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龙魔女》 楔子 此世的终焉 那一天,正午时分,满月当空。从那一天开始,太阳再不会从地平线上升起。也是那一天,人类的时代宣告结束。 不过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人类几乎不可能战胜得了那些东西。它们是人类无法理解的存在,有人说它们是另一个次元的生物在这个次元的投影,也有人说它们是这个世界最古早的支配者。 它们早在人类出现以前,早在太阳系诞生以前,甚至可能早在银河系初具雏形以前便在这里了,它们存在的时间比人类所能想象的最悠远的岁月还要悠远,它们能让群山崩塌,能使天空崩解,能令星辰化为灰烬。它们只是沉睡。 它们就要苏醒了。 那个时候,末世拯救局组织了“终末救赎计划”,企图用上一切能用的手段,要把它们重新拖回沉眠。 但是最终,“终末救赎计划”失败了,它们苏醒了,一个巨大的阴影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将太阳吞入腹中,人类的统治也因为它们的苏醒与躁动而在十几个小时内崩溃。 数年过去了,如今各种衍生的怪物在大地上横行肆虐,人类的数量已十不存一,幸存下来的人们只得抱团躲在庇护所里惶惶不可终日。 ——— “神父大人,根据推算,今晚正是月圆血夜,是时候为扭曲主神献上新的祭品了。”一个全身罩着黑色袍子,袍子外挂满古怪银饰的女人微微弯下腰,凑到老罗耳边低声轻语。 老罗放下手里圈圈画画已经面目全非的城市地图,在心里叹了口气,挤出一个笑脸,转头面向那个让他心里犯恶心的女人:“好啊好啊,我的祭司大人,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现在哪里还有祭祀的物资啊?我们现在就剩点方便面饼和两块压缩饼干了,我手下还有七八号人等着开饭,全部献祭给扭曲主神了,我们吃什么?去劫运输队的小队不回来,我是不会祭祀的。” “你不尊重扭曲主神,扭曲主神是不会保佑你的,月圆血夜不献上祭品,你就等死吧,不,你死了也不会得到安宁的,你的灵魂会被投进火海,永世煎熬!”女人开口便是恶毒的诅咒。 老罗嘴角抽搐,笑容在他脸上堆不住了,他一直以来都很想给那个女人一拳,但是他不敢,他怕。 老罗怕的当然不是那个什么扭曲主神,有些人天天对着扭曲主神吐口水但是到现在都还活着,老罗怕的是女人后面的教会,教会势力很大,掌握着大量枪支弹药,能为很多人提供庇护,同样也能让很多人成为宗教的奴隶。 教会很极端,他们的主教宣扬着他曾亲自觐见过扭曲主神,就是那个吞噬太阳的阴影,他说扭曲主神之所以降下如此灾厄,是因为人类的罪恶已积累到一定程度,但是只要除掉所有异端并献上足够的祭品,扭曲主神就会归还太阳并收走降下的怪物,让人类的生活重归平和。 老罗自己是不相信什么狗娘扭曲主神的,他就一个小土匪头子,找了个靠山,想安稳点苟活下去罢了,这个神父的头衔还不知道是谁给他扣上的。可架不住有人真的相信,只要认真诚心去信奉那个扭曲主神,生活总有一天能够回归从前。 他瞥了一眼一个跪在角落里双手合十祈祷的女孩。 这样就好,如果没点什么让人去相信的东西,恐怕很多人都会精神崩溃而死掉,这样就好。老罗心里无奈地叹息。 “反正无论如何,今晚都要进行献祭,没有祭品的话,就把她推出去好了!”女祭司伸手指向角落里的女孩,身上银饰晃动相撞,叮啷作响。 几个原本低着头的人闻声抬头,立刻向女孩投去恶意的眼神。 老罗心里一紧,恶狠狠地盯着女祭司,原本沧桑的眼神顿时如鹰一般锐利,他好歹是土匪头子,好歹是杀过人的。 但是那个女孩,是他的软肋。 “祭品的事情我来想办法,你不要管。”老罗咬着牙齿说。 ——— 一声爆破的巨响震得所有人全身一震。 烟尘还未散去,一队武装人员就跨过爆破物炸开的墙洞踏进室内,分散站开。他们穿着同样的黑色制服,端着统一的制式步枪。这些能连发并且稳定可靠的步枪,在末世可是相当稀缺的硬货,而这些人竟人手一把! “你们是谁?知不知道你们闯入的是谁的地盘!”老罗从腰间拔出手枪,挺身挡在众人身前,几个年轻人也见势抄起身旁的家伙,站到老罗身边。 十来条枪瞬间对准他们几个。 “咳咳,咳咳咳,咳……” 一个身材略有些矮小的男子低头咳着嗽,拨开几条枪的枪口,走到最前方,挥挥手,示意大家不要把气氛搞得太僵。 这个男子明显是领队的。老罗有些惊讶,眼前的男子头发半灰掺着半黑,脸色蜡黄如纸,竟然俨然一幅身体虚弱到快要命不久矣的样子。可他的眉眼又极其锋利,像是被刀削出来的峭壁,被这样的视线盯着,老罗感受到有种让人喘不过气的压力。 一定是爆破扬起的粉尘太大了。老罗骗自己。 男子把方才咳嗽时用来遮掩口鼻的手帕揣进口袋里,一脸微笑地面向老罗问:“末世拯救局,你知道的吧,你贵姓?” “姓罗。”老罗心里泛起一种不好的预感,既然对方是末世拯救局的人,自己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比较好。 末世拯救局以前是专门为了对抗人类无法理解之物,防止末世降临而成立的组织。在末世降临之后,末世拯救局迅速转型成了一方大势力,为近万人提供庇护。听上去好像还挺可靠的,但是末世拯救局的行动方针只有一个——再次赌上人类的一切,对那些东西全面宣战。 如果是扭曲神教的主教是个自我麻痹欺骗大众的骗子,那末世拯救局局长司马南明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至少老罗是这么认为的。比起不切实际地想要以人类之躯战胜那些已经完全苏醒的能被称之为“神”的东西,还是多骗一下自己更能苟活得久一点。 “嗯,罗,罗锋对吧。”男子说着,随后转向一旁兜帽遮住面庞的女祭司:“你一定就是这里管事的,怎么称呼?” 女祭司嘴角逐渐变得扭曲:“你们已经害死了那么多人还不够么?你们末世拯救局害死了那么多人!你们触怒了扭曲主神,害的我的孩……害得主神降下神罚!现在你们不尊重主神不说,还妄图对主神宣战!你们想让人类彻底灭亡么!” 男子仿佛没听到女祭司的话语一般,用袖口遮住口鼻咳嗽两声,随后浅笑一下,轻声说:“我听说这边有人在搞邪教,应该就是你们了吧,我直话直说了,你们后面那些人,包括你们几个,我全部都要带走,你们懂得的吧,为了人类最终能够重新夺回家园,人类必须团结在一起。” “跟你们走?不可能!跟你们走去当奴隶吗!去送死吗!主神会对你们降下神罚的!流着血泪的天使会将你们引路到黄泉!你会进入最恐怖的地狱!你们死无葬……”女祭司面容变得狰狞起来,声音歇斯底里。 男子低下头莞尔一笑。 砰! 随后是一声枪响,一发子弹穿透女祭司的心脏,她倒在地上,银饰散落一地,口中鲜血涌出,再也说不出话了。 人群中女孩发出尖叫,但很快被人捂住了嘴,尖叫变成不能自已的呜咽。 持刀的几个年轻人想要挺刀前压,却被武装人员手里的步枪逼得连连后退。 老罗怔住了,女祭司就这么,死了?死了!她可是教会的人啊…… 男子收起手里的手枪,走到老罗跟前,拍了拍老罗的肩膀,淡淡地说:“现在你是管事的了。”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你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盘不?这里是张神父长的地盘,你敢在他的地盘上动人,他是不会放过你的!”老罗想给自己壮壮气势,把眼前的男子喝退,但是声音好像有点破音。 “那个张神父长啊,他,昨天就被我们毙掉了,今天尸体应该已经处理掉了,你知道的,我们的人向来手很快。”男子抿着嘴点点头。 “我,我可是认识你们李科长的!”老罗知道自己的声音在打颤,可他控制不住自己。在末世以前,老罗曾经与李科长有点小交情,这是他最后的底牌了。 “哪位李科长?” “李雪仁科长,对小型怪物歼灭二科科长,你总该给李科长点面子吧。”老罗眼里放光,好像事情有了转机。 “李雪仁科长是对小型怪物歼灭科的,我是对人攻坚科的,我们的职务互不干预,在对人任务上,我的职权优先于她,她管不了我的,这点也许你不知道,但是现在我说了,你应该清楚了吧。” 老罗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名字,一个让人绝望的名字。 “敢问足下是?”老罗颤颤巍巍地问。 “对人攻坚一科科长,姓萧,名旬。”男子淡淡地说:“我只是带你们走而已,又不要杀了你们,不要把我看的像会吃人的怪物呀。” 老罗一屁股跌坐在地。 是那个阴险狠辣杀人不眨眼的怪物,他会把所有阻碍世界得到拯救的东西都焚烧为灰烬,据说落到他手里的人大多没有好下场,而他患有在这末世几乎没有办法治愈的肺病,连他的同事都在盼着他早日归西。 老罗不敢直视男子的笑脸了,那张笑脸里藏了太多的阴冷与血腥…… “对了,刚刚那个没忍住尖叫出来的女孩,和你是什么关系?”男子用枪抬起老罗的下巴,强制老罗和自己对视。 “求求你了,别动她,不关她的事,她不是教徒,我跟你走,我手下的人全跟你走……”老罗的心里防线被彻底击溃了。 “好。”男子只是略带笑意,冷冷地回复。 ——— 天使,编号667,天空古神的衍生怪物之一,一般被形容为长着翅膀的圣洁人形雕像,或为长着翅膀流着血泪的巨大眼球。目前尚未明确发现过实体。 危险等级:未知。 拥有权能:未知。 警告,不要跟随天使去往任何地方。 ——— 大地的震颤中,女孩把担心的目光投向身旁咳嗽不止的男子。 天花板的尘土不断地落下,快要淹没这间地下室了。 男子一只手用手帕掩住口鼻,另一只手打开穿梭机的舱门:“这是最新型号的穿梭机,咳咳,一旦启动,就能在极短的时间里回到末世拯救局总部。咳咳咳咳,虽然还是在测试阶段,但是我们现在只能通过这个逃离这里了。” “我怕你死掉。”女孩说。 “死掉?那又如何?若能让人类的生活回归从前,让太阳再次在地平线上升,要我死多少遍都可以,咳咳咳咳……” 男子把带血的手帕揣进口袋里,侧身坐进穿梭机:“快进来吧,世界还等着我们去拯救呢,所有看似遥不可及的伟大事业,都是你我这样的尘埃一点一滴积累而成的。回去我请你吃牛排。” 女孩进入了穿梭机,顺手关闭舱门。 男子闭上眼睛,静静等待着穿梭机的启动,但是,好像有什么东西闯进了他的视线里。 他向那个东西眺望,却只见那个东西越来越近。 他看清楚了,那是一座雕像,山峦一般高大,纯粹的白色,白如凝固的乳汁,却又分明有着石头的质感。 那是一座人形的雕像,雕像双翼招展,雕像的眼角流着鲜红的血泪。 第一章 我不是睡公主(一)大梦初醒 “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奇怪的病,一个人终年沉睡怎么都不醒,他束手无策,劝我们另择良医。” “你不是说他是全国上下最高明的大夫吗?怎么他的说辞和上一个大夫一样啊?” “是啊,一样的。因为这就是不治之症,世界上就没有一个大夫能治!要不,要不我们放弃吧。” “你在说什么?雅特莉娅斯她只是睡着了而已,她又不是快死了。” “她是只是睡着了,但她睡不醒呀!放弃吧,她已经这样睡了好几年了,能请的大夫我们也请了个遍,能做的我们都做了,但她还是沉睡不醒……就这样吧,说不定哪一天她在梦那边的世界玩够了,她自己就醒过来了。” ——— 萧旬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好像时光流逝已近千年,又好像只是在某个睡意朦胧的夏季午后做了个稍微有点长的梦。 昏昏沉沉半睡半醒的迷梦中,萧旬隐约听见一个女人的叹息。 “我再陪她最后一星期,如果她还没有醒来,我就放弃。”叹息的女人带着哭腔说。 女人的声音遥远似在天边,可萧旬却分明听得清楚无比,耳边没有一丝杂音。萧旬暗自奇怪,自己的听力,什么时候恢复得这么好了?之前耳朵里一直嗡嗡的,稍微离得远一点就根本听不太清别人在说啥。 对了,说起身体的变化,不只是听力,好像胸口也没有以前那么闷痛了。是末世拯救局找到治疗肺病的药了么? 真是抱歉呀,那些盼着我早点死掉的人,这下子我又能活很久了。 萧旬仔细地感受着自己身体的变化,却只觉得一口冰冷清新的空气呛进肺里,呛得她一个挺身直坐起来,捂着胸口直咳嗽。 还是这种咳嗽的感觉令人熟悉。 忽的一丝温软柔和的光,从她的眼角渗入视线里。 萧旬猛地一睁眼,却看见一轮炽日,轻飘飘地半浮在远方的层云上,散下柔和的夕光,似乎要将整片天空都融化在一片恢宏的金色日暮中,纤薄的高层云牵着天风,把自身拉得很长很长,又与低层云交相呼应,在烫金天河中投下斑斓的碎影。 萧旬看得眼睛都直了,那是太阳啊!那是天穹啊!那是没有被阴影吞噬还在发光发热的太阳啊!那是没有被血雾笼罩,没有各种噬人的怪物潜伏的干净天穹啊!那是,末世以前天空原本的样子啊! 她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天空了,她甚至不认为自己有生之年能够再见天穹一眼。她早已做好了为了让太阳能从地平线上再次升起,一辈子都活在阴影之中的觉悟。 难道世界已经被拯救了?难道长夜已经结束了?人类的生活已经回归正轨了? “啊啊,啊啊,太,太,阳,阳,啊,啊……”萧旬眼角泪水横流,不能自已地伸出手指着太阳,嘴里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她想和人分享内心的感情,她有太多太多想说的了。 但她也立刻发现了一丝不对劲,自己的声音为什么听起来稚嫩如女童?自己的手为何看起来如此纤细娇小? 周围的环境也完全不像是末世拯救局总部的任何一个房间,屋内都是木制家具,陈设十分简单,木制的窗户向外敞开着,夕光穿透玻璃折射出异色的光芒,白色的窗帘在微风中轻微晃荡,窗外不是废土都市,而是成片的麦田,风吹层层叠叠如浪,远处的山峦更是萧旬从来没有见过的异国地貌,一座雪山高耸在视线所能企及的极远处,长剑一般直指云端。 萧旬愣住,她扭头看向身旁已是喜极而泣的女人,那个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女人。 “妈,妈?”几乎是脱口而出,仿佛已经叫过千遍万遍。 女人一把搂过萧旬,紧紧抱住:“雅特莉娅斯,你终于醒了……” 雅特莉娅斯?我? 萧旬深呼吸几下让自己平静下来。她的大脑开始整理目前已知的信息,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屋子,本不应该出现的瑰丽的天空,明明没见过却又分明认识的人,不属于自己的全新的身份,最后得出结论,虽然很难解释,但是自己大概确实是穿越了。当然也不排除自己其实还在做梦。但是无论如何,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回到原本的那个世界,因为那个世界还等着她去拯救,她无论如何也要回去。所以必须要先弄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来到这边的…… 女人越抱越紧,让萧旬有点喘不过气来,这种真实的感觉让萧旬十分肯定自己并不是在做梦。 良久,女人松开萧旬夺门而出,“孩子她爹!女儿醒了!” 等等?女儿? 萧旬醒来以后有个一直很在意的点。她看看自己的手,确实手掌娇小手指纤细修长,皮肤也不像之前那样蜡黄如纸,白白净净的很健康。 她尝试着用喉咙发出几个音,嗯,确实悦耳动听,像百灵鸟似的,俨然青春少女的嗓音,和她一贯自认为的铁血硬汉形象完全不符。 她稍微做了下心理准备,深吸一口气,随后猛然掀开被子,褪下裤子,定睛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 第一章 我不是睡公主(二)吾乃世界的拯救 趁着房间里没人,萧旬一个挺身跳下床榻,却因为双腿缺少力量而跌坐在地。 萧旬纳闷了一瞬,随后立刻反应过来。这副身躯虽然比原来那副身躯要健康,没有肺病和各种并发症,但是因为常年卧床而变得羸弱不堪,如果需要继续使用这副躯体,看来不锻炼起来是不行的。不过可能也不需要锻炼到什么程度,只需要能够应付正常行动就行了,因为自己估计很快就能回去。 萧旬想要挣扎着站起来,但双腿就是不听使唤,身体里完全没有力量能传达到腿部的肌肉上,仿佛双腿根本不是自己的。 “雅特莉娅斯,你醒了吗!”一个男人推门而入。 看到那张满面胡茬褐发落肩的脸,萧旬立刻就认出来了,男人是她的父亲,名叫兰斯,是村子里的剑术老师。 奇怪,记忆? 记忆不像是其他穿越小说中描写的那样突然跳出来,记忆好像就在脑海里,一直在那里,不曾突然增加了哪一段,也不曾突然减少了哪一段。就好像一直以来萧旬就是雅特莉娅斯本人似的,萧旬的记忆和雅特莉娅斯的记忆不分彼此,互相并不突兀。 那个瞬间,萧旬差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令鬼神生恶的对人攻坚一科科长萧旬,还是患了怪病沉睡数年之久的普通少女雅特莉娅斯。 “你怎么坐地上了?快起来快起来,地上那么凉,当心感冒了。”兰斯说着,一把把萧旬抱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 “谢天谢地,真的醒了,感谢苍天,感谢上帝!”兰斯抹了一把鼻涕眼泪。 萧旬也没想到自己堂堂曾经的六尺威严猛壮汉,有朝一日竟会被人那么轻易地双手就托了起来摆到床上,脸上表情有些尴尬。 “爸爸,有件事我想和你说一下。”萧旬低下头,故意不让父亲看见自己的脸,这是她一贯的交谈战术,在以自己为起点的谈话开始时低下头可以保持神秘感,让人猜不透意图,同时的这段时间里可以调整表情。 “什么事?”兰斯一脸疑惑。 萧旬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兰斯的双眼。 “爸爸,其实我,并不是您的女儿雅特莉娅斯,我来自另一个世界,是个,”萧旬想了想,“世界的拯救者,我原名叫萧旬,是个男人,如果可以,我想尽快回到那个世界,那个世界已被黑暗吞噬,那个世界还等着我去拯救。” 对不起呀父亲,刚来我就要走,不过有些事情,我还是趁早说清楚比较好。 萧旬轻松地笑了笑。 用轻松的表情和声音来述说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有时候可以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看到兰斯满脸的诧异,萧旬确认这番话起到效果了。 “我的好女儿,你梦还没睡醒吗?”兰斯担忧地伸出手摸了摸萧旬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没发烧呀。都是做梦而已啦,现在你已经回到现实了哦,我的好女儿。” 确实意想不到。 都是做梦?你竟然敢说那些真实的记忆都是梦境?你根本不知道我们一直以来都在和什么样的存在战斗,你根本不知道我们到底牺牲了多少,又有多少人付出了自己的一切。末世降临以前我们要在暗中和沉睡的那些东西战斗,末世降临以后我们不仅要和已经苏醒的它们,要和不计其数的衍生怪物战斗,我们有时候甚至要把枪口对准人类自己! 一直到现在,我们究竟做了多少努力,完成了多少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你一句话那是在做梦就把我们做的一切都否定掉了? 这句话踩到萧旬的雷点了。 萧旬的瞳孔在地震,她的心在滴血,她想对兰斯怒吼,但是她没有,她低下头闭上眼睛,把整段话都压进了心底。她明白,如果真的爆发,会把整个谈话推向不可控的地步,至少在这个阶段,萧旬还不想让场面失控。 萧旬再次抬起头,表情变得十分严肃。 作为对人攻坚一科科长,萧旬很清楚以往自己的压迫力来自有一定规模的武装力量、对敌人底牌的事先摸清和破坏、以及自己广泛传播的恶名。现在这些她都没有,她此刻能依靠的只有自己,那确实不应该再嬉皮笑脸了。 不过是又变回了一开始那个什么都没有的小破孩而已,实在不行,就把兰斯杀了,以建立最开始的威信吧。萧旬在心里冷笑。杀人这种脏活,她萧旬最擅长了,杀死身边亲密的人这种事,她萧旬也不是第一次干。 反正啊,她从来不觉得自己这个对人攻坚一科科长是什么好人,她就是为达目的最恶毒手段用尽的奸诈之徒,择人而噬的毒蛇,足以让最有胆的匪类都闻风丧胆的存在。 萧旬很刻意地让严肃的目光变得柔和了一点,以防杀意和凶光不能控制地从眼中泄露一丝一毫。 “我没有在开玩笑,那个世界的太阳已经被无法言喻的阴影吞噬了,人类难以理解的古神正在苏醒,大地上各种衍生的怪物横行,数以亿计的人在灾难中丧生。您别把我当您的女儿了,因为我是一定要回去的,那个世界还等着我去拯救,幸存下来的人们还等着我去将他们团结到一起,我的战友还在等着我回去呢,还有人还在等我啊!”萧旬努力让自己的声音趋于平静,可是说着说着还是难免变得有些激昂。萧旬发现,自己对情绪的掌控有点不及从前了,不知道是不是身体发生改变的原因,总之这个也要重新训练。 她忽然想起最后时刻,那个和她一起搭乘上穿梭机的女孩,“希,希,希……” 她想轻声呼唤那个女孩的名字,她想不起来了…… “真好啊,看来我的女儿在梦里遇到了不错的人,经历了一段不错的奇遇。”兰斯把粗糙的大手放在萧旬头顶,轻轻摩挲起来。 “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还不能,停下……” 奇怪?手掌在头顶摩挲,自己竟然觉得有些,舒服? 不行不行,不能就此沉沦。 萧旬猛然后仰,躲开兰斯的大手。 “哦?不要爸爸摸头了吗?以前你可是很喜欢的唉。”兰斯无奈地笑笑,继续说:“真的又如何呢?就算是救世的勇者也是有资格停下脚步休息休息的。享受一下现在说不定也挺好的。你看外面夕阳多好,这个世界的太阳又没有被黑暗吞噬,想来明天也会是个很好的天气。” 萧旬扭头看向窗外,夕暮金灿,光倾泻,如海,如幕,烧得满山遍野。 “这个世界也是很美好的,你睡了那么久,爸爸妈妈每天担心得要死。如果真要回去,不要那么快好不好?” 萧旬沉默不语。 “知道吗?因为你沉睡不醒,全村人都管你叫睡公主,从你沉睡那天到现在,已经过去整整三年了。三年呀,我和你妈每天都在想办法唤醒你,请了好多大夫,请了好多神神鬼鬼的教士,都没能将你唤醒。我们也没想到,就是这么稀疏平常的一天,你就醒来了。你醒来的事我已经通知了村长老,今天村口设宴庆祝你醒来,作为主角你可一定要去呀。” ——— 萧旬会去,毕竟是能接触很多人的场合,她当然要去,现在这个情况,如果能找到一个理解自己的人,那可太好了。 要去就得换衣服,穿着一身睡衣出席宴会实在太不合乎礼仪。 在刚刚换衣服的时候,萧旬照到了镜子,那是她从苏醒以来第一次有机会直视自己现在的身体。 她只在镜子里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儿,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弦被人狠地扣住,绷扯到极限几近断裂。 ——— 第一章 我不是睡公主(三)晚宴 萧旬有点不敢相信刚刚在镜中看到的真的是自己,她在那一瞬间竟然误以为自己在镜中看到的是其他人,她差点伸出手捂住脸不敢直视,她差点对镜子里的少女鞠躬,为自己的失礼道歉。 镜中的少女很美,像是昨夜深空繁星的流光纷坠如雨,有种远离尘世喧嚣的空灵感,又像是轻轻拂过窗帘在书桌上投下飞掠鸟影的夕阳,温暖却不刺眼。 萧旬敢说,如果这个女孩出现在她原来的那个世界,并且那个世界没有末世降临的话,她会向这个女孩求婚,她会单膝跪下,献上一捧鲜艳欲滴的玫瑰。 当然炼铜是不行的,她会等到女孩长大。 这一切前提条件是末世不会降临。一旦末世降临,萧旬会毫不犹豫地投身到拯救世界的大业中去,她是曾经发誓就算死一万次也一定要让世界得到救赎的人,她很忙,她可没空谈恋爱。 女孩身上还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让萧旬颇为在意,可是一时半会,她也找不出这种熟悉的感觉来自哪里。 总之,萧旬现在有点无法直视自己的身体了,用这样的身体去干坏事,萧旬觉得非常于心不忍。这好像是她在穿越前看过的穿越小说里从来没人提到过的,使用她人身体的尴尬。 小说里那些穿越者是怎么心安理得使用别人身体的呀?萧旬满心疑惑。 ——— 萧旬被兰斯背到村口。虽然醒来已经有一段时间,力气是恢复了一点,但不多,还不够用。 宴会还没开始,村口就已聚集了不少人,大多数萧旬都能叫得出名字,也有少部分人萧旬记忆里没有的新面孔。 比如远离人群的一块空地上站着的一队雇佣兵,他们穿着厚重的板甲,手臂和板甲上绑着数条绘有兵团徽章的红色布条。他们的武器被集中堆在了一起,有重剑盾牌手斧之类的冷兵器,也有几支工艺粗糙的火铳,距离太远,看不清火铳是前装填还是后装填。雇佣兵的营地就驻扎在村口小溪旁边,那几个白色的帐篷很突兀地立在那里,和周围一切格格不入。 关于板甲的制作工艺,萧旬是完全看不懂的,她在这方面没有任何涉猎,所以她无法通过观察板甲判断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不过她在某本书上看到过,随着火器的进步,板甲曾经有一段时间退出过历史舞台。 然而这个世界在拥有火器的同时,板甲依然在战斗人员身上大量配装,冷兵器也仍是主要作战兵器的样子,看来这个世界的科技并不算先进,至少火器并没有发展到能动摇板甲地位的程度。 萧旬注意到穿着板甲的雇佣兵中间,站着一个戴着尖帽子,身穿黑色长袍的女人,她手里握着一根弯弯曲曲的杖状器物,器物顶端镶嵌着一块看不出质地的混浊宝石。 怎么这个世界还有魔法的? 火铳与魔法的世界?想想也还蛮带感的。 六七个孩子在路旁追逐玩闹,他们的母亲在一旁呵斥着他们不要跑远了,几个年轻的男子在餐桌边上忙前忙后,三个老人坐在树荫的躺椅下眯着双眼注视着这一切。 这三个老人就是村中的长老,村中的大事小事都由他们定夺,只要他们发话,村中没有人敢不从,他们就是村中的权威,他们的话在村子里就是法律。 在萧旬的记忆里,长老们并不是怎样有权有势又非常可怕的存在,他们经常背着雅特莉娅斯的父母偷偷给雅特莉娅斯塞糖吃,有时是牛奶糖,有时则是很少见的巧克力。 随着萧旬的到来,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萧旬这边。 “那个睡公主,竟然醒了?”很快就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我还以为她一睡下去,就再也不会醒来就呢。” “听说她的父母为了让她醒来,花了好多钱,差点连房子都卖了。” “可不是嘛,还要每天给她喂食流食,擦洗身体,劳累得不行。是我别说三年了,恐怕一个月我都坚持不下去。” “但是醒了就好呀,小雅特莉娅斯还是长得那么可爱呀。诶?眼神好像变得冰冷了?是不是错觉?” “可别是睡傻了吧,以前多伶俐的一个小姑娘,还会整天追着我伯伯伯伯地叫。” “醒来就好,我还挺喜欢这个孩子的,将来一定会成为出色的妻子。” 是啊,照顾别人是件很辛苦的事。萧旬在成为对人攻坚一科科长以前,曾在末世拯救局的医疗部做过一段时间的卫生员,当时叫她照顾几个还能自己行动的战士,她就已经觉得累得快死掉了,每天换班以后骨头都是要散架的。 萧旬看了看正在背着自己往前行走的兰斯,心中生出一丝愧疚。特别是为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 但是现在萧旬有点尴尬,即便是在穿越以前,萧旬也没有过出席这类亲戚间大型宴会的经验,她只得开始凭借记忆一个一个打招呼,装出雅特莉娅斯本就该有的好孩子的样子。 “伯伯,伯父,叔叔,阿姨,姨妈……”萧旬故意喊得很大声。 大家微笑着回应萧旬,对她礼貌地挥挥手,点点头。 几个雇佣兵听到声音,好奇地回过头看向萧旬。 这就是萧旬要的效果,她在几个雇佣兵同时回头的一瞬就挑中了其中的一个女战士。 “安娜姐姐!”萧旬左手撑住兰斯的肩膀,用力把自己的上身挺得很直,右手在空中肆意挥舞着,努力想吸引女战士的注意力。 女战士疑惑地歪着头,用手指了指自己。 “安娜姐姐,我是雅特莉娅斯呀!”萧旬继续挥手。 安娜这个名字是萧旬现编出来的,反正只要能把雇佣兵吸引过来就行了,如果记得没错,这个世界的雇佣兵团也是拿钱卖命,辗转世界各地参与冲突的组织,和他们接触,应该能了解到不少有用的信息。况且萧旬想要的,不止是信息…… “女儿,女儿,你不会认错人了吧?人家不叫安娜,人家叫娜塔莉娅·桑切兹,而且你也没见过人家呀。”萧旬身下的兰斯小声地说。 “嗯,我和她应该是在梦里见过的,我还和她是战友来着,她的一手迅捷剑快得令人心口发寒,我至今记忆犹新。”萧旬的谎话张口就来,面不改色心不跳。 “真,真的吗?”兰斯半信半疑。 “说不定只是有点像而已啦。我想和她聊聊,验证一下我梦境的真假,如果她不认识我,我就当作我那些记忆真的就是在做梦啦。”萧旬不动声色地说。 “她再怎么说也是雇佣兵啊,她可是杀过人的,你和她接触我不太放心。”兰斯担忧地说。 看来村子里的人和雇佣兵之间存在不小的隔阂。 “没关系啦,我的好爸爸,我就问几句而已,而且叔叔伯伯们都在,她也没理由对我怎么样,我也会很注意很注意礼貌的。好爸爸,就让我聊几句吧,不然我会心里不安睡不着觉的。”萧旬晃着兰斯的脖子,嗲声嗲气地说。 女战士还在犹豫,身旁几个雇佣兵嬉笑着推了她一把,她才不太情愿地向萧旬走来。 “爸爸,刚刚那个推了安娜姐姐一把的哥哥是谁呀?” “你说那个?他叫费迪南德·班迪德,听说是个不太正经的人。” “爸爸,就把我放在这里好吗,我就和安娜姐姐说几句话,就几句话。” “好吧。”兰斯退让了。 “对了,这是战友之间的寒暄,爸爸可不可以不要听?因为如果真的只是梦境,我会很尴尬的。”萧旬摆出一脸难为情的样子。 “好,好吧。” 兰斯把萧旬被放到一张树荫下的椅子上,离开去找长老了,女战士缓步走到萧旬身边。 “请问是安娜·桑切兹小姐吗?还记得我吗?我是雅特莉娅斯哦。”萧旬微笑着说。雅特莉娅斯甜美的微笑应该是最能让人放下戒备的。 “我不叫安娜,我叫娜塔莉娅·桑切兹,我们见过吗?”娜塔莉娅有点不耐烦地问。 “我们在梦里见过哦,我很确定我在梦里见过的就是你,桑切兹小姐,虽然我记错了你的名,但是我没有说错你的姓。”萧旬说着,自顾自地点了点头。这是对自己话语的肯定,也是对对方下的一种暗示。 “这倒是……”娜塔莉娅无法否认。 “有人说梦会预知未来,我做了三年的梦,我不知道我的梦能不能预知未来,但是我在梦中看到了,你的死。也就是说,如果我的梦能够预知未来的话。” 萧旬停顿了一下,微笑着继续说:“你会死。” 第一章 我不是睡公主(四)你会死,我说的 “你在说什么?”娜塔莉娅被这突如其来的语言攻击激怒了,她双目瞪圆,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萧旬很清楚,自己和眼前这个雇佣兵的实力差距过于巨大,对方只需要一只手就能捏断自己的喉咙,让自己瞬间暴毙,死无葬身之地。 而且自己还没办法躲开,这副孱弱的身体现在连站起来都要费很大功夫,所以想学秦王以绕柱的方式拖延时间,等待周围的人来解救自己也是行不通的。也就是说,只要对方想使用武力,那么自己绝对难逃一死。 但是。 “能坐下来聊吗?”萧旬从椅子上撑起身子,轻松地说着,同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雇佣兵。 从面相上看,娜塔莉娅大概二十一二三岁的样子,但是雇佣兵生活条件一般比较艰苦,经常日晒雨淋,在数个地方长期辗转劳顿,还要每天高强度训练,多半会显老,所以年龄估算在十八岁到二十一岁之间比较合适。 板甲七成到八成新,很明显没有接受过好的维护,但也仍充满光泽,这说明要么娜塔莉娅是新兵,才穿上这身新的铠甲没多长时间,要么娜塔莉娅是身经百战的老兵,旧的铠甲已经用到报废。 毕竟现实世界不像电脑里的rpg游戏,捡到属性高的新防具就丢掉属性低的旧防具,甲胄这种东西还是很贵的,要打出一件也是相当不容易。更何况这些雇佣兵身穿的板甲都是统一制式,说明他们背后是一个有一定规模和实力的庞大集体,在这种集体下更不可能轻易更换甲胄这种制式装备。 而娜塔莉娅身上的板甲明显不太合身,整个甲胄要比娜塔莉娅大上一圈,无论是从娜塔莉娅还要长身体的角度考虑,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这就表明了娜塔莉娅不可能是个身经百战的老兵。 不过娜塔莉娅也终究是个上过战场的人,因为板甲正面左臂的位置有两个不是特别起眼的小坑,很像铅弹撞击形成的弹坑,没有击穿板甲。这种损伤不会是训练时造成的,唯一的解释就是娜塔莉娅穿着它上过几次战场。 而且,上过战场的人,眼神和气质是不一样的。没经过专业训练的人想藏住,基本不可能。 “小姑娘,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再多胡言乱语一句,我会把你的脖子拧断。”娜塔莉娅伸出食指指着萧旬的额头,以来自年长者的威严和绝对碾压的武力对萧旬下达并非谎言的死亡威胁。 “你会死,我说的!”娜塔莉娅补充道。 萧旬低下头,偷偷摸摸地抿嘴一笑。 “我也是在警告你哦,桑切兹姐姐,我的梦能不能预知现实我是不知道的,但是我不想梦里发生的事情变成现实呀,我想你活下去呀!我刚刚从那个极度真实又无比恐怖的梦境中醒来,我连现在现实变成什么样了都不知道!如果你的死活不关我的事,我连一个字都没必要说的,可是我说了,你却这样对我,我做错了吗!”萧旬抹了一把虚空眼泪,随后把头转向别处,假装平复一下心情。 “坐下来慢慢聊会吧,桑切兹姐姐,我在梦中确实见过你的,我现在仍然记得,你使得一手火铳,百发百中,又快得令人心寒。”萧旬没有回头,只是带着哀怨的嗓音淡淡地说。 萧旬刚刚观察到娜塔莉娅的手指有被火药熏得发黄的痕迹,并且右手食指在常规放松状态下会微微前伸,其他指头则会习惯性弯曲,那是娜塔莉娅经常接触火药也经常扣动扳机的证明,于是萧旬判断,娜塔莉娅本职是个火铳手。 可惜之前随口一说的迅捷剑猜错了,那么“梦中娜塔莉娅是个火铳手”这条谎言,就最好不要让已经接收了“梦中娜塔莉娅使用迅捷剑”这条假信息的兰斯知道。 ——— 娜塔莉娅悻悻然往萧旬边上一蹲,也没有想要坐下来的意思。 不过这样也行。 在对话中,站着的人往往会给坐着的人一种居高临下的压力,所以站着的人很容易取得优势,占取主动地位。但现在,萧旬和娜塔莉娅视线平行了,双方在对话中的地位来到了差不多对等的程度,同时娜塔莉娅的脖颈也处在了萧旬伸手可及的距离。 萧旬转头,忽然死死盯住娜塔莉娅的双眼。 那是摄人心魄的注视,让娜塔莉娅一时间忘记了躲闪,任由萧旬把手伸向自己。 萧旬伸出手,伸向娜塔莉娅的脖颈,那里是人类最脆弱的地方之一,一旦被扼住便会无法呼吸,大脑也会因无法获取血液陷入缺氧状态,整个人都将在很短的时间里失去反抗能力,最终窒息而亡。倘若用利物割开,在这个时代,几乎是无救的必杀。 萧旬的手在还没触及娜塔莉娅的脖颈时就滑向了板甲领部的红色布条上,她把已经歪掉的红色布条解开,整理好后又郑重地重新系上,绑了个蝴蝶结,轻轻拉紧。 “都歪掉了,你还是那么不爱打理自己的仪容。”萧旬淡淡地说:“明明在梦里我们是那么要好。” “咳咳。”娜塔莉娅抬手拂开萧旬的手:“快说吧,你那个梦是怎么回事。” 虽然只是系标识布条这种亲昵的小事,但娜塔莉娅竟然感受到了一股让她心里发毛的压制力,仿佛那一瞬间自己的性命被眼前这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紧握手中。娜塔莉娅没敢多想是什么情况,她只当自己是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于是大脑宕机了。 “在说那个梦以前,我需要了解一些事情,毕竟我沉睡了整整三年,我在梦里见到的一切很有可能是对未来的预示,但是我对现在世界变成什么样了几乎一无所知。比如姐姐你为什么会来到我们村庄呢,我记得我们村庄位于一个距离战争很远的国度,犯不着请雇佣兵呀。” 萧旬记得,村子里的一位叔叔对雅特莉娅斯说过,他们洛兹村坐落于圣塞内里格盖瑞公国西部的平原上,圣塞内里格盖瑞公国是中立国,虽然小,却是很多大国贸易的中转站,牵涉利益方很多,所以几乎没有国家愿意让自己的士兵踏入这片土地,毕竟留着这个贸易中转站,会比让它变成自己的一块领土然后自己被群起而攻之更有价值。 “魔女狩猎,还有消灭魔物。”娜塔莉娅说得很简短。 “狩猎,魔女?魔物,消灭?”这几个词萧旬都认得,但是组合在一起让她有点反应不过来。 在萧旬的印象中,魔女狩猎是中世纪末社会动荡的产物,同时也是被教会所利用,统治人们思想,维护日益衰落的教会神权的手段,和雇佣兵好像没多大关系,而且这个时代都有火铳了,魔女狩猎也应该早就结束了才对。至于魔物,让萧旬联想起了原来那个世界横行的各种衍生怪物。 “末世拯救局说,会有魔女在圣塞内里格盖瑞苏醒,他们发布了很高的悬赏,好几个大的雇佣兵团都派了人过来,我们这一队只是正好接到了你们村清剿魔物的委托,所以暂时驻扎在你们村口而已。” “!!!世,世界拯救局!”萧旬声音沙哑。 “一个很奇怪的组织,像是学者组织,可又聚集了不少武力很高的战士,他们自称掌握着神的知识,他们自称是神在世间的代行者,他们宣称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维护世界的存续……你怎么哭了?” “没什么,刚刚起风沙子进眼睛了,那个末世拯救局是什么时候开始存在的?是很久很久以前就存在了吗?还是不久以前才成立的?现任局长是谁?他们有在寻找谁吗?”萧旬突然间有好多好多想问的。 “我只是一个雇佣兵,我又没上过学,我怎么可能知道那么多。末世拯救局位于君士坦丁堡,我劝你不要和他们有过多的接触,他们都是怪人,不过你应该也没机会和他们接触,你这样的村姑我见得多了,很多一辈子都只待在村子里,连最近的城都没进过。” “村姑……”萧旬小声嘀咕。 “对了,你刚刚问我他们有没有在找谁,他们在找魔女,他们说魔女一旦苏醒,就会威胁整个世界的存在,所以只要找到必须马上处死。魔女苏醒的时间就是这几天,你说有没有可能,你就是他们要找的魔女?” 第二章 我不是魔女(五)我不是魔女 萧旬撇撇嘴说:“你觉得可能吗?” “哈哈,当然不可能,我没有在你身上感受到多强的魔力,传说中魔女都是拥有强大魔力的,她们挥手间就可以削平山峦,倘若全部释放,则足以令世界的根基产生动摇,她们所使用的古奥而又宏大魔法,永恒学宫里的学者们一辈子也研究不明白。” 永恒学宫?又一个萧旬听都没听说过的地名。 “魔法,是什么东西呢?”但是比起永恒学宫,萧旬更在意另外的东西。 “也是,你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可能从来没有接触过魔法。那是向神明借来的力量,强大到足以让现实发生扭曲,法师们只需要些许吟唱就能召唤坚冰,召唤烈焰,越强大的法师越能做到不可思议的事情。 “法师们通常生来就拥有比别人更庞大的魔法量,当然后天的也有,但是需要付出很多的努力。你待在那些人身边的时候甚至会隐约感受到周围的空气都是扭曲的。这些有天赋的人一般会被各国宫廷收编,或者进入各个法师协会,也有例外,比如你看我们队伍里就有个魔法师,她叫十四州,是我们的王牌。” 十四州?好奇怪的名字?是姓十名四州吗?还是姓十四名州呢? 这个名字让人联想起那句“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但如果让萧旬来以这句诗起名字的话,萧旬估计自己会起“满堂花”、“花醉三千”、“剑霜寒”、“霜十四”之类的名字,而不取“十四州”这最无诗意的三个字。说明给十四州起名的那个人,真是个起名的菜鸡。 “原来如此。”萧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萧旬那个世界也有魔法,是癫狂的人类拿自己的血肉和邪神交换来的。萧旬就曾处决过一个过度使用魔法的人类,他的身体变得畸形无比,全身都在溃烂流脓,脓血中有着难以形容的恶心触手蠕动冒头,那个人只敢终日穿着厚重的长袍,他已经很久没有直视自己的身体了。 末世拯救局里也有人能使用邪神的力量,这类人还不少,有先天的也有后天的。甚至包括末世拯救局局长司马南明都曾向邪神下跪,乞求一丝能够给人类留下希望的力量,他企图,借取那个邪神最高的权能去对抗其他邪神!但是关于这件事,司马南明局长从来没和任何人提起过,就连萧旬也只是听过一些不知道出处的风言风语,有人说司马南明局长智胜了邪神,也有人说司马南明局长和邪神达成的交易就是在灭世的灾难中保留下末世拯救局。 萧旬从来不屑于使用这种力量,这种不属于自己的力量有着昂贵的代价,终需偿还。 “该你了,你现在可以说说,你那个梦是怎么回事了吧?”娜塔莉娅拍了拍萧旬的肩膀。 “嗯,可以,但是我想问最后一个问题。姐姐你知道天使吗?” 萧旬想过自己穿越的原因,一方面可能是因为穿梭机,那台还在试验阶段的穿梭机是末世拯救局最新的科技产物,可以让乘坐者在数秒至数分钟的时间内从世界上的任何地方抵达末世拯救局总部。 听上去好像很神奇,很不可思议的样子。然而某个科研科室的小主任在某天晚上吃夜宵的时候和萧旬透露过,所谓穿梭机实际上就是一台速度非常快的飞行载具罢了,因为速度太快,所以无法操控,只能编定一个固定的落点,为了图省事,他们就把落点编定在末世拯救局总部旁的试验场上了。 总的来说,所谓穿梭机,就相当于,把人绑在了导弹上。 穿梭机的速度很快,或许已经快到了足以让时间与空间发生扭曲的程度,如果能复刻一台穿梭机,说不定就能回家。 只不过,尽管萧旬知道穿梭机大致是怎么一回事,但是萧旬完全造不出来这种东西呀,她对理科知识一窍不通,她可以很自豪地说她上高中以后数理化从来没及格过。 因为乘坐穿梭机导致穿越,于是在异世界埋头科研成为科学家,最终复制出一台简陋的穿梭机穿越回去这种事,只会出现在小说里,对萧旬来说并不现实。而且以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制造出蒸汽机恐怕都能轰动世界了吧,在这种情况下制造穿梭机无异于在石器时代造火箭。 穿梭机的方向走不通,就只能把目光投向“天使”。 萧旬记得,她曾经被人诅咒过,会被流着血泪的天使带去万劫不复的地狱。尽管这里并不是地狱,看得见太阳,看得见温和的星穹,反而像是天堂。 只可惜,萧旬当初并没有在意这个诅咒,作为对人攻坚一科科长,每天受到的诅咒多了去了,末世拯救局的档案里对于“天使”的记载只有很简短几句话,而她也没有顺着扭曲神教的教典去研究他们所崇拜的“天使”到底是什么东西。 “天使?你是指为人们降下祝福的神的使者?你们牧师没给你们讲过《神典》故事吗?我们那边就算是三岁小孩都对《神典》故事背得滚瓜烂熟。”娜塔莉娅一脸疑惑,她想不出竟然有人会问出这种事情,不信神的人,是会受到神的惩罚的。 “呃,我指的是,现实中出现的天使,并不是记载在《神典》里的传说。”萧旬摇摇头。 “啊?那种东西我怎么知道,我又没上过教会的神学院,也不是末世拯救局的人,我不懂这些的。” 看来这个世界,有关“神”的知识被教会和末世拯救局垄断了,和教会与末世拯救局扯不上关系的普通人基本很难有渠道掌握这些。这背后一定有什么原因。 “在梦里,桑切兹姐姐可是死在了对天使的讨伐战争中哦。”萧旬随口瞎说。 “你别乱说话,我可是很虔诚的!”娜塔莉娅突然急躁起来。 “可能是堕天使,因为我梦见是流着血泪的天使。”萧旬继续胡诌,想一边安抚娜塔莉娅的情绪,一边再套出点东西。 “圣战?这不能乱说的,小姑娘。虽然能参与圣战是无上的荣光,但是这个真的不能乱说的,因为它们不是真正的天使,真正的天使是不会流下血泪的!”娜塔莉娅义正言辞地说。 娜塔莉娅站起身。 “我该走了,他们还在等我回去。”娜塔莉娅跺了两下蹲到有点发麻的脚。 萧旬抬起头,夕阳的最后一缕微光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散去,晴空云稀,星宿露角,长长的餐桌上点满了并不精致的蜡烛,火光葳蕤,星星点点如荧,照得夜风也温和。灯火下食物丰盛,充满了萧旬从来没见过的异世界风情。 人们在星火中忙碌穿梭,做着晚宴最后的准备,三位长老也早早坐上了餐桌上最尊贵者该坐的座位。 “对了,法师姐姐旁边的那个哥哥,是叫费迪南德·班迪德吗?”萧旬指向之前向父亲问到名字的男雇佣兵。 “是他,怎么了?你在梦中也梦见他了吗?” “是呀,在梦里,他的右臂被人砍断了,姐姐能不能替我提醒他一下,要好好保护一下自己的右臂呢?” “好的,可以呀。”娜塔莉娅小跑着回到雇佣兵的聚集地。雇佣兵们也被邀请了参与晚宴,但他们不会和村民们坐到一桌,会有专门的人把做好的食物和酒水送到他们营地。 好了,这下,萧旬所拿到的信息牌都打出去了,牌打光,局布好,是萧旬最熟悉的节奏。 萧旬伸了个懒腰,享受着这一刻的顺畅呼吸。 ——— 第二章 我不是魔女(六)你好魔女大人 好吧,可能充满异世界风情的菜肴并不适合萧旬,也可能是因为雅特莉娅斯常年处于沉眠之中只吃流食,突然吃正常的食物,身体有点适应不过来。 这一餐,萧旬吃得没那么舒服。 萧旬看着明明吃了很久但却还剩一大盘的丰盛食物,陷入了沉思,她知道浪费食物不好,可是吃太撑了也不好,她多想把这些吃不完的食物带回她那个世界,那个物资极度匮乏,每天都有人吃不饱,每天都有人饿死的末日废土世界…… 她亲眼见过很多人,在荒野废土上走了几天几夜,找不到一丁一点能够食用的东西,于是饿得皮包骨头,饿得多器官衰竭,饿到最后走不动了,找个不起眼的角落,瘫倒在地上,突然间也感觉不到饿也感觉不到冷,双眼一失神,眼皮都还没耷拉下来,呼吸也停止,心跳也停止,大脑里的最后一丝思想也弥散。这就是死了,无声无息,不妨碍任何人,看得萧旬心尖绞痛。 如果真的能拯救那个世界就好了,萧旬想,如果人类能够团结一心,积蓄百年的力量,最终战胜邪神重建家园的话,那个世界也一定能变得和现在这个世界一样美好,白天有和煦的阳光,夜里有漫天的繁星,满目所见不再是疮痍的废墟,人们能安全地坐在餐桌前敞开了吃喝,不用担心会不会被衍生怪物袭击,不用担心明天太阳会不会不再升起……真好。 萧旬压制住内心的感情,又吃了一小口,希望明天能多一份力气,争取能早一点回到那个需要她的世界。 “既然雅特莉娅斯醒了,她的年龄也满十四岁了,就该考虑嫁人的事情了吧。”坐在首席的大长嘬着酒,略带醉意地随口提了一句。 “什……嫁人???”萧旬神经反射一般坐直了。 “我觉得,铁匠家的儿子就不错,掌握打铁的手艺,就算是兵荒马乱的年代都能混口饭吃。”二长老的兴致好像被调动起来了,迅速加入话题。 “嗯?”萧旬看向坐在角落的铁匠的儿子,是个略微有些帅气的男孩子,好像刚刚成年不久,稚气未脱,却隐约有了些小大人的模样,双颊在酒精的作用下变得红扑扑的。嗯,特别是那一双因常年打铁而肌肉隆起的有力臂膀,还挺让人有安全感的…… 不对不对,略微有些帅气是什么鬼啊,安全感是什么鬼啊!难道身体改变了,心理也会跟着改变吗?萧旬用手心搓了搓自己滚烫的脸,试图让自己变得清醒一点。 “还是嫁给裁缝的儿子比较好吧,人总要穿衣服的,裁缝才永远不会失业。而且我们村的老裁缝还给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缝过衣服呢,你们忘记了吗。小雅特莉娅斯她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妻子的,一看面相就知道雅特莉娅斯以后很贤惠,所以一直以来我都很喜欢这个孩子,她可是我们村的睡公主啊。”大长老说。 然后萧旬的手就焊在脸上放不下来了。 贤惠的好妻子是什么鬼啊! 萧旬内心一万匹某毛茸茸会吐口水的神兽奔腾而过。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被人如此形容。 “那不如直接嫁给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三长老发话:“以雅特莉娅斯的美貌,给国王当王妃都不为过,放在史诗里,可是能引发战争的魔女啊。” 对啊对啊,至少也得是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那种级别嘛……萧旬暗自点点头。 不对不对!根本就不该谈论嫁人才对啊!再怎么说,老娘好歹也是堂堂前六尺猛男儿呀!萧旬捂着脸,猛烈地摇头。 “还不至于达到那种程度,三长老还是那么喜欢说笑。”二长老乐呵着附和。 萧旬也想乐呵,但是她乐呵不起来了。在二长老话音刚落的瞬间,萧旬感觉自己像是被人丢进了冰窖里,无声的寒潮瞬间将她全身包裹,寒意在一点一点渗透进她的体肤,浸入血管,想要将她的血液冻结。 黑暗而阴冷的杀意,不是来自宴会上的众人,而是来自身后! 萧旬想起来原来那个世界有句老话,叫“狼搭肩,莫回头,一旦回头把命丢”,指的是一种狼使用的十分狠毒的猎杀招数,狼会在人身后将两只前爪搭在人的肩膀上,当人回头的一瞬间,狼就会从另一侧啃食锁死人的喉咙,使人当场毙命。 此刻的状况,恐怕和被狼搭了肩膀无异,萧旬相信,一旦自己轻率回头,就会被身后的那个存在收掉性命。 就算在这样人多眼杂的宴会上,对方也要取掉自己的性命么? 但是你以为,对人攻坚一科科长经历过多少次类似的情况?不过是命悬一线罢了,对方既然没有直接收掉性命,就还有周旋的余地! 萧旬小心翼翼地拿起餐桌上喝汤用的金属勺子,慢慢调整到合适的角度,利用金属的反光看清了身后的存在。是雇佣兵团的那个法师,戴着尖角的帽子,披着深黑如夜的斗篷,像是刚刚从墨色的深潭中探出身子一般,半身隐匿在区区烛光无法照亮的绝对黑暗里。她手里依然握着那根扭曲的枯木法杖,法杖上原本混浊的宝石,此刻微微发出让人看不真切的淡蓝色荧光。 萧旬记得她叫,十四州,很奇怪的名字,很容易让人记住。 可惜勺子的反光性能不佳,让原本就像罩着一层迷纱一般的人影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萧旬看不清十四州的面孔,只能看见白皙如纸的面颊,以及如血的樱唇。 既然从勺子的反射中看见了对方,那么对方也一定从勺子上的倒影注意到了自己。 法师微微扬起嘴角,下一秒,萧旬周身的寒气仿佛具象化了,化作无形而又尖锐的触手,钻进萧旬的身体,一点点生长,剥开血肉,缓缓探向她身体里那颗鲜活跳动的心脏。 法师整理了一下帽子,一手撑着萧旬椅子的靠背,俯身贴近萧旬的脸庞。雪白的长发落到萧旬的肩膀上,脖子上那种痒得让人鸡皮疙瘩掉一地的触感,让萧旬疑心这些头发是活的。就像,传说中的蛇发女妖美杜莎。 为什么,周围的人都没有反应,难道他们看不到十四州吗? 萧旬在一个眨眼的时间里让思绪恢复了镇定。这一定是魔法,对方前来一定有什么原因,最好让对方先说话。 “你是魔女吗?”法师唇齿轻动。 十四州的声音很轻柔,轻柔得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带着让人疑心是听错了的微小回音。 “不是。”萧旬压低声音,努力不让周围的人察觉自己的异常。 “但是你做了能预知未来的梦。” “我的梦并未被证实,如果你觉得是,那就是。”萧旬不卑不亢地回答。对方是雇佣兵团的人,那么自己不可能实话实说,只能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你沉睡了整整三年,却毫无征兆地在今日苏醒,和末世拯救局公布的情报分毫不差。你若不是魔女,你怎会在梦中预见素不相识的人的死?虽然我在你身上感受不到庞大的魔力量,甚至有可能你身上的魔力量比正常人还要低得多,但是有没有一种可能,魔女所倚仗的力量从来都不是魔法,所以永恒学宫的那些老骨头花费了一辈子也琢磨不透魔女的力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倘若真是如此,所谓魔女究竟是怎样一种存在,恐怕连末世拯救局也解释不清楚吧。如果谁是魔女,谁不是魔女,全由末世拯救局说了才算,我又怎么知道我自己是不是魔女呢?”萧旬忍着刺骨的深寒,面不改色地接着说:“如果我真的是魔女,你打算怎么做?杀了我?然后拿我的首级去找末世拯救局领赏?” “那是当然,你知道末世拯救局的悬赏有多丰厚吗,如果那笔钱被我独吞,我好几辈子都不用再努力了,我可以每天泡在炼金仪器堆里,一边享受着挥霍的乐趣,一边混吃等死。就算你不是魔女,我也可以分到一小笔酬劳,我真的很需要钱,所以能不能拜托您去死呢?‘魔女’小姐。” 无形的寒芒愈发靠近心脏,萧旬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要被寒意的荆棘填满了。 第二章 我不是魔女(七)拜见魔女大人 看起来,十四州小姐目前很需要钱,甚至缺钱到了宁错杀不放过的程度,哪怕只是一点微小的利益也想要去争取。现在就算咬死自己不是魔女也意义不大,哭着哀求十四州小姐或许能让对方动了恻隐之心放过自己? 不行,生杀大事,怎么能轻易将主动权交给他人?萧旬需要一个能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方案,哪怕会铤而走险! 萧旬扬起头颅,让自己的呼吸顺畅一些。现在她还不能去死,尽管从某种程度上说,有死了就能穿越回去的可能性,但那毕竟是死啊,两眼一闭就再也睁不开了,在她明确知道是不是死了就能穿越回去以前,她不能去赌这个可能性! “传说中魔女的出现,常常伴随着毁灭与死亡,假如有机会接触魔女,你难道不会好奇魔女会是怎样的存在?假如你是一个永恒学宫的智者,当一个魔女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你会怎么选择?杀掉她维护世界的根基,还是研究她的秘密,窥探她身上哪怕是禁忌的知识?” 萧旬歪头,露出惨淡又坚毅的微笑。 二人的目光通过金属勺子上的反射交汇,像是杀手间的对峙,充满敌意。 “这么说,你真的是魔女?” 萧旬感觉自己的心脏被十四州攥住了,寒冷的气息在沿着心脏上的血管缓慢爬行,心脏表面似乎已经结霜,仿佛下一秒,心脏就会凝结成冰,然后被捏成碎渣。 “你杀死我,你也不能向末世拯救局证明我就是魔女,你充其量能拿到的,不过是最少参与费罢了。你还会引发雇佣兵团与洛兹村的冲突,圣塞内里格盖瑞公国可是中立国,即便是魔女狩猎,也容不得你们雇佣兵随意杀人。这场冲突到最后会怎样收场,我可说不好。” 十四州有些动容。 “退一万步来说,直接把我交到末世拯救局手里,岂不比在这杀了我要好?”萧旬乘势追击。 “呵呵,有点意思。”十四州冷笑着点点头。 “只存在传说的魔女,掌握着区区凡人无法理解的力量。如果我是你,我就会说,‘小雅特莉娅斯,是不是此刻我向你许下愿望,你就会回应我’。”萧旬翘起二郎腿,靠在椅背上,向十四州提出一个交易。 “你只不过是一个被捏住心脏的小女孩,你能给我什么?我不需要别的东西,我甚至对力量也不感兴趣,我只想要钱,我只差钱。”十四州轻蔑地笑着,笑得漫不经心,仿佛在遮掩自己不经意间触碰到的伤口。 这一切都被萧旬察觉在眼里。 “可是你现在所倚仗的,又是什么呢?”萧旬问。 十四州愣了一瞬。 “这就是力量,纯粹碾压的暴力。你所倚仗的法术让你可以威胁我,让你可以在这众人欢聚的宴会上悄无声息地捏爆我的心脏。只要有足够的力量,你可以做到很多事,得到钱财只不过是最轻而易举的小事罢了,你也可以用力量去保护你所想要保护的东西,但前提是,你得掌握足够的力量。”萧旬冷冷地说:“而你掌握的力量,真的足够吗?” “我的力量完全足够,我只需要轻轻一弹指,就能让你永眠不醒。”十四州说。 “假如你的力量真的足够,你为什么没有被王室收编,成为一名宫廷法师?”萧旬右眉微抬。 十四州愕然。 “而我掌握着,足以灭国的力量。”萧旬想要活下去,能说的她都要说。 既然传说中的魔女有着足以动摇世界根基的力量,那么自己想要在十四州面前坐实魔女的身份,有点灭国的实力,也不过分吧。 “呵,果然是魔女,你在引导我走向堕落。”十四州眼神撇向别处。 “你以为我想引导你堕落,那你就想错了,我只是在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告诉我你的诉求!”萧旬的语气高高在上,透着蔑视一切的寒意。 “选择的机会?”十四州若有所思,假装听不懂。 “我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情。”萧旬实话实说,她要回到那个世界,她要拯救那个世界。“我知道你也有。”萧旬补充道。 十四州沉默。 “你可以继续过你的佣兵生活……”萧旬还想接着说。 “一千金币。”但是被十四州打断。 “喝下这杯酒,我们就成交。”萧旬拿起桌子上装满了暗红色晶莹液体的木制酒杯,递到十四州面前。作为对人攻坚一科科长,萧旬一直保持着禁酒的习惯,这杯酒她一点都没碰过。 “哈哈哈哈!”十四州突然大笑起来,退后几步,单膝跪在地上。 “拜见魔女大人!”十四州高声说。随后身形化为一滩墨色的流影,陷入地里,消失了。 其实从见到十四州站在自己身后的那一刻,萧旬就一直想验证一下,十四州的身影到底是真实的,还是只是一个虚假的投影。因为萧旬一直以来对于细微处的观察都很敏锐,她不太相信有人能够无声无息地靠近到她的身后,让她完全无所察觉。 一只青色的小蛇吐着信子,从萧旬肩膀上顺着手臂滑到了地上,钻进旁边的草丛,不见了踪影。 原来刚才,十四州的头发落在肩膀上的触感是小蛇造成的,真的是活物。萧旬刚刚消去的鸡皮疙瘩顿时又起了一身。 “小雅特莉娅斯终于肯喝酒了吗?我还以为你一滴都不愿意碰呢。”坐在对面的铁匠伯伯率先发现萧旬端起了酒杯。 “喝!喝!喝!喝!”人群欢乐地起哄起来。 萧旬陷入了沉思。 “喝吧,没关系的,说是葡萄酒,其实只是糖水而已,没度数的。”大长老笑眯眯地说。 “人家雅特莉娅斯不想喝就不喝吧,实在不行,让我代替她喝吧。”二长老说着,伸手就要接过萧旬手里的酒杯。 然后二长老的手就被三长老猛地拍了下来。 “你年轻的时候喝得还不够多吗?大夫早就叫你戒酒了,你现在一滴酒都不能沾。懂么?”三长老扯着二长老皱皱巴巴的脸皮说。 萧旬有点想笑,现在的气氛,好像不喝不行,但是酒,她是真的不想喝。 因为,她还有很多事情没做……那个世界的太阳,还没有再次从地平线上升起…… 可是突然之间,她的心里冒出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在说,休息一下也没关系哦。 萧旬有点想哭。自己真的有资格休息吗,自己真的可以享受宴会吗。她还不想休息,至少,她想等到那个世界太阳重新升起以后再休息……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萧旬端起酒杯,仰头,喝了一大口这暗红色晶莹剔透的液体。 酸酸涩涩,略带一点甜,但更多是还算能接受的苦,五味杂陈伴随着一股暖流冲进胃里…… 在那一瞬间,萧旬就后悔了,她突然想到一种情况,一种概率很低但绝非毫无可能的情况。 有没有一种可能,现在她其实仍然处于十四州的幻术里?如果十四州所使用的法术是强大的幻术的话。 一股难以抵抗的眩晕感涌上萧旬的大脑,脱力感在一瞬间填满了她的身体…… ——— 第二章 我不是魔女(八)魔女狩猎 稍微恢复一点意识的时候,萧旬似乎看见了滔天的火光,大火在废墟中起舞,卷起灼热的狂岚,狂岚之上,原本应该是天空的地方,只有一片黑暗的虚无,像是无数个噩梦叠加在一起,组成永远也无法冲破的迷障。 回去了?难道已经回家了? 萧旬思考着,如果记忆没出错的话,自己在穿越前的最后时刻,应该已经和无归乘坐穿梭机回到了末世拯救局总部。 既然已经回来,那么就该着手准备下一个任务了,下个任务是要去摆平军械厂的那帮武装匪徒,只要摆平了那帮人,整个晚枫区的秩序就能重回安定。 虽然晚枫区的居民们依然要想办法抵御衍生怪物的袭击,但是已经不会再有人饿死,也不会再有谁死于人与人之间的互相猜忌,大家都再不用提心吊胆过日子了。真好,真的…… 不过对方毕竟是占据了军械厂的武装暴徒,还是要多收集些把柄,多掌握一点底牌。我记得二科之前好像是收容了对方某个高级干部的妹妹,我先利用一下那个小姑娘吧,把高级干部策反,然后看看能不能从内部击破。 啊,对了,眼前还燃着大火呢,是哪里失火了吗?得尽快联系急救科和消防人员才行,急救科的人手肯定不足,还需要联络有相关技能的幸存者。联络幸存者这件事就交给无归去做吧,新人总该锻炼锻炼。 我的应急小队中,第三应急小队还处于空闲状态,也安排过去,所谓应急力量,就是要在这种时刻使用的。 不过其他人我就不方便继续调度,解决完这帮武装土匪之后,就要去直面扭曲神教的教主了,这会是一场硬仗,我也需要人手,尽管我会尽力降低发生正面冲突的可能,但也要做好万全准备…… 先设疑兵引出一部分教会的核心兵力,再想办法让我们的人乘虚而入…… 对了,还得联系重建科的人过来给幸存者们安排工作,恢复生产,毕竟不劳者不得食也是末世拯救局庇护的要求。 …… 等到意识再清醒一点的时候,萧旬看清楚了,那根本不是什么滔天的火光,只是点在房间一角的微弱烛光,照不亮浸没在阴影中的天花板。而自己还是那个睡公主雅特莉娅斯,周围的一切,还是那个明明应该很陌生,实际上却莫名很熟悉的小卧室。 是啊,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能回去呢。萧旬内心无奈地想笑,可是又笑不出来。 萧旬此刻坐在床上,原本在宴会上穿的衣服已经换成了干净的睡衣,身体也干干净净,记得在宴会上听人提起过,雅特莉娅斯的父母每天都会给她擦洗身体。 看起来雅特莉娅斯是个幸福的孩子,有着非常疼她的父母。 可惜自己就没有这么好的父母。 萧旬想起原来那个世界自己的父母,他们在萧旬还很小的时候就死掉了,以至于萧旬根本想不起来他们的脸。 如果不是那个时候自己找到了末世拯救局,恐怕早就暴尸街头了吧。 萧旬暗自想着,房间的大门突然被人推开,她下意识地想要扯起被子遮住胸口,却惊觉身体像是和大脑断开连接了一般,完全不听她的指令,她现在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了。果然还是被下药了么?只是单纯地喝酒应该不至于达到这种程度才对。 “小醉猫醒了?”进来的兰斯蹑手蹑脚地把门带上,从桌子下拖了张凳子,到萧旬床边坐下。 “我没想到沾酒就醉。”萧旬想说其实我不是醉了,我是被人下药了。 “那小雅特莉娅斯之后就要多注意点,可千万不能喝酒了,实在不行,你可以让我替你喝呀,我酒量还蛮好的,以前在村子里号称千杯不醉……”兰斯夸夸其谈,像是没话找话。 “嗯,爸爸你是不是想问,我和安娜姐姐聊得怎么样了?”萧旬一眼就看出了兰斯心中有事。 “啊哈哈,是呀,这件事我可没告诉你妈,包括你说的你梦见的那些事,太阳被吞噬,世界的拯救者什么的。”兰斯嬉笑着挠挠头。 萧旬思考了一会。 “其实我在梦里,确实是见过安娜姐姐的,除此之外,我还梦见我们家里今晚会出一些事,如果爸爸答应我两件事,我就不回梦里了。”萧旬严肃地说。 “其实,我已经想通了。”兰斯没有问是什么事,而是自顾自地说。 “想通了?” “对呀,你沉睡了整整三年,我们请了好多大夫,但他们的说辞几乎都是一样的,他们都说没见过你这样的病,叫我们另择良医,我们还请了很多教士来驱魔,做仪式。大多数医生人还是好,治不了的病不收我们钱,但是教士就不一样了,请教士来驱魔是要花很多钱的,积蓄花完了,我们就开始借债,为了还债,我每天要在两个村子之间来回跑,去教剑术。” 兰斯松松垮垮的脸上充满了疲惫,头上几根银丝在烛光下显得异常刺眼。 “你妈妈呢,每天要给你擦洗两遍身体,换两次床单,怕你营养不良,还要把食物仔细捣碎熬进粥里,做成流食给你吃,每天照顾你也是很辛苦的,就在前几天,我们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放弃你算了。” “放弃我?” “因为我们看不到希望啊,我们以为你永远不会醒来了。可是现在你醒来了,我们就看到希望了。一年以前有个路过村庄的大法师,叫楚什么繇什么的,曾经开导我说过,你的灵魂多半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玩够了就回来了。那个时候我还不接受这个说法,但现在我也想通了,如果小雅特莉娅斯那边的事情真的很重要,我会支持你的,去当勇者拯救世界什么的,真的很酷。” “只要你能经常回来看看我们,拯救世界以后能回家,别忘了这边的爸爸妈妈,我们就很开心了,只要我和你妈还活着,我们就会一直照顾你的。你在那边也要照顾好自己呀。”兰斯笑了,也不知道这个笑容是苦笑,还是强颜欢笑。 “可是……”萧旬内心触动。 “我会找个军队里的工作去做的,反正不用再请医生和教士,只要把债还完就可以了,说不定还能有点余钱给你请个保姆,让你妈少累一点。” “那,爸爸,你一定要答应我这两件事,很重要。”萧旬沉思了一会,还是说。 “说吧,什么事?小雅特莉娅斯什么都可以和爸爸说的哦,旅途中的见闻可以说,旅途累了也可以和爸爸抱怨的。” “我想请你帮我写一张纸条,塞到我的枕头下面。”萧旬说。 “好的,纸条内容写什么?”兰斯从旁边桌子的抽屉里取出一张皱皱巴巴泛黄的纸。 “写‘你只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行了,因为你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你失忆了’,所以你什么都不能向别人提起,什么都不能,切记切记。”萧旬口述。 “啊?”兰斯一脸懵。 “你写就好,具体的不要问。” “哦。”兰斯奋笔疾书。 其实萧旬想过,自己的穿越有可能是灵魂的交换,既然自己魂穿到了雅特莉娅斯身上,那么雅特莉娅斯也可能魂穿到了自己的身上,假如一觉醒来两人的灵魂都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那么雅特莉娅斯只要装作失去了今天的记忆,不暴露曾被他人占用过身体的事实,就能度过大部分难关。 她要给雅特莉娅斯留一条退路。尽管睡一觉就能穿越回去的可能性大概微乎其微。 至于另外一边,只要雅特莉娅斯没把他的身体弄死,萧旬有信心能接手一切烂摊子。 “写完了。”兰斯把羽毛笔插进墨水瓶。 “第二件事是,今晚你和妈妈都不能睡在家里。” “为什么?”兰斯诧异。 “必须照做,否则我就去梦里那个世界不回来了。”萧旬微微扬起下巴,闭上眼睛,用命令的语气说。 “啊这……” “哎呀,就带着妈妈去铁匠伯伯家里睡一晚啦,实在不行去梅姨家里也行,你的宝贝女儿也没求过你什么吧。” “好吧好吧。”兰斯满口答应。 “嗯嗯。”萧旬松了一口气。 “你一个人在家,要乖乖睡觉哦。”兰斯低下头,把嘴唇压在宝贝女儿额头上。 ——— 再度醒来的时候,萧旬看到了滔天的火光,并不是在做梦,也不是昏昏沉沉时候迷迷糊糊的错觉。 而是真的身处火海。 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似乎要把她裸露在外的皮肤点燃,烧灼成碳。 萧旬挺身坐起,自己还是雅特莉娅斯,自己还是身处那间不大的卧室,但是还好,身体力量恢复了。 房间的门被猛然撞开。 一个女人冲进屋子。 “快跑!雅特莉娅斯!快跑!”女人喊得撕心裂肺。 是诺莉亚,雅特莉娅斯的母亲。 一抹刀光在女人身后闪过,在空中拉出一道鲜红色的弧线。 女人扑倒在地,一个全身黑甲的人出现在她身后。 “发现魔女。”黑甲武士冷冷地说。 黑甲武士的肩甲上,刻着一个银色纹章,那个纹章萧旬再熟悉不过了,银盾与永不陷落的坚城,末世拯救局的标志,他们来了。 第三章 谁是?(九)死局 萧旬跳下床,跌跌撞撞地想要去往诺莉亚的身边。 她不是已经叫他们今晚不要回家睡觉了么?他们怎么还会出现在家里? 萧旬早就想到了,有人给她下药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毒死她,而是要让她失去行动能力,无法潜逃,只能束手就擒。 但是萧旬根本不怕被抓,她又不是什么魔女,她只是一个穿越者而已,被抓以后只要装傻就好了,反正雅特莉娅斯没有多少魔力肉体又相当羸弱,一看就不是成为魔女的料,怎么样都能蒙混过关的。 只是萧旬根本没想过要让雅特莉娅斯的父母牵扯进来。她是个从来没有感受过家庭的爱的孩子,她其实,很想保护他们。 “妈妈!” 萧旬越是想走快,越是觉得双腿不听使唤,她在距离诺莉亚还剩两三步的地方扑倒在地,双手被粗糙的地面擦伤,一口浓烟呛进肺里,固体颗粒灼热滚烫,似乎要把她的呼吸道烧伤。 “雅特莉娅斯!”诺莉亚强撑着站起来,鲜血顺着手臂滴进火里。 黑甲武士在女人背后再次举起长剑,这是必杀的一剑,他根本就是打算下死手! “不要!不……咳咳……不要……”情急之下萧旬伸出稚嫩的手,想要为诺莉亚挡下致命的刀剑,可是她的手又怎么能够企及?她连站起来都做不到,她此刻能做的,只有眼睁睁看着罢了。 萧旬突然之间好像理解了,为什么会有人向邪神下跪,哪怕会付出再沉重的代价也要许下心愿。因为人的力量是有极限的,再强大的人也会力有不逮。当人亲眼看着某些事情就这么发生了,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时候,人就会把目光投向自己以外的力量。 那些力量就像童话故事里灰姑娘的魔法,为什么灰姑娘的魔法一到午夜十二点就会消失,因为那个魔法是别人施舍的,极度不可靠,借来的东西迟早要还回去。 可哪怕萧旬一直以来都很清楚,使用那些从来就不属于自己的力量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她在这一刻也突然动摇了,假如世间真的有神存在,她会向神祈愿,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力量也好,她想要借取力量。 好像有什么东西听见了她的呼唤。 下一刻,时间好像停滞了,空气变得如凝胶般沉重。她看见黑甲武士高扬起的长剑反射着火光,火光也凝固在了这一瞬。 萧旬努力压榨着身体里的力量,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眩晕感。 各种她从来没见过的景象在眼前出现,出现又支离破碎,仿佛一千万个世界在此诞生,诞生又毁灭。 世界影像的重叠中,她看到了逐渐崩解的天幕,无数辰星化作无数火球陨落于地,整个世界都在燃烧,厚重得像是帷幕的层云在坠星的冲击中被砸散,露出星海般浩瀚的金属齿轮群,小的齿轮带动大的齿轮,大的齿轮套叠着更加巨大的齿轮,这些齿轮仿佛主宰着时间的流逝,一旦齿轮停止,时间便会终结。 在齿轮底下,恢宏如群山般的宫殿上方,悬浮着一只没有眼皮的巨型眼球,初见会让人误以为是太阳降临在这世间,上亿枚白色的裂片在它的周身环绕流转,浓腥的血泪自眼球底部溢出,一点一点漫过洁白的宫殿。 可那只巨大的眼球,并没有看向她…… 然而再下一刻,只是一个高大的男人闯进了她的视野,男人穿着被利刃划得破破烂烂的白衬衣,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把重型迅捷剑扎向黑甲武士的心脏。 那是兰斯,萧旬从来没有觉得兰斯如此高大过,仿佛天塌下来都能为她撑起一角的巨人。 兰斯嘶吼着,把黑甲武士撞倒在角落。 诺莉亚趁机捞起萧旬,死命冲出正在崩塌的木制房屋。 可屋子外面竟然是下着小雨的,朦胧而空洞,屋子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围满了人,黑甲的武士围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墙,村民们在墙的外围用力踮着脚,试图从盔甲间的缝隙中窥探到墙内正在发生的事情。 三个长老也在,他们被邀请到了黑甲武士中间,作为洛兹村中最有威望的三个老人,他们有资格知道末世拯救局来到村子里是要做什么。 他们就在那远远地站着,目无怜悯,冷得像是这场雨。 “没想到,雅特莉娅斯竟然是魔女?” “我从一开始就没喜欢过她。” “赶紧杀掉吧,整个一个祸害。趁着还没有祸害到我们村子,赶紧杀掉。” “可怜兰斯和诺莉亚,那么好的一对夫妇,摊上这么一个孩子。” “可怜什么?魔女之父,魔女之母。” 长老们的窃窃私语传到萧旬耳朵里。 “妈妈,我不是告诉你们今晚不要回家吗?”萧旬从诺莉亚的怀里挣扎出来,站到地上。 “我们看到屋子着火就赶回来了,宝贝,你怎么遇上这么个事呀。你一定不会是魔女的,对吧?”诺莉亚紧紧抓住萧旬的手,她的声音明显在颤抖。 萧旬看向诺莉亚的脸,不知道流过脸颊的那道水痕,是雨水,还是眼泪。 “没关系的,妈妈你让他们把我抓去吧,没关系的!”萧旬挣脱诺莉亚的手,想要朝着人群走去。既然他们是来抓魔女的,那么自己被抓走,兰斯和诺莉亚就会没事了。 诺莉亚死死抓住萧旬的肩膀,把她按在自己身边。 围得密不透风的黑甲武士让出一条道路。 一个没戴头盔的男人踏着坚实的步伐从人群中走来,停在武士们的最前方。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披着黑色长袍,戴着尖角帽子的女人,女人手中握着一根弯弯曲曲的枯木法杖,法杖上浑浊的宝石仿佛不会反射任何光芒。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宝石的顶端好像被人为地磨出了尖锐的棱角。 男人从腰带里提出一袋金币,丢到女人手上,女人赶忙用上臂夹住法杖,毕恭毕敬地双手接住,塞进黑袍里。 那个男人应该就是这队黑甲武士的首领了,如果能和他进行交涉,说不定还能有点转机…… 沉重的铁靴踏进积水的声音自萧旬身后传来,萧旬回头,看见那个打算置诺莉亚于死地的黑甲武士扛着带血的长剑踏出火海,雨水浇在他身上蒸腾出白色的水蒸气,他的另一只手里拖着奄奄一息的兰斯。 兰斯的致命伤在胸口,就是他刚才捅向黑甲武士的位置。而黑甲武士的板甲上,只被留下了一条算不上明显的凹痕。 武士把兰斯抛到一边,举起长剑,又是很轻描淡写的一记挥砍。 诺莉亚再也抓不住了萧旬的肩膀,瘫倒在地上,任由雨水滴滴答答落在身上,血液流进积水里,晕开,从深红逐渐变成暗黄。 现在只剩下萧旬了,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光着脚踩在积水里,新买的睡裙黏糊糊贴在身上,冰冷的雨水顺着指尖划过大腿,尚有温度的血泊环过脚边,她双眼朦胧什么都看不清。 是呀,这就是末世拯救局的手笔,她作为对人攻坚一科科长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的,无论对方是好人还是坏人,有没有自己的故事,有没有自己的家庭,只要杀掉对自己有利,那么杀掉就杀掉了,扳机一扣,对方往地上一倒血流一地,死了就是死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萧旬感觉自己的心脏绞痛。 明明对方只是雅特莉娅斯的父母,明明自己对最亲近的人也下过杀手,明明自己应该心死血冷,除了世界什么也不爱了。 好像这两天,是她有记忆以来,唯一感受到的家庭的爱的时光,尽管这是属于别人的爱。 但是无所谓了,武士很快就会再次扬起长剑,下一个就是自己。 只是,她明明,还有一个世界需要拯救…… “你知道,你昨天那些话,到底是哪一句打动了我吗?”萧旬耳边传来了十四州的声音。 “哪句?” “‘退一万步来说,直接把我交到末世拯救局手里,岂不比在这杀了我要好?’这句。”十四州淡淡地说。 ——— 第三章 谁是?(十)只要我不死 萧旬把目光瞥向了声音发出的方向,十四州仍在距离她很远的地方,而那只青色的小蛇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了她的肩膀,嘶嘶地吐着信子。 “所以你是专门来嘲讽我的么?”萧旬问。 “当然,狂妄的小魔女。”青蛇的喉咙里,传来十四州的声音。 看来这条蛇是十四州的使魔没错了,不管这个世界的魔法是什么东西,萧旬现在已经基本理解了十四州的幻术的构成,用法术制造出迷惑视觉的幻象,再用这条小蛇模拟触感传播声音。 不过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原本萧旬已经一无所有,可是现在有人亲手把牌送到了他的手里,不知道好不好用,有总比没有强。 萧旬低下了头。 “认命了?”十四州戏谑地说。 在外人看来萧旬就是认命了,双亲中剑倒地,魁伟的黑甲武士把周围围得水泄不通,杀气腾腾的侩子手又在一步一步向她走来,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女孩能干什么?能不哭不闹接受命运已经很坚强了。 可萧旬只是在思考,为了拯救那个世界,自己能支付多沉重的代价。 萧旬抬起头,满眼灰茫茫的天穹,却是干净而无瑕的天穹。 “只要我不死,我会让你后悔拒绝我。”萧旬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撩起被雨水沾湿,遮住视线的额发。 “好啊。”十四州轻蔑地冷笑着。 武士扬起长剑,明锐的剑锋上倒映出萧旬的身影,弱小,凌乱,却莫名有一种坚不可摧的感觉。 萧旬抓住青蛇,猛地掷到黑甲武士的面甲上。 黑甲武士被突如其来扑到脸上的青蛇吓了一跳,剑锋失准,斩进土里,泥水溅到萧旬脸上,萧旬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要向你决斗。”萧旬指着黑甲武士,稚嫩的声音在雨中坚毅如铁。 丢手套是骑士之间约定的礼仪,代表丢出手套的人向被丢出手套的人提出决斗,一旦对方捡起手套,决斗就成立,双方必须战斗到有一方倒下为止。很显然,这个世界也有同样的礼仪。 萧旬没有手套,所以她把小蛇当作手套砸了出去,她听见身后某个人急得跺脚。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黑甲武士问。 “我是剑师的女儿,我向你提出公平的决斗,如果我是魔女,请杀了我,否则,我要你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萧旬走到兰斯的尸体旁边,捡起那把重型迅捷剑。 她双手斜握几乎和她一样长的重型迅捷剑,剑尖朝下,摆出在场所有人都见过的架势。 黑甲武士先是一愣,随后狂笑起来,他弯下腰,要去捡那条被砸晕过去还没恢复知觉的小蛇。 “庞加莱,不许捡,不要节外生枝!”没戴头盔的男人呵斥着萧旬面前的黑甲武士。 “一个小女孩而已,既然她想死得有尊严一点,我就成全她好了。”被叫做庞加莱的黑甲武士捡起小蛇,攥在手中,小蛇头一歪,信子从嘴角耷拉出来,不动弹了。 萧旬仿佛听见了某个人在无声地惨叫。 黑甲武士把小蛇往边上一扔,双手握剑,横扫过细雨,仿佛无边的雨此刻都被拦腰截断,从剑身飞射出去,剑舞又没有征兆地在一瞬之间完全停止,横在身前,足见黑甲武士对武器的掌控力,他右脚前踏,摆出架势,磅礴的压迫力伴随着寒雨,如风缭乱,刮得人心乱生寒。 萧旬仰天,天光自云层间的薄弱处穿过,镀了一层灰蒙蒙的水银色,雨水在光中穿梭,不染分毫。 其实他们没见过萧旬的剑术很正常,因为萧旬根本就没有从兰斯那里学过剑术,就算有,也只是很久以前小女孩过家家的玩闹。 她所知晓的剑术几乎全都来源于和战斗科室的兄弟们闲谈,以及各种各样的影视作品,所以说她最熟悉的剑术其实是《浪客剑心》里的天翔龙闪也不为过。 她不学习近身格斗术,一来是病弱的身体支撑不了大幅度的剧烈运动,二来是她用的都是枪,七步以外枪快,七步以内枪又快又准,如果不是寻常枪械子弹很难击穿某些衍生怪物的外骨骼,末世拯救局也不会有人专门修习剑术刀术。 加上兰斯所使用的重型迅捷剑比常规迅捷剑更长更重,长近一百三十厘米,剑身只有前三分之二开刃,似乎是为了针对火器所无法穿透的重型板甲而创造的,在萧旬那个世界并没有如此的迅捷剑,她完全不了解这把剑。 用这样的剑萧旬可放不出天翔龙闪啊。开玩笑的,萧旬用什么剑都放不出天翔龙闪。 所以萧旬在剑术方面取胜的概率几乎为零。 不过萧旬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在剑术方面取胜,她看准的是黑甲武士挂在腰间的短铳——一把和手枪差不多的老旧火器。 以往的架总有人替她去打,穿越之前有末世拯救局的各位,穿越之后有兰斯,现在,终于只剩她一个人了。 萧旬俯下身子,尽力压低自己的底盘,她打算从下路进攻,这其实是一招险棋,会把自己的上身完全暴露在对方的斩击范围中,但却是一记奇招,一旦突破剑围,对方基本无法防御,加上雅特莉娅斯身材娇小,成功的概率只会更大。 所谓底盘越低出剑越快,萧旬已经准备好了,唯一的问题是,这具身体能不能支撑这样的行动。 ——— 黑甲武士开始绕着萧旬走动,他确实没有见过这样的架势,但是他的实战经验告诉他,这样的架势并不方便转身,只要绕着行走,总能找到防备的薄弱点。 他有点想笑,更多的是自嘲,自己面对的不过是一个毛都还没长齐的小姑娘而已,大踏步上去直接砍就好了,对方根本没有招架自己斩击的力量,就算侥幸躲开,也会被追加斩击斩中。 在围观的人眼中也是这样的,在他们看来,雅特莉娅斯已经是一具躺在地上的死尸。 可黑甲武士还不想就这么上前进攻,至少得等雅特莉娅斯先发起进攻。他进入末世拯救局以来,已经杀过了不少人,参与过的决斗也不在少数,可以说他对杀人这件事已经麻木,可是第一次有那么小的姑娘向他提出决斗,眼神那么坚毅,行动那么冷静,和其他慌乱哭喊呆坐在原地失神的孩子完全不一样。简直让人怀疑这个家伙真的可能就是魔女啊。 可萧旬也在等,双方的实力差距过大,她只有一次机会冲到黑甲武士身边夺取短铳,必须做到极致。 雨下得更大了,仿若天穹倾覆。 再拖下去就不体面了。 黑甲武士一声低吼,踏前挥剑,长剑撕开呼啸的风,沉重的斩击直斩萧旬面门。 第三章 谁是?(十一)决斗 萧旬几乎同时发力,靠的不是反应力,而是她看到黑甲武士架势的转变,预了判黑甲武士会在此时发起进攻!她一个垫步侧身,闪开了黑甲武士的攻击。 长剑在即将砸进土里的前一瞬,黑甲武士使剑锋偏转,陡然挥出一击上挑的斜切,也是直击萧旬的面门。 萧旬堪堪仰面闪过,却重心不稳栽倒在地,在地上翻滚几圈。 二击不中,黑甲武士再次止住剑势,自上而下地挥剑,砍向已经倒地的雅特莉娅斯。 萧旬手脚并用退离数步,才勉强避开黑甲武士的剑锋。 长剑砸在萧旬两腿之间,一时间尘土飞扬。 如果这个时候黑甲武士还能再追斩一剑,萧旬绝对难逃一死,但是在斩击不中的情况下两次收住剑锋,两次逆势再斩,已经是寻常武者无法轻易做到的了。长剑斩进土里,黑甲武士再无余力追击,只得收锋调整架势。 “挺厉害的。”十四州感叹。 “呵,这算厉害?我的麾下有武士能做到连斩十三剑而仍有余力,庞加莱他还差的远,面对一个已经倒地的对手都杀不死,不过是一个急功冒进的年轻人罢了。”没戴头盔的男人双手抱胸:“不然他也不会一个人冲进火场里,急着想取头功,我们可没打算杀掉那对夫妇,我们只是来抓魔女的。” “我不是说庞加莱,”十四州摇头,“我是说雅特莉娅斯。” “她也是强弩之末了,能躲开前两剑不过侥幸,摔倒在地等于失去了机动能力,最后也得手脚并用才能狼狈躲过第三剑,但凡庞加莱再多斩半步或者能多出一剑,她就得当场横尸。” 萧旬从地上爬起,不顾满身的泥土,和黑甲武士拉开身位,再度摆出和刚才差不多的架势,不同的是,她把剑尖埋入泥土里。 她想扬起尘土遮挡对方的视线,这固然是下三滥的招数,可不耍些小手段,她该怎么赢呢? 黑甲武士再度挺剑上前,经过刚才的交锋,他的架势已经被打开,杀心已起,他再无所顾忌,现在只求一剑必杀。 “技巧方面庞加莱确实是更强,不过不知道你发现没有,庞加莱太过相信一件事了。”十四州低声说。 “什么事?” “他太相信杀过人的人,和连鸡都没杀过的人之间的区别,所以他其实不太把这场决斗当成一回事,而雅特莉娅斯尽管缺少技巧,三次躲闪都很极限,却面不改色不乱阵脚,没有畏缩或胡乱狂攻,如果不是天生神勇,恐怕只能是经历过太多同样的事了。” “你是说,雅特莉娅斯杀过人?”男人眉头紧皱。 “当然有可能是她的父亲教的好,加上体内肾上腺素分泌什么的,不过我听说,她曾经沉睡了整整三年,直到昨天才醒来。村子里的人都管她叫睡公主。” 男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黑甲在斩击范围距离雅特莉娅斯还差三四步的时候,突然停住了脚步,因为他看见了雅特莉娅斯插入泥土的剑尖。 萧旬等待的就是这一刻,如果是正常的剑技决斗,黑甲武士不会给她任何近身的机会,但是她就是要创造出这一瞬的制胜之机。 黑甲武士略微低头,让面甲下沉,企图减少尘土带来的影响。 可萧旬并没有扬起尘土,那不过是分散黑甲武士的障眼法,她真正的意图,是要把整把剑丢出去! 慌忙之中黑甲武士下意识地后撤一步,挥剑格挡,飞剑毕竟不同于扬尘,扬尘只需闭眼就可挡住,可飞剑……老实说黑甲武士就没见过有谁会在决斗中把剑投掷出去。 萧旬也是在这一瞬发起了冲锋,她赌的就是这个瞬间,她把一切都押上了这一次冲锋上,而这一次,她能企及! 快了…… 接近了…… 她的手指已经触碰到了短铳的木柄…… 黑甲武士反应过来了,亡羊补牢似的转身挥出没有力度的一剑。 萧旬失控地向前扑倒,溅起巨大的水花。 她已经拿到了那把短铳,那么剩下的事就很简单了,虽然短铳和那个世界的手枪不是同一种东西,只是手枪的前身,但是热兵器这种东西,她可是…… 下一秒,一只大手捏住了萧旬的喉咙把她整个拎了起来,双脚悬空。她突然喘不过气了,头脑充血,视线变得模糊。 “你倒是提醒我了,抓捕魔女一事,确实不该如此儿戏。” 萧旬耳边传来没戴头盔的男人声音。 她好不容易抢到的短铳掉进脚下的积水里,她双手紧抓着捏住脖颈的大手,用尽了力量也无法掰开分毫。 “那么,有钱拿吗?”然后是十四州的声音。 “当然,末世拯救局是不会亏待你的。倒是你,庞加莱,你……” 后面的萧旬听不清了,漆黑的虚无在她眼前扩张,直到把她的意识完全包裹吞噬…… “我只是想不明白,如果她是魔女,她为什么不直接动用力量而选择决斗?如果她不是魔女,那她为什么在决斗中表现得那么冷静?” ——— 萧旬好像听见了雨声。 后来她才听清楚,那不是雨声,而是什么东西在低语。 “真可怜啊……” “是啊,真可怜啊……” “竟然只被注视过一次……” “什么时候再看我一眼啊……” “看看我……” 萧旬惊恐地睁开眼睛,却只看见了无边的影子,起起伏伏,断断续续,像是一个又一个没有形体的人。 这些影子竟然都是长着脸的,那些脸乍一看都差不多,没有表情,瘦如骷髅,眼睛深凹进去,只有两个黑色的窟窿。 可每一张脸,似乎都饱含了千年的孤独与悲伤。 它们站在浑浊的积水里,积水里没有它们的倒影。 萧旬唯一在积水里看到的,只有那个巨大的眼球,白色的裂片羽翼一般环绕在它的周围如天使无瑕的翅膀,眼球上下转动,可是没有看向任何一个人。 一些影子突然开始跪拜。 “请再注视我一次吧!” 它们对着眼球呼喊。 它们的声音低沉嘶哑如在沙漠中风干了一千万年的死尸,一时间汇率在一起,如山风海雨,如群山崩碎,颤得萧旬身体里每个细胞都在共震。 萧旬的倒影此刻才出现在积水中,也是一个飘渺的影子,也长着一张苍白的脸,只是还很年轻,只是雅特莉娅斯。 第三章 谁是?(十二)黄泉,诅咒 几乎所有影子都俯身拜了下去,将自己惨白的脸埋入没过脚踝的积水。 萧旬站起身,她不想摩拜,她只是仰起脸,直勾勾地看向那个漂浮在半空中的巨大眼球。 可天空中没有什么巨大的眼球,只有水银色的天光,天空上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光中融化,什么都看不清,凝视这样的天穹,会让人误以为在凝视最深的海底。 关于那个大眼球,萧旬当然认得它。 按照末世拯救局的档案记载,那是编号667的衍生怪物,被人为地命名为“天使”。根据记载,它常常被观测为巨大且圣洁的人形雕像,或者长着翅膀的巨大眼球,二者都有一个共同点,眼角都流淌着血泪一样的猩红液体。 造成观测出现差异的原因有很多,简单地举个例子就是一个人类在草地上散步,不小心前脚掌踩进了蚂蚁窝里,蚂蚁被这巨大的力量所震撼,纷纷把前脚掌奉若神明,可等到下一次却是后脚跟踩进了蚂蚁窝,而在蚂蚁的视角下所观测到的前脚掌和后脚跟是截然不同的。 所以所谓“天使”,被观测成巨大的人形雕像,或者巨大的眼球,不过是因为它们在人类的视角中呈现出来是形象是这样罢了,它们的真身是什么样,它们所生活的位面又是如何,对人类来说是未知中的未知。 可末世拯救局一直以来在对付的就是这种存在。对抗人类无法理解的事物,对抗能把人类当作蝼蚁一样轻松碾死的力量。听上去好像很可笑,一群蝼蚁想要依靠自己的力量去打败人类,将人类赶出自己的家园。可谁规定的蝼蚁就不配存在呢? 只不过这一次末世拯救局的档案似乎又一次出错了,档案中记载“天使”是依赖天空古神的存在而出现的一种衍生怪物。依赖天空古神的衍生怪物的特点,是都生存在平流层以上,自成一套完整的生态群落系统,它们只能生活在高空,因为低空的空气对他们来说太过浓稠,强行进入低空的话,大气压强会像深海水压一样把它们压碎。 “天使”明显不符合天空群落的生态特征,它不是单纯的天空生物,而且拥有大量信徒,并似乎有引发违背宏观物理法则的现象的权能,说不定它是拥有了神的位格的那一类存在,虽然还无法评定等级,但是至少不能被称之为衍生怪物。 萧旬低头在积水里寻找眼球的倒影,如果这个家伙拥有神的位格,那么自己会在异世界苏醒,魂穿到雅特莉娅斯身上也就能说的通了。 ——— 不知过了多久,影子们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一些影子站了起来,一些影子还在伏拜,萧旬开始在无边无际的影子间穿行,她想要离开这里。 一张又一张惨白的脸在她视线里闪过,突然之间有一张脸闯入她的眼角,那张脸她有点熟悉,可是她说不上来那是谁。 她的脚踝被一个影子抓住。 萧旬想要把脚抽出来,可她再怎么用力,那只枯瘦如骨的手依然死死钳在她脚上,她伸手想要把那只手扯开,却惊觉自己的手也同样枯瘦如柴,没有色彩,黑色像是单薄的影子,又似乎在空气中一点一点破碎,散为飞灰。 “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你知道这里是哪吗?”那个影子的声音沙哑得让人感觉有无数风沙从喉咙里刮过。 那个人抬起头,却是萧旬在原本那个世界最后见到的那个人,她想不起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了。 “这里又是哪?”萧旬问。 “还看不出来吗?这里,是黄泉。” 萧旬心里咯噔一下。 “就是你所想的那个黄泉,死人居住的地方,这里就是终点了,你可以在这里……”影子思考了一会:“享受永恒。” “你在骗我。”萧旬冷冷地说。 “为什么?” “我可没听说过哪个黄泉飘着一枚巨大的眼球,无数死灵在伏地乞求眼球的注视,关于那个眼球,我们不还是略知一二的?这里多半是‘天使’利用自己的权能创造出来的空间了,你有离开这里的办法吗?我还有很多事要做。”萧旬双手叉腰。 “我姑且问一下,是什么事?你还是放不下那个世界么?”影子沙哑地说。 “你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人吗?”萧旬警惕心拉满。 “我就问你是不是。如果你不愿回答也没关系,我再问你第二个问题,你觉得自己是萧旬还是雅特莉娅斯?” “我可以很明确地回答你,我是萧旬,我还要去拯救一个世界。”萧旬伸出手,指向远方的天空:“包括那个东西,我们人类也会将它杀死,驱散,以后再不会有人类会因为这些更高等级的存在而受苦!” “额……你指错了,其实大眼珠子在那边。”影子捏住萧旬的手,更正了方向。 萧旬看向那个方向,天空仍是一片水银色的虚无。 “其实是有办法离开黄泉的,我还藏着一份‘注视’,我只问你,你愿意让我为你去死吗?”影子轻声问? “为什么不愿意?有些人生来就把自己当作士,在找能让自己甘愿去死的知己者,而有些人生来就在想着怎么让别人为自己去死。我就是后者。你和我混了那么久,还不清楚吗?”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这份‘注视’其实是一个诅咒,你愿意背负这个诅咒吗?” “我不喜欢一个又一个的最后一个问题。”萧旬冷冷地说。 “好的。”影子点点头。 ——— 萧旬睁开眼睛,没有看见明媚的阳光,也没有绵延的细雨,只有阴沉的天。 现在是雨季,这个天,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下雨。 自己还是雅特莉娅斯,躺在木制的牢笼里面,周围都是神色低迷的女孩,都和她差不多的年纪。 牢笼外是肮脏腥臭的市场,人头攒动,几十个末世拯救局的黑甲武士把看热闹的人群挡在了二十米之外,审判官在看表,几个侩子手在紧张地为火刑架添加柴火。 远方的时钟敲响了十二下。 “时机已到!开始处死魔女!”审判官合上怀表高呼。 “你知道,他们是怎么判断谁是魔女的吗?”一个破破烂烂满脸是灰的小女孩凑到萧旬身边,弱弱地说。 “我听说,好像没办法判断。”萧旬说。 “有,他们会把人绑在火刑架上活活烧死,逼人下诅咒,诅咒得最狠的那个,就是魔女。那可是火刑架呀,会很疼很疼的,是个人受到这种没有理由的刑罚都会对施暴者下诅咒吧。”女孩嬉笑着说。 萧旬觉得这个女孩好像有点面熟,可是她说不上来是谁。 “第一个,爱莎丝菲尔。”一个强壮的黑甲武士打开牢笼。 “来了来了!”女孩蹦跳着站起来,跟着黑甲武士走向火刑架。 萧旬想起来了。 第三章 谁是?(十三)刑场 萧旬呆呆地看着女孩的背影,她从未那么久地凝视一个人,直到牢笼的大门轰然关闭,夹伤了她的手指。 那是愿意替她去死的女孩,她们曾在那片被称为“黄泉”的地方见过。 女孩被绑上了火刑架,一个被剃了光头戴着镣铐的中年人被推到了距离女孩最近的位置。大概是末世拯救局的人也忌惮魔女的诅咒,于是专门推了个死囚出来承受这一切。 审判官从很远的地方投出火把,瞬间点燃了干燥的柴堆,被绑死在火刑架上的女孩爆发出一长串的狂笑。 她开始诅咒,那是萧旬从记事以来听过的最恶毒的诅咒,她诅咒神的死,诅咒天穹崩解,诅咒文明以最为悲惨的方式覆灭,诅咒上千万人在地狱里永世彷徨。最后,她诅咒世界将在万劫不复的阴影中走向终结。 这是区区人类绝对无法背负的诅咒。被安排承受诅咒的死囚仿佛着了魔一般,挣脱守卫的束缚,踉跄着扑进火堆。 火势骤然增大,女孩白皙的皮肤在一瞬间开始发黑碳化,火焰如裂纹一般爬遍她的身体,血液在流淌出身体的瞬间就被蒸干,女孩仰天,爆发出极度痛苦的嘶吼,尖锐得使人心魂破碎。可那个声音又是如此的稚嫩,让人联想起含苞待放的铃兰花,仿佛明天花瓣就会轻盈绽放,散发出幽香沁入人的心脾。 她毕竟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火焰没过多久就熄灭了,火刑架上只剩下一具焦黑干涸的尸体,两排被熏染的牙齿暴露在外,整个身躯扭曲而丑陋,没有人会想到这具尸体在生前是怎样一个动人的女孩,在花一般的年纪。 所有人都看得胆战心惊,围观的群众在庆幸自己不是魔女,被关在牢笼中的女孩泣不成声双肩颤抖。 正在审判官准备宣布绑上下一人的时候,一辆马车从大道上飞速驶来,车轮卷得积水四溅,人群急忙让出一条道,免得被马车撞翻在地,马车也恰到好处地减速,停在刑场边缘。来者大概是个贵族,因为围观的人都看见审判官支开了本欲阻拦马车的武士,表情变得肃然起敬。 穿着考究礼服双鬓斑白的中年男人推开车门跳出来,不顾众人的视线风风火火地走到审判官身边,在审判官耳边低声言语几句。 审判官眉头紧皱。 众人都在惊讶于这个男人什么来头,能叫停对魔女的处刑,必然是贵族中的贵族,也有人在猜测,他是不是来捞人的,不然怎么会在这种时候闯入刑场呢。 人群中好像有人认出了来者的身份,他好像经常出入于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的大公馆,经常帮大公办一些不好摆在明面上的事。 牢笼里的气氛突然之间也活跃了起来,几个女孩都觉得那个男人是来捞自己的,因为自己多少有那么一丁点的贵族血统。 只有萧旬死死抓着牢笼的栅栏,眼神冰冷得吓人。她明白,末世拯救局一旦决定处刑,那么外人是绝对无法干预的,末世拯救局从来就没有向任何权贵折过腰,权贵与阶级特权在世界的拯救面前一文不值,必要时刻,末世拯救局会把碍事的权贵一并抹杀。 她对人攻坚一科科长就是这么混出来的。 她只是在找机会逃跑,她突然有太多的事情想要弄明白,她还不能就这么死在这。如果能溜出牢笼,她说不定就能混进人群中逃之夭夭,在这个时代,人群便是最好的伪装,只要混入人群,就再没有人能抓到她。可问题在于,她根本找不到机会溜出牢笼。 出乎意料,审判官叹了口气,转头对大众宣布,行刑结束,魔女已经被处死。 见处刑已经结束,人群一哄而散,那个驾车而来的男人却留了下来,缓步走到牢笼边上。 守卫毕恭毕敬地打开牢笼,男人也不管牢笼里的血污会不会脏了自己的靴子,径直踏入其中,用冷峻的眼神扫视被关押的每一个女孩。 “你这样做,我怎么办?我怎么和上面的人交差?上面人什么脾气你也是知道的,他要是知道我把这些人全放了,下一个被绑上火刑架的就是我!”审判官推开守卫,跟着男人走进牢笼。 “上面的人?哦,你说的是李科长吧,那边大公已经派人打点好了,你不用担心。”男人冷漠地说。 “那这些人怎么办?你说过你只会带走一个的,剩下的人要找个没人的角落全部杀了吗?”审判官紧皱的眉头还是没有松开,他压低声音,似乎生怕有人听见,可是又有谁听不见呢? 男人突然转过身来,把一袋金币塞进了审判官手里,双手握住审判官的手:“放掉吧,大公是很仁慈的,我会给她们每人发一枚金币,一枚金币足够她们回家了,如果她们还有家的话,相信她们的家庭一定会对末世拯救局感恩戴德的。” 审判官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把钱袋子塞进衣服最里面。 男人在牢笼里转了一圈,最后选中一个有点东方血统的女孩。 “大公好这一口吗?”审判官插了一句嘴,但是立刻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不再说话。 男人蹲下身,从礼服口袋里摸出一块糖塞到女孩手里。 “你被大公选中了,知道吗?再过几天,你就要当大公的新娘了。”男人笑嘻嘻地说。 “可大公不是已经结过婚了吗?”牢笼里其他女孩说。 男人反手一个巴掌扇到了多嘴的女孩脸上,女孩捂着渗血脸颊,再也不敢说话了。 “这是你这平庸人生为数不多飞黄腾达享受荣华富贵的机会,你是不会拒绝的,对吧,你要记住我的名字,我叫罗曼,你的恩人。”男人笑嘻嘻地牵住女孩的手。 “流着血泪的天使会将你们这些坏人通通引路到黄泉!”女孩带着哭腔恶毒地诅咒,却不敢挣脱男人的手。 萧旬看着女孩,瞳孔震颤。 第四章 我不是新娘(十四)十四州 夜,无星,无风,大概是要下雨了,闷得人心燥热。 十四州刚刚委托准备归乡的熟人,把举报魔女所得的赏金顺道捎回家中。那笔钱不多,毕竟她举报的只是疑似魔女的雅特莉娅斯,而不是现在被定义为真魔女的爱莎丝菲尔,但是很救急,至少两周之内她不用为赚钱而发愁了。 她回到蔷薇雇佣兵团作为临时根据地的酒馆,摘下帽子,躲过嘈杂的人群,踏上通向客房的阶梯。 并非所有雇佣兵都有自己的客房,只有一些有资历的老兵或者类似法师这样的稀缺人才,才有资格入住酒馆客房,其他的雇佣兵只能驻扎在城外的营区里,平常不能随意走动,通常只有在接到任务以后才被允许离开营地。 这是为了不让平日里放浪惯的雇佣兵们到处喝酒闹事,毕竟他们是来自东陆的雇佣兵团,在远离故土的异邦想要讨到活路,就得让人家对自己有个好印象。 但只有十四州自己才知道,她之前展现出来的幻术,已经算是她的毕生所学了,包括让周身的空气产生轻微扭曲的魔法威压什么的,也不过是她用幻术模拟出来的假象罢了,她没有庞大的魔力量,学不会高等级的法术,根本就不算个合格的法师。 如今她唯一的使魔也死掉了,她还得找个时间再去抓一只别的什么东西充当新的使魔。 很多强大的法师对使魔这种东西嗤之以鼻,他们认为真正强大的法师是不需要使魔来辅助施法的,对此十四州深感赞同,可十四州并不认为自己是强大的法师,她很需要使魔,没有使魔的辅助,她的幻术会很轻易被人看穿。 但是现在,她只想趴在床上睡它几个小时,毕竟睡醒之后还要考虑下一笔钱要从哪里开始找,还有更加沉重的工作在等着她。 她推开房门,钻进一片漆黑的房间。 房门闭合,黄铜锁芯发出清脆的机关咬合的声音。嘈杂的人声被瞬间隔绝在了门外,屋子里是沉闷的安宁,她回到了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小世界,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下一秒,十四州从背后拔出了长剑,向下蹲伏,左手缓缓移动到法杖中段,手指扣紧,摆出迎敌的架势。 不对,房间里除了她还有别人,那个人不动声色地隐藏在房间的某个角落里,衣服摩擦时微弱的窸窣声暴露了存在。 房间本不算大,只是现在她在明而对方在暗,她无法判断对方是谁,不敢轻举妄动。 如果能用法杖挑开窗帘的话…… 十四州还在思考下一步的动作,衣柜方向忽然传来一声响动。 法杖如长枪一般向前猛然刺出,一息之间便洞穿了衣柜木门。 她把法杖顶端的水晶磨得如此尖锐,为的就是能有朝一日把法杖当长枪使。 十四州心中一寒,从法杖上传来的手感来看,这一刺只击穿了衣柜木门,说明衣柜里面别无他物,敌人不在衣柜方向。 她急忙把剑横在身前做格挡,同时收杖后撤。 撤了两步她就不敢再撤了,一把匕首抵上了她的后腰,尖锐处隔着长袍顶得她腰子幻痛,她嗅到一股铃兰一般的寒香,寒得彻骨。 让她想起某种诅咒。 十四州叹了口气,把剑和法杖全部丢到了地上,高举起双手:“你是谁?” “开灯吧,我们谈谈。”萧旬冷冷地说。 ——— 十四州点燃煤油灯,屋子里亮起来,她才看清楚,衣柜大门之所以会响,是有人把它打开到了一个角度,自己走时关死的窗户也被人为地打开了一条缝,风吹过时,衣柜大门就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自己所听见的衣服窸窣声也是风吹动窗帘发出的声音。 雅特莉娅斯大概从一开始就躲在门背后,隐藏得很好。 只是那个破损的衣柜门……希望不要被人发现才好,她现在是真的没有钱去赔偿这种损失……那一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刺出去的,要是自己在刺之前多想一下代价就好了…… 十四州抱着头痛苦地懊悔…… 萧旬在一张桌子前坐下,十四州惊讶于眼前这个孩子和上次见到时气质完全不一样,目光冰冷,深得像是无底的深潭,穿着一身轻飘飘的,布料少得恰到好处的黑色衣裙,勾勒出尚在发育中的姣好身材,却给人一种甲胄在身的感觉。 倘若谈判桌是她的战场,那么这身衣装不仅是防具,还是一件武器。 那身衣裙是十四州完全没见过的款式,简直就像是,从异世界带来的。 裙摆短短的,莫名其妙很可爱,嗯,很可爱。 “这身衣服……”十四州还是没有忍住自己的好奇心。 “我是从一本叫《异世界异闻录》的小说上看到的,我一直都很想尝试一下,看到商店里有,就正好买下来了。”萧旬说。 十四州不说话了,因为那本《异世界异闻录》,她听都没听说过。 当然也是萧旬编出来的。 “好吧,来说正事吧,你来找我,是来复仇的吗?”十四州拉了张椅子在萧旬对面坐下。 “是。”萧旬点点头。 “可杀掉你父母的并不是我呀,你想复仇应该去找末世拯救局,去找那个叫做庞加莱的武士……”十四州的语气骤然转换:“末世拯救局没有把你判成魔女烧死,你就应该感天谢地了,你来我这里,可什么都得不到。” “但是你能在我这里得到一笔价值不菲的财富。”萧旬轻声说。 “什么?”十四州怀疑自己听错了。 “一个小时。我会让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的大公馆对你开放一个小时,这段时间里,馆内的财物你可以自由取走。” 十四州震惊了,她早就听闻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馆里是如何奢华,用黄金装修墙壁,把宝石镶嵌进浴室地板,倘若能进到大公馆里搬运财物,一个小时,光是银币都能载满一整辆马车了。 但是十四州马上就冷静了下来,大公花钱确实大手大脚的,特别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时,金币银币更是往海了花,但是大公从来不会把钱财无缘无故施舍给别人,雅特莉娅斯承诺的财富一定是违法的,搞不好还会让人成为被国家通缉的罪犯。 圣塞内里格盖瑞是个靠雇佣兵起家的武装中立国,如今虽然已经过上了靠充当东西方贸易枢纽,轻松赚取财富的安逸日子,不再为其它大国拿钱卖命,但是国家武装力量依旧充沛,在这样的国家成为通缉犯,只会有两种下场,一种是被国家军队追踪到死,另一种是侥幸遁逃国外,永远无法再踏入圣塞内里格盖瑞公国一步。 可是她有病,这个病很严重,甚至要命,这个病叫穷病,她太穷了,她又太需要钱了。 “需要我做什么?”十四州问。 “在事成之后,协助我逃过关卡,离开圣塞内里格盖瑞公国,前往君士坦丁堡,就是末世拯救局在的那座城市。” “如果我把你的事情抖露出去,报告给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或者告知末世拯救局,我恐怕也能拿到一笔不小的赏金吧?”十四州试探性地说。 “我不觉得有人能开出比我更高的价格。”萧旬起身,不动声色地从桌子上取走一条带有蔷薇雇佣兵团印记的红色布条,再光明正大地揣进口袋,这个动作相当自然,仿佛就是在拿走属于自己的东西,以至于让十四州一时之间毫无察觉:“况且你真这么说了,人家也未必会信。” “你觉得自己做得到的话,就尽管背叛吧。” 萧旬推门离开,消失在了楼梯转角处。 第四章 我不是新娘(十五)预言 萧旬独自一个人来到一家不算热闹的酒馆门口,在纤细的手臂上绑上蔷薇雇佣兵团的红色布条,推开门,大摇大摆地走到一张只有几个醉鬼的酒桌前。 她把其中一个醉鬼推到地上,坐上了满是酒臭的座位,向酒保要了一杯啤酒。 这个酒馆位于港口附近,来此饮酒的很多人都是水手或者船上的劳工,按理说他们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可是见到这么小又这么漂亮一个姑娘独自一人进入酒馆,如此神态自若,还是吃了一惊。 人们开始猜测萧旬的身份,一些人蠢蠢欲动想要上去攀谈,但很快就被同伴拉住,因为他们看到了萧旬手臂上的蔷薇雇佣兵团的红色布条。 结合萧旬身上穿着的他们完全没见过的异邦风格衣裙,人们推测她可能是蔷薇雇佣兵团某个干部的千金,因为雇佣兵团里出了什么事情让她闹了脾气,于是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喝闷酒。 蔷薇雇佣兵团的人他们可得罪不起,再怎么说雇佣兵们也是一群拿钱拼命的亡命徒,一旦对方不择手段追究起来,后果想想都令人害怕。 很快就没有人再将注意力放在萧旬身上了,因为在酒馆里驻唱的吟游诗人,阿克洛伊德斯提着琴从后场走上了演奏台。 阿克洛伊德斯是艺名,传说中的海妖,原本是神的孩子,拥有神所能赐予的最美妙的歌喉,但是因为犯了罪过,被折去双翼,丢到了海里。传说阿克洛伊德斯会永远悲伤地哀歌,常常能引起数百头鲸同时共鸣,意志力不坚定的水手倘若不幸听到阿克洛伊德斯的歌声就会出现幻觉,自以为见到了往生的净土,然后对悲惨的现世感到绝望,从船舷上一跃而下结束生命。 传说毕竟是传说,酒馆里的阿克洛伊德斯只是一个很干净的年轻男子,他坐到椅子上,手指轻轻搭上琴弦。 他就要开口歌唱了。 那是一首没有歌词的歌,只有纯粹的高音,平滑地变调,完美地舒缓。 他的歌声没有经过任何技术上的修饰,甚至在行家听来,这样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声线是略显粗糙的,可是他的歌声似乎有某种魔力,仿佛无形的潮水在空气中无边无际地奔涌,将所有人笼罩其中。 人们仿佛一瞬间沉入了深海,身心都在歌声中迷失,忘却了呼吸,只剩下沉醉。 过了好久,人们才从深海中恍恍惚惚回到现实,而台上的阿克洛伊德斯已经退回了后台。 ——— “真不愧是海妖啊,让我都有想从船舷上一跃而下的冲动。”一个船员小嘬一口啤酒,充满哀怨地说。 “别吧,你跳了,你的工作就要全部压到我身上了,做双份工我还不如去死。”另一个船员小嘬一口啤酒,充满怨恨地说。 “太好听了吧,简直就是天籁。”有人听完歌曲赞叹。 “其实以阿克洛伊德斯的水平,完全可以去当宫廷歌手,从此大富大贵衣食无忧,可是他却一直缩在下城区,在几间酒馆里巡回卖唱,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没有门路呗,他又没什么出身,没有声名显赫的老师,说白了,他的歌声传不出下城区。” “可惜天下再难得有如此天籁了,难怪传说中的阿克洛伊德斯是让人窥见隔世的美好,对现世产生绝望,让人动了自我了断的念头。”一个看上去上了点年纪的船员慢吞吞地说 “对呀,这个世界没救了。”萧旬不知道什么时候挤到了那群水手中间。 “哦?蔷薇雇佣兵团的小姑娘,你说说?”上了点年纪的船员并不觉得萧旬突然挤过来有失礼仪,他们长期漂泊海上,大多放浪不羁,现在好奇心又被勾了起来。 “当然是因为末世拯救局办事不力了。”萧旬趴到桌子上,心不在焉地玩弄起对她来说有些硕大的啤酒杯子。 “你是谁呀?你敢说末世拯救局的坏话?”一个水手轻蔑地笑着。 “我等一会要说的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千万不能传出去,你们都得答应我,不然我是不会说的。”萧旬幽幽地说。 “我们答应你,你快说,别吊人胃口。” “你们听过一个很古老的预言吗?‘这个世界完了,地上的守护者被权力所腐化,灭世的魔女必会降下毁灭的灾厄,人间诸国将化为火海,地狱的大门再也关不住饥渴的鬼魔,它们横行世间,直到这一千年过去’。” 船员们面面相觑,这个预言所描述的未来让他们的汗在一瞬间凉掉了,可是他们又从来没有听过这个预言。 “这个预言,是来自我们东方的,连年过古稀的老人们都不常提起,连我也只是在我太爷爷那里听过一次。但是我发现,这个预言就要应验了,因为末世拯救局已经被权力腐化,他们发起了声势浩大的魔女狩猎,却在最后的处刑阶段因为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的一己私欲放跑了真正的魔女,就是那个自称为白魔女的有着一半东方血统的女孩,她被大公看上了,要被大公娶做新娘。”萧旬叹了口气 “我就是因为发现了这个事实,所以才和爹吵了一架,跑出来到这里。怎么就没人信我呢。”萧旬又叹了口气。 “这种大事,你可不要随便乱说呀,会遭天谴的。” “不信就看着吧,很快大公就要承受代价了,迎娶魔女的人,才是会遭天谴的。”萧旬拍了两枚银币在桌子上,丢下那杯一口没碰的啤酒,准备扬长而去。 “还没找你钱呢。”酒保忙绕出吧台,把钱收到手心里,生怕这份钱被某个毛手毛脚的劳工顺走。 “不用找了。”萧旬推开门,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莞尔一笑:“歌不错,就是酒有点难喝,你连一口都没能让我喝下去。” 船员们开始回味这个看上去很有气质,未来估计是个人物的女孩子,只可惜忘记问了名字。 只是有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青筋暴跳,那个人是酒保,攥着酒杯的手轻微颤抖,酒水撒了一地。 第四章 我不是新娘(十六)大火之前 略微有些奢华的马车行驶在一座横跨湖泊的长桥上,桥的对面是湖心岛,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的大公馆就建造在岛上,这片湖泊是不允许平民泛舟的,想要进入大公馆就只有过桥这一条路。 刚刚才下过一场雨,这个季节少有的阳光洒过雨后的空气,正值午后,难得的温暖裹着人昏昏欲睡。 桥尽头的守卫原本还在拄着长枪和朦胧的睡意做殊死搏斗,此刻已经被马车的声音惊醒,如临大敌一般挺直腰板排开阵势,为首的守卫提着枪迎上了逐渐减速的马车。 “请等一下,阁下,要进入大公馆的人必须先出示许可!”守卫拦住马车,行了个很漂亮的军礼。 “混账,车上是大公的新娘,耽误了大公要紧的事,你,担待得起么!”驾车的十四州严声厉喝。 守卫一下子懵了。大公的新娘?大公不是才选过一个新娘吗?都运来软禁好几天了。而且新娘哪次不是罗曼先生亲自送来的,哪有新娘自己驾车过来的道理? “那请让我检查一下车内。”守卫靠近车厢,抓起帘子准备掀开。 萧旬从车厢里伸出手,扬起来就要往守卫脸上扇过去。她手上带着纤尘不染的纱制白手套,是婚纱上才有的手套,萧旬就是想传达出自己穿着婚纱的信息。 守卫一下子搞不清楚状况了,对方可能真的是大公的新娘,不然怎么敢扬起手来就要扇他一个堂堂守卫长呢?面对巴掌他突然间不敢躲闪了,只得闭上眼睛硬接。 巴掌不算重,打在守卫脸上没什么声响,原因是那种姿势下萧旬真的不太好发力。 “算了,他不放我们进去,那我们就走吧,反正出了事不是我们负责。”萧旬坐回位置上,猛然拉上窗帘。 “是,小姐。”十四州毕恭毕敬地应答着,调转马头就要离去。 守卫慌了,再也不敢多怀疑,再多怀疑下去,就是拿自己的前程在赌,加入对方真的是大公的贵客,又因为自己的阻拦耽误了大公要紧的事,让上面的人不讲道理地怪罪下来,他可担不起这个责任。他的家里还有老婆和孩子,他不能丢了这份工作,况且怎么可能会有人敢冒充大公的新娘混进大公馆呢?除非这个人疯了。 为首守卫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其他守卫也脚跟踏地,站的笔挺,为马车让开一条道路,两个守卫忙解开沉重的门锁,拉开铁门,恭迎马车的进入。 马车缓缓从守卫的阵列中驶过。 “我想,你们应该记住我的名字,我叫雅特莉娅斯。”萧旬忽然对车外的守卫说。 ——— 湖心岛的外围是郁郁葱葱的树林,在外面看不清楚,真正进入到其中,才会被大公馆内建筑的气派所震撼到,确实配得上是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的住所,豪华得像是一座宫殿。 大公馆边上还修建有一座不大的小教堂,也是极尽奢华,用纯白的石料建造,每扇窗户都是用上百千颜色不一的琉璃拼接而成,窗户边上都是精致的镂空雕花。 今晚,新娘的婚礼就会在教堂里举行,教堂前的空地上,已经排列着停了不少马车,马车都被精心装饰过,想必它的主人都想通过马车彰显自己的身份。 萧旬临时租来的,又临时用廉价材料紧急装饰的马车混迹在其中明显不够看,但是好在她们本来只是为了混进来,贵族们大概只会当她是位暴发户,不知道在哪撞了运赚到一点小钱。 “哇……竟然真的进来了……”想起刚才的阵势,十四州还是有点心有余悸,如果等对方真的去通报,她们一定会被当场揭穿的,之后会发生什么她已经不敢想了。 “很正常的事情。”萧旬毫无感情波动地说。 “所以你真的是魔女么?”十四州问。 “不是。”萧旬回答:“我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自从被放出来以后我就一直在思考,为了办成某件事,我到底能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后来我想明白了,所以你觉得我是魔女,那我就是吧。” “你得出的答案是什么?”十四州有些好奇。 “一切。”萧旬冷冷地说。 “额,那你要做到什么事?”十四州又问。 “我们只是临时的雇佣关系,你没必要了解太多,你出力,我付钱,我们的关系就这么简单。如果你真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我要拯救世界,不管你信不信。” “不过,我以为你会真的穿上婚纱……”十四州看了眼时间,现在才下午十六点,她还要在这里等上很久…… “你很期待吗?最好不要抱有那种期待。就送我到这里吧,晚上时钟敲满八下的时候,整个大公馆内就再没有人会阻拦你的出入,到时候记得抓紧时间。”萧旬说着,没有等马车完全停下就推开门跳了出去,随手把那只白色手套丢到路边的草丛里。 这身衣服,假装奢华的马车,还有这几天的住宿已经让她几乎花光了她被放出来的时候领到的那一枚金币,那只手套是她榨干了最后的积蓄又拼命砍价才买下来的,她还记得自己在婚纱店里试了半天最后告诉对方只要一只手套的时候,对方恨不得吃掉她的眼神。 现在那只手套没用了。 ——— 潜入大公馆以后,萧旬并没有马上找到新娘,而是等到十八点三十点,才以大公贵客的身份绕开守卫的视线,去撞开了新娘的闺房。 上一秒还在盯着婚纱出神的女孩受到了惊吓,早就哭了无数次的眼睛又忍不住流淌下来眼泪,她抱着被子遮住半裸的身体缩到了角落。 婚纱挂在衣架上,距离婚礼开始只剩下一个半小时,她到现在还没有动手换衣服。 “你下的那个诅咒是怎么回事?流着血泪的天使到底是什么?这些事情是谁告诉你的?”萧旬带着自己的疑问,一步一步走向女孩。 女孩全身抖得像是筛糠,眼神空洞,眼泪不住地流淌。 女孩大概比萧旬大上一两岁,脸上同时有着东方特有的柔美和西方的立体感,哭哭啼啼的样子又惹人生出无限怜爱。不得不说那个叫罗曼的家伙确实会挑人。 萧旬靠近后才发现女孩的精神已经近乎崩溃了,她现在不可能回答自己的问题,大概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平静。 萧旬叹了口气,蹲下来,轻声说:“我是世界的拯救者,我来救你了,我会带你逃出去的。” 女孩空洞如深冰凝结的湖泊的眼神中,才短暂地有了一丝神采,仿佛坚冰出现了一纹裂痕,但也仅此一丝。 “如果你把大公杀了,我就告诉你。”女孩空洞地说。 “好呀。”萧旬撩头发。 ——— 十八点五十,萧旬开始换婚纱。她要代替女孩,成为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的新娘。 “那个诅咒,我是听我娘这么说的。”哭了很久的女孩终于平静下来,看着笨手笨脚半天系不上裙带的萧旬,空洞地说。 “流着血泪的天使是什么?”萧旬用力把丝带拉紧,但是丝带很滑,很难打出好结。 “创造世界的神的使者,她把堕入地狱的人拉回人间,也把人间的罪人拖入黄泉。”女孩坐在床上,面无表情地说。 “创造世界的神?” “传说神最开始创造的是天堂,天堂的人犯了罪,神就创造了人间,并把犯罪的人贬到人间,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神又创造了地狱,把人间的罪人全部丢到地狱,地狱容纳了最多的罪恶,地狱里只有罪恶,所以地狱以下不需要再有别的地狱,地狱以下只有黄泉。” “那黄泉又是什么地方?” “无边无际的地下世界,抬头可见神的光辉,用来永远关押罪无可赦的灵魂,黄泉是永恒且空虚的地方。” “这些只是传说吧。”萧旬终于打好了最后一个结。 “嗯,我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我从我娘那里听说的,因为谁也没下过地狱,没上过天堂。” “但是有人见过黄泉。”萧旬轻松地笑着说。 “如果世间有天使的话,大概就是像你这样的。”看到纯白的婚纱穿戴完毕的萧旬,女孩突然说。 萧旬照了照镜子,轻蔑一笑,根本不像。 “你真的知道你这样做的后果吗?”女孩问。 “知道呀,地上诸国将化为火海。” “可你不是世界的拯救者吗?” “我可是白魔女,让地上诸国化为火海和拯救世界,并不冲突。” ——— 第四章 我不是新娘(十七)灭世之火 圣塞内里格盖瑞的夜温润如深邃的玉,又如鹅绒一般让人沉溺其中,生活在圣塞内里格盖瑞的人都觉得这样和平的夜会日复一日,无穷无尽。 萧旬面无表情,眼睑低垂,在仆人们的簇拥下,穿着盛如繁华的洁白婚纱,从大公馆缓缓挪步到那座不大的教堂。 其实仆人们也很纳闷,原先服侍了好几天的新娘,怎么突然之间变了个人,不过她已经把婚纱穿戴完毕,女仆长抖了个机灵,想着反正大公也没怎么见过新娘,索性死马当作活马医,就和仆人们簇拥着假新娘往教堂那边赶了。只是提着裙摆的仆人感到有些奇怪,裙子的重量,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重了? 教堂周围聚集了不少人,都是在圣塞内里格盖瑞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马车夫十四州也混迹其中,摇晃着一只红酒杯,和一位衣着华贵的女士聊得不亦乐乎,女士被十四州逗得前仰后合,急忙用扇子遮住乱飞的嘴角,才堪堪保住作为贵族的颜面。 也有不少全副武装的卫兵,他们穿着绣金的礼仪军装,却端着五管连装的闭膛重型火铳,这种火铳过于笨重,只能像一些手持型轻机枪一样腰射,估计是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为了彰显武装力量才这么做的,毕竟来宾中有很多来自国外。 卫兵中也有当初给萧旬放行的卫兵长,萧旬递给他一个眼神,他马上就反应过来行了个军礼。萧旬笑了笑,难怪这个人能混到卫兵长,也难怪这个人会给自己放行。 不过卫兵长大概错意了萧旬的笑容。 女仆长将萧旬带到一个花团锦簇的亭子里,亭子颇具东方风格,但是建造工艺却是纯粹西方的,大多数细节是建筑师想象力发散的成果,所以在萧旬看来,成品有点不伦不类。亭子看上去有一定年头了,大概建造亭子的那一世大公格外喜欢有关东方的东西,自己没有办法去到东方,于是派人修建了这么一座亭子,自己每天在亭子的荫蔽下品着通过长远的古道运送来的茶叶,假装已经身处东方。 “你就在亭子里不要离开,等大公忙完自己的事就会有司仪来教你怎么做。”女仆长丢下话就离开了,现在这种场合不适合她这种下人久留。 萧旬看向十四州,眼神中充满了羡慕,还有一丝气愤,倒不是羡慕十四州可以撩妹,在穿越以前,什么学姐如何攻略学妹,学妹如何泡到学姐之类的攻略向视频萧旬也略看过一二,自认为对此并不感兴趣,她羡慕的是,十四州竟然可以自由和人交流。 在撞开新娘闺房前,萧旬先是撬开了书房的门锁,一股脑埋进书堆里,目前的她迫切地需要系统地了解这个世界,为未来的行动铺垫基础。 如今她已对这个世界初步了解了一二,苦于无法与人交流,无法证实她的一些猜想。所以她有些气愤。十四州拿着宝贵的交流机会,竟然用来撩妹! 不过也是,其实十四州也是个帅气的女孩子,雇佣兵中地位尊贵的法师,又是出生入死过的战士,很容易撩动不谙世事的贵族少女的心吧。想到这里,萧旬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有些不快。 十四州注意到了萧旬的烦闷,隔着老远投来一个贱兮兮的表情,灿烂的笑容配上忧伤的眉角,仿佛在说我就喜欢你这样看我不爽又无可奈何的表情,让萧旬突然很想一拳轰上去。 对呀,通风报信的旧账还没算呢。 “我们的新娘小姐好像有点不开心呀?”一个穿着燕尾服的男人走到亭子里,手上捏着一只高脚杯,杯中液体红得像血。男人戴着白壁的面具,遮住了鼻子以上的半张脸。 “你是谁?连脸都不敢露。”萧旬出言不逊。 “很抱歉,我不能告诉你我的名字,原本以我的身份,我是不方便进入这样公开场合的,奈何大公盛情难却,我不得已才来参加。”男人将杯中液体一饮而尽:“我来自外国,你只要知道,我有自己不能露面的理由就行了。” 这个国家在打仗。萧旬立刻就想到了理由,如果她在大公书房里看到的信件没有错,现在确实有两个国家正在打仗,一个叫瓦西列乌撒,一个叫布拉迪斯,圣塞内里格盖瑞正好和这两个国家接壤,两国的使臣会出现在大公的婚礼上也就不足为奇了。 瓦西列乌撒是大国,首都君士坦丁堡,末世拯救局的总部就位于瓦西列乌撒的首都。 可惜戴面具的男人明显是来自小国布拉迪斯,倘若是来自瓦西列乌撒,他没有理由戴着面具隐藏自己的身份,广泛交友宣扬国威还来不及呢。他戴着面具,很显然敌国的使臣也被邀请了出席宴会上。 “不用遮遮掩掩的,你我都是国家博弈中身不由己的普通人,你来找我,估计是想打探大公做好选择没有,对吧。”萧旬露出和煦的微笑,带有一丝妩媚和狡黠,惹得人心枝乱颤。她瞬间就猜到了来者的意图,大公并不接待他,来到此处是想碰一碰运气。 “不愧是大公看中的人,真是豪杰……”男人还想继续攀谈,但是他听到了一个声音由远及近,只得急忙收住话锋,用手按住面具,急切地想要离开。 “今天晚上,你就会得到答复的。”萧旬歪头一笑。 使者忽然有种错觉,这哪是歪头一笑啊,这是千万繁花盛开的瞬间,是在荒原跋涉的旅人举头看见的漫天繁星,是转瞬即逝的星光,美得让人心碎,所谓风华绝代,大抵就是如此吧……放在古代,这就是会因为美貌引发战争的魔女啊…… ——— 过来的人正是大公,与之同行的,还有一个穿着别国军装的年轻男子,那身军装漆黑得像是窥不见光明的永夜,银色的军刀挂在腰间,寒光照影。 “该给答复了,大公,执政官大人可不是耐心有礼的主,他等不了你一天又一天,今天是最后的期限,如果今天之内不给出答复,我只能就这样回去复命了。”军官面带怒色,他应该就是瓦西列乌撒的使者了,奉了执政官的命令前来劝说大公归顺。 “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今天我不想谈论政事,明天,就明天,明天傍晚以前我肯定会给你答复的,我相信你一定等得起的,就等二十四小时,带个好消息回去,执政官大人也会开心的,作为中立国你想让我倒向一方真的让我很难做的,但是明天傍晚你一定会得到满意的答复,我保证。” 但是大公似乎在以各种各样的理由一直在拖延。 “我能等,但是执政官大人可等不了你一个又一个的傍晚,记住,执政官大人是在给你台阶,瓦西列乌撒的铁骑能把区区圣塞内里格盖瑞踏成废墟,希望这真的是最后一个傍晚。”军官把军刀弄得铿锵作响,潇洒转身,头也不回地踏上马车离去,他不打算出席今晚的婚宴了。 大公走到萧旬面前,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叹了口气摇摇头。他当然看得出新娘已经换人了,他又不是傻子。 “所以你和我结婚的意图,一方面是想满足自己的癖好,另一方面是为了拖延瓦西列乌撒的使者?”萧旬略带微笑,眼神迷离。 “你又懂什么?我会让你后悔作为女人来到这个世界上。” “可是你知道吗?中立国之所以是中立国,并不是因为它有能力保持中立,而是因为这片大陆的势力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一旦大陆上的力量失衡,中立国就再没有中立的存在基础,其实你根本没得选。”萧旬双手托腮。 “你想说什么?”大公从侍从的托盘上取过一只红酒杯,小呡一口,轻蔑地笑着。 “我想说,你没得选,但我有得选,你应该后悔自己娶了一个魔女作为妻子。”萧旬也轻蔑地笑着。 ——— 晚上八点整,时钟敲满整整八下,婚礼正式开始了。 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牵着萧旬的手缓缓步入婚礼的殿堂,殿堂中点着成百上千的蜡烛,拼花的琉璃窗反射着烛光,把整个空间映得五彩斑斓,如梦似幻。 宾客们坐在长椅上,纷纷祝福着这段婚姻幸福美满。 宾客们只是有点不太明白,为什么新娘一只手被大公牵着,另一只手要死死提着裙子呢?难道裙子很不合身吗?不过也是正常,毕竟那么小的女孩。 可是守卫在这时却全部离开了教堂区域,因为有个人闯入了大公馆,正在肆意搬运财物。 司仪没有把守卫的离开当一回事,按照惯例询问双方是否愿意。 “我愿意。”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从口袋里掏出镶嵌钻石的婚戒。 萧旬笑而不答,没有伸出手让对方给自己戴上戒指,而是不动声色地从大公小指上摘下一枚银铸的戒指,戒指上有着圣塞内里格盖瑞家族的家徽,有印章的功能,是大公身份的象征,也是这个国家政令下达的关键。 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还没反应过来,萧旬就已经从裙子底下摸出来了一把短铳。 “我们有什么血海深仇么?”望着黑洞洞的铳口,大公说。 “没有,但就像我说的,你没得选,但是我有。” 萧旬扣动扳机,随着一声火焰的爆鸣,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倒在了血泊里,最后几口气伴随着血沫从嘴里涌出,再没有生息了。 满场宾客全部愣住了,他们出身世家,从小接受贵族教育,长大了就是谈笑风生的绅士淑女,连鸡都没杀过,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 司仪被吓住了,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那个原先被十四州逗得前仰后合的女士被吓哭了,尖叫着就要逃离现场。 “这个世界完了,地上的守护者被权力所腐化,灭世的魔女必会降下毁灭的灾厄,人间诸国将化为火海,地狱的大门再也关不住饥渴的鬼魔,它们横行世间,直到这一千年过去。”萧旬把发射过的短铳丢向一旁,转身面向坐在台下的众宾客,仿佛在对全世界宣布。 萧旬提裙屈膝行礼,又有两把装填好的短铳又从裙下滑到了手中。 ——— 等到守卫们发现教堂的大火重新赶到教堂,合力撞开大门时,才发现满座宾客已经死了个七七八八,幸存的都缩在角落,像是在看魔鬼一样盯着那个穿着婚纱的魔女。 所有的烛台都被打翻在地,火势蔓延,穹顶摇摇欲坠。一扇琉璃窗户经受不住火焰的灼热,在顷刻之间崩裂破碎,如光彩斑斓的雨一般倾泻,流淌满地。 而那个穿着婚纱的白魔女,坐在司仪的小讲台上,垂下一条腿,手搭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轻握着一把镀银雕纹的短铳,仰头看着支离破碎的穹顶。 穹顶之上是漫天繁星。 白魔女的眼中也倒映着繁星,她仿佛不是身处火海,而是身处开满铃兰的花园。 第五章 我不是寡妇(十八)逃亡 “开火!开火!”没有时间思考了,指挥官举手高声下令。 铳口火舌喷吐,数十枚铅弹同时离膛,呼啸着划过空气,钢铁的狂风向萧旬汇聚。 萧旬没有闪避,而是歪着头轻蔑一笑。 在第一发子弹触及她的瞬间,她的身影忽然之间消散了,化作无数飞散的流星,倒映着滔天的焚世烈火,碎散满地。 那是一面镜子啊! 有人突然反应过来。 指挥官下意识地开始寻找视线中的白色色块,这是人的本能反应。可是视线里再没有白色色块,只有逐渐崩塌的殿堂和大火,仿佛有个从黑暗的深渊中苏醒的恶魔,在狂妄地吞噬着这个国家最顶级的权力阶层。 一个穿着华贵礼裙的贵妇人爬着来到指挥官的脚边,求他们救救她。 几个刚才还风流潇洒的贵族看到大门敞开,不管不顾,疯了似的往门外冲。 指挥官叹了口气,他想搜寻新娘,尽到自己作为禁卫军指挥官的职责,但是现在不是做这个的时候了,大公已经死了,而全国上下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这里…… 他对自己的传令官下达第一个命令,封锁整座城市的所有出入路口,城门关闭,不允许任何人通行。 传令官接到指令,丢下长铳转身奔跑。 随后他又下达第二个命令,封锁湖心岛,桥头大门安排三倍兵力把守,不允许任何人从湖心岛离开。 另一个传令官接到命令,跑去通知位于桥头的守卫。 最后,他叹了口气,拔出腰间的短铳,抵在了那个抓着他腿向他求救的贵妇人的额头上。 贵妇人的心脏瞬间跳到了嗓子眼,堵住了她的话语,也堵住了她的惨叫。她突然就明白了自己的结局。 指挥官用手掌遮挡,不让血液溅到自己脸上,扣下了扳机,血花飞溅。 最后,他下达第三个命令,处死在场的所有贵族。 ——— 萧旬披着黑色餐桌布,从窗户翻走,逃离了殿堂,在车马杂乱处找到了十四州。 十四州已经脱下了马车夫服装,换回了自己的法师袍。 “快走。”萧旬面无表情地拉开马车门,看到堆积如山的木箱子,随手扒拉两箱摔到地上,给自己腾出空间,箱子被摔开,珍贵的瓷器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这些瓷器件件价值连城,倘若拿到黑市,最低的价格也是同等重量的黄金,可是现在瓷器碎了,碎得一文不值,十四州感觉自己的心在也跟着一同破碎。 “你把我卖了是么?”十四州双手抱胸,好声没好气地说。 “你把我卖给末世拯救局,害我家破人亡的事,现在就算两清了,况且你也确实搬了整整一车的财物,从结果上说,我们是双赢。”萧旬轻笑着,又拉了一个箱子摔在地上。 家破人亡这种事,萧旬竟然能笑着说,只是夜太黑,看不见正脸,看不清表情,不知道她是否真的如此轻松。 坐在车上的原新娘被吓了一跳,但是很快意识过来,往里面缩了一缩,给萧旬让出位置。 “你卖我就算了,你带这么个拖油瓶是什么意思,她是谁?”十四州指着车里的女孩问。 “她是原来被一个叫罗曼的男人选中,要来做大公新娘的,后来我代替她步入了婚姻殿堂,我答应过要带她逃出去,就叫她来找你了,我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就是诚实守信,还不快夸夸我。”萧旬把肩上的黑色桌布抛在地上,扯下十四州法师袍背后的斗篷,披在肩上。 十四州眼角抽搐。 萧旬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偌大一个婚礼现场,可是她却没有见过那个叫罗曼的男人,那个帮大公在魔女处刑现场挑新娘的人。明明是帮助大公做这种见不得光的事的人,却没有出现在婚礼现场,以后说不定是个祸患。 萧旬留了个心眼。 萧旬轻盈一跃,坐进车厢:“快走,越晚越危险,最好直接出城。” 十四州虽然现在十分不爽,但是她无法否认,雅特莉娅斯此刻是正确的,湖心岛的小教堂正在燃烧,火光如柱,直冲天云,仿佛要试图点燃无边苍穹的一角,这个国家绝大部分处于权力漩涡中心的人物都在教堂里面,这个国家的权力系统也许会瘫痪,也许会有别的什么势力开始有所行动,但是不管怎么说,湖心岛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被封锁,越慢行动,逃离现场就越困难。 十四州一步登上马车驾驶座,双手猛拉缰绳,驱使着马车往桥的方向飞奔,说起来这辆马车还是租来的,她十四州还帮萧旬垫了一部分定金,这部分定金怎么也该拿回来的。 可是从教堂赶到桥头的时候还是迟了一步,厚重的铁门已经被关闭,原先就驻守于此的守卫做好了战斗准备,把桥头堵的水泄不通。远方,还有好几队守卫举着火把往桥的方向赶,粗略估算,那是两倍于此的增援。 “我来和他们谈,让他们放我们出去。”萧旬裹紧了斗篷,调整坐姿打算下车。 可那些守卫已经收到了杀死所有贵族的命令,看到马车出现的一瞬间,就有士兵开火,铅弹擦过马车的边缘,马匹受惊扬起了前蹄。 原新娘捂住耳朵低头尖叫。 他们就没打算谈。 好在这一队守卫只有两把单发的老式礼仪火铳,构不成火力威胁,对面全是近战单位的话,说不定有逃出生天的可能。十四州抽动缰绳,试图重新驾驭马匹,现在唯一的出路只有硬冲,马匹全力奔跑的冲击力很大,绝非区区人类能够抵挡,目前步兵对抗骑兵的方法只有用长枪和大盾结成密集方阵,现在这队守卫大多手持是剑,面对战车的冲锋很难形成有效的抵抗。 只有赌一把了。 一个拄着法杖的老人从人群中钻出,掀开兜帽,露出沧桑的脸,他高举法杖,口中念念有词,法杖上宝石闪烁着群星的辉迹。 看到老人的瞬间,十四州的血就凉了半截,那是货真价实的法师啊…… 第五章 我不是寡妇(十九)破空之刃 十四州握紧法杖的中段,将法杖像骑枪一样在夹在腋下固定住,同时身体前倾,做好了迎接冲击的准备。 马匹的速度越跑越快,萧旬也知道了十四州要做什么,一箱一箱地往车外抛着价值连城的财物,给马车减少重量。 十四州突然在想,要不直接调转马头,让马把车厢里的人冲了算了,但是这件事从物理上是做不到的,而且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她只能勇往直前,哪怕前路是悬崖她也不能勒马。 二十米…… 十米…… 五米…… 战车入阵! 一个守卫还没来得及挥剑就被烈马撞飞,摔在地上,金属的面甲下面呛出脓腥的血。 法杖也挑中一名守卫,磨得尖锐的水晶撕裂了他的礼仪军装,撞碎了他的肋骨,穿透了他的肺叶,从身后贯出。 弯曲的法杖柄也在剧烈的冲击中折断,折断的位置是法杖中段,正好是十四州手握处,飞散的木渣划得十四州满手是血。 被贯穿的守卫失去平衡坠在地上,车轮碾过,车厢一阵剧烈的颠簸,险些侧翻在地。 十四州丢掉只剩一半的法杖,伸手从车座上拔出一把极具东方风格的长剑,剑是黑色的,没有花纹也没有剑铭,出鞘的一瞬就挥出一道染血的弧光,一个守卫的胳膊在弧光中脱离了自己的身体。 好像有机会杀出去!十四州继续挺剑刺向另一个方向的守卫。 法师的法术终于吟唱完毕,黄铜的法杖沉重地砸在石板铺成的地面上,法师的喉咙里,发出雷鸣般的低吼。下一秒,十数条火蛇从地面上窜起,形成万物莫近的火墙,几名守卫的衣服瞬间被点燃,马匹受惊扬蹄,鬃毛燃起夺魂的烈焰,十四州被颠翻在地,载满金银珠宝的车厢也终于侧翻。 十四州灰头土脸地从地面上爬起,用剑支撑身体想要站起来,手掌的鲜血说着剑锋流进土里,土上火苗未熄。 法师又是一声低吼,法杖底端再次砸在地上,这个法术竟然还能释放第二段!这次是精准控火,未熄的火苗瞬间蹿出三米多高,灼热的气浪穿透了十四州的身体,将她再次掀翻在地。 萧旬艰难地顶开车门,从车厢里钻出,又伸手把那个女孩拉出来。 等萧旬再次看向十四州的时候,十四州已经把燃烧的法袍从身上扯了下来。星天昏暗,火光摇曳,不明晰的光中,萧旬看不清十四州法袍下具体穿了什么,只能隐约看见女孩的躯体美好的曲线,以及长剑霜寒。 骤然风起,吹得长发凌乱,十四州背光而立,将一柄断剑踢到手中,摆出冲锋的架势,长剑在手,她已无所畏惧。 可是她踢起那把断剑干什么呢?没有剑尖连人都捅不死,当作匕首使用那把剑也是不合格的。 萧旬从裙子底下摸出短铳,在进入殿堂前她一共在裙下藏了十二把短铳,在殿堂里她杀了十一个人,这是她最后的底牌,膛内只有一发子弹,她只有一次机会。 这个时代的火器还没有后装填和连发的概念,好在萧旬大致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如果有机会的话,她一定要改进一下火器,否则真是太难用了。 而且现在的火器基本没有瞄准器具,就算有也过于古老难以让人适应,她在殿堂内使用的时候都是抵近射击和使用car的技法进行射击的,简而言之,她必须离得足够近。 十四州开始冲锋了,快得让人看不清,她踏前挥剑,剑锋割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 法师伸出左手,没有吟唱,法阵直接在掌前凝结,说明他把法术直接刻在了肉体上,这是一种会消耗寿命的做法,能让人以生命为能量不用吟唱直接释放魔法,也就是说这个老人看起来已经七八十岁了,但是很有可能他的实际年龄才六十多岁。 烈焰磅礴喷涌出一个扇形,十四州被灼伤了,冲锋被逼停,只得一连退后几步避开火焰,法师收起掌心烈焰,挥动燃烧的法杖对着十四州当头砸下! 就算是正经法师,偶尔也会使用物理攻击么? 十四州挥剑格挡,这一击的力量十分沉重,十四州不得不尽全力,力量传导到她的手上,震得她虎口生疼,鲜血从掌心飙出。 这场战斗早已不是普通人能够插手的了,卫兵们怕被火焰误伤,都躲到了安全距离以外,那两名铳手即便装填好了火铳也不开枪了,这是混战,倘若不幸击中法师,事后是要被处刑的。 十四州的格挡正在法师的计算之内,相当于他把十四州捕获控制住了,接下来他的攻击就是必中。 他把手贴近十四州的白皙的脸颊,法阵再次凝聚,嘴角扬起了胜利的微笑。 但是十四州刺出了那一柄断剑,并不是多么凌厉的一次刺击,却正中法师的手掌,击碎了法阵,顺势削下来几根手指。 法师吃痛,迅速退后,此刻他不能给受伤的手掌过多的关注,他要优先干掉眼前的十四州,光芒再次在法杖上聚集。 十四州丢弃断剑,双手握持长剑,要发出必杀的一击。 法师的法术快了十四州一步,法师还没有进入十四州的斩击范围,光芒就已经凝聚完毕,法师将法杖对准十四州,汹涌的法力已经呼之欲出了。 砰—— 却是一声火药的爆鸣,法师胸前泛起一抹鲜红,仿佛一朵盛开的曼莎珠华。他颤颤巍巍地瘫倒在地上,断了手指的手在泥土上扒拉着,断气了。 萧旬掀开斗篷的兜帽,她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法师和十四州吸引的时候,戴着兜帽裹紧斗篷,一步一步走到了距离法师只有十步的位置,一铳毙命。 萧旬高举着象征大公身份的家徽戒指,对着守卫下令:“一群混账东西!我有大公的戒指,我的命令就是大公的命令,我命令你们速速放行!” 萧旬并不知道守卫们收到的是什么命令,她在赌,她赌对方收到的命令只是不允许任何人离开湖心岛,而不是把岛内的贵族赶尽杀绝。 按照道理,她把大公干掉了,在场的贵族被她杀了不少,剩下的也基本上被吓住了,虽然说有有那么几个是保持冷静的,但是他们也不应该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夺取权力并调动大公的亲卫,那么这个国家的指挥系统应该瘫痪了才对,可是现在守卫们却组织起来相当有规模的阵线,而且还不断有其他守卫不断在往桥头这个地方赶。 那么下达封锁湖心岛命令的,只能是亲卫中的军官。 这个军官的立场是想抓到谋害大公者还是有夺权篡位之心,萧旬不知道。 这里的守卫们知不知道大公遇刺的消息,萧旬不知道。 倘若军官真的企图清剿所有贵族,那么士兵们对于军官的做法是什么立场,萧旬不知道。 在马车刚刚出现的时候,就有士兵向马车开火,这是他们收到的命令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萧旬也不知道。 萧旬对此刻局势的判断,就是法师被击杀的这个瞬间,是她唯一和士兵们谈判的机会,在场的士兵粗略计算还有十多个人,倘若他们群起而攻之,十四州绝对不是他们的对手。 他们是士兵,再怎么说手里也握着武器,和教堂里手无寸铁的贵族不能相提并论。就算十四州真有杀干净这十来号人的本事,增援眼看着也越来越近了。 只能谈判,别无选择。 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从远方驶来,在距离萧旬还有十米左右的位置停下。 第五章 我不是寡妇(二十)亡者之音 十四州捡起自己的法袍重新披在身上,法袍已经被烧毁一半,十四州穿着这件法袍只能遮蔽上半身,露出两条修长的腿。 她已经拾起了法师的黄铜法杖,拄杖而立在萧旬身后站得笔挺,杖尖直指天穹。 不知道在守卫眼里,此刻的十四州是一种怎么样的存在,但是在萧旬听来,十四州此刻的呼吸有些混乱,与法师的战斗消耗了她大量体力,而且她也受了不算轻的伤。 “隔着太远,我们看不清那个戒指,你走近一点!”为首的守卫向萧旬高呼。 “没关系,我会摆平一切。”萧旬低声说,似乎是在对十四州说,也似乎是在对自己说。 她把戒指套在无名指上,坚定地向前走去,即便是在这火光恍惚的黑夜,即便外面已经披上了黑色的斗篷,白色的婚纱也仍然醒目。 那两个火铳手也将黑洞洞的铳口对准了萧旬。萧旬可不敢和对方赌火铳里有没有子弹。 在还剩三步的时候,一个剑卫挺剑迎了上来,长剑横在萧旬身前,阻止萧旬进一步上前。 为首的守卫仔细观察了萧旬手指上的戒指,确认了戒指确为大公的物品,这就是大公身份和权力的证明,理论上拥有这枚戒指的人就等同于拥有了调度这个国家的一切的权力。 但只是理论上,因为权力的构成从来都是相当复杂的,不是区区几个象征物能够左右,政令从高到低需要一级一级地下达,执行政令需要落实到一个又一个具体的人身上,组成权力架构的是人,而不是华贵奢侈的象征物,象征物顶多算是那个人的权力的延伸。 正如此时。 “我们接收到命令是不允许任何人离开大公馆,胆敢冲关者,我们有先斩后奏的权力。”为首的守卫根本就不认可这枚圣塞内里格盖瑞家族的戒指,他从传令官处接收到指令,而下达指令的正是他的直接长官,就是大公亲卫的指挥官。 指挥官下达的命令就是军令,不同于日常值守,违令者当斩的。 况且已经有人在冲突中丧生了,马匹冲锋的时候撞死一个,十四州用法杖挑死一个,还有一个老资历的法师也死在铳下,远处的教堂还在燃着熊熊火光,这一定是非同小可的事件,倘若不是萧旬真拿着大公的戒指,他们本没有交谈的空间。 “你知道大公馆里发生了什么么!”萧旬厉声质问。 “不知道。”守卫如实回答。 “封锁湖心岛的命令就是大公下的,你们的传令官一定少带了句话,见到大公的戒指如见到大公本人,应当速速放行。”萧旬仿佛看到了曙光。 “恕难从命,我们需要先和传令官核实一下,我看到有其他守卫正在往这边赶,传令官一定也在其中,等他们到了,核实一下就放你们走。”守卫说。 “我带着急迫的密令在身,这可是大公亲自下达的命令,你当真要抗命?”萧旬露出看将死之人的微笑。 守卫被唬住了,他的大脑在极速地运转,眼前这个人穿着婚纱,今天是大公又一次大婚的日子,她必然是大公的新娘。可是教堂那边的大火又是怎么回事?下令封锁湖心岛又是为了什么? 守卫没有想明白,他对萧旬行礼。 “抱歉,毕竟我只是见到戒指,不是见到大公本人,我还是不能让你通过。” “违抗军令会被处死,那样是很难看的,你不体面,那我就帮你体面吧。十四州,冲关吧,用你最强的那一招。”萧旬摆了摆手,双手背在身后,转身离开。 “好的。”十四州把剑插进土里,双手握住法杖,开始吟唱。 萧旬惊讶,难道十四州真的有不能轻易用出来的大招? “等一下!”银铃一般清亮的声音传入众人耳朵里,一个华衣蹁跹的女孩从马车上跳下来,轻盈落地。 “如果是大公的女儿,可否放行?”女孩提着裙摆走到守卫跟前。 “当然可以,瑞亚公主。”守卫脚跟一顿,立马站直行礼。比起家徽戒指那样的象征物,还是权力者本人直接出现在人面前来得直接。 大公之女,可是未来要成为女大公的人啊。那么她亲口下的命令就是绝对的,高于指挥官通过传令官下的命令。 萧旬却心里一沉,那张脸……爱莎丝菲尔?那个藏着一丝“注视”,替她死过一次的人?她在穿越以前最后见到的人?她不是已经被当作魔女烧死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是大公的,女儿? 守卫老老实实地打开紧锁的铁门,为她们放行。 “把她们的马车扶起来,你不会想让她们和我乘坐同一辆车吧?”大公之女满脸鄙夷地回到自己的马车上。 萧旬想要去留下那个被叫做瑞亚的女孩,可是对方根本就没给她机会。 “唉,我是没想到啊,老爸给我找的老妈,真的一个比一个小。”车上的瑞亚吐槽。 ——— “正午时分,满月当空。” “人间之愿,消失殆尽。” “蛮不讲理,颠倒黑白。” “撒谎之人,为何发笑?” “因为区区秩序终要毁灭。” “因为这个世界未免太过黑暗。” “因为我已窥见完美无缺的现界。” …… 听着楼下酒馆里吟游诗人展开歌喉唱着似是而非的歌,萧旬和十四州坐在酒馆的屋顶,抬头看着星星。 然而没有星星。 “按照契约,你得一路把我送到君士坦丁堡,路途不远,但是圣塞内里格盖瑞公国周边都已经是瓦西列乌撒的战场了,在这条路上行进,会很危险。”萧旬说。 “对呀,军队,土匪,还有失去家园的流民,这些事情你不会才知道吧?” “我确实是才知道,我用了点小计策潜入大公的书房,才知道不少关于这个世界的事情,在此之前我对这个世界几乎一无所有。” “死掉大公的圣塞内里格盖瑞会怎么样?” “圣塞内里格盖瑞是中立国,中立国存在的基础就是它能在这个大陆的众多势力中,制衡出一个平衡点,现在瓦西列乌撒已经打破了各势力之间的实力平衡,圣塞内里格盖瑞注定是不能再保持中立的。原本瓦西列乌撒的铁蹄想要踏入圣塞内里格盖瑞,缺乏一个合适的理由,可现在大公被我杀死了,圣塞内里格盖瑞,大概会灭国吧。” 萧旬双手抱膝,把头贴在膝盖上,懒散地说:“我早就说过,我有灭国的力量。” “所以你真的是魔女吗?”十四州问。 “我当然是。我曾经一直在想,我为了达成某个目的,我愿意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后来我想通了,我愿意付出一切,哪怕这个一切包括整个世界。”萧旬疯疯癫癫地笑起来。 “我便是这样的人,你还愿意跟着我前往君士坦丁堡吗?你现在想退出也可以,报酬就是你从大公馆里带出来的全部财物,我分文不取,大不了我再找其他人就可以了。你想举报我背叛我也可以,只要你觉得自己做得到。”萧旬歪头看向十四州。 十四州笑起来:“怎么可能,跟着你一票就赚了那么多,不算路上被你砸掉的,马车侧翻摔坏的一半以上,剩下的也够我好几年了。我决定了,我要跟着你,这可是和魔女一起搅动世界的机会,我怎能轻易放手?” “我可是刚刚谋杀了亲夫的寡妇哦。”萧旬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那又如何?” “还记得,一开始我说过,我能在梦中预见未来吗?还记得我说我梦见过,你们一个叫,费迪南德·班迪德的雇佣兵,会断右臂吗?”萧旬和蔼地微笑着,仿佛在回忆什么温馨的往事。 “记得。”十四州也笑着。 “我梦见,那条右臂,是你斩断的。”萧旬从身后摸出一把剔骨尖刀,放在地上,推到了十四州面前。 十四州笑不出来了,血液一下子全凉了,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要追随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恶劣的存在。 “十四州姐姐还是先去处理伤口吧,这件事,先不着急,但是三天之后,我们就得启程了。”萧旬关切地说着,朝楼下走去。 第六章 我不是灭国萝莉(二十一)亡国序曲 当晚,萧旬其实没有睡得很好,她的脑子里一直在复现在大公书房里看到的有关世界的格局。 自古以来,世界的东方就是一个完整而统一的强大帝国,尽管偶尔会有改朝换代,但是在经过短暂的动荡之后又会重新凝聚,古老而强大的东方始终威慑着西方诸国,西方诸国在东方的阴影下只能颤抖。如今那个国家叫做“熤”,已在东方的土地上屹立两百年之久,并且刚刚结束了长达十年的内乱。 而世界的西方从来都是王国林立的土地,从没有人能完整地统一过西方,各个国家之间文化互相不认同,新仇旧恨与王室纷争剪不断理还乱,西方诸国只有在对抗东方的时候才会短暂地团结一致。 好在,西方诞生了一个叫做伊姆帕里斯的强大王国,这个王国与大陆相隔了一条乌拉诺斯海峡。在伊姆帕里斯的制衡下,东西方已有近百年没有暴发过战争,大国之间谁也不敢轻动兵戈,因为谁也负担不起战争的后果。可小国间却冲突不断,长年的冲突让很多国家失去了发展所需要的时间与空间。 但也正因为如此,圣塞内里格盖瑞才有机会用雇佣兵起家,逐渐坐稳东西方贸易枢纽的位置,过上躺着就能轻易攫取大把财富的安逸日子。 只是近十年以来,西方诸国中一个叫做瓦西列乌撒的王国发生了政变,一个叫德拉伽齐斯的男人篡夺了王位,瓦西列乌撒王国从此变成瓦西列乌撒共和国,在各国贵族要求德拉伽齐斯归还王位的声讨中,瓦西列乌撒反而日益强盛,甚至开始对外扩张。 瓦西列乌撒第一个宣战的国家,就是那个叫布拉迪斯的小国,布拉迪斯对外号称是中立国,实际上是伊姆帕里斯的附属,作为伊姆帕里斯用来平衡西方诸国势力的棋子而存在。 各个国家的使臣寄送给大公的信件里充斥着对德拉伽齐斯野心的斥责,他们宣称,如果德拉伽齐斯愿意把王位和权力还给真正的瓦西列乌撒皇帝,他们就愿意称呼他为伟人。 可能他们还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正要衰落的海权国家和一个正在崛起的陆权国家之间的战争,伊姆帕里斯和瓦西列乌撒恰好在同一时间达到了实力的巅峰,加上瓦西列乌撒国内遭遇饥荒,德拉伽齐斯想通过实力证明自己的合法性等诸多原因,他发动了这场一定会出现的战争。 ——— 只不过这些事情,对她萧旬来说,关系不是特别大,这些都只是可以利用的情报罢了。她现在只想接触末世拯救局总部,弄清楚“天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还要回到原来那个世界,赶在那具躯体的生命彻底枯竭以前,尽可能地团结所有人类,去对抗名为世界末日的灾厄…… 也是,人类因为语言文字的不同,因为文化价值观的不同,从来没有真正团结过一次,以至于末世拯救局一直以来能调动的资源从没超过理论最大值的百分之五。要是啊要是,在百年千年以前,人类统一过那么一次,只要有那么一次,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呢…… ——— 萧旬在床上睡得半梦半醒,她早已习惯了这种劳累的睡眠,在还是对人攻坚一科科长的时候,她每天晚上都是这种状态,诸葛亮的夙夜忧叹,想来大概也差不多吧。 直到一个重物落地的声音将她惊醒。 萧旬晃晃悠悠地坐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时钟敲满两下,现在是凌晨两点,窗外不知道什么事下起了倾盆的暴雨,雷云闪灭,照亮一个满身湿透的女子站在她的床前,而地上,是一条尚有温度,还流淌着血液的手臂。 “伤口处理了吗?”萧旬不用想都知道来者是十四州。 “还没有,你要的手臂,我可给你砍来了,只不过用的不是你给的剔骨尖刀,那把刀只适合外科手术,不适合剁人手臂。”十四州冷冷地说。 “这是你第一次对自己人下手吗?”萧旬问。 “是。”十四州声音中,带有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颤抖。 “快去处理伤口,顺便洗个澡,让身体暖起来,等雨停,就和我去置办一套衣服,正午时分我们就出发,往西走,去瓦西列乌撒。”萧旬说完,又倒头睡下。 萧旬的意思已经传达到了,你做出了如此牺牲,我必不会亏待你,抓紧处理好自己的身体,长路漫漫,我们要做的事还很多。 “是。”十四州低声说着,带上门离开了。 ——— 正午时分,雨还没停,相比半夜还是小了很多,萧旬将手臂伸出车窗,雨水滴落在手掌上,从指缝划过。 她们已经置办好了衣服,乘坐马车离开了圣塞内里格盖瑞城。城确实被封锁了,但是只要肯给守卫塞上几个小钱,他们还是很乐意给人放行的,塞钱那种事萧旬做得很熟练。 这毕竟是一座商业占比很重的城市,来来往往的马车组成了圣塞内里格盖瑞的生命线,没有补给这座城市很难运转。 昨天夜里大公馆的大火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消息好像被人为地封锁了,大部分人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个国家正在面临什么样的变革,对于他们来说大公距离他们太远了,大公死了还有大公女儿,皇室的事情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十四州看向眼前这个白白净净玩着雨水的小人,有点难以置信,这就是预言中会动摇世界根基,让地上诸国化为火海的魔女。明明那么纤细,自己一只手就可以掐死。 但是她更难以置信的是萧旬身前的衣服,和之前所见的黑色短裙相比,这一套更加夸张,世间竟然……会有把肚子露在外面的衣服? 穿这样的衣服不会拉肚子吗?肚脐眼露在外面,不会觉得难为情吗?十四州满心疑惑。 但是说实在话,看着白白软软又不盈一握的腰,十四州很想上手试一下手感…… “这衣服,是我在《异世界异闻录》上看到的,一直没有机会试一下,现在终于有机会了,还不错吧。”萧旬依旧在看窗外细密如幕的雨线,不动声色地说。 “那本奇书,什么时候借我观摩观摩?”十四州问。 “原本放在我床头,被火烧掉了,你如果在什么地方看到你就买吧,挺好看的,讲述了一个科技十分发达的世界,后来那个世界的太阳被古神吞噬了,人类团结一心最终打败古神的故事。”萧旬托着腮,车窗外延绵不绝的丘陵在飞速倒退。 “好吧,那挺可惜的。不过,你就打算穿成这样去见瓦西列乌撒的将军?” “当然了,不过这次,由你扮成圣塞内里格盖瑞公国的使者,我扮成你的随身侍从。会见大人物的时候不用紧张,我会在旁边指导你的。” “你怎么指导?面见大人物的时候,想交头接耳很难吧。” “用你的法术,就像之前在晚宴上那样。” “那个法术是需要使魔配合的。可是我的使魔,已经被你害死了呀!” “哦。”萧旬不说话了。 第六章 我不是灭国萝莉(二十二)不祥之女 “你说,瓦西列乌撒的大执政官,为什么要发动这场对布拉迪斯的战争呢?”十四州坐在车上看着雅特莉娅斯一直在纸上写写画画,她没什么兴趣偷看,只是觉得无聊,想聊点什么打发时间。 “你觉得是为什么?”萧旬放下笔。 “我听说,德拉伽齐斯在成为大执政官以前,曾经与一个女人相爱过,那个女人就是当今布拉迪斯国王的王妃,森罗。据说森罗是大巫祝的孩子,在东方,巫祝是侍奉神明的凡人,她们把自己的身体灵魂完全献给了神明,所以终生不能结婚生子,必须到死都要保持处子之身。而大巫祝则是为皇帝服务的占卜官,终日居住在大熤的皇宫内,为皇帝卜卦算凶吉,等到她年迈的时候,会有专门的人把新一批的少女送入宫中,老巫祝会在这批少女中挑选出下一任巫祝,传授自己毕生的知识。” “神权,与王权么?有点意思。”萧旬稍作评价。 “我听雇佣兵团里的罗叔说,大熤朝就是因为重用神使,事事听从神的旨意,所以才存续了两百年之久?但是新登基的结束了多年内乱的皇帝却完全不相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原本为大熤鞠躬尽瘁二十年的大巫祝突然变成了皇宫里最闲的闲职,于是百无聊赖中,她和一个太医偷吃了禁果,生下了森罗。” “上过战场的人,通常都是很迷信的,只有一种人是例外,那种人充满决心。”萧旬想到了那个叫司马南明的男人,就是末世拯救局的局长,就是在“最终救赎计划”失败,原局长战死之时毅然决然地背负起拯救世界责任的普通人,他在战场上厮杀的身姿,萧旬永远也忘不了。 “大巫祝怀孕,这在谁看来都是相当不详的事,太医当场被判凌迟,大巫祝则被流放到西方,等到她们在布拉迪斯定居的时候,大巫祝已经老得快死了,而森罗却成长为了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女。” “比我还好看吗?”萧旬没有来由地问。 十四州表情微妙。 “当时倾国倾城的森罗与一个瓦西列乌撒的小军官相爱了,他们相约着要一起去看布拉迪斯国王的出巡,但年迈的国王一眼就看中了人群中的森罗,突然之间觉得自己已是寒冬枯树的生命焕发了第二春。当晚国王就派人来提亲了,大巫祝觉得自己衰老得已经没有能力再保护森罗了,想把她嫁给一个真正能保护她的人,当即应允下来。没权没势的小军官得知这件事以后,含泪发誓,自己一定会率领大军杀回来的。当年的小军官就是现在的大执政官,德拉伽齐斯。” “所以,你觉得,德拉伽齐斯是为情开战咯?” “那是当然咯,为了心上人不惜与世界为敌的男人,岂不是世间最帅气的男人?我记得有句诗是这样写的,能够配得上王的浪漫,由汇流成河的血书写。” “这个故事有两个漏洞,一是森罗这样引发战争的女人,末世拯救局竟然不对她展开魔女狩猎,二是老巫祝没有算到她的决定最后会引发战争么。假如有一天你身居高位,你就会知道,很多重大的决策并不是统治者意气风发就决定的。特别是战争,一旦军队开拔,每日花费的粮饷都是个人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战争带来的收益,必须对得起战争的花费。” “说得好像你真的指挥过战争似的。”十四州满脸鄙夷。 “我在梦里指挥过,只不过没有那么大的体量,国家级别的战争啊,我说不定还挺想指挥一下的。”萧旬双手抱住后脑勺,后仰靠到车座上。 “倘若哪天我位高权重,有了自己所爱的人,她又陷入了某种境地,我说不定真的会为她发动一场很大的战争。”十四州说。 “好呀,你的军队请务必全权交于我指挥。”萧旬随口一说。 ——— 马车突然拐到路旁的小树林边上停下了。 十四州刚想把头探出车窗外,问车夫怎么回事,就看到迎面走来的布拉迪斯的溃军。 浩浩荡荡的军队乌泱泱地绵延数里,人流挤满道路,挤满草地,甚至有好几个人被挤到了路旁的池塘里。 大路上挤满了上百辆马车,数不清的近战步兵中混着三三两两的火铳兵,身着华贵胸甲的骑兵牵着疲惫的马,在拥挤的人流中寸步难行,他们的编制早就打乱了,每个负伤的和没负伤的人都在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行尸走肉一般,走走停停。 几乎没什么人说话,只有躺在板车上的伤员在不断地发出让人心烦的呻吟。不少士兵发着高烧,脸色发红,摇摇晃晃似乎随时会摔倒,累赘的盔甲被丢了一地,一路上不停地有伤势过重不治身亡的士兵被抛到路边。 几个法师和军官也混在人流中,他们早已不再尊贵,被士兵推搡着前进,灰头土脸,满身血污。 他们刚刚吃了一个很大的败仗,活下来的人不多,也许大军开拔时,他们的人数是现在的数倍,民众们夹道鼓励,为他们献上鲜花和国旗,但是现在他们只剩下这么多了,面色惨白再无斗志。 萧旬也挤到车窗边上,看着军队从马车边上走过,每一张脸距离她都那么近,每一张脸上都写了太多的故事。他们也许是农民的儿子,也许将来会成为一个小有名气的木匠,但是现在他们是士兵,是吃了败仗,亲眼看过邻居在自己身旁被敌人打死,感受过炮弹落地震得肺腑欲裂的士兵。 “现在,你还觉得战争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么?” 十四州沉默不语。 直到一个浑身是血,伤口溃烂的士兵倒在马车旁边,才让十四州回过神来。马匹一阵嘶鸣,车夫把马又朝树林里又多赶了两步,树林中的士兵多少要少一点的。溃军数量太过庞大了,她们不好强行赶路。 一个军衔不高,神色疲惫的男子走到车窗边上,行了个军礼。 “请问,两个可爱的小姐,圣塞内里格盖瑞公国,允许了我们临时进入境内暂做修整吗?”男子问。 第六章 我不是灭国萝莉(二十三)火种 萧旬和十四州的马车才离开圣塞内里格盖瑞公国边境不远,算是刚刚进入布拉迪斯王国的土地,能在边境线上撞见布拉迪斯的溃军,说明战争形势完全一边倒,瓦西列乌撒就快要把布拉迪斯灭国了。 “你还没有报上自己的名字呢,我雅特莉娅斯从来不和无理之人打交道。”萧旬趴在车窗边上,自己就很无礼地说。 “抱歉,是我失礼了。我叫乌拉诺斯,是个近卫团长,我没有什么背景,不是什么贵族,但现在这支溃军由我带领,我是他们实际意义上的长官。”年轻人不卑不亢,脱帽行礼。 “你知道圣塞内里格盖瑞发生了什么事吗?”萧旬知道自己的回答大概率会直接影响到这支败军的命运,但她更想要让这支溃军最大程度地为她所用。 “不知道。”乌拉诺斯摇摇头。 “哎!要我说,咱别往圣塞内里格盖瑞那边走了,听说外交官在那边求援求了一个多月了,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整天花天酒地就是不给答复,他是不允许我们入境的,他早就和瓦西列乌撒那些人是一丘之貉了。”一个路过的士兵扯着嗓子嚷嚷着。 士兵被身后的几个人推了一下,又向前继续赶路了。 “如果您不知道圣塞内里格盖瑞公国是否愿意接纳我们,也没关系,请不要为此自责。我会去找其他行人问的。”乌拉诺斯又行一礼,准备转身离开。 “瓦西列乌撒的军队有多少人?他们就在你们后面吗?”萧旬突然严肃起来,也不趴在窗户边上了,挺直腰板,正襟危坐。 “瓦西列乌撒的军队很多,粗略估计我们遇到的这支队伍,规模不下二十万人,他们就在我们后面,我们是拼死突围才活下来的。小姐,如果您要去往西边,我劝您换一条路。” “突围?瓦西列乌撒采取了包围战术吗?据我所知,前方并没有什么城池堡垒,你们为什么还会被包围?我想知道战斗的细节。”萧旬想收集更多情报。 “我们在行军的过程中正面撞上了瓦西列乌撒的主力,漫天的子弹和炮弹几乎在一瞬间就重创了我们的部队,我们还来不及的展开方阵,他们火铳方阵和法师方阵就开始不断推进,我们的军队开始溃逃,可后路早已被瓦西列乌撒的骑兵截断……”回忆这段战斗经历让乌拉诺斯眉头紧皱,“我率领近卫团最后的战士杀出了一条血路,这些都是跟随我逃出来的人。” “你们还能再组织起一次有规模的战斗么?”萧旬问。 “我们?就这点人?去和瓦西列乌撒的铁骑硬碰硬?”乌拉诺斯听到这个提议吃了一惊。 萧旬点点头。 乌拉诺斯低头思考,沉默不语。 “你有没有想过,你们这么多人,今晚吃什么?也许你们还带了三天五天的口粮,但是过了这三天五天,军队靠什么补给?断了补给,你还拢得住士兵们的心么?”萧旬压低声音,身体前倾,靠近沉思的乌拉诺斯。 “如果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肯为我们提供补给的话……”乌拉诺斯说着,声音低了下去,蚊子嗡嗡似的。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愿不愿意为他们提供援助,他自己完全拿不准,否则他也不会上前询问。 “死心吧,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死了,被主张投降瓦西列乌撒的权臣杀害的,原本你们的外交官都快成功了,只是一直有主张投降的权臣阻拦,大公才迟迟不肯做出决断。在大公迎娶魔女的新婚之夜上,在瓦西列乌撒的外交使臣的撺掇下,权臣终于下手杀害了大公,估计这会已经在专门开门献地的事情了。我记得,瓦西列乌撒的外交使臣,好像承诺了让他担任瓦西列乌撒的行政长官来着。”萧旬面不改色地胡诌着,说得旁边的十四州都差点信了。 “那您的意思是?”乌拉诺斯开始对面前的十来岁少女恭敬起来。 “你还能组织起一次有规模的进攻么?不需要正面和瓦西列乌撒的军队硬碰硬,大军征伐一定要有稳定的后勤补给,你们如此溃退,对方想必会对粮仓要地的防守有所疏忽吧。”其实萧旬根本不知道瓦西列乌撒军队的布防,也不知道对方的布防是否有疏漏,她只是想要这批人为她一战。 乌拉诺斯的眼睛里好像有了光:“可以,我可以组织起一场有效的进攻。” 萧旬邪魅一笑,点点头。 乌拉诺斯当即解下自己的配铳,双手捧着,递到萧旬面前:“我没有什么好赠予小姐的,这是我的配铳,请务必收下。” 沾满泥水的枪套里面,是一支精致的白色短铳,看不出是什么木料,木料上雕有复杂的螺旋花纹,花纹上镀着金。 “好的,我收下了。”萧旬把火铳收到了裙底。 “乌拉诺斯,我们距离圣塞内里格盖瑞公国还有多远?你打探到消息了吗?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愿不愿意接待我们?”一个负伤的军官凑到乌拉诺斯身边。 “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死了,现在掌权的人听说倾向于投降瓦西列乌撒,可能不愿意接待我们,如果我们强行进入圣塞内里格盖瑞公国,他们可能会把我们抓起来,当作献给瓦西列乌撒的礼物。”乌拉诺斯如实说道。 “这……要不我们先他们一步投降吧,听说瓦西列乌撒的军队是不杀降的……”军官提议到。 “可是,如果我们能够再组织起一次反攻呢?”乌拉诺斯眼睛里有一团火。 “组织反攻?你疯了!你忘了瓦西列乌撒的骑兵冲锋有多恐怖?你忘了我们才从什么样的地狱里逃出来?你想进去你就一个人进去吧,别带着弟兄们送死。你要知道,你是带着大家突围出来了,大家才愿意跟着你的,按照军衔来说,应该是由我来接手指挥权的。”军官喘了几口粗气:“别忘了,总司令可是死在你们团里的,总司令被炮弹打中,但是并没有断气,你作为近卫团长你抛弃了总司令,你别忘了。” 乌拉诺斯浑身轻微颤抖。 “啊,您一定是这支军队里军衔最高的人了,对吧,我觉得您才是理应统领军队的人选。”萧旬重新趴回窗边矫揉地扭动身子,招招手,大概用尽了她所能想到的一切魅惑手段。 军官被萧旬吸引了注意。 “能上车来,我们聊点私密的话题么?”萧旬妩媚地笑着。 军官着了魔似的,踏上车厢,萧旬一手搂过军官,另一只手拉上窗帘。 随后乌拉诺斯听到一声很沉闷的声响,像是火铳被扔到了很深的湖水里被击发,几个离得近的士兵被吓了一跳,误以为瓦西列乌撒的军队追上来了。 等到萧旬再次拉开窗帘的时候,车厢内只剩下萧旬和十四州,军官已经不见了踪影。 “现在你是这支部队名正言顺的真正指挥官了。”萧旬依旧妩媚地笑着,把满是鲜血的衣服从火铳管上解下来,冷冷地说。 “敢问,阁下究竟是?” “女孩子出门在外,不太好暴露自己的身份,我说过,我叫雅特莉娅斯,你应该记住这个名字。” 第六章 我不是灭国萝莉(二十四)无法传达 地图上显示,这片土地叫做普拉茨,数个小时前布拉迪斯的军队吃败仗的地方,瓦西列乌撒的军队还没有来得及占领这里,硝烟还未散尽,满目所见都是双方交战留下的疮痍,布拉迪斯的国旗燃着阴火歪歪斜斜地插在地上,一个瓦西列乌撒的士兵和一个布拉迪斯的士兵相拥着死在了一起,双方手中里利刃分别贯穿了对方的胸膛。 每二十米的土地上都横着十到十五个伤亡的人,死掉的人完全没了生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尚且还活着的人三三两两爬在一起,榨着生命中最后的力量发出痛苦的呻吟。 拉车的马嘶鸣了两声,卷着蹄子不愿意再往前了,驱马的车夫使尽浑身解数才赶着马继续向前行进。 十四州不愿意再看窗外的惨状了,她拉上窗帘,缩回了车里。她的内心没有来由地感到恐惧,她不是怕自己会死,也不是怕晚上睡觉的时候这些尸体飘进她的梦里来找她,她是缺少目睹苦难的勇气。 目睹苦难,是需要勇气的,特别是当你知道他们承受着怎样的痛苦,又突然知道那些承受痛苦的人曾经是怎样一个会说会笑会哭会闹,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人生,会在开心的时候和朋友喝个酩酊大醉的人时,你会发现你没有勇气直视这些呻吟着等死的人了。 特别是,当你想做点什么,却发现做什么都无能为力,只能远远地干看着这些痛苦的时候。 十四州扭头看了一眼雅特莉娅斯,雅特莉娅斯睫毛长长的,托着腮,看着窗外出神,仿佛世界就应该如她这般安静美好,可是窗外又是尸横遍野的焦土,那些让人不忍直视的尸体又距离她们那么近,近得似乎能感觉到车轮从他们身上碾过去。 “你看着这些,不怕么?”十四州有些好奇,好奇这个只有十多岁的孩子,为什么能展现出远超常人的能力。 “不知道。”萧旬的回答出乎意料。 “我以为我知道,可是后来我发现我并不知道,我见过更惨烈的场景,那是一场人类对抗神明的战争,人类自以为做好了一切准备,可是人类事先做好的所有防御还是在神明苏醒的一瞬间崩溃……后来人们才知道,那个东西算不上神明,而是一条在地底沉睡上万年的古龙,它从地底苏醒,一座压在它背上的山峰瞬间倾倒,它对着天空嘶吼,距离它比较近的人类被震成了血浆,它展开血淋淋的双翼,太阳都为它遮蔽了光辉……也是在那一战,我捡到了……”萧旬突然反应过来,她忘了那个现在被称作爱莎丝菲尔的女孩,原名叫什么了。 “我好像没有必要和你说这些。”萧旬打住话题。 “啊?吊足了胃口你就这样只说一半?” “好在,人类最终是杀掉了古龙,那是一只龙王,干掉龙王之后,镇压它血裔的工作就变得异常轻松。那个时候,太阳还没有被吞噬,人类的力量也还处于巅峰时期。尽管后续清算的时候,发现这个围剿神明的计划,只实行了最初预设的百分之十,但是胜利了就是胜利了。” “那个时候人类一直赢,所有人都觉得人类永远会赢下去,可是赢到最后却是输光光。”萧旬自顾自地说。 “为什么只有百分之十?为什么一直赢,最后会输?”十四州问。 “等到你和我足够亲近,我或许会考虑告诉你一些比较细节的事情,但现在不行。我只是时常会思考,有些事情,到底值不值得。” “我最讨厌谜语人了。”十四州闷闷不乐。 马车停了下来,车夫敲了敲车窗。 “小姐,我们遇到瓦西列乌撒的军队了。”车夫说。 “倒不如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吧,你这个车夫从哪找来的?遇到军队,走过战场也能临危不乱驾好车,挺难得的呀。”萧旬说。 “从其他雇佣兵团里找的车夫花了我不少钱,我知道这一路一定要让一个经验丰富的人来驾车。” “这点做得不错。”萧旬伸手薅了薅十四州的头发。 十四州一脸莫名其妙。 ——— 十名银甲在身的魁伟骑士站立在行帐两侧,单手握持着战戟,戟尖两两交叠在一起,形成一道生人莫近的屏障。 大概是瓦西列乌撒执政官的统治地位获取得并不合法,他急切地需要用各种手段来彰显自己的地位和实力,萧旬就从来没见过出来打仗还要带这么多仪仗兵的将军,这些银甲卫兵并不具备在战场上厮杀的能力,却能给士兵和企图面见将军的外交使臣带来极大的威慑力。 此时就正好拦住了萧旬和十四州。 又开始下雨了,远远望去,远山的轮廓都被冲刷得模糊不清,整个瓦西列乌撒军的营地都被笼罩在茫茫雨幕当中,雨幕厚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要不,我们回去吧?”十四州提议到。她们作为圣塞内里格盖瑞的使者顺利进入了瓦西列乌撒军的营地,对方也给她们安排了临时的住所。 “今天之内,最好见到将军。”萧旬面无表情地在雨中杵着,这片平原没有给她们挡雨的地方,周围都是行军营帐。 她们已经等了整整三天,今天是第四天,已经差不多拖到萧旬最后的期限,如果今天再不能见到将军,她只能放弃面见将军的想法,一路向西,直接前往瓦西列乌撒的首都,君士坦丁堡。 着十名雕塑一般的仪仗兵,便是瓦西列乌撒的将军的地位与权力带来的壁垒,让萧旬的道路终结于此,不能再前进一步。至于强冲,那是不可能的,那些战戟固然是仪仗器具,将她萧旬劈成肉泥还是轻而易举的。就算十四州真有什么大招能瞬间撂倒十名壮汉,进入营帐以后要怎么和将军解释呢? 假如她们真这么做了,等到从营帐里出来的时候,她们要面对的恐怕就是五百校刀手了。 一个戴着圆形眼镜的男人展开军帐帘幕,从将军行营里走出来,披上雨披,要往别的地方走去。 “昆图斯副官!昆图斯副官!将军怎么说?将军愿意见我们了吗?” 就是这个叫昆图斯的副官答应向将军通报她们来意的,这一通报就让她们等了整整四天,萧旬追上去想问个明白。 如雕塑一般岿然不动的两名银甲骑士突然动身,拦在了萧旬和昆图斯之间,长戟锋锐处横在萧旬身前,让萧旬不得再前进一步。 昆图斯突然想起来什么,回身再次钻进营帐里。 萧旬没法,只得推到旁边继续等待。 几分钟后,几个副官簇拥着卢基乌斯将军从营帐里走出来。 萧旬再度走过去,试图叫住将军。 骑士的长戟再度落下,横在萧旬身前,仿佛一道不可跨越的天堑。萧旬突然之间好像明白秦始皇和亚历山大在面对苍茫大海的时候,他们在想什么了,他们在想这里就是天的尽头,这里就是世界的尽头,再往前,就不是区区人类能够涉足的领域。 将军回过头冷眼扫过一遍在雨中狼狈的萧旬和十四州,递给昆图斯一个眼神。 昆图斯才脱离队伍,走到被骑士拦住的萧旬身前。 “将军今天要去视察军营,很忙,没空,明天一定能腾出时间接见你们的。”昆图斯不耐烦地说完,快步跟上正在远去的将军。 卢基乌斯将军不是忘了,也不是太忙,是根本不想接见她们,正如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不想给瓦西列乌撒的使者答复而各种找借口那样。 不同的是,瓦西列乌撒的使者能仪仗国力逼着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给出答复,而她萧旬什么也没有。 雨很大,冻得萧旬瑟瑟发抖。 第六章 我不是灭国萝莉(二十五)注视 萧旬站在一条长得像是没有尽头的阶梯上,向上直延伸到视线的最远端,隐没在星海最灿烂处,向下则是翻涌起伏的云海,阶梯被云海遮蔽,也不知道会通向何处。 七十七根粗壮惊人的柱子在云海中隐现,柱子上雕刻着繁复古奥的文字,柱子顶端的雕塑因长年的风吹日晒,已看不出了原本该有的形象,只剩下一个模糊不清的轮廓。 大概是晨昏交界的时分,一方的天空中还弥漫着晚霞的微光,另一方则完全入夜,银河横贯天空,闪烁如无数银色的花,让人有种如梦似幻的沉醉感。 女孩坐在不远处的阶梯上,捧着一本书,看得聚精会神。 “又见面了,爱莎。”萧旬向女孩走去,不用想也知道是爱莎丝菲尔,这个女孩身上藏了太多秘密,也就只有她会在这样的场景下与自己见面了。虽然萧旬还没有搞懂现在是什么情况,走起路来脑袋发昏,全身酸疼,脚下发飘。 “我在看的这本书叫《光舞音》哦,是我很喜欢的那个叫‘苍穹的散’的作者写的,描述了一个古神苏醒即将灭世的世界,那个世界的一些人类为了对抗古神,成立了一个叫末世拯救局的机构,能进入机构的基本都是拥有高贵古神血统的人类佼佼者,因为机构创始人相信,只有利用古神的力量才能够打败古神。然而书中的主角司马南明却是一个没有强悍的老爹老妈,没有热血漫画里主角天生拥有的无敌人脉,没有一丝一毫的异能力,想把命卖给魔鬼,都被魔鬼嫌弃命贱的普通人,放在别的书里纯粹是为了衬托出主角强大的炮灰。” “怎么样?这本书是不是很有趣?”爱莎丝菲尔歪头一笑。 “我没有什么兴趣,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小说了,我很忙,我要做的事情太多,有那点闲工夫,我还不如多去整理一条相关情报。”萧旬找了个位置在爱莎丝菲尔身边坐下,双手抱着自己的双臂上下搓起来,这里太高了,风吹得她浑身寒冷:“怎么离开这里?我还没有面见将军,如果面见将军不成,我还得赶去末世拯救局,早点弄清楚那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弄清楚所谓天使究竟是什么东西,我好回到原来那个世界,我还要去拯救世界。” 想到在这个世界逗留了那么久,不知道原来那个世界现在怎么样了,萧旬内心一阵发酸,酸丝丝的,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住了一样。 她多想像某moba游戏里的一个紫色光头那样,可以发自内心地感叹一句,“谢天谢地,世界还在”。 她想到那个世界正在遭受的苦难,就急得发疯,可是发疯没用,她只有冷静下来把脉络一条一条理顺,抉择出最合适的那条道路,然后坚定不移地走下去,哪怕这条道路布满荆棘。 “还是说,你已经找到回去的办法了,所以才把我叫过来?”萧旬问。 爱莎丝菲尔微笑不作答。她解下自己的围巾,缠在萧旬脖子上,这条围巾很长,足够她们两人同时使用。现在这条围巾同时缠在了两人的脖子上,爱莎丝菲尔顺理成章地依偎在萧旬身上,萧旬瞬间觉得身体暖和起来,不是那么冷了。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杀掉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呢?又为什么一定要面见瓦西列乌撒的将军?明明你直接前往末世拯救局总部不就好了?虽然你一定会被赶出来就是了。”爱莎丝菲尔说。 “没有力量的人没有资格坐上谈判桌,而在诸多力量当中,唯有纯粹的暴力最为可靠,最让人信服,我想掌握军权,作为日后行走世间的筹码,也准备在合适的时候,向天使开战。至于杀掉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这不就是一直以来末世拯救局的手笔么,只要对拯救世界有利,无论对方尊卑贵贱,杀掉就杀掉了。”萧旬也不排斥爱莎丝菲尔靠在自己身上,因为在她的记忆里,这个孩子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黏人。 “纯粹的暴力,听上去好像反派。”爱莎丝菲尔淡淡地说。 “在末世降临以前,你觉得阿米瑞卡是靠什么控制世界的?政治手段固然是一方面,但是想要施展政治手段,靠的还是十三艘核动力航母,遍布全球的近六十个军事基地。末世拯救局就是因为最初是在世界的东方成立的,不在阿米瑞卡的军事掌控范围之内,不能为阿米瑞卡的顶层阶级提供利益,所以末世拯救局才会受到阿米瑞卡各方面的打压。” “但是你还是把我从废墟里救了出来呀,我还记得那天,数架重型运输机冒着被击落的风险低空急飞,在引擎声轰鸣如山崩,空降仓沉重地砸在地面,全副武装的重甲人类战士从空降仓里排队走出来,他们持盾列阵,喊着统一的口号组成盾墙,假设长达二十多米口径极为夸张的电磁巨炮,以渺小的人类之躯在阻挡巨兽前进的脚步。” “坚城科……”萧旬低声自言自语。坚城科,末世拯救局的核心科室之一,由纯粹的人类战士组成,他们重甲重盾,是人类防御体系最中坚的力量。 “那门炮很厉害,仅一发就崩碎了龙王胸前的皮肤,坚硬的皮肤爆裂开来,混着血雨一起四射飞散,当时我还来不及撤离,一片龙王破碎的皮肤瞬间就贯穿了我的腹部,那个伤痕至今还在呢。”爱莎丝菲尔掀开衣角,露出白皙肚子上深褐色的伤痕,就在肚脐旁边。“当时肠子都断了,不是你救了我,我恐怕早死了。” “对龙王来说,那可能只是它的一根毛发,对人来说,算得上一根能把人插死的钢筋了。那块破片我至今还留着,可以当投枪使用,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 “我救了很多人,你只是其中之一。”萧旬说。 “对呀,当时你还只是一名被临时征调进医疗救援组的预备役,那个时候你身体还很好,不像后来随时都要咳死的样子。那次,你真的救了好多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上级都安排撤离了,你还脱离队伍再次冲进废墟,嘴上一直说着‘再救一个,最后再救一个’。”爱莎丝菲尔淡淡地说。 萧旬沉默不语。 “告诉我,萧科长,现在的你,还会那么舍命地去救人吗?” “不会,我如今的首要任务是拯救世界,我必须最大限度地使用我这条命。”萧旬昂头。 “拯救世界是需要付出很大代价的,即便代价会毁灭这个世界,这个太阳还没有被吞噬,古神还没有苏醒,每天早上太阳会照常升起的世界,你也愿意吗?” “当然。” “可如果你不是萧旬呢?” “我不是萧旬,那我是谁?” “雅特莉娅斯呀。” 萧旬茫然。 “啧。”爱莎丝菲尔突然咂了一下嘴,露出狰狞厌恶地表情,原本清秀的脸庞突然之间变得凶狠。但是转瞬即逝。 “看来那个女人来了。”爱莎丝菲尔抓住萧旬的手,把一个虚无缥缈的什么东西塞进了萧旬的手里,“这是我刚刚得到注视,我把它转让给你了,对了,等一会一定不要去见将军,一定不要去,能溜就赶紧溜了。” “注视,到底是什么?”萧旬张开手要看。 爱莎丝菲尔忙抓住萧旬的手:“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你刚刚还管我叫爱莎呢。” “不就是爱莎丝菲尔吗?” “无归!我叫无归!记住了!这可是你自己给我起的名字,你能忘了。” ——— 萧旬挣扎着睁开眼睛,瞬间明白了,刚才在梦里,自己身体又酸又疼又乏力的状况是因为什么了。 萧旬因为淋雨发烧了,一直都躺在床上昏睡。好在十四州一直在身边照顾,现在好多了。 “谢,谢……”萧旬梦呓一般地说。 “不能淋雨就不要那么淋嘛,搞得现在将军愿意见我们了,都没办法去了。”十四州抱怨着,拧干一块毛巾,重新搭在萧旬脑门。 “将军愿意见我们了?”萧旬垂死病中惊坐起,笑问客从何处来。 “你这种状态,就不要见了吧,安心养病才是最要紧的。” “这有什么?我们上小学的时候,大家都顶着高烧去上课,就是为了多得老师一声赞扬,说某某某高烧四十五度六七八九还坚持来上课,大家要向他学习啊,然后学生们哗哗哗地鼓掌,投来羡慕的目光。这种小病,不管它,自己就会好的,比起这个,见将军才是大事,这是绝无仅有的机会了。”萧旬挣扎着下床,伸手去拿自己的衣服。 十四州看不下去了,伸手抢过衣物,从后面环住萧旬纤细的身体,给她穿戴衣帽服饰。原先那套已经在雨中完全湿透了,现在穿的是军队那边提供的瓦西列乌撒正装。 “实在不行,就我自己去吧,就是告诉将军,圣塞内里格盖瑞已对瓦西列乌撒敞开国门就行了,对吧。你就躺着好好休息好了。”十四州给萧旬绑了个很清爽的高马尾,果然作为侍从的话,还是需要干练一些的发型。 “不行,我一定要去,远程通讯的手段准备好了没有?”萧旬双手搭在膝盖上,等待十四州给她梳好头发。 “如果只是为了传播声音,随便奴役一只小动物就可以了,很简单的,你看蜘蛛行不行?节肢动物也算动物。” “不行!!!”萧旬突然炸毛。一瞬间她仿佛出现了幻觉,隐约感觉某个八条腿的细小生物爬上了她的脖子,鸡皮疙瘩全身爆起。 “开个玩笑,我抓了只小鸟。不过还是我自己一个人去就好了,你是信不过我?”十四州绑好,轻轻拍了一下。 “信不过。”萧旬跳下床铺,掀开帐帘,往外走去。 第六章 我不是灭国萝莉(二十六)驱虎吞狼 萧旬双手插在口袋里,跟着副官穿过已然有些熟悉的瓦西列乌撒军营,前往卢基乌斯将军所在的营帐,十四州走在她的身边,身后还有两个士兵抬着一箱沉重的财物。 这条路她已经走过了很多遍,尽管周围都是差不多的白色帐篷,很容易让人迷失其中,但就算不用副官带路,她也能轻易找到将军营帐的位置。 此刻正是下午,士兵们大多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打着纸牌抽着烟,战争对于他们这些普通士兵来说,其实更多是一种生活,一种军旅的生活。 “这个,你藏好,藏在袖子里。”十四州拉住萧旬的手,把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轻轻塞到她手里。 萧旬站住了,她的手心里传来一阵非常熟悉的感觉,像是爱莎丝菲尔塞到她手心里的“注视”,又不是那么像。萧旬打开手一看,是一只金色的小鸟,很像原来那个世界的玄凤鹦鹉,不过冠羽有两撮,分别位于左右。 “这就是新的使魔吗?” 在十四州的指挥下,这只小鸟开始往萧旬衣袖里面钻。 “它叫香兰笑,它刚成为我的使魔不久,如果它不听话在你身上乱蹭,记得忍着点。” “香兰笑?为什么取这个名字?”萧旬问。 “我找到它时,它正在一株兰花边上发出愉快的嬉笑。”十四州解释说。 “哦。”萧旬少读书,她感觉自己被骗了。 “我再确认一遍,这次见到将军,只需要说明圣塞内里格盖瑞公国愿意为瓦西列乌撒敞开国门,就行了,对吧?” “是的,还记得我和大公成婚的那晚吗,我们撤离得很不顺利,大门被重兵把守,又有更多的军队在往大门处赶,说明在大公死后极短的时间内有人接管了权力,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现在也没有渠道去打探消息,但这个人留着始终对我不利。还有一个叫罗曼的男人,他为大公亲自挑选的新娘,可他却没有出现在大公的婚礼上,我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货色,总之我留了个心眼。”萧旬自顾自地说。 十四州惊愕。 “所以我打算驱虎吞狼,引瓦西列乌撒的军队去解决掉一些人,就算解决不掉,也能对他们加以限制,让他们不至于对我不利,也铺垫一下,方便我日后掌控圣塞内里格盖瑞的雇佣军。”萧旬自顾自地继续说。 “可是这些,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萧旬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现在自己有点晕乎乎的,烧还没退,确实不应该说太多话。 “你现在知道也不晚,面对将军的时候记得多礼貌一点,我们是没有筹码强上谈判桌的一方,但也不要太过露怯,保持不卑不亢的姿态,才能最大程度地迷惑对手,就像下棋一样,你需要做的不是找到棋盘上的最优解,而是战胜眼前的对手。” “话说你是不是话比原来多了不少?” “可能吧。” ——— 十个庄严如雕塑一般的银甲骑士第一次为萧旬让开了道路,萧旬也是第一次有机会窥见将军营帐内是什么模样。帐内陈设相当简单,只有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桌子上铺着写满标注,红红蓝蓝摆了几枚棋子的地图,一个俊朗的金发年轻人坐在桌子后面,他向萧旬和十四州打招呼,有意无意中亮出了套在无名指上的银质戒指。 一枚朴实无华的粗重戒指,刻有他的家族徽记,那是他地位和出身的象征,也是他军权具象化的体现。 同时也说明,即便是德拉伽齐斯那样有手腕变更了国家政体的男人,也没办法完全解决瓦西列乌撒国内盘根错节的贵族问题。 “行礼。”萧旬小声提醒,声音通过袖子里的香兰笑传递到十四州的耳朵里。 十四州赶忙行礼,扮作侍从的萧旬跟在十四州后面行礼。 “不用过多介绍了,你我都知道对方是谁,我们都是在自己主君服务,多余的寒暄就不必了,请坐。”卢基乌斯将军摊开手掌,示意对面已经为她拉开的座位。 “作为使臣,我们给将军准备的一份厚礼,还请将军笑纳,我想请问将军,为何那么多天对我们避而不见,今日又突然愿意接见?”十四州也不客气,拉开座椅坐下。 两名士兵把礼物抬到将军营帐内,随后走开了,那箱财物,将军没有打开,也没有推辞。 “你和我都是国家机器上的齿轮,被国家裹挟着,身不由己地前进,我就不遮遮掩掩的直接说了。” “这样也好。”十四州点点头。 “我在等我们使者的回信,你应该知道的,瓦西列乌撒也向你们派去了使臣,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一直在用各种各样的理由回避我们的使者,直到最后一刻才做出答复。” 大公做出了答复?萧旬隐约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问一下是什么答复,为什么拖了那么久。”萧旬微微低下头,不让卢基乌斯将军察觉到她的小动作。 “请问阁下得到的消息里,大公做出了怎样的答复?应该不至于拖那么久吧,我们可等了整整四天,今天是第五天。”十四州说。 “使臣第一时间没有把消息传达给我,是他回到国内以后我才得到的消息。消息说,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拒绝了瓦西列乌撒和谈的请求,与消息一同传达下来,的还有主君对圣塞内里格盖瑞公国开战的命令。如果我没揣测错主君的意思,他大概想让圣塞内里格盖瑞灭国。”卢基乌斯将军举手投足间散发着贵族熏陶下的优雅气质,他面无表情地说着,仿佛在描述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萧旬确认了自己的想法,“主君”这个称谓,很有可能是瓦西列乌撒对于最高统治者的传统称呼,卢基乌斯称呼德拉伽齐斯为“主君”,而非“大执政官”,说明他这个贵族,骨子里对于德拉伽齐斯是不认同的。 加上称呼德拉伽齐斯为“大执政官”的使臣没有第一时间把情报传递给卢基乌斯,而是在回国以后由其他人代传达过来的,表明了瓦西列乌撒国内有很严重的政治矛盾,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有被瓦解的可能。 “接下来,完全复述我的话语。”萧旬对十四州下令。 “是。”十四州遵命。 “什么是?”卢基乌斯疑惑。 “没什么,我想说,阁下何必照做呢?”十四州复述萧旬的话语。 “愿闻其详。”卢基乌斯简短地说。 “圣塞内里格盖瑞公国,愿意大开国门,迎接瓦西列乌撒的大军进驻,有政令为……” 萧旬从口袋里掏出盖有大公印章的政令,从后面递到十四州手上。之前萧旬在车上写的,就是这个东西。 “……证。”十四州接过政令,双手奉上。 卢基乌斯仔细端详起来。 “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死了,死在了他的新婚之夜,大公这一生有很多个新婚之夜,但那是最后一个,因为他娶了魔女为妻。如今圣塞内里格盖瑞已不再是一个完整的国,权臣夺权,大公之女遁逃在外,利用那一纸政令,至少有一半的人会倒戈向您,至于那另外一半人,相信瓦西列乌撒的铁骑能轻松将他们碾碎。”十四州学着萧旬的语气低沉地说:“如何?这一纸政令,可以帮您节省一半的成本,节省掉的这一半成本,以及圣塞内里格盖瑞敞开国门后为您提供的利益,您何不自己享受?” “有点意思,可是这样,我不就完不成主君的任务了吗。你的诉求是什么?”卢基乌斯将军看着一纸盖了章的政令,嘴角扬起。 “您可以不保留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之名,但是您可以保留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之实。”十四州话里有话,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之实,包括大公之女,也包括圣塞内里格盖瑞雇佣军团。 “卖国求存?” “圣塞内里格盖瑞可是东西方贸易的枢纽,您也不希望这个地方丧失它的作用吧?” “好的,我会考虑的。”卢基乌斯把政令卷好收起:“对了,你后面那个是你的侍从对吧?挺干练的,我出点钱,你让她在我这里当几天副官,如何?” “拒绝掉。”萧旬低低地下令。 “好呀,多少钱?”十四州甩头,把一缕落到眼前的头发甩到侧面。 卢基乌斯伸出三根手指。 “三枚金币?你要知道,这个孩子是我从小带到大的,亲如手足啊,得加……” “十四州,拒绝掉。”萧旬再次下令。 “你这里的财物,我出三倍。”卢基乌斯指了指旁边没有打开的木箱。 十四州差点从椅子上摔到地上。 “喂!十四州!”萧旬低声呵斥。 “好呀好呀,在下告退,告退。”十四州赶忙低头行礼,因为再不低头,乱飞的五官就要被人看光了。 ——— 然后,萧旬没想到自己就被这么卖掉了。 也是,当初说要拿一箱财物出来做礼物的时候,十四州就又哭又闹,呜呜呜呜,表现得好可怜呐,果然价高者得的雇佣兵还是不太信得过。 “请问将军有什么吩咐?”萧旬行礼,这个时候还是顺着对方点比较好,先顺了对方的意,再慢慢找机会。 “其实你才是主人,我说的没错吧。你知道,我为什么突然愿意接见你们了吗?”卢基乌斯从椅子上站起来,背过身,在身后悬挂的战略地图上,将圣塞内里格盖瑞圈了起来。 萧旬惊得一声冷汗,突然之间,病好像好一半了。 “将军,您在说什么?我不懂诶。”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这句话,原本是小说中常用的,角色用以强行掩盖事实的拙劣措辞,可放到现在,萧旬真的没有其他话可以说了,她已经全都明白了。 “昨天夜里,有一只军队偷袭了我的粮仓,但是好在,天气初晴,粮仓湿润,他们没有放火成功,我军损失不大。”卢基乌斯慢悠悠地说。 “那可真是……万幸啊。”萧旬知道那是假话,粮食想要保存,必须保持干燥。 “那支军队原本打的是布拉迪斯的旗帜,可是不知道谁自作聪明,多打了一个圣塞内里格盖瑞的旗帜,因为他们曾经在路上遇见了一个为他们指点迷津的人,而那个人的言语中,透露出她是圣塞内里格盖瑞宫廷的人。那个人想逼一支军队再战一次,而那支军队也想逼圣塞内里格盖瑞加入战斗,大概他们互相利用了吧。”卢基乌斯依旧优雅缓慢地说,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细作!那名在她们马车边上倒下的伤兵!只有他听完了全程的对话! 萧旬身体颤抖,不知道是因为病,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东西。 “相信你也意识到了,行军打仗,灭国大事,必然方方面面都要侦查到,内应眼线,最好能无孔不入。对吧,魔女大人,您已经意识到了。” 萧旬还意识到了,倘若卢基乌斯和德拉伽齐斯之间假如真的有嫌隙,德拉伽齐斯又怎会给卢基乌斯军队大权呢?还指派的是进攻灭国的任务。 因为发烧没有第一时间想清楚这层关系,当初真应该听爱莎丝菲尔的,抓住机会赶紧溜了,不要来见这个家伙。 “敢问魔女大人,从您一开始见到我开始到现在,我的话,有几句真,几句假呢?” 萧旬沉默不语。 “我想邀请魔女大人来观赏一出戏幕,在瓦西列乌撒无敌铁骑的冲锋中,一支愿意为您而战的军队就此覆灭。”卢基乌斯优雅地欠身,转过身向萧旬递出手掌。 “哦?想邀请魔女?请问这个邀请是来自阁下?还是来自你们的大执政官呢?”萧旬撩头发。 “来自大执政官,也来自我。”卢基乌斯一点都没给萧旬机会。 萧旬伸出手轻轻搭在卢基乌斯的手掌上,一条腿后撤,屈膝行礼。 第六章 我不是灭国萝莉(二十七)灭国之力 凌晨五点,天色还是一片漆黑,瓦西列乌撒的军队就已经起床,士兵们在营帐周围点起篝火,一切多余的东西都被扔到了火里,在夜风中飘散不定的烟熏得人眼睛干涩发痛。 萧旬也起床了,经过一晚上的修养,她的病好得差不多了,本来也不是多大的病,却让她犯下致命的失误。 她从嚼着干面包的士兵之间穿过,正要去往不远处卢基乌斯将军的营帐,她被邀请观赏今天瓦西列乌撒军队的进攻,没有人为她带路,也没有人看着她,他们根本不怕萧旬会找机会逃跑,因为十四州已经驾着车离开了,她作为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根本逃无可逃。 十四州那个贪财死鬼,她怎么跑那么快的?她怎么能跑那么快的? 夜风有点凉,吹得人精神抖擞,这种精神抖擞的感觉混杂着刚睡醒的朦胧,是种很奇妙的体验,让萧旬想起了以前。 她穿过安静的军营,来到将军营帐边上,这里也点起了篝火,带不走的椅子被堆在一起焚烧,两个副官在火边一份一份地整理纸制文件,有用的留下,没用的丢到火里烧掉。 “副官们早啊。”萧旬和他们打着招呼,蹦蹦跳跳地来到一个副官身边,靠在她的肩膀上,若无其事地从他手中抽取几份文件,翻看起来。 现在从名义上,她是受到将军和大执政官同时邀请的贵客,她当然有资格压这些副官们一头。尽管这个地位建立在她对大执政官和将军有用的基础上。 “别闹,魔女雅特莉娅斯小姐。”副官急忙从萧旬手中夺取文件,匆匆忙忙丢进火里。 那份文件的内容,已经被萧旬看了个七七八八。 “魔女雅特莉娅斯小姐,将军还在营帐里等着您吃早餐呢,您快过去吧,别让将军等不耐烦了。”另一个副官头也不抬一下地说。 “好呢。”萧旬起身,走向营帐,伸手掀开门帘。 ——— 几个副官在营帐里进进出出忙碌地搬东西,营帐里的东西已经被收拾得差不多了,现在只剩下那张铺着地图的桌子,还有两张椅子,一张卢基乌斯坐着,一张摆在他对面空着。 萧旬想都没想,拉开椅子坐下。 卢基乌斯看了一眼进入营帐的萧旬,略带笑意地点了点头。 因为萧旬穿了一件漆黑如墨的长风衣,风衣里面是同样漆黑的超短裤和抹胸,这是萧旬从以前的女同事身上学到的穿搭风格,也是萧旬所拥有的衣物里面最符合她“魔女”身份的一套。 她很清楚对方需要的是什么,现在只有尽可能地满足对方的需求,展现自己的价值,才能稳定自己的地位。兵法上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先为己之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意思就是先把自己武装得不可战胜,再去等待敌人可以被战胜。她只有先做到让敌人无可挑剔,才有机会找到敌人的漏洞。 现在敌人最需要的就是她“魔女”的身份,卢基乌斯的微笑和点头,就是在赞扬萧旬的识时务。 一个画师从营帐边缘凑上前,架起画板,开始就着帐内场景作画。 一个副官端上早餐摆到萧旬面前,另一个副官摆上茶杯,从白瓷茶壶里倒出某种奶白色的大概是茶的液体。 “赶紧吃吧,慢了可就赶不上一出好戏了。”卢基乌斯伸手,优雅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感谢将军的盛情款待。”萧旬微笑着,端起茶杯小嘬一口。 然后差点没喷出来,这种东西真的是茶么!它虽然是有那么一点点茶叶的味道,但是这种东西真的是茶么!这难道不是某个副官在泡某种不明液体的时候不小心掉了几片茶叶子进去么! “瓦西列乌撒的传统早茶还合口味吧?军中条件自然不比宫廷王室,但茶叶我用的也是来自东方的精选玉龙茶,泡茶的副官也是我亲自挑选的,如果您觉得好喝的话,我会很开心的。”卢基乌斯微笑着说。 “当然,非常好喝。”萧旬阴着脸笑着,把茶一饮而尽。 “好喝的话,就多喝几杯吧。” “好呀。” ——— 强劲的风贴着山原汹涌而来,锐利得如同刀割。 萧旬和卢基乌斯站在高地上,身后是由三十银甲骑士组成的近卫团,他们虽然被称为骑士,却只是步行,骑士只不过是他们的封号而已。副官们站在距离卢基乌斯将军十步远的地方,密切地关注着敌军动向,他们不敢分散将军的注意力。 那名画师还在绘画,这几个小时下来他已经连画两张了,现在这是第三张,大概这也是谁的命令吧,要记录下来魔女与将军一同参与战争的画面。 那支和萧旬有一面之缘的布拉迪斯军队已经移动到了前方的山坡上,萧旬用肉眼就能分辨出骑兵和步兵,他们高举两种旗帜,一种是布拉迪斯王国的国旗,另一种是圣塞内里格盖瑞公国的雇佣军团军旗。 军队的人数比萧旬初次见到时还少,人数凑不齐一个一万人左右的纵队,只能勉强排出十来个方阵,缓步向前移动。 卢基乌斯叫来传令官队伍,下达开火的指令,传令官们迅速跨上马向不同的方向驰去。几分钟后,瓦西列乌撒军的主力开始向前移动。 布拉迪斯的军队当即停止行进,十个方阵立即散开就地列阵,他们列的是用来对抗骑兵冲锋的方形空心阵,这种阵型的优势是可以确保每个方向都有一定数量的火铳能对灵活骑兵开火,劣势是正面火力不足,容易在火铳对射中落入下风。火炮从阵中推出,落位侧面,熟练炮手取出炮刷开始装填,法师登上阵中高台,充盈魔力的微光在法杖尖端聚集。火铳射手越过盾牌长枪手站到前方,第一排的射手平举火铳单膝跪下,散兵从阵中出列,分散站到了军阵的最前方,就地趴下,组成散兵线。几个游击法师也加入到了散兵线当中。 这些视死如归的军人沉默地等待着,紧紧盯着潮水一般向前推进的瓦西列乌撒军。他们在等待瓦西列乌撒军进入火铳射程,等待方阵长官下达开火指令。 “敌军一万人都不到,连一个纵队都凑不满,将军却几乎倾巢而出,动用了数十倍于敌方的兵力,会不会有点太胜之不武了?”萧旬有口无心地说。 卢基乌斯摇摇头:“打仗从来就不是小事,况且我也说过,这是一出戏幕,戏幕的内容,就是想让魔女小姐见识一下,一支军队是如何在纯粹的力量面前被碾成齑粉的。” “好呀,那就让我见识一下吧。”萧旬轻笑。 “我听说,魔女降生世间,便会让地面诸国化为火海。那么魔女小姐可曾见识过,人类所拥有的足以灭国的力量?” 枪声传来,惊如远方的雷暴,硝烟在战场上弥漫,几道由游击法师发出的红色闪电划过空气,落到瓦西列乌撒的军阵里,行进最快的瓦西列乌撒方阵已经接敌。 布拉迪斯的方阵上不断有人倒下,又不断有人从后面补上,一发炮弹从方阵中穿过,几名士兵被炮弹打中,身体瞬间被炮弹打穿,心肺肠子碎了一地。 第七章 我不是贵客(二十八)铁潮 布拉迪斯的第一个方阵几乎要被打散了,组成方阵的人只剩下当初的一半不到,方阵不断被逼退,几乎快要和后面的部队撞上。可依然有无数瓦西列乌撒的军人在涌入战场,他们排着横向阵列,不断越过萧旬和卢基乌斯,踏步走下山坡。 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战斗,简直就是单方面的屠杀,平原变成了绞肉场,血肉染红了平原上的每一株草。 数不清的传令官在卢基乌斯将军和各个纵队间跑动,他们带来前线最新的战况汇报,也带去将军坚定不移的进攻指令。几乎所有传令官都匆匆忙忙来了又走跑了好几趟,除了将军身旁一个一直在闭目养神的金发男子。 金发男子丝毫不在意山坡下激烈的战况,只是安静地等待来自战场最高级别指挥官的命令,他左手牵着马的缰绳,右手持着一把造型独特的骑枪,站得仿佛一尊雕塑,就连他身后的马匹似乎也学到了主人的这份沉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让人怀疑它是否是个活物。 男子只是一个传令官,却有着不输将军亲卫的庄重与威严。 不过最让萧旬在意的还是那把骑枪,像是重型火铳和西方骑枪的结合体,长度达到四米,铳管上下铸刃,枪刃部分完全由精铁打造,枪管外侧则有精致繁复的雕纹,隐隐约约让萧旬觉得像是曼珠沙华,透着浮华高贵的气息。 骑枪表面隐隐凝着一层霜,似乎有阴冷的亡魂被缠绕进了骑枪中,以对生着的怨恨化作力量供给给持枪的骑手。 萧旬早就听闻过瓦西列乌撒铁骑的威力,只是从来不曾见过这支让人闻风丧胆的军队,也没见到他们被部署于何处。 男子的身后还背着一杆只有常规火铳三分之一长度的特制化卡宾火铳,腰上挎着近身格斗用的曲刃马刀。 战场上,位于布拉迪斯正中方阵的巨炮终于架设完毕了,那门堪称古董的巨炮需要由十个法师进行人工供能,他们没有像常规那样把炮安放在山顶以获取最优的射界,而是直接架设在阵中,因为他们根本抽不出多余的部队来专门保护那门炮。 魔动火炮开始轰击苍穹,炮弹游蛇一般被打到高处,在空中炸开,魔力充盈的火焰如同暴雨一般落到瓦西列乌撒军阵中,不少被火雨直接浇中的士兵当场被烧死,没有被烧死的士兵跌跌撞撞地跑开十来米也被烧穿了骨头然后倒下,燃烧的火焰拉起来一条分界线,瓦西列乌撒的那个方阵竟再不能前进一步。 仅仅过了几分钟,那门火炮便装填完毕开始第二轮轰击,虽然对于整体战局来说,一门火炮并不能影响什么,最多拖延以下瓦西列乌撒军两三个方阵的挺进,但是那个火,烧得让远方观望的人也出了一身冷汗。 萧旬看向身旁的卢基乌斯,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很微妙的表情,像是如释重负,又像是看到了已经确定的胜利。 “厄瑞波斯。”卢基乌斯轻声呼唤金发男子的名字。 “是。”金发男子终于接收到了命令。 他将骑枪横放,打开骑枪后方的三联装转轮弹仓,将特制的火药精准到克地填入弹仓,把几乎和手掌一样长的水晶弹头塞进去,用力压实。 不知道这样的举动,究竟是这杆骑枪不接受子弹和火药长时间在枪膛内部处于待机状态,还是故意表演出来给萧旬这个“魔女”看的。 金发男子一个健步飞跨上马,马匹沉静已久的马突然爆发出暴烈的本性,嘶吼着向远方驰去。 随着卢基乌斯将军的命令下达,瓦西列乌撒的方阵逐渐停止了开火,最前方的军阵谨慎地回撤,重盾手已经站到了列队的正前方,用身体支撑着让盾直立,一面防御布拉迪斯方阵火铳的攻击,一面准备防御其他更加恐怖的东西。 几分钟后,大地开始震颤。 ——— 一条流动的线出现在远方的山坡上,就在布拉迪斯军队刚刚走下的山头,萧旬有点想不明白,卢基乌斯究竟是怎么把那么大规模的骑兵调动到敌军正后方的。 骑兵开始冲锋,奔涌如钢铁的海潮,吞噬触碰到的一切,像是避无可避的风暴,反射着太阳最炽烈的光芒。骑枪竖着朝天,他们不需要旗帜,那杆骑枪就是对他们身份最好的证明! 布拉迪斯军队缩得更紧了,他们的阵型虽然能保证有一定数量的火铳可以对着冲锋中的骑兵开火,但是无济于事,几乎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抵挡铁潮的冲击,在令人难以置信的片刻,铁潮距离布拉迪斯的方阵只有四十码。没有人再敢继续射击了,火铳射手全部缩回阵内,重盾竖起,拒马的长枪从重盾缝隙中密密麻麻地探出。 所有竖着的骑枪在一瞬间全部倾倒向前,骑士压低身子做好抗冲击的准备。特殊的弹药在骑枪中击发,在空气中划出明锐如流星的光痕,仿佛无数流星略过战场。仅一次齐射,布拉迪斯的阵型就被撕出一个缺口。 不愧是最为精锐的瓦西列乌撒骑兵,开火的只有冲在最前面的骑兵,后面的骑兵都未开火,把误伤的概率降到了最低。 萧旬大约明白骑枪上的不详气息是什么了,那是附魔的骑枪,魔力在犹如曼珠沙华的雕纹上流淌,为骑枪的射击提供威力和稳定性,也只有这样附魔的铳,才能使用得了那种特殊的子弹,也只有最为精锐的骑手,才能驾驭那杆暴戾的骑枪。 而能驾驭那杆骑枪的,往少了说,瓦西列乌撒有一万或者两万,就是这场冲锋里的全部兵力,往多了说,就不知道瓦西列乌撒国内还有多少了。 这样的骑兵军团,无论是装备造价还是人才培养成本,大概都惊破了天际,瓦西列乌撒深不可测的惊天国力,让萧旬胆战心惊。 布拉迪斯的军阵根本没有办法阻挡瓦西列乌撒的骑兵,甚至没能让这支铁军速度降下来一丝一毫。 马匹巨大的冲击力撞开了竖立的重盾,立盾的骑兵被撞飞十米远砸在队友身上,骑枪接二连三地将将人挑起,他们破入阵中,布拉迪斯的方阵就乱了,原本防御正面的士兵还没来得及转身御敌,就被骑枪挑起,被马蹄踏死。 冲锋完毕的骑兵将骑枪置于鞍后,拔出马刀砍杀,过面就是一刀,布拉迪斯的士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刀砍死,持盾的士兵想要举盾防御,却被沉重的斩击砸偏盾牌,再被其他骑兵一刀结果。 他们是训练有素的杀人者,一招一式都是机械般的残忍高效,布拉迪斯军人的血液随着刀锋被泼洒到空中。 仅一轮过阵,布拉迪斯军队每个方阵就死得只剩下寥寥数人还在站着。 骑兵在距离己方方阵还剩二百米左右的位置勒住马,调头,开始第二轮冲锋,还是同样的齐射破阵,骑枪入阵,马刀出阵……已经是完全公式化的冲锋了。 卢基乌斯在山头上轻松地看着阳光洒落战场上空,和地面上的硝烟混成一片,形成一种奇异而梦幻的景象。仿佛他所身处的不是战场,而是繁花盛开的花园,鲜血汇成小溪流入旁边的树林,轻松惬意。 这样昏昏欲睡的温暖午后,就应该喝点下午茶,找个树影荫郁的地方,慢慢地翻着一本书,比如苍穹的散的小说。 可这是战场,近一万人的布拉迪斯部队,此刻一个没活下来。 “将军,这支名震天下的铁骑叫什么?”萧旬想起,她还没问过,这支骑兵部队的名字。 “瓦西列乌撒骑兵。”卢基乌斯淡淡地说。 原来萧旬早就听说过了这支骑兵的威名了,冠以国名的重骑兵。 第七章 我不是贵客(二十九)底牌 战斗结束了,毫无悬念的胜利。 “这便是大执政官所打造出来的铁军,即便是佣兵立国的圣塞内里格盖瑞公国,只要瓦西列乌撒想,仅一周时间就能把它从地图上抹去。”卢基乌斯淡淡地说着一件非常不得了的事情。 萧旬回忆了片刻她在圣塞内里格盖瑞公国所见到的武装力量,法师不能与步兵配合,说明作战理念落后;步兵配备火铳数量稀少,说明军官缺少战略眼光;接收到命令的士兵能够被大公之女利用身份便利随意差遣,仅让十四州去搬运财物就能引开教堂内部全部兵力,说明军纪并不严明,军队内部职能分工不明确,军队统帅缺乏部署规划。 圣塞内里格盖瑞的军队和瓦西列乌撒的军队相比,差距确实过于巨大。萧旬点点头,表示赞同将军的言论。 “无论是大熤的神机火铳营、龙怒御刀军,还是伊姆帕里斯的皇家铁弓射手、魔动甲兵、神佑骑士团,亦或是传说中最后的龙族——北境的霜龙,瓦西列乌撒都能战胜。” 萧旬没听过这些军团的名字,除了“神机火铳营”她可能比较熟悉之外,其他的光听名字很难想象是怎样的存在,只觉得庄严无比。她只得麻木地点头,去赞同将军的言论。 “这便是瓦西列乌撒所拥有的灭国摧城之力。”卢基乌斯说:“我听说魔女都拥有轻易能让国家毁灭,让地上诸国化为火海的力量,那么敢问魔女大人,可否展示一下这份力量的一角?” 萧旬一愣,这一下问到她的难处了,说到力量,她真的不像小说中的穿越者那样,一睁眼就获得了各种金手指各种飞天遁地的外挂,她从穿越到现在,连半部剑谱都没捡到过,也没有什么妖怪神兽甘愿为她所用,甚至魔法都还不会使用。她擅长使用手枪,也就是短铳,那是她作为对人攻坚一科科长时苦练的成果,却只是擅长,说灭国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她唯一获得的力量,大概就是十四州了,现在十四州还跑了。 若说用谎言挑拨世间,利用人心与大势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也算一种力量的话,那么她可能确实拥有这种力量。 德拉伽齐斯为了达到他的政治目的,是一定会进攻圣塞内里格盖瑞的,而她杀掉了在其间周旋的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算是把圣塞内里格盖瑞推上了绝路,也算是灭了一国。 可是这是不能说的,至少是不能明说的,对方需要的是能为他所用的力量,最好是能够掌控的看得见的。倘若让他们知道她唯一擅长的事情是利用人心,那么她一定会被当场杀掉的,留着她无异于豢养毒蛇。 “不能。”萧旬神秘地笑了笑:“我展现力量需要解除很多限制,而这些限制现在一个都没解除。” 她给出来一个不怎么能让人满意,却也不会踩雷,有回旋余地的回答。 卢基乌斯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似乎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内。 ——— 瓦西列乌撒的军队开始重新收拢整合,士兵的行李、重铠、盾牌等不适合在行军时随身携带的东西全部被装上了辎重马车,看行军的方向,将军可能想乘胜追击,把战线推到圣塞内里格盖瑞边境。 军官们陆陆续续都回到了将军的身边,萧旬混在他们之间,反而像是最不起眼的那个,这些人高得像是山,把她围得水泄不通。 穿越以前她虽然也矮,只有一米六,但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身高不高是一件多么难受的事情。 她狠自己目前不到一米四的身高。 军官之间的谈话不过是一些歌功颂德,称赞这场大胜的话语,没有什么营养,有关粮草、行军路线、战略方针、死伤人数、大军开销之类萧旬想听到的话题没有一个人谈起。 虽然他们明面上视萧旬为贵客,私底下却从来没有把萧旬当成过自己人,每个人都刻意地在避开敏感话题。 也对,她毕竟是魔女,绝对不祥的存在,有谁会想着和魔女搞好关系呢? 会这么想的人,大概脑袋里的那团浆糊出现了变异。 这样的谈话是没什么意义,可对于某些背景不够硬没权又没势的狠来说,这天又必须得聊,因为这就是官场上的人际关系,你不和这个团体挤在一起,不努力点引起当权者的注意,你就会被排挤,以后论功行赏轮不到你,要背责任的时候反而会被第一个推出去当炮灰。 几个下等军官大声地称颂着长官的指挥,企图引起长官的注意,几个中等军官在用力往卢基乌斯将军身边挤,挤得萧旬有点喘不过气。 马匹的嘶鸣声暂时阻止了军官们熙熙攘攘的队伍向前行进的脚步,萧旬努力踮起脚尖,扒着其他军官的肩膀,才从人群缝隙中看见一匹披着银甲的白马,白马上驮着一个冷面威严的骑士。 却是个女子,苍白得像白瓷,皮肤纤薄得像纸,全身的甲胄下,那张冷峻的脸晓得有些突兀。她原本是戴着头盔的,现在仗打完了,甲胄不方便脱,头盔倒是取下了托在手中。 瓦西列乌撒骑兵的骑将,带着一众副官,在这条不算宽敞的泥泞道路上,差点和将军身边的军官迎面相撞了。 军官们停下的瞬间,道路的侧面让出了空隙,女子立即催马穿过缝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身后的副官们也赶紧催马跟上。 隐约中,萧旬听到了他们的话语。 “真不愧是诺娅大人,真有魄力,见到卢基乌斯连头都不低的。” “不愧是大执政官亲点的骑将,没必要给那些老牌贵族好脸色。” 突然之间,萧旬好像知道了瓦西列乌撒国内是什么样的情况了。 萧旬回头看了一眼高级军官们的手,大家的小拇指上都戴着差不太多的戒指,有的镶金有的嵌着宝石,有的纯粹由银打造,刻着繁复的家徽花纹。 她明白了,瓦西列乌撒国内确实存在两种不同的政治势力,一派是以卢基乌斯为典型的老牌贵族,另一派是大执政官新提拔上来的诺娅这样的骑将势力。 只是现在还搞不明白,究竟是老牌贵族势力太硬,大执政官需要扶植新贵族来打压老牌贵族,还是新贵族太过跋扈,大执政官需要重新启用老牌贵族来制衡新贵。 不管怎么样,那个骑将可能是破局的关键,可惜现在自己被裹挟着,没办法去和骑将深入交流…… 个鬼啊!这就是唯一的机会了! “诺娅姐姐!诺娅姐姐!等一下!请留步!”萧旬挣脱出人群,在众人惊愕的眼神中朝着那匹白马追去。 萧旬突然觉得左手手腕一阵瘙痒。 香兰笑从袖子里探出头。 “魔女小姐,魔女小姐,十四州重新上线咯。”小鹦鹉鸟喙张合,发出不协调的欢快人声。 “什么十四州?”诺娅勒马停下,冷冷地回头。 第七章 我不是贵客(三十)站队 萧旬的脱离军官的队伍,转而跑去勾搭瓦西列乌撒骑兵的骑将这件事,被几乎所有军官看在了眼里,但是谁也没敢多说话,因为卢基乌斯将军还没有表态。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一个军衔比较高的军官拍了拍卢基乌斯将军的手臂,示意要不要把魔女抓回来,她在名义上毕竟是大执政官的贵客,拢在自己身边总是比放去那边那边要好的。 卢基乌斯摆摆手,没有明确的示意,只是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去,似乎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值得操心的大事。 一个年轻的副官立刻领会到了将军的意思,开始继续讲他蹩脚的冷笑话,他想用自己的尴尬缓解掉大家的尴尬。 一直面无表情的卢基乌斯听到冷笑话,竟然哈哈两声笑了出来,谁也不知道这卢基乌斯将军究竟是在笑什么。 众人只得跟着陪笑。 众人只觉得心中发寒。 ——— “什么十四州?”诺娅勒住马匹,冷艳地回头。 “没什么,我作为魔女,养点使魔不是很正常的么。”萧旬光明正大地从袖口里捉出乱动的香兰笑,放到肩膀上。 香兰笑理了理自己的羽毛,又在萧旬耳朵上啄了两口。 萧旬微笑着把香兰笑的脑袋拧到一边,微笑着说:“我叫雅特莉娅斯,是个魔女,虽然还没有觉醒力量,不过我确是货真价实的魔女无疑,请问阁下就是大名鼎鼎的瓦西列乌撒骑兵的统帅么?” “魔女?有点意思,原来魔女真的存在呀。”诺娅的语气像是在轻笑,脸上表情却毫无波动。 “是的,我就是魔女,绝对不祥的存在。”萧旬咧嘴嬉笑,制造出强烈的反差感。 “你认识十四州?”诺娅看向她的正前方,只给萧旬留下一个画一样的侧颜。 “是蔷薇雇佣兵团的十四州么?我是认识的。”萧旬回答。 “她的天使,现在还好吗?”诺娅冷冷地问。 “天使?”萧旬疑惑,内心一紧。 “我给她抓的那条‘与龙共舞’,她还养着当使魔吗?”诺娅又继续问。 “与龙共舞?那条小青蛇……吗?”萧旬尴尬地回答。 与龙共舞是白垩纪时期生活在浅海的一种史前巨蛇,成年者有五到六米长,拥有适合有用的脊椎和尾巴,以捕食鱼类和靠近的陆地生物为食,是后来海蛇的祖先。末世拯救局曾用这个名字给某个蛇形衍生怪物命名,直到某一天他们观测到那种蛇形衍生怪物在第九次蜕皮后会长出羽翼…… “我是瓦西列乌撒骑兵的真正统帅,我叫诺娅,你应该在我的副官口中听到了,今天晚上我会去找你,到时候我们再好好聊聊。”诺娅回答萧旬最初的问题。 她双腿夹住马腹,催马离开,两个副官见状急忙跟随。 只留下萧旬一个人站在原地。 ——— 然后果然不出萧旬所料,她被以卢基乌斯将军为中心的军官集团排挤冷落了,今天晚上的庆功宴,上到将军副官,下到各个方阵的营长,全都被邀请参加了庆功宴,庆功宴上要论军功论奖赏,这样的大事却没有一个人来邀请她。 她独自坐在营帐里简陋的餐桌前,吃着由将军副官送过来的晚餐,很简单的蔬菜汤和面包羹,不算好吃,也不算难吃,差了点盐味,少了点味道,尤其是那个蔬菜汤,完全不和她的胃口。 不过这已经比原来那个世界的伙食得要好很多了,她没有什么好挑剔的,如果所有人每餐都能吃上这样一顿,就好了。 她必须用尽一切能用的手段,想办法赶紧回到那个世界。 香兰笑在营帐里扑腾着翅膀,终于轮到萧旬的桌子上,鸟喙张合,再次发出了十四州的声音。 “魔女大人,魔女大人,还好吗?” “十四州,你把我卖了是吗?你个毒妇,臭婆娘。如今我是大执政官的贵客,还刚刚结实了一个叫做诺娅的骑兵将官,我要怎么报这个仇呢?十四州,挑一个死法吧。”萧旬喝了一大口炖有土豆和培根的蔬菜汤,她从来没有喝过那么好喝的蔬菜汤。 “哎,别别别,我是有事迫不得已才逃掉的,我把那三箱珠宝托人送回老家了,我不赶紧把珠宝送回去,万一你遇到个将军送一箱,碰到个大臣送一箱怎么办?”十四州说。 “是因为‘天使’的事情对吗?” 香兰笑的眼睛里,倒映着萧旬仿佛看破一切的笑容。 “这个,我不太好现在说……”十四州有些发窘。 “天使到底是什么?”萧旬继续追问。 “这个,我只能当面说……” “好,你现在马上给我赶回军营里,当面给我说清楚。瓦西列乌撒的军队最近一直在向东挺进,已经接近圣塞内里格盖瑞边境,你应该不难找到,如果你找不到,你也就没必要回来见我了。”萧旬好像找回一点以前当科长的感觉了。“我问你一些其他事,你和瓦西列乌撒的骑将诺娅是什么关系?” 十四州良久地沉默。 “那是我的私事,你能不能别问了……”十四州挤出这句没有说完的话。 “行,那我问点轻松的,你知道大熤的神机火铳营和龙怒御刀军么?”萧旬问。 “知道啊,我就是大熤人。”十四州弱弱兮兮地回答。 “伊姆帕里斯的皇家铁弓射手、魔动甲兵和天佑骑士团呢?” “只有鬼弓射手我有幸和其中一位退休老兵交过手,剩下两个我也只是听闻。” “好,有空说给我听吧,我现在很好奇,打造一支铁军究竟怎样的战斗力算达标,而成本又是多少,以及给养供给,装备补充,兵员来源的问题。不过现在,你先不要说话了,那个人来了。”萧旬眼中略过一丝笑意,又像是根本没在笑。 “谁?”十四州问。 萧旬没有回答十四州的问题,而是轻轻握住香兰笑,往空中随手一抛,香兰笑扑腾着翅膀,飞到营帐的横梁上站住了。 诺娅端着一个餐盘走进营帐,餐盘里装的是和萧旬同样的蔬菜汤面包羹,她把餐盘放到餐桌上,拖了根板凳坐下。 “十四州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不声不响地突然跑掉么?”诺娅冷着脸开口问。 “也不是不声不响,只是太过突然。”萧旬冷着脸回答。 第七章 我不是贵客(三十一)不站队 诺娅叹了口气,端起餐盘里的汤碗。 “将官大人认识十四州,莫非是有什么渊源?十四州一介名不见经传的小雇佣兵,是如何攀上将官大人的高枝的?”萧旬小心翼翼地问起来。 将官是瓦西列乌撒的一种高级武官官职,地位相当于参将,仅次于将军的副将,也拥有统兵的权力。 “名不见经传的雇佣兵?对于圣塞内里格盖瑞人来说可能确实如此,但是你真觉得十四州没点真的本事吗?”诺娅把手中的汤碗放下,没有喝汤。 萧旬回想了一下在圣塞内里格盖瑞的那个夜晚,教堂里的士兵全员离开岗位去抓捕搬运财物的十四州,结果十四州不仅全身而退,还装满了一马车的财物。而后冲关之战,十四州不仅能熟练使用战车兵的冲阵战法,还能以一人一剑力破敌方的法师。 现在想来,十四州或许远没有暴露出真实的实力,至少她还有些底牌大招没展现出来。 “不过一段孽缘,不提也罢。只是那个时候,我们都还很年轻,没有经历世事,只是天真烂漫的孩童。”诺娅冷若冰霜的脸上似乎终于出现了表情,可似乎又根本没有表情,只是有什么东西从眼底一闪而过,有些藏在内心的东西悄悄探出了一个头,然后又被重新深埋回心底。 “那时候还很年轻?可是我看将官大人,也才二十多岁的样子,依然很年轻呀。” “权力斗争和军旅生涯最是催人老的,身体尚且年轻,心却永远无法再似当年。我现在就很难相信,有谁会无缘无故去亲近他人。” 诺娅话里有话。 “这么说来,将官大人此番前来,并不是为了十四州咯?”萧旬立刻就听懂了。 “一个故人,其实并不足以让我私下过来交谈,你知道你脱离卢基乌斯将军的队伍,前来找我,释放了一个怎样的信号吗?”诺娅眼睑低垂,问着让人全身发凉的问题。 “魔女站队了,她脱离了以卢基乌斯将军为典型的旧贵族派的掌控,投向了以诺娅为代表的新集体的怀抱。” “你很聪明。这些话,你我私下里说说就好了,公开场合可绝对不能明着说,这是我给你的忠告。”诺娅依然冷若冰霜地说。她的声音好听得像是寒泉细流,可是她的话语却让人不敢静下心来欣赏这份美妙。 “我一定铭记在心。”萧旬恭敬地说。 诺娅的忠告,其实萧旬自是知道的。 “你在军中的这些行为,随时都有人在暗中记录,可能是卢基乌斯将军的某个副官,也可能是军队里的某个不起眼的下等军官,飞鸽快马,这些信息很快就会呈到大执政官德拉伽齐斯面前,还有各个派系的上层面前。 “你还没有弄清楚自身处境就着急站队,这是官场大忌,原本你只是被卢基乌斯裹挟,各方尚且可以争取,现在你这样的行为,无异于在暗中树立了无数的敌人。落实到具体的人,比如商会那边乌瑞亚、蓬托斯那样的温和派可能仍会视你为贵客,文官那边的尼克斯、现任大审判官厄瑞波斯那种激进派,可就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了。” 诺娅平静地说着,拿起勺子吃了一口面包羹。 萧旬背上一寒,她想过瓦西列乌撒国内会很复杂,但是没有想过竟然会如此复杂。 萧旬喝了一口味道甚浓的蔬菜汤,稳了稳心神,毫无波澜地说:“可是我亲近你们,不是对你们有利么?你们甚至不用争取,我自己就过来了。” “所以我提起了十四州的事情,那些对话也会被各势力的眼线记录在案,你我的关系就不是公事而是私事,这样能让你有空间继续在各势力间斡旋,当好你的大执政官的贵客。这是一份人情……”诺娅话没说完,放下碗直勾勾地盯着萧旬。 “我一定会回报的。”萧旬说出了诺娅最希望她说出的话语。也是萧旬不得不说的话语。 诺娅沉默不语地喝汤,萧旬当她是默认了。 “我想问几个问题,大执政官,是个贤明的君主吗?”萧旬问。 “贤明的君主?如果对贤明的君主的定义是让每个人都能活得舒服,德拉伽齐斯绝对和贤明这个词沾不上边,但如果只是让国家机器运转起来,压榨出最大的潜能,西方诸国无人能出德拉伽齐斯其右,能与他相提并论的,恐怕只有大熤的皇帝。” “比如说现在军中,他让旧贵族掌握最大军权,而让他扶植起来的你们掌控最精锐的瓦西列乌撒骑兵?” “对。”诺娅简短地回答。 “所以昏庸的君主害怕党争,贤明的君主利用党争这句话是有道理的?” “对。” “可是我觉得,瓦西列乌撒内斗就会亡国,亡国也要内斗,最后会亡于内斗。”萧旬并不知道瓦西列乌撒会不会亡国,只是小心翼翼地踏入雷区,轻做试探。 “可能吧。”诺娅平静地喝汤,仿佛已经看开了。 萧旬知道她根本没有看开。 “我吃完了。”诺娅把两只空碗摞在一起,端起餐盘要往外走。 “我再问最后一个技术上的问题。”萧旬突然叫住诺娅。 “什么问题?”诺娅回头。 “骑兵冲锋,骑枪难道不会折断么?我听说骑枪要做得容易折断,好卸除冲击时的反作用力,让骑手不至于被震下马背。可是瓦西列乌撒骑兵的骑枪相当贵重,不是能轻易损坏的武器。”萧旬问。 “骑枪折断,那大概是骑枪的质量太差,骑枪折断对冲锋入步兵方阵的骑手来说无异于宣告死亡,你知道在火铳大量普及以前,骑兵是怎么对步兵方阵进行杀伤的吗?” “怎么做的?” “依靠冲击力,人和马的重量加力量全部压上去,会对摩肩接踵站得极端密集的整个步兵方阵造成一种涟漪一样的震荡效果,步兵方阵通常密集到丢个苹果进去,苹果都不会落地,因为士兵和士兵之间是没有多少空隙的。你知道步兵方阵是怎么对抗骑兵冲击的吗?” “用长枪组成枪林?” 诺娅摇摇头:“用足够数量的人,让人的重量十倍大于马匹的冲击力。” “原来如此。”萧旬点点头。 诺娅掀开营帐门帘,头也不回地说:“如果十四州回来了,不要让她来见我,也不要和她提起我。” “知道了。”萧旬回应。她好像看到了诺娅眼角有什么晶莹剔透的东西流过,又觉得应该是错觉。 “那些亲近而又没有明确站队的朋友,在瓦西列乌撒的权力场里,是最好的牺牲品,他们是燃料,驱动权力漩涡不停旋转的燃料。”诺娅放下门帘,消失在了夜幕中。 香兰笑不知道什么时候飞到了萧旬的肩膀上,盯着已经关闭的门帘,一言不发。 紧闭的门帘外,隐约传来一个人的长叹。 第七章 我不是贵客(三十二)墨刀 半夜。 萧旬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硬是不太睡得着。不是军营里的床不好睡,虽然军营里床又硬又硌,还有一角有些湿潮,确实难睡,可让萧旬睡不着的不是床,而是心中乱如搅在一起的耳机线一般的心事。 她对人攻坚一科科长,在末世中什么样艰苦恶劣的环境没见过,当年她和几个队员在城市废墟上跋涉,天黑了便随便找了几个乒乓球桌,她和那几个队员躺上去就睡了,当时天还在下雨,雨水噼里啪啦打在身上,可他们不也这么睡过来了。 反而是诺娅的那一席话,看似每句都是在帮她萧旬,实际推敲下来,背后有一个很大的坑,特别是有关人情的那句话,让萧旬总有种自己已经踏上绝路的感觉。 不过说到雨水,外面是下雨了吗? 萧旬听见营帐外有很密集的雨点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近,地面似乎都在震颤,像是有一队骑兵正在奔袭…… “敌袭!敌袭!”有人大喊。 萧旬惊醒,睁眼坐起,看到营帐外都是火把的光,人影乱成一团,一个人跌倒在萧旬的营帐边上,火把冲手中脱落,瞬间点燃了营帐的一角。 萧旬掀开门帘走出营帐,随手抓住一个士兵的领子,用力向下拽到面前。 慌乱中士兵被这一拽,险些跌倒,竟然被萧旬力气纤弱的胳膊拽得弯腰,脸凑到了距离萧旬很近的距离。 很少有人能在这么近的距离直视魔女的美貌,多年以后,这个在战乱中幸存下来的士兵仍然会回忆起这个短暂的瞬间。只可惜那个瞬间他并没有心动,他早就被敌袭吓得心肺停了好几遍。 “怎么回事?”萧旬问。 “敌袭……敌袭!西……边!龙!”士兵说不出一个完整的语句,他挣脱开萧旬的手,混进拥挤的人流,向东边奔跑。 龙? 萧旬也不管自己身上穿的是轻飘飘的白纱睡裙,双脚光着没穿鞋也没穿袜子,从地上捡了一把不知道是何人丢在地上的剑,壮着胆子往逆着人群的方向行走。 末世拯救局曾经把很多衍生怪物都冠以了“龙”这个名字,比如大气生物天空云龙,那是一种身体有半座城市一般巨大,全身透明像是果冻的巨大生物,生活在距离大地一万米以上高空中,对人基本无害,而人类却可以利用它暂时取得操控雷暴的力量。 除了天空云龙,还有双足飞龙、四足古龙甚至羽蛇等生物也被归为了龙的大类。在众多的龙类当中,有一种龙拥有智慧,掌握一种被称为龙血魔法的力量,据说强大到可以扭曲空间。倘若这个世界也有那种龙的存在,那么她萧旬便又可能会多了一种回家的办法。 萧旬把骑士剑紧紧抱在怀中,小心翼翼地往前行走,这么做很危险,但是她认为值得,从声势上看,来袭的敌人不会太多,她生还的可能性还不小,而且随着人流奔逃不仅容易称为目标,也容易被踩踏。 特别是她和士兵们的体型相差得实在有点太多,若要发生踩踏,她绝对是第一个被踩的。 她还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忽然感受到一股风压高速向她逼近!寒风迎面! 来不及拔剑了,萧旬抬剑格挡,剑鞘和刀锋相撞,顿时火花四溅。 萧旬被震退数米,跌坐在地上,虎口发麻。 她仔细看清了,那是一个黑甲黑马的骑士,军营东边没有火光,只有星光依稀勾勒出营帐的轮廓,黑甲黑马的骑士从视觉上几乎和黑夜融为了一体。 以至于萧旬一时间没有察觉到这个骑士的存在! 骑士身上的铠甲完全是西式的板甲,可手中握持的确是长柄的斩刀,在萧旬原来那个世界,这种刀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关刀。 只短短两秒,骑士已经逼近到了萧旬面前。 萧旬勉强起身,甩剑出鞘。 第二刀斩落,利刃割裂长风,发出凄厉的尖啸。 萧旬挥剑迎击,但是沉重的骑士剑却被凌空打落,脱手插进土里。 剑太重,刀势太沉,萧旬接不住。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色的影子闪电一样出现在萧旬的视野里,闪到她的身旁。那是一个穿着法师长袍的女子,有着一头银色流瀑似的长发,仿佛被梳理起来的银河,在荒芜黑暗的夜中,白得发亮。 萧旬还没反应过来,她就被那个人一手搂进了怀里,那个人另一只手全力挥刀,一把六尺长的苗刀和下落的长柄刀凌空相切,火花四溅中,长柄刀被硬生生格下。 双方都在全力偏转对方的兵刃,兵刃发出了金属疲劳的轻微震鸣,两人的力量都已经输出到了极限,兵刃也都几近断裂。 萧旬的肩膀被搂得生疼,可是此时她待在那个人怀里,却有着难以言喻的安心感。 两人几乎是同时撤下兵刃。 那个人搂着萧旬迅速转身闪到一个营帐后面。 萧旬知道此时不能发出声音,静静地看着那个人双手握持苗刀,刀尖朝下,摆好了迎敌的架势。 骑士不忍就这么放跑了到眼前的敌人,驱马上前。 马蹄声音越来越近了。 二人照面,骑士的战刀全力对准那个人的面门劈落,那个人没有去对刀,侧身避开刀刃的锋落,挺刀刺向骑士的面甲。 骑士慌忙想要撤刀格挡,可是刀已经斩出,已经撤不回来了。 情急之下,骑士后仰闪避,薄铁打造的面甲在一声风吟之中被切割成两半,血丝沾染苗刀的刀尖,鲜血在空气中泼洒出一条曲折的细线。 骑士跌落下马,那个人踏前追击,挥出一刀几乎是直角的刀尖向斜下方的横斩。 骑士还在疑惑,世间怎会有如此凌厉的刀法,挥刀者竟然还是个法师?下一秒他就看着天地在飞速地旋转,旋转停止后,他发现自己的身躯躺在了十步开外的地方,原本应该是脑袋的部位,如今只有一个鲜血淋漓的脖子的横截面。 “魔女大人,终于找到你了,你乱跑什么呀?你知道你有多难找不?不过你还是被我找到了,是不是该夸夸我?你说过找不到你就别回来了,我现在可是实打实地把你找到了,有资格回来了吧?”十四州挥刀甩血,扛刀在肩。 萧旬还没有来得及回应,就听到身后一阵战马嘶鸣。 萧旬回头,看见满月当空。 月轮下,骑枪林立。 为首的骑兵是个面容苍白的女人。 她拉下面罩,骑枪前指。 瓦西列乌撒骑兵进军! 十四州也拉下法师帽的帽沿,低着头,把脸藏进阴影里。 为首的骑兵和十四州擦身而过,一个盯着自己脚尖,一个盯着眼前的目标,谁也没给谁一丝目光。 第八章 我不是被选中的人(三十二)灭龙 浩浩荡荡的银甲重骑奔踏驰过,事发紧急,瓦西列乌撒骑兵的骑枪里全都尚未装填弹药,他们只是纯粹地冲锋。所有营帐都在瓦西列乌撒骑兵的马蹄下被踏翻,铁骑所过之处,只剩下一片废墟。黑甲骑士也挺刀相迎,他们丝毫不畏惧移动的银墙,以刀背鞭击马臀,咆哮着策马狂奔,挥刀斩出凄厉的攻击。 身处骑兵潮中的十四州把萧旬搂在怀里,用身体护住,可是瓦西列乌撒骑兵们仿佛接收到了指令一般,水流一般在距离十四州还有数米的时候向两旁分散,又在越过十四州之后重新汇合。 黑甲骑士纷纷被长度更长的骑枪戳起。只有寥寥数名黑甲骑士扭身躲过了骑枪的刺击,有机会挥刀斩向马上的骑兵。 一名骑兵被一刀斩落,却没有被劈开铠甲,躺在地上沉重地喘息,几声咳嗽之后,一口鲜血从面甲下面喷出。 黑甲骑士的战马躲闪不及,和瓦西列乌撒骑兵的战马正面相撞,双方的战马扬起前蹄,差点把背上的骑手颠簸下马。 没有被颠下马的黑甲骑士还没来得及调整平衡,瞬间就被数杆骑枪刺穿了身体,他们身上的板甲在骑枪面前仿佛是纸糊的,根本没有起到任何保护的作用,其中一杆骑枪还洞穿扬起前蹄的战马,骑枪向侧斜切剥离马身,马鞍被挑在骑枪枪尖。 一名速度极快的黑甲骑士趁着瓦西列乌撒骑兵在十四州身边分流的间隙,突破了银墙的薄弱点,直冲到十四州身边。 “十四州!小心!”萧旬大喊。 十四州转身,平直地挥刀。 萧旬惊到了,十四州能在步战中斩杀居高临下的骑兵,确实是十四州技高一筹,可那个骑兵毕竟没在冲锋,十四州所在对付的,从头到尾都只是人而已。而现在这个骑兵正在高速冲锋,一个人类又怎么能够接得下战马的冲击力呢?光是马匹的重量,就差不多已经超越人类力量的极限了。 可十四州就是挥刀,刀刃切进马匹的胸脯,整把刀也在被巨大的力量偏转。 萧旬听到一声骨头的脆响。 一声巨兽的怒吼传进所有人的耳中。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人们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马匹却惊悚地瞪大了眼睛,伫立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那匹冲锋中的战马乱了步伐,它明确地想要逃走,却抵抗不了巨大的惯性,在地上侧翻,扬起一人多高的尘土。 苗刀最终还是脱离了十四州的控制,从手中旋转着飞了出去,插进二十米外的营帐废墟里。 十四州换手护住萧旬,左手拔出短刀,反手捅进落马的黑甲骑士的喉咙里。 萧旬从十四州怀里探出头,看向巨兽发出怒吼的方向。 那里是天空,月轮明澈,向世间洒落青辉。月轮中,有一个大鹰一样的影子,向下扑落。 “一营乱阵牵制!二营三营装填弹药!”寂静之中,诺娅高声下令。 三分之一的骑兵四散开来,在空地上跑马绕圈,每名骑兵的运动轨迹都是不一样的,看似是在乱跑,路线相互交错,彼此相互穿越,却不撞在一起,每个骑兵之间都保持着最低两三米的距离,很显然这是事先训练过的阵法。 漆黑的天空中涌下强劲的风,狂岚自上而下如暴雨一般冲击着地面,巨兽轰然坠地,无尽的气流掀起滔天的尘土,瞬间就将数名骑兵压在地上,马匹在它的利爪下挣扎。 萧旬看清了巨兽的真实面目,确实是龙,前肢为翼的双足飞龙!这只飞龙大概正值壮年,光是身躯就已经有了近十米的长度,尾巴更是有近二十米长,全身覆盖着厚重的没有杂色的黑色硬质鳞片,尖锐的骨刺沿着脊背生长,獠牙足长半米,粘稠腥臭的液体自牙根低落到地面,地上的杂草瞬间腐蚀枯败。 飞龙低声嘶吼,惊如雷震,让人脑袋发麻,耳膜阵痛。 萧旬当然认得这种生物,她在末世拯救局曾经无数次和这种生物打过交道,这是最常见的龙类,也是最劣等的龙类,真正的龙有四足双翼,甚至四足四翼,在真龙面前双足飞龙只配称作亚龙。 双足飞龙属于龙族社会中的最底层,其血可以经过炼金术提纯出“不纯龙血”,用以释放最低限度的龙血魔法,可它们自己本身并不能使用龙血魔法,因为它们在龙族社会中不被允许使用这种力量。 除非,有人允许它们使用。 一名骑兵在奋力推开压住他下半身的马,其他被掀下马的骑兵爬行着逃离,可飞龙根本没空去管这些没有战斗力的人,它用利爪将一名骑兵连同战马一起撕碎,张开嘴喷吐火焰。 “龙息!注意规避!”一营营长大喝,同时策马逃离。 滚烫的龙息还是追上了他,爬上他的后背,银甲变得滚烫,甚至开始液化,马匹也被灼烧,痛苦地嘶鸣,可是他不敢停下来,停下来无疑意味着死亡。 一个跑得慢的骑兵被火焰吞没,挣扎着想要在烈焰的洪流中抓住什么,但都是白费,马匹一声长嘶跌倒在地,骑兵也沉没进奔腾涌动的火里,听不见了痛苦的哀嚎。 十四州前行两步,挡在萧旬身前,一手握住腰间的刀鞘,一手按住刀柄,摆出即将拔刀的架势。这是她的第三把刀,萧旬注意到十四州背上,还背着两把剑,一把是她之前的佩剑,另一把明显更长,形制上也是东方的剑。 “圣塞内里格盖瑞的魔兽,竟然跑到这里来了,蔷薇雇佣兵团没有狩猎干净的,都被驯服起来当战争兵器了么?”十四州低低地说。 萧旬想起,驻扎在她们村的雇佣兵团,就是被村民请来狩猎魔兽的,看来就是狩猎双足飞龙了。 “齐射!”远处的诺娅高声下令。 瓦西列乌撒骑兵终于将弹药装填完毕,他们已经全部下马,以骑枪为铳,单膝跪在地上,组成临时的铳兵阵地。这杆骑枪太长了,在马上不能装填,下马射击也能最大程度地增加精度。 上百杆骑枪同时击发,火药炸鸣如同山崩,上百颗弹头同时离膛,拖着银色的光尾,撞向喷吐龙息的飞龙。 庞然大物却不可思议地向后跳闪,理论上这样巨大的生物和灵活是沾不上边的,可是它就是轻轻后跃,闪过了绝大部分子弹,只有六枚命中翅膀,一枚撞到角度微妙的龙鳞竟然跳弹了,一枚洞穿翅膀上的翼膜,剩下四没都打在不同的翼骨上,大概击断了其中一根,疼得飞龙仰天低吼。 “那个家伙能被光线吸引,你能不能把刀点燃,然后以极快的速度丢到远处?”萧旬问十四州。 “可以。”十四州低声答应,闭上眼睛,轻念口诀。 “转轮!”诺娅继续下令。 骑兵转动轮型弹仓,让第二发弹药处于待击发的位置,随后拉动夹着燧石的击锤,完成了射击准备。 飞龙愤怒地转身,以爬动的姿势向骑兵方阵冲过去,转瞬之间,只剩下三十米的距离。 “瞄准!”诺娅下令。 骑兵们抬枪瞄准,虽然仍是把骑枪夹在腋下进行腰射,但是他们都经过专业的射击训练,正常来说就算腰射也能保证一定的精度,况且面对这么大的目标。只是现在确是生死攸关的时刻。 飞龙已经冲刺到距离站在骑兵方阵最前面的诺娅只剩十米的位置。 “就是现在!”萧旬大喝。 十四州猛然睁眼,赤焰燃烧布满刀身,刀从十四州手中飞射出去。仅十来米,火焰就熄灭了,又飞行了一段,刀也坠落外地,斜斜地插在地上。 但是飞龙还是被吸引到了一瞬注意力。 “射击!”诺娅下令。 上百杆骑枪又是一同击发,这一次几乎全部命中,飞龙的半张脸被轰得面目全非,眼睛从眼眶中掉出,挂在脸上。 “转轮!”诺娅再次下令。 骑兵转动弹仓,最后一发弹药进入铳膛。 奄奄一息的飞龙摆正身体,想用自己最后的力量发起一次攻击,它扬起自己尚且还算能动的半边翼爪,朝着诺娅头顶重重拍下。 “射击!”诺娅再次下令,这次不再需要瞄准。 又是上百条银色的光痕划过夜空,也略过诺娅的头顶。 飞龙的利爪落到一半停滞了,巨大的身躯被子弹的动能带得后仰,沉重地倒在地上,彻底死透。 第八章 我不是被选中的人(三十四)无从 “瓦西列乌撒骑兵没有对付龙种的经验。对付龙种,最重要的是要用铁链之类的将它的翅膀和四肢缠住,限制它的行动,然后照着头死命输出,最好是用钝击。”十四州说。 “其实铳械的穿刺伤害也足以击杀龙类,瓦西列乌撒骑兵第二轮齐射命中的时候,这头龙已经差不多死了,不过龙这种生物,和蛇有很大的相似之处,即便斩下头颅,头颅依然可以暴起杀人,身体也依然可以无意识地攻击。”萧旬说。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的?”十四州满脸疑惑。 “况且骑枪使用的特殊弹药是强穿透性的子弹,适合用来对付步兵方阵,却不适合用来对付龙类,子弹直接从龙身体上穿过去了,没有在龙的体内造成空腔伤害。不说那么多了,十四州你坐下。”萧旬用几乎命令的语气说。 “什么?”十四州好像没听懂突如其来的命令。 “我是魔女,我还没屠过龙么?你坐下,随便找个地方坐下。”萧旬面无表情地说。 “哦哦。”十四州在废墟中找了根营帐的横梁,然后坐下,不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手伸出来。”萧旬声音冰冷。 十四州伸出左手,现在的气氛让她很不适应,现在难道不应该是雅特莉娅斯扑到她怀里,然后一边痛哭流涕,一边大骂她怎么来得那么晚么?她以前相处过的其他女孩子基本都这样啊。 比如旁边那个诺…… “另一只。”萧旬一巴掌把十四州伸出来的左手拍了下去。 “哦。”十四州伸出右手。 萧旬一把捏住十四州右手的小臂。 “嘎啊,额……”十四州疼得叫出来,又赶忙压下去,全身肌肉痉挛一般隆起,她低下头,咬牙切齿,硬噙住眼泪。 “果然是骨折了。”萧旬撕下睡裙的裙边,捡起一块木板,开始固定包扎。 萧旬以前在医疗救援组干过,一些基础的急救知识,她还是懂得的。 卢基乌斯将军终于带着大批的步兵部队赶到了现场,立马安排副官去探查战况清点损失。 随后卢基乌斯径直走到诺娅跟前,诺娅不紧不慢地摘下头盔,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从军中职位而论,卢基乌斯将军是统领全军的统帅,诺娅作为骑将是需要听从卢基乌斯的调遣的。 “骑将诺娅,没有我的命令,你却擅自调兵出营,已经触犯军法,你可知罪。”卢基乌斯摘下手套捏在手里,双手抱胸,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诺娅,冷冷地说。 “敌人来踩营,此营士兵陷入恐慌混乱,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我带兵前来支援,并且全歼了敌军,我没有罪。”诺娅站的笔挺,不卑不亢地说。 “我的传令官跟在你们身后追了你们一路,你是装作没看见的吧。按照军法,违抗军令着,当斩。”卢基乌斯冷冷地说,扬起巴掌就要扇过去。 却被诺娅凭空反手接住,卢基乌斯的力量之大,让诺娅接得有些吃力,防护手臂和手背的手甲当啷作响。 “我有大执政官的亲自授权,在紧急情况下可以无视军令,自行决定是否出兵。”诺娅冷冷地说,两人的对话充满了火药味。 “瓦西列乌撒早晚要亡在你们这些特权阶级手里。”卢基乌斯咬着牙齿说。 “也许吧,但就算亡国,也是大执政官特许的亡国。”诺娅冷若冰霜的面庞上没有一丝情绪的起伏。 卢基乌斯收回巴掌,重新戴上手套,转身向别处,不再看向诺娅。诺娅站在原地,也没有进一步的行动。 副官清点完战场情况,跑回来报告。 “报告将军,此战,前来踩营的敌军数量暂不可知,但应该是只有一百来人加一头龙的小股试探部队,战场上共一百二十一具敌军尸体,一头古龙亚种尸体,俘虏敌军一人。我军步兵阵亡二十四人,受伤七十余人,瓦西列乌撒骑兵阵亡六人,受伤四十余人。” “来袭的敌军,能判断是来自哪个势力吗?”卢基乌斯问。 “无法判断,他们穿着西式的铠甲,用着大熤的长柄大刀,看面孔,有西方人也有东方人,不像是正规军,倒像是雇佣兵。可雇佣兵也没有那么不要命的,他们嘴里都含着毒药包,一旦兵败就咬破毒药包自尽,所以应该是某过派遣的死士。”副官回答。 “不是俘虏一人吗?他怎么没有饮毒自尽?”卢基乌斯问。 “他的毒药包可能在骑兵的冲击中被撞吐出来了,我已派人严加看管,他现在没有自杀的可能。”副官应答。 “好,你退下吧。”卢基乌斯摆摆手。 卢基乌斯走到雅特莉娅斯身边,按胸行礼。 “魔女小姐还好吧,没有受伤吧?”卢基乌斯询问。 “将军大人您能先退下么?我还在给我的下属包扎伤口。”萧旬头也不抬地回应。 “好的。”卢基乌斯识趣地站住。 “说起来,刚刚副官的汇报,我也听见了,那个俘虏,能让我来审讯么?”萧旬绑好十四州的手臂,回头对卢基乌斯将军说。 “哦?说说理由。” “敌军很有可能来自圣塞内里格盖瑞,毕竟圣塞内里格盖瑞作为东西方贸易的枢纽,凑出一百多套西方铠甲和一百多把长柄大刀,当然不是什么难事,况且圣塞内里格盖瑞本身就有龙灾,驯服一头古龙亚种充当战力也并非无稽之谈。倘若入侵者来自圣塞内里格盖瑞,将军自然有足够的理由让士兵踏入圣塞内里格盖瑞。 “可大熤作为东方的大国,自然也同样的能力,倘若进犯者是大熤,或者说圣塞内里格盖瑞投靠了大熤,那么事情可就非同小可了,这牵扯到两个大国之间的交涉。”萧旬慢悠悠地说。 “你说的这些,都是显而易见的道理。所以你打算以魔女的身份进行审问?”卢基乌斯回答。 “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撇清瓦西列乌撒的关系,给你们留下回旋余地。而且,我观贵国国内形势有点混乱,我不能排除是不是有人想要我的性命,如果真有人想要我的性命,我只能放弃前往瓦西列乌撒的计划了。”萧旬面不改色地说。 这是一个阳谋,让将军无法拒绝萧旬亲自审问俘虏的要求,假如将军拒绝,等于被迫承认这支来踩营的部队实际上来自于瓦西列乌撒内部,尽管从各个方面都能证明这支部队来自东方。 “可以,但是我必须派人在旁边监督,相信魔女小姐也不会拒绝吧。”卢基乌斯微笑着说。 “那是自然。” 第八章 我不是被选中的人(三十五)审问 其实在天亮以后,对俘虏的审讯就已经没有必要了,因为圣塞内里格盖瑞的军队出现在了河的对岸,和瓦西列乌撒的军队隔河对垒。 河的名字叫做乌尔肯河,传说在神还在统治世间的时代,伟大的工匠之神乌尔肯在某个机缘巧合下使用了这条河的水给兵器淬火,锻造出了足以杀死神明的绝世好剑,于是这条河从此被冠以了工匠之神乌尔肯的名字。 如今乌尔肯河是布拉迪斯和圣塞内里格盖瑞的界河,河的西边是布拉迪斯,河的东边是圣塞内里格盖瑞。 圣塞内里格盖瑞的军队隔河在一座高地上扎营,无疑摆出了只要瓦西列乌撒的军队敢渡过乌尔肯河,他们就敢全面宣战的态度。 ——— 对于卢基乌斯将军来说,这场审讯的意义不大,可对于萧旬来说,这场审讯相当重要。 狭小黑暗的房间里,坐着一个满脸淤伤的年轻人,他被铁链紧锁在椅子上,手上脚上都带着沉重的镣铐。男人长着典型的西方面孔,除此了他之前穿的那身板甲外,他身上几乎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象征物。 如果不是战争在他脸上留下了创伤,他应该是个有点小帅的棒小伙。 萧旬掀开门帘,慢慢拖出椅子坐下,卢基乌斯将军安排陪同审判的副官提着佩剑,站到萧旬身后。 年轻人冷冷一哼,把头扭向别处,摆出一脸不屑的神情:“你们瓦西列乌撒竟然派一个小女孩来审判我,瓦西列乌撒是没人了吗”。 萧旬露出一个和蔼的微笑,对着副官挥一挥手:“昆图斯副官,给他倒一杯水。” 副官一脸不解。 “将军不是说过了吗,我们要优待俘虏,毕竟杀降不祥。”萧旬慢悠悠地说。 副官一辆不情愿地倒了碗水,递到年轻人面前。 “喂给他,人家手脚都绑着,你还能让他自己喝吗?”萧旬微笑着说。 一大碗水突然灌到年轻人口鼻里,年轻人被呛到,咳着嗽破口大骂。 “你们这群反贼!奸贼!恶贼!逆贼!大执政官德拉伽齐斯的狗!我绝不会屈服你们的!你们休想从我嘴里套出任何情报!”年轻人全身肌肉紧绷,青筋暴起,眼神仿佛要吃人。 “昆图斯副官,请好好对待将军大人的俘虏,你把他惹毛了,他不就要死了吗?”萧旬面带缊色地说。 “什么?”副官疑惑地回头。 “什么就要死了?”年轻人问。 萧旬一改脸上微怒的表情,重新恢复到和蔼的微笑,对着年轻人说:“没什么,就是砍头而已,咔咔咔咔从脖子上几刀下去,然后你就死了,我们瓦西列乌撒的刀挥得很快的,保证你不会不痛苦。” “什?你不是刚才才说,杀降不祥么?”年轻人眉头紧皱,眼睛瞪圆,有点难以相信萧旬的话语。 “啊,是啊,杀降不祥,据说下令杀掉降兵降将的将领,大多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所以我们一般是主张不杀投降的俘虏的。可是某些俘虏,完全不配合,问啥啥不答,隔三差五还抛出点假消息,那些算投降吗,那可不能算是投降呢。”萧旬歪着头,嬉笑着说。 年轻人沉默。 副官明白萧旬的意思了,重新站回萧旬的身后,手搭在剑柄上。 “对了,我看你脖子上那个夜壶挺好看的。”萧旬伸出手,指着年轻人的脑袋。 年轻人瞳孔地震。脖子上的夜壶??她要把他的头砍下来当夜壶么? “其实拿来当球也不错,小伙子长得挺俊的。没办法,瓦西列乌撒的军队可不养闲人,面对问什么什么都不回答的,杀了不会不祥的俘虏,那依然就只有杀掉咯。”萧旬自顾自地点点头,看向副官。 副官会意,也跟着点头。 “就这么办吧,昆图斯副官你现在就去想将军请示吧,如果将军大人不缺一颗球的话,就送到我帐中吧,我一介小女子,半夜还是太不好在营中行走的。”萧旬微笑着说。 “好的,我现在就去。”副官回答。 “长官您问了吗?”年轻颤颤巍巍问。 “问什么?”萧旬假装疑惑。 “就是审问呀,您还什么都没问我呀!” “哦对,还没问。差点忘了。流程还是要走一下的。”萧旬收敛笑容,摆出有点不耐烦的表情:“那么第一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法尔斯塔夫·阿尔迪亚。”年轻人回答。 “现编的假名字。问啥啥不答,偶尔放出假情报,还是不降。”萧旬指着年轻人,回头对副官说。 副官点点头。 萧旬起身,就要往营帐外走,副官很识趣地跟在身后。 “我真叫法尔斯塔夫!我是圣塞内里格盖瑞的军人!现在圣塞内里格盖瑞由原财政大臣罗曼控制!我是他派过来的!”年轻人急了。 罗曼?那个帮大公挑选新娘的罗曼?萧旬记得,原先下令封锁城市和湖心岛的,可是禁卫军指挥官呀,说明圣塞内里格盖瑞在极短的时间内已经完成至少一轮权力的洗牌了。 可惜她目前没有办法弄清楚其中的细节始末,这其中的细节肯定很精彩,说不定还会起到一点借鉴作用。 萧旬坐回位置上,叹了口气,开始正式的审问:“你们的龙从哪来的?我早就听闻圣塞内里格盖瑞有龙灾,现在你们还有多少龙?你们又是如何驾驭龙的,谁允许它使用的龙血魔法?你们驾驭龙的水平,达到了什么程度?” “长官您听说过,大熤的龙怒御刀军么?”年轻人说。 “原来大熤,真的在这个时候加入了战局?”萧旬问。 “我不知道,就在几天前,罗曼带着一队来自大熤的士兵,以匡扶圣塞内里格盖瑞正统的名义,诛杀了禁卫军指挥官,成为圣塞内里格盖瑞真正的执政者,那队来自大熤的士兵据说就是传说中的龙怒御刀军,龙是他们提供的。 “圣塞内里格盖瑞境内有龙灾不假,可是如果我们真的能驭龙,我们就不会把龙当作灾害了呀。圣塞内里格盖瑞境内还有好多雇佣军团在吃猎龙这碗饭呢,罗曼发动军事政变以后,很多雇佣兵团都离开了。其实如果罗曼不发动军事政变,我们都还不知道大公已经被刺杀了。”年轻人说。 “龙怒御刀军?那是一群什么样的人?”萧旬问。 “我没见过他们,只听说,他们不仅屠龙厉害,驭龙的能力也同样厉害,他们甚至能驾驭四足古龙当坐骑,听说大熤旧都的地底,至今还关押着一只龙王……” “驾驭古龙?这明明是不可能的!古龙是具有智慧的生物,它们怎么可能甘心被人类驾驭?” “可事实,就是如此嘛……” “既然世界上有龙王,有双足飞龙,有古龙,为什么北境龙霜会被称作最后的龙族?” “长官您没听说过吗?世间无论是龙王,古龙还是古龙亚种,都是凡龙,而北境霜龙,那是龙神啊,根据见过的人说,北境霜龙和世间的任何龙长得都不一样。” “好,这个话题到此为止,我问下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萧旬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东西攥在手里。 “长官您问,只要是我知道的我一定如实回答。” “你知不知道,大公被刺杀的细节?”萧旬问。 年轻人摇摇头。 “那你认识这个吗?”萧旬把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的戒指套在手上,伸到年轻人面前。 年轻人眼睛瞬间就直了。 第八章 我不是被选中的人(三十六)不亲和 十四州蹲在一处栅栏前,正在喂鸟,她把香兰笑放在横木上,随手撒下一把谷物,然后就没怎么管了。她的旁边就是魔女审讯俘虏的帐篷,不时有人对话的声音从帐篷里传出来,朦朦胧胧的,听着也不真切,她也没什么兴趣。她感兴趣的,其实只有钱,她非常需要用钱,在魔女这里她仅一单就赚了以前要花好几年才能赚到的量,就是洗劫大公馆的那次,虽说这钱来得不干净,但毕竟是实打实的钱呀。 她也不怕帮着魔女做了那么多坏事之后会不会下地狱,反正她杀人都已经杀得这么熟练了,阎王爷估计早就已经记了她好几笔了,再多记几笔大概也是一样的。 而且她和魔女签订的雇佣契约,是护送魔女到达瓦西列乌撒的首都君士坦丁堡才结束,作为一名雇佣兵,她多少还是要讲点信用的,不然哪天她背上了背信弃义的名声,恐怕就没资格在道上混了。 看着香兰笑把谷物啄得差不多了,她又从口袋里抓了一把撒上去。 突然之间,她好像感觉到了有个什么很熟悉的人,从她身后走过去了。 她回头,只看到一队全身披甲的瓦西列乌撒骑兵,跟着一名骑将走进了隔壁的营区。 她知道那名骑将是谁,不打招呼也没关系,反正她们现在相互不认识。当初砍下雇佣兵手臂丢给魔女的时候她说谎了,她其实并不是第一次对自己人下手,她早就对自己人下手了太多次了。 从某种程度上说,她大概也和魔女是一丘之貉吧。 “女侠,女侠,昨晚上你的刀法好犀利呀。”一个脱离队伍的骑兵凑到十四州身边说。 “哦?昨晚你看到我的刀法了?想不想学呀?这可是出自大熤的天山古刀式,学好了便能纵横江湖,打遍天下无敌手。”十四州站起身,拍了拍沾到尘土的法师袍的袍角。 “可是女侠你刀法那么厉害,为什么还要穿着法师袍呢?” “因为,嗯,因为,我的魔法更厉害呀,对,更厉害的,是不能轻易放出来的大招。”十四州结结巴巴地说着连她自己都不信的借口。 “那可真厉害呀,女侠那么厉害,为什么不去当宫廷法师或者战争法师呢?真羡慕会魔法的人啊,会魔法的人走到哪都会很吃香,像我们军营里那些法师,每天好酒好肉吃着,哪像是来打仗的,分明是来春游的。”骑兵叹了口气,摇摇头。 “先不谈魔法的事了,刀法你学吗?我现在手不方便,但是依然可以口头指导你,就给你打个惊天大折扣,收你三十枚金币吧。”十四州扬了扬自己缠满纱布的右手,随后伸出左手的三根手指。 “啊?三十枚金币?我一年的工资也才五百金币,我其实主要就是好奇,你是怎么把刀点燃的。”骑兵窘迫起来。 “我之前可是连斩两骑诶,这么厉害的刀法你不学?现在是我有兴致想教你,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啊。” “啊?斩杀了两名骑士?”骑兵更加窘迫了。 “合着我一刀杀一骑两刀杀两骑的英姿你根本没看到啊,就看到最后那会我把刀点燃丢出去了是吧。”十四州飞起一记侧踢。 骑兵躲闪不及,大腿上被狠狠地来了一下。 “那个时候天太黑了,我哪看得见那么多呀。”骑兵揉着大腿解释。 “没看见还说我刀法犀利。点燃刀身那是魔法,你学不会的。不谈这些了,我们来谈些轻松的话题吧,你应该还没有娶妻生子吧。” “也许你应该重新定义一下‘轻松’这个词的意思。” “那你一定想找一个你们骑兵长官诺娅那样的,对吧,或者你肯定就是在暗恋着诺娅的,对吧。”十四州突然八卦起来。 “诶!你别乱说啊!我可什么都还没有说。” “其实诺娅以前……”十四州看到雅特莉娅斯掀开门帘,好像要从营帐里出来了,她下意识地打断话头,挥手打招呼。 然后雅特莉娅斯又重新钻回了帐篷里,很显然审讯并没有就此结束。 “其实诺娅以前不是这样的,整天哭哭啼啼的,像是永远也长不大,那个时候我才像是年长的那一个。可是现在,她好像飞到了我永远也达不到的地方,她成了骑兵将领,每年可能有三千金币吧,还不算杀敌奖赏和大执政官的赏赐,社会地位还有人脉什么的都是我想都不敢想的,反而是我还停留在原地,只能一个小雇佣兵……”十四州说着,似乎隐隐有些伤感起来。 “女侠你,你不尴尬么?”骑兵问。 “尴尬什么?” “刚刚你和魔女打招呼,结果人家魔女没有理你那件事。” “你讨打。”十四州又一脚踹过去。 骑兵发出一声悲惨的嚎叫。 “不过我听说瓦西列乌撒国内政治圈很复杂,甚至堪称达到了养蛊的程度,有新贵族团体,有旧贵族团体,商会还掌控了大量如盐铁这样的重要国家资源,文官群体还普遍和武将群体不对付。”十四州说。 “其实也没那么复杂,主要是看,大执政官德拉伽齐斯想用哪个势力,他想用谁,谁就会飞黄腾达,哪一天他想用乞丐,那么连乞丐也能骑在我们头上,以前瓦西列乌撒最硬的后台是旧贵族的老爷们,自从德拉伽齐斯登基以后,旧贵族的老爷们也得拿大执政官当后台才能硬气起来了。”骑兵解释说:“当然,这只是我的一家之言,肯定很片面,女侠不要太当真了。” “对我来说就够复杂了,大熤有句古话是这样说的,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说的就是官场催人老呀,诺娅混迹在瓦西列乌撒的官场中,也难怪会变成那样。”十四州停顿了一下:“不过有一说一,昨晚她反抗将军的时候,特别是挡下巴掌的时候,真的好帅。” “诺娅大人可是新贵族中的强硬派,连她的上司伊阿佩托斯都要让她三分的。”骑兵附和。 “今天先聊到这里吧。”十四州捡起香兰笑,轻轻放到肩头,她看见了雅特莉娅斯正在向她走来。 “好的,女侠,保重。”骑兵行了一个很蹩脚的东方抱拳礼,小跑着跑向了隔壁营区。 萧旬快步走到十四州跟前:“刚刚你和那个骑兵说话的时候,没有暴露出什么重要信息吧?” “啊?没有啊?我有什么重要信息可以暴露?”十四州疑惑。 “那就好,我们去找将军吧,和将军道别,今天我们就离开军营去君士坦丁堡。” “那么快?” “时不我待。” ——— 诺娅军帐内,昏暗没有点灯。 “你和她接触过了,觉得她是一个怎样的人?”诺娅冷冷地问。 “满嘴跑火车,重利,八卦,还说您坏话。”骑兵冷冷地回答。 “好的,我知道了。” “大人您不好奇,她在背后是怎么说您的么?” “我不好奇,那个人不足为惧,以后不用再盯防她了。”诺娅说。 “所以,大人您真的和那个叫十四州的人,是旧交。” “你有资格问吗?”诺娅突然警觉。 “没有。”骑兵瞬间背冒冷汗,毕恭毕敬地回答,赶忙退出了军帐。 第八章 我不是被选中的人(三十八)局 瓦西列乌撒的首都,君士坦丁堡。 夏雨刚停,水汽在街道上蒸腾,共和国议会厅的二楼,大执政官德拉伽齐斯坐在办公桌前,心情沉重地看着一份文件,是前线快马加鞭送来的战报,卢基乌斯将军理所当然地击败了布拉迪斯的军队,将战线推进到了圣塞内里格盖瑞附近,这固然是好事,然而东方的大熤竟然在这个时候出手。 作为瓦西列乌撒的执政官,他当然可以不管不顾,命令卢基乌斯强行渡河,对圣塞内里格盖瑞全面宣战,然而他还没有搞清楚大熤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出手帮助圣塞内里格盖瑞,大熤的皇帝到底想在圣塞内里格盖瑞得到什么? 此刻瓦西列乌撒绝对不能和大熤开战。 瓦西列乌撒入侵的布拉迪斯,名义上是中立国,实际上是公认的西方大陆第一强国——伊姆帕里斯的附属国。 瓦西列乌撒入侵布拉迪斯,无疑相当于对伊姆帕里斯宣战了。现在伊姆帕里斯军队正打算渡海,很快将和瓦西列乌撒的军队在战场上正面对决。 这个关键的时间点上一旦和大熤开战,瓦西列乌撒就将陷入两线作战的窘迫境地,在没有搞清楚大熤的态度前,他不好贸然摆出太过强硬的态度。 可倘若不拿下圣塞内里格盖瑞这个粮仓,瓦西列乌撒境内连年的饥荒始终是个难以解决的问题。 办公室的大门被推开,议院议长兼长老院院长卢修斯走了进来,把几幅画摆在了桌面上。 大执政官拿起画,这几幅画中的主角是一个身材娇小,面容又极其精致的女孩,她叫雅特莉娅斯,是个魔女。 大执政官粗略地看过一眼就放到了边上:“这就是魔女?” “没有人能够确定这名叫雅特莉娅斯的女孩是否就是传说中的魔女,但是就在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选中她成为新的妻子后,大公就在新婚之夜被人用铳打死了,大公馆也化为一片火海。”卢修斯说。 “那还真是不祥的女人啊。”大执政官感叹:“她有什么特殊的能力吗?” “除了大概比一般人要稍微聪明点之外,可能没有比较突出的才能,我们的人观察她很久了,既没有见她展现出强大的武力,也从没见她施展过任何一个魔法,倒是她的随从十四州,可能武力不俗,能够步战斩杀骑兵。” “听说魔女近期就要抵达君士坦丁堡了是么?” “已经进入瓦西列乌撒境内,不出意外的话,最多一个月,一定会抵达君士坦丁堡。”卢修斯说。 “知道了,旧贵族派系中的奥古斯都过几天要嫁女儿,你去参加他女儿婚礼,找个机会把消息散布出去。” “把魔女要抵达君士坦丁堡的消息散布出去么?这样的话,会弄得有些人很难堪的。” “你是说末世拯救局的那帮人?” “是的,他们高调地发布了悬赏令,开展声势浩大的魔女狩猎,并且宣称魔女已经被斩杀,但是现在魔女就快要抵达君士坦丁堡了,很难想象他们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 “等会你去把禁卫军长官叫过来,我会亲自安排保护魔女安全的部署。” “是。”卢修斯应答:“可是大执政官大人,魔女可是相当不祥的存在,传说中的魔女可是会让地上诸国化为火海的,我们真的要这么利用她么?会不会太险了?” “卢修斯,我且问你,你知道瓦西列乌撒如今的政治格局是怎么来的么?”大执政官问。 “下官自然是知道的,大执政官您以禁卫军军官的身份起家,得到了末世拯救局的资助,依靠军事政变铲除了几个旧贵族头领,并且废掉了帝制,改瓦西列乌撒帝国为瓦西列乌撒共和国,为了平衡旧贵族的势力,您打造了瓦西列乌撒骑兵这支铁军,并且扶植新贵族作为这支铁军的统帅,为了抗衡新贵族的跋扈,您允许一些旧贵族保有原本的权力,甚至还将军事大权交给了旧贵族。 “文官方面,为了抗衡长老院的权力,您设立了议院,文官和商会相互勾结,但只要您一声令下,商会就得灰飞烟灭,商会实际上是掌握在您的手中的。”卢修斯说。 “旧贵族,新贵族,长老院,议院,商会,这些势力哪个不是毒蛇?哪个不能颠覆瓦西列乌撒?哪个没有让瓦西列乌撒化为火海的本事?如果不是他们相互撕咬,互相内耗,瓦西列乌撒早就分裂成五六七八九十个弹丸小国了。难道我不想斩蛇么?但是这些蛇,有哪条是你我能斩得动的,就算我一声令下能让商会灰飞烟灭,但是如果没有商会来滋润这些文官的口袋,你猜文官能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来?” 良久的沉默。 “我们作为这个国家最顶端的权力者,没有人和我们的利益是捆绑在一起的,其他人都只不过是和我们利益相同,所以暂且站在一起罢了。卢修斯你想做我的接班人,你就一定要学会永远让这些毒蛇和你保持同样的利益,否则你驾驭不了瓦西列乌撒的。”大执政官说。 “就像我要用你,并且答应让你接我的班,这就让你的利益和我的利益保持了一致。而且卢修斯,你忘记了瓦西列乌撒国内最危险的势力。”大执政官接着说。 “哪个势力?” “末世拯救局,拥兵自重的末世拯救局,这才是这个国家最危险的势力。”大执政官冷冷地回答。 “可是就像您说的一样,末世拯救局也是一条大蛇,他们在这个国家的根太深了,甚至您能上位,也和他们有很大关系,只要他们有需求,无论是旧贵族还是新贵族,都得让他们三分。要斩杀这条大蛇……”卢修斯突然反应过来了。 “我说雅特莉娅斯是魔女,她最好真的是魔女,她若不是魔女,我会让她是的。”大执政官挥挥手:“你退下吧,把禁卫军长官找过来。” “是。”卢修斯告退。 书架的角落里,一扇暗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个全身披甲的男人走了出来。 “玛尔斯将军,刚才的对话,你都听到了吧。”大执政官问。 “听得很清楚。” “按照事先规划的那样去部署吧,等待我的命令。” “是。”玛尔斯行了个标准的瓦西列乌撒军礼。 第九章我不是乱臣贼子(三十九)君士坦丁堡 其实在进入瓦西列乌撒境内以后,路就好走很多,比起圣塞内里格盖瑞和布拉迪斯的土路,瓦西列乌撒境内遍布宽敞的直道,这些道路的路面都是经过夯实的,在和平时期能够方便人们出游和商人运送货物,而在战乱时刻,这些直道就是调度兵力运输军粮的战争生命线。 在直道上走了二十多天,萧旬终于能隐隐望见那座号称万城之城的君士坦丁堡。 确实能称得上是万城之城,仅在远处观望,就觉得宏伟至极至极,光是高耸的城墙,就足以让人心生震撼。君士坦丁堡的城墙完全由最坚硬的花岗岩筑成,厚达七米,高耸入云,即便是当前最强大的火炮,也无法撼动这座坚城。 更恐怖的是,像这样的城墙,君士坦丁堡有三层,每一层都比前面那层更加高耸,更加厚重,城墙上每隔一段就有一座塔楼,能让守军绝对居高临下地对攻城者进行压制打击。 从理论上来说,想要从正面攻克这样的坚城简直难如登天,最好的办法就是对城市进行包围,让城内物资耗尽,好不战而破城。可君士坦丁堡又背靠海峡,三面环水,想要完全切断君士坦丁堡的补给线几乎是不可能的。 城市内部的建筑也是美轮美奂的,建筑都是浅色调的,绝大部分都被修筑成白色,城市像是由一块白色的巨石整体雕刻,像是天国的倒影呈现在了世界上。 君士坦丁堡也确实配得上这样的配置,在曾经瓦西列乌撒帝国尚且强盛的时候,君士坦丁堡是西方世界的中心,足以和东方大熤的国都——神都洛阳相媲美。在西方诸国间有一句古老的俗语,叫条条大路通君士坦丁堡。 后来瓦西列乌撒帝国衰落了,到现在甚至毁灭了,改帝制为共和制了,西方世界被拥有更强海上实力与更强贸易能力的伊姆帕里斯实际掌握,可这掩盖不了君士坦丁堡依然作为西方第一城的辉煌,它被称为万城之城,也被称为永不陷落的黄金之城。 理论上,君士坦丁堡这样的城市,是很多贫民可望不可及的,这里满街都是豪门,遍地都是贵族,若是没有背景,基本不可能在君士坦丁堡混出头,没背景的人只配被豪门与贵族当微不足道的泥土一样碾来碾去。但就算是泥土,君士坦丁堡的泥土也够多了,他们撑起了这座城市最下层的经济基础,也满足了豪门贵族碾压尘土的精神需求。 然而现在瓦西列乌撒全境饥荒,前往万城之城君士坦丁堡是快的饿死的贫民们唯一的选择,这得益于大执政官的一纸政令,他承诺,只要来到君士坦丁堡,他就会提供粮食与工作。他提供的粮食是军粮,他提供的工作是当兵。 大执政官无疑给出了这个国家目前的最优解,只是这个解是透支了国家未来换来的,只能用战争来偿还。 ——— 萧旬和十四州的马车跨过护城河上的长桥,通过三道坚实厚重的城门,进入了君士坦丁堡城内。 经过城门的时候萧旬才知道,原来电影里面那些城门都是假的,城门根本不是电影里那样建造成双开门的,那样很容易就会被人力轻而易举地攻开,真正的城门是一块厚重的铁墙,平常高悬在城门上方,需要关闭城门的时候,铁墙落下,以区区人力绝对无法撬开,只有用冲车一类的攻城器械才能够撼动。而最厉害的冲车攻城槌,恐怕也无法攻开君士坦丁堡的城门,很有可能城门还完好无损,城墙就先崩了。 所以像电影里那样,一群人堆在城门门口,推着门,企图以人力让城门不会被撞开这种悲壮场面根本不会出现,因为区区人力,在如此沉重的铁块面前根本微不足道。 一旦城墙被攻出缺口,守城的士兵最好还是拿上盾牌和长枪,堵在缺口里对企图涌进城内的敌军进行阻击和掩杀。 马车行进在宽阔整洁的石板街道上,萧旬掀开车窗帘幕,窥视车外的一切。 这里应该是下城区住平民的地方,房屋紧凑高大,却不是最华丽的,路旁人很多,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正在沿街巡逻,大概大执政官一下子招募了太多士兵,一时之间没有特别大的战场让他投入这些兵力,大概涌入君士坦丁堡的人太多,城内治安方面出现了不小的压力。 “我们现在穿过的,就是君士坦丁堡下城区的西区集市,也被称之为西市,尽管是下城区的集市,其规模在西方诸国中也是数一数二的,足以说明瓦西列乌撒商业的发达,君士坦丁堡里很多平民已经不再从事农业生产了,他们日常的吃穿用度都从集市上获取。”作为导游的萨兰德,坐在车夫边上,如数家珍地介绍着君士坦丁堡。 一路上对地形了如指掌的车夫一到君士坦丁堡附近,突然之间说什么也不认识路了,无奈之下,萧旬才从路边随便抓来一个导游带路,车夫才终于愿意继续驾车走下去。 “好像有点不对劲。”萧旬警觉地关上窗帘。 “什么不对劲?”十四州掀开窗帘,随后瞬间就明白了,随即立刻关闭窗帘,闭得死死的。 忙碌中的平民全部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直勾勾地盯着这辆马车,他们的神情说不上友善,也说不上充满敌意,只是那样直勾勾地盯着,盯得人心里发毛。 “这些人怎么回事?”十四州疑惑。 “有人把我们的行踪暴露出去了,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但这里距离末世拯救局总部很近,这样对我们很不利。”萧旬慢慢拉开一条缝隙,小心翼翼地向外窥探。 她看见其中一个身材魁梧的瓦匠从身后掏出了什么东西,要向马车砸过来,但是身后瘦小的菜农捏住了他的手腕,把他整个手臂反锁在身后,魁梧的瓦匠吃痛弯下腰去。 这一幕在人群之中悄无声息,没有引起任何骚动,甚至没有被人察觉。 看得萧旬冷汗直冒。 她千里迢迢终于抵达了末世拯救局总部所在的君士坦丁堡,可她现在又大概是末世拯救局最想杀掉的头号敌人,在人群嘈杂的角落,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她的命。 而在暗中保护她的人,不知道是否也心怀鬼胎。 现在是最危险的时刻,她决不能在此丧命,好在好像是有一股势力想要保全她的。暗杀者在暗,保护者也在暗,不知道意图为何,她现在非常需要一个贴身保镖。 “十四州,从现在开始,就是最危急的时刻了,我想要进入末世拯救局总部,你必须时刻保证我的安全。”萧旬命令到。 “可是我和你签订的契约,只有帮你抵达君士坦丁堡诶。”十四州说。 “好啊,那就建立新的契约吧,我出钱。”萧旬说。 “付现钱。”十四州伸出手打算接钱。 “先欠着。”萧旬一巴掌拍十四州手掌上。 二人手掌相触的那一刻,莫名有一股电流,通流萧旬的全身,她感觉心脏跳得有点快,脸莫名其妙有点热。 十四州也感觉内心有点躁动,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暂且打算不管。 “我什么时候亏欠过你?你哪次听我的没赚个盆满钵满?除了第一次,你没听我的,把末世拯救局的人引来了,那次你看你赚了多少,早听我的早赚翻了。”萧旬翘起二郎腿,假装若无其事地说。 十四州扭头,沉默不语。 “先去旅馆吧,换套衣服找个酒馆打探点情报。”萧旬说。 “现在还是白天诶,酒馆里有人么?哪有人白天就开始喝酒?” “一看你就不是特别懂,酒吧里无论白天还是晚上,酒馆里都会有人的,而且君士坦丁堡是港口城市,没活的船工总要先事情消遣,他们没什么好娱乐的,最好的消遣可不是饮酒了么。”萧旬说。 随后整辆马车颠簸了一下。 萧旬心里咯噔,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她心里蔓延。 “那块石板不平,不要在意。”马车夫回过头对着车厢里说。 “对呀对呀,石板而已,你想啊,这段时间大量游民涌入君士坦丁堡,好的坏的马车都在这条道上跑个不停,路面失修有点坑坑洼洼的,很正常呀。”萨兰德嬉笑着说。 第九章 我不是乱臣贼子(四十)旅馆 萧旬还是有些心里发虚,过了老远,她才敢掀开窗帘,回头观察让车辆颠簸的东西,那是一条带血的手臂,被来来往往的人踩过践踏,一位挎着菜篮子的妇女在踩到手臂的时候偶然向脚边瞥了一眼,发出了惊恐的尖叫,他的丈夫赶忙拉住她,往幽深的巷子里逃离。 几个士兵闻讯过来收拾好断臂,于是市场又恢复了往日的繁荣,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人群熙熙复熙熙,攘攘复攘攘。 萧旬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尖锐的视线,从科学的角度上说,人会感觉到他人的视线,是因为感受到了他人身上的生物电流,可萧旬分明觉得那股视线来源于一条凶狠致命的毒蛇,它时刻在找寻着机会,要将她敲骨吸髓。 萧旬猛然一回头,正好对上从隔窗里朝着车厢内部窥视的导游萨兰德,萨兰德满脸笑容,温和得像是夕阳。 “总有一些闲散人员,来到君士坦丁堡以后口袋里还剩下几个钱,想着挥霍干净之后再去参军的,他们晚上喝酒白天斗殴,那条手臂估计是哪个不小心惹事的被人一刀给剁掉了,不用在意不用在意,禁军士兵们会处理好这些小事的。”还没等萧旬开口,萨兰德就自顾自地解释起来。 “是这样的,这种事情到哪都有的,年轻人血气方刚,喝酒壮了胆,打点架很正常,不过砍断手臂这种事,还是有点过分了,君士坦丁堡的行政长官该下点文件管管这些入城的流民了。”一路上沉默寡言的车夫也开始附和着萨兰德的说法。 萧旬毛骨悚然。 萧旬回头看了一眼十四州,十四州的脸色有点不对劲。 十四州也发现了问题所在,这个车夫明显和萨兰德认识,并且两人同属一个势力,可当初找到车夫的时候,他的身份毫无意义是雇佣兵团的老兵,为什么他突然会和瓦西列乌撒的势力扯上关系呢? 十四州有点不敢细想下去。难怪那么长的旅途,途中还要穿越危险的战场,车夫也毫无怨言,一路载她们过来。 萧旬长舒一口气,不过是自己的生命又一次被人拽在了手里而已,这又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不过好在,这次她对别人来说是有利用价值的。 “萨兰德,萨兰德,我们初来乍到君士坦丁堡,还没有定好住处,你有什么推荐的吗?”萧旬同样微笑着,对萨兰德说。 她在向萨兰德示好,同样也是在向萨兰德背后的势力示好,不管车夫和萨兰德背后的势力是谁,找个靠山都是目前的当务之急,在这个权力复杂的君士坦丁堡内,有人想杀她,那些人潜伏在人群里,埋伏在她看不见的角落,磨尖了匕首,对着她虎视眈眈,她能做的只有把自己的朋友弄得多多的,和某个树大根深的权力实体深度绑定,让一部分人杀不动她。 这样能让很多阴谋被扼杀在摇篮里,尽管不能杜绝,但也足够了,剩下的就只能相信十四州的护卫能力。 “当然有啊,请问雅特莉娅斯小姐是喜欢住靠海的地方,还是喜欢住沿河的地方呢?”萨兰德笑眯眯得回答。 “靠河,会经常看见顺流而下的尸体么?”萧旬问。 “尸体?啊,如果是下城区,那确实是偶尔会看见的,下城区有些过得不好的人家,家里死了人没钱安葬,可不就顺着护城河抛尸了,像刚刚那个断臂,很大概率也是丢进护城河了事,不过上城区肯定会好很多的,你放心,我肯定把住处给你安排在上城区的。”萨兰德眉飞色舞。 萨兰德也没带路,车夫驾着马车穿过宽阔的街道,在君士坦丁堡复杂的街道上七拐八绕,过了个白石搭建的小桥,进入了君士坦丁堡的上城区。 “那座白色的建筑就是长老院,在瓦西列乌撒还是帝国的时候,长老院就是整个瓦西列乌撒权力的中心,现在瓦西列乌撒从帝国变成共和国了,长老院变成了大执政官用来安置曾经的实权贵族的地方,他们每天在长老院里打牌玩桌游,拿着国家的钱吃着国家的粮,要我说,那种生活实在是,太安逸……咳咳……太糜烂了!”萨兰德指着远方的建筑,对着萧旬和十四州介绍。 萧旬早在距离很远的时候就注意到了那栋建筑物,那栋建筑几乎位于君士坦丁堡的正中央,占据着相当重要的位置,美轮美奂,用几乎是纯白色的大理石包裹外墙,墙上浮雕巧夺天工,水流从浮雕上神女手中的罐子里流出,淌到地上的水池里,又从水池里漫溢,顺着台阶上的雕刻的纹路一路向下。 “那边那个带尖塔的圆形建筑就是瓦西列乌撒图书馆,以国家命名的图书馆,西方诸国最大的图书馆,里面的藏书包罗万象,有不少是千年以前流传下来的孤本,只是很可惜,瓦西列乌撒图书馆并不对平民开放,想进入大图书馆,得去和法师学会申请,或者拿到行政长官的批文。” “而那座黑色的教堂,就是圣乌斯大教堂,末世拯救局的总部,如果要我来形容,整个君士坦丁堡都像是波光粼粼的湖面反射着和煦的日光,温暖而柔和,只有圣乌斯大教堂是个例外,那里阴冷黑暗,仿佛连阳光都照射不进去。圣乌斯大教堂里面并不供奉着神,听我的,没事别去那个地方,末世拯救局里都是一群怪人,连大执政官都管不了他们。” 圣乌斯大教堂由一片黑色的建筑群组成,尖塔林立,生冷得像是黑夜临世,和整座以浅色调为主的君士坦丁堡格格不入,又仿佛是整座君士坦丁堡中最神圣不可侵犯的领域。 就连极尽奢华的皇宫,在圣乌斯大教堂面前都显得太过粗俗,太过肤浅。 “那就是末世拯救局总部?那边风景独好呀。”萧旬故作轻松地调侃着,实际上心脏在剧烈地狂跳,她的手不自觉地抓到了窗帘上,全身轻微地颤抖着,差点把窗帘撕裂。 直视末世拯救局,她感受到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压,仿佛前行的人来到了悬崖,仿佛精疲力尽的人看到了绵延不尽的高山。 更像是,一个什么都没有,刚刚毕业的大学生,窥见了社会的黑暗和自己为老板当牛做马又无可奈何的命运。 如果这个颤抖单纯是因为兴奋那就好了,可惜不是,她除了兴奋之外,还在害怕,她现在很想给自己一拳,让自己清醒过来,但是她做不到,她的身体有点不受她自己控制了。 可能只差一步之遥了,可能只需要在末世拯救局里找到有关“天使”的档案,她就能回到原来那个世界了,回到她想要拯救的那个世界,团结能够团结到的一切人类,在末世延续希望之火…… 但如果这个末世拯救局和原来那个世界的末世拯救局是一样的机构,那么这么大规模的总部,这样宏伟的建筑群,应该相当于那个世界末世拯救局的全盛时期了吧。 全盛时期的末世拯救局,可是连神的王座都能打碎的存在,当年拥有撕裂空间的权能的天空古神仅仅是飘到了末世拯救局的上空,就被硬生生地打碎了空间权能,天空古神从此变成只敢缩在离地三万米高空中创造天空群落生物的天空(群落)之主。 虽然那一战,末世拯救局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但她萧旬自然不比拥有空间权能的天空古神,她只是一个普通人,现在甚至变成了一个步都跑不快,剑都不太挥得动的小女孩,现在她还是末世拯救局最想杀死的“魔女”,想闯入末世拯救局,简直难如登天。 无异于要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不,甚至比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还难,如果马匹够快,敌方又全是没见过世面的新兵蛋子,骑兵一冲就乱了阵脚抱头鼠窜,那么想在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也不是不可能的。 想要达成目的,除非有人能保证她萧旬的安全,让她和末世拯救局总部的话事人坐上谈判桌。 除非这个末世拯救局不是她熟悉的那个末世拯救局。 她当然可以打退堂鼓,租一辆马车连夜出城,逃到天之涯海之角,提心吊胆地度过余生。 可有句话是这样说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还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虽千万人,吾往矣。 事到如今,她已经无路可退了,不是因为没有退路了,而是因为她的心不允许她后退。 “到了,我给你们找的是这家旅店,服务态度一流,环境干净整洁,每天还有热水供应。”马车在路旁停下,萨兰德兴致冲冲地说。 第九章 我不是乱臣贼子(四十一)妈 萧旬仰天长叹,心生悲凉,想必当年曹操败走华容道的时候,心中也曾如此产生过“天要亡我”的感慨。 萨兰德选定的酒店,竟然就在末世拯救局边上,仅一街之隔,倘若末世拯救局里的人突然之间就要冲出来把她干掉,她连缓冲的空间都没有,甚至假如对方要使用诸如弓弩之类的远程武器,她现在已经在对方的攻击范围之内了。这个位置距离码头又相当遥远,出了事她连逃跑路线都没有。 她当然不会仰天长笑什么,“我笑那末世拯救局局长无谋,各科科长少智,只要走出教堂,必能把她这个魔女杀得大败而归”,萧旬现在是真的怕自己不明不白就死在了末世拯救局手里,她还有使命没有完成,按理说不应该如此涉险。 “小女子感谢萨兰德先生的安排。”萧旬下了马车,提裙道谢。但是没有办法,毕竟寄人篱下,还要依托对方背后的势力为靠山,她不能多说什么,只能全盘接受对方的安排,还得谢谢人家。 看来只能尽量缩在旅馆里,拉好窗帘,减少不必要的外出了。然后依靠萨兰德这条线,尽快和瓦西列乌撒高层攀上关系。 萨兰德微笑着点点头:“不知雅特莉娅斯小姐今晚是否有安排呢?如果没有安排的话,有个大人物想见见您。” “可否问一下,是哪个大人物?”萧旬问。 “奥古斯都伯爵。”萨兰德回答。 萧旬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 如果萧旬记得没错,这个奥古斯都应该是实打实的旧贵族,他曾听卢基乌斯将军的军官们有意无意地提起过,奥古斯都是个整日莺歌燕舞的放荡男子。 在西方诸国,爵位只能代表封地大小,并不能表示社会地位的高低,倘若一个人拥有两块封地,那么他甚至可以同时是伯爵和公爵。奥古斯都家族虽然只是一个伯爵,却世世代代身居高位,尽管在这大执政官上台以后,往日的旧贵族们逐渐没落,但奥古斯都家族的威望还是为小奥古斯都谋得了一份长老院的闲职,就像萨兰德所说的那样,他躺着就有寻常人家一辈子难以赚到的钱滚进腰包,他拿着国家的钱,吃着国家的粮,白天在长老院玩桌游,晚上在自己家里开宴会,日日如此。 可奥古斯都家族最大的遗产并不是这份令人羡慕的官职,而是庞大无比的人脉,如今的很多旧贵族实权者,当年都受到过奥古斯都家族的扶持,只要小奥古斯都发话,他们都得卖他一个面子。 对于有权有势者来说,奥古斯都是个很微妙的存在,没有实权,却在旧贵族的圈子中相当有话语权,对于没权没势者来说,奥古斯都家的晚宴是他们绝好的上升渠道。 在奥古斯都家的晚宴上,旧贵族的大人物们互相结识,交换情报,推荐自己手下的人才,布置势力范围,构建出了旧贵族的中游社会。 ——— 旅馆三楼的过道上,萧旬趴在窗户边上,托着腮,望着天空发呆。 几只白鸽从空中掠过,在夕色的天空上短暂地留下一抹白色的影,白鸽飞到那座黑色的高塔后面,消失不见了。夕阳如微火,漫天没有云,无风,苍穹沉静如渊。 萧旬在等十四州在一楼柜台取了钥匙,好上楼开房。 然后萧旬就听到一个清亮的女声。 “卧槽,妈。” 萧旬惊起却回头,看见隔壁客房的门被被里面的住客悄无声息地推开,住客穿着一身华贵的白色礼服,蹬着质地如水晶一般的高跟鞋,轻轻踏出房门,修长的小腿上有着动人的曲线,让人挪不开眼球。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孩,长着一张萧旬再熟悉不过的脸。 无归?爱莎丝菲尔?还是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之女? 萧旬吃了一惊。 “你是……” “我都不认识了?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之女,瑞亚呀,哦,不对,我老爹死了,现在我应该是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了。你是我的不知道第几任继母了,虽然你年龄应该比我小,但是从辈分上来说,我叫你妈也没错。”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丝毫没有二人相见有什么尴尬的,她反手锁上门,把钥匙放进手提包里。 萧旬嘴角抽搐,突然之间就当妈了,还有一个女儿,这实在是,挺让人无法可想的。 “呃,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萧旬倒是有很多想问的,不过现在她突然之间没想好怎么开口怎么问。 “我不在这里还在哪?圣塞内里格盖瑞么?我家早就没了,你不知道么?现在圣塞内里格盖瑞一边是罗曼那个死贱人带着大熤的势力入主了大公馆,另一方是瓦西列乌撒大军压境,我的仆人一听说了这两个消息,全跑了,还好奥古斯都伯爵收留了我,我不来这里,我还回去打仗么?”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踩着高跟鞋,狠狠地往地上剁了两脚。 “呃,你不恨我么?”萧旬弱弱兮兮地问,毕竟是她把人家的家烧了。 “烧我家的是魔女,发动政变的是罗曼,大军压境的瓦西列乌撒,现在瓦西列乌撒还有名正言顺让我当大公的意思。你,是魔女么?”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歪着头问。 “我觉得我是。”萧旬回答。 “是么?”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追问。 “是啊。”萧旬点点头。 “你会魔法么?”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逼问。 “我完全不会魔法,我连魔法是什么都没搞清楚,我可能连魔力都没有。”萧旬耸耸肩。 “那你就不是魔女。”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轻轻倚在走廊边的栏杆上。 “你说我不是魔女?”萧旬挑眉。 “不是。” “我也觉得我不是魔女,我根本就不是魔女!”萧旬猛地一拍栏杆。 “是呢是呢,你根本就不是魔女,好了,不陪你玩了,我要去参加奥古斯都家的晚宴了。”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嬉笑着,向萧旬挥了挥手。 萧旬刚想说,其实她也准备去参加奥古斯都家的晚宴。可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提起裙子,踩着高跟鞋啪嗒啪嗒小跑着下了楼,脚步轻快,萧旬张嘴前她就已经跑了很远。 第九章 我不是乱臣贼子(四十二)三大案 在等待十四州的这段时间里,其实萧旬也没想太多,只是浅显地梳理了一下瓦西列乌撒高层各个势力之间的关系,好在其中挑出最粗的那个大腿,然后紧紧抱住,以这势力背景为筹码,最终坐上和能末世拯救局正面博弈的谈判桌。 目前瓦西列乌撒最硬的后台,无疑就是大执政官德拉伽齐斯,曾经有人说过,倘若大执政官某一天突发奇想想大量使用乞丐,那么全国的乞丐瞬间就会飞黄腾达,地位凌驾于新旧贵族之上,这当然是夸张话,却也足以体现大执政官的权势远高于各个势力。 然而大执政官的上位是借了末世拯救局的力,倘若末世拯救局要硬逼大执政官干掉她这个“魔女”,恐怕大执政官并不会保她。而且“魔女”对于大执政官来说是怎样一张牌,萧旬其实还没有搞清楚。大执政官这层关系可以去攀,但最好还是不要深攀。 新贵族则是以诺娅为典型的一众军官,他们被大执政官提拔,一朝一夕之间便从寒门子弟飞升至朝堂,接替了原本属于旧贵族的各个重要的官位,自成一个团体,和大执政官之间关系微妙,他们被大执政官提拔,依靠大执政官才能在瓦西列乌撒的权力场上立足,受到大执政官的约束。只是近来新贵族的权势却越来越大,隐隐有了要脱离大执政官掌控的意思。 否则,军事大权,直接让新贵族掌管不就行了,又何必要让身为旧贵族的卢基乌斯将军去统领大军,让身为新贵族的诺娅只率领瓦西列乌撒骑兵呢。 至于旧贵族。 对于萧旬这种生在新时代长在新时代的新时代好男儿来说,旧贵族好像是一个充满贬义的名词,充斥着腐朽和落后的腐败气息,他们空守着祖上流传下来的地位与财富,过着纸醉金迷令人堕落的生活,只有一些暴发户和小资产阶级会怀念他们的生活方式,称其为王朝情调,企图以此来弥补自己空虚的内核。 事实上旧贵族也确实拥有保守不愿意进步的消极属性,然而就目前的情况来说,旧贵族不断被大执政官打压,势力日渐衰弱,又在与新贵族的斗争中处于下风,继续一张强力手牌挽回颓势,现在她这个“魔女”正好是旧贵族所需要的。 又因为大执政官德拉伽齐斯的改革是自上而下的,而非自下而上,就导致了大执政官无论如何也无法根除旧贵族的影响力,旧贵族再怎么落魄,也依然是从前那个权势滔天的特权阶级,否则大执政官就没必要让卢基乌斯将军掌军,也没必要保留长老院来安抚被夺权的旧贵族了。 就长远来说,新旧贵族一定会逐渐融合,成为瓦西列乌撒空前绝后的特权阶级。想要彻底消除旧贵族的影响力,只有自下而上进行改革一种方法,除非大执政官能做到从结构上进行改革,但是这种事情,在萧旬那个世界也没有人曾做到过。 这就是传说中的王朝周期律。然而关她萧旬什么事,她只要能回家就好了,她还要拯救那个世界,可顾不上这个世界。 “房间钥匙我拿到了,衣服就不换了,听说奥古斯都伯爵那边会提供礼服,接我们的马车已经来了,我们过去吧。”十四州摇着钥匙,在楼梯上对萧旬说。 “好嘞。”萧旬把繁琐的思绪抛在了脑后,小跑着下了楼梯。 ——— 萧旬跑出旅馆,马上就有穿着华贵的侍从拉开马车车门,躬身折腰,邀请她进去。 马车里早已经坐了人,大概是管家一类的高级侍从,专门来迎接她,一方面展现出主人家对来客的重视,另一方面正好在路途上交代一点基础礼仪,让萧旬这个外乡人在人前不至于显得那么粗俗卑劣。 萧旬也没多想,踩上车门前的小板凳,拉上车里的人递出来的手,钻进车里。 她定睛一看,车里坐着的哪里是什么侍从,那个人穿着黑色的丝绸礼服,礼服边上用金丝银丝勾勒出花纹繁复的花朵,他双眼明亮碧绿如宝石,清澈如湖泊,一头金发全部梳到脑后显示出干练的帅气,头发还专门抹了油,亮得能当镜子用。 男人咧嘴微笑,露出一排白牙。 萧旬突然觉得,他身上好像少了点什么,哦,对了,少了一支玫瑰,一般来说在动漫里这样浮夸的帅哥登场,嘴里都是要叼一支玫瑰的,这样才比较符合气质。 “车……车夫先生。”萧旬叫出了对方的名字,同时感觉到自己的胃在抽搐。 他是车夫?他怎么会是车夫呢?萧旬很难把一路上为她们赶车的车夫,和眼前这个金发碧眼的帅哥联系在一起,差别太大了。但是很可惜,在认人这方面,对人攻坚一科科长萧旬很少出错,对于人脸,她几乎过目不忘。 “咋了?”十四州登上车,看到了车里的男子:“你好,你谁?”十四觉得眼前的人有点眼熟,下意识地问。 “重新介绍一下,我叫法纳伊,目前在为奥古斯都伯爵做事,这才是我本来的样子,之前一路上你能看到的我灰头土脸的样子,都是我伪装的。”车夫先生微笑着递上一支玫瑰到萧旬面前。 好吧,他还真带了玫瑰。 “哦。”十四州面无表情地拉上车门,强作了一把虚空镇定。 “那么奥古斯都伯爵派你来,是来干什么呢?如果只是为了展示他的手段有多高明的话,大可在我们抵达他的府邸之后,再让你盛装出场,如果是要来教我们礼仪,安排一个管家也就够了。”萧旬突然冷冷地说。 “当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礼仪这种事情你也不需要太过在意,只要不是当众耍酒疯,奥古斯都伯爵都不会在意的,以阁下魔女的身份,我觉得就算是耍酒疯,奥古斯都伯爵也会忍让。”车夫先生回答。 “那你是来?” “我是来讲故事的。” “讲故事?” “你听过大执政官的三大案件吗?假储案,乐极案,璇玑案。”车夫问。 “没听说过。”萧旬摇摇头。 “大执政官德拉伽齐斯在发动政变的时候,已经把瓦西列乌撒的皇室杀绝了,一切有继承权的皇族子弟在那个夜晚都被大执政官带兵杀死,可民间一直有流传说,皇室的储君走了皇宫的密道,侥幸逃了出来,至今还活着。后来有人冒充皇室储君,招摇过市,却引得群臣拜服,最后那个皇室储君被几个曾见过真储君的大臣认定为伪,假储君被大执政官亲手所处斩。这是假储案。 “大执政官执政两年以后,有个自称是皇族旧戚,祖上封地国外的男子来到君士坦丁堡,大骂大执政官德不配位,说瓦西列乌撒的饥荒正是大执政官有失德行,上天降灾所至,要求大执政官择贤而让。后来经过文官查证,此人是个骗子,仅一天,男子就被处斩,男子自称叫做乐极,有一半东方血统,这是乐极案。 “璇玑案则是一个东方女子,说自己是大执政官的旧妻,在大执政官人生最低谷的时候和他成婚,如今大执政官飞黄腾达,却不认她了,该女子在君士坦丁堡闹了两个月之后就销声匿迹,从此人间蒸发。这是璇玑案。魔女大人,你觉得这几个案件之间,有什么特点么?” “有人想让大执政官下台。”萧旬立刻就发现了这三个案件的共同点,尤其是第一个案件,丝毫不掩饰要推翻大执政官统治的目的,甚至还有群臣拜服,这不是简单的个人诈骗中央的案件,而是企图更换国之君主的政治斗争的投影。 “十四州,十四州,这三个案件,确有其事么?”对于事情的真假,萧旬不敢听信车夫先生的一面之词。 “我好像,有所耳闻。”十四州回答。 萧旬汗毛直立。 第九章我不是乱臣贼子(四十三)硬是没人看 “你提起这些,是想说明什么?”萧旬的话充满了火药味,萧旬与人斗了一辈子,最知道什么时候应该硬气,什么时候应该服气,与人交谈时,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是演技。 很多人不明白,身居高位的人为什么就这么爱演戏,其实只有身居高位的那些人才知道,不演戏就会从高位上摔下来,摔得粉身碎骨,人身处自己所在的位置上,有的时候根本没得选。 “这三大案件当初闹得满城风雨,现在各处消息都已经被封杀得差不多了,连居民在公共场合的茶余饭后都不被允许谈论三大案。现在魔女进入君士坦丁堡的事情已经全城皆知,难保不会成为齐名三大案的第四大案,魔女案。”车夫先生平静地说。 “我可以理解你是在威胁我吗?案件中三个闹事的,最后都没有得到善终,照你这么说,我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跳下马车,跑到港口找一艘船,然后逃到天涯海角。”萧旬冷冷地说。 “三大案的主谋是谁,那三个闹事者到底是不是骗子,他们到底是自发来到君士坦丁堡,还是有人指使,都已无可考据,唯一可以考虑的,就是几乎所有人都想借助外来的不安定因素扳倒朝堂上的对手。你顶着‘魔女’这么大的名号进入君士坦丁堡,已经时刻处于各方势力的监视下了,想全身而退?不可能的。”车夫先生掀开车厢后窗的窗帘,马车后面跟着一辆老旧的租赁马车,已经跟了他们一路了。 “然后呢?”萧旬双手抱胸。 “我可以告诉你的是,三大案的背后,都是新贵族那帮人在插手,他们自诩正人君子,宣称会永远记住大执政官的提拔之恩,却无时无刻不在想方设法地扳倒大执政官,因为大执政官是限制他们权势膨胀的最后阻碍,也是唯一能够在朝堂上扳倒他们的势力,不要和新贵族走的太近,他们只是一群沽名钓誉之徒,把自身名誉看得比国家安危还重。”车夫先生说。 萧旬想起,她当初试探性地对诺娅说了一句,“瓦西列乌撒很有可能亡于内斗”,诺娅只是淡淡地回复一句,“也许吧”。 “你在故意诱导我,让我做出对你们有利的选择。”萧旬身体后仰,靠到靠背上。 “我承认,也许旧贵族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旧贵族至少没有新贵族那么恶劣,旧贵族还是有很多人感念大执政官没有赶尽杀绝的大恩大德的,以国家为重的人也不在少数,比如为国征战的卢基乌斯将军,那不是人杰翘楚?”车夫先生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三大案的背后主谋是不是新贵族,你可以去查。” “我初来乍到君士坦丁堡,哪有能力去查?我真要去查,大概率只会查到你们想让我查到的。”萧旬冷笑。 “你可是魔女,拥有人类无法理解的力量的人。”车夫先生轻声说。 马匹长嘶一声,打了个响鼻,被车夫勒停。 “到了。”车夫先生率先下了马车,放好小板凳,递出手给萧旬。 萧旬轻轻把手搭在车夫先生的手掌上,踩着板凳,想尽可能优雅地下车。但是她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宏伟如皇宫一般的建筑仿佛从海底升起的水晶宫一般,出现在海面上,晚霞未退,白月当空,海潮拍打在建筑底下的崖壁上,白色的浪花中隐隐有着些许霞色。 白色的建筑宏伟如神遗留在人间的神迹,几乎凌空而立,任谁见了都会感叹一声,这是人类建筑史上的奇迹。那是由数座建筑贯通相连而成的宫殿,规模已经相当于一座小城了。 在萧旬的那个世界,即便是在人类最繁荣的时期,科技最发达的时代,也尚且无人会想要修建这样一座叹为观止的宫殿,很难想象在这个世界,人类是怎样让这座建筑屹立海上的。 “这里就是奥古斯都伯爵的家,原本是皇帝的避暑宫殿,后来因为某些原因,被转让到了奥古斯都伯爵的手里,现在这里叫做临海宫。”车夫先生解释。 要进入临海宫,需要通过一座白色大理石的长桥,桥上铺着绣有金丝绒的红地毯,大概随便撕下一块偷出去卖,都能就此发家致富。 临海宫里的晚宴尚在准备,来客已经到了不少,侍从托着托盘在人群中穿梭,到处都有盛放美酒与点心的小桌,精致的点心仅从外表上就足以俘获嗜甜者的心,但没人拿取,因为一会的晚宴选比小点心重要。来客们担心若被美味的小点心占据了胃里有限的空间,而导致晚宴上的食物有剩,恐怕会被主人家人为这个人是个经不起诱惑的浅薄之辈,从而再也不会被邀请参加晚宴。 酒浆鲜红如鲜血,这是晚宴上最受欢迎的东西,绅士女士们摇着酒杯和女士们交谈,在交谈的间隙啜饮一口杯中琼浆,尽显自己的贵族风范。 也有不少小孩子参加了这场晚宴,他们多半是父母带着一起过来的,毕竟孩子也是不错的政治筹码,让自己的孩子和大人物的孩子搞好关系,让孩子表现得彬彬有礼得到其他大人们的赏识,说不定下次提拔骨干的时候,大人物的脑海中灵光一闪,就想到了自己这号人呢。 “请来此更衣。”管家早在门口等候多时了,魔女是今晚的贵客,旅途劳顿,刚到君士坦丁堡还没来得及更衣,他的任务就是在第一时间带着魔女去更衣,不能让魔女在晚宴上受到任何怠慢。 还是有人在魔女进入临海宫的时候,就认出了她。 “这就是传说中的魔女啊,真小呀,不知道有没有满十五岁呢。”有人点出了萧旬魔女的身份。 “看着平平无奇呀,这样平凡的身体里,真的蕴含着举世皆惊的能量么?传说不会是假的吧,我在她身上没有感受到任何魔法能量。”有个略通魔法的贵族直言。 “听说末世拯救局在追杀她呢。” “听说新贵族的那批人,也想要争夺她的影响力呢。” “又一块新鲜的肥肉……” 但是很快就没人谈论了,毕竟晚宴上不是谈论政事的地方,旧贵族们的理政习惯是在私下里把事情商量好,在公共场合只宣发决策,至于宴会这样的场合,还是少谈政事,以交友为主,在这样的场合扫了大家的兴,未来攀升的道路基本上就算是关闭了。 第九章 (四十四)肮脏朋友交易 临海宫外的花园里,白发如霜的老人们坐在躺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得聊着天,他们都是旧贵族中长老一般的人物,曾经这个宏伟帝国真正的掌权者。自从大执政官德拉伽齐斯上台,进行了大规模的清算和政治改革,这些位于国家权力顶端的老人们纷纷退位,隐居幕后,过着颐享天年的安逸生活。 但他们从来没有放弃过权力,旧贵族集团内所有重要的人事任命都需要他们的拍板,任何一个抵达临海宫的人都得第一时间去向他们问候请安,以表达对他们的敬重。 除了魔女。 如今魔女正在更衣。 两名女仆正在给她梳理头发,一些散乱的毛发被打理得服服帖帖,简单的修剪也让萧旬发型更加有型。只不过原本有些乱糟糟的时候,萧旬还能在自己身上看到那么一点点英武好男儿的气概,现在镜子中的那个孩子越看越可爱,萧旬快要直视不下去了,她想把脸别开,然而女仆在梳理头发,她没有条件这样做。 自己如今的这副可爱模样,可千万不能被过去的手下看到,一旦被看到,她这个对人攻坚一科科长的脸面就找不到地方放了,绝对会被一些人笑上一整年的! 还有两个女仆正在给她打理裙子上的褶皱,礼服的制式倒是没有超出萧旬的意料,是很平常的露肩礼服,只不过是纯黑色的,戴着黑丝的长手套,大概只要一出场就能惊到场中的所有人,因为黑夜一般的深黑色,和光彩照人的晚宴显得格格不入,所有人都会一眼看出来,她是晚宴中的异类。 女仆梳理好萧旬的头发,用黑色丝带在头上绑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又将一枚银色的发饰卡在刘海侧面。 管家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按胸躬身行礼:“请跟我来吧,家族长们都在等你呢。” 萧旬起身,跟着管家走出侧门。 十四州也在被一帮女仆围起来打扮,她的面前也有一面镜子,但是十四州根本没有在看镜中的自己,她一直在通过镜子的反射,盯着面容姣好的女仆长。 现在萧旬和碍事的管家走了,她终于可以放开手脚了,抵达临海宫之后到处都是彬彬有礼举止得体,语言像是私下里练过一千遍的绅士淑女,每个人都带着礼貌微笑的假面具,她快不自在死了。 “女仆长,女仆长,你长得好漂亮呀,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我其实一直在当雇佣兵的,辗转世界各地,还是个强大的法师,我们说不定真见过哦。”十四州开始眉飞色舞起来。 女仆长可不会轻易回应十四州的寒暄,仆人回复宾客轻浮的寒暄,这在临海宫是不合礼仪的,那么多女仆都在觊觎着女仆长这个位置,她好不容易才踢走了上一任女仆长,不能轻易给这些小女仆挑战她的机会。 ——— 萧旬被引到众家族长面前,那里有一张椅子,看上去就是给她萧旬准备的。 宾客们都已经被邀请进入了室内,由侍从们引到到属于他们的座位上,此刻整个花园里没有外人,萧旬和家族长们的谈话不会被人听到。 管家深深鞠了个躬,识趣地退下。 萧旬也提裙行了个礼,坐到那张为她准备的椅子上。 “这就是魔女么,竟然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呀,真令人唏嘘。”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戴上眼镜,从躺椅上微微直起身子。 坐在正中间的老人扶着扶手坐起来:“给你介绍一下吧,刚才说话的那个是卢基乌斯伯爵,他的儿子是小卢基乌斯在当将军,目前正在东征圣塞内里格盖瑞,你们估计已经见过了。” 卢基乌斯伯爵摘下眼镜,点点头。 “那位在抽烟了是安东尼侯爵,他的儿子小安东尼是君士坦丁堡的行政长官。” 安东尼叼着长长的烟嘴,深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调,算是应答了。 “戴帽子的那个是盖乌斯公爵,他的儿子小盖乌斯也是个将军,和小卢基乌斯同级,目前在负责国家西线的防务,你也知道的,目前我们要在西线防御伊姆帕里斯可能的进攻,这个责任还是很重的。” 盖乌斯笑着抓住萧旬的手,把一块糖果塞进了萧旬手里,就像哄一个小孩子那样。 萧旬剥开糖果,把糖含进了嘴里。 “至于我,我叫西塞罗。”老人浅浅地说。 “你太谦虚了,只说名字,不能让魔女真认识你吧,还是我来说明吧,西塞罗公爵目前正在担任大审判官的职位,他是我们这群老人之中唯一一个尚且在职的。”盖乌斯笑了,隔着帽子,挠着自己的秃头。 “哪有哪有,我已经半退休了,大部分案件都交给下级审判院来裁决了,只有下级审判院没资格审判的案件,才会经过我手。”西塞罗谦虚地说。 然而西塞罗老人的发言也足够惊人了,说明这个老人仍然拥有实权,并且似乎能够决定高级官员的生死。不过好在这并不是一个要命的权力,倘若没有案件,想必就算是大审判官也无法无缘无故判人死刑吧。 不过旧贵族们,对于军权,抓得真死呀。 “我叫雅特莉娅斯,是个魔女,相信各位家族长已经有所耳闻。”萧旬自我介绍。 她发现四名家族长中,并没有奥古斯都家,说明即便是住在如此宫殿,邀请众多旧贵族来此夜夜笙歌的奥古斯都伯爵,对于四位家族长来说,也只是一枚棋子罢了。 西塞罗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接着聊了很多家长里短的天。 萧旬本以为这些闲话之中会有很多试探,结果真的就是在聊天,像是家族里的长辈和他们疼爱的孙女在闲谈。 萧旬费尽心思在编撰着语言,不想让任何关键信息在闲谈中被泄露出去,但是好像是多此一举,因为家族长们问的都是旅途中有没有好好吃饭之类的问题,似乎没什么信息好泄露的。 老人们全程没有让萧旬证明她这个魔女是真还是假。他们只是微笑着点点头,似乎对这个小魔女很满意。 终于,西塞罗老人坐直了身体,轻松地笑了笑,说:“我们很喜欢你,所以给你准备了一个小礼物,其实早在你进城之前就准备好了,你知道么?” 老人们笑眯眯。 萧旬浑身血液一凉,是在末世拯救局的暗杀中对她的保护,对于老人们来说,闲聊时间已经结束了,该谈正事了,该让魔女支付代价了。 “我知道。”萧旬面不改色地说。 “那只是个小礼物,你知道,现在有人在追杀你,追杀你的是末世拯救局,他们势力很大,整座城里,除了靠我们,你大概很难找到第二个可以保护你安全的势力。”西塞罗说。 西塞罗说的是谎言,新贵族所掌控的禁军也能够提供足够的保护,但这对于他们能随手分配国家资源的权力来说,确实是很小的礼物了。 “谢谢西塞罗爷爷。”萧旬察觉到对方企图贩卖焦虑,还是恭敬地说。 “我们会尽力提升你在君士坦丁堡的影响力,你将体会到站在权力顶端的感觉,我们会给你写几封推荐信,大部分的官员都会对你鞠躬,除了新贵族的那些人。”安东尼侯爵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圈,似乎他早就把信件准备好了,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内。 “那么,代价是什么?”萧旬问。 “代价,就是小孩子要听话。”盖乌斯公爵淡淡地说。 萧旬明白了,这些老人们从头到尾就没把她当回事,他们给她保护,给予她政治地位,只不过是她正好对他们有用罢了。 “我明白了,我能提一个小要求么?”但是好在,她对他们还是有用的,她接受了老人们对她的利用,此刻提出要求,老人们大概不会拒绝。 “什么要求?” “我带了一个随从,叫做十四州,能不能让她去小盖乌斯将军手下,担任副官呢?”萧旬微笑着说。 “当然可以,现在全城的旧贵族都想送他们的子女进军当副官,多十四州一个不多。”盖乌斯公爵说。 “那么,成交,灭世魔女雅特莉娅斯,听候你们的任何差遣。”萧旬起立,提裙屈膝行礼。 “灭世魔女,不错的名号。”西塞罗老人站起身,牵着萧旬的手,往宏伟的建筑里面走,他的心情很好。 第九章 我不是乱臣贼子(四十五)释放自我 萧旬心情也很好,因为她的目标已经达成了,看上去让十四州进入军队,当个没有实权的副官,好像和她这个魔女并没有什么关系。 但是人事即政治,人事布局即是权力布局,最高级别的政治家,往往是通过人事安排达到自己目的的。她魔女自然不可能直接担任旧贵族派系内的职位,但十四州进入军队,就代表她魔女和旧贵族绑定了,十四州既是她留给旧贵族们的人质,也是她伸向瓦西列乌撒军队的触手。 副官这个职位,看似没有任何实权,却是距离军队内最大实权载体——将军最近的位置,对上副官是将军的秘书耳目,将军得到的情报大多需要副官汇总,副官有很大的操作空间,对下副官是将军的传话筒,副官可以以职位之便,在军队内树立自己的个人威信。 没有实权,胜似拥有实权。 在必要时刻,十四州便是她萧旬在瓦西列乌撒的根基,尽管让十四州进入军队这种事情,她没有和十四州商量,但是想必十四州会对她的部署表达感谢的吧。 倘若十四州并不愿意进入军中任职,以盖乌斯公爵的权力,无限推迟十四州的报道时间,让十四州躺着就能吃军饷,也不失为一个选择。 西塞罗老人牵着萧旬的手,穿过一扇又一扇的门,临海宫内部的装饰相当精美,大量采用了目前瓦西列乌撒最流行的洛可可风格,以无数金属的花朵,把纯白的内殿,装饰成如仙境一般迷幻的空间,身处这样的空间里,很容易把天花板误认为成了天空,因为天花板上嵌着金属雕纹的飞鸟正展翅翻飞,栩栩如生的枝叶蔓延向天际。 在充满时尚气息的房间中,又挂满了年代久远的油画,这些画无疑都是真迹,为整个临海宫增添了时代的厚重。 一扇大门在萧旬面前打开,这里就是临海宫的餐厅的,餐桌上方是巨大的水晶吊灯,无数水晶的花枝从吊灯边缘垂下,灯光穿过水晶灯罩,又在水晶垂条的花瓣中折射扩散,把整个餐厅染上了迷幻一般的色彩。 光与阴影在这间大厅内被平衡得恰到好处,光芒不至于太过刺眼,也不至于太过昏暗,每个人都置身于昏暗之中,仿佛每个人的身份都高贵到只能是是一个迷,让区区凡人不能琢磨透彻,每个人又都置身于光明之中,身披辉煌,每个人的容貌都是如此的清晰,让人能隔着老远都能分清彼此之间谁是谁,毕竟在这样大的场合之中,认错权贵们的身份,可能会被永久踢出奥古斯都家的晚宴。 西塞罗牵着萧旬的手,缓缓走向餐桌上首席的座位。 这一幕被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旧贵族中最有威望的老人,牵着像是他孙女一般的魔女,慢慢越过众人,走向象征权力顶点的座位。老人须发花白,已经历尽风霜,如同寒冬枯树,已经几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可他又给人一种风华正茂的错觉,透露出裁决人生死的审判官的威严。魔女年龄大概十多岁,身体还没有完全发育,已经有了小大人的气质,她身上同时存在着狂傲的不羁,以魔女之身蔑视区区凡人,和老政治家的沉稳,平静如水,毒辣似蛇,万仞峭壁一般让人喘不过气。 可她只是一个铃兰一般娇小的少女呀,开得繁盛,只要稍一用力便会破碎满地。 二者从气场上来说都是相当恐怖的存在,目前的西塞罗权势压人,也难说魔女有没有什么隐藏的力量。 西塞罗坐上了最尊贵的主座,萧旬坐在了他的旁边,正面对着一个体型肥胖的男子,他大概就是临海宫真正的主人——奥古斯都伯爵。 一个什么毛绒绒的东西拱到了萧旬手里,她目光斜瞥一眼,看到了一抹暗金色。暗金色是灯光昏黄下呈现出来的颜色,萧旬手心里是香兰笑,一蹭一蹭地钻进萧旬的袖口。 “雅特莉娅斯呀,雅特莉娅斯,你猜猜看我刚刚打探到了什么?”萧旬听到十四州的声音。 萧旬猛然抬头,在宴会上寻找十四州的身影。 然后萧旬就看到十四州以一个相当潇洒的坐姿坐在众多贵夫人之中,跷着二郎腿,左手轻浮地搭在餐桌上,右手手肘靠着椅背,手中轻轻捻着当初车夫先生送给萧旬的那支玫瑰花。十四州潇洒地侃侃而谈,全身上下散发着迷人的自信,迷得贵夫人们眼里放光。 现在的十四州简直就像一个,万雌王,嗯,万雌之王。萧旬实在想不通,十四州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可千万不要有一天把她萧旬的魂给勾走了,不过应该也不会毕竟她的内外可是一个糙汉子大老爷们呢,十四州过分吸引女性目光,对于她这样的纯爷们应该是没有效果的。 “是吗,我也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萧旬压低声音,邪魅地说。 “啥消息?”十四州问。 “你先说你那边打探到了什么。” “你知道么,隶属于禁军的君士坦丁堡拱卫军团,目前已经秘密驻扎在了城边的森林里。他们是带有任务来的,君士坦丁堡近期恐怕会有巨变。怎么样?是不是吓死你?”十四州说。 萧旬沉默了。 她抬眼看向那些老人,他们不可能不知道这么重要的信息,他们现在表现得那么游刃有余,只能是因为手里有牌。萧旬怕那张牌是她自己。 “你从哪知道的这个信息?”萧旬问。 “从女仆长嘴里问的。”十四州回答。 “好吧,我告诉你我的好消息,我帮你弄到了一个好差事,是进瓦西列乌撒的西防御军,在盖乌斯将军手下当副官。”萧旬轻轻地说。 “什!”十四州的二郎腿跷不稳,差点跌下座椅。 吓得旁边的贵夫人捂着脸尖叫。 “孩子们,我西塞罗能在这里和你们共聚一堂,是我西塞罗的荣幸,我们之中有人多是老面孔了,也有不少新面孔,大家聚在此处,都是给已经过世的老奥古斯都的面子。”西塞罗举起酒杯,站起身大声致辞,声如洪钟,丝毫不显老态。 小奥古斯都听得热泪盈眶,连连鼓掌,仿佛西塞罗在感谢的是他,而不是他那个曾经权倾朝野的老爹。 “但是在这里,请允许我隆重介绍一下,灭世魔女,雅特莉娅斯。”西塞罗手伸向萧旬:“雅特莉娅斯小姐,请站到我身边。” 萧旬握住西塞罗的手,轻轻微笑着,站起身,优雅地提裙行礼。 在很多人眼里,刚才魔女还只是一朵脆弱的铃兰花,可现在,却莫名觉得她的身后,已经燃起了滔天的灭世之火。 第十章 我不会魔法(四十六)哈啊 “同时,我也要隆重介绍一下,来自末世拯救局的焚天科副科长西门煌城。”西塞罗手一挥。 一个东方面孔的年轻人从座位上站起,他穿着和军装很像的黑色大衣,腰上挂着长剑,剑鞘上镀银的花纹绘成银色的火焰,他面容坚硬如铁石,眼神深沉,充斥着一股让人如同身临寒冬般的肃杀之气。一头乌黑的长发披落肩上,大概很少打理,显得乱糟糟的。 西门煌城点点头,远远地和萧旬对上了视线,那是杀过人的眼神,甚至是杀过很多很多人的眼神,只有常年与死亡相伴的人才会拥有那样的眼神,遗世而高傲,灵魂中带着洗刷不去的死,寒得让人毛骨悚然。 萧旬一直都没有注意到这个人,即便他的装扮和在坐的旧贵族们格格不入,坐在人群里,却完全不像是一个气质出众的人,直到他站起来,直到他开口,瞬间所有人都被他震慑住了。 如果这个世界的末世拯救局和萧旬那个世界的末世拯救局配置相同的话,那么这个西门煌城绝对不是一个小人物,焚天科本就是末世拯救局最精锐的几个科室之一,每一位科员都是能够独自直面神明威严的人类佼佼者,他们的存在并不是为了维持末世拯救局最基础的活动,或者剿灭衍生怪物这种低级怪物,他们的存在从来都是为了战争,为了和神明开战,为了碾碎神明的权能。 即便是厉害如萧旬这般的人,也不曾摸到焚天科的边缘,即便是萧旬最敬重的末世拯救局局长司马南明,也只曾依靠一手必中的“魔弹”,稍稍摸到了一点焚天科的边缘,作为魔鬼力量载体的研究对象被研究,在焚天科待了两年。 焚天科,正如这个名字一样,他们能把整片苍穹烧成灰烬,当初剿灭天空魔神的时候,焚天科还真就点燃了整片苍穹,使得人类最终能打碎天空魔神的空间权能。焚天科可容不下区区凡人。 “虽然我们旧贵族早就和末世拯救局有了千丝万缕的关系,但这是末世拯救局的人第一次参加我们的晚宴,代表我们和旧贵族的关系更近了一步。瓦西列乌撒必将掀开一页崭新的篇章,从此以后,我们就是这个国家的主宰!”西塞罗端起酒杯,张开双臂:“我们每个人都将为辉煌的未来痛饮一杯!” 旧贵族们欢呼着,举杯痛饮。 西门煌城也举杯,脸上露出笑意。 萧旬也跟着举杯,她此刻没得选,她根本没有想到竟然会有末世拯救局的人来到宴会上,而且还是焚天科的副科长,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但既然同在旧贵族的地盘,对方想必也不敢把她怎么样。 “如此皆大欢喜之夜,请容我说几句扫兴的话。”西门煌城突然说。他的声音也是同样的寒冷,这是一种由内而外扩散出去的气场,他一开口,就再没有人敢欢呼了。 连十四州也就此愣住,一时之间再不敢讲笑话,逗旁边的贵夫人开心。 “呵呵,请讲吧,今日我们聚在此地,就是瓦西列乌撒最大的幸事,人言无忌,想说什么就说吧。”西塞罗嬉笑着说,仿佛根本没有被西门煌城的气场影响到。 “我听说,魔女能焚灭地上诸国,但我们焚天科,却能焚烧苍穹,我想知道,究竟是魔女的火更厉害,还是末世拯救局的火能烧得更旺。”西门煌城冷冷地说。 萧旬看向西塞罗,希望西塞罗帮她解围,毕竟如此晚宴,想必西塞罗他老人家也不想让晚宴就这样被破坏吧。 “好呀好呀,雅特莉娅斯,你愿意接受西门煌城的挑战么?正好晚宴沉闷,少了点娱乐。”西塞罗看向萧旬。 萧旬有点懵,难道西塞罗和焚天科科长西门煌城串通好的? 萧旬明白了,其实西门煌城到底是一时兴起,还是和西塞罗早有串通,其实都不重要,西塞罗愿意提供的一切都早在暗中标好了价格,他不问她到底是不是魔女,不意味着他真的不在意她究竟是不是魔女。只是,是否是真金,遇到火便能试出来,现在西门煌城就是那把火,该试一下她是不是能为他们提供价值的真魔女了。 西门煌城当然会提出挑战,干掉魔女本来就是末世拯救局分内事物,他来参加旧贵族的晚宴,本就是旧贵族和焚天科各取所需,他的价值很高,他相信自己的价值能让旧贵族为他多支付一个“魔女”。 有的贵夫人们被吓得双手紧紧抓在了一起,她们希望雅特莉娅斯拒绝掉西门煌城的挑战,大不了西塞罗承诺的地位荣耀金钱,她全部不要了,至少还能留着一条命在,她能找条船离开君士坦丁堡,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辛苦却远离世间纷争地度过余生。 “我觉得我不接受你的提议的话,恐怕也没办法活着离开临海宫了,其实你早就安排好了足够的兵力吧,西塞罗,邀请一个灭世的魔女来共进晚餐,你怎么可能没留下后手呢?”萧旬一撩头发,双手叉腰看向西塞罗。 有没有伏兵,萧旬是猜的,但是根据十四州带来的情报,驻扎在君士坦丁堡边缘的军队并非由旧贵族掌控,最近这段时间旧贵族们的私人防御力量应该已经被拉到了极限,那么有私兵部署在临海宫,也是正常的操作。 西塞罗不置可否,只是眯着眼睛,萧旬猜对了,只要他一声令下,埋伏在餐厅外的五十刀斧手就会冲进来,他本人也在靴子里藏了短铳。 “我接受你的挑战,但是打打杀杀污了这干净的餐厅,也怪可惜的,比拼魔法也怕会殃及了在座诸位,你们这有棋牌游戏么?我们就来下棋吧,也算得上是优雅,富有情调,不过我从未学习过瓦西列乌撒的棋艺,恐怕还得现学。”隔着很远,萧旬看向西门煌城,她已经喧宾夺主地利用自己的客场优势选定了挑战的项目,这是她优势的项目,对于整日修行弑神技法的焚天科科员来说,这种凡人的娱乐项目估计是劣势。 她企图在西门煌城身上找到一丝一毫的胆怯,但是她失败了。 西门煌城沉静得像深井里的水,萧旬一块石头丢下去,没有听到一丝声响。 “好。自从当上这个焚天科副科长。我已经多年没赌了,今日难得良宵,我们就来赌命吧。”西门煌城抬头看向昏黄的灯光,淡淡地说。 萧旬心里一万只草泥马奔过,她已经在极力降低宴会的血腥程度了,结果大哥突然说了一句,今晚月亮真圆,兄弟我们切个腹吧。 “奥古斯都伯爵,你怎么看?”西塞罗转头问奥古斯都。 奥古斯都伯爵拍拍胸脯:“出了事我会担着的。” “机会难得,我们就多同时下几盘吧。”萧旬一咬牙,索性直接拉高难度。 西塞罗一打响指,几个仆人摆上了六个棋盘。 “机会难得,我们就下盲棋吧。”西门煌城说。 西塞罗一打响指,几个仆人又把棋盘撤了下去。 但就是这一摆一撤,萧旬对于棋盘有了个大致的认识。 第十章 我不会魔法(四十七)走我的路 在棋局准备的几分钟里,萧旬才堪堪过了一遍棋局的规则,好在棋局的规则和围棋很像,她不用特意从零开始熟悉规则,然而又和萧旬那个世界的围棋并不一样,双方要围绕一个特定的点展开攻防,比起围棋,更像是在战场上的交锋。 这对萧旬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对方选择和她下盲棋,说明对方棋力高超,智力与记忆力都超出常人,并且对棋盘局势了如指掌,而萧旬其实根本没有下过围棋,研究围棋需要花费大量精力,她很忙,没有空去玩棋。 侍从已经在站好就位,餐厅的隔间里,六局棋盘已经摆放完毕,旧贵族们都放下了手中刀叉,聚精会神地等着二人开棋。这是一场不会见血的厮杀,两位棋手都表现得相当从容,这又是一场会见血的厮杀,无论是魔女还是焚天科副科长,都把性命押在了棋局上。 从魔女的言语中可以得知,魔女似乎从来没有接触过瓦西列乌撒的棋,连棋子都没摸过的新手,又怎么能赢得比赛呢。 “我是第一次下瓦西列乌撒的棋,再怎么说,应该我执先吧。”萧旬微笑着歪头,双手抱胸,隔着很远盯着西门煌城的眼睛。 无论是什么棋牌类游戏,执先总是有优势的,萧旬至少想要在先后手上多拿到一点筹码。 “是你选定的下棋,理应我先。”西门煌城当仁不让。 “我只是一介女子,你就没必要和我争这个先后手了吧。” “但你是魔女,我只是一个凡人,你拥有让世界根基颤抖的力量,我却只有我的剑,让我先吧。” 十四州的眼睛亮了一瞬。 萧旬想说我没有,你别瞎说。 “但你也是焚天科的副科长,我就不客气了,第一局我下上三四,第二局我下上六五,第三局我下上五六,第四局我下上八四,第五局我还下上八四,第六局,虽然瓦西列乌撒的棋局和我曾在大熤见过的弈棋并不一样,但我曾在大熤的弈棋中见过一种天下大同的下法,我下天元。”萧旬先声夺人,不等对方辩驳,先一步强行落子。 西门煌城闭着眼睛深思,口中念念有词地算着棋。 萧旬六局第一手落完,西门煌城睁眼轻问:“敢问魔女大人,究竟意欲何为而要去灭世?这世间万般美好,若是就此覆灭,岂不可惜?第一局我下上四三,第二局我下入四四,第三局我下平四四,第四局我下……” 第一手下完,在坐的旧贵族已经有人开始皱眉了。 “棋盘黑白共三百六十一子,同时下六盘,共两千一百六十六子,不用眼睛看,只能用心记着,怎么下?” “我已经记不住了……”有人抱着脑袋,神情痛苦不已。 有人沾了菜汤的汁水,在餐盘上绘出了简易的棋盘,摇摇头,发出长久的叹息。 “因为我有必须要达成的目的,这个目的是什么,对你们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为了达成那个目的,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愿意去做任何事,就算下地狱也在所不惜。第一局我下……” 转眼之间,双方已经落子七八枚,第一轮攻防已经结束,以魔女堪堪防住而告终,从落子上看,魔女完全是个新手,除了最后一局因为魔女下法古怪,西门煌城没有琢磨透彻不敢贸然出手外,魔女几乎全线落入下风。 棋手们每落一子,便会有年轻的女仆用纸条记录下来口令,小跑着传递给在门外等候侍从,侍从们根据纸条上的记录在棋盘上落下对应的棋子,还原棋手们激烈的对局。 “必须要做到的事情?到底会是什么呢?为了你自己的一己私欲么?不,不可能,你可以轻松得到你想要的一切,无论是荣华还是富贵,你都能轻松得到,我不明白有什么事情是值得你毁灭世界的,复仇么?第一局我先一步占下天元了,第二局……” 西门煌城的棋势已如一把利剑要直插入萧旬的心脏了,他在第一盘棋上占据了天元,此后就是依靠天元为枢纽,向萧旬的腹地打出绵延不断的进攻了。 萧旬冷汗直冒,她已经坐下,眉头紧皱。 再转眼间,双方已经落子二十三四枚。 “我说我是为了拯救世界,你会相信么?第一局平八九……”萧旬苦笑着说。 她想要全防,可放到最后竟是什么都没防住,她必须改变战略了。对于棋局的运算也让她消耗了极大的体力,她必须记住每一颗棋子的准确位置,反复确认,同时又得对棋势进行高强度的运算,大脑逐渐开始过载。 “为了拯救世界而毁灭世界?相信世间没有人会相信吧。你知道么?一个高明的刺客最重要的并不是多么精准,多么天衣无缝,而是要足够快,魔女,你的棋技还是差了我一招,我要先取一局了。第一局……”西门煌城还保持着站立,他微微闭着双眼,脸上平静如水,仿佛同时盲弈六局棋,对他来说并非任何难事。 侍从抬上第一局棋局的棋盘进入餐厅,把棋盘摆在了餐桌边上,众人这才发现,棋局上魔女的防线已经被西门煌城的速攻彻底冲烂,如一把利剑一般深埋入心脏,确实太快了,快到魔女失误了没有看到关键的一步棋,不过就算走了那一步棋,她也只能延缓死亡而已,多喘息个七八步,只要西门煌城不失误,她根本无法抵挡住西门煌城势如暴雨一般的进攻。 但对于萧旬来说却是个好事,减少一盘棋局能够极大程度地降低她运算的强度,她已经算到脑袋发热了,大量重复性的计算让她身体上出现了一丝丝的不适。 “我不要求你相信,有时候很多事情,只需要自己相信。第二局……” 转眼间又二十一二子落下,运算的难度在指数级上升。 “你第二局的防御力量也快要耗尽了吧,只防不攻,可是没有办法胜利的,世界上从来没有任何一场战争是依靠防御取胜,我要再取你一局了。第二局……”西门煌城右手一挥。 侍从抬进第二局的棋盘,棋上魔女的战线被西门煌城打了个千疮百孔,魔女只能疲于奔命地到处救火,终于还是救不住了,于是防线被西门煌城从左边集中优势力量击穿,失掉了一局。 但是第二局魔女的部署明显比第一局要好很多,她在优化,可是六局棋局是在同时进行的,她又能优化到什么程度呢? “告诉你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吧,我差不多已经知道这个游戏怎么玩了,我也差不多要习惯你的进攻了。第三局我下……”萧旬单手扶额,冷冷地说。 一直在餐盘上绘制棋局的旧贵族发出了惊呼,因为一直采取守势的魔女,竟然在一子之间,让整个局势轰然颠转,她开始转守为攻了! “雕虫小技。第三局我下……”西门煌城古井无波的面庞也终于浮现出一丝苦笑,但是棋局上,他反手就压上了更加猛烈的攻势。 正如两名剑客刀剑相撞,火花四溅中,露怯着必然会死于对方的剑下。他要用更加强大的攻势碾压死魔女。 第十章 我不会魔法(四十八)绝杀无解 在短短七步之内,魔女竟然和西门煌城打得难分难解,魔女甚至隐隐有了反败为胜的趋势。 但是伴随着落子越来越多,运算的压力也在不断增大,萧旬已经感觉到脑仁在发疼了,疼得她想吐,可她并不能停下,她只能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确认着棋盘上棋子的位置,但是她觉得自己的脑力,快要被榨干了。 西门煌城明显经常下盲棋,不过他的运算能力,似乎也快达到极限了,他的手指不停地敲打着桌子,双目微闭,眉毛几乎拧在了一起。 “魔女的棋里面,尽是杀招啊。”十四州一声感叹,打破了谁也不敢轻易出声的宁静空气。 “难道说,开局两盘,魔女是让的?”旁边的贵夫人连忙问。 “不太像,魔女的开局相当拙劣,可能真的如她所说,是第一次接触瓦西列乌撒的棋,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和西门煌城打得不相上下,足见得魔女相当不简单了。”旁边懂棋的旧贵族插入话题。 人们窃窃私语的谈话传入西门煌城的耳朵里,西门煌城眼角轻微抽动。 这些被萧旬看在眼里,她邪邪地微笑着,手里紧紧攥着香兰笑。 “很遗憾,你第四局想让棋势游走如游龙,但是奈何前期破绽太大,让这条龙有一个致命的弱点,我要再取你一局了,第三局我下入二二,第四局我下入七五!”西门煌城扬手拍桌,震翻了一个茶杯,液体在餐桌布上扩散,滴到了西门煌城的鞋上。 侍从抬进来第四局棋盘,棋盘上,魔女的棋势确实势如游龙,如果真让魔女把这盘棋盘活了,恐怕西门煌城就要面临魔女多线穿插四处开花的境地。但是游龙的势头被紧急地遏制住了,萧旬的主力和后方脱节,在还没来得及补上缺口的时候,被西门煌城正兵截住,奇兵突入。魔女失掉了一场好局。 萧旬手按额头,强行抑制头疼,满脸轻笑,继续她的部署。她已经不能再输了,西塞罗故意安排了六局棋局,就是希望一人能赢一半,这样既证明了魔女的身份,又让双方不会太过难看,再输下去,她恐怕得让十四州大闹一通强行突围了。 又是十四五子落下,众人们感到奇怪,为什么魔女要在最后一局棋中反复和西门煌城争夺一个不太重要的位置,那个位置就是魔女开局所下的天元。虽然在棋局中,天元往往作为进攻的支点存在,但在第六局棋中,双方的主攻方向在右路,天元不是一个特别重要的位置。 “可能运算压力还是太大了,双方都想通过重复性的移动,来降低运算的难度,好把精力集中在第三和第五盘棋上。”十四州解释。 也不知道十四州解释得对不对,反正她身边的贵夫人听得津津有味,频频点头。 萧旬和西门煌城的对局越发进入白热化,第三局棋中,双方像是两个不相上下的刺客,双方肾上腺素激增,短短几步之内,双方交手就已经超过数十次,这是真正的短兵相接,双方交手的速度太快了,即便双方都有破绽,破绽也被速度所弥补,刀光剑影间,双方比拼的其实是体力,是比谁更能坚持住这样猛烈的攻势,一旦有一方的攻势稍微慢下来,就会马上被对方杀死。 第五局棋中,魔女的棋势真正连成了她想在第四局棋连成的游龙势,虚虚实实之间,西门煌城有点猜不透魔女的主攻方向,他想和魔女迎头对攻,可一拳下去却像是砸到棉花上,自己的阵线反而被魔女扰得有点烦躁。可以说,第五局棋是魔女唯一占有优势的棋局,然而魔女也不敢轻易发动总攻,一旦暴露出自己的主攻方向,她就会马上被西门煌城抓住破绽,双方都在等,等对方致命的破绽,等待唯一的破局点出现。 第六局则如一潭死水,西门煌城做过多次改变,到最后总是会被魔女拉回来争夺天元,于是西门煌城也懒得做出改变了,他准备在结束其他棋局之后再来好好想最后一局的破局思路。 又是二十三四子落下。 “魔女在拖延时间?她有什么好拖延的呢?”有人似乎看懂了魔女的意图,疑惑地把自己的疑问说出口。 萧旬确实在等,她在等她唯一有机会赢下的第五局出现那个破局的点。 棋局已经超过了二百手,就在萧旬在第五局全力防御西门煌城左路的进攻的时候,中路出现了破绽,仿佛比武之中有一个人让出了中门,这是绝佳的机会,西门煌城在头疼欲裂的运算中似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他落子,棋盘上仿佛有个巨人在白色的混乱中瞬间成型,踏步砍向魔女的游龙。 但是萧旬在等的也是这一刻。 “你第五局的强攻,让你整盘好棋瞬间破败,我要取你一局了,第五局我下平八四,第六局我下二入二!”萧旬震声拍桌,从位子上站起,身体前倾,眼睛死死盯着西门煌城。 萧旬在微笑,这个微笑看得坐在西门煌城边上的男人有些汗毛直立,下意识地抱住胳膊搓了两下。 侍从抬上第五局的棋盘,确实那个破绽是魔女故意卖的,勾引西门煌城来进攻,就在西门煌城的重击快要打中魔女核心的时候,魔女更快一步打出了淋漓尽致的斩切,若是在战场上,这一记斩切便是切断了敌军的补给线,没了补给线,西门煌城必败无疑。 “好,但是第三局的刺刀还没有拼完,第三局我下平二四,第六局我下上九八。”西门煌城拧紧的眉头送开了,他睁开眼睛看向魔女,和魔女对上了眼神,心中一紧。 很快,送纸条的侍从小跑进餐厅。 “大人,第六局上九八的位置,已经被下过了。”侍从报告。 西门煌城瞬间感觉到有一股浓腥的液体从肺腑涌上喉头,堵住了他的喉管,让他喘不过气来。 等等?!第六局上九八的位置已经被下过了?!那个位置是黑棋还是白棋?! 西门煌城想紧急再过一遍第六局棋所有棋的位置,却突然发现……他记不住了,他的大脑运算能力已经达到了极限,同时下六局棋,每局三百六十一子,总共两千一百六十子,不仅要记住每一枚棋子精确的落子,还要记住在攻守中双方所损失的棋子,记住每一步所下,记住这些一切之后再来运算局势,运算此后几手的落子。 其实他的运算能力也早已经达到上限了。 不过他下得多,前几局的局势稍微简单,他能很快终结掉棋局,后几局战况烈度骤升,双方棋子对换也更加频繁,落子越多,运算难度越发呈几何倍数增长。第六局能够暂且偷闲,他就真的去偷了,于是第六局被踢出了大脑运算的行列,这样高强度的运算一旦告一段落,短时间内他绝无可能再进入那种状态。 一口鲜血从西门煌城嘴中喷出,贵夫人们捂嘴尖叫,旧贵族们急忙躲闪,侍从们赶紧过来搀扶,伯爵的私人医生赶忙提着医药箱冲进餐厅。 “呵,呵呵,哈哈哈,我输了,咳咳咳,咳咳……”西门煌城跌坐在座椅上,咳血狂笑。 “知道么?其实下棋,有的时候不是找到棋盘上的最优解,而是战胜对手,你输了,我要取走你的性命了。”萧旬抓起餐刀,跌跌撞撞地向西门煌城走去,同时下六局盲棋,她也被消耗了大量的体力,现在她头疼欲裂,脚下轻飘飘像是踩在云端。 “呵呵,咳咳咳,随便你。”西门煌城依然狂笑。 萧旬走到西门煌城身后,一手抓住西门煌城的长发往后扯,让他露出脆弱的脖颈,随后挥刀斩切,正如她在第五局的棋势。 贵夫人们闭上了眼睛,有人尖叫,有人把头埋进了自己的手里,有些男人也闭上了眼睛,他们之中大多数人都没有见过杀人,他们不敢看,不是怕会做噩梦还是会怎么样,只是单纯地被吓到。 发丝飞散,萧旬只是一刀切断了西门煌城的头发。 “我听说大熤常有以割人头发代替斩首的,你欠我一命,没有我的命令,你不许还。”萧旬冷冷地说着,把刀随手丢在了地上,尖锐的刀尖插进大理石地砖的缝隙,刀身打出轻微的震鸣。 “随便你。”西门煌城说。 侍从将棋局全部抬进餐厅,依照次序摆好,众人们这才发现,魔女其实只能赢下第五局。第三局看上去像是魔女和西门煌城势均力敌在互相进攻,实际上是魔女以攻代守,她只是在苦苦支撑,腹地已经被西门煌城冲得满是破败,碍于魔女不断进攻给的压力,西门煌城才没有组织出足够有力的必胜一击,他怕全力进攻会露出破绽,选择和魔女对这消耗。 实际上魔女也快被消耗死了,大概再有个一二十步,魔女就会打干资源,再也无力进攻。 至于最后一局,不得不承认魔女的布局相当精妙,却也只是赢在棋盘外,棋盘内她已大劣。 第十章 我不会魔法(四十九)不祥信号 夜深,客人渐渐离开了临海宫,奥古斯都伯爵站在西塞罗身边,吹着略带凉意的苦涩海风,看着一辆一辆的马车驶离临海宫前长桥,然后转入街道一个加速,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那个魔女,真的是决定胜负的一枚棋子?”奥古斯都问。 “你觉得魔女怎么样?”西塞罗没有回答奥古斯都的问题,而是淡淡地反问。 “她真好看。”奥古斯都回答。 “谁问你这个了?我问你怎么看魔女在宴会上的表现。”西塞罗恨铁不成钢。 “很厉害,西门煌城被人称呼为棋圣,打遍君士坦丁堡没几个人是他的敌手,魔女第一次下棋竟然就能胜他一局,还在同时盲弈六局的情况下胜的,足以证明魔女并非常人,至少智力和记忆力超群。也非常有风度,以割发代割头,给够了面子,又没有伤及人命。” “可是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 “请问是什么?” “一个棋手而已,一个年少的天才棋手,仅此而已,你我都是懂棋的,你应该能看出来,魔女的前几手固然拙劣,却也绝非她所说的那样第一次下棋。魔女只能侥幸赢下一场,不是魔女太弱,而是西门煌城太强。除了下棋之外,我没有在魔女身上感受到任何的,哪怕一丝一毫的魔法能量,没有魔法,魔女能被称之为魔女么?” 奥古斯都沉默地低头。 “而且,她并不是一个野兽,我倒希望她能真的把西门煌城杀死,可她没有,只是割掉了西门煌城的头发。”西塞罗说。 “为什么?如果你想让其中一方死,安排五局棋就好了,安排六局棋不就是想双方打平么?”奥古斯都疑惑。 “那只是为了不落人口舌。可实际上,你猜为什么一个焚天科的副科长,一个曾经仗剑斩云的强者,会沦落为棋圣,满大街地找人下棋,下得全城无人是其对手?因为西门煌城在末世拯救局内根本就是一颗被遗忘的弃子,没权没势说不上话,活着不被重视,死了也不会有人关心,所以我们才能邀请得动他参加晚会,但却只安排他坐中席之末。 “倘若西门煌城干掉魔女,我们便能帮助西门煌城在末世拯救局内重塑声望,我们的权力就能延伸进末世拯救局内部。倘若魔女干掉西门煌城,我们就能坐实魔女是真魔女,我们才算握住了渡过这一劫难的真正的牌。无论谁死,我们都是赚的,唯一不赚的,就是谁都不死。”西塞罗摇摇头。 原来眼前这个老人真的想有人死在他的宴会上呀。奥古斯都幻想了一下喉咙喷血的西门煌城瘫在椅子上,西塞罗像是没事人一样给大家敬酒的场景,身体轻微哆嗦了一下。 西塞罗叹了口气:“这几天,你千万不能离开临海宫,也不能让驻扎在临海宫里的私兵离开岗位,更不能将私兵的指挥权交给旁人,这段时间你赶紧把政事要领熟悉了,挺过这次风暴,我们就能重新回到权力的巅峰。” “西塞罗爷爷,那您呢?”奥古斯都问。 “我更苦一点,去睡私兵的兵营,真到了最关键的时刻,还是得自己上的,你要记住了,最关键的时刻自己以外的人绝对靠不住,只能自己提枪骑马亲自上。别看我已经年迈,我还骑的动马,开得动枪,百米之内弹无虚发。”西塞罗一手拍在奥古斯都肩膀上。 奥古斯都的肩膀感受到了一股强劲的握力,捏得他肩膀生疼。这个佝偻的老人,确实没有老呀。难道说处于权力中心,对权力有些深至灵魂的渴望的人,真的不会老么? ——— 萧旬晃晃悠悠地踏上旅馆的楼梯,她很累,过度用脑造成的头疼也还在继续,只能由十四州搀扶着,慢慢往上走。 不过说起来,十四州身上好香啊,以前十四州有那么香么?还是说是化妆的原因?萧旬搞不懂,也不想搞懂,只想沉沉地睡去。 “妈?好巧啊。” 一个声音把差点在楼梯上睡着的萧旬拉回现实,是瑞亚,现任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穿着那身华贵的礼裙,打开房门正准备进去,正好撞上了萧旬和十四州上楼。 “是啊,好巧啊。”萧旬痛苦地堆笑。 “你,你女儿?!”十四州指着瑞亚,满脸见了鬼。 “瑞亚呀,你忘了我们怎么从圣塞内里格盖瑞的大公馆出来了?曾经的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之女,现在真正的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萧旬抓着十四州的手指,用力往下掰,掰得十四州龇牙咧嘴。 “你的侍从,挺没有礼貌的。”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双手抱胸,有点闷闷不乐:“妈,你是去参加谁的晚宴回来么?” “我们去参加了奥古斯都家的晚宴,本来想和你一路的,但是你跑得太快了,对了,我好像没在晚宴上看见你。” “我没去奥古斯都家的晚宴呀,我本来要去的,但是下楼以后禁卫军军官的下属邀请我去和他们的长官共进晚餐,我看那个下属比奥古斯都家的仆从更帅,就跟着过去了。你是没见过男的有多帅,去当吟游诗人绝对能脚踏十条船的!”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伸出两只小手掌,张开五指几乎杵到萧旬脸上。 “是吗,我没看到还挺可惜的,不过我现在好累的,我想,好好休息一下。”萧旬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下棋消耗的脑力太大,这具娇小的躯体根本吃不消。 “真不知道你在宴会上是表演杂技了么,搞得这么累,不过听说奥古斯都家的临海宫挺漂亮的,不知道奥古斯都还会不会邀请我去参加晚宴呀,跟着帅哥走是挺爽的,走回来就开始后悔了,好想看看临海宫呀。”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懊恼地跺了两下脚。 “可能比杂技还难,算是杂技中的杂技。对了,问一件事,禁卫军军官和你聊了什么?”萧旬虽然很累了,但还是支撑起精神,想多获取一点随手信息。 “就是让我回去继承圣塞内里格盖瑞公国的事情,还有这样条约,那样政治的,好麻烦,我就全部答应了,说什么这是大执政官的旨意,大执政官已经安排了一个叫凯撒的新贵族的人去前线接替卢基乌斯将军的位置,巴拉巴拉的,记人名好麻烦,政治架构太复杂了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 “嗯。”萧旬点点头:“嗯?”萧旬猛然抬头。 卢基乌斯将军,被换掉了?临阵换将,这不是一个好的信号,瓦西列乌撒将要巨变,有人要对旧贵族动刀了! “对了,妈,我还听说,城外的军队开始向城内进军了,这两天君士坦丁堡可能会比较乱,待在旅馆里会比较好哦,禁卫军军官说他会安排人来保卫旅馆的。” 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轻跳两步,跳到萧旬跟前,轻轻从十四州手中搂过萧旬,嘴唇在萧旬脸上轻轻一吻。 “晚安,妈。”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嬉笑着转了个圈,摆摆手,关上房门轻灵地消失在了萧旬和十四州的视线里。 十四州惊得有点说不出话。 “十四州,把君士坦丁堡的地图拿过来,备马车,觉不睡了,要出大事了!”萧旬瞬间不困了,提起裙子蹬着高跟鞋,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梯。 第十章 我不会魔法(五十)风雨前夕 萧旬出门上了马车,天有些阴沉,似乎将有雨。君士坦丁堡靠近黑海,属于地中海气候,夏季高温干燥,冬季温和多雨,夏末的君士坦丁堡本不太会出现大规模的降雨,此时天空却乌云密布,狂风呼啸,似乎再过几分钟,便会有成千上万吨水从云端坠下,轰击地面的一切。 萧旬看向仅仅一街之隔的圣乌斯大教堂,只觉得心中感情有点复杂,难以言喻。大教堂还是那样庄严而沉默,仿佛再大的风浪也不会将它撼动,仿佛它会永远扎根于此。 明明她距离末世拯救局已经这么近了,抬眼便能看到,奔跑两步就能推门而入,这奔跑两步的距离却仿佛隔着她一辈子都不能跨越的鸿沟。 她本想通过进入瓦西列乌撒的政治圈,一步一步提高自己的影响力,来坐上谈判桌,和末世拯救局正面交锋。然而现在她选择的旧贵族势力要被人清算了,她当然可以甩手不管一走了之,可她就永远地失去了接触末世拯救局的机会,她只能跃入漩涡。 若败,她大概粉身碎骨,和这群旧贵族一起死在政治清算中,若胜,她的政治地位会就此飙升,说不定能一举达成她的目标,进入到末世拯救局中,找到天使的关键信息,然后回到她原来的那个世界。 倘若旧贵族失败,瓦西列乌撒毫无疑问将迎来一个极度强盛的时期,新的特权阶层尚在萌芽,老的特权阶层相继死光,上到大执政官和新贵族,下到平民百姓,说不定都能够活得安稳,乐得幸福。倘若旧贵族胜利,重回巅峰的旧贵族们会怎样报复性地打压其他阶层,萧旬不太敢想。 但是,瓦西列乌撒的三亿人民,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自从雅特莉娅斯的父母被末世拯救局杀死,她就再也不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有她的家了,她的家只有那个世界,她要拯救的那个世界。 她不觉得这个世界上有她的家。 她要回家! ——— 距离帝国第一近卫军团开始攻打城门,还剩半个小时。 奥古斯都伯爵坐在家中四米宽四米长的大床上,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棋牌,和萧旬与西门煌城对弈的棋不同,他所摆弄的是目前长老院中最流行的一种赌博性质的棋牌,他上回才输了尤里乌斯家的那个小子五百金币,下回他一定要赢回来。 进长老院的大多都是他这样的游手好闲之徒,西塞罗老人愿意培养他,单纯是因为西塞罗老人没有子嗣,他老爹生前又和西塞罗老人是过命的交情。如果不是在长老院赢赢输输间把每个月国家送的俸禄全部花了个精光,他也看不上西塞罗老人每个月资助他的那点经费。还好他演技精湛,又有些聪明,不然他不可能在长老院里混成最潇洒的那一个。 只要稍微演点戏,看着老爹的威望他就能衣来张口饭来伸手,他还要去努力什么呢?权力?权力这种东西有用么?他在长老院里混日子,吃得饱穿的暖就够了,他要那么多权力来吃得更饱穿得更暖么?在瓦西列乌撒有句古话,叫做吃太饱会撑。 “伯爵大人,有个自称是魔女的家伙求见。”穿着暴露的女仆千娇百媚地靠在门边说。 其实这也是奥古斯都伯爵本人的趣味,只有在家里没有外人的时候他才会叫女仆们这么穿,在众宾客和西塞罗老人面前,女仆们永远穿得精致得体。 “唉,怎么这个时候来?多晚了,还让不让人休息了?”奥古斯都伯爵满嘴牢骚。 “那,我让她请回?”女仆问。 “算了算了,让她进来。”奥古斯都伯爵摆摆手,从床上坐起,也不换衣服,穿着睡衣就往客厅走。 “对了,今天女仆长擅自和客人交谈的事,请问怎么处理呢?”女仆扭扭捏捏地想往奥古斯都伯爵怀里钻。 奥古斯都伯爵不耐烦地推开女仆:“人家是盖乌斯公爵看着顺眼的,这种事情就别找我报告了。” 奥古斯都伯爵坐到客厅的沙发上,客厅里点了一圈烛灯,灯火摇曳,影子投在墙上诡异而凌乱。 萧旬独步一人走进,客厅,直接坐下,十指交叉放在眼睛下面,低低地说。 “临海宫里驻扎着很多私兵对吧,把这些兵全部给我。” 魔女开门见山地说。 一道闪电在窗外明灭,随后是一声炸雷,狂风吹着窗户哐当作响,寒冷的空气从窗户的空隙中涌入室内,所有的烛火都在此时摇晃起来。 “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了,不想死无葬身之地,就按我说的做。” ——— 距离帝国第一近卫军团开始攻打城门,还剩四十分钟。 西塞罗站在窗前,面无表情地发呆,说心里没有忐忑是不可能的,无论再怎么样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遇到这样重大的时刻,心中总会有忐忑。不过他不能表现出来,他要维持好沉稳的形象,让别人以为他胜券在握。 实际上他心里很虚。 他现在所在的位置是下城区,这里有很大一片居民区被他花钱买了下来,用作私兵驻地,私兵差不多六千人的规模,是可以和大执政官的禁军对刚的军事力量。 但是这六千人中,现在只有一千五百人有兵器,并且大多是些土质的装备,这些装备打打土匪还行,和正规军碰上只有死路一条。他的筹码不够多,能做的只有赌。 “报告!斥候送来急报,帝国第一近卫军团已经推进到了城外城外五百米,首都第一护卫军团已经严阵以待,双方还没有开始交火。”一个私兵冲进室内扑通声单膝跪下,气喘吁吁地报告。 “再探。”西塞罗手一摆,私兵又小跑着离开了房间。 守城的首都第一护卫军团,由大执政官身边的亲信卢修斯掌管。 掌管帝国第一近卫军团的,是新贵族的玛尔斯将军,玛尔斯掌管瓦西列乌撒北方的防务。安排一个新贵族的将军,本意上是用来制衡西军的盖乌斯将军和东军的卢基乌斯将军。 但是现在,玛尔斯是想反么?还是玛尔斯和大执政官联手想要干掉他们这些拖后腿的旧贵族? 西塞罗必须时刻监视这两支军队的动向。 “报告,禁卫军有一支五十人的部队正在向末世拯救局方向移动。”有一名私兵冲进房间。 “禁卫军由大执政官本人亲自掌控,他派人去末世拯救局干什么?”西塞罗眉头紧皱:“叫涅普顿去送信。” “是!”私兵退下。 这是他的一张牌,那个叫涅普顿的私人信使会把他的信件送给他在首都第一护卫军团的细作。现在是时候用这张牌了。 “报告!魔女前往临海宫,把临海宫的五百驻军调走了!”又一个私兵冲进房间。 “什么!”西塞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五百人是他用来当作预备队的,竟然被魔女偷走了,现在他手里只剩下一千人的部队。不能再拖,必须行动了。 第十章 我不会魔法(五十一)军事政变 距离帝国第一近卫军团开始攻打城门,还剩二十五分钟。 瓦西列乌撒的城墙上,隶属首都第一护卫军团的士兵们正在紧锣密鼓地做着抵御攻城冲击的各项准备,卢修斯躲在城墙上的阴影里,看着城墙外列阵推进的帝国第一近卫军团,满心忧虑。 统领帝国第一近卫军团的玛尔斯固然有军队的指挥权,但大军调度必须要有大执政官的命令,他作为大执政官身边的亲信,几乎是大执政官明面上安排的接班人,竟然根本不知道大军被调到君士坦丁堡城郊这件事! 他倒是不怕玛尔斯要举兵谋反,他怕的是大执政官从此要放弃他了。他能够进入长老院,能够获得如此大的权势,全部仰仗大执政官把他当作接班人培养,对他不断破格提拔。现在想来,自己这段时间确实表现得太过跋扈了。 该打吗?确实该打。该死吗?也确实并不该死。谁知道呢?有权有势的人想让没权没势的人死,没权没势的人连自己为何而死都不配知道。 帝国第一近卫军团是瓦西列乌撒尚且是帝国时就存在的老牌劲旅,所以仍然保留了“帝国”之名,其中战士全是精锐,但撑死也就三万之数,三万人想要攻破君士坦丁堡,简直痴人说梦。 但卢修斯怕的是有人在背后捅刀子,现在他手中就只有两千五百人,这两千五百人是披甲提枪的轮值军人,大营里两万两千五百人没甲没枪根本形不成战斗力,他对军团的统治力还没有达到能指挥得动没甲没枪的士兵为他拼命的程度。两千五百人,依托宏伟的城墙抵御大军进攻不成问题,只是一旦有人从他背后杀出,他必死无疑。 “百夫长!你带五百人去攻打军械库!快!没时间了!”随着玛尔斯的帝国第一近卫军团距离城墙越来越近,卢修斯终于下定决心,他转身对百夫长下令。 他要拿下军械库,将剩下两万两千五百名首都第一护卫军团的士兵全部武装成战斗力,同时阻止禁军武装成战斗力。一旦攻下军械库,他就是整个君士坦丁堡里拥有绝对力量的王者,只要枪口抵住后脑勺,不管他是谁,只能乖乖就范。 既然大执政官放弃他了,那他就反吧,彼其娘兮的德拉伽齐斯,老子自己当大执政官好了! ——— 距离帝国第一近卫军团开始攻打城门,还剩十分钟。 大执政官德拉伽齐斯还在悠闲地小酌红酒,他的妻子正在不远处独奏小提琴,本该舒缓悠扬的曲调现在快得对不上谱,听得出演奏者心中有事放不下,急躁得想摔琴。 演奏者终于演奏不下去了。 “德拉伽齐斯,你难道不知道,城外玛尔斯已经大军压境了吗?刚才的报告我也听到了,卢修斯的士兵已经开始往军械库走了,你还有心思勾栏听曲?就你手中的七千禁军,还有大半没有武装,能干什么?干点正事吧,大执政官!”妻子说着,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德拉伽齐斯叹了口气:“玛尔斯是我调来的没错,但是我安排的进攻时间并不在今天,现在没办法知道玛尔斯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让他决定今天进攻,可能他确实想反。这几天涌入君士坦丁堡的流民尤为众多,玛尔斯想安排内应和他里应外合攻下君士坦丁堡的城墙,也并非不可能。 “玛尔斯的进军逼反了卢修斯,我这里还有几张船票,船是我全额买下来的,是早就给你们准备好的,你想留下来就继续演奏吧,你想走就拿好船票带着孩子们上船吧。”德拉伽齐斯从口袋里拿出船票。 妻子想都没想,从德拉伽齐斯手中夺过船票,踢掉两只碍事高跟鞋,光着脚冲出房门。 德拉伽齐斯又叹了口气。 ——— 一声巨响击碎了夜晚的寂静,很多人从梦中惊醒,一开始还以为是打雷,但随后的响声越来越密集,有人才在震惊中反应过来,不是雷鸣,是开战了! 君士坦丁堡城外,一排重型火炮同时开火,火光闪灭,站在城墙上的士兵都感觉到了迎面而来的强劲的风,卷着风沙如刀割面,随后炮弹破空而至,重重地砸在城墙上。 其中一枚炮弹打碎了城墙顶部供守城步兵通行的甬道,墙垛破碎,城墙塌陷,几个士兵跌落城墙,摔得血肉模糊。没摔死的士兵的惨叫声被更大的炮火声淹没。 “开火!打霰弹!”卢修斯在城墙上奔走,亲自传令督战。 众士兵看到长官如此亲临前线,脸上毫无惧色,纷纷士气高涨,爆发出以一当十的神勇。他们是护卫首都的王者之师,身后就是君士坦丁堡,荣耀与责任不允许他们胆怯。 帝国第一近卫军团的大军浩浩荡荡冲向了城墙,高举着盾牌遮挡头顶,仿佛不知死亡如何物一般,一味地冲锋。 首都第一护卫军团的士兵居高临下不断开火,每个人手边都放着一杆备用火铳,手中的火铳开完火就交给身后的队友装填,然后抄起备用火铳继续开火。 首都第一护卫军团使用的都是最先进的神谕二型火铳,后装填,一次最多载弹三枚,使用转轮供弹,射程略近但威力强劲,帝国第一近卫军团手中的盾牌往往支撑不住一轮连射就会损坏无法使用。 首都第一护卫军团的武器优势极大程度地拖慢了帝国第一近卫军团的推进,帝国第一近卫军团不断有人倒下,后面人踩过倒下人的身体,也不管那个人是否还活着,依旧向前。 城墙上的火炮全部将弹药换成了霰弹,对付近距离的敌军,霰弹远比铅弹更加好用,每一次开火都有成片的敌军倒下,盾牌会被轰碎,再坚固的铠甲也会被破片洞穿,也许铠甲看上去还保持完整,穿着铠甲的士兵内脏其实早就被打碎了。但是也是距离敌军太近了的原因,炮手不断被敌方散兵击中,几乎每一发都能精准地命中炮手的头颅,火炮附近的尸体已经堆成了小山。 首都第一护卫军团的士兵们创造性地给火炮周围人为地架上了护盾,持盾的士兵死死扛住敌方散兵的精准射击,但随后又被一道魔法闪电全数击倒。 帝国第一近卫军团的法师出手了,他们跟随军阵冲锋,在跑动中吟唱魔法,在抬手间就能让强劲的魔法轰开首都第一护卫军团的防御阵线。然而首都第一护卫军团的法师也不是吃素的,他们精准找到敌方法师的位置,引导飞弹精准攻击。 卢修斯原本害怕城墙上兵员不足,又调了两千五百人上城墙,这是他能调动的最多兵力,在那五百人打下军械库之前,他调不了更多的人。但是现在看来,这五千人应该够了,对方的军队冲得再快,又攻不开城门,永远只能被他单方面吊打,就算对方出动了瓦西列乌撒骑兵也没用…… 等等!瓦西列乌撒骑兵?为什么玛尔斯会安排瓦西列乌撒骑兵打前排?骑兵并不是攻城兵种,瓦西列乌撒骑兵的骑枪再厉害也不可能戳得穿生铁铸成的城门,难道他有什么地方算漏了? “报!城门!城门被一个百夫长打开了!城门机关被破坏!短时间关不上!”一个副官几乎是滑跪着来到卢修斯身边。 “完了!完了!该死!亲卫军全部去和我堵城门!你传令叫一个百夫长再带一百人去支援武器库的战斗!”卢修斯提枪冲下城墙。 ——— 卢修斯的五百人部队来到军械库的时候,军械库的外墙已经被点燃,火光滔天。 在火光中,站这一个人影背对着他们,那个人影穿着厚重的法师长袍,背着一个长形的武器匣。 那个人影蓦然回首,一拍武器匣,十数把刀剑坠落于地,直插进地面石砖里,刀剑发出轻微震鸣,震鸣共振,仿佛一首充满杀机的曲子,曲子无谱,震人心魂。 那个人影右手拔出其中最长的那把苗刀,左手拿起一根黄铜法杖。 有人认出了那个人影,她叫十四州,是魔女的随从。 第十章 我不会魔法(五十二)硬质化头皮 为什么魔女的随从十四州会出现在军械库?难道军械库的大火是十四州放的吗?魔女到底想干什么? 没空多想了,他们必须尽快攻占军械库。百夫长拔出军刀,下令开火! 十四州以刀尖挑剑,一柄原本插在地面的长剑被挑飞到空中,那把剑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接近半数的子弹因为射手一瞬间的分心而偏离了目标,另外半数的子弹竟然没有追上十四州的身影,等到他们反应过来,十四州已经闪身翻滚进了旁边的巷子。 随后武器库的守军从营房中杀出,端着火铳对首都第一护卫军团的士兵就是一同乱射,首都第一护卫军团也迅速反应过来,前排的士兵就地顶盾蹲下,后排的士兵把一种需要使用掩体或者支架才能正常开火的重型火铳搭在盾上不断开火。 一时之间,首都第一护卫军团的火力竟然压制住了武器库的守军。 百夫长一声令下,五百人的方阵开始稳步推进。 武器库的守军越来越多地从营房涌出,迅速占领了路旁街边的各个掩体,双方火拼强度直线上升,火药的爆鸣声淹没了一切。双方都不断有人倒下,重盾在子弹掀起的钢风铁雨中破损碎裂,持盾的士兵咬着牙面目狰狞往前挺进,士兵躲藏的掩体也在一发一发的铅弹中支离破碎,掩体后的士兵纷纷倒下,血流在街边的排水沟中蔓延。 十四州没有空搭理两军的巷战,她早该想到的,军械库这样重要的地方,末世拯救局怎么可能不安排人二十四小时昼夜看守?她按照萧旬的部署过来扰乱军械库,放火调出军械库的守军,不曾想才刚刚点燃外墙,还没来得及将火把投进高墙内部的营区,卢修斯的五百人军队就赶到了,同时末世拯救局的刺客也出手了。 她只能先撤入旁边的小巷子里,先想办法干掉末世拯救局的刺客。 “别来无恙啊,魔法大师十四州。多年不见阁下竟然,用上刀了。”一个蒙面的男子轻轻落到十四州面前十步处,他戴着冰冷的铁面,贴面下隐隐显露出狰狞的伤口,他穿着一袭黑衣,黑子上银色的坚城徽章反射着军械库的火光,水波一样流动。是末世拯救局的徽章,男子是末世拯救局的刺客。 十四州并不回应,垫步拔刀,一百六十厘米长的苗刀割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直斩向男子的面门! ——— 萧旬打开画满了各种标记的地图,最后再确定一遍自己的部署是否存在纰漏。 攻城的是玛尔斯的帝国第一近卫军团,几乎全是老兵,总共三万人,全部具有武装,如果攻破城门进入城内,将是整个君士坦丁堡最强大的武装力量。 守城的是卢修斯的首都第一护卫军团,总共两万五千人,作为拱卫君士坦丁堡的正规军,战斗力毋庸置疑,一旦全部武装,应该能和攻城军打得不分高低。然而守城军只有当日执勤的两千五百人有装备,只要卢修斯没有拿下军械库,没有装备的两万两千五百人就单纯只是一个数字而已。 她部署十四州去骚扰军械库,就是想调出军械库的守军,让军械库的守军和卢修斯攻打军械库的部队尽可能地互相消耗。 大审判官西塞罗拥有六千私兵,但只有一千五百人有装备,他已经往军械库赶了,应该正好能赶上军械库守军和卢修斯部队的残局。 尽管西塞罗招募的私兵多为匪徒混混,质量比不上她原来那个世界司马师的“阴养死士三千,散在人间”,但是六千土匪混混一旦武装起来,在城内将是无比恐怖的力量。能够阻挡这股力量的,恐怕只有由大执政官亲自掌控的禁卫军了。 禁卫军永远是一个国家最为精锐的军事力量,他们保卫一个国家最高的权力,地位甚至高于拱卫首都的守城军,可以说只有禁卫军存在,大执政官的权力才存在,禁卫军巩固着一个政权最上层的运作体系。城中禁军有七千,除了听说有一部分前往末世拯救局之外,并没有任何动向的情报,不知道他们在哪,不知道他们的部署,仿佛城中就不存在禁军似的。 前往末世拯救局的那一部分,应该是去保护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的,毕竟听瑞亚说过这档子事。 不能再多想了,战场瞬息万变,万一卢修斯的部队攻下了军械库,或者她手下借来的五百人耐不住等待哗变了,她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身后私兵的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 得赶紧把手下这五百人推进火坑! 她合上地图,转身振臂高呼:“生死存亡,就在今日!退则难逃诛族之罪,进则成王败寇!今日,我等必胜!所有人听令!给我冲!” 她要直接进攻大执政官的府邸! 五百人的队伍从街角杀出,瞬间就被大执政官府邸边上巨大的黑影吓住。前队毫无征兆地停下脚步,后队撞上前队,私兵队伍竟然发生了小规模的踩踏! 借着火光,萧旬看清了那是恐怖如魔神一般的巨大造物。 那是一台……机甲,数米多高的金属人形,双足站立,厚重的装甲表面雕刻复杂复杂而华美的雕纹,魔力在雕纹上流淌,泛着暗金色的微光,关节处暴露出复杂的齿轮组和各种伸缩连杆,那里大概是机甲的薄弱处,却被垂下的巨大金属甲片保护,机甲双臂挂载有重型联动火铳,特质的重型子弹被预置在能装四发的转轮内,一旦转轮内的子弹打光,空的转轮便会自动滑落,随后新的转轮会从机甲背上的背包中滑出,通过滑轨自动装填进火铳。 重型火铳的下方还有两把近两米长的斩刀,很难想象这样的机甲竟然还有近战能力。 “伊姆帕里斯才有的,魔动甲兵……”有人认出了那台恐怖的魔神。 但是魔动甲兵并没有开火,只是在伫立在路旁,背后的散热口中不断喷吐着灼热滚烫的空气,各项武器均处于待击发的状态,只是,就是没有开火。 “退后者死!全都跟我上!”萧旬大喊。 她现在也顾不上是什么情况了,从裙子下拔出短铳挺身走在最前面。走到这一步她已经无路可退,只能硬着头皮上! 有人追上了她的脚步,随后更多的人跟了上去。 巨大的机甲就在路旁干看着,复古的厚重头盔跟随魔女转动,漆黑的眼孔中流露出人类的气息,始终死死盯着带队的魔女。 “你们是什么人!快停下!”守卫大执政官府邸的禁卫军士兵端起火铳,但是立刻被萧旬用短铳射杀。 另一名禁卫军士兵开火击中了萧旬身边的一名私兵,萧旬反手用另一只手中的短铳射杀。 两把短铳打空,萧旬夺过中弹私兵手中的长铳继续前进。 更多的禁卫军士兵闻声赶来,但是已经不需要萧旬再出手了,她身后的私兵自发地开火,不断推进,仿佛此刻他们才是此间真正的魔神! 第十章 我不会魔法(五十三)对城魔法 很奇怪,太奇怪了,守卫大执政官府邸的禁卫军有抵抗,但是抵抗很微弱,总的来说就是人数太少了,只有区区数十人,甚至不足百人。 这相当反常,禁卫军从来都是一个政权最重要的军队,不是因为禁卫军足够精锐,而是因为禁卫军的任务是保卫一个国家的最高权力。 举个例子来说地方军区是很难造反的,因为中央可以断你军粮补给,然后直接调其他军区的军队来跟你对打。 但如果控制禁卫军,就可以封锁君士坦丁堡中的各个关键位置,截取关键的调兵文件,阻碍城防军的掌军者进入军营,控制军械库武装自己的军队同时阻止他人进行武装,然后把火铳抵在大执政官脑袋上逼着大执政官将所有合法程序盖章走全,控制中央之后再对地方军权势力开刀,拥护我的我提拔,不拥护我的我下达政治定型文件打成反动派,再调其他军区来跟他对打。 具体情况肯定不可能一帆风顺,但是可以说只要控制禁卫军,任何人都有取大执政官而代之的资本。这些年来大执政官始终大权在握,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大执政官亲自把控禁卫军,不让任何人染指禁卫军的军权。 然而此时保卫府邸的只有禁卫军不足百人,萧旬很轻松就攻进了大执政官的府邸,来到大执政官的房门前。 萧旬没有统计人数,安排剩下的私兵封锁住了府邸的每个入口,从楼梯到转角,再到各个房门,她都安排了足够数量的兵力进行把守。 萧旬深吸了一口气,推开大执政官的房门。 “你来了啊,魔女小姐。作为我邀请的贵客,我没有派人第一时间去迎接你是我的疏忽和失礼,但是好在,我们终于还是见面了。”大执政官坐在窗户的椅子上,背对着萧旬,手中摇晃酒杯,酒杯里的红酒鲜艳如猩红的血。 “控制住大执政官。”萧旬挥手从门外招来两个私兵。 私兵冲上去压制住大执政官,黑洞洞的枪口抵上大执政官的脑门。突如其来的冲击让酒杯里的红酒洒出来了一点,红酒在大理石的地面上溅出水花,水花倒映出天边的惊雷,惊雷照得每个人都面色惨白。 萧旬根本不理大执政官,转头铺向堆满文件的书桌,从抽屉里翻出各个权力印章,然后开始手写文件。 “你如果需要发布文件,最重要的是我手里的这枚大执政官印,就是这枚戒指。”大执政官一口饮光杯中红酒,甩手将酒杯砸碎在地上。 正当所有人惊惧这是否是传说中的“摔杯为号”时,大执政官把手上的戒指拔了下来,举在手中。 萧旬犹豫了一会,夺下大执政官手中象征瓦西列乌撒最高权力的戒指,戒指上嵌有一枚精致小巧的印章,和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的戒指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是和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的戒指不同的是,这枚戒指是真正具有权力的,因为圣塞内里格盖瑞是小国,是公国,见人面永远比见文件有用,而瓦西列乌撒是是大国,是共和国,一切都要按照章程办事,各机构的运行是要看具体执行文件的。 “你还挺识相的嘛。”萧旬随口说。 “我能问问,你要下达什么样的文件吗?”大执政官问。 “君士坦丁堡内外的局势你比我更清楚,你应该知道的,这就是一场各方势力都在参与的军事政变,我攻入你的府邸,无非就是为了政治合法性,我要发布政治定性文件,把攻城的帝国第一近卫军团打成叛乱军,同时给下令攻打军械库的卢修斯定罪,然后接管守城的首都第一护卫军团,最重要的是,我要接管禁卫军。”萧旬趴在书桌上埋头速写。 “可是,你怎么会觉得,卢修斯会轻易交出军权呢?”大执政官问。 “我听西塞罗说过,卢修斯不过就算一个偶然得势的小人罢了,贪恋金银珠宝,啜饮权力的极乐,我能给他留一条生路,让他继续享受荣华富贵,他就该对我感恩戴德了。”萧旬说。 大执政官摇摇头:“一家之言,太过偏颇,西塞罗的评价太过主观了,卢修斯的所有性格缺点我都是了如指掌的,然而他是我德拉伽齐斯亲自挑选出来的接班人,绝不是怂包软蛋,倘若君士坦丁堡城门被攻破,他是会亲自带队在城门内掩杀敌军的。” “但他只有两千五百人有装备,那两千五百人都在城墙上,剩下的人全在军营,只要我拿着一纸调令进入军营,一样能掌控剩下的部队,我再用一纸文件撬开军械库的大门,武装两万两千五百人,这在城中就是决定性力量了。”萧旬转眼之间,已经写好卢修斯和玛尔斯的定罪文件了,关键印章依次盖下,此刻开始,攻城守城的双方,皆为反贼。 大执政官还是摇摇头:“卢修斯既然已经被逼反,必然会留有后手的,你不可能轻易进入军营,他必然安排亲信心腹在路口拦截。先不提首都第一护卫军团,就单是禁卫军,你都很难在短时间内完成接管。” “我早就猜到了,君士坦丁堡内外那么大的动作,禁卫军却几乎毫无调度,毫无疑问卫禁军肯定不在军营,你早已把禁军部署完毕散在城内,我要全部通知到,恐怕得跑上一天一夜。”萧旬说。 大执政官点点头,嘴角扬起微笑。 “但是禁卫军也就七千人,只要我紧急任命首都第一护卫军团和西塞罗的私兵为新的禁卫军,那么真的禁卫军,不掌控也罢。”萧旬又写完一篇文件,印章盖下,此刻开始,她就是首都第一护卫军团的临时总长官了,同时军械库也必须向她的部队敞开大门。 “禁卫军真的只有七千人么?”大执政官突然反问。 萧旬一惊,蓦然想起府邸外面,那台恐怖如魔神的魔动机甲。 大执政官推开两边挟持他的私兵,从座位上站起,私兵不敢开火,一方面长官没有下令,另一方面,这可是大执政官呀,一个国家最高权力的掌控者,他和他们之前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气场,压得人举不起铳。 “难道!”萧旬睁大了眼睛。 “你很厉害,聪明,铁腕,如果你不是魔女,我恐怕要把你当作接班人来培养了。你的布局很好,可惜手中牌太少。”大执政官站到了落地的玻璃大窗前,双手插兜。 大执政官的府邸坐落在城中的一座小坡上,透过这扇窗户可以看到城中大部分的景色,虽然奢华程度不及奥古斯都伯爵的临海宫万分之一,地理位置却是整个君士坦丁堡最好的。 “你想说什么?”萧旬手中的书写停下了。 “你可能不知道瓦西列乌撒的法律,在瓦西列乌撒,私藏火铳上刑,私藏甲胄杀头,你觉得西塞罗养的六千私兵,私藏一千武装,我会不知道么?新贵族权势越发滔天,玛尔斯早就想反,我会没有察觉么?我执政的几年间,禁卫军的规模已经被我扩充到了三万人,如此巨大的规模,朝中百官无一知情。我想说,其实我的牌才是最多的。”大执政官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天空,天空闪电明灭,雷声轰响。 萧旬已经无话可说了。 “三万人禁军中,六百人是法师,你知道六百法师的威力有多大么?来见识一下吧。”大执政官对萧旬伸出手。 萧旬木然,抓住了那只大手,走到窗前。 又是一声炸雷,天空终于开始下雨了,然而下的并不是雨,而是漫天的流火,纷坠如雨! 萧旬不想再说什么,她已经输了。 第十章 我不会魔法(五十四)梦欲碎 “那么,把印交回来吧。”大执政官摊开手掌。 萧旬冷笑了一声,把那枚戒指重新交还给大执政官:“这么大的阵仗,你是要杀光全城的人么,你是最顶级的政治家,不可能不明白,战争从来都只能是手段,不能是目的。我想听听你的目的。” “清算。”大执政官说。 “原来如此。” “只要我想,我确实可以借着火雨杀死全城的人,但是我没有必要这么做。西塞罗,玛尔斯,卢修斯,甚至是末世拯救局,他们都会死,此后朝中将再没有旧贵族腐朽的势力,新贵族中也再不会有权势滔天者敢冒头,瓦西列乌撒将变得空前团结,无比强大,它将永远强盛,每一天都会比过去一天更好。”大执政官轻声说。 萧旬沉默不语。 确实,德拉伽齐斯能在政局如此复杂的瓦西列乌撒做到大执政官的位置,能够挥师东征,征集流民组建铁军,稳住连年饥荒的偌大一个国家不发生内乱,作为领袖的实力是毋庸置疑的。 瓦西列乌撒的内耗相当严重,倘若解决了政治内斗,所有力量全部集中在大执政官德拉伽齐斯一个人的手中,一切由大执政官一个人独裁,瓦西列乌撒将拥有横扫整片大陆的力量。 这就是所谓的,圣人独裁么…… “首先是屡屡阻碍国内水利工程建设的西塞罗,以及中央的巨大定时炸弹——末世拯救局。”大执政官对着远方的山头点了点头。 这个细微的动作被萧旬捕捉,看来大执政官的法师团就部署在那座山坡上,山坡上说不定有法师斥候正用着什么魔法在时刻观察大执政官的一举一动,等待大执政官下达命令。 随后一枚巨大的火球飞星一般横跨半个苍穹,砸向圣乌斯大教堂,一声巨响,一座高塔轰然崩塌,扬起的烟尘瞬间充斥了整条街道,圣乌斯大教堂的建筑群内燃起滔天的火光,真的是滔天的大火,大火的焰尖扭曲着嘶吼着直指苍穹,仿佛要将苍穹上深黑的天云点燃。 等等!等等!等等!不要!不要!不要!住手啊! 萧旬心中呐喊,她感觉她的心在高塔崩毁的一瞬间,好像碎掉了。她要回家!她还要回到原来那个世界!那个世界还等着她去拯救啊! 明明,就差一步了…… “西塞罗?你要解决西塞罗,为什么不让法师引导火球轰掉军械库?”萧旬强忍着心痛,强作镇静。 “我调了一队禁卫军去末世拯救局,这是我今晚做出来的唯一一次调度,各方的斥候应该都看得很清楚。” 又有无数火球掠过夜空,砸向末世拯救局,末世拯救局上方的火雨,也更加猛烈。 “那队禁卫军,不是去保护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的小股部队么?” “那是次要任务,主要任务还是拖住末世拯救局,以及拖住西塞罗的私兵,西塞罗的私兵想要从营区去往军械库,必经之路就是末世拯救局,提前安插会被末世拯救局察觉,我只能临时调度。” “呵,原来如此,可你就不怕火雨误伤了禁卫军的兄弟们,兄弟们心寒了,从此禁卫军中出现大量反对你的潜在力量么?”萧旬一只手悄悄伸到裙子底下。 “没关系呀,这不是有你么,罪名你来担,我曾经说过,如果你是魔女当然最好,如果你不是魔女,我会帮你是。”大执政官伸出粗糙的大手,在萧旬头上摩挲。 萧旬一把抓住大执政官的手腕,闪身躲到大执政官身后,掏出短铳,抵上大执政官后腰。 “你可能算漏了一点,你把禁卫军散在全城,导致你的身边空无一人,你的命,现在掌握在我的手里。”萧旬冷冷地说。 “真的算漏了么?”大执政官冷冷地问。 窗外闪过一抹暗金色的微光,巨大的魔动甲兵出现在窗前,手臂上各项武器保险依次解锁,黑洞洞的炮口对准室内。隔着窗户,萧旬感受到了巨大的威压,魔动甲兵散热口中喷出的灼热气流好像已经喷到了她的脸上。 不止一台,前后左右四个方向的窗户边上,都有魔动甲兵就位完毕。原本重盔上黑洞洞的眼孔此刻发出暗淡幽蓝色的光,他们已经进入了临战状态,只要他们开火,恐怕能瞬间将整座府邸夷为平地。 “做个交易吧,你我各放对方一条生路,我已经输了,让我离开你的府邸,我把一百人留下给你当贴身禁卫军。”萧旬说。 “成交。” 萧旬本以为双方还要继续在这个点上,没想到大执政官同意得那么果断。 此刻圣乌斯大教堂的最后一座高塔在火雨中倒塌,隔着很远,看不正切具体细节,萧旬只觉得末世拯救局已成一片破败。 ——— “魔女大人,魔女大人,大执政官真的会这么轻易就放我们走么?”撤退的时候,一个私兵不安地回头,看向四台小山一样的魔动甲兵,以及已然成为禁卫军的曾经的兄弟们,几分钟前他们还是出生入死的兄弟,短短几分钟,他们已经再也认不识对方。 留下来成为禁卫军的私兵觉得自己就此进入国家最重要的军区,从此飞黄腾达。没有成为禁卫军的私兵总觉得以大执政官的手腕,那些私兵只是临时成为禁卫军而已,用完就要被扔了。 萧旬沉默不语,不回头地往前走。 几乎是同一瞬间,萧旬和大执政官同时下令开火。 萧旬手下的三百多私兵同时回头调转铳口齐射,大执政官府邸中成为禁卫军的私兵也举铳反击,魔动甲兵的魔动引擎高亢地咆哮,精密的齿轮精密地咬合,双足沉重地抠进地面,重型火铳和轻型龙吼火炮同时喷吐火舌。 ——— 一枚火雨在身边炸开,十四州垫步躲闪,挥刀劈落对手的兵器,挺起法杖突刺,硬生生将法杖捅进对方心窝。 “你还记得我么?”男子脸上面具脱落,露出疤痕密布的狰狞面孔。 “记得。”十四州面无表情地说。 “那你还舍得杀我。” “舍得舍不得,又怎么样呢?”十四州问。 “你仍旧是杀……”男子瘫倒在地上,断气了。 “雅特莉娅斯,这场火雨是怎么回事?”十四州重新感受到了香兰笑的气息,她的使魔一直待在魔女的袖子里,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使魔和魔女的气息竟然一同消失了,她还以为她们已经死了。 好在,现在重新连接上了。 “不好解释,来末世拯救局,快点。”萧旬那边很乱,似乎正在激战,枪声炮声,还有刺耳的哀嚎声。 “你那边的战斗很激烈么?”十四州问。 “好歹我自己是逃出来了。”萧旬说。 第十章 我不会魔法(五十五)而心不死 萧旬踏上了燃烧的街道,木制的房屋无一幸免全部被点燃,只有那些石制的房屋才能在火雨中幸免。 君士坦丁堡从一直以来都是西陆第一城,以规模庞大,街道宽敞,建筑精美闻名于世,此刻它更像是地狱现世人间,一切都在毕毕剥剥地燃烧,好大的房屋轰然倒塌,倒塌的废墟下传来凄惨的哀嚎。 这些房屋中都住着人啊。 不断有人从没有倒塌的房屋中冲出来,拖家带口,怀中抱着值钱的家当,在街道上无头苍蝇一般横冲直撞。一个苍老的女人在出门的时候被绊倒,她拉住路过的萧旬的裙子,哀求着向萧旬求救。 “救救我的孙子,他还在屋子里,救救他,救救……” “别拉住我!”萧旬怒而扯过自己的裙子,快步小跑起来。 一个年轻的男子小步窜到老人身后,伸手取走了老人腰上唯一的钱袋。 “啊!救命!疼死我了!救命啊!啊啊啊啊!”一个满身是火的人冲出房门,倒在地上痛苦地打滚,但是火焰已经把那个人的皮肤全部烧焦,那个人已经没救了。 她现在没有时间在路上耽搁,她还要赶去末世拯救局,她还要回家,她还要拯救…… “救命,救命……”一个小女孩被压在了倒塌的横梁下,伸着手掌在求救,另一只手你手指抠进地面,努力想要往外爬,但是没有人理她,每个人连自己的安危都顾不上了,怎么还有空管别人? 萧旬也顾不上,她捂上耳朵快步离开,她还要拯救那个世界,那个世界又很多很多这样的小孩,被埋在废墟下面,等着她去救,等着她带他们去安全的地方,恢复生产,重造家园…… 可是自己当年,也是被才刚刚做到坚城科科员的司马南明,从一个地狱一般的废墟中,挖出来的……不然她也不会走上尽自己所能拯救世界的道路。 她要拯救世界,顾不上一个两个的个体,她现在一分钟也不能浪费,她要回家。 可是看见那个女孩,她仿佛看见了当年那个躺在废墟底下奄奄一息的自己。 再救一个吧,就这一个,救完就不要再管任何求救了,事如无见,充耳不闻地冲向末世拯救局。 她转身跑回去,用力拽出小女孩,跌坐在地上。那一瞬间,她仿佛变成了曾经的那个自己,那个没有接触权力,没有站到巅峰,对拯救世界这个宏大的伟业还没有概念,一心只想着多救一个人的自己。 女孩止不住地啼哭,又似乎想要道谢,可萧旬根本来不及听女孩的道谢,甩开女孩的手狂奔起来。 但她终究不是曾经的自己了,曾经的自己不知道时间的宝贵,只要能多救下一个人,仿佛花多长时间都是值得的。现在的她,深知圣乌斯大教堂每时每刻都在崩塌,时间没流逝一点,她回家的概率都在减少。光是救人所花费的这点时间,已经让她开始心焦了。 那边的世界,无时无刻不在经历如此灾难,如果她在那边的世界,她能救好多人啊…… 可是这个世界,她又能救下多少人呢…… 倘若她有足够的牌,在瓦西列乌撒内部摄政摄军,她大概不会发动如此清洗,而是用……也不一定,大执政官的做法,说不定是他所在的环境下的最优解,阵痛过后,瓦西列乌撒的人民将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不会受到特权阶级榨干骨髓的剥削。 倘若她有足够的牌,她大概也会做下同样的事,为了一个国能更加强大,这理由还不够吗? ——— 萧旬再不管路旁的任何呼救,也不管路上闷头乱撞的迷茫路人,一路扑向末世拯救局。 但是好像,末世拯救局出手了。 背着标志性重盾的坚城科科员在维护治安,附近最坚固的石制房屋被临时改造成庇护所,重伤的人被他们用重盾拖着搬运,甚至科员举着重盾撑下即将坍塌的房梁,让房子里的人能够有最后几秒钟的时间撤出。 房梁轰然坍塌,科员的手臂被烧成重伤,盾牌并不隔热,金属盾面被烧得通红。 可惜他们的人数太少了。 ——— 穿过街道,萧旬终于来到了圣乌斯大教堂前,除了几栋主建筑,大量的建筑都在轰击中坍塌。 禁卫军的士兵和末世拯救局的人捉对厮杀,双方人员已经完全混杂在了一起,这样的战场上火铳一类的远程武器基本上已经完全失去了作用,他们能相信的只有手里的刀剑。 真是一个奇观,一条街道以外,群众在奔跑自救,少量末世拯救局的人在维持秩序,一条街道以内,视线所及之处所有人都陷入了你死我活的厮杀。 他们野兽一般嘶吼,互相把贯甲的刀剑捅入对方的胸膛,几乎每个人都是拖着残破的躯壳,像是疯子一样,完全不知道死亡也何物,只是厮杀。鲜血汇流成河,废墟上方依然流火如雨。 萧旬想向前走,想穿过战场,进入圣乌斯大教堂。 一个末世拯救局的黑甲武士突然闪身出现挡在萧旬身前,他不是要保护萧旬,而是要杀掉他眼前的禁卫军士兵。他不畏死地冲锋,却被禁卫军士兵用长矛洞穿胸口,尖锐的矛刃从背后透出,差点伤到身后的萧旬,逼得萧旬连连后退。 长矛拔不出来了,杀红眼的禁卫军士兵拔出军刀,砍向萧旬。 萧旬惊起要拔短铳,手摸到裙子底下时才发觉,储备的短铳已经打完了。 然而扬起的刀没有挥下,那个禁卫军士兵被一团流火砸中,从肩膀到腹部瞬间被烧了个对穿,刀坠落于地,血液还没有流出就已被灼干。 萧旬退后两步扶住墙壁,心脏狂跳不止。因为眼前的景象,也因为继宴会上高强度脑力消耗加上后续高强度体力消耗,以及长跑之后,她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住了。 她想要跌坐在地上休息一下,但是她不确定一旦坐下,还能不能再站起来。 “妈,怎么那么狼狈呀?” 萧旬慢悠悠地回头,看到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站在路边,穿着白色的长裙,火焰橙红的光在她身前流动,却似乎并不能侵染她分毫。 那是一个纯洁白色的小人,干净得像是不属于这个世界。 第十章 我不会魔法(五十六)龙血魔法 “你来这干什么?一条街道以外就能找到安全的庇护所,在这里站这,不被坠天的流火砸死,在混战中被乱刀砍死。”萧旬强撑着站直身体,不知道身体里是不是有什么分泌失调了,还是哪根神经搭错了弦,她的双腿在颤抖,力量已经差不多快要流逝干净了。 “那你又要干什么?冲过捉对厮杀的战场么?你不会真以为你自己一个人能够冲过去吧?”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摇摇头。 “可是你又懂什么呢?”萧旬懒得多说什么。 萧旬想说你确实不懂啊,又没经历过那么多,没见过末世,没见过苦难,从小生活在雍容华贵的大公馆里,每天接触到的也就是百依百顺的仆从下人和社会上各种彬彬有礼的名流,除了老爹经常给她换老妈之外,她衣食无忧,无忧无虑。 而她萧旬可是被人从龙灾的废墟里挖出来的,见过人世繁华,也见过天灾灭世,见过苦难,也见过不畏苦难的末世拯救局。她迷茫啊,如果不去拯救世界,她还能干什么呢? 她曾经听一个在街边卖臭豆腐大叔说,他的梦想是去远方的大湖钓鱼,当时作为末世拯救局对人攻坚一科科长的萧旬就感到非常不能理解,在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之后,她实在无法想象钓鱼这种事情是怎么对人产生吸引力的。 拯救世界以后有的是鱼可以钓,现在去湖边只能遇上货真价实的水怪。 她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一直都在奔波,旅途中的风景,她真的没空去看,哪怕仅仅一眼。 “我是不太懂啊,要不你跟我讲讲呗。”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说。 “反正我也觉得我大概走到头了,和你说说也无所谓,我其实来自另一个世界,来自一个即将毁灭的世界,因为阴差阳错的原因灵魂来到了这具身体上,我要回到那个世界,拯救那个世界。”萧旬长话短说。 “可是你想拯救世界的愿望,难道不是别人给予你的吗?”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说。 “那又如何?”萧旬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但是此刻她很累,大脑的思考能力直线下降:“我认定了这条路,那么这便是我的道路了,人总是要选定自己的道路,然后终其一生在这条路上跋涉的,无论这条路是你自己找到的,还是别人曾经走过想你继续走下去的。” 好像确实如此,自己想拯救世界,想得夙夜难寐,但是这确实是别人带领她走上去的。然而哪又如何,她早就已经认同了这条道路,最重要的不是其他事情,而是她自己认同了这条道路。 “那么你自己的想法呢?你没有自己的愿望吗?” “这就是我的愿望呀,有人向我描述了一个很好的世界,向我伸出手,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去建设那个世界,我抓上了他的手,那一刻开始,拯救世界也是我的愿望了,所谓传承,大抵就是如此吧。前人未尽之功业?我才不管,我确实想看到他描述中的那种每个人都能安居乐业收获幸福,没有剥削,没有天灾和各种衍生怪物的世界。这就是我的功业,我对后人来说就是前人,什么身前身后名,我根本没空去管。” 她要走的路太遥远了,究其一生无法抵达,但并不妨碍她去走,任何道路,都是她这样一个个具体的人,一步步踏出来的。 “你听说过北境的霜龙么?”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叹了口气,问。 “和现在有什么关系?”萧旬问。 “你就说听没听说过吧。” “听卢基乌斯将军说过,他说就算是北境的霜龙,也不是瓦西列乌撒军队的对手。” “北境的霜龙,从名字上听好像和冰霜有关,但其实只是它长年沉眠在冰雪之下,身覆白雪,翼展上悬挂着千年不化的坚冰,人类才给它起了‘北境霜龙’这个名字,其实它是目前人类已知的唯一龙神。”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走到萧旬身边,一把抓住了萧旬的手:“你知道龙神和龙的区别吗?” “龙神拥有权能,龙就只是从物种上单纯强大罢了。”萧旬还是很清楚这些区别的,她再怎么说也曾经是末世拯救局有一定资历的干部。 “龙神的血也一样拥有权能,在百年以前,东方的大熤曾经组织军队进入荒无人烟的北境讨伐北境霜龙,那里是生命的禁区,视线所及之处之处只有白皑皑的雪。具体的战况,史书中已经被删得差不多了,只有一些流传民间的野史留下了一点真假存疑的史料,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征讨霜龙的军队基本全军覆没,霜龙没有死,依旧沉睡,拥有权能的龙血散落世间,其中一点,就在这里。” 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从萧旬袖口里抓出香兰笑,金色的小鸟扑腾翅膀,发出凄厉的哀鸣,无论怎么挣扎也无法挣脱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的小手。 萧旬不知道为什么,想起来那个梦,那个梦中的无归塞给她“注视”的梦,梦中“注视”就是个毛绒绒的东西,分明和梦醒之后十四州塞进她手里的香兰笑一个手感。 “乖。”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伸手抚摸香兰笑的脑袋,香兰笑很听话,立刻就不闹了,像是知道了自己的命运。 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缓缓对着天空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支离破碎逐渐崩毁的天空,仿佛要拥抱满天的流火。不远处,一个末世拯救局的干部驱动魔力,在法杖顶端凝聚出十米多长的烈焰长剑,凌空斩下,灼热的气浪吹拂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的白色裙裾。香兰笑从她手中坠到地面,干瘪如在沙漠中风干的干尸,没有一丝水分与血液,羽毛几乎全部剥落。 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拔出仪式短刀,深吸一口气,猛然捅进自己的腹部,她仰头看向天穹,对天穹发出命令。 “时间乃是神的权能所在,冒犯神的威严者,必将被时间洪流所抛弃,禁锢在原地,驻足不前!” 一瞬之间,一切都慢下来了,像是一部影片进入了慢放,萧旬能清楚地看清每一团火雨在空中流动的形态,能看清每一个人的挥刀,感受到每次挥刀时刀上的动能。不知道是这些人变慢了,还是她萧旬变快了。 “快跑起来呀,妈!快跑起来,你不是还要去拯救世界么?图书馆就在主楼右后方,档案室就在第二层!”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对着萧旬呼喊。 萧旬狂奔着穿过战场,看见至少有五个人起在了刚才那一记火剑的斩击下,而斩出那一剑的干部,也正被两名禁卫军的士兵扑杀,其中一名士兵的剑,已经扎进了他的后背。 她抬头,一团燃烧的赤焰快要击中她了,一旦被击中,恐怕她也难逃被瞬间烧个对穿的命运。 “神曾与世间众生灵立下约定,违背神的约定者,必将在神威下湮灭!” 满天的火瞬间全数爆开,散作无数零星的火花,闪烁像是天极流霞的光,这样的火花砸在人身上是没有伤害的,火花会弹跳几下,随后彻底熄灭。 “快跑呀!萧科长!不要以为龙血魔法的术式我能维持多久!再跑快一点!”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大喊。 距离图书馆已经很近了,就在咫尺,就差白来米了! 一个杀红眼的战士拿着刀突然迎面扑向萧旬,他不属于末世拯救局,也不属于禁卫军,他是大审判官西塞罗的私兵,他周围的队友都已经死光了,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的精神已经崩溃,看见会动的东西就会挥刀砍上去。 “没有人能够直面天神的威严,直视神威者,必将在神威下拜服!” 霎时之间,每个人身上都有千斤之重,不是什么神的威严,而是巨大的重力,压得人站不起身,不由自主地伏地跪拜。那个即将砍到萧旬的私兵瞬间被压垮,他以刀插地,想撑着刀站起来,但是刀在重压下崩碎,他被硬生生压在了破碎的刀上,刀片洞穿他的喉咙。 “世间,竟然还存在着禁忌之术。你,竟是魔女么?” 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回头,看到浑身负伤,斗篷被火烧得破烂的焚天科副科长西门煌城站在身后,右手按着长剑剑柄。 “能让我送完她这一程么?”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问。 “显然,不行。”西门煌城拔剑,剑气破空。 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无奈地苦笑:“萧科长,我的力量,就到这里了。” 西门煌城收剑,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娇小的身躯倒在地上,没了生息。 第十一章 我不会东山再起(五十七)最后 就差最后两百米! 最后一百五十米! 最后一百米! 最后五十米! 最后五十步! 最后十五步! 最后五步…… 萧旬站住停下了,她终于来到了圣乌斯大教堂的图书馆大门前,然而大门里面到处都是燃烧的火焰,浓烟充斥着室内的每一个角落,书架成排成排地倒塌,书本散落在地上,很多被烧得不成了样子,甚至连大理石的地板都被烧地灼热难以落脚。 以她的凡人之躯,想要冲进这样的火海,登上二楼找到有关天使的档案,有点痴人说梦。 时间的流逝速度恢复正常,萧旬淋着无数火星汇聚成的金色的雨,蓦然回首,看不到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倒下,看不到西门煌城挥剑震血,她已经穿过血肉横飞的战场,再看不到战场那一头发生什么了。 不用看也知道啊,她作为曾经的对人攻坚一科科长,在很多事情上一直都很敏锐,敏锐到骗不了自己。 萧旬用手掌盖住半边脸,想要遮住自己扭曲的面孔,她仰头,只觉得手掌瞬间被眼泪打湿了,泪水不住地流淌。 她想起她在路边救的那个女孩,是不是不救那个女孩,她就有时间翻出档案了,末世拯救局的档案从来都是按照规定摆放的,她还记得天使的编号是667,只要她能进入二楼的档案室,她一定能在最快的速度翻出档案…… 她一定能的…… 可是,她救那个女孩也没耽误多少时间,大图书馆估计在火雨从天空中泼下的时候就被点燃了吧,毕竟这里面都是各种纸制品,都是各种良好燃料,就算外层的防火做得再好,只要有一枚小火星,就足够点燃这一屋子的书了。 要是圣塞内里格盖瑞大公再撑久一点……但是无归已经撑到极限了,无归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是她自己慢了…… 要是大执政官德拉伽齐斯没有安排魔法团降下天火,丢那几个火球……可是大执政官此一战就是要剿灭国内末世拯救局和旧贵族出头势力的,他策划了很久,是她萧旬自己没有手牌阻止大执政官的行动…… 为什么在超级英雄的电影里,主角一定能战胜反派,不管反派的力量多么碾压,主角和反派的实力差距有一整个宇宙那么大,主角总是能战胜反派,没有战胜就说明还有续集。因为人性根本接受不了在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和努力之后还会失败的。 萧旬接受不了啊……她接受不了啊! 她知道命运早就在暗中标好了一切代价,她没想到代价那么高啊,高到她根本付不起。 她闭眼,眼前浮现出来的就是那个世界的苦难,她透过苦难看到的,就是那个只存在于幻想中的世界……可她又看到了在战场上的尸横遍野,看到这个世界的…… 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魔女?” 萧旬听见有个人,好像是在叫她的名字。 她放下手,泪眼模糊中看到赤裸上身的西塞罗。大审判官此刻的造型完全颠覆了他人对他苍老的印象,他的肌肉壮硕,上半身纹满了各种魔法纹路。魔法纹路是强化法师施法强度与施法效率的手段,一般来说魔法师都是要通过法杖一类的媒介才能驾驭魔力,但是只要把咒语和魔法纹路刻在身上,法师就可以以自己的身体为媒介,不用念咒,抬手便能施法。 这么做也是有代价的,魔法纹路会无时无刻不在嗜取法师的生命。 西塞罗肯定背负着这些东西很久了,他不对自己那么狠,是没有办法在瓦西列乌撒的权力场中活下来的,大量老一辈的旧贵族都被大执政官用铁腕手段弄下台了,只有西塞罗还在岗位,稳坐大审判官的位置,让大执政官根本扳不倒他。 “你我都如此狼狈啊。”西塞罗无奈地苦笑。 萧旬不想理他。 “我活不过今晚了,本来我还留了一条退路,在金角湾买了一艘船,政变失败我还能留一条命,但是现在想来,不需要了,我已经活到了这把年纪,逃出去了又能怎么样呢?”西塞罗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萧旬对话。 萧旬还是不想理他。 “其实也不算差吧,临死前,还能让魔女见识一下,我西塞罗并不是个没胆的皓首匹夫!”西塞罗身上流淌着淡蓝色的光流,手攥着闪电冲向了禁卫军的士兵。 萧旬回头,战场上惨烈地厮杀了那么久,弱小的人早就死掉了,活下来的都是有一技过人之长的战士。是啊,好像是这样的,这个世界本来就是野兽横行的森林,没有力量,活该去死。她就是太弱小了,如果当时她手里多一千人,能够拆了那四台魔动甲兵再去和大执政官谈判,哪怕大执政官最后背信弃义真的释放火雨,她跑到末世拯救局时间也够了。 可她哪来这一千人呀,她不是哆啦a梦,她变不出来呀! 她根本没有心思欣赏西塞罗燃烧生命的最后一次搏杀。 她其实一直在输呀,雅特莉娅斯的父母,无归,君士坦丁堡,私兵,时间……她一路在走,一路在失去,她除了这条烂命,不知道还剩下什么了。 她迈步走向大图书馆,反正也就只剩一条烂命了万一大图书馆的二楼还完好呢,万一那份档案正好还没有被烧到呢。哪怕这个万一只存在于她的想象中,可是除了踏足火海,她还能干什么呢? 一双大手突然把她搂住,双臂紧紧环住,让她不能再向前踏出一步。 “十四州,放开我。”萧旬冷冷地说。 “要回我的老家看看么?”十四州问。 “我叫你放开。” “拯救不了世界,可以拯救你自己呀。” “我自己没什么好救的。” “我也是有目的的,西塞罗说他有一艘船停在金角湾,开船的肯定是他的仆人,我的面子肯定不够,但是如果是你,仆人肯定会让我们上那艘船。” “没关系,我相信你的社交能力,你还有西塞罗写给盖乌斯将军的荐书,算是我帮你争取到的,仆人不了解城里情况,一定会让你上船的。” 十四州深呼吸了一口气:“你傻呀,你才十多岁,你真以为你什么都不剩下了?你有的是时间,我还没把我输掉!档案没了再收集就好了,大不了我们把闹过灾的村子全走一遍!” 萧旬失声痛哭。 第十一章我不会东山再起(五十八)没到最后 就在几个星期前,瓦西列乌撒的大执政官利用铁血的手腕完成了对国内势力的最后清算,那是一场极度血腥的政变,经历过那场火雨的人估计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个噩梦一般的夜晚。 政变以后瓦西列乌撒的旧贵族从此退出政治舞台,除了一些没有实权,老早就退出政坛的乡绅,大多都被清算,处死的处死,削爵为民的削爵为民,新贵族则再也没人敢起一丝反叛之心,掌握大军的将领再也接触不到中央核心权力,叛军首领玛尔斯和私调军粮增援叛军的粮草官被打入监牢,永不录用。 至于末世拯救局,这个像是教廷一样的,分割了大量国家权力的非国家机构,至此被大执政官彻底从国家根基中拔除。大执政官会挑选在这个时间段动手,正是看准了这段时间末世拯救局的中坚力量催城科在大陆的最西边处理海岸线上的龙灾,理论上处于人类战斗力顶端的焚天科科长梁天辉跟随生命实验科深入堪称生命禁区的北境,末世拯救局内部空虚。 末世拯救局现任局长战死。 在听说总部被消灭之后,催城科就地解散,一百三十一名成员散在人间,再也没了消息。而生命实验科,在进入北境之后就再没有消息。 从此瓦西列乌撒的全部国家权力被整合到了一个人手里,瓦西列乌撒空前地团结,也空前地强大,大量旧贵族被清算,大量被兼并的土地重新回到农民手里,没有土地的流民被尽数编入军队,大量水利工程动土开工,至少明年瓦西列乌撒的饥荒将不再严重。 完成权力整合的瓦西列乌撒做出不少侵略性很强的举动,东线的军队甚至公然踏入了圣塞内里格盖瑞境内,东方古国大熤和瓦西列乌撒的关系瞬间紧张,西方老牌强国伊姆帕里斯的军队也快要抵达了瓦西列乌撒的西线。 ——— 这些消息本来是传不到萧旬耳朵里的,她在船上飘着,站在甲板上远眺,能看见的只有一望无际的海,除了海就只剩下天空。但是奈何穿上有一名魔法大师,手下使魔无数,很多捕风捉影的消息都逃不过她的耳朵。 没错她就是十四州…… 旁边的那个俏佳女郎。 如今二人正在畅饮啤酒,就各种魔法上的问题相谈胜欢。 萧旬其实很不明白,为什么十四州的女人缘总是这么好,她更不明白,为什么十四州一个用剑的武者,为什么能在魔法的话题上和别的正经法师谈那么久,一般来说类似魔法这种专业性比较强的问题,外行人一旦多说两句就会暴露出自己知识上的缺陷,然后被人嫌弃,然后聊天的双方不欢而散。 可能十四州有什么没有藏起来的大招吧,没有适合的条件便不会使用。不过萧旬也不想去探这个底,没有意义,今后的策略也不会以此为参考标准去部署。在战略部署这件事上,要永远着眼一个人的下限,而不是去赌一个人的上限。 即便十四州没有隐藏起来的大招,她本身的实力也够强了,在那个噩梦一般的夜晚,是十四州一人一剑带着她生生脱离了那个地狱,神勇得像是一个战神,古书上对这种人有个很准确的评价,叫做万人敌,意思就是万人莫能敌。 ——— 十四州一瘸一拐地走到萧旬身边,靠在船舷上,望着逐渐阴沉的天空,海上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说变就变,看上去又要下雨了,现在已经入秋,天气会一天比一天凉。 十四州在那场战斗中还是受了伤的,到现在还缠着大量绷带,走路都不利索。 “下船之后先去我老家看看吗?”十四州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不去,现在瓦西列乌撒的军队刚刚踏进圣塞内里格盖瑞境内,古国大熤应激反应最强烈的时候,窗口期不会太长,如果这个时候不去面见大熤的皇帝,以后再去成功率会低很多。”萧旬说。 “但是等到我们下船,你说的窗口期早就过了,有时候赶得早不如赶的巧,命运这种东西,有谁说得明白呢?” “你就那么想让我去见家长么?”萧旬邪笑着打趣。 “见家……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萧旬嬉笑。嬉笑中,带着一丝丝不易让人察觉的苦笑。 一个让人付出了太多的念想突然崩碎,很多人都是承受不住的,就像那些炒股炒房炒期货的人,一夜之间把家底都赔进去了,突然之间想不开就要跳楼,不是他们觉得那些钱比他们的命更重要,而是他们一下子输了太多,心里防线崩溃了。 那个晚上她是真的很崩溃,她从在那个世界记事起,直到穿越到这个世界,就从来没有那么哭过,哭得梨花带雨,撕心裂肺。 但是她清醒过来了,那场失败不怪她,只怪她手里没有足够的牌,她的权力的体量不足以将她的对手压死。还好她是对人攻坚一科科长,还好她有在那个世界的几十年的底蕴,换其他没有经历世事的孩子,恐怕真的崩溃了,然后死在了那个夜晚。她现在很庆幸自己还活着,举头还能看到天空。 “不过我家有天使,你确定不去看看吗?”十四州说。 “天使?” 十四州掏出一块怀表,按动机关,金属的保护盖向上弹开,盖子里面放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中是一个很小巧的女孩子,抱着一捧鲜花,笑得比怀里的鲜花还要灿烂。 照片分明就是小一号的十四州,那眉眼,那嘴角,都极为相似。 “你女儿?” “我妹妹。” “所以这就是你出来当雇佣兵的原因么。” “妹妹患有很严重的病,治不好,得每天吃药才能维持生命,这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不然我也不会为了钱财那么不择手段。”十四州说。 萧旬叹了口气。 雨水一滴一滴地落在甲板上,然后越来越大,天雷轰鸣,海浪翻涌。 甲板上的水手和船客都急忙跑进船舱避雨。 “现在甲板上没人了,该谈正事了。”萧旬扫视一遍甲板,戴上兜帽,趴在船舷上,压低声音说。 “那个女法师的消息很灵通,其实船上的人早就知道西塞罗已经死了,甚至早在我们上船以前他们就知道了,现在有一批人想把我们卖掉,一些小国的国王在悬赏我们的人头,毕竟这是献给大执政官最好的礼物,另一批人则想遵从西塞罗的安排,把我们送到原本的目的地。” “消息准确吗?”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按照地图,如果他们真的打算把我们绑了,应该就会在这几天,因为很快,前面就有一个大的海港。” “我知道了。我打算接手这艘船。”萧旬说着,转身穿过甲板,推开船舱的门。 第十一章 我不会东山再起(五十九)航路 风雨越来越大,海浪重重地拍在船舷,白色的浪花在船头撞地粉碎。 好在这艘战争女神号舰船足够大,这点风浪还不足以对舰船造成威胁。 为了备战那场军事政变,西塞罗在任何事上都下足了血本,包括这艘战争女神号,整艘舰船完全是按照战舰的水平进行建造,舰船上搭载了二十门主炮,尽管大部分是做工粗糙的土炮,但是也有了和一艘正规海军战舰抗衡的火力,船舷还经过了增厚处理,核心部位甚至配备了重型装甲,即便遇上瓦西列乌撒海军的围堵,这艘战争女神号也有突围一战的资本。 然而船上最让西塞罗下血本的地方不是二十门火炮,也不是厚重的舰船装甲,而是六名法师。能够登上战舰的法师要么拥有对庞然大物造成巨量伤害的能力,要么拥有对抗火炮齐射的能力,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常规法师能够轻易做到了,而这艘船上竟然存在六名这样的法师! 哪怕海上真的有吞噬船的巨大海怪,遇到这艘船恐怕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 ——— 在海上航行,水手们的活动范围通常仅限于船只之内,在甲板上望去,只有看不到尽头的海和看不到尽头的天,在船上也很难开展什么娱乐活动,船员们能打发时间的就只有各种各样的棋牌游戏,以及喝个烂醉,不然真没有什么太好的方法来缓解海上乏味的生活。 船舱里,水手们乱哄哄地聚在一起打着一种上手很简单但是精通很难的牌,有人出了张好牌他们起哄,有人出了张臭牌他们也起哄,只不过起哄的声音更像是喝倒彩,桌子上堆满了各种各样拿来当独资的钱币和饰品,都是一些不值钱的小东西。 萧旬也在小口小口地喝着一杯朗姆酒,不是她喜欢喝酒,而是船上除了酒没有其他可以喝的了,这个时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淡水储存方式,成桶的淡水搬上船很快就会发臭污浊,微生物各种滋生,到最后甚至会长出绿毛。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兑上低度数的酒,所以船员们经常醉醺醺的,不是他们喜欢醉,而是他们真的没得选的。 萧旬的注意力不在那些水手身上,他们之中肯定有想把她卖掉的,但是水手那么多,如果挨个挨个打探,等打探出来她已经被卖掉了。她在注视一个参与进赌局的法师,在想要不要自己也进入玩两圈,然后以此为由和对方搭上关系。 “想进去玩两圈吗?” 萧旬身边响起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声音沙哑,带着一股狂放不羁的质感。 萧旬扭过头去,打量那个穿着一身海军军装的男人,蓝色上衣,双排纽扣,白色的裤子,和衣着狂放的水手们格格不入,仿佛不存在于同一部作品,水手那边是《加勒比海盗》,男人这边是讲述英法海军大战的《怒海争锋》。 “我倒是想呀,可是我仓惶狼狈上船,家底有一样算一样,全没带上来,能捡回这条命就谢天谢地了,我就算想参与,恐怕也只有围在外面叫好的份。”萧旬随口感叹几句:“请问您是?” “我叫霍雷肖,霍雷肖·德雷克。是这艘船的大副。” “大副先生您好。”萧旬笑了笑,伸手手和对方握手。 德雷克也很知趣地握上来。 德雷克的手掌上结满了又厚又硬的老茧,肌肉紧实,并非养尊处优的主。 萧旬想要安全上岸,最直接稳妥的办法并不是寻找靠山,船上的船员即便都是西塞罗临时花钱雇来的,在一起相处的时间也比她萧旬长,并且这群人没有什么利益牵扯方面并不像岸上的旧贵族那样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船上的船员大多就是拿了钱,所以上来当船员,就算一时答应了会保护她的安全,这个很容易因为另一边给的钱更多,说变脸就变脸。 最好的办法反而是直接取代船长的位置,对整艘船进行掌控。那么作为船上一把手的大副,则是一个很重要的争取对象。 “所以你就是传说中的魔女?” “是的。”萧旬点点头:“大副先生你和他们穿的好不一样,有点像个海军。” 德雷克当即立正,行了个标准的瓦西列乌撒军礼:“我正是在役的瓦西列乌撒海军上尉。”随即他的瞳孔暗淡下来:“我能当上海军上尉,全靠西塞罗他老人家的提拔,这次暂离开岗位来当大副,也是为了报答他老人家的恩情,没办法,如果没有西塞罗,我现在屁都不是一个,但是没想到城内竟然爆发了如此大规模的军事政变,西塞罗他老人家没有逃出来,我算是因此躲过了大执政官对旧贵族官僚的清算吧,此后的路该怎么走,我其实挺看不清的。” “你回不去了吗?” “肯定回不去了,清算没有落到我头上,是因为我没在岗位,以前有人罩着我离开岗位一年半载也没事,现在不一样了,一旦我回去,恐怕会被判个死刑立刻执行。”德雷克的眼神闪过一缕光,随即消逝,像是从来不存在一般,让人误以为是旁边烛台的灯火摇曳。 “天无绝人之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如今瓦西列乌撒和大熤伊姆帕里斯都在对峙,伊姆帕里斯海上力量强劲,您过去不会得到重用,大熤的海上力量相对薄弱,此刻投降不失为一个良机。”萧旬说。 “但是,你要知道,我们这些当军官的,都有家属被扣在君士坦丁堡做人质的。”德雷克说。 萧旬听出来了这句话里的火药味,倘若德雷克想要回去,那么她魔女的项上人头就是最好的砝码。但是对方也相当于明码标价了,只要能解决家属的问题,他就不会拿她魔女怎么样。 然而这并不是她萧旬现在能够做到的。 “不谈这些了,魔女大人如果想玩一圈的话,请跟我来吧,我房间里存着不少金币,够魔女大人玩个爽了。顺便,我们再谈点私事?” “大副先生真想资助,就把钱币拿下来吧,至于私事,我认为没有什么事在这里是不能谈的。”萧旬单手托腮,侧身靠在吧台上,微笑着看向德雷克。 德雷克阴笑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十枚不知道是哪国的古钱币,钱币上印着狰狞的蛇发女妖。 第十一章 我不会东山再起(六十)出来混 想要空降这样水比海还深,各种妖魔鬼怪横行的单位,拿下最高权力位置,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技术活了,而是几乎到了艺术的领域。好在,这对她萧旬来说,算是专业对口。 眼下,大副是她能接触到的船上地位最高者,一旦船长身体不适或者不幸遇害,大副是第一顺位接管整艘船的人,在船长管不到的角落,大副甚至可以直接代替船长行使权力,眼下搞定大副要比搞定法师有价值得多。 只不过,目前尚缺一点资金,还不能去收买人心。 “十四州,交给你一个任务。”萧旬扯了扯十四州的衣袖。 “什么任务?”十四州放下酒杯转头问。 “你想不想去玩两圈?”萧旬指了指对面玩得热火朝天的赌桌。 “败家玩意,我才不会去赌的,你知道吗?赌这种东西很容易让人上瘾,赌桌上花钱最快了,越输越焦虑,越焦虑越觉得下一张牌该赢了,越赌越深陷其中,直到输无可输,否则很难挣脱出来的。” “嗯,我知道了,那么我给你一些资金,你去赌两圈吧。”萧旬数了数刚才从德雷克手里拿到的钱币,正好二十枚,她从其中输了八枚交到十四州手上。 “你耳朵不好吗?我说过我不想赌的,我去赌肯定会输光的。”十四州想要退还这笔赌资。 “你好像很懂的样子,但是你再懂能有我懂么,这个钱是可以输的,你输了,人家拿钱人家也高兴,在牌桌上输掉的可不叫贿赂,去打探一下那个法师会不会驾船,如果能打探到其他法师会不会驾船就更好了。”萧旬忙握住十四州的手,推了回去。 “这……” “这很重要,务必完成了,你知道我要干什么,这个情报至关重要。” “那……”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快去吧。” “我……” “我很看好你。” “好吧……” 十四州拿上钱,有点闷闷不乐地走向赌桌。船员们依旧高亢地怪叫,他们很识趣地让出位置,一个输了很多钱的水手半推半就地拢了拢自己的钱财,收进口袋下了牌桌,十四州坐上牌桌,周围的水手纷纷大赞她有富家贵族风范,手气肯定很好,一定能赢很多钱。 十四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富家贵族风范,她就一个普通的法师,为了找钱不断奔波的苦命人罢了。不过好像每个坐上牌桌的人都会被围观的水手一通夸,大概这也是有些人坐上牌桌就不愿意下来的原因吧。 ——— 萧旬拿着剩下的钱币,找到了那个使魔大师。 曾经萧旬问过十四州,香兰笑没了,为什么不再抓一个使魔呢?十四州给的答案是,首先海上的使魔难抓难养,海鸟大多只吃鱼,抓了海鸟还要每天喂鱼,成本太高,至于鱼和别的海洋生物,因为只能在海水中生存所以并不具备当使魔的条件,其次是船上有个使魔大师,只要是在使魔领域的较量,估计没几个人能胜过她,倘若真想要在这茫茫大海上和她对抗,恐怕得捕一头蛟龙当使魔吧。 很难见到十四州去评价别人,而且还是如此高的评价,让萧旬非常想,非常想拿下她。 身穿黑白长裙的女生坐在大厅的角落,捧着一本炼金学的著作,仿佛与世隔绝。 萧旬找酒保要了两杯淡得没有酒味的啤酒,托着腮,饶有兴致地和对方对视。 女生年龄大概二十岁上下,也可能没到二十岁,满头灰发中混着几撮粉毛,一只异色瞳孔的暹罗猫从她膝盖上抬起头,打哈欠一般喵了一声。 “哇,你就是传说中的魔女吗?我见到的竟然是本人吗?”女孩突然兴奋起来,抓住萧旬的手就是一阵摩挲,完全没有“大师”的稳重。 “你的消息很灵通,你应该知道我所做的一些事,我的身份应该不用怀疑。”萧旬强作镇静,她实在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这么热络。 “其实也没有那么灵通,我最多也就七百零三只使魔,分散在很多地方,使魔没看到的没听到的,我肯定就不知道了,真的没你们想象的那么厉害的。”使魔大师笑嘻嘻地挠挠头。 “七百……”萧旬一口老酒差点喷出来:“对了,我还没自我介绍,虽然你肯定早就知道了,不过还是走个流程吧,我叫雅特莉娅斯,是个能焚灭地上诸国的魔女。” “我叫欧阳夏晴,大熤晚枫人,是个使魔法师,除了养的使魔多点之外,没有别的特长。”欧阳夏晴一呲牙。 “请问……就是,您能跟我讲一下那个焚城的火雨魔法,是怎么释放出来的吗?还有后来满天的火雨瞬间崩散,方圆百里所有站着的生物全部下跪……可能是你的不传之秘,我就是好奇而已,并不是想偷偷学什么的,请问我能问问么?”欧阳夏晴扭扭捏捏两眼放光。 “这个,嗯,我想先知道你是怎么操控那么多使魔的,我家十四州原本有一个使魔,可惜没活过那个夜晚。”萧旬说。 “七百多个算多么?我的师父能操控一千多个,养使魔重要的是养,庞大的魔力供给和分层次的管理,一些低端使魔我是不用亲自管理的,有专门的使魔进行管辖,一路走一路看着顺眼就抓,然后安排最厉害的那个进行管辖,就抓了一千多个了,你要相信我真的不是最厉害的,很多人管我叫使魔大师什么的,我真的担不起的,我的师父才更厉害呢。”欧阳夏晴连忙摆摆手。 “那也挺厉害的。”萧旬喝水。 “那你的焚城魔法,能说说么?”欧阳夏晴的声音低微下去,小猫喵喵似的。 “漫天的火雨不是我放的,你可能捕风捉影有所耳闻,是大执政官下的黑手,但是估计真相被大执政官压下来了,现在全部算在我头上。”萧旬说。 “确实,所有人都在说,火雨是魔女放的。”欧阳夏晴点点头。 “但是让火雨崩散的,是龙血魔法。”萧旬幽幽地说。 “龙血魔法!”欧阳夏晴一拍桌子站起来:“龙血魔法不是被列为禁忌已经没有人会了么!我还以为是传说,竟然真的存在!听说是要消耗龙血是么?” “是的,但是并非所有凡龙的血都能释放龙血魔法,必须是北境霜龙的血,那是地面上已知最后的龙神。从破坏力上看,龙血魔法不及满天的火雨,但是龙血魔法是权能魔法,能对世间一切下达命令的存在。”萧旬慢悠悠地放下杯子,邪笑着看向欧阳夏晴。 第十一章我不会东山再起(六十一)要讲艺术 欧阳夏晴听得眼睛都直了。 “我听说所谓权能,便是违背世界规则,超脱世间一切的力量,像是神创造人那样能对世界进行修改,是种无法解释的力量。” “没错,关于‘权能’最好的比喻就是,一个画师在用画布作画。”萧旬开始讲述她在末世拯救局学到的知识。 “怎么说?” “就好比这张桌子就是一个世界,这个桌子上生活着很多生物。”萧旬用手指蘸了蘸啤酒,在桌面上洒下几滴水:“而我作为‘权能’,我可以随意改变桌面世界的一切,我可以把这几滴水抹去,也可以用这几滴水做一幅画。” 萧旬说着,用简单的里笔画了头龙,很卡通,也很抽象。 “但是即便我对桌面世界来说是无比伟大的力量,一旦我的力量想要作用于桌面世界,我也得遵循桌面世界的某些规则,比如我不能把一滴水叠得很高,一笔画下去,水珠断断续续不像在画布上作画,每个几秒钟,水就会渗进桌子里面,在桌面上没了踪影。” “哇哦!不愧是魔女大人!我好喜欢你呀!和我结婚罢!”欧阳夏晴抓住萧旬的手,两眼放光。 萧旬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这是闹的哪一出? 萧旬故作镇静地摇摇头:“我来这里,其实想和你打探几个消息的。” “什么消息?你问,我只要知道一定会回答。” “大副德雷克先生的妻儿老小,是不是已经被大执政官下令处决了?”萧旬问。 “这个的话,我的使魔见过军官家属的清算名单,据我所知,大副先生的家属并不在其中。”欧阳夏晴郑重地说。 “从现在开始,大副先生的妻儿老小,已经被处决了好吗?”萧旬轻轻握住欧阳夏晴的手,双眼泛起虚空泪花,真诚地看向欧阳夏晴。 “这样,这样不好吧,我的师父教导过我,无论是对待人类还是使魔,最重要的就是真诚,谎言一旦暴露,那是多少个谎言都弥补不回来的,人们以后就不会再和你玩了,使魔也会不再听你掌控。”欧阳夏晴有点犯难。 “那你师父一定职位不高。”萧旬小声嘀咕,蚊子嗡嗡似的,只有她自己听得见。 “确实不高,只是生命实验科副科长而已。但是这并不代表他老人家的教诲是错误的!”欧阳夏晴低下头,小声地反驳。 萧旬苦笑,只有她自己听得见,才怪。旁边的暹罗猫诡异的异瞳双眼正在直勾勾地盯着萧旬。 “但是,你师父应该也教导过你,特殊事情,应该特殊看待,眼下……”萧旬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扫了一下周围,确定没有人在偷听,然后用刚才嘀嘀咕咕的声音说:“眼下,有人想要干掉我们这些人,尤其是你我这样掌握力量的,他们一直跟随的大审判官西塞罗在政变中失败了,他们想要逃离大执政官德拉伽齐斯的追捕,想要恢复以前的地位,最好的办法就是献上你我的人头。” 其实那些人根本不想对欧阳夏晴做什么,只是萧旬把欧阳夏晴拉上贼船的说辞手段罢了。 “怎么会……” “你考虑一下吧,现在是特殊情况,用大熤的古话来说就是,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倘若他们真对你动手了,你的使魔们怎么办,你的师父怎么办,你的师父是生命实验科副科长,他进入北境很久没有消息了吧,那里是生命的禁区,是人类绝对无法生存的地方,甚至还有北境霜龙那样的存在在北境永恒沉睡。”萧旬低语。 欧阳夏晴沉默。 “对付坏人,可以适当说谎,这是为了保护好人,而面对好人,比如说你的师父,比如说使魔们,比如说我,你保持真诚是好的。” “好叭,我答应你。” “我还有一件事想问。” “你说。” “大执政官德拉伽齐斯,他有从末世拯救局手里拿到过类似档案的东西吗?” “我记得,好像有人把末世拯救局的关键档案都抄写过一遍,然后送给了大执政官的。” “那我猜对了,大执政官这样的人,在清算末世拯救局以前,怎么可能不备份一遍末世拯救局的文件,怎么可能对这世间的灾难不留个后手。那么以后怎么走,就有个方向了。”萧旬说。 “什么方向?” “一些大的方向,我曾经和大执政官交锋过一次,那一次我的准备非常不充分,我原本计划用几个月甚至一年的时间,慢慢打通旧贵族内部各层级之间的关系,但是奈何我的准备时间只有区区一天,我会积攒一些实力,再一次和大执政官正面交锋。” “我听说大执政官是个很恐怖的对手……” 萧旬突然爬上桌子,一把抱住欧阳夏晴,在她耳边低语:“你应该不是末世拯救局的人吧。” “我还没有进入末世拯救局,我只是我师父的徒弟,原本师父说等他回来,他就让我进入末世拯救局的生命实验科。” “来到瓦西列乌撒多少年了?想家吗?” “我没有家,我对老家,没什么概念,不然我也不会遇到我师父……” “下船以后想好去哪里了吗?” “还没有想好,我可能会一直待在船上,听船长说,这艘船以后会变成商船,在各个国家和航路之间来回跑,保证大家都饿不死。” “这样不是个办法,很多水手船员都会想办法上岸成家立业的,基本没有人会永远待在海上,那只是少之又少的极少数。” “这个,我也明白呀。” “不如就来跟着我吧,我需要你,你也可以在我这里学到一些知识,最重要的是,我们可以一起等待你的师父归来,北境再怎么危险,历史上也还是有人活着回来的,不然龙血魔法可就真的失传了。跟着我,好么?” “好呀。”欧阳夏晴的声音有些颤抖。 “对了,使魔大师的这个称号是谁给你起的?” “我也忘了,寻常法师可能也就几十只一百多只使魔吧,我养了七百多只他们觉得多,可能就管我叫做使魔大师了。” “以后不要用这个称号了,太招摇了,而且,寻常法师可能也就一两只使魔,你好像对很多事情没有太好的判断,是经历的世事太少了吗?” “是吗?” “是哦,很容易被人骗哦。” “诶?” “不过我是不会骗你的就是了。” 第十一章 我不会东山再起(六十二)敌影 另一边十四州在赌桌上心惊胆战地血战,战得肾上腺素飙升,面红耳赤,心跳加速。她抓耳挠腮,时而站起,时而坐下,找不到一个舒服的姿势。 她这么多年省吃俭用,每一分钱都精打细算小心翼翼地花着,突然之间这么多钱哗哗哗赢到她手里,又哗哗哗被她输到别人手里,她的心脏有点不太受得了,她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越是看着手中的钱越来越少,她就越是觉得心焦,越是心焦,她输得也越快。这一通赌下来,她根本没有游戏体验,根本沉浸不下去,反正情报已经套到了,要不找个机会赶紧溜了吧。 十四州站起身摆出要走的姿势。 “打完这一圈嘛,急什么,兄弟们都在兴头上。”牌桌上的庄家大声吆喝着推出一叠钱币。 她瞥了一眼人群外面萧旬的位置,看到萧旬不知道为什么和欧阳夏晴搂在了一起,她的八卦之魂突然之间燃起熊熊烈火,她好想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事,而且她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还觉得有一丝吃醋,分心之间牌已经发到了她的面前。 好吧,牌局又开始了,她根本找不到机会溜,看起来这些人看准了她今天手气不好,不把她的本钱榨干是不会放她走的。 十四州叹了口气,翻开手里的第一张牌。 哦,一张大魔神,还行,这是这个游戏里最大的一张牌,牌堆里总共只有六张,能起手拿到一张都说明牌手的运气非常好了,但是只有一张凑不出组合赢不了啊。 十四州之前也抽到过一张大魔神,除了那张大魔神其他都是些垃圾牌,那局她输得挺惨的。 十四州翻开手里的第二张牌。 咦?又一张大魔神? 第三张。 还是大魔神! 第四张发到她手里,她小心翼翼地翻开。 竟然还是! 她听见她身后的船员们发出一阵惊呼。 按照水手们的游戏规则,每个人每局能拿到六张牌,如果某个玩家能拿到四张大魔神,那个玩家将能直接获得胜利,此外每多翻一张,都能让奖金翻个倍。也就是说牌发到这里,十四州已经赢了,在之后的牌局里她只要能再弄到一张,她就能把输掉的全赢回来。 难道说?真的到了转运的时刻了吗! 十四州颤颤巍巍地把手伸向下一张牌,她已经感觉到胜利女神在向她微笑了。 “敌舰!敌舰!全员戒备!全船进入战斗状态!”浑身湿透的瞭望手撞开木门冲进船舱,扯着嗓子大吼。 船员们立刻反应过来,纷纷涌向门外,赌徒们赶忙把赌资全拢到自己口袋里,手撑着赌桌猴一般灵活地跳出去。 十四州翻开第五张牌,是第五张大魔神,她赌了那么久,幸运女神终于眷顾她了,给了她一个能够一举全扳回来的局,然而开战了,赌局什么的必须抛在身后。 十四州抹了一把眼泪,怒而摔牌,把钱币扫进口袋里,提着法杖也冲了出去。 ——— 十四州来到甲板,抓着一根连接桅杆的缆绳站立,风浪相较之前已经小了很多,但船体仍旧很晃,她极目远眺,只能看到阴暗的天空和无边无际的雨,能见度很低,雨水一泼一泼地浇在人身上,寒冷深入骨髓。 萧旬也跟着跑到甲板上,她环视周围,所有船员都已经抵达了战斗岗位,胡须花白的老船长现在甲板的最前方,举着一个单筒伸缩望远镜,大副跟在船长后面抓着船舷护栏盯着海面,二副甚至直接爬上了桅杆。 所有人都沉浸在战前紧张的气氛里,战争女神号上,一片死寂。 “全船熄灯。”船长似乎发现了什么,下达命令。 半分钟之内命令传达到船舱内的每个角落,全船没入黑暗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十四州盯着海面觉得眼睛有些酸。 但是下一秒,像是电闪雷鸣一般,远处的云雨密布的海面上,暗红色的光芒一阵爆闪。 “那是打雷么?”十四州想问,这场雨好像只是单纯的雨,并没有伴随着雷暴闪电,现在雨都小很多了才开始打雷,说实话有那么一点点不太合理。 “左满舵!左满舵!全员卧倒!全员卧倒!”船长咆哮着往后扑倒。 大副很熟练地侧卧在地上,双手抱头。 萧旬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十四州一把拽到地上。 炮弹呼啸着击中战争女神号的侧舷,一时间船身震动,船舷上的护木还有甲板的一部分被炮弹轰碎,木屑四处飞散。 “船身受损!有人受伤了!” “密闭舱进水!” “敌人再我们的射程之外!” “船头起火!快灭火!损管!损管!” 老船长用手指抠着一段被炸断的护栏站起,用老辣的眼神和大副对视了一眼,趴在护栏上继续用望远镜盯着远方。 “把帆升满!我们要加速前进,把他们拖去我们的射程!”大副在甲板上奔走下令。 几门火炮轰鸣,炮弹从战争女神号侧舷的炮口飞出,穿进雨幕里没了声响。 大副破口大骂:“妈了个巴子,是谁叫他们擅自开炮的?谁去下面看一下?” “大副,大副!德雷克!我去!把你的佩刀给我!”萧旬从地上爬起来,赶忙抓住大副的手臂。 “好,你去看,没有命令,所有火炮不得开火。”大副把佩刀从身上摘下,丢到萧旬手上。 在船长望远镜的视野里,一个巨大的黑色的船影逐渐清晰,那是一艘全副武装的战舰,桅杆上挂着瓦西列乌撒的旗帜,战舰侧舷十八个炮口全数打开,凌乱的火光无序地闪烁。 “炮击!全员抗冲击准备!”船长咆哮。 ——— 萧旬顺着楼梯进入低矮的船舱,甲板上控制桅杆和船舵的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老水手,但船舱内部操控火炮的都是新人,有些是士兵,多少受过一点训练,有些则是西塞罗不知道从哪雇来的。 “刚才是谁开的火?谁下令的开火?”萧旬厉声询问。 但是没有人回应她,船舱内部乱哄哄的,炮手手忙脚乱,刚刚开火的火炮甚至有两门到现在还没有装填完毕,装填手太过紧张,炮弹没有塞进炮口,从手中掉落,滚到萧旬脚边。 第十一章 我不会东山再起(六十三)避战 “把逃生的小艇放下去!快点快点快点!”船长在甲板上奔走,挨个把卧倒的船员拍起来。 “敌方打的是重型霰弹,说明距离我们位置不远,但是敌方船上毫无疑问有一个法师,可能专精侦测系的法术和火焰魔法,不然他们不可能打得那么准。”大副跟在船长后面报告战况,回头瞥了一眼船头的火焰。 “有可能是新型的装药炮弹吗?”船长问。 “那种把火药装填进炮弹里的炮弹吗?不太可能,那种新型炮弹目前还在实验阶段,装药炮弹虽然有着数倍于实心炮弹的威力,却很容易炸膛,我还在海军的时候没有任何长官把改良火炮弹药的事提上日程,目前我也没听说有任何部队把这种炮弹投入使用。”大副回答。 “迎风转向,把赫顿法师找过来,让他爬上瞭望塔,我记得他能顺着敌方法师的魔力残留给予回击,让他在敌舰下一次攻击之后把对方法师干掉。”船长下令。 “是。”大副转身跑进船舱。 “起来战斗,想活命就别偷懒,船沉了我们全都得喂鲨鱼。”船长一把拎起缩在角落紧紧抓着船舷护栏的欧阳夏晴,塞给她一杆制式火铳。 船长回头,看到远方船影下方又闪起一轮火光,“第三轮炮击来袭!全员抗冲击准备!” 船长俯身趴下,往甲板上狠啐了一口:“妈了个巴子,他们装填怎么这么快?” ——— 又是一轮轰击,沉重的炮弹砸在船身上。 在欧阳夏晴眼中,一切都飞在空中,支离破碎的木屑,被霰弹打断的护栏,崩断的缆绳,还有被炮弹击中的人。 这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好像已经死了,因为一切的声音仿佛都在千里之外,每个人都在大声吼叫,可在她听起来却像蚊子嗡嗡似的,能听见有声音,听不见具体在说什么。 况且,如果自己没有死掉的话,为什么自己根本动不了呢?自己全身上下都没有知觉,仿佛掉进深海一般冰冷。 可能其实自己的身体早就掉进海里了?留在船上的只是一丝飘渺的魂魄? 欧阳夏晴想思考,却只觉得大脑宕机了,根本转不动,她想哭,却早已忘了哭这个动作应该怎么做。 她看到一个正要爬上桅杆的船员被崩断的缆绳缠住,吊在半空中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死了。她的正前方是一个不幸被炮弹击中的船员,半边身体都被轰成血沫了,另外半边竟然还在挣扎,在地上扑腾,在甲板上抓出五道血痕。二副被破碎的木片扎穿喉咙,痛苦地跪在地上,双手捂住血流不止的脖颈。 她好像听清楚了他们在喊什么。 “二副受伤了!快把他抬下去!” “医生!医生在哪里!” “把伤员抬下去!下去叫人!” 声音还是很远,像是隔着深沉的海水。 两个船员架住二副的肩膀,连拖带拽地把他抬进船舱。 船长从护栏上滑下来,从背面看不出什么,正面已满身是血。 桅杆被轰出一个缺口,沉重的帆砸在甲板上。 满目所见都是受伤倒下的人,人数太多,她已经不想去数。 这就是师父口中常说起的,战争么…… 突然一只大手拍在她的肩膀上,把欧阳夏晴飘飞到不知何处的灵魂重新装进了她的躯体,她全身一震,身体瞬间又有了知觉,麻酥酥的,她差点双腿一软倒在地上。 “别留在甲板上,回船舱里,我去找魔女。”十四州推着她往船舱里走。 欧阳夏晴摸了摸耳朵,只感觉到有些湿润,看一眼手掌,满是殷红的血。 ——— 十四州来到炮舱的时候,整个炮舱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挤到了不受炮击的一边,另一边的船舷被轰出几道狰狞的裂口,天光和风雨都从裂口中洒进船舱。 萧旬正挤在人堆中间,高举着被木屑划伤的手臂,死死盯着逐渐靠近的敌船。 她提着大副的军刀,刀上滴着鲜血,地上躺着几具尸体,一些是在敌舰的攻击中被炮弹击中,一些是被木屑钉穿身体,剩下的,无一例外都死于那把军刀。 人群中一些人牵着绷直的引信绳,绳子那头连接着装填完毕的火炮。 敌舰一点一点接近。 “开火!”萧旬猛然把手挥向前方。 众人同时拉动绳子,火炮齐射,实心炮弹在火光中高速离膛!几门火炮因为后坐力滑离窗口。 “装填火药!旁边的人那好炮弹!炮手把火炮复位!调整位置!”萧旬高声下令。 “火炮装填完毕!” “火炮装填完毕!” “火炮受损!” “火炮复位!让一下!” “火炮装填完毕!” “把另一侧的火炮也推过来!” 在极短的时间内所有火炮均已就位,他们的装填速度在极大程度追赶上了敌舰的装填速度,这次他们不需要再等待敌舰进入打击射程,战争女神号已经咬上敌方战舰了,他们已经能清楚地看到瓦西列乌撒的旗帜以及瓦西列乌撒海军旗帜在敌舰船尾迎风飘荡。 “开火!”萧旬下令。 火炮齐射的瞬间,敌方战舰的炮弹也同时击中船身。 “把伤员拖下去!全员继续装填!”萧旬下令。 “魔女大人。”十四州勾着腰在人群中穿行,来到萧旬身边。 “甲板上怎么样?船长有下令撤退吗?”萧旬问。 “没有,船长负伤了,我们找不到大副在哪,欧阳夏晴也负伤了,法师们都不知道在什么位置。”十四州说。 “我知道了。”萧旬点点头,随后转身面对炮舱内所有船员:“全员听令!指挥权现在交到十四州手里,我将接替船长位置,带领你们所有人脱离敌方炮火。” 萧旬收刀入鞘,小跑着就要往上走。 “雅特莉娅斯,等等等等。”十四州拉住萧旬:“我没有指挥人的经验啊,你要不换其他人吧,要不他们不服怎么办?你得给我个先斩后奏的权力吧?” 萧旬扫了一眼地面上的尸体:“他们肯定会不服的,我的指挥已经够高压了,突然将权力交给一个他们不认识的人,再赋予那个人随意剥夺人生命的权力,你就不怕他们群起而攻之么?不如宽松一点,现在的目标不是击溃敌舰,而是想办法脱离战场,我来接手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关于权力的这些,你为什么这么懂?”十四州问。 “因为我是魔女,因为我见过。” 第十一章 我不会东山再起(六十四)错失良 战争女神号又挨了一轮炮击,船体破损严重已经开始倾斜,船上的火势也越来越大,他们支撑不了多久,可能再吃几轮炮击,这艘西塞罗斥重金打完的私人战舰就会沉没,船上的一百九十名船员都得掉进海里喂鲨鱼。 也没有一百九十名船员了,不少人在敌船的炮火中牺牲,还有一些甚至直接被甩下了船,被卷进海浪,无力地扑腾。 甲板上的人在拼命泼水救火,船底下的人在拼命往外排水,工匠顶着奔涌的水流在用木条和钉子缝补缺口。 “完了,完蛋了,对面没有法师!船长在哪里?船长在哪里?”一个穿着法师袍的男人晃晃悠悠跪倒在地上,一把抓住萧旬的肩膀:“你是魔女对吧,你就是天杀的魔女对吧,你一定是天杀的灾星,如果你不在船上,我们说不定不会遇到瓦西列乌撒堵截我们的军舰!” 萧旬心里冷笑,确实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上战场的人面对瞬间的生与死很容易变得迷信,在海上漂着的人面对阴晴不定的海洋和风暴则更容易迷信,一旦这两者结合起来,再加上现在几乎无可挽回的绝望战局,那必然会有人把所有错误归咎到一个灾星身上。 必须阻止这种思想的传播。 萧旬一巴掌扇到那个男人脸上,抬起一脚把他踹倒,随后踩在他胸口上,拔出大副的军刀,一刀剁进甲板里,刀刃架到男人的脖子上。 “船长受伤由大副行使船长权力,大副亲自把他的军刀交到了我的手里,让我代替行使大副的权力,此刻我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大副,代替受伤的船长指挥战斗,你,可认得这把刀么?” 男人惊恐地点点头。 也不知道他到底认不认得,这种情况他不认得也得认得,除非他想尝试一下死是什么滋味。 “你是谁?你说的没有法师是什么意思?你要报告给船长什么?现在我就是船长,报告给我。”萧旬说。 “这个,我要报告给真的船长……” “我叫你说话。你想让全船的人因为那点小心思全部葬身大海么?”萧旬阴冷地说着,脚下暗暗用力,刀锋切入皮肉,鲜红的血液从男人脖颈渗出,顺着刀尖流下。 “我说,我说,我叫赫顿,可以利用对方的魔法回路释放相同法术进行精准反击,船长觉得船上的火焰是对面的法师造成的,叫我来狙杀对面法师,可是对面除了一个观测法师之外,根本没有其他法师,对方只使用观测法术,我能做到的只有使用同样的观测法术切入对方的法术,我能和对方互相看到,但是不能杀掉他。” “也就是说?”萧旬问。 “也就是说,对面使用的是最新型的装填了火药的炮弹,对面太先进了,我们没办法取胜的,快点叫船长下令赶紧跑吧。”赫顿快要哭出来了。 “也就是说你和对方法师能够互相看见?对方法师是不是只能看见你?” “观测法术目前只能锁定在我身上,我可以短暂让他的观测法术失效,赶紧跑吧,只有这一次机会。” 德雷克在此时也奔上甲板,后面跟着一个刚刚在医务室里包扎完伤口的法师。 “德雷克大副,你对现在的状况怎么看?”萧旬收刀走到大副跟前问。 “你刚刚在干什么?”大副看到萧旬刚才的动作,表情有点微妙,“船长呢?” “船长受伤已经被拖回船舱了,现在如果要脱离战场应该怎么操作?我来辅助你。”萧旬绝口不提自己要接管战争女神号的事。 “撤离战场?不是说要跳帮夺船吗?我已经准备好了。”法师挥舞着缠满绷带的手臂,随手捏出一个火球。 “趁着海浪和风雨只要转向,应该有机会脱离,但是我建议跳帮,这艘船大概还能再抗个三四轮炮击,这个时间足够贴近敌舰了,只有跳帮我们才能战胜那艘船,此刻不孤注一掷,什么时候孤注一掷?后面不知道还有多少瓦西列乌撒的军舰在追杀我们,我们需要那艘军舰。”德雷克走到船舷边上,扶着船舷,遥望那艘威武的战舰,那是真正的战舰,和战争女神号不是一个级别的。 战争女神号顶多也只是大一点的商船经过了武装改造的产物,无论是防御性能还是火力,亦或是船员素质,都比不上正牌军舰。 大执政官德拉伽齐斯毫无疑问是想将他们赶尽杀绝的,不然也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将装药炮弹投入实战,派出这么先进的战舰去追杀他们。 “撤吧,德雷克大副,你看看船上的船员,大家都忙得焦头烂额,已经基本上没有战斗力了,你若跳帮,谁能跟得上?”萧旬说。 “战场上所有机会转瞬即逝,现在撤了,就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机会了,况且我们有六个法师,只要有三个愿意出力,我们并非毫无机会。”德雷克说。 “不行,不应该赌上自己不能够输掉的东西,机会还可以再找,况且现在能找到的法师除了你身后的那位,还有谁能够出力战斗?那个叫赫顿的差点都尿出来了,我们手里没有牌了,搏这一下没有胜算,我看过海图,我知道附近有一座小岛,我们可以去岛上补给。同时船员大多都没有经过训练,连火炮都装填不明白,法师也大多没经历过战场,开战全不知道跑哪去了。先撤吧,下一次我们一定能够战胜他们。” “你不知道你错过了一个多好的机会!”大副气的牙痒痒。 “我知道,但是请相信我。”萧旬说着,攥紧刀柄,走到船尾对舵手下令,“调转船头,我们要脱离战场!船员调帆!赫顿你去炮舱传令,叫他们把四门火炮搬到船尾。那个捏火球的法师,把命留到下一场战斗吧,现在我要你对敌方战舰进行远程输出,干扰对方的炮击。” “哦哦,好。”法师答应着,跟着萧旬走到船尾。 “我才是大副,现在应该由我来代替船长进行指挥,船舵往左打,法师拉烟雾,把船帆升起来。”德雷克两步踏上楼梯走到船舵边上。 “好。”萧旬乖乖地让到一边。 第十二章 我没有野心(六十五)再起 木制的酒杯里盛满了让人无比怀念的淡水,脚下踩着并不会随着海浪摇摇晃晃的陆地,萧旬坐在一张从船上搬下来的椅子上,望着夕阳并不出神,而是在想事情,规划一些后续细节。 这样的状态让她想起原来那个世界有一个历史名人,那个名人叫做诸葛亮,是个文武全才,文可将整个蜀地打造成能以一州之力抗衡整个北方的战争机器,武可让堂堂大魏倾注几乎所有的军事力量才能堪堪扛住他的北伐。奈何诸葛亮遇到了和他同样是全才的司马懿,奈何诸葛亮事事无巨细地事事谋划,吃得少做得多,积劳成疾,最终被司马懿用贴身紧逼闭门不战的战术活活熬死了。 萧旬觉得自己现在这个状态和当年的诸葛亮有点像,但是又不太一样,她在等人,闲着无聊,发呆也是东想西想,不如想点有用的。 “我的妻儿老小,已经死了,这是真的么?”德雷克大副走到萧旬身后,声音有些颤抖地说,听脚步,步伐也不似先前那般稳当。 “我没有什么消息渠道,我和你一样,脱离了大陆,我也好像和文明社会脱节了似的,完全不知道现在地上诸国有没有在发生什么大事小事,我们唯一的消息来源渠道只有通过欧阳夏晴,不是么?”萧旬露出哀婉的神色。 远方海面上,战争女神号正在紧锣密鼓地修整,大量的物资被堆在船边,船员们也在挥洒汗水训练,谁也不想在下一次战斗中表现得窝囊。 德雷克找了块石头坐到萧旬身边,双眼无神,不知道在看什么。 “喝水么?”萧旬递过去一杯水。 “现在我可能更想喝点酒。”德雷克摇摇头。 “喝酒对身体不好。”萧旬递过去一瓶稀释过的朗姆酒。 “我的妻子和女儿都死了,我的女儿还那么小,她甚至都没见过我几面,就死了,被大执政官处决了,我都不知道我在意自己的健康有什么用。”德雷克拎起酒瓶仰头狂饮。 “在意的人其实挺多的,船长倒下了,现在都还发着高烧,二副被炮弹打飞的木屑扎穿喉咙,三副又是一个没有经验的新人,目前你才是战争女神号真正的船长,大家都指望着你能带着他们冲出绝望。”萧旬把目光投向埋头苦练的船员们,带领船员训练是十四州,按照计划,十四州应该在训练的时候把言论散布出去。 “哼?绝望?其实一直都有另一条路可以走吧。”德雷克不屑地冷笑。 “没有用,你没发现么,敌船甚至还没有确认我们的身份就敢对我们开炮,甚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列装最先进的装药炮弹,明摆着是要对我们赶尽杀绝的,就算把我砍了,绑船头,他们该开炮还是会开炮。”萧旬喝了一口淡水,把被子放在一旁:“比较在大执政官看来,我们都是西塞罗留下的旧贵族余孽,他已经把国内肃清得差不多了,是没有理由放过我们的。” “说得那么动听,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现在是废人一个,老实说,原本我也是打算把你绑了,回到瓦西列乌撒想办法官复原职的,但是现在我觉得都无所谓了。”德雷克眼神空洞,仰头饮酒。 “既然无所谓了,那就当作自己已经死了吧。”萧旬从椅子边上拿起佩刀,抵到德雷克面前。 “我的佩刀?送给你了,我要也没什么用了。” “再带大家冲一次吧。上一次准备不充分,实在不满足跳帮夺船的条件,但是这一次我们准备万全,就差一个冲在最前面的勇士,船员们都是普通人,他们也有老婆孩子,也许还活着,也许也已经被大执政官处决掉了,但是没人告诉他们,他们都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继续说。” “跳帮本身就是一件极度危险,需要拼上性命的事情,任何人直面死亡都会害怕,身经百战的老兵尚且会恐惧,更何况他们这些普通人?得有一个人冲在最前面,帮他们克服恐惧。”萧旬说。 “你想我去死?”德雷克看着军刀,有些怅然。 “向死而生。除了视死如归,没有别的活下去的办法。所以,我想你去死,我需要你去死。” 德雷克叹了口气。 “等到了岸上,你们想怎么样随便你们,如果你没有去处的话,也可以跟着我,我们去大熤,我有大熤无法拒绝的礼物,我们可以东山再起。” 德雷克疲惫地笑了笑,随后接过军刀:“是你东山再起,我对东山再起没什么想法,上岸以后我们分道扬镳吧,你去你的大熤,我去我妻子的老家看看。” “你妻子的老家?” “瓦西列乌撒北部的一个附属小国,以前是瓦西列乌撒的一个省份,后来因为伊姆帕里斯的施压分离出去了,很穷,但是很和谐,很多山,很多城堡,不少城堡是修建在山上的。” “哦,知道了。你也可以考虑一下跟我混,我现在还挺缺人的。” “我倒是认识一个大熤的朋友,叫楚繇,你有空可以去拜访一下他,听人说是个能布局奇谋定胜天下的大才,我和他只有一面之缘,只在酒后谈论过一夜的天下事,足见他的志向和本事。” “他住哪?”萧旬问。 “住在龙城,常混迹酒肆,我先提醒下你,虽然有人说他是个能出奇谋定胜天下的大才,但是也有人说他只不过是一个纸上谈兵的魔怔人,具体是什么样,你要自己判断,我帮不了你。” ——— 夕阳西下,船员们在海滩上点起篝火,篝火上架着烤鱼烤虾,篝火旁放满成箱的啤酒。 比较奇怪的是,一直以来打成一片的船员们罕见得分成了两拨。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尽管十四州自己很卖力地宣传了“面对瓦西列乌撒,我们无路可退”的思想,但是就谁来领导整艘船支的问题大家还是出现了分歧。 一派是支持让大副暂时担任代理船长职位的,另一派则是直接支持船长本人。 也对,船长受的伤也不重,只要好好养几天,他一定能重新站起来的。 第十二章 我没有野心(六十六)有人不能死 几天过去,船体已经修缮得差不多了,萧旬站在船头,望着潮起潮落的海面,思考怎么弄死负伤的老船长。 只要船长尚且健在,大副就永远只是船长的副手,那么她就没有办法真正控制这艘船,船上的不安定因素她还是没办法压制住。 在上大学的时候,她曾经无数次思考过怎么完美杀人,虽然这么看来她的思想很不健康,但是她真的认真思考过,甚至仔细踩点过。 杀人非常简单,只需要用刀一抹脖子,一刀捅进要害,被杀的人就一命呜呼了。难的在于处理尸体和处理现场,处理现场相对容易,只需要找到远离监控范围的地方就行了,那个世界很多侦探离了监控就不会工作了。处理尸体则相当困难,当时萧旬想到的最好办法就是把尸体运进食堂,想办法把尸骨细细切成臊子,混进饭菜里,等到这些饭菜被全校一万多名师生吃进肚子里,这个人就人间蒸发,世间再无手段可以找到这个人。 不过真这么做,是会遭报应的。 然而做掉船长这件事,最难的地方不是在于处理尸体,而是让尸体被合适的人发现,手段不能太直接,不能使用可以直接查到凶手的做法。目前没有任何人有理由对船长动手,一旦船长被谋杀,所有的罪行都会指向大副和拥护大副的船员,拥护船长的船员和拥护大副的船员之间必然剑拔弩张矛盾爆发,搞不好她这个魔女还会被踢出来担罪。 找到合理的替罪羔羊,不让人心就此松散,不让船员之间互相猜疑,这才是最关键的点。 毕竟杀人只是手段,最重要的是目的,她的目的是要成功上岸,逃到大熤。 不过做掉船长这件事倒也不那么着急,船长这么精干老练的人,应该也看出来了瓦西列乌撒不会放过他们,他们只有同仇敌忾和瓦西列乌撒的军舰拼命,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喝一杯吗,魔女小姐?”一个醉醺醺的船员手里提着一个酒瓶,趴在船边吹海风。 海风很舒服,甲板上的人不少,出来的船员大多都受不了船舱里闷热潮湿的空气,有这样悠闲吹海风的机会,当然都跑出来在甲板上杵着。 夜色已深,船底下还在不断传来钉木板的声音,损管人员分成昼夜两班几乎一刻不停地在给修缮船只,战争女神号每晚一天启航,凶险程度就多一分,之前遇到的那艘军舰并非在商船航道上游荡,干些打家劫舍勾当的瓦西列乌撒官方背书私掠船,而是正规军舰,战争女神号的位置消息说不定已经传达到了瓦西列乌撒海军将领手上,说不定舰队已经开始往这片海域集结,一旦舰队集结完毕,战争女神号就该沉了。 “不了,我等一会还要去照顾船长,突然好不想去,照顾伤患这种事还是好累的。”萧旬背靠在船舷上,仰头遥望星天。 “真搞不懂你们这些自发报名去照顾伤员的,换我来,我宁愿当伤员,断手断腿也不愿意去照顾人。”船员说。 “还是照顾人要好一点,断手断脚了,以后生活起来会很困难,虽然照顾人很累,要一直听人啰嗦,被人使唤,但是也就照顾这一会,如果是职业医师护士,就把照顾人当工作好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萧旬说出以前干医护时的心得。 “护士是什么?”船员问。 “就是护士啊,专门照顾病人的护理人员,可能瓦西列乌撒没有,但是有些地方有。”萧旬突然想起来,世界上第一位护士南丁格尔生活的时代,差不多已经接近一战了,再怎么说也是蒸汽机已经被发明的时代,按照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来算,可能还要再往后推一百年呢。 “估计只有出生大户人家的子弟才能用得起吧,不然光靠照顾人,哪能吃得饱饭呢。”船员说。 “可能不是你想的那样……” 船员摇摇头:“有些人觉得自己健康很重要,有些人就巴不得自己更惨一点,好让别人更加同情,跪在他身边昼夜照顾他,我老爹以前是私掠船的船员,说好听点叫私掠船,说难听点就是海盗,在海上劫别的国家商船,要交税给国家的。老爹他在一次劫掠中被砍断了手臂,没伤到腿,现在整天在家瘫着,叫我妹妹服侍,翻个身都要喊人,腿麻了都不会自己动一下,都要叫我妹妹来帮他动。 “现在妹妹都二十好几了,街坊邻居都不待见她,没有小伙子愿意接近她,都怕着她后面那个没瘫痪却像瘫痪了一样的老爹。”船员叹了口气。 “这么说,你是因为老爹是船员,所以才来当的船员吗?” “当然咯,大熤有句古俗语,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有人生来是贵族,因为他们老爹是贵族,有人生来就只配在海上飘着,因为他老爹就是在海上谋生的,我们就是老鼠呀,除了打洞还能干什么呢?”船员说着,也没有什么感情起伏,因为并不觉得这是什么让人绝望的事情,只是没有来由地,有点难过,淡得像是船上掺水朗姆酒,品不出味道。 “目前看来确实如此,即便再过两百年,这种状况也不会改变,你叫什么名字?”萧旬问。 “别记住我,这只会让你这样的大人物变得不幸的,你也是上天选中成为的魔女,我和你没法比,我有点好奇,你会当魔女,也是老妈是魔女吗?或者老爹是魔,额,魔男?”船员打了个酒嗝。 “我也不知道,我睡了一场长达三年的觉,梦完了一生,醒来就变成魔女了。”萧旬托着腮。 “这种东西是运气吧。就像有些人生来就是国王,他们之所以是国王,因为他们的爹是国王,他们的爹是国王,因为开国的国王曾经是某个公爵侯爵。放眼整个世界,也就东方大熤的开国皇帝是一介农民,也只有他一个,他的成功又是不可能复制的。” “或许吧。”萧旬不置可否。 “你是魔女,你知道得比我们多,世界上真的有一种不看出生,只看能力,每个人都能在自己应该在的位置上,没有特权阶级没有剥削的社会么?” “可能有吧,我是相信有的,同时我也相信这种事情不可能一朝一夕就能做成,可能得一千年,可能得一万年,我们就是这涛涛历史洪流中的一粒尘埃,任何道路,其实都需要尘埃去一点一点铺出来的。” “所以我们的未来一定是光明的?” “不一定,光明在积累,黑暗也在积累。” 第十二章 我没有野心(六十七)有人不能活 午夜,时钟正好敲了十二下,船长室里烛光幽暗,萧旬和船长隔着一张桌子面对而坐,船长正在擦拭他的佩刀,萧旬战战兢兢地坐在椅子上,面前摆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由船长亲自给她泡的。 萧旬是自愿报名来照顾受伤船长的,这几天船长几乎密不见人,有人说船长其实没多大问题,也有人说船长伤势其实很重快要不行了,如果船长伤得很重只是奄奄一息吊着命,她其实不介意送船长一程,到时候只要买通几张嘴坐实船长命不久矣的事实就行了。 可是现在看起来船长就像一个没事人一样,他年纪很大了,胡子花白,脸上的皱纹像是凿子在凿出来的,身体强壮得像头牛,受伤的左臂袒露在衣服外面缠着绷带,绷带下面肌肉紧实,让人不禁幻想船长能不能仅靠手臂的力量就把一个人的脑袋夹爆。 只不过那些肌肉的形状有点怪,房间昏暗,萧旬也没有多想。 墙壁上挂着两把被擦得锃亮的军刀,桌子上铺着一块皱皱巴巴的皮当桌布,很难说那是从什么生物身上扒下来的皮,没有毛,只是皱皱巴巴。 萧旬有点好奇,西塞罗怎么会找到这么一个人当他的船长,一般来说为了方便控制,西塞罗应该找一个相对来说比较软弱的船长,但是毫无疑问西塞罗知道海上的逃亡之路会有多么凶险,软弱的人绝对不可能在大执政官的手中逃出生天。 “不喜欢喝咖啡吗?”船长头也不抬地问。 “喝了晚上睡不着,良好的作息还是很重要的。”萧旬从船长的声音里听到了火药味。 “我就不遮遮掩掩的了,我这个人一辈子只会直来直去,不会绕弯子,我听说你和大副想要干掉我,代替我成为战争女神号的船长,是真的假的?” “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我们目前没有理由干掉你,大副没有代替你成为船长的野心,听到妻儿已经被大执政官处决的消息之后,他的心就已经死了,我也只是想安全上岸逃到东方而已,你应该知道我们只有团结一致才能突破瓦西列乌撒军舰的封锁,除非你想去喂鲨鱼,那你最好自己去。” 萧旬有点恐惧,船长会开门见山地这么说,怕不是会有什么变数,但是她不能表现出来,权力这种东西,很大程度上就是自信,不让别人看出你的胆怯,这样才有资格坐上谈判桌。 “不愧是魔女,完全不像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我听说你曾经昏睡了三年,一觉醒来就把村子烧了,全村的人都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中。”船长点点头,不知道是对魔女身份的认可,还是别的什么用意。 “那场大火并不是我点的,点火的是末世拯救局的人,他们在狩猎魔女。”萧旬冷冷地说。 “那你也是招来大火的灾星,在海上漂泊的人最怕船上有灾星,以前我们遇到灾星,都是要把那个人和炮弹绑在一起沉入海底的,曾经我在海上连续航行好几周,没有淡水,船员们都口渴得不行,船员们说船上有个叫德隆的孩子是沾染了厄运的灾星,我当即就把他沉海里了,你猜怎么着,结果第二天就下雨了,被喝得空荡荡的酒桶全部装满了雨水。 “船上还有人在为那个孩子惋惜,说要是他能抗争一下,多拖个一天就不用死了,我却不那么认为,我觉得他不死,我们根本不可能碰上那场大雨。”船长把弯刀插在地上,靠在椅子上回忆起曾经。 “你不是不喜欢弯弯绕绕么?有什么事情,直接说吧。”萧旬冷冷地说。 “前几天有一只海鸥飞到了船长室的窗前,脚上绑了一纸公文,上面写了大执政官下发的密令,盖了大执政官的印章,只要我们把你绑了交给他,他就撤销对我们的通缉,允许我们回到瓦西列乌撒,该官复原职的全部官复原职,至于我,这艘战争女神号以后就是我的船了,我会得到国家的背书,以后我就是为国烧杀抢夺的私掠船船长了。”船长从怀里抽出一张纸条拍在萧旬面前。 萧旬感觉瞬间血压就上来了,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没有知觉,她拿起纸条仔细越多,纸条上确实盖着大执政官的印章,萧旬曾经也使用过那枚印章,她记得很清楚。 “你知道这是多么恐怖的事情么,大执政官的使魔能够精准找到我们的位置,我们一直在他的掌控之内,这几天我虽然闭门不出,但是也通过医生了解了你们的情况,要我说,都是没用的,个人怎么可能反抗得了国家?看来你真的是灾星,很可惜我不能把你沉了,大执政官要活的。”船长轻声说。 船长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萧旬的表情,试图从魔女的脸上看到点什么恐惧和惊悚,但是意外的是魔女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不知道是强装镇静还是已经被吓傻了。 这张纸条对于萧旬来说确实是一个晴天霹雳,不亚于大军被夜袭,转眼之间铁骑已经杀到了营帐门前。 “看来没有理由让你活下去了,老船长。”萧旬平静地说。 “呵。”船长笑出了声:“你觉得你杀掉了我,你就有能力操控这艘船么?还是说你觉得大副有能力操控这艘船?一旦德雷克知道他的妻儿其实没有死,他会剥了你的皮的,那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在乎的东西。” “杀掉你之后的事,可以之后再考虑。”萧旬平静地说。 “你觉得你能逃的出大执政官的掌控吗?战争女神号的位置时刻暴露在大执政官的视野中,你无路可退的。” “真理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内,一只使魔算不上什么,他要来,叫他拿大炮和我对轰。”萧旬平静地说。 “你做不到的,试都别试。”船长摇摇头。 萧旬踢开椅子,以闪电般的速度从裙子底下抽出短铳,抵在船长面前,扣动扳机。 第十二章 我没有野心(六十八)有人死不掉 萧旬眼睁睁地看着子弹从火舌喷吐的枪口中射出,撞在了一个屏障样的东西什么上面,空气中转瞬即逝地出现了一道暗红色的裂纹,随后又立即消失不见,子弹跳弹,弹开,落在地上叮呤作响,船长仍然安坐在舒服的靠背椅上,从衣服里掏出一个吊坠一样的护符,护符隐隐发着暗红色的微光。 船长翘起二郎腿,并不着急说话,而是从抽屉里拿出烟斗放在桌面,又用没有受伤的手从烟丝袋里掏出一盒烟丝,慢慢吞吞地单手撑开烟丝袋,捻出烟丝装填进烟斗里,用拇指向下压紧。 魔法屏障护符,大概是这种东西吧,那个小吊坠上的魔法构筑起一道屏障,拦截住了萧旬短铳里发射的子弹。 萧旬瘫坐在椅子上,她好像突然知道了,为什么大执政官敢放她进到府邸里,为什么她把短铳抵到了他的脑袋上,他也仍然镇定自若,好家伙,都是有后手的。 那些防守府邸的禁卫军被他当做了测试火力的炮灰,真正作为火力担当的魔动机甲早就看清了萧旬那支队伍的火力极限,根本不屑于在第一时间就加入战斗,而大执政官身上所配备的防御性魔法,萧旬可能根本就打不穿。 不是大执政官喜欢犯险,而是那种程度的战斗,大执政官可能经历过无数次,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险。 反而是萧旬,一次又一次像是一个赌到失去理智的赌徒,把命压上赌桌。她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未来,赌到最后,她必死无疑。 船长用受伤的手艰难地捏住火柴盒,另一只手捏住火柴,“嚓”的一声,火柴头燃起一团微缩的小火苗,在空气中摇曳几下终于稳住,船长把火柴叼在嘴里,勾腰点燃桌面上烟斗里的烟丝。 船长叼起烟斗嘬了几口,周围慢慢变得云雾缭绕,双方坐在身处淡蓝色的烟雾里,视线中对方的面庞似乎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船长室外传来急切的脚步声,火铳开火的声音还是被听到了,毕竟是一定当量的火药爆炸,火铳又没有经过消音处理。 “这一手拔铳是真的快呀,就连我都想认可你了,可惜拔铳再快也没什么用,小孩子的游戏该结束了。”船长吐出一口浓重的烟雾,慢悠悠地说。 船长室的大门被人撞开,一个身材消瘦戴着眼镜的男人冲进船长室。 萧旬回头,冲进船长室的男人是船上唯一的医生,船员的救助,伤口的换药,重伤员的调养都是他一手操作的,说他是船上最重要的人也不为过。医生的房间距离船长室最近,这是为了让船长能够得到最先的之间,所以第一个跑过来的也是医生。 医生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萧旬手里冒着硝烟的短铳。 萧旬愣了一下,把短铳甩到一旁。 “船长?魔女?”医生看到这一幕,有点不知所措。 墙上的挂钟不合时宜地敲响一声,现在是午夜一点,窗外潮涨潮落,安静得人心发慌。 “该换药了。”船长闭上眼睛说。 “好的。”医生取下墙上挂着的医疗箱,小心翼翼地解开船长手臂上的绷带。 萧旬理解船长的用意,船长想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换药的这段时间已经足够让因为铳声惊醒的船员重新睡下。 他其实也不想事情闹得太大,不然他直接安排人把她这个魔女抓了就完事了,现在船上人心难测,谁都知道魔女和大副走得很近,大副在基层船员那边还是相当有声望的,船长拿不准大副的立场,所以最好的做法就是让船悄无声息地转向,等战争女神号重新回到海上,大副就不能违逆船长做出的决定了。 医生花了将近二十分钟才把绷带和烂肉分离开来,映入萧旬眼帘的,是烂得像是一摊泥一般的手臂,难怪被绷带包裹的时候,手臂上的肌肉看起来那么奇怪,也难怪这么多天船上船员们的心态发生了那么大的转变,船长看在眼里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甚至连船长室都没有出。 难怪船员们有的在说船长精神抖擞,一点问题没有,而另一些在说船长伤势很重,命不久矣。 医生翻出手术刀,小心翼翼地剃掉一些烂肉,又仔细地把药水和草药混合在一起,抹在手臂上,绑上新的绷带。 整个换药过程持续很长时间,长到船长的烟都抽完了,长到墙上的挂钟再次敲响,这次敲了两下。 船长脸上的汗水干了又渗,渗了又干,坚毅的脸上没有露出任何痛苦的表情。 这就是他几十年飘荡海上总结出来的人生哲学,所谓权力,其实就是在于别人怎么看待他,有时候即便是最忠诚的手下也会忘了自己有几斤几两,他必须时刻展现出压制一切的统治力,不能表现出哪怕片刻的软弱。所以他是一个好船长,他能被西塞罗选中担任战争女神号的船长。 其实他本可以飞得更高,成为瓦西列乌撒的海军将领,奈何有实力以外的东西限制了他,也许是他的出生,也许是他的运气。 “医生,你去把三副叫过来,叫他多带几个船员来见我,告诉他从今天开始,他就是二副了。”船长摆摆手。 “好的。”医生收拾好药品,把药箱重新挂上墙壁。 “立刻!马上!”船长皱着眉头微怒地说。 “好的,好的。”医生踩着碎步,拉开船长室的大门。 “且慢!”一直坐在船长对面半天没有说话的萧旬突然说。 医生愣在原地,呆滞的回头。 他看见了飞舞的裙裾,以及一把镀银的短铳在喷射火光。 铅弹从医生脑门中钉入,从后脑勺穿出,头骨的碎片四散而飞,脑髓和血液泼洒在走廊上。 其实背水一战哪里是什么情急之下的产物?背水一战从来都是在绝境之中冷静下来后才有的奋力一搏。 直到最后一步,船长都压了萧旬一头,几乎快把萧旬压垮了,他应该在第一时间就把萧旬抓到船舱上的监牢里控制起来,即便会在船员中造成骚乱也在所不惜。 但是他给了萧旬时间,现在萧旬冷静下来了,让她想要奋力一搏了。 至于医生,没办法,这就是政治斗争,把谁牵扯进来都不奇怪,哪怕是战争女神号上唯一的医生。政治和权力的斗争就是这样,谁都可以是炮灰,谁都可以去死,除了自己。 萧旬伸手,一把抓住桌面上的纸条。 第十二章 我没有野心(六十九)有人活不了 船长拔出银色的战刀。 萧旬刚进屋子的时候船长就在擦拭那把战刀,当时房间里光线昏暗,船长因为手臂受伤的缘故,擦刀姿势有些别扭,萧旬没来得及好好看看那把刀。现在萧旬看清楚了,那不是一把花架子一般只有象征意义的指挥刀,而是一把沉重的战刀,刀身极其厚重,让人怀疑这样一把刀打造出来是要斩杀海里的长鲸么? 刀刃清亮,有着细银一般的质感,是船长时常擦拭保养的结果,大概只需要轻轻碰触一下,脆弱的皮肤立刻就会被割裂出一道口子。 “大执政官要活的,他要失望了。” 船长青筋爆起,手臂肌肉猛然鼓起,挥起一刀照着萧旬的面门直砍而来。但是那一刀差了一点距离,从萧旬面前堪堪划过,斩到桌面上,敦实的办公桌立刻碎成两截,桌子上的茶杯托盘摔在地上碎成数不清的破片。 隔着几厘米的距离,萧旬完全感受到了那股凌厉肃杀的刀气,纵然刀锋没有触碰到她,但她感觉到自己的脸似乎已经被割破了,割出长长的一道口子,鲜血横流。 她错误地估计了船长的战斗力,她不敢保证自己还能不能躲得了船长的第二刀。 还没等萧旬反应过来,船长已经踏碎了一块茶杯碎片,自下而上对着萧旬斩出第二刀。船长的第一刀就是对桌子斩出的,这位老船长的战法极度霸道,他根本不打算跨过桌子或者绕过桌子,他从一开始就打算劈了桌子,然后以最近的路线对萧旬发动进攻。 ——— 萧旬立刻朝着船长室的大门狂奔,短短几步的距离,她几乎是撞过去的。踩过医生还是温热的尸体让她的脚差点崴了,她摔在地上,猛然翻身,看到船长已经到了跟前。 她的手伸到裙子底下,摸到了两把短铳,她总共带了六把短铳,刚才用点两把,现在还剩四把。 船长挥刀。 萧旬侧身躲闪。 战刀嵌进地板。 只感觉左臂一阵凉,萧旬手臂上的肉被削掉一块。 只感觉左臂一阵热,手臂血流如注。 “额喝。”萧旬痛苦地低吟。她强忍着手臂的疼痛,从地上挺身,双手拔出短铳抵近射击。子弹撞到魔法护盾上,瞬间火花四溅。 “闹够了没有!”船长一时间拔不出战刀,一脚把萧旬踹飞数米远,一路滑到走廊的尽头。 萧旬咳出一口鲜血,全身颤抖,身子躬得像虾米,上牙和下牙不住地磕碰,身上大汗涔涔。船长的那一脚很重,萧旬感觉自己的内脏都要碎了。 走廊的大门被人撞开,大副和船员出现在走廊的门口。 萧旬挣扎着,把刚刚攥在手里的纸条塞进嘴里,痛苦地咽下去。 “大副,你把魔女关进牢房,收缴身上所有铳械刀具,以及各种魔法媒介。船只修缮得应该差不多了吧,一些边边角角的就不要管了,天一亮我们就启航,我们可以边走边修。”船长从地板上拔出战刀,扛到肩膀上,走回船长室。 船员撞开走廊大门的时候船长就冷静下来了,现在他剩下的路只有一条,就是尽快上路,按照大执政官的要求交出活着的魔女。 没了医生,他不确定自己拖着这条烂手臂还能撑多久,他现在其实没有办法承受交出死掉的魔女,大执政官不认账的后果。 船长轰然关上船长室的大门,靠在大门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抓住衣服角,颤颤巍巍地擦着头上止不住的汗。 希望魔女和大副都没有看出来他的虚弱。 十四州从人群中探出头。 ——— 萧旬坐在伸手不见漆黑的五指的监牢里,数着自己的心跳,慢慢地思考着现在的局势,一遍一遍地捋着船上的关系。 在这样的环境中是最摧毁人的心智的,不知道时间流逝,四周除了黑暗还是黑暗,几乎没有被放出来的可能,只能艰难地等待时间流逝。 在这样孤寂的环境中待上几天,恐怕抑郁症都要出来了。 治疗寂寞的办法其实很多,思考大概算是其中一个,现在萧旬在不停地地回想着那一个小时之内做出来的杀医生的决定,越想越后悔,但是似乎又没有别的选择。 船长的护符能吸收的伤害应该是有限的,不然他也不会被火炮轰烂一条手臂,不然这种技术早就被用在战舰本身上了。只可惜,她所拥有的火力不足以把船长拼死。 倘若能把船长拼死,她就掌握着绝对的话语权,不管有没有人相信,她都可以强行把一切罪责推向船长,说船长打算把全船的人卖了,说船长本来想一枪崩了她萧旬,结果不小心打中她身后的医生。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届时大副德雷克将会完全接替整艘战争女神号,碍于船长的权力和瓦西列乌撒海军的威胁,对于魔女的不信任会被压制在次要地位。 现在只死了医生,船长固然活不长,但是也只能等了,现在一切舆论导向都脱离了她的掌控,她能留着一条命就算是谢天谢地了。 萧旬坐累了,找了片墙,半靠着躺下。 突然牢房的大门被人打开,烛火的光芒照在萧旬脸上,刺得她眼睛睁不开,连忙伸手去遮挡。 现在她完全没有越狱的可能,监狱的大门从里面是打不开的,门口时刻都有船员把守,墙外面就是波涛汹涌的大海,挖墙越狱这种事只能让她葬身鱼腹。 “到开饭的时间了么?”萧旬问。 到目前为止她已经完全丧失时间概念,不知道外面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距离上一次吃饭过去多久,好像是很久以前,也好像是刚刚吃过。 开门的人没说话,而是向牢房里面丢了一只海鸥,随后又把沉重的铁门重新锁上。 海鸥扑腾着翅膀来到萧旬身边。 “魔女大人,听得见吗?我是十四州。”海鸥嗓子里传来十四州的声音。 萧旬感觉到心里一阵暖洋洋。有种在茫茫大海看见灯塔的感觉。 第十二章 我没有野心(七十)协议终止 “你还是招到使魔了?”黑暗中,萧旬也不能判断海鸟具体在什么位置,只能感受到,海鸟距离她很远,并没有像香兰笑那样,一遇到她就往她袖子里钻。 “嗯。”过了几秒,十四州才回答。 “说实话,我挺感动的,我不知道在这间黑屋子里待了多久,好像才两三天,又好像已经过去了一年,战争女神号已经修缮完毕了重新扬帆起航了对吗,我感觉最近船舱有点晃,可惜我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终于有人能说上话了,一时之间萧旬有很多想说的。 “船已经重新下海了,我想知道你之前想对船长做什么。”十四州的声音有些严肃,不太想和萧旬唠些有的没的家常。 “你知道吗,这个房间里,除了黑暗就是黑暗,除了送饭时间,大门会短暂地开个一分钟,我一整天都见不到什么光,这样的环境中人是会崩溃掉的。”萧旬靠着墙蜷缩起来,把脸埋进膝盖里。 “我知道你的精神很崩溃,但是我想知道,你原本打算对船长做什么,或者说你原本的计划是什么。”十四州说。 “船长怎么说?”萧旬问。 “你不要管船长怎么说,我想知道你的计划,我是拼死才偷偷招到的一只使魔,现在欧阳夏晴不信任我,她的使魔满船舱地在猎杀这只海鸥,我甚至都没来得及给海鸥起名字。现在船长和德雷克大副也不信任我,那个把海鸥丢进船舱的船员是我花光了全身家当才买通的,我需要知道你的计划,才能把你救出来。”十四州说。 “确实这次的计划没有通知你,因为是我临时起意,想要做掉船长,但是可惜,船长身上佩戴有一个护符一样的魔法物品,子弹打不穿防护结界,我没能成功。”萧旬抱着膝盖抬起头,看向漆黑的天花板,无奈地叹了口气。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山岩祝福护符,能够释放出屏障保护佩戴者免受一定程度的伤害,这种东西极其稀有,附魔方式属于古代魔法,已经失传。”十四州解释说。 “是呀,但是能抵挡的伤害毕竟有限,对吧,不然船长为什么还会被炮弹轰烂手臂呢。” “但是你还没有解释你为什么要干掉船长,你应该跟我说说,你干掉船长之后想要做什么,在你的计划中,事态会如何发展。” “我只是想活下去。”萧旬说。 “船长要做什么?” “他把全船的人卖给了大执政官,卖了个好价钱,其中卖得最贵的是我,大执政官要活的,如果是欧阳夏晴的话她应该有所察觉,在先前的某个时间点里,有一只来历不明的使魔登上了这艘船。那只来历不明的使魔背后的人就是大执政官,他承诺了船长能活着回到瓦西列乌撒,只有他一个人。” “可是船长并不是这么说的,船长说的是只要把你交出去,所有人都能回到瓦西列乌撒官复原职。” “敢赌么?” “什么赌?” “我问你敢赌么,赌把我交出去,看看大执政官会不会对卸下武装的你们网开一面,可以赌,把全船所有人的性命交到大执政官手上,看看那个为了清算政治对手,不惜放火烧了城的大执政官会不会留下我们这些祸患。”萧旬平静地说。 “可是你是开枪差点打死船长的人。”十四州说。 “可是船长也是差点一刀砍死我的人!”萧旬语气激动起来。 “可是你是魔女。”停顿很久,十四州才缓缓说道。 “应该有很多船员那晚都听到了两次铳声吧,第一次只有一声,第二次和第一次之间隔了大约一个小时,第二次是三声。这四次都是我,在第一次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的子弹打不穿他的防御,但是我还是决定搏一把,你觉得是为什么?”萧旬冷笑着,唇齿微颤地说。 “为什么?” “我不想把自己说得太高尚,但是我知道,落到大执政官德拉伽齐斯手里,谁都不会好过,一个血债太多的人根本不介意自己再多一笔血债,大执政官确实不介意自己的手再脏一点。” “如果再早几天,你这套说辞或许很有煽动性,但是很可惜,我们已经跟瓦西列乌撒的海军接触过了,明天一早我们就会开到瓦西列乌撒军舰的射程外,在他们看得见的位置,把你放上一艘小船,让你顺着洋流飘到瓦西列乌撒军舰那边。也许大执政官德拉伽齐斯确实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但是很显然他没有兴趣吃掉我们这些虫子,我们还不够他当下酒菜的。”十四州说。 “是吗?” “不然你猜为什么我们在海上飘了那么久,一直风平浪静,没有战斗。” 萧旬战术沉默了良久。 空气安静得可怕,十四州在等待萧旬开口,等待萧旬心理防线崩溃。 “你说大执政官血债偿还不清,其实如果按照你的计划发展下去,你也会满手的鲜血,你会把战争女神号上的所有船员逼上有死无生的战场,只不过是你自己不想被大执政官抓住而已,你却要毁掉所有船员的出路。”十四州按耐不住了,开口说。 萧旬沉默不语。 “甚至德雷克大副也要被你拖下水,还要替你背黑锅,船上一部分原本忠于船长的船员会把仇恨放到德雷克大副和忠于大副的船员身上,从此以后船上会充斥着各种或明或暗的争斗,只要有一个船员失手杀掉了另一个船员,船上就再没有人能睡得安宁。魔女呀魔女,你真嗜血,不愧是会把人的脑袋当尿壶的毒女人。” 萧旬战术抽泣,抹了一把虚空眼泪,捂住嘴巴,把泪水汪汪的眼睛瞥向幽深的黑暗,不再看向使魔的位置。 “所以你真是个魔鬼?”十四州问。 “所以你是专门来羞辱我的么?”萧旬并不回答,而是带着哭腔反问。 “当然。”十四州一本正经地说。 “你们错了,你们都错了呀。”萧旬蜷缩成一团,抱紧双腿,嘶哑地自言自语。 “哐当”一声,监牢大门被船员推开,还是刚才那个把海鸥丢进来的船员,他没有走,一直站在门口。 ——— 另一边,十四州松了口气,一直压着她脖子的德雷克船长终于松了手,把短铳的击锤扳回不击发状态,塞进皮革枪套。 周围挤满整个船舱的船员们缩回前倾的身子,挪动两下屁股,坐回舒服的姿态。 欧阳夏晴忙把桌面上一直传输萧旬声音的暹罗猫抱回怀里。 第十二章 我没有野心(七十一)协议重构 萧旬颤颤巍巍地走出不见光亮的监牢,大门在她身后闭合,发出让神经脆弱的人崩溃的声响。 很久没有活动了,萧旬感觉自己现在简直快要忘记路是怎么走的,这种感觉有点像她第一次在这个世界醒来,第一次睁开眼。 那一次,她看到了久违的阳光,还以为有生之年竟然能看到世界被拯救的那一天…… 她在船舱模糊的玻璃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头发乱得像是鸡窝,整个人灰蒙蒙的,像是大病初愈,苍白没有血色。 开门的船员推了她一把,她双腿一软差点跌倒地上。 “快走,去甲板上,去参加船长的葬礼。”船员嘴里骂骂咧咧的,混杂着一些萧旬听不懂的海上黑话。 萧旬暗自松了口气,看来她的判断没错,战争女神号压根没有和瓦西列乌撒的军舰对接上,十四州的那些说辞,就是有人想要试探她的目的。 萧旬一口咬死自己这么做是为了全船的船员,对方什么都问不出来,可能碍于什么方面的压力,不得不把她放出来了。那个人可能是德雷克大副,压力可能来源于海上的瓦西列乌撒海军。 “船长死了?”萧旬扶墙而走,轻声询问身后的船员。 “被你害死的。”船员好声没好气地说。 “可是船长,他不是要卖掉全船的人……” “你他妈没资格说船长,我跟你说我早就想在你的饭菜里下毒了,我想过不止一次两次,反正我不相信你那套说辞,奈何德雷克船长信了,他不想拿全船人的性命去赌,他要借助你的力量。” “哦。”萧旬想说,反正你也没毒死我。 “要我说,借助魔鬼力量的,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或许如此吧。” ——— 登上甲板,大多数船员都集中在了甲板上,面朝船尾,笔直地站着,虽然站得不是很整齐,但是看得出每个人都对船长表现出了应有的尊重。 海上阴云密布,举头不见天日,只有阴密的云层层叠叠,湿冷的海风吹透衣衫,冰凉的空气浸得人寒意入骨髓,确实是个举行葬礼的好天气。 萧旬想站得近一点,因为以她的身高,她根本什么都看不到,她只能看到已经是船长的德雷克站在高处,穿着一袭黑色的礼服,身旁站着几个同样穿着黑色礼服的船员。 但是萧旬立刻就被一个满脸胡茬的船员扬手放倒。 一口口水吐到萧旬脸上。 “你没资格来参加船长的葬礼!出去!”船员伸出食指在空中横挥,指向船舱大门。 “拉乔尔,我警告你不要放肆,这是船长在这世间的最后时刻,我希望你保持安静。”德雷克船长伸手指向船员,严厉地说。 船员朝旁边的地板上啐了一口口水。 萧旬站起来,用袖子擦掉脸上的唾沫。 其实她很理解为什么会这样,原本支持船长的船员心情现在大概很矛盾,他们既不愿意相信船长出卖船员的事实,又不得不对现状做出妥协,所以必须要有一个发泄怨气的点。 很遗憾,除了她这个在传说中会给世间万物带来不幸,会让地上诸国化为火海的魔女之外,没有很好的出气筒了。 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船长企图卖掉全船船员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谎言,大执政官的密令里写明了所有船员的安全都能得到保证,那张纸条上盖了大执政官的印章,那张纸条是有法律效益的。 其实萧旬就是为了自己,说什么为了全船船员,不过是好听的说辞罢了。 到目前为止,萧旬想要接管战争女神号的计划可以说是破产了,她的威信已经不再足以让船员信服,甚至可能沦为船上比最下等的船员还要下等的存在,但是好在她的命还在,无论是没被船长一刀剁死,还是没有被船员谋害,没有被德雷克用做收拢人心的道具处死,都证明她的命真的很大了。 这是临时起意拔铳射击船长的代价,她必须承受。 德雷克船长站在船尾宣读悼词,所有船员全体鞠躬,只听见扑通一声,船长的棺材被沉进海里,船长的葬礼就算完成了。按照瓦西列乌撒的传统,原本战争女神号还要敲钟鸣笛甚至放炮的,但是现在处于特殊时期,一切只能从简。 船员们一个接一个地离开甲板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有的人当做魔女不存在,看都不看萧旬一眼,有的把魔女当做煞星,恨不得躲得老远,更多的是对魔女怒目而视,叹息着摇头。 直到最后一个船员走进船舱,德雷克船长才来到萧旬面前。 “我们来谈谈吧。”德雷克船长说。 “看来你没少把我当做仇恨的宣传对象。”萧旬双手抱胸。 “总要有一个共同的敌人,人心才能凝聚起来。” “但是你完全可以大肆渲染来自瓦西列乌撒的威胁,宣传是大执政官对船长进行的腐化,而不是用我,让我充当你们共同的敌人。”萧旬靠在船舷上,看向远方。 “我试过了,效果不好。” “那是你功夫不到家。我曾见过一个把宣传能力运用到极致的国家,能把黑的说成白的,能把白的说成黑的,能把自己的侵略说得无比正义,能把别人的防守说成是恶意防守。看的透的全都不敢说话,看不透的全都装聋作哑,到最后,以至于没有人不信,连谎言的编造者自己都信了。” “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饭,现在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只有听我的才能活下去。” “我可以不活下去,我现在就现在船只边缘,我很轻易就能跨过去,掉进海里,你捞都捞不上来。” “你大可以试试,我正好可以对船员们说,是你畏罪自杀了,从此船员更是一条心。” “德雷克呀德雷克,上次我们相见时,你可不是这样的,那个时候你只要能上岸,能去亡妻的老家悼念就满足了的失魂落魄的男人,现在当上船长才几天呀,就变成这样了。这就是传说中的,权力对人的腐化么?”萧旬嬉笑,伸出手指轻轻划过德雷克粗糙的脸颊。 “哪有什么腐化不腐化的,当时我只是大副,我只需要听从船长的就好,现在我是船长了,位置不一样,要考虑的事实也不一样了而已。”德雷克的大手一把抓住萧旬纤细手腕。 “哈哈哈哈,好吧,我答应借你一份力量。”萧旬狂笑。 第十三章 我真不是想杀你(七十三)计划 寒风凛冽的早晨,微弱的阳光晒人脸庞有些发烫,萧旬来到甲板上,有了那段被关在牢房很多天的经历,现在她很享受昼夜更替,周围的一切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发生变化的感觉。 待在一成不变的黑暗狭小的空间里,看不到日出日落,不清楚时间的流逝,是真的会把人逼疯的,在那种环境中,再有耐心的人也会变得暴躁不堪,原本充实的内心会逐渐变得空虚,内心的空虚又会被无穷无尽的焦虑填满。 “这个世界上最摧毁人的感情,就是焦虑呀。”萧旬曾经经常听见某个玩弄人心的大师如此感叹。 甲板上,船员们正在按照德雷克船长的布置紧张地备战中,一些之前船舱被打漏时受了潮的枪支被拆解下来整齐地铺陈开来晾晒,几个船员坐在一起借着阳光擦拭枪管,擦得衣服上满是油污。 成捆的枪支被吊上船帆后面隐藏起来,以便甲板上的船员可以迅速启用。两名船员用把绳索绑在腰上,从甲板尾部吊下,用刀使劲锉掉原本“战争女神号”的船名,又用油漆歪歪扭扭地写下新的船名。 新船名叫“贝壳号”,大概是某个文化程度尚浅的人随手起的,十分普通寻常,也难怪船长会认可这个船名,在现在这种情况,战争女神号能多伪装一点是一点。只不过这个名字听起来很像一艘籍籍无名的捕鱼船,只是这艘船无疑是战舰的形制,也有只有战舰才有的船舷盖板,还名字这种事估计骗不了瓦西列乌撒的海军多少。 所有船员也都换上了最破烂邋遢的衣服,从望远镜里远远观察他们,大概不会把他们和大审判官西塞罗最后的逃生手段联系起来。 一只海鸥一直在贝壳号的上空盘旋,有时停在桅杆上,有时又一个猛子扎进海里,再度腾飞的时候,嘴里已经叼上了一条没有长脚也没有长手的,基因没有突变的海鱼。就是之前被丢进监牢的那只海鸥,看起来根本不是十四州的使魔,那么只能是欧阳夏晴的使魔。 这两天萧旬在用餐的时候曾经见过几面欧阳夏晴,欧阳夏晴都躲得远远的,低着头,不知道是刻意躲着她,还是被人要求了不能接近她。 萧旬眺望远方,除了零零散散飘在天空的浮云,水天相接的海平面,海上什么也没有,初看使人心旷神怡,看久了,会让人恐惧这种一眼看不到头的庞大无垠感。 “魔女大人,船长大人叫你过去商讨一下作战计划。”十四州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萧旬的身后。 “船长大人?你开始跟着德雷克混了是吧?你就留在船上吧,到时候我自己一个人上岸,我不带你了你信不信。”萧旬转身扬起拳头。 “船长小人,船长小人好了吧。”十四州连忙摆摆手,畏畏缩缩地退后两步。 “船长大人就船长大人吧,毕竟现在他最大,我也甘于屈居他下,以后就叫我魔女小姐好了,不要再叫我魔女大人了。”萧旬瞥眼看了眼旁边正在卖力擦枪的船员。 船员虽然没有抬起头,没有任何反应,手上的活也没有停,但是有些话,难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说吧,什么事?”萧旬问。 “船长在船长室等你,说要和你商讨一下作战计划。”十四州说。 “我现在可是全船的罪人,把我请进船长室,商讨决定全员生死的作战计划,这种事情,恐怕不合适吧。”萧旬故作慵懒地靠在船舷上坐下。 “这种时候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你不是答应过要借他一点力量么?要我说,我丝毫不怀疑你的能力,从圣塞内里格盖瑞的大火,到君士坦丁堡的政变,虽然君士坦丁堡的政变我们是失败的一方,但是你的能力很强,生死存亡之际为了自己的利益保存实力,可是战场大忌。” “我们借一步说话。”萧旬拉着十四州走到没人的船头,“我说过会借他一点力量,但是不是参加会议,这个会议我不能去,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现在这些船员全都认为是我把灾祸霉运带给了他们,他们巴不得把我沉了,有些是有意,有些是无意,但是人言可畏呀。我要是被船员看到了被请进船长室,船员们会怎么想,我今晚睡着睡着说不定就睡进海底了。” “这种时候……”十四州说。 “这种时候不是应该以大橘为重,舍小家顾大家吗。”萧旬打断十四州的话:“我知道的,这就是在内斗,我见过很多大战前夕还在内斗最后导致战败的例子。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实。力我是会出的,会议我是不会去的,不然必须要有一个人为我背书,哪怕就是说,请现在的大副——曾经的三副担保我在下次战斗中会带大家取得胜利,不然就把我沉海了,都比直接来请我过去好。” “何必做得那么麻烦?” “这就是权力运作中很重要的一些规则,有些集团的利益是不能得罪需要满足的,有些集团的利益是会在重压之下让步的,有时候不得不牺牲一部分人的利益去满足另一部分人的利益。现在对我来说不能得罪的是船员集体,因为这些人别看平时赌博的时候大家都其乐融融,把他们逼急了说不定真把我沉了,比起魔女虚无缥缈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力量,他们可能更相信大海女神这种只存在于神话中的力量。 “反而是船长大副们的集体是可以得罪的,所有船员都能视死如归,上了战场就当自己已经死了,但船长大副们不能,应该说大部分不能,现在他们应该是最渴望或者踏上陆地的那一批人,他们不会视死如归,他们不相信大海女神会对他们有所馈赠,他们更相信看得见摸得着的魔女,在对我的事情上,他们会让步的。”萧旬说。 十四州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只小仓鼠,对着仓鼠说:“船长大人,您听见了?” 设置在船尾的船长室里,船长从铺在桌面的海图上挪开视线,扫视了一遍在场的所有人,现在船上最重要的几个人都在这间房间里,除了那个不听话的魔女。 “大副,二副,你们也听见了,我们得给船员们一个说法,你们,去把魔女绑进来吧,绳索用粗点的。”船长说。 第十三章 我真不是想杀你(七十四)会议 船上最重要的人物都被聚集在了船长室,包括作为船上最强战力存在的六个法师,包括大副二副三副,也包括各个位置上的指挥人员。 这些指挥人员是临时任命的,他们之中很多人在此之前连船长室长什么样都没见过,短短几天的时间,船上的人事配置已经几乎和瓦西列乌撒海军一致了,所有船员都被军事化管理起来,大部分的娱乐活动都被禁止,所有人都在备战,空气中透露出一种说不清道不尽的凝重。 这种战不可胜却不得不战的凝重多出现在坚忍的陆军之中,是一种大战前夕的不苟言笑,每个人都不愿意多说话,默默无声中每个人好像都在为自己为队友做最后的道别。毕竟接下来这一战,能全胜的概率很小,多半是有死无生的,活下来是命大,活不下来才正常,把自己能做的做好,血战到底,剩下的听天由命。 一手促成这一切,把陆军传统带上军舰的新任船长德雷克站在窗前凝望着海面,海面上其实没有什么好看的,船长室设在船尾,从这里的窗户往外望,只能看见船只边缘在海上拖出的白色尾流。他并不是在看风景,他是在等人。 被五花大绑纸团堵嘴的萧旬被大副扛进船长室,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摔在椅子上。 德雷克回过头,他等的人终于来了。 萧旬在一阵眩晕中扫视坐在屋子里的所有人,有人面不改色却紧张地直抖腿,有人闭目养神没发觉自己的眉头已经皱起,大多数船员她都不是非常熟悉,还没来得及熟悉她就沦落到今天这般地步,但是她看到了欧阳夏晴。欧阳夏晴身穿一身白色长裙,干净得像是某个来海上度假的公爵之女,她抱着那只暹罗猫,眼神飘忽不定不知道看哪,飘了半天最后低下头看向自己前段时间才修剪整齐现在又长长的指甲,像是受不了船长室内压抑地氛围,又像是对萧旬有愧不敢对上眼神。 萧旬暗自松了口气,在权力场上最忌讳的,就是表现出不自信,让人看出自己不是那块料。船长没有决定投降瓦西列乌撒,说明欧阳夏晴还没有把船长妻儿老小尚且活着的消息泄露出去,欧阳夏晴眼神飘忽不定,说明她并不适合出现在这种高级别的会议上,是个潜意识里倾向她萧旬的软柿子。 那么自己手里就算是有牌了,欧阳夏晴这个软柿子,今天就捏个够吧。 萧旬吐出塞在嘴里的纸团,也不管嘴里残留的让人反胃到想把胆汁吐出来的味,邪魅地歪头笑了笑。 “都到生死存亡的时刻了,就没有必要再演戏了吧,船长的死不是我害的,要怪应该怪瓦西列乌撒海军的火炮,只有同仇敌忾我们才有机会活下去,对吧,欧阳夏晴法师。”萧旬说着,把头从欧阳夏晴方向转向窗前的德雷克:“喂喂,德雷克船长,该松绑了吧。” “啊?嗯……应该,是这样的吧……”欧阳夏晴回应,声音小得似乎只是在说给自己听。 “船上所有船员都在说,是魔女带给了他们霉运,魔女不受海神母亲的亲赖,如果没有魔女,我们不会那么不幸地撞见瓦西列乌撒的军舰,如果没有魔女,我们现在早就上岸了。我记得是我拼命才力排众议保下的某人的性命,我也记得某人答应过,如果下一战不能取胜,她甘愿自己沉海。”德雷克转过身来,把插进裤子口袋里的手掏出来,环抱在胸前。 “我说过吗?”萧旬挑眉,看向欧阳夏晴。 欧阳夏晴条件反射一般身体轻微一震,小猫一般低下头。 “我可以当你说过了,而且不用大副为你背书,我来做你的担保人。大副,给魔女松绑。”德雷克拍了拍手,一旁的大副掏出小刀一刀切断了绳子。 绳子从萧旬身上滑落,身上有很多地方已经被勒青了。刚刚一直勒着还没什么感觉,现在一放松,手臂上的伤口瞬间爆发出钻心的疼痛。萧旬龇牙咧嘴,冷汗直冒,手想轻轻盖在伤口上。医生死了,这几天她的伤口都只是简单地包着,她有点不敢去想手臂上的伤口已经变成什么样了。 萧旬眼睛瞥向墙上挂着的医疗箱。 “好,可以,我接受。”萧旬回答。 有些人紧绷的内心瞬间放松了下来。 趁着这个瞬间,萧旬站起身来,想去拿墙上的医疗箱,可一瞬间剧痛烧心,她差点没站稳摔倒在地上。 十四州一个健步赶忙凑上来扶住萧旬,从墙上摘下医疗箱,揭开缠绕伤口的纱布,给萧旬上药。 “但是上一次会战,除了使魔法师和远见法师,其余的法师都缩在船舱里一个都找不到,老实说比起怀疑一直在指挥炮手的我,在坐的诸位法师更值得怀疑能不能成为战场上的支柱。”萧旬忍着疼痛冷冷地说。 “你说什么?” “你在怀疑我们的实力?” 有两个法师听不住了,一拍桌子站起来。 萧旬对于法师的拍桌而起没有丝毫反应,而是自顾自地在说:“就算我不出手,我们的实力也该是碾压区区一艘瓦西列乌撒军舰岛,如果我记得没错,对方除了一个侦查法师之外并没有别的法师,敌军战舰火力强大的因为使用了新型炮弹,你们是大审判官西塞罗精心挑选出来的精英中的精英,区区炮弹而已,你们的魔法能量可以把他们轰碎成渣。”萧旬转向欧阳夏晴:“对不对,欧阳夏晴。” 欧阳夏晴向法师叔叔阿姨们投去求助的目光,而其他法师们都在用严厉地目光看着欧阳夏晴。 “是的,没错……轰碎成渣……”欧阳夏晴说。 法师们在欧阳夏晴这里找回了场子,重新坐下了。 “先抑后扬?有点意思。这套说辞真让人怀疑你是不是真像外表看上去那样只有十来岁。我丝毫不怀疑法师们的实力,不然他们也不会坐在这里了,只有船上最精英的精英才能进入今天的船长室。”德雷克张开双臂,顺着萧旬的台阶继续说。 “开始部署吧,船长,我们的性命现在全在你手上了。”萧旬说。 十四州给萧旬上好药,绷带猛地一扎。 萧旬疼得眉飞色舞。 第十三章 我真不是想杀你(七十五)坐看云 “眼下我们的战斗力,最多应付一艘军舰,只有把敌军拉到足够近的范围内进行跳帮作战,和敌人肉搏厮杀,才有突破瓦西列乌撒海军封锁的的可能。”德雷克船长把地图横铺在桌面上,下棋落子一般掷地有声地摆上一个小巧的船模,船模相当粗糙,甚至还未完工,但是现在,它就代表着战争女神号。 “所以我打算把决战地远在这里。”德雷克船长把船模推到两座海岛之间。 “确实,瓦西列乌撒海军使用一艘军舰就能封锁两座海岛之间的海域,多投入一艘军舰就是浪费,可一旦瓦西列乌撒海军真的愿意在此处多投入一艘战舰,我们连回旋的余地都没有,要我说,还是得拉到广阔的大洋上。”一个曾在瓦西列乌撒军队里当差的法师把船模拉到茫茫海域上。 “我们必须理解我们的敌人,瓦西列乌撒海军的规模再庞大,也不可能把每一寸海域都进行封锁,只能广撒网,重点盯防,一定有敌人觉得我们一定不会走的航线。”刚刚提拔上来的大副盯着地图,掏出钱币一枚一枚地放在地图上,这些都是目前可走的航线,瓦西列乌撒海军最有可能堵截的地方。 “海军给养能坚持几天?瓦西列乌撒刚刚经历过规模巨大的军事政变,大量官员系统整合改组,在茫茫大海上找一艘船太过困难,海军全数出动的成本过于巨大,德拉伽齐斯不可能下达必须逮捕的死命令,不如我们找一个给养点守株待兔,干掉一艘军舰之后夺船跑路。”萧旬说。 “万一是两艘船结伴而行呢,万一已经有敌军舰船在给养点附近补给了呢,最重要的是,敌军如果长时间没有发现我们的踪迹,说不定会缩小包围圈,我们可以赌在茫茫大海上只会遇到一艘敌方军舰,但是我们绝对不能赌敌军不会收缩包围圈来抓我们。”德雷克船长说。 “事到如今,我们能做的只有赌,赌只会遇到一艘军舰。处于劣势的弱者怎么选都是错的,我们根本没有办法知道敌军的部署情况,果然大军师神算手只会存在于说书人的口中。”一个法师拍桌,无能愤怒。 “那就往南开吧,走一条消耗最大的航道,赌敌方指挥官只会在好走的航道拦截我们,哪怕走到最后像叫花子一样,带的淡水和朗姆酒全部喝完,我们也要逃出生天。”二副挥挥手。 “叫花子一般,那岂不是太不体面了,如果下雨我们还能有水喝,如果不下雨,我们根本活不到上岸,往南只有一望无际的海,连座岛都没有。” “没有岛?万一有新大陆呢……” “事关全船船员的生死,不要痴人说梦。” “这个方案我同意,我们只要不航行太远,成功绕开瓦西列乌撒海军的封锁然后回归正常航线就行了。但是据我所知,当今的海军将领,并不是一个混吃等死的等闲之辈。”德雷克打断争吵,拿起船模放在一枚靠近海图下方的钱币上,之后战争女神号的航行路线就算是决定了。 “说得没错,事到如今,只有赌了,再怎么说,也该战他一战。”德雷克船长深吸一口气,随后缓缓吐出。 ——— 与此同时另一边,瓦西列乌撒的海军将领盖维斯正在自己的座驾帝国崛起号的船舱里,看着波涛汹涌的海面。 帝国崛起号是大执政官德拉伽齐斯上任以来建造的最新型的战舰,不仅搭在了当前船只能够搭载的最大口径的重炮,船身采用了最先进的密闭舱结构,船体大小在世界范围来说也是数一数二的大,甚至足够把一个简化版的路基情报系统搬到船上。 就军舰性能来说,帝国崛起号已经称得上是超级战舰,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艘超级战舰最初的设计是想让它航行在天上的,超大规模的魔网纹路雕刻和让人瞠目结舌的燃料消耗,还有天文数字一般的维护成本,都让这艘战舰偏离了她的设计者最初想把她打造成天空战舰的初衷。 最主要的是,目前的战争中,没有对天空军队的需求,所以即便共和国的天才军械师们呈上了多么跨时代的精绝设计,德拉伽齐斯大手一挥还是让她变成了海军军舰。 盖维斯眺望到的是海面,只要他稍微收回一点目光,他就能看到指挥室里正在通过各种手段汇总情报的船员。 很快一份手写而成的情报文件就交到了他的手里,这份文件包括了瓦西列乌撒陆地情报网络系统呈递的重要情报,也包括这次出动的所有军舰上报的情报,还有使魔法师们从使魔那里收集到的一些有的没的信息。 说实在话,他其实完全不相信区区使魔,那些连智慧都没有,需要小心呵护在它们面前还要时刻展现力量,不然就有可能反抗主人的动物,它们根本就不懂人类世界的富丽堂皇,不懂人类世界的黑暗,更不懂什么是战争。 原本他根本用不着费那么大的力气去收集情报,战争女神号一直以来都在他的视野之中,一直有一些使魔在跟着那艘船,时刻把战争女神号的位置信息传递回来。 但是突然有一天,战争女神号的老船长死掉的那一天,战争女神号突然就从他的视野里消失了,他最后看到的信息就是一个叫做德雷克的大副继承了船长之位,然后所有追踪战争女神号的使魔都被掩杀了。 听说战争女神号上有一位驾驭了七百多只使魔的使魔大师,能同一时间干掉那么多使魔,只能是那个使魔大师的手笔。 至于那个德雷克,穿着瓦西列乌撒海军军官的制服,盖乌斯大概是见过德雷克的,但是他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他已经安排了手下的人去调取德雷克的资料,相信德雷克这个人从出生到性格,以及一切的一切,很快就会被他掌握在手里。 盖维斯粗略扫了一眼手中的文件,即便已经人为地剔除了大量无用的信息,这份文件也依然写了个满满当当。 可惜这张纸没有什么用,他目前已知的最精确的信息还是战争女神号的补给地点,以及战争女神号离开后的大致方向,此外的信息都相当捕风捉影,甚至有渔民为了骗取奖金而谎称在自家门口看到战争女神号的。 “向南航行,我们去南边堵截他们。”盖维斯下令。 “为什么去南边?往南走的话,我们的补给很有可能……”大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命令,怎么想战争女神号都不可能去南边吧,从各种情报上看,战争女神号上的补给是不够往南走的。 “我有预感,那个叫做德雷克的家伙,会把战争女神号开去南边。”盖维斯说。 “要通知其他海军军舰吗?” “不用,帝国崛起号过去就够了,其他军舰按照原计划行动,确保每一条航道上都有两艘军舰待命,一旦发现战争女神号,立刻击沉。”盖维斯披上大衣,踏上甲板。 第十三章 我不是真想杀你(七十六)血战到 欧阳夏晴能调动的使魔已经全部放了出去,数量不算太多,但是已经足够覆盖很广阔的一片海域。 德雷克船长从推门走进船长室,自从他担任船长以来,船长室再也不是除了船长大副和医生任何人不得入内的船员禁地。 “听说你的使魔发现了敌船的位置。”德雷克扑到桌子边上,双手撑着桌子边缘,目光紧紧盯着桌面上的海图。 坐在船长位置欧阳夏晴站起身来,把一份文件递交到德雷克手里:“调度的使魔数量非常庞大,信息传输不会太过及时,就目前使魔回传的情报,敌船可能在这个位置出现过,也可能在下面这个位置出现过。” 欧阳夏晴伸出手指在海图上圈出两个瓦西列乌撒军舰可能出现过的位置。 “没有精确一点的情报吗?”德雷克船长扫了一眼文件,丢到一边,继续看着海图,顺手拿起一支铅笔。 “没有人能做到调动数量庞大的使魔的时候,还能做到对每一只使魔的精准控制,真这么做,法师的脑子会爆掉的。我精准控制的极限是六只,但这次我总共出动了二十三只,除了少数在远方还没集结完毕的,剩下的都已经按照你的要求部署在了战争女神号周围的海域。”欧阳夏晴说。 “报告我看了,位置靠南的这艘船的规模有点过于庞大,我怀疑是你的使魔错把鲸鱼当成敌船了。”德雷克说。 “有这个可能,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欧阳夏晴说。 “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我们赌一把,去北边,大副你去通知船员开始做战斗准备,对了,距离天黑还有多长时间?”德雷克问。 “现在是下午六点,距离天黑还有两到三个小时。”站在一旁的大副掏出怀表。 “把帆降到一半,限制一下航速,尽量把交战时间控制在夜晚,从现在开始战争女神号上不允许出现明火。”德雷克在海图上画上一个圈。 “是。”大副提上佩刀,小跑着离开了船长室。 ——— 萧旬坐在船舱里,找了一个靠近角落的位置,大口大口地炫着晚饭。 坐在她周围的都是炮手,没有办法,除了她先前在炮舱里指挥过的炮手兄弟们,其他船员都不是特别能接纳她,之前有一次她想去和几个掌帆的水手套近乎,结果一个身强力壮的水手直接把她的饭碗打翻在地上。 萧旬打不过他,也没法和人说理,如果不是有炮手兄弟帮她解围,她现在估计都没资格坐在船舱里吃饭。 萧旬隔着人海看向十四州,还好,十四州没有受到影响,和船员们聊得火热,还能隐隐听见他们在聊什么…… “你跟着魔女混那么久,还没有被她霉死,你的命也算真大呀。”萧旬听见船员们说。 “我们一路从圣塞内里格盖瑞的魔女狩猎到布拉迪斯的覆灭,最后到君士坦丁堡的军事政变,要说是命大,不如说是我法力高强,别看我现在没穿法师袍没拿法杖,我可真是个大法师的,只是法师袍在军事政变中被烧烂了,法杖弄丢了。”然后听见十四州在吹嘘。 “得得得,到时候突围战请您大显神威吧,大法师。”水手们哄笑。 “不过要我说,现在整个世界上,能正面打败大执政官德拉伽齐斯的,可能也就魔女了。”十四州说得眉飞色舞。 “东方大熤的皇帝不是听说也很厉害吗,大熤号称拥有世界最强陆军,凭什么大熤的皇帝就不能正面打败德拉伽齐斯呢?”船员本是瓦西列乌撒人,现在离开了瓦西列乌撒,他好像一点留念也没有。 “大熤的皇帝,那不是还没见过嘛。”十四州狡辩。 “那你一定是见过大执政官德拉伽齐斯咯?”船员们一时间安静了下来,有些人甚至放下了手里的饭菜,盯着十四州。 “这个,倒也没有……”十四州想了想,那段时间她去烧武器库了,好像没赶上见大执政官一面。 “吁!”船员们爆发出一阵唏嘘。 好吧,让十四州和船员们打成一片还是挺好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远远地听着十四州在夸,萧旬脸上一阵热。 “就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恨我呀,我明明没做错什么呀。”萧旬假装自言自语地感叹。 实际上是说给同桌的炮手兄弟听的。 “因为谁都没做错什么,所以总要有一个人做错,不然没办法解释现在为什么大家遭遇了如此困境。”一个须发花白臂膀纹身的炮手说。 “为什么不怪罪西塞罗呢?如果不是西塞罗把我们招募过来聚集在战争女神号上,大家现在都不用过得那么狼狈吧,我现在肯定在一艘商船上好吃好睡,不用担心瓦西列乌撒军舰的火炮,上岸了也有个归处。”旁边还没有成年的小炮手用正好处于变声期的独特嗓音说。 “孩子,话不能这么说。”萧旬赶忙阻止,有些人是不能怪罪的,即便他说得有点道理,也许怪罪一个远在天边的死人,能让船上所有活着的人脱离被怪罪的怪圈,但是那个人万不可是西塞罗,一旦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怪罪西塞罗,他们就会对这次航行的意义产生怀疑,船员们会开始消极怠战,那样就全完了。 “明明你也是个孩子。”小炮手说。 “其实每次出航都很艰难,遭遇风浪,遭遇私掠船,每次出航都可能是最后一次,这一切可能都是海神母亲的选择,别抱怨了,海神母亲不喜欢事事都无端抱怨的船员。”饱经世事的老炮手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不能说的话,赶忙找了个理由圆了回去。 “我怕死在这里,再也上不了岸,回不了家。”小炮手说着,竟然眼角泪花闪烁。 “不会的,我们一定能上岸,我们会永远冒险,无论是在海上还是再陆地,在海上漂泊的人最不怕的就是冒险了。”旁边身材矮小的船员安慰道。 “到时候魔女,你就和上回一样在炮舱内指挥我们就好了,你一定会带我们赢得胜利的对吧。”老炮手说。 “我们一定会取胜的,只不过这次我恐怕不能待在炮舱了,我得上甲板参加跳帮,我不去的话,估计会有人把我宰了。” “哼,我看谁敢宰。”旁边的船员一拍桌子。 随后船舱的大门被大副撞开。 “全体都有!赶紧把饭给我吃完咯,船长下达命令,今天晚上要和瓦西列乌撒的军舰决一死战了!”大副拍着手高声说。 第十三章 我真不是想杀你(七十七)底! 十九点十三分,帝国崛起号。 “好多海鸥呀。”站在瞭望台上的瞭望手举着望远镜环海观望,远方成群结队的海面吸引了他的注意。 “要我去报告给船长吗?”旁边一直半躺着的水手支撑着坐起,正了正已经不知道歪到哪去了的海军帽子,他是瞭望手的副手,按照瓦西列乌撒海军军规,没有特殊情况,瞭望手是不能在执勤期间私自离开瞭望台的,一切情报需要由副手进行传递。 “没有必要吧,几只海鸟而已,可能说明附近正好有一小片海岛啊礁石啊什么的。”瞭望手心不在焉地说。 副手叹了口气,心里还是不安,他看向船长室,正好看到大副从船长室里走出来。 “甲板上所有人拿起枪,把那群海鸟全部打下来!”大副的命令在空旷的海域上回想,听得出他喊得很大声,但是传到桅杆上的瞭望台,已经需要认真听才能听清大副在喊什么了。 “得。不用我们通报,船长室已经看见鸟群了。”副手说笑着,从旁边拿起已经上好膛的制式步铳,依托瞭望台架好,准星对准了一只正在滑翔的海鸥。他粗略地感受了一下海鸥滑翔的速度,把铳口朝着海鸥前方的位置挪动了一点距离,他已经做好瞄准了。 “早知道还是叫你去跑一趟了,希望船长事后不要怪罪我,扣军饷什么的我都还能接受啦,我是真受不了船长那张臭脸。”瞭望手叹了口气,把望远镜折叠收好插进口袋里,伸手去抓旁边的火铳。 砰! 旁边副手扣动了扳机。 瞭望手吓了一跳,火铳差点从手中掉落。 ——— 十九点十六分,战争女神号。 欧阳夏晴心里一紧,全身一软,钢笔掉到了地上。 “怎么了?”旁边的船员问。 “派出去的海鸥使魔,被一艘军舰上的人用火铳干掉了……”欧阳夏晴大口大口地喘气,想要平复自己的心情。 “损失了多少使魔?”船员问。 “三只,我把它们混在了海鸥群里面,对方竟然……把海鸥群杀干净了……”欧阳夏晴弯腰去捡那只钢笔,她只感觉到一阵湿润,钢笔大概摔坏了,她现在大概被弄得满手是墨水。 她起身,船员已经不在船长室里了。 ——— 船员冲出船舱,三两步蹬上楼梯,跑到位于船尾的船舵旁。 “船长,欧阳夏晴的使魔发现了敌方军舰。” “看来赌的没错,让所有船员做好战斗准备,我们要追上那艘军舰,所有火铳火炮全部上膛,把钩索绑紧一点,一旦贴到最后近的距离立刻展开跳帮作战。”德雷克船长当即下令。 周围的船员四散开来,跑到船舷边上依次拿取火铳和战刀,一个船员拔出战刀视检,只觉得战刀表面泛起一层寒气逼人的白霜,手指轻拭,才发觉不是白霜,而是反射的隐隐天光。 “通知欧阳夏晴继续监视敌方战舰的具体位置,每五分钟过来通报一次。”船长对传递信息的船员下令。 “欧阳夏晴恐怕无法再继续监视军舰位置了,她把三只使魔混在海鸥群里追踪军舰位置,但是对方竟然警觉到把海鸥全部杀光。” 德雷克的右眼皮突然狂跳起来。 “对方可能知道我们会来,这有可能是一个圈套。”德雷克自言自语。 “但是对方只有一艘船,周围一大片海域没有发现其他船只存在的迹象。”船员说。 “对呀,如果对方知道我们会来,怎么说也应该安排一艘以上的军舰进行堵截,但是我怕是那个人。”德雷克掏出一根香烟含在嘴里,但是并不点燃。 “谁?” “没,没什么。” “知道了。”船员十四州应答着,跑回船舱,但是没有回到船长室,而是一路向下,径直来到炮舱。 ——— 十九点四十一分,帝国崛起号。 虽然船长室内依旧聚集了不少人,但是此刻一片安静,该忙的事情都忙完了,该做的准备全部做完了,现在只等战争女神号进入火炮射程。 “报告船长,战争女神号已经追上来了。”情报人员上来报告。 “报告船长,瞭望手已经看到了海面上的船帆。”瞭望副手气喘吁吁地冲进船长室。 盖维斯望着海面,心如止水,战争女神号只有一种办法能够打赢帝国崛起号,就是趁着帝国崛起号没有防备,然后偷袭跳帮,但是现在帝国崛起号已经准备万全,战争女神号没有机会了。 “报告船长,将军想要和你通话。”通讯联络官突然凑过来,双手递上一个充盈着魔法能量的水晶球。 “将军,他这个时候找我干什么?”盖维斯右眼皮狂跳。 “听说是有一艘军舰私自劫掠了一艘商船,商船上正好有将军大人购买的东西。将军已经在线了,您不想接我可以替您回绝。”通讯联络官说。 盖维斯随口爆了一句瓦西列乌撒粗口,挥挥手:“接接接。” 水晶球发出暗淡的微光,一个模糊的人影出现在水晶球里面,仿佛通过玻璃看自己的身影一般,像是在窥视另一个世界。 “盖维斯,我要你立刻把军队全部撤回来,这是我的命令。”水晶球里的人影说。 “我已经逮到战争女神号了,现在正要把它击沉。”盖维斯说。 “你的军费已经花超了,而且你没有对你的手下加以管束,导致你的手下擅自到处劫掠,竟然劫掠到了本国的商船头上,这笔账我们可以以后再算,我现在要你立刻撤回所有的海军军舰。”人影说。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盖维斯引用了一句东方大熤古老的俗语。 远方的船影顿时如绽放烟花一般,二十多门炮依次开火,火光闪耀照亮夜空,炮弹呼啸着朝着帝国崛起号横飞而来。 “左满舵!规避炮弹!拉近距离!我要用左舷的火炮还击!”盖维斯转头严声下令,随后往地上啐了一口。 “赶快停火!大执政官说尽量抓活的!你把魔女打死了,我也不好交差!现在到处都查得很严,别闹得大家都混不下去!”人影说。 盖维斯甩手直接砸碎窗户把水晶球从船上扔了出去。 “抗冲击准备!”大副高声呐喊。 所有人都紧紧抓住了身边能够帮助稳定身体的东西,默默闭上眼睛。 第十三章 我真不是想杀你(七十八)底!! 十四州一路向下,来到炮舱,魔女一直在这里,和炮手们待在一起。 而魔女正坐在一个装满炮弹的箱子上面,一脚踏着火药箱子,仰着头,透过镂空的甲板隔板,仰望星天,低低地唱着。 炮手们聚在一起,静静地听着。 “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岂曰无衣……” 星天很美,歌也很美,魔女的纤细嗓音竟然唱出了铁马金戈箭雨的沧桑感,仿佛戍边十年举头见日不见家乡的老兵,又仿佛一个征战无数早已磨平了棱角把生死看得很淡的普通人,只有纤细的女声让人偶尔想起,魔女还只是一个尚且稚嫩的小女孩。 “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岂曰无衣……” 这首歌,是一首战歌啊。十四州身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大熤人,当然听过这首歌,也听得懂这首歌。 “魔女大人……”十四州其实并不想打断,只是有时候有些词语到了嘴边,自己就蹦出来了。 萧旬把耳前的一弯秀发撩到耳后,看向十四州的方向,然后转脸笑着对炮手们说:“我敢打赌,你们之中肯定有一个人未来会拥有自己的一条船的。” “魔女大人别说笑了。”炮手们也乐着回应。 “怎么可能是说笑呢,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的,就像等一下的战斗,谁知道我们不会赢呢。”萧旬站起身,朝着十四州走过去。 “魔女大人真的会让地上诸国化为火海么?”一个个子矮小年龄尚小的船员忍不住举手问道。他是船上的火药搬运工,船里的火药炮弹之类的易燃易爆武器都放在低矮的船底,搬运火药的都是他这样的小孩子,或者个子相对矮小的成年人,他们这类人经常被称为火药猴子。 “怎么会呢。”萧旬摆摆手,走到十四州身前。 “十四州,怎么了?”萧旬低声问。 “我们要对上的地方军舰的船长,可能是盖维斯。”十四州说。 “盖维斯?”萧旬听着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瓦西列乌撒海军将领盖维斯,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的座驾帝国崛起号,是目前全世界范围内最先进的战舰之一,而盖维斯本人也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狂徒,听说他战斗很多时候不是为了军功,而是单纯地在享受战斗。”十四州说。 “那个人,我想起来了……”萧旬还想再说什么,但是她的话语被一个急匆匆从甲板上跑下来的船员打断了。 “我们已经发现了敌船的位置,全员立刻进入战备状态,所有火炮进去待机状态,船长要求你们在极限距离率先偷袭敌军一炮!”船员说完,立刻转身往甲板上赶。 随后另一名传达指令的船员跑下来:“船长要求你们尽量把炮口对准桅杆和甲板,争取一击让敌舰丧失动力源,尽可能地杀伤敌方甲板上的船员。”船员说完,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你们听到船长的部署了,按照船长的安排行动,所有人动起来。”萧旬挥手,示意所有人开始行动。 “可是魔女大人,您有什么命令吗?”炮手们并没有行动,而是瞪大了眼睛望着魔女。 “士兵最重要的职责就是服从命令,如果个个都是想法一堆,从来不听命令,仗着自己有主角光环,只管自己打自己的,一个人就能杀爆敌方所有人的兵王,这仗就没法打了,你们要记住,世界上是没有兵王的,即便是我到了战场上也是要听指挥的,所谓兵王,只会存在于垃圾流量洗钱电视剧里。”萧旬说。 “什么是垃圾流量洗钱电视剧?”船员们不解地问。 “你们不用管。”萧旬说着,随后低声地自言自语,“况且兵王的主要工作也不是战斗,而是违抗上级和谈恋爱。” “十四州,你的伤怎么样了?”萧旬问。 “好得差不多了。”十四州回到。 “好的,你随我跳帮登舰吧,取我剑来。”萧旬说。 炮手们看着萧旬,实在不解,这样一个唱歌好听的女孩子,怎么会像传说中那样,让地上诸国化为火海呢? ——— 帝国崛起号的后桅杆被战争女神号一轮抽射打断了,桅杆掉进海里,绳索牵引着船体倾斜。 火势在甲板上蔓延,几个腿脚利索的船员找来水桶,正一下又一下的奋力扑火。 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兵提起来斧头,一斧头一斧头地剁断桅杆上的绳索。 盖维斯冲到甲板上,展开望远镜,远远地眺望战争女神号。 “这是对方这是战争女神号上的法师的手笔,对面有个很厉害的法术狙击手,不然对面不可能一发打中我们的桅杆,还让我们船上起火。”大副报告。 “法术狙击手?”盖维斯挑眉。 “恐怕对方是想破坏帝国崛起号的动力,把我们拖去近距离战斗范围,然后展开跳帮登舰作战。”大副说。 “知道了。”盖维斯点点头,把望远镜收进腰间的皮质口袋里,转身轻蔑地说,“阿加特,你听到了。” 一个身上披着厚重斗篷的白发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盖维斯的身后,她似乎一直在那,又似乎是才刚刚出现。 “听到了。”阿加特拖着长达两米的重型步铳走到船尾,单膝跪地,依托船舷架设。 大副惊讶于这杆步铳惊人的外形,铳身相当简单,仿佛仅仅由铳管和铳托组成,但是口径达到了惊人的二十毫米,数个造型奇异的魔动雕刻部件悬浮在铳管周围,缓慢地旋转,铳管上方的三片水晶透镜全部树立,给予使用者二十倍的放大和精确地瞄准,铳身边上斜着挂载了两个装载备弹的金属盒子,金属盒子上刻着复杂的古老雕纹。 “以传说中的圣枪——伦戈米尼亚德为原型制作的催城级法术狙击武器,代号也被命名为伦戈米尼亚德,每一件的造价据说都可以买下一座城,而它的寿命只有十发子弹,也就是说打完挂载在铳管两侧的备弹匣,它就废了。操纵伦戈米尼亚德的射手必须同时是万里挑一的魔法大师和万里挑一的神射手。”盖维斯轻声解释说。 “伦戈米尼亚德……”大副精得有些说不出话。 “在瓦西列乌撒,有一支专门使用伦戈米尼亚德从事法术狙击的部队,他们被称作魔弹射手,只由大执政官一个人指挥。”盖维斯说。 “魔弹射手,故事里把灵魂卖给魔鬼的人。我,没有听说过这个番号的部队。”大副的声音明显在打颤了。 “因为你的级别不够。” “那为什么,西塞罗发动军事政变的时候,大执政官没有出动这支部队?” “恐怕是因为,军事政变的规模,并没有超出大执政官的掌控,也可能是因为,军事政变时,他们其实早就把铳口对准了每一个人,西塞罗,魔女,末世拯救局局长,还有你我,但是大执政官并没有下令让他们出击。” 第十三章 我真不是想杀你(七十九) “可是,大执政官下的命令是,最好能把魔女活着带回来,实在不行没抓到魔女,让她跑了也没什么关系,大执政官并没有要求击杀魔女呀……”大副的声音颤抖,因为他看见那个被叫做阿加特的魔弹射手,已经把一枚造型相当奇特的子弹装填进了铳膛。 实在难以置信,这把火铳的装填方式竟然是够装填的。子弹表面布满了精密雕刻的魔法纹路,看到那枚子弹的第一瞬间,大副甚至觉得自己看到的不是子弹,而是一块精密到绝对无法复制的传世钟表,出自世界上最负盛名的钟表大师之手。 子弹和火药竟然不用分开装填,而是一体化统一铸造,弹头被镶嵌在了一个黄铜的圆柱体里,这个圆柱体上也有魔动雕纹,堪称磅礴的魔力在子弹上流淌。 阿加特把子弹塞进伦戈米尼亚德尾部的弹槽,旋拉机柄,铳膛锁死,如此高端的武器竟然只需要如此简单的装填方式! “大执政官有大执政官的考量,他老人家很忙,日理万机,瓦西列乌撒百废待兴,清洗旧贵族之后空出来的位置,之前被旧贵族们阻拦,一直没有办法推行下去的很多政策,大执政官太忙了,实在没空搭理一个在逃魔女,所以他本来就没有觉得我们瓦西列乌撒海军能够在茫茫大海上逮到那么一个魔女。”盖维斯说。 “所以说,大执政官是在给我们台阶下吗?”大副问。 “你很聪明,对于大执政官来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维持国内稳定,不让任何旧贵族势力残余抬头。魔女不能不追,负责缉拿魔女的海军官兵也不能被处罚,所以大执政官下达了一个如此畸形的命令,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不正是要给大执政官分忧吗。”盖维斯说。 “是的,是这样的。”大副满嘴应承。 “到时候作战报告你就这样写,盖维斯将领真不是想杀魔女,奈何战争女神号的火力过于凶猛,帝国崛起号除了全力反击之外,别无选择。”盖维斯说。 “我明白了,我这就去草拟报告。”大副行了个有点歪的军礼。 并不是他想歪,而是今天海上的浪,有点大。 ——— 萧旬登上甲板,不用望远镜就能看到远方的一个发光的点。 那道光芒相当诡异,她好像曾经在哪见过,但是她一时之间没有想起来,她作为曾经的对人攻坚一科科长,记忆力从来都不差,会出现这样突然想不起来的情况,要么是因为记忆太过久远,远到她很久以前的那个小时候,要么就是在梦中。 说起来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没有梦到无归,也没有再梦到那个什么天使,不知道无归,是不是真的死了,和那一场惊为天人的龙血魔法一起,消逝了。 时间过去很久了,又好像没有过去太久,对于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她还是很痛心,不过好在,她自己还活着。 各种各样的思绪在她的脑子里犹如野生的藤蔓一般生长,盘根错节,纠缠在一起,就像有一节午后的数学课,明明老师在讲的都是很重要的知识点,明明自己为知道这节课应该听下去,这道题一定要弄懂会解,但是思绪无论如何也回不到课堂上,时而东飘飘,看看窗外某苦练跳高的红发少年,时而西飘飘,回忆起了去年棒球赛上的偶遇…… 没办法,午后的阳光太过温和,简直催人成眠…… 等等,午后的阳光? 不对,好像有什么不对……等等,好像有地方错了…… 萧旬惊起环顾四周,整艘船上静悄悄的,甲板上船员们都望着那道光想起了从前,舵手把手搭在船舵上站这睡着了,炮舱里的炮手本应该装填好了第二轮炮弹,现在应该在陆陆续续发射了,可是却丝毫没有动静。 眼见着那道光就要撞上船身了…… ——— “偏了。”阿加特从半跪的姿势站起身,把火铳抱在怀里,没有感情波动地说。 “偏了?”盖维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偏了。”阿加特把这个简单的词语又重复了一遍。 弹道肉眼可见地偏离了,可能只是偏了一点点,但是一路扩散出去,这发子弹估计是注定撞不上战争女神号了。 “你不是魔弹射手么?你怎么还会打偏?”大副眉头快要拧成麻花了。 “只要是人,都会有失误的时候,更何况我用的是伦戈米尼亚德,传说中用星星铸造的船锚,而不是冈格尼尔,代表命运的必中之枪。”阿加特解释。 “难道说,你是故意的!” “怎么可能呢,赌上魔弹射手的名誉,我怎么也不可能放过我瞄准的猎物的,你不觉得,今天的船,有点太晃了吗,明明没有风浪。”阿加特把手伸进兜帽里挠了两下,一缕清亮如水的秀发从兜帽中漏出。 好像确实是,有点太晃了。盖维斯下意识地抓紧旁边的绳索。 ——— 远在天边的帝国议院。 说是议院,其实构造更接近歌剧院。因为这里本来就是歌剧院,原本的帝国议院在军事政变中被大火焚毁了,现在只能临时征用这个地方供瓦西列乌撒当权的大人物们谈论政事。 说是谈论政事,其实更像是在吵架,上一个人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了一个又一个的回旋,还没有散去,又被另一个人的声音盖过。 大执政官德拉伽齐斯坐在高高的看台上,耳朵听着下面争论的内容,眼睛一刻不停地审阅着堆积成小山的文件。 “大执政官大人,您真的打算把魔女放走吗?这无异于放虎归山,养虎为患呀。” “我还不打算让她死掉,我说过,她如果是魔女,那么最好,她如果不是,我会让她是,这件事上我自由安排,就我对雅特莉娅斯的观察,现阶段的她不会对瓦西列乌撒的安全有太大威胁的。”大执政官放下文件,“这件事不用再来向我过问了,安排海军军舰去追捕,只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舰队归港以后以惩罚的名义安排几艘船去远洋当私掠船就行了。倒是那个使用的魔弹射手,有消息了吗?” “阿加特,目前我的线人都没有听到过有关她的消息,作为魔弹射手中的勇士冠军,我想不通她究竟为什么会这样无缘无故一声不吭地消失,总不可能是末世拯救局的残余势力在向我们示威吧?” “我给予你找到阿加特之后当场将其抹杀的权力,瓦西列乌撒不需要不听话的魔弹射手,不,她现在已经不是魔弹射手了,魔弹射手的历史里,不会再出现这个名字。” ——— 十四州撞开昏沉的舵手,用尽力气把舵打满。 第十四章 我不会仙术(八十) 十四州撞开舵手,双手把住被洋流带着旋转的沉重船舵,奋力稳住,然后反方向把船舵向左边打满。 萧旬见过类似的光束武器,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是一把从造型上看同时有着未来科技感和复古感的武器,还记得初见的第一眼,她还误以为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前期单兵反坦克火箭弹还没有大量列装的时候,用来对抗坦克装甲的超重型步枪。 战争女神号猛然摇晃,很多还没来得及抓稳身边固定物体的船员的颠簸得摔倒。 光束擦着船身飞过,短暂地一瞬过后,船尾发生了爆炸,船长室的一半被轰了个粉碎,珍贵的银器被甩进海里,船身上下多出木板拼接处发出了非常不妙的嘎吱声。 只有少数动态视力极佳的人看清了,刚刚擦着船身飞过的并不是什么光束,而是散发着清冷银光的别的什么东西,像是活的,又像是只是众多外形奇特的飞弹。 大概除了发射者之外,没人能够解释那是什么东西。 “开炮还击!你去炮舱里督战,你去清点伤亡,把松掉绳索重新绑紧,通知法师,该他们勇敢战斗的时候了。”德雷克挨个拍着船员的肩膀布置任务。 “敌方火力有点强大,刚才那是什么东西?”大副展开望远镜,趴在船舷远望远方的帝国崛起号。帝国崛起号甲板上的船员有序的控帆掌舵,看不出来是什么武器打出了刚才的攻击。 但是他看到了帝国崛起号上的盖板全部打开,黑洞洞的炮口从帝国崛起号的船身中依次推出,固定,火光迸射。 “炮弹!炮弹!全员抗冲击准备!”大副撕扯着嗓子大喊。 德雷克船长表情凝重,脸色铁青,每一块肌肉都崩得很紧。 “右满舵!”德雷克下令,随后手抓住旁边的绳索,低下头,咬紧牙关,手指依次扣紧。 ——— “伦戈米尼亚德已经过热,大概需要一个小时进行冷却,看来这场战斗,我是没有办法参与了。”阿加特提起重型火铳扛在肩上,面无表情地说着,随手正了一下头顶的兜帽。 “行,你去船舱里吧。”盖维斯说。 “遵命。”阿加特踩着楼梯走下船尾,单手开门,消失在了盖维斯的视线里。 “她是魔弹射手中的佼佼者,我不相信她的水平就这,我觉得她是故意的,要我找人今天晚上把她沉了吗?毕竟也不能让大执政官知道,魔弹射手在我们手上呀。”大副说。 “没错,这就是魔弹射手的实力,打偏一厘米完全看不出是装的,这个魔弹射手,我们不能留下了,你去安排,但是现在先去通知全体船员,开始战斗了。”盖维斯说。 “是。”大副双脚并拢,当即立正,行了个瓦西列乌撒军礼。 帝国崛起号上警钟敲响,军乐手挎上军鼓敲打鼓点。 所有船员立刻行动起来,庞大的船体在船员的操控下笨重地转向,他们要将船侧对准战争女神号,解放帝国崛起号上最大火力。 ——— 然后是短暂的宁静,双方的炮手都在紧张地重新填充火炮。 德雷克船长看着满目疮痍的战争女神号,喘着粗气,咳出一口带血丝的浓痰。他没有被击中,但是帝国崛起号的火力太过强劲,他所在的位置距离一发炮弹落点太近,他被炮弹炸开的冲击力波及,大概出了点内伤。 战争女神号的两轮偷袭射击,在帝国崛起号的侧舷上打出了很多孔孔洞洞,但是杀伤好像也仅仅如此了。 帝国崛起号仅仅一轮齐射,就把战争女神号轰得不成样子了,滔天的火势在战争女神号上蔓延,火焰从甲板上顺着绳索爬到船帆上,被烧毁的船帆碎布带着火焰从高空落下,落到船员身上,船员惊慌地去扑灭火焰。 大副叹了口气,军刀掉到了地上。 这怎么可能打得赢呢,从船体规模和火力程度上看,他们已经相差太多了,帝国崛起号已经用上了最新的装药炮弹,每次开火都能造成数倍于普通炮弹的杀伤力,火药爆燃能能炸毁更多的船体部件,蔓延的火势也是极难处理的。 “向左急转!”德雷克推开十四州,亲自掌舵,“大副你带领一部分船员去取水救火,张起前桅帆和中桅帆!” ——— 几个船员扛着火焰的热浪走上船头,喊着号子用力拽着绳索,巨大的船帆在战争女神号上张起。 ——— “坚!!!守岗位!” 炮手们装填完毕,把火炮重新推出窗口。 “开火!!” 战争女神号火炮齐射。 ——— “船长!水底好像有东西!”一个船员高喊。 盖维斯扒开人群赶过去,双手扶住船舷,伸头向船底下张望。 他能看到的只有弥漫的硝烟,船舷重炮的连续开火已经让硝烟弥漫到整艘战列舰上,出了能看到火炮炮口喷射的火光之外,他并没有在海面上看到什么。 “在船尾丢一些炸弹下去,都到这个时候就不要吝啬弹药了,安排一队铳法好的船员爬上桅杆,战争女神号越来越近了,他们看上去很想和我们近身肉搏啊。”盖维斯拔出军刀和短铳。 ——— 在萧旬望远镜的视野里,一个巨大的黑影在帝国崛起号下方游动,那个黑影探出水面,伸出弯曲修长的脖子,浑身漆黑的鳞片在月光下反射着金属一般的寒光。 每个人都看得很清楚,那是一个龙形的巨大生物。 它向着天空嘶吼,普通一千只巨鲸同时鸣歌。 它舒展,在海面上腾起,翻身,坠落。 帝国崛起号重炮齐射! 一时间内,所有人的视线所及之处只有苍白色的水花。 水花纷纷坠落海中,如同一场毫无预兆地到来又毫无预兆地停止的雨。 白雨中火光飞溅。 ——— “竟然连蛟都有。”帝国崛起号的大副抹掉脸上的海水,眯着眼睛看下船舷。 “这应该是战争女神号的王牌了,优先干掉这条蛟,区区一只蛟而已,帝国崛起号,可是连龙都干掉过的。”盖维斯说。 “可是这样,战争女神号就要接近我们了。” “你还怕他们跳帮么?” 第十四章 我不会仙术(八十一)天幕 萧旬在远处看着那条正在和战列舰搏斗的巨蛟,对于龙种,萧旬其实再熟悉不过了,那是她在她原来那个世界见识最多的衍生种,也是她直接交战过最多的非人敌对生物。 编号549,代号蛟,天空主神最早的造物之一。因为是天空主神最早的造物,蛟保留着最纯粹而强大的肉体力量,也因为它是天空主神最早的造物,蛟并不完美。 根据末世拯救局能找到的文献,并不完美的蛟很快就被天空主神流放出了天空群落,被流放的蛟坠落于地,逃进湖海,失去了天空群落生物引以为傲的透明身躯,变得丑恶而狰狞,它既不被天空主神所承认,也不被洋流主神所接纳,只能陷入永恒的成眠,偶尔苏醒兴风作浪捕食大型船只或者大型海洋生物,堪堪维持自己的生存。 如果文献记载得没错,《圣经》中记载的撒旦,那个七头十角,七个头上带着七个冠冕,用尾巴拖拽着三分之一的星辰坠落进无底坑洞的大红龙,也就是撒旦,就是最早的始祖蛟,它被天空主神流放,身体在因大气的摩擦而燃烧,所谓的无底坑洞,就是一望无际的海洋,海洋中有探不到底的海沟,对于当时的人们来说就是无底的坑洞。 此后神话故事中时常出现的天界生物讨伐海上巨龙的形象,大抵都是天空群落对于不完美的蛟的围剿,只是时过境迁,蛟已不再是天空主神最初创造出来的蛟,而最初被创造出来的始祖蛟,自那次坠天之后,便再没有任何文献记载它再度现世,大抵是死了吧。 眼前这个正在和帝国崛起号缠斗的蛟,明显处于幼年,对于身体的把控并不成熟,只会横冲直撞企图用身体砸碎帝国崛起号。 这条蛟会出现在这里并且参与进战斗只有一个可能,它是欧阳夏晴的使魔。 萧旬很想冲进船长室,按住欧阳夏晴的肩膀去问她这是怎么回事,她到底是怎么收到一条蛟做使魔的。 但是她不能,她必须守在甲板上,现在战争女神号距离帝国崛起号越来越近了,很多船员已经把爪勾拿在了手上,跳帮作战就要开始了。 ——— 帝国崛起号上的甲板上,盖维斯提起一杆制式火铳,想要瞄准那个庞然大物。 但是他做不到,船体摇晃幅度太大,几乎没有人可以在甲板上站稳,大家都气死抓着绳索,才能固定住自己的身体。 而那个庞然大物一直在船尾活动,帝国崛起号的火炮全部安装在船侧,没有射界,他们没有办法对这个庞然大物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蛟一次猛扑,把帝国崛起号的船尾撞了个大破,舵手被甩进海里,瞬间被蛟吸入口中。 “大副你去代替舵手掌舵,把船舵往右打满,二副去炮舱通知炮手准备,我要用左舷攻击那条大海蛇,三副你去船舱里找来阿加特,副官你去把法师找过来,这种海蛇一般都很怕天雷,我需要法师的奥术闪电。”盖维斯一边告诉下令,一边拉了一条绳索,把自己绑在桅杆上。 “不用去找法师了,我自己就是法师。”副官抠着甲板努力站起来,船身一晃她又跌倒在地上,船身倾斜她被甩到船舷另一侧,抓住绳索,她努力让自己的身子直了起来。 船身猛地一震,副官又扑倒在地上,船身倾斜,副官被甩进海里。 盖维斯没空去管掉进海里的副官,摆头甩掉一些干扰视线的海水,端起火铳,被幼蛟激起的海水从高空坠落,打在盖维斯身上,也打在火铳上。 他屏息凝神,仿佛世间的一切都变得极度缓慢,他可以看清楚每一滴飞溅的水花,也可以看清楚那只在海中翻腾的巨兽,他瞄准,扣动扳机。 大副掌住失控的船舵,拼命往右打满,才终于稳住了船身。 帝国崛起号沉重地转向。 炮舱里东倒西歪地炮手拽紧了引信绳。 “坚守岗位!”指挥手挥动手臂。 ——— 在萧旬的视线里,蛟,几乎被轰碎了,只剩一个大致的外形尚且完整。 巨大的肉块被炸得四处飞散,鲜血喷洒如雨,幼龙尚未长成却也已经坚硬无比的鳞片在火炮面前不值一提。 幼蛟轰然倒进海里,不断下沉,鲜红色的血在海上扩散。 萧旬回头看向船舱,她在这里什么都看不到,但是她已经能想象到,重重叠叠的门后面,欧阳夏晴是什么样一种情况了。 不用看都知道。 那只一直盘旋在战争女神号上的海鸟发出了尖锐的凄鸣,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甲板的暹罗猫也张着嘴,嘶哑悠长地叫着。 ——— 战争女神号已经贴到距离帝国崛起号足够近的距离。 两艘战舰在极近的距离对轰。 两艘船上遍地都是火光,帝国崛起号的桅杆上站了四五个铳手,他们居高临下,使用瓦西列乌撒海军的制式火铳对战争女神号船员进行射击。 这个时代的火铳是不能湿水的,一旦火药受了潮,不能击发,火铳便废了,但是瓦西列乌撒海军的制式火铳外面包了个半密封的木制铳套,可以一定程度上防止火药在海上受潮,但是会极大地加重火铳的重量,并且让火铳的装填变得更加复杂。 铳手们齐射过后正在重新装填,随后他们每个人都感受到了周围有什么东西正在发生改变,但是不通魔法的他们又说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知道他们发现对方的头发,莫名其妙飘了起来。 “奥术闪电!跳海!跳海!”一个铳手大喊着,丢掉火铳,纵身跳进海里。 淡紫色的闪电带着红色的火花透体而过,铳手失去知觉从桅杆坠下。 帝国崛起号的船员纷纷拔出了刀剑。 盖维斯用力挣扎着,想要刀切断自己身上的绳子,他想叫大副过来帮忙,但是来不及了。 无数钩爪从战争女神号上抛出,钩住帝国崛起号的船舷。 第十四章 我不会仙术(八十二) 混乱之中,帝国崛起号和战争女神号不断拉近距离,简易的登船跳板搭在双方船舷边上,战争女神号的船员通过跳板跃上帝国崛起号的甲板,帝国崛起号上的船员不断挥刀对跳帮的船员进行掩杀,呛人的硝烟之中,双方船员陷入了血腥的肉搏战,没有纪律性拉满人人互相掩护的陆军战阵,每个人都是捉队厮杀,鲜血泼溅,场面宛若地狱。 盖维斯站在船尾船舵边上,从高处俯视整个甲板,刚才有几个船员疯了似的差点从楼梯上杀上来,被他的亲卫队拼力拦住才就地斩杀。 “船长,要不您进船舱里避一避,对方势头有点凶猛。”满身是血的大副提着刀登上船尾的楼梯,回头看向厮杀惨烈的甲板。 “也不知道魔女到底使用了什么妖术,这群乌合之众,竟然能和我军杀得难舍难分,船长您进船舱吧,兄弟们也好杀进战局。”一个亲卫说。 “那么找到魔女不就行了?我已经看到她了。亲卫队所有战士,随我进入战场。”盖维斯拔出战刀和短铳,挺身向前。 “长官的职责是指挥军队,厮杀当由下属去做,您应该进入船舱运筹帷幄。”大副跟在盖维斯身边,语速极快地说。 “不过一群乌合之众,他们只是暂时士气高涨,死些人他们就萎了,只要我进入战场,局势瞬间就会逆转。”盖维斯越走越快。 “您死了,我没办法和上面的高官交代呀。”大副说。 “哪个高官?”盖维斯停住了,盯着大副的眼睛。他在大副的眼睛中看到了极度的恐惧,大副并不畏惧死亡,他畏惧的,是他身后的那位大人,一位要他照顾船长安危的高级官员。 “您叔叔,现任大审判官。”大副说。 盖维斯愣了一下,随后举起战刀,高喊着帝国崛起号的名字,纵身跃入战场。 ——— 帝国崛起号宽阔的甲板上,此刻已经乱成了一片,双方船员火铳对射,刀剑挥舞,互相砍杀。帝国崛起号的士兵奋力前定,扑到了一个战争女神号的铳手面前,铳手几乎是抵着帝国崛起号士兵的胸膛射击,硝烟中血液溅满人身,碎骨和内脏掉出帝国崛起号士兵的躯体,后面立刻有其他帝国崛起号士兵补上,一刀把战争女神号的铳手,连人带铳劈断。 “传令炮舱的兄弟,让他们拿上武器,加入近战肉搏。”德雷克船长站在桅杆上观望,对着船上的大副说。 “是!”大副趁着这个不用厮杀的间隙,拉起衣角揩了揩刀把上的血液,整个刀把已经被鲜血浸染,又腻又滑,已经快要握不稳了。 德雷克从桅杆上抓着一根绳索站起身,挥刀斩断绳索底部的连接,随着惯性荡到帝国崛起号上方。 他松手,在半空中一跃而下,双手抓住刀柄,奋力纵劈! ——— 萧旬也抱着一把火铳,跳到帝国崛起号甲板上。 就在她踏上帝国崛起甲板,刚刚站稳的一瞬间,她就感觉到了一股凌厉的风,一发子弹呼啸着擦过她的头发,撞进她身后的木板上,她的头发被擦断几根。 萧旬想也不想,抬铳平射,根据她那个世界的陆军战术,被袭击之后第一件事不是找掩体,而是当场反击,无论是否能够直接命中,也要在第一时间进行火力压制,否则在寻找掩体的过程中就是给敌人点名的活靶子。 她这一铳明显空了,这个时代的火器有一个致命的缺陷,就是扣动扳机到火药完成击发之间有一点小小的延迟,这点延迟已经能让她看清刚刚对她射击的是一个穿着高级军装的男子,也让她看清了铳口确实没有瞄准。 对方条件反射一般地肌肉痉挛,歪头躲避,随后提刀前冲,仅是瞬息之间,男子周围的披甲士兵已经压制住了战争女神号船员的进攻,而那名男子也斩杀掉一个船员,杀到了萧旬面前。 萧旬丢掉火铳,从裙底摸出短铳。 对方平直挥刀,直斩萧旬的面门,迎着凌厉的刀光,萧旬感觉到了扑面寒风。 萧旬矮身闪避,利用身低优势躲过刀锋,她举铳,扣动扳机。 这种近身铳斗是曾经作为末世拯救局对人攻坚一科科长萧旬为数不多能拿到高分的战斗科目,这种使用射击武器在近距离作战的战斗风格一般被称为枪斗术,本质上没有那么奇幻,只不过是利用了七步之外枪快,七步之内枪又快又准的特性,让敌人无法招架。 萧旬完全有把握在这么近的距离内使用近身铳斗击中男子,他根本无从闪避,也没办法格挡,但是在扣动扳机的那一刻,她受伤的手臂传来一丝非常不好的感觉。 一阵撕裂般的疼痛,铳口偏离了目标,扣动扳机,铅弹击中男子的战刀,强劲的力道使刀脱手,但男子竟然直接从旁边尸体上拔出利刃,斩出第二刀。 萧旬侧身闪到桅杆后面,让男子的第二刀斩到桅杆上。 萧旬拔出第二把短铳,后仰探身,从桅杆的另一侧射击。 男子没有管嵌进桅杆里的利刃,而是用脚从地上挑起一把火铳,并不瞄准,单手射击。 萧旬向后垫布,退离桅杆的范围,从裙底拔出双铳,双手射击。 男子抬起火铳,想对着萧旬当头劈下,但是他已经做不到了,血液从他的嘴角渗出,萧旬的铳击已经把他的内脏打碎了,他在极短的时间内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量,火铳脱手掉落,他倒在甲板上,艰难地呕着浓血。 萧旬丢掉打空的短铳,痛苦地捂着手臂,血液从指缝中渗出,她的左手还没恢复,战斗中她的伤口再度崩裂,看来这段时间她不能使用双铳战斗了,等上岸,一定要好好养养。 她抬头,看到一个全副武装的士兵在她面前举起了军刀。 下一秒,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天而降,利刃逆光,竟把那个士兵生生切开了。 第十四章 我不会仙术(八十三)仙术 萧旬跌跌撞撞地后退,直到后背贴到船舷才稳住身体。在混乱之中,萧旬看清了从天而降的人影,是穿着法师长袍,手中提着两杆鱼叉的十四州。 十四州用鱼叉奋力下砸,竟硬生生地砸断了对方的兵刃,另一手鱼叉前扎,在对方胸口留下了三个狰狞的血洞。 十四州把萧旬挡在身后,左手横着鱼叉格挡前压,矮下身子,用右手的鱼叉快速戳刺。 在甲板这种地形狭窄,人挤着人的空间,鱼叉这种长柄武器按理说是很难发挥的,但是这对十四州来说仿佛不是什么负担,她在战场中穿梭,两杆鱼叉挥舞如神枪在手,挥手便能荡开数名敌军,抬手便能在敌方身上留下致命的血洞。 周围的帝国崛起号士兵围上来,都铁青着面色,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人敢踏前一步。 ——— 此刻甲板上双方依旧在混战苦斗,帝国崛起号的很多原本待在船舱里的船员都涌上了甲板,他们都站上了船尾,使用火铳利用高地优势对甲板上的战争女神号船员射击,睡着一轮齐射,十数名战争女神号的船员在硝烟中倒下。 一瞬间,战场局势忽然有了逆转的迹象。 “叫炮舱里的兄弟对着船尾上的敌军开炮!”萧旬随手抓住旁边手臂负伤的船员,顶着火铳开火时火药巨大的爆鸣声对着船员说。 “你说什么!”船员大声地问。 这时候萧旬才注意到对方的耳朵正在流血,但是对方甚至完全没意识到这一点,拖着已经几乎是半挂在肩膀上的手臂,红着双眼,举着战刀压向敌人。 “该死。”萧旬拨开人群,又抓住一个船员的衣领:“去叫炮手对着船尾开炮,敌方射手大量集中在了船尾!” “姐,魔女姐,我就是炮手,我们炮手都被拉上来跳帮了……”那个船员说。 这时候萧旬才看清了船员已经被火药熏得乌漆麻黑的脸,确实是一个炮手,一个大概二十来岁,手就已经因为常年接触火药而被腐蚀患了病的年轻人。 “甘霖娘,是谁叫你们离开船舱的?”萧旬怒骂。 “是德雷克船长,我们的人数比他们少,必须每个船员都拼上性命才能取得胜利,事到如今了,我们已经没有退路。”船员说。 “好,去保护德雷克船长,别让他死掉了。”萧旬拍了拍他的肩膀,从他身后走过,准备再抓一个炮手去操控火炮,现在必须要抓紧解决船尾的射手,如果再让他们打几轮齐射,战争女神号船员的进攻恐怕就要崩溃了。 但是她抓到了一个法师,不是十四州那样拿着冷兵器刀刀暴击带顺劈的近战法师,而是拿着法杖,全身上下各种护符魔法饰品护体的正经法师。萧旬之前和他有过粗浅的交流,只觉得他是一个有点故作正经,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对什么事都有点漠不关心的男人。 “我知道您的意思,如您所愿。”还没等萧旬开口,法师按着胸口,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他张开双臂,向着天空发出一声洪钟一般的怒吼,仿佛一条从长眠中苏醒的巨龙,而非一个衣着华贵如贵族的人类男子。 风吹起他的法师袍,袍子上的饰品叮叮当当撞在一起。 “我命令金属在空中完成构造。我将以此为基底。”男人说。 萧旬全身的毛孔瞬间收缩起来,刚刚在搏斗中出的汗瞬间凝固了。 “我命令速度在这造物上施加。它将达到音速。” “我命令速度在这造物上施加。它将超越音速。” “我命令其存在时间延长。” “它的爆发时间未至,我命令其延迟施法。” “它将如长风一般轰坠,我命令其向下。” “充盈吧,充盈吧,充盈吧!” “展开金色圣树的一角,投影在这个世间。投影修正!” “注入光之幻想种亿万力量中的一丝。” “我将此命名为,金色天劫。” 男人完成了昂长的吟唱。 一个金属一般的什么东西,拖着金色的流光从天而降,掉落到船尾,流光如烟雾一般扭曲飘散,几个帝国崛起号士兵疑惑地看向身后,几个经验老道的士兵已经纵身跃进水中。 帝国崛起号的船尾燃烧起来,然后剧烈爆炸,其光亮如炽日现世,轰鸣声震得萧旬骨头发酥,整个帝国崛起号被轰得失去平衡,船头高高扬起。这足以焚烧星辰击碎天穹的一击降临到这个世界了。 光芒减弱,漫天都是流动的光明,照得夜不再是夜,像是初霁雨后从层云缝隙中泄下天光的傍晚黄昏。谁也不知道这些流动的光会流向何处,只是船尾的射手差不多被清干净了,只剩下那么一两个重度烧伤的挂在船舷边上苟延残喘,也没了战斗力。 “这就是我能出的全部力了,剩下的战斗不要叫我了,我也没有剩余的魔力了。”男人打了个哈欠。 萧旬一把抓住了男人的衣服:“你使用的,是权能,你从哪拿到的权能,你到底是谁?” “权能?这在大熤,被称为仙术,我听说魔女之前曾让漫天火雨禁止一瞬,以后瞬间崩解,那可是连我师父都做不到的程度。至于我,我只是一个在瓦西列乌撒陷得太深,想搭个西塞罗的路子会大熤的男人罢了。” 然后萧旬一巴掌拍到男人脸上:“你知道那是哪吗!那是船尾啊!船长室所在地!官方海图,海军部署图,大执政官的一纸调令等各种各样对我们上岸很有帮助的东西,你这一下就炸毁了!” “嗯?我为什么还会被打?我……”男人一脸懵逼地挨了萧旬一阵拍。 “全体冲锋!他们已经被打垮了!”德雷克爬上桅杆下令。 战争女神号剩下的船员士气高涨,向前挺进。 “你的事,我们之后再谈,放心,我从来不会为难人的。”萧旬扒开人群,来到十四州身边。 十四州刚刚捅死一个精锐士兵,那个士兵穿着厚重的铠甲,十四州精准地捅到了对方的喉颈。 第十五章 勿以赢小而不麻(八十四)麻了 十四州丢掉在厮杀中已经磨钝了的鱼叉,从旁边尸体上拔出弯刀,看向正在返回战争女神号的法师。 她拨开人群,想要追到法师身边,但是周围所有人都在向前挺进,人挤着人,她根本无从移动,从人群的缝隙中眼看着法师一个小跳,从跳帮板上回到了战争女神号的甲板,迈着疲惫的步伐就要进入了船舱,十四州被人群裹着着根本无能为力。 没有看错的可能,虽然威力小了很多,但是这从天而坠的轰击,扩散天际的无数流光,是金色天劫没错。 “别想当逃兵,我们已经死了太多人了,这场战斗所有人都得拼上全力。”一个船员从后面按住十四州的肩膀。 十四州眯着眼睛回头,那个船员一时之间竟然感觉到了,恐惧,他缩回手,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十四州再看向战争女神号的甲板,那个法师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十四州,我们先冲杀进船长室,瓦西列乌撒的军印还有海图,海军部署图之类的都是非常重要的东西,我不知道这些东西还在不在了,我需要你的帮助。” “知道了。”十四州说。 ——— 不知过了多久,除了一些躲藏在船舱黑暗角落里的士兵,帝国崛起号已经基本被肃清完毕,战争女神号已经可以宣布对帝国崛起号完成了完全占领。 德雷克坐在船长室里,随脚踹开一具已经僵硬的尸体,从衣着上看,这是一名专门传递和接收情报的情报官,德雷克惊讶于帝国崛起号的船长室竟然是战争女神号的数倍,竟然容纳了那么多的情报官。按照道理来说战争女神号是绝对打不赢帝国崛起号的,但是打赢了就是打赢了,无论是侥幸还是别的什么外界因素的干扰,他们胜利了。 德雷克点起一根雪茄,旁边的船员凑到德雷克身边,摘下墙壁上的医疗箱,给德雷克的手臂做着粗略的包扎。 消毒的酒精浇在血淋淋的伤口上,德雷克只是闭上眼睛,微微皱起眉头,吐出一团淡蓝色的云雾。 “船长,我们真的,胜利了么……”给德雷克包扎伤口的是一个刚成年不久的年轻人,他语气微弱,声音低沉,像是不敢相信他们刚刚打了那么大一场战斗,不是因为胜利的喜悦,而是因为满地都是横横竖竖的尸体和横流的鲜血。 刚才德雷克蹬开的尸体上又流出了一股血液,顺着地板缝隙流淌到年轻人脚边,年轻人被小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把鞋挪开,忍住了胃中的翻涌。 其实他的鞋早就脏了,早就沾满了血污,恐怕再怎么洗也洗不干净。 直到今天他才发现,所谓的苦难,和他所想象的,完全不是一码事。 “报告船长,伤员死者已经清点完毕,六名法师只有一个受了点轻伤,大副受伤,二副战死,剩下的船员,只活下来,近五十人……”一个左手手掌被人砍掉,手臂上缠着满是血污绷带的船员走进船长室,他是三副,那只断掉的手,以后恐怕只能装一个铁钩子了,就像很多戏剧和文学作品中描述的那样。很显然他不太能接受自己的残疾,但是事已至此,他也不能再怎么样了,就像他再也回不去了昨天。 “原先我们一共两百二十六人呀。”德雷克仰头,头上是破损的天花板,现在天刚蒙蒙亮,所有人都血战了一夜没睡,德雷克现在其实也在犯困,但是他根本睡不着,接收一艘船之后,他要做的工作还很多。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决定驾驶哪艘船离开这片海域。 帝国崛起号破损严重,特别是船长室,虽然修得很大,但是现在几乎不能用了,天花板被砸了个通透,船尾也被轰开。但是战争女神号在这么近的距离和帝国崛起号对轰了那么多下,也好不到哪去,现在的人数不够分船了,近期也没有修缮船只的可能,不仅没有海岛,其他瓦西列乌撒海军可能也收到了消息正往这边赶,除了全力向东航行,以最短的时间抵达东方的大熤,没有别的选择。 “我们当然胜利了,即便是惨胜,仍旧是胜。”一直站在边上,用手扶着残缺的墙壁上突出的木条,眺望远方海平面的大副说,“但是我们仍然有一个威胁需要解决。” “谁?”德雷克船长把雪茄磕在桌子角,抖了抖烟灰,听说雪茄好像是不用抖烟灰的,但是他平常哪里抽得起雪茄呀,当船长的感觉,确实好过当大副。 “魔女。”大副把扶墙的手揣进兜里,走到桌子边上。 “魔女?她在这次战斗中还是出了很大力的,我看得很清楚,这艘帝国崛起号的船长,那个被我高看的盖维斯,应该就是魔女杀掉的,虽然魔女以铳搏杀打得很犀利,真要打起来你我可能不是对手,但我觉得她也仅仅如此了,没有龙血,她放不出龙血魔法,很容易被其他船员,还有法师摁死的。”德雷克说:“要我说,魔女也没有什么造反的心思,真反了,她拿头游上岸,不如卖个人情,送她上岸,以后说不定也有个帮衬。” “您可能小看了魔女作为灾星的属性,现在我们没办法修船,战争女神号和帝国崛起号无论哪艘都破损严重,您就不怕,瓦西列乌撒海军没能让我们葬身鱼腹,一阵风浪反而让我们功亏一篑?”大副说。 “我不信这一套。”德雷克冷冷地说。 “您不顾及魔女,也得顾及魔女身边的十四州。” “那个穿着法师袍,但是从来没人见她用过一个法术的,额,法师?” “没错,十四州在君士坦丁堡军事政变那一夜的表现相信您一定也是有所耳闻的,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一定要穿着法师袍,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她的战斗力,堪称万夫莫敌。战斗结束之后有个船员跟我报告,她在战斗的时候曾经凶神恶煞地看向战争女神号的甲板,那个时候我和好几个法师都在甲板上,你怎么知道她没有对我们这群高层动杀心呢?”大副阴冷地说。 “这件事不用再谈论了,我决定留下她们,现在船上多一个人,就是多一分上岸概率。”德雷克摆摆手。 “包扎好了,我先,退下了。”年轻人微弱地鞠了个躬,用颤抖的手扶了扶眼镜,退出了船长室。 “我知道了,我尊重您的选择。”大副说着,也离开了船长室。 ——— 船长室外狭长的走廊,大副招招手,叫停了前方的年轻人。 “小子,说你呢,过来。” “大副先生,什么事?”年轻人走过来。 “没什么,想请你喝一杯,我们去看看帝国崛起号的船舱里都藏着什么宝贝。”大副一把搂住年轻人的肩膀,微笑着环顾四周,周围没什么人,这很好。 “不用了,我还有事情要做,现在船上没有医生,就我懂点医术。”年轻人想挣脱大副的手臂。 但是大副的手臂竟然那么有力,青劲爆起,肌肉紧绷像一座小山,年轻人一时之间竟然挣脱不开大副的手臂。 “有什么关系嘛,听说魔女手臂上也有伤,也挺严重的,要不,你去看看?” 第十五章 勿以赢小而不麻(八十五)没麻 正午,残破的帝国崛起号在海上悠悠荡荡地晃着,船长室里确实有不少贵重物品在战斗中不幸落入海里,但是好在瓦西列乌撒海军的部署图并没有弄丢,当时有个情报官打扮的船员正要把部署图烧毁,好在及时赶到的十四州投出了手中的弯刀,一击洞穿了情报官的喉咙,部署图从情报官手中滑落,只被烟熏黑了一个角,沾染了情报官的几滴血。 有了那张部署图,接下来的航程应该不会再遇到什么阻碍,再有一段时间,他们就能抵达大熤边境的一个小港口,然后顺利上岸了。 萧旬靠在船舷边上,双手摩擦生热,放在脸上干洗脸起来。 经过昨晚那场大战,大家都很疲惫,大多数船员都去休息了,只有两三个船员守在甲板上,支撑着沉重的眼皮,一刻不停地盯着海面,生怕海上再出现一艘瓦西列乌撒的军舰。 “你怎么还是那么精神?”萧旬看也不看走到她身边的十四州,双手捂在眼睛上,打了个哈欠。 “我还好,这场战斗的烈度,对我来说是比较低的,并且我也没受伤,体力也没有耗尽,我还可以再战很久。”十四州长叹了口气,说:“我想重新商讨一下我们之间的协议。” “不用弯弯绕绕的,直接说吧,虽然我看起来很困,但是我的头脑还是很清醒的,曾经我也可以像你一样,一连战斗很长时间,不是用武力,而是用脑子。”萧旬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她并没有告诉十四州,现在这具身体其实撑不了那么大的体力消耗,毕竟她只是一个小女孩,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其实根本熬不太动夜的。 “我可以做你的护卫,可以追随你到天涯海角,但是有个代价,你得帮我除掉一个人。”十四州说。 萧旬晃了晃身子,环顾四周,除了瞭望塔上的观察员之外和昏昏欲睡的舵手之外,甲板上并没有其他人,正是个适合谈论见不得人事的地方。 萧旬趴在船舷边上,歪着头:“谁?” “你见过那一击金色天劫么?” 萧旬点点头:“所有人都见过了,没人忘得了那一刻无数条飞掠天际的金色流光,除了死人和瞎子。” “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杀掉那个施术者。” 萧旬苦笑:“好呀。” “你不问我为什么?”十四州面色凝重,眉头微皱。 “我问了,你也不会说,你不说,我也未必不会知道。” “我曾经见过更加壮丽的金色天劫,比那个人用的壮丽一百倍,简直就是大星坠落凡尘,天空被什么巨大的力量砸崩下来一块碎片。那是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东西,不止是一次轰击那么简单,我不想再看见金色天劫再次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干掉那个施术者,我跟你五年,这五年,我不会背叛,不会抛弃,不会离去。”十四州伸出五根手指。 “行啊,我会在上岸之前解决掉他,但是不会贸然动手,也不能由你我亲自动手,因为一旦出手,你我就会因为身份问题首先被船员怀疑,这样恐怕我们谁也都上不了岸了。”萧旬说。 “应该不至于,这场战斗我们胜利了,你灾星的外号也应该有所洗白,船长也没有什么理由再加害于你。” “但是我对船长也没什么用,船长也不太可能突然转变态度,对我很好,理论上应该没人会害我,但是魔女的头衔,以及你的战斗力,难免有人看我们不爽。”萧旬摇摇头:“总之,小心使得万年船,现在我们在船长室会议高层里没有人,知道的情报太少,信息差有点大,我们处于相当大的劣势。”萧旬说着,手伸进口袋。 “什么是信息差?”十四州对于这个词听得有些云里雾里。 “就比如说,你不知道我左手有一块糖果。”萧旬摊开手掌,里面确实有一块刚刚从口袋里掏出的糖果。 “原来如……”十四州“此”字还没说完。 萧旬就剥开糖果,塞进了十四州嘴里。 “就是对方知道的比我们多太多,我们云里雾里,很容易做出错误决策。”萧旬解释。 十四州含着糖果点点头:“我这里有一件你应该会用得上的东西,应该能算得上是我们知道的,而对方完全不知道的。” “什么东西?”萧旬问。 十四州带着萧旬一路下到船舱最底层,在堆满火药桶和特质炮弹的船舱内,竟然有些一位披着斗篷的少女。 白发少女坐在火药桶上翘着二郎腿,怀中抱着一个很大的长形怪异盒子,她似乎是睡着了,又似乎只是在闭目养神,她的白发和斗篷上都被火药染得漆黑,大概很长一段时间她都睡在这里,这里光线昏暗,火药桶层层叠叠堆得地形复杂,难怪船员们把船舱搜了一遍,也没发现少女的存在。 “大执政官要你活着回到瓦西列乌撒。”少女没睁开眼睛,打着哈欠说。 一滴晶莹的液体在她眼角浮现。 “刚刚睡醒,不好意思。”少女说。 萧旬条件反射一般从裙子底下掏出短铳,指着对方,现在她们之间的距离只有十步,萧旬很有自信能在这样的距离命中任何东西。 十四州也拔出长剑,挡在萧旬身旁。 “你不敢开火,这里到处都是烈性火药,只要有一小枚火星落在火药上,整艘船都得被炸上天,纵使坚固如帝国崛起号这样的战列舰,也遭不住如此当量的火药在内部爆炸。”少女说。 “但是我手中的剑,依然可以取你的项上人头。”十四州冷冷地说。 “你就是十四州吧,大执政官没专门说要你活着,恐怕他的意思是,你可以去死。”少女说。 萧旬都没看清十四州的动作,只觉得身旁刮起一阵烈风。 十四州仅一步就突进到了少女身边,她想把剑架在少女脖子上,但是在剑锋距离少女光滑白皙的脖颈还剩十公分的时候,她止住了剑势,不敢再把剑往前送一寸。 因为少女掏出了短铳,对准了旁边的火药桶。 “你不敢开火,但是我敢。”少女睁开惺忪的双眼,笑着说。 第十五章 勿以赢小而不麻(八十六)入局 萧旬把短铳往地上一丢,直接坐到旁边的弹药箱上,往后一靠,摆出一个慵懒的姿势,摊开双手,表示自己已经卸除了武装。 “你赢了,我还不想死,活着没什么不好的,再说了,与人交往讲究诚心实意,见面就以死相逼着实不好。”萧旬双手撑着箱子两边,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点:“就算我真想做什么,也是攻心为上,武力为下,才能让人心服口服,对吧。” 少女点点头,表示萧旬说的确实有点道理:“你说的不无道理,我也不想死,没人想死的,但是你也应该叫十四州把手中的剑放下吧。” 萧旬给十四州递了个眼神,十四州收剑入鞘,但是依然站在原地,不退一步。 “我们这边做出了让步,你也应该把铳收起来,这样我们才能站在同一水平进行交谈。”萧旬说。 “不了,我觉得这样对我来说比较安全,我见过这位是十四州的实力,强得有点离谱,我也是战斗人员,我知道一个人如果没有各种强化魔法的加持,仅仅依靠纯粹的肉体,这个人的强度极限在哪,十四州的肉体,无疑是力量反应还是速度,都达到了一个相当不错的强度,甚至还有强力的技巧加持,面对十四州,我可不敢掉以轻心。”少女说。 十四州听着有点懵,她怎么就那么让人害怕了,明明自己只是一个羸弱的法师……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萧旬问。 “君士坦丁堡的军事政变我也参与了,你和十四州的表现是我全程看在眼里的,十四州的表现是在惊人,反而是你,魔女,没有表现出任何称得上魔女这个称呼的特质,即便是龙血魔法,施术者也不是你,而是另有其人,我就不明白了,你怎么会是魔女呢,你就不应该是魔女,我在你身上,甚至感受不到任何魔力。”少女说。 萧旬注意到,即便时间过去了那么久,少女的语气越来越激烈,持枪的手依旧很稳,裸露出来的小臂上有结实的肌肉,肌肉绷着,轮廓清晰可见。 “你到底是谁?”萧旬严肃起来。 “我叫阿加特,是一名魔弹射手。”阿加特说。 “魔弹射手?我听过一个同名的歌剧,讲的是一个护林员为了娶林务官的女儿,不惜将自己的灵魂卖给魔鬼,换取必中的子弹。”萧旬说。 “我们确实失去了一些东西,换取来不可思议的力量,但是怎么可能必中呀,即便是我这样训练有素的射手,也有射偏脱靶的时候,能够必中的,只有命运,谁又能企及命运的高度呢?”阿加特抬起头,看向挂在顶部发着寒光的灯,有点怅然若失。 萧旬眉头一皱。 十四州马上会意,飞起一脚以极快地速度踢飞阿加特手中的短铳,旋身抽剑,试图架在阿加特的脖颈边上。 阿加特敏捷地后跳,从箱子后面抽出一把制式火铳,双腿在移动中稳定姿态,滑行一段距离之后站稳。 她掰动击锤,铳内的弹药早已经装填完毕,她举铳,深吐出一口气,睁开眼睛瞄准瞄准。 但是十四州并不在瞄具之内,甚至不在视野之内,在阿加特视野内的,只有坐在原地的魔女,双手托腮,面带微笑地看着她。 阿加特全身冷汗一瞬间全部从汗腺之中被挤压出来,她自认为自己在魔弹射手中已经是速度最快的那一档了,她知道十四州很快,只是没想到十四州能快到这种程度。 下一秒,一股巨大的力量施加在她的手上,长铳脱手飞出,一股寒凉的气息直抵她的喉头,仿佛利刃已经将她的喉管切开,她想吞口水,但是巨大的恐惧瞬间锁死了她的喉头,现在这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被冰封住了,根本动不了。 十四州就在她的身旁,贴身而立,明晃晃的长剑能瞬间切开她的器官,她能闻到十四州法师袍的味道,能感受到十四州的吐息在她耳朵边上溅开,竟然如此均匀,在剧烈运动过后。 阿加特冷笑:“不是说好了攻心为上么?” “是攻心为上,你看我这不是没有杀你么,我只是怕短铳走火而已。”萧旬歪头。 “玩战术的心都黑。” “我总要把主动权把握在自己手上。”萧旬露出一个开朗的笑容:“主动权和优势都是非常重要的,我得保证你不能点燃这堆火药,我们才有可能公平谈话,不然你说什么,我就得答应什么,对我很不利。十四州,她身上的魔力,应该不足以打出一个火星子吧,我身上没有魔力,我也感受不到魔力,和我说说她身上的魔力大小。” 十四州沉默了一会:“我感受不到她的魔力,可能她也没有魔力。” “原来你和盖维斯是一类人。”阿加特露出一脸的嫌恶,自顾自地说。 “哪类人?”萧旬问。 “我最讨厌的那类人。”阿加特说。 “我觉得还是不一样的,我是魔女,而他是瓦西列乌撒的海军将领,我是活着的,他是死掉的。”然而萧旬的脸皮堪称极厚,丝毫不觉得这是多大的事,在常年的与人交往中,她的内心早已经不再会为什么事情掀起波澜了,至少她是这样认为的。 “好吧,该好好说说你自己了,魔弹射手阿加特。”萧旬荡起双脚。 ——— 就在萧旬准备倾听阿加特故事的时候,一个船员提着灯从楼梯上走了下来,船身摇晃,灯火葳蕤。 “你们两个,在这里干什么?”船员问。 萧旬惊起回头,整个弹药舱分明只有她和十四州两个人,所见只有满地的火药桶和弹药箱,以及堆成小山的火药堆,和一地不知道从哪个箱子里掉出来的火铳铅弹,船身被海浪摇晃,铅弹四处滚动。如果不是被十四州踢掉的短铳和制式火铳就在地上静静躺着,完全会让人误以为,刚才看到的阿加特,其实就是一个幻觉。 “装填弹药,怕又遭遇瓦西列乌撒的海军,必须做好万全准备,现在船上人少,我们多做点,你们也轻松点嘛。”萧旬说着,扬了扬手里的短铳。 “别装填了,医生找你。”船员说。 “医生?” “一个年轻人,懂点医术,现在被德雷克船长任命为船上的医生。”船员说。 第十五章 勿以赢小而不麻(八十七)优势 萧旬被船员引着上楼,一路走到一个空间很大的房间,这里是帝国崛起号的医务室,几乎没有在炮火中被损坏。 一张血迹斑斑的手术床边上,坐着一个带眼镜的年轻人,看上去有些疲惫,明明是刚刚成年的年纪,现在看起来像是累得一下子老了几十岁。 萧旬想起来,这个年轻人之前和大副走得很近,但是他性格有些懦弱,似乎难堪大用。 “魔女,请坐吧,这里药品充足,我帮你看看伤口。”年轻人说。 萧旬坐上年轻人对面的椅子,伸出手臂。 “你之前一直在给受伤的船员处理伤口吗?”萧旬问。 “这场战斗死掉的人很多,伤员也不少,大家都是堪堪捡回来一条命,我当然要全力医治,现在大战已经打完了,我不想看见有人死在战后的创伤上。”年轻人熟练地解开萧旬手臂上的绷带,熟练地换药:“伤口愈合得不错,多静养一段时间,有恢复如初的可能。” “那挺好的,虽然说我也不打算嫁人,所以不是特别在乎就是了。”萧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那十四州呢?”年轻人突然问。 “你问十四州干什么?”萧旬反问。 年轻人停下了手里的活,一时间好像有些窘迫。 “也是,我还没见过有谁不喜欢十四州的,虽然我不是特别理解十四州哪来的那么大魅力就是了,不过有些事情,你得去问本人,问我这个外人是没多大作用的。”萧旬察觉到了什么,但是并不确定,只能很八卦地说。 “我其实是想问十四州以后有没有什么打算,船长有把十四州提拔成二副的打算。”年轻人腼腆地笑了笑。 “现在船上不是已经有一个二副了吗?”萧旬眯起眼睛。 “哦,是这样的,二副在战斗中的表现很懦弱,船长认为他没有资格继续领导船员,思来想去,目前最好的人选就是十四州了。”年轻人不动声色地说。 “那也应该由三副进行接替才对,况且十四州常年在陆地上生活,我觉得她对于海上驾船的事宜并不那么熟练,二副的位置还是很重要的,很多船员打拼了那么多年都还没有摸到二副的边缘呢,不如把位置让给那些在战斗中表现得最为英勇的船员把。”萧旬说。 “可是我倒是觉得,十四州的舵打得挺好的,在躲避那道光线的时候,十四州撞开舵手亲自掌舵的举措,我觉得是相当值得赞赏的。”船员打开药箱,小心翼翼地取出里面的药,这个药箱大概在海战中收到了冲击,箱子里还有不少碎玻璃碴子没有取出来,药水的污渍也侵染得让一大片地方变了色。 “为什么是你觉得?”萧旬皱着眉头反问。 一个褐色的药瓶子不慎从年轻人手中跌落,在空旷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是那样的惊心动魄,还好高度不算特别高,瓶子没有破损。 “对不起,一直忙到现在,手已经有点不太听使唤了。”年轻人尴尬地笑了笑,重新恢复手里的动作:“当时掌舵的人就是我,大副和我关系很好,我本来也是靠着大副的关系才上了船的,大副想把我当接班人培养,但是船上的大家都知道我的性格比较软弱,当时我就被那道光吓傻了。” “还是要注意休息呀。”萧旬说。 “魔女小姐你是最后一个,我给你上好药就去睡觉。”年轻人低着头说。 “说到我是最后一个我想起来了,我想问一下,现在大家还在说我是灾星么?如果大家还觉得我是灾星的话,让十四州担任二副职位,还是相当不妥的。” 年轻人想了一会:“有所改观,但是还是有人这么说,毕竟死了那么多人,虽然是胜,却是惨胜。不过十四州在战斗中的表现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毕竟一整个精英卫队,大半竟是十四州一人所杀,此刻,不正好是你们洗刷污名的时候吗。” “那为什么不直接让我来当这个三副?”萧旬挑眉。 “这……怎么想都……不可能吧……”年轻人慌了。 “哈哈哈哈。”萧旬肆意地笑起来:“开个玩笑,我没那么傻的,让十四州当二副,能在船员中树立威望,有些人就不会对我动手了,我可是知道的,有些船员还是忘不了拿着旧恨,毕竟是要有地方发泄一下心中的情绪对吧,我会去和十四州商量一下的。” 年轻人换好药,扯了一卷新的纱布给萧旬的手臂包扎上:“好了,那我回去休息了,魔女也早点休息吧,这一战打完,大家都很累,以后应该不会再遇到什么危险了。” “但愿如此。”萧旬乖巧地点头。 年轻人挂好药箱,推开门离开了。 ——— “阿加特,你怎么看?”萧旬回头,打了个响指。 穿着斗篷的少女从手术床底下站起来,双手一撑,顺势坐到了床上,也不嫌满是血污的床脏。 “看不懂,但是我观察到他在出汗,全程低着头,表情有些慌张。”阿加特说。 “所以你才会被那个什么盖维斯绑上船,被人卖了还不知道自己被卖出几个钱。”萧旬伸手,轻轻敲到阿加特脑袋上。 “你们这些玩心理的,心都脏得可以,在我看来比这张床都脏。”阿加特也不管萧旬,径直躺下了,双手枕在脑袋后面,翘起二郎腿:“我们军人都是很单纯的,上面下什么命令我们就执行什么命令,哪怕要我们去死,我们也得认为自己的死是在为战争打开局面,是在掩护队友执行更重要的任务。” 萧旬垂下双臂,不置可否,这一套军人的理论,确实是她一直以来信奉的,她作为末世拯救局对人攻坚一科科长的时候,也一直是这样教导手下的战士的。 战士上了战场,就别再想着如果活下去可以怎么样了,战士上了战场,就要当自己已经死了。 “如果军人的思想太多太杂,关键时刻不听命令,对谁都不好,我听说伊姆帕里斯的戏剧里一直在宣扬什么兵王,从来不听指挥,自己的想法一大堆,军官唯一存在的价值就是被兵王否定。如果伊姆帕里斯的军人全是那种兵王,他们遇上瓦西列乌撒,会输得很惨的。”阿加特接着说。 第十五章 勿以赢小而不麻(八十八)劣势 “但是我身边没人,就目前来说,我需要你能看懂这些事,好助我一臂之力。”萧旬推开医务室的大门,左右张望,确定周围没人之后轻轻地关上门,反手把门栓拧上。 “随便你,你说吧。”阿加特闭上了眼睛,像是在闭目养神,又像是准备好听着入眠了。 “首先是信息不对等,我不知道这样的提案是谁提出来的,有可能是船长本人,毕竟废除二副这种事,只有船长有拍板的权利,也可能是大副,医生是和大副走得比较近的人,他最有可能就是从大副那里得到的信息,还有可能是二副自己,也许是二副自己认为自己不足以担任这个位置,主动提出的换人,毕竟这项提议最吃亏的人就是二副。”萧旬开始分析。 “我已经开始头疼了。干你们这行的,对每个人都要如此细致地分析么?这样不会觉得很累么?”阿加特皱起了眉头,她突然感觉人活得单纯一点似乎也不错。 “至于三副,据我所知他是一个在基层干了几十年的老水手,他应该没什么继续上升的欲望。那么能提出这个提案的只有三个人,这三个人中首先排除二副,因为二副如果要辞掉岗位,那么他的接替人选应该是三副,然而接替他的人并不是三副,而是十四州,说明有权力做出这种操作的人只有船长和大副。”萧旬靠在门上,望着墙壁上摇摇晃晃的挂灯,自己好像已经习惯了在海上摇摇晃晃的生活。 “有没有可能二副和三副之间有矛盾,所以二副才故意不把位置让给三副。”阿加特开始有点进入萧旬的思维了。 “可能性很小,开战前我看他们还在一起打牌的,但是也不是没有可能,调查二副和三副关系的任务,我可以交给你吗?”萧旬双手撑在床边问。 “你们船上好多使魔诶,说实话我们魔弹射手气息遮断的能力再强,能藏在底部火药舱里不被发现,已经是极限了,要我出去做调查实在是有点太强人所难。”阿加特说。 “气息遮蔽?怎么做到的?”萧旬好奇。 “来自东部沙漠绿洲中的秘法,你可以理解为一种比较特殊的魔法,戴上自欺欺人帽,自欺欺人地藏在黑暗里,然后大家就都看不到你了,有时候也能混迹在人群中,明明庞大的人流中除了你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戴着帽子,但是就是没有人能够看到你,这就是气息遮断神奇的地方,对付人很好用,对付使魔差点意思。”阿加特扯了扯斗篷上的兜帽,大概这个就是她口中的自欺欺人帽了:“除了十四州之外,我还没见过有人能这么轻易地看穿我的气息遮断,十四州到底什么来头?” “使魔的事情,我可以去争取一下,战斗结束之后我还没有机会去拜访一下那位使魔大师,如果可以的话,我还能帮你多问一句瓦西列乌撒那边有没有对你的判决。”萧旬说。 “多谢你了,你继续分析吧。”阿加特点点头。 “在不知道提案是谁提出的情况下,我很难判断这个提案对我来说是否存在恶意。德雷克船长是不会拒绝这个提案的,二副和他没什么交情,原本二副也就是他临时提拔上来的,还能给他树立一个唯才是举不计前嫌的正面形象,况且十四州是真的能打,拉拢十四州总归是个好的选择。”萧旬说。 “那么大副呢?”阿加特问。 “撤换二副不影响大副的利益,现在的大副是原本的三副,在上船的时候就和他们那些如同船员不是一个阶级,大副不会拒绝的。”萧旬分析。 “那你怎么看?”阿加特又问。 “老船长的死被人认定是我害的,于是我在船上一直被船员们叫做灾星,是随时有船员想让我去死的存在,一路上航行的不顺,或多或少都被算在了我的头上,让十四州在船上担任二副,能一定程度上扭转我的声望,也是在目前动荡的环境中给我上的保险,我没有理由拒绝,十四州也没有理由拒绝,一旦拒绝反而会被怀疑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小心思。”萧旬说。 “果然,甩锅给一个人然后集体孤立那个人的情况在哪都有存在,之前帝国崛起上有个扫地工,就因为脸上长了个瘤子,大家都看不起他,隔三差五就会去欺负他,把很多倒霉的原因都归结在了他的身上,后来他自杀了,也没人为他哀悼,也在没有人提起他,就好像他从来没有存在一样。”阿加特说。 “但是这样的安排就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他们可以名正言顺地给十四州安排很多让她推脱不掉的事情,把十四州从我身旁调离,制造我和十四州的信息不对等,从而趁机对我下手,把我们逐个击破。”萧旬说。 “你这样揣测他人,会不会,太过恶意了?”阿加特坐起来,有点难以置信地看向萧旬,她实在不敢相信萧旬的阴谋论。 “但是这就是权力的游戏呀,在权力场待久了,人就会慢慢变成权力的形状,不信我们看着吧,我要先去睡一觉,醒来我就去告诉十四州担任二副这件事,然后接下来几天十四州会特别忙,甚至连我都会见不到她。”萧旬把手搭在了阿加特的肩膀上:“如果到了那个时候,就麻烦你帮我个忙,帮我杀个人。” “杀谁?船长么?还是大副?” “杀一个法师,你应该见过那一发从天而降的轰击,以及轰击之后流落满天的金色光明。那个法术是禁术,叫做金色天劫,只要把那个法师干掉,十四州大概率不会背叛。”萧旬说。 “好的,我知道了。”阿加特推开门准备离开,但是又回过头说:“你们这些人,心是真的黑呀,这么做阴谋阳谋去陷害别人,就不怕死后会下地狱么?” 萧旬苦笑着摇摇头:“要说地狱,我早就下了,要说黄泉,我也早就见过了。” ——— 第十五章 勿以赢小而不麻(八十九) 正午时分,帝国崛起号上,餐厅。 船员们重新修缮了帝国崛起号上的桅杆,按照目前帝国崛起号的航行速度,距离靠岸还需要七天。 七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萧旬现在要做的就是活过这七天,现在可能有人要害她,她说不准,但是她对于那些想要把帝国崛起号打造成一艘私掠船,从此在海上或者放浪生活的船员们来说,她已经没用了,面对失去了价值的人,他们虽然没有理由把她干掉,但是他们也没有理由把她留着。 好在十四州上任二副之后,果然没人再在明面上对萧旬咒骂,以至于萧旬那么多天以来,她第一次能够坐上餐厅的椅子。 在此之前她是完全不敢走进餐厅的,一旦走进餐厅,迎接她的不是各种各样的咒骂,就是不知道从哪飞过来的食物攻击。现在她能端着餐盘在餐厅里找个角落坐下,安安静静地吃上一顿热乎的晚饭了,再怎么说也是好事一件。 此时此刻瓢泼大雨正打在帝国崛起号的甲板上,船随海浪摇晃,寒冷的空气从窗户缝隙中渗进船内,寒得彻骨,船身木板打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欧阳夏晴也坐在角落里,不过和萧旬坐的并不是一个角落,欧阳夏晴双眼失神,浑身被雨淋得湿透,薄衬衣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透过摇曳的烛光,莫名有种模糊又清晰的美。 只不过欧阳夏晴身体微微在发抖,看上去是受了寒。 萧旬环顾四周,船舱里的气氛很沉闷,大概是因为在这里用餐的人变少了,也大概是因为她出现在了这里,有好几个船员真直勾勾地盯着她,不知道是有人叫他们专门过来盯梢的,还是他们骨子里依然对魔女保持着不信任。 理论上来说,现在最好的做法就是什么都不做,老老实实把饭吃完,然后老老实实走掉,尽快消失在这群人面前,就好像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但是萧旬端起餐盘站了起来,无视掉船员们的目光,走过一张又一张的餐桌,来到欧阳夏晴身边,脱下外套披在欧阳夏晴肩膀上,随后在她面前坐下。 萧旬握起餐刀,把餐盘里的肉排切碎,叉起一块放进嘴里咀嚼起来:“赶紧吃吧,别等冷了,吃完去洗个热水澡,不要感冒了。” 不得不说,帝国崛起号上的伙食是真的不错,不仅储存了大量的淡水朗姆酒,还有不少新鲜的蔬菜和各种肉类,被小心翼翼地用魔法封存了起来,看上去帝国崛起号在启航之初并没有预计会在海航航行太久,他们想速战速决,或者花军队的钱,出海走个过场,欣赏欣赏沿途风光,感受下大海的辽阔,和天上飞鸟友好互动,然后就心满意足回港了,至于有没有抓到魔女什么的,似乎并不重要。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帝国崛起号突然改变了航向,真的要来抓战争女神号了,它确实抓到了战争女神号,也葬送了自己。 “船上,哪里能洗什么热水澡呀,只有烧火的锅炉,在边上能稍微烤烤火。”欧阳夏晴裹紧外套。 ——— “所以是为什么淋成这样?”萧旬问。 “帝国崛起号的船长室很大,几乎可以容纳一整个情报系统的人在里面工作,但是船长室的屋顶被金色天劫打漏了,船尾也在之前的战斗中被火炮打了个窟窿,无论是天花板还会船尾,到现在也没办法修好,我为了把材料搬进室内,就淋成这样了。”欧阳夏晴说。 “搬资料?搬到哪?” “走廊上呀,现在一船的资料都堆在船长室门前的走廊上,本来船上走廊就够逼仄了,现在堆满各种资料,根本下不去脚。”欧阳夏晴抱着手抱怨。 萧旬环顾四周,除了几个坐的比较远的船员,没有多少人有兴趣听她们的谈话,也许在这样的场合不是很合适,但是萧旬还是问了出来。 “你能帮我找找,现在瓦西列乌撒那边,有一个叫做阿加特的人的消息吗?”萧旬问。 几个船员停下了手中的刀叉。 “阿加特?谁呀?”欧阳夏晴问。 “我一个朋友,在军界的。”萧旬说:“我想看看她有没有出什么事情,有没有被清算什么的。” “我找找。”欧阳夏晴闭上眼睛,皱起眉头。 过了不知道多久,不少船员已经吃好,收了餐盘离开了。 欧阳夏晴才睁开眼睛说:“好像是有那么个军官,已经被瓦西列乌撒官方宣布阵亡了,但是没人知道她是干什么的,也没人知道她隶属于什么部队,很奇怪。” 萧旬低声说:“听到了吧,你已经阵亡了,你也听到了吧,现在文件全部堆在走廊上。” “你再跟谁说话?”欧阳夏晴急忙问。 “跟亡灵说话而已。”萧旬微微一笑。 欧阳夏晴瞬间汗毛耸立,她惊起踢开板凳,弯腰看向桌子底下。 桌子底下空空如也,可是她分明有种桌子下刚才蹲着一个人的错觉,寒风从桌子底下刮过,刮得她骨头发寒,膝盖隐隐发酸,可是她刚才腿上一点风也没感受到。 欧阳夏晴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萧旬,声音颤抖,仿佛舌头已经不再是她的了:“雅,雅特莉娅斯,你,应该是,在开玩笑吧,世界上哪有什么鬼魂呢,对吧……”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如果能够如实回答,我就告诉我。”萧旬说。 “问吧。” 萧旬看了看周围船员,站起身,贴到欧阳夏晴耳边:“你现在和船长走的很近,几乎已经成德雷克的私人秘书了,德雷克自己都不愿意待在船长室,你却很少离开船长室半步,我们不是说好了到时候一起下船,到时候你和我混吗?” 欧阳夏晴沉默不语。 “你现在怎么想?如果你想下船,我可以帮你,如果你觉得留在船上,等船靠岸修缮好了,作为一个海盗一直漂泊海上也挺好的,我也没意见。” 萧旬说着,一个船员猛地把她拉开,她跌坐在凳子上,一个重心不稳撞开了身后的桌子,跌倒在地。 “我觉得,我还是留在船上比较好。”欧阳夏晴弱弱地说。 “是吗。”萧旬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