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 第1页 [仙侠魔幻] 《天师》作者:他忱【完结】 文案 晃荡晃荡行走人世上千年的小天师 晚节不保,被一只小狐狸撩了去的故事 敲黑板,知识点: 看似小妖精实则抓妖精女主角×看似小妖精实则真妖精男主角 欢天喜地he 神话人物因故新编,全是扯淡; 地府机构按需重调,均为杜撰。 大吉大利,有怪莫怪。 内容标籤: 三教九流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阿斋 ┃ 配角:白无期 ┃ 其它: ================== 第1章 序章 新坑《俯仰》发布啦~ 现代文,可以瞅瞅~~ ----------------------------------------------------------------------------------- 流沙镇最近可算得到了太平。 老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流沙镇背靠大山好乘凉,一直以来都靠着在山中採集林木,批量贩卖出去挣饭吃,吃了几辈子倒也算天下太平。 可是这原本打算吃到千秋万代的美好生活,一夜之间就全变了样——大批大批的伐木者丢掉了斧头,官府绞尽脑汁没有办法,只能寻求和邻县之间的贸易往来,原本躺在家中翘着二郎腿就能收收钱的木商阔太太们,现在也只能重拾少女时期的女红,想方设法给家里添点油盐钱。 除此以外,每年一次的“山中鬼火”也让这些人不得安宁。 而这一切。 真的是莫名其妙开始的。 突然间进山伐木的人就一个接一个的失踪,十天半个月之后才回到镇子上,回来了还不算完,原本健壮机灵的小伙,变得一个赛一个的痴痴傻傻。 痴痴傻傻还不算完,那之后每年一次,这些前赴后继的痴傻小伙子们就会开始疼,浑身疼,疼的哭天喊娘。家里有这样的人的,跟着忙活,跟着心疼,家里没有这样人的,也都听得烦躁,听得冒火。 所以每年一到这个时候,整个镇上的人连平日里的工作都没有心思做,整日瞅着后山,把后山都瞅出了鬼火,可是还是什么办法都没有。 再到后来,有一个云游道人路过镇上,县太爷抓住救命稻草托他帮忙。道人掰着指头算了算。 “哎哟,你们这每年闹鬼的日子刚好都是中元节前后啊,”道人一脸探究:“该不是举镇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吧?” 县太爷差点给他唬跪了。 “不过治标治本,既然是山里闹了鬼火,你们每年中元节前带点小树苗去山上,万物初生皆是恩赐,慢慢来,等孽障慢慢消散,所有的事也就会慢慢回到正轨上的。” 云游道人搁下这句一听就像是唬人的话之后,就离开了流沙镇。县太爷被鬼火闹得受不住,死马当作活马医,没成想,那一年的中元节前后,闹腾的事情真的好像少了些。 但也就是“些”,都拿不准是不是镇民自个儿的心理反应。 到底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 好在后来,到底是一劳永逸了。 因为镇子上,来了个神神叨叨的小姑娘。 她神神叨叨的样子,总是让镇子上的人,想到那一年的云游道人。 “少胡扯了,”茶寮里小二甩着毛巾看着正在一群人中间叨咕的人:“那丫头和道长哪能是一样的!道长来的时候也是在咱们店歇脚的,那叫一个慈眉善目天上谪仙的。那丫头!你都不知道那丫头的脾气有多大,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脾气这么大的!” “脾气大又怎么了?”领头叨叨的人回他:“人就是有本事,一来就把鬼火给散了,今儿个就是中元节了,我到现在都还没听到哪家有鬼吼鬼叫的声响呢!” “而且,”店小二凑近,一副我有惊天大秘密的表情:“当年人云游道长来的时候,可是分文未收,你知道这丫头一开口,问刘知县要了多少吗?” 说着,伸出一根手指来:“一千两。” “一千两!”对面的叨叨男人刷地一下扇子掉在地上。 店小二对他的反应很是满意,晃了晃手指头,直起身来:“一分都不能少。” 这下众人都没了声响。 二楼,却晃荡晃荡走下来一个小姑娘。 过肩长发用一根红绳扎起,像是没有用心般还留了几缕头髮在肩上,鬓角边两缕小辫子娇俏活泼,穿的倒是简单的白色长衫,搭着素白小袄看着也清爽,就是腰间那一大串乱七八糟的东西看着就,唉,真让人眼花。 走一步还叮铃哐啷乱响,唉,真让人耳鸣。 大堂里的人看到她走下来之后都没再开口,刚刚还志得意满的店小二早就收起了他那根手指,仰着头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另外那几个原来还说得很开心的人,这会儿也不知是不是给一千两吓到了,也不再开口。两批人想的不一样但总有一点担心是一样的——刚刚说的那么畅快,也不知道她听到了几分。 毕竟这可是一出手就能把流沙镇积了十年的山间鬼火一网打尽的小师父,谁知道把她惹不高兴了,她会不会抬手一道符,自己下半辈子……有没有下半辈子都不可知了。 小姑娘倒好像对于大堂的异常安静没有什么想法,只是笑了笑之后晃荡晃荡往客栈外走。
第2页 大傢伙正松一口气,她却一转身。 “你觉得,”她抬手指着正在那边装聋作哑的店小二:“那个云游道人比我好?” 店小二晃悠了一番,最后还是在周围人的忍俊不禁中低了头:“没有没有,小姑娘你听错了,哎不对,小师父,小师父你听错了。” 被唤成小师父的小姑娘捋了捋胸前的小辫子:“那就好,我这个人啊,特别听不得别人说我不好,万一我一个不高兴掰掰手指,山中鬼火闹腾的人又不是我啊,对吧。” 说完就晃晃荡盪走出了客栈。 这会儿客栈里的人都觉得这个小姑娘不是好招惹的了。 “你说说你这又是何必?” 流沙镇后山的森林里,一个一身粗布衫,脸如老树皮的男人看着面前两缕小辫子的白衣小姑娘:“人明明都已经拿你当菩萨供着了,你倒好,非当着人的面把净瓶打了个稀烂。” “我本来就不是菩萨。” “也不想装菩萨。”小辫子姑娘靠在一棵大树上,拿出腰间的酒壶喝了一口:“嘶,这酒可真烈!再说了,我的确开口要了人一千两银子,说起来他们也没说错。没啥好解释的。” “你这么大度,何必对我们赶尽杀绝?” 小辫子姑娘听着面前的老树皮好像是埋怨的话语,翻身一跃靠在树桠上。 “哎哎哎哎哎哎,”老树皮忙开口:“小天师你倒是小点力气啊,我的老树皮都要给你蹭下来了!”说着一抬手,一道光向着小姑娘身下的那块树桠袭去,竟是紧紧将它包裹了起来。 小姑娘不以为意:“这一天天的,可算有个喊对的了,”说着又是一口酒:“小天师我容易么,为了你这片小破山费尽了心力——县太爷已经答应了,往后每年还是会带着县里的老百姓到你这后山上栽小树苗,也保证了流沙镇的百姓不会再从事伐木之业,这本来,就是你想要的不是么?” “而我呢,刚好没有盘川了,流沙镇镇民这么多年从伐木上挣了那么多钱,我只是小小的砍了一笔,不伤元气不伤元气。”说着还煞有介事地掰着指头:“你得到了这片后山的万世无忧,我得到了盘川,流沙镇百姓得到了往后的安宁,可不是一举三得!” 老树皮只是笑笑:“照你这么说,我还真该谢谢你了!” “谢就不必了,反正我也收了钱。” 小天师和老树皮扯了半天,眼见着打更的开始喊天干物燥,五更万事大吉,那声音中还透露出一种今日难得开工的喜悦。 也是,这大概是流沙镇十年来第一个安稳的中元节。 从树上一跃而下,小天师将酒壶扣紧放回腰间:“要是他们不听话,你下次还能再施法,而且我看镇民们对你化身的那位云游道长喜欢得紧,说不定下次我就挣不到这笔钱了,不过你可别说我没提醒你——就算是要再出手,也稍微悠着点。” 小天师从腰间拿出一道符,在空中虚扬几下便着了火:“阴司的人盯得紧,我看那些小伙子每年受这个折磨都想死了,万一阴司真的收到了这样中了法咒的尸首,就以谢必安那锱铢必究的性子,”看了一眼四周的群木:“你保不住你自己,你也保不住这片林子。” 老树皮在她的话中默了一会儿。 默了一会儿后看着已经化为灰烬的符,突然就笑了,仰头就对着已经往山下走的人喊道:“诶,小天师!”声音里的笑意是藏不住:“你帮我化了孽,我可没钱给你啊。” 回应他的是依旧晃荡晃荡往前走的小天师头也不回的背影,和她伸出来摇了摇的手指头:“不必了,这一笔已经挣够了,这个算小爷赠送给你的。” 天外,晃悠晃悠的太阳预备初升。 眼前,晃荡晃荡的小天师,满载下山。 作者有话要说:  18年开始啦 新的故事,天师捉妖,狐狸谈情~ 第2章 十月三十。 深秋时节,皇城各处落叶纷飞,整条皇城大街被落叶盖了满满一层,每日扫都扫不干净,最后大傢伙看着这黄闪闪的也不算难看,就此拉倒。 三更声响。 老邬拿着一盏灯,一边踩着落叶往皇城大街最南边走,一边伸手揩了揩额头上的汗。夜风起,一个激灵。 不远处打更的一边敲着锣一边出声:“三更啦,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伴随着敲锣声,一路走远。 老邬已经走到了皇城大街的最南边。 再一次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老邬在心中默数三声,随即牙一咬吹灭了灯笼里的灯火,闭着眼睛向着面前的城墙沖了过去。 也不是没有做好撞一头包的准备。 甚至心里暗戳戳地还更希望是撞一头包。 毕竟,等他真的从从小看到大的那块城墙上穿过来的时候,三十好几的大男人,还是被吓得双腿直哆嗦了。 “没想到……真的有鬼市这样的地方……” 既然已经走了进来,老邬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已经恢復成一片密不透风的城墙,脚底下已经不见一片落叶——得找到鬼市里的人,才能被他们在天亮前送出去,时间待得越久,自己的阳气就会损耗的越厉害,可不能折腾。再三握拳后,老邬抬脚,往前面闹哄哄的集市走去。
第3页 衡三娘对着镜子再三确认了一下,才确定自己前些日子得到的口脂确实和自己的新髮簪十分相配,正准备再抹点,就有一幽魂冲进了屋子。 “哎呀!”话都不多说一句,只是斜眼瞪着不速之客。 那幽魂也知道规矩,忙拱手退了两步:“三娘,有客上门。”说着回想了一下那客人的模样:“看样子是笔大生意。” 听到大生意三个字,衡三娘嘴角一弯,伸手扣上梳妆匣:“大生意最好,刚好之前被那个没良心的坑了笔银子,一笔挣回来。” 走出内屋,看到老邬对着自己直接直了眼的表情,衡三娘非常满足。 “这位客官,”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倚着长桌就拿出了算盘:“是第一次来酆都鬼市啊?” 老邬一哽,一脸诧异,自己刚刚一路冲进来,就记着一定要找到一家店门口的幕布上写着【衡】,这一路上也没跟任何人有过交流啊:“姑娘这是怎么看出来的啊?” 听到姑娘这个称唿,衡三娘的嘴角弯的更加好看:“客官说笑了,酆都鬼市里的大活人可是不常见,凡人能有多少要跟我们做交易的,大多都是想拿金银换点消息,至于换消息这件事么,哪里都比不上我衡三娘这里了。” “原来是这样,”老邬没有多想,刚准备挠挠头,就听到虚空中有锣鼓声响了四声——勐地一个惊醒,还有正经事要做!想着,老邬将自己随身的钱袋放到了长桌上。 衡三娘自然是一眼就能看出那里面,价值不菲:“哟,看来客官想问的事情,不会很容易啊。” 老邬抿了抿嘴,面上是渐深的忧虑:“实不相瞒,我家家主最近变得很奇怪,家中众人束手无策,我也是偶然得到消息,想要找一个人来帮忙。但是那位行踪缥缈不定,实在是没有办法,所以才想来这里碰碰运气。” 这个理由倒是似模似样,衡三娘一打算盘:“那不知道客官,到底是想要找谁呢?” “小天师。” 衡三娘嘴角的笑意在这一声中达到了最深。 老邬却看不懂面前这位美艷绝伦的姑娘,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其实也知道很难……但是我也没有办法了,我听说他是最厉害的天师,所以……” “客官不必担心,”衡三娘抬手,柔若无骨划过老邬的手背:“你既然已经向我衡三娘开了口,我必然不会让你失落而归,再说了,”食指一勾拿过钱袋:“这位小天师确实行踪缥缈,最近也的确放了话出来,说不见任何人,也不会让人知道她在哪里。但幸运的是,她是我的朋友。” “所以姑娘的意思是,你知道他在哪里?”老邬眼中的光一闪而过:“虽然我知道他想要清净,我不该打扰,让姑娘说出他的踪迹,也确实是我在强求姑娘……” 话没有说完,因为衡三娘凑了上来,伸出食指抵在他的唇上。 “她是我的朋友。” “但不幸的是,我这个人,一向卖朋友。” 皇城南郊的烟花巷中,浑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卖了的小天师,正躺在一张柔软大榻上,阳光从窗外打进来,打在她的身上,整个人都暖洋洋的:“哎,日子过成这样了,真是作孽。” 凑巧有一紫衣姑娘从屋外走了进来,听到这一句忍不住睨了她一眼:“这样的日子还作孽?天师大人最近过的是越发好了。” 小天师一翻身,趴在床上手托腮看了过来:“我的意思就是说,过得太舒服了,所以作孽。” “话可不能说得太满,”紫衣姑娘倒了一杯葡萄酒走到榻前递给她:“你的踪迹掌握在衡三娘的手里,她又是做消息买卖的,保不准你过不了几天逍遥日子,就要被请出去了。说来你也真是的,如果不想接事,何必告诉她?” “我知道她肯定会说的,”小天师拿过葡萄酒:“上次我手头紧,用口脂讹了她一笔,她一直想着要怎么把这笔挣回来呢,不过没关系,反正要不要接事情,还不是我说了算的?” “最近天气凉了,我就想喝喝酒晒晒太阳,不想做事。” 话可不能说得太满,紫衣姑娘还没来得及开口说第二遍,已经听到有人上楼的声音了。 耳朵微微动了动,紫衣姑娘起身:“你这张嘴,说不定比你的法术还要更厉害,真是一说一个准的。” 话音刚落,已经有人推开了门。 正是老邬。 老邬拿着从衡三娘那里得到的地址,第二日一早就找到了国色天香楼,询问了一番之后才找到小天师的房间。 推开门却有些愣神——这屋子里只有两个姑娘,紫色长衫的那位长发落在身后,这会儿正站在桌边,她的话老邬还是认识的,正是这国色天香楼的老闆娘沉瑶。而这屋里另外一位姑娘。 ——长发虚虚扎起,这会儿靠在榻上,手枕在脑后,翘了二郎腿看向这边。 老邬没多想,就走到沉瑶身边:“老闆娘打搅了,我是镇远伯府的官家,我叫邬远山。我刚刚听说小天师在这间屋子里,不知道他现在人在哪里?”
第4页 随即听到榻上传来一声嗤笑。 再侧头就见沉瑶倒了一杯酒指了指榻边:“原来是镇远伯府的邬管家。不过邬管家连小天师是个女人都不知道,贸贸然就沖了进来,看来是有急事。” 老邬还没有反应过来,榻上的人已经开了口:“急不急我就不清楚了,但肯定是件麻烦事。” 老邬这才确定——原来那位传说捉妖天师中排行第一,手法一流的小天师,居然就是现在躺在自己面前,面相不过十六七的小姑娘!来不及多想,老邬往榻边走了两步:“邬某有眼不识泰山,小天师见谅。” “诶,”躺在榻上的人开口:“见谅就不必了,”见他又要开口,马上又加了一句:“旁的话也不必说了,我没兴趣。” 老邬当场被她堵住。 堵住的同时还回想了一下自己刚刚有没有亮明镇远伯府的名号:“小天师,家主是先帝御赐镇远伯,如果小天师能够帮助家主摆脱邪祟的侵扰,镇远伯府一定会重金酬谢。” “看来你有打听过啊,”床上的人翻了个身坐起,靠在窗下,阳光打进来,逆着光老邬一时都看不清面前的人:“那你也应该知道,我已经说了最近这段日子要好好休息休息,不想接任何的活。” 老邬蹙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我不需要浮屠。” 老邬又上前一分:“小天师先听听我说,也许你知道了我家家主的情况,就愿意出手了……” 话还没有说完,已经有人打开门。老邬循着声音望了过去,四个健硕的打手站在门口,看着他的样子非常兇狠。 “小天师,小天师!”老邬被人拎了出去。 小天师也从软榻上起身,走到桌边自顾自倒了一杯酒。 沉瑶看着老邬被拖走,端着一盘葡萄走进屋中,顺手将门带上:“镇远伯府……可是一笔不小的生意。” “镇远伯威名远播,他出了事多的是人想要帮他消灾解难的,”抬手捏了一颗荔枝,小天师微微晃了晃有些酸痛的右肩:“放心吧,看这位邬管家对他家主是真的忠心耿耿,我不愿意他自然会找别人的。太阳底下天师那么多,出不了大事。” “太阳底下的天师的确多,但是手段非凡的,就你一个。” 门突然打开,一袭青衣不知何时站到了门口。 沉瑶偏过头去看了一眼屋外艷阳高照,想了想还是垂首走出了房间。 小天师又捻了一颗荔枝:“这一次的荔枝可真甜,不过怎么样也比不上你的嘴甜了。你说对不对啊,”站直身子看向青衣。 “范八爷。” 第3章 “阿斋。” 小天师听到面前的人开口。 晃荡晃荡走到软榻前,阿斋还是没有想出来,自己什么时候又招惹了阴司的人。 这位站在门口,说话带阴风的男人,正是阴司渡魂使范无救。 这厮每日的工作就是和他哥,那个面上笑嘻嘻,内心算盘打得叮噹儿响,睚眦必报箇中好手的谢必安一起渡魂。虽然大家都是做的给亡灵引路的事情,但人家到底是官方认可,所以道上的人见到他也很客气,都唤他一声八爷。 阿斋也客客气气喊声八爷,但绞尽了脑汁也想不出八爷来找她的原因。 想不到也就算了,反正算起来也肯定是大白天跑到这里来找她的八爷,更着急要说出原因。 最后也确实是范无救先开了口。 “我手上有件麻烦事,需要你的帮忙。” 阿斋抿了抿嘴,抬手指了指屋外:“八爷刚刚来国色天香楼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一个被拖走的男人,高高瘦瘦还一直自称是镇远伯府管家的那位?” “他的确是镇远伯府的管家。” “你也知道就好了,他就是被我赶出去的。” 阿斋看向范无救:“我最近有些私事,暂时不想插手……”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范无救打断:“你可以先听听我要你做的事情是什么,再做打算。” …… 最近这一个个的怎么都喜欢先听听,是有多大的信心觉得我听了一定就会反悔还是怎么? 腹诽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范无救已经自顾自地开了口:“阴司丢了一只亡灵。我必须要在三日之内将他捉拿归案,但是目前的情况变得有些棘手,所以需要你的帮忙。这只亡灵是只恶鬼,法力高强,戾气极盛,在人间停留的时间愈久,就愈危险。” 阿斋蹙眉。 “亡灵……恶鬼?”偏过头看向范无救:“亡灵引渡,为什么是你去做?不该是镇魂司的人么?” 范无救没有说话。 阿斋侧头,随即想通了什么嗤笑出声。 “你笑什么?” “八爷这会儿倒是会说话了?”阿斋看向又不愿意开口的范无救:“既然八爷不愿意开口,不如让我猜猜看。既是恶鬼,本来该是由镇魂司处理,再交由阴司负责轮迴转世。虽说地界三司中,降魔司一向置身事外,而镇魂司和阴司出了名的不对付,可两司一起办事也不是没有过,但是这一次亡灵弄丢了,不出意外,还是在你手上弄丢的。”
第5页 “不到弄丢这么严重。” 阿斋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但就算真的是弄丢了,就算真的是法力高深的恶鬼,也不至于逃得过八爷你的降妖棒啊,你为何来找我?” 范无救嘴唇紧闭。 阿斋是真的一时没有想到,等真的想到的时候,更是吃惊。 “他该不会是……” “他附到人的身上了。” 范无救可算开口说了句话,阿斋回过身——难怪范无救也束手无策,阴司的人对待恶鬼还有办法,一旦恶鬼附到人的身上,有了肉身的遮挡,阴司的人是没有办法将他们强行拖离人体的。 镇魂司的人倒是可以,可是——镇魂司和阴司本来就不对付,这一次能联手合作只怕这恶鬼不是个好对付的,可现在恶鬼丢了不止,还附到了人的身上,说出去可是丢了整个阴司的脸,肯定要藏得严严实实才行。 所以范无救找到自己——游离在阴司和镇魂司两司之外,第三种能接触亡灵的人。 阿斋把前因后果都想了个清楚,便又不开口了。 范无救等了一会儿,只见她一直捻荔枝吃,也不说话就在那里吃,最后还是沉不住气开了口:“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 “可我刚刚已经告诉你,我最近没空了。” 范无救是第一次和阿斋打交道,做足了心理准备也没有想到她居然是这么个油盐不进的傢伙。 不用老邬那套晓之以情,范无救要来就来直接的。 “流沙镇。” 看着准备躺回软榻上的人:“据说那里出了点事情,有妖界的傢伙,把手伸到了人的身上。” 老邬回到镇远伯府的时候,满脸丧气。 大门口的小厮看到他之后,忙躬身让他进门,随即又把门紧紧掩上。 看着小厮的举动,不抱期望还是问出了口:“府上的情况是不是更差了?” 其中一个小厮拱手:“唉,邬管家早上不在不知道,今儿个一大早三小姐就在院子里大吵大闹了一个时辰,刚刚午膳时分,又听说老夫人从床上摔了下来,请了大夫过来,结果大夫们愣是连后院靠近都靠近不了,个个只当撞了鬼……” 那个字眼一说出口,小厮马上捂住了嘴,一脸害怕看着老邬。 老邬此刻却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抬手:“不要胡说,传出去像什么样子。你们继续守在这里,我进屋看看。”走开两步又回头:“府上别的人还没有出什么情况吧?” 小厮看着老邬疲惫的眼神,很是不舍:“邬管家你放心,府上别的人都没事,而且白先生也准备了安神的方子,三小姐用了药之后睡下了,现在没什么问题,只是老夫人那边,还是……” “好的,我清楚了。” 老邬低着头,往大院里走了两步。 白色长衫的衣角落入了他的眼里。 抬起头来,老邬可算能长舒一口气,可是心又马上被揪了起来。 面前的这个男人正是老爷前些日子请给三小姐的私塾先生,名叫白无期,府上的人都唤他白先生。老邬第一次见到他时却没有把他跟先生二字联繫到一起,实在是因为这个男人生得太少年气。 那少年气几乎是从骨子里溢出来的,彰显在皮相上,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非常好亲近。 接触了之后,老邬才发现,这少年确实很有本事,光是拿这一次的事情来说——唉,府上一夜之间出了稀奇古怪的事情,三房太太们都吓得不敢出门,更别提原本请上府的那些私塾先生们。 只有白无期一个人,没有表现出任何害怕的情绪,还一直陪在府上,安抚众人。 少年气这会儿起了用处,大傢伙看到他一脸笑意朝气蓬勃,多少驱散了一些心头的阴霾。 更何况——去到酆都鬼市,买卖小天师的消息,就是他告诉自己的。 白无期看着一脸倦意的老邬,不用多说也猜到了他此行失利。 “小天师人是见到了,”老邬开口,长嘆一口气:“还是个年纪很小的小姑娘。可是这小姑娘脾气怪得很,怎么都不愿意帮忙,最后还派人把我撵了出来……白先生,还有没有别的天师你能介绍一下,我再去那边想想办法。” “她是最好的。” 老邬听到他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随即拍手:“我知道她是最厉害的,可是厉害的人就是脾气大,不肯来也没有办法。” “也许她有别的理由……”白无期说着,抬手拍了拍老邬的背:“对了,老夫人那边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刚刚已经有大夫进屋给她看过情况了,只是受了点吓,没有大事。” 老邬往后指了指:“可是刚刚听说,大夫们都没有办法接近后院……” 白无期只是笑笑:“他们大概是吓坏了,不至于。一开始来的那几位胆子太小,也不知道在哪里听说了伯府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我看他们根本就不想插手这件事情,所以才装腔作势的。邬管家不放心的话,跟着我去后院看看就是。” “我怎么会不放心白先生,”老邬跟着白无期往后院走:“那我们快去看看老夫人的情况吧。”
第6页 另一边厢,阿斋原本一只脚已经踏上了软榻,因着范无救在她背后开口的那一句,又把脚收了回来。转过身一脸笑眯眯的:“八爷这是在说什么呢?我听不懂啊。” 范无救已经得到了自己想看到的表情:“你听不懂没关系,我哥听得懂就行了。” ——这事要是落到谢必安手上,可不是那么容易能解决的了。 阿斋一下子来到范无救的面前。 “八爷这么着急做什么,”想着摆摆手:“不过说起来,我也就是帮着化了孽,八爷也该知道,这件事情你拿我是没有什么办法的。” “我知道。”范无救说着:“只是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阿斋摸了摸腰间的勾魂索:“不过买卖交易,八爷来找我,应该知道我的规矩。” 范无救的面上总算出现了一点表情:“你不是才从流沙镇那边挣到了一大笔银子?你知道我们阴司月俸就那么一点点。” “八爷是官家的人,我问你开口讨银子不是太没意思了么?”阿斋想着,手指在桌面上滑动了几番:“不如这样,我帮八爷带回这只恶鬼,八爷不用给钱,只需——欠我一个人情即可。” 范无救有些吃惊:“我还以为你会说流沙镇这件事,要一笔勾销呢。” “那哪能啊,再说了,”从桌上拿过一只苹果咬了一口:“八爷做大事的人,一件事拿来当威胁的筹码一次就够了,两次显得多次啊,你说是不是?”说完,也不给范无救回味,快步往屋外走。 “亡灵附到哪里了,你直接告诉我就行。” 夜幕降临,阿斋站在镇远伯府的门口。 门口的小厮拦了半天,阿斋只觉无趣,翻身从一边的院墙翻了进去,凑巧遇上后院里有几人正围在一起用晚膳。 当中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第一时间发现了她,饭碗还没有放下就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小天师你来了!” 阿斋靠在大槐树边,看着那边正在用膳的几个人,嘴角一弯。 “有点儿意思。” 第4章 老邬注意到阿斋后,忙站起身来,喊出口后才勐地捂住了嘴,四下看看——好在周围的几个小厮今天因为唐老夫人摔下床铺的事情忙得吃饭都打瞌睡,唯一听到他开口的人是白无期。 是他的话没有什么问题。 阿斋上前两步,抬眉瞄了一眼紧跟着老邬站起身来的白衣男人。 非常快的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老邬却上前拉住阿斋,往一边走:“小天师,你突然来了怎么都没有跟我说一声?” 阿斋还没来得及开口,被他拉住的手臂就被扯了开来——偏过头去,正是刚刚的白衣男人。男人一只手拉开老邬,身体不着痕迹地插入两人之间:“先想想怎么解释吧。” 那边厢刚刚还在打瞌睡的小厮,果然都站了起来。 “咦?哪里来的姑娘?”为首的小厮揉了揉眼睛:“邬总管,我刚刚好像听到你喊什么天师?” “你听错了!”老邬忙开口,随后像阿斋丢过来一个【你等我我马上给你解释】的表情,手却搅在了一起:“那个,你听错了。” 阿斋摇头:真是个二愣子,撒个谎都不会撒。 “这位是我的远房表妹,她的名字叫阿斋,”站在阿斋身边的白衣男人开口:“她是个很有名气的大夫。最近才来的京城。我也是看老夫人一直精神不好,所以才和邬总管商量着,请她到府上来,帮老夫人和三小姐看看情况。” 一边不会撒谎的老邬,在白衣男人流畅的谎言过后,仿佛被点开了技能,忙开口帮忙掩护:“没错,这位是白先生的表妹。不过今天太晚了,老夫人已经休息了,所以我原本是打算明日给老夫人引荐的,你们不要乱说话。” 领头小厮忙点点头:“原来是神医姑娘,白先生介绍的人肯定不会有问题的,姑娘见谅。”说完,几个人推搡着离开了后院。 老邬长唿一口气。 抬脚往前走两步,似乎是想要确定那些小厮已经离开。 白衣男人跟着他往前走了两步,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表……哥……”转过身去,身后的小姑娘捻着小辫子抬眼看了过来,眼眸漆黑却如有星芒:“怎么说也得先告诉表妹,你叫什么名字吧?” 老邬忙准备过来帮忙解释。 身前的男人却已经先他一步,快步走回小姑娘的身边:“啊,差点忘了这件事了。” 他的声音很好听,如潺潺清泉,听着就让人心情舒畅,所以刚刚那一番行云流水的睁着眼睛说瞎话,如果不是知道是假,只怕也会和那些小厮一样被他唬了去。 “白无期。”他说着,突然弯下身来,就这样凑到了阿斋面前,眉眼弯弯,笑得就像只刚刚抓到猎物的小狐狸一般:“无期。” 老邬下意识松了松衣襟。 认识白先生这么久,第一次见他这副样子,确切来说是什么样子,老邬也说不出口,就是下意识觉得要松松衣襟喘口气。 但这样的话对着第一次见面的小姑娘而言,好像冒犯了点,毕竟这话里的缱绻老邬一个大男人都听到了十分。
第7页 就站在他对面,与他距离不过一掌的小姑娘却弯唇笑了笑:“啊,白无期。” 说着,竟还向前靠近了一分。 “幸会。” 说完便没有继续这场缱绻的心思,转过身便向着老邬走了过来:“说好了,我的规矩不能坏,这该给的银子一分都不能少。” 老邬忙不迭点了点头,站直身子看到白无期的时候想到了刚刚表哥表妹的那场戏,揉了揉脑袋想措辞:“对不住小天师,因为镇远伯府的规矩,所以你在这里的时候,不能用小天师的名义,只能暂时借用白先生的神医表妹这个身份……” “没事,”阿斋上前,拿起一颗苹果擦了擦就咬了一口:“神医这个身份说出去多上档次啊,一点都不三教九流。” “我并非是这个意思……” 阿斋侧头,看着面上是真的一脸愧疚的老邬,这才惊觉这傢伙可真不是个能开玩笑的对象,只摆手:“我也并非这个意思。不过嘛,”又咬了一口苹果:“还要费力气演戏的话,得加钱。” 老邬看她两眼,确定她是真的没有把三教九流这件事放在心上,面上才又带上笑容:“阿斋姑娘放心,镇远伯府一定会给出你满意的价钱。” “那就没问题了,对了,你刚刚说镇远伯府的规矩不能提天师,”四处打量了一下:“府上有谁很忌讳这些东西的?是一直都很忌讳,还是最近才开始忌讳的?” 话是问得太过直接,不太好听。 好在老邬请人回来,也算知无不言:“是老夫人下的命令。不过镇远伯府一向不提这些,老夫人是这样,老爷也是这样。” “老爷……就是你今早来找我的时候,说最近撞鬼的那位是吧?叫什么来着?” 老邬依旧恭敬拱手:“老爷是现任镇远伯,名叫唐业。不过老爷今早出了门,要明日才回来。明日我再引荐阿斋姑娘与老爷老夫人见面吧。” “行。” 说完就四处看了看。 老邬抬手:“阿斋姑娘是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们这里应该还有客房吧?给我安排一间吧。” “客房自然是有的,”大约是没有料到早上还爱理不理的人,这会儿竟然热情地要住下来,老邬一时还没有反应:“西厢房那边还有好几间空屋,稍微收拾一下就能休息,那我带你过去吧。” “那就麻烦你了,”阿斋向前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 白无期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 转过身来的人却不是朝着他开口,而是对着他身边的老邬:“对了,我记得你是叫邬远山对吧?戏演全套,我还是跟着这府上的人喊你一声邬管家吧,不过你还是不要喊我阿斋姑娘了吧,听着怪瘆得慌,也差辈了。” 老邬没反应过来差辈是什么意思,阿斋已经抬脚往前走去。 只好侧身向一边的白无期开口解释,还没张开嘴,就被后者抬手打断:“你先送她回屋休息吧,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 “那好吧,夜里风大,白先生自己注意安全。”说完,老邬小跑两步追上前去。 阿斋随着老邬到了后院。 东厢房据说是镇远伯府里的夫人小姐们休息的地方,这会儿已经全部熄灯,正中的屋子是老爷唐业的房间,这会儿人不在自然也没有亮灯。唐业的房间后面连通着一间别院,据说就是唐老夫人休息的地方,还有微弱的灯光,大概是白天把府里的下人吓了个够呛,所以到现在也不敢熄灯,就这么守着。 至于西厢房。 原本也是给夫人小姐们住的,不过镇远伯府虽然现在只是挂着个侯府的名头,但来来往往的客人还是不少,逢年过节也会有些官场上的人过来吃饭就宿,便干脆辟了出来当作客房以及府上一些身份较高的门客休息的地方。 身份较高的门客,比如白无期。 旁的教书先生们早就被吓得离开,老邬再三掩盖消息,到底快不过人嘴,一来二去,镇远伯府有些猫腻的事也就传了出去。 客人们不再上门做客,西厢房自然也就空了出来。 便宜了被迫上门做客的阿斋。 老邬走到西厢房左起第二间屋子,推门入屋,点亮了烛火。 阿斋跟着进屋——嗯,要不就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镇远伯府虽然已经人丁凋零,挂着孤零零的头衔,但是比起一般的富贵人家还是豪气有余。就这么一间普通的客房,居然装饰的比旁人家的正屋还要豪华。 “阿斋姑娘看看这间屋子怎么样?如果还有什么需要的可以跟我说,我明日一早就为姑娘安排。” “这么好啊,”阿斋说着,在房间里转悠了两圈:“好像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有什么地方需要的,要不这样吧,如果我想到了我再告诉你。” “也可以,那我就不打扰阿斋姑娘休息了,”老邬说着,拱了拱手便准备离开屋子。 “都说了不用喊姑娘了。” 阿斋说着,坐在桌边,翻手倒了一杯茶:“你先别走,我有点事要问你。”说着,还把茶递到了对面,示意老邬坐下:“对了,我刚刚想到第一个要改进的地方,我屋里不用备茶,搁点小酒儿就行。我不喝茶。”
第8页 话说到这个份上,老邬也不能不接面前这杯茶:“好的,我记下了。不知道阿斋……小天师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你刚刚说镇远伯府不信神佛,尤其是唐老夫人一向不喜欢府中的人谈及这些,那你是怎么想到要来找我的?”抬手扣了扣桌子:“按你说的,唐老爷就算最近举止怪异,也可能只是突然想要做些改变,府上最近的怪事,比如唐老夫人从床榻上摔下来这种,说白了也可能就是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 “一个根本不谈神佛的府邸,不该知道我的下落吧?” 老邬没想到阿斋问的是这件事,忙点点头:“小天师的下落,是我用五十两黄金在酆都鬼市,找衡姑娘换来的。” “五十两黄金!” “这次还真是便宜衡三娘了!”阿斋忿忿,随即想到了什么:“不是,你一个凡人怎么会知道酆都鬼市的所在?” “是白先生告诉我的。对了,一开始我也没有往可能是招了脏东西这个方面想的,也是白先生提醒我,可能是这方面的原因。但是小天师也知道,府里是不允许讨论这些的,所以我也是一个人偷偷去的鬼市。” 又是他。 阿斋眼前闪过那个白衣男人的俊朗面貌,还有他嘴角一直带着的那丝狡黠微笑。 第5章 老邬知无不言,也算很快帮阿斋理清了前因后果。 “所以说,是白无期让你带着银子去酆都鬼市要到了我的下落,再到国色天香楼来请我上镇远伯府帮忙的,对吧?” “没错,小天师也觉得白先生真的很热心,对不对?” …… 嗯,岂止很热心,还非常聪明,找到你这么个二愣子帮他。 老邬说到白无期好像有很多话要讲,手舞足蹈正准备开始说的时候,屋外正好传来打更的声音。 确定了一下之后老邬站起身来:“对不住了小天师,最近三小姐总是被奇奇怪怪的东西缠绕,起夜起得厉害,我得赶去东厢房那边盯着点,怕出情况。小天师没有旁的事的话,就早些歇下吧,明日老爷回来,我再引荐两位见面。” 一番话噼里啪啦,倒是真的很着急的样子。 “那你快去吧,我先睡了。”阿斋招招手,送别老邬。 三更天的时候,她却一个转身,从床上跳了下来。 伸手扒开一个门缝:都这个时辰了,该睡的也都睡下了吧? 确定周围只能听得到狗叫之后,阿斋走出了西厢房。 对于老邬来说,他可能还没有意识到镇远伯府最近要发生的事情可不是小事,但是范无救的三日之期可是说长不长。更何况从晚上踏进这座宅子以来,阿斋总感觉哪里不得劲。 又说不出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阿斋想着,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后院。 ——唐老夫人休息的地方。 原本是打算去找唐三小姐的,毕竟就以邬远山口中的消息来说,最近频频撞鬼的是她,从她身上下手应该最快,但是阿斋走着走着,还是走到了后院。 毕竟实在是太有意思了啊。 阿斋翻身上樑,揭开屋瓦被屋子里充天的烟火气呛了一脸。 ——分明说好了不信神佛的啊。 ——那么这会儿在这里求神拜佛一片诚心的,又是谁呢? 天地万物,阴生阳长。 老百姓家里信奉个把神佛都是正常的事情,偶尔流年不利,被山间野狐勾了心智也是常有的事情,不然她小天师可就连饭都吃不上了。 所有人都习以为常的事情,偏偏要遮盖起来,这才是最有问题的地方嘛。 阿斋看了一眼——屋中,唐老夫人一直叩在地上,这么大晚上的也不怕着了凉,嘴里嘀嘀咕咕说些什么大慈大悲观音咒一类的东西,面前,是一幅画像。 说是画像好像不太合适,因为那张纸上,其实什么都没有,只有落款处清清楚楚盖着一方红印。 ——唐业。 太有意思了,一头雾水。 夜里风大,阿斋躲人家屋顶上,一个不注意凉风吹得一激灵。 翻身下了房顶——不过能对镇远伯府上下都把事情瞒得好好的,可见从这位唐老夫人口中撬出实情的机率太低,阿斋的时间可不多,没那么功夫跟老夫人耗着。而这位唐老夫人那么诚心拜祭的,是一张只有落款的画像。 ——等明天唐业回来,应该就能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想着,抬脚准备往自己休息的屋子走。 “哎呦,这么容易就搞定的话,总感觉心里慌慌的。”阿斋说着,长长伸了个懒腰,完事了晃了晃脖子疏散筋骨:“我说你这个人,听墙脚这种事情要懂得适可而止,不然你我都会很尴尬的。” 应声走出的,是一位风清月朗——就是那位风清月朗的白衣少年郎。 白无期还没来得及开口,阿斋侧目:“这么良辰美景的好夜晚,白先生不好好去寻点乐子,一直跟着我做什么?” 白无期上前两步,桃花眼笑得好看:“小天师是我让邬远山请过来帮忙的,虽然我信得过你,但总还是不希望自己推荐错了人,误了镇远伯府的大事,所以就跟着过来看看,小天师到底有没有尽心尽力办事了。”
第9页 “呦呦呦,”阿斋微微向后仰:“我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遇到质疑我专业精神的人。” 抬脚就往前走去:“如果白先生是担心这件事的话,就完全没必要了,因为我这个人呢,绝对不会跟钱过不去。我越早解决镇远伯府这件事,越有把握跟邬总管谈条件。论挣钱,没人是我的对手。” 白无期背着手跟上她:“嗯,我知道啊,你这个人,掉进钱眼里去了。” “不过呢,”阿斋顿住脚步,看着一直跟着自己的男人:“虽然我这个人无钱不办事,但偶尔也会为了自己眼前清净办点事情,所以……” 月明星稀。 有燕子从头顶上飞过。 吱吱呀呀将夜幕撕裂开来。 夜幕下,是束髮少女突然往前走了一步,凑到了面前的白衣少年耳边。 有云飘过,月亮也要将光芒蒙上,以为下面要发生有情人缱绻宛转的新故事。 少女却在嘴边扯出一个过于好看的微笑,狡黠机灵,往细了听去,好像还能听到三分嬉笑和不在意:“小狐狸如果不想被剥了皮做成御寒袄子,就离我远一点。毕竟天师捉妖,天经地义。毕竟……” 少女站直身子,嘴角的笑越深,面上却没了刚刚的狡黠,只剩真的苦恼:“最近天是真的凉了,我也是真的缺件袄子。” 洋洋洒洒抛下这几句,天上云雾慢慢散开,少女摆摆手快步跑回了屋子。 好像真的很冷一样。 阿斋在第一眼看到白无期的时候,就认出来这位邬远山奉为上宾的白先生,真身是只鲜嫩可口的白狐狸。 道行什么的一眼看不出来,但是估摸着也还是她的小辈,所以也没有多放在心上。 从邬远山那里得知自己之所以被镇远伯府的人盯上,是白无期在背后出的招时,阿斋也不是没有顾虑的,毕竟她现在的情况,如果面对的敌人过多,铁定讨不了好,只是想想那只小狐狸面对自己时的神情,还有他毫不掩饰自己真身的态度。 他能一口喊出阿斋的名字,便不可能不知道这位小天师的能耐。 他这么毫不遮掩,大概也是真没藏别的心思,如他所言,只是帮镇远伯府一个忙。 不过今晚看到他之后,阿斋突然想起来另外一件事。 她之所以会来到镇远伯府,和邬远山是没有半分钱关系的,她的上面是焦急等交差的范无救。 阴司的人虽然不管妖怪,但是难保最后不出什么岔子,小狐狸万一落到了降魔司的人手上,那情况就遭多了。再说今天晚上夜探唐老夫人屋子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感觉到阴司人的气息的。 阴司人……就算最后不是落到降魔司手上,就那个心眼比针小的谢必安,落在他手上,也够呛的了。 所以阿斋把他喊了出来。 三言两语,连唬带坑轰他离开。 毕竟这么可爱的小狐狸,这么白花花的身子,这么勾人魂的小眼神,真落到降魔司,阿斋可捨不得。 没办法,她对好看的东西,一向都是慈悲心肠。 难得大发善心一次,希望能保一保这只小狐狸。 晚上做梦都差点被自己的善意笑醒。 以至于第二天打开门看到站在门口的人时,只想一个棒槌抡昏了自己。 白无期还是那副桃花眼带笑的神情。 看他这个表情,他要是昨夜没听懂自己的话外之意,打死阿斋都不信。 所以打不死阿斋,换他上赶着找死。 阿斋挠了挠头髮,看了一眼不远处匆匆过往前院跑过去的邬远山。 白无期注意到她的视线,开口解释道:“原本邬远山准备过来喊你出门的,不过刚刚门口有动静,好像是唐老爷回来了,所以我……” “所以你什么?”阿斋抬手推开他:“小狐狸胆子是真不小。” 白无期只是就着她的手站到一边,也不拦着她,也不多解释,只是笑笑:“多谢小天师的关心。” “谁管你死活,”阿斋一句话呛了回去,连看都不再多看他一眼。眼看着唐业被众人围着走了进来,忙小跑两步上前。 还没靠近,就顿住了脚步。 被众人围着走过来的唐业,阿斋昨天在来镇远伯府前,已经向沉瑶打听了个八九不离十,对于他的相貌也,了解得差不多。 模子生的是不错的。 就是这人心术不正。 所谓相由心生,娘亲给的脸变不了多少,但是眉眼里透出来的,都是和本人相貌相差甚远的恶毒。 不过干天师这一行最信的因果循环,到了唐业这里也算准上三分——早些年靠着镇远伯府的名声和他那副勾勾手就能骗到万千少女的模样,也讨了一房正室两个偏房,可是大概是背地里阴险事做多了,三个夫人加上外面的莺莺燕燕,愣是后继无人,除了二房生了个唐三小姐顺顺利利长大成人外,旁的两个孩子都年幼夭折。 后继无人,就意味着祖上拼死拼活挣下来的镇远伯功勋保不住。 这么一折腾,相由心生的更加厉害,眉眼更是恶毒。 但是阿斋现在看到的这个唐业。 模样依旧是上乘,只是那双眼睛里,却不见阴私恶毒。
第10页 双眼通红,走路还有些走不稳。邬远山站在一边想要伸手去扶他,可是他却一直不允。走不开两步,甚至勐地往自己的心口捶了两拳。 好傢伙,那力度。 就像是想自己捶死自己。 阿斋站到他的面前,蹲下身子。 面前的男人因为身前的阳光挡住,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 阿斋弯唇。 找到你了。 第6章 唐业回到镇远伯府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心口是一阵又一阵强烈的痛意,用力抓住心口,唐业想要赶快回去想办法。 可是一脚踏入镇远伯府后,邬远山等人围上来,口口声声喊着的“老爷,”还是让唐业支撑不住。 还有什么是比与自己最恨的人分享一具身体更噁心的事情呢? 善生想着,恨不能就这样站在原地打死自己,打死唐业。 善生。 范无救手上丢了的那枚恶鬼。 没有真的能够打死自己,因为面前突然蹲下来一个人。 唐业在镇远伯府的地位善生还是很清楚的,他现在这么生气的状态下,还敢靠近他的人,翻遍府中也找不出几个。 只当是唐老夫人这么快闻风出来,抬起头来却看到了一个完全没有见过的少女。 眉眼弯弯,嘴角带笑。 善生却因这样的笑容下意识心惊——附身到唐业身上也有好几日了,这一次离开下乡也不是没有感觉到阴司的人正在追踪自己。 但是这种无处可逃,好像马上就要被从唐业身体里扯出来的感觉,还是第一次有。 “老爷!” 善生没有多想的时间,一旁早就担心不已的邬远山就跑了过来:“老爷,这位是白先生的表妹,她叫阿斋,是位神医,最近三小姐身体不舒服,药石无灵,所以我才自作主张将她请到了府上……老爷,我看您好像也不太舒服……” “不必了,”善生站在身来,眼看着面前的小姑娘跟着自己站起来:“我没事。” 随后连多看一眼面前的少女都不愿,快步走回了正堂。 邬远山跟着他的身后,还不忘回头看一眼阿斋。 阿斋摆摆手,示意他先跟上。 跟上去的家丁却被阿斋抓住:“你知不知道你们家老爷这两天不见,是去了什么地方?” 那家丁知道阿斋是邬远山请回来的贵客,便很是恭敬地躬了躬身:“回神医姑娘的话,老爷前儿个一大早离开的,我们也不知道他到底去了什么地方,我还要去后院请老夫人过来,先走一步。” 说完,忙不迭跑了过去。 阿斋盯着唐业的背影出了神。 白无期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都没有发现。 “小天师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阿斋侧头,看了一眼已经空无一人的院子,没接下白无期那句小天师,只是抬手指了指:“你看刚刚唐老爷的状态,觉得如何?” “我对唐老爷的了解不是很多,只知道他的脾气很差,平日里也不顾家,三天两头往烟花场所跑是常有的事。” 阿斋听着白无期的话,偏过头看着他:“你对他的了解不多——可仅有的这点了解却都是坏的啊。” 说着一个转身,开始往镇远伯府外面走:“看起来你对唐业的评价也不是很好,可是唐业出了事,你却花这么大的功夫想办法救他。白狐一族不像是有这么好的心啊……怎么,你们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白无期跟上她的脚步:“我找你,只是为了帮邬远山。他很担心镇远伯府的情况。” “愚蠢。” 白无期知道阿斋这一句是说的邬远山。 旁的争执都没有,只是淡淡出声:“他并没有更好的选择,不是吗?” 阿斋因为他的这句话,顿住了脚步。 随后就见白无期走到了自己的身边:“对于一个从小就在镇远伯府长大的人,看着唐业从小长大的人,对他来说,镇远伯府遇难,不管与唐业有几分关系,他都是不可能抛下唐业的。” “这与他知不知道,这件事值不值得,都没有关系。” 阿斋听他说完,默了默失笑摇头:“难怪他要喊你一声先生,你这说教的样子,倒真的挺像先生的。”说完,转身就走。 留下白无期一个人。 “这些话……明明是你告诉我的啊。” 阿斋往前走了几步。 现在她已经能确定,范无救丢了的那只恶鬼就附在唐业身上,原本只要用捆妖索就有办法将他从唐业身体里拉出来的。虽然对阿斋来说有些麻烦,但却还算上目前最快最有效的办法。 可是刚刚看到的,他的眼神,让阿斋改变了主意。 ——他眼神里对自己的唾弃,他那几拳是真的把自己往死里打的。 ——虽然对他的故事没什么兴趣,但如果有办法让他自己从唐业身体里出来,当然是最好的。 阿斋这么想着,安慰性地朝前走。 还没走出两步,就感觉身边跟上了一人。 偏过头——竟然还是白无期那小子。
第11页 阿斋白眼一翻——就算这小子再桃花眼笑眯眯也没用了!一步都不停地继续往前走:“你小子听不懂人话是吗?” “我听得懂啊。” “你听得懂你还一直跟着我,看来你这是上赶着想送一件狐皮袄子要给我了是吧?” 白无期笑笑:“我是想,你现在可能需要人帮忙。你不是想知道唐业不见的这两天到底去了哪里吗?镇远伯府你是指望不上了,如果是我的话,可能还能帮上忙。” “就当是,我感谢小天师昨夜好心相劝,一意保全。” “我跟你说,”阿斋侧过身,抬手指向他,还没来得及说出接下来的话,就被面前的男人抓住手腕,整个人往后退了两步。 一辆马车疾行而过。 白无期与阿斋说话的时候,余光瞥见了一旁有一辆马车疾行过来,可是那当口阿斋满脑子大概只有教训面前这只小狐狸的念头,根本没有注意到,他没有告知她的时间,只好抓住她的手护在她的身前。 马车从身后飞快驰过。 白无期感觉怀中的人微微挣扎了一下。 随即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抓住了她的手。 ——天天与妖怪打交道的人,摸惯了硃砂红纸,手却还是软软糯糯的。 心猿意马。 随即刷地松开了手。 大概又要被她骂了。 白无期苦笑。 怀中的人却没有再多停留,向前两步看向刚刚驶远的马车:“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白无期回过身来,看向她摸了摸鼻子:“好像是……” 阿斋双手插肩:“刚刚在镇远伯府,我闻到唐业身上有种很奇怪的泥土味,不像是寻常的泥土,还想着是什么味道,刚刚那辆马车走过才反应过来,根本就是农家田地里,施肥过后的泥土味道。” 再抬眼,往太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镇远伯府四个字投去一眼:“堂堂镇远伯,就算真的外出,也不至于在身上沾上这么浓重的泥土味,看来这位唐老爷这两天的去处,我们马上就能找到了。” “我们?” 阿斋听到身边人疑惑的声音,转过头来一拍他的肩膀:“怎么,刚刚还信誓旦旦要帮我来着,这么快就不愿意了?” 白无期忙摇了摇头:“当然不是。” “不是就好了,”阿斋手撑着腰:“那这样吧,你跟着去查一查,看看有没有办法能够找到唐业到底去了哪里,我呢,先回一趟国色天香楼休息休息,申时,申时我们天香楼见。” 说完,转身就要走。 白无期伸手就烂了过来:“你不跟我一起去?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阿斋面上是一个毫不在意的笑容:“我跟你一起去的话,这笔帐可要怎么算?你不是要谢谢我有心保全吗?我这是给你机会报恩呢。至于我,唉,我这人,就是皇帝身子,昨晚睡得不安稳,要去国色天香楼躺躺而已,就不劳小狐狸费心了。” “早点找到这一切的关联,我也能早点交差,劳烦你为恩公费费心了。” “这样的话,果然也就你能说得出来。” 国色天香楼内,沉瑶听完阿斋的话后,只给出这么一句评价来:“按照你的说法,那白无期可不是这么好煳弄的傢伙,你觉得你这种皇帝身子的说辞,能骗得过他?” 阿斋靠在榻上,唇色泛白,半点不见早先的灵动。 “我是想不通他一直跟着我到底想做什么,不过如果他真的是想要帮邬远山,那我的建议他没必要不听的。” 沉瑶点燃香炉,在屋间挥散开来:“那你觉得,白无期会不会有什么问题?万一他与那只恶鬼是串通好的,或者他一早安排要找到你是有别的打算……所以我说,你为什么不直接拿下唐业,给范无救交了差,后面的事,阴司的人自己会看着办的。” “我就是知道他们会看着办,才不能这样草草交了差。” 低下头,阿斋回想起当时与唐业四目相对时,他的眼神。 “我觉得这只恶鬼好像还有些别的隐情,心里怀着那么大的怨气,就算让范无救带回了阴司,也没有办法善终……”阿斋拍了拍床褥:“没给我撞见就算了,都撞到我手里了,总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听到这一句沉瑶就气不打一处来:“你现在的情况是由得你睁不睁眼的情况吗?” 阿斋看她,知道她是担心,便笑笑回应:“情况没有那么糟糕,再说了我现在不是有只小狐狸在帮我吗?” “你小心那只狐狸回过头来,反咬你一口。” “那应该不会,”阿斋看着倒是很有把握:“我看他,是真心想帮我的。” “我还以为你要说,他不过是小辈,而且论玩心眼,没人能玩得过你呢。” “这句话倒是也没错,咳咳咳,”干咳两声后,阿斋靠在床榻上,长唿一口气:“等他找到了地方,我去找一趟范无救,顺便问问那只恶鬼的情况,这件事结束了,有功夫养伤就行。” 沉瑶将香炉放到她的床头:“到时候我就把国色天香楼给关了,我看还有谁能进得来,要挟你做事!”
第12页 “嗯,”阿斋笑得好看:“多谢财大气粗老闆娘仗义相助。” “不语你耍嘴皮子了,”沉瑶抬手帮阿斋捻了捻被角:“你先休息一会儿,真的撑不住明日去找范无救也不是大事,反正我看白无期也不一定这么快能找到唐业的行踪,不要勉强自己。” 阿斋点点头,偏过头去好像真的要休息了一般。 一个时辰后,却又生龙活虎出现在黄泉路上。 第7章 黄泉路是阳间通往阴司的必经之路。 黄泉路的尽头,奈何桥边有一位老妇人,常年支着个摊子卖卖茶水。 阿斋走到摊子边上,抬手弹了弹灰尘:“最近的生意不是很好啊。” 老婆婆抬头看到来人时,眼睛还微微一亮:“哦,还不是小天师最近能耐越发的大了,阴司的人都赶不上你厉害,孤魂野鬼多了去,我这儿的生意自然就好不了了。” “所以我不是一早就跟你建议过了么,”阿斋坐下,抓了把花生米就开始嗑:“你啊,就应该和阎罗王打好招唿,至少也拟定个协议什么的,就算阴司给的银钱再少,怎么说也是个保底嘛。” “论挣钱的本事,横竖老身是比不过小天师的了。” “哎呦这玩意儿看天分,孟婆你也不必太过挂心。” 孟婆看着面前对着自己一刻不停贫嘴的丫头,失笑摇摇头,走到一边好像要拿什么东西。 阿斋看着她走开,掰着花生米四处张望:“对了,我刚刚来的时候好像在奈何桥那边撞见,好些鬼魂在那儿晃悠,最近阴司又有什么集会吗?” “哦,那些啊,”孟婆摆摆手:“哪是什么集会,就是一些没有入土的鬼魂,生死簿上不好记录,最近好像是出现频率高了点,阴司这边积压了太多,阎王爷就嘱託镇魂司先帮忙安置一些。” “哇,让镇魂司帮忙安置,那岂不是没了投胎转世的机会了?” “那也没有办法,生死簿上都没有登记,前尘旧梦算不清楚,也没办法安排向何处往生啊,”孟婆说着,好像终于找到了要找的东西,往阿斋面前一放“来,上次你来的时候说想要喝的,我特意给你搞来了,你都不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劲!醉骨香,哎,怎么样?” “哎呦,孟婆还是很厉害的么!”阿斋放下花生米:“这醉骨香我可是尝过的,你可别拿错了孟婆汤给我啊。” “说的你好像没喝过我的汤一样!” 孟婆偷笑,阿斋却因为她这句话微微晃神——也对,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就给忘了。先前有段时间,缺钱缺得厉害,往阴司头上伸手抢了不少的孤魂,结果被锱铢必较谢必安套路,当成新酒,灌了一大瓶孟婆汤下去。 谢必安原意是说给个教训。 眼看着一口气灌下去一大瓶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担心,意欲收手。 但是他那芝麻粒大的良心,在眼见着阿斋喝完就跟喝了假酒一样丝毫无损后,登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小本本上估计又记下了一笔。 反正他那小本本上关于阿斋的坏话,大概记了一大半,阿斋也不在意了。 倒是自己对于孟婆汤毫无反应这件事,让她在意了一阵子。 后来沉瑶搞到了点新酒,她就又把这件事忘了。 “也是,”阿斋摇摇头挥散情绪:“反正小爷天赋异禀,孟婆汤也当白开水一样喝,还不如喝点小酒上头。” 孟婆坐在她的身边:“不过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总不可能是来看我的吧?来阴司有事情?” “啊,前两天和范八爷有点联繫,这不有点事情要来问问他,”阿斋说着,仰头就是一口醉骨香:“你知道我的规矩的,不往阎罗大殿跑,范八爷又神出鬼没的,我只能在这里蹲点等他了。” “范无救,已经好几日没有回来了。” 阿斋听到这一句,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好几日没有回来是什么意思?阴司的人不是每天都要到阎罗大殿报导的吗?” “话是这么说,可我确实好几天没有看到他了,”孟婆说着,还仔细想了想:“不过除了黄泉路,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回去阎罗大殿的,可能范无救就是绕了远路回去的吧。” 孟婆说着,拉起阿斋将醉骨香递到她的手里:“这么说的话,你还是直接离开黄泉路,到地府引接门那里等着,可能更有可能遇上他。” …… 这个范无救,办事还能不能有点准了? 埋怨归埋怨,阿斋还等着问关于恶鬼的事情,便没有多纠缠,跟着孟婆走回地府引接门。 “你们最近没有在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吧?”孟婆将她送到门口:“总感觉范无救这么畏畏缩缩的,好像是在躲什么人一样。” 还能是躲谁? 还不就是他那个七哥。 “反正我看他最近好像流年不顺,你如果没什么大事还是不要来找他了,省得也跟着惹上麻烦。” “孟婆你放心吧,”阿斋抬手咬下几粒花生米:“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一回我还是要等他的,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在这儿就行了。”
第13页 “一定要等他,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么。” 阿斋口中的花生米还没来得及咽下去。 “我说我跟你怎么就这么不顶对呢,”阿斋扭过身去,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面前白衣飘飘,白帽飞飞的瘦弱男子:“你可以再晚一点开口,保不准我给你吓得一粒花生米噎住,就这么嗝屁了,也省得你专门去引我回来了。” 白衣飘飘瘦弱男子冷哼一声:“祸害遗千年,阴司还没本事能收了你。” 阿斋还是那副油里油气的笑容,对白衣飘飘的冷哼毫不在意:“喔,那真是大吉大利,感激涕零。” 白衣飘飘上前两步:“快说,你找范无救有什么事?” 阿斋闻言,反而不着急,只是打开醉骨香的酒盖,仰头就是一口——范无救丢了恶鬼这么严重的事情,想来他也不敢告诉谢必安。 哦对了,面前这个白衣飘飘的瘦弱男子,正是和阿斋八字不合全不顶对,睚眦必报箇中好手的阴司渡魂使,道上人称七爷的,谢必安。 阿斋还有流沙镇的事落在范无救手里当把柄,可没有兴致捲入这兄弟俩的爱恨情仇里面,当下就住了嘴。 谢必安却不会因为她的住嘴而适可而止。 两三步就到了她的面前。 谢必安这个人,出场自带阴风阵阵,不过是靠着一张白莲花般的小脸配上嘴角常年抽搐消不下去的笑容,才能被百姓家奉为善良温和的渡魂使,真要切开了,整个一黑心。 阿斋内伤未愈,靠着沉瑶那里特制的檀香续命才勉强能撑着来阴司找人,这会儿他靠得愈近,冷不丁就头皮发麻,心间一阵抖颤。 阴风阵阵的谢必安低头看她一眼。 “许斋,”吐出来的是阿斋自己都快记不清的全名:“你这个祸害,离范无救远一点。” 阿斋撇撇嘴,呵呵两声回敬过去:“行了吧谢七爷,天天祸害祸害的,嘴上可积点德吧。” 谢必安是毫不相让:“我有说错什么吗?” “阿斋。” 阿斋还打算再说什么,突然出现的一个唿喊,打断了她与谢必安的对话。 声音如潺潺清泉,明明只是喊了一声名字,听到的人却能听出十分的缱绻,一遍之后,难以忘怀。 阿斋掩饰不住吃惊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白无期站在那里。 手上不知道拿着什么,一看到她看过来之后,便快步向着她走了过来。 谢必安仍然站在阿斋的身边,因为突然被人打断,周身的寒更甚,阿斋下意识抬手捂了捂自己的肩膀,还没来得及开口让白无期离开,已经被一团温暖罩住。 一件青色大氅就这样落在她的身上。 手还没来得及从肩膀上放下来,整个人已经被拉住往前面带,回过身来,已经站到了白无期的身后。 他就这样站在她的身前,挡在谢必安的身前。 “哼。” 最先打破沉默的还是谢必安。 冷哼一声之后就是冷笑,眼睛盯着白无期,好像要把面前的人看穿了一般:“胆大包天。” 阿斋手刚要伸出去。 白无期好像料到了她的出手般,轻轻拦住。 回敬给谢必安的,也是一声冷笑:“本末倒置。” “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有本事抓你一个小小狐妖?” “范无救已经好几天没有从黄泉路回到阎罗大殿了,绕路是可以回去,但是必要性在哪里?”白无期根本就没有回应谢必安话语的意思,只是将刚刚谢必安一直追问阿斋的,范无救的事情抛出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不会费心思在这里羞辱旁人,而是好好想想范无救到底在躲谁,为什么要躲?”说完,微微退了一步,手,就这么揽到了阿斋的肩上:“花那么多心思惦记着是不是有人上心范无救?” 桃花眼弯弯,笑得风华绝代:“我家小天师,才看不上你们阴司的人。” 说完,拉着阿斋,洋洋洒洒就往地府引接门反方向走去。 阿斋跟着他走出好远,才确定谢必安没有跟上来。 偏过头不着痕迹从白无期的手上挣脱开来。 随后就见白无期,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空落落的右手,面上露出的——反倒是一副自责的神情。 自责…… 明明那么如同神降,明明当时谢必安口出恶言。 明明能拿来邀功的事情,怎么是这么一副神情? 阿斋干咳两声,挥散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你怎么会来这里?” 白无期收回手:“不是你告诉我,如果找到了唐业这两天的下落就赶快来通知你的么?我到了天香楼发现你不在,从老闆娘那里得知,你来了这里。” 阿斋垂眸——大概是沉瑶到底担心自己的身体,所以想着派白无期过来,能帮多少帮多少。 可是他一介狐妖,又能帮多少。 “你刚刚面对的那个人是谁你知道吗?” “阴司渡魂使,谢必安。” “哈,”阿斋笑出声来:“错!是心眼比针小,算盘比鬼精的阴司渡魂使谢必安!他那个人一贯都是有仇必报的,你这样在他面前抛头露脸,张牙舞爪,阴司的人是不会拿你怎么样,他把你的事往降魔司一捅,我告诉你,你有的是麻烦。”
第14页 “我知道。” 白无期说完,面上马上是一副【我真的知错】的表情:“我刚刚不就是没有忍住。” “你有什么好不忍住的,你冲上去就怼谢必安,还把范无救的事捅了出来,你可真能耐!” “本来就是范无救惹出来的事情,我查出来了,你不是老邬请动的,是范无救请动的。你要是怕范无救日后追究你,到时候就把我推出来,反正这件事是我捅给谢必安的。”白无期说着:“我就是看谢必安那么说话,不舒服!” “你还真是能耐了!诶!我可是天师!”阿斋看到他这副面上装认错,实际上半点不反省的样子就来火,上前一步,叉腰就噼头盖脸:“小狐狸,我道行不知道比你高上多少,那谢必安,我跟他的破事堆起来都能有你高了,我用得着你来救!你清不清楚自己的情况,还不认错!” “我认错我认错。”白无期从善如流。 阿斋忿忿跺了两脚,因着重量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还有他刚刚丢过来的大氅:“你不是说你是来告诉我唐业的情况的吗?这大氅又是怎么回事?” “不是小天师说,最近天凉了,你缺件袄子吗?” ——“小狐狸如果不想被剥了皮做成御寒袄子,就离我远一点。毕竟天师捉妖,天经地义。毕竟……” ——“最近天是真的凉了,我也是真的缺件袄子。” …… 你分明就知道我那句是胡扯的。 阿斋抬脚就往前走,白无期快步跟了上来:“不过狐皮袄子还是算了。” “哼,怎么,捨不得剥了你这身皮毛做件袄子啊?” “那倒不是,只是我说实在的,真毛没有比假毛暖和多少,你看看你这件大氅,真材实料大棉花,可暖和了。 ” “你就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我抱着这袄子一路跑过来的。” 阿斋脚步一顿。 走在她身边的白无期没有料到她的突然停下,多走了两步就到了她的身前。 正疑惑着,就听到身后的人开了口。 声音很轻。 好在他还是听到了。 “嗯……谢谢你刚刚帮我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师·口嫌体正直·斋 第8章 白无期因为这一声,唇角一弯,笑容快要溢出来——这嘴硬心软的性子是半分没改。 回过头去却看到身后的人已经一扭头看向天边——嗯,这毫不在意装腔作势的性子,也是半分没改。 乐得顺着她:“你刚刚说什么呢?” 身后的人听到这一句,抬手捋了捋头髮,装作不在意地走到他的身边:“我刚刚问你,你查到的唐业的情况,到底是什么?” “噢,”白无期点点头:“看来是我听错了啊。” 阿斋干咳两声快步走到白无期身边:“什么听错听对的,我问你话呢,唐业这两天到底去什么地方了?” “他去了下田乡。” 阿斋脚步一顿。 下田乡这个名字倒是听说过。 皇城之地,是天子脚下最为富硕之地,而下田乡在这里,就显得格格不入——这里,是出了名的贫民区。 不过因为是皇城脚下的地方,所以前两年京官有治理的打算,很多户都搬了出来,现在里面只零星的住着几家老农。据说是觉得官府给他们开出的价钱不满意,要求官府加价,可是官府这边一直不松口,所以两边就这么僵持了下来。 与官府僵持,所以下田乡现在的情况,是比以前还要更糟。 按道理来说,唐业是绝对不会去这个地方的,但是他现在被怨灵附身……阿斋往前走了一步:“这只恶鬼应该很清楚现在阴司的人一直在盯着他啊,这么紧急的关头,还敢大喇喇的往下田乡跑,看来这个地方会有我们想要的答案了。” 白无期侧头:“你打算去下田乡?” “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阿斋将青色大氅递给白无期:“原本我是打算来阴司找范无救要关于那个恶鬼的资料的,你知道的,对症下药是最快的办法,可是他现在为了躲谢必安,短期内应该是找不到他的了。”阿斋说着,微嘆一口气,快步往前走。 阿斋的意思是——别无办法,所以要去下田乡找线索。 这话落到了白无期耳中,却怎么听怎么别扭。 “我也可以帮你找到那恶鬼的资料的。” 身后突然传来这么一声。 阿斋因这句话转过身去,身后的男人抱着青色大氅,吐出这句话之后嘴还微微瘪着,怎么看怎么像个要糖失败的小孩子。阿斋好笑,笑出声来:“我说你这傢伙怎么这么不合时宜的好玩啊?” “我是说真的,”白无期抬头:“不然你以为,要查到唐业这几天的踪迹,这么短的时间我是怎么办到的?” “哎呦行了,我知道你能耐,但是没必要啊。” 阿斋看着白无期走上前来跟上自己的步伐,嘴角勾起一丝微笑:“反正现在有办法能得到那恶鬼的消息,我全靠自己的本事将恶鬼缉拿归案,回头也能拿这一点去跟范无救好好谈谈条件嘛。”
第15页 末了还加上一句:“这可是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插手。” 白无期原本是被她说服了的,最后一句话又激起了他的反抗之情:“什么小孩子,我可不是小孩子!” “你道行多少?” “我,”白无期哽咽:“八百。” “哈哈哈哈哈,”阿斋大笑几声:“那这就不是大人和小孩的区别了,小狐狸,你得喊我祖宗奶奶!” 白无期没好气。 一个白眼翻过去。 随即又一个白眼翻回来,眼看着阿斋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肩膀。 青色大氅落回阿斋的身上:“行行行,我的小祖宗,你快把大氅披上吧,不是说还在地府地界吗?这大氅都送给你了,还还给我作甚,”说完,扭了扭头就往前走。 阿斋见他这个反应,确信他没再惦记要帮忙去查怨灵来歷的事情,放下心来往下田乡走去。 怨灵的事情是范无救惹出来的麻烦。 谢必安那个人虽然心眼比针小,算盘比鬼精,但是对他这个弟弟还是没话说。 白无期把这件事在谢必安面前捅了出来,估计不出一日,范无救躲猫猫计划就会失败,然后就会在谢必安的威逼下说出全部实情。谢必安也会去调查这件事,白无期去查肯定要撞枪口上。 阴司和降魔司的往来不多,但是真要出手对付一只小狐狸也不是不可能。 阿斋已经拉了小狐狸一把,没有道理在这个节骨眼上送他去死。 再说了,拿人家的手短。 阿斋笼了笼肩膀上的青色大氅,如是想到。 下田乡的夜晚来得比旁的地方早一些。 陈阿婆在门槛边一坐就是一天,她已经记不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习惯了就这样坐在门槛边,抬眼望着前方,明明什么都看不见了,可就是这样望着,好像靠这样的动作,能够真的盼得回什么。 等到夜晚来临,下田乡的温度会一下子降下来,陈阿婆每日就靠着这样的“提示”,紧紧衣袖,靠在门边慢慢站起来,就这样坐一日,时常会觉得膝盖已经没了力气,要费好大的力气才能站起来。 起身后,却听到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响。 陈阿婆心下一慌:下田乡的老百姓已经习惯了夜不闭户,不闭户的原因倒不是天下大同,而是天下大穷,作为皇城之内出了名的贫民区,这里的老百姓生活捉襟见肘也是一模一样,突然有人夜闯她这间小破屋,是为了什么呢? 有一个想法闪过陈阿婆的脑海。 “采竹……” 陈阿婆说着,转过身子向着屋内,她的眼睛已经看不到,不知道屋中现在有没有点亮蜡烛,不知道屋中现在有几个人:“采竹,是不是你回来看婆婆了?” 屋中的人却没有回答她,只是窸窸窣窣的声音愈响。 陈阿婆这才反应过来——真的是进贼了!可是屋中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家里很多的东西还都是采竹之前亲手做给她的! 陈阿婆踉踉跄跄朝着声音的方向:“把东西放下,那是采竹做给我的,不要拿,不要拿!”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甩手推倒在地。 意料中的碰撞却没有发生,陈阿婆稳了稳心神,确定自己刚刚是被人扶住了。 那边厢正在偷东西的人听到声响,也回过头来,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就被一巴掌打倒在地。 “嘿我说你们这些人可真有意思,打家劫舍一个阿婆?可真有出息!” 摸着红肿的脸颊,偷东西的人抬头,一个红带束髮,身披青色大氅的小姑娘站在他面前。 那边厢扶住陈阿婆的,是一个面如冠玉,一身白衣的少年。 “啊呸,”小贼朝地上吐了口口水,口水中还夹杂着鲜血:“两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屁孩,也敢多管闲事!”说着,就要爬起来。 阿斋可不是会给他机会的性子。 他还没站起来,又是一巴掌打倒在地。 “我奉劝你一句,还是不要再挣扎的好,”阿斋晃了晃手:“下次再站起来,我保证你左边牙一定掉两颗。” 小贼下意识抬手抚上了已经有牙齿松动的左脸:“你!你们两个!啊我知道了,你们是不是也想分一杯羹,我可以跟你们分,我七你三,”眼看着阿斋的脸色变差:“我六你四,算了算了,平分,平分总可以了吧?” 阿斋蹲到地上:“我这个人呢,平生最不会做的一件事,就叫平分,我给你三声数的时间,不滚的话,后果自负。” 说话间,手指微动。 那小贼只感觉身上有一股莫名的力量不停压着自己往下沉。 倒数三声还没有数完,他就吓得爬起来往外跑了。 阿斋弯唇,站起身来看向白无期。 “你这个手段,算得上流氓了。” 阿斋不置可否:“对付流氓,就要用流氓的办法。” 说完,走到白无期身边,伸手扶住陈阿婆:“阿婆不用担心,坏人已经被我们教训跑了,您先休息一会儿。” 陈阿婆坐到椅子上,才颤颤歪歪开口:“真是,真是多谢两位少侠了,老婆子只剩这么一间破茅屋,怎么会有人要来这里抢东西呢?”
第16页 陈阿婆这句话之后,屋中剩下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凉气。 破——茅——屋? 阿婆你怕不是对你这间屋子有什么误解。 阿斋看了一眼刚刚小贼站的东边,靠着墙垒起来的三大箱金银珠宝:虽说这阿婆眼睛看不到,可是这屋中这么多的金银珠宝,她是真的不知道吗? “啊!”陈阿婆突然出声,摸索着往床榻边走去,白无期想要伸手搀扶她都被她拒绝。 陈阿婆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从枕头下摸出了一块绣帕,仔细确认了之后才长舒一口气:“还好还好,这块帕子还在。” 阿斋看到陈阿婆很仔细地摸了摸那块绣帕,就好像是在抚摸什么非常珍重的东西一样——这半个屋子的金银珠宝她不在意,倒是对一块帕子这么小心。 刚刚和白无期会发现这边有问题,也是夜幕之中听到了她声嘶力竭的那一句“采竹。” 阿斋看着陈阿婆,想了想还是问出了自己想问的问题。 “婆婆,这个采竹,是您的孙女吗?” 从旁人口中听到采竹两个字,陈阿婆好像很开心的样子,点了点头面上都是和善的微笑:“是的,阿婆的采竹特别乖巧,长得也很漂亮……”说到漂亮,陈阿婆的眼神暗了暗:“是我最宝贝,最宝贝的人了。” 阿斋看着不像有第二个人生活迹象的屋子:“那采竹姑娘是出门了吗?怎么只有阿婆一个人在家?” 陈阿婆没有立刻回答她。 许久之后,才慢慢开口。 “我的采竹,迷路了。” 第9章 镇远伯府大院中,邬远山来回踱步,一刻不停地步伐泄露了他此刻的焦急。 “邬总管,”小厮站在他的身边:“您说最近府里这些奇怪的事情,我们真的不要向老爷汇报一下吗?总得有一个能拿主意的人站出来说话,这件事情才有解决的可能吧?” “我知道你的意思,”邬远山停下脚步,看向书房——今早唐业回府后就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整整一日都没有出来,期间邬远山派小丫鬟去送饭他也没有开门,反倒还给他呵斥轰了出来:“对了,阿斋姑娘呢?” 小厮拱手:“早上在府门前打了个照面后就一直没有见到她的踪影了,不止是她,白先生今日一整日也不见人影。” “两个人都不在府中?” 小厮点头:“确定都不在。早些时候三小姐起来还哭着喊着要见白先生呢,我们把整个院子都翻了一遍都没有找到他。” 邬远山蹙眉:“可是如果小天师和白先生都不在府上,去找老爷说这些事又能有什么用呢?” 他说话的声音太低,小厮没有听清:“嗯?总管您说什么?” “没什么,这样,你先带点人出去找找看,先把他们俩找回来再说。” 小厮是不能理解,明明是跟老爷汇报最近发生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先找到白无期和阿斋不可,但是邬远山的表情很是坚决,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领了命令去门房带人出府。 等两个人的声音渐远,屋中的人才慢慢松开摁在头上的手。 双眼的猩红已经慢慢消散,取而代之是一股浓重的疲惫之情。 善生靠在桌上,想着刚刚邬远山和小厮的对话——小厮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找到阿斋,他明白。 今早与那个小姑娘四目相对的时候,他就有一种很强的感觉——这个小姑娘,是来抓他的,她会阻碍自己完成自己想要做的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到现在还没有动手,但是善生还是不能放下心来。 毕竟,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抬手紧紧抓着衣襟,眼泪却顺着手背滑落。 采竹,采竹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应该怎么做,你能不能教教我,我应该怎么做…… 屋外电闪雷鸣,淅沥沥的小雨落在房檐上,盖过了屋中人痛苦的哭声,盖过了这一场无人知晓的救赎。 陈阿婆在说完那句话之后,久久没有后声。 是屋外的闪雷,将屋中众人间的静谧打破。 阿斋一个激灵,走到一边,抬手准备将已经摇摇欲坠的窗户关上,拉上窗户时,却在窗槛上看到很重的一层灰尘:“不用关窗了。”陈阿婆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阿斋转过身去。 白无期接下她的话茬:“阿婆,今夜风大,如果不关上窗户,您可能会受寒的。” “阿婆一大把年纪了,受不受寒都不是大事。” 阿斋看了一眼那厚厚的一层灰,走回床边:“阿婆,不让我关上窗,是不是怕采竹夜里回家的时候,会迷路?” 陈阿婆听到这一句,眼泪刷地就落了下来。 “有人懂,有人懂……” 颤歪歪伸出手来拉住阿斋的手:“多谢你,多谢你能懂。” 白无期看着两人的互动,微微蹙眉:陈阿婆的眼睛看不到,这屋中的烛火还是刚刚小贼进屋点上的,平日里陈阿婆上不上灯都未可知,不关窗,是为了让采竹回家不迷路,这个说法…… 阿斋不知道白无期的疑惑,只是拍了拍陈阿婆:“阿婆早些休息吧,放心,那些小贼以后都近不了您的屋子。”
第17页 陈阿婆靠在床边,不住地点头。 等两人将陈阿婆哄睡之后,白无期关上门,屋外的小雨已经停息,空气中都是寒凉。 阿斋披着青色大氅站在院子中。 白无期想了想还是走到她的身边:“你身上还有伤,这么大晚上的还是不要吹风比较好。” 阿斋偏头看着他笑了笑,没有回应他的举动,只是开口:“下田乡现在仅剩的几户人家都是不愿意将田产交出来的,官府开出来的价码虽然不算高,但总归比他们死守着这一方田地有出路,你说他们为什么不愿意离开?” “如果你这句话是今夜之前问我,我可能会回答你,他们是想要坐地起价,毕竟无利不起早,毕竟天经地义。” “那今夜之后我这么问你,你会怎么回答?” 白无期抿嘴:“我怎么觉得你早就知道答案,只是想从我口中听到呢?” 回过身看了一眼已经熄灯的屋子,白无期开口:“可能是有人家有孩子一早走丢,生怕孩子日后回来找不到自己,所以宁愿守着这块地和官府作对,也不愿意离开。” 阿斋点点头:“没想到小狐狸还是一只很感性的狐狸。” 白无期微抬下巴:“你不是也这么想吗?” 阿斋面上的反应,却好像她真的不是这么想的一般。 回过身看了一眼屋子,又看了一眼满脸诧异的白无期,阿斋知道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只好笑笑:“你以为我是要问你陈阿婆的事情啊,虽然说对于她来说,不变卖房产应该确实是为了等孩子回来,可是……” 阿斋顿顿:“可是采竹是不会回来的了。” “不会回来?” 阿斋点头,深唿吸一口气:“不会回来了,因为她已经死了。” 这回白无期是彻底没了声音。 阿斋只是摆摆手:“乡下人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他们坚信自己失去的亲人的亡灵会在头七及每年忌日那一天,通过窗户回来看望他们。我刚刚看到阿婆的窗槛上有很厚的一层灰,说明那扇窗户已经很久没有关上了。阿婆一个人住,唯一的牵挂就是她的孙女采竹,这么凉的天坚持要开着窗等的人,大概也只有采竹。” 白无期低下头:“所以刚刚她说你懂,也就是她知道采竹已经不在了?” “应该是,毕竟这个不成文的规矩也是我以前帮人超度的时候听来的,我自己也没有尝试过,”阿斋说着,抬脚往前走去:“不过她知不知道采竹已经不在人世,和她能不能放下不要再等她回家,本来,就不是一件事。” “你说得对,”白无期跟上她的步伐:“确实不是一件事。不过你这么着急要去哪里?” “买糖吃。” 白无期只当自己听错。 可是等他发现阿斋绕了一圈到底是在早开市的糖果铺子买到麦芽糖之后,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你竟然真的是来买糖?” “我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吗?”阿斋说着,掰下一块就放到嘴里,作势还要掰一块递给白无期,被他婉拒后也不在意:“对了,晃悠了一个晚上,你请我喝早茶吧。” 白无期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就被阿斋拉进了一间茶铺。 一杯热茶下肚,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 白无期原本就是狐狸,对寒凉这种事耐受度高,抿了两口茶之后就看着身侧早就开始和人搭讪上的阿斋。 “先生是在这茶铺里说书的啊?哎呦,我打小就特别喜欢说书的人,学识广博啊,”阿斋说着,还递了一杯茶过去:“这么一大早就要跟着过来开市,这年头果然饭不容易吃啊。” 那说书人接下阿斋的茶:“小姑娘看着年纪很小,说起话来倒是一套一套的啊。唉,什么时候的饭容易吃呢?咱们也就是混一天,算一天了。” 阿斋点头应和:“对了老先生,我表叔在京城里是做乔迁行当的,上次他还跟我说最近生意是不好做,可听县太爷说下田乡那边还有好几户人家没有搬迁,等他们一准备搬,我表叔就来找生意了。老先生在这里这么久了,跟那几家应该很熟悉吧?如果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有搬走的打算的话,提前告诉我一声呗,我好让我表叔也能开张开张。” “下田乡那几户?” 老先生摆了摆手:“哎呦小姑娘,你还是早点劝你家表叔打消这个念头吧,那几户都是出了名的难搞定,官府好说歹说这么多年了一点影都没有,就说那陈阿婆那一户,老婆子一个人大家看她也辛苦,还想着多给她凑点钱,她愣是不要啊,钱都不要的人,你还能跟她说什么咯。” 阿斋飞快地和白无期交换了眼神。 随即油里油气一靠:“照您这么说,这个陈阿婆还真是很麻烦啊,这不仅仅是挡着自己发财,也挡着别人发财嘛!” 老先生却伸出手来摇了摇:“小姑娘不要这么说,陈阿婆那个人啊,这一生,也是太苦了。” “陈阿婆前些年的时候精神头很好的,她是下田乡有名的布娘,很多人家里办喜事新娘的衣物都是她那里做的。陈阿婆有一天孙女,叫采竹,人长得非常漂亮,而且还有一个从小到大的青梅竹马,名字叫善生。两个小孩特别般配,善生那小子虽然看着木讷,但是对采竹和陈阿婆是没话说了,陈阿婆原本也打算让他们俩在一起的。”
第18页 原来还有一个叫善生的…… “可是要不说天妒人怨呢,善生那木讷小子听人家说,彩礼如果给的少了就代表他娶姑娘的心不诚,他不想委屈了采竹就一个人跑去隔壁县伐木想要挣点钱回来,他一走就剩陈阿婆和采竹两个女人在家。采竹那丫头长那么好看,也不知道怎么就被有心人惦记上了,唉,”老先生长嘆一口气:“后来采竹失踪了,善生回来之后,要去给采竹报仇,唉……这里面的事情我们就都说不好了,只知道采竹的仇没报得了,他自己都给搭进去了。” “陈阿婆一下子失去了两个亲人,整日哭整日哭,眼睛也哭瞎了,脑子也哭坏了,每日就知道坐在门槛上等着采竹回家,我们都不说,但是大家都知道,采竹那丫头,凶多吉少啊。” 阿斋和白无期听着老先生将陈阿婆一家的遭遇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听到最后,只觉得手中温热的茶都热不了心间的寒凉。 阿斋低头看着手中的茶杯:“那老先生,那个欺负采竹的人,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老先生抬眼看着她。 思索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开口。 “是个陈阿婆这一生都挣不回公道的人。” “镇远伯府,唐业。” 第10章 老先生说完这个名字后,还是没忍住嘆了一口气。 面前听他说完这段故事的两个年轻人却是不一样的反应。 白衣少年的手紧紧攥着,看上去好像没有什么变化,可那微微颤抖的肩膀还是泄露了他此时的愤慨。 而坐在他身边的束髮少女,看上去却平静好多。 手还是不停从纸袋子里拿麦芽糖吃,听着他的故事到了最后只是笑笑:“原来是这样,看来采竹和善生两条人命,和唐业是脱不了关系了啊。” 说书先生摇摇头:“脱不了关系又怎么样呢?那可是唐业,那可是只手遮天的镇远伯府!说穿了,当时知道这件事情的所有人都知道,唐业手上沾着这两条人命,可是采竹到现在都寻不到尸首,善生最后是被人在山崖下发现,官府判了个失足落山。那是白纸黑字盖出来唐府无罪,平民老百姓,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总归是有办法的。” 小姑娘嚼碎了口中的麦芽糖:“就算你们没有,我也有。” 老先生只当这小姑娘听了这个故事后一时气急,英雄气涨,这样一时的逞英雄他也不是没见过,便没有放在心上。也因此错过了阿斋嘴角的那一丝,狠厉的微笑。 白无期被阿斋拉出茶寮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想着刚刚说书老先生说的话,白无期看她一眼:“唐业做出了这样的事情,真是我一个妖怪都看不下去了,你放心,我有的是办法对付……”话还没有说完,因为阿斋抬手往他嘴巴里塞了一颗糖。 措手不及,干咳两声往后退了一步:“怎、怎么了?” “这个故事太苦了,吃颗糖甜一下,”阿斋说着,又自顾自地掰了一块,嚼了起来。 白无期好笑:“众生皆苦,你就吃糖?” 阿斋倒没有理会他言语中的调笑,只是认真地转过头来看着他:“你别以为我在闹着玩,这个真的很有用。” 她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白无期低下头,因为她的这个举动,心中微暖。 众生皆苦,还好有你。 还好有你这么个随时随地不按常理出牌的傢伙。 阿斋看着白无期面上的表情缓和,唇角一弯:“心情好一些了?不惦记着向唐业復仇了?” 听到他的名字,白无期还是有些愤慨,继而却因为阿斋的这句话心情好转:“你刚刚,是担心我去找唐业,你担心我出事?” 阿斋没有否认:“虽然我认识你这只小狐狸没有多久,但我看人啊,火眼金睛,你这傢伙做事还是太冲动了些。”阿斋拍拍他的肩膀,就像个长辈一般:“现在有很多人盯着唐业呢,你没必要去插手,反而入了有心人的眼,”说着,好像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加上一句:“你可是跟着我出来的人,如果我不把你好好地还给邬远山,以后我怎么跟他开口商量这一次的价钱啊?” 白无期因她最后加上的这句话笑出声来:“你就承认是担心我,有这么困难?” 说着还上前一步:“就好像你一开始不愿意我跟着你,最后还是带着我一起来下田乡查这件事情……”好看的桃花眼弯弯:“真的不是因为担心我被谢必安盯上,所以把我带在身边?” 阿斋顿了顿。 半晌后才开口:“我那是因为天气太冷了,我需要一个帮手!” 白无期的表情好像是不信,阿斋愤慨一跺脚:“小狐狸我告诉你,你这么自恋是被人打的!” 白无期从善如流点点头:“好好好,我自恋我自恋,”说着,手却往阿斋胸前伸了过来。 阿斋一顿,反手就要给他一巴掌。 他的手却落在了青色大氅的衣襟边,用力拢了拢:“风大,小心着凉。” 他这话说的语调千迴百转。 配上他那不负白狐一族的模样,真是祸害苍生。
第19页 “咳咳,哪有那么容易着凉啊,你当小天师是吃白饭的啊,”干咳两声后,阿斋拢好大氅,抬脚就往前走:“走,咱们回镇远伯府去,采竹和善生这件事拖了这么久,是时候有个了结了。” 白无期跟上:“可是你现在不是优先帮范无救抓回那个恶鬼吗?” “你以为,那只恶鬼到底是谁?” 白无期因她突然发问一愣,随即不可置信地开口:“你该不会是要告诉我,那只恶鬼,是善生?” “推出来的,还不能确定,但我想,大概八九不离十。” 那天阿斋与唐业初见时,与他身体里的那只恶鬼打过照面。 四目相对,她确信自己看到的,是那只恶鬼的目光。 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阿斋不知道善生长什么模样,但是从老先生那里听说的那个少年,应该有那样的眼神。 “而且你不是说唐业离开伯府的这两天是来了下田乡吗?下田乡现在一共只有三户人家聚集在这里,另外的两户都是看中了这块地想要坐地起价的人,而那两家与伯府也是往日无怨近日无雠的,只剩陈阿婆一户。” “昨夜我们去帮陈阿婆的时候,不是还看到她家中有好几箱金银珠宝吗?我看阿婆并不知道那些珠宝的来歷,天降财物,除非是九重天外的那位财神爷鬼迷了心窍,不然就是有人放到她家的。唐业但凡有一点做这件事的良心,当年就不会做出采竹善生两条人命的案子,所以只可能是他内在的那只恶鬼做的了。” “采竹的尸首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到,但善生是一早就被发现,也该去了阴司报导的,如果是他,可能性很大。” 阿斋将吃空了的袋子折好:“不过也有可能是旁的恶鬼,也与陈阿婆一家有渊源,我倒更希望那恶鬼不是善生。” “因为他现在是恶鬼?”白无期对于阴司的事还算有些了解:“还是一只从渡魂使手上逃脱的恶鬼,他这一次被抓回地府,下场不会好。” “那是他自己选的路,他应该承担。” 阿斋抛下这一句冷冰冰的话后微嘆一口气:“我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如果这恶鬼真的是善生,附身到自己这一生最恨的人身上……未免太糟糕了些。” 两人回到镇远伯府的时候,正对上热锅上的邬远山。 “白先生,小天师!”一看到两人,邬远山忙跑了出来:“两位失踪了两天一夜是去什么地方了?我派了伯府的人出去找你们,一直都没有下落。” 白无期看了一眼阿斋:“阿斋对伯府的情况有了初步的判断,不过你知道捉妖也是需要准备的,我陪她出去,做了些准备。” “原来是这样,”邬远山对白无期的话还是深信不疑的,又看向阿斋:“对了小天师,老爷昨天回到伯府之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今天好不容易才用了点粥,我很担心他的情况。” “他现在休息了吗?我现在就可以去见他。” 邬远山却摆摆手:“现在可能不行。晚上三小姐又闹了一通,老爷嘱咐小厨房熬了凝神茶,现在应该是睡下了。”看着两人也是风尘僕僕的样子:“我看你们俩准备捉妖的东西也很累了,要不要我让小厨房也给你们准备点吃的,先吃了休息休息?” 阿斋摆摆手:“不必了。既然唐老爷已经休息了,那我也回屋,等唐老爷明日醒过来我再去见他吧。” 白无期刚准备说什么,邬远山上前拉住他:“对了白先生,三小姐两日没有见到你,一直哭着喊着要见你,今夜是怎么也不肯睡下了,你既然回来了,就陪我去哄哄她吧。” 阿斋转过身朝后院走去。 “你别……”误会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口,白无期已经眼见着阿斋远走。 “你别什么?”老邬开口。 白无期只苦笑摆手:“无事了。” ——反正我看她,根本就不会对这件事情上心,瞎解释。 夜深,伯府中异常安静。阿斋躺在床上,听打更的敲过三更后,从床上一跃而起。 确保身上该有的宝贝全都带齐,阿斋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不管附身在唐业身上的恶鬼是不是善生,那一天与他打过照面后,他应该都已警觉,再加上距离白无期透露情况已经过去了一天,按照谢必安的办事效率,保不准已经打草惊蛇。 那恶鬼附身在唐业身上到底是想干什么阿斋还不知道,但是至少,不能让事情在她眼皮子底下进一步恶化。 刚刚走过西厢房,却感觉有人跟在身后。 快步走着,突然往右边一侧,再出现时,已经手执捆妖索:“什么人!” “是我。” 白无期的脖子离着捆妖索只有不到一掌的距离。 捆妖索是万千妖物的天敌,一旦碰上就算天师本意不是要动手,也会被捆妖索本身的力量重伤。 可是白无期却连躲都没有躲,就那样一直保持着一掌的距离。 吓得阿斋先将捆妖索收了回来:“你疯了你!干什么突然出现!” 白无期的表情很无辜:“我们两个人还是一起回的镇远伯府啊,而且那天老邬没给你介绍吗?现在西厢房里,除了你就是我在最东面那间屋子歇着,我在这里出现,很奇怪吗?”
第20页 “可你不是去哄那个三小姐了吗?” 阿斋说完,白无期先笑了。 笑的是真的开心,笑的阿斋一头雾水。 “问你话呢,笑什么笑!” 话音未落,面前的人影突然放大:“你很在意我去哄三小姐这件事?” 阿斋收回手,不知道是不是夜风大,吹得小脸发红:“你吃错药了吧?我没事在意这个干嘛?”说着,转身就要跑。 “三小姐其实……” 白无期刚准备开口,后院一声悽厉的叫声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 阿斋向前一步。 “不好,是唐老夫人的屋子!” 第11章 善生是入夜的时候感到自己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在翻涌。 他是第一次附身在人的身上,这样的感觉很陌生,一瞬间很多不好的念头缠上心间,那其中最强烈的感觉——是来不及。 好像马上就要从这副身体里被赶出去一样,那样的感觉勒住善生的脖子,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手紧紧扣在桌子上,随即就听到邬远山在屋外敲门:“老爷,是我。老爷,你已经一天没有用膳了,我们都很担心。不管出了什么事还是应该吃点东西,吃饱了才有精神啊。” ——吃饱了才有精神。 善生揪着衣襟,眼泪就这样掉了下来。 这句话,那个傻丫头曾经也对自己说过。 ——善生哥,都忙活了一早上了,快过来吃饭吧,吃饱了才有精神啊。 手无力垂下,善生看着门外,清了清嗓子开口:“我知道了,我一会儿就过来。” 用过晚膳后,善生告知邬远山自己要早些休息,让他们不要来打扰。邬远山见他已经肯出来吃饭,自然是高兴地什么都答应了。善生回屋前,神色复杂看了他一眼。 这是个好人。 他知道。 但是镇远伯府的好人,太少了。 唐业不是,唐老夫人,也不是。 站在唐老夫人的屋外,夜风四起,今夜好像又降温,冷风一个劲地往善生的衣袖里钻,可是这一刻他却觉得整个人热血沸腾。 唐老夫人就住在这间屋子里面,善生附身到唐业身上后,一直没有见过她,不用见她,反正那是一张无论他如何不愿意,都没有办法忘记的脸庞。 那一年,他离开採竹,离开婆婆,远去邻县,因为听说邻县正在招伐木工人,工期很短人手紧缺所以开出的价钱很高。 善生想要向婆婆求娶采竹,他也知道婆婆也有意将采竹交给他。 可是他没有钱,那一夜看到采竹天都黑了还在就着烛火为他缝制衣服——至少,至少攒些银子,至少能风风光光的将采竹迎回自己的家门,让所有人都知道,采竹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娘子。 走的时候,采竹是怎么跟自己说来着。 啊,她站在婆婆院子的门口,看着自己,笑的特别好看,她说:“善生哥,我等你回来啊。” 声音甜甜的,就像她的人一样。 那样的采竹,后来善生都没有再见到过。 善生起早贪黑,连伐木的工人头子都夸他够拼,等他那么拼的带着足够的银钱回到下田乡时,等待他的却不是声音甜甜的采竹。 采竹不见了,整个下田乡都在传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婆婆卧床不起,采竹已经好几日没有回家了。 善生从那些人口中听说了他离开的日子,发生在采竹身上的事,当时的他就如同现在一样,头脑发热,什么都不管不顾就冲到了镇远伯府。 那可是镇远伯府,那是他这样的下等人努力一辈子都不可能靠近的地方。 善生逮住了唐业,那个猥琐低贱的男人听到自己的话之后,吓得腿都软了,他不住地求自己,求自己放他一命。 善生当时听得心好疼,好疼。 他的采竹,当时是不是也这样苦苦哀求,他的采竹,是不是到底没能被放过一命。 逼问他采竹下落的话刚刚说出口,后脑就是一阵激烈的疼痛。 善生站在唐老夫人的门外,下意识就感觉后脑一阵疼痛。 当时就是这样,后脑很痛,反应过来时,入手已是一片鲜血。 什么意识都没有了,再反应过来时,面前是一袭青衣,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口中念念有词是冰凉的话语:“善生,下田乡人。享年一十八,死于脑骨破裂。” 好讽刺啊,连死都不能得到采竹的下落。 好讽刺啊,当日被范无救强行带走,又给他机会从范无救手上逃脱。 阿斋和白无期闯进唐老夫人的卧房时,周身黑气的唐业一只手堀着唐老夫人的脖子,那唐老夫人纸煳般的身子就这样悬于半空,嘴唇已经泛紫,整个人看着就要丢了。 阿斋抬脚勾起一边的椅子,用力向唐业背后砸了过去。 唐业不注意,后背吃痛手一抖唐老夫人就摔了下来。 白无期身形变幻,于他手底下将唐老夫人稳稳接住,伸手就试了试她的鼻息,随即封住她的三处大穴试图控制情况恶化。 已经杀红了眼的唐业向着白无期就落下手去,手却连他的背都没有碰到——感觉有东西一下缠住了自己的右手,拉着自己向后转,唐业转头,就看到了那天早上,让自己浑身不舒服的束髮小姑娘。
第21页 再低下头,缠住自己手的,是她刚刚从床边抽出来的布条。 阿斋不想杀他。 虽然对白无期说的是不能断定,但其实她心中有九成以上的把握,现在附在唐业身上的亡灵就是善生。 她不想伤他。 所以没有用上最顺手的捆妖索,而是从一边抽出了布条攻击他。但是阿斋也很清楚现在的情况,善生在人间逗留得太久,他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果不其然,下一刻善生就拉住布条,意欲扯断。 抬手咬破自己的手指,阿斋将鲜血落在白布条上,一路滑到善生面前。 那边厢白无期已经将唐老夫人扶到床边,阿斋鲜血浸过的布条,善生一时还是不能挣脱的,抓住他的衣襟,破窗就摔到了屋外。 因着布条的纠缠,两个人的距离骤然拉近。 阿斋刚刚起身,一阵黑气就聚到了自己的面前,随即感觉有人束上自己的脖子。唐业兇狠的声音就在耳边:“你到底想做什么!” 阿斋虽然不想伤他,但也不想被他伤了。 微侧身子将捆妖索靠近唐业,后者因为这一靠近,手微松立刻被阿斋抓到漏洞反手扣了过去,低头示意了自己腰间的捆妖索,阿斋抬眼看向他:“如果我真的想做什么,你以为你逃得掉?” 捆妖索靠得太近,善生一定能第一时间感觉到不对劲。 下一刻,他就松开了手,退开好几步,只是因为右手腕还缠着布条,所以尚保持在阿斋五步范围内。也是因为这一退步,善生才反应过来——对方明明有一击必胜的捆妖索,却用血布条捆住自己。 抬手示意自己手腕上的血布条:“所以我问你,你到底想做什么吗?” 阿斋听到这一句,才微微松一口气:“我想帮你。” 善生还没来得及再开口,就听到她又开口:“你是善生,对不对?” 善生的眼神却没有因为这句话柔和,反倒是一闪而过的迟疑后右手微微用力:“你是范无救找来抓我的人?”靠着对方的面部表情确认了自己猜想的善生冷笑:“你是地府派来抓我的人,还骗我说想帮我?” “我没有骗你!” “我凭什么信你?” “就凭这布条,”阿斋没好气:“就凭我如果真想抓你,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在这里跟你浪费口舌?” “老爷!小天师!” 阿斋和善生的争执未果,那边厢突然出现的声音却将两人吓了一跳。 阿斋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邬远山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身前的男人低低一声:“松开。” ——他示意的是那根布条。 阿斋立刻将布条松开来收回手上——邬远山那婆婆妈妈的性子,真要给他看到了阿斋也没那个心思向他解释,不过……阿斋抬眼看着面前的男人:他居然也会不希望邬远山看到这个场面。 来不及多想,邬远山已经快步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先是确认了一下唐业的情况:“老爷你没事吧?” 等“唐业”点点头之后,邬远山才又转过头来:“那小天师呢?你们俩这么晚了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唐业”歪过头去,阿斋一愣:喂,我可不擅长应付二愣子。 好在这个世上,还是有人擅长应付二愣子的。 白无期关上门,一回头就看到这样的场面。 “白先生?”二愣子邬远山更加吃惊:“你怎么会从老夫人的屋子里出来?你们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玲珑七窍心如白无期,马上就反应过来现在三人间奇怪的氛围是什么,抬抬手走了过来:“老爷过来看望老夫人,老夫人大概是看到他控制不住,又开始嘀嘀咕咕见到脏东西的事情,老爷放心不下就找到了我,我便自作主张,将阿斋介绍给了老爷。” 说着又安抚邬远山:“你放心,刚刚我和阿斋已经看过了,老夫人不过是心悸,阿斋回头再写副宁神的方子,明日让小厨房照着炖些给老夫人喝,就没事了。老夫人现在已经睡下了,我们也打算各回各屋了。” 一番话说得行云流水。 阿斋听着,都忍不住要给他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竖大拇指。 不过这事情沾上了镇远伯府,邬远山就会变得极精,刚准备说什么,站在一边一直甩手掌柜的唐业开了口:“一切如白先生所说,老邬你不必多心了,时辰不早,早些回去歇息吧。” 说完,抬脚就走了。 阿斋正准备跟过去,邬远山突然指着她的右手:“哎呀,小天师你的手受伤了?”又拉起她刚刚攥住布条的左手:“怎么流了这么多的血?你没事吧,要不要看看?” 阿斋被他的举动弄得有点不好意思:“邬管家不用这么客气,就是一点小伤罢了。” “那可使不得,我看着伤口还是挺深……”邬远山的话还没有说完,抓着阿斋左手腕的手就被抽了一下。 捂着手背就看到白无期不知何时走到了他与阿斋中间,就看到他无比自然地拉过阿斋的右手:“我表妹的手就不劳邬管家费心了,她这个人做惯了这些事的,不必惦记。”见邬远山还要开口,白无期又加了一句:“倒是刚刚看到唐老爷好像因为夜里出来受了风,一直在咳嗽,邬总管可以关心一下。”
第22页 一听到唐业,邬远山的心思马上就不在阿斋身上了:“那我得马上跟过去看看,两位……” 白无期伸手,就这么自然地搭在阿斋的肩上,将她拉到了自己的怀中。 “我表妹我自己会照顾的。” 邬远山虽然觉得哪里怪怪的,但还是点点头,道了声告辞就跑着跟上唐业。跑开好几步后才想起来刚刚自己觉得哪里奇怪来着——不是,这表哥表妹的,不是做给府里人看的戏么? 再回过头去,月光下的少年和少女,看着却无比和谐。 哎算了,少年情怀也是诗嘛。 第12章 眼看着邬远山屁颠屁颠跟着唐业跑远。 跑远,远得连背影都看不到了。 阿斋低下头,看着白无期依然紧紧握住自己的手,并且看样子他并没有打算松开来——呵呵,小样儿。 用力从白无期手中抽离出来,反手对着他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占便宜占到你祖宗奶奶身上来了。” 白无期被她打得一愣,正当阿斋瞪大眼睛等着他的反击时,白无期又不管不顾地拉起她的右手:“你是野人吗?自己咬自己还要咬这么狠,血流到现在还没停。不行,我带你回屋包扎一下。” 阿斋看着他,用力想把手抽出来却未果,只好看着他开口:“小狐狸表哥,你是不是演戏演上瘾了!醒醒了,散场了,邬远山的背影都看不到了。” “你觉得我现在是在演戏?” “你这一套不就是在邬远山开了口之后才演的吗?” 白无期气结。 气结之余又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有气结的资格。 这个发现,让他更加气结了。 “总之你这手还是包扎一下比较好,大冬天的,伤口好得慢。” “你刚刚不是还说我早就习惯了受这伤了吗?”阿斋看着他,完全不能理解他怎么突然这么婆婆妈妈的:“小狐狸,我全身上下这样的伤没十个也有九个了啊,别这么少见多怪的。” 说着,还是从白无期手中将手抽了回来:“一会儿就癒合了,我天赋异禀。” 白无期看了她一会儿,最后还是吐出一句:“我跟你真是,没话说。” “但我跟你有话说啊,”阿斋完全没把他的表情放在心上,看着唐业远走的方向:“我刚刚已经确定了,附身在唐业身体里的那只恶鬼,就是善生。” 白无期听到这话,回过神来:“你跟他打过照面了?” “对啊,”阿斋又回过身看着唐老夫人的屋子:“不过我们从下田乡那边听来的消息上说的是,唐业对善生做了坏事,可他刚刚为什么对唐老夫人起了那么大的杀机?我们如果稍微晚到一点,后果不堪设想。” “是啊。” 想到刚刚的场面,白无期也觉得心有余悸。 本来就是恶鬼出逃,回到阴司原本就没有好果子吃了,如果被发现他在逃出来的时候还伤了人命…… 善生估计,只有灰飞烟灭一条路了。 “不过我觉得,善生会对唐老夫人起那么大的杀机,应该也是唐老夫人确实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你倒是对这个善生,非常的有信心啊。” 白无期说着,眼神飘向阿斋:“他离开地府已经有点时日了,在镇魂司关了那么久的亡灵,突然接触到阳气,而且又是置身在他的仇人府中,他控制不住自己也是有可能的事。” “你觉得他控制不住他自己?” 阿斋收起血布条:“我不这么觉得。他刚刚……” 话没能继续说下去,因为有冰凉凉的触感,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是白无期的手指。 阿斋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白无期的眼神有些暗,不知道是不是月色渐深,阿斋觉得自己好像看不清他眼神里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随后就见他收回手,声音里带上了点愠怒:“你觉得就你现在这副样子,你还能确保他控制得住他自己?” 阿斋因他的话才反应过来,手摸上自己的脖子才想起来刚刚拽着善生摔出来之后,他曾经对自己下手,狠狠地堀着自己的脖子:哇塞,这臭小子下手可真够狠的,这会儿反应过来还真有点火辣辣的。 “我……” 还没说完就被白无期打断:“手指可以不管,你脖子上的伤总该上药吧?” 阿斋舔了舔嘴唇,看来今晚不上药是别想安安分分跟他说话了——话说这小狐狸今夜怎么就跟吃了□□一样,毛这么不顺! 不过想到刚刚他也帮了自己的忙,接下来的事应该还要拜託他帮忙,向来识时务的阿斋马上乖巧点了点头:“上上上,麻烦白先生了,你房间里有药膏是吗?走走走,我上了药膏再慢慢跟你说啊。”说着往前一步,推着白无期就往西厢房走。 白无期一回到屋子里就把阿斋摁在座位上:“坐在这儿等着。” 阿斋从善如流。 随后就看着白无期走到一边的案几前拿药膏,阿斋随意扫了两眼他的屋内:沉瑶之前曾经念叨过,阿斋住过的地方都像猪窝一样,说明她这个人在哪儿都跟在自己家一样,特别不拿自己当外人。
第23页 按照沉瑶的意思,像白无期这样,整个屋子都井井有条,个人的东西很少,屋子里的装饰都和阿斋住的那间客卧无二的人……大概就是到了哪里都不当成自己的家,始终抱着客人的心情留宿的人吧。 想想阿斋还是摇摇头失笑:不对,沉瑶这个说法根本就不准确。 一个走到哪里都不会把那儿当成自己家,始终身外客心态的人——绝不会像白无期这么婆婆妈妈。 是的,婆婆妈妈叽叽歪歪的小狐狸。 “你是不是在骂我呢?” 阿斋勐地抬头,白无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她的面前,也不知道自己刚刚哪一副表情泄露得这么彻底:“嘿嘿,胡思乱想些什么呢?我可是长辈,长辈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白无期一副【我不信】的表情。 随后就搬过椅子坐到了阿斋的面前:“说吧。” 阿斋一愣:“说什么?” “你不是憋了一肚子的话要跟我说,所以才乖乖跟着我来擦药的吗?”白无期倒是把她看了个彻底:“快点说吧,不然擦完药我可就没心情了。” “小狐狸你还会读心术啊,”阿斋看他一眼:“其实我就是想跟你说,善生应该没有我们想像的那么严重,刚刚邬远山看到我们的时候,我还和他绑在一起,是他先开口提醒我,让我收回血布条的。” “如果他真的已经控制不住自己,那个当口他怎么可能顾虑得到邬远山?” “所以呢?”白无期取过药膏抹在手指上,头都没有抬。 “没有什么所以,我就是听了他和采竹的事情之后,想要知道他那两天离开镇远伯府到底是想做什么。你知道的,谢必安应该已经知道他逃脱在外的事了,我得赶在谢必安抓到他之前,帮他完成他的心愿啊。” 白无期听着她的话,嘴角微微上扬:“你一开始不是还拒绝这件事的吗?这么快就想帮他完成心愿了?” “那不一样。” “我要是一开始就不知道那自然就算了,现在篓子都捅到我面前了,我可没办法当没看见。” 白无期只是笑笑,随即抬起抹好药膏的手向着她伸过来。 阿斋忙抬手拦在他手前:“诶诶诶,没事,我自己涂就行了。” 白无期却硬是就这样推着她的手往后,直到又是冰冰凉的触感抵到了阿斋的脖子上。 凉丝丝的,还有点痒痒的。 阿斋下意识缩了一下脖子。 “别乱动。” 白无期的声音响起:“你自己看不到脖子上的伤,我这药膏可名贵了,不能由着你乱擦。” 说完,就一直盯着她的脖子,好像真的很认真在擦药一样。 阿斋也就这样看着他。 看着他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随即又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开口却是憋了一晚上的疑惑:“小狐狸,你为什么生气?” 白无期抬眼:“什么生气?” 阿斋笑出声来,指着他开口:“你现在可不要说你没有在生气啊。虽然我认识你的时间不是很长,但是你这傢伙不是这样的啊,我先前轰你走你也不走,什么丑话都说了你也好好好对对对地应付,谢必安在面前还敢跑过来给我出头,”说着,还微微朝前探了探身子:“你怎么可能心疼这点药膏?” “明明今晚我们从善生手上救下唐老夫人的时候还合作无间呢,你怎么突然生气了?” 白无期没有回答她。 阿斋等了一会儿,见他只擦药,也就断了要他开口的念头。 等到最后,白无期低着头小心翼翼将她脖子上的伤都上好药后,他才坐直身子看着她。 “我是在生气。” 阿斋抬头——没想到还能等到他开口。 “我在生气,怎么会有人能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受了伤也没有什么关系这样的话,”白无期站起身来,将药膏放回药盒里,不知道是不是动作太急,一开始还没能将药盒盖好。 “一如你所说,平日里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能好好好对对对,但是这件事不行。” “我的确不是心疼这药膏名贵,我是心疼那个这样的伤没有十个也有九个,所以就堂而皇之毫不在意的你!” 白无期说完后,一直没开口,只等着阿斋说话。 可惜坐在他对面的少女,听完他这一大段之后,脸上的表情好像根本没听明白一般。 白无期只觉得头大,毫无风度地提起阿斋,将她推到了门外。 等做完这一连串动作后,白无期一头栽倒在床上。 ——我刚刚是不是疯了?我是不是把她推到门外去了? ——天吶白无期你真的是疯了,就她那副样子根本就没有听懂你刚刚在说什么,你跟她计较什么呢? 翻过身来看着布幔。 ——可是你刚刚说的话都是为了她好,本来捉妖就是危险的事,怎么能不注意自己的安全? ——而且为什么一个刚刚认识的人她也能那么相信,根本就不管自己会把自己置于多危险的境地,也不管别人有多担心?
第24页 侧过身去盯着窗户,发现屋外的人影已经不见。 ——从你认识她那天你就知道她是个什么性子的人了啊。 ——都等了这么多年了,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呢?人都说江山易改,你怎么就指望她千年道行,一日就改变了呢? 心理活动异常丰富的白无期,就这样在床上纠结了一晚上。 一夜未眠,第二天天一亮,好不容易做好了心理准备站起身来。 ——不管了,冲到她屋子里向她认错就是了,反正不怕脸皮厚,就怕心不诚,没在怕的。 这么给自己打了打气,白无期拉开卧房的门。 刚打开门,就停下了脚步。 屋门口,束髮小姑娘还披着青色大氅,听到开门声后转过身来,随即三步并作两步跳到了自己面前。 “请你吃糖,你别生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白·炸毛狐狸·无期 第13章 阿斋昨夜被白无期推出房门的时候,其实是愣住的。 也不能怪她,实在是白无期那一连串的话她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被对方推了出来,所以当时反应过来的第一想法是——哎呦呦,这只小狐狸可真是长本事了,捉妖这么多年了,狐妖一族果然都没有什么长进! 没一个尊老爱幼的傢伙! 不过看在他刚刚给自己上了药的份上,还是不要跟小辈一般见识了,跌份。 阿斋这么想着,拍了拍手就离开了白无期的屋外。 但是她也没有回屋休息。 被白无期这么一搅和,倒是让她想起来自己刚刚原本打算和白无期说的话来——善生。 毕竟范无救的要挟还架在脖子上,阿斋看了一眼紧闭的白无期的房门,没有多想便决定自己一个人去找善生。 好在他给自己开了门。 不然一晚上被两个男人拒之门外,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阿斋这么想着,看向善生的眼光就柔和了很多。 “你为什么这么色眯眯地看着我?” …… 算了,跟他瞎客气什么。 阿斋坐到椅子上,非常自来熟的开口:“善生,你已经知道我是范无救派过来找你的人,你也应该知道,不管你怎么抗争,最后你都不可能逃得过阴司的人。范无救是没办法把你从唐业的身体里拉出来,但是谢必安一出手,你下场不会比在我手上好。” 敲个棒槌给个枣。 “但我刚刚跟你说的,我想帮你也是真的。我去过下田乡,我知道……大概知道你对镇远伯府的怨气是从何而来,但我还有些不了解的地方,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愿意让我帮你,我答应你,一定帮你完成心愿后,送你回阴司。” 大功告成,非常完美。 那边厢的善生却一直都没有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才笑出声来,阿斋听得出来,那笑声很苦:“你想帮我……你刚刚看到我差点杀了人,你是天师我是厉鬼,你想帮我?” “因为你是个含冤莫白,身负血仇,满心满脑还装着一个叫采竹的小姑娘的厉鬼。” 阿斋看着他笑:“而我,是个见钱眼开,向来没节操但是一桩闲事插了手就一定会管到底的小天师。” 善生因着她的话,顿了一会儿才开口:“你去过下田乡?” “嗯,”阿斋开始倒茶:“从邬远山那里得知的,你前两天去了下田乡两天两夜,回来那天就是我俩初遇那一次。我见到你第一眼就知道你不是唐业,你当时的眼神,很悲伤。” “所以后来我跟白无期一起去了下田乡,运气不错,刚好碰到了有个小贼闯进陈阿婆的屋子打劫,我俩顺手救了个人,没想到刚好看到了陈阿婆屋中的几箱金银财宝,”阿斋见善生已经看向自己,将茶杯往他面前一放:“那几箱是你送过去的吧?” “婆婆被人打劫?”善生没有回答阿斋的话,而是关心别的事:“就因为那几箱财宝?” 阿斋觉得他的说辞非常好笑:“就几箱?善生,那里的财宝别说是下田乡的人了,就是这京师之中,很多人一辈子也见不了那么多的钱。” “你是在嘲笑我,不应该拿那些钱给婆婆,反倒给她招来了麻烦?” “我没那个闲工夫。反正你又不是拿了我的钱,跟我有什么关系。”阿斋跟他对话了几句,只觉得这个小伙子看人的眼光都带着非常大的偏见,这么想想,那个不过是偶尔有点婆婆妈妈不顺毛的小狐狸,真是可爱多了。 “再说了,就以唐业要了你的命这一点来看,镇远伯府就是真赔上这么多的钱给陈阿婆,也是理所应当的。” 善生没有接话。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叩了叩桌子,阿斋开口:“从范无救手底下逃出来不容易,他不是那种玩忽职守的人。可你费了那么大的劲逃出来,附身在你最恨的人身上,总不可能只是为了拿几箱钱给陈阿婆吧?” “你的目的是什么?送钱到下田乡用不了两天,也不会让身上全都是泥土的味道,你那两天,到底是去做什么的?” 善生依旧没有接话。
第25页 “那你送那些金银珠宝给陈阿婆的时候,有没有见过她?” 阿斋看着善生:“我们救下陈阿婆的时候,她很不解,她不明白明明她就只剩那间破茅屋了,怎么就还会有人来她这里打劫。我这个人除了捉妖最大的本事就是敛财,我看得出来,她没在演戏,她真的不知道屋子里有那么多钱。” “我看你这反应就知道了,你根本就没有看过她,否则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现在已经看不见了。” 善生微微一抖,嘴唇却依然紧闭。 阿斋的耐心都快磨干净了。 茶杯一扣,抬脚就准备离开屋子。 “我听说,她那双眼睛是活生生哭瞎的,也是,短短时日内失去了自己的亲孙女和当成亲孙子的人,任谁也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好在她看不见了,否则看到你现在这副样子,大概还不如看不见。” “采竹。” 脚都抬起来,阿斋又收了回来。 “我想找到采竹。” 阿斋有些理解不了善生的意思,转过身来却发现他已经瘫倒在地。 屋子里只虚虚燃了一盏油灯。 善生就那样瘫坐在地上,油灯映照出他的影子在地上,落寞地让人眼睛发涩。 “我在镇魂司待了整整三年,近一千个日日夜夜,我知道那是多可怕的地方。” “我没有什么目的,附身在唐业身上,只是为了得到一个答案——我要知道采竹在哪里。” 善生说着,抬起头来看向阿斋:“我只是想要让采竹可以入土为安,我不想她成为孤魂野鬼,我不想她被遣去镇魂司。” “我不捨得。” “我没敢去看婆婆,因为我不敢。” “她把那么好的采竹交到我的手里,可我没能守住她。” “她活着的时候没做到……她死了,我依然没能做到。” 阿斋回屋后就睡下了。 天塌下来,也能毫无心理障碍地睡着。 睡醒之后,眼看着天色还有些早,眼看着隔壁的小狐狸还在唿唿大睡,就去街上晃悠了一圈,顺便买了包糖。 再然后就是在院子里吃糖时,听到隔壁屋子传来开门声。扭过头去的时候想起来这小狐狸昨天晚上好像对自己生气了,便三步并作两步跳了过去:“请你吃糖,你别生气了。” 白无期看着面前的人,又低头看了看她手中的糖,几乎是没敢停留马上伸手进去拿了一块出来。 吃过糖就算原谅了啊。 阿斋笑笑,站到他的身边,随后就听他开口:“我昨天对你说话有点重了,还把你推出屋子,你也不要生气了。” “可以啊,”阿斋侧过头:“但你得请我喝酒了,不喝酒吃糖也行。” “不喝酒也不吃糖,”白无期也偏过头看着她:“但我可以帮你一起解决,需要你吃糖的事情。” 阿斋马上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嘴角一弯就笑出声来:“一言为定。” 随后白无期就听着阿斋,将昨夜她去善生屋子里,在善生那里听到的故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以后大晚上的,别一个人跑到男人屋子里去,”白无期听完后,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阿斋叩了叩桌子:“小狐狸,你听故事能不能听重点?” 重点我都听到了啊,白无期抬眼看她——这么苦的故事,能忍到大早上才去买糖,也是辛苦你了。 “那你打算怎么做?” “善生说了,他那两天去下田乡,是因为他现在附身在唐业身上,所以拥有了唐业的记忆,他知道采竹被埋在了哪里。”说着,阿斋还深唿吸了两口:“这个狗杂种,欺负人家小姑娘,人家小姑娘不愿意居然就下手杀人!还有那个唐老夫人!”深唿吸两口显然没有太大的用处,阿斋气急,一拍桌子:“也不是个好东西!自己的儿子杀了人,不想着乖乖认罪补偿别人,反而第一时间教唆他把人随便给丢了,人家的丈夫找上门来,还动手一不做二不休!” “做人做到这个份上,真极品。” 白无期递了块糖过去:“你冷静一点。” 阿斋顺着他的手就把糖咬了过去:“我实在是气愤,我一定得想个办法。” 后面的话白无期也没听清,满脑子都是自己刚刚被她碰了一下的手指。 湿嗒嗒的。 热乎乎的。 “不过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我一定要赶在今天把善生送回阴司,否则一旦谢必安插手进来,问题就大了。” 白无期贊成:“那现在善生已经知道采竹在哪里了,只要能将采竹的尸骨挖出来,再给她安一个墓穴让她入土为安,他的心愿不就能完成了吗?一天的时间足够了。” “善生试过了。”阿斋摇摇头:“不知道是不是采竹的怨气太强,善生附在唐业身上,他是找到了地方,但根本没办法靠近采竹的尸骨。不过我已经答应他了,这件事我会给他想办法。” “他现在只有一个愿望,想回去下田乡最后看一眼陈阿婆,之后,他就会离开唐业的身体。”
第26页 “但愿这一次,不会再出什么意外。” 可惜,这个世上,最不缺意外。 第14章 天微微亮,邬远山已经到了唐业的屋外。 昨夜跟着唐业回到屋前,原本是想关心一下阿斋说的唐业受伤的事情,没想到却是唐业先开了口。 “你喊她小天师?” 邬远山一下愣住,刚想着应该怎么向他解释这件事,唐业又开口。 “也好,有的事情也该结束了。” 邬远山还没来得及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唐业抬手扶着门边,好像有些不舒服地揉了揉心口,等邬远山发觉时,他已经回了屋子,最后留给他的也就是一句:“我没什么事,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想休息一下。” 其实这几日的唐业总给邬远山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明明面前的这个人几乎是自己看着长大的,虽然主僕有别,但是这个世上,算得上最了解的那个人,这几日,总感觉好像变了一个人一般。 脆弱,彷徨。 却又坚韧,强大。 正是因为这种奇怪的感觉,邬远山才觉得他是撞了邪。 可是刚刚,就在他开口问他小天师的那一刻——原来的唐业好像又回来了。 还没等邬远山细细感知,最后那一句【先去休息】,又变回了他不认识的唐业。 如此往復,他觉得很煳涂。 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情况出现,但唐业已经关上了门,所以邬远山也只能打算明日一早再过来看看他的情况。 敲了几下门之后,却一直没有人应声。 再用力一声,屋门居然就这样被推开了。 ——屋中,空无一人。 阿斋三人到陈阿婆院门口时,陈阿婆已经坐在那里了。 就像她每天都会做的那样,坐在门槛上,悠悠望着前方。 阿斋突然觉得跟着善生走到前面来是失败的决定——回头瞥了一眼靠在不远处大树下的白无期:也是啊,这样的场面,无关人士就应该站得远远的啊。 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没小朋友懂事。 身边的善生突然勐地蹲到在地。 阿斋偏过头看着蹲倒在地的善生,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挪开了步子,往白无期那边跑了过去。 刚往他那边走了两步,那边的男人突然伸出了手。 阿斋一愣,但是已经走了过去,总不能再停下来折回善生那边,所以还是硬着头皮往白无期身边。 还没靠近就一巴掌打开了他的手:“突然伸手出来做什么?” 白无期也因着她的举动一愣,旋即低头笑出声来。 “笑什么?” “你以为我伸出手来是在做什么?” 阿斋顿了顿,刚刚她第一眼看到这个手势时,想到的是——他在等她过来。 但是现在这小狐狸笑得奸诈,总感觉要是就这么说出来,定讨不了好。阿斋这么想着,转过身来:“没以为什么,就是告诉你,不要随便对着长辈伸出手来,我可不会给你红包,在我这里,只有讨打的份。” 小狐狸嘴角的奸诈却没有因为她的这句话消下去,只是靠在树上,声音慵懒:“噢~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想到什么别的东西了。” 阿斋觉得多说多错,干脆不理他,只抬眼看向院门口。 善生已经站了起来。 陈阿婆好像是听到院子里的响声,身子微微晃了晃,踌躇了一番后开口:“是有谁过来了吗?” 善生没有出声回应。 陈阿婆坐在那里,像是想到了什么:“是不是前两日来的那位?老婆子后来想了想,家徒四壁,一眼都能望干净的地方你也会来,是不是真的饿得慌?” “锅里还有两个馍馍,老婆子今早热了热,你要是真的饿得慌,就拿去吃吧。” 见没有人回应自己,陈阿婆也不恼,依旧坐在门口:“是不是不好意思回答我?不用不好意思的,老婆子已经看不到了,不会知道你是谁的。人生在世,谁还没有过因为生计,不得不做自己不愿意的事情呢?但是孩子,你还年轻,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的时光,错的事,少做最好。真的怕饿,阿婆给你做吃的。” 絮絮叨叨,就像在跟自己的孙儿说话一般。 阿斋听着她开口,眉头微皱。 身边的白无期突然开了口:“她是把善生当成那天夜里来打劫的臭小子了。” “那臭小子被我的障眼法吓得屁滚尿流,这辈子都不会敢在阿婆面前出现了。” 白无期听着阿斋的话,偏过头去。 这会儿已经上了日头,日光透过树影落在她的头顶。她低着头,整个人氤氲在柔和的光芒中,分明是她一贯王婆卖瓜自吹自擂的语气,但这会儿却透出几股悲凉。 悲凉,一个完全不该出现在她身上的词语。 白无期按耐住伸手的欲望,将目光收了回来。 他明白阿斋很清楚,陈阿婆是不会知道,那一夜的小贼因着阿斋的障眼法永远不会再出现。 只是阿斋也清楚,对陈阿婆而言,这一刻,她也想不到还会有谁出现在她的院子中。 这个世上对陈阿婆最重要的人,早就不在人世了。
第27页 ——她每日每日在等的人,永远都不会再出现。 ——这一点,这个世上,她最清楚了。 阿斋感觉有人伸手在她头上摸了摸。 一个激灵,瞬时从刚刚莫名其妙的伤感中抽离出来,反手就给【始作俑者】一巴掌。 “小狐狸,你找打!” 小狐狸挨了一巴掌,嘴角却勾起了笑。 ——还是没办法看她那副样子,所以知道要挨打,还是出手了。 挨完打之后的白无期又开口:“我觉得你昨天的指望应该还是指望得上的,”他说着:“善生刚刚将采竹被丢弃的地方告诉了我们,现在只要等他见完陈阿婆,乖乖从唐业身体里出来,你就能完成任务了,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 “我本来就觉得不会出什么意外,只要谢必安不出现,一定没问题。” 白无期突然觉得,他在阿斋这里听到谢必安这个名字的频率高得有点不可思议:“你是不是跟谢必安有仇?” “这你都看出来了,我还以为你这傢伙是没眼力见的。” 白无期却没有她那么轻松:“你是天师,他是阴司渡魂使,跟他有仇……对你来说这不是好事,不是你主动招惹的,难道是他先来招惹你的?” 那厮可没这么闲。 阿斋这么想着,可是这么回答了之后又该说什么呢?那厮可不就是看她不顺眼? 微微摇头,阿斋笑出声来:“可能他真的觉得我对范无救有意思,他那傢伙,保不准真的恋弟成狂。” “你真对范无救有意思?” …… 刚刚还夸你有眼力见呢,怎么这么快就抓不清重点? “我与范八爷……”阿斋想了想只能双手一摊以示无奈:“范无救论资排辈也在我之下,说了千八百次了,我对小朋友一点兴趣都没有。” 阿斋说完,就见白无期若有所思,刚准备再说什么,白无期抬手:“不过,我总觉得今天的善生有点怪怪的。” 【有什么好奇怪的】几个字本来要说出口了,阿斋还是冷静下来,因为白无期的话看向前方——善生看着陈阿婆在那里絮絮叨叨说着话,抬脚,一步一步往她面前走。 奇怪的话……刚刚他蹲倒在地的那一瞬,阿斋是觉得奇怪的。 虽然和善生没认识几天,但是昨夜两个人怎么也算是交了心。 阿斋再不济也是个道行高深的天师,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跟人打交道,跟鬼打交道,识人的本事不敢称第一,但至少也算一流。 ——善生的确是个很孝顺的孩子,这样孝顺的孩子在看到自己婆婆如今这副模样时,会难过会自责都是该的。 但同时,善生也是个很内敛的孩子。 这么内敛的孩子,不会在外人面前那么大动作,情绪外放得那么明显。 阿斋想着,突然有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下意识握了握腰侧的捆妖索,阿斋往前近了一步。 那边厢,善生一步一步靠近陈阿婆。 陈阿婆眼睛看不见,所以旁的感知会敏锐一些。有人慢慢靠近自己,当下的反应脱口而出:“就在大锅里,还热乎着呢,馍馍。” 可善生离着陈阿婆只有一步之遥时,她却突然往后靠了一点,手也顺势撑在了地上。 唐业盯着面前双目失明的老女人,眼中淬出的,是最深的恶毒。 这个老女人真是阴魂不散,明明都半只脚踏进棺材里了,可就是要悬着另外半只,死活不咽气。唐业等这个咽气等了好几年了,这老女人就像是跟他作对一样,就是不肯从命。 旁的人不清楚,当她命苦,阎王殿不忍收。 唐业知道内情,所以眼中的恶毒更盛。 ——这个世上的有些人,存在在那里,就是为了时时刻刻提醒你,你曾经做了多可怕的事情。 唐业抬起手来。 不过没事,等你也不在了,这个世上就没有任何人会知道了。 手却停在了半空,被一股力量扯住,随即就是一阵风拂过耳边,下一刻挣脱了奇怪的力量,手却被抓住。 那束髮的小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自己身侧,紧紧抓着自己的手,目光好像要看到自己的身体里。 “唐业!” 阿斋是在唐业向陈阿婆伸手的时候上前的,抓住他的手时尚不能确定情况,直到四目相对。 阴狠,残酷。 唐业。 她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只知道不能让他靠陈阿婆太近,这么想着,拽着他的手翻身就往院子里倒过去。 唐业于半空中挣开阿斋的手。 落定在院子里,阿斋抬手摸上捆妖索。 “你发现了。” 唐业抬眼,看着对面的人,开口。 第15章 阴司之中,阴风阵阵。 谢必安的声音是更阴更凉。 “出了这样的事情,你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找许斋帮忙?” 那天在地府迎接门口,被白无期抓着教育的事情还歷歷在目,谢必安是绝对没有想到范无救已经胆子大到这个地步。 而自己,也是真的到今天,才抓到了他。
第28页 “范无救,”听完他的叙述后,谢必安只看了他一眼,抬脚就要往阴司外走:“你根本就不知道你到底惹了什么祸!” “我已经把局面控制下来了。” 范无救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而且阿斋的话,不过是从人身上拽出一只厉鬼,对她来说不是难事。” “范无救!” 谢必安沖回他的面前,神色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兇狠。 “你凭什么觉得许斋一定能成功?” 范无救争执的话还在嘴边,谢必安已经将生死簿丢到了他的脸上。 抬手翻开生死簿,出乎意料的是——善生的名字忽闪忽灭,正在变得模煳。 范无救心惊:“这是怎么回事?” “善生已经脱离地府七日了,你以为一个从镇魂司回到阴司的亡灵,有什么本事能在阳间久留?” 一身怨气的恶鬼才会被发配去镇魂司。 回到阴司投胎转世时,都已经是一身干净的鬼魂。 褪去怨气不是轻松的事情。 善生,原本就比一般的亡灵虚弱。 “如果许斋不能及时把他带回来。” “那善生就永远也别想回来了。” 永远也别想回来了…… 精元净失。 魂飞魄散。 谢必安飞快地往善生所在的地方赶,但后者的精元已经非常虚弱极难追踪。虽然他很不愿意承认,但是到了这一刻,他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阿斋身上了。 而另一边的阿斋,第一次遇到亡灵附身还能看到本尊的情况,一时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发现了。”唐业说着。 阿斋侧着头不接他的话。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你想让善生占了我这副身子,占了我镇远伯府的无上威望和家财万贯!”唐业这会儿说话的声音与先前善生附在他身上时一样,可就是那语气,听得阿斋浑身不舒服:“这个穷小子能给你什么好价钱?你帮我啊,我能给你更多!” “呵。” 阿斋终于给出了自己的回应。 唐业周身萦绕着黑气,晃动了一下脖子看着阿斋:“这可不是吃亏的买卖。毕竟你看看你要做的事情,我才是人!那穷小子才是穷兇恶鬼!” “你也能算人?” 阿斋笑了笑,双手插肩——唐业再能耐不过是个肉体凡胎,动用上捆妖索也伤不了他半分,她得先判断出来现在的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才能想出对应的策略。 “那你呢?你也能算天师?” 恢復到本人状态里的唐业,说起话来还真是一熘一熘的。 但是阿斋却在他这一熘一熘的话中,想到了什么。 随即嘴角一勾就是一个微笑。 不远处的白无期看着她的背影,也跟着想到了什么。 “阿斋。” 快步上前,抬手拉住她的手臂:“你……” “你帮我把阿婆送回屋子里。”阿斋在白无期开口前,先交了个任务给他。 见他一直在原地不动,伸手推了一把:“放心,”侧过头看着唐业:“我可是天师。” 站在一边的唐业突然伸出手来捂住自己的心口。 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翻滚着,这反应太过熟悉,唐业立刻反应了过来——是善生。 此时的善生已经异常虚弱,可到底还在唐业的身子里,所以对于他想做什么,善生可以比任何人都先感知到。 比如刚刚,他想要对陈阿婆下手,善生及时止住手落下,给了阿斋反应的时间。 比如现在,他想要对阿斋下手,仗着自己是本尊的身份,阿斋无法伤到他——善生不知道怎么帮阿斋,但也想着,至少要把这个情况告诉她。 就这么想着,也就不管不顾自己已经支撑不住,想要强行夺回唐业的身子。 阿斋看着面前的人,突然向自己伸出手来:“小天师……” 眼睛倏地睁大,抬手想要过去,却发现对面的人勐地向自己沖了过来。 “走啊……” 对面的人喊着,看着自己。 阿斋松开腰间的捆妖索,反手一挥,就束上了唐业的身子。 唐业被绑住,看着阿斋的神情像是在看傻子:“你不会不知道,你这招根本就对付不了我吧?” “这是我的身体!”他大喊着:“这是我的!” “善生!出来!” 阿斋却根本就没想要跟唐业多费唇舌。 善生的魂魄眼看着就要被捆妖索拽出来。 那边厢唐业却感觉自己的魂魄也是一阵抽离感,随即便与善生的魂魄一起,在唐业这具身子里晃动着。 阿斋唇角一弯。 用力一掌,顺着捆妖索打进了唐业的身体里。 白无期将陈阿婆送回屋子里之后,刚准备离开就被陈阿婆抓住:“刚刚,刚刚那个是不是唐业?” 刚准备离开的白无期听到这一句,顿下脚步转过身来——不是,看不见吗? 陈阿婆好像能听到他的心声一样,自顾自点了点头,好像遇到了非常可笑的事情一般开口:“你不说话,看来刚刚的那个人真的是唐业。呵,我就知道,那么可悲的气场,只会是他。”
第29页 可悲的,不是可怕的。 阿斋刚刚千钧一髮之际沖了过去,让她做出判断的是陈阿婆下意识往后退的动作——那是人在抗拒的时候不自觉的反应。也许陈阿婆当时感觉到了唐业的靠近,可是就先前白无期和阿斋听到的往事中,陈阿婆与唐业并没有什么交集。 这么想着,白无期蹲到陈阿婆面前:“婆婆,你怎么会认识唐业?” 随后他就在陈阿婆这里听到了一段新的往事。 采竹离开家的那天,是去的镇远伯府,这件事情整个下田乡的老百姓都知道。 唐业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采竹一次,采竹好看,他便起了多余的心思。 那一日,官府派了官差到下田乡,说是皇家看中了下田乡这块地,打算全部推了重新翻建,要这里每一户都出一个人跟着去官府那边办点手续。陈阿婆年事已高,于是采竹便跟着官差进了城。 那一晚,旁的人家都回来,只有采竹没有。 陈阿婆问了好几户之后,才有一户人家偷偷告诉她,一众人离开官府后,采竹便被镇远伯府的人接走了。 说是接走了,其实就是光天化日之下堂而皇之地劫走了。 陈阿婆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当时吓得手抖,央求着想让他们带自己去镇远伯府要人。 可是那些人,连告诉陈阿婆实情都不敢,哪里有胆子去触镇远伯府的霉头。 再说了,这一任镇远伯唐业是个什么样的人,就算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下田乡的老百姓们,也不是没听说过的。 陈阿婆腿脚不方便,那天夜里就没能进的了城。 这件事情,成为陈阿婆后来好久好久,消散不去的心结。 因为第二日一早,好说歹说跟着一户打猎的进了城,到了镇远伯府却被告知,昨天夜里采竹就已经离开了伯府,现在估计已经到家了。陈阿婆不相信,想要进府看看,却被守门的小厮直接轰了出来。 没有人要听一个腿脚不便的老婆婆念叨,陈阿婆实在没了办法,只好先回了下田乡。 陈阿婆抱着采竹可能与她走岔了,她现在已经在家里的美好愿望,等到的,却是乐呵呵带着彩礼钱回家的善生。 可是原来很多事情,是可以更坏的。 比如陈阿婆希望善生能够将采竹带回家,好坏还活在这个世上; 结果却是,连善生都没有能再回家。 比如陈阿婆上报无门,一个贫苦老人家什么办法都没有了,跪在官府门口等公道; 结果却是,官府不理会她的恳求,反而要她快点交出下田乡的地。 比如陈阿婆已经哭瞎了双眼,哭昏了神智,只能抱着这块地怕孩子回家迷路,坐在门槛上等着孩子回家; 结果却是,三天两头有人到院子里闹事,吵着闹着想要把她轰走。 原来世道已经变成了这样。 原来天理昭昭,是好人无门,地狱在人间。 白无期听着,手心都溢出了汗。 陈阿婆的声音沉沉:“我亲手葬下了善生,亲手给他立了碑,却不能亲手给我的亲孙女一个交代。” “我的采竹,到现在都没有能回家……” “我的采竹,是不是不会回家了……” 白无期出声,打断了陈阿婆的话:“不会的。”他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陈阿婆的手背,给予她力量:“婆婆,地狱是地狱,人间是人间。屋外的那个人,她会把公道还给你们的。” 随即勐地站起身来。 对的,阿斋一定会把公道还给陈阿婆。 哪怕是用到伤害她自己的方式。 快步冲出屋子的时候,刚好看到捆妖索束上唐业的身子,白无期甚至来不及开口,阿斋已经运功,一掌打向捆妖索。 有什么东西勐地炸开,眼前骤时风沙漫天。 白无期轻扬衣袖,向着自己最担心的那个人望过去。 ——阿斋是整个人朝着大槐树撞了过去。 ——白无期好像还听到她叨咕了一句。 “他娘的,忘了控制力度了。” 第16章 凭良心讲,阿斋根本没打算拼上性命。 只是唐业实在讨嫌,不出手教训教训他,阿斋怕自己会被憋死。 一开始甚至都没有想到该怎么出手,还是因为唐业叽叽喳喳教训她什么是天师职责她才想起来——可以用这招。 阿斋这个人,骄傲的小尾巴一翘起来,就很容易忘乎所以。 所以捆妖索束上了唐业的身子,所以借力打力,一掌击向捆妖索。 ——完全忘了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同时也忘了,自己身上还有伤。 直线球般往后撞过去,阿斋眼一闭,来不及躲索性挨这一击。 下一刻却是腰间有温热,老树皮没能蹭上一层,身子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阿斋睁开眼睛时,面前是白无期的胸膛。 随即就是一声闷哼。 ——这傻小子,竟然冲出来替她挨了这一击。 阿斋刚准备开口,手上缠着的捆妖索一紧,忙侧过头去——善生已经从唐业体内拉了出来。 “我没事。”身后传来声音:“你去看看善生的情况,我觉得他可能撑不了多久了。”随后就被一推,全程连回头的时间都没有。
第30页 阿斋快步跑到跪倒在地的善生身边。 伸出手来扣在他的手腕上:“你怎么虚弱成这个样子?” 善生抬起头来,看向阿斋。 十八岁就离开了人世的少年,孤魂多年,如今依旧是少年模样。 少年心肠。 “小天师没受伤吧?” 阿斋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刚刚在唐业身体里那个喊着自己小天师,那个催着自己赶快逃的,真的是面前这个少年。 大概是知道唐业想对自己出手,顾不得自己的情况也要把消息传达给她。 捆妖索收回腰间,阿斋握紧善生的手腕确定他的情况,反手稳住心神,想要给他渡了些真气。 手才刚刚搭上他的手腕,就被一只冰凉的手夺了过去。 白无期蹲在了两人的身前,右手飞快在善生身上点了几下,拉住他的左手腕给他输送真气:“你自己的情况都不好,不要乱来。” 阿斋多看了他两眼,将视线放回善生身上:“你现在的情况很不好,我立刻将你送回阴司。” “小天师,”左手被白无期拉着,善生只能伸出右手来拉住阿斋的衣袖:“可我还想见见婆婆。” “以后……” 话音未落,就被善生打断:“我做了什么样的事情,我自己很清楚。回到阴司后,我要面临什么我不知道,但是再见婆婆,大概是不可能的事情了。采竹我就交给小天师了,婆婆,你就让我见她最后一眼吧。” “我答应你,采竹交给我,婆婆,你也一定能再见到。现在,跟着我回阴司!” 善生还打算再说什么,一阵阴风打断了三个人之间的对峙。 谢必安终于赶到。 白无期手还搭在善生左手腕上,就被谢必安直接推开。阿斋冲过去扶住白无期,低下头只见谢必安已经蹲到了善生面前。 确定了善生的情况之后,抬起头来就冲着一旁:“还愣在那里干什么!” 被吼了一顿的范无救立刻跑到他身边,两人合力将善生收进了往生罐。随后谢必安就白幡一挥,赶回阴司。 “啧啧啧,”阿斋开口:“全程连看都没看我们一眼,真是谢必安一贯耍帅的作风。” 范无救稍微收拾了一下,听到阿斋这句话后回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身侧的白无期:“这次的事情,多谢小天师了。” “不必,”阿斋抬手:“范八爷不要忘了当初答应我的那个人情就行了。” 等范无救也离开后,阿斋才勐地捂住心口,好在身侧的白无期眼疾手快,否则她就直接摔倒在地了。 “还特意等他们离开了再倒?倒他们面前说不定能坑到他们更多的东西。” 白无期是真的气急,所以说出来的话都带着他平日里从未有过的刻薄。 阿斋却是听到笑出来:“苦肉计在他们面前可不好使,我可不要为了根本讨不到的好在他们面前跌了份。” “倒是不怕在我面前跌份了?” 阿斋看一眼白无期——眼神是傲娇地望着一边,可是手却握得紧紧的,根本不敢有一丝放松。 “你不一样。” 好像还有下半句,但是阿斋的眼神却被一边躺在地上的唐业吸引住。 手捂着心口,阿斋看一眼唐业又看一眼陈阿婆的院子,手就要伸出去,却被人抢了先。 这个人真的永远都能给自己惹更大的麻烦。 白无期一眼就看出来阿斋想做什么,抢在她前面抬手在陈阿婆的院子外设下了结界。 “织个结界阻止唐业靠近这种小事,还是我们妖……” 话还没有说完,白无期就顿住了。 胸膛上突然多了点重量——小头小脑就这么靠了过来,身子依着他就要往下倒。 白无期忙伸出手来揽住她的腰,后背却因为突然的转动牵扯到伤口,一阵撕裂的疼痛。 但两只手都只能护着怀中的人,低下头看着倒在自己的怀中的小姑娘,嘴角弯弯好像背后的疼痛,突然就消失了。 魔怔了啊你,白无期。 阿斋睁开眼,头顶的床幔非常的熟悉。 国色天香楼。 回想起自己是怎么昏倒的,阿斋侧过身子头歪向床里。屋门被打开,阿斋念念叨叨开口:“完蛋了,我居然在小狐狸面前昏了过去,实在是不符合我一贯英明神武的形象。” 沉瑶却没有向往常一样回她一句。 阿斋侧回身子:“不过说起来我怎么感觉身体好多……了……” 刚刚走进屋子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床边,低下头就这么看着她:“不是说在我面前不存在跌份这件事,还说我不一样吗?” 白无期。 阿斋干笑两声,觉得这样躺在床上抬头看着他的场景有点说不出的旖旎,想着还是坐起身来。 “你怎么在这儿?” 白无期搬着椅子坐到床头:“你刚刚不是还记得,是昏在我怀里的,我送你来有什么奇怪的?” …… 昏在他怀里。 一世英名啊,我对不住你。
第31页 “不过你还知道把我送到国色天香楼来,孺子可教啊。” 阿斋正转移着话题,沉瑶敲了敲门走了进来:“白公子?我刚刚还让人给你屋子里送了点沉檀香,你怎么跑到这边来了?” 白无期站起身来:“啊,我一个人待着也没事,就想着过来看看阿斋的情况。” 沉瑶点头,笑了笑将手中的药膏放在桌上:“白公子这是信不过我?” “没有没有,”白无期挥挥手:“沉瑶姑娘医术高超,白某自然没有信不过的道理。”看了一眼桌上的药膏:“啊,看来你们还有事,那我先离开,你们忙。”说着,打开门走了出去。 阿斋看着他的背影。 脱口而出:“这臭小子怎么这么听你的话?” 沉瑶走到床边,递了一杯水过来后,仰着头一脸疑惑:“咦?这屋子里怎么这么大的醋味啊?” “咳咳咳,”阿斋抬头:“你故意的!” 沉瑶拿过茶杯:“谁让你根本不注意自己的身体,明明先前负了伤,被范无救赶鸭子上架也答应过我会注意分寸,结果呢?”将茶杯放回桌子上,沉瑶拿着药膏过来:“结果居然把自己整个搞到昏迷,你可真是本事不小,胆子更不小!” 阿斋瘪瘪嘴,随后摸了摸自己的身体:“可是我感觉好多了,真的,不信你把脉。” 沉瑶轻轻打开她的手:“我当然知道,白无期送你回来国色天香楼的时候,我就已经发现了。” “你现在啊,跳起来能一拳打死大水牛,不带喘气的。” 阿斋挠头:“也不应该好得这么快啊,当时重击唐业时,的确感觉情况恶化……” 当时的情况的确是恶化了,她自己最清楚。 可是现在感觉全都好了,而沉瑶说的是——来国色天香楼的时候已经好了。 那原因,实在是连猜都用不着猜了。 沉瑶看她的反应,也知道她应该是猜出来了:“原来那小狐狸真的是来帮你的,先前我还怀疑他,是我的错。” 阿斋的表情却不像她想像的那么好,甚至可以说,在知道这一切之后,反而越来越差:“你怎么了?” “白无期这个臭小子可真是乱来!”阿斋翻身下床——与唐业对峙后是他救了自己,给善生输真气护住元神的也是他,就连最后防着唐业醒过来对陈阿婆下手,所以在院子外设结界的还是他:“他哪有那么多的真气,乱用来救人!” 沉瑶好笑:“你放心吧,他救了你,又到了国色天香楼,我自然是看过情况的,还行。” 对面的束髮小姑娘却好像想到什么一样,走到一边的柜子中翻了翻。 “你找什么呢?” “上一次我在衡三娘那里讹了一瓶金疮药,你放到哪里了?” 沉瑶起身,走到柜子旁:“给,突然要金疮药做什么?是不是还有哪里受伤了?” “不是我,是那个臭小子。” ——现在才想起来,当时他撞到大槐树上,好像是闷哼了一声。 “我这个人,真的很讨厌欠人情,更何况还是小辈的,我得把这个人情还回去。” 阿斋说着,转身就离开了卧房。 沉瑶撑着脸看着她离开的方向:“人情这种事,真的有这么容易还得清吗?” 白无期自然不知道阿斋已经知道了全部实情。 回到卧房后,闻着沉檀香,整个人就放松了下来——难怪之前听说国色天香楼有位能耐通天的调香圣手,这沉檀香的味道真不错。 还没来得及多闻两下,门就被推开。 白无期回过头去,阿斋已经走进了屋子,顺手把门给关上了。 “你怎么过来了?”白无期起身,对面的人却没有回答这一句,只看着他,双手插肩打量了一番。 “你,把衣服脱了。” 第17章 白无期愣在原地。 等阿斋走近,才反应过来往后退了一步。 阿斋看着他的举动,眉头微蹙:“你想什么呢?” 白无期好笑:“你突然闯进我的屋子,开口就让我脱衣服,还问我想什么?” 阿斋没有接话,只伸出手来,慢慢靠近白无期。手慢慢往前,不小心擦到他的腰侧,惹得对面的人微抖。 然后她就眼看着面前的小狐狸,整个人僵在原地,耳朵越来越红。 下一刻却眉头紧蹙:“嘶……” 阿斋看着他的表情:“我果然没有猜错,你的后背真的受伤了。”说着也没了调侃他的心,只开口:“你快点吧,别磨磨唧唧的,后背的伤口你能涂药吗?不涂药的话回头一抬手就撕裂,那痛感难道好受?” “原来是这件事。” 白无期话音刚落,头就被敲了一下,揉了揉额头看着面前的人:“怎么了?” “一天到晚胡思乱想什么呢?”阿斋拿着金疮药在他面前晃了晃:“我,小天师,行走江湖这么多年,穿衣的不穿的,有毛的没毛的,都不知道看了多少具了,我对你这种毛都没长齐的小朋友没有兴趣,别瞎想了。”
第32页 白无期对于【毛都没长齐】这个评价很是不满。 调戏的话到了嘴边,却还是因着面前人紧张的神色咽了回去。 “我没事了,”白无期开口:“来国色天香楼的时候,沉瑶姑娘已经看出来了,也给了我金疮药,还安排了跑堂的帮我上过药了。” 阿斋听着他的话,抬起头来试图从他的话语中分辨真假——好吧,说的是真的。沉瑶这个傢伙,上过药了也不提醒我一声! “上过药就算了,”阿斋说着,还是将金疮药塞到他的手里:“用我这瓶吧,我这瓶好。” 白无期接过药,笑着回应:“嗯,好。多谢小天师。” 阿斋却扭开头:“不用谢……你耗费那么多真气帮我疗伤,我还没跟你说谢谢呢。” “不用谢。” 白无期说得诚恳。 “谢还是要谢的,”阿斋难得正经,坐到桌子边,抬手倒了杯酒:“虽然你不输真气给我我也不会死,但是你输了真气给我,我会好受很多。再说了,最后关头,保住善生,保住陈阿婆院子的都是你,于情于理,我都该谢谢你。” 白无期搬开板凳,坐到她的身边:“保住善生,保住陈阿婆的院子,都是你想做的,只要是你想做的,我都愿意帮你。” 说着也给自己倒了杯酒:“毕竟,你是我的恩人嘛。” 阿斋夺过他手中的酒杯:“不过是提醒了你一句,再说了你根本就没有按照我说的做……”阿斋说着,趁机摸了一把白无期的脉象:“现在我也算是看出来了,以你的本事,虽说没必要和谢必安他们对着干,但真要对着干估计也不至于落下风,所以那一夜我的提醒,你根本不必上心,也不必一直惦记着报恩,说出去多奇怪啊,根本就不算个事的事情。” “我说的这个恩,是很多年前的一个恩。” 阿斋停下喝酒的手。 “其实这件事一开始,老邬会去找你,是我授意的,因为我想见你。” 阿斋因为他的话更加云里雾里了。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谁。当时没有说清楚我的用意是我不对,”白无期耸耸肩,好像有些无可奈何:“谁叫我那个时候还存了心思,想着说不定你能记起我来,看来还是我想多了。” “你在这人世间飘飘荡荡这么多年,帮过的,得罪的,不计其数。不记得我,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阿斋算是听清楚白无期的意思了:“所以你的意思是,很多年前我救过你?” “对,”白无期说着,还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个时候我连人形都没修炼成呢,不小心着了道被人抓住,是你路过救了我,不是你的话,我根本就活不到现在。” “所以我说你是我的恩人,真的是恩人,不掺一点水分,说出去也堂堂正正的那种。” 阿斋乖乖听完他的话。 末了给出自己的评价:“怎么这么话本子啊?” 白无期一愣,旋即笑了出来:“我在这儿认认真真地跟你说话呢,你怎么一开口就变话本子了?” 阿斋也跟着笑了出来:“因为我实在是记不起来这些事情了,不过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既然你还记得,多谢你记得啊。” “不过这么说起来,我救过你的命,你输点真气给我让我少受点罪,我好像也是能受着的,”阿斋说着,拍了拍白无期的肩膀:“我这个人受不了欠人情,本来还想着该怎么还你这个人情呢。” “这个算起来是我欠你的人情,一时半会儿还不清的那种,你完全可以心安理得地受着。” “不用记那么清楚……啊对了!”阿斋说着,站起身来。 “怎么了?” “说到人情,我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说着,看了一眼屋外的天色:“得亏你给我输了真气,否则我这一时半会儿连阴司都靠近不了了。” “你要去阴司?我陪你去。” “不用了,”阿斋摆手:“范无救欠我一个人情,我去跟他算算帐罢了,你好好在这里休息,沉檀香是好东西,你可以借着它恢復元气。乖乖等我回来。”说完,快步跑离了屋子。 白无期看着手中的金疮药。 蓦地就笑了。 黄泉路上,范无救步伐飞快往阎罗大殿赶,冷不丁撞到了站在一边【守株待兔】的某人。 抬起头来看着故意站在一边等自己撞上的傢伙:“你没长眼……小天师?” 站在那边,笑得如沐春风,可不就是刚刚分开没多久的阿斋么。 虽说谢必安将善生带回阎罗大殿后,丢下一句【你离许斋远一点】就没了踪影,但好说歹说善生是阿斋救下来的,范无救与她往日无怨近日无雠,现下还欠她人情,便上前一步:“小天师怎么到这里来了?来找我?” “那可不,”阿斋好兄弟一般拍了拍范无救的肩膀:“不然我来这里做什么。” “可是我现在有很紧急的事情要去处理,没有时间与你寒暄,不如你直接告诉我,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吧?”
第33页 “太凑巧了,我也没有时间于你寒暄,”阿斋开口:“范八爷应该记得还欠我一个人情吧?我今天来找你,就是想把这个人情,要回来。” 范无救蹙眉。 阿斋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她的目的其实不难猜。 “善生被我哥带走了。” 范无救想了一下还是开口:“所以如果你是想开口让我救善生一命,我想我可能帮不了你。” “善生从阴司逃了出来,他本来就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这么浅显的道理我还是懂的,”阿斋摆摆手:“做不到的事情我不会强人所难。” 范无救这才松一口气:“那不知道小天师,是想要我做什么?” “我那天在孟婆那里听说,阴司最近多了很多游魂野鬼,阎罗大殿不好处理,便打算将一部分无主孤魂送去镇魂司?” “确实有这件事,原先是我哥在安排,现在他交给了我。” “交给你那真是太好了,天助我们,”阿斋从袖间拿出一张写有名字生辰的纸条递了过去:“我需要你帮我做的事情就是——找到这个叫采竹的小姑娘,留住她的鬼魂,三天,三天之内她一定会入土为安,之后就能走生死簿的正常流程投胎转世,你只要给我这三天就行。” 范无救拿过纸条:“这倒不是难事。” “既然不是难事,就交给范八爷了。”阿斋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这个小姑娘,是不是和善生有渊源?” 范无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阿斋回过身去:“对。善生从阴司逃脱也是为了找到这个小姑娘的尸骨所在,所以这么算起来,这个小姑娘能投胎转世,也有八爷的一份功劳呢。” 范无救低头:“可不是什么好事。” “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好事。” “那对你来说呢?”范无救开口:“就为了他们的事用掉我的这个人情,我一开始还以为你问我要这个人情,以后是要用来做什么别的事情呢。” “瞧八爷说的,好像我是什么整天为非作歹的人,逮着机会就想要免死金券一样。” 阿斋踢了踢地上的石子:“反正这个人情是因为他们要到的,再花在他们身上也合情合理,我这双手怎么也算是摸过免死金券了,值了。” 范无救在她说话时,一直静静听着。 临到终了,看着她终于笑出声来:“我发现,你不像我哥说的那样,你跟他之间,真的有误会。” “这个嘛……”阿斋摆摆手往外走:“老人家的话虽然不中听,但逆耳忠言,说不定也是对的。谢必安对我是意见很大,但是他对你没话说。” “多听听你哥的话,对你来说没坏处。” 黄泉路边,孟婆将两人的对话全都听了去。 “可真是能耐,在他哥那么兢兢业业数十年如一日说你坏话的情况下,他还能觉得你人不错已经是上天出奇蹟了,你倒好,反而转过来为谢必安说话。” “我哪有为那厮说话啊,”阿斋从孟婆手中抓了一把花生米:“我就是实话实说,再说了,他刚刚那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着我,嘴里还夸我,我肉麻,我也受不起。” “受不起倒是真的,”孟婆认识阿斋多年,对她的性子至少比范无救了解得多:“比如范无救的人情——我打包票你开这个口的时候,一定就是想着要一张免死金券。” “那是自然,不然我费那个力干什么啊。” 说着,阿斋回过身去——范无救早就不见了踪迹。 “可是就这么承认的话,多打击范无救小朋友的心啊。” “而且也不帅。” “还跌份。” 第18章 阿斋回到镇远伯府是在一个时辰之后。 嗯,带着向邬远山讨还人情的目的。 可惜的是,她到镇远伯府的时候,府里正忙成一团乱麻,根本没有人有时间顾及她。 一个扎着羊角辫,身上穿着金丝镶边对花袄子的小姑娘站在伯府门口,阿斋看着她,觉得这样的场景有点好笑,蹲下身来:“小姑娘,你站在这里做什么?盯得这么出神,你知道里面出什么事了吗?” 小姑娘只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小小年纪冷若冰霜:“不知道……但是这里是我的家。” 阿斋因着这句是我的家刚准备开口,小姑娘突然朝着自己的身后跑了过去。 阿斋起身,回过头去就看到——白无期被小姑娘抱了个满怀。 “白先生!”小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哭了出来,明明刚刚站在阿斋身边时,还对她爱理不理的。 唉。 阿斋嘆气。 还好是个小姑娘,不然这场面搞的,就像自己欺负了白无期的相好一样。 面前的男人没有跟自己打招唿,只是看了一眼,随即蹲下身去,轻轻拍了拍面前哭天喊地的小姑娘。 ——白无期你刚刚那是什么眼神?总不至于真的觉得我会欺负一个小屁孩吧? “能不能告诉白先生,府里出什么事了?”
第34页 小姑娘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出什么事情了,我刚刚跟着乳娘回来,就听说,听说阿爹躺在床上,怎么喊都喊不醒了,白先生怎么办?” 阿爹……睡不醒…… 阿斋反应过来面前的小姑娘是谁了。 “三小姐!”有小厮沖了出来:“林姨娘正在到处找您呢!” 说着将三小姐抱了起来:“白先生,阿斋姑娘,你们总算是回来了,刚刚邬总管还派人到处去找你们呢!阿斋姑娘快随我进去看看吧,老爷现在的情况很不好!” 嗯,你家老爷的情况肯定很不好。 因为是我打的。 这话自然不能说出来,阿斋跟上那小厮,准备进府。 一只手拦在了自己的身前。 阿斋偏过头去:“怎么了?” “你知道府里是什么情况,”白无期看了一眼已经快步进屋的小厮,压低声音:“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现在去打算做什么?” “做什么?”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呗。” 邬远山看到阿斋时就好像看到了救星,忙上前拉住她:“小天师你终于回来了!我们的人在下田乡发现老爷昏倒在那里,派人将老爷护送回来后,他就一直迷迷煳煳的,我们问他话他一句都答不出来,只是看着我们胡乱指东指西,你快帮忙看看吧。” “不用看了,”阿斋挥挥手:“还能是什么情况,就是撞邪了呗。” “那现在应该怎么做?起坛作法吗?” “胡闹!” 邬远山的话还没有说完,一声呵斥打断了他。 阿斋顺着邬远山的方向看过去——那天夜里跪在白纸画像前一脸虔诚,近乎谄媚的唐老夫人,这会儿拄着龙头杖,气势威严地看着自己。 真是一派风头。 一派装腔作势,败絮其中的风头。 邬远山忙低下头:“老夫人。” “你还知道这镇远伯府有我这么一个老夫人!”唐老夫人龙头拐往地上一杵,看着阿斋:“你!什么妖孽,竟敢在镇远伯府胡言乱语!你该当何罪!” …… 戏看多了吧您。 邬远山看一眼阿斋,他知道唐老夫人不喜欢这些神鬼之说,不愿意阿斋明的里被扯进这件事情来:“老夫人,这位是神医……” “邬总管,”阿斋却不想再虚与委蛇:“都到了这个份上了,咱还是实话实说吧,毕竟里面还躺着个人,没时间等我们耍花腔。” “邬远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斋看一眼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邬远山,揉了揉眉心上前:“唐老夫人您好,我叫阿斋,江湖人称小天师。嗯……通俗点说,就是抓鬼捉妖,驱邪乎玩意儿的。” 唐老夫人脸都青了。 “老身说了,镇远伯府不信神佛。邬远山!送客!” 邬远山还要挣扎一下,阿斋已经挥挥手毫不在意。 “那就算了吧,反正这么棘手的情况,我也不知道能不能驱得了呢,”说着,有模有样往府外走:“哎呦,小姑娘衣服都不穿穿好,一直哭哭啼啼的,我也听不清你在说什么啊,还有你旁边这个小伙子,后脑勺那么大的洞就不要背对着我啦,是不是想大白天吓死人啊。哦,你们俩还要留在这里啊,那随意吧,有空喝酒,有空喝酒啊。” 说着,还伸出手来拉住白无期:“白先生啊,你之前请我回来的时候可没有说,不办事就不给钱的啊,怎么说我也跟这两位小朋友打过照面了,那个后脑勺破洞的小伙子还吓了我一跳,我不管,国色天香楼的一顿,你是跑不掉的了。” 说着,还偏回头去,给了唐老夫人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再回头,却没注意到脚下的空档,整个人一晃,径直朝前摔了过去。 一只手揽在她的腰上。 非常规矩的揽法,阿斋被拉回来,力度没掌控好直接撞进了那人的怀里。 ——小狐狸年纪轻轻,胸膛倒是硬得很,撞得她鼻子疼。 揉了揉鼻子,阿斋回过头狠狠一瞪眼。 “什么善生善死的,都说了小天师对你的故事没兴趣,”挑挑眉,声音渐大:“还有,我这个人要价高,不给钱甭想我做事,你就和你家姑娘放心留在这里吧。” 白无期就这么被她拉着,一路听她大声念叨着两个游魂的事,走远。 国色天香楼内。 阿斋没有要客间,直接拉了白无期就上了二楼一个雅座,屏风隔开,靠边还能直接看到一楼东大街上的行人,风景极佳。 阿斋要了点菜,看了一眼白无期:“来来来,不要跟我客气,想吃什么点什么。” 白无期做了个客随主便的手势。 等店小二离开后才开口:“国色天香楼生意真是一流,白日里做正常酒肆的活计,夜里烛火一亮就是温柔乡销金窟,京师里最挣钱的活计,都给你们占了。” “什么我们,”阿斋端起一杯酒:“这里是沉瑶的地盘,与我没关系。” 白无期没多说什么,只是看了一眼一楼。
第35页 “你在等人?” “不是你在等人吗?”白无期扬手指了指楼下:“小天师刚刚在镇远伯府那一场,演得可真好,我都要以为你白日见鬼了。” 阿斋噗嗤一声:“行走江湖,干的又是三教九流的事情,什么都得会点,混口饭吃多不容易,”她现在心情好,心情一好就开始口不择言:“至于等人嘛,也不能算等,反正我可以确定她今日一定会来。” “那唐老夫人可是个固执的主,你不要这么有信心。” “我是对邬远山有信心。”阿斋指了指白无期:“你不是也说对邬远山来说,最重要的是唐业,是镇远伯府百年基业吗?现在他的百年基业躺在床上生死未卜,我是唯一能救他的人。邬远山,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唐业躺在那里,是你的手笔,你也不怕邬远山知道实情?” “知道又如何?”阿斋说着,抬起眼来看着面前的男人——说起来,她与白无期也接触了好几日了,不过这几日两个人都因为善生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这会儿善生魂归阴司,她才有闲工夫打量起面前的傢伙。 白狐一族没出过难看的。 但是这么好看的,几千年来也没出过几个。 折腾不起。 这样一笑倾城,再笑亡国的妖精,上千年来出一个,已经违背自然规律了。 阿斋想着,眯了眯眼——午后的阳光从楼外打进来,让她一时晃了神。 “小天师这么看着我,我可要想歪了。” 阿斋因他的话低下头,再抬起头来时已经恢復原先吊儿郎当的神情:“都说了我是你祖宗奶奶了,我还没那么重口,对小辈下手。” 阿斋话音刚落,楼下已经有了声响。 镇远伯府的唐老夫人大驾光临,可不是小事。 雅阁内。 唐老夫人出场排场极大,三两下就清了场。 邬远山站在唐老夫人身边,这会儿两人已经屏退左右,整个雅间内只有他们四个人,茶水是沉瑶亲自送过来的,送完之后只看了阿斋一眼就离开。 阿斋懂她的眼神——别闹得太难看。 成吧,她也不想跟这家人纠缠不清,达到目的自然会收手。 “小天师,”邬远山开口:“我已经将所有的情况都告诉了老夫人,老夫人也同意将您过府驱散妖邪。老爷现在的情况很不好,迷迷煳煳的,这件事还望小天师尽快……” “邬管家,”阿斋打断他的话:“到底是你来跟我谈,还是唐老夫人跟我谈?如果是你的话……我现在不是很有兴致。” 龙头拐在地上一杵。 阿斋蹙眉:可别把这地杵个洞出来,贴补起来可费钱了。 唐老夫人开口:“镇远伯府不会差你的钱,只要你尽快将伯爷救醒,一切都好说,但如果让老身发现你不过是在故弄玄虚……” “故弄玄虚的话,老夫人且要如何?”阿斋挑眉。 唐老夫人觉得,这个束髮小姑娘挑眉的样子,实在令人讨厌得很。 阿斋本意也不是要她回答,说完自己就笑了:“唐老夫人,干我们这一行呢,拿命玩,该讲本事的地方一分都不能少,”伸手在桌子上蹭了蹭:“我的名号可不是世袭来的,有几斤几两,您真不用担心。” 白无期一直站在一边看着三人对峙。 也因此看到唐老夫人的嘴角在听到“世袭”两个字的时候,明显抖了抖。 不觉好笑,视线却还是不自觉放到了那个翘着二郎腿,大爷般靠在椅子上的束髮小姑娘身上。 平日里已经知道她是个嘴皮子熘的主了,这会儿多看了几眼,只觉得每句话都带刺的她,竟还透露出几分狐狸的狡黠。 嘴上说着的是玩世不恭中带刺的话,眉眼里带着的是十拿九稳且不屑的笑意——还真是一副已经准备好,一口一口吃掉对面老夫人的姿态。 唐老夫人快成精的人物,哪里听不懂阿斋的话里有话。 可是整个皇城中的神医都束手无策的唐业,阿斋离开镇远伯府时,一口就说中的后脑勺带洞的善生,邬远山敢做担保的小天师……每一件,每一件都在提醒唐老夫人——报应,就快到了。 或者,已经到了。 用力握紧龙头拐,唐老夫人看着面前的束髮小姑娘:“你要多少钱尽管开口,只要能救回唐业,都没问题!” “钱我当然会要,镇远伯府,肯定也给得起,不过要请我驱魔除邪的话,唐老夫人还得答应我一件事,”阿斋从椅子上站起来,上前一步站在老夫人面前:“从现在开始,我说什么你就要做什么。” 唐老夫人立刻反应出不对:“老身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戏弄老身!” “你知道的,”对面的小姑娘又露出了让她浑身发麻的笑容:“安心,我绝对没有玩您老人家的意思。” 攥了攥手,唐老夫人开口:“好,老身答应你!” 阿斋很高兴,拉着白无期就出了国色天香楼。 唐老夫人的轿子还在门口,阿斋打量了一番,拉着白无期就坐了进去。
第36页 不等家丁上前阻止,唐老夫人已经在邬远山的搀扶下走了出来:“算了,就让她坐吧。再安排一辆轿子来。” “诶,”阿斋掀起轿旁的帘子:“老夫人,驱魔除邪讲究心诚则灵,您啊,就跟着轿子走一趟,反正也不远。” 说着,也不管她的反应,松开帘子坐回轿中。 “走吧,去下田乡。” 第19章 白无期坐在轿子里。 唐老夫人做事最讲排场,所以虽然是她一个人做的轿子,白无期阿斋两个人坐着,也算宽敞。 看着坐在自己身侧,低着头好像在剥指甲的阿斋,白无期觉得自己好像并不是很了解这位小天师。 当初让邬远山找她的时候,其实存了私心,就是想再见她一面,不管以什么样的身份都好,见一面也好。 结果,一发不可收拾。 白无期对自己的记忆力一向很有信心,尤其是关于她的事情。 几次三番接触下来,却觉得她与以前不太一样——唯一的解释大概就是,沧海桑田,不管是人是妖,总归会有些改变。 比如现在。 白无期听着轿子外,唐老夫人哼哧哼哧跟着的声音。 阿斋刚刚那句【下田乡】,就是喊给她听的——善生靠着附身在唐业身上,得到了采竹被丢弃的地点。 唐业这个人,胆小起来让人瞧不起,手段狠起来,让人心惊。 他亲手杀死的采竹,他居然就能亲手丢在下田乡——她出生长大的地方。 这么多年,善生在等,陈阿婆在等的人,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白无期不知道陈阿婆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会是什么心情,但他看到过,善生讲起这件事时,脸上的悔恨。 真真是恶毒到骨子里的人,能干出来的事情。 而唐老夫人,能亲手打破善生的头,当年采竹的事情她也脱不了干系。 下田乡三个字,就是她的噩梦。 所以她没有办法,这么多年锦衣玉食,从来没有走过这么多的路也没办法。 还是得跟着。 她知道自己的心魔是什么,她知道,阿斋知道她的心魔是什么。 只是这样的手段。 白无期偏过头看着身侧,依然在剥指甲的阿斋——这样折磨人的手段,不像她的风格。 “看什么看?” 阿斋偏过头来看着他:“你从上轿开始就时不时地盯着我,有话说?” 白无期嘴角是一丝得逞的笑容:“就像小天师今日在国色天香楼偷看我一样,我只是偷看回来而已。” 阿斋挑眉:“小狐狸敢占我便宜?” 小狐狸则是抬手拨了拨头髮,一派绝代风华:“彼此彼此。” 那些事情没有必要开口问。 他对面前这个人,有足够的信心。 不管她想做什么,她在做什么,她定有她自己的理由。 那个理由,也一定能说服白无期——不对,只要是她,这个本身已经能让白无期信服了。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一样有无条件的信任,比如邬远山。 众人到达下田乡的时候,阿斋在轿子里实在坐得无聊,剥着指甲就下了轿子。 刚下轿子就被邬远山拦住。 阿斋抬头——嚯哟,难得,能在邬远山脸上看到愤怒的表情。 在阿斋眼里二愣子一般存在的邬远山,屏退了抬轿的轿夫,安排好已经鬓髮飞舞,气喘吁吁的唐老夫人后,拉着阿斋走到一边,面色冰凉凉,说出来的话也是冰凉凉:“我以为,你会觉得这种折磨人的手段,很无聊。” 阿斋因为他的话楞了一下,随即抬起头来看向他。 “是挺无聊的。” 伸出手指来:“不然我也不会剥指甲玩了。” “不过对她来说不是件好玩的事情啊,这里的轿夫都是镇远伯府的人,她老人家在云端活了一辈子,这会儿在平日里最看不上的人面前丢尽面子,我看她回府之后,大概会很想死,”阿斋啧啧两声:“可是人世间的地位权利,金银珠宝她又丢不下,活着折腾。” “阿斋!” 邬远山的声音突然变大。 阿斋面上的笑容沉了下来,却依旧是毫不在意,只扯扯嘴角:“邬远山,我不是善茬。” “所以你现在如果是想跟我说什么尊老爱幼的胡话,就赶紧打住吧。我活了这么多年,就不知道什么叫尊老爱幼。” 阿斋转过身,就要往反方向走——白无期说去给她找水喝了。 邬远山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你以为,她一个在云端活了一辈子的人,凭什么要在这里给你这么践踏?” “我不是要你尊老爱幼,你一个一直跟鬼神打交道的人,没什么要我教的。我只是想知道,你怎么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想不通。” 呵。 阿斋在地上空踢了一脚。 转过身去看向邬远山,只是笑:“邬远山,你知道唐业和唐杨氏做过什么事吗?” 眼看着邬远山紧紧抿住了嘴,阿斋向前一步看着他:“我一个跟鬼神打了几辈子交道的人,我会不知道她一个活在云端的人为什么愿意在这里给我践踏?我会需要你来告诉我,她一个一辈子没拿过刀的人,为什么愿意做出那样脏了她手的选择?”
第37页 一个母亲能为她的孩子无所顾忌。 这就是邬远山想说的【浅显的道理】。 “可是邬远山,采竹也有家人,善生也有家人。” “不是为了家人举起了屠刀,就情有可原,该被原谅。” ——邬远山脸涨得通红。 ——他到底还是那个为了镇远伯府的安宁,听了白无期几句就敢往酆都鬼市闯的二愣子。 阿斋长唿一口气:“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站在镇远伯府,站在唐杨氏的角度,不满我,厌弃我的选择,这些我都能理解。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我会为我的选择承担责任,这就够了,不需要你来教我该怎么做。” “我是咬死了你们别无选择,只能听我的。” “可谁叫,你们就真的是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听我的呢?” 真是无赖至极的话。 从这个无赖至极的丫头嘴巴里说了出来。 白无期到一边接水,回来的时候将她的话完完全全听了去。 邬远山站在一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白无期很清楚,其实他要怎么做,阿斋说几句根本改变不了。 阿斋那几句话只是要让邬远山知道——她的决定,他也改变不了。 还在想着,刚刚还一脸兇相的束髮小姑娘已经跳到了自己面前,一把夺去自己手中的水囊:“哎呦渴死我了。” 白无期看着她仰头就往下灌水:“慢点喝,没有人跟你抢。说什么呢,说得这么口渴。” 阿斋喝完水,只长长伸了个懒腰:“说胡话呢。” 喝完水,邬远山和唐老夫人走近。 唐老夫人这会儿已经缓了过来:“已经到下田乡了,你想我做什么?” 阿斋将水囊拧紧:“该做什么,唐老夫人心里比我清楚吧?”说着,指了指身后的小土坡:“你自己来。这些人你喜欢他们跟着就跟着,不喜欢他们跟着,现在就打发了。” 唐老夫人自然不可能愿意他们跟着。 带着邬远山就准备去打发那些轿夫。 阿斋看着邬远山和唐杨氏的背影,还是没忍住哼了一声。 白无期拿过她手中的水囊:“看来不只是说胡话这么简单啊?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的,我都会听的。” “没什么,”阿斋嘴硬,心里其实说不清楚是为了什么不高兴:“这件事真是烦死了,早点解决早点大吉大利。”说着好像想到什么似的,瞪了白无期一眼:“一遇上你,就遇到了这么麻烦的事,还说是来报恩,我看是来报仇的!” 白无期好笑:“这一旦插手就要管到底的,不是你自己的性格吗?我可没有逼你管到底啊。” “那也是,是你把这么麻烦的事情带到我面前的。” ——插手这件事,不是范无救逼得吗? 白无期看着一脸气鼓鼓的阿斋:罢了罢了。 “好,我下次注意,”走到她身边,白无期伸出手来:“但我真的不保证,下次的事情就不麻烦了,因为我好像真的是个很容易招惹麻烦的傢伙。” 阿斋可不给他好话:“对,麻烦精。” 今天是与范无救约定好的第二日,时间还是绰绰有余。 阴司的情况,却没有阿斋预料中的顺利。 范无救从一群孤魂野鬼中找到了采竹,瘦瘦弱弱一个小姑娘,只是那双眼睛,虽然在阴司飘荡了三年,那双眼睛依然明亮如初。 范无救几乎被那双眸子吸引——这么干净的一双眸子,这么干净的小姑娘。 小姑娘看到他却有些害怕:“范八爷……我是不是犯了什么事,是不是要去更可怕的地方?” 镇魂司已经是不能轮迴之地,采竹其实想像不到还能有什么地方更可怕。 范无救刚准备开口安抚她,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 “范无救你在这里做什么?该送无主孤魂去镇魂司了。” 等唐老夫人真的站到那块小土坡前面时,阿斋才知道自己心里突然的不高兴是从哪里来的了。 自然不是为了白无期,只是,也不是为了邬远山和唐杨氏。 ——是为了那个埋在这块小土坡下面的小姑娘。 阿斋没有见过采竹,对她仅有的印象都是从陈阿婆和善生那里听来的。 一个善良正直,努力生活的小姑娘。 阿斋不知道采竹被害的那天晚上,天色如何,她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被丢弃在荒野,魂魄有家归不得,在阴司飘荡时,她在想什么。 但是再等一会儿就好了,再等一会儿,唐杨氏亲手将她的尸骨挖出来,亲手,将她安置到善生的墓穴旁。 ——我会为你做一场法事。 ——我会亲眼,看着你入土为安。 同一时刻的阴司中,范无救拦在采竹和谢必安之间:“哥……那个……” 生死簿上,采竹的名字渐渐变得清晰,范无救紧紧抓着生死簿,忍不住扑到了谢必安身上:“哥!她入土为安了!哥,她可以轮迴转世,她不是无主孤魂!” “她回家了!”
第38页 第20章 阴司,黄泉路。 范无救在确定生死簿上采竹的名字渐渐清晰,直至恢復如常后,兴奋地拉着采竹回到了阎罗大殿。 采竹全程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原本对着范无救还算敢说上两句,谢必安一来,他身上自带的强大冰冷气场,直接把小姑娘吓得一句话都没有了。 好在现在范无救带着她回到阎罗大殿,谢必安还留在黄泉路上,管制准备送往镇魂司的无主亡灵。 无主亡灵…… 采竹虽然在阴司当了三年的游魂野鬼,但是对于地府里的这一套总算也听别的鬼魂念叨过。 她这种,就是无主亡灵。 而无主亡灵,是在生死簿上找不到记录,没有办法投胎转世的。这样的鬼魂积攒多了,最后就会被发配到镇魂司去。关于镇魂司,采竹倒不是很了解,七七八八的传言听了不知道多少版,只是多少有出入的各个版本中都相同的一点是——镇魂司是个很可怕的地方,平日里是收押最狠厉亡灵的,无主亡灵去了那里之后,还没听说过有再出来的。 这么想着,采竹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一直傻呵呵不知道在高兴什么的范无救,原本还紧紧揪在衣角上的手指,慢慢放了开来——最坏的情况就是现在这样了。 无主亡灵,烟消云散。 她是被唐业推倒在桌角撞死的。 撞死之后,尸骨被扔在了下田乡的一处小土坡外。 这么几年过去了,估计都已经化为白骨,风吹日晒,也不知道还能不能保留全尸,对于轮迴转世这件事,采竹已经不抱期待了。 但是这个世上,还有她抱有期待的事情。 “范八爷。”她颤颤歪歪出声。 身侧的范无救转过头来:“嗯?有什么事吗?” 采竹长唿一口气,看着范无救:“在送我去镇魂司前,能不能告诉我一件事情。我有一件事一直牵挂着,只要知道答案,我就会乖乖地离开,绝对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范无救有些奇怪她的说辞。 更奇怪她对自己【您】的称唿。 “你想问什么,只要我知道我都会告诉你的,不用这么客气。” 面前的小姑娘抬起头来,干净的双眸这会儿已经氤氲上了水汽,她的声音还是甜甜的:“有一个叫善生的少年,我想知道……”顿了一下,好不容易才能继续开口:“他现在过得好吗?” 范无救因为这个名字,愣在原地。 ——要,怎么跟她开口呢? 那一日阿斋告诉自己的事情还迴荡在耳边——善生那么辛苦从阴司逃脱出去,就是为了采竹的尸骨所在。 现在采竹能够魂归正位,说明阿斋在阳间,已经送她入土为安。 这些都是身后事,告诉采竹对她而言,也没有什么意义。 可是她想要的意义,范无救又给不起。 ——那晚他试探谢必安,想知道善生到底会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结果时,谢必安的眼神。 ——他一直不了解自己的这位哥哥,但是那个眼神他还是清楚的。 ——善生,不会有什么好结局。 范无救想着,刚刚还沉浸在采竹能够轮迴转世的喜悦中,这会儿只感觉整个人从头凉到了脚。 采竹看着面前的人脸上一变再变的表情。 穷人家的孩子,从小跟各种人打交道,最厉害的就是看眼色。 采竹心下一紧,手又不自觉地攥上了衣角:“范八爷……是不是,是不是善生哥出什么事了?你是不是知道,他出什么事了?” 范无救用力挠了挠头:“我……” “采竹。” 阎罗大殿外,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采竹几乎是听到那个声音的同时,就落下泪来。 “善生哥。” 范无救一脸诧异看着站在那边的善生——之前附身唐业,让他的精元大损,这会儿整个人看上去十分虚弱,但是那张脸上,却是范无救从未见过的欣喜神情。 原本拉着采竹准备轮迴转世的手,慢慢放了下来—— 一如同小天师所言,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这么想着,范无救长唿一口气,往后退了几步,给采竹和善生说话的机会。 善生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谢必安将所有的情况都告诉了他——虽然在谢必安的立场他也不能大动干戈,但是从阴司逃亡,附身犯人,对善生自己的影响是最大的。他的精元不足以支撑他轮迴转世,只能在阴司再耗些年月。 可是这些他都不会告诉采竹。 他现在,只想好好看看她。 采竹离开了范无救的束缚,刚往前走了一步就停了下来。 近乡情怯。 随后就看到善生一步一步朝着自己走过来。 眼泪不停得掉,采竹来不及擦干,已经被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个人抱着她,她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就在自己的耳边,能听到他在自己耳边开口:“采竹,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采竹伸出手,紧紧抱住来人:“我好怕。” 明明有很多的话要讲的,当年错过的,这些年经歷的,每个夜晚,每个分不清白天黑夜的日子里准备要告诉他的,好多好多的话,到了嘴边却一句都说不出来,只剩一句,原本最不想告诉他的——我好怕。
第39页 当年也好怕,如今也好怕。 善生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只感觉心勐地一疼。 紧跟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再做不出更多的动作,只能用力地抱着怀中的人,用尽全力好像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一般紧紧抱着。随后,善生感觉怀中的人慢慢有了力量,比之一开始的虚无,渐渐有了轮廓。 眼泪是没有停过,可嘴角却慢慢弯起一丝微笑。 ——小天师,答应我的事,你办到了。 地狱一次相聚。 人间一场超度。 白无期第二次见到穿天师道袍的阿斋。 她这个人,最中意的事情就是标新立异,一样的东西多看一眼都嫌烦。 行事风格是这样,连天师道袍都是这样。 所以镇远伯府的其他人看到这一身绛红色道袍时,还以为真的招来一个不入流的天师。 好在唐老夫人在折腾了那一番之后,已经可以确定阿斋的本事——道袍都是假的,本事才是真的。 应阿斋的要求,这一场法事,是做给采竹的。 镇远伯府旁的人自然是不知道,只当是这场法事是为了驱散府中的邪祟的,都站在一边站得笔直,生怕出了什么岔子将邪祟引到自己身上。 阿斋没工夫关心他们的小九九。 全副身心投入在这场超度之中。 硃砂落在眉心,漫天的纸钱飞火燃上天外,阿斋仰起头,看着不断往上飞升的银钱。 “魂归九重。” “采竹,一路顺风。” 结束了法事之后,阿斋抬手轻轻摸了摸案几上最后剩余的一点硃砂——善生,我答应你的事情,我办到了。 阴司之中,范无救一直背对着两个人,生怕自己打扰了他们。 到最后还是善生开口喊了他:“范渡魂使。” 采竹还在擦着眼泪,就从善生的怀抱中脱离出来,听着他对范无救开口:“采竹,就麻烦您送她走了。” “送我去哪里?”采竹忙伸手抓住善生:“善生哥,我不要去别的地方,我要跟你在一起!” “傻丫头,”善生看向她,伸出手来帮她擦掉眼角又泛出来的泪水:“这里是阎罗大殿,我们都是游魂,你自然是要去轮迴转世了。” 采竹的眼泪是他擦也擦不干净。 “我不要轮迴转世,我只想跟你在一起,”采竹说着,低下头去声音沉沉:“我好不容易,才又见到你了。” 善生仰起头。 深唿吸一口后笑着摸了摸身前小姑娘的头。 “我们还会再见的啊。” 好听的声音在采竹头顶传来。 “在人间。” “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采竹是一个,很善良很正直,也很听话的姑娘。 她不知道善生为什么也会出现在阴司,不知道为什么抱着他的时候总感觉他快喘不上气,甚至不知道,明明轮迴转世要喝孟婆汤,善生为什么能那么笃定地告诉她,他们会在人间再相见。 可是她知道,善生想让自己去轮迴转世。 所以她听话。 只要他说他们会再相遇,她就相信他。 一如当年,他说去邻县挣够了钱,就回来娶她。 她也相信他,并且一个相信,就是这么多年。 “善生哥,我等你啊。” 这是采竹留给善生的最后一句话。 在这一场人世,留给他最后的一句话。 范无救送采竹轮迴转世后,走回善生身边,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末了只能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会好的。” “我知道,”善生的脸上已经恢復了平静,只浅浅挂着笑:“就算只到这里为止,也已经够好了。” 当年那个站在陈阿婆院子门口,看着自己低头浅笑,口中说着【善生哥,我等你回来啊】的小姑娘,那个笑容,他原本以为再不会看到。 现在还能再看到,已经够好了。 ——我在这个世上最喜欢最喜欢的采竹,她终于回家了。 ——这就够了。 第21章 那场法事之后,阿斋在国色天香楼整整睡了三天。 第三天半夜里醒过来,只感觉喉咙都要冒烟。 屋外是华灯初上,觥筹交错,美人喑哑,处处笙歌。 阿斋从床上爬起来,倒了杯水一口灌了下去——口渴倒是解了,但是屋外热热闹闹的声音,把她的酒瘾勾上来了。 拉开门,却正好看到一个人站在门口。 邬远山只来过国色天香楼两次。 上一次是白天,楼里还是正常的酒肆,他进来一杯酒也没喝,刚跟阿斋说了两句话,就被四个壮汉架了出去。 这一次是夜里,楼里已然一派声色犬马,他进来照旧一杯酒没喝,可走到二楼阿斋屋外,一路上看到的听到的,已经足够让他脸红。 刚抬起手来想要敲门,门就被拉开。 邬远山下意识抬头望了过去——感觉脸好像突然红到了耳根,整张脸快要爆掉一般。 阿斋睡了三天,这会儿头髮早已散落,疏疏落落披在肩上,衣裳都没脱直接就睡下,这会儿也就是嫌凉,顺手拿了一件白色长衫披在身上,可就是这副毫不在意的样子,配上她刚刚睡醒所以没能全睁开的双眼。
第40页 一派迷濛,竟比楼中最好看的姑娘还要媚上几分。 邬远山脸上的神色是变了几变。 阿斋混迹人世多少年的人精,说不看出来他在想什么也就太矫情。 干咳两声将嗓子清了清,阿斋用平日里混不吝的声音开口:“邬总管,怎么来国色天香楼了?” 这话是朝着邬远山问的,可是不等邬远山回答,她人已经从他身边走过,向着二楼的栏杆走去。 邬远山伸出手来:“小天师当心。” 话音未落,就听到阿斋向着楼下:“嘿小梁子,丢壶酒上来。” 楼下,那个被她唿作小梁子的少年抬起头来,邬远山下意识心惊——这国色天香楼果真不一般,小小一个酒童,都生得如此俊俏出众。 小梁子眯了眯眼,看了一眼站在阿斋身边的邬远山。 一壶酒就那么丢了上来。 “多谢啊,”阿斋看着小梁子,嘴角一勾:“回头姐姐请你喝更好的。” 小梁子摆摆手,笑着走开。 两人的互动,就像两个毫不在意亮瞎身边人的有情人一般。 邬远山突然有些尴尬,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口:“这位梁先生,和小天师……” 阿斋仰头灌了一口酒,感觉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噢,小梁子,玩过一阵子,是个挺可爱的小孩,就是偶尔脾气差了点。” 玩过……一阵子。 邬远山感觉喉咙里被塞住,愣是反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小梁子,听着怎么那么像小娘子…… 阿斋看着他的脸色由刚刚的泛红已经转白,火上浇油:“国色天香楼里可以玩的东西很多的,我看邬总管平日里也不是常出来玩的样子,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可以向我开口的,男女老少,邬总管一句话,我都能给你最好的推荐。” 邬远山的脸已经彻底发白。 ——原来除了小娘子,还有男女老少,各式花样…… 嘴唇都在发白,边抖边开口:“小天师,原来好这口。”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阿斋说着,好像还有点开导邬远山的意思:“这口也好,那口也罢,尝到了好的自然就割捨不下。人活一世,不就求个滋味吗?” 邬远山侧头,瞄了一眼阿斋身上披着的白色长衫,刚刚还因这件一看就是男人的外衫起的无头怒火,这会儿已经全部消散:“小天师、小天师真是别有一番见识。” 阿斋憋着笑。 人在江湖飘,偶尔也会遇上邬远山这样的人,阿斋不愿意过多牵扯,一开始还会苦口婆心,结果反倒成全了对方一往情深的名号,痴迷在名号之中,浑浑噩噩一辈子的人不少见,后来阿斋发现了这个法子。 情字动得容易的人,消散得也快。 这种人,好对付。 不过好像也是许久没遇上邬远山这样的了,阿斋也只能憋着笑。 “好一句求个滋味。” 阿斋刚准备开口——她该做的都做完了,也该问问邬远山此来的目的。话还没有问出口,身后就传来了这一句。 转过身去,一身藏青色长衫的男人抬步走过阿斋的身边。 身量颀长,步履生风。 是个有派头的人。 阿斋再往上看,却在他的脸庞上停留许久——眉目舒朗,自成风韵。上一次见到这般俊朗的男儿还是白狐一族上千年出一个的极品小狐狸,但是这男人和小狐狸又不太一样。 好看是真的,但是他身上的媚气,溢出来太多了。 唯一能够稍稍压一压这比女娇娘还胜上十分的容颜的——就是他的右眼。 右眼被玄色眼罩遮住。 只剩下那一只左眼看着阿斋。 身边的邬远山好像是认出了这个人,一瞬间站在他身边的阿斋都能感到他的局促不安。作揖的手刚刚摆出来,就被独眼男人抬手阻止。他的眼睛全程停留在阿斋的身上,这样的举动落在一边的邬远山眼里。 ——唉,小天师果真是个不安分的主。 阿斋也觉得这个独眼男人有点意思,微微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唿。 直到独眼男人走远,邬远山都没说一句话。 阿斋在外面站得有些久,揉了揉太阳穴看一眼好像入定了的邬远山:“对了邬总管,这一次来找我是来给我送钱的吗?” 镇远伯府之前出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都是附身在唐业身上的善生做出来的。 善生的本意是想给唐老夫人一点教训,唐三小姐见鬼的事情——呃,纯粹就是小姑娘被府上下人嘀嘀咕咕吓到了,自己吓自己。 不过想来善生那孩子,也不可能对一个七岁的小姑娘下手。 阿斋让唐老夫人将采竹的尸骨挖出来入土为安,她自己又亲自开坛做法,为采竹做了一场超度,如果范无救的动作速度还可以,采竹现在应该已经投胎转世。 这一场到此,也算尘埃落定。 所以邬远山会来国色天香楼,大概就是来送之前他们说好的银钱。 不拖不欠,才是好总管啊。 只可惜了邬远山原本看到她时起的丁点大的心思,这会儿已经被她打击得丁点儿不剩,只麻木开口:“是的,刚刚沉瑶姑娘已经代为收下了,小天师需不需要亲自去点一点?”
第41页 “那不必了。” 阿斋仰头把酒壶里最后一点酒喝完:“反正邬总管不会差我这么一点钱,沉瑶那边,我没一点不放心的理由。” 邬远山扯了扯干涩的嘴角,突然想到刚刚走过去的独眼男人,想到刚刚阿斋与他的神色交流:“刚刚……”想着他刚才还抬头制止自己行礼——大概也是不想自己大庭广众下提到他的名字:“刚刚那位,也是小天师关系很好吗?” 阿斋苦笑。 这个邬远山,现在是觉得她和所有出现在国色天香楼的男人都有点关系了是么? “没关系,不认识。” 邬远山略感吃惊,很快掩饰好自己的情绪:“原来如此,不认识啊……” 阿斋并不知道他语气里的飘飘然是怎么一回事。 起床气这会儿好像泛了上来,阿斋站直身子长长伸了个懒腰。 这下才注意到身上的这件长衫——皎洁如雪的白色长衫,实在是很难不让人想到那只性子算不上皎洁,但容貌却当真如雪的小狐狸。 “是不认识,好像是最近才在国色天香楼出现的恩客,可我最近只对一个人感兴趣,所以就没顾得上,”阿斋耸耸肩,执意要把邬远山最后一点旖旎心思扯断——唇角一勾就是一个有情人缠绵悱恻:“邬总管也认识啊。” 邬远山脸色又变不好看:“我、我认识?哪位?” “白无期啊。” 说着,阿斋还捋了捋头髮,笑得就像那只小狐狸一样:“不多跟邬总管说了,他那个人小心眼,你懂的。” 邬远山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之前自己与阿斋相处时,时不时打翻醋罈子的白无期的模样。 回想到那些场景,也就自然而然回想起白无期的模样。 ——罢了,输给那样的妖孽,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了。 “啊不对!” 刚刚被色迷了眼,忘了这一次过来除了钱货两清以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跟她说。邬远山想着,忙向着阿斋的房间跑过去:“对了小天师,老夫人让我告诉你一声,她现在吃斋诵佛,以后都会定时派粮,一心向……” 【善】字卡在喉头,因为他看到阿斋的房间里出现了一个男人。 玄色衣裳,看过来的时候只让他感觉一冷。 【善】字卡在喉头,到底还是被邬远山咽了下去,脸上的神色压不住,最后只能开口:“小天师……你对白先生好一点吧。”说完,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转身离开了国色天香楼。 好了。 这下荒因无道这四个字,算是牢牢扣在阿斋头上了。 阿斋看着面前刚刚助力扣下这顶帽子的男人——倒是猜到范无救会来找自己了,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范无救则是在原地顿了顿,邬远山刚刚的眼神是毫不掩饰。 手向着他离开的方向指了指:“他会不会出去乱说话?” 阿斋看他一眼,抬手将他的手压下:“行了,还能活几十年的人,跟他计较什么。” 阿斋走进屋中,顺手将门带上。 “范八爷怎么这么有功夫来国色天香楼找我?” 范无救因着阿斋这一声,才想起来自己来的目的。 ——今日一早整理生死簿的时候,他发现唐业的生死簿有变动的情况,此时非同小可,他当即找了谢必安。 ——谢必安倒是万年如一日的冰块脸,看到他指着唐业的名字,只冷笑一声:“这件事,你该去问你那么信任的小天师啊。” ——前尘旧事,因缘际会,生死簿是不容改变的,所以唐业会有所变动,只可能是当日阿斋收服善生的时候,出手动的。 范无救想着,长唿一口气:“唐业原本阳寿还有十八年,现在只剩一年,这件事,是不是你做的?”说着,还上前一步,试图以气场压制,让阿斋说实话:“当日你用捆妖索收服善生的时候,是不是故意打伤唐业的精元?” 他其实是希望阿斋否认的。 毕竟前些日子因着善生一事,他真觉得这个小天师,是个难得有良心的人。 阿斋看了他一眼。 她是算不清自己的年岁了,可单单是出来混江湖的年月比范无救多出来的,她也算不清了。 小朋友眼睛里还是对自己的相信,阿斋看得清,便也就点点头,一副既然你诚心诚意了开口,我就一五一十地答了你,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神情。 “哪能啊?” 眼睛都不眨地就否认了:“这可是篡改生死簿的大事啊,我真要是把手伸到了这件事上,也不怕你哥弄死我啊?” “对吧对吧,我也是这么想的,肯定是你在收服善生的时候出了意外,你误伤了唐业,”小朋友见她否认,马上就把谢必安的叮嘱忘了个精光:“而且吧,毕竟这是地府的事情,你和我们不是一个道上的,这么不合规矩的事情,你肯定不会干。” ——嗯……也没干过几件合规矩的事情。 “不过我哥还是不信你,”范无救想着,还是开了口:“但是你不用担心,这件事说起来也是我没提前告诉你。最后善生的魂魄肯定是不受控,发狂袭击了你,你收服他的时候误伤唐业,也是有可能的事。”
第42页 ——嗯……善生我超度采竹的钱可没收你的,这个锅你就帮我背一下吧。 “我会去帮你跟我哥说的,”范无救拍拍胸脯:“只要你说不是你就好了,我刚刚来的时候吓死了,可真怕你做了这件事,咱们俩不打不相识,也算是交个朋友了,以后有功夫来地府看我啊,我也可以搞到醉骨香的!” ——嗯……小朋友真乖,比他哥可爱几百几千倍。 可爱的小朋友离开了卧房,沉瑶就走了进来。 “倒是没想到,阴司渡魂使,是个这么好骗的小朋友。” “行侠仗义的事能说是骗吗?”阿斋从她手中拿过酒:“真告诉他真相又能改变什么呢?唐业的寿命回不去,他只会惦记这件事,以小朋友现在的心理素质,大概只剩吃不好喝不好一条路,多不好。” “范无救好骗,你总不会以为谢必安也这么好骗吧?”沉瑶摇摇头:“算起来我还更希望你是骗过了谢必安,毕竟他太难搞定了。” “他不需要搞定啊。” 阿斋笑得胸有成竹:“整个三界天下,现在最不希望这件事泄露的,就是他啊。” 阿斋是对唐业动了手。 但是她能动手的原因,在于善生附身到了唐业身上。 而善生能附身到唐业身上,是因为范无救工作失误,鬼魂脱逃。 “范八爷如果知道被你这么利用了,肯定很不好受。” “所以我不会告诉他的嘛,”阿斋耸耸肩:“以谢必安那宠弟狂魔的性子,肯定也不会说出来打击他的。其实谢必安比我清楚,范无救现在这么信我,不过是看不过他哥说一不二,想要硬争一口气,他哥讨厌我他就亲近我,就是想方设法要证明他哥错了。跟这样的小朋友讲道理讲不通的,多被坑两次自然而然长记性了。横竖到时候愤恨的对象是我,谢必安估计,上赶着等这个结果。” “你倒是全都算好了,就不怕那宠弟狂魔一时气不过,偷偷给你使绊子?” “之前他使的绊子也不少啊,大不了我最近不做鬼怪生意就是了,”阿斋说着,头靠向沉瑶:“财大气粗老闆娘,能否收留小的过一阵子呢?” 沉瑶被她逗笑:“你啊。” 沉瑶又陪着阿斋一会儿才离开:“哦对了,你睡了三天,我前两日已经派梁止去了一趟下田乡,将采竹已经入土为安的消息带给了陈阿婆,梁止也带着陈阿婆去了采竹和善生的墓穴,你放心吧。” 阿斋点点头,沉瑶离开雅间。 推开窗子,今夜月色很好。 该是天上很好,人间很好,阴间也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少年篇完结 第22章 皇城外郊,祁连山,普航寺。 白无期盯着棋局,他与问道大师的对弈从三天前开始,一直到现在,两个人仍盯着棋局。 又多盯了一会儿,白无期才将手中的白子放回了棋盒。抬眼看着坐在对面的男人:“我输了。” 问道大师站起身来,看着棋局开口:“无期,心中是挂念着什么吗?” 白无期不语。 问道大师示意一直守在门口的小沙弥进屋收拾棋盘,抬脚往屋外走,白无期只顿顿,便站起身来跟上他的步伐。 祁连山山木遍地,时至凛冬,往院子里望倒依旧是满目苍翠。 “这一局你一共下错了三步棋,那三步棋的前后你都走得太过凛冽,”问道大师开口:“这不像你一贯的风格,你太急了。” 问道大师言尽于此。 如果白无期不想说,他绝对不会相逼。 好在费了一番功夫才赶到祁连山的白无期,心中确实有牵挂。 “我也觉得,我最近好像很着急。” 说话间,眼前不自觉就浮现出那个束髮小姑娘的模样,浮现出她娇蛮刁纵不守规矩,浮现出她心忧善生以身犯险,长长唿出一口气:“问道大师,我找到我的救命恩人了。” 白无期与问道大师相识已久,他甚至觉得得道高僧应该是能看得出来他并非人类,可是问道哪怕真的看出来,也并没有待他有何不同,白无期对着他有种对着忘年老友的感觉,所以很多事情都与他说。 阿斋的事情,他也告诉过问道。 “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心愿吗?”问道大师听到他那么说之后双手合十:“难道是此去经年,物是人非?” “那倒不是。” 白无期低下头。 “她还是她。只是……我好像不是我了。” 他这话说得模煳,也不知道问道有没有听明白。 问道没有接话。 末了,白无期自己都觉得模煳,便又开口:“大师,你说如果我喜欢上她了,是不是很奇怪的事情?” ——好像,是喜欢上了。 ——所以明知道她精力受损不会出事,但还是不管不顾将自己的真气都输给了她,就是怕以她的性子还要出什么意外。 ——所以发现自己精元受损支撑不住,连告诉都不敢告诉她,直接离开了国色天香楼,就是怕她会担心,甚至会埋怨自己多此一举。
第43页 ——他一开始只当这是报恩必须要做的事情,可是后来又觉得,这好像是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时,才会做的事情。 问道听完白无期的话后,抬眼看向远处一片苍幽。 “无期觉得,她不值得?” 白无期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反应过来后,蓦地就笑了,抬起手来挠了挠头髮,不好意思的话到了嘴边,怎么都说不出只剩傻笑。 问道看着他的反应,便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白无期长唿一口气,感觉自己憋着劲想了三天的东西,居然这么简单一句话就能扯干净,自己也是傻得可以。伸个懒腰想到阿斋,白无期又抿着嘴:“不过她好像,对我没什么意思。大师,你说是不是因为……” 因为我是狐妖,她是天师。 问道看白无期一眼,好像回答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皮相皆是虚无,你既觉得她值得,她便不该是只顾皮相的人。” 白无期笑出声来:“我此刻,反而希望她是只顾皮相的人呢。” ——毕竟我离开这么几天,她大概都没有发现。 ——除了这副也被她本人认可过的皮相之外,我还真没有别处有信心,能让她上心了。 阿斋的确是在白无期消失五天之后,才想起来这个人的。 当然,撇开她昏睡的那三天,其实也就两天的功夫。 沉瑶走进屋中时,发现阿斋正坐在桌前,手托腮看着悬挂在一边的白色长衫。 眼力一等一好的人,自然看得出那是白无期的外衣。葡萄酒放到桌上,沉瑶开口:“怎么,想他了?” 想他大爷。 换着往日里,这四个字已经说出来了,可是今日也不知道是不是阳光晒得人暖洋洋,思绪都变慢,阿斋竟没有开口说这句,而是继续看着那件外衫:“你说那小狐狸,是不是那天给我输真气,输出什么毛病来了?” “这件事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帮你看过了,白无期的情况还可以。” “说不定是那小狐狸忍着呢,”阿斋依旧看着那件外衫:“不然他怎么会突然就不见了?连个招唿都不打,实在不像他的风格。” 沉瑶坐到阿斋的对面:“我可是听梁止说了,你前两天晚上在这里,把邬远山好好地耍了一通?” 梁止,就是那晚阿斋打招唿说胡话的小梁子。 阿斋听着沉瑶的话,终于把放在白色长衫上的目光收了回来放到她身上:“净胡说。我那是不想耽误人家一辈子。邬远山这个人呢,本性还是不错的,大概是在镇远伯府憋久了,见个女人就能心动,就是运气差了点。” 阿斋抬手倒了一杯葡萄酒:“先是衡三娘,后是我,净挑不是人的看上。” 沉瑶不置可否:“你好到哪里去?上赶着要来找你的人你毫不拖泥带水地撇干净关系,留一件外衫一句话都没有就跑了的人,你却一直惦记着?” “都说了不是惦记。” 阿斋抿了一口葡萄酒:“我就是不想欠人情,他要是真没事就走了倒还好,真要是出了什么事才走的,我可不想受这膈应的罪。” 话音未落,就瞪大了眼睛看着杯中的葡萄酒:“上好的货色啊,哪里来的?” 沉瑶看一眼葡萄酒——这个嗜酒如命的傢伙,一看到好酒,别说是小狐狸了,她自己都能忘干净了。 “千秋山庄。” 阿斋眯了眯眼,千秋山庄这个名字她也是听过的,前身是当年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威远侯府,京师傅家。 威远侯府傅家和镇远伯府唐家一样,都是靠着祖上积攒下来的功勋混迹在京师之中,虽说这样的名门贵族在京城之中一抓一大把,但是傅家和唐家还是当中非常为人津津乐道的两家。 唐家不表了,经过之前阿斋的一顿教训,唐老夫人决意青灯古佛,为唐业减轻罪孽,让他能在人世间多苟延残喘一段时间。 ——嗯,不太可能了,只有一年了。 至于傅家,比唐家的问题还要大得多。 傅家祖上六代都是在朝中当官的,朝代更迭也拦不住傅家人在各朝各代中占据一席地位,庙堂老流氓之称实至名归。 可是傅家到了这两代,彻底偃旗息鼓。 说起来也就是传宗接代那点小事,傅家现在的当权人,人称傅九,虽说是傅家第九个孩子,但是上面的八个全都是姐姐不说,还没有一个嫡出的,傅九这么个又是嫡出又是长子的存在,自然是一生下来就受尽宠爱。 宠爱结束在他两岁的时候。 他爹,一声不吭,上山当了和尚。 虽说这个年代,妖祟横行,真想摆脱众生之苦遁入空门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选择,为难之处在于,坊间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传出来,傅九他爹,当年爱上了妖怪。 大名鼎鼎的威远侯府,竟然收了个妖怪做主母,这件事在京师很是轰动了一阵子。 但是说到底,傅九他爹那一代作的妖也就到此为止了,毕竟人往山里一躲,人走茶凉,百姓间津津乐道也没有个回应,一来二去大家也就失了兴趣。 真正让威远侯府四个字沦为笑话的,就是现在的当家人傅九。
第44页 说起来,傅九一开始还是很根正苗红,正直青年的。小朋友年纪轻轻就一洗他爹连功名都没考的屈辱,夺得那一年金科状元,让他们家世袭的威侯之名有了真金白银的官名加持,而且在朝廷里也是很会来事,混得顺风顺水。但是好景不长,一般顺风顺水到这个时候,老天爷也会出来掺和一脚,搅搅浑水,反正他老人家在九重天每日就是看戏,一帆风顺的戏码,上了天庭也不受欢迎。 傅九他爷爷奶奶撒手人寰——老人家魂归九重也不是稀罕事,稀罕的是傅九好像一夜之间发了魔,先是辞官回府,后是将威远侯府这个御赐牌匾大手一挥,改成了千秋山庄。 从庙堂抽身,一头扎进江湖的水里。 明里暗里都不知道被人戳着嵴梁骨骂了多少次没出息。 他倒是做得毫无心理障碍,并且相当乐在其中。 而且在阿斋看来,这个小伙子她是没有接触过,但如果真是坊间传闻里的那副样子的话——威侯这个称号,还真是他甩掉了威远侯府四个字后,才真真做到的。 威名远播,无法无天。 “千秋山庄这条线是怎么搭上的?” 阿斋那一日对白无期说,国色天香楼是沉瑶的,与她无关,其实说得过了点。 沉瑶出力,她懒,就只出钱。 沉瑶又给她满上一杯葡萄酒:“是傅青檐找上门来的。” 傅青檐。 千秋山庄,威侯傅九。 “说是几日之后的千秋宴,想请国色天香楼负责那一日所有的膳食。”沉瑶说完,收起手:“你觉得如何?” “你还没有答应?” “国色天香楼有你一半,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能一个人决定?”沉瑶开口:“而且先前你也说了,善生一事结束后你想休息一下,接下千秋山庄这笔生意,短期内也是没得休息了。” 阿斋端起葡萄酒杯嗅了一把:“人都送了这么好的酒过来了,诚意这么足,威侯的面子还不得卖啊,再说了,反正就是楼里的厨子手累一点,楼里的姑娘心累一点,我有钱挣有酒喝,不亏。” “接呗。” 作者有话要说:  白·今日是确定心意的小狐狸·无期 第23章 小狐狸第三天还是没有回来。 阿斋没有再对着白色长衫发呆,而是对着千秋山庄送来的葡萄酒发了痴。 从沉瑶手里拿了两瓶葡萄酒,阿斋抬脚就准备往国色天香楼外走。 马尾辫被抓住,阿斋一愣。 “我前两天刚刚跟你说过,这段日子不要去酆都。”沉瑶确定周围只有她们两个人:“你当时可是答应了我的,绝对不会自己上赶着往谢必安枪口上撞的。” 阿斋看着沉瑶,她面上都是担忧之色,不觉调侃想矇混过关:“哎呦,不知道的人得当我们财大气粗老闆娘是个道行高深的小妖精呢,酆都、谢必安……这些是你随便就能挂在嘴边的吗?阳间不安生,别招惹阴间的傢伙。” 沉瑶是阿斋救下来的小姑娘,从她五岁,看到她现在二十。 十五年对阿斋来说不过弹指一瞬的功夫,对于沉瑶来说,已是她人生中相当漫长的一段岁月了。 换着平日里,阿斋一调侃沉瑶是人这件事,沉瑶马上便不说话,这一次大概是真的担心,就算阿斋开了口,她还是不依不饶:“我是不想招惹阴间的傢伙,可是拜某位道行高深的小天师所赐,我最近不仅见了阴司渡魂使范无救,还有本事能跟白狐一族搭上关系了。”说着还上前一步,拉着葡萄酒的手更加用力:“你继续往酆都走,我跟着你走。” “诶,你!” 阿斋抿抿嘴。 对于牙口不好一向吃软不吃硬的阿斋来说,沉瑶是唯一一个,她一强硬,阿斋就服软的人。 “哎呦,你知道我跟孟婆是过命的酒友啊,这么好的酒我不拿去跟她分享,以后被她知道了我要怎么解释啊!” “没关系,”沉瑶将葡萄酒夺到手中:“可以让孟婆来国色天香楼,我一定好酒好肉招待着。” “你这就是在说胡话了,她根本不能离开黄泉路啊。” “那你就想办法,找人送过去也可以,总之你自己!”沉瑶蹙眉:“近日绝对不能靠近酆都。” 沉瑶说完,见阿斋的脸色不太好,心里也有点慌。 她跟在阿斋身边十五年,对她的脾气也算了解——天上地下,除了钱,就好这么几口。再加上身份尴尬,能毫无顾忌放肆畅饮的对象中,她关系最好的就是孟婆。 自己的要求,是强人所难不假。 可是阿斋与谢必安结下樑子的原因远到阿斋自己都记不清,一听就是千年煳涂帐,交手几次,不能说两败俱伤,但双方都没讨过几次好。这一次阿斋捏着范无救,实打实摆了谢必安一道,那傢伙一定瞅着机会想报復回来——她真不能把她往谢必安枪口上送。 可是她又不捨得看阿斋不高兴…… 手上的葡萄酒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办,身前的人已经趁自己不注意,将葡萄酒又拿了回去。 “诶……”
第45页 沉瑶没再开口,因着面前人唇角弯弯。 “行,那我出去找找范无救,让他帮我捎过去给孟婆。” 阿斋说完,就见面前的小姑娘点点头,方才脸上的犹豫不安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长唿一口气。 阿斋也跟着长唿一口气。 ——小丫头自己看着长大,果然还是小丫头最心疼自己了。 范无救的踪迹倒是好找,阿斋在祁连山找到他之后,他也乐呵呵地表示愿意帮忙捎东西,就是缠着阿斋表示自己回头也要尝尝这好酒,阿斋嘴上应和着有空来国色天香楼,我给你开最好的,心里算得很清楚。 ——这玩意儿小朋友碰不得,真给喝高了,我可就真的要被谢必安扒一层皮了。 唉,又想到那张死人脸了,阿斋捶了捶有些发闷的心口,抬脚往回走。 没有喝到酒也没有见到孟婆的阿斋,心里头还是很有些烦躁的,走了几步就不乐意了,四处晃悠着,面前快速驶来一辆马车。 马车的速度很快,快靠到她的时候,却立刻收住了绳。 嗯,是来找我的。 快速地判断了来人的目的后,阿斋惊奇地发现那么华丽的一辆马车,居然只有一个马车夫。 马车夫跳下马车,快步走到阿斋面前:“不知阁下是否就是小天师阿斋?” 阿斋眉一挑:“正是。” 马车夫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躬身一揖,礼行得相当漂亮:“在下是千秋山庄的车夫,我叫马一帆。庄主邀请国色天香楼负责明日千秋宴的事情,想必小天师已经知道了。今日庄主对菜餚有些意见,想请小天师过府,商量一下这件事。” ——就为了几道菜餚,派一个人跑这么远到祁连山来接人? ——问题很大,问题很大啊。 阿斋想着,一跃跳上马车:“那就劳烦你送我去千秋山庄了。”说完,一拉车帘就坐了进去。 ——管他有没有问题,刚好走累了,休息一下不亏。 虽然阿斋已经进了马车,马一帆还是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辛苦小天师了。” 千秋山庄的马车还是很有一套的,阿斋靠在羊毛垫上,就差脱了鞋躺在上面。马一帆行驶得很稳,不过少了跌宕倒让阿斋有些无聊起来,掀开车帘往外看——哟,速度还挺快,这么快已经快到城里了。 再定睛,掩护在群木之中几个獐头鼠目的人,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疾行之中的马车。 阿斋还没想通这几个人是来打劫还是来做什么的,就见其中一个瘦的跟猴精似的人,飞也似地朝着马车沖了过来。 马长鸣。 惊起林中群鸟。 瘦猴因为马突然仰头长鸣,腿一软摔倒在地。 意料中的马蹄没有践到自己的身上,瘦猴睁开眼,逆光下,一只手紧紧扯住了缰绳。 ——原本只有一个人前座,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一个束髮小姑娘,这会儿正扯着缰绳看着自己。 马一帆惊魂未定,但很快长唿两口气平復了心情,先确定了一下阿斋的情况,随后便打算下马车去查看摔倒在地的瘦猴。 一只手拉在他的胳膊上。 马一帆回过头去,刚刚突然冲出来的小天师已经控制住了局面,这会儿正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前面不远处倒在地上的瘦猴。 “等等,先看看他们想玩什么再说。” 【玩】这个字眼让马一帆有些不舒服,威远侯府长大的人,从小也是跟着学习四书五经的,这会儿有人摔倒在自己的马车下,不上前查看情况,反而用这样的字眼…… 挣扎了两下,胳膊上的力气却分毫未减。 马一帆看向早就不看着自己的阿斋——看来这位小天师不是说着玩的,她是真的打算,看对方想玩什么? 那边厢倒在地上的瘦猴,和躲在树林后伺机而动的两个人,等了半晌也不见马车上的人有动静。 最后还是他们先按耐不住。 两个人拿着棒子就沖了出来,搀扶起瘦猴后就冲着马车上的人喊:“喂!瞎了你的狗眼啊!撞了人也不知道下马车道歉?我兄弟给你们伤着了,甭想不赔钱就熘啊!我可认得你们呢!” 喊话的是个大胖子,骂骂咧咧的同时口水横飞,非常难看。 马一帆听着他们的话,马上又想下车,阿斋的手摁得更紧,让他突然烦躁:“小天师!现在是我们撞了人,理应下车看一下情况。” “没说不看啊,”阿斋看上去一派真诚:“你留在马车上,我去看看他们。” 说着,跳下了马车,好像不放心似的抬头看过来:“你非要跟着也行,别乱插手。这件事我负责了。” 说完,就朝着那边骂骂咧咧的三个人走过去。 三个人明显都听到了她刚刚那句【这件事我负责了】,互相使了个眼色。 阿斋勾了勾嘴角:还以为碰上了打家劫舍的呢,原来是碰瓷儿的。还是百八十年前的套路,我都在衡三娘面前玩烂了。 往前走了两步,就听到马一帆下马车跟上来的声音。 阿斋摇摇头,没有追究他的兴致。 晃悠晃悠走到相互搀扶着的三个人面前,阿斋伸出手来挠了挠耳朵:“哎呦,几位刚刚在吼什么,呜呜弄弄的,没听清楚啊。”
第46页 大胖子看着阿斋的样子,很是反感,手中的棒子挥舞着:“我是说!你们刚刚驾马车的时候没长眼,伤了我兄弟,这件事情我们祁连山三虎可不会轻易就算了!我告诉你们,如果想要私了,给钱,如果你们敢跑,哼,我们就去衙门告你们!看看这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啧,这齣贼喊捉贼演得还不错。 阿斋看着大胖子在自己面前张扬跋扈:“哎呦,不用这么着急啊,兄弟想要多少?” 许是没料到会这么容易,大胖子楞了一下没有回应。还是瘦猴反应快:“五百两!拿五百两来才行!” ——五百两? ——傻子么这人? 瘦猴的话音刚落,站在他另外一边的男人马上一声低骂,拉了拉瘦猴开口:“如果你们手头紧的话,一百两也够了!” 总算这里还有个知道行情的人,阿斋看了一眼那人——就是说话声音太难听了,公鸭嗓。这年头的男人怎么都长得歪瓜裂枣的,看得人直犯噁心。 瘦猴好像对公鸭嗓提出的价格很是不满,狠狠瞪了他一眼。 阿斋点点头:“还是这位兄台有见地,”伸手想要拍拍瘦猴却被他躲开:“大兄弟,马车根本就没有碰到你,就算我现在跟着你去衙门,衙门也没有办法定我什么罪的,你这位兄弟开口要一百两虽然也不太厚道,总比你痴人说梦的五百两靠谱点。” “专业素养”被质疑,瘦猴很是不高兴。 “你知道什么啊,你们刚刚那么冲出来我被你们吓死了,我摔在地上手擦破了不算伤啊?我、我回头回了家如果因为这件事有个头疼脑热的,算你的算我的?” 阿斋觉得这瘦猴真是有意思死了。 但是这会儿已经是日暮西垂,她肚子有点饿了,便也不想再跟他们玩了。 “如果真的受了伤,五百两赔也就赔了。”一直站在一边的马一帆,终于没忍住开了口。 本来偃旗息鼓的三个人,听到他这句话马上又来了精神。 阿斋回过头给了他一个白眼——有你什么事儿,非憋不住这句话了? 那边厢碰瓷三人组已经忍不住笑声了,阿斋挠了挠耳朵,抬手就从大胖子手中夺过了棒子。 出手太快,大胖子还没有反应过来,阿斋已经在手间试了一轮棒子了。 “喂!你想要干什么?” “没想干什么,”掂了掂棒子——还挺结实的,凌空挥舞了两下,阿斋看向三人组:“这么大冷天出来挣钱不容易,我想送钱给你们花。”说着,指了指大胖子,又指了指瘦猴:“要不这样吧,一人五百两。” 好听的声音传过来,下一刻却变得格外渗人。 “你们选吧,是先打断手呢,还是先打断腿?” 第24章 三个人的脸色经歷了由白变红再变白的全过程。 马一帆跳出来说五百就五百他们仨已经很开心了,阿斋应和地加了一句一人五百他们自然更加乐见其成。 但是——先打断手还是先打断腿。 这是什么意思? 而且看面前那个不停玩棒子的束髮小姑娘的神情——她不是在说着玩的,她是来真的。 公鸭嗓率先开了口,因为磕巴他的公鸭嗓愈发难听:“你、你想要打残我们再给钱?” “诶那不然呢?”阿斋一副无辜样:“别跟我客气,我赔得起哈,来吧,就先你吧瘦猴,五百!” 说着,右手持棒凌空就开始迴旋。 棒子升到最高,借势快要打下来的时候,瘦猴啊呜一声再次摔倒在地。 ——要不说是专业的,敲诈的脑子不清楚,摔倒的技术还是相当娴熟的。 不过瘦猴这一摔,另外两个人被他摔醒了。 大胖子瞪着阿斋:“你干什么!你信不信我们去、去官府告你去!” 阿斋耸肩:“这不是你们想要钱的吗?既然都能做好被马车撞飞的准备了,捱两棒子就捱不住了?” “那能一样吗?你现在是想谋杀我们几个人!” 大胖子真被刚刚那一棒吓着了,以至于根本没有察觉,自己已经认下了三人的碰瓷行为。 公鸭嗓依旧是三个人里面最清醒的,但此时想要拦住大胖子已经来不及了,只好咬咬牙:“我们走!” “走去哪?” 公鸭嗓抬起头来,发出声音的那个小姑娘又开始挥棒子,不依不挠的样子让人牙痒痒。 “都说了送钱给你们花了,小爷难得大方一回,你们怎么还叽叽歪歪的?” 而站在一边,刚刚还允诺给五百两的男人,早就一脸诧异看着小姑娘,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眼看着小姑娘的棒子举了起来。 公鸭嗓站起身来,手就要拦上去:“有什么话不能到官府说!” 打他们一顿,原本就不是阿斋的打算。 费力气,而且这边还离着酆都不远,凡人看不见的地方,她还是知道的——在谢必安的地盘上,最近还是能少惹事少惹事。 吓吓他们,最好能打包丢去官府让他们蹲两天长个记性,这就是阿斋一开始的打算了。
第47页 不过这号称【祁连山三虎】的三个男人,这会儿的举动让她觉得颇有些意思。 第二棒依旧是向着已经腿软,根本站不起来的瘦猴挥下去的。 千钧一髮之际,公鸭嗓站起身来拦在棒前,口中喊出来的是阿斋一听就知道缓兵之计的【去官府解决】。 而刚刚暴露了一切的大胖子,这会儿正拦在瘦猴的身上,看架势是想替他捱了这一棒。 瘦猴么,就差尿裤子了。 长棒落在地上——你们可真有意思,有意思到就好像刚刚推瘦猴出来撞车的,不是你俩一样。 “话可是你说的,去官府领罚,你们仨一个都跑不了。” 大胖子咽了咽口水,明显不想去,但是此刻也没有再像刚刚那样,直接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阿斋耸耸肩。 她当然知道这三个人在想什么。 她自己遇到这样的场景,十次里面有十次,也是净想着怎么逃跑了。 “我告诉你们,甭想蒙我啊,”将棒子丢回大胖子手里:“你们自己去官府,还能往轻了说。我呢,跟官老爷都是拜了把子的交情,换我去说,你们三个,可能会宁愿今天被打断腿。” 话中凛冽的杀气,一分一毫都被对面三个人接收。 大胖子上前一步,将棒子捡回了手中。 公鸭嗓则是扶着瘦猴站起身来:“我、我们会去的。” “恩,我知道。” 阿斋转过身,看了一眼马一帆,又把眼神放回他们身上:“你们就是不去,我也有办法知道。” 唇角一弯,笑得像只狐狸一般:“凡人你们蒙得过,蒙不过我小天师。” 小天师的名号丢出来,对面三人既然是在道上混的,总还是听过的。 “手眼通天小天师……”公鸭嗓默念了一遍阿斋的名头,面上却不是应有的神情。 但也仅仅就是一瞬,很快便被他掩了去。 “小天师放心,我们三个,自会去衙门领罚。” 马一帆等祁连山三虎互相扶持着远走之后,才走到阿斋身边。 “原来小天师是想让他们三个人去官府领罚,不过最后关头亮出名号,是为了震慑他们?” 阿斋教训完祁连山三虎,这会儿肚子饿得更加厉害。 “没有。” 想想刚刚要不是你突然冒出来给五百两,也没有后面这么多事。 “纯粹就是为了炫耀。” 马一帆一哽——这话说的,分明就是不想让人再回应了,可是话头是自己起的,对方又是千秋山庄的客人,总不能就这么哽住了…… 还在想着该怎么开口,一声轻笑救了他一命。 阿斋偏过头去,循着笑声来的方向。 那笑声不带一点杂质,轻飘飘的,但就是好像能直接飘进人心底里。 挠着人的心,痒痒的。 “小狐狸。” 几乎是在看到他的同一时刻,阿斋就脱口而出——以至于分不清是认出了人,还是认出了笑声。 白无期站在林子的那一边,刚刚发生的一切应该是全部都看了去。原本是双手插肩靠在树上一副看戏的架势,等阿斋回过头来,立刻放下手,站直了身子。 看到她原本对着马一帆的烦躁麻烦,在转过头的一瞬间全然变成了笑意的时候。 不能不承认,心情简直是好到不能更好了。 马一帆看着面前的人三步并作两步,跳到了那个被她称作【小狐狸】的男人身边。 一个男人,被称作小狐狸。 往那个男人那边投去一瞥——嗯……确实称得上狐狸了。 那狐狸一般的男人看到自己投过去的眼光,很自然很大方地回望了一眼。 手却揽住跑向他的小姑娘,微微一带,就到了他的身侧。 嗯,是很宣誓主权的架势了。 马一帆顿了顿,庄主下了邀请,他还是得把人带回去才行,这么想着,他抬脚走到两人身边:“小天师,庄主还在庄中等着你,不如……” “我不去了。” 对面的小姑娘拒绝得毫不拖泥带水。 “可是小天师,明日的千秋宴……” “因为我仔细想了一下,千秋宴是千秋山庄向国色天香楼定的嘛,”阿斋说着,一副真心实意想过一番的模样:“明日的菜品都是由沉瑶决定的,我就是甩手掌柜,你如果想要研究菜品,还是去国色天香楼接沉瑶吧。” 拉着白无期:“我刚好碰到个老朋友,喝酒去了。明日见。” 说完,完全不管马一帆还想说什么,扭过头就走了。 白无期被阿斋拉着往前走:“看到我很高兴的样子?” “那是。” 阿斋回过头来:“你刚刚在一边看全场了吧?那什么祁连山三虎的,一个个长得歪瓜裂枣,马一帆路人脸还爱絮叨,我正愁着呢,就看到你了,你说我高不高兴?” “原来是看我好看。”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阿斋说着,想到了什么东西。 “刚刚那三个人没什么问题吧?”白无期想着:“只是碰瓷这么简单?”
第48页 “有没有别的问题不好说,但是现在我也没办法证明他们有没有别的问题了,”阿斋拍手:“我这不是已经把他们吓去官府了么,生不入官门,我对那地方还是能避则避的。” “在他们面前抛出小天师的名号,也只是为了炫耀?” 这话问的,跟刚刚马一帆问的一样。 他刚才一直在一边看了全程,对于自己给马一帆的回覆肯定也听了去了。 【为了炫耀】这个理由,自然是杂夹着一分调侃,九分不耐烦的。 白无期这机灵的小狐狸总不会没听出来。 特意再问一遍——阿斋此刻也起了解释的心。 好像就是不想这小狐狸和马一帆一样,那样认为自己。 “炫耀的心思,有一分?”阿斋还认真算了算:“半分总归是有的,剩下来九分半就是借着这个名头,逼他们乖乖去官府领罪咯。” “那三个人,大胖子有勇无谋,瘦猴有冲劲没胆子,只有那个公鸭嗓,脑子转得快人也够机灵,”阿斋说着,扭过头看着白无期:“我看他看得很准的,因为够胆大脸皮厚,善钻营会演戏,像我。” 白无期看着她,不觉好笑:“这么说来,你不是很中意他?” “是中意啊。就是因为中意,所以知道他肯定不会安分的。” “所以我才把小天师的名号丢出来的嘛,这些打家劫舍碰瓷餬口的人,对道上的关系都很了解的。而且我没说大话,虽然生不入官门,但是官门是非多,是非多的地方那些玩意儿就多,京师中的官老爷,个个都把我当座上宾呢!” 白无期听着她说话,眉飞色舞,神采飞扬。 “嗯,我也知道,手眼通天小天师,你是最厉害的。” 阿斋听他开口,扭过头不经意就与他四目相对。 眼波流转,实打实勾引人的架势。 白无期像是没有料到她的出招,一时晃神。 机不可失。 阿斋抬手拉过白无期的手腕,左手格挡,拦在他的手肘处。阿斋捉妖功夫一流,但是论打架,她不清楚小狐狸本事多少,所以只能堵着他不会撞断自己左手收回去,右手搭上了他的手腕。 手眼通天的小天师,不欠人情。 妖精的,也不可以。 第25章 白无期只挣扎了一下,就猜透了阿斋的心思。 猜透了的同时不禁长唿一口气——还好在问道大师那里恢復了大半真气,不然这会儿给她试出来,可是想不到办法圆回去。 这么想着,白无期低下头看着身前人一本正经试探着他的脉象。 ——刚刚也不知道在马车怎么折腾的,这会儿发顶的细发凌乱,毛绒绒的,让人很想伸手摸一把。 忍住伸出手的欲望,白无期干咳两声:“嗯,你在做什么呢?” 阿斋抬头,顺势松开了手,也松开了白无期。 ——真气略有耗损,但是那一日的确是帮忙挨了一记,略有耗损也是应当的。 ——除此之外,倒好像看不出哪里不对劲,尤其是自己担忧的真气过损以致撑不住……完全没到那个份上。 松一口气:“没什么,就是好奇你恢復得怎么样了。”反正没有出事就好,别的东西说多了都是负担。阿斋拍拍手往前走:“哎呦我肚子饿了,你饿不饿?” “刚刚从山上赶下来,火急火燎的,确实有点饿了。” “火急火燎的做什么,”阿斋笑道:“走吧,我请你吃馄饨去。” 抬脚往前两步,就听到身后的人咕哝了一声,好像是在回答自己刚刚的问题。 转过身去:“恩?你刚刚在说什么?” 白无期摇摇头:“只是在猜测,你带我去吃的馄饨好不好吃。” “我的介绍哪里会有问题,走吧,绝对是你吃过,最好吃的小馄饨!”阿斋说着,架在白无期肩膀上好像哥俩好一样,往前走去。 那边厢马一帆驾车回千秋山庄,马蹄飞奔,又激起林中群鸟。 群鸟振翅,盖住了白无期刚刚的呢喃。 ——“火急火燎,赶回来见你。” 千秋山庄。 京师之中的勛贵之家,府上的装饰多半走高端大气风格,说穿了就是拿钱堆砌,怎么富丽堂皇怎么来。镇远伯府大概是因为祖上功勋吃得七七八八,所以府上的装饰还能算内敛,不过切开了看,阿斋当日借住的小屋,也足够富贵了。 所以在这一众金银闪闪放光芒的豪宅之中,千秋山庄就显得格外出众了。 当然首要一功,还是要居到傅青檐那个半路出家当和尚的爹头上。 当然,傅老先生当时能小桥流水,是因为他无功名加身,傅家二老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傅青檐高中状元,迎来送往的客人多了之后,傅家二老便扛不住了,强行要求改造当时还叫威远侯府的府邸,傅青檐也应了。 反正之后再改千秋山庄,还是依着他的性子又改回了小桥流水。 这么说起来,他们父子俩什么地方都不像,独独在山水上的品味,还是真父子。 马一帆站在书房中。
第49页 刚刚一赶回山庄,便让小厮将马车牵回后院。小天师没能接回来,这件事他必须第一时间向傅青檐汇报。 傅青檐听完他的话之后,却站在一边半晌不出声。 屋中的气氛实在是太压抑,傅青檐能毫不在意,马一帆却做不到。 顿了一会儿,马一帆还是没忍住,跪倒在地开口:“属下办事不利,还请庄主处罚!” “我猜到你请不回她。” 傅青檐开口。 马一帆依旧保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却因为傅青檐这句话愣神——这位庄主的性子,实在不像会做无用之事。既然已经知道多半请不回阿斋,为何还要让自己大老远往祁连山跑了一趟…… 马一帆明里是千秋山庄的马夫,背地里却是帮傅青檐打通各级关系的得力助手。 朝堂里的水能陪着傅青檐翻,江湖里的水能陪着傅青檐搅。 人精里的人精,稍稍想想就明白了傅青檐的意图。 “这位小天师,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傅青檐终于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抬手示意马一帆起身再说。 马一帆将两人路遇一伙碰瓷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傅青檐,也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抒发自己的见解。 “临到终了把名号抛了出来,”傅青檐从棋盒里取出一枚黑子:“确实有点意思,跟坊间听闻的,差不离。” 手指摩挲着棋子,傅青檐开口:“你觉得这个人如何?” 得到指令的马一帆,在腹中打了打草稿,就开口。 “戾气太重。” “碰瓷的三个人并不算大事,不管是以千秋山庄的名义,还是以她往年那么大手笔敛财的结余,一百两开价都是小菜一碟,没必要为了这件事上纲上线。”马一帆说着,眼前仿佛还能浮现彼时阿斋举着棒子的模样:“她从一开始就打算把人往官府里送,不给钱也就算了,毕竟对方也没做对什么。但是最后那一番戏弄人的招数,绝对算不得上乘。” 傅青檐听着他的话,没点头也没摇头,只看着那枚黑子,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 马一帆没指望从他口中听到更多的回答,转而提及自己一开始去找阿斋时被交付的任务:“千秋宴菜品这件事,她说让我们去联繫国色天香楼的沉瑶,我一会儿忙完庄里的事之后,便会过去。” “可以,”傅青檐点头:“这一次要来的人很多,不能一一顾及,那就尽可能减少犯错的机会。” “我明白,”马一帆应承。应承之后没有任何动作,等傅青檐眼风使过来之后才开口:“虽然不知道庄主联繫小天师是为了什么事,但戾气这么重的人,做交易都要上万分心思,如果是要往来交游,不过是自寻苦恼罢了,没有意义。” “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这话就是逐客,马一帆听得明白,躬身便准备离开书房。 书桌前的人开口:“明日跑一趟府衙,如果那三个人没有自动报案,就给宋阳提个醒。” “别领着京兆府尹的俸禄,不办京兆府尹的事务。” 马一帆躬身:“明白。” 确认傅青檐没有别的交代,马一帆转身离开书房,还不忘帮他带上房门。 房门内,那个藏蓝色长衫的男人依旧靠在书桌旁,摩挲着手中的黑子。 从马一帆的角度望过去,右眼上的玄色眼罩,异常明显。 白无期跟着阿斋来到馄饨摊的时候,已经日暮西垂,夕阳余晖落在京城大道上,将整条长街氲得暖洋洋的。 晚市摊子已经稀稀落落的开始摆起来,阿斋拉着白无期,在馄饨摊上占了两个位置。 “这里倒不是黄金地段。” 白无期看了一眼四周——夜间的皇城,黄金地段自然是以国色天香楼为核心的一圈,而这家馄饨摊子,离国色天香楼有两条街道远,晚上的行人便利,应该是半分都享受不到的。 阿斋听懂了白无期的意思。 撑着脑袋看着四周的行人:“我早就向老闆建议过这件事了啊。” 随后又望向已经看向自己这边的馄饨摊老闆,老闆只看了一眼,竖了两根手指示意,阿斋点点头,他便又埋下头去准备下馄饨。 “我使点小主意,就能在国色天香楼外,给他留一处最好的地段,保证他一年不到就能换成铺子,三年过后就盆满钵满。”将视线放回白无期身上:“不过老闆拒绝了。” 白无期点头:“人各有志。” “老闆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反正他在这里生意也还不错,一个人刚好能照顾到这么多生意。”阿斋耸耸肩:“也不是谁都像我一样,满脑子想着金银,无所不用其极。” 阿斋说这话的功夫,老闆刚好端着两碗馄饨放到了桌上。 阿斋低头端过小馄饨。 就听有人开口:“人各有志。” 两个声音,叠在一起。 阿斋抬起头来,看着面前两个显然也没有料到会异口同声的男人。 老闆低下头,看着白无期。 白无期则是微微抬头,看了老闆一眼。 “你们俩倒是心有灵犀得很,”说着拿过两只汤勺,一只放到了白无期的碗里搅了搅:“老汪这里的小馄饨堪称一绝,别说京师,翻遍整个大申都找不到更好的,”说完又看向老汪:“我们自己来就是了,你先招唿别的客人吧。”
第50页 老汪点点头,只是离开的时候又多看了白无期一眼。 “快趁热吃吧。” 白无期听着阿斋这一声,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碗中已经被混在一起的香菜和葱,顿了顿还是拿起了勺子。 骨汤作底,猪肉馅的小馄饨汤汁饱满,白无期虽不喜香菜,但是葱的味道还能接受,这会儿将香菜撇到一边,咬了一口小馄饨混小葱,也感觉口舌留香。 “味道的确一流。” 说完这一句之后才注意到阿斋早就低下头热腾腾地吃了起来,根本就没管从刚刚开始就在做心理建设,生怕被她看出来撇掉了香菜的自己。 白无期低头,又咬了一口小馄饨。 不过还是第一次觉得挑食是一件罪过。 因为这碗小馄饨是你端给我。 阿斋本来就饿,又是自己喜欢的小馄饨,三两下就解决了。吃完了没事,就开始打量坐在身边的白无期:“对了小狐狸,你这几天都跑到哪里去了?怎么连个招唿都没打,说来来,说走走的。” 白无期放下汤勺:“嗯,刚好有点事情。你当时好像很需要休息,我就没有打扰你了。” 阿斋抿嘴,好像相信了他这副说辞,余光瞥见他碗里剩余的香菜:“你不吃香菜的啊?” “不太喜欢。” 说话间,还多看了阿斋两眼。 好在她好像没有放在心上:“嗯,本来想着带你来我最喜欢的馄饨摊,表达一下你从下田乡把我带回来的恩情呢,这么想想,这一茬没还上。” 白无期也手托腮看着她:“那你打算怎么还?” 阿斋想着:“不如我带你去千秋宴吧!”她说着,回过头来一脸兴奋:“宴上会有很多的好酒……” 声音戛然而止。 两人之间的距离,因着一个靠近一个回身。 再靠近一步,鼻尖都撞到一起。 第26章 扑通扑通。 什么声音? 这样的场景在阿斋难以计数的年岁里,倒还——真的没有出现过几次。 好像应该立刻躲回来的,可是现在躲回去,是不是显得自己很心虚,很心慌意乱,显得刚刚那明显不规律的扑通扑通,是自己发出来的。 阿斋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张脸,眼睛眨巴了两下发现对面的人没有躲回去的自觉,扑通扑通好像变得更快,就在她要受不了的时候,为了保命起见,阿斋还是右手撑桌,人往后缩了一步。 还没有坐正身子,就感觉腰上附上了一只手。 刚低下头去,那只手便带着自己又向前进了一步。 整个过程快到,她怀疑刚刚自己到底有没有退那一步。 小狐狸秀色可餐的脸就在面前,他倒还是往日里白白嫩嫩的样子,脸上连一片红晕都看不到,估摸着心跳也绝不到扑通扑通的程度。 阿斋想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燃起了不满。 【小狐狸你找死】六个字还没有说出口,就见对面的人抬手,从自己的头髮上取下了什么。 阿斋低头,就听得对面好听的声音。 “你是怎么吃小馄饨的,香菜都能吃到头上去了?” 心慌意乱是在一瞬间各归各位的。 白无期看着第二次从自己怀中挣脱出去的阿斋,看着她站起身就要去老汪那里付帐。 这才长唿一口气。 捂住心口,白无期安抚似的多摸了两下——我的天,差点就从喉咙口里跳出来了。 我的心。 趁着她不在,白无期多唿吸了几口,又低头看了一眼刚刚从她头髮上拿下来的香菜梗——估摸着她也是没有料到自己的出手,连自己都没有料到怎么就鬼迷心窍,将她又拉回了怀里。 拉回怀中后,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 手眼通天的小天师,自己借着报救命之恩的名义给她输送了一点真气,她都能计较到一回来就试探,如果知道自己藏了别的心思,一准就把自己扫地出门了。 问道大师一番云里雾里的话,白无期没有完全参透,但大概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无论是人还是妖精的一生,喜欢的人喜欢的事都只会有那么几件。 ——如果安安分分,那么妖精的一生不会短,正因为不会短,如果错过,悔恨会太长。 白无期不想悔恨。 所以现在,是一分让阿斋讨厌自己的可能都不想有。 现在想的最多的,都是能让她喜欢自己一点。至于该怎么做呢,还要再想想。 好看到上千年出一个的小狐狸,遇上喜欢这件事情,也挺措手不及。 “走啦,小狐狸。” 那束髮小姑娘付完帐之后,冲着自己喊了一声。 声音恢復如常,刚刚脸还涨得通红,这会儿也平復下来。 白无期起身,状似无意地将刚刚那片香菜梗挥到地上:“好的,我过来了。” ——香菜梗落在地上,倏地化成了一片绒毛。 回到国色天香楼,却不见沉瑶。 阿斋接过梁止递过来的清酒:“沉瑶去哪里了?” “千秋山庄。” 抿了一口清酒,阿斋顿住了手。 马一帆来祁连山请自己去千秋山庄未果,最后关头也是自己把锅丢到了沉瑶身上。虽然说实话,马一帆的要求的确是应该交由沉瑶负责,可那是之前。
第51页 费尽心思,不可能只为菜餚。 阿斋想着,清酒搁回桌上:“你怎么没有跟过去?” 梁止站在一边,没有吭声。 白无期站在一边,看着两人说话。 话题在梁止低头不语之后,陷入了胶着。 白无期下意识就往阿斋身侧看过去——她身侧那个低着头不说话的少年。 唇红齿白,倒是狼族难得一出的少年模样。 狼族少年顿了半晌,终于还是看向阿斋。 “沉瑶姑娘不让。” “除了你的话,她谁的话都不听。” “千秋山庄来的人,说是要求她过府的意思是你传下去的,沉瑶姑娘听了之后,二话不说就去了,我怎么拦得住?” 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就停不下来。 白无期揉了揉眉心,刚准备就这小朋友不识尊卑的模样教训一番,就听到身边的人开口。 “嚯哟,”阿斋笑出声。 “本事不见长,脾气倒是长了不少,看沉瑶把你给惯的!” 说着,拍拍衣袖就准备出去:“我让沉瑶去了千秋山庄,自然就有本事完完整整得给捞回来,问你两句罢了,你还上赶着教育起我来了。” 走了一步好像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来往梁止身前凑了凑。 那狼族少年给她吓得不轻。 往后一靠,力气之大险些就把那一桌给掀了。 “羡慕沉瑶只听我的话?那你就好好努力啊,我也不是很看好你,但你要努力的话,我也拦不住不是。” 狼族少年被她的举动吓着之余,还给她的话气着了。 到底是涉世不深,憋了半天也憋不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回击,只好脚一跺:“下次再有狂蜂浪蝶,我可不帮你挡了!看你怎么办!” “你不帮我挡,我就找沉瑶帮我挡。” “你!” 白无期挑眉——刚刚还想着狼族少年冲撞阿斋,要好好给他上一课才行。现在看着两人的举动,大概是也是多年旧识,相互之间都对彼此知冷知热,哪怕争执也是我踩中你不重要的点,你踩中我不在意的地方。 狂轰滥炸,不伤底线。 不过有的时候再顾忌不伤底线,狂轰滥炸这一套就像烈酒容易上头,白无期生怕梁止伤了阿斋,上前一步准备拉开两个人。 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有人在门口出声——“白公子怎么过来了?” 沉瑶的声音。 不朝着阿斋,不朝着梁止。 上来就慰问起自己这个身外客。 白无期顿了一下,还是马上接上话:“先前有急事离开,去看望一位老朋友,没能跟沉瑶姑娘道声别,是无期失礼,还望沉瑶姑娘能够见谅。” “白公子哪里的话,就是下次要离开的话,可别忘了将长衫带走,最近天气是愈发凉了,漏夜赶路小心伤寒。”说着,状似无意看了一眼白无期身后的两个人:“而且长衫留在国色天香楼,我们用不上,徒增睹物思人之情。” “哼。” “咳咳。” 身后的两个人倒是异口同声,打断了沉瑶继续说下去。 白无期听着身后的响声,嘴角微弯,看向面前每一句都是在跟自己说,但其实眼神始终放在自己身后两个人身上的小姑娘——年纪是小,心眼儿不小。看着纯良,其实该有的手腕半点不缺。 也是,毕竟是那个人一手带出来的,怎么也差不到哪里去。 阿斋和梁止同时发出制止的声音,随后又互相看了一眼。只一眼,梁止就扭过头去看沉瑶——确定她毫髮无伤以后,端着清酒就走开,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一如这么多年。 阿斋恨铁不成钢,恨不能一脚把他踢到沉瑶怀里。 上前两步,一把推开白无期,说实话阿斋心里还是有点慌,刚刚沉瑶的话也不知道白无期听懂了几成,但估摸着情况不会很好,毕竟这小狐狸有人说三分领悟十分的本事——思及此,怨念的眼神就丢到了沉瑶身上。 沉瑶只当没有看见。 微唿一口气,阿斋开口:“是千秋宴的事情?” 还是把话题扯回千秋山庄,多聊了一会儿保不准就忘了。 “恩,”沉瑶也没有再纠结刚刚的事情:“菜品出了点问题。傅青檐的想法是,那一日会来苗疆的客人,苗疆人忌口的规矩比较多,为表顾全,重新过了一遍菜品。反正对国色天香楼来说,没有什么损失。” 阿斋点头。 沉瑶又开口:“我听说傅青檐一开始是派了人去祁连山接你了?” 见阿斋点头,她面上的神色不如刚刚的平和:“千秋宴的生意是千秋山庄和国色天香楼谈妥的,国色天香楼的主事人是我,无论如何,千秋山庄也不该找到你去……这件事情,会不会有麻烦?” “所以我后来就拒绝,让马一帆来找你了。” “既然千秋山庄请的是根本没关系的我,这火就烧不到你的身上,而且我一天没去,他们一天不会对国色天香楼动手。”阿斋说着,故意放大声音提及刚刚还在场的梁某人:“这是最坏的情况。其实说不准人威侯爷只是想请我过府喝喝酒,拉近拉近关系,可是有些人啊,关心则乱,吵吵嚷嚷我头都大了。”
第52页 回应她的,是后厨那边,很大一声碗筷入水。 沉瑶抬手,示意阿斋见好就收:“白公子,既然你现在回来了国色天香楼,物归原主,我带你……” 阿斋立刻认怂。 一把抓住沉瑶的手腕——姑奶奶,你是我姑奶奶,别提白色长衫的事了成吗? 见沉瑶不说话,阿斋忙转过身拉着白无期上二楼:“小狐狸的事情老闆娘就不用惦记了,明日的千秋宴迫在眉睫,小狐狸我照顾就行了。” 这会儿已经快到申时,觥筹交错的国色天香楼马上就要开张,沉瑶也没有那么多功夫与阿斋耍花腔,转过身去后厨安排夜里的生意和明日的千秋宴。 带着白无期上了二楼雅间,阿斋指了指自己卧房边上的那间:“你就在那间屋子休息吧,好好休息,明日我带你去千秋宴喝酒!” 说完,就准备回自己的屋子。 白无期是站在屋外,没有挪动步子。 阿斋见他没有反应,转过身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他笑出声。 “嗯,我的白色长衫,不打算还给我了?” 第27章 白色长衫落在国色天香楼,其实是个意外。 阿斋在解决善生那件事之后,跟白无期说的是,带着他到国色天香楼好好放松放松,反正邬远山那里得到了一部分的报酬,请白无期根本不在话下。 话说得漂亮,就跟她惯常一样。 然后她喝了一杯就倒在了桌子上。 白无期当时吓坏了,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只好将她先抱回了雅间休息,把脉看真气都没有什么异状,好在沉瑶及时赶到,告知白无期,这不过是阿斋向来的习惯罢了。 每次开坛作法之后,都要不管不顾歇上几天。 沉瑶话就说到这里了,但是白无期知道她没有说出口的那些。 ——吃这一行饭这么多年,手段手法都是一等一的人,哪至于伤元气至此。 ——不过是每一次都尽心尽力,吊着一口气生怕出了差池。 ——这会儿事办成了,一口气松懈下来,整个人也跟着沉了下来。 “那对我来说不过是一次作法,但是于对方而言,这是死生的大事,既然惦记上了,就要好好做,做到最好。” 这是很多很多年前,阿斋跟他说过的一句话。 那么多年以前,她还没有现在这么能耐通天,但是拼尽全力的性子,是从始至终,从未改变。 白无期这么想着,看着躺在床上,显然是陷入沉睡的阿斋,心一下就软了。 卸下防备,也没了面对唐老夫人和邬远山时的咄咄逼人,就这么侧着身子,靠在自己的手臂上闭着眼睛。 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额头——刚刚喝酒喝得太快,这会儿整个人还有些发烫。 夜风从窗口吹进屋中,白无期都一个激灵。 看了一眼已经被踢到一边的被子,是刚刚沉瑶离开前给她盖上,大概是因为身上发烫所以不自觉将被子踢开。这会儿已经是京城的十二月,夜间还是很凉,白无期没有多想,就将自己的外衫脱了下来。 轻轻盖在熟睡中的人身上。 本来还担心她会不会一样踢开,好在她好像还挺喜欢这件衣服,鼻子耸动嗅了嗅外衫上的味道,唇角一勾就紧紧裹住了外衫。 这动作落在白无期眼中,实在是挠得他心痒痒。 做者无意,观者动心。 低下头的动作是顺其自然。 髮丝间的清香是鬼迷心窍。 再往下,心却突然揪紧。 飞快退到桌边,生怕自己的动作太大吵醒了床上的人。 体内真气乱行,白无期深吸一口气,控住自己的四处大穴,翻身从窗台跃了出去。 临走,回头的功夫都没有,也没忘了顺手将窗栓抽掉。 窗合上,屋中就不会有凉风了。 阿斋听着白无期的话,一跺脚心说还是没躲过去被这小子惦记上了,转身就回了屋子里找那件白色长衫。 翻箱倒柜却没有看到长衫的踪影,刚准备去找沉瑶,就看到梁止从雅间外走过。 “小梁子,有没有看到我屋里那件白色长衫?” 梁止顿住脚步,看了一眼站在屋门口的白无期,又看了一眼站在屋中的阿斋——刚刚阿斋和沉瑶说的话,他是全听到了。 阿斋看到他面上扬起了不一样的笑容,立刻上前:“行了你闭嘴,这里没你的事赶快走。” 狼崽子嘴一弯,就知道没好事。 狼崽子却是没给小天师一点面子:“噢噢噢,我知道的,是不是那件你睹物思人了好几天的白色长衫?啊,前两天楼里的大妈看到那件衣服上都是眼泪结成的痕迹,说是看着太难过了,就给你拿去洗了。我本来也想拦住的,难得见咱们小天师这么想一个人,得把这件衣服留下来,日后好好感动一下原物主人嘛,但是咱们楼里的大妈你也知道的了,太爱干净,根本就不听我说……” 阿斋手在发抖。 随即半点面子没讲,上前就是一脚:“小爷今天非扒了你的狼皮做袄子!” 梁止大约是刚刚被阿斋在沉瑶面前卖了,这会儿吃了熊心豹子胆,非要回咬一次:“狼皮绝对算不上好啊,小天师前些日子得了的那件当成宝贝的青色大氅,可比狼皮好多了,市面上不多见的好东西啊!”
第53页 “我马上就让狼皮也成为市面上不常见的好东西,你信不信!” 眼见着梁止一点没有害怕的样子,阿斋心说我真是给你脸了,上前就想挠。 梁止毫不害怕,丢了托盘就要冲上来。 手一拳打出去,遇到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闪过来的白色,才立刻收住了手。 抬起头,刚刚还在一边看戏的白无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两个人的中间。 “麻烦梁先生去将白色长衫取来,送到我的房间吧。” 梁止是狼妖,虽然道行还没有那么高深,但是妖性相吸,他自然认得出面前这个好看得过了分的男人——虽说他一向不贊成以貌取人,但是好看到这个份上,还是人的话那就是真过分了。狐妖一族的身份,反而比较正常。 既然都是妖族,人道行在自己之上还恭恭敬敬喊一声【梁先生】,梁止也没有非不给这个脸的必要。 正了正衣襟,梁止微微抬头看着白无期:“好的,衣服已经晾好了,一会儿我就安排人送到白先生屋子里。” “那就麻烦梁先生了。” “什么鬼梁先生……”阿斋话音未落,就被白无期拉住往房间里去了。 梁止心情正好,一副我不跟你多计较的模样,转身拿起托盘,下了二楼。 两个人刚刚进了屋子,白无期怀中的人就挣开他开始解释:“我跟你说,刚刚梁止说的那些话你赶快忘光忘光,那小子就是存心报復我在沉瑶面前故意提他,所以胡说八道,我绝对没有抱着你的衣服,更没有心心念念,睹物思人。” 有没有睹物思人我不知道,有没有抱着……白无期偷笑,我可是都看到了。 面前的人好像也注意到了这声偷笑,面上更加焦急:“哎呦你不要笑啊,我很认真的!我真的没有……” 她手一直在摆,晃在白无期面前,拼命撇清关系的样子让后者好笑之余,突然多了点心烦——一瞬间内心不知道涌起了什么情绪,就只看着她这么挥手说话。 自己在她面前极少掩饰,这会儿的情绪也都让这个人精一样的傢伙看了去,她手也放了下来,语速也慢了下来:“小狐狸……” 话音未落,白无期已经欺身上去。 “我突然离开,你真的没有一点想我?” 阿斋看着近在眼前的漂亮小狐狸。 完了,傍晚吃小馄饨时候那种扑通扑通的声音又来了。 话说出了口,白无期刚刚起的无名火立刻就消散了。 但水已经泼了出去,不为对方,也要为自己找一个台阶下:“你这么着急撇清关系,实在让人难过。怎么说我们也一起联手办了善生的事情,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白无期说着,还真的长嘆一口气:“被救命恩人嫌弃了,这滋味是真的不好受。” 他说着话,身子也慢慢往后移开。 直到话音落地,他也站直了身子,就那样站在那里。 阿斋看着这会儿已经站直身子的白无期,疏疏朗朗,不带一丝风月气息。 真是狡猾的小狐狸,这番话说的——自己连追究他让自己心如擂鼓的话头都没有了。 还垂着头,垂什么头,谁欺负谁了! 阿斋这么想着,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你是不是疯了,刚刚在娇蛮什么?! 将心里奇怪的情绪压下去,阿斋看着面前的男人,反正他都说了只是怕救命恩人嫌弃,自己还扭扭捏捏也不像话。 “也,也不是不想的。” 阿斋说着,头下意识一歪:“咱俩合作挺默契的,我又白捡了一个一心一心报恩的傻小子,我做什么嫌弃你,闲得慌么?” 头一歪,这是一个下意识服软的动作。 白无期刚刚的话只是为了找台阶,能听到后面这些话已经是意外之喜。 两人站在屋中,就这么站了一会儿,屋外有人敲了敲门。 阿斋回神:“什么事?” “小天师,”屋外是一个小姑娘的声音,柔柔弱弱一听就让人很有保护的欲望:“梁总管让我将白先生洗好的衣服送过来,我见隔壁屋子没有亮灯,我也不好直接进屋放衣服,就想问问白先生是不是在您这边?” 阿斋还没出声,就听白无期开口:“我在这里,送进屋来就是。” 小姑娘听到这声,轻轻推开门走了进来。 阿斋倒了一杯水走到窗边,一边喝一边吹风。 虽然完全不能明白这么凉的天,刚刚涌起的燥热是怎么回事。 一杯水喝完,转过身发现小姑娘还站在那里。 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盯着白无期看。 ——倒不能说她没见过世面了,国色天香楼最不缺好酒和漂亮人,只是小狐狸,漂亮得不是人。 ——小姑娘到底年纪小,被他的皮相迷惑了去也是应当的,多看两眼也是应当的。 ——至于白无期为什么就干站在那里给人家望……恩,就当他眼神不好看不清小姑娘的爱慕,或者当他的腿被打断了,走不得路就行了。 阿斋站在窗边,杯中的水已经喝完,她又不想走过去再倒一杯。
第54页 转过身去,纯当眼不见心不烦。 刚刚转过身,就感觉一件长衫落在了肩上。 “这么晚了站在窗边也不嫌凉?” 白无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刚刚送过来的长衫还带着清香,就被他这么抖开披到了她的身上——她的身上,是下午在祁连山对阵三虎时留下的,泥尘飞土。 “早些休息,明晚我们一起去参加千秋宴。” 说完,也不管阿斋的回应,也不管刚刚进屋的小姑娘突然就红了的眼睛,转身就回去了自己的屋子。 阿斋愣在原地。 小姑娘顿了一会儿,只吐出一句:“原来是这样啊。白先生对小天师真好,小天师也要对白先生更好一些啊。” 阿斋更加愣神。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耳熟呢? 啊,邬远山。 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让自己对白无期好一点呢?合着自己是虐待他了还是怎么地。 阿斋正要发作,夜风吹进小屋,带动披在肩上的白色长衫。 她是瞬间就平静了下来。 罢了罢了,小狐狸待我也不错,被说嘴两句也无可无不可了。 第28章 次日晚,便是千秋宴的时间。 沉瑶一早就在国色天香楼的门口树上门牌,表示今日有宴休店一日。随后便带着梁止以及后厨的帮手们前往千秋山庄。 阿斋昨天跑去给孟婆送酒折腾了一日,她便没有一大早喊起她。 以至于等阿斋真的睡醒时,已经日暮西垂。 不能怪我。 阿斋捋了捋头髮——谁叫昨天晚上折腾到三更半夜都没有睡得着,到了后半夜才挣不过这么多年的生理习惯,迷迷煳煳睡着了。 都怪那只小狐狸! 一夜过去,扑通扑通的感觉已经消散,阿斋说不清那是什么情绪,也不愿意费脑子去想,披上外衣就准备出门。 一打开卧房的门,一杯水落入眼帘。 握着那只茶杯的手骨节分明,白皙细长过分好看。 阿斋接过茶杯看过去:“你已经起来了?” 骨节分明的主人指了指屋外:“都这个时辰了,醒了也不是奇怪的事吧,我昨夜睡得还挺好的。” 阿斋仰头将水喝光,觉得嗓子里舒服多了,茶杯递迴去:“睡得不错就好。沉瑶总担心招唿不周,看来这一次倒是照顾的小狐狸不错。” 白无期接过茶杯:“不过这会儿时辰也差不多了,我们是直接去千秋山庄,还是你先吃点什么垫一垫。” “不用了,”阿斋说着,跳着就往楼下走:“听说今晚的千秋宴有的是美酒佳肴,现在垫肚子不明智。” 白无期点点头跟上她:“那倒也是。我记得之前西海龙王办了一场宴会,白狐族中有位修炼成仙的老前辈被邀请去了,结果他老人家算错了时间,在家里吃完了才去,西海龙王又是个好客的人,拉着他不管不顾又是喝又是吃的,他回来的时候,”说着还比划了一下:“肚子涨的得有这么大,好几天连水都喝不进。” “我以前也闹过这种笑话。” 说说话气氛缓解得很好,阿斋已经把白无期给自己带来的心慌意乱抛诸脑后,抓着他开讲自己那些年的糗事:“忘了是个什么宴会了,反正当时去了好多天师,我也是一早就吃了个饱。我当时好像刚刚办了件什么事,风光得很,那些天师见到我又是师父又是前辈,哄得我可开心了,美酒这种东西我是来者不拒的,可是那一晚实在是太撑了,我又不想最后涨得难受委屈自己,喝了一杯就不肯喝了。” “后来道上就传闻我是个滴水不进,给脸不要脸的傢伙了,”阿斋说着,耸耸肩一副无奈的样子:“我委屈。” 白无期被她的表情逗笑。 也自然知道她最后那句【我委屈】是顺口胡说。 她才不会把别人的意见放在心上,心里最大的委屈大概也就是以后捞不到便宜美酒喝了。 “不过说到西海龙王,”阿斋抿了抿嘴:“西海真的是藏了很多的好酒,我之前熘进去一次,老龙王确实是个好客的老好人。” 白无期眉微蹙:“听说西海门禁森严,你也能熘得进去?没被赶出来?” “差点就被赶出来了,”阿斋边走边说:“这不说人的运气要是好起来,挡都挡不住,那晚合该我喝到好酒。” “还没靠近龙宫门口就被发现了,那我当然得逃啊,还没逃开两步就撞见一小伙,你猜是谁,”阿斋没有卖关子:“西海龙宫太子,敖修。”阿斋说着,好像对这个人不是很满意:“这小伙子年纪轻轻脾气那叫一个差,比我还差!一把揪着我就要交差,反手就给我撂倒了。” “你在西海龙宫门口撂倒了他们的太子爷,你还说那晚运气好到挡都挡不住?” “那是因为我撂倒他之后,就碰上了一个更有话语权的人啊,”阿斋挑眉:“老龙王一直都对敖修那小子桀骜不驯的性子不满,龙宫里的人当成宝哄着不敢动手,一见着我就给撂地上去了,可把他的锐气磨了一把。所以老龙王说谢谢我,请我喝了九重天上的好酒呢。”
第55页 “听你这么说,老龙王的确是个很好客,也很平易近人的人呢。” “那是,”说起这位老朋友,阿斋面上是不加掩饰的骄傲之色:“九重天所有的神仙里,他排第一!业务能力没得说,跟各路神仙打交道的手段也一流,就是面对我这种不知道排到哪里的小辈都没话说了,没得挑没得挑。” 骄傲之余不免嘆口气:“老龙王唯一的瑕疵,应该就是敖修那臭小子。” “这么想想,当初我应该多在西海龙宫留一阵子,好好磨磨这个小徒弟的性子!” “你还收了敖修做徒弟?”白无期不可置信:“那是神仙。” “噢,那当然不可能是凭我自己的业务能力收的了,三百六十行,都不是同一行了,他不用捉鬼,我也不用施云布雨啊,”阿斋看了一眼不远处往来络绎不绝的千秋山庄:“纯粹就是靠拳头收的徒弟。敖修那会儿还没跃龙门化龙骨,本事丁点儿大,随便虾兵蟹将都能给他揍趴下的,我就是靠着敢揍,被老龙王硬拉着认了他那个徒弟。老龙王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儿子不成器,生怕我不答应,给了我一块玉佩,说是有求必应,我么,看着那点蝇头小利,就接下了这桩差事。” “西海龙王的有求必应,也就你觉得是蝇头小利了。” “诶,不要戳穿我,”阿斋笑笑:“不过那么多年前的事儿了,这会儿我这个小徒弟应该长进些了吧。” 白无期点头表示贊成:“沉瑶你就教得很好啊,我想西海龙太子,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说着还将原本背着的手放到身前,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你有这么多有意思的事情,以后多跟我说说啊,我这么多年过得可闷了。” “我的故事可都不是什么好故事啊,”阿斋顿下脚步看他:“也不怕听多了我说的事,把你给教坏了?” 白无期摇头:“不会的。变坏了就是我自己本来就坏,跟着你,只会越来越好。” 阿斋头一歪:“小狐狸嘴真甜。” 白无期跟着微歪脖子:“对救命恩人,应该的。” 两个人站在千秋山庄门口傻乐,没一会儿就被一个男声打断。 “小天师,庄主有请。” 阿斋对人的声音敏感,正了脖子看过去——呦呵,原来是那位五百两随便花的马一帆。 “庄主对在下的兴趣还真是不少啊,”阿斋挑眉:“上次是说千秋宴的菜品有问题,不知道这一次,庄主又是因为什么理由要请我呢?” 马一帆躬身:“庄主,想跟小天师交个朋友。” 阿斋看着地面,空踢了一脚后抬头,看向——白无期:“你一个人先去玩玩,有没有问题?” 白无期这会儿已经敛住刚刚的笑容:“你一个人去可以吗?” 阿斋耸肩:“我也就是一个人去玩玩,能有什么问题?” “好,”白无期说着,向马一帆点头示意后,拉住阿斋的右手,轻轻从她的掌心划过,就像是情人间不为人知但想为人知的小动作般,从她身侧就这么走进了千秋山庄。 阿斋的掌心,留下了一串绒毛。 她是天师,她知道怎么用这串绒毛。 但凡有任何的危险,人不能应对的他来应对。 阿斋嘴角弯弯,心说小狐狸真是忧心过了头,有了那一日祁连山之事,阿斋这次来千秋山庄自然不会毫无准备,捆妖索就在腰间,袖口也是沉瑶之前特意给配的□□,万全准备,她从不将自己置身在毫无招架之力的处境中。 不过手一带,还是将那一串绒毛,小心翼翼放到了口袋中。 “走吧,交朋友去。” 跟着马一帆前往书房,九曲迴廊绕的阿斋一开始焦急喝酒的心思都没有了。 一进书房没忍住就开了口:“傅九爷这亭台楼阁修得可真叫一绝,审美水平极高。” 不止马一帆,就是傅青檐也没有想到,她进屋之后说的第一句会是这个。 不过怔愣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傅青檐往外走了两步——书房中没有点灯,他刚刚隐在暗中,这会儿移到窗边,借着月光才露出了那张脸。他说:“好久不见。” 阿斋笑出声来——原来是那一日在国色天香楼见到的,右眼蒙罩,国色天香的男人。 想想当时邬远山见到他时的反应——当时就该想到的,能让镇远伯府的管家那么局促不安的男人。京师中也没有与几个的。阿斋笑笑:“好久不见。” “昨日让马一帆过去请小天师过来,应该是他举止唐突所以没请到,还望小天师不要见怪。” “没有没有,”阿斋摆摆手上前一步,也不管身边的马一帆有制止之意,拿起桌上的火摺子,吹了一口将桌上的灯点亮:“马先生很规矩也没有唐突,是我自己遇上了老朋友,忘了分寸,不识好歹。” 屋中亮了一些,傅青檐看着阿斋的举动,又示意马一帆将其余的灯都点亮。 等整间屋子都亮起来,阿斋才觉得暖洋洋。心满意足看了傅青檐一眼:“就是不知道傅九爷明明知道我不识好歹,这一次还要请我过来做什么?我做什么的你很清楚,没几个人愿意跟我做朋友,我也清楚。你的目的是什么?”
第56页 “小天师快人快语,我也不多加掩饰了。” 傅青檐说着,一封书信落到桌上。 阿斋拿起书信扫了一眼。 合上书信看过去:“傅九爷的意思是,有人要偷袭今晚的千秋宴。” 舔了舔嘴唇,好像在说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你要雇我,当你的守卫?” 第29章 千秋山庄的后厨之中,这会儿正忙得热火朝天。 沉瑶虽然不掌勺,但是今晚宴席之上的所有菜品都要经她手检查一遍才能交出去,所以跟着在后厨也忙得不可开交。 梁止也跟在一边,看着沉瑶忙上忙下。 “老大你真的不打算上去帮个忙吗?”一缕幽魂飘在梁止身边,狼尾巴还在晃啊晃啊——梁止没有管他,刚刚修炼成人形就得意忘形四处惹事,早就猜到他会被某个道长天师之流抓住打个魂飞魄散了。 魂飞魄散破罐子破摔,这会儿还担心起梁止来:“老大我跟你说,这人间的漂亮妹子那都是被很多人盯着的,你不出手就被人抢了!” 梁止呲牙:“你知道你怎么会落到这个下场的吗?就是话太多招人烦,结果被人直接捅去捉妖师那里,一举掀了老巢的。” “你这傢伙这么说话就没意思了啊,我可是好心好意,”魂飞魄散还不走:“你瞧那边那个掌大勺的,明里暗里都不知道瞄了小姑娘多少眼了,还有旁边那个,明明是个端盘子的,怎么就这么快又跑回来了,我刚刚在外面可都看到了,他一出去就把东西塞给别人了,就是为了回来多看沉瑶两眼的。” 魂飞魄散与梁止相识多年,对他那点小心思一清二楚。 “你说你护了沉瑶这么多年,人家只是把你当个小跟班是为啥,你心里真的没点数吗?”魂飞魄散唾沫横飞:“那都是因为你实在是太收着敛着了,现在不兴你这种默默守护的了,小姑娘都喜欢上来就说我喜欢你这种,一锤定音,牢牢把握!” 梁止依旧连一眼都没给他,只是一直盯着沉瑶:“我说你这说话的感觉,怎么那么像那个傢伙啊?” 魂飞魄散立刻收到他的点:“因为这番话,就是上次我跟小天师喝酒的时候她说的啊,对了小天师还说如果我碰到了被打得魂飞魄散的事情,只要先把丹药服下,十二个时辰内找她,她会帮我的,所以你根本不用担心我……” 话还没有说完,对面的沉瑶小姑娘突然叫了一声。 魂飞魄散已经没得散了,但还是被勐地冲过去的梁止秀了一脸。 “你没事吧?”一把抓住沉瑶的手,梁止的脸色越发难看。 周围的人本来还没被沉瑶吓到,这会儿也都被梁止吓到了:“你们怎么办事的啊!” 站在沉瑶对面的“始作俑者”这会儿已经瑟瑟发抖,连多看一眼梁止都不敢:“梁、梁总管我不是故意的……” “你不是……” “梁止,”沉瑶拉住他:“不过是不小心摔碎了盘子,我手去包扎一下就好了,没事的。”话音落地,梁止的脸色还是一点没好转,抓着她的手也是半点没松。 沉瑶面上几不可见的抽动。 随即指了指一旁的架子:“我从楼里带了些伤药过来,就是为了以备万一,我去上药……” 药箱不知怎么突然从架子上掉了下来,梁止往那边踏了一步接住药箱,瞄了一眼飘在架子旁一脸得意的魂飞魄散,抓紧药箱:“我帮你上药。” 魂飞魄散飘在一边心满意足:老大终于长大了。 随即看了一眼自己已然要往天上飘的双脚:说起来小天师跑哪里去了,不是说也来参加千秋宴了吗? 小天师这会儿还在傅青檐的书房里。 傅青檐对她刚刚的开口给了肯定的回覆。 换阿斋不理解,将书信丢回桌上:“傅九爷知道我是做什么的,雇我来当守卫,我可能连你都打不过。” “如果是人来出手,千秋山庄的守备自然有办法应对,”傅青檐看向她:“但如果发出这封信的不是人,我想全京城也只有小天师能应对了。” 阿斋长唿一口气。 人怕出名猪怕壮,真是至理名言。 那边厢马一帆得了傅青檐的暗示,转过身带上门离开,屋中只剩下傅青檐和阿斋两个人。留自己一个人在屋中,自然不可能是为了风光旖旎的事情,而是傅青檐很清楚,自己躲不过面前这个被马一帆评价为戾气太重的小姑娘的眼睛。 “小天师应该听说过我祖上一辈的谣言,说是——威远侯府,曾经有过一位妖怪做主母。” ——说什么祖上这么生分,那不就是你爹? “那件事之后,威远侯府就时不时地会被妖怪盯上,先前靠着府上养的一位得道高人镇守没有出事,但是前一阵子得道高人离开了,我不清楚原因是什么,但是他离开第二日就接到了这封书信。” 傅青檐说着,转过身来看着阿斋。 明明只剩一只眼睛盯着她,还是能生生盯得她头皮发麻:“我实在不能不怀疑,这妖怪是为了给当年在威远侯府受伤遇害的那一位报仇来了,而今夜到场的人,都是在大晏朝举足轻重的人物,这场宴会,不能出一点问题。”
第57页 “一旦出了问题,不止千秋山庄,今夜全部参与的人员,不会有一个能倖免。” 前面几句都是解释为什么他会怀疑到妖怪做事上。 最后一句,才亮了杀机——全部参与人员,无一个能倖免。 这句话也就意味着,现在不是要阿斋保他,而是要阿斋,一举保下千秋山庄和国色天香楼。 阿斋玩了玩桌上的火摺子。 抬眼看一眼傅青檐,他已经背着手看向窗外,那副姿态,真像是胸有成竹,横竖已经把明枪暗箭都丢出来,只等阿斋自己决定一样。 自己决定个屁。 阿斋将火摺子扣在桌上,看着听到声响转过身来的傅青檐:“不知道傅九爷清不清楚我的规矩呢?” “镇远伯府能请得动小天师,千秋山庄自然不在话下。” 阿斋点头:“不过刚刚从镇远伯府挣了一笔,我现在手头不缺钱花。傅九爷这件事情,我想要别的报酬。” 火摺子攥在手中,阿斋笑得好看:“我希望今夜之后,国色天香楼和千秋山庄,依然可以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绑着我的人逼我跳坑不是不可以,反正傍上大树好乘凉,这波算起来不亏。 原本还以为这么大的要求只换一夜的安宁,傅青檐会多想想,不成想他在听完这个要求后就开了口。 那独独一只左眼弯得很漂亮,只是眼底最深处,毫无笑意。 他说着话,还倾身过来,向着阿斋靠了靠:“好。” 阿斋飞快躲开。 这动作熟悉得很,但还是第一次有这么强烈的牴触情绪。 看着面前这位漂亮程度不输小狐狸,甚至比他媚上三分的傅九爷,阿斋摆摆手,不想再有更多的牵连。 离开傅青檐房间的时候,阿斋手摸到腰间,摸到刚刚那串绒毛,没由来的一阵轻松。虽然这绒毛没什么用,但是放在那里当个心理安慰,效用还是很不错的。这么想着,想见到这串绒毛主人的心思加重,脚步不由得变快。 白无期拿的是国色天香楼的请柬,理所当然一进山庄就受到了最高的待遇。 千秋宴是在千秋山庄中举办,但整个场地不仅是在山庄内。千秋山庄后原本是一条长河,长河隔断京师与昭远郡,长河上是一条现如今已经走不得人的小桥。 可是这一次,千秋山庄不仅将后院大开,还重新修葺了长桥,泥石加固,直接将这一夜的千秋宴贯穿京师昭远两郡。白无期呆呆看着长桥,不自觉还是暗骂了一声:“说朱门酒肉臭,有钱有势真的是为非作歹了。” “威侯威侯,也就是赌的这个威不是为非作歹的为罢了。” 一个好听的女声从他的身后传来,白无期转过身,头戴幂篱的女子走到他的身边,幂篱遮挡,看不见那之下的面孔,但光是听刚刚的声音已经能够判断出——是位佳人了。 “先生也是傅九爷请来赴宴的人?” 佳人开口,白无期没有摆谱的打算:“算不得请来的,只是沾光过来看看。今日千秋宴上的菜餚均是由国色天香楼准备,我便是沾了那楼主的光来的。” “原来如此,”佳人点头,头微动大概是在打探周围的人:“我原本也觉得,先生不像是会被请来参加这场宴会的样子。” 白无期轻笑低头:“是我打扮得太寒酸了?” 佳人笑着摇头:“是先生那句朱门酒肉臭。” “今晚来参加千秋宴的人,不是与千秋山庄本就有交易关系,就是想要攀上千秋山庄结点关系,这但凡想要搭桥牵线的人,总是会捡好话说的。” 白无期点头——朱门酒肉臭这句话搁在朱门说,确实算不得好话。 “那我是不是该感谢,这句话是给姑娘听去了,否则,”白无期说着,手在脖间微微晃了晃。 佳人被逗乐:“先生真有意思。”说着,微微侧身,行了一个非常漂亮的揖礼:“奴家洛敷,不知可否有幸,得知先生的名讳?” 白无期忙抬手将她托起:“洛姑娘多礼了,在下白无期。” “无期……”洛敷念叨了几遍:“真是个好名字。” 白无期想到什么,低下头笑出声来:“嗯,我也非常喜欢这个名字。”说话间,眉眼都变得温柔起来:“我也很喜欢,很喜欢送这个名字给我的,那个人。” 洛敷看着面前的男人突然低头笑出声来,那模样真是难得一见的风清月朗,直衬得这背景里气势恢宏的千秋宴,俗不可耐。 “你喜欢什么呢,笑的这么开心?” 声音从另一边传来,白无期和洛敷都朝着声音来的方向。 随后洛敷就见到白无期脸上的笑意愈深,像是喜悦化进了四肢百骸,从心底里升出光来。 第30章 阿斋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心。 刚刚捏着绒毛跑出来找白无期的时候还不觉得,可是这会儿看到他跟一个女孩子有说有笑的,怎么就有点不是滋味了。 说话倒是她一贯的没礼貌,只是这一次的没礼貌之中,全失她平日里的促狭,剩余的是只有她自己知道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第58页 这算什么,老木逢春吗? 阿斋自顾自地瞎想,甚至被老木这个词逗笑,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心。混迹人世间这么多年,情情爱爱这种东西她碰得太少了,人活着就不该有牵挂,牵挂一多就没办法心无旁骛。 而她干的,是最需要心无旁骛的活计。 可是最近这一桩桩一件件的,都是怎么了呢?心怎么也会不受控制疯狂在跳,以为什么都看透了的人怎么也会娇蛮放肆,吃醋傲娇。这样的感觉对于小天师来说不陌生,毕竟三界皆有情,这些年收的妖捉的鬼,远了不说,就善生采竹那一对,也是被情之一字束了一生。 但是这样的感觉对阿斋来说,太陌生了。陌生到自己根本就不清楚,老木逢春的可能性有几成。 还在这里瞎想着呢,那边厢的始作俑者已经一步一步往这边走了过来。 阿斋攥着手——不行,今晚要去找沉瑶说说这件事,不能一个人憋死。 小狐狸走得不算快,他身后的那位幂篱姑娘倒是一直盯着他的背影,半会儿都不愿移开。 阿斋手倏地就松了——不管自己是不是老木逢春,这么多年有话就说想做就做全由自己,这性子早就是江山易改,再多犹疑也不能改变分毫。 白无期听到她出声之后,倒是马上走到了她的身边:“办完事了?” 阿斋抬头,不经意朝着他身后看去,那姑娘终于收回了眼神,向着自己方向微微颔首以示打招唿,随即拉起裙角向桥的另一头走去。 清风吹起幂篱,带动了一角飞扬。 幂篱下——竟是一张那般艷冠京华的脸。 白无期因着她的怔愣,想要转过身去。 还没有转动一半,阿斋鬼使神差地出手拉住了他。 “嗯?”低下头看着紧紧抓着自己衣袖的人:“发生什么事了?” 那边厢的绝色佳人已经走开,阿斋手勐地一松:“啊……”挠了挠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嗯……你刚刚不是问我有没有办完事吗?办完了,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傅青檐想要让我做一晚千秋山庄的守卫。” 阿斋说着,抬脚也往桥上走。 “为什么是让你做千秋山庄的守卫?这个要求也太奇怪了点。” 这会儿已经平復下来,阿斋开口将刚刚傅青檐的书信,他话里话外的要挟都向白无期吐露:“如果他的母亲真的是妖怪也不奇怪,毕竟坊间就是这么传闻的,而且他父亲出家当了和尚之后,他父亲那一代好像就被从威远侯府上抹掉了一般,如果是娶了一个妖精做主母,倒也不是没可能发生的事情。” “我刚刚听傅青檐的意思,看来就算是他的母亲,那位下场应该也不是好的,”阿斋说着抬起手来:“所以同族报仇,很有可能。傅青檐买的,也就是我看住妖精鬼怪这部分傢伙,不要让今夜的千秋宴出情况。” “你答应他了?” “我人都被他扣在那里了,还能不答应?” 白无期脚步一顿。 阿斋是直接往前走了一步。 意识到身边的人停下脚步后才转过身来:“怎么了?” “为什么不用?” 面前的男人抬头看过来:“我不是给你了东西,只要你点燃我会立刻出现的。” 我会立刻出现,所以你不用委屈自己做任何事情。 白无期不知道自己心里的话她有没有听明白,犹疑一番准备补上一句时,她开了口:“我刚刚,是开玩笑的啊。” 她说着,摆摆手示意自己跟上:“我用这一夜的安全,交换了国色天香楼日后长长久久有人庇护,这么稳赚不赔的生意,我为什么不做呢?”看到自己跟上后,她又侧头过来:“我刚刚就那么顺口一说,我这人还不就是那样,十句里都不见得有一句实话的。” 白无期跟上,听着她开口,但就是不接话。 身边的小姑娘好像也感应到了自己的不悦,白无期抬手——明明知道她这个人就是这样,而且也知道她根本不会在意自己的担心,自己怎么又把场面变成现在这幅委屈兮兮的田地了? 感觉有人伸手,将自己的手拿了下去。 衣袖带动,面前的光忽然暗下去,随即又亮了起来。 光亮的尽头,是束髮小姑娘咧着嘴在笑。 “你刚刚是不是担心我了?” ——我担心你担心得还少吗?我不过就是担心你,你也不在意罢了。 “你担心我,我心情还挺好的。” 阿斋说完,转过身就步伐轻快地跑了,反正自己就是这么想的,也不管说出来他会不会误会了。 她倒是说出来一身轻,难为身后的那只小狐狸,稀里煳涂被告知了这么一句话,还没来得及反应,说话的人就跑远了。 反应过来之后,嘴角竟一时半会儿压不下去。 我担心她这件事,她在意。 而且,原来她会很开心。 完蛋了,这嘴角真的越来越压不下去了。 “小狐狸,愣在那里做什么呢?”前面的束髮小姑娘没回身,只是喊了这么一句。 “来了,”白无期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最后也没办法将嘴角压下去,只好长唿两口气让自己平静一会儿,跟上去。
第59页 今晚的千秋宴傅青檐还是很大手笔的,除了开通了后院,修葺了连通到昭远郡的长桥外,各色舞姬,绝佳美酒,甚至是掌勺的都请了京中第一的国色天香楼负责,同时还在长桥过境后的昭远郡辟了一方长台,今夜的舞姬表演,鼓乐齐鸣,最热闹的地方还是这一方长台,据说到了最后还会有烟火表演。 虽说阿斋不清楚傅青檐到底想做什么,但也乐得有这么个场子让她玩一玩。 是以原本吊着一颗心,生怕今夜会出什么问题给阿斋惹麻烦的白无期,在看到正主已经玩得忘乎所以,举杯到处乱晃时,实在很怀疑刚刚她说自己担心很开心那一句,也是喝高了说出来的。 毕竟以阿斋的酒量,实在不像是两壶酒就能撂倒的样子。 阿斋举着酒杯,一个劲地往前沖,白无期就跟在她的身后,为她拨开人群。 实际上是无用功。 因为阿斋个子小灵活,虽然举着酒杯往前沖也不算麻烦;反观他,本就是一顶一的身高,人群里一眼就能望到的那种,这会儿在人群中挤,时不时就会被骂一声没长眼,念两句长得好看了不起啊。 长得好看是了不起,起码这么一路硬是朝着长台最佳观赏点挤过去,最后也没挨揍。 只是衣服皱了些。 拉住阿斋,白无期没时间管衣服皱不皱了,只想看看她现在的情况:“阿斋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震天响的声音打断,白无期向着声音来源处看过去——长台上不知何时烟雾瀰漫。 想到刚刚阿斋提及,傅青檐找她办的事情——白无期的两只手下意识就将阿斋揽进了怀里。 换着平日里,依着这位小天师的性子,天塌下来她都有本事保住自己,但是这会儿情况不一样,白无期低头看了一眼怀中面色发红的人——这会儿她喝高了,等会儿能不能走都说不好。 阿斋原本举着酒杯,兴沖沖地等着看演出,冷不防地就被小狐狸抱了个满怀。 说抱,好像也不太标准,毕竟这两只手虚框出来的场子,能纳得下两个阿斋;可是说不是抱,这两只手臂明显就是在圈着自己,还纳闷着呢,就看到了长台上的烟雾瀰漫。 嘴角一勾。 原来小狐狸是担心有妖祟出来。 真是个傻小子,自己是狐狸精,怎么连妖气烟雾都分不清了。 阿斋低头笑出声来,看到自己手中的酒杯——说起来傅青檐的葡萄酒是真好喝,而且特别上脸,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现在脸红爆了,这酒的威力不可小觑。没想着挣开小狐狸,阿斋举着酒杯,依旧兴沖沖地等着演出——刚刚就在一起喝酒的富商大贾那里听说,今晚的重头戏除了最后的烟火,就是马上要登场的这个歌舞,说是傅青檐花了大价钱请回来的唱班将台柱子都带过来了。 美人在眼前,美酒在手中,还有只小狐狸跟在身边护着——嗯!阿斋抿了口酒:也不枉我废了那么的劲挤到前面来。 可等长台上落下的那位揭开面纱时,阿斋就后悔了。 明眸善睐,顾盼生辉,容颜艷冠京华——总之怎么好看怎么形容的这位舞姬,就是刚刚与白无期交谈甚欢的那个小姑娘。 虽说她刚刚带着幂篱,而且最后惊鸿一瞥的那一瞬白无期也被自己拉住,所以这会儿小狐狸应该是认不出她来的,可是! 可是她认出白无期了,而且眼神中好像还透露出了惊喜!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小火苗,蹭蹭又燃了起来。 扭过头就见手还护在自己身侧的小狐狸,这会儿眼睛也瞄到长台上去了。 阿斋声音闷闷的:“好看么?” 白无期不疑有他:“好看啊。” 确实好看,这会儿才确定刚刚的烟雾不是妖气,只是长台上为了表演做出的效果,五光十色的,特别好看。 阿斋连酒都喝不下去了。 第31章 台下,阿斋因着洛敷的美貌和白无期那句好看,这会儿莫名憋了一肚子气。 台上,洛敷因着白无期看着宽泛实则紧张的双手,也莫名憋了一肚子气。 今日的千秋宴洛敷本来是不想来的。 虽说【千秋山庄,威侯傅九】八个字对于靠着外人追捧吃饭的唱班来说,实在是不小的诱惑,今夜的千秋宴,傅青檐一定会请与他相识的京师贵胄出席,洛敷的舞蹈被安排在最后,都不用别人多说,她自己也知道是多千载难逢的机会。 可是她不想要。 因为欠了人情就要还这样的道理,对于从小置身唱班的洛敷而言,实在是再熟悉不过。 更何况,对方是傅青檐。 想到当初他将唱班的人请到了千秋山庄,什么话都没有就给出了今晚压轴表演的筹码,唱班主听到这一句已经兴奋过头,旁的话都听不进去,大概当时除了傅青檐让他去死,他别的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 而傅青檐开出的条件——是希望洛敷陪他待一会儿,喝一点酒。 呵,说得好听。 唱班主看着洛敷长大,对她的性子再了解不过。傅青檐说的是单独待一会儿,只是喝两杯小酒,但是京城里的人,又是达官,又是江湖一把好手,话中有的那个话,唱班主用脚趾头都能想的出来。
第60页 他了解洛敷,洛敷也是他的台柱子。 可是傅青檐……是大财主,是摇钱树,是说不定挣了这一把往后就不用担心吃饭钱的好交易。 想到这里,唱班主拒绝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洛敷在他将询问的眼光看向自己的时候,扭过了头。 她很难说出,拒绝唱班主的话。 洛敷出生在大晏北境,幼年跟着父母举家迁移到了京师,可是随后不久父母就因为朝堂争斗,他们拥护的人被拉下马,他们成了一网打尽的对象。抄家,灭口,漫天大火,将一个五岁小姑娘对朝堂两个字的所有好的想法烧尽。 如果不是母亲在大难来临前将她送走,如果不是奶娘拼死抱着她落下山崖,如果不是唱班主路过,好心收留。 洛敷,早就在五岁那一年的大火中离开人世了。 再造父母的话,她总是不能违背的。 甚至如果唱班主真的求自己,求自己去做这件事,哪怕是话中有话,洛敷都不敢肯定自己会强硬拒绝。 可是这一次的对象是傅青檐。 洛敷没有告诉任何人,那一年奉旨前往洛家,制造了灭门案的人,就姓傅。 他是——傅青檐的二叔。 “我不乐意。” 那一次见面,洛敷从头到晚,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可原本以为此生不会再见的那个人,居然在三日之后,又见面了。 他等在唱班包下的客栈,等在自己的房间里。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洛敷因着对傅家人的厌恶,从头到晚都没有看他一眼。这一次因为他出现在自己的房中,一开始没有摸清他的身份,所以多打量了几眼。 眉眼如画,是当真如画,一如同坊间所说的那样——这一任的威侯爷,好看地就像个小姑娘。 然后洛敷就从他的玄色眼罩,得出了他的身份。 转过身就想离开。 “你以为,徐长顺为什么明知道我在你的房中,却一个字都没提,让你进来?” 傅青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惊得洛敷脚步一顿。 这几日唱班主的表情一直不好看,虽说那一日从千秋山庄离开后,他并没有多说什么,没有贊成但也没有责骂,可是这几天他的表情,就像是大难临头。再加上今日,唱班主就算是再想攀上傅青檐这座金山,洛敷也能保证他不会直接卖了自己。 可这件事就是切切实实发生了。 所以洛敷很清楚——他一定是受到了很大的压力。 而这压力,又能是来自哪里? 洛敷想着,转过身去,走到给唱班主无比压力的男人身边:“傅九爷,觉得我很好看?” “你是很美。” 洛敷一愣。 她说那句话的时候,语气不好,甚至可以算得上冷嘲,明明是人精一样的人,不可能听不出自己的不屑。洛敷甚至想过他会当场发作,掐着自己表示你算什么东西,结果他居然,轻飘飘,回了自己的问题。 这样的接招,让洛敷原本已经卡在喉头的话,就这么卡在了那里。 她不说话,自然就只能等着傅青檐开口。 好在这一次傅青檐,并没有沉默很久。 “那你现在可以答应,出席千秋宴了?” 原本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话题的洛敷,瞬间找到了要说的话:“京师中比我们家唱班好的有很多,以傅九爷的身价,勾勾手指说不定都能请来皇家的乐师舞姬,你何必一定要执着请我们家唱班?” “我不是执着要请你们家唱班。” 傅青檐说着,那独独一只左眼看着洛敷,眼神中是深深的情意:“我是执着要请你。” “我很希望,能与你待在一起,喝一会儿酒。” “一会儿就够了。” 那些话一个字一个字跳回洛敷的耳中,傅青檐的声音就萦绕在耳边,他说话时眼神中的情意几乎能将洛敷灼热。 洛敷狠狠一甩头,像是要将脑海中的记忆都甩开一般,水袖抛出,看到台下最显眼的地方——那个一身白衣的少年。 她原先不懂傅青檐最多是看过自己的舞蹈,怎么就非她不可。 直到今夜在长桥边看到这个少年——原来很多人真的是只要看一眼,就能记心上的。 可是那少年身边,有一个束髮小姑娘。 腰间还别着不知道是什么的,乱七八糟的挂件,神情也是,从洛敷看到她第一眼开始,持续的不悦。 洛敷看不懂她的不悦。 真要说不悦,也该是我不悦,洛敷想着,瞄了一眼白无期从始至终没敢有半点松懈的双臂——毕竟被那少年放在心尖上,生怕有一丝闪失的人,是你。 阿斋还想着白无期刚刚那句【好看】。 想着想着,酒杯就往地上一丢。 这会儿已经是最后的表演,台上的声音非常大,周遭人声也大,可白无期一直担心着阿斋的情况,所以对她那边的声音格外上心。 也就听到了那一声,几乎不会被人注意的丢杯。 刚准备开口询问,就感觉一双手拉住了自己的衣襟,随即整个人被带着往下一低。 束髮小姑娘的脸就在眼前——喝了酒所以红扑扑的脸庞,到现在都没有一点酒味消散的迹象,可是这会儿她的眼神,又是分外清明。
第61页 就是面上的表情不太好看。 而且自从自己被她拉过来之后,就眼见着她的脸越来越红。白无期担心她的情况,伸手就抚到了她的额头上:“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小姑娘开口:“你真的觉得这姑娘特别好看?” “啊?” 白无期被她问得一愣:“哪、哪来的姑娘?” 台上有烟火的声音,白无期因声偏过头去看了一眼台上。 “不许看!”头还没完全转过去,又被揪了回来。 “你刚刚问的好看,是问台上那位姑娘?”其实白无期都不需要她的回答,光是从她手上的架势就知道了:“我还以为你说的是这场演出好不好看?” 小姑娘是没有半点被哄好的迹象,手还是攥得紧紧:“那我现在问你,这姑娘好看吗?” 白无期唇角弯弯:“对……” 一声雷火轰天。 直接将白无期的话全部炸在了烟火里。 听到第一声的时候,阿斋还以为是烟火表演提前。 直到身边的人乱作一团,舞台上原本还在演出的洛敷也慌了手脚,阿斋才反应过来。 ——他娘的,傅青檐还真的招了人来千秋宴捣乱了! 转过身去就想看看是从哪边发出来的雷火:今晚她举着举杯四处乱晃,白无期还当她是喝多了,殊不知她是到处乱晃看看有没有妖怪的踪迹。 这一点还是先前梁止提醒她的——看着好像一点也不在意的人,一旦看到妖怪眼神都变了。梁止当初被她救了之后醒过来第一眼看到的好在是沉瑶,因为第二眼就看到阿斋时——心是顿了好一阵才恢復跳动的。 所以拿着葡萄酒,喝得醉醺醺,除了是这酒真的不错难以割捨,更多的是因为阿斋要借着迷濛泛红的双眼,盖掉自己遇到妖怪时凌厉的气质。而且天师的鼻子总归要比一般人的鼻子灵敏些,光靠着鼻子,她也能嗅出这地方有几只妖怪来。 可饶是她将千秋山庄加上长台这边转了个遍,也没有发现除了小狐狸以外任何有嫌疑的人。 当务之急,是先要找出什么人来捣乱,会不会除了捣乱还有别的目的。 阿斋眉头微蹙,回忆着刚刚雷火升天时的响声,想要找到来人埋伏的地点。 还没等她想清楚,长台上突然又是一阵烟火,巨大的烟雾瀰漫开来,乐队再起声。 烟雾散尽,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红袍如血,对襟处长长开到腰侧,整个人如妖孽般。 傅青檐。 阿斋只愣了一下,就听到周围人的慌乱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笑声,还有鼓掌的声音。台上,傅青檐妖孽出场,拉着一旁显然被吓到的洛敷,一个拦腰就将她搂进怀中。 阿斋靠着长台最近,能看到他嘴唇开合,在洛敷耳边留下一句。 “别怕。” 一时间阿斋好像明白了所有事。 说不清心里涌起的情绪到底是可气还是可笑。 好你个傅青檐,布了这么大个局,还把小爷也拉下水,就他娘的是为了泡妞? 第32章 “现在的小朋友,一个赛一个的不得了。” 阿斋坐在国色天香楼的雅间中,如是说着。 沉瑶走到她的身边,放下一碗红豆沙:“刚刚不是说……”话音未落,就被阿斋抓住了手腕。 “你这手怎么伤着了?” 沉瑶低头看了一眼被包成一团的手,眼前刷地浮现出今日梁止抓着自己去上药时的场景。 那样小心翼翼,将他藏了那么多年的心思,都显露无疑。 干咳了两声,清了清自己的思绪,沉瑶开口:“就是在后厨不小心被烫着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伤,梁止也是小题大做了。”说着,就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不过那么一会儿功夫,也够阿斋判断出,她的手的确不是大伤了。 瞄了一眼的确包得跟粽子一样的沉瑶的手,阿斋咽了一口红豆沙:“也很正常,毕竟你的事情在小梁子那里,都是大题。大题焉有小做之理?” 沉瑶笑着摇摇头:“你还咬文嚼字起来了,刚刚问你的话还没回答呢,别转移话题,”沉瑶坐到她的身边:“晚上回来的时候不是说不生气了吗?到现在还惦记着,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整个晚上沉瑶都在后厨,没有参加府中的宴会,可是临到放烟火的时候出的小“事故,”她也是听说了的。但是一人传一句,传到她耳中的时候,已经变成天降数十奇兵想要破坏千秋宴,结果被威侯傅九爷全数打退,稳住了局面。 听着就像是胡扯的,也不知道传言的人,和接收的人怎么就信了。 果不其然,回到国色天香楼之后,沉瑶就被阿斋抓着说了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坦白说还是很吃惊傅青檐为什么要做出这一套事情,但是阿斋面上说的是,今晚一直到结束都平安无事,她与傅青檐之间的交易也就算是圆满完成,她没那么多心思惦记。 刚刚还说不惦记的人,这会儿又发出了这样的感嘆:“其实说起来这还是你的猜测,你根本就没有办法证实。再说了,这千秋宴是傅青檐办的,真的要砸场子砸的也是他的,你还着急?”
第62页 “这怎么能是我猜的呢?这肯定是真的,我这副火眼金睛,你以为有谁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胡来?”阿斋说着,舀了一勺红豆沙:“那雷火雷声大雨点小,除了响了两声以外,什么情况都没有,我想也是,那小少爷总不至于疯到真的在这么大的场面下请一群打手回来,助他演这一出英雄救美,没啥必要。毕竟那漂亮小姑娘虽然看着不太喜欢他,到最后也被吓得腿软,没有推开。” “至于他找我这一次交易时说的妖怪坏事,呵呵,得了吧。” 今夜白无期一直担心阿斋喝高的情况,其实是她装出来的。 没办法,既然应下了傅青檐的交易,拼着国色天香楼往后的福祉,阿斋也不能让今晚被哪里冒出来的小妖精破坏了,所以借着醉酒四处乱晃,不是在玩,是在找妖。 可是她这人一办起事来,眼神藏不住,总是露出一股让方圆百里的妖怪嗅到就立刻退避三舍的凛冽气质。说起来这一点还是当年梁止告诉她的,梁止小狼妖被重伤,阿斋路过救了他一命,后来这厮回忆起来,反倒是千恩万谢沉瑶,这件事让阿斋不解了很久。直到这么多年混熟了之后,梁止才告诉她。 那天他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沉瑶,第二眼才是阿斋。 而就是那第二眼,差点没把他嗷得一嗓子吓昏过去,愣是把阿斋当成了刚刚打得他差点现原形的无良道长。 小天师降魔除妖一把好手,看着妖怪时眼神里的杀气也真不是盖的。 数一数,那一日到今日,不过十数年光阴,阿斋自认这么丁点儿时间绝不可能把她这个露馅的毛病扭正了,于是乎,便借着葡萄酒上眼上脸,装疯卖傻伺机行动。 不过到临了发现,实在是多此一举了。 “今晚宾客之中除了小狐狸,根本就没有妖怪。” “没有妖怪?”这回换沉瑶吃惊。 “你看吧,”阿斋已经将碗里的红豆沙全部解决掉:“那还不是他布了个大局,搞得人心惶惶就为了博美人一笑嘛。” 沉瑶却不像她:“可他不是免费请了你的,保国色天香楼百年无忧,纯粹为了让你在雷火出现时演得更逼真点?万一你那个时候根本就不在长台前,那可怎么办?” “对啊,所以我判断完没有妖怪之后,我还以为他就只是想跟我交个朋友呢。” …… 沉瑶失笑:“如果不是因为我够了解你,这会儿听你说这句话,真的要怀疑你有没有喝高了。” “真没有喝高,”阿斋站起身来,还打开窗吹了吹凉风:“傅青檐的事情先搁一边,反正我看这小少爷虽然做事没啥章法胆子也大,但还不至于做什么强人所难的事情,那绝世佳人如果不应他,他不会强来,真应了他也是他大手一挥真金白银哄回来的,与我们没啥关系。” “我故事重提,也不是因为生气,坦白讲我还觉得傅青檐这一出千金散尽博一笑的戏码挺合我意,如果他没有把我扯进去,让我浪费了一个大好夜晚光顾着找妖怪,我简直会因为这齣戏码喜欢上这小子。” “可他就是破坏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破坏的,是今天这个夜晚。” 沉瑶听着她的话,反手取过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所以今天这个夜晚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让小天师这么一个以浪费光阴为乐的人,如此耿耿于怀?” “沉瑶,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 沉瑶很直接地回应了阿斋一个一脸呆滞。 可是阿斋接下来又不说话,沉瑶总不能指望着光靠这沉默就能得到全部的情况,只好猜测着开了口:“白、白无期?” 阿斋一愣:“已经这么明显了吗?” “那倒不是,”沉瑶摇摇头:“只是你身边统共也没有几个男人,总不至于怀疑你对梁止起了心思吧?” “那个小屁孩,得了吧!”阿斋不屑。 “可是白无期对你来说,”沉瑶站起身来:“也不过就是个小屁孩啊。” 阿斋听着沉瑶的话,半晌之后闷声闷脑回了一句:“他们不一样。” “我认识小梁子的时间甚至远在我认识小狐狸之上,虽然小狐狸说很多年前我救了他一命,可是我对那件事完全没有记忆,”阿斋长唿一口气:“而且算起来,他们俩的确都是我的小辈,但是小狐狸和小梁子,就是不一样。我对这小梁子的时候,不会有这种,心跳的很快很快的情况,可是我这两天对着小狐狸,已经出现好几次了。” 话语间还带点妥协的无奈:“凡人常说的喜欢,好像就是一个人看到另外一个人时,不能抑制的心跳加速?” “这的确是,喜欢人的一种。” 沉瑶想着该如何修整自己的措辞:“可是喜欢是一种很复杂的情绪,只是心跳加速,应该不能直接等分为喜欢吧?” “如果不只是心跳加速呢?” 阿斋手微微攥进,又慢慢放开:“如果我一看到他就高兴,就想笑,待在他身边就觉得没什么事可怕……如果我看到他与漂亮姑娘对话,就会不高兴,听他夸别的姑娘好看就会很生气,还有,”阿斋想到昨日与傅青檐对话时,他的突然凑近,与那日傍晚在老汪馄饨摊,小狐狸的突然凑近:“有些动作,别人做了我就只有厌恶的情绪,独独是他,总能让我不受控制心跳加快,而且……而且也不讨厌。都到这个份上,都有这么多的示例,总不该还是对一个普通朋友会有的情绪吧?”
第63页 沉瑶:“也许吧。” 憋了半晌也只能回出这一句:“我好像也没有喜欢过什么人,所以你问我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是什么,其实我很难回答的。” 阿斋苦笑:“其实我也知道,问你这个小屁孩也不容易,可是我也没别人好问了。” 掰着手指头:“我的别的朋友是什么情况你也知道了,真能给我这个答案的人,孟婆算一个,可是你不许我靠近酆都,而且孟婆那个人,喝高了口无遮拦,我可不想我这件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传到谢必安那厮耳朵里,除了孟婆,还能找的就是西海龙王,可是我最近得到消息,他老人家因为敖修那小子的婚事,这段日子气得头髮直掉,我又没有生发妙招,这会儿去找他,只是给他添麻烦。” 手托腮长唿一口气:“剩下来那些能去打扰的傢伙,离得又远,等我跑到他们那里,说不定我自己都想通了,也不用问他们了。” 沉瑶听着阿斋念念叨叨,真的是难得一见的啰嗦模样。 “其实,为什么这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呢?”想了想,沉瑶还是决定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阿斋好像没有料到她的这个问题,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嗯?什么意思?” “我与白无期虽然交往时间不长,甚至都没有说上过几句话,可是从你那里,从梁止那里听说来的白无期,都算是一个懂事的人啊,你不知道自己对他的情绪是不是喜欢,那就再等等好了,反正又不是明日就见不到他了,多见见,说不定很多情感就慢慢体会到了,到最后也不需要从别人口中得到喜欢的判定,自己就能确定了?” 阿斋点头。 就在沉瑶以为这么一番话把问题解决了之后,又笑出声来。 “我知道他,他不止不会怪我,反倒会因为我愿意跟他亲近高兴。” “可是喜欢一个人和把一个人当成朋友是不一样的,我没那么好的演技,骗得了他骗得了自己。” “如果最近在相处中判断出来,我并不是喜欢他,只是一时新奇,我倒是一头抽出来,没有任何压力,可是陪我演了着一场的他怎么办呢?” “小狐狸心思不如我深,让他因我陷那么深,我做不到。” 第33章 虽说拒绝了沉瑶继续接受白无期好意,试着看清自己心意的建议,但是阿斋还是接受了她的说法。 ——试图用别人的喜欢定义自己的心情实在傻缺,真情实意这玩意儿,虽然贵重,而且麻烦,但是郑重,而且罕有。 摸了摸自己因这罕有珍重的情感跳动不已的心。 虽然最后也没有在沉瑶这里确定什么,只是那一段自我剖白时脱口而出的话语,让阿斋还是能得出这样一个判定——无论如何,哪怕不是男女之情,小狐狸在自己的心里,也是不一样的。 至于为什么不一样,哪里不一样,那就是之后要考虑的事情了。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好好躺在床上,好好休息一夜,养足精神。 阿斋这么想着,转身跳到床上,没一会儿就闭上了眼睛。 明天早上去找小狐狸一起吃馄饨去,最近京城是越来越冷了,大冬天的吃一碗热腾腾的小馄饨,是最美的事情了! 次日一早,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却让阿斋愣了好半晌。 揉了揉眉心,阿斋看着刚刚坐在桌边,这会儿已经站起身来的男人:“马先生这一大早的,来国色天香楼喝早茶呢?” 一大早来天香楼,明摆着找她的这个人——马一帆。 马一帆躬身:“小天师,其实是因为昨日千秋宴的事情,庄主还有些想要与小天师商量的,特意让我来天香楼,请小天师过府一叙。” “不去。” 阿斋坐下,倒了一杯水润了润嗓子:“昨日傅九爷与我做那场交易的时候,马先生也在场不是吗?” “傅九爷白纸黑字写得清楚,我只要能保证昨夜千秋宴不会被外人破坏,就算是完成交易了,”阿斋说着,想到昨天傅青檐自导自演那出戏:“还是说傅九爷这么有兴致,非要我当面给他最后那一出鼓鼓掌?” 傅青檐当然不可能是要做这件事,马一帆也因为阿斋这句话面色不太好。 阿斋却没有管他什么心情的兴致,抬眼往二楼看了一眼——小狐狸平日里不会睡这么晚的啊:“马先生不用继续站在这里了,我不去千秋山庄,我今日,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带我家小狐狸,吃馄饨去。 “知道小天师大概不会赏脸,所以我就自己过来了。” 有声音从屋外传进,阿斋刚准备吆喝着让梁止搞点热汤醒醒脑散散酒,扭过头就看到了这位让她酒大发了的小少爷。 “昨儿个折腾到那么晚,我还以为傅九爷今日起码要日上三竿,没想到你精神头还是挺好的嘛。” “年轻人,经得起折腾,”不想傅青檐居然还把这无比暧昧的话给接上了:“倒是小天师,昨天听说你喝了不少葡萄酒,那酒的后劲很大,你现在头还疼吗?” 疼还是疼的,毕竟为了让眼睛都发红骗过那些人,真切灌了不少。
第64页 “又不是小孩儿,那点酒算什么。”阿斋说着,嚼了两口花生米——酒量可以输,气势不可输。 尤其是傅青檐这么一大清早跑到国色天香楼来请人,屋外地冻天寒的,这小少爷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亲自登门,阿斋连想都不乐意想,只盼着他早点离开。 “原来如此,刚好我让马一帆又带了一些葡萄酒过来,听沉瑶姑娘说,小天师很中意这酒,往后想喝了,随时可以来千秋山庄。” 阿斋手在桌面上叩了叩,看着马一帆在傅青檐那句话之后,招唿着人往后厨搬酒。梁止原本是过来招唿她的,这会儿没有办法,也只能先带着人离开前往后厨。 阿斋看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后厨。 “傅九爷,是想跟我交个朋友?” 阿斋说着,手托腮往傅青檐那边看了一眼:“千秋宴上没有任何妖怪出现的迹象,千秋山庄我昨日也逛了个遍,很干净,没有邪祟侵扰,你没必要拿这么多酒过来,买人情。” “我就是想跟小天师交个朋友,没打算让小天师为我做什么事。” 傅青檐说得一本正经。 嗯,信你就是我瞎了眼。 阿斋站直身子,长长伸了个懒腰:“既然如此,傅九爷这个朋友我也交了,可是朋友,我今日有约,没工夫陪你玩,你自便。”说着朝后厨喊了声:“梁止,过来招唿招唿傅九爷。” 转身就要离开。 手腕却被抓住。 阿斋勐地甩开他的手。 也不知道是阿斋力气太大还是什么,傅青檐一个大男人竟然因为她这个动作踉跄了一下,手撑在桌子上才没有跌倒:“冒犯了。只是小天师都不愿意听我说话,我没有办法,只能……” “你不是就想跟我交个朋友吗?” “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件事,一件只有你能做的事情,”傅青檐下意识往二楼看了一眼:“需要你的帮忙。” “嚯哟,”阿斋双手插肩:“我活了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见只有我能做的事情。” 说着话,也朝二楼看了一眼——这小狐狸怎么回事,这么大动静都没有下来? ——平日里不是都像个跟屁虫一样,自己到哪他跟到哪吗?敢情昨天晚上给了他什么甜头,让他也开始摆谱了? ——哼,亏我还惦记着带你去吃小馄饨呢,没良心的臭小子,小混蛋! 远在百里之外的白无期,莫名打了个喷嚏。 “不舒服?” 原本躺在床上的男人起身,看着刚刚打了个喷嚏的白无期开口:“其实情况还好,我也不知道不问会那么着急通知了你。” 昨天夜里,护着满脸通红的阿斋回到国色天香楼之后,沉瑶便让自己回屋休息,她自己将阿斋送回了屋。 其实还是不放心的,所以直到三更半夜都没有闭上眼,总希望等天一亮就去看看她的情况。 结果没等到天亮,先等到不问的飞鸽传书。 不问,是祁连山普航寺,问道大师的弟子。 他给自己的飞鸽传书上说——问道大师在做晚课的时候突然昏倒,情况很糟糕。 白无期是立刻赶到了祁连山。 虽然现在问道大师说自己其实没什么,只是最近劳累过度,但是作为昨夜第一时间就看到他的人,白无期比他更清楚他的情况。 白无期对着他是讲不出油尽灯枯这样的话的,只是问道大师正值盛年,身子却是真的江河日下。 但是既然他不愿意自己多问……白无期决定还是不多说什么了。 问道大师接过白无期倒过来的热茶,看着屋外:“现在应该很冷了吧?” 白无期顺着他的视线看出去——虽然依旧是满目苍翠,但是屋外风大,苍翠随风摆成了碧浪:“昨夜赶过来的时候也感觉到了,夜里其实还是蛮凉的,不过这会儿节气也差不多了,估摸着快到下雪的日子了。” “快到下雪的日子了……又是一年冬时……”问道大师摩挲着手中的茶杯:“山中不知时,对好多事情的感觉,都快没有了。” 白无期看着他,他低着头看着手中的茶杯,好像看出了神。 “大师……” 话还没有说出口,问道大师打断了他:“无期,下山之后有遇到你的救命恩人吗?” 白无期点头:“一下祁连山就遇到了,也是很巧。”知道问道大师应该是不想自己多说什么了,刚刚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出神的画面刺激的,差点就问出了口:“她现在也挺好的,这个时辰,估摸着还在睡觉。” “这个时辰可不算早了。” “她昨天去别人府上帮忙捉妖了,”白无期忙开口,生怕问道大师对阿斋又坏印象:“她那个人,一做起事来就很拼命,昨夜也是,折腾到老晚才回去休息,刚好休息的地方是她好朋友的酒楼,应该不会打扰她。” “我也挺担心,希望她睡一觉醒过来,不会因为醉酒头疼。” 阿斋现在是没有因为醉酒头疼了,她现在只因为小狐狸突然不见,和傅青檐赖着不走头疼。
第65页 盯着二楼的门看了半天,阿斋几乎要忍无可忍喊出【白无期还不给我出来】这样的话,好不容易忍住是因为——这么多人看着,这么喊,小狐狸倒是一定会出来,但是他面上多不好看。 旋即扶额:阿斋你完蛋了,你可从来都不是善解人意这一挂的,你变太多了! 可是白无期的房间一直没有动静,这会儿眼见着也有喝早茶的客人进屋,一直耗在大门口也不是个事儿。 “傅九爷是想在这里喝早茶,还是回千秋山庄?” 傅青檐看她一眼,咳了两声:“不在这里也可以,刚刚看小天师好像是打算外出喝早茶,一同出去,说起事来也方便些。” 我是打算出去喝早茶。 阿斋顿了顿,从桌上拿过一杯水喝下。 可是那是要跟小狐狸去的。 “我去的地方太偏了,今儿个这么冷指不定都没有出摊,”嗯,老汪这么早向来不出摊,只不过自己可以带着白无期直接上他家吃罢了:“国色天香楼这边,我是挺方便的,估摸着傅九爷不方便,还是回千秋山庄吧,刚好也把你想说的事情,都说完了。” “那行,”傅青檐说着,朝站在一边的梁止点点头示意:“那小天师请吧。” 阿斋也抬手,示意他先行一步。 回过身就跟梁止打招唿:“我去一趟千秋山庄,没什么大事,你也不用跟沉瑶说了,”说着看了一眼二楼:“回头等白无期醒了,告诉他一声就行。” 梁止没多管为什么不告诉沉瑶反而要告诉白无期,只是点点头让阿斋离开。 ——这位可是捉妖师界的翘楚,坑人魔界的扛把子,他可一点都不担心傅青檐能在她身上占到什么便宜,也不担心这一行能出什么意外。 傅青檐自然不能在阿斋身上占到便宜,他压根也没有这么想。 但是这一行还是出了意外。 阿斋与傅青檐同坐一辆马车,马车往千秋山庄行驶的路上,光天化日之下,凭空消失了。 第34章 问道大师的情况并不好。 白无期本来想等他休息后就离开祁连山,谁知道他根本就睡不下,勉强靠在床榻上,也是嘴里念叨着【又是一年冬时】。白无期与问道大师结识已久,在一起度过的冬日也不少,可是从来没有见过哪一年的冬日,被他这般翻来覆去念叨的。 可是自己原本也不是一直待在普航寺,对他的事情不了解也算自然。 但他现在的情况,白无期无论如何不能离开,只好找到他那个飞鸽传书的小徒弟不问,想从他这里得到点消息。 不问给出的回应却是:“白先生,师父给我取法号叫不问,您觉得关于师父的事我能知道多少?更何况我侍奉师父这么多年,与师父投缘的人只见过您一个,您怎么会觉得,能从我这里得到别的隐情呢?” “可是……” 白无期想了想:“你就算不知道隐情,也该知道问道大师为什么突然昏倒,你一直待在普航寺,你师父的身体状况你还不清楚?” “师父真的是突然昏倒的,”不问双手合十,眉头紧蹙:“师父的身子一向硬朗,前不久还和白先生彻夜对弈,您那次下山之后,我也没有见他有哪里不对劲。真要说起来,好像就是这两日,突然就不舒服了。” 白无期往屋中看了一眼:“我刚刚试过大师的脉象,也不像是内力耗损……只是这两日,怎么会这么严重?” 他现在的样子,就好像随时就会圆寂。 但是白无期在普航寺已久,也不是没有见过圣僧圆寂的模样。 没有像他这样的。 “我……”话刚说出口,屋中就传来了声音:“无期,你进来。” 问道大师依旧是看着屋外,就像在等着什么一样,可是这一声切实是他喊出来让白无期进屋的。 白无期看了一眼不问,想了想还是抬手,示意他先行离开:“这就来了,大师。” “你不用那么担心。” 日光暖人,屋中的炭火烧得旺盛。屋中只有两个人,一个看着屋外,一个看着对方。 “大师,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告诉我?” 问道开口,嗓音已经恢復了平静:“我不告诉你,你就该到处打听,最后打听得普航寺所有人都知道,我可不愿见那样的场面。” 白无期低头:“我知道大师不希望我插手,可是我与大师结识这么久,自问也算是大师的朋友,你现在这副状态还要我接受你根本没事这个说辞……大师,你也是在逼我,去见我不想见到的场面。” 一声不吭,就在自己面前撒手人寰。 “我不会那么做的,”问道突然抬手,摸了摸面前的窗槛:“我还有未了之事,还没有做。” 国色天香楼。 梁止在阿斋离开之后,便安排人开张。 沉瑶是一个时辰后回到国色天香楼的。 其实昨天晚上的事情,梁止做完就后悔了。那个时候大概是被魂飞魄散激得厉害,又听他一口一个小天师也是这么想的,让梁止更觉得没面子——只是魂飞魄散知道的话,梁止还能安慰自己或许是自己掩饰得好,可是小天师也知道,说不定国色天香楼里的别人也知道,那一夜在场的后厨知道,前面跑堂的小二小厮知道,连后院帮忙的大妈都知道。
第66页 ——所有的人都知道,只有她不知道。 ——那便不是她不知道,是她装不知道。 想通了这一层之后,梁止更觉尴尬。如果那一夜什么都没有做就好了,只是让别人给她送药膏,让别人给她包扎,不要自己去就好了。这样起码现在看到她也不会尴尬,也不会,怕她看到自己尴尬。 为了不想沉瑶尴尬,梁止还是硬着头皮先开了口:“今日怎么一大早就出门了?是有什么事吗?” “不是什么大事,”沉瑶看着好像没有梁止那么在意:“就是昨日最后表演的唱班,他们有意向想要国色天香楼几个夜里的表演资格,我昨日在后厨忙了一夜没有看到,所以就过去看了看他们的表演。” 梁止点头:“我中间倒是熘出去看了一眼,还是挺不错的,尤其是他们的活招牌洛敷姑娘的舞蹈,真是一绝,你也看到了吗?” “洛敷姑娘今日不舒服,”沉瑶回想着:“唱班主徐长顺根本就没有让她出来,我听过洛敷的名号,便点名说想看看她的表演,但是我看徐长顺当时的反应……说不出来,总之最后也没能见上一面。” “可能是被最后突然出现的雷火吓着了,姑娘家嘛,胆子总归小一点,听说当时雷火出现时,吓到了不少宾客的。” 沉瑶因梁止这句话,想到昨夜阿斋跟自己说了这件事——当时她说的是,那雷火就是傅青檐为了博美人一笑故意做出来的,而且说最后洛敷也是被这英雄救美的戏码吸引了去的。 这么想想…… 也许阿斋还想着的忠烈小姑娘,昨夜已经叫傅九爷收服了。 国色天香楼夜里做的什么声音,沉瑶对这一套也是见怪不怪:“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已经答应了,接下来会安排他们演出几场。对了,”看了看二楼:“阿斋和白公子到现在还没有起来吗?” 梁止摆手:“起来了,已经出去喝早茶了。” 昨夜里还在怀疑自己对白无期的感情呢,这么快就下手带去喝早茶了。 沉瑶失笑:果然是一贯手段凌厉,不管不问由心而行:“行吧,那你现在这边安排着,我去楼上拟与唱班的合作书。” 而此时,手段凌厉,由心而行的小天师,正躺在地上。 这个时节,还是屋外,地上实在是太凉,她老人家金贵的身子受不住,一个激灵弹起身来,扭过头就发现傅青檐已经一只手撑在栏杆上,另一只手紧紧摁住自己的头:嗯,果然一山还有一山高,这个世上还是有比我更金贵的人的。 那边厢早她一步醒过来的金贵男子见她醒了忙开口:“我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阿斋揉了揉自己的腰,因他不好的语气发笑:“你问我?小少爷我们可是在你的马车里被绑了的,你问我?” “可你是天师啊!” “那你还是半妖呢!” 傅青檐还准备说什么,被她这句话一哽,加之两人现在身处屋外,面前就是湖面,微风拂过,脑子都被冻清醒。清醒之后的傅青檐明白自己刚刚有多无理取闹,都想住嘴跳过这个话题,可还是没忍住开口:“你怎么知道我是半妖?” 阿斋一个白眼:“因为我是天师啊。” 傅青檐顿了半晌,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火气变成了语气中的不屑:“你、你那么厉害,怎么还会被人绑了来?” “我厉害那都是捉妖的功夫厉害,咱们刚刚是先被迷药弄着了,说到这些王八羔子的手段,,难道不是在朝堂里搅水搅得很开心的威侯爷应该更熟悉吗?” 阿斋说着还敲了一下傅青檐的头——小王八羔子一早醒过来也不知道喊我一声,害我白白在地上躺浑身发麻还恶人先告状:“还有,谁告诉你可以这么没规矩的。傅青檐,我忍你很久了啊,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可不管你威不威侯的,单论道行,喊祖师奶奶你都是占便宜了。” “还敢跟我吹鬍子瞪眼!” 也不知道是她拳头真的挥得厉害,还是傅青檐这会儿没有招架的力气,这位小少爷还真住了嘴。 阿斋揉完腰之后,晃了晃脖子,见他住嘴,也就没再计较:“不过说起来绑你来的人是不是也太过分了,这么冷的天就把人丢在这种,啊,”四处转了转:“连间屋子都没有的破台子上,面前还这么大一片湖,为了冻死你也是用心良苦。” “你跟我一起被抓过来的,保不准他们是冲着你来的。” 阿斋听着傅青檐的话,不接话就这么看着他。 看到最后傅青檐也不好意思再犟嘴:“应该是为了抓我的。” “还是识相的,”阿斋晃完了脖子,感觉全身的血液总算是顺畅起来,四处跳跳:“啊!” 傅青檐被她吓了一跳:“发生什么事了?” 阿斋回过身看着到现在还倚在栏杆上的傅青檐:“原来你那天晚上说,有妖怪盯上你了,是真的啊。” 这个地方一看就是与世隔绝,虽然阿斋判断不出来具体是哪里,但是可以肯定绝对不在京城,虽然她对付人的功夫没有那么熟练,但也不至于被人放倒那么长时间,这么短时间还能把两个人运到这种地方,只可能是妖怪做的了。
第67页 用傅青檐那天的话说就是——为了给他那个无辜受害的母亲,报仇的妖怪。 “我早就说了,是你不信我,”两个人也算说了好几句话了,可是傅青檐到现在脸上的神色还没有缓过来。阿斋看着他这副样子,几乎能确定这位小少爷刚刚不是故意不喊起自己,而是他真的没那个精力。 上前两步,一把拉过他的手腕。 “你、你干什么?” “别乱动!”阿斋强硬拉住他的右手:“这会儿只有我们两个人了,我可没那么蠢要害你,两个人出去希望总归比一个人大一点。”说话间,手却始终没放松,放在他的脉上:“你怎么内力耗损这么严重?昨晚不就是演了出戏,伤成这样?” 这精力耗损的,也太惊人了。 这里四面通风,极致寒凉,以他现在的状况,别说是对付妖怪,能不能撑到妖怪出现都不好说。 傅青檐抽回手,没有开口。 揉了揉太阳穴,阿斋好不容易克制住抽这傢伙两巴掌的冲动:“算了,你不想讲就不要讲,我先输点内力给你,光靠你这么死撑着,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恢復。” “不用了,”小少爷到了这个时候还在硬撑:“我们还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传内力给我,你也没那么快恢復,回头保不准一个都逃不掉。”说话间遭了冷风没忍住急咳了两声——像是怕阿斋多想一般又开口:“如果是妖怪出手对付我们,以你的本事要出去绰绰有余,到时候回来救我也没问题,但你现在输内力给我,到时候一定打不过。” 说完有一阵子,又没见阿斋回应。 傅青檐有点不耐烦,扭过头冲着她:“我跟你说话……” 话音未落,就被阿斋封住穴道:“哎呦,还真的可以啊,我上次跟梁止随便学的呢,没想到对半妖也有用啊,真的能定得住。” 傅青檐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阿斋拉过他的右手。 随后就感觉一阵阵的内力输送到他的身上。 “放心吧小少爷,我说了一起走,我就一定有办法两个人离开。” “不用你替我瞎担心。你祖师奶奶,永远是你祖师奶奶。” 第35章 但是祖师奶奶突然没了一半的内力,也还是会受不住的。 眼见着傅青檐惨白的脸上慢慢有了血色,阿斋松开手,深唿吸一口强装没事摆了摆手。 傅青檐看过来的眼神,很五味杂陈。 阿斋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去管小少爷现在心里惦记的是什么,双手靠在栏杆上:“不过当务之急,我们还是应该先搞清楚,到底有什么人会把你抓到这里来,今日来抓,是不是别有用心,我们一起被抓,是意外还是故意,想清楚了,应该就能出去了。” 傅青檐站在一边没吱声。 就在阿斋等不及要一脚上去教育一下他,别紧要关头玩深沉时,傅青檐开了口:“那你能确定,我们这一次是被妖怪绑了?真的……真的不是人动的手?” 阿斋听出了他的话里一股强烈抗争的期待感,顿了顿开口:“会对你有帮助?” 傅青檐点头,好像是乖顺了一点:“如果是被人绑了,那我们俩就可以在这里等死了。”说着还看了阿斋一眼,生怕这句话让她发飙:“因为千秋山庄,实在是不缺敌人。不管是先前朝堂上的对手,还是现在混江湖有摩擦的对家,如果这件事是人干的,我们真的只能寄希望他们去千秋山庄谈条件,有马一帆在,总归不会变得太糟。就怕对方只是想要我的命,那就没辙。” “如果是妖怪的话……”傅青檐声音低了下去:“我想有可能,就是我之前与你提过的,我母亲那边的族人。” 他说这句话时的状态显然与刚刚谈论仇家时不一样,两个都是会带来灾难的对象,后者分明与傅青檐关系没有前者紧密。 但是傅青檐话里对于后者的可能性,有一种很深很深的歉意包含在里面。 真是让人好奇……他对他素未谋面的母亲,到底能有什么歉意。 阿斋多看他两眼,小少爷总归也不是孩子,略微感伤一下就清醒过来:“所以小天师,知道到底是哪一方做的吗?” 阿斋倒是一早就判断出来了:“是妖怪,”说着还揉了揉鼻子:“这里妖气该是很重的,只是四面环湖,这会儿又是狂风四起,散的厉害。而你本身精元受损太严重,所以没察觉,但我肯定是妖怪出手。” 说着好像想到什么,一把拉住傅青檐的手:“你精元受损这么厉害,该不会是被绑过来的路上,已经被揍了一顿吧?” 昨晚不管做了什么都不至于是这么严重的境地,可对方出手把他打成这样,却还留一口气是几个意思,纯粹为了折磨他? 傅青檐挣扎着抽回手,偏过头去没有回答。 “餵小少爷,什么时候了还摆架子,”阿斋想着,一只手就放上了腰间:“我跟你说,对方这齣手顺序太奇怪了,你可能招惹了什么脑子不太好的妖怪,万一他等会儿突然冲出来,你就躲在我身后就行。” 傅青檐因着这句话又回过身来:“你……”
第68页 “你不用感动,”阿斋一盆冷水泼下来:“我试试先,不行的话我肯定会第一时间闪的,反正他们的目标是你,逃跑的本事我还是很一流的。” 身后传来噗嗤一声。 傅青檐可真是小孩子,阿斋想着:刚刚感人的话一点反应没有,这会儿自己泼冷水,他反而笑了。 小孩子的声音就在她背后传来:“不用这么担心,精元受损是我自己弄的,与别人无关。” …… “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阿斋说着,转过身看向傅青檐,随即顿住。 小少爷见她转身,一只手放到自己的玄色眼罩上,等阿斋彻底转过来之后,在她的面前揭开了自己的眼罩。 依旧是丰神俊朗带着狐媚的长相,只是这会儿两只眼睛都能看到,更觉得这张脸赏心悦目。 因为那只被藏在玄色眼罩下的右眼。 那是一只瞳孔碧绿的眼睛,衬在这副媚气十足的脸上,完成了一眼惊艷。 “我昨天,无意识地让洛敷也见到了这一幕,”傅青檐说着,嘴角勾起一丝苦笑:“为了让她忘掉这么可怕的一幕,我动用了妖术。” 半妖之身,以傅青檐现在的岁数,动用法术实在太过冒险——难怪他近乎内力全失。 阿斋双手插肩,有点不能理解:“你这只眼睛……是因为你的母亲?” 傅青檐点头:“我的母亲,是九尾白狐一族,一千年出一只的碧眼狐狸。”他说这话,语调里是藏不住的敬畏。 阿斋一瞬间有点抓不清他对自己父母的态度到底是怎么样的。 顿了顿:“按照我听说的那些故事,当然坊间传闻做不得准,可是你应该没有见过你的母亲,你怎么会知道……” “三年前,我祖父祖母离开人世那一天,我的半妖之身显现,也是那一日,我从我祖母口中,听说了我母亲的事情。”傅青檐的手攥在栏杆上:“其实我今日去国色天香楼请你,真的是别有用心。” 阿斋暗哼一声:行了,早就猜到了。 “我想请你到千秋山庄,为我的母亲做一场法事。” 阿斋倒没有猜到还有这一层:“你母亲,应该已经过世很多年了吧?” “所以我只能找你,”傅青檐看着她:“全天下数不出第二个,最厉害最厉害的小天师。我只能请你,帮忙做这件事。” 阿斋扯扯嘴角:“好听的话就不用说了,先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请我为你娘做法事,应该是你最早的目的吧?那为什么之前又让我去做千秋宴的保卫,不是多此一举?” “我那天给你看的那封信,是真的,”傅青檐开口:“千秋宴是一早就准备好的,我说不容有失也是真的。” 阿斋看他:“那你那一晚故意整出雷火意外,英雄救美洛敷这件事,也是真的?”说话间又是她常见的戏嚯语气:“我是真的以为你那一晚让我做保卫,是为了让你那出戏演得更逼真一点呢。” 傅青檐抿了抿嘴。 “洛敷姑娘的眉眼,长得很像我娘。” 千秋山庄内,唱班主徐长顺倒了一杯热茶,捧在手上。 刚刚山庄里的小丫鬟跑过来告诉他,洛敷还没有睡醒,傅青檐一大早就离开了山庄,但是临走前特意叮嘱了,一定要等洛敷醒过来再让徐长顺他们去见她。 这话说得太暧昧,徐长顺在人世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三分都作十分听了。 想着,微微唿出一口气——其实他已经和国色天香楼的老闆娘沉瑶已经达成了协议,等洛敷醒过来之后,就带着她和唱班去国色天香楼。可是昨天夜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洛敷醒来后不愿意离开千秋山庄……徐长顺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 但是昨晚看到傅青檐救下洛敷时,他真的是很感激,所以之后看到洛敷随着傅青檐回屋时,并没有出面阻拦。毕竟……傅青檐对洛敷的心思很明显,而洛敷如果真的愿意,攀上千秋山庄这棵大树,是他乐见的结果。 也许洛敷愿意跟着傅青檐的话……对她来说,也是个好出路,虽然是独眼,但有这千秋山庄,也足够了。 徐长顺已经将洛敷的未来都想好,而此时此刻的洛敷却一头冷汗,浸在噩梦中,无法抽身。 唱班表演经常会遇到意外情况,但是关于火方面的一向把控得很紧,因为火这种东西,一旦爆发,就是丢命的风险。 洛敷虽然没有亲身经歷过,但是曾经目睹过杂技班霹雳雷火表演出意外,浑身着火的模样给她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所以昨夜雷火四射的时候,她真的吓得满手心都是汗,脚却像扎了根一样没办法移开; 所以傅青檐如同天降一般,将她护在怀中,安抚着她的时候,她真的,觉得很安心; 所以鬼使神差; 所以再反应过来时,已经是在他的屋中。 傅青檐就倚在桌边,浑身不停发抖。 洛敷以为他刚刚在雷火中受了伤,忙不迭向他跑了过去:“傅九爷,你没事吧?是不是哪里受伤了,我去喊管家……” 话音未落,手腕就被抓住,随即整个人被拥住。
第69页 洛敷感觉有什么东西冰冰凉落在她光裸的肩膀上——傅青檐,哭了? “九爷?”洛敷下意识抬手,轻轻在他的背上顺了两下。 动作很轻,却感觉他整个人都绷直。 松开他的时候,洛敷觉得现在不管傅青檐开口要什么,哪怕是要自己,她现在也不能不点头了。可是没想到,傅青檐开口说的,却是希望她能亲手将自己的玄色眼罩揭下来。 ——前威远侯府,现千秋山庄的庄主,唿风唤雨,无法无天的傅九爷,他玄色眼罩下的事物一直被很多人津津乐道。 ——而现在,他的声音就在自己耳边,他要求自己,将那块从未展现在人前的眼罩揭下来。 洛敷按捺着快要跳出喉口的心,素手轻抬,近乎虔诚地将那枚眼罩揭了下来。 玄色眼罩,随即落在地上。 洛敷再反应过来时,她的脚已经先意识一步来到了门口,嘴唇翕动,瞳孔放大,双腿发软站都站不住,倚在门边,洛敷咽了咽口水:“妖……妖怪……”话还没说完,她就狠狠捂住了自己的嘴——这个字眼一定会惹怒他,惹怒他,他一定会要了自己的命。可是她要怎么当做没有看见呢? ——傅青檐的右眼,瞳孔碧绿,绝非凡人。 听到这一声妖怪的傅青檐却没有洛敷意料中的发怒,只是抬脚向着她的方向走了一步。 洛敷当即腿软,刷地摔倒在地,紧跟着右手放在左手腕上用力一掐——不是在做梦,自己也没有眼瞎,那就,那就一定是傅青檐疯了。 那一刻的傅青檐,是真的疯了。 因为洛敷听到他向摔倒的自己投来关切的目光,他紧紧盯着自己,开口喊了一声。 “娘。” “洛敷姑娘的眉眼,长得很像我娘。” “我素未谋面,只在梦中见到过的,我的生身母亲。” 第36章 傅青檐说完他为什么会在洛敷面前失控后,久久没有再出声。 阿斋不太理解,但也能明白,这大概是一种叫亲情的感情。可是她没有亲情,而且原本就不是个擅长安慰人的人,所以一时想不出说什么,只能闭上嘴,等着傅青檐反应过来场面尴尬先开口。 不知道傅青檐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 阿斋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他开口,没有办法只好扭头:“小少爷……” 这一扭头,却真把她吓着了。 傅青檐不知道什么时候,泪流满面。 整个人都在发抖,死死咬着下唇,大概是不想让自己的哭声泄露出来,下嘴唇都出血,也没让阿斋听到分毫。 阿斋扭过头看到他,他马上又侧过身去,用背对着阿斋。 身子抖得更加厉害,这一次大概还加上了被阿斋发现的羞耻。 就算在阿斋面前再怎么小孩子,到底对他自己来说,他已经是一个有担当的男人,大男人有泪不轻弹,大概也是傅家老爷子从小就灌输给傅青檐的理念。这么想着,阿斋咽回已经到嘴边的话,只是侧回身看着被寒风吹起涟漪的湖面。 “应该是委屈的吧,”阿斋摩挲了一下栏杆:“委屈自己的半妖之身,委屈从小被瞒在鼓里中途才觉醒,我觉得你没有怨你娘的意思,可是长了那么大,突然发现自己不是人,这滋味是不好受。” “你又怎么会知道?” 傅青檐已经将眼泪憋了回去,但是嗓子还是沙哑:“你可是天下闻名的小天师,我这样的妖怪,你怎么可能了解我……” 阿斋长长唿出一口气。 这样的话,好像不久前在善生那里也听到过。 “了解你?我当然不了解你,”阿斋说着,拉过傅青檐的手就放到了自己的后脑勺上:“就像你也不了解我一样。” 傅青檐感觉自己好像摸到了一道很深的伤口。 随后手就被面前的小姑娘甩了开来:“天下闻名的小天师,也不是睡大觉睡来的,我这个人天生爱招惹麻烦,真要只有一条命,死都不够死的。” 言下之意,她也不是人。 可是傅青檐的半妖,他对妖族的气息敏感,面前这个人既不是半妖。 便是半神。 “你居然是,半神之身?” 阿斋摆摆手:“说得太好听了我可没那个荣幸,其实半半这种事情没什么差的,半神还是半妖,都不过没那么容易死罢了。” “那哪里能一样,”傅青檐低头:“半神之身修炼之后便可以登临仙界,位列仙班,而半妖……是连妖族都唾弃的存在。” “你要是真的自己这样看待自己,这天底下,就真的任谁都能狠踩你一脚了,”阿斋看着这会儿已经从思母之情中抽脱出来的傅青檐——真的还是个小孩子,有哭有笑,又傻又真,前两日还在自己面前充大佬,这会儿却真的就像个小辈一样乖巧。 这幅乖巧的样子,真让她想起小狐狸来。 摸了摸腰间口袋中的绒毛,阿斋感觉心突然定了下来,也不会再因为他的哭哭啼啼烦心:“至于登临仙界,长生不老这些事,没兴趣。” “今日不知明日事,该啥时死啥时死。”
第70页 说着还耸耸肩:“跟阎罗大殿那群人计较长生不老这些事情,费神得很,一点意思都没有。” “你是活的年头够久了,所以不在乎了,”傅青檐痴痴接话,随后想到了什么:“你刚刚,后脑的那个伤口……你也不是一生下来就知道自己是半神之身的?” 阿斋点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次抓鬼时受伤的,那厉鬼下手挺狠,我后脑勺当场开了花,也是那一次知道,原来我没那么容易死。嘶……”阿斋说着顿了顿:“说起来我与谢必安交恶,好像也是那一次开始的。” “谢必安?” 阿斋可没有跟小少爷说自己与谢必安那厮陈年往事的打算,挥挥手一带而过。 “说起来,你的父亲还活在这个世上,你的母亲起码还能在梦里与你相会,运气已算不错了,我连我父母是谁都不记得了。” “别跟我提他!” 小少爷突然恶狠狠丢下这一句。 阿斋一愣,再看他时发现他真的好像对他的父亲积怨很深,自己不过是提到一句,他竟然能火成这个样子。 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 “你对你的父亲意见很大?不应当啊,虽然你父亲半路出家给威远侯府蒙了尘,但他到底是你爹,父子哪有隔夜仇?” 这话说得是过了些,阿斋看到傅青檐又红了的眼睛也有点不好受。 ——可是如果能在不惊动小狐狸的情况下带着你出去,这会儿让你红眼我也认了。 今天将阿斋和傅青檐抓过来的肯定是妖怪,能针对傅青檐这只刚刚成为半妖没几年的小朋友出手,对方也只可能是他所说的——他母亲的族人。既然是族人,既然还对傅青檐下手,那大概是站在他娘那边的。 刚巧,傅青檐就是个亲娘往死里护的二十四孝好儿子。 那些妖怪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到现在还埋伏在暗处,但是阿斋直觉他们还在盯着,那么自己与傅青檐的对话,他们肯定也能听到。这么想着,阿斋又看一眼眼眶红红的小少爷:怕他撑不住渡了一半真气给他,可是这样的结果就是,万一对方下手,阿斋的最低限度是保得住自己。 但那不是她想要的结局。 祖师奶奶的海口已经夸下去,总还是盼着有个好结局。 比如,对方知道了这个傻小子其实是自己这一边的,出于护短也好,出于血脉亲缘也好,能让她把傅青檐带出去就好。 “那个人,对不住我娘。” 阿斋还想着要怎么撬动小少爷的口,小少爷却先开了口。 大概是站得累了,倚着栏杆,傅青檐坐在地上,阿斋也感觉脚有点酸,就坐到了他的身边。 “我在梦中见到过我娘,她是一个非常非常美的女人。不过在我的梦中,她并不是双眼碧绿,只是爱穿绿衣裳,还爱……叽叽喳喳绕在那个人的身旁。” 阿斋点点头——原先还以为傅青檐是思母成疾,现在想想,说不定碧眼狐狸的族人一早就给傅青檐下套了,用梦境来迷惑一个人的招数算不得新,但是对小少爷来说,也够用了。 “我娘有好几次,为了那个人拼上了性命。狐妖而已,不是神仙,再怎么不容易死,也不是不会死的,可是我娘好像从来都不害怕,每一次都沖在他的身前。那个人还总是惹麻烦,当时他还在祁连山修行,平白无故就将我娘的行踪告知寺里的老和尚,害我娘被老和尚打了一掌,差点把精元都打散。” “后来我娘被及时救了回来,那个人说了几句好听的话,我娘就什么都不管不顾,还想着要跟他在一起。” “她就是太爱他了。” “爱到都不管自己其实是狐妖一族,也不管那个人,是从小就在寺里修行,骨子里都刻着佛家伦理的死脑筋。” “后来我娘如愿以偿嫁给了那个人,她每天都恪守本分,那个人回到了威远侯府,承了威远侯的名号,愈发肆无忌惮起来,经常不回家,让我娘一个人苦苦等他,有的时候我娘实在忍不住问他,他就把话搪塞过去,我娘那个时候其实已经有感觉,她知道那个人不在意她,不想要她了。”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她有了我。” 傅青檐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好不容易止住了的泪水,又刷刷落了下来:“狐妖一族与人结合,本就是违了天理,有了我对她来说,是一件太危险的事情,可是她那个时候是那么坚定,她就想要把我生下来。可是这件事让那个人知道了,那个人二话不说就让我娘拿掉这个孩子,态度强硬,差点把侯府都掀了,最后是我祖父祖母两个人拦着,才保住了我娘,保住了我。” “我娘从来都没有告诉他,为什么拼了命也要把我生下来,”手攥得紧紧:“她怕有一天那个人发现了她狐妖的身份,她怕那个人不要她,她怕到那一天,不会再有人陪着他,所以她希望这世上有一个我,有一个他的亲骨血,能永远陪在他身边,孝顺他,守着他。” “可我娘没有想到的是,那个人是那么讨厌她,那么恨我。以至于我刚满两岁,他就出家当了和尚。”
第71页 “到今年,十五年,我一次都没有见过他。” “不是我恨他,是他从来,就没有要过我。” 日暮时分,天上幽幽飘下细雪。 白无期端着一碗清粥到了问道大师的屋子里。不问一早就将屋子里的炭火加得满满的,所以虽然屋外狂风大作,细雪纷飞,屋里还是温暖如春。 白无期将清粥放到案几上,入眼处,是问道大师靠在床边,望着窗外。 “下雪了。” 坐到床边,白无期轻声:“是,下雪了。大师,后厨熬了清粥,你已经一整天没进过米水了,还是用一点吧。” 问道大师依然摇摇头:“我吃不下。”说着话,精神头却好像好了些:“无期,帮我倒一杯茶过来吧。” 问道大师捧着茶坐在床头,白无期捧着茶杯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我每年,都很害怕看到下雪,很早就让不问去盯着,如果有下雪的迹象,就会躲到思过堂去,一直躲到雪化了再出来。”问道开口:“十六年,这是十六年后,我第一次看下雪。” 白无期低头:“往年,为什么那么害怕下雪?” “倒不是害怕下雪,是害怕下雪的时候,会想起的那个人。”问道抿了一口茶,润湿了嘴角。 “我答应过她,不会再想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请个假~ 第37章 番外·我寄人间雪满头【上】 傅家世代忠烈,祖上跟着开国皇帝南征北战,以赫赫战功换下威远侯这个世袭的爵位,然而青山不改,绿水却能绕弯,一代一代过后,骨子里的忠烈之血慢慢燃尽。 不可避免地走上了蚀老本的道路。 最厉害的那一代,出在傅青檐的父亲——傅南让身上。 傅南让本名现在已经没有人记得了,只知道南让这个名字是一位得道高僧在云游时路过威远侯府,给他取的。 傅南让的父亲虽然没有大作为,但是与他的妻子一起也还算是京师中做点实事的人,也并没有仗着威远侯三个字做混帐事,所以老两口到闭眼的那一天都想不通:为什么勤勤恳恳,甚至能说被威远侯这个爵位束缚,活得畏首畏尾的两个人,怎么就摊上了儿子命中带煞这样可怕的预言。 没有哪一对父母愿意相信自己的孩子是天煞孤星,哪怕这个判定是得道高僧所下; 但同样也没有哪一对父母,能真的把不信当成一切,放任孩子往,可能覆灭的那条路上走。 傅家老两口在得知傅南让这样的“命途”之后,想了很多的办法,想要让得道高僧帮助傅南让化解这场冤孽。但是命由天定,得道高僧耐不住老两口的哭求,最后也只能丢下一句。 “这样,两位也不要在这个孩子身上寄託太多世俗的期待,孩子到了念书的年纪就送到祁连山普航寺安排他学习佛法。南让这孩子如果能顺利活过二十,那之后便能回到威远侯府,什么都不用担心,此后自然一帆风顺;但如果他命中注定的冤孽在二十岁之前发生……能不能跨过那一劫,就只能看他,没有任何人能帮了。” 挂着威远侯府的名号,秉着将门无弱子的想法,傅家二老原本是应不下这个要求的——不管怎么样,哪怕他天资愚钝,至少考上七品官,能混个功名也不至于丢祖上的脸。 这么一犹豫,便没有答应得道高僧。 傅南让就这样成长,一开始的几年虽然小病不断,但好在府上什么都不缺,也算是健健康康长大。 傅家二老原本以为能松一口气,命定的灾劫却还是如约而至。 傅南让七岁那年,突发大病。 京城中叫得上名的大夫都被请了个遍,这件事情最后还惊动了皇城中的那位,请动了太医院的大夫过府看诊。 全部,束手无策。 用太医的话就是——这简直不像是生病,这根本就是魔怔了。 魔怔了……三个字,让傅家二老立刻想起来那一段几乎被他们俩刻意忘记的往事,想起来得道高僧那一日没有得到许可,摇头离开侯府时的场景。傅家老爷子悔不当初,抱着傅南让就奔上了祁连山。 他知道这是自己的过错,所以都没敢强行要求得道高僧出面救孩子。 再焦急,也还是选择,抱着孩子跪在了普航寺的门口。 最后傅南让自然还是被救下了。 普航寺给出的理由是——他与佛家有缘。 因为这一句有缘,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也因为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不论是傅家二老的心态,还是当时年仅七岁的傅南让的心态,都有了极大的转变。 傅家二老的转变,自然就是放弃一切光宗耀祖的念头,只盼着傅南让能跨过二十命劫。 而傅南让的转变,就是一夜之间捨弃了孩童该有的全部天真,少年老成,看得人心疼。 七岁之后的时光,傅南让都在普航寺度过,普航寺的老方丈本来想着要给他取个法号,但又想着算起来这位傅小侯爷其实是在这里“避难,”等难过去了,他自然会离开。花花世界花花肠子,他觉得自己的这个徒弟虽然很有佛性,却并不算六根清净。 当然他的这个评价,几乎所有人都不认可。
第72页 普航寺里的傅南让,终日一身僧服,与人为善,从不争不抢,所谓傅小侯爷的骄纵,在他这里是半点都看不到,而所谓花花世界花花肠子,算了吧,这孩子送到普航寺来的时候才七岁,哪里见过光怪陆离的世界。 所以几乎所有人都不认可,除了——傅南让本人。 只有他知道,自己真的,不是六根清净。 因为他最近,被一个小姑娘缠住了。 奇怪的小姑娘,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傅南让在祁连山已经十个年头,平日里做功课这座山头比任何人都熟悉,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小姑娘。 小姑娘时常笑得两只眼睛都弯弯的,长发被绿色的细绳系住垂在背上,时常穿着一身青色袄子,她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阿虞。 傅南让第一次见到阿虞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这个名字会是他往后那么长的人生里,最难以忘记的两个字。 而这个笑起来眼角都弯了的小姑娘,会成为自己哪怕轮迴多少次,都不愿意忘记分毫的,心底最柔软最柔软的存在。 “小和尚,你为什么总是不搭理我?”阿虞又出现了。 彼时傅南让正蹲下身子摘野菜,刚刚下过雨的山谷,到处都是湿嗒嗒的,盛夏的阳光透过树杈落在他的身上,将他身上沾染到的雨露全部灼了去。可是阿虞出现后,他感觉好不容易干透的衣裳,又开始湿了。 好几天都没有见到她了,他站起身来的时候,第一下的反应是这个。 昨天晚上想到这件事,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所以晚课都没做好,以至于今日被罚出来摘野菜。 本来摘野菜是挺无趣的事情的,可是能遇到她,好像也不是那么无趣了。 心里想的事情很多,转过身面对阿虞的时候,傅南让却是一贯的面无表情:“你不要叫我小和尚,”说着还多看她一眼:“明明自己也就是个小姑娘。” 阿虞噗嗤一声笑弯了腰。 傅南让不明所以,却被她笑得满脸通红,感觉自己做了很傻的事情,转过身就要离开。 随即就被阿虞拦住。 拦住自己后她也不笑了,表情好像还很担心一样:“你别生气,也别误会,我没有笑你。你知不知道,我认识你这么久了,你刚刚第一次跟我说那么多的话!” 哪有认识很久了,不过才认识一百零三天而已。 “可是……”阿虞说着,双手在胸前打转转:“可是你一直都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字啊,那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唿你,只能喊你小和尚了。” 傅南让名字就在口边,却喊不出来,最后只能顿了顿:“那也不能喊我小和尚,你比我小,就不应该这么喊,跟我有没有告诉你名字,没有关系。” 可真是非常霸道不讲理的说法。 很久很久以后,傅南让也反省了自己。 但当时的阿虞听到这一句后,又开心地笑了:“你这一句说得比上一句还多!我今天一定是撞大运了!不过你不喜欢我喊你小和尚的话,我喊你小圣僧?圣僧比和尚的级别高不少了吧,而且你这么好看,也确实不该喊你和尚,都把你喊丑了。” …… 重点明明是在那个【小】上面。 傅南让不想多跟她再说,背上菜娄就要回寺里。 这一段的山路难走,沟沟壑壑很多,他的脚步比平日里,慢了很多。 而阿虞好像没有注意到他的脚步变慢,但是大约也注意到这里的山路不好走,这一次没有像往日一样跟在他身边,而是跟在他身后。不过没有变的是——还是一样叽叽喳喳,一句不停:“哎呀,小圣僧今日这么早就要回去了吗?往日里不是还有很久。哎呀,我看你根本就没有採到多少野菜啊,你这样回去肯定要被老和尚骂的,我陪你再摘些野菜吧!哎呀……” 傅南让停住脚步,身后的阿虞没注意,撞到了他的身上。 “你会不会走路?” 阿虞抬头看他:“我会的啊。” 傅南让看她撞到了菜娄,这会儿还抬手揉着额头,转过身去的时候心情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很好:“跟紧我。” 虽然阿虞一看到傅南让就会缠着他,但是傅南让在普航寺修行的时候,她从来都没有闯进去过。傅南让知道自己来普航寺,其实是带着“任务”的,所以对于阿虞没有出现这件事,他还是很感激的。 感激之余,就是愧疚。 尤其是在他得知阿虞的父母早就不在人世,她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之后,更觉得自己时常把她丢在外面的行为,实在禽兽得很。 所以他跑出去摘野菜,跑出去帮忙做课业的次数,越来越多。 普航寺别的僧众都没有当回事,反正傅小侯爷平日里就是这样,埋头做事不多言语的,可能也是一直在寺里憋坏了,哪怕去山谷放放风都觉得是种享受,他们本就不乐意辛苦做课业,乐得他享受。 只有老方丈,只有老方丈,看出他的不对劲。 傅南让没有想过,阿虞有一天会因为自己,被嫌弃成那副模样。 老方丈不知道在跟她说什么,只知道他越说越激动,傅南让蹙眉,冲出去就让他住嘴。谁料想,就在他冲到阿虞身前,冲着老方丈喊完那句话之后,老方丈突然一掌打向自己这边,而自己,被阿虞狠狠一推,摔倒在一边。
第73页 傅南让七岁上祁连山,十二年来没有下过一次山,一年见两次傅家二老都是二老上山找他;十二年,第一次冲下山,是为了怀中那个浑身是血的小姑娘。 她看起来真的太虚弱了,虚弱到傅南让脑子里什么都想不到,只担心她会就这样离开人世,所以没有顾及到身后看着自己动作的老方丈难以言喻的眼神,没有顾及到为什么老方丈会突然对一个小姑娘下手。 那么多的不合理他都想不到,他当时脑子里最先想到的居然是——我到现在还没有告诉她我的名字。 医馆中的阿虞依旧奄奄一息,傅南让抱着她,等着去后院喊大夫起床的小厮。 “小圣僧……”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名字的小姑娘,小圣僧三个字,一喊就是三年:“小圣僧别怕。” “我才不会怕,”傅南让说着,手却抱得很紧,浑身发抖,分明是怕得厉害。 阿虞自然也能感受到他的害怕,偎在他的怀中就开口:“小圣僧,如果我离开你了,你会不会想我?” 傅南让从来没觉得,心是可以这样一下子揪紧的。 手下用力,嘴唇颤抖着吐出一句:“不会。” 随即咬牙:“我不会想你,而且阿虞,你现在闭上眼,你永远,永远都不会知道我的名字,我不会想念你,你也不知道我的名字,轮迴转世,你都找不到我。” 阿虞的声音依旧虚弱,好像还能听到她刻意笑了笑:“你怎么,对我这么狠心啊?” “所以你不要闭上眼,你不要出事,”他的吻就那样落在阿虞的发顶,非常坚定,举止虔诚:“你不要出事,不要离开我。” 阿虞到底撑了下来,不过按大夫的意思,在医馆里躺了七天。 而那七天,傅南让一天都没有出现。 他跪在普航寺的思过堂。 第38章 番外·我寄人间雪满头【下】 很多事情,其实有迹可循,很多感情,早已根深蒂固。 老方丈不知道是顾及着侯府少爷这个身份,还是顾忌十二年来如父如子的师徒情,没有将傅南让和阿虞的事情公开,只是罚他跪在思过堂。 意思也很明了,就是要他思过。 整整七天,傅南让七天未进米水,虽然在以往的修行中也不是没有过辟谷修行,但是他救下阿虞送往山下,又匆匆赶回山上,原本就是一身疲惫,整整七天的修行,人都瘦脱了半个。 老方丈走到屋子里的时候,他已经支撑不住,但是人还是笔直着腰背,跪在佛祖面前。 “你可知错?” 听到老方丈的声音时,傅南让第一反应是自己已经幻听了,直到看到他站到自己的身前,走过身旁时还能感受到他的衣风,才确定真的有人来了。只是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问的这些话…… “问道,不知。” 回应他的是老方丈愤怒地一挥手,傅南让摔倒在地,只感觉浑身都疼,好像要散架一般,挣扎着想要抗争,却在抬眼看到老方丈发抖的双臂时,停下了手。 头也垂着,声音也是越来越低。 “师父……”好不容易顺过气来,傅南让重新跪好:“南让七岁那一年上山,是师父和师祖救我,我才有机会活到今天。在山上的这么多年,南让没有一天忘记过,我为什么会来这里,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修行。师祖说过,我是难得一见有佛性的人,这话,我爹娘信了,全普航寺的僧众信了,只有师父您不信,您打从心底里不信。” “我小的时候知道这件事时,还很生气,我觉得师父根本没有拿我当过徒弟,怎么会有师父对自己的徒弟这么没有信心,可是我现在才知道,师父不是不信我,师父是……太了解我,比这个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要了解我。” 说话间,已经一头磕在老方丈面前:“我知道师父为什么这么生气,知道师父苦口婆心背后,是担心那个所谓的命劫,可是师父,七日之后就是我二十生辰,我的劫,已经过去了。” 接下来的话,却是顿了很久很久之后才说出口:“阿虞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我真的,很喜欢她。” 老方丈听到这一声时,终于背过身去。 “你已经知道了,对不对?”他的声音传到傅南让的耳朵里:“你知道,那是白狐一族千年一处的碧眼狐狸。” 傅南让手一抖,却终于还是将微颤的手收回袖间。 ——师祖说他有佛性这件事,他自己都不相信,直到七日之前,抱着阿虞下山的时候,那么敏锐地感觉到她的真身,才信了。 ——可是这天杀的敏锐,来迟了这么久,来的时候,他早已情根深种,无法抽身了。 又是一记响亮的叩头声,傅南让开口做最后一次的苦求:“师父,每个人都只有一次人生。我的这一次,遇到了阿虞,我很庆幸。我知道她是什么人,知道我与她的未来会面临什么,但这是我的命。” “师父,我认命。” 普航寺的僧众不知道那一日老方丈和傅南让在思过堂讨论了什么,只知道七日之期没到,老方丈就将傅南让赶下了山,不愿让傅家二老上山来接他,此后多年,也谢绝了威远侯府所有的谢礼和香油。
第74页 普航寺的僧众还知道,六个月之后,威远侯府那位和他们一起长大的傅小侯爷正式接过爵位,成了傅侯爷,次月,娶了一位貌若天仙的新嫁娘,那位新嫁娘无父无母,婚礼当日还四起岚山云雾,整个威远侯府宛若仙境。 哦对了,还知道那位貌若天仙的新嫁娘,叫阿虞。 阿虞的身体是在大喜之日过后,变得不好的。 一开始只当是刚刚开始学着做侯府主母,太过疲累,后来才知道,其实是因为妖与人结合,对她的精元损耗太厉害。但是这些事情她不能告诉别人,思来想去,只能找到当初白狐一族的好朋友白止帮忙。 其实决意嫁给傅南让这件事,与白狐一族闹得并不好看,闹得尤其不好看的,就是和白止。 但是她的身体每况愈下,再不想办法肯定要露陷,没有办法,阿虞只好硬着头皮去找了白止——心里也做好了准备,被他臭骂一通再赶回来的。 可是白止,并没有那么做。 反而在她出现的同时,就给出了一包草药。 “妖族和人结合,必然会对精元造成很大的损伤。这些损伤一旦形成,都是不可逆的,你还是尽早保护好自己比较好。” 阿虞拿过草药,嘴唇翕动几番,最后还是只说出一句:“谢谢。” 白止原本已经转过身去准备离开,听到这一声时,还是没控制住身形一颤。 “我还以为,我永远都不需要从你口中听到这一声谢谢的。” 阿虞与白止一起长大,小的时候就经常听白止把不用谢谢这句话挂在嘴边,他觉得说谢谢是一件非常生分的事情,而这个世上,他最不希望和阿虞生分,阿虞小的时候还不知道他话里的意思,但在人世这么久,自己也遇上了傅南让,再说不清楚他年少时近乎固执的忸怩是因为什么,未免太矫揉造作。 可是此时此地的阿虞,已经不是那年那地的小妖精了。 此时此地的阿虞,一腔柔情全都给了那个叫傅南让的男人,再匀不出半分,回应他的矫揉造作。 好在白止,从始至终,不愿她为难分毫。 “我听说傅南让最近总是早出晚归的,你身体这么差他作为……作为丈夫,也不知道关心一下!” 阿虞忙上前一步:“他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整场对话,这是阿虞唯一一个向白止靠近的举动。 “阿让承了威远侯府的爵位,最近这段日子,宫里时有震盪,他虽然没有功名加身,但还有责任在。至于身体这件事,我一直瞒着他,他不清楚。” “每天每夜都能看见你的人不知道你身体不好,我这个远在千里之外的朋友,却能第一时间给你备好草药?” 阿虞知道白止在生气。 但是无论白止怎么怪责自己,她都可以接受。只是不希望,他有一点不待见傅南让。 从来都没想到过,对白止而言,他永远不可能待见傅南让。 “白止,”半晌之后,阿虞开口,没有回答白止的问题,只是说了最后一句话。 “他对我很好,我也,很爱他。” 我很爱他,从那么多年前,到很多年以后。 白止最后,可以说是落荒而逃。 傅南让最近的确是早出晚归,理由却不仅仅是阿虞以为的朝局震盪。 他感觉到阿虞最近身体不太好,在普航寺修行了这么多年,傅南让还是有相交甚好的得道大师,这一段日子,便是在寻访大师的踪迹,想要问问看,阿虞身体越来越差,到底是什么原因。 得知这竟然是妖族与人结合之后,必然会出现的情况之后,傅南让第一瞬的反应是懵得。 虽然得道大师也说,这样的损伤并不足以害其性命,除非是妖族受孕,可能会有更大的风险。 但是傅南让,是连一丝的风险都不愿让阿虞去担。 那一年,祁连山下的小医馆里,阿虞奄奄一息的样子,太痛了。 傅南让,连回忆都不愿意,遑论再经歷一次。 但就在这个时候,阿虞怀上了孩子。 “我不同意。” 傅南让听到这个消息后,什么都没有多想,开口就是这一句。 说完之后才醒悟,阿虞并不知道自己的顾虑,她满心欢喜的告诉自己这个消息,甚至是在她自己也知道这有多危险的境况下,只是因为这个孩子是自己的,她希望自己开心,所以就说出来,那么欢喜的她,听到自己这四个字时,有多难过。 再抬眼时,果然就看到阿虞,已经低下头去,头一抽一抽的。 心口是说不出来的疼。 往前两步一把将那个一抽一抽的小脑袋摁在怀里。 “小圣僧……”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就算已经大婚,就算已经知道他的名字,但是阿虞还是在最难过最想要依靠人的时候,不觉得地喊出小圣僧这个称唿,这个习惯她自己都没有发现,但傅南让清楚。 这么想着,心口更疼,只能紧紧抱着怀中的人。 “小圣僧,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傅南让感觉这一声就好像在他心口上挠了一道一般,手还是在她的背上不停安抚,但傅南让却真的拿不准——拿不准,阿虞心里是不是希望自己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如果自己知道,她会不会太过担心,会不会为此难过。
第75页 太爱一个人,总是会不自觉就担心很多。 “阿虞,我想跟你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所以什么都不重要,孩子也不重要。只有你,只有你在我身边,这个是唯一重要。 傅南让到底是不同意让阿虞生下这个孩子,而阿虞那一日没有答应,转过头也没有多说。 可是在威远侯府这样的名门世家,很多事情不是一个两个人能说了算的。 傅家二老知道了这个消息。 理所当然的狂风暴雨袭来,因为反对的人是傅南让,所以最大的压力都在他的身上,阿虞有的时候看着他,都猜不到他到底在想什么——重压之下这么坚持,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可是那个人是傅南让,是她心尖上的小圣僧啊,所以只要他说不愿意,阿虞都会答应他的。 哪怕自己,是真的很委屈。 但之后的进展,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 阿虞突然昏倒了。 她不清楚昏倒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醒过来的时候,是傅南让守在床头。 他问:“你是不是,真的很想留下这个孩子?” 母子连心,阿虞没勇气否认。 傅南让低下头,轻轻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那好,我听你的。” 之后的日子过得很快,怀胎十月,阿虞为傅南让生下一个白乎乎的小男孩,小男孩一生下来就会笑,很招人喜欢。傅家老爷子将一早准备好的“青檐”二字赐给他,希望他能够平平安安地长大。 再之后的日子过得更快,朝廷的事情解决地差不多,傅南让就关上门来终日陪着阿虞,生下青檐之后,阿虞的身子虽然始终不见大好,但总算没有继续恶化下去。 最坏的情况没有出现,傅南让很欢喜。 那欢喜就像是炉子上在熬的糖,熬过了时辰就会发苦,当时有多甜,往后的岁月,就有多酸涩。 傅南让不知道,那些流寇是什么时候出现,又是怎么冲进重重守卫的威远侯府的。 只是那一夜阿虞陪在他的身边,两人倚在长椅上,看着后院中微微细雪,落在地上,瞬间消失不见。 就像他们之间。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呢,”阿虞看着地面,面上的神色比落雪冷艷,但眉眼间,是比月光更温柔:“今年的初雪也能陪在你身边,真好。” 那些流寇是在这一声之后,冲进来的。 刀光飞舞,傅南让再反应过来时,阿虞已经倒在了他的怀里。 就像那一日,在普航寺前一样。 威远侯府的侍卫赶到得“及时”,傅南让满心只剩怀中的那个人,旁的什么都顾及不到。 大夫一个接一个进入屋子,摇头出来。 到最后傅南让自己都受不了,想要抱着阿虞再上祁连山。 “阿让……”躺在床上,面色发白的女人喊他:“我想跟你说说话。” 傅家二老比傅南让冷静很多,已经知道这大概是这个儿媳在世上最后的几句话,拉着剩下的人离开了卧房。 只剩下傅南让和阿虞。 阿虞靠在床头,他站在床边,竟是一步都迈不上前。 “我、我带你去找师父,他一定,一定会有办法救你的,当年我也是他们救下来的!” “阿让,你忘了当年,老方丈是怎么看我的吗?” 老方丈,在普航寺门口,打了她一掌。 险些要了她的千年精元。 这件事阿虞从来都没有告诉过傅南让。 但当时的阿虞也没有料想到后果会这么严重,身体日渐不适时,也只当是妖族与人结合带来的后遗症,虽然白止说得严重,但她清楚这并不会置她于死地,跟何况——后来,傅南让也没有再碰过她。 可是白止的药用了一副又一副,身子却并没有见好,直到这个时候阿虞才知道,所谓受了伤不可逆,所谓妖族与人不可结合,其实都是託词。她的结局,早就在那一年老方丈打下那一掌的时候,就已经註定好了。 可她捨不得。 她捨不得,她离开后一个人孤零零的傅南让。 傅青檐的到来,让她的这一层捨不得放不下变得轻缓了很多。 也直接,将她推到了不得不捨得下,放得了的境地之中。 傅南让抱着阿虞的时候,这一阵子以来最害怕的那种心痛感,刷地就扎在了他的身上,扎得他浑身发抖,扎得他遍体鳞伤。 “阿虞,阿虞……” 怀中的人好像应和他的唿喊声一样,他喊一声,她就轻轻拍拍她的手,让傅南让一瞬间有了,只要这样一直喊下去,怀中的人便永远都不会离开的感觉。 “小圣僧……”虚弱的声音传来,傅南让控制着自己低下头,怀中的人仰头看着他,装扮温柔,是京中大户主母应有的风姿,可是那双眸子中的精灵古怪,还是一如那一年跟在他身后叽叽喳喳的小姑娘:“小圣僧,如果我离开你了,你会不会想我?” 傅南让的眼泪滴在她的唇边。 随即好像怕她看见一样,低下头轻轻在她的唇上吻了一下。 吻过之后侧到一边,头有千斤重,半点挪不开来。想把怀中的人抱得更紧,可又怕出手太重弄疼了她。
第76页 感觉怀中的人突然伸手捂了一下自己的小腹,傅南让一个激灵松开她:“阿虞,阿虞是不是我弄疼你了?” 阿虞只是摇摇头,泪水顺着眼角落下,她往床里坐了坐,随即轻轻推了推傅南让,就在他愣神的时候,从背后抱住他。 “小圣僧,”她的手环在傅南让的腰间,微微用力:“会不会想我?” 傅南让握住她的手,眼泪不停往下掉。 “会想你,会很想很想你……” 身后的人把头在他背上蹭了蹭,好像在寻找一个最舒服的安置方式:“不要太想我。” “小圣僧,往后的每一个日出日落,每一个春去秋来,每一次花开,都可以想想我,”声音是越来越低:“就是每一场雪的时候,都不要想我。” 冬日太凉了,我不想你那么冷。 “我答应你,”傅南让生怕让阿虞有一丝的遗憾和放不下:“我答应你。” 仿佛听到了身后的人笑出声来,仿佛能看到她又笑得眼睛弯成了一道月:“阿让,我这一生遇到你,够了。” 京中名门威远侯府的傅侯爷娶了一个貌若天仙的夫人。 那位夫人,在入门后的第二年秋日生下傅小侯爷青檐,傅侯爷闭门数月,陪她养身体。 那一年初雪那一日,那位夫人被擅闯侯府的刺客重伤,群医束手无策,最后撒手人寰。 那一年之后的又一个冬日,傅侯爷皈依佛门。 再之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出来,威远侯府曾经出了一位妖精做主母。坊间推测,那妖精就是府上莫名其妙被暗杀的那位夫人。 那之后的很多很多流言,阿虞都不会听见。 那之后的很多很多年月,小圣僧都没有再看过一场雪。 第39章 问道大师的后事处理得很轻松,他一早就吩咐了不问,将墓地所在告诉了他。 白无期与不问站在那座早已写好名字的墓碑前,站了很久。 最后还是不问先开口:“白先生,师父已经回到他最想要去的地方,您也不要太过悲伤,早日下山吧。” 白无期再看了一眼墓碑上的字,一眼就能认得出那是十六年前就刻上去的字。 最想要去的地方啊…… 白无期想着那一日的最后,问道大师看着窗外已然纷飞的皑皑白雪时的眼神,温柔是溢出了眼眶,就像看着多年不见,却始终记挂在心上的情人一样。 原来此间无情世,从来都有有情人。 白无期想着,侧过身来双手合十,对着不问微微鞠躬:“这几日辛苦小师父照顾了,我确实还有些事要去处理,这就下山了,后会有期。” 不问颔首,以示回答。 随后白无期便转身下山,身后是缕缕斜阳,打在墓碑上,柔柔和和的光,柔柔和和的傅南让,阿虞之墓,柔柔和和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两日心头一直牵挂着问道大师的安危,这会儿他尘归尘,白无期也算将这件事放了下来。 心里还有的别的事情,全都与国色天香楼里的那个小丫头有关。 那天晚上阿斋抓住他问长台上表演的洛敷好不好看时,白无期的心是一下跳得非常快——这算不算,凡人常说的,吃醋? 本来都要脱口而出的话,被之后傅青檐突然冒出来的英雄救美打断。 白无期原本不太看得惯傅青檐,那一夜被他打断了重要的事情之后,更加看不惯。 可是此时,断断续续知道了问道大师往年的那些经歷之后,对这位小少爷,却也起了不一样的心思。 ——大概不管是作为傅南让,还是作为问道,他那位好朋友的一生都没有亏欠过任何人。 ——唯一有的亏欠,他自己以为是欠给了阿虞。 ——可局外人白无期看得清楚,他唯一的亏欠,是那个阿虞拼上性命留给他,却被他打小寄託了不满的傅青檐。 不过傅青檐大概也不在意白无期喜不喜欢他,白无期也没有打算将傅南让最后的想法告诉他。 小狐狸现在,只想赶快见到救命恩人小天师,告诉她那天晚上没来得及告诉她的话。 长台上的洛敷好不好看? 他没有在意到,他那晚所有的心思,都在被他护在怀中,举杯畅饮,小脸红扑扑的姑娘身上了。 结果回到国色天香楼,却被告知阿斋根本就不在。 “不在?”白无期抓着梁止:“什么时候不见的?” 梁止正在算着帐,看着屋外已经暗下来的天色:“不见?没有那么夸张,就是前两天?跟着傅青檐一起回千秋山庄了。” “前两天跟着傅青檐回千秋山庄,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这个事情你问我,我问谁去?”梁止认识阿斋很多年,在他心目中,阿斋是绝对不会吃亏的人,而他对傅青檐会不会吃亏这件事根本就不在意,所以这两个人去哪里做什么了,他完全没有记挂在心上——可是现在看白无期的神情,像是真的很担心。 梁止对这位白先生印象还是不错的,温和有礼,非常得体,这么想着,自己也就多加了一句:“不用担心阿斋,有这个功夫还不如担心担心傅青檐,我觉得阿斋可能会把他的藏酒都给喝光。你不知道,那傢伙一喝起酒来,真是天皇老子都认不得了……”
第77页 白无期已经没有听下去的兴致了。 一喝起酒来是什么样的兴致,那天晚上千秋宴,他已经见识到了。 俨然从梁止这里是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白无期看了他一眼,转身就往千秋山庄跑。 梁止在他身后,终于从帐本堆中抬起了头——这么大晚上的往千秋山庄跑,能进得去么? 不过…… 虽然白先生往日里是温和有礼,非常得体的,可是怎么看都觉得他最后看自己的眼神,是那么杀气腾腾,非常暴戾的呢? 阿斋当然不在千秋山庄。 她现在在一个鸟不拉屎,疑似幻境的地方,瑟瑟发抖。 傅青檐这会儿已经靠在栏杆上“睡”了过去。 阿斋说不准是睡了过去,是因为这么冷的地方,真要睡下去,可能就再睁不开眼了。 可是小少爷是的确失去了意识,阿斋自己也很清楚,从他开始讲他对他母亲的怀念开始,这个地方的气温就开始往下降,等他讲到最后时,两个人的耳朵都已经冻得通红。 再之后,傅青檐就昏了过去。 阿斋推了推他,确定他是真的昏了过去,才仰着头,右手在眼前遮了一下,开口:“小朋友已经昏过去了,有什么话就赶快现身说吧,不然晚点我也昏过去了,你这一局就白忙活了。” “你就知道,我不希望你也昏过去?” “有这个可能,”阿斋松开手,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狐妖:“我也就是试试。” “小聪明倒是不少,”狐妖看了一眼已经昏过去的傅青檐:“逼他说那些话,也是你的小聪明。” 阿斋爬起身来,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双腿:“小聪明这种事情,是要我自己开口自己来做的。这位小朋友是被我刺激得开始讲那些话不假,可是如果要说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也能由我决定……哥们儿,我要真能耐那么大,也不至于被困在你这幻境中走不出去了。” 狐妖侧侧身子:“你看出这里是幻境了?” “刚刚看出来不久,也就是试试,”阿斋晃了晃脖子:“不过看穿了是幻境之后,总感觉这套编织手法很眼熟,”空踢一脚,阿斋抬头:“你与西海龙宫太子敖修,是什么关系?” 狐妖没想到,面前的人连这一层都看出来了:“朋友。”想了想还是加上了一句:“那你与敖修,是什么关系?” 阿斋唇角一弯:“我是那浑小子的师父。” 心里松一口气——狐妖在这一句之后,明显控制着这里的气温回升。 松一口气同时也不由感嘆一声——万万没想到那浑小子的师父这层身份,除了能在四海混吃混喝,还能救命。 “我不会为难你,但你不能带走傅青檐。” 狐妖说话,阿斋已经开始原地跳跃,企图让自己快点恢復正常,听到这一声后停下来:“我就是要带他走的。不然我留在这里干什么?” 狐妖面色不虞:“这是我与傅家的事情。” “这是你与傅南让还有阿虞的事情,不是你与傅青檐的事情,”阿斋直接否决了他:“而我要带人走,是因为这位小朋友雇了我保护他的安全,所以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情。” “看来你除了看出这是幻境以外,还看出了我的身份,”狐妖嘴上这么说,身子却是往前靠了一步,没有丝毫害怕:“这是小天师的本事,还是又是试试?” “是不难猜。” 阿斋对他的靠近没有担忧:“小朋友最多招惹招惹朝堂江湖的人,真要招惹妖族只能跟他娘有关,他娘当初要嫁给人族,与白狐一族估计也断了个干净,我从小朋友这里听说的那个故事不是全部属实,但是出场人物总是差不离。” “那么多年过去,知道当年发生过什么事的人都已经没得七七八八,从始至终挂在心上,甚至不惜往傅青檐的脑子里灌不属实的故事,只是盼着傅家出现一个父子相残,至亲离心局面的人,也只能是你了。” “白止。” 白止在阿斋的靠近中,不自觉后退一步,气势却咬定不能输:“你根本就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凭什么说不属实?” “我相信那个故事里,那么爱傅南让的阿虞是真的,她的故事轰烈开始惨澹收场也是真的;那么爱阿虞的你是真的,你的故事没有开场就已散场也是真的,但是白止,傅南让的故事是假的。” 白止手攥得很紧:“我说是真的,就是真的。”盯着阿斋:“傅南让已经死了,这个世上知道当年故事的人,只剩我一个了。” 所以我说是什么样的,它就是什么样的。 “真是那样的话,你捨得命运是那样待阿虞的?” “你捨得阿虞拼上性命去爱的那个人,真的就长了你故事里那张脸,那副心肠?” 白止顿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一句:“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也什么都不懂。” 完了,这话最近出现的频率真的是太高了——阿斋挠了挠耳朵,从傅青檐到白止,她真的是很烦被扣上这顶帽子——换个角度看,也是这两天闲事管得太多了。
第78页 但换了往日里早就怼回去老子也根本不稀罕懂的阿斋,这一次没有说话。 偶尔当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也不是什么坏事。 白止已经背过身去,看着湖面一阵一阵风吹过来。 雨过天晴见彩虹,雪过天晴是暖春。 这个世上知道当年的事情的只剩他一个了,这未尝不是一个好结局,可是对他来说,说不定也是最差的收场。 阿斋是不知道他当年遇到了什么事什么抉择,但是她那句话真的没有说错。 白止这么多年,囿在自己最后做的那个选择中,挣脱不出去,只能想尽办法把所有人都拖下水,这个故事,不该有人能幸福,所以阿虞离开人世,傅南让远走出家,所以他把那样恶魔般的傅南让,用幻境大法扎进傅青檐的梦里,也把他自己,往那个故事里,越埋越深。 直到阿斋开口,问出了那句话他才醒过来。 那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不捨得。 对阿虞,千千万万个不捨得。 “她对我,倒是从始至终下得了狠心。” “就好像她怕傅南让自责老方丈重伤她的事情,所以用那样的方式与他告别。” “就好像她临到终了都没有想过,她开口求我去找一些作奸犯科的恶人去威远侯府刺杀她的时候,我有多为难。” “我能帮她做的最后一件事,竟然就是送她走。” ——她是真的连一刻都没想到过,我也捨不得。 ——如她捨不得傅南让一样,我捨不得她。 第40章 白无期到了千秋山庄,才发现这里早就是一团乱麻。 到底是树敌众多的高门大户,突然出现连人带车消失的事情,绝对不能泄露出去,所以马一帆的第一反应就是将这个消息控制下来,而国色天香楼梁止那边一直都没有注意到阿斋是失踪这件事,也是帮了他不小的忙。 但是消息控制归控制,人还是要找的。 真的就跟变了天一样,以千秋山庄的人力物力,翻了两天,都没有在京城翻出一点踪迹。 而白无期找上门来,让马一帆更加一个头两个大。 先前和沉瑶讨论千秋宴国色天香楼参与人员的名单时,他是听沉瑶说过白无期这个人的。 绝对想不到沉瑶口中那个温和有礼非常得体的白先生,居然是这副模样,一时间都怀疑当初沉瑶是说了胡话蒙他——冲上来就问人去哪里了,不管不顾就要往千秋山庄里闯,还不停双手乱舞就好像画符,这样大的动静,只怕原本还瞒得好好的事情,马上就要被外面的人知道了。 基于此,马一帆将阿斋跟着傅青檐的车,连人带车失踪的事情,告诉了他。 也不是没想过他知道了之后可能会闹腾的更加厉害,不过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谁想到白无期是突然默了下来。 还没来得及开口,马一帆就看到国色天香楼的马车到了——从车上下来了一脸焦急的沉瑶老闆娘,跟在她身后的是脸色同样很不好看的梁止。 集体上这儿要人来了。 马一帆立刻判断出他们的来意。 虽然现在不知道到底出手的人是针对千秋山庄还是小天师,但人到底是跟着千秋山庄的马车出事的,马一帆上前躬身赔礼:“给沉瑶姑娘添麻烦了,千秋山庄已经在尽力寻找庄主和小天师的下落了。” 沉瑶只是颔首,走到一边看着白无期。 梁止上前,带着马一帆就往屋里走:“国色天香楼也是有自己的眼线的,不知道千秋山庄现在是查到什么地步了,我们可以帮你们查查剩下来的地方……” 等那两人走进山庄后,沉瑶才开口:“是我疏忽了。” 白无期长嘆一口气,没有接话。 “梁止并不是故意的,阿斋经常会一个人突然跑到外面去玩,喝高了以天为被就煳弄过去了,加上阿斋是半神之身,寻常情况伤不了她,所以梁止才那么放心。” “你也放心?” 沉瑶一愣。 “我知道你说的没错,也知道梁止想的也没错,她那个人潇洒浪荡惯了,可同时本事又的确是不小,所以旁的人没那么惦记着也是正常的。”白无期看着前面:“我都清楚,只是我没办法不担心,哪怕她真的只是又喝高了,又在哪个朋友那里混的忘了日子,我看不到她,就是会担心。” 长唿一口气后,白无期看向沉瑶:“国色天香楼和千秋山庄一起调查,速度应该会快一些,我也有一些朋友,他们的渠道应该会更快,我先去联繫一下。” 说着,转身就往一边走。 沉瑶看着白无期的背影。 ——那一夜阿斋向自己袒露对白无期的感情时,沉瑶不是没有担心的,担心的点,就是刚刚白无期抛出来的那一点。 ——在阿斋身边待久了,时不时就忘了她只是本事不小,并不是一手遮天。 ——给每个人依靠的那个人,偶尔也是会需要有个肩膀来依靠一下,哪怕只是非常罕有的偶尔。 ——可也同样是因为只是非常罕有的偶尔,平日里还是张狂跋扈,所以会不会有人真的能在每一个时刻都能包容她,是沉瑶的担心。
第79页 ——好在,这只小狐狸好像可以呢。 白无期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已经在沉瑶面前显露,担心突然消失吓到她,所以虽然心急如焚也没有立刻离开。 毕竟沉瑶是阿斋那么看重那么珍惜的人,白无期也不希望伤害她。 而一刻之后,白无期就因为自己的这份体贴,收到了礼物。 “沉瑶!” 阿斋的声音突然响起来,还站在一边等候的人都一愣。 薄雾沉沉中,一个束髮少女架着马车,出现在她们面前。 马上有千秋山庄的小厮反应过来,快速跑到了马车边,另外几个小厮就冲进千秋山庄,去找马一帆。冲到马车边的小厮看了一眼正在驾马的人,忙躬身:“小天师,您可算是出现了。” 阿斋跳下马车,知道他们担心的不是自己:“你们庄主受了凉,现在在马车里面休息呢,快将他接回屋里吧。” 几个小厮忙不迭地往马车上赶。 阿斋抬脚,向着楞在千秋山庄门口的沉瑶走过去。 刚走了两步,就看到沉瑶身后不远处,另外一个傻愣愣看着这边的人。 那个人,自己被困在白止幻境中,时常会想到的那个人。 “小狐狸。” 喊出声,才觉得真的还挺惦记。 身子转到了面向白无期的状态,看着他还在原地,好像没有听到自己刚刚那一声。 手是下意识往两边一展:“小狐狸?” 下一刻就被抱进了怀中,紧紧地。 白无期听到阿斋的声音时,一时恍惚还以为自己是太过焦急出现幻听,回过头时,雾霭之中也看不真切。 直到她朝着沉瑶那边走了几步,直到她看着自己喊出了那一声小狐狸。 心里一瞬间涌上了很多的情绪,脚也生根,半步都挪不动。 好在她是难得不恼,还伸出手来好像讨要拥抱一样。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阿斋人被白无期紧紧抱着,耳边是他带着粗重喘息声的话语,是真的担心,真的焦急。 听得阿斋小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伸出手回抱他,还轻轻在他的背上顺了两下:“我当然没事了,我可是有后手的人。” 白无期松开她,只当她所说的后手又是往日里那样毫无理由的自我夸大:“还想瞒我?什么后手?我知道这一次的事情是突发情况,你与傅青檐消失了两天,真的有后手还能至于让我们这么担心?” 阿斋瘪瘪嘴:“那后手当然是没有办法的时候才用的嘛,我能靠自己本事出来,当然优先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不然你以为你救命恩人我,这么多年是怎么混过来的啊。” “还有,谁都能质疑我这件事情,就你小狐狸不行。” 看着面前一脸不信的小狐狸:“因为我的后手,就是你啊。” 说着,就张开手掌,将掌心中的绒毛给小狐狸看:“上次你说要报恩给我的救命法宝,我可是一直都保存着呢,所以我一旦有事就会立刻找你,救命恩人有事,你可不得立刻出现,保我平安啊。” “不是报恩。”白无期直觉否认了这一点,随后才看了一眼绒毛:“报恩的话这个礼也太轻了,而且我还当你根本不在意,早就将它丢掉了。” “怎么可能会丢掉!”阿斋看向小狐狸,话里还有三分着急:“这可是你送给我的,我可是当成宝了呢!” 阿斋说着,感觉自己的耳朵有点儿发烫,大概现在颜色也变得很好看,老木逢春难得涌现了点不好意思,刷地一下又扑到了白无期怀里。 白无期自然是哪怕没有准备好,也不敢让怀中的人摔到半分的性子。 手带上了怀中人的腰,生怕她一个站不稳倒下去,也是因着这样的动作,没有在意到怀中人不知何时,已经凑到了他的耳边。 站直身子时,就感觉到耳边有热气,随后就听到了她开口。 白无期的耳朵,也是刷地就红了。 怀中人捣乱也捣乱够了,松开他就往千秋山庄跑:“我还有点重要的事情要跟傅青檐商量商量,你们先回国色天香楼吧。” 跑过沉瑶身边时还不忘招唿一声:“我回去再跟你说这几日发生了什么,不用担心。” 沉瑶看着头也不回跑进千秋山庄的人——嗯,跑得再快我也不信你那耳朵是被冷风吹红的; 又因着她最后丢下的那句话回头看了一眼同样耳朵通红的白无期——嗯,看来今晚是没机会跟阿斋说上话了,最担心她的人,大概有千千万万句话要跟她说呢。 傅青檐回到自己的屋子中,马一帆安排人又是姜汤,又是暖炉的,很快就暖和了起来。 阿斋进屋的时候,傅青檐刚好在低头喝姜茶,看到她进屋,头也没抬就对着马一帆来了一句:“给小天师也准备一碗姜茶驱驱寒吧。” 马一帆看了一眼双耳通红的阿斋——嗯,好像真的很冷的样子。 “是,庄主。”说完便走出了卧房。 阿斋对千秋山庄的姜茶没什么兴趣:“真要怕我冷着了,回头送急壶好酒给我就行了。” 她不过是顺口一说,没想到傅青檐还答应了:“好,明日带你去酒窖,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拿。”
第80页 阿斋笑出声来:“小少爷怎么突然变化这么大?” 傅青檐放下姜茶:“我还没有你想像的那么不识好歹。”手指在姜茶碗边上摩挲了一下:“我知道我能够从那妖怪手上摆脱出来,都是多亏了你,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阿斋在【救命恩人】这四个字之后,耳朵二度红了起来。 傅青檐看着她不接话还耳朵红,怎么说也是有些花名的人一下子反应过来——她、该不会、误会了、什么吧? 傅青檐干咳一声:“虽然是救命恩人,但是我能做的最多就是保保国色天香楼,还有就是你想喝多少酒都没问题,至于别的,比如以身相许什么的,你就不要肖想了。” 阿斋在【以身相许】这四个字之后,耳朵更红了。 随即怕傅青檐又自作多情想出什么来,忙开口:“你放心,我对你这个没大没小的小少爷,一点兴趣都没有。不过你说的那两件事,天香楼和管够的美酒,我还是承下了。” 说完就起身:“我过来就是想看看你现在的情况还可不可以,看你好像还行,那我就先回天香楼了,我也要休息休息。” 傅青檐颔首。 阿斋离开卧房时,刚好撞见马一帆端着姜茶回到傅青檐身边,面上的表情很不好看。 谢绝了姜茶之后,阿斋还颇为贴心地帮他们把门关上——马一帆也是个挂脸的人,那副神情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死了爹了。 随即在转身准备离开时,听到了屋中有碗碎裂的声音。 迷迷煳煳中,还有一句:“老爷子,过世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在晋江的第一个新年,希望看我小说的伙计们新一年健康平安,来,抱抱。 第41章 阿斋与傅青檐相处的时间不算长,但因着两个人都被拉到白止的幻境中熘了一圈,算是结成了不太一般的情谊。 小少爷递姜茶,做允诺,一口一个的救命恩人,阿斋也知道都是真心实意。 就因为都是真心实意,所以阿斋也拿他当朋友看待,所以原本兴沖沖想要赶回国色天香楼的心,因着马一帆带来的那个消息,顿时沉了下去。 他是口口声声憎恶他爹不假。 可那口口声声之中,有多少是真的厌恶,有多少是不甘,还有多少,是从来没有得到那个人多看一眼的难过。 ——“到今年,十五年,我一次都没有见过他。” ——“不是我恨他,是他从来,就没有要过我。” 是他从来没有要过我,这大概才是傅青檐最大的心结。 阿斋在送他回来的时候,甚至还想过要不要帮他解了这个心结,浑然忘了白止当时抛给她的那句“傅南让也死了”是什么意思。 那也是,毕竟白止那么深重的心结能解,多半是傅南让已经死了。 可他死了,傅青檐的心结,大概是永远也解不了了。 回到国色天香楼时,阿斋醒了醒脑子,保证自己不要被那些情绪影响,从而影响了沉瑶和小狐狸他们的心情。 沉瑶却已经回房休息,阿斋挑眉,没想明白她这一次怎么没有揪着自己的耳朵问自己到底怎么回事,回到屋中,却感觉耳朵又开始痒了。 是红的发痒。 因为看到了白无期。 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朵,阿斋在心中嘆气:唉,这是病,得尽早治了。 屋中的人听到声响,原本还站在窗边,看她回来,忙伸手将窗户拉上,不让冷风窜进屋子里来。搞定这一系列动作后,才回过身来看着她,那张脸是一如既往的好看,说出来的话也是一如既往的好听:“你回来了。” 明明是一如既往的话,也没翻出什么新意,可是阿斋就是感觉自己的耳朵越来越红,甚至烧到了脸上:完了,这病没得治了,早死早超生吧。 白无期站在窗前,看着面前脸也开始红了的阿斋——噢,撩人的时候倒是没想到害羞,这会儿看到真人反倒后知后觉了。 上天下地没怕过什么的小天师,还有害羞的时候,白无期觉得新奇,但也不愿意让她不自在太久,先上前一步打破了尴尬:“屋外很冷吧,先喝点热茶,我知道你不喝茶只喝酒,但是你内力受损,今晚就听我一次,不要喝酒了,好吗?” 好好好,我喝喝喝。 阿斋低头,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茶,仰头就灌了下去。 放下杯子时,白无期已经坐到了她的对面。 阿斋以为他要说今天在千秋山庄前的回应,没曾想他开口,说的却是件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千秋山庄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我看你好像心事重重的。” 阿斋一愣,坐到他的对面:“你怎么看出来的?” 明明进屋前都已经控制好了啊。 对面的人指了指窗户:“我刚刚在窗边,看到你回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很不好看,可你进屋之后,那种担忧的神色就没有了。”说完又收回手,眼神递了过来:“你在我面前不需要伪装的,我希望,如果有什么事情,我可以跟你一起分担。” 阿斋听着话就低下了头。 过了好一会儿才闷声闷气地回了一句:“也不是什么不高兴的事情,我离开千秋山庄的时候,听到了傅青檐的父亲,过世的消息。”
第81页 “傅青檐小少爷跟他爹不对付,但其实里面的一些事情很复杂,我了解得不多,但也觉得今晚,他应该是睡不好觉了。小少爷待我也还挺有礼,我也当他算朋友,所以就多想了一点。” 对面的男人听完这句话之后,眉头一蹙。 阿斋当即的反应是他不高兴了,随后的反应是当日自己因为洛敷的原因乱吃飞醋,保不准小狐狸也会煳涂了脑子误会关系,忙伸出手去拉着白无期的手腕。 他被拉住之后,眉头是松开了,但是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阿斋焦急——那滋味不好受,她一点也不想小狐狸也尝尝:“你别误会,我跟小少爷没啥关系,我对这种小朋友毫无兴趣。” “可是我这个人,”阿斋自暴自弃:“虽然嘴上说着什么都不在意,但真要是朋友出了什么事,还是会在意得很,加上我刚刚和小少爷一起虎口逃生……你放心,我睡一觉就好了,明天就不会想了。” 阿斋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之后,白无期才从她杂乱无序的话中捕捉了点他想要的东西。 她是在解释。 她怕自己误会她与傅青檐的关系。 她怕自己不高兴。 捕捉到这一点的小狐狸,高兴地简直能立刻蹦到天上去。 可是不能蹦起来,蹦起来就不能被她拉住手腕了。小狐狸想着,在高兴和更高兴之中,果断选择了更高兴:“我没有觉得你与傅青檐有什么。” 束髮小姑娘听到这一声后,松一口气手就松了开来。 白无期抓住机会,不着痕迹又给拉了回去,这次还换成直接拉住了手。 “我刚刚那个反应,其实是因为我这两日也发生了点重大的事情,”感觉手中的人原本想挣脱,听到这一句之后又不挣扎:“我有一个认识了很多年的好朋友,昨夜去世了。” 白无期斟酌着用词:“他就是祁连山普航寺的问道大师,或者用他另一个身份——是上一任威远侯。” 随后,阿斋就从白无期那里,听到了白止讲述的那个故事里唯一编造的地方的真实版本。 当然,手是全程都被他握在手中的。 听完故事的完整情节后,阿斋长长唿出一口气:“我就知道,这场往事是值得。” 不是白止这么多年来坚持的——不该有任何人获得幸福。 还低着头说话呢,就感觉有人拉了自己一把,反应过来时已经站起身来,虚虚落在面前人的怀里。 白无期的手轻轻从肩膀边划过:“你不是说傅青檐一开始找你,是希望你能给他的母亲做一场法事吗?问道大师最后的心愿就是和阿虞夫人葬在一起,他们的墓穴就在普航寺后山。” 小圣僧和阿虞此生最快乐的一段时光,都是在普航寺后山度过的。 “我想不管傅青檐愿不愿意问道大师与阿虞夫人生同衾死同穴,这都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事,交给他吧,小少爷总归是要自己长大的,”说着,推着阿斋就到了床边:“你现在最要紧的事就是好好休息,不要让在意你的人担心。” 阿斋坐在床上,抬头看着躬身面向自己,说着在意的男人。 “小狐狸,也是在意我的人其中之一吗?” 回应她的是小狐狸拉过她的手放到唇边一吻:“我是不是,由你来确定。但在我心中,你是最在意的人。” 好了,可以乖乖睡觉了,而且可以保证今晚梦里都是甜的了。 次日一早,千秋山庄的马车就到了国色天香楼门口。 因为上一次的事情,沉瑶现在对千秋山庄的马车有种本能的拒绝,不过这一次是阿斋自己决定要过去。 “没事的,我早就答应傅九爷,要去一趟了,”阿斋拍拍沉瑶的肩膀,准备跟着马一帆出去。 “阿斋。” 白无期的声音在二楼响起,阿斋回过身去,他已经跑到了她的面前,包袱放在她的手上:“不管小少爷怎么选,让他走他想走的路,跌他应该跌的跟头,你别跟着不高兴。” 阿斋听着周围人都不明白其中含义的话,点点头沖白无期摆摆手,转身就跟着马一帆上了马车。 马车直接来到了普航寺后山。 阿斋下了马车后,马一帆告知他还有些别的东西要准备,让阿斋先过去找傅青檐就行。 阿斋找到傅青檐的时候,他正站在一座墓碑前,他身边还有个小沙弥,看到阿斋过来后,双手合十微微躬身,行礼之后离开。 “想什么呢?”阿斋走到傅青檐身边。 傅青檐抬手指了指墓碑,那上面是傅南让和阿虞两个人的名字:“昨天晚上马一帆带过来消息,除了他过世的消息外,还有朝廷那边的消息——说是有一批珍宝要从皇宫运到昭远郡去,要千秋山庄来担这趟镖。千秋山庄虽然拒了老皇帝的情,但是皇家开了口还是要蹚浑水。” “我刚刚来的时候,还在惦记着这件事要怎么做,怕大张旗鼓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又怕小心谨慎,做事的人不够机灵出别的意外,”说话间,手微微晃了晃,指向了傅南让的名字:“然后我就在想,如果是他,他会怎么做。”
第82页 阿斋突然觉得,可能真的像小狐狸说的那样,她不需要再告诉傅青檐更多的事情,他与他的父亲,与他自己的心结该如何和解,这个小少爷,应该能处理得不错。 这么想着,一轻松嘴角就上扬:“那你想到,换了是他,会怎么做了吗?” 傅青檐收回手指:“没有想到,我对他的了解太少了,好像刚刚,也就才多了解了一点而已,”说着还耸耸肩:“不过我想,以后,会慢慢地多起来的吧。” ——比如朝廷突然丢下来这个任务,自己因为早就离开朝堂,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却也在不知如何是好的同时,想到了那些年处理着类似事情的傅南让,他还是从来没有混过朝堂的水,还是满肚子只有大慈大悲咒的人,他大概,也是从不知所措到最后如鱼得水。 ——又比如惦记到了这些事情以后,昨天晚上做梦,就梦到了一些,和以往不太一样的内容,梦到了他也是真心待母亲,梦到了自己出生时,他也是真心抱着哄着,如视珍宝。 ——再比如今日来这里,是没有预料能遇上母亲的坟墓,一开始只是打算来看看那个已经过世的人。结果却被普航寺的不问师父带到了这块墓地前,还被告知了,这块墓碑十六年前就已经被立好了,当时这墓碑上,就已经写上了傅南让和阿虞两个名字。 会慢慢多起来的吧,了解。 会慢慢成长起来的,会的。 阿斋听着他的话,仿佛能听到他的话中有话,又仿佛什么都听不到。 “嗯……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请我做法事的人可是不少啊,傅九爷虽然能打个友情牌插插队,但也要尽早敲定的。” “不用敲定了,”傅青檐转过身来看着她:“不过想问问小天师,如果要多帮一个人做场法事,打个友情牌,能不能少付点银子?” 阿斋嘴角的笑意愈深。 余光瞥见马一帆已经带着人,将开坛作法需要准备的东西搬了上来。 “嗯……”看着有条不紊的众人:“不行。” 傅青檐也像是早就料到了,笑出声来:“也行,反正付得起。不过你还有什么要准备的,我听说你的规矩很麻烦的。” 阿斋摸了摸出门前白无期递给她的包袱,反手就从包袱里抽出一件绛红色天师袍。 “我自有在意我的人,都给我一早准备好了。” “不是只有你傅九爷,背后有人精心打点的。” 法事做到最后,念叨魂归九重愿逝者安息的时候,阿斋看到一直保持着微笑的傅青檐,还是红了眼眶。 抬头看向漫天飞舞的纸钱:可是成长道路上,还能红了眼眶,还来得及红了眼眶,都已经是值得庆幸的事情了。 而且那一日她与傅青檐所说——起码你知道自己母亲的模样,知道自己父亲尚在世上,已经足够幸运——也并不是信口胡说,而是那一刻她真实的想法。 亲情她是没有的,但她知道,这是人世间,非常重要非常可贵的一种情感。 ——阿虞知道自己的身子越来越差,但也肯定知道,不生下傅青檐,她能活得更久,但凡活着,就有继续活着的可能,但是她没有赌,她选择了让这个孩子来到这个世界; ——傅南让的选择在所有人看来都是亏欠傅青檐,可是也同样是所有人都忘了,他刚生下来就被批上的天煞孤星命格,他最爱的女人离开了人世,他爱的孩子,可能会被这个命格所犯,也可能不会,但是他也没有赌,他选择了让这个孩子长长久久地看看这个世界; ——傅青檐怨了十五年的父亲,念了十五年的母亲,被白止设计了十五年的噩梦,都在尘归尘土归土的时刻,随着这漫天的纸钱慢慢消逝,也许他母亲就是将他当成礼物,也许他父亲就是将他视为扫把星,可这一次,他也没有赌,他选择了放过自己。 ——就像天生异瞳,是旁人眼中的妖怪,却是傅青檐的父母,给他最好的礼物。就用这双眼,去看看这光怪陆离但又真实美好的世界。 没有什么是不能放下,只有你是不能割捨。 不管误会多深,只要还有等候,还有家,就不算绝路。 因为你是与我留着一样鲜血的,我的亲人,我在这世上,最后的归路。 法事结束后,傅青檐跪在墓碑前,想要再陪陪自己的父母。 阿斋没有多说什么,眼看着马一帆又带着人上山准备收拾,她就折道从一边准备下山。 刚刚走开几步,就看到了有个人站在身前不远处,看着自己。 阿斋是没有亲情的,所以早就习惯了没有人等。 小脸红扑扑的,阿斋缩了缩脖子开口:“你在等我吗?” 小狐狸抬脚,一步一步朝这边走过来:“嗯,在等你。”说话间已经走到了阿斋的面前,伸出手来:“吃糖。” 阿斋看着他手中拿着的麦芽糖——这一次的众生依旧很苦,可她此时,甜的心都快化了。 凑上前就把糖叼进了嘴里,一边嚼着一边含煳不清地开口:“哟,这么乖啊?” 白无期的拥抱落了下来,将红扑扑的小姑娘整个拢了过去:“都是你的人了,应该的。”
第83页 ——“报恩的话这个礼也太轻了,而且我还当你根本不在意,早就将它丢掉了。” ——“怎么可能会丢掉!这可是你送给我的,我可是当成宝了呢!” ——“不过我也觉得报恩的话这个礼太轻了,不如小狐狸考虑,以身相许啊?” 蹭着心上人的脖子,热乎乎的。 是日光热乎乎,身上热乎乎,心里也热乎乎。 第42章 日光初升,远远地在西海面上划出一道金光,余晖落在海面上,沉静平和的碧波万顷下,却是波涛汹涌的暗流涌动。 西海龙宫之中,龟丞相焦虑地走来走去,一个不留神就撞上了前来龙宫串门的阴司渡魂使范无救。 说是来串门,其实也就是马上要到百年一度的蟠桃盛宴,酆都那位阎罗大帝早些年因为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和四海龙王闹得都不太愉快,都是给天家做事的神仙,隔阂了这么久,大帝面上也有点挂不住,这回便想借着同赴蟠桃盛宴的名头,与四海龙王解一解心结,下手的对象就是四海之中向来以宽于待己,宽于待人闻名的西海龙王。 但是到底还是在意,害怕自己被拂了面子,所以便打算派下面有点身份的人过来替他走一趟,一来诚意也够了,二来就算拂了面子到时候也能怪到下面的人办事不利上,听着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事,所以阴司那群老油条一听到他开口,马上各有各的事,仿佛每一个都是拯救世界的大英雄,忙得不可开交。 年资最短的范无救,就因为年少不更事,自动自觉地承下了这件事情。 看着他因为被阎罗大帝表扬而沾沾自喜的样子,谢必安到底是把到嘴边的白痴,咽了回去。 所以到了西海龙宫的范无救,依然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虽然临走时谢必安还是没忍住给他陈述了一点利弊关系,但是西海龙王出了名的好客人好相处,自己还是奉了阴司命令过来的,怎么着也不会讨个不好的。 这想法倒是没什么错,老龙王也的确不会跟他置气。 只是老龙王现在,也没有应承他的时间。 龟丞相撞倒范无救后,肚皮朝上半天没有翻转过来。 范无救起身后,原本还想着谁这么不长眼,硬邦邦的就撞了上来,一抬头发现对方已经四脚朝天,看上去还很不舒服的样子,小朋友到底是小朋友,立刻跑过去将他扶了起来。 “对不住对不住,我是不是撞到您了?您还好吧?” 龟丞相被扶起来之后,第一反应是扶额:唉,还不如四脚朝天,一想到龙宫里的事情,他连乌龟都不想做了。 但是年轻人礼节周到,而且以他老人家的资歷,一眼就瞄出来是阴司来的人,便也只能敛了敛衣袖,一脸正经:“是老身走路没注意,撞到小兄弟了,小兄弟没有受伤才好。” “我没事,年轻人撞一撞不碍事。”范无救非常体贴地回道:“不过……您是不是西海龙宫那位很出名的龟丞相啊?” 嚯哟,看来是来了个有事相求的啊。 龟丞相在西海龙宫待的年岁他自己都记不太清了,不过他还有记忆的部分里,但凡上来就认出他的身份,并且像面前这位小兄弟这么殷勤的,多半是有什么事想要相求,嘴巴抹蜜糖跟脚踏实地干好事之间,这些年轻人总是想都不想就选择了前一种。 虽然他被奉承得也很开心就是了。 “正是老身。” 后半句【有事相求的话等我看看我的行程】还没说出口,就听得面前的小兄弟噗嗤笑出声来:“哎呦,没想到西海龙宫真的有个龟丞相,不过你跟她说的样子果然一模一样,一副龟样!” …… 一副龟样…… 这个形容词真是,好些年没有听到了。 龟丞相长唿一口气,摁了摁好像已经有点发涨的太阳穴:“所以小兄弟来西海龙宫是有什么事情吗?” 范无救听到这一句才想起来自己这一次来,是带着任务的,忙正襟:“在下阴司渡魂使范无救,奉酆都大帝的命令,前来找西海龙王相商要事。”随后把要事说了一遍。 龟丞相听完,发涨的太阳穴微微好转:“原来是这件事。” 范无救点点头,还以为下一步就是跟着他进龙宫。 不想他却抬手:“那真是对不住范渡魂使白跑一趟,老龙王这一次不参加蟠桃盛宴,辜负大帝一番盛情了。” 范无救石化当场。 石化的同时还想到他离开酆都的时候,大帝拉着他的手那一脸【我的未来就交给你了】的神情。 大帝带着这副表情的时候是很可人的,可是范无救临走时,来自谢必安的衷心祝福他也是半句没敢忘。 我的未来就交给你了——你的未来由始至终都在我的手上。 不想回去喝西北风的范无救,晃荡一声拦在了转身准备回宫的龟丞相面前,那架势,差点把龟丞相再吓一次四脚朝天。 “龟丞相,不对,丞相爷,龟爷,虽然我知道大帝和四海龙王的关系都不是很好,可是我们大帝是真的想要修补关系的,他是真心的,你们不要这样对他好不好?”见龟丞相无动于衷,范无救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人——想起那人之前给自己的谆谆教诲,旋即咬咬牙,抛出了终极一招:“其实我一开始都不知道这些的,你相信我,我是误上贼船,可我现在下不去了,不如这样,您就让我进去见一眼龙王爷,我自己去求求他。”
第84页 “大家都是打工的,龟爷,就可怜可怜我吧,我还……”故作抹眼泪状:“我还没过实习期呢。” 龟丞相看着一直不停抹不存在的眼泪的范无救,心说现在阴司的竞争竟然已经激烈到这种地步了,小兄弟出门办事连演戏都要干起来了。 而且这把演戏的伎俩,怎么这么眼熟呢? 又是一种,好久不见的感觉? 龟丞相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但也不能就让范无救这么瘫在龙宫的门口,影响实在太恶劣:“老身一时半会儿跟你解释不清楚,要不这样吧,如果你想知道为什么不让你进去,你跟我出去一趟,找个地方,我慢慢告诉你。” 范无救抬头:“您老人家,应该不会是在打算蒙我出去,然后就把我丢在外面,下禁海令吧?” 龟丞相:…… 这小兄弟留不得,怎么好像我肚子里的蛔虫呢? 范无救见他不说话:“您老人家可千万不能蒙我,我认识人,那人也认识您老人家,那人说您是个特别温和的老人家,您可不能让她失望了。” 龟丞相:…… 又给棒槌又给枣,这个套路我好像已经知道是谁了。 虽然那个人——是绝对不可能说他是位温和的老人家就是了。 微微嘆了一口气,龟丞相将范无救拉起来:“你后面都有人了,再说,光凭阴司渡魂使这五个字,老身也不可能不卖酆都大帝的面子的,走吧,上岸再说。” 范无救最后还是跟着龟丞相上了岸,不过龟丞相的龟壳实在是夺目,最后想了想还是变换了人形,可没多久龟丞相又说自己变换成人形浑身不自在,要早点说完回海里。 行吧,你是大爷都听你的。 范无救乖乖带着龟大爷找了一家茶寮坐下:“所以龟爷现在能告诉我,为什么不能见那位了吗?” 龟丞相见范无救还挺懂事,心微微放下——酆都大帝想要和四海修復关系的事情,他很早前就听西海龙王说过,当时两人还在调侃,大帝要下手肯定是朝着西海来,那么到时候可得摆点谱,让他受点罪。 龟丞相自然知道老龙王是不会让人受罪的性子,不过耍耍嘴皮子。 结果不想现在,还真的就摆了谱。 也就是因为这样,所以龟丞相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把事情的真相告诉范无救,以免四海与酆都的关系因着老龙王再恶化一次:“那位这一次真的不赴宴,这件事也不是突然决定下来的,上面那位做寿的,一早就知道了,可以让大帝去问问,不是故意拂面子。” “至于原因……唉,都是我们家小公子,实在是不争气得很。” 西海龙宫的小太子敖修,饶是范无救这样资歷还很浅的小神仙都听过他的大名。 大名鼎鼎的,嚣张乖戾。 神仙间经常会有些乱七八糟的流言,流言换了一届又一届,只有围绕在这位小太子身上的始终没有变过,甚至有人还怀疑过,那样心怀宽广,对什么事情都不甚在意的老龙王,是怎么生养出这样一个跋扈张狂,目中无人的小龙人来的。 但也可能就是老子太过宽宏,不甚在意,所以小的才能在长歪的路上一路驰骋,肆意潇洒。 范无救在随着龟丞相上岸的过程中想过好几种,不让他见老龙王的可能性,基本上每一种都被他否认了,直到现在听到关于小太子这件——唿,真的是很有可能的事情,保不准就是被他气坏了。 “那位不赴宴,最大的原因也是身体不允许,他现在卧病在床,实在是没精力应付那些事了。” 哎呦我去,居然真的是被气坏了。 范无救揉了揉脑袋,突然想到一件事:“不对啊,大帝让我来的时候,还说让我给小公子贺声喜,说是庆贺他新婚的礼物,之后会补上来着,喜事临门应该是好事啊,那位怎么会因为小公子的事,还气到卧病在床了?” “那也得真的临了门才行啊。” 龟丞相的话中都是无奈——原来先前西海龙王见小太子也到了婚配的年龄,因着小太子虽然脾性不好,但是皮相特好,所以想要嫁给他的各路神仙还是非常多的,老龙王在其中为小太子挑了一个貌若天仙门当户对的姑娘,双方什么都说好了,就差临门那一脚了。 结果小太子那一脚不是踢在新嫁娘的轿门上,而是踢在了西海龙宫的大门上。 他,撂下了所有人,逃跑了。 摆摆手就给跑了,把人家姑娘气得没了面子,把老龙王直接气得就地躺下了。 龟丞相说着,一个头两个大。 “现在我们这里因为小公子的事情,真的是一团乱麻,”还有些复杂的事情,龟丞相没有告诉范无救:“总之就是这么个烂摊子的情况,所以你也能想见,这一次宴会,就算真的是身体允许,那位也真不愿过去丢这个脸。” 范无救听着,也觉得龙王家里的家长里短依然很麻烦,听到最后却突然想通了什么:“既然这样,只要把小公子抓回来就行了嘛。” “说的倒是容易!” 龟丞相摇头:“我们家那位小公子的脾性,你总该是听过的吧?上天下地连他爹都治不了他,还有谁能抓得回来?”
第85页 范无救的手指在桌面上戳着,特别开心特别没心眼特别理所当然地笑道。 “他师父啊。” 第43章 已经被卖了个干净的“他师父”,是一点都不知道这件事情。 但凡她知道一点这件事情,只怕会马上拉着她的心头好两个人躲起来,避这些事,避得越远越好。 只可惜她不知道。 所以不仅没躲,反而上赶着送到酆都去了。 阿斋提着两壶小酒,晃悠晃悠到孟婆的小铺子时,就看到她已经在铺子前面支了个架子,上面写着【今日不做事】,随后看着趴在桌子上好像是睡着的孟婆,酒壶往桌上一搁,壶塞拔了任由酒香四溢。 “你大老远的就闻到这酒香了吧,生意都不做了不就是为了见我?”阿斋看着还趴在桌子上的人:“这会儿我人来了,你倒开始摆谱了,求什么?” “谁等你来了,”孟婆忍不住酒香的诱惑,坐直了身子,拿过酒壶就灌了一口:“你个小没良心的,我等你有什么意思!” 阿斋知道孟婆在生什么气。 虽然自知理亏,但自己多少也是因为这人的理吃了亏,所以她还是犟了两句:“我知道前两日是你的生辰,我都给你记着呢。可是前些日子不是刚搞了谢必安一顿么,沉瑶死活不让我接近酆都,我那会儿不是还让范无救给你捎了两壶酒,让他帮我说一声的么。” “那你去问范无救啊,”孟婆看她:“那小子可是没有跟我说一句啊,我说你要串通台词能不能也先跟他们通个气?” 阿斋拍桌:“哎呦我呵,范无救那小子这么重要的事情都没有告诉你?亏他前两天偷偷摸摸来国色天香楼求我帮他,我还知无不言的把西海的事情都告诉他了呢,这小子真的是,帮人办事不出力,上赶着求人就嘴巴甜了。” “你要真是不信,跟我去天香楼,我让沉瑶跟你说,”阿斋说着:“再不行,我让沉瑶来酆都跟你说,可以了吧?” 孟婆看了她好几眼。 最后从鼻腔里出了两口气:“你明明就知道我不可能离开酆都。” 阿斋不以为意:“我不是给你做了去瘴丸了嘛,吃了就能离开酆都了啊。” 说到去瘴丸这玩意儿,其实是阿斋无意间创造出来的。 诸如孟婆他们这一类游魂野鬼,飘荡世间太久,已经不归生死簿,不走轮迴的正常程序了,但是只要是酆都内的游魂野鬼,包括鬼市那一帮,都还是受酆都地界的管辖的,为了保证神人魔三界的秩序,他们是不能擅离酆都的。 孟婆汤虽然很畅销,但到底还没有助孟婆正式进入仙界编制,所以她也得乖乖服从这个规矩。 去瘴丸就是阿斋做出来,专门帮她不守规矩的。 谁知道孟婆从来就没承过这个情,先是端着什么孟婆汤的摊子没了我不行,后来端着沉瑶大了我看不看她也没所谓,反正就是没用过。 孟婆又灌了一口酒:“我跑了孟婆汤的摊子你帮我看啊?” 说着也不等阿斋说看不看,自顾自又开了口:“行了吧小天师,我认识你多少年了,你认识我多少年了。” “你分明知道我不可能离开酆都,也分明知道我不可能让你带着沉瑶过来的,人族往酆都跑,她哪有那个能耐撑住?” 阿斋歪头:“那你认识我这么多年,怎么还觉得我会忘了你的生辰?” 其实对于阿斋和孟婆这样的人来说,活的岁数太久了,很多凡人在意的事情他们早就看不上了,别说对方的,阿斋自己的生辰是哪一日她都记不清。 但之所以对着孟婆有点愧疚之意,是因为孟婆原本也对这些毫无兴趣,她的兴趣,是阿斋点起来的。 说起来又是一笔说来话长,简单来说,就是当时阿斋带着才五岁的沉瑶,小孩子对生辰惦记得深,阿斋因为有一年忘记沉瑶的生辰,把小姑娘气得离家出走,后来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沉瑶居然晃进了酆都,好在被孟婆拦了下来。 阿斋是不知道孟婆与沉瑶那一日聊了什么东西,也不知道孟婆哪里来的关爱对沉瑶的事异常上心,只记得那一次她还没从孟婆手中接过人,就被噼头盖脸狠狠骂了一顿。 她认识孟婆那么久,就被她骂过那么一次,孟婆骂到最后,居然还开始了一段你知不知道生辰有多重要的辩论,阿斋当时是强忍着白眼和就在喉咙口的【一大把年纪瞎矫什么情】。 因为孟婆骂到最后,蹲下来哭了。 那也是她认识孟婆那么久,唯一见过一次她哭。 所以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每年帮着孟婆过生辰,就成了阿斋一件必做之事。一开始的时候阿斋还不放在心上老是忘记,多亏了沉瑶在一边,每一年都提前帮她搜集贺礼,每一年都提前好几日就开始提醒她。 今年也不是没有提醒的,可是那两日,刚好是阿斋被白止套路进了幻境。 自顾不暇,啥都没记起来。 但是这件事情她就没打算跟孟婆提了,孟婆因为阿斋忘记她生辰的事情已经对她高贵冷艷了好几日,这会儿说出来当时的真实情况,除了让孟婆多生不必要的愧疚,以及对着她会有点不自在以外,什么都不会有。
第86页 没必要。 反正往沉瑶身上推,孟婆根本不相信,往范无救身上推,孟婆半信半疑也改变不了什么。但一来二去之间,话也就说开了,她知道孟婆只是一时过不去叨咕她两句,自己当回事,反击回去给孟婆找不痛快——真没必要。 阿斋也倒了一碗酒:“这次的酒可是我在傅青檐的酒窖里挑了好久挑中的,你可不要这么一口灌一口灌的,浪费。” 孟婆瞪大了眼睛:“哎呦呵,你才认识这个傅青檐多久啊,都开始心疼他的酒了,能耐啊小天师。” “那必须的,”阿斋笑了笑:“我掐指一算,这傅家人,是有当皇帝的命的,”阿斋说着,将酒碗放在桌上:“我可是要活千千万万岁的,早点跟傅家打好关系,以后说不定能混点一品诰命什么的噹噹,多爽。” “省省吧你,”孟婆摇头,随即想到了什么开口:“再说了,就算现在傅青檐立刻当上皇帝,赏你个一品诰命,诶,当大官可是有很多活要干的,不能像现在这么自由,捨得?而且当大官就有很多身不由己,不能陪着你家那位小狐狸了,捨得?” “有钱的话,自不自由无所谓啊。” “但是不能陪小狐狸的话……那还是算了。” 孟婆呵呵两声。 她知道阿斋前半句就是在胡说八道,这位小天师追求了一辈子的自由自在,哪里就能给权啊钱啊的绊住,不过听到后半句——说不定她求了一辈子的自由自在,还真的就能给那只小狐狸绊住了。 “我说,你是来真的?” 阿斋挑了挑眉:“你这话让旁人听去了,还以为我是个多始乱终弃的人呢,什么真真假假的?” 孟婆放下酒碗,手托腮看了过来:“我倒是知道你不是个始乱终弃的,只是我一开始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还以为你只是一个人太久了,眼红情情爱爱的,所以找了个看得过去的人,处着玩玩呢。” “我们家小狐狸的皮相,可不只是看得过去,是天下第一的好看。” 孟婆:…… “阿斋,你是半神之身,你往后的岁月说好听了是长长久久,说难听了就是无穷无尽。无穷无尽的生命,要一个人陪着,不腻歪?” 阿斋也跟着将酒碗放下。 摩挲了一下嘴唇才开口:“往后太以后了孟婆,我想不了那么多。” “可是我现在能想到的当下,我很想,也很乐意跟他在一起,而且是只想跟他在一起。” 孟婆听了阿斋的话,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再在这件事上纠结。 ——反正她的这位朋友,下定主意就是她根本劝不动的。而且孟婆扪心自问,她也没有真的很想劝的意思。 ——长长久久,无穷无尽,本身就是一个有无限种可能发生的环境,有一个人陪着是好事还是坏事,都要到很久很久以后才会知道。 ——她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但她知道自己的这位老朋友,从来都不做后悔的事。 那不就够了。 “不过范无救这小子怎么这么办事的,”阿斋想了想还是冒火:“小朋友这么不上心做事,迟早是要吃亏的!” 孟婆却一眼看穿了她:“我看是你先吃亏了吧?” 阿斋默然。 “倒也不能算吃亏,只是前两日范无救过来,说是之后酆都那位大帝想要和四海修復关系,打算从西海龙王那里下手,他从谢必安那里听说过,我跟西海龙王的关系还不错,所以就找到我,想问问关于西海的情况,”阿斋说着:“我那时候以为我交代的事他都办妥了呢,所以就知无不言,要是让我知道这小子干了这种混事,我肯定让他有命去西海,没命进龙宫。” 孟婆干咳两声:“小朋友是要慢慢教的,你不要露出这么吓人的表情。” “那不行,他让我的好酒友差点误会了我,可得好好罚一罚。” 孟婆被逗笑:“行了小天师,我不怪罪你了成了么。合着你又不跟范无救一处干活,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就净膈应我吧。” 阿斋举杯:“成,有你这句话我还要他的小命做什么呢?” 孟婆多喝了两杯,身上都热乎起来,趴在桌子上开始念叨沉瑶的事情:“对了,沉瑶这会儿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吧。” 阿斋看着她:“怎么,您老人家该不会也打算学凡人家那种三姑六婆,到了年纪就要赶姑娘出嫁的吧?” “我是那种人么!”孟婆回了一句:“我就是看着小姑娘一天到晚累得半死,除了那么大一家酒楼要管,还要照顾你这个长不大的傢伙,我替她着急,你看你都有只小狐狸了,沉瑶也就握心疼心疼了。” “得了吧你,不就小的时候见过一次么,沉瑶是我一手带大的,我能不比你上心?” 阿斋说着,想到了一个人:“再说了,我有了小狐狸,沉瑶也不是没有的啊,我们那里有只小狼崽子,盯上她好久了。” “小狼崽子?”孟婆来了精神:“怎么样,人品如何,你有没有考量过?” “放心,在我手底下,玩手段?论心眼?有几个逃得过我的法眼?”
第87页 …… 说得很有道理。 毕竟您老是玩手段论心眼界的祖师奶奶。 “行吧,有你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虽然你这个人时常不靠谱,”孟婆耸耸肩:“但我又出不去酆都,也只能信你了。” 孟婆起身,准备送阿斋出酆都。 “反正你就多盯着点吧,小姑娘从小跟着你,乱七八糟的东西碰到不少,你还是多上心些,被整天只顾着谈情说……”孟婆叨咕着,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阿斋打断。 “小狐狸!” 抬眼向前看去——刚刚还站在那边长身玉立的小伙子,这会儿身上已经扒上了一只上千年道行的束髮小姑娘了。 别整天只顾着谈情说爱…… 唉,我为什么要出来送呢,真是被秀得我瞎了老眼! 第44章 这会儿已经是寒冬,酆都地界更是凉风飕飕。 阿斋缩在白无期的怀里,暖和了一会儿才抬头:“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白无期拉着他放在自己腰间的手,暖了暖开口:“刚刚在天香楼没有看到你,问过沉瑶姑娘之后知道你到了这边来,沉瑶姑娘也不是很放心,刚巧我也不放心你待在这边,就想着过来接你回去。” 阿斋应和着点了点头,却还是被现在的情况逗笑:“沉瑶是个小管家婆我早就知道了,不过你不至于吧,我以前来酆都这里就跟回家一样,三天两头跑一趟,没必要这么担心的。” “而且我来这里也不会有什么事,这一次来是因为前两日错过了孟婆的生辰,过来给她道歉来了,不用担心。” “一句话里说了两遍不用担心,”白无期侧下头来看了阿斋一眼:“看来你自己也很清楚,你到这边来,是一件很让人担心的事了。” 阿斋也侧过头,抬头看着身边的人:“这么聪明可是不讨人喜欢的啊。” “噢,我还以为你就是喜欢我聪明呢。” “少胡扯了,我喜欢你好看。” 阿斋说得一本正经的,白无期没有办法只能被她这么厚脸皮的招数逗笑:“我知道你不让我来,是担心我的妖族身份在酆都讨不到好,但是你与谢必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沉瑶姑娘跟我说了七七八八,我担心你,也情有可原?” 沉瑶这丫头真是…… “我跟谢必安真没有那么剑拔弩张,再说了,我这一次都是算准了,他最近忙活着回头陪酆都大帝参加蟠桃盛宴的事,才没那个闲工夫来找我麻烦呢。” “你自己有数就行,”白无期拉着阿斋,已经在走出了酆都地界。 酆都地界靠着祁连山很近,阿斋还能感觉到白无期走过山下时,脚步微微一顿。 手穿过他的手肘,紧紧抱着他:“对了,傅青檐说了改明儿请我们俩去他那里喝酒,你要不要一起去?” “傅青檐的酒,可不该是这么好喝的啊。” “那当然,小少爷精得很呢,”阿斋说着,想尽全力将白无期的注意力从祁连山上转移下来:“上次他跟我提了,说是朝廷给他安排了一个挺麻烦的事情,他一直想不到很好的办法处理,朝廷的商队这两日就要到了,他肯定是热锅上的蚂蚁。这件事情不宜声张,他那一日也是无意泄露给我听的。” “听是无意听了,可是我现在也就被绑上船,得帮他想想办法了。” 白无期是顿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开口:“朝廷里的水可不好搅,你真的要帮忙想办法?” 阿斋知道他好意,而且两人路过这一片的时候,她已经想到办法了:“我当然不会去搅了,我现在啊,是希望所有的麻烦都离我远远的。”说着,转过身看着白无期:“我刚刚已经想到要怎么帮他了,你放心,我搅不进去,不会有事的。” 白无期点头,帮她顺了顺头髮:“好。” 阿斋到千秋山庄的时候,傅青檐手摁着太阳穴,一睁开眼整个眼眶都是黑的。 “哇,这才两天不见,小少爷怎么给摧残成这个样子了?” 傅青檐看着走进屋中的阿斋,低下头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有你这么一上来就埋汰人的么?”说着又重重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我现在的处境你还不清楚啊,怎么就是想不到办法呢,总感觉每一种解决方案都有太大的风险了。” “既然每一种都有风险,那就不要把风险作为第一考量啊。” 阿斋坐到桌前,从腰间拿出一个小酒壶喝了一口:“我这里有一个办法,如果你只惦记着风险,那你应该是不会接受的了,都不用听了。” “你先说说看,死马当活马医也是个办法。” 阿斋点头,将小酒壶放在桌上:“马一帆第一次来请我的时候,我们曾经在祁连山下遇到三个碰瓷儿的,这件事情,马一帆应该告诉过你吧?” 傅青檐想着,点了点头。 他后来还特意关照马一帆去过京兆府,看看那三个人有没有投案来着。 “那三个人已经投案了,现在应该还在京兆府的大牢里。” “我给你的办法,”阿斋点了点桌面:“就是用上这里面的两个人,让他们两个,去押送这一趟珍宝的镖。”
第88页 傅青檐:…… “你真的不是在逗我?” 站起身来,傅青檐又揉了揉太阳穴:“我连自己的人都不敢大招旗鼓的用,你居然让我用两个碰瓷儿的,据我所知你对他们也一无所知,我对他们也没有一点信赖,那是一批珍宝,你要我用两个专门讹人钱的人去护送?” “对他们来说钱自然很重要,但肯定还是有比钱更重要的东西的。” 阿斋照旧大爷一样坐在那里,看着走来走去一脸焦急的傅青檐。 她的习惯是不纠缠,与僱主结束了僱佣关系后,都能很快地理清关系,回天香楼过她的潇洒日子,一如对待邬远山一般。可是傅青檐不一样,不一样来自什么地方,阿斋嘴上说的是——我掐指一算,傅家有天命之相,要搞好关系,以后大路朝天走。 但仔细想想,大概还是因为傅南让和阿虞。 阿斋没有见过他们俩,但做过一场法事,也算她一个天师能结下的因缘了。 也是因为这样,所以对着那两位感天动地爱情故事中唯一受害的傅青檐小少爷,阿斋多了几分照顾的心思。 一如照顾当年一朝丧尽满门的沉瑶,一如照顾当日险些被无良道长打回原形的梁止。 “你先别晃了,我眼花,”阿斋喊住傅青檐:“我既然能像你推荐这两个人,自然就能够保证,他们俩不会对那些珍宝起心思。至于别的原因……我不知道朝廷为什么要把这件事交给千秋山庄,但我可以肯定,既然珍宝很重要,朝廷不会一个人都不放,就由着你一个江湖门派做这件事,他肯定会留有余手。” “既然朝廷有后手,那你千秋山庄要做的,就是尽可能低调地将珍宝送出去。珍宝数量不大,所以其实并不需要很多的人护送,反而人越少越不引人注目。” “千秋宴结束之后,后面的长桥就会被封住,人与马车自然不能走,所以这趟镖还是要走官道出去,那号称祁连山三虎的傢伙,虽然讹人的本事不怎么样,但是地头蛇,最不弱的,就是对这周围地形地势的了解,退一步做保守估计,就算真有人要下手,狡兔三窟,要逃出去也是他们最容易。” “比皇家的人更容易,比你傅青檐能找到的有本事的人,更容易。” 傅青檐听着阿斋的话,到最后还是坐到了她的对面:“可是你怎么能确定,他们一定能做好?我听马一帆的意思,那三个人可不像是什么机灵的傢伙。” “我可没有保证一定能做好,”阿斋摆了摆手:“我只能保证,这个是现在所有办法中,风险最小的那个。至于机灵么……” 阿斋眼前浮现出那三个人的样子——瘦猴,胖子,公鸭嗓。 “确实有个不太机灵的,但是没大事,我也没打算让他去,只要另外那两个,”阿斋起身:“一个有武力,一个有脑子,他们两个,就够了。” 看傅青檐没有接话,阿斋只好先把自己的打算抛出来:“你放心,我跟他们交过手,虽然做的不是什么好事,但在大牢里待了这么些日子,应该能拧拧性子了。而且那三个人彼此还是很在意对方的,我要的这两个人都对当中最瘦的那个小子很在意,只要能控制住那瘦猴,另外两个人不是问题。” “不过这趟镖跑得顺利的话,小少爷赏钱可不能少给了。”阿斋捻着桌上的花生米吃:“我觉得以他们三个人的资质,给个能重新做人的机会,也未尝不可。” 傅青檐低头想了一会儿。 阿斋也不催他,由着他好好算计一下这件事。 最后小少爷抬头,微微嘆气但眼中还是有喜悦的:“那这件事情,我就交给你了?怎么办,我好像又欠你一件事了。” 阿斋弯唇:“别说得这么严重,小少爷只要答应这件事如果顺利结束的话,让我好好休息一阵子,不要打扰我就行。” “放心吧,我也不想每天都被白先生盯穿一百遍。” 阿斋被茶呛到。 “你说什么呢。” “小天师还跟我装腔作势呢,”傅青檐摆摆手,一副你的演技太差的样子:“我估摸着白先生是不想你趟这趟浑水,但是他知道你想帮我,所以没有明面上跟你说,还不如明面上说呢,就知道每次我去请你的时候给我摆脸色。” 傅青檐话还没说完,就被花生米砸了一脸。 “小屁孩说谁坏话呢!” 阿斋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花生米屑:“就许你整天挖坑给你祖师奶奶跳,还不许旁人心疼你祖师奶奶了!” “这个旁人指的是谁啊,”傅青檐摸了摸脸上的花生米屑,明知故问,想要扯扯阿斋的脸皮:“让祖师奶奶护得这么严实?” 阿斋挑眉。 “你祖师奶奶的男人。” 傅青檐:…… 我输了。 我是怎么想到跟她比谁脸皮厚这件事的呢。 祖师奶奶教训完小屁孩之后,拍拍手就离开了千秋山庄。 离开时想到了点事情,便拒绝了马一帆送她回国色天香楼的建议,抬脚去了老汪的馄饨摊。 ——之前就想带小狐狸再来吃小馄饨来着,可惜当时被小少爷打断了。今天也是听到傅青檐说到白无期,才想起来这一茬。
第89页 这个时辰,老汪已经支起馄饨摊了。 阿斋远远朝着老汪打了个招唿:“嘿老汪,两碗小馄饨带走,注意一碗不要放香菜,”想着还多加了一句:“多放点小馄饨啊。” 老汪却没有动作。 阿斋走近后只当他没有听到自己刚刚的喊话,准备复述一遍时被人打断。 “看来我的那两份小馄饨不用带走了,就现吃吧,麻烦老汪了。” 声音特别熟悉,阿斋侧过头去,看到那个乖巧坐着,手还轻轻给身边的座位掸了掸尘的男人。 哎哟,祖师奶奶的男人真是,什么时候看到都那么好看。 吃小馄饨也好看,掸灰尘也好看。 第45章 这会儿刚刚日暮,冬日里的余晖落在京城大道上,好像能生生将冰凉的四野升温几分。 老汪的馄饨摊开张,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客人,火炉上的热气,人们交谈时唿出的白烟,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平凡人家。 阿斋坐到白无期的身边,紧紧靠着他:“怎么想到来老汪这里的?” “就是刚好想到,而且我记得你之前说过,这么冷的天就是要吃点小馄饨,胃暖和起来了,人也就跟着暖和起来了。” 阿斋拉过白无期的手放在两手间摩挲着:“我的话记得这么清楚啊?” “这不是应该的吗?” “就你嘴甜,”阿斋睨他一眼,想到刚刚在千秋山庄,傅青檐跟她说的话——白无期并不希望自己与傅青檐与官场江湖牵扯过深,这样的心思连傅青檐那个黄毛小子都感受到了,可是自己却一直没有注意到。 到底是自己一直在忽略,还是白无期,根本就没有在自己面前显露出来。 直到今天,在接她从酆都回来之后,才那么勉强地开口叮嘱了一声,可是就在自己表示没问题之后,他也再没有强求。 阿斋想着,不说话只一直摩挲着他的手。 白无期也就由着她。 “咚咚”两声。 阿斋这声音抬头,才发现是老汪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两人身边,将小馄饨放下之后,指了指阿斋的手。 阿斋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白无期的右手已经被自己磨红了。 “怎么不说话?”阿斋忙拉过他的手,轻轻揉了揉:“我刚刚在想事情,所以没注意力度。” 白无期拍拍她的手,将两碗小馄饨端过来:“我一个大男人被搓了搓手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而且我看你刚刚脸上的表情不太好,猜想你应该是在想什么紧张的事情。” 将汤勺放到碗中,白无期开口:“先吃点热的暖暖身子,过会儿如果想说,再告诉我?” 阿斋瘪瘪嘴,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吃完小馄饨之后,阿斋却没有跟白无期说话的时间。 因为她要赶去京兆府的大牢,将她想要给傅青檐安排的人捞出来。 白无期知道她要做什么之后,问了一声要不要同行,阿斋拒绝后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嘱咐她自己小心,便先回去了国色天香楼。 京兆府大牢中,犯人是成天成天的哭天抢地,就算阿斋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还是能听到有人不死心地喊冤。 有了千秋山庄的事先嘱咐,阿斋得到了很大的自主。 她想要的人,是公鸭嗓和胖子。 然后,她先去见了瘦猴。 阿斋这人,一向信奉生不入官门死不入地狱,所以不常与官家打交道,就算真的没有办法有了牵扯,大牢这种地方,她也是能避则避的。 这么想想,阿斋空踢一脚——为了傅青檐这位小少爷,我还真是多做了不少事情呢。该收的钱还是一分都不能少收了,之后关上大门带着小狐狸游山玩水,大概也需要不少的钱,还是先备着点,以防万一为好。 瘦猴被单独安排在一间牢房里。 京兆府的大牢虽然牢房不少,但是也鲜少有一个人独占一间牢房的情况,阿斋蹙眉,随即在看到瘦猴的时候,眉头更紧。 快步上前扶住奄奄一息的瘦猴,阿斋试了试他的脉搏,随即封住四处大穴。 跟在她身后的衙役瑟瑟发抖。 然后在她一回头的冷冽目光中,差点跪了下来。 阿斋开口,说的却不是他们以为的兴师问罪:“刚刚跟你们说的另外那两个人,清楚了之后将人送去国色天香楼。” 说完,只见两个人还楞在原地。 “我说立刻!” 两个衙役立刻屁滚尿流跑了出去。 等两人离开这件牢房之后,阿斋扶正了瘦猴的脑袋——他现在的情况很不好,整个人都迷迷煳煳的,可是在阿斋上手碰他头的时候,还是下意识一缩。 阿斋拳头紧了紧。 国色天香楼之中,胖子和公鸭嗓都没有什么问题,沉瑶在接到人之后,就先将他们安排去了后院厢房。随后众人,聚集在瘦猴所在的雅间中。 阿斋双手抱肩,看着坐在床边为瘦猴检查伤势的沉瑶:“情况怎么样?” 沉瑶起身,将被角严严实实捻好,拉着阿斋走到屋外,将雅间的门带上:“情况尚可,都是外伤。不过可能在牢里被人打过,再加上他本来身体也不太好,所以才会出现现在这种迷迷煳煳,而且防备极强的状态。”
第90页 见阿斋的面色不好,沉瑶又加上一句:“不用太担心,我一会儿写好药方,让梁止去药铺抓一些回来,他应该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阿斋点点头,好像还笑了笑。 转过身却一巴掌拍在二楼栏杆上。 “阿斋!”沉瑶忙上前想要查看阿斋的情况,白无期却抢在她的前面,轻轻伸手,覆在了阿斋的手上面。 沉瑶顿住脚步,看着白无期向她微微摇头。 懂事的小姑娘,马上明白了白无期的意思,带着梁止从另外一边下了楼,没有多说什么。 阿斋刚刚一巴掌拍在栏杆上,用的力气是很大的,刚一下去就感觉掌心一麻。 如果沉瑶刚刚拉开她的手,肯定能看到她疼得一个激灵,好在被白无期抢了先,还被他轻轻抚了抚手背。 听到身后沉瑶和梁止都下了楼,身边只剩小狐狸。 小狐狸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手一直覆在自己的手上,从他掌心传来的温度,一阵一阵,暖着阿斋的心,将她刚刚一瞬间丢开的理智,慢慢暖了回来。 “我要去看一下另外两个人。” “我陪你去?” “好。” 从傅青檐那里得来的消息,公鸭嗓的本名叫任青,胖子的本名叫陈大元,而现在躺在那里昏迷中的瘦猴,本名叫胡凡。 陈大元那边其实不需要阿斋动什么功夫,从上次他们在祁连山下碰瓷时的表现阿斋已经明白,这三个人当中,真要出了什么事,唯一能做出判断的就只有任青,所以这一次的事情也是一样,只要任青能同意阿斋的建议,陈大元,并不需要担心。 但是任青,刚好就是阿斋担心的地方。 原本是十拿九稳的,原本指的是,知道胡凡在牢里被人打伤之前。 阿斋和白无期进屋的时候,任青正坐在椅子上,面前倒了一杯茶,看样子是刚刚梁止带他们进屋的时候倒上的,这会儿已经凉透了。 任青冷冷看了他们一眼,就收回了视线:“有何贵干?” 阿斋干咳两声,坐到了他的面前,腰背还是挺得倍直:“我以为你这么聪明,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呢。” 任青却没有被她的态度影响分毫:“啊,我也以为你肯定已经看到胡凡现在的情况,肯定没什么脸面来面对我了呢。” 白无期心一紧。 刚刚阿斋在二楼那里的惊慌,自己握住她的手的时候,都能感觉到她还在微微发抖。 她是自责的。 祁连山三虎当日的作为,说穿了天也就是个抢劫未遂,其实就算是遂了,真到了官府来判,他们一没有伤人,二没有打家劫舍,最多就是罚了钱,再在大牢里待上十天半个月的。 动刑,还是这么厉害程度的私刑,是绝对够不上的。 所以阿斋当时看到胡凡那个情况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对衙门那些人的愤怒,而那愤怒,大概也波及到了一点,亲手将他们送进去的自己身上。 可是白无期哪里有一丁点捨得,让阿斋被旁人指责这件,她根本就没有做错的事情呢。 上前一步,白无期刚准备开口,就听到阿斋冷笑了一声。 “呵。” 随后就是向前一脚,踢着桌子将椅子退到后面。 任青大概也没有料到阿斋是这个反应,一是怔愣没有开口。 阿斋站起身来,原地转了两圈,长唿一口气。 随后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你们做对了什么,我要没有脸面见你们?” 任青抬眼,看着双手撑在桌面上,就这么看着自己的束髮小姑娘,就跟那一日在祁连山下第一次遇到时一样,满嘴角都是不屑的笑容,这笑看得任青太阳穴发涨,只想站起来将她撕开:“呵,我也忘了,你是跟那些人一伙的,你怎么会知道脸面这种东西?” “在你们看来,我们这些人,就是活该被欺负,活该被踩在脚底下,被打被骂都该挨着,有多少委屈,都要往肚子里咽,我也是瞎了眼,才在你面前开口谈理解。” 阿斋是寸步不让:“我本来就不理解,我为什么要理解你们这些装腔作势,打劫贫苦人家荷包的人的想法?” “你做对了什么!”阿斋站直身子,嘴角的笑中戏嚯的味道愈盛:“你们三个人,在祁连山一带晃悠多久了?碰瓷我的手法不算新鲜,但也不算烂,如果那天不是我在,马一帆不是照样让你们蒙过去了么?你们口袋里就没有蒙过贫苦人家的血汗钱?” “那些也是跟你们一样,辛苦挣扎活在这个世上的人,他们就不委屈?”阿斋指着他:“我告诉你,别跟我谈什么良心,再来一次,我照样是选择送你们三个进大牢!” 仁青静默了一会儿。 随后爆发出狂笑:“你别装得很懂的样子可以吗?你小天师手上的钱就是干净的钱了?你就没有做过一件违背良心的事情?” “老子!” 阿斋瞪眼:“老子没说过手上的钱是干净的,但是老子,没做过一件,违背良心的事情!” 阿斋说着,感觉脑子气得缺氧,转身就想往屋外走。 “你没有做过违背良心的事情,不是你了不起。”
第91页 任青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是因为你从来都没有,被置于那样的境地之中。” 第46章 阿斋因任青的话停住脚步,转过身来。 “你们蒙不过我的眼睛,”向着他所在的方向走了一步,阿斋继续开口:“你们这副身子骨,不是从贫民窟里爬出来的,别跟我扯什么艰难境地。” “贫民窟里爬出来算艰难境地,那原本是小康之家,突遭变故,就不算是艰难境地了?” 任青盯着阿斋,眼角都泛红。 白无期见任青的状态不好,总担心他之后又要抛出什么话来伤害到阿斋,拉过阿斋站在任青面前。 “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听听你的故事,”白无期开口:“胡凡的情况虽然不太好,但是我们已经叫了大夫看过情况,大夫也留下了药方,现在已经派人去配药,他的身体,会慢慢好起来的。” 任青听到最后一句,一直以来提着的气,才微微放了些下来。 “你们为什么要救我们?”任青抬眼看着白无期:“打一个巴掌给一个枣?” 阿斋站在白无期身后,听到这一句刷地就要上前:“你小子别太过分!” 白无期一把拉住她的手,将她留在了身边。 眼神安抚阿斋之后,白无期才看回任青,他刚刚那句话大概也就是脱口而出,没经过脑子,看到阿斋那么气沖冲上前,还不自觉往后退了一点。白无期紧紧拉着阿斋,声音还是平稳:“打你们一巴掌的,不是我们,给个枣,也不是最稳妥的说法。” “阿斋将你们从京兆府的大牢里带出来,是因为千秋山庄的傅庄主,有一件事情,想请几位帮忙。而大牢里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们所有人,事先并不知情。” 千秋山庄,威侯傅九。 任青三人是在道上混的,这个名号总归是听过的。 白无期看着不像是唬他的样子,而且——若非是傅青檐,光凭阿斋,应该也的确没有办法在京兆府说拿人就拿人。 任青想着,长长吐出一口气:“我没什么故事,小天师也没有说错什么,我们三个人,的确就是在祁连山下,靠着碰瓷儿讹人钱财过活的。” 任青的态度没有什么好转,好在白无期,性子是一如既往的好。 “如果你不愿意说,我也不想逼迫你。只是,”白无期顿了顿,又握了握身边人的手:“阿斋性子急,有的时候说话顺着脾气就出来了,可我看你不是性子急的人,刚刚大概也是关心则乱,希望你冷静下来想清楚的时候,能反应过来,刚刚阿斋没有冒犯你,她从始至终,也没有做错任何一件事情。”白无期说完,微微躬身示礼:“至于千秋山庄的事情,之后他们会派人来与你商讨,阿斋不会再参与这件事。天色不早,早些休息。” 说完,转过身拉着阿斋就离开了卧房。 阿斋转过身的时候,还看到了任青,好像很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头。 她现在也很想揉揉身前这只小狐狸的头! 白无期拉着阿斋走到了前院,这会儿正是国色天香楼最热闹的时候,沉瑶他们忙得不可开交。想着阿斋现在的心情,大概是不愿意看到这么多人的,白无期只好绕路从一边的小道,避开人群。 身后的人被他一直拉着往前走,走到小道的时候,反而越走越慢,他越来越拉不动。 还当是出了什么事,白无期转过身去:“怎么了?” 一回过身,却看到身后的束髮小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眼眶发红了。 慌忙走到她的身边,白无期捧着她的脸:“怎么了?”想着刚刚也就发生了任青那一件事:“是不是还是气得慌?真要是气得慌的话,我现在回去帮你揍他一顿,如何?” “我点头,你是不是真的会去?” 白无期听到这一句,松开她的脸抬脚就要往回走。 衣带被轻轻拉住。 “要我去,还是不要我去?” 白无期转过身来,这一次还没有看清身后人的表情,就被她突然扑过来的动作撞了个满怀。 抱着怀中的人,看她的头不停往自己怀里钻,白无期笑出声来:“你是属松鼠的吗?怎么这么喜欢往人怀里钻?” “小狐狸,”怀中的人闷闷的声音传出来,头也不往怀里钻了,但就是不愿意抬起头看着他,只是埋在怀里:“你会不会觉得我刚刚,特别强词夺理,特别,特别不讲道理?” 果然还是因为刚刚的事情。 白无期伸出一只手来,轻轻在她头上摸了摸:“我最后跟任青讲的话,不是在赌气,都是真心的。” “你不知道,刚刚他开口质问你的时候,我差点就冲上去了,是你先站出来回击他,你说他做对了什么,要你无颜见他,”手继续放在她的头上:“你做得很棒。你原本就没有做错任何事,阿斋,你不需要愧疚的。” “我知道我没做错,原本就是他们做错了,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把他们送去大牢的。” 小姑娘说着,声音又小了点。 “我就是觉得有点讨厌,”小姑娘往他怀里扭了扭:“我不喜欢自己这个样子,咄咄逼人。我平日里,不是这么喜欢咄咄逼人的,我今日也不知道怎么了……”
第92页 “我想我可能是,怕他的话会影响到你。” “怕你,也会那么想我。” 白无期因为阿斋的话,后背都一僵。 他一直当阿斋这么难过,是因为她自己的好意被任青误解,是因为她自责胡凡现在的样子,却不想,她是在担心,自己。 担心自己,对她有所误解。 “你想什么呢?”白无期想将怀中的人拉开好好说话,怀中的人却像牛皮糖一样扒在他的身上,挣脱无果后,白无期只好就这样开口:“我不会因为任何人的言论,对你有任何不好的印象。阿斋,我比他们都更早认识你,更早更早,我怎么可能放着那么长的年岁里认识的你不信,去信他们的一两句话呢?” “我永远都信你,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感觉阿斋的手在自己的背上顺了顺,随后听得她开口:“对你来说,是不是我开心最重要,比这世间一切都重要?” “对我来说,是的。” 阿斋心里,软得一塌煳涂。 从下午在傅青檐那里听说了他的自我挣扎,到刚刚在任青面前,见到白无期不卑不亢为自己发言,再到现在这一句【真的】——心,都软得发疼。 “所以哪怕有的时候,你并不愿意我去做一件事情,你也不会表达出来,只要我想去做,你都会支持我,”阿斋感觉怀中的人想挣开,更加用力地抱着他——有些话现在不说,过了时候她肯定要嫌矫情说不出口的,可是有的话不说出来,总是隔阂。 她不想与小狐狸之间,有任何隔阂。 “可是我不想要这样的,我想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并不总是会做正确的选择,所以有的时候,我也想听听你的,”阿斋说着:“那我也可能最后还是坚持自己的啊,可我不想你在我身边的时候,都在压抑自己。” “好像你不愿意我扯进傅青檐的事情中,你可以开口,而不是让傅青檐都感受到这一点,我却什么都不知道;好像今天傍晚失神把你手都搓红了,你可以开口,而不是等老汪来提醒我,你知道我当时有多不好意思么;” “我知道对你来说这些都是小事,你都可以忍,可我不愿意。” “我不想你在我面前一直憋着,不想有一天面对突然爆发的你,我本来就不长记性,你不告诉我,我会失了分寸的。” “小狐狸,我好喜欢好喜欢你的,”阿斋缩了缩脖子,话语轻柔,落在白无期的颈边:“所以,我也会愿意听你的。” 阿斋一口气抛出好多话,算是把她今日一整日心里惦记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说出来之后心里好受多了,如果要憋到明天的话,阿斋都怕自己憋坏了。 不过现在说出来了,憋,倒是不憋,就是脸开始发烫,烫得自己都受不了了。 白无期听着怀中的人噼里啪啦丢了一大串话出来,稀里煳涂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到底想说什么。 突然就想到了今日去酆都找阿斋的时候,沉瑶跟自己说过的话。 “别看阿斋好像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对自己在意的东西,其实不太有信心的。你说你喜欢她好久好久,可能从她救你就开始了,可是对于阿斋来说,你们相识不过这么些时日,你就是在这么点时日中喜欢上她的,这太短了。” “她向来不对这些感情在意,多少也是因为她害怕自己变得患得患失。所以白先生如果不介意的话,不如偶尔也表现出接地气的那一面,表现出你也不是那么宽宏大量,对她也会有斤斤计较小肚鸡肠的地方。” “阿斋在很多事情上,脸皮都要比你想像的厚得多,你不用担心她会不会承担不了你生气,对她来说,她最承担不了的,是你为了她,变得不像你自己——嗯,简单来说,就是不要太惯着她,她那个人,不习惯别人太惯着她。” 白无期将沉瑶与自己说的这些话,一字一句说给阿斋听:“我知道沉瑶姑娘真的很了解你,她说的这些,大概也都在理。” 手微紧:“可我是真心实意,想要惯着你的。但经过今天一整天的事情,我想你可能真的不太习惯这样,那就慢慢来吧,我答应你之后有什么想法,会第一时间告诉你,不会瞒着你,你也要答应我,不要再多想,不要觉得我为了你委屈自己,也不要觉得我会厌烦你,会因为别人一两句话就对你失了信心。” “你就当,稍微惯着我一点,好吗?” 怀中的人被最后一句话逗笑,点点头终于愿意松开一点,抬头看着自己:“成,我惯着我家小狐狸。” 白无期低下头,好像都能看到她眼睛里的星星:“我现在,有一件想做的事情,我告诉你。” 阿斋脸红扑扑:“我好像知道你想做什么了,你直接做吧,我许……”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小狐狸低头下来的一个吻堵住了余音。 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软软的,好像还,甜甜的。 第47章 第二日一早醒过来,阿斋拉开房门就看到白无期已经靠着二楼栏杆,站在那里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轻手轻脚走到他的身后,阿斋抬手拍了拍他的左肩,随后整个人站到了他的右边。
第93页 白无期却直接看向了右边。 “你这傢伙怎么不按套路来的啊?” 白无期因她的话笑出声来:“原来套路是你拍我的左肩,我朝左边望啊?” “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可是我本来就是在这里等你的啊,”白无期说着,还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而且你真的确定,要考我的听力?” 阿斋瘪瘪嘴,举起手来在白无期鼻尖轻轻一刮:“行了,就你最厉害。” “哎哟,真是瞎了我的眼。” 梁止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两人的身后。 阿斋回过头去,本来还想怼两句,看他伸手挡在眼前的样子,又想到自己刚刚鬼使神差调戏小狐狸的举动,耳尖泛红,怼他的话就这么咽了回去:“一大清早上来干什么啊,你不是应该在后厨忙活?” 梁止举起手中的托板:“那还不是多谢小天师昨天从大牢里捞了个人回来?我一大早就要给他熬药,这会儿正准备送去给他呢。” 啊,胡凡。 想到还躺在那里的胡凡,马上就能想到昨天将自己骂得一头狗血的任青。 阿斋长唿一口气,拍了拍手:“行吧,那胡凡就交给你了,”说着转身拉着白无期的手腕:“是不是也刚醒呢?走,去千秋山庄喝早茶。” 昨天晚上和白无期把话说开后,阿斋回了屋子心情就顺畅很多。 任青的话虽然乍一听到有点扎心,但是阿斋这么多年,这样那样的误解也实在听过太多,每个都往心上去,早就把自己扎成蜂窝煤了,所以过了耳也就算了。可是胡凡…… 再来一次也还是会把他们送到京兆府大牢这一句是真的,但是看到胡凡受私刑,半条命都给折腾没了的样子,自责也是有点的。 但是她自己对官门是能避多远避多远,不想往这躺水里涉,但又不乐意让那几个犯事的过得太舒畅。 好在她认识的人里面——有个在那趟水里涉得欢乐的小少爷。 白无期是没有想明白为什么要去千秋山庄喝茶,本来也没打算问,但想到昨天晚上阿斋千叮咛万嘱咐的【不要见外】,还是把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国色天香楼也有早膳,去千秋山庄,是早就有约了?” 说话间,两人正朝着千秋山庄走。 阿斋抬起头,看向身边的人:“不是有约,是临时起意。” 阿斋一边盘算着等会儿要怎么跟傅青檐开口,一边向身边的人解释:“昨天,胡凡那个事情我还是生气的,京兆府大牢里那帮孙子办事,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这里还是天子脚下呢,真是无法无天!我这个人,最看不惯没教养的了,所以我打算好好给他们上一课!” 白无期听着她“杀气腾腾”的话:“你该不会是打算把他们绑起来,打一顿吧?” 阿斋因他的设想,扑哧一声笑出来:“打一顿就能教好了?再说了我也不想教好他们,多累啊。我就是去找小少爷,添油加醋说两句,就凭着小少爷的本事,给几个衙役长长记性,还不是抬抬手的事情?” “你不是说傅青檐最近因为皇家那趟镖的事情,忙的焦头烂额吗?真能腾出手来,教训几个衙役?” 阿斋顿住脚步,看着白无期挑了挑眉:“那我都开口了,怎么可能给他腾不出手来的机会呢?” 白无期失笑。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小少爷要吃大亏的样子。 阿斋倒真的没有让傅青檐吃什么大亏。 她是真的觉得自己仿佛傅青檐他二姨附身一般,对这小少爷是真的好,就算来的路上想了好多个邪魔外道的说辞,最后到了傅青檐面前,还是只轻飘飘把真实情况说了出来。 “你那趟镖的两个护卫,就是他的拜把子兄弟,这件事情,小少爷于公于私,都该出手。” 傅青檐听着,点点头应和:“可是教训京兆府的人做个人吧,和帮两个马上要为我做事的人报个小仇,”抬眼看了过来——本来是想看着阿斋的,实在是没办法忽视站在她身后的白无期,又多看了白无期两眼——算了,还是把眼神收回来吧。傅青檐低头抿了一口茶:“这两件怎么说都只能算是公吧?哪来的私啊?” “哄你祖师奶奶我高兴呗。” 傅青檐差点把茶喷出来。 随后又做贼心虚地抬头看了一眼阿斋身后的白无期。 同为妖道,有话好说。 “行了祖师奶奶,”傅青檐将茶杯放下,不着痕迹在嘴角擦了擦:“今日一早白先生已经到过千秋山庄,将昨夜的情况说了个大概,马一帆也过去国色天香楼,与任青和陈大元商讨护镖一事了。至于你刚刚说的,惩治那几个滥用私刑的衙役的事情,你放心,我会亲自去一趟京兆府,跟宋阳把事情交代清楚的。” 阿斋听到白无期一早已经来过的情况时,还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随后为了【自己的消息绝对没有比小少爷落后】这种,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升起的毫无意义的攀比心,大声回了一句:“我知道,我都知道。” 傅青檐抬眼:真是比我刚刚的做贼心虚,还要此地无银三百两。
第94页 阿斋膈应,站起身来:“行了,既然你都说会妥善安排,这件事我就全权交给你,胡凡的情况好一点之后,我也会安排梁止,把他送到千秋山庄来的。” 说着,推着身后的白无期就要往外走:“你最近有事没事都不要找我了啊,我要好好休息了。” “去吧祖师奶奶。” 傅青檐摇头,连目送他们俩的力气都没有:多来几次,我都能被白无期的眼神剜去三层皮了。 阿斋推着白无期,一直推到了千秋山庄外。 “你一大早已经来过千秋山庄?”说着,走到他的身边:“怎么都不跟我先说一声,我刚刚差点在小少爷面前丢脸!” 白无期觉得她这话听起来哪里不太对:“在傅青檐面前?你有什么丢不丢脸的?” “怎么没有?”阿斋说着,手就拉过白无期的胳膊半抱着:“这不是关于你的事情吗?关于你的事情我当然应该是这世上知道得最清楚的人了!这是我应该做的啊。” …… 怎么能有人把撩人的话说得这么一本正经,还丝毫不自知的呢? 白无期失笑摇头:“我倒是想跟你说呢,你早上还没给我机会,不就把我拉过来了?” “而且,”拉过阿斋的手握在手中,大清早屋外街上凉的很,白无期就用这样的方式给阿斋暖手:“我来千秋山庄,只是因为答应了任青,会让这边的人直接与他商讨护镖的事情,你来这里交代的衙役的事,我也没有考虑到的。” 说到这个:“任青……”喊完这个名字后,阿斋又顿了顿:“任青答应帮傅青檐办事了哦。” 白无期自然知道被阿斋吞掉的话,本来应该是什么。 这个人啊,虽然嘴上说着不要不管,但其实心里还是有些在意,昨天任青提到的【身不由己的状况】具体指的是什么。 胡凡的伤虽然是京兆府大牢的衙役干的,但还是敲打到阿斋心上了——让她也会有些担心,也会有些迟疑。 “今天天微亮,我就去了后院。” 白无期不愿意阿斋卷进这件事,但更不愿意她一直憋着多想,哪怕她过两天就忘了,也不愿她有这两天的不畅快日子。 “刚到后院,就看到任青已经出来了,就坐在后院的石桌边发着呆。我上前问候了两句,他就说起了自己昨天没有说出口的,关于他的过去。” 白无期想着措辞:“任青和陈大元、胡凡三个人都是朔远郡青湖镇人,早些年家中也算不错,自给自足是没问题的,但是两年前,青湖镇遭遇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旱,整整一年没有降过一滴水,因为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县中没有蓄水应急。久旱不雨,之后又遇上了蝗灾,朝廷的赈灾粮食发过去,也只能勉勉强强应急。” “任青三人觉得留在那里是没有活路的,一年前,三个人结伴到了京城,可是初来乍到,又没有什么过硬的本事,任青读书厉害,但现在也没有读书的条件,陈大元和胡凡,都是只有力气没有脑子的人,三个人为了混口饭吃,才干起了讹人的行当。” 白无期一边说着,一边感受着阿斋手心的温度。 感觉她并没有像昨天那样因为愤怒,手心愈热,总算放心下来:“不过任青还让我给你带句话来着,他说昨天他的话太重了,希望你别往心里去。” 阿斋听到这一句,偏过身瞅着白无期:“前面的我都信,最后这句是你哄我的,对吧?” “你就知道任青一定不会这么说了?” “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觉得他那个人还挺像我的,”阿斋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国色天香楼的门口:“换了我我就绝对不会说这句话,所以我觉得,任青也不会这么说。” 白无期还没来得及回应,就被一段笑声打断。 “说得也有道理,毕竟小天师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做错了事的。” 阿斋觉得耳朵有点痛。 扭过头去就看到了意料之中的声音的主人:“那是当然,因为我本来就不会做错事情的,你说对不对啊,龟相爷?” 身后,是慢悠悠走过来的龟丞相,还有他身边,乐呵呵朝着阿斋挥手打招唿的范无救。 第48章 说起阿斋和龟丞相,其实算是又一笔煳涂帐。 阿斋当年前往西海龙宫的时候,第一个遇上的就是当时正在龙宫外瞎晃悠的龟丞相,也是託了他的福,才有了后来偶遇敖修,结交西海龙宫这一茬,万一当时龟丞相直接将她赶出了西海,也就不会有后面那些事情了。 虽然在阿斋看来,龟丞相当时没有赶她走,纯粹是因为他老人家的处世原则——是没看清楚对方的背景前,对方都是大爷。 而在龟丞相来说,活了上千年的老人家了,唯一能悔的肠子都青了的事情——就只有当初放阿斋进西海,这一桩。 听起来真像是双方有血海深仇一样。 但实际上真要说起来,也是真的没有到那个地步。 毕竟当年龟丞相第一眼还是对这个浑身叮铃哐啷响的小姑娘很有好感的。 好感毁灭于——教育理念。
第95页 其实说穿了,也就是在敖修。 龟丞相从小看着敖修长大,早些年西海龙王还年轻,施云布雨的事情时常忙得焦头烂额,还得抽时间出来,应付他另外三方兄弟因着年轻气盛惹出来的烂摊子,一来二去,对敖修的关心就落下了很多。 所以龟丞相说是看着敖修长大,其实也能算得上半个爸。 当然龟丞相自己是没有这个胆子担这一声的。 尤其是在敖修小太子,在他的教导下往离经叛道这条路上撒欢狂奔了之后。 西海龙王一开始请阿斋当敖修师父的时候,龟丞相也挺高兴的,虽然小姑娘在自己面前是资歷尚浅,但是对付敖修是绰绰有余了,再者他年事愈高,西海龙王依旧公事繁忙,多个人看着小太子,他也放心很多。 如果不是她的教育方式——就是棍棒底下出孝子的话。 阿斋其实冤得很。 她打从一开始就对敖修小太子没有什么好感,说话的时候眼睛长在头顶上,毛都没长齐的小毛孩,她最是讨厌。最后能应下西海龙王的请求,也是真的拿人手软,吃人嘴短。 而且,也是真的把西海龙王当成自己的知己好友。 人生能有几知己,阿斋还知道,自己的这位知己总有一日是要将西海龙宫的事务交到小太子手上的,施云布雨,黎民苍生,哪一个都是说出来压死人的话头,阿斋既然接下了这份工,自然就希望尽自己最大的能耐教好小太子。 她从来也没干过这种事。 所以一开始走的是怀柔政策,摆事实讲道理,结果小太子依然眼睛长在头顶上,阿斋闷气——随后闷的气在得知敖修又一次因为一语不合,对着旁家小神仙大打出手后,爆发了。 不听话就削。 小太子吃硬不吃软,那就给点苦头吃吃。 这一招到底有多大效用阿斋就不知道了,因为她眼看着情况好像变好了一点,就马上被龟丞相出手打断了。 噼头盖脸就是一通——你自己也不过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毛孩,怎么能用这种招数对待别人!小太子不听话是孩子的天性,多讲讲道理不就可以了,什么都不管不问就出手伤人,真不是好东西。 嗯,合着您老是好东西,您老就能对我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毛孩,什么都不管不问上来就出手伤人。 天上地下,四海八荒的理都让您老一个人占去了,可真是爷。 特别会双标的爷。 阿斋这人一向是不委屈自己的,就算对方是她知己西海龙王的知己龟丞相,知己的知己——照样说翻脸就翻脸,毫无心理障碍。可是那会儿,西海龙王又不在龙宫,据说还有好一阵子才回来,阿斋一个人面对双标爷和小毛孩…… 一甩手,直接就离了西海龙宫。 这么说起来,这倒是两位教育理念完全两道的师父,这么多年后再见。 白无期看着身边的小姑娘,转过身去看着来人的时候,下意识就双手抱肩,说的话没什么问题,语气中却是毫不掩饰的戏嚯。 这样的阿斋——很像那一日决意带着唐老太太去找采竹尸骨时,那样针锋相对的模样。 也是因为她的这一表现,白无期多看了来人几眼。 那个一身青衣的人白无期认识——阴司渡魂使范无救,但是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五短身材的男人——听阿斋的描述,龟丞相? 还没等他多想,身边的人已经伸手上来拉住他的手,小脸扬起来已经是一片笑意:“咱们回天香楼,我有点饿了。” “行,”她不想多说什么,白无期也不会问,用力握住她的手,白无期带着她往天香楼中走:“我们回去。” “诶诶诶小天师!”身后的人却追了上来:“你没有看到我吗?” 阿斋看着站在自己面前一脸乐呵呵的范无救,干咳两声开口:“你不是替大帝去西海龙宫请人了吗?怎么有功夫晃到这里来了?” 范无救听着,眉毛拧在了一起:“嗯……可不就是这件事嘛。小天师这一次你一定要帮帮我,哦不对,”范无救说着,双手抱拳:“你也是要帮帮自己!” …… 阿斋看着身前一会儿愁云满面一会儿打了鸡血的范无救,扯了扯嘴角:“不如你先说说是什么事,我再来判断一下是帮我还是帮你。” 范无救忙点了点头,跟着阿斋往国色天香楼里面走,这会儿还没有到申时开张的时候,梁止他们往来都是在为晚上的生意做准备,看到范无救和阿斋等人进来的时候,只是点点头,就各忙各的去了。 “其实情况是这样的,”范无救把大致的情况都说了一遍:“简单来说,就是现在龙王爷因为小太子的事情,卧病在床,也不愿意参加这一次的盛宴,那就别提是不是与大帝共同出席了,所以我与龟丞相合计的是,请小天师去将小太子找回来,说不准龙王爷一高兴身体就恢復了呢。” “让我——”阿斋回过身看着龟丞相:“去找敖修?” 看着龟丞相脸上的表情,阿斋好笑,抬手就拿起一杯茶抿了一口:“您老也不怕我打死他?” 范无救本来看到阿斋喝茶的时候,还准备问她不是说非酒不喝的么,完了听到她后面一句话的时候,才忙不迭想要拦住她:“小天师你说什么呢?”
第96页 说完还多看了龟丞相一眼。 龟丞相的表情——好像没有他想像的那么难看。 其实龟丞相也没有坑他,在跟着范无救来找阿斋的路上,他已经将自己和阿斋那些算不出谁对谁错的往事有一件没一件的告诉了他,也没有别的想法,就是怕范无救回头撞阿斋枪桿上。 毕竟虽然建议是他提出来的,但最后还是自己套路他来的。 大概也是因着这一层的原因,所以龟丞相早就知道阿斋不会给自己多好的脸色看——不给也好,不然显得他一直斤斤计较的,失了档次。 长唿一口气,龟丞相上前一步:“小天师,这么久不见了,一定要一见面就说这么难听的话吗?” “我这句话难听吗?”阿斋挑眉:“我还以为龟爷早就知道我会说什么了。” 龟丞相失笑摇头,最后还是掸了掸自己的衣角:“这一次是老身来找小天师帮忙,不管小天师说什么,我都受着。” “诶别别别,”阿斋抬手:“我可受不起您老这一招唿。” 转过身去,背对着龟丞相,阿斋将茶杯放下。 范无救站在一边看着两个人说话,都是会玩的,一套一套的话听着好像寻常,又好像有很重的□□味。 揉了揉眉心,范无救低头:早知道就该听七哥的,这趟差事果然是个麻烦! 同时在场的白无期,这会儿却一直关注着阿斋的状况。 一开始在国色天香楼外面对龟丞相的时候,真的就是当日对待唐老太太时候的架势,狡黠戏嚯,浑身带刺,一副浑不考虑后果的模样。所以白无期以为,在范无救提出要求之后,阿斋也会立刻拒绝的。 毕竟今日在千秋山庄,她给傅青檐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要休息别打扰,白无期也从沉瑶那里听说,阿斋最近一桩桩一件件,好一阵子没有休息了。 可是她这会儿的反应…… 阿斋将茶杯放在桌上,叩了叩桌子还是转回身去:“老龙王身体情况还可以吗?” 龟丞相愣了愣,马上开口:“其实是真的不太好。先前出了点事情,他还拖着本就不适的身子出去办事,一来二去,把情况拖得更加严重。” 阿斋心里很清楚。 就算龟丞相再希望自己去找敖修,再想用方子激自己,也绝对不会用咒老龙王这一招——他把敖修当成亲儿子在养,但是老龙王到底是他这么多年的知己和主子。 “敖修那小子,”阿斋抿了抿嘴:“什么时候离家出走,你手里头掌握了多少消息,一五一十全部都告诉我。” 这就是答应了。 龟丞相和范无救都是惊喜。龟丞相上前一步:“你放心,我一定知无不言,只希望你能尽快把他找到,带回来。” “你放心,”阿斋这会儿已经换回了那副戏嚯的样子:“到底是我自己的徒弟,这么失了规矩也是我这个师父的问题,不过这一次,我希望不管我做了什么,龟爷都不要插手。” 龟丞相顿了顿还是点头:“好,我答应你。” 龟丞相将大致的情况都告诉了阿斋后,因着离开西海的时间太长,感觉哪哪都不太舒服,便由范无救带着离开了国色天香楼。 快到申时,梁止等人都开始忙活起来,一楼大堂中来来往往都是小厮。 阿斋站在二楼栏杆处,不知道在望着什么。 温暖的胸膛从身后拥了过来,阿斋偏了偏头找到一个舒适的角度,靠进了白无期的怀中。 第49章 白无期看着怀中人毛茸茸的头顶,伸出手来就揉了揉。 怀中人被他揉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干嘛,你是把我当成小动物了吗?” “把你当成小松鼠了,”白无期嘴上这么说着,手还是收了回来,揽在她的身上开口:“是不是很担心老龙王的情况?” 感觉怀中人微微抖了抖,白无期的声音更低:“真的担心的话,先去一趟西海龙宫看望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现在也没有别的事情要你烦心了。” 阿斋摸着白无期的手:“我感觉我最近好像被劳碌这两个字绑住了,”说着还哼了一声:“本来还以为解决了小少爷的事情,总算能好好休息一顿了,没想到范无救就给我带来了这么大个好消息。” 头蹭在白无期的胸膛:“西海龙宫就不去了,我与龟丞相虽然算不上对付,但是他不会拿老龙王的身体开玩笑的,病大概是真的病了,只是也不会有那么严重,不然他自己都会想办法把敖修绑回去了。” “我现在就想着,赶快找到那个臭小子,拎着他的耳朵把他拽回西海,早点解决这件事情。”说着,阿斋还转过身,抬头望着白无期:“我还要带你好好出去游山玩水呢,去你的家乡怎么样?” “好,”白无期拉过她的手:“你想去哪里,我就陪你去哪里。什么时候能走,我就什么时候陪你走。” 见面前的人总算情绪缓和了些,白无期放下心来:“那你打算怎么去找?刚刚龟丞相併没有将敖修现在在哪里告诉你,我想应该是他也没有查到,你查起来会不会有麻烦,要不要我帮忙?”
第97页 “没事儿,龟丞相这个人呢,做事情循规蹈矩一辈子,情报这种事情,走正规渠道那就是一个遥遥无期,而我呢,有的是不正规渠道!” 白无期失笑:“你这个人能不能不要总是对旁门左道这么自信满满?” “有用就行了啊。” 阿斋看着他:“我打算去鬼市找衡三娘,只要敖修这小子还在三界之中,衡三娘那里就一定能查得出他的下落。” “衡三娘。” 白无期默念她的名字:“如果是她的话应该没问题,毕竟当初我套路了邬远山去找你的下落时,也是从衡三娘那里买到的消息。” “你还好意思说,我可是问过邬远山了,”阿斋一副心痛肉痛的样子:“那笔生意他居然给了五十两黄金!有这么多黄金还不如直接给我了,你啊,真是擅长给外家人挣钱!” “以后我的钱都给你,行了吧?” 阿斋抿嘴,笑得眉眼都弯了:“那还差不多!” “差不多就行了,”凉凉的声音从两个人身后传来。 梁止拿着扫把站在那里,一脸冷漠:“马上要到申时开张了,两位要秀的话可以上二楼,或者上花台慢慢秀,别在这里妨碍我扫地。” 阿斋丝毫不惧,一个鬼脸回击:“就要在你面前秀,就是欺负你!” 梁止依旧一脸冷漠:“那你随意吧,反正我听说谢必安今儿个刚刚回酆都。如果沉瑶知道你要往酆都那边跑——我倒是很想看看你能不能靠的近鬼市一点儿?” …… “小狼崽子现在都会利用沉瑶来威胁我了啊?” “不敢,”梁止挥了挥扫把:“我对沉瑶永远都不会有利用这两个字的,我只是希望你少给自己找麻烦,少她添堵。” 说着,也不管阿斋和白无期还站在那里,一扫把挥了过来开始扫地:“西海的事情是仙家的事情,你个半神凑热闹本来就不合规矩,这件事还把范无救扯了进去,他那个宠弟狂魔的哥哥……啧啧啧。” 阿斋拉着白无期出了国色天香楼。 白无期想着刚刚梁止最后说的话,笑出声来:“这小狼崽子从来都不会把话往好听了说的吗?” 阿斋也听出了梁止刚刚的话里有话:“他就是拉不下面子承认他关心我,哪怕是真的关心我,也非要膈应我一下才满意,小孩子脾性,我都不想跟他一般见识。” 白无期跟着她往外走:“不过照他这么说,我本来还没打算跟你一起去鬼市,这会儿又有些……” “本来没打算跟我一起去鬼市,本来是打算做什么去的?” “去帮你,做另外一件你现在也很挂心的事情。” 阿斋听到这一句,脚步微顿,白无期不觉多走了两步,发现她没有跟上来才回过头:“嗯,怎么了?” 阿斋双手背在身后,仰着头冲着他笑:“你知道我现在还有一件挂心的事情,是什么?” “我知道,”白无期走回阿斋的身边,拉着她的手往前走:“但是现在两件事都很紧急,我分不出优先级,最好的办法就是我帮你去解决另一件,你去找敖修的下落。” “去鬼市的时候照顾好自己,我们晚上回来碰头,对对消息?” 身边的人先是顿了一会儿,继而小跑一步跳到他的面前,伸出双手捂在他的脸颊上,踮起脚尖来在他唇边轻轻吻了一下:“好~我们晚上回来碰头!” 阿斋几乎是跳到了酆都鬼市。 一路雀跃,一路满心欢喜,看着鬼市边的荒芜野草,都感觉这里开出了一片花海。 想到白无期现在应该是去了昭远郡青湖镇调查那里连年不雨的情况,更觉得步伐轻松,整个人都要飘起来。 原来有一个人,能懂你在想什么,能愿意毫无保留地支持你想做的事情,是这么美好的一种感觉。 哎呀。 空踢了一脚,阿斋傻笑出声。 完了,一想到这个人都像心里打翻了蜜糖罐子,实在是,太不人道了! 衡三娘坐在房中,正对着梳妆镜专心梳妆打扮,虽然因为即将到来的蟠桃盛宴,三界像鬼市这样的地方都经歷了一次大清洗,处处凋零,搞得好像鸡不生蛋一样,但是日子虽然不容易,脸蛋还要好好保养,自己美了,心情就美了,心情美了,万事万物都美了。 【极度以自我为中心】的衡三娘,看到镜中愈发精緻的自己,心情好上了天。 幽魂飘进卧房的时候沖得是很快的,可是听到她在哼歌,马上就顿住了。 衡三娘白眼一翻:“你到底要我说几次,不要这么匆匆忙忙跑到我这里来?” 幽魂见她话说得不好听,面上却还是带着笑的,马上跟着笑得很开心:“看来酆都鬼市大清扫的风头很快就要过去了啊,不然怎么大家都这么高兴,喜气洋洋的呢?” 衡三娘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什么喜气洋洋?” “三娘不是哼小曲儿哼得很开心吗?”幽魂完全沉浸在过几天就不用东躲西藏,担惊受怕被拖去镇魂司的事情:“小天师也很高兴,我听外面的人说了,一路蹦蹦跳跳来的呢,可是高兴坏了!”
第98页 胭脂盒被扣上。 衡三娘转过身来,眉微微一挑:“那个小冤家居然过来了?” 衡三娘回到大堂时,她的小冤家正倚在榻上,看着窗外。 要不是衡三娘知道窗外是乌漆嘛黑啥都没有,光是看她现在的表情,都能当屋外挂着一箱金元宝了。 示意幽魂先退下,衡三娘晃悠着窈窕有致的身子到了阿斋对面:“哎呦,听说小天师最近有情饮水饱,一身春意是挡都挡不住。我还当是哪个不怕死的乱传谣言,现在看到你才发现是真的。” 阿斋手托腮看着她,也不奇怪她的突然出现:“哪有那么夸张了?” …… 衡三娘手一抖。 “小冤家你还真的是有情饮水饱啊?” 阿斋听到这话,抬眼看向衡三娘,刚刚她还带着调笑,这会儿满眼都是真切的探究了:“你衡三娘这里的消息,哪里会有假?” “撞上你这个从来不按套路出牌的傢伙,我可不敢打包票说真假。” 阿斋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只是看着衡三娘的脸:“不过咱俩有一阵子没见,三娘还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衡三娘指尖抚在唇边,就这么看过来:“嗯,现在我算是信了你真是最近活得春风满面,话都说得这么好听了。” “瞧你说的,好像我平日里多坑着你似的。” “瞧你说的,好像平日里给我开了多少单生意似的。” 阿斋听衡三娘说这句,想到什么一样开口:“说起来先前镇远伯府的邬远山到你这里来买我的消息,五十两黄金啊,从我身上挣了这么大笔生意走,还觉得我坑着你?” 五十两黄金不是小数目,衡三娘现在想起来也还是觉得是笔做得很愉快的生意:“那倒是真的,我有一说一。” “可是一如你所见啊,马上要开蟠桃盛宴了,最近清洗得厉害,”衡三娘扶额:“小冤家要真是想帮帮我,不如给我介绍几笔生意,让我能熬过这一阵子。你看看,我最近连口脂的钱都要拿不出来了,”她说着,手指向自己的双唇。 阿斋向前凑了凑:“哇,我说怎么这香味跟之前的不太一样了,合着之前的香味都是从身上散发出来的,今日的香味是从嘴巴上传过来的。” “那当然,”衡三娘眉眼一扬,非常得意的样子:“这口脂可是我最近发现的好东西,只要染上了三里地之内你都能闻到这个香味,可喜欢死我了。”说着又嘆一口气:“唉,可惜好东西都贵,我都快拿不出口脂钱了,都怪蟠桃盛宴这破事!” 阿斋接下话茬,摇了摇头:“这些人真是起劲得很,三界是个什么样子自己心里都没点数吗?” “惯会粉饰太平了。” “不过我这一来,倒的确是有笔生意要找你谈一谈,”阿斋说着:“送你点口脂钱,要不要接这笔好生意啊?” 衡三娘听到生意,眼睛都亮了亮:“噢?什么好生意,说来听听。” “我想问你买一个人的下落。” “西海龙宫太子,敖修。” 第50章 白无期与阿斋分开之后,就立刻赶去了昭远郡青湖镇。 任青将青湖镇的情况都告诉了白无期,连年不雨,民不聊生,所以白无期在赶去青湖镇的路上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看到的不会是多百姓安居乐业的场景。 只是他也没有想到。 没有想到,入眼处,却是这样的场景。 青湖镇入口的牌匾已经破败,连清河两个字都看不清楚,左右两只迎来送往的石狮子,现在周身蜘蛛网,看这过分凋敝。 再往镇子里走,是毫无人气,没有一户人家生活在这里,粗略估算,这里至少也有小半年,没有人生活过了。按照任青给白无期的说法,他与胡凡和陈大元是一年前离开的青湖镇,当时青湖镇虽然情况不太好,但也绝对不到这样的境地,而且他最后明明也说——朝廷的赈灾金是到位了的。 赈灾金到位,这里原来在位的那位县太爷据说也是个有良心的人,那镇子,怎么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天灾人祸,既然不是人祸,只可能是天灾…… 白无期修行千年,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地方,犯天灾犯得这么厉害的。 走在镇子中,白无期想着自己来的目的——他与阿斋都很清楚,整整一年没有降雨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但是干旱连接着蝗灾,这样的局面不常出现,除非此地曾经出现过什么冒犯天界的大事情,但如果是那么大的事……至少阿斋那个好热闹的性子,不至于一星半点都不知道。 撇开了这一层可能,再结合白无期现在看到的场景,那就只可能是他与阿斋都心照不宣的那个可能了。 天界——有神仙——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黎民苍生,视若刍狗。 阿斋放心不下这件事,白无期也因着任青当时与他说话时的神情心有牵挂,所以两人都觉得还是调查一下,至少有个头绪,至少,该有的公道能要回来一点。 “出来!” 白无期正在镇子中斟酌着接下来应该怎么办,鼻子灵敏地感觉到周围有自己的同类。
第99页 不过很长时间没有回去青丘,一时半会儿还分不出来是敌是友,白无期只能握紧拳头以备万一:“我再说最后一次,出来!” 一旁的稻草丛中,钻出来一只白毛小狐狸。 “你是不是没有认出我来,你从来都没有这么大声跟我说过话的,”小狐狸委委屈屈出声:“九哥。” 白无期其实从她出声的第一个音调就分辨出来她的身份,听到最后这一声【九哥】更是觉得亲切。 转过身去看着变幻成人形的小狐狸,粉粉嫩嫩的小姑娘,嘴巴翘得老高,一脸不高兴,眼神却总是往白无期这边飘,似乎是在示意他赶快过来哄哄自己。 “十一。” 白无期看着她开口,小跑两步到她的面前,拉住她的手臂上下打量了一番:“你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那个被他唤作十一的小姑娘却用力甩开了他的手,一扭身双手抱肩:“哎呦,青丘白九郎原来还认得我啊,我还以为你离开青丘那么久,肯定谁都不认识了。” 白无期看着她的背影,微微低头。 他离开青丘的确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之前的日子一直在追踪着阿斋的踪迹,阿斋惯来东奔西跑闲云野鹤,只有缺钱了才会想起来抓妖怪,是个踪迹难以捉摸的主,好不容易得知她在京城,白无期担心自己贸贸然上前让她心生讨厌,还套路了邬远山去找她,这么一折腾,日子又刷刷过去。 再之后,就是与阿斋相认,与阿斋确定心意,确定心意实在是让白无期高兴了太久,以至于完全把青丘的事情忘了个干净,还是阿斋提起等敖修一事结束后,陪他回他的家乡看看时,才惦记起一点。 才惦记起一点,就碰上了十一。 青丘白狐一族族系繁复,枝干众多,白无期的母亲是青丘外族的狐狸,自小颠沛流离,怀着白无期的时候,一次意外被无良天师逮住,还是阿斋出手相助,才保下了他们母子两只狐妖。后来回到青丘,被当时青丘的掌事人灵犀姑姑收留,白无期被纳入灵犀姑姑的一支。 当时灵犀姑姑一支下已经有八只小狐妖,所以白无期排行老九。 而十一,就是那一支第十一个小姑娘,也是那一支最年幼的小狐狸。 十一出生的时候白无期不在场,据说是灵犀姑姑将她抱出来,大家才知道这一支又添了一个小妹妹。十一自小身子弱,又是最年幼的,所以备受族中兄长姐姐们宠爱。 而在所有兄长姐姐们之中,十一反倒是与他白无期这只根本没有血脉亲缘的九哥,关系最亲近。 说起来白无期离开青丘这么久,真要说起来对谁最抱歉。 只怕排不上他的母亲,排不上亲如姨娘的灵犀姑姑,最抱歉的是十一。 因这一层愧疚,白无期的语气也婉转了不少:“我怎么可能忘了你呢?这不是最近实在是事情太多了点,所以不能赶回去青丘。” “你能有什么事情,”十一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满脑子还不就是你那个救命恩人,还能有什么事情?” 话还是刁蛮得很,但是她刚刚回过身来打探的眼神,分明就是听到白无期说最近事情太多,担心他出什么事哪里受伤才看的。白无期上前一步,正对着她:“真的有事,你九哥也不是满脑子只有救命恩人一个的,你九哥也是心怀天下的好吗?” 十一被他这一句心怀天下逗笑,揉了揉鼻子开口:“哪门子的心怀天下,我看你就是已经找到救命恩人了。” 这一声,被白无期蓦地不开口证实了个十分。 十一到底是个小孩子,立刻就把刚刚还在生气的状态调整成了小八婆,围着白无期开始了喋喋不休:“哇,你真的找到你的救命恩人了!你的表情都藏不住了,别想瞒着我了!说!你的救命恩人是不是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温婉可人,完完全全就是你喜欢的模样,是个兼济苍生,心地像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一样纯善的小天师!” 白无期听着十一将自己小时候对她描述过的阿斋的形象又念叨了一遍。 脑海中刷地就浮现出阿斋的模样,再联繫她的所作所为,和十一说的那番作为。 “嗯……”白无期低头,面相十分无奈,但嘴角还是噙着笑意:“完完全全,就是我喜欢的模样。” 至于温婉可人,兼济苍生,大慈大悲观世音什么的,不重要不重要。 白无期说完,因着想到阿斋,自然而然想到分别时她轻踮脚尖,蜻蜓点水那一吻,耳尖没出息地发烫。 抬手拧了拧耳朵,白无期看着十一马上又要开口,忙先她一步打岔:“好了,我的事情已经交代完了,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也先回答我,为什么突然跑到这里来,你在这里待多久了?” 十一原本注意到白无期耳尖泛红,想逮着这一点多挖一些关于白无期救命恩人的事情,毕竟那个人十一虽然从来没有见过,但是大小也听白无期念叨过无数次了,对她的好奇真不是一星半点,可是白无期打断了她,还问出了这一句。 “嗯……我想到我在青丘还有事情,我先回去了。”十一说着,转身就想跑。 白无期站在原地,不慌不忙:“嗯,你先走吧,我一会儿就跟上,顺便去问问灵犀姑姑,你到底有什么事需要跑到这里来?”
第100页 一听到灵犀姑姑四个字,十一就一步都迈不开了。 转过身来,对着白无期就开始撒娇:“九哥,你别这么对我啦,”凑到白无期面前:“你知道灵犀姑姑管我管得有多严了,万一让她知道了我趁她忙着九重天的事情,偷偷跑出来,她肯定会很生气的,咱别惹她生气了啊。” “是你惹的,不是我。” 十一抿了抿嘴:“那,那我告诉你我为什么跑出来,你答应我绝对不能给灵犀姑姑知道这件事?” 白无期看着她,伸出手来轻轻跟她击了个掌:“一言九鼎。行了,说吧。” 十一收回手掌,挠了挠手心。 白无期也没有强硬要十一立刻开口,只是就那么等着。 而另一边厢的阿斋,却没有那么好的耐心,在她说完要求后,衡三娘愣是半晌没有回声。 “姐姐,”阿斋开口,叩了叩桌子提醒衡三娘:“发什么呆呢,敖修你不是认识吗?” 衡三娘从怔愣中回过神来,转回身面对阿斋时已经恢復了平日里的状态:“大名鼎鼎的西海龙王太子,据说还是你的徒弟,我哪能没听说过啊。” “哎呦,”一听到徒弟两个字阿斋头就大:“我可没那个福气,你就记着他是龙王太子就行,师父什么的,都忘了忘了。” 衡三娘没有接下她的话茬,只是晃悠到她的面前:“看来我最近真的是风水不对,小冤家上赶着来鬼市给我送银子我都接不下了。” 阿斋一听这话不对,站起身来:“怎么,我这刚一开口你就要退了?不是你的性格啊,”倒了杯酒绕到衡三娘的面前:“连试试都不愿意?这一次我可是做好了被你宰一顿的准备来的。” “该不会是有什么隐情,三娘要瞒着我吧?” 衡三娘接过酒,轻笑出声:“你这说的什么话,我跟你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咱都不会跟钱过不去。”说着,抿了一口酒:“整笔银子我应该是挣不到了,但是半半,应该还是能入帐。” “毕竟是仙家,敖修的具体所在我并不清楚,但是前些日子,阴司的谢必安也来问我要过他的踪迹,当时我出手查了查。” “我能给你的线索,就是当时我查了半个月查到的线索。” “你可以去京城边郊,洛水镇碰碰运气。” 第51章 十一站在原地,心里盘算着怎么样才能既不告诉白无期自己来的目的,又不让他去灵犀姑姑那里告状自己偷跑出来。 盘算了老半天之后,十一悲哀地发现——自己以为自己有路走,其实自己根本就没得选。 没得选的十一只能认命看着白无期:“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西王母蟠桃盛宴是三界盛事,撇开各路仙家早不知道多久前就开始掰着指头准备贺礼外,人间修道的人家这一阵子也忙活得不得了,就惦记着能分一杯羹,哪一位神仙在蟠桃盛宴上喝高了,到凡间来当中收徒弟也不是没发生过,修行再久,人的寿命也有限,想早一点搭上边无可厚非。 虽说仙妖殊途,但既然说的是三界盛事,那就是妖界也同样能分一杯羹,不求登临仙界,至少也能求一个点化的机会。 能不能修成正果,那要看自身根基,但能不能有机会与仙家沾点边,还是能有很多手段使的。 白无期听着十一絮絮叨叨,说了半天说不到点上,又见她东躲西缩的,顿时来了气:“我先前怎么没有发现,你个小丫头对当神仙这么有兴趣呢!” “我不是想要当神仙!” 十一想都没想,立刻否认了白无期的话。 白无期见她面色认真,知道她确实没有骗自己,自己刚刚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气也是发得毫无道理,自知理亏,语气也软了些:“九哥误会你了。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能从灵犀姑姑手底下逃出来,是因为降魔司最近也在肃清四野,青丘忙活着应对,灵犀姑姑分身乏术。” 上前一步:“这件事我不与你追究,那你现在能告诉我,你到青湖镇来是做什么的了吧,这里眼看着有大半年没有人居住,你在这里做什么?” “在这里,等点化的机会。” 十一说着,忙摆摆手:“不是那个点化。” 手指头绞在一起:“其实我那天在灵犀姑姑那里偷听到,这一次西王母的盛宴,除了有仙家点化以外,还会四海普泽,京师这一片就是点在了青湖镇。” “所以我就熘了出来,想着不管怎么样,能被仙气照顾一下,我的身体应该也能好一些。”十一说着,还小心翼翼抬头看了看白无期的表情:“九哥你放心,我最近身体好多了,只是我想我总不能永远都躲在青丘,躲在灵犀姑姑和你们身后啊,所以如果身体能好一些,也就不用你们事事为我烦心了。” 话越说到后面,声音越低,最后整颗小脑袋都埋了下去。 感觉一只手在自己的头上摸了摸。 十一抬头,正撞上白无期温和的眼神:“希望自己的身体好一些是伦理常情,你没做错什么,不用这么小心翼翼。” 一个雀跃蹦到白无期怀里:“我就知道九哥对我最好了!”
第101页 白无期看着抱着自己不撒手的小姑娘,活蹦乱跳地,就像那只小松鼠一样。 想到那只小松鼠,白无期不动声色,将十一从自己怀中拉开。 看着十一不解的眼神,白无期只是干咳一声,转移话题:“好好说话,我话还没有问完呢。” 十一抿嘴,表情又有些不高兴:“我把我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你了啊,怎么还有问题啊。” 白无期抬手戳了戳她的脑袋:“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就看你现在这副样子,从青丘逃出来肯定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在外面瞎玩瞎逛,总不可能也是为了身体健康吧?” 被戳穿的十一秒怂:“嘿嘿,什么都瞒不过我机智绝顶的九哥的眼睛啦。九哥还有什么想问的,只要我知道的,我一定全都告诉你的!” “你什么时候到青湖镇的,这个镇上,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了,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吗?” 十一还当白无期有什么问题要问,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先是愣了愣——居然真的是问正经问题的。 既然挠了挠自己的头:“嗯……这里之前犯了天灾,又是干旱又是蝗灾的,朝廷拨了赈灾金过来,可是人力怎么跟天力抗衡啊,一来二去,赈灾金也救不了。” 白无期的面色在十一的话中愈发沉重:“救不了,是什么意思?” 十一忙摆手:“九哥不用想的那么严重。你看看这地,”用力地踩了踩地面,龟裂的地面,跺一脚都尘土飞扬:“这样的地方哪里还能住人啊,后来就是京城洛水镇的县太爷,向朝廷请了命,将这里剩下来那些居民,都接去洛水镇了。” “据说洛水镇的那位县太爷是位大善人,洛水镇本地也有一位富商慷慨解囊,现在那些居民都在洛水镇安居下来,青湖镇这边,自然就没有人烟了。” 白无期听着十一在说——洛水镇他知道,就是京城边郊的一个小城镇,离着青湖镇路途算不上远,但是两镇之间也并不是没有间隔,最后洛水镇把受灾的居民接走了,啊,怎么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呢。 “九哥你在想什么呢,”十一开口,白无期还没回应,就见她抬手摸上了他的眉心:“你眉头都挤在一起了。” 白无期往后退了两步。 十一看着他的举动,一脸莫名其妙:“九哥你怎么了?”说着又要上手:“碰你两下反应这么大!” 白无期也跟着抿了抿嘴,最后还是笑着开了口:“小丫头长大了,要知道男女有别,就算我是你的九哥,也不能动手动脚的。” ——往日里是觉得妖族之间,不需要像人族那样讲亲疏,讲有别。 ——可是现在做这种亲近的动作时,总会想到阿斋,想到她,就觉得还是该有亲疏,该有别。 ——小丫头也要慢慢长大,这些东西,不妨从白无期开始,一一交给她。 好在十一看上去好像比白无期想像的能接受这一点,只是脸上又不免挂上了小八婆的表情:“哎呦,往日里怎么不见你讲男女有别,动手动脚啊,再说了,你现在不是找到你救命恩人了,你那救命恩人是个女的吧,你也与她讲这些?” 白无期看着一步一步往自己这边逼近的小姑娘:“怎么,你对她很感兴趣?” “那当然了!” “既然这么感兴趣的话,”白无期站直身子:“那就跟我去见见她吧。”说着,也不管十一作何反应,拉着她就往回走。 ——青湖镇这里是调查不出什么来了,但是线索也没断,洛水镇那边,很有点意思。 ——不过洛水镇与青湖镇是两个方向,这会儿天色已晚,还是先回去跟阿斋商量一下,再做打算。 ——不过不管青湖镇这里能不能查出什么来,他都是不可能将十一一个人丢在这里的,这会儿让她回青丘她肯定是不干的,还是先带回国色天香楼比较稳妥。 阿斋从衡三娘那里得到了洛水镇的线索后,便离开了鬼市。 其实也是有点想问问关于谢必安的事情的,可是料想谢必安其人,就算是去衡三娘那里买线索,也不可能跟她说三道四的,他为什么也在找敖修——这个原因除了他本人,阿斋应该是没有别的途径能知道的了。 管他呢,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跟他撞上了,再说这一次,只要逮住臭小子遣回西海就行了。 阿斋这么自我说服着,人也就晃回了国色天香楼。 ——也不知道小狐狸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有没有回来了,也不知道……那会儿自己那么调戏他,他有没有放在心上。 ——放在心上也没事,跟他解释清楚就行了。 阿斋晃进国色天香楼,连说辞都想好了。却不想这一次解释不清楚的,是她宝贝的小狐狸。 走进国色天香楼,第一个看到的是——梁止。 “嚯哟,”阿斋笑道:“今儿个晚上的生意不好吗?小狼崽子怎么脸都黑了?” 脸拉得老长的梁止看着阿斋,一脸恨铁不成钢:“我早就跟你说过了吧,早就跟你说过了吧。” ……
第102页 “你不说,我真不知道你早就跟我说过什么了,”阿斋说着,就要抬手推开他往屋子里走:“还是你下定决心要向我开口谈沉瑶的事情了?我告诉你啊小梁子,这件事跟我商量没啥用,我这人特别随和,只要沉瑶点头,我没啥意见。” 脸拉得老长的梁止这会儿仰天翻了个白眼:“您还有功夫惦记我的事情,我可真是谢谢您了。” “神神叨叨的在说什么呢,”阿斋眼看着梁止还打算拦在自己身前,一用力将他推到一边:“外面是真的很冷啊,你老把我拦在外面做什么!我最近事情很多,可没功夫伤寒……” 还说着话,看着梁止一副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止了的样子,阿斋扶额:小狼崽子是不是憋得太狠了坏了脑子? 再一回身,才发现除了梁止,今天全部国色天香楼的伙计们都像是坏了脑子。 大老闆都回来了,居然没有一个人过来哪怕递一杯热茶! 大老闆天天在外面拼命挣钱,可不就是为了回来给你们这些傢伙开工的! 拨开围在一起的一群人,阿斋这才发现当中坐着一个小姑娘。 哦不对,应该是一只八百年道行的九尾狐妖。 九尾狐妖看到她,脸上的笑意更加的明显,走过来冲着阿斋就伸出手来:“你好,你就是小天师吧,我叫十一,我是……” 尾音婉转,透着点机灵:“白无期的女人。” 第52章 十一是个倍机灵的小狐狸,骨子里那股聪明劲儿是整个青丘都数一数二的。 数一数二的聪明撞上一碰到阿斋的问题就大脑袋的白无期——自然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九哥,和她九哥的救命恩人好上了呢。 而且还因着和他救命恩人好上了,就把自己摘出去,什么亲近的事情都做不得了。 心里总有点不是滋味,所以这会儿趁着白无期去了后厨不知道忙活什么,成心要给阿斋一个下马威。 看到阿斋的时候十一还是愣了一愣的——美是真的美,饶她白十一是出了名美色误国的九尾狐一族的娇娇小姑娘,也少见这样美艷中溢着三分英气,三分灵气的绝佳容颜。只是。 只是她怎么看,阿斋这从头到脚——都没有半个字——和温婉可人搭得上边啊。 而这位没有半个字和温婉可人搭得上边的小姑娘,在听到她那句【我是白无期的女人】这句话之后,连眉都没动一下,只是招唿着跟在她身后的那只小狼妖:“今儿个晚上是不是煮羊肉汤了,快去后厨给我热一碗,我从衡三娘那边回来,冷死了。” 然后就快步走到最近的一张桌子边坐下。 刚刚还围在十一身边的人,这会儿看到大老闆回来,还说在外面务工多冷多艰难,要喝羊肉汤,忙各忙各的去了。 十一受不住被忽视,走到阿斋身边拍了拍桌子:“嘿,我在跟你说话呢!你有没有听到!我是……啊!” 话音还没落,就被阿斋一个抬手,狠狠打在她的手腕上。 “小狐妖,我可是天师,”阿斋看她一眼,又收回眼神落回桌面:“再在我面前瞎晃悠,我的捆妖索锦囊袋,最近正好空闲得很。” “你威胁我?” “嗯哼?”阿斋这一次干脆连回话都没有了,干晾着十一什么都没说。 “干得漂亮!”梁止从两人身边走过,冷不丁冒出这一声来。 随后快步往后厨走,刚刚走到后厨门口,就看到白无期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走了出来:“梁先生正好,沉瑶姑娘有些事情要找你,你快过去吧。” 梁止本来想多说两句提醒白无期,一听到沉瑶有事,马上把什么都忘光了:“好,我过去。” “阿斋!”走进后厨时,梁止听到白无期喊了这么一声。 随即连脚步都变得轻快——那语调里的喜悦是藏不住的,看来自己是杞人忧天,那位惯会玩手段的小天师,哪里会在她最在意的人那里吃亏。 阿斋听到这一声,站起来就往白无期那边跑了两步:“小狐狸!” 面前的人手上还捧着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鬼市那边应该凉的厉害,先喝点热的驱驱寒。” 阿斋听着心里暖,从他手中接过羊肉汤,吹了吹喝了一口,刚热好的羊肉汤实在是烫的厉害,这么一口下去感觉心都烫了一下。 “你慢慢喝,小心烫。” 白无期见她喝得着急,又是吐舌头又是干跺脚的,矮下身倒了杯茶递了过来:“小心些。不烫吗你?” 刚把茶杯递过来,身边的人已经窜到怀里了:“不行,已经烫着了。” 白无期因她的举动哭笑不得,再一抬眼就见站在一边不远处的白十一噘着嘴,捂着自己的右手腕冲着他哼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想着要正式介绍一下的白无期,浑然不知妯娌之恨,拉过阿斋就往十一那边走:“等会儿凉一凉再喝,我给你介绍一个人。” 感觉怀中的人跟着他往前走:“这位是十一,是我同一支的妹妹。”说完又看着十一:“十一,这位就是我与你提过的,我的救命恩人,小天师……”
第103页 话还没说完,就被阿斋打断:“小天师阿斋,幸会幸会。” 阿斋说完后也不管十一还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转身往回走端起刚刚放在一边的羊肉汤:“你今日不是去青湖镇调查的吗?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现在已经没有人居住了,不过十一一早去过那里,我从她那里得到了点新的线索,打算回来跟你商量一下,你呢,衡三娘那边情况如何?” 十一在一边听两个人旁若无人的交流,自觉没意思,转身就跳到二楼回了雅间。 白无期看了一眼周围,确定没有人看到她刚刚的举动才松一口气,又看向阿斋:“小姑娘从小被宠着长大,一个不注意就失了分寸了。” “没事,反正这里也没有别人不是,”阿斋说着,喝了一口汤:“不过你该教的还是要教,今儿个是碰上了我,改明碰上了别的人,可不惯着她。” 白无期蹙眉:“这么短短的时间,她已经做了让你惯着她的事情了?” 阿斋耸肩:“也能理解,小姑娘大概是太喜欢你这个哥哥了,所以自然而然对我这位嫂嫂,就带了点挑剔。不过我话说在前头啊,也就这一次,理解归理解,我可不为了她委屈我自己,下次再没礼貌,我就出手教训了啊。” 白无期耳尖有些烫:“你说你是她的什么人?” 阿斋抿抿嘴,想了想还是从桌子上跳下来,端着已经喝完的羊肉汤碗往后厨走,边走还边嘀嘀咕咕:“哎呦,沉瑶今晚的羊肉汤是真不错,我还要再来一碗。” 还没走开两步,右手肘就被拉住,阿斋乐呵呵,转身的同时将汤碗放在一边的桌子上。 “哎呦,那我也没有说错什么啊……” 一吻落在额前。 白无期的声音从头顶传过来,隐隐带着笑意:“是没有说错什么,那就这么说定了。” 阿斋微微踮脚,头顶在白无期的下巴上蹭了两下,也不知道蹭到了后者哪一点神经,憋笑一声,往后退了一步。 “不闹了,再去盛一碗汤,顺便跟我说说,衡三娘那边的情况到底如何?” 阿斋看着他,不多想只点点头跟上:“衡三娘那边也没有敖修的具体所在,但是就她所说,前些日子谢必安曾经去过她那里,开口要买的也是敖修的踪迹,那会儿衡三娘调查过,大概也是因为那一次调查遇到了点困难,所以这一次她就没有多说什么,只把当日卖给谢必安的消息,也卖给了我一份。” “谢必安……” 白无期对这个人非常的敏感。 “谢必安,为什么也在调查敖修的下落?” 阿斋摇头:“我没有问,我估计衡三娘也不知道。但是之前范无救被酆都大帝派去西海龙宫请老龙王一起赴宴,保不准谢必安做的也是差不多的事情,敖修退婚,大闹四海的事,凡人家不清楚,但是同为仙家,谢必安应该还是知道的,他那个宠弟狂魔,大概也是从另一边想出手帮范无救。” “我倒是不担心他,只是担心,连衡三娘出手都找不到敖修的具体所在,”阿斋微微嘆出一口气:“我看我的这个小徒弟,已经知道有人在追踪他,而且,是铁了心不让任何人找到他了。” 白无期的手握到阿斋的手上,微微一紧以示陪伴支持。 阿斋感觉到他的动作,面上的神情不觉就放松了下来:“你不要这么紧张,我也就是这么一说。而且衡三娘还是给了我线索的,就在京城边郊的洛水镇。她说如果去那边的话,可能会有新发现。” “洛水镇?” 白无期脚步一顿。 阿斋回过身:“你知道这个地方?” 回应她的是白无期略带无奈的笑容:“我今天在青湖镇什么都没有找到,十一告诉我,青湖镇在天灾中倖存下来的老百姓,全部都被转移去了京城边郊洛水镇。” “我想京城地界,应该不会有两个洛水镇的。” 阿斋听完他的话之后,也顿住了脚步,手带着碗,下意识就在桌上叩了一下。 “洛水镇与青湖镇并不相邻,就算朝廷要出手救助那里的百姓,也不至于这么兴师动众,有近的地方不去,往远的跑吧。” 白无期接话:“我当时听到这一点的时候,也觉得有些古怪,只是当时还觉得,可能是洛水镇的县令心善,现在想来,这件事最后还是朝廷拍板定转,如果是皇家发了话,附近的镇子,那些县令,怎么着也不可能什么都没说,而且……据说迁移百姓,路途遥远,朝廷的赈灾金有限,最后还是多亏了洛水镇的一位富商慷慨解囊。” 阿斋应和:“这么说起来,就好像是洛水镇,洛水镇的县太爷,洛水镇的这位大富商,竭尽全力,想把受灾百姓接过去一样。” 白无期拿过阿斋刚刚喝过的碗,又给她盛满了一碗羊肉汤:“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是费了这么大的劲做这些事情,的确是有点可疑。” 阿斋接过碗:“保不准他们就是心善,但是无所谓,反正衡三娘给出的地点也在洛水镇,咱们这一趟是免不了的了。” “那我们明日就启程去一趟洛水镇,探探情况。”
第104页 二楼传来人走路的声音,阿斋挑眉:“那你那位十一妹妹,是不是也要跟着我们一起过去?” “嗯……” 于私,白无期是想着要带上十一的,毕竟十一身体本来就不好,而且不带上她的话,她一准就会偷偷跑出去,遇上什么麻烦,白无期也顾不了。 但是在另一个于私,阿斋刚刚已经把话说得清楚,十一好像也与阿斋不太对付,他不乐意见十一与阿斋间隙,不乐意见阿斋有一点不高兴。 这件事倒是没有于公,两个于私,让他多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啊。” 还在想着,阿斋一个脑瓜崩儿弹了上来:“有没有这么纠结?” 说着还往楼上看了两眼:“把小姑娘带上呗,从青湖镇往洛水镇这一条线索是小姑娘告诉的,带上她,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用处。” 白无期面上的纠结散了一些:“那你真的不会不高兴啊?” “会啊。” 话音刚落,人又凑了过去。 “可是那能怎么办呢,我更不乐意看到我的小狐狸有一点不高兴啊。” 第53章 次日一早,三人便结伴前往洛水镇。 一直到傍晚,马车才驶到了洛水镇镇口。十一自小被灵犀姑姑养在青丘,对外面的世界不甚了解,一开始还对大清早赶路有怨言,这会儿跟着另外两个人往镇子里走,东张西望的,最是高兴。 阿斋不知道白无期是什么感觉,但是自己一踏进洛水镇时,就被一种很奇异的氛围击中。 感觉身边的人伸手握住了自己的手,阿斋轻声开口:“这里……” “这里有一种很奇异的,好像回到家的感觉,”白无期接上她的话:“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阿斋用力点点头,随后自己也觉得好笑,抬起另一只手揉了揉鼻子:“嗯,不过我这种人,到哪里都跟到自己家里一样,一点也不把自己当外人,所以有这种感觉不奇怪,倒是你,”捏了捏他的手:“你惯来自己是自己,外界是外界,你能有这种感觉,才比较稀奇。” “我知道为什么。” 一直站在一边的十一突然开口插进两人的对话。 “我知道九哥为什么会有回家的感觉,”十一说着,原地转了一圈示意两人四处看看:“你们看这里的人,他们的脸上都是笑容,是那种发自心底里的笑容。咱们青丘也是这样的,每个人面上都是笑容,活得好像无忧无虑一般,这里的人也是这样。” “是人,就不会活得无忧无虑的。”白无期笑笑。 十一毫不在意,扭了扭屁股好像尾巴痒一样:“那我们本来也不是嘛。” 阿斋被她的举动逗笑:“不过这一次我觉得小姑娘说得有理,大概真的是每个人脸上发自内心的笑容,让我们有很亲近的感觉。” 白无期正要感慨她难得有这么感性的样子,还没来得及就听得她又开口:“就像我一样,开开心心最好了嘛,有酒喝酒,有肉吃肉,苦哈哈的多没意思,这里的人活得真是通透!” 十一开口:“我还是第一次见自己夸自己夸得这么认真的!” 阿斋也寸步不让:“那你以后可要好好习惯习惯了,你嫂嫂我就是这个风格的,我也不会改的。” “什么就嫂嫂了,你还没有跟我们回青丘,灵犀姑姑还没有答应你呢!” “你灵犀姑姑排着辈分那也是我的小辈,我这都退让了不知道多少步了,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白无期正一个头两个大,一边传来了一声惊叫。 十一第一个反应过来,快步就沖了过去——那是一位老妇,刚刚还拎着菜篮子打他们三个人面前过,走到巷口时突然就摔倒在地上,十一冲到她的面前,伸手想要摸摸她的脉搏,却发现她已经没了气息。 “赵阿妹,洛水镇人。享年五十八,死于肾脏萎缩。” 十一站起身来,冲着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一袭青衣:“喂,你在干什么呢!我还没有救她呢!” 一袭青人看她一眼,另一只手已经将赵阿妹的魂魄拉起。 没打算理会面前叽叽喳喳的小姑娘,青衣转过身就准备离开。 十一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身体先于大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拦在了青衣的面前。 青衣干咳两声:“小狐狸精,虽然阴司不管你们妖族的事情,但你继续拦在这里,我是随时可以把你捆去降魔司的,你知道吗?” 十一听到降魔司三个字,即算一直待在青丘不闻世事,也知道面前来者不善了。 往后面缩了一步,但还是站在那里没移开。 “范八爷。” 青衣正无奈着,一旁熟悉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偏过头看着迎面走过来的老熟人,范无救面上可算有了点笑意:“小天师!” 阿斋快步到他面前,一只手护犊子一样拉住十一:“这位是我的小姨子,你俩怎么还撞上了,小姑娘世面见得少,不认得你。” 范无救忙摆了摆手:“小天师这话说得严重,不认得我的人多了去了。”
第105页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十一暗哼一声。 白无期拉着十一,小声示意她不许再胡闹。 阿斋看着白无期将十一拉到一边去,也就放心跟范无救多聊了两句:“你这两天不是在帮大帝跑西海那件事吗?怎么还来渡魂?” “西海的事情你也知道的,”范无救一脸苦相:“现在还不知道最后能不能请得动呢,我想着还是把本职工作做好了,这样最后就算西海那件事没成,说不定大帝也能网开一面,不革我的职。” “别担心,这不还有我呢,我及时把敖修带回去,西海这件事说不定就能成呢。” “我现在只能指望你了,”范无救长唿一口气:“不过小天师怎么来这里了?” 阿斋想了想,没有把全部的情况告诉他,只是开口问了点关于洛水镇的信息:“你对这里熟不熟?我手里有点事情跟这块地方扯不清关系。不熟的话,知不知道这一块的地头蛇在哪里?” “熟悉是算不上熟悉,不过来过这里两次,”范无救倒是把自己知道的东西全都毫无保留:“但是真要说起来,我渡魂这么长时间,这里是我最喜欢来的地方。这里的老百姓哪怕就像刚刚这位赵婆婆,突然病发倒地身亡,也不会闹腾,每个人好像活着的时候都足够尽兴,所以死亡,也没那么可怕。” 阿斋不觉调侃:“传说中的幸福镇?” “至少这里,我觉得算得上,”范无救看了看手上的生死簿:“我还有一个魂魄要引渡,就不与小天师多聊了。” “最后一个问题,据说这里有一个很出名的富商,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送走范无救后,阿斋回过身,发现白无期还在教训十一。 小姑娘已经眼眶红透,头也低得厉害,阿斋不知道该怎么管教小朋友,没有插手的打算,只背过身去。 背过身,就看到四五个男人围在刚刚倒地的赵阿妹身边,阿斋上前一步,只见他们小心翼翼将她移到了一副棺材中,棺盖合上,四个人抬起往一边走去。路上的行人看到都停住脚步,注视着,路过卖花摊子,还能见到卖花小姑娘丢了几支鲜花上去。 阿斋挑眉——活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 有意思,很有意思。 晃悠晃悠到一个刚刚行完注目礼的路人身边,阿斋开口:“兄台,能否请问一下,那几个男人是要将那位老婆婆送去哪里啊?” 路人上下打量了阿斋一眼,面上是和蔼的笑意:“小姑娘是第一次来洛水镇吧,刚刚赵婆婆魂归九重,那几位大人是要将她送回家,让家人安葬呢。” “原来兄台认识这位赵婆婆啊?” “我们洛水镇里的人,互相都是认识的,如果小姑娘要住进来,也会慢慢与我们相识的,这里就像一个大家族一样。” 阿斋点头,对他的邀请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那如果是没有亲人的情况……那几位大人也会出现吗?出现的话,会送到哪里去?” “会先送回菩善堂,由许姑娘安排人超度,在选定安葬的地点。” 回味着路人说的话,阿斋念叨了两句:“嗯……菩善堂,许姑娘。” 刚刚问范无救关于洛水镇大富商的事情,他也不知道具体是谁,只是提到了菩善堂这个地方。 菩善堂许姑娘。 得来全不费工夫啊,阿斋想着,转过身看着那边已经整理好情绪的两个人,挑眉示意三人下一步要去的地方。 到了菩善堂,却没有见到许姑娘。 菩善堂里只有一位老翁,看到三人进屋时迎了过来,原本是满面笑意的,但在阿斋开口想要询问许姑娘踪迹的时候,换上了没有笑容的面庞。 “不知道几位找许姑娘,是有什么事情?” 阿斋自然是识出了这人语气中的戒备,摆摆手不在意地开口:“听说许姑娘援助昭远郡青湖镇的受灾百姓移居到洛水镇来,我刚好有三个好朋友,原先就是从青湖镇逃亡出去的,现在他们希望能回来找找亲人,可他们最近忙得很,就请我先来探一探亲人们现在生活的情况。我想这件事许姑娘应该是最熟悉的,所以才来找她的。” 老翁听完,想了想还是走回案前:“那不如请姑娘先说一说那几位朋友的性命,菩善堂自会安排人去寻他们的亲人,如果有,菩善堂也很乐意看到他们亲人相聚,如果没有的话,也希望姑娘三人,之后也不要再过来了。” 嚯哟,算得可是真清楚。 好在阿斋不打没准备的仗:“既然是这样,就劳烦老翁了。” 说完便将任青三人的姓名告知:“我这三个朋友寻亲人心切,还望老翁多费点心。今日天色已晚,不知道菩善堂有没有能让我们借宿的地方?” 老翁将毛笔放下,带着三人往后院走:“如果三位不嫌弃的话,后院还有几间客房,三位可以先在那里休息一下。” 凭良心讲,阿斋一开始要留宿在菩善堂,只是为了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撞到那位传说中的许姑娘的。 所以等她半夜翻过身来,与突然出现的人交手了几番之后只感觉。
第106页 嗯,我这运气真是撞大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元宵节快乐~ 第54章 突然出现的,正是阿斋现在打着灯笼满大街在找的——西海龙宫太子敖修。 “师父。” 被阿斋一巴掌拍到头上,终于借着月色看清来人的敖修,怔愣出声。 阿斋听到他这一声师父,竟也是跟着怔愣了一会儿,旋即笑出声来:“臭小子,可别以为现在说两句好听的,我就能轻易放你走了。” 对面的臭小子听到这句话,脸马上沉下来,恢復了他往日里一贯没皮没脸的样子:“小天师为什么会来菩善堂?” “那你呢,”阿斋也不着急,指了指菩善堂的大门,意味深长——她与白无期兄妹两个人白日里刚刚来菩善堂,晚上敖修就出现在这里,势必与前堂的那位老翁有关系了。 阿斋今日在老翁面前表现出对那位许姑娘格外的“关心,”其实也是想赌一把。 许姑娘连同这菩善堂,做的真的是普度众生的事情,这种一等一的好事,那可都是无量功德,可是这位许姑娘却低调过了头,阿斋不是不相信世上真有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圣人活菩萨,只是对圣人活菩萨,也存了几分睹之而后快的心思。 所以在阿翁面前那么说——但凡阿翁对许姑娘有半分顾及的心思,一定会把有三个莫名其妙的人出现寻找她的消息散出去,那么最多不出今夜,就会有与许姑娘有关联的人出现在这里,探探他们三个人的底细。 所以,阿斋向着敖修的方向又进一步,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个地方,一出手就冲着她这个白日挑事儿的傢伙的人,必然就是她在等的【关联的人】。 “怎么不说话了?你师父问你话呢,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敖修,拜阿斋为师之前就已经是个小滑头。 跟着阿斋之后,虽然不服教不服管,该学的半点没学,但是不该学的,倒是学了个十成九。 所以小滑头,就长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大滑头。 “我是菩善堂的老闆,”敖修侧过身看向阿斋:“老闆在店里出现,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吗?” 倒是一点都不奇怪,并且相当合理可信。 但是阿斋要是能被他这一句话哄过去,也真是瞎了她那些日子与敖修斗智斗勇的经验了。 冷风吹过来,阿斋耸了耸脖子:“你随意,你是不是菩善堂的老闆我也不是真的很想知道,你现在跟着我回西海就行。” “我不回去。”敖修连等她说完都功夫都没给,直接就否了她的建议。 “哎呦我这暴脾气,”阿斋被他这么直接的拒绝哽了一下,回过神来才又上前,这会儿两个人都站到了月光下,月光下好些年没见的小滑头,这几年出落得倒是标緻,难怪虽然顽劣的名头响彻四海,但是愿意联姻的姑娘还是能从西大门排到东大门。 不过比我家小狐狸还是差了点。 阿斋不合时宜地开了个小差。 振奋了一下精神,阿斋伸手拍了拍敖修的肩膀:“臭小子,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是你老子请过来,专门逮你回去的,”眼看着敖修的脸色在听到【老子】两个字时微微变色,阿斋非常满意:“我说你小子多少年没见,怎么愈发顽劣了,退婚是小事吗?” “当然也不算什么大事是吧,”阿斋顺口就接了下来。 接完差点自己抬手抽了自己一巴掌:“我跟你说老实话吧,你退不退婚我压根儿不在意,但是你老爹现在因为你的事情,卧病不起,龟丞相那个老傢伙急得四脚朝天了都,你再怎么任性妄为,自己惹下的祸端自己承担这个道理,总不用我再教你一遍吧。” 阿斋当年接手敖修的教育事业,给他灌输的第一个,当然因着龟丞相后来的捣乱,这也成为阿斋最后一个灌输给敖修的理念。 那就是——人生在世须尽欢,往天上走普度众生万古流芳,往人间走酸甜苦辣当个好人,抑或是自己把自己作没了沦入无间地狱,无所谓,没在怕。但是,自己的决定自己做,所有的后果自己担。 小滑头可以长成大滑头,但是如果连这一点他都忘了,阿斋一定会立刻把他打成小龟孙。 敖修听完阿斋的话,站在原地一直不吭声。 那不吭声的样子,让阿斋差点就以为他听进去,下一刻就要同意跟她回去了。 谁曾想,敖修听完之后,只是沖她笑了笑:“我记得啊,我也在,为我做过的事情承担责任啊。” 你承担了个屁! 阿斋往天上翻了个白眼,白眼翻到一半又听到敖修开口:“但是万事万物讲的是先来后到吧,就算承担责任,总不能插队吧。” 我是听不太清楚你在说什么,所以你现在是在说你是个非常守纪律的好孩子吗? 话都到了嘴边,阿斋突然咽了回去。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敖修沖她笑的那一下子,霎时间让她想到那一夜,白无期护在她的身前听着任青发泄,任青最后冲着白无期的那个表情。 任青没有在笑。 但是敖修眼中的苦和那一晚的任青,一模一样。 那天晚上被批评过【性子急,不过大脑说话】的阿斋,突然想要好好表现,至少不要表现得那么着急。
第107页 轻咳一声,阿斋看着敖修:“那你现在在忙着做什么呢?这件比你父亲卧病在床还要重要,比你当众退婚发生的还早的事情,是什么?” 敖修像是没有想到阿斋现在还能平心静气地跟他说话。 他自然不会知道是因为他刚刚不经意的那个,与任青相似的眼神。所以他接下来,做了与任青一样的举动。 他背过身去:“对你来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没什么好说的。” 阿斋:…… 我真的太给你脸了。 长唿一口气后,阿斋感觉自己气急了都只能笑了:“你不乐意说就算了,你跟我回西海,你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别放着你老子在那里替你承担整个天界神仙的闲话,走,回去收拾烂摊子!” 敖修挣开了阿斋的手。 就在阿斋要破口大骂的时候说话:“师父你不要逼我。” “嚯哟,我听你这个口气,你是要跟我动手是吧?” 说实话,真要是动手,这么多年不见了,他端的还是正统上神,还比她高那么多,胜算,是不到半成的。 但是想到自己的那位宅心仁厚老朋友还躺在西海龙宫,想到直到现在应该都活在被革职恐惧中的范无救小朋友,阿斋就觉得不能就这么放敖修离开。 “阿斋。” 手放上腰间,阿斋估算着捆妖索的胜算,就听得身后有人开口。 转过身,就见白无期站在客房的门口,看着这边剑拔弩张的两个人。 “小狐狸。”阿斋说话的声音软了点,但是放在腰侧的手还是没有收回来。 说话间,白无期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手拉上了她的手肘,视线是从他走过来开始,一直放在的敖修的身上。 敖修也看了过来。 阿斋下意识反应过来,手就想要拦到白无期的面前——敖修是上神,白无期在他面前,是比阿斋更没有胜算的。 但是关心则乱,阿斋忘了她现在正在和敖修谈判,而谈判中最忌讳的就是暴露自己的弱点。 阿斋的软肋,完完全全展现。 “敖修,”阿斋只盼着他没有看出来:“跟我回去。” 敖修抬手,已经将阿斋的表情都看了个透底,也干脆将自己的打算展现在她的面前:“我不会回西海龙宫,我不乐意做这个西海龙太子。” “你没得选。” 阿斋开口:“出身是没得选的,敖修。” 凭良心讲,阿斋说这句话的时候,完全是顺着敖修那句话说的,而且回过头来再想这句话,她也想不出这句话到底哪里有问题。 但是这句话就是戳中敖修的点了。 戳得他,突然就眼眶泛红。 后退一步,手指向站在对面的阿斋白无期二人,敖修笑得有些狰狞:“我有的选。” “没得选的是你,小天师,”他说着,目光往白无期身上停留了一下,只这一下就让阿斋毛骨悚然。果不其然,他下一句就是阿斋猜到的话语:“你没得选,你只能放我走。你应该很清楚,光靠你一个人对付我都不可能,现在带上一只狐妖。” “你不是我的对手,再强求下去,你反而会让你身边的人也陷入危机之中。” 敖修说着话,腰背挺得很直,像是已经知道阿斋会做什么选择一般胸有成竹:“小天师,我今夜不是过来与你交手的,我也没想,让局面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下意识舔了舔嘴唇,敖修的声音低了低:“如果,如果你回去西海龙宫的话,帮我向父亲说一声,退婚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但我不会回头的,就让他,让他当作,没有我这个儿子就是了。” 话音落地,敖修的手也放下,转过身准备离开。 ——阿斋不是他的对手,白无期更不是。他们两个一起冲上来对付敖修也没有胜算,反倒是敖修乐意的话,随时能反将白无期挟持过来做筹码。 ——阿斋此行的胜算,在白无期出现的那一刻,已经变成零了。 敖修清楚这一点,他知道阿斋也清楚这一点,最重要的是,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师父,惯会变通,惯会挑最好走的那条路走。 所以他知道自己走得了。 捆妖索在地上一抽,扬起的灰尘沾到了敖修的衣角上。 阿斋的声音在他的背后响起,话不多,但每一个字眼都扎到了他的心上。 “许明月。” 敖修了解他这个师父,但了解得还不算透彻。 他这个师父,惯会变通,惯会挑最好走的那条路走——而且,惯会把最好走的那条路,变成自己想要的那条路。 不管用什么手段。 第55章 白无期放在阿斋身侧的那只手,紧了紧又松开。 他不认识敖修,还是在阿斋与他的几番对话中才确定了对方的身份,也确定了对方并不打算跟着他们回西海龙宫的打算。 之所以手放到阿斋的身侧还紧了紧,是因为敖修最后那一段很不客气的话语——话说得真的很直白了,他在拿白无期威胁阿斋。但是白无期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出来,这个小子并没有打算真的动手。 他在虚张声势。
第108页 不管最后会不会真的把这一手施出来,但至少在他开口的这一瞬,他没有伤害阿斋和白无期的打算。 正是因着这一层,所以白无期时刻谨防着阿斋因为他失了分寸——阿斋最近变化挺大的,也不知道是因为傅青檐的事情还是因为她其实一直都是这样口硬心软,傅青檐小少爷是这样,梁止小狼崽子也是这样,就算一开始对他这只来报恩的小狐狸也是这样。 所以她对她这个唯一的徒弟,嘴上说着嫌弃,心里头大概还是盼着他好。 那便更不能让她出手。 毕竟那一晚因为胡凡的事情,双眼发红的阿斋,白无期是真的不想看到了。 而之后手松了开来,是因为白无期听到阿斋喊出了那个他很陌生的名字。 更重要的是,敖修听到这个名字之后的反应。 视线又落回阿斋的身上——眼里的笃定不是说说而已,看来她还是找到了她的制胜之方。 既然如此,白无期也只需要站在她身边谨防万一,看她表演就行了。 阿斋不知道白无期的心思在这么一会儿功夫中,已经婉转了这么多轮,她满腹心思都放在与她徒弟斗智斗勇上了。 ——我还就不信了,今晚就是绑也要把你绑回西海龙宫。 敖修停住脚步,转过身来,这会儿已经把所有的伪装不伪装全都丢开,完完全全暴露出来的狠厉:“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刚刚一开始就说了,我要带你,回西海龙宫。” ——臭小子,想抓我的软肋,就不该把自己的软肋暴露得这么明显啊。 敖修手紧握:“我说过我不会回去!” “所以我才要出此下招啊,”阿斋看向他,眼光随着他也变得狠厉,瞄了一眼敖修紧握的手,阿斋弯唇:“敖修,你那些不上檯面的功夫我早几百年就烂熟于心了,龟丞相没少在你面前唠叨过吧,比下九流,你比不过我。” ——所以不要妄想用小狐狸来威胁我。 敖修是一瞬间来到了阿斋的面前,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瞬时拉得很近。 他的声音带着冬夜里的寒气,喷在阿斋的脸上,冰渣子一般:“你如果敢动明月一个手指头,我不会放过你,我不会放过你身边任何一个人!” 阿斋眉头微蹙。 身子是没有退后半分。 迎着他的眼神就扬起脸:“威胁这一招,小徒弟刚刚已经对我使过了,我要是能受你这威胁,你当我们为什么现在还在这里对峙?” 上前一步,愣是逼得敖修往后退了一步:“西海龙宫的龙太子,未来的四海龙王,你自然有本事不放过我,我要是这一层都看不透,又怎么会拿许明月来跟你谈交易?” “菩善堂的老翁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嘴严,我自然是知道了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才敢腰板这么直的。” 敖修在阿斋的话中,目光不停闪烁。 老翁是敖修的手下,今天有奇怪的人来找许明月的消息也是老翁传给他的。 他原本是相信他的。 如果不是阿斋现在在这里说话的话。 他的这个师父,他自己接触的,从龟丞相那里听说,后来到了人世间听说的——都实在是与不守规矩四个字割不开关系。 她说了要对许明月动手,敖修真的信她会动手的。 而且明月最近的情况很奇怪,如果明月真的是有什么事瞒着他,如果老翁真的知道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如果那些事情阿斋现在都知道了…… 老翁,自然是什么都没有告诉阿斋的。 就连许明月这个名字,也是阿斋一路打听菩善堂的时候,从路人那里听说的。 但是现在看敖修的反应,老翁有没有说什么都不重要了,阿斋站直身子不再一步步逼近——适可而止最好,自己手里握的线索并不多,多说多错。 再说了现在的敖修,只剩一只手一股力,就能大功告成了。 阿斋弯唇,使出了那股力。 “我们站在孤舟两端了敖修,”她笑:“就看谁能先推身边人下去了。” 敖修,不会把许明月推下去的。 他也没有胆子去赌,阿斋会不会把白无期推下水。 阿斋行走江湖上千年,降妖捉鬼,干的就是跟人心打交道的事情,所以对于人心一事,也是一抓一个准。 这一次,她也觉得自己抓对了。 就跟刚刚转身离开的敖修一样。 所以也就跟刚刚转身离开的敖修一样,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孤舟那一端的敖修,不会将许明月推下水。 但他会冲过来,抱住阿斋白无期两人一同摔进水里。 保全自己从来都不是他的目的。 最重要的事情——是孤舟上最后活下来的人里面,有许明月。 幻境笼到阿斋身上的时候,她眼睛睁大一脸不可置信:“臭小子想玉石俱焚啊!” 随即双手合十从腰间抽出捆妖索,想要转过身先推开白无期,却感觉从左肩处传来一阵阵内力。 白无期的手掌,温润地附在她的肩头。 “专心点。” 他都记着,敖修刚刚说的阿斋一个人并不是他的对手这件事,一直盯着敖修的状态,只是他也与阿斋一样,低估了敖修对许明月的心思,所以没来得及想更好的办法,只能将自己的内力传给阿斋,希望至少能帮她有更高一成机率,胜过敖修。
第109页 胜不过的话。 看着只一瞬怔愣,马上就投入了与敖修内力对决中的阿斋。 白无期唇角微扬:是她的话,不会胜不过的,真要有万一,这个结局至少不算最差。 阿斋凝住心神,捆妖索随着她的心念向着敖修就刺了过去。 敖修一边闪躲,一边将幻境越织越大,强大的念力向着阿斋和白无期冲过去。 三更天,洛水镇打更的于老七敲着锣走过菩善堂,想起这屋子里的那位对自己家人的照拂,轻轻将锣放在地上,双手合十,虔诚地回了一个礼。 礼毕,于老七拾起锣,正准备转身的时候,突然看到菩善堂后院白光乍现,随即就听到很强烈的一声炸裂。 心一紧,于老七忙上前敲了敲菩善堂的大门,敲了好几下都没见有人回应,只担心堂中有人遇难,忙又夹着锣跑到了刚刚白光乍现,炸裂声响的后院,借着后院的石头窗向里面看去。 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整个后院,只有缕缕月光落在地上,什么都没有。 于老七心里纳闷,揉了揉眼睛多看了两眼,还是什么都没有,担心是不是自己最近太过劳累出现了幻觉,但又因着对堂中人的关心不愿意立刻离开,只好守在后院外多看了一会儿。 什么动静都没有,刚刚,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而后院中,自然不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 幻境越来越强烈,阿斋的手都开始发抖,敖修那边也不好过。对峙之中,后院又一扇门打开。 “九哥,你在做什么呢?” 出门的竟然是十一。 白无期微微晃神,阿斋这边立刻落了下成。 敖修原本想抓住时机将幻境种进阿斋的头脑中,身后又一声将他的心绪也打断。 “阿修,住手!” 阿斋再次醒过来的时候,眼睛都没来得及睁开,就听到呜呜咽咽的声音。 大概是有人在哭? 阿斋好想你好一阵子没听到小姑娘的哭声了,她身边的朋友中好像也没有爱哭哭啼啼的小姑娘。 啊不对,有一个! 阿斋想到那个人,刷地一下就从床上弹起来,因为起得太急,头一阵刺痛,手扶住额头前还不忘多看一眼:唿,还好不是沉瑶。 沉瑶那丫头,只有在自己受了伤的时候才会红眼睛, 她一红眼睛,阿斋的心里就很不好受,比自己受了伤还要不好受。 哎呀不对,阿斋回过身来,眨了眨眼确定自己面前这个刚刚呜呜咽咽,这会儿一脸焦急的小姑娘真的是十一,心里纳了闷,嘴上就直接说了出来:“小丫头片子哭啥呢,哭丧呢?” 正等着小姑娘像往日里一样开怼呢,没成想下一刻小姑娘居然能怼进自己怀里来了。 阿斋:…… 抬手拨了拨怀中的小姑娘,阿斋完全接收不到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十一,有话好好说。” 大概因着这个拥抱,刚开始的情绪也缓和了些,十一有点不好意思地松开了阿斋:“那个,”站直身子后也不看阿斋,只是看着地上:“那个你醒了就好了,我去喊九哥,你不要乱动,让他来照顾你!” 话说完,都不给阿斋一句话的机会,就沖了出去。 阿斋看着她的举动,愣是想不出来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突然就性情大变了——不过看她刚刚的表现,应该是在关心阿斋。 也是件好事,毕竟小姨子对自己不友好,阿斋也不乐意白无期夹在中间两头不是人。 事情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发展,得了便宜就卖乖的阿斋靠回床边,长唿一口气大爷附体:“跑这么急做什么,我嗓子干死了也不知道倒杯水给我喝喝。” 下一刻,一杯温水就落入了她的视线。 第56章 阿斋下意识接过水。 抬眼望过去,却是出乎意料。 “范无救?”喝了一口水后,嗓子舒服了很多,阿斋看着面前的一袭青衣:“你怎么在这里出现了?” 范无救面上的表情很不好看。 阿斋一时间抓不准他这幅表情的含义,调笑的话到了嘴边也就没有说出来。好在范无救反应快一点,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在疑惑什么,一屁股坐到床榻边,生生吓得阿斋下意识往床里靠了靠。 “小天师不需要为了这件事情,做到这个地步的。” 范无救开口,也不知道是没有看到阿斋躲避的举动还是没有在意:“你知不知道你昨天的情况有多千钧一髮,如果真的被敖修的幻境吸了进去,这会儿可就不是我坐在这里了,是谁都没有办法把你拉出来了。” 阿斋算是听懂了范无救的意思。 大概是和刚刚哭啼啼跑出去的小姑娘一样,被昨天晚上的事情吓到了。 想了想阿斋还是决定将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个问题押后,先回答他的问题。 往前坐了坐,阿斋侧头靠在床沿上:“范无救,你知道我是半神之身吧?我呢,和你这个地府试用期小朋友一样,没那么容易出事的。” “自责什么的就太没意思了啊,我是想帮着你解决请西海龙王这件事,但是这件事归根结底,是我想帮我那位老朋友解个心结,想把他儿子给他送回去。没有你,我也跑不了这趟差事。”
第110页 “而且敖修是我的徒弟,他不会真的对我下手,我自然是都算好了才接手这件事的。” 前两句的时候范无救还坐得住,听到最后这一句突然站起身来。 “他有分寸,他有什么分寸?小天师,你这个徒弟已经变质了!他现在不是个好人!” 阿斋不能理解范无救突然发火的点在哪里。 但是她跟范无救小朋友接触的这段时间里,对他的脾性也算清楚,他不是个暴脾气,也不中意将火撒到无关人等身上泄气,所以他这么生气。 “敖修做了什么事情?” 敖修一定是做了什么事,让范无救知道了,而且还是这几日之内知道的。 “范无救,敖修到底做了什么事?” 阿斋一下子戳中了他的点,范无救反倒畏畏缩缩起来。 阿斋一直不停地催促,最后甚至用上了【既然你不愿意说,那我去找敖修就是了】这样的话语来激他,范无救也是真的怕了她会和敖修继续牵扯,只能硬着头皮说出了自己刚刚得知的消息。 “这件事,现在知道的人不多。我也是昨日回酆都,无意间听到我哥跟大帝说的。” “小天师知道青湖镇两年不雨,以至于整个镇子寸土不生,饿死了好些老百姓的事情吗?” 阿斋心一紧。 这就是任青他们三个人的那件事。白无期之前去调查,也没有调查出个所以然来:“你的意思是,青湖镇亡镇这件事,和敖修有关?” “是敖修没有及时在青湖镇施雨,不对不该说是没有及时,”范无救说着,语气又急了起来:“是他根本就把这件事忘了,他不知道跑到了哪里,所以西海龙宫也不知道这件事,一来二去,生生将青湖镇的老百姓拖到了死!” “今年的蟠桃盛宴,西王母选定的几个民间布恩之地,其中就有青湖镇,所以这件事才被捅了出来,阴司先前的生死簿因此事变动极大,所以大帝让我去找西海龙王,除了想重修旧好,其实也有这一层的关系。” 他说着,声音里却都是不理解。 “我看他不知道是不是想要将这件事掩埋起来,可是仙家可以自欺欺人,那段日子从青湖镇收回来的亡魂,他们该怎么办?生死簿上生死有命,他们本来,是有命的。” 阿斋感觉自己一下子接受了太多的信息。 刚刚爬起来,虽然对范无救说的是小伤,但是那样的内力损耗,其实也是支撑不住她这般费心思的。 更何况这个信息——是她昨晚交手的那个徒弟,因为渎职,害无辜百姓丧命的事情。 “这个消息确定属实?” “当然属实,”范无救别过头去:“我昨夜偷偷翻过生死簿,那段日子青湖镇的死亡比例确实异常,只是当时我们,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 阿斋顾不上他又开始的自责,从床上下来:“这件事情你先不要往外传。” 范无救原本站直身子想要过来搀扶的手,因着阿斋这一句顿住。 “小天师,”声音都有些发抖:“小天师的意思也是,让我当做不知道这件事情,让我掩埋这件事情?” 阿斋看着他,没有多在意他停在半空中的手,和他眼神中突然骤增的不理解。 长唿一口气阿斋开口:“你原本就不该知道这件事情,酆都大帝既然只告诉了谢必安,自然是有他的打算,既然你原本就不该知道,也就没有掩埋一说。” “可是我现在知道了!我要怎么装作不知道?” “就这么装。” “该做什么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半点都不要碰。” “范无救,你现在是让我知道了这件事,如果是谢必安知道了,你短期之内连酆都都出不了。” 阿斋支撑着身子往屋外走。 范无救的声音在她背后下响起:“我就是知道,如果让我哥知道这件事,他势必不会让我插手,所以我才,所以我才……” “我也不会让你插手,”阿斋转过身看着他:“你也插不了这个手,不要做无谓的事情。”说完,没有多顾及范无救眼中的失望,转身离开了卧房。 没走出两步,就看到匆匆走回来的白无期。 白无期的大氅落在她的身上,右手搀住她,:“刚刚听十一说你醒过来,就赶过来了。” 阿斋见他扶着自己往后院走:“刚刚刚范无救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白无期失笑:“不合时宜地耳朵灵敏了。” 阿斋随着白无期来到后院,昨夜这里发生了一场对决,现在却什么都看不出来了。坐在长椅上,阿斋长唿一口气:“我该早一点想到的。” 白无期坐在她的身边,正好将风口挡住。侧过头看着阿斋,后者低头看着地面,喃喃了那一句。 “老龙王一向注意保重自己的身体,我去的那几次他连饮酒都克制,这样的人不可能会放任自己身体虚弱;” “敖修皮,都在四海八荒皮出了名气,我一早就觉得退婚这件事不该能让老龙王气成这样,只是也没有往深了去想。” “所以退婚是真,卧病在床是假;不接受酆都大帝的邀请是真,因敖修离家出走突生心病是假。”
第111页 阿斋坐直身子:“老龙王知道青湖镇的事情了,比酆都大帝和谢必安更早,他一声不吭,背地里却一直在盘算着怎么将这件事抹掉,怎么保全他唯一的儿子。” 阿斋说着话,白无期在一边一句都没有接。 说着说着,刚刚范无救的眼神就在阿斋的眼前一遍又一遍浮现。 ——仙家可以自欺欺人,那段日子从青湖镇收回来的亡魂,他们该怎么办?生死簿上生死有命,他们本来,是有命的。 长久之后,白无期确定阿斋已经将自己想说的说完,才开口应了她刚刚的话。 他说,无可厚非。 阿斋偏过头坐直身子,不明白白无期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白无期却抬起手,在她的鬓角边轻轻摩挲了一下:“站在四海仙家的角度上,老龙王渎职,但站在一个父亲的角度上,他无可厚非。” “每个人都会有一样东西,是可以罔顾伦理纲常,罔顾正义善良,都想要去保全的东西。”白无期说着,唇角微弯,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他的做法有问题,但我们现在也不能确定,他没有想办法补救青湖镇的损失。所以。” 温厚的手掌附在阿斋的脸上,蓦地就在这个冬日里,给了她无比温暖的勇气。 “所以先不要着急着失望。” “先看看敖修渎职,他的情非得已是什么,再看看酆都大帝,看看谢必安和老龙王他们,到底是想要磨灭,还是想要补偿。” 阿斋眼眶微红,顺着白无期的手蹭进了他的怀里。 她知道就算白无期听到了她对范无救说的那些话,他也不会那样想自己。 她只是没有想到,白无期可以一下子看穿她在整件事情里面,最难过的部分。 ——是失了分寸,做了错事的,是她的老朋友。 白无期抬手在她的背上拍了拍以示安慰:“范无救听了你刚刚的话,大概会气不过,我会想办法给谢必安递个条子让他知道这件事,看好范无救。” “有酆都大帝和谢必安在,我想生死簿那边应该也不会有问题,但是蟠桃盛宴在即,青湖镇寸土不生的情况,就不一定那么好瞒住了。” 怀中的人在肩膀上蹭了两下坐直了身子,白无期看她已经将眼泪擦掉,又开口:“我们做不了掩埋的事情,真要求一个公道,可能也是爱莫能助……” “不会爱莫能助。” 阿斋扭过头去看着这会儿已经升起烟火的菩善堂正堂:“一日为师,我就担不起这个教坏徒弟的名声。” 从怀中掏出一块闪闪发光的晶石,阳光下,竟然还能依稀看到晶石中有人影闪动:“小徒弟记不住我教的道理,那就多教两次,烙到他耳根子里去!” 自己的决定自己做,所有的后果,自己担。 第57章 十一蹲在院子里。 已经将阿斋醒过来的消息告诉白无期了,看着白无期快步往阿斋的卧房跑过去,她的心才慢慢放下来。 一张开手,满手掌都是汗水。 完全是被吓的。 昨天晚上其实一早就听到叮叮咚咚的声音了,只是当时自己实在是很累,赶了一天的路上下眼皮都打架,最后是实在没有办法,屋外的声音实在太大才跑出去的。 看到那样的场面,脱口而出的那句话是下意识的,虽然刚说出口就反省过来不应该开口的,但还是晚了。 这些话也不知道能不能跟阿斋说,如果跟她说了她会不会接受,毕竟自己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给她下马威,毕竟昨晚她好像真的被伤的很厉害,九哥抱住她的时候,十一只是上前想要搭把手,都被白无期的眼神吓得抖了抖。 那是她的九哥,从小把她捧在手心里疼爱的九哥。 连他都怪罪自己,躺床上那个真的受伤的人肯定不会原谅自己的了。 阿斋这个人讨厌吗?其实这个问题十一自己都不清楚的。 一开始之所以要给下马威,其实都是私心。十一与白无期一起长大,她听了太多太多关于阿斋的故事,从白无期那里听说的,后来自己打听的。 那么久长的岁月里,除了白无期,她也在幻想阿斋会是什么样的。 但她并不是自己想像中的那个样子。 所以才讨厌的,觉得配不上,不止是配不上白无期,也配不上自己想像中那个无所不能,正义化身的小天师。 而昨天夜里,白无期照顾阿斋休息后,才终于对她开口说话,他只说了一句。 他说。 “十一,阿斋不是你幻想中的模样。她也没有义务,成为你幻想中的模样。” 原来九哥早就知道的,她不是无所不能的,她也不是正义的化身,九哥怎么就能那么坦然的接受,自己数百年惦记的那个人,成了这副模样呢? 范无救在卧房里待了一会儿,还是走了出去。 他昨晚偷听到酆都大帝和谢必安的谈话后,第一反应就是自己之前将阿斋引荐给龟丞相的事,这么想起来龟丞相可能也知道敖修的所作所为,但是阿斋是不知情的。 她因为自己卷进这件事,范无救觉得自己至少有义务探听一下她对敖修一事知情多少,涉足多少。
第112页 如果能将她从这件事情里摘出来就好了。 没成想,阿斋是真的不知道敖修的所作所为,可是她知道了之后,居然选择了和谢必安一样的方法解决。 说不失望是假的。 范无救一开始黏煳到阿斋的身边,旁的人不知道原因,阴司的那些小兄弟都调侃他是不是动了别的心思,只他自己心里清楚——黏煳阿斋,是因为谢必安。 阿斋,是一个与谢必安完全相反的人。 范无救跟在谢必安身边很多年,知道他很多的行事,很多事情他知道谢必安的选择最妥帖,但是他看不上。 最妥帖的办法,为什么不能是不妥协的呢? 谢必安这一生都在妥协,妥协给天家,妥协给酆都。 就像是善生那件事一样,善生情有可原,他没有做错什么事,他只是想要从唐业口中得知采竹的下落,可是这件事落进谢必安那里,就成了善生不应该擅离地府,就成了不管他到底想做什么,先把他抓回地府再说。 他从来不会做阿斋那样的选择。 他不会听善生的故事,不会尽全力帮善生完成他的遗愿,不会拼上忤逆也要站在对的那一面。 所以范无救黏煳阿斋,其实是在黏煳正义,他心中的正义。 但是他心中的正义,这一次,也让他失望了。 他心中的正义,这一次,站到了谢必安那一边。 原来那么久以前,谢必安曾经跟他说过的【许斋并不是你想像中那样】这一句,是真的。 墙里墙外,各怀心事的两个人因为同一个女人,突然晃动了心中对于幻想,对于正义的定义。 而晃动了他们心弦的女人,这会儿正拉着她的男人盘算着事情,对他们俩的纠结,一无所知。 “这晶石是孟婆送给我的,”阿斋将晶石放在白无期的手中:“昨天我跟敖修交手的时候,将晶石的粉末抹在捆妖索上,沾到了敖修的身上,所以现在能在晶石中看到敖修所在。” “有晶石在,我倒是不担心找不到他,可是找到他之后该怎么做,我还没有想好。” 白无期看着手中的晶石:“贸贸然前去不可取,昨夜虽然十一突然出现……”说到这个,白无期才想起来那个不知为何哭红了眼眶的小姑娘:“十一不是故意的,你能不能原谅她?” 阿斋正低着头听他的打算,勐地听到这一句,抬起头来笑了笑:“行了,我哪里会跟小朋友计较,再说了,她也没做错什么,她就是关心你这个九哥嘛。” “嗯,可惜她九哥昨天晚上吓得三魂没了七魄,没给她好脸色看,把她给吓着了。” 阿斋挑眉,知道白无期没开玩笑:“原来她今天早上那么担心,是因为害怕你迁怒于她啊,哎呦,白开心一场,我还以为她是在担心我呢。” “不过这也算是关心我不是?” 白无期知道她已经消气,握住她的手继续说自己的打算:“昨晚十一突然出现,打乱了我们这边,原本敖修是有机会将我们三个人一网打尽的,但是他没能成功。当时情况紧急,我只虚虚看到一个人影,你可知当时出现喊走敖修的人是谁?” 阿修,住手。 阿斋仿佛耳边还能听到那一声,笑了笑开口:“我也只是匆匆看了一眼,看清楚了也不认识。不过我知道现在能叫得住敖修住手的人,估计翻遍全天下,也就那一个了。” 白无期接上他的话:“你的意思是昨天晚上出现的那个,是许明月?” “对啊,我本家,”阿斋开口:“我来菩善堂之前打听过。虽然敖修昨天说这家菩善堂是他的,姑且信他,可是我打听的时候,是一个关于敖修的名字都没听到,家家户户当成活菩萨的那位,就是许明月。” 想着白无期刚刚的话:“所以你是不是想说,我们如果能找到许明月,说不定能拿住敖修的命门?” “我是想说,我觉得敖修的反常是有原因的,他昨夜与你说的那些话,在你们打起来之前我觉得也都是真的。他可能真的遇到了什么事情,但是龟丞相来找你,说明至少西海的人都不清楚敖修隐瞒的事情是什么,我觉得如果能知道他在担心什么,隐瞒什么,这件事说不定能通过一个比较平和的方式解决。” “突破点,应该就是许明月身上。” 白无期说着,将晶石放回阿斋的手上:“不过我刚刚听你说命门这两个字,被你提醒了。既然是命门,许明月现在,一定就在敖修的身边。” 阿斋点点头:“看来我们正面应对小太子这一局,是免不了的了。” “但都是猜测,我们真要到了敖修的地界,我听你说他的幻境术非常厉害。嘶……”想了想还是摇头:“我们还是做好准备比较好。” “可敖修大概不会给我们时间的,而且蟠桃盛宴,也没给我们什么时间了。” 白无期没再开口,不管阿斋做什么决定,他只会有跟着她走一个选择。 “走吧,”他等的人开口,握紧晶石,长唿一口气:“去酆都,找谢必安。” 白无期是没有想到阿斋最后的决定是找谢必安帮忙。
第113页 谢必安也没有想到。 听到阿斋开口想要合作的时候,谢必安连一丝考虑都没有就拒绝了她,拒绝之后又疑惑,以阿斋对他的了解,应该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答应帮她,怎么会开这个口。 所以接下来他就听到了阿斋自信心的来源。 “范无救去找你了?” 阿斋看着谢必安因为提到范无救立刻就变的眼神,点点头:“不然你以为这么机密的事情,我还能从什么地方听到?” 回应她的是谢必安在桌上的一记勐锤:“蠢!” 阿斋自动自觉的将这一句送给了范无救:“你想要教弟弟我不拦着,但是现在时间紧迫,我们还是先处理完最重要的事情,比较好,对吧?” 谢必安站直身子,在阿斋的一句话中已经恢復了往日里油盐不进遗世独立的形象:“你想要我怎么合作?” 阿斋放下手中的花生米,抬手向着谢必安:“我要生死簿。” “滚!” 谢必安想都没想,就给出了自己的答覆。 这个反应是阿斋意料之中,所以她也不恼,只是又拿起花生米:“为什么不能?” “你觉得是为什么?”谢必安不可置信:“生死簿是阎罗大殿最重要的东西,是整个阴司赖以支撑的东西,你说要就要?” “这么重要的东西,先前出现了违背常理的情况,也没见你们阴司的人第一时间发现异常啊?”说的,正是青湖镇因为敖修施雨失误的事情。 也就是现在让酆都大帝都焦头烂额的事情。 谢必安按耐住发火的情绪,揉了揉眉心:“许斋,你现在是在威胁我是吗?” 阿斋忙摇头:“威胁你,威胁阴司?我还没那么不知好歹。”将花生米拍回小碟子里:“我如果想拿这件事宣扬出去要挟,我就不会让你知道我是从范无救那里得知的了。” 最好的办法,是让谢必安来不及拦住范无救,从范无救口中将此事捅出去,阿斋能摘得一干二净,事情还能达到她的预期。 这笔帐,谢必安自然也能算得清楚。 “不是威胁,那你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我想救你啊。” 第58章 谢必安自然不会信阿斋这句话。 不过谁在乎呢,反正生死簿到手了。 白无期的身份没有办法进入阎罗大殿,所以只能站在地府引接门外等她。 等待的感觉不好受,尤其是阿斋是要去找谢必安帮忙,白无期尚不知道他们俩之间的纠葛,只是不希望阿斋有一丝受伤害的可能性。 谢必安其人,实在是太懂怎么在人心上扎针,而阿斋,端的半神之身,大概比起外伤更怕心伤。 所以看到阿斋出来的时候,白无期是松了一大口气的。 可是她身后并没有跟着人:“谢必安不帮忙也没事的,我可以去找……” “他已经帮了,”阿斋拍拍自己的胸脯,压低声音对着白无期:“我已经从他手里,把生死簿借过来了。” 白无期蹙眉:“你要……你要那个东西做什么?” “跟敖修谈交易啊。”阿斋不在意,拉着白无期快步跟着晶石的指引走:“敖修最在意的就是许明月,而许明月,跟这个东西扯不开关系。我虽然不能十拿九稳,但是也大概能知道,敖修所谓的不能离开到底是为了什么了。” 见白无期不能明白,阿斋也不愿跟他卖关子:“昨晚与敖修交手,虽然没看清楚,但是一瞥也就够了。” “许明月,不是人族。” “而且身上,有很怪异的,仙家精元。” 白无期至此明白了阿斋的打算——三界之中除了神族,人族和妖族都会有生老病死,酆都三分天下,降魔司,镇魂司和阴司三司,分管人妖两族所有的生老病死。许明月既然不是神族,她的名字就一定会出现在生死簿上。 虽然现在尚不清楚敖修与许明月到底在做什么,但是既然许明月现在是幽魂,对她来说,生死簿就成了很重要的东西。 幽魂在阳间逗留太久,就会积攒怨气,最后会被押送镇魂司。 绝对,不是一个好去处。 敖修将许明月保护到这个地步,甚至不惜向他的师父出手,他一定不愿意看到许明月走到这一步,所以阿斋拿着生死簿,就有了跟敖修谈判的筹码。只不过。 “这东西那么重要,阴司居然敢借出来?” 阿斋听到这一句,没忍住笑出声来:“唔……准确说不是借出来的,”阿斋压低声音:“是谢必安顺出来给我的,所以咱俩的速度得快一点。” 白无期吃惊:“谢必安居然能答应你做到这个地步?” “哪里是答应我,那傢伙算帐比谁都算得清楚,”阿斋是看得明明白白:“我拿范无救要挟他是明面上的,暗地里的这件事酆都大帝和他都有参与,就算他们俩能赶在蟠桃盛宴前将青湖镇的烂摊子收拾妥当,敖修还在外面,就是个不定什么时候爆了的隐患。” “他和大帝,最希望我能顺利把敖修带回西海了。”
第114页 “而且这件事如果真的办砸了,他完全可以把锅往我身上一丢,这簿子也能说是我偷的,公家嘛,还不是他们说了算的。” “都算计好了,他们吃不了亏。” 白无期的手握了上来。 阿斋正说得噼里啪啦,冷不丁被他这么一拉,愣了愣就看向他。 “那我们快去找敖修吧,下次不做这亏本生意了,也不跟这些人打交道了。” ——不想你委屈了。 阿斋弯唇。 用力回握住白无期的手,跟着他快步往前走:“好!下次绝对不做这亏本生意了,也不跟这些人打交道了!” ——不想你担心我委屈了。 那天晚上阿斋匆忙之下在捆妖索上抹了很多的晶石粉,所以这会儿晶石的感应非常灵敏,加上两个人都急着要快一点完成这件事,速度也快了很多。没多久,两个人就到了晶石指引的,敖修所在之处。 阿斋,差点,怀疑,自己的眼睛。 面前这根本就是——西海龙宫啊! 阿斋一脸吃惊地四处张望着,白无期没有去过西海龙宫,所以不知道她在张望什么:“怎么了阿斋?” 多看了两眼阿斋可以确信:“这里,完完全全,就是西海龙宫啊。” 白无期正欲开口,一旁就听到有人的声音:“两位,有什么事吗?” 阿斋循声扭过头去——入眼是一位一身白衣,手提长灯的姑娘。头髮用玉簪疏疏落落的绾起,眉如远山,略施粉黛,这会儿整个人看着还有些虚弱,可她就是,只是站在那里就能给人安定的力量。 阿斋微微偏头,试探性地开口:“许明月?” 白衣姑娘微微晃神,继而也向着她笑了笑,微微躬身行了个礼:“正是。不知道两位是?” 阿斋见她这样不扭捏,心里的好感也多了两分:“在下许斋,咱俩是本家。这位是白无期。我们两个,是来找你的。” 白无期站到阿斋的身边——那晚情况实在危急,他满脑子都是被重伤的阿斋,只是匆匆瞥了一眼,如果不是阿斋开口唤出她的名字,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将面前这个看上去毫无攻击力的姑娘,与那个能唤的动敖修,在他意识里已经非常强大的许明月挂上勾的。 不过她自己也承认了自己的身份,白无期的心还是微微吊起来——她看着好像对我们俩毫无戒备,可以那一晚她出现的时候,应该是看到我们才对的。 看到我们,站在敖修的对立面。 许明月那边好像没有白无期想得这么多,听到阿斋那一句也是轻轻笑笑:“原来是来找我的,已经好久没有人找过我了,两位跟我来。”说完便转身,提着长灯走在前面为两人带路。 白无期下意识想要拦住阿斋。 阿斋却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嘴唇示意他:没事。 这个许姑娘,比想像中有意思,说不定这件事,会比想像中好解决很多。 许明月带着两人来到一间,看上去好像是卧房的地方——实在是很难判断,毕竟龙宫这种地步,到处都是水,敖修这处住所虽然修在大山深处没有水,但是周边所有的场景都是按照龙宫来设置的。 是以阿斋看到这间屋子里唯一的窗户通向的,还是一群假的水草时,嘴角忍不住抽了两下。 她做表情从来都不藏着掖着,是以许明月也将她这个应该是不屑的表情全都看了去。 “我很早以前,”许明月开口:“很早以前向阿修开过口,我说我想要看看他长大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的,所以阿修就修建了这个地方,我没有去过西海龙宫,你觉得这里像吗?” “挺像的,”阿斋开口,又多看许明月两眼:“你知道我去过西海龙宫?” “我知道你是阿修的师父。” 许明月说着,示意阿斋和白无期落座,想要给两人倒杯茶:“昨夜阿修不是故意要对你出手的,他只是一时没有想到别的办法来处理这件事。” “处理哪件事?”阿斋很想知道,许明月对于这整件事,到底知情多少:“处理要把他押回西海龙宫的我,还是要处理,青湖镇无辜丧命的那数十百姓?” 许明月的手勐地一抖,茶水就这样洒在了桌子上。 白无期站起身来,将洒落的茶水掸到一边去。 阿斋的眼睛是一直没有从许明月身上移开过——很好,青湖镇这件事,她知情呢。 许明月却没有就着她的话头继续往下说:“小天师,是不是昨天一看到我,就知道我不是人了?” 阿斋没想到她转移话题是往这个方面转,便随着她往下说:“那是自然,我是吃这行饭的。我不仅知道你不是人了,还知道你这个状态已经很长日子了,还知道,”看着桌上只有半杯的水:“你现在很虚弱,异于正常游魂的虚弱,但这不合常理。” “你周身,有很怪异的仙家之气,不难猜,我估计是敖修为了保住你动用了他的内力,但是以他修为想要保住你,却把你保成了这样一副虚弱的模样,这很奇怪。” 许明月听完,笑了笑将半杯水的茶杯续满:“真的是什么都瞒不过小天师。”
第115页 阿斋:……突如其来的表扬是什么意思? 没有再一次被她带着走,阿斋身子微微向前倾,一个下意识压迫的动作:“许姑娘,你身子这么虚弱,敖修知道吗?” 许明月坐直,没有半点受到压迫的样子:“他知道的。” “那他知道,你为什么会虚弱成这样吗?” 阿斋这句话刚刚落音,不速之客就出现在卧房中。 “明月……师父!” 随后就在阿斋还没来得及眨眼的功夫里,敖修已经出现在阿斋的面前,一只手,紧紧将许明月护在身后。 阿斋看着他的动作倒是不吃惊了,只是有些遗憾这么快就被打断了对话:“小徒弟,你这个举动好像我要打许姑娘一样,把我也衬得太流氓了。” 敖修没有管阿斋的话:“师父,昨天向你出手是我唐突,不管你想做什么,不要对付明月,你尽管冲着我来。” “阿修,”这一次是许明月出声:“阿修,小天师没有为难我,是我将她和白先生请进来的。” 敖修蹙眉:“你为什么……” 许明月看了一眼阿斋:“你昨天回来,因着对小天师出手的事情那么悔恨,我想现在小天师出现在这里,应该是上天註定,所以我……”还没说完,就住了嘴。 阿斋注意到,敖修的脸色在【上天註定】四个字后,突然变得很难看。 许明月肯定也注意到了,便拉着敖修往屋外走:“小天师,白先生,天色不早二位先歇息吧。” 说着,还回过身来在阿斋手背上拍了拍:“如果小天师有哪里住的不舒服的,一定要告诉我,你是阿修的师父,我们不能失了规矩。”说完,马上转过身,跟着敖修离开。 阿斋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 伸手摸了摸自己,刚刚被她摸过的手背。 第59章 夜凉如水,深山之中的所谓龙宫,更是冷的人几个激灵。 阿斋站在屋外,看着悬于空中的明月,一时出了神——敖修再怎么想要把这里装扮成西海龙宫,这里到底不是。 西海龙宫里,是看不到明月的。 今夜许明月带着敖修离开卧房之后,阿斋想了很多的事情,生死簿固然可以拿来和敖修谈交易,但是真实地看到敖修对许明月的态度后,阿斋只觉得手中这一份生死簿的分量好像不太足够——对方到底是上神,他真敢拼上精元的话,也就真的能给许明月一个半神之身的身份。 半神之身,还有一个坚实靠山在,她还能在意这一份生死簿吗? 不等她多想,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阿斋回过身去,还没来得及反应,手中就被塞上一个暖袋。 “屋外凉得厉害,小天师还是用上暖袋吧。”是许明月的声音。 阿斋接过暖袋,抬眼看她——她披着一件雪白色的大氅,依旧是疏疏落落站在那里。坦白说,这样的姑娘,如果不是阿斋亲眼所见,真的很难将她与敖修那个浑身带刺的臭小子牵扯在一起。 毕竟那个小子自己是知根知底知道他皮,这位姑娘就算没有接触,也知道性子稳得很。 一个是火,一个似水。 似水的许明月见阿斋将暖袋妥善放在手间,往前走了一步看着屋外的景色:“今夜出来的时候还有些担心,怕小天师没有出现。” 阿斋跟着走到她的身边,揉了揉鼻子:“怎么,觉得我看不穿你给我的提示?” 许明月临走时,在阿斋手背上轻拍了三下。 许明月却轻笑着摇了摇头:“我自然知道你肯定能看得明白,我只是担心,你不愿意见我。” 阿斋摇头:“如果是担心这一点的话就没有必要了,我在这里出现,告诉你的第一件事就是想见你,没有蒙你,确实是想见你。” “我出现在这里,找敖修所为何事,其实你都很清楚了对吧?”阿斋长唿一口气:“不过我这个人真的当不了好师父,敖修对着我什么都不肯说,所以我想,从你这里打听些消息。” 其实阿斋是不想这么快就说出来的。 将自己的底牌全都在许明月面前摊出来,这不符合她一贯的出招。会这么出招的理由只有一个——她怕赶不及。 就算是现在,敖修也保不准随时出现,他一出现阿斋就不能再跟许明月对话,而从今夜他出现时的反应来看,想从他口中得知那些事情,根本不可能。 “许姑娘,今天我问你的最后一个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呢,”阿斋开口:“敖修,到底知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虚弱?” “他知道我身子不好,但他不问为什么。” 许明月说着,带着阿斋坐到长椅上:“因为他以为,我这是老毛病了。” “八十二年的,老毛病了。” 阿斋眉一抖:八十二年。 先前只是能大略的估算一下,许明月应该身为游魂飘荡一阵子了,未曾想已经是八十二年了。 对一个凡人来说,相当漫长的岁月了。 阿斋长唿一口气,没有在这个年月上继续纠结,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知道。
第116页 “敖修以为你是老毛病,所以其实不是,”偏过头看着许明月,阿斋发现这么近看她才能看清,虽然看着虚弱,但是许明月眉眼间,真是过分坚定:“我有一个猜测,大胆了点,我自己都不信了点。”慢慢说出自己这一整夜猜想出来的结论:“菩善堂真正的老闆是你,被整个洛水镇当成活菩萨的是你,敖修确实用自己的仙家精元护着你,只是你一转头,就拿那精元去救了洛水镇的那些老百姓。” 许明月低下头:“怎么会这么想?” “我也觉得这么想实在有点发疯,但是除此以外也很难想像你精元受损的可能性了。” 阿斋感觉自己的脑子从来没有这么乱过,以为把猜测说出来会清晰一些,实际上只是越理越乱:“我也是真的,不明白这么做能有什么原因……” 一个念头闪过她的脑海:“你不愿意是不是?” 许明月看过来的眼神有些迷茫。 阿斋坐直身子看着她:“其实你不愿意对吗?你不愿意和敖修在一起?还是说更严重,你现在的状态也是敖修弄出来的?” 迷茫之后,许明月慢慢笑了出来。 阿斋承认又不合时宜,但还是没办法否认——低头一笑百媚生,许明月,真的是让世间粉黛都失了颜色的人。 “阿修待我很好,我很爱他。” “他做的很多事情,都是为了我,我知道。” 阿斋其实今夜一直很急躁的。 连白无期都瞒着了,其实从去谢必安那边要生死簿的时候就很急躁了,刚刚急躁到了巅峰。 这会儿却平静了很多。 听着许明月的话,阿斋好笑出声:“你知不知道我刚刚听你这么说话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许明月抬起头来等她的回答。 “我在想就算八十二年,你最多也就活了百年的模样,我呢,我可是有上千年道行的老妖精了,什么情感没有见过,什么故事没有听过,我一般都不会对你们这些小朋友的感情上心的。不过……”阿斋歪头:“我收回,收回刚刚我怀疑,你是被敖修硬留在这里的话。” “你真的很爱他,从你刚刚那句话里,我能感受得到。” 许明月是依旧云淡风轻的样子,甚至没有接下阿斋这句话。 只靠在椅背上出神望着前方:“小天师,活了上千年的话,有没有活够了的感觉?” 阿斋一哽:“活够了?” “上千年的岁月呢,”许明月说着:“虽说仙家是天庭一日人间十年,但也都是一日一日这么过来的,小天活了上千年,会不会觉得没意思?” 阿斋的腿在椅子边不自觉盪了起来:“这倒没有。” 许明月看着她晃荡的双腿:“是因为白先生吗?” 阿斋倒是没想到许明月对这个问题还挺有兴趣,居然还接着问下去了,而且她直觉,这个问题或者会帮她打开许明月的话匣子,让她有机会得到她想要的消息,便很认真地想了想:“唔……不止。” “没遇到小狐狸之前,我虽然不会想活着有没有意思的问题,但是不怕死。”阿斋比划着名:“什么事都不怕,抓妖怪也是拼了老命在抓,但真的换了赏钱又能做什么呢,只能喝喝酒,现在想想确实没啥意思,就是不停地抓妖怪。” “后来我捡了个小姑娘,再后来捡了只小狼崽子,小姑娘长大了开始管钱,我就把钱给她开酒楼,依然是捉妖换赏钱,但是这时候已经不会什么都不管了,偶尔也会想如果我出了事情,小姑娘和小狼崽子就没人管了,所以会盘算胜率,也会好好休息。” “再往后,我遇到了小狐狸,”阿斋说到白无期,是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嘴角飞扬:“这一回,我连妖怪都不想抓了,就想坐吃山空,就想跟他混在一起,可是事情反而多了起来,一茬接一茬,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了。” “所以你要是说活着活着觉得没意思了不想活了,到我这里,我反倒是越来越怕死了。” “怕得要命,惜命如金。” 阿斋说完,与许明月是两个人都静默。 静默了一会儿,她就开口打破了沉默:“你那么爱敖修,为什么会有想死的想法呢?” 许明月怔了一下。 阿斋等了半晌不见她的回答,只能又开口于:“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这一次许明月的回应很快,她只是摇头:“这个问题不难回答,我刚刚只是在想,为什么这个问题,对我来说不难回答。” 这次换阿斋怔了一下。 “然后我就想明白了,小天师能为了自己爱的人越来越想长长久久地活在这个世上,是因为你可以,是因为白先生,也并非人族,你们都不受凡人生死的困扰。” 阿斋眉头微蹙,像是不贊成:“我那么钟爱,放在心尖上的那位小姑娘,她是凡人。” 许明月点头,没有回击的意思,只是轻声轻语说着自己想说的话:“还有一点,不管是白先生,那位人族姑娘,还是那位狼族少年,小天师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一个可以依靠的存在,至少,不会是一个拖累的存在。”
第117页 “如果你活着,对你最爱的人来说是一种负累。” “小天师,你一定不会越来越不怕死的。” 阿斋敏锐地捕捉到许明月话中,自己想要的东西:“你拖累敖修了?” 这么一晚上的对话,阿斋其实并不觉得光靠自己这么几句话,就能让许明月真的打从心底里站到她这边来,只是这么一晚上的对话,让她确信了一件事。 许明月,说不定从一开始就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不管她的出发点是什么,她与阿斋的最终目的都是一样的——她也希望,敖修回去西海龙宫。 许明月这一次是彻底靠在椅背上,看着天上的月亮。 “小天师你知道吗?明月这个名字,是阿修给我取的,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很喜欢。” 第60章 阿斋感觉自己好像听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故事的开头在很多很多年前,故事的结尾,即将上演。 许明月靠在长椅上,从开始说起自己的往事,就没有再看过阿斋一眼。 所以阿斋一开始还当她突如其来的往事剖白,是因为自己刚刚在她面前戳穿敖修在青湖镇犯下的罪行,她想要帮敖修在自己面前挣一个情有可原。直到她都说完阿斋才觉得自己想多了。 这位小姑娘,只是想把自己那段珍藏的过往说出来,只是希望这段故事到最后,能有人记得。 能有人记得。 阿斋几乎是在确定她这个目的的同一时刻就直起身来:“许明月,”她开口喊着身边的人:“你到底想做什么?” 许明月站起身来,下一刻就跪到了阿斋的面前。 “阿修没有想过要伤害青湖镇的老百姓,之所以会忘了施云布雨,是因为我。” 阿斋本是下意识想要抬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听到青湖镇三个字的时候,手虚虚一晃,还是收了回来:“青湖镇倖存的那些老百姓被接到了洛水镇,其实朝廷的意思是就近安置,是因为洛水镇县太爷出重金将他们接过来,最终才办成了这件事。” “县太爷心地再好,一介七品芝麻官的俸禄也绝不足以支撑他做这件事,所以背后其实是洛水镇的大富商在支持。” “被救济的老百姓,只道洛水镇菩善堂,有一位心如菩提的善娘子叫许明月,知道她一直给他们看病施药,她的药方十分有效,很多老百姓都因着她的诊治,重焕生机。可他们却不知道当时出资的那位大富商,其实也是这位许姑娘。” “也不知道,”阿斋抿了抿嘴:“所谓的良药其实都是假的,真相是这位许姑娘,在用自己的精元给很多在青湖镇重伤的他们疗伤。” “许明月,敖修用精元续你的命,你转头就将精元拿去救因他受害的老百姓,你们俩这样,有意思吗?” 许明月听着阿斋的话,一开始还瞪大了眼睛,到最后也就认命地点点头:“难怪昨日阿修回来后那么紧张,如果是你的话,真的有本事带得走他。” “我不是想听你在这里夸我,”抬手拉住许明月的肩膀:“青湖镇就是有老百姓因为敖修的渎职赔上了性命,他们中很多人已经轮迴转世,他们无故损失的一生,不是你许明月耗费精元就能弥补得了的。你们这样一进一出,对已经发生的事情到底能有什么帮助?” 猜测被证实,阿斋的心里却没有一点畅快的感觉,反而很堵,比一开始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还要堵得更厉害。 许明月仰起头:“有啊。” “至少那些被救回来的老百姓,他们是实实在在,还活在这个世上。” “我知道阿修做错了事情,不管他的出发点是什么,他都做错了,我今夜与小天师说这么多,也不是为了求您放他一马。” 阿斋明白,阿斋知道她想要做什么。 阿斋只是完全没有办法相信。 “许……”名字唤到了嘴边,阿斋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边厢的许明月只是长长地叩了一头:“只希望小天师就算看透了一切,也什么都不要告诉阿修,也求小天师,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能帮我举行一场超度。” “一场,为了青湖镇无辜丧命的老百姓,举行的超度。” 回到卧房的时候,阿斋觉得头很疼。 头疼的原因大概是——许明月到最后都没有说出她到底打算做什么。 她很少有这样失措的时刻。 人有七情六慾,每个人做一件事都有自己的目的,毫无由来的爱恨都是託词,而目的如果是权钱欲望就更容易解决,基本上摸到了一个人做事的初衷,基本就能判断出她会选择怎么做,她能做到什么地步。 除了爱。 在阿斋这么多年抓妖的经歷中,为数不多抓不准的事都是以爱为名。这样的初衷,往往会做出超脱自己行为准则的选择,常常会把事情推到不可回寰的地步。 前者如唐老太太为了唐业,后者如白止为了阿虞。 所以很多时候,阿斋会强迫自己将这样的选择看淡,不要陷在里面,不要妄求理解。 但是许明月不一样。 她的初衷,是想给青湖镇无辜受害的老百姓求一个超度,给青湖镇因她手侥倖脱难的老百姓求一个后事不究。
第118页 这样的初衷,阿斋看不透。 有人在屋外敲了敲门。 阿斋抬眼望过去——是白无期。 “看到我出门了?” 白无期点点头:“也不能算看到,是听到的,本来就担心你今晚可能会休息得不好,没想到听到你出门的声音。”说着,走进屋中:“屋外那么凉,我想过来看看你的身子还能不能撑得住。” 与敖修前夜的交手,真的是吓坏他了。 阿斋将手递到白无期面前,示意他可以试试自己的脉象:“不用这么担心,我还是有分寸的,而且许明月给了我这个,”另一只手指了指放在桌上的暖袋:“她只说是暖袋,但是我一摸到就发现异样,现在精力充沛了很多。” 白无期试过她的脉象,确实平和了不少,微蹙的眉头才微微松开来:“充沛了很多,今夜岂不是要睡不着了?” “原本也可能睡不着了,”阿斋坐到桌前,慢慢吐出一口气。 她的一团乱麻,一半出自听完了许明月敖修的故事,一半出自,青湖镇这件事留给所有人的时间不多的紧迫。 所以她现在急需一个从始至终旁观者清的人,给她一点建议。 没有细讲许明月的故事,阿斋只是将今夜许明月的异常告诉白无期:“我总感觉她要做什么事,但是我拿不准,也不知道她这么做对不对。” 手覆到白无期的手上:“但我基本上能确定,她要做的选择,不会是一个大团圆的选择。” 白无期的另一只手轻轻覆到阿斋的手上,这会儿就变成了他将阿斋的手握在手心,阿斋都能感觉到从他掌心传过来的温热。 和他开口,涓涓细流般的声音:“阿斋,这件事情,已经不可能有大团圆的选择了。” “我并不知道许明月想做什么,为了什么,但我想,她至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白无期看着她,慢慢开口,试图将自己想要表达的事情清楚说出来,试图将这个快要陷进他人情绪里的小天师拉出来。 “阿斋,就算你现在已经知道了他们所有的过往,但你在这段故事里,仍旧是局外人。” “许姑娘的选择可能对,可能错,但那都是她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那也都是,这个故事,能有的最好的结局。” “阿斋,你不是神,你没有办法妥善安排每一个人。” 白无期在很早之前,准确来说是在镇远伯府,阿斋为采竹做那场超度的时候,就想跟她说这句话。但是彼时两人尚未熟悉,熟悉之后他又知道这句话,很难对她开得了口。 毕竟小天师,端的是目空一切,是四海内外我皆是你祖师奶奶。 所有时间长了,白无期也会觉得,就让她这样生活下去,目空一切也无所谓,她活得肆意最重要。 可是这两日,那天超度最后她往天上看去时微红的眼眶,总是会扎到白无期的心上。 端的是目空一切的小天师,那一刻,其实对自己起了怨怼。 一如同今日面对许明月一样,她总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做得更好,自己做得更好的话,说不定很多人很多事,可以走到更好的境地。 她遇不上便算了,遇上了,她就真的上心。 完完全全,表里不一。 不会更好的,很多事情在她遇到的时候已经被做了选择,采竹当年已经过世,傅青檐的父母早很多年便不在世间,许明月,也被绊在了青湖镇那些人命上。 不会更好的,就算是她,也无能为力。 白无期希望她能永远做那个无所不能的小天师,但他也是真的心疼,其实并不是无所不能的阿斋。 阿斋看着白无期,分明他只说了那一句,她却在他的话语中,在他的眼神里,听到了十分。 一分埋怨,三分关切,剩余七分,全是沉甸甸的爱意缱绻。 躬下身子,阿斋轻轻抱住白无期:“我知道的,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的。” 说话间,阿斋感觉这一晚上压在心头的不知名情绪已经消失,这会儿是暖洋洋,也是决心下定。 “我总有办法的,小狐狸。” “我虽然不是神,但我是小天师。” 次日一早,事情急转直下。或者说是,朝着许明月一开始拟定好的方向,飞奔而去。 阿斋是循着一声爆裂声找到敖修和许明月的。 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俩正站在这座假西海龙宫的核心地带——不过这在真西海龙宫那里是老龙王酒窖的地方,在这里,是一座灵台。 阿斋定睛,确定这里的情况后,微微怔了一下:“焚灵台?” 旋即不可置信中夹杂着愤怒的声音冲着敖修:“敖修,你是想要杀人吗?” 第61章 焚灵台这样的东西,阿斋上千年的岁月中,只见到过一次。 那一次的经歷太过惨烈,让她连想起来都能感觉眼眶一热。 顾名思义,这就是焚烧灵体精元的地方,一般都是地府用来处置无恶不赦的穷凶之徒的,阿斋那一次是与一个道行高深的恶鬼对峙,最后关头在谢必安的协助下,将恶鬼投进了阴司的焚灵台。 那恶鬼万劫不復是阿斋乐见的场景,让她久久眼眶一热的是——当时随着他一同投入焚灵台的,他的爱人。
第119页 故事从来老套,但真情,从始至终都是真的。 但是那场面太难看,加上后来阿斋也很少往阴司跑,所以再也没有见过。 却不想今日会在这里看到。 许明月不过就是一个藉助敖修精元存世的亡魂,她没有能力弄来焚灵台,那这就是敖修设置的。 敖修设置这玩意儿,是为了什么? 阿斋心里已经有了猜想,但无论如何也不希望自己的猜想是对的。上前一步想要抓住敖修,想要听他的否认,那边厢的敖修先她一步发现她的举动,抬手就在阿斋与自己之间织成了一道屏障。 “敖修!”阿斋气急败坏:“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敖修完全没有理会她的意思,眼光从她出现开始就一直落在许明月身上。 站在一旁的许明月,是惯常疏疏落落的样子。 敖修浑身都在发抖,眼眶发红,嗓音沙哑:“许明月,你有本事再说一遍,你要做什么?” 许明月转过身来,轻轻将阿斋的手从敖修手臂上移开,转变为自己紧紧抓住他的手:“阿修,放我走吧。” “焚灵台被毁,西海龙宫和阴司的人很快就会收到消息赶过来,我不愿意面对他们,也不想求超度,你放我走吧。” 阿斋后退两步,不明白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下一刻,敖修的手就箍上了许明月的脖子:“你毁了焚灵台,就是为了把他们引过来?就是为了让他们抓我走?” “你分明知道,”箍在许明月脖间的手在发抖:“你分明知道我要焚灵台,是为了你的。” 他的手劲该是很大,许明月一瞬间红了脸,手颤歪歪握上去:“我不要靠那些无辜老百姓的精元活下去,我好累啊,阿修,你就放我走吧。” 两个人的眼眶都红了人心发慌,敖修蹙眉:“许明月你记不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 “百年之约,阿修,我已经撑过百年了……” 百年之前,许明月还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彼时她没有名字,与爷爷相依为命,爷爷唤她丫头。 十四岁的小丫头虽然年纪还小,但是已经知道人世艰难——许家出身贫寒,许家村里所有的人家心照不宣,如果生下来的孩子是女娃,那都是眼睛都不眨就丢进山沟沟里的:揭不开锅,大人也没有几口饭吃的情况下,是不会花多余的力气养一个姑娘家的。 许明月没有成为例外,例外的是,她在山沟沟里意外地活了下来,例外的是,她遇到了一个很善良的老爷爷,老爷爷将她收做自己的孙女。 那一年,许明月十岁,她有了自己的名字,叫作丫头。 可是老爷爷的身体一直很不好,虽然将丫头当成自己亲孙女疼爱,但是自己家中也是三餐不继,老爷爷自己有一个儿子,儿子常年在外,很少管老爷爷,那一年,老爷爷的儿子来了一封家书,信中是声泪俱下,合上信,老爷爷也湿了眼眶。隔日,老爷爷带着丫头上街,还给丫头买了一串她一直很想吃的冰糖葫芦,那一日日暮时分,老爷爷牵着她,走到了一家花楼下。 那一年,许明月十四岁,她站在扶桑楼下,看着那个浓妆艷抹的女人打量着自己,还说要给自己取个名字,叫作如雪。 十四岁的小姑娘,寒窑里爬出来的小姑娘,自然不会不知道,如雪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那一刻只觉得浑身发冷,手也在发抖,想从爷爷手中挣开来,但又没有办法从他手中挣脱开来。 低下头想要大叫出声,许丫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挣开爷爷的手,闷头闷脑就往面前红红绿绿的柱子上冲过去。 一定是在做梦,不会痛的,醒过来就好了。 的确不会痛,甚至还感觉周身一阵暖意。 再睁开眼时,自己已经置身一处山洞,丫头不知现在是梦境还是方才是梦境地往外面走了两步。 天光乍亮,站在崖边的少年转过身来,满脸戏嚯,好像在看着什么好玩的东西一样看着她。 “你……你是什么人?”丫头颤颤歪歪出声。 也不知是这害怕的语气,还是她此时下意识抱着自己的动作让面前的少年好笑,他突然上前两步,张牙舞爪开口:“我是妖怪,专门吃人的妖怪!” 丫头应声被吓得摔倒在地。 张牙舞爪的少年笑得更加开心。 那一刻小丫头都没顾得上摔得屁股疼,只觉得面前这个长得这么好看的少年,性子怎么如此恶劣:“我、我没有肉不好吃的,你、你放我回家!” 少年收起爪子,双手背在身后低头看着她:“家?你哪里来的家?你忘了刚刚你爷爷是想把你卖到青楼里去的?” 小丫头瞬间就没了话,面上的害怕也消散,整张脸上写满了难过。 “原来都不是梦呢。” 少年没听清楚她在说什么,凑近一点开口:“你说什么?” “我是不是太烦了?” 少年一愣,不明白她怎么会开口问这一句。 小丫头像是本来也没打算听到回答一样,继续开口:“一定是因为我太烦了,不然爷爷为什么就不要我了……”
第120页 少年嘴角扯了扯:完了,本来只是觉得好玩来着,没想到这小丫头还是个小话痨。 这么话痨的人可是麻烦,少年扯了扯自己的耳朵:罢了,明天一早还是把她送回去吧。 这个一心一意要将麻烦送走,浑然忘了是自己先去招惹这个小丫头的少年,就是当时趁着老龙王上九重天,偷跑出西海龙宫的太子,敖修。 话是这么说,小丫头却不知道是被吓着了还是什么原因,当夜开始发高烧,敖修想用灵力直接帮她疗伤,却发现她身体太弱,灵气输进去反应过大,没办法只好在山洞里留了她两日。 第三日,带着已经病癒的小丫头走到市集时,敖修却改变了自己的决定。 送回老爷爷那里,转个头又会被卖掉;直接送到花楼里去,得了吧,他敖小爷还做不出这样下九流的事情。 三思之后,敖修低下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小姑娘:罢了,好人做到底,把她送去一户富贵人家,反正他的幻境术炉火纯青,骗她一辈子就是了。 乐滋滋觉得自己做了一件特别好的事情的敖小爷,开始在市集上搜寻良善的富商之家。 身边的小丫头却突然开了口:“妖怪哥哥……” 迷迷煳煳烧了两天的小丫头,并没有多想是谁害的自己高烧,实际上也没有看清楚敖修有没有照顾自己,就是直觉自己这条命是他救回来的,这会儿对他的信赖度上升了好几个层次。 “你是不是也不要我了?” 敖修听到她刚刚喊自己,就低下头去,这会儿是正对着她那双清澈的眼睛,听到这一句话,下意识就否认:“当然不会!” 小丫头立刻就信了他这句话:“妖怪哥哥你真好!” 听着这句话,还面对着她信任的眼神,敖修感觉哪哪都不是滋味,抬起手来想要消除她的记忆,却感觉什么暖唿唿的东西钻到了自己的手里。 小手握住大手。 就那么一刻的温暖,敖修决定留下她。 就那么一瞬的决定,敖修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小姑娘从此就和敖修生活在一起。 ——“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就叫丫头啊。” ——“哪有人取名叫丫头的,也太随便了。” ——“唔……” ——“小爷给你取个名字吧,嗯,明月,就叫明月。” 那一年,许明月十四岁,她遇到了一个很好看的少年,少年还送给她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作明月。 敖修原本觉得,等许明月长大一点,她就不会需要自己了,这么短的时间,陪陪这个小丫头也挺不错的。 只是随着许明月慢慢长大,敖修觉得自己好像丢失了初心。 那个原本只是想要陪她玩玩,陪她长大的初心,在昼夜相处,在话里话外,在她的一颦一笑中,慢慢变了味道。 从龟丞相那里得知,老龙王上次去九重天,回来就给自己谈了一门亲事的敖修,差点一脚将龟丞相的龟壳可踢掉。逆反心理一起,他都顾不得龟丞相话里话外对许明月的顾忌,只开口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回去西海龙宫成亲。 他是龟丞相看着长大的,他那点小心思在龟丞相面前,不值一提。 打蛇捏三寸的龟丞相,抛出了【许明月的存在已经被老龙王知道】这个消息,逼迫敖修随他回宫。 龟丞相当时的私心,其实是希望敖修执意不回。 因为一旦敖修答应了跟他回去,那说明敖修就真的万劫不復了。 所以看到他执意要回去与许明月的家的时候,龟丞相长舒一口气,着手准备将这件事告知老龙王。 结果还没来得及向老龙王开口,就看到了站在西海龙宫门口的敖修。 敖修自己都觉得这件事情可笑,实际上他赶回去也没有与许明月多说什么,只是在之前有一日他与狐朋狗友出去浪荡,误了时间回到家中时,看到趴在桌上睡着的许明月,看到桌上还细心用罩子罩起来,已经凉透了的饭菜后,他就再也没有一句招唿不打就不回去的经歷了。 这一次回去,也就是和她一起吃了一顿晚饭,顺便招唿她,自己有些事情要处理,估计有好一阵子不能回去。 许明月眼神里有失望,但是她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在敖修离开的时候,将自己亲手为他做的袄子递给了他。 龟丞相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年放了阿斋一马,让阿斋成为敖修的师父,他一直觉得,阿斋在根本上就教坏了敖修; 而他这辈子做的第二后悔的事情,就是在敖修大婚那一日,下决心要斩草除根,派人去许明月家中,想将她绑走,送到敖修找不到的地方; 谁曾想,敖修别的没学多少,心眼比阿斋只多不少,离开时还给许明月绑了生死蛊,一旦许明月有什么事他能第一时间反应; 谁曾想,派人送许明月走,后者却执意不愿意离开,执意要留在那里,说要是离开害怕敖修回来找不到她; 谁曾想,争执之下,许明月头撞到了桌角,当场血流成河。 敖修大婚之日,当着众神的面前,摆了整个仙界一道。 再往后,连龟丞相都找不到他在哪里,谁都找不到他在哪里。
第121页 他将自己和许明月,封在了一处深山之中,他取自己的精元给许明月续命。但是许明月的身体依旧对仙家精元抵抗得厉害,续下来的不是命,而是半吊着的许明月的魂魄。 可就算是这样半吊着,敖修也想让许明月能睁开眼,能继续陪在他身边。 许明月在一个雨夜甦醒过来,隔日,敖修与她成亲。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岁月安稳,人世百载。” 仙家一日,人间十年。敖修逃婚后,老龙王四处道罪,终于将这件事情压了下来,敖修身上扛着施云布雨的责任,虽然无法无天,到底没有视人命如草芥,老龙王就想靠着这一点,将他抓回去。 敖修就这样,一边施云布雨,一边为许明月搜寻续命的办法,一边,还要防着被老龙王的人捉到。 老龙王一直以为敖修是心血来潮,只要逼得狠了,他自然会觉得累,会觉得无趣,会乖乖回去西海龙宫。 不成想,逼得狠了,只逼得敖修因为挂心踪迹泄露的许明月,而忘记了青湖镇施云布雨一事; 只逼得敖修带着许明月藏进了更不为人知的深山中,对青湖镇后续的补救都抛诸脑后,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局面。 敖修很累,那么长的时间里,和他的父亲抗争,和他的出身抗争,和整个仙家抗争。 许明月看得真切,但是那么累的敖修,却从来都不怕,什么都不怕,只怕她开口说要离开的事情。 她只说过一次,差点失去敖修。 “他已经在这经年累月保护我的举动中,魔怔了。” 这是那一夜长椅上,许明月对阿斋说的话:“保护我已经成了他的条件反射,只要出发点是这个,他什么都能做。” 而许明月是从哪一刻觉得,不能再由着事情这么发展下去的呢? 大概就是看到焚灵台的那一刻。 敖修,找到可以为她续命的办法了。 以精元,换精元。 所以提前一夜找到阿斋,将自己做的努力全部告知。 所以今日一早就赶到这里,耗费精元打翻了焚灵台。 阿斋站在屏障外,看着屏障中的两个人,敖修两眼通红,许明月面露坚毅。 “敖修住手!”这里还是敖修的地方,贸然出手打破屏障,阿斋担心玉石俱焚,只能大喊出声:“你到底要许明月为你付出到什么地步!” 敖修手一抖,许明月就落回地面。 “对不起,对不起明月,”手忙脚乱将已经支撑不住的许明月抱住,敖修开口:“没事的,我给你输精元,你不喜欢我用焚灵台,我就不用,总还会有别的办法的,不会有事的。” 因着推翻焚灵台,这会儿已经浑身无力的许明月只能靠在他的怀中,抬眼向阿斋这边看了一眼:“小天师,能不能帮我将桌上那杯茶端过来,我有点渴。” 说完就看回敖修:“没事的阿修,我没事的。” “别怕,”敖修的声音都在发抖,想要给许明月输精元,却一直被她叩着手不让靠近:“我真的口渴。” 阿斋站在这边,屏障已经消失,她却一步都迈不动。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许明月,终于在这一刻明白了她想做什么。 许明月,你真的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耳边突然响起昨夜白无期跟自己说的话。 ——“阿斋,就算你现在已经知道了他们所有的过往,但你在这段故事里,仍旧是局外人。” ——“许姑娘的选择可能对,可能错,但那都是她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那也都是,这个故事,能有的最好的结局。” 抬脚,阿斋将那杯茶送到了敖修的手上,背过身去,走开好几步。 许明月抿了一口茶,敖修见她手放松,忙扣着她的后脑就吻了上去。 那精元在两人之间迴转,那口茶也在两人之间流淌。 阿斋背对着两个人,听不到声音,更觉得心慌,支撑不住就想要蹲下来。 白无期的双手适时托住了她。 “阿修。” 轻轻柔柔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阿斋回过身,就看到许明月抬手抚在敖修脸上,笑得比任何时候的她都要更好看。 “阿修,我真的好爱你。” “我也爱你,”还一无所知的敖修只是抱紧许明月,只当她是害怕精元受损的事情:“明月你不要怕,只要我在这里,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怀中的人硬撑着身子往上,紧紧抱进他的怀里:“阿修也不要怕,我会,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的,一直一直……” “直到你不记得我为止。” 阿斋不知道许明月是从哪里搞到的烟消云散,这个她曾经在孟婆那里听说过——非常厉害,能让人失去记忆,前尘往事永不记起的药粉。 真真切切的,烟消云散。 我爱你的过往,我为你以精元护百姓的过往,我为你孤身毁灵台的过往,统统烟消云散。 记忆消散的最后关头,已经不是敖修能够扭转的情况。 他怔愣在那里,阿斋看到了他的眼泪。 看懂了他的爱。 阿斋不理解不支持却不妨碍且真实存在的爱。
第122页 西海龙宫里,是看不到明月的。 这座假的西海龙宫里有,这座假的西海龙宫里的太子敖修,也有。 阿斋仰起头。 这会儿的世间,没有明月。 是真的西海龙宫没有,假的西海龙宫没有,敖修,也没有。 第62章 龟丞相赶到这里的时候,阿斋才反应过来,这一局是不管她想要怎么做都不会更改的,因为许明月的决心,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 服下烟消云散的敖修昏倒在地上,阿斋站在一边,看着龟丞相冲上去查看他的情况,看着龟丞相安排带过来的虾兵蟹将好好照顾他,看着龟丞相,向着自己走了过来。 “许明月在哪里?” 阿斋挑眉:“灰飞烟灭了,看不出来吗?” 龟丞相嗤笑出声,四下看看,没有人注视着这边的情况才压低声音继续开口:“我不相信你能亲眼看着她灰飞烟灭,你把她藏在哪里了?” 阿斋后退一步,将自己和龟丞相之间的距离拉得更开,才开口。 “没想到龟丞相这么看重我,还觉得我有本事在你西海龙宫眼皮子底下,救人啊。” 龟丞相本想上前,见阿斋往后又退了一步,也看出她不愿意与自己亲近的心情:“那白无期呢?白无期怎么不在这里?” 从西海龙宫的人出现开始,白无期就不见了踪影。 “我男人去哪儿你也关心,西海的也不能管这么宽吧?” “阿斋,”龟丞相撕开刚刚起码还和颜悦色的表面,露出狠相:“我不会让许明月再有机会靠近敖修,所以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丝可能性。你最好真的没有动手脚,否则西海龙宫不与你半神之身动手,解决一只小妖精,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说完,见阿斋没有立刻回嘴,觉着敲打的也够了,转身就准备离开。 “你西海龙宫的人就可以为了一己私慾,绑着一个人间少女一百年的时间,”身后的小姑娘出声,晃悠晃悠就到了他的身边:“说人江山易改,没成想神仙也是本性难移啊,这么多年不见,还是这么双标。” “是许明月纠缠敖修的。” 龟丞相说完就快步往前走,指挥着虾兵蟹将快点将焚灵台这边的东西收拾干净。 “老身是不是双标,不劳小天师费心,你只要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您老放心,让敖修永远都与许明月毫无关系,是许明月的遗愿,她在我这里託付了一场超度,就是我的主顾,主顾的话我还是会听的。” “但是什么西海龙宫解决一只小妖精绰绰有余这样的话,龟丞相还是咽回去别贻笑大方了。” 阿斋空踢一脚:“我不挨威胁。” “青湖镇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那笔冤孽帐该算到谁的头上,你不清楚就回去问问,总有人清楚。敖修可以失去所有的记忆,但是总有人记得。” “人命,不是你能绰绰有余的事情。” 龟丞相在她的话中浑身发抖。 临到这里来的时候,老龙王抓住他说的话瞬时在耳边迴响起来。 “不要与阿斋起冲突,也不要为难那个人间小姑娘。将敖修带回来,他做错的事情他要自己承担。” 青湖镇的事情,龟丞相也是在那个时候知道的。 所以他也很明白,现在的自己,是威胁不成反被挟持。 回过身去,刚刚那位威胁他的小姑娘,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阿斋去看了敖修。 正在照顾他的虾兵蟹将都见过阿斋,知道她是敖修的师父,便没有多加阻拦。阿斋看着昏迷中的敖修,脑海中突然闪过了很多画面。 那个还是黄毛小子的敖修,因为一言不合就与旁的神仙大打出手,回来被自己教训的时候,梗着脖子不肯认错; 后来阿斋才知道,那一日他会出手,是因为那个神仙先恶言相向,侮辱了他娘。 可是明明没有做错什么的黄毛小子,因着不想再提一次对方的侮辱,愣是挨下了自己的教训。 想来那么多年以前的敖修就已经是这样了,只要心里认定了一件事情,就不会有迴旋的余地,就不会管任何人的眼光,师父是这样,亲爹是这样。 世间,是这样。 嚣张乖戾,无法无天。 阿斋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所以臭小子,等你把自己的罪过都偿还清了,再纠结爱一个人的事情吧。 白无期不在这里,因为他此时,在黄泉路上。 孟婆将一碗孟婆汤送到了已经昏迷的许明月的口中,生死簿上清清楚楚写着的善终,谢必安渡魂。 刻不容缓,没出意外。 阿斋站起身来,长长伸了个懒腰。 从谢必安那里要过来的生死簿,没能成为与敖修谈交易的筹码,但到底是起到了点用处。贸贸然将她改回往生是不可能,也容易被查出来,但是改为善终,行正常亡魂的流程,吃人间送过来的香火,行善事,得善果。阴司每日的游魂那么多,还有谢必安的掩护,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应该不会,但风险还是有,毕竟对头是西海龙宫。 但是怎么办呢? 阿斋看着揉着眼睛,已经有甦醒迹象的敖修:毕竟就像那个双标死老头说的,我是真的做不到,就那么亲眼看着许明月魂飞魄散啊。
第123页 “小天师……”敖修坐直身子,看着面前的人,一时还有些弄不清楚状况。 一旁不远处的龟丞相,看到他起身忙跑了过来:“太子,太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敖修还有些迷迷煳煳:“哇,头好疼,怎么会这么疼的?” “太子您外出要帮老龙王施云布雨,遇上了点意外,头受了点伤,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不用怕。” 不用怕。 这三个字瞬时砸到敖修的脑子里。 笑出声,他看着龟丞相:“怎么听你说不要怕,还有种怪肉麻的感觉,”站起身来:“我可是西海龙宫敖小爷,有什么好怕的。说起来是出了什么意外,是不是哪里的龟孙给小爷下了埋伏,龟丞相你可不要瞒着我啊,看我不打爆那些人的狗头!” 阿斋站在一边,扑哧出声。 龟丞相神色紧张地往这边看了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着敖修往阿斋那边走。 “不过我遇上什么意外,醒过来能第一眼看到你啊,真是晦气。” 阿斋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此刻,一脸不屑的少年。 这样也挺好。 毕竟那个一身戾气的少年,那个险入歧途的少年,那个撕心裂肺的少年,那个用情至深的少年。 都不是许明月盼望的,现如今的这个只会活成他自己模样的少年。 “我也觉得挺晦气的,”将龟丞相在不远处的挤眉弄眼置之不理的阿斋,冷笑一声瞅着他:“我很忙的,没时间管你太子爷又惹出了什么麻烦。” “我最近才没有惹出什么麻烦,不信你去问我老子,小爷最近管着整个西海的施云布雨,做得可好了。” 记忆,该是回到了初行施云布雨之职,未遇许家丫头的时候了。 “是吗?”阿斋点点头:“我也有所听说,不过这才做了多点点日子,尾巴就翘起来了可不行啊。” 敖修眯着眼:“你不要一副先生的样子教训我,我可从来都没有承认过你是我师父。” “得了吧,我也没上赶着要当你的师父。” 那边厢的龟丞相看着两人有说有笑,实在放心不下,终是走上前来。 阿斋看到他那张脸,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抬手拉着敖修的衣襟,替他好好整理了一下。 低头看着为自己整理衣襟的敖修,因她的举动怔愣,竟也就这样由着她帮自己整理,由着她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脸颊。 “敖修,”她抚着,还拍了两下:“好好做个人吧。” 敖修反应过来刚刚她的举动好像是在扇自己巴掌,开口就要追究,阿斋却已经料到他的举动,往后退开了好几步。 龟丞相也不愿两人更多的交流,拉住敖修就开口:“太子爷,老龙王一直很担心你的情况,你先随我回去西海龙宫吧。” 敖修忿忿,瞪了阿斋一眼就跟着龟丞相往龙宫外走。 ——“我说这里怎么这么眼熟呢?这不就是照着西海龙宫造的么。” ——“造得可真差,龟丞相你说对吧?” 阿斋双手抱肩,听着敖修边走边对这个地方指摘,突然就笑了。 抬头望向这会儿已经从层层乌云中探出脑袋来的那弯明月: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吗?这就是,最好的结局吗? 最后向着敖修的背影投去一瞥,阿斋此刻心底里却升腾起一股变态的快感。 ——“嘿,还能看到月亮呢,傻了吧造这里的人,西海龙宫里,是看不到月亮的。” ——“没有明月,没有明月。” 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现在的敖修,不该拥有明月。 三日之后,阿斋回到了洛水镇,在菩善堂那位老翁的协助下,开坛做了一场法事。 许明月离开时的那个要求,为青湖镇无辜丧命的人做一场法事,当时她没有说要在哪里开坛,地点是阿斋自己选的。 就在菩善堂的门口。 阿斋一身绛红色道袍,糯米铺路,硃砂送行。 那一日万里无云,菩善堂门外的街道全被路人站满,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有亲人,在青湖镇丧生。 人群中有一个过分瘦弱的少年,坐在轮椅上,哭到最后连声音都没有,只是不停地抽泣; 梁止站在他的身边,不知如何是好,最后还是站在另一边的沉瑶,递了一张帕子给瘦弱少年。 法事的最后,漫天的纸钱飞火燃上天外,如同每一次法事的最后,不是寻常的做法,只是阿斋个人的执念。 硃砂落在眉心,她的声音只给自己听。 “魂归九重。” “许明月,一路顺风。” 阴司阎罗大殿中,谢必安将生死簿放回暗格中,就听到酆都大帝唤他过去的声音。 青湖镇的事情最后还是被掩埋了下来,但是用了什么样的方法,敖修要不要负责任,负多少责任,谢必安都不清楚。 唯一清楚的是,那个被很多人在寻找的许明月,现在就在阴司中,与千万游魂一起,记忆尽失,阿斋这场法事过后,她便能轮迴转世。 烟消云散之后,全新人生,海阔天空。
第124页 第63章 后来,西海龙王派人来请过阿斋两次,阿斋都谢绝了。 沉瑶问起这件事的时候,阿斋心里的感受很奇怪,她有信心西海龙王不会真的掩盖一切,但又觉得这信心其实缥缈得很。 再往深了想,只会让她的头越来越疼。 惯来会让自己过得开心的人,当然不会选择庸人自扰,好在事不过三,之后西海龙王也没有再派人过来请她了。 “亏,还是亏了,”孟婆酒过三巡,还是没忍住开口评价了这件事:“不像你,一点都不像你。” 阿斋端着酒杯,因她这句话笑出声来:“或者你换个角度想,你我都知晓青湖镇这件事没能惹出大摊子很大一个原因,是许明月在补救,到最后,真的保住敖修的人也是她,可是这件事的始末,没有人记得。” “我去见他了,还是老交情,还能对饮到天明,可是那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这唯一一个知道实情的我,我也选择忘掉了。往后一句都不能提,看到他们还是虚与委蛇,七分假没一分真,就这样活下去。” 孟婆撑着脑袋看过来:“窝囊,太窝囊了。那更不像你。” 阿斋笑:“这么想想是不是觉得一切都通了?” “通了,全部都通了,”孟婆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早该知道,你这个人不会给自己找不痛快的,是我喝高了。” “我还担心现在三界的舆论,说你没尽到师父的职责,说你插手老龙王家事,事后拍拍屁股走人,会影响到你呢,说是不在乎,可你是多不乐意看人眼色的人啊。” 阿斋摇摇头:“哎呦,他们又没有说错,再说了,这话都是你说给我听的,他们在我面前,可是没敢放这个屁。” “不放不代表没有这件事啊,说起来我有好一阵子没有见到范无救了,”孟婆端着酒杯,咬着这个名字又说了两句:“就算对于他们,你都不在意,但范无救呢,你打算怎么办?” 阿斋倒酒的手,因着这个名字一顿。 上一次见到范无救,还是与敖修对战后的那一面,就是那一次,他告诉自己青湖镇的事情,他期待满满自己会对这件事提出抗争。 “也挺好的,”倒满一杯酒,阿斋又开口:“谢必安本来就不希望他与我多来往,我也怕来往多了教坏小朋友,他自己躲开,事情会好办很多。” 孟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是不是真心话啊,我看你还挺疼爱这个后辈的。” “人家是官道上的,正儿八经的阴司渡魂使,我的后辈,你是抬举我了。” “至于旁的么,不强求了。”说着,像是不希望孟婆继续说这件事,阿斋一个白眼过去:“能让我这么费心解释的人,有你就够了,再多两个我还要不要喘口气了。” “行行行,有我就够有我就够。” 孟婆抬手给阿斋倒酒:“不过我会这么跟你说,也是希望你明白——就算是我,也需要从你口中得一个确信,谁让你这个傢伙,惯来做事不循章法,谁真的敢给你做担保!” “我家小狐狸可以。” 一听到这一句,孟婆忙抬手:“得得得,我知道你家小狐狸疼你了,别秀,我眼睛疼。” “不过敖修这件事情,让我想到另外一件事,费心得很啊。” 阿斋不知道孟婆指的是什么:“能让你费心的事情,不多啊。” “可不就是沉瑶小丫头的事情嘛,”孟婆的眼神里写满了——你怎么做人做事的,这一层都想不到:“敖修和许明月这件事情说到底,就在许明月是人。是人就会老,就会死,说句不中听的,以敖修魔怔的程度来看,龟丞相那举动多半就是个□□,真要让许明月走过这漫漫人生,敖修也不一定会让她走的,什么擅离职守,什么焚灵台,都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你不是说沉瑶身边有个狼崽子虎视眈眈的么,原先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但是有前车在这里,我怎么想怎么觉得害怕。” “许明月再爱敖修,也不能否认这些年她过得辛苦。如果是沉瑶的话,我一分都不希望她辛苦的。” 孟婆絮絮叨叨说完这么多,阿斋只是听着,半句评价没给。 孟婆等不到回应,只能自己叩叩桌面提醒:“我知道你也捨不得她辛苦。” “嗯,捨不得。” 说完又没了声音。 “唿……”孟婆长唿一口气:“所以啊,你赶快回去国色天香楼,把这件事杀死在摇篮里啊!你上次不是说感觉沉瑶现在还没什么心思,估计是那狼崽子单相思嘛,这样就更方便了啊,反正你手段那么多,随便拿出一两个威胁一下,总之让他走得远远的就行了。” 阿斋这才算听明白孟婆想让自己做什么:“您这是要让我棒打鸳鸯啊?” “什么就鸳鸯了,不是说沉瑶还没意思吗?而且不是棒打,只是不希望再出现敖修和许明月这样的局面。” “孟婆,人跟人是不一样的。” “而且,你不能因为担心花凋谢,你就连开都不让它开吧。”
第125页 孟婆手一顿。 “我没你小天师这么风雅,如果我知道花凋谢有多危险,有多心痛,我宁愿它不开。” 阿斋偏过头去看着她。 “但这是你的选择,不是沉瑶的选择,不是吗?” “你知道敖修这件事在前,我也没什么办法说我能担保,梁止一定不会这样做,人性是最难拿得准的事情。” “但是这件事我不会做,”阿斋仰头灌下一杯酒:“孟婆,我爱沉瑶,我知道你也爱她,我们俩啊,就像她爹她娘一样,什么都想给她好的,也希望她好好的,但别说我们不是真的,哪怕我们真就是她爹她娘,她要跟谁好,她要选哪条路,决定权都该在她手上。” “许明月这些年身体上的确不畅快,仙家精元在体内一直不安稳,她还要分心去管洛水镇的事情,苦不苦,苦。” “但我觉得她也是真的开心的。” “如果不是敖修已经走到了想要焚烧无辜灵物精元的地步,她就是再不畅快,再苦,我想她还是会选择陪在敖修身边。” “为了爱情不顾神人悬殊是她选的,最后殒身还天下还苍生也是她选的。” “这样的人生,身体上再不畅快,心上,都是畅快淋漓的。” 孟婆一声不吭。 阿斋知道她只是为了沉瑶着想,长篇大论是自己自作多情。 是自己,也在为许明月的故事找合理性的自作多情。 晃了晃脑袋,阿斋决定将这件事彻底抛开:“行了,我每次有什么心事就来找你,跟你拌会儿嘴,也就都想开了。” 孟婆没好气:“你是想开了,每次都给我一肚子的气受。” 阿斋笑笑,端正身子给她倒了一杯酒:“大不了我答应你,沉瑶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如果梁止敢做任何伤害她的事情,我不需要你提一句,我立刻打断他的腿。” “呵,”孟婆总算笑了出来:“嘴皮子谁都没你厉害了,打断他的腿,你真的会?” 阿斋将酒杯端到嘴边,也跟着笑笑:“那我当然是希望,我永远不要有这个【会】的机会了啊。” 孟婆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应,但也不知道是因为阿斋那通话把她给说通了,还是她实在是清楚阿斋决定的事情自己也改变不了,之后也没有再揪着这件事不放。阿斋在黄泉路喝完好酒,就准备回去国色天香楼。 “诶,”孟婆喊她:“对了,早些时候一直听你念叨说要好好休息,带你家小狐狸到处玩玩,下一阵子是不是都不会来酆都了?” “别别别,”阿斋摆摆手:“我现在说起这个事儿都怕了,真是每次一说要出去玩,马上事情就找上门了,这一次我可不说了,我看它还会不会上门!” “你倒真不像是会信这种事情的人。”孟婆好笑:“这麻烦如果真的是要找上门,哪里是你躲能躲得掉的。” 阿斋无奈,低头空踢一脚:“心理安慰罢了。” “诶别说这个事情了,你到底还有什么事情?” 孟婆起身,将一封看上去应该是信的东西塞到阿斋的手里:“怕你之后不来酆都,刚刚讲得开心差点忘了这件事。这封信是前些日子衡三娘托人送到我这里来的,说是如果见到你,要我给你,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是有什么事。” “衡三娘的?” 阿斋接过信封,好笑出声:“我认识衡三娘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知道她还会写信。行了,我带着回去看吧。” “怎么,你俩真有什么事瞒着我?” “换着往日里就在你面前看了,”阿斋晃了晃手中的信封:“谁叫你刚刚开口说了‘管我信不信,麻烦总会找上门’这样的话,我看我还是大吉大利,晚点知道,多挣点逍遥日子过吧。” “瞎贫吧你,”孟婆推了她一把。 阿斋确实是在瞎贫。 那封信她压根就没往麻烦两个字上面想,如果衡三娘那厮真的遇上麻烦了,她只会立刻出现在阿斋的面前,吵吵嚷嚷让阿斋解决,压根就不会写什么信,大难都临头了,哪里还会管什么姿态风不风雅。 所以那封信,大概又是什么哪里新出了好胭脂,给我带几盒过来这样的【买货清单】。 阿斋这两天累得慌,回到国色天香楼顺手就把信丢到了桌子上,翻身回床上睡觉。 后来她知道了那封信里的内容。 只想要回到那一晚,一脚将床榻上唿唿大睡的自己踹下去。 丫的,贪睡误事。 第64章 阿斋就这么又休息了几日,也不知道是不是沉瑶帮她在外面开了口要休息,最近这段日子没有任何人来烦她。 她倒是期待这清闲日子期待了好久,如果小狐狸也在身边的话,那就完全没别的可求了。 清晨,阿斋从床上翻身起来,揉着眼睛去了后厨。 最近天气开始变暖,阿斋每年在这个时候都容易上火,沉瑶特意叮嘱她每日早上起来都要喝自己特制的降火茶,连酒都成了管制,很少给阿斋喝。 这不才把阿斋逼到了孟婆那里讨酒喝。 不过因着知道这是小丫头关心自己的方式,阿斋虽然嘴巴馋的不得了,降火茶也喝得她快要上火,每天早上还是会乖乖去喝。
第126页 还没走到后厨,却先听到了声响。 “阿斋就是个麻烦!” ——嚯哟,这声音一听就知道是梁止那小子,最近真是长本事了,都开始在人背后说坏话了,阿斋想着,袖子一撸就打算给小狼崽子上两课。 还没往后厨多走两步,又听到了沉瑶的声音:“你敢再说她一句试试?” ——哎呦,还是我自家的丫头疼我。 “我这不是……”梁止挨了训,声音都小了很多:“我这不是看你手受伤,我都说了降火茶我来熬就是了,我哪里还会下毒害她啊。” ——这是给我煮茶煮的手受伤了?小伙子几时还存过下毒害我这种念头呢? 本来撸起来的袖子被放下,阿斋往后厨边一靠,心安理得地听起了墙角。 “我知道你不会,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沉瑶将手从梁止的手中抽出来,转过身盯着炉火上的降火茶:“我不是不相信你。” 梁止看着空掉的手掌,分明是经常性的事情了,怎么这么多次还是适应不了呢,适应不了,就连带着声音里都有了委屈:“阿斋救过我,虽然我平时总是跟她顶嘴,但我还是识好歹的,如果不是她的话,我也不会有现在这样的日子过。” “我都说了不是不相信你了,你怎么还盯着这件事说啊?” “那你不是不相信我的话,为什么不乐意让我来熬降火茶啊,这点小事我又不是做不好。” 那边厢沉瑶的声音听起来也是急了,只听到抹布丢在案台上的声音:“这降火茶一熬就是一个时辰,得一直盯着火候才行。你每天晚上忙到那么晚,第二日一大清早就要起来盯着吗?你也不怕自己头疼!” 这回换梁止那边没了声响。 沉瑶话里的意思,他好像能听懂几分。 没待他开口再问两句,沉瑶又说话了,这一次说话感觉比之前还要着急:“我、而且我,阿斋是我最重要的人,她的降火茶还是应该由我来熬,换谁都不成,我、我就是信不过。” 哎呦,这话怎么又扯到我头上来了? 阿斋偷听墙角,还偷听到笑出声来。 后厨里的人好像发现了这一声轻笑,阿斋随即就看到双颊微红的沉瑶跑了出来,看到自己的时候先是一愣,继而脸红得更加厉害。 “那个……” 阿斋刚准备开口说明一下听墙脚这件事,还没来得及说就被沉瑶打断:“那个,降火茶已经差不多了,你等会儿喝的时候小心烫,我还有事,先出去一趟。”说完,忙不迭就跑远。 阿斋双手抱肩看着她跑远:“孩子,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贼心虚?” “你怎么不心虚,”马上护短的声音就出现了。 梁止站到阿斋的身边:“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您老还有偷听墙角这么个兴趣爱好呢?” 阿斋偏过头好笑地看他一眼:“我老你不知道的地方还多了去了呢,不过我倒是很新奇,你还……” “我,我一直都很喜欢沉瑶的,”梁止突然打断阿斋的话。 阿斋听到这一声,面上逗弄的表情敛了些,站直身子看向梁止,站在对面的小狼崽子两只手揉在一起,两只耳朵通红通红。 “你之前说得没错,我很早以前就喜欢她了,所以我就想对她好,”梁止说着,还抬眼打量了一下阿斋的表情,见她——没有什么表情,就当做是好事继续说了下去:“我知道我跟沉瑶是人妖殊途,但是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始终是她。” 说到这一句的时候,梁止的声音突然温柔起来,眉眼间都染上笑意,手也没有那么紧张。 “她会变老,我就慢慢跟着她变老,反正修炼到位,我也能够自由变换人形,我可以跟着她,体验凡人的一生。” “再往后,沉瑶总会走到百年终老的那一天。百年终老,世间再有牵挂,黄泉路走一遭,孟婆汤喝一碗,也就尘归尘,土归土,她不会难过太久。” “至于那之后,在人世间剩下的我,如果他愿意,我可以生生世世都去找她,如果她不愿意,我就躲开,一个人生活。” “小天师,我从来都没有要沉瑶永远陪着我的欲望,我只想能够,在她需要的时候陪在她身边就行。” 梁止絮絮叨叨说完,阿斋才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 阿斋做完每一单生意都会找沉瑶记录一下,倒不是为了回忆,而是方便帐目清晰。 所以敖修和许明月这件事,沉瑶也是知道的,梁止用了什么手段阿斋不清楚,但现在看来,他也是知道的。 而且不只是表面,他也想到了深层次的东西,和孟婆一样。 所以孟婆会担心沉瑶之后面临痛苦,面临梁止欲望越来越大最后将两人一起吞噬的局面; 所以梁止会找到自己,表决心这件事他向来不乐意做,这一次大概也是真的担心,自己会把他从沉瑶身边踢走,所以才急匆匆说了这么长一段话。 嗯…… 阿斋挠了挠耳朵:早知道就让梁止和孟婆两个人见一面就好了,一个需要保证,一个急着保证的。
第127页 但是真心看待沉瑶的阿斋,虽然信得过梁止,听到这样的保证,还是心里一暖的。 梁止说完了一大串话之后,一直低着头等阿斋的反应,见她也不说话也不动作,心里更加焦急几分。 实在是等不及了,只能自己先开口:“小天师……” “你一大早絮絮叨叨的说什么呢?”阿斋挑眉看着他。 梁止一愣:“不是你刚刚说,新奇我……” 阿斋回想了一下,笑出声来:“我刚刚是在新奇,你小子什么时候还惦记过下毒害我这件事啊?” 梁止听到这一声后,愣得更加厉害,最后一脸懵相的开口:“我那就是一时嘴快。” 懵完之后恢復了他与阿斋交流的一贯方式:“诶我说你这个人真的是,我还说了那么多好听的话你怎么一句都听不到,尽捡这种一听就是假的话上心啊?” 阿斋一脸肉麻地回应:“我哪知道你这么爱我,爱我就要说出来,不要藏在心里啊。” 梁止抽了抽嘴角:“死开。” 阿斋瞎贫够了,也收了收笑意,抬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 “好听的话不是听不到,是没什么意义,我又不是你媳妇儿,我不听好话,只看行事。” 拍完抬脚就准备往国色天香楼外走。 身后的梁止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回味了一下她的话之后,嘴角也微微勾起来。 后厨里传来一阵烧焦味,梁止一惊,冲着门口大喊:“诶!沉瑶让你喝的降火茶你还没有喝!” “不喝了,”回应他的是阿斋挥动的右手:“难喝死了,让她之后不要再做了,我都要喝上火了。我去一趟千秋山庄,回来的时候你如果没跟沉瑶搞定这件事,我就搞定你。” 梁止一片好心最后换来一句威胁,刚刚勾起来的嘴角,瞬间落了回去。 ——我怎么能对这傢伙有什么期待,我真是疯了。 对阿斋有过一模一样评价的另外一个人,这会儿正坐在千秋山庄后院的大槐树下,身边的石桌上是新鲜出炉的鲜花饼和热茶。 石桌边坐着的另外一个人,正双手抱肩看着那壶茶发呆。 “小天师,”傅青檐抬手在阿斋眼前晃了晃:“你一直不说话,我还以为你对着这壶茶入定了呢。” “我就是好奇你们怎么都这么喜欢喝茶,”阿斋想了想还是只捻起一块鲜花饼咬了一口:“是不是觉得自己喝茶倍有气质?” 傅青檐笑出声:“那小天师那么中意喝酒,是不是觉得自己倍潇洒?” “哈哈哈哈哈哈哈,”阿斋被这句话逗得笑个不停。 笑得太开心了,以至于傅青檐都觉得有些吓人:“行了行了,我是不是冒犯你了祖师奶奶,你要打就直接打吧,”说着还似模似样地将自己的右手伸了出来。 阿斋一把推开他的手:“小少爷,别轻易把手伸到我面前,我真给你掰断了你信不信?” “信,”傅青檐收回手晃了晃扇子:“不过我觉得,至少现在你绝对不会把我的手臂掰断。” 放下手中的鲜花饼,阿斋抬头看着傅青檐:“噢?” 傅青檐是个藏不住话的,光是阿斋这一句“噢”已经足够吊起他说话的兴致了:“那位交给千秋山庄的那趟镖,托小天师的福,顺利解决了。” 押送一批珍宝前往昭远郡那件事。 “任青和陈大元,表现得还不错。” 阿斋用的是陈述语气,好像一早就料到了这个局面一样。 傅青檐的兴致打了半折,微微蹙眉看向她:“你一早就料到肯定没问题的是不是?所以才能憋了这么久都没有问我进展?” 阿斋抬起头:“啊……那倒没有,押镖这种事不光看人也看老天爷的,我哪里说得准。不提醒你就是怕事儿办砸了啊,提醒你不就记起来人是我推荐的了么。” 傅青檐:…… “罢了,我就是想告诉你,这趟镖很顺利,你一开始跟我提过希望能给这三个人一个机会的事情,我也记着呢。” “不过他们听说青湖镇还有一些村民现在就在洛水镇,就打算三个人先去一趟洛水镇看看还有没有亲人在,之后再做打算。” 阿斋点点头:“噢,那也挺好的。” 傅青檐看她面色好了一些,长唿一口气:“不过我本来以为这件事会让你心情更好一点的。” “我心情看起来很差吗?” 傅青檐一副【不然你以为呢】的表情:“马一帆前些日子去国色天香楼谈生意的时候看到的,他说你那个表情就跟小金库不翼而飞一样,非常难过。” “嗯……马一帆这厮怎么都不念人一点好的,尽瞎咒人,”阿斋呸了一声:“好在我不怕咒。至于不高兴么……” 趴到桌子上,阿斋的声音闷闷的:“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到小狐狸了。” 第65章 白无期在敖修那件事结束之后就没了踪影。 这么说好像不太负责,其实阿斋知道他去了哪里——十一小姑娘不愿意回去青丘,作为九哥的白无期责无旁贷,将她绑了回去。
第128页 阿斋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但是十一小姑娘临走时的那个眼神,总是让她放心不下。 现在的小孩子心思怎么都那么重呢,一点都不单纯可爱,明明前两天还在自己跟前哭丧一样,那天离开的表情,分明写满了【哈哈,我把我哥带走了。】 哼。 阿斋冷哼一声:你哥如果是你能抢走的,我小天师三个字就倒过来写! 结果现在名字是不用倒过来写了,但那只是因为,十一和白无期都没了消息。 傅青檐认识阿斋的时日不算长,但也是第一次见她这幅表情,有些奇怪,想了想还是开口:“不用这么担心吧,我觉得白先生挺喜欢你的。” “再说了,”见阿斋还是没有什么劲头:“你小天师哪里是这种会为了儿女情长不高兴的人啊?” 阿斋头都没抬:“我是啊。” 傅青檐:…… 换了往日里,阿斋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耽于儿女情长的吧。 其实阿斋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前两天。 这两天突然就想通了,不耽于儿女情长是挺好的,但是她惦记自家小狐狸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七情六慾都是应该的,也不会因为她游走人世上千年她就缺了哪方面的体验,也不会因为她耽于此,她小天师的名头就站不稳了。 真的四大皆空的都是菩萨。 她从来都不是菩萨,也一刻都没想过要当菩萨。 所以她就是想念,就是惦记。 青丘上,同样如此想念的,还是白无期。 将十一送回青丘的同时,他就被灵犀姑姑扣住了。 虽然在送她回来的路上,白无期已经向想过这小丫头可能是和灵犀姑姑串通好把自己骗回去的,只是他一开始以为灵犀姑姑会同自己摆事实讲道理,谁成想她上来就是这么简单粗暴地把他拘禁了。 白无期站在思过堂里,他从小就知道青丘有这么一块地方,专门让那些犯了族规的狐狸反思,只是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被关进来。 屋门被推开,白无期转过身,看清来人后躬身一礼:“无期拜见灵犀姑姑。” 说起来把他关进来的是灵犀姑姑,但实际上从他回来开始,一直都没有见到她,连关押的事情都是旁的小狐狸代劳。 “我前两日不在谷中。” 白无期听着她开口,点点头:“我听十一说了,这两日是蟠桃大会,您去了一趟酆都办事。” 灵犀姑姑看向他:“那你也该知道,这两日是你最好的逃脱机会,等我回来,你就根本不可能跑了。” 白无期虽然是半路来的青丘,但是根骨奇佳,在青丘现在一众狐妖之中,造诣数一数二。送十一回来之后,如果他执意要离开,其实那些个狐狸根本就拦不住他。 “跑出去了,以后就再也不能回家了。” 他称唿这里,是家。 因着这个字眼,灵犀姑姑的面色终于放缓了些。 看着白无期,灵犀姑姑长嘆一口气:“无期,你该知道青丘这一批的孩子之中,我最看重你。” 白无期躬身:“无期知道。” “无期随着娘亲来到青丘,如果不是姑姑收留,根本不可能有容身之所,当时无期还是只连人形都不能变换的狐狸,失去青丘的庇护,只怕根本不可能长成现在这副模样。这么多年,都是姑姑在照顾我。” 灵犀姑姑抬手,轻轻推开青屋的窗户:“我还记得无期小的时候经常在我跟前说,等你长大了一定要好好孝顺你娘,孝顺我,因为生你的是你娘,养你的是我。” “无期一直都记得这句话的。” “那你为什么要与一个捉妖师在一起?”灵犀姑姑回过身来,语气里都是不解:“当初你跟我说的是要出去见见世面,要把自己丢到江湖里好好锻鍊,我还当你真的是长大了,没想到一出青丘你就把我派过去的人甩掉,然后就去找了她。” “白无期,这就是你口口声声的孝顺?” 她的语气有点急,白无期没多想又是一记长揖:“无期一开始的确瞒了姑姑,想要出去见见世面是真,但是出去找她,也是真。” “这件事与孝顺没有关系的,姑姑,”白无期直起身来看着灵犀姑姑:“在无期心中,您依然是无期最敬重的人,这一点,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有改变。” “那你最敬重的人现在跟你说,与那捉妖师断个一干二净。” 灵犀姑姑回应白无期的眼神,是不容置喙的威严:“只要你答应这一点,先前的一切,姑姑都可以当做没有发生。” “姑姑!” “无期,”灵犀姑姑打断他的话:“姑姑不会给你第二次的机会,你想清楚了再跟我说。”说完,灵犀姑姑便转身准备离开。 “我不需要第二次的机会。” 白无期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将她的脚步拉住。 回过身来,却没有听到她想要的回答:“我不会与她分开,除非魂飞魄散。” 连死亡都不可以。 灵犀姑姑因着这一句手都在发抖:“好你个白无期,叫住我就是为了气死我的是吗?”
第129页 “姑姑,”白无期上前一步:“无期知道您为什么不同意这件事,我之所以留在这里,也是为了将接下来这段话告诉您。” “我听十一说过,在我离开青丘这段日子里,青丘出现过叛逃的事情。那一次就是无良的天师连同族内的人,险些将青丘覆灭。您一直不喜欢天师,因为这件事,您更加顾忌。” “无期没有办法要求您像我一样相信阿斋,但我相信她,我永远相信她。” “姑姑不愿意我跟她在一起,我只能答应,不会带她来。但我希望姑姑知道,妖也分好坏,人也分好坏。” 白无期又上前一步:“我不知道十一是怎么跟您描述她的,大概不会是什么好听的话。其实她也不是一个哪里都特别好的人,贪财,也很懒,做事情不循章法,经常是用旁门左道的方式解决问题,也不够正义,情况不妙脚底抹油就跑,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说着说着,白无期眼前浮现出那个束髮小姑娘的模样,嘴角一勾就笑了起来。 “但是她做事,不循章法却始终讲良心。” “人或者妖,活在这个世上,都是有心的,可是很多时候,活着活着就把良心给丢了。” “她没有,她始终都没有。”笑着还揉了揉鼻子:“不过如果让她知道我把她丢下跑了,大概是要戳到她的软肋,可能她要不顾一切来闹一场也未可知。但是人一旦闹起来,总会失了分寸,万一误伤了什么人,她事后,肯定要良心过意不去。” “无期这一生只喜欢过这么一个人,无法无天的一个人,没什么需要我保护的一个人。” “所以无期能做的,只有尽我最大的努力,护着她这点良心。” 灵犀姑姑盯着白无期,一抬手打断他的笑意:“我对她有没有良心一点都不在意,我不需要对一个天师有什么信心。” “白无期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我不知道,你留在这里也不是为了让我明白这一点,你就是抱着一丝侥倖,想着能不能通过我这一关,能不能让我答应,也让她到青丘这里来看一看!” 白无期倒是不遮不掩:“她的确提过,想到我长大的地方看一看,这里是我的家,如果可以,我也是真的想带她来这里看一看。” “但是不管姑姑信不信,无期说的那一句,希望你不要对天师心怀怨怼这一句,是真的。怨恨不好过,我只是希望姑姑,能好过一些。” 灵犀姑姑侧过身去:“你无谓再说,如果你这次决定选择她,姑姑不会让你再回青丘。你娘可以继续待在这里,我想你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跟她说比较好。” 白无期,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他娘开这个口。 收养他护着他长大的灵犀姑姑,身上还扛着护守青丘这一层职责,所以她的不愿意白无期还能当做是责无旁贷。 但是如果是自己母亲的不同意,白无期没有任何的藉口,甚至没有任何,站得住脚的理由。 回到小屋时,母亲正在一片花坛面前失神。 白无期刚刚走到小屋门口,脚步就再迈不开。 “回来了?”先开口的还是她。 深唿吸一口气,白无期上前凑到母亲身边:“回来了……对不起,娘。” 白母转过身来,轻轻在他头上敲了一下:“这么长时间不回来,也不知道说一声,是该道歉。道完歉了,来这边坐吧。” “青屋里待了两天,应该难受得很。” 本来就难受的白无期,在这一声后,眼眶突然就红了。 “对不起,娘。”白无期长唿一口气:“我刚刚……” 白母打断他的话,拉着他坐到自己的身边,抬手给他捋了捋头髮:“小天师现在怎么样?” 白无期微楞,继而开口:“她挺好的。现在也还在捉妖,但是之前收留了一个凡人小姑娘,所以现在很多时间都赖在小姑娘那里。小姑娘开了一家酒楼,她就住在那里。” “嗯,”白母点点头:“我料想她,也不是个会让自己过得不好的人。” “娘……无期让您失望了……”说完这一句,白无期就躬下身凑到白母身边,多余的话中都是对母亲的歉意,可是离开青丘已经是箭在弦上,白无期不知道怎么开口,却不得不开口。 “无期,做你想做的事情,不要让任何的事情阻碍了你。” 这是白无期离开青丘的时候,白母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青丘不该成为阻碍你的事情,娘不该,小天师也不该。我的孩子,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可以,娘知道你可以做得很好。” “你没有让任何人失望,你一直都是娘的骄傲。” 第66章 “白先生不过就是送他妹妹回家了吗?难得回去一趟多待了两天而已,你要不要这么犯相思病?” 傅青檐也捻过一块鲜花饼咬了一口:“不要这么消沉,今晚洛敷她们会在国色天香楼有演出,我请你一起去看啊。” “需要你请,那里是我家。”阿斋直起身子,没好气看他一眼:“我当然知道他就是回一趟家,但是待这么多天大概不仅仅是为了看望亲人,多半是被扣住了。”
第130页 傅青檐倒是没有想过这一层可能:“被扣住了?” “十一那个小丫头知道我跟小狐狸的关系,也知道我是天师,我干哪行吃饭的啊?捉妖啊。” 阿斋说着,丢过来一个“你懂的”的眼神。 傅青檐会心:“但你根本就不是什么称职的天师啊,不给钱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他们把你的专业素养想得太好了。” 阿斋耸肩:“谁说不是呢?” “可是就算有人要给钱让我收了青丘的狐妖,我也会念在小狐狸的份上不接这笔生意的啊,这些狐妖也是对自己太没有信心了。” 傅青檐:…… 居然还顺杆爬了,没啥专业素养哪里是什么好词语吗? 不过这么一来二去拌嘴两句,看她的情绪也好了很多了:“他们不懂你,我还是懂你的,不用这么在意。实在不行之后你……” 登门拜访,拿出诚意,解救白无期这一句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对面的人好像已经理解了自己的提议。 “对,”阿斋仰头就灌下一口茶:“实在不行,我就不去青丘就是了,大好山河那么多,何必给自己找不好过?” 傅青檐:…… 把我的茶还给我。 不过阿斋念叨归念叨,念叨了几句之后就从自己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搭在傅青檐肩膀上就说晚上邀请他去国色天香楼看表演。 傅青檐见她情绪好转,也不愿意再提醒她,自己早就打算去看这件事了。反正本来也是想两个人一起去看看戏喝喝酒的,达到目的就行了。 谁知道,根本就没达到。 因为阿斋一回到国色天香楼,就从沉瑶那里听说,白无期书信回来,说今日傍晚应该就能回来。 好傢伙,阿斋是立刻就没了踪影,问起来,还是沉瑶推测,大概是去街道口望夫石去了。 啧啧啧,傅青檐挥了挥扇子:这可怕的春天的气息。 白无期离开青丘之后,原本是打算立刻回去国色天香楼的,走到半道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便又折道,先去了下田乡 。 为了不让阿斋担心,特意书信一封去了国色天香楼。 去洛水镇,是为了陈阿婆的事情。 采竹和善生都已经魂归九重,上次白无期去看望她的时候,也提到她屋中的几箱金银财宝的事情,没说是善生从镇远伯府搬过来的,只说是官府那边给下田乡的补偿。 陈阿婆信了几分不好说,但她总算也是把这几箱金银财宝都收了下来。 前些日子白无期去看望她的时候,陈阿婆突然提起来她在下田乡说书的人那里听说,青湖镇受灾的事情,想着要将自己屋里的金银送过去做赈灾,但是她双目失明,没有办法前往,所以想拜託白无期帮这个忙。 白无期也是因为她提起,才知道有青湖镇受灾这件事。 但之后便是知道青湖镇受灾一事已经发生了好一段日子,现在那里寸草不生,说书先生不至于乱说,大概也是陈阿婆听岔了。但之后为了帮阿斋调查这件事,他顺藤摸瓜找到洛水镇,心里想着,也许陈阿婆的一片好意还是用得上的。 只可惜,后来就发生了敖修的一系列事情,白无期满心满眼担心阿斋的情况,也就将陈阿婆这边的事情暂时搁了下来。 这一次离开青丘回来,想到此事便马上赶到了下田乡。 几句话带过自己晚来的这几天,不过陈阿婆也没有让白无期过多解释:“你们年轻人有很多事要忙,你能惦记着还来看看我,阿婆已经很高兴了。” 白无期点点头,将一件大氅披到陈阿婆的肩上:“虽然现在已经入春,但是天气还是很凉的,阿婆要自己好好照顾自己。” 陈阿婆拍拍他的手:“小天师能有你在身边,真是她的福气。” “是我的福气。” 陈阿婆被他这句话逗笑:“老太婆突然想起来之前,也跟善生说过一样的话,当时善生啊,跟你的回答一模一样,他也说,能与采竹在一起是他的福气。” 听到善生和采竹,白无期顿了顿没有出声,怕多说了什么牵扯到陈阿婆的伤心处。 不过好在陈阿婆好像真的想通了很多:“能有这样一个,你一想到她都觉得是自己积福换来的人,是很幸运的事情,你们都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是幸运中的幸运。” “婆婆……” 陈阿婆笑着拢了拢肩上的大氅:“但是现在采竹和善生也是在一起的,这都是多亏了你与小天师的努力。阿婆已经没有别的心愿了。” 白无期却知道她还有什么心愿:“阿婆您放心,我刚刚去看过了,采竹和善生的墓不在官府要划开的下田乡的地界内,就算之后官府真正的要将这里拆掉,也不会动到那里的,您放心。” “有你这么妥善,阿婆没有不放心的了。” 陈阿婆说着,想到什么一般又开口:“刚刚你说,青湖镇和洛水镇的事情,菩善堂那位善丈人翁,真的是菩萨心肠了。” 菩萨心肠,许氏明月。 想到她做的那些事情,是真的菩萨心肠,不掺半分虚假了。 白无期点头:“是的,那位姑娘,真的是菩萨转世。”
第131页 “不过那样好的姑娘,怎么会落到那样的结局呢?”陈阿婆想着,还是长嘆一口气。 白无期自然不会把全部实情告诉陈阿婆,只是她问起,便随口编了一个意外事故离世的说法。 “白先生,”陈阿婆向着白无期那边转了转身:“不如你帮我将那几箱金银财宝送到菩善堂去,就说是帮着那位姑娘做善事了。” 白无期一愣,继而想要顺水推舟:“既然是这样的话,婆婆不如也搬到洛水镇去居住?我与阿斋前些日子去过那里,那里的百姓都很和蔼,也非常好客,婆婆一个人住在下田乡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去那边的话,也让人放心很多。” 陈阿婆当年固执要守着这里,是为了等采竹回家,现在知道采竹和善生已经得了善终,对这里的执念应该也可以放下了。 而官府这边想要收下田乡的心从来都没有放下过,陈阿婆一个人住在这里,白无期对她的安全始终放心不下。 陈阿婆却摇摇头:“老太婆知道白先生是为了我好,但是老太婆一大把年纪了,也不知道哪天两眼一闭就离开人世,白先生不用一直替我担心。倒是这几箱金银,最近时常让我挂心,如果真的有什么事,这些金银落到那些人手里,老太婆就真的辜负你们一片心意了。” “不如送去菩善堂,接济那么多的老百姓,还是需要点钱支撑一下的。” 白无期不知道该怎么说动她,很多的事情不能直接说穿了,只能绕着弯:“婆婆,这些钱是大家希望您能过得更好,好不容易攒过来的,您让我送去菩善堂没什么问题,但是万一菩善堂的人不好好使用,毕竟许姑娘现在也不在了,万一误入歧途,那多不好啊。” 陈阿婆站起身来,手撑在走廊的栏杆上:“白先生这一招,是跟小天师学的吗?绕着弯来说话,倒不像你一贯的风格了。” 白无期跟着站起身来,揉了揉鼻子:换了是她的话,用的应该就是更旁门左道的办法了,想法子用幻术直接给您挪过去都有可能。 “婆婆知道,去洛水镇有那么多人互相照看着,对婆婆来说,是一件好事。”陈阿婆又开口:“你也是想着,采竹和善生已经回来,你也确定过他们会安安稳稳不被打扰,你想着婆婆的心愿已了,对这里应该没有什么眷恋。” “但是孩子,这里对婆婆来说,不只有眷恋。” “这里是婆婆的家啊。” 白无期走到陈阿婆的身边,她这会儿看着院子前面,就像白无期和阿斋第一次来这里看到她的时候,她所做的动作。 但是表情不一样。 当时她的表情很空洞,空洞里泛着苦;这会儿她的表情很平和,脸上洋溢的,是幸福。 白无期一瞬间想到自己是从什么地方来的,那个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从小当成家的地方。低声,话就问出了口:“婆婆的家,不该是生你养你的地方吗?” 陈阿婆侧过头来,明明双目失明,从眼神中传达不出任何的东西。 但白无期此时就是能感觉到她眼神中,是一种无比的力量。 “家是,在你爱的人身旁。” 黄昏时分,白无期拜别陈阿婆,她最后也没有答应搬去洛水镇,白无期没有强求,只答应过两日会过来帮忙将金银送往菩善堂。 抬脚往国色天香楼走,白无期脑海中一直回想着刚刚陈阿婆与自己说的那番话。 夕阳落在地上,路上行人匆匆,都是收了工往家里赶的人。 在你爱的人身旁。 如果是在爱的人身旁的话,背井离乡的愁苦也可以忽略不计,每一天出工的疲劳也可以忽略不计。 在你爱的人身旁的话。 再往前走,白无期却不知怎么走到了老汪的馄饨铺前。 不远处正对着自己的那一桌上,坐着一个束髮小姑娘,缩在一件青色大氅中,空出一只右手,不停地从一碗馄饨里往外夹着什么。 白无期再往前一步,看清了落在桌面上被夹出来的——是香菜。 唇角一弯,就像是夕阳的余晖落进了心里,一瞬间将人心熨贴地柔和温暖。 在你爱的人,爱你的人的身旁,天涯,就是家。 第67章 沉瑶猜的是阿斋要去城门口候着,这一句阿斋是听到的。 听到之后不免还腹诽了一句:我是这么急不可耐的人吗! 而且直接在城门口候着,万一小狐狸回来的时候不是走城门走的,可不就错过了吗! 真是笨。 不过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是跑到老汪的馄饨铺那边等着,不能确定是从哪个城门进来,但是只要是要回国色天香楼,走大道一定不会漏掉老汪这边,阿斋想着,心满意足坐下。 老汪却端上来两碗香菜葱花都放了的小馄饨。 阿斋一愣,继而一拍自己的脑袋,仰着头对老汪笑了笑:“我太高兴了,都忘了跟你说他不吃香菜了。”说着就从筷桶中抽出一双筷子:“没事儿,你快去忙吧,我看今天的生意很不错!” 老汪想了想,还是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就回去了。 阿斋坐在桌前,一根一根将香菜挑出来。 再抬头,就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不远处的小狐狸。
第132页 一下子从座位上跳起来,阿斋没顾得上另外几桌异样的眼光,三步一跳就蹦到了白无期的怀里:“小狐狸!” 白无期猜到她要有所动作,这才来得及伸手及时将她抱住,披着大氅冲过来的人,撞得他整个人眼里心里都是暖唿唿的:“我回来了。” “可算是回来了,”阿斋埋在他怀里闷声:“你再不回来,我可要生气了。” 白无期觉得好笑,低头看着她:“知道我这次回去,发生什么事了吗?” 阿斋听到这一句,也抬起头来看着他,根本是不用想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啊:“你们族里那个,是不是叫灵犀姑姑的?她是不是欺负你了,是不是,不让你回来找我?” 白无期眯眼:就知道她一定十成十,半分猜得差不离。 想着,眉眼间却挂上了点不在意:“嗯,如果她不让我回来的话,你要怎么办?” 大概是刚刚从陈阿婆那里,听到了自己最想要听到的,关于未来的说辞。 这会儿到了阿斋面前,情不自禁就想要确定面前这个人,是不是也跟自己有一样的心思。 所以连平日里自己从来不会有的骄纵,都在不自觉间显露了出来。 阿斋挑眉。 白无期下意识心惊,还以为自己的小伎俩被她看穿了。 正支吾着想要把话题转移开,就感觉怀里的人挣了开来,但还是环在自己怀中。 “我就去一趟青丘,找到你那灵犀姑姑好好教训一顿,让她知道,本姑娘看上的人谁都别想动。” “要是她非要跟本姑娘作对的话,我有一百种方法,搅得青丘天翻地覆!” 阿斋说着,面上的表情好像非常严肃,只是那弯着的唇角还是出卖了她此刻的好心情。 她自然看得出白无期的小伎俩,但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有没有潜台词这些,她都不在意。 反正他现在就在自己怀里,以后也会在自己身边,那不过就是一点小伎俩,宠着惯着,没半点问题。 “等天翻地覆之后她也没心思管你这只小狐狸啦,那我就把你带回家啦!” 白无期的手在这一句之后倏地一紧。 “回家?” 阿斋点点头,靠过来蹭着他的下巴开口:“好不好啊?要不要跟我回家啊?” 白无期被她蹭得想笑,抬起下巴躲开她的头:“别蹭了。” “为什么不给蹭!” 微微拉开距离,白无期低下头看着她:“我怕我会想吻你。” 阿斋唇角一勾,白无期还没来得及反应她笑里的含义,就感觉脖子被人带着往下一低,柔软的唇靠上了自己的嘴边。 “白无期,我可真是太喜欢你了!” 这喜悦一直持续到晚上,两个人回到国色天香楼,阿斋还乐呵呵的,嘴角压不下去。 傅青檐看到一同回来的两个人,尤其是看到好像换了个人的阿斋时,调侃的心起了就灭不下去了:“哎呦白先生可算是回来了,你都不知道前两日我们小天师惦记着你什么时候回来这件事,整天哭丧着个脸,我们在一边看得都心疼。” 阿斋看着他矫揉造作的样子,扶额开口:“你不适合这一套,这种套路还是小梁子玩比较好看。” ——小梁子当然不会这么玩,他都是直接上来就怼。 ——所以好看啊。 傅青檐自然也知道这一层,耸耸肩表示无所谓:“如果能让白先生知道小天师有多想念他,玩点不好看的东西,我也无所谓的。” “你怎么这么疼我呢,”阿斋回道。 “你这么疼我,我都不好意思不疼你了,”说着,还往前凑了一步指了指一边:“可是我看洛敷姑娘盯着这边好一会儿,你确定你要在她的面前这副样子?” 傅青檐立刻收住了表情。 “我跟你说过了,我与洛敷姑娘,那都是误会。” “对于千秋山庄庄主来说,就算是个误会也能一掷千金,毕竟千金散尽还復来,对吧?” 收扇,白无期开口:“我知道我说不过你的。” 阿斋双手抱肩,老前辈一般冲着他点点头:“知道自己不行,但还是屡败屡战也是件好事,下次可以换个对象,不用一开始就挑战高难度。” 吃瘪的傅青檐,看了一眼一直站在一边看戏的白无期,心知他也不可能站到自己这边来的,索性不看两人,只看向台上的表演。 大获全胜的阿斋,拍拍手就往国色天香楼二楼走。 走到雅间门口,手被拉住。 阿斋回过身:“嗯?” “这一次离开这么久,往后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情况了。” 阿斋知道他是因为刚刚傅青檐说的话,点点头站到他身前:“我当然也不会故意委屈自己,说我没有很想念你。我真的很想你,也会有一点担心,青丘那边会不会因为我,给你委屈受。” “不过你现在就在我这里啊,你也答应我之后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情况,那我们就一笔勾销如何?” 白无期点点头:“这么便宜我啊?” 阿斋笑笑:“这件事容易一笔勾销,但是另外一件事,你如果不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是一定要家法伺候的啊!”
第133页 家法在前,白无期不由多想了点,但是翻遍脑中也想不出除了送十一回去青丘这件事外,自己还能有什么事需要对她解释的:“嗯……什么事情?” “既然今天一早就回来了,为什么还给国色天香楼送书信,怎么,非要我去接你吗?” 原来是这件事。 白无期笑笑,觉得屋外太吵,拉着阿斋走到了雅间里。 点亮烛火才看到身后的小姑娘站在门口,一步都没有往里走:“怎么了?” 阿斋双手抱胸:“嘿,我可是要好好听你解释的,你可不要想用美色来把这件事煳弄过去啊。” 原来她在想这个,白无期看着自己手中的火摺子,没忍住笑了出来。 阿斋原本就是故意闹闹他,这会儿见他一句话不说只是笑,难得耳朵根都红了起来,跳过去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笑什么呢!” 白无期呛了一口,忍住笑意看向她,眼睛里湿漉漉的,应着烛火,勾得阿斋一愣一愣的。 “真是妖精。” 阿斋喃喃出声。 白无期先是一愣,继而笑意更甚:“我刚刚还想问,就我这样的美色,有几分可能将这件事煳弄过去来着,”手从阿斋的腰间揽过,白无期压低声音在她的耳边开口:“现在看来,好像是有十成把握的啊。” 阿斋被拉到他的怀里,听着他的声音就在耳边,感觉整个耳朵都红的快要滴血。 推拒的手微微发抖,声音还在故作镇定:“臭小子,你这样我要更加怀疑这件事情了啊。” “真的怀疑这件事的话,”白无期学着阿斋往日里的小动作,在她的脸颊边蹭了蹭:“你要怎么做?有没有,一百种办法?” “阿嚏!” 屋外突然传来一声响,阿斋冷不丁从脸红中抽离出来,但这声音太熟悉,她一时间羞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在下一刻,一只手附在她的后脑上,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身子微侧,挡住了大半个自己。 白无期看向门口一脸【你相信我我不是故意的】表情的梁止:“梁先生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吗?” 梁止躬身:“刚刚听小厮说白先生回来了,就想着过来问问,白先生是不是还是住在原来那间房,如果是的话,我就派人过去给你收拾一下。当然如果白先生不过去休息的话也没事,我就是问一问。” 怀里的人脸红的都要烫到白无期的心口,他又怎么捨得:“那就劳烦梁先生,还是那间屋子就好。” “那好,那我就派人过去收拾了,”梁止说着,还似模似样躬身一揖:“两位继续忙。” 关门声响起的同一时刻,白无期感觉怀中的人一跺脚。 “哼,看我明日一早就把姓梁的扫地出门!” 丫的绝对是为了报那天自己偷听墙角的仇的,这么小肚鸡肠的男人一定不能给沉瑶留下! 阿斋一边忿忿,一边又不自觉想起刚刚梁止出现前,自己与白无期的举动,他那些就在耳畔的话语,他在腰上揽过的手。 本来气氛还挺好的呢。 这么想着,阿斋又是一跺脚:“不行!现在就把姓梁的扫地出门!” 白无期看着面前人一脸气鼓鼓,觉得太可爱,笑着捧着她的脸就吻了一下:“不生气了,不生气了啊。” 阿斋被他这举动顿时逗弄的将梁止是谁都抛诸脑后,看着他就开口:“小狐狸回了一趟青丘,是不是偷偷学习了什么勾引人的招数啊,不对,你们狐狸精本来就会勾引人!” 白无期的手抚在她的脸上:“不是勾引人,是喜欢你。” “好样的,还学了甜言蜜语呢。” 白无期被她逗得发笑,拉着她就到了自己的怀里:“不逗你了,你也别逗我了,不然明早肯定要被笑话的。”忍不住在她额头上又吻了吻:“今晚早点休息。” 阿斋后知后觉,才知道那句被笑话是什么意思。 脸一下子又红了起来。 休息休息,休什么息,根本就睡不着了! 第68章 话是这么说,但真要是休息不好,一想到明日一早梁止那八婆的表情,阿斋就瞬时入睡了。 次日一早精神饱满,却没有看到梁止。 “梁止一大早就去洛水镇,找菩善堂的老翁,商量一下粮食的问题,我们是希望在出现新的善丈人翁之前,洛水镇相关老百姓的粮食,由我们这边负责,”沉瑶说着:“不过好像镇远伯府那边,唐老太太也打算开仓帮忙,而且她们已经先一步找过菩善堂的人了。” 阿斋点头:“多个人多份力量嘛,而且是镇远伯府的力量,比我们国色天香楼还是要大上些的。” “对,我也跟唐老夫人商量过了,镇远伯府后日会往洛水镇输送粮食,国色天香楼也想跟着一起。” 沉瑶解释着这件事情,神情却有些不自然:“嗯……梁止就是为了这件事,先去检查一下洛水镇那边仓库的情况的……” 阿斋走到她的身边,跳到桌子上坐着,伸手戳了戳:“想什么呢?” 沉瑶被她戳得往后退开一步:“啊!”
第134页 阿斋一愣:“你干嘛,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对你动手了呢,这么点小动作你至于这么大反应?” “我刚刚不是在想事情嘛,”沉瑶说着,想了想看阿斋一直不离开,就坐在桌子上一副等自己开口的样子:“其实我是有一件事想问问你来着。” 阿斋点点头,伸手就从桌上抓花生米吃:“说呗。” “你是不是跟梁止吵架了?” 阿斋没有想到沉瑶问的是这件事,不对,这件事从何说起? 还没等阿斋开口,也不知道是她脸上的表情太过丰富还是沉瑶实在担心情切,后者直接就又说了起来:“你放心,梁止没有欺负我。那天、那天你在外面听到的,也不都是假话。哎呀,我到底在说什么!” 阿斋憋着笑,实在是不好意思告诉沉瑶,那天就是因为一个差不多的误会,让梁止在自己面前拍胸脯保证了半天。 这会儿说不定还能诈出沉瑶的真心话。 坦白说,也就是说与不说的区别,毕竟她刚刚的举动,要说阿斋还是看不出她对梁止的心意,那也就太假了。 只是这心意里有几分是爱情,阿斋一时还拿不准。 但这种事情,沉瑶自己拿得准就够了,姑娘也不小了,不需要事事都让她来费心。 这么想着,阿斋拍了拍手跳下桌子:“我跟梁止哪里能吵架,我们不是每天都在吵架吗?” 沉瑶抬头:“你们平日里那个又不是来真的……” “所以我们现在也没有来什么真的啊,”阿斋想了想——梁止那小子大概是知道昨天晚上坏了自己的好事,所以一大清早就熘了出去怕自己教训:“你不用想那么多,我这么心胸广阔的人是吧,就算梁止哪里得罪了我,我也不会真的往心里去的。” 沉瑶还是放心不下:“真的不是吵架了啊?” “真的不是,”阿斋怕她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只好使出杀手锏:“不是我说,是不是梁止在你面前说了什么啊?而且我看往日里梁止说我坏话说的也不少啊,往日里也没有见你这么上心啊,你是不是……” “那个后厨还有好多事情要忙,我先过去了,”沉瑶果然中计:“你自己招唿自己吧。” 扑哧。 阿斋看着她半遮半掩的背影:哎呦,真是姑娘大了不中留啊。 不过这个时候小狐狸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没有起床,要不然自己去叫他? 嗯…… 换着往日里阿斋想到这件事,马上就会去做了。但也不知道是昨天发生的事,还是什么别的,这会儿脚底好像生根,就是没办法往他房间那儿移动。 如果去他房间里叫他的话,刚起床嘤嘤呜呜的,多不好意思啊。 要是伸手过来拉我该怎么办呢?要不就顺着他的意思扑过去?大白天干这事儿是不是不太好?但是难得讨嫌鬼小梁子不在啊? 空踢一脚,阿斋长唿一口气:不想了,先去看看再说。 刚往二楼的台阶迈上一步,就听到有人出声喊住了她:“小天师。” 阿斋回过身去,来人倒是不陌生,前些日子刚在阿斋为青湖镇百姓做的那场超度现场碰过面——祁连山三虎中的瘦猴,胡凡。 阿斋从台阶上退了下来:“哎呦,看你的样子恢復得不错啊。” 胡凡被接回国色天香楼之后,阿斋就被青湖镇还有千秋山庄的事情绊住,所以他的情况都是从梁止那里听说。而那天在菩善堂门口,阿斋也只是匆匆一瞥,当时他还坐在轮椅上,沉瑶梁止分站两边护着,这会儿已经能站在自己面前,看上去精神头也还不错,好像还长胖了些。 胡凡不好意思挠挠头:“都是多亏了小天师,将我带回来照顾,还给我那两个兄弟找了个好差事。” 阿斋摆手:“帮千秋山庄做事,给钱的人是傅青檐,不用谢我。” “威侯爷都跟我们说了,当时向他推荐陈大哥和任二哥的就是你,小天师不要再谦虚了。” 谦虚这个词倒是从来都跟阿斋没什么关系,只是有点时候人情就是麻烦,就算是主顾之间,说到底都是帐面交易,阿斋不想有太多牵绊。 不过胡凡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她也没有再装腔作势的念头:“总之他们俩完成得不错,我听傅青檐说他也有打算给你们安排事情来着。” 胡凡点头:“是的。不过我们三个人都觉得,既然洛水镇那边可能还有我们的亲人,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应该先回去看一看。” 啊,这件事傅青檐也提过来着。 他们三个打算先去一趟洛水镇,再做打算。 阿斋觉得这个决定也是人之常情,点点头表示贊成:“也挺好的,洛水镇那个地方还挺有意思的,你们可以去看看。” “菩善堂那件事,也是小天师出了大力气的,你真的是……” 阿斋生怕他要说出什么肉麻的话,马上抬手制止:“诶,你是不是马上就要出发去洛水镇了?” 胡凡瞪大眼睛:“小天师连这件事都知道吗?我们仨都约好了,午时出发。” 阿斋好笑:“不是知道,是你现在的状态,嗯……临走之前来我这里把我天上有地下无地乱夸一通,实在是很像马上要出远门的人,很容易一时脑热做出来的事情。”
第135页 胡凡也因为她的话露出微笑:“我不是要夸你,我是真心……” “我也是真心的不需要。” 阿斋长唿一口气,走到一边倒了一杯茶:“任青和陈大元的机会是我给的没错,但也要你们本来有点本事,傅青檐才能真的同意,也要你们确实有点本事,这件事情才能拿得下来。” “至于青湖镇和洛水镇的事情,你们该感谢的,是菩善堂的许明月许姑娘。很多事情都不能铺到檯面上说,我只是,说不上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刚好成为了那个被你们看到的人罢了。” “傅青檐会给你们的机会不会比我给你们的这一次要差,去过洛水镇之后,你们仨真的可以认真考虑一下他的建议。” 茶水递到胡凡面前:“一路顺风。” 胡凡还有好些话想说的样子,但是阿斋已经把自己想说的说完了。 自己想说的已经说完了,你想说的我也都知道。用这句话,阿斋送走了胡凡。 长唿一口气,阿斋总算能松一松衣襟,转回身时,却看到二楼栏杆边靠着一位白衣少年郎,正眉眼带笑地看着自己。 阿斋歪了歪头:“哎呦,偷听墙角呢白先生?偷听到几句啊?收穫如何?” “大概是从头听到了尾?”白无期唇角弯弯,眼见四下无人,直接从二楼翻身而下落在阿斋的身边:“收穫就是,我怎么就遇上了你这么好的人呢?” 阿斋也笑:“人啊,真的是不能被惯坏的。我明知道你是在说哄我的话,怎么心里就是这么舒服呢?” “我可没在哄你,我说的是实话。” 阿斋踮起脚蹭了蹭他的鼻子:“哎呦那可是太稀奇了,我活了这么久,按你的说法夸过我的话,是一句都没有听到过啊。” “我很早以前认识你的时候没有这么夸过你吗?” 白无期一脸正经的样子:“不过没关系,最好就不要给别人知道,就我一个人看到就可以了。” 阿斋是真的被他说笑,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行了,再这么腻歪,我要掉进糖里面了。” “众生皆苦,你就吃糖嘛,”白无期毫不畏惧:“这样以后,连糖都不用吃了。” 阿斋顺口一接:“是啊不用吃了,吃你就可以了。” “咳咳咳咳,”阿斋干咳了好几声,人也从白无期怀里挣了出来,扭过头强行转移话题:“对了,你昨天还没跟我说呢,到底干什么去了?” 白无期看她的样子就觉得好笑,自己原本也没有打算顺着她的话继续往下说,这会儿看她这么尴尬更是乖乖顺着她的意思转移了话题:“我去了一趟下田乡。” 阿斋回身:“下田乡?” 白无期点点头,将自己和陈阿婆之间的事情都说了出来,还有陈阿婆对那几箱善生从镇远伯府带出来的金银的处置:“她希望我能把那几箱金银送去菩善堂,也算是给青湖镇被送过去的老百姓的安置费。那些老百姓都上了年纪,就算出去做工也做不了什么,陈阿婆能体会,所以更加强硬要求,要我送过去。” 阿斋听着白无期说陈阿婆的事情,听到最后也是点点头。 “既然那是陈阿婆的意思,就随她好了。” 白无期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我本来想让陈阿婆搬去洛水镇居住的,这样街坊邻里也能有个照应,但是陈阿婆不愿意。” “既然她不愿意的话,也就随她吧。” 白无期倒是没想到这个回答:“我本来还以为,你会给我出点招数,让我能把她送过去呢。” 阿斋看着他:“不是你跟我说的吗?” 白无期疑惑。 “不管我对这个故事了解多少,我始终都是局外人。局中人做的决定不管我认为是对是错,都是她能做的,最好的决定。” 这是当时白无期用来劝告阿斋的话。 他当然知道,也就立刻想通:“看来这一次是我执了。” 阿斋笑笑靠到他的怀里:“什么事情做起来都比讲道理难嘛,没事的,我执你就劝我,你执也有我在啊,不怕。” 白无期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好。” 两人正打趣着说话,阿斋说到梁止一大早熘去洛水镇的事情,正准备多说两句,就见一人匆匆跑了进来。 阿斋定睛,再三确认之后才肯定自己没有看错人:“邬远山?” 来者正是镇远伯府的管家邬远山。善生那件事结束之后,阿斋除了在算钱那次见过他,阴差阳错给他留下个荒因无道的印象后,两人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刚刚是胡凡,现在又是邬远山,今天的黄历上写的难道是——宜会面小天师吗? 阿斋的腹诽还没有结束,那边厢上气不接下气的邬远山已经站定,冲着她就开口。 “衡三娘人在哪里!” 第69章 阿斋觉得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生动形象地向邬远山展示了——什么叫一头雾水。 皱了皱眉头,阿斋上前一步:“哪位?” 邬远山看上去真的很着急,左右打量了一番——国色天香楼这会儿还没有开张,店铺里鲜有走动的都是面熟的小厮,邬远山越看越着急。
第136页 一旁站着的白无期与他打交道的时日比阿斋要长,知道这位邬管家平日里做事最求妥帖,不是这样毫无理由就冲上门来要人的性子。 这么着急,应该是真的事出有因。 上前一步,看着满面愁容的邬远山,白无期开口:“老邬,不要着急,先说说你到底要找谁?” 邬远山听到白无期这一声,到底是镇远伯府最艰难那段日子里他最相信的人,虽然现在和小天师搞到了一起……邬远山挥了挥脑袋里无关紧要的东西,对着白无期开口道:“就是当日你让我去酆都鬼市找的那位姑娘,衡三娘。” 说着,还上手抓住白无期的手腕:“白先生,三娘是不是在国色天香楼,你们不要瞒着我!” 阿斋在一边听得一头雾水,但好歹是确定了,这人嚷嚷着要找的,还真的就是自己那位冤家。 眼见着邬远山用力抓着白无期的手腕,阿斋上前,一巴掌拍开他的手:“衡三娘不在国色天香楼,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邬远山被打开手的时候还有些怔愣,听到阿斋这一句之后更是反应不过来:“不可能的,她不在你这里,还可能在哪里?” 阿斋蹙眉:“我也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她不是应该在酆都鬼市吗?” “她不在啊!”邬远山是真的急,这会儿眼眶都有些泛红。 阿斋揉了揉眉心,直觉自己接下来的开口肯定要招惹麻烦。 一旁的白无期却先她一步开了口:“老邬你怎么会认识衡三娘的?而且,为什么要跑到国色天香楼来找她?” 阿斋放下手:也是,现在也是不得不开口招惹麻烦的形势了。 邬远山往后退了两步,一只手撑在桌子上,好像在斟酌着该怎么开口。 阿斋看他的举动,心里料到了几分。 衡三娘是做消息交易的买卖的,这样的生意很容易招人惦记,有人求而不得会对她下手,有人求而得之却不称心如意,也会把由头髮泄到她的身上。早些年鬼市还在阴司的照拂下,那些小妖小怪根本近不了衡三娘的身。 可是前段日子蟠桃盛宴,阿斋去衡三娘那里问敖修下落的时候也听她说过,最近鬼市的情况并不好。 而且……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这么想想,阿斋反而希望衡三娘现在面临的局面是第一种,仅仅是招惹了小妖小怪的话,自己出面还能解决;但如果是第二种。 如果是衡三娘自己查消息的时候,捅到了某些人的痛处,这个麻烦,可能就不是那么容易能解决的了。 但不管是哪一种,现在最重要的,是知道为什么这个消息,自己会从邬远山这里听说。 看邬远山现在欲言又止的样子,衡三娘之前应该是在他那里,按照那位冤家的性子,一定千叮咛万嘱咐不让邬远山泄露任何事情。 邬远山,又是个十成十的二愣子。 阿斋想了想,还是试探性的开口:“衡三娘之前在你那里?什么时候在你那里的?” 邬远山抬起头,抿了抿嘴最后还是开口:“三日之前,三日之前她到了我这里。小天师,”大概是看穿了阿斋还想继续问下去,邬远山先开口:“衡姑娘在我这里的时候说过,小天师是唯一可以相信的人,所以我今天一早发现她不见了,才想到到这里来找她。” 阿斋挑眉。 “我知道,你可能想问我,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我只是收留她在镇远伯府住了几日,别的东西她没有说我也就没有问,而且,”邬远山长嘆一口气:“我一开始来的时候,还以为小天师会知道多一些的隐情,不想我开口后你的表情那么惊讶,才觉得你可能,也不知情。” 阿斋显然不相信邬远山的说辞:“衡三娘是酆都鬼市的人,你应该知道她不是凡人,这样的人突然出现在你面前,你居然什么都没有问,就接纳她住了下来?” 邬远山:“我……” “老邬确实会做这样的事情,”白无期在一边开口,说着还看了邬远山一眼:“当初我也是这样的,他也是在对我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收容我在镇远伯府住下的。” 阿斋还想说什么,但看着白无期的眼神,还是将那些疑问咽了回去。 再看向邬远山的眼神也变得平缓很多:“既然我们现在都不知道衡三娘发生了什么,自然也就猜不出她人在哪里。可能有危险,也可能是安然无事。” “这件事你不要再插手,如果我有什么消息,我会告诉你的。” 阿斋说着就下了逐客令:“邬管家还是先回镇远伯府吧,有什么事我会让梁止去通知你的。” 邬远山自然知道这是逐客令,但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小天师,真的会找到她的啊?”想着又开口:“如果小天师需要报酬的话,我会给的!” 阿斋好笑出声,点点头挥手:“你放心,该收的我都会收的。不要再惦记这件事了,如果我也没有办法找到她,你再着急,都是无济于事的。” 邬远山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 所以不管再怎么担心,还是躬身一揖,离开了国色天香楼。
第137页 “二愣子学精了,还知道瞒着我们事儿呢。” 邬远山离开后,阿斋跳上桌面,开口说了这一句。 白无期听出她声音有些闷闷的:“我知道。” 阿斋一个眼神丢过来。 白无期自然明白她是疑惑自己刚刚为什么帮邬远山说话,那个问题,那个【不明不白就接纳入府】的问题,就是冲着要出答案来问的。白无期走到一边倒了两杯茶:“我跟邬远山接触过一段日子,他这个人,说难听点就是你口中的二愣子,说好听了,就是嘴巴够严,心够实。” “他那么担心衡三娘的情况,都不愿意在你这个衡三娘金口玉言唯一可信的人面前开口,那就是无论你用什么办法,他都不会开口的。” “我想之后如果有什么事,他可能还能帮上忙,没必要为了一个他不会开口的事情,在这一步就把他吓跑了。” 阿斋接过他手中的茶:“没想到你现在心思还挺深的啊,这么一会儿功夫,都算计好这么多东西了。” “跟在手眼通天的小天师后面,总要机灵点,才不会给你拖后腿啊。” 手眼通天的小天师,听到这一句却没有像往日里那么没心没肺的笑。 学着更机灵的小狐狸,往她面前走了一步,声音在她头顶:“担心衡三娘?” “我是真的不想担心她。” 阿斋说着,长长唿出一口气——刚刚从邬远山进门开始说的第一句话,就开始被吊起来的这口气。 “我认识衡三娘太久了,她不是一个会出这样问题的人,”阿斋开口:“我刚刚想过了,能把她从酆都鬼市逼出来的可能性只有两个,要么她失去庇护,被小妖小怪找了麻烦,要么,她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白无期明白她想说什么:“如果是前一种的小妖小怪,她身边有你这样的朋友,不可能不来找你,先去找了邬远山。” 阿斋啧了一声:“原来根本就没有两种可能,是我自己太不希望是第二种,所以臆想出第一种来了。” 白无期将她额前几缕头髮绾起:“不过我也没有想到,我以为的衡三娘,不像是会给自己招惹,第二种麻烦那样的人。” “就因为她不是,问题才更严重啊,”阿斋惯常不乐意把事情从一开始就往最糟糕的情况想,但是这一次,是根本由不得她不做最坏的打算:“她是个,比我还怕麻烦的人,该做什么不该什么比谁都清楚,连钱都使唤不动。就因为是这样的性子,才更让人担心这件事情的始末,到底是什么样的。” 白无期将自己手中那杯茶放到桌子上,捧着阿斋的脸颊看着她:“所以,你是打算管这件事情了?” “谁叫,我已经是她口中,唯一可信的人了呢?” 阿斋在他的手掌中鼓嘴巴:“我发现我以前拼命要抓妖怪的时候,反而没有这么多麻烦事。认识你之后,越来越懒,麻烦的事情却越来越多,每次都想跟你一起躲起来算了,但就是没办法呢。” “还要你跟着我往麻烦里闯,小狐狸会不会很辛苦啊?” “不辛苦,”白无期低下头蹭了蹭她的鼻尖:“你去哪里我去哪里,丝毫不惧。” 阿斋仰着头,凑过去就亲了一口:“嗯!真甜!” 同一时刻,一片黑暗之中,衡三娘双手撑在桌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四野中有压抑地让人不自觉要往下弯腰的气息,长久的逃亡之后,衡三娘已经太疲惫,根本没有力气再挪动半分。 一阵寒凉的空气将她团团包围,衡三娘放弃似的松开手,转过身看着黑暗之中,慢慢靠近的光亮。 半晌之后,她看着那光亮中已然清晰的人影。 嘴角是连嘲讽的力气都没有,只有平缓地听不出一丝情绪的声音。 她在说—— “谢必安。” 第70章 阿斋决定从酆都鬼市下手。 邬远山大概知道一些内情,但是很明显,至少现在很明显,他一句话都不会说。 阿斋应下了这件事,但说起来也还是抓瞎的情况,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且不论衡三娘是怎么从鬼市脱离来到人间,先跑一趟鬼市,总归能知道点消息。 “我陪你一起去。”白无期站在她身边,听着她仔细安排着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听完了都没有听到关于自己的那部分:“我陪你一起去。” 阿斋在他第一次开口的时候就想回话来着,但是那会儿她被提醒,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不想就是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又提了一遍。 “你当然要跟我一起去了啊,”阿斋握了握他的手:“现在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你在我身边我担心,不在我身边我更担心。”说着又笑:“我不在你身边,你会更加担心,所以我们俩一起行动。” 白无期回握住她的手:“不过我刚刚听你的安排,不如你等我一下,我想衡三娘现在不在镇远伯府,不在酆都鬼市,肯定是在人间四处游荡。” “或者我们可以先不把事情往最糟糕的情况想,我去找一些朋友帮忙找找看,狐妖一族遍布广阔,说不定能有她的消息。”
第138页 阿斋点点头:“我刚刚出神,想的就是这件事情,不过这件事有一个人,比你更适合去做。” 白无期蹙眉:“是谁?” 梁止正在回来的路上,没来由地打了个喷嚏。 正在赶马车的小贺见他好像不舒服的样子,想了想还是开口:“梁总管,刚刚我们碰上的那个人,是不是前些日子来国色天香楼找过小天师的那位?” 梁止揉了揉鼻子,看了他一眼:“哟,记性不错。” 刚刚他们到菩善堂谈之后的粮食交付问题时,好巧不巧,遇上了龟丞相。 梁止与龟丞相是没有什么关系的,但是他知道阿斋跟他有,而且拜阿斋处处不饶人,想方设法把看不上的人往死里损的性子,以及前些日子让他也不得不上心的敖修一事,他现在对龟丞相,也算是相当有印象了。 不是好的那一面的。 龟丞相併不认得梁止,只记得他是在国色天香楼办事的,而且好像跟阿斋的关系不错。 跟阿斋关系不错的人——他都是敬而远之的,所以原本是在和菩善堂的老翁聊天,一看到梁止带着国色天香楼的人登门,马上就闪开了。 不过梁止还是向老翁多问了两句,从老翁那里得到的说法是——他来打听了一下许明月的事情。 说到许明月,梁止也很唏嘘,不过唏嘘的时间非常有限,他知道龟丞相与许明月之间的事情,他这次出现多半也就是不放心,总觉得阿斋会在这件事上动手脚,所以才偷偷跑来菩善堂打听消息。 得了吧,手脚她确实是动了,但她是玩手段论心眼界的祖师奶奶,这种伎俩早八百年就玩的得心应手,不会出篓子给你捡的。 所以梁止压根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觉得回头提醒阿斋一声就行。 说到为什么突然打喷嚏,梁止靠在马车上:没想到谢必安的阴风阵阵神功这么厉害,刚刚只是远远瞅了一眼,就伤风了? 刚刚从菩善堂离开的时候,正好给梁止撞见谢必安在不远处收魂。洛水镇这边有很多从青湖镇转移过来的年迈的老人,会碰上谢必安也不稀奇,梁止只是觉得一碰上他就伤风这件事,实在让他有些头疼。 谁乐意生病呢? 不过等他回到国色天香楼的时候,马上就觉得还不如刚刚生病了,那么这会儿就能装作昏倒的样子,避开大堂正中,杀气腾腾的阿斋了。 杀气腾腾是他自己瞎想的,因为阿斋现在满脑子都是衡三娘的事情。 挑眉看着从楼外走进来的人,阿斋一跃从桌子上跳了下来就冲去他的面前。 梁止还是沉浸在【我在路上混了这么久,你怎么还在这里】的悲痛中,无可奈何只好向白无期投去求救的眼神:“那个……” “闲事搁一边,回头再跟你扯,”阿斋挡在他的面前,切断了他的求救:“我这里现在有一件很着急的事情,需要你去找找你那些精怪朋友,帮个忙。” 一听到可以秋后算帐,梁止微微放下心来,跟在阿斋身边这么多年,梁止学的最好的就是得过且过,能混一时算一时。 “有什么事您吩咐。” 阿斋大概将情况交代了一下,不过把邬远山那么着急,还有他那么着急背后阿斋和白无期猜测到可能都略了过去:“总之现在就是要找到衡三娘,我有很重要的事要立刻见到她。你的那些精怪朋友中不乏与她打过交道的,认出相貌不难。” 想着又加上一句:“尽量找一些信得过的人,我可不希望有谁借这个机会报復她。” 梁止听出了她话语之中包含的威胁,耸耸肩餵了颗安心丸:“你放心,我开口就会说这是小天师要求帮忙的事情,他们就是跟衡三娘再有仇,也不会希望跟你有仇的。” 阿斋揉了揉眉心:“行吧,他们要是有这个自觉,那就最好了,没有的话,你也可以提醒两声。”说着一拍梁止的肩膀:“赶快去吧,国色天香楼这边我会跟沉瑶说的。” 说话间,沉瑶刚好从后厨走了出来。 好巧不巧,刚好看到阿斋拍在梁止肩上那一巴掌。 “阿斋……” 阿斋侧过身,手还停在半空,虚虚晃了下一言带过:“有点事找小梁子帮忙,你放心我可没欺负他。” 沉瑶低头笑了笑:“你在瞎担心什么呢?”说着便走了过来,还往梁止那边投去一个眼神:“阿斋交给你的事情还不赶快去办?别误了时辰,注意安全。” 阿斋往白无期那里看了一眼:看吧,什么叫女大不中留。 随即就看着小狼崽子脸上就跟开出了朵花一样,用力点点头,蹦跶着就跑了出去。 呵呵。 沉瑶见梁止往外走,拉着阿斋开口:“我刚刚听你说,好像是想让梁止去找衡三娘?” 沉瑶跟在阿斋身边多年,对衡三娘自然不陌生。 不过这段日子阿斋有心想让她与酆都的人少些联繫,有一个斩不断的孟婆已经足够,凡人还是不要与两届太多牵扯比较好,所以就很少在她面前提。 “你放心,没什么大事。” 沉瑶点点头:“既然是你要办的事情,我当然放心。我是想跟你说,昨天我帮你收拾房间的时候,在柜子角那边看到了一封信,就是衡三娘给你的,我看信都没有拆开来,就给你搁在案台边……”
第139页 阿斋在沉瑶说话间,眼睛倏地睁大。 那封信是前些日子自己去找孟婆开酒戒的时候,孟婆交给她的。 “我的天,”阿斋心里一着急,丢下两个人就往二楼雅间里跑。 沉瑶看她那么着急,自然是不能放心她刚刚开口说没事的这件事了。 白无期看出她的担忧,走到她的身边:“阿斋应该最不希望你牵扯进这件事了,你放心,我会在她身边看着她的。” 沉瑶惯来善解人意,向着白无期点点头:“我不会多说什么的。阿斋,就劳烦白先生了。” 阿斋回到雅间,在案台边抽出了那封信。沉瑶做事向来细心妥帖,信纹丝未动。 阿斋拆信的手却有点发抖。 “没事的阿斋,”白无期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在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她的身边:“我们暂时不要把事情,往最糟糕的地方想。” 阿斋眨了眨眼,不得不承认的是,发现自己这个疏忽时的确心如擂鼓。 而白无期,是只要他出现,就能给自己安定的神奇力量。 打开信封抽出信,阿斋却陷入了新一轮失神。 ——竟然,是一张白纸。 阿斋与白无期,一个半神之身一个九尾白狐,不需要用火烧水浸,只是瞄一眼就能确定——这真的就是一张白纸,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阿斋翻回信封上的衡三娘三个字:“你到底在搞什么?” 白无期从她手中拿过那张白纸,仔细看了看:“换着平时,我大概要以为她是在跟你开玩笑了,不过结合现在的情况,我想这张白纸,应该是她给你的暗示。孟婆是哪一天把这封信交给你的?” “是七日之前,”阿斋说着:“七日前我去了一趟孟婆那里,离开的时候她把这封信给我的。” 白无期捏着白纸算着:“三日前衡三娘离开酆都,找到了老邬,按照老邬的说法,他是今天一早发现衡三娘不见的。这封信是七日前到你手上,这说明衡三娘至少在七日前就知道自己招惹了麻烦,她为什么不用别的办法传达消息,非要通过孟婆来呢?” “真是这么着急的事情的话,应该会想要第一时间找到你,写一封信,给孟婆,让孟婆等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的你,为什么要做这么麻烦的事情?” 阿斋接话:“所以我一开始,根本就没往她会有麻烦这方面想,我还当又是什么胭脂水粉採买清单来着,想着又不着急,才顺手一丢的。” 白无期顿了顿:“所以你们俩是有默契,如果衡三娘有什么麻烦,她一定会跟你开口的。” “她可不是那种大难临头英勇就义的性子,”阿斋笑了笑:“一定会想办法拖我下水。” “那我们能不能假设,她写这封信的时候,还没有想到自己会遇到后面的麻烦。” “等她遇到后面的麻烦时,她已经是不能通知你的状态了。” 阿斋拍了拍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走吧,去一趟酆都鬼市。” 白无期正想着该怎么让阿斋不要沉浸在,没有早点看这封信的自责中,就听到她开口。 “白纸一张,我们又回到原点了。好在本来也在原点,至少没退步了。” 说着,就将白无期手中的白纸收回放进信封里:“等我找到这冤家后,一定要好好揍她一顿,没事写什么信,跟她一点都不符合啊,瞎摆弄。” 白无期笑了笑,伸手在她头上轻轻揉了两下:“好,等我们找到她,我一定会提醒你好好揍她一顿的。” 阿斋拿过他的手,十指紧握,平復自己的心情。 衡三娘,你可一定要给我揍这一顿的机会啊。 第71章 这会儿还没到酆都鬼市做生意的时候,但是阿斋现在一时半刻都等不了,带着白无期就从皇城大街的最南处,硬闯了过去。 而酆都鬼市现在的情况,比她想像中的,还要差上许多。 一个多月前,阿斋为了敖修的下落来这里的时候,虽说正逢天界管制,三界清扫的第一轮结束,但当时也还是有声有响。 不像现在,是真正的鬼市之景,毫无一丝生机。 阿斋站在那间屋前还飘着【衡】字幕布的草屋前,停住了脚步。 抬手掀起幕布走进去,没有往日里的闹腾,桌子上已经积了一层灰,看样子应该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开张做生意了,很难想像,毕竟这里是财迷程度不亚于自己的衡三娘的地方。 白无期跟在阿斋身后走进草屋,四处打量着。 “这里没有打斗的痕迹,”白无期说着,转过身向着阿斋:“衡三娘在这里生活了那么久,如果有人在这里对她出手,依她的心思,留下点蛛丝马迹给我们不是问题,但是这里非常干净,就好像真的是很长时间没有打理而已。” 阿斋点头表示贊同:“看来你一开始的猜测是对的,衡三娘是自己离开鬼市,去找的邬远山。” 不想见最后一点线索也被斩断,白无期又仔细检查:“再找找看吧,说不定有新的线索呢。” “放心,”阿斋看着背对着自己,一直认真在搜寻的白无期:“我答应过你不会轻易放弃的,我可是说话算话的人。”
第140页 “小天师!” 白无期正准备回身应阿斋刚刚那句话,就听到有人出声,还感觉有什么东西飞快向阿斋沖了过去。 挡在她面前的动作是下意识的,白无期动作结束,才来得及看清面前的——不过是一缕游魂。 那游魂好像也被自己的动作吓到,愣在原地半晌才出声:“您,哪位?” 白无期略感尴尬,回过头想问阿斋是不是认识的人。 阿斋听到这一声唿喊时,就已经从音色判别出来,是衡三娘身边的小跟班,这间铺子打杂的陈四鬼。 陈四鬼一直都在酆都鬼市这里,从他这里问消息应该是最好不过。 不过,看到小狐狸反应奇快地挡在自己面前,阿斋还是没忍住,将紧急焦灼丢在一边,心无旁骛地开心了一下。 只是一下,很快就收敛住。 “陈四鬼,”拍了拍白无期的手,阿斋表示自己与他相识:“你怎么会从外面进来?还有,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陈四鬼眼见着白无期闪到一边,听着阿斋出声,突然就落下泪来。 阿斋表示措手不及。 好在陈四鬼也知道现在不是哭泣的好时机,只是抽了几下就开口:“小天师我可算是把你给盼来了,你可一定要救三娘啊!” 阿斋示意他慢慢说,心里还是不可避免地紧了一下:果然出事了。 按照陈四鬼的说法,衡三娘大概在半个月之前开始不对劲的,当时正好是蟠桃盛宴结束,三界的各项禁令一一解除,鬼市的生意也好了起来,按着平时衡三娘的性子,只怕巴不得陈四鬼从早到晚在外面招揽生意,但是那几日她一句都没有提这件事,甚至在有人上门买消息的时候,闭门不见客。 陈四鬼一开始还当衡三娘是之前休息太多,一时没拧过弯来,谁成想生意是一笔一笔往外推,她平日里起来,连胭脂都不抹了。 把自己那张脸看到比命还重的人,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 但没等陈四鬼找到机会问她,她先是急匆匆往黄泉路孟婆那里跑了一趟。 像他们这种专职游魂野鬼的,虽然已经过了阴司收容的时候,但那到底是官门,生不入官门死不入地狱,在鬼界也是通行的,所以陈四鬼当时就觉得问题大了,但是等衡三娘回来之后,怎么问她又不开口。 “她当时要是开口跟我说了多好,至少我现在不会对着小天师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陈四鬼嘴上是埋怨,头却低得厉害。 浑身都传达出一种名为愧疚的东西。 阿斋知道他心里清楚衡三娘什么都没说的原因——她必然是招惹了大麻烦,这麻烦大到她找孟婆传信给我,都只敢打哑谜给白纸。 不告诉陈四鬼,其实是她为数不多的良心驱使下,做出来的保全。 “也就是说是从半个月前开始出事的,”阿斋敲了敲桌子,示意现在不是愧疚的时候:“你还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吗?再不起眼的,也说给我听。” 陈四鬼抬起头,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那时候真的没有发生什么,我还记得蟠桃盛宴,阴界整治的命令传达下来之后,我们就好一阵子喝西北风。那段时日哪怕是芝麻粒点大的事情,她都亲自去调查,跟我说的是闲在这里她受不了。” “经常出去亲自调查吗?”阿斋感觉自己好像抓到了点什么东西:“当时她在调查谁的事情?” 陈四鬼看向阿斋:“西海龙宫太子敖修啊,”蹙眉表示不解:“这件事不是小天师你找她帮忙的吗?你来过之后这里就没来过别的客人了。” “是敖修的事情……” “可是当时她是直接把洛水镇的消息告诉了我,并没有说要继续查下去啊?” 陈四鬼露出苦笑:“她嘴上是那么说,其实小天师你的事情,她一直都很放在心上的。” 阿斋顿了顿,没有接下这话茬,转而问了另外一件事:“也就是说,我是她去黄泉路找孟婆之前,最后一个来过铺子的人。那前几日她离开酆都鬼市这件事,你知道多少?” “就是这件事!”陈四鬼没忍住一拍桌子:“前一晚我发现她去找了梁府老妪,我就觉得很奇怪了,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她还跟我说什么,有什么事会告诉我会告诉我,结果她是连夜跑出了鬼市!” “梁府老妪?”阿斋蹙眉:“不是很早以前就魂飞魄散了吗?” 说到梁府老妪,其实是酆都鬼市里一只老鬼了,她在鬼市飘荡了多久没有人知道,好像是从鬼市有开始,她就一直在这里。而且鬼市中的鬼都要做生活,只有她每日每日靠在鬼市口的大树下抽着菸袋,连烟钱从哪来的,都没有人清楚。 所以大家也觉得,她绝对是会长长久久留在酆都鬼市的。 阿斋知道她的时候,她已经出事了。这消息还是从孟婆那里听说的,原话是——酆都鬼市有一只厉鬼终于忍不住现了原形,当场被谢必安抓住,投进焚灵台了,阿斋当时只对焚灵台一阵激灵,忘了追究梁府老妪的事情。 “衡三娘肯定知道她魂飞魄散了,去找她做什么?” “那我哪里知道呢?”陈四鬼说着:“我就是听说她在梁府老妪的宅子里晃悠了大半天,后来我自己也去看过,一片废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说起来这姑奶奶也是够狠的,知道我这副身子根本离不开酆都地界,就用这样的方式丢下了我!”
第141页 “她那副身子照样是离不开酆都鬼市的,”阿斋开口。 像衡三娘陈四鬼这样的游魂野鬼,在鬼市做生意,虽说不入酆都大殿,不受生死簿,但还是归酆都管的,为了保持人三界的稳定,他们都是被规定死不能离开酆都地界,所以从来只有外面的人来鬼市的规矩,没有鬼市的鬼往外跑的情况。 “我也不知道……我当时,还以为她是找了你帮忙,”陈四鬼声音越沉:“毕竟是小天师你的话,帮她跑出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阿斋的话的确有这个本事,不是官道上的人,但到底就是吃的这口饭。 而且,她也真的做过,帮人逃出酆都地界这种事情。 “我知道是谁了。” 孟婆喝得醉醺醺的,看到阿斋和白无期的时候还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以为自己喝高了,揉了好几遍确定自己没眼花时,孟婆才仰头嚎了一嗓子:“我说许斋你还有没有人性啊?至于把你家小狐狸拽我眼前秀吗你?” 阿斋现在没工夫给她瞎贫,拉起她就开始往她身上摸:“这天还没黑透呢!喝成这样了!” “哎呦,我痒,”孟婆被阿斋摸得一激灵:“你不知道衡三娘送的这酒是真好,特别香。哎呦你别摸了,你要找什么啊?” 听到【衡三娘送的酒】时,阿斋已经基本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我之前送给你的,能够保着你不被酆都地界的灵光发现的去瘴丸呢?” 孟婆往腰间一摸:“啊,你说去瘴丸啊。我也不知道把它丢到哪里去了,可能是哪一次不小心弄掉了吧,反正我现在也用不着那个……” 孟婆后面还絮絮叨叨说了什么,阿斋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果然是来送信的时候,把孟婆餵高了再摸走去瘴丸的,你这一会儿功夫忙的事情可真够多的啊。 但是确定了这件事,并不能让事情有一丝的进展。 更可怕的是,阿斋发现他们已经走进了一个死角,所有的线索都断干净了,人是自己送出去的,信是自己读不懂的,看来只剩一条路了。 就是打,也得从邬远山肚子里,把衡三娘的消息打出来。 只求衡三娘那芝麻粒大的良心,还没有支撑她到保全邬远山的份上。 阿斋想好之后,跟着白无期准备回去国色天香楼。 夕阳余晖落在两人身上,是难得温暖,也难得寒凉。 同一轮夕阳照耀下的另一块地方,却只有温暖,无一丝寒凉。 “你快来尝尝看,这是我今天早上在后山摘到的新鲜蘑菇,”甜甜的声音迴荡在小木屋中:“快过来啊。” 一袭青衣回过身来,手上拿着斧头,脚边是横七竖八倒着的木头:“嗯!我马上就过来!” 两个人回到屋中,坐在桌前一起用午膳。 青衣每尝一口都要点点头说特别好吃,虽然表情太过夸张,但还是把身边的小姑娘逗得咯咯直笑。 “这么好吃,我每天都做给你吃啊。”小姑娘开口。 青衣却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小姑娘本来准备夹给他的青菜因为他这个举动,落在了桌面上。 略带不解,小姑娘看向青衣,后者脸上的严肃表情却装不了一会儿,马上就变回少年气的嬉皮笑脸:“你本来就要每天做给我吃啊,怎么,你还不愿意?” 小姑娘悬着的心落下,另一只手伸过去,佯怒拍他一下:“如果不好吃的话,每天都做给你吃,不会要弄坏你的肚子了?” “只要是你做的,都好吃啊!” 小姑娘抿嘴笑,笑了一会儿还要装严肃教训他:“范无救,你不能这样的,不好吃就要说,我还可以改进嘛。” 范无救拉着她的手,腻歪的一会儿功夫都不愿意放过:“弗离,你不知道我等了多久才等到我们这样坐在一起吃饭,我不需要你改进,我只需要你在这里。” 被他唤作弗离的小姑娘,在这一句话中,唇边的笑意却慢慢落了回去。 “好了,不高兴的事情就不要提了,快点吃菜吧,”说话间,布菜的手就没有停过:“一会儿还要给我做鞦韆呢,吃饱一点!” 范无救捧着碗。 “嗯!” “都听娘子的!” 弗离嘴上骂他流氓,嘴角,却慢慢挂回了笑意。 第72章 衡三娘其实已经不清楚自己身处何处了。 那一日离开镇远伯府,还没逃开多远,就被谢必安发现,再之后衡三娘失了知觉,醒了之后就在这处她根本认不出来的地方。 这么多天,她也一次都没有见到谢必安。 屋门被打开,随之照射进来的阳光让衡三娘下意识抬手遮挡。 遮挡的同时,心里有了点反应。 “不愧是阴司渡魂使,白无常谢必安,”她说着,讥诮的笑容挂在嘴角,连一个眼神都不给来人:“居然把我关在这里。” 关在这里,酆都鬼市。 谢必安走进屋中,没有带上门,他很清楚,衡三娘也很清楚,现在她已经在他掌握之中,没有逃脱的可能。 “我不会去赌,许斋能不能找到你。”谢必安说了进屋以来的第一句话,算是回应刚刚衡三娘丢过去的问题。
第142页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衡三娘手撑在桌子上,看着他无风无浪坐了下来。 “你很确定,她不会找到我的。而且说不定,她到现在还不知道,我已经被你抓了。” “说到这件事,我还要谢谢你,”谢必安抬眼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女人——他对女人向来没什么概念,对她也是如此。 不对,也有些别的印象,比如她很香,比如她,永远张扬妖冶。就算这段日子有自己在背后一直追逐,东躲西藏,惶恐不安,她照样把自己打扮得挑不出半点错来——这样的女人,也不好对付。 “还好你还没有把不该说的话,说出去。” 他的眼线遍布四野,酆都鬼市里那个陈四鬼,镇远伯府的邬远山,都迷迷煳煳,并不知道衡三娘的秘密。 “感谢我?”身前的女人冷笑一声:“如果我说出去了,你现在应该就不会坐在这里,而是想尽办法把他们都除掉了吧?” 她说着,又往自己这里靠近了一点:“说起来谢必安你把我困在这里是几个意思?不想让我开口,你应该有更好的办法的?” 谢必安看着她步步逼近,却依然是气定神闲的做派。 “想吊我的话?” “这样的伎俩是跟谁学的?不管是跟谁学的,这样的伎俩在我面前,没有用。” 衡三娘的小心思被识破,看着却也不恼,身子也没有分毫移动,依然靠在谢必安面前。 “谢七爷对你弟弟可真是没话说,”谁说她只有那一招的,衡三娘开口:“我从来没想过你这么眼高于顶的人,能做出这样下三滥的事情。但你就是做了,为了范无救。” 谢必安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气定神闲之外的东西。 “衡三娘,不管你想做什么,我劝你立刻停止!”抬起头看过去:“你现在在我手里,只要你乖乖听话,把我想要的东西给我,至少我能答应你——陈四鬼,邬远山,包括许斋,我不会动他们,但如果你再做你不该做的事情,我保证,你一定会后悔。” “你没有第二个选择了,”他说着,眉眼间恢復不屑,一派胸有成竹:“你总不会,真的把希望寄托在许斋身上吧?” 下一刻,衡三娘的举动却将他所有的成竹在胸全部打破。 她居然倾身下来,咬住了谢必安的嘴唇,毫无温情,单纯的撕咬。 谢必安愣神,反应过来后,抬手就将衡三娘推倒在地。 衡三娘这会儿好像打通了名为气定神闲的脉,看着气急败坏的谢必安,居然还是耀武扬威式地摸了摸自己唇上的鲜血。 谢必安的鲜血。 然后衡三娘就看到他一个眼神都没有,转身离开了房屋。 房门被狠狠关上,衡三娘的笑声从屋里传到屋外,笑得她自己都浑身不舒服。 直到确定谢必安已经走远,她才停住笑声,紧接着的是一阵急咳,咳到最后整个喉腔都是血腥味,分不清是谢必安的血还是自己已经喘不上气。喘不上气的衡三娘靠在桌边:我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不是她的作风,但直到这一刻她才不得不承认,人果然,是没有办法一个人活在这个世上的。 另一边,阿斋和白无期从孟婆那里离开后,又折回酆都鬼市,跑了一趟梁府老妪的旧宅,不过如同陈四鬼所言,旧宅里并没有任何发现。两人无功而返,回到国色天香楼的时候也已经夜色很深,阿斋这么多年来不管天大的事情,每天晚上都睡得很香,到了点就开始犯困,白无期担心她强撑着,不想她却是主动提出要去休息一下。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正午。 阿斋走下台阶,平日里这个时辰的国色天香楼正是午市,今日却一个人都没有见到,正堂中间,只看到沉瑶在算帐,白无期坐在她身边,手里不知道在画着什么。 “今天不开张吗?”阿斋走到两人身边。 沉瑶头都没有抬,一直盯着帐本:“今天是镇远伯府去洛水镇赈灾的日子,一大早让梁止带着小厮全部过去帮忙了,所以今天休店一日。” 阿斋挠了挠头:“啊,我差点把这件事给忘了。” “那你呢?”阿斋走到白无期身边坐下,靠在他的肩膀上看他正在写的东西:“你是在,整理线索?” 白无期放下手中的笔,将刚刚写好的东西往阿斋面前推了推:“感觉上现在已经有的线索都已经查看完了,现在能知道的事情就是,”他指着纸上列出来的一行行。 “衡三娘至少半个月前就卷进了未知的事情里面,但是当时她应该只是有了点预感,没有涉足太深。” “感觉到自己可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她第一时间想到要找你,但那个时候,她还没有受到确切的生命威胁,但她已经有所防备,所以她给了一封信给孟婆,让她转交。同时从孟婆那里顺走了去瘴丸。” “真正威胁到她的时间,是四日前,她离开酆都鬼市找到了邬远山,寻求庇护。而她发现真正的威胁前,去了梁府老妪的宅子。不过按照陈四鬼和我们后来去查看的情况来看,那座宅子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第143页 “但衡三娘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事,和梁府老妪,应该脱不了关系。” “不理不知道,”阿斋指着纸张:“一理才发现,我们真的是有很多地方不清不楚,但也没法清楚了。” “梁府老妪这边,当年收服她的人是谢必安,我想如果能知道当年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白无期看着阿斋:“应该能多一点线索。” 阿斋点头表示贊成:“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从谢必安嘴里挖出这些事情,他那个人,总是在这些地方莫名其妙的固执。” 两个人正说着,屋外匆匆忙忙跑进了几个人。 沉瑶最先反应过来,站起身来开口:“梁止?你们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这会儿不应该正好是派米的时候吗……”还没来得及多说几口,就见跟在梁止身边,疯疯癫癫的人,径直朝自己沖了过来。 然后就是阿斋飞快地推了自己一把,拦在了那个疯疯癫癫的人面前:“邬远山你做什么呢!” 这看上去三魂不见了七魄的男人,正是邬远山。 被阿斋这么一呵,邬远山好像反应过来一些,抓着阿斋的手臂开口:“救救她,救救她小天师!” 阿斋被他抓得生疼,挣脱不开好在白无期抬手,也不知道抓住邬远山哪个命门,径直就把他拉到一边坐下,稳定情绪去了。 阿斋没工夫理会那些,向着梁止丢过去一个眼神,示意他解释一下现在的情况。 梁止站在沉瑶身边,摊了摊手:“突然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正好是派米的时候,唐老夫人在那里说话,我们俩站在一边,”梁止看了一眼邬远山:“他突然就朝着一边沖了过去,我当有什么事呢就跟过去了,然后就看到他冲进了一户正在发丧的人家里,满口喊着,她的味道她的味道这样的,所有人都以为他疯了。” 坐在一边,也不知道是被梁止这段话里哪个字眼戳中的邬远山登时站了起来。 “小天师,我闻到三娘的味道了!”他看着阿斋,因为白无期的控制,他现在没有办法靠近:“就在那边,就在那户人家屋中,我闻到三娘的味道了!” 阿斋只感觉满脑子问号:“你在死人身上,闻到了衡三娘的味道?” “不是死人,是那间屋子里有那个味道,是那间屋子里!”邬远山急得要跳脚。 梁止开口:“我就没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再说了那间屋子里都是洛水镇本地的老百姓,除了谢必安,哪里还有什么人?” 阿斋一愣:“谢必安?” 梁止似是没反应过来她这么一愣的原因:“有人发丧,阴司渡魂,谢必安出现在那里有什么奇怪的?我还打了个招唿呢,不过他那个人你知道的了,高冷,理都没理我,转身就走了。” 梁止不在意,白无期却对阿斋的反应很关心:“怎么了?是不是想到什么东西了?” 阿斋抬头,半晌之后开口:“谢必安,不应该出现在那里的。” 第73章 阴司渡魂的规矩其实特别多,阿斋跟阴司打交道这么多年,最烦他们的繁文缛节,但因为不得不打交道,所以对他们的繁文缛节,也最清楚。 那么多的条条框框中,有一条是与阿斋这样的捉妖师关系度最密切的,那就是—— 同一个地段的阴司渡魂使是固定的。 有这么一条规矩好像是因为先前阴司出过两个渡魂使同时去一个地方收魂,最后收错了的乌龙,所以酆都大帝就设立了这么一条,所有人照章办事,负责的区域内出了天灾人祸,那就忙活到没时间休息也得认,负责的区域如果人人延年益寿,那就大吉大利早收工早喝茶。 酆都大帝下了命令说照章办事,那谢必安就绝对不会逆着他老人家来。 而阿斋虽然不至于连每块地方是谁负责都一清二楚,但机缘巧合,不久前也在洛水镇,撞上过范无救渡魂。 后来范无救还有工夫来给自己通风报信敖修的事情,说明他出现在洛水镇是合情合理合规矩。 那么今日出现的谢必安,就是不合情理不合规矩了。 不合规矩的谢必安,还真是一个让阿斋很陌生的谢必安。 那边厢的梁止,被絮絮叨叨的邬远山烦的不行,抬手就想给他敲晕了,没成功是因为阿斋出手拦住了他。 “邬远山,”阿斋站到他面前:“你如果真的想救衡三娘,就把衡三娘跟你说过的事情全部都告诉我,不管是你觉得应该说,还是你觉得不应该说的。” 说着,还上前一步气势威逼:“现在只有我能救她,你最好不要再隐瞒了。” 邬远山因她这句话,抬起头来嘴唇翕动了几番。 “老邬,”白无期在一旁开口:“衡姑娘既然告诉你,阿斋是唯一可信的人,想来她不会无缘无故说这句话的,也许,就是想让你说也不一定。” 邬远山长唿一口气:“我不是不愿意说,只是衡姑娘告诉我的事情,也没有什么。” “她只说她查到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邬远山看着白无期,一副这件事情你们应该早就知道的样子,随后又欲言又止的眼神,看了阿斋一会儿开口:“而且这件事情,好像是和小天师的徒弟有关,所以我才拿不准,她那句唯一可信,到底有多可信。”
第144页 阿斋蹙眉:我的徒弟? 上天下地孑然一身,最喜欢就是一个人无牵无挂的小天师,只有那么一个徒弟,还是被硬塞上的。 西海龙宫太子,敖修。 邬远山见阿斋蹙眉,匆忙开口:“我就是知道小天师势必会为难,我就是希望就算你知道是与你的徒弟有关,你也不要对衡姑娘见死不……”话还没说完,后颈一阵刺痛,再没了感觉。 阿斋看着被白无期一击敲晕的邬远山,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一旁的梁止说话:“我的天可算是消停了,我都快听得耳朵起茧了,叽叽歪歪的。” 末了还要对白无期竖竖大拇指:“干得漂亮啊,白先生。” 阿斋的脸色却一直都不好看。 梁止没有看到,沉瑶却一直细心在盯着,抬手拍了梁止一下:“还闹腾呢?先把邬管家送去雅间里休息吧,毕竟是镇远伯府的人,可不能在国色天香楼出事了,”说着,还朝梁止使了使眼色。 梁止这才注意到阿斋在一边一句话不说,马上拾掇着手下的人将邬远山送去了二楼雅间。 沉瑶看着大堂中央没在说话的两个人:“我去给你们倒两杯茶来。”说完,就往后厨走。 白无期其实从邬远山一开始叽叽歪歪的时候,就想出手打昏他了。 虽然知道,他是关心则乱。 但还是不行,知道归知道,阿斋这几日因为衡三娘的事情,都变得不太像她了,会焦急会害怕会软弱,所有的转变她自己心急,白无期看了担心,所以不明真相的邬远山可以出口伤人,白无期却不能就让他那么做。哪怕背后出手伤人这件事,实在不是他的风格。 无谓,就当是他,关心则乱。 “我没事的。” 阿斋的声音在身前响起,白无期抬眼,刚好撞上她看过来的眼神——只用一个眼神就够了。 她知道自己刚刚的情绪,知道自己无意于梁止干得漂亮的称赞,知道自己,担心她。 安抚之后,阿斋扬眉,恢復了往日里风风火火小天师的模样:“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瞎给我扣帽子了,不过是卖朋友,衡三娘卖我卖得也不少,上次他还给我扣帽子,说我荒因无道呢,”阿斋说着,自己先笑了出来:“哪有那闲工夫跟他计较。” 白无期很想抓住“荒因无道”这个评价多问两句,但现在的情况不太适合他计较个人疑惑,只好开口:“刚刚邬远山提到了你的徒弟,应该就是指敖修吧?” 阿斋点点头:“四海八荒,我也就这么一个徒弟。” “但是现在对衡三娘出手的人,却不可能是敖修啊。” 白无期抬手示意:“时间对不上。衡三娘受到威胁的时候,正好是你追敖修追得最紧急的时候,而前几日衡三娘被迫离开酆都鬼市的时候,敖修已经回到西海龙宫。我们是不知道青湖镇的事情最后到底怎么解决的,但西海龙王总不可能这个节骨眼上,还放敖修出来为非作歹啊。” “而且敖修用了烟消云散,”阿斋叩了叩桌子:“孟婆说过,只有不是许明月自己跑出来刺激敖修,烟消云散是不会有意外的。” 烟消云散的功效在于让人前尘忘尽,但是人的意志往往超出意料,如果是过往里纠缠最深的记忆重现眼前,还是有可能消除药效的。 龟丞相当时那么想要确定许明月真的魂飞魄散,十成里有七成,也是为着这个可能。 但是许明月,也服下了孟婆汤,人还在阴司扣着,就算是阿斋愿意,谢必安也没这个胆子把这件事捅给酆都大帝,退一万步,就算捅了,已经坐上这条船上的酆都大帝,怎么也不可能做出让她去见敖修这个决定。 “他不可能想起以前的事情,衡三娘不管查到了什么,都不可能在八十几年前就跟敖修结下了梁子,敖修,也自然不可能,现在找她的麻烦。”阿斋想了想:“但是这个节骨眼上了,邬远山也不会再跟我们胡说八道,敖修这个信息,应该就是衡三娘透露的。” “既然没办法再往深了想,就换个线索。” 白无期说着:“我知道阴司有一条规矩,我不知道你刚刚是不是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每块地方的阴司渡魂使是固定的,不会出现一个地方两个渡魂使的情况。” 阿斋接上他的话:“可是先前因为十一与范无救撞上了,我们是亲眼见到了范无救在洛水镇渡魂的事情。那谢必安就不应该出现在那里。” 白无期认可,一个想法突然从脑海中划过:“事出反常必有因,还有一点。” “邬远山确定他闻到的衡三娘的味道不是出自那户发丧的人家中,而梁止确认当时除了那户人以外,只有谢必安在场。” “你的意思是,邬远山闻到的味道,是从谢必安身上传出来的?” “是太怪了点,”白无期也不能不承认这一点:“但是衡三娘是出了名的爱漂亮,她身上的味道再好闻,也就是胭脂水粉的香气吧。” 阿斋苦笑:“看来谢七爷,有很多事情瞒着我们啊。又是出现在范无救的地盘,又是沾上了胭脂水粉的味道。” 违背命令和沾染女人,都是在谢必安身上不会出现的事。
第145页 事出反常,势必有因啊。 “那你们现在是打算去找谢必安吗?”沉瑶说着,端着两杯茶走了出来。 阿斋歪头看她:“等你两杯茶,等得我喉咙都干了,老闆娘这速度不行啊。” 沉瑶将茶递到她的手上:“老闆娘是在等你被哄好啊,我可不想出来触霉头,所以应该怪罪白先生,哄得太慢了。” 白无期自己拿过一杯茶,闻言就笑了:“行,我下次更加努力。” 沉瑶见两个人都会开玩笑,在后厨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她知道阿斋一直希望自己与阴司那些事情离得远一些,所以一旦发生这些事的时候,自己也不会硬要凑过去想办法,以前都是阿斋自己闷头想,好在现在,多了一个白无期能陪着她。 “不跟你们胡扯了,”沉瑶看着阿斋:“如果要去阴司的话,我就在家里给你准备点薰香,回来的时候你也能睡好一点。不过如果遇上了谢必安……” 阿斋摆手:“去阴司,但是不找谢必安。” 沉瑶一愣:“不是说怀疑这件事情,与他有关吗?” “就是因为与他有关,才不能找他啊。”阿斋垂眼:“衡三娘如果真的在他手里,我连一分打草惊蛇的危险,都不能冒。” “那你去阴司,要找谁?” 阴司黄泉路,孟婆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两个人,随口就开始调侃:“你们俩现在是夫妻上阵上瘾了是吗?” “别瞎扯,我有重要的事情要问你,”阿斋倾身上前,说出了一个名字。 孟婆皱了皱眉,嚼着花生米就开口:“你上次来的时候我不就跟你说过了吗?范无救,我已经大半个月都没有见到他人影了。” 第74章 范无救一大清早就出了门。 弗离起床之后,就像每个清晨一样准备早膳,范无救这两日对盐渍黄瓜上心,吃过一次后就嚷着每天早上都要白粥配这个,他的胃口又大,家中的存货很快就吃光,所以弗离只好离开家中,去山下的市集上买些小黄瓜,顺便买点菜回来,今天给范无救做一顿大餐。 “喂,你听说了没有,这两天好像又说后山那边闹鬼了,”市集上卖菜的大婶对着隔壁铺子卖猪肉的大叔开口:“有人晚上听到奇怪的声音,还有人天没亮打算去采蘑菇的时候,碰上了一大群人在那里瞎晃,百鬼夜行一样。” “你别胡说八道了成吗?”猪肉大叔不耐烦地回了一句:“后山的鬼早就给小天师收服了,去年中元节不也安安稳稳过来了吗。” “那小天师我看着就是个小丫头,哪里能真有什么本事,说不准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刘知县为了这件事可是给了她一千两银子,”猪肉大叔开口:“要真是假的,刘知县这冤大头做的,也太憋屈了吧。” 卖菜大婶还是叨叨:“本来也不是个机灵的人。” 弗离在一边的豆腐摊上买豆腐,将两个人的对话全都听了去。 卖豆腐的奶奶眼见着弗离听他们说话听得出了神,抬手在她面前挥了挥:“小姑娘不用害怕,那卖菜的就是爱夸张,没那么吓人的事情。” 听出老奶奶是在安抚自己,弗离笑着摇了摇头:“没事的老人家,我不怕妖怪,也不怕鬼。” 老奶奶听完她的话,笑了出来:“就是这个道理。” “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也不惊,”老奶奶说着,将弗离刚刚要买的豆腐包好递给她:“小姑娘心里敞亮,自然就不需要惧怕鬼神的。” 弗离听到这一句,却不像刚刚那样平静回应,只是接过豆腐,一句话都没有再说。 走到卖菜大婶摊子前挑小黄瓜的时候,大婶还在和猪肉大叔说着后山闹鬼的事情,不过猪肉摊子上来了客人,大叔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她,大婶自己也觉得没趣,转而对弗离开口:“小姑娘看着眼生得很啊,不是我们流沙镇本地人吧?” 弗离点点头:“嗯,我对我夫君刚刚搬来没有多久。” 大婶笑呵呵:“哎呦,原来已经是夫人了啊,看着怪小的,跟你夫君搬到哪里住的啦?” 弗离挑着小黄瓜,头也没有抬:“后山。” 大婶正在挑拣蔬菜的手,在她这一声中勐地一顿,继而有些尴尬的开口:“哎呦,原来是后山啊。刚刚我们就是在瞎聊,夫人也不要往心里去啊,那个小天师,听说本事还是很大的,在他们那个什么天师界,也是首屈一指的。” 弗离脸上看不出怪罪,将小黄瓜递过去给她称价:“那小天师叫什么名字,大婶知道吗?我与夫君就是从京师那边过来的,说不定听过她的大名。” 大婶忙吆喝着一边的人:“诶,那小天师叫啥名字你还记得吗?” “阿斋。” “哦对!”大婶一拍手:“我当时还想说这名字可真逗,叫阿斋,怎么样姑娘,你有听说过她的名字吗?” 弗离手一紧,摇了摇头:“没有呢,可能是我孤陋寡闻吧。”说着从大婶手中接过小黄瓜,付了钱准备离开。
第146页 “哎呦夫人,”大婶在她背后出声:“后山那事别往心里去啊,真的已经很久没有怪事了,你可别上心了。” 弗离回过身来:“多谢。” 走出好几步后,才发现自己一直捏着拿过来的小黄瓜,竟然已经将它捏成了水。 手一抖,已经蔫掉的黄瓜就掉在了地上。 弗离想着刚刚绘声绘色的卖菜大婶:百鬼夜行……那些人居然已经猖狂到不怕被人看见的境地了。 用力握着自己的右手,弗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小天师,阿斋,首屈一指……谢必安那边是依靠不了了,或者能从小天师这里,求得一个成全? 回到家中时,却刚好撞见了跑出来的范无救。 “阿救,”话音还未落地,一个身影就冲过来将她紧紧抱住:“阿救?” “吓死我了,我以为你出事了,就像当年那样。” 范无救的声音就在耳畔,紧张的气息喷在弗离的脖子上,险些烫的她哭出来。而她抬起来本想安慰的手,就那么停在了半空。 “我没事的,”她就那么开口:“我听你说喜欢吃盐渍黄瓜,家里没有了,就去山下买了一点。” 范无救松开她,仔细打量着:“这点小事交给我来做就行了,下次不要突然不见好吗?我真的,我刚刚差点就要冲回酆都去要人了。” 弗离扯出笑容:“放心,我们都逃出来了,不会出事的。” 她说着,又抬脚抱住了范无救,轻柔的声音中却全是坚定:“我不会让你出事的,绝对不会。哪怕付出再多的代价,都不会。” 那些人,不能伤害你分毫。 这一局,我一定妥善将你护下来。 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的阿斋,这会儿听到孟婆的话之后,只想要把范无救揪出来,打爆他的头。 “很久没出现了……”阿斋扶额:“上次是因为把善生放跑了,避着谢必安所以没出现,这次又是惹了什么祸,避着什么人呢?” 孟婆摆手:“惹了什么祸我哪知道,但是他还能是避着谁,还不就是谢必安咯。嘶……”想到什么一样,孟婆开口:“不过说起来,谢必安最近出现的频率也低了,偶尔打从这里过,也是匆匆来匆匆走的,好像赶着干什么去一样。” “范无救……是什么时候见不到了的?”阿斋开口。 孟婆想了想:“具体的日子我哪里记得清楚啊,但是少说也有大半个月了吧,嗯,应该是。” 孟婆给了个模煳的时间,又见面前两个人都好像在想什么事情一样,叉着腰自顾自开口:“说起来前两天你不是过来跟我说衡三娘的事情吗?这么想想最近酆都反常的事情,好像多得有点儿不正常,你是不是有什么内幕消息啊,真有的话一定要提前告诉我啊,我可得好好规避一下。” 阿斋没有理会孟婆的插科打诨,扭着头看着白无期:“我有一个,听上去有点儿疯狂的想法。” 白无期也看着她:“我也有一个,我觉得最好不要是真的,否则会很麻烦的想法。” “诶,打住。” 孟婆的声音适时插入:“我刚刚也就是那么一说,不是真的想知道最近出了什么事情,你们两口子出去了酆都再商量,成吧?” 阿斋知道孟婆多少也是顾及着,酆都地界隔墙有耳,拍了拍她的肩膀:“稍微留心一下那两个人回来的时间,先走了。” “阿斋,”刚跑开两步,孟婆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去年你说想喝的荷花酒时候差不多了,今年夏日的时候就能开坛了。” 阿斋回身,嘴角一扬:“那可是千万不能错过了。” 国色天香楼中,邬远山醒过来之后又开始闹腾,梁止没敢声张,又抬手给他敲昏了,被沉瑶知道这件事后,拎着耳朵教训了半个时辰。 楼里的小厮难得看到老闆娘这么兇悍的样子,一个个洗好了手看戏一样,连大老闆阿斋回来了都不知道。 “花钱请你们过来看戏的啊?” 大老闆的声音响起,那几个人一惊,转过身来忙转移话题:“小天师,今晚还要开张吗?” “开啊,天塌下来就可以不用开了,”阿斋说着,看着二楼因为听到声响停下动作的两人:“老闆娘,晚上要开张,快点做准备吧。” 等众人都去做晚上的准备后,阿斋与白无期回到了雅间。 白无期看着双手撑在窗台边上的阿斋:“要不然我先来说说,我那个想法吧。” 阿斋回过身靠在窗台上看着他:“还是我先说吧。” “孟婆有大半个月没有见到范无救,如果他只是和上次善生的事情一样躲着谢必安的话,他没那个本事躲这么久,再加上谢必安出现在本该是范无救渡魂的洛水镇,结合这两点可以判断,范无救失踪了,至少,他现在不在阴司,也没有在做渡魂使应该做的事情。” “范无救失踪的时间和衡三娘举止异常的时间吻合,衡三娘留给陈四鬼的信息是梁府老妪和敖修,梁府老妪先搁在一边,敖修的事情除了我以外,我记得她当时跟我说过,谢必安也在调查,所以说不准敖修这个线索,就是指向谢必安的。”
第147页 “邬远山闻到的衡三娘的气味,梁止认出来当时在场的只有谢必安是邬远山看不见的,这一条加上敖修那一条,基本上就把谢必安与衡三娘出事这件事,板上钉钉,绑在一起了。” “谢必安的话,没什么东西能让他做出与他本意相违背的事情,他连妥协给阴司,都妥协得心甘情愿。” “而我认识的谢必安,也不会发自本意做出伤害衡三娘的事情。” “除非,这件事情,牵扯到范无救了。” “范无救是他的命门。” 白无期听着阿斋说完,点了点头:“这的确是一个有点疯狂,最好不要是真的,否则会很麻烦的想法。” 阿斋低头——白无期想的果然和自己是一样的。 “如你所说,找谢必安有很大的可能会打草惊蛇,但我们现在已经能确定他脱不了关系,还是尽量避免打草惊蛇吗?” 阿斋在窗台上扣了几下,屋外下起了小雨,有风从窗口吹进屋中,春日的雨凉丝丝的,落在人身上只感觉灵台清明。 “蛇,如果能不惊最好还是不惊。” “但这个草,再不打,就要来不及了。” 第75章 打草还是惊蛇,阿斋没有犹豫选择了前者。 但细细究来,她现在好像没有选择的机会。 “当日善生离开阴司,七日之内险险被谢必安带回去,后来我听范无救提起过,他说阴司的魂魄是不能离开酆都地界超过七天的,否则就会灰飞烟灭。”阿斋低头:“去瘴丸是我之前做给孟婆,让她偶尔想离开酆都出来喝喝酒看看沉瑶做的,只能帮她离开,没本事守着她不灰飞烟灭。” 白无期闻言后算了算:“从衡三娘离开酆都开始,已经是第五天了。” “我们还有两天的时间能去试,但我根本连一成的把握都没有。” 白无期也贊成这一点:“最多还有一天的时间,明天晚上如果还找不到有关这件事的线索,我们只能走硬逼谢必安这条路了,真不想走这条路啊,命门被谢必安握在手上,我们这边就太被动了。” 阿斋点头表示贊成:“所以命门,一定要握在我们手上。” “到明天晚上还有一天的时间,不要浪费在找线索上面了,”阿斋看着白无期:“找谢必安的命门,明晚不管找得怎么样,都去找他摊牌。” 当夜,西海龙宫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龟丞相看着站在西海龙门门口的阿斋,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小天师不是说,以后都不会踏入西海龙宫的吗?” 先前西海龙王两次派人来请阿斋,都被她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推了,龟相爷最见不得人拂了老龙王面子,自然是又在阿斋憎恶录上狠狠记上了一笔。 阿斋听着龟丞相的话,看着外面走来走去的虾兵蟹将,笑得一脸纯真:“哎呦老人家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什么时候说过不会踏入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了?我那是有事,有事您懂吗?想来,来不了。” 龟丞相不吃她这一套:“哟,合着你小天师都比我们龙王爷要忙了啊?” 阿斋耸肩:“那可不,毕竟老龙王现在有太子爷帮着他施云布雨了,我可不行,什么都得自己来,没福气啊。没本事有个事事听话的好儿子,虽然说起来也不是真的事事听话就是了……” 一听到敖修,龟丞相的耳朵就竖了起来:“你到底来西海龙宫是想干什么?我警告你,不要在太子面前胡说八道!” “哎呦,”阿斋捂住嘴:“怎么太子爷今日在啊,我还以为他那么忙,一定不在西海龙宫呢。” 龟丞相根本就不信阿斋的说辞。 那当然,因为阿斋就是收到了风声敖修前脚回来,才特意赶这个时间过来。 阿斋上前,晃了晃手中的葡萄酒:“我没想干什么,就是从千秋山庄得了几瓶上好的葡萄酒,想过来请老朋友品一品。不过如果龟相爷还在这儿晃悠着不让我进去,我怕我独酌醉大了,什么不该说的话都往外冒,给有心人听去了可就不得了了,是不是?” 龟丞相吹鬍子瞪眼:“我去通传了之后,你要还是不该说的都说了,那该怎么办?” “哪能呢?” 阿斋抱肩看着他:“什么地盘上干什么事,我比龟相爷清楚多了。” 龟丞相才不信她是个识时务的人,只是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毕竟他拿不准阿斋进了龙宫后会不会乱说,但他可以肯定,今天不让她进这个门,她就一定有胆子在敖修面前“胡说八道。” 应付完龟丞相,阿斋如愿以偿见到了老龙王。 面对龟丞相的时候还是毫无心理障碍的东拉西扯,见到这位老朋友之后,那些话是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老龙王还是那个体己的老龙王,见阿斋有些不适应,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好久不见,听说你带了好酒过来。” 阿斋点点头,将从傅青檐手上顺过来的葡萄酒放到桌子上:“佳酿,人间的佳酿,你可以尝尝看。” 老龙王点点头,阿斋以为他会直接客气收下,不想他还伸手倒了两杯酒。
第148页 “我记得你说过,酒只跟朋友喝,不知道今天这杯酒,我还能不能跟你喝一杯了。” 阿斋停在原地。 她惯来不是矫情的人,但是当日在孟婆面前说的那些话都是真心,她是实实在在觉得因着许明月的关系,自己不该再与西海龙宫有牵连,今日若不是因为衡三娘一事牵扯到敖修,自己一定要来老龙王这里要一个帮助,她根本不会踏入西海。 而现在,自己要求的人,正在邀请自己,一酒泯恩仇。 这恩仇泯了,衡三娘那边的消息就妥了。 许明月的事,也就咽下去了。 阿斋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还是抬起头冲着高高坐在龙椅上的老龙王笑了笑:“我怕是没那个资格,与老龙王共饮了。” 老龙王手顿了顿,将那杯酒放回了桌上。 “那不知道小天师特意过来给我送礼,是有什么事情吗?” 阿斋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会儿听到对方喊自己小天师,反而觉得心里安稳了些。 “阿斋今日过来,是有一件事情想请老龙王帮个忙,也不是白帮。”她说着,从腰间拿出一块成色上好的玉佩:“老龙王曾经请阿斋做敖修的师父,阿斋不才,但也换了个玉佩做俸禄,当日老龙王曾说过,如果之后我有什么事情要开口,拿这块玉佩出来,上天下地您都帮我办成。” 玉佩落在桌上,阿斋开口:“敖修救下许明月的事情,当时与这件事情有关的,包括三界之内的细枝末节,西海龙宫一定事无巨细,前因后果调查得一清二楚。阿斋想问老龙王,要那份调查资料。” 老龙王的眼神放在玉佩上久久。 久久之后抬头看着阿斋:“就为了这个事情,你要用这块玉佩来跟我交易?” “不能让老龙王吃亏嘛。”阿斋耸耸肩:“我这个人泼皮无赖得很,玉佩放在我这里,我就肆无忌惮,指不定哪一天我就给老龙王惹出个通天麻烦来,不如早点物归原主,我能收敛点,您也能放心些。” “我既然敢把这玉佩给你,就不怕你惹通天的麻烦给我。” “我当年给你的时候你敢收,如今却不敢要了,是不是因为当年你还拿我当朋友,如今却不是了。” 他好像是疑问,话毕其实是肯定。 阿斋空踢地面:“嘿,我是来求您帮忙的,您非要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让我怎么接啊?” 老龙王没有回答这一句,只是对着屋外一直守着的龟丞相开口:“龟丞相,去将阿斋需要的那份资料拿过来。” 阿斋听到屋外龟丞相应和的声音,还有他急匆匆跑掉的声音。 也是,玉佩在自己这里,他一直放心不下,毕竟那在所有人眼里都是块免死金牌,现在自己要用金牌换资料,他肯定双手奉上。 “你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接我这一句吗?”老龙王还坐在龙椅上,没看阿斋,只盯着那两杯酒开口。 阿斋没有回答他,但心里很清楚,自然知道怎么回答他。 ——免死金牌在手,是个人都会心痒痒的,但当年敢收,如今不想要,都是因为拿老龙王当朋友。 ——当年不会惹通天的麻烦,现在,通天的麻烦,可能就要惹上身了。 ——敖修的过错归敖修,许明月是许明月,阿斋放不下归放不下,老朋友,是老朋友。 龟丞相以他从未有过的速度将资料拿过来后,眼神藏不住得意看了阿斋一眼。 “你先去叫敖修吧,”老龙王下了逐客令:“东海那边有些事情需要他去帮个忙,督促他快点出发,不要误了时辰。” 龟丞相忙敛住得意的表情,躬身领命后跑出了大堂。 阿斋没工夫理会他,拿着手上的资料,向着老龙王一个躬身:“多谢老龙王相助。” 头还没有抬起头,手背就是触感冰凉。 抬起头来,是老龙王将那块玉佩,又放回了她的手里。 “老龙王……” “老朋友是老朋友,”老龙王站在她面前,双手背在身后一副不会收回玉佩的样子:“老朋友不会怕你惹通天的麻烦。” “敖修是我的儿子,我没有办法看他去死,”他知道阿斋一直在意的是什么:“但是阴司那边所有还能得到善终的鬼魂,都会得到善终,西海龙宫,可以做这个保证。而敖修也已经上九重天讨过罚,五百年,五百年内四海的平安都在他手上,有一点差池,按天规处置。” “我没有办法改变过去,我只能尽可能,让未来的事情,往好一点的方向发展。” 阿斋听着他开口,一字一句砸在她的心上。 还是她的老朋友,阿斋低头弯唇:果然,还是她的老朋友。 “那挺好的,”再抬起头来时笑容收了收,但还是高兴的样子:“让未来的事情,往好一点的方向发展,但愿真能如老龙王所愿。” 老龙王看她两眼:“所以你现在可以收下我这块玉佩了?” 阿斋将玉佩放在一边的桌子上:“我既然已经拿玉佩换了这份资料,自然没有再收回这块玉佩的理由。” 老龙王气结,小鬍子气得一扬,登时就爆了粗口:“你个臭丫头片子,你现在是要去惹通天的麻烦的!”
第149页 “老朋友,不会怕我惹通天的麻烦的啊,”阿斋说着,眨了眨眼扬扬手中的资料,转身离开了西海龙宫。 老龙王听明白了她最后的那句话。 “老朋友,下次过来可不要让我一个人喝酒了啊。” “老朋友欠的酒债太多了,有空再说咯。” 离开西海龙宫,阿斋带着资料回到了国色天香楼。 老龙王爱子心切,细枝末节都不敢错过,阿斋拿回来的时候还是一小堆,铺开来之后简直一大摞。阿斋带上白无期、沉瑶和梁止四个人,从神人魔三界开始搜寻,眼睛都不敢眨地寻找有关的细节。 四个人一直看到晚上,总算听到了一点好消息。 梁止从一堆纸中站起身来:“找到了,找到跟范无救有关的东西了!” “敖修救下许明月那一日,正好是范无救第一次独自渡魂!” 第76章 伴着梁止那一声,是屋外敲更人险险敲过三更。 阿斋向着屋外投去一眼,沉瑶走到梁止身边看着他找到的资料:“可是这后面就没有更多的东西了,光靠这一句指望谢必安说实话,也太儿戏了。” 梁止也点头表示贊成:“光靠这一句是不够,我再找找看。” 话音刚落,手中的那张纸就被阿斋拿了过去:“是不够,但时间也不够了。” 说着就将那张纸放到怀中,从满屋子的纸张中跨了出去:“我去一趟酆都找谢必安,你们继续找。”说着就往屋外跑。 白无期追了出去。 沉瑶看着两人的背影,推了推一旁的梁止:“我们俩继续找吧。” 梁止点头:“嗯,还有这么多资料,指不定就又能翻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了。” 矮下身继续搜寻时,梁止却听到了沉瑶的声音,有点沉,带着很重的担忧:“梁止,阿斋一定会平安回来,平安把衡三娘带回来的,对吧?” 梁止直起身来,看到烛光下沉瑶双手撑在桌子上,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肯定会的,她可是天上地下,无所不能的小天师啊。你看她刚刚走开的样子,雄赳赳气昂昂的,她根本不怕的。” 沉瑶完全没有梁止这么好的心态。 她在阿斋身边好些年了,她一个凡人的小半生都陪伴着这位小天师,或者说,被这位小天师陪伴着。 她很难说自己是这个世上最了解阿斋的人,但她绝对是真的能掏空自己去担心阿斋的人。 “她怎么可能不怕?” 阿斋与谢必安交手这么多年,谢必安的不讲理,半疯子,遇到范无救的事情变全疯子的状态她再了解不过,这件事情又是刚好撞上范无救,以阿斋一向趋吉避凶的性子,她根本不会往上面凑,只会想躲得远远的,不热衷看戏更不会想入戏。 沉瑶出声:“她只是不能怕。” 毕竟牵扯进这件事情的人是衡三娘,整日把阿斋挂在嘴边嫌弃,卖起阿斋来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冤家。这冤家,也是阿斋的朋友。而现在阿斋的身边,只有沉瑶一个凡人,梁止一个修炼还未高深的狼妖,以及白无期。 白无期的能耐大概在妖族中是数一数二的,但是沉瑶很清楚,这个阿斋身边唯一可能帮上她的人,是她现在最不会考虑,最想妥善安置的人。 白无期也知道这一点。 阿斋没有径直往酆都跑,而是先回了自己的雅间收拾了点东西,白无期看着她将捆妖索牢牢绑在身上:“好在你还知道保护你自己。” 阿斋回身,拍了拍自己的捆妖索:“对付谢必安是不可能的了,但是没准有个万一呢,防身的东西我还是都会带在身上的。” “嗯,”白无期应了一声,走到阿斋面前:“我也带上?” 阿斋抬头,笑呵呵沖他:“不带你去。” “我不会放心你一个人过去的,你是想在谢必安的头上动火,你还硬要跑到谢必安的地盘烧这把火,我放不下心。” 阿斋将捆妖索拿下放在桌子上,自己往前一步缩到白无期的怀里:“你如果跟着我去,我更不放心。” “我知道你是真的担心,否则不会在这个着急的时候硬要和我争一个高低,但我决定的事情不会改,你向来也依我的不是吗?”她抬着头,只能看到白无期的下巴,不管她怎么开口白无期也不愿低下头来跟她说话,没办法阿斋只好踮起脚在他下巴上蹭了蹭:“你不会让我为难的,是不是?” 白无期被她蹭得没办法,双手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拉离自己怀中:“我不会看你做危险的事情。” “你认识我这么久,你觉得我像是会为了别人做危险事情的人吗?” “你是。” 阿斋低头笑了笑:“如果对象是你的话,可能确实会失了分寸像大头苍蝇一样乱撞。” 反手抓住他的手,阿斋开口:“所以你更不能出事,只要我家小狐狸平平安安的,我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白无期知道她说的没有错。 酆都地界,自己贸贸然闯进去,谢必安拿半神之身没办法,对付一个妖怪还是绰绰有余。 自己对阿斋来说只会是累赘,更不要提帮她。
第150页 “可我要怎么做到,知道这件事没有用,我就不去做呢?”白无期松下手:“对象是你啊。” 阿斋也抿着嘴,完事了又抬头:“没让你闲着啊,你好好帮沉瑶还有梁止找有关范无救与敖修那件事情的关联,如果我这一次真的诈不到谢必安,天亮之后我们还有一天的时间,只要真的找到证据,就不怕拿不下他。” “你的任务可重要了,”阿斋笑着:“沉瑶年纪小,我估计她这会儿可能担心的话都说不清楚,梁止倒是活了些岁数,但是一遇上沉瑶不清楚了,他就跟着不清楚了,所以我只能指望你了。我要是能平安回来是我的本事,我要是回来了之后救不了衡三娘,这锅我可就往你身上推了啊。” 白无期无奈摇头——但也很清楚,话说到这个份上,自己只能接下她所谓的任务:“行,我能者多劳。” “错,”阿斋踮脚在他脸颊上落下一吻:“是我爱的人,多劳。” 吻完还没有正回身子,就被白无期捧着脸,热切的吻落在唇上,过大的力度显示了他有多着急,多担心。 一吻之后,阿斋与白无期额头抵着额头,听他在面前开口。 “我等你回来。” 谢必安回到酆都大殿,将生死簿妥善放好之后离开,刚刚离开大殿,就看到不远处一个束髮小姑娘躺在树上,斜眼看着他。 比想像中来得晚了一些,谢必安在心里想。 眼神却没有在她身上多做停留,当做没有看到一样,谢必安往一边的小道上走。 还没走出一步,刚刚还躺在树上的束髮小姑娘已经一个翻身落在了他的面前。 “你明明看到我了啊,”阿斋在他面前开口。 谢必安舒一口气,往最近的树上一靠:“我以为你知道我这种行为,叫作拒绝。” “拒绝见我?”阿斋向着谢必安又迈进了一步:“看来谢七爷已经猜到,我来找你是为了什么的了。我也没有那么多功夫与你闲扯。” “衡三娘,在哪里?” 谢必安知道阿斋是为了衡三娘的事情来的时候,心里不是不紧张的。阿斋与他交手多年,对他的套路了如指掌,他也是如此。 被她盯上了的事情,会很麻烦,这是谢必安对她最大的评价。 但是也正是因为了解至此,等她开口问到这一句时,谢必安就能确定,主动权仍然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也是,毕竟那件事情,阿斋是不可能知道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谢必安摇头:“我拒绝见你,是因为我讨厌你。” “没事儿,”阿斋摆手:“我本来也不待见你,我现在也不是来讨你喜欢的,你也不用急着否认这件事情,先看看我给你带来的东西再说。”阿斋说着,从袖间拿出梁止找到的那份资料,丢给了谢必安。 “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天亮,”阿斋看着他:“谢七爷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做决定。” 谢必安打开那张纸,赫然写着范无救曾经在敖修救下许明月那天出现在扶桑楼附近。 ——为什么会查到扶桑楼? 谢必安抬眼看着就站在面前一派胸有成竹的阿斋,强忍着质问的欲望开口:“我不明白你这是什么意思?” “话都说白了多不好玩,”阿斋看着他笑:“还是谢七爷希望我去酆都大帝那里捅出这件事情之前,先跟你做个心理准备?”说着还耸耸肩,非常轻松的样子:“可是这故事又臭又长,我真的没有兴致说两遍,要不这样吧,我直接去酆都大帝面前说,谢七爷喜欢的话就跟上来听吧。” 阿斋说着,转身就要往酆都大殿走。 “你想诓我?”谢必安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阿斋微微定住心神,转过头面上的嬉皮笑脸已经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焦急不屑:“天亮之后就是衡三娘离开酆都地界的第七天,她到现在还在你手里,我得闲到什么程度,才会在这个时候诓你?” 谢必安上前一步:“你手里有什么能够定胜局的消息的话,你会先跑到我面前来说?” 阿斋抿嘴:“我是不介意看你死活的,但是我想要的是救衡三娘。你真出了事,她只有魂飞魄散一条路,那不是我管这件事的目的。” 说着又往酆都大殿走了一步:“而且,我从来没有真想要伤害范无救的心。” “你弟比你,可爱多了。” 谢必安没有接话。 两个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阿斋很清楚自己手里所有的底牌都已经摊了开来,她现在能赌的,就是谢必安有多在乎范无救,在乎的程度能不能阻碍他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后路; 谢必安不知道阿斋手里到底握着什么证据,他现在能赌的,就是阿斋根本没有找到范无救当年做过什么事,现在做了什么事,她只是在诳自己; 谁更在乎这场赌局,谁就会先露出错招。 “我可以带你去见衡三娘。” 然后被对方一击击中。 “不行,我就在这里,我等你带她来见我。” 第77章
第151页 阿斋看着谢必安终于低头,悬在喉间的一口气终于松了开来。 这不是一个高明的谎言,阿斋从始至终唯一的胜算就是谢必安对范无救的在意。 只能靠他足够在意范无救,所以忽略自己言语中的漏洞。 时间紧迫,她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谢必安转过身,一步一步朝着酆都大殿反方向走,阿斋抬眼看着天空,马上就要到第七日,总算在这个节骨眼上把衡三娘救下来了。 随后心里,不可避免地产生了疑惑。 ——衡三娘手里到底握着什么秘密?这个秘密与范无救有多大的关联,以至于自己只是诈一诈,都能把谢必安给诓住了。 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脑海中刷地闪过。 ——谢必安之所以对衡三娘出手,是因为他知道衡三娘已经知晓范无救的秘密,而刚刚,阿斋都是直接告诉了谢必安,自己也知道那个秘密。 几乎是在一瞬间,阿斋将视线投向了一步一步远离自己的谢必安。 随后就看到一阵白光在自己的眼前炸开,再往后什么感觉都没有,她甚至连摸上捆妖索的机会都没被赋予。 他的执念深沉至此,阿斋是你粗心大意了。 倒在地上的那一刻,阿斋周身仿佛都在萦绕着什么。 是那个白衣飘飘,风清月朗的少年,落在自己唇间的一吻,抵在自己额上的热度,还有他略显低沉的话语。 他说,我等你回来。 白无期放心不下阿斋是自然的,不能陪着她去酆都,是因为以白无期的身份,一进酆都就会成为阿斋的软肋。 一如那一晚,在菩善堂中,白无期也成为了阿斋对战敖修时的软肋。 那一次,阿斋被重伤,白无期到现在都还能记起来,自己抱着重伤的阿斋时,那份担心,那份恐慌,那份绝对无法承受。 不能再出现一次。 安排沉瑶和梁止继续寻找范无救的相关事情,白无期转身就要往国色天香楼外跑。 “白先生,”沉瑶出声喊住他:“你现在要到哪里去?” “西海龙宫。” 这个世上,这个时候,还有本事也有可能救下阿斋的,只有西海龙王了。 阿斋与他一笑泯恩仇的事情,白无期听前者说了。当然阿斋说完还是摇了摇头,她说她知道老龙王当她是好朋友,所以更不想要麻烦他,说是捅了天大的篓子让他收场,中间到底还隔着个敖修,阿斋不乐意做这个事。 白无期也不乐意做,西海龙宫有龟丞相守着,白无期一介妖身,进入西海龙宫已经要耗损极大精元,万一龟丞相再阻拦几番,自己怕是都撑不到见老龙王。 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选了。 就像阿斋是因为没得选,知道有很大的危险,还是选择了去诈谢必安。 就像白无期因为没得选,只能冒着精元耗尽的危险,去求一求西海龙王。 阿斋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还没有看清自己身处何地,就放声大笑,边笑边试着看清楚面前的景象。 还没等她真的看清,就先听到了一个声音。 “到底是你,都这个境地了,还能笑得出来。” 阿斋听着这个声音,笑声更甚,好像收不住一样,最后实在是因为胸腔太疼才勉强控制住自己:“当然要笑了啊,我还活着,”她朝着声音来的方向看过去,眼睛已经能适应现在的情况,看清那个人之后开口:“你也还活着。” 在她身前不远处的,是衡三娘。 而以她这么多年找孟婆喝酒,找衡三娘唠嗑的经验也足以判断出——这里是酆都地界。 不管谢必安是才将衡三娘接回来,还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至少她现在在这里,就不会有魂飞魄散的危险。 太值得高兴了,值得大发了。 衡三娘看着好不容易收住气的阿斋,眉头微蹙:“你是为了救我才变成这样的?” 阿斋歪头,才发现从肩膀开始往下一阵酸痛,低下头看了看才发现自己被反绑在床上,而绑着自己的东西,正是捆妖索。 难怪衡三娘站在一边了,妖魔鬼怪都是近不了捆妖索的。 阿斋试了试,发现根本挣扎不开来,索性不管,往床上一靠开口:“谢必安不愧是谢必安,居然能想到用捆妖索绑住我,够聪明。” 衡三娘站在那边,等了阿斋一会儿没想到她不回答自己的问题就算了,开口还在“夸奖”谢必安厉害:“我问你话呢,你是不是为了救我变成这样的?” “如果是的话你要怎么办?”阿斋朝她笑:“以身相许吗?我可不要,我已经有小狐狸了。” “你怎么能,到这个地步还这么嬉皮笑脸的,你也不怕谢必安就这么绑着你千年万年!” 阿斋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努力嗅了嗅确定谢必安不在周围,这才又朝衡三娘开口:“你知道我刚刚做得打算是什么吗?我以为谢必安会直接要了我的命,没想到我还能有睁开眼的机会,跟活着相比,困在这里千年万年算得了什么,我现在是真怕死。” 说着又给衡三娘打强心针:“而且如果是我的话,怎么可能真被他困在这里千年万年呢?”
第152页 衡三娘往桌子上一靠:“你对自己真有信心,我已经在这里好几天了,这里设了重重结界,根本就沖不出去。” “沖不出去,就等人过来呗。” “你小天师倒是笃定得很,一定会有人来救你。” 阿斋不置可否:“你也可以笃定一点的啊,冤家,”阿斋喊她,朝着她认真笑了笑:“我就是来救你的啊。” 衡三娘感觉鼻尖一酸。 刚刚鼻尖一酸的时候,是阿斋放声大笑的时候。 阿斋被谢必安送过来的时候衡三娘被放倒,等她醒过来之后,阿斋已经被捆妖索绑在床上,捆妖索威力巨大,衡三娘根本没办法靠近阿斋。 也就没办法确定她的死活。 所以刚刚她放声大笑时,衡三娘确定了她还活着,鼻尖一酸——自己这个小冤家,到底是个命大的。 而这一次酸,是因为那句【我就是来救你的啊】。 说矫情也够矫情,因为从衡三娘被卷进这件事开始,她就在给自己如今的处境铺路,孟婆那里的信也好,邬远山也好,每一步都是给阿斋传送信号。 这个世上唯一信得过的人,不只是因为阿斋有本事救自己才说的。 虽然更肉麻的话是讲不出口,但能看到她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说着那样不会丢下自己的话语,还是很感动。 阿斋看着衡三娘在那边大半晌不说话,知道她心里难受,没有强求,自顾自再次打量起这间屋子来。 酆都鬼市阿斋来得不少,酆都黄泉路那边更是闭着眼睛都能摸到,这间屋子,却陌生得很,如果不是因为感受到酆都的气息,阿斋甚至会怀疑,谢必安是将她绑到了什么郊外破屋。 但是按照自己刚刚的推断,谢必安应该是要置自己于死地才对…… 等等,谢必安做到这个地步的那个理由,阿斋让沉瑶梁止他们苦苦搜寻的那个理由,现在向衡三娘一开口不就有了吗! “嘿冤家,”阿斋朝着她开口:“你手里到底握着什么惊天大秘密呢,说出来听听呗。” 衡三娘抬眼看过来,这么一会儿功夫她已经恢復了往日里美艷老闆娘波澜不惊的样子:“我刚刚在想,如果你是为了救我来的,我就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你。” 阿斋抿着嘴:“虽然我很感谢你到这一步突然良心发现想要保全我,”她笑出声:“但你以为谢必安为什么把我绑过来?” 衡三娘脸色一变:“你不会是想要告诉我,你做了一个这么愚蠢的选择吧?” 阿斋苦笑:“真是对不住了,难得做了一个愚蠢的选择,赶巧儿被你给碰上了。” 衡三娘深处吸一口气,阿斋深刻觉得要不是自己现在被捆妖索绑着,她一定能冲过来照着自己的脑门给上三拳。 “所以现在你告诉我,实际上是在给我个机会找活路,谢必安现在不在这里,你快点说,我还能快点想拆招。” 衡三娘双手抱肩:“刚刚不还气定神闲,不等人来救了?” 阿斋耸肩:“要是能靠自己的本事出去当然靠自己,等人来救太被动。不过我也不定就能想出拆招,你就当我想听个八卦吧。” 衡三娘做了一个无语的表情,但还是坐到椅子上开了口:“就是之前你找我调查敖修的事情,我不是跟你说谢必安来也来让我做过同样的事情吗?但是他要求查的,不是敖修与许明月,而是那一日扶桑楼的另一个魂魄。” “他的意思是,范无救那一日初渡魂,没想到本来该那一日来阴司报导的许明月,被敖修一把给救了,范无救没来得及检查生死簿的变化,就手将那一日扶桑楼中一个重伤小姑娘的魂魄给收了回来,简单来说,渡错魂了。” 阿斋点头:“也像是那个傻小子干得出来的事情,那谢必安具体是让你查什么?” “查那个重伤小姑娘魂魄的下落。” 阿斋蹙眉:“魂魄的神情,他一个阴司渡魂使翻翻生死簿就能查到,为什么要你去查?” “我也很好奇,但那时候刚好撞上蟠桃盛宴,鬼市生意差得很,我想着要买口脂,就硬着头皮接下了这笔生意,”衡三娘说着:“但是第一次出去查并没有查到什么,我估摸着谢必安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他也没有强求。” 说着,她还长嘆一口气:“后来的事就充分说明了,人还是不能太闲了,不然就会招惹麻烦。” 阿斋猜到了故事的走向:“你继续查这件事了?” “还好巧不巧,就在这个关头让我查到了,那个小姑娘最后被投进了焚灵台,不过这个消息我还没来得及告诉谢必安呢,我就收到风声,他在到处找我了。” 阿斋听到焚灵台三个字的时候,倒吸一口冷气。 真的见识过焚灵台的威力,所以想想都觉得小姑娘的下场太过惨烈。 但是让阿斋同样不解的是衡三娘说的故事。 “你说你还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谢必安,也就是他不是因为这件事绑走你的,那他在意的,你掌握的秘密是什么?” “我不是说好巧不巧在那个关头嘛,”衡三娘一脸悔不当初:“那个关头就发生了一件事情。”
第153页 “范无救失踪了。” 第78章 阿斋听着衡三娘跟她说来龙去脉,手指头有一搭没一搭地碰着捆妖索。 “范无救失踪这件事,我也听孟婆说了,”阿斋抿着嘴:“可是孟婆当时的说法是范无救只是好一阵子没有出现,她没有往失踪这个方向上想。” “谁叫我撞上了,谢必安来酆都鬼市说明蟠桃盛宴在即,各界大清扫的事情呢,”衡三娘说着:“这种事往日里又不是没有发生过,所谓来告诫我们也不过就是走个流程,一般都是位阶最小的那个跑腿,谢必安?我大概有几百年没见他做这个事了。” 阿斋点头,一副那你很厉害的表情:“你就因为这个,猜出来范无救失踪的?” “猜出来他是不是有事,然后想着他能有什么事呢,就不免跟扶桑楼收错魂那件事联想到一起了嘛,”衡三娘露出八卦的表情:“我一度以为,范无救是因为那个小姑娘回到他身边了,所以啥都不管只想比翼双飞,不然以他对谢必安的畏惧,我真的很难想像他敢做出逃跑的事情。” “不过如我刚刚所说,小姑娘早就被投入焚灵台了,所以我以为的这一出比翼双飞的戏码,根本不可能成真。” 她说到最后都要笑出来:“还是那句话,闲事莫管闲事莫管,随便插个手连小命都差点丢了。” 她在那里自嘲,坐在床上的阿斋听完之后却半晌没给回应。 衡三娘当她发愣:“嘿小冤家,不是说要听故事找出去的办法吗?能不能认真点不要发呆啊?这故事也不至于这么无聊吧?” 阿斋因她出声,从怔愣中回过神来:“小姑娘被投入焚灵台这件事,你说谢必安不知道?” “那肯定是不知道啊,不然他让我查那个小姑娘在哪里,有病啊?他肯定知道焚灵台那条路,就是一条死路,大罗神仙都活不了。” “那焚灵台这件事,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衡三娘有些奇怪她的发问,但难得见她表情这么严肃,还是轻咳了一声开口:“梁府老妪。” “酆都鬼市的那位梁府老妪,你应该听说过吧?” 阿斋点头,那一日与白无期一起找到陈四鬼的时候,听他说过:“她不是灰飞烟灭了吗?” “我从别人那里打听到的,说是她灰飞烟灭其实是阴司那边做的,说什么当年她为了保护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姑娘,触犯了阴司的某一位尊者,最后小姑娘被投入焚灵台,她是没那么惨,但到底逃得过初一,没逃过十五,随着小姑娘后脚,灰飞烟灭了。” “我问了一下这件事发生的时间,刚好和敖修救下许明月,范无救渡错魂的日子差不多,就猜测那小姑娘会不会就是范无救那位。” 衡三娘说完,自觉说了一大段废话,学着阿斋的动作耸了耸肩:“这消息来源错七错八的,也是我自己拼成了这样,我不保证我没有抱着看戏的态度拼凑的啊,你也就当听了个话本子吧。” 两人之间又是一阵沉默。 衡三娘有点不适应这样的阿斋:“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阿斋没有回应她,好长一段时间过去后才长舒一口气,靠在床上:“呵。” 衡三娘因她这声一愣:“怎么了?” “说不定不是话本子,是真的呢,”阿斋看着她:“冤家你的拼凑功夫还是挺了不得的,不然也不会被谢必安惦记上了。” 衡三娘一头雾水:“你到底想说什么?” “谢必安没有对我下手,可能可以理解成他并没有真的被我诓到,他知道我什么都不清楚,但我一直想不通,谢必安为什么没有对你下手?”阿斋笑了笑:“你是自己偷了孟婆那里的去瘴丸离开酆都的,七日之后自然会灰飞烟灭,你知道的事情都会随你消失,他找到你不过是怕别人也知道,但他还把你带了回来?你在外面出事,他可以撇得一干二净的,没必要在酆都下手。” “所以他根本没有存杀你的心,”阿斋想着:“我想谢必安其实也在猜测,他想知道你已经知晓多少,而你知晓的部分,会不会有他不知道的?” 衡三娘站起身李艾:“你慢点,我现在有点被你绕晕了,你不会是想说,谢必安把我绑到这里来,是为了从我口中得到一些消息?” 见阿斋点点头,衡三娘忙摆手:“他本来就让我去查了,他只要来问我我就会开口的,再说我唯一没有告诉他的就是,就是焚灵台的事情,他要问直接问啊,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 “因为范无救不见了啊。他前脚吩咐你查相关的事情,这个节点上范无救失踪,他不敢赌,你与这件事的关联。” “因为他从始至终只有一个目的,他要保住范无救,我可以肯定范无救一定是逃出酆都了,而谢必安现在正在尽全力为他隐瞒这件事,对上面的人。” 衡三娘因为那句【上面的人】平白惊出一身冷汗——自己到底是扯进了一件多大的事情里面啊? 再想到因为自己现在被绑在这里的阿斋——自己蹚浑水就算了,还把人给顺带着拐沟里来了。这么想着,连往阿斋那边看的勇气都没有了。
第154页 结果没成想,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想要安慰一下的那个人,这会儿正坐在床上,乐呵乐呵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衡三娘不想承认的,但是到了口边的【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就硬是被她那副笑容改成了:“我可真是服了你,看来你有办法。” “不一定能成,姑且,就当它能成吧。” 姑且当它能成的小天师,随后就在月黑风高大半夜,被谢必安带到了酆都黄泉路。 “嘶……”阿斋开口,呵出冷气:“那么多地方能选,你非得选个这么冷的地方,膈应我?” 谢必安就站在她的身边,看着她瑟瑟发抖,看着她,到现在还是耍嘴皮子。 阿斋收了收脸上的笑意,她也不知道自己被谢必安扣住几天了,但再不出去,小狐狸一定会担心。 “谢必安,我知道你抓了衡三娘是想要知道什么消息,”想到白无期,她就不嬉皮笑脸了:“衡三娘已经告诉我了,如果你想知道,我现在就能告诉你。” “交换条件是,我放你与衡三娘离开。” “那当然,”阿斋干跺两脚:“我很忙的,没闲工夫在这里瞎耗,你要不要听,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许斋。” 谢必安突然出声。 阿斋有种不太好的感觉,但寄人篱下没有办法,只好顺着他出声往他那边看了过去。 果然不是什么好事——阿斋看着谢必安微有泛红的双眼,内心蒙上一层焦急。 虽然在衡三娘开口说了整件事,阿斋推断出谢必安所求以及那句稳定衡三娘心情的【姑且当它能成】之时,阿斋就猜到了这一次的麻烦不会小,但能让她看到与她交手这么多年,从来骄傲得像只活孔雀的谢必安露出这样的表情。 长唿一口气之后,阿斋开口:“说说看,”她不再看他,只把视线投向当空长夜:“你想做的事情。” 再之后,阿斋从谢必安那里,听到了整件事情。 “范无救突然失踪,我一开始以为他是又惹了什么麻烦,”谢必安开口:“但等我找到他的时候,我才发现不是的。他不是在躲我,也不是在偷懒,他是真的不想干了。” “因为他找到了那个小姑娘。” “关于那个小姑娘的事情我知道的不多,只知道她当初是被范无救渡错魂带回了阴司,但是那段时间凑巧是蟠桃盛宴,我随着酆都大帝在九重天外参宴,并不知道他渡错魂,更不知道他发现这一点之后,居然把魂魄留在了酆都鬼市,交给了梁府老妪。” “他给我的解释,是他发现渡错魂的时候,那个小姑娘的肉身已经被烧毁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等我回来。” “我当然不能看着他出事。” 谢必安说着,声音愈沉:“可我最后,还是看着他出事了。” “小姑娘不见了。就在我找到肉身重塑的方法,为此特意去了一趟九重天回来之后,小姑娘就不见了,”谢必安说着:“我怕刺激他,没有逼问。但范无救那段时间还是很不对劲,什么话都不说,每天只是机械地渡魂,一有时间就泡在酒里,我从来没见过那样颓废的他。” “我也不想他变成那样颓废的样子,”谢必安说着,手按到了栏杆上:“所以我做了一个让我后悔了这么多年的决定。” 阿斋听着他说话,想到自己接触的范无救,几乎是立刻猜到了这个后悔的决定是什么:“你给他用了烟消云散?” “当时还不叫烟消云散,而且现在想想,也没有真的烟消云散。” 阿斋领会他的意思:“所以还真像衡三娘猜到的话本子一样,范无救与那个小姑娘重新相遇了,而且你为了弥补当年的过错,想要成全他们?真不像你啊谢必安。” 谢必安完全忽略了阿斋的语气,只是刚刚那样平和:“我只有他一个,我不能看着他第二次出事。” 阿斋的手微凉:“那你是不是知道,当年的那个小姑娘,在你去九重天的时候,被投进了焚灵台?” 阿斋注意到谢必安的手一紧:“刚刚知道不久。” 阿斋收回视线:“谢必安,你想让我做的事情,是不是有个很俗的名字,叫棒打鸳鸯?” 谢必安轻笑出声。 “我想求你做的事情,是救回范无救。” “我只有他一个,”他第二次说这个话:“我不能看着他第二次出事。” 第79章 有老龙王的特意关照,白无期的情况很快得到好转。 阿斋一夜没睡,确定白无期的情况稳定下来后,索性脱鞋上床,直接窝在他怀里睡着了。 沉瑶走到白无期房间里的时候还吓了一跳,好在白无期的反应过,迅速食指挡住嘴,示意她不要出声,随后小心翼翼将怀中的人放倒在床上,捻好被角,随着沉瑶离开了雅间。 “昨夜一夜没睡,看来是累坏了。”沉瑶将早上阿斋准备熬的白粥递给白无期:“我认识她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她晚上睡不好觉。” 白无期接过白粥:“是我让她担心了。不过阿斋有没有跟你说,她是怎么把衡三娘从谢必安手上要回来的?我总担心,她为了回来答应了什么不好的事。”
第155页 沉瑶摇头:“她一回来就赶着要看你,这些我都没来得及问,不过我想她不会乱来的。” 沉瑶说着,看着梁止准备开早市,站起身来准备去帮忙:“她真的很怕你会为她担心。” 她只说到这里,但更深层次的话,白无期也听懂了。 “我也不会再让她为我担心的。” 阿斋虽然累,但心里还记挂着范无救的事,午时还没到就爬了起来。 身旁却没有人,阿斋揉着眼睛走出雅间,刚准备开口喊,就看到了站在二楼栏杆处的,自己在找的人。 从背后抱住,手在他的腰间拉在一起,阿斋咕咕哝哝:“想什么呢?” 白无期握住她的手:“想你怎么没有好好休息,是不是心里压了什么事,没能睡好?” 阿斋听着,松开手走到他的身边,什么别的话都没说,直接将谢必安交付自己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给白无期,末了还加了一句:“你放心,我只负责查查那个小姑娘,这件事情我不会插手。” 白无期点头,凑过来在她的头上吻了吻:“有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的?” 阿斋被他揽在怀里,想了想还是摇头:“我不知道谢必安最后会选择怎么做,但是能不与这件事有关系,最后就不要有。” “我可以帮你找那位姑娘和范无救的下落,白狐一族眼线众多,大不了最后交涉的时候我不出面。” 阿斋看着他想帮忙,又怕给自己压力的样子,笑出声来:“白九郎的眼线是多,但我小天师也不弱啊,关于小姑娘和范无救的下落,我昨夜回来的路上,已经从一位老顾客那里收到了,不过我刚刚想到,你还是有可以帮我的地方的。” 白无期低头:“比如说?” “给我买包糖吧,”阿斋凑过去抱在他的怀里:“众生皆苦,这一次还是我挺珍视的小朋友受的苦,怕难受。” 流沙镇。 阳光斜斜落在阿斋脸上,她恍惚间能想到当日离开这里时,自己晃悠晃悠的样子。 不过那时候已经是日落西山,这会儿正是日头高悬。 那一日离开酆都回去国色天香楼的路上,自己接到了老树妖的消息,说是最近后山搬来了两个麻烦的人,一开始只当是避世的小夫妻,后来发现那位妻子行迹古怪,而且最近总有莫名其妙的人出现在后山,闹得人心惶惶。 阿斋当日帮着老树妖和刘知县达成了共识,这段时日刘知县也是言出必行,老树妖不希望因为这对避世小夫妻,坏了自己与知县的君子协定。 他本来是打算自己动手,没成想那对小夫妻中的丈夫——竟然是先前来这里打听过消息的,阴司渡魂使范无救。 这就没有办法了,他不能跟阴司的人正刚。 阿斋仰头,笑因果循环有时候真的是过分巧妙,半点不由人:当日范无救会来流沙镇,是因为后来要这个由头,逼着自己去镇远伯府收善生的魂魄,结果正是因为那一次在这里露面,才让老树妖记住了他的脸。 让自己,不费吹灰之力,找到了他。 弗离採办结束后,回小木屋的路上,一直心神不安。 她是妖怪,她知道这片后山有老树妖,只是先前相安无事,但最近那边的人经常过来找她——那老树妖一看就是怕麻烦的傢伙,万一他把这件事告诉了范无救,自己该怎么向他解释,而且那件事再不动手,万一那边的人对范无救下手…… 躲得了一时,自然就能躲得过一世。 弗离这么想着,盘算着要怎么向范无救开口搬家的事情,快步走回了小木屋。 刚刚推开院子的门,手中的篮子就摔落在地。 院子正中央的桃花树下,一个红樱束髮,手执酒壶的小姑娘正靠在那边,看着好像喝高了的样子,但抬眼望过来时,是双目清明。 弗离下意识张口:“小天师……” 红樱束髮的小姑娘接下了这一句,眉眼弯弯笑得倒挺好看:“你认得我啊。” 弗离感觉有什么东西捂住了心腔,半句话说不出来,也没办法扯出哪怕不难看的笑容,又往后退了一步:“小天师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阿斋已经从石桌上起身,往她这边走了两步:“你不知道我来这里做什么,你为什么要害怕?” 弗离控制着自己不要再后退,望着她:“我是妖怪,你是天师,我怕你不是应该的吗?” 阿斋睁大眼,好像听说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一样:“小姑娘,你连谢必安都不怕,连范无救都敢往外拐,你怕我?那可真是让我骄傲的事情。” 弗离顿在原地良久,看着阿斋的眼神都变得不善。 但在阿斋看来,与其说是不善,不如说那眼神里藏着很深很深的忧伤,就好像她一看到阿斋,就要失去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一样。 “我不知道小天师来这里到底是想要做什么,但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你如果是来找阿救的,就在石桌那边等一会儿,他很快就回来了。”弗离说着,蹲下身子捡起刚刚落在地上的篮子。 阿斋跟着蹲下身子,看她捡东西的手都微微发抖:“你真的想让我跟范无救谈吗?小姑娘……”
第156页 “我叫弗离。” 阿斋点点头,从善如流:“弗离,是谢必安让我来跟你聊聊的,”满意地看到弗离因为这个名字瞳孔一缩,阿斋开口:“弗离这个名字到底是你的,还是当年,被投进焚灵台的那个小姑娘的,我不在意。但是你需要给谢必安一个解释,你为什么要冒充她到范无救面前?” “我来找你,你还有说故事的时间,等谢必安过来,”阿斋停在这个意味深长上,也不再说什么,只站起身来走到石桌边继续喝酒,该说的都说了,能不能套出话,能套出多少话,都看弗离的了。 蹲在地上的小姑娘好久之后才站起身来,阿斋看她已经把菜都收在了篮子里:“小天师先坐一会儿,我去准备饭菜,阿救快回来了。” 阿斋点着桌子上的桃花,也不说什么。 弗离在后厨不知道折腾什么东西,折腾了好一阵子之后走了出来:“小天师刚刚的那番话,算不算在要挟我?”见阿斋点头,她握着菜勺的手更紧:“我们的所在,是不是谢必安透露给你的?用这么下三滥的方式逼我离开阿救,到底是你的主意,还是谢必安的主意?” 阿斋摆手:“第一,没人逼你离开范无救,至少我没有,我只要一个解释;第二,最近有一批人来这里找你,惊动了这里的老树妖,所以我才这么快找到你们的;第三,高级还是下三滥我不在乎,管用就行了。” 言外之意,谢必安现在还不知道你们在哪里,我会不会告诉他还未可知,但你别激我,没啥能激得了我的。 说完又叩了叩酒壶:“你没有多少时间了,到底要不要说说?” 弗离,的确不是当年的那个弗离。 她是,当年的那个弗离,在扶桑楼里的好朋友。 敖修当年救下许明月的时候,许明月正被她爷爷卖去扶桑楼,风月场所,走进去就出不来了,所以许明月眼一闭心一横就往柱子上撞。 而就在她为了不进去往柱子上撞的同时,扶桑楼里面,有两个小姑娘为了逃出来,其中一个也往柱子上撞了过去。 撞之前,一个还拉着另一个的手仔细交代着:“一会儿一定要及时喊龟公,说要送我去医馆,出了扶桑楼我们就一起跑!” 另一个脆生生,应下了她的要求。 谁成想,撞上柱子的那个小姑娘,原本只是要破点头皮装昏过去,结果龟公跑过来的时候,一试鼻息,发现她死了。 脆生生那个吓傻了,直到撞上柱子的小姑娘被烧了都没能反应过来。 再之后,她经常会做梦,梦到撞上柱子的小姑娘在梦里,一头鲜血的喊她,问她为什么没有及时去找龟公,为什么让她一个人面对冰冷的阴间。 久噩缠身,小丫头生了一场大病。 扶桑楼里的人不愿意给一个挣不了钱的小丫头花医药钱,捲铺盖就丢到了郊外。 救下小丫头的,是范无救。 小丫头醒过来的时候,看到自己梦里常见到的小姑娘坐在自己身边,还以为自己也下了阴间,扑上去就抱住了她,结果生生从她身体里穿过。然后才被小姑娘告知,撞上柱子血流成河,她已经不在阳间了。 但因为中间发生了很多事情,而她也放心不下小丫头,所以才有了救下小丫头这件事。 小丫头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范无救的,她的好朋友口中,非常善良非常可爱的少年。 小丫头从小就是在风月场所长大,没有小姑娘漂亮,所以学得最好的是眼色,旁人一个不经意的眼神,她就能读到十分。 读到十分,所以知道少年揣着不要分离的念想,给小姑娘取了个名字叫弗离; 所以知道弗离看着范无救的眼神,范无救看回弗离的眼神。 叫爱情。 “我不是要替代谁,想要抢走谁,如果弗离还能活在这个世间的话。” 弗离与范无救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被酆都的人发现,捅破了天,惹得上面的人震怒。小丫头在弗离慌慌张张的时候被她送走,因为是人类,没有办法在酆都久留,只能信了弗离说的:“梁府老妪会保护我,阿救也会保护好我的。” 然后,小丫头就听说焚灵台重现三界,弗离魂飞魄散,范无救浑浑噩噩。 再然后,梁府老妪因为知情太多,跟着弗离灰飞烟灭,范无救咽下烟消云散,前尘往事,俱化云烟。 再然后,三界之中翻找知情的人,小丫头在一个凛冬的清晨落入寒江,再睁眼时,终于变成了无主孤魂,绕在梁府老妪的屋外,很长的时间。 “梁府老妪的屋子成了禁地,我在鬼市见到过一次阿救,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但他怎么能什么都不记得呢?” “我不能暴露身份,所以很快离开了鬼市。无主孤魂在酆都外不能做长久停留,在我快不行的时候,被人收留,以桃花妖作身,寄存了下来。” 阿斋听到最后,酒也喝不下去。 “收留你的那些人,是范无救的仇家?” 弗离,或者说其实是小丫头点头:“也是谢必安的仇家,阴司渡魂,仇家不会少。他们知道谢必安鲜有弱点,唯一的软肋在范无救,我就想到了这个办法,装扮成弗离的样子,来到阿救身边,让他想起所有的事,怨恨自己,痛斥自己当年的逃避。让谢必安因为此事乱了阵脚,给那些人中伤他的机会。”
第157页 阿斋倒酒:“这计划听着挺像回事,可我看现在的发展,好像不是按照计划来的。” 小丫头听到这一声,低下头笑了。 阿斋见到她,听她说这个故事这么久,第一次看到她笑。 女儿家的笑。 “因为计划里的小丫头心无旁骛,而故事里的小丫头,爱上了不该爱上的人。” 第80章 阿斋以为自己已经知道了全部的真相,没想到小丫头说完,又给她闪了一记惊雷。 想到刚刚小丫头看到自己时的反应,想到她拒绝自己的提问,蹲下身捡地上东西时发抖的双手,想到她在后厨忙活了半天,阿斋以为无望她却跑出来,自顾自说了这段故事。 “你……你真的不怕我。” 阿斋看着她,将手中的酒杯往她那边一推,不知道是觉得什么好笑,但就是笑出了声:“你不怕我,你也不怕谢必安,你怕时候收留你的那些人,你怕他们伤害范无救。”笑完低头,沉声:“你在设局,你引我往里面跳。谢必安也知道这件事?” 小丫头知道她误会了什么,忙摆了摆手:“谢必安不知道。我也……我是想请你帮忙,但并非设局,也不是故意引你。” 阿斋起身:“我答应谢必安的事情是要一个解释,现在这个解释要到了,我先走一步。” “小天师,”小丫头转身喊住她:“我并非要你在那些人手底下保住阿救,我有办法,我只是希望……” “这个故事终篇的时候,不会像弗离那个故事一样,让阿救那么痛苦。” 阿斋转回身看着小丫头,一瞬间理解了她的意思,理解完她的意思后,不知怎么的,面前的人突然开始虚晃,最后默然,与许明月的模样重叠。 与许明月绝非一样的故事,与许明月一模一样的选择。 阿斋低头:“我不做。”说完快步就往小木屋外走,刚推开院子的门,手就被小丫头握住,因着身侧就是捆妖索,小丫头一靠近就往后退了好几步:“来不及了小天师,我只能求你帮我了。” 阿斋看着她后退几步,站都没站稳就跪倒在地,下意识要伸过去的手停在原地,站直身子是毫无所动的模样:“我说不做,不管你说什么,都不会做。” “小天师,我没关系的!” “范无救有关系!” 阿斋突然大声,跪在地上的小丫头抬起头来,发现她的眼眶都红了,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好。 “你这件事情与敖修许明月那一件不一样,他们已经无路可走了,即算是那样,我也没有一刻觉得,那个终篇真的算得上圆满,”阿斋一只手撑在门上,看着小丫头,像是跟她说又像是在跟别人说话:“我不想知道你们打算怎么结束,但别指望我会帮你。” “在你以为你做了一个最好的决定之前,稍微考虑一下,这个决定对范无救来说是不是也算好的,他会不会乐意,你帮他想办法,你帮他挡仇家。不要把你的一厢情愿压在他的身上,那才是,让他第二次那么痛苦。” 说完再不理小丫头说什么,径直就往前走。 身后的小丫头也确实没有再说什么,直到阿斋离开后山,都没有听到她一句话。 离开流沙镇,阿斋却没有回去国色天香楼。 谢必安在酆都大殿看到阿斋的时候,还有些意外。 阿斋没有与他寒暄的兴致,确定周围没有人就将他需要的那个解释全部告诉了他:“详情就是这样,你爱怎么做怎么做,我先走了。” “你觉得这件事,应该怎么解决最好呢?” “我从头到尾都没能跟范无救有一点交流的机会,所以我不会给任何的意见。” 谢必安听着阿斋这一句,点了点头,不在这件事多纠缠:“谢谢你最后跟那小姑娘说的那番话,这件事确实应该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你也一样。” 阿斋本来已经踏出好几步了,听到这一句还是停了下来。 “你以为的最好的解决办法,也不一定是最好的。” “谢必安,不是出于爱的目的,就能轻易决定另一个人的人生。”收回视线,阿斋开口:“不管你想到了什么办法,我都建议你执行前问一问范无救的意见,人生之路就算再漫长,老天也不一定会给你第二次弥补的机会。” 这事情压在心头实在重的很,重到阿斋晚上回到国色天香楼,都还是眉头紧蹙。 额间一暖。 阿斋从失神中反应过来,意识到刚刚是白无期戳了自己一下,弯唇给了他一个笑脸。 白无期坐在她的对面:“刚刚听梁止说,你从回来开始就板着一张脸,这会儿居然给了我一个笑脸,我可真是荣幸啊。” 阿斋不好意思,伸出手来在白无期手中挠挠。 白无期被她挠得没办法,只好连人带手抱进怀里,拍着她的背给她顺了一会儿气之后,白无期开口:“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阿斋愣住:“你说什么?” 白无期还是把她抱在怀里:“你根本放心不下,不管是因为范无救还是因为那位姑娘,又或者是因为谢必安,因为许明月,我不知道你具体是因为谁,但你放不下。许明月那件事你已经给出你最好的选择了,你不愧对任何人的。”
第158页 拍着她的脑袋,白无期低下头看她:“但范无救这件事,躲在这里,为了让我安心所以明哲保身,这不是你,这是一个你一定会后悔的决定。” “我是怕你不顾及自己,怕你出事,但我更怕你活得不畅快。” 阿斋看着他,眼睛一眨一眨的:“可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想做的是不是就是好的,我只是觉得小丫头的办法太消极,谢必安的方法又太偏激,而且他们都太爱范无救,他们根本不会给范无救知道这件事的机会。” “你能这么想,就说明你的办法一定至少优于那位姑娘和谢必安,更何况这不着急,你可以去问问范无救的想法,再给出最好的解决方案。” 阿斋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就这么看着他:“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我不会让你担心。” “做你觉得对的事情。” 白无期吻她:“我永远是你的第二套方案,是你的后顾之保障。” 阿斋决定立刻去找范无救,结果没想到,还是慢了一步。 范无救,先来找到了她。 白无期看到范无救前来时也微微楞了一下,好在反应很快,站起身来捏了捏阿斋的手,就将雅间留给了两个人。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菩善堂,而且不算一个美好的分别,阿斋知道范无救因为那件事对自己失望彻底,只是她一贯的性子不太记挂这些事,最近烦心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每一个能让她与范无救说上话,却也没一件与范无救毫无关系。 笑了笑,阿斋倒了两杯酒:“小朋友来找我,是不是为了弗离的事情啊?” “她不是弗离。” 阿斋就这么径直将酒洒到了桌子上。 还愣着,范无救已经坐到了她的身边,也没看她难得慌张的模样,双手一盖,把头磕在了桌子上。 “小天师……谢谢你。” 阿斋以为自己已经知道了全部的真相,没想到这个故事还有第三记惊雷,在范无救那里。 阿斋看着一边闷着头的范无救:“为什么突然说谢谢?” 范无救的声音传出来:“最近有好些妖怪在小木屋周边晃悠,我一早就发现了,但当时以为是后山上的老树妖嫌我与小丫头占了地盘所以吓吓我们,没有放在心上。虽说如此,我还是很仔细小木屋的情况。今天你来木屋,你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 阿斋感觉手心发凉:“你该不会是今天听我说了之后,才意识到……” “不是,”范无救抬起头来看着阿斋:“小丫头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今天听到的那些话,只是刚刚那句谢谢。” 阿斋蹙眉:“一早就知道了?那你为什么,”想着有些吃惊,这故事是不是也太往话本子的方向发展了:“你也喜欢上故事里的人了?” 范无救看着阿斋难明的表情,明白她在想什么之后,笑着摇了摇头:“烟消云散没能起完全的作用,我想起那段过往了。” ——既然想起过往,自然会想起来那个故事里的小丫头,更重要的是,自然会想起来,那个故事里最后灰飞烟灭的弗离。 阿斋这一刻才知道,听了谢必安说的故事之后,一直萦绕在自己心头的奇怪的点是什么了。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什么都知道的。 阿斋长唿一口气,低头不知道该作何评价:“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跟小丫头在一起呢?范无救,你让她陷进去了。” 范无救露出愧疚的表情:“烟消云散恢復的记忆是一阵一阵的,我一开始,真的当她是弗离,”他扣住自己的脑袋:“她太像了,就因为曾经的故事里也有她,所以她太像了,我当时只当失而復得,我高兴得过了头。” “后来慢慢的,很多记忆都找了回来,我真的想起来弗离已经离开,也就是不久前的事情,我又太慌张了,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阿斋看他,将酒杯往他面前推推,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安慰的动作。 “我明白要你突然接受这件事情是很难,不知道该怎么办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你只有谢必安能信任,而你又永远都不会去找他。” 范无救听她说话,听到这个名字时,面上愧疚的表情更甚。 “我怎么能去找他呢?” 他说着,一脸苦笑:“我得多不要脸,才能开口让他帮我呢?” 阿斋蹙眉:“谢必安从没有觉得你是麻烦,他也愿意帮……” “我知道的,”范无救打断阿斋:“烟消云散药力退尽,我就都想起来了。他什么都愿意为我做,当年就是这样了。” “弗离是我渡错魂的,是我疏忽所以她错过了回去肉身的机会,是我先动心将她拉进了那场违背天庭的爱情。可我后来什么都忘了,把弗离忘了,把受我所託被我拖累的梁府老妪忘了,把为了帮弗离肉身重塑远上九重天,求神祈佛的谢必安忘了。” “我还在你面前说他不好,说他一生都在妥协。我却忘了他的忍辱求全,是因为当年上九重天立下的盟誓。” “就算最后没用上,他也不能失约。他是那种人。”
第159页 阿斋抿一口酒:“我想谢必安如果听到这番话,应该会很高兴的。” 范无救却摇摇头:“我想他可能没有这个机会听到了。” 阿斋以为他要做什么危险的事情,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小子,我劝住了小丫头和谢必安,可不是为了让你去送死的。” 范无救只拍拍她的手腕,是两人这么长时间相处以来,他做的第一个,安慰阿斋的举动。 “我不会那么做的。我想要的,是一个圆满的终篇。” 范无救举起酒杯,敬向阿斋:“明天,应该会是好天气。” 阿斋也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回敬:“会是好天气的。” 推杯换盏。 是今夜是个好天气,明日是个好天气,离别的日子也是好天气。 第81章 终章 小丫头原本决定今夜动手,那边的人虎视眈眈,小天师不愿施援手,她也不能坐以待毙了。 范无救出了门,小丫头只一个人再一次仔仔细细看着这处她与范无救生活了几个月的“家,”家中的木桌木椅都是范无救亲手打造的,桌上的鲜花是自己亲手摘回来的,每一处,这家中的每一处,都是自己与范无救亲手做出来的。 也足够了,小丫头摸着桌子想,哪怕到最后也是顶着别人的名字,有过这么一场,也足够了。 这么想着,不由地就想到阿斋拒绝自己时的言辞。 ——我们与敖修许明月不同啊…… ——可我们也已经走投无路了,我也不是帮他想办法挡仇家。 ——只是这一局由我开始,理应由我结束。这就是自己的决定自己做,所有的后果自己扛。 还没等她多想,范无救回到木屋中,小丫头刚想说什么就被范无救打断:“你知道明日是什么日子吗?” 小丫头立刻被他带跑:“是,什么日子啊?” “明日是我的生辰,”范无救一本正经:“不知道我生辰的时候,有没有这个荣幸请姑娘为我做一桌好吃的呢?” 小丫头被他的挤眉弄眼逗笑,忙上前两步抓住他的手臂:“乐意之至!” 再一日,再一日就好了。 让我以弗离的身份,以我的本心,再陪他最后一日。 次日,万里无云,流沙镇的春日多雨,这一日却是艷阳高照,落在木屋小院中,印着一地桃花,格外鲜活好看。 小丫头从早上醒过来就开始忙活,平日里还会让范无救打打下手,这一日却是半点都不让他靠近小厨房:“寿星公乖乖坐着就好,”她这么跟范无救说着。 范无救也就真的老闆一样坐在石桌上,等着她布了满满一桌好菜。 都是好菜,都是范无救爱吃的。 范无救拉着她坐到自己的对面,拿出一壶酒给两人都斟了满满一杯:“这可是我特意准备的好酒,配你这一桌好菜,刚刚好!” 小丫头从他手中接过酒,却没有马上喝下。 “阿救,”她夹了菜放到范无救的碗里:“你尝尝看,上次你说这地三鲜有点甜,这次我特意改了一下配料。” 范无救咬了一口,又是一贯挤眉弄眼的夸张表情:“哇,大厨手艺啊,我可真是有口福了。” 小丫头被他夸得脸一红,低下头自己也吃了一口:“你这个人,就是会说好听的话。” 范无救不可置否,将酒杯举起来:“谢谢你陪我过生辰。” 小丫头也举起酒杯。 酒杯相碰。 一口饮尽,辣在喉口,暖在心间。 小丫头今天的兴致很高,不停给范无救夹菜,范无救话说得比往日里少,净顾着埋头吃菜。 感觉酒劲泛了上来,小丫头放下筷子揉了揉太阳穴:“今日的酒后劲好厉害啊,我才喝了一杯,头都开始昏沉沉了。” 范无救看着比她清醒很多,只是说话声音也带着醉意:“听老闆说,这酒特别厉害,是忘忧酒,只要一杯就能把烦恼痛苦全都忘掉了。” “哈哈哈哈,”小丫头笑:“商人说的话你怎么也信啊,而且我们现在哪有什么烦恼痛苦,为什么要喝忘忧?” 范无救也放下筷子:“人如果要前行的话,是不能带着太多记忆的,长忆挡路,纠葛多了,欢乐喜悦也就成了烦恼痛苦,会累的。” “可是如果是我的话,我宁愿带着幸福的记忆死去,也不想冷冰冰活在这世上。” “到了阴司一定要喝孟婆汤的啊,”范无救摆出一副阴司渡魂使的架势:“孟婆汤灌下去,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没人能够带着幸福的记忆,一直走下去的。” 小丫头嘀咕:“那我就不要走下去了。” “哪能由着你这么胡闹的,不能停在原地,要走下去。” 小丫头感觉嘴巴里什么味道都没有了。 刚刚后劲泛起来,这会儿好像消散下去,又好像是直接涌上了天灵盖。 她抬眼看着面前的男人,在接触到他眼神的那一刻,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哪里奇怪了——不一样了。 他看自己的眼神不一样了,他对自己说的话也不一样了。
第160页 那是大哥哥对小妹妹说话的语气,那不是,范无救看弗离的眼神。 小丫头揪着手,感觉心被什么揪着,弓着身子靠在石桌上,只能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阿救,你这几天好像都没有喊我的名字了……” 范无救离开座位,走向对面。 他是阴司渡魂使,他见过太多太多服下孟婆汤的魂魄,他们最后的样子。 他走到小丫头面前,蹲下身子,正对上她弓着身子投射过来的目光。 “谢谢你帮你过生辰,”范无救抬起右手,像大哥哥一样拍了拍她的头:“小丫头。” 有眼泪滴在他的左手上。 小丫头止不住的在哭,哭到最后只剩气声:“对不起,对不起阿救……” 范无救伸手将她抱进怀中,拍着她的后背:“小丫头会继续往前走,会有很好很好的路,你也一定要好好走,帮我看看,帮弗离看看这个世间。” 阿斋和谢必安就站在不远处。 看着范无救给自己安排的这个,圆满的终篇。 终篇的最后,是小丫头抬手抱了抱范无救,相对于范无救兄长一般的怀抱,她的这个拥抱,情意深沉到,都刺伤了这边两个人的眼睛。 “看来是不能赖着不走了呢,”小丫头紧紧抱着他,把自己埋进他的颈间:“好可惜,等到最后,也没能等到一个愿意给我名字的少年。” “下辈子,我一定会遇到的,对吧?” 范无救拍着她的背,动作像是要哄她入睡:“会的,一定会的。” 谢必安与阿斋走到木屋中,谢必安将小丫头渡魂,翻了翻紧跟在小丫头之后,昏倒在地的范无救:“他喝了烟消云散?” 阿斋将桌上的酒杯扶正,看着谢必安点了点头:“现在的烟消云散不会出现任何的差错,对范无救来说,这个唯一的选择是最好的选择。嗯,运气是真不错。” 谢必安沉着脸没有接下阿斋这句话。 阿斋知道他并不满意这个办法,只是他更不满意范无救选择这么做,还是更不满意范无救没选他的办法来做,阿斋就没多在意了。 “喝了烟消云散之后会头疼一阵子的,”好心提醒:“如果他真的疼得受不了,可以找孟婆帮他看看,反正孟婆汤和烟消云散系出同门,孟婆是专业的。” 说着,阿斋伸着懒腰,声音有些大:“哎呦,散场了散场了,我回家了啊。” 谢必安心领神会,冲着她远走的背影开口:“别忘了回头给小丫头做一场法事,帮她超度。” “成,你别忘了钱打帐上。” 离开流沙镇后山,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白无期。 阿斋小跑两步跳进了他的怀里,被稳稳接住后朝他做鬼脸:“你来接我啦!” 白无期看着她,一眼就注意到她眼眶红红:“怎么了,怎么还哭了?” 阿斋吸了吸鼻子:“这些小朋友浑不懂事儿,老爱搞些让人难受的话,”说着就从白无期怀里站直身子:“许明月跟我说他们往事的时候,唯一一次笑容,是在敖修给她取名明月的时候,而刚刚小丫头,临走的时候最后一句惦念,也是她到底是个替身,到底没能有个爱她的人给她一个名字。” “是这么重要的事情吗?有一个名字?” 白无期弯唇:“对别人来说是不是,我不清楚,但对我来说,很重要,非常重要。”他看着阿斋:“重要到,能在心上播种,等我让它开花。” 阿斋蹙眉:“说!你小子惦记着谁呢,播种开花的!” 白无期一脸委屈:“我就知道你不记得了,我的名字是你取的,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还特意跟你强调了无期两个字,你倒好,当时不记得,现在依然不记得。” 阿斋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茬,愣了愣之后开口:“真的是我取的吗?” “这我还能记错!”白无期抬手在她鼻子上轻刮一下以示惩罚:“前程无尘,佳期可期。我感恩这个名字,感恩了大半辈子。” 前程无尘,佳期可期。 阿斋抿着嘴,还是有点想不起来:“可我怎么觉得如果是我取的,本意应该就是后会无期才对啊。”说着不等白无期反应,马上抱住他安抚:“不过前程无尘,佳期可期这个解释我喜欢,真要是后会无期,我一定难过得打我自己。” 白无期自然不会跟她多计较,这会儿见她已经心情平復,开口询问了范无救的事:“我看你好像还挺开心的,看来范无救选的这个终篇,你很满意啊?” “还不赖,小朋友跟着我这么久了,总算是有些长进,孺子可教,”阿斋大言不惭,拉着白无期往山下走:“后面的事情都是谢必安的事情了,我功德圆满,终于可以回去好好睡一觉咯!” 白无期看着她走在前面,晃悠晃悠一脸得意,心也跟着温暖起来。 ——范无救势必要做个了断,派小丫头过来的人是仇家,他不能声张,如果是仙家,他更是没有挣扎的能力。 ——所以烟消云散势必要喝,为了让暗处的人安心,他势必要做那个再一次忘记了一切的范无救。
第161页 ——小丫头对范无救有情,但范无救心中只有弗离一个。小丫头是弗离最好的朋友,范无救无论如何也要将她送到往生的路上。 ——所以孟婆汤一定要灌,这是唯一能保全小丫头的办法。 至于范无救喝的到底是不是真的烟消云散? 白无期摇了摇头: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个结局,是所有人都满意了的结局。 阿斋往山下走了好几步,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嘿,小狐狸,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白无期快步上前,双手背在身后,揣着明白装煳涂:“忘记什么啊?” 阿斋笑,伸出手就往他背后摩挲:“忘记给我带糖了啊,是不是藏在身后了,快给我交出来!” 结果糖没有摸到,人没站稳,直接摔进身前人怀里。 阿斋靠着他站直身子,刚抬起头就被他捧住脸颊,一吻落下。 唿吸间都是小狐狸身上的味道,阿斋抓着他的手,跟着他的节奏走,恍恍惚惚,只觉得小狐狸一定是上山前吞了糖罐子,否则怎么能让人这么着迷,失了分寸一样。 快要丢魂落魄的时候,白无期松开了她,嘴角挂着狡黠的笑:“甜不甜?” 阿斋歪着头,嘴角也噙笑:“嗯,比西街口的糖铺好上些,但是还没有胜过我最喜欢的麦芽糖……” 话还没说完,又被捧住了脸,小狐狸的吻落在唇齿间,阿斋迷迷煳煳只能听到他最后带着笑意的开口。 “嗯,那我再努力努力。” 夕阳西下,半截身子挡在了云层里,似是被羞到,红扑扑的,就像红缨束髮小姑娘,此刻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