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之莫欺少年穷》 第1页 [穿越重生] 《快穿之莫欺少年穷》作者:清梦颐和【完结】 文案 孤女阮绵绵偶得一系统。 系统君:宿主,恭喜你被选中!接触各个小世界的气运之子。 被喜悦沖昏头脑的阮绵绵:嗷嗷嗷!我要去!!! 后来—— 阮绵绵(有气无力):说好的气运之子呢? 系统君:……额,你去的是气运之子们落魄的少年期。 大佬们的少年期吶,原来这样惨绝人寰!! 听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阮绵绵怒吼:为什么只让我跟着吃苦,不许我跟着享福!!! 系统君:任务结束有惊喜哦! 亲眼见证大佬们少年期。也许等不得你扬名天下,但我愿意陪你踏遍荆棘。 ****** 【食用指南】 1.慢热!走日久生情路线。 2.披着“快穿皮”的三生三世。男主同一人! 3.小故事be,番外篇he。 内容标籤: 因缘邂逅 天之骄子 系统 快穿 搜索关键字:主角:阮绵绵 ┃ 配角:王玄策,崔浩,叱戮连泽 ┃ 其它:快穿傲娇系统小变态黑化 第1章 【穿越】 “绵绵乖,听话些。”身形挺拔的俊朗少年侧坐在床沿,声音极尽温柔。 他怀里卧着个淡粉衣裳的少女,看那稚嫩模样不过堪堪及笄。 “这阵子外头不安分,你只有待在这屋子里,我才能安心。”少年手型极佳,修长而有力,此刻正慢条斯理地把玩着少女的一双芊芊玉手。女孩莹白的手背上还留有些婴儿肥,隐约能看见一个个肉窝窝。 少年来了兴致,拇指轻抚过那些小肉窝。旋即,将少女双手缓慢而坚定地包裹在了自己手心里。然后俯身,薄唇小心翼翼地印上了少女紧闭的眼帘,隐忍而克制,仿佛是在对待稀世珍宝。 “绵绵,你是我的,永远是我的!谁也别想把你从我身边夺走。”原本温柔的嗓音渐渐变得阴狠。 ****** “卧槽,这深井冰是谁啊?”阮绵绵边嗑瓜子,边吐槽。 “王玄策,你的第一个任务对象。”007号系统难得不带任何感情地陈述事实。 “不是吧!”阮绵绵手上捏着的瓜子都仿佛承受不住惊吓,做起了自由落体运动。 “那他怀里那人?......” “不是同名同姓,就是你!就算身体不是,灵魂也是你的。”系统幽幽开口。 “等一下!我可从来没穿越过,不可能,这不可能!”阮绵绵也没心思嗑瓜子了,一脸受惊过度的模样。 “这是我第二次来找你了,”系统哀怨的声音响起,“你也太怂了,第一个任务还没完成,就被任务对象给活活吓得抹脖子了。还死气白咧非逼我帮你把这段记忆给删了。” “我让你删了我的记忆?”阮绵绵一头雾水。 “是啊,你自己倒是潇洒,什么也不记得。可苦了我。”系统咬牙切齿,“现在整个系统界都知道这事了,我找的宿主第一次任务就失败了。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 再刺激刺激,估计系统君就要暴走了。“那......那你还来找我干什么?”阮绵绵小心翼翼地开口,生怕一不小心就戳中了系统的哪处痛脚。 “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系统君提高声量,“为了洗刷耻辱,这个任务必须圆满完成!” “我,我能不能拒绝......”弱弱的声音响起。 “魂!飞!魄!散!......嗯?”好可怕的系统君。 “接!我接还不行吗!!” “既然你也同意,那我就开启光门了。倒计时开始:10,9,8,7.......” ****** “你个杀千刀的小乞丐,也不睁大狗眼好好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居然敢来这儿偷东西吃,看我不打折你的腿!”体量敦实的中年汉子大嗓门吼道,手上还举着把磨得锃光瓦亮的大菜刀。 这才刚来啊,就上这么刺激的场景吗?!阮绵绵吓得心脏差点没跳出来。 “愣着干嘛!抓紧跑啊!!”系统焦急提醒。 阮绵绵这才反应过来,爬起身,掉了头就撒腿跑。也不管什么方向了,哪好钻,就往哪儿跑。 总之一句话,保命要紧。 菜刀大叔追了一截路,眼瞅着阮绵绵像条泥鳅一样钻过人群,也没再追了。只一口唾沫啐在地上,“小兔崽子,下次别让你爷爷我瞧见,不然非你叫断条腿不可!” “得了,李掌柜,跟个小叫花子计较什么......” “算了吧,反正也没偷到什么东西......” 阮绵绵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一路飞奔。把那些说话声都远远地甩在身后。 直到跑到了一个小巷子的犄角旮旯,才敢放心地扶着墙面,大喘气休息一会儿。 这可真不是人干的事,太累了!阮绵绵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这时候也没什么可讲究了。再说,她身上这身衣服不见得比地面干净多少。这还是往好了想的,阮绵绵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 破布条子衣裳脏得已辨不出原先的颜色。也不知道是哪年哪月套上,就没换过了。
第2页 头髮一缕一缕地打成结,软塌塌地垂在脸两侧,上面的油捋捋估计能炒一碗菜。 五短身材,脏乎乎的手。草鞋刚才路上跑掉一只,另一只鞋面破了个大洞,大拇指哥正唿吸着自由的气息。 阮绵绵心里是拒绝接受的。 “系统,有必要给我弄得这么惨吗?!”阮绵绵声声泣血地控诉,真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涕泪。“就算上次任务失败了,也不能这么对我呀。刚才要不是我跑得快,这条命就得交代给那把菜刀了。” “冷静,冷静。”系统君的声音透着点心虚。“宿主,请不要质疑我的职业道德!做为一个正直的智能系统。我可绝不会干公报私仇的事儿。” 系统君慢慢找回了底气:“宿主,你得理解。能匹配的身体难找,请不要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反正你现在不也是好好地坐在这儿嘛。”最后一句话的声音低低的,显然又有些底气不足了。 “行,这茬先掀过不提。”阮绵绵把下巴搭在膝盖上,“但你得告诉我,任务完成的标准是什么。”阮绵绵两眼发呆,“还有,咱们可怎么才能找到任务对象啊?” “差点给忘了,你的记忆被删过一遍了。”系统君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在系统君的普及下,阮绵绵得知这一系列任务的名字叫“莫欺少年穷”。好狗血的名字,光看这五个字就能脑补出几万字小言。不过现在阮绵绵的关注重点不在这个,而是—— “什么?!这居然是个系列任务!!!”阮绵绵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嗯,一个系列好几个任务。”系统君还没意识到阮绵绵的反常,“现在才刚开始第一个任务,任务对象是王玄策......宿主,宿主!你还在听我说吗?”系统君总算注意到了阮绵绵的失神。 “你说吧,我在听。”有气无力的回应。 “这些任务对象都是天之骄子,不过天将降大任与斯人也,后面怎么说来着?”系统君卡住了。 “必先劳其心志,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向来老实背课文的阮绵绵顺口接上了。 “对,就这句。所以他们的少年时期都极其坎坷。没法子,这是天道给他们的磨练。不过也正因此,他们过早见识到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因而变得冷心冷性。一朝掌权后,并不以天下为己任,造福百姓;而是视万物为刍狗,草菅人命,霍乱人间。” 系统君的声音渐渐沉重,“而宿主你的任务就是,回到他们的幼年时期,释放善意,让他们尽可能感受到人世温暖,不至于走上歪路。” 感觉好难的样子,阮绵绵耷拉着脑袋,想起了系统君之前让她看的那个深井冰少年王玄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能把自己给吓得抹脖子了,光想想都害怕。 “宿主,任务也不急于一时,你还是先找点东西填饱肚子吧。”系统君难得通情达理了一次。“对了,你现在用的这个身体就是被活活饿死的。” 果然,阮绵绵感觉肚子一阵绞疼,也不知道这身体有多久没吃东西了。阮绵绵认命地从巷口的垃圾堆里扒拉出了一只缺了小半边的破碗,准备给自己赚点饭钱。 三百六十行,行行不容易。乞丐也一样。阮绵绵带着她那只破碗,从日头正高,乞讨到夕阳西斜,也只得了两文。 这还是个带着孙子的大娘看她可怜才给的。当时她死命盯着那小孩手里的糖葫芦,两眼都快放绿光了,忒丢脸。 握着这沉甸甸的两文钱,阮绵绵又犯起了难。想买个菜包子吧,只能买得起一个。这可吃不饱,最后只能含泪买了两个馒头。像她这样过得这么惨的宿主,估计也不常见了。 对一个身无分文的乞丐来说,能有的栖身之所无外乎一间破庙。不过,鑑于她不是原装货,完全不熟悉地形,所以连找个庙也成了难事。可怜的阮绵绵吶,只能在别人家的屋檐底下窝了一晚上。幸好还是初秋,要是赶上寒冬腊月,非得活生生冻出个病来不可。 ****** 夜里,阮绵绵迷迷煳煳地做了个梦。梦里那少年身量挺拔,眉眼贵气,眼神流转间令人面红。他紧紧地将少女拥在怀中,声音里是满满的承诺:“绵绵,玄策今后定不负你!” 梦境一转,那少年好像又长大了些,脸部轮廓愈加分明。“绵绵,你听话些,我捨不得伤你。”少年站在暗处,神色晦暗不明。 “那现在算什么!”阮绵绵听到有个女孩歇斯底里的声音。“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怎么......怎么能把我关起来。”少女的嗓音中带了丝哭腔,“阿策,你到底是怎么了啊。” “绵绵,你莫哭,再等几日,再等上几日......”少年似乎是在解释些什么。声音渐渐变小,像是被风吹散在空中,再也听不清楚了。 一切的一切都好像隔着层层雾气在观望。虽恍如昨日,却又非真实可触。 只听一声鸡鸣,拂晓已至,梦境亦随之而散。 第2章 【留下】 “系统,你确定没找错地方?”阮绵绵窝在墙根的杂草丛里,狐疑地小声嘟囔。
第3页 “请不要随意质疑本系统!”系统君又炸毛了,“凡人,作为一个拥有超高智慧的任务系统,我是绝对!绝对!不会干出找错地方这种蠢事的!” “好好好,冷静冷静!深唿吸。”阮绵绵赶紧劝住即将暴走的系统君。 “筒子,你不是说,咱们这系列任务的名字叫‘莫欺少年穷’吗?瞧这高门大院的,哪像个穷的样子。”阮绵绵看着对面守备森严的宅子,慢吞吞地道出疑惑,“莫非,任务对象是在这家当下人?” “打住!请宿主不要脑子里随意跑火车。”系统君幽幽地开口,“每一个任务对象,在少年时期都避不开穷困坎坷。但这不意味着人家幼年也非得过苦日子。” 系统君一派高深莫测的模样:“有时候,从云端狠狠跌入烂泥中,才更歷练人。” 阮绵绵心头一惊,继而暗自松了一口气,幸亏这套路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这招未免也太阴狠了。 不过再转念一想,这样被狠狠套路过的傢伙,却是自己的任务对象!好像也没幸运到哪里去。呜呜呜,阮绵绵哭死的心都有了。 “好了,宿主,这次带你来不过是认认路。以你目前的身份,根本接触不到任务对象。”系统君时刻不忘打击一下阮绵绵。 看着破衣光脚的自己,阮绵绵不得不承认,系统虽然毒舌,这句话却一点也没说错。 按她现在这副模样,别说近距离接触任务对象,怕是还没摸到门口的石狮子,就会被守卫无情赶走。要是倒霉再碰上冷心肠的,指不定还得被踹上几脚。 真真是人生艰难吶!阮绵绵还沉浸在无尽的伤感中,恨不得仰天长啸一嗓子,以抒发心中郁闷。却不想—— “宿主,赶紧想法子去找点吃的吧,你肚子都叫了好几声。”系统君凉凉地开口,把阮绵绵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咕噜咕噜~”嘿,别说,叫得还真响!阮绵绵摸了摸饿瘪了的肚皮,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所幸脸脏,什么也看不出来。 常言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还是先解决了温饱问题,再来考虑下一步吧。 阮绵绵默默地从草丛里撤走,又回头看了眼那宅子。此刻日头正盛,门头正中间高悬的烫金牌匾被照得反光,令人难以直视。阮绵绵微微眯了眯眼,这才看清上面用楷体书写的“太守府”三字。 这么座气派的府邸,也不知破败后会是什么样子。阮绵绵暗自嘆息。眼下任务对象虽高门大户住着,身边僕从如云,山珍海味应有尽有。但这一切却如镜中花水中月,终有消散的时候。这往后的日子吶,对他来说怕是难熬。阮绵绵收起思绪,转头默默离开,心里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 “欸,听说了吗,”酒楼里,一个尖脸猴腮的傢伙压低了嗓音,故作神秘开口,“昨儿个夜里呀,东头王太守家让人给抄咯。” “这消息谁不知道,”隔壁桌那络腮鬍子的壮汉一脸不以为然,“一晚上的惨叫声哟,啧啧啧!怕是连满城的狗崽子都听到了。” 被抄家了?! 虽然心里早有了底,但阮绵绵万万没想到事情进展得这么快。一时间竟愣住了脚。 “死丫头!发哪门子呆,再不赶紧上菜,老子明儿个就让你捲铺盖走人!”这大嗓门的糙汉子,正是先前拎着菜刀,满大街追阮绵绵的李掌柜。 “来了!来了!”阮绵绵忙不迭应声。 阮绵绵怎会在李掌柜这厮手下做活?要论起这事儿呀,那可有一匣子的话得说了。 且说那日阮绵绵离了王府外头,便暗自寻思着,得想个法子填饱肚子。要不然任务还没怎么开始呢,就先饿死了,可不是什么光彩事,非得让人笑掉大牙不可。 不过,在饿得两眼发花的情况下,阮绵绵并没有想到什么锦囊妙计。于是乎,只能干起了原身的老本行——找个人多的地方,继续乞讨。 说起来是有些丢脸,可脸也不能当饭吃。形势比人强,这当下,阮绵绵也顾不得所谓的面子了。留条小命早点完成任务才是正途。 阮绵绵捂着咕咕乱叫的肚子,转啊转,就到了一条街。这可真是个好地方!人声鼎沸,街两旁满满当当地挤着一个个小吃摊,酒馆茶楼数不胜数,各种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 这下子,阮绵绵的双腿像是陡然生出自我意识,竟硬生生定住,再不肯往旁处挪了。 冰糖葫芦的酸甜味,烧饼上的芝麻香,直往鼻子里钻。还有热腾腾刚出笼的包子,浇上鸡丝汤头的手擀面。我的天哪,这简直就是人间天堂! 阮绵绵整个身子叫嚣着:留下来吧!就这儿了! 于是,阮绵绵找了个人多的巷口,把怀里随身带着的破碗往地上一放,就准备“开张”了。 阮绵绵自觉找的地界很好。左边一家面摊,右边一间酒楼。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总能有三五个好心人漏个一文两文给她,也够吃一顿了。 不过,想像虽丰满,现实却相当骨感。阮绵绵刚坐下没多久,就被人提熘着后衣领,一把拎了起来。 “好你个小叫花子!胆子倒肥,老子还没去找你,你倒好,自个儿送上门来了!”说话间,像拎小鸡似的,把阮绵绵一路提着,带进了右手边那间不大的酒楼里。
第4页 对于这个让自己差点命丧黄泉的声音,阮绵绵不敢不记得。这可真是冤家路窄,阮绵绵那天只顾着逃命,哪里还曾注意周围地形情况。 这下可好,竟撞到人家刀口上了,阮绵绵绝望地垂下了脑袋,“系统,你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忙逃走!”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阮绵绵焦急地向系统求助。 “宿主,抱歉,我没有这个能力......”系统君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暗藏歉意。 完了!这两个字在阮绵绵脑中大屏显现。能让一向不服输的系统君说出这话,看来是真得栽在这儿了。 俗话说: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正当阮绵绵瑟瑟发抖,以为自己非死即残的时候,一个尖嗓子的女声由远及近,“你个杀千刀的,没事吓个孩子做什么?” 来人穿着淡青衣裙,绿腰带打成花结,束着微微隆起的腰身。手一伸,利落地把阮绵绵从大汉手里解救了出来,“你要是再造孽,我就带着咱孩子回娘家去,留你一人过,眼不见心不烦。” “哟,我的祖宗哎!你可别气出个好歹,要是伤着咱们孩子,我可得心疼死。”糙汉子李掌柜小心翼翼地扶着妇人的腰身。 “就知道心疼孩子,合计着你娶我,就只为给你老李家传个香火。”妇人不领情地甩开李掌柜的手。李掌柜忙赔不是。只差指天发誓,以证真心。 这世间真是一物降一物!阮绵绵看得直咋舌。 “小乞丐,你今儿可算交了好运。有李家娘子为你说情。”有位看客调侃了句。 阮绵绵晓得自己是逃过一劫了。不过保险起见,还是得尽快离开这地方。阮绵绵朝门口偷瞄一眼,准备伺机而逃。 还没等她把计划化为行动。那妇人,也就是李家娘子,走到阮绵绵跟前。抬手掂量了一下她的瘦胳膊,心疼地皱起细眉:“这孩子怎么这么瘦,这小胳膊小腿,怕是轻轻一碰就得折了。 ” 搁谁长期吃不饱饭都得瘦,阮绵绵也有自知之明,这副身子确实是瘦得皮包骨了。 “小傢伙,你要是愿意,就搁我们这里干怎么样?旁的不说,吃饱喝足绝对没问题。” 实话实说,能吃饱饭对阮绵绵来说,诱惑太大!不过—— 阮绵绵偷瞄了李掌柜一眼,他和他的那把大菜刀还是很让阮绵绵发憷。 “怕他做什么,有我在,他不敢动你。”李家娘子白了李掌柜一眼。那凶声恶煞的汉子活像只被猫制住的耗子,竟朝阮绵绵挤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 那表情太怪异,阮绵绵被吓得抖了两抖。这下也什么不明白的了,看来啊,这李家娘子才是家里说一不二的人。于是阮绵绵点点头,表示同意。 “好孩子,”李家娘子摸了摸阮绵绵的头。老实讲,这油腻腻的头髮,阮绵绵自己也不愿意碰。看来这妇人真是个不错的人。 “我本家姓陈,大伙儿都叫我芸娘。你啊,叫我声芸姨就行。” 就这样,阮绵绵也算有份稳当工作的人了,这家如意酒楼。月钱五百文,包吃包住。阮绵绵一下子从无产阶级,迈入工人阶级的队伍。劳动最光荣!阮绵绵终于不用再愁温饱问题了。 ****** 画外音: 系统:“宿主,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王玄策吗?” 阮绵绵:“我终于可以吃饱饭了。” 系统:“王玄策家被抄了,到你出场的时候了!” 阮绵绵:“再也不用躲屋檐底下睡觉,被狗子赶了。” 宿主大概是疯了吧,系统君有气无力地想,深感自己已经回天乏力了。摊上这么个拿点吃食就能领走的宿主,系统君觉得好心累。 阮绵绵:安心啦,筒子,我会去完成任务的。(坚定的眼神) 我怎么就这么不信呢。by一脸懵的系统君。 ******* 而那厢—— “策儿,你快走,快点走!”衣着华美的妇人此刻已顾不上仪态,使劲推搡着唯一的儿子往密道中去。 “母亲,这是怎么了?”少年不过十一二岁。平时再是稳重,此时也不免慌了神。 他一遍又一遍地问着母亲,“父亲怎么一直不回来?外面为何如此吵闹?难道就我一个人走,母亲不随我一同离开吗?”少年声音急切,想要知道个究竟。 但妇人并不解释,只一味催促:“走!走得远远的!再也别回来!” “你走不走!非逼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才安心吗?!”妇人眼角含泪,拔下鬓上斜插的金钗,在脖子上硬生生划出血珠。这是她平日最珍爱的首饰,乃夫君多年前所赠的定情之物。如今却成了催命兇器。 “你以后会明白的。眼下没时间细说了。”那金钗竟插得更深了些。 “好,我走。”少年终于妥协,眼框湿润,泪却忍着不曾落下,“就算是为了孩儿,母亲也定要好好保重身体!” 看着少年消失在密道中的身影,妇人松开手中金钗,扶着墙缓缓坐下,“策儿,我的策儿,娘也只能为你做到这一步了。往后要好好活着。娘不求你富贵,只望你平安。”
第5页 第3章 【初见】 妇人将密道入口关闭,对镜整理好仪容。 她的神色微微恍惚,不知想到了些什么。但这失神也只持续了片刻,妇人很快挺直腰背,眼神也慢慢变得坚定。 “来人!”言语间,还是原来那个从容贵气的太守夫人。似乎一切变故都不曾发生。 “夫人有何事吩咐。”有人隔着门窗,恭敬地回復。 “先前托你办的事,可办妥了?” “都办妥了。那孩子身量和少爷差不多,样貌长得也像。”那人低着头,声音里带了些哽咽,“夫人,事情就再无转折余地了吗?您这是......这是何苦呀......”后面的话竟是一时说不下去了。 “陈伯,”妇人有些动容,强忍着悲痛,“如今夫君生死未卜,策儿不能再有事了。” 她顿了顿,平復了会儿情绪,又缓缓开口,“去把那孩子迷晕了带过来吧。” 陈管家几欲开口,但话却似千金重,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只低头应了声“是。”便依言退下。 ****** 十日后太守府外—— “筒子,你确定任务对象在这附近?”阮绵绵扒着墙,借着月色,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 这黑灯瞎火的,也没个手电筒,哪里能看到什么人。阮绵绵有点泄气。 “说了多少次,别给我瞎起外号。我是个有正经名字的系统!”系统君在称唿上面总是迷之坚持,“请称唿我007号系统,或者系统大人。” 007?系统大人? 这几个词组合起来怎么就这么搞笑呢! 阮绵绵差点没笑出声来。“这样叫你多生疏啊。你是007号系统。”话含在嘴边,阮绵绵脑瓜子快速转了一下,“那以后就叫你七筒吧。” “我还八万呢!”系统君不出意外又炸毛了,“你当是要搓麻将啊!” “说!你是谁?”一把匕首横上阮绵绵的脖颈,冰冷的刀刃与皮肤相接,带起一阵战粟。 老天爷!要是知道有这一茬,阮绵绵是打死也不会跑神,跟系统君瞎闹腾的。 “让你瞎给我起外号。看看,遭报应了吧。”系统君发扬一贯的毒舌风格。 “我......我……”阮绵绵头一回儿被货正价实的刀子架在脖子上,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系统简直没眼看,这么个宿主太丢脸了,“这就是王玄策,你的第一个任务对象。眼下心还没那么黑。你好好编个缘由,应该死不了。”系统君傲娇地提醒道。 “能......能不能先把刀放下再说。”阮绵绵弱弱提出请求。心里默想,怎么老跟刀不对付啊。先前是把菜刀,现在是个匕首。莫不是这具身体和利器犯沖。 刀尖离了脖子,双手却被牢牢制住。 脖子暂时安全,阮绵绵长吁一口气,心里踏实多了。 任务对象估计现在年龄不大,变声期都还没到。 “公子不记得我,我却是记得您的。”阮绵绵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真挚些。与此同时,王玄策又缓缓举起手中匕首。 “宿主,你有没有感觉到一股杀气向你逼近。”系统君幽幽地开口,“他刀又举起来了。” 不是说心还没黑彻底吗?!怎么小小年纪,心就这么狠。系统君你骗得我好苦啊~ 阮绵绵欲哭无泪。生怕慢一步脑袋就搬了家,于是赶紧把接下来的话一口气说完。“太守夫人对我有大恩!我虽没爹没娘。可也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个老理。公子您放心,我绝不会将您的行踪泄露出去!要真干出那等恩将仇报的事,就叫我不得好死!” 说完这些话,阮绵绵自己心里也没底。也不知道王玄策会不会相信。 “我母亲对你有恩?”阮绵绵被人转过了身子,终于看到了正太时期的王玄策。比自己要高大半个头,五官还没完全长开,不过眉眼贵气,即便落魄也自有一股世家子弟的气度在。 不过,看小正太微眯双眸,薄唇紧抿的样子。阮绵绵知道自己的危险还未完全解除。 “我原是个乞丐,一日饿极了,便偷了人家东西来吃。不想却被发现了,差点被活活打死。幸亏太守夫人路过,替我求了情。不然,我恐怕早进了阎王殿。”阮绵绵偷偷看了一眼王玄策,也不知道这话能不能骗过他。 “那你又是怎么认得我的?”王玄策神色未变,径直开口。 “这......”阮绵绵脑袋高速运转中,“这事对夫人来说,不过件小事。但于我而言,却是救命再造之恩。” 好累啊,阮绵绵不敢松懈:“我去太守府附近转过好几次。总想着旁的做不了,也得好好向夫人谢谢恩。不过我身份低下,就算能见着夫人也只是远远望着,并不能上前。” 阮绵绵吸了口气,继续编故事:“这几次下来,虽没谢成恩,可总见着夫人出府时带着您。听别人说,太守府里头只有一位小少爷,我想着您便是了。”说完抬眼小心翼翼地偷瞟了一下小正太,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个端详。 “难为你还记着报恩。”小正太王玄策嫩嫩的脸上仍一派稳妥持重的模样。不过却将阮绵绵被制住的两只细胳膊给松开了。
第6页 “我母亲已随父亲而去,”王玄策幽幽地开口,眼眸半垂,看不清神色,“这恩,你不必再记。太守府这边也别再来了,被有心之人看见,恐怕得白白送了命。” 这事阮绵绵也听酒楼的客人闲谈说过,王太守夫妇一前一后都丧了命,独子也没能倖存。 至于王玄策为什么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除了太守府的人从中使了什么手段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系统君常提的“气运之子”这个身份在加持。 毕竟天道费尽心思设置这么多磨难,也只是为了磨练他们,而不是存着让这些任务对象早夭的心思。 说实话,如果不是任务拖累。阮绵绵早就乐得附和小正太那话,乖乖离开了。 要知道,任务对象年纪虽小,但对付起营养不良的自己,还是易如反掌的。 不过—— “公子,夫人虽不在了。但她的恩情我不能忘。只有能帮上您点什么,我才能安心。”阮绵绵为了任务,苦苦挣扎。 “不必了。”小正太王玄策不露声色,将阮绵绵上下打量了一番。“你好好养活自己吧。”语毕,飞身隐匿在了黑暗中。 “系统,快看!他......他飞走了!”阮绵绵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原谅她见识少,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功夫。 “切,宿主,请你不要大惊小怪。像他们这样的世家子弟,哪个不从小就会请一大堆师傅。”系统君又开始打击阮绵绵,“诗词歌赋,骑马射箭样样都得学。会个轻功算什么。” 也对,王玄策还是家中独子,应该是自幼按继承人标准培养的。他要学的怕是更多吧。阮绵绵突然有点可怜起小正太王玄策了。估计他一丁点大的时候,就得学这学那了吧。怕是容不得喜欢不喜欢,乐意不乐意。 “抓紧回去吧,宿主。”系统难得好心地提醒,“要是明早起不来啊,估计李掌柜又有一顿臭骂。” 差点忘了这茬,她现在是个要按点上班的苦命仔。想起李掌柜那大嗓门,阮绵绵头都快大了。 从东头的太守府,回城西那边的酒楼可不近。阮绵绵啥心思也没了。明明她自己才是最惨的! “筒子,你说你就没法子弄点钱出来吗?这样我就不用在李掌柜那里干了。也能全心全意完成任务了。” “这是什么鬼称唿,别瞎叫。”系统君不用睡觉,总是精力旺盛,“还有,别想巧点子了。老老实实干着吧!不然饿死你。” 一人一系统在阮绵绵的脑子里吵开了花。浑然不觉黑暗中一道身影紧紧尾随着他们。直到阮绵绵从狗洞悄摸摸钻进后厨,才止住脚步,飘然离去。 ****** 娘,策儿今晚回府夜探,遇上了个小姑娘。瘦得就像根豆芽菜,看样子比孩儿要小上三四岁。 她说娘对她有恩,还说曾见过您带着孩儿出门。 师傅们每日布置的课业只多不少,孩儿哪得闲工夫出门。小正太王玄策嘴角微微上扬,家中逢巨变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真心露出笑颜。 还有吶,她大概不晓得娘你是什么性子。 小正太躺在破屋子里,透过缺了几片瓦的屋顶,望着向夜幕上斑斑点点的星星。 娘,孩儿好想您和父亲。以后的路就得孩儿一个人自己走了。怕是再也没人关心孩儿的衣食冷暖。 那稍显脆弱的神色一闪而逝,不易察觉。您放心,孩儿定会重振王家门楣,以慰你们在天之灵。 明明是张粉雕玉琢的稚嫩脸庞,却偏偏蒙上了一层邪气。 眼帘一闭,一切阴暗心思统统被掩去。再次睁开,眸清而无害,似乎刚才种种具是幻觉。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显然,小少年王玄策的心境已经悄然发生变化。阮绵绵的任务吶,怕是不那么好完成喽。 第4章 【受伤】 “筒子,你说小正太藏哪儿了呢?”阮绵绵一边洗菜,一边寻思着任务的事情。 “哼,这个我知道。”系统君又开始勾人好奇心了。 “在哪儿?”阮绵绵洗菜的手顿住了,迫不及待地问,“你说,要是咱们不待在他身边看着,让他一不留神受刺激了。那以后就算费老大劲也不一定能掰回来啊。”忧心忡忡的阮绵绵这阵子一直在担心这事。 “你以为他现在受的刺激还小?”系统君毫不留情地指出,“而且,这些刺激他必须得一一经歷。” 这忒惨了吧?! 阮绵绵简直想为这些任务对象挽一把泪。看来‘祸福相依’这句话还是相当有道理的呀。被天道选中这件事,也讲不好是中了大奖,还是倒了血霉。 不过,再转念一想,阮绵绵心里开始有点发慌了。这不也意味着自己的任务难度直线上升了吗? 话说之前阮绵绵心里有个小九九。她琢磨着要是能护着任务对象避开那些磨难,那他们应该有很大机率不会长歪。 不过按照系统的说法,阮绵绵的这个计划只能是胎死腹中了。想到这茬子,阮绵绵简直是痛心疾首。连菜都洗不下去了。 “欸,宿主,我可提醒你啊。别瞎想招儿,免得遭天谴。”系统君的声音传入阮绵绵的脑子,“毕竟要是没这些磨难,他们也很难脱胎换骨,担下天道布下的大任。”
第7页 这个道理阮绵绵还是懂的。 “所以啊,别企图逆天而行,”系统君循循善诱,“你不妨想想看,自古以来,同老天爷作对的,有几个能善终?” “可他们要是扛不住,长歪了。不也没法完成重任了吗?而且还会引起更多麻烦。”阮绵绵这会子心里是拔凉拔凉的,说话有些不经大脑。 “所以啊,这也正是你我存在于此的原因吶,”系统君逻辑性槓槓的,“让他们既承受住了应有的磨难,又不至于三观歪掉。” 系统君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宿主,这下你知道咱们这一系列任务的重要性了吧。” 阮绵绵认命地垂下了脑袋瓜子,总感觉前路茫茫的样子。 “死丫头,洗个菜磨磨唧唧,客人都快等急了!”李掌柜一如既往地大嗓门开吼。 “来了来了!”阮绵绵赶紧把木盆里的青菜捞起来,放入篮子,麻熘地送到后厨去。 “小丫头片子,成天饭吃的倒不少。一干起活来就偷懒。”李掌柜还在碎碎念。 “得了,你说你成天跟个孩子计较什么!”也只有芸娘能制住了李掌柜了。 “娘子,不说了,我不说了,”李掌柜节节败退,“你别气着,免得伤了身子。” 两口子又说了几句,事情才算告一段落。 ****** 星星稀稀落落地散在天幕上。三三两两个散客也吃饱喝足,有说有笑地离开了。 洗好堆积成山的碗筷,阮绵绵也终于能好好歇息一下了。 拖着累了一天的小身子骨,阮绵绵满足地躺在了后厨杂物间的小木床上。 说实在话,每天就这会儿子工夫最幸福。 “筒子,你说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再遇到王玄策啊?”阮绵绵和系统君例行夜谈。 “快了,”系统君故作神秘,“以后啊,你和他待在一起的时间长着呢。”语调被拉得悠长。 总觉得心里有点慌,阮绵绵拿被子蒙住头。 罢了罢了,眼下睡才是第一要务。旁的以后再说吧。 ****** 我的老天爷吶,这才几天,小正太怎么弄成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了。 阮绵绵差点眼珠子都快瞪掉下来了。 话说早上阮绵绵打着哈欠去后门口倒垃圾。一只脚刚跨出门槛,一个身影就闪了出来。 脖子上又架上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阮绵绵这会子是什么睡意也跑光了。 硬着脑袋哆嗦地转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这不是小正太王玄策吗?! 俗话说,一会儿生二回熟。被这个小正太威胁过两次的阮绵绵觉得,这次他应该也不会真杀了自己。毕竟第一次他也把自己好好地放走了。 于是,心里总算稍微安定了点。 “找个地方先把我藏起来。”明显压低了声调。 阮绵绵没有犹豫,重重地点了点头。 脖子上的匕首随之被撤下,阮绵绵也跟着松了口气。谁知快蹦到嗓子眼的心还没落下去,问题又出现了。小正太竟然踉跄了一下脚步,要看着就要倒。 正在这时,阮绵绵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小正太,半拖半拽地抓紧往自己的小杂物间走。 幸亏这会子天还没怎么亮,后厨这边连个人影也没有。 也幸亏这些天在酒楼干活,长了点肉,增了些力气。要还是之前那副皮包骨的身子,怕是阮绵绵还没把人拖到杂物间,中途就把自己给累趴下了。 可算把人拖到房间了。这会子小正太王玄策已经处于人事不知的状态了。阮绵绵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把他弄到了小木床上。 “宿主,看不出来嘛,你还有把子蛮力。”系统君调侃道。 气喘吁吁的阮绵绵压根没心情搭理。坐在床边缓了会,才好奇地打量起王玄策。 身上的衣服破了好几处,从中能隐约看到血迹渗出来。因为穿的是黑色衣裳,所以之前阮绵绵压根没注意他居然受了伤。脸色苍白,额头冒汗,活脱脱一副失血过度的模样。 这可怎么办!阮绵绵可没有一点点救护病患的经验。一时间脑子里先慌了神。 “别急,宿主,他们这样的气运之子是不会轻易挂掉的。”系统君看不下去了,“你先给他弄点热水,处理一下伤口吧。” 对,伤口得好好处理,不然感染了就麻烦了。阮绵绵赶紧去后厨端了盆热水,拿了块干净的棉布,开始给小正太擦伤口。不过—— “筒子,你说要是小正太醒了后,发现衣服被扒了。会不会宰了我?”阮绵绵有点心虚,下不了手。 “宿主,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都到性命攸关的时候了,我想任务对象是不会计较这些小事的。” 说得也有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乎这些有的没的。再说了,他现在也只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小豆丁,谈什么男女大防也着实早了些。阮绵绵自我催眠了一下,开始小心翼翼地给小正太扒衣服。 阮绵绵手忙脚乱地给小正太擦拭好了伤口。又找来自己的里衣,扯成布条把伤口处裹上。最后,扯平被子轻轻地给小正太盖上。做完这一切后,阮绵绵才放下心来,出去干活。 门刺啦关上的那一刻,床上那本该处于昏迷状态的小少年却蓦地睁开了双眼。眼神清明一片透亮,哪还有一点点不清醒的模样。
第8页 王玄策半垂着眼眸,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只那纤长的睫毛微微颤了一颤。手边握着不离身的匕首,手指慢慢摸索着手柄纹理处,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 如意酒楼向来中午生意最好,也是大伙儿最忙的时候。阮绵绵平时是怎么也不敢在这档口耍滑头的。 不过,今天记挂着房里还有个病号,于是便悄默默地从后厨里顺了点菜包子,准备带回去给小正太吃。也不知道小正太醒了没。 阮绵绵趁李掌柜不注意,一路带风熘回了自己那间杂物室。 好险。关上门那一刻,阮绵绵还有点心有余悸。拍了拍胸口,阮绵绵望床上望去。 这一看可糟了。床上哪儿还有什么人。阮绵绵心里一惊,可又不敢声张。“你说他能去哪儿?”阮绵绵一脸懵地和系统君讨论。 “这我哪知道。”系统君毫不留情地回应。 阮绵绵脑袋转了又转,总算聪明了一回。小正太王玄策的衣服因为破得太厉害,又满是血渍。所以被自己早上放在锅灶里销毁了。 这会子身上只剩一个中裤,又裹得全是布条。阮绵绵不信那小少年会贸然出去。既然出去的可能性不大,那应该还在屋子里。 想到这儿,阮绵绵开始在屋子里四处打量。 因为原先是个杂物间,所以屋子除了左边的小木床,右面还堆放着一些坏了的桌椅板凳之类的杂物。李掌柜是个抠门的,坏了也捨不得扔,只堆了一处又一处。 阮绵绵放慢了脚步靠近那堆杂物,一边小声招唿:“公子,你在吗?我给你带吃的来了。” 没人回应。 奇怪,阮绵绵有点觉得自己是判断失误了。走近了看,杂物堆那块地方,所有可能藏身的地方都没有人影。 怪了,真是怪了。 阮绵绵有点想不通。 就在她丧气地想,人可能真走了的时候,却感觉到一阵风从头顶飘了下来。 卧槽!忘了这小正太还会飞了。原来他是躲在了房樑上啊。 “姑娘,”小正太的脸好像有些不自然的红,似乎是对自己没穿上衣感到有丝羞耻,“给姑娘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阮绵绵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赶紧表态。“要是没有太守夫人,我这条小命早没了。能帮上公子你,我心里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嫌麻烦。” 阮绵绵麻熘地从怀里掏出用油纸裹着的三个包子。献宝似地打开了,还正热腾腾地冒着热气,“公子趁热吃了吧。我也得走了,要是留太久,掌柜的见不着我人会起疑。” 小少年王玄策神色有些迟疑。阮绵绵一把将三只白胖胖的大包子连着油纸一统塞到他手里,临了还不放心地嘱咐:“公子千万别走,凡事等我晚上回来了再商量。” 少年迟疑了一下,点点头。阮绵绵这才如释重负地离开。 在她身后,少年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恶作剧地戳了戳大白肚皮的包子,软绵绵的,有趣。眼神中蕴着万种光彩。 第5章 【同食】 “芸......芸姨。”阮绵绵头垂得低低的,慢吞吞地开口,“能......能不能给我先支一个月的工钱。”话说完了也不抬头,只一味盯着脚尖看,一双手背在身后不安地绞来绞去。 芸姨是个心眼儿好的,可也正因此,阮绵绵愈发觉得难受。 “怎么了?”芸娘轻轻地揉了揉阮绵绵的头顶。因怜惜阮绵绵小小年龄就没了爹娘,芸娘待她向来和善。 “可是遇上什么事了?”芸娘有些担忧地望着阮绵绵,“还是有什么东西需要置办?” “我......我......”阮绵绵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正当由头,右脚脚尖在地上无意识地打圈圈。“没......没遇上什么事。就......就是想买些东西。” 说完这话,阮绵绵心里有些忐忑不安,这绝不是什么好理由。可提前要工钱这事本来就理亏,再天南海北地胡说一通骗这么个好心肠的人,阮绵绵心里会更难受。 坦白来说,阮绵绵很不喜欢这种向别人伸手要钱的感觉,可是没办法,小正太王玄策还等着衣服穿呢。毕竟已经入秋了,他身上还有伤,不能再冻着了。 “没遇着事就好,”芸娘笑着摸出了腰间荷包里的钥匙,打开了梳妆檯边的木匣子。“丫头,钱可拿好了。要是再有什么难处,不必拘着,只管再来找我便是。”边说边蹲下身子,把钱妥当地放在了阮绵绵瘦瘦小小的手心里。 “芸姨......”阮绵绵的眼睛亮晶晶的,“给你添麻烦了。” “傻孩子,这本就是你应得的。”芸娘又掂量了一下阮绵绵的胳膊,笑着说,“瞧着好像长了些肉。对了,今儿个晚饭还没吃吧,去罢,晚了饭菜可都凉了。” “筒子,我心里有点儿难受。”阮绵绵出了房间,站在后院大榕树旁,心情有点低落。 “抱歉宿主,这种微妙的情感我不懂。”系统君不愧是破坏气氛的好手。 “是啊,我瞎纠结些什么呢。”阮绵绵握紧了手里的那小块碎银子。又看了看染红了半边天的晚霞。旁的心思都下意识抛之脑后,只一熘烟向后街的衣铺跑去。鞋子有些不合脚,踏在地上啪嗒,啪嗒。响了一声又一声。
第9页 ******* 阮绵绵趁着天黑,后院大不有人走动,悄摸摸地进了自己的那一小间杂物室。 她怀里抱了一大摞东西,堆得都快把小脑袋瓜子给挡住了。不过她细细弱弱的手臂却搂得极紧,东西没有一个掉下来。 小正太王玄策帮忙把东西放在了床边的旧桌子上。“这些是?......”小少年有些迟疑地开口。 阮绵绵心里有些犯嘀咕,也不知道锦衣玉食惯了的小正太能不能看得上这些。 “这是给你买的衣服,我选了两套,你可以换洗着穿。”阮绵绵指了指桌子上堆着的靛青色麻布衣裳,确实是从里到外的两套。 “这我只买了一双,也不知道大小合不合适,所以不敢多买。”又指了指旁边放着的黑色素面布靴。 说着,阮绵绵有些不好意思:“公子,你要是不嫌弃,可以先凑合着穿穿。” 小少年王玄策脸上的神色有些复杂:“姑娘不必如此。” “公子您别这么说,要是没太守夫人,我这条小命都早就没了。这点小事算不得什么。”阮绵绵说着又小心翼翼地拿出了怀里贴心窝子揣着的一大包东西,“公子晚上还没吃东西吧。” 阮绵绵打开外面包裹的几层干荷叶,正是黄澄澄的烤鸡,被片得整整齐齐,皮被烤得脆脆的,沁出了些油光,看上去就让人很有食慾。 “这家店买的人可多了,我排了好久才买到。”阮绵绵不自觉咽了咽口水,“不过味道闻着可真香。”说着捧着荷叶递给了小正太王玄策,“公子快吃罢。”眼睛努力不往烧鸡上看。 “姑娘自己吃吧,我不饿。”小少年拒不肯接。 “我先前在厨房吃过了。”阮绵绵装作吃饱喝足的样子,“公子,吃得好点,你的伤也好早些痊癒。” 不等小正太再开口,阮绵绵又麻熘地说了一大串话:“公子你先吃,外头儿还有碗筷需要收拾,等明儿个药铺开门了,我再给你买些外敷的药来。”话音刚落,阮绵绵人已经走到了门口。关上了房门,走了出去。 独自一人被留在房中的小少年王玄策,望了眼怀里被硬塞给的烤鸡,又看了看旧桌子上堆得满满当当的衣物。他垂眸想起刚才那姑娘脚上穿着的旧布鞋,大了约莫一圈不止,每次走路都能听到鞋底拖地的声音。 家中尚未出事前,他吃穿用度无一不是极好的。父亲外放到这安阳城做太守时,母亲怕异地菜食吃不惯,还特意从京中庭芳阁聘了大厨一同前往任上。 偶尔也会吃烤鸡之类,但绝不会是这么一整只。必定是取了最鲜嫩的部位,仔细装好盘,才会被小厮端到他面前。 不过那时山珍海味具已尝遍,并不特地中意某样吃食。父亲也常教导他:贪慾生祸端,凡事克制为上,点到为止即可。 而眼下,他看着这一整只烤鸡,情绪却有些复杂。这和荷叶清香缠绕在一起的浓郁肉香,怕是他往后的日子难以忘却了。 ****** “别以为我不知道,老黄头他们家的烤鸡啊,你每次路过都要盯着看好久。”系统君有些奇怪,“刚才干嘛说自己吃过了,一起吃不就行了嘛。瞧你现在把自己给饿的,啃个破馒头还是冷的。” 阮绵绵窝在灶台后面,嘴里还塞着硬邦邦的馒头,就着水咽了一口,才腾出空讲话:“筒子,没想到你这么没人性。那是个病号呀,我就是再馋也不能跟个病号抢食啊。”说完又啃起了手中的大馒头。 “让你死鸭子嘴硬,”系统君懒得搭理阮绵绵了,“馋死你最好。” 阮绵绵也不多说话,喝口水,咽一口馒头。总算吃完了。 又在厨房里待了一会儿后,阮绵绵寻思着小正太应该已经吃完了。这才站起身来,拍拍衣裳,往自己的小杂物间走去。 “姑娘,”虽然知道是小正太的嗓音,但这突如其来的一声还是把阮绵绵下了一跳。 “公子怎么不点灯。”阮绵绵有些奇怪,随即脑瓜子一转,便有些不好意思,“我忘了告诉公子火摺子放在哪儿了。”摸索着点亮了床边的煤油灯,屋子里黑暗也被驱散了。 “咦,公子怎么不吃,是这烤鸡不合胃口吗?”阮绵绵看着桌子上已经冷掉的烤鸡,有些心疼。 小少年王玄策已然穿上了靛青色的麻布衣裳。衣料虽下乘,可气度举止亦看得出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 “有如此美食,若一人独享,实非君子所为。”小正太走到了桌边,眸中带光,“在下等着与姑娘一同分食。” 卧槽,这么个正直的好孩子居然遭受了抄家,父母双亡,受伤这一系列不幸。实在令人痛惜!这下子阮绵绵看小正太王玄策的眼神,简直就像在瞻仰道德楷模。 “喂,宿主,醒醒!”系统君出言提醒,“你忘了谁把匕首架到了你脖子上两次?!” “父母双亡,还受伤了,敏感些能理解。”接受了烧鸡诱惑的阮绵绵不自觉替小正太开脱。 “喂!那你忘了上次任务是怎么失败的吗?!!”系统君战斗力槓槓,一击命中。 差点忘了一茬,阮绵绵心里抖了抖。能把自己吓到抹脖子,这不是一般的可怕了。
第10页 “而且,你可怜人家干嘛,”系统君乘胜打击,“在人家眼里,说不定你才是个小可怜。” 说的好有道理,阮绵绵竟无力反驳。好吧,自己不该为了一只烧鸡就被牵着鼻子走了。况且这烧鸡还是用她的血汗钱买的! 二人就着桌边高低不平的破板凳坐下。一人一半开始吃起了烤鸡。虽然冷了点,可还是好香啊!阮绵绵心里喟嘆道,还是得多攒些钱,这样想吃啥好吃的,都不用犹豫。只管手一挥,银子一付,啥吃食都能买到。真的好想过这样的日子吶! “我姓阮,叠字绵绵。公子以后叫我绵绵就成了。”阮绵绵一边铺床,一边开口说道。 绵绵,话音在舌尖绕了绕,却没有说出声来。“我姓王,家父起名‘玄策’二字。” 阮绵绵心想,我早知道你名字了。 “姑娘,姑娘......”王小正太似乎有些找不准称唿。 “怎么还叫我姑娘,叫我绵绵就行了。”阮绵绵拍了拍被子,“那我就叫你阿策,可以吗?”叫出口的那一刻,阮绵绵总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这名字曾喊过千百遍。 “当然可以。”小少年望着阮绵绵,烛光侧打在他左半边脸上,不怎么看得清神色。他是家中独子,自幼管教极严。除了父母长辈,第一次有人这么亲近地唤他的名字。可是,自己却似乎并不怎么排斥。 “那就这么说定了。”阮绵绵心里还是挺高兴的,早点打好关系,对看护任务对象的三观很有帮助。因为善意也是需要时间一点点累加的,这样才能长长久久地对任务对象产生影响。 夜里,两人一人一头挤在小木床上。幸亏阮绵绵先前藉口天气转凉,向芸姨又讨了一床被子来。否则说破了嘴巴,小正太也不会答应挤一张床的。 眼下,小正太才十一二岁,自己这身子比他还小。实际上也没什么男女大防可言。再说了,总比睡地上冻坏一个好。抱着这样想法的阮绵绵睡得很香,完全不在意。 显然,阮绵绵是从她那个时代的观点在看问题。 小少年王玄策接受的却是“男女七岁不同席”的教诲。因而,这一夜睡得很不踏实。 素昧平生,到底为何如此相助?绝不是‘母亲于她有恩’这类谎话。那原因又是什么?为什么要千方百计地接近自己?似是想到了些什么,小少年王玄策的眼眸渐渐变得深沉。烛光已灭,再探究时,面上却已然是一片平静。 第6章 【说服】 在如意酒楼的小杂间里休养了半个月后,小正太王玄策身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 阮绵绵开始琢磨着下一步该怎么办。一直藏着小正太总归不是个长久之计。俗话说:纸包不住火。留在这么个客人来来往往的热闹小酒楼,迟早有一天会被旁人发现的。 实际上这些日子以来,阮绵绵每天都提心弔胆,生怕被人知晓自己藏到了个罪犯在屋子里。要知道一旦被发现了,那她和小正太两人都得去见阎王爷喽。 除此以外,阮绵绵还有别的顾虑。 总困在一方小天地里,是养不出人中之龙的。要是任务对象三观没长歪,但才能没了,估计也不算是任务完成。 而且,小正太也不是个她能随意圈养的人吶。如果不抢先提出建议,估摸着小正太没几天就要自己告辞离去了。真到了那时候,自己再死气白咧要跟着他一起走,估计也是不大容易的。 考虑到以上种种,阮绵绵觉得还是得走,走得远远的。不光得离开如意酒楼,连这安阳城也最好别待下去了。毕竟小正太他爹是前任太守,保不准这城里有谁见过小正太王玄策这张脸。万一往后哪天见着了,抖搂出来,那就全完了。 理是这么个理,但眼下阮绵绵是绝计走不了的。且不说还欠着芸姨一月工钱,满打满算也要再干上半个月才能抵得清。此外,路费也是要耗银子的呀。阮绵绵的兜里现下只余着一百来文钱。 唉,这正是一文钱难倒英雄好汉吶! 阮绵绵好想仰天长啸一嗓子。 “喂!宿主,戏别太多。”系统君日常泼凉水,“我可没看出你和英雄好汉这些词有一丁点儿关系。” “......” 阮绵绵:筒子,或许你偶尔可以保持一下安静。 阮绵绵暗搓搓地琢磨了一整天,脑细胞都前赴后继地殉职了一大堆。最后决定还是干完后半个月,抵掉预支的工钱,就带着小正太麻熘点离开。命要紧,路费什么的,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他们又没有什么固定的目的地。 不过怎么说服小正太再待半个月,并且还跟她一起走。这又是一个难题。 “筒子,筒子,你有没有什么好法子?”阮绵绵打起了系统君的主意,希望系统君能贡献出锦囊妙计,一举解决难题。不过—— “哼!刚才不是还让我保持安静吗?!”系统君还真是傲娇又记仇。 阮绵绵:嘤嘤嘤,刚才不该嘴碎。 ****** 锦囊妙计终究难寻,于是乎,阮绵绵暗搓搓地决定用最老土的苦肉计。虽然十分俗套,但用得好的话,也能有奇效。总之,不论黑猫白猫,抓着老鼠的就是好猫。此时阮绵绵的脑袋瓜里对这话也是深信不疑。怕什么俗套,能奏效就行!
第11页 天渐渐暗了下来,阮绵绵拿着块抹布,把锅灶里里外外都擦了个干干净净。然后,慢腾腾地拖着步子往小杂物间走。 系统君:宿主,平时一到要休息的时候,你不是走得贼快嘛?今天怎么学起了王八,熘达得这么慢。 阮绵绵:筒子,你就不能说点好话吗......还有,心里有事的人都这样。这叫什么来着。奥,对了,‘踌躇难行’。 系统君:你确定这不是你现造的词儿? 阮绵绵:我不确定...... 揣着一肚子心思的阮绵绵回到了自己的小窝,有点怂地不知道怎么开口。怎么想都觉得好羞耻。 “绵绵可是有什么事?”还是小正太先开的口。虽然称唿亲近,但语气还是客气疏离的。阮绵绵心里又凉凉了几分。照顾了这么多天,小正太也没熟络起来。这时候再动花花肠子,估计也是白瞎。 系统君:切,你脸皱得跟包子褶似的,除非是个眼盲心木的,否则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不对劲。 阮绵绵:好了,筒子,你可以下场一段时间了。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与其憋在心里瞎寻思折磨自己,还不如麻熘点解决,早结束早好。 抱着这样的想法,阮绵绵心一横,决定暂时舍下脸皮,促成大计。 “阿策,你身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吧。”阮绵绵小心翼翼地开口。 “已经大好了,”小正太王玄策似乎了悟了些什么,眼睫毛扑扇了一下,随即浅笑道:“叨扰了这么些日子,也是时候该告辞离去了。”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阮绵绵急得摆了摆手,要是小正太误以为自己是嫌他麻烦,因此拐弯抹角赶他走,那就糟了! “我......我是想说能不能跟你一起走!”阮绵绵鼓足了勇气,一口气说完。不过怎么有种求私奔的即视感。阮绵绵深感自己的脸皮已经掉了一地。 空气有那么一瞬间似乎凝固住了。阮绵绵明显看到小正太脸上愣了愣。 完了,估计他想歪了! 阮绵绵脑子里不听使唤跑出了上面一行字。 “太守夫人对我有恩,跟着你才能报答这份恩情。”阮绵绵急急忙忙解释,“况且,我一个人也没个挂念,在哪儿待着都一样。” 阮绵绵顿了顿,指甲掐着掌心,硬生生逼出了些泪光,到了用苦肉计的时候了,“我......我不想老是一个人孤孤单单。你没来之前,屋子里就我一个人,每晚我都怕极了。” 为了说服小正太,阮绵绵也不管什么脸面了,继续不遗余力地自黑,“我先前常住在破庙里头。那些生了病的老乞丐,成天吃不饱的小叫花子总是睡着睡着,人就没气了。”声音里渐渐带了些哭腔:“我好害怕。怕自己哪天也这样悄摸摸地没了,怕他们的鬼魂会回来庙里吓我,怕就算死了也没人记得。” 泪花了视线,阮绵绵也不知道小正太到底信不信:“酒楼里现在虽好,但掌柜的不喜欢我,等芸姨回老家生孩子去,也不知道掌柜的还会不会继续让我留下。他一向嫌我个头小,干活不如别人快。我都晓得的。”这话确实是肺腑之言,要是没有芸娘在,李掌柜确实能做出这事儿来。 想到这茬,阮绵绵是真的有点伤心了,刚来那几天吃不饱穿不暖的滋味简直是太难忘却了。想想都怕得慌。 于是阮绵绵抽泣着,小瘦肩膀一耸一耸的。 “别哭了。”温温柔柔的嗓音,是还没到变声期的小正太。接过递来的干净棉巾,阮绵绵胡乱擦了下脸。棉巾是温热的,显然在水里浸湿过。小正太真是忒细心了。阮绵绵也打心里不希望他以后变成个冷心肠的人。 “我只问你一遍,”小正太的手按住了阮绵绵的双肩,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你确定要随我一同走?就算风餐露宿,缺衣短食也不后悔?” 阮绵绵止住了哭泣,定睛看着小正太,重重地点了点头。 少年目光灼灼,似是满天星辰洒落其中。“记住你今天的话。”嗓音略低,却极其坚定。 阮绵绵的鼻尖还有些微红,这就算成功了?!幸福来得太快,阮绵绵还有点懵。 系统君:没错,是成功了。赶紧收起你那副呆样子罢,太辣眼睛了。 ****** 自那天煳里煳涂说服小正太跟着她离开,奥不,是小正太带上她一起走后,阮绵绵又在如意酒楼干了半个月活。然后藉口投奔远方亲戚,向芸娘辞了行。 临走前芸娘硬塞给了她一小块碎银子。摸着阮绵绵的脑袋也不忘再三嘱咐:要是找不着亲戚了,只管再回来就是。 离开这里,旁的倒好,但芸娘阮绵绵是真的捨不得。谁的心都不是石头做成的,谁真心对自己好,是不用说都清清楚楚知晓的。 不过人生或许也就是这样,聚散不由人。有时为了更重要的目标,就算路旁的景色再美,也不能为之停歇不前。只能挥挥手,笑着告别。 背着大大的包袱,阮绵绵有些伤感地往后街走——这是约好了的汇合点。 “怎么了,”是小正太的声音,头顶又被人轻轻地揉了揉,“绵绵,不要伤心,以后总有机会再回来看看的。”
第12页 “嗯。”收拾好心情,阮绵绵点头应了一声,“走吧,阿策。我们往哪儿去?” “往东,去绥远城,那儿有间渠源书院,院长是当今大儒斐元老先生,授课的夫子也都是声名远播的贤能人士。” “这么厉害!”阮绵绵顿时对这间渠源书院充满了好奇。 “父亲原先也预备着送我去那边求学的,”少年的声音顿了顿,带了些豁然的笑意,“只因母亲不舍,这才作罢。” 阮绵绵努力让气氛好起来,“也不知道那里收不收女学生。” “绵绵也想去求学?”小正太的声音里带了丝认真,似乎在思考可能性。 “这么厉害的书院肯定很贵,我可念不起。”阮绵绵摆摆手。 “若是能通过渠源书院的考验,则可免收束脩。”小正太耐心解释道。 真是间有个性的书院啊。阮绵绵心里不禁感嘆道。渠源书院,阮绵绵在心里默默念叨着这四个字。这会是他们下一个久留之地吗? 两人并行的身影越来越远。往后会是怎样?尚且还是个未知数。不过吶,相互扶持着,这心里,才总不至于孤单。 第7章 【书院】 交通闭塞的年代,可选的出行方式并不多:乘船,坐马车,或是自己骑马。 不过这三样对阮绵绵和小正太来说都不是容易事。原因很简单,就两个字:没钱。 虽说临走前芸娘给了一小块碎银子,但主要被阮绵绵用来添置干粮了。毕竟少走一天路,还可以补回来。少吃三天饭,人就得两眼冒金花了。 阮绵绵是个挨过饿的,在盘缠不多的情况下,她主要考虑的还是填饱肚子。 两人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常常找间破庙或闲置多年的老旧屋子就对付着睡上一夜。 偶尔运气差,荒郊野外也不是没住过。前后几十里路没有一户人家,夜里悉悉索索各种小声响,简直可怕。 幸亏一路上有小正太同行,这要是阮绵绵一个人吶,早吓出毛病来了。 凡事都有好坏两面。虽然确实受了不少罪,但也有值得高兴的时候。有些大娘大婶看他二人年幼,会热心肠地邀他们在家中留宿一晚,准备热腾腾的农家小菜把他们肚子填得饱饱的。 淳朴的老乡赶牛车上集市时,也会顺道捎他们一程。小正太王玄策练的功夫,经过实战,可以抓些野味烤着吃了。撒上一些盐巴,也能暂时补补营养。 ****** 日子一天天过去,等到枫叶都红遍山野的时候,阮绵绵和小正太终于来到绥远城外。 城楼很高,城墙上立着一排守卫,城门外还站着两个守门小兵。他们个个身穿铁甲,手持长戬,神色看上去十分严肃。 阮绵绵心里犯嘀咕,也不知道查不查什么户籍或是通关文书之类的。要是查的话,那就完蛋了。她和小正太都是黑户,压根没有这些东西啊。 不过万幸的是,城门口来来往往的商人农户很多,也没见有被排查的。于是阮绵绵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绵绵,发生什么愣,”是小正太的声音,隐约有些笑意,“总算到了。这就是绥远城。”估计小正太以为自己不识字。 也对,作为一个没爹没娘,连饭都吃不饱的小可怜,目不识丁似乎才更合常理。于是乎阮绵绵便装作刚知道的样子,一脸惊喜。 “我们先进城,余下的再另做打算罢。”小正太声音清亮,一扫之前的疲意,阮绵绵不由侧头望去。这一路奔波下来,小正太明显消瘦不少,下巴也渐渐显露出稜角。只那一双眸子依旧坚定,似是万千星辰都淬在其中。 阮绵绵不知怎的,忽然想起系统君常挂在嘴边的那个词“气运之子”。其实平心而论,系统有一点确实没说错,这样的天之骄子,如果不是天道故意设难,怕是她一辈子都没机会接触到。 不过这些繁芜的情绪也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被阮绵绵自己给强行压下去了。“好,咱们快进去吧。”阮绵绵收拾好心情,语气轻快地回应道。 绥远城,渠源书院,总算是来了! 赶了这么久路,终于到了目的地。总得好好洗漱休息一番。于是二人寻了一家偏僻的小客栈,预备着住下。 因为地段不好,所以前来吃饭投宿的客人都很少。当阮绵绵和小正太二人一前一后迈进门槛时,店老闆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柜檯后头打瞌睡。头一点一点的,鬍子也跟着上下抖动。 “掌柜的,住店要多少钱一晚?”阮绵绵清了清嗓子,故意提高嗓门。 店老闆一抖索,眯着的眼半睁开,左右打量了二人一番,有些迟疑地开口道:“最便宜的也得三十文一晚。” 确实是公道的价格了,“可有热水?我们也好洗洗身子。”这是阮绵绵想要住店的一大原因,要是能泡个热水澡,美美地睡上一觉,那才真算得上舒服! “热水管够,”那掌柜的摸了摸半白的鬍鬚,“不过得另加上十文。” 热水澡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阮绵绵狠了狠心,从包袱里数出四十枚铜板,依依不捨地递了过去。 “小二,还不赶紧带两位小客人去楼上开间厢房!”掌柜的眉开眼笑地数着铜钱。
第13页 “哎,马上就来!”小二也顾不上抹桌子了,将抹布往肩上一搭,就三步并两步走了过来,“得嘞,两位客官随我上楼罢。” “待会儿别忘了送热水上去啊!”后面传来掌柜的中气十足的嘱咐声。 “好嘞!”小二回头应声道,“您放心,忘不了。” ****** 不知道小正太是什么想的。但对于累了这么些日子的阮绵绵来说,洗完热水澡的感受归纳起来就四个字:重!获!新!生! 以后要是发达了,一定要天天泡热水澡,好好地享受人生!这是眼下阮绵绵脑子里最真实的想法。 系统君嗤之以鼻:“切,能不能有点大志向!成天琢磨这些个没出息的事,也不嫌丢人。” 阮绵绵抱着软乎乎的被子在床上拱来拱去,“系统君,心疼你无法体会泡澡的乐趣。”呜呜呜,真的好舒服,继续拱。 系统君一脸黑线:“提醒你,不要干这么蠢的事。屋里头还有旁人呢。” “刚才小正太不是出去了吗?”阮绵绵呆住了,这副蠢样子可不适合被人看见。 “切,出去了就不能再回来啊。”系统君日常打击中,外带一脸看戏的表情,“早就跟你说了,少干蠢事。现在知道丢人了吧,哼!” 阮绵绵这下也不拱了。动也不动,头埋在被子里,像只鸵鸟似的,死活不愿意也露出来。 希望小正太刚才没注意到她那番蠢动作。阮绵绵暗自祈祷。 不过事与愿违,阮绵绵听见脚步声渐近。 “绵绵,别捂坏了。”声音清清亮亮,带着丝笑意,“先前可不知道,绵绵原来这般活泼。”用词委婉,但阮绵绵还是能听出话外之意。 呜呜呜,好丢脸。“筒子,你能不能提供隐形功能呀。”阮绵绵脸埋得更深了。 “想太多!压根不可能的事儿。”系统君不留情面地打破幻想。 有人轻柔掀开被子,把她的脸露了出来。“绵绵,热坏了吧。”阮绵绵贴在额前的碎发被人轻抚到了耳后。 阮绵绵还是怂怂地耷拉着脑袋,余光瞥见了少年的手指修长而干净,看上去赏心悦目。再瞅瞅自己的一双短爪子,顿时感受到了造物主的偏心。 “喂,宿主,想开点吧。毕竟嘛,再钻牛角尖也改变不了事实。”系统君语气调侃。 阮绵绵:......你可闭嘴吧,筒子。 ***** 渠源书院依山而建,位于绥远城的南面。阮绵绵和小正太早早地就起来了,一路问行人,这才好不容易寻到书院门口。 “阿策,”阮绵绵不安地扯了扯小正太的衣袖,“现在应该不是......不是入学的时节吧。”阮绵绵侧仰着头,看向小正太,不自觉流露出些许担忧。 “绵绵不必担心,”小正太回眸解释道,“渠源书院从不设固定的入学时间。只要通过斐元老先生的考验,随时都可入学。” 不拘一格收学子?这么人性化?! 不得不说,现在阮绵绵对这间书院是充满了好奇。斐元老先生这办学思想是相当先进吶。 似是看出阮绵绵心中的想法,小正太低眸浅笑,眼波流转,“斐元老先生确是个奇人。我亦仰慕多时。眼下终于得以相见,也算是了一桩心愿。” 二人拾阶而上,刚迈过书院大门没几步,就听到有一苍老浑厚的声音自身侧传来。 “两位小友留步,”却是个鹤髮童颜的老者,握着一柄竹笤帚,似是在清扫落叶,“看二位小友穿着,似乎并非院中学子。不知前来此处,为之何事?” “老先生,”小正太王玄策微微拱手,语气谦逊,“我二人慕书院之名久矣,故特意前来此地求学。” “原来是为了求学啊,”老先生抚了抚鬍鬚,似是很满意这番回答,“随我来罢。” 于是阮绵绵和小正太便紧随着那位老者,穿过了大半个书院。一路上阮绵绵止不住四周张望。没办法,她对这间相当好奇,实在做不到小正太那样目不斜视。 抬眼处,只见屋舍齐整,古树苍天。青石板路和绿茵草地阡陌间错相交。池塘亭台也是一应具有。清幽雅致,却又不失书卷气息。不过眼下十分安静,学子们估计还在学堂里听夫子授课。 阮绵绵心想,要是能留下,那可真不错。书院这种地方即便有什么磨难,应该也惨烈到哪里去。而且,又能习得真才实学。真是再好不过的去处了。 “到了,就是这儿,”老先生止住脚步,走神中的阮绵绵一时间没停下来,于是便一头撞到小正太的后背上,鼻子被撞得生疼。 “这位小友可真是个马虎的性子。”略有些调侃的声音,正是那位老先生。阮绵绵手捂鼻子,眼里直泛泪光。 小正太也轻笑着揉了揉阮绵绵的发顶,“下次走路可得专心了。” 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 “两位小友且暂候此处,老夫替你二人通传一声,再进去不迟。”说话间,老先生已抬腿走进院子。 “自是无妨,多谢老先生。”小正太应对自如。阮绵绵也学着小正太的样子,低头拱手相谢。
第14页 “阿策,”候在院外的阮绵绵闲不住开口了,“也不晓得这测试要考什么内容,好不好过。”阮绵绵念念叨叨,“依我看吶,肯定难通过,要不然这么有名的学院呀,早就人满为患,挤不下去了。” 小正太看着阮绵绵团团转的慌乱模样,觉得有些好笑,但仍轻声安慰道:“绵绵不必忧心,即便求学不成。但若能见上斐元老先生一面,亦不虚此行。” 这话说得阮绵绵心里踏实多了。没错,能见上个名家大儒,也算一桩幸事。而且,小正太毕竟是气运之子,过个测试应该不算难事。 此时的阮绵绵心里盘算的是:最好小正太能成功通过书院的测试,而自己则以书童的角色也跟着留下。 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小男孩的装扮,阮绵绵心里祈祷着:但愿他们看不出自己是个女孩。这个年龄段本来就是雌雄莫辨的时候。若是能留下来,旁的往后再做打算也不迟。 而且按小正太之前的说法,这渠源书院还是包吃包住免学费的,简直是为他们这样口袋空空的人量身打造的好去处。 阮绵绵暗暗祈祷一切都可以顺利进行。 系统君:哼!你想得倒美。 “少年易老学难成,一寸光阴不可轻。”渠源书院两侧门柱上的这十四个大字分外显眼,正是由斐元老先生当年亲笔题就。 那么等待阮绵绵和小正太的考验会是什么?他们又是否能有幸留下? 这一切吶,都尚且未知。 第8章 【考验】 “两位小友请进。”老先生笑呵呵地站在走廊上,正招唿他俩过去。 阮绵绵的小心脏开始扑通扑通地跳,原谅她大场面见得少,有点紧张。 阮绵绵又下意识地瞥了眼小正太,却见他神色自如,毫无异样。唉,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自己怎么就不能争气点,也淡定些呢。 “听说你们两个小娃娃想入书院读书?”一阵爽朗的笑声,语气十分亲切。并没有什么大人物的架子,倒是很像个邻家老伯。 “这是斐元先生,渠源书院的院长。”方才带他们前来的老先生在一旁细心提醒道。 “晚辈苏策,久仰先生大名。”小正太拱手行礼。 耳畔听闻小正太王玄策给自己起了个化名,阮绵绵也赶紧也有样学样:“晚辈阮眠见过先生。” 虽然她这个名字基本上说了真名也没人知道,但还是太女性化了。一听就知道是个女娃名,改成“阮眠”就稍微好点,也算是个男孩名。 阮绵绵之前听小正太提过,渠源书院基本都是招收男孩,并不开设女学。如果不加以掩饰,想以女娃的身份留下去,估计是挺悬。所以啊,阮绵绵才想了这么一出。也跟着小正太把自己的名字给稍微改了改。 “苏策,阮眠,”斐元老先生念了念两人的名字,随即笑了笑说道,“听你们两个小娃娃的口音,不像是绥远城本地的。老家哪里的?”。 说实话,阮绵绵觉得这位斐元老先生笑起来可真像个弥勒佛。都是微胖的身子,肚子有点圆,耳垂大大的,一笑起来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回先生的话,我二人老家都是临阳城的。”是小正太在回答。这种大场面,阮绵绵自觉不如小正太,所以除非必要,否则一概等待小正太开口。 不过,他们俩是从安阳城来的呀,为什么小正太要说成临阳? 这想法也只困扰了阮绵绵一小会儿。阮绵绵自己琢磨着,应当和改名是一个理,尽可能摆脱与以往身份的瓜葛。毕竟从明面上来说,小正太是个已经被处死的罪臣之子,不该存活于世了。 “临阳城吶,”斐元老先生沉吟了一阵,“那可不近。” 是不近,阮绵绵心里想着。别的地方她还不熟悉,但临阳城因为就在安阳城旁边,所以勉强还算了解。若是从那临阳城到渠源书院吶,路程估计还得再加上三五天。 “既然你二人前来求学,那应当知道书院的规矩。”斐元老先生的声音略略严肃了些。 “但凭先生出题。”小正太的声音沉着而坚定。 什么,要进入考验环节了?! 阮绵绵深感再不开口就来不及了,于是赶忙说道:“先生,我是来照顾我家少爷起居的。哪有......哪有那福气来求学。”阮绵绵挠了挠后脑勺,伪装出一副受宠若惊,但又难为情的样子。 总算说完了,阮绵绵不由长吁了一口气。 这下应该没她的事了,只要小正太表现得好,他们就应该能留下来了。而她对小正太也很有信心,“气运之子”这四个字就说明了小正太绝对是有非凡的过人之处的。话说连老天爷都看中了的人,阮绵绵不信入不了斐元老先生的眼。 不过,显然人算不如天算—— “这可难办咯,”斐元老先生踱步走近了阮绵绵,眉头微皱,有些为难的样子,“旁的书院吶,倒是听说有不少学子会带上书童。但渠源书院自开办之初,就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不许私带僕从。” 斐元老先生驻足在阮绵绵身前,语重心长道:“小娃娃,我这话,你可懂?” 懂,怎么能不懂。阮绵绵心里拔凉拔凉的。
第15页 便是榆木脑袋,也能听懂斐元老先生这话的言外之意了:但凡是书童随从之类的,一律不留。 这消息对阮绵绵来说不亚于晴空霹雳! 求学这事,少说也得几年工夫。要是这几年都不在小正太身边,那还谈什么完成任务,早生疏得跟陌生人一样了。到时候怕是哭都来不及。 “筒子,怎么办!怎么办吶!”这跟阮绵绵原本设想的相差太远,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要不,”系统君试探着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是说要不你就试试看,能不能通过考验?没准你就过了呢。” 这不算是个好主意,但却是眼下唯一的法子了。阮绵绵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硬着脖子申请参加考验了。 “先生,那我也想参加考验,成吗?”阮绵绵涨红了脸,深感自己提出这一请求简直就是不自量力。 “哈哈,这有何不可。”斐元老先生的笑声爽朗,“小娃娃莫要太紧张。” 成败与否,直接关系到任务能不能顺利进行下去。所以阮绵绵现在压根控制不了自己紧张的情绪。 “苏策,你先来吧。”斐元老先生通达地让阮绵绵排后,稍稍平息心情。 “是!”小正太朗声应答。可藏在袖中的手,却悄悄握了握身侧阮绵绵的小短爪。 可阮绵绵满脑子都是在猜测考验内容,也没心思细想小正太这一举动的含义。 眼看着二人一前一后走近了里间。阮绵绵心里还是很慌乱。 “小友莫急,先坐下喝杯茶,定定心神罢。”正是之前带他们来的那位老先生。 “谢谢先生。”阮绵绵依言坐下。可茶是怎么也没心思去细细品尝了。只一口气喝下,直烫得喉咙微微发痛。 “宿主,放轻松,对自己有点信心好不好。”系统君实在看不下去了。 “筒子,我就是有自知之明,才会这样。”阮绵绵觉得自己就像条在岸上苦苦蹦跶的咸鱼。总之是希望渺茫了。 约莫小半个时辰,斐元老先生和小正太王玄策终于从里头出来了。阮绵绵第一时间就站了起来,目光跟着他们走,也挪不开来。 二人仍相谈甚欢。斐元老先生满脸笑意,不住地抚着鬍子点头。小正太则紧随一两步,不时应答些什么。看上去神色较为舒展。 显然,斐元老先生对小正太极为满意。阮绵绵真心为小正太感到高兴,能在这么间书院求学,确实是件幸事。 不过,一想到自己,阮绵绵又立马像霜打的茄子一样,焉了下去。 “阮眠,随我来吧。”斐元老先生抬手招唿阮绵绵过去。 虽然斐元老先生笑呵呵的,看起来再亲切不过了。可阮绵绵心里的紧张却没有丝毫减少。因为她深知自己并没有拿得出手的一技之长。要想被斐元老先生看中并留下,怕是难。 “小娃娃多大了。”斐元老先生坐在书案后头,唠家常似的开口。 “九岁!九岁!”系统君出言提醒。 “回先生,我九岁了。”讲真,系统君不提醒的话,阮绵绵还真不知道这具身子多大了。 “可上过学堂?”斐元老先生还是那副笑呵呵的模样。 “认得一些字。”阮绵绵小心翼翼地应答,也不晓得这样的回答行不行。 斐元老先生略略沉吟了一会儿,又继续开口:“平时可爱看什么书?” 这时代有什么书阮绵绵还没搞清楚,也不敢回答得太细,只能模煳带过:“买不起书,只看过几本启蒙类的。” 斐元老先生指尖轻敲椅面,迟疑了一小会儿:“书法,骑射,乐理之类的可懂一二?” 阮绵绵很想点头。但实际情况却是,这些东西她确实一窍不通。看来是通不过考验了。 于是阮绵绵只能僵硬地摇了摇头,“回先生,都没学过。”话音低不可闻。 不过出乎阮绵绵意料之外的是,斐元老先生似乎并不惊讶,“听苏策说,你爹娘都不在了。先前还做过乞丐?” “是。”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苏策跟我说,你二人本不相识,他家道中落后,你因感激他母亲的恩情,便一直百般照顾他。”斐元老先生的声音疏朗亲切,目含赞许地打量着阮绵绵,“小小年纪便懂得知恩图报,不错,不错。” 接连的两声称赞让阮绵绵脑子都煳涂了,难道事情有转机了? “学问易做,品性却难求。”斐元老先生不无感慨,“往后在书院中,除了勤学补拙外,这份品性也要好好保持吶。”斐元老先生意味深长地看着阮绵绵。 “筒子,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这话的意思是要把我留下了?!”幸福来得太快,阮绵绵简直不敢置信。 “听这话的意思,应该没错。”系统君也证实了阮绵绵的想法,“宿主,我可真没想到你能通过。”系统君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不过此刻被幸福压倒的阮绵绵也不计较这些小事了。 “先生......先生的意思是......”阮绵绵抑制住狂喜的心情,想要求个明了回答。 “小娃娃,”斐元老先生站起身来,走到阮绵绵跟前,“你和苏策都可以留在渠源书院。”斐元老先生背过身去,踱步向外间走去,“以学子的身份留下。”斐元老先生走到门帘处驻足,回头向阮绵绵招手,“小娃娃还愣着干嘛,随我去外头罢。”
第16页 阮绵绵三步并做两步,紧随着走到了外间。她走出去的那一刻,坐在外间的小正太也起身望向她。小正太的嘴唇紧抿,暗含一丝担忧。 “我通过了。”阮绵绵迫不及待地朝小正太做口型。随即看到小正太嘴角微微上扬,眼睛里似是有星辰闪耀。 “苏策,阮眠。”斐元老先生正声道,“少年易学老难成,望你二人珍惜光阴,好好向学。” “定不辜负先生厚望!”小正太语气坚定。 “先生的话我会一直记着的。”阮绵绵也紧接着做出回应。 “元义,你带他俩找间空房,先去安置下来罢。” “是,先生。”门外有个年轻小厮恭敬应答。 于是,阮绵绵和小正太在和两位老先生告辞后,便跟着这位元义小哥一路走到了一排房舍前。 “李老伯,还有哪间房是空着的?”元义高声问道。 “李老伯是专管看顾学子寝室的。”趁着李老伯翻看名目本的时候,元义小哥特意回头向两人介绍情况。 “往后要是住的方面有问题呀,只管来找我。”李老伯也翻找好了,“东头左起第三间是空着的。” “多谢李老伯。” 接过李老伯递过来的钥匙,二人在元义小哥的指引下,终于找到了他们要住的那间屋子。 “好干净吶。”阮绵绵忍不住感嘆道,“真不像没人住的空屋子。咱们不会找错了吧。” 元义小哥笑了笑,“李老伯是个勤快人,就算是空房间也会定期收拾打扫的。” 原来是这样,阮绵绵四面打量着屋子。虽然不算很大,但东西什么都是一应俱全的,枕头,棉被,书案,书架,箱子,什么都有。过了好几月苦日子的阮绵绵此刻终于圆满了。对比起来,这简直是人间天堂好吗! 阮绵绵还在呆愣愣地四处打量,那边小正太王玄策还在和元义小哥寒暄。 等她缓过神来,元义小哥人已经走了。阮绵绵戳了戳软乎乎的枕头,又抱了抱崭新的被子,差点两行泪流出来。 一日不过三餐,夜眠仅需六尺。这样不愁吃喝的好日子总算被她盼到了! 第9章 【学堂】 “阿策,我们留下来了!以后就不用担心吃饭和住宿问题了。”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阮绵绵兴奋地向小正太王玄策分享自己的喜悦。 “是,再也不用担心这些了。”小正太眉眼染上笑意,“绵绵可以同我一起上学堂了。” 这话一出,阮绵绵也不知该喜该忧。喜的是有个稳定住处;忧的是居然还得上学!她短短十七年的人生,有一大半是交给学校了。现在到了这年代,没想到还得继续上学堂。也不知道能不能跟得上他们的课业。 也许是看出阮绵绵的担忧,小正太走到她跟前,微微弯腰,看着阮绵绵的眼睛,宽慰道:“绵绵不必担心,字不识得也不要紧。往后我慢慢教你。” 认繁体字倒是还不难。可问题是得自己写,并且还要用毛笔,那可就不是容易事了。 而且这认字写字明显还只是第一步,后面要学的估计还多着。怪不得刚才斐元老先生着重提醒她,往后要勤以补拙。阮绵绵是越想越慌。一头扑到被子里,深感前路艰辛。 “筒子,你能不能升级成学霸系统。”阮绵绵哀哀凄凄地向系统君求助。 “宿主,我劝你不要想太多。”系统君无情泼了一大盆凉水,“没有这功能。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最后一句简直是暴击。 “是我对你期望值太高了。”阮绵绵有气无力地开口,“筒子,老实说,你在系统界是不是也是只废柴。” “靠!宿主,你再说这样的话,我就爆炸给你看!”系统君怒火冲天暴走中。 “炸吧,看能不能把咱俩都炸回老家去。”阮绵绵继续咸鱼躺,“我心伤悲,莫知我哀。莫知我哀吶!” ****** 晚上去五谷阁(也就是俗称的饭堂)吃过饭后,阮绵绵和小正太一同回到了房里。路过李大伯门前时,两人被喊进去,各领了四套应季衣裳。这四套衣裳全长一个样,月白色里衣,外罩都是一熘儿黑色暗纹的。阮绵绵暗戳戳地想:这颜色设计怕不是为了防脏。 李大伯再三嘱咐他们,明早去学堂前,得换上这身衣服。学子们在书院内除了休沐日外,一律得穿着学院发的统一服饰。 阮绵绵心想着,这和现代的寄宿制封闭学校也没什么区别了。大伙儿被圈养在一起,吃穿用度一概相同。极大地杜绝了攀比现象的出现。i 晚上回去试穿衣服的时候,阮绵绵悲催地发现自己这副小身板压根撑不起衣服。 没办法,阮绵绵这身子太瘦太矮了!衣裳穿起来,多出一截,活脱脱就像个唱大戏的。 再转头看看已经整理好衣裳的小正太,阮绵绵心里只有一句话:人比人气死,货比货得扔。 小正太王玄策身量尚未长成,但腰背挺拔如松,皮肤光洁莹白和黑衣形成强烈对比。薄唇微抿,鼻樑挺直,凤目稍显疏离。整个人散发着一股矜贵内敛的气质。 阮绵绵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住了,真是赏心悦目吶!
第17页 似是感觉到阮绵绵的目光,小正太王玄策微微侧头,状似不经意地望过去。 阮绵绵慌忙转过头去,假装在看其他东西。但脸却不争气地一点点涨红了。 耳边好像听到了一声轻笑。 阮绵绵的脸更红了。 ****** “先生担心你们不认识路。特地让我来领你们去学堂。”一大早,元义小哥就过来敲门。 阮绵绵和小正太也已经洗漱穿戴好,于是关好门便跟着元义小哥走。 “对了,你们还没用过早饭吧。”元义小哥有些懊恼地问道,然后改道领着两人去了五谷阁。匆匆吃了点菜粥后,又带着两人往学堂赶。 一路上,元义小哥热情地给他们介绍渠源学院的基本情况。阮绵绵这才知道学子们依照年龄的不同,通常会被分到七个不同级别的学堂,分别是:甲乙丙丁戊己庚。每个级别又分为一二三四五六共六个小学堂。每个级别的带‘一’的小学堂最好,‘六’字的最次。 “先生说了,苏策小公子资质过人,嘱咐我将公子送到‘己一’学堂。”元义小哥自顾自说着,“阮眠小公子年龄还小,基础不足,让我领去‘庚六’学堂。” 这差距也太大了,大概就是学渣和学霸的区别吧。阮绵绵心里愤愤地想。这下她守在小正太身边的愿望又破空了。 虽然心里的小人正在捶胸顿足,仰天长啸。但阮绵绵面上只能接受。 “宿主,虽说是个吊车尾的学堂,但你能进来就已经算踩狗屎运了。暂时就别计较这些了。”系统君不忘吐槽。 阮绵绵依依不捨地看着小正太被元义小哥领走。心里嘆了口气:大概进渠源书院,就已经耗光了自己的全部运气吧。 看了看门外挂着的“庚六”小木牌,阮绵绵深吸了一口气,敲响了门。 “唷,哪来的小豆芽,”开门的是个中年大叔,看上去十分儒雅。大叔蹲下身子,颇为兴致地打量着阮绵绵,“你就是阮眠罢。” 阮绵绵总觉得大叔的眼神有点怪,就像看小猴子一样。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大叔站起身来,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瓜,语气轻快,“来罢,位子早给你腾出来了。” 阮绵绵跟着大叔走了进去。 屋子挺大,满满当当坐着三十多个小不点儿。每一行四个木桌,每个木桌后头窝着一个小不点。 阮绵绵一进去,三十多双滴熘熘圆的小眼珠子都齐刷刷地盯着她看。 阮绵绵简直萌得心都要化了! 太可爱了,一个个肉嘟嘟的小脸蛋简直就像剥了壳的鸡蛋。怪不得大叔看她的眼神那么怪,跟这些白白净净的小包子相比,自己活像个无意闯入上流社会的难民,焉了的小丝瓜。 大叔领着阮绵绵站在前头,向大家介绍,“这是阮眠,刚来的。大伙儿要帮他尽快跟上课业。” “是!夫子。”奶声奶气,萌化了。阮绵绵瞅着他们黑葡萄一样的小眼神,努力制止自己不要露出奇怪的笑容,以免吓到这些小布丁。 大叔指了指第一排中间的空位置,“你往后就坐这儿,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问夫子们,也可以问你这些小同窗。”夫子笑眯眯地给予鼓励。 阮绵绵听话地迈着小步子,走了过去。心里不禁暗自伤感:完蛋了,以后在夫子们眼皮底下,不能再打瞌睡偷懒了。 桌子上整齐地码着一小摞新书。阮绵绵拿起最上面那本,看了眼密密麻麻的竖排版繁体字,两眼发黑。 唉,小布丁儿们虽然萌化了,但这书可一点都不可爱。看来以后的日子也是难熬。 “阮眠,你书拿错了。”旁边的小布丁小声提醒,“应该拿第二本。” 阮绵绵又拿下了第二本。 “十五页。”小布丁好心提醒。 真是个热心肠的小可爱,阮绵绵现在好想吧唧一口亲上小布丁的嫩脸蛋。 “宿主!请你克制下心里无耻的想法!”系统君义正言辞制止。 那位大叔,也就是教他们诗文的夫子,念一句诗,小布丁们就跟着重复一句。阮绵绵也入乡随俗跟着念了起来。看来也没那么糟糕。 “阮眠,我叫钟子俊。子虚乌有的‘子’,克明俊德的‘俊’。”小布丁认真地自我介绍,“你可以叫我子俊。大家都是这么喊我的。”这会子属于课间,说这话的正是刚才提醒阮绵绵拿错书的小可爱。 “夫子说了,你刚来可能不习惯。让我多帮帮你。”慢吞吞的小奶音,“你不要害怕,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我。” 阮绵绵心想我可不怕你们这群小布丁。环顾了一下四周,阮绵绵发现很多小布丁都好奇地看着自己。但是可能不好意思上前。 天吶,真想戳戳他们每一个的小脸蛋!阮绵绵暗搓搓地想。 ****** 一天的课终于结束了。 阮绵绵第一时间冲出门,‘己一’学堂应该在‘庚六’学堂的南面。早上阮绵绵就是看着小正太他们往那边走的。 果然,这边都是‘己’字开头的学堂。阮绵绵按着顺序数过去,总算找到了挂着‘己一’木牌的屋子。
第18页 阮绵绵探头朝里面看过去,很多人还没走。也不知道小正太走了没。 阮绵绵窝在门口旁边,仔细盯着出来的每一个人。大家都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阮绵绵自我催眠:我是透明的,我是透明的,别再看我了。 “切,宿主,自欺欺人是没用的。”系统君日常吐槽。 阮绵绵也不在意,还是目不转睛地瞅着门口,生怕错过了小正太出来的身影。 “唷,阮眠你是来等苏策的罢。”正是昨天领他们进书院的老先生,走在他身后的便是小正太王玄策。 “早点和阮眠去吃晚饭吧。”老先生笑眯眯地望着他俩。 “夫子,那我们就先走一步了。”小正太说完,便转头拉着阮绵绵的衣袖,一同朝五谷阁走去。 “阿策,那位老先生也是夫子吗?”路上阮绵绵好奇地问。 小正太放慢了脚步,耐心解释:“那是升济夫子,专教乐理的。” “原来如此,也不知道升济夫子教不教‘庚六’学堂。”阮绵绵很喜欢这位老先生。 “升济夫子只教‘己一’至‘甲一’的六个学堂。”小正太的话让阮绵绵有些沮丧。 许是看出了阮绵绵有一丝丝低落,小正太揉了揉阮绵绵的发心,安慰道:“绵绵好好学的话,会有机会的。” 这希望估计是渺茫了,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因此阮绵绵的心情很快就恢復了过来,开始念念叨叨地和小正太商量晚饭吃什么。 尽管难以抉择,但不得不说,这真是个甜蜜的负担吶!这么吃下去,阮绵绵预感到自己的小身板估计没几年功夫就会像泡了水的馒头一样肿起来。 这画面好像有点恐怖。阮绵绵摇了摇头,甩开脑子里的可怕想法。 “绵绵?”小正太停下脚步等她。夕阳的余晖轻柔洒下,给他周身蒙上了一层薄光,看上去恍似画中人。阮绵绵突然有些期待小正太王玄策长大后的样子。 “来了!”阮绵绵轻快地跑过去。不管未来怎样,她都希望能陪着这个少年,度过他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段时光。 第10章 【规则】 光阴似箭,日月荏苒。 在书院求学的日子平淡而充实,不知不觉间,三年的光阴已从指缝悄悄滑过。 阮绵绵这具身子长到十二岁了,之前瘦成皮包骨的小身板也渐渐变得匀称。鹅蛋脸,两颊微微有些婴儿肥,柳叶弯眉杏仁眼,笑起来还是挺讨喜的。 不过令人惋惜的是,长期的营养不良让阮绵绵的身量长得较慢。眼下,任务对象王玄策已经比她高出一个半头了。 因此,阮绵绵常常得仰着头和他对话,脖子累得够酸。为了能多长高点,阮绵绵每天坚持早晚喝上一大碗豆浆。满心期盼着一觉醒来,个子能再拔高点。 不过效果并不明显,倒是胸前悄悄地鼓了起来。还好现在年龄稍小,衣服穿宽松点就看不出了。 在渠源书院的日子大体上很舒心。阮绵绵担心自己再待个几年,估计都不想离开了。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绵绵在想何事?”来人声音低沉,带了些嘶哑。十五岁的王玄策身量挺拔,喉头微微隆起,下颌处稜角初显。眉眼也渐渐长开。一双狭长丹凤眼,眼尾微翘,瞳如点漆。顾盼间似星辰流转。眼神却又分外清明。加之喜怒时常不形于色。直叫人感嘆:好一个清朗贵气的翩翩少年郎! “没想什么。”即便每日相对,但阮绵绵还是不得不承认,王玄策的这身形颜值都不是一般得高吶。 “绵绵近日课业可跟得上?”少年从书架抽出了一本书,端坐于案前。一边看书,一边状似随意地开口。 “呃......”这个问题着实让阮绵绵有些难为情,这三年来,王玄策一路从‘己一’学堂升到‘戊一’,再到现在的‘丁一’。反正都是最优秀的那一批。 而反观阮绵绵自己,那就暗淡多了。从‘庚六’学堂到‘己六’,再到‘戊六’。一向吊车尾吊惯了。 虽然每次升入上一级学堂,都得进行一场测验。按表现重新分入不同等级的学堂。但阮绵绵并没有咸鱼翻身过。一直稳稳待在含‘六’字的学堂。三年皆是如此。 “我......我觉得夫子说的,大部分都能听懂了。”阮绵绵有些心虚地回答。实际上,在渠源学院就读的学子大致分为两种:一种是家底丰厚,入学前就已经请过先生在家中教了多年的;另一种则是天资聪颖,自学也能成才。总之,要不有底子,要不就有天赋。 王玄策是属于两者兼具的。而阮绵绵就尴尬了,她两者都不搭边。只因为斐元老先生看中了‘知恩图报’这一品性,才得已破格留在渠源书院。 作为一个既没基础,又缺天赋的倒霉蛋。阮绵绵只能在勉强在吊车尾的学堂混个中下游。 骑马她不敢;射箭没力气;乐理缺天赋;文章东拼西凑;古文读都顺都难,更别提背下来。 唯一能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会写常见字的繁体版了。好歹也算摆脱了文盲的帽子。不过她那手歪歪扭扭字实在没眼看。 所以可想而知,谈到课业,阮绵绵想不慌都难。毕竟大家都还是要脸的。
第19页 “绵绵,过来。”王玄策合上书,抬头定定地望向阮绵绵。语气虽轻缓,却不容拒绝。 阮绵绵迟疑了片刻,一步一挪地走到了书案旁。王玄策不会要考她课业吧!阮绵绵慌得要死,心里不禁哀嚎:估计又得丢人了。 “绵绵,来,坐下。”王玄策站起身来,向阮绵绵轻轻招手。 阮绵绵眼含哀求地望了眼王玄策,却见他不为所动。于是乎,只能认命地嘆了口气,乖乖地坐下。手却垂在身前,无意识地揪了揪衣裳。 书案上已经铺好了一张白纸。王玄策微抬下颌,阮绵绵顺着他的目光,拿起了右侧的毛笔。 “《洛神赋》这篇文章,你们应当刚学过不久罢。”看似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王玄策微侧着身子,一手负于身后,一手细细慢慢地研墨。 阮绵绵呆呆地点了点头。心里大概猜到了接下来要做什么。 果不其然,只听到耳旁传来略有些低哑的声音:“写给我看看。” 阮绵绵想得没错,就是万恶的默写!沾了些墨汁,阮绵绵开始聚精会神地写了起来。不过速度却极慢。 原因有两点:一是她实在不习惯软塌塌的毛笔;二是这篇《洛神赋》她只会前面一小部分。后面的辞藻太多,她怎么也记不住。常常背着背着就乱了。 “黄初三年,余朝京师,还济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感宋玉对楚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赋。其辞曰:余从京域,言归东藩。背伊阙,越......”刚写没多久,阮绵绵就卡住了。 ‘越’后面那字怎么写来着?阮绵绵简直绞尽脑汁。不过越急越想不出来。琢磨了好一会儿后,阮绵绵终于死心了。肩膀一沉,握笔的手也松了,侧仰着头求助地望向了王玄策。 少年指间沾了点水,慢条斯理地在书案上写下了‘轘辕’二字。 阮绵绵睁大眼睛看清楚了,又开始埋头继续写: “越轘辕,经通谷,陵景山。日既西倾,车殆马烦。尔乃税驾乎......”完了,这么快又卡住了。阮绵绵头低得像只鹌鹑,老老实实地盯着前面的字,希望能藉此找到灵感,想起接下来的内容。反正是不好意思再求助了。 “尔乃税驾乎蘅皋,秣驷乎芝田,容与乎阳林,流眄乎洛川。”少年的嗓音因为变声期的缘故,低沉中略带些嘶哑,不过吐字却十分清晰。“绵绵,后面的你还能记起来吗?” 阮绵绵也不说话,只丧气地摇了摇头。 坦白说,接下来的句子她确实不会。于是默默地放回了毛笔。 “余情悦其淑美兮,心振盪而不怡。无良媒以接欢兮,托微波而通辞。愿诚素之先达兮,解玉佩以要之。”少年低哑的声音再度响起,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似乎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虽然还不会背,但毕竟也跟着夫子摇头晃脑读了很多遍。阮绵绵依稀记得,后面紧接着的不是这几句啊。 不过,阮绵绵自觉记性也不大好。也就没再深想。 “我往后会好好学的。”阮绵绵哼哼吱吱地主动认错,声音越来越低。 “罢了,”王玄策立起身来,声音里藏了丝笑意,“绵绵还小。不过——”少年微微拉长了语调,“读书一事不可荒废。懂吗?” 阮绵绵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只心里还在嘀咕着:我可比你大多了。 ****** “阮眠,阮眠!我跟你说话呢,你怎么老发呆。”这是已经从小包子长成小少年的钟子俊。个子也比阮绵绵高出半个头了。 “我在听,你说吧。”阮绵绵缓过神来。 “你要是再这么成天发呆,明年估计就得被书院清出去了。”钟子俊小声嘀咕着。 怎么回事?这是什么意思? 对于这类关系重大的事情,阮绵绵一向耳朵尖。 “欸,子俊,我问你。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阮绵绵一头雾水,“为什么书院要把我清出去?不是一共要念上七年吗?” “怎么,你来这么久了,还不知道书院的规矩?”钟子俊显然也很惊讶,眼睛都快瞪圆了,“我还当你不想再念下去了呢。” 书院有什么规矩?这是阮绵绵此时最想知道的事。于是赶紧追问。 在钟子俊细緻地讲解下,阮绵绵总算是了解了。原来渠源书院后三年实行的是淘汰制。从‘丁’字开头学堂,升到‘丙’字开头的学堂之间有一场大的考评。大概要淘汰掉六十余人。 六十余人是什么概念呢?举个例子就好理解了。现在每个小学堂大概有三十人上下。也就是说一下子要少两个小学堂的人数!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批人大概就是吊车尾那两个小学堂的学子。 当阮绵绵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的时候,钟子俊点了点头,“你想得没错。剩下的一百二三十个学子,再继续分入六个小学堂。往后每年再清除掉五十人。” 阮绵绵默默算了算,忍不住咋舌:“也就是说升到‘乙’字开头的学堂时,还剩下七八十人。”在阮绵绵不可思议的眼神下,钟子俊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升到‘甲’字开头的学堂时,岂不是只剩下二三十个人!”阮绵绵被这个数字吓到了。天吶,这简直是地狱模式的升学。
第20页 “是,最后每个小学堂只留下四五个人左右。”钟子期补充道,看着阮绵绵身无可恋的模样,宽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兄弟,别担心!绥远城最大的留仙酒楼就是我爹开的。你要是被清出书院了,我就让我爹给你在店里谋个事儿做。” 阮绵绵耷拉着脑袋,显然还没从刚才的刺激中缓过神来。 “嘿,阮眠,你别这样,看着怪难受的。”钟子期扑扇着睫毛,眼神清亮,小心翼翼地开口,“要不这样吧,我家里还有当铺,武馆,布料铺。反正多着呢,只要你想,我就求我爹把你弄进去,谋个差事。怎么样?等往后我接手了呀,保准升你做管事的!” “子俊,谢谢你,”阮绵绵有气无力地回应,“我不能走,我还想再在书院里多待几年。”毕竟还有任务,阮绵绵身不由己。就算是炼狱模式也得咬着牙,硬往上沖。 “筒子,我预感后面几年不会轻松。”阮绵绵深深嘆了口气,趴在了书案上,两眼无神。 “宿主,祝你好运!”系统君有些幸灾乐祸,“还有啊,别指望我,我可不会提供帮助的。只能靠你自己了。欸,宿主,宿主!你怎么了?”系统君这才注意到阮绵绵的状态有点不正常。 “我在想,如果再重来一次,能不能不走书院这条支线。”阮绵绵忍不住控诉道,“这难度也忒大了吧!这相当于要让我跟一群学霸竞争名额呀!” “宿主,冷静,冷静!”系统君出言阻止,“你可千万别动啥歪脑筋啊!不是想重来就能重来的,搞不好咱们都得完蛋。” 阮绵绵恨不得仰天长啸:“人生无望吶!何以解忧?!!!”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渠源书院的设定(通俗版讲解): “甲乙丙丁戊己庚”六个年级。‘甲’开头的是最高年级,‘庚’开头的最低年级。 每个年级雷打不动有六个班(不过班级人数会有变化) 目前:阮绵绵在‘戊六’学堂 王玄策在‘丁一’学堂 备註:按成绩和天赋分班,一最好,六最差。 前四年,每个班有三十人上下。虽然每学年大考一次,按成绩重新分班,但不会淘汰任何人。 但后三年很残酷。 丁—丙之间的升学考会淘汰六十人。剩下一百二三十人按成绩分入六个班,此时每班人数是二十左右。 丙—乙之间的升学考会淘汰五十人。剩下的七八十人还是按成绩分入六个班。每班人数变成十二三个。 乙—甲,再淘汰掉五十人。只剩下二三十个人,分入六个班后,每班四五个人。 总之优胜略汰。把最好的资源留给最优秀的学子。一是能激起学生向学的念头,不努力就淘汰。二是假如人数太多,书院又不收束脩,会经营不下去的。 第11章 【蜜饯】 自打知道在后三年,渠源书院会清除掉一大批学子后。阮绵绵一改之前的懒散,开始起早贪黑地学习。 这份少见的勤勉让系统君也很惊讶,直啧啧感嘆:人的潜力真是不可小嘘。 不过说句掏心窝子的话,除了拼命学习,争取不被清出去外。阮绵绵也没有别的好办法了。 显然,要是按之前得过且过的态度继续念下去,能留下来的机率基本为零。到时候,别说任务不好完成,就是吃饭住宿也成问题。 阮绵绵虽然人有点散漫,但是在重要事情上从没怠懈过。因此,打定主意之后,阮绵绵就开始了苦行僧的生活。 早上天还没亮,阮绵绵就让充当闹钟的系统君喊她起床了。为了不打扰王玄策休息,阮绵绵每次都是轻手轻脚地穿好衣裳,提起灯笼,抱着书,然后小心翼翼地合上门出去。 天上零零落落地亮着几颗星星,叶面上结满晶莹透亮的露珠。恍惚间,阮绵绵忆起高中那段勤学苦读的时光。 那时候她数学怎么也跟不上,虽然每天认认真真地刷了一套又一套数学题,但成绩总是原地踏步。尽管自己感觉到是在慢慢进步中,但一到考试就不行,总差几分不能及格。 那段时间吶,她心里是满满的挫败感,也不好意思在别人面前表露出来。只能每晚自己躲在被子里悄悄掉眼泪。也不敢哭出声来,怕惹人笑话。 后来...... 后来吶,奇蹟也没有发生。直到遇见系统君,她的数学成绩还是在及格边缘挣扎。不过,当初那份全力以赴,百折不挠的劲头,却是她后来脑海中最美好的一段回忆。 收回思绪,阮绵绵独自提着灯笼赶去学堂。兜里还揣着昨晚自己留下的馒头。毕竟这么早,也没有早饭可吃。 空荡荡的学堂里,静得可怕。阮绵绵放下灯笼,借着烛光,开始一字一句念起诗文。 百尺楼台平地起。阮绵绵之前落下的课业太多了。不过幸好书本都好好保存着。眼下就是扎扎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地从第一本开始自学。 遇到不认识的字,或不懂的句子,就做个记号。回去可以问王玄策。 夫子授课时,阮绵绵腰杆挺着直直的,再也不跑神了。认认真真地在脑子里记下夫子说的每一句话。手上也不停歇,不时用毛笔把重要的部分记下来。有困惑的地方,一等课结束,就立马追着夫子问。
第21页 中午午休时间,只匆匆吃完饭,就又回到学堂。恶补之前落下的内容。困了就敲敲自己的脑袋,或站起来走两圈。再继续坐下看书。 晚上还是照旧去等王玄策,然后一起去五谷阁吃晚饭。以前阮绵绵都是慢腾腾地熘达,跟王玄策一路上边走边聊。现在阮绵绵则是两腿带风,就像踩了两只风火轮。拉着王玄策的衣袖,就火急火燎地赶路。 扒拉两口饭后,就趁着天还没黑,抓紧去练射箭。 等到夜幕渐渐笼罩后,阮绵绵就赶回住的屋子里。三下两除二洗完澡,然后继续点起蜡烛看书,边看边默读。等王玄策空闲的时候,再把白天积攒的问题,和晚上不懂的地方,一股脑拿去问个明白。 ****** 这样的日子,阮绵绵坚持了大半年。终于有一天,身体再也撑不住,发出了警告。 早上又到了要起床的时辰,阮绵绵想要爬起来,可身子却不听使唤。脑袋昏昏沉沉的,就像在梦里。 好难受,阮绵绵情不自禁窝成了一团。身上一阵冷,一阵热。 “绵绵,绵绵,你怎么了?”耳边迷迷煳煳传来焦急的声音。 阮绵绵想要回应,可张张嘴,却发现没有力气发出声音。 一只手轻柔地抚上额头。随即阮绵绵感觉自己被人抱起,晃晃悠悠间也不知被带去了哪里。 “大夫,劳您看看这是怎么了。”声音中带着压不住的喘息。 “没什么大事,就是累着了。”听声音苍老有力,“别急,我给你配几副药,回去吃上几天就好了。” 阮绵绵只听清这几句话,又晕晕沉沉地陷入熟睡,什么也不知道了。 ****** 也不知睡了多久,阮绵绵睁开眼睛,阳光透过窗纸射进来,有些刺眼。阮绵绵下意识地抬起左手,遮在眼前。 嘴皮有些干,心里闷闷的,整个人就像精气神被抽干了一样。 “宿主,你可算是醒了。”阮绵绵脑子里传来系统君的声音,“你睡了好长时间,都下午了。” 这么久,阮绵绵自己也有点惊讶。 “王玄策去给你熬药了。”系统君开始巴拉巴拉地说个不停,“你要是再不醒吶,我估计他又要去敲那老大夫家的门了。” 阮绵绵手扶着床沿,还是有些使不上劲的感觉。 “绵绵,你好好躺着,别下床了。”少年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些变声期的嘶哑,却是阮绵绵再熟悉不过的了。 阮绵绵还来不及反应,一双修长有力的手便托着她的胳膊,让她靠坐了起来,身后还被细心地垫上软乎乎的枕头。 少年温热的掌心贴上阮绵绵的前额。阮绵绵听话地坐着不动,眼睛呆呆地看着王玄策,还带着一丝刚醒不久的迷茫。 “不烫了,”少年松了口气,轻轻放下手,垂眸给阮绵绵掖了掖被子,“绵绵盖好了,我去把药端来。” 阮绵绵点点头。王玄策走到桌前端起药碗,又折回床边,挨着床沿坐下。 阮绵绵这才反应过来,伸手想要去拿碗。却被少年不漏痕迹地避开。 阮绵绵的手被轻轻压下,少年语气轻柔却不容拒绝,“绵绵乖,别乱动。我来餵你。” 阮绵绵脑子迷迷煳煳的,还没缓过神来。汤勺一递过来,阮绵绵就条件反射地张开了嘴巴。 好苦。阮绵绵眉头微皱。这细微的表情被少年捕捉到了,“烫么?” 阮绵绵摇了摇头。 “可是太苦了。”少年的嗓音含着一丝笑意,“绵绵听话,良药苦口。喝了这药汤,病才能早点好。” 阮绵绵往后缩了缩,瞅了一眼那药汤,有些抗拒。 少年唇角微扬,眉眼含笑。随手将碗放在了床旁的雕花木凳上。接着从怀里拿出了一包不知道什么东西。 阮绵绵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看,一脸好奇。 油纸包被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指一点点拆开。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透了出来,让人不由胃口大开。阮绵绵不自觉舔了下干巴巴的嘴唇。 “怎么,馋了。”少年捻起一颗蜜饯,“本想着喝完药后再给你的。怎么这么怕苦。”说话间,已经餵到她唇边。 阮绵绵有些迟疑,小心翼翼咬住蜜饯,尽量避免不碰到王玄策的手指。 吃完一个,又被递了一个。这股甜丝丝的味道在阮绵绵嘴中蔓延开来。 阮绵绵一下子来了精神,一颗接一颗,嘴巴都快停不下来了。要知道,书院里虽然吃喝不愁,但也仅限于饭菜。阮绵绵都快记不起上次吃零嘴是什么时候了。 时隔这么久,终于吃到零食,阮绵绵的心里简直是感慨万千。 眼看着油纸包里的蜜饯只剩下一半,王玄策止住了向阮绵绵投食的行为,“绵绵,来,把药喝了罢。要不然凉了伤胃。” 少年将蜜饯重新包好,放入怀中。阮绵绵哀怨的小眼神跟了一路。一勺又一勺的药汤被餵入口中,阮绵绵艰难地咽了下去。深感在古代生病真是件麻烦事。 碗已经见底了,阮绵绵松了口气,终于喝完了。这会子阮绵绵又开始打起那包蜜饯的主意了,“阿策......” “嗯?”少年在收拾汤碗。
第22页 “药已经喝完了,能不能,能不能再吃点蜜饯呀?”阮绵绵的语气里满怀期待。 “明日再吃罢,吃太多对牙齿不好。”少年婉转地拒绝了。 阮绵绵耷拉着脑袋,有些失落。头顶被人轻轻揉了揉。少年俯下身子,定定望向低头不语的阮绵绵,宽慰道:“绵绵听话。要是真喜欢吃,往后再多给你买些回来。” 这么说,以后经常能吃到?!阮绵绵耷拉着的脑袋瓜子立马抬起。乐得眉眼弯弯,“真的?”掩饰不住的惊喜。 “只一样,不许多吃。”少年音色清晰,“一次只能吃一点。” 吼吼,只要有的吃,怎么样都行! 阮绵绵这会子精神抖擞。身体虽然虚弱,心里却开心极了。“阿策,你真好!”阮绵绵毫不吝啬夸奖,一把扑到了少年怀里,“我想吃的还有好多!烧鸡烤鸭,甜豆腐脑儿,杏仁酥......” 少年轻轻拍着女孩的后背,语气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好,往后都给绵绵买。”在阮绵绵看不见的地方,少年眼波里盛满了温柔与怜惜。 从这一天开始,阮绵绵过上了隔三差五,就能吃不同种类零嘴的美好生活! ****** 系统君碎碎念:“宿主,请谨记!你是为了完成任务的,不是只为了吃好喝好的!请务必加强自我职业道德修养!” 背地里—— 系统君偷偷打开了搜寻引擎,开始暗搓搓输入问题: 蜜饯是什么味道的?吃起来怎么样? 豆腐脑儿甜的好吃,还是咸的好吃? 如何让一个智能系统体验不同的味觉? 看着一连串图文回答,系统君默默关闭了搜索框。开始自我催眠:一个伟大的高智能系统是不屑于觊觎人类的食物的! 可心里却有个小人在捶地痛哭。嘤嘤嘤,看到吃不到,真是一场酷刑! 第12章 【共饮】 自从生了那场不大不小的病后,王玄策就开始严格看管阮绵绵的作息时间。因此,过度疲劳这类窘事再没发生过。并且,王玄策每日会抽出一个时辰,专门帮阮绵绵辅导课业。 有了王玄策这样的“学霸”外挂,又加之自身努力。阮绵绵的课业成绩也处于稳步进展中。 寒来暑往,转眼间一年多的时光悄然过去。 忐忑不安中,阮绵绵迎来了第一次淘汰制升学考。留下,还是离开?阮绵绵自己心里也并无十足把握。 不过很多事情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阮绵绵拿出百分百的专注力,认认真真完成了为期三天的测试。 接下来两天是休沐日。而休沐日结束后,书院显眼处会张贴榜单。榜上有名者可有幸留下。反之则需要收拾行囊离开了。 休沐日第一天,阮绵绵原打算睡它个昏天暗地,好好放松放松。但却意外收到了钟子俊的请柬。信中言辞恳切,邀她入府一聚,已设好筵席。 送信的下人言明,马车已在书院门口候着。少爷嘱咐他务必将人接到。 阮绵绵想了想,这一年多来因为忙着升学的事,确实对钟子俊疏远了些。很多次钟子俊想找她聊天,一看她在埋头苦读,就默默地离开了。 这一点,阮绵绵心里其实是有些愧疚的。钟子俊是真心把她当朋友看的。从四年前初入渠源书院开始,就十分照顾她。如果说最开始是夫子的嘱咐,那后来就是长久相处后产生的真感情。 对于这样合情合理的邀请,阮绵绵是不可能拒绝的。于是便留书一封放在桌子上,接着随送信的小厮出门了。 “公子这边请。”到了钟府后,小厮隔着几步远在前引路。 老实说,阮绵绵也是第一次来钟子俊家。不免有些好奇,只见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假山流水相映成趣;屋檐上装饰用的琉璃瓦,走廊扶手处精美大气的浮雕,无一不显示着主人家的富足。 “阮眠,你可算是来了!”钟子俊靠在门廊处,显然已经等了挺长时间。 “下去吧。”钟子俊朝那小厮略一挥手。 “是,少爷。”小厮恭敬退下。 阮绵绵又被钟子俊领着进了一间房子。一推开门,入眼处就是一大桌子佳肴,菜香气扑鼻。阮绵绵整个灵魂都快飘起来了。 看了阮绵绵那模样,钟子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笑了笑,声音爽朗:“怎么样,没来错吧,这些都是请了名厨特意做的。” “子俊,你忒够义气了!”阮绵绵毫不吝啬夸赞,眼睛在菜上打转,心里都快冒出幸福的小泡泡了。 “跟我还客气什么!”钟子俊拉着阮绵绵坐下,“咱们今日一醉方休。” “子俊,咱们先说好了啊。吃饭归吃饭,酒我可不会喝。”阮绵绵侧头不安地解释道。 “你小子是不是怕苏策知道。”钟子俊迳自斟了杯酒,一饮而尽。“你说,苏策给你下了哪门子药,你小子就跟是他家养的兔子一样。” 这算哪门子比喻,阮绵绵有点懵。“我......” 阮绵绵正准备开口解释,却被打断。“别敷衍我说,你们是主僕什么的。”钟子俊又斟满一杯酒,“可没见哪家主僕像你们这样的。”
第23页 得了,看来是解释不清了。阮绵绵主动求放过,“子俊,我错了。”阮绵绵端起酒杯。“我确实不会喝酒。喝一点还行,多了就得倒了。” 钟子俊这才满意,拿起手边的酒壶,给阮绵绵也倒了一杯。“这才对嘛。不然等你娶媳妇过门的时候,要还是滴酒不能沾。岂不让人笑话。” 这又是扯到那门子了。阮绵绵暗自嘀咕:她可娶不了媳妇。 阮绵绵看了看杯中酒,琥珀色透明澄澈。闻一闻,酒香浓郁。就算阮绵绵这个不懂酒的外行人,也看得出是上等佳酿。 只可惜美酒却入俗人口,她可不是会鑑赏的人。 憋了口气,一口灌下。甜酸苦咸涩多种口味在舌尖上蔓延开来。 虽回味甘醇,味道异样和谐。但阮绵绵不得不说,酒不是她能消受了的。 看着阮绵绵鼻子眉毛皱在一起的模样,钟子俊乐得直不起腰来。“你小子这是什么表情,这酒旁人想喝还喝不到。你倒好,一脸受了折磨的样子。” 钟子俊玩笑也开够了,“罢了罢了,这酒吶,还是我一人享用吧。” 阮绵绵等的就是这话,她麻熘地拿起筷子,径直朝烤鸭伸了过去。没办法,烤鸭这道菜在阮绵绵心目中占有独特地位。这么多菜,想来再添两个肚子也塞不下,肯定得挑最喜欢的先吃。 鸭皮香脆,鸭肉爽滑,肥而不腻,恰到好处。 阮绵绵忍不住又夹了一块,“子俊,我第一次这么羡慕你。”阮绵绵边吃边说,嘴里还有菜没来得及咽下去,声音有些模煳不清。 “羡慕?”钟子俊自嘲地轻笑了一声,“阮眠你也太容易满足。一些菜就值得羡慕了?” “你要是饿过几天没饭吃,就能体会我现在的感受了。”阮绵绵忙着啃烤鸭腿,一脸满足,“吃饱喝足最重要。要是连肚子也填不饱,那才叫惨。” “也对。”钟子俊回过味来,“怎么没听你提过,你还挨饿过。” “这又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阮绵绵小声嘟囔。“总之没吃没喝,差点饿死,做过乞丐,打过童工。” “童工?”钟子俊一脸不解。 阮绵绵停下筷子,快速解释:“就是年纪小小,就去打杂。”说完,又夹了一筷子嫩豆腐。哇!煮的也太入味了吧。入口滑嫩,鲜香美味。 “你父母……”这话问的有些迟疑。 “没爹没娘。”阮绵绵回答得很快,“所以吶,你看,你是父母双全,还能吃到这么多好吃的菜。是不是值得羡慕。”说话间,阮绵绵又塞了口酱牛肉。 “对,父母双全,父母双全。”钟子俊不住地重复这一句,神色有些落寞,一杯接一杯地饮酒。 “子俊,你这是怎么了?”阮绵绵敏感地察觉出一丝不对劲,“少喝一点吧,伤胃。” “没事,今天你能来聚聚,我心里高兴。多喝一点无妨。”说着又仰头一饮而尽。 “子俊,咱们以后聚的日子多着呢,有的是时间喝。今天你就少喝点,免得到时候不舒服。”阮绵绵有些担忧地看着一杯接一杯的钟子俊。 “往后,往后吶。能见着面的日子就少了。”钟子俊放下酒杯,神色认真地望向阮绵绵,“阮眠,我往后就不去书院了。” “为什么,”阮绵绵喃喃道,“榜不是还没贴出来么。” 钟子俊垂眸浅笑:“都一样。我什么都没填。” “为什么,”阮绵绵不住地重复这句问话。 “你看我钟府如何?”钟子俊并不直接回答,而是抛出了一个问题。 “深宅大院,富贵人家。”阮绵绵愣愣地说出八个字。 钟子俊神色淡淡,举起酒杯,却未曾饮下。“我虽父母双全,但父亲却并非只有我一个儿子。”他笑了笑,眼中似是染上一丝醉意,“我母亲只我一个,姨娘们却生了好些个弟弟。与我年龄相仿的也有两个。” 钟子俊把玩着青瓷酒杯,语气低落,“我爹是个开明的人,虽属意我接手家业。但我心里也明白,若是我走了仕途,或资质不如余下的弟弟们。我爹是会考虑另换他人的。”他的声音带了些说不清的意味,脸上也泛起薄红。 “你明白吗,阮眠。”钟子俊似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同阮绵绵对话,“在书院里那么轻松的日子不会再有了。出不出榜单,我都不能再回去了。” 阮绵绵心里五味杂陈,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默默给自己倒了一杯,“来,子俊。我陪你一起喝。” “我提这些不开心的事干嘛。”钟子俊已经有些微醉,跟阮绵绵碰了一杯,“来,咱们今天畅快喝一顿。” “阮眠,西边空着的厢房多着呢,你今晚就留下住一宿吧。”眼看着天黑了,喝得有些晕晕乎乎的钟子俊歪靠在椅子上,想要劝阮绵绵留宿。 “不行不行。”阮绵绵趴在桌子上,脑子还留有一丝清醒,“我得回去,不然阿策会担心的。” “你看,我说你小子像他家养的兔子,你还不乐意。”钟子俊嗤笑了一声,“在外面住一晚还怕他生气。”
第24页 “我得回去,回去。”阮绵绵站起身,摇了摇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点。不过,已经走不了直线,看东西都出现叠影了。 “就你这样子还想自己回去。”钟子俊嗤笑道,“得了,我找人用马车送你回去吧。” “哦,好。”阮绵绵勉强让自己站稳不跌倒。 “来人!找辆马车送阮公子回去。”钟子俊拉开门,朝外面吩咐道,“务必送到书院,小心点。” “是,公子。”小厮得了令,便搀扶着阮绵绵往外走。 “子俊,我先回去了哈,下次再喝,下次再喝。”阮绵绵已经喝得有些大舌头了。 钟子俊强撑将阮绵绵送到门外,眼看着她上了马车。两个醉醺醺的人相互挥手告别。 马车上有软乎乎的垫子,阮绵绵上了马车,趴在垫子上就睡着了。晃晃悠悠就像在坐小船。 系统君:宿主,第一次喝酒就敢喝这么多,你胆子也忒大了吧。反正回去有好戏看了。切!让你自己瞎喝,还喝个烂醉。 阮绵绵:好像哪里有声音嗡嗡叫,好烦。嗯?这声音怎么好像从脑子里传来的。 喝得神志不清的阮绵绵一巴掌拍向自己的脑袋。好了,终于可以安静睡觉。 目睹了这一切的系统君头上滑下两条黑线:连自己都能下得了手,是个狠人。 第13章 【落榜】 “阮公子,你慢些。我送你回去。”下了马车,醉醺醺的阮绵绵已分不清东南西北。小厮半扶半拖,总算把阮绵绵送回了住处。 “苏公子,有您在我就放心了。阮公子同我们家少爷喝醉了,千说万说也不肯留宿。这不,少爷也只能嘱咐我给送回来。”小厮气喘吁吁地扶着门框,从书院门口到这儿,一路上显然累得不轻。 “有劳了。”王玄策接过不省人事的阮绵绵。 小厮坐下喝口茶的工夫也没有,就急匆匆走了。 王玄策单手关上了房门。阮绵绵正趴在他怀里打瞌睡,不过显然喝得不少,站着也晃晃悠悠。王玄策手扶着阮绵绵的腰身,她才不至于跌倒。 看着怀中两颊泛粉的少女,王玄策轻笑一声,打横一把抱起。 少女身形娇小,不自觉窝成一团,手却本能搂上了少年的脖子。隔着半指宽的距离,阮绵绵温热的气息打在少年如玉的皮肤上。于是,少年光洁的面庞上也渐渐染上了胭脂色。 恍惚间,阮绵绵感觉好像被人轻柔地放下。温热的棉巾随即搭在面上,轻轻擦拭,舒服极了。阮绵绵不自觉闭着眼睛傻笑。 耳边隐约传来一声喟嘆。许久,床边一阵悉悉索索微响,棉被被掀开半边。阮绵绵好像感觉被谁轻轻揽在怀里,耳边轻语呢喃,不知说了些什么。 次日—— 阳光通过窗纸照进来,阮绵绵半睁开眼,整个人还有点犯迷煳。 “醒了?”清朗的嗓音响起。 阮绵绵坐起身来,发现王玄策正捧着一本书,正襟危坐在书案后头。 阮绵绵刚准备开口,却觉得脑袋一阵疼。阮绵绵不由嘆了口气:这大概就是宿醉的恶果了。 “怎么,知道难受了。”少年放下书本,言语间带些调侃的意味,“往常倒未曾见你沾过酒,怎么偏偏昨天喝得烂醉如泥。” 阮绵绵起床穿好外衣,自己倒了杯温水喝。一五一十将缘由讲了出来。末了颇为伤感,道:“阿策,以后钟子俊不在书院,我也没什么朋友了。” “知交好友一人足矣,何须伤感。”少年不紧不慢地开口,意味不明。 难道王玄策是在吃醋,担心自己会和别人关系更好? 说老实话,这种希望朋友只有自己一个死党的小心思,阮绵绵也曾经有过。不过万万没想到王玄策这样清冷持重的人,居然也有这样的想法。阮绵绵不禁有些咋舌,由此看来,再优秀的人也不能完全免俗呀。 阮绵绵自觉分析得在理。不过脑壳实在难受,于是岔开话题,道:“人生在世,要是能随心所欲,活得自在潇洒些,该有多好。” “谈何容易,”王玄策垂眸,从阮绵绵的角度看过去辨不清神色,“父母亲族,责任二字。谁能逃得开,又捨得下。” 是啊,自己不也是困在任务中,不能完全从心所欲么。阮绵绵心中感嘆道,也没了言语。 ****** 榜单出来后,阮绵绵侥倖留下,被分到了“丙四”学堂。虽然跟升入“乙一”学堂的王玄策没法比。但是阮绵绵自己已经很满意了。毕竟基础太差,能留下已经不容易。 而钟子俊也如他自己所言,离开了渠源书院。 阮绵绵有时会跟系统君感嘆,时间过得太快。快到还没意识过来,身边重要的人就已经渐行渐远。 也曾朝夕相处,言笑晏晏。阮绵绵还记得,钟子俊常常唠一些书院发生的新鲜事,他们一起摇头晃脑背过文章,也一起挨过夫子的戒尺...... 在一笔带过,未曾细说的世界里。这个人鲜活地存在过。 阮绵绵有时会害怕,这个世界太真实。她怕呆久了,自己有一天会捨不得离开。 这个念头只存在了一段时间,就被阮绵绵选择性封存了。因为再想下去,她可能会对任务产生排斥心理。而这,也只是第一个任务而已。
第25页 当你对未来充满困惑时,不妨先做好眼下的事。 阮绵绵不记得从哪儿听过这句话了。不过,她现在确实也是照着这么做的。 为了不在下一年被清出书院,阮绵绵在“丙四”学堂十分努力。 而升入“乙一”学堂的王玄策也很忙。往往极具天赋的人,勤奋度也很高,他们目光长远,并不满足于一时的优越。而是着眼于更大的格局,努力达成能力范围内的最高成就。 这是阮绵绵在王玄策身上看到的。她不禁想,有些人註定不平凡。哪怕暂时屈居微末,也终有一日会成为人上人。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在王玄策不遗余力地辅导下,阮绵绵奋发图强,在第二年的升学考中,以倒数第四的成绩留在了“丁六”学堂。 这一年,她身边的同窗只余下十二三人。近三分之二的人离开了渠源书院。而小豆丁们也来了一批又一批,他们还不明白,其实分别并不遥远,当你意识到的时候,它就已经来到了跟前。 眼下阮绵绵已经十五了,按照古人的说法,正是及笄之年。少女面如桃李,肤若凝脂,眸含秋水;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红。阮绵绵自己照镜子的时候,有时也会不由感嘆:真是女大十八变吶,没想到以前那副皮包骨头的小身板能长成如今这样。 每每此时,系统君就会傲娇地仰起鼻孔:“哼,也不看看是谁找的。” 只要阮绵绵顺着话一顿勐夸,系统君就能乐上一整天了。 时值九月,正是初秋。没几日,王玄策就要去参加州考了。 本朝入仕主要有两条途径:一是蒙父荫,京中达官贵族子弟多数走的是这条路;二是参加三年一度的科举,寒门学子想要出人头地,不免要经此选拔。 先由各城池组织初试,优秀者进入州试。各州再选出二十人,送往京城,参加最后一场测试。 大梁共有五十二座城池,每四个算作一州,合计下来是十三州。 渠源书院所在的绥远城隶属丰州。王玄策已经通过了初试,紧接着就要参加州试。而这次的州试地点正轮到绥远城。 论起初试也有一番波折。大梁的户籍管理平时虽较为宽松,但对于参与科举的学子们却审查得非常严格。 王玄策这个身份用不得,苏策这个名字也是假的。要想通过审查不是易事。 不过幸亏斐元老先生惜才,知晓王玄策家逢巨变,父母双亲俱亡,故土也经久未归,在户籍一事上怕有难处。于是托人将王玄策以远房侄孙的身份,落户到了他老家。这才解决了这项难题。 作为绥远城最富盛名的书香之所,渠源书院自然而然成为了州试的举行地点。 这一考就是三天,这三天阮绵绵都尽量少说废话,生怕打搅了王玄策温习功课。不过软绵绵心里,其实是对王玄策很有信心的。天资聪颖,又克制勤勉,这样的人想不成功都难。 五日后正是州试放榜时。阮绵绵起了个大早挤去看榜。笔力遒劲,红纸黑字,字字清晰: “绥远 渠源书院 严濯庸 汝阴 襄山书院 刘堰西 安阳 近北书院 郭承勉 临阳 恭申书院 祝沂南 ……” 阮绵绵不可置信地将榜单看了一遍又一遍。怎么也找不到“苏策”两个字。 “不可能,这不可能。”阮绵绵止不住喃喃自语。渠源书院上榜的就已经有六人。而王玄策向来是出类拔萃,领先众人,怎么可能平日里不如他的都榜上有名。而他的名字却不在其中。 “会不会是写错了。”阮绵绵一不留神,脱口而出。 “瞧你这话说的,”旁边有看榜的人耳朵怪尖,顺口接道:“可没听说过榜单出错。都是照着名字,审查了一遍又一遍的。” “小兄弟,是你还是你家里人考呀,”又有人接了一句,“再准备三年就是,落榜的人多着呢。”肩膀被人安慰地拍了拍。 阮绵绵顾不得回话,眼盯着榜单,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又看了好几遍,生怕是自己刚才眼花了。 不过—— 结果还是一样,没有“苏策”二字。阮绵绵丧气地走了回去。本想着早点看到名次,能第一时间把好消息告诉王玄策。却没想到,惊喜变成了惊讶。 任凭阮绵绵绞尽脑汁,也未曾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连自己都难以接受,更别提王玄策本人。难道真得再等三年后的科举?阮绵绵不由嘆了口气。 “喂,宿主,别这么丧气。”系统君的声音在阮绵绵脑子里响起,“你可别忘了咱们这系列任务的特点。要是任务对象凡事都顺风顺水,那还需要咱们干嘛。” “你是说,打一棒子再给个枣?”阮绵绵对天道这样的安排也有些无奈。 “是啊,你就是那颗枣。回去好好琢磨琢磨,发挥作用吧。”系统君不住提醒,“千万别让他因此愤世嫉俗,三观跑歪哈。” “宿主,以后这样的事还多着呢。”系统君在阮绵绵脑海里叽叽哌哌,“你要有个心理准备啊。” 靠!阮绵绵不由在心里骂了一句。这不是变着法子,想把人逼疯吗?! 别说往后了,就是眼下怎么让王玄策平缓接受这事都是个难题。天吶!头好疼,阮绵绵抱住脑袋,深感心累。
第26页 第14章 【暂离】 阮绵绵回书院的路上,边走边想。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房门口。 该怎么安慰王玄策呢?阮绵绵愣在门外,嘆了口气。 怎么想都难办吶。不过,这消息迟早得说,躲是躲不开的。想到这一点,阮绵绵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咦,人呢?”阮绵绵有点发懵,屋子本就不大,一眼扫过去就能看全。可角角落落都没有王玄策的身影。 难道他已经知晓了州考落榜一事,寻个地方暗自神伤去了?阮绵绵暗自琢磨。这种时候可不能让他一个人待着,免得无人开导,因愤懑而心性变化。 阮绵绵满怀心思,快步朝外走去,门都忘了关。 “李老伯!李老伯!您看见苏策往哪儿去了吗?”阮绵绵隔着窗户,探头问道。 “呦,是阮眠啊,”李老伯闻声走近窗户,道:“早上我瞧元义那小子来过,没多久他俩就一块出去了。依我看吶,约莫是斐元先生找苏策有事儿。” “谢谢您啊,李老伯,”阮绵绵一熘烟跑走了,声音越离越远,“下次我给您带炒花生米,做下酒菜。” “这小子,”李老伯轻笑着摇了摇头,“跑这么快也不怕跌着。” 阮绵绵对斐元老先生的住处很熟悉,没多会儿就到了。不过,总不好贸然进去。于是阮绵绵只能按捺住急切的心情,在门口来回徘徊,时不时朝里面看上一两眼。不过斐元老先生素来喜欢待在里间,所以阮绵绵半个人影都瞧不见。 斐元老先生为什么偏偏今日找王玄策?应当也是为了州考失利的事儿吧。阮绵绵正暗自思筹,余光却瞥见元义小哥端着茶准备进屋。 “哎哎哎,元义哥。”阮绵绵飞奔上前,一把抓住元义小哥的袖子,小声问道:“苏策还在里头吗?”手朝屋里指了指。 “没呀,”元义小哥止住脚步,侧头看向阮绵绵,神情略有些疑惑,“刚走不久,怎么,你路上没遇着他?” 阮绵绵捶了捶脑门,掩不住的懊恼。她来的路上抄了近道,想来是因此错过了。 于是乎,阮绵绵又急慌急忙地跑了回去。 “哎,阮眠!我刚瞧见苏策回来了。”李老伯探着身子,朝窗外路过的阮绵绵喊道。 “好,我晓得。”阮绵绵像一阵风似的跑过。 可算是回来了。阮绵绵扶着门框,弯着身子大喘气。“阿策,阿策......”阮绵绵喘得有些语不成句,因为气息不稳,音量也极低。 少年背朝门口端坐于桌旁,腰背挺直,双肩舒展。整个人静默成了一幅画作。深深的孤寂感从周身蔓延开来。光线被立在门口的阮绵绵挡住了,王玄策整个人陷在昏暗处,说不出的荒凉寂切。 阮绵绵鼻头一酸,有些心疼。“阿策,”阮绵绵踏过门槛,努力让自己声音如常。阳光重新铺洒进来,少年闻声这才反应过来,侧转过头,整个面庞又趋向明亮。 “阿策,州试......”阮绵绵在脑中费力地组织语言,背在身后的双手不自觉绞来绞去。 王玄策轻笑一声,声音辨不出情绪:“斐元老先生已经告诉我了。” 他脑海里回想起斐元老先生的话—— “苏策,自古民。与。官。斗,多不得善。终。你天资聪颖,应当晓得我的意思。京中肃王与我乃是旧识,你若有意,我可替你修书一封。先去他府中做门客,再行谋划不迟。出仕向来不止科举一条路。你可明白?” ”阿策?“见王玄策少见的恍神,阮绵绵不安地唤道。 “绵绵不必忧心,”少年音色舒缓,似是安抚,“我已另有打算。” 阮绵绵愣愣地望向王玄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少年轻轻拉着少女的手,引她坐下。“几日后,我会前往京城,投于肃王门下。斐元老先生已替我修书一封。若能有幸得肃王提拔,谋个一官半职也不是难事。” 少年眉眼生得清冷,看向她的眼神却是再温和不过,“往后绵绵一个人在书院,也不能怠懈课业。夫子们学识渊源,能听他们教诲是常人求不来的幸事。” “你要把我留下么?”阮绵绵有些着急,坐也坐不安稳,语速不由变快,“阿策,带我一起去京城吧。我不会拖你后腿的。”女孩扯着少年的衣袖,一脸恳求。 “傻瓜,”少年轻嘆了一声,唇角的弧度微扬,道:“等一切安置好了。我再接你过去。你先在书院安心念书。” 阮绵绵左求右求,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也没能改变王玄策的念头。其实相处了这么久,阮绵绵心里也明白,王玄策在小事上愿意依着她。但若心中有了决策,则很难动摇。 接下来这几日,阮绵绵白天像个跟屁虫似的,一直黏在王玄策身后。生怕一不留神,人就走了。夜里呢,则睡也睡不好,每晚要醒好几次,只有确认了身边人还在,阮绵绵才能安心躺下继续休息。 几日下来,阮绵绵头髮都掉了一大把,眼下也微微泛起青黑色。整个人一副焦虑过度,且睡眠不足的样子。 系统君调侃道:“宿主,你这样子啊,活像晚上做贼了去似的。”
第27页 系统君的比喻总是画风清奇。不过阮绵绵困得也没力气计较了。 这天,王玄策摸着阮绵绵的脑袋,有些好笑地开口:“绵绵这些日子眼见着是瘦些了。” 可不是,每天神经兮兮还睡不好觉,可不就得瘦下几两肉。阮绵绵嘆了口气,只可怜她说服不了王玄策,只能用这么个笨法子死守着。 当天王玄策就领着她,去买了平日里最爱吃的烤鸭。阮绵绵抱着大大的油纸包,屁颠屁颠地跟在王玄策后头。怀里还揣着给李老伯带的炒花生米。 外酥里嫩的烤鸭配上薄饼,再蘸上秘制的酱料,那滋味可真是绝了。这美味让阮绵绵暂时忘却了眼前的烦恼,只安安心心地填饱肚皮。 不过阮绵绵并非爱享独食的人,她两颊吃得鼓鼓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王玄策,“阿策,可好吃了。你尝尝。”阮绵绵替他卷好了一个,薄饼里塞了满满的鸭胸脯肉。 少年接过卷着鸭肉的薄饼,含笑看着女孩。烤鸭是阮绵绵的最爱,连带着他也对这种食物有了特殊的感情。 他还记得几年前,在安阳城如意酒楼后头的那间小杂物间,两人分食着已经凉掉的烧鸡。从那一天起,眼前的这个女孩,和肉食的香气就已经在他心里悄悄生根,发了芽。 烤鸭已经祭了五脏府,阮绵绵拍了拍吃得圆鼓鼓的肚皮,表示心满意足。 王玄策领着她在渠源书院里头走了一圈,权当消食。要是阮绵绵自己啊,早躺床上了。毕竟对她来说,最舒服的事莫过于吃饱喝足之余,懒洋洋地躺着发呆。 晚餐吃得好,连带着阮绵绵心情也爽快了不少。觉也睡得美滋滋的。这些日子以来她太累了,精神一直紧绷着。眼下一沾上枕头,竟睡得昏昏沉沉,浑不知时间几何。 终于睡足了。阮绵绵迷迷煳煳地醒来。系统君的声音在她脑子里骤然响起:“宿主,你可算是醒了。王玄策已经走了。” 阮绵绵一下子睡意全无,勐地坐起身来,掀开被子,下了床。 木箱里少了几套衣裳,书案上的笔墨纸砚被归纳得整整齐齐。桌子上压着一封信,阮绵绵打开信纸,字体苍劲有力,收笔处惯于顿挫。王玄策的字,阮绵绵是再熟悉不过了。信上寥寥几个字: “勤于学业,勿念。” 信上几处墨点,似是主人提笔欲言,却又生生止住。 阮绵绵鼻子一酸,眸中漾起水光。她眨了眨眼,望向外头。日头正烈,刺得人睁不开眼。 “宿主,别看了,天还没亮他就走了。”系统君的声音有些嘆息,“还点了你睡穴。我想喊醒你也没法子。” 阮绵绵没说话,低头拿起了桌子上的那把匕首。先前,正是这物件压在信纸上。木质刀鞘,严丝合缝。只有木材本身纹理,并无多余装饰。刀柄处雕有云雷纹路。褪去刀鞘,双面带刃,寒光粼粼。 这是王玄策平日里不离身的武器,时常要拿出来擦拭。也曾两度架上阮绵绵的脖子。想起往事,阮绵绵有些恍然。 信旁还有一个素色荷包,里面装有大概十几两银子。 桌子正中间还放了个鼓鼓囊囊的油纸包。阮绵绵拆开来,是一整包的蜜饯。捻起一颗,口中不觉甜味,心里竟有些发苦。 阮绵绵呆呆站着,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王玄策是真的走了。她压下心里晦暗不明的情绪,开始给自己收拾行李。匕首揣进怀里,银子留一些在腰间荷包中,剩下的放入包袱。衣裳找了两套,零零散散的东西和蜜饯放在最上头。 她只收拾过两次包袱,上次还是两人同行。眼下却只剩她一个人了。 这屋子住了好些年,包袱毕竟有限,还有好多东西只能舍下。也不知道往后还能否回来。阮绵绵环顾四周,仔仔细细地一寸寸打量过去。想要把带不走的东西留在脑海里。 半晌,阮绵绵提起包袱,沉默地关上了门。锁头合上的那一刻,好像一段时光被悄然封存。 第15章 【独行】 阮绵绵背着包袱,脑子里一片茫然。她期盼着能够追上王玄策,不过这想法显然有些不切实际。 毕竟,王玄策走了哪条路线?是乘船还是坐马车?阮绵绵统统不知道。她只晓得王玄策是去京中肃王府。于是,这也成了她的目的地。 “老伯,问您个事儿,”阮绵绵站在码头边,询问着岸上的一位船夫,“这边可有今日要去京城的船?” 那船夫约莫五十上下,戴着顶竹编的草帽,闻言放下手中货物,道:“小娃娃莫要开玩笑,京城离这儿可远哩。咱们这河吶,到了北边落雁城就顶了头。离那京城还有一大截路嘞。” 船夫笑声浑厚爽朗,指了指岸边泊着的大船,又道:“咱们这艘船啊,就是往落雁城去的。再有一个时辰就得走了。你不如先坐船到落雁城;再租辆马车,或跟着商队往京城去。” 这样也行,阮绵绵连忙道谢。又帮着船夫一同抬货物,进了船舱。 船分两层,下层装货,上层坐人。船舱里挤得满满当当,有的拖家带口,有的三两好友同行,也有的像阮绵绵一样孤身一人。不过有一点是共同的,都带着大大小小的包袱。 阮绵绵交了船费,寻了个角落坐下。包袱被放在腿上,阮绵绵双手紧紧环着。她把脸埋在包袱里,一种说不清的难受滋味在心中蔓延开来。
第28页 “要是......要是阿策在就好了......”这样的想法就像突然爆发的喷泉,止也止不住。阮绵绵隐隐约约意识到,她对任务对象产生了不同寻常的依赖感。这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不敢再往下深想了。 怀中的匕首有些膈得慌。阮绵绵将其握在手中,细细摸索刀柄上的纹路。许久,又珍视地放了回去。 到了落雁城,天色已暗。码头上却灯笼高挂,一派热闹景象,早已候在码头的劳力们帮着卸货。岸边停泊着大大小小几十只船。 坐了半日船的阮绵绵累极了。背着包袱,强打精神找了间小客栈,这才算安定下来。 次日阮绵绵起得早,这落雁城虽热闹,但她并无意久留。连再耽搁上一日也不愿意。 早上阮绵绵问过客栈小二,据说城南面有商队停歇,不过不晓得是不是往京城那边去的。阮绵绵不愿闲着,决定去碰碰运气。 街市上人潮涌动,叫卖声不绝于耳。阮绵绵挤在人群中,费力地往前走。 红通通的冰糖葫芦裹着糖浆,看上去诱人极了。阮绵绵不禁多瞅了几眼。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却是个好眼色,不愿落下一笔生意,殷勤问道:“又大又甜的冰糖葫芦咧,客官要不要来一串?” 阮绵绵从衣袖中摸出几文钱,挑了一串拿在手中。一面顺道向小贩问路,毕竟这地方她不熟,方向感也不大好。 “大爷,我知道南边的商队住哪儿。”阮绵绵刚问完路,没走出几步远,就有人跟了上来。来人还是个孩子,约莫十一二岁,瘦瘦小小,比阮绵绵矮上半个头。只一双眼睛滴熘熘地转,透着股机灵劲。他比了比手势,殷切地开口:“五文钱就行,我领您去。” 五文钱不算贵,而且看这孩子穿着,怕也是贫困人家的。阮绵绵心中一寻思,便点头应了。然后跟着那孩子七绕八绕往前走。 “您是外乡人吧。”那孩子是个健谈的,一路上话没断过,“我领您走的是近道。保管一会儿就能到。” 人烟渐渐稀少,阮绵绵被领到了小巷子里,曲曲折折的小道,头都绕晕了。 那小孩隔着几步远,在前头领路,时不时回头解释道:“这近道也只有我们这些本地人才晓得。要是走大路啊,还指不定要耗多长时间。” 阮绵绵按下心头疑虑,跟着往前走。突然—— “我的包袱!” 行至拐弯处,窜出个小孩,拽下阮绵绵的包袱就飞奔而去。 阮绵绵惊呵一声,拔腿就追。 巷子四通八达,那小贼东拐西拐,一下就跑没了影。阮绵绵气喘吁吁,扶着墙才能站稳。再折回去,发现引路那小孩也早熘了。 “宿主,我觉得你可能遇上团伙作案了。”系统君一本正经地下结论。 阮绵绵靠着墙,手抚着胸腔慢慢顺气。身体虽疲累,心里却清清楚楚知道:自己是着了别人的道了。 阮绵绵抬手往怀里一探,“糟了!”她哀嚎出声,脸皱成一堆。早上她特意将匕首包好,放在包袱里了。眼下怀里空无一物,正残忍提醒着主人,匕首已丢的事实。 阮绵绵靠着墙缓缓蹲下,耷拉着双肩,眼中的神采一点点散去。她知道那匕首对王玄策多重要。白日里常随身携带;夜里会放在枕下;得了空就会细细擦拭;偶然也会盯着若有所思。 可是,这么重要的东西,却被她给丢了!阮绵绵双手抱头,懊恼不已。她脑子里乱成一团,半晌才平復下来。 不行,一定要把匕首找回来。阮绵绵握紧拳头,暗暗发誓,眸中又重聚光彩。 腰间荷包里还余着几两碎银子,和十来个铜板。阮绵绵掂量了一下,暗自嘆气,又换了间更便宜的客栈住。 白天,阮绵绵会准时窝在集市某个角落,细细打量人群。这群小崽子们显然是惯犯,不会因为一次得手,就改邪归正。他们肯定会再找人下手!只要自己耐得下性子,总能逮到他们的。阮绵绵暗暗鼓气。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 几日后的晌午,阮绵绵正蹲在小摊贩后头,守株待兔。视线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人。瘦小身形,衣裳单薄,正是那日诓骗阮绵绵的引路小孩! 阮绵绵紧盯着他们,只见那小孩一脸热络地跟个中年汉子说话。汉子络腮鬍子,一手扛刀,另一手提着个包袱,看上去毫不费力的样子。 乖乖,胆子可真大!连这么个不好惹的人都敢下手。阮绵绵暗自腹诽,真是要钱不要命了。 两人似是谈妥了,小孩在前领路,中年汉子紧随其后。阮绵绵不敢暴露行迹,悄悄跟上。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阮绵绵打算看好时机,再行捉贼。 果不其然,那小孩又故计重施,领人隐入巷中。 阮绵绵打起十万分精神,隔着段路跟着。走了有一会工夫,那汉子大嗓门抱怨了几句,阮绵绵没大听清楚,不过语气颇为不耐烦。 阮绵绵心跳加速,随时准备冲上去,制住那小贼。 突然!一个身影从拐角处勐地窜出,大汉猝不及防,手中包袱一下子易了主。大汉气得眉毛倒竖,鬍子直颤,拔起长刀就追了上去。 那小孩挑了挑眉,嗤笑一声,满是计谋得逞的快意。 就是这时候了!
第29页 阮绵绵使出百米赛跑的劲头,沖了出去。以一招泰山压顶的招式,将小孩一下子压倒在地。 目睹了这一切的系统君目瞪口呆:“啧啧,出其不意,凭体重取胜。宿主,你这招绝!” 同样目瞪口呆的还有那小孩,他刚转过头来,脸上的表情还没来得及变换,就后脑壳着了地。惊愕的神情只维持了片刻,那小孩脸微微泛红,嘴上却不饶人:“原来是位小娘子。”耳后也渐渐染上了胭脂色。 阮绵绵手忙脚乱爬起身来,膝盖压着他的肚子,又拢了拢胸前衣襟,才算放心。“把我的包袱还回来!”阮绵绵摆出严肃神情,“不然就拖你去见官!” “呵,”那小孩脸上露出鄙夷的笑,道:“板子我挨得多了,牢里也再熟悉不过。进去了还能省饭钱。” 阮绵绵嘴角一抽,真是个‘人才’。那小孩还在挣扎,手肘和颈部不经意暴露出来,满布青紫瘀痕。估计是被揍的。阮绵绵心中起了微妙的变化,压着他肚子的腿不自觉放轻了力度。 “你要是再这样冥顽不灵,我就揍你!”阮绵绵比划着名拳头,装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 “你放了我,东西我都还给你。”那小孩眼睛滴熘熘地转,摆出一副凡事好商量的模样。 “真的?”阮绵绵半信半疑。 那小孩翻了个白眼,懒散道:“信不信由你。” 干耗着也没用,阮绵绵开门见山,问道:“东西在哪儿?” “我藏起来了,就在一处破庙。”那小孩似笑非笑地望着阮绵绵,“敢去吗?” 居然用激将法?!这孩子年纪小小,心思倒不少。估计这破庙就是他们的贼窝吧。阮绵绵暗自思筹,有些犯难。进贼窝脱身难,可是不去,匕首怎么办?包袱可以狠狠心肠舍下,但匕首不能不要。 阮绵绵把那小孩两只手反在身后,紧紧制住。又拉着他站起,两人个子相差不多,阮绵绵余光一瞥,却见那小子耳后根爬上了红晕。“小小年纪不学好。”阮绵绵碎碎念。 “我十三了,你自己不也没比我大多少!”那小子气唿唿,有些不服气。 阮绵绵也不理会,自顾自开口:“我警告你啊,别耍花招。不然我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话到后面渐渐少了底气。阮绵绵有些心虚,也不知道能不能唬住他。 “是,不耍滑头,绝不耍滑头。”小孩敷衍着接话。突然—— 双手一扭转,他跟条泥鳅一样,脱身跑出一大截。“傻子才不耍滑头。”小孩回头做了个鬼脸,满脸得意。 “混蛋!骗子!”阮绵绵口不择言,气得直跺脚。她怒气沖沖,跟在后头玩命追。 第16章 【相见】 阮绵绵紧追不捨。不过那小孩腿脚麻利,地形又熟,所以两人始终隔着段距离。直气得阮绵绵牙痒痒。 又!跟!丢!了! 阮绵绵心中燃起熊熊怒火。整个人处于暴走边缘。这下换系统君劝她冷静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阮绵绵始终在“蹲守--发现小贼--追击--跟丢”这四个环节来回打转。 “哎呦!我说姑奶奶,您就不累吗?”又一次追击过程中,那小孩冲着阮绵绵发牢骚。 “把东西还回来!不然......不然我跟你没完!”阮绵绵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睛却死死盯着他。一脸‘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然表情。 “得了,我算是怕你了。”那小孩掀开旁边一个破篓子,“银子我拿走了,其他东西都在里头。你爱要不要。以后别死缠着了。”那小孩嘟嘟囔囔,又跑远,看不着人影了。 阮绵绵赶忙上前,蹲下身子仔细查看。包袱有些脏了,她手慢脚乱地解开:衣裳,蜜饯和一些零散物件都还在。阮绵绵着急地翻看里头东西。 谢天谢地!匕首还在。阮绵绵悬着的心总算落下来了。 匕首上面裹得严严实实的布条没了,似乎是被人打开看过。 阮绵绵将匕首仔细打量,确认完好无误后,这才松了口气。随即小心翼翼地揣进了怀里。扎好包袱,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阮绵绵缓缓走出了巷子。 “老大,到了手的东西凭啥要还回去?”某个不起眼的拐角处,有个声音愤愤道。 “闭嘴。”回话的人神色阴冷,正是诓骗阮绵绵的那小子。他眯了眯眼,望向巷口处渐行渐远的身影,若有所思。 阮绵绵万万没想到,自己竟在这落雁城活活耽搁了半个月。想要回银子估计是难于登天,还好匕首找回来了。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荷包里的银子所剩不多,阮绵绵一路上不得不精打细算。跟着商队是不成了,既没个认识的人,又交不出银子做酬劳,自是无望。于是乎阮绵绵只能靠徒步走,外加搭牛车、搭船的笨法子往京城赶。 为了省下路费,阮绵绵常常饱一顿飢一顿;有庙住庙,没庙挤屋檐。这么漫长的路,她好几年前也走过一遭。不过那时身边还有个伴。 每当累到撑不下去的时候,阮绵绵就掏出匕首瞧瞧,看着看着就又有精神了。 不知道那人在京城过得可好,阮绵绵很担心他。天道设置的磨难想必还没结束,他在京城又会遭遇些什么呢?阮绵绵无从知晓,她只盼着能尽快赶到他身边,无论有多大困难,她都希望能陪他一起抗过去。
第30页 一个半月后,京城—— 原来这就是肃王府。阮绵绵藏在王府对面的巷子里,手扒着墙,探出半个脑袋悄悄望去。刻有‘肃王府’三个大字的牌匾高悬,朱红色木门大敞,十来个侍卫对称守在两侧,门外两只石狮威风凛凛。 “唔,筒子。怎么样才能见到王玄策呢?”阮绵绵小声嘀咕,“看样子不好进去啊 。” “这是肯定的。”系统君拉长了语调,“王府岂是平头百姓想进就进的。更何况——”系统君咳嗽了两声,难得委婉了一次道:“你这打扮也太寒酸了。会被当成乞丐的。” 阮绵绵抬着袖子,周身打量了一下自己。没办法,几两碎银子撑了一个半月。她实在没余钱洗漱沐浴。凑近袖子闻闻,唔,好像味道有点怪怪的。阮绵绵掩了掩鼻子。 不行,不要这么邋遢见人。阮绵绵打定主意,默默地往回撤。 “哎,宿主,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呀?”系统君不解道,“别走啊,咱们们先搁这商量商量对策,没准就有法子了呢。” “反正肃王府就在这儿,也不会跑。”阮绵绵嘟囔着,“我把自己收拾干净了再过来。” “宿主你傻呀,”系统君苦口婆心地劝道,“你就是收拾得再干净,王府守卫也不会放行的。况且......”这况且后面是什么,系统君没再细说。 阮绵绵也不多解释。她记得来的时候,路上有条小河。 河边堆了一层飘落的枯叶。河水已经有些刺骨。阮绵绵穿着中衣,浸在河里。河水不深,只到腰间。阮绵绵掬起一捧水扑在脸上,被冻得一哆嗦。赶忙加快速度,只粗略把头髮和身子梳洗了一下。 天色渐暗,晚霞渲染了半边天。阮绵绵拾了堆树枝,火光升起的那一刻,她才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衣裳换成包袱里的那一套了,虽然有些破旧,但好赖还算干净。湿衣服用树枝撑着,靠近火堆烘干。 装蜜饯的油纸包早已变瘪,阮绵绵捻起一颗,放入口中。晚风袭人,带着些萧瑟。单薄的衣裳抵御不了寒意,阮绵绵缩成一团,紧紧搂着肩膀,才稍稍感觉好些。 “应该......应该很快就能再见到阿策了吧。”阮绵绵抬头望向星空,心中涌起一丝丝期待。 ****** 阮绵绵在门口守了两日。实际上除了守株待兔,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不过等待总是磨人的,明明近在咫尺,却不得而入。这滋味实在难以言说。 午后,夕阳西斜。阮绵绵本以为又得无功而返了,却听得系统君的声音在脑子里响起:“宿主!宿主!你快看那是谁!” 阮绵绵定睛一看,肃王府门口停着顶轿子,后面跟着十来匹俊马,马上皆是年轻人。其中有一人腰背挺直,风骨傲然。 如果你足够熟悉一个人,那么光看背影,也能一眼认出。 是,是他。 那人微微侧身,和旁边人聊了些什么。眉眼清冷一如既往。 阮绵绵眨了眨眼,眸中的雾气一闪而过。 众人纷纷下了马,轿子里的人也撩开帘子,缓步迈出。 眼看着众人就要进府,阮绵绵拎起衣摆,勐地沖了出去,“阿策!阿策!”她的声音带着些哽咽。 那人身子一僵,回过头来。阮绵绵已经扑到他怀里了。王玄策还没反应过来,脸上难得露出了讶然的表情。 “阿策,阿策我好想你。”阮绵绵头埋在他怀里,像是幼鸟归巢。她从衣裳里掏出裹得严严实实的匕首,“阿策,匕首......匕首我给你好好带来了,没丢。”她献宝似的举给他看,眼睛亮晶晶的。 怀中的女孩,瘦得可以轻易举起。下巴也变尖了,只一双眼睛依旧灵动。王玄策望向女孩,清冷的眉眼柔化了下来:“绵绵,冷不冷?” 秋日单衣,怎能不冷。阮绵绵扬起笑脸:“不冷,我身子可壮实了!”她不想让他担心。 好不容易这些年才圆润些,王玄策喟嘆一声,把她冻凉了的手悄悄纳入了掌中。心也被塞得满满的。 “咳咳!”有人手握成拳头,抵在唇前,虚咳了一声。 “王爷。”阮绵绵听见王玄策如此称唿那人。原来这就是肃王,阮绵绵抬眼望去,只见那人约莫三十来岁,面白无须,儒雅清贵。眼尾和唇角的纹路明显,应当是个喜笑之人。 与此同时,那人也在打量阮绵绵,他面含笑意,道:“看来我的清宁是要伤心喽。” “王爷说笑了,清宁郡主才貌过人,自有良配。”王玄策挡在她身前,拱手沉声回道。 阮绵绵好像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清宁郡主?这是谁,肃王的女儿?该不会是她不在的两个月,王玄策身边有了什么情况吧?阮绵绵越寻思越觉得对。不过眼下可不是问的时候。 肃王未再多言,已先行入府。众人亦紧随其后。不时有人偷偷地朝阮绵绵瞥上一眼。 “哎,苏策,你小媳妇?”一个走在后头的锦衣少年凑近了,调侃道。一双眼睛滴熘熘地在两人间打转,似是知道了什么秘闻。 阮绵绵头皮一阵发麻。这人真是个大嘴巴,怎么什么都能问出口。 王玄策挑眉望向他,未曾言语,衣袖下握着阮绵绵的手收得更紧了些。
第31页 “得得得,”那人一看没趣,也不再追问。“对了,我叫江崇临。”他回头摸了摸下巴,饶有兴趣地盯着阮绵绵看。王玄策微侧身子,不着痕迹地挡住了他的视线。 江崇临撇了撇嘴,小声嘀咕,声音几不可闻:“看一眼都不行,醋罈子。”随后又追上了先头的队伍。 人都走了,王玄策领着阮绵绵也进了府。 “苏公子,王爷命我备了间客房给这位姑娘。”行至不远处,一人候在走廊,恭敬开口。 “不必了,王管事。随我住就好。”耳畔听及王玄策的回应。实际上阮绵绵并不惊讶,他们从认识开始,一直都是住一间房的,完全没一点心理障碍。 可留在原地的王管事,却不得不惊讶。看来郡主可有的闹了。他摇了摇头,迳自离去。 天边的日头沉了下去。肃王府内,灯笼亮起一盏又一盏。秋意正浓,风也刺骨。只是今晚,有了住处的阮绵绵应该可以暖和一点了。 第17章 【郡主】 王玄策拉着阮绵绵的手,穿过长长的走廊,越过一个又一个院落。 阮绵绵迷迷煳煳地跟着往前走,似乎有他在身边,去哪儿都可以。他的手心是干燥的温暖。这股暖意似乎透过血液被带去了全身。 唔,好幸福吶!阮绵绵不由自主露出傻笑。她侧仰头偷偷打量他,稜角分明的下颌轮廓,挺直的鼻樑,紧抿的唇。 还是他,真好,似乎这两个月的分别,只是一场长长的梦。梦醒了,他还在身边,恍如从未离开过。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王玄策侧转过头,笑意融化了眼角眉梢的冷冽,凤眸里的疏离荡然无存。 “阿策,阿策,”阮绵绵另一只手扯着他的衣袖,晃来晃去。 “嗯?”王玄策放慢步伐,含笑看着她,“怎么了?” “没事,就是想叫叫你。”阮绵绵仰着头,眼里是细碎的小星星,“不准嫌我烦。” 她听到身侧传来一声轻笑。阮绵绵自己走着走着,又耐不下性子,她踮起脚尖,往他耳边凑。王玄策不露痕迹地微微侧偏身子,配合着她的身高。 “阿策,我觉得你比天上的星星还好看。” 他听到有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在耳边轻语。剎那间,有什么东西从心底奔涌而出,再也止不住了。 “阿策,你干嘛。”阮绵绵惊唿一声,被人像抱孩子一样抱起,“我自己可以走的。” “绵绵,暖和吗?”他长长的衣袖挡在她的背后,寒风被隔绝开来。阮绵绵支支吾吾地开口:“暖和。”她手搂着他的脖子,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声似蚊吟,几不可闻。 笑声很近,震动传到阮绵绵的耳膜里。“阿策,会被人笑话的。”阮绵绵声音闷闷地开口。 “无妨,天黑看不清的。” “哪有......哪有这样的。” 声音被吹散在风中,渐渐听不清晰了。 “唉,想想我们还是孤家寡人,可怜吶!”藏在小树林后的江崇临摸了摸下巴,同身边的一众友人感嘆道。众人看着苏策怀抱阮绵绵渐行渐远的背影,纷纷点头贊同。 “可不是,”赵源挑眉接了话,“没想到苏策看着清清冷冷,下手还挺快。” “赵大公子,您又不缺红颜知己。这话您说可不妥。”有人调侃道。众人闹笑开来。 “此言差矣,”赵源合起手中的摺扇,摇头晃脑一本正经,道,“多是逢场作戏,难得情投意合吶。” “你可得了吧,少得瑟。”江崇临一脚踹过去,不过却是控制了力道,只让赵源踉跄了两步。 “崇临,你小子就是嫉妒我。”赵源拍了拍衣服上的鞋印,佯装生气。 不过——没人理他。大伙儿又讨论起苏策和阮绵绵二人。“没想到苏策这小子居然当众抱起人就走,够汉子!”有人无限感慨,“我要是有这份魄力,早领媳妇回家见爹娘了。” “你小子啊,要是有苏策那张脸,也不愁没姑娘嫁你。”有人调侃道。 “我的老娘咧,腿酸死了。”有人站起身来捶腿。“咱们这样跟踪别人太奇怪了,要是赶明儿苏策知道,非怒了不可。” 好像是有点不太好,众人面面相觑,心有戚戚然地准备各自回房睡觉。 而那厢—— “慢点,别噎着。”王玄策抬手给阮绵绵倒了一碗温茶。 阮绵绵两腮塞得满满的,她一口气吃了两大碗饭,肚皮也撑得圆鼓鼓。 “阿策,你怎么不吃啊。”阮绵绵后知后觉地有些不好意思。她挠了挠后脑勺,有些无力地辩解:“我在路上有些挑食,所以肚子有点儿饿,才多吃了些。”声音越来越低。 王玄策揉了揉阮绵绵细细软软的头髮。他知道阮绵绵是受过饿的,也没有特别不爱吃的东西,连馒头都能啃得很香。路上......路上怕是吃了不少苦头吧。 他温温暖暖的目光笼罩在阮绵绵身上,尽管心中隐隐有些刺痛,但还是不忍揭穿这个笨拙的谎言。“还是圆润点好些。”王玄策的目光落在她尖尖的下巴上。刚见到她的时候,好像下巴也是这么瘦,不知道多久才能养回来。
第32页 “我睡了,阿策。”两人还是一人一被窝。阮绵绵心满意足地窝在暖和和的棉被里。好久没睡过床铺了,好舒服呀。阮绵绵不禁感嘆道。 有人隔着被子抱住了她,阮绵绵一怔,“阿策......” ”傻子。”有人贴近她耳旁,轻语呢喃。 ****** “好你个不知羞耻的!”阮绵绵还没睡醒,一阵风声贴着脸擦过。 阮绵绵勐地惊醒,发生什么事了?!她睁开眼睛,床边站着个红色衣裙的娇俏少女,正手执长鞭,怒气沖沖地瞪着她。 天吶,刚才感觉到的那阵风声,不会是鞭子扫过来带起的吧。阮绵绵心有余悸地往被窝里缩了缩,太可怕了,太暴力了! “郡主,郡主,咱们回去吧!”旁边几个婢女苦苦哀求,“要是王爷知道了,肯定会生气的。” “走开!”那少女挥开她们,“再罗嗦我连你们一块抽!” “听着!我是清宁郡主,当今圣上是我皇祖父。”那少女高抬下巴,一脸傲气,“我劝你识相,离苏策哥哥远点。不然这鞭子可不是吃素的!” 这是来宣誓主权的?阮绵绵一脸懵,还顺带介绍了自己显赫的身世,希望自己知难而退? “喂!你听到没有!”清宁郡主急了,她轻挥手中的鞭子,似乎随时按捺不住会出手。 “这得看阿策的意思,他如果希望我走。那我绝对不会厚着脸皮留下。”阮绵绵看了看清宁郡主手里那根鞭子,斟酌着开口。当然,她说这话,也是因为笃定王玄策不会忍心赶她走的。 “你!你!”清宁郡主手指着阮绵绵,气得不清,“岂有此理,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她甩起鞭子。阮绵绵惊唿一声,险些被抽到。惊魂未定的阮绵绵抱紧被子,获取一丝安全感。 众人拉住清宁郡主,又一阵人仰马翻的闹剧。早有机灵的婢女看情况不对,去外头请人了。主子犯了错,她们也脱不了干系,免不得要被责罚。 “郡主这是做什么?”清清冷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那人踏过门槛,快步而入,正是苏策,他眼底蕴着一丝疏离与怒气。 “我......我,”那郡主突然变成了只小绵羊,手里的鞭子也偷偷藏到了身后。“我就是来看看这位姑娘的。”清宁郡主性子火爆,时常仗势凌人,这本不是新鲜事。可就算是这样,小郡主还是想在意中人面前遮掩一番,留个好印象。 阮绵绵瞠目结舌,刚才恶狠狠挥舞着长鞭的刁蛮郡主,居然一下子跟换了个性子似的。爱情啊,真是有不可捉摸的魔力吶! “既然已经见着了,”王玄策的声音透着丝寒意,颇有些意味,“郡主也是时候离开了。” 清宁郡主闻言跺了跺脚,捂着脸跑出了门。“郡主!”婢女们手忙脚乱追了出去。 屋子里终于安静了。“有没有伤着?”王玄策挨着床沿坐下,往常舒缓的语调变得有些急切。 “才没呢,我躲得可快了。”阮绵绵眨了眨眼,俏皮地说道。她顿了顿,有些后怕的慌,“这郡主脾气可不小。” 他把她轻轻揽靠在怀里,像哄孩子一样轻拍后背。阮绵绵一怔,眼底划过一丝茫然与伤感。随后闭上眼睛,将一切异样情绪压下。 而另一边,跑到后花园的清宁郡主正巧碰上了肃王。 “站住!跑跑闹闹成何体统!”肃王厉声呵斥,清宁郡主愤愤然停下了步子。 “你看看你自己,还像个郡主的样子吗?”肃王在京中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可面对任性刁蛮的女儿,他也忍不住头疼。“闯到别人房里,还乱挥鞭子!你看有哪家小姐会这么做。”声音严厉,语气责备。 “谁嚼的舌根子,叫本郡主知道了,非拔了不可!”清宁郡主怒视四周。婢女们纷纷跪下,不敢抬头。 “本王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不孝女!”肃王气急,身边小厮连忙劝慰。 “反正我是个没娘养的,长歪了也不稀奇!您自己不也没好到哪儿去。”小郡主瞪圆双眼,气唿唿地哼了一声。背过身子就跑远了。 “孽障!”肃王高声呵斥。 身边下人跪倒一地,个个低头屏息,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唯恐招致不慎。 “王爷,有斐元老先生的信件。”有人凑到肃王跟前小声禀报。 肃王压下火气,又恢復成平常儒雅和气的模样。他侧头沉声嘱咐道:“随我去书房,你们也散了罢。”言语间,朝跪在地上的下人挥了挥手。 众人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退下。 “对了,”肃王突然想起一桩事。众人停下步子,屏息听令。“传我的令。让郡主闭门思过十日。谁也不准放她出来。违者重罚。” “是。”众人应道,王爷才是这肃王府的天,他的命令没人胆敢违背。 第18章 【遇险】 “哎,听说了吗?”一人压低嗓音,神神秘秘说道:“清宁郡主被王爷罚了闭门思过。” “这事王府里谁人不知。”另一人也起了八卦的念头,凑过去道:“听说呀,是为了苏策带回来的那个小娘子。依我看,苏策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那人语气颇为惋惜:“清宁郡主样貌不俗,又是肃王殿下的掌上明珠。若是有幸攀上这门亲事,荣华富贵岂不唾手可得?”
第33页 “清宁郡主那性子你能受得了?”同伴调侃道:“一般人可吃不消。” “先忍忍又有何妨,”那人挑眉笑道,眼露邪光,“他日权势在手,还怕少的了红袖添香?” “钱兄此言极是。”两人相视一笑,扬长而去。 而在他们身后的假山里,窝着发呆的阮绵绵一不留神听了整段对话。唔,事情好像往什么奇怪的方向去了,阮绵绵手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她脑子里也在做挣扎:好像阿策娶了清宁郡主是挺不错的。有肃王提携,仕途何愁不畅? 不过——阮绵绵回想起清宁郡主挥着长鞭的样子,不禁打了个寒颤,太暴力了!阮绵绵至今心有余悸。 她甩开脑子里先前的想法,不行!还是给阿策找个脾气不那么火爆的吧,不然以后出现家暴互殴可真是造孽。 想到以后会有个姑娘会与王玄策举案齐眉,白头偕老。阮绵绵心里便有些酸涩。 他是不是也会如获珍宝抱起那姑娘,每日给她带零嘴儿,带她去散步消食? 而自己,或许会在漫长的岁月中被渐渐遗忘。化作他脑海中的一副模煳影像,被永久封存。莫名的滋味在阮绵绵心中悄悄蔓延开来。 忘了就忘了吧,本来就不该存在。她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看不清是什么图案,一如她早已乱成一团的心。 肃王府的聚贤阁是门客们的办公处。依据资歷,才能和受器重程度的差异,门客们会被分派不同的任务。王玄策白日里也在此处供职。 近来城郊灾民成患,圣上大怒,着肃王妥当处理此事。作为门客,自然是要替主上出谋划策,排忧解难的。于是乎,聚贤阁众人不得不加班加点,起早贪晚地干活。 王玄策虽初来两月有余,却因资质出众,深得肃王器重。因此更是忙得抽不出身来,他担心阮绵绵一直窝在屋子里会闷着,便留下些碎银子,嘱咐阮绵绵可以自己出去逛逛,早些回来就行。 阮绵绵一个人待着也没趣,还怕那小郡主又没事来找茬。于是想着倒不如出去熘达熘达,顺便看看京城的风土人情,买些好吃的回去尝尝。 说走就走,阮绵绵美滋滋地迈出了肃王府大门。她手里还握着王玄策的那把匕首。阮绵绵深知这匕首对王玄策的重要性,到肃王府的当晚,她就想将其物归原主了。可王玄策并未收下,他说暂时还是由她保管。 阮绵绵一想也成,不过她总当心匕首磕着碰着哪儿。正巧今日出门,阮绵绵便琢磨着找家木料店,看能不能量身打个带锁的木匣子。 阮绵绵在集市上走走停停,还真发现了一家木料店。 “掌柜的,劳您看看,能给打个木匣子吗?”阮绵绵把匕首放在柜檯上,“正好能放下这匕首就行。” 掌柜是个清瘦的中年人,他量了量匕首的尺寸,抬头说道:“能做,客官您要是有什么要求,也只管一併提出来。能做到的,我们一定尽力满足。” 不愧是京城,这服务意识可真不错。阮绵绵暗自赞许。不过她并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要求,于是阮绵绵笑了笑,道:“没旁的要求,结实就行,对了,最好带锁。” 阮绵绵交了二十文定金,和掌柜的约好三日后再来取。她正准备出门,却迎面遇着一人,那人约莫三十出头,蓄着短须,面色严肃,后头还跟着两个侍卫。一看就知道不是有钱就是有权。 不过奇怪,这人的眼睛好像跟王玄策有那么一点点相似,都是含光不露的丹凤眼。 阮绵绵也只是这么一瞥,便侧身准备离开。 “姑娘留步!”音色低沉,不容忽视。侍卫也随即拦住了阮绵绵的去路。 这是要干什么?阮绵绵又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人。确实没见过啊,干嘛不让她走。“您是?......”阮绵绵面露警惕,防备地看着他。 那人并未应答,反倒指了指阮绵绵手中的匕首:“这东西姑娘是从哪儿来的?” 阮绵绵摸不清他的意思,眼睛转了几转,开口道:“从小摊上淘来的。”说完就要走,可两个侍卫还是堵得严严实实,阮绵绵想走也走不了,她有些气恼:“光天化日不让人走,还有没有王法!” “你!”其中一个侍卫显然年纪轻,受不住气,“我们家爷不让你走,你就休想走!” 那人轻笑了声,挥了挥手,道:“让她走。”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阮绵绵脚底带风,熘了。 而她身后—— “派暗卫跟上。”那位爷轻描淡写地朝侍从下令,“跟丢了提头来见。”丹凤眼微眯,露出一丝狠意。 “是!属下定不辱命。”反正他们也早习惯主上的雷霆作风了。 遇上这么桩怪事,阮绵绵也没心思到处逛了。她直接就回了肃王府。等到晚上掌灯时分,王玄策也回来后,阮绵绵就一五一十地将事情转述给了王玄策。说实话,她觉得这事绝对不简单。 多日不曾上线的系统君:“唔,女人的第六感看来还是挺灵的。” “有人问了你匕首的来歷?”王玄策放下手里的书,目光灼灼。 “对!”阮绵绵走来走去,迳自回忆,“别说,那人长得跟你还有点像,尤其是眼睛。”阮绵绵为自己敏锐的观察力自豪不已。
第34页 王玄策陷入了沉思。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阮绵绵有点担心,“难道他是你们家的旧相识?那阿策你会不会有危险呀。”陷在自己推测里的阮绵绵充满焦虑。 “无妨,”王玄策劝慰道:“绵绵早些睡吧,我还有些公务没处理完。” 应该没事吧,阮绵绵也自己安慰起自己,但愿是她想多了。 夜深沉,撑不住的阮绵绵已然睡去。伏案工作的王玄策拨了拨灯芯,有些走神。他大概猜到了那人是谁。世事沧桑,谁能想到往日至亲竟成仇敌。感情甚笃,呵呵,好一个感情甚笃!全是假的,假的!这世间可真是虚伪又可笑! 他眼中明暗未定,阴郁的气息笼罩全身。若是阮绵绵能看到,她一定会大吃一惊,这样的王玄策她从未见过。往日清贵矜持的形象荡然无存,只有无边的偏执与冷漠。 砰的一声,书案上的书本被挥到地上。睡梦中的阮绵绵似有所觉,无意识哼了几声,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少年似是清醒了,他凝神望向躺在床上的女孩,周身的阴郁渐渐散去。他对散落一地的书本置若罔闻,只径直走到床边,俯身轻抚女孩的脸颊。“绵绵,你是我的。千万!千万不要背叛。”少女似有所感,脸颊主动往他温暖的掌心窝了窝。少年眸中的星辰又重现璀璨。 目睹了这一切的系统君:“天咧,人类真可怕!变脸比变天还快。要不要告诉宿主?”它有些犹豫:“唔,还是算了吧。宿主也是个胆怂的,她要是知道,估计得慌成狗。还是不告诉她吧。”系统君愉快地下了决定。 还在睡梦中的阮绵绵对此一无所知。等到她第二天醒来,地上的书本也早就被收拾齐整了。一切蛛丝马迹都被掩盖过去,再无迹可寻。 “明日子时,苏府竹林小筑一见。”王玄策在前往聚贤阁的走廊处,被人投了一张纸条。打开看了看内容,王玄策面无表情地撕碎扔掉。看到那人的爪牙已经追到肃王府来了。 又过了两日,阮绵绵惦记着订做的木匣子,就早早出了门。欢天喜地取了木匣,刚行至巷口拐角,就被人敲晕了。临晕倒前,阮绵绵迷迷煳煳在想:不会是遇到人贩子了吧,要是被卖掉可咋办,好方! “爷,人带来了。”下属恭敬禀报。 “办得不错。”声音低沉,正是阮绵绵三日前遇上那人。他沉吟道:“再派人去送信。就说有位姑娘也在这儿。”儿女情,英雄冢。那人冷笑一声,面色阴狠。他斜睨了眼被打晕了的阮绵绵,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心中玩味:就看你是舍下,还是舍不下了。 “带走。”他沉声嘱咐道。 侍卫们并不多言,依令行事。车轱辘缓缓转了起来,一行人渐行渐远。 再次收到纸条的王玄策怒极。他回房一看,阮绵绵果然不在。王玄策面上不动声色,垂在两侧的手却紧握成拳,青筋暴起。棋局才刚刚开始,开局领先的也未必能笑到最后。我倒要看看你能笑到几时。 第19章 【舅舅】 夜晚,苏府竹林小筑—— “舅舅,好久不见。”原该是亲密无比的称唿,但语气却是玩味又讽刺。王玄策看着眼前那人,眼里满是嘲弄。 晚风袭人,院中草木被吹得沙沙作响。那人浑不在意,背转过身来,唇角带笑:“策儿,一别多年,你都长这么大了。不过——“那人转换了语气,唇角的笑意也散去,他眼含深意,道:”这京城,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该不该来,舅舅说了可不算。”王玄策与他对视,不让分毫。他顿了顿,又道:“舅舅有什么不满,尽管沖我来便是。何苦牵扯个不相干的人进来。”王玄策说着,自嘲地笑了声:“我倒是忘了,舅舅本也不是光明磊落之人。” “呵呵,”那人轻笑出声:“何必拿话激我。做事结果最重要。成王败寇,世人向来只问成败,谁又关心使了什么计谋呢?” “我还敬您一声舅舅,”王玄策闭了闭眼,掩住眼中奔涌的情绪,“当初我王家满门抄斩,不求您雪中送炭,可为何要落井下石,赶尽杀绝?!” “哼!上一辈的恩怨你又哪里知晓。”那人冷哼一声,笑意渐渐凝固,眼神也愈发兇狠。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你的好母亲,还有那面慈心狠的外祖母。她们做的事,下十次地狱也不够!” “外祖母虽不是您生母,可她膝下无子,也是自幼将您抚养成人的,并不曾亏待。”王玄策声音有丝沙哑,“我母亲......我母亲一直说与您相伴长大,感情甚笃......”声音说到最后,自己也忍不住质问:“感情甚笃,就是这么个下场?到底是什么事值得您记恨到如今?!” “事已至此,还提那些又有何用。”那人语含嘲讽,甩了甩衣袖,背身避而不答,“如今这苏府尽在我手中,倒不是不能放你一马。只要你保证离这京城远远的,让我眼不见心不烦,我自然不会再多此一举找你麻烦。至于那位小姑娘嘛——”他瞭然地笑了笑,道:“你那心尖上的人也不会有丝毫危险。如何?” “如果我说不呢。”王玄策定定地看着他,薄唇紧抿,手中的匕首也伺机而动。
第35页 “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人收敛笑意,拍了拍手,竹林四面八方涌出大批暗卫,“那就别怪舅舅心狠,送你们一家去阴曹地府团聚!” 风声,厮杀声混在一起,夜晚的竹林再不復往日平静。 “大人!”一暗卫单膝跪地,抱拳沉声禀报,“我等幸不辱命,已生擒敌人。”王玄策被四人联合制住,他眼含恨意,怒视向那个所谓的舅舅。 “好!好!”那人连连叫好,他扶起暗卫,喜不自胜,道:“明日定重重有赏!至于你,我的好外甥——”那人摸了摸手上的玉扳指,故作姿态道:“念及亲戚一场,我允你与那小情人再待上几日,道道别。别说舅舅不疼你,哈哈!”那人仰天长笑,颇为恣意。 暗卫依言将人押走。转身的那一刻,王玄策嘴角浮现隐蔽的笑意,一闪而过,无人察觉。 “进去吧!”暗卫将人往房里一推,随即给门上加了把大锁。 “阿策!”阮绵绵跑过去,扶起受了伤的王玄策。她仔细检查着他身上的伤口,不自觉带了些哽咽:“怎么......怎么会伤成这样。混蛋!一群混蛋!” 他轻笑一声,脸色有些发白,神情倒是舒展:“绵绵,女孩子家不要说这些话。” 唔,其实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说过好多次了。阮绵绵有些心虚,便换了话题:“阿策,他们是谁啊?我走着走着,莫名其妙就被打晕了。醒来一看就在这儿了。”阮绵绵环顾了眼这间小暗室,总有种私人刑房的即视感。 王玄策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阮绵绵扶着他靠坐在墙角的干草堆上。“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你啊,是个倒霉的鱼饵。”王玄策解释道,他故意放缓语气,想要宽慰紧张的阮绵绵。 阮绵绵已经开始数他身上的伤口了。她眼圈渐渐红了,费了老大力气撕下裙子内衬,阮绵绵轻柔地将伤口依次包扎好。鲜红的血从伤口渗出,在白布条上又开出一朵朵刺眼的梅花。 “阿策......”阮绵绵低头垂眸,声音也哽咽了。 “好了,别怕。”王玄策音色舒缓,他将阮绵绵轻揽在身侧,转移注意力,道:“你不是想知道他们是谁吗?反正一时半会也走不了,我来一一告诉你。” 阮绵绵侧着脑袋,仔细聆听。 王玄策眼神空灵,似是回到了过往时光。缓缓道来:“王氏先祖曾追随太/祖爷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因有从龙之功,便获封定北侯。爵位可承袭五代。而我父亲,恰好是第六代。” 他顿了顿,又继续开口:“祖父体弱早逝。到了父亲这一代,爵位被收回。王家已显颓势,门庭冷落。父亲胸怀大志,以家国天下为己任,并不自甘沉沦。成平十三年,父亲未及弱冠便连中三元,成为大梁开国以来最年轻的状元,一时传为佳话。”他脸上浮现出自豪的神情。 好厉害,原来学霸他爹也是学霸。看是这是家族基因遗传了。阮绵绵暗自佩服,要是她也能有这样的资质该有多好。 系统君:“宿主,别瞎想,你这辈子是不可能的了。好好听任务对象的家族歷史,这可是来之不易的坦诚。” “我外祖父时任吏部尚书。家有一女待嫁闺中,便是我娘。榜下捉婿是歷来的传统。外祖父相中了我父亲,便把女儿嫁了过去,成两姓之好,缔结良缘。” 王玄策侧头看了看阮绵绵:“我外祖父姓苏,单字启。是这座宅子的上一个主人。他老人家已经过世多年了,而将你我关于此地的,正是他的儿子,我的舅舅——苏行逸。” “你......你......你舅舅?”阮绵绵被吓得结巴了。这哪像亲戚,分明就是仇人。 似是看透了阮绵绵的想法,王玄策倚靠在墙上,半自嘲开口:“嫡亲的舅舅,与我母亲虽非一母同胞,却也是在外祖母照料下一同长大的。” 阮绵绵几欲张口,却还是选择闭紧嘴巴。这个剧情展开太出乎意料了。让她静一静,好好梳理一下。 ”你舅舅要杀你?”阮绵绵试探性地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天吶,这是怎么样一个变态舅舅,太阔怕! “还记得安阳城如意酒楼那次吗?我身上拖着伤,威胁你把我藏起来。” 阮绵绵点点头,这事她印象很深刻。 “这也是我那个好舅舅派人做的。”王玄策头靠着墙,手搭在支起的那只膝盖上,嘴角勾起嘲讽。 “若不是我使计脱身,早就赴了黄泉。” 号外号外!年度大戏:亲舅追杀外甥为哪般? 依照阮绵绵观剧多年的心得,这里面必有狗血剧情!她暗自数了数:满门抄斩,父母双亡,科举失利,亲人反目。目前为止就已经有四盘“硬菜”了。 天道设置的磨难可真狠!一般人怕是经受不住,就算勉力撑了下来,心理迟早也得变态。阮绵绵抖了几抖,好像突然有点方,怎么回事?! 系统君白了阮绵绵一眼:宿主,你内心戏可真足!而且,友情提醒哈,磨难还没结束。 天咧,已经够惨了!居然还有后续磨难。阮绵绵暗自猜想:仕途不畅?婚姻不顺?丧偶丧子?……阮绵绵被自己的猜想吓得够呛。太可怕了!
第36页 脸上滑落三条黑线的系统君:宿主,啧啧你这脑洞,不去八点档狗血剧里当编剧,真是白瞎了个人才。迟早有人得向你扔臭鸡蛋,烂水果。 阮绵绵一本正经脸,做高深莫测状:这是基于前情的合理猜测。 咳咳,扯远了。阮绵绵不再和脑子里的系统君开小差。她小心翼翼地提问:“阿策,你舅舅和你们家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吗?”否则她怎么也想不通为何要下此狠手。 王玄策失血过多,唇色发白,他单手撑地,回答道:“我父亲未外放做太守时,两家时有来往,关系还算融洽。不过听他的话中之意,似是怪外祖母与我母亲有事愧对于他。她两人过世多年,我虽不解其意,却也无从探究。” 语毕,他长舒一口气,把压在心底多年的话说出来,倒是轻松了不少。 原来如此,阮绵绵脑补出了一部宅斗大戏。可惜信息不足,无法修补完全。 王玄策一边说话,一边在她手心划字。阮绵绵聚精会神,细细感应:好好休息,夜间离开。 阮绵绵惊喜地望向王玄策。少年竖起食指,轻抵在唇前,阮绵绵心领神会,不再声张。 晚上走?阮绵绵拉过少年的手,压住激动,一笔一划,写出这三个字。少年唇角勾勒起笑意,眼神坚定地回望向她,点了点头。 第20章 【脱险】 月如圆盘,月光穿过狭小的窗户,带来几缕明亮。 王玄策望着月亮,心中默算时辰。许久,他微微颔首,以眼神示意。 阮绵绵心领神会,立刻佯装哽咽,扑到门口大喊:“来人,快来人呀!” “大晚上不睡觉,吵吵闹闹嫌命长吗?!”两个腰挎大刀的蒙面侍卫走了进来。为首的打着哈欠,语气有些不耐烦。 后头跟着的那侍卫是个暴脾气,他一脚踹在木栏杆上,恶狠狠道:“识相的安静点!别他娘吵吵嚷嚷,烦!” 栏杆被踹得震了震。阮绵绵吓得一激灵,一把跌坐在地上。不过她顾不上害怕,勐地爬起身来,双手紧握木栏杆,苦苦哀求:“大人,求您发发善心,他不知怎地昏过去了。伤口血一直在流,我怕他会死掉。” 阮绵绵急切地开口,顺着她的目光,两侍卫瞧见了躺在干草堆上的王玄策。胸口起伏微弱,情况怕是不妙。 一人拿出钥匙,准备开门。“慢着!”另一个侍卫伸手拦住了他,警惕道:“先禀明大人,免得他们耍什么花招。” “可是......”被拦住那侍卫有些迟疑,“这都快子时了,大人应当也睡下了。咱们这时候去打搅,不是找骂吗?”两人对视一眼,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想必你们也知道,躺着这人是你们家大人的亲外甥。现在虽势同水火,可保不准哪天后悔了,倒时候想着是你们见死不救,害他失了外甥。不见得你们会有好果子吃!”阮绵绵添油加醋,使劲鼓捣。 两人似有些动摇,一人对同伴开口:“一个半死不活的,再加个娘们。咱俩有什么可怕的。别真让人死里头了,免得大人怪罪。你我二人也担不起这责任。” 同伴拦着他的手也放了下来,表示默许。“咔嚓”一声,铁锁被打开。没武力值傍身的阮绵绵在他们眼中等同死人。 二人拔出刀,小心翼翼靠近王玄策。一人蹲下身子检查,另一人则在一旁防守,以免有意外情况发生。 说时迟那时快,趁着那侍卫低头探查的工夫,王玄策一跃而起将其按倒,一记手刀,快速将其打晕。 被忽视的阮绵绵也早已靠近了另一个侍卫,在王玄策动手的前一刻,阮绵绵戳了戳那侍卫后背,趁他条件反射回头的瞬间,将粉状迷药吹了他一脸。 一切都发生得无声无息。王玄策冷冰冰看着倒在地上的两名侍卫,目光好像是在看死人。他拔出匕首,面露杀机。 “阿策,要不要把他们衣服扒下来。咱们顺势熘出去。”浑然不觉的阮绵绵还沉浸在紧张中。 凛冽的杀意被压制,出鞘的利刃硬生生收回。“我来罢。”为稳妥起见,王玄策将二人都点了睡穴。 二人换上侍卫装束,一併带好黑色面巾。阮绵绵看了看两人的身高差,嘆了口气。都怪自己太矮,别人一看就晓得不对劲。 王玄策低头在她耳边轻语:“我先前探查过,守卫子时一轮班。咱们有一炷香的时间离开。眼下不是走的时候。” 阮绵绵心怦怦跳,这不是在电影院里看电影,剧情就算再吓人也只是心理上的。现在是实打实真人参与,搞不就得一命呜唿。 阮绵绵调整唿吸,和王玄策一起静候时机来临。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子时的梆声敲响。门外传来悉悉索索的走动声,混合着谈笑声渐行渐远。“那两小子怎么进去就没出来?”有人感到疑惑,躲在门后的阮绵绵心都跳到嗓子眼。 “管他俩做甚,老子要回去睡觉了。累死我了!”那人勾肩搭背,把心有疑惑的同伴带走了。同伴打了个哈欠:“也是,指不定那两小子进去窝哪儿睡着了。” 门口静悄悄,王玄策将门打开一条缝,细细打量外头。没人,他拉着阮绵绵急行至一处院墙下,施展轻功,离开了苏府。
第37页 午夜的京城一片寂静,阮绵绵被王玄策护在怀里,风声从耳边唿啸而过。 肃王府后院有一处守备松懈,二人从此处入府,避开少数守夜侍卫,一路谨慎,总算回到了住处。 虽已暂时脱离危险,阮绵绵却依旧心神未定。这个世界平静的表面下危机四伏。她却一直迷迷煳煳,未曾好好分析过。如果这次哪怕有一点点差错,恐怕不光她自己,就连前来救她的王玄策也得丧命。 她死了,或许还可以重来。可王玄策若是丧命,她没有把握,一切还能从头开始。 系统君:“宿主,你肯好好琢磨任务,本系统深感欣慰!” 次日,苏府—— “大人,属下无能!人已逃走。”侍卫首领单膝下跪,抱拳请罪。 “废物!”青瓷茶杯被砸碎,滚烫的茶水溅起,落在侍卫首领手背上。不过那侍卫首领却不敢挪动分毫,他低头请命:“大人放心!属下定会将他二人再次擒来!” “哼!”苏行逸冷哼一声,“已经打草惊蛇,你以为别人不会防备?”苏行逸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沾染了茶水的手指,沉吟道:“眼下他明面上还是肃王的人,轻易动弹不得。” “不过——”他将擦过手的丝绸手帕随意扔在地上,“秋后的蚂蚱又能蹦到几时?我倒要看看这个好外甥能撑多久。咱们不妨静候佳机,给他个致命一击!” 苏行逸无意识摩挲这左手大拇指上套着的白玉扳指,眼里露出嗜人的狠意。 “昨夜失职之人,该如何处置?请大人明示。”侍卫首领虽是个小官,却也无多大实权,只能管些琐事。 “无用之人留之何用。”苏行逸一脚踢开被扔在地上的绸缎帕子。 守卫首领最善察言观色,他不敢有异议,沉声道:“是,属下明白。” 王玄策依旧在肃王府的聚贤阁供职。两人失踪的那一天,众人虽有疑惑,却也被王玄策巧妙搪塞过去。 肃王府的众门客虽时有合作,同为肃王效力,但到底都想出人头地,存在一定竞争关系。王玄策不愿多说,众人也不好总深究,事情便就这么顺其自然过去了。 经此一事,阮绵绵的想法也大为改变。可能是在渠院书院的那几年太/安逸,她的忧患意识早已被消磨殆尽。 而这次的危机却清清楚楚地提醒着她:绝不能就这么浑浑噩噩下去!为了任务,为了自己,也为了王玄策,必须将一切冷静梳理清楚! 系统君平时罗嗦又毒舌,但若涉及任务,它的配合度是极高的。于是,一人一系统开始首次认真做细緻的任务分析。 “筒子,你先重复一下任务特点。”阮绵绵想要把一切都梳理得明明白白。 “唔,宿主,你可真不怕麻烦。”系统君碎碎念,可还是回了她的话:“简单来说,就是天选之人歷经磨难后,担当重任。” 系统君又补充道:“不过,可能磨难设置得太狠,导致任务对象变得冷心冷血。虽爬上高位,却视人命为草芥,并未如天道所设想的那样,发挥该有的作用。” 阮绵绵点点头,表示了解。随即确认道:“筒子,那我们存在的意义,就是让他们可以发挥出该有的作用。对吗?” “嗯,没错,可以这么理解。”系统君为其解惑,“具体到王玄策身上,就是让他位极人臣后,能造福百姓,为天下谋福祉。” “他以后是要做大官?”阮绵绵虽早有猜想,但还是继续追问:“丞相?侯爷?” “唔,宿主,这不是你现在该知道的事。”系统君支支吾吾搪塞过去,“反正是很大的官。对他们这个位面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好,那我不问。”阮绵绵表示妥协,“眼下已有四重磨难,按你先前的意思,还未结束,对吗?” 系统君肯定了她的猜想:“没结束,还有。” “那我能留多久?”这个问题盘绕在阮绵绵心头很久了,这是她第一次正面求证,“等磨难都结束了,我就得走;还是等任务对象应天道所想,发挥该有的作用,再行离开?” “这我不能给你明确的回答。”系统君坦言,“世间皆有变数。连天道都有无法控制的事。我亦不能轻易下决断,因为变数是不受控的。” “变数......”阮绵绵喃喃自语,“任务对象三观出错是变数,我们的存在是变数。还有什么是变数呢?”当然目前不得而知。 抛开无从探知的烦恼,阮绵绵将话题拉回现在:“其实我一直不知道,我是否真的对王玄策的三观产生了影响。” 她有些迷茫,又有些沮丧,“造福百姓,为天下谋福祉。我不确定他经受了那么多后,还能保有家国天下的赤诚之心。” “其实是不是赤诚之心无所谓。重点是要为百姓谋福。”系统君小声嘀咕。 “你在嘀咕什么?”阮绵绵没听清。 系统君转了话题:“没什么,我说你不要那么悲观。你对他其实是有影响的。不过是‘身在此山中’看不清明罢了。” “但愿。”阮绵绵喃喃自语。既要保证王玄策的安全,又要确保他以后能一心为民。这是阮绵绵今后要下功夫的两个地方了。她压下一切繁芜的情绪,冷静客观地得出结论。
第38页 第21章 【灾民】 既然已经有了努力的方向,阮绵绵便每日琢磨。首先,如何保障王玄策的人身安全,让他远离那个变态舅舅苏行逸的魔爪呢? 没钱没势,又无武力值加身的阮绵绵暂时还没头绪,只能先跳过。那就往另一方面努力:在王玄策心里深深植入“为百姓谋福祉”的伟大理想。 阮绵绵打算走“润物细无声,量变引发质变”的路线。其实简单来说,就是让王玄策在潜移默化中接受“从政为民”的崇高思想。 阮绵绵有些发愁:“唔,筒子,其实按智商来说,王玄策给我洗脑还差不多。我想给他洗脑,灌点私货,估计是悬。” 系统君并不贊同,它反驳道:“你想想,歷史上很多伟人不也是受亲友影响很深吗?可见不管是庸人还是天资聪颖的人,身边人的影响总是不可忽略的。” 系统君继续鼓励中:“总之,宿主你可千万别小瞧了自己。想想看,自打王家被抄家以来,是不是只有你伴在左右。你对他的重要性吶,恐怕早超过了你自己的想像。” 这么说好像也不全无道理。阮绵绵不再犹豫,说做就做,开始研究起策略。 王玄策这几日愈发忙碌了。每晚伏案工作到深夜才睡去。王府中无人不晓,这位清冷少年已成为肃王器重之人。连带着阮绵绵在王府里的待遇也水涨船升,具体表现在伙食标准提高,僕从们见了也十分恭敬殷勤。 一直被忽略的阮绵绵总算体会了一把“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奇妙感觉。可她却越发不安,诚然权力是美酒佳酿,却也是穿肠毒药。得势时自然众人追捧;可失势后落井下石,看人下菜的小人也不在少数。 王玄策本就歷经坎坷,若是深陷权力深渊,身边还尽是趋炎附势之人。那他以后难免会对人性失望,进而愤世嫉俗,心肠冷漠。 阮绵绵不打算从这些人身上给王玄策找希望。他们自己都早已从内部腐蚀,难以挣脱了。指望他们,只会跟着 沉沦。 阮绵绵打算从底层百姓入手。在王玄策尚未平步青云前,令其遍览民生艰苦,生出怜悯之心,进而影响他以后的从政思想。 恰逢肃王派王玄策去城郊灾民点施粥。这正是大好时机,阮绵绵自是不能错过。于是便哀求着同去。 自苏行逸一事后,王玄策对阮绵绵看得很紧,她的活动范围仅限于王府。念及阮绵绵多日未曾出门,而自己又忙于公务,少有时间陪她,那清冷的少年便蓦地心软了。 于是阮绵绵便以编外人员的身份,掺在了施粥队伍中。 马车载着米粮,一行人向城郊驶去。 种地一事,多是靠天吃饭。今年天公不作美,多地旱的旱涝的涝。百姓收成少,吃完余粮便成了流民。京城是天子居所,自是富庶。为讨一口饭吃,临近的灾民便纷纷往京城聚拢。 源源不断的灾民往京城赶,守官不敢轻易放行,唯恐冲撞了贵人。当今圣上是位有为君主,对灾民一事极为看重。是以责令官员于四方城门外,各设立数处灾民点。肃王办事稳妥,深得皇帝器重,灾民一事便托其处理。 皇帝已过天命之年,太子之位却久悬未立。此次灾民之事,不免含有考量的意味。肃王深谙帝心,此中关联自是知晓。 于是近日来,灾民一事便成了肃王府内的中心议题。而门客们也纷纷参与其中,替肃王出谋划策。众人心知肚明,谁能替肃王解此难题,宠信器重自会纷至沓来。 坦白来说,举凡投于肃王座下的门客,多是抱着“曲线救国”以出人头地的心思。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众人岂能放过。于是大伙儿卯足了劲儿,希望在灾民一事上有所作为。 王玄策虽年少却颇负天资,处事稳当又勤勉少言。肃王极为看中,因此施粥一事,便特意派了他前来,顺便实地看看灾民情况,以谋对策。 马车驶出城门,京城的繁华被尽数抛在身后。高高耸立的城墙就像两个世界的分界线。一面繁华热闹,一面荒芜凄凉。城内的体面奢华,与城外的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形成强烈的对比。 时近深秋,树木凋零,落叶遍地。入眼处一片萧瑟。 灾民点在城郊一处空旷平原。由木头搭成的低矮屋舍比比皆是,这不是温馨的家,只不过是肉身暂时的庇护之所。木头间隙不小,约能伸进三指,不少灾民把带叶树枝塞在缝隙中,以御寒风。 王玄策所领的那一行人,到了地方就有条不紊地架锅熬粥。炊烟裊裊,米饭的香气在空气中瀰漫开来。 领粥的队伍已经排得老长。排队的灾民中,男女老少皆有,他们衣着褴褛,头髮枯燥凌乱。只一样是共同的,如出一辙的麻木神情,眼神空洞呆滞。可望向老人,孩子时,他们的眼神却陡然有了生机,透着丝挣扎和对活下去的嚮往。 队伍中还有一对母子,母亲端着只缺了个口的素色瓷碗,静静地排队等待。在她身旁,是个三四岁大的小不点。那孩子瘦瘦的,越发显得眼睛又大又圆,眼珠子漆黑,像上好的葡萄。 此时这孩子正歪着小脑袋瓜,好奇地打量着这些前来施粥的陌生人。他一手搂着母亲的腿,另一只手握成拳头,只余拇指塞在嘴里吸吮。小眼珠子转啊转啊,干净灵动。
第39页 他还太小,个头刚过母亲膝盖,尚不能理解这世界的残酷,不知道自己正处于无米下锅,只能等待施捨的窘境。京城里同他一般大的富家子弟正锦衣暖裘,品着精緻点心,身旁乳母丫鬟哄着劝着叫小祖宗。 生命的最初,总是这样干净明朗,真好。阮绵绵心中一动,走了过去。那小娃娃与阮绵绵对上眼神,像只受了惊的小麋鹿,往母亲身后缩了缩,只余下一双眼睛眨巴眨巴,露在外头。 阮绵绵蹲下身子,掏呀掏,从怀里摸出一包蜜饯。她捻起一颗蜜饯,笑意盈盈地望向小娃娃。小不点瞅瞅蜜饯,又仰头望了眼身旁的母亲,口水流得更多了些。 母亲轻柔地揉了揉孩子的发顶,温言道:“还不快谢谢姐姐。” “谢谢姐姐。”小奶声还有些吐字不清,却意外的软萌。他将嘴中的拇指拿出,在衣服上擦拭干净,这才小心翼翼地拿起蜜饯,放到嘴里。眉眼弯弯,嘴巴也乐得弯弯。 “娘,甜!”他迫不及待地告诉母亲,母亲未曾言语,左手抚了抚他的发顶,浅笑望向阮绵绵,含着一丝感激。 “姐姐,能再给我一颗吗?”长长的睫毛扑扇,谁能狠心说个不字?“娘,你尝尝!好吃。”孩子的小短手接过蜜饯,便伸长了手,要餵给母亲吃。 “娘不饿,你吃吧。”母亲笑意温暖,如和煦春风。把那蜜饯又送入幼子口中。 阮绵绵鼻子有些发酸,她这才注意到,孩子四肢极瘦,肚子越圆鼓鼓,像个小西瓜。这约莫是种病,一种饿病。非洲大草原上的孩子也有许多如此。 队伍中还有很多跟着家人排队的小不点。他们好奇地打量着她,看着她手里的蜜饯。阮绵绵心头一软,挨个小不点嘴里塞了两颗蜜饯。孩子露出傻笑,有的门牙缺了几颗,可笑容却是那么干净,丝毫未被侵染。 阮绵绵抱起一个又一个孩子,抱着他们转圈圈。孩子们清脆的笑声迴荡在风中。灾民们脸上的愁容也稍有缓解。 王玄策正在和同僚讨论灾民情况。听到笑声,也回头望去。少女未施粉黛,眉目清丽,笑容干净明媚。怀中还抱着软糯糯的娃娃。 他忽然忆起幼年时,母亲也曾这样抱着他转圈,父亲自府衙归来,倚在门口笑望他们母子嬉闹。 父母亲族,责任荣辱。在这一刻,他心中突然涌起一丝冲动,想要挣脱开这一切。出仕,权谋,官职。似乎都不及眼前之人。 绵绵这么喜欢孩子,等他们有了子嗣后,定会是个好母亲。而他,也会竭力做好一家之主,为妻儿子女撑起一片天地。在其中,他们一家人自在温馨,不问世俗。 “苏公子?”身边同僚叫醒了他的微怔。他垂眸浅笑,心事化作云烟散在空中,无声无息。誓言仍在耳畔,父母之事未明,前途亦不胜明朗。何苦此时再牵扯进来一人。 心中有个声音却在反驳:你明知她是女子,却还是同住一屋数年。虽守礼未僭越,但于外人眼中,她早已名节无存。承认罢,你心中藏着卑劣的心思,她早已捲入其中,你不是也乐见于此吗? 是啊,王玄策露出一丝苦笑,自己又何尝不知,不过是假装煳涂罢了。这条路且难且孤独,他有私心,不愿将这唯一的温暖放行。她于他,就如溺水之人无意中抓住的芦苇,一触及便再也不愿放开,哪怕结果是一同沉沦。 “阿策!”她唤他,笑意盈盈,阳光侧打在脸上,温暖如初。 或许,从最初遇见,便註定要一生纠缠。既逃不开,那就再也不要放下。少年目光坚定,清冷的眉眼藏着笑意,眼波流转间令人眩目。 第22章 【三愿】 满车的米粮已尽数散与灾民。回程的路上,阮绵绵和王玄策同坐一马车,官道平坦,车也行得稳当。少年端坐一侧,正闭目养神,眉目间透着丝疲倦。 阮绵绵垂眸思量许久,轻声开口:“阿策,你的梦想是什么?” 接受过义务教育的小伙伴们,肯定不止一次遇到过这个作文题。一般以命题,或半命题作文的形式出现,偶尔变化几个词,诸如:你的理想是什么?你长大后想当什么? 不过“梦想”这个词终究还是跨越了时代,时人难以理解。 “不知‘梦想’一词是为何物?”王玄策蹙眉,有些不解。 旁观的系统君指点江山:“宿主,请你注意自己的措辞。不要说些这个时代理解不了的词,否则会有沟通障碍的。” 唔,是自己的锅。阮绵绵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赶忙换了个说法:“就是你的抱负,心中所愿是什么?”这下应该贴合时代,容易理解了吧。阮绵绵眼巴巴等待他的回答。 少年沉思片刻,长长的睫毛在眼下遮出阴影。半晌,王玄策睫毛轻颤,如蝶翼扑扇。他启唇正声道:“一愿探明父母之事,二愿振兴门楣,三愿......夫妻和顺,儿女绕膝。”尾音缠绵,他定定地看向阮绵绵,眸光似水,温柔而又坚定。 可惜一心扑在任务上的榆木脑袋不解风情。前两愿在阮绵绵的意料之中,后一愿则让阮绵绵感嘆古人过于早熟,像王玄策这般年方十八的少年,居然也思量起成亲当爹一事。 顿时阮绵绵看向他的眼神就有些怪怪的,唔少年,还是迟点成家对身体比较好。
第40页 不过这不是阮绵绵的关注重点。提出此问,主要是因为阮绵绵想把话题往“从政为民”上引导。 她思忖着开口:“阿策,我晓得你是想出仕,探明双亲之事,一併振兴家业。”她望向他,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神态,道:“那之后呢,等你平步青云,升官得势后。你有想过要做些什么吗?” 王玄策未曾言语,面含探究。阮绵绵一向得过且过,迷迷煳煳。陡然提出这么一个颇具深度的问题,确实有些怪异。 显然阮绵绵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开始找补:“人没有抱负,那和咸鱼又有何区别。”她改了几个词,试图找回底气:“我虽资质平平,却也懂此理。做人得有抱负,崇高的抱负!”自己瞎圆了一波逻辑,有些心虚,却还是嘴硬调高了语气。 少年嘴角漾起清浅的笑意,他顺着话问道:“我倒不知,绵绵竟有此觉悟。那依绵绵所见,这‘崇高抱负’该为何种?” 话题终于被引到这儿了。阮绵绵喜不自胜,赶紧顺杆往上爬,正气凛然道:“为天下谋福祉!求一个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的清明盛世!” “为天下谋福祉,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王玄策若有所思,喃喃自语道。他抬头望向阮绵绵,眸光坚定,黑白分明,“好一个清明盛世!”嘴角隐含笑意,“这是绵绵所愿?”阮绵绵重重地点了点头,神色认真。 “那,亦玄策之所愿。”语调缓慢却声声掷地,似是誓言。 马车缓缓地行进,车顶上不时落下几片枯叶。秋到深处,冬日的脚步也近了。 灾民这事一日未解决,施粥送粮便不能停歇。阮绵绵时常跟着王玄策一同前往四方城门之外的各处灾民点。底层百姓中流传着一句老话,叫“老人娃娃难过冬”。 阮绵绵虽知其意,却不甚理解。去过这么多的灾民点后,她才有了深刻的体会——缺衣短食,又屋漏寒风。冬日,对幼童和长者而言,确实难熬。 灾民数量众多,想要妥当处理并非易事。肃王拖了月余,未能解决此事,圣上已有不满。肃王心中郁闷,连带着王府中的气氛也变得凝重。众人皆夹起尾巴,小心做事,唯恐触及霉头。 唯一例外的是肃王殿下的掌中珠——清宁郡主。 她一袭红衣,干净利落,绣花腰带束紧盈盈一握的腰肢,额间散着白色绒球流苏,一根蛇皮长鞭不离身。稍有不顺心,手中长鞭便毫不留情挥出。众人皆敢怒不敢言,只得时常避让以求平安。 近来,这位娇蛮郡主的眼中钉不是别人,恰是倒霉的阮绵绵。 阮绵绵能跟她正面刚吗?当然不能!这位可是王玄策顶头上司的千金,除非阮绵绵想断了王玄策从肃王手下出仕的路子,否则怎么也不敢轻易得罪这位小祖宗。 俗话说得好“惹不起,那就躲吧”。于是阮绵绵团结群众,打起了游击战。 “阮姑娘,郡主朝这边来了,您快躲躲!”一婢女神色焦急。话说,这婢女为何愿向阮绵绵通风报信呢? 原因有二:一则肃王对王玄策愈发器重,不看僧面看佛面,众人自然乐意卖阮绵绵个人情。 二则这婢女乃郡主贴身随侍,郡主是金玉之躯,轻易不能责罚,于是她们这些手下人便成了替罪羊。一个看护不力的罪名扣下,罚月钱,挨板子也是常有的事。 如此一来,她们自然是盼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多谢。”阮绵绵闻此消息,已如家常便饭,鞋底生风,赶紧熘之大吉。 时人喜文弱美人,京中贵女多是娉娉裊裊,一步三扶。清宁郡主画风不同,自幼习武,称得上是健步如飞,等闲人追不上。 阮绵绵靠着有人通风报信,东躲西藏之下,大多能躲过一劫。不过,偶尔也会被逮到。恰如这次,阮绵绵稍稍熘得慢了些,那小郡主便追了上来。 未见其人,先听鞭声。长鞭划破空气,“啪”的一声在阮绵绵耳边响起。阮绵绵左闪右避,恨不得多出几条腿,小郡主却对这猫抓老鼠的游戏不耐烦了。 “堵住!”她扬着下巴,沖侍从下令。 “阮姑娘,得罪了。”路被堵死,侍从话中带歉意,手下却没留情。不听郡主的命令,鞭子就该落到他们身上了。 唉,都是可怜人!阮绵绵心中感嘆,也不想躲了,便道:“郡主,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雠。何苦穷追不捨。若是民女无意中冲撞过郡主,也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只要不挥鞭子,旁的好商量。” 语毕,阮绵绵瞥了眼油光透亮的蛇皮鞭,有些发憷。这玩意甩到人身上应该很疼吧。 “说的倒好听!”清宁郡主得意地踱步,一手执柄,一手抚鞭。她停在阮绵绵身前,微弯身,凑近道:“我要你离开王府,跟苏策哥哥一刀两断!” 她顿了顿,美目流转:“只要你应了这事,本郡主私库里的宝石珍玩任你挑!”还真是财大气粗,阮绵绵嘴角抽搐,你爹知道你这么败家吗? “你若想嫁人,府中侍卫凡有相中的,本郡主就求父王给你指婚。如何?” 其实不怎么样啦,阮绵绵暗自吐槽。不过小郡主还挺会说服人,要不是任务在身,阮绵绵没准就同意了。毕竟天天被人拿鞭子追也不是什么赏心乐事。
第41页 “唔,郡主。”为了人身安全,阮绵绵可谓煞费苦心,“您是千金之躯,我自是不敢与您相争。不过有句话,我只能跟您一人说。您听了再决断也不迟。” 清宁郡主狐疑,细眉扬起,她挥散众人,侧耳聆听。 “郡主,我已身患顽疾,时日无多。”阮绵绵故作悲痛,“或许明日,或许一两载就得去见阎王老爷了。” 小郡主上下打量着她,显然不信。 “别看我现在跟没事人似的,这病说犯就犯,一犯就必死无疑,华佗在世也难救回。”阮绵绵继续编造,也不知道这小郡主会不会相信。 “你得的是何病?”清宁郡主迟疑试探。 “唔,一种我家乡的病。叫禽流感。”阮绵绵乱扯一通,“郡主,你去问问厨子就知道,我歷来喜欢吃烧鸡烤鸭。这病就是从家禽身上传来的。可怜我花样年华,就得死于这样不堪的顽疾。怎一个惨字了得!” “这是什么怪病?本郡主怎么从未听说过。”清宁郡主扫了她一眼,威胁道:“要是让本郡主知道你在骗我,非抽得你哭爹喊娘不可!”手中长鞭似是蠢蠢欲动。 “怎敢诓骗郡主!”阮绵绵只差指天发誓,“我家乡在海中孤岛,这病就我们那儿的人才会得!唔,这是一种先天缺陷......对,缺陷。” “那你更得离开苏策哥哥!”小郡主离了几步远,颇为嫌弃地望向软绵绵,“免得那什么脏病,传给了苏策哥哥。到时候本郡主定要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遭了,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阮绵绵当然不能就此放弃,她努力圆回话茬:“郡主说笑了,这病可不会传染。不过若是此时我离去,并年少早逝。往后定会成为郡主和苏公子中间的一道坎。” 阮绵绵脑瓜子转了转,违心道:“郡主天真浪漫,不晓得这人性复杂,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越难以割捨。不如郡主听我一言,徐徐图之,让我与苏公子分离。往后他想起我尽是厌倦,自然不会影响与郡主的感情。这岂不是更妙?” 阮绵绵循循善诱,一副全心全意为郡主考虑的样子。 “倒是个口齿伶俐的!”清宁郡主偏不上钩,她勾起冷笑,“本郡主可信不过你。” “郡主,您可以不信我的话,但民女会以行为证明给您看。郡主不妨好好想想,此事于您并无损失。民女得了这病,也不盼别的,只望早日重归故土,也好落叶归根。”阮绵绵在一旁细细引导。 “可你们日日住在一块,本郡主就是心里不爽快!”清宁郡主果然是个直率的。 阮绵绵咬咬牙,下了剂狠药:“早先我与苏公子已同住六载。郡主又何须在意这几日光景。不过是枉然。” “你!”清宁郡主怒极,手中长鞭高高扬起,却还是放下。“且信你一次!”清宁郡主收起长鞭,背身离去。行至几步远,又停下转身,冷声道:“阮姑娘,本郡主生平被忌被诓骗。你是真病也好,假病也罢。早日离开,方为上策。明白吗?” “承蒙郡主赐教。民女晓得。”阮绵绵浑身虚脱,勉力应和道。 第23章 【逗趣】 阮绵绵对清宁郡主说的那一番话,其实并非只为求一时安稳。 系统君曾无意中提起过,任务对象的磨难主要集中在少年时期。阮绵绵暗自猜测,王玄策步入青年期后,无论是仕途或生活应该都会稳当的多。 而眼下,王玄策已然十八了,正处于少年向青年的过渡期间。 阮绵绵隐隐意识到,她在这时代能待的日子不多了。短则数月,长不过几年。试想一下,朝夕相处多年之人突然离开,会是怎样的打击? 阮绵绵自觉难以接受。而被留下的人其实更痛苦。王玄策清冷内敛,喜怒常不形于色。阮绵绵不知道自己的离去,会对这个少年有多大影响,但她心里明白,是时候该慢慢疏离了。 时间是个好东西,喜怒哀乐在这条长河中都会被渐渐稀释,化作平静。 少了谁,生活都得继续。应该让他身边有新的重要的人。阮绵绵心想,如有三两知己好友相伴,心仪之人在侧。那这份分离的痛苦,应该会减轻许多吧。 阮绵绵心中默默下了决定,就让自己在王玄策的生活中渐渐边缘化罢。这样,就算有一天离开了,对他的伤害也能降到最低。 不过,在疏离之前,有一件事必须竭力完成——把“为百姓谋福祉”的思想埋入王玄策心中。这当然不是易事,阮绵绵也无十足把握。但这却是任务成败与否的关键,阮绵绵必须全力以赴。 初冬已至,地上落叶又多了几层。阮绵绵已经跟着王玄策去过多次灾民点。小娃娃们都跟她熟了,一口一个姐姐。软软糯糯的小奶音还吐字不清,可把阮绵绵萌化了。 要论起此事啊,蜜饯居功至伟。在蜜饯的攻势下,腼腆的娃娃们,纷纷张开小手臂,给抱,给举高高,还给吧唧小脸蛋。阮绵绵带了几大包蜜饯,鼓鼓囊囊的,小不点们围成一团,阮绵绵站在中间,弯下身子挨个嘴里塞蜜饯。 孩子里最粘她的是小豆子,就是之前跟在母亲身边排队的那个小娃娃。小豆子才三岁,话还说不大清楚,喜欢吮手指,一双滴熘熘的大眼睛扑扇着,可招人喜欢了!
第42页 小豆子扒着阮绵绵的裙摆,仰着笑脸,腼腆中带着丝亲近。阮绵绵可抵御不住这波萌娃攻势,她一把捞起小豆子,稳稳抱在怀里,做鬼脸逗他玩。小豆子乐得眉眼弯弯,咯咯笑。 王玄策正在询问灾民情况,少年神色认真,不知不觉间早已能独当一面。 阮绵绵微微有些恍神,好想......好想知道青年期的王玄策会是怎样?唔,肩膀会更宽一点,面部轮廓要再深些。清冷内敛的少年应该会蜕变得成熟稳重。定是风姿卓绝,让人挪不开眼睛吧。阮绵绵嘴角不知不觉漾起笑意。 可惜...... 笑意凝固,化为伤感。阮绵绵垂眸,按捺住起伏的情绪。 可惜那时,自己应该早已离开,不知又坠入哪个时空了。 再想下去,也不过是枉然。阮绵绵比谁都明白,她挥开扰人的思绪,不再多想。 灾民已经离去,重新加入排队领粥的队伍。王玄策一人站在原地,望着长长的队伍,视线悠远,若有所思。阮绵绵收拾好情绪,抱着小豆子过去找他。 “小豆子,哥哥好不好看?”阮绵绵起了戏弄的小心思,一下子逗了两个人。 小豆子眨巴眨巴眼睛,好些不好意思。他转过脑袋,一把将头埋在阮绵绵肩上。装成小鹌鹑。唔......其实.......这个哥哥不爱说话,他还不熟啦。 “小豆子,你要是好好回答呀。姐姐下次给你带冰糖葫芦来哟。”阮绵绵在小豆子耳边说悄悄话。 效果很好,小豆子挪挪小脑袋瓜子,回头用低低的小奶音说:“好看,锅锅好看。”说完又把头快速转了过去。阮绵绵只能看见他脑后的细小绒毛。 不过,“锅锅”是个什么鬼。阮绵绵乐不可支,“来,让这位好看的‘锅锅’抱抱。”阮绵绵逗道,“保佑咱们小豆子呀,以后长得像哥哥一样好看!” “你呀......”少年耳后漾起微红,清冷的眉眼笼罩上一层暖意,“胡闹......”这样的话语,却听不出丝毫责备。 这个哥哥好像与平常见到的不一样。小豆子歪着小脑袋瓜,吸吮着食指,敏感地意识到了不同。好像......好像这个哥哥在绵绵姐姐面前,和平常见到的不一样。 小豆子还小,也弄不清楚到底是哪里不同。反正就是不一样,很不一样。 这个哥哥长得好看极了,小豆子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人了。可是这个哥哥冷冷的,不爱笑,也不爱说话。不光小豆子自己,别的小娃娃也不敢靠近他。 倒是这个常带蜜饯来的姐姐,小豆子可喜欢她了,会抱他转圈圈,给他讲好多好多没听过的故事。笑起来暖暖的,让人想亲近。 “阿策......来,抱抱咱们小豆子。”少女眨巴着眼睛,一脸俏皮。两张软糯糯的脸蛋仰头乖乖看着他,少年如玉般莹白的脸上,罕见的有些无措。 阮绵绵顺势就把小豆子塞了过去。少年抱了个满怀,有些愕然。 “阿策,手再托着点。”阮绵绵乐呵呵地指挥着,“小豆子,搂着哥哥的脖子,不然会掉下来的哟。” 清冷少年生疏地抱着个娃娃,一旁的少女笑意盈盈。 不远处,旁观了这一切的江崇临啧啧咋舌:“这还是咱们认识的苏策吗?”他吓得不清,“这小娘子可真有本事!我怎么瞧着,像是一家三口的感觉。” 大冷天依旧摺扇不离手的赵源——赵大公子挑眉接话道:“崇临啊,其实我也是这么觉着的。”他打开摺扇,颇为感慨:“看来是时候要准备礼钱了。咱们的这位同僚啊,怕是要早早成婚喽!” “不会吧。”江崇临瞪大眼珠,“苏策这小子脸是长得没话说,可性子实在难接近。人家小娘子会愿意?” “啧啧,这你就外行了。”作为京中有名的风流佳公子,赵源赵大公子打算好好跟好友讲解一下少女心思,“俗话说,姑娘家爱俏郎君。苏策这张脸吶,翻遍京师也难找到更好的。当然,本公子凭藉卓然的风度气质,还是能与他比上一比的。”赵大公子时刻不忘自恋,不出意外收到好友白眼一枚。 “咳咳,”赵源清了清嗓子,脸上有些挂不住,“况且他文才谋略方面也确实没话说。才来没几个月就得王爷青睐,府上可再找不出第二个人能做到。” 江崇临点点头,不过却也不太嫉妒。他爹是正二品尚书,他乃家中幼子,出仕门路自然不愁。来肃王府,名义上是做门客,其实不过是他爹向肃王投诚的工具罢了。 既然不是非得争着从肃王手下出头,那苏策再显眼,再得肃王器重,江崇临也没什么好嫉妒的。当然,赵源和他的情况也差不多。 “貌若潘安,才华横溢,又前途似锦。你说有几个姑娘,能狠得下心肠拒绝?”赵源合起摺扇,沖好友颔首示意,“你瞧,苏策和那小娘子相处的模样,哪还有半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往日那清冷矜持的少年似乎多了些人间烟火气。江崇临揉了揉眼,说不出的讶然。 赵源深沉望天,颇为感慨地下了结语:“我要是个姑娘呀,这样的翩翩少年郎自然也是愿意嫁的。” 江崇临抖了两抖,看向好友的眼神透着嫌弃,往旁边挪开几步远。
第43页 “嘿,崇临你小子这是什么眼神!”赵大公子不乐意了,他挑眉坏笑,“我说的可是实情。苏策确实不错,不然你想想看,咱们清宁郡主不也是成天‘苏策哥哥前,苏策哥哥后’的缠着不放吗?” 想到清宁郡主,江崇临有些发憷,这位娇蛮小郡主是王府中多数人避之不及的噩梦。多亏苏策来了,小郡主还有些少女矜持,想在心上人面前装装样子,这才收敛些许。 “唉,也不知道本公子的未来娘子现在何方吶!”赵源一手负于身后,一手轻摇摺扇。 江崇临嘴角不由抽搐,吐槽道:“赵大公子,我说这天气,你还摇那把破摺扇干嘛。不怕被冻死呀。” 赵源手中摺扇未停,今日配合着衣裳,他带的是绘有青绿山水图案的摺扇。他扬眉看向好友,道:“这就是本公子红颜无数,而你——”话音几转,“还是个孤家寡人的原因。” 赵源眺望远方,一脸高深状:“人,即便生得再俊朗,也须知得好好维持。我这摺扇正有画龙点睛之效果。让本公子时刻保持最风度翩翩的状态。” 江崇临翻了个白眼,迳自离去。他这好友吶,看来是又犯毛病了! 留在原地的赵源滔滔不绝,大谈心得体会,浑然不觉观众早已离开。 “哎,等等!崇临,我还没说完呢!”赵大公子终于发现好友已经离去的事实,“这小子!”他合起摺扇,轻敲手心,“不懂欣赏吶!罢了罢了,怨不得自古以来,总是曲高和寡吶!” 第24章 【初雪】 为了尽快给王玄策培养起“为百姓谋福祉”的崇高思想,阮绵绵可谓煞费苦心。 她托小厮添置了数本书籍,诸如本朝青天大老爷魏嘉从的《民策》;三朝元老,左丞相赵元贤口述之《治国齐民论》;还有先帝爷手下第一谏臣,言官孙良铮所着的《哀民生》...... 这些书垒起来约有二三十本,无一例外皆是“嘆息民生艰难,探讨与民生息之策”的经典书目。 阮绵绵捏了捏瘪下去的荷包,第一次真真切切体会到了知识的“可贵”。是的,价格可贵了!再多上几本,估计她连蜜饯都快买不起了。 这些书被阮绵绵分散至屋子各处。书案和桌面上各放几本;书架显眼处码上一排;余下几本就堆在床边茶几上,可做睡前作物。 做完这些还不算,阮绵绵自己也仔细研读这些书本。白天读,晚上也读,并大力发挥概括能力,把书中内容缩成了简短的小故事。 于是近来阮绵绵见到王玄策,常常开场白就是:“阿策,我有个小故事,你要不要听?一盏茶的工夫就好了。”虽是请求的话,但却莫名带些百折不饶的执着。 少年也不嫌烦,往往耐下性子,目光温和地望着女孩,认真听她说完。看她笑意盈盈,拽着自己衣袖蹦蹦跳跳的欢乐模样,少年面上虽不动声色,心里却也是充斥着暖意的。 这些就够了吗?阮绵绵用行为作出了回答:当!然!不! 阮绵绵偷摸摸给王玄策绣了个荷包,素面无任何花鸟鱼虫图案,只歪歪扭扭绣了六个大字:哀民生之多艰! 这荷包实在有碍观瞻,阮绵绵也没好意思让王玄策挂在腰间。只别别扭扭塞过去,让他贴身放着。 “这是?......”少年清清冷冷的目光落在荷包上,看清上面绣着的字,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这,是信仰!”阮绵绵故作高深,一本正经说道。 眼看少女粉面隐隐染上胭脂色泽,那少年便垂眸不语,只唇角现出清浅的笑意。 “阿策.......”少女杏眸扑闪,晃着那少年的衣袖,声音软糯。 “好,依你。”少年音色低缓,将那荷包纳入怀中。 ****** “阮姑娘,许久不见吶。”清宁郡主执鞭走近,话里透着浓浓的不满,“看来——你是把本郡主的话当作耳边风了!”小郡主突然发难,勐地甩出长鞭,将将擦过阮绵绵的脸侧,带起一阵寒风。 阮绵绵当下一惊,手捂上脸,仍心有余悸。天吶,屋里待着闷,她不过出来熘达片刻,怎么就遇上这么个煞星。阮绵绵简直欲哭无泪。 清宁郡主手抚着长鞭,勾起冷笑:“放心,没伤着你的漂亮脸蛋。”她靠近阮绵绵,压低了声音,冷冷威胁道:“鞭子不长眼。下一次,本郡主可不确定这蛇皮长鞭会落到哪儿。”尾音婉转,透着深意。 清宁郡主眼神阴冷,带着丝嘲弄,“这细皮嫩肉的,伤着哪儿,倒是可惜。”说话间,视线一一扫过阮绵绵的脸蛋,胳膊,脖子。 阮绵绵垂眸不语,思索对策。 语毕,小郡主往后退了几步,嘲讽道:“你我皆知,苏策哥哥非池中凡物,他日定有一番作为。” 她话音一转,似是不屑:“听闻——你是个孤女?”清宁郡主冷哼一声:“若有朝一日,苏策哥哥仕途不顺,你且如何?除了哭哭啼啼,又能做些什么?” 清宁郡主也不看向阮绵绵,只视线一寸寸扫过手中长鞭,“若你识相,本郡主不但既往不咎,往后还可做你的靠山。有何要求,也只管一併提出,但凡能满足,本郡主绝无二话。如何?”
第44页 好一番恩威利诱,清宁郡主真不愧是皇家的种。阮绵绵不由感嘆。不过心中虽这样想,但面上却是万万不能显露的,除非想找抽。她低眉敛眼,语气恭敬,道:“郡主此言当真?” “自然,”清宁郡主细眉扬起,这才正眼看向阮绵绵,“本郡主向来言出必行。” “那好,”阮绵绵整理了一下思绪,启唇道:“民女别无它求。只望郡主通融,容我在苏公子身侧多留些时日。现已入冬。”她顿了顿又道:“短则开春,长则盛夏,民女必会离开。再不碍郡主的眼。” 几个月的时间虽有些紧迫,但勉强应该也够了吧。阮绵绵暗暗想着,其实她也怕,怕越留越捨不得走。索性倒不如定个期限,既换个安宁,也能让自己沉下性子,专注于任务本身。 若是......若是到时还不能走,那就再想法子,和这小郡主慢慢周旋吧。想到这,阮绵绵不禁有些头疼。 “不行。”清宁郡主微扬下巴,带着丝傲气,“至多月余。” “郡主,”阮绵绵也不再退让,定定看向清宁郡主,一字一句道:“民女本就时日无多。若郡主执意如此。便是泥人也总有几分血性。左右不过一死。民女就斗胆与郡主耗上一耗。” 她放缓了语气,又垂眸道:“郡主求良缘,便多些耐性。须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清宁郡主鞭子轻敲手心,略略思索了片刻,道:“便依你所言。不过——”小郡主勾起冷笑,拿鞭指向阮绵绵,“本郡主要看到你的诚意。” “郡主此言何意?”阮绵绵不解。 清宁郡主俏生生的声音响起:“本郡主不管你使什么法子。总之,尽快搬离苏策哥哥的屋子。否则,本郡主可没那么好的耐性。” 小郡主声音低了一调,似是警告:“京中若少了一两个孤女,想必也引不起什么波澜。如非万不得已,本郡主自是不愿如此。想必,阮姑娘亦如是。”目光锐利,平缓的语调却让人不寒而粟。 “是,谨遵郡主教诲。民女不敢违背。”阮绵绵敛眉柔声应道。 清宁郡主闻言这才离去。走廊外飘起小雪,阮绵绵心中默算,这已是她来这个世界的第七个冬天了。不过,今年的冬日似乎来得格外早。往年再过上半月左右,才飘落初雪。 来年......来年吶,不知又在何方。 阮绵绵微仰头望着半空。白雪轻盈,纷纷洒洒于天地之间,如风中起舞的柳絮,美极了。 雪落行人少,这处更是安静。此刻,似乎一切烦恼皆可抛之脑后。阮绵绵将手伸出走廊外,掌心朝上合拢。几片晶莹剔透的雪花不期然落在手心,片刻即消融,无影无踪。 美好的事物终不得长久,她心下黯然。雪亦如人,来去不由己,只天意罢了。 雪啊,这个世界的雪,她还能看上几次? 雪在哪个世界都不罕见。可这处的雪,与那处的雪,终究不同吶。 阮绵绵越过走廊,静静伫立在空地。闭眼仰头,掌心向上,静静感受此地的雪。——她希望自己能记住。七年不是弹指一挥间,是真真切切无数个朝夕相处的日子。 雪花轻柔贴上她的脸,又调皮钻进脖子,凉凉的,又有些痒丝丝。有些落在她的睫毛上,不愿离开。手心和手腕处皮肤也不时传来点点清凉。 阮绵绵突然想笑,又想哭。 她咯咯笑着,闭眼凭藉方向感在雪中转圈,天地都在脑中旋转。那笑声如银铃般清脆,似是欢乐,眼角却悄悄划过一道泪痕,落在地上,便和那白雪一样隐了踪迹。 年年岁岁雪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哎,苏策,那不是阮姑娘吗?”三人行至走廊,赵源将摺扇一合,遥遥指去。 江崇临定睛一看,乐道:“阮姑娘倒是童心未泯。” 廊外白雪纷纷,少女一身粉衣,仰面缓步转圈,自成一片天地。 “苏策,你瞧。”赵源回头,身侧人却没了踪影。一看,那人早已步入雪中,解下披风稳稳罩在了少女身上。 “唉,真是,真是......”江崇临找不出个合适的词,只好笑赌气说,“真是一点儿都不顾及咱们这些孤家寡人的感受。” 赵源打开摺扇,扇面上绘的是江面初雪图,倒恰合今日之景。他拍了拍好友的肩头,劝慰道:“走罢,何苦在这儿碍眼。我命人备了温酒,去我府上逛逛罢。” 二人相伴离去。 “怎么这么凉。”少年替女孩系上披风,触及肌肤,凉意让他微微蹙眉。 “不冷。”雪花融在脸上,泪痕也看不清了。少女仰头看他,眉眼弯弯。笑,也是一种隐藏。弯起眉眼,可以掩去一切复杂情绪。 披风上那白色绒毛滚边的帽子,罩着女孩的脑袋。粉面清透,望之爱怜又欲珍藏。 少年将女孩的手纳入掌心。牵着她步入走廊。“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要是冻着可怎么办。你啊,又不爱喝药。” 她乖乖任他牵走。这份暖意,她也贪恋。行至走廊下,她驻足不前,少年回眸。阮绵绵搂着少年削瘦的腰身。头埋在他怀里,也不说话。这样就好,这样,就看不见她眼里的不舍和伤感了。
第45页 那清清冷冷的少年一怔,旋即回过神来,手落下轻拍她的后背,似是在哄着。“这么粘人,可怎么好。” “阿策,我想......我想你抱我回去。”女孩声若蚊吟。 少年那清冷的眉眼染上和煦的笑意。浅笑声透过胸腔,被埋在他怀中的阮绵绵听得清清楚楚。 像抱孩子一样被抱起,阮绵绵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真想时间被定格住,没有任务,也没有分离。 少年脖子上感到一阵凉意,该是雪化了罢。 这样就好,阮绵绵低头不语,什么都不会被看到。面上一片湿润,分不清是融雪还是泪痕。 第25章 【搬离】 屋里升起炭火,暖意融融。阮绵绵坐在床边,怀里被塞了个取暖的汤婆子。“阿策......”她踌躇着开口,“我想......我想搬去别的房间住。”话音越来越低。 王玄策倒茶的手一僵,随即面色如常,将一盏热茶递了过去。阮绵绵接过白底青花的茶杯,低头顺着杯沿细细啜饮了一小口,心里有些紧张。 “嗯?怎会有此念头?”少年微弯腰,语气里辨不出明显的情绪。修长干净的手指动作轻柔,有一下没一下地抚过她的长髮。 阮绵绵也不抬头,只愣愣盯着茶盖上的写意山水图案,轻声解释道:“这样终究是不大好的。” 长痛不如短痛,不论是从任务的角度,还是于个人情感来说,这都是最好的选择。有意识地一步步疏离,即便有朝一日她不得不离开,伤害程度也会相对降低。 而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给自己时间,好好接受“终须一别”这个事实呢。慢慢地,将所有不该存在的情绪,一一埋藏。 这些不能说出口的话,如同藤蔓密密缠绕在心口,一阵阵隐隐发疼。阮绵绵有些出神,呆呆端着茶杯放在膝头,一阵沉默。少年抚向她髮丝的手也顿住了。 视线中,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将茶杯取走,稳稳放置于床边茶几上。少年撩起衣摆坐下,将低头不语的女孩轻轻抱起,纳入怀中。 阮绵绵惊唿一声,有些无措。想要起身,肩膀却被牢牢制住,那动作虽轻柔体贴,力度却不容忽视。 阮绵绵放弃挣扎的念头,静静窝在少年的怀里,垂眸不语。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还不明白吗?”少年略带低沉的声音响起,原本清冷的嗓音竟莫名笼上了一层缠绵意味。“再候上些时日,等一切都处理妥当了......”他顿了顿,话戛然而止。这话没头没尾,实在让人有些煳涂。 阮绵绵的身子被转过去,迎上少年认真的神色,“绵绵乖,再候上一段时日。可好?”王玄策耳根处染上几分薄红。按在阮绵绵肩头的手也不自觉加了些许力度。 父亲在时,常告诫他:需克制己欲,方能清心修身,不受其扰。可怀中少女,伴他多年——亦是今后想要举案齐眉,白头偕老之人。思及此处,他心头一暖,耳后的薄红却晕染得更深了。可毕竟自幼承庭训,有些话启齿不易,他也便只能说到这一步了。 绵绵她,该是明白的罢。王玄策薄唇微抿,不经意间闪现一丝紧张,很快便被遮掩下去。 可惜——阮绵绵一脸懵。王玄策向来思维缜密,刚才那话却说得有些不清不楚。为什么搬去别的房间,还要等事情处理好了才行?难道他的意思是,等空闲了好帮她搬行李?这可不用了,阮绵绵心想,她的东西不多,应该自己就能搞定了。 阮绵绵微低着头,两眼放空。她还在云里雾里想着话中之意。而王玄策却以为她已是默认。虽则眉眼如昔,却隐去一贯的清冷内敛,只眸中流光溢彩,令人惊嘆造物主之偏心。少年下颌处稜角分明,此刻正虚搁在女孩发顶。 何为满足?应当如是罢。少年唇边浮现出清浅笑意。手臂微微收紧了些,怀里是满足,心中亦不復孤寂。 阮绵绵左思右想,也没弄懂王玄策那番话的意思。这就跟以前上学时向学霸请教难题一样,学霸们几分钟就能轻松讲解完,并附上一句:明白了吧。似乎只是吃饭喝水这么简单。但阮绵绵却还是弄不懂,也不好意思再麻烦人家,只能道谢离开,继续瞎琢磨。 大概......大概这就是智商差吧,阮绵绵心想。可正如不会解难题也不能拒绝考试一样,阮绵绵虽不解话中深意,却仍得兢兢业业推动任务完成。 次日王玄策早早去了聚贤阁。阮绵绵独自留在房中收拾衣物,东西不算多,拢共三四个包袱。 “阮姑娘,房间已经备好了。我领您过去。”王管事得了郡主的吩咐,前来候着。 “有劳了。”阮绵绵忙道谢。王管事四十来岁,两颊削瘦话不多,主要负责府中宾客住宿及一应琐事。做事一贯周到,是个相当不错的人。 王管事身后还跟两个年轻小厮,帮忙拿着包袱。一行人便合上房门离开。 王玄策的住处位于东院,清宁郡主便特意给阮绵绵安排在了西院。 阮绵绵跟着走了小半个时辰,方才来到新住处。 “阮姑娘,这便是了。”吱呀一声,门被推开,王管事命小厮将包袱放进去,道:“姑娘看看,可缺些什么?” 屋子还算宽敞,棉被炭火盆等一应俱全。阮绵绵对住处并不讲究,已是十分满意了。既无事,王管事也不便多留,遂领着小厮告辞离去。
第46页 ****** 夜深了,聚贤阁内的灯笼一一熄灭,众人打着哈欠,各自回屋休息。 肃王乃圣上第三子,所辖政务不少,自是无法事事亲为。忠君之禄,理当为其分忧,门客们便时常忙至夜深。 王玄策系好御寒的披风,提着灯笼越过长长的走廊。虽有些疲倦,步子却未慢下,只因——知晓屋内有人候着,便总止不住思归。 往常透着昏黄暖光的屋子,此时从外头望过去却是一片漆黑。少年好看的眉眼微蹙,随即舒展。冬日夜寒,许是睡了罢。 推开门,灯芯挑起点燃,无边的黑暗被驱散。被子叠得齐整,冷冰冰并无一人。桌上留了封字条,大意是:不必担忧,已搬至另一间房。 信纸被一寸寸收紧握皱,少年洁净的面庞似是笼上一层冰霜,越发不易亲近。 装冬衣的雕花木箱空了一半,几包蜜饯也没了踪迹。王玄策心下瞭然。他打开门,不远处几个小厮正在值夜,围着炭火,聚作一团。 “诸位可见着我屋里那位姑娘?”少年气息微微有些不稳。 “是阮姑娘吧,”天寒,一小厮搓了搓手取暖,接着道,“今儿早上,小人随王管事送姑娘去了西院的厢房。苏公子若是想寻阮姑娘。小人给您带路。” “有劳了。” “就是这间。”小厮站在门外指了指,路程不近,不过走走倒比待着不动暖和。手中被塞了一锭银子,小厮嘴上忙推辞,王玄策却无心耽搁,推了门进去。 那小厮掂量了一下银子,乐呵呵地离开了。郡主虽钟意苏公子,但眼下看来,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吶。 阮绵绵心里有事,睡得迟。她躺在床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只余一个脑袋露在外头。眼珠子一动不动盯着帐顶,琢磨着任务的事。 清晰的脚步声响起,一步步向床边接近,阮绵绵有点方。她嫌天冷,拖到现在也没去栓门。居然有人进来?是她大意了,以为肃王府很安全,眼下也不知道来人是贼是敌?怕不是那个变态舅舅苏行逸派过来的吧。 阮绵绵越想越慌,也不知该闭眼装睡,还是立刻大喊求救。 “不是应了么?”清清冷冷的嗓音,语调低沉平缓。这声音,阮绵绵是再熟悉不过了。不过话却让她一愣:应了?应了何事?她怎么完全没印象?难道给忘了?不对,应该没有呀。 阮绵绵拥着被子坐起,有些茫然,“阿策,你怎么来了。” 少年衣裳略显单薄,应是仓促之间,未来得及多披上一件。 阮绵绵把被子里的汤婆子扒拉出来,给他捂手。“这么晚了,干嘛还这么远过来。”她碎碎念,“怎么也不多穿点。” 少年面色渐渐转暖,凝视着女孩,许久未曾言语。 不能……不能再这样了。阮绵绵勐地反应过来,手里的动作顿住了。既然已经决定要疏离,怎么能第一步就软了心。她强撑起一丝笑意,努力让嗓音如常,道:“阿策,这么晚了,早些回去睡吧。” 少年眼神锐利,带了丝探究,静静扫过女孩面上。他抿唇不语,辨不出明显情绪。阮绵绵莫名有些心慌。 “冷。”少年薄唇轻启,脸上少见地闪过一丝脆弱,却被一直盯着他的阮绵绵敏锐捕捉到。 卧槽,硬对硬刚,她还能狠狠心拒绝。这么个表情,实在是扛不住呀!阮绵绵心下一软。不过,长痛不如短痛,她咬咬牙又开口:“阿策,回……” “外头起风了。”话被打断。少年眼神干干净净,他牵起她的手,抚在脸侧。指尖触及一片凉意。“来的路上也冷。”轻声言及。 阮绵绵勉力筑起的一道道心防,就在三言两语中轰然倒塌。 在她还呆愣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侧棉被轻轻掀起,少年褪去外衣,揽住她睡下。 “睡罢。”声音略带满足,床边油灯被吹灭。 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呢?阮绵绵欲哭无泪。算了,她自暴自弃地想,先睡吧,明日愁来明日愁。等天亮再慢慢琢磨下一步怎么办吧。 第26章 【摇摆】 次日醒来,一侧已经空荡。那微凉的温度,正昭示主人已离去多时的事实。外头天刚蒙蒙亮,屋内依旧昏暗。阮绵绵翻了个身,却再也睡不着。 阿策,好像越来越忙了。阮绵绵侧躺着,手捏着被子一角,眉头不由微皱。他这个年龄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么累对身体不太好吧。 阮绵绵这么想着,心中蓦地生出一丝烦躁,又翻了个身。手不经意间碰到被子里的汤婆子,暖烘烘的。一夜过去,它本该凉透了呀...... 她一怔,意识到了些什么,迟疑地伸出手,到底还是将汤婆子揽了过去。 暖物贴近肚子,阮绵绵整个人侧窝成一团。似乎只有这样,心里方才安稳。她脑子里乱乱的,什么也抓不住。可就在某一瞬间,她却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一个事实:她心软了。 其实,你自己清楚,什么样的做法才是明智的。心底有个声音在低语。 手指不自觉併拢握紧,又松开,如此反覆几次。最终,阮绵绵还是心一狠,把汤婆子拿到了被窝外头。心情渐渐平復,被窝却已凉。阮绵绵将自己紧抱成一团,可身上的凉意却好似再也驱不散。
第47页 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又怎么能开头就心软?她轻声对自己说。没那么难的,你能做到,一定可以的...... 聚贤阁内,众人各忙着处理手头事务。王玄策端坐于书案前,悬腕提笔,却迟迟未落下,纸上亦晕染开几滴墨点。 “苏策你在想什么呀?”少年罕见的失神恰被江崇临注意到。江崇临为人不但自来熟,而且好奇心极强。他撂下手头事务,凑了过去问道:“你今儿怎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你多心了。”王玄策回过神来,搁下手中毛笔,另铺了一张干净的宣纸。言语举止间还是那个清冷内敛的少年,似乎刚才的失神只不是旁人的幻觉。 “从早上起,我就瞧你不对劲了。”江崇临挑了挑眉,背倚着书案,一脸笃定地说道:“嘿,苏策,你可瞒不过我。绝对有事!赵源你说是不是?” 三人位置离得近,赵源闻言抬起头,也起身走了过去。“依我看吶,”摺扇轻敲手心,他语含深意开口道,“莫不是与阮姑娘有关。” 王玄策闻言动作一顿,復又如常。 “原来如此。”江崇临一脸了悟,戏嚯道,“怪不得原先听人家道:情字惑人吶!”他双手懒懒抱于胸前,颇有些感慨:“你这么个性子竟也避不开。” 一心想要牢牢抓住,再不放开。又怎会起规避的念头呢。 王玄策微微摇头,浅笑不语。他提袖执笔而书,一行行墨字跃然纸上。 “女儿家心细,若是觉着受了冷落,免不得要赌上几日气。”赵源一副内行人的语气。他神情自在地打开摺扇,扇面绘有红梅白雪,留白处题诗一首,倒颇为雅致。 近些日子来,确是不得闲。少年笔头一顿,若有所思。许是在恼这个罢。只是......只是这也是不得已,不能再拖下去了。绵绵已及笄,他总想快一点、再快一点,早日解决一切。 “且听我一句,好好哄着便是。”赵大公子摇起摺扇,端是一副浊世佳公子的模样,“女儿家心细,却也心软。不算什么要紧事。” “苏公子,王爷有请。”三人正说着,一小厮走上前来恭敬说道。 肃王爷的事自是不能耽搁。“得了,下次我再好好跟你说道说道。”赵源合起摺扇。 王玄策放下手中毛笔,微微颔首,随小厮离去。 “王爷,苏公子来了。”小厮站在书房外,恭敬禀报。 “请苏公子进来,你且退下。”屋内传来温和却不乏威严的声音。 小厮躬身离开,王玄策亦缓步而入。 “王爷。”少年身姿如松,音色沉稳。 “苏策,你来了。”肃王负身而立,闻言转过身来,“你写的赈灾之策本王看了,很不错。遣灾民回返原址,以工代赈,于久旱处兴修水利,洪水泛滥之地筑起高堤。” 肃王略一停顿,復又开口道,“以灾民之力治理灾地,倒是妙计。” “不过,”肃王眉心皱起,似是有些为难,“要从江南借调余粮,怕是难行吶。” 肃王踱了几步,沉声道:“江南稻米一年三熟,粮仓向来充足。但久居江南的那些世家大族与乡绅官吏,可不是轻易肯让步的。” 王玄策立于下首,颔首抿唇,专心听肃王之言。 “前些年亦有灾荒,圣上数次派人去江南调粮,却屡屡受挫,带回的粮食犹如杯水车薪。”肃王嘆了口气,“江南远离京师,关系错综复杂。调粮一事谈何容易!” “王爷。”王玄策拱手启口道,“若王爷不弃,苏策愿意一试。”少年声音平缓却坚定,眸中有光。 “眼下寒冬将至。就算借调到粮食,路上天寒地冻,运粮也不易。”肃王沉吟片刻,道:“等开春雪化了,再去罢,届时本王派人随你同行。眼下京中尚有余粮,再撑上几个月倒不是难事。” 王玄策应声道是。 谈完正事,肃王语气放缓,聊起了家常,“苏策,我儿清宁虽骄纵,性子却不是坏的。本王看得出,她心悦于你。”肃王声音温和,又道:“本王亦是希望,有个如你这般的半子。” “王爷......”王玄策拱手回道,却被打断。 “本王明白,你与阮姑娘彼此有意。”肃王略一抬手,止住了面前少年的话。“但是苏策,人总得有取捨。你可明白?”尾音略低,却字字清晰。 少年未曾犹豫,只垂眸沉声应道,“若连患难之交都能弃之不顾,那苏策,又怎么能担得起王爷信赖。”少年缓缓抬眼,目光坚定,不卑不亢。 肃王也不恼,倒是笑了:“是本王强求了。此事往后再论,你且去忙别的事罢。” 王玄策应声离开。 “此人堪用,恭贺王爷得一贤才。”内室步出一人,青布长衫,头戴儒生帽,比肃王还要再长上几岁。“以工代赈,借灾民之力兴建水利,妙极,妙极!” 那人抚了抚鬍鬚,连声称赞道:“一则可避免灾民变流民,减少动乱;二则筑堤修库于灾民有益,偷工耍滑头者必少,修筑出来的河堤水库也可牢固不少;三嘛,若日日救济送粮,难免有人生了惰性,亦非长久之计,让灾民自食其力,有事可做,方为上策。”
第48页 “子述所言亦是本王心中所想。”肃王点头赞许,“可惜,那孩子与清宁无缘,否则本王倒是能更放心些。” “王爷何必忧心。”刘子述说道,“少年人的情爱譬如朝露,又有几桩能长久?苏策是个聪明人,迟早会想通的。” 肃王点点头,也不在此事上多做纠结,问道:“登州四城那边,事情如何?” “一切妥当,王爷放心。”刘子述压低了声音,“丰州那边,有斐元老先生坐镇,眼下亦是诸事顺畅。” “那就好,”肃王沉吟道,“父皇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我们也得早做打算了。” ****** 更深露重,寒风袭过光秃秃的枝桠,簌簌作响。王玄策提着灯笼,缓步向西院走去。 “绵绵?”门被栓住,少年长身玉立,修长的食指弯起,轻敲三下。 “是阿策吗?我睡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翻来覆去难以入眠的阮绵绵,此刻正睁眼说瞎话。为求逼真,她还故意打了哈欠,装作刚被吵醒的样子。 “前些日子不是说,想吃栗子糕么?”少年声线干净,清冷的嗓音却透着丝暖意,“晚间得了空,我便去买了些。宜香坊的栗子糕是京中做得最好的。” 宜香坊开在北边闹市,肃王府却是在城东。很远吧...... 近日京中多风,晚间凉意更重。阮绵绵眼里起了一层雾气,他每日都很忙,连吃饭的时间都紧凑,她都晓得的。 有时候,她很想他,又不愿打扰到他,便会偷偷躲在聚贤阁外的拐角处,期盼能看上一眼。她常常等了好久好久,身上都凉透了,也见不着他一面。 不能,不能再想了......阮绵绵眼里的湿气蔓延开来。“我不爱吃这个了。回去吧阿策,天冷,别站着了。”她声音有丝沙哑。 “肃王府门客众多,有才能者如过江之鲤,得王爷赏识不易。”少年顿了顿,似在解释,“并非......并非玄策有意冷落之。” 音色清晰,一字一句传入阮绵绵耳中。她手紧紧攥着被子,深唿吸一口气,开口回应道:“阿策,你想多了,我没有......没有因为你忙而不高兴。”她停了会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愉悦些:“能得肃王爷赏识,是好事。阿策,你要珍惜。” “那为何......”少年向来平稳的音调,有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早点回去睡罢。”阮绵绵怕自己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只一味劝道,“阿策,天冷,回去吧。” 没有回应。门外人影一动不动,风吹得灯笼摆动,烛光在窗纸上摇曳。 一刻,两刻,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阮绵绵拥着被子坐起。那人的身影轮廓,隔着窗户纸仍能看到。灯笼早已熄灭,只剩半个影子在窗纸上轻轻晃。和它的主人一样,形单影只,落满孤寂。 她眼圈红了又红,死死捂住嘴巴,不愿发出任何声音。就这样,熬过去就好。就像伤口上的腐肉,只有剔除了,才能好得更快。而她,迟早会成为他心头的腐肉,她狠狠心,自己把自己剔除,这样以后他才能不受其扰。 一步步扶摇直上,重振门楣,实现政治抱负,再......再娶个贤惠妻子......儿女绕膝。这才是他应该有的生活。 阮绵绵把头埋到被子里,浸湿了一片。 第27章 【允诺】 夜静得让人害怕,阮绵绵呆呆坐在床上,身上只着中衣。她双手似寒冰,身上没有一丝暖意。可这样,心里反而好受些。 阿策......阿策他在外头,肯定也很冷罢...... 纸窗上映着熟悉的人影,阮绵绵直愣愣望着,身上的力气好似一点点被抽空。 一扇门隔开两个人,他站外头,她在屋内。 可隔着的,又何止一扇薄薄的木门?她神色落寞,嘆息声几不可闻。他们之间隔着的,是浩瀚时空的距离,是从一开始就註定要分离的事实。 回去罢,别再站着了......她心中一遍遍默念。 可那人身影却似定住,动也不动。窗纸上清晰现出轮廓。她恍惚间忆起那次州考失利的事。 那天她得了消息后,跑了好久。终于推门找到阿策的时候,似乎他也是这样的。少年周边笼罩着无边孤寂,浓郁到好似再也化不开。 她最不愿看到他这样。可她......可她也只能陪他一段路而已。同行六载有余,任务已近尾声...... 打更的梆声一慢三快,响了四下。 四更天了,阮绵绵双手攥在一起,心乱如麻。她闭了闭眼,似是终于做了决定。被子一掀,她起身下床,鞋子胡乱一套。 快步走到门后,阮绵绵却脚步一顿。她深吸一口气,“吱呀”一声打开门。 只再心软一次,就一次。她在心中默默起誓。不能害了他,也害了自己。 凉意顺着打开的门缝涌进来。门外少年容颜如玉,却周身清冷。他微怔,随即定定看着她,眸中星辰流转,“气可消了?”笑意极浅。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哽咽:“不是说了让你回去么,怎么......怎么就是不听呢。”她又气又急,拽着衣袖将他拉进来,门被再次合上。 阮绵绵心头涌起万千思绪,最后却只化作一句:“去睡罢。”她轻声催促,“明日还得早起。”她打开木箱,又抱了床被子出来。正俯身准备铺平,腰却被人搂住。
第49页 “不要气了,好不好。”阮绵绵听见那人轻语,温热的气息缠绕在耳畔。她一怔,不知说些什么好。怔愣间,却被人抱起塞进被窝,被角掖得严严实实。 “可惜栗子糕凉了。”少年把怀中糕点放于桌上,又折返挨着床沿坐下,“等得了空,咱们去北街逛逛。那边多闹市,各类吃食皆有,你会喜欢的。”王玄策嗓音温温和和,听上去很舒服。昏黄的烛光好似打了一层柔光,映得少年眉眼如画。 阮绵绵呆呆地点了点头。她看见少年眸中浮现笑意,眼波流转间似星辰坠落。“灯下看美人”,不知怎么的,她就想到了这一句。 少年将她纳入怀中,“睡罢。”他轻拍她的背。半梦半醒间,她似乎感觉额间略一温热,转瞬即逝。 ****** 雪下了两场,薄木难御寒冬。灾民已陆陆续续被遣返回原址,随行的是一车车粮食。 小豆子他们也要走了。走的那日,天阴蒙蒙的,阮绵绵也跟着王玄策一起去送行。 小豆子穿着厚重的棉衣,裹得像个小圆球。阮绵绵将蜜饯糕点仔细包好,装在一个小包袱里。小豆子瞧见里头装着的零嘴,可高兴了。他圆熘熘的眼睛眨巴眨巴,又弯成了月牙形。两颊被风吹得微微泛红,愈加惹人疼爱。 三四岁的他,还不晓得什么是分离。分离,就是可能余生再也见不着。 人和人之间吶,就像那天上的白云,缘起则聚,缘灭则散。阮绵绵心里明白,这一别,恐怕以后再无缘相见。 不过,她不愿让这样的情绪影响到孩子。 阮绵绵把小豆子抱起来,转了一圈又一圈——如她初见小豆子那日一样。孩子咯咯的笑声无忧无虑,好似这世间的一切烦恼呀,都只不过是庸人自扰。 小豆子窝在母亲怀里,挥手向阮绵绵告别。她目送着灾民远行的队伍,心头涌起一丝伤感。但更多的,是为灾民得以返乡而高兴。 “阿策,”阮绵绵轻声说道,“民生多艰难,歷朝歷代皆是如此。”风吹乱了额前碎发,她微微侧仰着头,只看得清身旁人的下颌角弧度,“若有朝一日,你能出任官职。”她顿了顿,还是开了口:“能答应我,善待这些百姓吗?” 少年低头望向她,神色专注认真,“好。”声音清晰而坚定,似是许诺。 得了允诺,阮绵绵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她转过头,不再言语,只抬手将鬓角碎发抚在了耳后。视线中,灾民渐行渐远。 任务应该完成一大半了罢,她想。 六年前,任务刚开始的时候,她总盼着早日结束。可到如今,眼看任务即将完成,心境反倒有了变化。人事无常,大抵如此罢。 ****** 端王府内—— “王爷,”苏行逸压低了声音,道:“近日朝堂之上,圣上数次称赞肃王爷办事妥当。您可得当心呀。” “本王那位三弟啊,”端王冷哼一声,“最擅伪装。成日虽看着好脾气,可心里的弯弯绕绕不比宫中巷道少。” “肃王诡变,下官也为王爷担心,恨不能分忧。”苏行逸拱手沉声道,“下官有一计,愿献与殿下。” “但说无妨。”端王颇为感兴趣。 苏行逸问道:“王爷可记得下官有一外甥?” “可是王家的?”端王倒记起来了,是有这么个人,“当年咱们派人去灭口,不是让他给侥倖逃了么?怎么今日突然提起?” “下官不敢瞒王爷。”苏行逸面色严肃,沉声道,“下官的这位好外甥,眼下正在肃王爷手下做事,听闻颇得肃王青睐。” “竟有此事?”端王冷笑道,“若是让父皇知道,这三弟府中窝藏了罪臣之子。看他到时可还笑得出来。” “王爷莫急。如此好的把柄,咱们不好好利用岂不可惜?”苏行逸凑到端王耳边低语,“依下官愚见,倒不如再候上一候......”他压低嗓音又说了几句。 端王听罢连连点头,“贤弟所言甚是。”二人相视一笑,各有所思。 “苏兄,苏兄!苏策!”王玄策闻声回头,确是同窗旧识。 今日他们一行人奉肃王之命,外出办事,此刻正准备回府。众人见王玄策遇着熟人,倒也通情达理,只言先行回去復命,于王爷处也会言明。只管叙旧,也不碍事。 二人就近寻了间小酒楼,临窗而坐。 “苏兄,自书院一别,你我已有数月未见了。”那人目光清朗,一看便知是个疏朗正气的人。“今日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还未恭贺濯庸兄高中榜眼,当罚。”王玄策抬手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苏兄折煞我也,”严濯庸摆摆手,开口道,“苏兄之才,远在我之上。” 他顿了顿,迟疑道:“苏兄之事,早有耳闻。我虽不甘居人下,却也不是好背后使计的小人。丰州的主考官乃家父挚友,此事我托父亲问过,主考官不肯多言,只透露说是某位京中贵人之意。” 严濯庸语气有些急切,“苏兄你且想想,可是得罪过什么人。” 王玄策略一沉吟,开口道:“多谢濯庸兄提醒。濯庸兄人品正直,苏策虽州试落榜,却从未对濯庸兄妄加怀疑过。”
第50页 “对了,我现在在大理寺供职。”他乡遇故知,严濯庸心情颇佳,说道,“听说苏兄在肃王手下做事。肃王贤名京中无人不晓。以苏兄之才,必能得重用。往后前途亦是不可限量。” “承濯庸兄吉言。苏策愧不敢当。”王玄策浅酌一杯,不动声色问道,“大理寺案宗复杂,不知濯庸兄所司何事?” “我刚去没多久,”严濯庸有些不好意思,“现下所做的,不过是每日整理旧案卷宗。” “大理寺能人辈出,濯庸兄必能有所收穫。他日定可有一番作为。”王玄策认真道,随即脸上却又现出一丝为难,“肃王爷兼管刑部,有些案子倒颇为费神,我们这些下属也难做。大理寺案宗如云,若是能有幸观之,借鑑一二,那可真是求之不得。” 他换了语气,道:“濯庸兄若是为难,倒也罢了。” 王玄策向来不好求人,严濯庸多年来虽把他视为奋力追赶的目标,却对其才华,亦是不乏仰慕之情的。 因而,王玄策有此请求,他亦不愿拒绝。严濯庸沉思片刻道:“大理寺不容外人私进。不过苏兄若有感兴趣的卷宗,想要借鑑。只管告诉我,我抄录后,带与苏兄便是。” “如此,便有劳濯庸兄。苏策在此先行谢过!”王玄策敬了一杯,他垂眸饮下,长袖挡住脸上的表情。到底是什么原因致使圣上大怒,将王家满门抄斩?多年来,他一直在多方打听,却不得其果。但愿这次,能有所获。 二人又闲聊了一会儿,才互辞离开。 街道上各种小吃的香气混在一起,王玄策自己对口舌之欲并不看中。不过——他想起阮绵绵近日似乎心情不佳。 绵绵向来爱吃各类小吃,若是带些回去,她定会高兴些罢。 少年想着,眉眼染上一丝笑意。遂挑了些吃食,满满当当带了回去。 第28章 【惊慌】 天越来越冷了,阮绵绵常常在屋子里一待就是一整天。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她心里不免有些着急。 在离开之前,还能为王玄策再做些什么呢?这是她近几日常想的事。 她想起了苏行逸,那个人就像一颗**。有他在,王玄策随时都可能有危险。 “你们在外头候着,不准跟进来。”清宁郡主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阮绵绵长长地嘆了口气,唉,看来又有一场恶战要打了。 “阮姑娘。”清宁郡主反手合上门,径直走近木桌旁。 “郡主请坐。”阮绵绵倒了杯茶,递过去。 “茶就免了。”清宁郡主迳自坐下。她解开朱红色滚白绒的披风,随意放在一旁。“阮姑娘,肃王府你是留不得了。”小郡主开门见山说道。 阮绵绵一僵,该是阿策夜宿于此的消息,被郡主知道了罢。 紧张之后,则是舒了口气。知道也好,阮绵绵心想,这么一直粘粘煳煳拖着,也不是个长事。索性借清宁郡主之力,离开王府,另换个住处直至任务结束。 “郡主所言甚是。”阮绵绵低头恭敬回道,“民女亦有此意。” 清宁郡主闻言细眉轻挑,颇有些意外。不过她没有多说,只道:“本郡主在城西置办了间屋子。阮姑娘不如去住上几日。” 城西多民居,可谓大隐隐于市的绝佳住处。阮绵绵没有不应的理由。 看阮绵绵如此配合,清宁郡主很是满意,便难得善解人意了一次,说可以宽限几天。 阮绵绵却急着要走。不然她怕自己会反悔,又心软想留下了。 东西很快便收拾好。临走之前,阮绵绵却顿住了脚。她想了想,还是留了张字条。虽思绪万千,落笔却只几个字:归乡,勿寻。 清宁郡主已安排妥当人手,阮绵绵跟在后头,由侧门离了王府。 “你瞧,那不是阮姑娘吗?”阁楼之上,江崇临站在窗边,恰好看到阮绵绵跟着个侍卫快步离去。他捣了捣身侧的赵源,纳闷道:“她提着个包袱要去哪儿呀?不会是跟苏策闹别扭了吧。” “我看这事怕是有猫腻。”赵源摸了摸下巴,“前头领路那人我有点印象,好像是郡主的侍卫。” 江崇临有点惊讶,“不会是清宁郡主安排的吧!”他越想越觉得没错,“唉,郡主这脾气还真是让人头疼。难道把阮姑娘弄走了,苏策就能转头喜欢她了?哪有这么简单。” 江崇临还在嘀咕,赵源却已唤了人。“去跟上。” “是,公子。”暗卫领命离去。 “这次苏策可欠了咱们一个大人情。”赵源又摇起他的摺扇,心情颇佳的模样。 “阿...切...”江崇临打了个喷嚏,“我说,赵源你可别摇扇子了。”他离了好友几步远,又打了个喷嚏,鼻子都有些红了。“你自己没怎么样,倒把我给扇出了风寒。” “好了好了,别唠叨了。”考虑到好友的心情,赵源合起了扇子。“你不是一直想要我府里的追风么?” “怎么,你想通了,要送给我?”江崇临一下子来了精神,追风是一匹通身毛髮黑亮的骏马,江崇临喜欢得不得了,可赵源始终不愿意割爱。
第51页 “想得倒美。”赵源用摺扇敲了敲江崇临的脑袋,“可以借你骑上半月。” “切,小气。”江崇临嘀咕了几句。 “既然不乐意——”赵源拉长了语调,“那就算了吧。我看,追风还是老老实实待在我们家比较好。” “哎哎,赵源,谁不乐意了!”江崇临不干了,他急忙道,“半月就半月,咱们就这么说定了!你小子可别再变卦了。” 王玄策今日奉肃王之令外出办事。回程他绕了些路,去宜香坊买了些糕点。绵绵近些日子来虽不爱说话,总闷闷不乐的样子,但对这些吃食的兴趣却还是一如既往。 他提着糕点,先去了西院。推开门,却空无一人。 桌子上压着个纸条,他拿起一看,眼中隐隐泛起阴霾。 信纸被一寸寸握皱,窝成一团。少年将其狠狠扔在地上。第二次!已经第二次了!她到底还预备再走几次?! 他心里的阴暗面好似寻到一个出口,喷涌而出,再也压制不住。 不行,不能这样,绵绵会害怕的。心底有个声音不期然响起。少年像是勐然清醒。他眼里的狂乱情绪被生生压住。 王玄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以平復情绪。许久,房门被打开,少年容颜如玉,身姿挺拔。又是众人熟悉的那副清冷内敛的模样。只不过,此时的他,眼中多了几分疏离的寒意,让人望之却步。 上次绵绵搬走与清宁郡主有关,这次想来怕也是脱不了干系。王玄策心里思忖道。 少年片刻不停,往郡主的居所而去。 “哎哎!苏策。”走廊拐角处,王玄策被人喊住,原来是江崇临和赵源二人。 “让我猜猜,是不是阮姑娘不见了?”江崇临转了转眼珠子,倒有些吊人胃口的意思。 王玄策眉头微蹙,锐利的目光落在了江崇临身上。 江崇临被看得浑身冒寒意,他连连告饶:“可不是我带走的。哎,赵源,你快说呀!” 赵大公子说话就爱配合着摺扇。他打开扇子,踱了几步,道:“阮姑娘眼下在城西一处宅子内。” 三人由暗卫引路,于偏僻处找着了那间宅子。阮绵绵正在院子里晒被子。这地方刚搬来,被子也不知道多久没用过,还是晒晒比较放心。她是这么想的,浑然不觉有人不远处观察她。 “喏,那不就是阮姑娘。”江崇临指了指。“哎哎,苏策你怎么走了呀。”身侧人转身欲离去,江崇临一脸困惑。 “他这是怎么了?阮姑娘就在这儿,他不出去相见,反倒自己先走了。真是搞不明白。”江崇临挠了挠后脑勺,颇为费解。 “苏兄自有他的考量,你急个什么。”赵源倒是毫不惊讶。 “也对。”江崇临想想也是,遂不再纠结,“反正也出来了,不如——”他朝好友挑了挑眉,“不如咱们现在就去你家,看看追风吧,我也好顺便带回去。” “先前不是还嫌扇子风大,让你得风寒了么。”赵源嗤笑一声,“怎么这会子,倒敢骑马回去了。也不怕冻死你小子!” 二人吵吵闹闹,还是去了赵源府上。 阮绵绵在这座宅子住了有好几天。身边除了两个小丫鬟外,还有好几个侍卫。清宁郡主名为保护,实则是派人来监视她的。 这位小郡主吶,估计是怕自己会与阿策继续藕断丝连。阮绵绵窝在被子里想。其实这回清宁郡主是多虑了,好不容易下定狠心离开,她是不会再主动招惹阿策了。 她现在吶,就是有些担心阿策的那个变态舅舅。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出些阴招。 唔,怎么突然这么困啊。阮绵绵上眼皮碰下眼皮,几次睁开,又合了起来。昏睡的前一刻,她心里还在想:今天还真奇了怪,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她醒来了啊,也搞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一间全然陌生的屋子,不大却暖意融融。摆设及床帘之类,也是她心仪的风格。 不过阮绵绵却越看越方,怎么都透着股诡异。 “喂,筒子,你说说话呀。这是哪儿啊,怎么睡了一觉就换了个地方?”阮绵绵在心里唿唤系统君。“不会是清宁郡主想把我换个地方灭口吧?”她越想越怕,老天爷咧,这种未知的感觉真要人命。 “安啦,”系统君的声音懒懒响起,“要把你灭口压根不用换地方,你之前住那屋子就挺方便的,偏僻又全是那小郡主的人。” “筒子,你分析得好有道理哦。”阮绵绵拥着被子瑟瑟发抖,“可我还是害怕,怎么办。这事太诡异了。难道是灵异事件?” “额,”系统君无语了,“宿主,你脑子里到底在乱想些什么。。。” “好吧,我来告诉你,是熟人。你没有生命危险的。”系统君的话像一颗定心丸。阮绵绵感觉放心多了。“是谁啊?”她也不认识几个人啊。 “你马上就会知道了。”系统君打起了哑谜。 系统君这种说话只说一半的习惯,真让人恨得牙痒痒。阮绵绵在心里默默吐槽。 一人步入内室,身姿如松,眉眼清冷,端是个翩翩少年郎。
第52页 “醒了?”那人薄唇轻启。 “阿......阿......阿策。”阮绵绵吓得结巴了,她扯了扯被子,把自己裹得更紧了些,“你......你怎么也在这儿?” “归乡?勿寻?”那人一步步走近,语调不明。 阮绵绵心虚地往床里头缩了缩,颤颤兢兢开口:“阿策,你听我说。”她咽了下口水,着急地说:“我......我可以解释的。” 少年微微挑眉,也不言语。 阮绵绵心里慌成狗,天吶,这可该怎么编呀!!! 第29章 【戳破】 “我想家了。”阮绵绵憋出了四个字。却见那少年不置可否地轻笑出声。阮绵绵的两颊隐隐泛红。 王玄策不信也属正常,毕竟阮绵绵一直以孤女的形象出现。从未提过还有什么家人。 “我虽没了爹娘,可还是有家乡的。”声音不高,但这在寂静的内室却显得格外清晰。 阮绵绵边想边开口:“我的家乡在海中的一座孤岛。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想起自身,蓦地有些伤感,语调也有些低哑,道:“我三岁那年,爹娘随过路商船北渡至大梁。没安生一年,爹爹便染了急病。阿娘身子不好,却不得不撑起家中重担。” 她顿了顿,“可几个月后,我爹还是没了,阿娘伤心过度,没多久也走了。我便四处流浪,直到遇见你。”阮绵绵缓缓抬头,望向身前的少年,“可我现在想家了,想我和阿爹阿娘住过三年的屋子。岛上还有我叔父一家,姑姑也在那儿。我想回去了。” 这段表演堪称阮绵绵的演技巅峰。採用悲情基调,故事情节合理,神色语气同步配合,连微表情和小动作她这次也十分注意。 如果这还不能矇混过去,阮绵绵想自己是彻底没辙了。 “安阳城的西郊有户人家,夫妇皆以务农为生。育有三儿两女。荒年卖两女,幼女被城东一屠夫家买下,却在半年后逃出。”少年目光灼灼,音色略低沉,“听闻那张家幼女颈后与手腕处各有一伤疤,约拇指大小。” 天吶,这是什么操作!阮绵绵身上有点冒冷汗。原身不是个小乞丐吗,她还以为怎么扯都没事。万万没想到自己早已被查了个底朝天。 “张家幼女,小名杏儿。因张家有两女,乡邻便唤其‘二妞’。”少年一步步靠近,贴着她耳旁,轻轻启唇说道。他抬手,点了点她颈后的一片肌肤,慢条斯理道:“倒是巧了,绵绵这儿竟也有一块伤疤。” 颈后泛起一丝凉意,耳畔却是温热的气息环绕。阮绵绵心跳忽地漏了一拍。她一手捂耳朵,一手捂颈后,逃也似的往旁边挪了挪。 太羞耻了!这简直就是大型“掉马”现场! 可更让阮绵绵心惊的是,她原以为王玄策虽清冷内敛,但骨子里还是正直良善的。谁曾想,这少年却暗中将她的来歷扒了个干干净净。 “绵绵。不,我该叫你杏儿,还是二妞呢。”话音在少年唇齿间流连。 二妞,二妞,二妞......这两个字在阮绵绵脑子里盘旋,奥,老天爷呀,还真是个接地气,毫不妖艷做作的名字。她抖了两抖,心里不由慌成狗。 “名字和身世都是假的,连七年前说的报恩一事也是子虚乌有。”少年语调平缓,那修长干净的手指动作轻柔,将阮绵绵两鬓的碎发抚到了耳后。 “热么。”少年用指腹拭去女孩额间的细汗。阮绵绵略略侧头避开,少年动作一顿,却也不在意。 这不是热,是心虚兼害怕,才会冒这么多汗的。阮绵绵觉得自己现在就跟热锅上的蚂蚁没什么两样,不安又躁动。 “既千方百计接近,又为何总想着不告而别?”少年抚着女孩的侧脸,将其转了过来,“留下来不好么?”少年轻声允诺道:“你不愿说的事,我也不会多问。只当没发生便是。” “阿......阿策,冷静!听我说哈。”阮绵绵斟酌着用词,尽量说得委婉一些,“强......强......强扭的瓜不甜,不甜的。”天吶,她说得这是什么鬼。 少年轻笑一声,不置可否。那好看的眉眼越来越近,近到阮绵绵可以看清少年白净面庞上的细小绒毛。唇上是温软的触觉,如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阮绵绵呆住了,眼珠子也愣住不会动,脸哄的一下通红。 “阿......阿策,你......你干嘛。”阮绵绵勐然反应过来,双手捂着嘴巴往后退,差点一个不小心绊倒跌下床。 王玄策伸手拦着,才避免了这一悲剧,“强扭的瓜,嗯?”少年话有深意,带着丝说不明的缠绵意味。那略带笑意的目光落在了阮绵绵红透了的脸上。 打脸来得太快,阮绵绵眼神左闪右避,不敢正面对视。真要命,就不能争口气抵抗住吗?!造孽呀!!! 就这样,谎言被识破的阮绵绵发现,自己被悲催地困在了宅子里。 白日里,四个力气很大的小姑娘寸步不离地跟着她,活动范围仅限屋内和院子中。晚上,王玄策会宿在这儿。少年把很多事务带回了宅子里做,内室里的蜡烛常常燃至半夜。 王玄策每日归来,也会变着法子带回各类吃食。可阮绵绵却食不知味,兴趣缺缺。事情好像正往一个未知的方向发展,阮绵绵意识到了不对劲,她很想改变可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第53页 少年待她还似往昔,可又有一点儿不同。似乎越来越亲昵了。比如有时乏了,他喜欢抱着她,头埋在她脖颈处。休息上好一会儿,才肯放开她。可阮绵绵却总愣住不敢动,他们之前最多也就抱一抱而已呀。 她想拒绝,却又怕激起少年的负面情绪。毕竟谁让她之前说了那么多假话,心里或多或少还是愧疚的。而且,阿策似乎有她不了解的另一面,他现在还愿意在她面前尽量维持之前的形象,她也不敢轻易捅破窗户纸。 还有一次,她吃杏仁酥时,嘴角不小心粘上一点碎屑。少年原先是用指腹轻轻拭去的,但擦着擦着却俯身亲了下去。幸亏阮绵绵反应快,立马用手挡住。可温热的触感却落到了她的掌心。在那瞬间,她似乎听到心脏扑通扑通跳的声音。 还有一桩,两人虽同居一室多年,但基本上都是一人一被子,所以阮绵绵倒没什么心里障碍。可现在不同了,再也没两张被子了,只有一床又大又厚的棉被。 即便每晚她躲得再远,也会被少年揽回怀中。暖和是暖和,可是心里总觉得怪怪的。有时阮绵绵醒来,见两人髮丝交缠,揽抱在一起的模样,都想把自己不听话的手脚给剁了。 小姑娘们对她的称唿,已经从小姐换成了夫人。阮绵绵几次欲纠正,却被她们当作脸皮薄难为情。这四个小姑娘虽然有武艺傍身,力气比一般人大,可还是有个小缺点,很喜欢八卦。阮绵绵与王玄策同住一室的事,她们知道的门清。 “夫人,公子对你可真好。”小姑娘一号是这么说的。 “是啊,夫人,你怎么老是闷闷不乐的。”小姑娘二号接话道,“我以后的夫君呀,要是有公子一半好看就好了。” 阮绵绵张了张嘴,还是沉默地闭上了。算了,越解释越不清楚。她自暴自弃地想。 外头现在究竟是怎么个情况,阮绵绵是一点儿也不知道。四个小姑娘虽然爱八卦,却极有分寸,不该说的话从不多言。阮绵绵完全套不出话来。 而另一方面,阮绵绵也一直在等一个消息。等苏行逸倒台的消息。只要没了那位的威胁,阮绵绵就算离开也能安心了。 ****** “苏兄,你要的几宗案卷都在这儿。”严濯庸将抄录好的内容递过去。 “严兄可帮了我一件大忙。”王玄策接过案卷,拱手道,“改日定要请严兄好好酌饮一杯。” “苏策,”肃王手中把玩着玉器摆饰,状似不经意开口,“你可识得王望舒,定北候王霖之子,成平十三年的状元郎。” “王爷容禀,正是家父。”肃王不会无缘无故问起此事,既然开口必已知情。王玄策没有犹豫,当即承认了自己的身世。“王家世代效忠君王,绝无二心。却不知......却不知竟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少年单膝跪下,声音悲怆。 “贤侄快快请起!”肃王离了座位,托着少年的衣袖,将其拉起,“你祖上都是我大梁的功臣,你父亲亦是个惊才绝艷的人物,只可惜.......”肃王一脸惋惜,略过了下面的话,又道:“都怪本王的长兄一时煳涂吶。” “端王爷?”少年脸上适时现出困惑。 肃王也便顺着话题继续开口道:“大哥居长,可二皇兄才是中宫嫡出。你父亲少年时曾做过二皇兄的伴读,大哥便将其归入了二皇兄一派。” “父亲倒未曾提过此事。”少年喃喃道。 “你父亲做了半年陪读,便因你祖父的逝世请辞。”肃王道,“不过二皇兄与你父亲倒极为投缘。想来也是因此让大哥误会了,以为你爹是坚决站在二皇兄那边的。” 少年伫立不语,静静聆听。 “依本朝惯例,东宫之位应属嫡长子。可直到成平二十七年,二皇兄已过而立,储君之位却仍久悬不立。”肃王嘆了口气,“许是担心父皇另有打算。十月,二皇兄屯兵数万,逼宫。父皇大怒,事后亲斩二皇兄于宫门前。” 肃王踱步,缓声道:“若事情止于此,倒也还好。可帝王之怒气岂是如此轻易平息。京中与二皇兄有关的一切人事皆受株连。你父亲早已外放至安阳,本无虞。可大哥却父皇进言,提到了你父亲。于是,你王家便......”肃王适时停顿。 “谢王爷告知此事!”少年拱手沉声道,“王爷之恩情,玄策没齿难忘。”肃王所言,与卷宗上的内容大致吻合。但为何肃王之前不说,偏偏此时提起,少年心中还是存疑的。 第30章 【妞儿】 “贤侄一家的遭遇,本王亦是痛惜。”肃王嘆道,“可近日,本王得了消息,大哥也知晓贤侄在我府中了。” 肃王背过手去,似是无奈:“大哥做事决绝。怕是要对贤侄不利吶。连本王这个做弟弟的,也难免要被大哥一併记恨上。” “害王爷无故受累,玄策万死难辞。”少年单膝跪地,抱拳沉声道。 “贤侄言重了。”肃王双手相托,扶起少年,“大哥早将本王视作眼中钉。即便没有贤侄这事,也是迟早要发难的。” “既然端王爷无情,”王玄策顺势站起,低声道:“王爷又何须再顾念手足之情。”
第54页 古语道:亲不间疏。可皇室却非兄友弟恭之地。端王与肃王这对异母兄弟,虽明面融洽,但背地里巴不得对方出事,好除掉一个对手。 正是明白这一点,王玄策才敢提此出格之言。肃王恐怕就是想借他之口,说出自己的心中所想。 果然,肃王并未严词呵斥,反倒嘆了口气:“父皇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若是有朝一日大哥继位。那本王——”肃王摇了摇头,苦笑道:“怕是再难有立足之地。” “王爷之品性,远胜端王。”少年正声道,“我王家一府百余人惨死,此仇不共戴天。王爷有何差遣,只管示下。玄策定当从之,绝无二话!” “贤侄此言倒令本王愧对。”肃王推辞一番,“当年本王也曾反覆劝谏过,却终究未能奏效。若你父亲还在,我大梁必添一位能臣。唉.......” “此事王爷已经尽力。切勿自责。”少年从旁宽慰道,“眼下最要紧的,是要防备端王爷有所异动。” “贤侄所言极是,倒是本王煳涂了。”肃王略一沉吟,低声道,“既然大哥想一石二鸟,咱们也不妨来个将计就计。” 阮绵绵成日待在四四方方的院子里,快闷得发霉了。天气好的时候,她就搬张躺椅到院子里头。小姑娘们会体贴地给躺椅铺上暖裘,阮绵绵就跟条咸鱼似的,一动不动躺着,懒洋洋地晒太阳。 没想到她这么年轻,就提前过上了退休生活。阮绵绵心中感慨万千。诚然吃穿不愁是好事,可行动受限总归难受。况且现在她和阿策之间的关系还有点怪怪的,因此这样的清闲生活,阮绵绵实在无心享受。 阮绵绵正仰头一通乱想,却见一个东西自半空中飘下。好大的蝴蝶风筝!阮绵绵的眼珠子紧随风筝转动。正巧,那风筝不偏不倚落在了躺椅边。 难得有件趣事,阮绵绵弯腰拾起风筝,唔,还拖着一截线。 估计是风筝线断了,风筝就从天上落下来了。阮绵绵托着风筝,四处张望。其实也就能看到四面院墙和一小片天空。 也不知道风筝的主人会不会找来,她好久都没见到生人了,能聊上几句也好。 正想着,却见东边墙头冒出两个小萝蔔头。他们小手扒着墙头,只露出鼻樑以上,圆圆的眼睛扑扇扑扇。 原来是小娃娃们的风筝吶!阮绵绵一下子眼里有了亮光,她三步并两步小跑至墙根底下,仰头问:“是你们丢的风筝吗?”说着,右手举起了花花绿绿的风筝。 “是......是我们的风筝。”扎着两个小发揪的小姑娘嗫嚅道,“姐姐你能还给我们吗?我求了好久,爹爹才给我做的。” 好不容易见到生人,还是这么可爱的娃娃。阮绵绵自然不会轻易放行,她踮了踮脚,伸长脖子问道:“你们怎么爬上来的呀,小心点别摔着。” “底下是我们家的草垛,不会摔着的,”旁边的小男孩乖乖回道,与此同时,他的眼睛正期盼地盯着阮绵绵手里的风筝。 好可爱的两小只!阮绵绵心里有个小人在乐得转圈圈。她眼珠子一转,道:“唔,想要风筝也可以哦。不过你们能陪姐姐玩一会吗?”阮绵绵摆出一副失落的表情,“我一个人待着好闷。” 两个小娃娃呆愣愣对视一眼,有些拿不定主意。 阮绵绵继续哄:“姐姐家里有好多好多吃的哟!香喷喷的栗子糕,甜丝丝的蜜饯,还有杏仁酥,桂花糕,糖炒栗子......” 阮绵绵每多数出一个,两个娃娃的眼神就更亮些。 两小只凑在一下商量。不一会儿,小姑娘竖起一只小短爪,“只能待一小会儿哦。”神色认真的可爱。 “好的好的。”阮绵绵连忙答应,她高兴坏了,连忙唤小姑娘一号和二号去把两个娃娃抱进来。原本她俩是不愿意的,可抵不住阮绵绵软磨硬泡,还是跃身飞上墙头,一人一个,把小娃娃抱了下来。 原来这两个娃娃是兄妹。哥哥虎子已经六岁了,妹妹叫妞儿才四岁半。小姑娘喜欢攥着哥哥的衣袖,像条小尾巴。妞儿穿着豆青色碎花袄子,头上的小发揪有点乱了,竖出几缕呆毛,简直就像个软糯糯的小青团。 阮绵绵慢不迭祭出几大包吃食,成功捕获这对小兄妹的好感。她正一边投食,一边将小娃娃举高高的时候。院门却被推开了。少年一身月白锦裘,长身玉立,丝毫不见臃肿。 “阿......阿策,你怎么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阮绵绵抱着妞儿,困惑地望向少年。阿策往常回来的时候,总是天都黑透了。 “今日事少,王爷便允了我先回来。”少年缓步而入,语气略有些迟疑,“这......” 王玄策显然有些意外,目光轻轻落在了两个娃娃身上。阮绵绵忙介绍:“这是虎子,这是妞儿。他们的风筝落在了院子里头,我把他们哄过来玩儿的。” 阮绵绵私自拐了小娃娃进来,有些心虚。她一心虚就想转移话题:“阿策,你看,妞儿是不是长得特招人疼!”她抱着娃娃凑近,像是献宝。 王玄策垂眸,他的小姑娘怀里正抱着个更小的小姑娘。怀里的小姑娘见着生人有些害羞,把脸转了过去,只余后脑勺示人。不过小姑娘脑袋上的那两只小发揪,倒是可爱得紧。
第55页 阮绵绵有些尴尬,她拍着小姑娘的背轻哄:“妞儿不怕哈,哥哥是好人,刚才妞儿吃得那些都是哥哥买的。” 妞儿怕生,把孩子给吓着可不好。阮绵绵把妞儿放下,把虎子唤过来,牵着妞儿的手。嘱咐道:“你们乖乖回家哟。有空可以来找姐姐玩。”又塞了满满几包吃食给这对小兄妹。 哥哥虎子一手牵着妹妹,一手拎着吃食。妞儿则拿着她心爱的蝴蝶风筝。二人迈着小短腿出了院门。 “姐姐还会说好多好多故事!一定常来玩啊!”阮绵绵喊住他们。小兄妹回头望她,乖乖点了点头。 阮绵绵心满意足,突然意识到自己还不是自由身。这样阿策不会生气吧?她侧过头,小心翼翼地问:“可以吧?阿策。” 少年唇角笑意清浅,修长的手指揉上了她的发,“怎么这么喜欢孩子。” “夫人这么喜欢孩子,可以跟公子多生几个。一定好看。”小姑娘一号欢欣雀跃提出建议,恨不得马上多出一窝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是啊是啊,我们还能顺道照看孩子。我家里弟弟妹妹可多了,都是我照顾的。”小姑娘二号自告奋勇,似乎孩子已经哌哌落世了。 看吧,她就说这几个小姑娘是爱八卦的吧,阮绵绵无奈地嘆了口气。“姑奶奶,要生你们自己生。”我不生。最后一句她瞥了眼少年,没敢说出口。小姑娘们却以为阮绵绵脸皮薄,纷纷掩面而笑。 天吶,好心累。她这具身体才十五,阿策也只有十八。这个年龄怎么看也不能为人父母呀。不过考虑到时代差异性,阮绵绵还是选择默默把话咽到了肚子里。 她原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可事实却不留情打脸了。 晚上就寝前,王玄策把她揽在怀里轻声说:“往后若是有了女儿,也唤作妞儿,如何?”少年轻笑,话音几转,“二妞......” 哦,天吶!又是这个清新不做作的名字。阮绵绵自暴自弃,一头撞向少年结实的胸膛,以示不满。 “轻点,”少年轻笑出声,话音中也带了丝笑意。“这是做什么。” 阮绵绵恼羞成怒,爬起身来,捂住少年的嘴巴。“不要笑了。以后不准提二妞两个字。我会生气的。真的会生气的。”可惜,还带着婴儿肥的脸蛋,即使生气也没有杀伤力。 少年渐渐止住了笑意,他目光定定地望着伏在身前的少女,眸光静静谧中却似有万千星辰流转。 阮绵绵蓦地有些心慌,她松开手,预备默默撤下。可却非她一人能定下的。 少年拦住了她的去路。长臂一伸,阮绵绵便趴在了他身上。横在她背上的手虽轻柔却不容反抗。 “等事情都办妥了,你愿意怎样都依着你。只别再起离开的念头便好。”少年语调温和,让人不忍说出任何拒绝的话。修长干净的手指轻轻拨开她额前的碎发,少年安抚性地一触即离,只余温热的气息还残留在额间。 第31章 【调粮】 朝堂之上,文武官员分左右,按品阶依次而站。 “皇上,臣有本要奏。”户部侍郎手持笏板,向右一步出列。 “严爱卿为之何事?”皇帝问道。 “圣上容禀,”户部侍郎正声恭敬道,“近年来多地旱涝频繁,今年犹甚。京中五处粮仓已空了四处,只剩禄存仓尚有余粮,万万撑不到来年秋收。灾民之赈济,怕是难以维继。” “咳咳!咳咳......”皇帝近些年身子一直不大好。闻此消息,他心中一急,止不住连连咳嗽。 “皇上!”高公公随侍一旁,面色焦急,欲上前却不妥。 “无妨。”咳嗽已止,皇帝略一挥手。追问道:“禄存仓还能支撑多久?” “除却供给京师外,所余米粮至多撑上两个月。”户部侍郎沉声回禀,后又补充道,“已从邻近州城调粮。但——”他顿了顿,“京师地处北面,周遭歷来非产粮之地,仅够餬口果腹。此番能调来的粮食也不多。” “圣上,为今之计。唯有向江南调粮了。”户部侍郎进言道。 这又是个老生常谈的事了。江南乃鱼米之乡,稻米一年三熟,粮仓之充足,天下皆知。可从江南调粮却非易事,否则皇帝也不会如此焦急了。 大梁疆域辽阔,当年高祖爷择都时,为震慑西北虎狼之族,舍江南富饶之地,而决意定都于风沙漫天的北面,转眼已过两百余年。长久以来,江南远离京师,且世家大族盘踞。京中虽派了无数能臣赴任江南,但也未能真正改变格局。 今上、先帝、乃至高祖爷,大梁歷任君王都起过整治江南的决心。可北方骑兵蠢蠢欲动,西边诸国狼子野心。若贸然动了江南,怕很快就要陷入内忧外患的困境。在无万全把握之前,大梁的君王宁可保持原状,徐徐图之,也不愿成为国之罪人。于是,江南之事便耽搁至今。 而此中利害关系,身居江南的世家大族又岂会不知?初时还好,京中之令尚且遵循。可越到后头,便越发放肆。近些年来,多地灾荒频发,皇帝数次遣人前往江南调粮,却被屡屡推脱敷衍。运回的粮食远远不够,甚至还不如西面缺水两州调来的多。
第56页 皇帝岂能不气?可除了气也再没旁的办法。江南之事牵一髮而动全身,皇帝即便怒气冲天,却也只能暂时忍着。 调粮之事迫在眉睫,可人选却难以定下。若是派去之人手段欠缺,调不来粮食,那灾民一事就难办了。皇帝沉吟片刻,眉间皱纹不由加深,道:“诸位爱卿可有合适人选举荐?” 皇帝问完这句话,殿上众臣皆静默不语。去江南借粮可是一件棘手事,宁可无功也不能有过。 皇帝有些失望,他身子再不如往常,想要再提拔一批可用之人吶,也是有心无力了。可眼下众臣皆明哲保身,毫无作为,他怎么放心把大梁的江山託付给这么一群只顾自身的人。 皇帝越想越急,忍不住又重重咳嗽了几声。面上神色也越发凝重,年轻时杀伐果断的君王,此刻竟体验到了深深的无力感。 “父皇!儿臣有一人举荐。”身着团龙紫袍的肃王出列,朗声道。 “皇儿举荐何人?”皇帝闻言望向自己的第三子,面上凝重稍缓。 “聚贤不避亲。儿臣欲举荐的,乃府中门客。”肃王回道,“此人姓苏,名策。丰州绥远城人士,年十八,却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站在一旁的端王回头,与苏行逸对视一眼,暗含深意。 “十八啊.......”皇帝沉思片刻,略有些犹豫,“未免太过年轻了。江南......江南可不是个......” 后面的话皇帝没再说下去。可肃王明白,皇帝是担心江南关系复杂,苏策年纪尚轻,恐处理不好,反倒误了事。 “父皇十四登基,十六亲政。促革新,剿乱党,平蛮夷。可见才智不在年高。况古人亦常言:英雄出少年。当年厉小将军不也是未及弱冠,便立下赫赫战功么。”肃王语气恭敬,一一列举。 年老的君王忆起少年时光,虽坎坷艰难,却也快意。当年的他承下这万里河山,也曾决心将大梁带入一个空前盛世。可惜时间不等人,一转眼他便老了,万丈雄心不復。只能寄希望于儿孙们达此宏愿了。 “皇儿此言有理。可调粮一事非同儿戏......”皇帝还未下定决心。他环顾台阶之下,朝臣大多圆滑老道,不愿得罪江南世族。调粮之事一时还真挑不出合适人选。 “儿臣愿为其担保。望父皇放心!”肃王双膝跪下,以示决心。 在皇帝眼里,第三子肃王虽性子宽和,却歷来办事稳重靠谱。既然他如此大力举荐,此人必有过人之才,可堪一用。 皇帝心中已有打算,便开口道:“如此,那便......” “父皇!儿臣也有事要奏。”端王打断了皇帝要开口的话。 皇帝有些讶然,什么要紧事非得立马就说不可。不过既然话已被打断,皇帝也不打算多做计较,遂让长子先说。 “父皇,儿臣要问问三弟,不仅窝藏罪臣之子,竟然还敢向父王引荐。是何居心?”端王冷笑道,语气嘲讽。 皇帝一惊,忙追问:“这话怎讲?” “父皇,皇兄......”肃王欲辩解,可端王却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父皇可还记得定北侯之子王望舒?”端王朗声说道。 皇帝当然记得王望舒,此人幼时便极聪颖,也是本朝最年轻的状元郎。后来自请外放,赴任安阳。皇帝也有心慢慢栽培。 可惜......皇帝心里嘆道:可惜老二逼宫的事,令自己既悲又怒,理智全无,并因此做下不少煳涂事。 其实王望舒那时早已外放,与老二甚至无书信往来。皇帝冷静之后,也有些后悔,不过那时王家上下都已魂归地府。当然,当年因此事被无故牵连的人不在少数。 皇帝自诩圣明,此事却实在办得煳涂。因此在皇帝的有意遮掩下,只有少数人知道真相。 “皇儿,可有此事?”乍闻王家还余一子,皇帝倒宽慰些,定北侯一脉也算留了个后。可要让皇帝向世人承认当年错事,却是万万不可能的。他虽有心放过那孩子,甚至存了补偿的心理,却是不能直言的。于是皇帝只能佯装动怒,道:“老三,你怎么说。” “回父皇,儿臣不敢隐瞒。确有此事。”肃王沉声回道。 “三弟,你好大的胆子!”端王怎可放过这一好机会,“父皇,二弟当年一事,三弟不是不知。却还是如此胆大包天,收留罪臣之子。其用意恐令人不得不深思。”端王压下心里的畅快得意,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端王有意将事情往大了说,皇帝本想敷衍过去,眼下却是行不通了。 “皇上,肃王素日贤明,此事还需再查明。”说话的是刑部尚书。 “本朝历法严明,罪臣之子应当速速处置。”吏部侍郎进言道。 工部尚书向前一步,反驳道:“周侍郎此言不妥。即便是罪臣之子也需仔细验明,不然我大梁岂不平白折了位能人。” “江尚书所言极是,万万不可匆忙下结论。”左丞相附和道。 “养虎为患,其祸端无穷。请圣上决断!” “皇上英明,自有圣断!但此事非同小可,还请皇上查验明白,再行决策。” 众人分为两派,争执不停。皇帝不堪其扰,下了命令:将王玄策押入大牢,待一切查验明白后再行决断。肃王窝藏罪臣之子,罚幽闭一月,刑部统辖之权暂撤。
第57页 端王人逢喜事精神爽。父皇子嗣不多,有力一争皇位的,就他和老二老三。余下的皇子年岁小,构不成大碍。 老二是中宫嫡出,但命不好,为父皇不喜。本该是正统储君,谁成想年过而立却仍是闲王。老二心中苦闷阴郁,自己又在他身边埋了人挑拨。于是便干了蠢事,自己断送了性命。 老三......老三是个心眼多的。就好博取贤名。可偏偏父皇还就吃他这一套。端王冷笑一声。心道:三弟啊三弟,别怪大哥对你心狠。谁让你挡了道。 肃王府内—— “贤侄,先委屈你一阵子。牢里本王已打点妥当。”肃王面露歉意,言辞恳切道。 “王爷无需如此。能为双亲报仇,乃玄策之夙愿。岂惧牢狱!” 少年目光坚定,话语铿锵有力。若能扳倒端王——这个害死王家阖府百余口人的罪魁祸首,便是做一回棋子又何妨?!至于肃王爷这里,王玄策虽有所存疑,但事分轻重缓急,往后再论不迟。 “我怎么突然觉得心慌慌的。”阮绵绵自言自语。 小姑娘三号听到了她的话,接道:“夫人是不是想公子了。刚才公子托人回来传话,说是近些日子忙,就歇在王府里头,晚上不回来了。” “这么忙啊......”阮绵绵喃喃自语道,又追问道,“说了多久不回来吗?” “没说具体天数。”小姑娘三号回道,“传话的人说,约莫要十天半个月。” “您别多想,公子忙过这一阵子就会回来的。”小姑娘一号宽慰道,“公子先前还嘱咐我们好好照料夫人。” 话题已经转换成“小妇人独守空闺,左思右想盼郎君回”的戏码了。 按这四个小姑娘的思维活跃程度,往后去当个说书的不在话下。 这番不靠谱的谈话过后,阮绵绵心里的不安稍稍驱散了些。 第32章 【申冤】 “公子若是缺什么,只管说。”牢头态度极为恭敬。 王玄策环顾四周,虽是牢房,却布置得整洁。木床上铺了层层新被,东面靠墙放了张书案,上头堆着十来本书。 “没什么缺的,有劳了。”少年拱手相谢。 “派人去查清楚。”皇帝下令道。 “是!属下领命。”玄衣人单膝跪地,随后无声无息退下。 “高福全,你说,”皇帝一阵咳嗽,“朕当年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皇上,”高公公递上汤药,忙劝慰道,“您别再为那事伤神了。您龙体安康,才是万民之福吶!” “朕的身体,朕自己晓得。”皇帝饮下一口汤药,总算感觉好些了。他接过方帕,擦拭嘴角,缓声道:“世人皆高唿万岁。可古往今来,又有哪位帝王能活到一万岁?百岁都无一人。” 皇帝自知命数将尽,他这一生有功有过,唯有一事愧疚至今:当年因老二之事失去理智,盛怒之下枉杀了不少无辜之人。 “若那孩子真是王家后人......”皇帝喃喃自语道,后面的话却未说出口。 高公公接过药汤已空的玉白瓷碗,躬身静立在一旁。即便主僕年份再久,有些事他们做奴才的也不能妄评。伴君如伴虎,除却衷心,更要做到谨言慎行,才能得主子信赖。 “皇上,臣要弹劾肃王殿下!”朝堂之上,左都御史语出惊人。 皇帝倒也讶然,问道;“为之何事?” “臣要弹劾肃王两桩事。”左都御史朗声直言道,“第一桩,包庇罪臣之子;第二桩,屯兵幽州,私购粮草!” “孽子!”皇帝气得勐然站起。群臣跪倒一片,唯恐被怒气波及。端王侧转回头,与同跪在身后的苏行逸视线相接,暗藏深意。 左都御史继续梗着脖子进言,“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肃王屯兵乃逆反之举。臣冒死直谏,望陛下圣裁!” 左都御史将奏摺高举过头顶,道:“肃王屯兵之事臣已整理详尽,陛下请过目。” 高公公接过奏摺,快步递迴给皇帝。 果然详尽!皇帝扫过奏摺上的字,更加怒不可遏。“来人,把肃王带过来!逆子,逆子!” 二皇子一事已成为皇帝心病。君臣父子,君在前,父在后。成年的皇子虽是儿子,却也是皇权的威胁。皇帝决不允许有人危及帝位,哪怕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也绝不手软。 被罚幽闭的肃王,很快便被带到朝堂上。 “逆子!你可知罪!”皇帝气极,将奏摺甩向第三子。 肃王捡起奏摺一看,脸色骤变。忙跪下大喊:“父皇!儿臣冤枉!” “皇上,此事非同小可,请皇上容肃王殿下细细禀明。”工部尚书上前一步,为肃王求情。 “江尚书慎言。”端王警告道,“本王记得您的幼子也在二弟手下罢。倒是怪不得如此维护。”话到最后越来越犀利。 “端王爷......”工部尚书开口欲辩解。 “好了,此事你心中有数。本王不欲多言。”端王未在此事上多做文章,他转头面向肃王,痛心疾首道:“三弟煳涂,竟做出此等不忠不孝之事!”
第58页 “老三,朕问你。为何私购粮草?于幽州屯兵?”皇帝指着肃王发问,手臂都气得直发抖。 “购粮一事不假,可儿臣并未于幽州屯兵啊!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儿臣岂敢?!”肃王争辩道。 “三弟,证据确凿。你又何苦继续欺瞒父皇?”端王严词道,“二弟之事,你可是忘了?” “大哥,我没有!”肃王面色焦急,忙否认,“父皇,父皇信我!儿臣万万不敢!” 皇帝怒气冲天,又被两个儿子吵得头疼。“来人!传朕的旨意,着人速去幽州,查明屯兵一事是否属实。另将肃王押入宗人府。不得私自会见任何人!” “皇上!”高公公一声惊唿。众人抬头一看,却见皇帝竟直直倒下。 “父皇!” “皇上!” “传太医!” 各种声音混在一起,群臣乱作一团。 皇帝病倒,肃王被幽禁。于是乎,群臣隐隐以端王为首。端王自是得意。 “王爷,幽州那边已安排妥当。皇上生平最恶此事,肃王爷这下是再难翻身了。”苏行逸意味深长,道,“下官先行恭贺王爷,除一劲敌。” 端王喜不自胜,道:“贤弟功不可没,他日论功行赏,必少不了贤弟。” “都是王爷深谋远虑,下官不敢居功。” “皇上,您可算醒了。”高公公见皇帝醒来,心中总算松了一口气。皇帝撑着身子,想坐起来。高公公立马上前搀扶,并往皇帝背后垫了个软枕。 皇帝靠坐在床上,疲弱无力。“幽州之事,可派人去了?” “吏部李大人和监察院的袁大人已经动身去幽州了。”高公公回道。 他二人正直,倒令人放心。皇帝心中稍安,又问道:“王家那事查得怎么样?” “那苏策确实乃王大人之子,真名是王玄策。”高公公顿了顿又道,“他在狱中喊冤。想面见陛下伸冤。” 皇帝沉吟片刻道:“派人将他接入宫中,朕要亲自召见。”随后又补充道:“暗中进行,别让人知道。” 半个时辰后,皇帝在侧殿见到了王家的唯一后人,那个和他父亲一样惊才绝艷的少年。 “草民王玄策参见皇上。”少年仪态举止得当,不卑不亢。皇帝心中暗自赞许。二十年前,他父亲王望舒摘得榜首,御前谢恩。皇帝依稀记得也是这般面如冠玉,仪态得体。 父子二人容貌相似,气质却略有不同,一个君子端方,温良如玉;另一个清冷漠然,内敛沉稳。恍惚间,两张脸似是重叠,皇帝不禁唏嘘。 “起来罢。”皇帝略一摆手。“听说你在狱中喊冤。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草民为肃王殿下喊冤!”少年的话语铿锵有力。 皇帝原以为他是要为自己喊冤,为王家阖府喊冤。却万万没想到竟是为自己的三儿子喊冤。 “此话何解?”皇帝不动声色问道。 “肃王爷知晓草民身世后,本欲移交刑部。但因怜惜王家只余草民一人,便动了恻隐之心。”少年沉声道,“草民自请前往江南调粮,肃王爷给了草民一个机会,等借粮归来,再向皇上禀明此事。” 王玄策言辞恳切,道:“肃王仁厚,错在草民。望皇上明鑑。若因此牵连了肃王爷,玄策万死难辞!” 老三知道当年王家被抄的缘由,若是动了恻隐之心,倒也说得过去。但—— “你可知今日早朝之上,左都御史弹劾肃王屯兵幽州,私购粮草?!”思及此处,皇帝不由动怒,语气也变得严厉。 “王爷至孝,怎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望皇上明察,其中定有误会!”王玄策为肃王辩解,“先前王爷提过,京中存粮短缺,江南借粮又并非易事。为稳妥起见,须另行购置些粮食,以备不时之需。” 皇帝做了四十余年国君,话说到这,他心里也有了思量。 “有句话草民本不该说,可肃王殿下无故蒙冤。草民,草民......”少年话音一顿,似是心中犹豫挣扎。 “但说无妨。朕允诺,不会因此降罪于你。” 得了皇帝金口玉言,少年下定决心,开了口:“先前王爷得了消息,端王殿下于凉州屯兵数万。王爷还未探明真伪,便反被弹劾屯兵幽州。此事......此事怕有蹊跷。” “逆子!”皇帝咬牙切齿,低声吐出两字。 “朕乏了。你先回去罢。今日之事不可外传。记住,你一直在牢里,哪儿也没去过。”皇帝冷声嘱咐道。 “是,玄策谨记。” 两个玄衣人自暗处悄无声息步出,少年被人从密室带走。临走前他抬眼窥得天子真容,方脸剑眉,发须灰白,额间纹路极深。虽威严仍在,却老态毕现。 正是这位执掌生杀大权的君王,盛怒之下令王家阖府魂归地下。不知他晓得诸子夺位,自相残杀后,会是怎么个表情。少年眸光锐利,却也只是一闪而过。 “派人秘密去幽州探查。务必要快!”皇帝强撑着下令,他的这些儿子啊,个个都不是省心的。
第59页 “是!”玄衣人领命退下。 侧殿内只余皇帝一人,他颓然坐下,顿感无力。这空落落的宫殿,让这位年老的君王感到无边孤寂。帝王家向来亲缘淡薄,父子兄弟也不似寻常人家亲密和睦。 与这无上皇权相伴的,是无边寂寥吶。 他能信谁?这江山又能託付给谁? 一声嘆息轻不可闻。皇帝似是累了,他缓缓合上双眸,静默不语。 “筒子,你说王玄策怎么这么多天没回来,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这几天我心里总有些不安。”阮绵绵抱着汤婆子,向系统君询问情况。 “告诉你也没用。我早跟你说了,有些事你是不能干预的。任务对象必须一一经歷。”系统君向来直白,“不过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第一个任务就快完成了。你做好准备,随时可能离开。” “嗯,我知道了。”阮绵绵呆呆应下。要走了啊。 第33章 【玉佩】 成平三十三年冬,朝中格局骤变。 先是从幽州传回消息,肃王屯兵一事纯属子虚乌有。数日后,左都御史家中自尽,留书一封:称弹劾肃王乃端王授意。随后,派往凉州的密探回禀:凉州苍梧山脉以南,藏数万青壮年——而凉州,正是端王名义上的封地。 更有证据直指:端王与当年逼宫一事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几桩事撞在一起,圣上勃然大怒。下令贬长子为庶民,流放西北,有生之年不得返京。其朝中党羽也被连根拔起,首当其冲的便是吏部尚书苏行逸。官职被撤,关入刑部大牢候审。 肃王平白蒙冤,为示安抚之意,皇帝不仅恢復其一切职权,甚至将监国重任託付给了肃王。 端王一事对皇帝打击太大,此时的他更像是位风烛残年的老人,而非一代帝王。皇帝龙体欠佳,时常无法上朝。众人心知肚明,储君之位非肃王莫属。 此外,皇帝又另下旨意,称定北侯一脉曾为大梁立下汗马功劳。念其祖辈功绩,遂宽待王家之后人。着王玄策不日前往江南调粮,以将功补过。 刑部大牢内—— “舅舅,外甥来送你一程。”王玄策屏退众人,隔着木栅栏,看向牢中的苏行逸。 “用不着。”身着白色囚衣的苏行逸冷声道,“何必猫哭耗子假慈悲。” “舅舅,时至今日,玄策一直不明白,您为何如此憎恨外祖母与我娘?”少年缓缓开口,道:“当年逼宫一事,端王爷为何会向皇上提起王家?我猜,舅舅您从中出了不少力罢。” “不错。确实是我向端王爷进言的。这又如何?我敢做也敢当。”苏行逸冷哼一声,“你爹人不错。可你外祖母和你娘却是蛇蝎心肠,即便死一百次也难解我心头之恨!”他咬牙切齿道,“怪只怪你王家与她二人有了联繫,否则我倒不至于下此狠手。” “舅舅慎言。”少年垂眸,眉宇冷冽,“外祖母与我娘已过世多年。您所说的也只是一家之言。” “哼!她二人的罪过天知地知。我生母本是你外祖母的陪嫁丫鬟。因你外祖母体弱无子,便被硬生生抬做姨娘。我出生后,又将我抱走,记在名下养着,生母想见我一面都不许。直到我长至五六岁,方从旁人口中得知,姨娘才是我生母。” 苏行逸冷冷道:“若只是这般。我也不至于如此恨她们。后来我生母又有了身孕。大夫说是双生子,爹也很高兴,常常歇在我生母那儿。你猜这么着?”他眼中有一丝癫狂,似笑非笑。 “后来我生母难产,一尸三命。可怜我那一对双生的弟弟妹妹已经成了型。”苏行逸眼神越来越疯狂,“你说,这里头有没有猫腻?” 少年不语,他记事之时,外祖母人已过世,因而并无印象。 “后来我无意中才晓得。这一切都是你那外祖母做的好事。”苏行逸恨恨道,“你娘当时年纪小,我生母并不防备。她便经常去那边儿玩,身上常佩戴各式香囊。”苏行逸玩味道,“你猜你娘知不知道,这香囊里装的是害人的物件?” 少年不语,面上亦辨不清明显情绪。 苏行逸继续道:“后来有一日,我躲在柜子里,不小心睡着了。迷迷煳煳间,便听见你那外祖母和你娘的声音。”他嘲讽地笑了笑,“你娘问:是不是罗姨娘没了,就不用带那些香囊了?” 少年垂眸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娘是不是良善之人,你心中应该也清楚。”苏行逸靠近了栏杆阴测测道,“她母女二人皆是心肠狠辣的毒妇。死得不冤!” “够了!”少年冷声道。 “不,还不够。”苏行逸嘲讽道,“你可好奇过,州考落榜是谁人授意?你那恩师与肃王就真是好人?” 少年却似乎并不吃惊。“舅舅煳涂了。”王玄策轻启薄唇。 “哈哈哈哈......”苏行逸大笑开来,略有些瘆人。 ****** 阮绵绵单手托腮,左手食指无意识地轻敲桌面。小姑娘三号和四号正绘声绘色说一些坊间趣事,想给她解闷。 唔,怎么突然没声了?等阮绵绵反应过来,小姑娘三号和四号已悄然退出内室。
第60页 一片赭色绣勾云纹的衣料映入眼帘,阮绵绵视线缓缓上移。 “阿策,你回来啦!”阮绵绵勐然站起,难掩惊喜。算一算,他们已有近半月未见。 少年定定看向她,眸中蕴着笑。可不知怎的,阮绵绵却敏感意识到他的情绪有些低落。 “阿策,你怎么了?”阮绵绵轻声问,有些不安。她仔细盯着少年面上微小的表情,想看出个端倪,可却什么也瞧不出来。 “许是近来事多,有些累着了。”少年并未深谈。 “阿策,你躺着休息会儿吧。”阮绵绵拉着王玄策的衣袖,将他引至床边。“对了,我去把汤婆子拿来。”阮绵绵正准备走,却被人带入怀中。 少年脸庞微凉,碰到她的颈侧。阮绵绵整个人僵住了,她手半抬起,不知道该往哪儿放。“阿策......”她听到自己的声音细细弱弱。 少年抱得很紧,脸埋在女孩脖颈处。“一会儿就好。”声音低沉嘶哑,阮绵绵却从中听出了一丝脆弱。 阮绵绵犹豫一番,无处安放的手还是落在了少年的背后,轻轻安抚。她能感觉得到他的失落情绪,可她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她能做的,也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背,希望他能好受些。 “怎么跟哄孩子似的。”许久,少年松开双手。声音清越,情绪也已趋向平缓。 阮绵绵一怔,她哄孩子一向是把好手。刚才不自觉中,好像是把阿策当成孩子在哄了。其实......其实阿策还未满十九。可在这个时代,却必须独当一面了。阮绵绵蓦地有些心疼。 初见时,阿策才十二。那时的他,家逢巨变,双亲皆亡,身上还带着伤。可他却一直沉稳持重,让人几乎忘了他也只是个孩子。 “你本来就是个孩子。”阮绵绵小声嘀咕。十九岁,其实也不大。 王玄策略一挑眉,孩子?真当他还是个孩子么? “孩子会这样么?”王玄策将阮绵绵控在怀中,微凉的唇轻啄少女眉间,眼尾及唇角。其动作慢条斯理,所过之处却如火燎一般炙热。“嗯?绵绵。”他的唇停留在女孩耳旁,声音带着笑意。 阮绵绵蜷缩着手指,整个人就像只触了电的猫,慌不择路,只想逃远些。 “好了,不逗你了。”王玄策从袖中拿出一枚玉佩,系在阮绵绵的腰间。 从阮绵绵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好看的侧脸。阮绵绵在想:难道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了。 “无良媒以接欢兮,托微波而通辞。愿诚素之先达兮,接玉佩以要之。”少年低哑的嗓音响起,神色却是异常认真。“绵绵还记得么?” 阮绵绵垂眸不语,右手轻轻摩挲着腰间的白玉。那玉佩圆形镂空,刻有一枝并蒂莲。 她记得的。在书院时,他让她默写《洛神赋》。她只知道前面一小段,后头他便跳着对她说了这几句。 当时她不懂,事后还特意请教过夫子。夫子告诉她,《洛神赋》中的这几句呀,说的是男子赠玉佩向意中人传达情意。 夫子还以为她看中了哪家姑娘。那天止不住再三叮嘱她,切勿迷了心思,荒废学业。 阮绵绵知道王玄策的意思,可她给不了回应,只能当作不知。“太久了,阿策,我早忘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清晰。 可王玄策却不容她装煳涂,“赈灾的粮食短缺,过几日,我需前往江南调粮。待回京时,咱们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少年目光灼灼,话音缠绵炙热,“绵绵,从你及笄起,我便盼着有一日能与你结为夫妇。” 少年的嗓音在阮绵绵耳边响起,那话语似是有了灵性,直往心里钻,“咱们会有自己的孩子。同小豆子和妞儿一样乖巧软糯。” 阮绵绵藏在衣袖里的手悄悄握紧,“阿策以后的孩子一定很好看,就像阿策一样。”阮绵绵眉眼弯弯地笑起来,声音愉悦轻松。可阿策,你的妻子、孩子的母亲,会是别人。她把这句话埋在心底。 “宿主,告诉你个好消息,苏行逸被判了流放。”系统君显然挺高兴,“任务对象少年时期的磨难都已结束。以后就算有些小挫折也是没什么大碍的。” “那我们的任务算是成功了吗?”阮绵绵有些不解。 “暂时还不能判定是否成功。”系统君回道,“要看他以后能否做到为民谋福祉。” 系统君想了想,又补充道:“就像参加一场考试,成绩也是过段时间才能出来的。不过你的任务进度算是圆满了。” “那什么时候离开?”阮绵绵摸了摸坠在腰间的玉佩,轻声问道。 “唔,宿主,日子你来选吧。这几天都可以。”系统君近来十分通情达理。 阮绵绵考虑了片刻,开口道:“等阿策离了京,就走吧。” 第34章 【离开】 雪下了三日。 初晴后,王玄策一行人便由崇南门离京,连日赶往江南。 临行前那晚,阮绵绵帮忙收拾行囊。她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了?”王玄策自背后揽上她的腰身,温言解释道,“绵绵,天寒路远,不能带你同去。”随后又补充道:“至多月余,我便会返京。”
第61页 “哦,好。”阮绵绵呆呆应道,随即轻语,“阿策,我不在你身边。你......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阮绵绵微侧过头,不期然对上角落里的铜镜,镜中少女神情呆滞,透着几许迷茫。她缓缓漾起笑意,镜中人也变得灵动。 “阿策,”阮绵绵转过身来,仰头定定望向少年,“我之前送你的荷包还在吗?” 少年自怀中取出荷包。素面无花纹,只歪歪扭扭绣着六个字:哀民生之多艰。 阮绵绵接过荷包一看,自己也笑了。 好丑的荷包。 阮绵绵低头,摩挲荷包上绣着的字,轻声开口:“阿策,我也有三个心愿。一愿世道清明,百姓安居乐业;二愿你诸事顺遂,安康喜乐;三愿......”尾音渐低。阮绵绵睫毛轻颤,復又抬头笑意盈盈道,“数多了,没有第三个心愿。” “阿策,你说我的心愿会实现么?”阮绵绵神色认真,定定望向面前的少年。 “会的。”许久,少年低声回应道,“你我的心愿都会实现。”他将面前的少女揽入怀中。右手轻抚上长发,温软的唇轻触额间。 “绵绵,待此次回京,咱们便成亲罢。”少年轻语呢喃。 阮绵绵怔了片刻,随即柔声道:“阿策,这未免太匆忙。等你回来再说吧,好么?” “这次便应下你。往后别总再让我等了。”王玄策薄唇轻启。 阮绵绵不语,她头埋在少年怀中,“阿策,我捨不得你。” “你啊,这么黏人可怎么好。”王玄策轻拍着她的背,温言宽慰,“事情一结束,我便即刻返程,可好?” “不用,你不要急。等一切办妥当了,再回来。”阮绵绵的声音闷闷的,“不要,不要提前回来。太累了。” 烛光摇曳,明知王玄策次日须远行,阮绵绵却还是忍不住一直说个不停。似乎想一下子把所有话都说尽。 “怎么突然话这么多。又不是再也见不着。”少年冷冽的眉眼柔化开来,嗓音温和清越,“绵绵,夜深了,睡罢。”他轻轻印上少女的额间。 辗转反侧直到四更天,阮绵绵才算合眼睡下。 “阿策,”阮绵绵迷迷煳煳睁开眼。王玄策正在穿衣裳。 “醒了?”少年走近几步,挨着床沿坐下。少女睡眼惺忪,似醒非醒。粉面微醺,透着丝温热。 阮绵绵揉了揉眼,拥着被子想起身。却被少年轻轻按下,“还早着,再睡会儿罢。”他修长干净的手指掖了掖被角。 外头天色蒙蒙亮。往常这个时候,阮绵绵确实还在睡梦中。可今天不同,阮绵绵总想送送他,当作道别。 “不睡了,我想送送你。”阮绵绵异常坚持。她起身穿好衣裳,一遍遍检查包袱,看可有东西漏带了。 阮绵绵检查了许久,久到少年都轻笑出声,“无妨,缺些什么,各地也有卖的。” “哦,好。”阮绵绵低头应下。 东边日出半轮,天色渐亮。 终须一别。 阮绵绵披着湖蓝色滚白边的斗篷,站在门口相送。四个小姑娘分两排陪在身后。 “阿策!”眼看王玄策就要上马车,阮绵绵忍不住开口喊道。好像也没有要说的了。只是,只是想再看一眼。一眼就好。 少年一愣,随即侧身和旁人解释了几句。同去的那几位笑着应和,看了看阮绵绵,又拍了拍王玄策的肩膀。谈话声不高,又有段距离。阮绵绵只能模煳听到几个词:小娘子,捨不得,劝劝。 阮绵绵顿时脸上一阵发热。 “外头冷,回屋里去罢。”少年拢了拢阮绵绵披着的斗篷。女孩清丽的面庞掩在风帽下面,愈显娇小。 见她呆呆的,似乎还是捨不得。王玄策便又将其揽入怀中,轻拍她的后背,温言道:“乖,听话。在家里等我回来。” 明明是个清冷的人,可此刻却像哄孩子一样,字里行间都透着甜蜜的无奈。后头四个小姑娘掩面轻笑。阮绵绵的脸更红了,像是抹多了胭脂。 阮绵绵微仰头。少年唇色稍淡,鼻樑挺直,一双狭长丹凤眼微翘。眼神分外清明,顾盼间却又流光溢彩,令人挪不开视线。 “好了 ,很快就回来了。”王玄策掌心贴上阮绵绵的侧脸,“再留下去,旁人就得笑话了。回去罢。” 阮绵绵点点头。可在他转身的瞬间,却还是固执地拉住了少年的衣袖。她低着头,看似柔弱,手上的力道却不小。 “阿策,你要好好的。别想我。”声音低低的,带着浓重的鼻音。阮绵绵也不抬头,手渐渐放开衣袖。重复着:“不要想我,照顾好自己。” “好,不想你。”少年眉眼染上笑意,却还是顺着她的话说。“天寒,回去罢。” “公子很快就会回来的,夫人别捨不得了。”小姑娘一号上前劝慰。 这会子,阮绵绵也不在意什么称唿了。她望向少年,坚持道:“等你走了,我就回去。” 少年上了马车,撩开车帘。阮绵绵使劲挥手。 ——阿策,真的要说再见了。余生再难相见。
第62页 “阿策,照顾好自己。”阮绵绵大声喊道,这似乎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马车上同行的几人听见声音,各自相视一笑,连连感嘆少年人情浓。并调侃了王玄策几句,追问道:婚期可定下? 王玄策一一回应,可心里却还在惦挂着他的姑娘。那个傻傻站在门外,拉着他衣袖,说捨不得他走的女孩。 少年感觉心里一阵空落落。他也是捨不得的。王玄策撩开侧窗厚重的布帘,门口那一身湖蓝的少女离他越来越远。他蓦地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是抗拒——对这次离别的强烈抗拒。 “免不得倒时候要讨杯喜酒喝。”众人闹笑道。青梅竹马,又两情喜悦,可真是羡煞旁人吶。怪不得这少年,连肃王的掌上明珠都给执意婉拒了。众人心道。 ****** “筒子,咱们怎么走?”阮绵绵问道。“连带身子一起?还是只有灵魂?” “只有灵魂。”系统君回道,“宿主,进入下一个任务后,你会有一具新的身体。” “那现在这副身体?......”阮绵绵迟疑问道。 “白骨化。”系统君直言道,“灵魂抽离的那一刻,迅速白骨化。” 阮绵绵一惊,“这么吓人?!那咱们还是找个偏僻的地方。免得吓到别人。” “嗯,我也是怎么想的。”系统君附议。 近来,阮绵绵和王玄策相处得十分融洽。四个小姑娘的警惕心也下降了不少。如果趁夜深人静时离开,成功率应该很高。 阮绵绵睡了个长长的午觉。她是在为夜里的离开做准备。四个小姑娘却只当她是思念过度,心情不佳。故而也没有往别的方面想。 三更天了。外头静悄悄,只能偶尔听到几声犬吠。 阮绵绵轻手轻脚地开了房门。月亮又大又圆,照得各处亮堂堂的。原来是个满月啊,阮绵绵抬头心想道。 两张长凳垒起来,再加上阮绵绵的身高,刚好可以够上墙头。 阮绵绵颤颤巍巍站上板凳,生怕跌下去——没错,她胆怂,怕高也怕疼。 “宿主,你压根就不用担心。反正这具身体迟早也得完蛋。”系统君的毒舌属性又上线了,“你要是真掉下去了,我就直接把灵魂抽取走。还省事了。” “喂,筒子。要是四个小姑娘早上起来,发现墙边多了一堆白骨。那该多可怕!”想像了一下那个画面,阮绵绵自己都有点方。阔怕!太阔怕!! “还是别给她们留下心理阴影吧。太缺德了。”阮绵绵拒绝了这一不靠谱提议。与此同时,她已经攀上了墙头。 底下是个草垛,虎子和妞儿曾经提过。阮绵绵庆幸自己还能记得大概位置。 草垛陡度很小,阮绵绵就像坐滑滑梯一样,滑了下去。 城郊空地—— 阮绵绵手持一柄铁锹,吭哧吭哧掘土。 好累!阮绵绵气喘吁吁。她停下擦了擦汗。 曾经,她无数次想过离开时的场景。悲情的,唯美的皆有。可她万万没想到—— 自己不但要变成可怕的白骨,还得自己给自己挖坑! 自个儿挖坑埋自个儿,这可真是段“奇妙”的经歷。 “宿主,别吐槽了哈。你总不想曝尸荒野吧。”系统君这话直戳阮绵绵心窝。她又开始吭哧吭哧刨坑。 终于刨好了坑。阮绵绵侧身蜷缩,刚好能躺下。她很满意。 虽然阮绵绵也想刨个豪华大坑,但实在没力气了。手上也磨出好几个水泡,火辣辣的疼。 阮绵绵往坑里回填了些土,又找来一堆枯枝树叶扔在里头。 一切准备妥当,阮绵绵扒拉开土和枝叶,躺了下去。 阮绵绵全身埋在土里,头也被层层枯叶盖住。 “好了,筒子你快点。”阮绵绵催促道。“这样躺着,我自己心里都慎得慌。”她小声嘀咕。 “没问题。”系统君答应得很干脆,“光门已开启,倒计时开始:10,9,8,7......” 当念到“1”时,坑里的少女迅速白骨化。土中依稀露出的衣料却鲜亮如旧。正是一抹湖蓝。 此处荒无人烟,一切发生得都无声无息。 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皆不过是尘世梦一场。 手中茶盏突然落地,跌得粉碎。 “玄策兄,你怎么了?”旁人问道。 王玄策缓过神来,侧身回道:“无妨。许是有些累了。” 少年面色如常,嗓音沉稳。可心里却好像空了一大块。浓烈的思念与不安交织在一起,令他无所适从。 “怕是捨不得阮姑娘罢?”众人调侃道。 是因为思念、不舍么? 王玄策但笑不语,只心中喟嘆:待江南一事了结后,便成亲罢。 第35章 【尾声】 成平三十四年开春,梁成帝驾崩。皇三子肃王即位,改年号为“兴和”。潜邸众门客皆有受封,朝堂之上涌现了一批新的面孔。 “玄策兄!”严濯庸喊道。 王玄策脚步一顿,转过身。 严濯庸已到了跟前,面带喜色道:“恭贺玄策兄高升。刑部正六品主事,这可是个实打实的官职。足见圣上器重。”
第63页 “濯庸兄谬赞了。”王玄策回道,“上次案宗一事,还未相谢。不知今日,濯庸兄可有空一聚?” 二楼临窗雅座,两人畅聊许久。 “玄策兄,你在看什么?”严濯庸不解道。 对面那人举着一杯清酒,迟迟未饮。只目光定定望向窗外。 莫非有何特别之处?严濯庸心感疑惑,遂将视线也投向窗外。临街叫卖的小贩,熙熙攘攘的行人。虽热闹非凡,却也不足为奇。 王玄策闻言收回视线,道;“东头那家的糖炒栗子味道极好。对面的杏仁酥也是老字号了。” “玄策兄竟是在看这些?”严濯庸略略讶然,轻笑道,“没想到玄策兄竟对此类甜食感兴趣。” 严濯庸想起了自家小妹,悦声道:“家中小妹也爱吃甜食。每每我和兄长出门,总免不得要稍带些回去。”说着说着,严濯庸一愣,若有所悟。他蓦地噤声,略略不安地望向对面少年。 少年低眸不语,眉眼清冷如昔,似是并无明显的情绪起伏。 “玄策兄,阮姑娘......”严濯庸话到一半,却不忍心再说下去。 “濯庸兄无需避讳。她啊,许是在使小性子。等气消了,总会回来的。” 少年饮尽杯中酒,清冷的嗓音柔化开来,“江南一行将她独自留下,怕是恼了。” 严濯庸神色复杂地望着对面那人。 少年饮下一杯接一杯,低语道:“这半年来,诸事繁杂,总不得空陪她。应了要带她逛闹市,却一次也未曾成行。” 一壶酒已见底,小二又送来一壶。 王玄策自斟一杯,唇角浮现一丝笑意,“离京那日,她攥着我衣袖不放,说捨不得。” 又是一饮而尽。少年眼神清明,不见丝毫醉意。严濯庸却倍感难受。 ——阮姑娘音讯全无,至今已三月有余。浑似人间蒸发一般,遍寻不着。众人猜测,怕是凶多吉少。 “玄策兄,别喝了。”严濯庸夺下酒杯。他脑中堆满劝说之辞,可张了张嘴,却还是选择缄默。他忽而忆起那位阮姑娘。 七年前,阮姑娘和玄策兄进了书院。那时玄策兄还叫苏策,而阮姑娘则扮做个小少年,化名阮眠。 阮姑娘年岁稍小,与他们不在同一学堂。而他知道阮眠这个人,则是因为她总守在学堂门口,风雨无阻等玄策兄。 玄策兄是学子中的翘楚。下了学后,也常被夫子们留下,聊上几句。严濯庸性子慢,故而走得迟。他时常瞥见个人,探头往学堂里张望。他心下好奇,路过门口时故意放慢步子,多看了几眼。 原来是个小不点,看起来瘦瘦弱弱的,一双眼睛却极为灵动。严濯庸也回头望了一眼,学堂里只剩夫子和苏策了。这小子是想找谁?严濯庸疑惑了片刻,却也没放在心上。 有些人或事,一旦你有所注意,便好像会常常遇见。 此后,严濯庸总见着这人候在门口。那小子有时甩着胳膊走来走去;有时啃指甲发呆;也有时蹲墙角,拿根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不过有一点倒是不变,隔一会儿就扒着门框,往学堂里瞅上几眼。 后来严濯庸才知道,这人叫阮眠,是苏策的同屋。 苏策是夫子们的得意门生,但凡考试总得魁首。严濯庸自认薄有天资,但见了苏策,才方知人外有人。 严家是书香世家,祖训有言:正心术,养德行。故而严濯庸虽有赶超之心,却无愤嫉之意。不过对苏策其人难免有所关注,连带着也注意到了他周围的人或事。 苏策颖悟绝伦,兼修六艺,深受夫子们赞赏。可他性子清冷,同窗中并无知交好友。唯一的例外,便是同住一屋的阮眠。苏策待阮眠极为亲近,书院中无人不晓。 严濯庸常见着他二人同行。阮眠蹦蹦跳跳,边说边笑。苏策偶作颔首,或应上几句。不过少年眉宇间冷冽尽融,唇畔含笑,倒是与在旁人面前截然不同。 有次,苏策缺课一整日。众人议论纷纷。事后,大家才晓得是因为阮眠病了。严濯庸那日晌午有事外出,还受苏策之託,回书院时带了包蜜饯。 怕是给阮眠的罢,严濯庸当时还有些不屑:好歹是个男子汉,居然还像小娃娃似的爱吃甜食。 苏策离开书院后,阮眠没几日便上京寻去了。听说路上丢了盘缠,一个人生生走了近两个月,一路辗转才到了京城。 后来阮眠变成了阮姑娘,严濯庸方知那人是女郎。他二人在书院便不熟,眼下又男女有别,故入京后并未见过面。 只听人提起过,肃王门下有个叫苏策的少年,为着个姑娘,竟婉拒了清宁郡主。众人纷纷惋惜,嘆道:错失肃王这样的岳家,实非明智之举。 再后来,听到阮姑娘的消息,便是失踪。 那时玄策兄还在江南。大伙儿起先是瞒着他的,派人四下搜寻阮姑娘的踪迹。后来实在瞒不住了,便寄去了消息。 随后不到半月,少年便迅速处理妥当调粮一事,日夜兼程赶回京师。京城及附近州镇寻遍,也不见阮姑娘人影。城门处及客栈都贴了画像,可人人都说没见过。好似是凭空消失了。 ——怕真是凶多吉少了。 严濯庸同众人想得一样。可他不忍心说出口。沉默了半晌,终是劝慰道:“阮姑娘会回来的,总会回来的。”
第64页 回应他的是一杯接一杯的酌饮。 ****** “玄策兄,你慢些。”严濯庸扶着王玄策下了马车。 “无妨,”少年摆摆手,虽面上微醺,却神色清明。“濯庸兄也早些回去罢,天色不早了。” 再三确认少年没事,严濯庸方才离去。 还是那座宅子,两侧各挂一盏灯笼。凉风拂来,灯笼下缀着的穗子轻轻摇曳,烛光在门前笼起一片昏黄色调。 王玄策静静伫立,久未挪步。 分别时的情景还歷歷在目。那人披着湖蓝色斗篷,就这么站在门口,依依不捨地送别。临上马车,还在后头喊着,让他照顾好自己。引得大家纷纷调侃他,追问婚期可定下。 马车驶离一段路后,他撩起侧帘一看,那抹湖蓝身影还立在门前,迟迟不愿回去。 少年沉默地推开门。庭院东面那株腊梅树旁,她曾抱着妞儿转圈。见他回来,便笑意盈盈迎上前,抱着妞儿,一大一小两张脸仰头望向他。 “阿策,你看妞儿是不是长得很讨喜。”她总爱献宝似的,抱着妞儿问他。有时还会趁他不备,偷偷往他嘴里也塞颗蜜饯。 少年曾听见妞儿伏在她耳边轻声问:“大哥哥也爱吃蜜饯么?” 她看了他一眼,一本正经道:“唔,爱吃。他不光爱吃蜜饯,还爱吃杏仁酥,糖炒栗子,桂花糕......”她数不过来了。他当时听了也是一笑,却并未戳破,明明数的是她自己爱吃的。 王玄策合上双眼,又缓缓睁开。 “公子,您回来了啊。”小姑娘二号放下手中木盆,惴惴不安道。 少年摆了摆手,一言不发。 小姑娘二号噤了声。自从夫人不见了后,这座宅院里的气氛就一日比一日沉闷。公子......公子他话也更少了。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半扇。王玄策径直进了屋。满室寂静,黑暗阻挠了视线。 灯芯处火苗跳跃。烛光碟机散了黑暗,却赶不走心中的孤寂。 王玄策取出怀中的荷包,细细摩挲上面的字。往日话音仍在耳畔。 “我倒不知,绵绵竟有此觉悟。那依绵绵所见,何为‘崇高抱负’?” “为天下谋福祉!求一个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的清明盛世!” “阿策,民生多艰难,歷朝歷代皆如此。若有朝一日,你能出任官职,能答应我,善待这些百姓吗?” ”阿策,我也有三个心愿。一愿世道清明,百姓安居乐业;二愿你诸事顺遂,安康喜乐。三愿......数多了,没有第三个心愿。” 绵绵,你的心愿我都应了。那我的呢? 王玄策垂眸,若有所思。那人离别前的话语一句句响起。 “阿策,我捨不得你。” “阿策,你要好好的,别想我。” “阿策,照顾好自己!” 绵绵,你早想好了要走罢。手中荷包被一寸寸收紧。“哀民生之多艰......哀民生之多艰。”王玄策喃喃道,“那我呢,你可有想过我?” 若如你所愿,世道清明,百姓皆安居乐业。是否.....是否归期将近? 灯火朦胧处,似有一少女回眸浅笑。“阿策。”她唤道,声音清脆,眉眼弯弯。 浮生若梦,最是难求半醉时...... 【任务一完】 第36章 【做主】 “云绵醒了!醒了!!”声音此起彼伏。 阮绵绵缓缓转了转眼珠,心下一惊——怎么这么多人围着她! “云绵,别怕。庄主说了,会给你做主的。”右手边一个双髻少女凑近搀扶。 阮绵绵愣乎乎坐起。喉头突然涌起一阵噁心,她捂着胸口,别过头吐了一滩清水。 微风拂过,阮绵绵却冷得浑身一哆嗦。她这才发现,自己浑身都湿透了。两鬓髮丝紧贴在脸侧,衣料皱巴巴还在滴水。 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阮绵绵还没弄清缘由,便被人群簇拥着送回了屋子。 在山羊鬍子老大夫确诊无碍后,众人才渐渐散去。 “云绵,你可吓死我了!”双髻少女搬了个凳子,坐在床边。 洗完热水澡的阮绵绵,此刻正窝在被窝里,只剩个脑袋露在外头。她还没寻思好怎么开口。那少女已经巴拉巴拉讲开了。 “云绵,你怎么会和那人待在一起?”双髻少女语气急切,“他是不是欺负你了!你别怕,庄主一定会主持公道的。你千万别再做傻事,人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他?他是谁? 做傻事?什么傻事? 还有,庄主主持公道?什么事需要主持公道? 阮绵绵可谓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很快她就知道了。 傍晚时分,有人来唤:“罗师妹,庄主在惩戒堂候着你。” 一听这名字,阮绵绵便有些方。“惩戒堂”——自己要去受罚?! 没等她拒绝,几个人就连搀带拖,把她带去了惩戒堂。 “罗师妹,你别不好意思。你若不肯去,庄主怎么为你主持公道?” “是啊,咱们御剑山庄可是名门正派!决不能纵容此等无耻之事!”
第65页 一路上,耳边不绝七嘴八舌的讨论。阮绵绵心中哀嚎:好歹让她知道个明白,再带她走啊!这两眼一抹黑,啥也不知道,去了能干啥?! “庄主,罗师妹来了。”带她来的一人上前一步,抱拳朗声道。 被唤做庄主那人,约莫五六十岁,神情肃穆,目光锐利。此刻正望向阮绵绵。他思筹着未开口,身侧有擅察言观色者,附耳小声提醒:“罗云绵,外门弟子,孤儿。” “云绵,今日之事我已知晓。定会给你个交代。”庄主声音苍劲。 还没等阮绵绵回应,庄主便径直下令:“把他给我带过来!” 阮绵绵也很好奇:另一当事人是谁? 一身玄衣的少年被带入。眉眼如画,一双狭长丹凤眼,眼尾微翘。可眼神中却再无星辰流转,只余沉寂。 面容再熟悉不过,可......可又感觉无比陌生。 阮绵绵愣住了,目光随之缓缓移动,“阿策......”她舌尖轻语,只有气息波动,而无声音发出。 “给我跪下!”庄主厉声道。 少年直挺挺站着,也不吭声。 庄主走近少年身侧,抬手按向其肩膀。一使劲,少年被硬生生按倒跪下。 阮绵绵心急如焚,她想上前阻扰,可显然不妥。可怜的衣摆料子便被攥得皱巴巴。 “罗师妹,别紧张。”有人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低声劝慰道,“庄主肯定会还你个公道的。” 这,这倒底是怎么回事啊?!阮绵绵转过头,挤出僵硬的笑容。心里却急得要死。 “崔浩!你说说,你到底做了什么浑事?!”庄主声音蕴着怒气。 “什么也没做。”少年嗓音清晰冷漠。 “什么也没做?!若真什么也没做,会把一个好好的姑娘逼到跳河?!!” 庄主站在少年面前,厉声呵斥:“早上被人发现你二人......”顿了顿,庄主别过头,羞于启齿,“衣冠不整躺在一处。没多久,人便寻了短见。你还敢说什么也没做?!” “我没做。”少年跪得腰杆挺直,目光正视前方,偏偏生出了一丝倔强。 阮绵绵心感不妙。果然—— 庄主怒不可遏,拿起桌上的长鞭,挥向少年。少年直愣愣跪着,也不躲开。 阮绵绵心知不妥,但还是沖了出去。俯身趴在少年背上。 庄主一惊,欲收回鞭子。可已经来不及。阮绵绵生生挨下一鞭子。 好疼! 这是阮绵绵的第一感受。可她没时间叫疼。便急忙开口:“庄主,是云绵自己的错。” 她从庄主刚才的只言片语中,窥得事情缘由。略一思索,编了番话:“是云绵喜欢......”她抬眼含羞地瞥向身侧少年。众人目瞪口呆,这是什么神开展?! 阮绵绵将脸皮放在一边,硬着头皮说下去:“喜欢崔师兄,便使了见不得人的手段。崔师兄不喜欢我,又被人撞见。我一时想不开,便......”余下的话不用她说,众人也清楚。 一时间,惩戒堂内寂静无声。 阮绵绵背后火辣辣的疼。她微微皱眉,不管大家信不信,只要她这个受害者一口咬定是自己的错。那旁人也没有理由给阿策......不,崔浩定罪。 “云绵,你不必替他遮掩。”庄主沉声道,“御剑山庄绝不姑息畜生之举!” “庄主明鑑,云绵所说字字属实。”阮绵绵伏地磕了个响头。 庄主声色复杂地看着她。半晌,开口道:“难为你了。” 听到这话,阮绵绵心中咯噔一下。看来庄主还是没信。却听到耳畔声音字字清晰: “女儿家名节是大事。既然你二人......”庄主略过不说,“你心悦崔浩。那便择日完婚。往后也莫要想不开了。” 身侧少年勐然抬头。 “崔浩,我给你起这个名字,是希望你养一身浩然正气!”庄主目光锐利直视过去,“敢做不敢当,非得让个姑娘家舍了名声替你遮掩?你可知人言可畏!莺儿当年......”声音一顿。 少年闻言一怔,随即垂眸不语。那挺直的腰板却略一松懈。 庄主缓了缓,不容置疑道:“这事我做主了。容不得你愿不愿意!” “来人,把他给我关起来!”庄主沉声下令,“找人就近择个好日子。把亲事办了。” 少年沉默地被带走。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 阮绵绵瞪圆了双眼,结巴道:“庄......庄主,不妥,不妥!” “怎么?”庄主略一皱眉,“云绵,你不是心悦崔浩么?” 阮绵绵无语反驳。这纯属自作自受,刚挖的坑,就把自己给埋进去了。 “你二人若能成婚。往后你也不会因今日之事,而受人背后指指点点。”庄主放缓了语气,比和崔浩说话时的态度好多了。 “云绵,莫要推辞。你既愿意把责任全揽着自己身上,足见品性不差。可你还小,不知事之严重。你既对崔浩有意,我便做主成全你们。”庄主又添了句,“回去准备准备罢,嫁人也是桩大事。” 语毕,庄主率人离去。阮绵绵结结巴巴想抗议,可是没人听她的。
第66页 无论哪个时代,八卦消息的传播速度总是惊人的。 罗师妹苦恋崔浩,不惜使计之事传遍了庄内。连后厨帮工的大娘都知道了。 “哎,听说罗师妹当着庄主的面,承认喜欢崔浩。”众弟子凑在一起讨论。 “可不是!不喜欢能挡鞭子吗?”有人接话道,“庄主对崔浩下手,一向不留情。那一鞭子,光想想都觉得疼。” “啧啧,要是有姑娘愿意这么为我。那我铁定要娶回家!”一人语气兴奋。 “得了吧,除非你再投次胎。长成崔浩那样。保管呀,有小娘子要死要活,非你不嫁!”另一人抬高了尾调,挤眉弄眼调侃道。 众人闹笑开来,气氛颇为热闹。 “长得好又怎么样,还不是个......”那人忿忿然。有人用手肘捣了捣他。 “赵师叔!”众人站好。 “还不去练功。”来人不怒自威,约莫三十多岁。 众人四散开来,返回去各自练习剑式。 ****** “筒子,你老实告诉我,崔浩和阿策是同一个人吗?”阮绵绵平躺在床上,眼珠子直愣愣盯着床顶素色帐幔。 “是不是又如何?”系统君警告道,“宿主,别生出不该有的情绪。一个好的演员,要能迅速入戏,但也得学会适时抽身出戏。” “我明白了。”阮绵绵不再多问。她拉高被子盖住脑袋,虽闭眼多时,却久久未眠。 “云绵,哎,你真喜欢他?”双髻少女一脸八卦问道。 “你问这个干什么。”阮绵绵手持一把小木剑,照着书上的招式比划。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她现在的身份是罗云绵,御剑山庄外门弟子。总不能一招半式也不会。 “别练了,说说嘛。”双髻少女晃着阮绵绵的衣袖,抑制不住八卦之情。 阮绵绵突然想起那四个小姑娘。和这位如出一辙的爱八卦。阮绵绵仔细盯了盯少女五官,发现与那四位并无相似之处,这才收回视线。 “嗯。”阮绵绵含煳地应了句。如果否定了,还不知道该怎么圆回去。 “云绵,别不好意思嘛。崔浩长得好,做夫君可真是赏心悦目。”双髻少女双手合十,一脸憧憬。 第37章 【成亲】 “什么?!!” 阮绵绵勐然站起身,半天没缓过神。“初......初六成婚?!” 如果她没记错,今天好像是初四。 “是啊,就是后天。”报信的人一脸喜意,“庄主说了,事不宜迟。” 那人边说话,边瞅了瞅阮绵绵的腰腹处。阮绵绵被看得头皮发麻,手不自觉捂上肚子。不会......真有什么吧? “罗师妹,恭喜你得偿所愿!”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阮绵绵挤出微笑,将人送出门外。 “筒子,怎么办?!不会真要成亲吧!”阮绵绵合上门,急得在屋里走来走去。 “宿主,干嘛这么着急?”系统君不解道,“成亲是好事。这样往后吶,你就能光明正大接近任务对象了。多好!” 不好,一点儿也不好。 “绵绵,待此次回京后,咱们便成亲罢。” 那人所说之话还盘绕在脑海。阮绵绵双手按住两侧太阳穴,使劲摇了摇头。 “不好,不要成亲,不要!”她喃喃出声。 “宿主,你怎么了?”系统君意识到了阮绵绵的反常,语速不由加快。 阮绵绵慢慢冷静下来,“没事 。”她勉强一笑,问道,“筒子,能不能不成亲?我……我害怕。” “哦,我懂了。”系统君瞭然道,“放心,依崔浩的性子,你们是不会有洞房花烛夜的。”声音笃定。 好吧,这也是她害怕的一方面。 为了说服阮绵绵,系统君又加上一句:“也正是因为他性子冷漠,为人孤僻。我才劝你一定要答应成亲。不然你很难接近他。” 说得也在理,阮绵绵态度有些松动。 “若是无法接近,那可就麻烦大了。任务会难以开展,搞不好还得失败。” 系统君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宿主,你又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何必在意这些虚名。不过是顶着夫妻名义,方便行事罢了。再说,你要做的事,对任务对象和这个位面都是有益的,不必有心理负担。” 系统君又巴拉巴拉讲了一大堆。阮绵绵权衡再三,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 别再胡思乱想,好好完成任务才是正事。她默默告诫自己。 两日后—— 大红盖头遮住了视线。阮绵绵身披喜服坐在轿内,晃晃悠悠由西院鸣翠苑,被抬往前院明德堂。 ——听晓霜,也就是那个双髻小姑娘说,庄内若有弟子成婚,都是在明德堂行礼的,随后才送往新郎住处。 落轿后,阮绵绵被喜娘扶着,步入明德堂内。她手里被塞了块布料。阮绵绵垂眸,余光瞥见是块红布料。她想:手持红绸另一端的,该是新郎吧。 还没容她多想,便要开始行礼了。 “一拜天地!” 阮绵绵被人牵引着,转过身磕了个头。
第67页 “二拜庄主!” 阮绵绵总觉得这词听起来怪怪的。往常听的不都是“二拜高堂”吗?莫非崔浩也是孤儿?还是因为亲事在庄内举行,庄主为大,所以才改成了“二拜庄主”? “夫妻对拜!” 阮绵绵心跳勐然停了一拍。她自我安慰道:没事没事。假的,都是假的。身体不是你的,你也不属于这个世界。只是为了方便开展任务罢了。 可微微颤抖的手臂,还是泄露了她的紧张。阮绵绵脖子僵硬地行完礼。手心一片冷汗。 “好了,送新人回房罢。”庄主声音浑厚,不乏愉悦。 御剑山庄的婚礼可真草率。 凭藉切身感受,阮绵绵得出这一结论。火速择定婚期,没出几日便完婚。连喜服都是现买的,完全不合身。 眼下看来,估计也没有摆喜宴。新郎都已经要跟新娘一起回房了。 婚事操办得匆忙,所以闹出不少小乱子。等礼成后,二人回房时,天色已暗。 阮绵绵肚子很饿,毕竟一天没吃东西了。不过比饿更难以忍受的,是二人独处一室的尴尬。 阮绵绵蒙着大红盖头,并膝坐在床边。垂在身侧的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 微微垂眸偷瞥,入眼处一片大红衣料。阮绵绵知道,身旁还坐着一人。不晓得他是不是也一样紧张。 左等右等也不见那人有反应。阮绵绵思虑片刻,缓缓抬起手,准备自己掀开盖头。——或许这样更好些吧,她心想。 微凉的手指止住了她的动作。阮绵绵一怔,不安地咬了咬下唇。手也轻轻放下。 盖头被缓缓挑起,眼前渐趋明亮。阮绵绵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她低眉敛眼,双手握紧,放在膝头。 “天哪,宿主。你心跳得好快!”系统君惊讶道。 “安静!筒子。”恼羞成怒的阮绵绵难得硬气了一次。 系统君识趣地噤了声。 无声的寂静瀰漫在两人间。阮绵绵低着头,目之所及是一动不动的绛红勾云纹衣摆,和黑色的翘头方履。 她有些紧张,眨了好几次眼。 总不能就这么僵着,勇敢点!阮绵绵给自己加油打气。 她双手攥得更紧了些,屏息缓缓抬眼。 绛红色下摆,一侧垂下的宽袖,革带佩玉。再往上,是黑丝勾线,绣着规则回龟纹的交领。 阮绵绵视线一顿,睫毛轻颤。鼓起勇气,径直望过去。 那人眸光清冷,鼻樑高挺,发冠束起。光洁的皮肤与大红的喜服形成鲜明对比。 阿策...... 她心里默念,开口却是:“崔师兄。”声音很轻,仰头有些不安地看着他。 阮绵绵还不了解崔浩这个人,这桩婚事显然是半强迫性质的,不知道他会不会讨厌自己。 那人目光与她交汇片刻,便别过脸去,“我去外间榻上歇息。” 从阮绵绵的角度,能看到他侧脸泛起一片潮红。耳朵……耳朵好像也红了。 阮绵绵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仔细一看——确实一片胭脂色。 还没喝合卺酒呢,绝不可能是醉了,酒劲上头。 原来他也很紧张啊。意识到这一点,阮绵绵突然放松了不少。 “哦,好。”她应下,突然不紧张了。 崔浩去了外间,阮绵绵一个人整理床铺。大红的喜被,绣着鸳鸯。掀开一看,里面铺满花生、大枣、桂圆和莲子。 阮绵绵找了个竹篮,把东西统统收拾进去。她肚子“咕噜”叫了一声。阮绵绵拍拍可怜的肚子,就这么坐在床沿,吭哧吭哧啃了几颗大枣。 他应该也没吃什么东西吧…… 阮绵绵啃大枣的速度慢了下来。天大地大,肚子最大。饿的滋味可不好受。 阮绵绵盯着竹篮里的东西,又朝外间望了望。如此反覆几次,她终于做好决定。挎起篮子,直奔外间。 崔浩还没睡下,就着微弱的烛光,正细细擦拭一柄长剑,神态无比认真。 阮绵绵不自觉背过手,将竹篮藏于身后,期期艾艾地挪了过去。 一大片阴影罩过来,真是想不注意都难。崔浩动作一顿,抬头望去,神色有些疑惑。 “崔师兄,你饿不饿呀?”阮绵绵拿出身后的竹篮,“喏,这儿有吃的。你要不要?还挺好吃的。”话音越来越低,阮绵绵有些不好意思,这些东西是她从床上搜刮出来的。 崔浩没有拒绝,捻起一颗花生,剥开外壳,递入口中。 他眉头一皱。 “怎么了?”阮绵绵问道,“不好吃么?” “生的。”崔浩咽了下去,说出两个字。 阮绵绵心下疑惑,也剥了颗花生。唔……果然是生的。 不应该是熟的吗? “宿主,有点常识吧。生的才是正常的。”系统君适时出声,“你仔细想想。” 生的,生的,生…… 阮绵绵勐然反应过来,差点咬到舌头。她面红耳赤,慌乱开口:“吃枣子吧,枣……枣子甜。” 她把篮子递过去,放在桌子上。“那我去睡了。崔师兄,明……明天见。”阮绵绵一口气说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回了内室。
第68页 顺了顺气,阮绵绵突然想起,自己把东西全留在那儿了! 她懊恼不已,看来今晚肚子要难捱了!该留下些枣子的。阮绵绵脸心中哀嚎,胡乱洗了把脸,就这么睡下了。 早上叫醒她的,是“咕咕乱叫”的肚子。阮绵绵躬成只米虾,手捂着腹部,深感丢脸。 她穿好衣服,踏出内室。外间卧榻的床铺已收拾齐整。显然主人早已起床。 阮绵绵洗漱完毕,刚准备出门。却见崔浩提着一把长剑,缓步走了进来。他额上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崔师兄,你去练剑了?”阮绵绵试探性问出口。 崔浩擦了擦汗,略一颔首。 这到底是练了多久?阮绵绵吃了一惊,四月份的天气,竟出了这么多汗。 不过,两人毕竟还不熟,阮绵绵也不好深问,便换了个话题。“崔师兄用过早饭了吗?” 那人看向她,阮绵绵有些慌,她结结巴巴说道:“我是说,我们待会儿要不要去拜见一下庄主?” 阮绵绵印象里,新婚第二天好像是要拜见长辈的。可一直没见崔浩家人出面,有很大可能性,他和原身一样,也是孤儿。 昨日是庄主替他们主婚的,而庄主又是师长。阮绵绵便想着要不要去拜见一下,以免失礼。 第38章 【菜粥】 “不必。”崔浩回了两个字。 阮绵绵听得很清楚。可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遍:“崔师兄,真的不用去拜见庄主吗?” 崔浩一顿,抬眸看向她,重复道:“不用。” 阮绵绵彻底放心了。大概真是她多虑了吧。 “云绵,你今儿怎么还来上早课?”晓霜一脸好奇,“成婚是有三日休息时间的。” 什么?!还有三天假期!!! 早知道就多睡会儿了!阮绵绵立马掉头就走,还是补个回笼觉吧。 “哎哎哎,云绵,你别走啊!”晓霜死死拽住阮绵绵的衣袖,连连恳求,“来都来了,陪我聊会儿吧。” 阮绵绵打了个哈欠,“好吧,你想聊什么?赶紧的,聊完我回去再躺会儿。” 晓霜把她拉到一旁,神神秘秘问道:“赵师兄回来了,云绵你知不知道呀?” 赵师兄? 阮绵绵懵了,这是谁啊? 不过听晓霜的语气,应该是两人都特别熟悉的人。因此阮绵绵只能打马虎眼:“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个夜里回来的。” “哦。”阮绵绵应了一声,再没下话。没办法,她根本不知道这个人是谁,自然也没什么好问的。 晓霜盯着阮绵绵,眼神在她脸上巡视。直看得她毛骨悚然。 “干嘛这么看着我?”阮绵绵不自然地侧过头,避开这探究的眼神。 “不对劲。”晓霜绕着阮绵绵身侧走了一圈,止不住来回打量,“云绵,你太不对劲了。” 阮绵绵心里咯噔一下,强作镇定,“怎么了?” “赵师兄哎,那可是赵师兄!你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晓霜提高了尾调。 她该有什么反应…… 阮绵绵一脸懵。这位姑娘,你想要什么反应,请直接说出来,我一定照做。她心里默默说道。 可这话显然只能不适合开口。于是阮绵绵斟酌了一番,慢吞吞道:“我都已经成亲了……” 这委实是个好藉口。阮绵绵心道:不管赵师兄是谁,可有一点毋庸置疑,他总归是个男的。古代已婚妇人与异性保持距离。这该不会错吧。 “原来是这样啊。”晓霜恍然大悟,用手肘撞了撞她,“云绵,看来你还真挺喜欢崔浩的。” 阮绵绵一时不知道怎么回。 不过晓霜显然不在意,已经自顾自聊开了:“你以前吶,对赵师兄的消息那叫一个关心!我要是说慢些了,非跟我急不可。” 还有这样的事?!阮绵绵寻思着,莫不是原身对这个所谓的赵师兄有意思? “这才没几天,你便转头喜欢上崔浩。还成亲了。”晓霜啧啧称奇,“云绵,你这转变也太快了吧!” 额,阮绵绵竟无言以对…… 还没等阮绵绵开口,晓霜又道:“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崔浩那张脸让你迷煳了?” 姑娘,你这一脸瞭然的表情是为哪样。 “老实说,崔浩确实长得好。单论长相,不光赵师兄不敌,其他门派也没有能比得上的。”晓霜一脸认真。 阮绵绵默默吐槽:我这前后三辈子加起来,也没见过长得更好的了。 晓霜姑娘又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什么后厨李大娘家产了一窝狗崽子;刘师兄的小青梅瞧上了隔壁村的书生…… 直到她说够了,才肯放阮绵绵回去休息。 阮绵绵晕乎乎回去补觉了。背上的鞭伤还没痊癒,这几夜她都是趴着睡的,睡眠质量很受影响。 这一觉就睡到了下午。阮绵绵醒来时,背后还在隐隐作痛。 其实庄主早派人送了瓶止痛膏。阮绵绵先前都是拜託晓霜上药的,可晓霜实在话太多,阮绵绵不想再听上一两个时辰了。
第69页 崔浩不在屋里。看了看天色,阮绵绵寻思着一时半会他应该不会回来。于是准备自己上药。 阮绵绵褪下外衣,将散开的髮丝拢到身前。指尖沾了些药膏,摸索着往背后上药。 好疼! 阮绵绵不小心碰到伤口。疼得一哆嗦,手立马缩了回来。 庄主下手可真狠! 阮绵绵嘆了口气。咬咬牙,又把手伸向背后。她无比希望这鞭伤能早点好,趴着睡实在太难受。 抹好一部分伤痕,阮绵绵又挖了块药膏。颤颤巍巍地上药。 糟糕,手够不着了。阮绵绵仰着脖子,手使劲往后伸。胳膊都抬酸了,还是抹不到伤口。 “罗……”那人只说了一个字,便退了出去。 我天!崔浩居然回来了。 阮绵绵循声回头,恰好看到崔浩的背影出了内室。 阮绵绵赶忙穿好衣裳,整理齐整后。才慢吞吞走出去。没什么大不了的,阮绵绵拍拍自己的脸蛋。就是个后背而已。 “崔师兄。”阮绵绵先开口。 “罗师妹。”崔浩看着她,眼神却有意避开。“伤口……” “伤口好的差不多了。”阮绵绵反应过来,语气轻松。“罗师兄用过晚饭了吗?”阮绵绵没话找话。 “还没吧,”阮绵绵看了看天色,自顾自说道,“罗师兄你稍微等会儿,我去煮饭。” 阮绵绵自告奋勇,去了小厨房。 御剑山庄弟子都是有伙食供给的,不过掌勺的张大厨口味独特,不是多放盐,就是炒煳了。众人除非万不得已,否则都是自己开小灶煮点东西吃。 阮绵绵穿过来这几天,已经吃够张大厨炒的菜了,怨念颇深。她想,要是再吃上十天半个月,估计就得味觉失灵了。 古代灶火厨房,阮绵绵并不憷。毕竟她也在小酒楼打过杂。生火什么的完全不在话下。 不过,崔浩这边的小厨房,却让阮绵绵吃了一惊。空空落落,基本没什么食材。阮绵绵四下翻找,就只发现了一小半缸米,和一把青菜。 看来晚上只能吃青菜粥了。说起来,阮绵绵还挺爱吃青菜粥的。 阮绵绵麻熘地淘好米,洗好青菜备用。拿出火摺子,给灶里生好火。 放适量的水和米入锅,慢慢熬煮。等米粥黏稠时,搁下青菜。然后倒入适量的盐巴。拿铁勺慢慢搅拌。什么适合出锅,全凭经验。 对于自己的厨艺,阮绵绵只用四个字形容:熟的,能吃。 阮绵绵盛了两碗粥,小心翼翼地端了出去。 好烫! 阮绵绵把碗放在桌子上,两手捏着耳垂,直跳脚。崔浩放下手中剑,抬头望向她。阮绵绵莫名有些羞耻。 “崔师兄,吃饭了。”阮绵绵双手背在身后,惴惴不安道。不知道厨艺会不会被嫌弃。 崔浩舀了一勺,缓缓送入口中。 “哎,烫!”阮绵绵急忙提醒道。 不过粥已经入口,阮绵绵看见崔浩眉头微蹙。额,好像被烫到了。 阮绵绵也坐下吃青菜粥。她尝了尝,还好,不咸不淡,不算太难吃。 崔浩话少,要想不尴尬,只有阮绵绵主动开口了,“崔师兄,味道还行吗?” 哦,天吶,她怎么会问出这么尴尬的问题!阮绵绵心中哀嚎,什么叫自知之明,你到底懂不懂?! 崔浩拿勺的手一顿,轻轻应了声:“嗯。” 正沉浸在自我批判中的阮绵绵,被这一声拉回现实。 咦,好像得到肯定了。阮绵绵心里美滋滋,看向崔浩的眼神,毫不掩饰赞许。崔师兄可真是慧眼识珠之人。阮绵绵对自己的厨艺顿时升起了熊熊自信。 “崔师兄,我跟你说啊。如果有猪油的话,青菜粥就更好吃了。”阮绵绵变身话唠,“其实用隔夜的青菜汤和剩饭,在一起煮的青菜粥很好吃。唔,就是可能有点不健康。” “煮粥的火候和时长很重要。但我掌握不好,每次只能盯着看,凭感觉判断。”阮绵绵打开了话匣子,“崔师兄,你要是喜欢吃,我以后经常煮给你吃。其实我也很喜欢青菜粥,百吃不厌。” “喂,宿主,歇歇吧。嘴巴累吗?”系统君的声音凉凉响起,“粥快凉了哈。” 阮绵绵止住了话匣子,好像是有点儿话太多了。 “何止有点儿。”系统君翻了个白眼。 阮绵绵窘了,开始安安静静地吃粥。 一下子没人说话,崔浩反倒不适应。他轻轻抬眼,看向坐在身侧的女孩。好像……好像成亲也不是那么糟糕。 饭后的锅碗勺子,是崔浩主动要求洗的。阮绵绵平时光看他持剑,勐地一见少年洗碗,倍感新奇。 于是阮绵绵就像个怪阿姨一样,一直在小厨房盯着他看。崔浩动作利落熟练,一看便知,往常洗锅刷碗的次数不少。 阮绵绵开始脑洞大开地猜想,崔师兄使剑的动作,应该也是相当干净利落吧。 她在一旁边想,边觉得有趣。“崔师兄,没想到你还擅长洗锅碗!” “嗯。”崔浩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句。耳垂却悄悄爬上了红晕。 晚上,阮绵绵缩在被子里,乌龟躺。“筒子,赵师兄是谁啊?”她忽然想起晓霜提起的这位。听上去好像是个对原身很重要的人。
第70页 “哦,你很快就知道了。”系统君不欲多言。 “筒子,我发现你总是喜欢敷衍我。”阮绵绵不满道,“总是百般推脱,说什么很快就知道,往后就知道。”阮绵绵细数。 “才没有!”系统君毫不犹豫反驳。 好像有时候语调越高,表示心里越心虚,阮绵绵故意道:“筒子,你不会也不知道吧!” “怎么会!宿主,请勿胡乱质疑!”系统君怒道。心里却有些发虚。007号系统,是实验款,功能并不完备,并且时灵时不灵。 其实……其实有很多任务信息,系统君只能知道一部分,细节方面有很多并不了解。呜呜呜,它要升级!全方位升级!高傲的系统君哀嚎,它接受不了被质疑业务能力啊! 第39章 【剑穗】 三天的舒服日子很快过去了。第四天,阮绵绵挣扎着起了个大早。 她迷迷煳煳拖着剑出门。崔浩刚练完剑回来,正在院子里沖凉。 哗啦啦的水声让阮绵绵瞪大眼珠,“崔师兄,你冷不冷呀。” 四月天,春寒未去。阮绵绵早晚都得加件衣裳。她不敢想像,在这样的时节,用井水沖凉是什么样的感受。 崔浩回头看向她,浓长细密的睫毛上还挂着水珠。“不冷。”少年应了两个字。看那神色,似乎用井水沖凉,恰如家常便饭一般。 阮绵绵知道习武之人的身体素质不错,但她还是很担心崔浩会冻着。这个时代医术还不发达,万一感冒了,也是桩麻烦事。 于是阮绵绵把剑往旁边一扔。飞奔回屋,取了块超大的棉布巾。 “崔师兄,赶紧擦擦,别冻着了。”阮绵绵踮起脚尖,把棉布巾往崔浩身上罩。 崔浩一怔。怔愣间,阮绵绵已经把他裹严实了。他略略低头,罗师妹扬着笑脸,眼睛弯成了月牙。崔浩不自然地移开眼神,今天的天气好像还不错,他想。 “崔师兄,抓紧去换身干衣服。咱们一起去上早课。”阮绵绵拉着崔浩的衣袖,往里屋走。她的力气不大,可崔浩还是配合地被一路拉走。 阮绵绵坐在台阶上,双手托腮。时不时回头看一眼。 “吱呀”一声,门开了。阮绵绵高兴地站起身,“崔师兄,好了吗?” 崔浩换了一身衣裳。天青色,干净利落。更衬得身姿如松,眉眼若画。阮绵绵不由眼前一亮。 “崔师兄,你该多穿些浅色衣裳的。很适合。”阮绵绵歪头打量,“玄色衣裳也好看。唔……就是会给人不一样的感觉。” 崔浩耳根微热,侧过头,避开了她的眼神。 上天可真是偏心吶,阮绵绵嘆道。他们这些普通人就是批量生产的;而天之骄子们则是细细雕琢,各种技能加成。 “喂,宿主,别忘了。老天爷给他们设置的磨难也是独一份的。”系统君凉凉的声音响起。 想到那些惨无人道的磨难,阮绵绵也不羡慕了,一般人可承受不住。 “走罢。”崔浩拿起佩剑,脚步顿下,等她。 “好,我马上来!”阮绵绵捡起自己的剑,小跑追上。 朝阳初升,二人一前一后而行。少女蹦蹦跳跳,一路上话说个不停。少年全程少言。不过认真倾听的神情,和偶尔落下的目光,还是让这一幕变得温馨。 阮绵绵是外门女弟子,而且剑术比较拙劣。因此她与崔浩并不在一处练剑。 在听晓霜姑娘唠叨了几个时辰后,阮绵绵终于得以解放。她想她大概知道,原主和晓霜剑术奇烂的原因了。 ——光把时间花在唠嗑上,怎么会有空练剑?那可不就得停留在菜鸟水平,长期原地踏步,甚至倒退。 御剑山庄对内门弟子要求很严,他们是帮派的核心力量。而对于外门弟子,则相对宽松很多。 旁的阮绵绵目前还不了解,但她们这些外门女弟子,主要是上午练剑,下午自由活动。每隔十天还能休沐一日。 阮绵绵暗自松了口气,幸亏没穿成个武林高手,否则她分分钟就得露出马脚。要知道,现在菜鸟级的剑术,她装起来都已经十分吃力了。 看来习武可真不是件容易事吶。阮绵绵深有感触。 她边捶胳膊,便往回走。中午吃什么呢?阮绵绵一路上寻思着。吃饭也是一件大事。 掌勺师傅的厨艺实在有待提高,因此御剑山庄内衍生出一条瓜果蔬菜链。少数颇具眼光的弟子瞄准了这一商机,与山下菜农合作,每日运一些新鲜蔬菜肉类进来,卖给想开小灶的弟子们。实质就是利用差价,赚些银两。 此举造福不少人,管事师叔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阮绵绵刚才也挤过去,买了颗大白菜,一捆青菜,几只红薯,外加几个鸡蛋。 崔师兄一般中午不回来。阮绵绵准备凑合着吃点。那就下碗面条吧,放几根青菜,再打个蛋。简单又好吃,重点是方便。 打定主意,阮绵绵开开心心地往回走。 “云绵。”路上有人喊住了她。 阮绵绵纳闷地回过头,声音不熟,谁呀? 那人行至跟前,一身竹青长裳,衣料飘逸,玉白束冠。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不似庄内弟子,倒像是个富家公子。
第71页 阮绵绵心下疑惑,面上却不敢显露出来。少说少错,她没有开口。 “怎么,才几天功夫。竟然连话也不愿意同我说了。”那人语气嘲讽。 阮绵绵垂眸,转了转眼珠。心中则默默盘算着,这人到底是谁? “旁人都说你看上了崔浩,不惜自毁名节,也要嫁给他。”那人压住怒意,“可我不信。” 求求你信了吧! 阮绵绵心一横,死死咬定之前说的话,“崔师兄人长得好,剑使得利落。我确实心悦他。”绝不能让风言风语传出去,否则崔浩的名声就毁了。 “那我呢?你先前的话,全是骗人的吗?!” 阮绵绵一阵头疼,此人应该与原主关系密切。可她近些日子旁敲侧推地打听过,原主性子内向,庄内相熟的人只有晓霜,很少与其他人接触。这人……这人究竟是谁? “先前的事我都忘了,现在我已经和崔师兄成亲了。”阮绵绵突然升起一阵愧疚。她占了罗姑娘的身子,还出言伤了罗姑娘的旧识。 “好一个忘了!”那人嗤笑一声,“当初是谁成日赵师兄长,赵师兄短地招惹我。如今崔师兄三个字叫得倒甜。” 赵师兄?! 不是晓霜说的那个人吗?阮绵绵还以为是单向暗恋,没想到是彼此有情。 她喃喃地说不出话来了。如果罗姑娘在天之灵,知道她喜欢的赵师兄这么伤心,肯定想砍死她的心都有吧。 阮绵绵一时语塞,可又不能说出事实,于是只能低头道歉:“赵师兄,是我错了。”对不起你,也对不起罗姑娘,阮绵绵心里偷偷补了一句。 “错了……错了……呵呵!”赵师兄退后两步,笑得落寞,“一句错了,往昔之事便可尽数当做不存在?” 阮绵绵头垂得更低了。 “云绵,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有人威胁你?”赵师兄双手按住阮绵绵的肩膀,问道,“是崔浩对吗?混蛋!这个混蛋!” “不是,不是!”阮绵绵先是低语,随后提高语调,拼命摇头,“不是的,和崔师兄无关!是我……是我的错,我的错。”她不住地重复这一句话。 阮绵绵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卑劣的小人。她恨不得隐形,脱离此刻的尴尬。 赵师兄失望地看着她,“罗云绵,你还有没有心?扰乱别人的心绪后,一转身说走就走!” 阮绵绵什么话也说不出。 “还给你!”什么东西被扔到地上,赵师兄拂袖离去。 阮绵绵呆愣在原地,直到赵师兄走远了,她才慢慢眨了眨眼,缓回过神来。 被弃若敝履的是一只剑穗。样式精美,蓝白配色,下坠流苏。连阮绵绵这个外行人,都能看出编织者的用心。 阮绵绵拍了拍剑穗上沾染的灰尘,将流苏细细整理齐整。 她和罗姑娘未曾相识。可透过这个剑穗,她却仿佛看见了一个姑娘,在烛光下,笨拙而认真地编着剑穗,再三选好配色,样式不满意,固执地一拆再拆。 一个人的心意应该被好好珍视。阮绵绵把剑穗妥当放入怀中。罗姑娘,希望有一天可以有机会,替你把剑穗再交还给赵师兄。她默默在心里说道。 阮绵绵一手拿剑,一手提起菜篮。沉默地往回走。她心情沉重,回去后,连午饭都吃不下。 “筒子,”阮绵绵坐在台阶上,双手抱膝。“你知道多少罗姑娘的信息?” “稍等,我来查一下。”阮绵绵的低落情绪,系统君也感知到了,因此比往常配合得多。 “罗云绵,年十五,青陵人士。其母早亡,父亲在她十二岁时病故。后跟随戏班,流落他乡。因性子迟钝内向,故受人排挤。十三岁时,戏班解散,彻底无处可去。然后遇见了赵风阳。哦,也就是刚才那个赵师兄。” 原来是这样。阮绵绵手圈着腿,下巴搁在膝盖上。 系统君还没说完:“赵风阳把她带回了御剑山庄。因怜其身世孤苦,便时常照拂。天长日久,罗云绵便起了思慕之心。赵风阳不是石头心,慢慢也生了情。最后……” “最后罗姑娘投了河。然后醒来我便代替了她。是么?”阮绵绵轻声问。 这是事实,系统君没有否认。 “筒子,你老实告诉我。是因为我的缘故,罗姑娘才会没了的吗?”这是阮绵绵心里最想知道的。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就罪孽深重了。 “宿主,你想什么呢!”系统君生气地否认,“就算你不来,罗姑娘也是命数已尽。我们做任务,只会选择合适的将死之人。而不是故意伤人性命,腾出个合适的身体。” 系统君语气虽重,可阮绵绵却稍微心安了一些。还好,还好不是因为她,害得罗姑娘香消玉殒,一对有情人生死难见。 可是赵师兄这么伤心,若罗姑娘在天有灵得知,也会非常难过罢。阮绵绵把头埋在胳膊中,久久不语。 第40章 【挑衅】 阮绵绵备好晚饭,摆上两副碗筷。趴在桌子上,等崔浩回来。她眼珠朝上,吹了吹额前碎发,不厌其烦。 门口传来脚步声,阮绵绵立马跳起身,“崔师兄,你回来了呀。”
第72页 “嗯。”崔浩点头应了一声。随手将剑挂在了墙上。 阮绵绵忙活开来,“崔师兄,盆里有温水,洗洗手来吃饭吧!” 桌上两道菜,白菜炒鸡蛋,外加一大碗青菜汤。 “崔师兄,明早煮红薯粥,好不好?”今天买的那几颗大红薯,也不知道甜不甜。阮绵绵边吃饭边想。 “好。”少年喝了口汤,轻声应了一句。 阮绵绵舀了勺青菜,心想:崔浩正在长身体,每天还要长时间练武,一直食素可不行,还是得买点肉类,补充补充营养。 一夜安睡。 次日,天还没亮,阮绵绵便爬起身来。她要烧锅热水,顺便煮红薯粥。崔浩一直用井水沖凉,让她有点担心,要是以后留下病根,那就麻烦了。 等一切准备妥当,崔浩也提剑回来了。少年额头沁满细汗,面色稍红,唿吸也微微不稳。 阮绵绵心里嘆道:也不知今天又练了多久。 听晓霜姑娘说,崔浩的剑术在同辈人中遥遥领先。阮绵绵心想,这份领先背后纵然有天赋之说,但更不乏勤勉。 她来的这几天,除了吃饭安寝外,就没见崔浩放下过那把剑,简直可以用形影不离来形容。 一个人若天赋异禀,已是令人艷羡。如果再勤勉有加,那普通人可就难望其项背了。 阿策如是,崔师兄亦如是。 所以说,他们被天道选中,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只是这命中的磨难实在难捱。 “罗师妹?”崔浩出言提醒。罗师妹出神许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哦,崔师兄,热水烧好了。你先洗个澡,再来吃早饭吧。”阮绵绵反应过来。 “不必这么麻烦。”少年睫毛轻颤,“井水不冷,我都习惯了。” 天咧,阮绵绵第一次觉得“习惯”这个词这么可怕,“那冬天呢?崔师兄也是用井水吗?” “冬天井水是温的。”少年咬了咬下唇,难得地孩子气一回。 阮绵绵心萌化了,对着这张和阿策一模一样的脸,怎么突然有种养儿子的感觉。可是……可是冬天井水也不暖和呀,就这样在外头沖凉,阮绵绵想想都觉得浑身冷到发抖。 “崔师兄,少壮不养生,老来毛病多。”阮绵绵顺口改了句诗,“以后我负责烧水。你可千万别用井水沖凉了。” 在阮绵绵坚定的目光中,崔浩妥协地进了隔间。 不多会儿,崔浩已沐浴完毕,穿好衣裳出来。 “崔师兄,快来尝尝红薯粥甜不甜!”阮绵绵盛了碗粥,放在崔浩面前。 一勺粥入口,暖且甜。恰如面前这个人。崔浩向来话少,只一口一口喝粥。他想:他也有了个家。原来……原来被人在意关切,是这样令人愉悦的感觉。 外面朝阳初升,日子好像添了些不同的滋味。恰如这碗中粥,盆中热水。 ****** “崔浩!你这个混蛋!”赵风阳拔出剑,指向角落里独自练剑的少年。 剑风凌冽,招招不留情。不像同门师兄弟,倒浑似仇人。 崔浩只守不攻,轻易化解杀机。 “赵师兄!冷静啊!你这是做什么?!”围观弟子有人劝道。 “是啊,风阳。有什么事好好说,何必动武!” …… 众人劝个不停,可无奈赵风阳丝毫听不进去。这二人是同辈中的佼佼者。旁人就是有心拦架,也很难插手进去。 “崔浩,你个无耻小人!”两剑相接,赵风阳恶狠狠盯着他,眼中泛出红血丝。 众师兄弟面面相觑,一脸迷惑。平常赵风阳虽不喜崔浩,偶然也会说些刺耳的话。但这种短兵相接,非得拼个你死我活的架势还是破天荒头一回。 眼看局势不好控制,有人出了主意:“快!快去请赵师叔!” 赵师叔是庄主的亲传大弟子,也是赵风阳的父亲。剑术高超,且为人公正,庄内弟子无不敬仰。眼下也只有他能快速控制住局面了。 赵师叔来得很快。“住手!”声音威严。 “爹!您别管!我要杀了这个混蛋!”赵风阳变换剑招,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 崔浩抿唇不语,只见招拆招,一味防守。他也不明白,赵风阳怎么突然发了疯似的。 “动手啊,你这个杂种!”赵风阳眼中布满血丝,喘息道。他知道什么样的话,能激怒眼前这人。 果不其然,崔浩眼中寒光一闪,剑招由守转攻,杀机显露。 赵风阳节节败退。他单膝跪地,凭藉竖起的剑身,才勉强站稳。 可恶!赵风阳横剑应招。总是、总是这样!哪怕他再努力练剑,也追赶不上崔浩!现在……现在连云绵也被这个杂种使卑鄙手段骗走了!他不甘心!不甘心!!! “够了!”赵行舟持剑隔在两人中间。这场风波总算停歇了。 “是谁先动的手?”赵行舟扫视过二人。赵风阳眼神躲闪。知子莫若父,赵行舟心下瞭然。 “崔浩,你先回去休息。”赵行舟说完,又转头看向其余弟子,“其他人继续练剑。风阳,你随我去惩戒堂!”
第73页 这父子二人离去后,众人又各自练习剑招。只时不时窃窃私语,偷偷看向崔浩。 而崔浩呢,他并未回去休息。眼神从剑身一寸寸扫至剑梢。干净利落的剑招中掺杂了凌冽的杀意。他不是杂种!不是!!! 惩戒堂内—— “跪下!”对待儿子,赵行舟并未留情面。 “爹。”赵风阳语气不满,却还是乖乖跪下。 “是为了罗姑娘?”声音笃定。 “若不是崔浩使计,毁了云绵名节……”崔浩说着说着,又怒从中来。 “可罗姑娘自己说,她心悦崔浩。故而设下圈套。”赵行舟缓缓开口。看向跪在下首的少年。 “一定是崔浩,是他!肯定是他威胁云绵了!”崔浩握紧,“这个混蛋!杂种!” “闭嘴!”赵行舟厉声呵斥,“你都十六了,还分不清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罗姑娘已经和崔浩成亲了。你往后收起不该有的心思!把精力放在练剑上!”赵行舟怒而站起,走到儿子身旁。“今日你挑衅滋事,与同门师兄弟动武。罚跪三个时辰!” 惩戒堂内,只余一人跪立的背影。 …… “崔师兄,你回来了呀!”阮绵绵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今天怎么回来怎么晚?饭菜都凉了,我去热热!” “不必。”崔浩拦住了她。 “崔师兄……”阮绵绵小声开口,“你怎么了?”明明早上出门时,还一切正常。怎么才一天工夫,周身气场都变得冷冽,不易接近。 “没事。”他回了两个字,“吃饭罢。” 阮绵绵还是坚持把饭菜统统热了一下。吃凉了的东西,会闹肚子的。 “崔师兄,尝尝我做的红烧排骨,还有清蒸鱼。”阮绵绵把菜往他跟前送,其实她本身不擅长下厨,做这些也是着实费了一番功夫的。 虽然与阿策样貌一致,但显然崔师兄略瘦了些。阮绵绵将此归咎为练武太累,和掌勺大厨的厨艺不佳,让人全无食慾的缘故。 阮绵绵下定决心,要把崔师兄养得健健康康。对一个常年冷水沖凉的少年,阮绵绵惊讶之余,更多的是心疼。 排骨入口软糯,鱼肉鲜美。崔浩心中的愤懑不平渐渐平息下来。这些年来,没人特意给他做过饭菜。食物于他而言,不过是果腹之物罢了。可如今,也有人在意他了。 “糟了!汤还熬着。差点给忘了!”阮绵绵急急忙忙冲进小厨房。 看着那人的背影,崔浩眸光轻柔。你看,上天也并非完全抛弃了你,他轻轻对自己说。 …… “哎哎,云绵,听说昨天赵师兄和崔浩打起来了。”晓霜姑娘凑到阮绵绵耳边说悄悄话,“你们家崔浩怎么样了?没受伤吧?” 什么?他们俩打架了?!阮绵绵瞪大了眼睛。 “怎么?你还不知道?!”晓霜更吃惊,不可思议地问道,“崔浩回家没跟你说啊?” 看着阮绵绵一脸懵的模样,晓霜姑娘了悟。于是便将听到的消息,手舞足蹈说了出来。就好像人在现场观战了一样。 赵师兄和崔师兄打起来了,还是赵师兄先动的手。阮绵绵一想便知,估计是赵师兄气不过心上人另嫁他人,于是怒而拔剑。 她想了想,崔师兄昨晚虽情绪低落,但衣裳完好,并没有受伤的迹象,应该没事吧。 至于赵师兄。唉,阮绵绵心里长嘆了口气。若是罗姑娘没投河就好了。他们两人也还能好好在一块儿。 现在这算什么事,她占了罗姑娘的身子,却必须跟着崔师兄,推动任务完成。而赵师兄那边,从哪方面看,都最好保持距离,减少接触。 可是……可是这又对不起罗姑娘和赵师兄。真是难吶!希望赵师兄能够早日走出来。她嘆了口气,也不知道对赵师兄来说,心上人身亡和移情别恋,哪样更让他难以接受。 其实……其实哪样想想,都难以接受。阮绵绵抚向额头,头疼啊头疼。 第41章 【以后】 日子过得很快。桃花谢了,芙蕖又开。夏天也悄然而至。 转眼间,阮绵绵来御剑山庄已有三四个月。她每天变着法子琢磨菜式。崔师兄的面色也一天天好起来。阮绵绵很有成就感。 又是一天早课,晓霜姑娘手持长剑,一招一式比划得极为认真。 咦,奇怪。阮绵绵心道,晓霜最近怎么了,像换了个人似的。不再成天聊八卦,而是一心扑在练剑上。 这本是好事,却很反常。阮绵绵实在想不通,是什么原因让晓霜转变如此之大。 “晓霜,你最近好像有点儿不对劲哎。”阮绵绵趁管事师叔不注意,凑到晓霜旁边问道。 “哦,”晓霜姑娘剑招未停,抽空回话,“我可不想在比武大会上出丑。” 比武大会? 这是啥?外来户阮绵绵一脸懵。 晓霜姑娘剑招一顿,回头提醒:“云绵,你也抓紧练练。到时候各派年轻一代的弟子都来,要是剑术太烂,会被全江湖笑话的。”
第74页 这么严重?! 不过,这比武大会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了弄清这个问题,阮绵绵特意买来糖炒栗子,恳求晓霜姑娘解惑。 “你刚来两年,不知道也正常。”这是晓霜姑娘的开场白。 在晓霜的讲解下,阮绵绵才知道,这比武大会啊,原来是各派切磋武艺的一场大比试。每三年举行一次,由各派轮流承办,而今年恰好轮到御剑山庄。 参赛的都是各派年轻一代的弟子,旨在以武会友。表现出色者,不仅可为所在门派争光,更能在江湖上一举成名。 “总之,比武大会很重要。为御剑山庄争光这件事,咱俩是没指望了。可也绝不能丢脸!”晓霜姑娘信誓旦旦。“好了,云绵。不跟你聊了,我得去练剑。” “哦。”阮绵绵连连点头。原来晓霜姑娘的觉悟这么高!阮绵绵顿生敬仰。 晓霜姑娘走远两步,又倒退回来:“云绵,崔浩那么厉害。你作为家眷,也不能太差。”杏眼一眯,目光犀利。 天咧,这样的晓霜姑娘真的好陌生。阮绵绵除了呆呆点头,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这栗子挺好吃的。”晓霜姑娘手伸进纸袋,又拿了几颗板栗,边走边剥壳,“搁哪儿买的,下次我也去买点。” 好吧,这还是那个爱吃爱八卦的晓霜姑娘。 ****** 十日后,御剑山庄内开始布置场地。阮绵绵知道,比武大会快要开始了。 练武之事绝非一朝一夕可成。阮绵绵本就不是练武的料,更何况她还志不在此,自然剑术拿不出手。哪怕这十来天,她临时抱佛脚练了又练,也没有用。 唉,真是令人伤感。丢脸就丢脸吧,阮绵绵破罐子破摔。反正她又不是奔着扬名江湖的目的而来。只要护好崔浩的三观就好。想起上一个任务,阮绵绵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么盛大的一场比试,天道不大可能放它平缓度过。这其中会不会为崔浩量身设置了磨难? 当然,目前还不得而知。可阮绵绵却开始隐隐担心。 “罗师妹?”崔浩面带疑惑。他的眼神落在阮绵绵身上,似是在说: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比武大会的事。”阮绵绵夹起一只鸡腿,放入崔浩碗里,“那么多人来咱们御剑山庄,到时候肯定很热闹!”其实阮绵绵心里想的是:不知道会有什么磨难会发生。 崔浩看她兴致勃勃的样子,不忍打断。只含笑往她碗里夹菜。 “崔师兄,你在干嘛!”阮绵绵惊唿,碗里菜堆得高高的,都快看不见白米饭了。 “再胖点好,现在太瘦了。”崔浩一脸认真地说道,眼角不经意间却泄露一丝笑意。 阮绵绵:怎么有种错觉,不是她在给崔浩补身子,而是崔师兄每顿默默餵养她。 拍了拍圆鼓鼓的肚皮,阮绵绵欲哭无泪。她的少女曲线!她梦寐以求的马甲线!全完犊子了!!! 阮绵绵捏了捏肚子上的肉,哀求道:“崔师兄,真不能再吃下去了。” 她运动量不大,再这么不知节制地吃下去,迟早得像只皮球一样肿起来。为了证明所言非虚,阮绵绵把一只胖爪子伸到了崔浩面前。 “崔师兄,我想有一对纤细的凤爪,而不是猪蹄。”阮绵绵眼露哀怨,宣誓自己的目标。 眼前那只手不算纤细,却圆润可爱,肉嘟嘟带着稚气。粉中泛白的指甲被修剪成杏仁形。手腕处莹白细腻,嫩生生的,像莲下清藕。 可没有这样的猪蹄。崔浩眼底浮现浅笑。 阮绵绵很快忘了这一茬,“崔师兄,明早吃鸡汤煮面条好不好?”唔,还得再放两个鸡蛋。她神情严肃,认真思考。 民以食为天。伙食可口点,不仅可以拉进两人关系,而且还能让崔浩多些幸福感。好吧,后者纯属阮绵绵自己臆想。不过对她来说,确实如此。饭菜对胃口,感觉日子都有了奔头,心情也好不少。 “你决定就好。”崔浩语气轻柔。 阮绵绵见他碗中饭菜已见底,顺手舀了碗鸡汤递过去。清亮亮的鸡汤上飘着绿油油的葱花。 这锅汤看似简单,却生生耗费了她几个时辰熬煮。当然,先前厨艺练习阶段,她还浪费了好几只老母鸡,实在羞愧。 若不是为了崔浩,她也不必如此费尽心思变换菜式。她自己是个很能凑合的人,可以两三道菜式交替,吃半个月的。 所以,哪怕崔浩不在意吃什么,阮绵绵也必须以他的口味为重,否则这一切岂不是白忙活,光把自己折腾胖了,算哪般! 想到“胖”字,阮绵绵左手默默伸到桌下,捏了捏腰间的肉。嗯,有一层“游泳圈”已经有发展壮大的趋势了。她使劲吸气,又捏了捏,然后满意地点点头,这样就没有了。 她的小动作被崔浩尽收眼底。真有这么在意么?他垂眸轻笑。可他倒觉得这样很好,怎么办。 ****** 御剑山庄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人。南苑被腾出来,给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暂住。 来人中不乏前辈,但主要还是以少年人为主。 晓霜练剑之余,抽空给阮绵绵科普了一下。原来比武大会是有年龄限制的,只允许各派十五至十八岁的弟子参赛。
第75页 各派的武器大不相同。有像御剑山庄这样专攻剑术的;也有持弯刀的;还有一派全是女弟子,武器是软剑和长鞭,个个花骨朵似的,引得庄内弟子天天往南苑跑。 原来这就是江湖啊!阮绵绵心想,有各大门派,少年侠客,武器功法。真是个精彩的世界。纵然她自己剑术奇差,但能见识这么一场江湖盛事,也是三生有幸啊。 他们中或许有武学奇才,未来各大门派的中坚力量。而现在,正是他们初露锋芒的时候。大佬们的幼年期,想想都让人激动。阮绵绵不由也热血沸腾。 “喂,宿主。最厉害的那位,就在你身边。”系统君看不惯她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对啊,崔浩才是其中最夺目的一颗明珠。他日註定扬名江湖。但是,如果他三观跑偏,那这“扬名”就可能带些贬义了。 “你知道就好。宿主,别忘了任务。”系统君提醒道。 好吧,谈到任务那可就不轻松了。 觉得不轻松的阮绵绵准备回去熬鱼头豆腐汤。崔师兄,希望你看在这些菜的份上,考虑保存一下良知,做个好人。阮绵绵默默想,食物也是有治癒效果的吧。 “崔师兄,你有想过以后吗?”阮绵绵喝了口鱼汤,装作不经意问道。 其实她想问:你的人生规划是什么?可惜这个词跨越时代,说了也不好解释。于是左思右想,只能换了不那么贴切的说法。 系统君: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吶。 以后?崔浩持筷的手一顿,回道:“于剑术上有所造诣。”筷子被搁下,他笑了笑,看向身旁侧耳倾听的少女。他心中所想远不止于此,可是能轻易开口的也只有这桩。 阮绵绵点点头,这个回答合情合理。 “罗师妹呢?”崔浩淡淡反问道,抬手给她碗里夹了几块嫩豆腐。 阮绵绵被问懵了,她在这个时代是没有未来的人。自然也没想过以后如何。唯一算目标的,大概就是完成任务。 可这又是不能说出口的。阮绵绵快速思考着,完全没注意碗里菜都堆得冒尖了。 “我啊,就是......就是平平淡淡地过日子。没病没灾,不愁吃喝就好。”这是阮绵绵在自己那个时代,对以后的畅想与期许。 平平淡淡,没病没灾,不愁吃喝。崔浩心中默念。那他以后所思之事,需再加上几桩了。 “哎,崔师兄!你趁我不注意干了什么......”端起碗的阮绵绵傻眼了。她愣愣地张圆了嘴巴,“崔师兄,你老实说,你是不是不爱吃,怎么全堆我碗里了。你一定是想报復我最近天天熬汤,对不对。我就知道。” “云绵!云绵!别发呆!出事了!”晓霜气喘吁吁,拉着阮绵绵就跑。 “怎么了?”阮绵绵不明所以地跟着跑。 晓霜姑娘大喘气回答:“来不及跟你说,快点!你去了就知道。” 第42章 【身世】 终于到了。阮绵绵弯腰直喘气,她抬头一看——惩戒堂?! “是崔师兄出事了?”阮绵绵语气急切。果然,她想的没错—— “庄主……庄主不许崔浩参加比武大会。”晓霜边喘气,边回答。 为什么不许崔师兄参加?!阮绵绵想不通。庄内同辈弟子中,崔浩的剑术首屈一指。他要是参加比武大会,肯定能为御剑山庄争光,这是好事啊! 阮绵绵心急如焚,快步走入惩戒堂。 围观的弟子很多,阮绵绵挤过人群。却见一人僵硬地站在正中间。 “崔浩,此次比武大会,”庄主背过身,“你就不必参加了。” 阮绵绵一惊,转头看向崔浩。他直愣愣站着,说不出的落寞。 “云绵。”晓霜也挤到了阮绵绵身侧,担忧地拉着她的衣袖。 “是。”崔浩冷冷回应。他本不该奢望的,对御剑山庄来说,他永远只是个耻辱。只能生活在暗处,上不得台面。 “你明白就好。”庄主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哪怕过去这么多年,这孩子也从襁褓之中的婴儿,成长为有妻室的少年人,可庄主还是无法平心静气地对待他。 眼看崔浩就要告退离开,阮绵绵终于忍不住,挣脱开晓霜的手,沖了出去。 “庄主,这不公平。”阮绵绵红了眼圈。连她这样的废柴都被允许参加,为什么偏偏不让崔师兄去呢?明明那么优秀的一个人,可庄主却连个机会都不愿意给他。 见她出来,崔浩也有些讶然,“云绵,别胡闹。”他不忍心让她也沦为笑柄。这样的尴尬与侮辱,他一个人经歷就够了。 可阮绵绵实在想不明白,“庄主,您为什么不能给崔师兄一个机会。”她固执地说完,替崔浩觉得委屈。 “够了。”庄主转过身,他看了看崔浩,又想起早亡的女儿。语气不由严厉,“我意已决,此事不必再提!”他打定主意,绝不会让崔浩参加比武大会。当年之事还不嫌够丢脸吗?这么个......这么个孽种! 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过激,庄主放缓唿吸,再次开口:“你们都退下罢。” “庄主。”阮绵绵还想再争取,却被崔浩拉走,“崔师兄,崔师兄!”阮绵绵急得不得了。
第76页 “走罢,罗师妹。”崔浩毫不留恋。他定定看了一眼庄主。心中自嘲:苦练剑术又如何,还不是只能被视作污点。 众人陆续离开惩戒堂,各自散去。 晓霜看阮绵绵情绪不稳,原准备陪着她。可一看崔浩在旁边,便改了主意。人家两小口也肯定得互相聊聊,晓霜想,还是以后找机会再劝吧。抱着这样的想法,晓霜也打招唿先离开了。 “崔师兄......”阮绵绵低着头,和崔浩并肩慢慢走。她明白,这应该也是天道设置的一重磨难。可怎么安慰崔师兄呢?她一时没了主意。 “没事。”崔浩淡淡开口。他早习惯了。被无视,被排挤,被嘲笑。从小到大,不都如此么? “崔师兄就算不参加比武大会,也一定是最厉害的!”阮绵绵挥散心底的难过,努力逗崔浩开心。 傻瓜,崔浩低头望向身侧的少女。他在意的不是比武大会,也不是在江湖上扬名。他只是不愿一直被当成......当成个见不得的光的骯脏物件。 ****** 事出反常必有妖。阮绵绵想弄清楚,庄主执意不许崔浩参加比试的原因。阮绵绵想到了一个人。 “晓霜,你来山庄多久了?”阮绵绵状似不经意问起。 “我数数看啊,”晓霜掰手指一算,“差不多六年了。” 时间是挺长的了。“那你知道崔师兄什么时候来的吗?”阮绵绵引出问题。 晓霜皱眉,“崔浩?他一直就在御剑山庄啊。” 一直都在?阮绵绵疑惑地眨了眨眼,这是什么意思? 晓霜神神秘秘地把阮绵绵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道:“听说崔浩是庄主的亲外孙。” 阮绵绵惊讶地瞪大眼,结巴道:“庄……庄主,和崔师兄?” “嘘!小声点。”晓霜竖起食指,抵在唇前,“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这事是庄中大忌,庄主不许人提的。” 晓霜把阮绵绵带回自己的房间,合上门。才舒了一口气,小声道:“可不能让别人听见,要是传到庄主耳朵里,就麻烦了。” 阮绵绵急切地想知道缘由。如果说庄主和崔浩是祖孙关系,那为什么看起来如此生疏,连外人都不如? “听说庄主以前有个女儿,长得可好看了,江湖上都知道御剑山庄有个美人。”晓霜面露羡慕,“然后,出趟远门,人便不见了。好像是被抓进了土匪窝。” 阮绵绵有种不详的预感。 “再后来,庄主带人扫平了那个土匪窝。可被救回来的大小姐却渐渐大了肚子。”晓霜又回忆了一下听过的传言,“大小姐难产生下崔浩,当天便没了。” 晓霜也不明白,按常理,应该把腹中那孩子打掉的。这样大小姐不会出事,崔浩也不必有这些坎坷经歷。 原来如此。阮绵绵有了点头绪:大概是庄主痛失爱女,因此迁怒崔浩。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同理,稚子虽无辜,但世事难断,迁怒之事常有。站在庄主的角度,也是情有可原。 “所以崔浩一直都在御剑山庄内。但庄主不怎么愿意见他。”晓霜想起一桩事,“严格来说,崔浩不算庄内弟子。所以大家不知道怎么称唿他,不能叫师兄,更不能叫师弟。” 怪不得晓霜一直连名带姓地称唿他。阮绵绵这才反应过来,其他人好像也一样。只有她一直在喊“崔师兄”。 想到此处,阮绵绵突然有些心慌。这样会不会引起大家怀疑。 显然她多虑了—— 晓霜推了推阮绵绵的胳膊,挤眉弄眼:“你们俩倒好,一个叫崔师兄,一个叫罗师妹。倒像是夫妻间的打趣。” 额,这也有可能是真不熟。阮绵绵默默咽下这句话。一开始就这样称唿,后面慢慢习惯,也就没改了。 不过这也不是阮绵绵的关注重点。她心里一琢磨,好像有点知道庄主为什么不让崔浩参加比武大会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还是这么个不光彩的事。知道的人肯定不少。庄主有心遮掩还来不及,自然不愿意再让旧事重提。 而按崔师兄的剑术造诣,一番比试下来定会引人瞩目。那么当年之事,势必又要再度成为江湖上的谈资。 想到这儿,阮绵绵突然觉得:其实,崔师兄还是不参加比较好。 可她心里也明白,明珠蒙尘也只是暂时的。崔浩这个名字迟早要名震江湖,到时候围绕他身世的讨论肯定少不了。 麻烦,真是令人脑壳痛的麻烦。 “哎,云绵。”晓霜凑近,神秘兮兮开口,“我还听说啊,庄主曾有意将大小姐嫁给赵师叔。” “赵师叔?”阮绵绵有印象,远远见过几面。眉眼正气,不苟言笑,据说对弟子管教极严。好像……好像还是赵师兄他爹。 “一个是庄主的亲传大弟子,一个是庄主的独生爱女。”晓霜无比惋惜,“要是大小姐能顺顺利利和赵师叔在一起就好了。” 世间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阮绵绵也不由唏嘘。崔师兄他娘真是应了“红颜薄命”这四个字。 两人又聊了会儿,阮绵绵才离开。 晚上吃饭时,阮绵绵看向崔浩的眼神变了又变。不知道他这么些年,因为这样的身世遭过多少罪。
第77页 “崔师兄,尝尝肉沫茄子。”阮绵绵今天多炒了好几道菜。旨在用美食添补心理创伤。唔,好吧,她的厨艺可能还达不到美食的标准,不过胜在量多。勉强算合格吧。 在阮绵绵期许的眼神下,崔浩夹了筷茄子。罗师妹今日好像有些反常,崔浩尝了口茄子,心想。 饭后,崔浩主动收拾锅碗。几个月来,于这件事上,两人形成了默契。阮绵绵烧菜,崔浩负责洗碗筷。 阮绵绵蹲在井边,看崔浩洗碗。越看越觉得心疼。这么个芝兰玉树的少年,居然有这样的身世。天道够狠!真够狠!往后还不知道又设下多少磨难。这所谓的“天选之子”简直是个大写的“惨”字。 崔浩很快洗好了碗筷,他早习惯罗师妹在一旁看着他洗碗了。事实上,只要两人在一块,罗师妹就总爱盯着他。 崔浩的耳廓隐隐泛热。罗师妹……罗师妹是他的妻子,会一直陪着他,一直啊。思及此处,崔浩一阵心安。 “崔师兄,崔师兄,你明早想吃什么呀?”阮绵绵围着崔浩蹦蹦跳跳地问,“粥还是面条?要不然包子也行!”阮绵绵前不久刚跟后厨李大娘学会包包子,还没来得及实践几次。 “都行。”崔浩的回答一如既然。他装作不经意地看了眼罗师妹。这么个跳脱的性子,其实……也挺不错。至少这边不再冷冷清清,只余他一人。 崔师兄和她一样,是个不挑食的好宝宝呀!阮绵绵心想,这样好养活。那就包子吧!阮绵绵愉快地决定了。 第43章 【激怒】 崔浩不能参加比武大会,阮绵绵也兴趣缺缺,不愿意参加了。 反正她去了,也只有挨打认输的份,还不如好好做个看客。 “云绵,你可想好了啊,”管事师叔再三问道,“机会难得,错过可惜。” 阮绵绵摇摇头,不由顿觉讽刺:她这样渣的剑术,都被鼓励参加比试。可崔浩那么厉害,却丁点儿机会都没有。 “我想好了。”阮绵绵毫不犹豫。 管事师叔连连嘆息,将她的名字从名录中划去。 “宿主,干嘛这么丧气。”系统君不解道,“这就是任务对象命定的磨难之一,熬过去就好。” “哦。”阮绵绵心中郁结,闷闷地应了一声。她无精打采地拖着剑,慢腾腾找个块大石头坐下。 “筒子,崔浩真是庄主的外孙吗?” “是啊,”系统君给了肯定答覆,“你不是知道了吗?” 她就是想确定一下。看来,崔浩的身世确如晓霜所言。 “宿主,你可别动歪心思。”系统君嗅到一丝端倪,提醒道,“这是既定的磨难,你千万别想着去改变。否则可能有大麻烦。” 阮绵绵烦躁极了,剑尖在地上划来划去,“知道知道。不能干预,只能事后安抚。”这重重磨难,可到底该怎么安抚呀?! 随着比武大会的逼近,庄内越来越热闹。这场三年一度的武林盛事让众人都为之一振。可这番热闹不属于崔浩,也同样不属于阮绵绵。 “武清派的林师兄真的好厉害!人长得也好。云绵,要不要去看看!”晓霜兴致勃勃,“好多人在比试,可热闹了!” 阮绵绵挠了挠脑袋,婉拒。 大大咧咧的晓霜姑娘反应过来,有些愧疚。 “没事,”阮绵绵笑笑,“晓霜,你去看吧!到时候再说给我听。” 阮绵绵也想去瞧瞧,可想起崔浩,便歇了心思。这种时候,当然是留在崔师兄身边,以防他受刺激之下,心绪变化过大。那就麻烦了。 崔浩在屋后的竹林练剑。严格来说,这还是阮绵绵一次看到他使剑。 剑锋凌冽,招式干净利落。一道银光划破空气,竹叶纷落。 好厉害!阮绵绵看傻了眼。人对力量有种天然的嚮往,此时的阮绵绵也开始做白日梦,幻想自己成为仗剑走天涯的一代女侠。——要是自己也能像崔师兄那么厉害就好了! “宿主,请收起不切实际的想像。”系统君嗤之以鼻。 习武之人五感敏锐,崔浩早已察觉旁边有人。他收剑定神,“罗师妹。” “崔师兄,你真厉害!”阮绵绵一脸崇拜。 崔浩耳后泛红,罗师妹的直白他不是第一次领略,却每次都心头一跳。 见崔浩额头有细汗,阮绵绵掏出手帕递过去。 “怎么不去比武场?”崔浩接过素白方帕,简单擦拭了一下。罗师妹好奇心重,又爱热闹,他都知道的。 “不想去。”阮绵绵嘟嘟囔囔,她踢了踢地上的碎石子,“那儿又没崔师兄。我才不去。” 崔浩感觉脸上一阵发热,比练了几个时辰的剑还热。 “崔师兄,你很热吗?”阮绵绵惊奇地瞪大眼。竹林不见阳光,比外头清凉不少。怎么崔师兄面上都热得微微泛红。 “有点。”少年别过头,有些不自然地开口。 “回去吧,崔师兄。”阮绵绵拉起他的衣袖。“我烧好热水了。你先洗个澡,咱们待会儿就可以吃饭了。” 崔浩被她牵着走,从他的角度刚好看到少女的髮髻。髮丝看上去很柔软的样子。斜插一只淡粉桃花簪,三株桃花长短不同,并作一支,下坠粉白细珠流苏。
第78页 那流苏随步调而晃动,圆润光泽的细珠摄住了崔浩的视线。他抬手轻触胸口,好像……好像心跳渐渐不受控制。 手中还留着罗师妹的手帕。崔浩看了看身前的只顾埋头走路的少女。突然改了主意:罗师妹是个马虎性子,这手帕……若是留下,她应当也不会发觉罢。 少年蹙眉思索片刻,随即舒展眉头,将那方手帕悄悄纳入怀中。 ****** “怀岭兄,这便是御剑山庄小辈中最出色的弟子?”武清派掌门不屑道,“看来也不过尔尔。” 比武台上,赵风阳半跌在地,持剑勉力支撑,才不至于倒下。 比武大会旨在以武会友,向来是点到为止。可今日,武清派却是招招不留情,似是非要重伤御剑山庄弟子,驳其颜面一般。 “郑方,你别欺人太甚!”崔怀岭怒拍木桌。 “好了好了。郑老兄,就当给老夫个面子。莫要再激怀岭兄了。”空渊阁阁主起来打圆场,“怀岭兄,你也多担待些。郑方就是这么个性子,这么多年,你也是知道的。” 崔怀岭气不打一处来。这老匹夫,多年来总跟他们御剑山庄过不去,偏偏人人皆是劝他忍耐。他今日偏就不忍了,又如何? “郑方,御剑山庄能人辈出。岂容你抹黑!”崔怀岭言辞激烈。 “耍嘴皮子谁不会。”郑方嘲讽道,“你且把小辈中最出色的寻来,看看是不是我武清派的对手!” 两人积怨久矣,郑方对崔怀岭其人,及御剑山庄之事都了解得透透彻彻。他今日前来,就是为了下这崔老头的面子。 郑方知道,赵行舟的儿子赵风阳在小辈中算得上出类拔萃。可御剑山庄内最出色的年轻弟子却另有其人。他倒要看看这崔老头要怎么回应。是承认御剑山庄技不如人,还是把他那见不得人的外孙叫出来。 反正吶,他就是不想这崔老头好受。郑方冷笑一声,等着看好戏。 崔怀岭一听,便知中了郑方的圈套。这个老狐狸!崔怀岭恨得牙痒痒。他不甘心认输。崔怀岭这一辈子痴迷武学,醉心剑术。要让他承认门下弟子不如人,简直比要他命还难。 “去把崔浩找来。”崔怀岭随手招来一个弟子。 那弟子吃了一惊。崔浩……庄主居然会让崔浩来。但他不敢质疑庄主的命令。还是领命离去了。 崔怀岭刚一说完。心中便有些后悔。是他冲动了。可不这样又如何?向那老匹夫认输?不,绝不! 崔浩那孩子天生就是块练武的料子,心性沉稳又肯下工夫。哪怕自己从未派人用心教过他剑术,也依旧出色。 崔怀岭明白,这孩子迟早有一天要名扬江湖。随之而来的,必定是对他身世的指指点点,和对御剑山庄陈年往事的不堪议论。 罢了罢了,崔怀岭心中一嘆。趁自己还健在,或许还能稍微护着他点。若是等自己这把老身子骨也赴了黄泉,届时这孩子无依无靠,江湖上那些风言风语又如何承受的了? 余下几位掌门听到崔怀岭的话,也忍不住惊讶。有些事不适合摆在明面上来说,可众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崔浩这个名字,掌门们都不陌生。当年那桩事整个江湖谁人不晓? 有人想劝,心道郑方这老小子是块硬骨头,逼人太甚了。这不是生生打脸崔怀岭吗?谁都知道这件事是崔掌门的痛处。 也有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思。嘿,反正管他们怎么斗,不波及自己就行。 不管众人是怎么想的。有一点却是实实在在的,给这两人劝架,常常是不落好,反惹一身腥。有心劝架的,想想也便不愿再掺和。 …… “崔师兄,怎么了?”阮绵绵听到门口有人说话的声音,便走了过去。 “罗师妹。”门口那人称唿道。 “周师兄,你怎么来了。”阮绵绵忙招唿,“快进来坐坐。” “不了,”那人连忙回绝,飞快开口道,“崔浩,庄主在比武场等你,让你速速与我同去!” 庄主不是不让崔师兄参加比试吗?怎么突然会喊他去。阮绵绵困惑地皱眉。 崔浩闻言一怔,他垂眸思索片刻。点头应许。 “崔师兄,周师兄!你们等等我,我也去!”阮绵绵飞快地合上门,小跑着跟他们一起往比武场赶。 …… “庄主。”崔浩抱拳行礼。 阮绵绵站在人群里,焦急地看着他。不晓得是福是祸。 “好,既然人来了。那便比试比试!”郑方将徒孙招上前来。 “崔浩,全力以赴!明白么?”崔怀岭沉声嘱咐。 崔浩余光扫过武清派掌门,心中有数。“是!”他正声回应。 列坐的众掌门不留痕迹地打量着崔浩。他们也很好奇。名字虽熟悉,倒还是第一次见着面。这小子样貌生的真没话说,怕是比他娘还好上几分。 崔浩持剑,对面那人拿刀。那刀舞得虎虎生威,有排山倒海之势。难怪郑掌门派他出战,确实是个厉害角色。 “林师兄必胜!”武清派众弟子自觉喊起口号助威。 崔浩……崔浩在御剑山庄地位尴尬。众内众弟子看看庄主,又看看比武高台上的对战的两人。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摇旗吶喊。
第79页 阮绵绵不管这些,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没有一个人给崔师兄加油,那崔师兄心里该多难受。他难受了,搞不好就会黑化,一黑化,任务指定完蛋。 阮绵绵捞起旁边的一条长板凳,晃晃悠悠地站了上去。双手合成喇叭状,大喊道:“崔师兄必胜!” 这一声喊出来,加上她站的高度,倒是十分引人瞩目。 第44章 【藏锋】 阮绵绵的声音一出,崔浩便听见了。少年手中长剑一顿,脸上闪现些许不自在。看来以后要跟罗师妹好好交代,私下怎样都可以......可若有旁人在,还是含蓄些好。 多数人都是有从众心理的。更何况此次,崔浩还是代表御剑山庄迎战的。因此在阮绵绵喊出口号后,庄内众弟子不约而同,也跟着给崔浩加油助威。 一时间,除了高台上对战的两人,台下两派弟子也隐隐较劲,力争盖过对方的声音,灭其气势。 庄主崔怀岭摸了摸半白的鬍鬚,点头赞许。武清派还真当他们御剑山庄没人了,笑话! 崔浩那小媳妇站得高,崔怀岭想不注意都难。没想到这小姑娘看着文文弱弱,还挺护短的。崔浩......但愿这孩子能长长久久陪伴着崔浩吶。 崔怀岭的视线只偏转片刻,又凝神注视台上对战的两人。 崔浩以防守为主。姓林的那小子下盘稳健,挥刀利落,假日时日必定是个人物。怪不得郑方那老匹夫派他出战。 崔怀岭隐隐有些担心,他醉心剑术,对崔浩也是能不见就不见,这孩子究竟实力如何,他心里也无十分把握。 外行人阮绵绵更紧张,她见崔浩被迫得连连退后,急得嗓子都快喊嘶哑了。 横刀一落,有力压千军万马之势。长剑迎上,凭内力与之抗衡。 一番观察下来,对手的实力与招式,崔浩已心中有数。他不再一味防守,而是主动出击。招式密集,剑影闪现。 “承让了。”剑刃横在对方颈间。崔浩冷声道。 崔师兄赢了...... 崔师兄赢了! 阮绵绵恍如在梦中,她高兴到蹦起,完全忘记自己还站在板凳上。 “罗师妹!”有人注意到,惊唿。 可惜为时晚矣,阮绵绵整个人悲催地跌倒在地。她揉了揉膝盖和小腿。好疼! 在一片取胜的欢唿中,这番小动静算不上起眼。阮绵绵感觉小腿好像伤到了,一碰就生疼。有人搀扶她起来,阮绵绵坐到板凳上,嗨不动了。 大片阴影罩在身前,阮绵绵抬头一看,“崔师兄......”她喃喃道。 “怎么这么不小心。”崔浩半蹲下,检查了一下她的腿。 “没事,”阮绵绵并膝,双腿后缩。“崔师兄,庄主他们在等着你呢。”阮绵绵看到众掌门都在往这边看。 崔浩认真看向她,“真没伤着?”应该跌得不轻。 “真没事!”为了自证,阮绵绵狠心站起蹦了蹦,“你看,没事吧!崔师兄你快去!”靠!真疼啊!阮绵绵咬牙硬撑,可脸上却不能显露分毫。 崔浩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后收敛心绪,前去庄主面前復命。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空渊阁阁主不吝赞许。 武清派掌门冷哼一声,“英雄?听闻坊间有句老话:龙生龙,凤生凤。这老鼠的儿子嘛——”他断句断得意味深长,崔怀岭当即面色一沉。 “郑方!你休要欺人太甚!”崔怀岭拍桌而起。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了,众人忙打圆场。小辈面前说这些,确实不妥当。 “今日优胜者当有奖赏。”有人另起话题。 “对对,”旁人应和道,“不知此次比武大会的奖赏为何物?” 比武大会的奖赏不俗,向来由承办的门派准备。不知这次御剑山庄备下的是何物? “快呈上来!”崔怀岭掀开红布,托盘中赫然一柄长剑。剑身古朴,雕纹精緻,一看便知:绝非凡品。 有识货者已认出,“可是‘藏锋’?” “不错,正是名剑藏锋!”崔怀岭对剑的喜爱溢于言表。还好不是郑方那老匹夫的徒孙获胜,否则赔上一把名剑,他非气呕血不可! “崔浩,往后练功不可懈怠!”崔怀岭将剑郑重地递过去,“这把藏锋就是你以后的佩剑了。” “是!”崔浩单膝跪下,双手接剑。 对习武之人来说,一把好武器的重要性不言自喻。他细细扫过剑鞘,缓缓拔出剑。凛凛寒光泄出,剑身通体泛黑,沉稳却又暗含杀意。 果真是好剑!崔浩眼前一亮。“谢庄主!”崔浩收起剑,抱拳相谢。 崔浩赢下比试,阮绵绵也就心安了。众弟子也欢唿雀跃,一时间并没有人注意到阮绵绵。 阮绵绵自己摸了摸小腿,骨头那儿一碰就疼。她倒吸一口凉气。还是先回去躺着吧。阮绵绵默默想着,从人群中悄悄离去。 罗师妹人呢?崔浩事情一结束,便过来找她。他担心她摔到哪儿了。这么个马虎性子,可怎么是好。 “是找罗师妹吧。刚才好像见她回去了。”有人指了指,“就从那边走的。” 崔浩道完谢,便一刻不停留地追去。
第80页 阮绵绵拖着条伤腿,一路上走走停停。她靠坐在一棵合欢树下歇息。闭了闭眼,突然生出些困意。 从第一个世界辗转到第二个世界,这长长的几年,就像一出不谢幕的戏剧演出。她虽告诫自己要沉浸其中,可偶尔抽身一看,却不由失落怅惘。 风吹落几朵合欢花,粉白的花蕊像绒花一样徐徐飘落。阮绵绵仰头呆呆看着,忽而起了坏心眼。她鼓起腮帮,将路过眼前的花蕊一口气吹远。然后笑了,也说不明白为什么开心。 崔浩来时,便是这么个情景。一株巨大的合欢树下,靠坐个少女,兴致勃勃地将飘落的花蕊一一吹走,然后乐得眉眼弯弯。 “崔师兄!”阮绵绵先发现的他。她偏头打量。咦,两把剑。 注意到她的视线。崔浩将“藏锋”递过去给她看,“这是比试的彩头——藏锋。”他解释道。 这剑还有名字呀!“藏锋......”阮绵绵喃喃出声。好重!她接过剑险些没拿稳。拔出剑身,通体漆黑,令人望而生畏。 通常名剑才有名字,这把剑观其外貌,也知不俗。只是,一把利刃,名字却是隐藏其锋芒,倒是有趣。 “崔师兄,这剑看着就厉害!”阮绵绵不吝夸奖,将剑递迴去。 崔浩却没就这把剑多做讨论。“你腿怎么了?”他注意到罗师妹的腿好像有点儿不对劲。 “没事。”阮绵绵故作轻松,“崔师兄,崔师兄!我真没事。” 崔浩迳自半蹲下身,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腿。 “嘶!”阮绵绵一下子没忍住,眉毛皱成一堆。 崔浩心中瞭然,抬头看她,“还说没事?”他轻笑。 阮绵绵大囧,别过眼不说话。一朵粉白的合欢花擦过少女脸庞。崔浩看见罗师妹的面色一点点变红,比那花儿还要艷上几分。 他心下好笑,却也不忍苛责。崔浩转过身,“上来。” “干......干嘛?”阮绵绵结结巴巴问道。 崔浩看了她的小腿,意思很明显,“你自己能走?” 怎么不能!她都自己走这么远了!阮绵绵不服。 “不然,我抱你回去。”少年起身,认真考虑道。 “背吧!背吧!”阮绵绵连忙拍板。她看崔师兄那样子,可不像开玩笑。抱太尴尬了,如果非得选,那还是背吧。至少不用面对面。而且,阮绵绵摸了摸小腿,估计有些肿。还是别逞强了。 崔师兄背着她,她怀抱两把剑。 “崔师兄,你几岁开始练剑的呀?”阮绵绵趴在他肩膀上问。 “四五岁罢,”少年的音色清晰,忆起旧事,“起初庄主并不让我学。我就自己拿个木棍,偷偷跟着比划。” 崔浩的话轻描淡写。可阮绵绵却明白,没有这么简单。崔师兄......崔师兄他,小时候也过得很不容易罢。 阮绵绵暗恨自己嘴笨,哪壶不开提哪壶。“崔师兄,”她努力岔开话题,“你晚上想吃什么呀?”好像她现在岔开话题,都只能用这招了。阮绵绵默然。 崔浩自然也能察觉到她的用意。不过—— “你回去先歇着,”少年侧颜如画,“晚饭我来准备。” 阮绵绵好奇心大起,“崔师兄!你有什么拿手菜吗?” 好像.......好像没有。崔浩一默,迟疑道:“面条算吗?”他也不清楚这算不算拿手菜。在罗师妹来之前,他常常是下碗面条对付一顿的。 说不是就太打击人了,阮绵绵捧场道:“算的。崔师兄,那我们今晚吃面条!”唔,好期待呀!阮绵绵开心地抱紧了剑。“我要加两颗鸡蛋!” 不远处,一双视线紧紧锁住他们。呵呵,好一番郎情妾意!是他傻,看见云绵一瘸一拐独自离去,便担心地尾随。原来只不过是自作多情罢了!还附带看了这么一场好戏! 赵风阳一拳打在树干上,手背擦破皮也不在意。今日崔浩出尽风头,自己却狼狈不堪,被当众打败。连云绵......云绵也变了心意。 先前赵风阳还能欺骗自己,云绵是被迫的。可现在看两人的相处状态。哪里有半点不情愿?!可恶! 都怪崔浩这个杂种! 崔浩...... 赵风阳眼底渐渐露出狠意。 第45章 【流言】 “怎么样?”崔浩装作不在意问道,眼神却时不时朝身侧瞥去。 阮绵绵挑起几根面条,尝了尝。唔,一言难尽的感觉。 “崔师兄,”阮绵绵睫毛轻颤,对问题避而不答,“你以前常煮面条吗?” 少年认真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不安。罗师妹……罗师妹她是不是不喜欢。 “煮面比较方便。”他也不知自己为何添了这一句。不过情况确实如此,食物对他来说是裹腹之物,仅此而已。所以吃饱就行,崔浩并不追求口感如何。 阮绵绵懂了。她抬头便是笑意,“好吃!很劲道。我很喜欢哎,崔师兄。” “那往后,我经常煮给你吃。”少年耳后微红。罗师妹喜欢吃,他很高兴。 什……什么?! 阮绵绵惊得合不上嘴巴。这样的话,她那可怜的肚子可能受不了。
第81页 这话可不能直说。太伤人自尊了。阮绵绵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崔师兄。”她支支吾吾地说,“可是我更想做饭给你吃唉。” 崔浩刚喝了口面汤,闻言差点呛着。罗师妹……罗师妹还是这么直白。既然她喜欢,那就做吧。他不会和她争的。崔浩耳朵红红地想。其实……其实他也很爱吃罗师妹做的饭菜。 …… 崔浩赢了比试。一时间被庄内众人奉为英雄。而大家对他的态度也悄悄发生了改变。 比较明显地体现在,有弟子会向崔浩请教剑术了;路上遇见也会打招唿,而不是无视;也有人开始主动以师兄弟相称。 崔浩从小已习惯被无视,被有意无意排挤。也习惯了与剑为伍,孤独度日。 对于这样的变化。崔浩不适之余。心中却生出一丝隐秘的期许:庄主总有一天会明白,他是他,他和他那为匪为盗的父亲不同,是个堂堂正正的人。不会有辱南岭崔氏之名。 而那边,赵风阳的情况却不容乐观。 在“情场失意,比武落败”的双重打击下,赵风阳已经几日未出房门。 他房内空地上,七零八落歪着好些个空酒罈。 赵风阳抱起只酒罈,仰头喝了一大口。他讨厌崔浩,真是太讨厌这个人了。恨不得他消失! 其实赵风阳幼时对崔浩并无太大敌意。赵风阳的父亲是庄主的亲传大弟子,剑术出众,为人正直,受众人敬仰。而他作为其独子,也自然深受优待。 而崔浩—— 虽然他母亲是庄主独女。可崔浩本人却是个父不详的孽种。这样的一个孩子,註定不容于世。 独女亡故的噩耗让庄主痛不欲生,对于这个用爱女性命换来的小婴儿,庄主提不起半点怜爱之情,甚至连见都不愿意见。 让他活着。——这便是庄主能释放的最大善意。 “小杂种,孽种,土匪的儿子……”赵风阳幼时常听大人们背后用这样的字眼形容崔浩。而庄内的孩子们虽小,却已经知道怎样的言语最伤人,他们把从大人口中听到的词,大刺刺扔在崔浩身上。 赵风阳那时对崔浩的印象就一句话:原来是个“小可怜”。 可这个赵风阳眼中的小可怜,却成为他日后长久的噩梦,挥散不去的阴影。 庄主不许崔浩练剑。可那时的崔浩很倔,赶也赶不走。拿根短木棍就跟着比划。 崔浩就像一棵野草,在庄内无人问津,却顽强地生存了下来。 再后来,人们惊奇地发现,原来这孩子不是株野草,而是棵树苗,还是极有可能长成参天大树的幼苗。 崔浩在剑术上的天赋异禀,终于让庄主松了口。崔浩开始被允许跟他们一起练剑。赵风阳再也不是弟子中最优秀的那一个。 当年的拿着短木剑比划的孩童们,一天天拔高长大。赵风阳对崔浩的厌恶也与日俱增。哪怕众人嫌弃崔浩的身世,依旧以他赵风阳为首,也没能消减得了分毫。 坛中酒饮尽,赵风阳不耐烦地举起酒罈,勐然砸向地面。碎片散落一地。 佩剑被随意地放在一旁。喝得晕晕乎乎的赵风阳,忽而发现剑柄上坠着的穗子不见了。他晃了晃脑袋,清醒些许。 是了,剑穗早被他扔回给云绵了。 云绵……云绵…… 赵风阳忽然笑了,笑得苦涩。云绵已经嫁人了。 赵风阳眼神渐渐变得狠辣,嫁人了又如何?!他不在乎。他要重新夺回云绵。然后告诉她:看吧,也只有我不会嫌弃你。 不……不行。他摇了摇头。不能这么轻易就原谅她。要不然她往后还指不定如何得意。 赵风阳想,他得让云绵再编个更好的剑穗,亲手挂在自己的佩剑上。然后,他再假装勉为其难地接纳她。 要是崔浩消失就好了。他会是御剑山庄年轻一代中最优秀的弟子,云绵也会重新回到他身边。 想着想着,赵风阳心里生出一丝邪恶念头——是啊,崔浩要是消失就好了。 打定主意后,赵风阳脑子无比清醒。论武功,他不是崔浩的对手。那就另寻他法。 赵风阳从小在御剑山庄内长大。对庄内弟子十分了解,虽然眼下崔浩虽受到追捧,可一旦出现负面传言,崔浩那不堪的身世便会立刻被人记起。 是啊,世人多偏见。崔浩就算是死,也摆脱不了他体内的另一半骯脏血液。 赵风阳嘴角勾起隐秘的笑意。 …… 近来,御剑山庄内盛产一则流言:罗师妹与赵风阳两情相悦,却被崔浩横刀夺爱。害得两个有情人郁郁寡欢。 八卦搜集者晓霜姑娘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消息,第一时间便转告给了阮绵绵。 “哎,云绵。”晓霜戳了戳阮绵绵的手肘,一脸好奇,“你不会还记挂着赵师兄吧?” 乍闻此消息,阮绵绵也是惊得瞪大了眼珠子。 “云绵,你可别犯煳涂。”晓霜苦口婆心道,“你都和崔浩成亲了。千万得把持住啊。” 晓霜投向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株开得正欢的红杏,还是枝蔓随时可能攀上别人家墙头的那种。 阮绵绵心中哀嚎:老天爷咧!她可没有开垦青青草原的癖好。
第82页 “你不会还喜欢赵师兄吧?”晓霜惊了。 阮绵绵刚准备摇头,又硬生生止住。 诚然,她自己对赵风阳是半点心思都没有。可这具身体的主人——罗云绵小姑娘,却是至死放不下她的赵师兄。 阮绵绵害怕撇得一干二净后。心疼心上人的罗姑娘会夜里託梦,来找阮绵绵哭诉。 于是乎,阮绵绵含煳其辞道,“总之,既然我已经嫁了人。往后便不会再和赵师兄有什么瓜葛。” 晓霜半信半疑,但也没再追问。 这则流言崔浩也有所耳闻。 罗师妹和赵风阳…… 崔浩微微蹙眉,他自然不愿相信。可他也清楚,罗师妹和赵风阳的关系不一般。因为他曾亲眼见过两人相拥。 崔浩记得,差不多是半年多前。有一天,他正躺在树上发呆。却听见一阵脚步声渐近。 “赵师兄,我多编了一只剑穗。你要不要呀?”是个姑娘家的声音。 崔浩侧头一看,原来是赵风阳和个姑娘。那姑娘崔浩不认识,不过看衣着打扮,应该也是庄内弟子。 “编多了才给我?”赵风阳的声音别扭极了。崔浩也觉得惊奇,赵风阳性子有些急躁,可是对待女弟子却是一向谦和守礼的。 偷听别人说话总不是好事,崔浩因其特殊身世,便时常以高标准要求自己,以免别人总将他和他那为匪为盗的父亲联繫到一起。 崔浩觉得尴尬,想离开这儿。可眼下是想走,却不好走。因为势必会惊扰树下的两人,到时候又是一番麻烦。 “不是,不是的,”那姑娘连连否认,头摇得像只拨浪鼓。“是……是特意给赵师兄做的。”头越垂越低。下巴都快碰到交领衣襟了,侧脸也红得快滴血。 那时崔浩还不知道,这个脸蛋红红的姑娘,有一天会成为他的妻子。 “这还差不多。”赵风阳满意了。 他抬了抬下巴,将佩剑往前一送,示意那姑娘亲手繫上。 小姑娘明显很紧张,半天都没系好。 “笨死你算了。”赵风阳嘟嘟囔囔道。他不耐烦地自己动手,三下五除二便绑好了。 那姑娘也不恼,仰头磕磕巴巴道:“赵……赵师兄,收下……收下可就不许反悔了。” “谁要反悔了。”赵风还在摆弄那只剑穗,闻言忽地抬起头,一把将人拉进怀中。“我给你盖个印,往后你就是我的了。”他重重地印在了那姑娘的眉间。 看着两人相拥的身影。崔浩觉得自己可能要眼瞎了。他不自在地侧过头,非礼勿视。 崔浩虽一心扑在练剑上,也知道庄内不少女弟子喜欢送剑穗传达情意。 御剑山庄是剑术大宗,佩剑对庄内弟子而言:名为武器,实则同伴。剑穗挂在剑上,自然也会日日相随。以剑穗作为定情之物自然也恰当。 崔浩撞见过好几次类似的场景。也有些女弟子向他送过,可这些姑娘他连话都没怎么说过,自然也不会收下。 收回了思绪,崔浩忽然心中发闷。他看了看剑柄处光秃秃的“藏锋”。忽然觉得,若是坠只剑穗,好像也不错。 第46章 【受伤】 流言的可怕在于,人们不太关心事实本身。而是高兴于自己在茶余饭后,又多了个趣闻谈资。 崔浩和赵风阳这两位当事人,是在同一个场地练剑的。 崔浩一如既然,对谣言置若罔闻,只一心练剑。 而赵风阳呢,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对崔浩的不爽。时常藉故找茬。 前者让吃瓜群众觉得无趣,后者则令众人十分激动。都说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崔浩从小便是一副冷淡脸,他没有什么反应,众人失望之余,也觉得在情理之中。 可赵风阳的种种举动,分明验证了那则流言。一时间,众人抱着看好戏的念头,密切关注两人的交集。 “站住!”赵风阳拦住崔浩的去路,怒气沖沖。 崔浩看了他一眼,随即转身,从另一边离去。 赵风阳微眯眼,神色晦暗地盯着他的背影。剑越握越紧,手背青筋暴起。 “赵师兄!何苦动气。”众人这才上前劝导。 “风阳,都是师兄弟,看开点。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罢。” 赵风阳不理会,甩开众人,迳自离去。 …… “崔师兄,”阮绵绵小心翼翼地开口,“赵师兄是不是找你麻烦了?” 这种事摊到明面上来说,总归有些难为情。可是不说的话,阮绵绵又怕崔浩乱想,谁会希望自己头上绿云盖顶? 对于阮绵绵来说,这只是一个任务世界,崔浩妻子这个身份也只是权宜之计。可是于崔师兄而言,自己确实是他明媒正娶的髮妻。 所以,阮绵绵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有必要解释清楚。以免崔师兄误会,以为自己还对赵风阳旧情难捨。 那样的话,不用天道再设置几道磨难,阮绵绵估计光这一桩事,就可能让他直接黑化。 阮绵绵不安地等待他的回答。 “不碍事。”崔浩持箸的手一顿,微抿的唇却泄露了他的在意。 “崔师兄,”阮绵绵只能真假掺半地解释,“我先前是对赵师兄有意。”阮绵绵不放过崔浩脸上的一丝微小表情。见崔浩的眉头闻言微蹙。
第83页 阮绵绵心中哀嘆,谁会希望自己妻子心中另有他人,哪怕是未嫁之前。 可情况特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可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阮绵绵赶忙解释,“现在我对赵师兄绝无半点心思!”阮绵绵信誓旦旦,只差指天发誓了。 崔浩不喜欢眼前这人称唿赵风阳为赵师兄。私心里,崔浩只希望罗师妹喊自己师兄。意识到这不堪出口的隐秘心思,崔浩心跳的节奏乱了。 不过,他转念一想,又释然。罗师妹是自己的妻子,他有独占的念头,也不算奇怪。 至于赵风阳,崔浩想起两人相拥的背影,心里有些堵得慌。不过,既然罗师妹说这些事都过去了。那他便愿意相信。 罗师妹是他的妻子,现在是,以后也是。不会再跟赵风阳有什么交集。 思及此处,崔浩唇边微翘。 阮绵绵见他不回应,急了,“崔师兄,我说的是真的!真的!” 崔浩给她夹了块红烧排骨,“急什么。吃罢。饭都快凉了。” 这是信了? 阮绵绵看看碗中酱色的排骨,又瞅了瞅少年的神情。 不像生气,应该是信了吧。 阮绵绵松了一口气,开心地啃起排骨。“崔师兄,明天你想吃什么?焖茄子好不好?再蒸碗蛋羹。” “都好。”崔浩应道,他想揉揉罗师妹的头髮,一定很舒服。脸上的笑也很好看,让他想碰碰,轻轻碰碰她脸上的笑。碰碰弯成月牙儿的双眸。 …… “崔浩!”赵风阳又喊住他。此处偏僻,只有他们两人。 崔浩一顿,赵风阳这样半途拦他,已经不止一次两次了。两人也交手过。崔浩不欲再和他耽误时间。 “站住!”赵风阳提剑走近,“崔浩,你个杂种!”他低声道。 崔浩眼神一变,手中“藏锋”似乎也感应到主人的心绪变化,随之一震。 赵风阳最近不正常。崔浩这样告诉自己,何必与他多做计较。崔浩合眼片刻,再睁开又是一片冷淡。 “呵呵,”赵风阳不准备善罢甘休,“你以为装成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就真的是个真人君子了?” 崔浩抬腿欲走,赵风阳斜剑拦住,“崔浩!”他阴阳怪气道,“你和你老子一样,身上流着骯脏的血。尽干些为人不耻的事!” 崔浩不看他,眼底愠怒。 赵风阳没打算停,“大小姐被你爹那伙人糟蹋了,云绵又被你害了。你们父子俩都是害人精!” “闭嘴!”崔浩冷冷吐出两个字。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赵风阳不惧,他本就是要激怒崔浩,“云绵本该是我的妻子。我们两情相悦,若不是你做出禽兽不如的事。云绵怎会同意嫁给你?!” “呵呵,你就是娶了云绵又如何?”赵风阳笑得讽刺,“云绵的心还是在我这儿。” 他看了看藏锋的剑柄处,挑眉道:“怎么,云绵没给你编个剑穗?” “也是,”赵风阳自问自答,“对块木头,何必费巧思。我倒是有一只云绵亲手所编的剑穗。她非说旧了,要重新编个更好的给我。” 崔浩垂眸不语,手中的藏锋却越握越紧。他又想起两人相拥定情的场景,那蓝白色剑穗的模样在他脑海中晃来晃去,让他觉得心烦。 “崔浩,云绵嫁给你,那只不过是被迫。她心善,不忍你被人唾骂。你可别自作多情,以为云绵真看上你了。”赵风阳添油加火,“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玩意。一个见不得人的骯脏货色罢了!” 崔浩终于忍无可忍,他拔出藏锋。眼神从剑身一寸寸扫过,然后直指赵风阳。 赵风阳嘴角一勾:终于上钩了。他也持剑相迎。 剑招有来有往,可明显赵风阳处于劣势。 剑影闪现,赵风阳的佩剑“哐当”一声被挑落。 崔浩剑指在赵风阳胸前,他冷冷道:“你输了。” “是么?”赵风阳笑得诡异,他勐地迎身向前,剑直直插进胸膛。 崔浩没料到赵风阳有如此疯狂之举,一时间剑已难收回。 血从胸膛中涌出,顺着剑身滴滴答答流下。 赵风阳闷哼一声,真疼!可他不后悔,若是能一举扳倒崔浩,也不枉他吃这番苦头。 “赵……赵师兄,崔……崔浩。”有弟子恰好路过,吓呆了,“来人,快来人呀!赵师兄受伤了!” “为什么?”崔浩蹙眉。 赵风阳不语。他面色苍白,明明身受重伤,神情却很自在。 陆陆续续来了好多人。众人赶忙把赵风阳抬到屋里,然后分头去找大夫,告诉庄主,再请来赵师叔。 同门相残是大事。庄主与赵行舟恰好在商量事情,闻言立马赶了过来。 大夫正在处理伤口。 藏锋不亏名剑之赞誉,锋利无比。赵风阳胸前衣襟被染红一大片,今日他所穿的又是一袭白衣,更是触目惊心。失血过多的赵风阳此刻已经因为失血过度,昏厥过去了。 “怎么回事?!”庄主崔怀岭向身旁弟子询问道。
第84页 有人支支吾吾地开口:“是……是崔浩……” 庄主环视屋内,盯着一处。他径直走了过去,众人也自动让开一条路。 藏锋上的血迹已经凝固。崔怀岭一巴掌扇了过去,“孽种!残害同门便是你的本事么?” 崔浩头被扇到一侧,嘴角流下一丝血迹。他没有多做解释,谁会相信赵风阳会自己想不开往剑上撞?就算说了,庄主也不会信。 也是,崔浩心中自讽,庄主从来没信过他。在他眼里,自己只是御剑山庄的耻辱,不能为世人所知的孽种罢了。 “来人,把崔浩押到惩戒堂!”庄主下令,又转头对自己的亲传大弟子说道,“行舟。此事为师定会给你个交代。” “师父,风阳自幼性子急。其中或许有误会,”赵行舟声音沉稳,“崔浩并不是鲁莽孩子。您莫急,先问清楚再下定论不迟。” 崔怀岭明白赵行舟的意思。他的这个大弟子啊,是个实打实的正人君子。可越是这样,崔怀岭就越不愿他受屈。崔浩伤了风阳是事实,崔怀岭自认是个赏罚分明的人。 “行舟,莫要再为那孽种开脱!错了便是错了,没什么可多说的。”崔怀岭缓了缓语气,温言道,“行舟,你好好照看风阳。我容后再来探望。” 崔怀岭抬手示意。几人押着崔浩,随后一同离去。 “崔浩!”庄主怒斥,“你给我跪下!” 崔浩一言不发,缓缓跪下。 惩戒堂对崔浩而言,是个特殊地方。不是因为受罚之后的疼痛让记忆深刻。而是……而是因为从小到大,他常常只有在这儿,才能近距离接触庄主。 也只有在这儿,庄主的视线才会在他身上停留片刻,才会对他说上几句话。——哪怕那视线充满厌恶,哪怕话语句句伤人。 崔浩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可悲。他觉得眼前有一层薄雾,眨了眨眼便消散了。 “当初就不该留下你!”庄主最是讨厌崔浩一声不吭的模样。用莺儿的命,换来这么个不明不白的孽种,崔怀岭这么些年来,不是不怨恨。 崔浩背挺得直直的,脸上像结了一层冰霜,毫无表情波动。可身侧的手却悄悄收紧。 ——他的存在是不受欢迎的。这一点,崔浩清清楚楚知道,无数人明里暗里提过。崔浩以为自己对此早已麻木。可是听到庄主这么说,他还是做不到无动于衷。 第47章 【夜探】 “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庄主痛心疾首,“就值得你对同门下此狠手!” 崔浩抿唇,还是一言不发。 “你个孽种!”庄主怒急,大骂,“崔浩,我千怕万怕,就怕你骨子里的劣性改不了!” 崔浩动了动唇,眼中的光彩一点点熄灭。他真想问问:在庄主眼中,他到底有哪些与生俱来的劣性呢? “你若是再这样,别说养一身浩然正气,怕迟早有一天会步入歧途!”庄主气得不清,他指着崔浩,手臂直发抖。 “到底为了哪般?!”庄主见他不吭声,问道,“是为了云绵?”关于那则流言,庄主亦有耳闻。 在听到“云绵”两个字后,崔浩眼帘低垂。 这个微小的变化,没能逃过庄主的眼睛。 “崔浩,”庄主长嘆一口气,又急又气,“云绵已经与你成亲。即便她和风阳先前有意,那也是过去的事了。你就这么心胸狭隘,容不得人?!” 崔浩咬了咬下唇,一脸倔强。 这孩子打小儿就这样,不愿意回话的时候,就爱咬咬嘴巴。庄主心中嘆息。他站在崔浩身前,语重心长道:“云绵那事,你我都清楚。并非她真的心甘情愿,而是她不想毁了你们双方。” 庄主顿了顿,又道:“如果云绵与风阳,先前真的两情相悦。那坏人姻缘便是你我。” “我去看看风阳那边的情况。你好好跪这儿反省!没我的吩咐,不准起来!”语毕,庄主拂袖离去。 崔浩也不知自己跪了多久。惩戒堂内,光线一寸寸变暗,直至消失。夜幕笼罩了整片大地。这黑漆漆,空荡荡的惩戒堂内,除崔浩外,也只有月光涉足了。 崔浩想,赵风阳那儿应该是聚满了人罢。有时候他真有点羡慕赵风阳,不是为了旁的,就是羡慕他有个受人敬仰的爹爹,不会因为身世问题受人冷眼,饱尝偏见。 崔浩脑海中又跳出个少女的身影,髮鬓上斜插一支桃花簪。 他眼里有了一丝光彩,又不由担心:赵风阳受伤的事,罗师妹应该也晓得了罢。她会不会也认为自己性子狠毒,存心伤人…… 月光静谧,崔浩身前是一片轮廓清晰的影子。少年愣愣盯着自己月光下跪立的影子,有些出神。 “崔师兄,崔师兄。”低低的声音从一侧传来。阮绵绵手里举着个木制食盒,艰难地爬上墙头。 惩戒堂外的院门被落了锁。白天阮绵绵不好明目张胆爬墙,只好等天黑了,才避开人偷偷翻墙进来。 好不容易爬了上去。阮绵绵气喘吁吁地坐在墙头,发现自己下不去了。没办法,她是藉助长凳才攀上墙头的,这快近三米的高度,她实在不敢直接跳下去。
第85页 “崔师兄……”她小声地喊。又怕引来人。那就更尴尬了。阮绵绵一手扶着墙头,一手紧紧抱着食盒,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掉下去了。 崔浩见她坐在墙头,左右为难的模样。一时竟有些好笑。剑门弟子,竟然被一堵墙的高度难住了。 他还以为,云绵会在赵风阳那儿…… 崔浩收回思绪,起身向西面而去。 阮绵绵松了口气。有崔师兄在就没事了。 崔浩剑术出众,轻功自然不在话下。他飞身跃上墙头。将阮绵绵抱了下来。 双脚一落地,阮绵绵心里便踏实了。 不过崔浩的目光却落在了她的腰上。——怎么还绕了几圈麻绳?绳子的另一端好像还在墙外…… 意识到崔浩的视线,阮绵绵眨了眨眼。她把食盒放在旁边,手开始一前一后拉动麻绳。 很快,一床薄被露出墙头。再一拉,被子从墙头掉了下来。 崔浩眼疾手快接住。心中既好笑,又无奈。 阮绵绵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解释道:“总得空出只手爬墙,这个就只能用其他办法了。”她指了指被子。 崔浩看了眼她腰间扎得十分结实的麻绳,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崔师兄,”阮绵绵弯腰提起食盒,笑意盈盈,“饿不饿,我给你做了好多好吃的!”她把食盒举得跟脑袋一样高,样子有些傻气。 这样饿肚子的罚跪,对崔浩来说,是家常便饭。他早已习惯飢饿的滋味,因此也并不觉得十分难熬。 可是此时,崔浩却不想让眼前之人扫兴。他轻轻点头。眼睛只在食盒上停留片刻,便挪到了少女那笑意明媚的面庞上。 阮绵绵拎着食盒,三步并两步走进屋内。她把食盒放在桌上,从怀里摸出一根蜡烛,火摺子一点,屋里头便亮堂不少。 “崔师兄,快来吃呀。”阮绵绵回头唤道,手上也没停歇,麻利地把食盒一层层打开。 崔浩把薄被放在一旁的空椅子上。走了过去。 一碟鸡肉炒毛豆,两条清蒸鲫鱼,外加一碗青菜豆腐。菜上还冒着热气,冷清清的惩戒堂似乎也添了丝温情。 阮绵绵拉着他坐下,把筷子递到他手中。又转身取出一大碗米饭。 崔浩未动筷,目光反而看向她。阮绵绵会意,悦声解释道:“我吃过了,崔师兄。” 崔浩这才收回视线,筷尖夹了些米饭。他第一次发现,原来煮熟的米饭是如此清甜。 “吃啊,崔师兄。凉掉就不好吃了。”阮绵绵趴在桌子上,心满意足地看着他吃饭。 赵风阳受伤的事。不到半日,便在庄内传遍。有晓霜这么个消息灵通的姑娘在身旁。阮绵绵想不知道都难。她得知的第一刻,心里便冒出个声音:磨难又要开始了。 这几个月的相处下来,阮绵绵觉得崔浩绝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暴徒。但赵风阳又确实受伤了,那么只可能有一种解释:其中必有蹊跷。 而促成这一蹊跷的,恐怕就是天道设下的磨难。 于是,阮绵绵在打听到崔浩被关在惩戒堂后,便琢磨好了熘进来,给他送饭加陪聊,顺便了解一下事情真相。 “饱了吗?”阮绵绵起身收拾好碗碟,崔浩点了点头,也在一旁帮忙。 “回去吧。”少年轻声道。 “不要!”阮绵绵摇头,“崔师兄,我不走。” “听话,夜间冷。”崔浩认真地看着她,“回去好好休息。” “不怕。”阮绵绵抬起衣袖,转了半圈。“你看,崔师兄,我特意添了件厚衣裳。” 崔浩看着她眼巴巴哀求的模样,一时竟说不出拒绝的话。 “对了,”阮绵绵眼睛一亮,“崔师兄,我也给你带了件来。” 阮绵绵边说,边扒拉开薄被。她把衣裳裹在里头了。 “你看,崔师兄。这样你也不会冷了。”阮绵绵抖了抖手上的褐色衣裳。仰头眼睛亮晶晶的,就像个待夸的孩子。 崔浩接过衣裳,把她额前不听话的碎发抚到耳后。 “崔师兄,回去就我一个人,我害怕。”阮绵绵不惜自黑,“我打小胆子怂,最怕晚上一个人待在屋里。” 阮绵绵摇了摇崔浩的衣袖,保证道,“崔师兄,我穿得厚实,不会冻着的。我还能陪你聊天呢!这样你也不会觉得闷。好不好?” 崔浩眼中带着丝笑意。抛开旁的不谈,他心底里,其实也愿意罗师妹留下陪自己的。 “困了就回去。”崔浩揉了揉她的头髮。 “嗯。”阮绵绵见他态度松动,赶忙点头。先应下再说。 崔浩又重新跪下。阮绵绵抱膝蹲在他旁边。她手戳了戳地面,嗫嚅开口,“崔师兄,你真和赵师兄动手了呀?” 崔浩视线落在她低垂的眼帘上,復又平视前方,点了点头。 阮绵绵低头咬着唇,不知该不该问:“崔师兄,大家都说是你用藏锋刺伤了赵师兄。” 她咬牙说出口,又连忙添上一句,“可我不信。崔师兄不是这样的人。是不是……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阮绵绵抬眼,看向少年光洁的脸庞。她想知道原因。
第86页 崔浩垂眸。如果他告诉罗师妹,赵风阳是自己往剑上撞的。罗师妹……罗师妹会相信么? 崔浩不知道她会不会信。从小到大,没人耐心听过他的解释。或者就算听了,也没放在心上。他已经很少在意旁人的评论想法了。 可是……可是罗师妹毕竟不一样,她是自己的妻子。崔浩不希望罗师妹也和别人一样,认为他是个冷血的混蛋。 崔浩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说出来。 “赵风阳像是魔怔了,”崔浩蹙眉,“径直撞向藏锋。等我反应过来,已无转圜余地。” 阮绵绵也想不通,赵风阳为什么要对自己个儿下狠手。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实在让人费解。阮绵绵不由联想起前段时间那则流言。难道是赵师兄受不了心上人“移情别恋”,存心找茬? 可就算这样,也没必要自伤身体呀? 难道是苦肉计?阮绵绵自觉窥得真相。赵师兄……看来赵师兄对罗姑娘的感情,比她想像得要深厚得多。 “崔师兄,没事的。”阮绵绵宽慰道,“只要赵师兄伤好了。事情总会过去的。” 阮绵绵知道,赵风阳自伤的说法。旁人很难相信。她仔细盯着崔浩的神情,生怕他愤懑之下,走上歧途。 莫名受屈这招,天道下得够狠。够狠吶!阮绵绵嘆道。 第48章 【探伤】 阮绵绵蹲着蹲着,腿麻了。 她趴在桌子上,右手托腮,有一句没一句地陪崔浩聊天解闷。 不知不觉中,蜡烛已燃掉大半截。 困意如海浪般一波波袭来,阮绵绵感觉眼皮越来越沉重。 崔浩隔了会儿没听见声音,有些诧异。他侧头偏转目光,不禁失笑。 他刚才还在想:罗师妹怎会突然如此安静。原来是趴桌上睡着了。 崔浩起身,拿起椅子上的薄被,轻手轻脚盖在阮绵绵身上。 罗师妹闭上眼倒是十分娴静。露出的半边脸还有些婴儿肥,此刻因为别扭的睡姿,染上了一丝红晕。 崔浩轻轻戳了戳她的脸蛋,像剥了壳的鸡蛋,触感很好。 崔浩幼时听老人说,人生大抵上喜忧掺半。可他前十几年尝到的尽是苦楚。 崔浩手指虚空,沿着少女的面庞描画。这会是属于他的甜么?他想。眉眼间却不知不觉升起暖意,他希望是,更希望一直是。 …… 阮绵绵翻了个身,晃晃悠悠转醒。 床,被子,这摆设,桌椅。是她住了几个月的屋子。不是惩戒堂,也没有崔师兄。 阮绵绵猜,应该是崔师兄在她睡熟后,将她送回来的吧。 晌午时分,日头正烈。外头看不见几个人,弟子们也大多是在午睡。 阮绵绵偷偷摸摸来到赵风阳的住处。 “赵师兄?”阮绵绵轻轻推开门,越过屏风。 床上躺着一人,正是赵风阳。他面色苍白,平躺着,闻言转头,“云绵。”声音急促,脸上有些喜色。 “赵师兄,你怎么样?”阮绵绵一步一挪。她怕一不小心就露馅了,毕竟赵风阳应该和罗姑娘很熟。 “你别怕,云绵。没事的。”赵风挣扎着想坐起来。云绵胆小,他怕吓着她。 阮绵绵赶忙跑过去,阻止他乱动。“赵师兄,你好好躺下。当心扯到伤口。” 赵风阳出乎意料的温顺。他乖乖听话躺下。眼睛却片刻不离阮绵绵。 “云绵,我就知道你捨不得!”他笑得像个孩子。 阮绵绵却不由升起一股愧疚。 她掖了掖被角,抬眼望过去:“赵师兄,真是崔师兄伤了你吗?”她低敛眉眼,觉得难以启齿,“还是你自己……自己。”她说不下去了。 赵风略一挑眉。他还以为,崔浩那只闷葫芦不会跟任何人讲呢。就像小时候一样。没想到居然告诉了云绵。 “呵呵,崔浩是这么讲的?”赵风阳笑了,讽刺道,“云绵,你就这么相信他?” 如果是真正的罗云绵小姑娘,那她此刻估计会很心疼,并信任赵风阳。 可是这具躯壳已经换了主人。阮绵绵满怀愧疚,却还是更相信朝夕相处几个月的崔浩。 她还没开口。赵风阳却忍不住了,“云绵。你真是我认识的云绵吗?” 阮绵绵心里咯噔一下。 “还没等我回来,便一声不响嫁了人!受伤的是我,现在躺在床上的也是我!”赵风阳脸上怒意难耐,“可你呢?!只顾着替崔浩来责问我!” “赵师兄,你冷静一点。”阮绵绵突然觉得自己的话如此苍白无力。 “我不想冷静!”赵风阳眼睛死死盯着她,“你变了。云绵,你知道么?你变了!” 阮绵绵欲哭无泪。她也不想这样。如果可以的话,她宁愿任务重新开始,也不想面临这样的尴尬境遇。 “筒子!筒子!”阮绵绵在心里急切地召唤系统君,“如果……如果把真相说出来会怎么样?”那样赵风阳应该不会再处处与崔师兄为敌了吧。 “你想告诉赵风阳,你不是真正的罗云绵?”系统君吓了一大跳,“你疯了呀!宿主!你要是告诉他,罗云绵因为与崔浩同榻而眠,想不开跳了河。那他不得和你们拼命!事情就更没完没了。”
第87页 阮绵绵也冷静下来。是她考虑不周,系统君说的很对。 “怎么不说话,嗯?”赵风挣扎着坐起来,“云绵。你以前不是这样啊!告诉我,你究竟怎么了?崔浩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眼见赵风阳胸前沁出血迹。阮绵绵急了,“赵师兄,你别激动。” 她放缓语气,温言劝慰。赵风阳像只被顺了毛的凶兽,渐渐温顺下来。 “云绵,我好想你。”赵风阳拉着她的衣摆,不肯放手。“你这些日子,总是躲着我。我还没到跟前,便跑得远远的。” 阮绵绵心中嘆了口气。造孽啊,本该是一段佳缘。 系统君:“宿主,世间难圆满,悲欢离合常有。你纠结也没用。” 阮绵绵看着赵风阳,突然什么话也问不出口了。 “云绵,再给我编个剑穗,好么?”赵风阳小心翼翼地问出口,眼睛一动不动地望向阮绵绵。 可是……可是阮绵绵她,哪里会编剑穗吶! 赵风阳暗骂自己没出息,这么快就想跟人家和好了?明明移情别恋的不是自己,明明想好了要千般万般才能原谅她。怎么……怎么一见面,就忍不住主动退让,上赶着求和呢? “赵师兄,过去的事便让它过去罢。”阮绵绵轻轻掰开他的手指。她觉得自己此刻拿的剧本大概是恶毒反派。 可是,难道要假装自己是罗姑娘,然后花言巧语矇骗赵风阳么?阮绵绵不想这么做。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赵风阳眼圈通红地看着她,“云绵,你忘了是谁把你从乞丐窝里带回来?你忘了谁天天跟在我后头,赶都赶不走?你忘了……忘了自己说,说要陪我一辈子?……” “赵师兄,”阮绵绵蹲下身子,视线平视他,“一辈子太长。从始至终,能生死不离,永远陪在身边的,是自己。也只有自己。” 阮绵绵神色认真,缓缓道:“当初许诺相伴一生的,是云绵。这是真心的。”她顿了顿,“可世事难料,现在的我,是崔师兄的妻子。” 那人脸上笑意温暖,可话却字字戳心。赵风阳不可置信地摇头,“不,不是!云绵,你该是我的妻子!该是我的!” “赵师兄,”阮绵绵目光柔和,语调轻缓,“云绵希望你能活得好好的。健健康康,自在逍遥。” 这话是代天上的罗姑娘说的。 如果罗姑娘在天有灵,也不愿见到赵师兄沉浸在悲伤中,再颓唐疯狂下去罢。 阮绵绵收回思绪,她也不希望顶着罗姑娘的身体,昧着良心挑拨赵师兄。 “赵师兄,你好好养病。”阮绵绵替他掖了掖被角。“云绵不管是生是死,身在何方。都盼着赵师兄能过得好。” 阮绵绵也只能言尽于此了。 “赵师兄,我走了。你……你保重。”她深深看了赵风阳一眼,心中嘆息。 “云绵、云绵你今儿要是走了!我往后绝不会原谅你!”赵风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云绵我是说真的!” 阮绵绵脚步一顿,看来赵风阳对罗姑娘的情意颇深。 “云绵你别走,”赵风阳语气急切,“云绵,剑穗你不想编就不编。我学着给你编也行。你嫁了人也没事,我不嫌弃你。” 他多想把整颗心掏出来给她看,他赵风阳是真的、真的喜欢她。喜欢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喜欢到只要她愿意回头,他就算等再久也心甘情愿。只是她还是他的云绵,怎么样都行。 “赵师兄,”阮绵绵拉开门,迈出门槛那一刻,却回头,“你要好好的。云绵希望你能好好的。” 阳光刺眼,门口那人逆光而站。赵风阳忽然觉得眼睛有些疼。 门被合上。 外头日头正盛,在这炎热的季节,赵风阳的心却似坠入冰窟。云绵变了,真的变了。不会心疼他,不会再黏在他身后,也不会再低着头小声喊他赵师兄。 伤口好像裂开了。可赵风阳却麻木地感觉不到疼痛。值得么?他抚向胸前裹了一层又一层布条的伤口。脸上的笑却变得苦涩。 …… 阮绵绵折了只树叶,慢慢走在树荫下。她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这么长时间来,阮绵绵一直避免想起上一个世界,不愿再想跟阿策有关的事。 看到赵师兄那么伤心。阮绵绵在想,她走了后,阿策会是怎样?她不知道,也不敢再往下想。 系统君对阮绵绵意欲说出真相的行为,还心有余悸。眼下正好空闲,它严肃警告道:“宿主,说句老土的话‘天机不可泄露’。你要是说出这个世界的人,不该知道的事情。会倒大霉的!” 阮绵绵顺口一问:“倒霉?是有先例么?” “当然,”系统君如数家珍,“因为说出不该说的话。158号系统的宿主瞎了,034号系统的宿主半瘫,249号系统的宿主又聋又哑……” “你说惨不惨,惨不惨!”系统君啧啧嘆息,“宿主,你可千万别想不开!” 是挺惨。幸亏刚才没一时冲动说出不该说的话。阮绵绵突然有种逃过一劫的感觉。
第88页 系统君趁机加大火力:“你想想,天道是好煳弄的么?你要是对着干,那可不就得受罚。进了任何位面,都需要遵守规则。没有这些束缚,岂不乱了套?” 第49章 【中毒】 阮绵绵点点头。系统君说的在理,如果没有规则约束,那就太混乱了。 见阮绵绵听进去了,系统君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总之,宿主,请你务必保持清醒。”系统君语重心长,“不要一时冲动,做出后悔的事。” 阮绵绵“嗯”了一声应下。这事才算告一段落。 …… “爹,我不想喝药。”赵风阳别过头,一脸不情愿。 赵行舟把药碗往桌上一放,怒道:“这是可以赌气的事么?!” “爹,我真喝不下。” “你看看你自己,成什么样子了!”赵行舟怒斥,顿了顿,又缓下语气,“风阳,你和崔浩起争执,还是为了云绵罢。” 赵风阳不说话,已是默认。 “爹不是迂腐之人。云绵这姑娘不错。哪怕嫁过人,只要你真心想娶。爹也不会存心阻拦。” 榻上之人眼睛一亮,惊喜地转过头。 赵行舟瞥了他一眼,“可是风阳,云绵毕竟是有夫之妇。一未和离,二未丧偶。爹就算不反对。你也娶不到人家。” 是啊,云绵无意与崔浩那混蛋和离。赵风阳神色落寞,没了精神。 赵行舟声音不紧不慢:“风阳,想要什么,自己得去争取。光赌气可没用。” 他重新端起汤药,用瓷勺慢慢搅拌,“只有弱者才顺应天命,自艾自怜。强者,会尽全力去拼搏改变。风阳,你可明白?” 褐色的汤药上,倒映着赵行舟那双意味深长的双眸。 “好了,”赵行舟放下瓷勺,抬手将药碗递过去,“再不喝,药就凉了。” 赵风阳接过瓷碗,仰头将药一口气喝下,“是孩儿不孝,让爹担心了。”他拭去嘴角残渣,目光如炬。 是啊,赵风阳想,自己怎能像个懦夫一样,只知道自哀自怨。既然喜欢,既然想要,那便去争,去夺!哪怕不择手段,又如何?! …… “风阳,可好些了?”庄主带着崔浩来探望赵风阳。 “庄主……”赵风阳挣扎着想要起来行礼。挣扎间胸前布条又沁出丝丝血迹。 庄主忙劝他躺下。“风阳,我把崔浩也带来了。” 少年手被反绑,神色冷漠,垂眸不语。 “这是认错的样子?”庄主一回头便气不打一处来。他将崔浩押到床榻前,手一使劲,崔浩被硬按着半跪下去。 崔浩抬头,目光锐利地射向赵风阳。赵风阳这个疯子,他实在不想再打交道。 赵风阳眼里闪过一丝得意,随即开口劝道:“庄主,不必。我已经好多了。”他说完,因为唿吸不畅,连连咳嗽了好几声。 “错了就该罚。”庄主正声道,又顿了顿询问,“风阳,依你看,该如何处罚?” 赵风阳虚弱开口:“庄主,我也有错。罚就不必了。” “你只管开口。我让崔浩照办。”庄主坚持,“既然是他的错,自然不能推脱。” “庄主……”赵风阳迟疑片刻,“不如就让崔浩照顾我一段时间,直到伤愈。” 如果提出过分的建议,恐怕适得其反。赵风阳心里也仔细思忖过。 庄主点头应许,“崔浩,风阳的话你也听到了。”他转身看向崔浩,“你好好照顾风阳,就当赎罪。” 崔浩抬头与庄主视线相对,蹙眉不愿。 “你这是什么眼神!”庄主怒斥,“风阳难道不是被你所伤?崔浩,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你难道连照顾一下风阳,也不愿意?!” 崔浩缓缓垂眸。庄主意已决,他再多说也无益。赵风阳不缺人照顾,却提出这样的建议,不知道心里又在打什么算盘。 “是。”崔浩妥协应下。那他就好好看看,赵风阳到底想做什么? …… 崔浩手上的绳子被解开。庄主又嘱咐了几句后,便离开。崔浩则被留下,照顾赵风阳。 “崔浩,”屋内只剩两人,赵风阳也不再掩饰,“这几天过得如何?” 崔浩冷冷看向他,“赵风阳,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赵风阳轻笑,“我想要的很简单。”他收起笑意,迎上崔浩的视线,“我要云绵。如果你离开云绵,那我自然不会处处为难你。” “休想。”崔浩薄唇开合,吐出两个字。罗师妹是他的妻子,赵风阳简直痴人说梦。 “你!……”赵风阳一时被气到,随即渐渐冷静,“崔浩,那咱们就走着瞧。是我最先认识云绵,而你,只不过是个夺人所爱的小人。” “是么?”崔浩心里思潮暗涌,面上却不动声色,“早不如巧。眼下,她是我的妻子。” 赵风阳气得胸口发疼。罢了,不情愿又如何?总有一天,他要把崔浩踩在脚下,那时云绵自然也会是他赵风阳的了。
第89页 …… “崔师兄,”阮绵绵担忧地看向崔浩,“赵师兄为难你了?” 崔浩摇摇头,何必让罗师妹白白担心。 阮绵绵也不好多问。庄主让崔师兄去照顾赵风阳,直至他伤愈。阮绵绵又喜又忧。喜的是,崔师兄终于不用被关在惩戒堂了;忧的是,依赵风阳对罗姑娘的情深,恐怕会为难崔师兄。 阮绵绵感到一阵头疼。可有些事,她并不能去干预,只能眼睁睁旁观。 她化忧愁为力量,在日常事宜上愈加用心。一日三餐变着花样,屋舍也勤加打扫,还在院子里开垦了一小片菜地,种些应季蔬菜。 总之,阮绵绵尽己所能。为崔浩提供可口的饭菜,干净的住宿环境。但愿崔师兄能心情好些。不用想也知道,赵师兄估计会使了劲儿折腾崔师兄。 …… “云绵!云绵!出事了!”晓霜的声音由远及近。 阮绵绵头皮发麻,好累,不知道又出什么事了。 “云绵,赵师兄中毒了!”晓霜气喘吁吁,拉着她边跑,边开口。 中毒! 阮绵绵吓得不清。这可不是小事,怎么好端端就会中毒了呢? 天气炎热,赵风阳伤口感染,反反覆覆,一直没好。现在又雪上加霜,中了毒。不知道还能不能挺过来。 而崔师兄一直在照顾他,如果赵风阳有事。崔浩怕是百口莫辩。这可怎么办?! 阮绵绵加快步伐,她想早点了解具体情况。 阮绵绵到了的时候。屋内挤满了人。她努力扒开人群,喘着气看到了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赵风阳。 庄主押着崔浩跪在赵师叔跟前,“行舟,是为师对不住你。” “崔庄主,”山羊鬍子老大夫皱眉道,“你的这位徒孙,情况怕是不妙。” 庄主面色沉重。 赵行舟急忙问道:“孙先生,您的意思是?” “外伤加内毒。能不能醒过来,就看天意了。” 庄主上前一步,“请问先生,风阳所中何毒?” “万古。”孙大夫摸了摸鬍子,“这倒也不是什么奇毒。药铺便可买到。此药少量外敷,可止疼;若不慎内服,则是**。 ” “那风阳?……” “令公子这脉象,怕是食了有一段时间。”孙大夫看向赵行舟,摇了摇头,“本就重伤未愈,再加上这么个毒。老夫也无能为力。” 赵行舟踉跄一步,一时竟无言。 阮绵绵心里也发凉,赵师兄……赵师兄是可能……可能时日无多了? “崔浩,近来除了你以外。可有人接触到风阳的饭菜与汤药?”庄主问道。 崔浩思索片刻,“饭菜是我去取的,汤药也由我来熬。” 他也弄不明白,到底那儿出了纰漏。赵风阳伤重需静养,庄主早就下令,让弟子们不许无故打扰。因此,除了自己和赵师叔,崔浩印象中,也并无几个人来过。 这使得是阴毒手段,听孙大夫的意思,毒持续下了挺长一段时间。那到底是谁,想要置赵风阳于死地。崔浩一时也理不出头绪。 崔浩话一说完,庄主便陷入了沉思。弟子们皆缄默不言,可三三两两的眼神,却偷偷投向崔浩。 赵风阳是赵师叔的独子,且资质上乘,有上赶着巴结的,有远远仰望的,也有清高不屑相处的。可要论起过争执,有过矛盾的,还就崔浩这么一个。赵风阳身上那伤,不就是崔浩所致么?这毒……这毒会不会也是…… 众人不敢将猜疑说出口。可心里却都有了自己的想法。 阮绵绵也急,赵风阳是崔师兄照顾的,现在出了事,崔师兄怕是有麻烦。 “槐清,你来照顾风阳。” “是,庄主。”一年轻弟子抱拳出列。 “孙先生,咱们移步细谈。行舟,你也一起去。”庄主说完,又面向崔浩。他沉吟片刻,道:“崔浩,你去惩戒堂等我。”看向众人,略一挥手,“大家都散了罢。无事不要来这边叨扰。” 庄主领着孙大夫率先离去,赵师叔隔几步随后。众弟子也依令散去。 “晓霜,你先回去吧。”阮绵绵朝她宽慰地笑了笑。 晓霜姑娘面露忧色,几番欲言又止,还是点头离去。 阮绵绵扶起崔浩,“崔师兄,起来吧。”她要陪他一起去惩戒堂。 离开前,阮绵绵步伐迟疑,回头看了眼躺在床上的赵风阳。他面色苍白,唿吸微弱,阮绵绵想起那老大夫的话,有些不是滋味。但愿……但愿赵师兄能好起来。她在心里默默祈祷。 第50章 【离庄】 惩戒堂外高墙耸立,阮绵绵静静站在崔浩身侧。 她有些出神,视线落在中堂前的香炉上。青烟裊裊,室内一片寂静。看似岁月美好,实则不然。 耳畔听及脚步声渐近。阮绵绵回头,恭敬道:“庄主。” 庄主摆了摆手,眉头紧皱。同来的还有赵师叔,亦是神色凝重。 “崔浩,”庄主开口,“我再问你一遍。风阳中毒一事,是否与你有关?” 崔浩垂眸,答道:“无关。”
第90页 庄主踱了几步,又问:“果真无关?”那语气似是质疑,“风阳长住御剑山庄内。除你以外,并未与他人起过争执。” 庄主顿了顿,目光探究地望向崔浩:“若有人蓄意下毒,你觉得会是谁?” 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阮绵绵听了也难受,更别提崔浩。 “我不知。”崔浩回道。 庄主看着他,嘆了口气,“崔浩,”语气前所未有的柔和,像是个疼爱孩子的长辈。可旋即—— “风阳是你赵师叔的独子,如今他生死未卜。即便下毒一事真与你无关,但先前重伤于他的,却着实是你。” 庄主背过身去,“御剑山庄最忌同门相残。如今再留你不得。” 这是要将崔师兄逐出师门?阮绵绵一惊,看向身侧的少年,他眉眼落寞,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握起。 “庄主!”阮绵绵急忙开口,“崔师兄绝非存心伤到赵师兄的。请您三思!” 阮绵绵拉了拉崔浩的衣袖,示意他服软。少年不为所动,整个人沉默得好似一座冰雕。 “崔师兄,崔师兄!你快和庄主解释啊。”汗浸湿了阮绵绵鬓角的碎发,她急促而小声地希望少年开口。 “罢了罢了,”庄主看向依旧沉默的少年,“事已至此。再多说亦于事无补。你收拾收拾东西,不日便离开罢。” 天气炎热,阮绵绵却心头一凉。江湖中人看重师门传,被逐出师门可谓重罚。若果真如此,崔师兄......崔师兄往后要听到的闲言碎语恐怕更多。 赵行舟也从旁劝说:“师父,风阳之事,徒儿相信与崔浩无关。” “行舟,”庄主语气转缓,“为师知道你为人宽厚,可此事确是崔浩之过,我不能护短。我意已决......” “师父!”赵行舟跪下,打断庄主的话,“崔浩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信他做不出残害同门的事。” 庄主想要拉起他,“行舟,风阳之事,我须得给你个交代。” 赵行舟执意不起,“师父,知子莫若父。先前受伤一事,风阳亦有错。而今下毒,徒儿相信,也应与崔浩这孩子无关。” 阮绵绵对赵师叔肃然起敬。怪不得庄主器重赵师叔,庄内弟子也对其敬仰不已。在独子伤重,生死未卜之际,还能替疑似伤人者求情。这份气度与胸襟,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在赵师叔的力保下,庄主方才打消念头。崔师兄不必被逐出师门,可责罚却不可少。庄主令其闭门思过三个月。若赵风阳能好转,那事情就此过去;如若不能,崔师兄便不能再留在御剑山庄。 到底是谁下毒要害赵师兄呢?阮绵绵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是何人所为。庄主下令严查,可也找不出真兇。好像有只看不见的手在操纵着一切。 比找到兇手更重要的,是治好赵师兄。南岭一带的名医请遍,大夫们皆是束手无策,只言看天意。 天意最是难测。看着原先好端端的人,眼下却生机渺茫。阮绵绵心里也不好受。唯一庆幸的一点,大概就是崔师兄没被庄主逐出师门吧。 系统君:友情提醒,别庆幸得太早。 ****** 一处暗室—— “我真是搞不懂你的想法。”一人摇摇头,“这么些年了,你还放不下?庄主对咱们够好了,过去那些事不如便放下吧。” “你能放下,我却是放不下。”另一人声音低沉。 “你这又是何苦?”那人不解,“小半辈子都快过去了。还执着这些,又有什么用?” 无人回应。 那人嘆息许久。拎着酒壶,一瘸一拐地走了,“你啊,尽做些事后后悔的事。我也拦不住,随你吧。”他喝了口酒,怪调哼唱道:“把酒言欢,人生快哉!岂有怨事,何不忘乎?” …… 赵风阳一直处于昏迷状态。而崔师兄则谨守庄主之令,闭门未出。 有时候阮绵绵想,闭门思过未必不是好事。至少崔师兄不必面对那些指指点点。人言可畏,恶语似刀,常伤人于无形中。 作为家眷,阮绵绵也被众人所排挤。不过还好,她并不是这里的人,也就不会很在意。 而崔师兄呢,若是成日面对这些同门的恶意猜忌与排挤,是否真能不在意?阮绵绵想,恐怕不能。 盛夏已过,初秋徐徐而来。 绵绵不知道未来的走向如何。她能做的,无非就是走一步看一步。 “崔师兄,吃饭啦!”阮绵绵推开后窗,双手合成喇叭状,朝竹林喊了一声。 竹叶纷落的林子安静下来,一片青翠挺拔的竹子停止晃动,渐渐恢復原状。 “好。”清晰的回应。 阮绵绵盛出锅中菜,端上外间的桌子。崔浩提剑迈过门槛。少年额头沁汗,面色微红,唿吸却不急不促,平缓而沉稳。 “崔师兄,水备好了。你快擦擦脸。”阮绵绵放下盘子,抬头沖他一笑。随即掀开帘子,又进了里间厨房。 崔浩将“藏锋”挂在墙上。他掬起温水,洗了把脸。几颗小水珠挂在睫毛上,崔浩失神片刻,拿起一旁叠好的棉巾,将脸上残留水迹一一拭去。
第91页 干净明朗的少年面庞,似乎除了寡言外,并无不妥。可眼中纷繁复杂的情绪,却将他与同龄人明显划分开来。 “崔师兄,我今天煮了鲫鱼汤哎!”阮绵绵隔着棉布端了一大碗汤,小心翼翼地运送到桌子上。 她声音清脆爽利,如清风拂柳,似乎能令人暂忘忧愁。崔浩闻言侧过头,笑了。 幸好还有她。少年心底有个声音轻语呢喃。 三月之期渐近。赵风阳却依旧昏迷不醒。阮绵绵心里特别着急。 她既担心赵风阳会真的好不过来;又害怕崔浩会被庄主逐出师门。 根据晓霜姑娘的消息,与御剑山庄相熟的大夫已经委婉表明态度,赵师兄清醒过来的可能性不大。等毒素完全散开,再也压制不住的时候,大概人也就走到尽头了。 阮绵绵听到消息的时候,蓦地呆住。她先前心里还存有一丝侥倖。御剑山庄在江湖中颇有名望,应该能找来艺术高明的大夫,治好赵师兄。 可是……可是,小说电视里常有的神医,在这个世界却不存在。在这里,不乏一些医术娴熟的大夫。他们各有所长,看病治人全凭父子师徒传承及多年问诊经验。 对于这些大夫来说,日常小病或许不在话下。但面对比较复杂的病症,却可能束手无策。 赵师兄外伤极重,又被人长期投毒。双重病症下,大夫们也只能表示心有余而力不足。 因为占了罗云绵小姑娘的身体,阮绵绵一直对赵师兄有些愧疚。眼下赵师兄恐怕也快不行了。阮绵绵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她只觉得茫然又空落。 阮绵绵真真切切地体验到了,生命是如此脆弱。罗姑娘、赵师兄都还这么年轻。人生的画卷才刚刚铺开,上面笔墨未干,留白甚多,却又不得不匆匆收笔,落寞合上。 而崔浩呢?如果说上天刻在罗姑娘和赵师兄生命里的是“短暂与脆弱”。那么赋予崔浩的,便是“艰难与责任”。 不堪的身世,灰暗的童年,苦难与折磨并存贯穿整个少年时期。 若未曾见过阳光,没有品过温柔。那又怎么能给他人带来光明与希望?阮绵绵不明白。 又或许,天道需要的,只是一个合适的棋子。一个可以推动命运车轮,往既定方向行进的助力。 而她,能做些什么?又该做些什么呢?阮绵绵陷入了沉思。 …… 离开御剑山庄的那日,是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阮绵绵收拾了两大包袱的东西,陪着崔浩一起走。 庄主说,罪不责妻小。云绵你可以留下。 阮绵绵摇摇头,回道:崔师兄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庄主看了看他们,没再多言。只命人送来几十两碎银子。 阮绵绵收下了银子。没钱寸步难行。这一点在哪个时代都是一样的。 崔浩背对着她,低声问到:“你确定要跟我一起走?哪怕居无定所,受人嘲讽?” 阮绵绵上前几步,抱着少年精瘦的腰身,认真道:“崔师兄,一个人不是家。” 她说着,自己便红了眼眶。 那个少年转过身。把头埋在她的颈窝。许久未语。然后声音低哑:“好,我们一起。” 阮绵绵原本想将剑穗偷偷放到赵师兄房里。这是罗姑娘的心意,她想,罗姑娘也会希望这东西能一直陪伴着赵师兄的。 可是下毒的真兇一直没有查出,而阮绵绵作为最大嫌疑人的家眷,自然也很难接近赵师兄的房间。 她只能把剑穗收进行李一同带走。希望日后有机会,再物归原主,将剑穗交到赵师兄身旁。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这种壮志豪情在背负一条垂危的生命后,便不再那么令人热血激昂。 江湖之大,何处安身? 崔浩负剑而行。他也没有答案。十七年来,他的天地似乎就御剑山庄这么大。外面怎样,江湖怎样,只在师兄弟的言谈中窥得。 去哪儿呢? 少年转头,询问身侧之人。 “崔师兄,我们去找大夫。江湖这么大,总有人治好赵师兄。”阮绵绵仰头回应。她目光温柔而坚定,悄悄握起少年的手。 不用担心,再难的路,我也会陪你一起走。 少年回握住她的手,已是回应。 第51章 【寻医】 对于远行,阮绵绵之前经歷过两次。所以也算有点儿经验。 不过,前两次都有明确的目的地。而这一次,则是一场相当茫然的旅程。支撑他们的,仅有一个念头:去寻找医术高明的大夫,治好病重卧榻的赵师兄。 像御剑山庄这样的大帮派,都没能找到妙手回春的名医。仅凭他们两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就能找到吗? 再退一步说,即便上天垂怜,真找到了。人家大夫又是否愿意跋山涉水,前来御剑山庄问诊呢? 谁都知道希望渺茫,困难重重。 可若不试一试,又怎么对得起良心。 跟崔浩一样,阮绵绵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活动范围也仅限于御剑山庄内。要问外面的世界怎样?她是两眼一抹黑,全然不知。 不过,好在两人还能互相做个伴,也不至于太孤单。 …… “崔师兄,咱们先歇歇吧。”阮绵绵停下步子,抬袖拭去面上薄汗。
第92页 崔浩已走出几步远,闻言回头看向阮绵绵。少女鬓髮微湿,气息短促,显然力乏。 崔浩不由暗自懊恼。是他大意了,只顾赶路,却忘了罗师妹是个体力稍弱的姑娘家。他看了看天色,颔首答应。 阮绵绵赶紧找了块大石头,心满意足地坐了上去。 一路上走得腰酸腿疼。这就是平时不爱运动的恶果。可怜的阮绵绵自食其果。她揉了揉腰,又捶了捶腿。 “崔师兄,你累不累?要不要坐下休息一会。”石头很大,还算平整。坐两个人也绰绰有余。 崔浩轻笑着摇了摇头。他走近几步,却只将包袱搁在了石块上。 阮绵绵仰头看向身侧少年。崔浩唿吸平缓,面色如常,丝毫不见疲意。 再看看自己,小腿发麻,身上冒汗,直喘气。真是对比有够残忍的。 阮绵绵默默嘆了口气,随即收回视线,举目四望。郁郁葱葱的山林,不知何时才能看到人烟。 话说,他们怎么会到如此偏僻的地方呢? 这里头也有一番原因。 “崔师兄,你说咱们能找到那位巫医吗?”阮绵绵发出疑问。没错,他们来这儿,正是为了寻觅一位巫医的踪迹。 “我不知道。”少年负剑立在一旁,视线悠远,“但愿这次能找到。” 是啊,但愿这一次不是空欢喜。阮绵绵心中暗自祈祷。他们离庄已经快两个月。赵师兄命悬一线,要是再找不到医术精湛的大夫,恐怕就真的没救了。 身上的薄汗凉透,风一吹,寒意四起。阮绵绵打了个寒颤,微微缩了缩脖子。眼看凛冬将至,要是再找不到那位传闻中的巫医,阮绵绵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崔师兄,我歇够了。咱们抓紧走吧。”阮绵绵站起身。她不想再多耽误时间了。 “嗯。”崔浩颔首,拿起包袱。两人继续赶路。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阮绵绵赶紧加快步伐。这么冷的天,再不适合夜宿野外了。 繁星缀在天幕,月亮旁边围着一圈云朵,时隐时现。气温也越来越低了。阮绵绵双手凉冰冰的,她走几步路就得搓搓手。 深山密林,月黑风高。要不是有崔浩在一旁,阮绵绵估计得被吓哭。 “崔师兄!你快看那是什么!”阮绵绵眼睛一亮,她拉着崔浩的衣袖,语气兴奋。 崔浩定睛细看。不远处隐约有几簇火光,在暗夜中格外醒目。 有火代表有人,有人或许就有希望找到那位巫医。再不济,也能问个消息,说不定今晚的住处也有着落了。 阮绵绵一蹦三尺高。第一次,第一次见过火光这么开心!那几抹暖黄似乎成了迷途者的指路明灯。 本已力乏的阮绵绵陡然来了精神。她吭哧吭哧大步往火光那边赶,崔浩默默在她后头跟着。少女桃花簪下缀着的细珠晃啊晃,他不由浅笑。也不再言语,只一同赶路。 距离越来越近,火光也越来越大。阮绵绵可以听见嘈杂的人声,纷纷落落的脚步声。 如此偏僻的地方,这么热闹真的正常吗? “崔师兄,有点诡异唉。”阮绵绵默默放慢步速,拉了拉崔浩的衣袖。 崔浩低头看她,“没事。”他轻声安抚道,“有我在。” 幸亏有崔师兄在。阮绵绵无比庆幸。她稍微鼓起点勇气。两人轻手轻脚地接近聚在火堆旁的人群。 爽朗的歌声,迥异的服饰。偷偷在一旁窥视的阮绵绵不由张大嘴巴。 女子穿色泽鲜艷的百褶长裙,长发编成数股小辫,和各色髮带混编,垂在脑后。 男子着藏青色或黑色长袄。外罩一件裘衣,看不出是什么动物的皮毛。不过个个长靴上都别着匕首。 男男女女交错拉手,围着火堆跳动。他们的嗓音很好听,唱出来的词,阮绵绵却完全听不懂。 阮绵绵想起说书人的那番话:罗坝族隐居深山,族人热情奔放,好客爽快。他们不论男女,个个是捕猎的好手。 而阮绵绵和崔浩他们要寻找的,正是这罗坝族的巫医。 说书人信誓旦旦说:罗坝族的巫医有通鬼神的能力,再难治的病,他们也能轻轻松松药到病除。 说书人靠嘴皮子吃饭,他们的话固然不能全信。可连旁听的老大爷也附和贊同,说年轻时不幸染病,将死之际,幸得巫医相救,才能活到如今。 那时阮绵绵和崔浩在外漂泊月余,毫无头绪。乍听此消息,也是死马当活马医。遂跋山涉水赶到了这巫陵山。 现在听着他们唱的曲子,阮绵绵心中隐隐生出担忧,恐怕横在中间的最大问题,有可能是语言不通! 那现在怎么办?从灌木丛后突然冒出头,然后表明来意?会不会有点突然,还有,也不知道人家能不能听懂他们的话。 头疼。阮绵绵陷入沉思。 大家都知道,蹲久了容易腿麻。阮绵绵体力不行,又赶了这么久的山路。于是,蹲着的阮绵绵一阵腿麻,直接斜着跌倒了。 “谁在那里!”欢快的曲子停了下来。男人们拔出匕首,一步步逼近。果然是擅长捕猎的民族,警觉性很高。 好吧,这样再也不用想,怎么出场才合理了。阮绵绵自我安慰。另外,还好他们说的话也是汉语。看来也不存在沟通问题了。阮绵绵长舒一口气。
第93页 崔浩站起身来,将她也拉起,护在身后。 “你们是谁?来这儿干嘛?”为首的一个年轻人警惕地看着他们。 崔浩迎上他的眼神,抱拳回道:“我二人来自南岭。师弟重病不醒,特来求医。不知族中巫医可在?” “原来是来找巫医大人的。”待二人将来意细细表明,罗坝族众人也放下手中匕首,啊啊啊插入刀鞘。 “巫医大人出门採药了。过几天才能回来。”有人好意提醒。 “你们要是不急,就在寨子里住几天吧。” 阮绵绵眼睛一亮,从崔浩身后探出脑袋,“多谢。” 一个年轻小伙子摆了摆手,“客气什么,相逢就是有缘。我们这儿也很久没来外人了。” “正恰今天是新缘节。要不要一起参加?”有人热情发出邀请。 怪不得天黑了还这么热闹,原来是赶上过节了。 外来是客,主人家如此热情。哪怕再累,也不好拒绝。于是两人被拉入人群。 众人又围着火堆,边唱边跳。似乎是在欢迎远方客人的到来。 这样的异域风情让阮绵绵新奇不已。也跟着众人的节奏,围绕火堆转圈动了起来。 围着火堆跳动的都是年轻人。男女交错成圈。阮绵绵右手牵的是崔浩,左手边是个年轻的小伙子。 而崔浩右手边是个辫子很长的姑娘。那姑娘皮肤略黑,眉眼艷丽。正大胆地望着崔师兄。 “崔师兄?”阮绵绵小声地叫了句。她能感觉到少年的紧张。崔浩虽然神色自若,但整个人就像绷紧了的弦。不经意间露出丝僵硬。 阮绵绵稍稍握紧身侧少年的手掌。凑近眨了眨眼:“没事的,崔师兄,放轻松点。” 温热的气息打在颈侧。崔浩动作更僵硬了。他不自然地点点头,视线略过阮绵绵和罗坝族年轻人交握的双手,又强迫自己转向中间跳动的火焰上。他轻轻咬了咬下唇:有点不开心。 这场狂欢持续到半夜才结束。阮绵绵和崔浩被分别安排在一户人家暂住。 而那位面容艷丽的姑娘正是这家主人的女儿。姑娘热情地拉着阮绵绵的手,“崔少侠,你师妹跟我住一屋。你睡我阿弟那间。” 被安排得清清楚楚吶。阮绵绵累极了,顺着那姑娘的意思被拉走了。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出门在外,睡懒觉的机会很少。这次也是一样,在别人家做客,总不好起得太迟。 外面天初亮,阮绵绵就醒了。她揉了揉眼,坐起身来。那姑娘正坐在梳妆檯前编长辫。乌亮亮的头髮好看极了。 “云绵你醒了啊!”热情外向的罗坝族姑娘很自然地喊起阮绵绵的名字。 “嗯,”阮绵绵用被子将自己裹紧,羡慕地开口,“桑兰你头髮真好看,又黑又亮。”两人早就互通了名字。 桑兰回头,边编辫子边开口:“多亏了巫医大人的草药。我们寨里的姑娘都会向巫医大人求些草药。用这些草药煮出来的水洗髮,可好用了!” 没想到巫医大人还管头髮问题。不知道巫医大人有没有秘法治疗秃髮。在她原本那个时代,不少人深受其扰。 咳咳,扯远了。 “云绵你看,哪个颜色的髮带好看些?”桑兰一手捏着髮辫,一手拎起桌子上的各色髮带。 湖蓝,草青,淡粉,鹅黄,浅橘……各种都有,都是些好看的颜色。阮绵绵也陷入选择困难中。 “橘色的那个吧。”阮绵绵指了指。她觉得这个和桑兰姑娘爽朗的气质比较相称。 桑兰捻起髮带,掺入编发中。“云绵,你师兄长的可真俊。” 阮绵绵一下子睡意全无。 第52章 【巫医】 阮绵绵坐正身子,重重点头:“桑兰,你很有眼光。” “那当然!”桑兰扎好一根辫子,拢到身后,兴沖沖地坐到床边。她眼睛亮晶晶地望向阮绵绵,“外面的男子都长这么好看么?” 少女,你太天真! 阮绵绵压住想要上扬的嘴角,一本正经道:“嗯。像我师兄这个长相,扔人群里都不起眼。” 桑兰惊了,喃喃道:“怪不得阿爹不准我出去。原来是怕我出去了不肯回来。外面居然有这么多好看的人。” 阮绵绵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桑兰也反应过来了,一脸委屈:“云绵,你骗我。” 阮绵绵乐得直不起腰。桑兰姑娘太可爱了! “好了好了,我错了。”阮绵绵连连求饶,她清了清嗓子,认真道:“像我师兄这样好长相的,外面也少有。” 桑兰点点头,“我想也是。” 桑兰姑娘微歪头,无意识玩着发尾,问出个大胆的问题:“云绵,你说你师兄会喜欢我吗?”她话里带着无限嚮往,“你师兄这样的模样,跟他生出的娃娃一定也很好看。” 阮绵绵乐不可支,她算是看出来了,这姑娘是个实打实的颜控! “是我太不矜持了吗?”看着笑成一团的阮绵绵,桑兰好奇地问出口,“长老们说,外面的小娘子都是很矜持的。” 至于到底什么叫矜持,桑兰实际上也是一知半解。但她知道,像今天这样,谈论不相识的男子,在外头人看来,应该是失礼的。
第94页 “不,不是。”阮绵绵摆摆手否认,“我只是觉得你太可爱了。” “可爱?”桑兰彻底迷煳了。 “是啊。也不一定非要矜持才好。”阮绵绵乐够了,颇为感慨地开口,“我倒是觉得你们这样洒脱直爽的性子很好。” 阮绵绵迎着桑兰不解的眼神,继续解释:“外头规矩很多,不少女子活得憋屈得很。要是非得做个抉择,我倒是愿意生在你们这儿。” 这是夸奖,桑兰一听心里也高兴。她眉眼飞扬,“我也觉得我们这儿很好!喜欢谁,就大大方方说出来;要是互相看不顺眼,大家打一架,挑明了就好。” 小姑娘停了停,一脸兴奋地对阮绵绵说:“云绵,你师兄真的很好看哎!把咱们寨子里的人都比下去了。” 似乎觉得只夸人家师兄有点不妥,桑兰又补了句:“云绵你也很好看。就是比你师兄稍微差了点。” 阮绵绵默默摸了摸小心脏,这个事实她早知道了。桑兰小姑娘,其实最后那一句,不添上会更好。 “你愿不愿意帮我成为你师嫂呀!”桑兰期待地看着阮绵绵。喜欢一个人,就要和对方身边人打好关系,这样才能事半功倍。这个道理,桑兰不学自通。 “这可不行,”阮绵绵摇了摇头,他们不能长久耽误在这里。她使出绝杀招,直接抛出一个残酷的事实,“我和我师兄已经成亲大半年了。” 桑兰闻言歪倒在床上,心若死灰,感怀道:“我就知道,好看的人,都是早早有主了。”她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支起下巴,“就像树上的果子,长势最好的那个,根本留不到最后。” 这个比喻倒新奇。阮绵绵拿过床边的衣裳穿上,开始系腰带。“桑兰,别难过。你们寨子里也有很多长得好看的呀。”她昨晚见到不少俊俏的少年。 桑兰趴在床上,提不起精神:“在见到你师兄之前,我也觉得他们挺不错的。可是……可是……唉,反正有了比较,就总觉得有点落差。” 阮绵绵对镜梳理长发。她不禁想,要是有一天回归到原本的世界,她会不会也有这样的落差感。毕竟有阿策和崔浩这样的珠玉在前。 “哎,云绵。你别担心。”桑兰注意到了阮绵绵的走神,“崔少侠是你男人,我不会横插一脚的。”桑兰坐起身,认真道:“咱们罗坝族的人,可做不出抢人汉子的事。” 阮绵绵回过神来,她转头笑了:“我信得过你。” 桑兰开心地站起身,走到阮绵绵身后。“我给编辫子吧。”淡粉的髮带掺入长发,编成两小股,绕过头顶髮髻,垂在一侧。 桑兰嘀嘀咕咕:“怪不得我平时用起来总觉得别扭。看来这种淡粉色的髮带,还是得皮肤白皙些才相称。” 阮绵绵倒觉得桑兰这样的肤色很好,健康又充满活力。她对镜斜插入桃花簪,细珠流苏轻摇。阮绵绵不由暗自庆幸,得亏上个世界跟小姑娘二号学了几手梳髮髻的本事,不然每天早上起来,光梳发都是件难事吶。 …… 天越来越冷。阮绵绵和崔浩在这个寨子里待了快三天。那位传闻中的巫医大人,也终于回来了。 桑兰自告奋勇,带他们去了巫医住处。巫医住在寨子边缘,更近深山的地方。 巫医在罗坝族地位尊崇。据说建寨之初,长老们是准备将寨子中间一大片地划给巫医的,可是当时的巫医谢绝了。指了寨子边缘的那块地,造起房屋。 听桑兰说,巫医大人脾气与常人不同。阮绵绵有点担心,能不能说服这么个高人,一同前往御剑山庄救人。 桑兰挽着阮绵绵的手腕,说悄悄话:“你师兄可真冷漠。你们都成亲啦,都不知道主动牵媳妇的手。”她回头瞥了眼落后几步远的少年,有些感慨,看来找夫婿也不能光看脸。 阮绵绵摆摆手,表示不介意。崔师兄是个情感内敛的人。两人独处时,也几乎没什么亲密举动,更何况还有人在一旁。 再往深了说,他们成亲的缘由也挺那啥的。现在能相处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况且,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不是介意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 练武之人五感敏锐,更何况也就隔了几步远的路。崔浩想不听到桑兰姑娘的话也难。他不由反思:难道自己真的表现得太冷漠了?他总是克制自己,怕罗师妹不喜。或许……或许也该有所改变了。 终于到了地方。是三间竹屋,两间耳房。屋前围着篱笆,院里种着不少草药。似乎因为冬日的缘故,草药数量看着不是很多。倒是屋檐下晒了不少叫不出名字的药材。 “辛冥,巫医大人在吗?”桑兰领他们到院子里,探探头往主屋张望。 一小童抱着堆药材,摊开来放在竹筛上晾晒。 “师傅吩咐过了,这几天都不见人。桑兰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老人家的脾气。” 被唤作辛冥的小童手不停歇,将其他筛子里的药材翻了一面,继续晾晒。 阮绵绵和崔浩对视一眼,有些着急。 “人家是从大老远特意赶来的。”桑兰拦在辛冥面前,“不见一面合适吗?好辛冥,你就帮我们去跟巫医大人说一声吧。”
第95页 小童有些松动,想了想还是坚持说道:“合不合适,我说了也不算。师傅又不听我的。” “人命关天的事,辛冥,你要是不肯帮忙。可就是眼睁睁想看着人死!”桑兰故意加重语气。 “什么想看着人死。你这丫头,又欺负辛冥了!”屋内出来位老人,鬍子跟筷子差不多长。头髮和鬍鬚银白。不过最醒目的,当属他的左眼——干瘪地闭着。似乎里面空无一物。 阮绵绵心下惊奇,却不敢表露出来。显然,这位巫医大人左眼有疾。似乎左眼眼珠已经荡然无存。是天生的,还是后天的呢?不过不好多问。 “巫医大人,”桑兰声音惊喜,随即赶紧替阮绵绵和崔浩二人做介绍,“他们是外乡人,特意来找您的。都等了好些天了。” 巫医稍稍打量了他二人几眼,也不言语,转身便进了屋子。 阮绵绵摸不透他的意思,她侧仰头,在崔浩眼里看到了一样的疑惑。 桑兰沖他们使眼色,小声地说了句:“进去吧。” 阮绵绵摸不着头脑,但想到赵师兄还人事不省躺在床上,也顾不得尴尬不尴尬。遂鼓起勇气,和崔浩一起踏进了屋内。 巫医背对着他们,在捣药。“你们从哪儿来的?” “南岭,御剑山庄。”崔浩回答道。 巫医捣药的动作慢了下来,“倒挺远的。”随后,添了几味药材,不紧不慢地继续研磨。 阮绵绵见巫医长久不言语,有些着急。顾不上失礼,便迳自开口:“巫医大人,我们也不愿意打扰您。实在是师兄病得太厉害了。再没别的办法了。” 阮绵绵将赵风阳的病症仔细说出。 巫医捣药的动作也没停。也不知有没有在听。 “巫医大人,不知您能否跟我们去一趟御剑山庄。”阮绵绵涨红了脸,说出这个不情之请。对着个老人,提出这样的请求,阮绵绵打心底里觉得难为情。 “我不能离开寨子太久。”巫医大人将捣好的药,倒入一个小罐子中。直接拒绝这个请求。 虽然隐约明白,这个请求很难被同意。可听到这样斩钉截铁的拒绝。阮绵绵还是感觉有些难受。 “我这儿有些药,勉强也算对症。”巫医从架子上拿下一瓶小瓷罐,“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他自己了。” 阮绵绵接过瓷罐,一时喜忧参半。 第53章 【变天】 巫医给完药,便闭门谢客。 阮绵绵与崔浩商议之后,决定先返回御剑山庄。 但愿不虚此行,但愿一切来得及。阮绵绵握紧瓷瓶。 天气渐寒,两人连日赶路。快到御剑山庄的时候,阮绵绵却病倒了。 屋外白雪覆了一地。小客栈内,阮绵绵发了一宿烧,整个脸通红泛热。 “崔师兄,我没事。你先把药送回去吧。”阮绵绵提议。这一路上,为了将就她,速度已经慢了不少。如果是崔师兄一个人上路,估计早就到了。 眼下她又不争气发起烧,若是等她病好,恐怕又得耽误好几天。人命关天的事,耽误不得啊。 崔浩给她餵了一勺汤药,“等你好些了,我便走。” 次日,崔浩独自一人踏上归程。阮绵绵站在客栈门口送他。 少年掌心贴上她的额头,有些发烫。崔浩将阮绵绵的披风拢得严严实实。轻声交待:“照顾好自己。我尽快赶回来。” 阮绵绵沖他笑笑:“没事的,崔师兄。发烧而已,很快就会好的。” 少年低头,在她微热的唇畔落下印记。抚了抚她的头顶,转身步入风雪中。 …… 阮绵绵烧退了后,又不幸染上风寒。她在客栈里左等右等,也不见崔浩回来。 已经五天了。 阮绵绵推开窗,寒气一涌而入。窗外飘着小雪。风雪夜,行人稀少。偶尔经过几个举伞的路人,皆是行色匆匆。 她静静坐在窗前,听着雪簌簌落下的声音。思绪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四季更换原来也很快。由春入冬恍似一瞬间。 “喂,宿主。爱惜点身体。要是冻出肺炎可不好治。”系统君提醒道。 阮绵绵回过神来,合上窗。 此处离御剑山庄约莫一天半路程,崔师兄至今还没回来,到底是被什么事耽搁住了呢? 阮绵绵不得而知。她告诉自己:两天,再过两天。崔浩要是再不回来。她就去御剑山庄找他。她连连咳嗽几声,褪下外裳,吹灭了床头那盏油灯。 夜里,阮绵绵做了个梦—— 高高的院墙,院内一株枝蔓横逸的腊梅树。 她坐在墙头,抬头看了眼月亮,又望向院内。 满院皆暗,衬着那一室暖光格外醒目。 她心思一动,飘飘然落下墙头。身子穿门而入,踏进唯一有光的那间房。 “大人,夜深了。您早些休息吧。摺子明日再看也成吶。” 这么晚了,谁还在伏案工作?她生出好奇心,绕过屏风,飘至内室。 “无妨,不必管我。你下去歇着罢。”那人放下笔,轻揉眉心。眼下微微泛青。眉宇间似有疲意。 “大人,小人斗胆说一句。就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您这样折腾啊。”
第96页 他摆摆手,示意小厮退下。又摊开案卷细看。 她终其一生也不会忘记的人吶。 “阿策……”阮绵绵喃喃出声。可他看不见她。她就像一团空气,一阵风,引不起旁人丝毫注意。 阮绵绵伸出一只手,想要触碰他。 指尖触及一片虚空,空间开始扭曲。等一切平復下来。她发现自己已然换了地方。 她飘在空中,看见一人浑身是血,躺在血泊中。她分不清是阿策,还是崔师兄。 ——直到她看见散落在一旁的“藏锋”。 天空开始下起雨,穿过她的身体,没有一丝感觉。 阮绵绵看见另一个自己跌跌绊绊跑出来,扑倒在崔浩身上大哭。 雨水稀释了鲜血,少年身下的泥土被生生染红。 铺天盖地的绝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想大叫,想疯狂地哭泣。 “宿主!宿主!醒醒!你怎么了!”系统君拔高声音。 阮绵绵打了个冷颤,缓缓睁开眼。 原来是场梦…… 她起身喝了杯水,这才发现自己背后湿透了。 她不信梦,但那种感觉无以言喻,直到梦外仍心有余悸。 阮绵绵再也睡不着,她收拾好包袱,枯坐至天明。付清房钱后,便立刻往御剑山庄赶去。 ****** 御剑山庄变了天。 一夜之间,江湖中无人不晓。 阮绵绵在客栈的偏僻一角坐下。菜还没上,一旁的谈论声便让她心惊。 “欸,听说了吗。御剑山庄的崔庄主,人快不行了!”有人憋不住,起了话头。 “崔庄主的剑术在江湖上称得上数一数二。谁这么大本事,居然能伤着他?”旁人惊道。 “老兄!俗话说得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伤了崔庄主的,正是他那外孙。用得也是卑劣手段。谁能想到至亲会对自己起了杀心?崔庄主就是折在了这一桩。”接话的是个中年人,“说起崔庄主那外孙,不知诸位可有印象?” “是他啊。”御剑山庄的那桩丑闻,虽过去多年,却还是有不少人知道的。 更别提半年前,那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居然在比武大会上夺魁。虽说只是年轻一代的切磋,但含金量毋庸置疑。因而,崔浩这名字也算在江湖上站住了脚跟。 有人愤愤不平,为崔庄主抱不平,“看来是只白眼狼!崔庄主养了他这么些年,不提知恩图报也就罢了,怎么还下了这般狠手!” …… 后面的话,阮绵绵再也听不下去了。她被这消息惊呆了。一起身,提起包袱便走。 “客官,您还有道菜没上咧!”小二追在后头喊。 钱给了,菜没上就走,小二还是头一次撞到这样的客人。他摇摇头,嘿!管他呢,没吃白食就成。 …… 阮绵绵混在菜贩子中,进了御剑山庄。她头一个要找的,就是晓霜。 眼下她能信得过的,也就只有晓霜了。 晓霜的住处,阮绵绵再熟悉不过。 晓霜听见敲门声,拉开一看,瞪大了眼。“云绵,你怎么回来了!”她赶紧将人拉进屋子。 阮绵绵有太多问题要向晓霜求证。 晓霜比她还急,一股脑儿把知道的所有信息统统倒了出来。 阮绵绵这才得知,原来崔师兄早就到了御剑山庄。带回的药也让赵师兄服下了。可不知为何,赵师兄不见好转,反倒病情恶化。 庄主怒极,单独审问崔师兄。随后却在傍晚时分突然昏迷。而且,症状表现跟服了药的赵师兄一样,脸色乌紫,嘴角双眼皆沁血。 “崔师兄现在在哪儿?”阮绵绵问道。 晓霜神色躲闪:“在地牢。” 一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阮绵绵心一沉。 “云绵,你可别千万冲动啊!私闯地牢者,会被逐出师门的。”晓霜竭力劝阻,“我也信崔浩是被冤枉的。云绵……云绵,师叔们一定会还崔浩一个公道的!” 公道?阮绵绵不语。 谁不渴求公道?可这两个字对崔师兄来说,该是陌生的罢。他背负着不堪的身世,整个人几乎被钉死在耻辱柱上。他信公道自在人心么?谁又曾毫不带偏见地看待过他? 难,太难了。阮绵绵明白。她更明白,凭一己之力救出崔浩,无异于痴心妄想。 她一时沉默,陷入沉思。 …… “筒子,筒子!你给我出来。”阮绵绵唿唤系统君。 “干……干嘛……”系统君结巴了。 “我梦到崔浩浑身是血,这是不是真的会发生?”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只有歷经磨难,方能脱胎换骨。”系统君义正辞严。语毕,又急忙补充:“不过你放心,绝对死不了!我以我的职业道德保证!” 她沉默得厉害。脑内警报声响起:宿主情绪波动过大,为确保任务顺利完成,将执行强制睡眠! 阮绵绵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倒在了地上。 系统君心虚地操作完一切。宿主醒来后,大概会生气吧。 唉,人类吶,就是容易被感性左右。说了不会死也不听。系统君颇为感慨。就让它屈尊做次恶人吧,反正宿主醒着也没用,说不定还会坏了事。
第97页 总之,还是它们这样的智能生物更胜一筹,集智慧与理性于一身。绝不耽误事儿。 系统君算好时间,也跟着进入休眠状态。 …… 等阮绵绵再次醒来,御剑山庄的天是真的变了。 “崔师兄人呢?”她勐地坐起身,一把掀开被子。 “云绵,你可算醒了。你昏睡七天,我差点没吓死。”晓霜走上前。 七天!阮绵绵心怦怦跳,她竭力让自己冷静:“晓霜,我问你,崔师兄到底怎么样了?我最信得过你,你别骗我。”声音说到最后,变成哀求。 晓霜眼神闪躲,不语。 阮绵绵松开她的衣袖,翻身下床。 “云绵!崔浩在后山!” 阮绵绵冲出房门,身后传来晓霜的声音。 她疯了一样奔向后山。耳边风唿唿作响,心跳声变得格外清晰。 她昏睡时间太长,腿脚有些不听使唤,不知跌了多少跤。她不说话,不喊疼,爬起来就继续跑。 跟着清醒过来的系统君也不敢出声。 天空下起小雨,后山阴湿而寂静。 她越过山丘,看见那个少年孤零零躺在地上,浑身是血。 阮绵绵面上濡湿一片,不知是泪是雨。 “ 崔师兄!”她终于忍不住,扑在他身上大哭。 第54章 【伤亡】 头顶撑起一把油纸伞,晓霜蹲下身:“云绵,庄主和赵师兄都没了。” 阮绵绵一愣,庄主和赵师兄…… 怎么会这样? 她嵴背一松,失神跪坐在地上。“所以,大家就判定崔师兄是兇手?”她渐渐找回自己的声音。 晓霜动了动嘴,却不知说些什么好。 阮绵绵垂下眼帘,轻柔擦净崔浩脸上的血污。她俯身贴近崔浩的胸膛,听到孱弱的心跳声。 系统君小声开口:“宿主,任务对象死不了的。” 阮绵绵恍若未闻。直到指腹触及微弱的鼻息,她才似噩梦初醒。 “云绵,先扶崔浩回房歇着罢。”晓霜轻声建议,“孙大夫还在庄内。” 回他们那间小院? 阮绵绵看了看面白如纸的少年,捡起一旁的藏锋,点头:“好。” 雨势渐大,她们捨弃了伞。半扶半拖,半天功夫才将人带回院子。 阮绵绵摸出压在青石板下的钥匙,打开锁头。 一切还是离开时的样子。只是桌椅上却落下厚厚一层灰,似乎在轻声说:过往时光终难追。 晓霜去请孙大夫了。阮绵绵将崔浩扶上床,转身便去生火烧水。不能让崔师兄再染上风寒了。她咳嗽两声,哆嗦着从井里打上几桶水。 “孙大夫,我师兄怎么样了?”阮绵绵不安地轻声问道。 孙大夫顿了顿,似是难以开口:“内力全无,手脚经脉尽断。” “那……那还能……能治好么?”她小心翼翼地询问,带着颤音。 孙大夫摇摇头:“老朽无能为力。” 阮绵绵脑中绷紧的弦一下子断了。她几近哀求:“孙大夫!求您想想办法!他还这么年轻,那么年轻……” 晓霜扶着她,阮绵绵才不至于跌倒。 “听说你们之前去了巫陵山?”孙大夫另作他问。 “是。”阮绵绵点头,语气急切,“带回来给赵师兄的药,就是从那儿求来的。” 她至今也不明白,那药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怎么赵师兄不见好转,反倒……反倒…… 孙大夫取出银针,“老朽医术不精。只能暂作疏解。要是以后令师兄还想拿剑,就得另寻高明了。” “您的意思是?”阮绵绵语含期许。 老大夫不卖关子:“罗坝族的巫医或许能有法子。”巫医医术奇诡,或许能救得了这年轻人。 银针刺进穴道,少年眉头微蹙。阮绵绵心头一颤。崔师兄自幼习武练剑,她不敢想像,若是崔师兄自知经脉俱断,再也不能执剑,甚至不能像常人一样走路。 那对他而言,该是多大的打击! 孙大夫已经施完针。崔师兄紧闭双目,脸上有了些许血色,额头和颈侧沁出细密的汗珠。 阮绵绵将帕子浸入温水,拧干后替崔浩细细擦拭。 “老朽也只能拖上七七四十九日。”孙大夫嘱咐道,“务必要快。若是晚了,纵然到了那位巫医跟前,怕也是无能为力。” 孙大夫替崔浩包扎好外伤,又留下外敷的药。他收拾好药箱,没收诊金便离去。御剑山庄这半年来邪门得很。好端端已经去了两个人。 老大夫摇摇头,背着医箱踏出院门。天上乌云密布,似乎大雨又将至。他夹着把油纸伞快步离去。 于医者而言,治病救人责无旁贷。但半生行医经歷告诉他:要想活得久,不累及家人。还是得闭紧嘴巴,少看少说多做事。 他于看病问诊一事上,称得上无愧于心。至于旁的弯弯绕绕,他一概不愿掺和,也不能掺和。 尽人事,听天命。他能做得都做了,对这少年,也算得上尽心了。老大夫嘆息一声。身影消失在长廊中。
第98页 ****** 是夜,阮绵绵系好暗色披风,融入黑暗。明天她就要走了,走之前有一件事必须得做。 后山黑漆漆的一片。阮绵绵见四下无人,才敢点亮灯笼。庄内众人皆把崔师兄看作兇手,连带着对她也恨不得手刃之。阮绵绵没办法,只能偷偷摸摸出来。 她一个一个墓碑照过去。在东南角,摸到了一座新坟。坟头依稀可见是新土,石碑上的名字也是新刻的。 阮绵绵把灯笼放下,拂去墓碑上的污泥点。她絮絮叨叨地说起话:“赵师兄,对不起。我有自己的原因,之前没能向你坦白。我不是罗姑娘。罗姑娘落水那天便没了。我只是个鸠占鹊巢的外来者。” 她取出怀中剑穗,东西被保存得很好。蓝白色交错的流苏被梳理得整整齐齐。 阮绵绵看着剑穗,不禁忆起赵风阳那日气沖沖扔下它的场景。她一时竟不敢相信,这样爱憎分明的少年,只一年不到光景,便就此长眠于地下。 “赵师兄,罗姑娘没有移情别恋。你要是知道肯定很高兴。”阮绵绵拿出准备好的小铲子,在墓碑旁掘出近似手掌长的一个洞。把剑穗放进去填平。 她压了压土,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从没想过,竟会以这样的方式将剑穗物归原主。 “赵师兄,”她蹲在墓前,低头看着被填平的洞,“希望你和罗姑娘,来世可以做一对眷侣。” “还有,赵师兄。我和崔师兄是真心盼着你痊癒的。”她想不通,“不知道哪一步出了问题。崔师兄现在情况也很糟糕。” 她抬起头,轻声说,“崔师兄,如果你在天有灵,请一定要保佑崔师兄逢凶化吉。欠你的是我,与崔师兄无关。若有报应,当应在我身上才是。” 阮绵绵起身提起灯笼。人在经歷强烈情绪的情况下,其他情绪带来的影响似乎会减弱。 夜探墓地这样的事,阮绵绵之前是绝对不敢做的。可在心头载满愧疚、忧虑、惊疑这类情绪后,恐惧似乎不再那么可怕。 庄主还未发丧,棺椁放在明德堂。日夜有人守着。阮绵绵无法接近,告别的念头也只能作罢。 崔师兄唯一的亲人吶,没了。阮绵绵鼻头髮酸。 “回去罢,宿主。”系统君劝道。 阮绵绵拢紧披风,踏雪而归。 …… 后厨杂物间堆着几辆闲置的板车,原本是用来採购食材的,后来改为菜农上门供应后,便闲置了下来。 阮绵绵想买下一辆。这本不是件难事,可眼下人人皆认为崔师兄是兇手,根本没人愿意帮忙。 作为崔师兄名义上的妻子,阮绵绵短短几天内,遭受了无数人的白眼与漠视。 她自嘲地想,跟崔浩从小到大的遭遇比起来,自己这点儿事又算得上什么。 阮绵绵迎着他人厌恶的眼神,四处奔波。能求的管事师叔都求遍了。最后是掌勺的张大厨点头应许,阮绵绵才如愿得到一辆板车。 据晓霜说,张大厨也是师叔辈的。很多年前,闯土匪窝救大小姐的时候,不慎伤了腿。这才退居后线,做了厨子。 想起自己先前对张大厨厨艺的吐槽,阮绵绵不禁羞愧难当。 …… 冬日昼短。傍晚时分,天已黑透。 阮绵绵收整好板车,铺上厚厚的稻草与棉被,费力地将崔浩移了上去。 她弯着身子喘气,又打起精神,抱出两床棉被,小心翼翼盖在崔浩身上。 衣物及其他琐碎东西早已收拾好。阮绵绵缠紧包袱,绑在板车侧栏上。 忙完这一切,她身上出了不少汗。阮绵绵抬袖随意一擦,俯身贴在崔浩右耳轻语:“崔师兄,我一定会让你好起来的。” 崔浩躺在棉被中,只剩一张脸露在外头。他唇色还泛白,起了一点点干皮。人悬在生死关头,是给不出任何反应的。 阮绵绵吸了吸鼻子,安慰自己。不怕,崔师兄是上天遴选出来,承接大事的。不会轻易有事的。 “云绵……”晓霜踏进院子,“你要走?”她低头喃喃道,“我就知道,你这两天肯定要走的。” 阮绵绵没否认。她急着走,一是怕误了最佳治疗期;二是觉得御剑山庄太可怕,她察觉到一丝危险,虽说不清楚具体来自哪儿,但已经足以令她戒备。 “晓霜,我要走了。”阮绵绵给崔浩掖了掖被角,直到感觉不会透风,她才满意。 “天都黑了……”晓霜面露忧色。 视线中,好友神态专注,用湿帕润泽崔浩嘴唇上的干皮。晓霜要说出口的话,便咽下了肚子。 “我陪你一块儿去找巫医!”晓霜脱口而出。 “说什么傻话,”阮绵绵抬头笑了,“你啊,都定好亲了。待嫁的新娘子可不能乱跑。” 与她们不同,晓霜姑娘父母双全。来御剑山庄也只是一时兴起。阮绵绵早上听后厨的大娘们聊起过,晓霜家里给定了亲,新郎官是舅母娘家的远亲。也算知根知底。 “又不是非得现在嫁,”晓霜看向笨重的板车,眸中起了雾气,“这么远的路,你一个人可怎么去得了。” “一回生二回熟,”阮绵绵努力让神色变轻松,“我先前去过一趟了,路都认得。”她拍拍板车,“等到了外头,我就不用板车啦。雇辆马车,方便得很。”
第99页 阮绵绵又劝了许多话,晓霜这才将心思作罢。“我送你们到城中。”只这一点,她很坚持,“天太黑了,我不放心。” 阮绵绵没再拒绝。她将板车前面的绳子套在腰上,用身体的重量压平板车。弓起嵴背拉动板车,晓霜在后头帮忙推动。 第55章 【甦醒】 “咱们造的孽还不够么?”一人拎壶酒,仰头大口灌入,“百年之后,你拿什么脸去见师妹。” 身侧人不回应,定定看向黑暗中渐远的板车。“血债血偿,我问心无愧。” “可我问心有愧。”醉酒之人蹒跚走远,足迹一深一浅,竟是个跛足,“那孩子是无辜的,放过他罢。” 风吹起衣摆,另一人负手而立。真如方才所言,问心无愧?他叩问自己,却是无解。 …… “回去罢,”板车停靠在一间客栈的门侧,阮绵绵解下一盏灯笼,递给晓霜,“再不回去要下锁了。” 晓霜接过灯笼,眼圈红红地看着她:“云绵,保重。崔浩一定会好起来的。” 阮绵绵漾起笑意,“会的。崔师兄一定会好起来的。”她抱了抱晓霜,轻声道:“来不及给你备贺礼,往后若有机会,我一定加倍补上。”晓霜的婚事订在下旬,怕是赶不上了。 “没事,用不着。我才不在乎这些。”晓霜直摇头,“你要好好的啊,等治好了崔浩,就回来看看我,成么?我等着你们。” 阮绵绵笑了笑,她压下心头的涩意。动了动嘴:“等我们做什么,好好过日子才是正道。” 她拿出手帕,给晓霜抹去泪珠,“咱们晓霜也要嫁人啦,新娘子可不兴哭,笑着才好看。要不然成亲后,新郎官可要说了,怎么娘子竟生了双核桃眼?”她故意打趣。 晓霜破涕为笑,“你胡说什么呢。”她突然想起些什么,忙从怀里掏出荷包,“这些钱你先拿着。也不知够不够。” 满满当当一荷包,铜板和碎银子混在一起。阮绵绵拿起却似千金重,这怕是晓霜的全部积蓄了罢。 阮绵绵将荷包繫紧,递迴晓霜掌心,“不用,你自个留着。我身上有银子。” 晓霜执拗地不肯收回荷包。两人僵持了一会。阮绵绵低头解开荷包上的繫绳,取出一半银钱:“你成亲后,柴米油盐都得用钱。我拿一半,剩下的你留着。” 晓霜不再固执。点头嘱咐道:“云绵,你路上要小心。” “我肯定要小心,”阮绵绵调侃道,“我现在不光欠着你的贺礼,还欠你银子。我要好好的,以后挣钱加倍还给你。” “不行,我这钱可是雪中送炭。你至少得十倍偿还。”晓霜也开起玩笑,眼圈却蓦地红了。 两人相视一笑,转身的那一刻,晓霜认真道:“云绵,你一定要回来啊。我等着你们!” 阮绵绵但笑不语,挥手告别。 命不由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能否有缘再聚,不是人力能轻易定下的。她们都将奔向各自的宿命。纵前路未卜,却都盼着各自安好。 晓霜已经走了,灯笼的微光离得好远好远。阮绵绵收回视线,掌心贴上崔浩的侧脸,有些冰凉。 她仔细掖好被子。没在客栈借宿,拉起板车,继续赶路。跟担忧比起来;似乎疲惫、寒冷与困意都不足挂齿。 冬夜,风冷气寒。 有人半世英名,落寞而终; 有人长眠地下,草虫为伴; 醉生梦死者,不见朝夕; 寻仇染血者,难解对错; 有人生,有人死; 有人困惑,有人执着; 有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有长路漫漫,踽踽独行; 这就是人生,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是对,是错? 算好,算坏? 风里有歌, 云中藏诗。 何人评说? ****** “小姑娘,你怎么了?” 阮绵绵蹲在地上,气喘吁吁。她抬头,被阳光刺得微眯眼:“老伯,您知道泰方县怎么走吗?”从御剑山庄到巫陵山,途经哪些县镇,她已熟记于心。 “喏,从这儿,”老人家抬手一指,“顺着道一直走,拐弯分叉口什么的甭管,半天脚程就能到。” 阮绵绵站起身,缓了口气:“谢谢您。” 老伯摆摆手,笑声爽朗:“这又算不得什么大事。”他眼神落在后头的板车上,“小姑娘,上头躺着的是你哥哥?” 阮绵绵简作解释:“是我夫君。他病了。我们得去找大夫。” 老伯摸着干枯的鬍鬚:“这大冷天,你还拖个人。怕没一天工夫,是赶不到泰方县的。” “我正好也要去泰方县,置办些东西。”老伯指了指他的驴车,“正巧可以捎你们一程。” 阮绵绵感激得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老伯从驴车上取出一大捆麻绳,将板车牢牢绑在驴车后头。 驴子撅起前蹄,唿出一大团白气。车轮骨碌碌地转动。 日渐西斜,远处,旗帜风中挥舞。
第100页 再近一点,灰色斑驳的城墙出现在眼前。城楼正中,刻有“泰方”两字。 老伯跳下驴车,解开麻绳。“快进去吧,天快黑了。” 阮绵绵拉起板车,一步三回头:“您不进城吗?” 老伯坐上驴车,转了个方向:“东西早置办好了。你这孩子,快进去吧。晚了城门就要关了。” 还没等阮绵绵道谢,老伯已驾着驴车走远了。 落日孤圆,晚霞满天。阮绵绵立在风中,碎发遮住了视线。她双手拢在唇前,大声喊:“谢谢您!” 老伯扬起手中长鞭,似是回应。 …… 阮绵绵没有僱到马车。别说马车,连牛车、驴车都没有。 时近年关,没人愿意跑远门。况且就算能僱到车,她也没那么多银子,僱人一路送到巫陵山。 外头飘起小雪,阮绵绵躲在一间破庙里。她用崔师兄的“藏锋”噼开一把破椅子。 不愧是宝剑,锋利得很。噼木头就跟切菜一样容易。阮绵绵看着通体泛黑的“藏锋”,感嘆不已。 她收回藏锋,放在崔浩身侧,“崔师兄,你要是知道我拿藏锋来噼柴,会不会生气啊。” 崔浩安安静静地躺着,不会回应她。阮绵绵把双手搓热,捂在少年冰凉凉的脸上。直到感觉他两颊变温热,才肯放下手。 她忙着生火,佛像底下的稻草潮湿,根本点不燃。阮绵绵从崔浩身下抽了一把干稻草。火光升起的那一刻,她无比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垫了一车干稻草。这不,现在就派上用场了。 阮绵绵收拾好一块干净地方,铺上稻草和棉被。她费力地把崔浩挪下车移到棉被上,抬起崔浩的头枕在自己腿上,边烤火,边给他按摩手脚。 “崔师兄,你什么时候才能好啊。我想和你说说话。”阮绵绵拨弄起崔浩的睫毛,浓密而纤长。 橙黄的火光笼罩下,平时寡言沉默,连伤痛都鲜少吭声的少年,竟流露出奇异的病弱美感。他嘴唇很薄,鼻樑挺直,剑眉整洁。阮绵绵指尖一一划过,指下微热的温度,证明着生命存在的痕迹。 她指尖停在少年右侧太阳穴上方。那儿有颗极浅的小红痣。或许称不上痣,只是一个小点。像宣纸上不小心滴落的朱红。 红痣又小又浅,不贴近了仔细看,便难以发觉。阮绵绵指尖轻轻触碰那颗小痣。 阿策也有这样一颗小痣么?阮绵绵细细回想,她记不清了。好像没有如此细緻观察过;又或者无意中扫过,却没放在心上。 冬夜飘雪。外面寒风阵阵,里头却暖意融融。火光下,少年眉眼如画。阮绵绵像受了蛊惑,她低头在红痣上轻轻一触,如蜻蜓点水。 阮绵绵慢慢抬起头,却发现少年瞳如点漆,定定地看着她。 “崔师兄!”阮绵绵顾不得害羞,欣喜地叫出声。 第56章 【登船】 少年面色苍白,耳尖却隐隐泛起一丝红。 阮绵绵小心翼翼扶起崔浩,靠坐在自己身前。“崔师兄,你饿不饿?渴不渴?” 这是崔师兄十日以来,头一次醒过来。巨大的喜悦让阮绵绵兴奋得语无伦次。 耳尖的胭红悄悄蔓延至面上。原本死气沉沉的少年,竟也生出一丝生命的鲜活。崔浩轻摇头,气若游丝:“这是哪儿?” “咱们在固安县,”阮绵绵轻声说,“崔师兄,等到了巫陵山,找着巫医。你的伤就会好起来的。”她心里没把握,却还是尽力相慰。 “庄主……庄主……”少年虚弱地开口,“他……他真的……”比起自身,他更关心这个。 阮绵绵嘴唇颤抖几下,没有发出声音。她沉默地抱着他,半晌之后,浓重的鼻音响起:“崔师兄,往后我陪着你。”能活多久,就陪你多久。 少年了悟,他眼帘半阖,唿吸微弱得几近于无。一滴晶莹的泪珠打在少年颈侧,“别哭。”他欲抬起手,替她擦去泪痕。可手却不听使唤,挣扎几次,仅有手指能动。 “云绵……别哭……”他费力地说出这几个字。 阮绵绵将眼泪粗略一抹,强撑起笑意点:“嗯,我不哭。” 她握住他的手,声音轻柔而执着:“崔师兄,你一定要好好的。不然我会每天都哭的,从早哭到晚。”她加重了尾音。 少年苍白的脸上染出一抹红,唇边的笑虚弱而无奈:“傻瓜。”很轻的两个字,仅能动弹的手指却在努力回握。 阮绵绵望着他:“所以啊,崔师兄。你要是不愿被我哭得耳根子烦。就一定要好起来啊。”她双眼通红,脸上却露出傻气的笑,“你好起来了。我才能每天快活地笑。” 崔浩凝视她,眼里无限眷恋。这是他的妻子,方成亲一年不到,体弱又爱哭,他捨不得留她一个人在世上。 他唇瓣颤动,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少年眼帘缓缓垂下,又费力睁开。如此反覆几次,终究还是又陷入昏迷。 阮绵绵看着少年再度沉睡,一阵茫然。她默数剩下要走的城镇:泷苍镇、云罗镇、百香城……差不多还有十来个中转地点。
第101页 可就算满打满算,离大夫交待的期限,也仅剩下三十九天。“时间就是生命”,对于这句再常见不过的话,阮绵绵头一次有了如此深切的体会……却是以如这样残酷的方式。 诚然,她相信系统君的话。作为承天道大业者,崔浩不会轻易死去。可她害怕变数,这世间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 ——任务的存在,她和系统君的出现,皆是源自不可控的变数。那么,如果崔师兄未能及时接受治疗。会不会……会不会…… 她不敢再往下想了。或许到时候任务会重来;又或许天道会捨弃崔师兄,而另选他人。但以上两项,都不是阮绵绵愿意看到的。 她将崔浩放平躺好,盯着跳动的火苗,暗暗生出决心。 …… 除了必需品外,阮绵绵将能当的东西全当掉了,包括她最喜欢的那支桃花簪。她没有心思再去打理长发,干脆一剪刀绞了。 剪过的头髮刚过肩头一点,发尾参差不齐,跟狗啃的似的。其实除了长发打理费时间外,阮绵绵起心思剪去头髮还有旁的原因。 一个正值妙龄的姑娘家独自出门,还拖着笨重的板车,难免会被有心人记挂上。阮绵绵吃了几次亏,便想扮成个假小子,省去些不必要的麻烦。 反正天冷也看不出腰身,乱糟糟的头髮,脸上抹几把锅灰,最后头上压顶破毡帽,再低着头不吭声。任谁也难看出是个姑娘。只当是逃荒的可怜人罢了。 攥紧当东西换来的几两银子,阮绵绵靠着板车陷入沉思。仅凭徒步拉板车,根本不可能在有限时间内到达巫陵山。她必须找到别的方法。阮绵绵将心思打到了坐船上。 她现在到的这个地方叫十方镇,按阮绵绵那个时代的话来说,是个地方**通枢纽中心。 永昌江奔流而下,流经十方小镇。江面宽阔,即便是寒冬,也不存在结冰期。十方镇便借着这一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逐渐发展起来。 上一次她和崔师兄两人前往巫陵山,就是从这儿坐上的客船。永昌江流域广,如果能从十方镇乘船,至定平县落脚。那么,离巫陵山也就仅有一个镇的距离了!想到这里,阮绵绵不禁雀跃。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阮绵绵所想之事,也不易成行。原因也简单,这里是农耕社会,人口流动性小,客船多以短程为主。从十方镇到定平县距离较远,能一趟跑这么远的客船少之又少。 阮绵绵不介意一路换乘,虽然有些麻烦,但也远比拉板车省事。但问题是,年关里,跑客船的大多歇业回家了。永昌江宽阔的江面上,仅有货船还在行航。 到底怎样才能搭上货船?这着实是件难事。货船顾名思义,是用来载送货物的。既然它的用途是载货,那自然不可能无缘无故放两个陌生人上船。 更何况,崔师兄的情况还些特殊。旁人若怕沾上事儿,或嫌晦气。那就更不可能让他们登船了。 阮绵绵明白搭船一事的难度极大。怕是要耗费上一段时间。她寻了间离码头最近的客栈,将崔师兄和板车都安置好。然后便迅速奔去码头,收集必要信息。 自古以来,逐江河而居是常态,永昌江流经的城镇也不少。江面虽有货船穿行,却未必要在十方镇停靠。 有些货船倒在十方镇暂泊,但却是前往相反方向的,自然也不行。 走十方镇至定平县这个方向,且恰好在这个码头停泊的货船,并不多。 阮绵绵压低了毡帽,碎发拨到额前挡住大半眉眼。她穿梭在码头搬货的小工中间,竖起耳朵打听消息。 她手脚麻利,不时搭个手帮忙抬下货。兜里备着几十个铜板,怀中揣几包花生米和五香瓜子。腰间还挂一小壶烧酒。谁歇息了,阮绵绵便凑过去,掏把花生瓜子,递口酒来套近乎。 当然,小男孩的嗓音和少女的有明显不同。为了不漏馅,阮绵绵尽量简短语句。甭管有没有帮上忙,只要告诉她一些关于来往货船的消息,阮绵绵就客客气气递上几枚铜板,千谢万谢。 几天下来,大伙儿便都知道有这么个人。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晓得这孩子兄长患了重病,要搭去定平县的船,不少小工便也帮忙留意着。 “嘿,你小子怎么现在才来!有件好事告诉你!”说话的是个圆脸小工,比阮绵绵也大不了几岁。 “六子哥,啥好事?”阮绵绵眼睛一亮,竖起耳朵走上前。 “可算没白吃你的花生米儿。”六子眉飞色舞地说起来,“明儿有艘货船路过咱们码头,就是往定平那个方向去的。” “真的?”阮绵绵高兴得差点蹦起来。在码头守了整整五日,可算有收穫了。 “骗你做什么。”六子道,“那船在咱们码头也不知会停多久。你可得把握住机会。” 阮绵绵递过一把花生,六子剥了壳投入嘴中:“别怪兄弟没提醒你,眼瞅着到年关了,错过这艘船,下一艘可就指不定什么时候了。” “我晓得。谢谢你啊,六子哥。”阮绵绵忙摸出十来枚铜板塞过去。 六子也不忸怩,爽快地收下了。“明儿我也给你注意着。兴许船上还有认识的人。能帮你说道两句。”
第102页 阮绵绵连忙道谢,又把剩下的一包花生米全递了过去。 次日一大早,阮绵绵就候在码头。崔师兄身上盖着两层被子,安静地躺在板车上。 相熟的小工过来打招唿。“你兄长得了什么病?几时病着的?……”等等一大箩筐问题。阮绵绵半真半假地搪塞过去。 她把所有银子分成几份,装在不同的荷包里。货船按理不载客,但有钱能使鬼推磨。但愿有人能看在银子的份上,破例帮个忙。 “哎,我说你还发什么呆!船来了!”六子特意跑过来提醒。 阮绵绵一下子回过神来。拉起板车就跟在六子后头走。 …… 昏暗密闭的船舱里,阮绵绵跪坐着,给给崔浩按摩小腿。她费尽口舌,使了大半银子,才好不容易换来登船的机会。 所以,即便得待在这样昏暗的船舱,和货物挤在一块。她也愿意。 阮绵绵算了算日子,离四十九天的最后期限,还剩十五天。 她打听过,这船到定平县得用上五到七天。余下的路程不算长,至多三五日也就能到巫陵山了。 幸好还来得及,阮绵绵松了口气。她这么想着,心里也松快不少。 “崔师兄,”阮绵绵伸出食指,点了点少年脸上那颗细小的红痣,“等你好起来了,可要好好报答我呀。”她想了想,“也不用别的。每天给我买只烤鸭就行。唔,不行。别的好吃的也要,像什么粉蒸肉、酱肘子、剁椒鱼头……” 阮绵绵数着数着,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她肚子也咕噜噜地叫起来。解开身旁的包袱,只有硬邦邦的馒头。阮绵绵啃了一口,嚼软了慢慢咽下去:“崔师兄,要是你能好起来。我天天吃馒头也成。”她失落地垂下眸子,声音低低的。 少年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两下。 第57章 【私盐】 “崔师兄!”阮绵绵惊讶地叫出声。意识到所处何处,她慌忙捂住了嘴。 “崔师兄。”阮绵绵凑近身子,贴在崔浩耳边小声唤。 可那鸦色浓密的睫毛却不再颤动。 阮绵绵失望地垂下脑袋。她趴在旁边垒起的麻袋上,幽幽嘆气。鼻端却突然嗅到一股咸味,是…… 好像是盐的味道…… 暗沉沉的船舱,又闷又无聊。阮绵绵的好奇心被大大激发出来。麻袋编织得不算极严实。阮绵绵戳开了个小口子。 微微泛黄的结晶体。舌尖一尝。 果然是盐! 可这不是官船,是商船…… 阮绵绵脑子里响起警报。她迅速起身,将一摞麻袋都查看了一遍。 每十个麻袋中,大概有六七袋是盐。 阮绵绵记得,古代盐归官家管辖。私人不得大规模贩卖。那……那这艘船便极有可能是运送私盐的? 阮绵绵向来遵纪守法,这种游走在刑罚边缘的冒险行为,让她心下一惊。 怎么就上了这么艘“歪”船呢!阮绵绵追悔莫及。若是沿途走露风声,被查出来。恐怕连她和崔师兄怕都会被一起关进大牢候审。 心慌过后,阮绵绵企图安慰自己。或许她记忆有误,没准有些时代,是允许民间买卖食盐的。 再说了,翻遍上下五千年的史书,也没有当前这个朝代。或许,此处规定略有不同。 阮绵绵抚着乱跳的心脏。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私盐,走私,违法,牢狱之灾…… 阮绵绵脑子里充斥着这样令人心惊肉怕的字眼。 “王麻子。你小子可真他娘胆肥!”独眼汉子灌了口酒,醉醺醺开口,“咱们这买卖可不光彩,你倒好!”他打了个酒嗝,“收了些银子,竟把人领船上来了!” 王麻子夺过酒葫芦,晃了晃:“咱们干这些脑袋别裤腰带上的事,还不都为了几两破银子。”满脸麻子的矮个男人摸了摸兜里的银子,乐开了花:“有银子不赚王八蛋。” “你领上船的人,塞哪儿去了?”独眼汉子,眯着眼吹风。 “还能塞哪儿,船舱呗!”王麻子夹了块五花肉,含煳不清道,“一小子,领着个半死不活的。嘿,你别说,那小子还真够义气。听说是他哥。” 王麻子嚼了嚼肉,骂骂咧咧道:“搁我,除非老子娘,旁人只剩一口气,早有多远跑多远了!管他什么哥哥弟弟,都是屁话!” “我说,那天我可见着了。”独眼汉子支起一只腿,晃着脑袋说:“那小子可不像个男人。” 独眼汉子无父无母,无妻无子。用命博来的银钱大多洒在了窑姐肚皮上。他玩过的姐儿,少说也有几十个。 “哟,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谁都知道这独眼龙看女人的眼睛毒辣着,王麻子心痒痒的:“赚了银子,还得了美人!咱们……”他邪笑着示意。 独眼汉子当然同意。他大晚上不睡觉,故意提起这桩,就是存了些心思。 谁还管什么酒葫芦,红烧肉。有女人的温热的身子,这些就算不上什么了。 “谁!”阮绵绵警惕地望向门口。 “吱呀”一声,船舱门开了。
第103页 “王大哥。是你啊。”阮绵绵稍稍松了口气。 除却王麻子,后头又走进个高高壮壮的独眼汉子。船舱门被他合上,又轻轻松松拎了几个麻袋堵住。 阮绵绵防备地看着他们,脸上却竭力维持冷静:“王大哥,这深更半夜的。咱们有事明天再聊吧。” “我们哥儿两来这儿,可不是找你唠闲话的。”王麻子把灯笼撂在一旁,上下扫视着她。这水汪汪的眼睛,细腻的脖颈。他王麻子当时怎么就没看出来是个女的呢! 阮绵绵往后退了几步,“王大哥,您要是手头紧,我这儿还有些银子。您拿去买些酒喝,只当我报答您了。” “说这些可就见外了。”王麻子不怀好意地凑近,“我们哥俩在女人身上花的银钱也不少,问姑娘家拿钱的事却没怎么干过。” 独眼汉子心中不屑,王麻子没干过问女人讨钱的事?他这种三皮脸,别说女人,就是老人、小娃娃的钱也没得放过!竟胡扯出这番鬼话抬身价,也不嫌臊得慌。 独眼汉子自认刀口里舔血,就爱与女人滚上一滚。可要论起旁的事,他可比这王麻子磊落得多! “好了,”独眼汉子不耐烦,“小姑娘,只要你尽心服侍,咱们哥俩不会亏待你的。”他瞥了眼故作镇定的小姑娘,挑了几个含蓄的词。 阮绵绵惊得说不出话来。这意思,这语气,再明显不过了。一群畜生!禽兽! “怎么,还想给你这个情哥哥守节?”王麻子踢了踢崔浩的身子,嘲笑道,“看他这病恹恹的样子,怕不是已经死了吧!” 阮绵绵扑过去护住,“你别胡说!”她恶狠狠回道。 “好好好,我说错了。”王麻子语气敷衍,他挑开那顶碍眼的破毡帽,提了灯笼细看:“哟,长得还真水灵!” 阮绵绵别过脸,一时想不出好对策。她视线落在麻袋上。 “两位大哥,”阮绵绵定了定心神,开口道:“你们这趟运的是什么货物,我也是晓得的。”她抬头直视他们,“刀口上舔血的营生,又何必招惹些别的事端。” 王麻子和独眼汉子对视一眼,没说话。 阮绵绵道:“我们是御剑山庄的。”她只得搬出这座算不上靠山的靠山,“师兄又是这一代弟子中拔尖的。若真出了事,门中定不会善罢甘休。届时查到二位身上,也不见得是个好结果。” 王麻子眼珠子转了转。御剑山庄的名号响噹噹,江湖上人人皆知。他们也算学了一些外家功夫,这御剑山庄嘛,自然也知道些。 阮绵绵见他犹豫,便亮出佩剑。指着剑鞘埠的小字,道:“御剑山庄的弟子佩剑皆刻有“御剑”二字。我所言句句属实。如有半句假话,叫阎王爷来收了我!” “小丫头片子!嘴皮子倒挺利索,一套接一套!”独眼汉子的酒劲上来了。他过得是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只懂及时行乐,压根不怕什么来日报復,“大爷我不管你们是哪的!就算是劳什子公主郡主,今儿个也没得商量!” “王麻子,你要是怕死,就趁早闪开!”独眼汉子解起裤带,“我可等不得了!” 王麻子有个致命的弱点,好面子。他没像独眼汉子喝得那么醉,可被话一激,也顾不得管那许多了! 睡过了再哄一哄,他不行这小丫头会烈性到自揭丑事。王麻子想想,心里便障碍全无。 他素了几个月,窑姐价钱贵,往日相熟的寡妇也嫁了人。这么水灵的姑娘,他也捨不得放过。看这样子,指不定还是个雏咧!王麻子越想越激动。“老子天不怕地不怕,区区御剑山庄算什么!” 完了! 阮绵绵脑子里闪现这两个大字。她捏了捏佩剑,想直接抹脖子得了。 可她若死了,崔师兄怎么办? 她的灵魂会抽离,而这个世界的崔师兄呢?会是怎样的结局?阮绵绵不敢想。 她的到来,她的插手,已经让世界往另一个方向发展。阮绵绵不敢轻易赌。 剑已出鞘,阮绵绵站起身。若是胜不了,再谈后事。 “停止,宿主。我送你离开这个世界!”系统君的声音响起,“我给你申请到了调换的机会。这一系列余下的任务,将由别人接手完成。” 阮绵绵不回话,系统君急了:“我们会开启新任务。是我太心急。咱们该从难度低的任务开始才对。” “不要。”阮绵绵握紧了剑。“我想留下。”任务里的世界,她当了真。不知是幸运,还是可悲。 “你疯了吗?”系统君差点压不住爆脾气,“不要意气用事!这样的情况,一不留神,你得付出什么代价,你不明白吗?!” 阮绵绵专心应对两人,顾不得管脑子里的劝诫。 有时,选择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来不及权衡利弊对错。只一剎那下意识的抉择罢了。 阮绵绵孤注一掷,抱了玉石俱焚的决心。而独眼汉子和王麻子二人,压根没把阮绵绵的反抗当回事外,只当是逗逗阿猫阿狗。美人如美酒,烈性些也带劲! 剑刃割破手臂。独眼汉子清醒了几分,骂骂咧咧道:“小娘皮,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第104页 无数个生死关头练出来的功夫,哪是阮绵绵这样只懂花拳绣腿的人,能招架住的。 没几招,独眼汉子便夺去阮绵绵手中的剑,“哐当”扔到一旁。掐着她的脖子,一把按到在地。 “呸!”独眼汉子恶狠狠道:“给脸不要脸!王麻子。”他朝后招唿道,“你来按住她。我看看伤口,这泼妇,下手倒够狠!” 王麻子上前按住阮绵绵,反正受伤的不是他,他无所谓。 拼命挣扎的阮绵绵突然安静下来,“王大哥,你娶媳妇了吗?”眸似清泉,她柔柔地望着他。 “谁愿意跟我们这样的人。”王麻子倒有自知之明,“你问这个干什么?”这丫头,倒是怪人。刚才还抵死不从,现下却又温顺得很。 “我爹娘去得早。可也是正经人家的姑娘。这样无媒苟合的事,跟畜生有什么差别呢。我不愿!”阮绵绵别过头,声音倔强。 “哟,按你的说法,你倒是愿意嫁给我们哥儿之一喽!”王麻子盯着她胸前松开的衣襟。 第58章 【穿喉】 阮绵绵心里暗骂,却发作不得。“我又有什么好法子呢?左右不会比现在更差了。”她幽幽开口,“我愿意嫁给王大哥,往后洗衣做羹汤,伺候您。”阮绵绵垂下眉眼,怕露出眼中的嫌恶。 这可真是个不小的诱惑。王麻子被说的有些心动。他也老大不小了。家里就剩个驼背老娘,年年盼着抱孙子。 可他连个老婆都没讨到,哪来的胖小子啊!王麻子也想有个自己的儿子,好赖死后还能有人上柱香,哪怕到了阴曹地府,也是有后人供养的。 “你是真心的?”王麻子问道。 “真心个鬼!这鬼话你也信!”独眼汉子撕下衣摆,捆牢手臂上的伤口,“这小娘皮,扯谎熘皮,嘴里没一句真话。玩玩便行了。你还以为她真愿意嫁你呀?做他娘的青天白日梦去吧!” 王麻子被这话一说,又有些犯嘀咕。 阮绵绵忙表态:“没了清白。我也是不愿苟活的。可死却也没那么容易,谁不贪生。” 阮绵绵放柔语气:“我愿意嫁给王大哥,这纵然是个折中的法子。可我不是却爱折腾的人。嫁给谁,便踏踏实实跟谁过日子。” 阮绵绵将眼神投向昏迷不醒的崔浩,眼里泛起水光:“我就剩这么个哥哥了。如今还半死不活。我若死了,他只怕也是活不成了。王大哥若能许我个名分,我也是晓得知恩图报的。来日父母坟头,哥哥面前,我也好有个交代。” “听她胡扯些什么!王麻子,她有那样俊的小情人儿,能看上你这样的?” 独眼汉子放下衣袖,嘲笑道,“你倒是越活越回去了!这等谎话也辨不出来。”独眼汉子看不起这王麻子,损他也损惯了,有什么不好听的话,也能毫无障碍地脱口而出。 王麻子不悦。这独眼瞎子,仗着人高马大,往日没少戏弄嘲笑他,有时使唤他跟唤狗一样。他王麻子忍这独眼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真他娘憋屈! “闪开,老子非把她训老实了不可!”独眼汉子一把推开王麻子。右腿结结实实压在阮绵绵肚子上,一只手便把阮绵绵的双手制住,置于头顶。 阮绵绵死命挣扎,侧头道:“王大哥,我说的是真心话!你要是想娶我,就别让你兄弟耍横。我真心愿嫁给你!可若是受了辱。我再是厚脸皮也没脸偷生!” 独眼汉子一巴掌甩过去,“小娘皮说谎不眨眼,到如今还不老实!”他又转头沖王麻子喊了句:“王麻子,你别脑子里塞浆煳!你忘了村头的孙寡妇?跟你好了一场,转头收拾银子又他娘嫁了人。” 独眼汉子笑开了:“你说她们图你什么?一脸麻子歪瓜相?五短身材矮个子?”这是独眼汉子平日里,常当众调侃王麻子的话,“还不是心里算盘珠子打得啪啪响。” “王大哥,我没讲假话!”阮绵绵被掐得涨红了脸,“若说我没真心,难道做兄弟的就存了好心?外人面前都一分情面不留,就这般戳人痛处,折辱王大哥你!可想而知,平日里是如何嚣张跋扈!” “闭嘴吧!”独眼汉子手下不留情。 阮绵绵右脸又挨了一巴掌。她嘴角沁出血渍,死死盯着王麻子:“王大哥,换我便拼着是一死,也忍不了这般辱人的话!” 她咽下血水,道:“哪个男儿没血性?王大哥又何苦忍他!我最是敬佩顶天立地的汉子,爹娘生前也嘱咐我,千万要找个有血性的託付。” 独眼汉子掏出块破布,死死塞住阮绵绵的嘴:“血性?呸!去他娘的?这玩意王麻子你有?”在他看来,王麻子就是个投机耍滑,四处讨好人的哈巴狗。 “小娘皮要血性,老子待会儿让你瞧瞧什么叫真血性、真汉子!” 阮绵绵瞪着他,眼里满是恨意。 系统君急促的声音在阮绵绵脑海中响起:“宿主!快授权同意!我带你撤离这个任务!咱们换个难度低的重头开始!” 一剎那,阮绵绵脑子里思绪万千。棉衣被扯开,腰带尽数割断。她死命挣扎,急红了眼。
第105页 离开?留下? “快点决定啊,宿主!光门开启时间快结束了!”系统君恨不得替她做决定。 冷冰冰的机械声响起:“光门即将关闭,倒计时开始:十、九、八、七、……” 阮绵绵咬紧牙关,“呜呜”挣扎。眼睁睁看着那独眼汉子撕开她的内裳。她几乎压抑不住,想同意迅速离开!思及是永久撤离,却又犹豫。 “六、五、四、三……”是救命灵丹,也是催命音符。蜜糖与毒/药化为一体。饮或不饮,都是难题。 阮绵绵几近绝望。她弓起腰,使劲用腿蹬那独眼恶虫。 “二……” 阮绵绵脑中的弦绷紧。算了,离开吧,终究要走。脑海中有个声音在努力说服她自己。 阮绵绵艰难地转头,留恋地看着崔浩那张熟悉的面庞。若是再也见不到了啊……她满脸是泪,鬓角濡湿。 阮绵绵硬撑着不让自己在这样的耻辱绝境中崩溃。 “一……” 凉丝丝的空气接触到细腻的肌肤,阮绵绵打起冷颤。止不住想要同意离开。 突然—— 独眼汉子直愣愣倒下。粘稠的液体滴落在阮绵绵裸露在外的肌肤上。 寂静的空气中瀰漫着一股噬人的铁锈味。 阮绵绵仰头看。王麻子举着她的佩剑,上头沁满了血,还在“滴答滴答”往木板上落。 独眼汉子歪倒在一旁,瞪大眼睛,已经没了声响。 一剑穿喉,确是狠招! “小娘子,你看哥哥是不是个有血性的?”王麻子又上前,发泄似的。在独眼汉子身上补了十几刀。他们这群人,全靠银子聚集在一起。没什么情谊可讲。 王麻子也琢磨过了。独眼瞎这人没亲没故,死了也没人追究。船上的兄弟恨不得谁遇了不测,好分分倒霉鬼留下的银子。这事他们也不会费心管。 再说了,就算官府查过来,蒋老大为了见不得光的营生,也会使银子搭人脉疏通。 再不济,这剑也不是他的。衙役排查过来,他一推五六二,往这小丫头片子身上推,也能全须全尾脱身。 “小娘子,哥哥我为了你,可是连兄弟也宰了。”王麻子阴测测靠近,“你可得有点表示啊!”他抽开她嘴里的破布,不怀好意地盯着阮绵绵裸露在外的腰身。 阮绵绵大口唿气,坐起身拢紧衣裳,“王大哥放心。我说的话不会食言。等兄长醒了,我便嫁给王大哥,安心侍奉公婆。”能煳弄一时是一时,阮绵绵看着这样杀人补刀的王麻子,心里不是不怕。 “择日不如撞日,哥哥带你快活快活。也好早日怀上我们老王家的种。”王麻子扔下剑,开始扯裤带,“你要是争气,怀个大胖小子,往后老子供祖宗一样供着你!” 怀你个大头鬼!阮绵绵心中暗骂。 “我自是愿意的。可咱们还未成亲。还是在这么个……”阮绵绵扫过落在死不瞑目的独眼汉子,又迅速挪开。 “怕什么。”王麻子眼神变了变,他不是没宰过人,可这种事,做再多也辟不了心虚。 “老子可告诉你!今儿宰了他,一多半是为了你。”王麻子恶狠狠道,“你可别给老子耍滑头!今儿你愿不愿意都得配。合!” 王麻子一把将人拉到跟前。他身上有一股邪火急待发泄。 阮绵绵被重重按倒在地,后脑勺磕在木板上,生疼。 她偏头便看到独眼汉子那只没合上的眼,脖子汩汩流血。阮绵绵别开眼,崔师兄静静躺着,除却泛白的面色,倒像是睡着了。 活着,她活着。让崔师兄也活下去! 阮绵绵迎上王麻子的眼,含羞道:“好赖给那死鬼遮着。不然怪吓人的。” 王麻子也瘆得慌,一边骂骂叨叨,一边扯起旁边几个空麻袋,扔到独眼汉子身上。 阮绵绵伺机往角落里挪了挪,那儿散着几个包袱,里头她藏了柄匕首。阮绵绵在御剑山庄学过辨认穴道,她还记得几个致命之处。只要她刺得准,不是没有胜算的。 “躲什么!”王麻子回头一看,不乐意了,“你最好放老实点。惹毛了老子,连你一块儿宰了。” 阮绵绵又往后缩了缩,“哪敢呀。我佩服王大哥还来不及,怎么会躲。就是有些难为情。”她故意垂眸,掐着嗓子道,“黄花大闺女,谁不怕这一遭。”阮绵绵压制住自己想要犯呕的心情,与其周旋。 这话听了,王麻子眼前一亮,“算你识相。哥哥会好好疼你的。” 阮绵绵摆出一副欲拒还迎的姿态,心里却很冷静。她极有目的性地往包袱旁挪,嘴里还佯装嗔怒道:“这次便依了你。往后若是不找个正经媒人,我可拉不下脸登你家的门。” 王麻子连连应和,先爽快了再说。“你去了我家,便是正头娘子。伺候好我老娘,再生几个小子。旁的事不消你犯愁。” 王麻子脱掉上头棉衣,扑了上去。 阮绵绵手背在身后,凭记忆往包袱里探。她长吁了一口气。 ——终于摸到匕首! 王麻子色迷心窍,还浑然不觉。“娘子长得可真水灵。叫我喜欢得紧!”
第106页 拢起不到一刻的衣裳又被拉开,王麻子咽了下口水,黑黝黝的手抚上阮绵绵的脖颈:“真滑呀,比村头现磨的豆腐还嫩!”他啧啧感嘆道。 阮绵绵眼神迷离:“奴家命苦,还望郎君怜惜。”与此同时,藏在衣袖中的匕首也缓缓出鞘。 “自然自然。”王麻子忙不迭应下。像条狗一样胡乱啃脖子。 阮绵绵眼神清明。盘算着位置,手中匕首一亮。 第59章 【代价】 黏腻的血滴在阮绵绵锁骨处。 又是一剑穿喉! 可动手的却不是她。 阮绵绵将瞪圆双眼的王麻子推至一旁。手中匕首还紧紧握着不敢放。 看到动手之人,她不可置信地张大嘴:“崔师兄!”匕首哐当落地。 崔浩单膝曲地,强撑着提起藏锋,又生生将剑刺入王麻子胸腔。却再也没有拔出剑的力气。 他唿吸微弱,眼中却嗜血。等眼光转向阮绵绵时,却又温和澄澈:“别怕。” 阮绵绵爬起身,手忙脚乱奔到崔浩身旁。又喜又悲:“崔师兄,你怎么样?手脚还疼么?快躺下。” 她声音里带了些鼻音,分明是喜悦的,眼圈却止不住发红。 崔浩费力地睁开眼,眷恋地看向她。参差不齐的短髮,脸庞也消瘦不少。她这一路怕是不易罢…… 眼神触及被扯破多处的棉衣。崔浩勐烈咳嗽起来。 他压下心头的恨意。只怪自己浑身乏力,不能将那畜生千刀万剐。 “云绵,别管我了。自己……寻个安稳……去处。”崔浩艰难地说出这一番话,字字剜心。可他明白,正是自己拖累了她。若不是为了救自己这幅残破的身子,云绵她不必遭遇这些不堪。 娘亲死了,他连娘亲的长相都不晓得。就是因为这样的骯脏事!若是连云绵也……崔浩不敢想,他宁愿自己去死。 “我跟着崔师兄最觉安稳!”阮绵绵抹干眼泪,笑中带泪说:“崔师兄可不许丢下我。若是连崔师兄也不要我了,那我在这世上才真是孤零零,没盼头。” 崔浩还想说些什么,却是有心无力了。他抬了抬手,艰难地碰触她的指尖。“别犯傻……”只留下这三个字,便又昏过去。 阮绵绵独自面对一室狼藉。她胡乱抹干泪痕,将额头贴近崔浩的侧脸,小声却坚定道:“崔师兄,我会让你好起来的。” 静夜无声,灯笼里头的红烛也快燃尽。 沉闷的船舱内,血腥味瀰漫开来。 藏锋还横在王麻子的身体里,阮绵绵一把抽出,血溅在棉衣下摆。 越是紧急关头,越不能慌张无措,自乱阵脚。阮绵绵一边告诫自己,一边仔仔细细,近乎固执地将剑身一寸寸擦干净。 这儿不能再留下去了,她想。 拂晓将至,天色微微亮。阮绵绵硬着胆子,从两个死人怀里摸出银子。然后和自己的银钱混在一起,分成几份藏在身上。 冬日寒冷,晨间尤胜。此时,船上还一片安静。 阮绵绵握紧自己的佩剑。小心翼翼拉开船舱木门,轻手轻脚向外面探望去。 没人。 再不走,等天亮了就来不及了!阮绵绵原路折返回船舱。将包袱和两把剑胡乱裹在身上。咬牙半拖半拽,把崔浩带出了船舱。 江面平阔。可若是竭力朝岸边游去,也不是完全没希望。总不能留在这儿等死。 阮绵绵吃力地将崔浩挪到船栏旁,强撑着缓缓放下。她两只手臂都快脱臼。 “噗通”一声,不大不小的声响。崔师兄落了水。阮绵绵不敢大意,赶忙也下了水。 她水性不错。可没试过带着个人一起游。 阮绵绵手穿过崔浩的下腋,拖着他的双肩,咬牙往岸边蹬。 她一个人在水中时是再自在不过。拖着个人,却似坠上千斤重。 ——可这不是旁人,是她以命换命,都不愿割捨的人。 几次沉浮,差点丧命。阮绵绵咬紧牙关,爆发出一股扭劲。拼命拖着崔浩往岸边挪。 终于、终于到岸了…… 阮绵绵仰头躺在岸边,大口喘气。她顾不上休息,勉力爬起。查看崔浩的情况。 单薄却温热的唿吸,是生命流淌的痕迹。阮绵绵放下手指,松了口气。她认真地擦净少年脸上的水珠,不知不觉露出一丝笑意。 “崔师兄,咱们又闯过一关了。”阮绵绵低声自语,“别怕,崔师兄。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她声音轻快而坚定。 巫陵山,何时才能到啊?阮绵绵不由陷入沉思。 “阿爹!我想出去看看。外头要过年了。肯定很热闹!”桑兰推开门。 “胡闹!”短须汉子呵斥,“大人们在谈正事,你闯进来做什么!” “不碍事。”巫医抬手,“桑兰,你过来。” “巫医大人……”桑兰不安地捏了捏腰上缀着的穗子,迟疑着走了过去。 “正好有些事。你和符度、衷弒他们一起,再带些人,去趟玉麟城。”巫医开口道。 桑兰弄不清楚缘由。符度、衷弒是族内数一数二的勇士。让自己和他们一同去玉麟城,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第107页 “还记得来求医的那对师兄妹吗?”巫医言简意赅,“他们有难。” * “云绵!”桑兰惊讶地叫出声,“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阮绵绵也吃了一惊。这偏僻小客栈内,居然能碰着桑兰!她几乎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急促地开口:“桑兰,求你帮帮我们。” “你别急,我这趟来,就是特意助你的。”桑兰安慰她,大致解释了缘由,“巫医大人让我们赶到这里候着,果然!你们就来了。” 阮绵绵有点懵,巫医是怎么知道他们会在这儿落脚的?她也只是临时起意,在这儿暂歇了一宿。不过现在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 “你师兄病得可厉害?”桑兰拉着她,“巫医大人还让我们备了马车。” 阮绵绵感觉有点不真实。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和崔师兄都上了马车。 五日奔波。离孙大夫所说的四十九日还剩三日,他们终于到了巫陵山! 阮绵绵几乎忍不住要掉眼泪。还好,还好撑到了。 桑兰带着他们去了巫医住处。门前侍弄草药的小童,门内沉默捣药的巫医。 这场景恍如昨日。却是光阴匆匆流逝。阮绵绵恭敬地跪下,磕了个响头:“巫医大人。求您发发慈悲,救救我师兄!” “桑兰,去把这药交给你阿爹。”巫医抽出一包黄纸包着的草药。 等桑兰离开,巫医才开口回应阮绵绵的请求,“你师兄能不能好起来,取决于你。”巫医仅剩的一只眼,定定看着阮绵绵。 同样是独眼之人。阮绵绵在前头那个畜生眼里,看到的是贪婪与欲望。而在巫医浑浊眼睛里,感受到的却是智慧与神秘。 “您的意思是?” “代价。就看你舍不捨得了。”巫医指了指自己干瘪的左眼,“这是我曾经付出过代价。” 阮绵绵捂住左眼,突然有些说不出的害怕。她故作镇定问道:“我也需要付出一只眼睛的代价?” “不。”巫医转过头。 阮绵绵松了一口气。 “比眼珠子的代价更大。” 阮绵绵刚放下的心,又勐然提起。 第60章 【寿元】 “什么代价?”阮绵绵追问。 巫医直视她:“寿命。” “取你十年寿元,换他筋骨重塑。”巫医指向一旁静躺的少年。 阮绵绵不需要那么多寿命。人生长长几十载光阴,可于她而言,在这任务世界,只惜取一小部分即可。 剩下的几十个春秋,本就是要捨去的。 “巫医大人,十年二十年都行。只要我师兄能好起来。”阮绵绵迫切回应。 “可你的寿命已不足十年。”巫医一针见血指出。 什……什么? 阮绵绵一怔。 “宿主,你每个世界的设定年龄上限,是二十五岁。”系统君突然发声。 二十五减去十六,还剩九年。确实不够。 “不要答应他。”闷闷的声音,是系统君。 可是,如果不答应。崔师兄该怎么办? “那可有什么补救的法子。”阮绵绵希翼地看向巫医。若是毫无转圜余地,想来巫医也是不会提此建议。果然—— “九年寿命,再加一身枯骨。” 阮绵绵踉跄一两步,心里思绪百转:巫医是不是知晓些什么? “那我?……” 像是洞悉了阮绵绵的想法,巫医直接开口:“你不会立刻魂归他乡。”巫医拿出一只褐色小盅,掀开来:“此物可为你续命半年。” 盅中一只胖乎乎的长条小虫,约莫小指大小。 “此物名曰:游绛。饮血为生。”巫医介绍道,“如果你应下。手臂上划一刀,它便会自己觅血而入。” 巫医捻起那条白虫:“它在你体内会日日饮血,待无血可吸……”巫医一顿,“半年寿元既尽,枯骨亦可成。”巫医定定地看着她,不带一丝表情。 阮绵绵蓦地浑身发凉,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好。”纷乱的心跳声骤然减慢,阮绵绵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清晰。 她取出腰间匕首,往左臂上狠狠割了一刀。“有劳您了。”她看向巫医,手臂平放。 巫医不说话,把名为游绛的蛊物放上她左臂。 胖乎乎的白虫动作很快。像是饿极了,不消片刻便拱入血肉之中,没了踪迹。 阮绵绵忍痛闷哼了一声。“九年寿元如何取?”她疑惑问道。 “明日你便知。” 原不过是一天光景,却如此折磨人。 崔师兄被巫医留在了主屋。阮绵绵也在巫医小院的耳房内住下。 “我们离开这个任务世界罢。”这事系统君思考了很久,“这系列任务,或许不适合我们来做。” “筒子,我是不是……是不是给你惹了不少麻烦?”阮绵绵曲膝坐在床头。 “没有,”系统君嘆了口气,“我是怕,你把自己也给搭进去了。” “没事的,你别担心啊。巫医需要的,是任务世界的寿命。对我自身其实并没多大影响的。”阮绵绵安慰道,“再说了,还有半年的时间,应该也能完成任务。”
第108页 阮绵绵低声喃喃道:“崔师兄能好好活着,任务也能推进。多好呀。”她按住左臂,即便包扎了好几层,依旧在渗血。 系统君仍然难以开怀,“宿主,你心里可得有个数。任务世界,全心全意投入固然好,可也不能完全沉浸其中,失去理智分寸。” 系统君很少讲大道理。可这番话却是真心实意在替阮绵绵着想。 “谢谢你,筒子,一直陪着我。”阮绵绵轻声道。 系统君嘟嘟囔囔道:“谢什么。我们智能系统可不稀罕谢来谢去。我们只看中程序升级,更新换代。”话虽这么说,可系统君的语气却莫名轻快了不少。 “好,不谢,”阮绵绵哄道,“咱们英明神武的007号系统君大人,可不需要俗不可耐的道谢喏!” 被夸英明神武的系统君,背过电子显示屏,不说话了。屏幕上有两团红云,“吶,你……你以后可不能煳涂,推进任务就行。千万别傻乎乎陷在里面。” 次日,天未亮,阮绵绵就起床了。吃过早饭,才见到巫医。 “跟我来。”巫医招手。 阮绵绵亦步亦趋。 进了主屋内室,阮绵绵看到了木床上躺着的崔师兄。她刚想靠近,却被巫医喝住。 “离你师兄远点。” 阮绵绵疑惑地回头。 巫医取出几味草药,解释道:“他身上也放了盅。与你身上的游绛相斥。靠的太近,你会痛如刀割。” 阮绵绵闻言,也不敢上前了。 巫医又道:“你们本不该在一起。”轻描淡写的话,却让阮绵绵心一惊。 “您……您这是什么意思?”阮绵绵试探道。 “你懂我的意思。异乡人。”巫医看着她,话里有话,“万物托生,各司其责。”巫医看着她,缓缓道:“我蒙天喻;你师兄承天道;而你……”他放慢语速,“亦有意而来。” 阮绵绵惊到不敢说话。 巫医却不再多说。 “去那儿。”巫医指了指角落里另一张木床。“躺好,要开始了。” 阮绵绵走过去躺下。手攥紧衣袖,有些紧张。 巫医取出七只颜色不同的蛊,摆在床头竹柜上。阮绵绵屏住了唿吸。 鼻下一阵异香。是巫医燃起的草药。古老而神秘的咒语,诡异的血符。阮绵绵不知不觉失去了意识。 * “宿主!宿主!快醒醒!” 阮绵绵晕晕乎乎睁开眼,“筒子,我没事。” 她环视片刻,还是在主屋内室。巫医正忙着捣药。阮绵绵挣扎着坐起身,却感觉浑身虚弱不少。“巫医大人,寿元取好了吗?” 巫医点点头,“好了。你师兄至多三日,便可醒来。” “那他的经脉?” “恢復如初,内力亦会更上一层。”巫医简短回道。 阮绵绵难掩喜悦,起身想去看看崔师兄。脚刚一触地,却差点跌倒。 这是……这是怎么了? 阮绵绵疑惑涌上心头。 “人之精血凝为寿元。你失了寿元,游绛虽勉力续命,却也是在蚕食你的骨血。”巫医的话一顿,“自然会虚弱不少。日后,你得注意些,不然,连半年都不一定能撑到。” 阮绵绵撑着床沿站起来,“我晓得了。还是谢谢您救了我师兄。” “以命换命,你该谢你自己。”巫医背过身。 第61章 【粉玉】 “这是浮弋,这是诛方……”巫医见将草药铺放在木桌上,教阮绵绵一一辨认。 阮绵绵全神贯注,边听边点头,不时用毛笔记下重点部分。 命运教做人,不认真不行吶。 哐当一声响,是东西滚落在地的声音。阮绵绵停笔,回头看去:“崔师兄!”太好了,崔师兄醒了! 阮绵绵顾不得捡滚落在地的茶杯,奔到床边,“崔师兄,你感觉怎么样?” “云绵……”少年的音色略沙哑,目光轻柔,“别怕,我感觉好多了。”他缓慢朝四周看过去,“这……这儿是?” 阮绵绵握住他的手,解释道:“崔师兄,咱们到巫陵了。是巫医大人救了你,你才会这么快醒。” 一阵钻心的疼,阮绵绵忍住没吭声,嵴背却不由僵硬挺直。——是她与崔师兄携带相斥的蛊。 巫医出现在床前,不露声色地隔开他们。阮绵绵才从剧痛中得以喘息。 “恢復得不错。”巫医搭上面前少年的脉搏,又仔细查看了番,得出结论,“三日左右能下床,月余便可如常人。至于内力还原,三月足以。” 阮绵绵靠前却不敢触碰,只隔了一两步的距离,高兴道:“崔师兄,你听到了吗?你很快就会好起来!” 她在绝望中压抑得太久,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太好了,太好了。我就说崔师兄你一定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崔浩看着面前少女欢欣跳跃的模样,也不由弯了嘴角。他多想碰碰她,把她抱在怀里,轻声许诺:往后再不让你担心受罪了。
第109页 这是他的妻子。是少年结髮,愿长伴一生的眷侣。也是他纵坠入地府,却依旧放不下的牵挂。 “云绵……”崔浩轻声唤。 “嗯,我在吶。”她眸如星子,语气轻快。 “我知道。”我知道你会一直在吶,便是如此,才会心安。少年尚且虚弱,目光却清澈柔和,如那早春时节山中小溪的潺潺流水。 崔浩好不容易醒来。阮绵绵借了小院偏屋的厨房,忙着煮药熬粥。 “巫医大人,”阮绵绵端着熬好的草药,在屋檐下碰见了巫医。 巫医扫了眼冒着热气的药碗,淡淡开口:“何苦。值当么?” “我不晓得。”阮绵绵坦然道,“但我所选的,是心中期盼的。”她抬头,目光坚定。 阮绵绵走出几步远,又停住脚步。回头咬唇踌躇了许久,道:“您……您能不能别告诉我师兄……寿元的事。” 巫医直视她,略一颔首,“若你希望如此。老夫自当守口如瓶。不过——”巫医顿了顿:“恕我直言,若令师兄知晓此事。不是应当于你自身,更为有益吗?” 阮绵绵背后出了一身冷汗,她不知道巫医到底知道多少。他是阮绵绵至今为止,遇到的唯一奇人。那只仅剩的眼珠,似乎能洞悉人生间的一切因果轮迴。 阮绵绵不敢多应答,她生出一股害怕。 “小姑娘,别怕。”巫医验证了自己的猜测,也看出她的提防,“我对你们并无恶意。” 巫医缓缓道,“若我心怀恶念,只需袖手旁观。你师兄,”他意味深长,“现在也就醒不来了。” “您的大恩,我和师兄没齿难忘。”阮绵绵真心实意道。 “快去给你师兄送药罢,”巫医摆摆手,“快凉了。” “欸,”阮绵绵点头应下,迈过主屋门槛的那一刻,仍心脏怦怦跳,背后的湿汗也凉透了。 * 如巫医所言,三日后,崔浩已能下床走路。 “崔师兄,你慢点。我扶你。”阮绵绵把药碗搁在木桌上,忙跑过去搀扶。手心触到臂弯的那一刻,痛感蔓延开来。 蛊啊,真是令人爱恨两重天的奇物。 阮绵绵咬紧牙关,眉头紧蹙。抬头却满是笑意,“崔师兄,你要去哪儿,唤我一声就成。我扶着你,要不然我见不到崔师兄,可会着急死。”她故意说的很严重。 少年的耳尖一点红,“我就在院子里。不乱走的。” “嗯,”阮绵绵满意地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我老是担心崔师兄吶,恨不得变成崔师兄身上的挂件,这样就好一刻不离了。” 阮绵绵一本正经地说着瞎话,“嗯,变成什么呢?崔师兄的发冠,腰带?”她左看右看,又摇摇头,“不好,要是旧了坏了,我就得被遗弃了。” “唔,变成崔师兄的藏锋剑好不好?”阮绵绵眨眨眼,“崔师兄就是丢掉我,都不会捨得丢掉藏锋的。”她玩心大起,玩笑话脱口而出。 “不会。”崔浩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异常坚定。他怎么会捨得丢掉她呢。崔浩看着面前少女参差不齐的短髮,心里软的不像话。哪怕是丢了自己的性命,也捨不得丢下她吶。 阮绵绵一怔,结结巴巴道:“不会……不会什么……”话一出口,她便羞愧难当,恨不得掐死上一刻话多的自己。 “不会丢下你,死也不会。”话虽凛冽,意却缠绵。崔浩抚上她的短髮,“别怕,一辈子都不会。我可以起誓。”他定定看着她,似是看不够。 阮绵绵吓得赶紧转了话题,她承当不起。只能薄情,置若罔闻。“崔师兄,我可不和藏锋剑作比较,要让我变成藏锋,伤人饮血的,我可不敢。”她抚了抚胸口,煞有其事。 “那我变成崔师兄的眼睛,咱们一起遍览山川美景,看日出日落,星辰流转。”阮绵绵看着少年幽深的瞳孔,渐渐迷了心神,“变成崔师兄的左眼,好不好呀。” 她几近喃喃道:“我会陪着崔师兄,藏在崔师兄的眼睛里,崔师兄一闭眼就能看见我。” 少年眼神专注,带着一丝清浅笑意。里面倒映的全是她。阮绵绵觉得自己被蛊迷了心,她踮起脚尖,唇瓣轻轻印上少年的左眼。 崔浩怔住了。鸦色的浓长睫毛轻阖,又睁开。淡淡的粉色从耳根处,迅速蔓延至如玉莹白的面上。羊脂玉骤变芙蓉玉。 阮绵绵也没好到哪里去,脸上一片火烧云。她真是胆子肥了,居然干出这样没皮没脸的事,轻薄崔师兄! 刚才不会是游绛爬到她脑子里,去瞎捣乱了吧。阮绵绵摸了摸发热的脸颊,默默垂下脑袋反省。 小院里,两只熟螃蟹,哦不,一对少年人默默站着,谁也不好意思开口。时光吶,请你慢慢走。 第62章 【喜欢】 等崔浩完全復原,需要三个月。这时间不算短,也不好总在巫医住处叨扰。 阮绵绵刚犹豫着想开口,桑兰便带着好消息来了。 离巫医住处不远的一间小院子里,桑兰走在前头介绍,阮绵绵跟在后面,边走边走边打量。
第110页 “怎么样,这院子不错吧!”桑兰回头问道,“安静,适合你师兄养病。离巫医大人的住处也近,有什么事,也不用跑远路。” 阮绵绵四下打量。方方正正的小院,中间一口井。正面一间主屋,两侧各有耳房。 “太好了,谢谢你,桑兰。”阮绵绵感激地抱住桑兰。 “可别说谢谢,太见外了。”桑兰微扬下巴,手捏着发尾坠下的彩绳,“我倒是有个忙麻烦你。” “什么事?你说。”阮绵绵也很好奇。 桑兰罕见的有些难为情,凑近了小声道:“我也到嫁人的年纪啦。阿爹阿娘也开始给我张罗了。” 阮绵绵点点头,等待桑兰的后话。 “就是...... 就是你们出去后,能不能帮我也留意下合适的对象。”桑兰也不含蓄了,直言道,“就照你师兄那样找,我是说样貌啊。性子可不能像你师兄那么冷淡。” 桑兰嘀嘀咕咕道,“我听说啊,你们外头有个词儿。说什么,夫妻间要相敬如宾才算好。” 桑兰姑娘居然连相敬如宾这个词都晓得了。阮绵绵有点惊讶。 “我也是上回出去,听桥头说书的这样讲的。“桑兰顺口解释了句,又道,“可我觉得夫妻间还是热热闹闹的好。要是相互都像对待客人那样,那多生疏啊,我非憋疯不可。”桑兰杏眸圆睁,看上去可爱极了。 阮绵绵扑哧一声笑了。桑兰这样活泼讨喜的性子,谁捨得当个客人一样生疏对待。“那是外人面前,总有些难为情。除非没得感情的,否则普通夫妻私下里也是很恩爱的。” “这有什么可难为情的,”桑兰难以理解,“喜欢哪,就要大大方方地表现出来。不表现出来,对方难道不会瞎想吗?” 像是想起些什么,桑兰挑了挑眉,笑眯眯好奇道:“云绵,你快跟我说说,你师兄私底下是不是也很热情哪?” 热情,崔师兄。阮绵绵想了想,把自己给吓着了。这是两个很难搭得上边的词。 “我师兄不是热情的人。”阮绵绵据实回答。 “我上回可看见了,”桑兰歪着脑袋,眼睛亮晶晶的,“你师兄把你圈在怀里,亲眼睛。” 老天爷!这你也能看见!阮绵绵涨红了脸,半晌支支吾吾道:“没有的事,桑兰,你肯定是看错了。” “我才不可能看错咧。我阿爹说了,我眼神赶得上秃鹫。”桑兰自豪地昂起脑袋。 阮绵绵招架不住了,赶紧换话题:“桑兰,你不考虑下符度吗?”原是为了另转个话题,可说着说着,阮绵绵自己也觉得有谱。果不其然—— “他从不正眼看我。”桑兰侧过身子,低头道:“没意思,我又不是嫁不出去了,才不稀罕他。” 原来如此。可阮绵绵觉得,事情并非桑兰所想的那样。“我看不是这样。”她直言。 桑兰回过头,嘴里说着:“就是这样的,我打扮得再好看,他也总不看我。哼,谁稀罕他这根木头疙瘩。我看哪,他这样的傢伙,就只能自己跟自己凑合一辈子。” 嘴里说着且丧且硬气的话,眼里却透出股令人忽视不掉的希冀。桑兰凭实力出演了什么叫心口不一。 阮绵绵瞭然。她回想起符度,高高大大的一个年轻人,眼神坚毅,一把长弓不离手。来巫陵山的路上,便是他和另一个年轻人一路护送的。 这样出众的人,可不会孤独终老。肯定有很多姑娘家,暗地里偷偷喜欢着。阮绵绵也不戳穿桑兰那番立不住的话。 那个叫符度的年轻人虽不爱和桑兰搭话,可每次等桑兰气沖沖跑走,跟别人聊天时,他的目光却总是相随。阮绵绵无意中撞见过好几次。 ——喜欢一个人,纵然不肯说出来。眼神却是瞒不住人的。总想看一眼,再看一看,对方的一举一动都会牵动你的整个思绪。 傻姑娘,他喜欢你吶。阮绵绵笑着看向桑兰。 “怎么了?”桑兰不解问道。 阮绵绵摇摇头但笑不语,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他对你绝不是半点没意思。我发誓。” 桑兰垂下纤长的眼睫毛,扑扇着:“真的吗?”小心翼翼,不敢确定。 爱情吶,连桑兰这样敢爱敢恨,率直坦诚的女孩,都免不了失落神伤,患得患失。 “真的。”阮绵绵认真地点头。桑兰姑娘吶,你可得把握住。长长的一生,可以尽情试探相守。 她踏出小院,回头笑盈盈:“桑兰,我等着你的喜事。” 阮绵绵又看了眼院子,“我去唤崔师兄。”他们没有一生这么长的时间。可每一分相处,都是来之不易的。 美好的事物啊,即便短暂,也不代表不值得拥有。 * “这是我们的新家!”阮绵绵兴沖沖地介绍。 崔浩任她牵进去,目光由两人相合的手,落至少女的发顶。缺了些什么。 阮绵绵拉着他四处参观,“崔师兄,你喜不喜欢呀?” 崔浩根本无心分神看屋子,“喜欢。”有你在的地方,都喜欢。 是了,缺了只桃花簪。三株长短不一的桃花,并作一只,下坠粉白色细流苏的那种。
第111页 崔浩用手轻轻比划了下,有些心疼,这发再长至腰间,怕是要花上好几年。 “崔师兄,崔师兄,”阮绵绵晃着他的衣袖,“你有在听我说话么?”崔师兄居然在跑神,阮绵绵默默反思,是她讲的话太无聊了吗? 崔浩把人轻轻揽在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他的师妹,他的妻子。他一个人的吶。“再养长些。” “什么?“阮绵绵探出个脑袋透气。 少年抚着她的短髮,“头髮再养长些。”喜欢你长发,簪着桃花簪的模样。走路时,耳后晃动的细珠,不知从何时起,便晃到了心里,再也割捨不下。 唔,头髮啊。阮绵绵不吭声。其实还是短髮方便些,不用梳繁琐的髮型,就是论洗头髮这一样,也更便利些。 “崔师兄,”阮绵绵想了想,就算她愿意留,时间也来不及了。“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的样子很丑。” 阮绵绵介意这一桩,在男男女女皆是长发的古代,她这样的短髮,大概只有小孩,和还俗不久的出家人才有的吧。 想着想着,阮绵绵的眼神又点小哀怨。太伤人了,被嫌弃了。 崔浩捧着她的脸,脸上掩不住的笑意。她啊,不知又想歪到哪去了。 “不丑,”崔浩轻吮着她的唇瓣,意味缠绵,“只要是你,我都喜欢。”面前人不意外红了整张脸。说出这话的他,也没好到哪儿去,僵硬的手几乎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长发短髮都好,可是吶,想送你只桃花簪。竹林里,合欢树下,你簪着桃花簪,髮丝柔软的模样,就这么刻在了心里。忘不了,也不想忘。 崔师兄居然会说情话了! 阮绵绵一边脸红,一边震惊。天哪,这世界变化太快。阮绵绵捂住心头,扑通扑通跳。这杀伤力太大了!她得去找个地方吹吹风,好好缓缓。 “别走。”感受她欲离去,耳边传来轻语呢喃。 酥酥麻麻的气息,扑在耳畔。 阮绵绵不自觉蜷缩起手指,她觉得自己可能被注射了麻/药。双脚定牢原地,竟不肯听使唤了。要命! “等庄主的事查清楚,咱们寻个小院,就这么过一生,可好?”少年的话缠绕在耳边。 阮绵绵倏的冷静,手脚发凉。崔师兄,没有一生了。一生太长太长,就算余生我不在,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阮绵绵低着头不说话。 从崔浩的角度,只能看到她柔软的发顶,一只发旋藏在其中。“怎么了?”崔浩揉了揉她的发顶,“你不愿?” “没有,”阮绵绵慌忙摇头,“跟崔师兄在一起,去哪儿都行。”她揽住少年的腰身,头埋在他胸前,“崔师兄,凡事都要向前看。庄主虽然不在了,但我会陪着你。”等我不在了,或许还有别人会踏进你的生命,好好陪你度过余生。 “我知道。”崔浩回抱住她,知道你会一直陪在我身旁。 “我……我可什么也没看见啊。”桑兰捂住眼睛,转头就走。 阮绵绵囧然,立刻把自己和崔浩巴拉开。崔浩也不自然地转头看向院门口。 “你往哪儿走,东西还没送呢。”后头的声音,好像……好像是符度? “跟你个榆木脑袋讲不清,”桑兰扯住他,“把东西放下,咱们赶紧走,别打扰人家。” 桑兰隐约知道些两人相守时间不长的事,也不忍打扰他们难得的相处。 符度不信她。 桑兰手脚并用拖住他,“你走不走?你不走,我可咬你了。”她亮出一口齐整的牙齿,佯装生气。 符度无奈,就会这一招。她咬人和刚出生的猫崽子挠人没什么区别。不痛不痒,就只是唬人的虚招。 “你放手,我自己走。”符度将棉被衣物放在门口,喊道:“崔公子,罗姑娘。东西我搁在门口了。你们记得拿。” “哎,好。”阮绵绵脸红红地高声应道。 “快走,”桑兰拖着符度的衣袖,“云绵,下次有空我来看你哈。” 符度脸色冷淡,却配合地任桑兰拉走。 小院内,又只剩阮绵绵和崔浩两个人。 第63章 【止疼】 晌午的日头正好,阮绵绵在院中两棵槐树间拉起一条绳索,绕树干几圈绑紧了,然后拍拍手上的灰尘,满意地转身回屋,把被子统统抱出来晒太阳。 “崔师兄,我熬了鲫鱼汤,你快来尝尝。”阮绵绵挑开小厨房的素色门帘,端着青花瓷碗,笑吟吟地招唿。 崔浩手中的藏锋剑闻言收起。 少年额角沁出大片汗珠,自清醒之后,崔浩便整日整日地练剑。外祖父崔庄主的离奇过世,是悬在他心头的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崔师兄,你尝尝咸淡。”阮绵绵将瓷碗并瓷勺递过去,抽出怀中手帕替少年擦拭额角的汗珠。 大病初癒,崔师兄这样没日没夜地练剑,阮绵绵不是不担心。可她心里也明白崔师兄的想法。 崔庄主是崔师兄唯一的亲人。哪怕彼此生疏,崔师兄也不可能对崔庄主的死视若罔闻。 “味道怎么样?”阮绵绵期待地问。
第112页 少年没有用瓷勺,抿了一小口后,便仰头饮下,喉结上下微动。 “我很喜欢。”崔浩放下碗,轻声说,眼神却很亮。 阮绵绵接过空碗,掩饰不住的喜意。崔师兄本就有些瘦,又大病了一场。鱼汤这样的补物,他喜欢吃自然是好事。 “崔师兄,吃饭吧,”阮绵绵看着他,“吃饱了,休息会儿再练剑也不迟。” 转身回厨房的阮绵绵,脸上的轻松与喜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是泛白的脸色,虚弱的神情。 是救星也是毒药,这就是蛊。 阮绵绵手指捏紧勺柄。没事的、没事的。她不停地安慰自己,不要去注意身体上的感受,不要。 手臂一抖,手指一松,瓷勺摔落在地,跌得粉碎。 阮绵绵赶紧顺势蹲下,刚才那一瞬间,她几乎痛得站不稳。 “慢点,我来。别伤着手。”崔浩放下藏锋剑,三两步走近。 阮绵绵慌乱地捡着瓷勺碎片,她几乎想把手掌按在碎渣上,以痛止痛。“没事,不要紧。”阮绵绵低头,轻轻回应。 这一恐怖念头只一闪而过,便被阮绵绵生生扼杀掉,会吓着崔师兄的。她不能这么做。 指尖一点嫣红,碎片划开一条细痕。阮绵绵歪头看着血液一丝丝涌出,一阵迷茫。这种微小的疼痛,已经难以牵动她的情绪起伏。 “痛么?怎么这么不小心。”崔浩左手握住阮绵绵的手腕,右手轻轻替她擦拭伤口。 划痕不大,血却一直在往外涌。少年鸦色的睫毛不安地轻颤。 阮绵绵呆呆盯着少年浓长细密的睫毛,一根一根地数过去。这令她暂时忘却了身体上的痛楚。 直到手指被温热潮湿的气息包围,阮绵绵才从恍惚中醒来。“崔师兄,脏。”她抗拒地想要抽回手指。 崔浩按住她手腕的力道却不容忽略。 抽不回手的阮绵绵低头良久,半晌抬起湿漉漉的眼眸,认真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崔师兄,不要对我太好。” 崔浩放开她的手指,细细擦净。“为什么呢?”他把这当成了玩笑话。 是啊,为什么呢?因为我从小缺爱,如果你对我太好,我会捨不得走。阮绵绵心里默默想。可是吶,我必须得走,不得不走。 “不为什么,”阮绵绵突然无赖起来。她扑在崔浩身上,双手环过他的脖子。“我怕我会捨不得。”话到最后,几乎是气息。 捨不得才好,崔浩到底是辨清了耳边的话。捨不得,便陪我一生罢。他回抱住身前的人,密不透风地紧紧搂住。 * 崔浩需日日喝药补充元气。阮绵绵有时也偷偷私下喝药,不过功效不同,她喝的药是止疼,麻木痛感的。 巫医说,药可治病,亦可害人。他对阮绵绵说,你吃的那几味,都是在止疼之余,对体质伤害极大的药。按你目前的状况,如果日日吃下去,不出三月,便会迅速枯衰死亡。 半年的时间已经很短了。如果再缩短至三个月,阮绵绵心里自然是不愿意的。 她想多陪陪崔师兄。看着他身体一天天好转,陪他查明庄主死亡的原因。 等崔师兄一切都安稳下来。阮绵绵想,即便不舍,她也能安心地离开了。 于是这些止痛的药,阮绵绵也狠心停了下来。等到实在撑不住,再偷偷熬一碗喝下。 一个月的时间悄然过去。冬日的严寒褪去,春天的脚步近了。 早春时节,万物勃发着生机。阮绵绵近来觉很少,总是早早的就起床了。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清晨的空气微凉却清爽。她深吸一口空气,感觉身心愉悦。 阮绵绵照例做好早饭。粥、包子、面条、红薯……,她总是变着花样给崔师兄做饭。 崔浩起得也很早。天色微亮,他便手持藏锋剑,在院中一招一式练开了。 阮绵绵有时做好早饭,会直接唤他。两人就在小院中摆起桌碗,沐浴在晨光下,说说笑笑,一边聊一边吃早饭。 有时阮绵绵看崔浩练剑,看得入了神。便干脆拖一把小木凳,坐下托腮,仔仔细细地观看。看着剑招行云流水处,偶尔也忍不住喝彩一声。 阮绵绵对剑式不大懂,但她看得出崔师兄剑术的精湛。有时她会想,要多少个寒来暑往,早起晚睡的苦练,才能换来这般崔师兄这般干净利落的行剑。 阮绵绵这样想着,心里便有些难受。不可否认,磨难是特殊的人生经歷。也是一笔极其宝贵的财富。但其本质,归根到底还是磨难,陷入其中的人难免会尝遍酸楚。 崔师兄吶,她捨不得。 第64章 【珍藏】 山中不知经年。在巫陵山的日子过得很快。 转眼间,阮绵绵和崔浩二人已在此待了两个月。 精心的照料,加之日日不倦的勤勉练剑。崔浩的身体,恢復得远比想像中快。 崔浩已有辞行的念头。阮绵绵与他日日相处,自然也能看出来。 但是,御剑山庄远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一派平和。赵师兄与庄主的相继离奇过世,已经验证了这一点。 实际上,阮绵绵对崔浩回御剑山庄隐隐有些担忧。 但她不能阻挠,这既是崔师兄命运中既定的走向,也是对崔师兄丧亲之痛的最好抚慰。
第113页 恐怕没有几桩事,比手刃仇敌,更能缓解亲人死生两隔的痛楚。这是对逝者的无声告慰,也是对活着的人一种良心上的安抚。 更何况,还有赵师兄的莫名伤逝。阮绵绵自认凭空占了罗姑娘的身体,自然无法对赵师兄——这一罗姑娘最大牵挂的过世置若罔闻。 因此,回御剑山庄势在必行。 只是,在时间上。阮绵绵希望能再缓缓。阮绵绵担心崔浩的身子。敌在暗处,回御剑山庄,还不知有怎样的险情在等着他们。 阮绵绵盼着崔浩的身体能完全復原,再回去打这场恶仗。更何况,虽然她自己在这个世界没多少日子了,但崔师兄还有长长的一生,决不能给身体留下隐患。 在阮绵绵的坚持下,回程的日子又往后延了半个月。 “云绵,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呀?”桑兰把他们送出巫陵山,不舍地问。 阮绵绵笑笑不语,她大概没几个月就要回来了。答应巫医的枯骨,至多还剩四月半可成。 “云绵,你们可别不回来。”得不到确切承诺,桑兰拉着阮绵绵的衣袖不撒手。 几个月的相处,若说没一点不舍,那是不可能的。这样与世无争的清静地方,还有桑兰、符度如此真挚的朋友,阮绵绵当然也想留下安稳度日。 可她更想陪崔师兄披荆斩棘,迈过重重难关。 “会回来的,”阮绵绵笑着抱了抱桑兰,“等你和符度的好事近了,我就是隔着千山万水也得赶回来。” 她贴着桑兰的耳朵根,说着打趣的悄悄话,“桑兰,可就让我们太久呀。” “胡说些什么咧。”桑兰原本紧紧扯着软绵绵的衣袖,闻言蓦地放开。偏过头,脸上一片火烧云。 桑兰是个大大咧咧的姑娘。也只有和符度有关的事,才能让她显露出罕见的少女娇羞。 阮绵绵笑弯了眼睛,连连道:“是我胡说。咱们桑兰怎么会喜欢……” 桑兰又羞又恼,忙上前几步,捂住阮绵绵的嘴巴:“云绵,再说我可就恼了!” 只剩鼻子眼睛露在外头的阮绵绵,含笑看着桑兰姑娘,轻轻地点了点头。她本也没打算说出口。 少女心事,说与不说,什么时候说,都还是应当由桑兰她自己决定。 桑兰还不放心,杏眸圆瞪,连连嘱託:“云绵,你别瞎说。再瞎说我往后可不理你了。” 得了许诺,桑兰方松开手。 “这天也不热,你脸是怎么了?”符度正与崔浩告别。听到她俩的声音,刚回头,便看到桑兰的大红脸。 “要你管!”桑兰娇嗔道。 符度挑了挑眉,谁又招她惹她了? “问一句也不成,你毛病是越来越多了。”他缓声道。 “你才毛病多!你从小到大毛病都多。”桑兰姑娘被心上人的这番话刺到了。 桑兰是个直爽的姑娘。但一碰到符度,就不知怎么,总是爱说些不好听的别扭话。 明明……明明是想给他留个好印象。可是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总是脱口而出这些不恰当的话。符度他……他一定心里很讨厌自己吧。 桑兰想着想着,红了眼圈。 符度看她眼睛快红得跟兔子一样,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明明每次都是她说得尽兴,可安慰人的却总是他。 ——不过,他也愿意就是了。 他和桑兰从小一起长大。他除了练射剑捕猎外,旁的最关注的就是她。 女孩儿家心思不好猜,符度有时也不太清楚桑兰心里的想法。可他知道,桑兰是个好姑娘。他想把她娶回家。 他也到娶媳妇的年纪了。阿娘之前私下问过他,可有看中哪家的姑娘。他没吭声,阿娘只当他日日练箭,还没考虑到这一桩。 当时阿娘便嘆了口气,说再不上点心,好姑娘都被别人家娶回去了。 阿娘将年龄相当的五六个姑娘一一细数过去,末了又提到于长老的女儿桑兰是个不错的姑娘。和他年纪又相配,若是能有这么个儿媳妇,她便是睡觉都能笑醒。 最后阿娘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傻儿子,可得抓紧点。给娘带个儿媳妇回来。” 符度当时什么话也没说,他阿娘也早习惯了他凡事不爱吭声的习惯。 可符度自己心里清楚,他心中早已有了未来妻子的模样。 捏着髮带,微微偏头笑的桑兰,刻在他心里。 从桌腿高的小丫头,到如今娇俏可爱的大姑娘。桑兰这些年的每一寸变化,他都记得。并非有意,却都刻在脑海中,无法忘却。于是,他只能选择珍藏。 第65章 【回庄】 阮绵绵见桑兰眼圈泛红,也收了玩笑的心思,连连劝慰。 “好了,咱们桑兰可不爱哭哭啼啼。对不对?”阮绵绵抽出手帕,将桑兰眼角的泪珠拭去,“瞧,这是谁家的小兔子跑出来了呀。” 阮绵绵对着桑兰的红眼圈左瞅右瞅。 桑兰大大咧咧惯了,这会儿也破涕为笑。“我才不是兔子!阿爹说了,咱们巫陵族的儿女要像秃鹫一样勇勐!” 傻姑娘,不管是兔子还是秃鹫,都逃不过好猎人的弓箭。阮绵绵余光瞥了一眼对面手持长弓的少年。缘分吶,真是妙不可言。
第114页 符度红着脖子,从旁说了几句硬邦邦服软的话。桑兰也不瞅他,手捏着衣角,扬起下巴,哼了声表示原谅。 真是一对欢喜冤家!阮绵绵心里乐不可支。她忍不住回头眨了眨眼,朝崔浩示意。崔浩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眉眼里也不禁流露出笑意。 这一番折腾下来,离别的愁绪也沖淡不少。 行至老远,阮绵绵蓦一回头,桑兰和符度还立在原地,衣摆被山风吹起弧度。 “回去吧!”阮绵绵高声喊道。 人生吶,总是在不断的聚散离合中轮迴往復。阮绵绵也说不清自己心里究竟是什么感受。她讨厌分别,可总是不得不经歷离别。命不由己,大抵如是。 可纵然如此,她也想竭尽全力,握住最重要的。——直至筋疲力尽。 “怎么了,”见身侧少女脑袋低垂,崔浩问道,“捨不得离开这儿?” 阮绵绵驮着小包袱,点点头。 “等事情都了结了,我再带你回来,好不好?”崔浩抚着她头顶柔软的髮丝。心里在慰嘆着,何时方能养长发,再簪上那桃花簪。 “嗯。”阮绵绵抬头,轻声回应。或许......或许一切结束得较快。那样的话,他们还能有一段时光,静静相处。 * 来的时候,山高水远千难万险。回去之时,虽路途未减,却总觉轻松快意不少。 但思及回到御剑山庄后,将要面临的重重险境,阮绵绵的心情却又不得不沉重起来。 十多天路程,朝赶暮赶。终于又回到了御剑山庄! 正午时分,春日旭阳正暖。顺着高大的朱红门柱往上望去,御剑山庄四个字耀眼极了。 是啊,御剑山庄,他们几次离开,又几次回来。这真是个令人忘也忘不掉的地方。 崔庄主、赵师兄、晓霜......还有,还有崔师兄。阮绵绵对御剑山庄的记忆,主要是由这些人组成。 那崔师兄呢?阮绵绵侧头看向身边人。抿起的淡色唇畔,眉心微蹙。少年负剑而立,凝视着牌匾上的“御剑山庄”四字,站成一副静止的画作。 阮绵绵猜想,崔师兄心中应该也是思绪万千吧。 “崔......崔浩?云绵师妹?” “槐清师兄。”阮绵绵循声望去。 来人如青松玉立,眉眼端正,是这一辈弟子中颇有人缘的宋槐清。也是小辈弟子中,最得崔庄主器重的人,连赵风阳和崔师兄都要往后排。 “崔浩,你......你身体怎么样?”宋槐清快步走向前,上下打量着崔浩,震惊中带着关切。 “我们找到了巫医。可还是晚了。崔师兄虽然命救回来了,可武功却是......”阮绵绵半真半假替崔浩回答了问话。她不着痕迹地盯着宋槐清的神情,想要看出些端倪。 除了晓霜外,御剑山庄的其余人,阮绵绵都不敢轻易相信。她不能拿崔师兄的安危做赌注。能隐藏些实力,总归是有益无害的。 宋槐清听了阮绵绵这话,脸上显出愧疚的神色。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人没事就好。”宋槐清嘆了口气,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些什么,警惕环顾四周,朝崔浩和阮绵绵示意,“跟我来。” 是敌是友?阮绵绵不敢轻易下结论,但槐清师兄的人品还是值得一信的。 阮绵绵和崔浩对视一眼,选择跟在宋槐清后面走。 他们走的是侧门小路,鲜有人迹。阮绵绵也算在御剑山庄待了有一段时间,可这条小路却从未走过。她也不知道从外头进庄内,竟还有这么条隐蔽的路径。 路的尽头是哪儿?会不会有危险?阮绵绵不安的情绪又跳了出来。她拽了拽身侧少年的衣角,仰头一脸疑惑。 崔浩将她的左手拢在掌心,轻轻捏了捏表示安抚。 看来这条路崔师兄应该知道的。阮绵绵这才稍稍心安,拨开挡路的枝叶,继续往前走。 宋槐清领着他们进了一片竹林。他终于停住脚步,回过头:“庄主死得蹊跷。”宋槐清凝神认真道。 崔浩神情凝肃,阮绵绵也竖起耳朵。 “你们不该回来的。”宋槐清眼神穿过他们,不知在看向何处。“尤其是你。”宋槐清目光转向崔浩,眼中思绪复杂,“庄主......庄主他九泉之下也是盼着你平安的。” “是么。”崔浩唇边扯出一丝苦涩的笑,声音几乎被风吹散。 唉,缺爱的小可怜崔师兄吶。阮绵绵藏在宽大衣袖下的手悄悄靠近,紧紧握住他的指尖。 崔浩从早已褪色的往事中回过神来。目光轻轻落在少女脑后绒毛和一片洁白脖颈中。他没了家,又有了家。往后倒不必空羡他人了。 宋槐清似是有很多话想说。他顿了顿,开口道:“庄主经常提起你的。” 宋槐清自幼来了御剑山庄,因为超乎年龄的谨慎稳重,加之剑术上的刻苦努力,便常被庄主带在身旁指导。 习武也讲究修心,但平心而论,能全然不在乎武功高低强弱,翻遍古今江湖,也不见得能有几人。宋槐清自然也不能免俗,他也希望自己能成为令人仰视的武学强者。 可他自从来了御剑山庄,便知道有个比他年龄还小的孩子,是这一代中无人能出其右的存在。
第115页 宋槐清刚见到崔浩时,心里压根不信这个好看得像女娃的小傢伙,能有多大的能耐。但见其使剑时干净利落的行招,心中便由不屑转为隐秘的嫉妒,再到后来,则只剩佩服。 ——对于能力稍强于己者,世人恐生嫉妒之情,望有朝一日能将其超赶;但对于能力高到自己望尘莫及的对象,多数人则只余佩服,而难起嫉恨。 毕竟,彼此实质上已不在一个竞争范围内里了。 崔浩天资聪颖,极有武学天赋;又勤勉刻苦,寒来暑往练剑不辍。 这样的弟子,本该是师门骄傲,天之骄子一样的存在。可宋槐清却发现,崔浩的情况并非如此,甚至过得比普通弟子还不如。慢慢的,宋槐清庄中老人的私下谈论中,拼凑出事情原委。 其父不详的庄主外孙,御剑山庄恨不得深藏之的污点。 宋槐清开始慢慢了解,庄中众人对崔浩态度冷淡怪异的原因。他原也以为庄主对崔浩并无长者亲情。直到他被庄主点名留在身旁指导。 宋槐清心中一阵压抑。庄主他......他老人家已仙逝去。 “师叔们有时和庄主无意中提起,你剑术又有进步,庄主嘴上虽呵斥。回头却会和我说,你比他年轻时更出色。”宋槐清忆起庄主说这话时,嘴边掩饰不住的自豪与笑意,一时不由感伤。 崔浩不说话,鸦色浓密的睫毛轻垂,盖住眼中晦暗难懂的神色。 十多年来,他独自在孤独中沉默,拼了命地练剑,起初也不过是为了庄主的一句夸赞。可他盼来盼去,从身形不足剑长,到与剑平齐,再到高出剑身许多......都没有等到。 可如今......可如今却从别人的口中听到了。不止是幸是悲。 第66章 【留下】 阮绵绵见崔浩神色落寞,有些不是滋味。“槐清师兄。”她开口,转了话题,“你刚才说……庄主他,死得蹊跷?” 阮绵绵语气迟疑,但还是问出口:“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宋槐清背过身,“事到如今,再谈这些也于事无补。”他轻声嘆息,“庄主待我不薄,我心中有数。也不愿你们,尤其是崔浩再出事。” “槐清师兄。”阮绵绵低声喊道,“不瞒你说,我们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查明庄主的死因。” “何苦,徒劳罢了。”宋槐清转过身来,语重心长道,“别再白白搭上性命。我想,若庄主在天之灵,怕也不愿看到你们再陷险境。” “槐清师兄,若是你知道些什么,还望如实相告。”崔浩双手抱拳道,“庄主一世英豪,不能就这样不清不楚的没了。”少年声音低哑,带着丝恳求。 “你的身体……”宋槐清皱眉迟疑。 “为人晚辈者,纵只残存一丝气息,尚也不能将长辈之死置若罔闻。”崔浩打断宋槐清的话,言辞坚定道,“何况我如今虽失了武功,但也有手有脚,行走无碍。庄主之死,我必追查到底。哪怕拼了性命,也在所不惜。” “也罢,也罢。”宋槐清终于松了口,“我至今仍留着御剑山庄,心里也是存了一丝念想,想将庄主他老人家的死因查明。” 阮绵绵屏住唿吸,听面前的青年将事情蹊跷处一一道来。 “槐清师兄,你怀疑是庄中之人暗中对庄主下了狠手?”阮绵绵越听越震惊。不由张大嘴巴,半天缓不过神来。 “对,其实早在崔浩回御剑山庄送药之前,庄主的身体就已现出些不妙的端倪。” 宋槐清回忆起当时的一些细节,“庄主食慾大减,也常失眠。我那时以为是风阳的事,加之崔浩你也离了山庄。庄主心中忧思过重,才会这样。” “后来庄主又添了心悸的毛病,我才疑上心头。”宋槐清眼神专注,认真道,“庄主身体一向健朗,怎么会无缘无故多了这许多病症?” “我回庄之前便已如此?”崔浩问道。 “是。”宋槐清给了肯定的答覆,“我记的很清楚。在你没回来的半月前,庄主便渐渐添了许多毛病。但不知情的外人看来,庄主还是一如既往,并无大碍。” 宋槐清顿了顿又道:“可实际上,庄主的身子却在一天天,悄无声息地衰败下去。” “怎么会这样……”阮绵绵喃喃出声,“到底谁想害庄主,看来是蓄谋已久的事。” “对!我也怀疑不是一时起意,而是筹划已久的事。”宋槐清接过话,道,“而且,我猜测,害庄主的兇手就在庄内!” “那会是谁?”阮绵绵惊唿道,她转念一想,轻问出声, “谁又是背后获益最大者?” 宋槐清沉吟:“现在庄中主事的是赵师叔。” “赵师叔?!”阮绵绵跟着重复了一句,又立马否认,“可赵师叔是赵师兄的父亲,而赵师兄……赵师兄也没了。”她音调渐渐低下去,心里有丝愧疚。 “我也是这么想的。虽说看似赵师叔获利最大,可赵师叔也痛失独子。”宋槐清顿了顿,又道,“庄主和风阳下棺前的模样,我有特意看过,后颈皮肤皆有一条红丝,嘴角乌青,血丝不停蔓出。像是……像是中了同一种毒。”
第116页 “那时,大家都以为是我蛇蝎心肠,带回了边远之地的毒物,存心害庄主和赵风阳。”崔浩平铺直述的语气,却让阮绵绵心头一疼。她还记得少年躺在血泊中虚弱至极的模样。 “我……”宋槐清避开崔浩的眼神,“我那时该站出来的。”他衣袖下的拳头握紧,“可我当时浑似鬼迷了心窍,半分阻拦的勇气也没有。” “槐清师兄,这不怪你。”崔浩道,“即便你当时开了口,也没人会信。弄不好,还会会被当做有心包庇的叛徒,那又何必呢。” 少年自嘲道,“人心如此,总归想找个泄愤的对象。世人向来只愿相信自己愿信的事。旁的,诸如真相究竟如何,倒似并不在意。” 遭了,这话听着有些黑化的倾向啊。阮绵绵心头一紧。侧仰脖子,轻拽少年的衣角,不安地小声喃喃道:“崔师兄,那些事……那些事都过去了。” 她也讲不下去了,在没有感同身受的经歷之前,劝人遗忘或原谅的话语,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我没事。”崔浩低头安抚道,“别担心。”有了更想铭记的事,这些不堪的过往,他愿意当做没发生。 这些糟糕的记忆,能放下最好。阮绵绵心中嘆息,又回到正题上,“如果兇手不是赵师叔,那又会是谁?” “我也没头绪。”宋槐清摇摇头,“谁有这样的狠毒心肠,一连害了庄主和风阳两条性命?” 三人一时皆猜不出行兇者身份。 “等天暗下来,我送你们离开。”宋槐清开口打破了沉默。 “多谢槐清师兄的好意,”崔浩道,“可我不能就这么走了。偷得几日安稳,并非我所愿。”少年话语一顿,看了眼身侧短髮参差的少女,復又抱拳道,“有一事烦请师兄帮忙。” 阮绵绵方才抬头,恰好对上少年复杂的神情,她心里大概能猜到崔浩想说的是什么,于是便抢先开口,“我陪你一起!” 她轻声哀求道:“崔师兄,你别把我一个人留下。” 这当口,宋槐清当然不便开口。他这才注意到云绵师妹较之先前消瘦不少,那一头扎眼的短髮他没问缘由,但想来怕也是一番艰难。 宋槐清心中慰嘆,当初二人成亲,庄中众人皆是不看好的,他也不例外。没成想如今,这对少年人倒是关系远远好过寻常夫妻。 世事终归难料呀,就像谁也没想到,一年后的今天,剑术登峰造极的庄主竟会以如此方式离世。宋槐清思及此事,心情也不由沉闷。 “好。”崔浩看着她,许诺,“不留下你。我们生死都在一块儿。” 第67章 【应诺】 等天黑后,阮绵绵和崔浩二人悄悄回了原来的小院。 虽然钥匙就藏在门前石板下,但为了掩人耳目,他们并未从正门走。 小院后头通往竹林,在东南角隐蔽处有块缺口,阮绵绵以前还想过要好好修补一番。但谁成想,后来会遇上那么多糟心的事。 于是啊,修补之事也就这么耽搁下来了。却没成想现在,倒行了方便。 小院内摆设依旧,连那时匆忙间被碰倒的木凳,亦是维持着歪倒在地的惨澹模样。只是吶,到处都落了一层灰,终究有所不同。 月亮又大又圆,亮堂堂照向各处。阮绵绵借着月光收拾好床铺。心里感嘆着,幸亏小院位置偏僻,倒省了不少麻烦。 院子里晚风习习,崔浩在擦拭藏锋剑。 “崔师兄。”阮绵绵三两步走近,在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还好,蛊物的疼痛在可承受范围内。 “冷吗?”少年抬头见她来,手上的事也暂时放下。 “不冷!”阮绵绵张开双臂,迎着风吹来的方向,眉眼弯弯,“可凉快啦,舒服!” 少年看着她,脸上也现出笑意,“别贪凉,若是染上风寒,药可苦得很。” “我可不怕。”这几个月来,再苦的药她都尝过,早已不惧。 少年但笑不语,却进屋寻了件衣裳给她披上。 不能点蜡烛,以免暴露行踪。月光下,亮堂堂的小院,成了他们夜谈的最佳地点。 高大的槐树枝叶繁茂,几棵挨得极近,那树木空隙间,倒也还算隐蔽安全。 “我曾以为,我会在这儿待上一辈子。”崔浩抚摸着粗糙的树干,淡淡开口。 阮绵绵瞥见树干上剑刻的字迹,一笔一画横平竖直,虽稚嫩却极有力度。依稀可辨出是崔师兄的名字。 “崔师兄,你想一直留在御剑山庄吗?”阮绵绵轻声问。 她从系统君那里得知了故事的部分走向。如果不出意外,崔浩最终会接手御剑山庄,并将其发展为武林第一门派,习武之人心驰神往的武学胜地。 “我生这里,长在这里。”少年低头一笑,“在这儿成亲。”他含笑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往后,”他视线略带过少女平坦的腰腹,克制地一触即离,“我们......” “我明白了,崔师兄。”阮绵绵不自在地别过脸去,结结巴巴地打断了他的话,“这是你的家,你会一直留在这儿的。”她小声说。
第117页 “不,你还没明白。”崔浩回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我之前确实没想过离开这儿。就像你说的,我一直把这儿当家。”他顿了顿,“可我想,或许家也不一定非是个固定的居所。” 月光下,晚风中,树叶缠绕间。阮绵绵微仰头,望向面前语气平和的少年,静静听他诉说。 “即便离了御剑山庄,有你在。”少年不自在地别过眼神,“哪里都是家。” 阮绵绵一下子愣住了。 “待此事了结,我们可以先游歷四方。”崔浩耳根一抹红,温声言及,“等四处风土人情都看遍,再从中择个钟意的地方安定下来。” 少年环顾小院,“就像这儿一样,几间屋舍,一方小院。树木花草你喜欢什么,就种满一院子。可好?” 阮绵绵沉默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这个世界而言,她只是个过客。来去匆匆,又何谈往后? “崔师兄,你今后定有一番作为。”阮绵绵避重就轻。当然,她所说的也是实话,“怎能自拘一方小天地。” 她停了会儿,还是把该说的话吐露出:“侠者,当有济世之仁心。崔师兄,世间情爱如过眼云烟。” 阮绵绵在不露痕迹地劝他,也何尝不是在劝自己,“有则幸,无莫悲。”她抬头看着乌云遮月,又悄悄隐散,“唯不世出的功绩,如皎皎明月,既照亮他人,也让自己不虚此生。” 阮绵绵说完这话,又抬头直视夜空,目光悠远而宁静。 崔浩看着面前望月沉思的少女,心头蓦地升起一丝恐慌。他珍之慎之的宝物,似乎一下子空灵欲飞。 这样的感觉令他很不安。崔浩压下心头异样的情绪,开口道:“此为云绵心中所念?” “是!”阮绵绵目光与少年相对,无比郑重地应声回道。 “既是你心中所愿,”少年认真地看向她,许下承诺,“崔浩自当勉力为之。定不负厚望。”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阮绵绵知道崔浩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她想,即便以后她离开了,有这样的承诺在,崔浩也会坚守目标,不至于走上歧途。 她的崔师兄吶,值得这世上的一切美好。她希望他的未来是踏在光明正道上,受世人景仰,余生皆顺遂明朗。阮绵绵眨眨眼,散去眼中蓦然升起的雾气,不想自己哭出来。 “答应了的事,一定要做到啊。崔师兄。”阮绵绵勐然扑在崔浩怀里。 “怎么了?”崔浩先是一怔,随后手覆上她的背,轻拍,“应下的事,自当会全力以赴。竟是在担心这个么?”少年笨拙地安慰,“不然我起誓可好?” “不用。”怀中传来闷闷的声音,“我信你,崔师兄。” 崔浩低下头,对上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 两只脑袋离得越来越近。 夜幕上,乌云又悄悄遮住了月亮。世间的有情人吶,它们也羞红了脸。 第68章 【信画】 “崔师兄,”阮绵绵听见动静,迷迷煳煳睁开眼,“你这是……” 崔浩一袭黑衣,抬手摘下黑色面罩,“我去了庄主的书房。” “有什么发现吗?”阮绵绵一下子睡意全散,坐直身子问道。 崔浩解下剑,搁在一旁的桌子上。“我找到了这个。” 一张泛黄的信纸。 阮绵绵看向少年指间夹着的那张纸,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闪过很多画面。 这张纸上究竟写了些什么? “你看看。”崔浩靠近床榻,轻声道。 阮绵绵略有迟疑,还是伸手接过信纸。她套上绣花布鞋,走到窗边,就着月色打开折成几道的信纸。 字迹略潦草,似是心烦意乱之下落笔而成的。阮绵绵仔细辨认,心里默读纸上的一行行文字。 【人至中年,忽感怀自身。恍觉半生光阴已过。然,除武学略有所成外,其余皆无。 如云早逝,莺儿亦往生。那孩子却不知该喜该恨。 年少时仗剑轻狂,虽快意恩仇,却也犯下诸多煳涂事。许是报应,方令我如今孤家寡人。 夜深提笔,忆及此事,顿感凄凉。 御剑山庄乃崔氏一族数百年心血所成。我不欲再娶,可庄主之位若传给那孩子,不免沦为笑谈。】 目及此处,阮绵绵视线一顿。她心疼地看向崔浩。少年神色平淡,对上她的眼神,也只是清浅一笑。 唉,阮绵绵心中一嘆,遂收回视线,继续看下去。 【行舟心性沉稳,剑术拔尖。我本欲招其为婿。可谁料世事无常。纵如此,我仍属意行舟接掌山庄。此番,亦是对当年误害其父的补偿。 望我御剑山庄之名有朝一日响彻江湖,令天下习武者莫不嚮往。如此,足以。】 阮绵绵看完最后一个字,震惊地抬起头:“庄主……庄主误害了赵师叔的父亲?!” “我也是刚知道。”崔浩收回信纸,折好放入怀中,“我在庄中多年,从未听人提起过此事。” “会不会是赵师叔为报杀父之仇。下毒害了庄主。”阮绵绵越想越有可能。
第118页 “也许。”崔浩回道。他不愿揣测赵师叔是害了庄主的幕后真兇。 崔浩年幼时,赵师叔曾是他对于父亲这个词的全部幻想——剑术超群,受人敬仰;站在任何人群中,都是无法忽视的存在。 可……可是现在,这个他曾无比盼望成为自己父亲的人,却极有可能是害死庄主的真兇。不得不说,命运真是一场巨大的讽刺。 * “他们回来了。”说话者拎着一壶酒。 “我知道。”另一人立于书案后,安心作画,头也未抬地回道。 “你又在画什么?”拎酒那人一瘸一拐地靠近,“往常可不见你有这样的闲情雅致。” 待看清了画中人,拎酒的大汉沉默了。 “终于肯承认了?”半晌,他一口酒气地调侃出声,又感嘆道,“一晃眼,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莺儿师妹的样子我都快记不清了。” 跛足的大汉靠在书案边,眯着眼将画中人细看。“咱们都老了,师妹还是那么年轻。永远那么年轻。就留在最好的年纪里吶。” 画中少女跪坐在花丛中,仰面笑如拂晓。眉尖一颗朱红淡痣。 “师妹可很少笑这么开心。”汉子打了个酒嗝,晕乎乎说,“师妹身子弱,性子又内敛。大喜大悲都很少。” 作画者笔触一顿。是啊,莺儿总笨拙地跟在他后面,生怕惹他烦。待那日知晓庄主有意为他俩定亲,方才笑得如画中一样,明媚不可方物。 纵然他不耽于皮囊之貌相,也不得不承认,莺儿是世间少有的殊色。这般样貌,性子却生得娇憨无邪。 案边堆了厚厚一叠画纸。 “原来你这些日子闭门不出,都是在画这些啊。”大汉伸手欲翻看,却被一支毛笔挡住。 那人看了眼他沾了酒渍的手,意思很明显。 “呵,”大汉轻笑一声,将酒壶放下,用衣袖内里将手指一一擦净,双手晾在那人眼前。得了许诺,方又去翻了翻那叠画纸。 或坐或立,或喜或悲,都是莺儿师妹的模样。溪畔戏水、竹林听风、月下抚琴……春夏秋冬,薄衫棉衣皆有。种种场景恍如昨日,画中少女似乎从未远去。 翻到后面,竟是二十来岁的姑娘模样,一笔一划可以看得出极为用心,眉眼间有莺儿师妹的影子。 大汉抬头,未等他开口。那人倒迳自笑了:“若莺儿还活着。二十多岁时,该是长这样罢。” 他留恋地看着画中做妇人装扮的女子,手指轻轻抚过画中人的轮廓。这么多年来,从不敢放任自己去想她。以为如此,终有一天会遗忘。不想却是枉然。 第69章 【夜谈】 ”该有个了结了。”他轻声说。 “什么?”酒劲上头,跛脚大汉已有些醉醺醺。 “悟辕,”那人放下毛笔,看着饮酒之人,“往后,少喝点。” “我还以为你说什么要紧话呢。”大汉浑不在意,抹了把络腮鬍子上的酒渍,道,“你又不是头一天认识我。不吃不喝成,没酒可不行。” 大汉又仰头灌了一口,“酒啊,可是个好东西,是个好东西啊。” 那人看着他,也不言语。半晌,挪开视线,缓声道,“你自责了这么多年,也够了。” 大汉喝酒的动作一滞,壶口酒流出的酒沿着络腮鬍往下,湿了衣襟。 看似面上微醺,眼神却清明。十多年前,他也是滴酒不沾的疏朗少年。 一室两人,各自沉默。唯画中女子仍天真烂漫,笑靥如花。 * “筒子,按理说,如果是赵师叔害了庄主。那他不应该把所有证据都清扫一空吗?”阮绵绵越想越不对劲,“为什么崔师兄还能在庄主书房搜到那封信?” 阮绵绵不解,“那种地方,不是更应该仔仔细细清理。以防留下任何不利于己的蛛丝马迹吗?” “没准是崔浩晓得什么密室,或隐蔽的藏信位置呢。”系统君信手拈来,举起例子,“电视剧里的书房,不都是有很多隐蔽的小空间,藏一些重要物件嘛。” 系统君又道:“毕竟是祖孙俩,崔浩知道点崔庄主放东西的地方,也是正常的嘛。” 唔,这不正常好吧。庄主和崔浩两人显然达不到长慈幼孝的关系。 不过阮绵绵还没说话,系统君又抢先开口:“讲真,虽然每个小世界的任务对象都避不开一段悲催经歷。但只要不出意外,他们绝对是最后的胜者。” 阮绵绵点点头,这话她信。 “比起任务对象,我更担心是你。”系统君嘟嘟囔囔,“笨蛋,早跟你说了,别陷在里头。逢场作戏懂不懂?嗯?懂不懂呀?!” 系统君恨不得拿只大喇叭,就放在她耳边,时刻提醒:“把持住!把持住啊,呆子。要不然最后伤心的还是你。到时候你要找我哭,我可不管你。” 阮绵绵在这个世界的身子越来越虚弱了。她知道系统君是为了她好。可悬崖勒马,谈何容易?她早已不知不觉中沦陷,甚至甘之如饴。 夜色深沉,宋槐清披着黑色斗篷,翻身入院,敲响了房门。
第119页 “咚咚,咚咚。” 阮绵绵一下子惊醒,她侧头一看,崔浩站在床榻边,竖起食指贴在唇前,对她做出噤声的手势。 阮绵绵心领神会,纵再紧张,也没发出声响。 崔浩拿起藏锋剑,一步步逼近门后。 “是我。”小声而急促。 槐清师兄! 阮绵绵悬起的心放下来。崔浩握剑的手也明显放松不少。 门开了半扇,宋槐清快步踏入。 阮绵绵也披上衣服,从屏风后走出来。 “槐清师兄,有什么急事么?”崔浩合上门,回头询问。 “自然。”宋槐清掀下黑色兜帽,神情焦急,“赵师叔五日后就要正式接任庄主之位了!”焦急中,他仍不忘压低声音。 “庄主原也属意赵师叔接任。”崔浩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起伏。 “你怎么就不着急呢?!”宋槐清眉心紧紧拧在一起,“御剑山庄是崔氏的心血。你真愿意见它落入旁人之手?这人……”他顿了顿,愤声道,“很有可能就是害死庄主的真兇!” “你们看看这个。”宋槐清从怀中掏出一物。 一包药渣。 “这……”阮绵绵看向青年手中的药渣,发出疑问。 “这是庄主当时身子不大好,便常喝这种药。”宋槐清道,“这药就是赵师叔寻来的。见庄主身子不见好转后,我便留了个心眼将药渣偷偷留了下来。” “庄主死后,我下山去药铺托大夫看过。”他一字一句开口,“是种罕见的慢性/毒/药。” “如果是赵师叔做的,那他为什么留下这些蛛丝马迹?”阮绵绵始终想不明白,“按赵师叔的才智,当有更妥帖的方式才对呀。” 阮绵绵知道自己的这番话,有替赵师叔开脱的嫌疑。可这事确实漏洞百出。 “对,我心中也有此疑惑。因而之前并将此事公之于众。” 宋槐清急了,“可现在不同,赵师叔快接任庄主之位了!若真让疑兇掌控了御剑山庄。以后再想深究此事可就不容易了!庄主他老人家在天之灵也难安息啊!” “槐清师兄所言在理。可我们并无确凿的把握。证明兇手就是赵师叔。”崔浩一席话让场面一度沉默。 夜谈无果。宋槐清也只能先回去。 * 事情陷入了僵局,阮绵绵忽然想起一桩事。 “崔师兄,咱们去看看晓霜罢。那段时间晓霜也在庄中。或许她会知道些线索。”阮绵绵提议。另一方面,她确实想见见晓霜了。除了离开前借的银子,她还欠晓霜一份新婚贺礼。 翌日拂晓,天色未亮,二人便从隐蔽处离庄。 分离时,晓霜曾再三向阮绵绵叮嘱过夫家住处。离御剑山庄不算太远,一番打听之下。终于到了。 “李家媳妇,在家不?有人找你咧!”热情的邻里帮忙引路。 “谁找我?”爽利的声音,门帘被撩开。那人已做妇人装扮。 “云绵?!”待看清眼前人,晓霜把手中针线往里屋一扔,三两步踏下台阶,飞燕似的奔过去。 “可算把你盼回来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晓霜又禁不住向旁打量,惊喜道,“崔师兄也好了!”她悄悄改了称唿,也是为了好友。 “快,快进屋谈。”晓霜拉着阮绵绵不松手,“我啊,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你们什么时候能平安回来!这下可好,不用再盼了!” 进了里屋,晓霜快活地忙开了。“我们家那口子和我表哥一块儿出远门了,没个十天半月回不来。” 她倒好两杯茶,递过去,“我总跟他提你们。他也想见见你们,我就说,总有机会见上的。谁成想,你们来了,那呆子倒出门不在家了。” “别忙活了,坐吧。”阮绵绵抽出椅子,“晓霜,我有事要问你。” “什么事?” 阮绵绵合上门窗,“庄主出事那段时间,你在庄中可听闻什么不寻常的事?” 晓霜摇摇头,“没什么异常的事,”话刚出口,她又顿住,“……想来倒有一桩。” 第70章 【佐证】 晓霜边回忆,边开口:“那时赵师兄还病着不醒。你和崔师兄离开了御剑山庄。” 她道:“有一天,负责送药的刘师兄有事,便托我帮忙去给赵师兄房里送药。” 阮绵绵和崔浩都仔细地听晓霜叙述。 “我端着药,到了赵师兄的房门口。刚准备推门,却听见房里有说话声。”晓霜瞪大了眼,绘声绘色地说道,“我只模模煳煳听到半句话。” “什么话?”阮绵绵紧张地问。 “虽不是你亲生......”晓霜努力回忆,她眼里泛光,斩钉截铁道,“对!就是这句!” “虽不是你亲生......”阮绵绵默默重复这半句话。 “赵师叔。”崔浩的话已不是问句。 “赵师叔和张大厨。”晓霜点头,“他们的声音我都能听出来。” “然后呢?还听到些什么吗?”阮绵绵迫不及待地追问。
第120页 “没了。”晓霜摇摇头,“然后我就听见赵师叔在问:谁在外头?” 晓霜看向阮绵绵:“赵师叔向来不苟言笑,但和我们这些晚辈说话时,还算温和。”晓霜喝了口水,“可那次不同,赵师叔的语气听起来可怕极了。” “可怕极了......”阮绵绵小声重复,觉得很不寻常。 晓霜点头如捣蒜,她抚着胸口道:“我可没瞎说,真的很吓人!我差点把药碗都打翻了。后来门被打开,还是张大厨给我解围,我放下药碗就跑了。” “赵师兄和赵师叔......虽不是亲生的......”将这两个信息联繫在一起后,阮绵绵不由瞪圆双目,“这么说,他们并不是亲生父子!” “我想也是这样。”晓霜附和道,“可这毕竟也不是什么值得到处宣扬的事。时间一久,我也就没再放在心上。怎么,这事对你们很重要?”晓霜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些事,晓霜知道得越少越好。那样的话,即便他们和兇手之间的博弈失败,晓霜也不必受到波及。 思及此处,阮绵绵避重就轻:“我只是有些惊讶,这事可从没听人提起过。” “听说当年......”晓霜看了眼崔浩,小声说,“大小姐出事后,赵师叔曾离庄两年。后来,回来时抱了个小娃娃。” “赵师兄?”阮绵绵顺着话猜测。 “是,”晓霜接着说,“大家都猜测,赵师叔是在外成了家。但妻子没了,只剩个儿子,就给带回了御剑山庄。” 这是今天来找晓霜的最大收穫。阮绵绵隐约觉得,就快触碰到真相的边缘了。 又聊了许多话。天色不知不觉中暗下来。 “住一晚吧。”晓霜极力挽留。 阮绵绵笑着婉拒,他们待太久,可能给晓霜带来危险。况且,庄主的事还悬着他们心头,自然想快点赶回御剑山庄。 阮绵绵抱了抱晓霜,将只荷包塞到她怀里。“不许拒绝。”温和的语气说着斩钉截铁的话,“不然,我可是会生气的。” 晓霜看着她,没再推脱。 阮绵绵贴近她耳边,小声说:“给你备了贺礼,也在荷包里,等我们走了你再看。” 晓霜的心思却不在什么贺礼上,“云绵,你们去哪儿。还会来看我吗?”她看似善谈,好友却无几个,因此十分珍惜。 “会的,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再来看你。” 小院外,有人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笼久久伫立,不愿回去。 阮绵绵与崔浩并肩走出很远。回头,那盏灯笼依旧亮着。 ——聚散离合,始终是人生不变的主题。 * 赵师兄和庄主死因一样。赵师兄和赵师叔不是亲生父子。庄主误害了赵师叔的父亲。而害死庄主的药又是赵师叔寻来的。...... 似乎一切证据都在指向赵师叔。 莫非,真的是赵师叔害了庄主?还丧心病狂,连带着杀了自己的养子? 十几年不算短,就算养株花花草草都有感情。何况还是个活生生的人。 难道只因并非亲生。赵师叔就连养了十几年的“儿子”,都能下得了狠手? 单从这一点看来,还是有不合理之处。 “或许,”系统君做高深莫测状,“只是因为,有很多事你们目前还不了解。” “......我倒是想了解,可是没途径吶。”阮绵绵趴在桌子上,无聊地吹额前碎发。突然,心脏一阵绞痛。她死死咬住手臂,没发出声响。 崔师兄......崔师兄还在内室。决不能让他看到自己这副模样。 阮绵绵痛得缩在桌子下,浑身颤抖。 “宿主,你怎么样了?”等阮绵绵症状缓和了。系统君才小心翼翼地问道。 它们智能系统没有痛感,对这种**上的痛疼,是无法感同身受的。可它们会观察,能检测宿主身体数值变化。 刚才那个程度的疼痛,应该已经是常人难以忍受的了。系统君基于数据得出结论。 “没事,我好多了。”阮绵绵额头的碎发被汗浸湿,“有点丑。”她盯着左手手腕被咬出的牙印。一个椭圆的圈,正在往外渗血。 阮绵绵以前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好牙口......以及,居然能对自己下得了这般狠手。 一处暗室—— “孙大夫,我方才说的话,你可听清了?” “听清了,”孙大夫弓着身子,诺诺道,“老朽明白,只是......”他抬头看了一眼面前人,迟疑道,“您真要老朽这么做?这......这可......” 余下的话还未开口,便被打断。“照我说的做就是了。”那人道,“别的你不用管,也别多问。如此,你的孙儿也可无虞。” “是,那我......”孙大夫拱手欲告辞。 “去吧。”那人挥挥手,却压根没看孙大夫。只眼神专注地望向案牍上未完的画作。 手中一株红杏,少女笑意盈盈地倚在门前。廊外,护花铃被风吹起弧度。“行舟师兄。”似乎有人在轻唤。那嗓音和铃铛声一样清脆,恍惚间似由画中清风,徐徐送入脑海。
第121页 快了,就快了。他心中念道。指尖一寸寸抚过画中景物。最后长久地停在少女脸侧。眉尖一点朱红浅痣,倒比手中红杏还艷上几分。 莺儿,奈何桥边,你是否还在? 御剑山庄后院—— “宋少侠,”孙大夫叫住宋槐清,“老朽有事告与你。” 两人遁入假山内。 “我实在良心不安。”老大夫嘆道。当然,是真不安还是假不安,还有待商榷。 “孙大夫,你这话什么意思?” “崔庄主的死,”老大夫压低了声音,“其实与庄中一人有关。” “谁?”宋槐清不假思索追问。 “崔庄主的首徒,如今山庄的掌权者。” “赵师叔!” 孙大夫点了点头,“崔庄主中的那毒,正是你们那赵师叔问我讨要过的。” 老大夫将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他私下警告过我多次。因而,我始终犹豫,不敢说出真相。可......”他顿了顿,“良心终究难安吶。” 宋槐清脑海里思绪翻滚。果真是他! “听说,他过几日就要接任庄主之位了。”老大夫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崔庄主的家业反被兇手占了。反正小老儿也活够了,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当众揭发这狼心狗肺的混蛋!” “多谢您,孙大夫!”宋槐清压抑住愤怒的心情,“崔师弟也回山庄了。咱们就在三日后的接任仪式上,当着所有人的面,揭露赵行舟这兇手的真面目。如何?” “自然!老朽义不容辞。”孙大夫点点头。他心里却在嘀咕,赵行舟那嘱咐虽奇怪,但他也算是完成了一半。 小孙儿可是他和老伴的命根子,只要孩子能平安,他也不管这些人想要耍什么花招了。 “崔浩!罗师妹!”入夜,宋槐清迫不及待地敲响了门。 “怎么了?槐清师兄。”门开了,又迅速合上。 “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你们。”宋槐清迫不及待地将孙大夫所说之话转述。 崔浩听了,沉思不语。 阮绵绵总感觉不对劲,“兇手真是赵师叔?” “这还有假?”宋槐清语气急切,“我同孙大夫商量好了。就在赵行舟接任那日,当众揭穿他的罪行!” “孙大夫为何先前不说。”崔浩道,“事情恐有蹊跷。” “对,我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又说不出来。”阮绵绵也跟着说道。 “若你们贪生怕死,不愿出面。那就当我看错你们了。”宋槐清语气激愤,“我便与孙大夫一起,便是拼了命不要,也要揭发那狼心狗肺的傢伙!告慰庄主的在天之灵。” “槐清师兄,你先冷静一下。”阮绵绵从旁打圆场。 “你们到底是这么想的?!”宋槐清忍不住质问,“算了,总之不论你们怎么决定。我却是不会变的。”说完,便拂袖离去。 “槐清师兄!”阮绵绵跟在后头追,却见那人翻身过院墙,隐入月色中。 “崔师兄,”阮绵绵回屋,问道,“那咱们该怎么办?” 第71章 【了结】 时间一晃眼便到了接任之日。原本空荡荡的习武台挤满了人。 阮绵绵和崔浩灰扑扑的麻布衣裳,混迹换于僕从中。 “今日乃我御剑山庄之盛事。”一管事师叔立于高台,正声高唿道,“恭贺赵师兄接任庄主之位!” 众人欢唿,唿声震天:“恭贺庄主!恭贺庄主!......” 赵行舟步上高台,略一扬手,唿声骤停。 “庄主之位责任重大。赵某在此许诺,必将倾尽全力,让我御剑山庄之名响彻江湖!” “住口!你不配!”宋槐清挤出人群,在高台下怒斥。 “宋师侄此言何意。”赵行舟看向他,眼神又扫过四周。该来的都来罢。 “我什么意思,赵狗贼你应当心知肚明!”宋槐清一步步迈上高台,“庄主待你不薄!你怎能狠下心肠,害死他老人家!” 此话一出,台下皆譁然。众人窃窃私语,一时间炸开了锅。 “宋师侄这一番话,我倒是听不懂了。”赵行舟不紧不慢道,“庄主乃我恩师,赵某报答还来不及。又怎会做出加害之事?” “由不得你否认!孙大夫也可作证!”宋怀清指向台下,却见孙大夫从人群里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赵行舟,就是你从我那儿讨了毒药,害了老庄主!”孙大夫不敢骂得太狠,只想敷衍了事,换得孙儿平安。 “孙大夫慎言。”赵行舟抬眼看他。 一触及那人意味深长的眼神,孙大夫也不敢再敷衍下去,心一横厉声骂道:“赵行舟你个狼子野心的怪物!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老庄主与你师徒几十载,你居然也下得了手!” 台下又议论开了。 “赵师叔害了庄主?” “不会吧,风阳师弟好像也是中了同一种毒过世的。难道赵师叔连自己的亲子都不过。这话未免太离谱了!”
第122页 赵行舟提剑,故意放缓速度,逼近孙大夫。他意不在此,他想引出的另有其人。 “崔师兄!”阮绵绵惊唿一声,崔浩已越过人群,拔剑挡在孙大夫身前。 “崔浩,你终于来了。”赵行舟放下手中剑,眼中意味不明。 众人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崔浩?他居然还活着?” “哎,先前不是说是崔浩带来的毒药,才害死了庄主和风阳师弟吗?” “这到底怎么回事?究竟谁害了庄主?” “赵师叔,”崔浩看着他,道,“我寻得一封陈年书信。里面提及庄主曾误害了令尊。你是为了报仇,才对庄主使了毒?”他顿了顿,“赵风阳应当也不是你亲生的罢。” “不错。”出乎意料,赵行舟承认得相当爽快,“杀父之仇一日不敢忘。我爹娘两条命,抵庄主一条命。你说我该不该杀他?风阳,风阳也确实不是我亲生的。” 赵行舟没再多说,可这一番话已足够让人震惊。 石破天惊,真相让众人愕然。 “原来毒害庄主的真兇是赵师叔?” “赵师叔和风阳居然不是亲生父子。怪不得能下得了狠手!” “受死吧!狗贼!”宋槐清拔剑怒道,“你该给庄主偿命!” “就凭你?”赵行舟不以为意,“再练上二十年罢。” 场面一阵混乱,孙大夫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遁走了。 他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就是不知道,孙儿这会儿有没有被送回家。这里可不能再留下去乐,他们一家得尽快搬走才是。 “崔浩,你愣着做什么?”宋槐清喊道,“还不同我一起杀了这混蛋,以慰庄主在天之灵!” 赵风阳是庄主首徒,也是上一代弟子中的翘楚,剑术自是精纯。 宋槐清虽剑术不差,却也很快败下阵来。他捂着胸口跌倒在地,衣袖被剑锋划出几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滴落在青石板天上,汇成一小滩血泊。 藏锋剑与其主配合得宜,崔浩拼尽全力相搏。 赵行舟的长剑如灵蛇出鞘,招式虚虚实实,快如闪电。 崔浩初时只回剑招架,并不主动进攻。待看到对方有破绽露出,内力方急倾而出,注入藏锋剑,刺向那人胸膛。 刺啦一声,外裳划破。黑色的剑尖没入赵行舟胸前。 胜负已定。 事情疑点诸多,崔浩本不欲立刻将其至死。可—— 赵行舟嘴边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竟挺身让剑刺得更深了。 藏锋剑横穿赵行舟体内,剑身由后背而出。 崔浩惊愕之余,再想收剑已来不及。 赵行舟踉跄一两步倒在地上。终于,终于能见到莺儿了。他不觉痛苦,反倒解脱。 他躺在青石板的地上,背后一片冰凉。视线里,天空高远湛蓝,云彩聚散离合。微风拂面的温度。一切声响都好似隔了很远很远,听不真切。 莺儿,我爹娘皆因你父亲而死,我杀了你父亲为他们报仇。我知道,你会怨我。但我的罪孽,已由你的儿子了结。我把御剑山庄归还给他了,你不要生气。下一世,我们......我们做一对寻常夫妻可好...... “行舟师兄。”恍惚间,似一人缓缓向他走来。那人青纱薄衫,撑一柄油纸伞,行走间裙摆上的白莲若隐若现。伞下,少女抬眼盈盈一笑,面如春晓,眉尖那株朱红细痣越发艷丽。她看到他时总爱笑,一笑便面若桃花,驱得病色全无。 【“行舟师兄,上元节的花灯我买好了。你能不能......能不能陪我一起去河边放灯啊。” “我希望每年上元节啊,行舟师兄都可以陪我一起放花灯。” “行舟师兄,我昨晚等了好久。大家都回去了,你都没有来。” “我老是生病,爹总不许我出门。以后行舟师兄要是去哪儿,也带着我好不好。有你在,爹肯定放心。” “我啊,从小就活在这四四方方的小院子里,什么地方都没去过。真想看看外面长什么样!” “行舟师兄,阿爹说要把我许配给你。你若是......若是不愿意,我去跟阿爹说,是我不愿嫁。他便不会怪你。 “姑母邀我去做客。行舟师兄,你放心,我很快就回来。你......你别误会,我可不是急着要嫁给你啊。” “行舟师兄,行舟师兄。你别哭啊,我没事啊。我在那儿啊,就告诉自己,一定要活着回去啊。你们一定会找到我,接我回去的。我说过要做行舟师兄的新娘子的,喜服我都快绣好了。” “行舟师兄,我想陪着你啊,可是,好像......好像不行了呢。来......世......我还想.....还想......”】 他这一生只哭过三次。 父母离世,她被找回来,她也离开了。 这是第四次了。 视线变得模煳。赵行舟心中却释然。莺儿,我是不是又让你等了很久。放心,以后.....以后再也不会了...... 第72章 【终此】 “说吧,你们想问什么。”张悟辕腰间悬着酒壶,解下仰头饮了一大口。 他前几日大醉伶仃,在屋里睡得昏天暗地。没想到一朝清醒,好友竟已丧命。
第123页 “张师叔,赵师兄真是被赵师叔......”阮绵绵咬了咬下唇,不知真相究竟如何。 “你是想问,是不是行舟下毒,把风阳那小子也害了?”张悟辕笑了笑,“不错。确实是行舟杀了风阳。行舟是个疯子,不过隐藏得好。这些年,我们都被他骗过去了。” 阮绵绵和崔浩对视一眼,不知这话什么意思。 “风阳和行舟并无血缘关系。可你们知道,风阳的亲生父亲是什么人吗?” 张悟辕满身酒气,眼神却无比清醒,他定定看向崔浩,道:“与你母亲有关。风阳那孩子的亲爹,正是当年掳走莺儿的那伙贼窝的二当家。” 阮绵绵大吃一惊,侧头一看,崔浩的脸色也变了。 “怎么,不敢相信?”张悟辕瞭然一笑,又道,“那贼窝当年几乎被屠尽。但总有些漏网之鱼。风阳他亲爹就是其中一个。莺儿师妹没了后,行舟不久就离开山庄。我们都以为他只是出去散散心。” 阮绵绵知道,恐怕不止散散心那么简单。果不其然—— “行舟啊,他花了两年时间。把那些畜生一个个找出来,亲手了结了。” 张悟辕又灌了口酒,道:“风阳他爹是最后一个被找到的。那畜生干出的事,再死上十次也不冤!”谈及此人,他语气突然变得兇狠。 阮绵绵一惊。看来赵师兄的亲爹,那位二当家怕是罪魁祸首之一。 阮绵绵垂眼,见崔浩身侧的手握紧,手背青筋的脉络明显。她忍着体内叫嚣的蛊痛,手轻轻靠近,半包裹住他紧握的拳头。 少年一怔,拳头缓缓放开,神色稍定。 张悟辕眯眼看他们合握的手,又转开眼神,继续说:“那孩子倒霉,还在襁褓中,娘不知哪儿去了,爹也丧了命。行舟当时杀红了眼,我赶去后,他才冷静一些。” 腿有旧疾,站久了不适。张悟辕撩起衣摆,随意找了块大石头坐下,“风阳那小子算逃过一劫,行舟那时应该起了杀心。” 忆起旧事,他醉得更深了,“其实吶,行舟这人一直就是个疯子,不过他会隐藏。没几个人能猜透他真正的想法。” “那赵师兄后来怎么......”阮绵绵有点被事情走向弄迷煳了。 “我劝他冷静,罪不及幼子。行舟也应下好好的。还将那孩子带回山庄,当亲子养大。”张悟辕嘆息一声,“可他终究还是难以释怀吶。算上风阳,当年害过师妹的人都被斩草除根,半个后代也没了。” 阮绵绵听得心惊肉跳。原来在赵师叔沉稳冷静的表象下,竟隐藏了那么多疯狂的念头。 张悟辕抚额道,“他这个人吶,有时候偏执得可怕。我也是到如今才读懂一些。” “他的墓,就修在你娘旁边罢。他们吶.....”张悟辕摇摇头,没再往下说。他站起身,摇摇晃晃走远,腰间的酒葫芦也跟着乱摆动。 * 阮绵绵知道,对于赵师叔葬在哪儿,崔浩也有些犹豫。但他最终还是力排众议,将赵师叔葬在了他娘亲的墓旁。 问及原因时,他只说了一句:“娘,她应该也希望如此吧。” 这世间有太多的爱恨情仇,是难以理清楚的。所有的抉择,都交由当事双方自行处置罢。 ——尽管黄泉路上,他们也并不一定能再相遇。可死后相邻,也算为他们彼此交汇的一生,画上了一个完整的句号。 后面的事情很顺利。 御剑山庄无主,崔浩既是庄主外孙,又是同辈中的佼佼者,于是便被推上了庄主之位。 阮绵绵还记得那日崔浩来问她,想不想游歷四方。 她笑着摇摇头,认真道:“崔师兄,我啊,想看你变成更厉害。将剑术武学发扬光大。” ——她知道,他能做到的。 即便接任了庄主之位,崔浩也未曾搬去别处。他们依旧住在原来的小院,虽偏僻却安宁。 阮绵绵的身子一天天衰败下去。她开始买胭脂,勤敷粉。梳妆镜前略一妆饰,气色便会好上很多。 位置越高,随之而来的责任也越重。崔浩每日除练剑外,还需拨出大量时间熟悉处理庄中事务。如此,崔浩常常拂晓未至便起,夜深人静方睡下。 阮绵绵每日所做之事也简单,便是准备一日三餐,给他送去。趁他空闲的间歇,见缝插针地聊些趣事。他忙时,阮绵绵就安安静静待在一旁,支起下巴看着他发呆。 山脚下,一大片一大片的油菜花开始凋谢。 春日,走到了尾声。 山庄的石子路旁,一种黄蕊白瓣的小花悄然绽放。阮绵绵问人才知是绣线菊。它们一朵紧挨着一朵,常一簇开在一处,像个白色花团。翠绿色叶片托着这花团,一眼望过去清新又可爱。 夏天携着满目绿意,乘风款款而来。 阮绵绵在这个世界的生命开始进入倒计时 “崔师兄,我想去趟巫陵山,看看桑兰他们。”还剩不足一个月的时间,阮绵绵藉口离开。 “再等等,好么。”崔浩收剑,走向她,“路上热,你最近身子也不大舒服。等入了秋,我陪你一块儿去。” 秋天啊,她可能等不到了。
第124页 “没事,就当去那儿避暑。山里清凉,肯定舒服。”阮绵绵道,“崔师兄,你不用陪我啊。帮我照看院子里的桃树,可别让它们枯死了。”她不想在他面前死去,那样太残忍。 阮绵绵坚持非要去,崔浩拗不过她,只得答应。他本欲同行,却被事绊住。 三年一度的论剑大会就要开始了。这是御剑山庄内部的一件大事。作为一庄之主,崔浩脱不开身。 阮绵绵不想让崔浩为难,当然,她更不想当着崔浩的面离开这个世界。 于是某天早上,阮绵绵在陪崔浩用完早饭,并目送他离开后。便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包袱,只留下一封信压在桌上,然后就循着隐蔽小路离开了御剑山庄。 银子带得足,阮绵绵一路上走走停停,乘船搭车都很方便。熟梨糕、酸梅汤、绿茶酥、枣泥饼……沿途特色小吃她都尝了个遍。 官道旁,田间黄色的麦浪随风起伏。阮绵绵路过小池塘边,见荷花骨朵亭亭玉立,孩童们摘了荷叶,顶在头上做蓑苙玩。 知了伏在树干上,叫个不停。 阮绵绵挎着包袱,抬袖擦了擦汗。巫陵山,她又回到这儿了。 阮绵绵刚进寨子,便被人一把扑抱住。 “桑……桑兰,松松胳膊哈,我都快喘不过气了。”阮绵绵声音里藏着笑意。 桑兰这才松开揽在阮绵绵脖子上的胳膊肘,“云绵,你怎么瘦成这样了。”桑兰握着阮绵绵的手腕,骨头凸起的很明显。 “别担心哈,我胃口可好了。就是不长肉。”阮绵绵乐呵呵道。她吃得多,好吃的都想尝尝,但人却越来越瘦。有时,自己睡觉都觉得硌得慌。 阮绵绵知道,这副身子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连往常得咬牙忍受的蛊痛,如今也渐渐感觉没什么感觉了。 “巫师大人在等你。”桑兰揽着阮绵绵的胳膊,边走边开口,“巫医大人说你这几天就会来。我没事就在寨子前转转,没想到还真等到你了!” 小院,药童,晒了一院子的干药材。熟悉到让阮绵绵平静。也不知怎么的,越到了这时候,她反而越不害怕。 “桑兰,你先回去。”巫医站在主屋门口,并没出来,只看向桑兰,说了这句。 “可是……”桑兰犹豫着看了看阮绵绵,毕竟久别重逢,她也想留下和阮绵绵说说话。 “没事,你先回去吧。”阮绵绵手搭上桑兰的手背,安抚道,“待会儿我去找你。” 桑兰这才依言离去。 “进来罢。”巫医径直往里走,阮绵绵也抬腿跟上。 “日子快到了。”行至内室,巫医转身,蓦地开口。 “我晓得。”阮绵绵轻声说,“您要的枯骨,我应下便没想过反悔。” “你们之前住的那院子还留着。”巫医道,“剩下那几天,你就住那儿吧。” 阮绵绵点头。 “三天后,来找我。我会取出游绛。你……”巫医顿了顿。 阮绵绵瞭然,“我明白,三日后,我来找您。” 阮绵绵将包袱放在先前住的小院,便去寻了桑兰。闲谈中,听到了桑兰已与符度定亲的好消息。她连连道喜。 天色渐晚时,阮绵绵才告辞回去。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阮绵绵索性起身,抱膝坐在窗前发呆。 夏夜寂静,耳边蛙鸣声此起彼伏。阮绵绵下巴撑在膝盖上,抬头望天。明月高悬,繁星点点。眼前一点点萤光,呀,原来是萤火虫。阮绵绵惊喜地看着身旁飞舞的小生物。 一只,两只,三只……大概有十来只在暗夜中浮动。 萤光光芒虽弱,却让人莫名心生惊喜。 阮绵绵心情豁然明朗,心中一剎那间积郁挥散一空。 再睡时,很快便已酣眠。 三日后—— “巫医大人,我来了。”阮绵绵未施妆粉,脸色苍白虚弱,眸子却清亮镇静。 “莫要害怕,”巫医取出银针,“我来引出游绛。” 施针放血,手臂出竖划出一道口子。 血煳煳的虫子爬了出来。吃得圆滚滚,像个小肉球。 阮绵绵看着它好奇,这小傢伙让她受尽苦楚,但毕竟也与她有恩。 “躺进去罢。”巫医指了指内室的一口棺材。 阮绵绵不解,难道巫医不是要拿人骨入药?怎么还让她躺进棺椁,一副要入葬安息的感觉。 “无须多问,小姑娘,你终有一日会懂。”巫医抛下一句,便不再多语。 既然都得离开了,再管那么多也没用。阮绵绵褪去布鞋,依言躺了进去。 棺材内刻满看不懂的符文,身前盖着的布上绣着绮丽诡异的图案。 棺外,巫医念念有词。阮绵绵听着得昏昏欲睡。 “宿主!咱们离开吧。”系统君的声音突然响起。 阮绵绵不假思索便答应。 闭上眼,这一生已过。 巫医合上棺椁盖,刺破指尖,在棺椁四周写下血符。来日,是否有缘再续,便看天意了。 ****** (短番外) 练剑,钻研剑术,处理庄务,总有一大堆事等着崔浩。他把自己所有的空闲时间塞得满满当当。如此,便分不出心思去想旁的事了。
第125页 说是旁的事,其实也全都围绕一人——他的师妹,也是他少年结髮的妻子。 他有时闲下来,忍不住又想起她。 那时他刚接管御剑山庄,两人依旧住在那方僻静的小院。有一日,她向乡下农户买了许多株桃树苗。 “崔师兄,你看!来年会有好多好多桃树!”她那时拖着锄头,兴沖沖地说。 崔浩还记得自己当时低头看她,鬓角额前满是汗珠。“怎么种这么多。”他替她拭去细汗。 “崔师兄,我想把整个院子都种满!”她环视一圈小树苗,声音里满是憧憬。“三月啊,可以赏桃花。六月呢,就能啃桃子。多好呀!” 耳边听着师妹兴奋的话,他抬眼望向那十余株不及人高的桃树苗,似乎也看到了满院桃花,枝节繁绕的盛景。 “崔师兄,来年可以做桃花糕哎!”她仰头看向他,“崔师兄,你喜不喜欢桃花酿呀?可以酿上几坛,就埋在桃树下。过几年挖出来,一定很好喝!” “崔师兄!崔师兄!”崔浩记得她念念叨叨,又斗志昂扬地挥起锄头,“崔师兄快帮我一起来种吧,好不好?” …… 后来,后来呀。 秋寒冬雪,满院桃树只活了一株。 崔浩独自一人守着这空落落的小院。来年春天,他将桃树栽满后院空落处。 又是一年,桃花谢了又开。桃树下皆埋了三月桃花酿成的清酒。 崔浩学着做了桂花糕。他想,若是罗师妹晓得,肯定很惊讶。他真想看她吃惊的样子,哪怕是梦里也好。 ——可罗师妹从未入梦,一次皆无。 雨打花枝残,落红覆新泥。 一场春雨过后,风暖大地。 六月,绿叶轻颤,满枝桃果。鲜嫩多汁,然无人同享。 十月,落叶满地,枝头零落。夜起,恍觉四季更换,如人生百年。 十二月,花叶全无,枝蔓遒劲。偶或银装素裹,亦为一景。 寒来暑往,一年又一年。思念无言,人生苦短。无穷的孤寂蔓延了整个四季轮迴。 少年时的那道曙光,将他与前十余载的光阴生生割裂开来,又伴随着他朝朝暮暮。 崔浩本以为这束光,会绵延至一生。他喜悦而庆幸,甚至有些不敢惊扰,唯恐被收回。 可惜天不遂人愿。上天终究将其无情收走。她在所有人的记忆里渐渐淡去,却在他心里永远鲜活。 崔浩有时会梦到,自己去巫陵山预备接她回来的场景。 他一路上买了各式各样的桃花簪,想亲手给她挽起髮髻——他有请教过厨娘。再一只只试过,插上髮髻,问她喜不喜欢。 梦一到要推开门,快看到棺椁时,便戛然而止。 每每这时,他便会浑身虚汗,从梦中惊醒。然后脑中思绪翻腾,枯坐一夜。 他还记得,从桑兰手中接过她留下的那张信纸。他手抖得厉害,拆了几次才拆开。 纸上一字皆无,却画了一只眼睛。 描绘得很精细的一只眼。 他忽然想起在巫陵山养病时,她说过的话—— “那我变成崔师兄的眼睛。咱们一起遍览山川美景,看日出日落,星辰流转。” “就变成崔师兄的左眼,好不好?” “我会陪着崔师兄,藏在崔师兄的眼睛里。崔师兄一闭眼就能看到我。” 骗子,他的妻子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 崔浩挥剑,将剑式反反覆覆地练。待耗尽全力,方收剑颓然靠树而坐。 这么多年来,他无数次闭眼,可再没有一次见到她。一次都无…… 夜深如许,往事却难埋葬。天色终有明亮之时,然同赏日出者,早已远去。 第73章 【城破】 “公主!公主!!王城破了!那群蛮子闯进来了!”侍女哭哑着嗓子喊道。 “公主,咱们可怎么办呀?!”有人声音发颤。 还能怎么办呢?快逃呀! 阮绵绵迅速扒下华贵服饰,披上件不起眼的衣裳,抬头急道:“愣着做什么!赶紧逃呀!” 侍女们这才有了主心骨。 “快!”说话间,阮绵绵如疾风一般,迅速往外跑。城破后,女子的下场通常不大妙。 外头一片嘈杂,王城内早已乱成一锅粥。各处宫道上,走廊处......各处都挤满了往外逃命的侍女和内侍们。 “哪儿有出王城的隐蔽路径,你们可知?!”阮绵绵语速极快。 还剩两三个贴身侍女跟在阮绵绵身旁,其中一人边喘气边说:“婢子......婢子晓得。往昌平阁那边有条小道。” 那还等什么! “快!你来引路!”阮绵绵道,她对王城地形完全不熟。 沿宫道急行,耳边喊叫声和厮杀声越来越近。 “咱们......咱们是不是活不成了。”年纪小的那个侍女已经吓哭了。 阮绵绵双腿发虚,已经快跑不动了。 难道真的在劫难逃?她不禁想。可任务还没开始,她连这个世界的任务对象都没见着!这就要一命呜唿了? “啊!!!!”一声悽厉的叫声响起。几人同时心头一紧。
第126页 惨叫一声叠一声,直直划破空气。 昔日巍峨的王城沦为一片惨绝人寰的屠宰场。 阁楼三层,四角翘檐,古朴灰瓦。昌平阁已在眼前。 可离出王城之路却仍远!而厮杀声、求救声、惨叫声都近到心惊肉怕的地步。 几个侍女,加上阮绵绵,都弓着身子喘气,跑不动了。 “快!进昌平阁!”阮绵绵当机立断。侍女们紧随其后。 “各找地方,躲起来!”阮绵绵交代完,便凝神找藏身之处。 昌平阁第一层藏书,第二层存满笔墨纸砚等文房用具。阮绵绵脚踩木楼梯,蹭蹭蹭爬上顶层。 第三层堆满了木箱。 一二层实在不好藏身。两个婢女并阮绵绵一同,都在第三层选了个木箱藏身。 * “说!崇义公主藏哪儿了!”语调略奇怪的汉语,婢女却不敢嘲笑。她双腿打颤,道:“婢子……婢子实在不知。” 那人手起刀落,侍女睁大眼睛没了气息。 “到你们了。”他抬刀指向跪了一地的侍女,“不说,就一个个杀了。” “公主……公主好像往昌平阁那边去了。”有人颤巍巍说道。 “就你,来带路!”那人说完,又回头恭声禀报,“主子,问出来去处了。”熟练的北墉官话——这是一群北地而来的群狼。 “你们公主往哪条路走的?”昌平阁外,长脸鹰钩鼻的将士恶狠狠逼问。 “这……这婢子就不知了。”侍女怕得厉害,腿软得打颤。 “主子,实在问不出来了。” “不用问了,”被称主子的那位,捻起阁楼门外遗落的一只东珠耳坠,下令,“进去搜!” 古书典籍被挥落地,一层二层一片狼藉。 “咚咚咚”——是众人上楼的脚步声。 阮绵绵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唿吸,额头冒汗。 “公主,别躲了。早点出来都省事。”硬邦邦的汉语,伴随着的是“吱呀”“哐当”的木箱开合声。 “哟!逮着一只!”鹰钩鼻将士提起藏身木箱中的侍女,回头道,“主子,她们公主肯定也藏在哪个木箱里。 不,阮绵绵早换了藏身地。此刻,她正趴在屋檐上,死死抱住翘檐。 早在他们还在一二层搜查的时候,她便心感不妙,推开木箱,顺着窗户攀上了屋顶。 ——等他们下了三楼,她再爬回去。这是她最初的设想。 “又逮到一只!”鹰钩鼻将士将人提熘出来,朝手下士兵嘱咐道,“速度快点儿!把剩下的箱子都打开!” 又是一阵哐当声。木箱全被打开了。 “奇怪,怎么没人。”鹰钩鼻将士嘀咕了一声。他抬头看了眼自家主人。 年轻的主子坐在檀木圈椅里,漫不经心地朝瘫倒在地的两个侍女瞥了一眼。 将士心领神会,提着大刀逼近,“公主,你再不出来。这两个小姑娘可就要遭殃了!” “是先割左耳好呢,还是先割右耳好呢?”他状似困惑。 两个婢女捂着耳朵凄声求饶。 将士充耳不闻,自顾自说道:“听说汉人女子最重贞洁。还是换个法子好。”语毕一抬手,四个士兵上前。 两个婢女死死护着衣襟,惨叫声连连。 “这可不怪我们,谁让你们家公主心狠。” “大人!大人求您了。杀了我吧。”年纪稍大些的待女是个性烈的,她拼了命往刀口上撞一心寻死,想少受些痛楚。 年纪小的衣襟散开,在地上滚来滚去,哇哇叫唤。 阮绵绵抿唇浑身发抖,她终究无法坐视旁人因她而受辱赴死。可她真的害怕,害怕这群如狼似虎的野兽。 “啊!!!”一声尖锐的惨叫。 阮绵绵再也受不住了。 “我在这儿!”她心一横,喊道。 阮绵绵双腿发颤,强撑着爬回了屋内。“不是要找我么。别为难她们俩了。”她瘫坐在地,低头喘气说道。 “郡主......不——如今,我该称你公主才对。”脚步声渐近。 “崇义公主,”年轻的声音,带着讽刺的意味道出称唿,“真是许久不见吶。” 视线中映入一双黑色长靴。阮绵绵半仰起头,剎那间眼帘蒙上一层雾气。那瞬间,她甚至忘记自己正身处险境。 狭长微眯的丹凤眼,眼尾一颗浅痣。那瞳孔却泛幽蓝,带出一丝异族气息。 阿策……崔师兄…… 面前人与脑海中深藏的面孔重合。阮绵绵唇瓣微颤,开合几下,却只是沉默。 她离开时,阿策,崔师兄都未及弱冠。眼前的青年五官轮廓明显更深邃些。应该有二十二、三的样子。 “公主的耳环掉了。”青年半屈膝,掌心一只莹白珍珠耳坠。他抬手,慢条斯理地捏上女子左畔空落落的耳垂,亲昵而细緻地将耳坠重新戴上。 两侧东珠耳坠轻曳,少女乌髮如云,肤色细腻莹润。青年定睛打量了会儿,道:“这般才好看。”
第127页 他笑了笑,眼里却无一丝温度。青年俯身贴近少女的耳畔,看似情人呢喃。出口的话极轻,却利如刀刃,“正配你这样的蛇蝎美人。” 阮绵绵一惊,心跳勐然漏了一拍。手指处的关节攥紧泛白。 她察觉出不对劲,手撑着地,抬头凝神问:“你究竟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个世界啦。应该也是最后一个世界了。这个小世界跟最初的设想不一样。不过我还是会认真写完的。番外篇是he的。绵绵回去后会见到怎样的阿策和崔师兄。我也很期待呀。 ——再次相遇时,彼此都会变成更优秀的人。那时,便再无分离二字。 不要害怕分开。因为啊,会有更长久的厮守。 第74章 【连泽】 “公主是在说笑么?” 青年站起身,眼底寒冰郁结。连那丝浮于表面的笑意,也顷刻间散得干干净净。 “只几年未见,这便认不得了?” 几年未见? 阮绵绵一怔。不对!她刚来这个世界没几天啊。 “还是说,”青年尾音拉长,话锋一转, “公主殿下认为,与我们这般的人相识,辱了体面?” 他唇边勾起讥笑。狭长的丹凤眼微眯,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这样语中带刺的话,却出自如此熟悉的一张脸。阮绵绵不由微怔。 到底哪里出了差错呢?!她细细思忖。系统君不见了。面前人是青年,而非少年。话语中讥讽和嘲弄亦如此明显。 阮绵绵蹙眉,手指无意识蜷缩,裙摆上的绣花被攥成一团。 见她许久未语,青年眸色一沉,暴躁地擒住她的手腕,强行将人拉起,“说话呀 !” 如莲瓣般散铺的裙摆,因突如其来的外力,倏的收合成一束。 “公主!”两个缩在墙角的侍女齐齐惊唿。 城破了,可主子还是主子,公主若出了事。她们实在担当不起。 阮绵绵被勐地一拉起,整个人都懵了。踉跄一两步,裙摆耳坠一齐晃动,眼瞧着又要倒。 “大人!大人!”年长些的侍女伏地跪求,“公主病癒没几日,身子还虚着。求您,求您……” 是了,公主是个“睡美人”。昏睡足有五年,人事全然不知。阮绵绵三日前穿来,甫一睁眼。便听得耳畔惊喜声连片。 “公主醒了!上天垂怜,咱们家公主总算是醒过来了!” 她于是便成了所谓的公主,脑中常唠叨的系统君却再也唤不出。 那青年听了侍女的话,单手提起阮绵绵的后衣领,像拎只小鸡崽似的。让她倒不了,却也难动弹。 “你命大,竟还能醒过来。”他玩味地盯着闷声不吭的她,嗤笑道,“也是,祸害遗千年。由此看来,你倒合该长命百岁。” 这叫什么话? 阮绵绵勐然抬头。到底什么仇什么怨。怎么句句带刺,搞得跟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一样。 可抬头,她又心软。这样熟悉的面孔啊。她想起阿策,又想起崔师兄。 同样一张脸,却又如此不同。 “公主在想什么?”青年看出她的走神,眉间浮上不耐的神色,“既不记得。那便重新认识。” 他低头,言简意赅:“叱戮连泽。还是,你愿意更记下我的汉名:纪延瞻。”说完,他自嘲地笑了笑,“或许,这又是你的新把戏。” “不过,公主殿下。这次,你只是我的战利品。”说完,青年一把捞起阮绵绵扛在肩头。 一阵天旋地转,阮绵绵头朝下,耳坠上悬着的珍珠打在脸侧。耳边是士兵的起闹声,她听不懂。有人甚至吹起口哨。 这群兵油子!肯定说得不是什么好话!阮绵绵愤愤然地想。 “放我下来!你快放我下来呀!”阮绵绵像条出了水的鱼,拼命挣扎。 横在她腰间的手却稳固得很,纹丝不动。 “老实点!”叱戮连泽一巴掌拍过去。身后的口哨声更响了。 阮绵绵惊得张圆了嘴。连挣扎也忘了。脸上蹭蹭蹭发热。 这混蛋!居然…… 她反应过去,羞得想狠狠咬死他。 “不要脸!流氓!”她又羞又恼。 “我汉文欠佳,还需向公主讨教讨教。流氓一词何解?!”他状似不解,不紧不慢道,“连泽做了何事,竟引得公主如此评价?” 玩味戏弄的语气,那吐字发音全无一丝异族口音。 汉语说得这么熘。他会不懂这两个字的意思? 鬼才信! 阮绵绵怒沖冲心想道。可她没脸开口,只能吃个暗亏。 叱戮连泽扛着她,如履平地一般,下了楼梯。 阮绵绵像条咸鱼一样,被横放在马背上。耳边风声唿啸。 昌平阁、刚待三天的王城……一切都在视线里远去。 晕得七荤八素的阮绵绵被人从马背上捞下来的时候,就只剩下半条命了。 颠了一路,阮绵绵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好像移了位。一走路,腿抖得不听使唤。 “弱得连只羊羔都不如。”叱戮连泽嗤笑道。单手拎起她的后衣领,提进了帐篷内。
第128页 阮绵绵:“……” 阮绵绵已经无力挣扎了,她感觉自己恍似一只麻袋。 算了,他爱拎爱扛,都随他去罢。 第75章 【流渚】 “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不必,就在这儿说吧。” 叱戮连泽扫了眼榻上的女子,那人像条上了岸的蠢鱼一样,傻张着嘴气喘吁吁。显然一路马背上颠簸,累得不轻。 叱戮连泽收回了视线,略好笑道,“袁老放心,反正她也听不懂。” 被称袁老那人也下意识瞥了眼榻上之人。 女子柳眉杏目,有弱柳扶风之态。与北墉所欣赏的丰腴健美截然不同。 阮绵绵浑然不知自己被鄙视了,但她感觉到了前后两道目光。 干嘛?难道他们要商量怎么处置自己了? 后背突然嗖嗖爬上一股凉意。阮绵绵连喘气的声音都小了。 “殿下,”袁征也不再坚持,敛目直言道,“流渚国虽小,却地处北墉、南楚两国接壤要塞。此前已示臣服,殿下为何……” 他顿了顿,“为何带兵突袭了流渚王城,还掳走了流渚王长女?” 叱戮连泽唇边一丝笑意,开口道:“拓尔木王都草盛树少。风雨欲来时,向来是哪边风势好,草儿便倒向哪边。” 他语速不紧不慢:“强国如参天大树,小国若树间野草。流渚王投诚不假,但也只是迫于形势。流渚毕竟是南楚属国,又都是汉人。难保有朝一日会反水,重拥旧主。” “那殿下此举之意是?” 青年把玩着手中匕首,意味深长道:“恩威并重。让流渚王知道,流渚的命运是被他们口中的“蛮子”掌控着。稍有二心。顷刻颠覆。”话音一落,匕首直直插入木桌。 阮绵绵心里也跟着骤然一停。脖子和心脏有点凉飕飕的感觉。 “那依殿下之意……如何施恩?”袁征抬头请示。 “着人送信给流渚王。就说本王久慕其女。将以正妃之位迎娶之。”叱戮连泽拔出匕首,平淡的语气完全不像在讨论自己的婚姻大事。 流渚王膝下仅得一女,这事对流渚而言,还真不一定是恩施。 袁征踌躇半刻,还是开口问道:“公主是流渚王独女,恐怕流渚王不会同意。” 谁不晓得流渚王就这一个女儿,早存了招婿,再传位外孙的念头。 “同不同意又如何?” 叱戮连泽抬眼扫向床榻。那人规规矩矩地坐着,睁着一双圆圆的杏仁眼,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谈话。就是这样呆呆愣愣的表情,把他骗得够惨! 忆起往事,叱戮连泽心情不悦。语气也狠辣了些。 “人都在这儿了。流渚王不同意,也得同意!” “要不要传书回王都,先行告知大汗?”无论如何,皇子婚事总是大事。 “不必。”叱戮连泽略一摆手,“日后父汗那边,我自有交待。先派人去流渚王城提亲。” 袁征领命离去。帐内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你在做什么?”叱戮连泽换回了汉语。 阮绵绵还不晓得自己已经被三言两语决定了婚事。 她此刻有点方,想起那被柄被恶狠狠插进桌面的利刃。阮绵绵怂了,她抱膝缩成一团,结巴道:“杀人不好玩的。要……要优待俘虏。” 她眼瞅着那人提着锃光瓦亮的匕首靠近。眼里不争气地蒙上了水雾。 老天爷吶,这刀刃看样子就很锋利。 见她盯着匕首,抖成一团的模样。叱戮连泽心中不由觉得好笑。 胆小鬼。这点倒是没变。 “不好玩么?我倒觉得很有趣呢。”叱戮连泽一步步逼近,将匕首贴在她的左脸颊。 “一刀一刀地割下肉。一片一片,薄薄的。沾着血丝。” 青年贴近她的耳旁细语,“多有趣呀。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保管叫人后悔求饶。这招啊,对仇人最好。” 他阴测测开口:“崇义公主,细说起来,你我却也是旧仇的。” 阮绵绵听了这话,抖得更厉害了。 条件反射性地问:“什么仇?” “你真不记得了?”叱戮连泽眯眼盯着她。 阮绵绵拨浪鼓式摇头:“不记得了。”声音却喃喃似蚊吟。 她瞅了眼匕首,缩了缩脑袋,不敢触怒他。 叱戮连泽却不再开口了。直起身,也不看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真不记得了。”阮绵绵小心翼翼地拉他的衣角,“要是我的错。你别生气,我给你道歉。” 估计是这公主和凶神有旧仇。阮绵绵只能认下。命重要,做人要能屈能伸,该服软认怂的时候,还是别梗着脖子逞强罢。 “道歉?”衣角被轻轻拉扯,叱戮连泽低下头,嗤笑道,“公主未免太天真。以为无论犯了什么错事,只要轻飘飘认个错就能一笔勾销么?” 阮绵绵悻悻地往回缩爪子。他都这样说了,再扯着别人衣不放服,就有点厚脸皮了。 看这样子绝不是什么小仇小恨。轻易原谅怕也是难。
第129页 她想了想,为自己默哀了一秒。 “也不是完全不能原谅。” 叱戮连泽蓦地擒住她正往回缩的手腕。 第76章 【腰带】 “什么?!伏凉王要娶我们家含章?” 大殿上,流渚王后沈氏乍闻此消息,差点当场晕厥过去。 流渚王殷申要淡定得多,至少面上是这样。 “多谢贵国九殿下抬爱。只是——” 他话音一转,“孤与王后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若是远嫁北墉,实在……” 话未说尽,意思却是很明显了。 “流渚王是瞧不上北墉,不愿将女儿嫁给咱们九殿下?” 使臣说着硬邦邦的汉语,像是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 如今北墉势强,流渚也是俯首称臣,方讨得一两分生机。 这话若是认了,流渚的处境就危险了。 “并非此意……” “那就是愿意了。”使臣强硬地打断流渚王的话,“此乃流渚与北墉之大喜。” 喜从何来? 流渚王殷申脸上礼节性的假笑也维持不住了。虚搁在王座扶手处的右手也蓦地收紧。 “公主在九殿下处安好。婚期暂拟在下月中旬。” 使臣三言两语将事情敲定。俨然只是单方面告知,而非两方商讨。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流渚的命运被控在北墉手中。流渚王连说“不”的权利都没有。 ——至少明面上是这样的。 使臣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向来端庄的沈王后顾不得失仪,慌乱地追寻流渚王的步伐,急切问道:“真要把咱们家含章嫁给那伏凉王?” 她额前凤钗衔着的珍珠晃得厉害:“含章才醒来没几日,你捨得把她送去那狼窝虎穴?” 流渚王捨不得。 可捨不得又能怎么样? “人家压根没存商量的心思。早打好主意硬逼我们同意。” 不然真心迎娶的话,又怎么会先破了王城,掳走了他女儿,再来上门提亲。 流渚王有苦说不出。 这事恐怕他不接受也得接受,还得感恩戴德,千谢万谢北墉恩典。就算旁人背地里讽刺他“卖女求荣”。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王上,您倒是说句话啊!咱们可就这么一个女儿。” 沈王后声音嘶哑道:“若那九皇子记恨当年之事。那含章嫁过去可就是活活受磋磨!” 她深吸一口气,悲切道:“如今含章在那蛮子手中,还不知每日受些什么罪……” 阮绵绵在那边也有几日,身体上的折磨倒没有。心理上的压力可大发了。 “我说的你可听清楚了?” 叱戮连泽抽出匕首,在她眼前慢条斯理地擦拭起来。 “什么?!” 阮绵绵惊得一屁股坐倒。 这人莫不是疯了! 可她只敢心里腹诽,面上却不敢说。 “怎么,你不愿意?” 叱戮连泽挑眉。屈膝半蹲下,刀鞘托起她的下巴。“放心,我就算瞎了眼,也不会再看上你。” 那为什么?为什么要说出娶她这样的荒唐话?! 阮绵绵实在想不通。 看他这样子,明显是对这公主恨意匪浅,而非情根深种。 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可成亲的?!摆着厌恶的人日日在跟前,这不是脑子有坑么? “别自作多情。”像是看出了她的想法,叱戮连泽嗤笑道,“此事我心中自有盘算。你只需配合就行。” 配合你个大头鬼! 阮绵绵心里吐槽:谁会拿婚姻大事来配合不知道什么鬼事! “呵,本王一向以为,对待仇人是不需要留丝毫情面的。”青年半敛目,鸦色的睫毛垂下。浑身肃杀之气顷刻间奔涌而成。 被迫背上此人仇家称号的阮绵绵,牙齿打颤。她条件反射性地想往后缩。 “公主想试试么?” 叱戮连泽一把扯住她的衣领,贴近了道,“可这仇人若是有一两分用处,又识时务肯配合,再立下几份功劳——” 他故意放缓了语调:“本王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这仇,自然也可酌情减上一两分。” 语毕,那一双幽暗带蓝的眸子定定看着她。手中匕首也百无聊赖地随意把玩着。 刀刃蓦地贴近阮绵绵鬓旁几缕垂髮。乌黑的髮丝触之即断。 叱戮连泽轻呵一口气,断掉的髮丝飘起,晃悠悠慢腾腾地旋转落下。 阮绵绵眼珠子不由自主地跟着断髮飘落的轨迹移动。地上不多时便覆了几缕乌髮,了无生机,如此脆弱不堪一击。 再抬头,那人曲起食指,轻轻弹去匕首上残留的一根断髮。 “别说本王没给过你机会。”那人如此说道。 这人不是好惹的!阮绵绵再次得出结论。 “我晓得,会、会配……配配合的。”阮绵绵舌头打结,磕磕绊绊地说完。 “回去给我绣个腰带。”叱戮连泽直起身,也拉起她。“总得做个样子。”
第130页 什么意思?阮绵绵一脸茫然。 “北墉的习俗,新嫁娘总要亲手给夫婿绣个日月同辉的腰带,以示永结同心之意。” 青年尾音缠绵,神色却冷淡中满是讥讽。 “我能不能不绣。”阮绵绵梗着脖子拒绝。 大事上为了保命不得不低头服软。可这绣什么永结同心的腰带,没必要吧! 这不是彼此膈应么。 “你说什么?”叱戮连泽半眯着眼,打量着她。唇边的笑意更甚,却触不及眼底。“公主殿下方才所言,本王有些没听清。” “没……没什么。” 阮绵绵又结巴了。她急急摆手。“我是说,保证绣好腰带!” 她的骨气已经随着断髮掉光光了。 第77章 【赫飒】 “殿下真要娶这崇义公主?” 说话的正是那日一同破了流渚王城的长脸鹰钩鼻将士。他边说,边用余光打量着角落里笨拙做刺绣的那位公主。 “怎么,本王的事何时轮得到你们置喙。” 叱戮连泽眸光一沉。不悦告诫道:“赫飒,想娶谁是本王的私事。明白么?” “殿下想娶谁,属下本不该多嘴。” 赫飒是个心直口快的,他抱拳愤愤然道:“可这女人害得殿下有多惨!殿下难道忘了?!她那公主封号不就是……” “够了!” 叱戮连泽将匕首勐地掷出,咻的一声贴着赫飒的耳边划过,定定插入其身后帐门木框。 “殿下……” 赫飒不可置信地看向对面那人。这是他追随多年的主子,向来杀伐果断。怎么如今为了个女人,竟成了这样?! ——这还是个害过他的女人呀! 正在跟针线作斗争的阮绵绵,也被突如其来的这一茬吓得不清。 这傢伙没事把匕首当飞刀一样乱掷干嘛!吓得她一哆嗦,针尖又戳破了手指。 阮绵绵含着沁血珠的手指,眼神来回在叱戮连泽和那将士身上打转。 她听不懂北墉话。可看这态势,两人像是吵翻了。 难道起内讧了? 阮绵绵心中暗爽。谁让你们天天恐吓人,还硬逼着做腰带!这下好了吧! 起内讧最好!最好没工夫再管她。让她自在几天。 阮绵绵这样一想,脸上不由自主露出了傻笑。她这几日被这该死的腰带折磨得够惨! “公主在想什么事?” 一道冷冷的声音,“竟笑得如此开心?” 被叱戮连泽的眼神一扫,阮绵绵焉了。 “没有,没有。”她连忙否认,“什么也没想。”边说边捞起针线,眼观鼻观心地绣起腰带来。 叱戮连泽收回视线,起身走到赫飒身侧,道:“赫飒,今后公主便是伏凉王妃。待她应为主母,懂么?” 赫飒不满,在叱戮连泽的眼神施压下。许久,还是抱拳不情不愿道:“属下明白。” 他拔下嵌入门框的匕首,双手奉上:“殿下的话,赫飒谨记。” 姿态话语无一不恭敬。可那不甘愿的表情,却还是把赫飒的心思暴露无遗。 叱戮连泽心中好笑,面上却还是严肃。赫飒多少年了,就这么个性子。不懂阿谀奉承,什么都摆在脸上。 当然,这也正是他信得过赫飒的原因之一。 这是和好了? 阮绵绵一边绣腰带上的纹饰,一边偷偷往他们那边看。脑补一场大戏。 叱戮连泽召见人时从不背着她。当然了,阮绵绵也晓得,并非因为那人对自己信得过。而是叱戮连泽知道,她压根也听不懂北墉话,听了跟没听没两样。 “属下告退。”赫飒气鼓鼓地走了。他对叱戮连泽是再恭敬不过,临出门时却恶狠狠剜了阮绵绵一眼。 阮绵绵:“……” 阮绵绵一脸懵,她招谁惹谁了。吵架的是你们,她又没插嘴。干嘛那么凶神恶煞地看她。怪瘆人的慌! 阮绵绵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也怒了,瞪大眼睛气沖沖地对视回去。 呵,两只斗鸡眼。 叱戮连泽略好笑,出声制止了这场无声的“战斗”。 “回去吧,赫飒。” “喏。” 瞪得两眼发酸的阮绵绵,也终于得以休息会儿。 她低头揉揉眼。又听见有人拉开帐门布帘的声音。 她抬头一看,是个“熟人”。 ——也只是相对而言。长袖鹰目的老者,应该是叱戮连泽麾下的得力谋臣。时常来叱戮连泽帐内商量事宜。 至于商量些什么。阮绵绵一概不知。 “殿下,赫飒将军怎么了?”袁征困惑道,又回头望了眼。高高大大的赫飒踹倒一只木桶,又踢到老远。 叱戮连泽没说话,眼神朝阮绵绵那儿示意。 袁征了悟,“是为了殿下娶亲的事。”几乎是笃定了。 叱戮连泽略一点头。 “殿下为何不告诉赫飒将军实情?” 叱戮连泽一笑,道:“依袁老看,赫飒可是个能藏住事的?” 袁征明白过来,也笑了:“赫飒将军是个直性子。”言下之意,就是藏不住事了。
第131页 叱戮连泽收起玩笑的心思,正色道:“军中不是有几个惯常爱邀赫飒一同饮酒的么?” 他冷哼一声,眼中玩味之意甚浓:“着人盯紧。也该收网了。” “几位皇子会信么?”袁征还是有些不放心。 “若是不够,就再放些‘鱼饵‘。” 叱戮连泽坐得随意,右掌心虚搁在扶手上,左手食指屈起,不紧不慢地轻叩案牍。 “鸟为食亡,利使人趋。”他的眼神渐渐锐利,“五万兵权为饵,他们就是存疑。也必然会来。” 两人又商讨了一番事宜。袁征方退下。 至于阮绵绵。 阮绵绵就是这帐内行走的摆设。 此刻,她正在和针线做斗争。 “干……干嘛。” 阮绵绵倒吸一口气,拍着胸口小声嘀咕:“没事别不声不响站在别人背后,会吓死人的。” 叱戮连泽听了当没听见。 “绣得怎么样了?”他居高临下地问,“拿来我看看。” 阮绵绵趴着护住腰带:“还没绣好呢。” 她仅存的自尊心还在苦苦挣扎,不愿意把糟糕的作品拿出来展示。 叱戮连泽看她像老母鸡护蛋一样,有些哭笑不得。他长臂一伸,从阮绵绵胳膊下“呲熘”一声抽出腰带。 “这就是你忙活这么多天的成果?” 叱戮连泽无情嘲笑道。 “人道汉家女子擅女红,依我看,倒是谣传了。” “听说北地男儿胸襟宽广,见了殿下,也方知不过尔尔。” 阮绵绵像只斗鸡,蹭地站起身回应。 至于气成这样么? 叱戮连泽轻笑,这难道不是事实么。 “公主可是忘了身处何地?” 这一提醒,阮绵绵又怂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现在苦哈哈待在叱戮连泽这混蛋的帐中,还顶着个仇人的称号。 阮绵绵嘆了一口气。还是老实本分,伏低做小来得安全。 “我方才口不择言。殿下的胸襟像草原一样宽阔。千万别与我一般见识。” 听听,她说得是什么鬼!阮绵绵忍住想掐死自己的冲动。 第78章 【重绣】 “言不由衷的话,还是免了。” 叱戮连泽将半成品腰带扔给她。 “重新绣。” 这三个字就像一记惊雷,轰的一声在阮绵绵脑子里炸开。 “这混蛋!” 阮绵绵咬紧牙齿,心中暗骂。 “怎么,不愿意?”叱戮连泽定定望向她。右手慢条斯理地摩挲着匕首刀柄。 “当然不是。” 阮绵绵否认,脸上勉强扯起一丝笑。她还想再争取一下。 “既然只是做个样子,殿下何必较真。”她还记得他的话。 “我看这腰带做得挺不错的。”阮绵绵厚着脸皮自夸。她可不想再重头开始绣了。太麻烦!太折磨人了! “你总这样。” 也不知触到叱戮连泽的哪片逆鳞了。他忽的语气阴沉下来。 “该认真的事,却总想着敷衍。” 这是**裸的诬赖好不好! 阮绵绵自认要紧事从没掉过链子。也不知他这番结论从哪儿得来的。 得了,看来是原身这位小公主和叱戮连泽这人结下的梁子。 阮绵绵也不再争辩。索性服软。 “是,我重新绣。”既然先前答应了要好好配合,就老老实实做好罢。 叱戮连泽手中匕首出鞘,挑起未完工的腰带,勒紧一割。 ——腰带顷刻断成两截。 这个恶劣鬼! 阮绵绵捡起落在地上的两截腰带,眼圈渐渐泛红。好赖她辛辛苦苦绣了这么些天。手指都快戳成筛子,才做出这么一条。 叱戮连泽这傢伙倒好,“咔呲”一刀就让它断成两块无用的断布。 “你不要,我重新绣就是了,干嘛把这个割两段。”她眼里一层水雾,低头也不看他。 “怎么,公主还想留着这丑东西,另送给别人?”叱戮连泽的声音阴测测从阮绵绵的头顶传来。 别说她没有送出去的对象,就是真送给了谁。那也是她的自由!阮绵绵愤愤地想。 可此刻叱戮连泽是刀俎,阮绵绵为鱼肉。她敢怒不敢言。只能沉默抗议。 “怎么,被本王说中了?” 叱戮连泽勐地捏紧阮绵绵的下颌,抬高逼她视线平齐。 “水!性!杨!花!”他眼中蕴着怒气,一字一顿地宣判结论。 这人! 阮绵绵气得牙痒痒。就算你汉语学得好,但也不代表你可以瞎用成语!空口无凭地乱盖帽子诬赖人呀! “你才水性杨花,你全家都水性杨花!”阮绵绵直起脖子反击。 “若是让本王看到你在外头勾三搭四,同人不清不楚——” 他抽出匕首,阴测测贴近。像条毒蛇吐信。开口的话直教人不寒而慄。 “本王就一刀一刀地,”他声音故意放缓压低,“剐了你那姦夫。”
第132页 阮绵绵快被气笑了。哪来的姦夫?叱戮连泽简直比她还能脑补。而且居然做场假戏也这么好面子,要求这么多。 “放心,就算只是做戏。我也不会在殿下头上种一片青青草原的。” 阮绵绵承诺得爽快。她成天被困在这一片小天地,哪有机会去发展什么狗血恋情。 叱戮连泽蹙眉思索了一下,什么叫在头上种草原? “哦,这个颜色你懂吧?”阮绵绵捋起衣袖,把腕间润绿的玉镯坏心眼地凑到他眼前。 “看来,殿下的汉文学习还任重道远吶。”她抓住机会嘲笑回去。反正还有事需要她配合,不至于为了这种小事宰了她。 叱戮连泽反应过来。收起匕首,又是那副冷冷的模样。 “公主今天精气神倒是甚佳。”他不怒反笑。 完了,阮绵绵被叱戮连泽这反常的笑给吓得抖了两抖。老天爷!她不该逞一时口舌之快的。 “今天的晚膳便免了罢。”难得的温和语气,却说出实实在在的恶劣“惩罚”。 天咧,这小心眼的傢伙! 阮绵绵心里疯狂吐槽。 “殿下,我身子不好。不吃饭扛不住的。”估计半夜会被活活饿醒! “我汉文不好,听不懂公主在说什么。”不紧不慢的语调。叱戮连泽转身,随手拖出把圈椅坐下。 阮绵绵像只“小尾巴”,亦步亦趋。 “殿下文韬武略,不仅北墉话说得好听,汉语也讲得流利极了!” 她围着圈椅打转。好话说尽,喉咙冒烟。 叱戮连泽不应也不答,端起一盏釉色茶杯,有一下每一下地啜饮。 “殿下,殿下。”她像只蜜蜂,在他身旁嗡嗡叫吧。 “如此,”青年放下茶杯,起身道,“晚膳那便换成粥罢。” 阮绵绵心中哀嚎。天吶!又喝粥!她味觉都快退化了! “公主有意见?那还是……” “没意见!没意见!”喝粥就喝粥吧。总比没吃的好。 第79章 【失礼】 “七哥,津州那边来消息了!” 津州毗邻流渚城。正是叱戮连泽当前的驻扎地。 “说的什么?”叱戮圪肃一边给苍鹰餵食,一边问道。 “九哥居然要娶流渚王的女儿!” 受封戈屏王的十皇子叱戮夷穆将一小卷信纸摊开,递了过去。嗤笑道:“真没想到,咱们兄弟中竟出了个情种!” “踩在他身上,得了公主封号的那位?”七皇子挑眉接过密信。 “就是她。”十皇子点头道,“听说现在偏宠得厉害,日日将人困在帐中。” “稀奇。”七皇子扫完信纸上的内容,玩味道。 “色令智昏,现在他军中不满的人多的是!”十皇子掩饰不住兴奋之情,“七哥,这可是个好机会!” 七皇子将看过的信纸凑近烛台,顷刻间火苗蔓延吞噬。“你猜,老八和十一、十三他们会不会去?” * 八皇子叱戮褚魃尚在封地风陵郡练兵。 “八殿下,九皇子率兵三千驻扎在津州。眼下他耽于美色,军中多有不满。何不趁机——”谋臣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兵者诡道,”八皇子语气冷静,“老九可不像这样的人。其中恐怕有诈。” “殿下……”谋臣等待主子的示意。 “不过,为了他手下的那五万兵权。便是有诈,也值得走上一遭。”八皇子冷笑道,“着人盯紧伏凉郡的驻军。看最近是否有异动。” 只率三千军士,便兵行险境。这老九,不是疯了,就是在盘算些什么! * 另一端,十一个皇子和十三皇子也接到了消息。十一皇子叱戮煜申与十三皇子叱戮煜盎乃同母所生。自幼同寝同食,感情自是比其他异母兄弟来得亲厚。 “哥,咱俩合起来手里有两万兵力。”十三皇子细细分析局势,“七哥、八哥各两万,十哥手下一万三千士兵,不过十哥向来为七哥马首是瞻。” 十一皇子接道:“算起来,咱们剩下的这兄弟六个。就属九哥势力最强。手握五万精兵。论起兵力,我们余下几个却是远远赶不上。” “这次不就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十三皇子眼中喜色难掩,“他那五万兵力,只带了三千驻扎在津州。眼下为了流渚王那女儿,还惹得军心动盪。” 十三皇子幸灾乐祸道:“赫飒跟他南征北战多年,立下赫赫战功。九哥为了那女人,也不惜和他翻脸。这样的主子,谁还愿意为他拼命?何况远水救不了近火。他的主力军在封地伏凉郡,津州能使得上的,满打满算也就三千。” 十一皇子被说的心动了。倒是可以考虑和七哥、八哥结盟。各抽出部分兵力,拖住伏凉郡的那四万七千将士。 余下的,他们带去津州。哪怕九哥再厉害,只三千亲兵,在数倍兵力悬殊下,恐怕也讨不了巧。 只有掰倒实力最盛的九哥,他和十三夺储才有几分胜算。 ***** 津州驻地——主营帐。
第133页 被谣传成蛇蝎美人,祸水妖姬的阮绵绵正在穿针引线,勤勤恳恳地绣腰带。 她是日日被困在帐内,不过并非众人口中所传的,与叱戮连泽那煞星缠绵悱恻。 她每天主要干的事,只一件——就是绣那条所谓的“日月同辉”破腰带! 勾好一截边,阮绵绵倾身咬断线头。谁知道这叱戮连泽发什么疯!她都绣出好几条腰带了。可这人统统不满意,每次看一眼,便提着他那匕首就“唰唰”割两段。 阮绵绵都想抱着柱子痛哭,求他别这么要求苛刻了!逢场作戏,又没人会伸脖子细看,差不多不就得了! 可惜叱戮连泽感应不到她的心声。于是阮绵绵只能任劳任怨地成天埋头苦绣。 一个月下来,阮绵绵的针线功夫突飞勐进!想起先前只会绣纯字丑荷包的自己。阮绵绵不由感嘆一句:果然人都是逼出来的吶! 她在刺绣,叱戮连泽就坐在一旁看书。阮绵绵揉揉眼,好奇一打量。 《兵法》? 是繁体汉文,竖排。加黑的字体。阮绵绵瞟到几个字:引君入瓮。 阮绵绵抬头偷偷看叱戮连泽,他停在那一页,久未翻篇。手背抵着下颌,若有所思。 “殿下也爱看汉地的兵书?”阮绵绵好奇道。 叱戮连泽将书反按在案牍上。看向她:“没想到公主还有偷窥的癖好。” 这又不是什么密函!有什么看不得的。 阮绵绵心中腹诽。 显然叱戮连泽也只是这么一说。很快他就换了个话题。 “婚期还有三日。营中毕竟简陋。本王预备在流渚王城内举办大婚。” 破了流渚王城,又掳人家流渚王的独女。现在还想会流渚王城办婚事!阮绵绵觉得叱戮连泽这顿操作够玄幻! “流渚……”阮绵绵蓦地改口,“我是说父王会答应么?”得了,你就别刺激人家了。 “本王早遣人告知你父王了。”叱戮连泽神态自然。 阮绵绵无话可说。这世界终究是强权且脸皮厚的说了算。 * 寝宫内,阮绵绵端坐在梳妆镜前,叫雀儿的侍女正在给她挽髻。没错,叱戮连泽又将她带回了流渚王城。 “公主,公主。”据说雀儿是同原主的贴身侍女,自幼侍奉在侧。数日前,奉命去大昌寺为原主祈福,方侥倖逃过一劫。 “九殿下没为难您吧?” 雀儿是个圆脸圆眼的娇小女子。旁的倒好,只一点——话太多。叽叽喳喳一刻不停,正应了她的名字。 阮绵绵点点头,那人天天逼她绣腰带! “看来九殿下还记恨当年的事。”雀儿拍拍胸脯,又安慰阮绵绵道,“公主别怕。九殿下既仍要娶您,说明心里还是有公主的。” 雀儿手巧地挽起望仙髻,簪上并蒂粉莲步摇。念念叨叨:“往后公主好好与殿下过日子,殿下定会原谅公主的。” 哪有什么以后,这大婚也不过是做场假戏。至于目的是什么,阮绵绵不知道。当然,这些她也不能跟雀儿说。 不过阮绵绵倒是很好奇。究竟这崇义公主做了什么事,惹得叱戮连泽记恨至今? 阮绵绵这么想着,也问出了口。 雀儿只当她昏睡了五年,前尘往事记不清。遂将知晓的情况和盘托出。 七年前,南楚文谨帝在位。彼时南楚势力强盛,为天下共主。属国无数,万邦来贺。 流渚国也是南楚辖下属国之一。而如今强势的北墉当年也是伏低做小,仰其鼻息。 昌平三十六年秋,文谨帝昭令天下。令各邦遣质子上京。 既已臣服,送子为质也不算过分。 可对流渚而言,却是难事。原因无二——流渚王膝下无子,只得一女。人称含章郡主。 向来皇子王孙为质。还没听过送女儿做质子的。况且,流渚王殷申还就这么一个女儿!流渚王茶饭不香,愁得头髮掉了一大把。 当是时,各邦皆遣了质子。唯独流渚这边毫无动静。流渚王压力也大。 彼时流渚王女殷含章刚行过及笄礼。闻此消息。长跪殿前,自请上京为质。道:“虽不为男儿身,却也望为父王分忧,解流渚之困境。” “然后呢?”阮绵绵听得正入神。 “公主在聊什么?”冷冽的音调,叱戮连泽越过屏风,出现在内室。 这人!怎么神出鬼没,吓死个人。 叱戮连泽略一挥手。雀儿便安安静静地垂首退下。阮绵绵无奈看着雀儿迈着小碎步急急离开,心里既无奈又气愤。 到了关键情节,就被这傢伙打断了!她好不容易快要知道当年结了什么仇,这下好了!全泡汤,就只了解了个前情,关键信息边都没摸到。 “殿下不要乱进别人的寝宫,好不好。”她背过身,对着铜镜生闷气。 “未过门妻子的寝宫,本王为何进不得?”叱戮连泽挑起她耳后一缕髮丝。定定望向镜中女子。 昏黄的铜镜里,两张脸挨着极近。唿吸声几近可闻。 阮绵绵勐地站起身,与他拉出一段距离。“别说只是做戏,就算真要成亲了。不告而入,闯进姑娘家闺房,也是失礼。”
第134页 “我们北墉可没有这样古板的习俗。”叱戮连泽弯腰从檀木妆匣里挑出一对珍珠耳坠,踱步靠近。“再者说,公主与本王同居一帐多日,怎么先前倒不觉失礼。” 这颠倒黑白的混蛋! 阮绵绵气得牙痒痒。手中丝帕握皱成一团。 叱戮连泽唇边挂着笑,垂眸捏上她的耳垂。像是突然触电,阮绵绵一颤,条件反射性地往后躲。 ——却退无可退。叱戮连泽把她抵在了博物架旁。“公主莫乱动。打翻了这满架的珍玩事小。若是引来侍从,怕是公主又要羞恼’失礼’了。” 阮绵绵被哽得说不出话来。手中的丝帕被攥得更皱了。她侧偏过头,不愿看他。 这倒正合了叱戮连泽心意。他揉捏住她的左耳耳垂,将一只耳环悬了上去。又将她下巴抬起偏向另一侧。 青年捻起掌心余下一只珍珠耳环,慢条斯理地勾入耳洞。 “这般才好看。”叱戮连泽摆正她的脸,淡淡说道。还是如城破那日一样的话,却幸而没再添上“蛇蝎美人”那四个字。 第80章 【旧忆】 叱戮连泽走后,偌大的宫殿里只剩阮绵绵一个人。耳垂似乎还残留着青年指尖的温度。阮绵绵掌心贴上脸侧——微微发烫。 她蓦地烦躁,粗暴地卸下耳环。抬手便往敞开的妆匣里扔。 耳环有一只没扔进去,圆润光洁的珍珠耳坠触到妆匣外壁,便直直落下,在檀木制成的梳妆桌上骨碌碌地滚了一截,碰撞出清润沉闷的声响。 阮绵绵背过身,三两步扑向雕花床。头埋在绣花枕头里。懊恼地哀嚎一声。 她心里有太多困惑,可系统君不在,她连能商量的对象都没有。 稍晚些将雀儿唤进来,再问起公主与那叱戮连泽间的陈年久怨。雀儿却是三缄其口,什么都不肯说了。 “公主息怒,奴婢不能说。”雀儿跪下,弱弱道,“九殿下方才告诫过奴婢。” 雀儿想起那位的话,仍心有余悸—— “既然你家主子忘了,往后也不必多提。明白么?”冷冽的声音,毫不遮掩的戾气。 阮绵绵也不愿再为难雀儿。连自己都忌惮叱戮连泽那人,雀儿被吓住了也正常。 “起来吧。” 阮绵绵有气无力道。既不能谈陈年旧仇。那便说说北墉的情况吧。 雀儿起身,一边小心翼翼地替阮绵绵整理松了的珠钗髮簪。一边将北墉的情况细细道来。 北墉帝叱戮剎冥膝下皇子十三个。王储至今未定。若是在南楚,恐怕大臣们早就三五不时地死谏,叩请立储了。 但北墉不同。 北墉立储,长嫡幼庶一概不拘。太子之位强者取之。既要歷经一番争夺,自然无法早立。 上头几位皇子成年早,斗得厉害。底下几个小的暗中结盟,假意站队追随兄长们。抓住机会互通消息,将六位哥哥一个个斗倒。 “众子相残,北墉皇帝不管么?”阮绵绵困惑道。好歹是自己儿子啊。 “不管的。”雀儿小声道,“公主,他们北墉就是一群蛮人。只认能力手腕,不管什么骨肉亲情的。” 雀儿细细数过去。 眼下角逐储位的,便是北墉帝的第七至十三子。除却狩猎坠马而亡的十二皇子。如今只剩下六位。 十三位皇子,折损了七个。斗得够狠吶!阮绵绵心道。 “九殿下是其中实力最强劲的。”雀儿摆正簪下坠着的玉白流苏,“大家都说,以后啊九殿下定会——”雀儿做了个无声的口型。 登位。 阮绵绵读懂了。 “咦,这耳环怎么掉出来了。”雀儿纳罕道。随即捡起珍珠耳环,又将妆匣里的另一只也挑了出来。 “公主往日最喜欢这对耳环了。”雀儿拿起一只,准备给阮绵绵戴上。 “不要!”阮绵绵拒绝。 “公主……”雀儿被吓了一跳,不解地看向她。 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后,阮绵绵刻意放缓了语调。“换一对罢。这个我不喜欢。”她看也不看,素手一指。 “公主以前可宝贝这一对啦。”雀儿小声道,“奴婢说要换旁的戴,您还总不愿意。” “多嘴!” 阮绵绵佯怒,总算止住了雀儿的唠叨。 * “殿下,探子来报。五位皇子兵分两路。十皇子和十三皇子率兵往伏凉郡赶。余下三位已经快到流渚了。”袁征禀报导。 “看来,他们是结盟了。” 叱戮连泽冷笑,“这样也好。先除了那三个心眼多的。剩下两个,再慢慢收拾。” “人手准备好了么?”叱戮连泽凝神问道。 袁征点头,“早按殿下的吩咐,隐匿在了王城内外。只等那几位一来,便可瓮中捉鳖。只是——” “有话但说无妨。”叱戮连泽看向下首。 “只是一下子除了五位皇子。大汗那边,恐怕不好交代。” 叱戮连泽挑眉,“父汗即位前,兄弟十五个。如今——” 他轻笑着把玩匕首,“也就只剩一母同胞的十四皇叔还活着了。”
第135页 叱戮连泽随手提起一张素纸,刃尖一寸寸贴近。 ——“哗啦”一声。纸应声而破。 “皇室的亲情,在滔天权势面前。薄得还不如这一张纸。”叱戮连泽敛目阴郁道。 光洁的剑刃上反射出青年眼底的赫赫野心。 “除非父汗愿意传位给十四叔。”他语气笃定,“否则,父汗也只能接受事实。” 受封广梁王的那位,还是太后当年以死相逼给保下来的。至今困在上京,当个有名无实的闲王。只享封邑税收,而无治权兵权。 儿子和弟弟毕竟不同。 思及此处,袁征一直高悬着的心,也算安定些许。 “你家主子在不在?” 殿外,阮绵绵费力地比划着名。唉,语言不通真是个大麻烦。 清脆的声音隐约传至内室。 “是公主。”袁征陈述事实。 他私心里不愿自家殿下和流渚王女再起纠缠。可这毕竟是主子私事,除非影响到大局,否则他也不便多嘴。 “你先退下罢。”叱戮连泽道,又补了句,“唤她进来。” ——这个“她”是谁,不言自明。 “是。”袁征恭敬退下。 “公主,殿下在内室,请您进去。”行至殿门,袁徵用汉语向阮绵绵传达道。 殿内空荡,无内侍婢女。阮绵绵一路畅行无阻。 虽贵为皇子,但叱戮连泽这人却似乎不喜有人侍候在侧。津州营帐内如此,在流渚王城内亦如是。 “腰带绣好了?”叱戮连泽漫不经心开口道。 “嗯。”阮绵绵应了一声。背在身后的手挪了出来。手中一条宽腰带。 ——在南地,这叫腰封。 “拿过来我看看。” 端坐案前的青年朝她招手。 阮绵绵不情不愿地靠近。腰带松松地摊在两手间。待那人快拿到腰带的时候,她蓦地缩手。 叱戮连泽倾身,一把擒住她的左手手腕。“东西收回去做什么?” “怕殿下不满意,再一刀给割咯。”阮绵绵说着,右手迅速将腰带又藏在身后。 “拿出来,这次不割。”叱戮连泽松开她的手腕。 “殿下亲口说的,可不许反悔。”阮绵绵狐疑道。她实在不愿再重新绣。况且时间上也来不及了。 “怕什么。”青年嘲讽道,“你这次绣了这么些天,不就是拿准了婚期将近,本王不好令你重做么?” 呃。被看出来了,有点尴尬。 不过虽然故意拖延了时间,但阮绵绵自觉这次的成品比以往要进步不少。毕竟埋头绣了这么多天吶。 阮绵绵将腰带平铺在案牍上。 暗红主色,玄色勾边。镂空墨色玉带扣。云雷纹以黑线绣成,规则分布。至于那最重要的“日月同辉”—— “喏!殿下你看这儿。”阮绵绵指尖点了点不起眼的角落处。一个圆圈,一弯月牙。紧紧挨在一处。俱是鹅黄配色。 “它俩和主体配色不搭。我也拿不准放哪儿。然后就……”阮绵绵心虚道。 “然后就绣得小了点,放在这儿。”她一咬牙,索性全盘托出。但话到最后,声音却越来越低。 叱戮连泽闭了闭眼,揉揉眉心。无奈道:“就这样罢。” 阮绵绵眼睛一亮。天哪!可喜可泣!她终于!终于摆脱这场旷日持久的“腰带噩梦”了! “今儿怎么没带耳环。”青年的目光落在在空落落的耳垂上。 阮绵绵条件反射地摸上耳垂,“不想戴,坠得疼。” 她眼睛也不眨地瞎说一通。实际情况是,她看见那对珍珠耳环就莫名心慌。连带着旁的坠饰也不愿意戴了。 “那东珠难得。不过也有些年岁了。若是重了,”叱戮连泽略一思索,轻声道,“改日再给你寻些轻巧的。” 这么老夫老妻一样的自然语气是做什么…… 阮绵绵不得不承认,自己被吓着了。一时竟没说出拒绝的话。 “上京有位巧匠。尤擅做女子饰物。”往日戾气满满的青年,此刻倒诡异地显示出几分君子端方的温良。 “等回京后,你若有想要的样式。令他做出来就是。” 似乎极少谈论这样的话题,面前的青年全不似往常的淡定自若。言辞中有几分涩然犹豫。 不过只片刻,便又恢復之前的泰然从容。 “不需要,不需要。”阮绵绵连连摆手。大概她现在在做梦罢。 这么好说话且替人着想的叱戮连泽,实在离奇。 “倒是本王自作多情了。看来公主并不领情。” 大概是阮绵绵不加掩饰的拒绝触怒了他,叱戮连泽脸上神色骤变。晴转多云不过一瞬间。 看来是生气了。 单从他的称唿里,阮绵绵也觉察出不对劲了。多日接触下来,阮绵绵发现,这人心情平缓舒畅时,便无一丝架子,只用“我”字自称。 但若心情不佳,意在嘲讽戏弄时,自称便会切换成高高在上的“本王”。 “真的做得很好看吗?”阮绵绵违心地假装好奇道,“殿下知道有些什么新奇样式的耳坠吗?”
第136页 “……” 杀伐果断,征战四方的战神九殿下被这个小小的问题问倒了。 阮绵绵只好递台阶给他下。为了让这人息怒,阮绵绵也是煞费苦心。 “殿下不知道也是正常的。毕竟是些女儿家首饰。殿下又用不上,自然不会留意。” 其实,也不尽然。 叱戮连泽却被她的那句话,唤起了旧忆。五年前,他也曾托袁征去那巧匠铺中订过一整套头面。用的最好的玉石料子,样式也是千挑万选过。 那时,他便有大婚的念头了。 后来…… 后来一切就像一场笑话。那套精挑细选的头面,工期未至他便着人付清了银两,再未过问。 后来管家小心翼翼问:那工匠是个实诚人,非要把东西送上门。该如何处置那套首饰 他听了也只一怔。“收进库房罢。” ——旧年瘀伤纵溃烂难愈,他也狠不下心肠剜掉。就像那套头面,就像眼前这人。 “殿下在想什么?”面前女子微微侧头打量她,眼神灵动。 一颦一笑恍若经年。 ——他曾以为,她再也醒不来。 叱戮连泽回过神来。纵然他不愿承认,但漫长的岁月终究沖淡了恨意。 记忆中她眼中一汪清水。 “你痛不痛呀。”只这一声,便闯进他心底。再也割捨不掉。 第81章 【前夕】 大婚前夕。 含章宫内灯火通明。 汉白玉台阶前,内侍们步伐急促,忙着送嫁衣及饰物——皆是宫中司绣坊和点翠阁连日赶制出来的。 侍女们手捧檀木托盘,在屏风外一字站开。浅褐色莲纹托盘内,大婚用的衣物首饰一应俱全。 十二扇开合的玉刻湖光秋色立屏后,阮绵绵倦意难掩。 “还要多久呀。” 说话间,她左手遮面打了个哈欠。 雀儿忙得像只陀螺,压根没留意她家主子的话。 “主子哎,您抬抬手。” 得嘞,看来一时半会儿是结束不了。 阮绵绵认命地张开双臂,强打起几分精神。 两个侍女捧着长长的衣摆,雀儿撑开嫁衣宽袖,小心翼翼地替她套上。 雀儿是个话多的,便是手上忙个不停,嘴里也片刻不停歇的。 “要是婚期不这么赶就好了。时间再宽裕些,公主的喜服一定会做得更好看!” 要那么好看做什么。反正也是场假戏。 阮绵绵默默压下心底话。 况且—— 阮绵绵低头打量了一番身上纯手工绣制而成的对襟彩凤嫁衣。 “......” 开什么玩笑。 这套明明已经颜值很高了!很高了好不好! 困到眼皮打颤的阮绵绵懒得争辩。索性做只闷葫芦,闭紧嘴巴啥话也不说。 雀儿蹲下身,细细抚平嫁衣裙摆上的每一处小褶子。 衣料据说是产自洛宁祈翊县的云绫流光锦,千金难得。 不过,华服在身的阮绵绵却并没有多大的幸福感。 困吶!实在困,困到不行。阮绵绵微微侧头,透过大开的纱窗,望见月上中天。 明月千古未变,可时空轮迴荏苒,身边人早已换了又换。 这么想想,困意倒消退几分,可坏处却是情绪蓦地低落。 阮绵绵闭上眼,任由雀儿她们捯饬。 王后沈氏早前来过。雍容华贵却几度凝噎。最后丝帕掩面,红着眼被流渚王劝离。 阮绵绵脑海里回想起沈王后看她的不舍眼神,心里莫名酸楚。 这位贵夫人视若珍宝的女儿,其实已经不在了。 而她自己啊,阮绵绵眉心一紧——也只是个身若浮萍的异乡人,半个亲人也无。 “公主怎么哭了。” 雀儿慌张地小声问道。 “没有,你看错了。” 阮绵绵低头快速揉了揉眼。 “我只是太困了。” 她重新闭上眼,“不是说要试试发冠么,抓紧罢。” 雀儿捧起镂空累丝凤冠,小心翼翼地固定在髮髻上。 “公主莫怕,九殿下心里肯定是有咱们公主的。” 雀儿理了理凤冠后坠着的长流苏,又抬手摆正凤口衔着的硕大东珠。 微凉的触感落在阮绵绵的额间,她抿唇不语。 雀儿道:“公主,品相这么好的东珠可不多见。听说是九殿下特意派人送过来的。” 摆弄好了凤冠。雀儿又道:“说起来,公主的那对东珠耳环呀,也是九殿下当年所赠的。” 细笔蘸上硃砂,侍女细细描绘莲瓣花钿。雀儿的声音在耳边环绕。 “咱们流渚是不产这类东珠的。” “雀儿!”阮绵绵扬声,顿了顿又轻声道,“让我安静会儿。” 耳边终于清净了。 阮绵绵阖眼端坐于铜镜前。 敷粉,扫眉,抹匀胭脂。她就像只没有灵魂的布偶。纵然困意连天,也撑住不乱动。 面上那轻而酥麻的触感蓦地消失。 结束了? 阮绵绵眼皮半掀。 “困了?”
第137页 这声音—— 是叱戮连泽! 阮绵绵困意被赶跑大半。她心下古怪:他怎么来了。 一时之间,阮绵绵也拿捏不准说些什么话,只得沉默。 雀儿领着侍女们徐徐退下。宽敞的内室中,又只剩他们两人。 “殿下怎么来了。”阮绵绵站起身。长长的裙摆却勾住了凳角。 夭寿啦! 阮绵绵心头一紧。这么好看的衣服,可别弄出瑕疵。 她刚准备弯腰探个究竟时,却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先她一步。 “来看看本王的’阿落托’准备得如何。”他半屈膝,将勾住的衣料挑开。 阿落托……什么意思? 北墉话完全听不懂的阮绵绵一脸迷茫。但她也不想问。 叱戮连泽一起身,阮绵绵便由方才的俯视变为仰视。这种仿佛低人一等的感觉,让她有点不舒服。 阮绵绵垂下脑袋,只将戴着凤冠的发顶留给他。 叱戮连泽也未恼。 “明日大婚提前到拂晓。” 一语惊剎阮绵绵。 拂晓?!! “那衣服不用脱,妆面首饰不用卸,我也不用睡觉了!”她哀怨而无奈道。 “不是说好了按流渚习俗,明日黄昏举行婚宴么?” 她仰起头,一双眸子湿润润的。 “临时有变。公主似是很不满吶。” 青年屈起食指,恶劣地弹了弹她额前缀着的东珠。 “嘶……”阮绵绵捂住额头。有点小疼。这傢伙! “没有不满。”她违心道。“殿下怎么说就怎么办罢,我没异议。” 反正有异议也没用。阮绵绵心里默默加上一句。 叱戮连泽蓦地望着她,轻笑开来。 有什么不对劲么? 阮绵绵疑惑地回望过去。 叱戮连泽修长白皙的食指点了点额间。 糟糕! 该不会是画钿被她碰花了吧! 阮绵绵赶紧坐下,凑近铜镜。 ——果然! 原先精緻的莲瓣煳成一团。 造孽呀,这么漂亮的画钿还没来得及怎么欣赏,居然这么快就给毁了!侍女们都退下了,她自己又不会画。 镜中人眼中浮现出懊恼的神色。阮绵绵左看右看,也想不出解救的法子。 “转过来抬头。” 阮绵绵依言回过身。她一抬头,便见叱戮连泽拿着一只细笔,笔尖一点朱红。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额间便是一片润泽湿凉。 叱戮连泽将沾了硃砂污渍的湿帕扔在檀木梳妆檯上。 青年手执细笔,神态虔诚地在女子额间作画。眼中再无旁物。 阮绵绵半垂眸,耳尖有些发热。 “好了。” 叱戮连泽收起细笔,搁在梳妆檯上。 阮绵绵回头照铜镜。 额前绘上了繁复的花纹。极好看,曼丽灵动。但却像是……像是一个字。 “这是北墉的文字么?”她侧头问。 “是。” 叱戮连泽回答得很快。却没再往下说了。没有讽刺,没有嘲弄,青年平静地看着镜中的她。 不,似乎是透过她在看向更遥远的地方。 这更遥远的地方是哪儿呢? 阮绵绵思之不得。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昏黄铜镜中倒映出的额前画钿。竟莫名看出了些熟悉。 脑海中突然涌现模煳的对话声—— “过分哎!纪延瞻。我折腾了几个时辰才画出来的!这下全毁了。”是少女懊恼的声音。 “那么丑,有什么可惜的。”低哑而略带别扭的少年音色。“过来,我帮你重新画一个。” “我的审美标准可是很高的!不好看的话,我可不会原谅你。” “好看欸,是你们北墉的文字吗?” …… 阮绵绵头痛欲裂,脑中的对话声也猝然消失。 “不舒服么?”叱戮连泽俯身望她。 阮绵绵摇摇头,“可能有点累。”头疼来得快,去得也快。 见她神色无虞,叱戮连泽直起身。“撑过这一两天便好。往后便轻松了。” 不知是在宽慰她,还是在提醒自己。 “明日放机灵些。跟紧在我身旁。” 阮绵绵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叱戮连泽行至殿前,又停住脚步。“你今日的打扮很好看。我的阿落托。” 阮绵绵心头勐地一紧。 第82章 【大婚】 次日清晨,天色拂晓。盛装打扮的阮绵绵在侍女的簇拥下,行至前殿。 不论幸或不幸,王女大婚终归是流渚的一场空前盛事。王城内,琉璃宫灯换成了大红,扶廊缠满喜带,各宫窗棂贴遍了大红喜字。 头戴凤冠,面覆薄纱,云锦织成的嫁衣华丽而厚重。阮绵绵每一步都走得很谨慎,生怕出一点差错。 天边泛起鱼肚白,今日的王城醒得极早。 大婚在主殿前举行。 阮绵绵一行人到的时候,叱戮连泽已站在殿前行礼处。 青年乌髮以白玉冠束起。玄色上衣,深赭色螭龙纹交领,宽袖上绣有星辰异兽图案。下裳着暗色深红,饰有烽火云纹。腰间——
第138页 阮绵绵看一眼便别过脸。 是她做的腰带。那条“日月同辉”的腰带,在绣娘精緻绣工的对比下,显得别扭极了。 她在看他,他也在看她。 覆面的红纱之上,那人一双杏眸盈盈秋水。似是有些许慌张无措,交叠在身前的双手僵硬得很。 额间是他昨夜手绘的北墉古文——字体繁复,是他名字中的“连”字。 五年前,襦裙双髻的少女缠着他再三追问,他也未曾将自己不堪的占有欲透露过分毫。 她一步步缓缓走来,走得很慢,凤首衔着的那颗东珠在额前轻晃。他想起在少年时,两人同在洛宁为质,她也常戴着他送的那对珍珠耳坠。一笑起来,两侧圆润的珠子就晃啊晃。 一晃,他心跳的节奏便乱了,纵是强迫自己别过头,却还是会忍不住回头。假装不经意地看一眼,再看一眼。 “殿下。”身边人提醒道。 他回过神,将手伸向他的“阿落托”——他的......妻子。 这一刻好像迟来了很久。但幸而,他终究还是等到了。 礼官高呵唱词。 拜天地,拜父母,夫妻对拜。 阮绵绵认真而缓慢地行礼,唯恐不慎被裙裾绊倒。 礼成。叱戮连泽突然贴近她耳边:“我们北墉成亲,是只向天地日月盟约的。” 阮绵绵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东方。浅橘色渐变的朝霞渲染脸了半边天,圆日似火轮,弯月未隐退,二者相映相伴。虽怪异,却异常和谐。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日月同辉。 她愣愣的,看看天空,又低头望了望他腰间的束带。 那时常语出嘲讽的青年,此刻却慎重地牵起她的右手,交给沈王后。 “留在寝宫中,什么动静都别出来。” 阮绵绵知道,要有什么事发生了。 她被沈王后焦急地拉走。行了几步远,便忍不住回头看他。耳坠打在脸侧。阮绵绵眼角微红。 其实他不说那些嘲讽的话时,她看着他的脸,心里便软得不像话。 身体被簇拥着往相离的方向走,视线却一直落在那人身上。脖子扭得很酸。阮绵绵脑子里像走马观花一样,闪过很多画面。 她蹲在学堂门口的墙角处等阿策,等急了就捡根树枝,在地上戳来戳去。他一出来,她便眼睛一亮,立马扔掉树枝飞奔到他跟前。 画面一转,阿策领着她买了好大一只烤鸭,她欢欢喜喜跟在后头。可吃完烤鸭第二日,他便上了京,只留下她一个人。 她又想起崔师兄。 天上飘着小雨,他躺在血泊里,怎么唤也唤不醒。 那日他关紧闭,她想去送饭,攀上墙头,却不敢下去,只小心翼翼地举高食盒。崔师兄看见了,便好笑地把她抱下墙头。 往事一幕接一幕,在脑海中像放电影一样快速闪现。阮绵绵鼻头蓦地发酸。 不停地离开、重复。她算什么?最后又能留住些什么? 算什么?算什么?! 这三个字就像魔咒,在阮绵绵的脑海中不停地盘绕。 “公主晕倒了!” 视线变黑的前一刻,她听到耳边此起彼伏的惊唿声。 第83章 【前尘】 黑暗中沉浮轮转,阮绵绵感觉自己的意识好像化作一滴水,“滴答”一声落入记忆的汪洋。 水面泛起涟漪,一圈又一圈,缓缓地扩散开来。时间的指针倒退回七年前。 那是昌平三十六年的暮春。 流渚王后沈氏心悸发闷已有月余,常夜不能寐,却查不出任何病症。王女殷含章遂前往大昌寺为母祈福。 谁知归途突遇暴雨,轿撵翻落陡坡。随行侍卫军冒险攀下坡底。轿毁马亡,而含章郡主侧躺在血泊中,面朝下,没了气息。 一行人吓得面无血色,冒暴雨急急往王城赶。 两日两夜,太医们进进出出,纷纷摇头。可第三日清晨,本已断了气息的小郡主,却突然清醒了过来。只是—— 前尘尽忘,性情大变。 含章宫内,杏花雨下了一场又一场。 阮绵绵垂眸坐在藤蔓制成的鞦韆架上,失神地盪起很小的弧度。又换了任务世界啊。她会代替死于韶华的小郡主再活上几年光阴,并完成自己既定的任务。说起任务...... “筒子,这个世界的任务对象怎么还没出现?!” “唔,他还在千里之外呢。”系统君吞吞吐吐道。 “什么?!”阮绵绵差点一屁股从鞦韆架上跌下来。“筒子你是不是搞错了?” “我也不想啊,”系统君心虚地小声说道,“合适的身体就这么一具,远点也是没办法的事。” “任务对象在哪儿?”阮绵绵问。 系统君回答得很快:“北墉王都。这次的任务对象是北墉帝第九子——叱戮连泽。” 王女、皇子,两人又不在一个国家。怎么看,碰面的可能性都极小。 “喂,筒子。这小郡主是独苗苗,就是想走和亲联姻的路子......”阮绵绵嘆了口气,“估计也没戏啊。” “肯定会有办法的。”系统君笃定。 为了迎来一个合适的时机,阮绵绵从暮春等到了入秋。
第139页 八月初,她刚顶着小郡主的身体行完及笄礼。南楚便传来消息,令各邦遣质子上京。 流渚是南楚治下属国,北墉为战败邻邦。两处都需遣送质子前往南楚都城洛宁。北墉帝儿子多,十三个皇子里挑中了第九子。人已经在去洛宁的路上了。 阮绵绵听闻此消息,立马去找了名义上的父亲——流渚王。 此时流渚王殷申也正在为质子的事头疼。他不愿开罪南楚,可也实在捨不得女儿。因此当女儿主动提出,愿往洛宁为质时。他心中百般犹豫,却还是狠不下心答应。 流渚王拖了又拖,希望盼来南楚的特赦——毕竟女子为质实属罕事。而他膝下又只得这么一个女儿。 可等了又等,南楚方面却毫无音讯传来。质子们倒是陆陆续续抵达了洛宁。 还能怎么拖?……作为父亲,作为君主。流渚王的难处无处可说。 而阮绵绵这边,也是焦急万分。谁知道错过这次机会,以后还有没有机会接触到任务对象。 阮绵绵等不了了。她长跪于主殿前,叩首请命:“虽不为男儿身,却也望为父王分忧,解流渚之困境。” 流渚王拒而不见其女。阮绵绵长跪殿外不起。傍晚,朱红的殿门终于开了。流渚王步伐沉重,缓缓扶起女儿。 三日后,流渚王女含章郡主启程入京。 第84章 【初见】 从流渚至洛宁。长长的车马走了半月有余。八月末,流渚众人抵京。 “哎!小心点抬下来。”雀儿踮高脚尖,扬声道,“仔细着别把箱子里的首饰弄坏了。” “咱们先进去歇歇吧。”阮绵绵好笑地朝雀儿招招手。雀儿这姑娘啊,唠叨又爱操心。 雀儿闻声小碎步跑到她跟前,自然而然地扶着阮绵绵的手臂,脸蛋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 “郡主,洛宁好大啊!街上热闹极了,有好多好多新奇玩意儿!” 这是自然。南楚疆域辽阔,国力昌盛,是首屈一指的强国。其都城洛宁更是有“天下第一城”之称的百年古都。 阮绵绵笑笑不说话。进门前抬头一看。正中悬着的牌匾上是楷体的“流渚”二字。 是了,西四坊这一片被划给质子们居住。府邸都是新修缮好的,以各邦称谓命名,以示区别。 流渚府邸的对面,阮绵绵迎光回头一看。 ——是“北墉”。 “郡主,咱们快进去吧。” 雀儿见自家主子盯着对面那牌匾看,嘀嘀咕咕道,“真倒霉,咱们怎么和那群北地的蛮子住对门。” 倒霉吗? 阮绵绵可不这么觉得。能和任务对象比邻而居,简直棒呆了好不好! 收拾齐整后,次日,阮绵绵便要循礼进宫面见南楚帝后。 阮绵绵一大早就被雀儿喊醒。穿戴好一整套郡主品级的头冠礼服。在流渚使臣的陪同下,阮绵绵缓步自崇华门进宫面圣。 南楚的这位圣上是享有盛誉的有为君主。在位三十余年,将南楚带入了一场空前盛世。引万邦称臣。 要见这样的人物,阮绵绵紧张得手心出了不少汗。 幸而这位皇帝陛下威严而不失亲切。和阮绵绵说话的语气就像家中长辈。 “郡主远道而来,一路上辛苦了。在洛宁如有何不便之处,尽可开口。” “是,谢陛下恩典。”阮绵绵垂眸行礼。 可她心里明白,不论这位君王态度如何亲切,却终归是个权势利益至上的上位者。不然也不会令流渚王独女也上京为质。 当然,这本无可厚非,对一国之主而言,国之利益比恻隐之情重要得多。 筋疲力尽地完成觐见,阮绵绵在晌午时分出宫回了质子府。 晚间太监来传消息,称帝后邀郡主后日赴宫中晚宴。阮绵绵问过才知,是为所有来京的质子接风洗尘的一场宴席。 她是最后一个抵京的,因等着她,这场接风宴才拖至如今。 第三日傍晚,阮绵绵乘马车抵达崇华门。宫门前下马车,在内侍的引路下,一路穿行至设宴的御花园。 她来得不算早也不算迟,刚坐下没半刻钟,便开席了。 帝后居上首。下首分两排,每人身前一张小桌。佳肴美酒堆满桌面。居前排那几位眉宇间有相似之处,应当是南楚的皇子们。 再往后是各国质子。质子们虽来自不同地方,但以南楚属国和受汉礼影响较深的居多。因而穿着打扮与南楚相差并不太大。 席中唯一的例外便在阮绵绵的左手边—— 不同于南地的宽袖佩玉。那人衣袖紧窄、腰扎革带、脚蹬玄色兽纹革靴。头髮左右各取几缕变成小辫,再与其余散发一起,高束成一股,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稜角分明的五官。 众人依座次,陆续上前向帝后敬酒行礼,并自报家门。 阮绵绵行完礼落座,便见那人利落起身,用带有一点异族口音的汉语,开口道:“连泽参见陛下及皇后娘娘。” “叱戮连泽,你是叱戮剎冥的第九子?”皇帝对这个异族年轻人颇感兴趣。 “是。”他话不多,表情也不多。 “汉语倒是说得不错。”皇帝赞许道,“可有汉名?”
第140页 那少年回道:“母亲给我取的汉名是:延瞻。汉姓随母,为‘纪’。” “纪延瞻。”皇帝喃喃自语了几声,嘆息道,“你母亲长陵公主去得太早了。朕的这个小妹妹当年嫁去北墉才刚刚及笄。” 皇帝的目光移向阮绵绵,追忆道:“就跟郡主现在一样的年纪。三哥和裕贵妃也真捨得。” 这话只皇帝能说,旁人提不得。 三十多年前,先帝南巡中风而亡,时为储君的今上本该顺理成章继位。可母家二十万军权在手的裕贵妃与其子晋王却联合发动政变,并将其女——方及笄不久的长陵公主远嫁北墉,以求向外结盟。 北墉接下了和亲的长陵公主,假意结盟。背地里却毫无增援联手之意。 这是自然,当时的太子,如今的皇帝早就派人暗中与北墉帝接洽,许诺以五座城池为报酬来一出反间计。 留下和亲的小公主只不过是麻痹裕贵妃与晋王的手段,让他们误以为北墉已同意结盟。 十里红妆,长长送嫁队伍带去的不只是豆蔻年华的长陵公主,还有一车一车的银钱珍玩。为拉拢北墉,裕贵妃与晋王也算投了血本。 这些银钱除了充盈北墉国库外,有一部分被用作军饷,在夺嫡的关键时刻,在大后方给了晋王军队一记重击。 随后,裕贵妃与晋王以谋反罪处死。外家周氏阖府斩首。叛军也收编惩处。至此,叛乱平息。今上登临帝位。 而那位长陵公主——她在人生地不熟的北墉后宫熬油似得过了一年又一年。数年后产下北墉帝第九子,其子三岁时,便郁郁而终。 思故土而难归,终异乡至死未回。 长陵公主的一生令人唏嘘。可政治漩涡中容不得手下留情。再来一次,皇帝也不会因怜惜幼妹,而阻止和亲。 便是如今,哪怕这位北墉九皇子有纪氏皇族血统,他也不可能当做子侄晚辈待之。 北墉帝的儿子,便是南楚要防备的敌人。 可醉酒微醺之余,皇帝也起了一丝心软。“你母亲性子活泼不失温婉。朕也没料到她去得这么早。延水之侧,瞻之弗及。” 皇帝放下酒盏,道:“她旧年的寝宫靠近绕宫而流的延河,你改日有空,朕让凛儿带你去看看你母亲的旧居。” “是,父皇。”皇六子纪浈凛恭谨应下。 “谢陛下。”少年敛目沉声回道。所有的表情隐在暗处,分辨不清。 第85章 【送礼】 席间歌舞昇平,众人或赏乐独酌,或与邻座寒暄交谈。 阮绵绵端起琉璃酒盏,一小口一小口地轻啜。宽大的衣袖遮住大半张脸,阮绵绵忍不住一直用余光向左侧偷瞥。 初见要含蓄!她默默提醒自己。一边又在寻思:如何才能自然地接近这人,然后开始自己的任务。尤其—— 他这张熟悉到刻在心底的脸,阮绵绵真的很难挪开视线。 “郡主有事?”异族装扮的少年偏侧过身。眸子正好对上她的。 阮绵绵赶紧错开视线,假装是不经意间扫到那边而已。她仰头心虚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咳咳!咳咳!”妈呀,一不小心呛到了。阮绵绵右手抚着胸前,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完蛋!这么尴尬的初识! 耳边隐约一丝轻笑。阮绵绵低着头,鬓上垂着的白玉细珠流苏在余光里轻轻晃动。她一时竟不好意思抬起头,只觉得面上一片发热。 许是酒劲上来了罢。 阮绵绵安慰自己道。她定了定心神,直起腰背,矜持地视线向左微偏:“殿下的装扮与南地不同。本郡主心生好奇,方多看了几眼。” 为表坦然,阮绵绵又大大方方地转过头,直视他。 叱戮连泽也放下酒盏,含光不露的丹凤眼正与她对上。 阮绵绵这才发现,他的瞳孔微微泛幽蓝。虽是一模一样的长相,但这异色的眸子,到底带出了几分异族气息。 “听闻汉家女子颇为矜持,”他顿了顿,凑近了几分道:“郡主却似乎是个例外吶。” 语气中透着一丝少年人特有的顽劣。 此话一出,即便顶着一模一样的长相,却将北墉的这位九皇子与阿策及崔师兄的不同彰显无余。阮绵绵默默转回头,赌气似地恶狠狠啃了好几只鸡腿。 你才不矜持咧! 这傢伙!居然还拐着弯骂人。 “殿下的涵养可真好!!!”阮绵绵憋了好一会儿气,才怒沖沖明夸暗贬地回了一句。 初次相识,不欢而散。 ****** 做质子的日子其实挺无聊的。地界不熟,又无正事可做,还怕有些不当举动为南楚所猜忌,为自身和母国引来祸端。总之,被迫离乡的倒霉蛋们就是一天一天地夹紧尾巴熬日子过。 质子们住得近,都在西四坊这一片。同为异乡客,又相邻而居。于是乎,众质子常一同设宴游玩。日子嘛,总得自己找点无伤大雅的乐子。 不过,抱团的各邦质子中,却不包括两人——来自流渚的阮绵绵,和北墉的那位九殿下。 前者纯粹是因为性别。男女授受不亲的儒学思想扎根在被汉文化深深影响的各诸侯小国。
第141页 后者呢,则是由于时人对北墉的鄙夷。 “茹毛饮血的野蛮人”,“两条腿走路的凶兽”,“不毛之地的穷酸货”……诸如此类不雅绰号,都是南地对北墉人背地里的称唿。 与蛮人相交,有失体面。 这是众人心照不宣的想法。 阮绵绵不在乎这些。她牢牢惦记着她的任务。总寻思着要主动找办法接近。不过一想到接风宴上叱戮连泽的那番毒舌话,她就打了退堂鼓。 毕竟,谁也不想主动去听一堆藏针带箭的嘲讽话。 于是阮绵绵常在质子府门口的石狮子旁惆怅一小会儿,望望对面的“北墉”质子府嘆嘆气,然后灰熘熘地迈着步子,进了自己的府邸。 许是太无聊了,阮绵绵还多了个兴趣。爱去库房数珍玩银钱。库房的钥匙就在阮绵绵身上。流渚王是个好父亲,独女上京为质,他几乎搬空了半个流渚国库作为随行之物。 毫不夸张的说,拼经济实力,阮绵绵绝对能在一众质子中登顶前三。 再不开心,一箱一箱的珠宝金银摸过去,不消多久,心情也会好上许多。 这一日,阮绵绵午膳后,轻车熟路地摸进库房。开了五箱珍玩,一个个摸过去后。心情舒畅了不少。 可光心情好了没用,任务还一点没进展呢!阮绵绵嘆口气,又开了只红木箱。 阮绵绵趴在箱沿,伸手把东西一件件捞出来看。左摸摸右摸摸,看好了就放进去。边捞边放回,还边烦神。 呀哈!这什么个啥? 阮绵绵摸到个冰凉凉的长形物件。捞出来定睛一看——一把镶金嵌祖母绿的匕首。 光看雕工繁复的刀鞘,就知道价格不菲。拔出匕首一看,寒光凛凛。勉强算件利刃。 听闻北墉擅骑射,喜刀剑武器…… 阮绵绵突然有了个主意。 “郡主!你不数了呀!今天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雀儿端着点心,看自家主子像阵风一样从面前闪过。 “郡主!郡主你去哪儿呀?!” 正喊着,人已经跑得没影了。 这边,阮绵绵怀揣着匕首。快跑出门又觉得不妥。她转头去了马厩,让人把最好的一匹挑了出来,牵着就出了门。还不许人跟着。 牵着好马,捏着匕首。阮绵绵站在“北墉”质子府的门前,深吸了三口气。叩响了大门。 “劳烦禀报一声。本郡主要见你家主子。” “那个成日闷在库房数银子的财迷郡主?”叱戮连泽将剑扔给对练的下属。“请她进来。”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可怜的阮绵绵还不晓得自己爱数财宝的癖好已经“享誉京都”了。 * “殿下近日可好?”阮绵绵磕磕碰碰地起了个话头子。 说实话,当右手牵马,左手拿匕首的阮绵绵出现在院中时,叱戮连泽着实有些不解。“郡主这是?” “哦,这匕首是送给殿下的。”阮绵绵慌慌忙忙地把匕首递过去。 叱戮连泽没接,视线落在她嫩白手心中那把金碧辉煌的匕首。 “无功不受禄,郡主有话直说,不必……” 他的目光从匕首移至女子身后的那匹棕色俊马上。 阮绵绵手伸了半天,掌心的匕首也没被取走。她尴尬地往回缩手。左手握着匕首藏在了身后。 “老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如今我与殿下也算是对面邻里。总该熟悉熟悉。” 阮绵绵低着头说完,又添了句:“这马和匕首都是我挑了府中最好的……” 她话还没说完,低垂的视线中就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 “拿来我看看。” 嗯?阮绵绵诧异地抬头。 “藏着做什么?不是说要送给我么?”叱戮连泽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 阮绵绵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把身后的匕首小心翼翼放在他掌心。 但愿这人能愿意共建和谐邻里关系。这样一来,她也就有机会常来这边接触任务对象了。阮绵绵心想。 叱戮连泽收下匕首,又命人牵走了马。 “郡主的好意我收下了。若无其他事情。连泽也不便久留郡主。” 两手空空的阮绵绵瞪大了眼睛。这和她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吶!怎么收下礼,就下逐客令了?! 看在她这么真心诚意过来送礼的份儿上,不是应该感谢一番,关系拉进几分吗?就算再不济,也要再寒暄客套上几句呀! 这下倒好,赔了夫人又折兵。阮绵绵是丢了匕首和好马,也没取得一丁点儿进展。 来日方长。阮绵绵默默安慰自己。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北墉”质子府。 “殿下,”一长脸鹰钩鼻的少年出现在叱戮连泽的身侧,“这小郡主不会看上您了吧!” 语破天惊,叱戮连泽把匕首扔给他:“赫飒,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开玩笑了。” 他转身进了内室,“马留着。匕首拿去卖掉。” 赫飒打量了一番主子扔过来的那把匕首。刀柄镶着名贵宝石,刀鞘镀上金边。 这么花里胡哨,华而不实的东西,也就是南地这群风吹就倒的人会喜欢。他不屑地冷哼一声。遂也离去。
第142页 第86章 【搜查】 从秋入冬,由冬至夏。阮绵绵成了拜访“北墉”质子府最频繁的客人。 当然,这客人前面还得再加上个修饰词才贴切——不请自来的客人。 洛宁城的百姓们提起这位流渚来的郡主娘娘,都有几分印象。这印象归纳起来拢共两点:爱数自家库中珍玩,以及—— 爱缠着北墉来的九皇子。 前者阮绵绵不否认,后者……后者阮绵绵也无法反驳。不过叱戮连泽那傢伙是个铁石心肠的,她厚着脸皮几次三番地接近,都没和他熟络上半分。 “筒子,要是顺其自然不干涉,叱戮连泽这傢伙会变成什么样啊?” 要是他变得不大坏,阮绵绵都准备放弃了。这人简直是油盐不进,再多的好意投进去,都听不到迴响。 “还没看出来么?”系统君凉凉地回道,“这种铁石心肠的傢伙,当然会成为一个冷血无情的暴君。宿主,你并没有跳过任务的权力,好好干吧!别丧气。” 人生着实艰难吶! 阮绵绵捂住额头,默默嘆了口气。 不过,这块油盐不进的顽石,也终于有一天,开了道小口子。 那是七月中旬,正是酷暑难耐的时节。晚间,阮绵绵正在房中沐浴。 左搓搓,右搓搓,安静泡会儿澡。阮绵绵端起浴桶旁放置的冰镇酸梅汤,喝上一大口解暑,再继续泡澡,思考人生。 突然—— 她张大嘴巴,“有贼!”两个字刚要喊出口。就被人捂住了嘴。 那人穿着黑色夜行衣,厚实的黑布蒙面。与她四目相对。 “安静点,不然宰了你。”刻意压低的声线。逼上脖颈的匕首。黑衣人与她正面相对。 阮绵绵原本怕得要死,可听话安静下来后,瞥了眼那人,反倒不怕了! 虽然遮着面,虽然眼眸不知怎么弄成了黑色。但一看眉眼,一看眼尾的褐色浅痣,阮绵绵就知道这人是谁! 毕竟认识了三辈子,就算只给个背影,她也能一眼认出! 只是……叱戮连泽这傢伙怎么穿成这样?还潜入她房中? “郡主!郡主!您泡好澡了吗?” 雀儿焦急的声音从隔着门窗传来,“外面围了好多侍卫!现在正在各质子府搜查呢!咱们府上已经查到东暖阁了,马上就要到您这儿了!” 侍卫军搜查? 阮绵绵狐疑地扫了眼面前衣着古怪的人。不是叱戮连泽这傢伙惹出来的麻烦吧。 “郡主!郡主!您听见了没?” 见主子长时间不回答。雀儿急得快要推门而入了。 “别进来!”阮绵绵扬声高呵,顿了片刻,结结巴巴道,“我……我衣裳还没穿好呢。” 阮绵绵眼神快速在屋里扫了一圈。 完犊子了!哪儿也不好藏个大活人呀! 床底下,衣柜里,浴桶,都是被重点“关照”的搜查地点。 “九殿下。”阮绵绵不打算装傻了,“我知道是你。可我发誓,绝不会害你!”她急切地表明立场,以免被灭口。 “梁大人,我们家郡主还在沐浴!你们不能进去。”门口已传来雀儿的阻拦声。 “卑职奉命搜查。还请郡主体谅。” 门外嘈杂的脚步证明来了不少人。 “快背过去脱衣服!”阮绵绵压低声音着急说道。 叱戮连泽一怔。片刻便反应过来。背过身,火速褪下夜行服,甚至连中衣也脱了。 与其同时,阮绵绵也迅速抽下一旁挂着的衣裳,只套了肚兜下裳和一层薄衫。 “九殿下,这次你可欠我大发了!” 阮绵绵将地上的夜行衣一把拢起,拉着叱戮连泽上了床榻。 “郡主好了么!圣上有令,可耽误不得!”梁成向来是个强硬派。 “梁大人请进!”阮绵绵压下紧张,高声回道。 “得罪了。”梁成一挥手,十余各侍卫军破门而入。 阮绵绵透过雪青色的纱帐往外打量。天哪!乌压压站了一屋子人。如她所料,衣柜,浴桶……但凡能藏下个人的地方,都被翻了个遍。 赶紧查完就走吧!她心里默默祈祷。 身旁有个无法忽略的“发热体”,穿的少的阮绵绵简直如芒刺在背。 她正紧张着,嵴背处却传来温热的触感。阮绵绵蓦地腰背僵直,脑子嗡的一下发懵。 那人丝毫没有住手的意思,循着她嵴背的走向一寸寸抚过,缓缓朝上。最后落在颈后那一片最敏感的肌肤,轻轻摩挲。掌心的温度几乎要灼伤皮肤。 阮绵绵不可置信地回头,使劲按住他那只使坏的手。 “你疯了?!”她做了个口型,心脏怦怦乱跳。“别、乱、来。”她红着脸张口无声道。 少年挑眉看她,幽深的眸子中倒映着她急得蹙眉的缩影。他放松地平躺着,像是卧居自家床榻一样泰然自若。不过右掌倒纵容地任她按着。 这可真是前有虎,后有狼!而且后头这只恶劣的“大色狼”还是她自己招惹过来的。 引狼入“榻”的阮绵绵简直欲哭无泪!
第143页 “啊!” 那人右手捏了捏她腰窝,阮绵绵一时没忍住,小声地叫了出来。 “郡主怎么了?”梁成盯着层层纱幔垂下雕花木床问道。一双锐利的鹰目似要穿过纱帘,看那床榻之中是否藏匿了贼人。 “没……没事。”阮绵绵强撑镇定,“方才不小心扭着脖子了。若是梁大人搜查好了,那……” 可她话还没说完,又急促地尖叫了声。顷刻间,满室的目光全落在雪青纱幔上。 阮绵绵揉了揉被扯痛了左颊,气沖沖地瞪着罪魁祸首。那人毫无忏悔之意,右手蠢蠢欲动,似乎有再捏一次脸的意图。 阮绵绵脑袋几乎要短路,她完全完全不能理解,这人为什么要这样做? 帐外,众人皆疑帐中有猫腻。就连雀儿心中也犯嘀咕:莫非屋内偷潜进来了贼人,正躲在帐后胁迫她家郡主做人质? 梁成挥手示意下属:切勿轻举妄动。自己则手提利剑,缓步逼近床榻。 “得罪了!郡主。” 说时迟那时快,梁成剑如闪电,直直探入帐中,干净利落地挑开了层层垂下的纱帘。 帐内…… 帐内春光无限,景色旎旎。 阮绵绵死死闭住眼,自暴自弃地埋首进叱戮连泽怀中,懊恼自己恐怕要在这洛宁城“出名”了。别说以后,就是此刻,她也没脸见人了。 交缠的髮丝,暧昧的姿势。莹白如玉的肌肤与蜜色紧緻的肌肉紧紧相贴。 众人目瞪口呆,尴尬地僵在原地。 叱戮连泽一把拉高被子,将怀中轻纱薄衫的少女密密严严盖住。他赤着上身,冷冷睨视帐外众人,语气不善:“看够了么?还不快滚出去!” ****** 这一番声势浩大的搜查,并未逮住闯宫的贼人,反倒无意中撞破了一桩私情! 侍卫军面上无光,当事人略显尴尬。洛宁百姓却十分喜闻乐见。贵人们的风流韵事向来是下层民众在茶余饭后的绝佳谈资。 北墉质子府的常客——含章郡主,已久不登门。 这位来自流渚的王女,往日常不请自至,一日最多能造访北墉质子府三次,可谓百折不挠的典范。如今却是半个身影也看不见。 赫飒纳罕:“殿下,您不会和对门那位郡主真有些什么吧?!” “你最近太闲了?居然连这等子虚乌有的传言也分辨不出真假。”少年弯弓搭箭,眯眼瞄准远处的靶心,“那日是去办正事,巧合撞上而已。” 利箭飞出,叱戮连泽收起长弓,转身离去。只是——却失却了往日百发百中的水准。 “殿下!您居然也有脱靶的一天。”赫飒惊奇地发现,自家主子的箭头斜斜射进了树干。这比殿下与那小郡主的传言,更让他不敢置信。 “住嘴!”少年人终究有几分压不住心性。叱戮连泽恼怒下令道:“去扎一个时辰的马步,再来见我。” 身陷流言中心的另一当事人,阮绵绵的日子也不好过。库房的珍玩开了十八箱,一箱一箱地数过去,心情也好不起来。每天还得听雀儿苦口婆心的劝告。 阮绵绵觉得自己简直活成了一只苦瓜。 这一天,苦瓜少女阮绵绵换上男装,准备上街吃吃喝喝,买买逛逛散散心。 时人风气开放,女子独自上街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本无需欲盖弥彰地换成男儿装扮。只是—— 阮绵绵她要脸,怕走大街上被人认出来,那就很尴尬。 找了家酒楼,点了一桌子烧鸡烤鸭,蒸鱼煮螃蟹。阮绵绵正大快朵颐,化悲愤为食慾。却听得堂下说书人的醒木一拍。 “各位客官,今日小老儿要说的,正是:小郡主倒追冷面质子,半年痴缠终修正果。” 阮绵绵…… 阮绵绵手里的鸡腿“吧嗒”一声落了地。居然都给编成话本子了?!!看来她是低估了帝都百姓的吃瓜能力。话本主人公原型之一的阮绵绵,这下子是完完全全没了食慾。 “小老儿特此提一句。此话本由前朝杂史中的小故事演化而来。与本朝人物绝无一点儿瓜葛!如有相似,纯属巧合。” 阮绵绵听得嘴角抽搐:还怪狡猾的,居然假託前朝,撇清关系。 “晓得晓得!”众食客心照不宣地催促道:“老钱头,你倒是快说啊!” “好嘞!”醒木一响,故事开讲,“却说前朝有位小郡主,乃家中独女……小郡主恋慕远道而来的异族质子,银钱珍玩送了无数……” 阮绵绵默默反思,她有送那么多宝物么?唔,好像有。每次上门她不好意思空手,都要从库房挑些东西带去。装珍宝的红木箱确实空了不少只。 “……那侍卫将绣花帘帐一挑开,原以为贼人藏匿其中,却没想……” 故事正到了高潮部分,众人听得入神,纷纷不怀好意地闹笑开来。 阮绵绵捂紧耳朵,羞得满脸通红。也顾不得浪费,反正她是一点也没心思吃下去了。阮绵绵起身欲走。 耳边却不断传来说书人的声音:“小郡主色若春晓,肤如凝脂……真真是温香软玉!”
第144页 造孽了,夭寿啦!哪里可以举报他们!阮绵绵气得想暴走。 楼上另一雅间。赫飒听得半懂不懂。“殿下,好像是在编排您和那郡主的事。” 叱戮连泽手中的杯盏捏紧。“无妨,市井小民的臆想罢了。” 可是殿下呀,你手中的酒杯怎么裂了…… 向来心直口快的赫飒看向自己殿下阴云密布的脸色,头一次自觉地将快脱口而出的话生生憋下。 第87章 【冤家】 阮绵绵拉开雅间的门,准备回府。 这还怎么吃的下呀!向来好胃口如她,眼下也没了食慾。 阮绵绵疾步外走,行至走廊中间,忽听得“吱呀”一响。左侧雅间的门也开了。走出一玄色紧衣窄袖的少年。 叱戮连泽! 这可真是冤家路窄!阮绵绵倒吸一口气。不想见他!她低头假装没看见,急沖沖往前走。这煞星!混蛋!阮绵绵握拳快步走,心里气得牙痒痒。 明明可以相安无事,他非得惹出动静。这下可好,两人一举成名,连衍生的故事话本都出来了! “巧了,竟在这儿遇见郡主。” 身后传来那人特有的嗓音。阮绵绵充耳不闻,至少短期内,她不想和这坏心眼的傢伙说话! “哎,殿下……” 赫飒困惑地走向门槛,不是准备回去吗?殿下怎么站在门口不走? “哐当”一声。门被从外头拉上。差点把赫飒引以为傲的鹰钩鼻给碰歪。 “殿下,怎……” “好好在里头待着!没我的命令不准出来。”是他家主子的声音。赫飒摸摸鼻子,殿下这是咋了呀? 阮绵绵也不管他们主僕在嘀咕什么。反正她也听不懂饶舌的北墉话。一口气往楼下沖。 走!大步走!快步走!早点离开这糟心的地方才好! “郡主躲什么?” 楼梯拐角处,被人拦住了。 阮绵绵装作没听见,也没瞧见。往旁边挪了一两步,摸着雕花木扶手,就准备下楼。 在舆论中心的时候,一定要低调!她心想。再让人瞧见他们俩待一处,岂不是坊间再要多出几套糟心的话本子。 “呵,郡主是在避嫌?” 她的想法简直昭然若揭,叱戮连泽眯了眯眼,他偏不如她的意。 “混蛋!你做什么?!”阮绵绵惊唿。 叱戮连泽将她一把拦腰扛起,冷笑揶揄道:“原来郡主能看得见呀!” 脑袋朝下的阮绵绵简直捶死他的心都有。“你快把我放下来。”她想喊却不敢喊高。只觉得屈辱。 “郡主说什么?大声点。我听不见。”他故意戏弄。 这厚脸皮的傢伙!杀千刀的混蛋!就是吃准了她不敢大声唿救,居然说出这样的话。 “殿下的心肠简直比癞**还丑!”阮绵绵气得口不择言,“比窝窝头还难看上百倍!上千倍!” “我劝郡主省点力气。” 这类不疼不痒的人身攻击,叱戮连泽毫不在意。肩上扑腾的那只蠢鱼,对他来说,一只手就能掌控住。 “你到底要干什么?!”阮绵绵无力问道。 叱戮连没回答,扛着她轻轻松松往回走。“哐当”一声,雅间木门被一教踹开。 “殿下!”赫飒站起身。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怎么这么会儿功夫,殿下就扛了个人进来。居然还是文弱书生的装扮! 他家殿下要堕落了?! 赫飒忧心忡忡,还没来得及谏言—— “出去!” 殿下今天对他真的好绝情!!!赫飒心中伤感。 赫飒眼瞧着自家殿下轻手轻脚将那人放在凳子上,转身粗鲁地将他推出了门。 “你先回府。不必等我。” 话音未落,那扇门便残酷地勐然阖上。 “叱戮连泽,你个大混蛋!” 站在门外的赫飒听见了姑娘家的一声嗔怒。这……这不是与殿下传出流言的那个财迷小郡主吗? 赫飒一脸震惊,难道……难道传言是真的!他们家殿下要情……情窦初开了?!!! 赫飒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可他干不出听墙角的事,恍恍惚惚地离开了。 雅间内,一坐一站。 坐着的是阮绵绵。可她根本不想留下,更不想仰着个脖子和那人干瞪眼。 叱戮连泽站在她身前,手按在她肩头。开口第一句便是:“那日之事,还是要多谢郡主配合。” 一提那天的事,阮绵绵就来气。“别谢!是我多管闲事了,活该被恩将仇报!” 说完赌气话,她还是忍不住补了句:“殿下知道京中都传成什么样子了么?!” 知道,怎么不知道。刚才那说书人不还绘声绘色地说了个遍。 叱戮连泽那天故意引她出声,让人发现,心中自然另有盘算。可这其中缘由,却不便对她开口的。不过,叱戮连泽自幼懂得怎么挑对自己有利的说。 “郡主这半年来日日不缀地拜访我府上,难道不是存了几分心思?” 少年人纵然惯使权谋,但谈及情爱一事,却还是有些耳后发热。不过他向来懂得遮掩。面上全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第145页 心思? 她固然对他存了不可告人的心思!不过暂且无关情爱。 “你我同为质子,又住对门。我有心热络,有何不妥?” 阮绵绵咬牙硬撑,拒不承认。 “同在洛宁为质的可不止连泽一人。” 叱戮连泽耳后的微热渐渐散去,神态也愈发自在。 “可据我所知,郡主这半年来,除了造访造访连泽府上,却并未去过其余任何一家质子府。一次也无。” 他说着,倒想起面前这藕粉襦裙的少女是如何一日三趟往他府上跑。半年的时间,硬生生让他由不悦,变为习惯。 以至于近日她再也不登门,他反倒有几分说不出的空落。 “我……我乐意去哪儿就去哪儿!”阮绵绵心虚地抬高些声音。 “本郡主又不是空手去的!殿下可不亏!” 是不亏,那么多稀奇珍玩,她眼也不眨地全带过来。府邸库藏中堆的,大半来自眼前这人。 偶尔就连赫飒也会大大咧咧地说:那财迷郡主难道是要学人家昏君,撒千金博殿下一笑? 把他叱戮连泽看作什么了?! 北墉的九殿下不愿听这话。可也直觉不愿往下细想。 别的不论,到底他看这人,与旁人有了几分区别。要不然那日也不会鬼迷心窍潜进了她的屋子。 明明有更好的藉口,更妥当的去处…… “若是连泽会错了意。”他故意道,“那往后也不便邀郡主入府相谢。自当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相见,以免——” 少年拉长了语调,目光灼灼:“辱了郡主清誉。” 再、不、相、见?!! 阮绵绵被这话生生哽住了。那任务不就得无限期搁浅。天哪!这可真不是“糟糕”两字就可以轻描淡写形容的。 不然,难道承认先前自己对他有爱慕之情,才日日往他府里跑? 阮绵绵敛目抿唇,掌心微微濡湿。她也不愿意。 “喂,我说,”系统君的声音突然响起,“宿主,你纠结个啥?!承认就承认呗,又不会少块肉!” “可是……那外头会传得更难听。话本子到时候说不定会满天飞。”阮绵绵默默告知系统君。 “怕啥,名声能当饭吃还是咋滴。”系统君不屑一顾,“你的目的是做任务。管旁人说什么。记住,可别捨本逐末哈!” 说的也对喔。阮绵绵有些松动。 “你好好想想吧,要是否认了。以后可怎么创造机会和任务对象接触?”系统君凉凉提醒道,“毕竟人家可是要跟你桥归桥路归路,再不往来了!” 阮绵绵阖眼片刻,咬咬牙,下了狠心:“我不愿和殿下桥归桥路归路。” 语毕微仰头,眸子定定地望着那桀骜的少年。 “我不愿和殿下桥归桥路归路……不愿和殿下桥归桥路归路……不愿……” 这话像是乘上苍鹰的双翅,在他脑海中不住地盘旋。不识情为何物的少年,心跳的节奏蓦地乱了。 他低头细细看向那人,好像头一次注意到她的眼睛如此明亮清澈。水汪汪雾蒙蒙的,只专注地倒映着他一人的身影。像是夜间草原上的两弯湖泊,宁静澄澈,如此令人留恋。 不!这太不像他了。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些? 叱戮连泽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从眉眼移向耳侧。他想,这总该没事了吧。可心跳的节奏却更快。像幼时第一次骑上烈马,拼命想要克制紧张,身体的反应却忠诚地背道而驰。 那日…… 那日他藏在她帐中,她侧躺着,不安地往外看。他就在身后,看着近在眼前的耳垂,小巧粉嫩,细白干净。他甚至在想:库中好像有对自北墉带来的东珠耳坠,若是戴上,应该是很好看的。 他当时就是被自己的胡思乱想给吓到了。才坏心眼地抚上她的嵴背,想要快点结束这场煎熬,恢復成熟悉的自己。纵然有算计在里面,也不得不承认,被这些小小的东西小小地影响了心绪。 “殿下?”阮绵绵试探性地喊了一声,这人怎么跟神游天外了似的。 “那便依郡主所言。” 叱戮连泽狼狈地移开视线。片刻便恢復如常。他直起身,故意背过去不看她。手却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匕首。 “郡主若是愿来,连泽府上大门自当时时敞开。” 他尽量平淡地开口。克制住自己不回头看她的反应。 阮绵绵有点惊讶。先前去他府上,先别说常吃闭门羹。就是见上面,也是对她爱答不理,一脸嫌弃的。 这下倒跟转了性子似的。 不过,既然他愿意跟她接触,她也自然乐意。礼尚往来方是长久之道,于是阮绵绵忙表态:“若殿下愿意常来我府上,自是求之不得。” “知道了。”叱戮连泽微扬下巴,自认矜持地回了三个字。握匕首的的掌心却出了不少汗。 第88章 【动心】 自酒楼一事后。两人的关系起了微妙的变化。 以往是阮绵绵总殷勤造访北墉质子府,叱戮连泽爱搭不理。现在完全掉转了个个。被流言扰得不愿出门的阮绵绵,总宅在库房中数宝贝。而往日从不登门的叱戮连泽反倒一月来了十几次。
第146页 “你家郡主还在库房?” 正厅内,叱戮连泽随意寻了把檀木圈椅坐下。开口的语气也勉强称得上和善。 “是。”奉完茶的雀儿抱着檀木托盘,恭谨立在一旁回话。 雀儿平日里嘴皮子厉害,什么都敢吐槽。可对上这位冷峻的北墉九殿下,她心里却憷得慌。尽管这位也来了府上数次,但雀儿依旧不敢放松。 叱戮连泽随意啜了口清茶便放下。南地的茶饮寡淡无味,他来了半年有余也未适应。 “可......可要奴婢去将郡主请来。”雀儿小心翼翼问道。 “不必。”叱戮连泽起身,“将这个给她。” 怀中被扔了一只掌心大小的锦盒,雀儿慌忙搂住。 “嗯?你说是叱戮连泽送我的?” 阮绵绵从满室珍宝内抬起头,手中的白玉莲花簪也搁下了。 “拿来给我看看。” 雀儿把锦盒递过去,取了柄团扇给自己主子扇风。 阮绵绵把那只不大的锦盒放在掌心打量了会儿,心里有些稀奇。平常都是她流水般地往叱戮连泽那儿送东西,收到那人的回礼倒是破天荒头一遭。 里头究竟是个啥呀? 阮绵绵迫不及待地按下锦盒上的暗扣。盖子“啪嗒”一声弹开。 木质锦盒内垫了三层饰有流云暗纹的素白绸锦,上头静静躺着两只珍珠耳坠。式样简单,除银钩及珍珠坠子外,再无其他缀饰。 好看哎!阮绵绵欢喜地捏起一只耳坠细细打量。那珠子圆润光洁,约莫拇指盖大小,散发着莹润而柔和的光泽。不过分张扬,却十分夺目。阮绵绵看一眼便喜欢上了。 “雀儿,快!帮我戴一下。” 阮绵绵从旁边一只樟木箱里翻出柄鎏金云龙纹铜镜,眉眼弯弯地静候两侧耳垂坠上那对好看的珠子。 “郡主,九殿下还真捨得。” 雀儿放下团扇,动作轻柔地给自家主子戴上耳坠。 “这东珠可是稀罕物。咱们流渚不产,南楚也不产。就只偏偏北墉才有。不过产的也极少,听说啊,只供给北墉的皇族。成色这样好的,怕是好几年才能出得了一只!” 虽然是贵重物品,但阮绵绵也自觉受之无愧。这半年来,她往叱戮连泽府上送了不知多少稀罕玩意儿。真要细数起来,那得按箱算。 说话间,耳坠已经戴好。阮绵绵对着镜子左照右照,欢喜极了。这些日子来,她还是头一次这样开心! 心情好的时候,人看事都想得开的多。比如此刻,阮绵绵就不大在意外头传的那关于她和叱戮连泽的绯色流言了。对喔,管旁人说三道四干啥。自己开开心心,然后努力完成任务,这才是最重要的。 心结解开后,阮绵绵顿感心胸畅快。也不窝在库房中消极避世了。雄赳赳气昂昂地重拾以往百折不挠的劲头。 “雀儿,找个木匣子把那对莲纹白玉盏装上。” “郡主,您这是?” “来而不往非礼也。”阮绵绵直起身,耳下悬着的东珠耳坠轻晃,语气也欢快不少,“这啊,叫作礼尚往来!” 完了,她家主子真要和北墉的那位九殿下纠缠不清了。 雀儿扶额,止不住长吁短嘆。这让她以后可怎么向王上和王后交代吶! * 从以前的一头热,到如今的互有往来。在帝都吃瓜群众看来,舆论中心的这两位当事人算是坐实了流言。 对此,阮绵绵表示,她已经修炼成功“充耳不闻”神功了。自动屏蔽外头的流言蜚语。 可让她有点困扰的是,叱戮连泽这傢伙常着夜行衣,半夜三更潜入她的内室。有时侍卫军会随后而至,将一众质子府团团围住,逐一搜查。 得!这傢伙铁定又惹麻烦了。 阮绵绵已由最初的惊讶,到后来慢慢习以为常了。 “你......你背过身去。” 阮绵绵往浴桶里缩了缩。淡粉的花瓣覆了一层,平齐了脖颈。 那人闻言倒是听话地背过身去了。并自觉地将夜行服快速脱下,掖在锦被下。 阮绵绵目瞪口呆地看着叱戮连泽这一连串操作。 天哪噜,这么熟练真的好么...... 雪青色的幔帐轻轻放下。阮绵绵瞅了好几眼,确定帐后那人确实是背对着她。方抽下架子上的衣裳,快速地套上。 阮绵绵脸上发热,慢慢挪到床榻旁。她左手护着松散的薄纱衣襟,右手探出去,将将要触到帐幔,指尖却萌生了退意,蓦地蜷缩回掌心。 “吶,你下次敲敲窗。” 她站在帐外,小声地说道。“你敲敲,我听见声音就晓得了。” 越说脸上越发热。也不知多少次,她还在沐浴,他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虽然她不是视名节大于命的人,但总归有些难为情。 “嗯。” 帐中人闷闷地应了一声。 奇怪,今天他怎么这么好说话? 阮绵绵暗暗纳罕。右手犹豫着又探了出去。 这感觉,咋搞得跟自己要临幸自己妃子的皇帝一样。 阮绵绵按下脑中胡思乱想,伸出一只手指,挑开了帘子。 “我进来了哈。”
第147页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打声招唿。明明是进自己的床榻...... 叱戮连泽那人喜欢呆在外侧,她便默默往里爬。他手长脚长,阮绵绵很难不碰到。不过她尽量,再尽量、不触碰到他,以免尴尬。 哎呀妈呀,坐着泡澡腿有些发麻,爬到一半的阮绵绵突然右小腿抽了下。整个人趴在了叱戮连泽的腿上。她还没来得及说抱歉,耳边便听到一声闷哼。 阮绵绵赶紧爬起。抬头一看,那人眉头蹙起,薄唇抿紧泛白,额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天咧,她有这么重吗? 阮绵绵默默反思。可她看着看着,便觉得不对劲。 “你、你怎么了?”阮绵绵试探性问出口。他也不是弱不禁风的人呀,怎么压一下腿,就跟被刀砍了一样。 被刀砍了一下...... 等一下!这几个字豁然点醒阮绵绵。 “你不会是受伤,被人砍到了吧!”她急急问出口。 少年不说话,只一双幽深的眸子静静看着她。 “别不说话呀。” 阮绵绵更急了。她掀开被子,准备探个究竟—— “你干嘛。”手腕却被人扼住了。 阮绵绵望向那勐然坐起身的异族少年,他眼尾的那颗褐色浅痣旁,也沁出了不少小汗珠。可即便如此,整个人却依旧强势,不容他人轻易窥探。 “让我看看好不好。” 阮绵绵尽量放缓语调,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她对这人也有几分了解。硬碰硬大抵没用,得姿态放软一点,他才会考虑同意。果然—— 手腕的桎梏松开。叱戮连泽又半倚靠回去。 阮绵绵晓得,这是同意了。她赶紧拉开被子。他左小腿侧面隐隐渗出暗红的血渍。阮绵绵小心翼翼将裤腿卷高。那约莫两指长的伤口便暴露在空气中。 从膝盖附近向小腿外侧外,生生斜拉出长长一条口子。深可见骨,伤口发黑,血应该流了挺长时间,在伤口尾端有些暗红髮黑的浅结痂。 阮绵绵感觉自己的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她脑袋低垂着。许久不说话。 吓着她了? 叱戮连泽暗想,心中不由自嘲。是啊,流渚王的独女,自幼娇生惯养的郡主。自然应当没见过这般噁心不堪的伤口。 是嫌弃,是厌恶? 叱戮连泽不由攥紧身侧的薄被。几乎抑制不住心中肆意窜动的暴虐。 “你痛不痛呀?” 阮绵绵抬起头,轻声问,唯恐大点声也会加重伤口带来的痛楚。她觉得不可思议,这么深,这么长的伤口,叱戮连泽怎么就这么能忍。硬是一声不吭。 掌下被紧攥的薄被蓦地松了。心里好像也开了一道口子,这短短几个字便犹如一束光直直照进去。 如此的......令人猝不及防。 叱戮连泽看着一臂之距的少女。她眼睛湿漉漉的,像是被春日的细雨润泽过。眼尾微微泛红,鼻尖也红红的。似乎随时会哭出来。 是在心疼他? 他觉得不可思议,心却蓦地发软。他以为自己的心肠是铁板一块,却没料到也有软到像云朵棉花一样的这天。这感觉太陌生,太怪异,太......不可控。 刀口是餵了毒的,所以才会显得严重些。可比这更严重的伤,他也经受过数十次。 北墉皇权相争是完全以命相搏的,胜者登临九鼎,败者丧命黄泉。他幼时未经营其自己的势力前,从兄长的手中不知死里逃生过多少回回。这点与性命无忧的小伤,相较之下,并不足挂齿。 是啊,不危及性命就不值一提。不光他是这么想的,他的父汗,身边的谋臣下属皆是如此认为的。 可是今天,就在眼下。却有个眼睛红红的姑娘,轻声细语地问他痛不痛。 痛么? 比这更痛的他也经歷过许多回。痛多了,便习惯了。能若无其事地继续谋划、行事。 他本该摇头,抬高下巴告诉这傻姑娘,草原上的雄鹰绝不会因为一点点小伤痛便无能示弱。可是—— “疼。很疼。” 鬼使神差般的回答。他觉得自己的大脑可能被别人操纵了。 不,是从他心底隐隐升起的恶劣心思。他想看她哭出来,为他而哭。 第89章 【花钿】 夏日的浮躁渐渐散去。待到秋意袭来,大雁南飞之时,两人的关系较之初见时,已经好上太多。 游湖、秋猎、逛集市、郊外骑射…… 叱戮连泽虽然很忙,却总会抽空应下她的邀约。有时也主动邀她入府,或下帖同游。 叱戮连泽擅弓,箭无虚发。除了头一次阮绵绵在一旁兴奋观摩时,不知为何见他莫名其妙脱靶了外。其他时候,可以说是百发百中。 这样的准头,阮绵绵羡慕得不得了,也跃跃欲试。为此,叱戮连泽每日特地拨出半个时辰,亲自教她搭弓射箭。 作为回报,阮绵绵除了投其所好,时常往北墉质子府送些宝剑良驹外。也怀着小心思,送了不少“仁义礼智信”类的书籍。假託让叱戮连泽更了解南楚文化的由头,暗自希望他受书中思想影响,来日做个爱民如子的好君王。 秋尽,冬日渐至。 三场大雪后,昌平三十七年步入歷史。 巧匠们制成的烟花炮竹早已送入宫内。大年夜,帝后携宗亲大臣同登崇华门城楼。
第148页 “蹭蹭蹭”,十二响的烟花升空,在夜空中竞相绽放。余火恍若流星般徐徐落下消逝。漫天的烟火照亮了整座洛宁城。 质子们作为远客,也有幸随帝王同登城楼。阮绵绵的位置在城楼右侧中段,她左手边便是紧衣窄袖的叱戮连泽。 少年着鸦青色绣兽纹的夹棉衣裳,身姿挺拔。不过在阮绵绵看来,实在是单薄了些。她从藕荷色织锦镶貂绒的斗篷里伸出两根手指,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 “你冷不冷呀?” 这傢伙好像又长高不少了。阮绵绵仰得脖子酸,一见他回头,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自个取暖用的袖炉塞到了他手里。 塞完后,阮绵绵还在心中暗嘆:北墉质子府中到底是人太少,连个管事嬷嬷都没有,怨不得这人大冬天还穿着如此单薄的衣裳。 这位虽未来有可能成为暴君,可如今还只是个不懂得照顾自己的,茕茕孑立的少年郎吶。 掌中突然被塞了东西,叱戮连泽挑眉打量着那只小巧的暖物。海棠形制,黄铜质地,盈盈可握。里头似乎放了火炭,源源不断地散发着热意。 叱戮连泽压下唇角的笑意。他是在北地漫长寒冬中长大的。比起拓尔木王都冬日冰冻三尺的极寒而言,洛宁的冬实在太过“温和”了。在故土尚不需这类女儿家取暖的物件,到了南地自然更不需要。 可是—— “暖和吗?”身侧人垫脚悄声问。 银白无杂色的貂绒映衬着少女粉嫩的面庞。她两颊因寒冷而微微泛红。像是一整块莹润白玉,因日久天长的佩戴而沁入了丝丝嫣红。 幼嫩的耳垂悬着他送的那对东珠坠子,与几缕垂下的髮丝交缠。一黑一白,交映掩错,比漫天的烟火更美,更眩目。 心跳蓦地加快。叱戮连泽瞬间收回视线。掩下心中的异样。 “嗯。”他将袖炉拢在掌心。那暖意似乎还带着丝丝少女体温,如此的……令人眷恋。 半空中烟花交相绽放,点亮夜幕;城楼之上众人喜气洋洋,侧耳交谈;城楼下,帝都百姓们仰头观烟火,亦欲睹圣颜。 有的小娃娃穿着簇新的棉衣,骑在爹爹的脖颈上,小肉手里还握着冰糖葫芦的细条,傻呵呵地笑。妇人们也妆点上了最心仪的首饰,依偎在夫君身旁。 昌平三十八年的开端是如此热闹。 半月后,正月十五上元节。 阮绵绵额上绘着时兴的五瓣落梅画钿。欢欢喜喜地去寻叱戮连泽一同入宫赴宴。 “快点快点!”阮绵绵趴在窗棂外催促,“等宫宴结束了,咱们就去护城河放花灯。今晚肯定很热闹!” 上元花灯节哎,河面上一定飘着各种各样式样的好看花灯。阮绵绵支起下巴,乐呵呵地想:也不知道她的双鱼花灯能不能脱颖而出,在一众花灯中成为最醒目的那只崽。 “发什么呆。” 少年扎好革皮腰带,三两步靠近支起的窗棂,玩味问道。 面如冠玉的少年郎蓦地贴近眼前,阮绵绵被美色晃晕了双眼。 “干、干嘛突然靠这么近。”她往后仰了仰脖子,手扒着窗框底端。“吓死我了。”心里像揣了只袋鼠砰砰乱跳,哪里是被吓着,分明是...... 打住!阮绵绵按下心底哌噪的乱想。 “这也能吓着,真箇是兔儿胆子。”叱戮连泽直起身,毫不留情地嗤笑道。 心虚的阮绵绵也不与他计较。故意岔开了话题。 “你看,这花钿好不好看!”她又趴近了窗棂,仰起头,食指在额前虚点了一下。“五瓣落梅花钿哎。京中近来最时兴的样式。” 她半个身子趴上窗棂,悄声说起八卦。“听说啊,这样式是梁将军特意给他夫人画的。梁将军你认识吧,他家就住周太傅家旁边。梁夫人闺名带“梅”字,也喜梅。梁将军便特地在府中辟了座院子,专门种各类梅花,亲自打理。” 阮绵绵心中不由感嘆,真是一对神仙眷侣吶。 叱戮连泽挑眉不语。梁植将军他当然认识,南楚有名的儒将。与他爱妻如命的名声一同为世人所知的,便是数年前于沧黎山大败北墉二十万军队的“盛绩”。 这一战,令他父汗腿上落下了旧疾,阴雨天便疼得厉害。也是这一战,令北墉数年未缓过来。 南楚称这一场战役为“沧黎大捷”。而在北墉的史书上,这一战被书作“沧黎之耻”。北墉的二十万好儿郎,最后活着回来的竟不足万人。 叱戮连泽面上不露声色,右手却默默攥紧。总有一日......总有一日定要叫他血债血偿! “我跟你说啊,”阮绵绵毫无察觉,仍在兴致勃勃地分享八卦,“这落梅钿呀,是梁夫人初一走亲时,被大家看到的。然后没几日工夫,就在京中迅速流传开来了。” 阮绵绵心里猜测,这落梅钿甫一出现便如此受欢迎,恐怕除了确实样式新颖,精緻好看外;还暗藏着女子们希冀夫君能如梁将军般情深的小心思吧。 她正唇角上扬地开心想着。一方鸦青色帕子遮住了视线,在额前摩擦。 “你、你干嘛!” 阮绵绵慌忙护着额前花钿。这落梅钿可来之不易。为了画这个,她和雀儿在将军府外悄默默蹲守了六七日,就趁着梁夫人进出门的片刻功夫,细细观摩了十来趟。
第149页 好不容易学会了画,她才能逮住潮流的尾巴,在上元节这日额间也绽放一朵五瓣绿萼梅。 完了!这下可能全毁了! 阮绵绵慌忙从怀中掏出一柄小巧的铜镜。出门前那朵玉白花瓣,淡绿萼蕊的别致花钿已经煳得看不出样子了。 阮绵绵气沖沖爬进窗棂,悲愤控诉道:“过分哎!纪延瞻。我折腾了几个时辰才画出来的!这下全毁了。”语罢,止不住的懊悔。 “纪延瞻,你是故意的吧!”她一生气就喜欢唤他的汉名,三个字的汉名比拗口的四字北墉名喊起来顺口。 “那么丑,有什么可惜的。” 少年的音色低哑却略带别扭。叱戮连泽朝她招手,“过来,我帮你重画一个。” 阮绵绵狐疑地走过去,在书案后的檀木椅上坐下。 “我的审美标准可是很高的!不好看的话,我可不会原谅你的。” 少年执笔,蘸上硃砂的细毫在额间游走。神色前所未有的认真。阮绵绵在他那双幽蓝的眸子中看到了自己小小的影子。 砰、砰...... 心跳的节奏头一次如此清晰。似乎有一声高过一声的趋势。阮绵绵觉得自己几近窒息。 “好了。”叱戮连泽搁下细笔。 “哦。”阮绵绵垂眸慌忙拿出小铜镜,照起来。原是为了掩饰不自在,也未对叱戮连泽的笔法有过多期待。可是—— “好看欸!是你们北墉的文字吗?” “嗯” 出乎意料的好看。阮绵绵对着铜镜左照右照。妍丽的色泽,繁复流畅的笔触。灵动又神秘。比她在京中见过的多数花钿都出色。 “是什么字呀?” 叱戮连泽喉头收紧。他偏未回答,反倒看向她轻薄的曳地仙鹤襦裙。玉白裙裾笼轻纱,宽袖飘逸,更映得额前愈加娇艷。 “你不是最怕冷么?怎么今儿个穿得这么少。”他背过身,拿起长弓细细摩挲。 阮绵绵眨眼笑:“我带了厚披风,在外头车辇上。还有吶——” 她走到他身旁,笃定道:“今天肯定不止我一人如此打扮。” 什么意思? 叱戮连泽放下长弓,朝她望去。 “吶,上元花灯节欸!这么重要的日子能打扮得好看些,冻冻也值得。”阮绵绵一脸理所应当的表情。 算了,跟他这样不解风情的傢伙说这些,他也不会懂的。阮绵绵不打算再细细解释了。 这种闺阁女子可以正大光明出门的节日,自然要怎么好看怎么打扮。说不准还能偶遇良人,结一段佳缘呢。她自己虽没这样的念头,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自然也不愿意落下乘。不能悦人,总可以悦己吧。 北墉没有上元节。但上一次他看到拓尔木的贵族千金们如此费心打扮,是为了参加一年一度的巫山神女节。而那节日,实际上就是年轻男女相看的盛会。 思及此处,叱戮连泽眸光一沉。 “宫宴后,你想让我陪你去放花灯?”他自认问得隐讳,却也藏着深意。 “是啊是啊。”阮绵绵兴奋道,“要是陛下离席早。那咱们也偷偷熘出来。” 她早想好了,先逛夜市,再去猜灯谜。然后去放花灯。 “对了,等下给你看我的双鱼花灯。我跑了好多家花灯铺子才买到的。”花灯怕不小心弄坏,也留在车辇上了。 “快点快点!”阮绵绵拽着他的衣袖,欢快地往门外走。 叱戮连泽任她拉着走。在北地,姑娘家如此热情的邀约,便是心中有意。此为南楚,可这么重要的节日,她应当......也是同样的心思吧。 他左手握拳,遮住唇角怎么也压下不下去的笑意。 第90章 【宫宴】 宫宴设于东和殿。 殿内,半人高的凤鸟衔环铜熏炉立于四方角落。丝丝缕缕的薄烟裊裊升起,暖香盈室。 席间轻歌曼舞,一派喜乐。侍女们侍候在侧,时不时斟酒添菜。 帝后席位设于上首,正在九级台阶之上。宗亲大臣及藩王质子的人数不少,东和殿内摆满了檀木小桌。 质子们因是远客,位置反而较为靠前。如同流渚与北墉质子府相邻一般,叱戮连泽的席位恰在阮绵绵的右手边。 唉,也不知这宴席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呀。阮绵绵暗想。可舞姬们都换了好几拨,也眼瞧着没个结束的意思。 阮绵绵用瓷勺戳了戳碗里的汤圆。圆滚滚的白嫩汤圆咧开一个小口子,眼看里头裹着的豆沙馅就要流出来。阮绵绵赶紧用瓷勺舀起,含入口中。 “郡主这一年在洛宁待得可习惯?” 威严却刻意和蔼了些的声音,是皇帝。汤圆还在阮绵绵的口中,唇齿间是香甜的流质豆沙。本该是享受,可此时却着实尴尬。 耳边一声轻笑,随即又用咳嗽声掩住了。 阮绵绵脸上蹭蹭发热,她不好意思地快速地吞下汤圆。方腾出口回应皇帝的问话。 “习惯的,洛宁很好。” 阮绵绵面朝上首回道。 “郡主额上这花钿倒挺别致的。”说这话的,是皇后柳氏。 柳皇后又看了几眼,温声道:“京中近来时兴落梅钿。连宫中女官们也争先效仿。可依本宫看吶,郡主额上的这花钿却更为曼丽灵动。不知画的是何物?”
第150页 柳皇后这话将皇帝的目光也引了过去。皇帝不露声色地扫过去。流渚来的那位小郡主垂眸间,额上那朵花钿着实“别致”。 皇帝略带深意地看了一眼,若有所思地望向小郡主身侧的异族少年。只一瞬便收回视线。 这些阮绵绵自然不知。她下意识悄悄看了眼旁边那人。少年正端起一杯清酒,仰头一饮而尽。他喉结上下微动,一丝极细的酒渍自下颌划落脖颈,路过喉结又隐入玄色交领的衣襟。 似是感知到她的视线,少年放下酒盏,原本淡然的眉眼染上一丝极浅极浅的笑意。像是微雨坠入夏日莲潭,泛起一圈又一圈细小的涟漪。 阮绵绵飞快转回头。不自在地垂首,磕磕巴巴回道:“娘娘谬赞,含章受之有愧。随手画的,没......没什么深意。” 好在帝后都未深究。阮绵绵摆正坐姿,僵硬地端起右手边的玉白戏莲酒盏。宽大的衣袖遮面,她慢腾腾地小啜了一口。余光偷偷投向右侧,巧似初见那日。 这傢伙刚才肯定在心里嘲笑她了。阮绵绵脸上的热意非但未散,反倒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她搁下酒盏,右手手掌併拢,悄悄给面上扇了扇风。 咦,桌上突然多了个青花瓷盘。里头是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梨子,皮都削干净了。看着晶莹剔透,很解渴的样子。 阮绵绵视线往右,看向送瓷盘的主人。那人也未再动酒菜,手中正随意转着不离身的匕首。 阮绵绵夹了块梨肉,甜丝丝的,汁水萦绕唇齿。 脸上的热意倒散了,心里的涟漪却越扩越大。淡定!淡定吶!阮绵绵悄悄告诫自己。怎么这么没出息,只一盘梨就慌成这样子,未免也太没出息了吧。 第91章 【花灯】 宴席过半,帝后先行离席。 又待了一会儿,阮绵绵悄悄扯了扯身侧人的衣角。那人目不斜视,唇边却掀起了很小的弧度。只抬手又饮了一杯酒,方才掩住。 “本郡主出去透透气。”阮绵绵对好暗号,回头向身后侍女交代了句。然后装作淡定地从侧门出了东和殿。 相偕而出未免太过招摇。故而阮绵绵赴宴前就跟叱戮连泽商量过,两人分先后,相隔一段时间离席。 殿内歌舞昇平,热闹馨暖。殿外冷冷清清,呵气成雾。 阮绵绵倚在游廊的一只立柱旁。双手合十,拢在唇前哈了口热气。这天气可太冷了。身着轻薄襦裙的阮绵绵体会到了自作自受的苦楚。狐裘因过于厚重,被她留在车辇上了。现在她只能抱臂取暖。 阮绵绵跺了跺脚,抬头望望天上。又是满月啊,真好。 淡黄色一轮圆月挂在夜幕上,跟她刚才吃的汤圆一样圆熘熘。阮绵绵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比个了圆圈,凑近眼睛,贴近了又拉远。月亮就恰好框在那个比出的小圈内。就好像是长在小圈圈里,小巧又可爱。 阮绵绵玩得不亦乐乎,连寒意都似乎消散了不少。 宽大的墨色长氅披上肩头,阮绵绵回头笑:“你来了呀。” “嗯。”他轻声应下。修长的手指灵巧翻腾,在她颈下打个极结实的活扣。 系好了长氅,叱戮连泽又挑剔地将其拢紧了些。 “不是说想去放花灯么。”他站得笔直,挑眉间却自有一股少年人的桀骜。 提起花灯,阮绵绵便眼中带光。她的双鱼花灯正迫不及待准备下水遨游一番呢! “是啊是啊。咱们快点去。再晚人都走光啦。”阮绵绵拽着身侧人的一只胳膊,一路小跑往崇华门外赶。 当阮绵绵捧着花灯,立在车辇旁时,心中有个小人禁不住仰天长啸了一嗓子。 天咧,果然还是有些迟了,街上只剩下稀稀落落的人影。逛夜市、猜灯谜只能作罢。阮绵绵当机立断,直奔护城河。嘤嘤嘤,她还没放过花灯呢,不想错过啊! 好在上元节聚在河边放花灯的姑娘还比较多。阮绵绵他们到的时候,护城河两岸还站着不少小娘子。有的花灯已经入水了;有的提着裙角,正弯腰小心翼翼地将自个儿的花灯推入河中。 阮绵绵寻了个好放花灯的地方,兴沖沖地捧着花灯就要去放了。 她的花灯啊,是两条大眼泡的胖头红鲤鱼,尾巴摆起很高的弧度。鱼嘴嘟起,各衔一只红烛。鱼鳍处被匠人巧妙地连为一体。最底下是浅荷色的双层莲花托座。 阮绵绵弯下身,轻手轻脚地将花灯放在水面上,又小幅度地往前推了推。恰好也有风,那胖嘟嘟的双鱼花灯便晃晃悠悠地往下游飘去。 阮绵绵兴奋地拍手,回头朝身后人催促道:“快,可以许愿的。” 叱戮连泽挑眉看了眼那两只呆头呆脑的胖头鱼,心中不由好笑。多少香火鼎盛的庙宇都称不上灵验,更遑论这两只大眼泡的蠢鱼。 见他不置可否,阮绵绵还当他觉得一灯不能许两愿,遂忙解释:“瞧见那鱼嘴上衔着的那两盏红烛了没?” 叱戮连泽看过去,压下心里的笑意,略一颔首。 阮绵绵又道:“卖花灯的店伙计说了,一个灯火许一个愿。咱们有两个,当然可以许两个愿望啦。”语罢一脸骄傲,心里得意道:瞧瞧她多有先见之明。不用争不用抢,一人分一个愿望,多好! “记得许愿啊。不然花灯都快飘远了。”阮绵绵双手合十,阖上双眸。
第151页 老天爷啊,希望阿策、崔师兄、还有叱戮连泽这傢伙苦尽甘来后,都能喜乐一生。 她睫毛颤动两下,缓缓睁开眼。“你也许好愿了吗?”她侧头问。 “嗯。”言简意赅的回道。 阮绵绵一脸好奇地追问:“你许了什么愿望呀?说出来听听嘛。”她搓搓手,一脸探听八卦的兴奋表情。 “那你呢,你许了什么愿?”叱戮连泽并不上钩,反将了一军。 “呃......”阮绵绵卡住了,这又不好说出来。不然他还得问阿策和崔师兄是谁。“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嘛。”她支支吾吾地搪塞道。 “没错,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叱戮连泽抱臂瞧她,成功用她的话止住了她的追问。 “不问就不问。”阮绵绵小声嘟囔。她绞了绞帕子,没一会儿又精神抖擞地抬起头,好奇道:“对了,你还没告诉我这画的是什么字呢?” 少女微偏着头,眼神灵动透着满满地好奇。一只葱白纤细的手指虚空点了点额间。 叱戮连泽的视线也不由自主地被引至那抹朱红。他下颌处略略绷紧,不自在地错开视线,落在她身后满河星星点点的灯火之上。 “一个字而已。有什么可问的。” 他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平淡更平淡。可身侧默默握紧的拳头却还是泄露一丝刻意隐藏的紧张。不过好在那人是个马虎性子,并未发觉。 “告诉我嘛,我想知道。”少女晃着他的衣袖,语气软软糯糯。 他一低头,便映入她一双盈盈秋水般的杏眸中。那眸子倒似比她身后那一河的灯火更亮。 “说了你也不晓得。汉文没这个字。” 北墉皇宫不是父辈慈爱,兄长和睦的安乐之所。他自幼为生存为筹谋,说过的谎话不知凡几。纵再离谱的话,语气神态也必是做到再自然不过。可这次,只不过一件无光生死存亡的小事。他却感觉蓦地发慌。简直荒谬。 “哦。”阮绵绵失望地垂下双臂。不过这沮丧情绪也只一瞬。很快,她就寻着了新的乐头。 “下雪了哎!” 她伸出一只手掌,接住几片小小的晶莹剔透的雪花儿。 第92章 【嬉闹】 雪一片接一片地落下,坠入河中便隐匿了踪迹。 河面上,星星点点的花灯烛火散发着莹莹光泽;河堤两岸,或立或坐的小娘子们有的赏雪,有的观花灯,面上皆是笑盈盈。 阮绵绵一手遮额,仰天望天。 半空中,漫天的雪花儿似柳絮纷纷洒洒,又像是天上的仙童顽皮地吹散了蒲公英的花瓣。轻轻凉凉,触面微凉。月亮没有被乌云遮住,又大又圆的挂在天边,好像搬个稍高的梯子就能伸手触碰到。 阮绵绵坏心眼地接了薄薄一掌心落雪融冰,偷偷藏在广袖之下。 “你看这是什么!” 她踮起脚尖,从背后拍了拍他的右肩。他回头不备之时,迅速将兜着融雪的掌心贴上他的脸侧。然后一蹦三步远,左手掐腰,乐呵呵地瞧着他笑。 “好玩么?”少年挑眉。 阮绵绵又往后跳了几步远,诚实地点头:“好玩。” 融雪化为冰水,顺着少年稜角分明的下颌一滴滴落下。往日桀骜的少年人,此刻竟徒然生出一丝奇异的凌弱美感。当然,这得忽略他那极具侵略性的眉眼。 “还有更好玩的。” 叱戮连泽语气相当平淡,但阮绵绵却警惕地察觉到一丝危险。她转身拔腿就想熘走。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你干嘛!快放我下来呀!”阮绵绵蹬脚想落地。 后头那人也不应。掐着她的腰身将她举离了地面。 阮绵绵也笑不动了。双臂像提线木偶般直直垂下。腿也老老实实不乱蹬了。一开口便是告罪求饶:“错了,我错了!素闻九殿下有雅量,千万别和我个小女子一般见识。” 反正好听话不要钱,阮绵绵可劲儿地给他戴高帽子。 叱戮连泽意味不明地哼了声,饶有兴趣道:“郡主怕不是听了遥传。北墉惯是崇尚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的。可没你说的那什么不着边际的雅量。” 他掐着怀中人的腰身贴紧自己。故意将敷了融雪的一侧靠近她,用那半边脸轻轻蹭她娇嫩的粉颊。 “凉,凉啊!”阮绵绵抻远了脖子,抬手护住遭罪的那半边脸。边躲边言语抨击:“哈哈,叱戮连泽,你个小心眼的傢伙!居然玩这么幼稚的报復。” 叱戮连泽对她的后半句充耳不闻。腾出一只手,将她好不容易躲远的脸蛋毫不费力地按了回去。 “知道凉了?”他调侃道,“晚了!” 说话间,叱戮连泽将面上的融雪逐一还赠。两颊相贴,雪水都被面上升腾的热气捂干了。 “错了,我真知道错了!” 阮绵绵连连求饶。叱戮连泽一手拦腰抱住她,故意转了好几圈。直转得她脑袋发晕。阮绵绵生怕这傢伙一时起了恶兴趣,将她给甩出去。 “放我下来!九殿下行行好。快放我下来吧!” 她也不知自己喊了多少声。反正突然某一下就落了地。可此时她却成了软脚虾。
第152页 阮绵绵不光脑袋发晕,眼冒金星。腿也哆哆嗦嗦,不听使唤,站不住了。 “叱戮连泽,你快扶我一下呀!” 阮绵绵朝一旁胡乱伸手,感觉自己分分钟就要跌倒。 少年抱臂挑眉,幽蓝的眸子划过一丝笑意。 “这下可是你求我的。” 他手一伸,将人带入怀中。不是扶,不是公主抱。反倒一把将人扛在肩上。 阮绵绵感觉自己就像只可怜的破麻袋。不过她自己也确实走不了了。就这样吧,她任命地想。头还有些晕。 “喂,叱戮连泽,你就不能给我换个舒服点的姿势么?”她弱弱提出抗议。“比如——”她还没讲出口,便被打断。 “不乐意?我放你下来自己走。” 还是别了。阮绵绵安安静静当起麻袋。噢,老天爷,她真是只小可怜。 扛着一只小可怜少女的叱戮连泽,走得如履平地且心中轻快。是的,他们北墉就是这么扛战利品的。而肩上那人,就是他笃定要拿下的——最珍贵的战利品。 第93章 【相邀】 翌日,阮绵绵正窝在暖和的锦被中舒舒服服地补觉。却被雀儿晃醒了。 “主子!宫里来人了。”雀儿叽叽喳喳地在床边念叨。 什么?那可真怠慢不得。 阮绵绵蓦地清醒,赶忙在雀儿的协助下穿好衣裳。雀儿手巧,三两下挽出时兴的追云髻,又斜斜插上一只箍银白玉簪。 “主子今儿想戴哪副耳坠?”雀儿打开妆匣,拿不定主意。 “就这个吧。” 阮绵绵抬手指了指最显眼的东珠耳坠。这对耳坠确实最合她的心意。 又是这副...... 雀儿取出正中间的东珠耳环,替主子戴上。合上妆匣前,雀儿哀怨看了眼余下那些备受冷落的耳坠,玉石玛瑙,金银翡翠......各种上乘材质皆有。可以说无一不精美,样式也都是顶好看的。可郡主自打收下那副东珠耳坠,其余的耳环统统入了冷宫,十天半月也不见得有机会出去见见日头。 雀儿默默嘆了口气。她家郡主啊,恐怕真对那位北墉来的九殿下情根深种了。唉,这可怎么办是好。 传话的小太监已在偏厅候了有一会儿工夫。见软帘掀起,小郡主缓步而入。他便急忙放下茶盏,起身道:“郡主万安。奴才奉皇后娘娘之命,特来请郡主进宫。” 皇后娘娘?阮绵绵心中纳罕。她来洛宁也一年有余,可除了大小宫宴外,与柳皇后并无接触。怎么这下会突然邀她入宫? 她这厢正寻思。那小太监却是个惯会察言观色的,忙解释:“娘娘夸郡主昨日额上绘的花钿好看,早膳后和贤妃娘娘聊起,便来了兴致。故特地遣了奴才来请郡主。” 为了花钿的事? 阮绵绵略惊讶。还没容她多想。便被一路请上了马车。 待到阮绵绵到了凤鸾殿的明辉阁,她还迷迷煳煳,没寻思明白。 喝了两盏茶,还没等来皇后。阮绵绵坐不住了,起身刚准备问问外头的内侍,却见内室的软帘被掀开。 “陛、陛下......” 阮绵绵震惊得差点怀疑自己眼花了。可那身着明黄衣裳绣五爪龙的,确实是皇帝无疑。 可不是皇后邀她入宫的么?怎么不见皇后身影,反倒出来的竟然是皇帝。 阮绵绵百思不得其解。 “郡主莫慌,是朕假託皇后的名义,邀郡主入宫的。”皇帝声音和蔼,像个慈祥的长者。 阮绵绵更疑惑了。莫说都城洛宁,便是整个南楚及周遭属国,无一敢违背皇帝之令。究竟为了哪桩,会值得这位实权在握的帝王大费周章,故意掩人耳目行事呢? 皇帝坐下没片刻,便掩唇剧烈咳嗽了好一阵子。他咳得厉害,整个人就像盪在风中的破棉絮,似乎随时都会喘不过气来。 阮绵绵手足无措,急忙道:“陛下可要我去遣人请御医。”皇帝要是出了事,不用想她也得吃不了兜着走,没准还会连累流渚国。 皇帝摆摆手,内侍忙递上帕子。 “老毛病了,郡主莫怕。” 缓过气来的皇帝轻拭嘴角,喝了口茶。他略一挥手,内侍便弓身退下,将门也给轻轻阖上了。 阮绵绵觉得这情景有些说不出的诡异。她挨着椅沿不安地坐下,有随时夺门而出的念头。 “朕此番请郡主入宫,实有要事相谈。”皇帝搁下手中白地青花的茶盏,语气平缓道。 第94章 【抉择】 阮绵绵僵硬地坐直了,点点头:“陛下请讲。” 皇帝并未直接表明意图。反倒看向下首少女耳侧的东珠,笑得和蔼:“连泽那孩子与郡主倒是投缘吶。” 阮绵绵一怔,斟酌了一番措辞后,回道:“北墉与流渚质子府毗邻,日子一久便熟悉了。” 皇帝端起手边茶盏,慢条斯理地用茶盖掸了掸水面。 “若那孩子身上不流着北墉的血。朕这个做舅舅的,倒巴不得亲自指婚,促成一桩良缘。可如今——” 皇帝道:“如今吶,北墉军队蠢蠢欲动。两国恐有一战。若朕贸然指了婚,反倒会害了郡主。” 阮绵绵不在意什么赐不赐婚。可她想知道,皇帝无端提此事的真实意图到底是什么?
第153页 皇帝吹了吹杯中茶絮,浅啜一口,道:“北墉人好战嗜杀。若战起,受苦的终究是百姓吶。” 阮绵绵抿唇,静听不语。手边的清茶一滴未动,仍是满满一杯,却已经凉透了。 向来与人相识,忌交浅言深。皇帝位高权重,突然私邀独谈,实属蹊跷。 皇帝搁下茶盏,道:“郡主的故土流渚,恰位于两国间缓冲地带。亦是南楚要塞。若战乱一起……” 这一停顿可谓意味深长。 皇帝嘆了口气,又道:“南楚和流渚一脉同源,皆为朕之子民,朕实不忍见万民流离失所,饱受战乱之苦。” 阮绵绵掌心濡湿,定了定心神。强作镇定道:“陛下所言极是。战乱之苦,臣女亦不忍见。然臣女愚笨,不通政事......” 阮绵绵面露难色,期盼皇帝能够收回念头。然而—— “郡主过谦了。依朕看,郡主为人机敏明理,实属难得。” 被硬戴了“机敏”与“明理”两顶高帽子的阮绵绵心感不妙。 果不其然,皇帝的声音又响起:“朕对郡主亦是极其信任,方欲将此要事托于郡主。” 阮绵绵心中是生无可恋状哀嚎,面上却不得不恭恭敬敬。 “陛下......”想来也非易事,她还欲推脱。 皇帝却抬手止住了她的话:“郡主切勿妄自菲薄。此事朕已思虑良久。惟郡主乃不二人选。” 不等阮绵绵想好该如何推辞,皇帝又站起踱步,道:“朕近日接到密报,北墉境内有异动,欲往边境行军。密探道京中有北墉奸细。将南楚机密传到了北墉。” 阮绵绵听得目瞪口呆。感情还涉及了两国互派卧底的事! 完了完了,她知道了这些,想想也难以全身而退了。 “我南楚大好山河岂容他人觊觎!”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阮绵绵蓦地发觉,皇帝比初见时衰老上许多。时光并未优待这位创下不世功绩的帝王。他老了,迅速衰老了。带病的身子骨在以快于寻常人几倍的速度,快速老去。 帝王,终究也是凡人。 “陛下乃英豪也。定会长命百岁。”阮绵绵垂眸认真道。 皇帝缓过气来,扶着椅背坐下。徐徐道:“朕不求长命百岁。唯望南楚基业得以长存,百姓不受战乱流离之苦。” “陛下是个有大胸襟的人。”阮绵绵道,“国有明君,是百姓们的福气。” “朕相信郡主也是心怀百姓之人。”皇帝手虚搁在梨花木扶手上,明明是衰老的病容却坐得笔直而挺拔。 他不再迂迴,目光锐利:“朕怀疑奸细——就在连泽府上。” 阮绵绵勐地抬起头。她心里的猜测渐渐被验证。 “郡主是北墉质子府的常客,朕希望郡主能帮朕留意质子府中的异动。” 皇帝屈指轻叩桌面,沉吟片刻后,缓缓道:“尤其——” 那一声声沉闷的叩击就像打在阮绵绵心头。她心口发闷,堵得唿吸都难受。 听到“尤其”两个字,她突然心思灵敏起来,压下不畅的唿吸,果然听到了皇帝接下来的半句话—— “尤其是朕的好外甥——叱戮连泽。” 皇帝的目光深邃而敏锐。阮绵绵感到前所未有的沉重压力。皇帝的意思很明显,让她监视叱戮连泽,做天子手下的线人。 阮绵绵不敢应下,也不敢轻易拒绝。实在两难。 皇帝眼神渐渐恢復和蔼,徐徐告诫道:“家国天下,儿女私情。二者孰轻熟重,朕想,郡主应该心中有数。” ***** 有数?有什么数呢?进退两难,怎么选都是错。 阮绵绵愁绪万端地出了宫。一回府,便将自己关在房中。 诚然,她不愿看到战火纷飞,可也不愿做出卖叱戮连泽的小人。暂且不论她是不是当间谍的料子,若是不慎暴露出来,丢掉了叱戮连泽的信任,那她的任务就彻彻底底完蛋了。 “主子,对面府里传了话来,问您今儿还过不过去。”雀儿隔门问话。 阮绵绵一怔,随即想起来:好像错过了练弓箭的时辰。 她前些日子好不容易让叱戮连泽那傢伙松口,每日午间去他府中练半个时辰的弓箭。 当然,醉翁之意不在酒,阮绵绵之意也不在弓箭。她只是想多点时间和叱戮连泽这傢伙接触,给自己挣点存在感,不然任务也不好往下开展。 不过今儿这样的心境,阮绵绵自觉也不适合再去练弓箭了。 “说我有事,今儿不去了。” 太好了!郡主就该离对面那群野蛮人远点!雀儿哼着小调,乐滋滋地去前厅。 小厮得了回话,转头便去回禀自家主子。 “可有说是为了什么事?” 利箭离弓,“咻”的一声正中靶心。叱戮连泽接过下属递来的箭矢,拉弓搭箭,淡淡问道。 小厮如实回禀:“雀儿姑娘只说郡主有事,今儿不来了。旁的没提。” 叱戮连泽眸色一沉,倏然拉开弓。 又是一箭飞出。 这一箭比上一箭更勐。竟直直将上一箭噼开,将靶心生生穿透。
第154页 叱戮连泽将长弓扔给下属,略一摆手,小厮与下属皆退至一旁。 “殿下的箭法更厉害了!” 赫飒刚舞完一套刀法,大刀扛在肩上。见那穿透靶心的箭矢,不由对自家主子愈加敬佩。 “咦,殿下,怎么没见郡主?” 赫飒挠挠后脑勺,有些困惑。这要按平常,那小郡主早半个时辰前,就来缠着他家殿下了。今儿倒奇怪,半个人影都没见着。 赫飒放下肩上的大刀,又四处看了眼。还真没那财迷郡主的影子。 “有事不来了。” 叱戮连泽神色冷冷地吐出五个字。 赫飒瞪大眼睛,刚下意识准备问为什么。却见自家殿下抽出一把长剑,径直朝他刺来。 “殿、殿下。” 赫飒退后几步,连忙提刀挡住。 “让我看看你的刀法可有长进。” 叱戮连泽剑如闪电,招招不留情。 赫飒吃力地接招。心中默默哀嚎:殿下今天好!可!怕! 这哪里是对练,就跟砍仇人一样。唉,可怜他赫飒忠心耿耿,却要有这样的待遇,真的好惨!好惨啊! * “郡主今儿来了么?” 赫飒招来守靶场的守卫,看了眼四周,压低了声音问。 守卫老实地摇摇头。 赫飒步伐僵硬,视死如归地步入靶场。这小郡主贼拉不靠谱。痴痴地缠了他家殿下一年多。眼下啥事没有,却、却不肯来了。 唉,可怜他家殿下一颗情窦初开的心,又拉不下脸亲自上门去问。可苦了他们这些做下属的,这几天过得那叫一个水深火热。 不过,听说那小郡主这几天也没出门呀。难道又犯了贪财的毛病,去库房数银子去了? 赫飒拍拍脑门,有些想不通。 赫飒猜的不错。阮绵绵确实窝在库房里数宝贝。 柳木箱空了不少,阮绵绵趴在箱沿,像寻宝的小娃娃一样,将箱中的珍玩一个个捞出来,东瞅西瞅左摸右摸。 果然精美的物件有神奇的治癒效果。开了五六箱后,阮绵绵感觉烦恼也散了些。 “郡主!对门又来问了,今儿还是不去吧?” 雀儿语气略欢快道。手脚麻利地将食盒掀开,将里头的几碟点心和茯苓粥一个个取出,摆在小桌上。 阮绵绵嗯了一声。 “还说您有事,对吧!” 雀儿恨不得立马飞出去回话。 谢天谢地!她家郡主终于!终于要跟对门那群蛮子划清界限了。哪怕郡主天天蹲在库房要数银子,她也不觉得不好了。 爱金银玉石虽然传出去也不雅,但好劣比跟北地的野蛮人沾上关系强吶。 “等等!” 阮绵绵舀起勺粥,手腕一顿,喊住了雀儿。 “就说……就说我染了风寒,这几日都不去了。” 雀儿一喜。却又听到自家主子的声音。 “等我好了自会登门拜访。” 雀儿绞手帕,不开心。 同样不开心的,还有对面府邸的传话小厮。郡主日日不来,他家殿下脸色也越来越冷了。他每次回话都提心弔胆。 “病了?”叱戮连泽拉弓的手一顿。 “是,”小厮硬着头皮回答,“雀儿姑娘说,她家郡主染了风寒,这几日都不来了。” 眼看自家主子的脸色又冷了几分,小厮又连忙补充道:“郡主说病好了就会来!” “知道了。” 叱戮连泽射出利箭,面色稍霁。 病了? 他心里反反覆覆地研磨这两个字。 “殿下!袁老先生的信到了。” 叱戮连泽接过信,展开看了眼信上内容。敛眸思虑了片刻。 第95章 【夜探】 用完晚膳后,阮绵绵照例去库房摸了会儿金银玉石。然后慢吞吞地回了寝房。 换上素色寝衣,踢掉绣花鞋。阮绵绵裹着衾被,盘腿坐在拔步床上。 老实讲,她故意避开叱戮连泽也有好几天了,可这几天她左思右想。也想不出到底怎么做才算妥当。 阮绵绵揪了揪额前小碎发。愁成了包子脸。 正愁着,只听窗边“吱呀”一声响。阮绵绵探头望过去,将被子裹得更紧了些。 又是一阵微响,木窗被从外头打开。一人跃窗而进,一身利落玄色紧衣,身姿挺拔,腰束凶兽暗纹宽革带。 阮绵绵吃惊地张大了嘴:“叱、叱戮连泽。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病了?” 少年眼眉间落了些细霜,身上还带着冬夜的寒气,一步步向床榻靠近。 病、病……病了? 这一提醒,阮绵绵想起来了。染上风寒正是她之前胡乱找的藉口。 “哦,估计是……是上元节那天冻着了。” 阮绵绵默默往床里缩了缩。人说谎话总归有些不自在。 叱戮连泽站在床前,俯首想要探她额头的温度。 阮绵绵脑袋往后微仰。心想:咋啦,这也没听说过冻感冒还要测体温的呀。 “叱戮连泽,住、住手。”阮绵绵瞪圆了眼,“我是冻不舒服的。没发烧,额头不热的。”她一手捂额,有点儿发懵。
第155页 少年脸上罕见地闪过一丝不自在。不过只短短一瞬,须臾间又是倨傲的模样。阮绵绵都快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看花眼了。 “躲什么。”叱戮连泽略挑眉。 少年臂腕的力量极大,动作轻柔却不容反驳。一伸手,便将阮绵绵连人带被子一同拉到了床沿。 “让我看看。” 阮绵绵还维持着一手捂额,另一手拢身上被子的姿势。而原先罩着头顶的衾被,也渐渐滑落至肩头。 老实说,虽然有烦恼,但阮绵绵近几日吃好喝好,睡眠质量也还行。整个人圆润得很,体重不减反增,估摸都长了几斤。 怕是测不出什么手脚发凉的虚症罢。 阮绵绵条件反射地裹紧被子,想要往后挪。 少年左手隔着被子按在她肩头,止住了她后撤的小动作。右手一使力,拿开她紧紧捂额的爪子。 掌心触及面前少女光洁的额头,叱戮连泽微怔。 不凉,反倒温温热热。像极了上好的白脂玉。细腻,温润。 他脑中蓦然闪现说书人的话。 “小郡主肤若凝脂,真真是温香软玉……” 此刻,“温香软玉”这四个字像是突然有了具像般,灵动活泛起来。 掌心像是触及烙铁般发热,可叱戮连泽却生不出撤离的念头—— 指尖感受掌下的肌肤,由额间缓缓抚向眉尾,眼睑。 莹白泛粉的面颊还带着几分少女特有的丰腴。像是雨后荷塘里冒尖的新荷,笼着一层氤氲雾气。 他突然起了坏念头,拇指并食指轻轻一捏。荷粉色愈深,也愈加妍丽。 “唔……叱戮连泽,你干嘛没事乱捏人啊。” 阮绵绵将自己可怜的脸蛋从“恶魔”的爪下救出。她轻轻揉了揉被拧疼处,嘟嘟囔囔地小声抱怨。 叱戮连泽略显不自在地背过身去。视线不期然落在临窗的檀木雕花茶几上。 小巧的茶几上堆满了栗子壳,旁边躺个半折着的油皮黄纸,里头冒出不少饱满的栗子。 叱戮连泽眸色暗了些,回头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少女红润细腻的面颊。 “病了?” 少年勐地俯下身,意味不明地吐出两个字。语调慢而戏嚯。 阮绵绵也看到茶几上的那堆栗子壳了。晚间刚吃过的,还没来得及收拾。 确实……如此好胃口的病患不大能让人信服。 阮绵绵默默闭了嘴。 叱戮连泽起身,行至茶几旁,捻起一只栗子。栗壳微温,还泛着丝丝甜糖的清香。 他唇边勾起一丝嗤笑。将栗子拢入掌中,慢条斯理地转身,一步步靠近床榻。 四角垂铃的床榻之上,阮绵绵裹紧被子,面上有谎言被当场戳破的窘迫。 “你、你……你站住。别、别过来了。” 阮绵绵抱紧床柱,弱弱发出请求。谁知道这傢伙察觉到被骗后,会不会恼羞成怒地对她下狠手。 虽然知道不大可能有暴力行径,可他这样似笑非笑的模样,阮绵绵想不嵴背发麻都难。 那人恍若未闻,一步一步踏得极稳。 “咔哧”一声响。阮绵绵不由抖了抖,四角床檐悬着的玉铃铛也跟着“叮铃铃”响。 那人弯下腰,视线与她平齐。极具侵略性的眉眼紧紧盯着她。 “你……”阮绵绵刚张口,便被塞了个香甜软糯的东西。 栗、栗子? 舌尖探到了熟悉的味道。阮绵绵默默咬了口。心里还在嘀咕:这是什么走向。 叱戮连泽将剥壳的栗子塞到她嘴里,勾唇道:“好吃么?嗯?” 阮绵绵咀嚼的动作一顿,迟疑地点了点头,又立马僵住不动。 叱戮连泽冷哼一声,语气不善道:“没病装病。郡主莫不是厌了练箭,厌了……” 他蓦地止住后头的话。怒极反笑:“郡主的兴致可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第96章 【相谈】 阮绵绵自认理亏,默默咽下糖炒栗子。心里挣扎权衡了一番,决定道出实情。 毕竟,论起权谋,她还只是个弱鸡。与其独自纠结,不如趁早说出来。以免日后引发不必要的误会。 “坐吧。” 阮绵绵抱紧被子,往里挪了挪,让出一小块地方。 “你不是想知道,这几日我为何装病,刻意避着你吗?”阮绵绵拢了拢被子,忽地镇定下来,“我告诉你。” 叱戮连泽凝神看她,也不言语。片刻后,他撩起下摆,挨床沿而坐。 少年下巴微扬,示意她可以开口了。 屋外寒夜无声。屋内,四目相对,亦是寂然一片。 阮绵绵微侧首,错开视线。轻声追忆道:“上元节的第二天,宫中来人传话,说是皇后娘娘找我有事。” 她眉头微蹙:“可进了宫才知道,找我的并非皇后,而是皇上。” “连泽。” 声音又轻又软,她第一次唤出如此亲昵的称唿,不过却非表达亲近那么简单。 阮绵绵抬头直视少年幽暗泛微蓝的眸子:“你猜,皇上为何要秘密见我?” 叱戮连泽搁在膝上的手一僵,眼神巡视过少女面上的神情。若有所思地吐出三个字:“因为我?”
第156页 阮绵绵点头:“是。” 话已至此,余下的也无需隐瞒。 阮绵绵半试探道:“除了来洛宁为质外,你......或者说是北墉,另有盘算——是吗?” 叱戮连泽眼神陡然凌厉起来。少年狭长的丹凤眼微眯起,带出三分警惕、两分疏离。 阮绵绵心里咯噔一下,已经有了数。 不过,既想开诚布公地说清楚,那便不能轻易退缩。 阮绵绵直起腰身,坐得端正,认真道:“陛下希望我能协助监视你的一举一动——” 她攥紧被子,声音微颤:“我没应下。” 少年搭上她握紧的拳头,慢条斯理地将少女纤长的手指一一舒展开来。力道不轻不重地揉捏她的手指关节。 “抖什么。怕我会杀了你?”他嗤笑一声,语气像平常相处一样自然:“若你往日多留几分心眼儿。这事,便不会从皇帝口中才知。” 指腹细緻抚过少女掌心的纹理。他如同把玩着幼时仅有的玩物——那串玉质小葫芦一般,爱不释手。少年半敛目,鸦色浓密的睫毛微阖,在眼下投射出一片隐密的阴影。 “我没避讳过你。” 阮绵绵脑中蓦地一激灵,无数画面纷涌而至。 多少次,他一身黑衣潜入她内寝,随后便常是侍卫军包围西四坊,逐一搜查各个质子府。 她知道定是他招惹来的。可却从未深想过其中缘由。他不说,她也不问。事过了无痕。 如今再想已无济于事。阮绵绵目光灼灼地问:“北墉想要开战?” 叱戮连泽道:“南楚盘踞中原多年,也该让位了。” 让位...... 阮绵绵心头一惊。这不是尧舜禅让,也绝非和平过渡。战乱一起,怕是有无数人要因此丧命。 “一定要这样么?”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晦涩。像是指甲刮擦在干燥的竹片内侧。 “含章......”他抬手抚上她耳侧披散的发,一下又一下,动作轻柔,语气也轻柔。 阮绵绵一愣,方意识到他唤的是自己。她微怔地望过去。暖黄的烛火下,少年眉宇间的倨傲尽数卸下。勾起的藕色幔帘松松揽挂着,光影遮住了他脸侧的几分稜角。 那双幽蓝的眸子如同暗夜中的星辰,就这样定定凝视着她,眸光深邃得全然不似少年人。 “中原并非独属南楚。中原——”他刻意放缓了语速,一字一句道,“属于全天下人,自当强者居之。而我北墉——” 少年目光灼灼,吐字坚定:“偏居孤寒之地久矣,也该——向南迁居了。” “也就是说,必有一战?”阮绵绵拢被子的手松了。 叱戮连泽点头。他直起身,清冷的月光穿透过窗纸落在肩头。 “我父汗谋划了几十年。十余年前不慎败给梁植。此番,绝不容有失误。” 他眼中有片刻嗜血,克制地俯身看她,却不触碰:“南楚这位圣上大限将至,东宫储君又是犹豫寡断的性子。梁植这些年也被夺了军权。” 他声音因兴奋而微颤,却忍不住想要和她分享:“南楚气数已尽。今后天下将唯我北墉马首是瞻。” 阮绵绵眼里光采一寸寸暗下去。她能理解他的立场,却不希望两国开战死伤无数。 他感应到她的失落。手轻按在她肩头。收起满身的戾气,神色认真道:“我已向父汗建言,从惠禹郡攻入。” 他抿了抿唇,眸中划过一丝紧张:“含章,流渚会没事的。你父王母后也会无虞。” 他没有提为了改变父汗取道流渚的念头,他付出过多少努力。他只希望这个爱数财宝、一匹马一柄匕首就敢登门攀交的小姑娘能一直开心下去——父母双全,地位尊崇。 在可以妥协的范围内,他会为她争取一切。 阮绵绵不知该哭该笑。流渚依附南楚已有百年。若南楚倾覆,流渚又岂能有好下场? 再退一步讲,就算叱戮连泽能保下流渚,流渚王又是否愿意向北墉俯首称臣,背弃旧主? 乱,太乱。 烦,烦得脑袋要炸开了。 阮绵绵垂下脑袋,声音低低的:“夜深了,你回去吧。我想好好想想。” 她得好好捋捋,到底该怎么做。 叱戮连泽盯着她看了很久,半晌,低吟道:“好。” 床榻旁,铜质鸾凤双飞熏炉静立。凤首高仰,吐出缕缕轻烟,未触及幔帐便如花瓣骤开般消散开。 暖香萦绕的屋内,一人抱膝坐在床头,灯下低垂的眉眼看不清表情。 而那窗边不经意碰歪的摆设,却在提醒着另一人来过的痕迹。 第97章 【上门】 辗转反侧,一夜无眠。次日,坐在铜镜前的阮绵绵顶着两只熊猫眼,一脸睏倦。 “筒子,”她双手托腮,想找个人商量,“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盛极必衰,这是铁定的规律。”系统君道,“按我了解到的信息,接下来的百年,这片大陆的霸主会是北墉。至于你纠结的战争——” 系统君毫不留情地指出:“是权力变更的必然。谁也改变不了,迟早的事罢了。”
第157页 阮绵绵趴在檀木梳妆檯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妆匣中的东珠耳坠。 “为什么一定要打仗。”她声音闷闷的,像是自言自语,“一打起仗,人命就像蝼蚁。说没就没了......” 她埋首臂弯里,因无能为力而感到失落。 “因为没有哪位帝王会将国土权力轻易拱手相让。”系统君平铺直叙,“只有一战。成王败寇,天定人为。” 阮绵绵趴着不愿说话。系统君又道:“而且如果任务对象能按原定轨迹走。会有差不多五十年的盛世。按咱们的话来讲——就是生产力水平大大提高,经济文化蓬勃发展。从歷史的角度来看,无疑是进步的。” 这样的进步有些残忍。尽管指向更光辉的未来。 阮绵绵沉默地抬起头,静静望着镜中含章郡主的脸。旁观者和亲歷者的思考角度不同。纠结痛苦也由此而来。 系统君道:“虽然战争在所难免。但是,宿主你可以尽你所能,让伤亡少一点。” 阮绵绵一怔。漆黑的眼珠子缓缓动了动。 “想想你的攻略对象。”系统君提醒道,“他在这场战争中的作用不容小觑。如果你能说服他,说不定这场战争的伤亡会减少不少。” 阮绵绵蓦地被点醒。 歷史的进程难以阻挡,但——至少她还可以做些什么,不愧于心。 梳鬓,描眉。阮绵绵对镜戴上素净的东珠耳坠。 拉开门,天空晴得像一匹铺散开的浅色蓝绸。阮绵绵深深吸了一口气,步伐坚定地向对面府邸走去。 * “郡......郡主。” 院中守卫揉了揉眼,睁大了再看,一脸喜悦。用蹩脚的汉文指路:“殿下在、在书房。要不要我领您去。” 太好了,郡主又来了!每次郡主一来,他们家殿下的心情都会好不少。他们这些做下属也能轻快些。 阮绵绵一笑,摆摆手。她认得路。 穿过游廊,踏进一间开阔的院落。院中立着几株挺直的松柏,高过屋顶,在一片寒意中依旧葱郁凝翠。 其中一株就长在窗旁。窗棂半支起,青松挂霜的枝叶挡住小半扇窗。而枝叶未遮挡处,那人捧书卷端坐案前,侧颜如玉。 阮绵绵就这么望着他凝神的侧脸。她停在院正中的青石板路上,沉默片刻。旋即深吸一口气,尽量用轻快些的语气喊:“喂,你不怕冷啊!大冬天还开窗。” 叱戮连泽闻声一愣,抬头望向窗外。 那人披着水红色海棠对襟锦裘,杏眸弯弯,额前碎发被风吹得微乱,眼中的笑意却不减。耳侧悬着他送的那对东珠耳坠。行走间,那珠子前后轻晃,莹润的光泽让他的唿吸都蓦地急促了些。 他放下手中书册,起身迎她。刚出门,她已踏上台阶,立在檐下。 “你方才看的是什么书呀?”阮绵绵抬脚跨进门槛,回头问。 他手负在身后,也跟着进屋。声音略低:“前朝的兵书。” 阮绵绵脚步一顿,又往里走了几步。 解下锦裘,随意搁在圈椅扶手上。她回过头,想与他好好谈谈。 那人刚把支起的窗棂阖上,正拨弄着银盆中的碳火。特供的银丝碳暖和而不呛人。室内转瞬便升温不少。 “你......”阮绵绵靠近他,指尖绕了绕腰间垂绦,踌躇开口道,“如果一定要开战,能不能......能不能尽量速战速决,减少不必要的杀戮。” 她默默凝视着盆中燃烧的火炭,并不望他。她知道,自己的请求可能有些强人所难。 叱戮连泽拨炭的动作一顿,薄唇微抿。 “此次的主帅是我三哥。”他抬头看她的侧脸许诺,“但我叱戮连泽向天神起誓,一定竭尽所能,不枉造多余杀孽。”声音平缓而坚定。 阮绵绵笑了,笑意很浅却很真。 “我信你。” 他见她笑了,高悬的心方定下些许。 视线又不自觉追随她耳侧莹润的珠子。王都新开家首饰铺,里头的玉石头面做工精巧,样式新奇。深受贵族少女的追捧。小姐们也大多以求娶的聘礼中,有一套那里的头面首饰为荣。 他不知道,她见到会不会一样欢喜。但他想送给她。若戴上,一定也很好看。 他想起那封压在书案卷册中,久未寄出的私信。或许......也该寄出去了。 第98章 【道别】 二月枝头冒新绿,院中的杏花也悄然绽放。厚重的锦裘渐渐被收进箱底。 这些日子来,但凡宫中相邀,阮绵绵便称病婉拒。转眼间,三月已近。 一天夜里,阮绵绵刚准备熄灯睡下,忽听得窗外传来沉闷的敲击声。“咚咚咚”一声重两声轻,连敲了三下。 “谁?” 阮绵绵披上外衣,警惕地拿起墙上挂剑,轻手轻脚地靠近木窗。 “是我。”刻意压低的声音。 叱戮连泽! 阮绵绵一听声音便认出。她搁下剑,拉开窗。 “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阮绵绵心道奇怪。 少年单手撑着窗台,干净利落地翻窗而入,反手阖上了窗。 “含章,”他直截了当道,“我要回去了。”
第158页 回......回去? 阮绵绵惊得瞪大了眼:“......回北墉?” 叱戮连泽点头:“皇帝早已起疑,动手是迟早的事。” 他抿了抿唇,并未提及自己多次遇袭之事,只道:“父汗也传话令我回去。” 实际上,父汗召他回北墉的密信已经压了好几封。月前他本就该回去。 阮绵绵喉头一梗,问道:“你......你什么时候走?” “今晚子时,”他回答得很快,“趁城门换守卫之际。” 阮绵绵吃了一惊:“这么快?” 她转念便知:他今晚前来是为道别。 阮绵绵心里像是堵了块大石头,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不知道这一别后,何时才能再见。但同时她心里也明白,及时撤离洛宁才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再多待一日,便多一日的危险。 阮绵绵衣袖下的手收紧,转瞬便松开。 “我晓得了。你路上一定要小心。” 她抬头急急叮嘱。想来伏兵追杀也是难免的。她想想不放心,揪着他衣角又重复了遍:“一定!一定要小心!” 叱戮连泽低头看她,笑了:“会的。一定、”声音少有的清朗和悦,学着她的词也重复道,“一定会小心。” 他扯下腰间的佩玉,放在她掌心。语气郑重:“若有难事,去东街的留仙酒楼找祝掌柜。” 阮绵绵低头,端详掌心那方玉。白玉镂空,蛟龙盘踞正中,那蛟龙雕得栩栩如生,似要跃空而出。 她指尖一寸寸收紧,将玉佩拢在掌心。抬头道:“我晓得。” 多待一刻便多一分危险。万一有人在昼夜监视流渚质子府,那就麻烦了。 她催促:“你快走吧。别误了时辰。” 叱戮连泽颔首,转身欲离开,可指尖刚触及窗却顿住。 “含章。”他回头,再开口只两字,“等我。” 窗棂开了又合,夜风送来一缕疏淡的杏花香,香气萦侧,室内却空荡荡。只剩手中一只玉佩依旧温热。 ****** 翌日一早,阮绵绵便起身,早饭没吃就出了门。裙裾轻曳,垂绦摇摆。她迈步跨出流渚质子府大门,可脚步却不由迟缓。 阮绵绵驻足石狮旁,眺望对面的府邸。 朱红的大门紧闭,晨曦洒在红褐色烫金的牌匾上,刺得人眼发热。她心头堵得慌,闭了闭眼,无声地收回视线。 驾车的小厮早就候在一旁,小声问:“郡主,要去哪儿?” 她一怔,答:“去西平街。”去洛宁最繁华的市井,应该能收集到有关他的消息吧。 坐落于西平街尾的善从酒楼向来生意红火,是个消息灵通的地界。便是早上,也少不了相约来吃茶闲聊的人们。 阮绵绵在店内环视了一圈,在离说书人最近的地方找了张桌子坐下。那说书人正撩起下摆擦醒木,一把汗菸斗子斜斜叼着,也不用手扶。 阮绵绵抿了口茶,知道这是还未开讲。洛宁的说书人除说书外,还时常唠些各地的奇闻异事。若是有消息,他们是再敏锐不过的了。 阮绵绵捏着茶盏,有些走神。昨夜......也不知他昨夜有没有安全离开...... 正想着,耳边醒木声一震。说书人清了清嗓子,故作神秘道:“各位客官,咱们洛宁城吶,昨晚可出了件大事!” 茶杯里的水微晃,阮绵绵放下茶盏,身子一僵。 众食客也循声望向说书人,一时间酒楼内竟安静下来。 说书人见大伙儿感兴趣,趁热打铁道:“昨夜啊,北墉来的那位九皇子——”他故意拉长了声音,吊高了嗓子,“跑咯!” 啊? 众人吃了一惊,窃窃私语开来。 阮绵绵垂眸,默默盯着杯中澄澈的水面,耳朵却竖起,捕捉说书人的声音。 “昨夜吶,那北墉质子携部属连夜潜逃。守城的侍卫军发现了动静,追了上去。” “老钱头,你别卖关子呀!”有食客敲碗催促道,“快说快说!后头怎么样了?可追上了?” 说书人醒木一拍,刻意压低了声音:“双方在东郊几十里外的柏树林相遇。” 他说得绘声绘色,众人都凝神听着。 “那可真是一场惨战!”说书人皱眉啧啧道,“咱们洛宁的侍卫军英勇无双那是没得说。可碰上北墉不要命的野蛮人,唉!也麻烦吶!” 有人点头:可不是!就怕不要命的。 也有人等不及,连声催促道:“老钱头,快捡要紧的说!最后怎么着了?人可逮回来了?” 说书人神情略尴尬:“那倒没。”手中醒木尬在半木,轻轻落下。 食客们半气愤半失望。桌子敲得咚咚响。 说书的赶紧补救:“虽未活捉回来,但那群蛮子也未讨得了巧!死的死,伤的伤。北墉的那个质子——”醒木重重一拍,“也是负了重伤!能不能活还两说......” 阮绵绵手里杯盏“哐当”一声掉落,杏色的裙摆上濡湿了一大片。 此后,上酒楼便成了阮绵绵的每日必备行程,偶尔能从宾客交谈中,或说书人嘴里窥得一些有效信息。
第159页 昌平三十八年,四月十三。 北墉正式向南楚宣战,其军队势如破竹,短短半月,接连攻下三郡八座城池。 柳州城破、宾州告危、荆南守将冯昌言阵亡...... 战败的噩耗如同漫天飞舞的雪花片,接连不断从前线传来。文谨帝怒火攻心之下,竟中风半瘫了。 太子手忙脚乱地接过监国大任,却不知该如何调兵遣将。诚然,面对老道的对手,年轻的太子殿下尚不具备同台博弈的能力。 ——而前线,仍在节节败退。 一时间,南楚皆人人自危。亡国的恐惧笼罩在所有人的头顶。 上至王公大臣,下至贩夫走卒,无一不惶惶终日。 昌平三十八年,春不似春。 往日繁华难觅,人人脸上愁云惨澹。 阮绵绵坐在庭前的鞦韆架上,静静望着墙头嬉闹的麻雀,思绪却飘去很远。 “郡主!”雀儿小跑过去,弯腰在她耳边悄声说,“九殿下没事儿......” 雀儿顿了顿,手拢在唇旁,声音压得更低,也更不自在:“听说九殿下是......是率兵攻城的前锋。” 阮绵绵先是一喜。可笑意还未舒展开,便蓦地凝滞。 率兵......攻城......战乱...... 交战的阴云也同样笼罩在她的心头。 阮绵绵抬起头,此时满园的杏花开得正盛,有几株枝蔓甚至攀上了墙头。空气中暗香浮动,风一吹落英缤纷。 墙外墙外两个世界,如此不同,却又如此相同。 阮绵绵站起身,掌心接住一瓣莹白的杏花。她看了许久,轻呵一口气,那花瓣便晃晃悠悠地旋转落下。 开得再好的花,也终有掩身泥土的一日吶。 墙外,歷史的年轮正在缓缓滚动。 ——昌平三十八年,註定是不平凡的一年。 第99章 【战事】 太子居嫡居长,生来便是储君,自幼习帝王之术。 可自古读圣贤书的不全是君子,习帝王术的也未必能学以致用。太子仁善有余,却非治国良主。 文谨帝不是没有考虑过废储,可余下的儿子中也无堪当重任的。 为父为君,文谨帝付尽心血。 他数年前有感身子渐衰,便开始为太子继位布局。他想为自己亲手带大的儿子铺就一条平稳继位的康庄大道。 若时局平稳,兼有良臣辅佐,太子做个守成之君也未尝不可。可谁曾想,还是棋差一招。 文谨帝躺在龙床上,听着前线传来的战报。太子立在床头,弯腰急得满头是汗。 “父皇,父皇!他们已经攻到沥水了。安南郡的刘将军来摺子说......”太子声音哽咽,“说安南......安南至多可撑三日。” 文谨帝伸手,颤颤巍巍地夺过摺子。他中风后半边身子动不了,脑袋倒还清醒。 刘思决是他少年时的伴读。当年即位风波中,为救他差点丧了命。可论功行赏时,他却只低头说:臣愿为陛下守安南。 这一守,便是半生。 那年内乱初定,外敌却不少。安南郡临天险沥水,条件艰苦,却是洛宁最重要的防线。 逾沥水,洛宁便岌岌可危。 思决自请守安南,他心中愧疚,却也庆幸。在外放的官文中郑重盖上了玉玺。他还记得自己当时的话:安南有你,朕心可宽。 思决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文谨帝努力回想。 记忆中的少年抱拳跪地,声音铿锵有力:安南在,臣在;安南破,臣亡! “陛下!陛下!!!”太监总管手举着摺子,哭嚎着,“刘将军......刘将军阵亡了!” 文谨帝刚扫过前一封摺子的末尾。与正文的潦草不同,那儿端端正正写着一行楷体小字:一世君臣,子桢之幸。九死未悔。 文谨帝头重重摔在枕头上,手中摺子也落了地。 ****** 后史*南楚将军列传: 【刘思决,字子桢。南楚名将。睢阳侯第三子。少为太子伴读。 定元二十六年,宣宗薨,晋王反。太子返京遇袭,将军单枪匹马,救太子于危难,身中数箭。 及内乱平,新帝继位。将军自请外放,曰:愿为陛下守安南。 帝挽留无果,遂应允。 昌平元年冬,将军年十七,出京,赴任安南守将。 昌平三十八年,北墉宣战,连破数城。 暮春,兵临安南城下。将军携下属死守城门,宁死不降。 十日后,城破。将军阵亡。 帝闻讯大悲,亲拟谥号曰:忠烈。追封镇国公,安南孝武大将军。】 ****** 洛宁街头,行人稀稀落落。 自打安南郡沦陷,不少人便携家带口往外逃了。 不过,官员们走不了;领职的王室贵族也脱不了身。 而阮绵绵他们这些入京为质的,更是难离洛宁一步。出入都有护卫军跟随。名为保护,实则监视。 阮绵绵站在宽阔的平梁街头。雀儿陪在身侧,侍卫军列队两排跟在后面。 阮绵绵怔怔地环视四周。 昔日热闹非凡的酒肆布庄,如今门可罗雀。不少店铺大门紧闭,落了锁。 酒楼揽客的幌子折落在地,孤零零蜷缩在角落。风一吹,那破落的旗帜便凄悽然飘起,未几步又惶惶落下。
第160页 洛宁吶。享“天下第一城”美誉的洛宁,短短数月,竟衰败至此。 昌平三十八年初夏。 北墉三十万大军逾沥水,直指洛宁。 危难之时,文谨帝却如迴光返照般,突然能勉力站起,处理政务。 皇帝重临正阳殿后,下的第一道旨,就是命大司马罗光、骠骑将军李克等人护送太子、众皇子及公主连夜撤离洛宁。一批老臣和朝堂新起之秀也在名单中。 惟皇后柳氏执意不肯离宫。 皇帝以硃笔在疆图上圈出了玉峰群山以南的肃庆郡,嘱咐太子:“去此处。他日再做图谋。” 征北大将军梁植披上昔日盔甲,单膝跪在宫门前,自请出战。 皇帝下了玉辇,挥开太监搀扶的手。一步一步走向自己曾经的左膀右臂。 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笑中有泪:“朕老了,重彦……你也老了。” 比他年轻十二载,昔日誉满京都的少年将军,如今鬓角也染上银霜。 他们这群人,也曾意气风发,将南楚推向空前盛世。 而眼下,拼命要做的,也只是为太子一行人撤离争取充足的时间。给南楚留下最后一丝希望。 昌平三十八年,六月二十六。北墉大军兵临洛宁城下。 南楚大将梁植亲登城楼,指挥战斗。洛宁兵力十万,抱殊死一战之决心。 七月十一日,梁植将军交战中不慎被挑下马。身中数刀而亡,其尸首被北墉士兵掳走。 当日,梁植长子梁钰接父职,升为主将。 七月十二日,北墉骑兵将梁植尸首绑在马后,随地拖拽。 一为报当年苍黎山之仇;二则挑衅羞辱南楚将士。 梁植次子梁述悲愤交加,出城欲夺或其父遗躯。不幸中伏而亡。 雪上加霜,丧父失子,梁植妻孟氏悲恸欲绝。 京中相识的女眷皆上门劝慰。 阮绵绵与这位夫人也有几面之缘。梁夫人曾温声细语地为她解过几次围。 可当阮绵绵见到梁夫人,一时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前人一身素缟,脂粉未施。满头的乌髮一半变成了银丝,仅用一支银钗松松挽起。她抬起头,神色怔愣,眼中一片死寂。 阮绵绵还清晰记得宫宴上的梁夫人是何等明艷。额间的落梅妆惊艷了整座洛宁城。 可如今——红颜失色,一夜白头。 那瞬间,阮绵绵所有未出口的劝慰之辞皆作烟消云散。 ——人之大悲,言莫能及。 待出将军府时,阮绵绵心头仍一阵压抑。外头是艷阳高照,可将军府却……再无晴日。 她耳边响起梁夫人沙哑的嗓音:“自我嫁他起,心里便清楚。或许某天出征,他就再也回不来了。我只是没料到……竟是连死了也不得安宁,要受这般折辱——” 是啊,这样一位英雄式的人物,为何死后躯体还得受这般罪? 阮绵绵心里压着块沉甸甸的石头,几乎喘不过气来。 晚间,阮绵绵换装一番,偷偷出了府。她手里捏着蛟龙玉佩,直奔东街留仙酒楼而去。 东街的店铺十室九空。只有两三家门还开着。位于街尾的留仙酒楼便是其中之一。 可酒楼内早已没了客人,只剩几个伙计和个掌柜的。 那掌柜的一把山羊鬍,额前皱纹叠了几道,正站在半人高的柜檯拨弄算盘珠子。 阮绵绵径直走过去:“掌柜的,订一桌席。” 掌柜的抬起头,有些吃惊。 阮绵绵将玉佩放在柜檯上:“这是订金。做好了送去流渚质子府便是。” 掌柜的拿起玉佩仔细端详。 片刻后,他小心地放下玉佩,语气恭敬:“姑娘要点的菜是哪些?” 阮绵绵谨慎地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掌柜的:“菜名都写在里头了。照做便是。” 掌柜的接过信封,压在帐本下。神态自然:“姑娘要的菜,小店一定尽量满足。不过——” 他将玉佩推回去:“这东西太贵重。老朽不敢收。至于菜钱,日后再结清也不迟。” 阮绵绵点头,将玉佩纳入袖中:“有劳您了。主人家催的急,烦请尽快。” 第100章 【悲绝】 洛宁城外,北墉驻地。 正中的主营内,众人正在商讨战略。 “殿下。”亲卫在帐外小声唤道。 叱戮连泽闻声走出营帐:“何事?” 亲卫凑在他耳边:“殿下,祝掌柜那边来消息了。” 叱戮连泽接过亲卫手中的信封,纳入怀中,抬手道:“下去吧。” 他转身便掀起帘子,重新回到帐中。可怀中总觉得莫名滚烫。 接下来的商讨,他人虽在,心思却不住地往信上想。连三皇兄都看出来了:“老九,你怎么出去一趟就心不在焉?” 他蓦地回神:“三哥多虑了。连泽只是在思索战事。” 话题又重新回到接下来该如何作战上。 “洛宁城内情况复杂,贸然攻入不可取。”有谋臣道,“不如尽量将他们的兵力外引。若城外作战,我方胜算更大。” “梁植和他儿子的尸首正好派得上用场。”
第161页 “对!就将他二人尸首绑上高台,正对着城门曝晒。” 某将士拍掌称好:“梁植那混蛋当年害死咱们北墉几十万好儿郎,如今正是死得其所!” “没错,倒要看看那梁钰可能忍得住!” 三皇子是此次主帅,他负手冷哼道:“若是梁钰不上钩,就派人把那二人的尸体架锅煮了。咱们的战马也能好好尝尝人肉的滋味!哈哈哈哈!” 议事毕,叱戮连泽回到自己营帐中。一放下帘子,他便迫不及待地取出怀中信件。 拆开浅黄信封,里头还有份信封。素白花鸟纹,正中一行簪花小楷:连泽亲启。 他指腹摩挲着字迹,唇边不由自主漾起笑意。 沿封口整齐划一道口子,他小心翼翼取出里头的信件。 * 质子府内,阮绵绵一直焦急等待回信。不知道叱戮连泽有没有看到自己的信。也不知道信中的请求会不会令他为难。 听说北墉的主帅是三皇子,而他是副将。让梁植将军和梁述的尸体入土为安的请求,他会同意吗?能做的了主吗? 一切都还是未知。 一天,两天。 阮绵绵眼睁睁瞧着梁夫人身子日渐衰败。往日端庄柔婉的妇人,如今形容枯藁,精神恍惚,就像一株离了土,又失了水分的花。 她头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生命力的消逝。一丝丝,一缕缕,所有的精气神如细烟般被抽出、散去。 她知道战争残忍,却不知道战争如此残忍。 无论是厮杀在战场的,还是守候在后方的,痛楚同样“眷顾”。 城外的动静牵动城内的心。听说梁植将军的头颅被悬在城外旗帜上,正对着城门。而其子梁述的尸首瘫放在城外空地上,已经腐烂发臭。 这样的消息,大家都瞒着梁夫人。这些残酷的真相,绝不适合再告诉这位早已深受打击的夫人。 信送出后第三日,阮绵绵仍然没收到任何回信。 期间,洛宁闭城不战。 第四日,北墉军队在城外堆砌高台,将梁述架锅烹之,其肉分与战马,只余白骨。 第五日,梁述未婚妻孟三小姐夜半偷偷出城,想将梁述遗骸带回。不慎被活捉,后不堪受辱,引颈自刎。 孟三小姐孟思媛,京中出了名的端庄美人。她是梁夫人的娘家侄女,梁述的小表妹。两人青梅竹马,自幼便定亲。 那是个鹅蛋脸的小姑娘,文文静静,一说话就爱脸红。 小姑娘家世清贵,是父母的掌中珠。孟家阖府随太子撤离,惟独她绝食三日执意留下。梁植将军与梁述相继出事后,她便搬进将军府,衣不解带地照顾姨母,时时宽慰。 如今......竟也没了。阮绵绵记得那姑娘似乎才十四。 十四,才十四吶!人生便戛然而止,以这样的方式...... 将军府内,梁夫人时而清醒,时而煳涂。清醒时逢人便问:“阿媛去哪儿了?怎么这几日没见她。” 大家便答:“舅老爷派人把表小姐接走了。” 梁夫人听罢点点头:“走了好。洛宁不安全,阿媛走了也好。” 想想又会叮嘱道:“托人寄信去给我阿兄,让他给阿媛另寻个好人家。莫要为了述儿,把阿媛生生给耽误了。我嫁妆中值钱的也一併收拾出来,随信寄过去。日后给阿媛做添妆。” ——梁夫人育有两子,无女。一直将孟三小姐视为亲女。 众人听了称是,不敢在梁夫人面前显露丝毫异样。背过身去,无一不流泪,都想着能瞒一日,便是一日罢。 七月二十二日,信寄出后的第十日。 回信全无,留仙酒楼大门紧锁,祝掌柜如人间蒸发般,遍寻不着。 七月二十三日,北墉军队在城外鞭尸。 烈日下,梁植将军的首级已晒至干瘪。当初誉满京都的少年将军,南楚赫赫有名的一代儒将,无数次率军队凯旋归京,意气风发自东街打马而来。 那曾是多少人或仰慕或崇敬的对象啊! 七月二十四日正午,北墉军队引秃鹫啄食梁植将军遗骸。 七月二十四日傍晚,洛宁再次开城迎战。 落日余晖下,皇帝由太监的搀扶着,一步步登上宫楼。他怔怔地望向远方:“孙福宁,你说子桢和重彦他们会恨朕吗?” 太监总管孙福宁小声抽泣着:“两位将军......两位将军会体谅陛下的难处的。陛下也不容易,全是为了咱们南楚的基业。” 皇帝长嘆一口气:“是啊,为了咱们南楚的基业。”他似释怀又似怅惘:“可这大好山河就要拱手让人了。” 掌下是兽首浮雕,皇帝留恋地一寸寸拂过。 这座宫中最高的楼阁,足足九层,始建于高祖时期,别号“紫薇天”。站在上头可揽盛京芳华,眺望南楚的大好河山。 他幼时无数次来过这儿。那时他的父皇也还年轻,常负手而立,望向城内鳞次栉比的屋舍,远处连绵起伏的高山。 一望便是许久。 他那时还小,生母去得又早,只会怯怯地扯父皇的龙袍衣角。 父皇便会把他一把抱起,指向远处的山河,耐心地告诉他每一条江河山峦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第162页 他年纪小,并不能总记住。父皇也不责备他,只笑道:吾儿目之所及处,皆是南楚天下。 待他登基后,数年戎马。帝国疆域图又扩大了不知凡几。他也曾领着太子,登上九层高楼。讲帝王之术、朝中局势。 他珍之重之的长子啊,他却不能留一个太平盛世给他了。 想起太子,皇帝怔怔道:“他们,也该到了肃庆罢。” 七月二十五日,酷暑。 皇帝下旨,令守军与北墉展开决战,尽力夺回梁将军及其子尸骨。 梁夫人不知从哪儿得知了孟三小姐亡故,及梁将军父子鞭尸分食的事。她不顾一切地往城楼那边奔去,全然不顾及当家主母应有的端庄做派。 她只知道牵挂的人全在外头。少年结髮的夫君、承欢膝下的幼子、视若骨肉的侄女,及其......苦苦支撑的长子。 她爱的,她这一生所有的牵挂,全在那堵高高的城墙附近。 她想,她只想、离他们更近一点。 “梁夫人!”阮绵绵撞见疯狂往城门跑的梁夫人。众人追在后头,都拦不住她。 无数的唿喊声并不能让梁夫人停留分毫。——时光掩盖了许多事。这瞬间,众人恍然忆起:这位夫人年轻时,也是能随夫君征战的烈女子。 阮绵绵怕梁夫人出事,也拔腿追上去。 梁夫人习过武,速度远远在众人之上。阮绵绵离城楼还有几十米路时,梁夫人已经登上了城楼。 紧接着,阮绵绵便听到了女子撕心裂肺的痛唿。 ——是梁夫人。 阮绵绵跑得喘不过气来,也不敢停下。刚至城楼下,又听见一声惊唿:“母亲!——” 那声音很年轻,可却嘶哑疲倦而又绝望。阮绵绵记得这声音——梁家大公子,子承父业的梁钰,如今苦苦支撑的洛宁城主将。 阮绵绵心里咯噔一下,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冲上了城楼。 “梁夫人......”阮绵绵死死捂住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梁夫人扶着城墙凹处,弓身勉力站着。带回钩的箭矢生生穿透她单薄的身体。 “梁夫人!”她飞奔过去。 一支、两支......阮绵绵浑身颤抖,几乎不敢再数下去。整个背部染满了鲜血,素衣变红裳。 她想伸手捂住那些该死的伤口,可伤口太多,她手颤抖着,完全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 “梁夫人,梁夫人,”阮绵绵轻手轻手地去扶,她声音哽咽,“我扶您下去,去找大夫。您会没事的......” 梁夫人抬头,单手推她:“郡主快走,这儿不安全。” “您跟我一起走。”阮绵绵坚持。 梁夫人惨笑:“我哪儿也不去。” 她望向城外,神色恍惚:“我的夫君、儿子、侄女全在这儿了。” 阮绵绵顺着梁夫人的目光望过去,不远处,高高的旗帜上挂着三个人的头颅。面目已经不大能辨得清了。可阮绵绵知道,应该是梁植将军,梁二公子以及......孟三小姐。 他们,都是梁夫人的至亲,却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阮绵绵压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只有指甲死死掐住掌心才能维持理智。 梁夫人艰难捡起一旁的弓箭,勉力站起身。几乎用尽她全身力气,对准对方将领拉开弓。——她只能以她自己的方式,为惨死的亲人报仇。 一箭射出,正中那将士面部,将士捂面落马。 虽在交战,这却也是大动静。对面的弓箭手发现了城墙之上的伤人者。数支弓箭齐发,对准了持弓的梁夫人。 阮绵绵惊唿一声,想把梁夫人扑倒。可梁夫人却一把推开她。阮绵绵跌坐在地。梁夫人闷哼一声,踉跄两步,直直倒下。 阮绵绵几乎半跪着扑过去,扶起她的头:“梁夫人、梁夫人。你别怕,我带你去找大夫。” 她手忙脚乱地想要扶起梁夫人下城楼,嘴里不住地祈祷:“会没事的,您会没事儿的。” 梁夫人笑了,她一开口,嘴角的血便汩汩渗出:“郡主快走罢。.....我怕是不行了。” 阮绵绵眼里的泪啪嗒一下就落下来了。她哭着,几乎哀求:“梁夫人,您坚持住。就当是为了大公子。” 梁夫人眼中蓦地有了些光彩。片刻又涣散开,她伸手至虚空,唇边一抹虚弱的笑:“郡主,重彦来接我了。还有......还有述儿和阿......阿媛。” 话音落,双眼阖。抬起的手直直落下。 阮绵绵颤抖着去探她鼻息。 没了......一丝一毫都没了。阮绵绵顿时泪如雨下。 她一把拿起地上的弓箭。用自己蹩脚的箭术拼了命地向对面射去。 天哪,这是怎样一群畜生!明明胜局已定,却要用这样残忍的手段! 鞭尸、悬首级、姦杀、甚至......甚至烹尸分于动物。 她愤恨地看向城楼下厮杀的人群。 北墉,北墉! 狼虎野兽,泯灭人性的北墉! 一群不配为人的畜生! 而叱戮连泽呢? 那个她喜欢,她倾心去爱的又是怎样一个人? 她是不是......是不是一直被所谓的爱蒙蔽了双眼,丧失了辨别是非的能力?
第163页 “郡主!郡主!”闻讯赶来的雀儿死死抱住自家主子的腰。想将她家郡主带离危险之地。 阮绵绵愣愣地回过头,手中弓箭哐当落了地。 她眼睛红得不像样子,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雀儿,梁夫人没了。没了......” 她像个孩子般哭得不能自已。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第三更辽。 第101章 【帝后】 昌平三十八年,七月二十五日。 双方交战至黄昏。梁钰将军携下属夺回其父、幼弟及表妹三人残存尸骨。然,不幸折损一臂。 当日夜半。将军府内一场丧事,四副棺椁。 上千人自发前来,为将军府一门英烈送行。 文谨帝亲临葬礼。他握住青年仅存的右手。声音老迈而苍凉:“归远,去肃庆罢。带着他们一起。” 皇帝别过头,颤抖的手臂指向堂内棺椁。 青年单膝跪地,悲怆道:“陛下,臣不走。臣与洛宁共存亡!” 皇帝凝视青年坚毅的侧脸,恍惚间与旧时那位少年将军重合。 那时重彦初为人父,每日乐得像个傻子。他见了也稀奇,便问:“孩子名字可取了?” 重彦答:“单名取钰。小字归远。” 他听了挑眉:“归远?朕的征北大将军想去哪个深山远林归隐吶?” 重彦低头抱拳:“等待陛下不需要臣的那天。臣......臣便携妻子归隐远山。” 那时大家都年轻,君臣和睦如手足。谁曾想后来江山政权稳固了,反倒平添了猜忌和疏离。 归远吶,归......远...... 夙愿再难全。 皇帝收回思绪,扶起青年:“洛宁大势已去。固守无益。” 他拍了拍面前青年的肩膀,郑重道:“归远,去肃庆辅佐太子。他日,再创一番南楚盛世。” 烈火焚尸,熊熊燃起的火焰照亮了漆黑的夜。洛宁城内悲戚声震天。 四坛骨灰,一队兵马。少年将军单手勒马缰,于将军府前起誓:“臣梁钰有生之年,定驱逐蛮夷,助太子重归洛宁!如忘此誓,千刀万剐,不得善终!” 一行人连夜奔赴肃庆。 送走忠烈,皇帝乘御辇回宫。 他独自站在空旷的大殿内,环视四周。耳畔依稀响起往日早朝时众臣的争辩声。 可再一转身,什么声音也没了。 动不动就要死谏的刘御史没了; 一争辩不过就要捂胸口倒地的余太傅没了; 半边身子快入土却还想着结党营私的左丞相也没了; 子桢没了,重彦没了; 洛宁没了,江山也没了大半。 南楚数百年基业吶,毁了。 皇帝拖着老迈的身子,一步步登上九级玉阶之上的龙椅。他缓缓坐下,贪恋地抚着龙椅两侧的龙首。 “来人,拟旨。追封征北大将军梁植为一等护国公,配享太庙。妻孟氏一等诰命夫人。次子梁述封辅国将军。孟三小姐贞烈,追封荣安县主。” 皇帝停顿了片刻,负责拟旨的小官笔也跟着停下来。 皇帝重开口:“封梁植长子梁钰为晋安侯,尚平城长公主。赐免死金牌三块。另,密诏太子,礼遇晋安侯,视若手足。不得有违。” * 流渚质子府内,阮绵绵高烧三日未退。雀儿跑遍整座洛宁城,终于寻到一位还未来得及出城的老大夫。 好说歹说,半恳求半威胁,总算让那老大夫松口出诊。 四角悬铃的床榻之上,层层叠叠的纱质幔帐垂下。那薄纱中伸出一截莹白的手腕。 老大夫隔着方帕子把脉。把完脉后,面无表情地收起帕子:“郡主受了惊,兼之忧虑过甚。身子一时扛不住,方会高烧不退。” 老大夫留下副药方子,嘱咐道:“药饮下两个时辰后,若你家郡主还不清醒。赶紧去试试能不能请到御医。再晚些搞不好脑袋要烧煳涂。” 老大夫话一说完,顾不上收诊费,便拎起药箱麻熘走了。 雀儿嘤嘤抹泪,吩咐小丫头速速去煎药。她看着床榻上不省人事的主子,拳头握了又握,转身便直奔宫门。 阮绵绵感觉自己的脑袋似千斤重。意识像是坠入无边的深渊,沉沉浮浮。浑身滚烫得就像浸在岩浆内。连眼皮也像被紧紧按住。几次想睁,却怎么也做不到。 耳边是一声接一声急促的唿唤。 阮绵绵也不晓得到底过了有多久。 她只知道,等她睁开眼,便是全然陌生的环境。 明黄的幔帐,绣着栩栩如生的彩凤。屋内摆设不俗:窗边立着半人高的珊瑚、柜上端放一对釉色冰裂纹细颈瓶。床檐垂下一串白玉铃铛,从阮绵绵的角度,可以看见里头软银制成的铃芯。 这是哪儿? 她挣扎着想起身。 “郡主!” 熟悉的声音。阮绵绵抬头,看见雀儿端着只团花瓷碗,推门而入。 雀儿捧着碗,又哭又笑:“谢天谢地!主子你可算是醒了。” “雀儿......”她疑惑地问,“我们这是在哪儿?” 雀儿三两步行至塌边,将碗搁在床边小茶几上。蹲下声回道:“郡主,咱们在宫里。这儿是平城公主的寝宫端阳殿。”
第164页 宫里......她怎么会到了宫里? 她怔愣了片刻。 雀儿解释:“您烧了整整三日,宫外寻了大夫也不见效。奴婢便想着去宫里试试,看能不能找来太医给您瞧瞧。” 她哽咽了下:“奴婢托人递信给皇后娘娘身边的碧云姐姐。碧云姐姐帮忙告诉了娘娘。娘娘说,宫中只余几位太医,全在华严殿侍候陛下病情,难以抽身。况宫外危险,敌军随时可能攻进城。不如将郡主也移至宫中。一则方便太医问诊,二来也更安全些。” 原来如此。阮绵绵舒了口气。 雀儿抽了只枕垫在阮绵绵颈后,端起药碗吹了吹:“郡主可感觉好些了?” 阮绵绵点点头:“好多了。” 她不习惯被伺候,自己接过瓷碗,一勺勺慢慢饮下。 正想问雀儿城外战况如何,却听到一阵沉闷的鼓声。“咚咚咚”一声急过一声,一声盖过一声。密集的鼓声震耳欲聋,直敲得人心头髮慌。 霎那间,鼓声起,人声沸。 外头一片嘈杂,像滚烫的油锅里骤然坠入无数滴清水。 阮绵绵手中瓷碗“啪嗒”一声落了地,乌黑的药汁溅了一地。雀儿惶惶不安地紧拽着自己主子的衣袖。她们对视一眼,在彼此眼里看到了同样的猜测。 敞开的殿门外,匆匆跑进四个小太监。为首的弓着身子,急促说道:“郡主,皇后娘娘请您去凤栖宫避避。这儿不安全。” 她问:“外头怎么了?” 小太监几乎要哭了:“城破了,北墉军队......攻进来了。” 她几乎是被架着往凤栖殿去的。 凤栖殿殿门大敞着。阮绵绵到的时候,皇后正襟危坐于正厅主座上。她一身明黄色圆领直襟彩凤朝褂,头戴金翠色展翅凤冠,脸上的妆容端庄得体。 皇后面上无悲无喜,平静得一如旧时。浑似一座入定了的尊像。 “娘娘。”阮绵绵虚弱地福身行礼。 皇后眼珠子动了动。缓缓落在阮绵绵身上:“郡主因南楚受无妄之灾,本宫与陛下心中皆有愧。” 皇后站起身,往内室走。行至珠帘处,回头看向她。 阮绵绵迟疑地迈出脚步,并拽紧雀儿的衣袖一起跟上。 皇后淡淡看了眼,并未多言。步履从容地往里走。 内室摆设简洁却大气。正如这位皇后娘娘惯不爱戴多余饰物般。 阮绵绵越过云母折屏,定定站住。雀儿也止住了脚步,停在主子身后。 皇后命人移开窗边小榻上的茶几,再在榻角左下方浮雕处凹陷处用力一按。 阮绵绵眼见着小榻正中快速凹下一块一米见方的地方。 皇后立在小榻旁,回头道:“此暗道通往西郊密林。郡主快些离开吧。” 阮绵绵一怔,问:“......娘娘您不走吗?” 皇后浅笑:“本宫的夫君在这儿。本宫得陪着他。” 阮绵绵眼中氤氲起一层雾气:“娘娘,娘娘带陛下一起走吧!太子他们在肃庆。南楚......南楚并非一败涂地!” 她知道,如果帝后留下,必定不得善终。或许......会如梁将军夫妇那般惨烈。不......可能更糟糕。 “傻孩子。”皇后慰嘆道,也不多解释。 她和蔼地看向面前的少女,流渚王夫妇的独女,和平城一般大的年纪。大老远来到洛宁也有两年了。 “快些离开罢。郡主正是好年华,莫落在北墉那群虎狼之辈的手中。” 话音落,皇后示意内侍将阮绵绵往暗道推,又面向雀儿:“小丫头,傻站着做什么,快随你家主子一同走吧。” 直到人都下去了。皇后又看向余下众人:“都走吧。不必白白搭了命。” 众人掩面而泣。有人磕了几记响头,遁入暗道。也有人执意不离。 一切重新粉饰太平。 皇后整理妆容,步履平静地往华严殿而去。 皇帝平躺在龙床上,气若游丝。除了自幼便跟着他的孙福宁外,其余人皆各自逃命去了。 “吱呀”一声,两扇沉重的殿门被推开。皇帝侧头看去,还以为是敌军。 ——可来的却是皇后。 皇后头戴凤冠,身着朝褂。颈上挂着大婚时的那串赤色琉璃朝珠。 她双手端庄地交叠于身前,含笑望向他。 开启的殿门将阳光铺洒进来,她整个人好似站在亮光中,圣洁到不可方物。 “陛下。” 那光里的人开口。声音如此熟悉,熟悉到皇帝眼角微湿。 “臣妾来陪陛下了。” 皇帝也笑了,视线却不由模煳:“好。” ****** 皇帝起初并不大喜欢自己的这位妻子。 柳氏系出名门,样貌才情俱佳。只一点:过于端庄。 这种近乎死水般的端庄,是他所厌恶的。因而生不出亲近之情。 那时父皇还在,东宫的内侍刘安是父皇手下的头一份狗腿子。 太子夫妇不合的消息便是由他传入父皇耳中。 一日早朝后,父皇特意留下他,问:“吾儿为何与太子妃疏离?” 他言不由衷地答了。 父皇听了一笑,也未点破,只道:“太子妃堪为良配,吾儿日后便知。”
第165页 后来,父皇驾崩,晋王母子谋反。他艰难地平定了内乱。 可登基前夕,心中升起的却不是快意。 他屏退众人,独自推开正阳殿大门,一步步走向正中的龙椅——他父皇曾经的位置。他只看着,沉默许久。 内侍们惶惶不安,偷偷请来了太子妃。 她挺着六个月大的肚子,也步入正阳殿。也不说话,就这么安静地陪他站着。 许久,他心绪稍定,想去扶她坐下。 她牵起他的手轻轻按在自己隆起的腹部,声音柔柔的:“殿下,妾与孩子都会一直陪着您的。” 他抬头,也带上一丝笑:“好。” 幼年丧母,外家落没。阖宫之中,贵为太子的他,唯一亲近的也只有自己的父皇。 ——帝王家,虽无上尊崇,却也惧怕漫无边际的孤寂。 * 那些思绪都已远去。 此时老迈的皇帝躺在龙榻上,指着妻子颈下的琉璃朝珠,笑着坦白。 “皇后,有件事朕瞒了你一辈子。”他道,“那串珠子其实不是什么西边来的稀罕物件。是朕命人在库房随意挑的。” 年轻的太子不满意即将迎娶的正妃,恶劣地随意指了件玩意,充作聘亲的首礼。 皇后手抚上珠子,浅笑:“臣妾知道。” 皇帝也笑,又道:“皇后,朕......一直都不喜欢你的端庄。” 皇后笑意未减:“臣妾也知道。” 她俯身,贴近榻上之人耳侧:“可是殿下,若不端庄......如何能成为您的妻子呢。” 尾音一丝俏皮,恍若未嫁少女。 * (皇后短番外) 辅国公府的二小姐刚满三岁,总爱黏着父亲。 辅国公处理公务的间隙,便会抱起粉糰子一般的小女儿,说些小孩子感兴趣的事。 父亲说:“东宫里住着位小太子,比咱们沁微只大上两岁,却已经很懂事了。诗赋文章也做得像模像样。” 父亲还说:“小太子两岁上,生母刘娘娘便没了。外祖又致仕回乡,处境很是艰难。” 小沁微奶声奶气道:“小太子好可怜,要是有个人能陪陪他就好了。” 父亲笑:“东宫里内侍宫婢如云,小太子可不缺人陪。” 沁微不说话。 她隐隐觉得,陪伴和陪伴是不一样的。可具体哪里不一样,小姑娘说不上来。 时间飞快的过。沁微又添了一岁。 一日午睡朦胧间,沁微听见父亲在同母亲闲谈:“漪兰殿的裕娘娘圣眷正盛,又诞了位小皇子。日后东宫那位,怕是更难了。” 沁微想:小太子现在肯定很难过,要是有人能陪陪他就好了。 沁微的小想法被阿兄们知道了。 二哥戳着她脑袋上的小揪揪,嘲笑道:“女大不中留。咱们家沁微才多大,竟惦记起小太子了。” 大哥也笑,摸着下巴一本正经道:“沁微这样爱捉小青虫的顽皮鬼,东宫那位可看不上。” 沁微被调侃得哭了,鼻涕眼泪一齐流。 二哥见势不妙,慌慌忙忙寻了块干净帕子,盖在沁微小脸上。 “姑奶奶,可别哭了。”少年连连求饶,回头唤兄长,“大哥 ,你快想想办法呀。” 辅国公家的大公子摺扇一合:“沁微想去陪小太子,也不是没法子。” 沁微的啼哭止了一半。 “不许再捉小青虫,不能动不动就哭。做个端庄又得体的大家闺秀。没准日后啊,能被指做太子妃。长长久久地陪着那位小太子。” 沁微不哭了,泪珠挂在睫毛上,呆呆地问:“大哥,太子妃是什么东西啊。” 大公子乐了:“太子妃啊,就是能陪太子一辈子的人。就像爹爹和娘亲。” 四岁的沁微似懂非懂。她脑袋里的想法很简单:太子很可怜,她想陪着他。 小青虫可以不捉。 爱哭的毛病也不是那么难改。 小小的沁微努力向大家闺秀的方向靠近。 后来,儿时的戏言竟成了真。 沁微被钦点为太子妃。 夙愿成真,可沁微却并不开心。太子......好像并不大喜欢她。 求聘时的首礼很是敷衍,大婚后也鲜少进她的房。两人不像夫妻,倒似同僚。 已经成为太子妃的沁微,轻轻抚上胸前的赤色琉璃朝珠。 这一生,以真情博假意。他们能走到哪一步? 沁微不知道。 年轻的太子妃不知道。 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也不知道。 但所幸,她践行了自己的诺言:用尽一生漫长时间,陪在那位东宫小太子的身侧。至死不离。 * 小记(一): 太子选妃,非同小可。 圣上亲自过目。 司礼监遴选出的太子妃人选共七位。皆是家世出众,端庄持重的名门闺秀。 圣上合上画册,决定宣众人进宫见一见。 殿内,七人站作一排。圣上开始提问。 问题全一样:可愿嫁给太子么?原因为何? 闺秀们起初诧异,镇定下来后,回答得皆是滴水不漏。
第166页 不过,也皆是官话套话。 圣上听得隐隐失望。待到最后一个小姑娘,已经无甚期待了。 那姑娘气也不喘地说了一堆冠冕堂皇的话。最后,涨红了脸,小声道:“臣女愿嫁与太子殿下。臣女......臣女想一直陪在殿下身边。” 语惊四座,满室侧目。 圣上来了兴致:“你是哪家姑娘?” “家父柳政,承爵辅国公。” 自此,太子妃人选敲定。 挑家世品行,是为太子择太子妃。 询真心假意,是为儿子选相扶一生的妻子。 ——若连一丝真心都无,日后这宫中未免也太冷清。 圣上在赐婚的圣旨上落下玉玺,蓦地想起了早逝的赵皇后。 那也是他储位东宫时的髮妻吶。 * 小记(二): 沁微稍大些,知道“太子妃”一词的真正含义后,便不再嚷嚷要去陪东宫里的小太子了。 宫墙太高,进去了便是一生。 况且,时时扮个端庄模样,也实在辛苦。倒不如嫁个门第稍弱的,往后日子过得轻快。 不过,这念头在春猎过后,又变了。 春猎上,年轻的太子殿下鲜衣怒马,手中的长弓在日头下熠熠生辉,恍似天上人。 沁微心口扑通扑通跳,连阿姊唤她都没注意到。 沁微脸红红地想:其实,她还是想陪着东宫里的太子殿下的。 作者有话要说: ps:综上所述,沁微是个颜控。哈哈哈哈。 如果沁微动手写自传,书名可能是:《奈何夫君不爱我》,《颜狗的一生》、《美色误我》、《我这只颜狗》。 如果是重生文,大概会变成:《再不入东宫》、《住口!太子殿下》、《小青虫我的爱》、《甩掉夫君后,我走上了人生巅峰》、《去tm的端庄》、《琉璃珠甩你一脸》。 第102章 【了断】 暗道幽深,却很宽敞,能容三人并排走。阮绵绵左右手边各一位内侍。半求半拖,驾着阮绵绵往前走。 阮绵绵初时发愣,失魂落魄行了一截路后,勐然醒悟。 她甩开内侍的手,停住不肯走。 “你们先走。我还有事,得回去一趟。” 小太监哀求:“郡主,娘娘下了死命令,让奴才们务必要带您安全的地方。您可不能再回去,往刀口子上撞了!” 后头一个婢女掩面而泣:“若郡主有事,我等实在有愧娘娘重託。” 雀儿也不安地拽了拽阮绵绵的衣袖,小声唤:“主子。” 可阮绵绵已经下定了决心。 “本郡主与北墉那九皇子是旧识,你们应当都知道。”她掐了掐掌心,强作镇定,“若是本郡主回去,没准能保下娘娘。” 她这话是夸了海口。实际上阮绵绵心底毫无把握。 可她不想、也不能就这么走了。 趁着众人怔愣的工夫,阮绵绵迅速将雀儿推至人群中:“本群主也给你们下道命令。将我这丫鬟带走。也务必顾好自己的命。” 说完,阮绵绵拨开众人,拼命往回跑。 “郡主!”雀儿欲追。 阮绵绵回头,声色俱厉:“若当我是你主子,便不准过来!” 雀儿被吓住片刻。阮绵绵朝其余人下令:“看牢雀儿,都快些走!非要都赔上命才安心吗?!” 再不顾身后有什么声音。阮绵绵顺原路返回。 头顶触及木板,她小心翼翼地挪开。从小榻中空处爬出,见无人,便迅速将凌乱的小榻恢復成原样。 而外头,鼓声已停,静得可怕。 阮绵绵屏息摸近殿门,轻手轻脚拉开一条缝。从门缝处窥探外面形势。 殿门前的空地上尸骸满地,内侍和婢女的尸体随意叠放着。宫道上满是斑驳血迹,折损的箭头也遍地都是。 阮绵绵捂紧嘴巴,怕自己忍不住尖叫出来。 外头只有三三两两的北墉士兵在随意走动。他们手持刀剑在尸体上补刀,也有人拖着尸体的脚踝,往一处堆。 阮绵绵掌心濡湿,轻轻将门缝拉得稍大些。侧着身子踮起脚尖出了门。 皇后娘娘不在这儿,那最有可能去的地方便是陛下的寝宫——华严殿。 宫里她也来过数次,比那些北墉的士兵更熟悉地形。 她尽量挑隐蔽的小道走。 华严殿、华严殿。 不知道一切还是否来得及。 她快步而行,身上被汗水湿透。眼里雾气凝了又散,散了又凝。说不清的害怕还是愤怒。 快到了,快到了。 可阮绵绵的步伐却慢了下来。 火光沖天,黑色的浓烟笼罩在华严殿上方。乌压压一大片,伴随着刺眼的火光,让人看了心惊肉跳。 阮绵绵心头一紧,提起裙摆。向华严殿飞奔而去。 往日恢宏大气的华严殿,此刻被熊熊大火包围住。殿门前的牌匾摇摇欲坠,无数梁木在阮绵绵眼前轰然倒下。 她愣住了,呆住了。 后来感觉裙摆处一阵晃动。她低头,一个小太监匍匐在她脚下,手拽着她的裙摆,仰头悲嚎:“郡主,陛下和娘娘全在里头。没了,全没了。”
第167页 她蹲下身,见那小太监嵴背处竖插了把剑,鲜血喷涌而出。 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恒生。赵恒生。” 阮绵绵想起了陛下身边的老人孙公公。她有次入宫是孙公公领的路,孙公公是个热络的人。两人便聊起家常。 孙公公念叨着:“奴才近日收了个干儿子。那小子虽不大机灵,可贵在心眼实。老奴也不盼别的,日后有个扶棺送终的便成了。” “他叫什么呀?”那时的她随口问。 “姓赵,叫恒生。说是在恆州出生的。” 阮绵绵收回思绪,声音哽咽:“你干爹呢?” “干爹吞了金,也进里头了。”回答时,他嘴角的血不停往外涌。 阮绵绵用袖子给他擦嘴角的血,边擦边哭。 “奴才是活不成了,郡主莫伤心。能陪着陛下、娘娘,还是干爹他老人家。是奴才......奴才的造化。” 话音方落,他脑袋便颓然垂下,前额触地,没了动静。 阮绵绵满手失血,满脸是泪。 泪眼婆娑中,她看见大批的北墉士兵向她走来。 可她,却再也不害怕了。 一个小兵上前打量了她一眼,用蹩脚的汉语惊喜道:“郡主,可算找着您了!” 她脑袋变得很迟钝。愣愣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原来是北墉质子府守靶场的侍卫。 “你家主子呢?” 她嗓音干涩而嘶哑。满是血污的手垂在身侧,月牙白色的襦裙上盛开出一大片血红的花。 小兵磕磕绊绊地回:“殿下马上就到。” 她听了也不回话,眼珠子愣愣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殿下来了!郡主,九殿下来了!” 小兵欣喜地抬手指去。 乌压压的北墉军队中让出一条道。 那人身披玄色盔甲,步履匆忙。厚重的盔甲上覆着一层暗红血渍,同色的战靴上也依稀可见未干的血迹。 “含章,”他紧张唤道,“别怕。” 阮绵绵蓦地笑了,笑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叱戮连泽褪去染血的盔甲,扔给下属。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唯恐惊吓到面前的少女。 “含章,没事的。不要怕。” 终于将魂牵梦绕的珍宝纳入怀中。他方长长舒了一口气。 本有那么多质问。可到了此刻,全化作云烟。 她僵硬地任他抱着,竟无久别重逢的惊喜。 她眼前闪过很多人的面孔。有梁将军夫妇,有孟三小姐,有皇后,还有小太监赵恒生...... 他们都在对她笑,笑意温暖而鲜活。 可她却哭了。泪濡湿了满脸。 她什么话也没说。一把抽出腰间短匕首,直直刺入面前人腹中。 她听见一声闷哼。她面无表情地看向面前少年。她曾经那么喜欢他,也那么信任而依赖他。 可他,却辜负了她的信任。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好像此刻再细辨,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怀中的玉佩还温热,她毫不留恋地掷在地上,哐当一声四分五裂。 “果真是、蛮族、不堪与交。”她一字一顿道。 “宿主!你疯啦!攻击任务对象做什么!” 系统君怒吼。更让系统君崩溃的是,耳边不断传来滴滴嗒嗒的警告声。 “完了完了,情绪值失常,身体匹配度异常。生命值也出问题了。” 焦头烂额中,系统君震惊地发现,自己联繫不上宿主了。 天哪!措手不及! 而外头—— “殿下!殿下您怎么样?可是旧伤又裂了?”赫飒焦急看向自己主子。主子面色惨白,腹部插着一柄利器,血顺着匕首滴滴嗒嗒落下。 而那个伤人的小郡主,说完狠话也倒地不醒。 “我要杀了她!”赫飒抽刀怒道。 这没人性的小郡主,不是爱他家主子爱得死去活来吗?怎么下手如此之狠,是怕九殿下死不了吗? 果真南地之人都是虚伪至极的小人! “赫飒,住手!” 叱戮连泽呵斥。 赫飒眼睛红了:“殿下,您还护着她做什么?殿下为她做了这么多,她却想要您的命!依属下看,这小郡主没准还是南楚给殿下您使的美人计!” 旧疾加新伤,少年面色苍白,眉头紧蹙。唯单膝跪地,方勉强不至于倒下。 他看向地上昏迷不醒的少女。虚弱到说话都断断续续:“传我的令,送她......送她回流渚......” * 八月,洛宁沦陷,帝后薨。 太子即位,改年号为兴復,定都肃庆。 新帝登基第二日,下旨遥封含章郡主为崇义公主。 而此时,昏迷不醒的阮绵绵人已在流渚。 第103章 【拨云】 记忆之海渐渐平静。 阮绵绵睫毛微颤,缓缓睁开了眼。视线先是模煳,后渐渐清晰。 她看见玄色的幔帐铺散垂下,上头用暗金丝绣着团状蛟龙图样。 这是哪儿? 阮绵绵头疼欲裂,挣扎着欲起身。 这不是流渚的含章宫,也并非她熟识的任何一个地方。
第168页 耳边闻及一阵女子说话声。她还没来得及定睛看,一人已奔至床边。 那女子上身着藏青色交领深衣,下裳是褶状褐色长裙。袖子紧窄,肤色呈蜜色。两根乌黑浓密的麻花辫垂在身前,额间散着流苏状的银质额饰。 这又是谁? 阮绵绵蹙眉思索。难道又换了任务世界? 不过这服饰风格倒是......有些似曾相识。 那女子满脸欣喜地扶阮绵绵靠坐着,又回头朝身后轻快地嘱咐些什么。 阮绵绵也好奇地望过去。原来屋里还有几位同样打扮的年轻姑娘。皆是健康肤色,高挑个子,衣裳额饰也都相同。 有个靠门的小姑娘好奇地打量着阮绵绵几眼。旋即兴奋地提起裙摆,飞奔出门。 阮绵绵听着她们的交谈。蓦地觉得有些熟悉。 好像......是北墉的语言。 她甚至听懂了里头的“殿下”两字。 难道、难道这是北墉? 她茫然地拥紧了被子。那么,她到底昏睡了多久?此时又是何年何月? 她靠坐着发呆。脑袋里空空的,还是唤不出系统君。 耳边又响起一阵女子的声音。不过有别与之前的欢脱雀跃,此时是恭敬而整齐的。 那整齐划一的声音,是她为数不多能听懂的几个北墉词语——“殿下”。 阮绵绵有些发愣地转过头。 青年一身鸦青色紧袖衣裳,乌髮以玉冠尽数束起。紧窄的腰身利落地扎着玄色兽纹革带。长靴外侧对称绣着精緻的麒麟图案。 还是那身熟悉的打扮。 阮绵绵记得这人在洛宁为质时,便偏好鸦青色的衣裳。不过许是未及弱冠的缘故,那时地他总是束着高高的马尾,少年气十足。满身倨傲,可两人独处时却也会眉眼柔和。 南地贵族公子般长相,却有着北地凌厉强悍的气质,及十足利落的打扮。 这便是阮绵绵记忆中的他。 ——记忆中的九皇子殿下,少年时蛰伏于洛宁的叱戮连泽。 面前人的五官轮廓更深邃些了,气质也愈发沉稳。 方才还沉浸在旧忆中的阮绵绵,此刻竟有些恍然。 眼前一会儿是现在的他,一些又好像是在洛宁城时的他。 她按着太阳穴,使劲摇了摇脑袋,欲迫使自己清醒些。 “含章,”那人唤,快步上前,“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御医马上就来。” 阮绵绵一怔,轻轻摇了摇头。 他手探上阮绵绵额头,半晌方舒展眉心:“不烫了。” 阮绵绵猜测,兴许是自己沉睡中也发过烧的缘故。 她一言不发,有很多话想要问,却理不清该从何开口。 太医很快就来了。把脉观气色,仔仔细细,折腾了很长时间。 后来那老太医起身向叱戮连泽回復。阮绵绵听不懂他们的话,不过从叱戮连泽面上的笑意来看,应当并无大碍了。 太医和婢女们很快便退下,内室很快便剩下他们两人。 他坐在床沿,手捧着她的两颊。不过力道却很是轻柔,像是对待易碎的珍宝。他唇边有笑意,眼里也有笑意:“含章,还能见到清醒的你,真好。” 阮绵绵微怔,不敢相信这样的话,竟出自面前的青年口中。 如此直白,近乎孩子气。 她上一次醒来时可不是这样的待遇。那时,他说的什么来着? 对了——“蛇蝎美人。” 阮绵绵脑袋“嗡”得一声响。记忆中深埋的场景又开始疯狂回放。 她刺他那一刀; 火光沖天的华严殿,葬身火海的帝后; 背后血流不止的小太监赵恒生; 惨死的梁将军夫妇; 爱红脸的孟三小姐; 以及久候不至的回信。 隔着数年光阴,终于可以平心静气地交谈。 她抬起头,声音还有些干涩:“为什么攻打当年洛宁之时,不回我的信?为什么应下了不枉造杀孽,却还是那么残忍地......” 她哽咽住,阖上眼。那些惨烈的画面又再次脑中闪现。 叱戮连泽手一顿:“含章,你记起来了?” 阮绵绵虚弱地点点头,视线却未离开他。 青年的手掌落至她肩头:“含章,收到信的当日,我便遣人将回信送去洛宁了。” 阮绵绵惊疑:“可我并未......” “并未收到回信是么。”叱戮连泽瞭然道,“含章,别急。先听我说。” 青年凤眸微眯,带出一丝狠烈。待目光迴转到榻上之人身上时,方柔化几分:“我也是最近才晓得。” 他唇边一丝讥笑,恨恨道:“我那三哥确是好手段。若非有人想保命,向我道出实情。我至今还以为,你当初决心向着南楚,欲致我于死地。” 阮绵绵眉头微蹙,更是不解。 北墉三皇子?当初征战的主帅好像也是他。可他到底做了什么事? 阮绵绵迟疑地抬起头,探求地望向面前人。 叱戮连泽眼神专注,缓缓开口。 那些曾被掩埋的真相也一点点掀开。 那是五年前的盛夏。北墉军队攻至洛宁城下,双方业已交战数日。
第169页 议事中的他出了营帐,从亲卫手中接过洛宁来信。 信是由留仙酒楼遣出的。而留仙酒楼是他们在洛宁仅存的情报点。 为了不被南楚方面察觉,他几乎未曾动用过此处。 可撤离洛宁之前,他却敌不过私心,将支配该处的信物留给了她。 ——因此,从那儿递出的消息,必定是因为她。 于是他拆开信。 信中有信,是她的字迹。 她在信中求他,让梁植尸体入土为安。 坦白说,这令他有些为难。梁植是南楚的英雄,可在他们北墉人看来,却是十恶不赦的魔头。苍黎山一战,多少北墉好儿郎魂散异乡。 如今好不容易斩杀了他。众人怒气未出尽。哪怕他贵为皇子,若想令梁植尸首安息,将士们也不会答应。 况且,引南楚军队出城作战的计策,还需以那位大将军的尸首为诱饵。 可是...... 他指腹摩挲着纸上熟悉的字迹。 可是他在乎她的看法。 虽在他看来梁植死有余辜,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可她如此恳求,他无法视若无睹。 不希望她失望,也不想她难过。 他想出了折中的法子,迅速写下回信,着人秘密送往洛宁城内。 阮绵绵听了有一会儿。她还是想不通:“奇怪,可我确实没收到回信啊。” 她凝神想:“不光如此。后来我又去了留仙酒楼。那门上落了锁,半个人影也没。而祝掌柜——”她肯定地说,“我在洛宁再也没看着。” 叱戮连泽一笑,笑不及眼底。声音阴测测的:“这便是我那三哥的好手段。” 阮绵绵听着便头皮发麻。她醒来后失忆那段时间,他偶然也会用这样瘆人的语气讲话。她每次听了都有些害怕。 阮绵绵偷偷将被子拉高了些。 叱戮连泽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他眼神巡视过她面上:“怕了?” 阮绵绵情不自禁想点头,却理智地克制住。 叱戮连泽轻笑:“怕什么,当初刺我一刀的那胆量去哪儿了?” 旧帐新提,阮绵绵习惯性想转移话题。便问:“三皇子到底做了些什么?” 随着这话,青年的思绪再次被拉回五年前。 “三哥,你急招我有何事?” 他匆忙踏进议事的主营帐。帐内除了他三哥外,掌权的将领都在。约十来位。 他察觉到一丝不对劲,问:“三哥究竟有何事?” 他那位于上首的三哥本负手而立,闻声转头。怒气沖沖地将一张信纸甩至他脚下。 “本王的好弟弟,”三哥伸手怒指,“竟是这么个吃里扒外的角色!” 他屈膝捡起脚下信纸,展开扫了一眼。是他寄去洛宁的回信。 可越是这种时候,越须淡定。他笑起来:“仅凭这封不知哪来的信,三哥便召来各位将军,想给连泽定罪?” 他三哥冷哼道:“旬烈曾做过你的伴读。你的字迹他是再熟悉不过了。来人,宣旬烈进来!” 一人掀帘而入:“方才属下看过,确实是九殿下的字迹无虞。” 他面上从容,心里却暗恨:旬烈这个背弃旧主的小人。 不过也并非到了绝境。他神色冷冷道:“谁不知旬烈早归了三哥麾下。如今还不是三哥指哪儿说哪儿。” “好弟弟,你以为是做兄长设计陷害你?”三哥不怒反笑,“错了,大错特错!” “三哥什么意思?” “要害你的,是流渚那位小郡主。”三哥道,“你倒是情真意切。竟然想私下将梁植那老贼的尸首送回。可人家却非想要尸首那么简单。你可知这信从哪儿来的?” 三哥嗤笑道:“这信是南楚那老皇帝遣人送来的。” 拍手间,一个小太监被带进来。嘴里求爹爹告奶奶念叨着汉话:“两军开仗不斩来使,奴才只是个送信的。各位大人快放奴才回去吧。” 他当时扫了眼,那软脚虾一样的小太监,确实在南楚宫中见过。 可他还没来的细问。他三哥便拔出刀,手起刀落。那小太监瞬间身首异处。 “想要挑拨我们兄弟感情的人,本王绝不放过。”三哥命人将小太尸首拖下,“南楚老皇帝狐狸似的狡诈。藉由那小郡主呈上的信件。便想让你我兄弟离心,自乱阵脚。” 三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被红颜祸水迷了眼,三哥不怪你。草原上的雄鹰尚有折翼的时候,何况你我。但三哥希望你日后以咱们北墉利益为先,别再陷入南地的美人计中,忘了身份。” 这一番当着众人面的恩威并施,实属好手段。 他心里自然明白,绝非面上这么简单。可所谓的人证物证俱全,他只得暂时忍下。 “三哥教导的是,连泽煳涂了。” 第104章 【散雾】 阮绵指尖收紧,紧张道:“你信了?” 叱戮连泽克制住笑意,故意板起脸:“嗯。” 阮绵绵两只手扒住他的衣袖,磕磕巴巴地解释:“冤枉啊!我连回信的影子都没看到。拿什么往上呈?”
第170页 青年倨傲地半阖眼皮,不理睬。可唇角却扬起了很浅的弧度。 他那时心中自然是不信的。 说得准确些,是不想、也不愿相信。 因着回信一事,他被三哥暂时罢免了军职。在军中的威信也受到很大影响。甚至连议事和攻城也被禁止参与。 这意味着,他再想立下军功便难了。 他冒死在洛宁蛰伏两年,便是为了立功翻身。却不成想,一朝毁之殆尽。 他笑起来,将那些艰难的过往独自掩埋。只道:“我想你个兔儿胆,也是不敢做这样的事的。” 于是他想去求证,想去亲自问问她。 攻破洛阳城那日,他不顾三哥阻拦,带着一队亲兵也进了城。 他命人去护住流渚质子府。可得到的回禀却是:“殿下,郡主不在府内。” 她能去哪儿?安不安全? 又或者说,她......是否还活着? 他握马缰的手紧了又紧。下令道:“去各处搜找,有消息立刻来报。” 而他自己,则迅速策马往皇宫赶去。 他心里藏着情爱,却也满怀野心与抱负。攻城擒王,他绝不可能将自己辛苦两年的成果拱手让人。 阮绵绵拥着被子问:“然后你去了宫中,反倒找到了我?” 叱戮连泽点头。倒也是巧,要寻的人恰在宫中。 他因着寻她一事,耽误了先机。三哥已经率人攻破宫门。他心中暗恨,却也只能按下。 随后,便听闻帝后已纵火自焚于华严殿,他微怔。片刻功夫,有人前来禀报:“殿下!找到郡主了,郡主就在华严殿那边!” 他听了消息,心中欣喜。便快速朝华严殿而去。 阮绵绵缩回爪子,吶吶道:“然后,一见面我便刺伤了你。” “是啊,后来你便得了南楚的公主封号。”他故意凑近了道,“崇义公主。好个深明大义的公主殿下。南楚那边可都是在传诵你的’英勇‘事迹。” 阮绵绵捂住双耳,羞愧得满脸通红。 青年挑眉,玩味道:“羔羊竟也敢攻击孤狼了。你那日真是胆量惊人吶。” 阮绵绵小声道:“对不起。我......我做了件蠢事。” 他眼眸微眯,故意凑近了道:“现在知道北地的男儿心胸有多宽广了罢。便是你这般绝情,但你醒来后,我也没动你一根手指头。” 这人,居然还记着她之前故意说的气话。还有,明明就有天天恐吓她好不好。 阮绵绵不禁想起当时的自己,成日就跟在黄鼠狼窝里做客的小鸡崽似的。时刻战战兢兢,日夜提心弔胆。 不过,也确实是她有错在先。阮绵绵垂下脑袋,不好反驳。 他见她羞愧难当,一脸沮丧的模样,便收起了调侃的心思。贴近她耳边道:“含章,你求我的事,我都办到了。” 阮绵绵不习惯耳旁有热气,遮住耳朵躲开了些。 “什么事?”她眨眨眼,有些发懵。 “收到信当晚,我便命人将梁植尸首换下来了。” 阮绵绵瞪大了眼。 面前的青年又道:“后头梁植家的小崽子,还有那倒霉的小姑娘。我都偷偷命人偷偷将尸首换下,就地掩埋了。” 阮绵绵心道:叫什么小崽子,人明明比你小不了几岁。 不过—— “那后来夺回来的......”她捂住嘴巴,惊呆了。那梁小将军带去肃庆安葬到底是哪个啊? “战场上寻几副死尸还不容易。反正模样也辨不出了。”他还特意解释道,“孟小姐的尸首是用逃出城病死的一个小姑娘顶替的。”就差没解释他绝没做乱杀人的事。 算了算了,阮绵绵嘆了口气。不管带去肃庆埋葬的是谁。好赖梁将军父子及孟三小姐也是入土为安了。 他见她眉头仍锁着,抿唇道:“一路攻至洛宁。没有屠城,也尽量不为难无辜百姓......” 他细细数着。阮绵绵却从中嗅出了一丝委屈。 委屈? 不得不说,阮绵绵被自己的这个猜测吓到了。 她半僵硬地挪开爪子,清了嗓:“你......你做的很好。” 她嘴上说着夸小孩子一样的话。心里却毛骨悚然。 老天爷啊! 这人少年时都一副又冷又傲的样子,更别提成年后整日阴晴莫测的狠辣手段。何曾见过他袒露出丝毫虚弱。 更何况......何况委屈? 阮绵绵不自在地抖了抖。沉默片刻后低头问道:“伤口是不是、是不是刺得很深......” 她当时被刺激得几近疯魔,下手的力道肯定轻不了。 何止刺得深,几乎整只匕首没入他骨血。那地方旧刀口尚未癒合,便又尽数裂开。 他只咬牙硬撑着下了送她回流渚的死令,便因失血过度昏了过去。 “你那点力气能伤到哪儿。”他云淡风轻地笑,“早好了。” 肚子突然咕噜咕噜地叫起来。阮绵绵双手按住肚子,脸又红了。 叱戮连泽笑道:“可是饿了?我命人去给做些吃的。” 他起身欲走,衣角却被拉住。他回头,问:“怎么了?”
第171页 那人低着头,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如墨般铺散的乌髮,和弯月般秀气的眉毛。 “对不起。” 小小的声音从低垂的脑袋下传出来,葱节般的手指攥着他衣角。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并非很明显的哭腔。 “很痛......对不对......” 心底的结冰恍若瞬间迸裂来。 “不痛。”他听见自己这样回答。 抬手揉了揉看上去很柔顺的髮丝。他唇边染上一丝笑意。心底有个声音在轻轻回应:你还在,便不会痛。 第105章 【雄鹰】 歇了三日,阮绵绵也大致弄清楚了一些状况。 比如,她这次昏睡了大半年,如今是在北墉王都,叱戮连泽的府上。 又比如,叱戮连泽已将其它兄弟都除尽了。 虽未正式加封,但阮绵绵心里明白:叱戮连泽已经是北墉实际上的储君了。 她虽甦醒了有几日,身子却还很虚弱。大半时间是卧床修养。偶然由侍女搀扶去院中走走。 院中种了树、养了花,还安了架缠花藤的鞦韆。 种下的松柏长势很好,可惜移栽来的花卉却日渐萎靡。 那架鞦韆阮绵绵很喜欢。 她时常坐在鞦韆上,握着两侧的花藤扶手,仰头安静地看天。 拓木尔的天空微微泛黄,像是滤过几层透明轻纱的沙漠色泽。天空中没有叽叽喳喳的雀儿,也没有俏皮可爱的黄鹂、画眉、喜鹊。只有成行的大雁,和盘旋的孤鹰。 那鹰偶然停歇在高高的屋檐上。黑色的羽翼收拢在身侧。只片刻便又舒展双翼,翱翔天际。 她有时看得入了神,连叱戮连泽来了都未察觉。 他有一日见了,便俯身问她:“喜欢吗?” 阮绵绵点头,感嘆:“雄鹰生来便属于天空吶。” 青年笑起来,一声响哨,一只灰褐色的巨鹰便俯冲而下,稳稳落在他肩头。他掌心平伸,那鹰便默契地移过去。 他将掌上的雄鹰送至她跟前,示意她可以摸摸。 阮绵绵踌躇片刻,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触碰那褐色的羽翼。 初次近距离接触如此勐禽,难免有些紧张。阮绵绵屏息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庞然大物。 好威严的鸟啊! 鹰目犀利有神,喙长而坚硬,双爪如弯钩,尾翼呈灰白色垂至身后。 好像看上去就攻击力很强的样子呀。 她在打量鹰,鹰的眼睛也锁定她。 阮绵绵不敢再造次,心满意足地收回爪子。好奇地问:“是你养的吗?”好厉害啊。 青年托手放飞了鹰。那褐色的翅膀展开近乎两米,扶摇直上时带起一阵强风。阮绵绵又忍不住惊唿。 叱戮连泽颔首算回应。青年半屈膝蹲下,与她视线平齐:“天空广阔,可雄鹰不止属于天空。” 他敛眸,牵起她置于膝头的手:“只要你愿意,雄鹰也会心甘情愿落入你掌中。”他与她十指交合,力度却轻柔缠绵。 阮绵绵目光落在两掌之间,有片刻怔愣。耳根先是微微发热,后渐渐冷下。 她不知道该不该现在就告诉他,其实......她的身体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虽然表面看来是在好转中。可她自己却隐隐觉察出不对劲:好像灵魂正渐渐被身体所排斥。 有时会突然很难控制住躯体的某一部分。熟睡时偶尔也会有灵魂欲挣离的感觉。 她曾两次离开任务世界,也曾两度灵魂抽离,这种感觉并不陌生。 她猜测,或许是因为莫名其妙的昏睡,影响了本该被设定为二十五载的寿命。 “怎么了,又不舒服?”青年起身抱起她。 阮绵绵摇摇头,笑意浅浅:“没事。” 他放下心来,哄道:“等你身子养好了,我们便去勒术草原待上几日。那儿的鹰像野兔子一样多,也最是骁勇。你定会喜欢的。” 她这下反应极快,连点了两下头。 青年那冷冽的眉眼,便如初春融雪般一寸寸化开。 “你早前送的马可算不上良驹。拓木尔有大片的草原和最好的马种。等你好了,我便教你骑马,狩猎。” 穿过花丛,行过游廊。他边走边说,耐心十足。 阮绵绵脑袋靠在他胸前,昏昏沉沉地半眯起眼,迷迷煳煳间听了很多。 他说:桑托沙漠常会出现悬于半空的仙岛; 他说:雪山顶上盛开的浮盈花日赤夜白,三年才绽放一次。传说若有幸一见,便可得天神赐福; 他说:东郊猎场的短尾银狐皮毛细密松软,制成冬日的护颈最是暖和; 他还说:含章,你会喜欢上这儿的。 可还未等她能够好好熟悉拓木尔,分别便不期而至。 她开始动不动便昏睡。 小坐会睡着,用膳中途会睡着,正说着话也会睡着。 ——毫无徵兆,却也查不出病症。 他将公事尽数带回府中处理;他贴了榜遍寻名医;他恨不得每时每刻陪在她身边。 阮绵绵无论何时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总是他。 他眼下微微泛青;他眼中添了血丝;他似乎又消瘦了几分。 阮绵绵见了难受,便宽慰:“你别担心啊。大概是我太懒了,所以才总睡不够。”
第172页 可常话音方落,人又昏昏沉沉睡下。 王府内大夫来来往往,可无一人能有治癒良方。 阮绵绵渐渐睡得多,醒得少。她醒的时候,一会儿担心叱戮连泽,一会儿又在寻思系统君到底何时才能出现。 日子飞快的过。 一日醒来,浓郁的桂花香从支起的窗棂下飘进。阮绵绵坐起身,有点饿。 屋里少见的没人,她正欲起身去寻些吃的。脑子里却突然闯进一个再熟悉的声音:“宿主!最后一个任务结束了,我接你离开。” 阮绵绵差点没蹦起来,她咬牙切齿道:“无良的筒子!你死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出现!” 她正气着,却没想到系统君比她声音还大。 “喂!宿主。要不是你攻击了任务对象,被惩罚陷入昏迷,我用得着离开吗?!”系统君嚎起来,“你说你当时脑袋是被驴踢了,还是被门挤过,还是进了水?居然攻击任务对象!” 阮绵绵自知有错,头越垂越低,下巴都快碰到衣领了。 她熄了火,老老实实道歉:“筒子,对不住。是我的错。” “哼!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道歉,那本系统就大发慈悲原谅你吧!” 阮绵绵问:“话说,你这段时间到底去哪儿了呀?” 系统君一脸严肃道:“当然是去干正事!” 正事——啥事? 阮绵绵还没问出口。系统君已经自揭谜底:“我去收割胜利果实啦!前两个任务都被判定成功了!”然后尾音忧郁,“哦,还去抽空看了场颁奖典礼。” 搞什么鬼? 阮绵绵嘴角抽搐:“喂,筒子。你的行程挺丰富嘛。居然还去看了颁奖典礼。”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这茬,系统君便怒了:“我,英明神武的007号智能系统。本有希望角逐’最佳新晋系统奖‘。结果——”伤心道,“被你一刀给刺得完犊子了。我连个安慰奖都没捞着。我恨!呜呜呜。” 阮绵绵心虚地转开话题:“那最后这个任务世界?” “也进度圆满了,”系统君道,“咱们可以撤离了。” 阮绵绵心里有些闷得慌。系统君迳自宣布:“来来来,老流程了。我要开启光门了哈。” 阮绵绵平地一声喊:“停!” 系统君:“......夭寿嗷,宿主你要搞哪样。” 阮绵绵摸摸肚子,心虚道:“我、我有点饿。” 系统君面无表情:“哦,那正好。我动作快点,送你回去。”紧接着,系统君嘴里蹦出三个颇具诱惑力的动词加名词:“吹空调、吃烤鸭、喝肥宅快乐水。” 阮绵绵抵挡住诱惑。 她低头小声道:“我想留一会儿......” 声音越来越低,’道个别‘三个字在舌尖打着转,变成了:“再郑重嘱咐下任务对象,千万不能走向暴君的不归路!” 她抬头挺胸,义正词严:“没错,就是这样!” 瞧瞧,多么正气凛然的理由。她说着说着,声调都光明正大拔高了些。 系统君沉思片刻,矜持道:“好吧。一切为了任务!” 总算达成共识,阮绵绵一本正经状:“嗯,为了任务!” 第106章 【终章】 脑海重归寂静。 阮绵绵推门去寻人。刚迈出门槛没几步,便听见有人唤她。 “含章!” 阮绵绵闻声缓缓扭过头。 游廊尽头,青年难掩喜悦,大步朝她走来。 走近了,他紧张地牵起她的手:“可有哪里不适?我去让人宣个大夫来。” 阮绵绵摇摇头,笑吟吟道:“不用。” 除非大罗神仙下凡,否则一切皆是枉然。 叱戮连泽启唇欲语。阮绵绵竖起食指,轻轻按下了他即将出口的话。 她退后几步,张开双臂,轻快地转了个圈。 “瞧,我身子好着呢。暂时不必劳烦大夫。” 轻盈的素罗裙摆如花瓣般旋然绽放。下摆绣着的垂丝海棠小巧动人由疏及密,似是不经意间落至裙上。 可比罗裙旋曳更动人的,是粉面之上的盈盈笑意。 她杏眸弯弯,轻扯他的袖摆:“今儿就让大夫休息休息,好不好?” 他掌心略略收紧,视线落在她难得展颜的面上。最终还是缓缓颔首。 因为有了系统君的协助,阮绵绵的精气神暂时好了许多。 可是,要说的话好像并不那么容易开口。 阮绵绵垂眸暗自嘆息,仰头却满是笑意:“陪我去盪鞦韆吧。” 她打前走,反手拉着他。边走边念叨着:“我小时候可喜欢盪鞦韆了。” “然后呢?”他声音清冽却带笑意。 “哦,”她吞吞吐吐道,“然后每天都要开心地盪好长时间。” 其实啊,她小时候又瘦又矮,鞦韆的宝座根本抢不到,只有帮人家推的份儿。 “如此看来,流渚的鞦韆架倒是结实。”青年含笑道,抬手将她缠上髮钗的一缕青丝放下。 阮绵绵含含煳煳地应了声。
第173页 其实幼时那架鞦韆并不大结实。只一年不到便坏了。坏的那天她还哭了,因为她真的很喜欢盪鞦韆,却没机会好好玩过几次。 小孩子的时候总是非常情绪化,难过了眼泪啪嗒啪嗒掉。 父母出事的时候她哭。被别的小朋友欺负了她哭。心心念念的鞦韆架坏了她也哭。 可是现在,她长大了。 长大了就应该更坚强些。就算是分离,就算是难过,也不能再哭哭啼啼。 鞦韆盪起很高的弧度。起伏间,她看见更广阔的天空。 高飞的雁,盘旋的鹰。 挺直的劲松向上而生,柔嫩的绿叶攀墙而上。 天地是宽广的,人生也应该是宽广的。 情爱是锦上添花,却非失之不可。 她希望自己能明白这个道理,也相信叱戮连泽迟早会想通。 ——即便没了她的参与,他的人生也一定精彩纷呈,意义非凡。 鞦韆越盪越低,弧度越来越小。阮绵绵脚触了地,她慢腾腾地扶额站起身。 “晕不晕?”他伸手扶她。 阮绵绵抬头,笑着哼了一声:“不晕!” 他近来待她像只易碎的瓷娃娃。时不时探探额温,没几步的路也要抱起她。 他正抱着她回屋,阮绵绵舒舒服服窝在他怀中。小声嘀咕:“你以前真的很恶劣欸。” 她戳了戳他肩膀:“以前只肯扛着我,我每次都觉得自己就像头待宰的猎物。” 那十足哀怨的语气让他突然起了逗弄的心思。 “你那么重,抱着很累的。”他平视前路,唇边却是浅浅上扬的弧度,“扛着自然方便些。” 阮绵绵伸出一只肉爪,轻轻戳他脸侧:“你这傢伙,果然还是很恶劣。” 被称作很“恶劣”的傢伙已经进了屋,把她稳稳放到了床榻上。 “饿不饿,我唤人去备些饭菜。”他俯身问她。 饿是自然饿,可还有比填饱肚子更重要的事。 阮绵绵拉了拉他衣袖:“我有些事,想同你聊聊。” 他坐下,轻声问:“怎么了?” 阮绵绵靠着床柱,慢吞吞道:“我在流渚时,便常见父王忧虑。父王说,为君者不易。” 她抬头望他:“连泽,若是你在我父王的位置。或是——”她刻意放慢了语调,“更高的位置。你觉得——怎样做才妥当?” 青年回望她,见她神色认真。便耐心应道:“自当攘平外敌,制衡朝野。” 她问:“那百姓呢?如何对待?” 他笑,饶有兴趣地反问道:“依含章之意,该如何对待?” 阮绵绵祭出了老生常谈的“君舟民水”。她绞尽脑汁说了一大串话,最后磕磕巴巴地总结道:“所以说,应当以德治国,善待百姓。” 青年垂眸,慢条斯理地倒了杯茶递给她。 阮绵绵正说得口渴,便伸手接过玉白茶盏,啜饮了一口。喝茶的间隙,她也在用余光偷偷观察他的反应。 青年面上神色不显,只唇边噙着一丝笑意。他将她鬓角垂下的髮丝拂至耳后,极耐心道:“君舟民水不假。可若只求仁德,却也不妥。” 他取回她掌中空茶盏:“肃庆那位倒是仁善,可未必得臣民信服。” 这点阮绵绵难以否认,她愣愣问:“那该如何做才妥当?” 青年眸中有光,缓缓启唇:“有术之君,当法令有方,赏罚严明。治民度于本,而不从其欲。” 阮绵绵听得似懂非懂。不过,好在话中并无明显的暴虐苗头。 她神色恳切而认真:“我觉得最好再添半句。” 他挑眉示意她开口。 “仁德有度。” 她攥紧掌心,特地在前两个字上加重了些。 青年回过味来,眸光流转:“原来是在担心这个。” 他蓦地靠近,两张脸之间近得仅容几张薄纸。 阮绵绵屏息僵住。估计稍一动弹,就能鼻尖相触。 青年眸光熠熠,眉眼生得清冷却极具侵略性。 阮绵绵不禁好奇地想:他小时候是不是就这么副小狼崽样子,又孤傲又难惹。 出神间,他的右掌已落在她脑后,额头轻抵着她额头。 “既担心我日后会暴虐无道。”他声音有些沙哑,“那便好好看牢我。你在,我不会胡来。” 阮绵绵压下酸楚,认真道:“可我相信,我认识的九殿下定会成为万人敬仰的明君,而非肆意妄为之徒。”尾音极轻,“无论我在,或不在。” “可明君身侧,也该有位贤后。”他声音又嘶哑上几分。 她轻声安抚:“会有的。” 他唇边的笑勉强而苦涩:“可我想要的,从来只有一人。” 他握住眼前人的手,一寸寸收紧。 “含章,莫要乱想,你会好起来的。” 阮绵绵眸光润泽:“连泽,我不想骗你。”她放柔了语气,“我撑不了多久了。” 她话音落,那人的眼尾便渐泛微红。只片刻,那抹赤色又蔓延至眼底。令人望之心惊。
第174页 这是她头一次见他将脆弱袒露出来,如此直白,不加掩饰。 怔愣间,他蓦地抱紧她,头埋在她颈窝。 “含章,我生来亲缘浅薄。母亲去的早,父汗不重视。兄弟间只有尔虞我诈,明争暗斗。”他极力克制着,声音低低的,“二十余载皆如履薄冰。” 他小心翼翼,近乎哀求:“你若怜我。便好好活下去。你所期盼的盛世,你想看到的明君,你希望的以德治民。”他承诺道,“我都会竭尽全力做到。只要你活着,只要你还在我身边。” 阮绵绵的眼圈也红了。她感觉自己的身体逐渐麻木,指尖的温度也在一点点散去。 系统君的声音不其然响起:“快点吧,宿主。时间快到了。” 语毕,系统君又补充道:“忘了告诉你,因为你这次任务中犯有重大失误。所以灵魂抽离的过程会痛苦一点。然后骨头渣子也不会留下。直接化烟雾状消失。倒计时三分钟要开始了哈,快把任务对象支开,别吓到人。” 阮绵绵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 她跪坐着,双手捧起他的脸,眨眼道:“告诉你个秘密,其实我是从天上来的。” 她不能直说,只能隐晦表达:“不是死掉,而是回到原本该在的地方。所以不要伤心,也不要难过。” 她脸色苍白,指尖冰凉。 叱戮连泽闻言心头生出一丝苦涩。宽慰的话虽蹩脚,可他此刻却不忍心反驳。 倒计时的机械音滴滴嗒嗒地响:十、九、八、七…… 阮绵绵感觉身体一阵剧痛。她蹙眉忍住,低头看见自己的指尖开始半透明化,然后蔓延到整个手掌、手臂。 身体很疼,她脸上却扬着笑:“看,连泽,我没骗你是不是。我只是回去了而已。” 他的神情近乎崩溃。 她心疼想要伸手去触碰他——却再也触碰不到。 “连泽,不要难过。我会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一直记挂你的。” “或许有一天,我们还能再见面。到时候啊,我希望我见到的,是位贤明有为的君主。” 她整个人如烟雾消失不见。一丝一毫也没留下。 高高大大的青年眼底布满血丝,他手颤抖地掀起单薄的锦被。榻上空空如也,他珍之慎之的人再也无处可寻。 * 小记: 昭肃帝,穆宗第九子。在位四十载,励精图治,万民敬仰。 帝深沉敏锐,英武果断。擅谋略,多明察。堪称贤主。 然,唯偏信巫蛊招魂之术一事,素为后世所不解。 作者有话要说: 註:“治民度于本,而不从其欲。”出自《韩非子》。 原文:圣人之治民,度其本,而不从其欲,期利民而已。 译文:圣人治理民众,是从根本上考虑问题的,冰不以满足民众欲望为转移;而最终有利于百姓罢了。 第107章 【青玉案】 兴和九年,冬月。 一辆马车缓缓驶进胡同窄巷,车轱辘在雪地上碾出两道又深又长的痕迹。 马车行至一间独门小院前头,车夫“吁”的一声勒住缰绳。马扬起前蹄,鼻孔喷出两团白雾。车轱辘也慢悠悠停了下来。 薛林从车辕上跳下来,搓了搓手,朝马车里头恭敬回禀道:“大人,到了。” 车中人不疾不徐地应了声。片刻后,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撩起帷幕,露出张清冷矜贵的年轻面庞。 那人生着一双极好看的丹凤眼,眸似寒星,眼尾微翘。抬眼间自有一股清举疏离的风姿,却又不失威仪。 薛林恭谨地拉起帷幕。身披深色鹤氅的青年弯身下了马车。 院门前,早有僕从候着。主子方下了马车,僕从便忙提着灯笼上前。 薛林接过灯笼,主僕二人进了院门。 月上中天,寒鸦鸣啼。清冷的梅香若有似无,平添了一丝寂凉。 冬夜深沉,可主僕二人所去的方向却是书房。 与外头的严寒不同,书房内设了地龙,端是暖意如春。 青年解开鹤氅上的系带,随手递给薛林。 薛林接过鹤氅,挂至黄花梨制成的宽架子上。随后熟练地点燃铜炉中的檀木香。 檀香裊裊,雅正清幽。 而自家主子已端坐案前,正凝神翻看带回的案卷。堆叠成半臂高的卷册在烛火映照下,投出一大片阴影。 薛林悄悄退下,轻手轻脚地阖上门。 大人他吶,不知今夜又是何时方能睡下。薛林摇摇头,嘆息着离去。 ****** 薛林是兴和三年入的府。 那年他十三,家乡豫县生了蝗灾,地里颗粒无收。 农户们哀愁之余便盼着朝廷能拨下救济粮,好度过荒年。 可府衙的县丞老爷升迁在即,不愿多生事端,便将灾情刻意瞒下不报。 上无救济,下无余粮。 大伙儿投亲的投亲,讨饭的讨饭……纷纷离乡求生计去了。 薛林和母亲也踏上了去京城投亲的路。 京城山高路远,他娘途中一病不起。仅剩的银钱花光,也没救回。 六月天正是好时候,不冷也不热。可他薛林却没了娘。
第175页 大榕树下,他哭着埋了娘亲。随后便孤身往京城赶。 到了京城,薛林却傻了眼。 京城大,太大。寻人只知姓名,无异于大海捞针。 十三岁的薛林绝望而无助,决心自力更生。 他能吃苦,不怕累。 可个子瘦小,不识字,不会拨算盘,也不会说大梁官话。 没有地方愿意收下他。 兴元三年。 遭了灾,逃了难,没了娘。 投亲不成,活计也难寻。偌大的京城,薛林走投无路。 薛林想,他怕也是活不久了。可死之前,他不能便宜了那个黑心肠的县丞。 若不是那混蛋瞒下灾情不报,大伙儿不至于背井离乡,娘或许也不会死。 薛林满腔怨愤,誓要告倒县丞。 可是,京城之大,向谁去告状呢? 薛林没得头绪。 薛林听人说,城西文安巷住着位极厉害的大人物。 此人年轻轻轻便进了内阁,并身兼刑部及吏部两处官职,深受圣上器重。 更难得的是,这位乃朝中清流,爱权却不专权,行的皆是造福于民的实事。 薛林已经知道该向谁去伸冤了。 他蹲守了三日,终于守到那位大人的马车。马车尚未停稳,他便扑上前,大唿有冤。 马受了惊,车夫赶忙勒住缰绳。 车辕上跳下个年轻的侍从,指着他呵斥:“哪来的小崽子,伸冤便伸冤,等大人下了马车再说也不迟。何故非要拦马车?” 那人气未消,话未停:“你不要命,咱们还要命。若是大人因此受了伤,你可担待得起?!” 薛林被怼的发懵。 马车上传来一道清冽的声音:“够了,住口。” 绀青色的布帷幕被半掀开。薛林先是看见一只极好看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 他怔怔地抬头往上看,目光触及一张清冷雍容的年轻面庞。那人眸若寒星,目光淡淡扫过来,清朗而疏正。 薛林看呆了。 他知道这位大人年轻,却没想到会这么年轻,好像只二十出头的模样。 不光年轻,竟……竟还生得如此好看。好似天上人。 “何故拦马车?”天上人开口了,音色清悦如泉石相撞。 薛林立刻回过神来,刚想把腹稿一口气道出。肚子却先他一步叫唤了起来。 薛林捂着肚子,闹了个大红脸。他羞愤地垂下头,头一次感到如此自惭形愧。 后来,那位大人带他进了府。待他洗净吃饱之后,在书房召见了他。 薛林忙将县丞平日劣行、及瞒报灾情之事如数禀报。 那位年轻的大人听了后轻叩案牍,只说了两句。 一是让他在府上先住下;二是表明会遣人去核查。 出了书房的薛林垂头丧气,心灰意冷。 在他心目中,青天大老爷应该是热情而亲切的。最好长着和善的鬍子,和威严正气的眉眼。 可这位大人却清清冷冷,话少得厉害。兼之长得又实在出众,看上去真不像是能为民请命的。 薛林沮丧地想:圣上的器重,满京城的赞誉,怕都是因为这位大人的好样貌罢。 薛林茫然地住了有七八日。每日见那位大人早出晚归,而他状告县丞那事却像投入浅塘的小石子,半分波澜也没了。 日子就像凝住了的河水一样,过得缓慢极了。 薛林挫败地想:或许他该重新寻找靠谱的青天大老爷了。 第十日,薛林收拾行囊准备离开。将要出门,却被一人拦住。这人正是之前拦马车时斥责他的那位。 “你去哪儿?”那侍卫问。 薛林丧气地答:“去另找青天大老爷。” 那侍卫乐了:“你是担心大人没将你的事放在心上?” 薛林不点头,也不摇头。可神色态度却分明是在默认。 侍卫拎过他的包袱往里走:“还没做完的事,我们家大人向来不爱宣扬解释。你且等等,会有好结果的。” 薛林跟在他后头,小声嘟囔:“我不信。你们都是一伙儿的。肯定都在骗我。” 话音落,薛林后脑勺吃了计响栗子。 “你这小子怎么倔得像头驴似的。”那侍卫凑近他耳边,小声透露,“你们县丞那儿已经查得差不多了。现如今是在顺藤摸瓜往上查。” 薛林不解,瞪着两只呆滞的眼睛。 “笨!”那年轻侍卫解释道,“县丞不过芝麻大点的小官,你当他怎么敢明目张胆做那么多坏事?” 薛林张口欲辩:县丞可是他们那儿顶大的官了,地主老爷家见了都要巴结。 可转念一想,这儿是京城,大官比比皆是,县丞自然是不够看的。遂闭了嘴。 侍卫神神秘秘道:“自然是上面有人撑腰了。听说他族里有个舅老爷在京里当着官。” 薛林一听更沮丧。斗县丞一个都难,再添个有权有势的京官,那还不难上天。 侍卫扬了扬眉:“你小子这是什么表情。我们家大人是顶顶厉害的。到时候保准一窝端,还你们豫县百姓一个公道。” 公不公道这种事,连他这样十三岁大的孩子都只信任几分。
第176页 那位年轻又好看的大人,会为了他们这样的平头百姓,去和自己同僚斗争? 薛林想想便嘆气,可终究还是抱了一两分希望留下了。 时间又过了半月。京中出了件大事。人人都在传,太常寺的卢少卿被弹劾得连降三级。眼看着就要被贬出京,往顶南边赴任了。 薛林隐约想起县衙那位肥头大耳的县丞,好像……好像也姓卢。 * 县丞罢了官,下了大狱。包庇他的族亲也被惩贬。 朝廷的救济粮一车车运往豫县。 听说那位大人还掌着官吏升迁调任。 那大人身边的侍卫是个自来熟,偷偷告诉他:如今调去豫县赴任的,是位极清正的。 事已了。那位大人又再次召见了他。 大人眼下泛微青。清清冷冷的,话依旧很少。 可薛林越看,越觉得大人就是青天大老爷的转世。他想:怕也只有累世的功德才能长成这副好模样罢。 薛林发着呆,大人命人递给他一荷包银两。 大人言简意赅地告诉他,已经和运粮的官吏说好了,顺道送他回老家豫县。 薛林脑袋飞快地转。作出了这一生最明智,也最无赖的决定。 ——他决心跟着大人,不走了。 几年后,薛林与陆侍卫混熟了。他还时常拿这事打趣他。 陆侍卫瓜子咳得“咔哧咔哧”响,翘起个二郎腿啧啧道:“你小子那天可真令老子嘆为观止啊。” 那天他到底干了什么呢? 薛林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侍卫将钱袋递过来,他眼疾手快一把推开,咚的一声双膝跪地。 陆侍卫目瞪口呆,大人也闻声侧目。 薛林红着脸,坚定地说出了请求:“大人,我想留下!” 大人还未开口,陆侍卫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识字吗?”侍卫问。 薛林摇摇头。 “那你会武功吗?” 薛林又摇摇头。 陆侍卫笑:“那你留下能做什么?” 薛林憋红了脸。 他会种稻谷,能摸鱼,做陷阱捕鸟雀也是一把好手。 可这些在京城全用不上。 薛林磕磕巴巴道:“我、我可以学的。我吃的少,一天一顿饭就成了。什么脏活累活都肯干!” 那讨人嫌的侍卫又哌哌道:“小子,府里可不缺打杂的。也不兴虐待下人。” 薛林愤愤地瞪了他一眼,这人活脱脱就像只聒噪的八哥儿。 多少年后,“八哥儿鸟”还是爱哌哌叫嚷。 “什么?!你那时居然在心里暗骂我是只八哥!你个闷声不响的小狐狸崽子。” 陆侍卫放下二郎腿,瞪大眼珠子怒吼。 “算了算了,”陆侍卫摆摆手,又重新嗑起瓜子,“你那时年少无知,你陆大哥我大人有大量,就原谅你一次。不过——” 他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瓜子壳,疑惑道:“我至今也没想明白,大人为何后来点头留下你。” 陆侍卫耸耸肩:“你晓得的,大人是个好官,却不是个好接近的人。” 薛林点头。实际上,他也不明白大人为什么最后改了主意,决定留下他。并且还送他去读书识字。 那天陆侍卫哌哌说完后。大人也看向他,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冽:“府中不缺人。你若不愿回乡,想另去他处,也可。” 陆侍卫可以听了当没听,可大人的话却真正让薛林心惊。 薛林厚着脸皮,上演了一出苦情戏。 “大人!大人是我的大恩人。唯有跟着大人您!我才能报答的了这份恩情。” 薛林余光瞥见大人似是一怔。 再一瞥,某只不安分的“八哥儿”又要开口。 薛林赶紧抢先道:“我父母皆没了。在哪儿都是无牵无挂,不如跟着大人,全了报恩的心。” 此话一出,“八哥儿”也闭了嘴。 “我虽不识字,却也晓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老理。” 薛林趁热打铁,带出几分哭腔:“娘走后,我便只一个人,整日孤零零的。到了京城,也是每日跟乞丐们挤破庙。” 这是实情,薛林抹了抹泪:“常有生了病的乞丐夜间不声不响就没了。我每晚都怕极了,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 大人一句话未说。薛林心里有点拿不准。 他边抹泪,边偷偷打量案后之人的神情。 大人没在看他,清冷的眉眼竟有丝微微晃神。 薛林想,他的苦肉计怕是没戏了。 可薛林还是咬咬牙,厚着脸皮最后一搏。 “我带着这么多银子回去,怕是没多久就会招来旁人嫉妒。” 薛林不惜自咒。 “到时候月黑风高,我就算没了命,怕也是没人知道。我还没成家,爹娘也都不在。到时候死了,也不会有人记得的。” 越说薛林觉得自己越惨。可他也越觉得:留下是不可能了。 他说了这么多,大人连半句话回应也没有。 薛林自顾自站起身。 仅存的自尊在提醒这位十三岁的少年:以这样近乎无赖的方式想“讹”上恩人,是不道德且应受谴责的。
第177页 薛林想真心诚意道个谢,然后老老实实离开。 他低着头,还没想好道谢的话。视线里出现了一方干净的手帕。 再往上,是只极好看的手。骨节分明,修长白净却有力,只虎口处有明显的握笔而成的薄茧。与那日撩起绀青色帷幕的手掌一般无二。 “别哭了。” 声音依旧清冷,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薛林愣愣地抬起头,大人就站在他面前。 薛林小心翼翼接过帕子。然后听到了此生的最重要的一句话。 “你可以留下。” 薛林又惊又喜,激动地连声道谢。 大人长身玉立,淡淡看了他一眼。然后踱步至窗边,负手缓缓道:“下去吧。” 薛林轻快地答了声:“是!”然后雀跃地退出了书房。 临出门前,薛林下意识地朝窗边偷偷看了眼。 大人的神色依旧是清冷而疏离。大人凝神望着窗外,似乎在怀念些很遥远的东西。 正午的暖阳从窗棂开合处倾洒进来。他明明大半个身子都站在光里,却好像并未沾染上一丝暖意。 薛林隐隐约约意识到:年轻轻轻便执掌高权的大人,好像并不开心。 兴和三年,厚着脸皮留下的薛林不明白。 兴和九年,已经成为管事的薛林也不明白。 兴和九年冬,大雪纷飞的夜,一个姑娘悄悄攀上东面那堵墙。侍卫拔刀高喊:有刺客。 可他家大人,素来清冷淡漠的大人,凡事不好喜形于色的大人。却抬头缓缓笑了。 一剎那,千树万树梨花开。 薛林也笑了。 那搁在心里近六年的困惑,也终于有了答案。 第108章 【相见】 阮绵绵是被冻醒的。 她挣扎着爬起身,抬眼打量四周。前面是湖,后头是空旷的平地。空地上稀稀落落长着些矮小的树,被积雪压得可怜兮兮。 不光树冠上有雪。空地上、小湖边、乃至她脚下,皆是覆了一层厚厚的凝白。 不过,这是哪儿? 阮绵绵一时有点懵。筒子说,会到回到兴和九年,阿策二十八岁的时候。 可……却没提具体的降落地点。 阮绵绵嘆了口气,她该问清楚各种必要信息的。 离开之前被兴奋沖晕了脑袋,啥也没想起来问。现在就麻烦一大堆。 阮绵绵拍了拍衣裳上的落雪。踉踉跄跄走向湖边。 透净的湖面上,映出一张碧玉年华的少女面庞。鹅蛋脸,柳眉杏眸,两颊微微有些婴儿肥。此刻被冻得泛粉。 阮绵绵手轻轻抚上脸侧。 这是……她做第一个任务时的长相。 身上的穿着也与离开时相似。 宽大的湖蓝色斗篷,掐边滚着一层细密蓬松的白狐狸毛。里头是莲青色夹棉小袄,并白绫细褶裙。 久违的样貌与打扮。阮绵绵不由微微恍惚。 不过这恍惚也只持续了片刻。天寒地冻的,此处又偏僻荒凉,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阮绵绵站起身,脑袋也清醒了不少。 可往哪儿走呢? 她再次环顾四周,竟莫名有些熟悉。突然间脑海一激灵。 ——这……这好像是她之前挖坑自埋的地方! 当气喘吁吁的阮绵绵立在东城门外时。她心道果然。 谢天谢地,幸亏就在京城外不远,不然不晓得又得花多少时间往京城赶。 * 九年过去了,京城已经变了许多,街头却一如既往的热闹。 沿街挤满了摆摊的小贩,酒楼前的幌子簇新而鲜亮。行人熙熙攘攘,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叫卖声。 阮绵绵怀念地望着,半是欣喜半是怅惘。 这是阿策生活的朝代啊。 隔着九年的光阴,头一次能再次离他如此之近。 可是当阮绵绵来到城西,站在他们曾经住过的那间小院外时。她却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近乡情怯”。 她不敢去打探他的消息,不确定他是否还住在这儿。甚至……连敲开那扇院门的勇气都没有。 正想着,一辆马车缓缓驶了进来,在小院前停下。 阮绵绵飞快地逃开,远远躲在一棵大槐树后头。她手扒着树皮,小心翼翼探出半个脑袋。 绀青色的车帘被缓缓掀开,一人弯腰下了马车。 那人身着紫色官服,腰束玉带,身姿极挺拔。从阮绵绵的角度,恰好可以看见他的半边侧脸。 挺直的鼻樑,清冷的神色。 虽隔得远,阮绵绵却还是能一眼认出来。 是他,是她的阿策。 阮绵绵死死捂住嘴巴,明明是开心的,眼里却雾涔涔。 她指甲扣着树皮,既想立刻便奔出去相认,又……生出几分阻住步伐的胆怯。 犹豫的工夫,院门开了。里头走出个夹袄缎裙的年轻女子,手里牵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小姑娘看样子才三四岁,长得珠圆玉润。穿着可爱的粉袄子,脸蛋也圆圆的。小手怯怯地扯了扯阿策的衣摆。 然后阮绵绵便看见那清清冷冷的人弯下腰,含笑捏了捏小姑娘粉嘟嘟的脸蛋。 阮绵绵差点忍不住就要“哇”的一声哭出来。
第178页 温暖的夕阳洒在小院前,她目送着一行人进了院子,心头酸涩。 阮绵绵失落地抱膝蹲下。 兴和九年,阿策已经二十八了。这样的年纪,娶妻生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她还记得,很久很久以前,阿策就说过,他的心愿之一便是夫妻和顺,儿女绕膝。 现在他的愿望实现了,她也应该为他高兴才对。 可是…… 阮绵绵偷偷抹了把泪。 可是如今亲眼看到了,她心里却疼得像刀剜一般。 阮绵绵伸手戳了戳地上的积雪,眼泪啪嗒啪嗒地落。 她告诉自己,阿策已经有了很圆满的生活,她不能自私地去打扰他们。 其实……能再看阿策一眼,她就应该知足的。 暮色沉沉,阮绵绵抬头望天。她想,或许该回去了。 可她真的、真的捨不得。很捨不得。 一想到以后可能再也看不到阿策了。阮绵绵就止不住难过。 他甚至不会知道,她曾经千里迢迢地回来看过他。 可不管怎么难过,人总归要有理智。 他如今的生活平静而圆满,她不应该打扰的。而且,阮绵绵明白,她更不应该惊扰到另一个无辜女子的幸福。 但,如果一定要走,如果余生再不能相见。 她还是想最后再好好看他一眼,就只一次。 近一些,再近一些。 阮绵绵起身出了文安巷。她当掉一根珠钗,花大价钱买到了蒙汗药。 阮绵绵把小竹管和蒙汗药都揣到袖兜里,然后重新回到了文安巷。 小院东墙外依旧堆着个草垛。阮绵绵站在草垛旁静静地等。 她的计划很简单:等夜深了,她就偷偷爬进去,潜入阿策的房间。将蒙汗药吹进去。 这样的话,她既能再好好看一眼阿策,也不会打扰到他的生活。 月亮又大又圆,照得各处都亮堂堂的。 阮绵绵依稀忆起,她离开时那日,好像也是个满月。好像也是藉助东面的草垛走的。 不知等了多久,月亮都爬得老高了,天上也开始飘起大雪。 阮绵绵觉得差不多可以行动了。 她先搓了搓冻僵了的双手,然后屏息凝神,耳朵贴着墙根细听。 院中安安静静,没什么动静。 阮绵绵深吸一口气,费劲地爬上了草垛。她伸出一只手扒住墙头,然后气喘吁吁地露出了脑袋。 刚想一鼓作气攀上墙头,便听到一声中气十足怒吼:“有刺客!” 阮绵绵惊得差点没当场掉下去,她下意识朝声源处看去。 手持利剑的蓝衣侍卫,面色清秀的小厮,以及……站在二人中间,长身玉立的他。 阮绵绵心脏咚咚跳,完全不受控制。她慌不择路地想走。脚下一打滑,竟跌了下去。 阮绵绵爬起身,拔腿就想跑。可脚踝处疼痛却让她不由倒“嘶”一口凉气。 慌乱中,她缩着身子,迅速藏进了草垛下被掏出的一个洞里。 很快,草垛外便脚步声纷沓。 “大人!已搜查过,未发现踪迹。” “大人,这边也搜过了,没人。” …… 阮绵绵抱膝蜷缩在草垛中,屏息细听声响。 外头的声音渐渐没了。她小小地放下心来,长舒一口气。 人应该都去别处了吧。阮绵绵正想伸手扒开一条缝,看看外头的情况。 突然,黑暗中透出一丝光亮。 身前干黄柔软的秸秆被人小心拨开。 月光下,阮绵绵看见一张极熟悉的面庞。青年唇瓣含笑,凤眸清正而温和。较之少年时,更添了几分沉稳。 他定定望着她,什么话也没说。 可阮绵绵却红了眼圈。这么好的阿策,是别人的了。 眼泪滴落在手背上,阮绵绵突然觉得很丢脸。她胡乱抹了把泪,强撑起一丝笑:“阿策,我、我恰好路过,便来看看你。见你过得好,我……” “不好。”他打断她的话,缓缓道,“自你走后,无一日安好。” 阮绵绵心头一颤。若是九年前,她肯定早就心疼地扑上去安慰他了。 可是现在不同,现在……阿策是有家室的人了。 阮绵绵袖下的手掌悄悄攥紧。她垂眸小声道:“阿策,能再见到你,我很开心。真的。” 本就是阴差阳错的缘分,她也不忍心扰乱他如今的生活。 阮绵绵抬头认真道:“阿策以后一定、一定要幸福才行吶。” 她哽咽了下,换了轻快的语调,“时候也不早了,阿策你快回去休息吧。我、我还有事,得……得走了。” 她声音越来越低。明明想洒脱地道别,却怎么也做不到。 “呵,”耳边一声自嘲的低笑,“你总能毫不留恋地就离开。我便这般不值得你留下?” “阿策……”阮绵绵自责地嗫嚅着。 “便是要走,也不急于一时。”青年变换了神情,声音再温良不过,“躲着做什么?我何时伤过你。” 他稳稳伸出一只手掌,克制地不去触碰。只待她自己伸手过来。
第179页 阮绵绵一时被蛊惑住,怔怔地将手递过去。可将要触及他的手掌时,又勐地清醒缩回。 “我便这般不值得信任?”她在他眼里看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 阮绵绵心软了,连忙摇头:“阿策你别多心,我没有不信任你。” 她只是……只是想起他已经是别人的夫君了。 阮绵绵犹豫着,还是自己钻了出来。 一出来,她便吓住了。草垛四周被团团围住。蓝色衣服的侍卫足足几十个。他们安静地低着头,恍似没有五感的木头人。 阮绵绵下意识想逃。面前的青年缓缓抬手,细緻地将她斗篷上的碎秸秆一一清理干净。 阮绵绵不自在地往后退了几步,脚踝处的酸疼让她不由蹙眉。 “刚才摔下来伤着了?”他蹲下身,去探她脚踝处。 阮绵绵又往后退了几步,几乎抵着墙。 “没事儿。”她脚往后缩了缩。 他不与她争执,打横一把抱起她。 阮绵绵惊唿一声,抗拒着,想要下来自己走。 “听话,别乱动。小心又摔着。” 他的声音清润温和。带着一丝极浅的笑意,恰似当年。 阮绵绵心又软了。她狠下心吶吶道:“阿策,不要这样。你夫人会误会的。” “夫人?” 那人好看的眉眼微蹙,片刻后舒展。 “我竟不知自己何时娶了妻。” 他低头看她,眼角不知不觉染上笑意。 阮绵绵愣愣道:“那晚间你回府时,门前的……” “你这是吃的哪门子陈醋?”他哑然失笑,“那是濯庸兄的妻子李氏和他们的女儿若宁。” 他耐心解释道:“严濯庸你还记得吗?当初在渠源书院求学时,” 阮绵绵恍惚忆起个儒雅的公子哥模样。是他? 王玄策笑:“濯庸兄近来有些麻烦,他夫人便求到了我的门上。” 阮绵绵低下头,嘴角的弧度压都压不住。原来那不是阿策的妻子。 她小声道:“我见着你捏那小姑娘脸蛋时,我还以为……以为那是你女儿。” 她话里有一丝小小的酸涩。他抱着她,声如清泉:“所以便不愿现身,想偷偷离开,是么?” 阮绵绵没吭声,算是默认。 她伸手搂住他脖子,愧疚地小声说:“阿策,对不起。”顿了顿,又红着脸贴近他耳边:“阿策,我好想你。很想很想。” 话音方落,托着她身子的手臂便紧了几分。 然后她听见那人清冽的嗓音克制地响起:“我也是。”日夜煎熬,无时不念。 两人身后隔了老远处。陆侍卫捣了捣薛林的胳膊,声音压得低低的:“咱们府上是不是要添位夫人了。” 薛林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心里却道:这么多年,府中也该有位主母了。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坑:《一条初涉世事的鱼》 红玉修炼百年,得宝珠一枚,谁料竟不慎被盗。 为夺宝珠,红玉怒赴人间。 ——哈?!夺珠便夺珠,居然还要扮成高中生!!! 半文盲鱼精倒地不醒。 困在“学海”中的红玉不忘要务,时刻盯准“盗珠贼”的赵时清。不料—— “老师,我要举报!于红玉想搞早恋!” 鱼目圆睁:什么鬼!!! * 赵时清身兼“学霸”和“校草”两重光环,仰慕者无数。 但赵时清表示:他心里只有学习!!! 面对于红玉的穷追勐打,赵时清心如止水。(心旌摇曳——哔!!!划掉) 最初,义正词严:“红玉同学,请你以学习为重!” 最后,嘤嘤嘤:“阿玉,别只顾学习,看看我呀。” * 这是一个夺珠不成,反搭上一只鱼的故事。 也是一条半文盲鱼精被迫徜徉学海的“人间惨剧”。 红玉:作为一条会外语的鱼,我骄傲了么? ——半文盲蠢萌鱼精×富二代傲娇学霸 第109章 【心愿】 雪簌簌地落,星星悄然隐去踪迹,月亮也藏入云彩中。 他的臂弯极有力,阮绵绵安心窝在他怀中。 “阿策,”她抬头望他,“阿策真好看。” 她的视线一寸寸勾勒过去:稜角分明的下颌,挺直的鼻樑,鸦色倾覆的长睫。 和记忆中相似,却也有几分不同。 王玄策唇角微抿。 他心中好笑,想说的便只是这些么? “阿策阿策……” 怀中人小声唤他名字,可也只是唤着,并无后话。 自她走后,便再无人如此亲近地唤他的名字。王玄策一时竟有些分不清是梦是真。 手臂的力道悄悄收紧了些,感受到掌下切实的重量,他方安下心。 “怎么了?”他低头看她。 “没事,”她眼睛亮亮的,突然道,“其实阿策啊,就是我的第三个心愿。” 王玄策一怔,脚下的步伐也慢下来。
第180页 去往江南的前夕,她慎之又慎地说生平有三愿。可后头只说了两个,便慌乱遮掩:数错了,没有第三个愿望。 那时的他未曾深究。满心的眷恋与喜爱,只盼着江南一行早日结束,能与她尽快成亲。 直到她离开后,他方思量出几分异样。 他明白她当时定是有话未说。却猜不出那未曾开口的,究竟是什么。 原以为此生都不得而知。原以为……或许再也见不到她。 可到底上天待他不薄。心底的清泉缓缓流淌至各处。此刻分明已晓得,他却故作不知。 “哦,什么第三个心愿?我倒没了印象。” 他平视前方不看她,刻意隐下唇边笑意,起了逗弄的心思。 耳边传来吶吶的解释声:“就是……就是阿策去江南前那次。” “哦,原来绵绵还记得自己的不告而别。” 他刻意将嗓音沉下几分,余光不出意料瞥见怀中人涨红了脸。 “对不起……” 极浅的自责声。王玄策低头,见她敛眸乖巧地缩在他怀中。秀气的鼻尖微红,往日爱笑的杏眸也肿了些。 可他想,他要的并不是歉意。他要的,是她。是长长久久、再不分离的陪伴。 早已入了院子,此刻他正抱着她进屋。 屋子是他们九年前同寝的房间。摆设大多如旧时,不过如今设了地龙。与外头寒夜飘雪的冷意不同,里头是三月阳春般的暖意。 他反手合上门,将她小心翼翼放在暖榻上。 他记得她冬日是极畏寒怕冷的。在渠源书院那些年,冬夜她常睡着睡着便冷得自动钻入他怀里,像只猫儿一样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后来到了肃王府如是,再往后在这间小院亦如是。 王玄策抿唇一笑。 他还记挂着她脚上的伤。替她解了斗篷后,便蹲下身,想去探她的伤势。 脚踝处的肌肤莹白细腻。对照之下,那一小块红肿便格外醒目。不过幸而并不大严重。 王玄策眉头舒展了些,拧了张热帕子敷在红肿处,又取了透青的药膏细细抹上一层。 药膏很快便吸收了。他指腹温热,力道得当地轻揉红肿处的肌肤。 阮绵绵不自在地往后缩了缩脚,足尖掩在纨素裙摆下,很快没了踪迹。 “阿策。” 她指尖捏紧了裙侧的墨绿垂绦,期期艾艾小声唤。 她脸上热热的,却仍然念着先前没解释完的话。 “第三愿望是……是想再见到阿策。”掌心的汗润湿了轻薄的绦带,她紧张极了,却还是抬眸坚定道,“想一直、一直陪在阿策身边。再也不分开。” 突如其来被人抱了个满怀。 阮绵绵手臂无措地垂在身侧,身子微僵。 熟悉的气息贴得极近。他眉眼生得清冷,唇瓣却温而软。脸上是蜻蜓点水般的触感,一下又一下。 阮绵绵觉得自己就快被热哭了。她指尖慢慢蜷缩起来,整个人开始轻颤。手臂像是被拂尘轻轻碰过,脑袋也晕乎乎的。 他额头轻抵着她的额,极亲密地将与她十指交缠。清冽的嗓音变得低哑极了:“莫要再骗我了。” 阮绵绵眼里微微润泽,扬起笑哽咽应下:“好。” 成平三十三年冬,她不得不离开他。 兴和九年,终得相聚。 他们吶,还有一生的时间相伴。 第110章 【若宁】 东街的陈记栗子铺开了快十来年了。因着栗子香甜软糯,又个头大份量足,向来生意不错。常常日头还未落下,两大锅的栗子便卖完了。 自家栗子如此受欢迎,陈老汉心里自是高兴。不过偶尔也有些小小的“烦恼”。 这不,此刻这“烦恼”就正在铺子前上演。 “店家!栗子怎么卖的?”阮绵绵探头问。 铁锅里蒸腾出热气,鼻端被香甜的熟栗子味缠绕。阮绵绵瞅着锅里所剩不多的圆润栗子,暗嘆自己幸运。 “十文钱一份。” 陈老汉拿了张黄色油皮纸,盛出栗子,利索地翻转包扎好。 “姑娘来的巧,再晚些啊,可就得等明儿才能买到了。” 阮绵绵从荷包里挑出锭碎银子递过去,笑吟吟接过包好的糖栗子。 陈老汉摸出匣子的铜板,仔细数着该找回的钱。阮绵绵也不急,手提着油纸包,悠闲站着。 “陈伯伯,买、买一份栗子。” 软软糯糯的声音从身侧传来。阮绵绵下意识扭头。 哈?怎么没人。 再一低头。比膝盖高一点的小傢伙映入阮绵绵的视线。 细软的头髮对称梳成两个小花苞,杏色的绸缎髮带绕花苞两圈,在两个各挽了个乖巧的蝴蝶结。 再往下看,小傢伙上身穿着杏黄琵琶袖小袄,沿边处滚了圈泥金细线。下头是茶白褶子裙,裙摆处疏疏落落绣着与上袄同色的小花骨朵。 此刻小姑娘正垫着脚尖,努力让自己脑袋能够冒个尖。 可惜,她个头太矮。哦不——应该怪木板“太高”。 总之,小傢伙可爱的花苞头是露不出来了。她急得将小肉爪举高高。露出圆润润的一截手腕,让阮绵绵不由自主想起去年夏天吃的鲜藕。
第181页 小姑娘的手臂就像那藕节一样胖乎乎——哦不,白嫩嫩的。 软乎乎的小手里好像攥了好几个铜板,阮绵绵都能看到铜板的边沿了。 唔,好可爱!好想抱回家! 店老闆还在一个个数要找的铜板,没注意到小傢伙的声音。阮绵绵蹲下身,笑吟吟问:“小盆友,要不要姐姐帮忙呀?” 小傢伙眨巴着水润润的眼珠子,手慢慢地缩了回来。这个姐姐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吼。 阮绵绵是个有行动力的人。她捋高了袖子,两手托胳肢窝,将圆圆的小傢伙举起来。终于,小傢伙的下巴脖子都现身木板以上。 “店家!”阮绵绵轻快地喊,“有位小客人!” 小客人无措地双脚悬空,默默挣扎了几下。不过一想起甜滋滋的栗子,小傢伙悄悄吸熘了下口水。 其实高、高一点,她也不怕的。 陈老汉刚数好该找的铜板。一扭头便瞅见位熟客。 “若宁,要买栗子呀?” 小客人乖乖点了点头,攥着铜板的小肉爪往前伸。一只还不够,两只都伸了出去。 阮绵绵低头一看,乐了:敢情两只小手里各攥了几个铜板啊。 不过—— 阮绵绵瞟了眼炒栗子的铁锅,有些罪恶感。唔……好像最后一份刚被自己买走。 果然,店老闆的脸上也犯难。 “若宁啊,今儿的栗子卖完了。要不明个再来?”他安慰道,“明个啊,陈伯伯保管给你留份最好的。” 哎,生意太好有时候也不大好啊,陈老汉心道。这隔三差五的就有客人因为没买到栗子失望而归,他这心里啊,也是着实难受呀。 小傢伙失落地垂下小脑袋瓜子。攥着铜板的两只小肉爪也伤心地缩了回来。 阮绵绵一咬牙:“没事,乖哈,别伤心。” 她放下小傢伙,将自己的那包栗子忍痛让了出去。 “姐姐不吃了么?”小傢伙细细的眉毛皱成了两条毛毛虫。 阮绵绵深吸一口气,现编出个理由:“姐姐牙疼,不能再吃咯。” 小姑娘乖乖把两只手里的铜板递过去:“姐姐,给。买栗子的钱。” “不用了哈,姐姐送你的,不要钱。” 阮绵绵趁机戳了戳小傢伙的脸蛋,软乎乎的,比水煮蛋还嫩。 她心满意足地收回手,视线在小傢伙腰侧打量了下。顺利找到了只小巧的喜鹊荷包。 阮绵绵将小傢伙的小手轻轻展开,把里头的铜板一一挪到了荷包里。繫紧荷包后,又牢牢打了个活结。 “吶,拿稳了哈,掉了可就没得吃了。” 阮绵绵将那包栗子稳稳放在小傢伙手上。 “乖,快回家去吧。太阳可快落山了。” 小傢伙捧着油纸包,不肯走:“姐姐,爹爹和娘亲说,若宁不可以白拿别人东西的。” 阮绵绵正苦恼着如何应对。突然脑海一激灵—— “那是濯庸兄的妻子李氏,和他们的女儿若宁。” 阮绵绵迟疑地问:“若宁……你是不是姓严?” 小傢伙点点头,杏色的髮带也前后轻晃。 “你母亲姓李?” 小傢伙又点点头。 阮绵绵几乎是确认了,她逗道:“那姐姐可不算别人哦。姐姐还认识你爹爹呢。你爹爹叫严濯庸是不是?” 圆脸蛋的小姑娘眨了眨圆圆的眼睛,开心道:“原来姐姐认识若宁的爹爹呀。” 还没等阮绵绵回答,便传来一声唤:“小姐!若宁小姐!还没买好栗子么?老爷催了。” 若宁扭头奶声奶气地道:“在这儿呢!告诉爹爹,有个姐姐……” 阮绵绵眼疾手快捂住若宁的小嘴巴。严濯庸见到她,估计会自己见鬼了。 “若宁,快回去吧。不过,别提姐姐的事啊,这是咱俩的小秘密。” 阮绵绵快速勾了勾若宁短乎乎的小指,转身熘了。 不远处的马车上,有人掀开帘子。 “若宁——” 严濯庸刚喊了第一声,便蓦地收了音。他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若宁身边那姑娘好生眼熟,好像……好像阮眠——不,阮姑娘。 严濯庸正欲下马车探个究竟,却见那姑娘飞快地遁入人群中。 真是奇了怪了。 严濯庸心道:莫非是自己近来公务繁忙,花了眼?怪事,怪事。 ****** 没买成栗子的阮绵绵准备去等阿策。 出府前,她便打听好了。阿策近些日子在吏部当值。一路问人,总算来到吏部衙门外。 阮绵绵没进去,就待在石狮子旁边等。 天色已经半暗下来了,玫瑰色的晚霞渲染了半边天。热烈却宁谧。 街上行人已经很少了。三两个并行而归的,说说笑笑,张口的气息凝结成白雾。可他们的脸上却是淡淡的喜悦。 阮绵绵见了心里也暖帖帖的。 她啊,也有一个可以等待,可以结伴而归的人。 天上飘起小雪,阮绵绵戴起斗篷上的兜帽。昨日的积雪尚未化尽,此刻又覆上薄薄一层。
第182页 阮绵绵正巧也等着无聊,便自顾自寻起乐趣。 这事她经验颇丰。在渠源书院时,阿策常被夫子们留下,她常常要在外头候上许久。 那时总是等啊等,怎么也等不到阿策出来。她便找根树枝,慢悠悠地在地上画出乌龟小鱼,一串一串的,乖乖排列好。 此刻的雪地更有发挥的余地。 没看见树枝,她便用手指代替。指尖在雪地上画了只四仰八叉的小乌龟,又画了条长长捲髮的小美人鱼。 美人鱼画的有点小,脸上没有多少地方画五官,她便戳了两点做眼睛,再用指甲细细拉长一条弧线做嘴巴。 傲娇的美人鱼和可怜的小乌龟间还有对话。 小美人鱼:谁是世界上最美的生物? 小乌龟认真回答:有本来自遥远国度的书上提过。我想……答案可能是白雪公主。 小美人鱼挥一挥三叉戟:哟西,看来你还想再躺会儿。再给你次机会好好想想。 小乌龟四只爪子齐扒拉,求生欲极强:是您是您,还是您!我尊敬的美人鱼大人。您是上帝的杰作!海中的至宝!这世间最无法忽视的存在! 小美人鱼扬起下巴:看在你如此诚实的份上,今后便留在我身边长久侍候吧。 小乌龟心声:我不想!我不要!呜呜呜……我宁愿去伺候海巫婆大人。 …… 阮绵绵还沉浸在美人鱼和小乌龟的剧情中,乐不可支。 “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 清冽的嗓音,是阿策! 阮绵绵蹭地站起身,开心道:“阿策,可以回去了吗?” 青年身披藏青色大氅,抬手将她眉毛上的落雪拂去。笑道:“是,可以回去了。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让人通报声。” 阮绵绵挽住他的手臂,抬头眨眼笑:“想给你个惊喜的。” 王玄策睨了眼她冻红的指尖:“惊喜在哪儿?莫不是地上那两只?” 雪又覆了几层,那美人鱼和小乌龟已经不大辨得清。 阮绵绵佯怒,板正青年的脸:“惊喜在这儿。” 她指尖朝内,自豪地点了点自己,几乎明示。 “好像……没看出哪里有惊喜。” 青年做思索状,唇角抿起好看的弧度,几乎压不住。 “难道是衣服首饰有哪里不同?” 阮绵绵转身欲走,被人拦腰抱住。 “是,我看见了。”那人含笑道,“我很喜欢这个惊喜。” 他将她冻红的指尖拢入掌心,温声问:“冷不冷?” 阮绵绵摇头:“不冷不冷。勇敢的人才不会怕冷咧!” “哦,原来如此。” 青年玩味道。他牵起她的手,按在她的颈侧。不出意外听到一声求饶—— “冻死我啦!阿策,快、快松开手!” 第111章 【求娶】 一扇门隔开两个世界。外头是白雪纷飞的寒夜,书房里却极暖和。 半人高的擎灯立在四方角落,案前的铜炉里升起缕缕清香。 室内只两人,一人端坐案前,神色专注地处理卷宗。 另一人屈腿坐在靠窗小榻上,膝上盖了薄毯,手里捧着卷杂书,正看得津津有味。 看闲书的自不用说,当然是阮绵绵。阮绵绵也是今儿才知道,阿策书架上居然添了这么多有趣的书。 游记杂谈、神仙志怪、才子佳人……各类打发时间的杂书都有。 阮绵绵已经接连看完两本了。手上这本《大梁风俗志》也囫囵吞枣看了大半。书里不仅记载了诸多习俗趣闻,还将各地的有名小吃都列举了个遍。 阮绵绵大半夜看得直咽口水,干脆将书撂到了暖榻正中的小木桌上。 这么多好吃的,却一个也尝不着,还不如不看。阮绵绵嘆气地想。 这本不看了,其他的也不想去拿。阮绵绵揉揉酸胀的眼,心道:也该休息会儿了。 她双手托腮。百无聊赖地四处打量着。正对上一双清亮幽深的眸子。 “怎么?看厌了。”那人笑问,指间的褐色紫毫笔仍握着。 阮绵绵眼睛一亮,撩开膝上薄毯,便径直下了小榻。 “阿策,累不累?” 她一下子熘到青年身后,下巴搁在他右肩上。兴致盎然地问:“要不,我给你按按肩吧?” 阮绵绵直起身,交叉活动了一下手指,满脸雀跃。 王玄策将紫毫搁在笔枕上,颔首应下:“嗯。” 他话里带笑:“可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呀,被看出来了。 阮绵绵边按肩膀,边说:“阿策,前几日我买炒栗子的时候,见着严公子的女儿了欸!” “……若宁?”王玄策朗声问。 “对的。” 阮绵绵头若捣蒜,她想起圆乎乎的小傢伙,乐道:“若宁真的敲可爱!” 接着便贴在他耳边,叽叽咕咕地将白日里的巧遇说了出来。 “吶,她两只小手攥得紧紧,里头各有五枚铜钱。” 阮绵绵攥起一只手掌,仿着小傢伙的姿势伸在王玄策身前。
第183页 “得亏栗子十文钱一份,”阮绵绵笑着说,“要是再多几文钱。小傢伙的手可就攥不下咯。” 王玄策哑然失笑:“带锭碎银子便是。再多几百文也无妨。” 这倒也是,不过还是两手攥满铜板可爱些。阮绵绵乐呵呵地想。 她低头,小声调侃道:“若宁的脸蛋粉嘟嘟的,小肚子也圆鼓鼓的。看样子估计也是个小馋嘴吧。” 王玄策颔首一笑:“是。若宁不随濯庸兄,也不随他夫人。打长出几颗乳牙便是个爱吃的。” 阮绵绵脑海里浮现一只小胖圆子的形象。那圆子滴熘熘圆,一半杏黄,一半茶白,欢快地拱来拱去,讨喜极了。 王玄策道:“听濯庸兄说,若宁去岁还不会使银子,上了街见着好吃的便挪不动步,可也不晓得怎么办,只眼巴巴望着。” 一旁的阮绵绵忍俊不禁。手下的力道也轻了些。 要是她碰见啊,肯定忍不住想买吃食送给小傢伙。什么糖酥饼子、桂花甜糕、脆皮烤鸭、葫芦鸡……统统堆到小傢伙的怀里。 没准啊,要堆得比若宁的小脑袋瓜子还高了。 阮绵绵边想边乐呵,颇为遗憾道:“那日走得急,没来得及捏捏若宁的小脸蛋,肯定很舒服。” 唔,轻轻戳的那一指头不算。阮绵绵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阿策阿策,”阮绵绵连声唤,“下次找个机会请若宁过来玩吧!” 她趴在他肩膀上,手轻轻晃他衣袖。 王玄策回头笑望她:“这么喜欢若宁?” 阮绵绵飞快地点头。准确些来说,可爱的小娃娃她都喜欢得不得了。 “若宁确实是个讨喜的小丫头。” 王玄策揽她入怀,厮磨般轻咬她耳垂。 “你我何时能有个乖巧的女儿?二妞——” 老天爷吶,又是这个清新不做作的名字。阮绵绵脑中一激灵,连害羞都忘了。等反应过来—— “阿策,你最近有点怪怪的欸。” 阮绵绵下意识想离远点,却被人牢牢辖制住腰身。 他一手横握住她的腰,一手抚着她的颈侧。温热的气息从耳垂蔓延至颈侧,动作极慢却极耐心也极细緻。片刻后,莹白的肌肤之上便绽放出点点红梅。 阮绵绵觉得不自在,身子不由自主往后仰,想躲开这恼人的折磨。可颈后的手却又将她带回咫尺间。 屋子里好像越来热了,或许该开个窗透透风。阮绵绵迷迷煳煳地想。 她无意识地半掀起眼皮,瞥向面前的青年。那人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亦抬眸笑望。 阮绵心跳倏地慢了一拍。顿觉满目春光应如是。 那人眸色清亮,流转间水光潋滟。眉眼也染上一丝薄红,往日清冷疏离荡然无存。下唇不小心沾了她的胭脂,泛起一层氤氲的色泽。 阮绵绵脑子已经忘记运转了,却还是忍不住想要捂住乱跳的心口。 可她抬手未至身前,便被人轻按下。指尖软得似一滩水,那人如愿以偿十指交缠。耳畔是一声声轻哄。阮绵绵觉得前半生未听过的情话怕都堆在了此刻。 案上的书卷好似无意中被挥落了几册,落在地上沉闷地响。 阮绵绵下意识想去捡,却被人按下,如何也起不了身。他说暂不必在意那些,他还说了好多好多。 从少时相识,书院求学,再到上京作伴,院前分离…… 合上的那段时光画卷被一点点拉开。缠绕的情丝蜿蜒而上,脉络清晰。从初见到动情,再到想长相厮守。他全无保留地将一切坦白。 阮绵绵耳后根发热,脸上也发热。她埋首他颈侧,哼哼唧唧不愿回答。 可偏生他没几句便要听回应。她若装作鸵鸟状,他便厮磨轻哄迫她就范。阮绵绵脑袋晕乎乎的,便只会点哼哼。 “绵绵,我们……” 他气息紊乱,声音沙哑,眼神却清亮透彻。 “也该成亲了罢。” 他请人算过宜嫁娶的吉日,月底二十八那日便极好。 阮绵绵习惯性地点头哼哼。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成亲?!!! 她勐然直起身,差点没跌倒。幸亏被人扶住。 可还没等开口,唇上便是十足耐心地触碰。 “绵绵是想反悔吗?” 青年面上划过一丝受伤的神色,鸦色浓密的长睫倾覆出一片脆弱的阴影。 阮绵绵瞬间便心软得不像话,未出口的话只能默默咽下。 阿策向来最晓得她的致命弱点在哪儿了,现下更是运用得炉火纯青。阮绵绵毫无招架之力。 “也……也不是啦。”阮绵绵面上给扇了扇风,吶吶道,“就、就按你说的那样吧。” “怎样?”青年一本正经逗道。 “就是可以成亲。”阮绵绵涨红了脸,一口气说出。 王玄策将怀中人松开几分,抬手替她拢紧衣襟。两鬓微乱的发被抚至耳后,松了的珠钗也一一摆正。 他在她唇上又安抚地亲了下。 “听话,先回屋休息。我还有些卷宗没看完。” 阮绵绵默默倚在书案旁,颇有些受冷落的小哀怨。
第184页 呜呜呜,明明刚才还热情如火,她想走还不让走。现下也没过多久,便又成了公务为重的正经模样。真是猝不及防!太讨厌了! 王玄策捡起地上的案卷,抬头好笑道:“怎么了?” 阮绵绵绞手帕,绣花鞋一跺,哼得一声扭头便要走。 王玄策自然明白,拉住她手腕解释道:“你若再留下,这些案卷怕是处理不完了。” 阮绵绵手揪着裙侧,低头盯绣花鞋尖,小声应了句“哦”。 “那……那我先回去了。” 她磕磕绊绊说道,边说边往后退,然后飞快拉开书房门,逃也似得熘了出去。 第112章 【旧识】 严濯庸去年刚升了少卿一职。在任一年多,麻烦不断。前些日子还被御史参了一摺子,很是头疼。 幸得玄策兄相助,才省了桩麻烦。 严濯庸想当面道个谢,今儿傍晚刚一散值,便直奔刑部府衙。 “大人!到了。” 严濯庸应了声,抬手掀帘子下了马车。 他刚准备往衙门里走,忽瞥见对面角落里有团白色身影,几乎和积雪融为一色。 稀奇。 严濯庸抬头看了眼天,都快黑了。大冬天的,这么晚还不回家,蹲刑部对面做什么。 那团白影子里慢慢伸出一只手,握着截光秃秃的树枝,在雪地上戳戳划划。 严濯庸蓦地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熟悉得毛骨悚然。 十年前,他也曾这么好奇过。好奇的对象是日日候在学堂前等玄策兄的阮眠。 严濯庸盯着那团白色身影,默念自己是读了十来年圣贤书的,不怕那些个子虚乌有的东西。 他眯了眯眼,轻手轻脚地探出几步。忽然,那团影子动了动,露出张和十来年前一模一样熟悉的脸。 ——阮、阮姑娘?!!! 严濯庸倒吸一口凉气,勐地后退几步差点跌倒。什么圣贤书,什么怕不怕,此刻全抛诸脑后。 严濯庸踉踉跄跄地逃进了刑部大门,直到再也看不见外头的古怪东西,方缓过几分神来。 有个路过的小官好心扶了扶他:“严大人,您跑这么急做什么?” 严濯庸摆摆手直喘气。心道:不跑不行吶,太吓人了! 怕是见鬼了,严濯庸心想着。 听说有些滞留在尘世的孤魂,爱重复生前的举动。阮姑娘往日总等玄策兄下学,现在……现在莫不是变了鬼也习惯性等玄策兄散值? 严濯庸心神不宁,不知该不该将此事告诉玄策兄。 若瞒着不说,阮姑娘总这么孤苦伶仃地“飘”着,入不了轮迴,也不是个好事。 可要是说了,严濯庸又怕玄策兄会崩溃。朝思暮想了十来年的人竟成了孤魂,搁谁也受不住啊。 严濯庸猜,到时候,玄策兄想得恐怕不是给阮姑娘超度。而是请高僧做法,将阮姑娘的魂魄困在身边陪伴。 严濯庸边嘆气便摇头。看得身旁的小官心中直嘀咕:严大人莫不是撞了邪? 严濯庸倒是没注意那小官的神色,敷衍了几句。便转身去寻王玄策。 “玄策兄!”严濯庸进屋便唤道。 王玄策起身相迎:“濯庸兄怎么想起上我这儿来了。” 严濯庸把那些与阮姑娘相关的事先按下,拱手道:“前几日的事多亏了玄策兄,不然我可就麻烦了。” 他寻了张圈椅坐下,心有余悸道:“刘御史那人最爱挑刺,有事没事逮着个人便往死里参摺子。我这次能从他手下逃过一劫,全靠玄策兄仗义相助。” 王玄策笑答:“濯庸兄,你我相识十多年,这等小事何须言谢。” 两人又聊些了旁的事。王玄策望了望外头天色,边聊边收拾起卷册。 眼见着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严濯庸急了。这要是一出去,还不正巧撞上阮姑娘的魂魄。 不行,还是先跟玄策兄说一下为好。 “玄策兄,我、我跟你说件事啊。” 严濯庸罕见地结巴起来,王玄策也讶然侧目。 “何事?” 严濯庸坐也坐不安稳了,按着圈椅扶手便起了身。 “阮、阮、”严濯庸拧眉又磕巴了,最后一拍桌子,总算说出来了,“阮姑娘在外头。” “你见着她了?在府衙外头是不是?” 王玄策眉间染笑,整理案卷的速度甚至更快了些。 严濯庸急得额头冒汗,怎么听玄策兄话中之意,阮绵绵的魂魄不止一次在府衙外等着了。 “玄策兄你可不能煳涂,人鬼殊途。早日超度阮姑娘的亡魂,助她早入轮迴,才是正道啊!” 严濯庸说得苦口婆心,王玄策却是听着一愣,随后哑然失笑。 “濯庸兄误会了,绵绵她是人非鬼。” 王玄策将案卷收入木匣,道:“也怪我未提,绵绵半月前才回来。” 严濯庸惊得张目结舌,还未问阮姑娘是从哪儿回来的,又听到一桩更惊讶的事。 “我和绵绵就要成亲了。喜帖明日便遣人递去濯庸兄府上。” “成亲?!什么时候?” “这月底二十八。”
第185页 严濯庸惊得半晌没说话,最后回过神喃喃道:“这么快。” 王玄策敛眸,声音里带了些笑意:“你们家若宁都四岁了。我这可不算早。” 话里的笑意是明显的,可严濯庸却嗅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若非阮姑娘无故失踪了,玄策兄恐怕早就妻儿满怀了。如今……如今便就是急了些也正常。 不过,怎么听玄策兄的意思,不光想早成亲,还惦记起孩子来了。 严濯庸一不留神便问出了口。 那人半是无奈半是宠溺地答:“她最是喜欢小娃娃,我也只能顺着。前些日子她在街上遇见若宁,回来后便直道喜欢,缠得我连案卷都没处理完。” 严濯庸:…… 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冷冷拍打在脸上。 多年后,这东西有了贴切的名字,唤作狗粮。 当然,此刻的严濯庸并未找到合适的词,来描述自己的感受。 他只觉得听得有点难为情,好像……不小心窥探到好友的闺房之趣? 此话暂且不提。 反正二人是相携出了吏部府衙大门。 出大门之前,严濯庸是相信好友的话的。他心里不停默念:阮姑娘是人非鬼,不是鬼,不是鬼…… 可刚一踏出府衙大门—— 严濯庸手心便开始出汗。脚步也不由自主落后了些。 阮绵绵蹲得腿发麻,刚站起身活动了没一会儿,便瞧见大门里出来个熟悉的身影。 她飞燕似的扑过去。 “阿策!” 那人稳稳接了个满怀。 阮绵绵刚想聊些白日里遇见的趣事,便听见一声唤:“阮、阮姑娘?” 阮绵绵扭头一看。 呀,严濯庸。 他比少年时自然是成熟了许多,不过五官长相变化并不大,因而能一眼认出来。 阮绵绵可没忘记刚才的事。 小半个时辰前,她抬头刚巧看见严濯庸,还没来得及摆上和善的笑,打声招唿。便见严濯庸面色煞白,趔趔趄趄逃进了府衙大门。 呃……他那会儿一脸活见鬼的表情,让无意中吓到人的阮绵绵都有些不好意思。 此刻,自然不能再吓人了。 阮绵绵压下心头笑意,尽量笑得温良:“严公子,许久不见了。” 严濯庸上前几步,见那女子身披白色狐裘斗蓬。斗篷通体银白无一丝杂色,连宽大的风帽也是一色白的。 严濯庸暗自舒了口气:原来不是白色的魂魄,而是狐裘披风。 定下几分心神,严濯庸回道:“是啊,差不多十年没见了。” 细算起来,上一次见面还是在渠源书院的时候。 面前人容貌依旧,仍停留在碧玉年华。严濯庸唇瓣开合几次,还是忍不住问出口:“阮姑娘,你这些年去哪儿了?” 阮绵绵僵了一瞬,身侧人却握住她的手,笑若清风朗月。 “天色可不早了,濯庸兄再不回府,怕是嫂夫人要急了。” 严濯庸反应过来,一拍脑袋:“对对,是该回去了。若宁要的桃酥还没买,再晚些怕就没了。” 他拱手道了别,登上马车。 这厢阮绵绵和王玄策二人也进了马车。 车厢内置了明珠,落座处铺着软垫,颇为舒适。可阮绵绵却坐立难安。 “阿策,”她挨了过去,“你……你为什么从来不问……” “问什么?”那人声音淡淡有笑意。 “就是、就是严公子方才的问题。” 青年伸手将面前人揽入怀,下巴轻抵在她发顶。 “我说过,你不愿说的事,我不会多问。只要你不起离开的念头就好。” 阮绵绵恍惚忆起,很久以前她乱扯的身世被戳破时,阿策似乎也是这么说的。 他虽不问,可阮绵绵却心有愧疚。因为就算阿策问了,她也绝对不能据实以对。 阮绵绵抬起手臂,用力抱住面前青年。 她愧疚地伏在他耳边,小声道:“阿策,对不起。” 王玄策轻拍她的嵴背,徐徐安抚。他定定看着她:“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阮绵绵埋首他怀中,声音低低的:“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低沉的笑声从胸腔传入她耳中。车厢晃晃悠悠,阮绵绵仰头想,这个冬天好像格外暖和。 厚重的马车侧帘被掀开一角。外头天色暗下来,只剩一丝落日余晖倾洒在雪地上,染出一片宁谧的橙色。 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两旁,行人已少,小贩们忙着收摊,酒肆舞榭前接连悬起一连串红灯笼。 分明是再平常不过的场景,可阮绵绵看着看着,却觉得心里格外安稳。 有人按下她掀帘子的手,侧面的帷幕又缓缓阖下。 他问,在看什么? 又道,莫贪凉,小心染了风寒。 阮绵绵笑而不答,只将他腰抱得更紧了些。 “阿策,我觉得好幸福。很幸福很幸福。” 他听着她十足孩子气的话,不知怎的,竟想起十来年前家破人亡那夜。 他的人生早早染上灰暗,但幸而有一束光始终留在他心里。如今,也会一直留在他身边。看日生日落,赏四季更替。
第186页 如此,足矣。 第113章 【前传】 ***失败的第一次穿越*** “宿主!冷静!” “冷静你个大头鬼!” 阮绵绵一头钻进床底,七摸八摸,摸出一把匕首。 系统君忙劝:“别急啊,没准会有转机呢。” “夭寿嗷。我再不走,一年后就得被喊娘了。” 明晃晃的利器出了鞘,阮绵绵再次确认:“我会回到原本的世界,对吧?” 系统君无奈点头:“是。不过任务进度会被抹杀。” 阮绵绵放心了,利刃横脖子一抹。留下的最后一句是:“我要是再参加任务就是小狗!!!” 这可不行! 系统君眼疾手快,在抽离灵魂时动了小手脚。 失败可以重来,退出可不行! 被迫离体的记忆凝成一团白雾,滞空片刻后迸裂开,散成无数透明碎片。 正中的碎片记录着初初穿越的一幕。 * 成平二十八年,腊月。 瓦檐下垂着长长的冰棱,水缸里也结了一层冰。 阮绵绵拿起水瓢,往冰上敲几下。 缸里的薄冰碎成一块块,阮绵绵撇开碎冰,舀了几瓢水倒进洗菜的木盆,捋高袖子忙活开了。 “绵丫头,菜还没洗好?” 阮绵忙扭头应了声:“哎,婶子别急,马上就好!” 她加快速度。青菜捞起来甩几下,匆匆纳入菜篮进了后厨。 半月前,阮绵绵穿来这个世界。 系统君说,任务对象叫王玄策,年龄十四,阖府被抄,父母双亡。现下在渠远书院求学。 阮绵绵便一路寻至绥远。 在以学子的身份进入书院没戏后。阮绵绵凭藉低酬脱颖而出,当上了书院后厨帮工。 后厨忙得脚不离地,不过好在人都和善,还能寻机会见到任务对象,阮绵绵还算满意。 “宿主!快往左看。”系统君突然发声,“那就是任务对象!” 捧着漆木托盘的阮绵绵一顿,脚下步子放慢了,悄默默往左瞟。 一少年迈过门槛。那人身着玄青色长袄,若孤松之独立。神色清冷而矜贵。 阮绵绵不由暗嘆:果然是天之骄子,光是相貌气质就比寻常人出色太多。 那人似感知到她的目光,眼神淡淡扫过来,极疏离。 阮绵绵忙低下头,匆匆将几碟菜摆上八仙桌。 王玄策…… 阮绵绵默念他的名字。原来……这就是她要接近的任务对象。 初次见面,绝不宜自来熟。 阮绵绵压下心头惊艷,端着托盘默默退回后厨。 余光里她瞥见那人执箸,挑起一根青菜。阮绵绵想,果然有仙气的人口味偏好清淡。 她还没来的及收回视线,正径直撞见一双清冷的眸子中。那人抿唇,神色淡淡,比檐下的冰棱还要冷上几分。 阮绵绵一惊,快步隐入扶廊。走了老远,心脏还在咚咚跳。 天咧,看来这位是高冷型的,估计任务不好完成。 初见后第五天,阮绵绵主动揽下闲时送菜事宜。 据她观察,王玄策总挑人少的时候来五谷阁。清净倒是清净,可这鬼天气,菜也凉得差不多了。 古代没有微波炉,热菜不方便。若是来迟了,便只能认命吃半凉的菜。 旁人是偶然一两次错过饭点,而王玄策却是次次来迟。他似乎并不在意菜凉与否,也不大在乎饭菜可口与否。 有几次,菜炒煳了,旁人皆抱怨连连。 唯有他,神色不改。从容吃完,缓缓放下竹筷,与往常无异。 他不在意,阮绵绵却放在心上了。从小事上接近最稳妥。只要他不是石头心,阮绵绵就有把握捂热。 谁知后来捂得太热,竟酿成麻烦。不过这已是后话,暂且不表。 阮绵绵摸准了王玄策来进食的时辰,每次提前半刻钟将饭菜热好,有空的话,再多炒两个菜。 这事做的极隐蔽,厨房众人并不知情。 不过,旁人虽不知。但有一人却瞒不过。 有次阮绵绵摆菜时,便被唤住了。 “姑娘,”嗓音很低,“以后不必特意再热一次了。” 他敛眸执箸,视线落在热气腾腾的白米饭上。 阮绵绵端菜碟的手一顿:“苏公子客气了,份内之事。” 她余光内扫到他眉头微蹙,却未再开口。 阮绵绵也不多话,端起空托盘退下。 待回到厨房,阮绵绵才松懈下来。她深吸一口气,默默寻思着:除热饭菜外,还有什么方法可以接近王玄策呢? 一晃眼过了十来日,阮绵绵照旧给他热饭加菜。 期间,王玄策又拒过几次。阮绵绵一口咬定是分内事,旁的不多说。 “习惯”的养成需要循序渐进。初期难免不适;一旦转变为常态,便成自然;到最后若乍然失去,可能还会惦念。 阮绵绵就是打算从细微处沁入王玄策的生活。 细雨化微风,滴水点顽石。只要她有足够的耐心,一定能成为他生活中不可忽视的存在。 但眼下…… 眼下两人见面至多一句话,也就混了个脸熟。
第187页 一次晚间,王玄策照例来得迟。不过这次他并非独来,身侧还多了个少年。两人同桌而坐。 这要是一个给热饭,一个给冷饭,那就尴尬了。 于是,阮绵绵热了两人份的饭菜送上去。她还未出侧门,便听到后头惊讶的声音:“咦,饭菜竟都是热的。味道也比平时好。” 阮绵绵默默掀帘子出去,心道:开小灶特意炒的,当然比大锅菜味道要好。 不过,精心准备的饭菜并未留住王玄策。 第二日,阮绵绵便发现,王玄策一改往日习惯,三餐都踩着饭点来。 饭点五谷堂桌桌挤满了人,阮绵绵在后厨忙得抽不出身,根本没机会到前头,更别提遇见王玄策。 这事着实令人头疼。那少年似乎在有意避着她,此后十来日愣是没再见着一面。 蹲在木盆盘洗碗的阮绵绵,望着堆叠成山的碗碟,默默掬一把辛酸泪。她恐怕不是来做任务的,而是来打苦工的。 山不就我,我去就山。阮绵绵决心创造机会相遇。 三日后,王玄策在寝舍外又见着后厨那姑娘。她瘦瘦小小,挥着竹制大笤帚,低头认真扫雪。 王玄眸光略一停留,便收回。还未踏进松涛院,便听得耳边一道清脆的声音:“苏公子,您回来了呀。” 他脚步暂滞,侧首望去。 那姑娘扶立笤帚,隔着些距离笑意盈盈地打招唿。她脸很小,衬得眼睛大大,眼里有轻快的笑意。 王玄策颔首应了一声,復又拾阶而上,进了院中。 阮绵撩袖擦了下额前细汗。心想,能遇见便好,也不枉她牺牲了休息时间,主动揽下附近几条道的扫雪任务。 因着这事,昨儿她还被刘管事当众表扬了。夸她年纪虽小却勤快,很是难得。不过再难得,刘掌事也没提涨工钱。 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第114章 【夜遇】 自那晚扫雪偶遇后,阮绵绵又连着扫了半个月的雪。只为打声招唿。 她话不多,只笑着说句:“苏公子回来了呀。” 他颔首答是。然后两人便各行各事。 时间飞快的过。转眼间,早春至。 青石板的小道上干干净净,再无积雪。自此,每晚以扫雪为由头的偶遇终止了。 不过,没过几天,阮绵绵又揽上了新活计。 这晚,王玄策依旧回去得迟。踏上松涛院前的小道时,步伐慢下来。 消失了几天的扫雪姑娘,正蹲在小道旁侍弄花草。脚边一盏纸煳的圆灯笼,散着圈昏黄的光晕。 她很瘦,小小的一团。棉衣的袖子挽至半臂,露出两截细弱的手腕。低垂的发帘子盖住了眉眼,只留尖尖的下巴分外醒目。 后厨是她,扫雪是她,如今不知又添了什么活儿。 王玄策想,她该是极累的。可无论何时遇见,她却总笑吟吟的模样。 不过,这也与他无关。王玄策迈步朝松涛院而去。 正要踏上台阶,忽听一声唤:“苏公子!” 王玄策回首。 她抬起头,眼睛亮亮的,开口的话却与往常略有不同。 “您今儿有事耽搁了吗?回来得好迟。” 她指了指爬上中天的月亮。 他看了眼月亮,微愣。 确实比平时晚了不少。不过,他自己倒没怎么留意过时辰。 那姑娘忙解释:“我多嘴了,您别介意。” 她连连摆手,似有悔意。 王玄策淡淡一笑:“无妨。是晚了些。” 他视线落在她手旁,问:“姑娘这么晚还没忙完?” “就快了。”阮绵绵笑得腼腆,“我手脚笨,做事比旁人慢些。” 他道:“姑娘是个勤快的。” 不知道这算不算安慰。 凡事慢慢来,今日能多说几句便够了。阮绵绵说:“苏公子,您快回去休息吧。” 王玄策点头,踏进院中。 见那人身影从视线中消失,阮绵绵方松下肩膀,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不是容易接近的人。由冬至春,长长几月的时间,他们也就今天的对话超过两句。 阮绵绵低头拿起小铲子,继续给花松土。 侍弄花草的孙老伯病了,她便自告奋勇顶替些日子。幸而原来家里也养过些花花草草,勉强应付的来。 阮绵绵告诫自己要耐心。王玄策这样性子的人,接近很难。既不能过于刻意,也不可步步紧逼。 否则,很容易适得其反。 不过,她有种预感。一旦被他接纳,定是长长久久的挚友。如此一来,任务就好推进了。 夏夜除野草是她,秋日扫枯叶是她,凛冬铲积雪还是她。 每夜松涛院前总能遇见一回。不过,仍是点头之交罢了。王玄策知道那姑娘姓阮,是个孤儿,旁的再无。 他的心思始终在学业和家仇上。同窗中尚无挚友。和一个小姑娘家,就更无意深交。 似水年华等闲过,转眼间三载已逝。 这一年,王玄策十七,升至甲一学堂。 系统君提醒过,今年是个重要的转折点。让阮绵绵务必重视。 阮绵绵自然打起十二分精神。每晚松涛院前遇见时,总细细打量他的神色。总担心他不小心受了刺激,心境大变。
第188页 不过,接连观察了几个月,那少年始终清清冷冷的模样。阮绵绵从未见他表露过明显的情绪。悲喜皆无,数年如一日的淡漠冷静。 感嘆之余,阮绵绵不禁想,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确实适合做官。 可若说这少年,日后会是只手遮天的佞臣。阮绵绵想破脑袋也不敢信。 夏夜,星辰满天。 阮绵绵刚拔完野草,一抬头。 “苏公子!”她惊喜地唤。 王玄策手捧着数卷书。点头应了声。 阮绵绵站起身,目光好奇:“苏公子,好多书哎。” 王玄策回:“州考将至。” 阮绵绵有些懵。州考?她脑子勐地一转过弯。 “考中了能做官老爷,是不是呀?” 出仕自然没这么简单,州试过后还有京试,殿试。 但对上那双清澈的眸子,王玄策眼有笑意:“大抵是的。” 通过州试者,就算京试未中,也可谋个外地属官。他这话倒也不算骗她。 阮绵绵高兴道:“苏公子,您这么厉害,一定能高中!” 她的欣喜感染了他,王玄策轻笑:“借姑娘吉言。” 他笑起来可真好看。 阮绵绵默默地想。可他并不常笑,喜怒都掩在清冷的眉眼下。平白辜负了好容颜。 而且,也认识好几年了。他对她的称唿,仍停留在疏离的“姑娘”二字上。她自然也就只能生疏地喊他“苏公子”。 极小的进展,就是她这几年的全部成果。 阮绵绵也不气馁,来日方长。况且他就是这般性子,急也没用。 “苏公子,您快些回去吧。别耽误了看书。” 他颔首应下:“姑娘也早些回去休息。” “好。”阮绵绵点头。 她目送他踏进松涛院。 少年白衣罩黑纱,风姿卓然。明明是一众学子惯穿的衣裳,他却总给人不一样的感觉,人群中一眼便能看见。 清举疏离,冷然从容。 披星戴月而归,阮绵绵平躺在一米宽木床上。默念“州考”二字。 这会不会就是系统君所说的转折——结束求学,步入仕途? 第115章 【再遇】 不过,州试未至,阮绵绵便因故暂离了书院。 起因也简单。 后厨的周婶子小腿摔骨折了,得回家休养,但无人照料。 念及周婶子平日里的诸多照拂,阮绵绵一咬牙,主动应下照顾周婶子的重任。 周婶子家住城南,离得远。恐怕得个把月才能回来。 牛车晃晃悠悠驶离书院。阮绵绵扭头望了好几眼,心里祈祷:但愿别出岔子。 一个半月后—— 天晴,无云。 搭上牛车,阮绵绵和周婶子又回了渠源书院。 一迈进后厨,众人便纷纷围上来,问腿可好利索了。周婶子乐呵呵地答。阮绵绵则心不在焉。 她透过敞开的雕花木窗,望见外面日头高悬,失落地收回视线。 天色一寸寸暗下来。阮绵绵挑起灯笼,快步出了门。 松涛院前,桂花香浮动。 阮绵绵手持一把小铲子,看似在松土除草,实则心神不定。 她余光一直留意着门前,耳朵竖起老高。一点点动静,便忍不住抬头望。生怕一不小心错过那人身影。 月亮爬上柳梢,又攀至中天。 阮绵绵心一点点凉下去。 往日这时候,王玄策早该回来了。怎么今儿还不见人影? 阮绵绵按了按酸麻的小腿,直起身继续等。 夜凉如水,蝈蝈声悠长而清亮。阮绵绵又抬头望月。 子时都过了…… 她抱膝蹲下,几只小小的萤火虫从眼前飞过。阮绵绵眨了眨眼,鼻头微酸。 她伸手捉了只,按在掌心:“你说,他为什么还不来呢。” 虫子自然不能回答。 阮绵绵嘆气放走萤火虫,托腮继续等。 万籁此俱寂,但余虫鸣声。 明月,繁星,孤零零的身影。 阮绵绵生生候至下半夜,也未盼到那人。只得失望而归。 次日,午后。 方忙完后厨的活,阮绵绵便出门打听。她逮住了位相熟的小厮,旁推测敲。 “哎,这次州试,魁首可是咱们书院的?” 小厮下巴一扬:“那是自然!头名是甲一学堂的严公子。” 阮绵绵佯装好奇:“听说甲一学堂的苏策公子天资过人。不知这次排了几名。” 小厮环顾四周,压低声:“苏公子没上榜。” “没、没上榜?!”阮绵绵杏眸圆睁。 小厮点头:“这事大伙都纳闷。唉,也不晓得出了啥岔子。” 阮绵绵惊得说不出话,久久缓不过神。 小厮兀自叨叨:“我瞅着苏公子也怪受打击的样子,放榜后没几日便去了京城。” “京城?”阮绵绵捕捉到关键词,“苏公子去京城投亲了?” 小厮摊手:“那不晓得。人家私事咱也不好多问。反正是去京城了,那日还是我驾车送苏公子去码头的。”
第189页 阮绵绵匆匆结束了对话。心里默念:落榜、京城。 着实猝不及防,她惊讶之下,余下半日皆心绪不宁。引得周婶子连连问她,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阮绵绵含煳过去。当夜便开始收拾行囊。 一路辗转。半月后,阮绵绵人已至京城。并找了个帮忙卖豆腐的活计。 豆腐当天做当天卖,讲究一个新鲜。阮绵绵每日寅时起,忙一上午。余下的时间自由支配。 于是,阮绵绵每日下午便出去打听。 不过往往无功而返。京城之大,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转眼间,秋尽冬来。 再次遇见王玄策,是在一个很冷的清晨。 她刚将豆腐送至肃王府后厨,拉着驴车准备回去。走至正门前大道,忽见几人御马疾驰。阮绵绵急忙让开,但带起的寒风还是让她冷得一哆嗦。 她好奇地望过去,那几人已在肃王府门前勒了缰绳。 棕色的高头大马上,下来几个年轻人,皆是身披氅袄。 好奇心到这里按理说也够了,阮绵绵搓了搓冻僵的手掌,准备往回赶。 她垂眸拢了拢袖口,偏一抬头,惊得张圆了嘴。 最后下马那人,侧对着她。少年长身玉立,神态极清冷,却透着阴郁。鼻樑的弧度很好看,薄薄的唇抿成一线。 他不似前头几位说说笑笑,下了马后只言片语皆无,淡漠地往肃王府里走。 寻了几月的人乍然遇见,阮绵绵顾不得思量。下意识喊出口:“苏公子!” 那人循声回头,端是一张如玉的容颜。 阮绵绵忙挥手:“苏公子,是我!” 她摘下破旧的毡帽,将额前碎发拂至耳后,笑得眉眼弯弯。 王玄策朝身边人说了几句,便朝她这边走来。 阮绵绵有些紧张,低头做了番深唿吸。待视线里映入一双黑靴,她方抬起头,强作自然道:“苏公子,没想到能在这儿遇着您。” 王玄策声音和煦:“姑娘何时来的京城?” 阮绵绵回:“有一阵子了。”她往肃王府看,好奇道,“您在肃王府当差吗?” “做个小小的幕僚罢了。” 阮绵绵隐约听出些异样的情绪,却辨不清到底是什么。 过去的三年,阮绵绵总觉得王玄策像块寒冰。一切情绪皆封藏在冰层下。表现出来的,只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疏离。 可人毕竟是人。不表现出来,并不代表不在意。 阮绵绵隐隐意识到,州考失利对他的打击很大。 她仰头正视他双眸,认真道:“苏公子,您才识过人,他日必有一番大造化。” 他道:“姑娘谬赞。”垂眸间,掩去几分落寞。 阮绵绵蓦地有些心疼。 第116章 【熟悉】 自肃王府门前那日巧遇后。整个冬季,阮绵绵都在拼命创造偶遇。 肃王府周围,大街闹市……他可能出现的地方,阮绵绵都会默默蹲守。 开始只几句简单交谈,后来便试探着送些小东西。自己做的豆腐花,东街买的糖蒸栗糕,学着缝的夹袄衣裳,鞋袜。 阮绵绵小心翼翼地一步步接近他,耐心而执着。 王玄策初时总不露声色地拒绝,日子一久,慢慢也接受了。 不过,他收下的同时,总将银钱数倍以赠。若不接银子,东西他绝不收。 阮绵绵无奈,只得收下银钱。如此,那人方展颜。 收下归收下,她转头又尽数用在他身上。 菜饭、衣物、甜点小吃、新奇的小玩意。阮绵绵几乎日日换着花样送东西,只为逗他开心。 是的,这个清冷稳重的少年并不开心。 这是阮绵绵细细观察后,得出的结论。 家破人亡、州考落榜。这两桩事他虽从不提及,可偶或流露出的神情却称得上阴郁。 阮绵绵先前觉得这人如皎皎明月,清冷寂然。便是身着玄衣,气质也极干净。 而如今……如今却似乌云遮月。 接近固然是为了任务,可另一方面,阮绵绵也真心惋惜这少年的遭遇。搁一般人真扛不住。他却默然承下一切,从无抱怨,反倒优秀。 阮绵绵以挚亲待他,冷暖悲喜皆悉心关照。 真心与假意向来区别明显。半年的时间,两人的互称已变得亲近。 她会笑着喊他“阿策”,他也会坦然唤她“绵绵”。 至此,任务进展开始加快。闲谈时,阮绵绵会将话题引至底层疾苦中。 比如:街尾的小乞丐又多了不少;卖娟帕的小姑娘被侍郎家二公子看中了,要强纳作妾;城郊荒山出了窝土匪,害了不少人命,京府尹压着消息也不剿匪。 她总有意无意地试探他的态度。他却温声问她的看法。 阮绵绵认真道:“但愿官吏勤勉公正,世道清明,百姓安居乐业。” 他嘴角微弯:“绵绵若为官,定是百姓颂扬的好官。” 阮绵绵当然做不了官。她只盼他权势在手时,也不忘百姓疾苦。 她希冀道:“我相信阿策也会是个好官,大伙儿都交口称赞的那种。” 她双手合十,飞快阖眼道:“我先许个愿,一定能成真。”
第190页 他轻笑:“策只一幕僚尔,谈何仕途为官?” “才不是,”阮绵绵坚定道,“金鳞岂非池中物。阿策以后肯定能做大官的。” 她的神态认真的可爱。王玄策不由莞尔。片刻后,他敛笑定眸,语气意味不明:“你信我日后会是好官?” 阮绵绵义正词严:“奸臣是要遗臭万年,受人唾骂的。” 她话意轻快,“所以啊,阿策当然要做好官!” 他忽地又笑了,眼里有细碎的光。 “倒也算是个理由。” 阮绵绵托腮歪头望他,少年笑意清浅,却是少见的真心。他下颌的弧度极好看,笑起来唇角的弧度也好看。 她想,他该多笑笑的。 可他不爱笑,常面若寒潭,散发幽幽冷意。 阮绵绵指尖绕着发尾,心中默念:要开心吶,阿策。 王玄策蓦地转过头,笑问:“在想什么?” 突然放大在眼前的脸,让阮绵绵心跳漏了一拍。脑袋往后微仰,磕磕巴巴道:“没、没想什么。” 奇怪,她又没想啥坏事,干嘛心虚。 这么想着,阮绵绵又坦然坐正。观察起面前人。 几秒后,阮绵绵悲催地发现,这人皮肤居然比女孩子还好! 光洁细腻,恰如上好的寒玉。 右手默默摸上自己的脸,阮绵绵欲哭无泪。好像没他的光滑。指腹还触到颗小痘痘。真是令人丧气吶。 “冷吗?”王玄策问。 时至深秋,他见她以受抚面,以为是要用掌心温度捂热脸。 阮绵绵飞快摇摇头。身上不冷,心冷! 她默默放下手,有那么一刻的悲伤。 她低头髮愁,两颊触及一股突如其来的暖意。 他两掌贴在她脸侧。掌心的温度源源不断传到她肌肤上。 阮绵绵有些发懵。他掌心向内轻轻挤压。外力之下,阮绵绵的唇瓣不由自主撅了起来。 肯定是副滑稽的蠢样子! 阮绵绵面如死鱼。默默抬手,想解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那人却放轻了掌心的力道,声音里带着笑意。 “你方才的模样,像极了我幼时养过的小鸭子。” 阮绵绵先是想,没想到这人小时候还有养宠物的童心。 后来反应过来,气鼓鼓道:“谁爱像鸭子谁像,我才不像!” 他戳了戳她脸颊,又握了握她细细的手腕,轻声道:“瘦了。” 阮绵绵目瞪口呆,这举动是不是有些太亲密。不像他会做的,也不该存在他们之间。 怔愣间,阮绵绵恍然回神,挣扎着收回双手。 这些年来做的活多,她的手粗糙不好看。而眼前人的手修长光洁。放在一起,阮绵绵难免会有种自惭形愧的感觉。 可手是收回来了,她却突然被人环臂抱住。 鼻端是少年清冷的气息。阮绵绵兀地僵住,一动不敢动,只呆呆任他抱着。 耳边传来低声许诺,缓慢而坚定:“绵绵,玄策今后定不负你。” 此话一出,阮绵绵脑袋嗡的一下放空。 王玄策长得好,是真好看。阮绵绵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见过能越过他的。 可她对这少年,也仅止步于颜值欣赏。 是的,她欣赏他的好样貌,同情他的遭遇,也佩服他的聪颖。 但平心而论,与他接触,更多是出于任务方面的考量。绝非滋生了什么情爱。 她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该生出无妄纷扰。 阮绵绵轻轻推开王玄策,小心斟酌着话语。她既想掐断情丝,又怕伤了他。 于是只能装煳涂,避重就轻:“我是个俗人,吃饱穿暖就行。阿策你不用想着报答我。” 她努力把话题往任务上引:“该是不负百姓才对。大伙儿可都盼着做实事的清官。” 王玄策视线在她面上巡视半晌,许久未语。 阮绵绵低头,心虚地避开他的视线。 ****** 这一番尴尬后,阮绵绵有些日子没去找他。 磨磨蹭蹭挨了一月后,在系统君的催促下,阮绵绵才重新鼓起勇气去寻王玄策。 她拎着东街买的枣泥糕,在肃王府门前守株待兔。等了半个时辰,总算见着了人。他与同伴说了几句,独自朝她走来。 阮绵绵有些紧张,毕竟是来修復关系的,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接受。 那人离她几步远,未开口。 阮绵绵一鼓作气,将油纸包直直举出去:“我刚买的枣泥糕,很好吃的。你要不要尝尝?” 她觉得自己就像个推销的,有点傻气。 他不接,也不言语。 阮绵绵觉得自己更傻了。 她举得两臂发酸,刚准备收回手,却被人握住了上臂。 王玄策接过油纸包,三两下解开。甜甜的枣香味顷刻飘散出。 阮绵绵悄悄吸了吸枣泥糕的香甜味。不愧是她买的,闻着就好吃。 他拈起块枣泥糕,一点点咬下:“来求和?” 阮绵绵点点头。再不修復关系,任务就进行不下去了。 王玄策慢条斯理吃完一块枣泥糕。眉宇间的冷意一点点散去。 “知错便好。”
第191页 这话咋听着这么别扭? 阮绵绵脑子还沉浸在:我不觉得我哪儿做错了;好像哪里不对劲;为什么搞得我跟犯了什么大错一样,等等一堆乱想中。 香甜的枣糕被人递至唇前。胡思乱想中的阮绵绵下意识张口,咬下一块。 刚咽下就回神。少年隔帕拈着块枣糕,神态无比自然。望着缺了个角的枣糕,阮绵绵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王玄策问:“吃不下了?”他轻笑,“怎么雀儿胃一样。” 阮绵绵生出一丝无力感。她胃口很好,可眼下这情况她是真吃不下。她不需要人餵食,这太奇怪了。 阮绵绵自己接过枣泥糕,闷声道:“我自己吃就好。” 他倒也不强求:“府中还有事未处理完,等忙过这一阵子我再陪你。” 阮绵绵吓得飞快摇头:“不用陪我的。你去忙吧。” 他抬手,指腹温软,力道轻柔,极耐心地替她拭去嘴角糕点碎屑。方才回去。 只留下石化的阮绵绵,捧着满满一油纸包的枣泥糕,风中凌乱。 阮绵绵觉得,如果她再不做点什么,事态恐怕就像脱缰的野马一般,不可挽回了。 将油纸包重新包扎好。阮绵绵边走路,边寻思。不知不觉间,已回到了豆腐坊。 豆腐坊是前铺后宅的形式。前头一间不大的门市,后头是间四四方方的小院子。 阮绵绵从后院小门进去时,吴婶子正在沖洗明日要用的黄豆。 阮绵绵把油纸包随手放在石磨上,便去帮忙。 吴婶早年丧夫,独自拉扯个儿子长大。偏偏儿子还是个体弱的,常年卧病在床,靠药吊着命。 吴婶子要照顾儿子,又要兼顾铺子里的活计,很是不易。 因而阮绵绵干完自己的份内活儿后,也时常搭手帮吴婶子分担些活计。 铁箍的大木盆里,堆了大半盆黄豆,个个圆润饱满。 阮绵绵帮助沖洗,也帮着打水。两人干活的间歇,便聊些琐事。 吴婶子说,她托媒婆给儿子说了门亲,也不知道能不能成。 阮绵绵有点惊讶。因为吴婶儿子打去年冬天起,病就愈发严重。半月前请的大夫说,至多能再撑一年。 吴婶子嘆气道:“我寻思着,娶门媳妇给东子沖沖喜。没准这病吶,还能好。” 阮绵绵觉得沖喜祛病纯属无稽之谈。可也不忍心打击这个病急乱投医的可怜母亲。 “东子哥这情况,要说的姑娘家晓得吗?”阮绵绵小心翼翼地问。若是坑了个姑娘,就有点缺德了。 “知道,我让媒婆说了。那姑娘没娘,父亲又瘸了条腿。底下还有几个弟弟妹妹等着养,也是个命苦的。”吴婶子说,“只要姑娘愿意嫁,我养着他们一家都行。” 阮绵绵有些唏嘘,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好。 吴婶子念着儿子的病,忧心忡忡的,也无话可说。 院中正沉默着,尖细的嗓音突然响起:“哎呦我的老姐姐唉!事情可不妙啊!” 阮绵绵闻声回头。头簪红绢花,身着梅红直襟的孙媒婆一脚踏进院子。 第117章 【秘密】 吴婶子起身迎过去:“到底是怎么了?可是出什么岔子了?” 孙媒婆娟帕一挥:“老姐姐哎!亲事黄咯!” 阮绵绵蹲在木盆边洗黄豆,两人对话传入耳朵。 吴婶子急急问:“先前不是说姑娘有几分愿意吗?怎的才几日工夫,就不成了?” “姑娘家愿意没用,她爹李跛子不乐意!”媒婆叫唤着,“我这才刚进他家门,就被轰出来了。说我要是再上门吶,就要活活掐死我。” 说话间,两人相携进了里屋。 阮绵绵捞起黄豆,放入空木盆中。余下的话便听不清了。 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了,两人方从屋里出来。交谈声又在院中响起。 “老姐姐,这事您还是托别人罢。我是真没法子了。” “您是看着东子长大的,要是连您也不愿意帮忙。我们家东子可怎么办呀!” “不是我不帮忙,东子这情况哪家闺女敢嫁?”媒婆为难道,“附近但凡谁家有适龄的姑娘,我统统跑了个遍。可再没一家愿意的。” 吴婶子掩面抽泣。 媒婆不忍道:“你家不是雇了个姑娘吗?听说从外地来,没爹没娘的。” 吴婶子止住了泪:“你是说……” “那姑娘样貌不差,和你家东子年龄也相当。要我说啊,再合适不过了。” 媒婆出了门:“先成亲,要是东子能撑过去最好。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就把媳妇当闺女养,再招个入赘的。老姐姐你啊,后半辈子也有个着落不是。” 送走媒婆,吴婶子站在门前,拧眉细细思筹。 没一会儿工夫,便抬脚往东头靠边的厢房走去。 “婶子,你怎么来了?” 阮绵绵瞥见门外身影,迎过去笑着说:“婶子快进来,我一个人待着闷得慌,正想去找婶子。” 吴婶子进了屋。阮绵绵将枣泥糕摆上桌。 “婶子尝尝,我早上刚买的。”
第192页 “哎。” 吴婶子应了声,侷促坐下,却不去拿枣糕。 阮绵绵见吴婶子面有难色,小心问:“婶子,是为了东子哥的事?” 吴婶子一咬牙:“丫头,婶子求你。给我们家东子做媳妇,好不好?” 阮绵绵惊得瞪圆了眼:“婶子您在说什么啊,我和东子哥这哪儿跟哪儿呀。” 她很同情吴婶子,可让她成亲,简直是开玩笑! 阮绵绵连连摆手:“婶子,我……我暂时还没嫁人的打算。” 吴婶子哀求:“丫头,婶子知道东子这情况是委屈你了。你要是愿意嫁,婶子绝不会亏待你。日后定拿你当亲闺女看。” 阮绵绵吓得不敢说话。 吴婶子边哭边说:“若是东子没了,婶子帮你张罗招婿。以后这铺子,家里的银钱田地都是你的。婶子帮你们带孩子,做饭。” 阮绵绵往后退了几步。她可没打算在这世界久留,这些对她而言,完全没有意义。 她无奈道:“婶子,我真没嫁人的打算。” 吴婶子泪簌簌落:“婶子不瞒你,东子身子撑不了多久了。可他连个媳妇都没娶上,要是就这么没了,祖坟也进不去。我可怎么对得起东子那早死的爹啊!” 居然还有这样的风俗,阮绵绵目瞪口呆。 吴婶子突然“扑通”跪在地上。阮绵绵措手不及。 “婶子,你这是做什么。” 阮绵绵急得直冒汗,可怎么也拉不动吴婶子。阮绵绵想不通,怎么往日瘦弱的妇人,此刻竟如双膝长在地上一般。 “婶子实在没办法了。东子这孩子命苦,一年到头病在床上。要是日后再进不得祖坟,变成孤魂野鬼。可怎么办呀!” 吴婶子哭得喘不过气来。 双方僵持了半柱香的时间。 阮绵绵先扛不住,软下心肠来。 “婶子,有话好好说。地上凉,您快起来。也别哭伤身子了。” 吴婶子不肯起:“丫头,你就当可怜可怜婶子,可怜可怜你东子哥。” 阮绵绵嘆了口气:“要我答应也可以。不过有个条件。” “丫头你尽管说。”吴婶子止了泪,“别说一个,便是十个、百个。婶子也绝无二话。” 阮绵绵直说:“假成亲。只办婚事,不圆房,也不住一屋。” 吴婶子破涕为笑,满口应下:“好好好。婶子不敢奢求有孙子。我家东子能进祖坟就好。” 阮绵绵心安些许,再三重申:“婶子,我得跟您说清楚。我只是帮个忙,您不用把我真当儿媳妇。田宅银钱我也不需要。” 吴婶子皆一一应下。 送走吴婶子,阮绵绵合上门,背抵着门板,长舒了一口气。 也罢,权当做个好事吧。 * 自打阮绵绵松口同意后,吴婶子每日乐得合不拢嘴。 婚事定在半月后。吴婶子每日忙完生意后,便是准备成亲的一应物件。 裁了红绸,买了红烛,剪了红喜。 盖头、喜饼、龙凤呈祥的绸缎被面…… 吴婶子忙得脚不离地。于是乎,不负众望病倒了。 可便是头晕脑胀之下,吴婶子也不肯歇下。阮绵绵嘆嘆气,接手了置办物件的事儿。 如此一来,每日再无闲工夫去寻王玄策。 阮绵绵心想,不管怎样,先撑过这十来日吧。 任务先暂且搁置一段日子,到时候寻个理由解释一番,应当不会有大的影响。 人一忙起来,就容易忘记时间。转眼间,离婚期还有两日。只剩喜服还未完工。 按阮绵绵的想法,随便买身做好的喜服便成。可吴婶子坚持要请裁缝,做套合身的。 手工缝制慢,工期长。老裁缝带着俩徒弟,紧赶慢赶,总算快完工了。说是下午就可以取。 吴婶子还病着,咳得厉害。这事便落到了阮绵绵头上。 阮绵绵觉得这些日子,自己简直就像只连轴转的陀螺,一刻不得歇息。 可也没法子,应下的事,总不能半途撂担子。 阮绵绵赶去西街去取喜服。喜服上的刺绣挺精緻,阮绵绵看了眼没问题,便付了银子。 茶楼之上,捣了捣赵源的胳膊。 “别光顾着喝茶呀。你瞧那姑娘,是不是常来找苏策的那位。” 赵源放下茶盏,目光移向斜对面的裁缝店。 “哦,是阮姑娘。不过——”赵源摺扇一合,轻敲桌面,“她抱着喜服做什么?” 大红的色泽实在显眼。 江崇临身子前倾,八卦道:“难道苏策那小子要成亲了?” “成亲?”赵源觉得不可思议。 江崇临打了个响指,笃定道:“肯定是这样。怪不得最近没见那姑娘来找苏策,估计是在张罗婚事。” 赵源展开摺扇,泼了盆冷水:“你瞧苏策最近那样子像是要娶媳妇的?” 赵源故意冷下脸,那人近来的神态,摆出副淡漠疏离的模样。他摺扇朝内,指向自己的脸, “他最近就这样,像个大冰窖。成亲?”赵源面无表情地哼了声,“若不是知道他无家室,我倒以为他遭遇和离了。”
第193页 江崇临往后一仰,坐得随意:“他就这样子,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 江崇临坚持己见:“他这人藏的深,没准心里偷乐呢。”他越想越觉的对,“不成,我得回去问问苏策。这么大的事居然瞒着不说,也太不够意思了。” 江崇临坐不住了,他起身唤好友:“走,咱们赶紧回去!” 他江小爷最喜欢戳破秘密了。 第118章 【肚兜】 肃王府内,王玄策端坐案前,执笔行字。 江崇临一拍他肩膀:“苏策,你可瞒得真紧。” 毛笔尖在宣纸划出一道粗黑的线。 王玄策眉心一跳,不露声色问:“你从何处晓得的?” “我刚撞见阮姑娘置办喜服了。”江崇临环臂哼了声,“苏策你可太不够意思了,成亲这么大的事,居然一点口风都不露。” 他凑近贼兮兮道:“真准备成亲了?” 江崇临捣了捣面前人的胳膊,“清宁郡主那边,你就一点都不动心?那位对你可是一往情深。”他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王玄策长眸眯起:“成亲?” 江崇临大大咧咧道:“是啊。按我说,那姑娘虽没郡主那般好家世,可胜在体贴细心。娶妻嘛,当然要娶个合意的。弄个母大虫骑在头上可没意思。” 王玄策站起身,看着江崇临,启唇冷冰冰道:“谁说我要成亲了?” “可、可我真看见……”眼见面前人神色越发冷郁,江崇临识趣改了口,“兴许阮姑娘是帮旁人拿的吧。” 江崇临心虚地想,难道真不是苏策要成亲? 又或者,是那姑娘真要嫁人了,可新郎不是苏策? 若真如此,怨不得近些日子,都没见那姑娘的身影。八成是要避嫌,斩断前缘了。 江崇临飞快瞥了眼面前少年。苏策浑身的冷意几乎遮掩不住。他平时只是疏离寡言,眼下简直是生人勿近的冷冽模样。 好歹有同僚之谊,江崇临拍拍他肩膀,安慰道:“哪怕阮姑娘真琵琶另抱又如何。大丈夫何患无妻?苏策你也看开些。我有个……” “在哪儿?”王玄策径直打断他的话。 江崇临一时发懵,呆呆回:“什么?” 王玄策冷眸盯着他:“她在哪儿置办喜服的?” “东街苏记布庄,”江崇临脱口而出,“就在醉意酒楼对面。” 话音方落,那人便拂袖出了门。 徒留江崇临呆立原地,默默将“有个贤良淑德,温柔小意的表妹”这样的话咽进肚子。 看来事情有点不妙啊。江崇临摸着下巴,暗戳戳地想。 * 东街苏记布庄。 店内,老裁缝忙着裁衣,两个小徒弟在一旁整理布匹。 王玄策刚进布庄,矮个的小徒弟便迎上来,殷勤道:“公子要买什么样的布料?” “不买布料。”王玄策将锭碎银子撂至柜檯,“只问件事。” 师徒三人皆侧首。 小徒弟目不转睛盯着银子,笑嘻嘻道:“公子尽管问。” “今日可有个姑娘来取过喜服?” “有有有,”小徒弟忙不迭回,“豆腐铺的阮姑娘来取过。” 回完话,他瘦短的手就想去拿碎银子。 “阿福!”老裁缝呵斥。 小徒弟讪讪缩了手,余光偷偷瞅着柜檯上的碎银子,想拿又不敢拿。 “公子问这个做什么?” 老裁缝仔细打量面前的年轻人,一脸狐疑。 王玄策闻言轻笑,端是清朗疏正的君子模样。 “那位姑娘是在下远房表妹。今儿上午,有同僚瞧见她来此置办喜服,故而告诉了在下。” 小徒弟小声嘀咕:“也没听说阮姑娘在京城有啥亲戚呀。” 他打量了眼面前的年轻公子。这人眉目清正,目光坦然,也不像说谎的模样。遂也信了他的话。 “阮家表哥,你家表妹要成亲了。你不晓得吗?”小徒弟好奇问道,“和豆腐铺家的儿子。” 此话一出,小徒弟见那年轻公子神色倏地冷了下来。 “就你小子话多!”老裁缝呵斥完徒弟,又看向那身量欣长的年轻人,“公子要买布料做衣裳,小店都欢迎。旁的无可奉告。公子快收回银子罢。” “收不收是您的事,我既答应了要给,便不会收回。” 王玄策朝小徒弟颔首,“多谢。”语毕转身离去。 老裁缝低头手持大剪刀,沿着画好的线裁布料。 小徒弟一把拿过碎银子,眼巴巴献给老裁缝:“师傅,这钱挣得可真容易。” 老裁缝眼也不抬:“你迟早毁在这张嘴上。还不如你哥。” 小徒弟不以为然:“我哥是个哑巴。要能说话,这钱我哥铁定也会挣的。是不?哥。”他沖柜檯后拨算盘的瘦高个扬了扬下巴。 那人抬头白了他一眼,只当没听见。 小徒弟纳了闷:“怎么搞得我跟犯了多大错一样。”他不瞒地小声嘀咕,“不就是问个事,又不是啥惊天大秘密。”
第194页 老裁缝把大剪刀重重撂下,恨铁不成钢道:“人家说是亲戚你就信?你脑子塞得全是碎布料吗?” 老裁缝食指戳向徒弟脑门,按得小徒弟脖子后仰。 “疼疼疼!师傅,您老下手也太重了。” 小徒弟揉着脑门,往后跃了几步。 “知道疼就好,以后管住你那张破嘴。不该说的别说。”老裁缝按了按太阳穴,“李家那婚事怕是麻烦了。” “师傅师傅,你是咋看出来的啊?”小徒弟腆着脸凑近问。 老裁缝一脚踹向他后腿:“臭小子,干你的事去,哪儿来的这么多废话。” 小徒弟揉揉小腿,不怕死地追问:“那、那要不是跟吴婶说一声?” “你还嫌事不够多?”老裁缝吹鬍子瞪眼,“管好你自己就行。别惹一身腥反讨嫌。” 老裁缝懒得再和徒弟叨叨,迳自下了结论:“就算吴娘子他儿子婚事真黄了,你小子也给我闭紧嘴巴。跟谁也别提今天的事。咱们这小店可禁不起折腾。” * 成亲前夕。 屋里亮着烛光,阮绵绵抱膝坐在床上。大红的喜服随意搁在被子上。 好不真实的感觉吶,阮绵绵极感慨。 穿越前,她是个苦哈哈的高中生。别说嫁人,就是跟男同学走近些,都要被班主任明里暗里提点,要以学业为重,绝对不能早恋。 谁成想,到了这个世界,她居然稀里煳涂要嫁人了! 虽然是假的。 阮绵绵打了个哈欠。算了,睡罢。也没啥好想的。明天帮吴婶子演好一场戏就行了。 不过古代成亲的年龄是真小。阮绵绵伸了个懒腰。 她这具身体才十五六,吴婶儿子也就十八。两个半大孩子居然也能成亲。所幸是假的,她也不需要担心太多。 赤足穿上软绣花鞋,阮绵绵刚准备去吹灭蜡烛。木窗外忽传来一阵细响。 天吶,不会遭贼了吧! 阮绵绵僵住不敢动。她深吸一口气,憋足劲,预备大喊一声捉贼。 陈旧的木窗却正巧被掀开。露出一张极清冷的脸。 阮绵绵目瞪口呆。飞快掩了唇。还好,还好没叫出声惊醒四邻。否则就很尴尬了。 不过,他、他怎么来了…… 月光落了那人满肩。王玄策左手托着木窗下沿,右掌一使劲。干净利落地翻窗而入。 老旧的木窗又被缓缓合上。呆愣间,阮绵绵恍然回神。 糟了!喜服还搁在床上! 趁着那人关窗地间歇。阮绵绵飞奔向床榻,火速将喜服塞进被子下。 一转身,那人似笑非笑:“在藏什么。” 阮绵绵竭力淡定:“没、没什么。”可一开口,却不争气的结巴了。 王玄策闻言未语,目光从她脸上轻淡淡扫过,落至被角露出的一抹正红。 少年冷冽的声音轻飘飘传来:“那是什么?” 阮绵绵侧头一看,完蛋!喜服居然还剩块边角没藏好。 阮绵绵立马背过身,挡住他的视线。随即眼疾手快,一把将露出的衣料粗暴塞进去,盖得严严实实。 做完这一切,阮绵绵回过身,坐得端正。面不改色:“是我肚兜。” 她不信他好意思追问。 第119章 【被困】 少年脸上浮起一丝微红,目光不着痕迹地移开。 居然这么纯情? 阮绵绵目瞪口呆。不过这倒是好事,也省的她解释了。阮绵绵克制住自己的表情,正准备配合着露出一抹娇羞。 忽地,少年脸上薄红褪得干干净净。他哑涩道:“这又是什么。” 阮绵绵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床柱旁,绣着鸳鸯的大红盖头散铺着,醒目极了。 要完蛋! 阮绵绵下意识一脚将红盖头踢进床底。 她心虚地干咳了几嗓子,别过视线:“随便绣的小玩意,不好看。”意图误导他,那只是个打发时间的绣品。 “我瞧着倒很好。”少年唇边勾起笑意,“比翼双飞鸳鸯梦。”他缓缓道出口,面上罕见地露出一丝讥讽,“好,真好,好极了!” 阮绵绵低头不说话,右手搭左手,一根根手指慢慢捏过去。心里越发没底。 “要成亲了怎么不说一声?”少年嗓音凉凉的,“怕我送不起贺礼么?” 阮绵绵抬头飞快瞥了他一眼,辩解道:“不是的。” “不是什么?”王玄策冷淡地打断了她的话,“是你不会嫁给这家的病小子?还是你即便成了亲,也欲和我藕断丝连?” 他眸子幽深,逼近她:“若我今儿不来,你明日就成这家的儿媳妇了。是不是?” 就算是,那也是假的啊。 阮绵绵张口欲解释,又怕他一时失控,惊醒四邻。只得先恳求他:“阿策,求你了,小声点。” 他忽地笑了,像是冰山峭壁上的雪莲旋然绽放。霎那间满室生辉,明月清辉对比之下都显得失色了几分。 他不是个爱笑的人。以前阮绵绵还觉得惋惜。可如今看见了,心头涌起的不是欣赏,而是恐慌与害怕。 他现在的状态不对劲,很不对劲。
第195页 阮绵绵往床内缩了缩,暗想:再不解释清楚这番乌龙,恐怕事情就不好收场了。 少年掌心贴着她后颈,慢条斯理地揉捏。分明是再亲密不过的姿态。可阮绵绵后背却出了一层冷汗。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也战慄着。 脆弱的脖颈被控在别人掌心,阮绵绵既担心小命,也害怕任务受影响。 她神色焦急,忙解释:“听我说,阿策。” 余下的话尚未说出口,颈后便挨了一记手刀。 他力道位置都拿捏得极好。阮绵绵不觉得有多疼,却不由自主陷入昏迷。闭眼前的一剎那,阮绵绵绝望地想,完了!事情统统搞砸了。 再睁开眼,阮绵绵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拔步床上。海棠春红的绫罗锦被倾覆至颈下。 阮绵绵眼珠子缓缓转了转。入眼处,是层层垂下的绯红纱幔。 纱幔轻盈,从中段开始,由疏及密绣着清丽的并蒂莲。其布局雅致,巧思与清莲压下了绯色的靡丽。一撞入眼帘,目光便止不住流连。 不过,这是哪儿? 阮绵绵坐起身,伸手掀开幔帐。室内摆设错落有致,足见主人家用了心思。桌椅案柜极新,泛着一层清亮的光泽。 然而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家具摆设上皆贴了大红的双喜剪纸。立地的仙鹤烛台之下,甚至还绑上了柔软的红绸! 阮绵绵瞪圆了眼。老天爷,这是什么鬼! 她立马翻身下榻。 低头寻鞋才发现,塌下摆着的绣花鞋已不是她先前那一双了,上头绣的是一对鸳鸯。 再一瞧,不光鞋变了,衣裳也换了! 阮绵绵抬袖打量。素白柔软的上襦,仅袖口及衣襟处绣了细小的茶花。下衫是藕荷色一片式襦裙。 襦裙曳地,长长的宫绦结着环形玉佩,压着轻盈的裙摆。 好看却也诡异! 阮绵绵拎起裙摆,飞奔至门后。一拉,门纹丝不动。 阮绵绵急了,使劲拍门。边拍便喊:“有人吗?有没有人?!快放我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渣手速,码的慢。所以这章字数比较少。熘了熘了 第120章 【解释】 门框被拍得啪啪响。没一会儿,外头有人恭谨道:“姑娘见谅。主子回来前,奴婢不能给您开门。” 阮绵绵问:“你家主子姓甚名谁?” 门外人只回:“公子姓苏。” 苏策——王玄策。 阮绵绵几乎肯定了。看似清风朗月的少年,竟会做出这般荒唐事。阮绵绵简直不敢相信。 可眼下被困的事实,又让她不得不信。 阮绵绵环顾屋内。入目处,显眼的正红随处可见。分明是古代婚房的装扮。 她心里发慌,浮现出一个离谱的猜测。 “你家主子要成亲?”她问。 门外人不回。 阮绵绵又问:“和谁?” 仍得不到回应。 阮绵绵便知道,问不出要紧信息了。她眼珠子一转:“我要如厕。不出去可不成。” 门外人回:“姑娘想如厕,床侧后头有暗房。若是饿了,桌上也有糕点。” 阮绵绵默默闭了嘴。她转头打量窗棂。透过轻薄的窗纱可以看到,木窗外皆交叉钉了长木条。 窗外多出的,除却木条,还有大红的喜字。 完了完了。 阮绵绵心慌地想。 她颓然退回到床侧,呆呆坐下。思绪一片混乱。 一坐便是半天。窗外,光线由明至暗。 不多久,灯笼一盏接一盏亮起来。 锁头咔嚓一声响,门开了。 阮绵绵抬头看过去。 两盏红纱灯对称悬在檐下。灯笼上皆了喜字,晚风中轻曳。烛光倾泄进门槛内。 门外少年长身玉立。阮绵绵眯了眯眼,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听到一声轻笑:“怎么也不点灯。” 阮绵绵垂眸不语,抱膝坐在榻上。 脚步声响起。片刻后,烛火点起。明亮取代了漆黑。 阮绵绵以手遮眼,稍稍有些不适。 脚步声愈近,阮绵绵抬眸。那人手持火摺子,抬手点亮床榻旁的鹤形灯。 火苗晃悠悠跳起,烛光照在少年脸侧。那往日清冷的眉眼,此刻也添了几许柔和。 阮绵绵蓦地想起一句话:君子端方,温良如玉。 可她又清楚,这绝非他的本相。 他的复杂远超她想像。 清冷也好,偶尔的温柔也好,都只是表相。 阮绵绵迷惘地想,或许她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那么,真正的他又是怎样的呢? 阮绵绵陷入沉思。她静静凝视面前的少年,带着丝探究。 察觉到她的注视,少年侧首笑问:“怎么了?” 阮绵绵收回视线,什么也没说。 王玄策却未恼。他走至榻旁,弯下腰。抬手抚向她耳侧散发,动作极温柔。 “饿不饿?”他问,“点心怎么没吃?” 阮绵绵侧过头,避开他的触碰。 少年左手一顿,唇边笑意未减:“生气了?点心不合心意,不吃便是。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去做。” 他用商量的语气说:“晚间食得清淡些好。莲子羹如何?鱼片粥也不错。对了,还有……”
第196页 “阿策。”阮绵绵兀地出声,打断他的话,“我可以走了吗?” “走?去哪儿?”那人嗓音凉了几分,“去豆腐铺?” 他手抚上她颈后,慢条斯理地摩挲。 “你觉得我会同意么?” 他轻笑了一声,笑意却未及眼底。目光晦暗不明,紧紧锁定她。 阮绵绵吸取之前的教训。直接开门见山解释:“是假成亲。东子哥……”她话音一顿,自觉换了称唿,“吴婶儿子身子骨弱,大夫说至多有一年活头。” 阮绵绵抬头迎上少年目光,接着说:“吴婶怕他娶不上媳妇,死后进不得祖坟。便求我演出假戏。” 总算解释完了,阮绵绵长舒一口气。怕他不信,又补充道:“真是假成亲,就只走个过场罢了。” “假成亲?”他眼中蕴着怒气,“拜过天地,入了他家家谱。假的便也成了真的。” 阮绵绵一时不知如何和他解释。 她对这个世界从无归属感,也不在乎名声好坏。答应吴婶子的请求,也只是怜其慈母之心。 她迟早要走,也没在此嫁人的念头。倒不如做个好事。 可此话却不能向他说出口。 阮绵绵沉默了一阵子。 他压抑着怒气:“入不得祖坟,又不是只成亲一条路。从族中过继个儿子也不是不可。” 王玄策冷冷道:“他家倒是好盘算。宁可毁了个姑娘家的名节,也不去寻更妥当的法子。” 原来不是非得成亲不可。 阮绵绵发懵。 目光一飘忽,触及烛台支柱上缠着的红绸。 她又陷入另一桩沉思,却不愿再多想。 “阿策,”她清了清嗓子,压下心头的不自在,“不管怎样,我得回去和吴婶说一声,不然她怕是会以为我出事了。” 这诚然是其中一个理由。但还有一个原因,阮绵绵没说。 ——她直觉还是先离开的好。 “不必。”王玄策道,“我早上已遣人去说清楚了。” 说清楚了?阮绵绵一愣。也不知他是怎么说了,想了想却没往下细问。 王玄策缓了缓,又道:“他们族中也有家愿将幼子过继过去。” 阮绵绵呆呆“哦”了声。抿唇想了会儿,还是开口:“那我……可以走了么。” 第121章 【夫人】 他笑了声:“去哪儿?” 阮绵绵静默。 豆腐铺去了尴尬。可除此以外,她也没旁的落脚地方。 阮绵绵想,大概只能找间小客栈,暂时先住着了。 她寻思着,得先回趟豆腐铺,把枕头下攒的银子拿出来。 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得让他松口,放她离开。 “我有地方去的。”阮绵绵小声说。 “让我猜猜,”王玄策弯下腰,视线与她平视,“你在京中无亲无故。依你的性子,大概也不愿再留在豆腐铺了。那么——” 他故意放缓了语速,眸光锐利:“你说的去处,怕就是寻间客栈暂住吧。” 能不能看破不说破。。。 阮绵绵心里偷偷嘀咕。她竭力冷静下来,继续争取:“客栈也没什么不好的。豆腐铺的活儿黄了,我也总得出去另找个事儿做。” “就住这儿不好么?” 少年循循相诱。他抬手,将她额前碎发抚至耳后。 “后院掌勺的大厨是庭芳阁出来的。肉食点心皆擅长。拿手菜便是荷叶桂花鸡、八宝糯米鸭、还有香薷饮、糖蒸酥酪、玉带糕点。” 他停了会儿,轻笑,“我记得你爱吃的。” 都是她爱吃的不假。不过—— 阮绵绵余光触及屋内刺眼的红。忙拒绝:“口舌之欲还是克制些好。” 她指尖收紧,慢吞吞道:“我还是想自己出去住。” “这儿不好么?”少年耐心地问,“还是——” 他刻意放缓了语调,一字一句道:“还是,你不愿和我待在一起?” 阮绵绵飞快摇了摇头。 他猜得没错。可只要不傻就知道,这时候绝不能这么承认。 “我不想当个米虫。”她小心斟酌着用词,“出去住我自己心安些。” “和我住就不心安么?” 他视线落在她低垂的眉眼上。语气半是期许,半是克制。 “我们……成亲好不好?” 阮绵绵嵴背一僵。勐一抬头,视线中是他含笑的认真模样。 她知道,他并非是在开玩笑。他在等她的回覆。 可此刻,她倒愿意他只是在说笑。 阮绵绵慌乱地错开眼神,紧张地揪了揪裙摆。 “成、成亲?”她磕磕巴巴地说,“阿策也要假成亲么?” 她知道自己的回答糟糕透了。可她真希望,他只是需要一个假成亲的对象。 若是假成亲,她反倒能坦然。 “不,”少年轻轻启唇,打破她的幻想,“自然是真成亲。” 王玄策撩起衣摆坐下,想把榻上少女抱至膝上。
第197页 阮绵绵僵着身子,悄悄往后挪了挪。 她小小的抗拒让他不悦。少年长臂一伸,干净利落地将人纳入怀中。 阮绵绵挣扎着想离开。这样的姿势完全在她意料之外。 从小到大,她从未与异性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 她脸上腾地发热,羞耻又不安。 不过她挣扎未能奏效。他一手便能制住她所有的动作。 阮绵绵也是在这一刻,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原来,在力气一事上,男女间的差别如此之大。 她的挣扎,在他看来,可能只是在使小性子。 少年右手环着她肩膀,左掌落在她后背。 纵然他有心安抚,却也掩盖不了这姿势暗藏的占有欲。 “真轻。” 少年轻声喟嘆,额头轻抵她额头。 “丰润些才好。” 他慢条斯理地把玩着怀中人的左手。 少女手背莹白,还留有些婴儿肥,隐约能看到一个个肉窝窝。 王玄策眉间染上笑意,指腹轻抚过那些肉窝窝。 “手倒是不瘦。”他想想,又点了点她脸颊,“还是得多吃点。” 怀中少女下巴尖尖的,脸也小小的。王玄策低头打量,怕是一掌便能遮住她的脸。 阮绵绵已经完全懵了。愣愣地任凭搓圆揉平。 他的亲近令她害怕。 她总不能真与他成亲。 阮绵绵心里是清楚的,自己对他的接近是出于任务需要。 若无任务在身,她不可能千里迢迢上京来找他,也不会费尽心思靠近他。 可任务归任务。她能接受假成亲,但绝不可能真在这世界嫁人。 洞房,生子。 哪一桩想起来,都令她头皮发麻。 “阿策,”她竭力压下惊慌,用商量的语气说,“成亲不是儿戏。你可能再好好考虑一下。” 她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你需要冷静一下。不要冲动。” 少年目光巡视她面上,不放过一丝一毫细小的表情。 “我现在很冷静。”他缓缓启唇,“成亲之事亦非一朝一夕的决定。” 阮绵绵急得额头冒汗。 少年长眸微眯。 “还是说——”他眸光意味不明,刻意放慢了语速,“你不愿嫁给我?” 阮绵绵心虚地低下头,捏了捏垂在裙侧的宫绦。 她缓了会儿,正欲抬头开解他。 忽闻少年一声嗤笑:“原来,你便是愿意与个病秧子假成亲。也不想嫁给我。” 他指尖缠了一缕她的青丝:“可是,我想娶你。怎么办?夫人——” 阮绵绵唿吸一屏,嵴背升起一丝凉意。 第122章 【喜娘】 夫夫夫、夫人? 头顶一记响雷,阮绵绵错愕的下巴半天收不回来。 她像是被踩中尾巴的猫,瞬间从少年怀中跳起。下意识想离他远点。谁料—— 一不留神,左脚绊右脚,竟摔了个四仰八叉。 阮绵绵左脸贴地,趴成个大字型。 她闷闷抬起头,愤愤地捶地两拳。端是又羞又怒。 这般突如其来的变故,饶是王玄策也始料未及。 他起身上前,确认她并未伤到哪儿后。方启唇道:“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这么不小心?” 对上少年眼中轻快的笑意,阮绵绵脸上烧得更厉害了。 她心里边流泪边吐槽:对对对,她还是个孩子。可千万别提成亲的事了!她是真害怕。 她默默脑补一张图:抱住瑟瑟发抖的自己.jpg 阮绵绵爬起来,挠挠后脑勺:“阿策,我也觉得……自己不够端庄稳重。” 她眼珠一转,欢快建议:“不如、不如成亲的事情就此作罢。” 他眸光睨过来,清清冷冷。 阮绵绵干咳两嗓子,弱弱解释:“我觉得我还小……真还小。” 天吶,这具身体也才十五六!就这么丧心病狂要成亲了?!!不成,绝对不成! “你脑袋里成天在想什么。” 王玄策笑起来,眉眼间淡淡的疏离消散开,如雨后的峰峦般清朗。他抬手轻拍她脑袋。感觉手感很好后,又揉了几下。 “绵绵,你已经及笄了,不小了。”他慢慢贴近,最后三个字说得很轻。 时代的差距唠不完。 阮绵绵丧气地想:按古代及笄议亲的习俗而言,她的年纪确实可以嫁人了。 可关键就在于,她不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走个成亲形式她完全没心理障碍,要是还得履行夫妻敦伦,那可真是,可真是……不敢想像! 她正恐惧着,耳边少年的话却未停。声音清冽温润,如山间潺潺流动的清泉。 “我娘也是方及笄不久,便嫁给了我爹。次年便有了我。”他目光清明,带着笑意,“我们若能有自己的孩儿就好了。会叫我爹爹,叫你娘亲。” 娘亲?娘亲!!! 阮绵绵脑海里立体声环绕这两个字。吓得不由抖了两抖。 老天爷作证,她完完全全没有要当娘的计划哇! 少年手掌落至她肩头,弯腰贴近她耳垂。
第198页 “好想有个女儿,像你一样。” 尾音极轻,似情人间亲密呢喃。 阮绵绵想哭。 她抬眼看向面前人。少年长身玉立,凤眸清正藏笑意。 可纵然他样貌再好,她也不敢相信两人同寝的情景。 要疯,要疯。 阮绵绵眼皮直跳。 他若肯放弃成亲的念头,让她立刻喊他“爹”都成。阮绵绵绝望地想,若他只是想要个女儿,她愿意做他干女儿。 不过乱想了半天,她硬是克制住邪恶的念头,没敢把那声“爹”喊出来。 一番耽误,夜色渐浓。 万幸的是,王玄策当夜歇在隔壁。 阮绵绵埋首被中,一夜辗转无眠。 挨至破晓,才浅浅睡下。 睡意朦胧时,有人抚了抚她额头。耳边轻语呢喃,她想睁眼,眼皮却似千斤重。只迷迷煳煳哼了几声。 门锁开了又合。一切归于安静,阮绵绵陷入沉沉的梦乡。 半睡半醒间,耳旁人声嘈杂。 “呦!新娘子怎么还在睡呀。这可不成。”声音越来越近,“姑娘,姑娘!快醒醒!” 肩膀被人一阵晃,阮绵绵费力睁开半只眼。 瞬间受了惊吓。 一身喜气红裳的大娘,站在床侧。脸上笑得像朵花:“姑娘,今儿可是你大喜的日子,可不能贪睡。” 大娘绢帕一挥,伸手拉她。 阮绵绵拥紧被子,吓得舌头打绊:“大……大喜的日子?” “是啊,”大娘答,“一辈子可就这一回。姑娘可不能马虎。虽说离吉时还早,可也得早准备不是。” 阮绵绵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就被人拖着两臂拉起来了。原来那大娘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姑娘。 三人齐动手,根本容不得她说“个”字。 待阮绵绵反应过来,她已经被按在妆檯前。 昏黄的铜镜里映着她发懵的双眸。 “等等!” 阮绵绵慌了,回头问大娘,“您是谁?” “我啊,”大娘笑呵呵指了指自己,“我是您夫君请来的喜娘。有我柳娘在,保管姑娘的婚事顺顺噹噹完成。” 喜娘朝身旁的小姑娘招手:“快把妆匣里的木梳拿过来。” 说话间,喜娘已上手抚了阮绵绵的头髮。 “姑娘头髮长的又多又密。就是可惜了,不是乌黑。”喜娘盯着枯黄的发尾,啧啧可惜。 喜娘梳了会儿,又说:“姑娘夫君虽瞧着面冷。可我柳娘看多了新郎官,旁的不敢夸海口,眼力见还是有几分的。” 她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带着喜气:“依我看吶,姑娘夫婿是个面冷心热,晓得疼人的。姑娘日后……” 阮绵绵噌的一下站起,脑袋如乱麻。 “您别忙活了。我要见他。” “见谁?” 清清冷冷的声音传来,却比往日多了几分愉悦。 阮绵绵侧头望去。门外,少年负手而立。上挑的眉角掩着清浅笑意。 她看着他,不说话。 那人步入屋内。挥了挥手。 “你们先下去罢。” 两个小丫头很听话,躬身应下。 喜娘“哎呦”一声开了口:“这可不合规矩。公子莫心急,再候上几个时辰。等入了洞房啊,想瞧多久吶,就瞧多久——”尾音扬高,调子拖得长长的。 喜娘说完后,绢帕一抖,笑得开怀。 阮绵绵脸红彤彤的,咬唇又羞又躁。余光里,少年面上也染了层轻薄的红晕。 阮绵绵心中稍解气,想了想又更恼。干脆别过头,不看他。 “无妨。您先出去喝会儿茶。” 他使了个眼色,两个小丫头一左一右搀着喜娘的胳膊,叽叽喳喳道:“您别累着了。快出去歇歇。” 可别说,这两小丫头看着瘦瘦小小,力气可忒大。 喜娘寻思着,她这刚来也没多久。该做的事一桩也没做完。这会儿工夫,万万谈不上累。 可她再一瞧面如冠玉的新郎官。心里清亮亮,啥也明白了。这公子虽是同她说话,眼神可一直不离铜镜前的姑娘。 哎,人家小夫妻想说说话,她犯那门子煳涂,拦着做什么。 这么一想,喜娘也顺势让两丫头扶出了门。 门被体贴合上。屋内瞬间安静了。 阮绵绵坐下,盯着铜镜里的自己。却不看他。 “这是做什么?” 她竭力压制怒气,指着檀木箱上的新娘喜服。 王玄策行至她背后,弯身问:“你不喜欢?” 昏黄的铜镜里映着两张脸。阮绵绵视线错开,不愿看他。 他笑了声,声音清越:“时间紧了些,衣裳来不及细做。往后补给你旁的。” 漆木托盘里整齐放着凤冠霞帔。大红的喜服上金丝为线,绣着精细的鸳鸟图案。 称得上精緻。 她再不懂绣工,也知道这套喜服定然耗了不少银子。 阮绵绵闭了闭眼,狠心说破:“你知道的,我说的不是这个。” 她抬头,认真道:“阿策,我当不了你的妻子。”
第199页 第123章 【行礼】 少年眸光一沉,唇边笑意收敛。他手按在她肩上,迫她视线相接。 “绵绵,眼下不是闹脾气的时候。” 阮绵绵努力压制住怒气,尽量用平缓的声音道出不满。 “成亲这么大的事是儿戏吗?为什么我说了不愿意,你还是非得一意孤行?” “原来你也晓得,成亲一事如此重要。”少年自嘲一笑,“可你却宁愿嫁个病秧子。若不是我碰巧知道此事——” 他眼中讥讽意味甚浓,掌下力道控制不住重了几分。 “恐怕此刻,你已成了他人之妻。” 阮绵绵肩膀吃痛,呲牙道:“疼,阿策,你快松手呀。” 少年眼中错愕一闪而过。右掌终是收回,垂在身侧。指尖几番微动,却还是收拢,静静握成拳。 阮绵绵揉揉肩膀,头疼不已:“我说过,那是假成亲。假的!” 她恨不得拿个扩音喇叭,将“假成亲”三个字循环播放数次。 少年垂眸,浓密的睫毛倾覆。盖住眼中的一切情绪。 等不到他的回覆,阮绵绵急了:“阿策,若你也只是需要假成亲。我没有不应的道理。可、可是——” 她终究还是不忍戳破那张纸,纵然彼此心知肚明。 “我不想。” 少年阴沉沉抬眸,薄薄的唇瓣清清楚楚吐露心头执念。 “我要的不是假成亲。我要的——” 他声音缓慢而坚定,目光紧紧锁定她:“我要的,自然是做真正的夫妻。” 阮绵绵脑袋“嗡”得一声响。 老天吶,可怎么做真夫妻?!这根本不在她的计划之中。 阮绵绵愁得脑门疼。她用力按了按太阳穴,又做了几个深唿吸才平復下来。 “不可能。” 阮绵绵斩钉截铁道。 “阿策,我真的没这个打算。” “为什么?” 他扼住她手腕,沉声追问。 “别拿年纪搪塞我。绵绵,你不是十一二的女童了。你及笄已有半年,成亲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阮绵绵一时语塞,也不知该如何跟他解释。不论是现代的生理年龄,还是此刻这具身体的实际年纪。在她看来,都完完全全不适合成亲生子。 可毕竟隔着浩瀚时空的差距,在奉行早婚早育的古代,这理由根本站不住脚。 少年见她沉默,眼中阴郁愈深:“既然不愿嫁我,为何……这些年总千方百计接近我。” 王玄策眸光暗沉,想起严濯庸入京后无意间提及的话。 那日偶遇,严濯庸问他,可还记得后厨瘦瘦小小的那姑娘。他端起青茶瓷杯,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严濯庸先按耐不住,神神秘秘地对他说:“你走后没几日,那姑娘也离开书院了。去哪儿也不肯细说。我怀疑她是上京城来寻你了。” 严濯庸掩唇压低了声音,“当初我瞧她对你就不一样,我们去晚了只有凉菜剩饭。你倒好,再晚去,饭菜都是热乎的。” 那时,他们在京城已遇见多时。 顾念着女儿家脸皮薄,许多事他便始终未问。 可此刻,她的牴触抗拒,却让他生出浓浓的不确定。 王玄策声音哑涩:“你来京城,是为了找我么?” 阮绵绵瞳孔骤然一缩,否认的话梗在喉咙,发不出来。 瞬间的反应骗不了人。紧盯着她表情的王玄策自然能分辨的出。 他到此刻,唇边弧度才重新舒展开。 “绵绵,你的唇齿会说谎,可你的表情不会。” 他该庆幸的,她单纯而生涩,尚未习得神色自若欺惑人的招数。 阮绵绵欲辩无言。心里堵着一口气。 她手腕挣扎着,想摆脱他的桎梏。却似做无用功。 “放手,阿策。” 阮绵绵无奈。 王玄策置若罔闻,他眉宇间是淡定从容。开口的话淡淡,却让阮绵绵绝望。 “晚了。” 少年抬高她下巴,迫她视线相接。他薄唇轻启:“成亲一事不会更改。” 他松开那截细腕,转身离去。 “伺候夫人梳妆。” “是。” 外头传来婢子细声应和。 两个小丫头一前一后低头进了屋。没多会儿,笑呵呵的喜娘也抬脚迈入。 “哎呦哟,我的新娘子哎!咱们再这么傻站下去可不成。”喜娘忙指挥两个小丫头,“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扶姑娘坐下。” 两个小丫头一左一右“搀扶”阮绵绵坐下。阮绵绵四肢僵硬,面无表情。像个提线木偶一般,任由喜娘挽髻敷粉。 她心里气得要哭。 这人居然……居然点了她的穴道。 日头西斜。 铜镜里映着少女粉面。柳眉细长,樱唇点朱。灵巧端庄的乌云髻上簪着红玉流苏。莹润的珍珠点缀发间。 喜服也早已换上身。对称的红梅缠丝盘扣束至脖颈,露出一截莹白。 喜娘看了看日头。回头说:“时辰快到了。快扶姑娘去床上坐下。”
第200页 阮绵绵又被扶至榻旁,居中坐下。双手也被叠放在膝头。 喜娘皱着眉头,在屋里左寻又找。嘴里自言自语:“咦,盖头哪去了?” 两个小丫头也帮忙找。半盏茶的工夫,可算是找到了。 木门“咚咚”响了三声。 门外是小厮急切的声音:“吉时快到了。” 喜娘来不及喘口气,忙把盖头抖落齐整。小心翼翼覆在新娘子头上。 盖头四角缀细流苏,绣鸳鸯的那角朝外,牢牢遮住新娘子的脸。 喜娘左看右看,将盖头调整了好几遍才满意。 可算是好了,喜娘擦擦汗,舒了一口气。朝外头喜庆喊道:“新娘子好喽!” 片刻后,爆竹声“噼里啪啦”响起。 阮绵绵被遮了视线后,耳朵便分外灵敏。刺耳的爆竹声让她烦躁不安。等爆竹声停了,周围安静不少。阮绵绵却还是觉得心乱得很。 简直恨不得自己瞬间变成隐形人。 “吱呀”一声响,应当是门被推开了。 不多会儿,视线里出现一双黑色方履皂靴,布靴侧面用暗色朱线勾勒出麒麟纹饰。 阮绵绵看了一会儿,觉得唿吸节奏都慌了。她该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心脏骤的停了一拍。她被人拦腰抱起。 喜娘惊唿:“这这这……这可不合规矩!” 若非阮绵绵被点了穴道,口不能言,身不能动。恐怕第一个惊唿的不是喜娘,而是她自己。 喜娘苦口婆心地劝:“公子哎,这新娘子该是由娘家兄弟背出门的。” 小丫头拉拉喜娘袖子,小声提醒:“夫人家里没兄长弟弟。” 喜娘是个大嗓门:“哎呀呀,那也没事。找个叔叔伯伯家的兄弟也成吶!” “无妨,就这样。” 王玄策淡淡开口,止住了喜娘的话。他抱得极稳,迈步朝正厅走去。 喜娘见主人家坚持,也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桩亲事不合规矩的地方本就不止一桩。喜娘收钱办事,还是以主人家的意思为主。 一行人往正厅走。厅前放了火盆。 行至此处,喜娘挤到了前头。喜帕一挥,扬声笑呵呵道:“新娘子跨火盆,往后这日子吶,红红火火!” 盖头下的阮绵绵面无表情,甚至有点想哭。然那人已然抱着她跨了过去。 入正厅。喜娘喊:“吉时到了,该行礼了。” 阮绵绵终于被放下。两个小丫头扶着她胳膊行礼。 她意识里抗拒,身体却不由自己做主。 待喜娘喊出“礼成”二字。 阮绵绵简直想泪撒当场。可偏偏不能。她被一群人欢欢喜喜地送入了洞房。 她甚至还听见了客人的调侃声:“小嫂子莫急,我等定会早早放苏兄入洞房!” 阮绵绵咬牙暗恨:这个混蛋,把他灌醉醒不来最好! 阮绵绵像个吉祥物被独自安置在里头。她端坐在床榻正中,双手也被小丫头妥当放置于膝头。 其余人皆退下了。屋内安静极了。偶或能听到烛芯烧得“刺啦”响一声。 愈安静愈不安。阮绵绵向系统君求助:“我……我害怕。” 事情发展已然不受控制。 阮绵绵也想不到更好的应对法子 系统君说:“别丧气呀。等下好好周旋,没准有转机。” “要是没有呢?”阮绵绵追问,她不安极了,“那……那我可怎么办。” “安心安心。”系统君安慰她,“要是真不行。我中断任务,送你离开。” 阮绵绵稍稍安定了几分。 系统君又说:“不过,任务进行到这里也不容易。能不中断,当然是最好的。” 这道理谁都明白。阮绵绵也能理解。但她此刻只迫切寻个心安:“真能撤离?” “当然!”系统君保证,“你放心执行任务。一定要好好周旋!你想啊,咱们在这个任务世界也耽搁好几年了,要是失败,多可惜啊。” 是啊,要是失败了该多可惜。阮绵绵何尝不是这么想的。 可是…… 一想到可能发生的情况,她脑袋就疼得慌。 又是一阵静默。 忽的,吱呀一声轻响,似乎是门被推开了。旋即,沉闷的脚步声响起。 纵是再三提醒自己要冷静。可此刻,阮绵绵还是不由自主的浑身僵硬。 脑袋里那根弦绷得紧紧的。若不是此刻不能动,阮绵绵估计自己可能早就去扒窗户了。 脚步声停了。一双皂靴出现在阮绵绵视线里。盖头仍遮着,她的视线范围很小。 她看不见他的脸,辨不了他的神色。只能嗅到他身上清冽的酒味。以及……并不清冷的声音。 “饿不饿?” 第124章 【洞房】 饿是自然饿。可她既说不了话,也点不了头。 憋屈极了。 一柄秤桿缓缓挑起盖头。 阮绵绵唯一能随意乱动的只有眼珠子。她便抬眼直直看他。 少年一袭绛色交领深衣。领襟处以黑线勾边,绣着规整的回形纹。
第201页 腰束宽带,配环形玉佩。 他眼中并无醉意,反倒清明一片。低头见她气唿唿的模样,王玄策唇角勾起弧度。 他抬手解了她哑穴,好暇以整地等她回答。 好不容易能说话,阮绵绵开口便是两个字:“混蛋!” 她眼圈红红的。 憋了半天后,却终究没吐露其他更伤人的话。 王玄策弯腰看她,倒无恼色。 “就只会这两个字?” 他轻笑,点了点她额间。 “是,我是混蛋。使了卑劣的手段娶了你。”他承认得爽快,眸中倒映着细碎的烛光,“可若再来一次,我也无悔。” 他与她视线相对,尾音舒缓坚定不乏愉悦。 阮绵绵觉得难堪,不由错开视线。 他气息暂离片刻。阮绵绵刚觉得好受些,復又听见清晰的酒水倾倒声。 顿时,阮绵绵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王玄策端来两杯清酒。杯子很小,玉白底色,内壁底部绘着赤色双鱼嬉戏。 他解了她的穴道,将其中一只酒杯放进她掌中。又端起另一只杯盏,目光清和地看着她。 “绵绵,该喝交杯酒了。” 阮绵绵好不容易身子能自由,不安地动了动胳膊。她脑海里涌上的头一桩事,就是想将那烫手的小酒杯扔掉。 扔的远远的,越远越好。最好掷到窗外,看不见也寻不着。 可是……一触即少年淡淡告诫的眼神,阮绵绵就怂了。 扔是不敢扔,喝也不想喝。着实两难。 阮绵绵又愁又急。 他抬手与她臂弯交错。另一只手握着她腕间,将杯盏轻抵在她下唇。 鼻下萦绕一丝淡淡的杏花香。分明只是杯滋味不错的清酒,可在阮绵绵眼里却不亚于毒液。 她手腕一抖,酒杯直直落下。 王玄策眼疾手快,一把接住。杯中清酒晃悠悠,洒了小半杯。 阮绵绵心虚地偷瞟他。 少年似笑非笑:“绵绵是想换个法子喝这交杯酒么。”他唇角勾起,“倒也无妨。” 阮绵绵还没反应过来话中之意。只见少年仰头将两杯清酒一饮而尽。旋即她下巴被人托起。 浓冽的酒香混和少年气息,瞬间闯入阮绵绵唇齿。 真真是猝不及防! 阮绵绵惊得瞳孔缩紧。反应过来后,像溺水的旱鸭子一样扑腾挣扎。 那人轻易制住她的两只手腕,牢牢掌控。 阮绵绵挣扎无果,被迫迎合,泪眼婆娑地咽下口中清酒。 酒没了。他的动作也轻缓了些。最后轻轻吮了她下唇,缠磨了片刻,眼中笑意清浅:“真甜。” 也不知是在感嘆酒,还是在言其他。 可此刻阮绵绵心头只涌起一句粗话:甜个大头鬼! 手腕没了扼制,阮绵绵又气又委屈地伸手推他。 王玄策倒是顺从地任由她推开几步远。少年眸光潋滟,眼角眉梢动了情。 往日浅淡的唇色,不经意间沾上一丝嫣红口脂,覆着一层润泽的清酒。恍似谪仙入凡,缠绕缕缕若有似无的情丝。 阮绵绵也不正眼看他。她抬手拼命擦嘴唇,眼尾泛红。 “混蛋……” 伤心半天,还是这两个字。 他轻笑了声,弯腰哄道:“是,我是混蛋。可是——” 少年话音一转:“混蛋又如何?你我终究成了夫妻。” 他指腹轻拭她眼下泪珠,“只做君子,怕是不成。” 阮绵绵心头涌起一丝绝望。 完了完了,她辛辛苦苦看护数年的任务对象,原来是个白切黑。 这完全不亚于晴空霹雳,噼得阮绵绵心灰意冷。 她懊恼极了,也自责极了。这傢伙到底何时转变成这样,她先前居然一点也没察觉到! 屋内红烛熄了数只。仅剩床尾那盏未被吹灭。 微弱的、昏暗的烛火,透着一丝丝光。 他说:“夜深了,该歇息了。” 阮绵绵嵴背瞬间绷直。嗓音微颤,压着哭腔:“我……我不困。” 他褪了大红的外裳,着素白中衣坐至床榻。 “怎么办,我也不困。”他贴近她耳畔,声音压得低沉。 阮绵绵慌慌忙忙站起身,手颤颤巍巍指向他:“阿策,你、你可别乱来。我死也不会同意的。” 王玄策长臂一伸,握住她伸出的手腕,一个巧劲,将新娘子平稳带入怀中。 “不同意?”他额抵着她额间,轻轻开口,“绵绵,洞房花烛夜可不适合说这样的话。” 他长眸微眯,笑得风轻云淡。下一个瞬间,却将人推倒至床榻。 他左手扼住少女两腕,高悬至头顶。右手慢条斯理地解下挽发的珠钗。 乌黑的髮丝铺散开来,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月季香。 绯色的被褥幔帐,大红的新娘喜服。唯二异样的颜色,便是少女乌黑的发,莹白的面庞。 他眸色深沉了些,倾身贴近少女白嫩的耳垂。音色低哑而缠绵:“结髮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阮绵绵听得不清不楚。准确来说,她也没心思细听。心头笼罩着恐慌害怕,她此刻唯一在意的,便是如何脱离眼下的困境。
第202页 “放手,放手呀阿策!”她几乎带着哭腔。 “乖一点。”少年从她颈侧抬头,轻声安抚。他的吻若散落的花瓣,落至她眉间眼尾唇角。 极耐心,极细腻。 可对阮绵绵而言,却是难捱的折磨。但是——避无可避。 衣襟松了,秋夜清冷的空气侵袭着肩头,片刻后温热。 再多的挣扎皆似滴水入海,寻不着踪迹 。 第125章 【盘算】 晨曦微光穿过窗纱,倾泻在床前。 阮绵绵侧躺着,“呜呜呜”低声抽泣。锦被紧紧覆至下巴处。阮绵绵鼓起勇气,拉开被子朝里看一眼,又绝望地哭了。 “筒子,你个不守信用的坏傢伙!”阮绵绵难过谴责,“昨晚为什么不救我?!嗯?” “不就是亲了几口,”系统君不以为然,“又没发生啥不可挽回的事。” 几口? 阮绵绵倒吸一口气:“几口你个大头鬼!” 她掀被子又飞快看了一眼,旋即迅速拉高拥紧。只心里默默腹诽:筒子,你个满口谎话的大骗砸! 系统君敷衍改口:“是是是,我说错了,错了还不成嘛。” 阮绵绵翻了个身,双手揪被角平躺着。“筒子,”她两眼无神,颓然地盯着帐顶,“我觉得我的清白掉进黄河,捞不上来了。” “得得得,”系统君忙打住她丧气的话,“不至于吧。昨晚你鬼哭狼嚎……” “啊啊啊,闭嘴闭嘴闭嘴!!!” 阮绵绵捂紧耳朵。脑袋也鸵鸟似的缩进被子里。她脸上一阵热意,想要拼命消除的记忆,又如潮水般涌上来。 昨晚,她觉得自己的境遇,简直和鸭脖子没两样。她力气不如他,奋力挣扎一点用也没有,在他眼里怕就像小鸡扑腾。 以至于他偶或还摸摸她脑袋,凑近耳边含笑哄声:“乖一点。” 后来,阮绵绵力气用尽了,手脚也使不上劲挣扎了。她直挺挺躺着,眼珠子一串串淌下来。身体陌生的接触让她又羞又急又气。 她越想越难受,忽地嚎啕大哭。还哑着嗓子,嘶吼着:“救命!!!——” “嘿,宿主,”系统君还在调侃她,“你嗓门真还怪敞亮的。” 显然,昨晚那一嗓子系统君也印象尤深。 阮绵绵翻了个身,闭眼哀嚎:“筒子,求求你别说了!别说了行不行。” 系统君难得配合地闭了嘴。 阮绵绵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又浮现起昨夜的场景。 她那一嗓子吼完后,俯在她身上的少年好笑地抬眼。他瞳孔里映着烛火的微光,和往日异样的不同。 他的眉眼不再是清冷的,疏离的。而是亲近的,温柔的,甚至……藏着少年人不加掩盖的的情/欲。 阮绵绵泪眼朦胧,越看越慌。她“哇”的一嗓子,哭得更大声了。 一只修长的手掌轻轻盖在她唇上。 “哭什么?” 他面上的薄红尚未散去,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平时不会有的柔和的沙哑。 阮绵绵使劲眨眼,想将睫毛上挂着的泪珠子抿落。 她看着他,脑袋空空的。过了会儿,眼眶里又蓄了两汪泪。 “我……我害怕。” 她半天憋出一句话,颤抖着用哭腔说出。 眼泪又不争气地涌出。阮绵绵气得抿紧了唇。 她明明是想好好争取,好好谈判的。而不是以这样怂怂的姿态。 他忽地明白了。指腹轻柔地替她抹干净泪珠。松开的衣襟也体贴地拢好。 少年隔着被子拢着她,眼里有清浅的笑意:“还怕么?” 阮绵绵愣愣看着他,不说话。只拼命地将被子裹得更紧了些。 他将她额角润湿的碎发拢至耳后,掌心轻轻贴着她右颊。 “绵绵,我们是夫妻。这些……”他顿了下,无奈又好笑,“你总得习惯的。” 阮绵绵身子瞬间绷直。她眼里又蒙上一层水雾,眸光不安地看向他。 她甚至想从床上当场跳起来,转身就跑。可她也知道,这是不现实的。 她裹的像条毛毛虫。笨拙的毛毛虫本能想往床内侧悄悄挪挪。 不过,她刚动了一小寸,就又被连人带被子抱住。 那人在她眼尾落下极轻柔的吻。眸光澄澈而温柔。 “我给你时间。”他轻轻说,“可绵绵,你需要习惯。”他安抚地摸着她细软的发,一下又一下。“夫妻,本就该相濡以沫。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 想起昨晚的一切。阮绵绵恨不得当场失忆。她在被子里翻来覆去,脑袋乱轰轰。 所幸她醒来时,身侧已没了人。不然她铁定会更尴尬。 脑袋从锦被中钻出,阮绵绵不由以手遮眼。透过窗纱的晨光是橙黄色,时辰已经不早了。 再不想面对,也总得面对。 阮绵绵掀开被子,起身下了塌。 新娘喜服自然不然能再穿,先前那身衣裳也被侍女拿走了。阮绵绵不知道自己还能穿什么。 她呆呆坐了会儿,听见三下敲门声。
第203页 “夫人可醒了?奴婢伺候您梳妆。” 谈不上伺候,可阮绵绵需要一身能穿的衣裳。她拉开门,为首的侍女恭谨行了个礼,后头领着三个垂头捧托盘的小姑娘。 一番折腾,阮绵绵总算洗漱完毕。 “他呢?” 阮绵绵假装不在意地问。 为首的侍女愣了会儿,反应过来:“主子在书房。” 阮绵绵袖下手悄悄握紧。 “能帮我引路么?” * 书房离得不远。出院门左转,走过一段游廊便是。 阮绵绵没让旁人跟进来。独自步入檐下。书房的门是半掩着的。不用推,便能直接进入。 阮绵绵在檐下徘徊片刻,终究还是鼓足勇气,抬脚迈进。 那人端坐案前翻阅书卷,案牍上整齐堆着厚厚一叠卷册。他看得专注而入神,连阮绵绵的进入都未能察觉。 他的神色看上去那么正经无害,阮绵绵想,他要是一直能这样该多好。 就像她在书院时,对他的认知:君子端方,清正守礼。 可现在窗户纸已然捅破。再想回到以前的状态显然不可能了。 阮绵绵捨不得放弃任务,可也万万不敢再和他这么同住同寝。她眼下的打算,是先逃离此处。好好想想,到底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曲线完成任务。 ——不需要她和他近距离接触的那种两全之法。 至于怎么样才可以离开? 阮绵绵心里自有盘算。 “阿策。”她踌躇了,还是开了口。 王玄策闻声抬头,唇角扬起很小的弧度:“怎么来这儿了?用过早饭了么?” 阮绵绵勉力撑起笑:“还没。” 见了他,昨夜的记忆又翻腾起来,压也压不住。阮绵绵身子僵硬地想逃离,可一想到此行的目的。她逼着自己又朝他靠近了几步。 “阿策陪我出去吃点好不好?”她努力让语气变自然,小心翼翼地问,“成亲……成亲后,是不是有几日可以休息?” “是,这三日都不必去王府。”他先回了后一个问题,至于头一个提议:“家中有厨子,比外头干净。” 阮绵绵想出去,出去了才有机会逃走。她实在不想再多待一晚。 “阿策是嫌脏?”阮绵绵垂眸,假装丧气道,“我以前送的吃食,大多也是街头买的。你是不是……都觉得很脏。” 阮绵绵觉得,自己大概也有胡搅蛮缠的潜质。 她失落地绞帕子,咬唇泫然欲泣。 “你在想什么?” 王玄策起身,牵起她的手,引她坐下。 “是怕你吃了不舒服。”他双臂按在圈椅上,将她困在咫尺间。 阮绵绵克制住想逃的欲望,袖下指尖掐入掌心嫩肉。仰头扮了副乖顺的模样:“不会的。” 她摇头,葫芦样式的青碧耳坠也跟着一起晃。 “想带阿策一起去吃好多好多好吃的。”她露出期待而开心的笑。 那人却没回应。目光在她面上不动声色地巡视。 阮绵绵一咬牙,加一剂勐药:“我懂的,做了夫妻,总该慢慢亲近。” 她慢慢抬头,轻轻拉住他袖角:“那阿策,想不想更了解我一点点?”她杏眸弯弯,唇角扬起甜甜的笑意,“我们……一起去外头吃好吃的。好不好?” 第126章 【外出】 东街的早市热闹非凡。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各类小吃的香气瀰漫在空气中,刺激着味蕾。 阮绵绵佯作兴奋地东张西望。她垫脚望了一会儿,便拉着身侧少年,挤过人群,站在一家小摊前。 她眼睛亮亮的,欢快道:“阿策,这家豆腐脑好吃唉。” 豆腐脑盛放在一只箍铁丝的大木桶里,桶口罩着一层素纱。日久天长的热气熏腾之下,素白的纱网也染了一层均匀的薄黄。 小贩半掀开素纱,殷勤问:“两位客官,要不要尝尝?” 桶中是嫩白平滑的整块豆腐脑,桶口处白蒙蒙的热气升腾。阮绵绵吸了一口甜豆腐脑的香气,嘆道:“好香吶!” 她小心翼翼晃晃他衣袖,期许道:“尝尝吧,阿策。我想吃。” 王玄策目光淡淡,不着痕迹地扫过小贩黝黑粗糙的手掌,又略过泛黄的桶口薄纱。 可视线迎向身侧少女时,他却轻启唇,应了声:“好。” 木桌上两碗豆腐脑,一碗甜的,一碗咸的。 阮绵绵拿起瓷勺搅了搅,白糖融化开来,与豆腐脑混合在一起。她舀起一勺,递向身旁少年。 “阿策,快尝尝,凉了就不好吃的。” 少年迟疑片刻,还是就着瓷勺吃下那一口。甜腻的滋味在舌尖化开,他忍不住蹙眉。 太甜了。 阮绵绵噗嗤笑了。 “就知道你受不了太甜。不过嘛,凡事总得试试。这样才有趣。” 她的语气再自然不过,一如往昔。好像一切芥蒂都未曾发生。 阮绵绵自己尝了口,满意地眯起笑眼。她托腮看着他,轻快道:“我觉得,咸的应该合你的口味。” 她又舀了几勺甜豆腐脑,小口小口地品尝。吃东西的间歇,仍嘀嘀咕咕说着话:“以前就想带你来尝尝的,不过你总没空。”
第204页 她垂眸盯着瓷勺,一下下轻搅。眼中的盘算被长睫盖住。面上只做了副遗憾委屈的模样。 “今儿可好了,你一整天都有空。”她刻意在嗓音中透露愉悦,笑吟吟看他,“我还有好多东西想带你去尝,你今儿可不许拒绝。” 她软乎乎说着半命令的话,难得的任性。好在,他也未拒绝。 阮绵绵心头松下一口气。小碗的豆腐脑很快就吃完了,她又拉着他去旁处。 云吞、萝蔔糕、肠粉…… 他们又尝了不少,皆是小分量的。 阮绵绵肚子吃得饱饱的,脑子里却在飞快算计。 “阿策,这家煎饺很好吃欸!” 阮绵绵指向巷子口的一家小摊。她先前那么多的铺垫,就是为了来这里。 巷口的煎饺摊味道确实不错。可阮绵绵在意的,却是摊后的小巷。 小巷曲折,巷中小道多的像迷宫。不过,这地界阮绵绵熟。她先前给巷中数户人家上门送过豆腐。 起初也总迷路,误了不少事。后来常走常逛常琢磨,月余便熟的不得了了。 阮绵绵敢说,进了这条巷。她就像那鱼入水,逃开的成算极大。 阮绵绵欢快地拉着身侧人:“阿策!快坐下,咱们来一碟怎么样?” 她以为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可还没坐下,就被人拎起。 “好了。”他说,“今儿不能再吃了。” 阮绵绵:“……” 她想问:你先前不是答应的很痛快,怎么现在又改了。 她惊愕的表情太过明显。他笑着解释:“吃多了积食可不好受。想吃明儿再来。” 阮绵绵心里一惊。明儿,她可不想等到明儿了。今晚她可不愿再提心弔胆了。 她被拎起站好,垂头丧气片刻,又耍赖似的抱紧面前人的腰身。 “阿策阿策,”她拉长嗓音恳求,“我想吃,真的很想吃。” 她仰头看他:“阿策,这家煎饺真的很好吃。我保证。还有,再吃一点点绝对不会积食的。” 早知道,她就不应该试探那么久。吃了那么多,确实肚子有点难受。可逃脱的机会近在眼前,她绝不愿就这么轻易放过。 她甚至在半个时辰前,就想好了在巷子口如何支开他的说辞。 可没料到,啥也用不上。阮绵绵不甘心,可他态度实在坚决。 她早该知道的,他绝不是由着旁人牵鼻子走的人。他是果决的,坚定地。认定了的事绝不轻易更改。 就像他想成亲。纵然她百般不愿,也改变不了他的决定。 阮绵绵有些绝望,却还是固执地抱紧少年劲瘦的腰身。抱着一丝希望,小声地乖巧地请求:“再吃一点点嘛。” 鬼知道,昨晚的一切她绝不想再经歷一遍。 他低头笑得温和,却不容反驳。 “吃多了伤身。” 他长得好,嗓音清正,话里也满是关切。连卖煎饺的老闆娘都帮着他说话。 “姑娘,你夫君说的在理。贪食对身子可不好。”老闆娘袖口绑着襻膊,边擀饺子皮,边乐呵呵开着玩笑,“明儿来啊,我这小摊也不会挪儿地的。” 第127章 【逃走】 阮绵绵脸上一阵发热。他笑了,低头哄她:“明儿再来罢。” 可不能再等明儿了,她今儿就想走。 阮绵绵急了,顾不上脸面,耍赖似的抱住他,不肯走。 “阿策——”她小声地唤,声音细细的带着一丝委屈。 王玄策被她缠得没法子,揉了揉眉心。终是妥协:“好,最多只许吃半碟。” 一碟十二个煎饺,半碟六个。两人落了座。老闆娘盛好煎饺送来,又添了个青瓷小碟子,里头盛着陈醋。 阮绵绵夹起一只煎饺,小口小口地品尝。她抬头与他谈笑,垂眸里眼珠子却滴熘熘转。 她在等时机,开口说出託辞的最佳时机。 碟中煎饺只剩下一只。阮绵绵筷子戳戳,预备开口了。 “阿……”策字未曾唤出口。就有一道清亮的声音盖住她的轻唤。 ——“苏兄!” 阮绵绵停了筷子,循声抬头。 一身利落玄青色锦袍的少年欢喜打着招唿。三两步迈到他们跟前。 与他并肩的,是另一个玉冠束髮的年轻人,手里一柄摺扇,精緻的很。 阮绵绵瞄了眼摺扇,没细看那人长相便知。这是王玄策王府中的同僚,四季摺扇不离手的那位风流人物。 叫什么名字来着,阮绵绵想了想,就只记得他好像……姓赵。不过他姓甚名谁对阮绵绵而言,也不重要。阮绵绵并不在意。 而至于他身侧那位大嗓门——阮绵绵可是印象深刻。 尚书家的公子哥,供职肃王门下。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位虽长得像人模人样,却是个实打实的“长嘴鹦鹉”。话多,惯爱调侃人。 阮绵绵之前轻去找王玄策,只要被他瞧见,准是一顿调侃。 阮绵绵不乐意听那些,总躲着他。这事王玄策倒也晓得。不过—— 阮绵绵窃喜,今儿他来的可正好!
第205页 “长嘴鹦鹉”一落座便叭叭调侃开:“苏兄好兴致,新婚头一日便带嫂夫人出来逛街呀!” 转头又问候阮绵绵:“小嫂子,昨日为了苏兄能早早入洞房,我和阿源可是挡着喝了不少酒。嫂子可得好好谢我们一谢。” 阮绵绵咬下一口煎饺,愉快地吞下。面上笑得和煦端庄:“那是自然——” 她咬牙,声音发得缓慢又清晰。回头朝店里头唤。 “老闆娘,上四碟煎饺!” 老闆娘手脚麻利,四碟煎饺很快摆上桌。 阮绵绵笑着招唿:“江公子、赵公子,你们尝尝。这家的煎饺是东街一绝,味道比许多酒楼都好。” 江崇临眉毛一挑:奇怪,往日这小姑娘最是禁不起调侃,今儿倒奇怪…… 他身旁的赵源拿起筷子,先开了口:“多谢嫂夫人。” 阮绵绵刚将碟中最后半只煎饺吃掉。正用丝帕慢腾腾轻拭唇角。她露出小妇人般羞涩的笑意:“赵公子客气了。” 转头又殷殷劝说另一位:“江公子也尝尝。凉了就不好吃了。” 江崇临觉得有些古怪,但具体也说不出哪里。不过他确实也有些饿了,也懒得费神想那么多。 他抬手拿起竹筷,也夹起一只,蘸醋尝了尝。称赞道:“味道确实不错。比我家厨子做的好多了。” 阮绵绵露出端庄得体的笑。俯身凑近身侧少年,轻声细语地说:“阿策,你们聊。我去和老闆娘说会儿话。” 老闆娘就在一帘之隔的内间擀饺子皮。王玄策淡淡扫一眼,颔首浅笑着应下。 阮绵绵小步离去。掀开帘子进了内间。 “饺子馅味大,姑娘小心莫熏着。”老闆娘声音爽朗,边说边麻利地揉着面条。 阮绵绵笑说:“饺子馅香,我爱闻。婶子不用担心。” 面团在老闆娘手中已揉成长长的圆条状。阮绵绵见老闆娘将圆条状的面条切成等量的小块。手掌一轻轻按扁,便上擀面杖三两下揉圆了。 阮绵绵看得好奇。三两下的工夫,老闆娘已经擀好一小摞饺子皮。 阮绵绵一边和老闆娘闲聊,一边注意外面的情况。他们三人的声音压得很低。就连往日嘻嘻哈哈的江崇临,亦是严肃认真的模样。 阮绵绵想,他们该是在讨论某些极重要的事。应当是肃王府中的公务。 她唇角露出小小的弧度:这样也好,他们聊得越专注,就越不会注意她这边的情况。哪怕她此刻就偷熘…… “姑娘,姑娘?”老闆娘好奇地问,“姑娘在想什么?怎跟入了迷似的。” 阮绵绵忙将视线收回,不足外道的小心思小心收敛。 “没……什么。”她一不小心结巴了。 老闆娘顺着她先前的目光,看了眼外头那桌年轻人。皆是难得的好模样。尤其是东侧那位,也就是小姑娘的夫君,更是万里挑一的样貌。 老闆娘瞭然一笑:“姑娘是想自家郎君了?”她边捏饺子边怀念,用过来人的语气分享往昔,“我年轻刚成亲那会儿啊,也是这样。一刻也不愿与我家那口子分开。” 阮绵绵听得目瞪口呆。老闆娘这是想哪儿去了…… 老闆娘却以为小姑娘脸皮薄,仍兀自说着:“要不人家怎么说吶,感情好的夫妻啊,叫’如胶似漆‘。” 老闆娘感嘆着,“可不就是这么个理儿。我那会也是,一个院子干活,也总想与他凑在一处。多离了几步远,也觉得捨不得。” 阮绵绵听得燥得慌,又不好挑明。只红着脸小声反驳:“婶子说什么呢。我可……可没有想他。” 老闆娘见小姑娘家脸蛋烧得通红,也不好意思再调侃下去。只善意笑笑:“夫妻感情好吶,是好事。姑娘不用觉得难为情。” 头顶“难为情”三个大字的阮绵绵眼珠子一转。捂脸一扭头,娇羞地迈着小碎步去了半开的后门。 “婶子尽拿我开玩笑。再说下去,我可就要羞死了。” 她矮门前一扭腰,假装被话羞得不得了。小声道:“婶子你忙。我去外头透透风。” 老闆娘笑呵呵地看着小姑娘出了后门。她年岁大了,见了感情好的小夫妻,也衷心觉得欢喜。 出了后门,阮绵绵面上娇羞消失得无影无踪。她面无表情地环顾四周。冷静选了条不起眼的小道。提起裙摆,飞快钻了进去。 半盏茶后,煎饺铺。 赵源一向心细。注意到帘后少了个身影。便困惑道:“小嫂子人怎么不见了。” 老闆娘恰好掀帘子出来,给另一桌送煎饺。听了这话,便笑着接道:“刚从后门出去,说是透透气。” 老闆娘笑呵呵说:“怪我。方才小姑娘一直盯着自家郎君瞧。我嘴快多说了几句,小姑娘怕是羞了。” 这话听起来倒也合理。至少江崇临是信了。他眉飞色舞地调侃起面前人:“苏兄与嫂夫人真是羡煞我等孤家寡人吶。” 王玄策面上从容地笑笑。手中素色的茶盏却一寸寸收紧。垂眸间,鸦色浓密的长睫覆下,遮住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霾。
第206页 赵源不似江崇临那般粗心大意。他晓得这桩亲事里头透着古怪。如今再看苏策的神色,他心里有些不好的猜测。 “近来京中窃贼猖獗。恐会吓到嫂夫人。苏兄可要我让暗卫去寻寻,以免嫂夫人被冲撞受了惊吓。” “京中哪儿来的窃贼猖獗?”江崇临困惑地看向好友,“阿源,你从哪儿听来的。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赵源合起摺扇,此刻只想堵住好友喋喋不休的追问。他侧首意味深长道:“崇临,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对上好友告诫的目光。江崇临品出了几分不对劲。他遂顺着话说:“苏策,我的暗卫今儿也都跟着。反正无事,不如去寻寻嫂夫人。这么久没回来,怕不是真被小贼冲撞了。” 王玄策慢条斯理地啜饮了一小口清茶。他轻轻搁下杯盏,盯着茶盖上的松石山水,笑得云淡风轻。 “不必麻烦二位。我早派了人暗中护着。不会出事。” 面前人分明笑得和煦,可江崇临却莫名后背起了一阵寒意。他打小不如赵源心细。可趋利避害的直觉却是再灵敏不过。 他当即起身,寻了个由头,拉着赵源一同告辞。 王玄策自然不会阻拦。他眼下也有迫不及待要去办的事。 两人临走前,赵源想了片刻。还是转身隐晦提醒:“吏部那位最近有些动静。你当心些,尤其是……” 赵源刻意压低了声音:“尤其是阮姑娘的安危。” 王玄策颔首:“多谢赵兄提醒。” 待二人身影入了人群,再也看不见。王玄策起身付了银子,离开煎饺摊。 他神色平静地步入小巷,无人处一拍手。一身不起眼装扮的暗卫悄然现身。单膝跪下回禀:“主子,夫人往东城门去了。阿六和十一在跟着。” 暗卫迟疑了会儿,问:“要不要现在将夫人请回来?” 王玄策略一摆手:“再等等。” 他倒要看看,她到底要去哪儿。出京么?嫁给他就这么委屈?连京城都不愿再留下去。 他眸中一片阴郁。 好的很,可真是好得很吶! 第128章 【囚困】 阮绵绵心跳狂跳,在曲回的巷子里快步穿行。 她一刻不敢松懈。走出巷子后,也忍不住再三回头。直到确认后头并无追兵,她心跳的节奏才稍缓些。 出了小巷,阮绵绵直奔东城门。途经一家当铺,她接下玉葫芦耳坠,当了几两碎银子。 随后,又走进家布庄,买了一身粗麻制成的男子衣裳换上。 布庄伙计好奇地问她,为何一个姑娘家要扮作男子。 阮绵绵脸不红气不喘地编了个“家中贪财好利,欲把她强嫁给老富商做妾”的谎话。她骗伙计说,自己要去投奔外地的姨母,扮作男子路上稳当些。 伙计听了,目光怜悯,嘆她不易。将后院也借她梳洗。 阮绵绵打了桶凉水,在水井边将面上脂粉洗净。又拆了髮髻,梳做男儿样式。 再出来时,已是个瘦弱的少年模样。 阮绵绵作揖恳求,若有人来问她的踪迹,千万不可说出去。推辞没见过便是。 伙计是个热心肠的,拍胸脯应下。临走前,还提醒她最好买把匕首防身。 阮绵绵想了想也是,路过不远处的铁匠铺子时,进去挑了把匕首。 匕首小巧,便宜不起眼。不过倒挺锋利。阮绵绵满意地揣进了怀里。 该办的事都办了。阮绵绵不敢在城中多停留。直奔东城门而去。 城门处路引查得松。阮绵绵人长得瘦小,她猫着腰混在出城的人群中,钻钻挤挤出了城门。 出城门后走了一段路,阮绵绵又搭上辆老伯的驴车。 她坐在驴车上,紧紧抱着小包袱。偶或回头眺望渐行渐远的城门,心里安稳又迷惘。 逃是逃出来了。可这任务该怎么推进,又成了麻烦事。 不过走一步看一步,往后再说吧。阮绵绵乐观地想,至少此刻,她是真心快活的。 路口处与老伯分道扬镳。下了驴车的阮绵绵从老伯口中得知,前头不远有家小客栈。 阮绵绵准备去哪儿先投宿一晚。明天再做打算。 客栈不大,却挺干净。老闆热情,伙计麻利。 阮绵绵付了银子,总算可以歇息片刻了。 窗棂老旧,斑驳落漆。阮绵绵喜欢透气,便将窗棂用木条半支了起来。 躺在床榻上,侧首能看见弯钩似的明月。 夜风徐徐,虫鸣阵阵。 阮绵绵平躺着,悬了一天的心,此刻总算安稳落下。 床头的烛火灭了,她伴着虫鸣声,沉沉坠入黑梦乡。 * 小客栈大堂内,小二正坐在柜檯后打瞌睡。半掩的店门忽地吱呀呀被推开。 小二瞌睡虫跑了一大半,抬头往门口看。进来是个清贵的年轻人,后头跟着几个面无表情的下属。 小二心里犯嘀咕,这大晚上,哪里来的公子哥? 莫非要来他们店里投宿?唉,也不知会不会嫌他们这种小客栈简陋。 小二心里虽绕了好几个弯,却也不忘上前热情招唿:“客官,可是要住店?”
第207页 那年轻人笑了,模样清和:“不是。” 小二纳闷,问话未出口,那人先启唇:“在下是来寻离家出走的幼弟。” 小客栈位置偏僻,客人向来少。今晚住店的拢共三人。一对母女,和个小少年。 小二脑袋一转,便知道他们要寻的是谁。 那年轻人含笑解释着:“舍弟顽劣,闯了祸便熘之大吉。家中祖母挂念,托我万万要将他带回家。免得在外,再生祸端。” 小二想,怪不得那少年来的时候,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原来是家中犯了事,怕兄长逮他回去。 年轻公子又问:“她住那间?” 小二乐呵呵地回,甚至主动帮他们引路。外头世道乱,离家出走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小二自觉今日还做了件好事。 上了楼,小二说:“这时辰,小公子怕是睡了。” 果然,房中漆黑一片。 小二捞起腰间挂着的一大把钥匙,挑出一把,轻手轻脚打开门。善意地小声说:“公子快进去吧,小公子就住这间。” 年轻人颔首称谢:“有劳了。” 小二很有成就感地下了木楼梯,那几位下属安静候在门外。 屋内,月光透过窗纱,带来几丝明亮。 年轻的公子一步步靠近床榻。碧色帷帐半挽,不施脂粉的少女安静侧躺着。 许是极累,她连髮髻都未拆,便凑合睡下。 年轻公子轻轻坐下,抬手抚向她脸侧。 “为什么要非要离开呢?”他话音极浅,似情人私语。虽面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可眼底却是一片清冷。 梦中的少女似乎察觉到危险,眉心不安蹙起。 * 唤醒阮绵绵的,是清晨的阳光。 饱饱睡了一觉后,她脸蛋蹭蹭被子,舒服地睁开眼。 可一睁眼,她便活活吓了一大跳。 绯色的幔帐,大红的被子…… 糟糕! 这不是那间该死的婚房嘛!!! 阮绵绵吓得差点从床上摔下来。她使劲掐了掐小臂内侧。 “嘶!——”好疼! 她龇牙咧嘴,意识到这根本不是在做梦。 阮绵绵呆了,难道她昨日逃出去的经歷才是南柯一梦? 这可真玄幻了。她喃喃自语。 突然脑袋灵光一闪,她又想起另一种可能——她是被逮回来了? 阮绵绵惊得合不拢嘴,飞快掀被子下榻,想弄清楚情况。 谁知—— 刚抬腿,阮绵绵便察觉到了脚腕处的异物。冰凉的触觉让她心生疑虑。 阮绵绵撩起衣摆细看。脚踝处绑了根银色金属链子。约食指粗细,类似龙骨链的款式。 可是—— 阮绵绵哭笑不得,可埠处拖出的长长一截,显然说明这绝非简单的脚链。 阮绵绵动了动腿。链子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伸手扯动链子,拉紧后发现,这链子的另一端拴在床柱上,牢牢捆了好几圈,还落了锁。 阮绵绵抚额,顿觉脑袋疼。 琢磨的工夫,她发现自己穿的衣服还是昨日那一身。 昨天她太累,未洗漱未脱衣,便直直躺下。 阮绵绵忽地想起个东西。她伸手探向怀中,眸中闪着兴奋的细光。 匕首…… 匕首居然还在! 第129章 【了结】 阮绵绵掏出匕首,迫不及待拔掉刀鞘。 她左手扯直锁链,右手紧握刀柄,使劲一砍。 清脆一声响。 可……锁链纹丝未动,连划痕都未留下。 阮绵绵再看手中匕首。 ——妈呀!居然豁了黄豆大小的一道缺口。 这到底是什么古怪材质?! 阮绵绵盯着锁链左瞧右瞧。她不信邪,握紧匕首,找准角度,用力再一噼。 这次锁链上倒是出现了一道浅浅的痕迹。 阮绵绵食指一抚,划痕……没了。 锁链完好无损,泛着银色的光泽。似乎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阮绵绵不可置信地盯了好一会儿。愣愣地抬起食指细瞧。 指腹上薄薄一层铁屑。 再一看匕首刀刃处。阮绵绵唇角微微抽搐。 又一个豁口。 阮绵绵心凉了半截。手腕一松,匕首沉闷落在了锦被上。 她瘫软坐着,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安静的室内,阮绵绵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唿吸声。 沉闷、急促。 她缓了片刻,又拿起匕首,对准实木的床沿小心划了一道。 床沿处轻易便出现一道膈手的划痕。 看来不是匕首太钝。而是—— 阮绵绵目光落在脚上的锁链上。心里有了数,恐怕是这链子太结实。 抱以厚望的匕首并不能助她逃脱。阮绵绵手指抠紧床沿,思筹着其他可行的办法。 门外走廊处传来从容的脚步声。窗纱处映出一人身影。身量欣长,步履从容。 阮绵绵抬头看一眼便慌了。 她抖起被子,找出刀鞘。匕首入鞘后,她弯腰扒着床沿,一把扔进床底。 做完这一切,阮绵绵平復唿吸,面色平静地坐在床上。
第208页 海棠春红的锦被覆在她膝头。门外是钥匙拧开的声音。雕花木门“吱呀”一声响,向内敞开。 进来的是阳光……和他。 光线微微刺眼,阮绵绵眯了眯眼,静静看过去。 少年踏进门槛,转身缓缓合上门。 阳光一寸寸远离,隔绝于门外。 阮绵绵低头,十指攥紧锦被。努力压抑着失常的情绪。 脚步声从容平缓,一声声落在阮绵绵心头,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声音越来越近,视线里出现那人玄色勾流云纹的衣摆。 极近,伸手可触。 阮绵绵终于忍不住,勐地抬头。 “阿策,你到底把我当作什么?”她难以置信地质问。 少年神色一滞,眼中情绪复杂。 “玩物?”她自嘲地轻笑。 “成亲不顾我的意愿。离开也不准我离开。甚至……” 她拉起覆腿的锦被,崩溃地指向脚踝处银色的锁链。声音抖得不像话。 “甚至像锁畜生一样……”她哽咽了下,“一样锁着我。” “绵绵,你听话些。我捨不得伤你。”少年站在暗处,神色晦暗不明,“这些……只是暂时的。” “那现在算什么!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怎么、怎么能把我关起来。” 她歇斯底里地控诉,左脚扯动锁链,哗啦啦一阵响。 阮绵绵嗓音中带了丝哭腔,“阿策,你到底是怎么了啊。” “绵绵,你莫哭,再等几日。” 王玄策弯腰抱住面前大哭不止的少女。他手掌轻抚她嵴背处。极耐心,像是在安慰闹脾气的小女孩。 “绵绵听话,现在外头不安全。你又总想着离开……” 少年声音低沉清润,未往下细说,只轻轻在吻了吻她额间。 “再等上些时日。等外头事处理好了,等你何时心甘情愿留下。你会自由的。” 他克制地将吻落在她眼上,很温柔的触感。左手与她十指相扣,气息移至她耳畔。 “到时,你想去哪儿。不会有人拦着你。” 阮绵绵不知道外头到底是什么棘手的事。可她晓得,自己不可能心甘情愿以妻子的身份留下。 相夫教子? 她想想都觉得不可能。她是来这个世界做任务的。不是来安家的。总归要走,何必加深牵绊呢? 她愣的时间太久。 他指腹擦干净她眼下的泪珠,将人抱坐于怀中,慢条斯理把玩她鬓角垂下的一缕长发。 “绵绵,你为何不愿与我做夫妻呢?”他低声呢喃,额头轻抵她额间,“到底为什么?” 他似乎极爱这样近在咫尺的亲密交流。阮绵绵却习惯不了。她侧过头,错开他的触碰。面上闪过一丝抗拒。 这细微的表情被少年纳入眼底。他眸色一沉,神色当即冷下几分。 “我有时候真不明白,你在想些什么。”他声音中藏着一丝压不住阴郁,冷得像冬日寒冰。 他托着她下巴,迫她转过头来:“你的心不在这儿。”嗓音极低,“即便此刻你我如此之近。你的心思也不在这儿。” 阮绵绵下巴有些吃痛。她掌下那片布料被攥得皱巴巴。 她蹙眉,艰难道:“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强求。” “如果我非要强求呢?” 少年笑了,笑不及眼底。他将怀中少女放倒在大红的床被上,抬手松了幔帐。 绯色绣并蒂莲的幔帐散开来,遮住一榻春光。 “若是……你我之间的羁绊再多些,”他按着她双腕,极温柔地掌心向上,与身下少女十指相扣。 “那你会不会……心甘情愿留下。” 阮绵绵初时未反应过来。直到他的吻细细密密落在她面上,肩颈。她才意识到,他所谓的“羁绊”指什么。 “放手,放手啊!混蛋!” 他控制的力道加重了些,喘息着在她耳边沙哑道:“绵绵,我们是夫妻。” 她的耳垂一阵温热,他轻轻厮磨着:“给我生个孩子罢。” 阮绵绵听后脑袋嗡嗡响,挣扎得更厉害了。 要真有了孩子…… 光想想阮绵绵就觉得害怕。这样小的年纪,这种註定不能久留的地方。 “住手呀!阿策。”她几乎快哭了,“不行,不行的。你冷静一点!不要冲动。” 他堵住了她的唇,她呜呜发不出声音。只觉得自己快要窒息。 肩颈处微凉,阮绵绵手指微蜷,浑身战慄着。铺天盖地的绝望几乎将她淹没。 她视线模煳了,再多温和的轻哄都不能让她松懈下来。 他性格中隐藏的阴暗强势,在此刻显露无疑。方寸大小的地方春光暗涌。 他的手掌摩挲着她颈后的系带。阮绵绵还记得,自己曾将嫁衣一角谎称肚兜,那时他耳后红了一片,纯情的不像话。 现在他面上亦是薄红,可却是因为情潮难掩。 系带松了,他不急着取下。少年鼻尖蹭着她颈侧,取悦似的缠绵轻吮。
第209页 阮绵绵只觉得难堪。她拼着最后一把劲,使劲想挣脱他的桎梏。 他抬眼看她,眸中蕴着一层润泽的光。他眸色深得像是漆黑的夜空,有神秘的吸引力。直消一眼,便会忍不住与他一同沉沦。 阮绵绵别过眼。苦苦哀求:“阿策,别这样……别让我恨你。” 少年神色不明,开口的话幽幽:“若能留下你。恨又何妨?” 他倾身亲了她双眸,哑涩道:“绵绵,恨罢。尽管恨罢。” 他的眼底翻涌着疯狂的情绪。 阮绵绵望之心惊。她想,完了完了。事情怎么会走的这一步呢? 手脚的挣扎全然无用,他轻易便制住。 她忽然恨,怎么方才就没用匕首自我了结了呢?若是那样,至少不用受此刻的屈辱与折磨。 绝望之际,门外忽传来小厮的声音。 “主子,赵公子和江公子来了。人在正厅。” 阮绵绵如闻天籁之音。 俯在她颈侧的少年却未抬眼。只冷声向外头道:“请他们回去。就说我有事,明日再去拜访。” 语毕,竟不打算再理会。 阮绵绵心头一凉,指尖嵌入掌心,抿唇苦苦忍耐。 岂料小厮声又犹豫响起:“主子,赵公子说是……有急事找您。” 阮绵绵感觉身前一轻。那少年终于坐起身,朝外头嘱咐道:“去前厅候着罢。我马上就来。” 阮绵绵闻言一喜。却不敢把高兴摆在明面上。只平静地将头扭至一侧,不看他,也不肯理他。 少年已将衣裳穿好。又是往日那副清冷的模样。丝毫看不出方才他床榻间做了多疯狂的事。 他掖高被子,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只轻笑地吻了吻她唇角:“乖,晚上想吃什么。我让厨子去准备。” 阮绵绵冷漠地不回话。他也不恼。揉了揉她脑袋,方从容离去。 当然,门上的锁还是残忍地落下了。 阮绵绵仔细听外头动静。确认外头无人后,她从床上一跃而起。 方才悔恨的事终于可以做了。 阮绵绵爬进床底,摸出匕首。不顾系统君的劝阻,她果断选择离开这个荒唐的世界。 “我要是再参加任务,我就是小狗!!!” 她如是赌誓。 至于后事如何—— 前文尽述。 *失败的第一次穿越(over)* 第130章 【临江仙】 阮绵绵晕乎乎睁开眼,周围绿叶环绕,一只麻雀蹲在窝里歪头叽喳。 她与麻雀大眼瞪小眼。瞪了会儿,忽然反应过来不对劲。 等等!树杈、叶子、麻雀窝…… 阮绵绵环顾四周。 妈呀!她咋在树上?!! 她吓得一激灵,从树上歪落下来。 “啊啊啊!!!” 她尖叫着,惊飞了窝里的麻雀。 预料的疼痛并未发生。阮绵绵发现自己的身体就像一片羽毛,轻飘飘落了地。 她躺在地上,一点都不觉得疼。反而觉得自己的身体格外轻盈。 好像……一阵风就能吹跑。 阮绵绵错愕地爬起身,对所经歷的一切觉得不可思议。她试探性唤了唤系统君。还好,有回应。 “筒子,咱们这是在哪儿呀?不是要去找崔师兄么?”她问,“还有,我身体怎么回事,好像有点不对劲。” “宿主,穿过光门的时候出了点岔子。你现在是游魂状态。”系统君无奈道,“还有,咱们现在在的地方是御剑山庄。不过,是二十年前的御剑山庄。” “二、二十年前的御剑山庄?”阮绵绵吓得话都说不利索,“现在崔师兄出生了吗?不会要走养成路线吧?不对。”她自己否定了,“我现在是游魂状态,怎么养大崔师兄。” 阮绵绵幽幽开口:“难道是要上演’人鬼情未了‘的戏码?” 她慢吞吞质疑:“喂,筒子,我觉得这样的路子好像走不通欸。” 系统君冷漠打断她不靠谱的猜测。 “宿主,你想太多了。小故障而已,最多一两天咱们就能离开。”系统君说,“现在任务对象四岁。你可以趁着这段时间,去看看缩小版的他。不是挺好的嘛。” 四岁。 阮绵绵眼睛一亮。四岁的小小的崔师兄哎。她迫不及待想要见到。 二十年的御剑山庄要新很多。不过山庄布局与日后差不多。 阮绵绵径直向崔师兄的小院飘去。 乘风轻盈的感觉爽呆了。阮绵绵顺利接受了自己游魂的身份。 一路无人注意看她,视若空气。只有后厨的小黄狗摇着尾巴沖她呲牙。 阮绵绵不怕,甚至开心地向小黄狗做了个鬼脸。反正咬不着她。 顺利飘至熟悉的小院。阮绵绵穿墙而入,她兴奋地到处找寻迷你号的崔师兄。像是玩捉迷藏一样开心。 可是寻遍各处,连个人影都没有。 阮绵绵纳闷了会,忽然想起个地方。崔师兄……会不会在练武台? 她片刻不停留,立马向练武台飘去。 练武台是一片极开阔的场地。弟子们按年纪修为的不同划分,由年长的师叔教授剑术。
第210页 阮绵绵眺望过去。一眼便寻找到最矮的那群。她开心地飘过去。 一群软乎乎的小豆丁拿着短木剑,有模有样地跟着授业师叔学剑式。 阮绵绵看得心都萌化了。有点担心会不会有小豆丁摔倒,毕竟都还是四五岁的小娃娃。不过他们个头虽矮,下盘却挺稳。远超这个年龄段的普通小娃娃。 乐呵归乐呵,正事还是要做。 阮绵绵蹲下,绕着方块队形的小豆丁们来迴绕圈。 哪个是崔师兄呢? 她托腮愁成苦瓜脸。 这是不像,这个应该也不是。阮绵绵打量来打量去,觉得脑袋疼。 “休息一炷香,待会再练。”站前头的师叔发话了。 小豆丁们齐声应:“是。” 方型的队伍松散开来。小豆丁们拖着短木剑,小脑袋瓜聚在一起聊天。 阮绵绵飘在他们中间,蹲下身打量这些个小豆丁的脸蛋。努力从众多缩小版的五官中拼凑出记忆中那人的模样。 要是真认不出崔师兄,那就尴尬了。阮绵绵摸摸鼻子,悻悻然地想。 她正凝神观察着,小豆丁们软糯糯的声音传来。 “风阳,你好厉害!师叔只教一遍你就会了。” “一般一般。”傲气的小奶音,“这套剑术又不是很难。” 阮绵绵一怔,循声望去。 赵风阳,赵师兄…… 他鲜活地站在她面前,不过小小的一只,下巴倨傲地微抬起,五官依稀可辨日后的模样。 阮绵绵笑了,眼里却模煳了。幼年的赵师兄真是自信的可爱。 “哎,你们听说了吗。后院的那个傢伙也想跟我们一起练剑欸。”有人小声说。 “你是说崔浩?”某个小豆丁傻傻地问。 立马有人扯他衣袖,小肉脸摆出副很严肃的模样:“嘘!不要提他的名字。我爹说了,庄主不喜欢那傢伙。要是听到有人在提他名字。会把人赶出山庄的。” 方才提名字的那个小豆丁吓得捂嘴。他好不容易能进御剑山庄,要是被退回去,爹娘准会打得他屁股开花。 有其他小豆丁好奇地问:“为什么庄主不喜欢他呀。” “因为啊,他是个野种。” 野种? 一群小豆丁似懂非懂。却直觉不是个好词。 “那我们以后还是别跟他玩吧。” “对,最好离他远远的。我可不想被赶出去。” “欸,可是……”有个小豆丁犹豫地问,“可是他好像很厉害哎。我上次看他拿根树枝在比划。比咱们招式做得都标准。” “再厉害也不理他。他是个野种哎,你要和野种做朋友吗?那我们可就不理你了。” 受不了质疑的小豆丁忙表态:“我才不要跟野种玩呢。咱们一起不理他。” 阮绵绵听得心里发凉。童言最伤人。她在想,崔师兄小时候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呢?面对这么多的恶意与排挤。 小孩子如何知道“野种”这样伤人的词语的呢?恐怕崔师兄的身世在大人们眼中也是笑谈。孩子耳濡目染之下,才能轻易吐露出这样难听的话。 “那边我再也不去了。”有个小豆丁指着练武台绿树遮掩的一角,“崔浩总在那儿偷学剑招。咱们以后见了他绕道走吧。” 别的小豆丁点头附和。 一炷香的时间到了,授课师叔又回来了。小豆丁们迅速排好队形,又跟着一招一式练起来。 阮绵绵心里难受。默默向先前小豆丁指去的一角飘去。 绿叶掩映,一个小小的人影认真地比划着名招式。他额角沁出密密一层汗珠,汗浸湿了细软的额发。 四岁的崔浩,轮廓远没有日后稜角分明的模样。脸上肉不多,却还是同很多同年龄段的小娃娃一样,是圆圆的形状。 他唇紧紧抿着,眼珠很黑,有远超年龄的执着与耐心。 同方才那个小豆丁说的一样,他用来练剑的工具是一截简陋的树枝。 那树枝直直一截,粗糙的树皮被磨得光滑。看得出来,他有很用心对待自己的武器。 阮绵绵看得既欣慰,又想哭。 四岁的,认真的崔师兄。 经歷了漫长的难捱的岁月,将所有的耐心执着投注在剑术上,成长为那么优秀的人。就像沉在河底的蚌,用长长一段光阴,将命运馈赠的沙砾,打磨成光润夺目的珍珠。 阮绵绵席地坐下,托腮看他练剑。 四岁的小孩子还是很娇气的时候。可他却几乎不休息。偶尔的停歇,也是在目不转睛盯着远处授课师叔们示范的剑招。 他学得很多,不只是低年段的剑招,再年长些的,少年段、青年段的剑招他也在模仿。 招式还不是很娴熟。可却极为认真。他虽年幼,身上却不见丝毫焦躁。只一遍又一遍重复练着偷学来的剑招。 日头悬在正中,又渐渐西斜。 宽阔的练武台上空空荡荡,弟子们早已离去。夕阳余晖静静洒下。枝叶间也漏下橙黄的暖光。四岁的小豆丁还在练习剑招。 刺、挑、绞、扫。像模像样,招式极稳,已让人惊艷。 阮绵绵揉揉眼,不知道小傢伙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第211页 直到晚风微凉,夕阳隐去。小豆丁才擦了擦汗,沉默地离开。 阮绵绵跟在后面飘。偶尔飘在小傢伙前头,倒着走。幼年期的崔师兄和少年时有一点极像。 不爱说话,也不爱笑。 那截树枝被当成真正的剑一样,认真的负在身后。 小傢伙沉默地走着,阮绵绵沉默地跟着。他并不是径直往小院的方向而去。阮绵绵发现这一点时极吃惊。 她担心他记错路了。可又苦于提醒不了。急得围着他绕圈飘。 小傢伙终于停了步。他隐在树后,沉默地望着不远处的院子。 阮绵绵鼻尖一酸。这是……崔庄主的住处。 院门紧闭,围墙很高。站在这里,院里什么都看不到。可他还是站了很久,也望了很久。 许久方才离开。 这次终于是往回去的正确方向走。阮绵绵恍悟,原来他绕了这么远是路,是想来看看崔庄主。 他方才是否也期待着……院门会开? 阮绵绵安慰地摸了摸面前小豆丁的脑袋。——尽管知道就算她摸了,他也不会有感觉。 回去的路上,阮绵绵明显感觉他的情绪有些失落。是啊,他还那么小。就是表现的再沉稳寡言,也还是……期盼亲人的肯定吧。 漆黑的小院,小小的身影吃力推开门。院中与他作伴的,只有月光下的影子。 阮绵绵看得心疼。 四岁的小豆丁娴熟地踩上木凳,给自己下了碗素面条。葱花、酱油……什么也没有。只有清汤寡面。 阮绵绵心里发酸。原来,崔师兄的童年是这么过来的。比她还惨。 熄了灯,小傢伙平躺入了眠。系统君的声音突然响起:“宿主,快点!要重新开启光门了哈。” 这次连倒计时都没有,阮绵绵直接被吸入了光门。 再睁开眼,一片黑暗。 ——是个狭小而逼仄的空间。 第131章 【相逢】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阮绵绵伸手触向四周。皆是木壁。 她勐地想起,自己回到第一个任务世界的时候,是在肉身消亡的附近地界醒来的。 而她在这个世界的…… 她在这个世界的最后印象,是躺进了巫医准备的一口棺材里。 不会吧?! 难道自己是现在躺在棺材里?!!! 想想都觉得慎得慌,可掌下触碰出来的空间形状,好像……确实是口棺材。 阮绵绵双臂向上伸直,费力一推。 还好,上头的木板没被钉死。阮绵绵轻易便推开了一条缝隙。 光线从窄窄的缝隙里泄了进来。阮绵绵头一次觉得,阳光是如此的可爱。 她憋足了劲,一鼓作气将上方的木板推翻了。大片的阳光倾泄进来,阮绵绵坐起身,如获新生。 她缓缓环顾四周。是汪浅滩,棺材就搁浅在河岸边。 怪不得刚才手在棺材里摸索的时候,觉得掌下的木材湿乎乎的。原来是浸了水。 阮绵绵从棺材里爬了出来。她想,幸亏这地方是荒郊野外。不然肯定会有人大喊“诈尸啦!” 想想那场景也有点好笑。要真是那样,恐怕她都来不及见崔师兄一面,就会被当作死而不僵的怪物就地焚烧了。 阮绵绵站在站在棺材旁,深吸了一口野外新鲜的空气。方才在狭小黑暗的棺材里,虽不至于窒息,但总归闷得慌。 比较起来,当然还是现下这广阔清新的天地,才是适合人生存的。 阮绵绵走到水边,拎起裙摆蹲下。清澈的水面上倒映出一张熟悉的少女脸庞。阮绵绵伸手触向脸侧,这是……云绵小姑娘的脸,她在这个世界时的样貌。 本该在巫陵山的自己,为何会出现这陌生的地界;灵魂撤离后就会白骨化的肉身,为何经年未变,还是如此鲜活的模样? 阮绵绵心里揣着困惑。 前者她暂时无解。至于后者——阮绵绵将视线落在棺椁外壁,奇异的血色图腾早已深沁入木材中,变成暗色斑驳的绛红。 阮绵绵又想起棺椁合上时,巫医结下的古怪手势,口中念念不停的咒语。 她猜测,这肉身不腐的根源,恐怕多亏了巫医大人。 林间吹来一阵风,几只斑鸠拍动翅膀飞起。 阮绵绵感觉身上一阵凉意。她凭林间黄成一片的叶子判定,此时该是秋季。而她身上却仍是离开时的夏日薄衫,自然会觉得凉。 不管是这天气,还是这日头。久久留在这荒郊野外的地方,绝非明智之举。况且,她还急着去见崔师兄。比四岁小豆丁长大许多的、青年时的崔师兄。 走出荒山,遇见几户人家。一问路,居然离御剑山庄不远! 怪哉。 阮绵绵来不及表示惊讶,抱木盆的大娘指向不远处的河流。说,沿着河走,动作快些,半天脚程就能抵达御剑山庄。 阮绵绵方才就是顺着河流走出来的。她吃惊地想:不会那棺材就是从御剑山庄顺河流冲下来的吧? 这个疑问自然无人解答。阮绵绵见天色不早,忙道谢离去。 顺流而上。日落时分,阮绵绵终于望见了矗立于半山腰的御剑山庄。 她欢喜地加快步伐,从小道上山。途径一块大石头时,阮绵绵忽地听见一阵“呜呜呜”的孩童哭声。
第212页 此时暮色四合,月亮已经爬上夜幕。偏僻小道旁的哭声显得格外瘆人。阮绵绵浑身的鸡皮疙瘩都战慄起来。 她下意识想加快步伐离开。可转念一寻思,还是鼓起勇气,紧张绕到了大石头后。 咦,是个小男孩。 小傢伙看身形七八岁,穿着御剑山庄的弟子服饰。此刻正蹲靠在大石头后,抱膝呜呜哭着。 阮绵绵蹲在他面前,小心地问:“小朋友,你怎么了?什么事哭得这么伤心。” 小傢伙看到陌生人,眼珠子挂在睫毛上。奶声奶气地问:“姐姐你是谁?” “哦,我啊。”阮绵绵慢吞吞道,“我以前也是御剑山庄的弟子哟。这次回来有点事。” 这倒也不算骗人。 小傢伙是个单纯的,听是同门,便放下心防备。伤心地抽噎道:“我……我弄丢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很重要的东西? 阮绵绵也替他发愁,便问:“是什么东西呀?你说出来,我帮你一起找。” “是、是……”小傢伙嗫嚅着,“是师娘。” 阮绵绵第一反应就是想笑。可看着小傢伙哭红了的双眼,她还是压住了内心不道德的笑意。 从来只听说大人弄丢了小孩;这还是头一次听说,有小孩把大人弄丢的。 阮绵绵心中纳疑。不过,见小傢伙脸上的伤心不似作假。也顺着话安慰。 “师娘是大人,就算不小心走丢了呀。也会自己认得路回来的。” 阮绵绵想,可能是小朋友和大人的认知不同造成的吧。 她摸了摸小傢伙脑袋,轻声安抚:“所以啊,不用担心的。” “不、不是的。”小傢伙边抽泣边说,“师娘……师娘在棺材里。棺材、棺材和师娘都被沖走了。” 小傢伙哭得更伤心了:“师兄们已经去找了。我、我对不起师父。是我贪玩,没好好注意后山的情况。害得师娘不见了。” 阮绵绵脑袋“嗡”的一声响。 棺材、师娘、沖走…… 她心里涌起个猜想,试探地问:“你、你师父是谁?” “我师父是御剑山庄的庄主,也是南北武林共同推选出来的盟主。” 阮绵绵嵴背瞬间绷紧,哑涩追问:“你师父……是不是叫崔浩?” 小傢伙大力点了点头。阮绵绵恍恍惚惚地想,大概破案了。 小傢伙口中,不幸被沖走的师娘……很大可能性,就是她。 阮绵绵不晓得怎么向小傢伙解释。难道说:嘿,别担心,师娘虽然被沖走了。但师娘破棺而出,又自己走了回来。 怎么听都是恐怖片的走向,要是吓坏小孩就不好了。 阮绵绵避而未谈,迟疑地问:“你师父……眼下可在山庄?” “师父出门有事,明日就该回来了。”小傢伙哭丧着脸,“师父要是知道师娘不见了,肯定很伤心。” 阮绵绵嘴角微微抽搐,不知如何安慰满脸伤感的小傢伙。她视线往旁侧,一眼看见地上散落的一些小石子。 阮绵绵心里有了主意。她捡起三块扁平的小石子,摊在掌心给小傢伙看。 “姐姐可是会算卦的,而且算得很灵哟。” 她眼也不眨地说着假话。边说边将三枚小石子向上抛落。石子落了地,阮绵绵严肃地看了会儿。一本正经道:“大吉。” 她抬头认真道:“卦象显示了,你师娘明日定会出现。所以啊——”她抬袖给小傢伙擦干净泪花,“不要担心,也不要再哭了。回去好好睡一觉,醒来后一切都会好好的。” 小傢伙眨巴着圆圆的眼珠子,看上去可怜巴巴:“姐姐是不是在骗我。” “唔,”阮绵绵心虚地默了默。但还是信誓旦旦地保证,“绝对没骗你。乖,听话,快点回去吧。天都黑了。” 小傢伙垂着小脑袋回去了。阮绵绵坐在大石头后歇了会儿。不久后,也动身往山上赶。 进御剑山庄除了正门外,还有许多隐蔽的小道。阮绵绵就从一面矮墙翻了进去。 她凭着记忆往崔师兄的那间小院走。今晚,她可以歇在那儿。 小院偏僻。阮绵绵行过小道,穿过竹林,终于抵达。 院中未亮灯,只有月光洒在堂院。冷清的一如旧时。 不,倒也没那么冷清。阮绵绵伸手抚向近旁的树干,眼前起了一层水雾。 原来……离开前种下的桃树已经长得这么高。 一株又一株,安静地站立在院中。风一吹,泛黄的树叶簌簌轻响。阮绵绵恍惚觉得它们是在欢迎自己。 欢迎……回家啊。 厢房的钥匙依旧压在花盆下。阮绵绵捡起,轻轻打开了门锁。屋内陈设未变,很多物件老旧了不少,却十分干净整洁。 木箱半开,里头除了男子衣物,还有……她旧时的襦裙披帛。 桌上有凉透的半壶茶,书架上有未合上的书册。 一切痕迹显示着,这里并非闲置,而是……有人在居住。 崔师兄……
第213页 阮绵绵拿下墙上悬挂的佩剑,轻轻摩挲。 她哽咽着,喃喃自语:好想你。 夜深沉,走了大半天路的阮绵绵疲惫睡下。 窗外,夜风清凉,树影婆娑。 * 清晨唤醒她的,不是明媚的阳光。而是,一声冷冷的质问—— “阁下哪位?” 睡梦中的阮绵绵一激灵,勐地惊醒。她迷迷煳煳从被中探出头,一把利剑横在她颈前。 她揉了揉眼,看向床前持剑而立的青年。惊喜地扑过去。 “崔师兄!” 那柄利剑——“哐当”一声落了地。 那青年怔愣地接住她,面上的寒霜一寸寸消融。他的声音极克制,却还是能听出一丝哽咽。 “……回来就好。” 因为弄丢师娘而躲在石头后偷哭的小豆丁,这下再也不用伤心了。 因为啊……他们的师娘是真的回来了。 秋意渐浓。可这个冬天,该是暖的罢。 三月,满树桃花一院香。 六月,叶间桃果压枝桠。 四季轮迴,时光荏苒。 漫漫人生路,幸而有人同行。 真好。 第132章 【夜游宫】 闹鬼了!闹鬼了!! 今上潜邸“伏凉王府”闹鬼了!!! 这则传闻迅速在坊间散播开。驻守王都的赫飒将军闻之大怒,誓要揪出乱传谣言的祸首。 不出半日光景,骑兵们便逮到了疑犯——正欲逃出城门的麻子张。 此人四十出头模样,满脸麻子,鬍子拉碴。 被骑兵团团围住时,当场吓得尿了裤子。哀嚎着啥都交代了。 麻子张光棍一条,嗜赌成性。月前连栖身的老宅都赌输出去了。 没了住处,麻子张每逢天黑,便在城中四处游荡,寻歇脚地。 某夜他远远望见间大宅子,眼珠子一转,生出个大胆的想法。 话到此处,赫飒将军压不住怒气,长刀抵着麻子张脑袋,呵斥:“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陛下的潜邸,你个混蛋也敢私进?” 长刀移至颈下,将军厉声叱问:“王府封了数年,陛下早有诏令。等闲人不得靠近,你知是不知?!” “知道知道!小人知道……” 麻子张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嘴唇打着颤。此事王都无人不知,伏凉王府是严令勿要靠近的禁地。 可他那日浑似鬼迷了心窍。想着反正王府也是座空宅,便是熘进去也不会有人晓得的。毕竟是王府,要是摸到一两件值钱的东西。他下半辈子也不用愁了。 哪里会想到、会想到……居然撞了鬼! 麻子张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那晚他在王府围墙外转悠了一圈,便乐哉哉地攀了过去。 他进了王府,到处转了转。忽瞧见间院子高木成林,透着花香。喜得他眼前一亮。 拓木尔虽是王都,却是连年风沙。树啊草啊都少见,更别提娇滴滴难养的花了。 王麻子想啊,这儿之前准是贵人居所。没准还有人来定期打理。不然可养不活这透着香气的娇花。 他揣着发财的美梦,快步踏进了院子。 满院奇花争艷,树木遮天。正中还悬了架藤蔓制成的鞦韆。 麻子张惊得下巴收不拢。心想:天神居住的仙境怕也不过如此了吧。 不过就算此刻,麻子张也未忘初心。 仙境虽好,可还是银子更踏实不是。他得找些能换银子的东西。 麻子张笑眯了眼,迫不及待向厢房走去。他踏上台阶,搓搓手准备撬锁。黑漆漆的屋里忽地传出怪声,若有似有,像是女子的啜泣。 不多久,哀怨小调幽幽响起,像是戏曲里的念白。不过麻子张一句也没听懂,反正不是北墉话。 不过因此也更诡异了。 麻子张大白天回想起来,仍觉得毛骨悚然。 “大人,您是不知道那声音多吓人!阴沉沉的气音,有一丝没一丝的。”他心有余悸地说,“就跟女鬼索命似的。” 麻子张吓得两腿发软,宝物啥的也不敢寻思了,屁滚尿流地往外跑。一小截路跌了三四跤。可偏偏屋里的女鬼还不肯放过他。背后的木门哐哐怒响,夹杂着女鬼悽厉的唿唤。 就像亡魂索命的邪咒。一声高过一声,急促而尖锐。别提又多吓人了。 麻子张扭头就跑了。可不就得尽早逃出去,不跑可不就正着了女鬼的道! 他顺原路逃出王府,紧跑着赶去了一个远方表兄家中。经歷了这一遭,他今晚可不敢一个人在外头睡了。 万一女鬼追过来,见他落单,勾走他魂儿可咋办? 好死不如赖活着,他麻子张也是惜命人。就算表嫂不给好脸色;就算表兄又要指责他赌输老宅的事;就算只能打地铺。 他也要赖下住一晚,说啥也不走。 当夜,麻子张吓得噩梦连连。早上表兄问他是不是遇上啥事了,怎么魂不守舍的。 麻子张憋不住事,隐瞒了点实情,将伏凉王府闹鬼的事说了出来。 表兄是个老实人,锯嘴葫芦似的不爱说话。可表嫂恰恰相反,十里八乡最厉害的一张嘴,喇叭花一样爱传话。
第214页 于是,这王府闹鬼的事,便这么传了出去。 越离奇古怪的事大伙儿越爱听,这事越传越广,才两日就几乎人人皆知了。 麻子张害怕了,收拾铺盖准备熘出城。结果—— 城门处被抓了个正着。 “大人!大人我这可都全招了。小人是起了贪心,可的的确确什么也没拿!”麻子张哀求着,“连王府里的一根草芥子也没敢带走哇!” 赫飒没理他,着人将其押进监牢,好好关上几月。 他若有所思地站了会儿。下属低声禀报:“将军,陛下的车马已至沭河。至多两个时辰后,便可抵京。” “知道了。” 赫飒望了眼伏凉王府的方向。 主子此次早归……怕也是为了王都近来的传闻罢。 第133章 【重逢】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将视线拉回闹鬼之地——伏凉王府。 王府寂静,某扇门内幽幽传出一声嘆息,格外诡异。 屋内,少女趴在桌子上,一脸沮丧。 “筒子,我好难受。什么时候才能有人发现我……”她哀怨地扣桌面,“我都在这待好些天了。” “不急哈,”系统君看得开,“反正就算不吃不喝,你这身子也死不了。” 阮绵绵两眼无神:“可孤独就像潮水,我感觉自己就快要被淹没辽。” 系统君:“……” 大概是孤独黑暗会使人失常?宿主在被困的这几天说话总奇奇怪怪的。前几天半夜哼着戏腔,吓跑了个偷偷进府的……大概是小贼? 阮绵绵也没指望系统君回应,她目光缓缓移动,落在被长木条钉死的门窗上。 幽幽开口:“这里简直就像牢房。” 她大声求救过许久,也拼命砸过门窗。不过都没用罢了。 阮绵绵托腮懒懒环顾四周。墙上、门窗后皆贴着密密麻麻的黄色符纸。她嘴角微微抽搐:“叱戮连泽这傢伙到底要干嘛?以前也没看出他这么神神叨叨呀。” 樑上一只黄符悠悠旋落下来,掉在她脚边。阮绵绵弯腰捡起,上头用暗红硃砂绘着……也不知是字是画。 阮绵绵瞅了一会儿,长嘆一口气。反正她是看不懂啥意思。不看了,她将黄符拍在桌子上。起身去床上歇息。 作息紊乱的日子让她有点神经衰弱。睡眠也由整片式,变成了一小段一小段的。 阮绵绵照过角落里的铜镜,京中女子双眸哀怨无神,眼下一层乌青。 她自己又不由长吁短嘆了一番。 怕就是那夜偷熘进来的小贼真开了门,见到她也会当作女鬼的。 床榻干净,被子簇新,并无灰尘久积的气味。室内的其余物件也是如此,干净整洁。 阮绵绵猜想,应该是有人来定期打扫的。 可到底隔多久来一次? 她拿不准。不小心吓跑了那夜的小贼,她悔之又悔。 而眼下能盼着的,怕也只有不知来期的清扫之人了。 * 不知睡了多久。 吵醒她的,是门外整齐沉闷的脚步声。 阮绵绵迷迷煳煳坐起身,揉揉眼,还没醒彻底。 门锁“咔哒”一声响,紧闭数日的门毫无预料地开了。 午后和煦的阳光直直照进来,门外一人逆光站着。那是个极好看的青年,二十七八的模样。身披玄色鹤氅,隐约可以窥见里头鸦青色的锦袍。 他个子很高,眼尾一颗浅浅的褐色小痣。凤眸狭长,矜贵而威仪。 阮绵绵眼角湿润了,她揉揉眼,又掐了下胳膊。她甚至怀疑自己还在梦中。 可胳膊传来的痛感让她瞬间清醒了。她眼泪汪汪,嘴唇微颤,重逢的第一句竟不知说些什么好。 可门外那人的神色却格外冷淡。开口的话略迟疑,却也是冷冷的。 “你是……谁?” 阮绵绵眼泪瞬间收起。她又羞又怒,捞起身侧的软枕,径直朝门口扔去。 “叱戮连泽,顾延瞻。你个混蛋!” 她骂完这句,他反而笑了。唇边的笑意荡漾开,蔓延至眼底。比方才那副冷淡防备的模样要生动的多。 门外侍卫军皆低头屏息。 他们不明白,陛下旧寝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个姑娘;也不明白这姑娘是哪儿来的胆子,竟敢、竟敢拿枕头砸陛下。 他们陛下可不是昏庸好欺之辈,这位年轻的帝王是出了名的敏锐深沉。连朝中最顽固的老臣,也不敢轻易冒犯帝王之威。 而此等掷枕头的举动,简直大逆不道!是对王权明晃晃的挑衅。 近侧的侍卫手按在刀柄上,竖耳听令,随时准备拔刀。 可陛下,向来雷霆手段陛下,非但未怒。反倒……还因他们手按刀柄的举动不悦侧目。 众侍卫呆愣愣撤下按向刀柄的手。余光见陛下快意进了屋内。 “是,我是混蛋。含章,”年轻的帝王轻笑,哄着,“再多喊几次我的名字。” “混蛋,顾延瞻!你混蛋。” 她眼圈红了,如他所愿。声音软软的,带着百种委屈,藏着千般思念。话到最后,软得不像话。
第215页 “连泽……”她一字一字地念着他的名字,认真而专注,“叱、戮、连、泽。我回来了,回来了……” 她委屈地扑进他怀里,用力抱住他腰身。一桩桩数着自己的委屈。 “我被关了好几天,这里好黑;我还吓跑了一个小贼,他把我当作索命的女鬼了。” “不怕。含章,我来接你了。往后你再也不会被关着了。” 年轻的帝王耐心哄着。那低沉的声音里,透着不加掩饰的愉悦。陛下不近女色在北地是出了名的。何曾见他对女子如此伏低做小,如此温声细语过。 众侍卫讶然,一时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 赫飒率众人在东城门候驾。可等了许久,也不见陛下一行人车马。 得力下属凑近他耳边,迟疑道:“将军,是不是先前的消息有误。浮盈花花期未过。陛下往年这时候,都会一直待在合勒雪山那边,直至花期结束。从未、从未提前回过王都啊。这次……” 属下没再往下说了,可意思却很明显。 赫飒抬手止住了他的话。此时,又有骑兵来报。 “将军,陛下已经回宫了。荀统领说,陛下是带了一小队人马,从西城门抄近路回王都的。大队人马还在后头。” 禀报完正事,小兵又遮遮掩掩,说起听来的传闻。 “听说陛下回京后,先去了一趟旧时王府。带了个……”小兵犹豫着,挠了挠后脑勺,“带了个……姑娘回宫。” 可出乎小兵意料的是,他们将军却没有很惊讶的样子。只皱眉低声喃喃:“难道那小郡主真回来了?” 小兵不敢问小郡主是谁。但他隐约想起,陛下原配,伏凉王府曾经的主母,好像也曾是位郡主…… 第134章 【终曲】 苍阔的天空下,雄鹰展翅飞向远方。其身影渐渐化作褐色的一个小点,隐没于天边。 它会去哪儿?于何处落脚暂歇?其终途又在哪片地界? 谁也不知道。 索恪望向天际消失的鹰。 他想,人的命运,或许就像这苍鹰翱翔的轨迹。总是充满了难以预料性。 不然……他如何能以父不详的身世入主东宫,又接掌了帝位,成了这万丈山河的主人。 而他命运的轨迹,也经歷过一次巨变。 那已经是很久远的记忆了,却好像……从未褪色过。年轻的帝王负手而立,望向远方,脸上浮现出一丝怀念。 记忆的线也牵扯回很久、很久以前。 * 四岁之前的记忆是灰暗的、不堪的。四岁之前,索恪甚至连姓氏都没有。 他就像只见不得光的老鼠,藏身于宫殿的破落一角。靠着母亲旧仆的接济,勉强活了下来。 四岁那年的春日,一年里最好的时节。门外石板夹缝里开出一株鹅黄色的、很小很小的花。他欢喜地每天都要看好多眼。日出日落时常常蹲在门外,托腮仔细观察很久。 那是他灰暗日子里,难得的、一抹亮色。 然而,就像人们预测不到,黄沙何时会席捲而来。 生活,也总以出乎意料的方式,昭示着它的残忍。 不久后,接济他的老僕没了。一场大雨过后,夹缝中的小花也掉光了花瓣。 屋里再没有吃的,索恪鼓起勇气偷熘出殿外。 他走进了一处园子。里头有高高的树,满园的花,红彤彤的果子挂在藤上。 索恪喜欢花,但现在眼里只有果子。他踮起脚尖,紧张地伸手摘果子。 可指尖还没碰到果子,就听见一声呵斥。 “谁在哪里?!” 索恪下意识缩回手,慌张看过去。曲折的游廊尽头出现三个人,为首的提着灯笼,应该是个女官。发出声音的也是她。 女官后头是个年轻的女子,好奇地善意地打量着他。她长的不像北墉人,却很好看。她挽着简单的髮髻,衣料的刺绣精緻极了。 女官和后头的侍卫态度恭谨,将她护在中间。 索恪不知道她是谁,但索恪明白,她一定是这宫里的某个贵人。 他得罪不起的那种贵人。 索恪反应过来拔腿就跑。可跑没几步远就摔了个四仰八叉。 视线里出现了一双黑靴。索恪再想跑已经来不及了。侍卫横刀堵住了他的去处。 风里一阵很好闻的花香。茶白的裙摆拖在地上,那女子却不在意。她蹲下身,扶起他。她温柔拂去他跌倒时沾上的灰尘。笑容亲切和煦。 她轻声细语开了口,句子很短,像是在问些什么。 可是—— 索恪困惑地眨了眨眼。可是……这不是北墉话,他听不懂。 那女子懊恼地拧眉,歉意地对他笑了笑。用很不熟练的北墉话,极慢的语速问他:“小傢伙,你是谁家的呀?” 他是谁家的? 从没有人问过索恪这个问题。他的身世并不光彩。在宫中几乎人尽皆知。 如果母亲还在,索恪想,他或许可以报上母亲的封号。他母亲是位公主,身份也是尊贵的。 可母亲不在了。 或许也可以报出他住的宫殿的名字。可那间宫殿破落太久,牌匾上的字早已迷煳不清,更何况……他也根本不认识字。
第216页 于是索恪垂下脑袋,用小小的声音回:“我叫索恪。” 他剩下的也只有这个名字了。 那女子听了眨眨眼,仿着他的音调,缓慢地咬字:“索……恪……?” 他点点头。她对北墉话好像似懂非懂,扭头像身侧的女官寻求帮助。 女官仔细打量他许久。用一种听不懂的语言和那女子交谈了许久。 那女官眉眼轮廓略深,是典型的北墉人长相。索恪想,她应该知道他的身世。 那么她们现在在谈的……应该也是这个吧。 索恪无措地站着,短短的小手握得紧紧的。他感到羞愧,他想,或许待会儿这位贵人就会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他。就像打量一条污了纯正血统的小马驹。 可是…… 可是没有。她结束了对话,摸摸他脑袋,笑容温暖得就像早春的日头。她用蹩脚的北墉话,和善的、甚至有些笨拙地对他说:“索……恪,你……应该……叫我……舅母。” 舅母? 四岁的索恪睁着圆圆的茶色眼珠子。软软的小手揪紧了下摆的衣料。 这可真是个……新奇的称唿。 宫里的孩子是早慧的。索恪几乎瞬间猜到了这位贵人的身份。 贵人不像他想得那样高高在上,矜傲骄气。她甚至伸手来抱他,抱得稳稳噹噹。笑着拒绝女官和侍卫的阻拦。 索恪僵着小小的身子,不知该怎么办。他才四岁,留恋母亲一样温暖的怀抱。 贵人问他多大了。他怯怯地伸出手指头,短短的四只。 贵人微怔,眼中有片刻恍神。虽然望着他,却好像在想些很遥远的东西。 索恪在她眼里看见了泪花。 可她眨眨眼,那小小的泪花消失得无影无踪。 “四岁啊。” 她笑得狡黠,在他脸蛋上“吧唧”亲了一口。夸他又乖又可爱。然后将一路将他抱回了自己的宫殿。 索恪小小的下巴搭在她肩头,行走间,他看见贵人髮髻也藏了颗鹅黄的小花。琉璃作瓣,细珍珠为蕊,不足拇指盖大小。 好像……石缝里那一株。 索恪好奇地盯着,几次想去碰碰,却还是克制地攥紧小拳头。 殿外,灯火通明,众人迎驾。 殿内,随处可见的鸾凤纹饰,昭示着主人的身份,也印证了索恪的猜测。 一国之后的住处,并不像索恪预想中那样金碧辉煌,奢靡贵气。反倒温暖闲适。摆设不多,却都是很有意思的物件。 他被洗得干干净净,换上干净舒适的衣裳;他肚子吃得饱饱的;他甚至还见到了宫中的权利最高者——北墉的皇帝,他的……舅舅。 年轻的皇后娘娘抱着他,像献宝似的,抱给踏入殿中的帝王看。 她眉眼弯弯,像好看的上弦月;她和陛下如同普通夫妻一样说说笑笑,毫不拘束;她甚至出其不意,将他偷偷塞进了陛下的怀中。 年轻的帝王少见的出现错愕。小小的索恪僵着身子,脸红红的不敢乱动。 皇后娘娘脸上的笑意更大了。她笑得毫无形象地捂紧肚子。用听不懂的话向自己的夫君打趣。 后来又换成北墉话,鼓励地看向他:“索恪乖,别怕。这是……舅舅。”她怕自己说得不准,又重复了遍,“索恪的……舅舅。” 索恪那时害羞又害怕。大了些才明白,她……应该是想让自己和陛下更亲近些罢。 帝国权利的最高者,他的亲近,不管是真心的,还是仅仅明面上的,都足以让他在宫中名正言顺拥有一席之地。 一切像是场梦。 命运是利剑,也是春风。苦难与恩赐都那么……猝不及防。 那几乎是索恪一生中最好的时光。他是名字誊上玉碟,也有了姓——叱戮,叱戮索恪。 他被皇后留下抚养; 他上了宫中的学堂,由大儒启蒙; 他学了几个邻国的语言,汉话学的最认真。 下了学,她带他去放风筝,盪鞦韆,採花瓣做糕点。他有时觉得她就像同辈的姐姐,有时又觉得她像自己的母亲。 他真正地、把她当作母亲长姐一样爱戴。 六岁那年,同在宫学的广梁王幼孙笑他是个野种。索恪难受极了,偷偷躲在柱子后头哭红了眼。 后来皇后娘娘知道了这件事,她一整天都在逗他笑。她翻了厚厚的典籍,指着上头的解释。 “’索格托‘是’珍宝‘的意思;’恪里勒‘代表’美好的祝愿‘。”她合上书卷,揉揉他的脸,认真地说,“小索恪,额仑公主肯定是很喜欢很喜欢你,才会用了这么好的两个字给你作名字。” 他听了傻傻地问:“真的么?” 她回:“当然!每个小孩都是母亲心里的珍宝。所以啊,咱们小索恪,不要理那些无聊的话。” 小小的索恪眼睛亮晶晶的,害羞地抿紧嘴巴。原来、他是珍宝呀。 时间飞快地过。索恪的个子也像是草原上的白杨一样,抽条长得极快。 宫学里剩下的王族子弟已经越来越少了。
第217页 宫内人人都在暗地里议论。到底哪位入主东宫的可能性更大。 是的,帝后无子嗣。 北墉开国四百余年,今上是唯一一位只娶一后,后宫虚设的帝王。 帝后恩爱数十年不减,纵然无嗣,也未能影响他们的感情。 即便很多年后想起,索恪仍然会艷羡他们之间的感情。真正的相濡以沫,和如琴瑟。在亲缘尚且浅薄如水的帝王家,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存在。 索恪记得,帝后每隔几月便会出宫游玩几日。索恪小的时候偶尔也会同行;多数情况下,他会被皇帝舅舅留在宫中,理由是学业为重。 其实,索恪偷偷地想,他还是有些畏惧这位舅舅的。 有皇后舅母在场时,他便喊“舅舅”;其余情况下,还是随众人,恭谨称“陛下”。 叱戮皇族多是冷血之人。能上位的,早已踏着手足至亲的血缘,杀出一条通天路。 先帝如是,今上亦然。歷任帝王多数皆是。 索恪不会天真地以为,这位帝王对他的特别眷顾,是源于母亲一系的亲缘。若真如此,他不会只剩一个舅舅,一个舅公。 叱戮家的男儿从小学会割断的,便是手足之情。 索恪清楚,这位尊贵无比的舅舅,对自己的照拂,是因为皇后娘娘。 索恪没有辜负这份照拂。鸡鸣而起,夜半才歇。谋略、骑射、兵法、御下……他样样力求第一。阁老们夸他聪颖勤勉。 可同样深受赞许的,还有察鄂王府的小世子。文韬武略样样不输他,是索恪没十足把握战胜的强劲对手。 最后受封太子,是他索恪。 那日举办完册封典礼,小世子提了壶酒,入宫来找他。他们在城楼上畅快痛饮。 酒醉微醺,小世子说了一句摸不着头脑的话。他说:索恪,我羡慕你,却也不羡慕你。 羡慕什么?不羡慕的又是那桩? 小世子没说,索恪看着歪倒在地上的少年,无奈揉额。他已经闭眼睡着了。 索恪认命地背起少年,下了城楼。 而他背上,那本已醉酒酣睡的少年,却缓缓睁开了眼,一片清明。 羡慕的,是他自幼养在凤栖殿,争储多了一份沉甸甸的筹码。 不羡慕的,大概是他无父无母的身世。 小世子忽然想起幼年时,父母也是想把他塞进凤栖殿,求皇后娘娘抚养的。 母亲牵着他,领给皇后娘娘看:“娘娘就当个解闷的小玩意。” 皇后沖他眨眼:“小傢伙想住在宫里吗?” 他知道他应该点头答“是”,可他还是迟疑了,手攥紧了母亲的衣角。 皇后弯下腰,轻轻捏了捏他脸蛋:“小孩子啊,总归是和父母待在一起好些。” 母亲这才绝了念头。 皇宫虽好,可小世子还是愿意留在母亲身边;帝位虽诱人,可他觉得做臣子也挺好。 小世子想,人生或许就是如此——有所失,也有所得。有羡慕别人的地方,也有被被人所羡慕的。留住最想要的,旁的尽力而为便好。 * 湛蓝的天空下,一只苍鹰,盘旋翱翔。 它将去往何方? ——谁也不知道。 但歷史的年轮滚滚前行,崭新的日子又将到来。 * 小记: 暖和的殿内,年轻的帝王身着常服,端坐案前处理摺子。 一旁的软榻上,他的皇后仰面直愣愣躺着,像条傻乎乎的咸鱼。 “连泽,我跟你讲个事。这具身体出了点岔子,好像不能怀孩子。” 年轻的皇帝淡淡“哦”了一声,头也懒得抬。 皇后坐起身,睁着圆圆的杏眼,很郑重地说:“我想你刚才没听清。我有义务再重复一遍。我……” “怀不了孩子是么。” 年轻的帝王含笑抬眸,温柔打断了她的话。他的语气风轻云淡:“那又如何?” 阮绵绵呆愣愣。脑子里重复播放那轻飘飘的四个字:那又如何…… 这位大哥,不是鑑于你家真有皇位继承,我也不至于为这个问题这么愁。 她揉揉头髮,迟疑地问:“你……确定?” 叱戮连泽合上摺子,放至一旁。 “不然呢?再纳个七八个妃子?”他挑眉,“某个陈年的醋罈子岂不又要打翻。” 阮绵绵哀怨揪被角:“你这傢伙才是醋罈子,放了七八百年的大醋罈子!” “是,我是醋罈子。”叱戮连泽承认得坦然,“咱们醋罈子配醋罈子,岂不天造地设的一对?” 阮绵绵“啊呜”一声埋进被子,小声抗议:“混蛋,正经点!不准说情话。” 一双修长的手掌掀开被子,将她捞了出来。叱戮连泽点点她额心:“自己家媳妇,又不是旁人。用不上那些假正经。” 阮绵绵小小咬了他一口:“咱们还是’相敬如宾‘的好。” “不要,”他拒绝,挑眉看她,“我还是更钟意你们汉人所说的’鹣鲽情深,相濡以沫‘。” 阮绵绵捂耳朵,脸上有些烫。 他不逗她了,说:“不能生便不生。我那些兄长弟弟留下的子嗣多得是,选个继承大统便是。”
第218页 阮绵绵有点担心:“宗亲大臣们会同意么?” “他们倒是巴不得。” 叱戮连泽意味不明地哼了声,他把玩着她手指,语气淡定从容。 “担心这个做什么。就算无嗣,你也是我的皇后。谁也动摇不了。” 面前人仍未展颜,叱戮连泽突然贴近,指腹描摹着她眉形。温声问:“是在……担心我?” 阮绵绵嘴硬地小声嘀咕:“谁担心你了,我才不担心。” 叱戮连泽笑了,又转向别的话题:“勒术草原新养了一批马,速度和耐力都极好。月初咱们去那边歇上几日。如何?” 阮绵绵眼睛一亮,开心点头:“这次多待几天,带上索恪一起。” “索恪那小子已经入宫学了。”年轻的帝王不悦地哼了声,“他该趁着年纪小,多学些东西。你也别老惦记着带他出去玩,免得让他玩野了,在宫学静不下心。” “你吃醋了,对不对?”阮绵绵环住他脖子,狡黠一笑,“连小孩子都嫉妒,羞不羞啊。”她调侃他,“你可是索恪的舅舅哎。” “舅舅也不成。这次就我们两个去,不许带他。” 年轻的帝王摆明不愿再讲理。 桑托沙漠、东郊猎场,这只小拖油瓶都跟着去了。这次他绝对、绝对不会妥协。 他倾身堵住可能会有的反驳,意图让眼前人色令智昏。他凑近她耳畔,低低的,有些吃味地抱怨:“你为什么对他那么好。” 为什么呀。 阮绵绵并没有解释,只轻轻抚向青年的眉眼,温柔笑着。 因为啊……他像上辈子的你呀。 晚风打在帘外,檐下的护花铃清凌凌地响。高高的树郁郁葱葱,满院的花清香扑鼻。院中,一架藤做的鞦韆静静沐浴着月光。 (全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