经两平,我们……我们……”“我们没什么。”苏银接过了话头:“我知道,在你心里的那个不是我。而且就算他不在心里了,你也出生权贵,将来是必定要娶妻生子的。”李延的脸开始暗沉下来。“你休息吧。”最终他道,站了起来:“再过两天,我们要想法子,把阮宝玉这个花痴给弄出去。”两天过后,城中瘟疫得到控制,城外守卫开始松懈,终于让苏银找到一个空隙,将阮宝玉跟李延弄出了城去。“圣上派大人到这里,便是想要大人的命,大人还是逃吧。”苏银开口,牵过一匹马来:“只是不知大人会不会骑马?不行我找辆马车。”一边李延扭着头,明明不舍,却还是不肯拿正眼去看阮宝玉,只道:“他会骑马,以前在书院为了腻蹭那个美男,可没少让人教他骑马。”唯一不响的就只有阮宝玉,在那里低着头,憋半天憋出一句:“李子你能不能回避一下。我有话跟苏将军说。”“什么话?”“只给好看男人听的话。”李延哼一声,脖子一梗,气呼呼走远,寻了棵柳树开始撒气,有仇似的拼命拿脚去踢。“他其实是个顶顶纯真的人。”阮宝玉突然开口,看看李延背影,低下了头。“是。”“所以我希望苏将军不要戏弄他。”“啊?”“我想问苏将军一句,你来清阳城,就真的是因为李子他来求你救我么?”苏银一顿,略过一阵才笑了起来:“不然大人以为我是为了什么?”阮宝玉不响,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小纸包,打开来给他看。那里面东西恶臭,已经几不成形,只看得出是蓝色的一团。“这个,是我在一只死了几天的老鼠胃里找到的。”阮宝玉掩住鼻:“不知大人可认得?”“大人去翻动那些死老鼠?!不怕染病么!”“你们不是已经研制出药汁,不仅可以治病,还可以预防。”阮宝玉轻声,“而且是两天之内研制出来,可真真是高效。”“上天眷顾,说来苍天还是有眼。”苏银抿了抿唇。“不知苏将军自己知不知道,你有个习惯,每次言不由衷的时候都会抿一抿唇。上一次你说为了保命愿意出卖主子的时候,就不止一次做了这个动作。”苏银连忙紧紧闭上了嘴。“将军并不是个擅长撒谎的人,也并不喜欢撒谎。”那厢阮宝玉抬头,一双眼清凌凌照进他眸:“不如这样,我替将军把真相说出来,如何?”第三十九章春风拂面,万物都开始萌芽,包括人的野心。阮宝玉拿着那团蓝色物事,深深吸了口气,开始说话。“这团蓝色的恶心的东西,是蓝岱汁腌成的兔脑,很凑巧,我偏巧尝过。”“兔脑本身并没有毒,只不过会让人口渴,疯了般渴水。”“如果有一笼老鼠,事先染病的老鼠,被迫吃了许多这样的兔脑,然后被人放了出来。那么这群老鼠就会出来寻找水源,不停喝水喝水,到涨死为止。”“这样的话,一夜之间,所有水源都被污染,便根本不是难事,你说是也不是苏将军?”苏银低头,几乎下意识的,又抿了抿唇。阮宝玉的声音这时又凑近了过来:“那位做出兔脑的巫师被害死之前,曾经写过一个疒字头,是一个未完的字,将军可知道是个什么字?”“不知道。”阮宝玉笑,捡了一根树枝,在地上写字。一笔一划在沙地上显形,端端正正,正是一个“瘟”字。苏银开始强自镇定:“如此说来这瘟疫却是人为,这人……莫非是跟清阳城人有仇?”“的确是人为,但这人跟清阳城人没有仇。”阮宝玉继续低声:“所以他选了一种发作起来并不急的疫病,目的并不是为了要害死这些人。”“那他的目的是什么?”“苏将军,如果这个人事先准备好解药,然后派人带进城来,以身试药,解了全城之困,那这全城将士……会对他如何?”“……” 第61章 “事成之后,侯爷也会答应让你脱贱籍。”阮宝玉插话。时恩沉思,帛锦明白道:“赵将军应当晓得帛锦是个实在人,我能给多的,绝对不会少。你想为他争取更多,我也明白,但是虚夸的承诺,我认为多说无益。”时恩点点头,笑道:“侯爷,果真和他描述的脾气很像。为表诚意,赵将军要在下转达一个消息,他已经书信给几个致信的战将,希望他们支持侯爷,请您静候佳音。”“一定。”大家不惺惺作态,说话比较容易沟通。阮宝玉挠头,笑容依旧宝光灿烂:“小恩啊,我拜托赵将军向罗昭仪的堂兄说情,那家伙怎么说,愿意帮忙吗?还是认定要我死后,才肯帮侯爷?”“宝玉兄,放心。罗敷已经回信,说他最近身体有恙,驻守边关已相当吃力,有些事他恐怕是,心有余力不足,远水不解近火。”何恩别有深意地答道。“嘿嘿,那就是说,他两头都不搭腔了。”阮宝玉马上会意,讨好地凝望帛锦,很花痴地笑。帛锦没说话,只是冷冷剜了站在屋门口的裴翎一眼。三月,新月如眉时,萧彻发来密函,并将铁甲、武器逐步秘密送到。尘埃渐渐落定,好事连连。试穿新铠甲的帛锦,银甲戎装,俊逸凛然如天之器,看得阮花痴鼻血直流。“萧彻信函上说什么?”帛锦边替宝公子止血,边问裴翎。“三月十五,正午,叶波泉,水涌龙驹,切勿错过!”第四十章水涌龙驹?这种荒诞的说法,智慧超尘拔俗的宝公子当然不信。他本想请命,跟着去瞧个新鲜,可他舍不得离开帛锦那么多日子,于是他夹紧了骄傲的尾巴,擤着鼻血,安分地筹划晚上欢滚床单步骤。空闲的时候,积极完成他的春宫图——《无根攻略》。月底,裴翎派去的一干人果然带回了大量的骏马,领头的将士入了寨子大帐就大呼神奇。颠来倒去,总算把事情交代清楚。三月十五正午,叶波泉上游水势突然湍急,涌泉处水花飞溅,果然水里奔出了一匹神俊超群的白马。高大威猛的神驹,飞奔上岸,抖索精神,高高仰起脖子长嘶,一大群骏马竟然应声跟着出现众人眼前!回了神的兵士,连忙收了马群,赶回复令。“匹匹都是良驹,真神了!”报告完,将士还不忘记再跟赞句。立刻,宝公子耷下头,胸闷了。帛锦嘴角只浮出个微笑,却没有多评一句。裴翎也算聪明,忙出列弯下腰,“真是天助殿下吉兆!殿下,皇图北望,指日可待。”帛锦紫眸一转,蛮好商量地点了点头。晚上,宝公子继续闹着情绪,没胃口吃饭,人潜屋里,蹬在板凳上,想重重心事。有人推门而入,将饭碗端到阮宝玉眼前。“我不饿。”肚子发出了一记怪声。“哦。”送饭的人狠了点,居然夹起一筷子鱼肉塞进宝公子的嘴里。阮花痴慢慢抬头,抱屈:“侯爷,这样的招式我也想得出的。”帛锦没答应,继续喂宝公子吃鱼。“下流河道不深的地方挖个断层般的小坑,把马群的头头安置在里面。等上流源头的积雪化开,一路流到断层,上流的水立刻填坑,自然水珠飞溅,满坑前趁机放马出来。不就完成了?”“……”“侯爷不信,可以用树枝挖个浅浅的小土洞,让阮侬对着那洞去撒尿。我保证,水在没坑前,大家一定是先瞧见水花溅起的。”“你要让寨子所有的营兵去看阮侬尿尿,破解这个迷题?”帛锦抬抬眉。“所以……叫阮侬去呗。”帛锦笑笑,“其实,能有传言,说我有天神护佑,也是好事。”“百姓会相信侯爷有神保护,当然是好事;但是,在侯爷的军营里,悄悄树立起的却是萧彻的形象。”“我不介意。”喂的鱼几乎只剩尾了,“而且,能有这样的鬼点子,还能如此精准算上流到达时间,也是难得的鬼才。”“侯爷能大处落墨,不计小事,我不行!”阮宝玉咻咻吐纳粗气,“不行,我要想办法,压倒他!”他就是听不得侯爷夸别人好。气场很莫名地有些僵化。“小心鱼刺。”帛锦提醒,声音挺轻。阮宝玉不动,舌头果然舔出一根鱼刺,强大的一根鱼刺。他手高举着鱼刺,又开始想主意。帛锦额抵窗格,静了好一会,离开屋子前,才半真半假地甩下一句玩笑,“宝公子,如此不服输,以后归隐会很痛苦吧?”第二个进屋子安慰的是阮侬。打了个无聊的哈欠,阮侬一鞋底板拍死蟑螂,出色完成了“日行一杀”的使命后,穿上鞋,开始了他孝子的表情。“爹,要玩风筝吗?师傅的皇奶奶薨逝了,举国哀悼,所以山下那个偷卖风筝的,卖得特便宜,三文钱两大只。”阮宝玉暗自赞同,以前五文一小只。“好看不?美人风筝哦,高高地放天上一定很漂亮。”“大白天,风筝放得太高,官兵会抓人的。”宝公子说得有点夸张,却也是事实。阮侬得意撇嘴,“娘说她有种蛊粉,各种色的,晚上还能发亮,如果放在风筝上,晚上也能玩了。爹,想玩不?”阮宝玉想了想,眨眨眼,小心地问:“有更大风筝么?”“有。”阮宝玉又眨眨眼:“有更大的龙风筝么?”“也……有。”阮宝玉拧手指,咧嘴笑:“爹要买个龙风筝。”“成。”“爹要配个顶顶好看的紫色蛊粉。”“也……成。”宝公子继续咧嘴,露出璀璨到无可挑剔的宝光笑容:“阮侬,乖儿子……”“爹,李叔叔交代过,你这样笑的时候,就是肚子里充满邪恶之水的时候。”“那叫智慧!”宝公子正色纠正。“爹,谁是天下最厉害的人?”阮侬欢笑朝他勾勾指头,“来,说句好听的。”“反正,不是你。”阮宝玉冥思了下,决心做个诚实父亲的典范。七日后,有人说在夜里看到一条紫色的飞龙缓缓升空。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席卷京城。谣言很不巧地传到了帛泠耳里,他假惺惺地浅笑:“在我偃鼠饮河,也能成灾时,他却被说成了真龙转世。亲爱的侄儿,你快反了么?”风不止,湖畔柳絮如雪。絮雪里,帝王孤零零地站着,静静地等着。那厢,得了消息的萧彻,依旧菩萨低眉,笑姿从容。天气转暖,也让他过白的脸上透出血色。微风里,他随意地将手上一泛黄的小册子翻开,指尖点点当日阮宝玉压给段子明的欠条,悠悠道:“宝公子啊,宝公子,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和谁过不去?”终于,到了暮春。终于,万事俱备。帛锦身穿银甲,左手将长枪提起,号令全军齐发的那刻,看起来就像一尊天神。“出发!”这两字并不特别响亮,可因为包杂了无数屈辱愤怒,语声便好似一羽利箭,豁然便刺破了长空。一月,破华昌。再一月,破平凉。第三月,破潼关。帛锦的这一次出发,便真的好似一枚血剑出鞘,去意凛然无人能挡。第四个月末,带着近万降军,帛锦为帅,实力益加壮大,真真兵强马壮意气风发,一举就攻到了清阳城下。清阳城,自古易守难攻,是去往京城的第一条要塞。帛锦也不敢大意,示意军众在城外一里扎营,说是略做整顿,看样子也并不着急攻城。入夜,阮宝玉和帛锦住一顶大帐,这么多日来两人终于有了闲暇,可以抱着被说话。“最近又捣鼓什么?脑仁还疼不疼?”帛锦脸色倦怠,但还是低头,抚了抚阮宝玉额角。“疼嘛也还是疼的,也晕过几次。”“四次。”帛锦紧声跟上。阮宝玉那宝光璀璨的笑立刻就漫了出来,将头蹭到帛锦怀里,色迷迷地仰脸:“原来侯爷带兵也没有将我忘了,果然侯爷就是侯爷,又好看又有情义,天底下无双。”帛锦笑了笑,由得他在自己衣衫上蹭口水,又问:“既然疼,那自然是很辛苦,你还不如留在永昌休养,干吗非要跟来。”阮宝玉不答了,嘿嘿地笑,从怀里掏出那本册子,有点战战兢兢地给帛锦看。“因为要跟着侯爷,我心中才有画,才能练笔画图。”他将图册打开,一页页地翻给帛锦。第一页,是初次欢爱,配诗《捣菊》。最后一页,是他们在马上温存,配诗《揽月》。真真一本图文并茂手绘顶级春宫图。有了这东西作为动力,阮花痴的左手已经能运笔如神,虽说字体比右手有些变化,但画画技法已经远胜从前。“我就练这个……能把左手练出来。”这位又道,居然假惺惺开始扭捏:“但侯爷如果不喜欢,我可以把册子毁了的……”说完却把册子攥得更紧。 第63章 腹背受敌实力悬殊,帛泠很快不支,被苏银领着的反军步步逼到了南门城头。城头上守着的是江琅,此刻投石已绝,已然抵不住下面潮水一般的进攻。夜很快过去,天色透亮,跃出第一道红光。帛泠站在城头,往城下望去,终于看见了帛锦。穿银甲跨青马指挥若定,这又是多年前那个帛少帅的容光。原来他依旧是鹰,就算屈辱困顿,可却从未被真的折断翅膀。帛泠顿了顿,胸腔里泛起一股血腥,再一转眼,却看见那边眺台依稀有人。“千里眼!”这三个字是咬牙切齿。从那小孔望去,眺台上立的果然是阮宝玉,脸上一副招牌花痴表情。帛锦攻城他在后方远望,真真好一对柔情蜜意!帛泠眯紧了眼,将手里望远镜放下,忽然间便变得平定,耳畔厮杀掠风而去,最终满心就只剩了阮宝玉那一张志得意满的脸。“圣上!圣上!!”一旁江琅已是焦头烂额:“城已经守不住了,不如我领人,带圣上从北门杀出去!”“杀退苏银的叛军出去?”“对!北门有马,我等拼得一死,也要护圣上出去!”帛泠却不说话了,模样毫不仓皇,竟有一丝泯不畏死的气概,往前挪了几步,道:“李大人你们没有弄丢吧?”下头立刻有人回话:“没有,我等点了他哑穴,依照圣上嘱咐,一直好生带在身边。”说完就推出一个人来。而这个人,竟是好死不死无论如何也不该出现的李延。帛泠张手,也不多话,一把就卡住他脖颈,朝北亮大了声线:“请苏银出来说话!”李延生来怕高,往下瞧了一眼,立时吓得三魂而魄尽失。“请苏银出来说话,否则李延李少卿性命不保。”这声音越过厮杀,层层传了过去。没过多久,厮杀渐止,苏银果真劈开人群跨弓走了过来。“请苏将军上城墙。”帛泠将人提起,五指送开了三指,这一下更是摇摇欲坠。“这人是死是活,又与我何干?我为什么要上来?!”“很好,那请问苏将军,你是为了谁,才冒死到这清阳城中来?”“……”“李延擅离职守,又是谁送他回京,之后又是谁不忍离去,披星戴月在他房外立了半宿?”多疑的君王,果然眼线无处不在,只是那盯梢的人畏死,不敢靠近瘟疫蔓延的清阳城,于是跟了个前端和后梢,错过了真相。可是已经够了,虽然这瘟疫里面窝着一个阴谋,但苏银对李延的心意,却是不假。“降将,本来就不可靠,但我想着你因为情敌阮宝玉的关系,应该不会投到那边去,所以才暂且信你,没想到……”“因为疑我,便将堂堂四品少卿拿来做挟,这也算君王之道么?”“那好。我就先将他捏死,再来跟你讨论什么才是君王之道。”帛泠冷脸,无声将五指收紧。“你在下面,准备接住他的尸首吧!”厮杀和胶着在这刻达到了顶峰。“放下他,我上来。”片刻之后苏银终于发声,完败。不过百步台阶,苏银却走得异常沉重,到了上面,终于迎风站定。对话于是开始。“我不可能下令,让这些弟兄再次倒戈,圣上的手段他们都很清楚,造过一次反的人,在圣上这里不会再有活路。”“这些人都曾受过你恩惠,最起码你可以保我全身而退。”“那好,请圣上放下李少卿,拿我就是。”“这个我自然会,但我还想请苏将军做一件事,一件你绝不为难的事。”“什么事?”“那里,叛军眺台,站着的是你的情敌阮宝玉,我要你一箭穿心,将他射毙。”箭送上来了,两枝,箭尖全部闪耀蓝光,显然喂有剧毒。帛泠抽出一枝,抵上李延心门,将另一枝差人搁上苏银掌心。“苏将军虽然百步穿杨,但也难保万无一失,这上面喂有剧毒,绝对无解。”苏银额角闪着汗,慢慢拉弓,将箭上弦。一分力,再一分力,弓渐渐拉满。李延在左侧,离他有段距离,虽然被点了穴,可仍然会摇头,喉咙里忽忽做声。——你若敢射他,我永生永世不会原谅你。这句他眼睛里的台词他懂。他现在在做的,是一件注定没有回报的傻事。“苏将军,当断则断。”帛泠手里的那枝毒箭已经割破李延衣衫,只差半分,就要刺进心门。而李延的挣扎这时也达到顶峰,心口一道怒气冲破喉咙,居然冲破哑穴,伴着一个“不”字,喷出一道磅礴血雾。从来如此,他的心中有谁,自己再清楚不过。苏银收紧臂膀,听到自己心里那声苦笑,两指一松,箭立刻离弦而去。破风,穿尘。苏氏开弓,从无虚回。这一次也不例外。那支箭生着风,在百丈之外,一记洞穿阮宝玉心门。“你居然……真、的、射、死、了、他!”冲破穴道后的李延心胆俱裂,这说出的每个字都像铁钉,字字洇血,直往苏银飞去。帛泠目的达到,收回手里毒箭,预备拿他换苏银,好杀出北门。说好的,老套路,放他过去,苏银过来,帛泠手里的毒箭,还指着他后背方向。可是这时候李延已然疯了。向来他就没心没肺,不是冷静的主,这一刻则更是目眦尽裂,浑然忘记苏银是在救他,居然脚下生风,一头便朝苏银撞来。急变猝生,帛泠也毫不犹豫,将手里毒箭掷出,预备灭了他这个祸害。“小心!”苏银那边急唤,从后背抽出枝箭来,也是丢手便抛。堪堪的,他这枝箭迎上毒箭箭尖,在千钧一发那刻救了李延性命。可是李延那一头熊撞他却再也不能躲避。“砰”地一声,李延那硬头撞上他软腹,来势凶猛,而且毫不收梢,居然抱住他,两人一起掉下了墙去。城墙高逾五丈,下面架有攻城的云梯,苏银伸手,借了几次力,却依旧不能阻止两人下坠。耳畔风声呼啸,在他的眼,自己看到只有恨意。也罢了,如果这样去死。苏银在心间叹了口气,落地时臂膀伸直,尽最后力气举起李延,吼口鲜血滚烫,热辣辣射出,喷了李延一脸。四周杀声依旧震撼,风带血腥。天热,在团团含沙尘的热气里,遍地血肉将天地蒸染成了赤红色。军帐里李延安分地消化刚经历的一切。他们着地,却没摔死。只是苏银整个背脊磕了下地面,喷出一口血。所幸地上没尖锐的大石头,戳他个透心凉。阮宝玉确实被射中,中的却只有箭杆。人半昏迷,箭也好拔。拔出箭时,血喷出半支香的高度,但是,压根没有带毒的箭头。刚开始,李延是绝对不信。他冲过去,伸出手指头,准备把箭头从这小小的血窟窿里抠出来。幸好,帛锦一把拦住了。尔后,军医软语解释说,看箭杆头应该是射箭的人在射箭前,已经用内力把箭头折断了。“不可能,射的时候,箭头分明是在的。”“这个……可能当时没掉下来,等射出,自然是经受不住一路的风劲,肯定掉了。”帛锦跟进解释,“你放心,阮宝玉肯定没中毒。”“你肯定他死不了?”李延质疑。帛锦“嗯”了声,也没打算继续安慰太过仗义的李延。说不心疼是假的,可大大小小的伤他见过不少,总归知道个底。李延低头反思时,阮宝玉睁开眼第一句话:“侯爷,我想吃条鱼。黑鱼就行了,能收伤口。”这时候,有人进账回禀,帛泠战败,领着残兵向京城撤退,萧彻领兵来汇合。宝公子则眨眨眼:“苏银和萧彻是一伙的。”这话明显就是飘给李延听的,李老实果然震惊了,他抹了脸上血渍好半天,才小心翼翼地问,苏银是不是比他精。帛锦相对厚道,目视其他地方,宝公子继续登峰造极地作孽:“你说的不是废话么?”李延恢复常态,出指如风,指着宝公子的鼻头:“你可以再吼响些,当心血窟窿继续冒血,来个血流不止、一命呜呼。”“以前书院山脚下,算命老先生说过了,你是我的福星……”宝公子翻眼。“是是是,我一定死得比你早。”接着,他俩恶形恶状地又掐上几句,阮宝玉突然觉得头疼,旧病复发脖子一歪,昏睡去了。军帐内一下子,安静许多。“他这老毛病一直没好过。”李延尴尬陈述。 第65章 “皇上……”“滚!”久久,殿前终是只留帛泠一人。一切空空如也,帛泠低头,除了一身至尊龙袍,两手依旧空空如也。殿外,月色如水。殿内,帛泠阖目静静地听风穿冕旒间玉珠,音响玎珰。继位以来一直国事如麻。帛泠一直想做个好皇帝,可惜总是越走越错。大殿的残烛在夜风里乱摇,快灭了。好似他的心力将竭。身后这时有了许多足音,相当突兀。“不是叫你们滚吗?”帛泠转身,却见殿上多出了一群面目狰狞的歹人,为首的那厮面带微笑,长氅掠地。“你怎么会进来?”“我进宫多次且记性不错,哪边有小门,哪里守卫多,我都记得挺清楚。”萧彻爱抄捷径惯了。“你来做什么?”“我来取这个。”萧彻温和地笑笑,指指案桌上玉玺。帛泠放声讥笑:“就凭你?你是个什么东西?”萧彻挑眉,嘴角上扬度没减一分,“多年前萧家战败,伏地乞降之耻我一直铭刻在心。那时,我就发誓,以后这样的事绝不会再发生。”帛泠依然皮笑肉不笑。此际,外头传来厮杀声,闹哄哄的,看来帛锦已经开始行动了。“这玉玺,我要定了。”萧彻不客气去取印,帛泠快步横拦,却被萧彻的手下团团围住。萧彻得玉玺,轻而易举。帛泠赫然出招,杀气纵横。只可惜,萧彻带来是死士,个个精锐,况且人多,帛泠渐渐落了下风,很快被摁跪在地。膝盖离地半寸时,帛泠咬牙硬撑立起。第一跪,不成。再摁,再撑。第二跪,仍旧不成!帛泠背脊湿透,两褪瑟瑟发抖。萧彻眨眨眼笑道:“我先试用下玉玺。”“你敢!”玉玺终是落下,只是一瞬,便在空白的圣卷上悍然烙定。帛泠身子不由一软,同一时间,双膝跪地。第三跪!“如果你真是真命天子,为何会跪在我的面前?”萧彻毫无杂念的眼神,透出王者的威严。这威严,浑然天成。帛泠痛苦闭上眼睛,全身发抖。唯一能支撑他的信念,刹那风化殆尽。以往在在皆是空。这痛,如万箭攒心。萧彻眸底一片清明,挥手示意手下将帛泠带走。他则伸出手撩起玉玺,准备去寻帛锦说话。就当一切稳操胜券时,殿内倏地杀进一人。殿内,血腥气又浓了几分。这人,萧彻认得,他是去年晋升为羽林禁军正统领的——方倪。只见浑身血污的方倪怒嚎一声,提起沾满血的大刀,就向萧彻劈来。几名死士忙抽身保护。方倪立即劈势改为横扫,迫使其他人退开半步。方倪连忙趁机,砍伤压制帛泠的几个,一把抓住帛泠的胳膊,向殿门外推。好一招声东击西!“皇上,快逃!”方倪单手抽出宝剑送了过去。末路天子,猛觉眼眶泛红。没有抽抽搭搭的生离死别,他只点点头,拍了拍方倪的肩头,接过利刃,别转头杀进了茫茫夜色中。殿上死士们立马掠身想追,方倪额角青筋暴起,振臂横刀站定,无畏地堵在殿前。龙案边萧彻支颐,浅笑:“你势单力薄,拦得住他们吗?”“谁说我在拦你们?我这是在护驾!”殿堂卷起一股血风。人,立场不同。有时换个角度瞧,并非助纣为虐,而是真正忠肝义胆。就这样,天,说变就变。皇帝帛泠一夜倒台,逃逸在外;城里内内外外都死了很多人;朝廷嘴里的叛军眨眼变成了义军,已经有条不紊地开进了城。第二日,老百姓战战兢兢地打开房门,慢慢接受这些事实。又过了一天,天开始下雪,雪下得挺娘,一直不大,却净了很多血气。残山剩水里,伺机发难的竖子自然也多。他们高擎天子援军旗帜,千里迢迢赶来救驾。帛锦不敢掉以轻心,进城后就积极调派兵将,做好了以暴易暴,再杀成一片腥风血雨的打算。相反,帛泠倒开始悠闲。黄昏时分,他便站在管铭墓前,捏着已经烧着纸钱,平静地看它慢慢烧完,最后灰飞湮灭。“皇上,该动身了。”羽林兵劝慰声极低,小心翼翼。“你说得那么轻声做什么?怕死么?”帛泠眯眼,恨声道,“你们若是怕,不必冒死护驾了,立即滚吧。”几个羽林兵彼此对望了下,随即跪下一片,领头的那位坚定道:“陛下,吾等誓死效忠。但此刻情况危机,陛下该启程了!”现在城内一片混乱,正是逃出去与援军会和的最好时机。“知道了。”帛泠摆手,眸藏阴毒,“不过,朕在离城前,必须见一个人死。”飞雪里,天子脸色青白,犹如吃鬼噬魂的恶鬼。“我要帛锦在世间每一天都记得我,记得恨我。”就是这个想法。无须任何道理。帛泠毅然将手中冥纸的火苗捻灭。雪终是下大,茸茸而坠。阮宝玉不自觉地在发抖,这天忒冷。他呵气将手捂暖后,继续磨石磨,做豆腐。在外行军的日子十分辛苦,而杀回京城唯一的好处,就是不必再穴居野处,可以回到侯府安逸地和侯爷好上几天。“几月不见,成豆腐东施了?”李延不知何时站在门前,撇嘴嘲笑。双肩被雪花覆上一大片,衣摆略微带湿。宝公子相当友善地递上块干抹布,替他拭肩上的雪:“没你变得厉害啊。听说,苏银救你时,你光不溜丢的,啥也没穿。”“哪个杀千刀说的?当时不过是穿的少些,但绝对是有穿的。”李延旋即红脸辩白。阮宝玉宝光璀璨地一乐。“你见过哪个重犯会在刑房多穿的!”李延大怒。阮宝玉抖抖眉毛:“其实苏银救你,也算是他功德一件,对你——他没提什么要求吧?”“你有完没完?我不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算盘。想知道,你自己去问。”李延正经八百地剜了宝公子一眼,深深地。“好好好,不说了。你李大人本来就是个福大命大的人。”“那是自然。放心吧,就算我死,也会抽打着牛头马面风光上路的。”李延举臂握拳,展现勃勃英姿。阮宝玉叹息,对李延与苏银之间的事,不想推波助澜,于是他转回豆腐的话题,“阮侬这小子要来了,我准备做点他爱吃麻辣豆腐。”动荡时期,豆腐摊老板明智地扔下生意,也不知道混到哪里去了。对此,宝公子也无计可施,只好自己动手试试,并暗地市侩地安慰自己:正好省钱。“阮侬怎么这时候来?不安全。”“他爱闹腾呗。不过,侯爷已经派人去接应了,最快三天后就到。侯爷保证过,肯定能他们母子在大战前平安进城。他人在我身边,我也放心些。”“那真不巧,我正好要在大战前出城,避开这场战祸,估计是见不着阮侬了。”李延遗憾地埋下头,静静地帮宝公子磨豆。“为啥?”“我爹心寒啦,想早些离开,我家正卷铺盖,准备回老家。”李延摸摸鼻子,声音多多少少夹带了点忧国忧民腔调。宝公子怔了会儿,才轻问:“几时走?”“最快明天早上,最迟明天晚上。”“要不……你帮忙把桌上的辣椒给磨了。我烧次麻辣豆腐给你先尝尝看味道?”“我不吃你的豆腐。”李延志气地昂脖。“去磨!”宝公子指挥。李延转动小石磨,辣椒十分呛鼻:“这啥辣椒?”“朝天椒。”“你令堂的!”李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开工。磨了好一会,李延才艰涩地开口:“苏银知道我要走。”“哦。”“他……找过我,给我一张纸条,说如果原谅他,就去那个地方寻他。”“哦?”“我没看。”“哦。” 第67章 如水碧天,冻云如棉花,安静地挂在天上。出了怪事,路边大树下大清早,便冒出了个大雪人。惊悚的,雪人旁隐隐能见脚印和干涸的血渍。雪人跟前有只老猫对着雪人,孤零零地在叫。有胆子大的路人,仔细上前瞧了瞧,发现那是个真人,上前去探了探那人的鼻息,已经断了气。冬日阳光不强壮,雪却经阳光反射,太扎眼,苏银不舒服眯起眼。“这人已经僵了,你们小心点放。”路边围着一干人,好似在抬什么东西,一人指挥着。苏银好奇地走了过去:“发生了什么事?”“这位军爷能帮个忙么?”领头的路人指指尸体,“我们想将他送去衙门。”“成。”苏银送出个爽气的微笑,一把将尸体抬起,小心放在担架上。尸身上的雪虽然清扫过了,可仍不算弄得干净,不过苏银眼尖,发觉这人外伤不少。脸皮子反正他不认得,脖子血糊糊没记号,想想李延是他见过最好的人,功夫又蹩脚,绝对不会跟人斗狠。“这人真奇怪,兵荒马乱的,还挑在树下死。”苏银摇头,目送着好心的路人将尸体缓缓抬走。擦肩而过。就这么,擦肩而过。孤独的老猫叫了几声,在苏银脚边,动情地摇摇尾巴。苏银蹲下身,摸摸猫头,原来是大理寺那只野猫。“李夫人家的那只猫要走了,你准备和我一样不去送行吗?”雪地里,大树下,银子还是银子,眸光璀亮,没一点阴沉。帛泠运气,逃逸出去,勾搭上竖子的队伍,试图卷土重来。苏银请缨,再次请战清阳城。大军出城临行前,厚道的苏银单膝落地接印,身后长氅迎风舒展,融为一体的刚毅。军队出城浩浩荡荡。没有几场仗能打了,他只待江山大定。只待江山大定,他便挂印辞官。苏银微笑。是的,他和萧彻这么说明过。——“等山河平定,请允我弃甲归田。”——“这是为何?”萧彻皱眉问道,“是……为了李延吗?”——“不全是。你明白我,我只想做元帅,可惜我不认人的毛病日渐厉害,以后恐怕命中注定一生为副将。不能如此愿,我宁可放弃。”——“……好。只是你这路要多加小心。”萧彻重重拍了苏银的肩膀,“我绝对不能输。”——“末将明白!”寒风起,不知哪里飞来一张冥纸,就是愣愣地沾上了苏银的肩头。真不吉利!苏银拧着眉头,心底明白这城里死了不少人,偶尔烧个纸奔个丧倒没什么怪异,只是这张停得——太寸。他郁郁地取下冥纸,松开手指,冥币随风而逝,形骸在冷风中荡然无存。苏银再看天上的白云,眸中好似遇见今冬最温暖的阳光。尔后,他潇洒地一驳马缰,指挥大军全速前进。日光裂云,投下几柱光芒,旗下千军万马的影,斑驳大地。铁蹄峥嵘,足显披靡无敌之威。时而,残雪冰屑轻飘,天地一切亮堂堂的,如他的心绪。李延如果原谅我,就去我们第一见面的大树下。——“我就是亲到了,你来抓我呀!”李延,我等你!苏银嘴角上扬,一蹬马镫,人未出征,已经归心如箭!银甲将军,矢志不移,从不回头!蛰居在软轿中的萧彻直到望着军队远去,才缓缓地放下了轿帘。冰凉的双手拢进广袖之中,萧彻头也跟着慢慢低埋。世事多变,什么都要多想。那日,萧彻辗转知晓了李延猝死的消息,便立即去寻帛锦。“烦请侯爷封锁这个消息,尤其不能让苏银知道。”萧彻这人做事从容,也从不客气。“这是为什么?”“苏银的性子我很清楚,他若知道了李延过世,他一定会死。”绝非萧彻多愁善感,而是如今大家都没了输的权力。李延死了,苏银活着。活着才最重要。这样的结局,才是真好。一等一的好。余下半月,飞骑扬起尘沙,奏捷频频。帛泠毕竟是强弩之末,苏银杀红眼素来是攻无不克,一路搴旗斩将。终于苏银将帛泠几十名残兵围困在暮光岭之上。苏银这回倒不着急了,神清气爽地上表给了帛锦,说明了形势,点明等钧旨回复。最后还捎带埋怨自己双足跟腱,近日有了酸痛旧疾,恐有失手望见谅。帛锦无语,这分明是苏银犯脾气,心底记恨当年帛泠差点磨断他脚筋的往事。他沉思了好一会,最后叹了口气,便其将推给萧彻面前。萧彻看罢倒相当客气,狼毫一挥,写下八字:活捉帛泠,其余随意。收到消息时已近黄昏,苏银聪慧解意,直接下令:“明日活捉帛泠!缺胳膊少腿都没关系,只要他是比死人多口气就行!”岭上古松林,松树参天。帛泠平躺在松针与冰雪参杂在一起的山地上,眼睛毫无情感地瞧着天慢慢步黑。山穷水尽的时候,谁说他非要一战泯灭涤千愁?帛泠掀起一边嘴角讥笑,他已经不名一兵一卒,有什么资本冲下山坡杀出个柳暗花明?这些个日月,他已经受够了,他的士兵也受够了。残兵们总在他浅眠的时候,暗地商量,商量着如何把这位潦倒的皇帝献出去领功请赏。帛泠知道他们龌龊的想法,虽然他人在睡觉,可他就是知道。从他们交换眼神,从他们对他欲言又止的表情,他就是知道,他们想变节。帛泠咬牙。他是谁?是皇帝,是真命天子!如此光风霁月的人物,怎么能死在如此小人手中,所以他先下手为强了。一刀一个,帛泠毫不留情。所以,天还没黑,帛泠的手下全死了。不消一刻,偏僻的古松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帛泠,终于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月光冰冷地泻下,寂静的山岭,传出几声凄美的狼嚎。帛泠闭了下眼,摇晃着身体,点起篝火。他差点忘了,该死的暮光岭,夜里,还有这种嗜血贪婪的野兽,在自己四周游荡。带湿的柴木在火里噼啪。不远处,有东西向火堆悄悄地蹒跚移动。帛泠凝神借火光望去,是头野狼,还是头缺了半只耳朵的狼。狼,猫着身慢慢靠近火堆。帛泠抬眉,手指擦碰着因沾满血肉而钝化的刀锋。如果他没有记错,眼前的这头狼就是这座山岭狼群的首领。“怎么,今天就你孤身来觅食?”帛泠笑问。狼将身子俯得更低,几乎紧贴着地面,万分谨慎,全然不见前几日它领导狼群,眈眈他们的霸气。帛泠察觉出异样,提了根粗树枝,当火把点了,走近细看。雪地里,饿狼呲牙,四肢却在无声地打颤。火光下,帛泠只见它身上大片凝固的血污,而颈项处撕咬的伤口极深。帛泠当下明白,这几日狼群无功而返,狼王的威严得到了挑战。“你,也被推翻了么?”帛泠歪头问。冰天雪地里,它与他倒有点同病相怜。一人、一兽,皆是穷途末路。真是好笑之极。狼狠戾地与帛泠对峙。帛泠微笑着好似准备俯下身去摸狼的皮毛,而在狼趁机扑咬他前,手里寒光一道,刀利索地捅下,给了老狼王一记痛快。老狼断气前,一声委屈的呜咽终于滚出喉口。帛泠淡漠地确认它死透后,拖起狼尸,寻了一片平坦之地,挖了个浅坑将它掩埋。举着火把,帛泠能见不远处,依旧尸横遍野。唯有脚下死狼,却风光地有了归宿。满心的凄凉,难以言喻。 第69章 花瓣零落,帛锦已抽身而回,脚尖点地,纵身沼泽上空,左手一把撩起萧彻,越过沼泽平安落地。花白泥黑,泾渭分明。很险很险的一幕,却在和谐中平息。“你、我毕竟并肩作战。”帛锦紫眸里没有杀意,他没有想过要设陷阱害萧彻。萧彻喘气,不吝微笑:“你我当然能继续并肩作战,只是为了段子明失去了化敌为友的资本。不过,帛侯爷——”“呃?”“想开点。”帛锦一时语塞。他的套路一直不野,只要细想,萧彻总会摸清。“时辰不早,锦衣侯该回去了。”萧彻远目。“好。”帛锦上前伸手,准备将萧彻拉起。萧彻无视自己衣着狼狈,摆手回绝:“不管如何,我是受到惊吓了,想在这里歇歇。侯爷,你救美要紧。”帛锦颔首,没有丝毫愧疚,慨然将萧彻丢在了屁股后面。萧彻背靠大树,拈花寻思,这里鸟语花香,天上人间如斯美景,为何人迹罕至,阴森森的,让人有撞鬼的感觉?如斯美景,天上人间,为何人迹罕至,让人有撞鬼的感觉?那是因为,这里曾是帛锦弃尸的地方,这里就是帛锦的炼狱之门。帛锦在香风花雨中穿行。花,影影绰绰;人,一身萧然。当年帛泠赏赐帛锦的人,帛锦灭了口后,都将尸身丢弃在这里,冷冷地瞅见死尸沉入沼泽。帛锦首次杀人弃尸在外,第二天起,帛泠就笑眯眯地将这地方赏给了帛锦。从此,这里除了帛锦外,再无旁人参观,帛锦自然也不带人来。有时候,忆起这片冰姿花海,帛锦就会想,何时这梨花开成红色。许久没来,今朝来看,这梨花依旧纯白无暇,没带半点血艳。帛锦扬鞭策马,风里花下飞奔。故地重游,他没有欢喜,也没有遗憾。宝公子要药引,他便来了;没有忌讳,就是那么自然。如果不是萧彻掉进沼泽,他根本不会想起什么。不愧疚是罪,难道愧疚了就不是罪了?自尊的底线,早让帛锦满手血腥,罪不可赦。他不在乎。当然,心底刻意逃避是必定的,可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殆尽。很久没来是因为,因为,有人对他露出白白的牙齿,对他宝光璀璨地花痴笑。比如眼前这位——“请问这位好看的大侠,你是我儿子新认的师傅么?”未清醒的阮宝玉就对着刚进府门的帛锦殷殷眨眼。“……”“爹,这个就是我说的世外高人。”阮侬插话。原来阮宝玉一醒来,依然是“我是谁”的经典台词,阮侬就误导他,说宝公子穷得发狠,把自己亲生儿子卖了,不想遇到了侯爷样的好心人,替阮侬赎了身,要带进深山老林习武。帛锦见父子二人配合得天衣无缝,演戏丝丝入扣,不觉一笑,还没配合点头,宝公子就“噗通”跪地:“好心的高人,要不我把银子退你,你也带上我入深山吧。我,生死不计!”帛锦勾起唇角。“高人,你长得真好看……”帛锦轻轻扶阮宝玉。还有,因为这位会常说,你长得真好看,他说自己可以生死不计……蓝庭开始忙碌蒸梨花引蛊,阮侬贪新鲜立刻蹦跶跟着出去了。屋里徒留,花痴和侯爷。“等你吃了药,病好了,我带你走。”帛锦把他撩上床。“高人,说话要算数。”宝公子眨眨眼,素昧平生的,如此承诺来得过度容易,令人怀疑。“算数。天涯海角,都带着你。”宝公子又眨眨眼,静静地问:“我们是相好吧?”他记忆犯糊涂,理论很清晰。“是。”“老相好的那种?”“是。”“那等会吃药,你喂我。”“好。”“口对口哺的那种!”宝公子美滋滋地要求。“好。”只一字,骚包的宝公子彻底怒放了,双手抱住侯爷的腰,乱啃。时光偷偷溜走,半盏茶后,阮宝玉觉醒了。他在床上换了个比较诱人的躺姿,悄悄擦掉口水,双手继续抱着帛锦的腰不放,头一点点枕在帛锦的腿上,歪歪斜斜的凄迷相,心里默数顶顶好看侯爷的眼睫毛。这时,有护卫门口立定,禀报道,永昌的肉丸送到了。肉丸是阮宝玉去定的,只是战乱,永昌做肉丸的人比三条腿的蛤蟆都难找,所以耽搁了好些日子。阮宝玉不动声色地翻了身,闭上眼,只当没清醒,不明白怎么会事。帛锦挥手,示意让人退下,又等了好一阵,他过来轻轻拍拍宝公子的肩头。一种情绪,猛地涌了上来,相当澎湃,挡也挡不住。“我没想到李延会这么走。我总以为再怎么闹腾,都有的是时间与他好好相处。我这样想着想着,突然,这人不见了。他应当是福星高照啊,挡风墙样的壮士,怎么说没就没了呢?”好似自李延死后,宝公子第一次说了句正经哀伤的人话。他的眼睛一直死闭,不长的眼睫细微地颤动。帛锦没有说话,手放在阮宝玉肩头,一动不动。“说不准我一觉醒来,他就站会在一边,说再信我就是我养的。”说到这里,阮宝玉忽然笑了笑,闭着眼睛笑了笑。“没准李延真没走开,他一直看着你,希望你过得开心自在些。”帛锦,没有创意的安慰。“是。可是有用吗?我已经看不见他,也欺负不到了……”最后的最后,宝公子哭了。很没出息的那种唏嘘。帛锦哄人仍相当没有创意,只好有句没句地对阮宝玉说起今朝和萧彻梨花林的经历。宝公子眨巴眨巴湿漉漉的眼,拧干鼻孔最后一道鼻涕,顺了几口气,才提醒道:“萧彻不简单,侯爷要小心。”“萧彻人精,可坐稳江山的实力不够。”帛锦不以为然,姿态略微跋扈,“他需要我助他。”侯爷说什么,阮花痴都不会反对,所以接下去,宝公子及其认真地问帛锦以后的打算。“自然是和你归隐。以后,不管谁赢了这片山河,都与我们无关。”“好。”回应没有丝毫犹豫。“只是这样,天下会有许多人不知道你才智超群了。”阮宝玉自负,帛锦知道;阮宝玉能花痴比自己好看的人,却不待见比自己聪明的,帛锦也知道。只是,知道归知道,他却没有直接挑明过;因为,侯爷心里一直不想阮花痴太抢眼。这私心,心如镜明。“没关系,没关系!只要和侯爷在一起,我心满意足!”帛锦靠近,阮宝玉眯起眼睛,俩人以额抵额。宝公子笑得宝光璀璨,侯爷的紫眸永远顶顶好看。在这片眸光中,好似美好的憧憬马上能触手可及!可再祥和的未来,他也必须好好筹划一下。万一有变,宝公子也不会傻眼、无计可施。门被轻扣了三声,蓝庭站立门前,盈盈笑:“二位,解药配成了。”第四十五章蛊毒得解,皆大欢喜。帛锦的药性发作比宝公子厉害,汗出如浆,折腾到后半夜,人才安分下来,沉沉入睡。第二天,阳光普照。宝公子率先睁开眼,帛锦还处昏睡状态。阮花痴支身,亲了侯爷好几口,才餍足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起身。办正经事一天开始了,阮宝玉打扮得山青水绿,一副犁庭扫穴的风姿,在萧彻面前亮相。而有美人沟的美人正临窗吹笛,还是那首燕返。窗外果真引来了一只鸟,可惜不是燕子,是只画眉。画眉歪头看萧彻,萧彻也看看画眉。随后他敛神,扭头去瞧阮宝玉:“宝公子怎么来了?”“听说萧兄近两天挺倒霉的,所以我来瞧瞧。”笑里藏刀。“放心,不过星星点小事而已。”“那就好。在下还有些事,想与萧兄打个商量。”阮宝玉恭恭敬敬地行礼。是--“先礼”。“你说。”“我替侯爷要一方疆土,足够我和侯爷逍遥快活。”“帛锦改变行事风格了,让你来谈判?”萧彻挑眉,语气一派清凉,清凉入心。“精打细算,小弟比较在行。”“阮宝玉,你的侯爷不缺心眼,但他一直忽略你的才智,只想将你藏着掖着,将来也只可能把你压在床上。对此,你没有半点怨言?不要告诉我,你阮宝玉就只剩这点志向了。”“那是侯爷宝贝我,与你无关。”宝公子笑容轻佻。萧彻蹙眉,唇慢慢地抿成一条线,静了片刻,收起笑容,与宝公子对视:“跟我,你可以大展宏图。”“萧兄还没掌控天下,已经开始管得那么宽厚了。是不是因为昨日受了惊吓,压惊茶喝得太多,撑到了?” 第71章 蓝庭轻声,声线柔媚,配合那桌上的血图,就似乎在阮宝玉脑内燃起了一枝迷魂香,让他顷刻就失去了意识。又一次昏迷,又一次醒来。但和以前所有昏迷不同,这一次醒来,阮宝玉再没有说他那句经典台词,没有捉着跟前人问自己是谁。自己是谁,这个问题的答案,没有人比现在的他更加清楚。跟前有人,双眼狭长,气血不佳脸带病容,正是萧彻,和自己与他初识时一模一样。“没错,你我初识,并不是在京城,而是在四年之前,无虞山,悍匪窝。”萧彻矮身,在他躺身的塌旁坐了下来,神情语气不无唏嘘。无虞山,悍匪窝。没错,那是阮宝玉在山西任内的事情。那时候的他还是个知府,辖地里常有流匪,他便领人围剿,逼得他们走投无路,逃上了鸟不生蛋的无虞山。悍匪的头目名叫刘威,恨他入骨,终于找到机会,将他那时重病在身的老父掳上了山去。——小子来,老子回。文盲土匪这么给他留言,顺道还捎了他爹一只耳朵。于是他这个小子就只好上了山,只身一人前去。无虞山是座荒山,连棵像样的树也无,他若带兵,在山顶的土匪一眼就能瞧见。所以他这次去,真的是不折不扣前去送死。如果不是萧彻游历,在那时正巧经过无虞山,如果不是萧彻的随从救了自己又救下自己老父,他早就死在半山土匪的陷阱里,还焉能活到如今。“没错,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一旁萧彻似乎明白阮宝玉心思,又坐近了一些:“但我更是你的知己,一见如故的知己。”“知己……”阮宝玉轻声,念着这两字,滋味不明。“当然,你跟我贴近,不排除你喜欢我这张脸的缘故。你的原话,对待比你好看的人,你就会换了一副心肠。”气氛有些稍缓。由萧彻做引,那些被抹杀的,两年之中与萧彻有关的记忆,又重新清晰,顺着路慢慢摸了回来。真的是一见如故。遇见不过两月,萧彻就趁着酒劲,将自己最深的秘密告诉了他。萧家,是遭君王忌惮势必不会善终的藩王。“唯一的活路,就是自己做主。”当时萧彻这么说:“所以我父王一直在做准备,一明一暗统共两个准备。”明的准备就是萧旭,萧彻那个文武全才的弟弟,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淮南王的得力臂膀,统兵有方,是将来继承王位的不二人选。至于暗的,便是萧彻。人人只道萧彻体弱,成日只知道游山历水结交朋友,是个浪荡公子,在萧府可有可无。却从不知道他胸怀丘壑,如他爹萧停云所言,是个真正能上天揽月的君王之才。“我只有冷落你,让你可有可无,将来萧家覆巢,你才有可能成为完卵。”这是淮南王的原话。所以说,那个表面万千宠爱的萧旭,才真真是个随时可能为家族牺牲的棋子。“我觉得我很沉重,肩上担着太多,每走一步都无比艰难。”相识不过两月,萧彻就将心底这句最深的话告诉了阮宝玉。所谓一见如故交心知己,大概真的……就不过如此。“那我呢?我怎么说。”阮宝玉这时有些眩晕,连鼻血下坠也一无所知,只抬了头痴痴说了一句。“你说你愿做我助臂,替我分担筹备,做我身边……一个算无遗策的谋士。”萧彻和声,将头慢慢垂低,终于,是将这个答案说了出来。第四十六章“是你说的,我们首先要做一个假设,就是萧家真的覆巢,而我真的就是那个最后的完卵。”“做这个假设,是因为明面上萧家的实力,根本没有和帛氏抗衡的可能。”“于是你建议我在暗地里培养死士,不需多,但要绝对忠诚绝对实力。”“你建议我栽培苏银,还说将来一旦出现变故,一定要说服他变节。”“你说起兵所需无非兵马粮草,所以我们要有银子,要有马种,要有铁。”“……”“你所说一切都是正确的,如今一一都得到了验证,所以说,你的的确确是个算无遗策的谋士。”从始至终,就只有萧彻在说话。阮宝玉一直沉默,没有反驳。他能够记得,那些记忆已经回来,不仅让他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这些话,甚至还想起说这些话时喝的酒,下酒的落花生,还有那盏描着彩蝶时明时暗的纱灯。就算蓝庭手段通天,也不可能在他脑中虚构出这样细节分明的故事。这些记忆,无可辩驳,都是真的。他一直在寻找的那只暗黑中的翻云覆雨手,竟然……就是自己!!这可真真是个让人无言无语锥心泣血的答案。“这个册子,就是你当时写的计划,足足有几十页。而这张,就是你写给段子明的欠条。两张字体你可以对比,看看这一切是不是真的出自你手笔。”一旁萧彻拿出了证据。阮宝玉推手,从床上坐了起来,却是看也不看那些东西一眼,只将双手抱住了头。“单凭我们的实力肯定不够,所以我们还需要助力,以及一个堂皇的借口,而这个助力和借口就是侯爷。”他轻声,“这句话也是我说的,对不对?”“是。”“而侯爷已经意冷心灰,所以需要一个人将他捂热,需要一个人激化他和皇帝的矛盾,让他生出反意,然后再监视控制他。这句话也是我说的,对不对?”“是。”“他是受过伤害的人,所以戒心极强。因此要接近他,就必须真心,必须不带目的,必须要抹去这两年记忆才好无破绽演戏,这句话也是我说的,对不对?”“是。”“为了接近他,我便开始利用李延,要他举荐我来到大理寺,从而冠冕堂皇贴近侯爷,对不对?“是。”“……”“如此说来,我这一把火,最终却不是为了把他捂暖,而是要把他烧成飞灰,是也不是?”短暂的停顿后阮宝玉道,仰起脸,鼻血开始不受抑制,滴滴答答地下坠。“其实……你也不必难过,最初你来京城,之所以会喜欢上锦衣侯,一半自是因为他好看,另一半……却是因为蓝庭利用蛊虫给你催眠,来时就给你做了引导。所以……”“所以我对他,其实也做不得真,对不对?”萧彻沉默。“可我若是真的呢。”阮宝玉的声音终于高了起来,双手死死按住太阳穴,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阻止头颅裂开:“记忆可以抹去,就算是一整个天下也可以谋算,可是一个人的心,怎么能够计算!怎么能够!!”“能。”萧彻跟了一句,掏出帕子去给他止鼻血:“也许你还没有记起,来京城之前,你就曾经说过,凭你的性子,抹干净记忆来到京城,十有八九会真的爱上侯爷。”阮宝玉无话了,不知道为什么,心底里莫名地开始升腾起一种恐惧,一种极致不详的预感。“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背叛侯爷,所谓真心的真字,不止是说来听听的!”他直起身,看准了门洞想夺门而出,然而两腿发软,才走了几步,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方才你连喝了几杯的茶水里面,我下了药,不多,不会对你身体有什么影响,只不过让你两腿发软走不出这间屋而已。”萧彻上来想扶他起身。“走不出去又如何?”阮宝玉没有领他的情,只将手撑着地:“一向风雅的萧少保不会要对我用刑吧?”“不会。”萧彻在他跟前停住,也弯下腰身和他平齐:“今时今日这种局面,当日你早已预见,也早有对策。”“什么对策?”阮宝玉轻声,依稀仿佛想起了些什么,那种不详的预感开始升腾,烧到他几乎战栗。“诃梨帝母教,只需极小的蛊虫入脑,便可以蛊惑做母亲的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而蓝庭的使蛊手段,却还远在那些护法之上。”萧彻不紧不慢回答。阮宝玉闻言反应却是极大,居然生出力气“腾”一声立直,声音嘶哑:“你的意思是我自愿给自己落了蛊虫,如果计划有变,我动了真心,那么就利用蛊虫催眠,来强迫自己背叛侯爷?!”“没有错,你还说过,如果迫不得已,还可以抹去这段你和侯爷的记忆。”“自己的心意,就这么随意扭曲抹去,我不觉得有任何一个人会这样对待自己,除非他疯了!”“你没有疯,关于这些变数的应对之策,你都亲手写在册子里,不相信你可以比对笔迹。”萧彻上来,头低垂,到底还是有愧:“而你之所以对自己这么狠绝,最根本的原因,其实是你脑子里本来就长了东西,而且在越长越大,至多就只剩三五年的性命。”“照你的原话,如果你真的动了真情,那么这段感情,就算是给我这条帝王之路上最后的献祭。”沉默片刻之后他又道,终于下定决心,伸出两指,朝蓝庭示意。“无论如何,终归到底,还是我欠你。”在蓝庭燃起的血烟之中阮宝玉渐渐昏沉,最后听见的,是萧彻这句极低极低的歉意。“太后的遗诏在哪里?”成功催眠之后,蓝庭向阮宝玉发问的第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没有遭到太多反抗,阮宝玉低垂着头,很快就答道:“在我住处,鸡窝上头。”在个臭气熏天的鸡窝上头藏这么要紧的东西,他老人家果然是想得出做得到。“锦衣侯是不是真的是个太监?”这个问题却许久没有回答。阮宝玉意识残存,甚至能抬头,和蓝庭对视。“锦衣侯是不是真的是个太监?”蓝庭又问,咬开小指,在他眼前又腾空画了一朵血番莲。阮宝玉依旧不肯低头,双眼无有焦距,可心底的那一点点清明还在厮杀。 第73章 “我与你日夜相对,到得最后对你敞开心扉,愿为你倾尽一切,你便这样回报我么?难道说,我的真心便这般低贱,这一生一世,只要付出,所得就必定是阴谋和背叛?”过得一会他又道,语声甚轻,但那里面的绝望却簌簌而下,穿透了阮宝玉每一个毛孔,将他心顿时浸得冰凉。“侯爷……”阮宝玉开了口,来去却只得这两字,下面久久无言。“你想说什么?”帛锦慢慢坐直:“到得这刻,你是不是还想告诉我,你对我是真,愿为我死生不计?”“我对侯爷……”阮宝玉唏嘘,语气是这般软弱,似乎连自己也不能相信自己:“我对侯爷……就算不全是真,但也绝对不假。”“那你为什么不跟萧彻建议,让我去死,至少让我死得周全,保全我最后的尊严?”这一句回复就好比一把铁钳,牢牢卡住了阮宝玉的咽喉。阮宝玉说不出话,鼻血滴滴答答,又开始落雨般下坠。“我来,就是想跟侯爷说清楚一切,这前因后果,不知道侯爷,还有没有兴趣去听?”两人相对许久之后阮宝玉才想起了来意。“你说呢?”帛锦将身后仰,那种姿态,比他们初见时还要冷漠萧条百倍。就纵有百语千言,他们之间也不再有弥合的可能。阮宝玉听得懂他这句心声,这么没皮没脸的人,渐渐也生出了绝望。当时当日,他雄心勃勃,以为天下之大无不可谋,这之中也包括自己的心。可是他还是错了,自以为算无遗策的阮宝玉,最终还是没有算到,这个结局,自己是无法承受。上方帛锦还是静坐,微风撩动宽袖,里面寒芒湛湛,藏着的正是他那把薄刃。阮宝玉伸出了手,因绝望而生出平静,将那把薄刀捏到了指间,横握,向上递给帛锦。“杀了我,就像你杀了沈落,砍断过去,重新开始。”然而那枚刀帛锦始终没接。在上方那双微紫的眼眸里,阮宝玉看到了平生所见最深的寂灭。“你以为,我还可以重新开始么?”帛锦道,声音轻飘,就像至深黑暗里的一颗沉屑:“阮宝玉,你可知道,从绝望到生出希望,又从希望到更大的绝望,这是什么滋味?如果说当日,沈落只是把我冻成了冰,那么你这一腔热火,到现在……却是将我烧成了灰,彻彻底底,一团死灰!”从侯府出来,阮宝玉有些失魂落魄,手里还捏着帛锦那枚薄刀。外面大雪初霁,天色晴好,开始现出安定的暖意。连茶肆里面的人都在议论:“这仗该打完了吧,看样子天下很快姓萧。”茶肆老板也插了进来,一边叫唤莫谈国事,一边自己也不闲着:“可不是,原来都说紫龙才是真命天子,可原来那紫龙却是个无根的。还真是世事难料啊。”“你咋知道他无根呢,只是个图册,也许是人家捏造的也不一定。”“可是这么久了,也没见他出来说句话反驳一下。”“你要人家怎么反驳,脱裤子给你瞧?那万一真没有呢……”……这么你一句我一句,越来越是不堪,阮宝玉听得烧灼,不由自主便转了方向,直往萧彻府上奔去。萧彻府上人流如织,原本在帛锦和他之间摇摆的人全都转了向前来拍马,一个个都言之凿凿,说萧氏登基乃是天意。被这么群人围着,萧彻的脸色益加苍白,见阮宝玉进门,连忙推说自己胸闷,将一干人全都撵了出去。“你来了,是醒了便来见我,还是去见过他了?”“自然是先见了侯爷。”“他怎么样?”“怎么样?”阮宝玉闻言抬起了眸:“本来就伤痕累累,现在又被我一刀捅进心门,萧少保觉得他会怎么样?”“定是心死了。”萧彻将暖炉又捧紧了些,忍不住也叹口气:“所以到今日他也没有出来反驳,任这么流言漫天,自己却是默认。”“以后呢,萧少保登基之后,准备拿他怎么办。”“如今的他对我已经没有威胁。我听你的,你说怎么办,便怎么办。”萧彻道,心绪错杂,语声也是极尽温柔。“赐他边陲之地,让他离开京城。”“好。”“有生之年,都不能再为难他半分。”“好。”“将余下画册烧毁,上下禁言,谁要敢再谈论此事,杀无赦。”“好。”“南方潮湿北方风寒,他脊背有伤,都不适合,你安排他去西陲吧。”“好。”“赐他宅子,简便些就好,他不喜欢富丽,府邸最好有温泉,方便他背伤发作时泡澡。”……这么说了一路,连几个仆人院里栽些什么果树都啰嗦遍了,阮宝玉这才慢慢静了下来,一恍惚间,又生出了无限悲凉。还有什么用呢,纵给他一天一地,他的心已然死了,到得哪里,还不都是一世孤单。“最重要的,我要陪他去,他性子单纯,我要防着他被人骗。”到最后他又加了一句,喃喃的,像说梦语般哄着自己。萧彻抬起了头,眸里墨色深深,分明写着三个字,——不可能。阮宝玉有些晕眩,猛然间梦便醒了,退后一步掩住鼻孔:“为什么你就不能放过他,你们约定谁得玉玺得天下,那一次,他是存心让你,难道你就不知道!”“你在流鼻血,应该马上回去休息。”“我问你知不知道!”“蓝庭说过你再流鼻血就是非常危险,我现在便送你回去。”“我问你知不知道!”阮宝玉怒声,也不知怎的就抬手上来,袖里薄刀豁亮,架上了萧彻颈脖:“你应该知道,他无心与你相争,只想着和我一起归隐。而我,也已经为你竭尽了心力,你为什么就不能放我们一条生路!!”萧彻不语,亦不反抗,只任那薄刀欺近,割破肌肤,渐渐地割出一道血痕来。“你在流鼻血。”过得许久仍是这句。“我问你为什么就不能放我们一条生路!!”“我想过。”到最后萧彻终于叹了口气:“可是终究还是不能,他的存在,永远会是根不安定的刺,我必须要将他拔除。”“为了我,也终究不能?!”“不能。”萧彻斩钉截铁:“我这一路走来步步血印,就单单我弟那三千刀凌迟,也绝不允许我回头。”阮宝玉沉默了。是啊,他这一路走来的确斑斑血印,每一步付出的代价都垒成了血石,这才将他送上高台,他是决计没有理由软弱仁慈。就像自己当日所说,——玩弄权术阴谋,本就是谋大事者的本分。他没有错。“我没有错。”那头萧彻果然也在说:“但是我的确欠你。”“我可以看见来路,那万人之上寂寞凶险的日子。”带着些怅意他又道:“以我的身体,这日子必定艰难也不能久长。所以……你若杀了我,我也并不遗憾。”“你不怕死?”“我怕。”萧彻那双眼清明:“可你若觉得我该死,那也无妨。活着这一世,我便谋算了一世,到得今日,也无妨为你就任性这么一次。”阮宝玉低垂了头,鼻血疯了般开始下落,就像那些纠葛错杂的往事,一滴滴坠地有声,在他眼前铺成一片血色。如果这是个阴险毒辣的局,那么是谁亲手布下。如果眼前这人是个不可宽恕的阴谋家,那么是谁助他推他,替他选好去路让他不能回头。天道不公他可以问天,人心不复他可以弃世,锥天坠地他都不怕。可若那翻云覆雨手便是自己呢,他该怎么办,要跟谁去说,要拷问谁唾弃谁跟谁决裂厮杀。没有答案。这所有一切便像一张蛛网,织的是他,困的也是他,最终千丝万线终于将自己困进死局。眼前渐渐空了,洇成一片紫色,是帛锦的眼,里面没有恨,只有死一般的寂灭。是自己,所谓千方百计敲开他心门,最终给的却是更大的伤害。阮宝玉睁着眼,眼廓渐渐渗出了鲜血,听见自己心里不甘的呼啸,还想着侯爷少了自己来日该如何应对,可却再也没有气力去细想,身躯轻飘,便似一片絮叶,慢慢倒在了萧彻怀里。第四十八章下午很快过去,夜也很快过去。这整整六个时辰,萧彻没有走出那个房门,所有人来问,都碰了一个死硬的钉子。直到帛锦前来。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初春,无风亦无雨,连金色的薄日都一派欢喜。帛锦跟着管家来到书房,管家禀了一声,萧彻便有应答,说是请进。书房初阳暖照,很是敞亮。帛锦看见了阮宝玉,还是穿着昨日的那件衣裳,衣裳上有血,开得一朵又一朵,这一刻被萧彻抱在怀里。“他死了。”隔了许久许久,萧彻才道,灵魂似被掏空。“一直到死,他都是我的人。”像被鬼魅牵引,他又加了这么一句。帛锦说不出话,只觉得通身一痛,像有什么东西碎裂,被从心房剥开,张了口,那口心间热血百转千回,最终却是没能吐出,只在齿唇间绕成了一片血雾。 第75章 不轻不重的一句,还是让气氛僵了僵。“臣只是说说臣心里的想法。毕竟,圣上很早的时候,就开始惦记上了臣,臣绝对不能欺君。”帛锦笑完后,一口把酒饮干。杯空了。萧彻静了很久,才将酒给帛锦重新满上。帛锦慢晃着酒盅:“圣上,我还有些事情,一直没有想通过。”“你说。”“阮宝玉曾经自告奋勇翻了脑仁案,纠出了沈落,于大理寺立下首功。”“是。”“我一直奇怪,案子一结束,那个巫医便可以放了,没人会再去怀疑他。可为什么,阮宝玉他非要等巫医留下线索后,才杀人灭口呢?”“……”萧彻皱眉,垂目看着盅的酒。“在永昌查劫银案的时候,炸药爆炸,原本是阮宝玉脱险,段子明受伤。我也信是你的授意。然而偏巧山上石头滚落下来,在短短一瞬,宝公子拼死替我一挡。人的私心,不可能来得及那么快计算权衡的。他怎么能做到那么真实?”萧彻依旧默然。“那次我在皇宫受辱,他拼得一死羞辱圣上,又怎么知道帛泠不会立杀他当场?他的算无遗策,真是到了这个田地?”“还有,我在戒断素燃的时候,夜夜难寐,可每次醒来,他都能发觉,我想请问圣上,他为什么演戏能演到入梦,能够这般敬业?”……“最后,你们已经公开画册,已经事毕功成,那他又为什么寻来,听凭我羞辱,愿意死在我的刀下?”……萧彻静默,抵死地沉默,只将掌间酒杯越握越紧。“如果说这些圣上都不愿回答,那么至少能不能答我一句,那日那刻,阮宝玉到底是因什么而死?”“便是死,也是因我而死。”萧彻强咬着牙。“因你而死,也是因我而死,他脑子原本有病,是纠结而死。因为他对我也是动了真心,对不对?”帛锦轻声,喑着嗓子,最终说出了答案。阴冷的牢房,一片寂静。“圣上,这里原本是大理寺的牢房。”许久后,帛锦突兀地冒出了这么一句。萧彻拧起眉头:“我知道。”“那您不知道,这间牢房有道暗门,暗门后是间暗室,是为犯人间私下的隐情听特别设的。”盅内的酒又见了底,帛锦自斟自饮。这次的黄汤已转冰凉。“有暗门又如何?”“那圣上不怕这道门后,会有什么人吗?”帛锦伸出食指,指头对准牢房某一处。萧彻头埋下咳了好一阵。咳喘的时候,他细细地寻思,究竟会有什么人。不该有人!以帛锦如今这副天地,那门后绝对不会有什么人。更何况,萧彻今日地位,还须怕什么人么?于是,萧彻起身,缓缓地走了过去,将门推开。暗室的门也很轻,开起来却不利索,“嘎吱吱”地响。门后漆黑,借了帛锦牢房的光,才能勉强瞧出个模模糊糊的虚形。萧彻努力适应这份阴暗。而暗室内,果然有个人影,一动不动。“谁?”萧彻慢慢地走近,好似——这个人穿的是官袍。好似是大理寺少卿的官袍!“阮宝玉?!”萧彻脱口一声。可惜,什么都没有。这暗房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只稻草人。而孤独的稻草人,穿着一身前朝大理寺少卿的官服。外头牢房帛锦发出几声朗笑,笑得腰都直不住,笑得眼泪差点流出来。萧彻将稻草人扔在帛锦的脚前。“你这五个月,就做了这些?”“就做了这些,我要他犹如在世,听这一席最后的审判。”“你是疯了!”“从头至尾,阮宝玉便真的都是圣上的人?因你而生因你而死?这个问题对我而言其实已经不再重要,我只是在替阮宝玉问你,他为你竭尽心力,难道还不值得你还他一个真相?”萧彻低头,心口剧痛,只得拼命喘息。“这么说我所猜不错?”帛锦慢慢举目,逆着光,俯看萧彻。“果然没错,他待我是真,只不过这真,最终败给了一个男人的信仰,将你扶上那肮脏龙椅的可笑的信仰。”最终他道,慢慢将身后靠,头脸半垂,重又陷进了沉默。“就算他对你不假,他却还是背叛了你,就像沈落,没有差别!”过得许久萧彻才强撑力气回了一句。帛锦没有争辩。没有错,背叛就是背叛,他也一直以为自己不会原谅。直到那一日阮宝玉死去。直到他死后那辗转无言的一个月。一个月里,他把他们从相遇到决裂,每一个画面每一段时光都细细想了一遍。如果阮宝玉不死,那么恨意永不会消弭,这些时光就会被恨意蒙蔽,永远沉在血底。可是阮宝玉已经死了,慢慢的,有些东西,就渗过怨恨,浮了出来。比如初见时他那花痴万分的笑。比如自己遇险时他那螳臂当车的痴勇。比如最后一次见面时他那纠结绝望到死的眼神。没有错,就算这是个棋局,而一切只是出戏,那在这出戏里,阮宝玉也是假戏真做,给了他一段没有快感却有尊严的爱情。那一日,在大殿之上,他领萧彻之命,当时当刻,连他自己都以为只不过是在自暴自弃。可是时日过得久了,一步一步走来,再猛然回头,他发觉自己却是踏着阮宝玉的布局,在走他未曾走完的路。如果说升平天下,扶那龙椅上的萧彻坐正便是他的信仰,那么自己现在在做的,就是不知不觉在追逐他的信仰。阮宝玉的确不可原谅。可是他已经死了,这恨,竟也渐渐随他而去。“我并不赏识你的为人,也不懂得一个能看着自己弟弟被三千凌迟人的心肝,可我不得不说,你的确是个明君,阮宝玉所选不差。”帛锦举起了杯:“但是你要记得,我助你帮你,没有一丝心甘,只是因为阮宝玉,因为你是他至死未竟的信仰。”萧彻举了杯,因为心中空落,只觉得那杯水酒万钧沉重。“不管如何,我已是得到了天下,得到了一切!”他低声,似乎这句已是最后的凭靠。“很好。”帛锦淡然:“那我祝圣上万寿无疆。”杯酒将尽,结局已定,可是他却无有怨忖悲戚。三年,一千多个日夜,他用这些时光消磨了恨意,最终遵从阮宝玉信仰,活着一日,仍信有爱,仍付真心,仍为那个人死生不计。无论结局如何,帛锦终是帛锦,活得高贵坦荡。萧彻的心渐渐冷了下来。为什么,先遇到自己先成为知己,阮宝玉却没有爱上他萧彻。这个纠缠磨折他太久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他输了。聪明有如阮宝玉,从来明白谁才真正值得去爱。“帛锦,你安心去受明日凌迟三千刀吧。”萧彻恢复平静,徐徐露笑。“说来,我帛家的确欠你萧家三千刀,该还。”帛锦举杯,一饮而尽:“但你要记得,我这三千刀,并不是在还你,而是在还我帛氏列祖列宗,是在替他们偿还罪孽。”第四十九章被凌迟。还差半支香的时间,帛锦仰面朝天地躺着。眼里的天,空无一物。帛锦从来不觉得老天爷有什么好看的,没想到,这次是来见它的最后一面。最后一面啊,最后一面。很久很久以前,他有过这样失败的教训。如果他事先知道那是最后一面,他定然会仔仔细细地端详的。当然如今,他会有的是时间。须臾后。负责凌迟的主刀手,向围观的百姓展示行刑用的刀子,把把雪亮,相当碜人。全场哗然,怂恿声如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