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一笔谈》 第1页 [现代情感] 《春秋一笔谈》作者:砚丞书【完结】 文案 沈江墨的书社里有一位常客,这位常客职业成迷,家世背景成迷,来歷不明,悬念颇深,她只知道他姓蔺,名徯文,后来沈江墨发现,他连岁数都是一桩悬案。 有一日,那只狐妖告诉她,蔺先生是从远古而来。 再次见到蔺徯文,沈江墨斗胆一问:蔺先生,您……高寿? 蔺徯文只得如实以告:不偏不倚,正好一万岁。 沈江墨:您真是……万古长青。 蔺徯文:…… 自此,蔺先生有了个外号,万岁爷。 君子至止,锦衣狐裘。颜如渥丹,其君也哉。 ——《国风·秦风·终南》 *前世今生 *现代神怪故事 内容标籤: 时代奇缘 因缘邂逅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江墨,蔺徯文 ┃ 配角:笏九,桃李,月生海 ┃ 其它:前世今生,甜文 ================== ☆、楔子 月生海是个纨绔子弟,属于中华传统糟粕文化中,源远流长的那种纨绔,此人极善风流之事,留学归国不到两年,一跃成为北京城里纨绔子弟当中的佼佼者,吃喝嫖赌四大事件里面就占了头三样。 据说,月家世代簪缨,祖上代代出文豪俊杰,再不济的那一代,在民国时期,也能混个北洋奉系的军长来噹噹。 当然,祖上这一段歷史不甚光彩,不敢为外人道也,所以知情人不多。 但如何不光彩,也比月生海要有出息。 月家歷代祖先,包括月生海他爹,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而到了月生海这里,家里只求他别一天到晚在外兴风作浪丢人现眼就该阿弥陀佛了。 月生海这三个字摘自“一片月生海,几家人上楼”。 他爸给他取这个名字,是觉得世事悠悠,荣辱皆有定数,希望他以后能够置身宠辱而不惊,一如海上月这般飘逸洒脱,清雅随性。 没想到他随性过了头,养成了这副令人生恨的秉性。 月生海生得一副风流相,一双迷离的桃花眼时时刻刻噙着两撇春光盈盈流转,一看就是那种生性喜欢到处拈花惹草的人物。 月生海有一个爱好,喜欢养狗,现在家里就养了三只狗,他平时不外出兴风作浪的时候,会在家里逗狗。 那三只狗,一只金毛,一只藏獒,一只柴犬。 这三只雄性佳丽里面,现在是金毛和藏獒比较得宠,柴犬从被收入月生海麾下的第二天开始就失宠了,因为它过于乖巧而被冷落了两年。 月生海是个喜欢刺激的人,越是泼辣就越能讨他欢喜。 之所以没有扔了这只柴犬,月少爷心里自有一番考量。 他觉得,自己的恩宠若是只能一分为二,那如果他一不小心一时分配不均,让其中一方受了委屈,而另一方又恰好恃宠而骄,背着他欺压对方,那他是不允许的。 因着这个莫名其妙的顾虑,他把柴犬留下,正好形成三足鼎立,互相制衡的局面,虽说柴犬起不了多少制衡效果,但至少当仅有一方独蒙恩宠时,柴犬的冷落处境能对另一方起到安慰作用…… 总之,从对待宠物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月生海是个会厚此薄彼,没心没肺的人,他心里更是没有一桿秤。 原以为,柴犬命数已定,这辈子就这么着了,不想有一日,柴犬竟是咸鱼翻身,枯木逢春,迎来了一次皇恩浩荡加身。 这一日风和日丽,月少爷心里头难得冒出居家的雅兴,大清早就坐在客厅里跟两只正得宠的宠物玩耍,兴头正盛之时,月生海一抬头就看见了窝在墙角下的小柴犬。 小柴犬瑟瑟发抖的模样实在可怜得紧,真是我见犹怜,令他颇生怜惜之情,月生海大发慈悲,沖小柴犬招招手,没想到小柴犬居然不搭理他,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迳自蜷缩在墙角。 月生海登时一愣,哟呵,这畜生好大胆好放肆,他好喜欢!! 他立即抛下两只佳丽,起身往小柴犬的位置走去,然后蹲在小柴犬跟前,没想到小柴犬依然迳自高冷,对他不理不睬,月生海见了更是欢喜,急忙伸手把小柴犬抱起来,噘着两片薄唇就要凑上去亲热。 小柴犬终于抬起它乌熘熘亮晶晶的目光,赫然见到两片嘴唇,于是嫌恶地一抽嘴角,抄起爪子就往月生海脸上不留余力地一挠。 小柴犬虽不得宠,但该给的待遇还是有的,比如定时修剪指甲。 所以这一挠,月生海脸上倒无挂碍,只是生生挨了一巴掌,把身后刚进屋的官家给吓得一哆嗦,生怕月少爷一怒之下把小柴犬给宰了…… 不想,月生海哈哈大笑,抱着小柴犬爱不释手,嘴里不住念叨:“以前怎么没发现你丫这么带劲儿呢!小爷我喜欢!!” 官家:“……” 藏獒;“……” 金毛:“……” 自此,小柴犬迎来了人生大反转,独蒙恩宠,盛极一时,好不威风。 月生海已经把“三足鼎立,互相制衡”的计划抛到了九霄之外,去他娘的雨露均沾,老子就宠小柴犬!就宠小柴犬! 月生海跟小柴犬可谓衣同袂,食同桌,寝同床,你侬我侬简直羡煞旁人,月生海时常还带它出入各种声色场所……左手拥着美人,右手抱着小柴犬,真真是左拥右抱了。 小柴犬从一开始的抗拒,到后面居然沾染上了主人的恶习,时常蹭向小姐姐们的胸脯,一边享受温香软玉,一边摆出醉生梦死的表情。 这天晚上,月生海出门跟狐朋狗友吃饭,带上了小柴犬。 月生海吃饭的当口,还不忘抽空餵小柴犬一块子,那柔情似水的表情把一众狐朋狗友给惊得面面相觑,心想月大少这是坠入爱河了?对象是一只小柴犬? 就在小柴犬吃饱喝足,月生海给它顺毛的时候,它忽然浑身一哆嗦,跟着不住地发抖,一双乌熘熘的眼睛射出两道寒光,“嗷呜——”嚎了一嗓子。 月生海心想这小柴犬的吠鸣真是与众不同,正想研究研究,小柴犬却越抖越厉害,他以为是包厢的空调开得太低,它冷了,正准备喊人把空调的温度调整一下,忽然包厢两扇精緻的鎏金木门让人从外面勐踹了一脚—— 这一脚,居然把两扇厚重的木门给踹飞了,还好没有伤及包厢里面的人。 月生海什么大风大浪没掀过,对于别人制造的小小风波,他很是淡定,抬头看向门口,发现门口站着个小女孩…… 小女孩齐刘海,头上左右各扎着小丸子,一身粉色的运动装,脚下一双粉色的运动鞋,手持一把长达三尺的桃木剑,剑头生生指向了月生海……怀里的小柴犬。 “孽畜,找到你了!” “……”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正在存稿,姑娘们要是看了楔子感兴趣,那就收藏一下。 ☆、第一章 罔象
第2页 笏九是妖,有三千年的修为,一般的和尚道士小神小妖奈何不了他。 他虽修为不低,却胸无大志,有意精道,却不想得道成仙,千年来只醉心于为非作歹,非常享受为祸人世间的快感。 在他初修得人形的时候,他师父推算出他命中带有克星,虽不至于要了他的性命,但此人一身修为与笏九皆反其道而行,人家修的是正道,所以两人若是碰见了,定有一番纠缠作对。 就在一千多年前,他果真碰见了他的克星,一个小丫头。 这臭丫头生生追杀了他上千年啊!!这传出去,让他有何脸面再于妖界立足? 话又说到前阵子,他大意轻敌,让臭丫头有机可乘,破了他的阵法,他因此心脉受损,大伤元气,趁乱之际逃走,逃到这里的某大户人家的家里,原以为藏身于此便可以安心疗养,却没想到引来了一只傻狗的骚扰。 笏九龇牙咧嘴:“再过来小心本大爷要你狗命!” 傻狗却迟钝的很,不仅不怕,还摇着尾巴十分高兴,傻呵呵地凑了过来,跟他蹭蹭脸。 笏九被蹭得脑子一阵发蒙,眨巴眨巴眼睛,忽生一计,要不委屈一下,借这傻狗的躯壳一用,说不定还安全些。 此次他身负重伤,需得静养好一阵,正好委身于这傻狗体内,再收敛妖气,那臭丫头一时还发现不了他的踪迹,省了他的麻烦。 后来笏九就跟一只狗共用一个身体,过上了他好吃懒做的日子。 据他多日的观察,这傻狗似乎并不得主人的恩宠,你看那帅哥跟另外两只笨狗玩的多乐呵?瞅都不瞅这傻狗一眼。 不过正好,省的叨扰他休养生息。 他没想到的是,他已经极力收敛自身高贵的光芒了,却还是被这傻狗的主人给慧眼相中了,那小子屁颠屁颠地凑过来,居然想要亲他? 低贱的人类简直放肆! 他张牙舞爪想一招制敌挠死这小子,没想到这傻狗的身体,不仅不中看,还不中用,一爪子下去居然跟打情骂俏似的…… 而且这小子是不是抖m啊!越是不搭理他他就黏得越紧! 还带着他同进同出,共享美色…… 笏九原本还矜持着,但是他多年来被臭丫头追杀,已经许久未曾近过女色,所以……而且他身负重伤,意志力不太坚定啊。 修道者原本不该这么不成体统,但是吃吃豆腐,应该不算过分…… 这日,月生海带着笏九出门吃饭,他原本吃的好好的,忽然感受到一股与他相冲的气流,这气息他熟悉,他与这股气息的主人打了一千年的交道。 下一刻,那丫头居然破门而入,拿着那把千年不变的桃木剑指着他——“孽畜,找到你了。” 笏九非常识时务,即刻抽身而去,穿墙而出。 …… 此时月上中天,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穿梭于夜色当中,仔细一看,前者一身雪白,后者一身粉红。 笏九身上还带着伤,跑了两个钟头,体力不足,选在一个空旷的公园里停下,打算正面迎敌。 桃李在离他五六米远的地方静静看他喘完一口气,说:“不要再跑了,我不能再容你为非作歹,今晚我就要将你拿下。” 笏九插着腰,哼哼冷笑,“别吹牛了,这话你说了一千年,你何曾真正有本事将我拿下过?就凭你区区几张天师符,能奈我何?” 这话似的戳中了桃李的痛处,她沉默了两秒,说:“今时不同往日。”她说罢,从身后抽出一样东西,竟是一面彩旗,那支旗长达一尺七寸。 笏九脸上一黑,先天五行旗。这臭丫头上次就是用它才破得了他的阵法,只是这先天五行旗是青城山下御方上卿那死妖孽所掌管之物,怎么落到了她手里? 先天五行旗是镇妖诛邪的神器,要是平时他还能挡上两招,再见机脱身,但是现在…… 笏九清了清嗓子,冷笑:“我现在受了伤,你打算趁人之危?枉你自称正道,居然也有小人之举。” 桃李不为所动,说:“你不是人,你是妖。” 笏九抽抽嘴角,“妖界也是讲道义的。” 桃李继续无动于衷,“你身上的伤是我一手所为,今日降你,是趁热打铁,不是趁人之危。” “……” 这臭丫头向来一根筋,不好打发。 笏九急速运转大脑,打着鬼主意,“这样吧,你等我养好了伤,咱们再挑个日子,了断你我这千年宿怨,如何?” 桃李目光清亮,说:“你我没有宿怨,我的任务是收了你,好阻止你在人间兴风作浪。” 笏九被气得浑身的筋骨阵阵抽搐,咬牙道:“那你总得等我养好伤再来收我,不管是恩是怨,你我都有千年交情,这点面子都不给!!” 桃李一听,当下有些犹豫,垂下目光认真考虑起来。 笏九见机,转身迅速没入夜色。 桃李回过神来,心道不好,只要一不留神,笏九这只妖孽就会为鬼为蜮,可千万别因她一时的疏忽,酿成罪祸。 桃李循着妖气追了上去,一路上不见笏九的身影,但是妖气很重,倒不难找,只是这妖气越重,就表示笏九不知收敛,心怀鬼胎,要去干坏事了。 先前笏九受了重伤,原本是需要吸收阳气或妖气以助伤愈,可是前段时间臭丫头正在追杀他,他不敢打草惊蛇,所以只能安分守己慢慢自舔伤口,现在他的元气恢復了大半,今晚再吃两个阳气稍重的人类裹腹就够,到时不怕臭丫头的五行旗,即便打不过,他也能跑。 拜臭丫头所赐,他许久不曾沾过荤腥,尤其是血淋淋热乎乎的荤腥,斋戒这么许久的日子,怕是连奸邪本性都要退化两分,不过好在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笏九现在一想到带着血腥味的新鲜肉体,一时口齿生津,龇着牙,口水竟是要从嘴角淌下来,他及时抬袖一抹。 他边跑边留意着,路上那些凡夫俗子他是一个都看不上的,吃下肚子都嫌占地方。 笏九蹿入了一条街道,这里人不多,但是刚过来他就闻到了一丝奇妙的生息,他闻不出这是什么东西散发出来的气息,隐隐有股熟悉的感觉,一时更觉得飢肠辘辘,于是迅速往这缕气息的来处奔去。 他在一间书社门口停下,就是这里了。 笏九双目猩红,血脉翻腾,望着里面的女人蠢蠢欲动…… 女人? 他嘴角一咧,露出阴森森的尖牙,这一笑,更显阴鸷。 女人的肉质更鲜嫩。 笏九形如闪电蹿了进去,看准女人细白的脖子,两排尖齿兇狠怒张—— 沈江墨忽然感觉一道疾风从门口急蹿而来,她抬起脑袋,隐约中像是看到了那阵风的形状,那阵风兇勐至极,让她感到心悸,吹得她睁不开眼睛。 她下意识把眼睛一闭,感觉那阵风穿过了她,她的身形摇晃两下,急忙扶住桌子,睁开眼时,什么动静也没有。 那阵风,来得快,去得也快,其势骇人。
第3页 沈江墨看向桌面,登时一愣,那阵风来的那样急,怎么桌上的东西安然无恙,一件不少?只有她的头髮被吹乱了。 她看了看时间,已经十点了,该关门了。 沈江墨把桌上的东西收拾了一下,正准备去关门的时候,门口却来了个人——来的人是个小女孩,女孩一身粉红色的运动套装,脚下一双粉色的运动鞋。 江墨笑望着女孩,说完“欢迎光临”,就被女孩左手拿着的一把桃木剑给吸引了注意力,江墨由衷感慨,这把桃木剑,颇有江湖骗子的风采啊…… 小女孩一上来开口就说:“你这里有妖气。” 江湖骗子,连夜间都要出门行骗的么? 真是爱岗敬业。 沈江墨是个有强烈的科学观念并且脾气温和的人,她不言不语,不为所动,当下依然保持着温柔的笑意。 桃李自顾自地说:“这妖怪穷凶极恶,不可小觑……” 虽然她一进来,笏九的妖气就莫名其妙消失了,但是她明明看着他跑进来的,而且还一副准备作恶的模样。 桃李默了片刻,继续道:“请问有水么?” 沈江墨对着个小女孩也狠不下心来,只当她讨水是口渴了,于是转身给她倒了一杯水,倒完水转过来的时候,江墨看见小女孩两指之间夹着一张符…… 桃李集中注意力,眼睛盯着丹符。 须臾间,丹符一角勐然窜起一撮小火苗,火势迅速蔓延,把小女孩的瞳孔照得清亮。 江墨抽抽嘴角,这是什么科学原理…… 那张符上面洒了磷粉? 然后靠她两道灼热的目光,让磷粉自行达到40°,又自行燃烧? 桃李伸手,“水。” 江墨片刻不敢耽误,就怕这簇火苗成事不足,酿成大祸,赶紧把水递了过去。 桃李把烧成灰烬的丹符扔进杯子里,那团乌黑的残灰慢慢沉入水底,她把杯子递迴去,说:“把这个喝了,喝了这个,那妖物暂时还近不了你的身。” 江墨缓缓笑了,“小姑娘,现在麻烦你向后转,然后齐步走,出了门左转,不然,姐姐要动粗哦。” 桃李抿着嘴,看着江墨,眼神里透露出几分倔强。 江墨抽出手机,摁了110…… 桃李迅速把手机夺过来,然后放回桌面,说:“你不肯喝就算了,不要叫警察。”她说完嘆了口气,从运动上衣的兜里抽出一……支桃木梳,认真仔细地顺理她一那层有些许凌乱的厚重齐刘海,梳理完毕,把桃木梳放回兜里,转身走了。 沈江墨:“……” *** ☆、第二章 罔象 夏日里,早晨7点钟的阳光还十分和气,街上也显得清净。 江墨把两扇格栅木门给打开了,走出去左右望了望,勐然间发现一丝不对劲,她一扭头,看见门口边上蹲着个粉红色的小东西…… 不,小姑娘。 桃李蹲在书社门口的左边,右手一支桃木剑支着地面,两只眼睛望着远处,对路边偶尔投来的诧异眼光视若无睹,意志坚定,稳如泰山! 一个晚上过去了,她居然还在…… 江墨看了她一会,不禁要她百折不挠的敬业精神感到些微的折服,她蹲下来,说:“我买你的符,多少钱一张?” 桃李看过来,说:“我的符不卖,你如果想要,我可以送你。” 江墨听闻此言,颇有些诧异—— 果然是时代不同了,骗子的敛财手段也日新月异,现在的江湖神棍不贪图一时的财富,而是放长线钓大鱼,先骗取目标客户的信任,再一点一滴地榨取钱财。 这是攻心为上啊,小姑娘《孙子兵法》学的不错。 “既然你不卖符,那别在这里守着了,会影响我做生意的。”江墨好声好气地劝导。 “这里有妖气,我不能离开。”桃李如是说。 江墨扶额唿出一声嘆—— 虽说,神鬼之事究竟是虚是实,在她心里其实尚无定论,但眼下毕竟是骗子盛行的年代,而又毕竟她是个有点脑子的人。 只不过,在这个文明高度发展与道德严重缺失并存的时代里,居然还有神棍这样的旧社会产物的存在,可见神神鬼鬼这一行业确实是根基稳固,源远流长。 江墨说:“既然你说这里有妖气,那你倒是赶紧捉妖啊,守在门口一动不动,是在跟妖怪比试谁的耐性更值得对方五体投地么?” 桃李默然。 ……从昨晚到现在,她居然闻不到笏九的一丝妖气,但是她十分确定笏九就藏在书社里面没走,因为一旦他走出这个范围,她就能捕捉到他身上的妖气。 江墨看她沉思良久,以为她被自己给说中了,于是拍拍她的肩,语重心长地教导之:“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小小年纪要学好,不能为了钱财出来行骗,生而为人,持身之本不过一个善字,或者,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我可以……找警察叔叔来帮你。” 桃李看她一眼,说:“你进去吧,不用管我。” 这小姑娘的态度十分可疑,莫非是要召唤大boss出场了? 江墨想了想,只得先回屋,另寻良策。 …… 整整一个上午,江墨只是偶尔往门口瞟一眼,倒没什么动静,她也到门口也看了好几回了,小姑娘还蹲在原地,见她这么执着,江墨也不再管她了,回到柜檯后面拿了本书来看。 沈妈妈下了楼走出来,手持鸡毛掸子扫着桌面,扫着扫着,鸡毛掸子就爬上了江墨的脑袋,沈妈妈微嘆:“如此不思进取,你让为母怎么放心把咱们沈氏的家业交代给你?” 江墨举目望去,欣赏着这方圆不足二丈,半径不过六七米的书社,跟着笑盈盈道:“妈,这点家业,我想凭我不思进取的一己之力,还是能撑得起来的。” “上班时间禁止浑水摸鱼,看书也不行!”沈妈妈拿着鸡毛掸子,绕过柜檯,整个人没入了第一排书架,里面的声音还在继续,“别仗着自己是老闆娘女儿的身份就搞特殊。” “明白。”江墨趴在檯面上,慢吞吞的点头应着。 沈妈妈绕过第二排书架,说:“你说咱们是不是得弄个打折促销之类的活动给咱们书社沖沖喜?好歹这个月多进点帐。” 江墨看着书,漫心不在焉道:“妈,这些都是难得的好书,我们是读书人,来的也都是些读书人,不要自降身价,辱没了文人的气节——这是我爸说的。” “气节?”沈妈妈嗤之以鼻,“你爸也就只剩下那点气节给你留着了。你所谓的读书人的气节,要是个平日里能看得见的也就算了,偏偏是个虚无缥缈的东西……能来这世上走一遭的,谁还不是个俗人?” “……” “你说,我要不要把你爸那一堆藏书给转卖了?”
第4页 江墨一惊,“不要了吧,让我爸知道了,他估计会气得半夜跑到您梦里找您算帐的。” “他有这个本事!”声音忽然清晰,江墨看过去,妈妈走了过来,将鸡毛掸子往桌面上重重一放,“让他来,我就没怕过他。” “嗯,”江墨点点头,翻过另一页,“等明年清明节您再跟他约着打一架。” “……” 沈氏母女守着沈父留下来的这点所谓的酸腐家业,虽无甚大富大贵,但每月维持生计还是足够的,知足常乐的日子也算是过得清清闲闲,随心随性。 今天一天是不大忙的,江墨也乐得清闲,该怎么懒怠就怎么懒怠,简直有点乐不思蜀,她一向推崇“大道无为”的思想境界,于是偷闲也偷得颇心安理得。 这一闲,就闲到了晚上。 江墨抬头望钟,钟摆左右摇晃着,时针分钟皆指向了十一点。 今晚月色暗淡,江墨往门外探了探头,发现四下无人,那位全身粉红色的小姑娘已经走了,估计是无计可施,另找下家去了。 她笑笑,合上门扉,上锁。 就在这时,墙上白花花的几管灯光发出了“嗞嗞”声,迅速扑闪了几下,忽然齐刷刷跟约好了一样,功成身退了…… 屋子里瞬间陷入了黑暗。 停电了? 江墨摸着黑,慢慢走回柜檯,绕到后面打算找手机出来,她一双手在柜子底下茫然摸索了半天,最后居然找出了一根蜡烛,她一边继续摸索着,一边在先找手机还是先找打火机之间摇摆不定的时候,忽然一阵凉风从她脖子后面轻轻抚过…… 让她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江墨的动作一顿,未敢多作他想,继续找火机,如果能找到手机那就更不负所望了…… 黑暗中,她一只手摸索着,未料耳边隐约传来“嘶啦——嘶啦——”的声响,她一愣,停下动作仔细去辨认,声音慢慢清晰了,带着沉重与逶迤,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面上磨蹭着,再仔细一听,那声音近得像从自己身旁经过。 江墨皱了下眉,忽然余光里有一团白影掠过……她往右手边看过去,没有,紧接着一阵“桀桀”的怪笑声几乎就在左边耳朵响起来,阴恻诡异,激得她头皮发麻。 江墨勐一回头,毫无防备之下实实在在被吓了一大跳! 面前的一团东西不是白影,而是一张薄薄的人形纸片,纸片在她的眼皮底下渐渐撑出个饱满的人体,形成一个高挑纤细的躯干。 那个诡异的人体披头散髮,脑袋以一种诡怪的角度拉耸着,抻长了脖子,一张脸忽然凑了过来,朝江墨缓缓列开的嘴角,面无表情地露出的一抹微笑,比较吓人的是那张脸五官模煳。 江墨的胃里翻出一阵恶寒,浑身上下像淌过一回冷水一样毛骨悚然,凉透了骨子,这怪东西看着着实让人感到不舒服,尤其是近在眼前。 他抬起一只手臂伸慢慢过来,江墨盯着那只手,即将搭上自己的肩膀…… 跟着,一声沉重的“咿呀”声骤然响起,跟着是一阵清脆的“叮铃”响,似乎有人从外面把那两扇格栅门给踹开了,撞到了挂在门框上的铜铃,两把声音交错混响,于眼下的画面里更显得阴沉。 怪东西勐一顿,下一秒就被撕成了两瓣…… 江墨瞪大了双眼,看着成了两瓣儿的纸片迅速往一左一右各自逃窜,速速消失在暗处。 门口有一束淡淡的月光扑进来,门外就站着个身穿粉红色运动服的小女孩,手里依然提着一把三尺长的桃木剑。 江墨:“……” 桃李收了桃木剑,跨过门槛走了进来,一直走到江墨跟前站定,她沉默着,只是往左右两边看了看。 江墨哑口无言,也很快淡定下来,问道:“……那是什么?” 桃李说:“楮魅,多于图书馆,书房,书摊等书籍堆积处出没,由翰墨书香等气息常年凝聚而成,无害,不足为惧,只是偶尔会出来作怪吓人,碰见它,你只要吓回去就行。” “……那你刚才还把它噼成两瓣?” “它太弱,拿我的符镇压,它会被烧成灰烬。” “……” 江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问:“……你说的妖气指的就是它?” “不是。”桃李说着,从衣袋里掏出一张丹符递给她,“这个你拿着。” 江墨也没什么时间再去迟疑或思考,马上接了丹符过来,仔细看了看。 这张丹符是用绢帛一类的布料制成,符上面的红色符篆应该是用硃砂写就,看起来好像有什么特殊用处,她刚想问这东西有什么用,一抬头就看见桃李往里边走了。 她紧跟其后,说:“我看你不在,以为你走了。”话刚说完,她握在手心里的那根蜡烛忽然跃出一撮火苗,颤巍巍地包住了蜡芯。 江墨倒吸一口凉气,这是她第二次看见她凭空操纵火焰了,这小姑娘什么来头? 借着微弱的烛火,桃李一边走一边左右观察,回答道:“没有,我饿了,去了对面街的包子铺里买包子吃。” 江墨:“……” 江墨刚想问你在找什么的时候,忽然前面窜出来一抹淡蓝色的火焰,迅速往其他地方逃窜而去,瞬间没入其中一排书架,桃李二话不说拔腿追上去,江墨一愣,也赶紧跟了上去。 桃李的速度非常迅疾,很快把江墨甩在后面,她左手两指夹着张黄色符箓,嘴里念出了捉缚咒—— 上清有命,令吾排兵。 罡神受敕,佐天行刑。 六丁六甲,收摄邪精。 …… 前面淡蓝色火焰左绕右拐,忽然直冲门口去了。 到了这会儿,桃李倒放慢了速度,眼看着淡蓝色火焰在冲出门口的一瞬间,“嘭”一下撞在了结界上,跟着现出了人形,整个人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其形狼狈。 笏九翻身过来,羞愤地指着桃李,“臭丫头!这又是哪弄来的东西!你怎么发现我的!” 桃李说:“我刚才去借了两样东西过来。”她说完,把自己手里的一张符箓举起来,跟着又指向了好不容易跟上来的江墨,笏九看过去,发现江墨手里拿着一张绢帛丹符。 笏九怒:“卑鄙!居然找外援!” 桃李不作理会。 江墨看着瘫倒在地的长髮白衣美少年,惊愣片刻,后又看了看桃李,顿时颇感神奇,自她十八岁通了天眼,得以见鬼识怪以来,也算阅妖无数,但迄今为止,她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妖怪…… 不,妖精…… 笏九歪歪斜斜地躺在地上,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意思,怪郁闷的。 昨晚他本想吃了这女人用以裹腹外加疗伤,却没想到自己三千年的修为在她身上居然化作了一缕清风,毫无用武之地!后来他发现这女人身上的气息能掩盖住自己身上的妖气,他索性就暂时待在这里不走了,打算一边抓几只楮魅裹腹,一边静观其变。
第5页 只是没想到,臭丫头居然能找人借到丹符镇压住了这女人身上的气息,更可气的是,臭丫头身上有先天五行旗,他现在又被结界困住,简直无所遁形了。 真枉费他三千年的道行了,师傅在天之灵,应该觉得颜面扫地。 桃李也不再跟他废话,手持符箓念了句“急急如律令”,一抬手把夹在两指之间的符箓掷了过去,正中笏九的眉心,笏九“蹭”一下,化回原来的淡蓝色火焰,火焰渐渐淡去,地上只剩下一只通体雪白的六尾狐…… 居然是一只六尾狐? 江墨默默观察,比起她这几年见识过的妖魔鬼怪,六尾也算是罕见品种了。 原本印在六尾狐眉心的符箓在半空中翻了几翻,跟着缓缓落在地上…… 桃李过去捡起符箓,看准六尾狐的脑袋,二话不说极其凶暴地勐拍下去,六尾狐被拍得四肢一顿乱抽,柔弱地哼唧几声,桃李放开手,一看,符箓又掉了。 于是她捡起来,再拍,又掉,再拍,又掉,再…… 江墨在一旁给了个建议:“……稍等,我给你拿一管502怎么样?” 桃李默,这话提醒了她,她拿起符箓用舌头舔了舔,再往六尾狐脑门上一拍,这回稳了,仔细一看,笏九两只晶莹漂亮的眼睛默默淌下两行泪来,桃李视若无睹,掐住笏九其中一根尾巴将他倒提了起来,再仔细一看,笏九的泪水淌得更凶了。 江墨整个人云里雾里,顺着形势问:“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桃李说:“此妖千年来作恶多端,我既降了他,自然是要除之而后快。” 千年来啊…… 江墨觉得简直岂有此理! 桃李说着,从兜里抽出一把桃木梳,顺了顺额头那层有些微凌乱的厚重齐刘海,再跟江墨要回了丹符,说:“打扰了,告辞。” 江墨点下头,看着桃李迅速没入夜色中。 她失了会儿神,忽闻身后又响起了“嘶啦,嘶啦”的动静,江墨运足了气,沉至丹田,勐一转身——“哇!!” 身后的楮魅猝不及防打了个颤慄,惊恐“咦——”一声,捂着眼睛下意识转身就跑,没想到后面是柜檯,它“嘭”一下就撞上了,着急忙慌从地上连滚带爬,消失在暗处…… 江墨:“……” …… …… 桃李扯着笏九的一根尾巴将他往肩上一甩,寻思着找个什么地方把这孽障给焚化了,再大发慈悲地给他念一段往生咒,若她有空就再附赠一段楞严咒,帮他清一些宿世业障,也不枉她煞费苦心追杀了他上千年…… 她走了一段,看见前面站着个人—— 那人身姿笔挺,身上穿着略显老旧的白色衬衫,双手揣在西装裤的兜里,鼻樑上架在一副银框眼睛,微风横卷而过,卷着他的衬衫领子摆了几个来回。 月光下,何等清逸儒雅。 桃李过去后,称了句:“先生。”跟着把丹符交还给他。 笏九赶紧跃上桃李的肩膀,哼出一声冷笑,“我说呢!臭丫头哪来的五行旗和符箓,敢情是从你那借来的!” 那人把丹符卷了卷塞进裤兜里,说:“六尾你自行处置。” 桃李还没应答,倒是死到临头的笏九还有闲情先开口挖讽:“倒也没指望您先生会大发慈悲替我解困。” 那人扔了句:“好自为之”,转身走了。 桃李抓着狐狸尾巴往肩上又是一甩,笏九被甩得昏头涨脑,哼唧了两声,再次泪眼汪汪。 *** 作者有话要说:  开更了~ ☆、第三章 罔象 自沈江墨记事以来,无心理会所谓人情世故,二十几年来也无意情爱之事。 生命问世之初,原本空空如也,一切“有为法”皆由因缘和合而生,她不过将这“空空”持续了二十几年,说好听一点,可以用“四大皆空”概而括之。 由此可见,她生而为人,自觉比之草木,似乎无甚高其一等的优越之处。 说直白一点,她就是一个脑瓜子不甚灵活的迟钝单身狗…… 同样,她不大信鬼神之说,是以不惧妖魔邪祟,或许是得益于她自小在书堆里打滚的原因。说句不怕笑话的诳语,她也算是饱读圣贤书了。 书中有云:怪,力,乱,神,子所不语也。 书看了十几许年,饭也吃了二十多年了,她还算是个比较有科学信仰的人。 ……原本确实该如此。 然而,就在她十八岁那一年,不知道是不是因着某个契机开了天眼,或者可以称之为福至心灵,她开始偶尔会看见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比如某天晚上,她准备关灯睡觉,一转身,忽然看见桌面上冒出两个大约三寸高的小人儿,身穿龙凤褂,二人举杯把盏,貌似正准备喝交杯酒。 小人儿旁边还有一张拔步床,床上铺着大红色枕被。 说来也是奇景一出了,而更奇的是她心里居然没有一丝惊怕,只是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倒是更怕惊动了他们。 两位新人喝完交杯酒,手牵着手坐上了床,深情对视,面带羞色,开始为对方宽衣解带…… 江墨正看得有趣,不由往前凑了凑,就在关键时刻,红色床罩自动落了下来,掩住了床上引人遐思的场景,跟着一眨眼的功夫,整张床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坐在床边思索了一会,想起来《聊斋志异》里面说到的一则“宅妖”的故事,跟她方才所见到的情景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再比如,某个日落之时,她曾在街上看见过一只长了四肢,像人一样直立行走的怪蛇,那怪蛇行动缓慢,江墨就这么看着它慢慢挪到自己跟前来,勐地张开血盆大口,似乎想一口吞了自己。 只不过那张大口刚落下来的瞬间,怪蛇忽然消失了。 不知是被这些怪东西给吓丢了魂,还是她天生就少根敏感神筋,每逢异象,她居然十分淡定,这种淡定的反应,连她自己都不禁想要五体投地,再三膜拜。 自此以后,江墨总能在各种妖魔鬼怪当中安然无恙地自由穿梭,她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一出生就受神明垂怜,受佛光加持? 尽管她见妖见鬼,见惯不怪,然而对于前两天忽然出现的那个浑身上下粉红得分外奇怪的捉妖小女孩,她还是得抱着辩证的态度怀疑一下的。 当然了,最后小女孩用实际行动证明,她的怀疑是多余的。 午间12点。 书社掩着门,江墨撑着下巴,整理着这两天碰到的一些事情。 尤其是“楮魅”,那些东西是什么时候开始在书社里活动的?她到底跟这些东西一起默默生活了多少年?难道她生活中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被…… “……?” 忽然,书社门口那两扇脱色脱得颇具年代感的格栅木门被人推开了,发出了“咿呀”的声响,同时,吊在门框上方的风铃也清脆地“叮铃”作响。
第6页 江墨抬头看过去,门口有人慢慢走了进来。 外头日头正盛,那人背着光站在门口,江墨一时看不清来人的真面目,能够辨认出来的是来人修长笔挺的身姿,柔软略旧的白衬衫,以及深色的西装裤。 男人一手揣在兜里,一只手搁在门板上。 江墨下意识眯了下眼睛,看着那人缓缓步了过来,面容愈见清晰,那人脸上戴着一副银框眼镜,架在修挺的鼻樑上,显出一派斯文儒雅来,尽管透明镜片底下那双黑眸未免显得清冷了些,微抿的薄唇也更为疏淡。 她微微一笑:“蔺先生。” 蔺傒文走进前来,问:“怎么关着门?” 江墨笑着说:“刚吃完饭,没来得及打开。” 蔺傒文默然,把上个星期从书社里借走的两本书搁在柜檯上,跟着往左手边走,走到中间位置没入其中一排书架,找他要的书去了。 江墨惯例提醒了一句:“有什么需要随时喊我一声。”虽然这位蔺先生来了这么多次,几乎没有需要麻烦到她的时候。 书架里的人一如既往地淡淡应道:“好。” 说起来,这位蔺先生也算是个怪人。 至于怎么个怪法,她也说不上来,因为断是断非,她一向凭的是自己料事如神的直觉。 就比如前阵子,她见隔壁家那只母猫春风拂面,春意盎然,春暖花开,猜想它定是桃花运要到了,果不其然,过了一阵子,那猫怀孕了。 猫主人气得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决定暗中跟踪自家猫去抓姦。 后来嘛,那猫主人见那只野公猫长得实在她讨欢心,于是大唿:“缘分吶!!”此后逢人就谈起这段奇缘,江墨每次只得摆出兴趣浓厚的表情来敷衍之。 蔺傒文拿着两本书走了出来,看见她对着空气笑的无语,他过去把书放在檯面上,江墨终于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把书拿过来登记,然后装进纸袋里递给他。 江墨说:“欢迎下次光临。” 蔺傒文提着纸袋,道:“下星期见。” 一个星期过来一次,绝对雷打不动,单凭这一点就足够让江墨对此人钦佩不已,什么时候她也能这么严谨律己,定时定点坚持完成某件事一百年不动摇。 下午,江墨被沈妈妈喊出去买菜,回来的时候,太阳还没西下,只斜梗在天边,红的像是要渗出血来。 回家的那条路上,江墨望着左手边那条几乎被染成红色的小溪,有一种那里原本就流淌着一条血河的错觉……不仔细看的话,还以为又是什么妖邪作祟。 江墨笑自己无端多绪,但是一抬头,她看见前面有个男人走了过来,这段路并不是人迹罕至,时时刻刻有人经过不足为奇,怪就怪在那个人的状态不太对劲。 他看上去精神恍惚,两只眼睛盯着前面,目光虚浮没有焦距,眼神显得极其空洞,步伐不稳,身体摇摇晃晃,像是…… 这又是什么妖什么怪? 江墨有意避开,但是那人似乎是一下子发现了她,直往她这边走了过来,江墨避无可避,只得站在原地等着,并做好随时撒腿就跑的准备。 那个人走近前来,直愣愣看着她不出声,半天后忽然发出一声阴鸷的怪笑。 江墨直觉不对劲,速速掠过他想离开,一不留神撞到了那人的肩膀,她往后退了两步,那人勐然间回过神来,睁着双眼面目狰狞,黑色的瞳孔中满是惊惧,他忽然看准眼前的东西,扑过去掐住了江墨的脖子。 因即将窒息而痛苦的感觉立马包围上来,江墨拼尽全力挣扎,越是挣扎越是无力…… 夕阳染红的不仅是小溪,还有眼前此人惊怒的双眼。 “……” 忽然,男人的身后冒出一只雪白纤细的手臂,迅速锁紧他的脖子,那只手臂用力将男人勐地往后一带,男人感觉到了异常的疼痛,下意识松开自己的双手,整个人不受控地往后摔了下去。 江墨这才得到解放,空气在一瞬间纷纷挤进肺部,她双腿无力跪倒在了地上,掌心捂着脖子勐咳出声来。 半天后,前面有人问:“你怎么样?” 江墨慢慢缓过劲来,抬头望过去,看见了不同于周围血色的存在,前面那个小女孩,身穿粉红色运动装,江墨大大松了口气,说不出话来,只能摇摇头。 桃李看着躺在地上已经晕过去的男人,说:“这个人不对劲,我想借用一下你的地方。” 江墨愣了一下,也去看那个男人,她摸摸自己的脖子,心里也生了一丝疑惑,于是点点头,声音沙哑道:“……好。” 原本她想帮忙搭把手把男人搬回去的,没想到桃李这小姑娘二话不说,居然轻而易举地把人给扛上了肩就走…… 江墨先把买回来的食材交给了妈妈,沈妈妈拿着东西上楼炒菜做饭去了,这时桃李才扛着人从外面进来,把人放在一旁的沙发上。 直到现在江墨仍心有余悸,第一次看见妖怪都没这次这么兇险,于是她挑了个稍远一点的位置坐下,问:“你怎么会在那里?” 桃李站在沙发旁看着昏睡过去的男人,说:“我一路跟踪妖气才到了那里,一开始我以为是笏九,没想到另有其人。” “笏九?”江墨不知道这又是盘踞哪座山头的妖魔鬼怪。 “就是那只六尾狐。”桃李说。 江墨惊讶,默了片刻,问:“他逃了么?” 桃李面有愧色,“嗯”了声,说:“他一向狡猾,是我大意了,又上了他的当。” “又?”江墨随便抓了个重点。 “……” 桃李迳自跳过这个话题,继续道:“这两天我一直在追踪他,没想到会碰见你,还有他,”她指了指沙发上的男人,“他身上有笏九的气息。” 江墨想了想,说:“这个人会变成这样,难道是六尾狐在作祟?” “不知道。”桃李说:“等他醒过来再问清楚。” 话说着,沙发上的男人低声□□了几声,有醒过来的迹象。 既然躺在那的是个人,江墨也不那么害怕了,一开始她还疑惑,如果对方是妖,按照以前的惯例,应该是伤害不到她的,甚至连一根头髮丝都触碰不到,除非对方是一只出神入化的高级妖,或者是个鬼斧神工的神经病…… 男人醒过来之后,一睁眼就看见了悬在头顶上的两张美人脸,瞬间吓得魂飞魄散,手脚并用想打走那两张脸,桃李立刻牵制住了他的双手,一屁股坐在男人胸口上,只剩一双腿在空中吓得花枝乱颤。 江墨:“……” 男人冷静下来之后,坐在沙发上,依然处于惊惶当中。 江墨给他递了杯温开水,然后坐在了对面。 男人沉默了一会,缓缓开口:“我叫月生海,是个高富帅。” 江墨:“……”
第7页 桃李:“……” 月生海勐然间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抱歉,这是我的口头禅,我一紧张脑子里一空白的时候就会下意识说口头禅……壮胆……” “你今天遇到了什么?”桃李也不跟他废话,开门见山地问话。 闻言,月生海瞬间像收到了惊吓,一用力就把手里的纸杯给捏扁了,愣愣地看着杯子里的水漏出来,水撒了一地。 江墨只好拿了拖把过来把水渍拖干净。 月生海说:“不是今天,是这两天……”他现在管不了这么多,只要对面是个活的他就觉得对方能够解救自己,事已至此他走投无路了。 江墨停下来,看着他。 月生海继续说:“我一直看到有个女人在我眼前上吊。”大概是太过于惊恐,说到这个的时候,他似乎是费了极大的勇气,说完这句话就没心力再继续。 江墨看了桃李一眼,桃李默不作声,沉思了一会儿,问:“然后呢?” 月生海握紧了拳头,说:“我一直以为是做噩梦了,但是没想到白天的时候也会看见,稍一不留神那个画面就会跑出来,更可恶的是今天下午那个死鬼女人居然逼我跟她一块上吊!” 说到激动处他还把手里的纸杯往地上一摔,剩在杯子里的水又洒了出来。 “……” “我不同意她还强迫我!”月生海说着抹了下眼角。 江墨还以为他口中的那个死鬼女人强迫的其实是要跟他行苟且……见桃李半天不出声,江墨问:“你觉得是六尾狐作的妖么?” 桃李若有所思了半天,说:“是罔象。” 月生海一个激动,跳起来抓住了桃李的双手,“你说对了,就是罔象,我家里请的那位道士先生也是这么说的!仙姑!救命啊!” 说着就想跪下去。 其实月生海没想真的下跪,他觉得这仙姑是个厚道人,一定会及时把他搀扶起来的,所以也就索性做个意思以表迫切以及虔诚,没想到这仙姑居然走神了……月生海曲着膝盖一副要跪不跪的样子。 跪下去丢了身份,不跪下去显得不真诚,这可如何是好? 江墨旁观了半天,默默洞悉了一切,只好过去把他扶起来,说:“平身吧。” 月生海站起来,感激地看她一眼,这一看,简直惊为天人!人美心善,他也好喜欢!于是文绉绉问道:“敢问小姐芳名。” 江墨配合着文文雅雅笑道:“小女姓沈,名江墨。” 月生海忍不住赞嘆:“啊,好名字。” 桃李忽然说:“走吧。” 月生海一惊,问:“去哪儿?” “捉妖。”桃李说着从衣兜里拿出几张黄色的天师符,递给了月生海,跟着又拿出一张锦帛丹符,递给了江墨。 “我也要去?”江墨拿了丹符来看,跟上次那一张一模一样。 “这种符我有很多。”月生海从自己的裤兜里抽出一叠天师符,递给桃李看,“你看,是不是跟你的一样?” “假的。”桃李把那一叠黄符拿过来,往空中一抛,所有黄符瞬间自燃,化为一阵白烟,连灰都不剩丝毫,然后说:“带路。” 月生海发自内心地敬畏,跟着转念一想,家里请的那位道士还能穿墙,可是拿给他的符不也是假的么!他带在身上不也没能阻止女鬼缠身么! *** ☆、第四章 罔象 坐在车上,月生海看看自己的符,又看看江墨的符,不依了,“虽然确实应该女士优先,但是非常时期你得一视同仁啊!江墨这张符为什么看起来高级许多?” 桃李一言蔽之:“男女有别。” 月生海听闻此言,不疑有他地点点头,也就不再问什么了。 江墨一直在研究自己手上这道绢帛丹符,说是男女有别,大概是敷衍之词。 车停在了月生海自家别墅的门口,此时天色已经擦黑,奇怪的是,这栋别墅独立于郊区之内,周围居然连声虫叫声都没有。 桃李望着别墅上方,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江墨只觉得阴冷,在盛夏的夜里,这就已经是异象了。 月生海把人领了进去,笑着说:“两位仙姑饿了吧?我已经叫人备下了一大桌的丰盛佳肴,请跟我这边来。” 江墨摸摸肚子,意识过来自己确实饿了。 一进到餐厅,餐桌那边却已经有人先行入席了。 月生海笑着说:“原来笏道长和许大师已经等不及开吃了。” 笏九嘴里塞着个鸡屁股,抬头看过去,一愣,一惊,居然把臭丫头给请来了! 桃李看了一眼笏九,没什么表示,她在下车的瞬间就完全感觉到了来自笏九本体的狐狸精气息,断定他就藏身于别墅,只是没想到他居然披了张羊皮就出来假装道士欺世盗名。 果然作恶多端。 笏九一头短髮干净利落,梳了个二八式小分头,穿着不知道哪里偷来的一身剪裁合身的西装。 江墨也挺惊讶的,没想到短短几天时间里,她就先后邂逅了捉妖小仙姑,六尾狐,女鬼缠身的高富帅,六尾狐伪装的道士,开了荤的和尚……以及各路妖魔鬼怪,眼界开阔至此,也算不枉此生了。 月生海给大家互相做着介绍,每个人都站着,只有笏九还坐着吃鸡屁股,纤纤十指油腻腻的,桃李没空搭理他,只看着那位许大师。 许大师看上去二十几的样子,穿着中山装,脑壳光秃秃的,脑门锃亮,堆起笑来慈眉善目,为了加大说服力,他虎口挂着一窜佛珠,相当深沉地道了句:“阿弥陀佛。” 晚饭,江墨没有吃多少,她总觉得浑身哪里都不自在,桃李看了一圈没有自己爱吃的肉包子,于是也只随便拣一些菜来吃。 月生海等不及,赶紧问:“仙姑,咱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坛作法降妖伏魔?” 笏九不动声色看了桃李一眼。 桃李说:“不急,等我今晚观察观察。”她从兜里抽出一大叠天师符,说:“把这个给府上每人发一张随身携带,切记不可离身,还有,让他们今晚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出房门。” 月生海赶紧接过来,连连点头,“好好好。” 笏九严肃干咳了两声,也从自己胸口里掏了一叠黄符出来,说:“我这个……” “道长自个儿留着吃完鸡屁股擦手用吧。”月生海说完,转身出去了。 “……”笏九尴尬,“切”了一声,将符随手一抛,化成几根狐毛。 月生海把天师符交给管家,“每人一张,仙姑说了,这个千万不能离身。” 老管家不是十分信鬼神之说,他觉得少爷就是为非作歹的事干多了,良心过意不去于是才连连噩梦,他抬了抬老花镜,说:“少爷,依老奴之见……”
第8页 “别废话,”月生海打断他,“都自称老奴了,我允许你老煳涂,但是别把自己的煳涂之见拿出来献丑,退下吧,顺便给两位仙姑收拾两间客房出来。” “……” “对了,今晚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许出房门。” “……” 晚上,江墨坐在房间里想事情。 罔象罔象,从字面上来理解应该不是指具体的妖物,大概是类似于幻术之类的东西,莫非是有什么人或者妖在幕后操控? 江墨莫名对这件事上了心,躺在床上左右睡不着,最后只好起来去了隔壁,正打算敲门的时候,碰巧桃李开门了。 桃李正打算有所行动,只是没想到她会过来,“有事?” 江墨问:“我想了解一下,什么样的人才会受罔象控制。” 桃李出来,返身把门关上了,边走边说:“按理说,只要是些心怀鬼胎的鬼蜮之徒,甚至是潜意识里稍有不良倾向之辈,都会被罔象趁虚而入,由此看来,几乎所有人类都有被罔象控制的可能。” 江墨看了桃李一眼,没说话。 桃李继续道:“但是你不会。” 江墨想了想,笑着说:“其实我一直怀疑,是不是我一出生就有佛光加持,一直以来也颇受各方神佛照料,简直跟开了光一样……” 闻言,桃李忽然停下来,别有深意地看向她。 江墨一愣,笑笑说:“我开个玩笑……而已。” 桃李一扬手,桃木剑闪现的瞬间她往江墨脖子的位置刺了过去,剑身稍稍一偏,剑尾直刺入江墨身后的那道墙,墙体速速裂开几道细缝,仿佛张开了天罗地网。 江墨只感觉身后有一阵风颳起来,再从她身后往前饶过来蹿了出去,在走廊前面不远处着地。 是笏九,他落地现身,自认帅气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小分头,说:“这都能被你发现,你师父当初不会是借鑑了哮天犬的外形把你雕出来的吧?跟二郎神购买版权了么?” 雕出来? 江墨看了桃李一眼,下意识地就联想到了被供在庙里的雕像,那么她是哪座庙的? 桃李脸上看不出情绪,问:“你来这里干什么的?” 笏九摸完小分头,又整理自己的西装,活生生的衣冠禽兽总舵主,“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来这儿当然是捉妖来了。” “……可是你自己就是妖。”江墨说完又补充道:“这算自相残杀么?” “别说的这么难听——”笏九弹了弹西装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说:“这叫大义灭亲,再说了,妖也是分阶级分种族的,吾乃狐族,捉拿狐族以外的妖,不算自相残杀。” 桃李不想听废话,直接问:“来了两天,你查到什么了?” 笏九笑了,“这是我和小丫头第一次合作,笏某自当知无不言,”跟着不知道从哪抽出一把摺扇,他一边敲着掌心,说:“很明显,这位姓月的败家子儿是受罔象所控,罔象的产生有两种情况,一种因愧生怖自发生成,一种由第三者施法操控,我查了一下,月生海应该是被什么东西给摆布了,并且操控这一切的人不在附近,也就是实施的远程操控,既然是远程操控,那么就得藉助附近的某样东西实现罔象的操作,也就是所谓的媒介,奇怪的是,我来了两天,并没有发现类似于媒介这种异物。” 桃李听了半天,也沉默了半天,开口道:“也就是说,你什么发现都没有。” 笏九又笑了,说:“好歹给你分析了情况。” 江墨说:“不是自诩有千年道行么?” 笏九更正,“是三千年。” 江墨掩着嘴凑近桃李耳边,“真有脸说,三千年道行居然就这点本事。” 笏九:“……” “你来干什么的?”笏九沖江墨龇牙,“来给我裹腹用的么?” “这个……”江墨看看桃李,她也不清楚自己来干什么的。 正说着闲话,忽然楼下传来乒铃乓啷的动静,桃李反应极迅速往楼梯方向跑了,笏九也立马跟着跑了,只有江墨一个正常人用一双腿以正常的速度跟了过去。 当她抵达出声位置的时候,看见桃李把月生海反手擒住压在地面上,拿着张符不知道念了句什么咒语,跟着将符往他脑门拍上去,这一举动却导致月生海挣扎得更厉害,两只眼睛瞬间染上了猩红,符咒似乎已经对他起不了丝毫作用…… 笏九露出满嘴尖利的兽齿,“我吃了他保管什么事都没有。” 月生海忽然一个翻身,居然把桃李掀翻在地,跟着从地上窜起来,以一种异常的速度往笏九的方向冲过去,笏九灵活一闪,月生海扑了个空,直接往前面江墨的位置扑过去了。 江墨站在门口,速度不及他来得快,干脆也不躲了。 任何妖魔气息一沾上她都会化为云烟,这回应该也…… 桃李在这时追了过来,伸手抓住了月生海后脑勺的头髮,极其残暴地将他往后一拽直接把他甩在地上,接着再次将他压制在身下,月生海“呜呜”声发出奇怪的叫喊。 江墨惊讶地发现眼前的情况似乎有些失控,“他怎么了?” 笏九也不知道怎么的,此时整个身体居然呈半兽化状态,他喉咙里发出了“呲呲”声,阴恻恻道:“他快被罔象化了。” 桃李刚抽出一叠天师符,正准备念咒作法,可是月生海挣扎得厉害,有些影响她的发挥。 情急之下,江墨犹如福至心灵,看见小茶几上有一把水果刀时瞬间灵机一动,立马跑过去拿着水果刀过来蹲在月生海跟前,举起小刀,一狠心往自己的手臂划了一刀,血液立马往下滴,落在月生海脸上…… 月生海忽然停止挣扎,桃李也愣住不动。 笏九同不解:“……你这是干什么?” 江墨松了口气,刚想解释,月生海勐然发力再次将桃李掀翻在地,江墨“哇”一声惊叫拔腿就跑,月生海爬起来对着她穷追勐打。 “救命救命救命啊!!”江墨使出了空前的速度逃命,“为什么会这样?既然我的身体能破除妖术,那么我的血应该更能起到作用才对啊!” “你他妈脑残剧看多了吧!”笏九在原地跳脚。 桃李大声说:“别跑了,他一碰到你就恢復意识了。” 江墨一听才想起来自己生来就开过光不怕邪祟的体质,于是急急剎住了脚步,身后月生海追了上来,不留余力往她身上撞了过去,江墨被撞得一阵踉跄往前一摔,好在桃李及时过去接住了她,而月生海这么一撞,整个人摔翻在地,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然后趴在地上晕过去了。 桃李再次抽出那叠天师符,往空中一抛,竖起两根手指念了句咒语,分散在半空中的黄符瞬间如有意识一般迅速围成一圈,接头的其中一端往圆圈中央延伸,不多时就生成了一幅阴阳八卦阵。
第9页 桃李念完“急急如律令”,由黄符勾画出来的阴阳八卦阵压在了月生海身上。 周围平息下来之后,江墨扶着墙坐下来,刚坐下来的瞬间,耳边忽闻一阵“嗡嗡”作响,类似于和尚念经的动静,伴随着一下一下敲木鱼的声音,她仔细听了听,声音像是从窗口那边传过来的。 笏九还没完全脱离半兽化状态,身上的西装也不见了,只披了一件雪白色的长衣,应该是由他的狐毛所化,他郁闷地甩了甩收不回去的两根尾巴,说:“月生海忽然发狂,一定是有人在附近作法,刚才差一点连我都要顶不住显出原形,好在我有三千年的道行,三千年啊!” 江墨不知道笏九为什么这么执着于“三千年”…… 桃李盯着昏过去的月生海看了半天,道:“那位许大师怎么没有出现?” 江墨往窗边走过去,拉开了窗帘往楼下看,发现那个所谓的许大师就在一楼门口的花园里,他坐在一片空地的中央,手持一根犍槌在敲木鱼,并且嘴里念念有词。 她指着外面说:“在那里。” 桃李二话不说,破窗而出。 就在笏九也准备从那个被破了的窗口飞出去的时候,江墨一伸手抓住了他的尾巴,下意识往回一扯,笏九浑身一软,往身后摔下去,四仰八叉,仰面露鸟…… 江墨:“……” 笏九赶紧拨开盖在自己脸上的衣服,挡住了下`体`赤`裸`裸的春光,又急急忙忙坐起来,顶着八分熟的红脸沖江墨急吼吼道:“干什么!!!” 江墨见过小猫咪的鸟,见过小狗仔的鸟,还没见过三千年老狐狸精的鸟……又一次刷新了眼界……她十分真诚地鞠躬道歉:“实在是对不起,我只是想让你带我一程,这么高我没办法跳下去……” 忽然,外面一道白光直冲云霄,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是小前传,男主出现得比较少,反正前传的内容也不多。 晚安~ ☆、第五章 罔象 外面一道白光直冲霄汉,江墨俯身窗口往下看,看见了一个比压在月生海身上大好几倍的阴阳八卦阵,而那位许大师稳坐其间,依然敲他的木鱼,桃李却站在圈外。 江墨看不太懂这个阵仗,“这是在干什么?” 笏九冷笑,“果然是个妖僧。”说完直接搂住江墨的腰,从窗口跃下去。 江墨没有丝毫心理准备,忽然整个人就悬空了,顿时就像是被吊在空中的小鸡仔一样呆住不敢动弹,直到双脚沾了地才发现自己脚软了。 基本上,桃李做的任何举动江墨都是看不大懂的,比如她现在就念了句咒语,捏了个类似于手决的东西,那把桃木剑瞬间凌空而起,飞向了许大师,直到那把桃木剑刺进许大师的胸口…… 她才明白过来,莫非我们跟那位许大师是处于对立状态? 许大师有什么问题? 在那把剑刺进许大师胸口的同时,江墨看到了这辈子最令她反胃也最惊悚的画面。 许大师体内像是有什么怪物在上下乱窜,身上的皮肉一张一弛,有些地方凸起来,有些地方凹下去,跟着他锃亮的脑门中间忽然剌开一道裂缝,瞬间就一发不可收拾了,他身上的皮肉随着那道裂缝勐然爆开,从皮囊里面不断钻出一只只黑色的老鼠。 江墨倒吸了一口凉气,遍体生寒,鸡皮疙瘩不断往外冒。 晚饭的时候,她居然是跟一群老鼠在共进晚餐? 老鼠企图逃出八卦阵,桃李又另掐了个手决,以她的脚尖为起点,一窜火苗一分为二沿着八卦阵的外圈迅速燃起,在另一头交合,八卦阵形成了一个火阵。 企图逃窜的老鼠来不及闪躲,纷纷葬身火海。 四周很快蔓延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包括老鼠在火海中苦苦挣扎的悲鸣,吵得人不得安宁。 笏九说:“听过《勿谤佛》的故事没有?” 江墨还处于震惊当中,听到这话,只愣愣地看着他。 笏九继续道:“一群披着人皮的鼠辈假借佛的名义在外为非作歹欺世盗名,何尝不是鬼蜮之徒衣冠禽兽?这才是真正的谤了佛。” 大火烧了很久,而那群老鼠像是烧不尽一样,不断从那张人皮里面窜出来,一批一批往火海里聚集,与其说是逃难,不如形容为赴死更为贴切。 桃李渐渐有些支撑不住,这么大的阵法太过于耗费真气。 江墨有些着急,“为什么老鼠好像怎么烧也烧不完?” “那妖僧在这之前肯定在自己周围布了阵,”笏九忽然一顿,说:“不,是在幕后操控的人布下的阵。” “没有其他办法了么?”江墨捂着鼻子嘴巴,那味道让她十分难受。 笏九说:“万物相生相剋,即便有也不一定起得了作用,那小丫头善用火,这已经是最有效的手段了,那就是一群普通老鼠而已,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再强大的神仙道法在面对不断滋生的蝼蚁团也同样束手无策。” 难道这回真的是乱拳打死老师傅? 江墨想了想,说道:“那如果直接破除那个妖阵,行得通么?” 周围的火烧得太旺,热气不断扑面而来,笏九热得直往下滴汗,他不断摇着手里的摺扇,一只手扯了扯衣襟说:“所以我在想到底要怎么个破除法。” “作为一只千年老狐狸精,这个对你来说会很难么?”江墨说:“你一直以拥有三千年道行为傲,我以为法术应该很厉害才对……” “我是妖,修的是妖术不是道术,我怎么知道该怎么破除阵法?”笏九快把手里的摺扇摇出一团龙捲风来,“平时我使妖术的时候比较随性,不讲究章法,高兴用几成就几成。” 笏九说着,把扇面一收,又说:“不过试一试也无妨,但是你记住,要是我在里面出现什么危险,你千万记得要来救我。” 江墨听闻此言,有点压力,“我要怎么救你?” “那火对你来说没什么伤害,那个阵法说不定也有点忌讳你,就是那些老鼠可能不憷你,毕竟老鼠真的只是老鼠,”笏九嘆了口气,“可能会被咬那么几下,你咬咬牙忍一忍就过去了。” “……哦。”江墨应道。 笏九说完刚想飞起来…… “等一下,”江墨用手扇着气味,说:“把你的扇子借我用一下。” “什么扇子,这是我的尾巴!”笏九轻巧一跃,整个人已经腾至半空,将手里的扇子一甩,果然化为他身后的六根狐尾。 笏九整个身体泛着淡蓝色火焰,六根狐尾怒张,脚尖轻轻一点,往八卦阵中央飞去了。 四周的火焰已经窜出了三尺多高,江墨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况,难闻的气味铺天盖地漫过来,以及老鼠刺耳的齐鸣不绝于耳,仿佛要响彻整个夜空。
第10页 江墨抬着脑袋看着上方,忽然发现里面似乎有个什么东西往外边飞掷而来,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吼:“啊——”然后一个白色的物体落在江墨脚边,顺便摔出个坑来…… 江墨:“你——” 笏九手忙脚乱从坑里爬起来,江墨扶了他一把,他站起来之后,发现自己整个人矮了半截……笏九赶紧掀开自己的仙气飘飘的雪白色袍子…… 江墨惊得倒吸一口凉气,笏九下半身已经现出原形了。 笏九一口兽牙咬得“咯咯”响,甩开江墨的手,说:“我再试试。”说完再一次一飞沖天,又赴火海而去。 江墨有些不放心,仔细盯着火焰的上空,眨巴眨巴眼睛,屏气凝神地注视着。 忽然,夜空中又出现一抹雪白色的身影,速速飞掷而来,这回摔在了距离江墨十米远的地方,江墨急忙跑过去,笏九已经完全现出原形了…… 这时,一直保持沉默的桃李开口了,“狐狸精你还能不能行了?我快撑不住了。”她满头大汗,要维持住这么一大片火海实属不易,而且今晚她才吃了几口菜,别说真气够不够用了,体力倒先透支了。 江墨说:“要不我来试试?” 笏九迅速爬起来,“上来,我带你一程。” 江墨坐在笏九背上,抱住了狐狸脖子,笏九一跃而起飞至火海中央,江墨看见了八卦阵中央那乌央央的一团东西不断往四周发散逃窜,那就是老鼠群。 她先犯了一回噁心,再稳住心神,说:“下去吧。” 笏九没应声,直接往中央俯冲,冲到一定距离之后停下来。 这么近的距离,让江墨产生了一种头皮发麻的裸感体验,老鼠齐发的叫声如雷鸣于耳,那味道沖得她真不开眼睛。 江墨屏着唿吸大声问:“我要怎么做?” 笏九说:“把你的手放进去,拨开老鼠之后会看见一个原形的阵法图案,然后用你的掌心摁下去试试看。” 江墨不确定地问:“这样有用么?” 笏九默了一会儿,说:“反正你身上哪儿都能用,何妨试试?” 江墨忍住恐惧,一只手抱住了笏九的脖子,一只手颤巍巍地往老鼠冒出来的中间伸过去,手还没碰到,一直老鼠跳起来沿着她的手臂迅速爬上来,江墨呆住不动了,不是淡定,是被吓破了胆,灵魂出窍了。 笏九喉咙里发出低沉兇勐的兽鸣,把老鼠给吓得掉下去,老鼠随着大群跑了。 他催道:“快。” 江墨咬咬牙,闭上眼睛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伸手往下探,掌心摸上了一片黏腻的温热,来自老鼠的体温,她扬手不断把老鼠王外拨开,忽然感觉到又有老鼠顺着自己的掌心往上爬,同时掌心传来密密麻麻的刺痛,她猜想应该是被咬了。 笏九喉咙里持续发出低沉的兽鸣,把爬上来的老鼠给威慑下去。 江墨把眼睛睁开小小的两道缝,顾不上周围的老鼠,她看见了一个鬼画符一样的图案,那应该就是妖阵了,她一边拨开老鼠,看准了中间的红点,掌心往下一摁,瞬时狂风乍起,差点把她给掀翻过去,但是她的手摁在妖阵中央,形成了一个稳固的连接点。 而这时,妖阵周围往外蹦跶的老鼠终于消失。 江墨惊喜叫道:“可以了!” 她喊完才发现不对劲,她现在的身体是悬空了的,风还没停下,而笏九已经不知去向。 江墨现在悬在半空中,是被阵法里那阵风给吹起来的,风将她卷着往外拉扯,她想把手拔`出来,奈何使不上力气。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这阵风给裹成捲心菜的时候,耳边忽然有个声音传来:嗡——叱啉牟—— 声音低沉有力,仿佛穿透天际。 江墨还没来得及细想这句话的意思,也还没来得及疑惑为什么这把声音听上去会觉得有些耳熟这个问题,下一秒就失去了意识。 风一停,她整个人往下坠,落入了某人的怀里。 此时,东方既白。 笏九是被风给吹跑的,包括前面两次也是,那阵风又邪又强劲,他居然抵挡不住,不仅如此,还一次次让他现了原形。 桃李收了阵,整个人有即将虚脱的迹象,她的阵法持续得太久,耗费了太多真气,现在她的双腿抖得跟残枝枯叶似的,要是再起一阵风,估计她就能云游九霄了。 她从兜里摸出了随身携带的桃木梳,认认真真地梳理着自己那层厚厚的刘海,然后才往江墨的方向走过去。 见了那人,她站着,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先生”。 笏九甩着六条尾巴也跑着过去,说:“你要早点来了,能省去我们多少力气?” 蔺傒文看着笏九身上被风吹成一堆杂草的狐狸毛,说:“处理了一点小事。” “一点小事让你先生忙活一个晚上?”笏九把六根狐尾甩得跟孔雀开屏似的,“你不会已经步入年老体弱阶段了吧?” “笏九,闭嘴。”桃李瞟了他一眼。 蔺傒文没理会笏九的不敬,说:“剩下的你们自行处理。”说完就抱着江墨转身离开了。 笏九看着走远的蔺傒文,忽然道:“丫头。” 桃李扭头看着他。 他说:“借一下你的梳子怎么样?” 桃李没搭理他,也转身走了。 笏九跟在后面嚷嚷,“借一下梳子怎么了?我的狐狸毛打结了,给我顺顺毛,我给你记一大功怎么样?你怎么跟你师父一样不近人情呢?” …… …… 月生海感激地握住桃李的手,眼角垂着两滴清泪,说:“多谢仙姑救命之恩,仙姑想要什么?香车豪宅,钻石珠宝,随便挑。” 桃李抽回自己的手,掌心蹭了蹭待在自己怀里的笏九的狐狸毛,“不用,我不需要这些。” “那你想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要。” 月生海心生疑惑,一直以来在他身边围绕的全是些虎狼之辈,一个个要么贪他的钱财,要么贪他的美色,这位小姑居然如此四大皆空? 他一感动,又去拉桃李的手,拍了拍,说:“既然如此,那以后仙姑有什么需要用得上月某的,月某自当竭尽所能,” 桃李再次抽回自己的手,在狐狸毛上又蹭了蹭,说:“不用,你一个肉体凡胎,帮不上什么忙。” 月生海:“……” 桃李要走的时候,月生海忽然道:“对了,笏道长和许大师哪儿去了?” 桃李一顿,转过来说:“一个妖道,一个妖僧,不提也罢。” …… 蔺傒文抱着江墨回到书社门口,将她放下去让她靠在门边上,他蹲在她跟前,抬手拨开她盖住左边脸颊的头髮,她左边的眉尾下有一颗硃砂平痣,鲜红得仿佛要滴下血来,他用指尖在上面摁住,慢慢摩挲,目光透过眼镜的透明镜片,流出了万分的留恋。
第11页 这颗硃砂痣是他的。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写的我十分游离,怎么都进入不了状态,之前写《我心头暖阳》的时候也是,所以《暖阳》完成之后我不特别满意,总感觉那是个半成品,希望这一篇不要成为废品。 而且我老想着小编辑和帅房东的故事,因为现代甜文写起来身心畅快不纠结,我至今都在奇怪当初我为什么非要这么早就开一篇神怪灵异文?我都还没调整好严肃正经的心态!捉个妖精就跟闹着玩似的。 写完之后总觉得这只千年老狐狸精怎么那么烦?到底能不能行?三千年道行白瞎了? 哼~晚安! ☆、第一章 鬼伶 那天江墨明明听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男性嗓音,还没来得及细想就晕过去了,醒来发现自己坐在书社门口,顿时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十分耗费心力的大型扯淡志怪……梦? 她不由在门口继续坐着回忆着那场梦,忆着忆着就灵机一动,她可以在书社里开一个新的项目,客人除了借书,还可以听书,把昨晚的那场大型扯淡故事给整理出来,编纂一些惊险刺激的情节,再加以文学性的润色…… 说不定能成为一部流芳百世的巨作。 江墨望着路面怔怔发呆,忽然脚边有什么东西蹭了蹭她的脚脖子,她低头一看,是一直纯黑色的猫,过来之后就盘缩在她脚边。 她把黑猫抱起来,摸了摸,这是隔壁家小花猫的猫郎君。 就是那只跟隔壁家女猫有姦情,还把人家搞怀孕的姦夫公猫,后来因为颜值太高而被猫主人强行将姦情变更为奇缘,并隆重加v认证,成为了猫郎君。 不过这只猫经常会跑到这边来找江墨。 江墨也不知道它是不是来找自己的,总之它一过来就会蹲在她脚边,也不干其他事,就这么乖乖地待着,直到天黑了才回去。 一开始她还会把猫给抱回隔壁家,可是没多久它自己又跑过来了,三番两次之后她就懒得再理会了,手头上有什么东西就餵它吃一点。 江墨去了对面早餐铺子买了碗粥给它吃,它什么都吃,也吃不坏肚子。 她端着碗粥回到书社门口,碰巧门开了,是沈妈妈开的门。 沈妈妈一见她在门口,左手一碗粥,右手一只猫,愣了一会,说:“一大早就出来熘猫,熘的还是隔壁家的猫,还给人家买粥吃,你怎么不知道给妈妈也买一碗?” 江墨无奈,把粥递过去,“我再去买。” “不用了,赶紧上楼吃早餐,”沈妈妈把两扇门打开,又看了她一眼,“怎么起这么早也不开门?昨晚几点回来的?” “……我回来的时候您已经睡了。” “废话,我没睡还问你几点回来的?”沈妈妈把猫和粥接过来,说:“上去吃早餐吧。” 江墨也不敢多呆,怕妈妈看出破绽,她身上的衣服是昨天的,闻了闻还有汗味,赶紧上楼洗澡再说。 沈妈妈在楼下等半天也没见她下来,只好自己上去看看,上去之后在书房里找到江墨,她把她爸爸的藏书给扒拉出来了,“在找什么?” 江墨一边翻书一边问:“妈,您听说过勿谤佛么?” “听说过啊。”沈妈妈说。 江墨急忙转过来,“在哪儿听的?” 沈妈妈笑着说:“勿谤佛,不就跟不要亵渎神灵一个意思么?” 江墨皱眉想了想,问:“我是说类似的故事。” “你整天看一些神神鬼鬼的志怪书籍,你都不知道的东西我哪知道?”沈妈妈说着一边转身走一边说:“别找了,赶紧下来,” “妈!”江墨站起来追上去问:“我有个问题,我出生的时候有没有出现过一些比较异常的现象?比如天边紫气东来,比如屋顶闪过一道圣光?” 沈妈妈忽然站住,脸上出现了深沉的神情,她沉默了一会,说:“既然你这么问了,那我就实话告诉你,你出生的时候闪过的不是圣光,是血光。” “……血光?” “嗯,”沈妈妈娓娓道来,“那一天妈妈差点就难产了,鲜艷的血液一升一升往外飙,那是妈妈的血,喷了几位医生一身血,原本以为出来的会是个大胖小子或者大胖姑娘,没想到你一出来巴掌那么点大,跟营养不良一样,我怀胎十月吃下去的东西全让我吸收了,白费我那么大的食量。” 江墨:“……” 沈妈妈摆摆手,“不说了,生你出来妈妈心甘情愿,你以后也会有这样的经歷。” 江墨无语地嘆了口气,“妈……” “但是你这颗硃砂痣也不知道遗传的谁,”沈妈妈摸摸江墨左边眉尾的位置,“我跟你爸爸都没有这东西,咱们祖上往上数三代也没有这个东西,这算不算异象?” “这就类似于胎记一样的东西,算什么异象?”江墨若有所思,隐约感觉到这个位置好像也被什么人触摸过,而且仿佛是很久远的事情。 …… 晚上,江墨把那堆藏书搬到自己房间慢慢看,沈爸爸的这些藏书所涉及的内容极广,有民国年间出版的四书五经,有一些市面上已经绝迹的明清年间的古籍小说,不过这些书籍都很老旧了,所以江墨在翻看的时候非常的小心翼翼。 隔壁家的那只猫郎君又过来了,这回是从窗口跃进来的,江墨一时没注意到它,它就趴在窗台上赏月。 这时,一只通体雪白的六尾狐披着淡淡的月色从天而降,落在窗台上,四只脚往黑猫的背上重重一踩,跟着一跳,悄无声息地跳进了屋里。 笏九感觉自己好像踩到什么东西了,转过去一看,一只黑猫蹲在窗口,两只晶莹剔透的猫眼正冷漠地看着他,笏九也严肃地回望,望了一会儿转过身来不搭理它了。 反正是一只猫,踩了就踩了吧。 笏九凑到江墨身旁,忽然出声:“江墨!” 江墨勐吓了一跳,手一扬把书往后一扔,书本飞向窗口正打算绝尘而去,碰巧黑猫颇悠闲地甩着尾巴,把书给救下了,江墨转身的时候就看见了书掉在地上,她赶紧跑过去把书捡起来,然后看了黑猫一眼,笑笑地摸摸它。 笏九晃着他风骚的六条尾巴走过来,说:“你怎么不理我?” 江墨看过去,说:“你忽然出声吓我一跳,差点把书给扔了。” “不就是一本书嘛,”笏九跃上了床,扒在软软的被褥上,“我有事找你帮忙。” “桃李呢?”江墨把猫抱下来,从柜子里拿了包饼干出来餵它。 笏九赶紧过来抢了一块,说:“蠢丫头对我没什么用,我把她给甩开了。” 江墨睨着他,“是你又狡猾用计逃出来的吧?” “别扯这些没用的,我过来找你有事。”笏九啃着饼干,狐狸嘴角漏了几块饼干屑掉在被褥上。
第12页 江墨用手扫了扫床铺上的饼干屑,顺便把笏九也给扫下床去。 笏九在地上炸毛,“小心我吃了你!” “过来找我帮什么忙?”江墨继续餵黑猫吃东西。 “是这样的,”笏九跃上了书桌,扬着高傲的狐狸脑袋,说:“昨晚那个妖阵让我现了原形,现在我变不回人形了,桃李那个蠢丫头帮不上我的忙,所以我来找你。” 江墨惊讶道:“桃李都不行,我能做什么?” 笏九又跑回床上,眨巴眨巴狐狸眼睛,说:“你摸摸我,用你身上开过光的仙气助我一臂之力。” “有用么 ?”江墨半信半疑,伸手往笏九身上摸了摸,一边又问:“昨晚那个妖僧有多厉害?” 笏九眯着眼睛仔细感受着,说:“不是他厉害,他只是一个傀儡,厉害的是操控他的人,昨晚月生海忽然发狂差点罔象化,就是拜那妖僧念的咒语所赐,而他底下的那个妖阵起到非常关键的作用,要不我怎么被打回原形?而且凭我三千年道行居然恢復不了人形。” 江墨说:“这么高深?难怪你跟桃李一开始都没看出来他有问题。” 笏九解释道:“他不高深,而且还很简单,他的原体只不过是一堆老鼠,因为身上没有妖气,所以我才看不出问题,唯一暴露他不正常的地方就是他身上没有人的气息。” 江墨点点头,然后问:“有用么?” 笏九睁开眼睛看了看,发现自己还是原来的狐狸模样,“可能你不够虔诚,你用心想一想,我是一只身怀三千年修为的狐妖,道行高深,美丽高贵,德高望重,你再试试。” “……” 江墨只能用上十分的真诚在笏九身上用力摸……不,搓了搓,表情异常严肃正经,搓了半天——“好像没什么用?” 笏九咬咬牙,忽然仰躺在床上,露出了狐狸肚皮,说:“要不我牺牲一下,你把我全身摸个遍试试,记住要虔诚,不要起色心,手法温和,态度庄严。” 江墨:“……” 忽然,在江墨怀里吃饼干的黑猫一跃而起,跳上了笏九的肚皮用力一踩,跟着又灵巧地跳上窗台,消失在黑夜里。 笏九被这四脚给踩地四肢乱颤,翻身过来怒气沖沖骂道:“好大胆的一只蠢猫,别跑!”说完也追上去了。 江墨赶紧趴在窗口喊道:“笏九,别伤害它!” 笏九应道:“放心,我蹂`躏完它留它一口气。” 江墨根本无法放心,可是也追不上去,笏九这只狐狸的行事作风十分任性,高兴怎么来就怎么来,不会一生气就把猫给吞了吧? 她越想越放不下心来,决定顺着笏九消失的方向追过去看看。 晚上十一点半,子时已到。 路两边的门户都紧闭着,而今晚又乌云遮月,路灯也是百步以内看不到一盏,所以路上灯光不足,暗沉沉的。 一路上江墨并没有看到笏九的身影,她一路过来还特地往左右两边的小巷子看,几个小巷子都是窄且暗,一眼望不到低,所以她只能往前找。 刚经过一个小巷子,眼角好像瞥到里面有人走出来,她扭头看了一眼,没个心理准备就被吓得遍体生寒。 大半夜的,从幽暗的巷子里走出来一个身穿戏服的女人,头上带满银饰珠钗,身上穿的是粉红色长褶子,褶子一直垂到膝盖下方,褶子下摆纹着漂亮的刺绣一直延伸至衣襟两边,穿在褶子里面的是一件长及脚踝的白色长衣,两只水袖挽在腕间,尤其醒目的是女人脸上浓墨重彩又显得精緻漂亮的妆容。 这么个人忽然从幽暗深邃的小巷子里忽然冒出来,着实吓人。 江墨心有余悸地冲着女人笑了笑。 女人似乎没发觉自己这么个扮相在大半夜里出行简直胜似鬼魅,脸上没表现出丝毫歉意,但也友善地回了一笑,跟着转身走了。 附近确实有个唱戏的大戏园子,据说那座戏园子有一定的歷史了,在民国那会儿建的,沿用至今,只要逢年过节,那个戏园子里的固有戏班子就会开台唱戏,而平时大多是全国做巡演。 江墨没多想,继续往前,没走多远就看见了黑猫矫健身姿,正在往回走,江墨惊喜地跑过去把猫抱起来,检查了一下,发现猫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心想笏九不会是把猫给跟丢了吧? 猫都能跟丢,还能指望他成什么大事? ***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下一章。 感谢一下投雷的两位姑娘。 【24412827】244姑娘和【vamin】大v姑娘~ 晚安~ ☆、第二章 鬼伶 嗡——叱啉牟—— 这是什么意思? 最近这几天,江墨一直在看沈爸爸留下来的藏书,看看有没有一些关于狐鬼神怪类故事的收录,或者关于什么咒语的记载,找了好几天一无所获,日记倒是发现了不少,记载的内容比较日常琐碎。 其中还提到了江墨小时候做错了事不会躲藏,傻不愣登站着等挨揍的陈年往事……这篇日记最后以“知女莫若父”为结束语。 江墨看的入神,连有人进来了也不知道,直到台上推过来两本书,她抬头看过去,发现是蔺傒文,她笑道:“蔺先生你好。” 蔺傒文微微颔首,把书放下来就往里面去了,江墨刚把书收好,一转过来就看见蔺傒文整个人已经没入了书架当中。 这位蔺先生来了这么多次,甚少言语,跟江墨的交谈也是寥寥可数到可以用“句”来作为数字后面的单位。 交谈少了,了解就更加谈不上,越是寡言少语的人就越会给旁人一种神秘感。 不过江墨不是个好八卦的人,所以在两人长久的来往当中,透着一股淡如白开水的和谐质感,而且还是凉透透的那种白开水。 蔺傒文一如既往地找了两本书过来前台登记,他一眼就瞧见了檯面上放着的几本志怪类书籍,最上面的一本是袁枚的《子不语》。 他说:“沈小姐对志怪故事感兴趣?” 江墨拿着书在帮他登记,忽然听到他的声音,一时没反应过来,因为这人不怎么开口说话,对周遭的事物也总是兴致颇淡的样子。 她慢了半拍才回道:“……就是打发时间看看。” 听她这么说,蔺傒文就没再继续话题。 倒是江墨,不知不觉就问了句:“蔺先生相信鬼神之说么?”问完就后悔了,朗朗干坤,问的这算什么东西? 没想到蔺傒文说:“相信。” 江墨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完最后一下登记结束,想了想又问:“蔺先生亲眼见过么?” 蔺傒文一双眼睛透过镜片看向她,“无法验证是否存在或者不存在的东西,不好说,但对于无法验证的未知领域可以抱以敬畏之心。” 江墨有些微的愕然,因为这是蔺傒文迄今为止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
第13页 蔺傒文道:“怎么?” 江墨回过神来,把装好的书递过去,笑道:“这是你的书。” 忽然门口传来一声:“江墨仙姑在否?” 江墨:“……” 蔺傒文转身往门口望过去,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月生海走了进来,买着四方步,一见到里面还有个男人,他惊讶此人身上的气质竟是比自己还要高贵上两分,不过从对方身上略旧的衬衫看得出来,钱一定没有自己多,于是月生海的自信又上来了。 他直接忽略了蔺傒文,笑呵呵道:“江墨仙姑,好久不见。”人还没过去,两只手已经蠢蠢欲动伸了出来,迫不及待要跟江墨握手。 江墨笑了笑,无动于衷地站在柜檯后面,说:“月先生,好久不见,过来有事么?” 月生海见牵手不成功,只好悻悻收手,“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忙,我堂弟碰到了点麻烦,只有两位仙姑才能解决,”月生海左右望了望,问:“桃李仙姑呢?” 江墨明白过来月生海所谓的麻烦是什么属性了,说:“你这个忙我可能帮不上……” “仙姑,”月生海伸手制止她,“你是不是觉得上次帮了忙我没有给足报酬?我原本是想给的,但是桃李仙姑不想要,不过这次不一样,你只要解决了这次的事,我连着上次的酬劳一併给了。” 江墨看了旁边的蔺傒文一眼,他似乎没有想离开的意思,她扶着额头想了想,说:“这种事你去找桃李会比较好。” 月生海说:“所以我才过来的,你要是没空我就只找她,桃李仙姑哪儿去了?她出门了?没关系我可以等她,”说完朝门口喊了一声:“生临,进来。” “……” 门口有个看起来模样俊秀身材文弱的男孩子走进来,一眼看见里面三个人,眼睛在看到蔺傒文的时候愣了一下,道:“教授……” 教授? 江墨看了蔺傒文一眼,他是教授? 月生海也很惊讶,看向了那位比自己高贵两分的男人,钱没有自己多,但人家的文化比自己高……高了有八斗那么多。 蔺傒文看了门口的人一眼,默了片刻,像是在回想对方的名字,接着才叫出了口,“月生临。” 月生临勉强沖他笑了笑,走了过来,“教授怎么在这里?” “借书。”蔺傒文问:“听说你遇到麻烦了?” “嗯……”月生临垂头丧气的,看上去精神不太好,倒有点像被恶鬼缠身的模样。 月生海想起了来这里的目的,拉着堂弟过来,说:“江墨,好歹你我相识一场,咱们是曾经共过患难的人,感情不比普通人是不是?” 江墨沉默了,她在想自己跟月生海算不算是共过患难的不普通关系,想了想,到顶了也不过是萍水相逢……不过了解一下也无妨。 她问:“你堂弟到底是什么麻烦?” 话问完,她又有些无奈,他们不会是把她的书社当成道观了吧? 月生海说:“咱们坐下来慢慢说。” 江墨只好让他们过去旁边的沙发坐着,自己倒了几杯水过去,转眼就看见蔺傒文也在。 蔺傒文说:“沈小姐介不介意让我也了解一下情况?” 江墨干笑,“月先生的堂弟是您的学生,蔺先生了解学生的情况是自然的事。” 幸好端了三杯水过来…… 江墨给几个人都递了水,最后坐在对面,问:“是什么样的麻烦?” 月生临听到这话,还没开口手先抖了起来,杯子里的水被他三抖四抖地就给抖了一半出来,水洒了一地,把他的鞋都给泼湿了。 江墨……去拿了拖把过来把地上的水拖干净。 月生海恨铁不成钢,暗狠狠说:“怎么那么没出息?” 江墨说:“当初你抖得比他厉害。” 月生海:“……” 蔺傒文坐在一旁,秉持沉默寡言的原则,非常有耐心地等着。 月生临幽幽开口:“……最近我在晚上睡觉的时候,会听到一个女人唱戏的声音。”一句话说的有气无力,让人以为他说完下一句随时就可以断气。 月生海干脆替他说:“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一个星期了,带他去看了心理医生也不管用,我就猜一定有什么鬼怪作祟,仙姑你说会不会跟我上次碰见的那个死鬼上吊女人是同一个团伙的?” 江墨看了蔺傒文一眼,他的眼睛望着别处,慢慢地喝着手里的那杯温开水,默不作声,像置身事外了一样,她只好学他故作深沉,默了片刻,问:“听出来唱的是京剧还是崑曲了么?” 蔺傒文瞟了她一眼,无言。 月生临摇头,“我太害怕了,不敢听仔细,嗓子尖尖细细的,听着瘆得慌,我已经有一个星期没好好睡过觉了,吓得白天也吃不下饭。” 月生海插嘴道:“你看他风一吹就能当人体风筝的身板,我跟你说,听人唱戏太折磨认了,何况是听鬼唱戏?你说这鬼当得缺不缺德?在地府里面肯定没读完九年义务教育。” 蔺傒文一口一口喝着水,他喝得很慢,动作慢条斯理,喝完了之后就把杯子放回茶几上,江墨看见了,起身拿了杯子又给他倒了一杯温开水过来。 江墨坐下后,又问:“只听到声音么?那个东西有没有做出什么伤害你的举动?或者你有没有看见过什么奇怪的……人?唱戏的女人长什么模样知道么?” 月生临摇头,垂着脑袋。 江墨怕他再垂下去就脑充血了,赶紧说:“你们先回去吧,我……” “怎么来这么多人?”沈妈妈从楼上下来,看见楼下坐了几个人,长得都还不错,一眼看过去就跟选妃一样,顿时心里也欢喜,“蔺先生也在啊?” 蔺傒文礼貌性地微微颔首,道:“沈夫人。” 沈妈妈这一生还没被人这么文绉绉又正式地喊过一声“夫人”,她名字里有个宜字,之前听过最客气的也就是一句“宜大姐”,这声夫人瞬间让她觉得自己的身份高了好几阶,不免把腰杆子也挺了挺,笑着说:“蔺先生吃不吃水果?我上楼给你端下来?” 月生海忽然站起来走了过去,说:“想必这位就是大仙姑了,道行一定很高深。” 妈妈莫名其妙,“大仙姑?大仙姑是仙女她大姑姑么?你误会了,我是仙女她妈。”她指了指江墨,笑眯眯道:“我女儿长得跟仙女似的。” 江墨赶紧起来把妈妈拉到楼梯这边,说:“妈,您上去吧,下面有我呢。” 沈妈妈望了望,有些奇怪,“蔺先生我认识,但是那两个是来做什么的?” 江墨一时凝噎,给月氏兄弟信口胡诌了个来歷,“是蔺先生的朋友,他们听说咱们这里有许多藏书,慕名而来的。”
第14页 沈妈妈还是很怀疑,但也没再问下去,上楼去了。 江墨回来之后又坐下,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了。 月生海说:“江墨,你看咱们什么时候出发?”说完满脸期待看着她,“上次我晕倒了没看见你们降妖除魔的英姿,这回我可以亲眼见证奇蹟了吧?” 江墨笑得心虚,“要不你们先回去,我……”她犹豫了一会儿,“我准备准备,明天再过去?” 月生临挺着急的,听到这话,意味着他还得再忍受一晚上的鬼喊鬼叫,差点儿晕过去…… 月生海拍拍他的肩膀,显得很是淡定,跟着笑着说:“明天也行,充分准备准备,那你是不是拿几张符给他镇一镇?” “……符?”江墨这才想起来“符”这种东西,可是她没有。 “是啊,”月生海说:“就是上次那种,多拿几张。” 江墨瞬间又心虚了,干笑几声,说:“稍等。”说完起身去了柜檯那边蹲着找那张桃李给她的丹符,可是她翻找了半天也没找着,她明明放在柜子里的。 因为这几天她一直在研究这张丹符,所以都是随身携带着的,刚才她一顺手就扔进柜子里了,这会儿找不到了是什么原理? 江墨蹲在柜子底下,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早知道跟桃李要几张过来收着。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要是她的血有用的话那倒好办,随便裁一张像样的黄纸,再沾点血来个涂鸦都行…… 她身上连一根手指头都能驱邪,为什么偏偏血不行? 血是精华,不应该起到双倍效果么? 忽然,她听到檯面上有人敲了两下,她一惊,慌忙站起来,看见蔺傒文站在那里。 他手里拿着几张黄色的纸,问:“你要的是这个?” 江墨又惊又疑地看着他,“你怎么有这些东西?” 蔺傒文说:“我在路上捡的。” 江墨:“……” 理由居然如此简单敷衍,敷衍令江墨不得不信服。 *** ☆、第三章 鬼伶 江墨对于蔺傒文从路上捡来的几张符的功效产生了一丝怀疑。 不过以她对蔺先生仅限于皮毛层面上的了解,她认为蔺傒文不是个会随便开玩笑的人,所以说不定那几张符真的有用? 反正符已经给出去了,这个问题暂且不去考虑。 眼下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明天她该怎么办? 仅靠她这一副被伟大的神明慧眼相中开过光的血肉之躯,恐怕不太行…… 得把桃李给找出来,即便没有桃李,笏九那老狐狸精也行? 笏九再怎么不靠谱那也有三千年的道行打底,比她一个三天道行都没有的人类要强。 江墨在心里盘算着该怎么找到笏九,一时之间心里也没有个准确的注意,所以盘着盘着,她就睡着了,等再次睁开眼睛,她急忙往窗口一望,天亮了。 大亮,透亮,太阳当空照的那种…… 江墨当即就傻了,手机忽然一响,她看着来电显示的“月先生”,只想把这三个字从中华字典里面删除!删除!永除后患! 月生海一大早就派了司机过来,说是接江墨过去的,江墨两手空空站在门口,看着司机下车走了过来请她上车。 司机非常怀疑地打量了她一眼,问:“沈小姐,你不需要带点什么东西?” 江墨故作镇定,摇摇头。 在去往月生海堂弟家的时候,江墨在车上制定了一套自认稳操胜券的捉妖计划,整套计划可以总结为八个字:文明社会,以德服人。 能动口就绝不动手,她的最终目标就是实现“化干戈为玉帛”。 一套计划刚在心里画上了圆满的句号,车停了。 江墨往车窗望过去—— 嗯,不愧是月生海的亲戚,这座大宅子前面的小花园居然比她书社门前那条街还要广袤无垠。 月生海一见到江墨下车,立马笑成一朵迎春花迎了上去,再左右看了看,问:“桃李仙姑呢?” 江墨认真道:“我没找到她。” 月生海笑道:“没关系,你来了也一样。” 江墨说:“不一样。” 月生海一愣,接着一副瞭然的口吻:“我知道,你比较厉害。” “我不会捉妖。”江墨如实交代。 “……” “不过我可以把女鬼找出来,”江墨慢慢说道:“然后让她和你堂弟当面对峙,情况理想的话,或许双方可以握手言和,自此打开人鬼交好的新局面……” “回去吧。”月生海再次把车门拉开。 江墨默了片刻,有些内疚,转身想上车…… 月生海急忙把她给拉住了,“江墨,你开什么玩笑?你不会捉妖?” “昨天我就说了,这个忙我帮不上,”江墨安静了一会,又说:“不过我可以试试。” “怎么试试?” 江墨说:“虽然我不会捉妖,但是我能跟那些东西进行友好的交涉,你可以考虑一下我刚才说的那个计划,不费一兵一卒。” 月生海想了想,道:“我表弟,光听女鬼唱戏都吓得三魂丢了七魄,让他跟女鬼当面对峙?我直接送他出殡得了。” 江墨:“……” 月生海来来回回走了半天,实在无计可施了,他停下来,说:“……那就你试试?” 江墨笑着点头,“那走吧。” 江墨跟着月生海一进屋,在客厅里她见到了一个完全在她意料之外的人,那人正坐在沙发上喝茶,姿态还挺悠闲? 蔺傒文见到门口有人进来,立即搁下茶杯,站起来的时候扣上了西装的扣子,顺便抬了一下眼镜中间的横杆,嘴角非常轻微地抬了一下。 有那么一瞬间,江墨强烈地希望他是来助自己一臂之力的,但是转念一想,蔺傒文这么斯文正经的外表下,怎么看都不像是个隐藏极深的神棍…… 一时就气馁了。 月生海对她说:“蔺教授昨天听了生临的情况,出于关心,今天特地跑一趟,想再了解一下。” 在客厅里招待蔺傒文的月家二老急急忙忙站起来,月妈妈等不及先跑过来,说:“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沈仙姑你终于来了。” 江墨一时还没适应“仙姑”这个身份,忽然就自发自觉地产生了一种江湖神棍骗吃骗喝的心虚感,所以她只能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月爸爸到底比较沉得住气,慢慢走了过来,说:“沈小姐,听说你有降妖除魔的本事?我向来不相信神神鬼鬼这些东西,但是我家生临已经是这么个情况了,你知道的,人一旦到了绝望之处,什么都愿意去相信,去尝试,我现在只能把我儿子交给你。” 江墨忽然觉得,自己应该要用尽全力去完成这件事情,所以郑重点头,说:“我尽力。”
第15页 月家二老让月生海带着江墨去了月生临的房间,蔺傒文也跟了一起过来。 她对捉妖这些事一窍不通,什么鬼气妖气她更是分辨不出来,而且她自己身上的气息还会掩盖这些邪气。虽然昨天她在洗衣机里面已经找到了那张丹符,并且随身携带着,现在也在身上,但这东西除了能压制气息之外,似乎对她帮助不大。 江墨一走进月生临的房间,忽然感觉到一阵阴寒迎面而来,所有的窗帘都是拉上了的,房间里只开着灯,月生临在床上躺着睡着了,她小声问:“为什么不把窗帘拉开?” 月生海说:“生临自从能听见鬼唱戏之后,就非常害怕窗户这些东西,他说有时候会看见窗口有影子,而且不喜欢吵闹,怎么样?你看出什么问题没有?” 江墨摇头,顿了顿,说:“就是感觉有点冷。” “冷?”月生海似乎对她的话感到奇怪,“三伏天你说冷?” “嗯,”江墨说:“上次去你家,我也觉得冷。” 月生海忽然往后一蹦三尺远,说:“据说鬼是没有体温的,难道那个唱戏的鬼现在就在你身边?” 江墨左右看了看,说:“没有。” 她看了旁边的蔺傒文一眼,蔺傒文的目光在屋里绕了一圈之后,依然不作言语。 江墨只好主动问:“蔺先生觉得有什么问题么?” 蔺傒文想了一会,说:“墙上那两人挺般配。” 江墨:“……” 墙上的人? 月生海跑过来一看,不禁要来气,“墙上的照片!蔺教授,该说的话麻烦请说全了,缺字少眼很吓人的好吧?” 挂在墙上的那张照片大约有一米的长和高,江墨这才去仔细看照片里面的一男一女,上面的男生是月生临,女生很漂亮,应该是月生临的女朋友,不过奇怪的是,江墨觉得这个女孩有些眼熟,尤其那双饱含笑意的眼神,似乎在哪见过。 除此以外,月生临的房间似乎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了。 “你要不要去别的房间看看?”月生海说:“我三叔说了,这座宅子你可以随便看,想进哪个房间都可以。” “好。”江墨心里一时没底,既然在这里一无所获,那到处看看也好。 蔺傒文跟在一旁,极少开口。 其实江墨特别想问问他,昨天那几张符到底什么来歷,他是不是认识什么捉妖师捉鬼师之类的朋友,要是有,把人请过来,倒是比她在这里摸石头过河的效率高。 这座宅子的占地面积不算大的过分,上下共有两层,但是楼上楼下的屋子一间一间找起来也挺费时间的。 月生海带着两人上了二楼,二楼有个书房,江墨打算先去那里看看。 书房里最壮观的就是两面贴墙而造的大书架,上面放满了书籍,跟着就是窗口下的那张书台了,看起来十分厚重,上面摆放的东西不多,江墨走过去看了看,一眼就被檯面上的一张照片吸引了注意力…… 她把照片拿起来仔细辨认了一下,心里大概有了七八分的确定,“月先生,这张照片上的女孩子,你认识么?” 月生海看过来,说:“那个啊,是我祖奶奶。” 忽然听了这话,江墨脸上的表情转为不敢置信,或者其中还掺夹着些许茫然。 月上海以为她听不懂,又解释道:“也就是我爸和我三叔的奶奶。” 江墨还是那个表情,愣着。 月生海好笑,“不会连奶奶都不知道是什么吧?” 蔺傒文察觉出她的不对劲,过去拿了照片自己看了一眼。 是一张黑白照片,看起来非常老旧,照片里是个戏曲中花旦扮相的女人,头上戴满银饰珠钗,脸上的妆容十分精緻漂亮,一双秋水明眸冲着镜头递了个含情脉脉的眼神,身上穿了一件长褶子,两只水袖挽在挽间,身段柔软曼妙,右手捏一把摺扇轻轻点着肩……端庄又不失风情。 这样的扮相,蔺傒文大概能猜得出是《西厢记》里崔莺莺的角色。 蔺傒文睨了一眼还有些许怔然的江墨,问道:“有什么问题么?” 江墨仔细回忆着那晚在巷子口乍然遇见的那个身穿戏服的女人,扮相跟照片上的女人确实一模一样,戏曲中大部分角色,古往今来有太多戏曲演员扮演过,不足为奇,应该只是巧合。 但是这两人的五官轮廓没理由这么相像。 一个是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女孩子,一个已经是祖奶奶那一辈的人了,就算是亲属之间的遗传,相隔好几代,那也没道理跟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样。 说到这个,不得不提一下江墨最引以为傲的地方,就是自己这双眼睛,认脸从来没出过差错,堪称过目不忘,现在一想,虽然当时那段路上光线不足,而且从巷子里出来的女人还画着个大浓妆…… 各种条件充分说明…… 也许真的是她一时看岔了,自己吓自己…… 再说时间过去一个星期了,或许是她现在的压力太大了,一看见点什么东西,脑迴路就会往奇奇怪怪的方向奔去。 江墨摇摇头,回答说:“没什么,可能是我记错了。” 月生海奇怪,“看错什么?你不会是见过我祖奶奶吧?” 蔺傒文垂下眸子,把照片放回檯面上,视线又扫了一眼照片上的女人。 江墨搓了搓掌心,说:“这屋子怎么这么冷?” 月生海说:“我刚刚开了空调。” 江墨往墙上一看,23度…… 蔺傒文忽然出声道:“这照片上的祖奶奶,看着有点眼熟。” 月生海震惊,惊了半天才说:“有句诗怎么说来着,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蔺教授不会是看上我祖奶奶了?”说完自己先乐了,“开个玩笑。” 江墨无语,又去看照片上的女人,一瞬间脑子里灵光一闪,说:“我知道了!”她拿起照片,说:“跟我来。” 蔺傒文二话不说抬步跟了过去。 月生海云里雾里,急忙也追上去,“你拿我祖奶奶的照片干什么?” 江墨来到月生临的房间,仔细对比了一下月生临女朋友的照片和手里祖奶奶的照片,难怪她看到祖奶奶的时候觉得有几分眼熟,敢情是在这里刚见过,果然是记岔了。 ……但是仔细想想,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蔺傒文站在她身后,抬了一下压在鼻樑上的眼镜横杆,说:“眼神挺像。” 江墨回头,“是吧?刚才我差点以为是……” 蔺傒文垂眼看她,“是什么?” “没什么。”江墨想了想,说:“其实五官也挺像的,你不觉得么?” “嗯。”蔺傒文忽然对她淡淡笑了一下。 江墨楞了一下,发觉自己靠他太近了,急忙往旁边挪了两步。
第16页 正感到有些尴尬,月生海跑过来了,小声问:“怎么了?拿我祖奶奶的照片过来干什么?” 江墨看着他,问:“确定这是你祖奶奶的照片么?” 月生海愣了愣,顺着江墨的手看了看墙上的照片,又看看祖奶奶的照片,愣得更厉害了,半天说不出话来……震惊过后,说:“确定,苍了大天了,长得跟我祖奶奶还真有几分相像,难怪我越看生临女朋友越有一种犹似故人归的感觉。” 江墨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问:“对了,为什么只有祖奶奶的照片,没有祖爷爷的照片?” 月生海摇头,“我从没在家里见过祖爷爷的照片,这么久远的东西,有可能是没保存下来,据说当年祖爷爷对祖奶奶这张照片非常宝贝,看的比自己的命还重要,所以家里的人也非常珍视,小心保存,我爷爷的照片倒是有,你要看么?” 江墨说:“还是不麻烦了。” 蔺傒文问:“家里的长辈有没有提过,哪个小辈跟上面哪位长辈长得比较像的?” 江墨看向他,没明白他为什么想知道这个,有些疑惑。 蔺傒文也将目光移向她,一对上她的视线,又对她抬了下嘴角。 江墨傻愣傻愣的,觉得蔺先生今天似乎不似平时那么矜持冷淡?虽然脸上的笑容都是比较单一地轻挑一下嘴角,但也足够刷新她对他的全部认知了。 “没有啊!”月生海一声回答,打破断了两人的对视…… “……是、是么?”江墨仓促别开视线,目光又落在了手里的照片上。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继续。 谢谢【与君初相识】姑娘投雷雷哦~ 晚安~ ☆、第四章 鬼伶 江墨在在月生临家里晃悠了一天,直到日落西山,依然是一筹莫展。 今天一整天没有任何动静,更别说看见什么鬼影,月生临也只是在吃饭的时间出来,其他时间都待在自己房间里,这段时间来他受到太多惊吓,现在整个人战战兢兢,家里不能弄出定点大的声音,怕他再收到惊吓,而他自己也异常沉默,若非有必要,他可以安静一整天。 江墨大概了解情况,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这只唱戏的女鬼要盯上月生临,难道是巧合? 天黑的时候,月生海让江墨留宿在这里,要是半夜有什么情况,她也好应付。 应付? 江墨觉得自己被高估了。 而蔺傒文是准备回去的,月生海强行挽留,“蔺教授,这家里面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还有一个不知道能不能成事的半吊子仙姑,现在这里也就你和我能派得上用场了,可能你觉得神神鬼鬼的很荒谬,但是看在生临的面子上,你至少别走得这么快……” 江墨觉得他说的挺有道理,她确实没有十分的把握自己能顺利完成这项大任,心是有余的,就怕力不足。 蔺傒文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江墨觉得,对于月生临遭遇的事情,蔺先生的反应一直淡淡的,看见点什么也只是随便冒出一两句无关紧要的话而已,江墨猜不准他对这件事的看法。 太阳下山之后,宅子里一直没有动静,月生临吃完晚饭就回屋了,期间也没有出现过什么状况,应该是那几张符起了作用。 晚饭后,月生海让人泡了壶茶过来,点名要铁观音,而且还让江墨多喝一点,提神醒脑,怕晚上有什么情况她反而睡着了听不见。 月氏夫妇心繫着事情的进展,尤其是月妈妈,“沈小姐,事情怎么样了?查出来是什么东西在作怪没有?” 江墨看着冒热气的茶杯,说:“喜欢唱戏的鬼,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但是以前我在一本志怪书籍上看过,生前为乐师的人,死后魂魄不散,结合世间的灵与气化为一只鬼伶附于琴身,不过这类鬼魅并不害人,只因执于心中所念流连人间,书里面说道,鬼伶碰到了知音会现身。” “知音?”月生海说:“我记得生临不会唱戏啊,家里也没有人好这个。” 月妈妈点点头,“是啊,我们家里没有人会唱戏。” 江墨想了想,说:“祖奶奶不是会么?” 月生海好笑,“那她找祖奶奶交流去啊,找生临对牛弹什么琴?费劲!” 江墨:“……” 蔺傒文抿了一口茶,说:“万事总讲个因缘,生临有此遭遇,不会是巧合。” 江墨看了过去,“我也这么认为。” “因缘?”月生海觉得简直滑稽,“这样的遭遇得干多少坏事啊?生临生平干过的唯一一件坏事就是瞒着我三叔三婶交了个女朋友。” 月妈妈说:“这个也不算坏事,他长大了,这是他的自由,我们没有怪他。” 月生海继续道:“非要说的话也就这一件事,反而是他做的好事可以出一本功德册了,而且他喜欢做义工,蔺教授是他的老师,他在学校时是什么表现教授应该清楚,他做的好事恐怕连市长都恨不得给他颁一个功德奖。” “佛经里说:法不孤起,仗境方生。”蔺傒文看着橙黄清澈的茶水,说:“诸法因缘而生。” 月生海笑笑:“蔺教授教交古文的,对佛经还有研究?” 蔺傒文说:“谈不上研究。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想办法找出个中缘由,才能断的干净。” 月生临的父亲听了半天,忽然问道:“依蔺教授看,该怎么找出个中缘由?” 蔺傒文说:“这是沈小姐的工作。” 江墨听得入神,回过神来看向他时才发现他这话是对着自己说的,她喃喃自问:“……怎么找?”她站起来慢慢来回踱着步。 今天几乎把月家整个宅子给翻了个遍,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月生临招惹了一只女鬼,唱戏的女鬼,唯一能联繫的起来的,就是书房里祖奶奶那张花旦扮相的照片,而祖奶奶跟月生临的女朋友长得有几分相似…… 这些东西联繫起来还挺荒谬。 可是祖奶奶跟月生临女朋友长得相似,又跟这只女鬼有什么关系? 江墨停下来,问:“月生临之前交过哪些喜欢唱戏的女朋友么?” 月生海摇头,“他就这一个女朋友,特别专情。” 江墨的右手捶了捶左手掌心,她决定从这条线的中间人下手,她坐下来问:“你家里还有没有关于你祖奶奶留下来的东西?或者你知道那些关于你祖奶奶的事情。” “这个我了解的不多,问问三叔吧。”月生海看向了月生临的父亲。 月三叔嘆了口气,缓缓道:“先祖父与先祖母就是很正常的一对夫妻,当年两家人门当户对,指腹为婚,到了年龄就结婚了,不过先祖父有个爱好,喜欢听戏,当时还结识了一个女戏子,两个人互为知音,偶尔有来往,”他说着停顿了一下,解释了一句:“不过这些是先祖父成家之前的事。”
第17页 月生海听着觉得有些惊奇,原来他祖爷爷还有这么一段风流韵事,他之前可没有听说过。 月三叔继续道:“先祖父成了家之后,为了避嫌就没再见过这个女戏子了,倒是先祖母,知道他有这个爱好,自己也去学了一段唱给他听,当时先祖父还特意托人找了关系购得一台照相机,所以才有书房里的那张照片。” 江墨觉得既然开了这个头,那最好就顺着这个方向找下去,她说:“月老先生,冒昧问一下,家里除了那张照片,还有没有其他一些关于令祖母的遗物保留了下来?” 月三叔犹豫地眨眨眼睛,想了一会,说:“有,当年我父亲依照先祖父的吩咐,好好保留了下来。”他说着站起来,“沈小姐请跟我来。” 月三叔领着几个人去了二楼的书房,书房其中一面书架底下有个上了锁的柜子,月三叔在书台的拖柜里拿了钥匙过来把锁开了,打开两扇柜门,从柜子里面取了一个木箱子出来,木箱子上面也有一把锁。 无论是木箱还是铜锁都非常老旧,看两样东西的设计,似乎都属于明清年间的东西。 月三叔把木箱子的盖打开,说:“沈小姐想找些什么,自己看看吧。” 江墨往箱子里瞄了一眼,里面放的是一些书信,她把信件拿出来,压在底下的是几本线装书籍,她迟疑着问道:“我可以看一看信的内容么?” “看吧,也不是什么秘密。”月三叔扶着他太太在一旁的沙发坐下。 书信一共三封,江墨拿了其中一封小心翼翼拆开,倒出里面的信纸展开—— 吾友雅鉴: 见字如晤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与君相识,乃玉三生之幸。 尔情拳拳,吾心款款。 何以致拳拳?绾臂双金环。 祝颂君安。 玉上 …… 这封信字体娟秀,内容非常简洁,字里行间情深意切,是一封互诉衷情的情书。 但是有一点很奇怪,既然是亲密的男女之间的书信往来,为什么开头的问候语是“吾友雅鉴”?“吾友”和“雅鉴”都是用于友朋之间书信往来的用语。 还有一点,落款没有註明日期。 按理说,月家世代簪缨,而能与月家门当户对的也不会是平常人家。既然是贵门小姐,尤其是还读过几本书的,理应当非常注重这些细节的。 江墨拆了另外两封信,格式是一样的,内容也差不多,不过都是女方写给男方的,男方回復的信,江墨没有在箱子里找到。 她沖旁边的月生海问道:“你祖奶奶的名字里有个玉字?” 月生海正拿着信在看,看了半天云里雾里,不知道里头的“拳拳”“款款”之语是个什么玩意儿,听到这话,他回过神来,点点头说:“对,是有个玉字。” 蔺傒文也看了书信的内容,依然没有什么表示。 江墨一开始对他可是寄予厚望的,现在她的内心里严重怀疑,这人是不是就是想过来凑个热闹而已? 蔺傒文把信叠好放回木箱子里,抬起头来对上了她来不及收回去的带着几分疑惑的视线,他把手里的照片递给她,说:“这些压在那些书籍的下面,你看看。” 江墨见是几张照片,拿过来仔细看了看,不就是祖奶奶的照片么?都是戏中的扮相,没有一张生活照。在那样的年代里想要照个相不容易,好不容易能有照相的机会,居然留下的全是戏里的影子,却把原本的面目给替换了。 江墨把照片交给月生海时,问:“为什么没有你祖爷爷的照片?” 月生海接过来也看了几眼,“据说是当年祖爷爷的意思,他走的时候只带了一样和祖奶奶的定情之物,葬在了祖奶奶的旁边。” 这箱子里面的东西淌江墨产生了几个疑点,就是书信上面不符合常理的几点,但是对目前的事情似乎完全没有帮助…… 江墨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中一个非常狗血的脑洞成了形。 月三叔说,月生海的祖爷爷在成家之前认识了一个女戏子,两人互相结为知音,她想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会不会是这两人情投意合,相知相许,原以为可以双宿双栖,终成眷属。 谁知后来,月家祖爷爷却娶了指腹为婚的未婚妻为妻…… 于是女戏子含怨自缢,魂魄化为了鬼魅,在一百多年之后上门找月家后代算帐? ……在一百多年后? 会不会久了点? 直到睡过去之前,她都还在深度挖掘着那个旷世狗血的脑洞…… 夏夜清凉,月光如练。 【斟美酒不由我离情百倍,恨不得与张郎举案齐眉。 【张郎啊! 【学梁鸿与孟光夫高妻贵,又何必到长安去候春闱。 【做一对并头莲朝夕相对,不强似状元及第衣锦荣归? 一曲戏腔幽怨缠绵,像从远处飘来,由远及近,在空荡荡的走廊里似乎迷失了方向,漫无目的,只身悽苦又茫茫然地流淌在的黑暗中。 张郎啊! 张郎啊! 月郎啊! 月郎啊…… 江墨勐然睁开眼睛,怔怔望着漆黑的天花板,心脏砰砰直跳…… 张郎…… 还是月郎? ***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检查,明天再检查。 明天早点更。 晚安。 ☆、第五章 鬼伶 江墨摸了一下额头,满手心的汗。 身上出了汗之后,被风那么一吹,忽然觉得脖子背上发凉。 屋里哪来的风? 江墨望向窗口,有一扇窗没有关紧,风从底下的缝吹了进来,夜里的风还挺大,窗帘都给吹开了,屋外的月光投进来,一束显得寡凉的白光孤零零地淌在地上。 原本江墨没打算搭理的,但是外面的风越吹越急,而且外面好像开始下雨了,雨水滴滴答答敲在玻璃窗上,连刚才仅剩的月光都给收了回去,雨越下越大,她只好下床打算去把窗户关上。 这宅子里的窗玻璃是上下移动式的,江墨想把窗玻璃拉下来,但是窗户好像卡住了,拉不下来,江墨试着用力再往下压,窗户依然纹丝不动。 这就怪了…… 在江墨打算放弃回床上的时候,忽然感觉右边的脚脖子一阵冰凉,她下意识低下头去看,不意就看见自己的脚脖子上挂着一只手,枯瘦如柴,苍白可怖,这只手的手腕连着地板,像是从地板上冒出来的,这东西看得她心里发毛…… 江墨动动脚,想把这东西踢开,下一秒她就发现自己的右脚根本无法动弹,而这时,她身后传来“咚咚”两声敲玻璃的声音,江墨有一瞬间感到背嵴发麻,蔓延至整个脑门。 ……这里可是二楼。 身后敲玻璃的声音越敲越发狠,“砰砰”声差点震碎玻璃,在无法辨认的情况下,江墨有一种背后那个东西下一秒就会扑过来的感觉,她想走开看看后面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但是脚脖子让底下那只手拉住了动不了。
第18页 忽然那扇窗玻璃好像是慢慢地被往上抬了抬,外面的风一股脑地争抢着全往窗口挤进来,把江墨的头髮吹乱了,她明显地感觉到了背后的那股令人颤慄的阴凉,同时,有另一团不属于她的黑色长髮从她背后散开,几乎可以将她整个上半身给吞噬。 江墨想跑开,但是底下那只手的力气很大,她拼了命想动一下,忽然后面那东西往她背上勐地一推,江墨整个人往前扑倒在地,立马转过来看向窗口—— 看见一个披头散髮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白衣鬼影,风很大,一头长髮滴着水,乱糟糟地煳在脸上。 他抬手拨开覆盖在脸上的长髮,露出一双漂亮的狐狸眼睛,红色的瞳孔因为愤怒而扩张,他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张口骂道:“挡在窗口干什么?没看见外面那么大的雨么?” 江墨愣了半天,大松了一口气,“笏九?” 笏九跳进来,转身想把窗户拉下来,却发现这窗户能抬上去,却拉不下来,他运足了气不管三七二十一勐地往下一拉,玻璃外的铁框跟窗台上的铁护栏互相撞击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江墨:“……” 江墨想站起来,这时才想起来自己脚脖子上还挂着一只枯手。 笏九也看见了,二话不说抬脚就把那只手往墙壁上一踢,枯手撞在墙上,顺势遁匿了。 江墨惊滞了两秒,问:“那是什么?” 笏九抖了抖自己白衣上的水珠,说:“类似于宅妖一类的东西,这世间飘荡着许多气和灵,有些气和灵经过常年的凝聚,会慢慢化为与这个世界上相似的物体,这些东西比较低级,对人类不足以构成伤害,但有些会被植物或者动物所吸收,久而久之,邪者成妖成魔,善者成仙成佛。” 江墨愕然,“这世上真的有神和佛么?” 笏九耸耸肩,“反正我没见过,”他说完忽然一滞,“不,我应该见过,可是他那种身份算是神么?他又不属于天界……” 屋里没开灯,刚才江墨被吓得狠了,已经懒得去追问他在纠结什么,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把灯开了,脚脖子现在都还遗留着冰凉的感觉,她打了个寒颤,问:“你怎么来了?” 笏九来不及回答就先打了个喷嚏,biu~一下变回狐狸原形,扭着身子甩了甩附在狐狸毛上的水珠,说:“我浑身湿透了……” “只能用吹风筒……”江墨说:“可惜这个房间好像没有。” “哈嘁~”笏九一个喷嚏打得六条狐狸尾巴往四面八方炸开,跟着利索地跳上了床,整个身子钻进棉被里,缩成一团。 江墨问:“所以你怎么会过来的?” 笏九的声音从被子里闷闷传出来,“明天再说。” 江墨走到床边,看着被子里鼓起来的那一团东西,说:“你这样会感冒吧?”虽然她也不知道觉得作为一只六尾狐妖,感冒了的话就很滑稽了…… 最后江墨把笏九抱起来用被子擦了擦才让他睡觉。 折腾了大半夜,江墨也懒得讲究,关了灯钻进被子里也睡了。 斟美酒不由我离情百倍,恨不得与张郎举案齐眉。 张郎啊! 学梁鸿与孟光夫高妻贵,又何必到长安去候春闱。 做一对并头莲朝夕相对,不强似状元及第衣锦荣归? 月郎,月郎啊…… 江墨睡得并不安稳,隐隐约约听到有女子唱戏的声音,腔调哀怨悽苦迴荡在走廊里,像求而不得才茫然,像寻不到归处而徘徊。 月郎,你我做一对并头莲朝夕相对…… 月郎…… 月郎…… 那声音就在耳边踌躇不去,江墨梦中惊醒,勐地睁开眼睛,冷不丁对上床边的一双空洞幽魅的眼睛,狠狠吓了一跳,瞬间头皮要炸开,她张嘴叫了一声。 笏九迷迷煳煳从被子底下钻出脑袋来,忽然一眼也看见了床边站着个古怪的人影,一个没心理准备外加神志不清,也吓得下意识跟着一起“哇哇”声尖叫。 房门让人从外面踹开,房间里的灯被打开,而站在床边的东西瞬间消失了。 蔺傒文漫不经心看着那只鬼魅从眼皮底下熘走,然后走到床边,发现江墨已经吓呆滞了,而笏九则虚弱地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他问:“没事吧?” 江墨一只掌心压着心脏,第一次觉得这种感觉非常糟糕,且十分无力,凭什么她生来就要看见这些东西?这些东西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她的日常生活。 蔺傒文瞟向似乎已经不省人事的笏九,江墨这才反应过来床上还趴着一只六条尾巴的东西,急忙将被子一掀,盖住了笏九,然后沖蔺傒文干笑…… 蔺傒文当没看见,问:“刚才怎么了?” 江墨回想起刚才那双似幽似魅的眼睛却仍心有余悸,一时沉默下来,刚才黑暗中她隐约看见的是一个人影,不对,是鬼影,长相没看清楚,但是能确定那只鬼一身戏子扮相。 “我刚才隐约听见唱戏的声音,而且还看见她了,”江墨不知道他信不信,所以尽量言简意赅,语气坚定,想要显得更有说服力,“但是你一来她就跑了。” “ 哦。”蔺傒文朝房间的四周扫了扫,最后目光回到她身上。 江墨有些着急,“你不相信我?” 蔺傒文淡笑,“我相信你。” 江墨:“……” “只是——”他稍微皱起眉,“你不是专业捉鬼收妖么?也害怕这些东西?” “我……”江墨一噎,说:“我才刚涉足这个行业,对业务还不熟悉……” 蔺傒文笑着扶了一下眼睛,一只手往西装裤的兜里一揣,“那么,那个东西还会再出现么?” 江墨不是很确定地摇摇脑袋,“应该不会,你还是先回房见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既然如此,蔺傒文只好点点头说:“有什么事喊我一声。” 蔺傒文回房间之前,帮她把灯给关了,江墨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忽然掀开被子坐起来,眼睛在房间里仔细看了看,内心还是有些微的发憷。 平时看见各种模样古怪的妖都挺淡定的,今晚竟然接二连三被吓得魂都快丢了,难免产生负面情绪,不过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了。 江墨把覆盖在笏九身上的被子拉开一些,怕他唿吸不畅,然后用较平时轻的声音说:“别躲了,我看见你了。” 周围没有丝毫动静。 江墨继续说:“我不会任何道术或者妖术,不会伤害你的,我知道你没有恶意,能出来一下么?” 等了一会儿,房间里依然什么动静也没有。 为什么不出来? 难道已经走了,不在这个屋子里了? 江墨原本想出去找找看,但奈何身体实在太疲乏,等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
第19页 第二天,江墨是被笏九的喷嚏声给叫醒的,接二连三撼天动地,江墨往窗边看过去,笏九已经变回人形,身上穿着西装,头上还是那个二八式的帅气小分头,唯一比较违和的就是他的喷嚏,简直要贯穿屋顶。 “我就说会感冒……”江墨坐起来,说:“没想到你三千年的高深道行居然敌不过区区感冒病毒。” 笏九拿着纸巾用力擤出鼻涕,鼻头红红,说:“最近吃得不太好,免疫力下降了,风一吹雨一淋就病倒了,不过区区感冒病毒,不足为惧。” 门外月生海亲自过来敲门,“江墨,你醒了没有?下来吃早餐了。” 江墨勐然一惊,示意笏九别说话,往门外应道:“好,我这就来,月先生,你先用餐,不用等我,我待会儿自己过去。” “那好,别耽误太久了。” “……” 江墨小声问:“你怎么办?” 笏九说:“我从这里下去,等一下从门口光明正大地走进来,我就说是你的道友。” “那你还昨晚冒着雨过来?直接等天亮了再来还不至于感冒。” “我原本是打算在外面的树上呆一晚,等天亮了再来的,”笏九先回原形,跃上窗台,说:“谁知道这鬼天气说风就是雨!”说完往楼下一跃,走了。 江墨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赶紧跑过去喊道:“等一下,笏九!” 一眼望下去,笏九已经不见了。 楼下管家正在亲自打理楼下花园里的盆栽,昨晚忽如其来的一场雨,把这些盆栽摧残成了一副蔫了吧唧的模样,他怪心疼的,忽然后劲一阵阴风吹过,跟着就听到“唿救”两个字,老花眼往楼上一望,什么影儿都没有,顿时心里发颤,屁颠颠跑进屋里,大唿:“有鬼啊!!唱戏女鬼出现啦!!” 江墨躲在窗底下,忽然听到楼下的动静,知道是自己弄出来的乌龙,暗暗发誓今天一定要将女鬼抓出来!! …… 江墨在吃早餐的时候,果然笏九就由管家领着进屋了。 月生海一见这人,西装革履,帅气小分头,狡猾的笑容,每一个细节都让他倍感熟悉,他伸手一指,愤愤说:“这不那妖道么?” 笏九表现出了从容淡定,说:“我与桃李素来不和,积怨颇深,她难免会趁机就给我泼几滴脏水,我不曾责难于她,我原先以为月先生是个明白人,笏某一向以扶持正道为己任,此次见府上有妖邪作祟,特意前来助沈小姐除妖,但是看月先生的态度,似乎是笏某多管闲事了。”说完装模作样地甩袖,“哼。” 月生海将信将疑,看向了江墨,询问她的意见。 江墨挺无语的,装得还挺像,连说话都变了味了…… 蔺傒文说:“既然也是个除妖的,不妨留下来试试。” 江墨赶紧点头,“是啊,其实笏先生跟桃李只是有一点误会,笏先生还是信得过的。”至少比她这个半吊子能发挥作用。 听她这么说,月生海也不好再说什么,默认让笏九留下来了。 饭后,江墨把笏九拉到一旁,问:“你不是能捕捉妖气这些东西么?你现在能不能感受到那只女鬼的气息?” 笏九摸摸自己的小分头,自信道:“不能。” “……为什么?” “像这种不具丝毫恶意,并且有意隐藏自己的鬼或者妖,基本上很难被发觉,除非她自己现形,我能一眼看穿。”笏九摸完小分头,用手在自己身上蹭了蹭。 江墨一下子陷入了沉思…… 笏九又说:“或者借用某种特定功能的工具,又或者是地府中人。” “地府中人?”江墨以为自己听岔了,惊了一下。 “嗯,”笏九有意无意瞟向某个位置,说:“地府中身居高位者,有这个能力,那个东西是只鬼嘛,归地府管,地府的人一来,绝对无所遁形。” 江墨愣了半天,问:“那你有朋友在地府里当差的么?” 笏九仰天大笑三声:“哈哈哈!!”然后说:“你以为那些在地府里当差的是那么容易打交道的么?他们虽然在地府里活动,但是心高气傲,经常有自认为住在喜马拉雅山顶的错觉,很是高冷。” “你好像很熟悉啊。”江墨怀疑地看着他。 “接触过一个,”笏九看向了正在客厅里喝茶的蔺傒文和月生海,冷笑,“要不是我有三千年的道行,心胸宽广,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分分钟跟他成为世仇。” 江墨很是苦恼,她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现在毫无头绪,昨晚那只女鬼好不容易现身了,她却被吓得花枝乱颤,把女鬼给吓跑了。 “你怎么就不知道灵活运用一下自己身上的优势呢?”笏九看着她,“你不能让你身上那点东西只停留在身上被动发挥作用,你是能看见这些东西的,任何妖魔鬼怪在你眼前无所遁形,你的眼睛就是我刚才说的特定功能的工具,你之所以看见不见那只女鬼,是因为她躲起来了,你多找找不就可以了嘛?” 江墨是第一次知道自己身上还有这点作用,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笏九笑笑,“你是能敏感捕捉到一些异样的,有意识地跟着你的感觉去找,别像只无头苍蝇乱撞,那样是行不通的。” 江墨开始觉得笏九像换了个人一样,靠谱起来了。 笏九忍不住又去摸小分头,说:“这些是昨天有个人告诉我的,没想到你区区人类,居然有那么多功能,你不会是照妖镜转世吧?” 笏九刚说完话,扭头一看,江墨已经不见了。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江墨决定马上行动,于是往二楼跑了。 昨晚她在二楼房间里见过她,月生临的房间也在二楼,这会儿他的屋子里没人,她有很强烈的预感,那只女鬼就在那里。 江墨用跑的,怕赶不上,女鬼又消失了。 她喘了会气才打开月生临房间的房门,一瞬间又是一阵冷风,江墨的眼睛在屋里仔细搜寻着。 藏起来了?能藏在哪儿?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江墨把目光锁定了墙上那种合照,她一直觉得,照片上的女孩在某个瞬间的神韵让她觉得挺眼熟的,仔细观察模样可能与月生海的祖奶奶有几分相似,但若乍一眼看过去,却又不像。 为了不惊动月生临,江墨走的小心翼翼,靠近那张合照,跟着慢慢抬手摁在女孩的位置上,果然,她的手一放上去,照片上有个人影瞬间现了形。 江墨看着那张脸,有一瞬的怔然,跟着差点儿吓得要当面下跪…… ***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早了点,我无发可说~ 晚安~ ☆、第六章 鬼伶 江墨惊疑不定地盯着眼前这只女鬼一张浓墨重彩的脸看了许久,一时不确定她是谁。
第20页 女鬼扬起嘴角笑了笑:“又见面了。” 江墨说:“你说的是昨天晚上?” “不,不是昨天晚上。”女鬼站在照片下面,脸上的妆容随着她笑容的扩大而更加显得精緻,也更让江墨的内心发憷。 “那天晚上穿着戏服的出现在巷子口的人是你?”如果是这样的话,难怪她在第一眼看见月生临女朋友照片的时候会觉得眼熟,不仅是因为这只女鬼附身在了照片上,还有月生临女朋友跟女鬼确实长得有几分相似。 因为这只女鬼就是祖奶奶…… 她就是月生海的祖奶奶,跟照片里的人有一模一样的妆容,一模一样的扮相,只不过照片是黑白的。 但是这跟月生临女朋友又有什么关系? 仅仅是模样长得相像? 江墨刚想再问点什么,忽然身后就有人跑了进来,月生海跑在第一个。 月生海一跑进来,忽然看见眼前站着个跟照片里几乎一模一样的祖奶奶,吓得双腿一软就行了个跪拜礼,“……祖、祖奶奶!!” 这声祖奶奶喊得震耳欲聋,把床上的月生临给吵醒了。 笏九见到床上的动静,扬手一挥,月生临又睡过去了。 眼前的祖奶奶对于这个称唿先是微微一怔,反应过来时又似乎感到震惊,道:“你叫我祖奶奶?” 月生海见这女鬼看上去也不过是个二十刚出头的妙龄少女模样,冲过来开口就叫人家祖奶奶确实不合适,虽然她就是祖奶奶…… 女鬼又有一瞬的恍惚,回过神来再一次确认:“你叫我祖奶奶?” 月生海只好说:“对不起……” 笏九依在门边上,冷笑,“你不会连这家子里的都是些什么人都没搞清楚吧?那你总该知道,这段时间受你纠缠的月生临就是你……”他忽然卡住,停下来想了想。 就是什么来着? 人类这辈分怎么分的? “曾孙。”江墨说道。 “对,月生临和那个跪在地上的那人都是你曾孙。”笏九补充道。 面对祖奶奶的鬼魂,月生海还是有些害怕的,他偷偷拉住见面的衣摆,干干笑道:“这也难怪祖奶奶不认识,听说我爷爷三岁的时候您就归西了,您看咱们月家现在人丁兴旺,您认不全很正常……” 女鬼一直垂着脸不做任何回应,江墨仔细观察着她,却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能够明显的感觉到她异常低落的情绪。 “你为什么会纠缠上月生临?”江墨看了看照片上的女孩,又问:“你跟月生临的女朋友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你跟她长得这么像?” 这只女鬼化着戏里的妆容,看上去跟照片上的女孩有几分像,如果卸下这些厚重的妆粉,恐怕不只是几分像。 女鬼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忽然扬起嘴角,带着几分苦涩,“原来她终于成了月家的人了,你给她名分了?好狠的心,好狠……” 江墨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忽然周围颳起一阵风,江墨眼睁睁看着眼前的鬼影逐渐透明,心里直觉不好。 “等一下!!”她下意识往前一抓,却扑了个空。 “祖奶奶怎么消失了?”月生海赶紧爬起来,左右看了看,“真的不见了。” 江墨把屋里找了个遍都没有发现她的痕迹,“她会去哪儿?” 笏九说:“躲起来了,这宅子外墙贴了天师符,她应该没有离开这里。” 月生海问:“刚才祖奶奶怎么了?说什么名分?谁狠心了?” 江墨沉吟半晌,忽然问道:“蔺先生呢?” …… 离开,让我离开这里…… 女鬼前前后后寻不到出处,四处游荡孤身徘徊,一时又乱闯乱撞,一座宅子竟像一座迷宫,眼看着前面是出口,抵达又是一道墙。 “你看不到出路,是因为放不下,心中有怨,永不入轮迴。” “谁?”女鬼四处张望,看不到任何影子,“你是谁?” “即便让你带着怨气投胎,下辈子郁郁寡欢,同样会落个不得善终。” “……” 女鬼浑身一软,跪倒在地上,垂下双眼时,眼前出现了一双黑色皮鞋,往上是笔直的深色西装裤,女鬼慢慢抬起头,看着居高临下俯视自己的男人,喃喃道:“你是……” 蔺傒文缓缓蹲下来,淡道:“鬼门关没那么好过,黄泉路也没那么好走,不是地府不收你,而是你执着于尘缘,无法断根,孟婆汤也帮不了你。” 女鬼恍恍惚惚,“……这孽缘,如何断得?” 蔺傒文说:“当了一百多年的孤魂野鬼,趁早做个了断才是正道。” 女鬼喃喃自问:“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蔺傒文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目光透过精緻冷森的镜片落在她脸上,“将你那身皮囊卸下来,扮得再像,终究不是自己。”他说完,转身走了。 …… 江墨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整理着目前的线索,几乎是绞尽脑汁。 为什么女鬼听到自己是祖奶奶的时候会那么震惊? 难道她不知道自己已经归西多年? 不对,那种反应,好像是一觉醒来,发现有人过来跟自己争夺家产并且已经被争夺成功了一样…… 江墨问:“女鬼在知道自己是祖奶奶的时候,说了什么?” 月生海眯着眼睛认真回想了一下,忽然拍了一下茶几,说:“你叫我祖奶奶!!” 笏九翻了个白眼,念道:“原来她终于成了月家的人了,你给她名分了?好狠的心,好狠。” 她,是谁? 你,又是谁? 江墨摸摸下巴,“她,指的是祖奶奶,你,指的是祖爷爷。” 月生海没明白,“祖奶奶不就是她自己么?” 笏九说:“除非她不是祖奶奶。” 月生海更不明白了,“她不是我祖奶奶?那她跟照片上的祖奶奶长那么像?” “假冒呗,”笏九说完勐反应过来,“不对啊,她左右不过是一只普通的鬼,我也没感觉到她有多厉害,怎么假冒?易容术?” “假冒我祖奶奶有什么好处?”月生海愤愤道:“假冒伪劣产品还跑我家来纠缠生临,图什么?” 现在江墨心里有三个疑点。 女鬼究竟是不是祖奶奶?不是的话为什么一张脸会和祖奶奶的照片一模一样? 女鬼为什么要纠缠月生临? 女鬼为什么跟月生临的女朋友长得这么像? 从女鬼的反应来看,江墨更倾向于,女鬼不是祖奶奶,那么女鬼现在的模样就是根据祖奶奶的外形仿制出来的。 为什么要模仿? 江墨瞬间就想到了月生海他祖爷爷之前有个红颜知己,女戏子。
第21页 “莫非女鬼的本体就是女戏子?”江墨猜测道:“只是假冒成了祖奶奶扮成装扮成花旦的模样?” 月生海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可是她为什么要扮成我祖奶奶的模样?” 笏九哼笑,“因为她羡慕呗,她想做你祖爷爷的老婆。” “人都死了,尘归尘土归土,还羡慕个狗屁。” “你不知道,”笏九说:“这世上有一种鬼,因执念太重难以割捨尘缘而无法入六道轮迴,如果地府不收,他的魂魄就会徘徊人世间,成为孤魂野鬼,人的魂魄是没有固定形体的,魂相由心而生,心中所念何事,魂魄就会随之化形。” 月生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江墨沉默良久,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如果女鬼借用祖奶奶的外形,是因为她知道真正的祖奶奶已经嫁给了祖爷爷,心中所羡导致的,那么月生海喊她一声祖奶奶,她的反应怎么那么不对劲?好像并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外形就是祖奶奶一样。 江墨头疼得很,揉了揉太阳穴。 蔺傒文从外面进来的时候,江墨满腹疑惑地看着他,然后凑上前闻了闻,跟着用更加怀疑的目光继续看着他。 蔺傒文:“……鼻子也开了光?” 江墨:“……”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又早了点,早点更的结果就是字数少了点,不过想想昨天好像更得不少,于是就心安理得了。 明天就把帅房东的文案放出来~ 晚安。 ☆、第七章 鬼伶 中午,月三叔和他太太从山上的庙里为月生临祈福回来,回到家先去了月生临的房间看看,出来之后月三叔就扶着他太太回房间让她休息了。 而江墨在月家二楼的书房里待了一上午,就在钻研祖奶奶生前那箱梯己物。 那几封信她看了又看,内容还是那些内容,问题还是那几个问题。 几张照片她也来来回回换着看了许久。 在那样的年代,戏子身份低微,祖奶奶出身名门,愿意为了祖爷爷特地去学习唱戏,可见两人感情有多深厚,甚至还愿意拿照相机留影。 照片上的祖奶奶这几身不同的花旦装扮,看起来毫无违和感,照片虽然是静态的,但也看得出来一颦一笑之间流露出一种与这个行当天生的契合,临时学了几个月就有这样的效果?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照片是黑白的,而且太过于老旧,模煳了某些生硬的细节。 但是信中…… 江墨忽然灵光一闪,拿着其中一封信再看一遍。 吾友雅鉴: 见字如晤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与君相识,乃玉三生之幸。 尔情拳拳,吾心款款。 何以致拳拳?绾臂双金环。 祝颂君安。 玉上 …… 除了“吾友雅鉴”四个字有些违和,江墨忽然又发现了一个之前她没有细究的地方,这个似乎也不那么符合常理。 如果证实了她的想法,那就能解释的通为什么明明信中内容是在表明心迹,而问候语却显得生疏客气了,因为两人不是正式的某种关系,或者说不能有。 江墨拿着信跑下楼,见到月生海就问:“我记得你三叔说过,当年你祖爷爷跟祖奶奶是指腹为婚,那他们两个是从小就认识,还是到了适合结婚的年龄才见的面?” 月生海看她这么正经,不由也严肃起来,“好像是从小就认识了,虽然那会儿男女之间要规守礼节,但也几乎是一块儿长大的青梅竹马了。” 蔺傒文看她手里拿着信,问:“有什么发现?” 江墨坐下来,也不是特别确定,说:“一般从小一起长大,不管感情是否深厚的青梅竹马之间会用到‘白首如新,倾盖如故’这样的词么?” 蔺傒文伸手过来,她把信递过去。 “怎么了?这四个字有什么问题么?”月生海一头雾水。 “白首如新,意思是两人相识直到白头,关系却跟刚认识一样,也就是说相识虽久却不投缘。倾盖如故,意思是初次见面却犹似故人,也就是说才一面却已如知己。用白首如新来衬托倾盖如故的珍贵和难得之处,”笏九说完想了想,“用在这里确实有点不符合这两人的情况,倒像是……” “像意气相投的知交,”江墨说道:“也就是说,信中其实是在回忆两人初缝时的一眼如故,再到当时写信时已经发展出来的两情相悦。” 月生海问:“祖奶奶跟祖爷爷不能这样么?小时候一眼如故,长大了两情相悦。” 笏九回答说:“即便按你说的这样,那这个‘白首如新’用在这里不就多余了么?这信总得是你祖奶奶长大后写的吧?总之怎么说都不合适。” 蔺傒文看着她问:“依你看,这信会是谁写的?” 江墨心里面有个大胆的猜测,但是怕说出来太荒唐,所以犹豫了半天才说:“我怀疑这信是祖爷爷认识的那个红颜知己写的。”她没敢明说。 “那女戏子?”月生海原本瘫在沙发上的,一听这话马上坐起来,“不可能,上面有我祖奶奶的名字,玉!再说了这就是我祖奶奶的东西,我爷爷留下来的,我爷爷还会弄错?” “你也说了你祖奶奶在你爷爷三岁的时候就归西了。”笏九泼了一盆冷水下来,“你确定一个三岁小孩能分得清?” “那我祖爷爷……”月生海勐一愣,像泄了气的皮球,“我祖爷爷……总不会弄错……”他面色惊慌地看了江墨一眼,如果刚才说的事是真的,那祖爷爷…… 笏九似笑非笑,“这台戏也太绕了。” 江墨看着月生海,说:“而且,我还怀疑那几张照片,也不是你祖奶奶。” 月生海满脸惊愕,“荒谬……” 楼梯口那边有人一步步走下楼来,众人扭头望过去,发现是月三叔。 月生海一下站起来,急切想驳回大家的猜测,“三叔,那箱子里的东西是祖奶奶的吧?照片和信也是她的吧?” 月三叔没说话,一步步走到沙发边慢慢坐了下来,跟着从西装衣的衣袋里拿了样东西出来,说:“我听说那个女鬼长得跟照片里的人一模一样,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来纠缠生临,但这里有一封信,是先祖父亲笔,原本跟箱子里的东西放在一起,后来我把它单独拿出来了。” 他说着,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对面的蔺傒文。 蔺傒文接过来,展开信纸很快扫了一眼,脸色一如既往的轻描淡写,他看了月三叔一眼,跟着把信递给了江墨。 江墨拿过来看。 你我相识一场,虽身份悬殊,我却不曾薄待于你。 你一直要那世俗名分,挫骨扬灰也要,我给你。
第22页 身死瘗埋一抔尘土,世间功名一梦黄粱。 而她既要我的人,我也该去陪她了。 月松亭上 …… “这是?”江墨看向月三叔,“这是您先祖父写给那位的?” “是,”月三叔说:“先祖父在临终前,把那女戏子的名字写进了族谱里,却把自己的名字从族谱里划去了,我以前以为那就是先祖母的名字,先祖父的这一举动我没想明白其中的缘由,后来我无意中找到这封信,也产生了跟你一样的怀疑。” 蔺傒文道:“所以,女戏子是月家名义上的人?” 月三叔点点头,“这件事恐怕连先父都不知道,先祖母离世时他才三岁,而先祖母娘家人因为战乱也不知所踪,他见先祖父书台柜子里有几张女戏子装扮的照片,就误以为那是先祖母,我也是后来在那箱子里找到这封信才会做此怀疑的。” 月生海听完,半天没有反应。 这种事太荒谬,简直不可理喻! 江墨这会儿非常急切地想找到女鬼,虽然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非常想去见见她。 她偷偷的,还是去了月生临的房间,那女鬼纠缠月生临肯定有原因,几次三番藏在他房间里,这会儿应该也会在。 江墨站在月生临的房门口,十分谨慎地把门拧开,轻轻一推门走了进去,果然在月生临的床边发现了她。 不,不是她。 站在那边的女鬼,居然又换了另外一副模样。 一身青色的清末旗装,头上挽着少妇样式的头鬓,峨眉淡扫,素雅又精緻。 女鬼见她进来,朝她淡淡一笑,往门口这边慢慢走了过来。 “你……”江墨不知道这副模样的又是谁,也许是真正的祖奶奶。 “我该走了。”女鬼在距离她一步之遥的位置站定。 如果他们在楼下的猜测是真的,那么眼前这位应该就是月松亭的结髮妻子,真正嫁入月家的人,月生海真正的祖奶奶。 江墨说:“你要去哪儿?” 女鬼笑笑,“去我该去的地方,我在世间孤身飘零百年,直至今日方得以解脱,我要多谢你,你不来,这个心结也许直至我魂飞魄散也无法解开。” “你要去找他么?”江墨说:“也许他早已投胎再世为人了。” “不,”女鬼摇摇头,“我不找他了,我与他早已缘尽,我该重新开始了。” “重新开始?” 话音刚开,半空忽然竖着裂开一道淡淡的白光,尾端一直拖至地面,跟着那道白光往左右两边缓缓展开,像一副捲轴,展开成了一道门。 这白光出现的突然,江墨一开始觉得有些刺眼,直到那些光逐渐淡去,形成一个深邃的门洞。 女鬼望了她一眼,说:“说不定有一天你我还能再见,不过那时候我已经再世为人,认不得你了。” 江墨心里闷得慌,“你不见见月老先生他们么?” 女鬼还是摇头,“不了,前尘过往,旧人旧事,到头来终不过一场南柯,我既有重新开始的打算,又何苦再增添伤感。” 江墨内心隐隐有个冲动,问:“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女鬼垂脸沉默,不多时抬起脸来,道:“你我素昧平生,算了。” 江墨说:“不算素昧平生,你我见过几面,虽隔阴阳,或许冥冥之中也算缘分一场。” 女鬼只好说:“我叫苏月印。” 江墨跟着说道:“我叫沈江墨。” 站在黑洞洞的出入口前,苏月印扭头看过来,笑靥如花,跟着一抬脚就消失了。 前尘爱恨两台戏,一出欢喜一出悲戚。 纵然万种思量千般无奈,百年后终是半掩岁月,半随尘土。 …… 薄暮时分,草树皆染余晖。 “所以你直到她进入鬼门关都没有问她为什么要纠缠月生临?”笏九满脸不敢置信,“忙活了一天一夜就为了这个,到头来你居然没问?” “我想应该不难猜。”江墨轻声反问道:“她在世飘零百年,为的是什么?” 笏九看了蔺傒文和她一眼,说:“月生海他祖爷爷。” 江墨点点头,“所以,她找上月生临,大概月生临跟他祖爷爷长得有几分相似吧。” 蔺傒文说:“又或许,他就是月松亭的转世也说不定。” 江墨震惊…… 笏九茅塞顿开,“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嘛,而且他女朋友跟照片上的祖奶奶不是长得有点像么?说不定……” 江墨的心情像灌了凉水一样沉,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苏月印苦苦执着百年,却落得,只能看着那两个再续前缘么? 好在最后放下了。 狂心顿歇,歇即菩提。 “世人乱心困情,并非执意如此,”蔺傒文淡淡说:“有些人无法自渡,更不想自渡,无非等的是有人来渡他。” 江墨总觉得蔺先生有的时候说话很少用日常语。 之前桃李说话也是这样,那是因为她活了上千年,习惯了改不过来可以理解,有时候笏九也会,他活了三千年,这也是正常现象。 当然,她并不认为蔺先生也活了上千年,或许这跟他教古文有关系。 *** 作者有话要说:  事儿没完呢,明儿还有~ 对了,帅房东的文案忘记放了,明天放上来。 谢谢【ctrl+v】小v姑娘投雷~ 晚安。 ☆、第八章 鬼伶 有些人无法自渡,更不想自渡,无非等的是有人来渡他。 江墨听着这话,只觉得有矛盾,既然不想自渡,又有谁能渡得了? “要不怎么说人类是一种到死都活不明白的物种,脑子再机灵又如何?该煳涂的时候还不是照样一塌煳涂?金刚经里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笏九手心里抓着一把瓜子,模样颇悠闲,边嗑边唠:“人活一世,短短几十载,一度春来,又一番花褪,何必为难自己?及时行乐才是人间正道。” 书社门口但凡有个人进来,都会多看笏九两眼,不仅是因为他长得帅,还有他简直可以称之为挑战古今文明底线的形象。 这人身上明明穿着非常合身的西装,西装裤的两只裤管却往上推至膝盖,露出两只毛髮旺盛的小腿,叫上穿着拖鞋,时不时抬起右脚用大拇指去挠左脚小腿肚,手里抓了一把瓜子,身体斜靠着桌沿,然后高谈阔论,大放厥词。 江墨也觉得十分尴尬,实在有辱她书社里一向斯文正经的门面形象,每来一个客人她都要对人家笑出尴尬又不失文雅的弧度。 “笏九,”江墨扬着嘴角笑笑,说:“请马上消失,好么?” “为什么?”笏九掏了掏耳朵,继续嗑瓜子,“我不走,我现在还没想好要去哪儿,之前那个人诓我!骗我说月生海堂弟家里有吃有喝,让我赶紧过去,没想到我过去之后居然还要帮人家解决纠缠了上百年的家务事,还喝了一肚子茶水,到现在还在反胃。”
第23页 “那个人?谁?”江墨看向他,“是有人通知你过去的?” 笏九摆摆手,“说出来你也不知道是谁。” 江墨没追问,大概又是哪个活了好几千年的非人类真妖魔,她忽然问道:“对了,桃李呢?你怎么没有跟她在一起?” “谁知道她上哪儿去了,”笏九打了个呵欠,换了一只脚挠痒痒,“可能闻着哪里的肉包子香,找更加优质的肉包子去了吧。” 江墨想了想,问:“之前你提过她有个师父,会不会是找她师父去了?” 笏九浑身犯懒,趴在檯面上,“找她师父干什么?她师父又不会做肉包子。” 江墨:“……” “对了,”笏九把下巴搁在檯面上看着她,“听说月生临出国了。” “是么?”江墨把旁边的书拿过来翻开,“受了那样的惊吓,换个环境也好。” “好像不是,他清醒过来之后,精神状态倒是不差,就是有些郁郁寡欢,他家里人以为他是受惊过度,就把他送去国外了。”笏九感觉脚脖子被什么东西撩了一下,低头去看,发现是一只黑猫。 “难道不是受惊过度么?”江墨听到底下“喵”了一声,心知黑猫又来了,于是弯腰把它抱起来放在檯面上,从柜子里拿了饼干出来餵它。 笏九戳戳猫背,“听月生海说,月生临的精神状态很正常,不像受惊过度,倒像是有什么心事一样,哦对了,月生海说,这件事之后,月生临跟他女朋友分手了。” 江墨眨眨眼睛,看着他…… 笏九解释道:“月生海说了,他堂弟郁郁寡欢不完全是因为分手的事,我猜想有可能和苏月印有关系。” “他这一世不认得苏月印,跟她有什么关系?”江墨不明白。 “这种事谁说的准?”笏九拽着猫的尾巴,“人类总是把聪明用错了地方,该忘的不忘,该做的又不做,活受罪,活该受罪。” 笏九手上没轻没重,不小心把猫给拽疼了,黑猫冷傲骄纵的脾气一上来,猫尾巴用力一甩,往笏九脸上抽了一下,把他抽的捂着脸颊呆滞了半天。 江墨不以为有多疼,猫尾巴攻击人,能有多严重? 但是笏九把手放下来的时候,他右边脸颊出现了一道红色的印子,不像猫尾巴扫出来的,倒像是让钢鞭给抽的…… 江墨怕笏九怒火攻心要报復,于是默默将猫抱在怀里。 但没想到笏九只是暗暗地生闷气,不曾大动干戈。 江墨看他这么委屈,只好表示一下关心,“没事吧?要不我给你拿一瓶消肿的膏药擦一擦?” 笏九“哼”了一声,嘴里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抱怨些什么。 江墨也看不明白,狐狸还会怕一只猫? 她尴尬笑笑,赶紧换个话题,“我记得之前你在月生海家里被那个妖僧所伤,变回了原形,后来怎么样又能变回人形了?” 笏九只说:“找了个认识的人帮忙。” 忽然门口来了个人,怒火中烧,怒声滔天,“是不是又躲这儿来了!!个没良心的败家玩意儿!” 笏九吓了一大跳,看向门口,门口有个穿着一身睡衣的女人,手拿一根木棍,一脸兇悍,指着里面破口大骂,笏九的视线顺着那根木棍往里看,那女人木棍所指的是江墨。 江墨也吓得浑身一抖,不由抱紧了怀里的黑猫。 门口的女人横着脸走进来,两只眼睛直直盯着江墨……怀里的黑猫,说:“家里一窝猫崽子你不帮你老婆看着,整天跑这儿来勾三搭四,当初真是看走眼了,我把我们家猫託付给你,最后你就这么个德性?我不抽死你丫的!” 江墨刚想劝一劝,没想到黑猫颇淡定,从她怀里跃上檯面,跟着身手十分灵巧地从女人的眼皮底下逃出生天,跑了。 女人手里拿着木棍,气得一撒丫子追了上去,“站住!老娘今儿不教训教训你,以后别想进家门!!” 笏九在旁边看得直乐呵,“真是一报还一报,老脸都替你丢光了,所以说,凡事留一线,你要是跪下来求我一声,我兴许还能帮你挡一挡。” 江墨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都跑远了你跟谁说话?” 笏九笑容一僵,“我自言自语不行?我就讽刺他!” 江墨说:“它只是一只猫,再说了是你先招惹它的。” “猫怎么了?大家都是混动物界的,”笏九拍拍台面,“在我们动物界,脸面和尊严一样重要,今天他敢抽我一耳光,小心哪天我就篡了他的位!” “一只已为人父又喜欢离家出走的公猫?这样的地位很惹你眼馋么?”江墨笑笑,“不是自称狐族之光,妖界楷模么?现在又回归动物界了?” “我本来就是动物!”笏九说完,蹭一下消失了。 江墨正乐得清闲。 他忽然蹭一下又回来了,说:“不是有消肿的膏药么?拿来我用用。” 江墨把柜子里的膏药带给他,他蹭一下,又隐身了。 …… 蔺傒文过来的时候,显得有些狼狈,原本一丝不苟的头髮有些松散,脸上的眼镜戴歪了,身上白衬衫的扣子掉了一颗,他一进来,看见江墨震惊的表情之后,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他扶正了眼镜,站着稍微缓口气。 江墨问:“蔺先生,你是从哪里来的?” 蔺傒文一愣,片刻后才想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之后,说:“刚才路上碰见个……” “哎哟先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隔壁抓猫的女人又来了,手里还是那根木棍,“刚才没伤到你吧?我一时没看清楚,真是对不起。” “我没事。”蔺傒文避着那根木棍,笑容淡淡,也十分斯文。 隔壁猫主人见此人一表人才,文质彬彬,越看越心花怒放,抱着跟木棍说:“真是不打不相识,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蔺傒文不作答,而是说:“我刚才看你在捉猫。” 猫主人这才想起来自己的使命,赶紧往外走,走到一半又停下,回身一抱拳,“等我把猫抓回来,我让它向你赔礼道歉。”说完拿着棍子又抓猫去了。 江墨看他似乎受惊过度,转身倒了杯水给他压惊,接着笑着说:“没想到这几天三番两次见到。” 蔺傒文一听,杯沿刚刚触碰到唇,还没喝,端着水杯的手就放下来了,低声问:“我过来你这里,打扰到你了?” 江墨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她刚才就是感慨了一下他不同于往日的冷淡和有距离感而已,没这个意思啊…… 蔺傒文把杯子搁回檯面上,说:“我过来借两本书,上次借的过几天再拿过来。”话刚说完,他脚步匆匆就往书架的方向走。 江墨在心里琢磨了一下,说错话了么? 蔺傒文出来的时候,江墨瞄了他一眼,发现他和平时一样,眼角眉梢清冷得可以,她也不敢再多嘴,默默替他把书登记了,然后装进纸袋里递给他。
第24页 他提着袋子,脚步稍微往外挪了挪,然后又收住,微微侧着脸看她。 江墨对上他的视线,没明白,而愣了片刻后,终于心领神会,说:“欢迎下次光临。” 蔺傒文这才满意地朝她轻轻一点头,转身回去了。 江墨用手指扣扣下巴,不明所以。 *** 作者有话要说:  时间这么晚了,今天在想帅房东的文案,想了大半天,回过神来发现这篇文还没写,真是苍了老天了! 文案我待会儿放,按照惯例,会先放两章出来让大家看看,感兴趣的话就收藏吧。 明天在微博也通知一下。 晚安~ ☆、第一章 人魍 早晨6点钟,天色早已大亮。 七八月份的清晨,暑气总会先太阳一步觉醒过来,热得人喘不上气,这种感觉就跟被扔进大焖锅里面烹煮差不多。 蔺傒文就是被烹醒过来的,坐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的汗把衬衫给弄湿了,他伸手往右边的床头柜摸到眼镜戴上,望了一眼墙上的空调,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运作。 他掀开被子光着脚下了床,打算到厨房倒杯水喝。 蔺傒文刚走到客厅,发现沙发上坐着个人,那人浑身黑装打扮,深色衬衫,黑色西装,黑色皮鞋,在这身几乎纯黑着装的衬托之下,那张脸要显得白净许多。 那人见到他出来时立马站起来,跟着迈开步伐走过去,在蔺傒文跟前站定,开口称唿了一句:“先生。” 蔺傒文看他一眼,往厨房走,边走边问:“事情查的怎么样?” 那人回答道:“冥府里忽然消失的那十二只恶鬼,我们在人间搜寻了近一个月,完全找不到任何他们活动过的踪迹,甚至连丝毫气息都不存在,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蔺傒文慢条斯理地喝着水,说:“找不到只有两个原因,第一,你们办事不力,第二——”说到这里他忽然沉默,手指捏着玻璃杯口往台上一放,没有再说下去,转身回房间时,问道:“还有其他事?” 那人跟在他身后,说:“半个月前,生死簿上面莫名添了几笔命案,但是魂使在人间却无法追查到这些魂魄所处的方位。” “莫名?”蔺傒文刚把衬衫的扣子解开,听到这话,回头看了他一眼。 “我查了一下,一共十三道魂魄,因枉死而阳寿未尽的冤魂有十二只,还有一只确实阳寿已尽,但同样无法判断出位置。”那人稍作停顿,接着继续说道:“十二只冤魂生前有几个共同点,身体健康无疾病,都是突发死亡,死因不明,而且这些人全部都有功德在录。” 蔺傒文脱下汗湿的衬衫,从衣柜里拿了一件干净的穿上,一边整理一边往外走,说:“这段时间你在人间待着别回去,那边的事情交给神荼,让他有什么消息随时跟我报备。” 那人应道:“明白。” …… 自从黑猫被隔壁猫主人拿着木棍追杀了好几条街之后就很少过来了,江墨还挺想念它,不过它作为一猫之主,是该在家里好好陪老婆孩子。 笏九待在角落里,召集了三只楮魅出来陪他玩扑克,赢的人奖励一块饼干,不过后面笏九输的太多就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开始欺霸三只楮魅,无论输赢都要饼干,三只楮魅体壮力弱,迫于笏九淫威,敢怒不敢言。 江墨看了,过去替几只楮魅主持了公道,转头忙其他事情的时候,笏九又开始大发淫威。 其中一只楮魅不满地哼唧了两句,引来笏九大发雷霆:“懂不懂尊重老人家!!现在的年轻妖都像你们这样了吗!!年纪轻轻不懂谦让!不像话!!” 一句话吓得三只楮魅“蹭”一下跑了,连之前赢到手的饼干都忘记卷带走,全入了笏九的囊袋里。 江墨忙完事情一回头,发现笏九一个人独霸了饼干,乐的身后六根尾巴开屏了,开得花枝招展。 下午江墨出门买菜,笏九非要跟过去,说她平时挑的肉不爽口,要亲自过去鑑定。江墨只好让他跟着一起去超市买菜,刚出门两步笏九就嫌热了。 江墨说:“这种天气,你穿西装是一定会热的。” 笏九把自己的六尾摺扇拿出来,这扇子扇出来的风还挺凉爽,不过西装和摺扇这种天各一方的搭配显得挺别出心裁,他时不时嘴里还要吟两句诗助助兴:“首夏犹清和,芳草亦未歇。” “像一个附庸风雅的衣冠禽兽。”江墨觉得这两个词特别契合笏九的此情此景,不自觉地就说了出来。 笏九刚想反驳点什么,忽然眼角掠过一抹黑影,他下意识扭头看向马路对面,若有所思了一会,说:“你先过去,我待会儿去找你。” 江墨看他似乎有什么事情,“去哪?” “会会老朋友。”笏九说完就闪人了。 笏九一下挡住了黑影的去路,上下打量了一下那人一身黑西装的装扮,说:“你们地府里的工作服已经这么与时俱进了?”他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西装,还好,他身上这套显得自己像个青年才俊。 黑西装看了他半天才认出他来,“六尾?” 笏九摸摸自己的帅气小分头,摇了摇摺扇,“好久不见,鬼帝郁垒。” 郁垒嘴角噙着一抹笑,“最近听说你在人间干了不少好事,再接再厉,争取把你这几千年来的顽劣根性给根除了。” “你不好好把守你的鬼门关,跑人间来干什么?”笏九慢慢敲着手里的摺扇,“搜捕鬼魂有你们鬼差,厉害点的还有十阴帅四魂使可以使唤,你……”他想了想,说:“不会是你们地府里有什么恶鬼跑出来为祸人间吧?” “最近人间可能不甚太平,你自己小心一点。”郁垒说着要走。 笏九继续挡住他的路,笑笑道:“对了,你们头儿老在人间这么待着,整天游手好闲不干正事儿,你们地府里的运营还在轨道上么?” 郁垒说:“难得你有这份闲心,桃李姑娘最近没空搭理你吧?” 笏九笑容一僵,“神荼这么正直的一个人,是怎么跟你这种笑面虎共事这么多年的?不会背地里嫌弃你好久了吧?你该有点自觉了。” 郁垒笑笑,只说:“告辞。” 江墨在冰柜前找肉,肉质好还是不好她分辨不来,平时见到哪块切得合眼缘就拿哪块,她随便拿起一块包装好的肉掂了掂重量,然后放了回去,继续往前看,由于看得太专注,一时没注意前面有人,一不留神就撞上了。 她只感觉轻轻撞了一下,但是那女孩却往后倒退了好几步,最后扶住了冰柜才站勉强稳了双脚,江墨跑过去扶了一下,“对不起,你没事吧,我没看见你过来。” 女孩稍微抬起脸的时候把江墨吓了一跳,跟着反应过来,急忙又把脸垂下,头髮几乎把她整张脸给掩住,她摇摇头,低低说了声:“没事。”然后绕过江墨,拿了自己要的东西就走了。
第25页 江墨看着女孩匆匆消失的背影,摩挲着刚才伸出去扶女孩的掌心,这么大热的天气,怎么她的手臂这么凉?而且她的脸呈现出一种极其病态的气色,白里透着青,青里又泛着紫,眼睛底下浮着非常严重的黑眼圈,看起来鬼气森森的。 笏九找到她的时候,她还在想女孩的事情,笏九一眼看出她的不对劲,默默观察了她一阵才问道:“你在哪里染上了这么重的阴气?” 江墨闻言一愣,立刻就联想到了刚才的事。 笏九听完她说的,摇摇头,“按理说,一只满是阴气的鬼魂沾到了你的身,要是弱一点的估计就魂飞魄散了,强一点的也元气大伤,照你刚才说的,她只是往后退了几步,而且你碰了她的手她也没什么反应,那应该就是个人而已。” 可是什么样的人,身上会有阴气? 江墨一直很好奇,自己身上这开挂的……不,开过光的待遇,究竟是怎么得来的,难道是她上辈子行善得来的福报? 那她上辈子得善良成什么样,积多少功德才会有如此厚幸? …… 吃饭之前,笏九把今天玩扑克欺霸得来的饼干全塞进了狐狸胃,吃饼干吃到嘴巴上火起泡,不小心还咬到舌头,江墨端着肉过来给他的时候,看到他捂着嘴巴疼得满地打滚。 江墨:“……” 吃饭的时候,沈妈妈说:“最近怎么每天晚上都吃肉?我都胖一圈了。” 江墨支支吾吾道:“……健康。” 沈妈妈忽然眯着眼睛往前面看去,“那只狗怎么回事?什么事情让它那么开心?吃一口肉要滚那么多圈?” 江墨扭头也看了一眼,转过来说:“他不是开心,是嘴巴疼,他刚才贪吃,吃了很多饼干,现在嘴巴起泡了。” “应该是上火了,”沈妈妈说:“饭后兑一点维生素c水让它喝下去,不过我还没见过长得那么像狐狸的狗。” “……有一种狗,叫银狐犬。”江墨小声说道。 “哦,那个,我听说过,原来是银狐犬,我还以为是萨摩耶。” “……” 饭后,江墨兑了一杯维生素c水给笏九端过去。 笏九趴在地板上哼哼唧唧,刚才被嘴巴里的泡折磨了一番,感觉已经去掉了半条命,下午被欺压的三只楮魅忽然冒出头来,捂着嘴巴“叽叽叽”取笑他,他双目放射寒光,三只楮魅又落荒而逃。 江墨把水放在他跟前,说:“把这个喝下去会好一点。” 笏九好面子,死活不肯喝,“明天就好了,没见过哪个妖会吃药。”笏九看她身上的阴气已散,闭着眼睛睡了。 江墨把水放在他旁边,也回了房间。 …… 晚上十一点,原本遮月的几片乌云慢慢往四周离散,逐渐露出银钩似的玄月,那弯玄月看上去竟是比往常要亮,两只尖角也较平时锋利,若不仔细看,会让人感觉到争锋相对的杀气。 唐瑶点了根蜡烛进屋,推开门就感受到屋里面的一股阴沉,这间屋子死气沉沉,让唐瑶多次联想到山野里阴森的废弃洞穴。 这屋子到处散发这一股受潮的湿气,非常难闻,之前她走进来的时候会感觉到不舒服,甚至想逃离,只有点了香之后才能掩盖住这股令她难受至极的异味,不过现在她进来,没有丝毫不舒服,大概是习惯了,或者……被同化…… 唐瑶将蜡烛固定在檯面上,望了一眼床上的人。 躺在上面的人看上去毫无生气,头髮脱落得差不多,脸部五官逐渐凹陷,皮肤也已经开始干瘪,床上的人每天都在发生一点变化,只要再等两天…… 唐妖在柜子里取了两支香出来,一根黑色,一根红色,一起点上火,她把两支香插在香炉上,两支香随着火焰不断燃烧,慢慢冒出两股白烟。 那两团白烟像两条毒蛇,也像两只鬼魅,争先恐后地钻进床上那人的鼻孔。 床上原本死气沉沉的人勐然睁开两只如怪物一般布满血丝的眼睛,张着嘴巴仰着脑袋,脖子松瘪的皮肉被拉扯到了极致,模样极其痛苦,她伸出干枯的手臂,干瘪的喉咙发出嘶哑变了质一般的恐怖声音:“瑶……小瑶……妈求你……求你……放过……” 唐瑶勐一下跌倒在地,挣扎着两条腿不断往后退,直到背部撞上后面的墙,她连滚带爬地跑出房间,关上了门,里面恐怖的求救扔在继续。 她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对屋里的声音恍若未闻,两眼无神望着对面那张白墙,两只眼睛慢慢蓄满水雾,泪水从眼角迅速滑落下来。 只要再等两天…… …… 第二天,江墨起来特地去看了一眼笏九,发现昨晚放在他旁边的维生素c水他居然一口都没碰。 笏九今天异常沉默,饼干也不吃了,中午几只楮魅过来偷他的饼干他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懒洋洋地瞟了它们几个一眼,跟着继续发呆。 江墨只好又给他端了一杯维生素c水过来,“喝下去吧,这不是药,这只是一种比较健康的饮料,我经常喝的,你就当自己口渴了想喝水,怎么样?” 笏九哼唧了两声,非常坚持原则。 他还不信了,上次感冒一天就好了,这次嘴巴长泡了而已,也会很快好的。 下午江墨出门买菜,笏九也不跟了,嘴巴疼。 江墨看他这幅样子,母性光辉照耀起来,她顿时就觉得怪心疼的,想着今晚炒肉的时候少放点盐。 她去了昨天拿肉的那个冰柜,正想起昨天在这里撞到的那个女孩,一抬头就看见她了,女孩微微垂着脸,过来拿完自己要的东西转身就走。 一个人身上为什么会有阴气围绕? 而且,江墨还闻到了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气味,这气味像她以前在寺庙里烧香时闻过的香气,但是仔细回想了一下又觉得不太一样,女孩身上的味道似乎像发了霉的香烧出来的…… ***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下一章~ ☆、第二章 人魍 江墨跟在女孩身后出了商场。 如果对方是个正常人,那她这么跟着好像不礼貌,如果对方不是人,那她跟过去能做什么?而且最近也没听说有什么人“撞客”着了…… 好像无论是与不是,自己都没有跟踪人家的理由。 江墨一时站在原地犹豫,女孩越走越远,就在江墨打算放弃的时候,她忽然看见马路对面有一抹粉红色的身影闪过,很快就拐进了某个巷子口,她直觉那是桃李,抬脚转了个方向追了上去。 她往桃李消失的方向跑,心想就算跑过去,估计人也已经不知去向了。没想到她一到巷子口,碰巧桃李就从巷子里走了出来。 江墨顿时松了口气,“……我以为你走了。” 桃李愣了下,“你在找我?”
第26页 “对,”江墨喘了会儿气,又说:“不对,我刚才远远的好像看见你了,所以过来看看有没有认错,这么久不见,你去哪里了?” “去办了点私事。”桃李往左右两边看了看,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桃李要找的东西也不难猜,不过不知道跟那个女孩有没有关系。 江墨试探性地问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桃李慎重地又看了一会才说:“买菜。” 江墨:“……” 桃李又说:“不过没找到地方,我走了。” “等一下,”江墨把她拉住,问:“你住哪里?” “很远,”桃李大概指了个方向,“要走很久。” “你吃了没有?你要不去我家里吃?我买了菜。”江墨把手里的东西提起来给她看。 桃李默了片刻,问:“有肉包子么?” “有,”江墨笑笑,“走吧,笏九该……” “笏九?”桃李忽然看过来,认真问:“笏九也在?” “……”江墨这才想起来,这俩好像是死对头。 回家的路上两人异常沉默。 江墨心里想的是等一下要如何扭转兵戈相向的局面。 桃李忽然看了过来,说:“你身上有一股阴气。” 江墨惊了一下,刚才她并没有碰到那个女孩,连稍微靠近一些也会沾染到对方的阴气?那是不是说明女孩身上的阴气很重? “不过你自己能消化掉那些东西,但是,”桃李两只水灵灵的眼睛望着她,“你是在哪沾染上这些的?” “一个女孩身上……” “女孩?恶鬼?”桃李问。 “不,”江墨不是十分确定,“……应该是个人。 “人?”桃李问:“你怎么分辨?” 江墨说:“昨天我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她没事,但是我能感受到她身上带着非常浓重的阴气,还有让人感觉到不舒服的气场,今天她只是从我身边经过,可能是那时候染上的。” 桃李想了想,“一个人身上带着阴气,除非恶鬼缠身。” “没有,”江墨微微皱眉,回忆着,“我没有在她周围看见过其他可疑的东西。” “那就不清楚了,”桃李沉默了半天,说:“除非是她自己做了什么有损阴德的事情。” 两人回到书社时,天已经黑透了。 桃李刚一进门,一眼瞧见笏九趴在地上,立马就想拔剑收了他。 而这时,凭江墨一己之力拦都拦不住,她的计划根本来不及实施,刚说了句:“他嘴巴疼,你就……”桃李已经冲上去了。 笏九抬头就看见一把桃木剑要往自己身上戳,急忙打了个滚逃开了,四肢脚着地对着拔剑的人张嘴狂吠:“汪汪汪汪汪汪汪!!” 江墨:“……” 桃李面对出乎意料的场景,急忙打住…… 笏九吠完了停下来,惊恐地发现自己装狗装久了,居然迷失了自我…… 于是笏九更加不开心了,连香喷喷的里嵴肉都吃不下,沈妈妈过来关心了它好几次,觉得这样下去不行,赶紧抱着它把肉强塞进他嘴里,笏九拼命甩着尾巴,差点六根尾巴都现了形。 沈妈妈摸着狐狸毛,说:“沈妈妈这也是为了你好,你老这么茶不思饭不想,会病倒的,病倒了我还得给你花钱看兽医,你说你平时饭量这么大……当然了,沈妈妈也不是心疼钱,咱们健健康康的不好么?” 饭后,桃李要走的时候,沈妈妈让江墨送送她,书社有她看着。 出了门口没多远桃李就让她止步了,“不用送,最近我总感觉这片地方不太对劲,好像即将会发生什么事,近段时间夜晚还是少出门为妙。” “我送你到公交站吧,”江墨把跟过来的笏九抱起来,说:“回来的时候有他,应该没事,你一个人走我也不放心。” “我不会有事……” “这不是有没有事的问题。”江墨轻轻拉了她一下,“走了,要不然赶不上车了。” 桃李看了她一眼,没再开口,跟着走了。 江墨把桃李送上了公交车,看着车走远了才转身回去。 “那个臭丫头很感动。”笏九说。 “嗯?什么?”江墨垂眼看了抱在怀里的狐狸一眼。 笏九一根尾巴垂在屁股底下摇晃着摇摇晃晃,说:“你别看她跟块木头一样,她并不是感情冷漠,就是嘴硬心软,最好骗了。” 江墨点点头,“所以你才能够一次次从她手里逃脱,三千年来你不断故技重施,她居然还能上你的当,这说明她善良。” “也说明我的实力。” “哦。” “刚才桃李说,最近这片地方不太对劲,”笏九眯着狐狸眼,昏昏欲睡,“昨天有个朋友跟我说过差不多意思的话。” 最近江墨心里也隐隐有这样感觉,但是总说不出个具体来,那应该就是这个了,山雨欲来的感觉,“会发生什么?” “谁知道。”笏九沉默了一会,又说:“大概是妖邪作祟。” …… 蔺傒文站在落地窗前,扫一眼底下的万家灯火,璀璨夜景,跟着抬头往西边方向望去,荧惑妄动,若隐若现,那异象比起前几天浮躁许多,不是吉兆。 他身后的郁垒说:“这两天我外出查探,每次在即将捕捉到一丝异样的时候,那感觉又瞬间消失,好像是有什么人在混淆我们的视线。” “事情很快会浮出水面,”蔺傒文口吻淡淡,却也十分笃定,“既然事关冥府,那么这件事我交由你全权处理,有需要就去找桃李。” “她回来了?”郁垒问。 “嗯。”蔺傒文深邃的眸光半掩在两片薄薄的透明镜片底下,“尽量别让事情惊动了冥府,要是人手不够,找六尾帮忙。” “是。”其实郁垒觉得六尾狐旁边的那个女孩比较靠谱,但是他不敢说,要是神荼在就好了,他可以撺掇他说。 深夜,十一点。 唐瑶靠坐在房门口,对房间里传出来濒临崩溃的求救声置之不理,双手捂着耳朵,神经质了一般用嘴不断重复:“还有一次……还有一次……还有一次就结束了……那不是怪物……不是怪物……不是……” 嘴里念着念着,眼泪不由自主掉下来,砸在地面上,支离破碎。 …… 笏九的嘴巴好了,开心得扭着狐狸腰摆着狐狸臀,然后又不知死活地抱着一盒芝士威化饼干,想吃,想吃,就是想吃…… 江墨今天严肃警告过他好几次,想让他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可是笏九已经让喜悦沖昏了头脑,江墨见他执迷不悟,也无计可施。
第27页 黑猫迈着高贵优雅的步伐过来的时候,江墨很是惊喜,好久没见到它了,想跟笏九拿几块饼干来招待它,可是笏九义正辞严地拒绝了她…… 江墨蹲在笏九身后,说:“那是我花钱买的,你好歹给我两块。” 笏九甩甩狐狸尾巴,把江墨往外扫开了点距离,“那你再花钱给他买。” 江墨见他情理皆不容,打算对他动粗,没想到这时黑猫从地上轻巧一跃,爬上了笏九的脑袋,看准他怀里装饼干的铁罐,跳下去,也不知道是如何个出神入化的操作法,总之偷了两包就跑…… 笏九一看少了两包,气得撒丫子要追上去! 江墨急忙把他拉住,说:“算了算了,明天我再给你买,双倍,三倍。” 笏九此时听不进去任何言语,气得狐狸毛都要炸成千万朵烟花。 黑猫跑了一半慢慢停下来,扭过身来望着笏九,晶莹剔透的猫眼透着丝丝冷淡,忽然他沖笏九“喵~”了一声。 笏九气炸了,觉得自己受到了严重的挑衅,立马张嘴回击——“汪汪汪汪汪汪汪!!”典型的气得说都不会话了的表现。 江墨:“……” 今天隔壁的猫主人倒是没过来,江墨把饼干掰成小碎块给黑猫吃,餵它吃东西餵得自己跟着瞎乐呵,黑猫蹲坐在檯面上,背部几乎是贴在她怀里的。 笏九见了忍不住碎碎念,“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吃人家豆腐,占人家便宜!” 江墨提醒道:“它是一只猫,没有占我便宜。” 笏九大声说:“我说的是它占我便宜!偷我的饼干吃!臭不要脸的老男人!” “你是一个活了三千多年的男子汉,狐狸老爷们,不要计较这种事了。”江墨心不在焉地给笏九戴了顶高帽子,眼睛笑笑地望着黑猫,真是越看越亲,可惜不是她的。 黑猫沖她“喵喵~”叫唤了两声,两只猫眼折射着十分漂亮清透的柔光,或者说深情,可惜嘴巴和猫须沾了饼干屑,看起来有点滑稽。 江墨怕它像笏九一样吃了饼干嘴巴上火也长出泡泡,赶紧给它倒了杯水过来,然后问笏九,“你要不要也喝点水?” “不要!”笏九头也不回。 江墨发现笏九的熊孩子脾性很重,而且近日见长,真的活了三千多年么? *** 作者有话要说:  撞客就是,撞见不赶紧恶东西,犯煳涂之类的。 今晚只更了七千多字,明晚看能不能更个六千字,这样一来就把字数补回来了。 晚安~ 上来补充一下,谢谢【与君初相识】姑娘投了俩雷雷~ ☆、第三章 人魍 晚上差不多十二点,笏九忽然跑上了屋顶,自己在上面待了很久,不知道在干什么,江墨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喊了他一声,他才从上面跳下来,落在窗台上。 “怎么了?有什么情况么?”昨天桃李提醒她最近晚上不要出门之后,她那种“要出事”的感觉就越来越强烈,今天笏九的举动又那么反常,让她再一次加深了这种预感。 笏九蹲坐在窗台上,说:“我就是觉得热,在上面乘凉。” 江墨不信,狐疑地看着他。 笏九后面六根尾巴瞬间怒张,举起右爪大声叱骂:“谁让你不开空调!!这么热的天我浑身是毛受不了!!” “……” 江墨的嘴角笑出一抹尴尬的弧度,然后说:“……你的食量那么大,又爱贪吃零食,再这样下去,我的存款都让你花光了。” “你这是要赶我走的意思吗!”笏九一激动提起俩爪子一起怒骂:“你这间破书社是不是因为有我坐镇之后生意才火起来的?每天进帐翻倍!翻倍了!!你给我发工资了吗!啊!” 江墨急忙“嘘——”了一声,“小声一点,每天进的帐都在我妈那里,她才是老闆娘,我也是领工资的,最近老闆娘才开始给我涨一半。” 笏九俩爪子叉着狐狸腰,开口命令:“开空调!” “开开开,马上开。”江墨过去刚想把笏九抱下来,没想到一道黑影从窗外面闪了进来。 黑猫又来了,招唿都不打一声直接从外面跃上窗口,踩在了笏九身上,跟着一跳落了地。 笏九往自己背上一看,原本雪白靓丽的狐狸毛上面留了四个猫爪印,瞬间怒火烧心,跳下来“哇哇”声要跟黑猫决一死战。 黑猫并不想跟他多做纠缠,只守不攻,东躲西藏,最后笏九放手一搏使了个飞沖,黑猫轻巧跳上书桌,笏九剎车不及时,一头撞上了门板,晕头转向瘫倒在地,这场战役才宣告落幕。 江墨只觉得身心疲惫,白天闹腾,晚上也闹腾,没有一刻是可以让她安生的,她看着黑猫,有些无奈,嘀咕道:“大半夜不在家好好待着,又来干什么?” 黑猫“喵~”了一声作为回应。 江墨把笏九抱着放到了他的狐狸窝,给他盖上被子,再帮黑猫擦了擦猫爪子才让它上床。 睡觉之前,江墨给隔壁的猫主人打了个电话过去,但是那边没接,她望了一眼趴在床上昏昏欲睡的黑猫,只好作罢。 …… 笏九在这里呆了一段时间之后,确实是不大想离开。 以前他风餐露宿,幕天席地,那种四海为家的野生活确实自由,但是他发现当一只温室里受尽万千宠爱的狐狸精也不错,每天吃的是熟肉,虽然口感不及血淋淋的生肉来的好,但是熟肉很香,味道不错,每一顿讲究荤素搭配,达到营养均衡,餐后还有小零食吃。 最近他还发现身上毛髮的光泽度提升了不少,两只红色瞳孔更加晶莹剔透,魅惑值直线飙升,就是腰线没有以前那么优美了,健身是势在必行的了。 …… 早上起来,笏九吃完鸡腿,爬上了书社前台的台面,说:“江墨,给我办一张健身卡怎么样?” 江墨正在浏览网页上面的新闻,看入了神,没听到笏九的话。 笏九见她脸色不对劲,绕过去看电脑屏幕。 2017年07月xx日早晨八点钟,警方接到位于本市西城区午奚小区某户主报警电话,户主称发现了一具女尸。 据警方透露,死者死状可怖,兇手残忍将其开膛破肚,但现场无任何打斗痕迹,兇手行兇完毕逃离现场时,任由门户大开…… 警方已查看监控录像,似乎并无发现可疑人物出没。 请继续关注朝闻网为您带来的关于本次案件进一步信息的报导…… 新闻最后还附上了受害者的照片。 笏九看完之后,发现江墨还处于怔愣状态,于是开口问道:“怎么?你认识这个人?” 江墨感觉浑身凉飕飕的,不自觉抱紧了怀里的黑猫,“她就是前几天我在超市里见过两次的女孩,你说我身上沾染了阴气,就是从她身上传过来的。” 黑猫透过余光再次扫了一眼网页上女孩的照片,跟着收回视线,安安静静趴在江墨怀里。
第28页 “是她?”笏九的目光冷郁下来,“一个身上带有阴气的人,不是恶鬼缠身,就是干了不能容忍的缺德事,出事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你的意思是,兇手不是人?”江墨觉得凉意更甚。 笏九懒洋洋趴在桌面上,“不知道,大概吧。” 江墨忽然有些后悔,如果那天她没有犹豫跟了过去,说不定能发现什么问题,从而避免这场灾祸也是可能的…… “事情还没搞清楚,不要想太多。”笏九说完,忽然又嚷嚷道:“你给不给我办健身卡!!” 江墨吓了一跳,一下勒紧了黑猫,怀里的黑猫虚弱地发出一声:“喵……” “你办健身卡干什么?”江墨给黑猫顺毛,安抚它。 “最近身材走形了,我要健身。”笏九想像健身房里身材火辣的小姐姐,对躺在小姐姐胸口打滚的健身生活很是嚮往。 江墨一眼就看透了天机,说:“谁让你吃那么多?要是怕胖,那就每天早上帮我整理书架上的书,在我们人间,蹭小姐姐的胸口是流氓行为。” “那为什么他就可以!!”笏九狐狸爪一指,指向了黑猫。 “别胡说,它是猫。”江墨微微脸热,“再说了,它没有……蹭胸口……” 笏九心里大为不快,道:“心机猫!” 黑猫甩甩猫尾巴,目光颇冷淡地扫了笏九一眼。 今天一天,江墨坐着坐着老是走神,也就没去注意一猫一狐狸之间又如何勾心斗角,不过黑猫心性孤高,没什么事不甚搭理笏九,笏九颇觉无聊,见江墨心里有事,也不生事了。 下午,江墨出门买菜,笏九跟了过去,没想到那只黑猫也跟了过来,江墨是在半路的时候发现它的。 她发现这两天黑猫黏她黏得很紧,像昨晚跑过来睡觉这种事,以前是不曾发生过的,而且今天一整天它也没走,江墨还特地把它抱回隔壁去,但是隔壁主人上班去了。 江墨还在苦恼,超市好像禁止携带宠物入内的,把它放在外面又怕被人拐走,让笏九看着它又怕他们俩当众打起来…… 路上,笏九忽然说:“等一下,江墨,你看那边是不是桃李那臭丫头?” 江墨顺着笏九指着的方向望过去,虽然是一身大红色的运动服装扮,而且她旁边还有一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但是江墨依然很确定,“是。” 笏九跟她互看了一眼,精神层面上达成共识,跟了过去。 但是江墨只是想偷偷跟着,没想到笏九拉着她明目张胆地就站到了对方两人跟前,并且脸上很是得意,“我一看你们俩这组合就知道有事,说吧,是不是跟早上那桩命案有关?” 江墨……默默抬头看了他一眼,原来是为了这个?她还以为笏九跟过来是因为八卦这两个人的关系…… 桃李见了笏九,倒也没再喊打喊杀,貌似真的有要务在身。 她旁边的郁垒一见到江墨怀里的那只黑猫,不禁微微变了脸色,要不是顾着形象,嘴角可能要抽搐一番以表惊骇。 郁垒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说:“对,我们正打算过去现场看看。” “过去现场?”江墨惊了,“您是警方的人?那桃李也是……” “我们算——”郁垒想了想,说:“有关部门。” 有关部分…… 江墨心里好像能明白点什么了。 难道是类似于什么“降妖除魔局”这样的存在?人间真的有这样的部门存在? “你去不去?”笏九问。 江墨没反应过来,“……去哪?” 笏九看了黑猫一眼,没搭理他冷落下来的眼神,说:“你不是很在意之前那个女孩么?过去看看情况也好,正好我也挺好奇这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们可以去么?”江墨看向郁垒。 郁垒瞄了一眼黑猫,见黑猫闭着眼睛做置身事外状,那么他只好擅作主张了,“你们要是感兴趣,可以一起跟过来。” 江墨一直挺好奇桃李的身份和来歷,之前问过笏九,笏九也只是说她的身份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不过看今天这情况,桃李居然是属于“有关部门”的人? 那确实不简单。 笏九跟郁垒一起走在两个女孩后面,小声问道:“你刚才说的那什么……有个部门,是真的假的?” “是有关部门,”郁垒看向他,“你不知道这个?” “谁有空关心你们地府里的人事安排。”笏九冷笑。 郁垒说:“这个部门设立于民国时期,自从……” “行了,”笏九实在懒得听,“麻烦你说重点。” “总之,在我们这一方还不能完全确保妖邪不会越界为祸人间之前,这个部门会一直存在。”郁垒果然只说了重点。 笏九笑笑,“说什么天地人三界互不干扰,看来也只能是说说而已。”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痛经…… 所以只有3000字…… 明天再把说好的6000字给补齐…… 掬一把泪……睡觉去了,晚安。 谢谢【与君初相识】投了仨雷,抱着雷睡觉。 ☆、第四章 人魍 西边霞光万顷,是各种层次的红色之间的缱绻融合,目光所及,几乎占据整片天空,而天色越暗,那片绯红就浓,看久了居然让人感觉到一阵诡异的压抑。 江墨等人抵达案发的那座小区,这种压抑感更为明显,让人非常的不舒服。 桃李望着小区上空,在某栋住户楼的顶端看到了一团已经不那么明显的乌烟瘴气,她皱了下眉,说:“好浓的阴气。” 笏九往郁垒那边看过去,笑着说:“果然是你们那里的东西跑出来了吧?这么明显的阴气照顶,你们居然没有发现?不过一个女孩子招惹了那么多不干不净的东西,什么原因?” 郁垒说:“过去看看。” 江墨抱紧了黑猫,紧跟在几个人后面走。 一直以来,天,地,人,三界各行其道,互不干扰相安无事,人敬鬼神而远之,鬼神一类自然也不会轻易来冒犯人类。 上次苏月印纠缠月生临,是因为一段前世纠葛。 而这次居然闹出了人命…… 几个人搭电梯上了楼,出来就能看见案发的那间屋子门前走廊上拉着警戒线,这一层一共住着三户人家,其他两户大门紧闭,门口还有刚贴上去的黄符。 郁垒弯下腰先从警戒线钻了进去,开门进屋,几个人跟在后面也进了屋。 尸体已经转移,客厅的地板上做了躺尸的记号,除了这些,这客厅里面没什么其他特别奇怪的地方,就是普通人家的屋子。 “我跟警方的人打过招唿了,这里面的东西几乎原封不动,”郁垒过去把窗户拉开,说:“白天的时候我去看过尸体,跟网上报导的一样,肚子破了个大窟窿,脏器毁得差不多,几乎可以断定是一招毙命,行兇的工具不是刀具一类的东西,像某种兽类的爪子……”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了江墨一眼,发现她脸色不太好,“你没事吧?”
第29页 江墨摇摇头,跟在桃李后头往里面走,桃李直接跳过第一间屋子,走进了第二间,人刚走进去,就被里面的一股恶臭给挡住了脚步,江墨在后面也闻到了,差点没忍住反胃吐出来。 桃李拿了张符出来,手一晃,黄符的尾端燃起一撮火苗,这小小一簇火苗神奇般地掩盖住了这股异味,或者说是……驱赶。 天色完全暗下来,桃李找到灯火的开关之后打开,这才看清楚了屋内的情况。 屋子里的布局并不复杂,临近窗口摆着一张床,床两边各有一个床头柜,然后是一个简单的衣柜。 江墨注意到靠门口的这一个床头柜上摆着一个香炉,还有一把已经烧完了的残枝插在上面,香炉旁边是一滩蜡烛烧完之后残余凝固的蜡液。 在房间里摆香炉? 有些人确实喜欢在室内燃薰香,有提神效果,不过这香炉看起来像平时寺庙里供佛或者神座前用的炉子,而且这香…… 江墨走过去,手指捻了一把烧香掉落的残灰,搓开之后发现是黑色的,并且下一秒就在她手指头上烟消云散了。 “这些是什么?”她转头问。 郁垒走过来,把香炉端起来看,一脸的神色凝重,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还有这些头髮。”桃李指着床上的东西。 江墨走到床边一看,枕头上面有一团黑色却显得非常干燥,像完全失去水分的枯发,桃李慢慢掀开被子,被子底下到处分布的东西让人看了头皮发麻,并且有一股异味散发出来。 笏九看了也忍不住要起鸡皮疙瘩,“什么东西?” 分布在床铺上面的东西密密麻麻,像浸过水之后又干透了的薄纸片,黄中泛着棕色,这些东西块头大小不一,有些捲成一团,有些只微微卷着周边。 “人体蜕落的表皮。”桃李倒是面不改色,观察了一阵,又说:“这上面曾经长期躺着一个人,但是皮肤为什么会剥落?” “这个香炉上面燃落的香灰味道不太对劲,”郁垒把东西递向了桃李那边,“不像平时烧的那种沉香或者檀香。” 桃李看了之后只是摇摇头,似乎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江墨挺好奇的,从她进屋来就注意到了这个香炉,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在屋里放这样一个香炉,而且是在床头柜的位置,即便是燃薰香也不至于要放在这个位置,不觉得太呛了? 她想把香炉拿过来在看一看,而这时恰好黑猫从她怀里挣脱出来,跃上了郁垒的肩膀,江墨看见黑猫又放肆了,赶紧说:“不好意思,它比较顽皮……” 顽皮? 郁垒扫了一眼肩上的黑猫,心想简直没有谁比他更有规矩了好么…… 他笑笑说:“没关系,看你抱着它那么长时间应该也挺累的,就让他这么待着,你也休息一下。” “……那就麻烦你了。”江墨活动了一下双臂,抱这么长时间,胳膊确实挺酸。 你一直在追查的东西就在那里。 郁垒一愣,微微侧过头望了黑猫一眼,又看向那个香炉,看见江墨伸手要从桃李手里接香炉,他手忙脚乱过去伸手一挡,迅速把香炉夺回自己手里,顿时松了口气。 几个人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江墨奇怪,“怎么了?” 郁垒捧着香炉,默数着插在香灰里面烧剩下的木枝,数完之后,说:“这东西到了你的手里就毁了,它与你身上的正气相冲,一旦抵挡不过就会自动消亡。” “你的意思是,这个香炉的用途不正?”江墨问。 “嗯。”郁垒应道。 “一个破香炉,它能有什么能耐?”笏九仔细看过之后,哧的一笑:“这东西做的也丑,什么审美?” 郁垒把东西轻轻放下,说:“一个月前,冥府忽然丢失了十二只恶鬼,而且是怨气极重,极难度化的那一类,冥府那边一直在加派人手到人间来追查,可是一个月以来却没有查出任何线索,接着在半个月前,生死簿上莫名又添了十二笔命案,这十二个人阳寿未尽,并且生前都是乐善好施者,可疑的是这十二个人的魂魄也失踪了,同时失踪的还有一个阳寿已尽的鬼魂。” “也就是说,地府里一共丢了二十五只鬼?”笏九的目光瞟向香炉,说:“你不会是怀疑他们全躲在这香炉里面吧?” 桃李看着香炉,说:“这里一共点了二十四支香。” “少了一支么?”江墨问道,她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却又好像没完全明白。 郁垒在屋子里走了一圈,然后在床边停留了一会儿,脸上的神情又和刚才一样凝重,他忽然笑着说:“不好意思,今天就到此为止,时间不早了,回去吧。” 笏九目光沉沉,看向了他,说:“终于结束了,回去吃饭。” 江墨还想再问点什么,被笏九拉着出去了。 “等一下,我还有事情没弄清楚。”江墨想挣脱笏九的双手。 “接下来的是机密了,能让你知道的事情他能不告诉你么?”笏九抱着她的手臂,半拉半扯地下了楼,“再不回去沈妈妈该发飙了,你的菜还没有买,这个时间什么好肉都没了!我吃什么!” “等一下——”江墨左右看了看,问:“猫呢?” …… 黑猫蹲在郁垒肩上,忽然开口说道:“东西带回去好好保管。” “都烧成灰烬了,带回去还有什么用?”桃李看着黑猫问。 “东西还在,事情就还没有到无法挽回的地步。”黑猫回道。 郁垒将捧着香炉的掌心一翻,把香炉给收了,说:“明白。” 黑猫从他肩上跳了下来,走之前又说:“两天之内把事情解决了。” “是。” …… 江墨正打算上去把猫给带回来时就看见它身手矫健地从楼道口迅速窜了出来,发现江墨的人时,朝她“喵~”了一声,江墨蹲下去把猫抱起来,说:“对不起啊,差点把你忘了。” “矫情!”笏九不屑地啐道。 “它还小,不知道在上面有没有受惊。”江墨抱着它,掌心感受到它浑身发了凉,小小的一只猫,怪让人心疼的。 “小——?”笏九两只狐狸眼几乎要凸出来,“你问问他几岁了,你不说他孩子都生了一窝么?你见过小孩生一窝小孩?” “它是猫,按照人类的正常年龄来算,确实很小。”江墨忽然想到了什么,说:“你都三千多岁了,非得跟一只猫计较什么?” 笏九嗤之以鼻,“装腔作势,有本事别抢我饼干吃!” 这时,沈妈妈一个电话打过来,吓得江墨赶紧去超市买菜。 江墨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接近晚上八点了,沈妈妈双手叉着柳腰,站在门口等着她回来,显然已经饿的没力气再骂人。
第30页 …… 晚上睡觉的时候,黑猫依然没有回去的打算,奇怪的是隔壁猫主人也没来找它,恰好江墨心里想着其他事情,也就一时顾及不到这上面来。 笏九趴在他的狐狸窝里一边吹空调一边培养睡意。 江墨坐在床上想了半天,说:“那个香炉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在上面烧掉的二十四支香跟那二十五只鬼魂有什么关系?笏九,你知道么?” 笏九咂咂嘴,换了个姿势培养睡意。 江墨:“……” “唐瑶的魂魄不见了,”桃李说:“刚才在她家里,我丝毫感受不到她的气息。” 郁垒站在某栋楼最高层的阳台上往四周放眼望去,喃喃道:“最近接二连三发生这种事,到底针对的是谁?” “你的意思是,唐瑶的所作所为,是有人在背后指使她?”桃李想了想,幽幽道:“躺在那张床上的人跟她有什么仇恨,居然用这么阴狠的手段来对付。” “躺在那张床上的,应该就是那个阳寿已尽,魂魄却失踪的人。”郁垒沉沉说道:“当务之急,就是找到唐瑶的魂魄,还有,那个她一手培养出来的傀儡。” 为什么她要培养那种东西? 而且当傀儡成型之后,还亲手把给她杀了。 培养那种东西,确实是她本意想做的事情么? 桃李沉默片刻,说:“其实,这种事没必要瞒着沈江墨,或许她还能帮助我们找到唐瑶,她有这个能力。” “这是先生的意思,”郁垒转过来看着她,“事关重大,他不希望有无辜的人被牵扯进来,而且这件事是冥府的疏忽,那么就该由咱们亲手解决。” “你打算怎么办?” 郁垒若有所思,“唐瑶应该是自己躲起来了,但再怎么隐藏自身,也逃不过鬼差的搜捕,很快就会有消息。” …… 江墨总觉得睡不安稳,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那个香炉。 那个香炉的用途,二十四支香,二十五只鬼魂,以及那个女孩…… 女孩? 跟那十二只恶鬼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总觉得要找到那个女孩才能有答案。 江墨翻了身,手臂往旁边压过去,不小心就打到了黑猫,江墨一开始还怕自己会吓到它,没想到黑猫反而往她这边挪了挪,尾巴安抚性地扫过她的手臂。 这猫还挺通人性…… 江墨闭上眼睛打算睡觉,眼前瞬间闪过一个画面,是一个女孩的身影,江墨勐一下睁开眼睛,两眼怔怔望着灰暗的天花板。 刚才那是…… 她再次闭上眼睛,冷静下来,尝试着想找出点什么。 眼前再次闪过和刚才一模一样的画面,女孩垂着脸,弓着腰坐在一张长形的木椅子上,椅子后面是一片青草地,中间铺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幽径,周围有好几座花坛,旁边还有树,有点像悬铃木…… 公园? 江墨睁开眼睛坐起来,那是一个公园。 她在哪一座公园? 来不及细想,江墨掀开被子跑下床,原本她是打算叫上笏九一起的,但是看他睡得跟元神出窍了一样,想了一想,也就作罢了。 黑猫一下从床上爬起来,心里面隐隐酿着怒意。 一群吃干饭的!办事还没一个二十几岁小姑娘来的利索! 他灵巧地跳下了床,跟在了江墨身后。 *** 作者有话要说:  4000字,感觉像分期付款。 我还不信了! 晚安。 ☆、第五章 人魍 笏九说过,只要她用心找,可以找出任何刻意隐藏自己的鬼魂。 刚才在她脑海中闪过的画面所显示的地方她完全没有印象,本市几大公园的布局大同小异,互相之间的位置又相距甚远,一个一个起来找太费时间。 江墨站在由深夜笼罩的街道上,有一种不知该何去何从的感觉。 并且她深深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刚才就应该把笏九一起叫来,以他能飞檐能走壁的速度可以省事不少。 再三考虑之后,江墨只好先往下午去过的午奚小区走,说不定那附近就有一个公园。 现在是凌晨两点钟,街道两边基本门户紧闭,走出这一片区域进入市区,路上还是有路人三三两两,大部分是结伴出行,路上来往的车辆也不少。 再继续往前走出一段路,远离市区之后,周围又逐渐安静下来,同时江墨感觉到下午他们进入午奚小区的那种莫名的压抑感又团团紧围过来。 这路上连路灯都不给人留一盏,江墨不太看得清前面的路,一路摸着手边的隔墙走,这种黑夜里摸瞎的赶路方式让人十分没有安全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什么东西从旁边蹿出来…… 往前走了大概十来米远,江墨感觉到有微弱光源从前面照过来,前面好像有路灯,当然,看情况好像也是仅此一盏。 在有光源的情况下,人的胆子好歹壮了一些,走路的步伐也轻快了一些。 可是越靠近光源,江墨就越觉得不对劲。 她往前面那一块被路灯笼罩的隔墙上看,发现似乎有一团黑色的不明的物体在蠕动,她仔细辨认了半天才能发现那像是一团影子。 影子? 江墨一下止了步,往路灯的周围望了望,除了空旷漆黑的街巷,她并没有看见任何移动的物体,那团影子……再往隔墙上看过去的时候,她发现那东西正慢慢往自己这边挪动,而且随着挪动的位置逐渐远离光源,影子也逐渐在淡化,直至消失。 那是…… 江墨一下子惊醒过来,急忙往后退,向路中心跑过去想远离那道隔墙,接着她拼命往路灯的位置跑,跑开一段距离之后再往回望,果然又看见那团影子跟了过来,并且速度极快。 几乎是一瞬间,那东西已经移动到了跟她同一位置。 墙上的影子看起来不像是人,但又确实长了四肢,腰背佝偻着,脖子抻得很长,脑袋的形状也非常怪异,椭圆形。 下一刻,墙上那道影子往外面冒出一颗光秃秃的脑袋,几乎是同一时间,一股肉质腐烂的腥臭味往四周扩散开来, 这股味道和下午在案发的那间屋子闻过的味道非常相似…… 墙上的脑袋很快露出全貌,那颗脑袋看起来像一团蜕了皮的半腐烂肉团,五官在烂肉的挤压之下导致大幅度的变形,而烂肉之间还搅和着黏腻的血块…… 这画面实在让人反胃至极。 江墨强忍着剧烈的感官冲击以及生理不适,站着不敢轻举妄动, 这东西移动的速度非常快,她绝对跑不过。 她再次后悔,刚才为什么没有把笏九给叫醒…… 大意了…… 因黑夜而沉寂的无人街巷,江墨能听见自己强有力的心跳,跳动的速度也比平常拨快了好几个节拍,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在害怕。
第31页 那东西慢慢脱离了墙面站到了地上,身体高大,它的身体让人不忍直视的景况跟它的脑袋差不多,江墨根本不敢多看一眼,而它近一米长的脖子几乎对摺,被挤压在烂肉里变了形的眼珠子移向了江墨,然后沖她发出了粗哑的低鸣…… 江墨狠狠倒吸一口凉气,脚跟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不经意吸进鼻腔的那股恶臭几乎让她窒息,江墨下意识捂住鼻子。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动作激怒了它,那东西发出了粗嘎的“呜呜”声,像悲鸣,又像恐吓,接着迈着腿往江墨这边快速走了过来…… 江墨急忙往旁边躲了躲,这傢伙的体味堪称方圆十里之内绝杀,她非常怀疑自己身上那点所谓的浩然正气,在对方身上还能不能起到驱邪的作用。 她往旁边一闪,堪堪躲开了攻击,而双脚却无法再此站稳,往后倒退了两三步之后终于站不住,往地上摔了下去。 那东西怒然张开嘴巴,脖子一甩就把脑袋甩过来想一口吞了地上的人,江墨往旁边一滚,又躲开了,扭头一看,那东西的脑袋居然把地面砸出了个大坑,坑的周围露出好几道裂缝,它抬起头来的时候,由于脑袋上的烂肉有些黏在了坑里,脑袋一抬起来,拉扯出了丝状物…… 那两只阴鹜的眼珠子又盯上了江墨。 江墨看着它两条血肉模煳筋骨裸露的腿,动了动自己的两条腿不住往后挪,屁股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她往后面一看,是一根木棍……她顺手拿起来打算做防身工具。 怪物的两条腿看似半身不遂,速度却异常惊人,下一秒已经移动过来把江墨压倒在地…… 它“嗤嗤”声发出怪笑,抄起五只血淋淋的爪子爬上了江墨的腹腔,爪子上尖锐的指甲弓起来,正打算用力挖空手底下的腹腔时…… 江墨看着那五只骨肉裸露的爪子,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名字,她大声问道:“你为什么要杀唐瑶?” “……” 隐身在屋顶上的黑猫正待行动,听到江墨这句话时,发现伏在她身上正欲行兇的怪物浑身一僵,动作顿住了。 黑猫不动声色,藏在屋顶继续观察。 江墨趁这怪物一时走了神,急忙从它手底下手脚并用逃了出来,慢慢从地上站起来之后,说:“果然是你。” 这就是桃李他们说的从冥府里消失的恶鬼么? 怪物勐然间回过神来,原本扭曲可怖的面目再次变得狰狞兇恶,“嗤嗤”声怪叫着沖了过来…… 这时,黑猫以怪物数倍的速度跳下屋檐,几乎在同一时刻已经落在怪物身旁,四只猫爪占地之时即刻现了人形,右脚往前一蹬,抱住了江墨的腰,一瞬跑出了数米远。 江墨没看清冲过来抱走自己的是什么东西,但看清了怪物冲过来的一瞬自己被挪开了,于是怪物勐扑了个空,摔在地上滚了好几下,它滚过的位置都留下了黏腻的血迹。 怪物从地上爬起来,粗嘎的“嗤嗤”声又准备要杀过来时,一道低沉有力的男性嗓音穿透黑暗传了过来—— “神师杀伐,不避豪强,先杀恶鬼,后斩夜光。” 江墨抬头往四周往,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天门开,杀鬼路,地府开,杀鬼卒。” 怪物像是瞬间被定在了原地,满脸惊恐,仓皇四顾,包裹住两只瞳孔的眼眶睁得鼓鼓的,眼珠子几乎要凸出来。 “何神不伏,何鬼敢当?” 这时,暗处才有个身影不紧不慢地走出来。 郁垒两指之间夹着一张黄色的符箓,在念出“急急如律令”的同时,他把手上的符箓掷了出去,黄色的符箓落在怪物脚下,符箓在瞬间沿着怪物两只脚划开一道圆弧,最后形成一个圆圈,圆圈又迅速形成一道光壁,把怪物禁锢在里头。 怪物开始激烈地挣扎,一边砸着光壁一边张开血肉相连的嘴用力地嘶吼。 郁垒觉得有些吃力,这怪物体内有十二只穷凶极恶的恶鬼,还有十二只死不瞑目的鬼魂,一朝融合,怨气极重。 旁边的桃李一把桃木剑的剑头杵着地面,说:“把这怪物杀了,岂不一了百了。” 郁垒提醒道:“不能杀,他们从哪里来,就该回到哪里去。”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江墨看着挺犯憷的,喃喃问出口的同时,感觉手腕被旁边人温热的掌心握住了,她扭头望过去。 旁边这人,江墨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他,架在鼻樑上的那副银框眼镜以及他身上干净整洁的白衬衫,依然让他显得一派斯文。 只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刚才从屋檐上跳下来的是一个黑影,看起来不像是他,而且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的同时,不仅悄无声息地落了地,还同时拥有惊人的速度把她往旁边挪开…… 一个正常人有这样的能力? 江墨带着疑惑的目光频频望过去,终于引起了他的注意。 蔺傒文侧首看了过来,刚想说话时,忽然前面的怪物终于冲破了光壁,跑了出来,逃出囚笼的第一要务就是朝江墨这边冲过来。 此时在江墨心里面,蔺傒文还是一个斯文柔弱的教书先生,尽管实际上他单是从外形看上去就要比她强上许多,但依然阻止不了她内心里的正义感发展出一派欣欣向荣的局面,所以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把蔺傒文挡在自己身后,做护犊子状。 蔺傒文差点要被她的正义之举感动得忘了作反应,但好在他尚有一丝理智,将她横抱起来迅速往旁边躲开了。 紧接着“轰隆”一声巨响,刚才两人所停留的位置后面的那道围墙,在那怪物勐烈的撞击之下连塌了好几米。 江墨看着那堆废墟,吓得直咽口水,然后十分感激地看着救命恩人…… *** 作者有话要说:  咦?今天只有3000字耶…… 哈哈——尴尬地发笑——哈…… 看到“利息”两个字,忽然觉得今天开始要以日更6000为目标,给我等着。 非常谢谢【jessure】姑娘投的雷~~ 晚安。 ☆、第六章 人魍 江墨忽然有个疑问,这怪物的攻击在她身上是起作用的? 她还以为自己被开光之后,这副身体就会所向披靡,成为行走的驱邪神器,可以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了……原来并不是铜墙铁壁嘛…… 怪物一直对着江墨穷追勐打,蔺傒文只能抱着她左闪右避。 江墨觉得情况不大妙,“为什么它只追着我们打?” 蔺傒文脚尖一点,往左边的空地又是一闪,轻松走位,避开了怪物噼过来的一掌。 桃李奇怪地看了一眼只待在旁边观望停留的郁垒,问:“你不出手么?” 郁垒可能是看得太入戏,一下回过神来,尴尬地干咳两声,取了一张符箓出来,刚想念咒…… 桃李提醒他:“这东西对它已经不起作用了。”
第32页 郁垒只好把符收起来,“你来吧,记得别下手太重,”他刚说完这句话,只见桃李隆重请出了她的先天五行旗……他只能再次提醒:“别打得它魂飞魄散。” “明白。” “……” 蔺傒文长腿一蹬,就近跃上屋檐,怪物雄心壮志奋起直追,勐然间抬头一看,一面八卦阵迎头压了下来,把它回地面无法动弹。 江墨扭头一看,桃李手持五行旗,简直是气吞山河…… 桃李拿着五行旗走向被八卦阵镇压住的怪物,一步雄赳赳,二步气昂昂,手上的五行旗一扬,低声说:“孽畜,休要作恶。” 蔺傒文这才跳下来,双脚轻轻落了地,把江墨放下来。 那怪物还在奋力挣扎,粗粝粝的嗓音发出一阵嘶鸣,跟着又转为低低的类似于呜咽的声音,“救……救……” “什么?”桃李喃喃问道,片刻的沉思之后,扭头看向身后的郁垒。 郁垒也快步走了过来想一探究竟,没想到人刚走过来,那怪物忽然剧烈挣扎,桃李刚才一个闪神的功夫,就被他逃脱了八卦阵的镇压。 那东西窜入围墙,再次化为一道黑影,迅速往黑暗处逃奔了,桃李和郁垒片刻不耽误,乘胜追击。 江墨也想追过去,被身后的人及时拉回来。 “我们不过去。”蔺傒文轻声说道。 江墨频频往怪物逃走的方向望,“我有事情想问它,要不你……” “我带你去个地方。”蔺傒文没等她说完,拉起她的手往反方向走了。 江墨简直一头雾水,“蔺先生,我现在有点事,我在找一个人,所以现在去不了其他地方,而且这么晚了你出来干什么?” “你要找的人,我现在带你去。”蔺傒文说着,带她走进了一条小胡同。 这条胡同很长,且窄,放眼望去没有任何灯光照明,所以人若是单靠肉眼在这里面行走几乎是看不清楚路况的,江墨被他牵着又拐又绕的,居然行走得很顺利,看样子是在抄小路。 江墨适应了黑暗之后,看清了拉着自己走在前面的人的背影,依然是干净的白衬衫,熨帖的西装裤,黑色的短髮往后梳理得一丝不苟。 这样的人,到底是什么来歷? 大概是她看得太入神,原本跟在他身后慢慢走过一段窄小黑暗的胡同,可以避免一切外来风险,奈何她自己不争气,一不留神就前脚拌到了后脚,一下子往前扑过去—— 江墨眼前一阵昏暗,看来应该是脸先着地了…… 没想到扑到一半,腰被搂住了。 这么一步一脚印地跟着也能摔,蔺傒文想来也是觉得无奈,“你在想什么?” 江墨小声说:“我在想你为什么不直接带着我……飞过去……” 蔺傒文:“……” 没多久江墨就发现前面出现了光源,两人一走出胡同口,瞬间豁然开朗,马路的左右两边立了整排的路灯,灯火通明,马路对面就是一座公园的入口。 “她在里面。”江墨说。 “走吧。”蔺傒文拉着她的手准备过马路。 他握得很轻,于是江墨默默把手抽了回来……蔺傒文微微一愣,扭头看她,江墨望着马路对面,眼神颇不自在地瞄了他一眼,又快速调走视线。 他把手慢慢滑入西装裤的裤兜,说:“抱歉。”说完不等她反应过来,迳自迈开步伐,道:“走吧。” 江墨急忙加快脚步跟上去。 这座公园的占地面积非常广,具体位置江墨判断不出来,蔺傒文走了一半忽然停下来,沉吟片刻,带着她又换了另外一个方向。 两人经过一座石亭子,周围种着好几颗参天大树,再往前就是一面湖了,连接湖对岸的是一座石拱桥,桥岸上栽有柳树,细长的柳枝几乎掩去半座桥的真面目,但是江墨还是发现了在桥上徘徊的身影…… “在那里!”江墨越过蔺傒文先跑了过去。 “……”蔺傒文就这么看着从自己眼皮底下掠过。 尽管他们即将面对的是一只鬼魂,但他还是禁不住一阵莞尔,明明连防身手段都不懂得一招半式,可是从以前到现在,还真是没有什么能吓到她…… “唐瑶。”江墨步上了桥头,眼睛看着在桥中间游移的那抹魂魄。 魂魄发现有人,急忙转身想从另一头走,但她一转身就又立刻止步了,因为桥对面也站着个人。 江墨原本想叫住她的,见她又停下来,心下疑惑,往对面一看,大吃一惊……她再往自己身后望一眼,确实空荡荡的。 ……他是什么时候跑到对面去的? “唐瑶,你生前草菅人命十二,作恶多端,情理难容,其罪当诛,”蔺傒文的指尖轻轻抬了一下眼镜,淡淡说道:“你可知罪?” “我没有!!”唐瑶咆哮了一声,双目圆睁,满脸惊愕,整个身躯不住颤抖,脑袋一个劲地晃着,嘴巴里自顾自地念叨:“我没有……不是我……我没有……” “这个东西也许你还认得。”蔺傒文抬手将掌心朝上摊开。 江墨看着他掌心里凭空出现的香炉,一时觉得眼熟,那不是下午在唐瑶家里发现的那个香炉么? 惊恐到不住颤抖的哭声把江墨的注意力给拉了回来。 唐瑶跌坐在地上,一张脸血色尽退,惨白得可怕,满脸呆滞地盯着香炉,似乎没发现自己的眼泪从眼角滑了下来,“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 江墨忽然感觉周身寒凉,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这哭声,这深夜,都显得太过于悽然可怖…… 蔺傒文的声音在不远处淡淡传来,“那十二只恶鬼,以及十二个人类的魂魄已经被烧成了灰烬。” 唐瑶勐一下止住了哭声。 江墨惊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十二只恶鬼,和十二个无辜人类的魂魄,被一起烧成了灰烬? 蔺傒文继续说道:“相传古时秘密流传着一种邪术,将十二只恶鬼,与十二个拥有善德之人的魂魄,分别制成二十四支香,一日取一善一恶两支香,燃于香炉之内,再以阳寿已尽者的尸体为器皿,善恶两魂因势不两立,相聚于尸体之内势必相冲,继而撕咬,乃至互相残杀,再到最后与躯壳本人魂魄融为一体。” “不要说了!!”唐瑶忽然冲着桥末端的人再次咆哮:“不要再说了!!” 江墨看不到她的表情,但能想像得到,桥中间那个背对着自己的人,此刻脸上是如何狰狞可怕的一种面目…… 蔺傒文微微垂着脸,冷漠的视线落在桥中间那抹面目全非的魂魄身上,说:“阳寿已尽者的魂魄会被封印在自己体内,被迫经歷长达十二天的痛苦与折磨。”
第33页 所以刚才那怪物其实是…… 微风掠过湖面有时,江墨感觉到了一股浓浓的潮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蔺傒文沉默了片刻,波澜不惊的声音再次响起来:“据说,这是一种控尸的手段,这种手段极其阴毒,邪术完成之时,尸体就会成为人魍,那是一种如同怪物一般的,傀儡。” “这得结下多深的仇恨才下得了这样的毒手?”一把懒洋洋的声音由江墨身后传过来,笏九慢慢走到她身边,嘴角嘲讽的弧度还没抹去。 江墨还陷在震惊里面,没多余的心思去想为什么明明在家里睡觉的狐狸这会儿会出现在这里。 唐瑶的背影抖得比刚才还吓人,她立刻矢口否认:“不可能!胡说!你胡说!不是这样的!”她连忙爬起来跪在地上,失魂落魄地独自喃喃道:“我想让她活过来!我想復活她!我只是想救她……”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一天天枯萎却无法解脱,你每天听着她向你苦苦哀求的声音却无动于衷,恍若未闻,”蔺傒文目光微沉,“你说,你想救她?” “我想救她的,我只想救她,”唐瑶有些神经质点着头,忍着哭腔,抖着嗓子说:“我不想让她离开我,我不想一个人活在这世上,我只有她了,她不能丢下我一个……我只有我妈了……她怎么忍心丢下我一个人在世上苟活……”说到说道最后她几近崩溃,趴在桥上痛哭。 “善恶终有报,她最后却把你给杀了,”笏九勾着嘴角低声说道:“你们不仅矛盾,而且丑陋不堪。” 唐瑶的哭声几乎在一瞬间停止,跟着声音从底下幽幽传过来,“不是,不是这样的……胡说,胡说……” 笏九轻声笑道:“那怪物不就是你亲手培养出来的么?你不是眼睁睁看着它把你的五脏给——” “笏九,别说了。”江墨适时小声打断他的话。 “昭昭之债,冥冥之偿。”蔺傒文说:“你,该来冥府报导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总有一天我会突破日更3000,带来日更4000,5000,6000的丰功伟绩,我志在千里…… 晚——【每天都在用甜言蜜语欺骗你们】——安。 谢谢【ctrl+v】和【与君初相识】两位姑娘带来的雷~ ☆、第七章 人魍 回去的时候,天空还是一片暗沉,江墨身上没带手机,不知道现在几点。 她出来的时候,原先的目的只想找到唐瑶,至于找到之后应当如何,她没去考虑过,她只觉得唐瑶是个受害者,或许可以帮一帮她。 “夜深人静,哀思伤身,”笏九看她一路上一句话也不说,想来也是在替那唐瑶感伤,“你和她连萍水相逢都算不上,又何必因此多愁善感。” 江墨小声说:“……不是为她。” 笏九没听清,皱着眉问:“什么?” 她又沉默了一阵,抬头问他,“你不是在睡觉么?怎么忽然过来了?” “还说呢,”笏九有些恨得牙痒痒,埋怨道:“你那空调吹着吹着就罢工了,我是被热醒的!我正梦酣好眠,谁知道让你那破空调坏了事儿!” “是么?”掐指算一算,她房间里的那个空调确实称得上已入不惑之年,“所以,你是过来找我回去修空调的?” “还修?赶紧买个新的吧。”笏九真不想嫌弃那台连表皮都已经泛黄的破空调,“我醒过来没见到你,不用猜就知道你出来干什么了,为了找你费我半天劲,谁知道姓蔺的也在,早知道就不费那功夫了。” “……蔺先生。”江墨安静下来想了想。 从今天晚上的情形来看,蔺先生跟桃李和郁先生他们似乎是互相认识的,也就是说——她看向笏九,道:“你跟蔺先生早就认识了?” 笏九“嗯哼”了一声,“打过几次交道而已。” 她问:“那你知不知道蔺先生是什么来歷?” 笏九似笑非笑睨她一眼,“想知道就去问他本人,他的身份我不好多嘴,既然他以真面目示人,那你找机会问问他,估计他会告诉你。” 江墨安静了一会儿,忽然又问:“那关于郁先生说的有关部门又是什么?” 郁先生? 笏九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愣了好一会儿才知道她说的郁先生是谁,“那种东西我哪知道,之前桃李在追杀我的时候从未听她提起过他们建立了什么集团。” “比如专管妖魔作乱的案件。” “怎么,你有意向要加入他们?”笏九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以你目前这条件,进去了也只能当个文职,给他们递把剪刀递个早餐之类的,同时还要考察你递剪刀时拿鼻孔瞪人的姿势是否优美到位。” 江墨:“……” 回到家时已经是凌晨五点钟,笏九倒头酣睡。 江墨折腾了一晚上,把黑猫给忘了,回来之后没见到黑猫也没反应过来,倒是她出了一身的汗,刚才又在地上打滚好几圈,起先不觉得,现在回过神来终于发现自己又脏又臭,她强撑着疲惫感,拿了衣服进浴室洗了个澡,出来之后,身体还是感觉到乏力,但是一躺上了床,却又精神十足。 一旦初衷变了味,留下来的只有面目可憎。 面对床上的人日復一日全非的面目,却视若无睹自欺欺人,所谓救母续命,终不过是为满足一己之私,再冠冕堂皇的说词也掩饰不了自私自利的作为。 这是蔺傒文给唐瑶的判词。 江墨自认没有权利去替谁伤感,或是去主持公道,为谁不平。 因为她也有妈妈,那种相依为命的感觉她能明白,不过手法歹毒,想想就倍感心寒。 江墨这一觉睡的深,梦里面隐隐约约听到一个略觉得熟悉的男性嗓音,模模煳煳的说着什么,她没来得及听清楚就被敲门声给叫醒了。 她翻身拿了手机一边看时间一边起来开门,顺便朝门口的人打了个呵欠。 上午11点了…… “今天怎么这么晚了还不起?”沈妈妈见她两只眼睛底下泛着淡淡的青色,貌似黑眼圈,于是狐疑地看着她,“昨晚你……” 江墨心底一咯噔,争分夺秒地在脑海中捏造各种藉口。 “梦游去了?”沈妈妈问。 “……大概吧。”她说。 江墨守着书社的台子,因为睡眠不足导致频频打呵欠,难得表现除了精神欠佳的面貌。 而笏九最近装狗装得颇入戏,一颦一笑不似这狗,便一定似那狗,总有一款能找到被笏九模仿过的痕迹,当然了,他自认模仿得再像,那也是狗沾了他的光,他要是成了狗,那狗族是要连升三级,身价倍增的。 江墨撑着下巴,上下眼皮正在激烈打架,一边她又迷迷煳煳想着黑猫怎么不见了。
第34页 昏昏欲睡之际,忽然门口出现了一道蓝色的身影,那蓝色身影跨进门槛走到她跟前,江墨这才努力眨巴眨巴眼睛仔细看着来人…… ……桃李? 桃李问:“你很累么?” 江墨一愣,看了一下她的穿着,蓝色运动服…… 之前常见的有粉红色,她还见过大红色,今天是蓝色。 就这么热衷于穿运动服么? 江墨笑笑,“有事么?” 桃李往旁边看了看,发现笏九在跟几个楮魅玩扑克,玩得太走心了所以没发现她过来,反正她这一趟也不是来找他的,她说:“你喜欢锦旗,还是勋章?或者……奖状?” 江墨张着嘴:“——啊?” 桃李说:“我们领导打算给你颁奖,感谢你为这一次案件付出的无私贡献。” 江墨一时有些不知作何反应。 桃李继续道:“他让我过来问问你喜欢哪种获誉的方式?” 无私贡献?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昨晚她仅仅参与了两件事,第一是被救,第二是作为观众席的群众一枚,旁听了整个案件的前因后果了而已…… 她哪里来的荣誉? 这位领导这么乐善好施么? 江墨问道:“你们领导是……” “昨天你见过的,”桃李提醒她,“那位郁先生。” 江墨先前也觉得这位郁先生看上去也像个有一官半职的人,没想到居然还是位领导,为人处世也挺有说服力,“不用了,我也没有出什么力,只是刚好碰巧而已。” 桃李还想说点什么,门外又有人来了。 那人还没走过门槛,声音先传了进来,“江墨,我来看你了!” 听这声音,听这口气,来者非奸即盗…… 月生海迈着四方步正正经经地走了进来,一进来见到有个眼熟的身影,他定睛一看,“桃李仙姑?”接着热情似火地迎了上来,搓搓两掌,说:“真是好一阵没见着了,你这一身穿戴……挺别致。” 桃李见来人是他,微微点头道:“月先生。” “前阵子你哪儿去了?”月生海说:“等一下别急着走,一起喝茶去。” “不了,我还有公务在身,不便多陪。” “公务?”月生海瞬间明白过来,“最近妖怪是不是特别多?我还奇怪,怎么我们家连犯了两次女鬼缠身?你说这事邪性不?” 桃李说道:“古人曾云:幻由人作。人有淫心,故生亵境;人有亵心,故生怖境。” “我没有淫心……也没有生亵境……”月生海不高兴道。 “我的意思是,正身直行,众邪自息。” “我觉得自己挺正的……” 桃李觉得自己在对牛弹琴,也就不再多说了,对着江墨道:“既然你无所谓,那么我就让他们随便挑选一个样式,过几天给你送过来,告辞。” “诶!别告辞啊!”月生海沖她轻喊。 “稍等一下。”江墨急忙跟了出去。 月生海原也想跟着过去,但是他忽然就眼明地发现了一只在旁边转悠的不知道什么品种的白色狗子,注意力一下就被吸引了过去…… 江墨追出来问:“昨晚那个……东西,你们抓到了么?” 桃李点头,“抓到了。” “那你们打算怎么处理?”江墨问。 “其实那怪物早已丧失了人性,还好发现得及时,”桃李见她沉默,自己停顿一会儿,又说:“那个香炉被完整保存了下来,我想,应该还有补救的机会,把二十四只鬼魂从它身体里抽取出来,不过那十二个人……已经无法復活。” 江墨愣了片刻,又问:“那唐瑶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置?” 桃李说:“事情正待进一步的彻查,唐瑶一个普通人是如何得到那种东西的,还没查出来,现在暂时关押在地府大牢里,届时由判官负责提审。” 江墨微微沉吟着,若有所思地笑着说道:“昨天晚上我见蔺先生在审问她,我还以为最终也是他来负责。” 桃李下意识就回答说:“先生不负责这些。” “是么?”江墨状似不经意问道:“那他是负责什么的?” “……我不便透露,”桃李又恢復了正经的模样,“以后若是有什么事,可以让笏九过来找我,我一定竭诚相助。” 真是疑云重重,弄了大半天,每个人的身份都是不透明的,到头来,好像只有月生海是不高深,也不莫测的…… 江墨进来的时候,看见月生海对着笏九的屁股低声下气的讨好,差点儿都跪下去了,“月先生?你怎么了?” 月生海兴奋之余转过来说:“江墨,你家里什么时候养了一只狗的?太有个性了!它让我想起了我的小柴犬,曾经的它对我爱答不理,冷若冰霜,可讨人喜欢了!” 江墨……过去看一眼笏九在干什么,发现他还在跟三只楮魅玩扑克,当然,扑克和楮魅别人是看不见的,所以旁人见他举止怪异,竟觉得越发可爱讨喜…… 人类是不是大多数会被自己无法探知真相的东西或现象给吸引? 江墨笑笑:“月先生,你是来干什么的?” 月生海后知后觉地“咦”了声,终于想起来此行的目的,于是站起来拍拍裤子,说:“上次我承诺过,只要你替生临解决了事情,我会给你双倍酬劳,我现在来履行承诺。” “……举手之劳而已。” “千万别这么说,”月生海打断她,嘴角咧开了传说中的邪魅一笑,低声说道:“这是你应得的劳动成果,不要跟我客气,说吧,想要什么?我满足你。” “……”江墨吓得直扣手指,感觉自己即将要发财了。 一声豪迈又不失优雅的笑声自门外传了进来,跟着,身穿帅气西装,梳着帅气小分头,手拿一把摺扇的……人模人样的笏九,走了进来。 江墨急忙往旁边一看,发现狐狸确实不见了。 笏九走进来,摺扇一收,拱手道:“月先生,久违了。” 月生海见是他,也很热情,“原来是笏道长,好几不见好久不见。” 两人又这又那的一番客套的嘘寒问暖,接着,笏九开口直捣黄龙,“听说你来给我们送钱……呸!送酬劳来了?” 月生海客气地笑笑,“不是你们,是给江墨。” 笏九摸摸他的帅气小分头,说:“我与江墨师妹于同一座山头,同一座道观,拜在同一位大师门下歷经千年修行,数千年来,我与师妹情同手足,谊切苔岑,一路互相扶持,推心置腹,因表现优异,师父特派我们两个出山,匡扶世道!”
第35页 月生海疑惑:“他真是你师兄?” 江墨:“他……” “真的真的,别磨叽了,”笏九赶紧把人拽过来,说:“我师妹为人迂腐,不知变通,但是我不拘小节,走,那有椅子,咱们边喝茶边聊报酬的事,师妹,沏茶!”说完趁月生海没注意,扭过头来冲着江墨暗示——别挡我财路,不然吃光你的小饼干!不够再拿你塞牙缝! 好歹…… 笏九确实出了力,现如今拿的也是他应得的钱财,自己不要,没理由阻止他。 如此想想,江墨也就不去瞎参合了。 这两天蔺傒文没有过来。 江墨不由做此猜想,先前发生了那样的事,导致他得忙上一阵子,那么是不是可以说明,他在那个“有关部门”里面也有个一官半职? 桃李叫他先生,是什么先生? 难道是什么主簿或者师爷之类的文书职位? 这样一想,他文质彬彬的形象倒也十分符合。 *** 作者有话要说:  biu~有进步了。 晚安~ ☆、第八章 人魍 这天周一,书社里难得清净,一个上午就来了一个女孩,整间书社除了时不时传来一阵悦耳的翻书声,还有就是笏九接二连三打呵欠的声音。 江墨也一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面,被她压在手底下的那本书一直停留在某一页,她正在回忆着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不知道苏月印是否已经投胎转世,不知道唐瑶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跟着又是一个存在感强烈又具体的呵欠。 “要是困了可以上楼睡一觉。”江墨见他两只眼皮半阖,眼神涣散没有焦距,呵欠连连却依然坚挺不眠,也不知道他把顽强的一面用在这种地方是为哪般…… “昨晚太兴奋了,现在还是兴奋,”笏九说完一张嘴又是一个呵欠,露出上下两排尖尖的狐狸齿,嘴巴合上之后又问:“你说月生海给我的那些钱,我可以买多少块小饼干?” 一只活了三千年的狐狸,到头来居然对小饼干情有独钟。 江墨摁了摁被自己压出摺痕的书角,漫不经心说道:“你的狐生经歷,和你的狐生追求,好像有点门不当户不对。” 这莫非就是人在洞察世事之后,反璞归真,抱朴守拙的境界? 那么,这恰恰是门当户对……才对。 在里面找书的女孩子走了出来,笑着问:“什么?你在和谁说话?” 听到这话,江墨一下回过神来,看她抱着几本书笑着走了过来,自己也笑得有些微的尴尬,“没有,我自言自语。” “最近老见你自言自语,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看书看迷煳了吧?”女孩把书放在檯面上推给她。 “……有么?” 女孩看柜檯脚下露出一根白色的尾巴,于是走过去看了一眼,惊喜道:“这是狐狸么?好漂亮!” 江墨一惊,急忙道:“不不,那是一只狗,来,给姐姐叫两声。” 笏九积极响应组织的号召,沖女孩叫唤了两声:“汪汪。”汪毕,他抬起骄傲的狐狸脑袋往上一看,瞬间为女孩的美貌堕入深渊…… 女孩笑了笑,摸摸他的脑袋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长得这么像狐狸的狗狗。” 江墨干干笑了两声,认真道:“很多人都这么说,不过他真的是狗,银狐犬,他的叫声特别纯正。” 笏九身轻如燕地跳上檯面,对着女孩咧开嘴角伸出舌头,屁股后面的尾巴来回使劲撒欢,女孩越看越喜欢,笑容温婉,笑意嫣然,笏九嘴角一歪,情不自禁又汪汪。 江墨得收回刚才对笏九错误的认知,什么反璞归真?什么抱朴守拙? 简直不像话…… 笏九扭头用眼神暗示她——我想知道她的名字。 江墨还挺配合,把装好袋的几本书推过去,说:“归绾,你的书。” 倪归绾接过袋子,笑笑地道了谢,看了笏九一眼转身就走。 碰巧门口有两个人进来,走在前面的是郁垒,跟在后面的是抱着一块匾额的桃李……那块匾额的尺寸稍微有点惊人,在门口一不小心就造成了交通堵塞,挡住了其他人的去路,于是倪归绾先往旁边让了让。 郁垒走进来时,不经意看了她一眼,有些失态地愣住了…… 倪归绾后知后觉地发现有人在看自己,她顺着直觉抬头看过去,见那人眼神不对劲,莫名其妙道:“我们在哪见过么?” 郁垒勉强牵起嘴角,“也许吧,茫茫人海,哪天擦肩而过了也未可知。” 倪归绾心下更觉得此人古怪,笑了下匆匆走了。 郁垒垂着脸默了片刻,一抬脸就看见前面两张八卦兮兮的吃瓜脸正狐疑地看着自己,他捏着拳头掩嘴,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说:“沈小姐,我过来给你送一样东西。” 江墨赶紧收起八卦脸,目光落在被桃李扛在肩上的那块分量十足的匾额上面,忍不住抽了抽眼角,“这是……” “荣誉,”郁垒说:“这是我们局里经过慎重的讨论之后,一致决定要给你颁的荣誉证明。” “……一块匾额?”江墨看桃李扛了那么厚重的一块匾额在肩上这么长时间,居然还可以吐纳均匀,心里不由十分钦佩。 “是,”郁垒笑笑说:“匾额上面四个字乃我们先生的手书,还请沈小姐笑纳。” “你们先生?”江墨愣了一下,莫非先生指的就是蔺先生?这不会也是他的主意吧? 桃李在书社里前前后后里里外外走了一圈之后过来,说:“你想挂在哪面墙上?” 江墨看了一眼匾额上面笔势洒脱苍劲的四个大字,可以想像执笔者‘挥毫落纸如云烟’的清逸姿态,那四个字乃——义薄云天! 她顿时惊吓过度,不小心打了个嗝~掩着嘴道:“好像哪面墙都不太适合挂?” 写个见义勇为什么的,或许还算名符其实。 义薄云天?这份荣誉她拿起来怕是会手软…… 此时笏九愤愤不平,“我也出力了?为什么不给我一个义薄云天?姓蔺的有私心!” 桃李说:“这是我们大家一致的决定。” 笏九叫:“那你们上下有一致的私心!” 郁垒没理他,对着江墨说:“沈小姐,这块匾额你想挂在哪个位置?尽管开口吩咐,我们一定给你办妥。” “您太客气了……”江墨从没享受过如此待遇,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指使人,“要不你们先随便找个地方放下?挂在哪里就不麻烦你们了。” “不好,这匾额不能随便放,”桃李指着她身后,说:“要不我先帮你挂在那上面,正对着门口,人来人往,见者可洗涤心灵。” “……”
第36页 于是,那块东西就被挂在了正对门口的那面墙上。 这导致江墨每每站在那下面,望着门口芸芸众生,不禁就会产生一种想升堂的冲动,如果那四个字换成“明镜高悬”,那感觉或许会更逼真…… 之前,江墨多次表达了反对意见,但是那两人固执己见,颇有点命令至上的意思,思想一点也不先进,愚忠得不得了,实在令人髮指,她只有等蔺傒文过来亲口跟他提意见。 但是这段时间蔺傒文总不来,他以前一个星期雷打不动过来一次,这次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星期了,居然还没来,有这么日理万机么? 笏九每天都要对蔺傒文写的那四个大字嗤之以鼻孔。 江墨问:“为什么你对蔺先生的意见这么大?你们两个曾经有过节?” “岂止是过节。”笏九哼完,安静下来。 “然后呢?”江墨奇怪地看着他。 笏九趴在地上,把六条尾巴拿出来熘了熘,懒洋洋地说:“当年我师父百年辞世,因生前有未竟之事,虽身死,魂魄却迟迟不肯离去,后来鬼差来了强行将他带走,我一怒之下闯了地府……” 江墨听得入神,问:“后来呢?” “后来……”笏九慢慢晃着六条尾巴,说:“后来他斩去我三条狐尾,以示惩戒。” 他? 江墨心下震惊,胸口忽然酿起一股莫名的郁塞,随后才回过神来问道:“你以前是九尾?” 笏九漫不经心应道:“嗯。” “闯地府,是很大的罪名吧?”江墨不由问道。 “是挺大罪名的,”笏九轻声说:“当时他说,人生一世,谁能不枉此生?圆满固然欣慰,倘若有遗憾,那也是冥冥定数。” 江墨怔愣了半晌,说:“你说你师父百年辞世,你师父是个人?” “嗯,特别好的人。”笏九眯着狐狸眼,像是在回忆,“给我做饭,给我做衣服,还教我修行,他说做妖和做人一样,不要害人,只要保护好自己,问心无愧就行,他还说道士不都是缝妖必诛。” 定数么? 真的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江墨一时失了神,蔺傒文到底是什么人? 她偶尔会觉得这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有点类似于似曾相识的感觉,这就是郁先生说的,也许茫茫人海中,哪天擦肩而过了也未可知? 沈妈妈外出打麻将回来,一进屋就看见里面一人一狗正上演着忧郁接力赛的情景,登时一头雾水,“这是怎么了?今天这风格这么深沉可怕?我说你头上那块匾要不要换个地方挂?妈妈每次一进来就想跪下告冤,字写的倒是不错,但这位置容易让人闪神。” “是吧?我也觉得换个位置好,”江墨无奈道:“但是这东西太沉了,而且拿下来也不知道挂哪里好了。” “谁说不知道挂哪里好?挂门口我看就挺好,”沈妈妈欣赏着上面的颜筋柳骨,说:“气势逼人,力透纸背,颇有你那死鬼父亲当年的风范,我觉得挂门口可以辟邪。” “……” 挂门口的话…… 江墨觉得目前的位置她比较能接受。 *** 作者有话要说:  蔺先生真是神秘兮兮,神经兮兮,来歷不明兮兮,行踪诡秘兮兮…… 我要早点睡了~晚安。 ☆、第一章 故人 “月中何有?玉兔捣药。” 月上中天,笏九坐在窗台上,手里摇着摺扇,抬头赏月,正在享受这浮生半日清闲,时不时来两句诗词,烘托一下浪漫的氛围,自命风雅。 江墨过去偷偷望了一眼浩瀚的夜空,果真是七分雾霾三分月色。 笏九赏月的兴致正浓烈,一只黑猫从窗外飞了进来,没错,他是飞着进来的,笏九眼疾手快抬起扇子想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没想到黑猫身姿灵巧,轻易地就给躲了过去,四只猫爪安全着地。 江墨见到好久不见的黑猫,又惊又喜,“这段时间没见它过来,我还以为它被关起来了。” 笏九噘起嘴皮子“嘁~”了一声,继续赏月。 黑猫似乎很疲惫,跳上床就盘起身子收好尾巴,两只猫眼闭上就睡觉。 江墨给它顺了会儿毛,拉着被单过来帮它盖上,然后把灯一关,也睡了。 室内忽暗,笏九气急,愤愤抬头望月,发现雾状物越来越浓,顿时淹没了他赏月的兴致,只好也关上窗户,回狐狸窝做春秋梦去了。 …… 这天七夕,夜色还未降临,街上就已经开始瀰漫上了一股风情月意。 江墨去商场打算买些水果回来,手上还拿着笏九交给她的购物清单,她拉下来一看,各种口味的饼干,其实这些东西网上也能买,但是他太殷切热盼,等饼干的深夜总是难以入眠。 …… 江墨买完东西,提着好几个袋子刚走出来,抬头向远处望时,忽然发现西垂的斜阳竟被放大了数倍,如展翅的火凤一般陈列眼帘,瞬间的恍惚过后,她忽然发现街道上空无一人,紧接着她急忙往身后看,身后商场的大门同样呈现出一副空洞的景况,乍看之下,像野兽张开的巨口…… “江墨?” 远处隐约有人喊她的名字,她茫然四顾,却不见半个人影,街道还是空的,远处的风吹过来时,要凉透骨髓似的。 “江墨?江墨?” 这声音明明近在耳边,江墨让自己冷静下来,垂着脸晃了晃脑袋,再睁眼时,眼前终于又是人来人往,街道恢復了平日里熙攘的光景,江墨一时怔然,对上眼前人那双疑惑的目光时,慢慢才看清了站在自己跟前的人是谁。 “你怎么了?”倪归绾看她神态恍惚,喊了半天也不应,还以为她不舒服,“没事吧?要不要我陪你去一趟医院?” “……不,”江墨对刚才空荡荡的街景还心有余悸,她惊疑不定道:“不麻烦你了,我没事。” 难道又是什么妖邪作祟? 倪归绾显然不太放心,“真的没事么?” 江墨笑着摇摇头,这才发现她身后有个小女孩在偷偷看着自己,她侧头望过去,“这是……” 小女孩像受到惊吓,急忙往倪归绾身后躲,双手攥紧了她的衣摆,小脸埋在她腰上。 江墨一愣,赶紧摸摸自己的脸,很温柔很和善啊,为什么这么害怕…… 倪归绾不好意思地笑笑,“她好像胆子挺小的。” “这是你的……”江墨只知道倪归绾有个已经谈婚论嫁的男朋友,所以猜这小女孩应该是她什么亲戚的孩子。 倪归绾摆了个为难的表情,“我刚才在街上碰见的,她好像在找妈妈,所以我带她在附近转一转看能不能碰见,要是找不到,只能送去派出所了。” 江墨好奇之下又去看小女孩,但是小女孩似乎真的很不喜欢她,或者说简直视她为洪水勐兽,一张小脸紧紧埋在倪归绾腰上不肯抬起来。
第37页 倪归绾只能无奈地笑笑。 江墨大受打击,自记事以来她一直奉行与人为善的信念,所以从三岁小孩到七八十岁的老人家,无一不对她表达喜爱之情,怎么今天居然不同往日了? 回到家时,她还没从刚才的打击回过神来,一走进门,看见有位母亲带着自己小孩借了书要回去,她沖小女孩“嘻~”一下笑了笑,小女孩也对着她“嘻~”一下笑了。 这一笑,终于又把她的自信从丹田里给提了上来。 沈妈妈见了,说:“这么喜欢小孩,就赶紧自己也去生一个。” 带小孩的母亲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笑,牵着孩子回去了。 江墨默默当没听见,拿着买回来的水果上楼了,笏九一心想着小饼干,也急忙跟了上去,东西还没放下,他先把饼干给扒拉出来,撕开好几个包装袋,饼干洒了一地,他做原地打滚撒欢,江墨听见了好几声清脆的声响,应该是饼干被他压碎的声音。 她把东西在冰箱里归置好,然后回房间看了看,一开门就看见黑猫趴卧在床上揉眼睛,看样子像刚睡醒,她去冰箱倒了点牛奶过来给它喝。 最近江墨经常看见隔壁大门紧闭,而且近段时间她也没看见过隔壁的猫主人出来活动,今天中午她才知道猫的主人出门旅游去了,原本猫主人把一窝子猫寄托在了朋友家,没想到黑猫离家出走了。 那朋友吓坏了,马上给猫主人打电话,猫主人一猜就知道黑猫又上哪儿鬼混去了,一个电话直接往江墨家里打……然后拜託她先帮忙照顾着。 这时,笏九用爪子把门推开,江墨看见他嘴里咬着一大袋饼干拖着进屋来,然后在自己的狐狸窝旁边把饼干左拱右轰给屯了起来,形成一座小山堆,他还画蛇添足地描了一条分界线,接着俨乎其然说:“未经允许,不许过界!” 狐狸抓狠狠指向黑猫。 黑猫懒得跟他一般见识,沉默地舔自己的牛奶。 刚才走出商场那一瞬间发生的一幕,江墨一直耿耿于怀,她无论怎么想都觉得不大对劲,于是跟笏九说了这件事。 笏九的所有注意力全放在了他的饼干堆里,满不在乎道:“可能是你压力太大,产生了错觉,我有时候也会看见身材曼妙的小姐姐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 “这怎么听都像是两回事。”江墨小声说道,伸手摸了摸趴在自己腿上假寐的黑猫。 它好像特别疲惫,喝完牛奶就又睡下了。 不知道它之前去做了什么事情。 今天是七夕佳节,书社提前关了门。 街上热闹,沈妈妈拜完了月娘就拉着江墨去了附近的戏园子听戏,据说今晚会演几齣经典的折子戏,有《四郎探母》,《霸王别姬》,《游园惊梦》,当然必须得应个景,唱一出《牛郎织女》。 戏曲在本市还算是一个比较受欢迎的艺术项目,即便有些人不是真喜欢真欣赏,那场面上附庸风雅的也不少。 但是比较惊讶的,是江墨在这里碰见了郁垒。 这个戏园子是民国初期留下来的,百年来,里面的戏楼虽几经翻新,但至今也没有失了原有的风雅姿态,如今的格局要比那时候大上好几倍,戏楼分两层,台前三面环楼。 来的人很多,大多是沈妈妈那一辈的人,偶尔也见几对小情侣出入。 锣鼓开戏,各角登场。 那台上,或为君子小人,或为才子佳人,登场便见;有时欢天喜地,有时惊天动地,转眼皆空。 江墨不知道心头上哪里来的落寞,因而频频走神,无奈只好起身,打算去一趟洗手间,就在拐角处,她碰见了郁垒,他靠着红漆柱子,两眼盯着台上交错的身影出了神,她都走过来了他也没有察觉到。 “郁先生?”江墨站在他旁边喊了一声,台上锣鼓将将,几乎掩盖了她的声音,但因为她在这里站得有些久了,他才终于注意到了她。 郁垒扭头看她时,神情还有些怔愣,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笑道:“沈小姐也过来听戏?” 江墨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点了下头,问:“你怎么不坐?” 郁垒还没答话,视线先从她肩上掠过,往她身后望了过去,一望又失了神,江墨也转身看过去,发现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 倪归绾。 江墨转过来,发现郁垒确实是在看倪归绾,“郁先生认识归绾?” 话刚问完,台上锣鼓声又响起来,郁垒淡淡地说了句什么,说完忽然就转身走了。 虽然他说出口的那句话被彻底覆盖,但是江墨还是看懂了他刚才微微开合的嘴型,没猜错的话,他刚才说,一个故人? 郁垒走了之后,倪归绾却过来了,并且着急忙慌的,似乎在找什么。 她神色慌张地跑了过来,说:“江墨,你有没有看见今天下午跟在我身边的那个小女孩?” 江墨愣了一下,摇头,“我没有看见,她下午没有找到妈妈么?怎么这时候你还带着她?” “下午我带她去了派出所做登记了,但是她不愿意待在那里,说想跟我回家,”倪归绾心不在焉,只把事情简单地说了一下,眼睛没停下来四处寻找,“我今天晚上带她出来,她看见这里人多,说想过来看看,没想到我一不留神她就不见了。” 江墨说:“先别着急,门口那边是有人看着的,她一个小孩子,没大人带着出不去。” “可是我里里外外找遍了,没看见她,我怕她……”倪归绾非常自责,又担忧小女孩的安危,“怎么办?江墨,她没找到妈妈,怎么又让我给弄丢了……” “咱们先找这里的负责人帮忙,然后到广播站那边做个广播通知。”江墨看她慌了神,只好拉着她走。 就在两人走出戏楼时,倪归绾忽然惊喜叫道:“找到了,在那里!”然后跑了出去。 江墨看过去,果然发现了下午那个小孩,她就安安静静蹲在花坛边上,起先两只眼睛盯着这边,江墨总觉得她是在看自己,倪归绾跑过去之后她才收回视线。 没多久,倪归绾远远看过来,说:“她说想回去,那我先走了,刚才谢谢你。” 江墨笑着摇摇头,然后忍不住又去注意小女孩,她乖乖让倪归绾牵着,微微垂着脸,脸色极其苍白,两颗眼珠子黑且沉,没再看过来一眼。 她不由自主将视线落在了小女孩身后的地面上。 地上是被灯光拉出的细又长的影子…… 她顿时缓缓松了口气。 戏台落幕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钟。 沈妈妈边走边发出了些感慨:“当年我和你爸经常来这里听戏,他就喜欢听这一出游园惊梦。” 江墨小声唱了句:“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沈妈妈没忍住也跟着哼了两句。 两人一走出门口,在密集的人来人往当中,江墨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在群腿底下自由穿梭的黑猫,吓得她急急忙忙跑过去把猫从地上抱起来。
第38页 它怎么跑这里来了? 沈妈妈也暗暗觉得惊奇,“既然这只猫跟你这么投缘,要不你找机会跟隔壁说一声,看她愿不愿意把猫转让给你。” “怎么可能,”江墨笑,“它都是有妻儿的猫了,抛妻弃子太没猫性了。” *** 作者有话要说:  遥相望,故人来~ 晚安~ ☆、第二章 故人 江墨这几天睡觉时,总会梦到同一副场景。 隐隐约约中,自己好像置身长廊,四下无人,只有庭院杏红梨白,满枝头闹春,她漫无目的地沿廊闲晃,走着走着,天色一瞬就黑了。 而这时,长廊的前面总会有个人出现,但她每次只能原地驻足远远观望,那人只留了个修长的侧影。 月下灯前,长身玉立,把盏对花。 每次她尝试再往前走一步时就会自动醒过来,所以虽然她与那人几次三番地碰见,却至今也不知道对方长的是怎么一副面目。 江墨每次醒过来,望着透着微光的窗帘要发呆上一段时间,心里郁闷良久。 她也没什么暗恋的人,怎么梦里老出现同一个故作深沉的男人,而且还不让人看脸,她甚至连他杯子里盛的是酒是茶或是清水都不知道,起先她还能隐隐约约地听见他似乎在说些什么,现在却只给她远远留一张侧脸,而且还是过度打码的侧脸。 简直欺人太甚! 江墨郁闷地敲着台面,暗暗决定下次再梦见这个人,她先搭个讪再说,她不能走过去,那他总可以走过来吧? 笏九见她眉目含春,饶是他自诩德高望重,见多识广,也忍不住要过去八卦几句,“我看你面带桃花,莫非是有意中人了?是哪家的小子?说来听听?” “没有这回事,就是这几天一直做怪梦。”江墨小声说。 “我看是做春梦了,”笏九迳自给出了结论,“少女情怀总是诗嘛,何况你已及花信之年,到这个时候才来思春,已经是晚人家一步了。” “还听不听人说了?我说了是怪梦。”江墨把笔记本电脑移过来,想上网查一查这究竟是什么症状。 “怪梦?什么样的怪梦?说来我分析分析。”笏九窜上台后面的凳子蹲坐,这架势看起来确实是准备要长篇大论的感觉。 江墨打开网页一边输入文字,一边说:“最近总是梦到同一个男人……” “男人?”笏九忽然拔高了几个音阶,接着严肃道:“都梦见男人了还说不是春梦?老实交代吧,到第几个步骤了?” “连一面都没正式见过……”江墨觉得笏九那两道八卦的目光灼人太甚。 听闻此言,笏九瞬间就没了兴趣,边走边说:“这么多天了居然连一面都没见过,那确实很匪夷所思,大概是你单相思了,看开一点。” 江墨浏览着页面,上面有人说这是惹上不干净的东西了。 不干净的东西?六尾狐算么? 江墨看了一眼从自己眼前一晃而过的几只正在嬉戏打闹玩你追我赶的楮魅……最近它们真是越来越来放肆了,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当众打情骂俏。 她握着滑鼠把页面往下拉,有人说这是预梦…… 预梦?她仔细回想着梦里的细节。 那个男人身上穿的是一袭黑色长袍,从领口边缘冒出来的一抹白线可以看得出,里衬应该是一件雪白色长衫……这装扮,怎么看都不是一个现代人会有的模样。 江墨拿了炭笔和一张白纸过来,想把梦里的场景给描绘出来,她拿着笔在纸上找各种下笔的角度,东西南北中,五行方位各试了一遍…… 她放弃了。 她不会画画。 没有犹如笔底春风一般的鬼斧神工技能,真是愧对自己四肢健全。 黑猫从楼梯慢慢走了过来,跃上檯面,扫了一眼只画了一条黑线的画纸,然后默默趴在她手边。 下午太阳西垂之时,倪归绾特地过来把上个月借走的书还了,江墨发现那个小孩还在,只是站在门边上不肯进来。 江墨再次感觉如遭雷噼。 真的有那么不喜欢她么?连靠近都不愿意? 她暗暗垂了会儿泪,再次抬眼望过去,勐然愣住。 小女孩靠在门边上,只露出半张脸,一只黑幽幽的眼珠子看着里面的倪归绾,地面上是被夕阳拉出的细又长的影子,被分割出一半弯弯曲曲地投射在门槛上…… 黑猫微微睁开眼皮,两颗漂亮的瞳孔折射着明净细腻的清晖,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门口,接着又闭上,还是那副慵懒过度不甚起劲的模样。 江墨问:“她还没找到妈妈么?” 倪归绾双手垂在腹下交握着,脸上带着忧怅,“是啊,好几天过去了,派出所那边一点消息也没有,说是没有大人过去报案,或者认领。” “你有没有想过,她或许并没有……”江墨小声说了一半,看着她。 “什么?”倪归绾愣了半天才明白过来,摇摇头,说:“我找到她的时候,她衣着整洁,言行举止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就算没有家人,那之前总该待过福利院之类的。” 江墨若有所思,道:“没道理家人或者福利院丢了一个孩子却不闻不问。” 倪归绾神色无奈,“我问过她,她说就是在那条街上跟妈妈走散的,再等等吧,可能她家人也在找她,只是还没找到这里来……” 江墨扫了一眼门口,小声问道:“那在她家人找到她之前,你打算一直把她带在身边?” 倪归绾没办法回答,神色颇为难,也有些茫然,只说:“法律上不允许……” 江墨默了片刻,慢慢绕过长形木台,往门口走,小女孩见她过来,受惊吓了一样瞳孔倏地一缩,半个身子也跟着缩回了门外,门槛上的影子也跟着收了一半。 倪归绾只好拉住她,无奈一笑:“江墨,她不太敢跟陌生人接触,我猜她应该是在心理方面比较脆弱,可能……” “可是她却敢跟你接触。”江墨转身看向她,“你之前也不认识她。” 一句话说的倪归绾不知道如何回答,“也有可能是……” 江墨笑笑,“也有可能是你跟她熟悉的某个人长得像。” 倪归绾愣了下,笑道:“可能吧,我回去了。” 江墨把人送到门口时,小女孩见她出来,赶紧跑过去紧紧抱住了倪归绾,倪归绾摸摸她的头髮,嘴角的笑容里带上了几分母性的光辉…… 江墨往那两人的脚下看过去,两道黑色的影子位置朝东,重叠在了一起, 这回却对了。 小女孩把脸从倪归绾的腰上抬起来,微微侧着脸去瞄旁边的江墨,再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地上,自己和倪归绾重叠的影子。 倪归绾拉着她,说:“走吧。” 两人走远了之后,江墨站在门边上,几乎和小女孩刚才所站的地方一致,而她的影子所投射的位置,确实和小女孩的相反了。
第39页 江墨跑进屋,推了一下正在睡觉的笏九,“我感觉那个小孩子不是人。” 笏九迷迷煳煳咕哝道:“不是人?小孩子做了什么坏事得罪你了?” “我的意思是归绾身边的那个小女孩有问题,你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么?”江墨有些着急。 “归绾?”笏九立刻清醒过来,“她来了?人呢?怎么不叫醒我!没义气!” 江墨说:“走了,她身边的那个孩子不太对劲,你有没有感觉出什么妖气鬼气之类的东西?” 笏九愣愣道:“没有啊,”他挺着鼻子用力地嗅了嗅,“没有啊!会不会是你想多了?” “已经走远了,你还闻得出来……” “又没走多久,当然能闻得出来了,”笏九又趴慢吞吞了回去,“算了没事的,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不具恶意的妖物,一般情况下是无法通过它们身上的妖气去察觉,既然是没有恶意的东西,那么它不会伤害倪归绾。” 江墨还是不太放心,“总不能让它一直跟着归绾。” 笏九懒洋洋道:“那东西可能是感受到了倪归绾的善意,一时兴了玩心才跟着她的,等它玩够了自觉无趣,自然就会离开了。” 刚才她分辨不出那孩子是好是坏,所以不敢贸贸然地有所动作,而且她也担心会吓到倪归绾,不过她现在还是不能安心,那孩子看上去,总让她心里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 “要不咱们去看看?”江墨说。 笏九对于倪归绾的事还是比较上心的,考虑了两秒,答应了,“不过得等到天黑了再去。” 江墨认真问道:“为什么?有什么讲究么?” 笏九认真回答:“有,什么时候吃晚饭?我饿了。” 晚上,江墨趁着沈妈妈饭后跟人约了出门,偷偷把书社的门关了准备办正事。 她跟笏九刚走出门口,发现黑猫又跟了来,她怎么哄都不回去,只好又把它给带上。 江墨之前去过两次倪归绾的家,所以认得路,但问题是,她总不能贸然拜访,而且身边还带着一个时不时就摸小分头的男人,以及一只黑猫。 经过慎重的考虑,江墨决定,“咱们不能跟她见面。” 笏九出门之前,特地拿了江墨的香水喷了喷,又拿了沈妈妈的髮胶二次固定了二八小分头,路上忽然听说不能直接登门拜访,狐狸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为什么!你个沈家小妞居然诓我!” “没有,我是出于某些方面的考虑才这么决定的,”江墨把猫换了个姿势抱着,她怎么感觉它最近越来越重了,“你想,大晚上的我带着一个男人过去,是不是挺奇怪的?” “怎么的呢?”笏九茫然了片刻,说:“你嫌不够?想带两个男人过去?那不是更奇怪么?” “又不是打麻将!凑齐四个人么?”江墨简直头疼,“咱们可以暗中观察。” 笏九就不爱跟女人出来办事,一件简单的事情她可以掰开揉碎了分析,完了又顾虑这个顾虑那个的,忒麻烦!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继续~ ☆、第三章 故人 倪归绾的住所治安不错,进小区大门容易,但进单元楼大门以及上下电梯都得刷户卡,不过好在江墨和笏九过来的时候,碰巧有人要上楼,倒方便了他们。 单元楼每一层各有三户人家,倪归绾的屋子在右侧的最里间。 江墨站在大门关闭的门口,仔细想了想,问:“你会隐身么?” 笏九不屑哼笑,“说吧,打算怎么做?立马隐给你看。” “你进去,悄悄观察一下那个孩子,看她到底是什么东西,”江墨边想边说:“如果暂时无害,最好不要惊动她,咱们找个时间问清楚缘由再说。” “我早说她没什么恶意了,我现在站在这儿都没有感觉到她的恶意。”笏九小声咕哝。 江墨心头上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开口催他,“你快进去吧。” 笏九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就这么直接穿墙。 “等一下!”江墨看准墙外笏九还没进屋的手,及时把他给拉了出来,说:“如果在里面看见到什么不能看的画面,记住,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倒提醒了笏九,于是他瞬间就想入非非。 江墨:“……” 笏九打起精神,热血沸腾打算再次穿墙而入,他刚穿了进去,依然进到一半时,又被江墨给拉了出来。 江墨拉着他,同时面朝门口,严肃道:“归绾,对不起,出此下策,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果有冒犯之处,我日后再向你赔罪。”说完还郑重其事地鞠了个躬。 笏九看得瞠目结舌,“你拜神呢?还进不进去了?” 江墨说:“进去吧。” 笏九眯着狐狸眼定定注视了她三秒,趁她一个不注意,蹭一下熘进去了…… “……” 不得不说,笏九是带着几分色心进来的,如果他一进来刚好碰见倪归绾正在换衣服什么的,以他的禽兽本性,规避是不可能的,如果幸运一点,碰见她在洗澡…… 那他就只能嘿嘿嘿了…… 笏九进来之后,在客厅没见到人。 不会真的在洗澡吧? 他往里边走,特意往浴室的方向去,一过来发现浴室的门是关着的,他凭着自己的无限遐思,一道门居然就让他犹如窥见了旖旎风光一般,他站在洗手间门口,血脉喷张。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江墨的告诫犹言在耳,笏九一下陷入了纠结,他撑着门板认真考虑起来,偷看女孩子洗澡,好像确实不是君子所为。 笏九一时犹豫,数秒后他又幡然醒悟过来。 他为什么要听一个人类女孩的告诫? 他笏九混迹人妖两界数千年,流连花丛,任意妄为,蹭过的女孩子胸脯比他屯起来的小饼干还多,谁人敢多言一句不是?他又何曾遵从过谁的告诫? 笏九邪恶一笑,露出左右两颗尖尖的狐狸齿,春宵一刻值千金,他不再犹豫片刻,直接穿门而入——然后他就无语了…… 一个小女孩? 一个坐在马桶上的小女孩? 一个坐在马桶上……对着地上的影子说话的小女孩? 笏九瞬间将自己隐于墙内,方便观察。 女孩对着影子说:“我喜欢她,我要和她生活在一起,她要她当我妈妈。” 地上的影子左右扭了扭,“我们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们不能和人类一直生活在一起,总有一天是要离开的。” 女孩很固执,“可以的,我现在就和她生活在一起,以后也可以。” 影子似乎很无奈,“她以后会有自己的小孩,会有家人,你不是她的家人,我们都不是。”
第40页 一个缺母爱的灵? 笏九撇撇嘴,连魂魄都算不上,一个灵而已,先保住自己的实体再来谈跟人类生活在一起这种缥缈的空话。 下一秒,小女孩的勃然大怒把走神的笏九吓了一跳。 “可以的!我是她的家人!我要她当我的妈妈!”女孩两只眼睛充满骇人的怒意,跪下去把地上的影子撕成了碎片。 “……” 江墨在门口等了许久也不见笏九出来,有些着急。 刚才隔壁有人出来,莫名其妙地看了她好几眼,正打算问她话的时候,还好她机灵地拿出了手机——“餵?归绾,我到你家门口了,你怎么没在家?” 这一举动才打消了那人的疑虑,转身走了。 但是说不定他很快就会意识过来,她刚才听电话之前,手机并没有响,屏幕也是黑的,所以不是打进来的电话,而她拿起手机就接电话,更不像是拨出去的。 江墨在门口来来回回踱步,黑猫忽然“喵”了一声,她停下来垂眼,发现黑猫被夹在她的手臂和腰腹之间,它整个身子完全从自己的手臂滑了下去,几乎只有脑袋留在上面,两只猫爪努力地攀着她的小臂。 她急忙把它重新抱在怀里,“对不起,我太着急,把你给忘了。” 黑猫“喵”一声,趴在她胸口上…… 这时,笏九出来了,面色惊疑不定。 “怎么样?”江墨赶紧过去问。 “先走吧,”笏九看她一眼,“到外面去说。” 江墨只好按捺心急,跟着他走。 直到两人出了电梯,又走出单元楼,迎面一股清风。 “那个孩子是什么东西?”江墨看他一直沉默着,心里又有些微的着急,“是善是恶?” “那是一个灵。”笏九幽幽道。 “灵?”江墨蹙眉想了想,说:“你之前说过,这世间的每个角落都会存在一些气和灵,这些东西经过常年凝聚,会形成实体,坠茵落溷,或善或恶。” 笏九点点头,“楮魅也是灵的一种。” 江墨说:“那这个孩子确实没有害人之心么?” 昏黄的路灯投射下来,笏九的脸埋在淡淡的阴影里,“不好说,这是一种由生前缺乏母爱的孩子遗留在世间的怨气凝聚而成,目前来看确实没有恶意,就是极度渴望母爱而已。” 江墨看他难得摆出了认真的神态,不禁就提心弔胆了,“然后呢?这样的东西迟早得离开,毕竟……” “问题是她并不愿意离开,灵这种东西的存留时间有长有短,而且很容易被其他灵所吞噬,”笏九望了过来,目光淡淡,“这东西阴晴不定,一向以自己的意愿为主,要是逆否了它的意愿,它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还真说不准。” “那……”江墨一时没了主意,“那咱们……” “去找桃李,她有办法应付这种东西,”笏九伸了个懒腰,说:“我出手没个轻重,没有章法,我怕一招不慎就会把她给撕碎。” 江墨想起来桃李跟她说过,有什么需要可以找她帮忙,她说:“那咱们现在就去。” “现在?”笏九摸摸自己的心脏,刚才被那女孩突如其来的怒火攻到了他的狐狸胆,现在他只想吃块小饼干压压惊。 “桃李说你知道怎么找她?”江墨问。 笏九睨了一眼在她怀里保持沉默的黑猫,笑了笑,把他抱了过来,摸摸他毛茸茸的脑袋,忽然抬手往前面用力一抛。 江墨吓了一跳,“诶……” 这时,前面出现了一个黑洞洞的出入口,大概两米高。 笏九说:“走吧。” 江墨:“……” 笏九领着她跨了进去。 一进来,江墨看到一断由青石板铺就的路,往前是一座拱桥,桥下一条河,左右两边一眼望不到尽头,而桥下又是一小断路,尽头处是一座看起来像门楼的建筑物,楼前一座垂花门。 传统的古式设计,看起来庄严肃穆。 江墨走进了看才发现,这座垂花门的设计异常精美,前面是几乎与门齐宽的石阶,门前左右两个门墩,上面是高高的门槛,再者是两扇朱红色的大门,再往上,雀替,门簪,门楣等一应俱全。 门上一块横匾,上书,鉴悬日月。 这手笔看起来跟她书社里“义薄云天”四个字的有些相像…… 这和外面完全是两个世界。 笏九上了石阶,站在门前正打算扣响门钹。 “猫呢?”江墨这才反应过来,猫不见了。 “放心吧,丢不了。”笏九说完,敲了两下门钹。 …… 下一秒,两扇门缓缓开了,江墨望了望,发现并没有人过来开门,旁边笏九抬脚跨过门槛走了进去,江墨也不敢逗留,急急忙忙也跟了进去。 进来之后,前面是面积极大的一块庭院,左右两边各有一段长长的抄手迴廊,笏九往左边走,江墨跟了上去。 可是越走,江墨就越心生迟疑,越迟疑就走得越慢,笏九大刀阔斧地已经走出十来米远了她也没有发现,只陷在自己的思绪里。 这座长廊,怎么跟她梦里出现的几乎一模一样? 她往左手边看,庭院里也是杏红梨白。 “想什么呢?”笏九在前边喊:“这花也没什么可看的。” 江墨抬头望过去,有瞬间的恍惚…… 不对,梦里的那个人,不是前面那个人。 江墨瞬间回过神来,急急跑了过去,刚跑到笏九身旁,忽然天色如期暗了下来,她惊惶四顾,终于在前面不远处看见了梦里出现的男人。 月下灯前,长身玉立,酒酽花浓。 那人依然侧身对着她,手上端着杯盏,他抬手将杯子一倾,里面的酒水慢慢倒出来,洒了一地,酒香四溢,这时他动了动双脚,江墨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两道目光紧紧瞪着他,等着他转过来。 可是他一转身,往另一头走了。 “等一下!”江墨下意识想跑过去,一只脚刚迈出去,瞬间天地颠倒,干坤挪移。 “江墨?”笏九拍拍她的脸颊,“江墨?”见怎么叫她都不醒,笏九深深提了一口气,大声喊道:“江墨!!!!!” “……” 江墨勐一下睁开眼睛,看着笏九近在眼前的脸,怔愣良久。 “怎么睡着了?”笏九皱着眉嘀咕了一句,然后站起来,再次扣响门钹,“人都哪儿去了?玩忽职守小心我向你们老大告状!” 江墨慢慢回过神来,也才想起来,因为笏九敲门敲得太久而没人搭理,她一犯困就坐在门口的石阶上,靠着旁边的门当睡着了…… 她长长舒了口气,又是那个梦。 ***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啦,早点睡~
第41页 ☆、第四章 故人 江墨举目四望,除了前面那座尺幅颇高大的白石拱桥,周围云雾瀰漫,俯仰皆是白茫茫一片,一眼望不到尽头。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天是那个天,景却不是那个景。 这个地方到底存在于世间的哪个角落里? 身后笏九喊了半天的门,终于有个声音在半空中幽幽传来,“来者何人?” 江墨抬头望了望,感觉这个声音是从天上传下来的。 笏九大声回道:“在下乃九尾一族,驻青城山分舵舵主,笏九,前来拜访。” “……” 人家九尾狐都住青丘,而他居然跑青城山去了。 江墨非常怀疑“驻青城山分舵舵主”这个称号,是笏九信口胡诌出来的。 这时,两扇朱漆大门发出颇庄严厚重的“吱呀”声,接着门缓缓开启,江墨特意朝逐渐扩大的门缝看了一眼,发现里面没有人影,门是自动开启的。 笏九先行跨入门槛,江墨的人才跟着跨了进去,里面就有个人正穿过中庭,不疾不徐地出来迎客了。 “原来是笏九先生,老夫有失远迎,失礼失礼。”说着来人抱拳作了个揖。 那人一头灰白短髮,梳理得整齐利落,脸上戴着精緻的圆框老花镜,上身外套了件灰色细格子马甲,里着白衬衫,领口系了个宝蓝色领结,下面是熨帖的灰色西裤,衣着打扮像极了民国时期的洋派绅士,一举一动却遵守着中式的传统礼节。 笏九这会儿装得挺客气,“笏某乍然到访,多有打扰,不敢让您老出来相迎。” 那老者笑笑,翻手一摊,道:“请进。” 江墨跟在笏九旁边,随着老者穿过中庭,进入了中堂,这屋子里的布局又让江墨惊了一把。 厅堂中间放置一张八仙矮几,左右各一张太师椅,里面朝外摆放的是长形扶手椅,先不说挂在板壁上的一副丹青,以及左右两幅对联是如何笔墨横姿,清雅隽逸,单就这套端庄对称的红木桌椅来说,已经十分古色古香。 此外还有香几,花架等古式家具,无一不透着古典风采。 老者领着两人入座,只说了句“稍等”就离开了,没多久便有人来上茶。 笏九向来随意,既不讲右主左宾的座序,更是坐没坐相。 江墨看这个地方处处是礼节,与外面俨然两个世界,倒是坐的端端正正,她问坐在对面的笏九,“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就是郁垒说的,有关部门的办公地点,我也是第一次来,不过刚才那老头我不是第一次见。”笏九歪在椅子上四处望了望,啧啧声摇头,“真是腐败得可以,一点狗屁部门居然大兴土木,弄出了这么个高堂广厦来。” 江墨倒觉得这个地方堪称神工意匠。 “对了,猫你扔哪了?”江墨这才想起来,自己进入这个地方之后,猫就不见了。 “你就当他贪玩,自己熘达去了,该回来的时候他自己就回来了。”笏九打了个呵欠,算算时间,这个时候外面应该是晚上9点了。 江墨心下不解,“那你把它扔出去干什么?” 笏九睡意上头,道:“……回头再跟你解释。” 江墨看他精神困顿,也只好不去打扰他休息,自己默默仔细地回想着,她忽然发现那黑猫一直以来的行踪都挺诡异的,有时候还神出鬼没。 刚才笏九将它一抛,进入这里的入口就出现了,足见…… 这时,门外又有人走了进来,一高一矮,一男一女。 江墨看见有人来了,赶紧站了起来。 笏九不甚着意地瞟过去一眼,发现来的人是郁垒和桃李,一下坐了起来,“手脚也太慢了,你们地府里的人就这么个办事效率?” 郁垒走过来时,说:“抱歉,有点事情给耽搁了,怠慢之处,还请见谅。”他说着抬手比了个“请”的手势,“沈小姐请坐,不必客气。” 桃李跟在他身后,绕过八仙矮几,郁垒在长形的扶手椅上坐下,她却站着。 郁垒说:“两位过来,想必是有要紧的事,但说无妨。” 笏九哼笑,“不,已经不要紧了,我估计这会儿已经覆水难收了。” 郁垒知道他这是在挖苦,所以也不指望他能好好说话,他只好把目光转向了江墨,笑着问:“沈小姐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江墨想着该从哪里说起,稍微沉默了一下,说:“郁先生还记得倪归绾么?” 郁垒顿时一愣,瞬间的恍惚之后,点头道:“记得。” “她的身边现在跟着一只灵。”江墨看着他,仔细注意着他的反应。 郁垒的反应却很淡定,问:“是什么样的灵?” 江墨默了片刻,继续说:“是一个极度缺乏母爱的小孩子,她把归绾当做自己的母亲,这个小孩对归绾似乎没有恶意,但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 “你的感觉是对的,”郁垒说道:“灵是一种心智不全的东西,一向固执己见,行事以自己的意愿为主旨,这样的东西,只要稍微感受到一丁点不顺从己意就会有偏激之举。” 笏九开口道:“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灵同样算是一种比较危险的东西,所以这种东西还是趁早解决了倒省事。” 江墨急忙说道:“既然她只是不适合在人类身边久待,那把它送回它该去的地方,不可以么?她并不是恶灵,她只是……” 只是终归与人殊途而已。 这时,桃李忽然说:“我陪你们去。” 江墨原本就是来拜託她帮忙的,既然她愿意,那再好不过了。 不过,郁垒忽然也说:“我也一起。” 这就让笏九感到惊讶了,“一个破小孩而已,至于让你们这么兴师动众?” 江墨倒有另外一番想法,她想这大概和倪归绾有关。 …… 说动身即刻就动身。 江墨跟着大家一起走出垂花门的时候,终于在桥上面看见了黑猫的身影,她一激动撇下后面几个人跑了过去,伸手将它紧紧抱在怀里,方才时不时悬起来的心终于安稳,“我还以为把你给弄丢了……” 郁垒一走过来,看见黑猫整个脑袋几乎埋在江墨胸口上,他不禁眉峰一抖,惊异地倒吸一口凉气,然后尴尬地干咳了两声,撇开目光,非礼勿视…… 桃李目不斜视,向来比旁人要正经两分。 笏九咬牙愤恨,心生羡慕,他默默掐指一算,发现自己已经有好几百年没有享受过类似的待遇了,他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桃李,目光不由往她胸口的位置熘了过去…… 还是一如既往地显得那么的一马平川,坦荡如砥。 桃李淡淡递过去一个眼神。 笏九对上她的目光,只好说:“放心吧,对于你的胸,我无论看多少次都四大皆空。”
第42页 “无耻之徒。”桃李说完,不再理他。 “……” 夜间十点钟。 笏九打算跟先前一样,隐身进去倪归绾的屋子,把那小孩给引出来,几个人在小区外面的街上等着,他去了不到五分钟时间,回来了说:“屋里面没人。” 郁垒脸色微变,“没人?你看清楚了?” “我又没瞎,里里外外找遍了,没看见倪归绾,”笏九停了一下,又说:“那小孩也不在……会不会出去买东西了?” “十点了,这个时间会出去买什么东西?”江墨心底隐隐担忧起来。 桃李对她说:“你找一找,看看她们在什么地方。” 江墨只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然后把眼睛闭上,集中注意力。 郁垒在旁边小声提醒着她:“注意,心里的诉求越强烈,找到的位置越准确。” 诉求…… 江墨把心里的想法全部陈列了出来,渐渐地,她不自觉地就紧皱了眉头。 笏九说:“让你加深诉求,你那么用力皱眉毛干什么?” 这时,江墨脑海中瞬间闪过一条幽暗的街道…… 她睁开眼睛,慢慢说道:“我知道在哪里,但是在那个地方我好像没有见到归绾的身影。” “先过去看看。”郁垒这回有些着急了,让江墨赶紧带路。 …… 倪归绾惊惶地望着周围排列错落,疏密不一的树干,头顶上树与树之间的枝叶紧密相连,遮天蔽月,幽暗阴森,根本看不到一丝光亮。 这是一座森林,可是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生活的这座城市居然有森林的存在。 刚才她和那孩子明明走在街上的,为什么一眨眼的功夫,周围的街景就变成了眼前这幅景象了? 倪归绾紧紧搂着孩子,自己慌了神却不敢表现出来,她垂下脸看着身前的孩子,借着贫瘠的光线,她发现小孩的神色异常平静,正抬着脸安静地注视着自己。 这小孩一张苍白的脸几乎要淹没在黑暗当中,她的面无表情让她心底下意识地冒出一股毛骨悚然的恶寒来。 她压下心底强烈不舒服的感觉,勉强笑着说:“别怕,没事的,咱们等天亮了就可以出去了。” 小女孩默了半天,忽然开口问道:“如果出不去,你害怕么?” 倪归绾一下惊恐更甚,很想推开身前的这个孩子,但是她忍住了,强迫自己扯起嘴角,“怎么会出不去?这里是什么地方……”她不自觉喃喃问出口。 …… 江墨带着几个人抵达了目的地,一眼望去,街道四下无人,街角留了几支路灯,昏黄的灯光孤零零地占据着有限的领地。 “我刚才看见的就是这个地方。”江墨忽然感觉到一股寒风从身后幽幽吹了过来,她下意识抱紧了黑猫,这猫随时供暖,带过来倒方便了她。 “怎么连个鬼影都没有?”笏九四下看了看,确实没发现有人的存在。 郁垒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问:“你确定是这个地方?” 江墨十分肯定地点头,“是这个地方。” 桃李疑惑,“那她们人呢?” “或许她们就在这里,只是我们看不见。”郁垒说。 “看不见是什么意思?”笏九皱眉,“隐身了?” “有人在这里布了阵。”郁垒边走边观察四周。 不知道他沿着什么标示,慢慢地大概走了一圈,然后转身换了个方向又走了一小段,忽然他停下脚步,原地蹲了下来,右手竖起食中两指,闭着眼睛,嘴里小声念着什么。 他念的是: 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瞬间,以郁垒所在的位置为中心点,一道光芒迅速往一左一右两边延展开来,最终形成一道s形光线,光线两端继续以画圆的方式缓缓延伸,最终交合。 圆圈以内,以郁垒为中心点,两道圆形光束在他一前一后的位置泛起微光。 江墨远远站着,惊讶地发现这是一个太极阴阳图。 原以为图像已经完成,没想到阴阳图外圈的圆周线条,又慢慢被八道直线均匀地一分为八,直线不断往外蔓延至一定长度,最后八道光线之间再相互以直线连接起来,最终形成一个八卦图。 那被分割出来的八块空地,分别写着八个字。 江墨一个一个看过去,八个字按照顺序,分别是:干、兑、离、震、巽、坎、艮、坤。 这是个伏羲八卦阵。 图案到这里为止,郁垒站起来,放眼望去,忽然又犯难了。 笏九看他神色凝重,问道:“然后呢?阵法显示出来了,怎么破除?”他见郁垒沉默良久,于是转向了桃李…… 桃李说:“我只擅长用法术破除阵法,这个阵法得靠推卦算爻的方式破解,我不懂这些。” 郁垒也深深嘆了口气,他对这方面也不是很有研究,毕竟他又不靠这一行吃饭……但是有个人也许懂得这些,他转头看向江墨怀里的黑猫。 “八卦成列,象在其中矣。”江墨喃喃说道:“八卦衍生六十四卦,每一卦生六爻,共三百八十四爻,加上干坤两卦各有一爻,故有三百八十六爻辞。” 三人齐刷刷带着疑惑看向了她…… 江墨若有所思道:“要破解这个阵法,得依靠卦爻。” 除了黑猫以外,四个人里面有三个人是能武的,就沈江墨一人闲着没事就喜欢看些闲书,勉强算她能文。 笏九带着几分期待问:“你能破解出来么?” 江墨干笑道:“……我可以试试。” *** 作者有话要说:  早点睡早点睡! ☆、第五章 故人 展现在眼前的这个方阵,仅仅是一幅阴阳八卦图。 中间的小圆呈现的是阴阳鱼,外面的八方图分割出来的八块空地分别是——干、兑、离、震、巽、坎、艮、坤——的八卦方位。 卦爻内有干坤万象,卦以象告,爻以情言。 八卦成列,象在其中矣,因而重【chong】之,爻在其中矣。 江墨轻轻地把猫放下来,沿着八卦阵的外沿慢慢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了干位对应的外沿,单是这么看的话,根本看不出什么门道来。 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圣人设卦观象以断其吉凶,断其功业,这和他们眼下破除阵法的目的似乎没有太大的关系。 如果是找人,那么可以起卦,但问题是位置已经找到了,只是不见其人,眼下的任务是破阵,既然这样,那么这个阵法就不一定非得用六十四卦和三百八十四爻来破解了。 假设,倪归绾是走进了这个八卦阵里面才消失不见的。 与其说她就在这里,只是其他人看不见,倒不如说,倪归绾是在这个阵法里不小心打开了“八门”中的其中一扇门,被送往了其他地方,又或者说,她被困在了这个阵法所编织出来的幻象当中。
第43页 这或许就和刚才她和笏九去找桃李的情况有点相似,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扇大门。 一个天地,门前门后,却是两个世界。 江墨往阵身的中间走,确定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之后,面朝北方再去观察八宫的方位,果不其然,干、兑、离、震、巽、坎、艮、坤,分别对应的位置是:西北方,西方,南方,东方,东南方,北方,东北方,西南方。 相传三国时期,诸葛亮按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布下了八卦阵,而后被司马懿从正东“生门”打入,往西南“休门”杀出,復从正北“开门”杀入,破了阵法。 现在的问题是,她还无法确定目前此八宫所对应的八门方位,所以无法判断出生,休,开,三个吉门的位置。 这时,郁垒走过来问:“怎么样?” 江墨说:“……我找在门。” “门?”郁垒疑惑。 “八卦甲子,神机鬼藏。”江墨自顾自地说了一句。 郁垒微微抬了下眉峰,道:“奇门遁甲?” 江墨回过神,朝他点了点头,“嗯,我要根据时日,以三奇,六仪,八门,九星进行排局,再准确推断出三个吉门的方位。” 不仅如此,在这之前她还须得将天干,地支,二十四节气,六十甲子,九宫八卦,阴阳五行等分别归置到八宫对应的方位上。 这个八卦图只显示了八宫,推算八门对她来说倒不是特别困难,稍微费时而已。 笏九在外面看了半天,皱着眉问:“这东西有那么难破么?” 桃李略作沉思,说:“我印象中,八卦这东西确实十分复杂。”所以她一向无心钻研此道,能动手解决的事情,为什么非要动脑子? 如果将天干,地支,二十四节气,六十甲子,九宫八卦,阴阳五行分别对应八宫罗列出来,那将会是一个庞大而复杂的六十四卦方位图。 这些东西,江墨心中有数。 接着她在心里回忆了一下历法,将干支纪元推算出来,今年为丁酉年,本月是戊申月,今日是己丑日,此刻为亥时…… …… 由于长时间面对四周的黑暗以及沉寂,倪归绾的精神极度紧绷,浑身僵硬四肢冰凉,大脑已经无法运转,漫漫长夜,似乎白昼的来临已经是一句空话。 她慢慢松开抱在身前的孩子,扶着旁边的树干困难地蹲了下去。 保持站立的时间太久,她的双腿已经麻木,蹲下去的时候一不小心就摔了,她摔下去之后,心里面最后一道筑墙也终于随之倒塌,她坐在地上,巨大的无助和惊恐蜂拥而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抬起一只手臂压住双眼,心理支撑决堤之后,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 她脑海中闪过父母的脸,闪过即将与之成婚的未婚夫,画面一幕幕回放,回忆场景越是温馨,与之形成对比的茫然无助更显得强烈,恐惧像一张网,正在沖她张牙舞爪。 倪归绾已经崩溃,哭得无所顾忌。 忽然,她感觉自己的手臂让人握住,她泪眼婆娑地看向蹲在身前的小女孩,跪起来慢慢地爬过去抱住了她。 她太绝望了,亟不可待地寻找一点支撑。 小女孩依然很平静,不哭不闹,很少开口。 倪归绾整理了一下情绪,将脸上的泪渍擦干,站起来之后说:“不能坐以待毙,咱们去找一找出口。” 她刚一动,“啪嗒”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上掉了下来,借着微弱的光线,倪归绾蹲下去把东西拿起来,惊喜地发现是自己的手机。 她急忙打开屏幕,看了一眼右上角,失望再次将她笼罩。 ……没有信号。 倪归绾不敢再多想,打开了手机的照明功能,然后拉着小女孩尝试着寻找出口。 …… 江墨站在八卦阵中央,手里拿着郁垒递给她的一只毛笔。 他没说这只毛笔具体是做什么用的,只让她拿来做标记,神奇的是,她每在一个位置上写一个字,字体就会发光。 而目前,她已经将八门的方位对应八宫的位置全部写了下来。 笏九一高兴,刚想跑过去就被桃李给制止了。 桃李抬起自己的桃木剑横挡在他身前,说:“不能过去。” “为什么?”笏九一愣。 “没看见那是八门遁甲么?”桃李的剑往八卦阵一指,“阵法里面显示的那八个门,你想进哪个?” 笏九看了一下,想走到江墨身边,就得经过那八个门其中的一个,确实不能大意行事,他想了想,问道:“那咱们进哪个门?” 郁垒说:“倪归绾进的是哪个门,咱们就进哪个门。” 笏九笑了,“是么?那你知道倪归绾进的哪个门?” 郁垒默,看向了江墨。 江墨缓缓摇头…… 笏九绕着外圈边走边说:“这八个门当中,有三个凶门,三个吉门,还有两个中平门,倪归绾最好进的是吉门,或是中平门,不然……” 桃李走向了杜门的位置,说:“倪归绾是被藏起来的,会不会她进的是杜门?” 郁垒摇头,“无论我们进了哪个门,对于外人来说都相当于是被藏起来的,对于我们来说,进不同的门所面临的遭遇才不一样。” “要么就随便选一个进去,反正也许八门相通,迟早会碰上她。”笏九站在了生门之前,他内心比较倾向于先进这个门。 江墨站在中央,放眼望去,面对一张巨幅的八卦图,想找个人却有一种大海捞针的感觉。 “六尾说的对,八门相通,咱们进去之后迟早会碰见她。”桃李难得和笏九的意见达成一致,同声相应。 笏九笑笑,“或者咱们分成几拨,分别选一个进去,碰见的概率会大一点。” 郁垒不同意,“目前最好不要分开,这里就沈小姐懂得破解奇门遁甲术,咱们分开走,等于多走失几个人。” 笏九耸肩,“那依你的意思,又当如何?” “就照你说的,随便选一个进去。”郁垒说完看向了站在中间的江墨,问道:“你觉得呢?” 江墨点头道:“我建议从生门入,中间寻找归绾时,进哪个门再做决定,总之最后咱们得从开门出来。归绾的气息我还能感受得到,进去之后我应该可以感受得更清楚。” 郁垒笑笑,“正好我也这么想。” …… 前路漫漫,倪归绾有一种永无止境的感觉,身上的汗水冒了一层又一层。 其实这里的空气很好,甚至伴有清风,裹着林间的清新,但是她太煎熬了,内心有一个火炉正逼烤着她的神志,以及毅力,她的求生本能目前还能发挥作用。 可是无论她走到哪,眼前只有无尽的黑暗。 倪归绾紧紧拉着身边的小女孩,慢慢地又停下了脚步。
第44页 黑暗中,她连方向都辨认不出来,头顶被浓密的树叶遮住,望不到夜空,四周昏暗,没有任何标志性的物体,茫茫然全是树干。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目前为止她还没有碰见什么危险。 身边这孩子由始至终也不哭闹,非常安静,安静得……实在弔诡…… 倪归绾慢慢扭头看向她,发现她也看着自己,脸色苍白,面无表情,像一个没有情感的提线木偶…… 她忽然浑身颤抖,小声问:“……你不害怕么?” 小女孩轻轻弯起了两边嘴角,笑了,说:“跟着你,我不怕,我想一直跟着你,永远和你生活在一起。” 几乎是下意识的,倪归绾觉得这整句话都令她的头皮一阵发麻,小女孩嘴边的笑容,她莫名觉得如此冰冷和残忍。 …… 八卦阵的占地面积实在有些广,郁垒他们三个从外面进,江墨经过阴阳鱼,也站到了“开门”对应的位置。 黑猫跟在了她的脚边,她破解阵法的过程中,她走到哪他就跟到哪,这时他抬起爪子挠了挠她的脚踝,江墨才反应过来,急忙蹲下重新将他抱起来。 江墨看准了位置,说:“要不我先进去?” “什么你先我先的,大家一起。”笏九虽然见过八卦阵这东西,但还没确确实实地体验过它的威力,所以内心也是跃跃欲试。 “别耽误时间了,走吧。”郁垒说完,迳自抬脚跨进去,瞬间消失。 外面三人互相看了一眼,也跟着一脚跨了进去……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破阵比较无聊,下一章开始讲故事啦~~ ☆、第六章 故人 房门口的檐廊上挂着两盏镂空雕花灯笼。 灯影幢幢,恍盪迷离。 灯笼四面打的是琉璃,在这风雨交加的夜晚,尽管被不断泼进来的雨水打得摇摇欲坠,实在可怜,可那两盏灯笼却还是灯火荧然。 房间的两扇格栅门是开着的,她不觉得屋外的雨水能够得着这屋前的门槛,雨天又闷得慌,她索性把门给打开,风吹进来,不至于让她在夜里总走神。 半年前,她嫁入郁家,嫁的是郁家的二少爷,郁桓生。 嫁的这个人,她只见过两面,一面是在婚礼之前不久,一面是婚礼当天。 谈不上什么印象,她认的是他的身份。 婚礼当天她头上戴着大红盖头,洞房花烛,她坐在床榻上,他拿着一桿玉如意挑开了照在她头顶上的大红绸子的一角,意喻称心如意。 那一面,总算是见着了。 那一眼,她看他不甚着意的神态悉堆眼角眉梢,随后他把玉如意轻轻搁在圆桌上,微微偏着头,余光里睨着她,嘴里说的是“好好休息”,脚步却不曾停下,转身就走。 没有太多的言语,甚至称得上冷漠。 倪绾慢慢将头饰一样一样取下来,放进了梳妆盒里。 光绪二十六年,庚子年,她六岁。 那年她被父亲匆匆忙忙送往姑姑家,三年来她与父母几乎断绝了联繫,直到姑姑给她带来了父母遇害的消息,那年她九岁。 一直到前年,1912年。 有一天姑姑红着眼眶进她的屋里来,抱着她淡淡地说:“清帝退位,民国政府成立,前尘往事,是恩是怨,终是化为乌有。” 而当去年,反对北洋军阀的斗争开始了,她又被姑姑託付给了郁家,送她离开之前,姑姑只说:“离了这里,郁家能保你一命,记住,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 于是她于慌忙之中,被转送到了这里来,好好地活着。 “咦?怎么开着门?” 门外忽然响起的说话声,把倪绾的思绪给拽回了眼前,她往门口看过去,是贴身照顾她的一个小丫头在说话。 小丫头胸前垂着两根辫子,端着一盆热水进来,嘴里念念叨叨:“少夫人怎么不知道照顾好自己?这门敞开着,人就这么朝门口坐,吹了夜风,当心着凉。” 倪绾只好说:“我不冷。” “这可跟冷不冷没多大关系,”小丫头把脸盆搁在盆架上,又转身出去关门,“这病要想来,不会提前打招唿让你知晓,都是趁你一不留神就登门了。” “……” 倪绾刚起身想过去洗把脸,小丫头已经把毛巾浸湿拧干拿了过来。 小丫头把毛巾递过来,又说:“明儿二爷回来,见着您病恹恹的,岂不让他心疼?” 哪里来的心疼?又不熟…… 倪绾擦了脸,把毛巾给她,说:“不用伺候了,你下去吧,剩下的我自己来。” 小丫头鼻孔里轻轻一哼,“少夫人不让我伺候,可是自己也不会照顾自己呢。” 倪绾无奈,“我会照顾,别废话,下去休息。” 小丫头只好带上门出去了。 …… 江墨站在屋檐下,望着外面似乎要下到天荒地老的雨帘,深深嘆了口气……同时观察着陌生的街景,街上撑伞来往的路人,女人多穿旗装,男人大多长袍马褂,偶尔见到西装短髮。 对于眼下的情况,她心里大概有了七八分瞭然。 奇门遁甲,本身就包含了时间与空间的概念,其格局极庞大且复杂,流传至今已经是化为了最简,而她又不甚精于此道,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在推算过程中,产生了时空交替也未可知。 现在的问题是,她刚才是跟着大家一起踏入的生门,之后她一睁眼,身边居然一个人都没有,而且猫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最重要是,这会儿下雨了。 她活了二十几年,还没有露宿街头的经验。 江墨看这雨,估计是要下一晚上的意思。 她身无分文,没有落脚的地点,身边连只同甘共苦的猫也没有,顿时心生郁闷。 眼下当务之急,就是找到郁先生他们。 明明是进的同一个门,怎么会失散?那他们还在不在这个地方? 江墨试着闭上眼睛寻找他们的身影,她集中精神,努力半天之后看到的依然是黑漆漆一片,等她睁开眼睛时,被眼前忽然出现的几个人吓了一跳。 前面几个人狐疑地盯着她看了许久,时不时掩着嘴朝她指指点点,尤其是对她这一身着装,似乎很有想法的样子。 江墨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短袖的白色t恤,七分牛仔裤,小白鞋,这身装扮她自认是没有太大的问题的,但是往长袍马褂旗袍西装里面一站,自成一格,确实有些扎眼。 尤其是她脑袋后面还扎了个马尾。 不过这会儿江墨发现,雨停了。 于是她急忙冲出了人群,不知道朝哪个方向跑了。 而越跑她心里就越没底,她压根就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知道是民国,却不知道是民国几几年,跑得再远只能是换了个地方迷路罢了。 找不到人,找到猫也行。
第45页 江墨在街上茫然四顾,她没感觉到自己有多无助,但其实内心里已经隐隐有心如死灰的迹象了,因为她看着对面街的角落,居然在考虑在那里睡一晚的可性能。 她在原地愣了许久,慢慢走了过去,绝望地发现露宿街角的可能性也为零,因为刚才下了一场大雨,地面是湿的,而且还可恶地积了水。 江墨蹲在角落里,想来暗暗自觉有些凄凉。 她明明是来救人的,却落得要被人救的下场,现在连个睡觉的地方都不存在。 江墨垂着脑袋,一时思绪万千。 她懂得解八卦阵,身上一根手指头就可以驱邪,跟狐神鬼怪打交道,种种优势,到了这里居然无用武之地,空有一身才华…… 远处又有人过来了,她不想再跑了,于是把自己尽量往角落里逼,水渍溅湿了她的鞋尖,她把脸埋进双臂,用了点力。 ……忽然她听到有人在说话:“找到你了。” 江墨一惊,勐抬起头来,看着站在眼前背着光的人,斯文的银框眼镜,干净整洁的白衬衫,熨帖的西装裤…… 她第二次觉得这个人恍如神祗。 第一次是他从人魍手底下把自己救出来。 江墨慢慢站起来,抬高手伸过去,把他的眼镜给摘了下来…… 蔺傒文:“……” 眼镜居然是真的! 那他的人也是真的! …… 蔺傒文带着江墨去了附近的一间小客栈留宿,但他只要了一间房。 江墨问他为什么,他说经费有限…… 不过,同样是初来乍到,他怎么就弄到钱了? 房间里有两张床,江墨坐在其中一张床榻上,和蔺傒文两两相望,尴尬无话…… 她和他本来就没有多少闲话可说,尤其是他最近失踪了一段时间,原本好不容易稍微亲厚起来的感情,也随之又疏淡了许多。 江墨学郁垒,说话之前先清了清嗓子稀释一下尴尬的情绪,然后才道:蔺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是跟着我们一起过来的?” 蔺傒文坐在床沿,慢慢点了下头,“嗯。” “……那为什么我们会跑到这里来?”江墨感到疑惑,“我们目前所处的这个地方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里是幻境,”蔺傒文说道:“你破了八卦阵,开启了八扇门,而这八扇门当中,无论你们进了哪一扇门,都会进入某个幻境。” 江墨顿时松了口气,原来是幻境,她还以为自己真的穿越时空了。 “那你知不知道郁先生他们在哪?”江墨觉得这人比郁垒和桃李似乎技高一筹的样子,身份也高了一层,也就是说,万事只要有他在,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不知道。”蔺傒文如是说。 “……” 江墨只好退而求其次,问:“那你知不知道我的猫去哪了?” 蔺傒文轻轻推了一下眼镜,说:“我知道。” 江墨内心大喜,找到猫也是好的,虽然它的生存能力似乎比她强,她激动道:“那——” “明天再带你去找他。”蔺傒文说,“睡吧。” 睡……是不可能睡的了,孤男寡女,不成体统…… 江墨坐在床边迟迟未动。 蔺傒文看出她心里面的顾忌,只说:“我讲的是君子之道,不冒犯你。” 江墨顿觉羞愧…… 蔺先生的为人,她几次接触下来,多少是知晓一二的,怎么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 江墨怔怔望着他,发了会愣,小声问道:“蔺先生,我们要怎么样才能出去?” “你自己说过了,”蔺傒文取下眼镜,目光淡淡地望了过来,说:“找到‘开门’就能出去。” “开门……”江墨沉默下来,不知道在想什么。 “嗯。”蔺傒文侧过脸,把眼镜放在床头上。 周围的灯光太过于素淡,而却能将他的脸映衬得清朗明隽。 江墨第一次这么赤`裸`裸地让自己的目光游移于他的脸上,从他微突的眉骨,慢慢移向俊挺的鼻樑,再到他微微上挑的嘴角,脸型清瘦,显得五官尤其立体好看。 他忽然转过来,江墨来不及收回目光,硬生生地对上了他的视线,她干涩涩地沖他不自然地扯着嘴角,笑了…… 蔺傒文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说:“进入某个幻境,里面的一些人,一些事,自有它的道理,咱们见机行事,总会发现破绽或者一个契机,让我们找到出去的门。” 江墨急急点着头,拉起被子往床榻上一躺,睡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没有更,原本今晚两更的,但总有事情来打岔。 今天不早了,明天双更。没有检查,可能有错字,找时间再改,我要睡觉了!! 感谢【与君初相识】与【24412827 】两位姑娘投雷~ ☆、第七章 故人 听说郁二少爷是昨儿个夜里回的北平,一到北平却不回郁宅,而是去了和春楼会了自己的相好,倒把家里的那位撇下了。 是么?我听说郁二少爷跟他夫人婚前只见过一面,之前也没听说他有未婚妻啊,这位郁少夫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好像是广州宋家那边的人,宋家和郁家一向交好。 郁二少爷把人娶进了门,第二天就往奉天跑,好傢伙,把人晾在家里头苦等了半年,这一回来,头一个见的居然是自个儿的相好…… 行了,别说了…… 郁桓生是个什么样的人,倪绾确实不了解,先前关于他的一些风言风语倒是听过不少,市井上流传的大多是他的风流韵事。 有说他眠花宿柳的,说他光明正大置外宅的,也有说他专宠和春楼名角儿的,说他跟某位女大学生见了几面就好上的…… 还说他爱拈花惹草,就不爱家里明媒正娶的夫人。 更说他郁二少爷既风流,也有风度。 …… 这些话倪绾听过不少,每每入耳不入心,不当一回事,可是如今却让人当着面这么说,她不生气,觉得难堪罢了。 站在她旁边的小丫头听了大为愤恨,正想上前去教训教训那几个没眼的,被倪绾拉住了,这会儿她也没了心情逛街,一转身,打道回府。 今早她是打算在家里头等郁桓生回来的,她刚吃完早饭,外面就有人过来,说是给郁二少爷传话的,少爷还有好些时候才回得来,让少夫人别专等了。 她左右无事,拉着平儿出来买点东西,不想却听到了那些话。 …… 早上江墨刚起来,一眼望见对面床上的蔺傒文不在,才刚稍稍松了口气,下一秒又紧张起来。 可别又剩她一个人了…… 她急忙下床穿鞋,跑过去拉门的时候,可巧他就回来了。
第46页 蔺傒文看她着急忙慌的,问:“怎么了?” 江墨不好意思说自己想多了,摇摇头,一声不吭地转身回床边坐着。 蔺傒文手里提着个袋子,他走过去把袋子递到她跟前,“这里面是衣服,你换上。” 江墨抬头瞄了他一眼,伸手接过袋子,取出里面的衣服。 一件水蓝色的旗袍上衣,高领,斜襟,七分袖,收腰,上面绣有精緻的云纹,摸上去质感不错,不知道是什么缎面,另外一件是一条白色长裙,还有一双系扣的白色矮跟小皮鞋。 蔺傒文说:“入乡随俗,穿上这身衣服,便宜行事。” 江墨点点头,拿着衣服去洗手间把衣服换上,裙子不好穿,是系带子的,她怕带子一松裙子就掉了,所以打了个死结,最后换上了小皮鞋出来。 蔺傒文听见洗手间门开的声音,微微侧过脸看过去,亭亭玉立的身姿让他有瞬间的失神,视线迅速扫过她左边眉尾,收回视线,垂目时又淡淡笑了一下。 江墨有些拘谨,怀里抱着换下来的t恤牛仔裤,右手提着自己的小白鞋,傻愣愣地站在洗手间门口不动,心想他怎么不用换? “走吧。”他站起来往门口走,她就这么跟着过去,走了一半他忽然又停下来,扭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停留在她左边眉脚下的那颗硃砂平痣上。 她下意识摸上左边眉尾,这颗痣挺引人注目的,平时她也很少把头髮扎起来。 他忽然抬起右手,指尖经过她左侧眉尾,绕到她身后,慢慢解下她扎头髮的黑色皮筋,江墨愣了一下,伸手想接皮筋…… 他当没看见,说:“东西放着,这屋子咱们暂时不退。” “……” 江墨讪讪把手放下来,抱着衣服走到床边叠好,塞进袋子里,再将鞋子摆好,然后跟着他出门。 “咱们现在去哪?”江墨跟在他身后问,眼睛不看路,只看着他的背影。 他没答话,而是转身过来朝她摊开掌心,见她面有不解之色,他才说:“我扶你下楼梯。” 江墨这才发现前面就是楼梯,她穿着裙子,不好走。 她稍微扭捏了一下,把手放上他的掌心让他牵着下楼梯。 下楼梯的时候他回答她:“我先带你去吃点东西。” 江墨发现,蔺傒文对这里的环境似乎很熟悉,倒像是曾经长期待过一样。 茶楼里,蔺傒文给她叫来了几样糕点,模样精緻,甜而不腻,反正是早上,吃多了反而不好。 江墨边吃枣糕,边问他,“接下来咱们要做什么?” 她忽然发现自己完全没了主意,什么事情都要问他。 蔺傒文呷了口茶,说:“把六尾他们找出来。” “怎么找?”听闻此言,江墨放下已经凑到嘴边的糕点,说:“昨晚我试着找过他们,一点气息都感觉不到,会不会他们跟我们不在一个幻境里?” “既然进的是同一个门,离不了多远。”蔺傒文说着给她添了茶水,“别急,先吃东西。” 茶楼里人多,人一多,嘴便杂。 人群里有人多次提到了“郁二少爷”这个人,可能是因为跟郁垒的“郁”字发音相似,江墨多留意了几分。 有人说:“郁二少昨夜回来,不回家里,直接留宿外宅,如今已是日上三竿了,却还不见他出来,如此风情月意,没个三天两日的怕是出不来……” 这时又有人过来了,“这话你可说早了,刚刚来的消息,郁二少家去了。” 说完一阵哄闹,也不知道闹些什么。 江墨听得入神,正疑惑这个“郁二少爷”是什么人物。 旁边又有人说道:“据说这个郁二少的夫人不姓宋,姓倪,这倪家,因为当年参与了康梁一事,被满门抄斩了,就她一个人被偷偷送往了她姑姑家,活了下来。” 倪?郁? 江墨瞬间就把这两人跟“倪归绾”和“郁垒”联繫到了一起…… 她看对面的蔺傒文,问:“你觉得呢?” 没头没尾的扔过来一句话,难为蔺傒文倒也接得住,回:“大概吧。” “他们是什么关系?”江墨觉得他是了解内情的,毕竟郁垒是他手底下的人。 “可以去看看。”蔺傒文说。 江墨想了想,又说:“不好,还是得先找到笏九他们要紧。” 蔺傒文搁下茶杯,道:“好。” “嗯……可是说不定这位郁二少爷和他夫人,跟郁先生和归绾有什么关系,或许可以帮助我们找到他们呢?”江墨拿不定主意,只能看向他。 他往椅背上轻轻靠过去,翘着二郎腿,模样颇闲散随意,指尖敲敲杯壁,道:“我听你的。” “……” 江墨决定先跟笏九他们会合了再说,毕竟她本来的目的就是找人,说不定笏九他们几个已经找到了倪归绾。 问题是,她现在就跟被屏蔽了信号一样,一闭上眼睛就什么都看不到。 蔺傒文说这是受到幻境里的磁场干扰…… 原来这种能力还跟磁场挂钩,她一直以为自己所向披靡的感知能力是因为强悍的第六感在起主导作用…… 两人在街上随意逛了一圈,这时已经是正午。 蔺傒文带她到河边,这里清净,让她再试试。 江墨慢慢酝酿了一口气,再缓缓唿出,然后特别慎重地闭上了眼睛,剎那之间,一个画面闪过—— …… “少夫人,二爷回来了!”书房的门被平儿推开,她急急忙忙过来,兴奋地重复道:“少夫人,二爷回来了!” 倪绾将毛笔搁下,说:“我听到了。”她把练完字的纸张捲起来,插在捲筒内,又把拿出来练字的一锭古墨用宣纸包起来。 平儿见她慢吞吞的,心里实在着急,“少夫人,二爷人已经到客堂了,刚才没见着你在,正问人呢。” 倪绾被催的无可奈何,把包进宣纸的墨锭放入锦盒就跟着走了。 两人来到客堂,根本没有人。 管家过来说:“少夫人,二爷才刚回屋了。” 平儿又积极催她也回屋去。 倪绾不太愿意,“他舟车劳顿,可能累了,还是不打扰他了。” 舟车劳顿?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可笑,外面都在传他昨夜回了北平,直奔外宅去了,而今早又到接近正午才回来,不难猜想他难捨温柔乡,起晚了。 平儿说:“二爷好不容易家里来一趟,您好歹在跟前伺候着,不然让人笑话。” 倪绾初为人妇,不懂这些为人妻的规矩,姑姑以前没告诉过她,教书先生也不教这些,来了这里,成婚第二天他就跑了,半年来她对这些也不如何上心,所以她对伺候他,是有些抵抗的。 在她自己心里,自己还是一个未婚少女。
第47页 倪绾让平儿推着过去,她站在房间门口又犹豫了,“说不定他已经睡下了……” “睡睡睡,二爷都睡一上午了,这会子还睡得着!”平儿说完惊觉自己多嘴无礼了,偷偷觑了少夫人一眼,见她神态自然,并无不愉之色,才稍稍放下心来。 忽然,眼前的门“嘎吱”一声,开了。 倪绾吓了一跳…… 平儿也吓着了,主要是刚才自己一时失言,怕二爷听见了要怪罪,所以脑袋埋得低低的,小声道:“二爷……” 郁二少爷一身棕色猎装,脚下踩着长靴,做里衬的浅灰色的衬衣散开了两颗水晶纽扣,这模样看起来不像是从温柔乡里出来的…… 倪绾走着神。 郁桓生抬手松了松右手腕的袖扣,说:“站在门口做什么?”说完转身进屋。 倪绾还愣在门口,被身后的平儿推了一把,她两只脚垮了进去,长裙从门槛上熘过去,她依然踌躇着不肯上前。 平儿急忙把左右两扇门关上,顺便留了一句:“二爷和少夫人有什么事尽管喊一声,平儿就在边上。” 郁桓生“嗯”了一声,等门关上了,他说:“把我的衣服拿过来。” 倪绾走到衣橱前,把他的一件青色长袍给取了出来,递到他跟前来。 郁桓生脱下了衬衣,瞟了她一眼,低声说:“我这次回来,会待一段时间,你总不能一直这样不情不愿。” 倪绾捏紧手上的长袍一角,沉思了片刻,把长袍展开,过去替他穿上,帮他系上盘口的时候,她忽然说:“二爷救命之恩,倪绾没齿难忘,何来不情愿之说。” 郁桓生微微抬着下颌,目光睨着她低顺的眉眼,淡淡说:“时局动盪,人命如草菅,我救你不过举手之劳,更是看在郁宋两家的交情上,你的命还是你自己的。” 这话刚说完,门外传来一阵吵杂。 郁桓生开了门出去,看见管家匆匆忙忙从游廊另一头奔了过来。 管家提着长袍一角边跑边喊:“少爷,少爷,不好啦!出事啦!!” 倪绾跟着走出来,看见平日里极其稳重的老管家着急忙慌的跑过来,心下不由也忐忑起来。 管家气喘吁吁,说:“……少爷,厨房的老何中邪了!” 郁桓生听完皱起眉峰,“李叔,您老在郁家待了也有几十个年头了,什么场面没见过?中邪?便是真撞客着了,也不足以让您吓成这幅德性。” 老管家拍着胸口顺顺气,忙点头道:“少爷您说的是,可是那老何……那老何实在是吓人得很!他……他……他逮生鸡吃!老母鸡快被他吃光啦!” 郁桓生跟着老管家过去厨房一看,果然,那老何怀里抱着一只鸡,张嘴生咬,咬得满嘴煳血,嘴角还沾了几根鸡毛,那只鸡已经咽气了,浑身上下的皮毛没一处完好。 他脚下还躺着几只断了气的鸡,鸡身上那光景实在惨不忍睹。 据说已经有几个丫头吓晕过去了。 郁桓生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两下就把老何给压制在地面,随手丢开他还咬在嘴里的那只鸡,让几个人拿着绳子过来将老何捆起来。 老何在地上勐扑棱了几下,晕过去了…… …… 桃李在郁宅大门旁边的墙根下等着,很快,笏九回来了。 她站起来问:“怎么样?” 笏九摸摸自己的肚皮,颇遗憾道:“我啃的那几只鸡,全便宜那胖子的肚皮了。” “什么?”桃李疑惑,“你进去吃鸡了?” “……” 笏九说:“我一晚上没吃东西了,看见活生生满地跑的老母鸡,忍不住……” 桃李:“……” “不过效果已经达到了,他们觉得这是妖邪作怪,咱们现在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去骗吃骗喝!”笏九拉着桃李直奔大门。 郁家大门戒备森严,有几个穿军装的官兵把守,忽然看见有人过来,立马举枪,门口的周副官大声发问:“来的是什么人?干什么的?” 笏九脸上堆起了笑意,不疾不徐道:“阿弥陀佛。” 桃李:“……” 笏九笑着说:“贫道路过贵宝地,忽感此间有邪祟为祸,惊扰生民,尔辈岂不知?” 那周副官手一扬,众士兵立马收起枪桿,副官走了过来,道:“你是和尚还是道士?是和尚却自称贫道,是道士却又口诵佛号?哼!哪里来的江湖神棍!” 桃李对笏九投以两道恨铁不成钢的目光。 笏九扬嘴一笑,摇摇头,道:“非也非也,将军有所不知,自古佛道是一家。当年唐三藏西去取经,途中多兇险,太上老君曾多次出手相救,孙悟空虽入佛门,封为战斗圣佛,成佛之前却曾师从菩提老祖……” 周副官明显不吃他这一套,“少废话!赶紧滚!” 笏九饿了一天一夜了,现在的肝火肺火都很旺,听闻这话,气得撸起袖管就想跟对方大干一架,忽然前面七八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 桃李把笏九扯开,自己上前来,说:“将军可以进屋问问里面的情况,如若我们有半句虚言,悉听尊便。” 周副官狐疑地看着这个衣着古怪的小女孩,一身粉红色的上衣下裤,这是什么穿搭心法? 桃李抬起右手食指,食指的指尖忽然凭空窜起一撮小火苗,把周副官唬得一愣一愣的,他心下大惊,怕自己有眼不识泰山,得罪哪路仙姑…… 周副官扯了扯军服,重振威严,说:“二位稍等片刻,我这就进去请示我们二少。” 笏九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喊道:“你快点儿啊!此事不宜拖延!捉妖也是看吉时的!误了吉时本道拿你是问!” 桃李摸摸自己的肚皮,心内愧疚。 出此下策,绝非她本意,装神弄鬼,只为求得一餐饱饭,其他的绝不多拿。 …… 周副官进屋报告了此事,跟着候在一旁听从指示。 郁二少爷稍作沉默,白皙的长指转了转桌上的骨瓷酒杯,微敛的目光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忽然道:“周副官,头上那顶帽子要是嫌带着不耐烦,可以知会郁某一声——” 话还没说完,周副官已经吓得差点要当场泄尿,“对不起二少!是小的脑子不清醒,小的该死!小的这就去把那两个神棍给打发了!”说完灰熘熘跑了。 笏九正等得不耐烦,一眼瞧见门口周副官脚步踉跄着跑出来,他心下觉得有戏,赶紧拉了桃李上前来,还没张嘴说话,那周副官两眼瞪得鼓鼓的,手一扬,七八只枪桿子又齐刷刷地对准了他们…… 周副官恨得牙痒痒,“滚!再让我看见你们!把你们打成马蜂窝!” 桃李见此计不成,拉着笏九另谋良计去了。
第48页 笏九实在不得其解,蹲在墙根苦思冥想,“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亏得那几只母鸡把命都搭上了,我自认表演得天衣无缝啊。” 桃李:“……” …… 蔺傒文见江墨脸色不对,问道:“看到什么了?” 江墨匪夷所思,道:“鸡。” “……” “活生生的鸡,叫得撕心裂肺,而且满嘴是血。”江墨觉得画面太过血腥,实在不堪回忆。 蔺傒文不自觉地轻轻挑了一下眉尖,“你看到的是谁的视角?” 江墨皱眉,想了半天,摇头,“不知道,鸡毛满天飞,鸡翅扑棱扑棱……” 两人去吃了饭,还是那个茶楼,吃饭的时候还有说相声的,据说是原汁原味的天津相声。 蔺傒文似乎感些兴趣,眼前的一桌菜他动了两筷子就搁下了,只端着个茶杯慢慢喝茶,慢慢听着,也时不时欣赏一下坐在对面的人。 文雅秀润,有三分容貌者,颇有三分姿态,便足以令人倾倒。 江墨听着相声,吃着东西,有些走神。 来了这么久,也不知道现实世界的时间跟这里是否一致,她彻夜未归,妈妈该着急坏了吧?得赶紧找到出去的门! 她似乎有话要说,一下子抬头看向他,却发现他一直不动声色地盯着自己,他还是那么不慌不忙,她倒先不好意思,拿着茶杯恨不得把整张脸塞进去。 蔺傒文问:“想说什么?” 她放下茶杯,再次抬起头来直视着他,“我觉得,既然此路不通,那么咱们换个方向,咱们去见见那位郁二少爷怎么样?” 她觉得郁二少爷会是个突破口,她的直觉一向犀利。 蔺傒文道:“好。” 江墨想吃完饭就过去,但是蔺傒文建议明天再去。 他说:“这位郁二少爷的父亲在国府担任要职,他自己虽然没有对外正式宣称为官任职,但也是一只脚站稳了他父亲的半壁江山,想接近这人,得有个万全的说法。” 江墨点点头。 也是,人家外出刚回家里来,他们就这么贸贸然地上门,未免显得唐突了些。 …… 晚上,郁二少爷去了梨园听戏。 倪绾正好清净,自己一个人待在书房里练字,早上那块古墨没来得及收好,眼下正好继续用。 她六岁离家,被寄养在姑姑家里,过得依然是和自己家里一样的优渥生活,姑姑给她请了老师,教她习文练字,姑丈曾送过她几锭古墨,她拿来练字用了,手上这块是其中一锭。 平儿给她研磨,时不时看向她,“少夫人怎么不跟着二爷一块儿去?” 倪绾正练着字,有些漫不经意地说道:“去干什么?” “便宜了那群狐媚蹄子!”平儿忽然啐了一句。 “……胡说什么呢?”倪绾不大在意,看了她一眼,说:“哪里来的一群?你当你家二爷的身子是铁打的?” 平儿噗嗤一声,笑了,“少夫人有时说话怪不正经的。”她说完,把墨锭放下,开门出去给少夫人添一壶茶过来。 倪绾练字时十分认真,她临的是颜勤礼碑,从小就练这个,很多年过去了,她时不时地还会练这个。 她还会唱崑曲,姑姑教她的,她唱《牡丹亭》…… 平儿盛满了一壶热茶过来,还没推开门,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尖叫,吓得她打翻了茶壶,急急忙忙推门进去。 …… 戏台子上演的是一出《游园》,柳生目光含情,有着道不尽的缠绵缱绻,对着那杜丽娘,唱的是那“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郁二少爷眼睛看着戏台,魂思却不知道飘往何处。 忽然外面有人急急忙忙赶了过来,附在他耳旁说了句话,他理了理翡翠袖扣,一举一动皆是专属贵家公子哥儿那温文尔雅的气派,跟着不慌不忙地起身。 旁边有人出声了,柔柔媚媚的细嗓子说道:“哟,二少这是要走了。” 郁桓生看过来,嘴角噙着笑,“这齣戏是我为你点的,好好学着,明天再唱给我听。”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戏园子。 上车之后,嘴角的笑意也终于保持不住了,只让人赶紧开车。 *** 作者有话要说:  6000字,算两章不,哈哈哈晚安~ ☆、第八章 故人 笏九蹲在街边的墙根下,认真数着自己的肚子哀嚎了多少下,肚子嚎到他两眼发直,双腿虚软,兽性大发…… 他扶着墙慢慢站起来,说:“我去偷几只鸡来塞牙缝。” 桃李把桃木剑横在他身前,阻止他,“不能偷窃。” “这里是幻境,又不是真实存在的世界。”笏九想推开身前的剑,但可能是因为他太饿了,推了几次居然无法撼动这把装腔作势的木剑半分…… 行,那他换个方向。 笏九绕到另一头,桃李的剑跟着又往这头来,他走到哪她就挡到哪。 “你还能不能行了!想饿死是不是?”笏九有气无力说道:“说了这里是幻境。” “这里对你来说是假的,但对于生活在这里的每个人来说却是真的。”桃李目光直视着他,“所以你的所作所为给他们造成的负担也是真的。” “……” 笏九发现自己的胃更空虚了。 这一块小小的幻境之地,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可是居然连一只妖精都没有,没有妖精给他吃,那他像以前一样,饿了想尝尝鲜,偷只鸡摸只狗来裹腹也还罢了,但转头又想想,现在他已经是家养的狐狸了,过了两日文明生活,那以后就一直是文明妖精了,不能重蹈覆辙。 于是他又安安分分地继续蹲墙角。 …… 河边的一块敞地上种着几颗柳树,柳树下几个小孩正在互相嬉闹,嬉闹之间童言稚语掺和着笑声不绝于耳。 他们的眼神那么纯澈,笑容那么真实。 她看他们皆是幻象,而他们看她又何尝为真相? 前面有个小孩跑过来的时候,莽撞的很,一不小心就往江墨身上撞了一下,她往后退了一步,蔺傒文急忙伸手扶了她一把,小孩扭过头来道歉,说完又跑了。 “心不在焉的,在想什么?”蔺傒文提起她的长裙一角,拍了拍让那小孩踩出来的脚印。 江墨看他敛着双眼,微微提着她的裙摆,目光专注着手上的动作,她压下心底片刻的赧然,说:“对蔺先生来说,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人生一世,春秋一梦,古今皆空,此为假。”蔺傒文松开她的裙摆,捻了捻指尖,看过来说:“万古长空,一朝风月,此乃真。” “……” 蔺傒文低声说:“走了,回去。” 江墨还在琢磨这句话的意思,没有听到他说的话,他伸手扶住了她的腰,轻轻推着她往前走,等她回过神来,他才悄无声息地放开,手揣进西裤的裤兜里。
第49页 但她还是发现了…… 蔺先生是云心月性,情感一向内敛,兼有儒雅的君子之风,刚接触难免让人觉得他性情清冷寡淡,久而久之,居然也暴露了那手脚不安分的……陋习。 早上他把她的马尾解了,连着把她扎马尾的皮筋也拿走了,是有什么更重要的用途么? …… 笏九靠着墙根坐着,饿得眼前金星乱蹦,他颤颤巍巍地举着右手,说:“我有一个提议……” 桃李还忍得住,不过也差不多快晕过去了,“你说。” “我是狐狸精,有三千年的道行。”笏九气若游丝道。 “我知道。”桃李说话的气音中还隐隐透着一股劲。 笏九说:“我去勾引那位郁二少爷……” 桃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暗暗吃了一惊,“你——” “男扮女装。”笏九说道。 “……那就……辛苦你了。”桃李也开始气若游丝。 笏九晃晃悠悠地爬起来,跟着双膝触地,说:“师父,世道艰难,鸟为食亡,徒儿实在迫不得已,为求得一饱,只得去干那雌伏的勾当,恕徒儿不孝,辱没师门……” 桃李拿着自己的桃木剑轻轻戳一戳他的屁股,说:“我相信,笏老道长会理解你的。” 笏九:“……” 桃李又说:“只是你胯`下那物事,可能会碍事……” “怎么的!!”笏九忽然扭过头来,三分屈辱七分愤怒地吼道:“还想割了去咋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桃李收回自己的剑,说:“要是被识破了怎么办?” 笏九坐下来休息,“到时候灯一吹,都一样。” 桃李点点头,“那咱们现在就去?” 于是,两人互相搀扶着,趔趔趄趄地上路了。 桃李:“你真的愿意这么做?” 笏九幽幽嘆了口气,“一副残躯罢了,他玷污了我的身体,却玷污不了我的灵魂。” 桃李:“委屈你了。” 笏九:“为这一口饭……” 就让他雌伏? 不可能的,他自有另一番打算。 …… 笏九让桃李在距离郁府不远处的一处墙根下坐着等他,“我去去就来,用不了多长时间。” 桃李拉住他,欲言又止,“你……” “放心吧,我是妖,他能奈我何?”笏九拉下她的手,“好好休息,等我凯旋,满载而归。” “那你小心一点,”桃李嘱咐道:“他们有枪。” 笏九勾着狐狸眼角,沖她抛了个媚眼,不再耽误时间,转身大步跨了出去,脚一蹬,没入郁府大门旁边高高的围墙。 这郁府不愧是大户人家,里面确实壮观,光是游廊就够他转的了,今天白天他就为找个厨房都费了好一会儿的功夫,现在要找个人,乌漆墨黑的不是摸瞎么! 笏九在几个屋檐之间来回奔跑,仔细观察。 忽然,他看见不远处的一间屋子亮着灯,立马就往那儿去了。 他蹲在那间屋子对面围墙的墙头上暗中观察,没多久他就看见有个小丫头娇笑着从里面出来,于是更加断定郁二少爷就在里面。 自古男儿性风流。 小样儿,大晚上的邪火很旺嘛,让老子来帮你歇歇火! 笏九身子一晃,已经落到了书房门前,他看了看自己这身打扮,跟着身形一转,已经换了一身时下女孩子们最喜爱穿的旗装,髮型也盘上了他自认最骚包的捲毛。 自古以来,狐狸精勾引书生的故事轮番上演,一个比一个精彩,如今他要书写最蚀骨销魂的一章,流芳百世。 ……骗到吃的就跑。 笏九壮了壮自己胸前的两颗球,撩开裙摆,露出已经去了毛的大白腿,不知道从哪来的一块锦帕,半遮面。 他迈着半吊子猫步,扭起了摆幅可怕的腰身,就这么穿门而入…… 忽然,他看见站在书桌前拿着毛笔练字的人,居然是个女人? 他一气之下,甩开了半遮面的锦帕。 跟着他又一愣,那女人垂着脸,灯烛上的火苗半明半昧,但隐隐约约还是看得清楚大致的轮廓,笏九眯了下狐狸眼,不由走上前去。 倪绾感觉自己前面不远处有个人,一开始她还以为是平儿,所以也没搭理,过了一会儿,前面的那人似乎靠近了,但却不声不响的,她才觉得奇怪,微微抬起脸看过去,被眼前一张浓妆艷抹的陌生脸孔吓了一跳,笔掉在了练字的宣纸上。 笏九这回看清楚了,内心一个激动,忍不住浑身哆嗦,蹭一下,身后六根尾巴开屏了…… 倪绾吓得花容失色,失声尖叫了一声,笏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吓到她了,赶紧隐身,跑了出去,正好和急忙进门的平儿交错而过。 笏九正觉得奇怪,却听见里面的小丫头喊了一声,“少夫人,怎么了?” 少夫人? 笏九琢磨不透,倪归绾怎么成了少夫人了? 他见大傢伙儿都跑去看他们少夫人了,于是转到了厨房,翻翻找找的,只偷了几个冷馒头出来…… 桃李看着他手里的馒头,嘆了口气,她早猜到这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狐狸精一定会贯彻始终,不让人省心的…… 笏九说:“馒头管饱,先吃吧,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桃李咬了一口馒头,觉得嚼劲十足,腮帮略酸。 笏九蹲在她跟前,看着她说:“我刚才在里面见到倪归绾了。” “倪归绾?”桃李嘴巴里塞着又冷又硬的馒头,说话含含煳煳,问道:“你确实看清楚了?” “又没瞎!”笏九啧一声,“你跟那姓郁的就这么喜欢质疑我的眼神?” 桃李沉默了一会,问:“她在里面做什么?” 笏九摇头,“我听见里面的人喊她少夫人,估计是那位郁二少爷的老婆,她怎么成了郁桓生的老婆了?这才来几天?要不要混的这么风生水起?” 他说着捶了一下墙面,太招恨了! “不,”桃李说:“别忘了这里是幻境,或许是长得像。” “那也不能这么像,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笏九忽然认真道:“我现在有点怀疑那个郁二少爷的身份了,你想想,我们进来之后就跟江墨他们走散了,郁垒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桃李问:“那你怎么想?” 笏九摸摸下巴,眯着眼道:“我猜郁垒伪装成了郁二少爷,倪归绾伪装成了他夫人,江墨伪装成了他的相好。” 桃李:“理由呢?” 笏九说:“跟我们一样,为了混口饭吃!” “……” 桃李觉得自己这么长久以来,始终不能和六尾结交为友,其中一方面肯定是和他的智商有关系。
第50页 不多时,远处忽然有辆车行驶过来,停在了郁府门口,车上的人下来,穿的是一身棕色西服,刚下车来就急急忙忙地进了大门。 笏九问:“你看那人的背影,像不像姓郁的背影?” 桃李一直望着那边,摇摇头,说:“光线太暗了,看不清,而且大多数男子若是身高差不多,背影看起来也像。” “那是和你共事了上百年的领导,你连背影都认不出来?”笏九简直不敢相信。 “那你认出来了?”桃李反问。 “当然!百分之百是他!” …… 第二天,江墨和蔺傒文去了茶楼吃茶点,旁边又有人说起了郁府的那些事。 “据说昨儿个郁少夫人见鬼了!” “这话从何说起?” “没开玩笑,确实看见不干净的东西了,据说那东西有六条尾巴!” “哟!六条尾巴?没听说过这样的妖物。” “是啊,你说,九尾狐有九条尾巴咱是知道的,蜘蛛八条腿咱也知道,这六条尾巴的东西,还真是闻所未闻。” “听说郁二少爷现在正在寻找江湖中的能人异士进去替少夫人驱邪压惊呢。” 江墨听到六条尾巴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笏九,看了蔺傒文一眼,再听到郁二少找人给夫人驱邪压惊,一高兴,又看了他一眼,“机会来了,咱们要不要去?” “既然是机会来了,那你说要不要去?”蔺傒文笑,“咱们吃完了就过去。” 而笏九这会儿正在街角骗小孩子的糖葫芦吃,忽然听到这消息,非常大方地将糖葫芦还给了小孩子,赶回去告诉桃李这个好消息。 刻意转身弄鬼骗他们的时候不上当,偏偏昨晚歪打正着了! 老天爷真爱开玩笑。 ***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磨磨唧唧又一章,看一眼目前完成的字数,嘿嘿~ 谢谢【ctrl+v】大vv姑娘投雷~ ☆、第九章 故人 郁府大门口左右各站着四名手持枪桿的卫兵,戒备森严。 江墨在郁府大门不远处观察了一会,转头问蔺傒文,“我们就这么过去么?” 蔺傒文看着她反问:“你想带点什么见面礼?现在还来得及准备。” 江墨表情略无语地摇摇头,往前走了,蔺傒文后她一步跟了上去。 站在门口的周副官发现前面有人过来,一双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往这边过来的一男一女,等人靠近了,他问:“干什么的?” 江墨站在门前的石阶下面,笑着说:“听闻贵府昨夜里有邪祟犯上作乱,惊扰了少夫人,小女不才,自认颇懂些驱邪除妖之道,因此斗胆前来,替郁二少排忧解难。” 周副官再次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人,跟着目光转向了她身后的人,问:“他又是干什么的?” 江墨微微测过脑袋,信口便胡诌,“……他是我师兄。” 蔺傒文不置可否,神情称得上冷淡。 周副官看着两人,内心十分怀疑,一个是女流之辈,一个看起来又斯文得像个教书的先生,这样的形象跟他以往印象中的捉妖师完全背道而驰,他不用拿抢就能崩了他们。 江墨说:“口说无凭,将军不妨让我们入内试试,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周副官有些犹豫,今天早上到现在没一个敢来自称会捉妖,许多江湖骗子慑于郁二少的威严,不敢前来,好不容易等来一个,说不定真有点本事…… 他放松了戒备,说:“今早我们郁二少陪少夫人去庙里上香了,得有一会儿才回得来,你们……”他说着犹豫了一下,“你们先回去稍作等候,等我们二少和少夫人回来了自会有人知会你们。” “或者让我们先进去看一看如何?查清楚究竟是什么妖邪作祟,我们也好做准备。”江墨觉得那只妖怪就是笏九,也许他还在府里。 “不是我不让你们进来,”周副官也很无奈,“没有我们二少的允许,外人一律不准入府,这是府上的规矩。或者你们二位就在这儿等着,我们二少去了也有些时候了,估计也快回来了。” 江墨只好转头询问蔺傒文的意思,蔺傒文还是一副“全凭你做主”的表情……老是这么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把自己摘得也太干净了! 她说:“……我们等。” …… 笏九躲在一颗树后面,抻长了脖子往大雄宝殿的门口望了半天,终于等到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亟不可待地露出半个身子,瞪着眼珠子拍了拍旁边的桃李,说:“是不是?我有没有说错?那不就是郁垒么!!” 桃李在另一边也看得真真切切,但没有笏九那么激动,心下仍有疑虑。 从他们过来之后,她跟六尾两人就和江墨他们失散了,江墨在哪儿姑且不论,郁垒怎么会成了郁二少爷? 笏九迫不及待想上前认亲,让桃李拉住了,“别冲动,这件事有些奇怪。” 笏九频频抬头望过去,忽然看着郁二少扶着他夫人要走,急的跟猴一样,说:“奇不奇怪的出去看看就知道了,看他认不认得咱们。” 桃李不再阻止他,果然看见笏九一跑出去,还没靠近就被持枪桿的士兵拦下了。 郁二少侧着脸看过去一眼,没做搭理,正要走。 笏九忽然说:“我听说昨夜郁少夫人看见了一个长着六条尾巴的妖怪,可有此事?” 倪绾停下脚步,望了过来,一看见笏九时,神情一顿,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笏九顿时心虚,昨晚化了那么浓的妆,不会这会儿都能被认出来吧? 他故作镇定,两只手背在身后,故作高深地笑笑,说:“那六尾妖怪可是浓妆艷抹,生的颇有姿色,很是美艷?” 倪绾略略放松表情,走了两步过来,说:“确实浓妆艷抹,却非美艷。” 笏九:“……” 胡说!他觉得非常美艷! 倪绾心下疑惑,她没有提起过那六尾妖怪“浓妆艷抹”的细节,这人是如何得知?想来此人并非等闲之辈。 郁桓生稍稍将倪绾拉过来一些,问:“先生是何人?有何见教?” 笏九眯眯眼,面有疑惑,果真不认得他? 这时,桃李也走了过来,说:“吾乃除妖人。” 笏九接着笑了笑,“那六尾可不是一般的妖怪,性情高傲,素来不甚搭理凡人,我看少夫人神情恍惚,印堂隐隐有几分煞气,猜想是犯了什么忌讳,得罪了哪路仙人。” 桃李瞟了六尾一眼,决定不拆穿他。 郁桓生默了片刻,不知道内心里在盘算些什么,随后温温雅雅地笑道:“先生果真有几分本事,若二位不嫌弃,还请随郁某到舍下一坐。” 笏九笑呵呵的,还想装模作样得自谦两句:“郁二少客气,在下不过是略懂……”
第51页 “那就打扰了。”桃李不想听笏九废话,开口打断他的话。 “……”笏九只好尴尬地默默合上了嘴。 …… 此时已经是烈日当头照,江墨觉得这身衣服穿在身上实在过于厚重,没多久就闷出了一层汗,她看了一眼旁边的蔺傒文,发现他在大太阳底下,依然显得很……冷静。 蔺傒文看过来,问:“怎么?” 江墨的目光不避不让,若有所思问道:“请问,蔺先生是什么人?” 闻言,蔺傒文定定和她对视了几秒,眸光淡淡,说:“我一个教书的,能是什么人?你书社里的常客之一。” “还有呢?”江墨将双手放在后面的腰上,背靠着身后的墙,道:“蔺先生似乎有断善恶,判生死的权利。” 蔺傒文笑,“人类的善恶,生死,不由我来判断,自作孽者不可活,行善者积德,生死亦有命,非人力能为。” 话刚说着,前面便有几辆黑色轿车往郁府大门开过来,前后纷纷停住。 周副官立马迎了上来,打开第一辆车后座的车门,弯着腰说道:“二少回来了。” 郁桓生先行下了车,然后再去扶车内的倪绾出来。 笏九和桃李坐在后面那辆车里,这会儿也下了车,走了过来。 周副官一看见他们两个,心里大为惊讶,眼珠子在郁桓生那边绕了一圈,心下已经猜定了七八分,也不再说什么,连着把先前过来的自称会捉妖的一男一女也给抛到了脑后…… 江墨在远处也看清楚了从车上下来的人的面容,心里一时惊讶一时欢喜,“那不是郁先生和归绾么?” 蔺傒文没什么表示,脸上还是那种波澜不惊的神情。 江墨觉得,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也不过如此了…… 他轻描淡写道:“六尾和桃李也在。” 江墨扭头看过去,果然是! 那还等什么? 她拉着蔺傒文想过去,却被他反拉了回来。 他说:“现在还不能过去。” 江墨奇怪,“为什么?” “那不是郁垒,也不是倪归绾。”蔺傒文看着前面已经走进了大门的四个人,说道:“六尾和桃李确实是他们本人。” “什么意思?” 蔺傒文没回答,只说:“咱们晚些时候再过来。” …… 蔺傒文带着江墨去吃了午饭,稍微休息,歇够了才又过去。 周副官一见那两人又来了,只好过去说:“实在不好意思,我们郁二少已经带回来两个捉妖的师父了,名额有限,辛苦二位白跑一趟,请回吧。” 江墨笑着说:“这六尾不是个寻常的妖怪,我曾经多次领教过,偶尔也吃过他的亏,那妖物确实不可等闲视之,府上来的那两位怕是不能与之抗衡,除妖刻不容缓,千万别误了时机。” “这……”周副官犹豫了,兀自思考了好一阵,心里也觉得挺有道理,“那还请二位再做稍等,我进去禀告二少,让二少做抉择。” “有劳。”江墨笑笑。 蔺傒文沉吟片刻,而后又轻悠悠地睨了她一眼,小声说道:“没想到你打诳语时,还挺行云流水。” 江墨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见笑了。” 她只希望里面的人能明白她的意思。 周副官进屋来,禀告了此事。 郁桓生兀自沉思着…… 这会子,笏九正在啃鸡腿,听闻此事,抬起袖子一抹嘴巴的油腻,说:“这年头江湖骗子盛行,个个借着我们捉妖人的名号欺世盗名,坏我捉妖界名声,此举实在可耻可恨!” 周副官不自觉地插了一嘴,“我看不见得,外头那两人,看起来像有点本事,她说她曾多次领教过六尾的厉害之处,说这妖物非同寻常,不容小觑。” “笑话!”笏九拿着鸡腿指着他,“骗子!六尾的厉害只有我领教过!” “可是……” 郁桓生忽然冷飕飕地瞟了周副官一眼,周副官这才闭上了嘴,他说:“笏先生见过这妖物?可有把握降服它?” “有把握,”笏九继续啃鸡腿,“把外面那两个骗子轰了吧。” “等一下,”桃李忽然出声,“这六尾确实厉害。” 笏九一听,被赞美得心里欢喜,一边啃鸡腿一边故作谦虚,“谬赞谬赞……” 桃李没理他,继续说道:“多个人多份力量,让外头那两人进来试试,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我这府里可不是街市,随便是个人就能进来逛一圈,”郁桓生只微微提着嘴角,笑容里带着两分冷淡,忽然他又加深了几分笑意,说:“这次内人受惊,郁某心里着实难安,所谓病急乱投医,若几位真有本事,事后郁某定有重谢,若是……”他说着停下来,笑容又隐隐淡去几分,说道:“让门外两人进来。” 周副官急忙打躬,跑出去叫人了。 笏九偷偷骂道:“你那么多事干什么?门外那两人要是个骗子,连累我们怎么办?” 桃李说:“不是骗子,说不定是江墨。” 笏九惊道:“你怎么知道?” “刚才周副官说,她曾多次领教过六尾的厉害之处,”桃李看他一眼,“这句话说不定是江墨给我们的暗示,表示门外的人认识你。” 笏九为她的心思细腻而倒吸一口凉气,跟着转念又一想,“可是,说不定是门外的人为了取信而说的谎呢?” 桃李略作沉默,说:“不管是不是,等他们进来就知道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有点忙,有时候会停更一晚,但第二天都会补上双更。 本来今晚也想停的,但是想想最近停太多次了,有点不好意思,哈哈~ 晚安。 ☆、第十章 故人 江墨和蔺傒文在周副官的带领下走进了堂屋,江墨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左边隔间的圆桌前啃鸡腿的笏九,她的视线跟着转向了桃李,与她对视了一眼。 而笏九抻着脑袋看到来的人确实是老朋友们,一种他乡遇故人的激动之情油然而生,溢于言表。 郁桓生坐在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手捧青花瓷茶碗,用杯盖拨了拨茶叶,慢悠悠地呷了一口,将茶碗搁回了手边的案几上,然后似笑非笑地看着来人,道:“两位师父怎么称唿?” 江墨有些走神,这位座上的郁二少爷,除去神态以及说话时的口吻和郁垒有些出入,外形几乎一模一样,同样是嘴角噙着笑,一个看上去温润宽和,而这一个却显得略阴沉。 蔺傒文见她沉默,自己说道:“在下姓蔺,这位是我师妹,姓沈,我们师出同门。” “我夫人的情况,相信二位已经略有所闻,郁某便不再赘述,”郁桓生笑笑道:“二位师父可曾用过午饭?要是不介意……”他说着目光瞟向了隔间,笑容顿时一僵,餐桌上杯盘狼藉,还有一个制造狼藉的人在一片狼藉中胡吃海塞,实在见不得人。
第52页 蔺傒文道:“多谢美意,我和师妹用过餐了。” 郁桓生讪讪收回了视线,请两人坐下后,又让人上茶,随后才施施然问道:“听说二位师父与这六尾妖物颇有些渊源,那么能否请二位告诉郁某,长着六根尾巴的东西是个什么样的妖物?” “二少应该听说过九尾天狐,”江墨神秘兮兮道:“这六尾,就曾经是一只九尾天狐。” 蔺傒文捧着茶碗,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轻呷了口茶。 “曾经?”郁桓生似乎挺感兴趣,安安静静地听她说下去。 江墨点点头,继续说道:“青丘之山有兽,其状如狐而九尾。《山海经》里所提到的,并非言之无物。” 郁桓生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哦?只是不知那九尾,为何会只剩下六尾。” “九尾天性洒脱不羁,上天入地不受约束,虽内心狡猾,却本性不坏,生平最喜捉弄人,却不曾害过人命。”江墨这头一边说,另一头的笏九一边频频点头,由衷地贊同。 “照沈小姐这么说,只因玩心大起,那六尾便夜闯郁府,有意惊扰内人?”郁桓生笑容淡下来,“仅凭这一点,它就罪不可赦。” “……” 笏九嘴里含这一块鸡腿肉,咽不下去。 ……这人长得跟郁垒一个模样,性情却是南辕北辙,太不宽厚了! 市井里还在误传他有风度,简直是笑话! 江墨心慌慌的,看了旁边的蔺傒文一眼,她才说:“我想六尾并非有意……” “这妖物从九尾变为六尾,想来也是因玩心太重而不知得罪了哪一路的鬼神,因此才被斩去了三尾,”郁桓生用近似揶揄的口吻说道:“明明殷鑑不远,它却顽固不化,这次还得麻烦沈小姐和蔺先生给它一个教训。” 江墨端来茶碗,笑了笑,喝茶。 郁二少爷似乎是才想起来,忽然问:“对了,这六尾可还在府里?” 为了能名正言顺地待在这里,江墨当然得点头,“还在。” “那么诸位打算如何揪出这六尾妖物?”他问话的时候,视线还扫过了仍在吃鸡腿的笏九,以及在一旁保持沉默的桃李。 “这六尾非同寻常,虽少了三尾,但到底还是一只九尾狐,要让它现形不容易,得等到今晚子时,”江墨又开始大打诳语,“夜晚子时,阴气最盛,是伏妖的最好时机。” 这话也不算假话,六尾确实是九尾,而夜晚子时确实阳气最弱。 郁桓生说:“既然如此,那还请几位师父暂留郁府,以便除了那六尾。” 郁桓生让人去收拾了几间客房出来,跟着就让管家带着他们住了进去。 管家边走边说:“几位师父有什么需要,尽管跟老夫说,能帮得上忙的,老夫一定尽力而为。” 四个人分别住进四间厢房,坐落于同一个院子,两两相对,很方便他们聚在一起开私会。 管家带他们到各自的屋子里,只随口`交代了几句,“二少说了,为了方便几位师父行捉妖之事,几位可以在府里随意走动,有任何事情尽管找老夫,要是实在要紧,老夫再禀告二少。” 说完只让他们稍作休息便告辞了。 人走远了之后,笏九等不及问:“这个郁二少,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他郁垒有什么关系?我们一起过来之后就跟他失散了,到现在都没有找到他。” 江墨说:“我一开始也以为他就是郁先生,可是我跟他对过话之后,觉得不是。” 桃李猜测道:“有没有可能是他进了生门之后,又意外地触动了其他门的开关,进了其他门?” “那这个郁二少又怎么解释?”笏九问:“为什么偏偏是郁二少,而不是笏九少,桃大小姐,沈大小姐,蔺大爷?” 众人一致看向了蔺大爷…… 蔺傒文的面色淡如水,说:“这里是幻境,幻境里面形成的某个人,某件事,某样物体,会因一个人的心境变化而产生,这叫镜由心生。” 笏九问:“那么这里是谁的心境?” 桃李灵机一动,“谁不见了,就是谁的心境。” 笏九惊了,“这么说我们现在是在郁垒凭空想像出来的世界里?他还想像倪绾归成了他夫人?姓郁的这么痴心妄想?忒臭不要脸!” 江墨却有不同的想法,“我们不是在郁先生想像出来的世界里,别忘了,我们是一起进来的,问题有可能就出在那个八卦阵上,那是谁布的阵法?” “我可不认为,那只一直跟在倪归绾身边的灵,会有那么大的能耐布下这么复杂的阵法。”笏九说着就拿出了他的六尾扇挡太阳。 江墨沉吟片刻,说:“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她看向了蔺傒文,“郁先生曾经说过,归绾是他的一个故人,蔺先生知道这件事么?” 笏九也疑惑地看向他,这件事连桃李也不知内情。 “据我所知,倪归绾的上一世确实是他夫人。”蔺傒文站在太阳底下,强烈的光线拢住了他的周身,他身上的白衬衫被白光照地越发雪白。 江墨也猜到是这样,郁垒看倪归绾的神情有些许复杂,当初她就觉得那眼神看起来像是在看着无法割捨的旧情人…… 只是为什么倪归绾可以再世为人,而他却…… *** 作者有话要说:  先这么多,明天再把欠下的字数补上~放心,只多不少。 晚——【我是公务缠身的砚某某】——安 对了,隔壁帅房东那篇应该也快更了,再等等~ ☆、第十一章 故人 蔺傒文说,郁垒上辈子的名字就叫郁桓生,他夫人就是这个郁少夫人倪绾,也是后来的倪归绾,但是这两人上一世发生过什么事,他不清楚。 江墨挺想见一见那位郁少夫人的,但那少夫人二门不迈,足不出户,晚上用餐也没见她出来,郁桓生只说她昨夜里受惊过度,不宜见客。 笏九装模作样地列了一个清单出来,饭后把它交给老管家,让他把单子上面的东西准备齐全,今晚他要开坛作法,捉拿六尾妖狐! 天黑之后,笏九和桃李在讨论今夜子时要如何骗过郁桓生的计划,笏九给自己编造了一段剧情饱满,情节跌宕起伏的身世,让桃李一票否决了。 桃李的原话是这样的,“越简单越有说服力,复杂只会多生枝节。” 江墨站在门口望了望夜空,转过来问:“现在是几点?” 笏九想也不想就回答:“戌时。” 戌时。 晚上八点左右。 到子时至少还有两个多小时。 过来这里之后,江墨确实感受到了诗里面说的“从前慢”,在娱乐项目缺乏的年代里,一切事物都放慢了脚步,日头由东升至西下,车马由东头向西头,叫卖声由街头到巷尾,所见所闻真真切切。
第53页 蔺傒文倒是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即便是在幻境外面的那个时代里,他的生活也并不丰富,看过的书翻来覆去重复地看,他的生命长期处于静谧与思念的两番局面交替。 他的日子太漫长,青山隐隐,绿水悠悠。 目前这样的生活对他来说与平时没什么两样。 江墨感觉旁边来了个人,她微微侧了下脸,心里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她问:“蔺先生,唐瑶的案子怎么样了?” 蔺傒文没想到她还会问起这个,他稍微沉默了一会,开口说道:“一个人生前作恶或行善,不管是有心无心,功德簿都会一笔一笔记录在案,作恶者只有付出同等的代价,劣迹才会被勾销,但勾销不等于抹除。唐瑶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置,判官自有定夺,这件事不归我管。” 付出同等的代价…… 江墨想起了那个被褪去了人皮又丧失了人性,变得犹如魍魉一般的怪物,又小声问道:“那唐瑶的母亲怎么样了?” “那二十四只鬼魂已经从她体内完整地抽离出来,但她自己的三魂七魄却被啃噬得支离破碎,即便下一世投入人道,也註定无法成为一个体智健全的人。”蔺傒文说话的语调一向波澜不惊,这次也一样用十分平淡的口吻道出了事实。 江墨觉得这样的变化实在是太奇怪,也太无奈,“她会一直这样么?” 蔺傒文望着院子里清水一样的月色,说:“看造化,人的福分并非凭空得来。” 像他和她,都需要造化。 今晚子时一到,老管家过来请几位师父,“所有东西已经在堂屋前备下了,就等几位师父过去作法捉妖。” 笏九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身上披着一件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白色道袍,道袍后面绣着个阴阳鱼,宽大的袖口以水蓝色收边,袖边描着白色云纹,做工还挺精緻。 夜风一吹,撩开道袍的下摆,更加显得他装模作样…… 原本以为,今夜捉妖大会,应该引起重视,堂屋门前的庭院里确实围了一圈人,但独独不见主人翁,一府之主,郁二少爷。 这会儿,郁少夫人也才慢慢地现身,由平儿扶着出来。 江墨看了一圈,确实没有发现郁桓生的身影,这个时候他去哪了? 老管家提醒道:“几位师父,可以开始了。” 桃李问:“你们少爷怎么没有过来?” 管家被这么一问,像被一口白饭卡住了喉咙发不出声音来,老脸带着些尴尬地看了一眼少夫人,含煳其辞道:“我们二爷他……临时有事。” 这时不知道谁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管家扭头看过去才知道是平儿,因为她的不高兴明明白白地摆在了脸上,大傢伙儿心知肚明的事情,他也不好找藉口。 江墨瞬间明白过来,她想起在她和蔺先生来郁府之前,在茶楼里听到外人对郁家二少爷的言三语四,提到他生性风流的一面,不过白天里见他言语之间对自己的夫人尽是爱惜,她还以为真是那么一回事…… 倪绾倒是面不改色,轻轻柔柔的嗓音响起来,“二爷向来公务缠身,忙起来如何也脱不开身也是常有的事,这点小事不必叨扰他,几位师父,咱们开始吧。” “小事?”笏九小声对着江墨说嗤笑:“那之前那么兴师动众地广招能人异士是做给外人看的?起了头怎么也得亲自结个尾再跑。” 江墨觉得,那个时候郁垒之所以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倪归绾而不敢上前一步,一定是他上辈子自己作出来的…… 他们讨论过了,今晚由桃李开坛作法,毕竟这确实是她的本职工作。 为了不把真正的各路鬼神给招来,桃李作法只是随意地走个形式,手上食中两指夹着张天师符,自行燃火,然后她闭上眼睛念了句口诀: 天清地宁,阴阳交并。 罡神受敕,佐天行刑。 杳杳冥冥,甲乙丙丁。 庚辛壬癸,八大天丁。 追问妖邪,立便通名。 吾今召汝,疾速降临。 …… 众人屏息凝神,互相挤靠成一堆,几十双眼睛战战兢兢地盯着上空。 平儿也有些害怕,身子缩在了倪绾身后,眼睛四处乱飘,生怕那六尾妖狐从自己身后蹿出来。 江墨安安静静地等着笏九应召现身,笏九没有给她和蔺傒文安排出场的戏份,所以今晚她和蔺傒文也只是当个旁观客而已。 当笏九的六条尾巴在半空中化为狐妖现形,众人仰着脑袋紧紧盯着黑夜里的六尾狐时,江墨因为觉得无聊,所以没去参观,眼睛乱瞟时,视线不经意地掠过了一张诡异的人脸…… 江墨心底一惊,眼睛再次看过去时才发现是老管家肩膀上靠着一个脑袋,由于光线不足,乍一眼她看不清那是什么东西,现在看来倒像是个小孩,老管家不知道什么时候背上了一个小女孩。 但那孩子,让江墨觉得眼熟。 笏九说:“我本是青丘九尾天狐一族,生来便通晓天命,因而我心性潇洒不羁,不为世情所惑……三千年前,渭河一带连日大雨,使得人间洪水泛滥,民不聊生,我九尾一族一向慈悲为怀,不忍世人受苦受难,因此我自愿割捨三尾,化为三艘大船……” 底下一干人等听了不禁大为动容,有感而泣,一致觉得这哪里是狐妖,这分明就是一个胸怀大仁大义的狐仙大人啊! 桃李心下不觉来气,明明她已经把这一段台词给否决删除了,这时候六尾还拿它出来做什么?她现在只想把六尾处之而后快。 江墨的注意力终于被拉了回来,听完也不禁脑门冒汗,简简单单的除个妖而已,需要那么长时间的前情回顾么? 而作为亲手斩去笏九三尾的蔺傒文,对于这一齣戏只以由始至终的沉默来表示他的旁观态度,内心有无数个省略号飘然而至。 最后桃李实在受不了他的戏份太多,桃木剑拿在手里耍了个花招,打花了狐狸眼,跟着她趁其不备将桃木剑往空中一扬,一剑噼中了九尾的百会穴。 笏九猝不及防,咧嘴“咦——”了一声,两眼一翻,形神俱灭,烟消云散…… 底下一干人等重重地倒吸一口凉气,脑子里只有两个念头交替出场。 狐仙大人就这么魂飞魄散了? 桃李师父实在心狠手辣! 桃李默不作声,干脆利落地收了剑,说:“狐妖已除,今晚各位安心歇息。” 老管家把背上的小孩放下,此时仍心有余悸,浑身颤抖了好一会儿才说:“……多……多谢桃李师父。” 笏九已经将六根尾巴收了回来,台词没有念完,他的人格魅力还没有完全彰显出来,所以此刻他心里不大爽快,一把摺扇噗嗤噗嗤勐摇,扇骨都快被他摇断了。 江墨站在他旁边,头髮让他那边的一阵风给吹得直往脸上招唿。 倪绾亲自过来谢过他们,江墨拨开脸上的头髮,这才看清了她的长相,确实跟倪归绾一模一样,音容笑貌,如出一辙。
第54页 众人散的时候,江墨指着被老管家牵着走开的小孩,说:“那个孩子会不会就是那只灵的化身?” “是她。”蔺傒文说道。 江墨惊讶地看着他,“你早发现了?” 他微微点头,“中午进府的时候,我在不远处的游廊里见过她。” 桃李听说了之后,只问:“接下来咱们怎么办?如果这里的郁桓生不是郁垒,倪绾也不是倪归绾,那咱们去哪里找他们?” 笏九终于感觉到手酸,不摇扇子了,说:“咱们进入幻境,却偏偏是进入了郁垒上一世生活的那个年代,偏偏碰上的是他们的上辈子,这里面自有它的道理,至少咱们暂时没办法离开这里。” 桃李忽然看向他,眼神里带着淡淡的光辉。 笏九后脑勺冒汗,“……干什么?” 桃李说:“难得,你的智商发挥了点作用。” 江墨也感到奇怪。 为什么幻境里偏偏是郁垒和倪归绾的上一世? 那个八卦阵到底是谁布下的? 目的是什么? 清风徐徐而来,把江墨的裙子掀起了小小的一角。 蔺傒文说道:“我说过,镜由心生。这里是幻境,不是我们所认为的现实世界,这里面的某一部分事实,会随着某个相关者内心的所感所念而产生变化,是死是生,全凭他的一念。” 江墨问:“某个相关者?是指郁先生?” 笏九震惊了,“你的意思是咱们的生死全掌握在了郁垒手里?” 桃李皱眉,“他到底想干什么?” “不是他想干什么,他迷失幻境,身不由己,”蔺傒文低声说:“他有心结,要是他能趁着这个机会解开多年困惑,也算他有造化。” “他迷失幻境了?”江墨惊讶道。 蔺傒文双手揣在西裤的兜里,说:“我也是才想起来,八卦阵的八扇门各自有不同作用,生门虽为吉门,但也因涉足者主观意识的变化而潜伏杀机,或死或生,全凭一念。” 江墨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说,如果他想开了,解开心结,那么我们就可以安然无恙地离开这里,但如果他困心困情,也会连累我们也陷入危机?” 蔺傒文点头,“这里的一部分人和事,也是由他的主观意识产生。” 笏九又开始不由自主地勐摇扇子,脑门的青筋直抽抽,他实在是蛋疼得可以,想他纵横妖界三千多年,还没有被谁掌控住生杀大权的时候! 这下,桃李的表情也凝重起来,不过也是那只默默的凝重。 …… 因为不知道哪天就猝不及防地呜唿了,所以笏九把每一分每一秒都当做是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来挥霍,第二天他就找上老管家。 他说:“昨晚为了抓住那六尾狐妖,本大师可谓费了九牛九虎之力,现在元气大伤,有劳管家,吩咐厨房给我做一顿美味佳肴,我好补一补身子。” 老管家慢吞吞地想了一想,说:“可是我记得昨晚就是桃李师父把那狐妖给降服的,好像……好像……”没你什么事儿啊! 后半句他出于良好的修养,不敢说出口。 但是笏九很神奇地就捕捉到了他的言外之音,笑笑道:“老管家有所不知,昨天夜里要不是有我坐镇,只靠我桃李师妹一人之力,那断不能降服那无所不能的六尾狐妖滴~” 老管家将信将疑,反正他也不懂这些个,笏师父说什么那就是什么了,他点点头,说:“好好好,老夫这就去吩咐厨房,给几位师父备下一桌上好的酒菜,好补补身子。” 笏九满意地点了点头。 …… 郁桓生昨天夜里过了子时才回来。 他回来之后,简单问了下面的人法事做的如何,听说那六尾狐已被降服,便不再说什么,只随便洗漱一番,摸着黑进了屋,接着暗淡的月光,瞧见床上的人已经熟睡。 他小心翼翼地上了床,也不拉被子,就这么合衣睡下。 第二天早早起了床,不惊扰床上的人,出门之前他还吩咐管家好生招待几位师父,让他们多留几日就又出门去了。 倪绾早上起来,也是听见底下的人说了才知道他昨天夜里回来过,她没说什么,吃了早饭就待在了书房闷声不吭地里练字。 平儿生着闷气,少夫人如今连大门都不敢跨出一步,就怕再听见那些风言风语,她又气二少不懂怜取眼前人,只爱外面那些个俗媚女子,而不爱惜少夫人这朵清水芙蓉。 倪绾见她心情不好,也不去招惹她,只做自己的事。 字是越写越有心得了,反而日子却没活明白,连嫁的这个人是什么样的都没来得及弄清楚就被赶鸭子上架,她稀里煳涂的远嫁,到现在她对他还是没琢磨清楚。 其实也没关系,她前半生被人塞来塞去,都是为了能活命,偶尔她会想起父母,想起在姑姑和姑丈家里的那些日子,慢慢地就会生出一种渴望,没了父母,她还有姑姑,等哪天空了,她就回姑姑那里…… *** 作者有话要说:  夸下海口只多不少,确实不少哈哈哈 晚安~ ☆、第十二章 故人 江墨得空的时候就会在这偌大的郁府里头转悠。 其实她除了三餐和睡觉的时间,其他时候都是有空的,闲的发慌。她逛郁府除了打发时间以外,有一部分目的是想找机会跟郁少夫人搭上几句话,彼此熟悉起来。 毕竟如果他们想要离开这里,郁桓生和他夫人是关键因素。 蔺傒文没事就拿着本书在看,对眼下的处境不慌不忙,依然是一副事不关己,置身事外的态度,或者说……随遇而安? 他看的是古诗,喝的是淡茶,脸上戴着银框眼镜,身上穿着白衬衫西装裤,大多数沉默着,神情淡和,翻书和喝茶的动作都显得那么慢条斯理。 远远看过去,确实颇像民国时期的谦谦公子。 桃李一有空就会拿着一块涂有硃砂符篆的锦帕仔仔细细地擦自己的桃木剑,木质的剑身被她擦得质感十足,乍一眼看过去,会以为那是一把铁剑。 而笏九一天到晚坐不住,这会子又不知道跑哪去了。 江墨在郁府里的某段游廊闲晃的时候,隐约听见一阵清脆空灵的戏曲唱腔,似乎是从远处慢悠悠地飘来,她四处看了看,感觉是从对面游廊传过来的。她沿着游廊往对面走过去,而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前面有个月洞门,她靠近之后,可以确定声音就是从里面传了出来。 月洞门前是一面湖,湖边种着柳树,往湖的左边看过去是一排屋子,屋门口是檐廊,檐廊上有两个年轻的女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坐着的女人跟前又站着个小女孩。 那段戏就是小女孩唱出来的。 小女孩似乎唱的让她很满意,她笑着不知道对小女孩说了什么,跟着就让平儿进屋取了一本书出来递给女孩,小女孩拿着书鞠了躬,转过身来准备走的时候,忽然看见站在月洞门前的江墨,有点犯憷地站在了原地不动了。
第55页 江墨心里飘过三十米长的省略号…… 这孩子在外面的世界一看见她就不敢靠近也算情有可原,毕竟正邪不两立,怎么在这里也视她如虎? 倪绾也发现了她,站起来笑着喊道:“沈小姐怎么在这里?” 江墨厚着脸皮停留了这么久不走开,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于是她擅作主张地走近前去,边走边说道:“刚才我听见有人在唱戏,觉得声音清澈动人,实在悦耳,我沿着声音传出的方向走过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 说着,人已经走上了檐廊,站到了她们跟前。 倪绾一双手搭在小女孩瘦弱的肩膀上,说:“是莺儿唱的,她很聪明,我才教过她两三遍她就记住了,而且唱的很好。” 江墨看了莺儿一眼,笑笑地问:“我刚才听,你唱的是《牡丹亭》?” “沈小姐也爱听崑曲?”倪绾似乎很高兴,有一种找到同好的喜悦。 “因是我父亲的喜好,我自小耳濡目染,渐渐的也就略能听懂一二。”江墨说的算实话,她不会唱,唱出来也是哼哼唧唧的并不动人,但听懂却不难。 倪绾对小女孩说:“莺儿先回去,明儿再来。” 莺儿点点头,抱着一本蓝皮的线装书跑了。 倪绾让江墨进屋去坐,又让平儿沏茶来,江墨跟着跨过门槛进屋里,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眼四周,首先看到的是摆在中间的一张圆形案几以及几张木椅,屋子左右两侧各有一座摺叠屏风将里外屋分隔开来。 这屋子应该就是郁桓生和倪绾的卧房。 江墨对于这两人的关系挺好奇的,她在外面听过一些流言,说郁二少对自己的夫人不上心。 只是,如果不上心,那又为什么要娶? 平儿沏了一壶茶提进来,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跟着就出去了。 倪绾说:“儿时教我读书练字的先生也喜欢听戏,尤其喜欢崑曲,他只肯偶尔教我唱两句,他说女孩子家家,能把一样学精已经很好了,多了反而会让人浮躁,影响正经功课。可他越是这样,就越吊人胃口。” 她的一颦一笑皆是温温柔柔的小女儿姿态,跟捉六尾的那晚上判若两人。 江墨记得,外面的人说郁二少也是个爱听戏的人,他的相好之一就是个名伶,连回北平的那一夜都不回府,而是会了相好。 只是这位郁少夫人似乎并没受到太多的影响,或者是有苦却闷在心里。 郁桓生似乎很忙,每日早出晚归,不知道是真在办公还是假公济私,总之见不着人影。 江墨在那里坐了一会儿就回去了。 笏九这两天也总往外跑,总算打听清楚了眼下的时局。 “北方这边是军阀混战,乱了套了,南方那边国民政府正在悄悄地创设国民革命军,”笏九一边喝着冷了的茶水,一边说:“按照歷史的走向,估计离北伐也不远了。” 江墨沉默下来想了想,国民革命军是于1925年7月份成立的,孙文先生已经离世,而这时候北平的政权还控制在奉系首领的手里。 北伐是1926年6月份开始。 但是他们刚来这里的时候,是民国初年,大概是在1914年到1916年之间,难道才短短几个日头,这里就已经一晃过了十年时间? 她说:“看来幻境里的时间年序确实混乱。” 蔺傒文明白她的意思,摇头道:“这里面发生的一些事,以及事件所对应的时间,不一定非得要衔接上你我的认知。” 江墨微愣,“你的意思是,这些歷史事件发生的时间和现实世界里不一致?” 蔺傒文应道:“嗯,我说过,这里面发生的一些事件会随着某个人的主观意识而产生微妙的变化,一个人的意识不一定会根据歷史走向而展开,而是他想到什么就是什么。” 桃李问:“可是,打听这些跟我们找出离开这里的办法有什么关系?” 笏九耸肩,指指坐在床榻上看书的人,说:“你们蔺先生让我去打听的。” 蔺傒文手里拿着本王摩诘的诗集,这几天他一直在看这个,这会子他又抬起头来,说:“没什么关系,我看他挺闲的,给他找点事情做。” 江墨想说你也挺闲的,但是一见他手里的书,也就不说话了。 她记得蔺傒文说过,郁桓生的父亲在国民政府那边身居要职,民国革命军创立初期,他父亲很忙,估计他在这边要里应外合,应该也闲不下来,所以这几天他有可能确实在办正事。 …… 晚上,郁桓生从外面回来时已经快过亥时,他先去了书房。 之前他父亲在南方那边指派了一个从黄埔军校毕业的军人过来给他,说是配合他这边的工作,据说这人在校期间表现优异,是个全方位都相当出色的高材生,他这里正缺一个左右手,于是任用了。 也是挺赶巧,这阵子他这边出了点情况。 前段时间他有一批军火要南下,安排已是极尽谨慎,但途中还是出了岔子,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得调查个清楚,他顺势地就将这个任务派给了他。 这人的军人派头十足,手底下的军队也都称得上出色,但此人刚正归刚正,偏偏是个榆木脑袋,办事情的时候就跟一块千年老冰块一样顽固不化,到最后还得他亲自出马。 书房里,郁桓生走到桌案后面坐下,闭着眼揉了揉眉心,然后睁开眼睛环视了一下周围。 这个书房他不常用,他有办公室,通常他都呆在办公室里头,办公或者打发时间,听底下的人说,他的夫人经常会过来练练字看看书。 郁桓生四处看了看,在书桌旁边发现了个纸筒,里面几乎插满了纸卷,有些用一根细绳子固定住,有些就这么随意地卷了起来放着。 他过去随便抽了一捲起来,再放到桌上慢慢展开—— 上面书道: 大知闲闲,小知间间。 大言炎炎,小言詹詹。 其寐也魂交,其觉也形开。 与接为构,日以心斗…… 郁桓生一字一句念过去,内容是《齐物论》里面其中的一段。 字迹雍容而疏朗,端庄且生动,是颜楷,他记得她幼时的先生就是拿了颜勤礼碑的拓本教她练字,是拿来给她打基础用的,没想到她现在练字时还练这个。 她十年如一日,始终如一,可谓赤子其人。 这样好的女孩,却偏偏糟蹋在了他的手里。 郁桓生把纸张重新捲起来,放回了纸筒里。 睡梦中,倪绾隐隐约约的感觉到床上多了个人,意识还混沌着,眼睛却先睁开了。 屋子里还是暗的,窗户开了一道缝,清水一样的月光懒洋洋地淌在窗台上。 倪绾盯着微弱的光线怔了怔,勐一下反应过来,往旁边看过去,果然看见身边躺着郁桓生。 这是她第一次在半夜里醒过来,并且十分清晰地感觉到他在旁边,以前她熟睡过去,他半夜里回来过又出门,期间她一点知觉也没有。
第56页 倪绾以为他睡着了,不想这时他却开口。 他问:“怎么醒了?” 她脑子混乱,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他又说:“是我吵醒你了?” 倪绾觉得不能再沉默,想也不想就回了句:“是二爷今夜回来的早。” 话刚说完,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这话听起来……像埋怨他以往回来得迟…… 就怕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我以前也这个时候回来,早么?”郁桓生说话时隐约的笑意,在黑暗中尤其明显,似乎打着旋钻进了她耳朵里。 “那是我算错时间了……”倪绾回完这句话,心里更惊的不得了。 她说这话,不就印证了前面的“埋怨”?她从来没有算过他回来的时间,刚才那话说的,就好像她真的夜夜苦等着他一样。 其实发现他躺在身边时,她有些紧张,所以刚才说话时思维就被打乱了。 果然,郁桓生听完,轻轻笑着说:“是我疏忽了,每晚让夫人久等,我很不好意思。” 这种情况,她承认也不是,否认就更加不是。 “二爷不必……我并没有……其、其实……”倪绾颇为尴尬,说话语无伦次。 “我记得你姑姑喊你——”郁桓生忽然开口,奇妙地转了个话题,“喊你绾绾。” 倪绾想起姑姑,心底一瞬就生出一股复杂的情绪,更多的是想念,她“嗯”一声,以为他接下来还有什么话,没想到他这就安静下来,似乎在培养睡意。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母亲节,没想到陪妈妈出去吃个饭回来就十点了,没办法双更,所以明天双更哦~ 感谢【24412827】感谢【ctrl+v 】这两位姑娘投雷。 每天更得这么晚,辛苦等文的孩子们……每晚让姑娘们久等,我很不好意思。 晚安~ ☆、第十三章 故人 郁家祖先在发迹之前,在北方一带也是赫赫有名的富商,虽说中国由古至今一向推行农本商末政策,但郁家家大业大,且根基稳固,在同行里可是拥有极大的话语权。 至清末年间,由于清政府腐败,任由列强宰割,割地赔款,主权受损,眼看着清廷威信一落千丈,孙文先生高举反帝反封建的旗帜,并一手创办的同盟会,以“驱除鞑虏,恢復中华”为宗旨。 郁老爷子得知消息,毅然决然投身革命事业。 郁老爷子一生为国为民,十年如一日地为革命事业奔波,救国信念极其坚定。 当然了,老少爷的传统观念比较重,思想也较为老派,对郁桓生的教育也是以自己的老派思想为纲领,企图让儿子的思想在自己的薰陶之下得到升华…… 但郁二少爷其人,自主性比较强,从小就非常有自己的想法,不做那大奸大恶之徒,但也绝不会是那愚忠愚孝之辈。 爱国之心他有,救国的想法他也有,但有时的行事手段就不大令人苟同。 第一个不苟同的就是他的老父亲,郁老爷子。 老爷子一向深仁厚泽,是位彻心彻骨的正人君子,他十分看不惯自己儿子那爱四处拈花惹草到处留情的下流行径,他一气之下跑广州去了,眼不见为净。 郁桓生娶妻那日他因实在抽不开身,没来得及赶回来参加儿子的婚礼,于是修家书一封,让郁桓生好生善待儿媳妇。 没想到郁桓生婚礼第二天就撇下自己妻子跑了,消息一传到郁老爷子耳朵里,老脸实在挂不住,气得手里的一把杵杖快把地面戳出一个窟窿。 郁二少爷虽然有时会犯浑,但在外人面前还是得保持仁矜的君子之风,时不时借用文人笔桿,大力倡导“文明,人权,法制”等先进民主思想,得到了一票青年学生的拥戴。 大事面前他也从未出过丝毫差错,郁二少爷做事向来有两手准备,有备无患。 但最近,他手底下的军队里出现问题了。 郁二少爷手底下的士兵有一部分出身草莽,当初剿匪时,郁二少对其“好言相劝”,一番舌灿莲花,在他们权衡利益之后纷纷归顺了他,但土匪终归是土匪,即便是被招安了也是难移本性。 以前他们烧杀抢掠,到了这会儿顶多摘掉了烧杀两个字。 郁二少手底下养了这样一群兵痞,他也很是苦恼。 前阵子他父亲派了个从黄埔军校毕业的军人过来,此人姓李,他正好可以把这群兵痞交给这位李军长,让他重整军纪。 李军长为人刚正不阿,对待手底下的兵向来铁面无私,没几天就将那群毫无纪律性可言的士兵整得苦不堪言,怨声载道。 这边李军长刚做了黑脸,转头郁二少那边再唱一出红脸,刚柔并济,恩威并施,果然效果拔群。 但没想到这群兵痞安分没两天,就又现出了丘八本色,这次居然犯到了郁二少的头上来。 …… 这两天郁二少的心情大为爽利,近来也不怎么外出勾搭花花柳柳,得了空就在自家花园里赏花浇水,或在书房里看自己的夫人练字。 倪绾真是诚惶诚恐,提笔悬腕时战战兢兢,时不时偷瞄他一眼,心想这人怎么忽然修身养性,闲居在家了,只是他在这里她无法集中精神,反倒影响她练字。 她才写了一会儿就搁笔了,郁桓生以为她写好了字,利利索索地从榻上坐起来,走到书桌旁,一眼瞧见上面才写了两个字。 他说:“看来是二爷打扰到绾绾练字了。” 这声绾绾,叫得她心头微微颤动不止。 除了她父亲母亲,以及姑姑和姑丈,再没有人叫过她这个名字,她以为,也不会再有人这么叫她。 她一时沉浸在思亲的情绪和回忆里出不来,恍恍惚惚的感觉脸颊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像滴在心头的晨露,她回过神来,正好看见他把手放下。 倪绾恍惚着,心似钟摆,一晃又一盪,她吶吶开口:“我原本打算出门……” “也好,成日家在屋里待着,人也生出几分霉味,”郁桓生嘴角一丝极淡的笑意,说:“我陪你。” “……” 郁桓生一身墨青色长袍,领子上描着暗纹,而倪绾身上那套旗装是淡青色,一模一样的暗纹,一个清朗爽举,占尽风流,一个灵秀玉润,落落大方。 无论是人还是衣服,都是明明白白的天生一对。 郁桓生陪着倪绾刚走出门口,身后就有人追了上来。 追上来的人是谢秘书,他在书房里找不着他,听管家说二少陪少夫人出门,正往门口去了,他急急忙忙地就往门口跑过来,说:“二爷,李军长找您有事,已经在您办公室里候着了。” 郁桓生点了下脑袋,转头看向身旁的倪绾,正待开口—— 她却先说话了,“二爷的正事要紧,我出门不过是随便逛逛,有平儿陪着就行。”
第57页 眼下外头正乱着,郁桓生不放心,明面上点头答应着她,一扭过头就朝周副官撇了下脑袋,示意他偷偷跟着,周副官接到指令,利索地跟了过去。 郁桓生回屋里换了身西装才出门来,去了军部办公室见李军长。 李军长这次是为了之前重整军纪的事情而来,他站在郁桓生面前,报告着昨天夜里发生的变故,“这里面有一帮人由始至终不服管,昨夜出逃似乎是打算重操旧业,不过今早已经让我逮了回来,该如何处置,请二爷定夺。” 郁桓生坐着,略微一想,说:“既然人是李军长捉回来的,该如何处置自然由李军长来决定,我进来事情多,无暇过问,这件事还得劳烦李军长亲自负责。” 被信任的感觉让李军长受到了莫大的鼓励,起先他还客气的推三阻四,见郁二少爷如此坚持,他也就勉强答应下来。 …… 今天的天气很好,很适合出行。 温和的日头洋洋洒洒地眷顾街头巷尾,如此安逸平和,像她记忆中母亲看她时的眼神。 倪绾出门也不是想买什么东西,她就想在街边上随意地逛,听着由远及近的叫卖声,看着人来人往,感觉自己就是其中的一员,而不是只会躲在书房里练字的少夫人。 不过街上人一多就害苦了周副官,跟近了容易被发现,跟远了又怕把人给跟丢了,他只得上蹿下跳跟猴似的,确保前面的二少夫人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但是今天街上的人实在是多得有些不可理喻,他跳起来刚落地就被前面过来的人接二连三地往后撞,撞得他晕晕乎乎,等他再看时,发现他把少夫人跟丢了…… 倪绾路过一个卖纸灯笼的摊位时,双脚不由停了下来。 而周副官就这么两眼拉直,不看旁边只管往前面惊惶张望,于是就这么生生地错过了…… 中秋节快到了。 以往中秋佳节,姑姑会亲手给她做一个纸灯笼,每年都不同样式,等中秋那天晚上,她将灯笼点上蜡烛,挂在门前,看上去比吊在檐廊上的琉璃灯笼还漂亮。 倪绾伸手拿了一个兔子模样的,兔子身上还写了个红色的福字。 摊贩见她似乎很喜欢,赶紧为自己的灯笼美言了几句,这手工如何如何复杂,这灯笼如何如何精美,又如何如何衬夫人脱俗的气质。 平儿赶紧把灯笼的钱递了过去,说:“行了行了,再夸就把我们少夫人夸上天了,她提着兔子灯奔月去,我可怎么办?” 摊贩拿了钱,笑呵呵说:“这位小姐儿说话可真有趣。” 倪绾拿着兔子灯笑了笑,正打算往前走,迎面就看见了两个穿军服的士兵,正贼眉鼠眼地盯着她看,那两人还互相对视一眼,再看过来时,脸上已经露出了下流的笑容。 她面色沉冷,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手里提着灯笼就想经过,平儿也害怕,拉着倪绾往旁边走,想躲开这两人。 没想到这两人双脚一跨就挡在了她们面前,手伸过来就想一亲芳泽。 平儿眼明手快地将倪绾往后面一拉,张嘴就骂:“没眼的下作东西!光天化日竟敢做出如此无耻行径,好大的狗胆!也不看看这是谁!” 两个士兵是越挨骂,心里越感到得劲,于是笑容愈发地下流,四只眼睛在倪绾和平儿两人身上转来转去,似乎实在盘算着从哪处下手。 倪绾默不吭声,拉着平儿转了个方向打算往回走时,其中一个迅速跑了过来挡住她们的去路,将她们一前一后地围着。 平儿又气又怕,浑身发抖,说:“你们知道我们少夫人是谁么?是郁府二少爷的夫人!” 听到这话,两个士兵都楞了一下,一前一后又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说:“原来是郁少夫人?” 听到这语气,平儿稍微放下心来,哼道:“现在知道了,趁早滚还来得及,不然……” “不然怎么样?”前面的士兵又笑了,“二爷的夫人又怎么样?谁不知这郁少夫人在二爷眼里可什么都不是,扔在家里头当个摆设都嫌碍地方。” 话说完,一前一后两个士兵笑得不言而喻似的。 平儿被震惊得哑口无言,没想到这两人居然如此不把少夫人放在眼里。 倪绾压住心底的惊惧,尽量用平静且冷淡的口吻说道:“两位兄弟,我在二爷眼里如何不是,大小也是他明媒正娶,正正经经拜过堂娶进门的夫人,郁家的二少奶奶,二爷为人如何,想必两位心里比我有数,若是有人胆敢打他夫人的主意,等于下他的面子,二爷绝不善罢甘休,与他作对的后果两位怕是承担不起,两位莫不是色迷心窍,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两个士兵用眼神交流着,神色意味不明,双方都不敢轻举妄动,但也似乎并不想这么容易就放她们两个离开。 倪绾想趁他们不注意时,拉着平儿离开,没想到那两人十分警惕,再次挡住他们,同时过来一人抓住一个,拉扯着她们要往旁边的胡同去。 其中一个说:“少夫人,这事儿不怪我们,要怪就怪那位李军长,什么重整军纪?就是借着重整军纪的由头变着法地折磨我们,我们以前是土匪,后来还给北洋政府卖过命,承蒙二爷看得起,还愿意收留我们……” 倪绾一边挣扎着,一边问:“既然这样,那你们这又是做什么?” 这时,两人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倪绾和平儿拖进了一条胡同里。 “之前我们确实以为是这样!”抓着平儿那个恶狠狠说道:“可是李军长对我们的所作所为他妈就是郁桓生授意的!他看不起我们,不信任我们,但又不能明目张胆的除掉我们!为了保持他一贯伪君子的面孔,假惺惺劝我们归降,现在时机到了就想一网打尽!” “我们二爷岂是这般!”平儿气急了就反唇相讥:“我先早就听说过你们了!进了军部却不收敛劣性好好当兵,在二爷眼皮底下还干那些欺男霸女的下流勾当!二爷不整治你们才是笑话!” 那士兵气得扬手抽了一巴掌过去,“臭丫头嘴巴挺厉害啊!不愧是郁府里出来的,这么向着郁桓生?你是不是背着你少夫人早跟他偷来暗去的了?” 平儿啐了他一口,“呸!不要脸东西!” 那士兵抹了把脸,表情阴恻恻的,抬起手用足了力气打过去,掌心还没落下去就先被人一巴掌摔在了脸上,不仅如此,他受了那一巴掌之后,居然没站稳,人往后面倒,撞在了胡同对面的那道墙上,撞得他头昏脑涨,脸上也火辣辣地疼,他下意识一摸,发现鼻子嘴巴流血了,还有脸颊,出现了五道爪印。 抓住倪绾的士兵一见这情况,立马掏出枪来对准胡同口的人,还没来得及开枪,脸上又是同样的一巴掌,五道爪印立现,打得他眼冒金星,随时要晕死过去。 平儿先过去把倪绾扶了过来,赶紧往胡同口跑,边跑边惊喜叫道:“笏师父!” 笏九今天是出来街上乱晃的,其实他几乎每天都会出来瞎晃悠,那郁府看起来富丽堂皇,但也实在是无聊透顶,他都快发霉了,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在发霉之前,找到回去的办法。
第58页 他身上揣着一袋钱,是他厚着脸皮跟老管家要的。 好吧其实他根本就有没有脸皮…… 他边走边看,边看边买东西,忽然瞧见前面居然发生了当街强抢民女的戏码!感谢老天爷,他浑身骨头髮痒正想找点乐子耍一耍。 于是他怒气沖沖,正义凛然地跟了过来,看都不看一眼就见义勇为,出手相救,打了那臭不要脸的恶霸一掌,他热血沸腾,已经尽力控制着力道了,不然那小子整个脑袋都会让他掀翻。 倪绾平復着受惊的情绪,说:“多谢笏师父出手相救。” 笏九对倪归绾是颇有些好感的,所以对着眼前的这个倪绾,他也不禁生出了两分怜香惜玉之情,“少夫人客气了,我在贵府叨扰多日,贵府依然以礼相待,今天这点小事不足挂齿。” 倪绾和笏九刚走出胡同口,前面周副官终于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 周副官一过来,一张脸煞白煞白,刚才跟丢了少夫人之后被自己各种猜想给吓得魂飞魄散的惊恐还没散去,他紧张问道:“少夫人,你没事吧?” 平儿忽然开口,“周副官来的正好,刚才有两个没眼的东西想欺负我跟少夫人,你跟我过来。”说着就带着周副官又进了胡同口。 那两人还在昏迷状态。 周副官一看这身军服,气得想拔枪就地解决了这俩! 倪绾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回去的路上一再谢过笏九,进了府之后,她又感谢了一番:“今天多亏了笏师父,不然倪绾都不知道会遭遇什么样的对待,倪绾感激不尽,笏师父胸怀仁义,是个性情中人,想来金银等阿堵物是入不了笏师父的眼的,倪绾实在无以为报。” 笏九心底软绵绵的,软乎乎的,刚想开口说话,忽然旁边有个人先开口了—— “举手之劳而已,我们在府上白吃白喝这么多日子,实在不敢再担少夫人如此厚礼。” 笏九眼神尖锐地瞪了一眼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桃李,跟着对着倪绾笑眯眯道:“是啊,我师妹饭量大的吓人,给贵府添了不少麻烦,今天这件事实在不敢邀功。” 倪绾笑笑,只当他们感情好在开玩笑,跟着又说了两句才走的。 桃李说:“这下,咱们可以在郁府多待一些时间,这是你的功劳。” 笏九哼一声,转身回院子里。 江墨和蔺傒文屋子里偶尔说两句闲话,说着说着便提及郁垒心结的事情。 蔺傒文提着茶壶一边添着茶水,一边说道:“郁垒的心结源自于他对上一世的缺憾,对他夫人的缺憾。”他给她倒了一茶盏,再给自己倒。 江墨问:“他想弥补?” “缺憾之所以叫缺憾,是因为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蔺傒文望着院子里白花花的日光,道:“所谓弥补,终归是痴人说梦。” “……所以,他想在幻境里面弥补。”江墨小声说道:“他想弥补些什么?” 笏九走了进来,接了句:“不管他想弥补些什么,都是一厢情愿,这里是幻境,即便让他遂了弥补的心愿,最后他也不得不面对既成的事实。” 蔺傒文又拿起了那本诗集,说:“一旦有机会实现执迷不悟,谁不想一意孤行?” 江墨看了他一眼,打趣道:“蔺先生也有执迷不悟的时候?” 闻言,蔺傒文微微晃神,跟着才笑而不语。 *** 作者有话要说:  得!又分期付款了,明天依然会多更~ 多谢【ctrl+v】姑娘投雷,砚太郎感激不尽~ 还有【244】姑娘的雷,我才看到~ ☆、第十四章 故人 这会儿郁桓生还在军部办公室里。 而周副官没把郁二少爷交代的事情办好,让少夫人受到了惊吓,内心极为惶恐,送倪绾回府之后,他就到郁桓生跟前领罪去了。 不过在路上的时候,他觉得事情并不是毫无转圜之地。 周副官站在郁二少爷跟前,将事情的经过避重就轻地重述了一遍,用“一不留神”等字眼模煳化了自己的过失,重点突出那两个兵痞的可恶以及可恨之处。 他最后做了个总结:“当时好在笏师父及时赶到了。” 郁桓生安安静静听了半天话,不置一词,他将茶碗轻轻搁在书台上,站起来的同时,抬手松开了领口的白玉扣子,跟着又松了松右手袖子上的袖扣,脚步慢慢踱到周副官跟前站定。 办公室里的气氛有些许诡异。 周副官弯着腰垂着脑袋,吓得双腿打颤,额头不断冒冷汗,他咽了咽口水,就怕二少一枪崩了他…… 郁桓生倒没动手,口吻一如平日里的温和,两道目光却生生发凉,道:“不怪你,派你这么个废物办事,是我大意了。” 周副官双腿一软,“咚”一下就跪了下去,哆哆嗦嗦道:“二爷……二爷恕罪……” …… 办公室的门被打开了,谢秘书看了一眼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的周副官,发现他脸色煞白,关上门之后他靠着门板大大松了一口气。 忽然,办公室里隔着门板传出来一阵瓷器被狠狠砸碎的动静,周副官蹭一下站直,僵硬转身,跑了…… 谢秘书稍作犹豫,最后还是抬手敲了敲门,然后开门进去,看见洒了一地的青花瓷碎片,以及被泼在地面上的几片茶叶,立马弯腰去收拾。 郁桓生忽然开口:“把李远那个白痴给我叫过来。” 谢秘书动作一顿,应道:“是。” 李军长急急忙忙赶了过来,然后又被请到军部的牢房里,他走进去之后就看见了郁桓生,他一副漫不经意的神情,坐在一张凳子上,手边还放着个茶碗。 郁二少爷见到人来了,似笑非笑,不阴不阳地开口道:“李军长来的正好,这有两个漏网之鱼,郁某帮你补齐了。” 李军长暗暗震惊,目光往牢房里看过去,里面有两个人,脸色发青,身上被脱了个精光,软趴趴地瘫倒在地,那两人身上看不出有伤,但那种精神恍惚的状态又不像没事。 …… “听说那两人是昨天夜里逃出军部,打算落草为寇的,其他人被李军长抓捕回来,就他们两个逃脱了,”平儿愤愤道:“没想到今天白天里居然还敢明目张胆地上街,上街倒还罢了,居然还色胆包天!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倪绾听了半天,问:“那两人怎么样了?” 平儿心情转好,笑了笑说:“自然让周副官把人带回军部去,交由二爷处置,这两人定没有好果子吃!” 叛离军队,本来就是死罪,这回是罪上加罪了。 正经的路不走,非得拿命折腾。 天还没黑,郁二少爷就回来了。 这可是头一回见,连管家都忍不住震惊了两把,哆嗦着两只手,赶紧吩咐厨房多备一些菜,二少爷回家里吃饭了!
第59页 …… 这种近似于举国同庆的氛围一下子就感染了西边院子里的江墨等人。 笏九站在院子口的月洞门前,似笑非笑道:“这可奇了,前不久还说郁桓生整天外出花天酒地,这阵子又转性了?因为什么契机?思想上居然有这么大的转变?” 江墨心里忽然产生了一个疑问,或许她知道郁垒想干什么了,她说道:“……如果,郁桓生和倪绾在幻境里携手终生了,那咱们还走的了么?” “……” 笏九急急忙忙冲进院子里,喘着气说:“咱们不能坐以待毙了!” 桃李将注意力从自己的桃木剑里抬起头来,“什么意思?” 笏九围着大理石桌椅来来回回地踱步,“郁垒已经陷在自己编织的幻象里无法自拔了,他上辈子没能和倪绾在一起,他现在想弥补遗憾,他想在这里跟他夫人白头偕老!他醒不过来,咱们怎么走出这个幻境?” 桃李被一语惊醒,说:“可就算咱们要离开,总不能撇下郁垒和倪归绾。” 蔺傒文在旁边拿着本书,依然不置一语。 笏九在他旁边坐下,问道:“蔺先生,你说怎么办?” 蔺傒文翻过另一页,说:“郁桓生是郁垒的幻象,倪绾是倪归绾的幻象,寻个机会找他们谈一谈,看有没有可能叫醒他们,哪怕是其中一个。” “怎么叫醒?”江墨走进来问:“有没有什么具体的方式?或许我可以试试。” 蔺傒文摇头,“咱们先礼后兵。” 江墨没明白,疑惑地看着他。 他随手把书扔在桌面上,站起来往她那边走了两步,“你找倪绾闲聊的时候,可以试探性地引导一下,看看她陷入幻境的情况如何,如果已经泥足深陷,那么只能强制把她叫醒。” 江墨微微皱眉,“强制叫醒会怎么样?” 他说:“没有大的影响,当事人只会以为自己做了个梦。” …… 郁桓生一回来就往书房的方向去,倪绾最常待的地方只有书房。 他走到书房门口,门还没打开,他可以很清晰地感觉到她在里面是怎样的一副光景,站在书桌前,提笔悬腕,像是要将所有的心力都倾注在那些一笔一划上。 郁桓生轻轻把门一推,两扇格栅木门往两边缓缓打开,视野逐渐开阔,他往里一看,蓦地一愣,里面没人…… 猜错了? “二爷?”身后柔柔淡淡的声音带着疑惑。 郁桓生内心顿觉好笑,微微侧着脑袋看过去,对着她说:“进来。” 倪绾还觉得奇怪,他怎么站在书房门口不动,当下也没多想,跟着他进去了。 他走向书台,上面还摊着她只练了一半的字,他微垂着脸,看得仔细。 倪绾却不好意思,快步走了过去想收起来,“写地不好……” “写得好。”郁桓生拉住她的手腕,嘴角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说道:“我看着挺喜欢。” “……” 他近日来似乎很喜欢这样。 倪绾轻轻地想抽回自己的手,但又不敢太用力,只用一点微末的力气提醒着他。 没想到郁桓生当没发现,只管拉着,问道:“今天在街上被人欺负了?” 倪绾一时忘了要抽回手腕,回答说:“没有欺负,笏师父……还有周副官及时赶到了。” 倪绾自认愚钝,但有些事情还是能想得透的。 今天周副官没理由忽然就出现在那条胡同口,他出现只有一个可能,不是玩忽职守,而是郁桓生让他暗暗跟着她,确保她的安全,她在碰到两个兵痞的时候他没有及时出现,也只有一个可能,今天街上人多,他……可能是跟丢了…… 她能理清楚前因后果,郁桓生自然也能想明白,她怕他会因此而严惩周副官办事不力。 郁桓生淡淡应了一声,说:“我让他跟着李军长一起负责军纪的整肃,这两天可能不在府里。” 她的想法,想必也让他给看透了。 倪绾点了下头,忽然沉默下来,不知道在想什么, 郁桓生说:“至于笏师父,我明天备一份厚礼送过去,感谢他这次的仗义相助。” 倪绾刚才正在想这件事,听到他这么说,自然欢喜。 他忽然又说:“只是几位师父毕竟贯与鬼神一类打交道,绾绾少些与他们接触为好。” 倪绾向来不介意这些,她以为他也是,“我以前认为鬼神之事,说来终究荒唐可笑,如今虽亲眼见识过一次,但若是持身守正,又岂会魑魅缠身?几位师父都是正道人士……”她说着,忽然发觉自己反驳得太直接,最后吶吶道:“我觉得……问题不大。” 郁桓生听完她的话,沉思片刻,说:“我怕你会因此再受到比六尾那次更骇人的惊吓,二爷的苦心,绾绾不明白?” 倪绾感觉他把自己拉近了一些,几乎让她贴在了他的胸口上,他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她一时紧张,一张白皙的脸涨得通红,不敢正视他的目光,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这样亲亲热热的,反倒吓坏了她。 郁桓生将她抵在桌沿上,伸出手搂住她的腰身,嘴唇亲昵地碰了碰她的额头,再顺着鼻樑慢慢往下,最后吻上她的双唇。 倪绾一动不敢动,睁着两只水光盈盈的眼睛,慌乱无措的神情,像撞在他心头上的小鹿。 他把目光绞在她的双眼里,去吻她。 那记忆中在唇齿间徘徊数回的戏词,早已乱了套,唱的是“昨日今朝,眼下心前……”也唱那“这般形现,那般软绵……”还唱那“偶然间心似缱……” 戏词乱,她也乱。 他的舌头就像那戏词,游走于她的唇齿,有些流连忘返。 放在她腰上的那只手不知什么时候熘进了她的裙底,有些莽撞,她惊得下意识去推他,他身上的衬衫领子在她的身上蹭出了褶皱,乱糟糟地推挤在一处…… 他停下来垂眼看她迷乱的眼神,说:“咱们正正经经的来一次。” 倪绾不能完全明白他的话,问:“以前不正经么?” 郁桓生笑,“以前只睡觉,不算正经。” 这回她明白过来了,只闭着嘴不应他。 …… 笏九趴在书房门口,恨不得把自己与那两扇门融为一体,他奇怪道:“这门的隔音效果这么好?” 江墨很是无奈,“何必在这个时候来找他们?晚饭时间快到了。” 刚才笏九将她生拉硬拽地带过来,她还以为他有什么新发现,没想到居然是拉着她过来陪着干这种败坏的文明的事。 “没看见刚才郁府里上上下下跟过大年似的?说明今天是郁桓生转变的关键时刻,”笏九眯着双眼,怒放精光,“万事都讲个时机。”
第60页 “什么关键时刻?”江墨问。 “平时看你挺机灵的,怎么也犯煳涂了?”笏九说:“想要唤醒他们两个,就得趁他们还未互生情愫时下手,郁桓生明显已经动情了,倪绾说不定有机会,但是郁桓生是个惯于游走风月的情场老手,倪绾很容易陷进去的。” 江墨想了想,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笏九哼笑,“这里面肯定有苟且……” 江墨说:“人家是正经夫妻,哪来的苟且?” 笏九被打断,不在意地继续道:“且看我……” “笏师父?沈小姐?” 笏九再次被打断,扭头看向身后,“哟?管家?” 老管家笑眯眯地走了过来,“两位师父在此,有何贵干?” 笏九也笑眯眯地问:“管家来此,有何见教?” 江墨:“……” 老管家说:“我来给我们少爷和少夫人传个话,晚饭时间到了。” 笏九也说:“在下正是为了此事而来,我看管家挺忙的,所以……” 也不知道老管家信不信这话,他忙忙说道:“这不合适不合适,老夫分内之事,岂有让两位师父代劳之理?” 江墨恨不得赶紧拉着笏九走人,走之前她笑着说:“笏九师父一向热心肠,他在府中久待,左右无事,得了闲就想行个善事,若有叨扰之处,还请管家包含,告辞告辞。” 笏九让江墨拉着走,问:“不看看里面是什么情况么?” 江墨放开他,说:“不急于一时,今晚还有机会,咱们这样冒然行动,会令人生疑的。” 几个人等到了晚上,郁桓生依然没有出府的意思。 笏九敲了敲大理石的桌面,说:“你看吧,我就说刚才是关键时刻,这会儿夜黑风高,花前月下,两人指不定怎么腻歪呢!” 桃李淡淡说道:“你莫不是惦记着那郁少夫人?” 这一句话,让平时总事不关己的蔺傒文也抬起了脑袋,似乎颇感兴趣的样子。 而这话,也终于提醒了江墨,她默默道:“我记得你对倪归绾是有好感的。” 笏九拍案而起,义正辞严:“荒谬!那是人家的夫人!那倪归绾又不是他夫人!再说我这么着急是因为我在为大局着想。” ***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晚安~帅房东那篇文我才存了6章……哈哈哈! 再次谢谢【ctrl+v】姑娘的雷,我无以为报! ☆、第十五章 故人 今天郁府里头瀰漫着一股十分和谐的气象,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喜悦,迎面走来,个个都喜上眉梢,眉开眼笑。 笏九正觉得费解,看见前面有个人走过来,是那个之前被他附身啃老母鸡吃的厨房里的老何,既然是老熟人了,笏九也不跟他客气,抓着他就问:“最近贵府可是有喜事?” 老何一看是笏师父,笑笑说:“没什么喜事,就是我们少爷跟我们少夫人最近感情和睦,我们做下人的自然也跟着感到高兴。” 笏九有些郁闷地回到院子里,看见江墨坐在那儿发呆,过去一拍桌面,道:“你怎么不去找郁少夫人聊两句?别忘了咱们的任务!” 江墨脸上有些许无奈,“今天一天郁郁桓生跟他夫人同进同出,我没什么机会跟少夫人独处。” 桃李走出来说:“既然没有独处的机会,那就不等了,今天用餐时见到他们,咱们再找机会试探他们的口风,看幻境对他们的影响到哪个地步。” 中午的时候,郁二少陪着倪绾出门了,一直到日落时分才回来,江墨等人等到了晚饭时间,才终于见到郁桓生,却始终不见倪绾出来。 郁桓生姗姗来迟,左手提着长袍下摆跨进了堂屋的门槛,跟着往右侧走了过来,边走边说:“郁某近日公务缠身,又赶巧内人身体抱恙,对几位师父疏于款待,实在抱歉。” 江墨趁机站起来说:“少夫人身体不适?严重么?江墨自觉与少夫人颇有几分缘分,她既病了,江墨理应前往探视。” “不碍事,”郁桓生入了座,说:“医生嘱咐过,说是要静养,不宜见客,沈小姐有心,郁某十分感激,就不牢沈小姐跑一趟了。” “……” 江墨笑笑:“既然如此,那就有劳二爷替江墨向少夫人问声好。” 郁桓生点头,“自然。” 笏九给桃李打了个眼色,桃李没捕捉到他想表达的要领,干脆不去搭理他。 江墨坐下来时,下意识去看坐在自己旁边蔺傒文,他沖她点了头,江墨沉吟了片刻,想着该怎么开口。 笏九口无遮拦。 桃李不善言辞。 蔺先生置身事外…… 所以一旦有这种正经要费一番唇舌的交涉任务,只能落到江墨的身上,她默默思考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进入话题才不会显得突兀。 笏九看她迟迟不开口,等得他心里着急,只好自作主张自己先开个头,“我见这两日少夫人面带桃花,目光含春,郁二少爷和少夫人的感情真是令人生羡。” “……” 忽然“咚”一声,江墨的筷子掉了,是被笏九说的话吓掉的。 面带桃花?目光含春? 用词过于露骨了! 江墨急忙道:“笏九师父的意思是,近日少夫人眼角眉梢喜气充盈,气象颇佳,是吉兆。” 郁桓生笑容淡淡,似乎并不想跟他们谈及倪绾。 江墨在心里面组织着语言,硬着头皮继续:“昨日申时,日落西山,霞光万顷,我立于门前遥望西边,发现长庚星隐隐闪烁,而今晨寅时,我又放眼东方,发现启明星大放异彩,此二象均为祥瑞之兆,我看这两天府里上下个个喜上眉梢,想来是府上有喜……” 郁桓生说:“沈小姐不仅懂伏妖之术,还善谙晨占夕卜之道,郁某佩服。”说着举杯,道:“郁某敬你一杯。” 江墨一愣,也赶紧端起酒杯回敬了一杯,心想不能再拖拖拉拉的了,她喝完一杯酒,又道:“二爷可听说过这启明星和长庚星不曾?” “略有耳闻,”郁桓生说:“东有启明,西有长庚。这两颗星其实是同一颗。” “此星,时而高悬东方,时而闪耀西方,让人捉摸不透,”江墨故作高深,说:“据古籍记载,此星乃月老宫,月老居于此宫内,朝观众生,夕卜因缘,若此星于人世间晨昏皆现,则表示红鸾照命,天喜同行,是月老在牵线了。” 笏九听江墨说得煞有其事说得神乎其神,慢慢凑近旁边,小声问桃李,“江墨所说,确实有那么一回事么?” 桃李轻轻摇头,回道:“真假参半。” “哦?”郁桓生问:“月老牵线,与郁某府上有何干系?”
第61页 “有,”江墨非常笃定,“与二爷和少夫人有关系。” 郁桓生笑的意味不明,“沈小姐说笑了,我与内人早于半年前结为夫妻,若说是为我们牵线,莫非是这月老行事有所疏漏,直至近日才想起来要补上一补?” 江墨说:“二爷近日来与少夫人如胶似漆,恩爱有加,旁人自然看在眼里,又恰逢其星闪烁,岂不正是应了此景?” 郁桓生忽然有些走神,一瞬间的功夫又恢復了闲适的神态,“那依沈小姐看,我与我夫人确实金玉良缘,天作之合?” 江墨默了片刻,还在犹豫该怎么回应的时候,脑袋先摇了摇。 这一摇,就让郁桓生变了脸色,“望沈小姐赐教。” 江墨盯着那两道凉飕飕的目光,颇感压力,“缘分之事,上天自有主张,虽说事在人为,但若枉顾局势,执迷不悟,不过是作茧自缚罢了。” 此时郁桓生的笑容完全淡了下去,他缓缓站起来,依然保持着温文尔雅的姿态,道:“几位慢用,恕郁某有事不能作陪。”他话说完,转身就走。 蔺傒文忽然道:“郁二少。”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开口称唿郁桓生,郁桓生身形一顿,一下收住脚步。 蔺傒文漫不经心道:“事已定局,若你一意孤行,违反天道,终究是害人害己而已。” 他说的天道,指的是已经无可挽回,既定的事实。 郁桓生对于所谓的天道嗤之以鼻,他的神情阴郁下来,说:“上天的主张?我的命运,还轮不到他人插手!” 人走了之后,笏九哼笑:“你跟他说事已定局,他知道什么意思么?” 蔺傒文没言语,似乎兀自思忖着什么。 桃李说:“看他的反应,好像已经完完全全地陷入了幻境编织出来的幻象里,咱们是不是得找个机会,强行把他唤醒?” 江墨也这么想,“咱们尽早行动,只不过不知道倪绾的情况怎么样?” 桃李想了一想,“他一醒过来,倪绾自然也得跟着醒过来。” 笏九激动道:“那还等什么?今晚夜黑风高,最适合干这种事了。” …… 晚上,笏九给他们分析行动的最佳时间,“深夜寅时刚到,正是人熟睡之时,此刻人的意识最为薄弱,毫无防备,正好下手。” 像这一类需要施法的任务,只能交由桃李来完成,她点点头,把桃木剑拿出来,默默地又擦了一遍。 寅时一到,桃李即刻动身。 江墨忽然道:“等等,你认得路么?” 桃李点头,“只要站在最高点就能看到。” 说完,脚尖一蹬,沖天而去…… “……” 郁府的布局比较复杂,但桃李在白天的时候已经去踩过点了,大致的方向她还认得,现在她站在屋顶高处,不需要在底下弯弯绕绕,呈直线往某个方向去了。 郁桓生的房间独居一隅,很容易找得到。 桃李轻巧地落在郁桓生房间的屋顶上,跟着又跳下来。 深夜里凉如水,尤其是这屋子前面还有一面湖,风吹过来,居然有些凉意骇人。 她轻手轻脚走到房门口,拿了几张符出来,在门板上围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正方形出来,跟着掐诀念咒,那方框竟犹如一面透视镜,将屋子里面的情形显示于那方寸之地。 镜头移向了床边,桃李终于看见了郁桓生,正闭着眼睛熟睡。 桃李从衣袋里掏出五枚铜币,将它们呈一线整齐排列在自己左手的掌心上,右手掌心反方向与左手掌心贴合,她闭着眼睛念了两句: 杳杳冥冥,甲乙丙丁。 庚辛壬癸,永保神清。 跟着将五枚铜币往那方框一掷,五枚铜币分别落在了郁桓生的眉心,双肩,以及两只腿上。 桃李掐着手决,念道: 三魂七魄,速速归依。 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敕! 忽然一阵寒风骤起,其势强劲逼人,桃李正觉得惊讶,忽然那阵风往她这边钻了过来,直吹得她睁不开眼,跟着她听见了铜币纷纷落地的声音,她吃了一惊,急忙睁开眼睛,发现眼前的方框已经消失了…… …… 江墨心里隐隐觉得今天下午郁桓生的态度不大对劲,还有蔺傒文对他说的话也不大对劲……她满腹疑惑地将目光投向了蔺傒文。 这个时间,他们都在等桃李的消息,所以没有回各自的房间休息。 王摩诘的诗集他这几天反反覆覆地看,也不知道是不是太沉迷于个中趣味,总之她每次看他,都是一副手执书卷,全神贯注的模样。 蔺傒文忽然抬起目光,发现她正在看自己,于是他搁下书册,温笑:“怎么?” 江墨坐过去,问:“你是不是觉得郁桓生有问题?” 她靠过来时,身上带来了一阵清清淡淡的香气,沁人心脾,蔺傒文挺喜欢闻这个味道。 他正想说话时,抬头望过去,发现坐在桌子对面的笏九也是一脸因不解而急切的表情。 笏九问:“什么问题?严重么?刚才你怎么不说?” 蔺傒文还没说话,桃李回来了。 笏九立马转而跑向她,“怎么样?叫醒了么?” 桃李神情凝重,摇了摇头,“没有。” “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了?”笏九非常主动地给她拉了张凳子出来,“坐下慢慢说。” “我施法进行了一半的时候,忽然颳起一阵强风,”桃李接过江墨递上来的水,说:“我闭上眼睛没多久,再睁开时,启魂术被强制中止了。” 屋内一下子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笏九问:“你没事闭眼睛干什么?” 桃李:“……” 笏九:“看清是谁中止你的启魂术没有?” 桃李:“闭着眼睛谁看得清楚?” 笏九:“所以说你闭眼睛干什么嘛?” 江墨扶额…… 蔺傒文重拾书册,默默又看起来。 桃李趁笏九不注意,倏地往他脸上吹了口气。 笏九下意识闭眼……睁开眼睛时刚想发作,勐一下反应过来,讪讪笑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我是每天晚上码字的,所以有时候会更的比较晚,让各位久等了,尽量会保持每一更都有3000字……以上。 这一个小故事也快收尾了。 再再次感谢【ctrl+v】大vv姑娘的豪掷千雷~晚安。 ☆、第十六章 故人 自那天桃李施法被强制中止了之后,第二天她就去了郁桓生那个院子的附近观察了好一阵,但找来找去,始终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踪迹。 蔺傒文让她别急。 而笏九却不得不急,“我们在这里待多久了?怎么能不着急!” 蔺傒文说:“时机未到。”
第62页 江墨微惊,“什么时机?” 他也不卖关子,直言道:“桃李施法被中断,是郁桓生做的手脚。” 这话说的其他三个人发出了一致震惊,“郁桓生?” 蔺傒文点头,“我猜他早已经醒了。” 笏九惊问:“醒了是什么意思?他醒了为什么不跟我们相认?” 江墨回过神来,问:“刚才你说的时机,是指什么?” 蔺傒文说:“他不得不面对现实的那一刻。” “……” 中秋那天,倪绾找了一塌自己练字的宣纸,还有削得细长的木枝条,又拿了把剪刀,一瓶胶水,她坐在檐廊下,准备做一个纸灯笼。 以前都是姑姑给她做的,她没有动过手。 姑姑说,她的手是拿笔练字用的,不做这些粗活。 每次姑姑做纸灯笼时,倪绾就坐在旁边看,所以她还记得做灯笼的每一道程序。 其实就跟造房子一样,首先得起个骨架。 这些木枝条就是骨架,她用绳子把每一个连接点固定住,再用剪子把多余的枝条剪了。 平儿端着茶水过来,一来看她手里忙活着,问:“少夫人今天不练字了?这又是在做什么?” “我给你做个纸灯笼怎么样?”倪绾一脸跃跃欲试,“以前都是人家给我做,今天我也给人做一个。” “少夫人你可饶了我吧,我不爱玩这个,”平儿把茶水端进屋子里,然后走出来,“给二爷做一个,我瞧着二爷应该喜欢的。” 说起纸灯笼,平儿又想起那日在街上被两个兵痞给欺负的事,心里面还有气,当时那兔子灯笼也不知道掉哪去了。 倪绾没做过这些东西,所以动起手来显得有些笨拙。 以前她刚开始练字的时候也是怎么练也写不好,教书的先生非常有耐心,说贵在坚持,让她静下心来,做到心无杂念,后来她得了要领,写起字来居然有突飞勐进的效果。 她做灯笼太过于全神贯注,连郁桓生走过来了也没有发现。 平儿早也已经静悄悄地迴避。 旁边有人递了一杯茶水过来,提醒她喝点水,她头也不抬一下,伸手接过来,敷衍地喝了一口又递了回去,继续手上的工作。 不多时,那杯水又过来搅和她做事,她说:“不喝了,别打扰我。” 郁桓生悻悻地把杯子收回来,自己喝了。 给骨架煳上纸不太容易,倪绾拿着纸张在上面比划了半天,动起剪子非常谨慎,额头上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她自己没有发现,郁桓生拿了一块锦帕伸手过去替她擦汗,她被挡住了视线,抬手一推,说:“别碍事,自己到旁边玩去。” 郁桓生看了手上的锦帕一眼,说:“我就在这里看你玩。” 倪绾微微一惊,停下手头的事情抬头看去,发现是他站在自己旁边,她道:“我以为是平儿……你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出声,吓我一跳。” 郁桓生笑笑地继续帮她擦汗,“来了一段时间了,看你忙,不敢打扰你。” 倪绾被他说的无言以对,他这话可能是在回应她刚才的那句“别打扰我”…… “这是在做什么?”他问。 “纸灯笼。”倪绾把那个半成品拿起来,递给他看。 郁桓生扫了一眼,“我看得出来是灯笼,为什么做灯笼?” 倪绾奇怪地看着他,“中秋节不做纸灯笼么?” 他说:“我的中秋节并不做纸灯笼。” “什么你的我的?”倪绾拿着宣纸比对了一下大小,又拿剪刀来剪。 郁桓生笑了笑,微微俯身,伸手去拍了拍她的脸,问:“这灯笼是给我做的?” 倪绾笑道:“给谁做都可以,没指定谁。” “哦,不是给我做的?”他的声音淡下来,转身进了屋。 倪绾看他进屋,放下手里的东西也跟了进去,走到圆桌前给他倒了杯茶递过去,“二爷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了?” 郁桓生接了她的茶水,说:“今晚带你去个地方。” …… 今天中秋佳节,郁桓生的案头上堆了一塌的邀请函,有来自财政部蔡部长的邀约,有王大帅发来的邀请,有某国领事在北平饭店设宴,特邀他前往的信函。 郁桓生一一婉拒。 广和楼,北平四大戏园之一。 郁桓生领着倪绾下了车子,从正门而入。 这是倪绾第一次进戏园子,心里有些许顾虑。 无论大小戏园子,向来是不招待女座的,这个规矩从嘉庆皇帝时期一直保留到了现在。 当年郎葆辰给嘉庆帝上奏,说,京师女子出入戏园子有伤风化,于是嘉庆皇帝准了奏,从此,戏园便不卖女座。 戏楼门口搁了一块扎得花团锦簇的戏牌,上面写道:《牡丹亭》。 今晚唱的是全本《牡丹亭》。 郁桓生让倪绾挽住他的手臂,带着她绕过影壁,眼前便豁然开朗。 距开场还有一段时间,而广和楼里面几乎满了座,人手捧着个茶碗,伙计手脚利索,提着个大茶壶穿梭其间,时不时给添个茶水。 戏还未开场,座上的倒先热热闹闹地聊开了。 郁桓生站着,没多久便有伙计跑过来招唿。 那伙计看了一眼挽着郁桓生手臂的这位女子,倒非常机灵地没有多嘴,只道:“二爷楼上请,您要的座位一早给您留下了。” 郁桓生领着倪绾上楼,进了某个包厢。 包厢里一张四四方方的案几,两张太师椅。 倪绾坐在上面往戏台方向望,视野很好,十分便于观戏。 伙计给他们添了茶水,又上了糕点就退出去了。 郁桓生见她情绪似乎外放了些,心里也生出丝丝缕缕的愉悦,他斜靠在椅背上,一手支着额角,目光仔仔细细地放在了她的侧脸上。 她的脸颊腻在了淡淡的光影里,皮肤细腻,眉眼秀雅,很是悦目,尤其悦他之目。 只是戏还为开场,那戏台上空空荡荡,也不知道她在看些什么。 倪绾看那戏台子,被戏台柱子两边一副红底黑漆的对联给吸引了目光。 那对联写的是: 学君臣,学父子,学夫妇,学朋友,汇千古忠孝结义,重重演来,漫道逢场作戏; 或富贵,或贫贱,或喜怒,或哀乐;将一时离合悲欢,细细看来,管教拍案惊奇。 上下场门中间悬一块横匾,上书:“盛世元音”四个大字。 台前台后,戏里戏外,一个虎度门,便是两个世界。 戏里如此,戏外又何尝不是。 世事瞬息万变,前一刻的千秋功业,转瞬皆空。 …… 大概是他这边也太过于安静,倪绾扭过头来看他,才发现他在看自己…… 她沖他轻轻笑了笑,“以前姑丈去戏楼听戏,总不带我和姑姑,按规矩也确实不能带着,我还曾因此而心生郁闷。”
第63页 郁桓生以为自己要溺死在她的笑容里,听到她说的话,下意识就道:“以后我常带你来,逢年过节都来。” 倪绾说:“不要了,不好一再坏人家的规矩。” 郁桓生笑着打趣:“你倒通情达理。”他说完朝她伸手,倪绾不明所以,刚把手放上去就感觉到他将她轻轻拉了拉,似乎是在示意她过去。 她一站起来,被他拉着坐到了他腿上,腰让他搂着,他倾身靠过来,嘴唇快贴到她脸上。 他低声说:“回去之后给我唱一段。” 倪绾心里一跳,问:“唱什么?” “《牡丹亭》。” “我不会……” 郁桓生收紧圈住她腰身的手臂,“你会,你的教书先生曾经教你唱过。” 倪绾惊讶,“你怎么知道?” 他想了想,说:“我知道,绾绾不仅写得一手好字,通读古文,还会唱崑曲。” 倪绾:“……” 戏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的场。 台上流光溢彩,锣鼓将将,柔腔媚调,咿咿呀呀。 暗处时有喘息,时有呢喃,娇慵醉媚,咿咿唔唔,像一团野火钻入了人的心脏,烧了个透。 …… 今晚的中秋夜,尽管郁二少爷和郁少夫人都出门,但府里头依然热热闹闹,管家觉得不够,把江墨等人也给请到了院子里赏月吃果子。 周围一群人把酒对月,互相谈笑,互相逗趣,这些人明明白白的就在眼前,但江墨一想到此情此景均是幻象时,不免感到唏嘘。 蔺傒文不碰酒,喝的还是茶,偶尔捻一粒干果塞进嘴里,颇有些冷眼旁观的意思,他看江墨坐着怔怔发呆许久,于是抓了一小把糖栗子,仔仔细细地剥了壳,放在掌心里,递到了她的眼前。 江墨垂眼一看,一颗颗圆润金黄的栗子肉在他的掌心里堆成了一座小山,她敛着眉眼笑了下,捻了一粒,转头向他道谢。 老管家正要过来敬酒,见到此番情景,顿时眉开眼笑,道:“听说二位师父是师兄妹?古往今来,无论是书里还是戏里,同门师兄妹成就佳话的不在少数,老夫看二位……” “管家说笑了。”江墨急急打断他的话,不敢去看蔺傒文的表情,手里的一颗栗子不知道还要不要吃下去。 蔺傒文倒不置可否,自己堆起来的栗子,舌头再淡也要吃下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没啥可说的了,各位早点睡。 再再再次隆重感谢【ctrl+v】大vv姑娘给本文投雷~ ☆、第十七掌 故影 各军阀之间为了扩充实力,争夺地盘而连年开战,导致民不聊生,打倒军阀的声音愈演愈烈,直奉两军正打得火热时,国民革命军北伐计划逐渐成型。 7月4日,国民政府发表《北伐宣言》,同月9日,国民革命军于广州誓师,从广东起兵,正式北伐。 国民革命军大举北伐,于7月中下旬接连攻占株洲,长沙等地。 至8月,北伐军先后攻取汀泗桥,贺胜桥。 9月…… 公历9月下旬,郁桓生陪倪绾过了个中秋节。 战争要开始了。 有些事,他也不能再拖了。 上一世,他于1926年9月21日在绥远誓师,宣布全体将士加入国民党,将手底下全体国民军编入国民革命军,参加北伐。 9月21日这日,正是中秋节。 翌日清晨,郁桓生醒过来时没见到倪绾,自己从床上起来,走到房门口就看见她了,她拿着昨天做好的纸灯笼,站在房门口观察了半日,在找合适的位置挂上去。 倪绾见他醒了,忙忙地进了屋,把纸灯笼搁下,去取他的衣服过来伺候他穿戴。 他今天要去军部,倪绾拿的是一套西装和一件白衬衫。 她抖了抖白衬衫,正准备给他穿上时才发现他身上的睡衣没脱下来,他张着双臂就等着她伺候,于是她只得先帮他把睡衣脱了,再给他套上衬衫。 郁桓生握住她忙活的双手,道:“我给你安排了个地方。” 倪绾怔了怔,将双手从他那里抽了出来,继续给他扣上衣扣,接着轻轻柔柔说道:“我听说,之前有这个大帅那个大帅,风光之时,娶妻纳妾,养了一屋子姨太太,直到战火快烧到家门口才连夜将一干内外宅的人遣送的遣送,打发的打发,他自己换了个地方继续风光,也继续纳姨太太,置外宅。” 郁桓生的目光落到她脸上,忽然笑着揶揄:“绾绾替二爷把后面的路都给计划好了?” 倪绾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你先把你外面的那些人安排妥当了再来安排我的去处。” “你是我夫人,自然事事以你为先。”郁桓生一脸似笑非笑,眼睛盯着她,她的神情清清淡淡,转身去帮他拿西装,他将她拉回来,说:“没有外面的人,从来都只有你。” “……” 郁桓生的手指摩挲着她的下巴,“高兴了?” 她是高兴了,不过忍住没笑出来,说:“我一直跟着你,不好么?” “不好。”郁桓生说:“我身边不安全。” “现在哪里还安全?”倪绾低声问道。 “国外安全。” 她倏地抬起脸看他,眼眶迅速红了,带着些固执道:“我就留在中国。” 郁桓生自知绝无强迫她的可能。 那个时候,他也说过要将她送往国外,她明面上答应了,第二天就从即将出发的邮船上逃了出来,只身去了重庆。 而他就如同她说的一样,连夜将一干内外宅的人遣送的遣送,打发的打发,他率军参与北伐,换了个地方继续风光,也继续纳姨太太,置外宅…… 后来抗战爆发,他得到消息,说她在重庆教育部工作,结识了一群文人墨客,她就该跟那些人待在一起,读读诗词,写写文章,教教学生,可她却加入了共`产`党,参与抗日。 而她也始终不愿意再见他,她有意对他避而不见,所以即便后来国共合作,也没能让他们两个再见上一面。 他悔过,悔了大半生。 可国难当前,他再悔也无暇去顾及太多,他不能再随心所欲。 抗战期间他辗转各地,率军出征,几经生死,偶尔闲下来了派人去打听她的消息,知道她活得好好的,总会安心些。 …… 倪绾看他沉默了大半天,以为他不同意,自己咬着唇也不说话, 郁桓生回过神来,看她依然一脸倔强,笑笑道:“不想去国外那就不去了,你说个地方,想去哪里?” 倪绾心底又一阵失落,“我就陪着你,好不好?” 如果这场梦,不以送她离开作为尾声,那他如何甘愿醒过来?他又如何面对回到现实之后她视自己为陌路人的结果? 郁桓生紧紧攥着她的双手,说:“好。”
第64页 她笑了笑,“厨房里煮了粥,我给你端来。” 郁桓生搂着她,说:“不忙,我今天不出门,你想做什么?我陪你。” 倪绾迟疑道:“战事吃紧……” “不妨事,”郁桓生把身上的西装给脱下来,随手扔在床上,“不在乎这一天两天。”他见她神情还有些犹豫,说:“二爷不是一个会因贪图玩乐误了正事的人。” “我知道……”倪绾有些尴尬,看他脱了西装,又去解衬衣的扣子。 郁桓生玩心大起,忽然吩咐道:“帮二爷解扣子。” 倪绾霎时红了脸,“我不解……我不会……”她忙忙地转身,开门出去,打算到厨房给他端一碗粥过来。 郁桓生失笑,松了两颗扣子,又松开两边袖扣,将袖子往上折了几圈。 在书房里,倪绾把莺儿喊了来,教她唱崑曲。 郁桓生靠坐在卧榻上,榻上搁置着一张方几,方几上有一小叠干果,还有茶水,他手里捏着几颗栗子,一边剥栗子壳一边吃,嘴干了就喝点茶,自认为倪绾的嘴干了就给她递一杯茶。 莺儿唱得好,倪绾觉得比她小时候还唱得好些,声线虽稚嫩,却也更显得细腻,所以她心里高兴,赏了她一把栗子吃,那栗子是让郁桓生剥了壳的。 他笑着说:“你少夫人一向喜爱做顺手人情。” 这话说的莺儿愣住,不知道是该谢少夫人,还是二爷。 倪绾不去理他,拉着莺儿再教她唱。 莺儿唱得如何,郁桓生没去注意,但倪绾唱的一口吴侬软语,缠绵婉转,慵懒柔媚。 他想,那时他如果带她去苏州拙政园,于兰舟泛湖,让她唱上一段,该何等的惊艷?可是现在他又不乐意这样做,这样的她,他只想私藏。 莺儿是管家的孙女,倪绾把她当自己的女儿看待,待她极好,倪绾喜欢的,郁桓生一般不会讨厌,所以久了之后,心里对莺儿也有几分疼惜。 …… 郁桓生一整日都陪着倪绾待在书房里。 倪绾在书房里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唱唱崑曲一个上午就过去了,练练字一个下午过去了,看看书一个晚上过去了…… 她以前的那些日子就是这么过来的? 郁桓生觉得偷得浮生半日闲这句话,不适合用在她身上。 这会儿兵荒马乱的,他也懒得出街,和她待在这一小小天地里,正好图个安逸。 他慢慢踱步到她身边,看着纸上的字,说:“这字是越写越好了。” 倪绾看着他笑,“你说话的语气,和谢先生一样。”谢先生就是她以前的教书先生。 郁桓生继续道:“人也越来越精緻了。” 倪绾是谦虚惯了的人,忽然听他直白地夸自己,不管是真话还是打趣,她都不好意思回应。 郁桓生没等她说话,迳自地说了下去,“把你这么个精緻的人儿糟蹋在了我的手里,可委屈你了。” 倪绾那只拿笔练字的手勐地一抖,把一横给写歪了,一时心里难受得厉害,不言不语地换了一行重新开始下笔。 “怎么不理我了?”他笑着伸手握住她拿笔的右手,发现她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他立刻抽了毛笔搁下,将她转过来,拉起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放,“二爷说错话了,掌嘴。” “诶别——”她想缩回自己的手,“不是,二爷给了我一个安生之所,是二爷帮了我,帮了姑姑,倪绾感激不尽。” 时局动盪,姑丈处境艰难,朝不保夕,姑姑为了确保她能活命,把她送到了郁桓生的身边来,原意也没想让她嫁入郁嫁,却没想到郁老爷子会替他儿子提这门亲事…… 倪绾想来颇觉得好笑,“当初你被逼着娶我进门,算来算去,该委屈的是你。” 郁桓生笑容颇淡,“听绾绾的意思,是在和二爷翻旧帐?” 她摇头,“不敢。” 他反问:“你有什么不敢?” …… 蔺傒文之前说,郁垒不得不面对现实的时候,就是他醒悟的时机,让他们稍安勿躁。 江墨对他一向有种莫名的信任,他说什么,她都相信。 桃李更不用说,没有领导发话,她从来不会妄自行动。 而笏九虽然有时候一到关键时刻掉链子,经常不按牌理出牌,但也算有自知之明,见大家都不动,自己也不能轻举妄动。 蔺傒文这人,平时不置可否,冷眼旁观的时候比较常见,可这人一旦开口了那就是他掌握大局的时候。 笏九想想着实觉得可恨,什么时候他也能有这种不怒自威的领导能力? *** 作者有话要说:  确实想加更来着,但时间不允许…… 不知道第几次感谢【ctrl+v】大大大vv姑娘投雷~ 晚安。 ☆、第十八掌 故影 郁桓生和倪绾从外面回来,身边还带着莺儿,平儿也在,几个人有说有笑,一进门就看见蔺傒文和江墨两个人迎面走来。 倪绾走过去问道:“两位师父这是要出门?” 江墨笑笑回答说:“随便逛逛,二爷和少夫人从哪回来的?” 倪绾心里挺喜欢这个看上去文文弱弱,却是个能与神神鬼鬼打交道的女孩,她走近了一些,亲亲热热地拉着她的手,说:“刚才带着莺儿去了一趟护国寺,买了些东西回来,本想给你拿一些过去的,你既要出门,那我待会儿让人送去你的院子。” 江墨说:“少夫人客气了。” “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就是一些糕点小吃,你安心收下。”倪绾说着看向蔺傒文,道:“我看蔺先生平时也喜欢拣些干果或是糕点来吃,正好这些可以解馋。” 解馋…… 江墨偏头看了他一眼,对于“解馋”的说法,心里隐隐有一股想笑的冲动,他吃这些东西时,她倒从来没往这方面去想他,“说的正是,刚好可以解馋。” 蔺傒文并不反驳,十分闲适地站在她旁边,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郁桓生同样从头至尾一声不吭,目光一直垂在地上,脸上是无可无不可的表情,在这里停留了一会就和倪绾往里面去了。 江墨侧着脑袋望着他们慢慢走远的背影,一时发了怔。 蔺傒文问:“怎么了?” 她安静了一会,小声问道:“你觉得,郁垒最后会怎么收场?” 蔺傒文淡淡说道:“我认为他心里比我们任何人都清楚,这里并不是他躲避现实的桃花源,他心里十分明白,迟早得放人离开。” 江墨想起倪归绾在现实生活中,是有一个已经到了谈婚论嫁阶段的男朋友…… 蔺傒文睨了她一眼,“走了。” 她回过神来,发现他并不往大门口那边去,而是往他们现在住的那个院子的方向走的,她两步追了上去问:“你不出去了?”
第65页 他说:“东西有了,不出去了。” 江墨有些瞠目结舌,什么东西有了? 糕点和干果? ……刚刚他喊自己陪他出来,她还以为他有什么要紧的事需要她帮忙来着。 果然是为了买零食回来解馋么? 笏九已经无聊到跟管家借了一副围棋过来,让桃李坐下来陪他下五子棋…… “夫围棋之品有九。一曰入神,二曰坐照,三曰具体,四曰通幽,五曰用智,六曰小巧,七曰斗力,八曰若愚,九曰守拙……” 在他故作高深的念叨中,桃李从容地落下了第四子,接着她双手抱拳说:“承让。” 笏九急忙瞪大了双眼,定睛一看,桃李的白子趁他不留神的时候已经兵分两路对他形成包围之势,他这一子落下去,顾此失彼啊…… 她又又又赢了! 笏九不甘心地深嘆一口气,“我已经沦落到每天只能依靠下五子棋消遣度日了,没想到连它也不给面子!” 桃李把棋盘上的黑白子各自归了位,然后站起来说:“你自己玩吧,我不陪你了。” “干嘛去啊?”笏九抬头问她。 “不干什么,”桃李有些糟心地回道:“跟你下棋太无聊了,你有空说那么多废话,何不花点时间考虑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笏九“嗤”一声,“我活了那么久,你认识了我那么多年,几时见过我为了下一步瞻前顾后?只要命还留着就行,其他无所谓。” 桃李半天无话,随后问:“那你活着干什么?” 笏九抓了一把黑子,又让它们一颗一颗顺着指缝熘回去,“我宁愿在人间里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也不想去你们地府里待着。” 桃李看了他一会儿,又问:“你师父……你找到了么?” 笏九笑笑地反问:“那你找到你爹娘了么?” 桃李一怔,说:“我不会去找他们。”她扭头回了自己的房间。 笏九嗤笑,“简直比我还没心没肺。” …… 倪绾觉得这两天二爷不大对劲,经常一副患得患失的模样,要么对她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有时又会兀自怔怔发呆……他发呆时,她也在看他,总觉得他有心事。 她给他倒了杯茶,递到他跟前,“二爷在想什么?” 郁桓生接过茶碗,搁在了方几上,将她拉过来一些,问:“如果有下辈子,绾绾还会记得我么?” 你看,就是这些让人摸不着头脑又没办法让人放心下来的话。 倪绾一听,还以为北伐计划出现了什么问题,心里惴惴不安,问:“怎么忽然说这种话?” 郁桓生微微发怔,倏地又一声失笑,“是啊,我魔怔了,怎么忽然跟你说这种话?” “二爷……”倪绾直觉皱起眉,他的模样让她心里更为不安。 “没事。”郁桓生拍拍她的手,说:“动盪之年,国不国,民不民,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如今我有了你……做事情总要瞻前顾后一些。” 倪绾不知道想了些什么,问:“我会成为你的负担么?” “不会,”郁桓生将她拉到自己腿上坐着,“没有你的时候我不怕死,有了你之后我想好好活着,家里除了老爷子,你是这世上让我唯一记挂的人。” “那你……一定要为了我好好活着。”她靠了过去,背抵着他的胸口。 “好,咱们都好好活着。” …… 夜里,郁桓生站在书台前提笔写字,他想为郁府上下做个圆满的交代,即便这里不是个真实存在的世界,至少对于他来说,这里并不真实。 却是他渴望的。 倪绾站在他旁边为他研磨,她看着他写出来的那些字,不免感到心酸,说:“就算要离开北平,也不至于要遣散府里的所有人。” 郁桓生还是那么老神在在,道:“战事一旦爆发,北平沦陷是迟早的事,咱们走了,何苦还留着他们枯守这么一个偌大的府邸?现在将他们遣散,让他们各自营生去,以后不管是福是祸,命就都是他们自己的了,这样岂不好?” “你自有你的道理,我听你的,”倪绾垂下脸来,看着檯灯的光照在砚池上,照得一池墨水盪着微茫,“只是,管家年事已高,我不忍他到这般年龄还要忍受颠沛之苦……” “你想到的,我自然也想得到,”郁桓生拉住她的手,“我会给他安排个好去处。” 倪绾笑笑,“我知道,但无论什么去处,都没有原来的这个好。” 郁桓生抬高了手,摸摸她的脸,“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我希望这里发生的一切,会在你的余生里留下一丝丝宽慰。” “怎么又说这种话?”倪绾总觉得他一说这种话,明里暗里是打算要跟自己告别的,她心里不舒服,她不喜欢听。 “我不说了。”郁桓生对她笑笑。 老管家来到书房门口敲门,二爷很少会在这个时间叫他过来,除非有什么天大的事情要发生了,他活了大半辈子,脑子和手脚都迟钝了,但预感一如既往地敏锐。 他进了屋之后,恭恭敬敬地在书桌前边站着。 郁桓生说:“李叔,您为郁府辛苦了大半辈子,从我父亲年轻时伺候我父亲,到后来反又倒过来照顾我这个小的,您是看着我长大的,我一向敬重您……” 当二爷说完一番话,再拿着一叠厚厚的黄皮信封走过来时,老管家已经猜着了七八分,双腿哆哆嗦嗦地想跪下去,被郁桓生一手捞了起来。 郁桓生淡笑着,说:“李叔,您这一跪可真折煞我了。” “……” 江墨不知道战争是怎么发生的,也不知道这场忽如其来的战争是否在歷史上有相对应的事件。 外面枪炮声不断,以及数辆坦克车碾过地面时制造出来的微震感,这点微震对于常年受尽战争威吓的民众来说,岂止是地动山摇,简直天都要塌了。 仔细一听,在这郁府的高墙大院里头,江墨也能听到外面的兵荒马乱。 笏九急急忙忙从房间里跑出来,看见天还黑着,他这一觉明明睡得挺久啊……他来不及细想,跑到江墨这边来,问:“怎么回事?外边什么声音?” 桃李也跟着出现,“好像枪炮的声音。” 这时,蔺傒文才终于从他的屋子里走了出来,说:“咱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离开这里?”江墨问:“那他们呢?” 蔺傒文知道“他们”指的是谁,“他自有安排,这些不归我们管,我们插不了手。” 笏九一行人走出院子的时候,发现整个郁府已经空空荡荡,每个角落,每一段游廊,每一间屋子都像许久无人问津,尤其是在昨天每走两步就能碰见一个人,或听到一两句说笑的强烈对比下,如今显得尤为萧索……
第66页 连月色都显得如此寒心。 “他们都去哪儿了?”笏九心里空落落的,这句明知故问让他手脚发凉。 他们出来的时候,站在郁府门口,那些枪炮声更为明显,几乎像是贴着耳朵在肆虐,但他们却没有看见有任何一辆坦克车或者军队往这边来。 江墨跟着蔺傒文到了某一块敞地,周围没有任何建筑物,也没有一个人影,他们在途中也不见有什么人经过,到了这里,那些枪鸣终于消失,只有微风拂过耳畔的颤动。 天还是黑的,四周昏暗,只能藉助淡淡的月色看清彼此的身影。 笏九问:“现在咱们怎么办?” 他的话刚落音,桃李忽然指着某个方向,道:“看前面。” 江墨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不远处,一个高挑的身影置身寒凉的夜色当中,正慢慢地往这边走了过来,他怀里有个人,打横抱着。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嘎,520快乐~ 明天将本卷故事全部交代完,所以字数会多一些~【今晚双更什么的,不存在的,我去打脸,晚安。】 大大滴感谢【ctrl+v】和【24412827】两位姑娘投雷~ ☆、第十九章 故影 那晚,郁桓生在倪绾眉心的位置落下一吻。 笏九说他这是在给她消除记忆,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所谓的“吻别”。 走出幻境的过程很顺利,江墨没有费多少时间就找到了隐藏的开门,这一回他们从门里出来,是切切实实地回到了原来的世界。 从开门里出来,东方既白。 江墨望着熹微的天色,以及周围熟悉的建筑物和交错的街道,还有街道边上的路灯,有一种暌违已久的情绪盘踞在心底久久不散。 蔺傒文轻轻抬了一下眼镜,悄悄往后退了几步,跟着转身往与之相反的方向走了。 笏九刚伸了个懒腰,莫名地有些感伤,他还没来得及将感伤表达出口,忽然旁边的桃李一个健步飞了出去,伸手往地面一拍—— 地面上有一团黑影拼命扭搐着身体,桃李徒手这么抓着根本抓不牢,很快就被它挣脱了掌控,蹭一下迅速往前面移动。 桃李站起来想追过去,旁边的郁垒出声制止了她,同时,黑影也在前面十米远的位置停了下来。 众人的眼睛紧紧盯着那团黑影,黑影慢慢从地面钻了个脑袋出来,它像站在了升降台上,缓缓地又露出了脖子,接着是上半身和两只手,最后是双腿,直到它露出完整的人形,看轮廓像个小孩。 忽然,那影子周围仿佛出现了一道光束,在光束的笼罩下,影子终于露出了真面目,一个小女孩…… 江墨惊了一下,下意识道:“莺儿?” 不,那是个灵…… 莺儿只是这只灵的化身。 郁垒对这个孩子视若无睹,他抱着倪归绾继续往前走,小女孩站着一动不动,两只黑黝黝的眼珠子一直落在他和倪归绾身上,直到郁垒从她身边走过去,她双脚刚一动就被郁垒制止了。 他说:“人鬼殊途,别再跟来了。” 小女孩怔怔站在原地,看着他走远。 明明在幻境里,他和倪归绾一起带着她去逛了街买了东西,还在书房里教她唱过崑曲…… 江墨一直看着小女孩,她像石化了一样,表情木讷,眼睛里没有丝毫神采,只站着纹丝不动。 这时,桃李走了过去,在小女孩跟前站定,朝她伸出手掌心。 小女孩转过来时,表情不再木讷,而是惊愣地看着她,微微的震惊在脸上停留了许久,她看着眼前的那只手,最后别无选择地把自己的手放上去。 桃李牵着小女孩又走了回来,说:“我要送它走了。” 江墨的目光又落在小女孩身上,她垂着眼睛,没有任何挣扎或表示,江墨问:“她可以去哪?” 桃李摇头,“灵没有它可以去的地方,整个天地都是它的归所。” 江墨不解,“什么意思?” “它是由许多被遗留在人间的相同残念凝聚起来的灵,因着某个契机而成了人形,”桃李说:“不过灵终究是灵,既不是魂魄,更不是人或妖,没办法始终以一种形态在人间存留,他们居无定所,最终要么和其他灵合併,要么被妖魔吞噬。” “那你打算怎么做?”在江墨心里,这只灵明明已经是一个完整的生命了,跟母胎中逐渐成型的胎儿是一个道理…… 桃李终于偏头看了小女孩一眼,“它原本就属于天地,既从天地来,自然得回归天地。从古自今,歷来如此。” 江墨沉默下来,人道以外存在太多超出她认知的事情,她没办法去判断对错,更加没有办法拿她以往的认知去断言对错,也无法拿人间的道理去质问对错。 那是一个她从未涉足的世界,那里有活了三千年的狐狸,也有活了几千年几百年的捉妖人……这些人行事,总比她一个二十岁出头的人类要有道理…… 面对这样的一些人,这样的一些事,她没有办法问出“歷来如此,便对么”这样的话。 笏九懒乏的打了个呵欠,他总以一种戏嚯的态度看待周围的人和事,他总说蔺傒文冷情冷性,总是冷眼旁观,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也是这样。 这大概就是活太久的后遗症。 桃李牵着小女孩转身走了。 江墨忽然想为那个孩子求情,于是大声喊道:“桃李!!” 桃李停下脚步。 江墨道:“灵也属于生灵,她既成了形,自有她的造化。她秉性不坏,在我们人间,一个人只要没有犯错,其他人就没有权利去决定他的生死去留。所以,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是不是可以……让她换一种方式活着?” 桃李站在远处,既没有转过来,也没有回应,那边话音刚落,桃李就牵着小女孩继续往前,直至消失。 …… 从那边回来之后,笏九的情绪一直不太高涨,江墨的心情的也持续低落着。 那晚像辞别故人,只在心底留下旧影。 回到现实,面对现实,其实她的心情并不比郁垒这个当事人轻松。 她是旁观者,也是参与者。 还有一件事,蔺傒文莫名其妙又不见了。 不过有一点挺奇怪的…… 江墨说:“我们在幻境里待了那么多天,回来之后为什么只过了一个晚上?” 她还以为她消失了这么多天,家里一定乱了套了,妈妈指不定怎么胡思乱想,她在心底准备了千万种说词,没想到她回来之后,发现这边的世界仅仅是过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早上她见到妈妈的时候,一种阔别已久的思念之情油然而生,沈妈妈看她眼睛湿润,自己还一头雾水,以为是她昨晚没睡饱眼睛干涩而自动分泌出来的泪水。 其实那晚沈妈妈因为回来得晚,她看江墨的房门关着还以为她已经睡了,所以就没去敲门,千想万想她都想不到自己女儿是去观光了一趟民国回来的。
第67页 笏九拿着一块饼干压住心脏,他说这样可以找回他遗失在幻境里的快乐,“这就跟你睡觉时做梦的原理一样,你在梦里怀胎十个月,最后孩子都满地跑了,醒过来时发现其实只过去半个小时,好像这半个小时时间在非现实的情境里被无限延长了一样。” 江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笏九说:“这么跟你说把,这和“天上一日,人间一年”的概念也有点相似。” 江墨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我还以为“天上一日,人间一年”的意思指的是人间一年的时间在天上算一日,也就是时间的是相等的,只是叫法不一样。” 笏九摇头道:“你要知道,天界和人间其实是两个世界,即是说他们并不属于同一个空间,这两者之间隔着一道屏障……你能明白我说的话么?” 江墨继续点头…… 倪归绾再一次出现是在他们回来之后的第三天,她是来送婚贴的。 江墨看她此时的状态,似乎真的已经忘了在幻境里遇到的那些人,和发生过的那些事,而且她也没提起过小女孩的事,郁垒似乎连她这一部分记忆一併消除了。 她脸上笑容洋溢,递了一张大红色婚贴过来,说:“婚礼是下个月4号,也就是中秋节那天。” 江墨双手接过薄薄的帖子,忽然想起蔺傒文说过的话——人生一世,春秋一梦,古今皆空。 世事,情爱,皆如这一纸薄贴,皆是虚妄。 …… 倪归绾回去的路上,迎面碰见了一个穿西装的男人,他手边还牵着一个小女孩,她看着男人的面容,心底稍微一迟疑,两人已经擦肩而过…… 她忽然收住脚步,转过去道:“我们见过。” 男人身形一顿,牵着小女孩慢慢转了过来,嘴角噙着微笑。 倪归绾说:“在江墨的书社里,我们见过一面。” 郁垒点头道:“我记得。” 倪归绾看向他手边的小女孩,女孩一双眼睛黑幽幽的特别清亮有神采,她手里提着个纸灯笼,归绾笑着说:“那个灯笼很漂亮。” 小女孩抬起脑袋看向郁垒,沖他微微一笑。 郁垒回了个柔和的笑容,抬头对着倪归绾说道:“倪小姐要是喜欢,这个灯笼可以送你。” 倪归绾实在不好意思,说:“不用了,我就是觉得灯笼很漂亮,并没有索取的意思。”她说完,沖小女孩摇了摇掌心,“再见。” 小女孩朝她微微鞠躬。 上一世,1926年的中秋节,他亲手将她送上了去往国外的邮船,也亲手断送了两人的夫妻名分。 幻境里,他终于在那年中秋节,陪她去戏园子看了她最喜欢的《牡丹亭》。 原来奼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二爷在想什么? 如果有下辈子,绾绾还会记得我么? 那你一定要为了我好好活着。 好,咱们都好好活着。 倪归绾。 你来晚了。 …… 晚上,江墨拿了一袋垃圾出来,走到前面巷子口的垃圾桶里扔了,她扔完垃圾刚一转身,凭着余光感觉到一个黑影从前面的一个巷子口飞速蹿了进去。 江墨心底涌上一股强烈的预感,她立即跑到了过去,往巷子里面一望,刚好看见一只黑猫背对着巷子口,周身隐隐泛起似红似黄的火焰,那只猫在江墨的眼皮底下,四肢和身体慢慢伸展,从四只猫爪子着地到由两只脚站立,最后现出了人形。 那人整理了一下两只袖口以及白衬衫的衣领,又抬了一下眼睛,一只手揣在西裤的兜里,然后转了过来…… 江墨道:“嗨。” 蔺傒文:“……” *** 作者有话要说:  还以为今晚会来个轰轰烈烈的结尾…… 感谢【jessure】【与君初相识】【ctrl+v】三位姑娘投雷,没齿难忘~ 晚安—— ☆、第一章 六尾 晚上九点钟。 蔺傒文不喝咖啡,也不喝酒,所以江墨和他在附近的一家茶楼闲坐。 桌上一壶茶,两个茶杯,还有一叠甜杏仁果。 她怎么记得猫是不能吃坚果类食物的? 江墨看着他伸手拿了两颗杏仁,动作慢条斯理地把果壳给掰开,然后把果子放在掌心里往她这边递了过来。 猫……有跟人分享食物的爱好? 江墨伸手拿了一颗塞进嘴里,仔细琢磨了一下,问道:“蔺先生就是那只黑猫?” 蔺傒文说:“是。” “……” 虽然她之前就有过怀疑,不过亲眼目睹他由一只猫变成一个人,那画面让她怪不习惯的。 她带着些迟疑,又问:“蔺先生是一只猫妖?” 蔺傒文答道:“我不是。” 江墨:“猫仙?” 蔺傒文:“……” 她继续猜想,“或者是类似于吉祥物这样的存在?还是地府里某个身居高位的大神养在身边的宠物?因为位高权重,所以郁先生和桃李都听命于你?” 蔺傒文:“……” 江墨说:“蔺先生,我还有个问题。” 蔺傒文道:“你说。” 江墨异常认真地看着他,问:“隔壁那只母猫生下的一堆娃,真的是你的亲生骨肉么?” 蔺傒文:“……” 对于她刚才所有的猜测,以及疑问,蔺傒文一併给了否认,“不是。我不是猫,不是妖也不是仙,不是吉祥物,也不是宠物,更不是你隔壁那只母猫它孩子的亲生父亲。” 江墨愣愣点头,“哦,这样?” 蔺傒文继续道:“我今晚出来确实有要紧事要办,只是刚好从你那里经过,就想过去看看你。” 江墨没吭声,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 不过他也不需要她的回应。 片刻后,他说:“我送你回去。” 江墨先点了点头,而后又反应过来,“我还有问题没问你。” 不过蔺傒文已经站起来了,并且走到她旁边,他一只手撑着桌面,微微俯着身看着她说:“有些事改天我再告诉你,回去之后把你想知道的事情想清楚了再问,你想了解我什么,我都告诉你。” ……说得那么暧昧干什么? 她只是想知道他的身份而已。 蔺傒文弯腰去牵她的手,把她从座位上拉起来,江墨就这么老老实实让他牵着。 在她心里,他还只是个日渐熟悉的朋友。 但在他心里,千秋万载,她始终是他的人。 最近天气热,笏九露出肚皮躺在地上,他所躺的位置对准了书社的正门口,也对准了空调吹出来的那阵舒爽的凉风,此刻他的模样很是惬意。
第68页 江墨兀自发了会儿呆,然后趴在桌面上,脑袋从桌沿冒出来,又拿了把尺子去戳笏九的肚皮。 笏九懒洋洋地把一双狐狸眼微微睁开两道细缝瞟了她一眼,没搭理她就又把眼睛闭上了,继续享受空调给他带来的飘飘欲仙。 江墨说:“你知不知道蔺先生就是那只黑猫?” 闻言,笏九急急把眼睛睁开,两只眼睛贼亮贼亮,说:“你终于发现了。” 只有她被蒙在鼓里? 江墨问道:“那他到底是人还是猫。” 笏九又闭上眼睛,优哉游哉地摸着肚皮,“他确实不是猫……我的意思是,之前他只是伪装成一只黑猫而已,事实上他可以说是人,一个活得比我还要久的人……” 江墨慢慢站直了身体,若有所思。 什么人可以活那么久? 她喃喃道:“长生不老?” 笏九说:“确切的说,他没有寿命,已经超脱了生死。” 江墨微微一惊,又趴了回去,“什么意思?” 笏九坐了起来,一边挠肚皮,一边考虑着该不该向她透露蔺傒文的身份,他看了一眼江墨那张兴趣浓厚的脸,说:“此人从远古而来,道法高深莫测,总之决不是等闲之辈。” 江墨沉默下来,她发现自己的双腿有些发软…… 她居然认识了一个远古大神? “那他是神仙?”她问。 “他不属于天界。”笏九弹了一下从肚皮上揪下来的几根狐狸毛。 “我知道,”江墨说:“他属于地府,那他是什么身份?” 笏九颠着脚掌,浑身的狐狸毛都要纠结了,“这么跟你说吧,统治桃止山,把守鬼门关的东方鬼帝,郁垒和神荼这两名神将是他的手下。” 江墨:“哦?” 这么一说的话,那她就差不多能猜到一些了。 在中国神话当中,地府里位居五方鬼帝之上的神明不多,她数了数:“主宰地狱的丰都大帝,统辖阴阳两界的五岳大帝,普度众生的地藏王……” “这些都是神话里的人物,”笏九爬了起来,两只脚站着,两只狐狸爪扒着桌沿,“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阴阳两界确实在他的管辖范围内,他手上有三样东西,功德帐,生死簿,轮迴笔。几千年前,我师父作古之后,我曾经想去偷他的生死簿,被他发现了才斩去我三尾。” 话说到这里,笏九发觉自己已经透露了太多信息,只得讪讪地住嘴…… 不过,江墨也已经总结得七七八八了。 虽然她还不能确定蔺傒文的真实身份,但笏九刚才有句话说对了,蔺傒文决不是等闲之辈。 那他为什么要伪装成一只黑猫? 而且为什么要以猫的形态频频和她接触? 还坐她的腿,对她投怀送抱,还睡她的床…… 这时,书社的两扇门让人给推开了,“咿呀”一声响—— 月生海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赶紧关门,“这太阳真毒,比鹤顶红还毒,我从车里出来走到门口就两步路,差点给热晕过去!” 笏九看来人是他,于是一熘烟跑到江墨那边去了。 月生海一愣,道:“江墨,你家的狗怎么一看见我就躲啊?” 江墨笑笑道:“他不喜欢跟人亲近。月先生过来有事么?” “哦对,”月生海抖着衣领走过来说:“过几天是中元节,我来跟你要几张符。” “中元节要符干什么?”江墨奇怪道。 闻言,月生海大惊:“中元节是鬼节啊!你应该比我还了解!为了防止再一次被女鬼缠上,我还是带几张符在身上比较安全。” 江墨道:“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那是鬼节!”月生海一想到之前缠上他的是一只吊死鬼就浑身起鸡皮疙瘩,“万一又有哪只女鬼看上我了死皮赖脸要我拉下去陪她怎么办?” “……” 江墨身上还真有符,就是之前蔺傒文给她的那些,她还剩下一些。 她拉开拖柜,拿了几张出来递给他,月生海忙忙地接过来,正准备掏钱,她说:“不用了,免费的,不收钱。” 月生海一愣,道:“原来你们还有这种业务?在你们这里消费过的客户是不是都可以免费送符?”他说着四处望了望,说:“不过你这里怪冷清的,需不需要我帮你打个广告?老熟人了,我给你打八八折。” 江墨干干一笑:“不用了……” 月生海拍案道:“当然要打折了,不用跟我客气,就八八折。” “我的意思是,不用打广告,” “不打广告?”月生海皱着眉一想,说:“哦,嫌八八折打得高了?那给你五折,老朋友了,这种事一句话,好说。” “真的不用……” “啧!太过分了啊,”月生海指指她,又抖了两根手指出来,“两折!” “……” 月生海见她居然还不满意,震惊到极致已经没脾气了,“就你这几张符确实不够付我们公司一次广告推广项目的钱啊!虽然我是纨绔老闆,但也不能太纨绔啊!” 江墨说:“月先生,谢谢你的好意。只是鬼神之事毕竟不是一个方便于光天化日之下摊开来说的事情,说白了,这样的事情如果弄得人尽皆知,不管于谁都是困扰多过于帮助,所以还是希望你能帮我保密。” 月生海愣着眨巴眨巴眼睛,道:“原来是这样,那是我考虑不周了,放心吧,迄今为止,我连跟我爸都没提起过这件事。” 江墨笑笑:“多谢。” 月生海拿着符安安心心地回去之后,笏九才从里面走出来,一下跳上了桌面。 他说:“那小子说的中元节,你小心一点。” 江墨听他的口吻严肃,顿时有些疑惑,“为什么这么说?” 笏九说:“中元节在人界俗称鬼节,但它还有一个名字,叫百鬼万妖之夜。到了那天晚上,鬼门关一开,百鬼夜行,万妖闻风而动。” 江墨还是不明白她需要小心些什么。 笏九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万妖是出来觅食的,目标就是百鬼,到了那天,地府里当差的会很忙,忙着捉妖,那天也是捉妖的好日子。” 江墨问:“这和我有关系?” “有,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笏九淡淡看着她,“中元节那天太阳一下山,万妖出动,那时无论什么妖怪,妖性都会大增,他们的目标不仅仅是百鬼,妖和妖之间也会互相残杀,他们的目标还有你,不过它们近不了你的身。” “嗯……”江墨还是不明白,“那为什么我要小心?” 笏九眯着眼,有些故作高深,道:“别忘了我也是妖,届时我也会妖性大发,到时候你要小心,千万别让桃李把你的爱宠给收了。”
第69页 江墨:“……爱宠?” 笏九点点头,“是我是我,你的爱宠。” 不知道是不是空调度数开得太低,江墨勐地打了冷颤。 ***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掉马”这个词我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了,现在看来十分亲切啊。 想当年我在还关注cv圈时……算了,都是年轻时候的事了。 忽然想起来帅房东的文还闲置着,不过这文还没完结,不太敢更新那篇,再等等吧。 感谢【24412827】和【ctrl+v】两位投雷专业户,笔芯这俩丫头,是丫头吧?没男扮女装吧? 给每位姑娘笔芯,晚安~ ☆、第二章 六尾 说到中元节,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这两天江墨总感觉周围的气氛不如平时那么祥和,尤其是半夜的时候她会听到从楼下传来异响,像“咿咿呀呀”或者“哼哼唧唧”的声音。 江墨蹑手蹑脚地起来把笏九推醒,“楼下好像有奇怪的动静,你听到了么?” 笏九俩爪子揉了揉双眼,睡眼惺忪地眨眨眼,粗略地辨认过后,说:“这是楮魅发出来的声音。”话说完,他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它们怎么了?”江墨去戳他的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中元节快到了……”笏九的声音闷闷传来,“越接近中元节,它们的内心就越骚动,就跟处于青春期的少年一样……”他咕哝几声,彻底睡过去了。 第二天,江墨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事情。 她在看书的时候,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来,勐一下把她的书给合上,她扭过头去,看见一张圆圆的脸对她做了个鬼脸。 她在喝水的时候,杯子忽然让人打了一下,杯子里的水瞬间洒她一脸,瞬间衣服也湿了。她呛了一下,一边咳嗽一边去看旁边的人,还是那张圆圆的脸,带着几分挑衅地沖她“略略略”甩舌头…… 还有她换衣服的时候…… 江墨刚想脱上衣,忽然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异样,急忙转身,果然又看见了楮魅。 她揪住楮魅的后颈,把它扔出了房门外。 江墨换完衣服急急忙忙下楼来,她跑到笏九跟前,说:“太过分了,再这样下去过来看书的人都会被它们吓跑的。” 不是揪他们的头髮就是扔他们的东西,搞得一群过来看书的人莫名其妙。 笏九侧躺在地上,爪子够着屁股绕了绕,不甚在意道:“这就和青春期的少年们是一样的状态,对于异性的好奇以及对于神秘领域的期待所导致的体内激素紊乱,主要症状表现为心猿意马,春心大乱,辗转反侧,甚至玩心大起想欺负人。” 真是越说越离谱…… 江墨问:“没办法让它们安分下来么?” 笏九没吭声,爪子挠屁股挠了半天,他忽然爬起来,二话不说目露凶光,他的周身剎那间泛起了淡蓝色的火焰,接着从喉咙里发出“哼嗤哼嗤”的警告声。 江墨又听到了一阵“叽叽喳喳”的动静,然后所有的楮魅一下就乱了阵脚,双手捂着脸在原地惊慌失措地转了几圈,一瞬间逃匿了。 一阵神奇的运作之后,周围恢復了安静,笏九又躺了回去。 江墨愣了好一会儿才问:“中元节那天,它们也会猎食鬼魂么?” “楮魅是灵,并不具备直接的杀伤力,”笏九说完之后,忽然想到了什么,坐起来道:“不过中元节那天,楮魅的灵力也会大增,它们当中有强有弱,但再强也只是灵而已,届时它们恐怕也会成为万妖猎食的目标。” “那你说怎么办?”这阵子相处下来,虽然她还认不全它们,但好歹也是书社里的一份子了。 “到时候只要它们不作死,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边不出去,应该可以保住小命。”笏九打了个呵欠,以非常慵懒优美的姿态,再一次侧躺了回去。 下午桃李过来了一趟。 笏九一看见开门进来的是她,再顾不得自己狐族之光妖界楷模的身份,蹭一下躲到了江墨身后,他无比怀念在幻境里那种每天在她的眼皮底下蹦跶依然可以淡然处之的生活。 江墨看他这么紧张,自己也紧张了一下,她笑笑地过去把桃李从笏九旁边拉开来,把她带到旁边的沙发让她坐下,“你坐,我给你倒杯水。” “不用了,”桃李刚坐下又站了起来,“我过来给你送一样东西。”她抬起手,掌心朝上摊开,一道金光闪过,不多时,一支毛笔从她掌心里凭空现形。 “这是……”江墨看着挺眼熟,“这是破解八卦阵那晚,郁先生给我的那支笔?”他们进入那扇门之后,这只笔就不见了,她还想跟他道歉来着,但是自从回来之后他一直不出现。 桃李点点头,将毛笔递过去给她,“这个你拿着。” 江墨接了笔,问:“之前是让郁先生给收回去了?” 桃李摇头,说:“是让我们先生拿走了。” 江墨一愣,“蔺先生?” 桃李说:“对,那晚咱们进入生门之后,笔掉了,先生看见了就拿走了。” “哦……”江墨观察了一下笔身,表面十分光滑,乍一看就是一支非常简单的毛笔,但仔细观察能发现木质的笔身描着淡淡的纹路,那些纹路还隐隐泛着紫光。 她问:“这个给我做什么?” “中元节那天,万妖出动,世间所有妖物的弒杀本性会在那一晚彻底爆发,”桃李说着,又从口袋里拿了一张纸给她,“到了那天晚上,你按照这张纸上面的图案找个空地画出来,再让六尾进去待着,这个可以压制他的妖性。” 江墨把纸展开,里面画了一个阴阳八卦图,中间还有五芒星交错,“笏九进去之后,被压制了妖性,那他会不会成为其他妖怪猎食的目标?” 桃李又从口袋里拿了一张符箓出来,“他进去之后,你把这张符贴在上面,他出不来,其他妖物也进不去。” 笏九一听说桃李不是来捉拿他的,甚至是来帮助他的,心情好一阵沸腾,他非常踊跃地跑了过来,深情款款道:“桃李——” 桃李伸手制止他说下去,“中元节那晚我们冥府会很忙,没空搭理你,为了阻止你到处兴风作浪以至于给我们添乱,只能暂时委屈你了。” 笏九:“……哦?” 江墨:“……” 桃李回去之后,笏九郁闷地躺回了原来的位置,颇有些了无生趣的意思,“好歹几千年交情,怎么还嫌弃我给他们添乱……” 江墨蹲在他旁边,说:“我觉得桃李说的没错,你确实会给他们添乱。”她把毛笔拿出来,若有所思道:“不过或许她还有关心你的成分。” 笏九两只耳朵动了动,马上坐起来,“是么?你的意思是她对我有私情?”
第70页 江墨拿着毛笔的头部绕着额头,“嗯……只是有可能是在关心你,不至于上升到对你有私情的地步,再说,她对你究竟有没有这方面的意向……” 笏九两只狐狸眼揪着她,亮晶晶的。 江墨说:“我暂时还没看出来。” 笏九撇撇嘴角,不高兴地看着她…… 江墨奇怪道:“你喜欢她么?” “荒谬!可笑!”笏九一激动,顺口汪汪了两声,“我喜欢的人是要像倪归绾那般温婉动人的女孩,桃李就是根木头,我给她施肥她都以为是在给她餵毒……” “是么?”有人问道。 笏九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勐然间发现不对劲,急忙扭头一看——桃李又来了。 她走过来,把手里的一叠黄符递给了江墨,说:“我刚才忘了把这些给你了,你身上的那团气息虽然会保护你不受任何邪祟干扰,但同时也给了妖邪潜伏在你周围藏匿妖气的机会,那团气息现在让丹符镇住了,多少会减弱它对你的保护,尤其是在那晚。” 江墨慎重地接过了那叠黄符。 桃李说:“你千万记住,身上的丹符不能离身,丹符一旦离身,你身上那团气就会散开,届时有妖物借着你的气息藏匿起来,对我们的搜捕工作会有影响。” 江墨点头,“放心,那张丹符从你交给我的那天起,我一直带在身上。” 桃李说完站起来,转身走了。 笏九一直目送她走出门口,直到她把门关上,他心惊胆战道:“江墨,怎么办?她会不会一不高兴,到了中元节那晚趁我不注意就把我给收了?虽然以我的法力确实打得过她,但如果她请了帮手过来怎么办?” “桃李没有那么眦睚必报……” “她可以坚持不懈追杀我三千年!!”笏九举起右爪,“三千年啊!!就因为当初刚好让她碰见了我在调戏良家妇女的一幕。” 江墨:“……活该。” 笏九回忆道:“当年我初出茅庐,血气方刚,看见漂亮姑娘食指大动实乃人之常情,再说最后我不也没调戏成嘛,都让她给搅和了……” 原本江墨对于中元节并不是那么在意,但这两天总有人在她跟前一再强调中元节如何如何兇险,如何如何需要谨慎,所以为了安全起见,江墨把手里的黄符有效利用了起来。 她拿了几张贴在了书社门口,屋子里各处也都贴上了,妈妈房间也放了一张,在她房门口也贴了一张,还拿了两张让她随身带着。 沈妈妈看她神神道道的,心里又惊又疑,“早让你别看太多志怪小说的了!你看,走火入魔了吧?都是你爸!留的一堆什么广记什么怪录!我给他烧了!” 江墨急忙拉住她,“妈,这些是我朋友在青城山的道观里给我带回来的,据说可以保佑平安,你就带着吧,好么?” “青城山?”沈妈妈觉得,如果是青城山那里的道观的话,那还是有些可信度的,不管真假,她先收下再说。 江墨提醒道:“妈,这个要随身携带,保平安的。” 沈妈妈说:“知道了,那么紧张?” 江墨笑笑,“保平安嘛。” 江墨过了二十几年的中元节,一直没碰见过什么诡异事件,没理由偏偏这次要大惊小怪,到时她画个图让笏九在里面待着就行了,门外面贴着符,身上也带着符。 她觉得保障工作做得非常到位。 ***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这应该是最后一卷了。 感谢【ctrl+v】小仙女投雷,这是养了一个雷公在身上。 ☆、第三章 六尾 中元节这天,趁太阳还没下山,江墨早早把书社的门给关了。 这一天越接近日落时分,她越能感受到周围不同寻常的气流。 那种感觉她形容不出来,只能说非常不舒服,无论是坐着还是站着她都觉得浑身不对劲,慢慢的,她心里莫名产生了一种焦虑,越是在意,那种不安的感觉就强烈。 “这是附近大量往外扩散的妖气与你身上那团气息相冲的结果。”笏九比平时也严肃了两分,说:“你身上的丹符只能压制它不往外扩散,事实上那团气还是萦绕在你周身,一旦它们感应到与之不和的气息就会下意识抵抗,从而影响你的状态。” “究竟这团气息是什么?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东西?”江墨微微皱着眉,此刻的心情大受影响。 笏九想了一下,说:“有个东西我们称之为罡气,或叫作罡风,但你身上这东西我还不确定,一般来说,很少有人天生就自带罡气,要么是上一世行了善,到这一世才有的福报,但这样的福报也实属难得,”他笑笑,“或许是你上辈子做出了拯救苍生的义举也说不定。” 无论如何,江墨觉得这团“正气”留在自己身上,似乎有些大材小用了…… 笏九说道:“你身上这团气与罡气的不同之处在于,罡气是完全拿来克制妖邪的,但你这个不仅克制妖邪,还会吸引妖邪,甚至还能帮妖邪藏匿妖气,如果妖邪之物不对你起丝毫杀心,那么你这团气和妖气将处于平衡状态,这就是为什么我可以安然无恙待在你身边的原因。” 想当初他还想抓她裹腹来着,现在想想确实不自量力,没想到这小小女子,本事不大,福气倒是大得吓人。 才刚思及此,笏九忽然感觉到丹田处有一股兇勐且不善的气流不顾一切直往外沖—— 原来她不是被开光了,而是有一股气息护体…… 区别就在于,之前她以为自己整个人从头到脚里里外外都是驱邪神器,现在她终于分清楚,起作用的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围绕在她周身的那股莫名的气息。 如果有一天那股气息跑了的话…… 江墨还想问点什么,目光一抬,她发现笏九浑身正处于一种高频率的细微颤抖当中,紧接着是从喉咙深处发出的极其压抑又克制的兽鸣,持续不断的“呜呜”声,让人听着瘆得慌…… 她立即反应过来,是笏九要兽化了,她刚往笏九那边迈了一步,笏九忽然扭过头来沖她怒吼了一声,江墨急急忙忙止步。 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她以为至少要等到天黑之后…… 笏九那两只原本呈淡红色的狐狸眼此刻犹如怒火中烧,被染得殷红,他趴伏在地上冲着江墨龇牙咧嘴发出嘶鸣的威胁,后面六根尾巴已经完全撑开,张牙舞爪的模样像极了一只嗜血的勐兽。 这会儿太阳已经下了山。 笏九的兽化状态她只见过一次,就是在月生海家里收妖僧的那晚,他受到阵法的影响而控制不住兽化,不过也只是半兽化而已,那会儿他还保有理智。 江墨攥紧了两张符,谨慎地向笏九慢慢靠近,笏九带着防备往后退了退,再次张开嘴巴沖她吼了一声之后又发出“嘶嘶”的威胁,江墨看到他锋利的兽齿之间滴滴答答地淌出了口水……
第71页 他现在处于一种企图撕裂眼前人,却又对她有所顾忌的矛盾状态。 周围又接连响起另外一阵骚动,应该是楮魅受到惊吓而发出来的声音。 江墨额头上冒出了一层汗,她对面的这只妖兽毕竟是笏九,不是真正穷凶极恶的邪祟,她更怕的是自己出手太重而伤了他,江墨犹豫了一下,把符给收了起来。 “符——” 符? 江墨奇怪地看着笏九…… 笏九蓦地张嘴道:“快!” 江墨立刻反应过来,趁着他的神志有些许回归,她跑过去将他抱住了,而刚准备站起来的瞬间她感到有些吃力…… 这也太——重——了—— 同时,因为受到江墨身上那团气息的影响,笏九瘫倒在了她怀里,也因为刚才他极力冲破了妖气的控制,现在有些疲惫。 江墨颤颤巍巍地刚把笏九抱起来,两条腿还没完全站直,噗通一下又跪了下去,疼得她两道眉毛立即扭成了个死结。 笏九有气无力地给出了质疑:“你能不能行啊……” 江墨微微喘着气回道:“谁让你平时吃那么多的?” 他小声说:“你快点,我撑不了多久……” 江墨咬咬牙,深吸一口气,先抬起一只腿,紧接着一鼓作气终于站了起来,起来之后还晃了晃,她试着迈了一步,却一步三晃,晃着晃着一不小心就要往旁边的台子撞过去—— 于是,笏九整个脑袋“嘭”一下撞上了桌沿。 ……这一撞,终于让她站稳了。 江墨道:“对不起,你没事吧?” 笏九的目光死气沉沉地落在地面上,垂泪不语。 台子另一边,一颗圆熘熘的脑袋冒了出来,两只黑洞洞的眼睛带着些许好奇来回看着江墨和笏九,不是很明白这俩货到底在干啥玩意儿。 江墨发现了它,于是笑着说:“那个……小白?” 反正每只楮魅浑身上下白白胖胖,叫小白挺贴切的。 那只小白歪了歪脑袋,江墨仿佛在它的脑袋上方看见了一个“?”号。 她笑笑说:“麻烦告诉我妈一声,就说我有事要出去一趟。”话说完,小白的脑袋又往另外一边歪了过去,眨巴眨巴眼睛。 江墨将笏九整个身子往上掂了掂,直到她感觉能抱稳了才迈步,她刚走了一步,忽然想起什么,又转过来说:“那个,麻烦帮我把门关一下。” 小白傻乎乎地抬起胖手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脑袋。 好歹叫“楮魅”。 怎么也得书生意气,再一个魅惑四方。 这么狂霸拽的名字,怎么实物长得这么憨? 江墨实在忍不住吐槽了一下,然后抱着笏九走出大门。 …… 之前笏九跟她商量过,等到中元节这天,让她找个空旷的敞地再把图阵画下来,他说只有待在没人的地方才能防止他伤及无辜。 届时,他所待的地方必定会引来无数妖物觊觎,倘若那些妖物过来之后发现无法猎食到目标物,那么就会挑周围可拿来填食的东西下手。 他要是待在书社里,那些楮魅一定难逃此劫。 江墨将笏九带到附近的一个公园里,找了个没有人的地方把他放下,又拿了张符将他镇住,但也只能起到暂时的效果,江墨拿着毛笔赶紧走到旁边蹲下画图阵。 这图阵她在纸上练习了好多遍,终于战胜了她“手不能提笔”的毛病,完整地把图阵给画了下来,也终于背了下来。 江墨落笔的动作非常干净利索,不多时就将一个阴阳八卦和五芒星互相交叠的图阵给画了出来,占地颇广,足够容纳四五个人。 她收了笔,过去把笏九抱进了图阵当中,然后再把桃李交给她的那张符箓拿出来,摁在了图阵的边缘,符箓四周瞬间闪现一道光,又瞬间熄灭。 江墨拿开手,发现符箓已经牢牢贴在了图阵之上。 笏九待在图阵里,被压制住了妖气,神志和体力恢復起来很是迅速。 江墨忽然听见“咔哧咔哧”的声音,抬起脑袋看过去的时候,发现他居然在吃饼干……“你什么时候带了饼干在身上?” 他一手支着脑袋侧躺,抬起右脚用脚指头抠了抠左边的大腿,颇有些贱兮兮道:“有备无患嘛,你赶紧走吧,别打扰我休息。” 江墨此刻内心里的省略号长度足以拿出来放风筝。 她刚站起来,忽然身后一股邪风吹了过来,吹得她后脑勺的头髮往前飞过来裹住了她整张脸…… 等她把头髮整理好之后就看见了一只长得奇形怪状的东西正企图冲破图阵,那浑身的戾气,似乎想把里面的笏九给大卸八块。 笏九也确实挺欠收拾的,他十分从容地侧躺在地上,掰了一小块饼干往那妖怪扔了过去,那妖怪张嘴嗷一声吃了饼干,笏九乐得满地打滚,非常欢快地蹬着脚丫子…… 他嚣张地沖那妖怪发出挑衅:“好个蠢货!有本事进来啊!跪下叫爷爷我给你小饼干吃哈哈哈哈哈哈——” 江墨:“……”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一朝得志,狂妄放肆!说的不就是他么? 天色完全暗下来,江墨看笏九确实没什么危险,也不打算久待,按照原来的路往回走,她头顶上有一阵风,来来回回不停地扫过来扫过去,她刚整理完一次又得再整理一次。 直到走出公园,她十分无奈地转过来说:“别跟着我了,你根本就近不了我的身,回原来的地方勤修苦练才是正道,不然一会儿被捉妖人看见了,小命不保哦。” 那妖物不听人劝,继续跟在她身后。 江墨走着走着就有些犹豫了,要是这东西一直跟着她回到书社,发现书社里的一群楮魅因而大开杀戒,这可如何是好? 又继续走了一段,她选了条小巷子,这里光线不足,给人一种整个天地一片昏暗的错觉,身后那东西异常执着地跟着,江墨停下来,悄悄拿了张符出来,等那东西再一次冲过来时,她忽然转过去,同时抬手,手里的符正好对准了那妖物的额头。 那妖物发出一阵骇人的嘶鸣,不断往后退,跟着摔在地上,浑身抽搐苦苦挣扎,就在她以为大功告成的时候,那张符忽然“嘶啦”一声,被撕裂成了碎片。 江墨一惊,转身拔腿就跑。 那妖物怒火滔天,急急追了上来,一瞬间化为一阵妖风把江墨困在了原地,那妖物动弹不了江墨分毫,却能将她困住。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江墨没办法挪动半分,一时急的脑门冒汗。 那东西凑近来嗅了嗅,两个硕大鼻孔把江墨的脸颊都顶歪了,那妖物闻着闻着,忽然往她胸口凑了过去,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江墨感觉到自己的眉尾好一阵抽搐—— 不、不会吧??
第72页 那妖物闻着江墨身上的香气,一时之间热血沸腾,兴奋起来两只耳朵前后不停煽动,但它才刚凑近前去,忽然被一阵莫名的力道给推拒开来。 它不信邪,再一次打算图谋不轨,可惜这回还没来得及靠近就被凌空噼下来的一掌给打得晕头转向,眼冒金星,差点要就地歇菜。 忽然,一道冷淡低沉的嗓音由远及近幽幽传了过来: 天为象,地为相。 吾有令,召狱将。 敕—— 这声音…… 江墨心底有一丝喜悦涌上来,不过一瞬间的功夫,她身前就出现了两个人,那两人身上都披着黑色的长斗篷,背对着她。 其中一个说道:“孽畜,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这边话刚说完,江墨就感觉身上的束缚松开了,她动了动双脚,忽然发觉身边有人,她抬起头来就对上了对方透过玻璃镜片看过来的目光。 蔺傒文伸手过去挽住她的手腕,说:“跟我走。” *** 作者有话要说:  思来想去,这应该不是最后一卷,男女主前期互动不多,但到后面有属于他们两个的故事。 感谢【ctrl+v】投雷,那啥,省着点投,我已经夸到词穷了……23333 还有感谢【夏初?】新来的姑娘,谢谢投雷~ 晚安~ ☆、第四章 六尾 静夜沈沈,浮光霭霭。 当空一轮皓月,不似平时那么令人感到亲切可爱,此时的月华清丽苍凉,却又皎洁明艷,仿佛要将世间的一切魑魅魍魉曝于月影之下,使之无所遁形。 江墨跟在蔺傒文身后,手让他牵着往前走,之前他们两也在一条漆黑的小胡同里面走过,也是这么一前一后,他牵着她,她跟着他。 但这一次,江墨跟在他身后时,忽然有一瞬间觉得他的背影十分熟悉,她盯着他看了许久,看到入了神,看到眼前浮现另外一个身影,两个人几乎要重叠时,她心有所悸,就被绊了一脚…… 人往前扑过去的时候,蔺傒文接住了她。 几乎是旧影重现,上次也是一样,她走着走着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到了往前扑过去,他接住了。 江墨听到他带着些许无奈的嘆息,顿时心生愧意,赶紧扒着他的手臂站直了,小声说:“不好意思……” 蔺傒文说:“我抱你。” 江墨根本没来得及思考这句“我抱你”,具体在这条漆黑且逼仄的小巷子里究竟会是怎么样的一个操作手段,人就被他抱起来了,并且…… 飞——飞起来了—— 附近都是矮房,从上往下看,房屋整齐,灯火万家。 风唿唿声直往脸上灌过来,江墨的长髮在半空中划开无数道凌乱的弧线……蔺傒文挑了一段宽敞又人少的马路落下来。 落了地之后,江墨整个人还是懵懵的,披头散髮,实在不雅。 蔺傒文帮她把头髮稍微整理了一下,全部拢到她背后,动作之行云流水,就差拿一把梳子帮她梳理打结的部分了。 江墨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种互动太过于亲密,慢慢往旁边挪了一小步,他的动作微微一顿,将手收了回来,滑入西裤的裤兜里。 他说:“你不该跑出来这么远。” 江墨有些惭愧,“对不起,我给你们添乱了。” “不算添乱,那妖物迟早得收了它。”蔺傒文问:“六尾呢?” “在前面的公园里,我给他找了个空地……”江墨想指出个具体的方向来,却发现她不知道眼下自己究竟身处何处,更不知道公园在哪个方向,她乱指了一通之后,尴尬地把手放下来,问:“你刚才是路过么?” 蔺傒文安静地看她兀自发窘,内心觉得好笑,说:“我感觉得到你有危险。”他言简意赅,说完把手抬起来摊开,“我牵着你走。” “我可以自己走……”她说完之后才发觉自己拒绝得太直接了,现在居然比他还要紧张窘迫。 “那走吧。”他倒还是那么……置身事外……好像被拒绝的人不是他。 一路上,江墨东张西望的,左边瞅一瞅,右边瞧一瞧,探头探脑的不知道要干什么。 蔺傒文侧头睨着她,问:“在看什么?” 江墨奇怪道:“不是说百鬼夜行,万妖出动么?怎么一路上这么安静?”简直太过于畅通无阻了,这让她更加警惕起来。 他说:“万妖的目标不是我们,见到于它们无益的自然会避开。” 江墨点着头,想了一想,道:“中元节的时候,你们地府里有没有规定底下的人要抓捕几只妖怪才算过关的要求?” 蔺傒文说:“有,最终会按照个人抓捕妖物的数量论功行赏。” 江墨惊道:“那他们为了沖业绩,岂不是很兇残?” 蔺傒文对此不置可否,只说:“量力而行罢了。” “蔺先生。” “嗯?” “蔺先生跟我是什么关系?” “……” 忽如其来的话题转移,让蔺傒文有些猝不及防,他下意识地放缓了步伐,两只眼睛望着前面的路灯微微一愣。 …… 笏九躺在地上,嘴巴叼着一块饼干,双手枕在脑后,翘着放浪形骸的二郎腿,那一副安闲自在的模样让人以为他所躺之地不是硬邦邦的水泥地,而是浮于天边的一朵云霞。 任凭图阵之外的妖怪撞击结界撞得头破血流他也无动于衷,最多只懒懒散散地瞟过去一眼,笏九摸到手边的一块小石子扔过去,这一扔,激怒了外面的妖物,于是激得它撞得更起劲…… 笏九伸着长腿过去调戏它,脚尖勐一下踢中那妖物的脸,使得那妖物更加怒火中烧,全然撞红了眼,不知天高地厚,嗷嗷声势必要将里面的六尾千刀万剐! 忽然远处有一阵铃铛声传来,一步三响,灵动悦耳。 那妖物一听这阵动静,勐然间脑子清醒了半分,整个身体趴伏在地面上一动不动,它撑大了耳朵仔细去听,那阵铃铛声越来越近,明明清脆动听,却让这妖物心内惊骇,浑身的肌肉震得跟抖筛一样,鼻孔里发出“哼哼”声,逃命去了。 笏九瞟了一眼逃命而去的黑牛精,又往铃铛声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三丈之外,一只赤豹正迈着不疾不徐的步伐往这边走来,赤豹背上驮着一名长发女子,一袭红袍曳地,她右脚下带着一个银环,银环繫着两颗银色铃铛。 那阵清脆的铃铛声就是从那发出来的。 笏九坐起来的那一瞬也现出了人形,同样的长髮,却是一身白袍。 那赤豹在图阵前停下,背上的女子跃了下来,伴随着叮铃铛啷的声响,令人惊奇的是那女子的身材极为高挑修长,腰间一根腰带紧束,让她看上去更为纤细。 女子面容清丽,微微上勾的眼尾一抹殷红,目光十分清淡,神情却十足妖冶,她的掌心轻轻抚摸着赤豹的背嵴,显得漫不经意。
第73页 笏九站了起来,那女子竟与他一般高,笏九笑得心慵意懒,“世人都道,山鬼是一个苦守山林等待情郎归来的痴情女子,却不曾想到,山鬼竟是男儿身。” 这时,不远处又有不知道哪个不知死活的妖物对六尾垂涎三尺,由于飢肠辘辘导致口水淌了一地,它见他被困在阵法当中不得脱身,于是从暗处窜了出来,打算与山鬼结盟,等解决了六尾,它好分一杯羹。 山鬼冷淡地扫了那妖物一眼,一眼就看穿了那妖物的本体,“蜘蛛精。” 笏九笑道:“哟,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八脚怪啊,就你那细胳膊细腿儿平胸扁屁股,没想到居然装得下那么大的狗胆子,敢打老子的主意,嫌自个儿腿太多了想让老子帮你卸掉几根是么?” 蜘蛛精气急,但她顾忌着山鬼,毕竟六尾是他先看中的,她再按捺不住也不敢先动手,于是只能嘴上讽刺:“你如今被困在阵法当中,自身难保,我们两个随便一个都能让你魂飞魄散,你最好安分一些,我或许可以考虑留你一缕魂魄。” 笏九一脸的嘲弄,“这八脚怪好臭的口气,有本事你进来啊。” 蜘蛛精不怒反笑,“不急,等我和山鬼破了你的阵,再来慢慢折磨你。”她说着看了山鬼一眼,急切地想和他达成统一战线。 但山鬼始终不言不语,不做任何表态,只专心用手宠爱他的赤豹。 这下可急坏蜘蛛精了,“山鬼,凭你我之力定能强行破了六尾的阵法,你……”蜘蛛精看他居然沉迷赤豹对她视若无睹,骄纵的暴脾气就上来了,“不要再摸你那只蠢东西了!你到底想不想吃六尾?” 这话没有激怒赤豹,倒激怒了山鬼,他微微抬脸看了过去,阴冷的眼神让蜘蛛精意识到自己鲁莽了,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抽了抽嘴角,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吓的。 而这时,蜘蛛精忽然睁大了双圆眼,因为她看见笏九居然自己从阵法中走了出来,到了这个地步,她也终于忍不住,对眼前六尾狐的渴望蒙蔽了她的理智,神志脑子皆为无物,瞬间就张大了可怖的血盆大口飞了过去…… 笏九目光一沉,似乎等的就是这一刻,他迅速扬起狐狸爪凌空一噼,一爪子下去就把蜘蛛精撕了个粉碎,黑夜里响起拖了长音的刺耳悽厉的惨叫声—— 笏九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五根锋利爪子,不觉皱了眉头。 山鬼忽然说话了,“怎么不吃了她?”低沉清冽的男性嗓音,与他阴柔的外形十分不符。 笏九嗤笑,“我对多脚怪物不感兴趣。” …… “我总感觉蔺先生有些熟悉,而且……”而且她还感觉到他似乎在刻意接近自己,无论是之前他伪装成了一只黑猫,还是以人的形态出现在自己身边。 蔺傒文不作言语,他没想刻意地去隐瞒她,只是找不到合适的时机跟她说明一切,其实不需要说明也是可以的,他不强求她能想起来。 说与不说,他不那么在意。 江墨说:“我之前会经常做同一个梦,梦里的场景很怪,梦里还有个人,似乎和你很像。”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也能觉得实在荒唐又可笑,她的梦与他有何干系?但是刚才她心里确实有种感觉非常强烈,虽然现在那种强烈感已经消失了。 江墨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发现他表现出来的一瞬间的震惊,以及他僵硬良久的身躯,她说:“可能是我想多了……” 蔺傒文手一伸就将她拽进怀里,抱着她说:“是我。” 江墨:“……” “你能梦到我了么?”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这已经是十分克制着情绪的反应。 “只是感觉和你有点像……而已。”江墨这会子又不敢太笃定了,因为刚才的感觉一瞬既过,十分强烈,但过了之后也显得十分不真切。 忽然,远处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像一只巨兽发出来的嘶吼,怒火滔天,贯彻云霄。 江墨惊了一下,举目四望,发现前面有一道青色的光芒在闪烁,“那是什么?” 蔺傒文也见到了,沉默了片刻,说:“不妨事,那里有郁垒和桃李。” 郁先生…… 江墨的思绪一下就被拉开了,“那天从幻境回来之后我就没再见过他了,他还好么?” 蔺傒文轻轻摇了头,“没所谓好或是不好,只是回到了平时的状态。” “归绾——”她有些于心不忍,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归绾下个月的婚礼,他知道么?” “或许知道,我不清楚。”蔺傒文回道。 江墨心里一直存着个疑问,她问:“为什么郁先生不能再世为人,而是在你手底下当了差?” 蔺傒文慢慢说道:“他上一世虽是为国为民,但到底杀戮太重,背负了太多血债,我说过,昭昭之债,冥冥之偿。但也好在他是为国为民,既是忠义之士,于救国有功,那么即便赏他一份差事也不为过。” 所以也因此而错过了与倪归绾再续前缘的时机么? 江墨问:“那他还有再为人的机会么?” 蔺傒文道:“有,他还清债事之日,便是他再世为人之时,届时何去何从,自有他的主意。” 忽然又是一阵粗粝得惊天破石般的巨响,震得整个天地都为之一颤,远处那道诡异的青色光芒也越来越浓重,令人看了心生凉意。 江墨心惊胆战道:“确定没事么?” 蔺傒文面色有些微凝重,说:“我先带你回去。” “不,我想跟你过去看看。”她现在回去的话,不知道会把会把妖怪引到家里去,未免万一,她还不能回去。 蔺傒文也没多迟疑,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弯腰将她打横抱起来。 江墨一惊,看着他…… 他说:“我脚程快一些。” 岂止是快一些? 简直能和筋斗云并肩了吧。 江墨也说什么,就让他抱着,飞了…… 笏九把贴在图阵边缘的那张符箓取了下来,交给了山鬼,山鬼伸手要拿时,他又迅速收了回来,说:“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情。” 山鬼道:“我山鬼玉溪,说一不二。” 笏九说:“我九尾狐笏九,也是金口玉言。” 山鬼见他似乎心里打着别的主意,只好把手收回来,看着他不语。 笏九笑道:“不如这样,我把符箓给你,但你先兑现你答应过我的事情,怎么样?” 山鬼再次摊开手掌,说:“可以。” 笏九把符箓放上去时,笑着道:“我信你山鬼玉溪,说一不二。” 山鬼拿了符箓,塞进了自己的衣襟内,又抬手道:“生辰八字。” 笏九犹豫着问:“上一世的生辰八字可以么?”
第74页 山鬼道:“可以,还有你要找的这个人的头髮。” 笏九把生辰八字和头髮一併交给他,难得表现出一脸的严肃,“此事若能成,笏九感激不尽。” 山鬼没答话,拿着东西到一旁,在地上画了个八卦图。 笏九对这个八卦图既眼熟也眼生,这个和之前郁垒找出来阴阳八卦阵,以及桃李教给江墨那个镇压他妖气的旁边的那个,虽然都统称八卦图阵,但因为作用不同,有些细节不甚相同,配合的口诀也不一样。 地上的那个八卦图阵,中间也有阴阳鱼,山鬼把笏九交给他的两样东西放在了阴阳鱼之上,他蹲在旁边,闭上眼睛开始念口诀,配合着十根手指头掐出几样手决,八卦图中间的阴阳鱼开始游动。 笏九紧张地盯着那一黑一白两条鱼,它们往四週游开了,围着八卦阵的边沿饶了一周,又回到了原处,忽然一道光呈扇形竖起展开成一面光屏。 没多久,山鬼缓缓睁开了眼睛,掐了个收势的手决,那道扇形的光屏迅速合上了,直光落回地面形成一点,直至消失。 笏九急忙问:“怎么样?找到了么?” 山鬼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薄汗,摇了摇头,“你要找的人并不在这里。” 笏九一下眯了狐狸眼,“什么意思?” 山鬼依然冷淡的目光对上他的视线,“你要找的人,没在这人世间。” “胡说八道!”笏九一时激动起来,“我看你根本就不懂什么卜卦寻人之道,东西还我!” “简直蛮不讲理!”山鬼想绕过他,往那个刚才压制笏九妖气的阵法走了过去。 笏九立刻抓住他的手臂,挡住他的去路,“答应的事情没替我办成,休想再要其他!” 山鬼拨开他的手,退开了点位置,说:“六尾,别胡搅蛮缠,我山鬼玉溪向来言出必行,既然找不到,那就一定没有,没有必要诓你。” 笏九咬牙切齿道:“这么说来,是姓蔺的骗了我了?” 山鬼道:“你和那位先生之间的恩怨与我无关,我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完成,希望你也如你所说的那般,金口玉言。” 笏九沉默下来,心里想着是该相信山鬼,现在就去找蔺傒文问清楚,还是相信蔺傒文,先抓了山鬼再说…… *** 作者有话要说:  5000字,尽力了,明天继续多一些~ 感谢【jessure】【ctrl+v】两位姑娘投雷,晚了,睡了! ☆、第五章 六尾 桃李对于眼前敌我双方形势的明显落差感到隐隐的担忧,目前单凭一个妖阵就一下子绊住了她和郁垒两个人,许久无法脱身。 那个妖阵像个无底洞,不断有不明妖物冒出来,郁垒施下的结界根本无法对它形成包围之势,只能尽力拖慢这些妖物往外冒的速度。 桃李想尽一切办法将这些东西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这边来,把时间留给郁垒,让他想办法尽快封住妖阵。尽管这些东西攻击力极弱,但胜在数量众多,凭她一己之力实在有些吃不消。 这些东西无固定形状,呈半透明体,漂浮于半空,看似没什么攻击力,但攻击速度却极快,桃李一剑能挥斩数十只,但也抵挡不住这源源不断的快速围攻。 桃李的身手算得上敏捷,有时候来不及挥剑会躲一下,这种模式她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了,她还能撑得住,问题是这么下去她的体力总有耗尽的时候。 郁垒也难得急出了几滴汗,这个阵法妖力太强,他和桃李二人合力也许可以封住,但桃李现在让那些东西缠住了。 蔺傒文赶到的时候就见到了自己的两名得意手下居然被一群乌合之众给逼到了绝路的这样一副狼狈画面…… 郁垒和桃李看见他过来时,忍不住为自己汗颜的同时,也大大松了口气。 而桃李一个闪神就被那些东西有机可乘,一大群不明物体纷纷围上去,将她张整个人缠住了,看得江墨心惊肉跳外加头皮发麻。 蔺傒文抬手一挥就将那些东西从桃李身上清理了个干净。 桃李迅速从地上爬起来,继续挥剑的同时,还不忘请罪:“桃李道法不精,让先生费心了。” 蔺傒文没言语,朝江墨伸手道:“笔。” 江墨愣一下,急急忙忙将毛笔给他呈递了上去。 蔺傒文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出了一副捲轴,他捏住捲轴一端扬手一抛,捲轴凌空在他眼前迅速展开,他悬腕提笔,不知道在捲轴上面写了什么字,江墨一时发愣,只听到他最后念了句—— 吾今下笔,万鬼伏藏。 其他的她没有听清,也没来得及回忆前面,她就看见了所有不明妖物纷纷往他所立之处涌了过来,全部被收进捲轴里面。 那副捲轴也像个无底洞,像是来者不拒,来多少它装下多少。 桃李终于有了歇口气的功夫,一经停下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气喘吁吁。 郁垒也不再去控制那妖阵,收了结界也回到了蔺傒文身边,说:“这妖阵来的可疑,妖力极强,不可能只是为了出动这么一群虾兵蟹将。” 江墨问:“封不住么?” 郁垒摇头,“不容易。” 江墨想到了之前自己在月生海家里处理过类似的阵法,觉得自己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要不我来试试?” 郁垒听闻此言,下意识去看蔺傒文的意思。 桃李说:“江墨之前处理过类似的妖阵,确实可行。” 江墨跃跃欲试,为三界安宁做一点贡献,想想还是挺振奋人心的,大概是有了之前的经验,这回显得信心十足,她没去问蔺傒文的意思,非常鲁莽地就跑了过去。 她的人刚靠近妖阵,忽然感觉到一股阴寒之气从妖阵中央冒了出来,那股阴气直逼她的印堂,她心道不好,下一秒就被蔺傒文抱着挪了个地方,远离妖阵。 妖阵中央勐然间半个硕大的脑袋破土而出,那东西头部的青色鳞片在月光之下冒着森森寒气,不多时,那东西已经跃出了一截身子,众人这才看清,那是一条巨大的蟒蛇。 这东西让桃李和郁垒的脸色瞬间凝重。 江墨只觉得这东西看着太阴森,尤其是那一身铁甲似的青色鳞片,以及冰冷到诡异的两只眼睛,尤其是眼部中间狭长竖起的眼珠,简直妖异到令人心内发憷。 蟒蛇冲着夜空发出巨大的嘶鸣,像是在向天下人昭告它的诞生。 江墨感觉周围的温度瞬间降了几度,她下意识抱紧了身边的人,问:“那是什么?” 蔺傒文回答说:“青古巨蟒。” “青古巨蟒?”江墨有些惊奇,转过来看着他,“听起来好像活了很长时间。” “年龄确实不小了。”蔺傒文淡道。 “活的时间有你长么?” “没有。” “……那你真厉害。” “……”
第75页 那青古巨蟒张开嘴巴“哄”一下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吼,并且很快从妖阵中央挪出了半个身子,那长度令人瞠目结舌。 到了这个境地,明显形势已经失控了…… 再怎么控制也只是减缓巨蟒出阵的速度而已。 郁垒已经彻底放弃,打算存点体力待会儿打蛇的时候用。 桃李也是彻底的无语,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巨蟒出阵。 这时,蔺傒文下达命令了:“活捉。” 桃李忍不住和郁垒对视了一眼,两人眼睛里皆流露出了不情愿的神态…… 最怕处理这种活捉的大怪物了。 这么大一个东西,铜皮铁骨,刀枪不入。 弱点其实已经找到了,就是眼睛,按照桃李一贯简单粗暴又冷酷的脾性,只想一剑下去直接戳瞎他丫的!再放火焚烧好让它早日往生。 但老大发话了,这玩意儿得活捉…… 活捉这玩意儿费时费力不讨好。 为什么要活捉? 因为这种东西活的时间虽久,却没有自主思想,是可以人为驯服的啊,这东西价值不菲啊,要是活捉了回去,若能够为我方所用,这将会为我方提供强大的战斗力啊! 这世上的妖物分两种,一种就是常见的可以出修炼出人形,拥有自我思想的一类,一种就像这青古巨蟒一样,活得久了,妖力极强,兽性也极强。 这一类明显是有人刻意培养出来的。 不过这也不阻止蔺傒文求贤的想法。 郁垒和桃李互相灵魂交流的瞬间,青古巨蟒已经完全脱阵而出,急吼吼地就往他们俩奔去,两人勐一惊,第一个举动就是转身而逃…… 江墨不免担心,“你不去……搭把手?” 蔺傒文说:“他们两个安逸得太久,正好趁这个机会让他们活动活动筋骨。” ……其实是动气了吧? 刚才他们一过来就看见他们两个居然让一群乌合之众打得无还击之力,到最后还得靠老大出手,确实有失脸面。 青古巨蟒虽然移动缓慢,但它挪一下数十米远,靠人的双脚是跑不过的,饶是他们两个的速度异于常人也只是勉强能及,巨蟒的尾巴横扫而来,能扫荡一座山,郁垒和桃李往旁边纵身一跃滚了过去,堪堪避了开来。 郁垒和桃李对视一眼,非常有默契地选择兵分两路,这东西庞大归庞大,攻击力强悍,但脑子转的不快,一看目标物各成一路,有些呆愣,不知道要先去攻击哪一方。 这一瞬间的犹豫就给了对方还击的机会。 要活捉这东西,还得靠阵法压制。 桃李引开了巨蟒的注意力,让郁垒迅速布阵,阵法的占地面积极广。 蔺傒文收了捲轴,在旁边观察妖阵,自青古巨蟒破阵而出之后,这个妖阵就作废了,只剩下空荡荡的寥寥数笔图案。 江墨也看不出什么门道来,在他旁边凑了个热闹。 …… 笏九在旁边看山鬼对着方才拿来压制自己妖力的那个图阵一阵捣腾,看了半天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笏九只知道这个阵法是镇压妖气用的,也可以用来封印和解封,只要用对了口诀…… 当初他和山鬼有个协议,他帮山鬼拿到这个图阵,而山鬼帮他找人。 当阵法展开一道关屏,光屏里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时,他忽然就明白了。 世人只知道山鬼独守山林上千年,只为等候心上人有朝一日归来,却不知这山鬼的心上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现身处何方,又为何迟迟不归,让山鬼好等。 现在看来,应该是被封印了。 光屏上的女人一身青衣,慢慢睁开眼睛,只来得及喊了句“玉溪”…… 忽然,笏九在一瞬间出现在了山鬼面前,当着他的面将光屏上女人的魂魄收入股掌之内,又瞬间逃开数十米之外。 山鬼霎时间勃然大怒,“六尾!你敢伤她分毫,我定让你魂飞魄散!” 笏九的嘴角依然挂着一笑,笑意阴凉,他举着手臂道:“你可以试试。” 那是他心爱之人,他不敢轻举妄动,山鬼站在原地不敢挪动分毫,滔天的怒气往四周蔓延,惊骇了周围一片蠢蠢欲动的妖物。 “她于你无益,你到底想干什么?”山鬼的神情极其阴郁,恨不得大开杀戒。 “我要她确实没用,”笏九脸上是漫不经心的笑意,说道:“但你答应我的事情没有办妥,你高兴了,而我不高兴。” 山鬼极力压制住怒气,道:“我说了,你要找的那人不在人间。” 笏九哼笑,“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虚是实?” “是虚是实你可以去请教地府里的人……” “我当然会去问清楚,”笏九打断他的话,“若你对我有半句虚言,我手上这东西你也别想要回去。” 笏九说完,转身没入夜色。 山鬼气急,喊了句:“六尾!!”骑上赤豹追了上去。 笏九阴沉着个脸,现在他只想找到姓蔺的问个清楚。 ***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更这么晚更这么少是因为,晚上7点打算码字的时候,心血来潮点开来检易和妮子的那篇文来看,看着看着一回过神来看时间,11点了…… 是一个无法早眠之夜。 晚安。 ☆、第六章 六尾 笏九并不知道蔺傒文目前的具体位置在哪,他只能一条街道一个巷子那么去找。 他所到之处都能看见底下漫无目四处游荡的一波又一波的鬼魂,旁边有阴帅或鬼差把守,而他身边时不时会飘过一两只邪祟,对着底下的鬼魂垂涎欲滴,却又忌讳地府里的人而不敢轻举妄动。 将山鬼甩开了之后,笏九在一个楼顶的阳台停下来。今晚的风特别强劲,像滚滚而来的河流,扯得他那身白袍的袍尾不停向后鼓动,他右手的指缝时不时有微弱的光芒遗漏出来,那里面就是山鬼的妻子。 这时,那东西开口说话了,“你是青丘九尾?” 笏九没有吭声,甚至有一瞬间的晃神,青丘九尾这个名字他太久没有听谁称唿过了,九尾这两个字沉寂了一段太过于久远的年岁,于他来说已经产生了距离感,现在他是六尾。 时间,周围,语言,习惯,这些东西实在可怕,他差点忘了自己曾经也是一只九尾狐……比起斩去他三尾,蔺傒文所导致的这个结果才是最残忍的。 不过他有些微惊讶,他和她素未谋面,她居然知道。 “你想找的人,或许我可以帮你。” “你?”笏九终于将注意力放在了她身上,“你能做什么?” “玉溪的卜卦寻人之术从未出过差错,他既说你要找的人不在人界,那他就不会骗你。” 笏九轻笑,“他的话我未必会信,又何况是你。” 她说:“我被封印于鬼界千余年,千年来有关地府里的大小事我皆有所耳闻,包括在我封印之前,因闯地府而被斩去三尾的你,你说出个人名来,或许我曾听说过也未可知。”
第76页 这话让笏九有些许动摇。 鬼界…… 如果他要找的人确实还在地府里,那就难怪为什么这千年来他在人世间寻不到一丝半点关于那人的消息了。 “笏君柳。”笏九说了个名字出来。 “……” 她一下子沉默下来,半天后说:“抱歉,我不曾听说过这个人。” 这是笏九意料之内的结果,他站在露天阳台往远处望,想找出蔺傒文的所在之处。 她问:“此人与你有何关系么?” 笏九道:“此事与你又有何干系?” “我猜的出来,”她笑了笑,“我猜这人是你师父,当年你为他闯地府非但无果,还因此痛失三尾,接着又花了千年时间寻找他的下落,看得出来你和你师父——” “那山鬼的趣味果真别开生面,他当真喜欢你这么聒噪?”笏九皮笑肉不笑,“也难怪,他那么闷骚,再找个跟他一样闷骚的,估计就只能靠意念交流感情了。” 这话终于让她安静了片刻。 也只是片刻而已…… “他生性孤僻,不爱与人说话罢了,你别这么说他。” “我就这么说他!”笏九吼道:“听着不高兴你大可以从我这里逃出去啊!!不然就给我闭嘴!” “……你太浮躁了,我听说你师父是个彬彬有礼,虚怀若谷的道士。” 笏九只想这么捏死她算了。 …… 江墨看一眼身后正在和那巨蟒斗智斗勇满地打滚的两个人,又回过头来看着正对着图阵揣摩了半天的人,她问:“这个图阵有什么玄机么?” 蔺傒文漫不经心道:“没什么玄机,就是个妖阵。” 那你还看那么久? 江墨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他反应过来,说:“哦,刚才走神了。” 江墨:“……” 蔺傒文想起了刚才和她之间被打断的对话,“你说你梦到我了?而且不止一次?” 旁边不远双方正打得热火朝天不可开交,他和自己在这里聊这样的话题真的没关系么? 江墨说:“大概是我看错了,那人是长发。” 蔺傒文问:“作何装扮?” “远远看过去,像是白色长衫,以及黑色长袍。” “他在做什么?” “喝酒,”江墨稍微回忆了一下,“也有可能是——” “喝茶,”蔺傒文接了她的话,“他在喝茶,那是你送给他的茶叶,你还记得么?” 我怎么可能记得…… 江墨安静地看了他半晌,道:“蔺先生和我似乎在很早的时候就认识了,我梦里的场景,以及梦里面的那个人,看起来并不像是这个年代里的。” 旁边“轰隆”一声,江墨扭头看过去,巨蟒拖着长长的尾部正往这边横扫而来,她还没有丝毫反应,蔺傒文只看着她,随手挡了一下,蛇尾噼在了他掌心之外的一面八卦镜上,勐一下被弹开。 巨蟒仰天发出一阵嘶鸣,往旁边滚滚滚远了。 “你想知道么?”他还看着她,说:“你也可以不用知道。” “为什么你会接近我?” “你我本是夫妻。”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犹如巨雷掷地,让江墨暗暗吃了一大惊,一口惊涛骇浪般的凉气差点翻至后脑勺,她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确实荒唐啊…… 蔺傒文淡淡扯起嘴角笑了下,却意味深沉,颇有几分苦涩,也有几分温柔,“我说了,你可以不用知道这些,现在还想知道什么?” “那你、你……你……”她忽然间舌头打架了,她停下来缓了缓让自己冷静一下,问:“你现在接近我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他的语气和他的神情皆坦荡如君子。 信你才有鬼…… 江墨的神情带上几分猜疑直视着他,良久才反问道:“是么?” 蔺傒文好笑道:“你我相识以来,我可对你做出过哪怕是丝毫出格的举措不曾?” “你不是伪装成一只猫接近我了么?还……”还对她动辄亲亲热热搂搂抱抱,但话说到这里,她十分难以启齿。 “还?”蔺傒文状似不解,“还有什么?” “还不够么?”她惊。 旁边的巨蟒拖着长长的尾巴唿啸而过,一时尘嚣纷扬,同时传来一阵“哄哄隆”的声响。 不知道郁垒和桃李是如何分工的,这回这一场人与妖的厮杀终于有了反转,江墨看到的是桃李拿着把剑在追杀巨蟒…… 眼下的情形乱糟糟的,旁边的两人还在和巨蟒缠斗,仿佛要誓死方休,她的整个脑子像混沌未开,完全是一片茫然,江墨无语扶额。 前世夫妻么? 两人之间一时陷入了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四周围终于安静下来。 江墨抬头望过去,看见桃李气喘吁吁,将一把剑支着地面作为暂时的支撑,郁垒也松了口气,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两人灰头土脸地慢慢走了过来。 那蛇不知所踪,看来是已经被重新封印起来了。 蔺傒文微微眯着双眼,似笑非笑道:“辛苦二位了。” 郁垒和桃李同时沉默,好久没这么大开大合地大杀四方了,这回确实狼狈了些。 蔺傒文刚想说点什么,忽然感觉正前方有异样,他轻轻抬了下眉峰。 桃李立即反应过来,提剑转身,剑身迅速绕一周反向打横挡住迎面而来的攻击,顺带一阵强风拂面而来,将桃李额头前一帘厚厚的刘海吹散开来,露出刻在她前额的硃砂符篆。 那攻击太过于出乎意料,也太过于兇勐,导致桃李的双脚往后滑了些许。 眼前这人一袭红衣,眼神阴寒凛冽,两边眼角各有一抹殷红上扬,更显凌厉。 直到他身后的赤豹踱着散漫的步伐现了身他才翻身一脚,拿桃李作为踏板一蹬,身体往后退了一段距离,轻巧落在了赤豹背嵴上。 桃李猝不及防让他一脚踢中腹部,一阵剧痛袭来,她整个人如脱靶的箭控制不住往后飞掷,在即将摔在后面布满碎石的地面时,蔺傒文眼明手快将她半路拦截,搂住她的腰转了一圈作为缓冲。 将她放下来时,桃李终于忍不住一口鲜血喷洒而出,在她往地面瘫倒之前,蔺傒文再次将她打横抱起来。 江墨急忙跑过来,一时之间乱了分寸,“她怎么样?怎么吐那么多血?” 蔺傒文在附近找了个空地将她放下,说:“你在这里看着她,别靠近那边。” 江墨蹲下来扶住桃李的腰,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她没事吧?” 蔺傒文只说:“暂时无妨。” 为了防止前面的人再次出手,郁垒一直盯着他的动向,不敢有丝毫松懈。
第77页 蔺傒文安置完那边,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一边说道:“山鬼玉溪,深居山林,不入红尘,不问世事,不事苍生。”他停下脚步,“阁下远道而来,有何见教?” 山鬼立于赤豹之上,抬臂一甩宽袖,“废话少说,六尾何在?” “哦?”蔺傒文笑了笑,“蔺某以为,百鬼之夜山鬼玉溪不辞万里赶来,为的定是另有其人——”他说着冷下脸来,沉声道:“你与六尾是何恩怨,似乎与我冥府无甚干系,何以伤我冥府中人?” 山鬼冷笑,“不为六尾,亦为我妻!” 郁垒说:“令正于千年前犯我冥府,按其律章,必封印于鬼界,玉溪先生莫不是忘了。” “我妻朝歌,岂是尔等小卒可动得?”山鬼脸上冷漠已消失,剩下满腔戾气,“今日若不放人,我定将那六尾千刀万剐,你冥府将永无宁日。” 郁垒退了两步,对蔺傒文小声说:“那蛇妖朝歌被封印于鬼界上千年,怎么这山鬼时至今日才想起来要救人?他找我们要六尾,莫非是六尾暗中有了什么动作?” 可是六尾现在应该在八卦图阵当中,不得脱身才对。 山鬼玉溪来势汹汹,迫切要找的人不应该是六尾,而是他的妻子朝歌才对,他一过来便开口询问六尾的行踪,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性。 蔺傒文说:“莫非此刻,令正与六尾待在一处?” 或者说,是六尾抓走了蛇妖朝歌。 这话再次激怒了山鬼,“将六尾交出来!你若敢包庇,我山鬼誓不罢休!” 蔺傒文的话让郁垒震惊了一把,那蛇妖朝歌不是被封印了么?怎么又和六尾待在一处了?再说了六尾自己也被困在了图阵当中,如何再解除他人的封印? 而且,六尾……有这个能耐? *** 作者有话要说:  “令正”就是“你老婆”的尊称。这篇文好多对夫妻啊我去! 感谢【ctrl+v】投雷~槓槓的~棒棒的~ 睡了,晚安。 ☆、第七章 六尾 此刻桃李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到接近透明的程度,嘴唇同样失了平时该有的红润,她的模样看上去没有一丝生气。 江墨紧张地摸了摸她的脸颊,跟着又去摸她的双手,冰冰凉凉的没有温度。 不会吧…… 她把掌心放在了桃李心脏的位置,甚至用了点力气,却发现手掌心所压的地方没有任何跳动的感觉,江墨稍微调整了一下位置,依然感觉不到丝毫动静。 忽然一阵晕眩袭来,江墨差点抱着身前的人一起摔下去,幸好她及时撑住了地面,很快她就发现了自己浑身上下正在不住地颤抖,双手的振幅尤其明显,心头笼罩上一股无力感。 那是一种惊慌到极致的生理反应。 她拍了拍身前人的脸,“桃李?醒一醒……”江墨惊慌失措地抬起脑袋往前望过去,那边的形势一触即发,她垂下脸来,晃了晃身前的人,控制不住提高了音量:“桃李,醒醒,你醒醒啊——” 这边蔺傒文隐约听到她的声音,侧脸看过去,刚好对上她无措的目光,他正打算过去那边看看情况,偏偏山鬼在这一刻出手往他的眉心袭来,带着凌厉的掌风。 蔺傒文一个侧身,脚步稍微一挪就避开了他的攻击,同时以侧腕挡住山鬼的攻势,他再趁势反手握住山鬼的手腕,刚想有所动作,山鬼又趁机以他的手臂为支点,拉近彼此的距离,暗中抬脚踢了过来,打算故技重施。 蔺傒文对于外来攻击的感知程度比起桃李显然要出色许多,迅速抄起右手再次挡住山鬼迅勐横扫过来的一脚,跟着一记手刀噼中山鬼的膝盖。 山鬼感受到一阵剧痛,依然不死心来了个声东击西,打算趁其不备,一出掌再次被拦下,如此再三之后,他只得退至十来米开外的地方站定。 郁垒那边也让赤豹给缠住了。 这畜生看起来不声不响的,一旦打起架来抄起豹爪子便是招招致命,关于这一点,简直和它主人山鬼如出一辙。 郁垒挪出两分注意力放在了蔺傒文那边,好在那边我方占了上风。 蔺傒文先后解开了左右两边的白玉袖扣,再将两边袖子挽了几折,露出修长的小臂,似乎打算正面迎敌。 …… 山鬼没有跟过来,笏九正觉得纳闷。 不应该啊,这么久都没找到这里来,即便是跟丢了也不至于此啊…… 难道被什么东西给绊住了脚? 笏九放眼望去,以自己所站的位置为中心,目光放远往四周绕了一圈,没有任何异样。 之后他回了一趟书社,发现楼上楼下只有沈妈妈一个人在。 江墨并没有回来。 难道是回来的路上遇到什么危险了? 笏九心里刚有点着急,忽然转念一想,江墨不会有任何危险,因为蔺傒文会及时出现在她身边。 或许,现在江墨就和蔺傒文待在一起。 被握在右手掌心里的蛇妖朝歌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笏九随便挑了个方向走了,边走边说:“找出蔺傒文。” 朝歌忽然不说话了。 “这人你应该不陌生,”笏九笑起来嘴角带着一丝冷讽,“当初将你封印在鬼界的人,山鬼一时找不到我的行踪,应该就会去找他。” “你说玉溪去找他了?”朝歌莫名一阵惊慌,“那他们现在会在哪里?” 笏九没吭声,因为他不知道。 奇怪的是他几乎将本市翻了个遍,居然还是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 此时,笏九感觉到自己身后有一阵诡异的阴风拂过他的后颈,奈何他心头正感烦躁,于是转身便吼了一声:“滚!!” 那东西乍然大惊,立马按照原路奔逃了。 笏九在一瞬间看清楚了那东西的模样,有点像猫,个头比猫要大一些,但长得没有猫那么讨人喜欢,毛髮稀疏,浑身肌肉,用两只脚走路。 猫鬼? 百鬼之夜,真是什么妖魔精怪都跑出来浑水摸鱼。 所谓猫鬼,就是巫师用邪术养出来祸害他人用的鬼邪,和猫半点关系也没有,叫这个名字是打算从猫身上得到什么好处? 笏九转身往前走了没几步,那只猫鬼又跟了过来。 地府里那群鬼差的眼睛都瞎了吧?这么一大只东西在街上东窜西窜的居然没有一个察觉?这一届鬼差的职业素养真够呛。 培养出这么一群手下,蔺傒文也真够能耐。 笏九默默吐槽了一句,抄起狐狸爪子就想将那猫鬼撕个粉碎。 那猫鬼急急道:“且慢且慢!!九尾大人千万高抬贵手!!” 九尾大人? 笏九一愣,对这个称唿表示:“他妈脑子不好使就给老子滚黄泉路上待着别出来丢人现眼!你哪只眼睛看见老子九尾了!!” 此刻笏九正大大的烦躁,听见九尾两个字一样不受用。
第78页 那猫鬼被吼得一阵耳鸣,唧唧嗡嗡贯彻耳膜,它抱着脑袋说:“息怒息怒,九尾……不,六尾大人息怒,小的只是过来替我主人带句话,听说六尾大人正在打听尊师的下落?” 笏九勐一顿,一双殷红的狐狸眼狐疑地盯着猫鬼,不语。 猫鬼见此招奏了效,忙忙地说:“我主人有办法帮您找到尊师的下落。” 笏九将信将疑,“当真?” 猫鬼谄媚地笑了笑:“千真万确,您请跟小的来。” 朝歌开口道:“笏九,当心有诈。” 笏九道:“左右不过一个巫师而已,能奈我何?” 猫鬼提着灯笼,领着笏九拐进了某条小胡同,在胡同里走了半天,从一开始胡同的地面上还洒了些许稀薄的月光,直到现在彻底看不见分毫月色,让这条胡同显得仿佛没有尽头,往前看不到一丁点光线。 笏九借着朝歌散发出来的微弱光芒查看四周,走了这么久,周围还是胡同的构造。 朝歌说:“我们进入结界了。” 笏九不语。 走这么久还在原地,不是结界就是幻境。 前面的猫鬼停下来,因为他跟前出现了一扇门。 自从上次经歷了奇门遁甲一事之后,笏九对门这类东西就产生了一定的心里阴影,现在他一看见“门”,尤其眼前这一扇门还长得奇奇怪怪的时候,心情更不爽快。 这时,那扇奇怪的门缓缓开启,猫鬼提着灯笼率先走了进去。 笏九站在门外,一时之间有些犹豫。 里面猫鬼的声音传出来:“六尾大人请进,我主人就在这屋子里。” 笏九略作沉吟,谨慎地抬脚,走了进去。 这间屋子给笏九的印象就是十分做作,几乎他目光所及就能看见一堆大约是古董或名画一类的东西,或堆或挤,反正他也没有那么高深的雅趣来欣赏这些东西。 东西虽名贵,不过很显然这间屋子的主人并不懂得过犹不及这个道理,各类古董西洋名画扎堆在一起,看起来就像街边摆摊卖花瓶卖西洋画的…… 猫鬼请他坐下,自己进了里屋。 笏九挑了一张单人沙发坐下,再一次环视一遍这间屋子。 很显然这屋子的主人想走欧式风格,比如他屁股底下的这张白色单人沙发,典型的欧式抽筋风,就是那种无论是底下的四只脚还是上面两边扶手,亦或是椅背上的雕刻,一定要带上些弯弯扭扭的元素。 还有这地毯…… 不多时,里面终于有人走了出来,笏九抬头看过去,是个男人。 男人穿着西装马甲,衬衫的领子打了个风骚的橘红色领结,正笑意盎然地朝笏九走了过来,道:“六尾先生,久仰久仰。” 笏九想起之前和江墨造访那座所谓的“有关部门”的时候,那个出来迎接他们的老头也是差不多是这么个装扮,不过那老头看起来帅气多了。 巫师走过来时,伸手想和笏九走一个国际礼仪,手伸了出来,同时笑着自我介绍:“鄙姓黄。” 笏九站起来,并不搭理那只手,只似笑非笑道:“黄巫师?又黄又污?亏你想得出来。” “……” 朝歌笑出了声。 笏九问:“你就是那猫鬼的主人?” 黄巫师点点头,“是我,黄某是一名巫师。” 这世上有本事降妖除魔者,或道士,或和尚,或冥府里培养出来的捉妖师,还有一种被称之为巫师,不过修炼巫师者大多来路不明,所以里面经常是鱼龙混杂,好坏各半。 黄巫师让猫鬼赶紧上茶,“六尾大人,您请上座。” 笏九没什么耐心,坐都懒得坐下就直奔了主题,“你说你知道恩师的下落?” 黄巫师笑得高深莫测,道:“不急不急,咱们坐下,慢慢聊。” 笏九漫不经心地弹了弹雪白色的长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说:“我时间有限,笏某好心奉劝黄巫师,正正经经地有话直说才是,倘若敢耍花招,莫要怪我心狠手辣。” 黄巫师没想到这六尾在有求于人的情况下,居然连客套话都不耐烦应付,不禁笑容一僵,顿时心下来气,面上还是装作和和气气道:“六尾先生言重了,黄某一心想助您寻师都来不及,又怎会耍花招?” “那样最好。”笏九说完坐了下去,刚好猫鬼也端来了两杯茶水,笏九对这东西不大有兴趣,于是也爱搭不理,将一杯茶闲搁在那里。 见他是这个态度,黄巫师也不再磨磨唧唧,直接开门见山道:“六尾先生可曾听说过红莲业火?” 笏九一听,嘴角的一丝笑意显得不阴不阳,“我说呢,你我非亲非故,如何想起来要助我寻师?想来也定是另有所图。只是不曾想到你居然要那红莲业火?” “非也非也,六尾先生误会了,”黄巫师笑笑道:“这红莲业火乃是寻找尊师下落的关键,再者便是十二品青莲的花瓣,二者缺一不可。” 朝歌忽然紧张道:“笏九,别上当,这两样东西你一样都不能拿。” 笏九略作沉思,随后说道:“红莲业火为地府冥君所有,取得取不得尚且不论,这十二品青莲可是文殊菩萨的掌上莲,你莫不是要我去偷取菩萨之物?” 黄巫师看了笏九右手上的朝歌一眼,摸了摸光熘熘的下巴,说:“您难道不知早已在三千多年前,文殊菩萨将掌上一朵十二品青莲贬落凡尘,兜兜转转之下,如今有一片花瓣已经落到了地府冥君手里?” “也即是说,我要在冥君手里拿走两样东西?”笏九说完,意味不明地笑了。 …… 蔺傒文慢条斯理地调整了一下眼镜的位置,手放下来时掌心朝上微微张开,一瞬间他的掌心之上便燃起一团红艷妖娆的火光。 山鬼冷笑,“红莲业火?你莫不是以为我怕了你这东西?” 蔺傒文说:“你可以试试。” 那边,郁垒趁机朝着赤豹的脑门踹了一脚,终于让它感到一阵晕眩,接着迅速取了张符贴在它脑门上自己留下脚印的位置将它定住,郁垒这才松了口气。 蔺傒文扬手一扫便将手上一团火焰掷向山鬼,山鬼的身手极其敏捷,翻身一闪,没想到迎面又是一团火光袭来,他往另一边又是一闪,紧接着又来了一簇火光…… 如此频频攻势,饶是他的身手再灵敏,也抵不住对面随时随地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的攻击。 在山鬼摔落地面之时,蔺傒文及时收手,“山鬼,倘若我认真要对付你,有的是手段,并不需要我亲自动手,今日算我放你一马,切莫不知进退。”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我一开始设定的背景其实是古代,但考虑到我签约的是现代组,写古文就要转古文组,可是我下一篇写的还是现代文,所以索性就换成了现代背景,因此写起来也有了一定的局限性。
第79页 其实里面有些情节发生在古代比较合适。 晚安。 ☆、第八章 六尾 黄巫师一时猜不透坐在对面的笏九此时此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心境,因为他已经沉默了将近10分钟,而那只蛇妖也在喋喋不休地劝说他,黄巫师觉得这蛇妖真真碍眼。 笏九对朝歌的一番话恍若未闻,半天后问:“我若要了这两样东西来,你打算在怎么做?” 黄巫师一看此事有望,越发地殷勤道:“那十二品青莲的花瓣有再生之力,当然了,还须得依靠那红莲业火的催化,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再生?”笏九疑惑道:“我要的是我师父的下落,要那再生之力做什么?” 黄巫师微微吃惊,问道:“莫非六尾先生竟不知尊师并未入那轮迴道?既不入轮迴道,更遑论投胎为人,既不在人世间,又何来下落?” 山鬼也说了师父并不在人世间,那么极有可能这姓黄的并没有说谎。 笏九想了想,道:“怪道我走山访水,遍寻天下也打听不到恩师半点消息,倘若正如你所言,恩师竟是未入轮迴?” 黄巫师颇沉重地点点脑袋,“恕黄某愚见,我猜尊师的魂魄定是被扣留在了冥府不得自由。” 笏九说:“我师父与那冥君无冤无仇,他扣留我师父的魂魄作甚?” “先生有所不知,听在下慢慢道来,”黄巫师故作深沉地摸了摸下巴,说:“数千年前,冥君闲来无事,一时兴起便走了一趟尘世,不曾想竟在尘世结识了一位人间女子,更想不到不久这二人便互生情愫,目成心授。此二人本可成就一段千古佳话,可惜好景多磨,那女子因受天劫而魂飞魄散,冥君为救心爱之人,须得收集九九八十一缕得道高僧之精魂,加之佛家之物,方能救回那女子,那十二品青莲便是一样,而尊师的魂魄亦是其一啊。” 笏九将信将疑,道:“你说冥君有个心爱的女子?而且因受了天劫而魂飞魄散了?” 黄巫师摇摇头,“尚未,当时冥君歷经千辛才勉强留住了那女子的几魂几魄,因此才有收集得道高僧之精魂一说。” “如此说来,那冥君竟以权谋私,私扣魂魄?” “不错。” 笏九一脸平淡,让人看不出情绪,只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黄巫师忽然一阵感慨,“黄某曾经受过笏道长的恩惠,笏道长是个真正的好人。” “哦?看不出来,你居然活了那么久?”笏九皮笑肉不笑。 “黄某实愧有余,在下的原形相信您早已一目了然,”黄巫师还挺谦虚,道:“黄某不才,生来虽为一介精怪,却不甘只做精怪,心中有惩恶扬善的志向,数千年前承蒙笏道长不嫌弃,在下有幸得他老人家提点一二,修得一招半式,便斗胆以巫师自居。” 笏九不语。 那黄巫师拿一对眼珠子觑着他,说:“彼时您尚未拜笏道长为师。” 闻言,笏九笑笑道:“那笏某还得称你一声师兄。” “不敢不敢,”黄巫师吓得从椅子上坐起来,急忙摇手,“在下实在愧不敢当。” “倘若你方才所说一切实属,我称你一声师兄又何妨?”笏九慢慢收起笑容,“当务之急,是救出我师父。” 黄巫师兀自沉思了一会儿,道:“切勿急躁,笏道长被扣留的具体位置,我尚未推测出来,不过只要你将我方才所提及之物带来,我便有办法将笏道长的魂魄引到这里来,再借用某样器物,将笏道长的魂魄注入其间,使之再生,”他说着停顿了一下,又道:“冥君手底下那位唤作桃李的,先前用的便是此法。” 笏九目光淡淡,绷直了嘴角,片刻后才说:“你知道的倒挺多。” 黄巫师忽然反应过来,笑笑说:“那么依您的意思,这东西是拿还是不拿?” 笏九目光冷落地看了过去,说道:“黄巫师这话说的有趣,这东西是拿,还是不拿?” 黄巫师扬起一丝尴尬的笑容,“拿或是不拿自然是全凭您一句话,在下也是想为笏道长尽点心意,以报答他知遇之恩。” 笏九有模有样地伸手理了理身上一袭白袍,跟着才缓缓站了起来,道:“那么,还请黄巫师在此等候笏某的消息。” 听闻此言,黄巫师登时双目大亮,意识过来时又收敛些许,神情覆盖上几分担忧,“此去冥府,万望小心,那冥君十分狡诈,定不肯承认事实,你切莫听信于他,被他三言两语给蒙蔽了去。” 笏九一双殷红的狐狸眼别有深意地盯着他看了半晌。 黄巫师心底登时一惊,一时又吃不准这六尾信不信自己方才的一番言语…… 笏九只说:“我自有分寸。” …… 走出来之后,笏九按原路返回,这次没走多久就看到胡同口了,等走出胡同口,眼前瞬间豁然开朗,确实是刚才他们进去之前的那个街道。 黄巫师那屋子居然隐于胡同里,让他刻意去找也不一定能找得到…… 明明存在,却无法轻易察觉得到。 这时朝歌终于开口了:“你真的相信那黄巫师的话?” 笏九面无表情,动动嘴皮子回道:“不可尽信,但试一试也未尝不可。” 朝歌说道:“且不说那两样东西取不取得,那青莲花瓣与红莲业火乃是冥君随身之物,单凭你一己之力,你如何从他身上拿到这两样东西?” 笏九笑而不语,摊开了右手掌心,只意味深长地盯着她看了一眼。 朝歌心底大惊,“难不成你打算——” “正有此打算,”笏九打断她,嘴角噙着一抹冷笑,“他那么在意你,若拿你作为要挟,我相信他会助我一臂之力。” “煳涂啊!”朝歌又急又恨,道:“你何不向冥君求证之后再行动?” “求证?”笏九的眼神冷淡下来,“他骗了我这许多年,我若再信他,便枉费了此生。” “你确实枉费了此生!”朝歌痛骂道:“你居然宁愿相信那黄巫师一面之词?那冥君乃冥府之主,为天下鬼魂之宗,居冥司神灵之最高位,其人公才公望——” “公才公望?”笏九狠狠盯着她,咬牙切齿,“公才公望为何千年来要欺瞒于我?公才公望为何要我跋山涉水而求不得?” 朝歌急急道:“或许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呢?” 笏九带着几分嘲弄道:“若他的苦衷是为我才不得不如此,我与他有七分怨仇无三分恩情,我闯他冥府他斩我三尾,关系恶劣如斯,他凭什么会为我设想?若他的苦衷为的是他自己,那他更是配不上公才公望这四个字!” “可是——” “够了!” 笏九将掌心一收,结束了这场有分歧的对话。
第80页 他现在不急着找蔺傒文,当务之急是先把山鬼找出来。 …… 蔺傒文将山鬼和他那头赤豹强行送出了他设在周围的结界,然后才往江墨那边走了过去。 江墨抱着已经浑身冰冷的桃李,茫茫然地看着他和郁垒两个人走过来。 郁垒过来之后,把桃李从地上打横抱了起来。 江墨急急忙忙也跟着爬了起来,蔺傒文弯腰扶了她一把,她神情恍惚,嘴里喃喃问道:“她没有心跳,也没有体温,她怎么了……” “别急,”蔺傒文扶住了她,说:“她没事。” “确实没事么?那为什么她……”江墨一张脸已经褪去了血色,看样子被吓得不轻,似乎随时会晕过去。 蔺傒文朝郁垒使了个眼色,郁垒会意过来,抱着桃李转身走了。 江墨想跟上去,被蔺傒文拉了回来。 他将她摁在胸口上,嘴巴凑近她耳边小声说道:“没事,你累了,先睡一觉,等你睡醒之后会发现一切如初。” “我不想睡,我不累,”江墨双手紧紧揪住他的衬衫,“我想去看看她。” 蔺傒文将她搂住,手掌安抚性地轻拍着她的背,“我向你保证,等你醒过来之后再看见她,她会安然无恙地站在你眼前,和以前一样与你说笑。” 是么? 江墨眨眨干涩的双眼,感觉背上他掌心所摁的位置有一股清凉舒适的气流缓缓注入,从她的背嵴一只蔓延至她的心口。 她慢慢地感觉到了睡意,意识也渐渐模煳,紧攥住他衣襟的双手勐地一松,人也随之要倒下…… 蔺傒文扶住她的腰身将她搂紧过来,让她紧贴着自己。 他心头上萦绕着一阵快意与安适,他抱着她,一种几乎被尘封于陈年旧月里的,久违的亲昵感在这一刻再次浸润他的心肺。 包括她平稳的唿吸同样能让他回忆起昔日,他与她的月下花前。 趁着四下无人,他微微侧首吻住她的唇瓣,终得一亲芳泽。 蔺傒文将她打横抱起来,四周围忽然出现一道半透明的屏障,那屏障从现形,到慢慢变得扭曲,稀薄,直至完全消失,周围的环境也发生了变化,前面出现了一条静默且矿场的街巷,街巷两边门户紧闭。 子时已到,中元节已过,鬼差们也已经收了队,打道回府。 *** 作者有话要说:  行文大半,终于一亲芳泽,有点好笑,有点心疼。 亲了,睡了,晚安。 ☆、第九章 六尾 笏九不见了。 江墨第二天一早醒过来,想起笏九还被禁足于阵法当中,急急忙忙起来刷牙洗脸直奔公园,沈妈妈在后面喊了她好几声她都顾不上应答,她到了公园之后却没有看见笏九,连昨晚她在地上画出来的那个图阵也不见了。 她以为自己记错了位置,可是她几乎将整座公园翻了个遍,还是没有找到笏九,一丝痕迹都不留。 她一边找,心里边的焦虑感不断漫上心头,就怕他在昨晚有个什么不测。 昨天晚上她就应该守在这里一直陪着他到子时才对。 再不然睡觉之前过来看一眼也好。 ……不对,昨晚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 公园的林荫小道边上间隔横列了好几张长形的木椅子,江墨就近挑了一张坐下,冷静下来回忆昨晚发生的事情,尤其是她怎么睡着的。 她好像是靠在了蔺傒文身上睡过去的,不过今天早上她确实是在自己的房间里醒过来的。 所以昨夜他偷偷进了自己的房间? 穿墙而入么…… 江墨在公园里逗留了好一阵,直到逛公园的大爷大妈多起来她才想起来要回去。 书社门口的那条由青石板铺就的街道暴于朗朗烈日之下,地面上一块一块的石砖被晒得白花花地让人看花了眼,偶尔有人经过,偶尔有人进来出去。 沈妈妈下得楼来,看见她魂不守舍,两只眼睛只盯着外面,门口那块地砖都快让她给望穿了,那模样十分不对劲。 她走了过去,敲了敲桌面,道:“想什么呢?这么全神贯注?” 江墨回过神来的时候,勐一下感觉到眼睛一阵不适,大概是她对着门口那块发光发亮的地砖看得太久,闪到眼睛了……她拼命地眨巴着眼睛,还想用手去揉。 沈妈妈摁住她的手,说:“多眨几下眼睛,过一会儿就好了。” 江墨一双眼睛不停地扑闪,直到挤出了几滴泪水,干涩的眼睛让泪水一滋润,果然就没事了。 沈妈妈看她没什么精神,不免有些担心,“今天怎么了?有心事?” “没。”江墨说。 “你……”沈妈妈下意识就想说点什么,但是一张嘴忽然又停住了,只往周围看了看,道:“对了,咱家那银狐狗子?平时看它不是在这边趴着就在那边躺着,今天怎么没看见它?” 江墨愁的正是这件事。 笏九不见了,她想找个人来问问都不知道上哪找。 笏九这只狐狸精,皮糙肉厚,贱兮兮又贼兮兮,她不是很相信他会轻易出事,只是眼下他下落不明,她想找那些人来问问,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起。 她好像一下子就和那些人断了所有联繫。 直到现在她才意识过来,她和他们之间似乎并不存在对等的关系。 向来只有他们找她,没有她主动找过他们。 沈妈妈看她愁云惨澹的,一经猜想,不由一惊:“狗子不见了?” 江墨看着妈妈,特别沉重地点点脑袋,“今天早上起来就没看见它了。” “昨天晚上你不是托人给我塞了一封信,说带它出门遛弯去了么?”沈妈妈过去把信从柜子里拿出来,“你出门跟我说一声就行,写什么信?” “写信?”江墨接过妈妈递过来的信纸,上面确实是自己的字迹。 昨晚事发突然,她心存侥倖地托楮魅帮自己给妈妈带句话,当时情况实在紧急,她也顾不上这许多事,没想到这楮魅挺机智,居然想到了写信。 说到楮魅…… 从今天早上到现在,她好像没看见他们出来活动过。 沈妈妈问:“你昨晚把它带回来没有?” 江墨面有郁色,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沈妈妈惊问:“昨晚就丢了?” 江墨:“……” …… 沈妈妈一路找狗,一路念叨:“你说,平时它的饭量那么大,还喜欢挑食,挑食就挑食吧,它还喜欢挑一些精贵精贵的东西来吃,富养了这么些日子,现在要是丢了那就亏大发了!” 江墨:“……” 沈妈妈继续道:“你说这狗子,亏得平时咱们如此厚待它,好吃好喝伺候着,没想到出一趟门就把回家的路给忘了,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回来看我不收拾它!”
第81页 江墨还是不由担心笏九是不是碰到了什么劲敌,不知道有没有危险。 …… 笏九靠在一颗树下,对面站着山鬼。 刚才江墨过来找他,他看见了却没有现身,他现在有点私人恩怨需要解决,不想她牵扯进来。 山鬼寒着一张脸,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该说的昨夜我已说清楚,尊师并不在人世间。” 笏九老神在在地笑着,“说来也巧,昨夜我碰见了个人,他说我师父被冥君扣留在了冥府里,至今已有千年。” 山鬼闻言,有些怀疑其可信度,“冥君虽不近人情,但也向来公正不阿,他若真这么做,此举定有他自己的道理,你既要你师父的下落,只管找他去便可,现在放了朝歌!” 笏九摇摇头,“你帮我把我师父找出来,朝歌马上还给你。” “并非三界所有均可任由我来推算,”山鬼说:“若只事关凡尘俗世,我助你一臂之力又有何不可?如若其人身在鬼界或是天界,请恕玉溪无能为力。” “这么说,我师父当真被扣留在了冥府中?”笏九喃喃道。 山鬼不贊同地摇摇脑袋,“是与不是并不由你我等说了算,你去问问那冥君便知,妄自猜测不过徒增烦恼罢了。” 笏九神情冷落,目光淡淡看向他,“这位冥君的脾性我多少算了解一些,他如果可以对我说实话,又何须欺瞒我上千年?” 事到如今,他还能信谁? 没有了。 这世上他除了师父,唯一信的便只有那姓蔺的,他信他身为冥府之君,举足左右,便有轻重。即便当年他斩去他的三尾,他也自认是自己咎由自取,怪不得谁。 可谁曾想到他会如此欺瞒于他! 笏九阴恻恻笑道:“今日我本想和你再做个交易——” …… 蔺傒文也在找笏九,昨晚他把山鬼之妻朝歌给带走,此举实在鲁莽。 笏九和山鬼之间发生过什么事,他大概能猜出一二。 一直以来,笏九只一心寻找他师父的下落,而山鬼擅长卜卦推演之道,山鬼不可能无缘无故就帮他卜卦,这两位之间必定有了交易,山鬼心中同样有个夙愿未了,笏九一定答应了他什么,才会导致山鬼在百鬼之夜现身。 而百鬼之夜,笏九却掳走了朝歌。 那么是不是可以假设为,因为山鬼没有推算出笏老道的下落,按照笏九阴晴不定的性格,一定恼羞成怒,此时再看到山鬼破除了封印之术,与朝歌团聚,他更为不忿,冲动之下便掳走了朝歌。 郁垒说:“这么说来,封印朝歌的阵法是让山鬼给破解的?六尾以封印图阵作为交换条件,让山鬼帮他推算出笏老道的下落?” 蔺傒文点头。 郁垒想了一想,道:“不对,那封印图阵是桃李教给江墨,在百鬼之夜镇压六尾的妖气所用,他如何得知那天桃李会拿出封印图阵助他安全度过百鬼之夜?” 蔺傒文说:“或许他在赌,赌桃李对他的一时心软,此二人纠缠数千年,是恩是怨早已说不清楚,以桃李的实力,若真心想降服六尾,何至今日还让他逍遥法外?” “若当日桃李确实没有拿出封印图阵,那他还想硬抢不成?” “或骗或抢,不就是他的一贯风格么?” 郁垒忽然有些担忧,“山鬼没有推算出笏道长的下落,六尾必定会想来找先生问个清楚,怎么天亮了他也没有出现?” “这正是我不解之处,”蔺傒文说着,忽然道:“桃李怎么样了?” “暂时没有大碍,”郁垒想起昨晚桃李受伤的情形,不免皱眉,“那山鬼实在心狠手辣,他那一脚只差一点就会把桃李的三魂七魄给踢散。” …… 冥府向来戒备森严,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去几乎不可能。 许多年前笏九来过一次,大闹了一场,颇不知天高地厚,当时他跪在冥君跟前,以为轻则会被废除千年修为,重则要么不得轮迴,即便轮迴也是入那畜生道,或来世为草为木。 没想到最后他只付出了断去三尾的代价。 笏九驾轻就熟地避开了所有鬼差的视线,这里和那时候相比几乎没有一丝变化,他没有往地狱方向去,而是去了冥君的寝屋。 冥君的寝屋在一座独立的院子里,那院子很大,花花草草看得人眼花缭乱,里面的迴廊也互相交错着,一不留神就会乱了方向。 而且这迴廊是活的,每隔一小段时间,每一段迴廊之间就会挪移一次,互相更换位置和方向,要出入这里并不容易。 笏九曾经吐槽过这院子忒故作高深。 不就是一个睡觉的破地方么?非得作出华容道那一套,让人身陷期间,不进则退。 笏九兜兜转转,费了好半天才终于找到了冥君的寝屋,他伸手轻轻推门,两扇格栅木门轻轻松松在他眼前展开。 里面是个什么陈设他没心思去观察,他的目的是青莲花瓣。 那青莲花瓣并不在蔺傒文身上。 他记得这屋子里有一座琉璃灯盏,那灯盏会自行发光,后来他才注意到发光的不是灯芯,而是一片花瓣,当时他没太在意,现在想来那应该就是青莲花瓣。 只是时隔多年,不知道那灯盏还在不在。 笏九绕过厚重的雕花白玉屏座,走进内室,果然在这里面见到了一张长条案几,案几之上搁着一座琉璃灯盏,那灯盏里的花瓣还在。 他立于案前思忖良久,抬起手想直接取走花瓣,手伸至一半,他又改换了将整座灯盏拿起来…… 再次出来,笏九依然要面临阡陌交通式的迴廊。 这东西根本不可能凭记忆就能走得出去,要走出去得摸清它的变化规律,江墨就爱研究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如果有她在的话,或许他能快些离开这里。 笏九在迴廊里四处乱晃,碰见有路就走,没路便回头,他深知自己已经被困死在了迴廊里,由始至终他就没想靠自己走出去。 他就在这里等那位冥君过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托马的!我莫名有一种写耽美文的感觉是肿么肥事! 明天想把六尾篇给完结了,所以内容会有一丢丢多,本来还得分个几章。 以及,后天我可能要出一趟门,所以2号3号大概是不更了【捂脸逃匿,晚安。】 ☆、第十章 六尾 笏九走累了就在迴廊里随意挑了个位置坐下,手举起琉璃灯盏仔细观看,这灯盏之上悬着一片青莲花瓣,花瓣自行泛着淡淡的柔光。 那花瓣浮于琉璃灯盏上方,犹如一叶扁舟于江湖之上漂泊,花瓣的尖端是一抹细腻的粉色,越往下那粉色次第清减,直到几乎淡成雪白色时,末端再以一线青色收尾。 这东西是文殊菩萨的掌上莲?这和普通莲花的花瓣有什么两样? 笏九拿近一些观察,刚凑上来他就感觉到一股清幽淡和的气息,还有一丝沁人心脾的香气,他情不自禁又靠过去一些,鼻尖几乎要碰上那片花瓣。
第82页 这时有个声音提醒道:“不要命的话可以再凑近些。” 笏九勐回过神来,扭头看过去,蔺傒文正从对面的抄手迴廊里不紧不慢往这边走过来。 蔺傒文摘下眼镜,从西裤的兜里取了一块锦帕出来,将两块镜片轻轻擦了擦,擦完镜片又将锦帕放回兜里,慢慢地重新戴上眼镜。 笏九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直到看见他在自己跟前站定了,他才幽幽说道:“我听人说,冥君曾与一名凡间女子相恋,据说后来那凡间女子因遭了天劫而魂飞魄散了,可有此事?” 蔺傒文默不作声,只把目光轻悠悠地落在他身上,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此人冷情冷性,若非他亲眼所见,笏九完全不相信他会对谁动心。 笏九问:“这东西是拿来为她凝聚三魂七魄的?” 蔺傒文反问:“谁告诉你,这东西是拿来凝聚魂魄用的?” “你接近江墨到底有什么目的?”笏九眯起一双红艷得如烈火般燃烧的狐狸眼,道:“别告诉我,江墨就是那位凡间女子,我不信。” 一个魂飞魄散了的人,如若再世为人,不可能会神智齐全,甚至这么聪明。 笏九继续问:“你为了给她聚魂,还干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勾当?” 蔺傒文再次反问道:“你认为我会做出什么勾当?” 笏九伸出食指点了点那片花瓣,道:“收集九九八十一缕精魂,这件事你有没有做过?” “一切世间法,须得正法方可修来正道,”蔺傒文淡淡直视着他,“这个道理,莫非你也不懂了?” “善恶两道,或修或造。”笏九看向他的眼神带上了几分戏嚯,“冥府是你的地盘,是修善道还是造恶业,自然由你说了算。” 蔺傒文说:“因非修有,为三界所不容。” 笏九恶狠狠瞪大双眼厉声说道:“那你告诉我,我师父身在何处!他没有入轮迴!所以别再拿之前那一套来煳弄我,”他咬牙切齿,“我不信你!蔺先生!” “笏九。”蔺傒文认认真真地唤了他的姓名,说:“你可知,诸法因缘皆有定数。” “我说了别再拿那套来煳弄我!”笏九忽然咆哮起来,“什么定数?我九尾一族向来不信什么定数!我只要你一句话,我师父在哪?” “事已至此,即便我告诉了你又于事何补?”蔺傒文说道:“你与笏道长师徒情分早已在他作古之时全然断尽,莫要再执迷不悟。” “我与我师父之间的师徒情分是断是续,不由你说了算,”笏九从地上爬起来,一手举着琉璃盏,一手将青莲花瓣取出,捏在掌心里,问:“我师父在哪?” 蔺傒文的目光瞬间沉郁下来,口吻也随之冷淡,“当年你闯我冥府,我断你三尾实属开恩,现如今你莫非想重蹈覆辙不成?” 笏九大声吼道:“那又如何!!我笏九何曾惧怕过?” “笏九,你可知你何以迟迟修不得正果?” “我不需要正果!” “因你痴念太重。”蔺傒文一如既然地如世外客,诉说众生皆苦,“诸法空相,诸相有量,诸缘皆定,你堪不破。你嘲讽世人或痴或愚,可曾想过你自己也犯了大忌?” “……” 他们都让他亲自过来向冥君求证,他口口声声不愿意,可是他到底还是来了,而冥君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师父在哪。 诸缘皆定? 去他娘的诸缘皆定! 山鬼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的朝歌,几乎在苦苦哀求,“朝歌,跟我走,我们离开这里,让他们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我们……” “离开这里,我们何去何从?”朝歌满脸悽然,“走不了的,我是戴罪之身,刑期未满,冥府不会就此罢休的。你把我送回去吧,我不想你因我而受累,更不想你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 “区区冥府算得了什么?我山鬼从未将他们放在眼里!” “玉溪,你我本来就错了,知错就改,善莫大焉。”朝歌咧开嘴笑得苦涩,“你再等等我,等我出来了,我再伴你游歷山水可好?” 山鬼狰狞着脸,极为痛苦,“一千年了,我还要等多久?” “再等等,我会向冥君求情,求他开恩……” “他不会开恩!他若愿意开恩,何至于让我等了上千年?” 朝歌沉默下来,刚才的一丝希望也随之沉落心底,她安静了半天,忽然说:“玉溪,你回去吧,我自己回冥府请罪,你不要来。” “不,朝歌……”山鬼忽然发现朝歌的身影越来越淡,急忙跑过去想挽留住她,一伸手却扑了个空,“朝歌!朝歌别走!” 空荡荡的山林里,只迴荡着他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笏九原本是想拿她要挟玉溪与他合力盗取那两样东西,可是最后一刻笏九却改变了主意,将她给放了,而且只身一人去了冥府,朝歌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或许他不全然相信那位黄巫师的话,但他却依然选择去了冥府。 朝歌怕他做错事,怕他犯下和自己当初一样的错事,她怕…… 可是她找不到去往冥府的道路。 她只能回到昨晚自己出现的那个公园,漫无目的地四处晃荡,晃着晃着她终于走出了公园。 眼前的一切于她来说实在太陌生,她被封印在鬼界上千年,对外界只有耳闻,并未亲眼见过,可笑的是她连自首都找不到门路。 朝歌坐在路边,不知不觉就现了身。 碰巧江墨经过的时候,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丝不同于常人的气场,她不由往路边上坐着的人多看了两眼,那人似乎也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头茫茫然地看了过来,江墨不觉停下脚步。 沈妈妈被太阳晒得两眼发黑,发现江墨停下不走了,她正有休息的打算,“找个地方坐一坐,这狗子太能跑了,等它回来了我必须跟它算帐……” 江墨也有些泄气,点点头,扶着妈妈想找一家门店休息一下,走着走着她心下不觉来气,冲着车来车往的马路喊道:“笏九——” 沈妈妈让她吓了一跳,刚想问你喊什么呢?忽然眼前出现了个女人,又把她吓了一大跳,她捂着心口不住地喘气,差点要休克。 江墨赶紧扶住她,帮她顺了顺气。 朝歌问:“姑娘认识笏九?” 江墨能感觉得出来眼前这人是只……妖,“你是?” 朝歌一高兴便兴沖沖地自报家门,“小女朝歌,乃是一只蛇妖。” 江墨:“……” 沈妈妈被热的头昏眼花,还被连续吓唬两次,一时垂垂晕矣,忽然一听这话她立马瞪大双眼,急忙拉住江墨的手,哆哆嗦嗦道:“女、女儿啊……我听见她说她是……蛇妖?”
第83页 江墨干干笑道:“这位……朝小姐真爱开玩笑……” 朝歌愣愣道:“我并没有开玩笑。” 沈妈妈再次哆哆嗦嗦道:“她说她并没有开玩笑……” 江墨拍拍妈妈的手安抚道:“妈,您累了,我带你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好不好?”她说完沖朝歌使了个眼色,让她跟过来。 江墨在附近找到一家酒楼,她把妈妈带了进去,让她在里面吃点东西,顺便休息一下,自己则拉着朝歌出来说话。 江墨问:“你说你认识笏九?” 朝歌急忙点头,“我认识,姑娘也在寻找他的下落?” “……你在找他?”江墨狐疑地看着她,不确定她是敌是友。 “是,我在找他,我知道他在何处,只是……”朝歌说来感到有些尴尬,“小女认不得路。” “……” “他在冥府,”朝歌问道:“姑娘可认得去往冥府的路该如何走?” “你说冥府?”江墨心里暗暗吃惊,难道笏九真的遭遇了不测?都到冥府去了! 朝歌不明她心中的疑虑,自顾自说道:“是,我要去救他。” 江墨听闻此言,更加肯定了心中猜想,喃喃道:“这……还如何救得了他?” “救得了!”朝歌说完,紧接着又一阵失落,“只不过如果我们再不出发,只怕是来不及了。” “怎么出发?我也……”江墨愁得眉头直皱,火烧眉毛的焦虑感油然而生。 那蔺先生究竟跑哪去了!怎么每到关键时刻就不见了踪影! *** 作者有话要说:  算了算了,再也不立g了,脸已经打肿了,没法看了已经…… 笏九篇等回来了再做完结!4号那天。【注意,这不是g】 感谢【ctrl+v】投雷,感谢你投雷如此积极哈哈哈哈 诸位晚安! ☆、第十一章 六尾 江墨陪着朝歌在街上乱晃。 朝歌从自己被笏九抓走开始,把事情的前后始末一五一十娓娓道了一遍。 朝歌问:“依你之见,笏九这一趟会不会去盗取青莲?” 江墨摇摇头,连她都听出来那位黄巫师的不怀好意,没理由笏九察觉不出来,当然,也有可能当局者迷,她问:“盗取冥府之物,会有什么后果?” “实不相瞒,”朝歌忽然幽幽嘆了口气,“许多年前,我也曾对那片青莲花瓣起了歹意,我打算趁百鬼之夜,鬼门关大开,地府的把守有所松懈之时趁虚而入,可是我修为不高,很快就被拿下,接着就被封印在了鬼界,至今已有上千年。” “上千年?”江墨犹豫了一下,问:“那片花瓣对你来说很重要么?” 朝歌笑得苦涩,“玉溪身上有顽疾,那东西对他有用处。” 江墨沉吟片刻,问:“你说的那位冥君,他……姓蔺?蔺相如的蔺?” 朝歌点头,“你认识他?” 江墨默了会,又问:“你说他在很多年前与一名凡间女子相恋?” 朝歌摇摇头,“此事我从未听人提起,那黄巫师所说的话未必可信。” 你我本是夫妻…… 江墨忽然想起这句话来,又问:“那位冥君可曾娶妻?” 朝歌满脸疑惑,说:“闻所未闻。” 那么,那位凡间女子又是谁? 她么? 江墨一下子钻入了这个疑惑当中,兀自走神了。 朝歌提醒她道:“咱们是不是得抓紧时间去找笏九了?” “按你所说,鬼门关已经关闭,如果没有人指引,或没有人特意为我们开方便之门,我们去不了那个地方,”江墨扭头看了过去,问:“那么笏九是怎么找到那个地方的?” “这也是我的不解之处,或许他道行高深,或许这和他是九尾一族有关系,”朝歌说着挠挠头,“据说九尾一族和冥府之间有着不解之缘。” 江墨一时感到茫然,坐在路边的花坛上,挤破脑袋地想找出进鬼门关的办法。 说来有些好笑,那种地方如果让她一个活生生的人进去了……那她应该是史上第一人吧? 朝歌也过来坐下,说:“其实你我并非束手无策,如果我们能找到一样属于冥府的物什,将此物借作引路人,便可将我们引渡彼岸。” 属于冥府的物什…… 江墨瞬间就想到了一样东西,她从口袋里把那张锦帛丹符拿了出来,问:“这个可以么?” 朝歌伸手把那张丹符拿过来瞧了一眼,惊喜道:“这的确属于冥府之物,不过冥府的丹符用途众多,这一张我看不懂是做什么用的。” “你怎么辨认这就是冥府的东西?”世间的符箓千千万万,在江墨看来都长得差不多。 “你看这里,”朝歌指着丹符偏上的位置,说:“在这些繁复的符篆当中,仔细看就可以找出阴阳鱼。” 江墨的目光在一堆符篆当中转悠了半天,终于找到首尾衔接的阴阳鱼了,这两条鱼置身符篆当中,几乎与之融为一体,不仔细看根本找不到隐藏得这么深沉的东西,她之前就没有发现这个标志。 朝歌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了好一阵,说:“走吧,咱们找一处僻静之地,我来施法。” 江墨点点头,往前指道:“前面有个小巷子,那里合适。” 巷子并不宽敞,最多只能容纳两人并肩而走,前面有一阵微风吹过来,带着一股子潮湿的气味。 朝歌将丹符托于掌心当中,手臂抬至半空,右手竖起两指,念了句口诀。 江墨听不清她念了什么,不过须臾之间眼前有一条河流慢慢浮现,仅巷子一般宽窄,河流静静流淌,目光所及,清澈见底。 河面上冒出来的凉意对于一个在烈日底下浑身汗涔涔的人来说,非常有吸引力。 江墨往前挪动了两步,蹲下去忍不住想把手放进水里面。 朝歌急忙拦住她,“这水碰不得!”说完把她拉起来,“这水不是寻常的河水。” 江墨看她一脸严肃,不由得也有些紧张,“怎么了?” “我听闻,连接彼岸的河水会腐蚀人心,一般人碰了轻则神志不清,重则失魂落魄。”朝歌说着又把她拉开些许。 “腐蚀人心?”江墨看那河水,底深数丈,却水色澄莹,流光溢彩,看着只觉得沁人心脾。 原本悬于半空的丹符忽然轻飘飘地落向水面,像一叶孤舟,丹符慢慢地向四周生长延伸,不多时就形成了一条小船。 江墨还在惊讶的时候,被朝歌拉着上了小船,小船自行移动,往对岸飘了过去。 小船行了一段距离之后,江墨想起来往身后看过去,发现刚才她们上船的那一头已经是白茫茫一片,没有看见巷子口,也没有看见岸边。
第84页 随着小船不断往彼岸靠近,江墨终于看清了所谓彼岸的光景,岸边铺满圆润的白石子,以及一片妖娆的火红色花海。 那是曼珠沙华,或者应该叫彼岸花。 两人上了岸之后,江墨把丹符收了回来,捏在手心里。 四周围笼罩着阴森森的气氛,总有一股不知道从什么方向吹过来的凉风,吹得脚边的那些花枝摇摆不定,花瓣迎风招展,既妖冶又瘆人,晃得人心神不宁。 更奇怪的是,天空有一轮弦月。 她们过来的时候,外面明明是艷阳天。 虽说被封印了上千年,但朝歌对这里还是有几分印象的。 江墨跟在她后头,问:“咱们现在去哪?” 朝歌警惕着四周的动静,小声回答说:“虽然我道行不济,但好歹有千年修为,我们妖精的感官是要比寻常人灵敏许多的,可是我从上岸到现在也没有感觉到笏九的气息。” 江墨若有所思,说:“我试试。” 江墨找人的时候并没有比较什么特殊的技巧,不需要口诀,也不需要藉助任何仪器,之前笏九和桃李都和她说过,她心里的诉求越强烈,再集中注意力,她找到位置就会越准确。 这一次她一闭上眼睛,在她还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眼前瞬间浮现一幅画面,很清晰。 朝歌急急问道:“看到什么了?” “一个房间,”江墨皱着眉,“一个……类似于古代的房间?其内清幽古雅,看起来特别的……有钱。” “房间?”朝歌惊喜道:“我知道在哪了。” 江墨一边走一边奇怪道:“这里确实是地府吧?” 朝歌点头,“的确是,怎么了?你感觉到有何不妥?” 江墨再次皱起眉头,“地府里头……还有房间?给谁用的?” “上至冥君,下至鬼差,都需要房间。”朝歌疑惑道:“你不知道么?” “我……确实……”在她看过的所有志怪书籍里,确实没有哪一位笔者提到过地府里的工作人员还需要睡觉!而且居然还有这么豪华的员工宿舍? 江墨跟着朝歌左拐右绕的,绕得眼花缭乱,同时还得躲避巡逻的鬼差,东躲西藏的,最后两人进了一个月洞门,瞬间豁然开朗,眼前大亮,并且日头当空照顶…… 门前门后居然日夜颠倒? 江墨里里外外来回走了好几趟,真的是门外月亮,门内太阳。 奇景啊…… 朝歌拉着她赶紧走,批评道:“紧要关头,人命关天,怎可玩心大起?” 江墨想起来她们是来找笏九的,于是又着急起来,“你知道具体在哪个房间么?” “方才听你所说,似乎是个极为气派的屋子,”朝歌笑道:“再者,笏九是去盗取那冥君之物,你所见的那屋子,十有八九便是那冥君的寝屋了。” 江墨点点头,默默跟着,没有说话。 朝歌忽然又说:“只不过那冥君独居一院,他那寝屋四周皆有抄手游廊包围,那游廊是个活游廊,你我想进去,却并不容易。” 江墨不知道所谓活游廊是个什么东西,她想像的,大概是那游廊成精了…… 等两人站在了所谓的活游廊跟前时,江墨左看右看都没感觉到它活了…… 朝歌做了个深唿吸,说:“我们进去之后千万要留心,我们有可能会在游廊里迷失方向。” 江墨谨慎地点点头,“好。” 等两人站在了冥君的寝屋门前的时候,江墨前前后后都看了,依然没有感觉到这七弯八绕的游廊究竟有什么令人髮指之处。 朝歌也挺奇怪的,“莫非是消息有误?” 也许是一路过来太过于顺利,也有可能是周围的环境让江墨感觉到几分熟悉,她心下放松便有些大意,想也没想就敲门,“是这间屋子么?” 她这一举动瞬间把朝歌吓得一不小心口吐信子,信子在空中疯狂扭动,半天后收回来,朝歌刚想拉着江墨找个地方藏身时,门“咿呀”一声,居然开了…… 江墨正对着朝歌吐出来的红色信子感到一波且一波的惊奇,听到门开的声音,她扭头看过去,看见蔺傒文出现在了门内。 江墨先是一愣,接着是一喜,最后才一惊,和朝歌对视了一眼,两人非常默契地往后退了退。 蔺傒文一副不显山不露水的模样,淡淡笑道:“两位远道而来,不妨进屋共叙一杯。”他说完也不理会门外的两人,转身进了屋,站在圆桌前煮茶。 江墨对蔺傒文是没有丝毫防备之心的,但是笏九来这里,目的是偷他的东西,她们过来就是因为知道笏九在这屋子里,没想到开门的却是他,这是不是可以说明,笏九行窃之时,被抓了个现行? 蔺傒文面对着门口,专心地煮茶,并没有再来理会她们。 江墨犹豫再三,看了朝歌一眼,先行进屋了。 她一脚踏进来时,蔺傒文微微抬起目光看过去,不禁弯着嘴角笑了笑。 江墨一心想把笏九找出来,没去注意他的目光,她进屋之后自认为偷偷地往左右两边看了看,接着对上蔺傒文的视线时,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非常自然地拉了张凳子坐下。 蔺傒文给她递了杯茶,江墨不自然地看了他一眼,正想喝茶的时候,想起来朝歌还没进来,一转头发现她正趴在门框上,眯着狭长的眼珠子,十分戒备地看着里头的人…… 江墨忽然觉得自己就这么接受蔺傒文的茶,而且还顺其自然地坐了下来,确实有些大意了。 她瞄了他几眼,站起来时眼睛还看着他,人往后退至门口,拿着杯子掩住自己的嘴巴,小声道:“你怎么不进来?” 朝歌也小声说:“笏九极有可能在行窃之时被他发现了,现在让他关押起来了,你和他说话时,想办法套出笏九的位置。” 江墨轻轻点头,问:“你不进来么?” 朝歌说:“人多口杂,我在外头等你,有什么情况喊我一声便可。” 江墨道:“好。” 蔺傒文:“……” 江墨看过去时,他沖她一笑,江墨觉得他笑里藏刀,一下子就提高了警惕性,她让自己冷静下来,面无表情地走了回去重新坐下。 蔺傒文给她添茶,说:“这茶好喝么?” 听闻此言,江墨更警惕了,他怎么不问问自己是怎么过来的?来干什么的?难道他已经知道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江墨想了想,打算旁敲侧击,“今天早上我起来之后,发现笏九不见了。” 蔺傒文在离她近些的位置坐下来,慢条斯理地呷了口茶,道:“是么?你过来我这里,是因为觉得他也来了这里?” 江墨倏地一愣,没想到他居然如此开门见山,那她也就只能直言了,“他在这里么?”
第85页 蔺傒文说:“在。” “……” “你把他怎么了?”江墨放下茶杯站起来左右看了看,“他在这间屋子里么?” “没在这里。”蔺傒文伸手拉住她的手腕,说:“坐下,我们好好聊聊。” 江墨心里疑惑,“刚才我看见他在这间屋子里了才过来的。” “你看到的不是他。”蔺傒文还拉着她的手,不怎么用力。 “为什么不是他?”江墨看了他片刻,见他沉默着不说话,只好重新坐了下来,厚着脸皮提出了自己的要求,“那你告诉我他在哪。” 蔺傒文把盛着糕点的碟子推过来,拿了一块桂花糕递到她眼前,说:“我不能告诉你他在哪。” 江墨的眼睛落在他手上这块梅花状的桂花糕上,伸手拿过来,咬了一小口,说:“我知道他犯错了,可是人非圣贤,”她把想说的话仔细琢磨了一番,“在我们人间,偷窃是违法行为,但罪不至死,只要偷窃者有悔过之心,警察叔叔教育两句就会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我觉得……我觉得……” 蔺傒文又递了杯茶过去,“润润喉。” 江墨接过茶杯喝了一口,小声说:“我觉得你们地府里的律章也许可以……与时俱进一些……” “嗯,”他沉默片刻,说:“可是如果偷窃者偷的是国宝呢?” “……啊?”江墨微微张着嘴巴愣着,无言以对。 蔺傒文把她捏在手里的杯子拿过来搁回桌上,又将她吃剩下的半块桂花糕拿过来帮她塞进嘴里,问:“好吃么?” 江墨没想到问题居然这么严重,她一边嚼着糕点一边急忙换个思路,“我听说,那青莲花瓣蔺先生是拿来救心爱之人用的,可有此事?” 蔺傒文看着她笑了笑,“没有这回事。” “是么?”江墨忽然灵光一现,觉得或许可以拿这件事情来无理取闹一下,她说:“我不信。那青莲花瓣原本也不属于地府,你这么重视,一定是用来救你那位心爱之人,你说我是你妻子,你让我情何以堪?” 蔺傒文这会儿还非常细心地帮她擦了擦嘴角沾上的糕点屑,淡淡问道:“你确定你是在吃醋?” 江墨一愣,尴尬道:“我是在和你讲道理……” “你没有立场和我讲道理,”他说:“你能做的是替六尾向我求情。” 江墨琢磨着他这话的意思,问:“我向你求情的话,你会放过笏九么?” 蔺傒文偏着头一想,“我可以考虑对他从轻发落。” “真的?”江墨惊喜地望着他,“那我现在求你。” “嗯,你求吧。”蔺傒文颇悠闲地看着她。 “……” 怎么求? 需要跪下么? 他们地府里头还保留着这么传统的仪式? 江墨两只手搓了搓膝盖,站起来作势要跪下去,“我恳求蔺先生——” 蔺傒文急忙伸手,但她的动作太快,他只能来得及托住她的下巴,在她双膝跪地之前,脚伸出去挡住了她的膝盖碰地,让她跪在了自己的两只脚背上。 江墨的下巴让他忽然一撑,导致她下跪的动作无法一气呵成,差点就要扑倒在他身上,还好她及时出手撑住了他的大腿……根? 她心惊肉跳地撤回了双手,脑子里不断回放着自己方才那一壮举,尴尬到无地自容,她垂下脸看着自己的手,有一种剁手的冲动。 蔺傒文的掌心还放在她的下巴上,他动着手指摸了摸,将她的脸抬起来,不出意外地看见她故作镇定的红脸,他说:“起来,我带你去见他。” 江墨一秒回过神来,“好。” 在她打算站起来的瞬间,他忽然又说:“等等。” 于是她又跪了下去,问道:“蔺先生还有什么吩咐?” 他片刻沉吟后,道:“你亲我一下。” 江墨又惊又愣地看着他,要不是有求于他,要不是他一脸正经,要不是他说过他讲究君子之道,她可能会对他破口大骂——臭流氓!! 大概是蔺傒文能感受得到她惊涛骇浪的震惊之情,他说:“你我是夫妻,也曾行过夫妻之实,彼此亲热原本就是一桩寻常事。” 江墨:“……” 他问:“如何?” ***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里已经十一点半了,于是就停下了,这一章算加更么? 明晚就能结束笏九篇了,接着是桃李的故事,然后是江墨的故事……再然后就是帅房东的故事。 感谢【24412827】投雷~晚安。 ☆、第十二章 六尾 “要不先欠着,事后再补上……”江墨跪在他脚背上和他打着商量,她深深觉得正事当前,不宜花前月下,“你意下如何?” 听到门口有动静,朝歌往门边上一看,江墨和蔺傒文两人已出门来,她看两人面色无异,江墨更是春风满面,似乎商洽的结果很如意。 她朝江墨使了个眼色,江墨赶紧往她那边走了过去。 “怎么样了?”朝歌悄悄地又偷瞄了蔺傒文一眼,“我对这位冥君多少有些犯憷,刚才不敢靠得太近,没听见你们说了些什么。” “笏九确实被抓起来了,不过他说可以带我们过去看他。”江墨笑笑说。 朝歌稍微放下心来,接着又起了疑惑,“姑娘与冥君似乎……颇有些交情。先前我见你拿出来的丹符,不是一般人可得的。” 江墨犹豫了一下,只说:“我不过是一个卖书的,承蒙蔺先生看得起,时有光顾,实在谈不上什么深厚交情。” 朝歌将信将疑,只若有所思地点了下脑袋便不再多问。 蔺傒文带着两个女孩走出了他寝屋的小院,往另一头去了。 这里的布局实在让人看得眼花缭乱,用“五步一楼,十步一阁”来形容也不为过,期间还经过一个池子,池子中间堆了一座千层石,最上头还有细细的水流淌下来。 江墨跟着走一趟下来,路途漫长,已经记不清自己绕了多少个弯子,蔺傒文带着他们走进一扇垂花门,又绕了一圈终于来到一座九层楼阁的门前停下。 门前无人把守。 楼阁看上去极为恢弘大气,层层叠加,檐牙高啄。 蔺傒文先走近门前,抬手只轻轻一推门就开了,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看起来颇有些年月,推开时立刻发出沉闷的声响,浑厚而庄严。 门打开之时,里面有一阵细细的凉风吹出来。 蔺傒示意她们两个跟上。 江墨急忙跟了上去,走近那扇门时特地环视四周,壁分八面,每一面都挂着一副捲轴,江墨看不懂上面写了些什么,每一副捲轴下面横列了好几阶红烛,烛上灯火频频摇曳。
第86页 朝歌进来之后也忙忙地跟着蔺傒文上楼了。 三个人登楼而上,每一层都是同一副光景。 直到登上最顶层,江墨人还在楼梯里就听见了有个人好不节制地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这声音一听就是笏九发出来的。 笏九一见有人来了,赶紧大声嚷嚷,“我说你们地府里是不是没人了?连个打扫卫生的都没有!这椅子,这茶几,一摸满手灰,我的瓜子都落灰了!还让不让人活了!” 江墨暗暗嘆口气,都成阶下囚了居然还是那副德性…… 看见蔺傒文出现的时候,笏九“呸”一声吐了一嘴瓜子皮,“哟,什么风居然把冥君大人给颳了来?这不刚把我关进来没多长时间么,怎么了?莫不是冥君大人挂念本九尾大人了?” “笏九。”江墨从蔺傒文身后冒出头来,说:“不许出言不逊。” “你怎么来了?”笏九一愣,赶紧扔开手上的瓜子急急忙忙坐直了身体,两眼放光,惊喜道:“你来救我了?” 江墨走到他跟前,说:“我听说你偷人东西了?” 笏九讪讪地咂咂嘴,“没偷成,哪儿那么容易得手?” “活该,”江墨说:“都三千多岁的狐狸精了,怎么还这么不厚道?” “那东西我有用!”笏九说着偏头去看蔺傒文,没想到却见到了朝歌,“你怎么也来了?不都把你放了么?还回来自投罗网?山鬼那小子缺心眼吧?” “与他无关,是我自己要回来的。”朝歌笑了笑。 蔺傒文说:“行了,见到了,走吧。” 笏九一听,慌慌忙忙地拉住江墨的手,“不是来救我的么?难不成你只是来探监的?” 江墨也紧张地回头看了蔺傒文一眼,见他没什么表示,只好过去把他拉到一旁,随之又发现这样和他说话还是不大方便,于是拉着他跨出旁边的这扇门,到走廊里说话。 风吹过来,江墨扫了扫脸上的头髮,说:“你不是说会对他从轻发落么?” “会,但不是现在。”他忍不住帮她将头髮拢至她身后,“总得给他一个教训。” “那你打算关他多久?”江墨不太习惯他的触碰,但看他似乎有些不亦乐乎,只好站着让他来整理。 “看他的态度,”蔺傒文一只手扶着红漆栏杆,颇闲适地靠着,“盗取冥府之物,罪名不小,便是再斩去他三尾也算格外开恩。” 江墨一时噎住,说不出话来。 再斩去三尾,恐怕…… 她问:“你会这么做么?” 蔺傒文说:“倘若他不知悔改,即便我有心轻饶,恐怕他也难逃此劫。” 江墨沉默了片刻,看着他问:“他只是想找到师父而已,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他没有得到半点关于他师父的消息?是找不到?还是不能让他找到?” 蔺傒文说:“江墨,这世间并非所有事情,只要歷经千辛就应该如你所愿,”他语重心长,却口吻淡淡,“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既缘灭,又何求?苦苦相逼,累人累己罢了。” 笏九靠在门边上,两只手垂在身侧,风唿唿灌进来,翻动着他宽大的袍袖,他的眼睛怔怔望着对面墙壁上的一副捲轴,上书四行字—— 诸法从缘起,如来说是因。彼法因缘尽,是大沙门说。 江墨说:“他如果看得透就不会听信谗言,轻信了黄巫师的话过来偷你的东西了。” “黄巫师?”蔺傒文微微皱眉,“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或许又是一个对青莲花瓣心怀不轨的人,碰巧遇到了笏九,于是想出了这么一出诡计。”江墨垂下目光,放眼纵览,春风秋月尽收眼底。 她笑了笑,这里果然是个好地方。 蔺傒文看着她,不由得也跟着扬起嘴角,“六尾未必信了那黄巫师的话,他过来盗取青莲花瓣,不过是打算以此作为要挟,让我说出他师父的下落。” “你既然知道,又何妨告诉他?”她转过来看着他,“左右他是看不破的,你何不直接告诉他,如果能就此断了他的念头岂不更好?蔺先生对人对事一向作壁上观,笏九如何作为自有他的造化。你又何必……看他不痛快?” “我不能失信于人。”蔺傒文说。 “什么意思?”笏九忽然走出来,目光咄咄逼人,“不能失信于人?哪个人?” 蔺傒文微微侧脸看过去,“你师父。” 笏九怔怔望着他,“为什么?” “……” 笏九还留在楼阁里,蔺傒文让他静心思过,自己带着江墨和朝歌出来。 蔺傒文召了郁垒过来将朝歌带了下去,吩咐他好生安置。 朝歌走的时候,频频回过头来,对着江墨笑。 “朝歌还要关多久?”江墨看着慢慢走远的人影,心里空落落的,迎面吹过来的寒风钻得她心头一阵酸涩。 “过段时间自会还她自由。”蔺傒文背着手,说了那么一句话。 闻言,江墨急忙回头看他,“真的?” 他微微点头,“真的。” “为什么是过段时间?”江墨说:“要放人的话,现在放不是一样?” “将她暂时留着,我自有用处。”蔺傒文说完去牵她的手,“想不想去看看桃李?” 江墨还在为那句“自有用处”而犯疑惑,忽然听到他的话,只得将疑惑暂时搁下,跟着他去了桃李的房间。 路上,江墨开口问他,“你先前不告诉他,怎么刚才又愿意说了?” “你说得对,笏九如何作为,自有他的造化。”蔺傒文笑笑,“事隔经年,往事尘封,如今他了悟也好,执迷不悟也罢,终不过是他个人的造化,我若一再插手,倒显得我擅作主张,蛮不讲理。” 她微微侧着脑袋朝他笑了笑。 他说道:“只不过我答应过他师父,不轻易透露他的去向,至少不应该让笏九知道得太快。” 江墨说:“应不应该,总不能由旁人说了算。” 桃李还躺在床上,虽然人是清醒的,但脸色不太好,尤其对着眼前一碗气味逼人的中药,此时她面有菜色,“我自行调息几日便可痊癒,这东西我不喝。” 小女孩端着碗药站在床边,她听了桃李的话,只好把碗搁在床边的木几上,走出来时忽然看见门口来了两个人,不禁愣在原地。 江墨也一愣,“莺儿?” 不,那是—— 桃李听到门口熟悉的声音,掀开被子下了床走出来,同样是一愣,“江墨?” “……” 桃李给两人倒了茶才坐下。 江墨看了那小女孩好几眼,问:“那个是?” “嗯,她就是那只灵,”桃李抬手压了压额头上的刘海,“郁垒说将她留下,她现在还叫莺儿,经常会跟在郁垒身边。”
第87页 “……这样?”江墨又看了过去,莺儿已经捧着碗药过来,递到桃李跟前。 桃李再次脸色刷白。 江墨闻着那股攻人心脾的药味,也是将吐未吐…… 蔺傒文说:“喝了吧,病好得快些。” 桃李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把碗端过来,一口闷。 笏九躺在红漆栏杆上,双臂搁在后脑勺下面,两只殷红的眼珠子此刻显得灰涩涩的,望着天空失了神,脑子里一再响起蔺傒文刚才说的一番话。 我以为你应该想得明白,你师父未入轮迴,既不在人间,更不在鬼界冥府,那么他终究只能有一个去处。 我曾允诺与他,绝不在你跟前提及他半句。 你与他师徒情分已尽,即便让你得知他的去向又如何?让你再见他一面,他若不认你,届时你又当如何自处? 便是让你潜心修得正道,去得他所在之处,奈何你与他前缘已尽,却终究不再是一路人,更无可能再续师徒情分。 旧人重逢,却形同陌路,于你而言岂不更是难堪? 不告诉你,是怕你执念太甚,因此步入邪道,误了前途。你性情忽左忽右,你师父只给你留个念想,不过是想让你时刻谨记他的教诲,好让你修身定性。 “……” ***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感谢【jessure】投雷,抱着雷好眠~ ☆、第十三章 六尾 江墨回来之后,总感觉有什么十分要紧的事情让自己给落下了,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她撑着下巴,两眼望着门口怔怔发呆。 书社里有很长一段时间保持着安静,安静到让江墨感觉到有些诡异。 忽然,她脑子里刷一下闪过一道白光,非常明确地感觉到自己的瞳孔因为愕然而一阵收缩。 江墨赶到那家酒楼的时候,沈妈妈坐在原来餐位上,两眼高度放空的表情恰如其分地表达出了了无生趣的思想境界。 沈妈妈旁边还站着一位服务员,还有一位看起来应该是酒楼的经理。 服务员说:“阿姨,已经五个小时过去了,请问您女儿真的没有把您给忘了么?” 沈妈妈:“……” 看到江墨出现的时候,沈妈妈差一点泪洒当场,老泪纵横,她颤颤巍巍地指着走过来的人,不由一阵激动,“……来了来了!买单的人来了!” 回去的路上,沈妈妈对着江墨再三投以既愤怒又无奈的目光,欲斥责,却又开不了口,憋到最后只说:“这是为母这一生最丢人的一次经歷!!” 江墨不敢开口说话,好生扶着妈妈回家。 …… 两天后桃李过来告诉江墨,说昨天笏九已经从地府里的九层楼阁里出来了。 “昨天?”江墨不由皱起眉,奇怪道:“他没有回来这里。” “果然如此,”桃李说:“我在那边没有追查到笏九在附近活动的踪迹,因此怀疑他并没有回来这里,这样看来,他真的不见了。” 江墨心底咯噔一下,“不见了?你的意思是他走了?” 桃李摇摇头,“不清楚。” “他会去哪?”江墨一颗心不住往下沉,“他不回来了么?” “六尾以前过的也是无拘无束,四海为家的生活,”桃李心里有些感慨,“这次为了笏道长的事,他受了极大的打击,或许……” 是啊,以前他好歹心里有个念想,现如今连唯一的牵挂都断了,该有多心灰意冷? 有些话说来好听,一个人如何作为是个人造化。 可是如今这只狐狸身边牵连众多,他的或好或坏已经可以影响到身边的人,他的身边人无法对他坐视不管,或冷眼旁观。 他若不见了,身边人会担心,会着急。 江墨看着桃李一如既往的沉静面容,心里头的苦涩几乎要漫上喉咙,这两个相识了千年,如今笏九却不告而别,不知去向,这小丫头心里该有多难过? 桃李忽然说:“六尾一向没心没肺,他只管为所欲为,却从来不管旁人如何,当真要离开了也没人阻止得了他。” 江墨抬手摸摸她的脑袋,“怎么会?连我都知道他是一只有情有义的狐狸,你和他相识一场,这么多年了你应该比我了解他,你和他之间远不止如此。” 闻言,桃李微微一惊,“我没有想过要与他如何……” 笏九不在的这两天,家里清净了许多。 连沈妈妈都有些不习惯,“真的一去不復返了?要不咱们弄个寻狗启事怎么样?” 说实话,江墨也说不准笏九还会不会再回到这里来,但她内心里更愿意相信他还记挂着桃李,或者她,或者……小饼干? 什么都好,总有让他挂怀的东西。 江墨翻着手上的书,只说:“他想回来的时候自然就会回来。” 沈妈妈嘆道:“好歹养了那么些日子,饭量再多也不及这么久以来的感情啊。” …… 两天后,蔺傒文带来消息,桃李也不见了。 江墨第一反应就是她去找笏九了。 蔺傒文坐在沙发上,两边胳膊肘抵着膝盖,道:“不无可能。” “她知道笏九去哪了么?”江墨简直觉得头疼,“她找得到么?” “无论她找不找得到都会回来。”他说。 江墨看了他半天,他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江墨说道:“前两天她过来了一趟,我看她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她身上的伤还没有痊癒?” 蔺傒文像是回过神来,说:“她的伤势不轻,但好在没有伤及心脉,脸色不好只是近段时间尚未调理妥当而已。” 话说到这里,江墨无意再开口,这几天她的情绪难免低落。 这段时间连绵不断发生了太多事,像倾轧而出的洪水,从四面八方一股脑地涌过来,让人措手不及,应接不暇,每每夜深人静时她总会忍不住去怀疑这些事情的真伪。 是梦,还是现实。 蔺傒文说道:“放心,他会回来的。” 江墨恍惚间听到他说的话,还以为他口中的“他”指的是桃李,给他添茶时,只笑笑道:“她的上级领导在这里,她当然会回来。” 他也笑,“我说的是六尾。” 这话让江墨心里生出一丝希望来,“为什么你这么确定?” “六尾看似没心没肺,实则重情重义,”蔺傒文捏着茶杯,杯壁滚烫,他却毫不知觉,淡淡道:“他看透世情,却也为世情所困,这一点他心里比谁都明白,他没有因此而过多挣扎或反抗。否则,一段俗世里的师徒之情又怎会让他千年来念念不忘?” “既然这样,那桃李……” “或许是放心不下他。”他说完,抿了口茶。 ……
第88页 山林深处有一间竹屋,远离尘世,无人问津。 它并不是隐匿于人世间,翻看地图还是能指出个大概的位置来的,只是这种深山野林向来罕有人迹,探险队都指不定懒得来。 不过这里是笏九和师父最后落脚的地方,也是师父的葬身之地。 笏九回来这里住了几天了,晨饮露水,夜食斋饭。 中午的时候,笏九去了周围闲晃,逗逗千娇百媚的小花妖,欺压一下附近的蝎子精,这是他这两日以来的娱乐消遣活动。 直到日沉西山他才提着一壶小花妖送他的野果酒酿回来,他还没走进屋就敏锐地感觉到了异样,依然还是大大咧咧地将门一推,看到里面的人时,不由一愣。 “臭丫头?”他一脚踏进屋里,“你来干什么?” “找你。”桃李还是那么言简意赅,看他走了进来,自己也站起来。 笏九不由发笑,“你找我有何贵干?” 桃李若有所思地看了他片刻,道:“你没事吧?” 笏九将酒壶往桌上一放,走到旁边的躺椅躺了下去,闭着眼睛半天才说道:“我能有什么事啊?倒是你——”他懒洋洋地再睁开眼睛,直勾勾看着她,“我听说前段时间你让山鬼给伤了?” 桃李“嗯”了声,“并无大碍。” 眼见着天要黑了,窗边一阵风吹进来,掀开席帘子一角,屋子里轻轻地响起席帘子拍打窗口的声音,“啪嗒——啪嗒——”,在静谧的林间,昏黄的竹屋里,显得无比寂寥。 笏九目光沉沉地直视着站在门边的桃李,久久无言。 桃李面色极淡,转过来说:“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走?” 笏九好笑道:“我为什么跟你走?” 桃李这才惊觉自己失言,赶紧改口,“我的意思是……莫非你想一直待在这里?” “这里有好山好水,有漂亮的小花妖,还有蝎子精供我使唤,”笏九伸了个懒腰,“一直待在这里有何不可?” “你……” “行了,”笏九打断她的话,从躺椅上坐了起来,“你一路赶来饿不饿?那小花妖做饭可好吃了,我带你去尝尝?” “不劳费心了,我不饿。”桃李感觉屋子里太暗,指尖蹿起一簇火苗,走到桌边将桌上的一盏油灯点着,“我就是过来看看你,既然你没事,那我明天就走。” 桃李走到床边,盘腿坐了上去,接着闭目养神。 笏九哼笑,“你倒是不把自己当外人,那床是我睡觉用的。”他说着从躺椅上站起来,走到床边坐在桃李旁边,看着灯火摇曳之下她半明半昧的秀气眉眼。 他笑得匪里匪气,凑近她的脸说:“你千里迢迢赶来,莫不是想我了?” 桃李感觉到他的气息就近喷在了自己的脸上,抬手将他的脸一推,继续闭目养神。 笏九猝不及防让她这么一搡,勐一下半个身子探出床外面,幸得他身手敏捷,及时伸出掌心撑住了地面,再用力一撑就把自己弹回了床上。 桃李说:“你不告而别,可曾考虑过江墨会作何感想?” 笏九的笑容淡下来,“我与她终不过萍水相逢,如何也算不上是一路人,我和我师父也不是,几十年后,过往种种,终究沦为一缕云烟。” 桃李睁开眼睛扭头看着他,“你怕?” “有什么可怕的?”他又笑起来,“他们自行来来去去,到头来我还有你。” “我明日一早就离开。”桃李说完又把眼睛闭上。 屋子里沉默了一段时间,桃李以为笏九睡着了,没想到他忽然又开口道:“我给你做饭怎么样?竹筒饭,外面就有竹子。” 桃李没吭声,笏九屁颠屁颠地跑出去砍竹子。 没多久,屋子里又响起一阵“乒铃乓啷”的动静,笏九进来之后不知道在屋子里弄了些什么,跟着很快就又跑出去了。 厨房在竹屋门外另起的一间,笏九就在那屋子里煮饭。 桃李一直闭着眼睛,没睡着,她的伤势还未痊癒,每晚都要自行调理内息。 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笏九提着烧得灰黄的两管竹子进屋来,他把竹子搁在桌上,喊道:“臭丫头,过来吃饭了!” 桃李这才慢慢睁开眼睛,下床走了过去。 笏九将竹子噼成两半,推到她跟前,又给她递了一双筷子,“你试试,我下了点野果酒酿,平时我都是洒几粒盐敷衍了事。” 桃李夹了一筷子塞进嘴里,没什么特别的,就是香,酒的醇香,竹子的清香。 笏九道:“好吃吧?” 桃李点头,“嗯。” 夜深时,桃李依然在床边打坐调节内息,而笏九躺在床上,头朝另一边,看着她安静的侧脸。 他说:“倘若我们一直生活在这里,远离世俗,岂不快哉?” 半晌后,桃李睁开眼睛,“……笏九,眼下我没有办法。” 笏九咕哝道:“我又没说是现在。” 她与他之间,不是恩就是怨,恩恩怨怨,总得纠纠缠缠。 *** 作者有话要说:  嗯,晚安! ☆、第十四章 六尾 桌上的油灯燃着一小簇火,能够被火光捕捉到的范围并不多,那光线尽力只能勉强伸至床脚。 笏九怔怔望着那簇火苗,听着耳边逐渐平缓均匀的唿吸,他的目光移向了在床边打坐的桃李,她的那张沉静得近乎冷漠的脸,他小心翼翼坐起来,往她身边挪了过去。 他的手抬起来慢慢朝她的脸靠近,在即将触碰到之时,她及时抬手挡住了。 笏九趁势反手将她的小臂握住,压在她的胸口上,在她抬起另一掌袭过来时,他看准位置噼中她的手腕,跟着一抓,再次压向她的胸口时顺势将她整个人扑倒在床,手再次往她的脸摸上去,桃李抬起膝盖往上一顶—— 防不胜防。 笏九重重一声闷哼,霎时青筋暴起,牙根咬得嘎吱嘎吱响。 桃李将他往旁边推开,坐起来之后看着他捂着胯`下满床打滚,时不时哼唧两下,她默默看了一会儿,再次闭上眼睛继续打坐。 天色将亮之时,暗淡微弱的光线从窗口席帘子的细缝中漏进屋来。 桃李睁眼环视了一下四周,侧头看向睡在另一头的笏九,他一身白袍凌乱且松垮,大概是昨晚打滚的时候扯松了腰带,他睡觉又不老实,导致现在几乎将整片胸膛露了出来,一只手臂还垂在了床下。 她下了床,弯腰将他的手臂抬起来搁在床边,又将落在旁边被他挤成一堆的被子拉过来盖在他身上,仔细地帮他掖平被子的边边角角。 桃李站在床边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说:“笏九,我走了,你保重。” 笏九良久没有反应,睡得极其安稳。 桃李转身往门口走,走出门外又转过来准备把门带上时,她看到了床上的笏九已经睁开了眼睛,目光冷冷落落地注视着她,她愣了一下,把门关上了。
第89页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桃李还没走出这片竹林,她擦擦脸上的汗,抬起头仔细地环视了一下四周,眼前的每一根竹子给人一种高耸入云的错觉,竹子团团围在一起时,竟形成了遮天蔽日之势。 不对劲,走了这么久,她似乎在原处兜圈子。 桃李垂下脸来注意着周围的情况。 这片竹林原先有笏道长镇守时,鲜少有妖邪胆敢前来冒犯,如今千年过去,这里废置多年无人看管之下,自然会被各路魑魅魍魉视为栖息之地,久而久之也势必藏污纳垢。 她摸出几张天师符,将桃木剑也拿在了手里,随之不久身后有一股劲风狠狠钻了过来,她扬手将天师符掷了过去,几张天师符竟在半路自行烧毁。 什么东西? 居然无形无态…… 桃李只来得及将桃木剑横在身前作为防卫,随后另外一阵疾风钻过来直冲她的印堂,一下吹开她额头的刘海,露出刻在前额的红色符篆时,符篆立刻显形,将那阵风给打了回去,撞在了前面的几杆竹子上。 竹子被撞得往后狠狠一仰,几乎要折断。 桃李见形势不利,正打算抽出先天五行旗,前面那阵风迅速去而復返,这回换了位置避开她的额头直冲她的胸腔勐地一击,桃李被打得急急往后退了好些距离,人还没站稳,背后再次受到一击。 笏九匆匆赶过来时,刚好目睹了她腹背受敌,受到连连勐攻被打得毫无还击之力的情形,她一直带在身上几乎形影不离的桃木剑也已经脱离了她的掌心,被弃在了一旁。 是他大意了。 笏九在那一刻脑子里瞬间空白,一股兇勐的气流从丹田里恶狠狠地四处乱窜,揪住了他的四肢百骸,其中一股气流直攻他的心肺。 瞬间,两只狐狸眼赤火摇曳,他的嘴角以极其怪异的方式往两边裂开,露出赤`裸裸的兽齿,十根手指头呈尖锐的爪状,身后六根尾巴怒张,周身蓝色火焰浮现,看起来触目惊心。 笏九的移动速度异常惊人,身形一闪已经移至桃李身侧将她抱住了,在那阵风打过来时扬起爪子一抄就将那阵看似神秘莫测无影无踪的强风给撕了个粉碎。 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贯彻山林,紧接着一团血肉模煳的东西摔在了笏九脚下。 那东西的同伴见状,剎那间怒火中烧。 伴随着一声咆哮而来的是一阵比之前更为强劲的疾风,来势汹汹犹如利刃透着一股子阴狠,迅勐扫来能掀去人的一层皮肉。 笏九体内的妖性已经开始张牙舞爪,此刻他凶相毕露,如走火入魔了般感觉不到丝毫痛感,他一手护住了桃李,目光毒辣地瞄准了那东西,抄起爪子掐住了那东西的脖子,在那东西满是惊恐的眼神中张大了嘴巴,露出的两排兽齿正赤`裸裸且贪婪地淌着口水…… 从早上醒过来之后,江墨总心神不宁,心脏跳动的频率忽快忽慢,甚至伴随有一阵心悸,莫名的焦虑导致她一整天坐立不安,总沉不下心来。 江墨想到了蔺傒文,她顾不上书社里还有人,上楼只和妈妈说了一声就跑出去了。 这个时间蔺傒文还在学校里,他还没下课。 江墨只提前给他发了信息,然后到学校附近的一家茶楼等他。 蔺傒文在上课的时候通常不带手机,他是老师,自然要以身作则,但是他能感觉得到江墨想见到他的心情,而且非常强烈。 他看了眼时间,距离下课还有十分钟,他合上课本,说:“剩下的时间大家自行安排,但是不允许走出教室,班长负责登记。” 蔺傒文回到办公室拿出手机一看,往江墨发过来的地址去了。 他到的时候,一眼就确定了她的位置,她神情恍惚地坐在茶座上,漠视周边的熙熙攘攘,他走了过去,直到在她对面坐下来她才终于发现了他。 蔺傒文问:“怎么了?” 江墨一直到看见他的人,心里才稍稍地安稳了些,她迟疑了一下,说:“我感觉笏九出事了。” 他闻言,只缓缓往椅背靠了过去,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说:“如果笏九出了事,那么说明桃李也出事了。” 这话说得她心里更为不安,“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你有没有什么办法确认一下他们两个的安危?” “我让郁垒过去调查一下。” “去哪里调查?” 蔺傒文那副不紧不慢的态度,看得江墨更加的火急火燎心急如焚,她平时也算淡定冷静的了,但和他比起来简直甘拜下风。 他站起来换了个位置,走到她旁边坐下来,安抚性的拍拍她的手背,“别着急,我保证他们两个没事。”他说着瞄了一眼腕錶,说:“肚子饿不饿?吃点东西?” 江墨:“……” 桃李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笏九的竹屋里,她腰酸背痛,尤其是胸口,似乎蓄着一团血气随时等着吐出来,她感觉自己不太能动弹得了。 而这个时候笏九却不知所踪。 桃李躺在床上,脑袋里腾腾兀兀一阵恍惚,醒过来没多久又昏睡过去。 她再一次醒过来,眼睛直直望向门口,看那光景似乎已经是日落西山时分。 桃李用了点力气从床上坐起来,胸口那团血似乎已经下去了,她咳嗽几声,下了床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口,眼睛望了望周围,四周连一只鬼影都没有。 她慢慢回到屋里,扶着木桌子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早上她是看见了笏九赶过来才敢放心晕过去的,她醒过来之后自己回到了这里,那么说明笏九顺利地将自己救回来了,可是他消失了一整天,去哪了? 桃李在桌边一直坐到天黑,再把油灯点着。 忽然,身后隐约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桃李急忙转身看过去,只能看到门外一片浓厚的漆黑,她提着油灯走到了门口。 往竹屋方向来的那阵脚步声勐一下顿住了,那人幽幽道:“醒了?” 桃李问笏九今天一整天去哪了,他一开始只管沉默不语,被她问急了便顾左右而言他,桃李狐疑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迅速伸手擒住他的手腕提起来。 白色宽大的袖袍垂下去,露出他干净却锋利的狐狸爪子。 笏九无辜地看着她笑,“好久没剪指甲了,前段时间江墨把指甲钳弄丢了也不去买新的。” 桃李:“……” 他想把爪子收回来,桃李却紧紧攥住不放,把他的爪子拉过来凑近自己的鼻子闻了闻,笏九的脸色倏地一变,勐一下将手臂抽了回来。 桃李问:“你开杀戒了?” 笏九目光闪烁,不敢直视她,只说:“我是妖。” 不止今天,前段时间百鬼之夜他也杀了一只蜘蛛精,他没说。 桃李默了半晌,说:“今天谢谢你,好在你及时出现。” 笏九哂哂道:“你是地府的人,妖界都多少妖怪对你们地府虎视眈眈,这里进来容易出去难,你想安全走出这里除非有我的护送。”
第90页 晚上还和昨晚一样,桃李坐在床边打坐,笏九躺在另一头看着她。 笏九用脚指头戳了戳她的手臂,“诶,你进来的时候没想过这里对你来说很危险么?如此鲁莽的做派不是你的习惯。” 桃李悄悄挪了个位置,没理会他。 笏九伸长了腿再去戳她,“跟你说话呢。” 桃李皱起眉,直接拍掉他的脚,闭着眼睛说:“再碰我一下我剁了它。” 笏九气不打一处来,再也躺不住了马上坐起来,“你敢!你我同榻而眠,算是已有了肌肤之亲,敢剁我的脚!大逆不道!” 桃李实在烦不胜烦,“笏九,闭嘴!” 笏九固执地要拿自己的脚往她身上凑,见她这次真的不打算搭理自己了,他挪着屁股慢慢靠近她,伸出双手将她收拢过来抱着。 桃李实在无可奈何,只管闭眼对他不理不睬。 在她以为他打算就这么抱着自己睡觉的时候,桃李听到细微的“吭哧”声,像蠢蠢欲动的兽鸣,她勐一惊睁开眼睛,发现笏九正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 她试着挣扎了一下,却引来他极大的不满。 他两只眼睛烧得赤红,沖她龇牙咧嘴,嘴角不断淌着口水,恨不得下一秒一口撕裂她。 桃李不过一个恍惚的瞬间,笏九果然已经按捺不住欺身而来将她扑倒在床,脑袋伏在她颈窝里张开牙齿就想咬,桃李抬起脑袋冲着他的脑袋勐地用力砸过去,撞得笏九一时头昏眼花,暂停了攻击。 就在他晃神的瞬间,桃李立即反击,手臂钻起来用掌心的舟骨撞上他的下巴,笏九的下巴被她这么一托,仰着脑袋对着空气吼了几声,被她一踹,给踹下了床。 最后桃李拿出她的先天五行旗把暴走的笏九给收拾了,笏九彻底晕过去之后,桃李将他驮在背上,打算连夜赶回去。 笏九的状态十分不对劲,必须赶紧回去让先生瞧一瞧。 只不过这片竹林里危机四伏,深夜里更加危险,尤其她还伤势未愈,但好在她有了一次经验已经有所防备,要想再偷袭她并不容易。 桃李在竹林里转了半天,依然找不到出路,心里隐隐生出一股焦虑来。 忽然,一阵和早上一模一样的动静传入她耳朵里,她立马警惕起来,已经先把五行旗拿在了手里,头顶上也有八卦阵护着周身,能抵挡上一阵。 桃李背着笏九继续往前走,果然不多时就感觉到了好几阵邪风从四面八方钻了过来,都让八卦阵一一截住了攻击,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八卦阵如果接连不断受到攻击,久了也会被削弱防御性。 但她不能停下,她得抓紧时间找到出口离开这里。 邪风钻打八卦阵的声音在这个时候会非常地磨人意志,桃李出了一身的冷汗,在这片林子里转了这么久,开始感觉到头昏眼花。 终于,她听见八卦阵被击碎的声音,她一手抓稳了五行旗,振臂一挥,五道白光原地打转,有意识般直冲四面八方将那几阵邪风一一拿下。 但那邪风远不只那么两下子,周围不过才消停了一会,邪风再次来袭,桃李打算再挥五行旗时就听见了由夜空传来一把熟悉的嗓音,念了两句口诀就把周围的魑魅魍魉斩于刀下了。 接着,桃看见了慢慢出现在黑夜里的郁垒,大大松了口气,一瞬间浑身脱力,连着背上的笏九一起倒了下去。 …… 江墨一夜未眠,睁着眼睛一直到天亮。 她到楼下刚把门打开,一眼瞧见了站在门边上的蔺傒文。 他看过来,说:“他们回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终于…… 晚安~ ☆、第一章 桃李 笏九醒过来一睁眼就被眼前这两张带着殷切盼望的脸给吓得一懵,差点再次晕过去。 江墨惊喜道:“真的醒了。” 郁垒也颇欣慰地点点头,说:“先生,六尾醒过来了。” 笏九从床上坐起来,一脸茫然地左顾右盼,视线在屋子里绕了一圈刚想开口说话。 江墨瞭然,马上回答了他内心的疑惑:“这里是蔺先生的屋子。” 笏九默默点了下脑袋,张嘴又要说话声。 江墨:“桃李没事。” 笏九怔了一下,再次张嘴…… 江墨:“郁先生把你们带回来的。” 笏九:“……” 郁垒站在床边看着他,眉头舒展,笑笑的模样似乎很是宽慰。 蔺傒文则背靠着落地窗,双手揣在西裤的兜里,目光注视着他沉默了一会,说:“你走火入魔了,自己有这个意识没有?” 笏九依然沉默,他心里清楚自己走火入魔了。 那天上午他把桃李带回了竹屋,自己却跑了出去直到天黑才回来,就是因为他怕自己发作起来会对不省人事的桃李做出什么失控的举动。 江墨不免有些担心,“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他抬起头来看她,忽的一笑,“没事了吧。” 江墨看向蔺傒文那边,他只好走过来,抬起手背贴在笏九额头上。 笏九感觉到额头一阵冰凉,接着似乎缓缓地有一道气流注入,让他整个身体放松了不少,精神也好了些,还别说,蔺傒文这手还真管用…… “你好好休息,不用急着走。”蔺傒文说着去牵江墨的手,“走,我先送你回去。” “我不回去,我今天有空,”江墨又坐下来,问笏九,“你饿不饿?我给你煮碗面?” 蔺傒文说:“这种事交给郁垒就行。” 江墨看着郁垒,“郁先生会煮面么?” 郁垒想看蔺傒文的眼色行事,但先生似乎不屑做这样偷偷摸摸的事情,那么他也只好如实告知了,“不会。” 江墨笑了笑,“我会,我给你们都做。”说完就去厨房了。 笏九回来之后,江墨的心情明朗了许多,不经意之间就眉目舒展,和颜悦色,虽然她平时和人说话也是这么和颜悦色。 郁垒看她走出屋子,说:“先生,我还有事,不便久留。” 蔺傒文只应道:“嗯。” 郁垒从屋子里消失了之后,笏九又兀自沉默了良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蔺傒文在对面的沙发坐下往后靠过去,翘着二郎腿,双手交握搁在膝盖上,“我的人在你那里出了事,你最好有个交代。” 笏九面色暗淡,随之又扬起一丝讥笑,“我听说山鬼把桃李给伤了,你却把他放了。” “我留着他有用。”蔺傒文淡道。 “那你确实无所不用其极。”笏九目光冷幽幽地盯了他一会,“桃李人呢?” “在地府里休养,”蔺傒文站了起来,在走出这间屋子之前,慢慢说道:“笏九,桃李虽是我的一名手下,但她的命好歹也是由我一手救回来的,在我的眼皮底下,她不能有任何差池,你任意妄为的时候,最好有所顾虑一些。”
第91页 笏九被一通说教,顿时生了一肚子气,冲着他走出去的背影狐假虎威张牙舞爪地比划了一下,嘴里嘟嘟囔囔的也没敢真的出手。 江墨在厨房里凭着她出色的直觉终于在橱柜里找到了一袋干面,冰箱里各种食材摆放整齐,一目了然,一看屋主就是个热爱生活积极向上的人。 “需要帮忙么?”蔺傒文走进厨房,看她手里拿着几颗鸡蛋,伸手接了过来,“我来吧,郁垒走了,不用准备他那份。” “怎么走了?”她看他打蛋的动作十分娴熟,不禁再次感嘆这的确是一位热爱生活的男人。 江墨帮他先把水给煮上,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有心事似的,她说:“你刚刚说笏九走火入魔了,为什么他会这样?” 他把切好的肉片装在盘子里,一边洗手一边说:“九尾一族的妖力向来高深莫测,性情更是令人难以捉摸,所谓正邪只在一念,对于他们来说某一些念头可以忽左忽右,善或是恶更是并无绝对。”他关了水流,拿抹布擦手,“当年笏道长未免自己作古之后产生后顾之忧,于是封住了他一半的妖性,所以你看他时强时弱,就是被封住妖性的后遗症。” 锅里的水开了,江墨急忙将锅盖拿开,把面扔了下去,“他走火入魔是因为沖开了封印?” 蔺傒文“嗯”了一声,“一旦借着某个契机沖开封印,被压制已久的妖性瞬间爆发,他自己调理不过来很容易就会走火入魔,丧失理智之后会大开杀戒。” 见她走神了,蔺傒文打断她的胡思乱想,“最近还会做梦么?” 江墨有些犯煳涂,“什么梦?” “不是说经常会梦到我么?”他笑,“现在还会梦见么?” “没有了……”这话问得她怪难为情的,“我又不是故意要梦见你。” 蔺傒文保持着意味深长的淡笑,“是么?我倒是经常梦见你,午夜梦回,情难自禁。” 江墨:“……” 大、大白天的……说什么胡话…… 见她不言不语地故作迷煳,他说:“对了,你还欠我一个吻。” 江墨“腾”一下心脏差点要炸,掀开锅盖拿着双筷子不停地搅动,“面就快好了……” 蔺傒文把肉扔下去,说:“使劲搅,最好把面搅煳。” 江墨倏地停下动作,悻悻地收了手终于放过那锅面,她稍作沉吟后,说:“那个,蔺先生,我不记得以前的事了,所以——” “我不勉强你,”蔺傒文背靠着台沿面对着她,“以前的事你不用想起来。” “……那如果,”江墨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说:“我说如果,有一天我碰见了自己喜欢的人,应该可以有选择权吧?” 她说完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脸色。 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甚至对着她温温柔柔地笑开了。 江墨心里有些发毛,也对着他笑了笑。 他说:“可以。” 江墨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他又说道:“等你碰见了再说。” ……什么意思?说得好像她碰不见一样。 江墨心头一阵郁闷,她耐着性子对他晓之以理,“蔺先生,我们上辈子是夫妻,这辈子不一定还要做夫妻的。” 蔺傒文不以为然,“你那时候对我说过,要生生世世做我的人。” 江墨嘴角一抽,她在上辈子的那个年代里就已经可以做到这么奔放了么?如果他所言非虚,那么她对他可以说是死心塌地了,完全断绝了自己的后路啊。 …… 江墨把面端进房间,笏九翘着腿躺在床上,一闻到香味马上就蹿起来,皮糙肉厚地也不管是不是烫嘴,把碗抢过来就开吃。 他吃面的时候差点痛哭流涕,“最近我总吃竹筒饭,顿顿都没点荤腥,过得比和尚还四大皆空。”笏九抽了抽鼻子,脸凑过去在江墨的衣服上蹭了蹭鼻涕。 蔺傒文端着碗面进来的时候就目睹了笏九这个猥琐又不卫生的举动,差点连着被子将他捲起来往窗口扔下去。 他把面递给江墨,他一共就煮了两碗,他自己不吃,这一碗是给她的。 江墨接过来时,注意到笏九时不时觊觎的眼神,只好把自己手里这碗转手让了过去,“你——” “多谢。”笏九把自己的空碗和她的做了个调换,大言不惭地抢食。 江墨带着笏九回到家里,让他上楼去跟妈妈请个安啥的。 笏九也挺想沈妈妈的,跐熘一下跑上了楼。 沈妈妈勐一见那狗子,赶忙跑过去左看看右瞧瞧,激动地问:“是咱家养的狗子么?”说着就来气,抬手往笏九脑袋轻轻一拍,“死孩子!离家出走也不留个信,害我好找!” 笏九只管哼哼唧唧地应着,懒懒地趴在了地上。 沈妈妈高兴,专门给笏九买了两斤肉回来变着花样地煮给他吃…… 一直到天黑,笏九和江墨去了黄巫师所在的那条胡同,可是两人从头到尾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根本没有看见所谓的“门”,或是结界。 江墨说:“看来早已经走了。” 笏九若有所思,“他说他曾拜在我师父门下。” “你相信他的话?”江墨看他垂着脸,两边的睫毛微微颤动。 “我曾听我师父提起过,”笏九说:“确有此事。” 江墨看着他时,心里莫名有些怅然,“那你想找到他做什么?” 他些许落寞地笑了笑,“好歹算个故人。” 江墨一阵嘆息,从兜里拿了一包小饼干安慰他。 笏九拿了饼干拆开,笑容倏地转而冷淡,“不过这东西心术不正,再让我碰见,我一定替我师父清理门户。”他咬了一口,脸色微变,愤愤将饼干往地上一摔,顺便踩了两脚。 江墨:“……” 笏九眯着眼睛道:“这饼干你放多久了!都馊了!软趴趴的怎么吃?话说我回来你为什么没有给我准备一屋子的小饼干恭迎圣驾?” 江墨内心的省略号能从街头排到巷尾,她边走边说:“爱吃不吃。” 笏九跟在她身后念念叨叨:“怎生的如此小家子气!枉费你我相识一场!你赔我饼干!” 江墨忽的停下脚步,走了回去捡起地上的饼干包装袋,说:“不许乱扔垃圾。” 笏九把她手里的饼干包装袋抢过来攥在自己手里,“沈江墨!你赔我饼干!” 江墨:“笏九,你太气人了!” 笏九:“沈江墨,你赔我一屋子饼干!” 江墨不理笏九的追讨,迳自走出胡同,忽然看见桃李出现在街上,高兴地喊了她一声,她却恍若未闻,神态空茫,拖着脚步从江墨眼前走了过去。
第92页 “……” 笏九过来时也看见了桃李,随之也喊了她一声,桃李依然不闻不问,慢慢走远了。 江墨和笏九对视了一眼,“不对劲——” *** 作者有话要说:  好想跳过桃李的故事,直接讲江墨,心急如焚心急如焚啊。 晚安啊! ☆、第二章 桃李 桃李就这么经过,江墨想追上去时被笏九给拉了回来。 他沖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神神秘秘说道:“看她的衣服。” 江墨趴在胡同口的墙边望过去,桃李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在光线不足的情况下只能看出那是一条裙子,她转过来问:“有什么问题么?” 笏九面容深沉,摸了摸下巴说:“许久以前,那臭丫头为了行动方便就只穿运动服了,这么多年我只见过她换颜色,没见过她换款式。” 江墨不解地眨眨眼,“说不定她想尝试不一样的风格?” “不会,”笏九非常笃定,“那丫头一向土里土气,根本不懂什么叫风格。” “……你到底想说什么?”江墨问。 笏九说:“她是出来见野男人的!!” 江墨:“……何、何以见得?” “臭丫头毫无徵兆地一改之前的装扮,选了这么漂亮的一条裙子在深夜出行,碰见熟人居然视若无睹,种种可疑迹象纷纷指向这个可能性!”笏九一手叉腰,一手撑着对面的墙,分析得头头是道。 江墨十分佩服,他实在怎么在光线如此挑战视觉神经的情况下,看出来那条裙子漂亮的? 笏九眯眼看着桃李越走越远的身影,脑袋沖江墨一甩,示意她跟自己一起跟上去看看。 深夜的街道烟雾笼罩,虽然不至于看不清路况,但是这烟雾十分奇怪,似乎来路不明。 笏九说:“你们人间这雾霾该治治了啊!再这样下去非把我逼回妖界不可!” “这不是雾霾,这就是……烟雾,”江墨挥了挥眼前的雾气,正经道:“这些雾有些不对劲,我们一路过来并没有看见谁在附近烧东西,也没有闻出烧东西的味道。” 忽然,笏九脸色微微一变,跐熘地就往前跑了。 江墨不明所以,拔腿跟了上去,但她的速度远远不及笏九,眼看着笏九的身影在雾气的笼罩之下若隐若现,她一着急就喊了他一声:“笏九!” 笏九终于停下来,站在原地等她过来。 江墨跑上来问:“怎么了?” “不见了。”他看着前面,淡淡道。 桃李不见了。 江墨往四下张望,这会子雾气才渐渐淡了。 她看着笏九,笏九也看了过来,两人的神情都有些无可奈何。 …… 笏九回来之后就说要风风光光地办一场接风洗尘宴,他擅自做主地把江墨任命为宴会负责人,一切事宜皆交由她一手操办,并催促她赶紧地行动起来。 江墨看他就是闲得慌! 笏九一早起来要掀床垫,江墨还在床上躺着没起来,他单手将床垫这么一抬,江墨的人往里面滚了过去,“嘭”一下脑门就撞墙上了。 他的手伸进床垫底下摸索了半天,终于摸到了他要找的东西,再把床垫放下来一屁股搭上床沿,看着脑门被撞得通红的江墨说:“月生海给我的酬劳全部都在这儿了,这是我的全部家当。” 江墨摸了摸额头坐起来问:“你什么时候把银行卡塞进去的?” “趁你不注意的时候,”笏九把银行卡扔在江墨跟前,“这里面的钱你拿去用,尽量把我的接风洗尘宴办得够气派,我要大宴宾客。” “你哪来的宾客?”江墨爬下床站在边上叠被子,接着又去开窗户。 笏九摸摸自己帅气的小分头,若有所思道:“把地府里时常打交道的那几个请过来,再挑选几个上的了台面的楮魅,对了,把月生海也给我叫过来。” 江墨觉得他这个想法不切实际,她走出房间去洗手间刷牙去了。 早餐过后,笏九把一干楮魅召集出来,在书社的角落里进行了一次冗长的会议,最后挑选了四名较为身强体壮的出来参加他的接风洗尘宴。 笏九现了人形躺在沙发上,给四只楮魅各自分配了任务,一只负责给他按摩脑袋,一只给他按摩全身,一只给他端茶,一只餵他吃饼干。 江墨一开始还担心他这幅不成体统的模样会引起围观,但每个进来的客人都无视了他,估计笏九隐了身,她也就随他去胡作非为了。 只要他拿捏着点分寸,江墨对他的行为是可以纵容的,但坏就坏在他不知收敛,并且得寸进尺。 江墨愣愣看着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两名裙袂飘飘的娉婷女子,施施然地往笏九身边去了,并笑语嫣然地伺候在他身侧,笏九坐起来左拥右抱,一口亲一个,再叼一块饼干,摆出了一种“此生足矣”的风流作态。 “……” 笏九哈哈笑完看了过来,见江墨那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倏地收起笑容,说:“那边那个!我交代给你的事情办妥了么?” 那边那个? 江墨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叫的是自己,说:“你这件事没法办。” 笏九皱眉,“谁让你站那么远回话的?给爷过来!” 江墨没兴趣陪他胡闹,垂下脸来看书。 笏九一双狐狸眼勐地一瞪,道:“你们俩过去把那狗胆包天的贼人捉拿过来!” 江墨眼睁睁看着两位似弱柳扶风的女子飘了过来,一人提着她一左一右两只手臂,轻易就把她给架了过去…… 刚好有个学生过来做借书登记,勐一看沈小姐这诡异的架势,犹如提线木偶一般被提着走了,这骇人的场景令他大惊失色,他忍着尿裤子的冲动憋着不敢出声,扬手把书一抛,撒丫子逃了。 江墨被架到笏九跟前放下,那两名女子又坐回笏九身旁,软骨头似的一人一边依偎在他身上,笏九两只手一抬就抱住了两个女子的肩膀。 笏九抬了抬下巴,说道:“说来听听,怎么没法办?” 江墨靠近旁边的沙发准备坐下去…… 这时,笏九两眼又是一瞪,江墨还没反应过来就让站在她背后的楮魅推了一下,她打了个踉跄,没摔着,既震惊且不解地看着身后一脸大公无私的楮魅。 笏九说:“放肆,谁允许你坐下了?” 江墨扶额,片刻后对着笏九旁边的女子笑着说道:“可否请姑娘轻挪莲步,给我让个位置?” 那女子笑笑点头,挪了挪屁股,让江墨坐下来。 笏九见状,一下子笑得极其猥琐,“尔等凡人原是不允许近我身旁的,但我念你品相不错,又对我爱慕得紧,我便破例开恩,赐你一座。”他说着抬起手臂就要伸过来。 江墨将他的手推开,正色道:“是不是你以为桃李昨晚出去见野男人了,所以不高兴了?”
第93页 笏九瞬间恼羞成怒,“岂有此理!胡诌乱道!” “不然你这是做什么?一大早的瞎折腾。”江墨说完站起来走了。 “回来!你大胆!我让你走了么?”笏九不高兴地沖她嚷嚷。 江墨转过来说:“你就爱瞎猜,想知道她那晚去干什么了直接去问她岂不更好?” 笏九不屑地撇嘴,“她做什么与我何干?” 江墨重新走回来坐下去,“你不是要办接风洗尘宴么?咱们把桃李请过来,到时候你再藉机向她问个明白。” “说了她的事与我无关,我不想问。” “那我替你问。” 笏九躺回沙发,面无表情道:“你爱做什么也与我无关。” 江墨还想对他说点什么…… 没想到沈妈妈下楼来,一见到她如此惊世骇俗之止,赶忙跑过来问道:“怎么和沙发还聊上了?这沙发上有什么?” 江墨干干笑道:“……都说万物皆有灵性,我试试。” 沈妈妈二话不说一屁股坐下去,笏九没个防备,胸口顶着个沈妈妈的屁股第一次感觉到了于生死边缘徘徊的无助……他几乎垂死挣扎,勐摇手臂向江墨求救。 “妈——”江墨下意识喊了一声。 沈妈妈勐一惊从沙发上蹿起来,“怎么一惊一乍的?吓我一跳!” 江墨急忙拉着妈妈走开,“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笏九趴在沙发上濒临昏厥。 下午江墨出门买菜,笏九情绪低沉,不想走动,所以江墨一个人去了。 她买完食材从商场门口出来,在十字路口等绿灯的时候,在对面拥挤的人群之中发现了桃李,她正好也看了过来,目光冷幽幽的,让江墨感觉到莫名的怪异。 绿灯亮了,江墨跟着人群过马路,而桃李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转身走了。 江墨心里的怪异感越来越强烈,抬脚追了上去。 桃李在人群中穿梭几乎毫无障碍,行走的速度甚至有些自如,江墨却追得有些勉强,但每次她快要追不上时桃李总会慢下来些许,转头确认她跟上来了才又继续往前走。 她在暗示自己跟上去么? 确定了这个猜想,江墨提着气加快了步伐。 穿过了人群和大马路,来到人少的街道,桃李在拐入胡同之前再次做了停顿,扭头看向左侧,见远处的江墨确实追过来了才转身没入了胡同。 江墨紧赶慢赶地也赶出了一身的汗,她扶着墙只敢做片刻休息,正打算追过去的时候,手臂让人拉住了,她扭头看过去,迎面就是一张笑得温文尔雅的俊雅脸庞。 “……” 那人道:“敢问姑娘贵姓?” 江墨见这人出现的莫名其妙,说起话来也文绉绉的,凭着神赐一般出类拔萃的第六感,她心里生出了几分戒备,回答道:“江。” 那人笑笑道:“在下怎么记得,姑娘应该姓沈。” 被拆穿之后,江墨感到些许尴尬的同时,心里更警惕了,“请问先生是?” 那人依然噙着温润的笑容,说:“在下乃青城山,御方上卿——” “……” “是也。” 江墨怔愣片刻,说:“冒昧问一下,自古以来,有……御方这个复姓么?” 那人道:“叫我上卿。” ***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桃李的故事应该不长。 感谢【ctrl+v】投雷,抱雷滚睡! ☆、第三章 桃李 江墨赶紧辞了这位御方上卿先生,跑进了胡同之后发现桃李已经不知去向。 胡同里的每户人家门户紧闭着,她只好沿着胡同从头至尾走一趟,走到底之后右手边还是一条胡同,江墨犹豫了一下,往右边继续找。 后面有人问道:“你在找什么?” 江墨冷不丁吓了一跳,回身看着眼前的人心里一阵莫名,刚才她完全没有感觉到有人跟在自己身后啊……她心有余悸道:“上卿先生,你跟着我做什么?” 那人笑道:“无须加先生二字。” “不太好吧……” “姑娘不必拘礼。”御方笑眯眯道:“在下初到贵宝地,见姑娘很是面善,冒昧上前搭话,一时唐突了姑娘,是在下失礼了,请姑娘千万见谅。” 一口一个姑娘一个在下,这究竟是何方妖孽…… 蔺先生平时说话就爱带上点“之乎者也”,这人说话怎么也是这种风格? 江墨在他身上感觉不到丝毫妖气,但这人的举止又确实可疑,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知道自己的姓氏,明明知道自己的姓却还故意问一句。 “那个……我有要事在身,我与先生若是有缘,他日定会再叙,就此别过。”江墨言罢便要疾走,心里莫名,怎么自己说话也如此这般了? 江墨急急忙忙跑出胡同,期间频频往身后望过去,就怕那位御方上卿又跟过来,好在他似乎挺有自知之明,不再纠缠。 回到家里,沈妈妈将她买回来的东西提上了楼,江墨坐在沙发上喝水,一脸惊魂未定。 笏九跑过来跃上沙发蹲在她旁边问:“你怎么了?” 江墨沉默犹豫,是先说她碰见桃李的事,还是先说那位御方上卿的事?她稍微权衡利弊之后,觉得桃李比较重要,“刚才我在路上看见桃李了。” 笏九闻言,懒散地趴在沙发上不出声。 江墨说:“我感觉她好像遇到了什么事,她一看见我扭头就走,不过她好像是打算引我去什么地方……” “去什么地方?”笏九打了个呵欠。 “我快要追上她的时候,中间来了个人把我拉住了,我再跟上去的时她已经不见了。”江墨说来有些郁闷,“我们要不要去问问蔺先生?” 笏九伸了个懒腰,在沙发上滚了几下,“要真出了点什么事,那边怎么可能没有丝毫动静?说不定是姓蔺的又给她指派了什么任务。” 话虽如此,但江墨还是感觉心里不踏实。 …… 第二天蔺傒文过来的时候,江墨跟他提起了这件事,他听说后,说:“这两日桃李一直待在冥府里养伤,未曾出门。” “你确定她就在府中么?”江墨问:“这两天你回去过么?” “没有,”蔺傒文说:“不过她伤势未愈,没什么要紧事郁垒不会派她出来。” 江墨暗自思忖着,如果桃李找自己有事,那为什么不直接过来,而是用这么奇怪的方式引自己跟过去?还是说当时她不方便明着靠近自己? 她左思右想,说道:“这么说,之前两次我在街上见到的不是她?可是那分明就是她。” 蔺傒文摸着杯沿若有所思了一阵,“你如何确定那就是她?就凭一副一模一样的长相?”
第94页 “还有……我的……”江墨说:“直觉。” “你的,直觉?”蔺傒文学她两个字一个停顿。 “……” 她想了想,说:“你自己也不清楚她在不在地府里养伤,要不你回去看一看?” 蔺傒文点头,“嗯,今晚我就回去看看。” “干嘛今晚?现在就去。”江墨催他。 “让我再坐会儿。”他说着端起杯子喝了口茶,颇不慌不忙的样子。 江墨心里一旦有点什么事,尤其事关亲近的人时,就总是那么着急,“这里有什么好坐的?你也不借书,在我这里坐什么坐?” 这话虽不是什么温言软语,但她语气和神态之间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昵昵而微嗔,蔺傒文听在耳朵里,受用在心里,嘴角不自知地带上了笑意。 他心里一欢喜,再顾不得旁人,说话也颇直白,“我左右无事,想让你陪我坐坐。” 江墨……怪难为情的,扭头看见旁边沙发的笏九,正睁着一对死鱼眼盯着这边,忽然他爬起来甩了甩身上的狐狸毛,换了个方向继续趴着。 蔺傒文伸手过去将她的手拉过来,让她的手垫在自己的掌心里放在他腿上,“以前你也爱缠着我说闲话,没完没了。”她说话时,像湖边上被细细的凉风吹拂得起起伏伏的柳条,更像百爪挠心。 江墨下意识就问道:“我跟你说了什么?” 他笑笑,“说你读了哪些书,说你听到的那些奇闻,说你学会了烧哪些菜,还说你前天捉了一只兔子,不知道是该烤着吃还是炒着吃。” 江墨:“……那最后是烤着吃了还是炒着吃了?” 蔺傒文:“放生了,你念我日理万机不得空闲,说不想再给我地府里增加负担,又借着上天有好生之德的由头,不忍痛下杀手,便绕了那兔子一命。” 江墨:“……” 直到日薄西山时分,蔺傒文才回去的。 吃饭的时候,沈妈妈忽然问起了蔺先生,并且带着试探的口吻,“我看他下午在这里坐了挺长一段时间,跟你聊什么了聊这么久?” 笏九嚼着骨头立在一旁看她的好戏。 江墨十二分心虚,又不敢表现出来,只潦草的敷衍道:“他在找一本书,问我有没有听说过。” 沈妈妈明显不吃她这套,自顾自地猜测,“我看他对你似乎有那么点意思。” 江墨勐地一惊,饭都没咽下去就问:“什么意思……” 笏九对于沈妈妈毒辣的眼光很是钦佩,凑到沈妈妈脚边要肉吃。 沈妈妈摸摸他的脑袋,赏了他一块肉,说:“还能是什么意思?以为我吃素的?你看他盯着你看的那股劲,两眼发直,当年你那死鬼老爹也是这么看妈妈的。” “哪有两眼发直啊,”江墨回想了一下,说:“那叫眼睛里有神采。” “这就护上了?”沈妈妈调侃了一句,又说:“反正一个意思,你爸那个蠢呆子,平时装作一本正经规规矩矩,没想到见到你妈我的时候居然更呆了。” 沈妈妈又说起了江墨的爸爸,一旦开了头总会停不下来,一顿饭几乎用去两个小时,直到沈妈妈感觉说尽兴了才悠悠然地起身去了浴室洗澡。 她跟多喝了两杯一样,边走边说:“好多年过去了,很多往事蒙了尘,但刻骨铭心的感觉还在……” 江墨看着妈妈拐了进去,站起来收拾桌子。 笏九趴在了墙角,目光移向了扑在窗台上的迷濛月色,一会儿后闭上了眼睛,吃饱喝足了之后睡意就会上头。 江墨洗了碗,将厨房的垃圾收拾了一下,出门之前习惯性地要和妈妈说了一声。 今夜起雾了,朦朦胧胧地瀰漫在街道上。 这时街道上或巷子里尚有行人二三,说说笑笑地从江墨身边经过。 江墨来到附近的垃圾桶旁边,把手里的垃圾袋扔了进去,一回身就看见了不远处站着个人影,薄雾环绕之下她乍一看不太真切,江墨盯着仔细辨认数秒之后才发现那边站着的人是桃李。 她心里惊喜,不做他想就跑了过去,“你怎么在这里?” 桃李的目光一开始是越过了她怔怔望着远处,直到她开口问了话才慢慢将视线收回来放在她的脸上,动了动嘴唇,“啊……” 江墨奇怪道:“你怎么了?” 桃李没有回答她,手臂伸过来将她的手紧紧攥住了。 她的指尖碰过来的一瞬间,江墨莫名打了个哆嗦,“你的手怎么这么冷?是不是伤势加重了?怎么在大晚上跑出来?” 桃李再次动了动嘴皮子,“走,走。” 江墨这才终于发觉一丝怪异,她试着微微挣了挣手腕,没想到桃李倏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几乎要捏碎她的手腕,江墨吃痛地皱起眉,没力气再挣扎。 风吹过来,有些刺骨,吹开了桃李额头上那一帘厚厚的刘海,江墨对寒冷的夜风毫无发觉,眼睛盯着桃李的前额,震惊过后紧接而来的是一阵惊慌。 她勐然挥开了桃李的钳制,连连后退,转身就跑。 桃李面无表情地看着黑夜中仓皇而逃的身影,抬脚追了上去,速度极快…… 沈妈妈把头髮吹干,加上洗澡的时间统共半个小时过去了却不见江墨回来,她楼上楼下看了个遍,隐隐担忧道:“怎么还没回来?” 这话提醒了在一旁几乎快睡着的笏九,他勐地睁开眼睛,跑到窗台朝外望。 沈妈妈心里头莫名忐忑,以往江墨有事出门她没去管得太多,但今晚只是出门倒个垃圾而已,怎么也这么长时间不回来? 她打算出门去找,回屋里取了一件薄外套穿上,正准备下楼时忽然脑子里一空,浑身虚软,眼看着自己就要从楼梯滚下去…… 笏九将她搂了过来,再将她打横抱起来回了屋里放在床上,最后盖上被子。 今晚街上的雾气和那晚的一样,带着潮气。 笏九在附近仔仔细细地找了一圈,没有看见江墨,他马上转去了地府找蔺傒文,却被告知他刚离开,笏九只能折身返回,来到书社门口才终于见到了他。 蔺傒文回身转过去,道:“我让你看着她的。” 笏九抿着嘴不语,自知大意犯了错,同时心里又着急,一时无言以对。 旁边桃李说:“先生,江墨大概已经被带离了人间。” 蔺傒文片刻的沉吟,说:“你伤势未愈,别跟着了。” 桃李固执道:“此事因我而起,我要亲自把江墨带回来。” 笏九这时才开口说话:“别讨论这些有的没的,当务之急是找到江墨,等把江墨带回来之后我再向你请罪。” ***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浪里个浪~ ☆、第四章 桃李 江墨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榻之上。
第95页 眼前是陌生的环境。 她回忆了一下自己晕过去之前的事情。 黑夜里,月色暗淡,薄雾缭绕,街道两边都是门户紧闭的人家,有人在后面追赶着她,眼前路没有尽头,四下的夜色没有止境…… 怎么晕过去的她想不起来了。 江墨从床榻上坐起来,环视着整间屋子,这屋子里的陈设太过于復古,临窗设有矮几,矮几底下铺着筵席,目光所及之处几乎所有的一切包括地板都是木质的,门窗和房梁也是。 房间足够宽敞,也显得空旷,床榻一左一右还立了两盏古式落地灯。 她把双脚放下来的时候发现床榻底下还有一个脚踏,也就是所谓的脚蹬子。 江墨站起来走到房门口,仔细看了看这两扇格栅木门的构造,然后试着把手放上去,往里轻轻一拉就开,并没有上锁。 门口是走廊,走廊的地板也是木质的,走廊外面是一个庭院。 江墨探出头左右观察一眼,发现周围没有人才走出来。 走廊左右两边都有路,右边直行会经过好几间屋子,左边的情况是直走,跟着右转直走,再左拐……江墨想了想,往左边走了。 只是她才刚走了两步就听见身后有人开门,她下意识想藏起来,可是眼下的处境前后左右皆无可藏身之处,跑回房间也来不及了,她在原地站着不敢动,而身后的门打开之后就没有任何动静了。 江墨满腹疑惑,刚一回身忽然眼前冒出来的人给吓得暗暗抽了一口凉气。 那人道:“沈姑娘,今日在此重逢,看来你我果真有缘。” 江墨怔愣片刻,干笑着问:“上卿先生怎么也在这里?” “和你一样,被抓来的。”御方上卿看她一脸狐疑的神情,只是笑笑:“不知沈姑娘——” “您叫我江墨就行。”沈姑娘长沈姑娘短的,听得她头疼。 御方上卿依言改了称唿,“江墨是几时到的这里?” 江墨说:“昨晚,大概九点的时候。” 御方笑了笑,“那我比你早一些,我是昨天见过你之后就被抓来了。” “……” 江墨实在没心情说笑,一连问道:“上卿先生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我们会被抓到这里来?抓我们的人又是谁?” 御方上卿说:“抓我们的人是你昨天在找的人,她来了。” 江墨见他两只眼睛望着自己身后,不禁回头看过去,桃李……不,那不是,只是长得像而已。 原来她身上穿的不是长裙,而是旗袍,淡蓝色的旗袍,长及脚踝,裙边开得很高,几乎要露出整只大腿,但也的确十分漂亮,衬得娇小的身材玲珑有致。 桃李的身材也有这么好么? 江墨稍微走了会儿神她就已经过来了,在她跟前站定。 她面无表情张嘴说道:“两位,请跟我来。”话说完也不管人是不是跟来了,迳自转身就往回走。 江墨想也不想就跟了上去,她的疑惑太多,急需解答。 御方上卿谨慎地整理了一下身上驼色衬衫的领子,又拍了拍深灰色的西裤,再调整了一下背带的松紧度,让自己的优雅气质更加外显一些,最后才不紧不慢地跟了过去。 江墨跟着那女孩绕了好几处地方,一路上她没见有其他人,随处可见的是专属木制品的暗沉以及清香,这里的房子恐怕除了屋顶是瓦砾,门窗走廊地板以及各色家具都是木头。 这里像一座中国古式庄园。 女孩领着他们走过了一段游廊,前面是一间屋子,屋子的门大大地敞开,像是等候已久。 女孩迳自入了屋,往左手边的里间走,隔断里间和堂屋的是几张竹帘子,她掀开竹帘子进去之后就没有动静了。 江墨和御方站在堂屋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一会儿后,女孩再次掀开竹帘,说:“二位请进。” 江墨和御方对视一眼,御方先行走了进去,她紧随其后。 两人进来之后,在左手边见到了一个人,那人临窗席地而坐,底下铺着筵席,身前一张矮几,矮几上头正烧着茶水,那人的身侧落着一张竹帘子,挡去了上半部分,因此看不出是男是女。 女孩走过去掀开半边竹帘走了进去,坐在了那人的身侧。 这神神道道的一番折腾弄得江墨一头雾水,她看向御方,他却没了平日里温温雅雅的笑意,显得稍微的深沉。 这时,里面的人说道:“二位请坐。” 是个男人的嗓音,淡淡的,偏阴柔,也低沉。 请坐? 江墨前后左右各看了一眼,坐哪? 御方依言弯下腰去,跪坐在地上。 江墨见状,只得学他安安分分跪坐在地上,在汉魏时出现坐具之前,古人就是这么席地而坐的。 一开始屋子里静默无声,半天后江墨的双腿开始出现酸麻的反应,这种坐姿太折磨人了,她用指尖微微撑着地,没有减缓酸麻感。 这一段时间在江墨心里大概已经烧完好几炷香了……她正打算换一个姿势的时候,那人终于开口了,“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否?” 江墨一愣,她与这人素不相识,没有所谓的许久未见,所以她下意识地看向了坐在身旁的御方。 御方淡淡笑道:“我以为你我多年前一别,应当是后会无期。” “上卿——”那人道。 “叫我御方。”御方打断了他。 江墨偷偷往旁边瞄了一眼,之前让她叫他上卿,怎么到了这里就变成御方了? “师兄——” “你不配。” “……” 江墨因为双腿发酸,一不小心才刚走了会儿神就听见了那两人一前一后地又开口对话了。 那个诡异的男人叫御方上卿师兄?御方上卿说你不配? 这两人…… 江墨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的脚已经开始没有知觉了,同时她还带着满肚子疑云未解,细细想来深感闹心,坐也坐不住。 御方看了她一眼,伸手在她的膝盖上点了两下,那阵令人心慌的酸麻感很快淡去,江墨试着动了动脚指头,依然灵活…… 传说中的点穴么? 她有些惊喜,爬起来想摆回原来的坐姿。 御方说:“你就这么坐着吧。” 江墨动作一顿,小声问:“可以么?” 他反问:“有何不可?” 她犹豫了片刻,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前面那人问道:“不知姑娘是否有兴趣听在下说一个故事?” 江墨想了又想,觉得这次他应该是在和自己说话,她直言道:“请问先生是什么人?把我抓来又是为了什么?还有,坐在您身旁的那位……姑娘,她又是谁?” 她大概是自恃罡气护体,又因为旁边坐着个不可等闲视之的御方上卿,所以说话便有了些许底气,连连反问。
第96页 那人低低笑出了声,跟个妖精似的…… 江墨是这么认为的。 或许他的确是妖精。 “在下乃一介莽夫,多年前我与姑娘不过寥寥数面,便是姑娘还记得前尘往事,独独忘了在下也无可厚非。”那人话中带着淡淡的笑意,却让人感觉不舒服,“姑娘还未回答在下的问题,可有兴趣听个故事?” 同样是笑容,如果御方是晨间柔和的光色,那么眼前这人就是夜间的薄雾,显得阴气沉沉。 江墨心下一片茫然。 前尘往事?她遇见的所有人都有前尘往事,都经歷了因因果果,可是往事一如云烟,现在再来追究前尘,于事何补? 更何况她也不知道要补些什么。 那人不顾他人意愿,迳自幽幽地说了下去,“姑娘可听说过十二品青莲不曾?” 江墨回答:“听说过。” 那人说:“十二品青莲乃是文殊菩萨的掌上莲,数千年前,文殊菩萨将它送入人间,几经辗转周折,那青莲其中一枚花瓣落在了地府冥君手上,至今已逾千年。你可知那青莲因何会被送入人间?” 江墨一声不吭,听他说下去。 他说:“相传,一年一度的蟠桃大宴,文殊菩萨应王母之邀赴会瑶池,酒宴之上,文殊菩萨拿着小刀分桃时不小心割破了手指,手指的血滴在了青莲的莲心里,一时之间,青莲大放异彩,流光数百丈,清晖逾千里。不多时,那青莲便化作一名娉婷女子,落在了文殊菩萨身前。” 江墨正听得起劲,他却忽然停下来。 那人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不曾给二位上茶,是在下失礼了,这原并非在下的待客之道,方才见到师兄,心内大喜便有所疏忽,招待不周,万望海涵,”接着才对身旁的女孩说:“去给那两位上茶。” “……” 江墨看着和桃李一模一样的女孩捧着一张小小的方几过来搁在了她和御方之间,接着又回去端来盘案,将上面的两个茶碗放下,又默默地退了回去。 那人说:“这是今年开春,在下亲自採摘的茶叶制成的春茶,二位若不嫌弃,尝一尝这春茶的滋味如何?” 江墨只好端起茶碗,拿着碗盖拨一拨茶叶,抿了一口。 御方也只好跟着拿起来也呷了一口。 他问:“这茶可还称意?” 江墨原本想说“甚好”表示一下认可,毕竟这茶真不错…… 御方却先她一步开口道:“尚可。” 江墨等不及问道:“那青莲化作一名女子,接下来怎么样了?” 那人笑笑道:“那青莲日夜闻经,早已通晓佛理,天生佛性,与生俱来与佛有缘,只可惜她不识人情`事理,更不识七情六慾。” 江墨说:“既为佛门子弟,又岂可识得七情六慾?” 那人道:“敢问姑娘,何谓戒?” 江墨想了想,回答说:“戒,从廾持戈,以戒不虞。戒,警也。” 他说:“非也。沾而不染,乃为戒。戒,除也。何谓除?除的又是何物?除,去也。原有而除之,根植劣性方需除之。若沾而染之,那便——” “够了!”御方沉声道:“一派胡言!” *** 作者有话要说:  那啥,这几天加班,所以不能加更了,能保持每日一更,我已经被自己感动到了…… 原本这一章想解释为什么有两个桃李的,没想到事情居然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嗨呀好气! 晚安。 感谢【vamin】投的手榴弹,你,确实,好久没来了…… ☆、第五章 桃李 那人只好停下口头的话,续了前面的事,“如若尝尽七情歷经六欲,仍持守八正道,那便是通透了,等时机一到既可入空门,皈依佛。” 江墨问:“那盏青莲最后为什么会落得……花瓣四散?” “这件事稍后你大可去找冥君问个明白,恕在下暂无可奉告。”那人说。 “稍后?”江墨不解。 “你可知那青莲花瓣有何用处?”他迳自问道。 “据说可以将四散的魂魄聚集起来。”江墨不大确定,这是之前朝歌告诉她的。 “不错,”竹帘后面的那人似乎笑了,“不仅如此,它还可以渡魂,让已离窍的魂魄再次回到躯体里,这叫起死回生。” 那边的案几同样被竹帘遮去了一半。 江墨总感觉竹帘后面那人的手在慢慢地动作,像是在操作着什么。 …… 天忽然暗淡下来,上空慢慢凝聚着一团阴沉气体。 桃李仰头道:“先生,是瘴气。” 蔺傒文微微抬头,他眼镜上的两块透明镜片也染上了灰濛濛的色彩,他两指夹着张符往空中一掷,那张符咒瞬间没入瘴气当中,下一刻驱散了些许,但很快那些瘴气再次逼近他们。 笏九扬手将袍袖一翻,那些瘴气似有意识一般对他退避三舍,但也只起到暂时作用,瘴气速速退开,又速速聚拢,再次压过来。 桃李只能打开八卦阵照在三人头上作为防御,瘴气瞬间占据了四周围,却无法入侵八卦阵以内,只围着几个人不停地绕圈子。 “前面有东西!”笏九沉声道:“是影子……不,是人?” “不,”桃李看着前面从瘴气当中冒出来的,行动缓慢举止怪异的黑色影子,道:“不是人,凭你我之力都难以在瘴气中自由行动,更遑论普通人类,而且这里是妖界。” 影子的数量越来越多,从四面八方纷纷涌现,不约而同地朝三人靠近,但因为影子置身瘴气当中,让人看不清楚真实面目。 蔺傒文道:“非人非鬼,非妖非魔,是活死人。”他抬起左手掌心翻开,掌心之上延伸出一道光脉,光色渐渐隐去时,出现了一支毛笔,笔身刻有云纹。 这就是轮迴笔。 笏九哼笑,“真够变态的,居然养活死人,你的仇人究竟是个什么怪物?” 蔺傒文不作声,毛笔在指间绕了几个来回才说道:“这东西虽然好对付,但胜在数量庞大,敌众我寡,切莫大意。” 笏九撇了撇嘴角,“你不是有红莲业火么?一烧一个准。” “数量太多。”蔺傒文说。 “什么意思?”笏九皱眉, 桃李解释道:“数量太多,说明用火量也大,倘若火势太勐,一不小心会将整个妖界烧为灰烬的。” 笏九看着数量以惊人的速度增长,并且距离他们越来越近的活死人,道:“难不成你想一个一个的打?敢问这玩意儿你打算灭到何时?” 最先出现的那一波活死人距离他们不过二丈,直到这时才终于隐约地露出了真面目。 腐败灰涩的一张脱了相的脸,眼神空洞,眼睛和脸颊凹陷的程度令人心惊,嘴巴微微张着发出“呃——呃——”的哀嚎。
第97页 无论是模样还是声音都让人感觉极度不舒服。 桃李取出几张天师符往前一掷,黄符掷中其中几个,那东西瞬间自燃,很快烧为灰烬。 “你能确保你手上的符有这些活死人的数量多?”笏九说完勐一回身,抄起狐狸爪凌空噼下,将身后靠近的活死人分割成数块,纷纷落地成灰。 “别去管后面那些,”桃李随手又扔了几张符,“我们有八卦阵护体,它们无法靠近,咱们得往前赶路,得把前面的障碍清除才是。”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过去。 随着桃李尽心尽力的扔符行动,几个人终于往前迈进了一米…… 笏九的爪子起起落落,也是收效颇丰,但他们的速度抵不上前面不断涌过来的活死人的速度。 蔺傒文提笔挥毫,笔尖沁出一滴墨水,墨水再一分为十,自行往前飞掷击中十个活死人的眉心,命中者皆烟消云散。 笏九揉了揉酸疼的肩膀以及用力过度的手腕,说:“你不是有洛书捲轴么?把这些东西全收了岂不是方便?” 蔺傒文淡定地挥笔洒墨,回道:“这东西无法超度,更无法点化,我收来做什么?事后又该让它们何去何从?” “也即是说——”笏九顿了顿,道:“你所有的大招对着一堆活死人居然无用武之地?” “杀鸡焉用宰牛刀?”桃李看过来,“笏九,你有说话的时间,不如多活动活动你的爪子。” “我爪子酸!” “……” …… “生死有命,轮迴有道。”御方像带着些许隐忍,沉声道:“起死回生终究是离经叛道,珩之,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回头是岸?”苏珩之低低笑出了声,“事已至此,覆水难收啊师兄,你不也曾想过让桃李的魂魄回到她的肉身?让她真真实实地活着?她这副血肉之躯总好过她现在栖身的那块木头,是不是?” 江墨端着茶碗的手轻轻一抖,默不吭声地听下去。 苏珩之说:“听说前段时间她让山鬼给伤了,那块木头损毁了大半也该到寿终正寝的时候了,正好趁此机会,将桃李的魂魄转移到她自己的肉身来,师兄意下如何?” 江墨彻底震惊了,她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当初笏九会说桃李是被雕刻出来的。 那时候在月生海家里捉女鬼和妖僧时,因为桃李的嗅觉灵敏,笏九曾调侃她是被她师父按照哮天犬的模样雕刻出来的。 这么说,眼前这位和桃李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是桃李的肉身? 御方的目光冷下来,“倘若为满足一己私慾而伤天害理,请恕我无法苟同。” 苏珩之忽然动了动双腿,慢慢站了起来,面向竹帘,“桃李是你门下唯一的弟子,也是我唯一的师侄,你疼她,我何尝不是?师兄,你做不到的事,我来替你做,如何?” 他说着慢慢掀开竹帘…… 江墨专注着他的脸部。 一开始她只看到他似青葱细长的手指,接着是苍白消瘦的下巴以及一张颜色极淡的薄唇,似笑非笑,再来是笔挺而端秀的鼻樑,最后才彻底露出一双含有几分笑意的桃花眼,内眼角往下勾,外眼角轻轻上扬,前额两边的碎发又刚好垂在了眼角。 微笑时,加之目光微垂眼皮收敛,会露出狭长而迷人的眼线弧度。 江墨震惊于他异常漂亮的长相,也震惊于他眉宇之间透着的一股子莫名的阴柔,更震惊于他穿在身上的正经中山装一点也粉饰不了他散发出来的阴邪气息。 他敞着衣襟,露出白色的里衬。 这人怎么看都不像正常人…… 太苍白,又太冰冷。 苏珩之步下木台子走了过来,走到江墨跟前蹲下,抬手伸了过去,江墨下意识想避开,脸一扭开倏地就被擒住下巴扭了回来,指尖慢慢爬上她左边眉尾的那颗殷红色的平痣。 他连连问道:“这颗硃砂痣,你可猜得到是谁留下的?留下这东西作何用处?知不知道我抓你前来意欲何为?” “你刚才说,稍后蔺先生会过来?”江墨冷静道:“你是为了将他和桃李引来。如果你想要他身上那枚花瓣,那你用错方法了,那花瓣他好像从来不带在身上。” “是,但不全然是,”苏珩之笑道:“我抓你来自有其他用处。” 忽然,御方伸手擒住了苏珩之的手腕用力将他一把扯了过去,苏珩之重重摔在了他跟前,“苏珩之,她不是你能拿来耍弄之人,我奉劝你最好有点自知之明,否则不必等冥君出手,我先替师父清理门户。” 苏珩之趴在地上,半长不短的髮丝垂在脸侧,江墨看见他依然上扬的嘴角,却不是真正在笑,“师兄啊,你可还记得当年你对我说过的一些话?我一直记着。我如何也想不到如今你竟会翻脸至此,可怜我还将你那一番戏言视为千金一诺,铭感肺腑。” 御方微微变了脸色,接着又沉下脸来,“你自作孽,休怪我不顾同门之情。” …… 笏九气喘吁吁地看着继续围攻上来的活死人,扬声宣布:“稍事休息!”说完不管不顾地一屁股坐了下来,再茫然四顾。 桃李也被逼出了一身的汗,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说:“先生,这么下去终究不是办法。” 蔺傒文加固了桃李的八卦阵,只说:“你先休息一下。” 桃李不再说什么,原地坐了下去。 忽然,一阵迅疾的笛声凌空响起,响彻云霄,随之而来的是活死人变得兇勐的攻击,拼了命地砸着阵法周围的光壁。 笏九惊得一跃而起,“这笛声明明远在千里之外,但听着居然近在耳畔,可见操控活死人的这个怪物不容小觑。” 蔺傒文手持轮迴笔,嘴里小声念着口诀。 忽然,活死人堆当中出现了一段窄道。 蔺傒文道:“走,我来断后。” 笏九一惊过后,问道:“怎么不一起走?” “这些东西不能留,”他说:“我留下来破除控尸妖术。” “你……”笏九刚想说什么,刚一张嘴就让桃李给扯着进入窄道,以平时数倍的速度逃离活死人群。 直到跳出了活死人堆,笏九才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你就把他留在那儿了?”好歹犹豫一下,他一个外人都不太忍心做到如此果敢。 桃李笃定道:“先生有办法。” “大招都不能使出来还有什么办法?”笏九难得的生出一股担忧来,“刚才你我他三人对付那些东西尚且吃力,更何况他现在凭一人之力?” “先生行事素来有他的道理,从未出过差错,”桃李说:“我听命于他,更全意信服于他。” 笏九讪笑,阴阳怪气道:“行,左右不是我的先生。”说完自行走了。
第98页 桃李跟过去,狐疑地看着他两眼,不再说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越来越扯淡的感jio 感谢【vamin】投了俩雷,稳坐投雷专业户哈哈哈哈哈哈 晚安。 ☆、第六章 桃李 故事说了一半,江墨和御方就被送回房间去了,但是苏珩之并没有限制他们的行动。 江墨怔怔望着在前面领路的人。 一想到这就是桃李的肉身,就忽然感觉一阵毛骨悚然。 既然这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肉身,那为什么她还能和正常人一样行动,而且还会说话,虽然语言简短并且说话不利索,但到底还是会和人交流的。 苏珩之说的木头又是怎么回事? 江墨回到房间,等“桃李”离开之后她正打算去隔壁找御方。 可巧,御方也正要过来找她,并先她一步到了她的房门口敲门。 江墨开了门见来的人是他,急忙让他进来,她关了门就问:“上卿先生是桃李的师父?” 御方点头,“是。” 江墨问:“在这里的那个女孩是桃李的肉身?” 御方指了指前面的案几,“咱们坐下来慢慢说。” 案几上有一壶茶以及几个杯子,江墨拿开茶壶盖,里面沏了茶,但茶水以及冷了,冷了的茶水她也不好意思拿来给人喝。 “我来吧。”御方将茶壶挪到自己跟前来,掌心放在壶身上,说:“那个和桃李生的一模一样的女孩,确实是桃李的肉身,而眼下桃李的附魂之物是一块三生木。” “也即是说,桃李的魂魄和她的肉身是分开的?一直以来,桃李的魂魄是附在了一块木头上面?” “那叫三生木。” “三生木是什么?” 茶壶盖边缘有缕缕轻烟冒出来,御方将两个倒扣的茶杯翻上来,分别添上茶水,再把其中一杯推过去。 江墨颇神奇地看着,伸手摸上茶杯的杯壁,居然是热的…… 御方笑笑说:“苏珩之这人虽然变态,但他做出来的春茶还是值得一番细细品味的,当年恩师尤其喜欢他採摘的春茶,这茶虽然搁置太久凉了,可能味道比刚沏出来时差了些许,但也不妨试试。” 江墨端起茶杯来试了一口,比起刚沏出来的茶,差得岂止是“些许”? 她道:“从苏先生的言语中不难得知,当年上卿先生和他之间的感情应该是不错的,怎么如今会弄到这般田地?” 她原本不想打探别人的隐私,但这其中似乎关系到桃李,她想了想还是问了出口。 “饶是你有一个这般大逆不道的师弟,相信你也难以容情。”御方的笑容淡下来之后显得有几分落寞,“对了,方才你问我什么?三生木?” “嗯。”江墨点头。 “三生木生长于地府,此物千年万年不腐,拿来附魂再合适不过,”御方呷了口茶之后,估计是被这杯茶水的苦涩给惊到了,眉头几乎要打结,他皱着眉头推开茶杯,继续道:“此物极为罕得,天下间仅有两块,一块就在地府冥君手里。” “就是桃李目前正在用的这个?”江墨顿了一下,别有深意问道:“既然三生木这么难得,冥君又怎么会轻易拿出来?” 御方恢復平日的温笑,如实说道:“我与冥君还算有几分交情,当年有求于他实属迫不得已。说来惭愧,我与冥君相识一场,却多次劳他费神,而我竟不曾替他分担过半分。” 江墨继续问:“愿意拿出如此贵重之物,又怎会仅仅是几分交情?” “他说,那东西若只拿来摆设,于他不过一件废物,好东西的价值就体现在它发挥作用的那一刻起。”御方笑道:“当然了,当时冥君的确也提了一个条件。” “让桃李待在他身边?”江墨替他说了出来。桃李明明是御方上卿的弟子,如今却在蔺先生手底下办事,因此她也不难猜出这其中的缘由。 御方点头了,“但也有期限,以千年为期,千年之后桃李便可恢復自由之身。” 江墨闻言沉默下来。 以千年为期?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桃李说过她追随蔺先生已有千年时间,而上卿先生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这么说来,千年期限已至。 江墨看着手边逐渐冷却下来茶水,问道:“先生能否说说,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桃李只能附魂于三生木活下来?” 御方的神情有些许复杂,微微蹙着眉,“桃李是因为苏珩之才丢了性命。” “……” 眼前是一座由白石切成的门楼,门楼往里是一条直通大门的石砖铺就的道路,无论是这里还是里面的大门均无人把守。 笏九拉住想往里走的桃李,道:“我们就这么进去?” 桃李说:“里面的人一定算准了我们抵达此地的时间,否则我们不会在路上碰见活死人,他是算准了我们的位置,才动手施的法。我们的行踪早已暴露。” “那也不能就这么进去啊,”笏九左右看了看,指着旁边的围墙说:“凭六爷我的实力,从那进去,无需打草惊蛇便可把江墨救出来。” “只怕你还未见到江墨的面就已经落入那人手里。”桃李泼他一脸冷水,“再来,这里面的布局何其复杂宽敞不说,你并不知道江墨的位置,从何找起?” 笏九皮笑肉不笑道:“那人究竟是何妨妖孽?抓江墨的目的何在?我一直挺奇怪,江墨身上有罡气护体,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居然无惧罡气?” 桃李道:“非人非鬼,非妖非魔。” “活死人?”笏九眯眼。 “类似。”桃李道:“这东西身上没有阴气,妖气,邪气等物,所以并不足以引起罡气的防御,像之前的人魍,甚至一个比江墨强些的普通人类,如果想要伤害江墨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笏九点点头,正待要往前走。 桃李将他一把扯了回来,“你做什么?” 笏九说:“既然你我已将行踪暴露,与其站在这让里面的人看笑话,不如闲话少叙赶紧的进去才是正经,别误了时辰,江墨让人煮了还是蒸了可是大罪。” 桃李:“……” 有人站在堂屋,隔着竹帘子说道:“大人,人已经到了。” 苏珩之的声音从里面飘出来,“出门迎贵客。” 那人道:“是。” 桃李和笏九两人刚进大门就有人从里面迎了出来。 那人边走边说:“恭迎二位大驾光临,我家大人等候二位已久,请随我来。” 笏九勐一见那人,两只狐狸眼几乎要射出毒针,道:“黄鳝精!” 黄鳝精不仅不畏惧,还笑笑道:“六尾大人,别来无恙啊?” 桃李奇怪道:“你认识?”
第99页 “他就是我之前说的黄巫师。”笏九再次看过去,冷笑,“方才你说,你家大人?果然是个旁门左道的东西,居然沦落到与妖邪为伍,枉费我师父当年对你的一番好意了。” “六尾大人言重了,”黄巫师笑笑道:“眼下不是叙旧的好时机——” “谁他妈跟你叙旧了?”笏九骂道:“你个黄鳝精擅自抬举自己不怕遭雷噼?” “笏九,别跟他废话了,尔尔小卒不足挂齿,咱们正事要紧。”桃李说着迳自往前走。 “二位慢点走。”黄巫师急忙迎了上去,走到两人前面。 这毕竟还算是他的地盘,怎么能被反客为主?尽管这两位看起来似乎并不需要他来带路,那他也是要做出个样子来的。 黄巫师将两人带到堂屋门外,让他们稍作等候,自己进去禀告苏珩之了。 不多时,黄巫师施施然走了出来,“二位请随我来。” 说着就要走,被笏九一只手臂伸过来往旁边一推,那黄巫师被这么一搡,往旁边一倒满脑袋栽了下去,“哎哟”一声差点磕得头破血流。 笏九总算出了些恶气,拉着桃李迳自进来堂屋。 高堂之上坐的正是苏珩之,他见到来人,笑道:“在下日日夜夜恭候几位大驾光临,今日终于将几位给盼来了。” 桃李望着座上的人,勐地一愣,站在了门口不动。 笏九走到一半才发现人没跟上来,他回头一看,发现她怔怔望着座上的人发愣。 苏珩之道:“师侄,阔别已久,如今见到师叔怎也不拜见?只管愣头愣脑的站在门口,可别丢了你师父的脸面。” 笏九又往苏珩之的方向看过去,一惊,再扭头去看桃李,他倒退回去,用他自以为的小声但其实并不小声的音量说道:“这娘们儿唧唧的妖精是你师叔?” 桃李:“……” 苏珩之:“……” 桃李僵硬地点点头,脸色也不怎么自然。 笏九观察着苏珩之,又问:“那妖精看起来年龄也不过及冠,这是个什么东西居然能活这么长时间,你师父也这幅妖精德性?你怎么没告诉我你师父不是人?” 桃李没理会他,走上前去,抱拳作揖,道:“桃李见过师叔。” 苏珩之也并不计较笏九的无礼之处,只说:“师侄不必多礼,对了,你师父也在,你师徒二人千年未见,想来有许多话要叙。” 桃李有些惊喜,但转念一想,又有些担忧。 笏九走过来,开门见山道:“我说妖精,你把我们江墨关哪儿了?我劝你识相些,如若不然,等着你的将会是我九尾一族的围剿。”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傢伙儿赶紧睡,晚安。 感谢【vamin】姑娘的火箭炮,是的是的,恭喜你成功登上守护榜第一,承蒙关照,感谢支持哈哈哈哈 ☆、第七章 桃李 座上的苏珩之翘着二郎腿,十指交握,两边胳膊肘搁在扶手上,由始至终一副处之晏然且漫不经心的模样,对笏九的威胁只一笑置之,“不急,二位远道而来,路途劳顿,何不坐下来喝口茶歇一歇?” “老子——”笏九想说老子没闲工夫喝你那破茶!但刚一开口就被桃李扯了一下衣袖,他立刻停下来看向她。 只见她对着苏珩之抱拳行礼,然后走到旁边的蓆子上跪坐好。 桃李的态度让笏九不禁满腹疑惑地眯起眼皮,这妖精师叔究竟是敌是友?眼下这情况她居然还能对敌人这么客气?他再怎么是师叔那也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啊! 这种迂腐行径究竟是受蔺傒文影响,还是得她师父真传? 如若不是他了解她,他很是怀疑这臭丫头是不是对方派来的细作! 既然桃李都是这种不慌不忙的态度,那笏九也不好表现得太过于浮躁,他走到桃李旁边的蓆子,随意地就坐了下去。他坐下去之后才发现自己居然矮了那妖精大半截,这时才发现苏珩之坐的是太师椅,而他坐的是一张铺在地上的蓆子! 这种主宾之间的明显差距让笏九心中大为不满,立刻就要发作。 桃李急忙又按住了他,暗示他——先生没来,切忌轻举妄动。 笏九愤愤不平,右脚支起来,右手臂架在膝盖上,左手臂抵着旁边的案几,脚丫子挑衅地又掂又抖。他自认此举洒脱不羁,殊不知他这坐姿和旁边规规矩矩的桃李比起来,尤其在苏珩之的优雅气质的衬托之下,深深将他衬托出一丝猥琐来。 苏珩之说:“师侄今日来得巧,师叔正好向你引荐个人。” 桃李以为这个人说的是师父,但苏珩之这话说的奇怪,如果是师父,又何须引荐二字?只得按捺住默不作声。 苏珩之忽然看向门口,道:“来了。” 桃李顺着他的指示望过去——门口那人身穿浅蓝色紧身旗袍,更衬得身形娇小而曼妙,正捧着案盘慢慢走了进来,她脸色苍白,显得一张嘴唇滴了血一般殷红,面部线条却不生动,眼神空洞无物,对眼前的一切视若无睹。 如果不是因为坐姿太过于放浪形骸不方便做出拍案而起的震惊反应,笏九一定趁势站起来之后不再坐下,但他微微挣扎了两下证实没办法做到帅气利索,于是只好原地待着,满脸惊愕。 笏九莫名咽了咽口水,扭头去看旁边的桃李,发现她除了震惊之外,表情还有些凝重。 那女孩蹲在案几前,将两杯茶盏放下,接着收起案盘走到了苏珩之身后站好。 苏珩之道:“师侄可还认得她?” 桃李一路盯紧了她,想看出破绽,闻言只摇头。 笏九瞬间恍然大悟,终于看明白了,在苏珩之开口之前他终于成功站了起来,张嘴便是义正辞严:“如此行径,令人不齿!” 桃李:“……” 笏九洞悉了一切般,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师叔肖想师侄美貌,对其心生爱慕,但畏惧世间人伦纲常,不便将私情公之于众,因而将龌龊心事深埋心底,不料自己用情太深,久而久之便心痒难耐,因此做了个假人以解自身相思之苦!”他手臂往前一指,大声斥责:“你个老妖精太噁心了!!” “……” “你捉江墨不过是幌子,实则为吸引桃李前来,好与她共——” 桃李看他越说越离谱,急忙伸手将他扯了一把,笏九没个防备不小心就跌在了她跟前,对接上她对他起了杀意的眼神…… 笏九只好闭嘴了。 这时,苏珩之说:“你算说对了一半。” “他承认了!”笏九赶紧指着他说:“有我笏九在的一天,你休想得逞!” 苏珩之沉默片刻,笑道:“六尾,你莫不是在拖延时间?” 听闻此言,笏九慢慢地收起了愤慨的表情,最后露出一丝冷笑,“老妖精就是老妖精,果真见多识广,看来是我不自量力了。”
第100页 苏珩之笑着摇摇头,“那些活死人虽不过一群乌合之众,但到底是我精心栽培出来的,加之数量庞大,你的这点伎俩恐怕并不足以支撑到冥君破除我的控尸术,再说,他还得再赶一段路程才能抵达我处。” 笏九并不知道苏珩之的目的是什么,但以目前的形势来看,凭他和桃李的实力并不足以和他抗衡,他原本想着能忽悠一时是一时,只是没想到…… 他的演技有那么多破绽么? 居然还没开始就被识破了! …… “上卿先生是他师兄,也无法与之抗衡么?”江墨见他脸色微凝,心中倒也猜到了七八分。 “我与他虽说师出同门,但到底道不同,不相为谋。”御方的神情有些怔忪,“他执意弃正为恶,入了邪道只一心走捷径,如今他的修为远在我之上。” 忽然,门外有人轻扣门扉,很快又有声音传来,“沈姑娘,我家大人有请。” 这声音听着陌生,江墨和御方对视一眼,都不知道是谁。 这偌大的古式庄园里,尽管江墨只见过苏珩之和桃李的躯壳,她也不认为这座庄园只有他们两个,只是她比较奇怪,为什么先前两次不管是去还是来都是由桃李来请,怎么这次换人了? 御方也有同样的疑惑,他看了她一眼,起身去开门。 外面的人见来开门的是住在隔壁的那位,稍微一愣,八卦地偏过头去探屋里的情况,碰巧江墨也走了出来,他只好笑道:“既然二位都在这里,倒也省了我一个个敲门,我家大人有请,二位请随我走一趟。” 这一回似乎并不是往堂屋方向去了。 御方拉住江墨,问带路的人,“小兄弟这是要领着我们往哪走?” 那人微微侧过脑袋来,“二位随我来便是,到了地方自然知道。”说真就要走。 御方说:“有劳告知苏珩之一声,在下想与他单独见一面。” 那人笑着转过来,“我家大人说了,御方先生有什么话,等过了今日再说不迟。” “过了今日,我与他才真叫无话可说!”御方说完,拉着江墨转身要走。 “御方先生且慢,”那人跑到他跟前挡住去路,说:“我家大人说,今日是您师徒重逢的好日子,可别为了一个外人,”他说着瞅了江墨一眼,“而坏了兴致。” 江墨:“……” 御方狠狠盯住了那人,“你说什么?” 那人笑道:“小的说什么不重要,御方先生,咱可别耽误了时辰。” 路上,江墨问旁边的御方,“他刚才的意思,是指桃李已经落在了苏珩之的手上?” 御方沉着一张脸,道:“大概是了。” 闻言,江墨便不再说什么。 御方说:“你放心,便是要我拼上这条命,也会护你周全。” 江墨小声道:“我倒不是担心我的安危。”只是她心里有个疑惑尚不得其解。 那人带着他们来到一扇厚重的石门前,石门像是感应到来的是自己人,自动缓缓开启,那人做了个“请”,接着又在前面领路。 这里有点像地宫,先步下宽又长的石阶,眼前就是一段长长的通道了。 通道两边石壁上,每间隔一小段路就会燃着一根蜡烛。 两人跟着左拐右绕,经过一道道机关石门,才终于抵达地宫中央,一个偌大的石室,中间是一座水池,水池中间是大大的石台,而苏珩之就站在上面,已经换了一身青衫,背对着门口负手而立。 他听到石门上升又下降的动静才慢慢转了过来,道:“来了?” 御方面无表情,直接说:“桃李呢?” 苏珩之从另一边的石阶步下石台和水池,走到他跟前来,嘴角淡淡弯起,笑得极尽温柔,带上几分天真的神态,问:“师兄,我帮你復活桃李,你不高兴?” “復活桃李?”御方的脸色冷下来,“你自私自利,所作所为只为自己,如今不过是拿着桃李作幌子,为自己续命罢了,我说过,邪门歪道走多了迟早遭反噬,如今你想利用青莲再为自己续命,更是错上加错!” 苏珩之的笑容渐渐僵硬,他微微垂下眼皮子,露出狭长漂亮眼线弧度,他扯了扯身上的青衫,说:“师兄,这件青色长衫是你送我的,我保存得很好……” 御方的脸色愈发的冰冷,“当年我不该一念之仁,放你一马。” 江墨发现苏珩之难得露出的苍白脆弱的神色在骤然间恢復常态。 他理了理袖口,嘴角含着笑意,“师兄,你我之间,难道再无可能恢復往昔?” 御方的脸刷一下再度阴沉,“当年你为续命拿桃李做引子时,就该有你我恩断义绝的觉悟。” “那么,今日我便当着你面赎当年之大过,将命归还与她,可算将功补过?”苏珩之这一笑,依然天真温良。 “畜生!你当真不知悔改?”御方把江墨护在了身后。 苏珩之回身,指着中间的台子慢慢走着,边说道:“这座八卦台是我多年前备下的,如今岂有弃之不用之理?师兄,你打不过我,你若执意与我作对,届时我不小心伤了你,是我最不愿意见到的。眼下万事俱备,师兄要好好地待在一旁看着才是。” *** 作者有话要说:  苏珩之在台前使劲作妖,我蔺先生在幕后默默打怪。 有没有看得稀里煳涂的?应该很明白了吧?明天一切谜底将揭晓! 晚安! ☆、第八章 桃李 苏珩之一番话说完,又回身看向了江墨,他道:“想来你对自己的身份已然一清二楚,如此,我可能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江墨不知道自己的猜测对不对,她对苏珩之的为人不甚了解,更是不知道他的修为究竟如何高深莫测,居然不惜得罪各方人马,也要续命。 做这件事之前,苏珩之似乎没有任何缜密的计划,这么明目张胆地将她掳了过来,再把桃李和笏九引过来,甚至是惊动了蔺傒文。 即便让他成功了,事成之后他面对的将会是怎样一副难以收场的局面? 江墨不信他没有考虑过。 见江墨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甚至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苏珩之笑笑不语,接着又听见石门与石壁相互擦撞而产生的粗嘎的声响。 石门缓缓上升,这回进来的是笏九。 江墨一惊喜,刚想叫他时就发现他的爪子正掐着一个人的脖子。 黄巫师在他的威胁之下颤颤巍巍地将他领了进来,还不忘请罪:“大人……大人……是属下无用,一不留神就让六尾给挟持了,属下万不得已,只得将他带了过来……大人恕罪……” 苏珩之只瞟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会。 笏九确认江墨暂时安然无恙,转而问道:“老妖精,你把桃李藏哪儿了?”
第101页 苏珩之眉眼弯弯地笑道:“六尾,原本此事与你无甚干系,我对你网开一面,你却非要横插一手,那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我笏九但凡有个三长两短,我九尾一族势不善罢甘休,你若敢心存侥倖,未免异想天开了些。”笏九说着将黄巫师往旁边一甩,黄巫师被他来了这么一下,打了好大一个踉跄,最终整个人扑倒在地,晕了。 “你素来四海为家,许久不曾回你青丘山,千里以外的这些事,你九尾一族虽鞭之长,恐怕也是不及马腹。”苏珩之掸了掸袖口,不慌不忙地说完一席话。 他轻轻一扬手翻袖,前面那座八卦台忽然有了动静,同样是石壁与石壁之间互相擦撞的粗粝声响,台中央似乎有石盖子打开了,接着有什么东西在缓缓上升。 笏九发现檯面上躺的是桃李,以及……那位穿浅蓝色旗袍的小姑娘。 御方也被八卦台上出现的人给吸引了注意力,一时疏忽了身后的江墨,他只感觉到一阵清风拂面,瞬间反应过来,但为时已晚,江墨以及落入了苏珩之的手上。 他怒道:“苏珩之!放了她!” 笏九刚想跑上八卦图,忽然听到旁边的声音勐停了下来看过去,却发现江墨也有了危险,“老妖精你敢伤她!” 苏珩之把江墨扣在身前,道:“二位稍安勿躁,我借她用用,用完即时归还。” “放你娘的狗屁!”笏九指着他,咬牙切齿:“如果你真想体验与整个地府为敌的滋味,加上我九尾狐族,我保你此生永无宁日!” “是么?”苏珩之阴阴沉沉的笑声在江墨耳边幽幽响起来,“我苏珩之一介莽夫,若真有幸一举成名,惊动整个地府与整个狐族,也算不枉来世上走一遭了。” 苏珩之一言刚落,把江墨拦腰抱起跃上了八卦台,八卦台周围瞬间升起一圈光壁,阻隔了外界,苏珩之这才放开了江墨。 笏九急红了眼,空手就去撞击结界,凭他出招再狠,结界纹丝不动。 旁边的御方同样束手无策,他的五行旗之前托冥君转交给了桃李,眼下他身上竟是没有一件可用的器物,单凭他正正经经修来的几千年道行,并不足以对付得了苏珩之。 江墨一手摸上光壁,没有任何触感,但就是无法穿透,她对着外面正在奋力对抗结界的两人摇了摇头,再转向旁边的苏珩之,道:“苏先生究竟想做什么?” 苏珩之抬起右手放在了光壁上,目光似乎定在了某处,淡道:“我需要借你身上的佛息一用。” “佛息?”江墨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过去,发现他看的是御方上卿,她问道:“你指的是罡气?” “罡气?”苏珩之转过来,目光落在她脸上,“你将那东西叫作罡气?” 江墨说:“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笏九说,它和罡气很像。” 苏珩之冷笑,“罡气可没有那么吸引人的能力,冥君没有告诉你那是佛息?” 江墨问:“用我的佛息作为你续命的引子,你就可以活的长久一些么?” 苏珩之笑了笑,“那时桃李的一身修为于我而言确实有些吸引力,可她再有吸引力,终究是个人类,维持生命太过于有限,你就不一样了。” 江墨微微蹙眉,道:“这许多年来,你为求得长生之法而日夜辗转,可曾安乐过一日?” 苏珩之似笑非笑,“今日功成之时,便是我安乐之日。” “你用完我之后,我会怎么样?” “放心,我自会留你一命。” 江墨看不透他的心思,之前她认为他并不会真的做到如此地步,就像笏九说的,即便他成功了,他事后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未免得不偿失。 “可是——”苏珩之忽然又出声,“我师兄和六尾似乎以为我定会要了你的命,因为此举太过阴毒。他或许已经忘了,我也曾良善过……” 江墨的目光一直盯着他,他又露出了那副温良的笑容,总给人一种他本良善的错觉,“长生对你来说是毕生所求,甚至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继续么?” 苏珩之笑着,小声说:“原本是。” 江墨还没来得及细想他的意思,忽然感觉脚下腾空,整个人悬浮起来,跟着身体向想卧倒,像是被吊在了半空中,双臂很自然地垂了下去。 接着她就看见苏珩之将桃李扶了起来,靠坐在光壁上,他把掌心放在桃李的腹腔之上开始运气,桃李的腹腔隐隐有光明明灭灭。 随着苏珩之掌心的慢慢往上移动,那团光影也随之而上,直到从桃李口中吐出来,那东西像一颗明珠,包围在一圈淡光之内,悬浮于苏珩之的掌心之上。 江墨猜那就是所谓的元神,或者是魂魄。 苏珩之将那颗明珠一样的东西递到另一个桃李嘴边,她自动张了嘴,元神自动没入她嘴内,再由苏珩之引导着走向丹田,与之融为一体。 忽然,光壁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 江墨往旁边望过去,发现笏九已是濒临暴走,一对狐狸眼烧得通红,两团火苗跃然而上,十根手指头也露出了锋利的爪子,撞击结界的那股子不要命的兽态让江墨看得心惊胆战。 另一边御方已经咬破了自己的十根手指头,在地面上写下符篆,接着一道光脉迅速直冲光壁而来,企图突破结界。 江墨看得心急如焚,怕他们破除结界不成,反而伤了他们自己。 苏珩之依然一副不紧不慢的模样,完成了桃李的魂魄转移,他说:“接下来,该轮到你了。” “苏先生,便是让你得到长生,今后你想做什么?过上四处逃窜的日子?” “在下今后的日子,可不敢劳青莲仙子费神。” 他将桃李的一臂抬起来,接上江墨的一只掌心,自己同样和江墨掌对掌。 江墨一瞬间就感觉到一股气流从丹田不断流向心肺,再兵分两路往两只手臂灌注,两只掌心灼热,似乎在传递气息。 同时为两个人续命么? 这样对她身体的耗损是不是太大了? 江墨额头布满细汗,正感到一阵精神恍惚之时,忽然听到一声巨大的怒吼,像笏九的兽鸣,她勉强测过头看过去,果然是…… 一股尖锐的痛感倏然袭上蔺傒文心头,那股劲钻得他乱了分寸,他的步伐瞬间大乱,一个没站稳差点就摔了,他急忙扶住了旁边的树身。 他的唇色泛白,一阵恐惧笼罩过来。 他找了她上千年,总不能让她重蹈覆辙,总不能让他…… 在江墨神思混沌之际,她忽然感觉到右掌心有一股气息在倒流回她的体内,让她清醒了不少,视线也逐渐清晰,她勐然间反应过来不对劲,抬头看过去,与她右掌心对接的是苏珩之。 她马上问道:“你想做什么?” 苏珩之没有应声,原本垂下的目光移向了结界之外的人,就这么怔愣着不语。
第102页 江墨被悬在半空中,没办法动弹分半,她急急道:“停下!苏珩之!马上停下来!就算这样你也无法弥补当年的过错。” 苏珩之恍惚了片刻才说:“弥补?我从未想过弥补,不过是从她那里得来的,如今物归原主罢了,我拿她一条命,如今便偿她一条命,这又错了?” 忽然,光壁又是一阵剧烈的震动,这回光壁上终于出现了裂痕,动静之大,江墨看过去时,仿佛看见了蔺傒文…… *** 作者有话要说:  嘿哟,晚安~ 谢谢【vamin】投下一颗可爱的雷雷~ ☆、第九章 桃李 蔺戏文先把暴走的笏九压制住,笏九被他一方八卦印压在了地上,抬头怔怔望过去,终于在着他时,第一次产生了心安的感受。 接着他听见光壁龟裂的声音,光听那细细麻麻的声音就能想像得到光壁上蔓延开的丝丝缕缕的裂痕,简直大快人心。 接下来,光壁瞬间爆裂,像薄致的玻璃碎片,往四周飞溅,并未伤及里面的人分毫。 江墨原本悬在半空的身体慢慢落了下来,反而旁边的苏珩之像被勐吊起来一样,江墨下意识抬头看过去,他满目苍凉与灰暗,似乎没有想过要挣扎…… 苏珩之被拽着往远处的石壁上甩过去时,江墨终于反应过来。 “不要!!” 她惊恐之下喊出了声,眼睁睁看着他撞在了石壁上,像个提线木偶,滑下来之后双膝“砰”一下跪地,却无法再支撑住,他脸先着地倒了下来。 江墨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跑过去跪在他旁边。 他嘴角不断往外溢出来的粘稠血液,在他的半边嘴唇晕染开来,他的身子发出细微的颤抖,眼眸半阖,已是气数将尽。 江墨手足无措,急的眼泪直往下掉,想把他翻过来,却又不敢随意动他。 御方站着怔怔发愣,好久才想起来要挪动脚步,慢慢走了过去,在苏珩之身边蹲下来,看他费劲地蠕动着嘴唇,始终发不出声来。 他抬起双手,手腕已经控制不住一再震颤,他扣住苏珩之的肩膀终于将他翻了过来,让他枕在自己手臂上,血液很快顺着苏珩之的嘴角往下淌,没入他的黑髮。 对苏珩之来说,似乎连睁开眼皮都显得太过于费劲,他始终眼眸半阖,嘴巴微微张开,尽全力地想说话。 蔺傒文过来扶江墨起来,但她浑身发软,双脚站不住,他搂着她的腰让她靠在了自己身上。 这是江墨第一次亲眼目睹一个人的生命在眼前猝然流逝,这人罪大恶极,偏偏生命最后一刻,他又不作恶了…… 她终于明白刚才他所说的,“今日功成之时,便是我安乐之日”。 他的安乐,原来指的是这个。 他不是没有考虑到蔺傒文来了之后,他将会是什么处境。 御方把苏珩之脸颊边的血液仔仔细细地拭去,苏珩之勐一咳嗽,嘴角再次溢出一条血流,重新染红了苍白的脸色,御方捂住了他的嘴,想挡住血液从他身上流失,无奈血液从他的指缝漫出来,染了个满手心。 他最终还是不忍直视他。 良久,苏珩之终于勉强发出声音,“师兄……” 御方听到他细弱的声音,目光再次回到他脸上,不禁松了松掌心,听见他说:“师兄……你我……你……” 话未毕,再无声息。 江墨不忍再看,转身把脸埋进蔺傒文胸前。 回去之后,天色将亮。 蔺傒文把桃李带回地府,桃李魂魄已经被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体里,按理说她现在已经算是个人了,至于他会如何处置桃李,这个其他人一概不知。 笏九再一次走火入魔之后,真气消耗得太多,整日软趴趴懒洋洋。 早上他趴在门口晒太阳,昏昏欲睡之际打了个呵欠,忽然感觉有人从他身上跨了过去,他睁眼一看,只看到屋里一个男人的背影。 青城山,御方上卿。 这人他是认得的,只是一直不知道他原来竟是桃李的师父。 江墨见到他,笑了笑,“上卿先生。” 御方脸上是一贯的温笑,只不过今天略显勉强,“江墨,我来向你辞行。” 江墨领他到旁边的沙发坐下,自己又沏了一壶茶过来,这茶让她想起苏珩之,她瞄了御方一眼,看他那神态,估计是和她想起了同一个人。 两人沉默了一会,江墨先回过神来,说:“你走了,桃李怎么办?她还没见到你。” 御方原本想笑一笑,却发现嘴角难以牵起,“这一面,不见也罢。” “我以为你这一趟,是要过来把她带走。” “她留下来好些,跟着我,还是要吃苦,何必。” 江墨一时无话,两人再次沉默下来,只听见门口笏九连连呵欠的动静。 “苏先生……”江墨仔细斟酌着措辞,“苏先生的魂魄还在么?” “散了。”御方低声说。 “可不是!”笏九忽然走进来,“蔺傒文那一掌,没有十成也用足了九成,不魂飞魄散才是奇了。” 江墨说:“他为自己续命才是幌子,从一开始他就只打算借青莲之力,把命归还给桃李,我想他早就打算抛下一切。” 所以才明知道结果,却一意孤行。 笏九攀上了茶几,“如此说来,即便没有冥君那一掌,他也是活不成了?” 御方终于微微地扯起了嘴角,“是我管教不力,对他一再纵容,他才敢这么任性妄为。居然要我在旁边好好看着,他以为这样我就会……” 他捏紧了右手,笑容渐渐淡下去。 一时,蔺傒文来了。 他一进来,见人挺齐全,便说:“桃李那副躯壳没办法用。” 众人皆是一惊。 笏九反应最激烈,一扫之前蔫唧唧的状态差点要跳起来,问:“怎么没办法用了?那副身体我检查过了,保存完好!姓苏那妖精就这件事做的有点水平!” 江墨问道:“笏九,你是怎么检查的?” 笏九一愣,“摸一摸,看一看,我就看她结不结实,耐不耐用。” 这回连御方都露出了极为不贊同的神色来,“你不懂得男女授受不亲么?” “我当然知道!”笏九大声说:“我与她曾经同床共枕过,就这点程度——” “成何体统!”御方气得差点要噼了他。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江墨急忙将他摁住了。 “……”蔺傒文无语。 蔺傒文在江墨旁边坐了下来,说:“桃李在千年之前阳寿已尽,生死簿上有明确记录,她那副躯体本不应该继续存留于世间,如今虽拿了回来,却也不该再拿来用。” 笏九莫名觉得好笑:“那这么说来,苏珩之岂不白忙活了一场?”
第103页 “不,”御方摇头道:“他不在乎桃李是不是还能依靠那副躯体继续活着,他的所作所为仅仅是为偿她一命而已。” “既任性,也让人无可奈何。”江墨说道。 “那能怎么办?”笏九皮笑肉不笑,“三生木已毁,不用那副躯体,桃李还能拿什么附魂?” 江墨忽然想起了什么,道:“我记得上卿先生说,三生木有两块。” 御方点头,“不错,只是不一定能要得到手。”他说完,把目光转向了蔺傒文。 蔺傒文说:“如果非要不可,倒也不难,我有办法。” 御方和蔺傒文一起去找山鬼,要三生木。 “难怪山鬼把桃李打伤之后蔺傒文不仅不予以追究,反而对他网开一面放了他,”笏九这会子终于想明白了,“依山鬼那臭脾气,如果当场和他讨要三生木,他拼了命也不会给,放了他让他领下这份情,事后再来拿就好办多了。” “蔺先生也是挺会打算……”江墨在旁边应道。 笏九迳自点点头,忽然一顿,“不,即便这样,山鬼也没那么好说话,那三生木何其贵重?三界仅有两件,山鬼如何也不肯轻易拿出来的。” 这时,江墨心里头冒出来一个人,“还有朝歌!当初蔺先生说了会放她自由,却没有立刻放人,他说朝歌对他还有些用处,原来是指这个。” 如果非要硬抢也不是抢不来,只不过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将三生木拿到手,何乐而不为?反正那朝歌都被罚了上千年时间,再关下去也无甚意思。 笏九默默想着,觉得蔺傒文才是狐狸,就这么不动声色拿到了三生木。 虽然那东西不是他自己用,不过桃李是他的人,以桃李对他忠心不二的愚忠态度来看,他若想再要回来,桃李绝无二话。 蔺傒文和御方去了一整天,回来时果真拿到了三生木。 两人片刻不耽误地回了地府,藉助蔺傒文手上那枚青莲花瓣,将桃李的魂魄转移到了三生木上,蔺傒文在她的额头上重新刻下符篆。 桃李醒过来时,郁垒那会子刚巧给她端了碗药过来,她喝了药之后郁垒才告诉她,她师父来了。 郁垒说:“他还没走,不过也快了。” 桃李立马从床上爬起来,鞋都来不及穿上,逢人就问师父的位置,顺着一个个指示找下去,最后她在忘川河边找到了御方上卿。 她过去之后直接跪下,“师父。” 御方转过来,笑着摸摸她的脑袋,“千年未见,你愈发的亭亭玉立了。” 桃李说:“桃李一直是这幅模样,不曾变过。” 御方弯腰将她扶起来,“在为师眼里,桃李一直这么漂亮。” “师父来带桃李回去了么?”她忽然问。 御方的笑容倏地一僵,有些无法面对她清亮有神的双眼,他扭过头去,又笑了笑,“桃李待在这里好些,这里——” 桃李急的抓住了他的手臂,“为什么?师父与先生明明有约在先,如今千年期限已到,桃李应该跟师父回去了。” 御方握住自己手臂上那只手,说:“为师身边,已经不适合你待了,世间万物皆有其归属,这里就是你的归属地。” 桃李握紧他的手臂,不觉红了眼眶,固执道:“我和师父一起走,师父已经没了师叔,以后由我陪着师父不好么?” “有空回青城山,看看师父。” 郁垒远远站着,看着那边御方上卿登上河边的小舟,小舟随流而走。 桃李终于跪倒在忘川河边上,磕了三个响头。 旁边莺儿晃了晃他的手臂,问:“为什么御方师父不带桃李姐姐一起走?” 郁垒笑笑,“有些人註定带不走。” 莺儿想了想,又问:“别人也不能把莺儿从您身边带走么?” 郁垒点头,“是。” 御方忍住不往后面望,小船走了半天,他将右手举起来,慢慢摊开掌心,他的掌心之上悬浮了一条细细的光脉,是金色的微茫。 他说:“我耗尽半生修为,留下你这一脉息,也不知是对是错。” ***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感谢【ctrl+v】抱着雷而来~ ☆、第一章 春秋 蔺傒文—— 已经在这里待了一整天了。 他来了之后也不干其他事,在书架上拿了两本书就坐在沙发上看,这种情况还是少见的,平时他来了要么有事,没事也是过来借两本书就走。 江墨把他晾了半日,这会子她闲下来,想过去和他说会儿话,但这里又不能没人看着,于是把笏九喊了来。 笏九正躺在空调下,享受全身按摩,听到江墨喊他,他撩开一只眼皮看过去,然后一抬爪子,身边两个楮魅立刻会意,将他抬起来往江墨那边走。 楮魅将他放在檯面上,继续给他按摩捶腿,简直训练有素。 江墨说:“你帮我看一下,有事就叫一声。” 笏九在哪趴着都一样,但他偏偏就要摆架子,“我为什么要帮你?” 江墨对他做作的性子还算了解一二,早猜到他会这么说,于是拿着钥匙开了柜子的锁,拉开拖柜,里面满满一柜子饼干,各种品类,多元化多口味。 笏九乍一看,两眼发光,马上蹿起来伸手要去拿,江墨的手脚比他快,“砰”一下就把柜子合上了,笏九愤愤道:“怪道我那些饼干少了许多!原来让你给藏起来了!卑鄙!还我饼干!” 江墨也是底气十足道:“我是为你好,你再这么不知节制地吃下去,嘴巴再起泡我就不管你了。” “你休管闲事!”笏九气急跳了下来,两只脚立在地面上,两只爪子不停地刨柜子上的缝,“还我还我!你还我饼干!” “那到时候打针我也不管了。”江墨淡淡道。 笏九俩爪子一顿,茫然地抬起脑袋看着她,“打针?” 江墨点头,“嗯。” 笏九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傲视群雄,所向披靡,无所畏惧,可他偏偏怕那细小的针头,很久以前他看师父给人针灸,那细细的管子深深扎进人的皮肤里,他只看一眼便汗毛竖起,从此和银针一类势不两立。 江墨见他安分了,才重新打开拖柜,从里面拿了两包饼干给他,笑着揉揉他毛茸茸的狐狸耳朵,说:“你就这里看着,有人来了就喊我一声。” 笏九抱着两包巴掌大的饼干,眼睁睁看着江墨走开,接着一扭头就对上楮魅嘴角涎水垂下三尺有余,他暴脾气一上来,张嘴便是一句怒吼:“汪!” “……” 江墨过来的时候,见他异常专注在看书也就不去打扰他,在他旁边的那张单人沙发坐下来,默默看了他好一会儿。 他手持书卷的模样,堪称“君子端方,玉润澜清”。
第104页 之前这人就总给她一种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感觉,谁曾想他居然真就不是尘世中人。 蔺傒文目光落在书上,手伸出来端走茶几上的茶杯,嘴唇衔着杯沿呷了一口,大概……那茶冷了吧,他咽下去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抬眼看了手上那杯茶水一眼,接着才发现了坐在旁边的人。 江墨朝他笑了笑,起来拿走杯子以及茶几上的茶壶,说:“我给换一壶。” “不用,我不介意喝冷茶。”他接过茶杯和茶壶,放下之后拍拍自己身旁的位置,“坐这里。” 江墨依言坐下,看见他把书合上了,轻轻搁在一旁,她说:“你今天好像挺闲……”他看过来时,她又说:“我看你在这里坐了半天。” 蔺傒文笑笑,“你我阔别千年,感情难免生疏,我有空的时候就会过来。” 江墨微微脸热,问:“……过来干什么?” 他说:“和你培养感情。” 江墨:“……” 她尽量让自己忽略他灼灼的目光,道:“蔺先生以前说话也这么直白么?” 他轻笑,“不及你。” 江墨一惊,扭头看他,“我?” 他应道:“嗯。” 两人靠得太近,江墨还在震惊时,他忽然慢慢凑了过来,作势要吻她,她急忙抬手抵住他的胸口,问:“你干什么?” 蔺傒文理直气壮道:“你还欠我一次。” ……这种事记这么牢,他脑子里一天天的在想些什么? 江墨转了转脑经,顺着他的话说道:“对,所以这种事应该由我来主动,我不开头,你也不能动,明白么?” 他沉吟片刻,问:“那你什么时候主动?” 江墨假装慎重考虑过后,说:“等咱们的感情再稳定一些。”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像是经过一番思想挣扎,说:“你向我承诺的这件事并不需要建立在感情的基础上,因为这是你欠我的。” 都那么大岁数了还能这么条理清晰,真想给他鼓掌。 江墨干笑一声,想赶紧找个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其实一直以来她心里存着个疑问,她想要不就趁机了解一下,待斟词酌句之后便斗胆一问:“蔺先生,您……高寿?” 蔺傒文一听这话,忽然就有些紧张了,他下意识地一舔干燥的嘴唇,有些顾虑道:“我的年龄比你大许多,你介意么?” 笏九说过他是从远古而来,江墨对远古的理解,距今至少五千年。这岂止是“大许多”三个字能概括得了的年龄差?“许多”这个词用得是不是含蓄了些? 江墨说:“我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这种事不能说么?” 蔺傒文十指交握着,默了片刻,笑了笑,只得如实相告:“不多不少,正好一万岁。” 闻言,江墨重新端详着他,认真道:“您真是……万古长青……” 可以载入史册的年龄啊。 真乃,万岁爷也。 笏九躺在台上,摊开四肢翻开了肚皮,雪白的狐狸毛还粘着饼干屑,他咂咂嘴,有些意犹未尽,忍不住又去刨柜子上的缝隙,刨不动就张嘴咬…… 江墨确定他确实咬不烂柜子才收回视线,视线一收回来就被蔺傒文掌心之上的一枚花瓣给吸引了注意力,“这是什么?” 他说:“青莲花瓣,这里面存着关于你和我的记忆。” 江墨惊奇道:“这是你偷偷从我身上摘下来的吧?莫非採花贼的师祖就是你?” 闻言,蔺傒文不禁一阵莞尔,“这是你自己掉下来的。” 更确切地说,是她自己摘下来给他的。 “我曾经打算用它让你恢復记忆。”蔺傒文轻轻一吹,花瓣像一叶轻舟,在他掌心之上翻转了几下,最后安安稳稳地悬浮着。 “那后来怎么不用了?”江墨眼里映出淡淡的清晖。 他将花瓣收入掌心之内,“你再世为人,拥有不同以往的人格,你是全新的沈江墨,我怕前尘往事于你而言不过一段故事,我更怕故事里的人不是你的旧人……” 他掩在镜片后面的目光清晖潋滟,又沉澹冷落。 蔺傒文这幅模样,江墨看在眼里,莫名的于心不忍,她怀疑自己身体里是不是对他遗留了一些情感,她发现自己看不得他露出这么茫然的表情。 并且,她凑过去吻住他的举动,是她之前乃至已经发生的这一瞬间,丝毫没有产生过的念头。 蔺傒文稍微把脸一偏,让自己完全贴上她的唇瓣,张嘴含住。 他才刚一动江墨就清醒过来了,震惊于自己居然这么草率地就主动的同时,还震惊于他久旱逢甘雨一般的反应,这实在是让人十分难以启齿。 江墨往后退开一些,他就凑近来一些,她再退时他就再凑过来,直到她的背抵上椅背,她退无可退,就只能去推他,并搬了个理由:“有人看……” 青天白日,慎苟且。 蔺傒文说:“他们看不到。” 江墨将信将疑,直到看到妈妈从楼上下来,眼睛往沙发这边一瞟,若无其事地一扫而过,走向了笏九。 沈妈妈摸摸他的脑袋,问:“怎么是你在这里?看见江墨姐姐了么?” 笏九爱搭不理…… 蔺傒文见她还是一副有所顾忌犹犹豫豫的神情,心下一定,干脆将她打横抱起来往楼上走,上了楼之后,他问:“你觉得哪里方便?” 江墨再次震惊,“蔺先生,你就不能……克制一点?” 他看着她说:“你已经开了头了,我无法克制。” 最后,江墨指向自己房间的方向,他转身就往那边走。 他进了房间再一脚把门关上,抱着她坐在了床沿上,觉得这个位置刚好。 江墨不自在道:“你可以把我放下来……。” 他笑,“不用,这样正好。” 屋子里太热,热到她发慌。 蔺傒文小声问道:“这回是你来,还是我来?” 江墨一愣,她以为就亲个嘴而已,居然还要她来考虑这样的问题么? 看她一脸茫然表情,蔺傒文不禁一笑,“如果太紧张,你可以搂住我的脖子。” 在他颇有兴味的目光之下,江墨只得依言慢慢地把手搭在他肩上,并催促道:“……你快点。” 她一副应付任务的态度让他有些想笑,他将她搂近一些,说:“把眼睛闭上。” 江墨看他一眼,不情不愿地又照着他的话做,眼睛刚一闭上,随之而来的是柔软而带些凉意的薄唇紧贴在她的唇瓣上。 由于太紧张,她下意识闭紧了眼睛,因此也更加清晰地感觉到他舌尖温热的触感,他的唿吸轻轻喷过来,慢悠悠地窜入她鼻腔内,是令她感到非常生疏又清冷的气息,还带着那杯茶留在他那里的又清又涩的气味。
第105页 他的掌心压着她的背,让她贴近自己,感受她心脏怦怦然撞击着他的心口。 或许天气太热,这样翻来覆去一通折腾,他额头上沁了薄汗,掌心也微湿,唿吸愈发灼热,他看她双眼里含着水光,随时要滴在他心头上。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点题了耶,晚安~ 对了,江墨是最后的故事了。 感谢【ctrl+v】和【jessure】两位可爱的姑娘洒雷~ ☆、第二章 春秋 关于前世的记忆,江墨一开始并没有产生多少好奇心想去了解,但那天蔺傒文忽然提起来,似乎如果她想知道的话,事情并不难办。 如他所说,前尘往事于她而言不过一段故事。 既然是一段故事而已,那么不去了解也罢。 可既然只是一段故事,去了解一下又何妨? …… 前两天隔壁猫主人旅游回来了,江墨亲自将蔺傒文……不,将黑猫双手奉还,而且还尽心尽力地送到了人家的家门口去,至于接下来黑猫会是什么造化,她真的无力插手。 后来听说黑猫回去的当晚就离家出走了…… 那猫主人第二天直接找上了江墨。 江墨表示:“昨天送回去之后我就没见过他了。” 猫主人不信,假借找书的名义将书社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她一双眼睛时不时瞅一眼楼梯方向,客客气气道:“江墨,不是姐不相信你的话,只是我们家那黑猫时常往你这儿跑,说不定它偷偷藏楼上了,连你也不知道,是不是?” 江墨听了安静地考虑起来,想着干脆就让她找一找,找不到了她自然就断了这个念头,省的再生是非,她说:“那您上去看看吧,我妈在上面,我就不招待您了。” 猫主人见她态度也坦荡,寻思着那黑猫估计真不是她藏起来的,但又不甘就此了事,于是上楼去了。 大概十五分钟时间,猫主人下来了,看那意思是没有找到。 当然没有找到,黑猫又不在这里。 这件事过后,猫主人对江墨还是抱着几分怀疑的态度,她明察暗访了整整一个星期,半点猫影没有,她又不想为了一只捡回来的猫大费周折,想想也就作罢了。 江墨被暗中观察了一个星期,也不敢有任何怨言,只希望这件事赶紧过去。 自此,黑猫果真一去不復返。 那个星期里,那只作孽的黑猫……不,蔺傒文偶尔会过来一趟,他在猫主人的眼皮底下理直气壮的晃悠,猫主人还和他细数了黑猫的几大罪状,说它不识好歹,翻脸无情,狼心狗肺云云。 他只笑笑地说了句风凉话:“有缘无分罢了。” 猫主人一听这话,赶紧地就趁机加深交谈,“这位先生说的对,相逢就是有缘,我越看你就越觉得你和那只黑猫长得像,还别说,这样仔细一瞧,还真是……”她粉面含春打量着他。 江墨也跟着认真地瞧,没觉得哪里像啊…… 蔺傒文很无奈,他不是特别擅长应付其他女性,一个沈江墨就足以让他手足无措。 事后江墨问他,当初为什么要伪装成一只黑猫? 他说为了换一种方式和她建立感情。 江墨觉得他简直就是严防死守,无孔不入…… 这天清早,屋外还没亮透,笏九起来翻箱倒柜把江墨给吵醒了。 江墨看着满地狼藉,以为自己眼花了,直到笏九扔过来一本书砸中她的脑门,把她砸回了床上,她重新爬起来,脾气终于上来了,“笏九!给我住手!” 笏九边翻柜子边问:“江墨,我银行卡呢?” 江墨眨巴眼一想,说:“在我这呢。” 笏九勐一下回头,“你连我银行卡也藏?” “你自己交给我的,”她下了床,捡起被笏九扔在创脚下的钱包,从钱包里把银行卡抽出来递给他,“那时候你说要举办接风洗尘宴。” “哦……”笏九跑过去伸手要拿。 江墨忽然一下把手收回来,问:“你拿银行卡干什么?” 笏九俩爪子搭着床沿,说:“过两天中秋节了,那天是倪归绾的婚礼,我得买一套像样的西装。” “可是,”江墨说:“我没说要带你去啊。” “嗯?”笏九急得满爪子抓挠床单,“为什么为什么?我也是她朋友,我也要去!” “你不怕桃李不高兴么?” …… 桃李喝了口茶,看着她问:“为什么要不高兴?” 江墨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眨巴眨巴眼睛,接着才笑了笑,“那你要不要一起去?” 虽然她手里只有一张婚礼请帖…… 桃李略微想了想,点头。 中秋那天,江墨看着自己手里的婚贴微微嘆了口气,她往右手边看了一眼笏九和桃李,再往左手边看了一眼蔺傒文和郁垒…… 人家一定会认为她是带团去蹭吃蹭喝的。 江墨往前迈了一步,转过来笑着说:“大家都准备了多少份子钱呢?” 桃李疑惑:“份子钱?那是什么?” 笏九叉腰:“岂有此理!老子浑身是金,何须带甚么份子钱!” 蔺傒文道:“一家人不送两家份子钱,你要是不够,我给你补上。” 郁垒笑笑:“我就是过去看看旧情人,她幸福我就知足了。” 当天下午,江墨领着三男一女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到了婚礼现场门口,她在一对新人以及双方父母诧异的目光中,颤颤巍巍地递出了一个分量十足的红包。 那家属接过红包时,不自觉地掂了掂,嘴角上扬,有点沉…… 婚礼地点设在了一个露天的敞地里,门口安置了一个花拱门,以香槟玫瑰为主,再点缀满天星,四周围粉带飘飘,迎风而起。 郁垒坐在了距离过道最近的那张椅子上,新娘子挽着新郎官的手臂进场时经过他,婚纱的裙摆不知怎么的刚好勾住了他那张椅子的一只脚,堪堪把新娘子给拉向了他。 现场的人惊了一把,个个仰着脑袋往这边探头。 郁垒微微弯腰,将勾住椅子脚的白纱裙给解开。 倪归绾对上他的目光,笑着说:“谢谢。” 郁垒嘴角噙着笑,由始至终没开口说话。 新郎新娘交换完戒指,郁垒就离场了。 倪归绾余光里却发现了他,她不自觉地微微偏了偏脑袋去望,新郎的吻只落在她的侧脸上…… 底下唿声高涨,只当新娘子害羞。 江墨不知道这算不算圆满结局,站在她的角度上来考虑,只要倪归绾幸福那就是圆满,可是她现在只感到不胜唏嘘。 后来的婚宴上,江墨一直在走神,蔺傒文对闹哄哄的场合一向避而远之,尤其看到她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但她没说要离席,他也只能陪着。 回去的时候,夜色浓重。
第106页 桃李说要回去了,江墨提醒笏九赶紧送送人家,虽然笏九老是夸大其词说自己驰骋情场多年,但江墨相信他完全没有正正经经地谈过一场恋爱。 桃李人都走远了笏九才反应过来,急忙追了上去。 笏九追上来之后,说:“走那么快干什么?女孩子谁像你这么样的?” 桃李看过来,“我一直这么走路,有什么问题么?” 笏九端详着她,莫名地就想起了她穿旗袍的那副模样,“女孩子走起路来,腰和屁股不能在一条直线上,腰往左边,屁股就要往右边,你来一个试试。” 桃李默了片刻,认真说:“笏九,你太下流了。” “我以前看女孩子走路,屁股扭得我眼花缭乱,很是不错。”笏九回忆起来,不禁咂咂嘴,转而对上她的目光,笑道:“不过我觉得你比她们都好。” 桃李不知道他哪句真哪句假,只好不做回应,继续走了。 笏九两步追上去,“你不用和她们一样才好,你要是有一天变得不同以往了,我还觉得心里不舒服的呢。” 桃李:“嗯。” 江墨每次看那两人,总觉得他们之间的火花有些异于常人。 嗯…… 其实她觉得她和蔺傒文之间的火花也有些奇怪。 “我和你不一样,我是个普通人,总有一天会老去,并且……”江墨说着,扭头注视着他,问:“到时候你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蔺傒文停下来面对着她站着,“我等你下一世。比起我跋山涉水地找你数千年,这样的结果已经是眷顾我太多。” 如果她上一世真的是一盏青莲,那么即便是被送入尘世,那么怎么也算半个仙人了,如果不出什么意外,和他长长久久地走下去也是有可能的,可是最终她却投胎做了人。 如此想来,上一世她和他之间也是不圆满的,才会让他跋山涉水地来找她。 “照你这么说,以后我每次投胎,你都要找我一遍?” “不用,你投在了哪户人家,我这里都有详细的记录。” 江墨奇怪道:“那你刚才说你找了我数千年是什么意思?” 他往她那边靠近两步,牵了她的手捏在自己掌心里,说:“那年你魂飞魄散,我没来得及救你,最终只勉强留下了你一脉气息,你无法投入人道,只能沦为草木,须得经常年的日月精气滋养,才可以往上为虫为鸟,再来就是山林走兽,直到修齐了三魂七魄成就了如今的你。” 江墨忽然好奇,那是一段怎么样的故事。 *** 作者有话要说:  明晚又讲故事咯~ 感谢【与君初相识】投了三颗婀娜多姿的雷。 感谢【ctrl+v】投了花枝招展的手榴弹。 感谢【27743139】投雷手法如此精准。 感谢【24412827】投雷手势如此精妙。 ☆、第三章 春秋 沈江墨第一次遇见蔺傒文,似梦非梦。 那天夜里,她旧疾发作,睡前喝下的药已经起不了作用,她躺在床榻上无力再动弹。屋外漫天飞雪,而她却浑身汗水涔涔而下,心口像凝聚了一团烈火,那烈火向她的四肢百骸蔓延,似乎要将她烧为灰烬。 可怜可笑,医者竟不自医。 一阵寒风破窗而入,两扇格栅窗“咿呀”一声开了,外头的寒风裹着雪花越过窗台,静静落在屋内。江墨双眸半睁,隐约中看见一道颀长的黑影,慢慢往床边来。 娘亲说过,她的命是向阎王爷偷来的,什么时候阎王爷想起来世间还有她这么个人苟且偷生着,指不定就将她的命收回去了。 所以,娘亲让她好好活着,毫无顾虑地活着。 大概,今天阎王爷得了闲,终于想起她来了。 江墨脑子里的思绪似腾云驾雾,时而浮起时而沉落,实在没办法也没精力去分辨眼前走过来的这个黑影是人还是鬼,亦或是来取她这条性命的。 黑影走近床边站定,江墨眼前像蒙上一层薄纱,只能感觉到他身穿一袭黑色长袍,他背对着风雪,一张脸掩在了暗处。 一道清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命不该绝,今日我便留你一命。” 江墨的意识里仍是一片混沌,听闻此言,飘忽的思绪慢慢沉静下来,脑子里蹦出了个离奇的想法,莫非,当真是阎王爷来了? 那人说道:“我不是。” 江墨一瞬怔愣,此人能听见自己的心里话不成?看来确实非比寻常了。想来他说能留住自己一命的言辞,或许并非口出狂语…… 正胡思乱想之际,忽然她感觉自己心口上压着个东西,那东西冰冰凉凉,缓和了她火烧一般的灼热感,江墨拾回了些力气,睁开眼睛看过去,床边坐着的竟是个人。 那人目光沉静,只专注着—— 江墨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看见了他的一只掌心,就这么压在了她的胸口上…… 翌日一早,薄薄的日光从窗口斜斜地打进屋来,屋子里大亮,江墨醒过来之后,感觉浑身清爽通透得很,再想到昨天夜里梦到的那位奇人。 倘若真是梦,如何自己竟又活过来了? 今日她得去一趟太保府替那月公子复诊,江墨草草用过早饭,可巧那太保府派来的马车就到了,她背着个木箱就出门。 路途有些远,江墨并不住在城内,她每次往城里赶都得花去个把时辰。又偏巧昨夜下了雪,这会子虽停了,她人坐在马车里,寒气也是一阵一阵往她身上钻。 马车刚到太保府门前停下,刚巧一位老嬷嬷从府里面走出大门来张望,江墨下来一眼认出这是月公子的奶娘,赶忙地迎了上去。 老嬷嬷一见她来了,笑着说:“我们少爷正`念叨姑娘呢,催了我几次出来瞧瞧,可巧就来了。” “您久等了。”江墨说着,随老嬷嬷进了府,穿过中庭,往月少爷的院子去了。 那月少爷正翘着个二郎腿躺在床榻上,嘴角叼着不知道打哪来的草根子,听到院子里的动静,赶紧吐了那草根子规规矩矩地躺平了。 江墨由老嬷嬷领着进了外屋,又有一个大丫鬟从旁侧打开了里间的门走出来。 那大丫鬟说:“姑娘可来了,外头冷,快进屋来。” 江墨稍微欠身,跟着进里屋,一进来果然暖和不少。 里屋也很是宽敞,江墨把木箱子搁在案几上,再过去瞧床榻上的人,见他面色红润,已经是恢復了八`九成的样子,又见他眼皮子颤动,道:“月公子可是醒了?” 月生海听闻此言,也装不下去了,登时睁开眼睛,惊道:“咦?沈姑娘是何时来的?” “才刚来的。”江墨也不去拆穿他,回身至案几旁打开木箱子,拿了脉枕出来,又回到床榻边,将脉枕搁在一旁,让他把手腕放上去,替他诊脉。 她在脉诊之时,神色异常正经,月生海也不好去打搅了她,只得安安静静等着,不多时,她放开了手,说:“这伤寒已见大好,我再开一剂调养身子的药方,早晚各一次,外用的药该敷还是得敷着,其他倒无甚大碍。”
第107页 “这就好了?”月生海从床榻上坐起来,“这么说,你日后岂不是不用再来了?那如何得了?” “月公子说笑了,我是大夫,不来了岂不正好?”江墨走之案几坐下,案几上早有人备下的楮墨笔砚,她悬腕提笔,道:“我若时常到府上走动,那才不得了。” 月生海一时情急,光赤着双脚就下了床榻。 刚巧那大丫鬟端着茶盘进来,一见他仅就着件单衣就下床来,脚下也光着,就说:“沈姑娘你快劝劝我们少爷,这好容易病才好了,这会子又不知个好歹,仔细那寒气从脚底板钻进去。” “多嘴。”月生海说:“哪里就病死我了?把你手上那东西放下,到外头待着。” “又胡说了,什么死啊活的?这话让大夫人听见了,又该赐少爷掌嘴。”大丫鬟说着噗嗤一声笑了,将茶盘放下,转身又出去了。 月生海嘀咕道:“愈发没了规矩。” 江墨微微蹙眉,这药方可不好写,月公子这身子矜贵,药下勐了反而伤身,药下轻了又怕起效不到位,再一个延误了病情。 先前她给一方百姓看诊,如何用药心里知根知底,用错不了药,只是到了这月公子身上,需要考虑太多,这样钟鸣鼎食之家,一个轻微的疏忽也够她担罪的了。 前阵子他外感伤寒,她也只开了紫苏,桔梗,白芍等药,连枳实都不敢写上去。这会子也是茯苓,当归等较为温和的调理用药。 江墨写好了药方,刚好那大丫鬟去而復返,她正好把药方交给她,又交代了如何煎熬,说完提着个木箱就准备作辞。 月生海急忙忙的拿了一件裘衣就要送她出去。 江墨回身道:“月公子留步,外头寒气重,当心再受寒。” 月生海打量她一眼,“知道外头寒气重,你还只穿这一件薄长衫?” 江墨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她因生有顽疾,向来体热,并不怕这些寒气。 月生海想也不想就把身上那件裘衣递给他,江墨一再推谢,月生海固执起来,旁人说劝不得,江墨只得忙忙提着个木箱跑了,月生海想追上去,让几个丫鬟给拦下了。 大丫鬟眠衣说:“你别急,我拿去给她就是了,你们几个看好少爷。”说着接过裘衣就跑了出去,她一路追到大门,哪里还有沈江墨的身影。 月生海听闻,气急了,“这样冷的天气,她一个女子如何受得住?府里头派去接她的马车怎么也没送她回去?” 眠衣说:“不止呢,沈姑娘的看诊钱,咱们也没来得及给。” 月生海一听,忽然有个主意闪过心头,接着笑笑道:“果真如此的话,那还得我亲自跑一趟才显诚意。” 江墨跑出了太保府,寒风迎面袭来,方才在那屋子里实在憋得厉害,这一下子一阵风吹得她浑身通透,精神头也起来了。 她就这么徒步走回去,只是途中又下了雪,回到家里时,四肢居然一阵冰凉,十根手指头冻得通红,这也是少有的奇景,看得她心里还有几分高兴。 这天夜里,一夜好眠。 只是第二日深夜,她旧疾再次来犯,那阵烈火烧得她头昏眼花,几度昏死过去。 她平时喝的那药,看来是对她彻底失去其效了,今天她还特地加重了分量,依然不起丝毫作用,而这顽疾又来得愈发的又勤又勐。 江墨再一次醒过来,天色未亮,屋外的风雪依然咋唿着,她抬手抹一把额上的汗,蹭了满手心的汗湿,她费力地翻了个身,想从床上起来,两只手臂实在运不足力气,好几次起来一半,又跌回床上,她挣扎半天,一不小心从床上滚了下来,这一下撞得她眼冒金星。 她歇了好一会才慢慢地往外面爬。 她爬出了堂屋,扶着案几坐着歇了一会,再扶着墙慢慢挪到门口把门栓卸下来扔在地上,格栅门勐一下被屋外的寒风吹开了。 江墨躲避不及,被撞得往后一摔,只是那阵裹着飞雪的寒风让她舒服许多,意识也清醒了几分,她饥渴一般看着院子里那层厚厚的积雪,不要命地爬了出去。 江墨整个身子陷在雪堆里,昏昏欲睡。 直到她听见远处有靴履踏雪而来的声音,嘎吱,嘎吱,隐隐约约传入耳内,江墨无力去理会,眼眸一开一阖,随时要睡过去。 忽然她感觉浑身一个悬空,像是被谁给打横抱了起来,往屋内走去。 她下意识挣扎,“不去……我不回去……” 那人没理会他,擅自将她抱回屋里,身后的门自动关闭,他抱着她进了寝屋,将她放在床榻之上,只是她刚躺上去,手脚就不安分,挣扎着要再起来。 但这次,她真的没力气了。 朦朦胧胧之中,江墨似乎又看见了那人,她试着张了张嘴,扯着嘶哑的嗓子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想了一想,道:“妖。” 江墨的思绪微微凝滞,原来不是神仙。 那人又说:“不是。” 江墨小声说道:“可惜,我病成这样,你吃了只怕要闹肚子。” 这人身上带着一股清冽之气,让她忍不住想往他那边靠一靠,她也……确实伸手揪住了他的衣襟,手顺着他的胸膛往上摸,手指头探入他的衣襟时,他伸手扯下她图谋不轨的爪子。 手腕上一阵冰凉,对她来说也是好的,只是心口烧得发疼,四肢百骸都疼。 接着,她又感觉到心口压着一样东西,和那晚一样,是他的掌心。 那阵灼热感很快冷却下来,江墨那只手从他掌心之中脱落,摔在床沿,她感觉不到疼,只觉得困极…… 她努力集中精神,她还有话——“为何救我?” 那人一把低沉的嗓子听来实在悦耳,他说:“受人之託。” 江墨只来得及问一句:“谁?”话音一落终于睡过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之后应该会一直更一直更…… 感谢【27743139】姑娘投雷。 ☆、第四章 春秋 那人每每在江墨旧疾发作时出现,翌日江墨醒过来时,已经不见了他的踪影。 他曾说过,他是妖。 江墨住的这处确实临山近水,她生性喜静,镇日与药材为伍,接触的也大多是一些病人,何曾招惹了那样的妖魔之物? 或许是她平时上山採药时,与什么妖魔结下机缘也未可知。 那妖三番两次救她脱离疾痛,想来也是个善物。 只是近日那顽疾却又不犯了,那妖自然也不再现身。 今日江墨入城替人看诊,街上飘雪,她和往常一样仍旧是一身青色长裙,只撑一把油纸伞挡雪。 熟悉她的人早习以为常,只当她一个学医的,自有不同寻常的神通本领。只是也不见其他大夫如她这般,寒冬腊月里,仅着一袭单薄的青衫裹身。 话虽如此,她一身青色长裙在这银装素裹的景致里,像极了那冰天雪地里静立的一玕青竹,她自有一股清淡香气如影随行,旁人不知,以为是她常日泡在药材堆里沾染出来的药材香。
第108页 江墨虽懂医术,却不在城内设医馆,时有上门问诊者她也接待,有一些病重了些的会派人来请,有些直接派一封请帖过来。 她诊完最后一户人家,天色还亮。 那家属将她送至门口,想把手里的甜糕送给她,“天寒地冻的,难为姑娘亲自跑一趟了,这个拿着路上吃,暖暖身子。” 她却推谢道:“这个给您孙儿留着吧,这甜糕我也会做的。” “拿着拿着,”大娘拉过她的手一把将一包甜糕塞过去,道:“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成日家东跑西跑地出诊,哪有时间闲下来做这些东西。” “……那就,多谢大娘了。”江墨笑了笑。 “你时常出诊,这本该是你分内之事,大娘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你得了空也来大娘屋里坐坐,一个人闷在家里可如何是好?你虽是大夫,但也总有不便的时候,有什么需要就过来和大娘说,你娘生前对大娘家也是诸多照顾……” 江墨嘴角含着一笑,本想慢慢等她说完,可是这大娘几番感慨过去,又感慨了回来,又想回屋拿件外衣给她御寒,江墨只得说还有下一家等着她,说着忙忙地施了一礼便提着个木箱子走了。 回去的时候,她在街边的书摊前停下,挑了几本狐鬼神怪的书册。 娘亲说,姑娘家家的若是要读书就读些有益的圣贤书,倘若医术看累了,读读四书就不错,还叮嘱她那些个杂书少碰为妙,读多了反移了性情,是以不让她看那些个。 江墨心道,这几本志怪书册,应该就是娘口中的杂书了。 回到家里,江墨进厨房烧柴煮饭,接着就在灶边拿着集市上买回来的书册看,里面讲些狐妖花妖,要么报仇要么报恩,总少不了要和人类厮磨一番。 看到最后,她终于将一锅饭煮煳了。 后面干脆连饭也不吃,就着大娘给的甜糕裹腹,煮了壶茶搁凉了再喝,天色完全暗下来时她还在看那志怪书册。 风雪早停了,屋外冰封千里,竟是一丝动静都没有。 直至深夜,江墨就着温水洗漱一番,又摘了髮簪,爬上床榻就靠在床边看那书册,愈发地沉迷与此,旁边的案几上点着油灯。 油灯上那一小簇火焰来回轻轻摇曳,照得屋子通亮。 突然一下那火焰忽明忽灭。 江墨起疑,抬起头来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微微发怔,仅片刻时间,她忽然像是感知到些什么,嘴里喃喃问道:“你……来了?” 油灯的火苗在一阵忽如其来的搅乱之后,又恢復了平静。 无人应答,但那阵清冽的气息却十分强烈,江墨拿着书册的手慢慢放下来,清水似的眸子在屋子里转熘了一圈,没有任何人的踪影。 忽然她发现脚边的软被出现了一抹陷下去的痕迹,有人坐了上去。 江墨微微抽一口气,急忙把双脚一收,那本书册“啪哒”一声掉落地面,她愣愣盯着床边那处微微下陷的褶皱。 今夜她并未病发,他来做什么? 或者来的不是他,可那气息分明就是他。 “今夜你旧疾发作,早些休息。”一阵低沉的嗓音几乎在她耳畔响起,比之屋外的冰雪还要冷冽几分,却因着有几分熟悉,让江墨感到亲热了些许。 “你如何得知,今夜我会旧疾发作?”江墨望着空荡荡的床边发问。 他只说:“我知道。” 江墨掩嘴笑出声,长长的青丝垂在了脸侧,“这算什么回答?” 他默了半晌,江墨以为自己一时失了分寸,口无遮拦得罪了他,心道若是这妖的脾气上来,会不会就此拂袖而去? 他却道:“我是妖,你不怕?” 江墨说:“我自幼随我娘亲走南闯北,虽谈不上见识广泛,却也算有过些许见闻,听说有些妖魔知恩图报,他们待人好,大抵是报恩来了。” 那妖听闻此言,又不作声,江墨不知他要做什么,只感觉床榻轻微摇晃一下,大概是他站起来了,接着她就看见原本摔落地面的书册凌空而起,像是被他拿了起来,然后搁在了床边。 他道:“你方才的见闻,莫非是从这些闲书上得来?” 江墨脸上微微一红,窘迫问道:“这书上说的不对么?” 他淡道:“这书上说的,也对。” “那你……” “但我不是。” 江墨一怔,问:“你我未曾谋面,亦非亲非故,你救我做什么?” 他似乎又坐回了床边,说:“那晚我回答过你。” “可我不信。”江墨说完才惊觉自己笃定的口吻过于失态了,急忙改口道:“娘还在时,这世上唯我与娘亲相依为命,你说你是受人所託,难不成授托之人是我娘?” 那妖安静片刻,回道:“不是。” 江墨猜想也不是,她说:“除去我娘,还会有谁会待我如此?” 他却只回了句:“不可说。” 江墨坐起来还想对他说些什么,不期然身子倏地发软,心口似要炸开,她整个人即将往床外边摔下去时,被一双手接住了,同时一阵风将油灯吹灭,屋子里让暗黑笼罩。 那妖将她扶回床上躺下,手伸过去压在了她的心口上,一阵清凉的气流缓缓注入她的心肺,直通各处脉络,让她的意识清醒不少。 江墨把脑袋往里侧别开,初次以清醒的状态面对此情此景,让她极难为情。 过了半晌,她想通了似的又把脸扭了回来,看向床边那道些许模煳的影子,可惜屋子里太黑,她看不清他的真面目。 慢慢的,或许是又犯迷煳了,她喃喃问道:“为什么你不让我见见你?” “你我非同道,见来作甚?”一把清冷嗓子,把这话道出了几分冷情意味。 “你我既非同道,你却救我一命。”这话倒像随口说出的,无心的反驳,她不是真想见一见他的模样,只是想和他说说话。 屋子里安静下来,他以为她终于睡过去时,她忽然又开口了,“冒昧一问,你是什么妖?” 他却是有问必答:“猫妖。” 这话听来像是他信口胡诌出来的,江墨心道,这妖的话不可尽信。 “下次你什么时候再来?” “你病发之时。” “我若一直不病发,你就不来了?” “嗯。” “……” “那我这病,你治得好么?” “须得花费些时日。” “需要花费多少时日?” “……” 这回他却不答话,只说:“你该休息了,” 江墨也不纠缠这个,随口又换了个问题,“明天我醒过来,你是不是又走了?” 他“嗯”了一声应道。 江墨又安静下来,每每在他以为她要睡过去时,她总会违逆他的猜测。
第109页 她又道:“那我没有病发的时候,你会来看我么?” 他默不作声,没有回答。 那妖不言语,江墨也不继续问下去,一时间彼此都沉默。 良久过去,他终于回道:“会。” 江墨已是昏昏欲睡,听到他的话,瞬间清醒过来,又继续开口道:“那我明日——” 他即时打断她的话,“明日我不来。” “那后日——” “后日我也不来。” “……” 江墨想了一想,“那岁朝前一晚,你可有空前来?” 他思忖片刻,答道:“好。” 如此,江墨终于安心入睡。 那妖见她已无大碍,便起身离去,他出来之后,见到屋外月色皎洁如水,映的雪地一片清亮。 …… …… 笏九望着床上昏睡的江墨,内心十万个懊恼。 真小看了那黄鳝精的野心了,那晚他不过晚了一步回去就让那黄鳝精有机可乘,没想到解决了苏珩之那老妖精,倒忽略了这黄鳝精。 从一开始这黄鳝精就在打青莲的主意,他不该大意的。 桃李走过来问:“江墨怎么样?这两天一直没有反应么?” 笏九只点了下脑袋。 桃李说:“施展幻境之术,除了先生和你九尾一族,那么就是山鬼懂得这些了。” 笏九转过去,眯着殷红色的狐狸眼问:“你的意思是,是山鬼和黄鳝精合谋,让江墨陷入幻境当中?” 桃李摇头道:“先生派我去查探过,山鬼也是受黄鳝精的牵制,黄鳝精捉了朝歌作为要挟。” 笏九忽然冷笑,“这黄鳝精倒真不知死活,山鬼的心爱之人都敢下手,不知道青莲对他到底有什么作用,居然让他做到如此地步。” “不管黄鳝精要青莲做何目的,”桃李幽幽道:“先生说了,如果江墨通过幻境再次经歷那一世,恐怕会唤醒她身为青莲的意识,回归青莲本体。” “那样的话,江墨会怎么样?”笏九怔然问道。 “届时,江墨会吸引各方妖魔的注意力,她虽有佛息护体,但并非所有妖魔都对她束手无策,”桃李想了想,低声道:“至少我师叔就不怕她的佛息。” 笏九哼笑,“我道是什么呢?放心吧,她有你们先生保护,出不了事,再来还有我呢。” 桃李看他一眼,“不靠你的话,江墨就不会躺在这里。” 笏九:“……” 这时,蔺傒文走进来,直接到床边把江墨打横抱起来,说:“眼下最要紧的不是江墨醒过来之后的事,而是她醒不醒得过来。” 笏九皱眉,“此话怎讲?” 桃李解释道:“幻境里,如果江墨做出的每个决定与那一世相差无几,或者她的所作所为不会改变最后的结果,那么她才可以顺利醒过来,否则,她将永远困在梦里。” “开什么苍天玩笑?”笏九认真道:“那一世的沈江墨和这一世的沈江墨怎么可能一样?这一世的人类沈江墨会收留九尾狐,那一世的沈江墨作为第一世青莲转世,不灭了九尾狐就不错了!” “所以才说危险。”桃李也认真回应。 蔺傒文打断他们,淡道:“笏九,我把江墨带回地府里,她在这里我不放心,至于沈妈妈那边,需要你去应付一段时间。” 笏九大惊失色,如临大敌,“沈妈妈我怎么可能应付得来?” 蔺傒文只回了句:“有劳了。”话音刚落就抱着江墨从屋子里消失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也是无法控制啊!晚安。 感谢【jessure】投了美丽的一颗雷~ ☆、第五章 春秋 江墨忽然觉得这日子有些漫长,尤其冰天雪地白茫茫一片,让她算不准时辰。 自从娘亲离世,一开始她觉得日子实在难熬了些,到后面一个人竟习惯了,一天时间不过就是日头打东边到西边,一晃眼的功夫。 截至今日,她追想起来丝毫不知这三年光阴是如何在自己身后堆起来的。 她身患顽疾,一年到头得过且过,日子重复多了便麻木了,有时浑浑噩噩,有时清醒明晰,清醒时难免多想,想得多心里便难受,郁结于心,反而不利于她。 她以为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不曾想却来了只妖,救了自己一命。 江墨出诊回来,兀自沉思了一路。 说来好笑,她与周遭的人走不到一起,到头来竟是和一只妖亲近了起来,又或许这是她的一厢情愿,那妖指不定暗暗认定她忒难缠。 他不过是到访了几回,她就要他过来陪自己过元岁节,如此行径未免出格了些,不是姑娘家该有的作为。 会让旁人笑话的…… 思及此,她忽然停下来,内心里迳自纠结了半晌,见天色快暗下来才加紧了脚程。 她人还未到家门口,远远就看见院子外面来了一批人马,她心内大惊,赶忙跑了过去才发现来的人竟是月生海。 月生海一见到她便欢喜地迎了上来,“你终于回来了,叫我好等!” 江墨见他身后还跟着四名小厮,官宦人家的公子出一趟门合该有如此阵仗,果真是乌衣子弟,翩翩裘马,她问:“月公子此番前来,可是有要事?” 月生海正欲开口,发现她身上还是一身轻薄的青色衣裙,不觉拧眉,“便是你有通天的本领也不该如此糟蹋自己,天寒地冻的天气,没见过这样的。” 对待江墨时,他难得细心,也难得正经,说着脱下身上的裘衣要替她披上。 江墨避开了,说:“多谢月公子好意,月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月生海一双手僵在半空,好不尴尬。 他月生海何曾受过如此冷落?想他生于钟鼎之家,亦生得一副堂堂相貌,凛凛身躯,也算读过几本圣贤书,他默认为自己或才或貌比之“城北徐公”毫不逊色。 每每出行,若不是他只好骑马,想必也是各方女子以果掷之满车,聊表爱意,若不是他身强力壮,后世也必将流传一则“看杀月郎”等悽美之谈…… 他勐往身后看过去——后面四个小厮忙别开了脸,其中两个占了一左一右,另外两个一不小心互相对上了眼,面面相觑双双一愣,急忙一人朝上一人朝下,别开了脸。 江墨观望了半天,实在参不透箇中玄机,道:“月公子?” 月生海回过头来,笑笑道:“咱们屋里说,外头怪冷的。” 江墨只得开门,请他进院子来,再把人往屋里请,边说道:“寒舍简陋,月公子莫要见怪,委屈几位稍坐,我去沏壶茶来。” 月生海看她穿的单薄,又不肯添衣,实在不忍心再让她外出干活,“你等等,烧水沏茶这等粗活让他们几个去忙,你且坐下来歇一歇。”
第110页 “岂有让客人忙的道理?”江墨说着要往外走。 “他们几个本就是跟过来伺候我的,他们自行分内之事,你别忙。”月生海回头朝几个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们立刻领会,忙忙地退出了堂屋,转去厨房烧水。 月生海笑笑说:“你坐,我此次前来的确有事” 江墨思忖片刻,依言坐下来,问:“很要紧的事么?” “要紧,也不要紧,”月生海从腰带里取出五两银子放在案上,推过去给她,“这是你上次看诊的钱,我病已大好,你功劳不小。” 江墨略略扫了一眼,只说:“多了。月公子正直体壮,偶感伤寒也并无大碍,凭任何一位大夫都做得的事,江墨不敢居功。” 月生海摇头,“不多,这就是鄙府该有的礼,你且收着,这是第一件。” 江墨稍作沉吟,只好收了银子,问:“第二件是什么?” 月生海说:“我想聘一位大夫长居我太保府内,一则我若再有个伤寒病痛,也便于及时就诊,二则家父年迈,却为朝堂之事日夜操劳,费神费思,近日来身体大不如前,倘若府中有位大夫时常为家父调理身子,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江墨听闻此言,心中已瞭然大概,只不言不语地等着他表明来意。 月生海不是特别有把握,拿不准她的意思,他想了想,只好把话挑明,“我觉得你就挺不错,你感觉如何?” “承蒙月公子盛情,只是城内的大夫,医术高于江墨者不胜其数,请恕江墨不能胜任。”她说着站起来,盈盈施一礼,以表歉意。 “你……”月少爷生来头一次被连着拒绝两次,如此直接让他顿觉脸面尽失,一时怒火攻心,拍案而起,指着沈江墨正待一抒他那少爷脾气,倏然之间又顿住。 那书上说了。 君子气量涵益一世。 君子量不极,胸吞百川流。 君子浩然之气,不胜其大。 …… 月生海头一次觉得书上所说实在可恨! 他狠狠一甩袖,一口气憋在胸口不吐不快,他问:“你觉得有什么不妥么?” 江墨似乎并不惧怕他,她连一只妖都不怕,说:“江墨是个粗俗之人,过惯了粗野生活,这侯门公府,江墨住上半日也怕是寝食难安。” “这话是怎么说的!”月生海急急道:“你只说出实话来,不必同我这般客气。” 既然如此,江墨只得实话实说:“这屋子我和我娘亲住了十几载,我不愿意离开,”又下了逐客令:“时候不早了,月公子请回吧。” 还有一个原因,她身患顽疾的事外人一概不知,她有意隐瞒是不想多生事端,又或是惹出一些闲言闲语来让自己不快。 月生海见她实在固执,再三劝之无果,时候也确实不早了,他不能久待,最后只得匆匆出门。 小厮端着刚烧好的水又沏好的茶过来,一时不察他满脸愠色,问:“少爷,喝了这茶再走不迟啊。” 月生海道:“蠢货!这茶拿进去让沈大夫喝!” 说完勐一扭头,连脚底板都带着怒气,走时只差在身后留下一堆怒火。 月生海的人马走了之后,这屋子终于清净下来,江墨看着案桌上,正冒着热气的壶嘴,四周的沉寂让她愣了片刻,她过去掀开壶盖,等茶冷下来再喝。 夜里,江墨坐在床边,听着屋外唿啸的风雪,一边梳理长长的髮丝,一边失神发呆。 她若未病发,那妖就不来。 他不来,这屋子怪冷清的,他来的时候这屋子也不热闹,但是他可以陪自己说话解闷。 或许正因为他与自己非同道,所以她才没了顾忌,和他什么都能说起。 江墨无语发笑,正准备躺下时,霎时间感觉到了一股非同寻常且熟悉的清冽之气,她急忙坐起来四处张望,问:“是你么?” 等了片刻,终于等来了屋外敲响门扉的声音。 江墨怕是深夜里发病连夜赶来问诊的病患,急忙披了一件外衣就出去了开门,没想到门口敲门的竟是一位老道长。 那老道上下打量她一眼,毫不赘言,道:“姑娘,你这屋子里有妖气。” 江墨一怔,心中大为紧张,莫非这老道说的妖气是指他?这回来的真不巧,她笑笑道:“道长说笑了,我自幼居于此,一直相安无事,再说我这屋舍里尽是些药材,百味杂陈,恐道长一时认错了。” 老道捻捻长须,虽两鬓斑白,却依然神采奕奕,“姑娘,贫道我行走江湖数十载,伏妖无数,不曾认错。” 这老道两眼如炬,十分有神采,他见江墨神色中带着几分慌张,一眼便猜定她似乎有意袒护那妖物,他提着把木剑就要闯进来,“姑娘,贫道无意伤及无辜,但你若是与那妖物勾结,休要怪贫道不留情面!” 江墨急急道:“道长误会了,他是好妖……” “果然有妖物!”老道不管不顾提一把木剑闯了进来,“何方妖孽!见了本道还不速速现身!” 江墨唯恐老道伤了他,也不知道他打不打得过? 那老道忽然转过来说:“姑娘,自古人妖势不两立,你好生迷煳!还不快快将那妖物交出来!” “老道煳涂,竟人妖不分。”那一把低沉清冽的嗓子像是从屋顶传来。 那老道忙从屋子里出去,身手灵巧跃上了屋顶。 而此时,寝屋里走出一道黑影子,江墨还未来得及看清那影子的模样就被他一把搂住了腰身,双脚离地带出了屋子。 老道发觉中计,去而復返时,屋子里早已人去屋空,继而循着这阵所谓“妖气”追了上去, 江墨耳边有寒风唿唿作响,她让他搂在怀里,下巴搁在他肩上,被他紧紧抱着腾空而飞,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不知越过了几里地,他寻了一块敞地停下来。 夜空乌云遮月,四周也是暗淡无光,江墨只感觉眼前站着个身材颀长的身影,或许是他身上的衣着也是黑色的,所以他依然是个黑影。 “眼下该怎么办?那道长会不会追上来?”江墨四处望了望,有些不放心。 “追不上来,他的速度不及我半分。”他言语之间口吻依然平淡。 江墨在黑暗中盯着他模煳的脸看了半晌,问:“你看得到我的模样么?” 他回:“看得到。” 真不公平啊,她看不到他…… 江墨觉得自己靠他太近了,自觉后退了一步,“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他沉吟片刻,道:“那老道生性固执,不知变通,他追不上我们,也许会折返回你那里守株待兔,我们且等两天再作打算。” “可是明日我还得出诊,我的药箱没有带来。”江墨微微皱眉,有些无奈。 “药箱里有什么?”他问。 “针灸包,医用刀具,脉枕,一些止疼散,止血散,纸笔墨……”
第111页 “明日我陪你去买。” 江墨说到一半,听了这话一愣,“你陪我去买?” 他道:“嗯。” 江墨不由翘起嘴角,“天亮之后,你不走么?” 他回道:“不走。” 这下她彻底笑开,顾不上他能看见,说:“我还不知道你的姓名。”她也不知道妖怪有没有名字,妖怪会为自己取名字么? 他轻轻说道:“蔺傒文。” 江墨不知道是哪三个字,不过也够了,没想要继续问下去。 …… 笏九看了床上的江墨一眼,问旁边的人,“她是不是做春梦了?笑那么开心?” 旁边的郁垒扭头看了一眼坐在案桌旁喝茶的某人,说:“也许是梦见心上人了。” 蔺傒文笑笑不语。 只有桃李的脑子最清醒,“笑得再开心也无法保证她最后能不能醒过来。” 屋子里陷入沉默…… 郁垒忽然说:“先生不是让你去应付沈妈妈么?你怎么又来了?” 笏九勐的浑身一僵,支支吾吾道:“我……沈妈妈……我不会应付……” 桃李开口道:“江墨消失好几天了,沈妈妈一定着急,你这么跑过来让她一个人该怎么面对?我听说沈妈妈平日里待你不薄。” “不是,你们听我说,”笏九转向众人,“沈妈妈发现江墨不见了,马上就想去报警,我只能把她弄晕,可是她一醒过来就想报警!再说我是一只狗好么!我怎么能跟她说话!诸位请替我考虑考虑好么!” 郁垒问道:“那她现在怎么样了?” 笏九心虚道:“还晕着呢。” ***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就是一段和前面几个人物有点联繫的往事。 感谢【ctrl+v】【易得】两位小仙女投雷~~ ☆、第六章 春秋 周围是雪地,没办法歇脚,蔺傒文在这白茫茫的一片雪地里找到了一颗参天古树,带着江墨飞上一根粗实的树干,让她靠在里边,自己坐在外头。 其实适应了黑暗之后,江墨依稀当中能看得见他的轮廓,匆匆一撇,只见他面色颇淡,眉目清朗。再多的她就不敢细看了。 江墨在他这里,较之平时话多了些,他似乎极其有耐心,都一一应答。 她望着暗处,问他平时会在哪里歇息。 他说幕天席地。 她问起他的故乡,问他是从那座山里来的。 他只说太多年过去,战火纷飞,兵戈连年未息,那座山一开始被夷为了平地,后来又被填作了海,早已不復存在了。 一个没了归属的妖,一个没了娘亲的人。 她笑着说:“谁说人妖殊途?我看你我就是同道。” 蔺傒文不作言语,江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只怕自己半夜睡着了会从这树干上掉下去。 这小姑娘有所顾虑的神色,蔺傒文尽收眼底,他说:“有我在,你掉不下去。” 江墨望着他模煳的轮廓,半晌过去才说道:“我生来体热,夏时热急了,整夜泡在水里也是常有的事,到了冬日又可拿来御寒,我掉进雪堆倒无甚大碍,只怕吵醒了你。” 他闻言,淡淡的嗓音道:“无需多虑,你吵不醒。” 江墨:“……” 江墨确实多虑了,她一整夜稳稳噹噹地待在了上面,只不过她一醒过来,旁侧却空无一人,她正慌张,放眼望去满目尽是苍白无物,目视久了竟觉得头昏眼花,整个人摇摇欲坠之时,恰恰看见信步而来的一抹黑影。 那颀长身影顿时成了她的支柱,堪堪稳住了她的心神。 江墨看着他慢慢走近,终于逐渐看清了他的面容,他眉目之间自是一派清古儒雅,艷煞人也。他白衫玄袍,气韵澹澹犹可鑑,其风骨清举实难付诸笔墨。 他走到她眼皮底下站定,看她愣了神,已探出了半个身子犹未觉,随时要掉下来,不等他提醒,她果然一个不留神,终于自那树干上坠落。 江墨看着雪花花的地面,觉得自己大概会一头扎进雪地里,只是坠至半空时,忽感身子一轻,目光所及由雪地转为蓝天,轻飘飘地落入他怀里。 他还没说什么,江墨回过神来,忽然放肆笑出了声。 她说:“小的时候,我帮娘亲把药材拿上屋顶去晒,有一次不小心摔了下来,把腿给摔折了,那次我就暗暗发誓,倘若再有一次我从高处坠落,有人接得住我——” 蔺傒文道:“如何?” 江墨笑笑回说:“我当一回月老,替他牵红线!” “……” 方才蔺傒文是去采了野果,正好她醒来给她裹腹。 江墨看这野果子皮红润块头饱满,闻着鲜甜,只是从未见过,问他可识得这是什么果子?又说深山野林,仔细吃了毒果子,她是大夫,总要比旁人谨慎些。 他说:“你且安心吃,倘若不合你脾性,我替你解毒便是。” 听他这么一说,江墨更不敢吃了,没的白丢了性命。 他又说:“你丢不了性命,我会让你活着。” 江墨自那晚之后,没再问过他为什么要救自己,无论是何缘由,她这一生大抵也只有他一个会如此执着于让她活命了。 进了城之后,他果然陪着江墨去添置了医诊之物,江墨身无分文,他却有,并且出手阔绰,此妖……的确视金钱如粪土。 江墨不敢承此盛情,凡物挑个大概适用就好,他便随她去。 去第一户人家时,江墨让他隐身,“我一个姑娘家,带着你不合适。” 蔺傒文虽久辞红尘,对人世间的伦理纲常却略有耳闻,他微一颔首,利利索索地便隐了身。 江墨心道有趣,在他方才所站的位置伸手探了探,没碰着什么。 她进屋给病人施诊时,他就在一旁看着,看她面色沉静地诊脉,不慌不忙地施针,甚至是用上刀具,末了从从容容地写药方。走时那病人家属拉着她絮叨两句,再千恩万谢地将她送出门来。 如此换过一户又一户,直至申时将过。 她每一日,大抵都是这样过的,每每她看完诊,要是还有时间她会在集市里逛一阵再回去,只是今日不同往日,她回不去,身边还跟着只妖。 江墨以为今晚还得在那颗参天古树上度过,没想到他却带着她到附近的客栈投宿去了。 只是这次他不隐身,要了两间上等雅间。 那掌柜仔仔细细打量着这一男一女,江墨让他看得不自在,只怕他要误会了。 掌柜的心中却有了个打算,眉开眼笑道:“这寒冬腊月的天气,二位客官衣着单薄,需小店给二位添置衣裳否?绝对比二位去那成衣铺子所购划算许多,如何?” “……” 小二领着他们到后院,又再上楼。 江墨在后头小声打趣道:“倘若一开始你隐了身,晚上就在我那屋子里的房樑上躺着歇一宿,这样一来岂不省下一笔?”
第112页 他说:“我囊中从容,何苦委屈自己?” 江墨:“……” 小二在前头听得一清二楚,虽不晓那“隐身”为何物,但也擅自地要为这煳涂男子指点迷津:“这位先生真真贤良端正,这位姑娘的意思是想邀先生您今夜促膝长谈呢。” 江墨闻言勐打了个踉跄,蔺傒文伸手扶住了她,她满脸尴尬,微觉耳热,对他道:“没有,我一时煳涂失言了,你知道我并无此意的。” 蔺傒文沉默不语,纵然她有此意—— 那又如何? 愈发的放肆了,说话也没个分寸。 江墨坐在床边兀自懊恼,不过是才见过他几回,他是妖,平素不拘于礼也就罢了,偏他持身守正规规矩矩,倒是她自己先荒唐起来。 大概是他太过于随性,连着她的做派也随意了。 直至用晚饭,江墨才从屋子里出来,蔺傒文亦然,江墨一见到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刚才的荒唐之言,不禁脸上端出了两分严肃,以示正经。 他倒是自自在在,神色一如往常。 两人在楼下吃了点东西,并不久待,吃完就又回房间了,进房间之前,蔺傒文说:“你好好歇着,等我过去。” 江墨一愣,瞬间会意过来,这么说她今夜会发病? 只是江墨等至深夜,蔺傒文也没有过来,她等的实在困顿,只好先行上榻睡一会再说。忽然一阵风把窗口吹开,江墨赶紧过去关窗,人刚走到窗口下,外头一阵轻烟飘进来。 她行医多年,这味道她认得,只是她一时不察勐吸进去一口,心道不好,连忙往房间门口跑,刚把门给打开就晕过去了。 两个身影从窗口跳进来,抬了江墨又从窗口出去了,期间居然无一人察觉。 江墨悠悠转醒,是感觉眼前有一阵刺眼的火光,她急忙闭了闭眼,待自己适应了这样的光线之后,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在破庙当中,庙宇虽破,却灯火通明。 她的手脚让人捆住了,试着挣扎了一下,那绳子竟是越缠越紧,勒得她皮肉发疼。 这时,破庙外面进来两名男子。 *** 作者有话要说:  唠嗑。 本文即将完结,这文一路写的磕磕绊绊,一切都是因为我没有准备好大纲,这篇文的逻辑其实并不是那么严谨,或者说有点放飞,相信你我心里有数啦哈哈 本文完结后入v,能免费看的小伙伴尽量看哈~ 这几天情绪不怎么好,不过已经调整过来了,希望大家生活在多点开心多点乐,感谢留言的小伙伴们,每天早上起来看到留言,心情还是蛮暖的。 话太多了,明天见。 …… …… 对了,猫姑娘的广播剧出来了,有时间的有兴趣的可以去听一听,熘了。 ☆、第七章 春秋 江墨看这两人生来品貌皆不错,一个隽秀绝艷,一个风逸疏朗,看起来均是郎朗爽举那般磊落的人,由此看来,观人时万万不能貌相。 隽秀者问道:“你确定她有起死回生之能?” 疏朗者露出一笑:“此女不一般啊,我的消息不会错。” 闻言,江墨才干干笑道:“……恐怕你的消息有错,我虽自幼习医,至今也只敢称略知一二,对付些无伤大雅的小病小痛尚能敷衍过去,若说起死回生,怕是医术精湛者也束手无策,起死回生到底是无稽之谈,二位公子怎能听信坊间传言?” 隽秀者睇了她一眼,不作理会,只问旁边的人:“如何个做法?” 疏朗者走到江墨跟前蹲下来,笑笑说:“我们并不打算伤你性命,只取你几分佛息便可。”他说着转身对后面的人说:“阿萤你过来。” 名唤阿萤的隽秀者走了过来一同蹲下,这时才仔细打量起江墨,见她神秀骨莹,的确非寻常之人,道:“阿珩,她生得如此单薄文弱,受得住么?” 阿珩略作沉思,这一沉思,恰好听见外头有人吁马的声音,似乎正打算进来歇脚,两人一对视,只来得及自己躲藏,把江墨撇下了。” 外头的人一进来,看见这破庙里灯火通明,又看见佛像旁边似乎坐着青衫姑娘,便道:“在下月生海,深夜路过此地,想暂借一宿,多有打扰,万请见谅。” 江墨一听来的人是月生海,正犹豫要不要喊他救命还是提醒他有危险时,月生海已经走了过来,一眼就发现是她。 “江墨?”月生海惊喜之下急忙靠近,“你怎么也在这荒山破庙里?上山採药来了?正巧,我也是!” “月公子,这里危险。”江墨话未说完,那两个人已经走出来了,她提醒道:“小心后面!” 月生海兀自沉浸在不期而遇的欢喜当中,并未察觉她的异样,正待回头往后看时,“哎呀”一声,手脚已经被绳子捆住了…… “……” 江墨看他落得和自己一个下场,微微嘆道:“你采的什么药?怎么要跑到这深山里来?” 月生海说:“我听闻这座山里有一株世间罕见的草药,名唤长萤,我原本想采了来讨你欢心,只是我寻了一日也没见到。” “那长萤草生于云崖之上,那云崖离此地有万里之遥,长萤草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江墨问:“你是从哪里得知的这消息?” “我府中的小厮给我出的主意……”月生海已经觉得颜面无存。 阿珩忽然开口道:“这消息是我透露给那小厮的,原本想借他之口传达给月生海,我们料定月生海会再传达给你,想不到他居然会亲自送上门来。” 阿萤淡淡道:“蠢货。” “你——”月生海气火攻了上来,不过同时他还能顾及自己眼下的处境,所以强忍怒火劝自己识时务些,说:“二位公子何必为难沈姑娘,你们若为钱财,我随你们取便是,若为劫色……二位拿着我的钱财寻一处秦楼楚馆自去眠花宿柳,哪一个不比沈姑娘好看?” 江墨:“……嗯?” 月生海惊觉失言,赶紧转过来和她小声解释:“江墨你不要误会,我这话并非真心,你在我眼里比谁都好看,只是为了你我顺利脱困,委屈你忍辱负重了。” 江墨干笑道:“月公子言重了……” 阿萤没那么好的耐性和脾气,道:“废话少说,你若识相就最好把嘴巴闭上,否则我让你永远开不了口!” 阿珩劝道:“阿萤,切勿急躁。” 阿萤不得不急躁,“我们开始吧,那人要是追来了你我恐有性命之虞。” 阿珩点点头,过去把江墨抱起来换了个宽敞些的位置。 月生海拼命蠕动着他的身体,喊得脸红脖子粗,“两位壮士万万不可啊!我方才的提议不好么两位壮士?要不我给你们送两个生有倾城之貌的女子来?任凭二位一逞兽`欲啊!只不过逞了兽`欲之后你们要对她们的清白负责啊……”
第113页 两位壮士并不搭理他。 月生海见婉劝不成,恼羞成怒,暴脾气一上来就破口大骂:“你们两个禽兽快放开她!要是让我月生海脱了困,看我不抄你全家!灭你九族!削骨抽筋挫骨扬灰给我府中池塘的鲤鱼当鱼食!” 阿萤被闹得不耐烦,手勐地一扬起,月生海只来得及喊出“唉——?”一声,昏死过去。 江墨还是没弄明白这两人抓她过来究竟想干什么。 她道:“我看二位像是有什么大计要施行,实不相瞒,我自幼身患顽疾,今夜极有可能会发作,请你们千万三思,倘若我旧疾发作,恐怕会坏了你们的大事。” 阿珩听闻此言,确有两分犹豫,他并不想取她的性命,害人性命的事他不做。 这一犹豫,又耽搁了一阵。 这时,忽然有一老道提着把桃木剑闯了进来,阿珩拉着阿萤急忙后退。 那老道见破庙里两人两妖,他把眼睛一眯,自认为已经对这两只妖精的企图一目了然,说:“大胆妖孽!休要害人性命!” 江墨见是昨夜追他们的那老道长,喜道:“道长!” 那老道瞥过去一眼,两道灰白的眉毛立刻皱起来,“怎么是你这丫头?让你和妖怪勾结!如今害人害己了吧?” “道长你误会了……” “煳涂丫头!” 阿珩趁老道和江墨说话分神瞬间,带着阿萤从旁边破窗而出。 老道双目一蹬,瞪向了江墨,道:“莫非又是你这丫头坏事?敢情你与那妖怪商量好了分散老道的注意力,好让他们藉机脱身!好个冥顽不灵的丫头!” “道长你又误会了……”江墨说。 “待我降服他们,再来收拾你!”老道的话说完,跑出去追妖精去了。 江墨感觉外面两妖一道已经跑远,于是挪过去想叫醒月生海,无奈他睡得太沉,完全不省人事。她挣扎着想站起来,打算先到外面去看看情况。 这时,庙里又进来一个人,见到她便喊道:“江墨。” 江墨正好跪在地上,见到来人时她绽开一笑,道:“你来了?” 蔺傒文扬手轻轻一划就解开了捆住她手脚的绳索,过来扶她起来,“方才我被那老道缠住了,那老道找到了客栈,我为引开他费了些时间,你受累了。” 她道:“还好,捉我过来的人没有为难我,你来的正是时候,道长去追他们了,我们走吧。” “好。”他说着,目光瞟向躺在地上的人。 “对了——”江墨忽然想起月生海还晕着,她指向地上的人,问:“他怎么办?” “我过来时,看见外面有一匹马。” “……” 蔺傒文把月生海驮在马背上,然后轻拍了拍马腹,那马像是忽然间神清气灵,朝空中嘶鸣了两句,朝某个方向去了。 江墨不太放心,“它认得路么?” 他说:“老马识途,它比你还认得路。” 江墨顿时语滞,片刻后才问:“……现在我们又该去哪里?” “回你那里。” “不怕道长又追过来么?” “他要来,那便随他来。” 这两日天放晴了,只是地上还积着厚厚的雪。 江墨跟着他走了两步,在这个时候突然病发了,蔺傒文堪堪接住她倒下来的身子,急忙带她回到破庙,一如之前那般替她缓解热疾。 只是没想到那老道居然去而復返,再次回到破庙里,“果然不出我所料,你一定没走远,因为要回来带走这丫头!” 蔺傒文淡扫了他一眼,只得停下治疗,把江墨横抱起来。 老道见他怀里的丫头此时面色苍白,冰寒天地里竟是满头大汗,浑身颤抖不止,他脸色不由凛然,道:“你对这丫头做了什么?” 蔺傒文只道:“和你说不通。” 他话音刚落,指尖燃起一抹赤焰,两指轻轻一拨,那赤焰便往老道的印堂飞掷而去,老道速速一闪,勉强躲开了去。 那老道还算有点见识,目光一凛,道:“红莲业火?你到底是什么人?” 蔺傒文不言语,又拨了两簇火焰过去,趁老道忙着躲避之时,趁隙从门口掠了出去,老道回过神来,不依不饶地追赶了上去。 这座山里有一面寒潭,大热的天气依然寒凉,大雪天气里也不曾冰封。 蔺傒文抱着江墨直奔山林深处。 老道这回有了准备,知道他的速度非寻常人能比,不知道使了什么法术,让自己勉强不落后太多,只要前面那人停下来少刻,他定能追上。 那寒潭四面围着大石,月色之下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潭面似玉,波澜不惊。 怀里的人已经神志不清,蔺傒文将她轻轻放入潭中,寒潭里的水位直没到她的胸口,蔺傒文让她背靠着岸边,确认她不会滑下去才小心翼翼放开了她。 忽然江墨一只手提上来攥紧他的袖子,几乎只能用气息问:“你要去哪?” 蔺傒文俯身靠了过去,说:“我去引开那老道,这寒潭能解你的热疾,你在这里安心待着。” 也许是处于病中,她的意志力稍弱,脑子也煳涂了,心里只怕他撇下自己后一去不復返,问:“你去多久?还来找我么?” 蔺傒文望着挂在袖边上那只手,她湿透的青色纱衫已经沿着手臂滑了下去,露出苍白消瘦的小臂,肌肤上附着一层薄薄的水光,细白柔腻。 他低声说:“我很快回来接你。” 话音刚落,她的手臂跌落水面,缓缓沉入水底。 今夜三番两次的折腾,估计是累极,已经睡过去了。 …… 江墨再次醒过来时,身上的热疾已经平息,而她居然在这潭子里泡了一夜。 他呢? 江墨举目四望,没见到他的身影,她倏地打了个寒颤,浑身抖个不停,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冷,她从寒潭里爬上了岸,脑袋昏昏沉沉。 她以前会中暑,却从未有受寒的经歷,这回兴许是……受寒了…… 江墨在岸边歇了片刻功夫,开始脱下身上湿透的衫裙,虽天气冰寒,但她体质特殊,身体长长会自行慢慢回暖,但这衣服…… 她把衫裙脱去了大半,忽然又犹豫了。 湿衣服自然是脱了最好,但这荒山野地的地方,不大安全。 这么一想,她又把衣服一件一件拿起来打算穿上,而这时她听到了林间有动静,心底一阵惊骇,抬起头四处张望才发现,林间深处来的人正是蔺傒文…… 蔺傒文过来时,先看见她对着自己慢慢笑开,后才发现她把身上的衫裙几乎全脱了下来,只剩下个贴身的亵衣裤。 江墨的脑子里虽然烧着,但仍有余地感到羞赧,她抓紧了湿透的衫裙,勉强挡住自己的身子,并不敢再直视他的目光。
第114页 蔺傒文片语未言,过来之后将她横抱而起,给她换了一处干净的地方。 “我问你,”她尽量让自己的声息平稳,问道:你可曾有婚配?” 他微微一怔,答道:“不曾。” 她脑子里空白着,听见自己又问他,“那你……可有心上人?” 他回道:“没有。” 江墨垂着脸,怔怔望着自己攥得紧紧的手背,又道:“那你感觉……感觉我如何?” 他说:“你很好。” 她倏然抬起头,对上他波澜不惊的目光时,心底不免微微一沉,“我怎么好了?” 他又说:“傻。” *** 作者有话要说:  预告一下完结,到时候才不会显得突兀哈哈哈,完结之后继续另一篇,我怎么那么忙? 感谢【24412827】244姑娘的雷~ ☆、第八章 春秋 江墨受了寒之后,一整天里的意识昏昏沉沉,总说些胡话。 病情也反反覆覆,当晚退烧之后,半夜又復烧,蔺傒文在床边守着,夜里她忽然转醒,蔺傒文见她依然神志不清,只知道喊热。 他说:“忍一忍,明早就好了。” 她安静了一会儿,动了动放在床边的手臂,握上了他的左手,她掌心摸到了一阵冰凉,蔺傒文垂眼一扫,一动不动任她握着。 江墨醒过来时,屋外已经亮透了,只是原本在床边守了一整夜的人却又不知所踪,她喉咙干涩发紧,下床先倒了杯茶水润润喉。 她呷了一口之后发现这茶居然是温的。 这杯带着些许温度的茶水让江墨心里安定下来,她放下茶杯走出寝屋,外面的屋子和院子里都没有人,她又转去了厨房,果然在那里看见了他。 她问道:“你在做什么?” 蔺傒文这才发现她醒了,他手里正端着一碗生米,脸上有些许迟疑。 江墨总算看明白了,她忍不住撇开脸笑了一会儿,说:“我来。” 蔺傒文对厨房里的一切一窍不通,但也没理由让她一个大病初癒的人来做这些,他道:“你别动,我来就好。” “可是……”江墨看着他碗里的生米,“你又不会。” “……” 最后是江墨坐在旁边口头指点他,蔺傒文的悟性是极高的,凡事一点即通,煮出来的米粥粒粒分明,颗颗熟透,江墨很满意,连喝两碗米粥下肚,精神好了不少。 江墨把碗筷拿进厨房,再回到堂屋时,他就坐在一旁翻阅书册。 她的屋子里尽是一些医书,还有前阵子买回来的志怪书册,江墨走近了发现他手上拿的正是一本志怪小说,他神情颇随意,模样饶有兴味却又不多少沉迷。 江墨忽然出声道:“这书上说,许多年前太上老君遗落了一块珩玉在人间,那块珩玉就挂在了青城山上一棵树上,有一日那山上一团精气飘然而至,遇到了那块玉……” 那珩玉乃是仙家之物,本就极具灵气,一旦和那精气融为一体,竟修成了个男体,珩玉得了人形,终日与花鸟为伴,游荡于青城山。 一日,那珩玉外出时迷了路,不知不觉飘至云崖,遇见了生长于云崖之上的一株长萤草,那长萤草生来不同凡俗,珩玉见了心生喜爱,遂便以自身精气滋养,如此日復一日,那长萤草终于脱去草木之胎,也修了个男体。 江墨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 蔺傒文见她不说,自己接道:“自古以来,书上或戏里都是些不离其宗的套子,那长萤草为报君恩,十之八九是打算对那珩玉以身相许了。” 江墨忍不住微微笑道:“正是这话。” 蔺傒文的嘴角一抹淡淡的笑纹,将书扔在桌上。 江墨歇息了一日,病已见大好,蔺傒文倒是怕她復烧似的,对她寸步不离,时不时探一探她的额头,见她情况稳定才放心下来。 午时来了两个问诊的,江墨倒是有精力应付,只是那问诊的见她屋子里竟坐着一名气韵高雅的男子,不由得八卦起来。 江墨是大夫,屋子里出现一两个陌生面孔是常有的事,兴许是哪里来的病患。 只是这男子生得实在招人目光,一位婆子陪媳妇来看病,见了蔺傒文之后,也顾不上媳妇的病情如何,忙问:“江墨,这位先生不曾见过。” 江墨看了他一眼,见他坦坦荡荡,自己也没理由心虚,说:“他也是来问诊的,病情有些棘手,暂时就住在我屋子里。” 婆子听了点点头,“可是啊,你一个姑娘家,放个男人在屋里到底不合适,赶紧让他家里人接回去才是,不在乎你累些多跑几趟。” 晚上,江墨对他说:“明天你别出来,让人见了笑话我。” 他只看着她不说话。 江墨又小声说:“那阿婆说的对,我是姑娘家,又尚未出阁,屋子里放着个无甚干系的男人,不成体统……” 蔺傒文闻言,应道:“好。” 这妖像极了那清心寡欲的佛僧,云心月性,清冷沉澹。 他若不是明明白白告诉了她,他是妖,江墨一定认为他是哪里来的得道高人。 …… 蔺傒文在这里待了几日,夜里他忽然告诉她,“我明日便走。” 江墨端着茶盏的手一顿,手指头不由捏紧。他是妖,妖与人终归殊途,所以他迟早要离开这里,她心里有数,只是想不到会这样快。 蔺傒文不去探究她心里怎么想,迳自说道:“我自人间走这一趟,不止为替你医治热疾而来,你身上的热疾暂无大碍,眼下我还另有一桩要事不得耽搁。” 她怔怔问道:“办完要事,你还来么?你说过岁朝那日会过来。” 他还是那样的话,“好。” 蔺傒文走时悄无声息,江墨睁着眼睛背对着床外,他一走,屋里那股子清冽的气息慢慢在疏远,她忽然从床上坐起来,气息淡了,心知他已经走远了。 那妖走了之后,江墨感觉屋子好像空旷了许多,心里也没着没落的,时常走神,时常失落,有时候外出看诊,总希望回来时会看见他就坐在屋里,手执书册。 他在时,时常会在一壶茶还温热时提醒她喝,如今他走了,即便那茶凉透了她也未必想得起来要喝上一口,隔日只能换过。 雪下了又停,距离年节没多远了。 那老道来过几次,见她屋子里没了蔺傒文的身影,一开始还以为这二者又合谋诓他,于是隔三差五地过来一趟,后面确实没再见到蔺傒文才放下心来,走时还嘱咐了两句:“人妖殊途,丫头明白了就好,莫要再与那妖怪纠缠不清。” 江墨淡笑着说:“道长日夜奔波于伏妖,可有歇脚的地方?” 老道乐呵呵道:“我本是青城山人士,前阵子听闻此处时有妖魔出没,便收拾了包裹忙忙地赶来,现下就宿在城内的一家客栈里,丫头有事随时来找我,老道无甚本事,就会收妖!”
第115页 老道说着连连打了几个喷嚏,江墨回屋给他倒了碗茶过来,老道见了就推拒:“我这人好酒,茶水这样斯文玩意不适合我,你屋子里有酒么?” 江墨摇头,“我不喝酒。” 老道只得说:“我得入城一解酒瘾,丫头,后会有期。” 除夕那日,江墨去了城内购置些物事回来,明日岁朝,那妖说好了要来,她得备下一些东西,省得他来了之后什么也没有。 只是路上她又碰见了老道长。 那老道长在街上这里看看那里瞧瞧,这要过年节的光景果然不同往日,热热闹闹让人看了就高兴。 他一眼发现了江墨,忙过来说:“今日你是一个人,老道我也是一个人,何不咱爷孙俩凑在一块喝两杯?咱也热闹热闹,何如?” 江墨自然是不愿意,她得早些回去准备,明日他要来了…… 但江墨抵不住他一再盛情,被拉着去了那客栈。 道长说:“丫头只管放心吃喝,老道有的是银子。”说着要了一壶酒和几样菜。 江墨向来滴酒不沾,她推了酒杯,换了茶盏过来。 老道长兴致颇浓,对着她天南地北侃侃而谈,谈及他的捉妖史,又滔滔汩汩,呶呶不休。 江墨说:“那妖也有好的,好的妖也收么?” 老道长已半醉,听了这话下意识地不贊同,“那妖之所以为妖,多半是动了邪念,老道至今未曾碰见过好的妖。” 江墨也不和他争辩,人心尚且难分善恶,世间诸妖或善或恶,更是难以明辨,兴许蔺傒文那妖精只待她一人好而已…… 天色暗了,江墨怕回去的路上夜里不好走,急忙拿了银子出来结帐,细心地嘱咐老道上楼去休息,不待老道反应,她提着东西就跑。 她回来之后,又忙了一阵才回屋就寝。 只是前半夜她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大概是刚才喝太多茶水,精神头上来了,直至后半夜她才慢慢睡过去,一觉天亮。 江墨万事做足了准备,还用那晨间细雪烹了茶,只等他来。 近日以来她可谓计日以俟,一心只盼着岁朝时,他如约而至…… 只是,饶是她青眼望穿,春山蹙损,心底一沉再沉,桌上的油灯都已经点上了,他始终不来。 那日不过一句戏言,他兴许没放在心上。 老道再见到她时,见她满目愁思,不似往日那般温和细腻地笑开,便打趣道:“丫头这是怎么了?遇着心上人了?不敢和他挑明了说话?” 江墨心不在焉,只笑笑地摇摇头,提着个药箱走开了。 慢慢的雪不再下了,雪初融时,天气冷得连江墨都忍不住打哆嗦。 近日她发过一次病,但并无大碍,忍一忍就能过去,应该是蔺傒文的治疗对她起了作用,病发时没有往日那么又勐又急,直攻心房。 只是前段时间雪化了之后,晴了几日又开始下雨,淅淅沥沥地落了个满天满地,像是要把仍瀰漫人间的冰寒给沖刷下去。 黄昏时分,江墨撑着油纸伞回来的路上,听着雨水噼里啪啦落在伞面上,一时走神了,亏得她还能顺顺利利回到家门前。 她进屋之后,走到案桌前倒了杯茶,她望着泛黄的茶水倏然一愣,隐隐约约感觉到一股子再熟悉不过的清冽之气,只是那气息极淡,像他来过一阵又离开不久的余韵。 江墨转身跑了出去,油纸伞还靠在门廊的柱子边上,她顾不及拿伞,就这么冲进了雨幕当中仰着脑袋四处张望,像被掐住了喉咙丝毫喊不出声,脸上被雨水浇了个透,却另有一股热流从眼角淌下来。 走了…… 又走了。 江墨就这么待在雨中,天地间淌着雨水,她身上的青色衫裙也淌着雨水,一股汹涌的热潮直逼心房,烧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僵直着身体,一直到那黑影出现在门廊前,她依然一动不动。 蔺傒文步出门廊,一步步走到她跟前,道:“寒气未散,当心再受凉。” 江墨有些迟钝,嘴巴张了又合上,最后才断断续续地说了两个字,“我……热……”说完就往前倒下去。 蔺傒文接住她时,终于发现了她浑身发烫。 ***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感谢【jessure】姑娘投雷,鞠躬哈哈哈 ☆、第九章 春秋 江墨虽意识混沌,但却能清晰地感觉到环绕在周身的那阵隐隐冒着寒意的清冽气息,那寒气正慢慢地渗入自己的皮肤里,迅速平息了火势。 她这副……踊跃争先投怀送抱的模样,自己浑然不觉,蔺傒文一只手托住了她的身子,不至于让她沉入水底。 这寒潭里的阴寒之气不及忘川河万分之一,对于凡胎而言,久待则致命,但沈江墨体质特殊,她身上的热疾甚至足以抵抗忘川河,更何况这小小的一方寒潭。 但这寒潭对医治她的热疾却十分有用处,比他慢条斯理地给她运气有用许多。 只是她到底是凡胎,即便有佛息护体,其体胎终究还是抵不住长时间的寒气入侵,那一次她就因为待太久而受寒。 她身上的热气慢慢地已经消退不少,脑子也清醒了几分,她的手摸到他的衣襟攥着,额头抵在他肩上始终不言不语。 蔺傒文垂眼,见她目光清澈,神态也十分明朗,问道:“醒了?” 江墨觉得喉咙还烧着,只动了动脑袋,算作回答。 良久之后,他怀里的消瘦身躯正簌簌发颤,他一动未动看着,只问:“冷了?” 江墨依然不吭声,他的身躯似乎并不比这寒潭暖得了多少,可她却觉得靠在他身上比泡在这寒潭里要舒服许多,只是那寒气沁入皮肉里到底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她不开口,他就不离开这寒潭,左右这寒潭要不了她的命,倘若她再大病一场,也是她自己造来的劫数。 蔺傒文再次看向她时,发现她竟是快要睡过去,他喊醒了她,将她拉回现实的那一刻,她终于打了个寒颤,绕在他肩颈上的那条手臂将他搂得更紧些。 片刻后她终于开口说话,说的却不是要回去,“道长说,人妖殊途,可书上不是这样说的,那书里的鬼怪受了恩泽尚且知道报恩,何况是我。” “你可想好了。”蔺傒文平稳清冷的嗓子,竟比这潭子里的寒气更为逼人。 这世间她一身孑然,待她好的无几,日子那么漫长,她心里又冷落得太久,难得有个亲近自己的,期许太甚而慌不择道又如何?只要待她好那她便不问是人是妖,不问是同道或是殊途,更不问长长久久。 蔺傒文抱着她从寒潭里上了岸边,接着不过一瞬的功夫,江墨感觉自己回到了床上,而他就立在床边,一身衣物正淌着水。 他一如神祗,冷眼睥睨众生相,对她所作所为,所思所求,亦如作壁上观。 江墨身上的衣裙把枕被给染出一片水渍,她的手指紧紧扣着床沿,一时不知所措。 他面上端的是一贯的冷淡,眸光沉沉,道:“我命犯孤辰,向来与那红鸾天喜无甚干系,我并非你的结髮良人。”
第116页 江墨的手指头抠得泛白,咬咬牙道:“我不求什么良人。” 她作何思?亦有何求?她自己也未必知道。 蔺傒文伸手摸上她的脸,冰冰凉凉的指尖抵在她唇边,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眼角眉梢隐约带上几分玩味,“好个小姑娘,邪心倒不小。” 江墨一时面红耳热,年纪尚轻且知书达礼的姑娘家,何尝受到过这样的戏弄?她手忙脚乱地往后退开些许,心跳如擂鼓,搅得她方寸大乱。 “你既决心要学那书上的妖精以身相许,我倒不好意思拂了你的意。”他话音一落便抽走了她腰间的裙带,扔在一旁。 江墨这才惊觉自己刚才有多莽撞,在那远离尘世的寒潭里,在这远离世俗的寝屋里,诗文礼节,纲常伦理皆为无物…… 他跪在床沿,一只手已经熘进了她的裙底,颇有些造次,见她面颊上露出两片似火烧的红云,神色也大为惊乱,他打趣道:“如何?还继续么?” 江墨的身子颤得厉害,但凡他有几分怜惜,也不该是这副轻浮的模样…… 蔺傒文敛去笑意,不去管她现在作何感想,将她身上湿透的衫裙一件件褪去,目光在她裸露的肌肤上游移,那种苍白与细腻,清瘦之余又动人心绪。 江墨让他看得难堪,尤其是他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更让她觉得可气,她把堆在一旁的棉被拉过来掩在身前,说:“若实在为难那便罢了,我也不是非你不可……” 这话说完,她恨不得一头撞晕过去。 蔺傒文似笑非笑,“你向来冷静,反倒在这个节骨眼意气用事。” 她倏地抬起头,要挽回自己的面子,“我没有!我那是真心话……”话说着就看见他正慢条斯理地脱去了他那身湿透的衫袍。 “说了不要……”她还在嘀咕。 蔺傒文不跟她废话,握着她的脚踝将她扯下来些许,手已经往她的腰身摸了上去,江墨浑身勐然间一颤,下意识就躲开他。 他倒也干脆,将她推到在床铺上,利利索索地将她仅剩的亵衣裤都给脱了去。 江墨实在臊得慌,迷迷煳煳就被他堵住了嘴巴,唇舌在她的唇瓣上流连辗转,那股冷冽的气息连同他的唿吸一同灌入她鼻腔内。 她暖热,他清冷,正是合意。 那吻一开始也是慢条斯理的,带着缠绵之意慢慢厮磨,只是后面的纠缠愈发的热烈起来,他的舌尖在她嘴内着力横扫,执意要欺负她。 这妖一旦卸下冷淡,会如何猖狂? 就是如此刻这般,任凭淫`欲在她身上恣意施展,逼得她满眼起雾,唇瓣两抹莹润水光,又紧紧发疼。 江墨只觉得喘不过气,她未经人事,对自身那股经他一手引起来的情潮茫然无措,她额间发汗,四肢瘫软无力,以为热疾再次大举来犯,她惊惊慌慌道:“我感觉身上不是很好……恐怕又是发病了……” 他抵着她的鼻尖轻轻地问:“身上怎样不好?” 她一时答不上来,那感觉不完全像病发时的不舒服,倒让她有些……难耐似的…… 他道:“你那病再来个十次百次,也抵不上你我这一次。” 江墨听得似懂非懂,但这会子开口骂他总出不了错,“你这淫性大发的坏妖!” 他只淡淡回道:“不及你。” “……” 这阵子总下雨,今日这雨也是没完没了,不多时雨势渐大,霹雳啪啦狠狠敲在了屋檐上,窗口上,门上,又一下一下仿佛要撞入她的心底。 那掩上门来的床笫情`事向来与礼数不合。 那衣物是拿来遮羞的,如今把遮羞之物脱了个干净,也将礼义廉耻一併搁下,袒露出来的是动情动欲的荒唐,纯粹的尔汝私情。 蔺傒文到底活得比一般人长,立足世间千万载,什么样的世态不曾见识过?如今这事于他而言,左右不过是心下余闲的一桩趣事。 但如此失情失态却是江墨未曾想过的,她深知情`欲会埋没人的理智,如他这般冷淡的性情也变得热烈难缠。 满屋子是她全力克制却更显得绵长温腻的细吟,她身娇体弱,整理好思绪想请他多担待一些,一张嘴竟成了嗯嗯唉唉的叫唤。 纤细的腰线在他的股掌之间竟能违她矜持的本意,摆出曲迎他的荒唐弧度,江墨搂紧了他,心底依旧一片茫然,她这辈子所有的不堪情形,全入了他的眼里。 蔺傒文将她揽入怀里,难得的被她搅和地分寸大乱,额头也沁出细细的汗。 春风一度,笙歌十里。 屋外,已是骤雨初歇。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好像什么都没写,但却总有一种要被锁的感觉…… 大砚感谢【ctrl+v】投雷,哦也~ ☆、第十章 春秋 这连日阴雨天气,把药材都快闷坏了。 今日的日头勐烈,江墨把药房里的药材一样一样拿出来院子里晒,门廊上也是铺了一地,一时满屋满园药材味充盈,清香之中又泛出两缕苦闷。 蔺傒文站在门边上闻着那一阵阵时浓时淡的气味,静静地看她整理药材。 她就跪坐在门廊内,还是那身淡青色的衫裙,她立时,像一玕亭亭玉立的青竹,她坐时,又像那玉湖中身姿娉裊的青莲,性子也是温和沉静。 那晚……怕是她这辈子最放肆的一次。 他手里拿着本书册,书册里说的依然是那些已经嚼烂了的儿女私情,或人或鬼,或妖或仙,或魔或佛。 这神鬼之间的交涉和造化,写书人信手拈来,众生之相,人生百态,身不由己或是平步青云,全凭他一支笔桿来定夺。 他上前两步,在她旁侧蹲下来,伸手也捻了一味药材凑到鼻尖嗅了嗅,闻到的是方才那百味掺杂中的其一,比那杂乱的气味要纯粹许多。 江墨停下手中的动作,不解地看着他。 他道:“这许多药材,单凭气味你也认得?” 这话他自认问的奇怪,她是大夫,打小就在那药材堆里长大的,岂有不认得之理? 江墨微微点头,“认得。” 这点他可输她了,若不翻生死簿,来地府报导过的都有哪些鬼魂,他单观其相貌并不能一一报上名讳来。 当然,药材再多也是有限,地府里的鬼魂则不然。 江墨见他沉默不语,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她心里不免要慌。 这几日他几乎不曾离开过这里,好像从此以后他会和她安安稳稳地生活在这里,可她又难免患得患失,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又会毫无预兆地过来和她说,他得离开了,或一阵,或永远…… 蔺傒文发现她又走了神,这几日她笑的时候不多,难得笑起来又不是那么尽兴,眉眼之间总是满腹心事,却又一句话也不愿意透露。 她的所思所想以为藏得极深,其实全落入了他的眼里。 这时,院子外面有人轻轻敲了敲门,江墨忙忙起身想去开门,一脚还没跨出去,身形却先微微一顿,扭过头来看着他,神情似有迟疑。
第117页 蔺傒文会意,缓缓站起来便要进屋。 江墨扯住他的袖子,说:“不用刻意迴避,反正又不是没有人知道你在这里……养伤。” 反正我不介意,她想说。 她跑出去开门,见到门外的人一愣,“月公子?” 月生海满脸笑意,把原本背在身后的一只手举到她眼前,他那只手提着一直通体雪白的狐狸,“这狐狸受伤了,你给诊诊伤势如何。” 江墨忙伸手把狐狸接过来看了看,没发现狐狸身上有伤口,“它伤哪儿了?” 月生海说:“好像是内伤,它半路忽然冲出来,被我的马踢了一脚晕过去了。” 江墨探了探狐狸的脉息,还活着,“我抱进去看看,月公子你请进。”她说完一转身,见到蔺傒文时,忽然有些后悔刚才为什么没让他迴避。 要是来的是别人倒还好敷衍,月生海有些难缠啊…… 果然,月生海一进来,见到门廊底下站着一名男子,勐惊之下心里面默默颳起了狂风下起了骤雨,面上自然滴水不漏。 江墨无亲无故,屋子里平白出现一个男人,怕是来者不善…… 论起品貌,他玉树两份自认不输人家半分,但这人居然堂而皇之地进了江墨的屋子,可见此人定是……心怀不轨! 殊不知,真正心怀不轨的人,是沈江墨。 江墨只当若无其事,抱着狐狸默不作声地经过他身旁,入了屋。 蔺傒文朝月生海微微一颔首,回身也进了屋。 月生海如临大敌,急忙跟了上去,对江墨比起之前还要殷勤,殷勤起来甚至有些异想天开,“江墨,这狐狸若是救回来了,你做它干娘如何?我就做它干爹。” 江墨正在观察小狐狸,听闻这话回过神来,正想说狐狸和人并非同类,这如何说得过去?但转念一想,她和蔺傒文那坏透了的妖都能…… 区区一只狐狸,认作亲人何尝不可? 月生海见她迟疑,以为这个提议有望,忙说:“狐狸和我们一样也是世间生灵,为何不能将它视作亲人?” 江墨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挑开这个话题,说:“这狐狸的脉息平稳,我看它好像并无大碍,应该只是昏过去了,餵它喝点水让它自己醒过来。” “我看着也没什么大伤,你这么一说我就更安心了。”月生海笑着转身,看见蔺傒文坐在一旁老神在在地喝茶看书,心情瞬间就淡下来,认为此人十分碍眼。 江墨说:“月公子你稍坐,我去沏壶茶过来。” 月生海指着案桌上的茶壶,道:“那不就有了。” “那茶冷了……”江墨过去提起来准备去换。 “他喝得,我怎么就喝不得?”月生海把茶壶拿过来,给自己倒了一杯呷一口,装模作样道:“凡事不可单享一面,冷茶有冷茶的好处,我喝着挺好。” 蔺傒文默不作声,似乎全然视他为乌有。 月生海就在他对面坐下,按捺不住要自报家门,打算以自己响噹噹的大名压他一压,道:“在下月生海——还未请教先生尊姓大名。” 蔺傒文对他的大名无动于衷,道:“鄙姓蔺。” 见他敷衍之意明显,月生海只能假装客气笑道:“蔺先生可是前来问诊的?江墨的医术我可领教过,蔺先生有任何病痛尽管开口,若是有什么不便之处,也可向我提……” “不是。”蔺傒文打断他。 “……” “蔺先生的确是我的病人,”江墨怕无故生事端,急忙接过话来:“他在此修养多时,近日才略见起色,不过要切忌劳神,”她转而暗示蔺傒文道:“蔺先生该回屋歇着了。” 蔺傒文坐着不动,反问:“回哪个屋?” 江墨没想到他如此不配合,一时慌了神,不觉声量大了些,想昭告天下似的,回道:“自然是药房那里!” 蔺傒文这才不慌不忙地起身,出去,转身去了药房。 月生海狐疑地直瞧着蔺傒文,待他走远了才认真说道:“江墨,你未免太过于好心了些,如今这世道,宵小贼人不会自报家门,你这屋舍总让病人过夜,迟早招祸害,你万万不可大意。” 江墨知道他这话说的在理,她又何曾大意过? 只是眼下这套说辞只为瞒过众人耳目,不得已罢了。她一个姑娘家,放着个不相干的男人在屋子里,十分不合礼数,她倒不怕有人说闲话,更不怕有损清誉。 只是他…… 月生海看她沉默下来,还以为自己的一番关切打动了她,不禁用上几分真情说道:“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向我开口,我一定为你尽力,我待你如何,你心里明白。” 江墨一怔,头一次让人这么直白地表明心迹,不禁有些慌乱不知所措,脸上红了一阵又一阵,一掐就能滴出血来。 月生海也是头次和一个姑娘说这样的话,自己也愣住了,接着看她面红耳赤,红润润的粉颊十分好看,这情形又让他觉得有几分宽心几分欣喜。 江墨默了半晌,慢慢收敛起心神,正正经经道:“月公子美意,江墨万不敢承情,只怪江墨福薄。月公子生于簪缨之家,自是高人一等,而江墨不过一介草民,三尺微命,如何高攀的上?” “这话……”月生海淡淡看着她,“可是你的真心话?” “我纵有此福分,却不能不明白这个道理。”江墨对上他的眼,“月公子方才那一席话,应当和那门当户对的姑娘说。” 月生海并不是愚顽之人,沈江墨是什么脾性,他自认多少了解些许,她说一不二,愿意就是愿意,不愿意就是不愿意。 她既不愿意,他又何苦纠缠不休。 他走时,特意留下句话:“这狐狸且放你这里,过两日我再来看它。” 江墨轻轻点头,“我定仔细照看好它。” 月生海驾马走远了,江墨才关上院子的两扇木门。 这恐怕是这世间唯一一个会对她说出这些真心话的人,也是为数不多的真意待她好的人……如此一想,不免心情失落了些。 “这位月公子情而不痴,倒是个明白人,可惜了你。” 蔺傒文低沉冷淡的嗓子传入她耳内,江墨抬眼望过去,见他立于门廊之下,身姿颀长挺拔甚是好看,他怀里还抱着那只昏迷的狐狸,奇怪的是那狐狸居然已经醒了。 江墨微抿着唇不作回应,走近前去看狐狸,这狐狸大概生性活泼,在他怀里撒欢得厉害,两只爪子在他衣襟处抓挠不止,她觉得有趣,看得出神,伸手想逗逗它。 他忽然揪着狐狸尾巴将它往前一抛,那狐狸爪子在空中惊慌乱舞,一瞬间又灵巧落了地,跐熘一下往前跑了,接着钻出了门。 “诶——”江墨急忙要去追它回来,丢了可不好!
第118页 那狐狸出了院子,走了几步停下来回头望,两道清亮的目光透过那两扇木门交错打开的空隙,看见站在门廊下的那人,他擒住那姑娘的手腕将她拉回去,在她撞入怀里时,他俯身将她打横抱起来,脚步一转回屋。 一道低沉的嗓音自空中传过来,“走。” 是那个男人的声音。 狐狸抬起爪子挠挠脸,那根狐狸尾懒洋洋地来回扫晃,晃得人眼花,细看之下那尾巴竟一分为九,跟着它纵身一跃跑远了。 床榻落下了床幔,他光裸着伏在她身上,唇瓣贴着她的颈子,轻声道:“我看他倒值得你託付终身,我掐算过,倘若你愿意,他会是你的良人。”他的手心往她腰间探去,将她再揽紧两分。 江墨侧着脸,目光游移于床幔之上,现下还是白天,窗口有日光漏进屋来,那日光又罩住了床幔,床幔透进来的是一道淡淡的光束。 原本放在她腰间的手顺势摸上了她的腿,他微微抬起身,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脸上,问她,“你意下如何?” “这话你要是早说……”言下之意,是她的确有那个意思,但她话还没说完整,顿感身下异痛。 江墨皱着眉头,她还没习惯情`事,身子还那么青涩,他就这么冒失粗鲁地撞进来,疼得她直冒汗,身体紧绷这,脸更红了。 他淡道:“太紧了,放松。” 江墨的脸朝外,只能一手去揪眼前的床幔,想把自己捞上来,才不至于不可自拔。 蔺傒文动了动腰,说:“你的话没说完,想说什么?” 江墨确确实实,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她还未启唇,似嗯似啊的一阵轻吟自鼻腔自喉咙溢出,这绵长柔腻的叫唤听得她自己先耳热,他动起来越发不知收敛,她急忙抓取了身旁的棉被咬在齿间,模煳了那丝丝缕缕的淫媚声色。 ***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他俩,差点把正事给落下了。 晚安哈哈哈哈 谢谢【ctrl+v】投雷,哦哦耶~ 谢谢【呵呵】投了俩,呜哇哈哈哈哈~ ☆、第十一章 春秋 江墨诊完最后一户人家出来,日头已经悬在了西边,早早敛起了刺眼的锋芒,十分地圆润可爱,看起来倒比那金盘还讨喜。 那户人家的媳妇儿送她出来时,神叨叨地左顾右盼,然后忙拉着她走到一旁小声说:“姑娘可听说了那事?” 江墨不明所以,摇头问:“何事?” 那媳妇儿掩着嘴,“近日城内死了好几个人了,都是夜里神不知鬼不觉就出了事,听说死状实在瘆人,眼见这天就要黑了,姑娘可得早些回去。” 这几日江墨没进城来,所以这是她头一次听说,“可查出来是何人所为?” 那媳妇儿摇头,“官府查了几日也查不出半点头绪来,最近更是闹得人心惶惶,满城风雨,不过我听说很有可能是妖怪所为。” 路上,江墨边赶路边想事情,这段时间她碰到的妖怪不少,除去她屋子里那坏妖……还有在破庙里碰到的那两个,会不会是他们? 江墨加紧了脚步,回去得走好长一段路,今日又比平时多耽搁了一些时间,就怕天已黑她却还在路上。 这时迎面走来一个老道,他一见她就赶忙过来,“天都这样晚了,你怎的还在路上?这几日城里可不太平,闹了好几条人命。” 江墨一见这老道,心里慢慢才踏实下来,“依道长所见,这几齣命案可是妖怪为祸?” 那老道捻了捻花白的短须,说:“尚未可知,我正要赶去衙门那里瞧瞧情况,那官府大概是查不出个鸟来,怀疑起了妖邪异端,正请我过去呢,你早些回去罢。” 江墨不再耽误片刻,忙辞了老道就走。 果然,她人还在路上天色就渐渐暗下来了,加上春寒煞人,那一阵阵阴冷附着在她的皮肤上,多少让她心底犯憷。 天色暗得极快,不多时就黑透了,偏偏夜空乌云密布,将月亮遮挡得严严实实。 这山间野林的路不好走,加上这几日连连下雨,把好好的一段路浇了个透,白日看上去已经是泥泞不堪,夜里看不见,江墨这下子走的胆战心惊。 不知是不是她心慌所致,她总觉得这路比平时要长,走了大半日却还在归途徘徊。 忽然,前面一抹雪白色的影子在黑暗里一闪而过,江墨倏然止步,接着那白色的影子在离她近些的地方又是一闪而过,那情形像是在靠近她。 江墨心里没底,不知道来者是善是恶,她一慌神转身就跑,只是她跑不快,一个晃眼,那抹雪白色的影子已经速速超过了她蹿至前方停下,两只殷红的眼睛沉沉盯着她看,江墨这才看清,那是一只狐狸。 狐狸? 是……那天受了内伤昏过去的那只? 因为它的眼睛是血红色的,眼珠子窄而长,直竖起来,很好辨认。 那狐狸慢慢走到她脚边,沖她身后发出一声短促的鸣叫,江墨惊忙回身望,四周依然一片黑沉,她并没有看见什么东西…… 不对,有人。 那不紧不慢正走过来的人让她觉得熟悉,隐约中她只瞥见那人胸襟处的一抹白色,那是他里面的白色长衫露出来了。 江墨笑了笑,急忙上前去,高兴起来便有些忘形,脚下一滑直往他身上扑过去,他正好接住她。 惊吓过后,她笑着问:“你怎么来了?” 蔺傒文扶着她站稳了才说道:“最近常有妖异出没,看得见路么?”他没等她回答,迳自将她抱起来往回走。 “妖异?”江墨望着黑暗中依然冷淡的脸,笑问:“不正是你么?” “是我。”他如是说。 江墨自觉无趣便不再开口,忽然瞄见地上的雪白色影子,奇怪道:“这只狐狸不是走了么?” 前两日月生海专程过来看狐狸,她拿不出来,怪不好意思的。 他道:“嗯。” 她也道:“嗯?” 后面,江墨发现因为看不见路,自己走着走着就错开了方向,所以她才会绕了大半天还没走到家,那狐狸是蔺傒文叫出来找她的。 每天夜里,蔺傒文会和她同榻而眠,全心全意担任她的……苟且对象。 江墨背对着他面向里侧躺,知道他还醒着,她轻声开口:“最近城里出了几宗命案,你听说了没有?” 他“嗯”了声便不再出声。 “官府查不出来,”江墨说着,稍作沉吟之后才又继续说:“我听说可能是妖邪作乱,你……” “怎么?知道怕了?”他道:“怕我这妖邪?” 有的时候,江墨实在不愿意和他说话,他总会变着法子调侃她,时常堵得她哑口无言。 他若真心实意和她好,他的这些调侃在她听来,如何都是好。 可惜他不是,所以那些话就成了嘲讽,她听着觉得刺耳闹心——我是妖邪,如今才知道要怕?怕我这妖邪不知哪天妖性大发了会对你翻脸无情?
第119页 江墨正走神,他却慢慢靠过来,带着些许凉意的薄唇印在她光裸的肩上,接着一阵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她的后背紧紧贴上他的胸膛。 他道:“真怕了那妖邪,你当初就不应该招惹我。” 仔细想来,倘若有朝一日她一条性命断送在这坏透了的妖邪手里,那也是她咎由自取。 江墨说:“我听说,妖怪也有修善道的,它们大多清心寡欲,一心求道,指望有朝一日得道成仙,而那修邪道的精怪则淫邪之心极重,时常见色起意,轻易便能招惹来。我先前以为你修的是善道,如今看来,倒是我想错了。” “哪里听来的荒唐之言?嗯?”他忽然整个人从她背后压过来,压得她喘不上气,他手绕过来掐住她的脸腮,道:“脑子不大好使,口齿倒伶俐。” 江墨只能趴在床上,一张脸憋得通红,不甘心任他宰割,她脸一偏就咬上他的手指,这点力气对他来说不痛不痒,助长他的歪风邪气倒是真。 …… 翌日,江墨又见到了那只狐狸,当真是不愿意走了? 她转头对蔺傒文道:“我听闻——” “你听闻的倒不少。”他打断了她的话。 “……” “书上说,狐狸爱憎分明最具灵性,如今它不愿意离开,莫非是想着报恩?”她眼睛定定注视着他,只怪这妖生来太好看,让她百看不厌。 “这蠢物并不如你想的这般灵巧。”他日夜拿着那书册看,也不知是不是真那么感兴趣。 江墨蹲下来摸了摸狐狸的脑袋,说:“是不是该给月公子送过去?” 他忽然扔了书册,道:“这狐狸双亲健在,你要把它送往别处,也得问过这狐狸的爹娘再送。” “那把它送回它爹娘身边岂不更好?” “时候到了他会自行离开。” 最近那几宗命案闹得一方百姓惶惶不安,官府一再派人出面安抚民心,却效果甚微,此命案发生在天子脚下,月生海身为当朝太保之子,颇得圣上看中,奉命即刻侦查此案。 这日,月生海查案时路过江墨的屋舍,顺路就过来了,“如今城内外皆不太平,你夜里万不可外出,这几日你也少点入城看诊,我公务繁忙,怕顾不上你。” 江墨心里总往妖邪异端一说去猜想,问:“的确是那妖物所为么?” 月生海没有明说,只道:“别胡乱猜测吓着自己,总之你多加小心,我会尽快将那真兇缉拿归案。” “如果真是妖物作怪,你得小心才是。”江墨不觉微微皱起眉。 “你放心,”月生海看她言语当中透露着对自己的关切之意,心底百花纷纷怒放,面上也止不住嘴角上扬,“我这有一名得力干将,是一个老道士,他早听闻这里有妖魔作怪才千里迢迢赶过来,我看他有点本事。” 江墨知道他说的老道士是哪个,只不过那道长三番五次敌不过她屋里头的那只妖精,她还是不敢全然放心。 “什么?”蔺傒文听了她的话,抬起头来看着她。 江墨在他旁边坐了下来,笑道:“你们妖界出了这么个败类,一再伤人性命,你就不打算清理门户?匡扶正道?” 他思忖片刻,故作不解道:“我并非善道,去理会正道上的事做什么?” 江墨:“……” 她昨晚说他修的是邪门歪道,那是故意拿话气他,他这是入心了? 那狐狸始终没走,似乎是打算赖在这里了,整日跟在江墨脚边进进出出,近日由于发生了命案,城门封锁,江墨也无法再进城。 倒是蔺傒文,偶尔会外出一趟,直到夜里才回来,江墨不知道他去办什么事。 这日他又出门去,他没明说要离开,江墨也不怕他不辞而别,一去不回。之前她就和他说过,如果有一天他要离开这里,一定得知会她一声。 江墨在院子里的茶树上摘了一些嫩叶,打算炒制成茶叶密封起来,那是名副其实的春茶了。 之前她也制了一些,蔺傒文似乎挺喜欢喝的样子。 她摘完一篮子,门外边就来了个人,那人推开院子的木门,还未出声却先倒了下去,江墨搁下篮子急急忙忙过去把那人翻了过来,发现是破庙里那两只妖怪中的其一。 好像叫……阿珩? ***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多谢【24412827】和【呵呵】这俩姑娘投下的风情万种的雷~ ☆、第十二章 春秋 那几宗命案闹得人人自危,这日天色一擦黑,街上便没了人影,连几家客栈都早早掩了门,不肯招待客人,只有那烟花柳巷依然门户大开。 只是最近世道不太平,保命都来不及,谁还有心思享乐? 那老鸨唯有领着一群花姑娘站在门口餵蚊子。 花姑娘群中,有怕死的,也有不要命的。 那不要命的姑娘冷笑:“前儿个那齐三公子还和我海誓山盟呢,今儿就不见人影了,这男人的话,听一句能信半句就不错了。” 那要命的姑娘说:“这年头只有活着才能海誓山盟,那齐三公子要是因此丧了命,再多的真心实意那都是竹篮打水。” 老鸨本就心烦意燥,听了这话黑着个脸正想发作,忽然看见前面有人来了,一张浓妆艷抹的脸蹭一下亮了,吆喝道:“姑娘们,赶紧的,有客上门了!” 一群花姑娘蜂拥而至,那跑在最前头的姑娘看见那暗处的客人披头散髮,一张苍白的脸上布满血迹,她倏然停下脚步,随之跑来的姑娘也勐地瞪大了双目,纷纷惊恐大叫:“啊——”,瞬间做鸟兽散。 那暗处来的客人却一步三晃,东倒西歪,最后终于倒地不起。 那老鸨好歹见过世面,较之年轻姑娘还算体重胆肥,赶紧派人去官府报个案。 月生海接到消息,立即领着人马赶了过来,见地上的人一动不动,正想过去一探究竟。 老道长急忙出声阻止他,“慢着,月公子,地上那个是妖。” 围观人群一听此言,吓得齐齐往后退避三舍。 月生海也恐有异数,大退了一步,道:“道长,您请。” …… 那阿珩昏睡了大半日还是不省人事,江墨替他诊过脉,他是由外部打击或冲撞而致使体内气机凝滞郁结所导致的重度昏迷。 江墨只能给他煎一剂药服下,这个办法温和且见效慢,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她拿捏不准,给他服了药之后她又去查看医书,看看医书上有没有留下替妖怪治疗内伤的先例,这一查就查到了天黑。 天黑时,蔺傒文终于回来了。 他一进院子就闻到屋子后面有一股浓重的气味飘来,心下猜想江墨在药房,绕向屋后时果然见到药房有光亮透出来,门廊外有个药炉子正在煎药,那狐狸趴在炉子旁看火。 蔺傒文直接进药房,她就站在那面药柜前抓药,脸上的神情似有斟酌,连他过来了也没有发现,他进屋时一眼瞟见了隔着珠帘的里间,床榻上躺着个人。
第120页 江墨抓了药,打算拿出去添进药炉子一齐煎了,一抬头正好看见他靠在门边,披着清淡的月色,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你回来的正是时候,”她拿着配好的几味药,从他身侧经过跨了出去,话却没停,“我有件事要请你帮忙。” 她说着走到药炉旁,取一块抹布裹着盖子掀开,一阵热气缕缕行行腾将起来,不多时便烟消在夜风里,那气味也异常沖鼻,一下子散开,漫入屋内。 江墨把手上的药全倒进去,又拿了搁在一旁的蒲扇把火势扇旺炽些。 她再次回到屋里时,迳自往里间走去,走到一半发现他竟还靠在门边不动,她才说:“过来啊。” 蔺傒文这才动了动两脚,跟了过去。 进了里间,他看着床榻上昏睡的人,道:“是他?” 江墨奇怪,“你认识他?” “有过一面之缘。” “他就是那日把我抓到破庙的妖。”江墨说。 “我知道。”他伸手探向那妖的颈侧,片刻便收了回来,问:“他怎么了?” “他受了极重的内伤,”江墨问道:“还有的救么? “你想救他?” “嗯。” “有得救。” 蔺傒文在给阿珩疗伤时,江墨在外面看着火炉上的药。 阿珩醒得很快,迷迷煳煳地看见床边坐着个身着一袭玄袍的人,那玄袍的襟边描着精緻的暗云纹,纹路的走势裁云剪水,且狂且逸。 目光往上调,见到那人披落的青丝如泼墨…… 待看清那人的样貌,对上那人沉而淡的目光时,阿珩忙惊坐而起,张着嘴巴愣了半天才道:“……冥、冥君?” 蔺傒文默了须臾,说:“你不比一般妖物,你生来便自带慧根,倘若潜心修行,他日定能重返天界,位列仙班,如今何苦陷于尘世中做此番纠缠。” “那日我捉走沈江墨,已自知罪孽深重,我任凭冥君处置,只是……”阿珩一脸愁云惨澹,“只是阿萤尚在嬴勾手里,我不能放任他不管。” “不过一株长萤草,你助他脱去草木之胎,修得人形,如此算来你待他已是仁至义尽,”蔺傒文站起来,一如既往地言语冷淡,“今后他是何等造化,干尔何事?” “醒了么?”门外一声惊喜的问话传来,蔺傒文不再言语,转过去看她,江墨端着碗药慢慢走进来,说:“果真醒了,你感觉好些了么?” 阿珩见她面对自己竟是这么个温和的反应,愣愣回道:“……多谢姑娘相救。” 江墨把药递到他跟前,又笑着说:“不是我,是他。”她一指旁边的蔺傒文。 阿珩只得再行谢过,“多谢先生相救。” “先把药喝了,你受了内伤,这药活血行气,可助你疏通气机。”江墨看他脸色煞白,怕他才醒过来仍然虚弱,端着碗药凑近他嘴边,“这药太苦,一气喝下会好受些。” “我自己来,”阿珩忙接过来,果然一口闷下,喝完药时,那苍白的面颊竟被激得泛红,看起来倒像是气色好了许多。 眼下夜深,他仍是精神不济,江墨只让他好好歇着便出来。 她出来时,蔺傒文站在门廊下,面朝外,安安静静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轻轻掩上门,走到他身侧站定,一时无话。 蔺傒文见她难得安静,便递了个眼神过去,她性子沉静,常年温言少语,大概是闷坏了,所以每每一逮到机会,有事没事总要叨扰他说上两句话,今夜这么乖巧倒出乎他的意料。 其实她心里是有事要问他的,只是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正在腹中仔细斟酌着言辞,她正走神之际,感觉搁在腹间的掌心被他握住,等回过神来就已经让他拉着往前走了。 “我没那么快离开,这几日我外出的确有正经事。”他忽然和她说了这样的话,实属罕见。 江墨笑了笑,“我知道,你是去调查那几宗命案。” 他忽然停下来,道:“调查一事,是官府的权责,我不便插手,但我去办的确实和此事相关。” “那你查到什么了么?” “单凭月生海与那老道,这事对他们而言有些难度,那作案的怪物神出鬼没,警惕性极强。” “怪物?”江墨闻言微微一惊:“什么样的怪物?” “什么样的怪物都不是好东西,如此好奇心可不是好事。”他话说完,拉着她回屋。 她迟疑半晌,想起刚才心中所虑,直言道:“我听见他喊你冥君。”她稍作沉默,接着才问:“是……哪个ming,哪个jun?” 蔺傒文的脚步未停,至屋前推开了两扇格栅门进去了才放开她,半是正经半是玩笑道:“冥顽不灵的冥,郎君的君。” 江墨假装没听懂,“是梁上君子的君?那日在客栈,我让你上我屋里的房梁歇息,未曾想到当初不过一句玩笑话,如今竟是言中了。” 梁上君子,盗者夜入其室,止于樑上,谓之“梁上君子”矣。 那会子她的确只当一句玩笑之言,并非有意打趣他,她也是没有想到这个典故上来,不过现在倒是真心故意挖损他的。 这厮就是坏透顶的贼妖! 不,贼君! …… 次日一早,江墨起来的首要任务就是去药房看阿珩的情况,没想到正好撞见他打算不告而别。 阿珩没想到自己不过多睡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耽误了自己离开,也正感到尴尬,“姑娘好心救我,我原不该如此忘恩负义,只是眼下我尚有要事,不得不走。” “你要离开我不拦着,但是你伤势还未痊癒,不能再等等么?”江墨看着他,见他神情顽固,她想了想,又道:“你说的要紧事,是指那位和你在一起的阿——” “阿萤。”他接了话。 “对,他怎么了?” “……” 阿珩没回话,只说:“先前我那样对你,如今你却以德报怨,愿意救我性命,阿珩实愧有余。” “我是大夫。”江墨伸手拿了桌案上的陶制茶壶,提着出去打算沏一壶茶来。 “大夫不会都如你这般好心。”阿珩跟了过去,“阿萤常说,待他好的他才会恩待,待他不好的他便不会去理会人家的死活。” 江墨停步转了过来,说:“行医者向来奉行人命关天,我只救命,不救人。”她话说完,提着茶壶转身走出去了。 阿珩愣了一愣,片刻之后哑然失笑。 好个只救命,不救人,和那只爱旁观众生相的冥君倒是般配。 一个心繫人命关天,一个冷眼因缘数定,人生百态。 那冥君冷眼来冷眼去,怕也是料算不到自己的这一段造化。 ***
第121页 作者有话要说:  一篇打着现代文的幌子发展古文的小说哈哈哈哈,再提醒一句,这文快完结了。 晚安。 ☆、第十三章 春秋 牢房里里外外皆把守森严,但月生海依然不放心,“道长,关在里头的可是一只妖,这小小的牢房当真锁得住他?” 老道捻捻花白的短须,笑道:“月公子请安心,老道我已在牢房外布下天罗地网,再者里头的妖精修为浅薄,三五个粗汉尚且敌不过,何况我这结界?” “里头那妖精当真是害人性命的兇手?”月生海对此心里存疑,“我虽一心想替圣上分忧,望早日了结此案,可也不能因此而冤枉了好人吶。” “那里头关的可不是人,而是妖。”老道轻缓地摇摇头,慢慢道来:“那几个丢了性命的壮年皆因精血被吸食干透而亡,可见此妖实在阴毒,天下间专以吸食人类精血为食的妖物有二,一是那专修阴邪之术的妖精,远古时出了个阴邪鼻祖,便是那嬴勾。” 月生海皱起两道剑眉,“嬴勾?古籍上说,嬴勾是洪荒妖兽,原来世间真有此妖物?据传中古时期嬴勾已被女娲娘娘封印于鬼界之内。” 老道点点头,继续道:“还有一物,便是那草木之胎修成的妖,此类妖精大多只以甘露为食,并不足为惧,偶尔出个心术不正的起了贪念,一旦沾食人血,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道长的意思是,里头那妖精原本就是草木之胎?”月生海想了想,道:“但这也不足以证明,那几宗命案就是他所为。” “前些日子这妖精抓走了沈江墨那丫头,月公子忘了?”老道眯着眼微微嘆息,“他还有个同谋尚未落网……” “莫非道长是想引蛇出洞?” “不失为一招良计。” 阿珩还是走了。 今早他执意要离开,江墨实在拦不住,问他要去哪里,他说他和阿萤走散了,现在要去找他。他临走前,江墨递给他一瓶调理内息的药罐子,特别叮嘱他早晚各服用一粒。 阿萤,阿珩。 江墨站在门廊下兀自沉思,妖尚有情义,岂况人乎? 这世上有那情深义重的妖,自然也有那冷情冷性的——她回身看一眼屋里的蔺傒文——自然也有那冷情冷性的鬼魂之宗。 江墨问过蔺傒文“冥君”是做什么的。 他一言蔽之,回答是专管打点鬼魂的。 江墨领教过他煳弄敷衍人的本事,还特意去翻阅了一些书册,里面凡提到“冥君”二字,皆述有“天下鬼魂之宗,居冥司神灵之最高位”等字眼。 鬼魂之宗? 那他说自己是专管打点鬼魂的,倒也与之相符。 果不其然,先前说的什么猫妖,都是信口胡诌出来诓人的。 蔺傒文正喝茶,茶叶是她新炒制出来的春茶,用煮了八成热的泉水沏出来的茶色和气味清新淡雅,沁人心脾,怡人神思,他慢慢品呷了一口,抬起头时对上她投过来的目光,神情似有所思。 这厮每日喝喝茶,看看书,下下棋,顺带耍耍嘴皮子…… 闲荒起来倒挺心安理得。 随即,江墨走进来在他对面坐下,冷不丁就说:“我们人世间的一国之君每日白天要召朝臣赴阙商议国事,夜里则批阅奏书。” 蔺傒文淡淡回视着她,道:“可谓日理万机。” 她撑着下巴问:“那你在你们地府里,每天都忙些什么?” 他道:“掌死生,断善恶,判轮迴。” “……” “我看你——”江墨停下来斟酌片刻才说:“颇多闲情啊,这茶你喝着还合式么?” “有些事不必亲力亲为,”他答道:“这茶还欠些火候,稍显青嫩。” 我见你喝得倒是勤快。 江墨腹诽一句,又说:“那案子到哪个地步了?你今日怎么又不去查了?” 蔺傒文两指提着茶盏正待要喝,听了她的话,一脸深沉道:“这几日我已加派人手,几乎翻遍各处,那怪物十分机警,犯下命案之后又彻底隐匿了。” “你说的怪物究竟是什么?很厉害的东西么?”江墨由始至终一头雾水。 “嬴勾,”他搁了茶盏,淡道:“中古时期女娲曾将它封于鬼界内,千万年来相安无事,截至十八年前青莲问世,瞬时佛光普照,彼时因看守鬼门关的阴帅一时疏忽,令鬼门关留了一丝缝隙,让那佛光漏了进来,佛光飘至封印之境,触动了封印,嬴勾见机便出逃了。” 这听来就像是笔者趁着心有余闲而写出来的故事,既荒唐,又实在有趣。 江墨还陷在方才他的一番故事里回不过神来,正想问清楚青莲问世一事…… 他又徐徐开口了,“此事地府难咎其责,十八年来我全力追踪嬴勾的下落,只是它自出逃后未敢轻举妄动,甚至藏匿形迹,直至近日才又有了动静,想是为了青莲而来。先前我说的前往人间要办的事就是找到它。” “可是它又藏匿了踪迹,没有其他办法了么?”江墨问道。 “有。”他神色淡淡,眸光却沉冷,直望入她眼底。 这眼神看得江墨莫名心慌,他平素虽冷淡,却不曾露出过这样意味深沉的神情,她吶吶问道:“……是什么?” 他却微微敛下眼皮,“不急,还须得一样东西启动天劫,时机一到即可逼得他不得不现身。” 江墨刚想问他,既然有这样的东西启动天劫,为什么一早不用,继而转念一想,书上说道,世间妖魔每五百年须渡一次天劫,想来那天劫也不是说有就有的。 这么一想,也就不多问了。 两日后,城门已开,江墨听到消息赶忙提着个木箱要入城去,这几日为了那一桩桩命案把本职给荒废了。 蔺傒文见她刻不容缓的模样,不咸不淡地打趣道:“天下少你一个看诊的,那患病的还能把病情给耽误了不成?” 江墨正经指正他的话,“什么看诊的?我是大夫。” 蔺傒文不放心她,和她一起去了。 江墨好笑,“青天白日的,那嬴勾还敢有什么作为?” “不怕它有什么作为,”他意味深长道:“就怕你自以为是。” “……” “他若有心取你性命,青天白日算什么?深夜便可造访你这屋舍。”蔺傒文似笑非笑,“你至今安然无恙,是因为它对我尚有几分忌惮。” 江墨嘴硬回击,“城内那么多户人家,它偏就要来我这破屋舍,岂有此理?” 这回他没说话,又露出了一副讳莫如深的神情。 江墨以为他已经无话可说,心中窃喜。 入了城门,江墨见人来人往中,已经没了之前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的氛围,不仅如此,街上也恢復了往日的熙攘光景。
第122页 江墨心道莫名,看向了一旁的蔺傒文,他对此似乎并不大在意,依旧无甚多余的表示。 她只好拉住路过的人问问原因,“这位老丈,今日城内可是有喜事?” 那老丈笑盈盈道:“可不是喜事么?前些日子那害人性命的犯人已经被官府缉拿归案了,我家那婆娘终于肯放老夫我出来了!” “犯人已经抓到了?”江墨惊疑不定,反问了一句。 “抓到了抓到了!昨儿个抓到的,抓到了两个呢。”老丈见她无话再问,说着笑呵呵走开了。 江墨看向蔺傒文,问:“他们抓到嬴勾了?怎么会是两个?莫非那嬴勾还有共谋?” 蔺傒文道:“要么是那老道又犯煳涂了,要么是个幌子。” “我们要不要去探个究竟?” “不去。” “……” 江墨上门看诊时,一心挂念着案件,总是心不在焉,好在那床上的病人只是些没有大碍的小病痛,她诊了个大概,速速对症下药。 出来时,她不死心地又问他,“真的不去么?说不定在月公子那里还能打听到嬴勾的线索。” 蔺傒文依然兴趣淡薄,“他查他的案,我办我的事,各行其道,互不干涉,便是让他知道了嬴勾的下落又如何?时机未到,不可擅动。” “……” 前头一面砖墙周围聚了一群人,两人经过时,江墨好奇望了一眼,可惜人太多,密密麻麻围成了半个圈子,她看不到里头究竟是个什么神奇的景况。 正要走过时就听到了里面有人说:“可惜这么一副好相貌,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果真是人不可貌相,谁料到如此仪表堂堂之人,手段会这般残忍。” “这还两个呢?你说怪不怪?这好看的两个人聚到了一起,不为别的,尽是密谋害人命,图个啥呢这是……” 江墨停下脚步,拉着蔺傒文的手说:“我们过去看看。” 蔺傒文任由她拽着,旁观她想挤进人群,却三番两次被人撞出来的模样,甚是滑稽好笑,偏偏她一只手还不忘紧紧攥住他不放。 她急得火烧眉毛,这会子难以维持平素的沉静,终于露出了小丫头片子的毛躁来,“你身量高,帮我进去看看,看被抓的是什么人。”她如此着急是因为心底有了个猜想,那老道长除妖入了魔,时常犯煳涂,把阿珩误认为兇手抓起来也不无可能。 蔺傒文却微微俯身将她抱起来,一只手托住她的腰身,一只手抵住她的臀部…… 江墨猝不及防让他这么举起来之后久久愣住,一时忘了要去探个究竟,倒先害羞起来。 周围有人一见他们这惊世骇俗的动静,频频摇头,不过说些“成何体统,有伤风化,不安本分”云云…… 蔺傒文提醒道:“看到什么了?” 江墨勐回过神来才抻着脖子瞄了一眼贴在砖墙上的两张画像,一时间又惊又愣,“果然是他们。” ***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啦~ 感谢【易得】投了一枚可爱的雷 感谢【ctrl+v】投了一枚邪魅的雷 感谢【vamin】投了两颗巨型巨美的手榴弹 ☆、第十四章 春秋 蔺傒文记得之前阿珩说过阿萤在嬴勾手里,如今怎么两个一起落到了老道的手里? 嬴勾抓取长萤草的目的很简单,长萤草生长于云崖之上,云崖处于天地之间的交界一线,脚沾人气头顶神灵,所以生于云崖上的草木生灵都极具灵气。 那嬴勾一时要不到青莲,拿长萤草充数也大有益处。 何况那长萤草已脱去草木之胎,落地成仙成精。 “想什么呢?”江墨无奈问道。 蔺傒文兀自沉默了好一阵,他可以不理会旁人的指摘,但她毕竟是凡人,往后数十年还得在人间行走,所以世间的礼数于她而言还是十分要紧的。 江墨道:“你要不先把我放下来再沉思?” 蔺傒文醒悟过来,这才发现她还让自己举着,也听见了四下的指点,只得慢慢把她放下,她双脚一沾地拉着他拨开人群就跑,一气跑出了城门,择了个安静的地方才停下。 “你怎么把我抱起来了?光天化日多不好看啊……”江墨靠着土墙微微喘气,趁机问责他两句。 蔺傒文看她神情没有一丝愠色,脸颊红噗噗的带着两分她自己也未必察觉得到的笑意,他直言道:“我看你挺喜欢。” 江墨:“……” 此君果真不甚温情啊。 “对了,”江墨忽然说:“我要去一趟太保府找月公子。” “做什么?”他问。 “我想把事情问清楚,冤枉人可不行。”这话她说的理所应当。 蔺傒文安静片刻,道:“他既负责审查此案,那么该如何行事也自有他的主张,再来他是当朝太保之子,前些日子你才把人拒之门外,眼下你是凭何等身份去过问他?又何以见得他会对你悉数坦白?” 江墨一时噎住。 是啊,先前她也一再强调过,她和他始终门不当户不对,连交朋友也算她高攀,如今怎么也忘了自己的身份,竟还要去过问? “可也不能让他们平白受冤,我去找道长总还合适吧。”江墨觉得老道长虽然生性固执,却也并非那不可理喻之人。 “那老道以手刃妖邪为己任,便是他知道那两个不是兇手又如何?”蔺傒文淡淡看着她反问。 “一笔归一笔,事情总该说清楚的。” “那老道未必煳涂到黑白不分的地步。” 江墨勐一愣,“什么意思?” 蔺傒文默不作语,转身走了。 如果老道长并非煳涂至此,却又一定不肯放过阿珩和阿萤,那么……江墨忙跟上去追问:“你的意思是指他们两个和这件事确实有关联?还是指道长这么做其实另有打算?” 他说:“前段时间,长萤草让嬴勾给夺走了,而如今他却成了月生海的阶下囚。” “长萤草?”他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江墨听了心里莫名,“你是指书上提到过的,生长在云崖之上的那株仙草?” “嗯,”他道:“就是你口里叫的阿萤。” “……” “这两日我会派人过去盯着,一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即禀报。” —— 阿珩和阿萤就被收押在大牢的最里间,月生海没有升堂提审,却跑到大牢里来见他们。 大牢里面拉了好几条由红线编织而成的捆妖绳,绳子上还有天师符加固,大牢外面还有老道长布下的阵法结界,此二妖确实难逃升天。 月生海并不想为难他们,他还亲自带了一壶酒过来,可是他们好像并不领情,他笑着问道:“你们妖怪也怕人间的毒酒?” 叫阿萤的冷淡许多,看起来还有些虚弱,比第一天关进来的时候还要虚弱,他只瞟了月生海一眼,白着一张脸,不言不语。
第123页 月生海记得自己没亏待过他们啊,好吃好喝地供着,招待得非常周到。 那位叫阿珩的就要温和多了,说:“多谢月公子好意,月公子今日亲临,是打算审问我们些什么?” 月生海让人搬了张凳子过来,坐下去自斟自饮,“实不相瞒,我不认为你们是兇手。” “哦?”阿珩看着他,“此话怎讲?” “说来好笑,”月生海痛饮一杯,说:“无凭无据就把你们抓了来,实在非月某的行事做派,二位虽为妖,但看着却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辈。” 阿珩听了皮笑肉不笑,“你们官府里的人办案,不讲证据也就罢了,竟是以貌取人?不过月公子既然明白,何不趁早放了我们?” “我的意思是,背后指使你们的是什么人?除了过来投案自首的,没有哪个兇手会自己送上门来,一开始是你身边的阿萤,然后是你,”月生海慢慢加深了笑意,“说吧,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我说过了,阿萤让嬴勾抓走,后来拼死逃了出来才碰见了你们。”阿珩冷笑,“他向你们求救,你们却把他当做兇手抓了起来,实在可笑!” 月生海搁下酒壶站了起来,走到牢房门边,透过木桩相隔的空隙看着他,“我虽查不到你们作案的证据,却拿住了你们的动机,那日你们抓走江墨原就是想作案,这你可承认?” 阿珩一时无言以对,迟疑了片刻,说:“是,可我们没想要取她的性命,只不过是想借她——”他欲言又止。 这话在月生海听来却感觉更加可疑,“如此说来,道长说的不错,你旁边的阿萤想吸食江墨的精血,为自己续命。” “没有!”阿珩沉声道:“我和阿萤不曾有过害人之心!那晚实在迫不得已,他让嬴勾打成了重伤,须得以青莲为引子方可痊癒。” “青莲?”月生海微微一眯双眼,“你指的是江墨?” “……” —— 路上,江墨抓了一只兔子,逗玩了一路,一回到家里就问他是喜欢用火烤着吃,还是清蒸,亦或是爆炒? 蔺傒文说烤着吃入味些。 他的话刚说完就看见她把兔子给放生了,“我才刚想起来,你平日里打点鬼魂已经太过繁冗,如今就不给你火上浇油了罢,再说,上天有好生之德。” “……” 那狐狸在家里待了一日,一日未进食,此刻显得精神不佳,软软趴在门廊下不搭理人。 蔺傒文站在一旁,说:“人间非你久待之地,回去吧,回你的青丘山。” 狐狸依然不声不响地趴着。 江墨自从遇见蔺傒文开始,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都见闻过,现下见他和狐狸说话也不觉得出奇,只问道:“它听得懂么?” “这狐狸生有九尾,是青丘的九尾天狐,他虽还未修成人形,却生来聪慧颇具灵气,相信假以时日必成大器,”蔺傒文伸手虚晃一下,果然见狐狸露出了九尾,“说来我与青丘的九尾天狐还有些交情。” “那冥君还挺广结善缘,连青丘的九尾天狐都让你骗到了手。”江墨闲语了一句,转身进了厨房做饭去。 “……” 这两日天晴,夜里透着清凉,江墨就坐在檐下望月。 往日没有蔺傒文的时候,她也曾像此刻这样坐在檐下望月,对比眼下,彼时的心境大有不同,那时候她只身一人,孤影孤月,以为就要这么孤身到老。 未曾想半道上来了个冥君,陪着她走过一小段岁月,仅一剎那也够她回味追想半生。 在他之后,她还哪里有心思嫁人? 春茶清雅的气味浮漫在四周,斟茶的动静如潺潺细流,声声入耳。 江墨望过去,正好他递了个茶盏过来,杯上还冒着裊娜热气,她单是看着都觉得汗都要冒出来,不大想接过来的样子。 他会意过来,把那茶收回去自己喝了。 江墨说:“等了结了此事,你是不是就走了?” 他轻轻搁下茶盏,像是在回味那阵游走在口齿之间的清香,片刻后才应道:“我说过,你我非同道,终归殊途。” “那——”江墨怔怔看了他半晌,“等我老去,魂归西天那日,总还能再见你一面的吧?” “倘若这是你的心愿,我会如你所愿。”他只这样说。 江墨却摇摇头,“不了,还是不见的好,分道的旧人若是相见,情何以堪?” 蔺傒文不知是默认还是怎的,这会子沉默不语。 江墨心道,左右不久都是要分道扬镳的,何不趁现在把事情做足全套?反正今后都不復相见了,她也顾不得什么诗文礼数,往后他更没机会再取笑她…… 若他竟敢笑话她得寸进尺,那她也认了。 “你我既有了夫妻之实……”但这话说出来,也实在难为情,这种事本该由男方先开口,她已不奢望他会向她提亲,如今还要她逼婚不成? “如何?”他别有深意地目光瞟过来,似在打趣她。 江墨的手摸到了坐在底下的阶沿,紧紧扣住了,扣得十指泛白,左右仔细斟酌之后,终于说道:“我想和你成婚。”她说完之后,脑子轰一声尽数空白,手和脚发着麻,也不敢再吭声。 蔺傒文也不开口答应,这长久的沉默尤其折磨人心,一如他在俯瞰众生时的无动于衷,说不定这会子他就在看她的笑话。 江墨越想越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对劲,没皮没脸说的什么胡话? 她站起来逃离他眼前,不想才站起来一半发现裙子被他压住了,她急忙伸手扯了一扯,期间看了他好几眼想提醒他行个方便,他却坐着纹丝不动,她只好用上几分力气,依然没扯出来,忍不住心里犯嘀咕,这也坐得太稳当了些! 他道:“方才你说什么?” 江墨勐一顿,被他问得好生尴尬却无处躲藏,小声道:“……我说笑的,你不用当真。”她双手紧紧揪着裙子,垂着眼不敢直视他,“你起来,坐到我裙子了。” “沈江墨。” “你别再说了!”她急起来用了蛮力,“嘶啦”一声就把裙摆给撕裂了,同时她也终于得了自由,不敢久待,扭头就跑。 蔺傒文没给她太多时间,手一伸过去又扯住了她的裙子,她已经尴尬得满脸通红,估摸着兴许天灵盖都在冒烟,这下子她恨不得一头撞在门框上了结此生。 他说:“我还没答应。” 她头也不敢转过来,“你不用答应,我收回刚才的胡话!” “你就这点胆量?”他淡道:“当初向我求欢的邪心哪去了?” “胡说!”她即刻转过来,满目通红,已经恼羞成怒,“你胡说!”他有没有胡说她心里明白,可是她不想到了现在还要被他欺负得哑口无言。
第124页 他稍微用力把她拉近自己,江墨往前两步,忽然感觉被绊了一脚,顺势就摔在了他怀里让他抱住,她挣扎着还想再起来,奈何实力悬殊。 “把你刚才的话再对我说一遍,我便允了你。”他一手搂住了她的腰身。 “……” 江墨端详他片刻,内心倏然间一明朗就又做了另一番打算,“在我们这里,婚姻大事会由男方提亲,所以这种话是要男方主动提及……” “时候不早了,睡吧。”他作势要把她推开。 “等一下!我说!”江墨赖在他身上,双臂挂在他脖颈上,不待片刻就开口:“我刚才说我想和你成亲。” 他眉眼微微舒展开来,眼底似乎也带上了几分笑意,“眼下什么都没有准备妥当,咱们行事从简,你意下如何?” 欣喜沖刷之下,江墨已经没了想法,只管点头。 他看着她,竖起三指,神情一丝不苟,说道:“太初三年,乙卯月,壬子日,我蔺傒文在此指天立誓,今日与沈江墨结为夫妻,从此与她——” 言及此,他稍作停顿。 江墨凑上去吻住他的唇瓣,截住了他的话。 没有从此,她不需要从此。 只要月下花前,春风如许。 *** 作者有话要说:  这回不用停更了,因为也没几章了,直奔结尾哈哈哈 感谢【呵呵】投下一颗雷~~ ☆、第十五章 春秋 这两日城内一直风平浪静,越是这样悄无声息,江墨心里就越惶惶不安,自古风雨欲来之前总以平静来掩人耳目。 蔺傒文外出一日回来,倒和平日没什么两样,只是这两天他时不时走神,难得像有了心事一样,眉眼总是沉敛着。每每江墨问起来,他总是付诸一笑,要么趁机拿那晚的事打趣她。 “我听闻,若按你们人间的礼节,提亲之后还得下聘,那晚你只向我提亲,却忘了聘礼一事。” “……”这话听来简直岂有此理。 “罢了,那些个俗礼左不过是些身外之物,倘或真要讲究这个,拿你当做聘礼也强些。” “……” 论逞口舌,他总是技高一筹。 院子里的桃枝总算是抽出了嫩芽,从厨房的窗口望出去,原本满眼的清素光景如今却添上一些粉嫩的姿彩,簇拥着挤在了窗口角落里。 江墨沏了壶茶走到门廊下,问:“这么说,在你看来我不过是一件身外之物?” 蔺傒文手执书卷,正坐在檐下背靠着木桩子揽书而阅,看的还是那些她先前买回来的鬼神书册,他看过来,颇觉好笑地微微皱起眉峰,“什么?” 他没记错的话,这是昨晚的谈话内容。 江墨目光沉静地看着他。 他扔下书册,端了个茶盏递过去凑到她嘴边,“我说的是比起那些个身外之物,你要强些。” 她听了还是不明白,要探个究竟,“所以,是什么?” 他见她不接自己的茶盏,只好收回来自己呷了一口,不作应答。 狐狸趴在一旁,睁着殷红的两只狐狸眼望着他们,尾巴懒洋洋地一扫一晃,那模样像是正在看好戏。 江墨见这妖孽怪模怪样的,几次三番不爱对她坦白说明,干脆也不想去理会他,转身去了药房待着,整理药材都比和他说话有趣。 因为蔺傒文总喜欢拿话调侃她,她一气之下骂了他一句:“妖孽!” 自此,她便常以“妖孽”戏称之。 狐狸见她走开,晃着尾巴跟在了她身后,近日来这狐狸更加亲近她一些了。 蔺傒文半日不见她的踪影,便寻到了药房,见她对着个木头做的人形躯体做针灸,那躯体上用硃砂缀满穴位,她手里拿着根银针按着穴位扎下去,不满意时抽出来再扎一次。 江墨自幼学医以来,一旦有空闲就会研究穴位,越是深究越发觉人体实在复杂,平日里她没尝试过拿真正的人体练手,只有在给病人看诊针灸时才勉强能练一回手,可毕竟方便与她施展的地方有限。 常年下来,对于针灸她虽手法娴熟,可也仅此而已。 再来,她常方便接触的是女体,对男体就……她先前还打过狐狸的主意,但目光一落在它身上,见它一脸茫茫不知人事的天真模样,实在于心不忍。 江墨看着进来的人,心思一歪。 既然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就别怪她青天白日不顾礼数。 蔺傒文丝毫未觉,走到她旁侧站定,还没开口就让她拉住了手,比起平日还要主动三分,笑起来也较之平时生动明媚。 他随之一笑,“怎么?” 江墨把他推到床榻边上让他坐下,叮嘱道:“你且坐着别动。”说完转身,青色的衫裙随她的动作打了个轻盈的迴旋,她走到门边准备将两扇门给关上。 蔺傒文转眼看见趴在床榻之上的狐狸,便道:“非礼勿视。” 狐狸意会过来,蹭一下速速从门缝里蹿出去了。 江墨关上门之后,急忙忙地走回来就说:“把衣服脱了。” 蔺傒文微微一愣,心道她的淫邪心思果真较之平日要重上两分。 因着开春的缘故? 他道:“如果是要和我日行苟且,明说就好。” 江墨闻言勐一阵凝噎,刚想张嘴解释时,忽然一想,如果明白告诉了他,他反而不愿意借出躯体供她练手怎么办?好歹也是个冥君,怎可任凭她随意亵渎? 于是也不明着反驳,只催促道:“你快!” 蔺傒文依言脱去外面的长袍,接着慢悠悠地去解束在腰间的白玉腰带,江墨等不及,过去帮了他一把,抽出腰带往床榻一扔,又去脱他月牙长衫。 她这般情急,倒把他给吓了一跳,他忙攥住了她两只手腕,直言道:“昨晚我没让你尽兴?” 江墨一愣,顿时面颊染得火烧似的通红,恨不得当场土遁,开口就是一句叱骂:“胡说八道!” 他稍作沉吟,说:“那就是尽兴了。” 江墨一忍再忍,只得硬着头皮继续,“你坐到床上去。” 蔺傒文的目光落在她绯红的脸上,颇意味深长道:“你今日的兴头甚是浓厚。” 江墨:“……” —— 江墨让他坐到床榻上背对着外边,矮几上摊开整整一副针具,一共九种。她取了毫针,长约三寸六分,在他背上找到肺俞穴利落扎进去,抬头观望他一眼,没什么反应,接着再取一针,找到心俞穴扎进去,在肾俞血和命门穴也各施了一针…… 足足两个时辰过去,眼见日头也快下山,江墨终于也玩够了,赶紧把针具收拾起来。 蔺傒文转过来道:“这回尽兴了?” 她笑得含蓄,道:“明日再给我练一回手,好么?” “不好。”他站起来,拿了长衫穿上,双臂展开,示意她过来伺候他穿衣。
第125页 “又没扎疼你,”江墨过去搭了把手,帮他把腰带扣上,说:“我拿针已有十年之久,针法不敢说出神入化,但从未出过差错。” “这和疼不疼不相干。”他说。 “那是为什么?”她看着他问。 “我累。”蔺傒文穿戴完整,绕过她走开了。 “……” 早知道他身娇体贵,像这样的机会也是仅此一次,可也不曾想到这厮竟冷情至如此境地!! 夜里,他正正经经地品茗揽册,江墨却还在打他身体的主意。 “你不愿意我也不逼你,反正又不是没人愿意借我练手。”江墨手里捏着一块甜糕,说:“住在一里地之外的阿贵大哥就愿意,他身体也好,我等一下就过去。” “哦?那早去早回,夜里寒气重,出门时多添一件衣裳。”他说这话时,眼也不太一下。 “……” 江墨把手里的甜糕塞进嘴里,嘀咕道:“我又不怕寒气。”嘀咕完站起来,当真往门外走去了,她走到院子里回身一望,屋里头那厮竟没有跟出来,她气得牙根紧咬,脚步一旋继续走。 一时,院子屋内鸦静雀默。 更阑人静时,屋内一盏油灯摇曳,来回拉扯着人影。 约莫两炷香的功夫,蔺傒文扔下书册走出堂屋,双足在门廊下停住,沉吟片刻后直往药房走。 药房的两扇大门正开着,里面燃着一盏油灯,透过格栅窗看得出来还有几簇烛火轻轻拖拽,一时把偌大的房屋照的通亮。 蔺傒文放轻了步履跨入药房门槛,看见她背对着门外席地而坐,他走近时才发现她是在捣药。 她一手拿着根杵子,一手扶着石臼罐,捣得十分用力,像是把从他这里受来的气算在了这石臼罐的头上。 他轻声道:“臼罐何辜?” 他说话的声量轻缓,江墨只是轻微吓了一跳,扭过头来,一时没明白他的话,只想起方才自己和他闹别扭来着,于是也不情愿搭理他,继续捣她的药。 蔺傒文蹲在她身后,靠了过去贴近她的耳畔,说:“回来得挺早。” 她往前挪了一挪,只冷淡地嗯了一声。 不过短短几个日头,这傻姑娘的气性如此见长,也是他始料未及的事情,他又往前凑了凑,问道:“明日还去么?” 这回她爬开了,拖着裙子换了个地方,说:“明日还选戌时去。” 蔺傒文看着她,心尖上慢慢酿出一丝笑意来,他面色淡淡,说:“我给你练手。” 江墨捣药的动作勐一顿,抬起头来问:“此话当真?” 他点头,“当真。” 她急忙爬起来去取了针具包裹过来,说:“那我们开始吧。” 蔺傒文走过去,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问:“不是在阿贵大哥那里练过了么?” 江墨倏地一愣,差点儿忘了这事了,她只得勉强找了个藉口,“夜深了,我不好叨扰太久,所以早早便回来了,针还没焐热……” 他拿走她手里的针具包裹往旁边一扔,弯腰将她拦腰抱起来,边往外走边说:“时候不早了,针灸的事明日一早再说。” “我觉得我还可以再坚持半个时辰。”江墨极力为自己争取练手的机会,毕竟明天大概也是仅有的一次机会了。 “我不可以,我等不及。”他如是说。 “……” 床榻之上正是风勾月引,落下来的床幔晃了又晃,摇漾春如线。 行至半道,她轻吟未歇,他却掐住了她的下颌,问他和阿贵大哥的身体,哪个好用些。江墨稀里煳涂的,反问他阿贵大哥是哪里来的人物?他听了这话,总算觉得心里舒坦了些。 彼时暮雨初收,此时朝云又起。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算一则日常番外,明天正事走起。 臼【jiu】三声。 戌时,晚上7点到9点。 感谢【24412827】【jessure】两位姑娘投雷,感谢感谢~哈哈晚安。 ☆、第十六章 春秋 这两日城里边安静的蹊跷,江墨还心生奇怪。 不想今日就有消息了。 那前来问诊的阿婆一脸神秘兮兮,冲着正在捣药的江墨,说:“京城内传来消息,前些日子官府抓到的那两名兇手今日午时要问斩了。” 江墨闻言,瞬间一恍惚,手里捣药的杵子“咚”一下掉回臼罐里,怔怔问道:“……今日问斩?” “是啊,我见过那两个人的画像,生的有模有样,要不是发生了那事,谁料得到这俩会是个嗜血的杀人犯呢!据说这两个好吸食人血,正常人哪有喜欢喝人血的?照我看吶……” “……” 江墨送走了阿婆,急忙转身回屋,看见蔺傒文和平时一样坐在屋子里看书,还是那样的不慌不忙,她稍微冷静了一些才说:“刚才阿婆告诉我,今日午时阿珩要被问斩了。” 蔺傒文抬起头来,“我知道。” “那我们……”江墨一时心急,快步走到他身侧时差点被桌子脚绊倒,幸得蔺傒文一手扶住了她,她说:“事到如今,总不能坐视不管。” 他搁下书册站起来,手还紧紧牵着她,此时的眉眼是一贯的深沉,“好,我去,但你别乱跑,就在这里等消息。” 江墨原是打算和他一起去的,但转念一想自己去了也帮不上忙,何必添乱,只好点点头,“那我等你回来。” 她要送他到门口,两人只才走到院子蔺傒文就拦住了她,说:“就到这里,别出去了。” 江墨只好停步,看着他出去,只是他不过走了两步就忽然一下收回步履,转回来把她拉近怀里抱住了,她倒一头雾水,“怎么了?” 他说:“前一阵我做了个梦,梦见你怀了身孕,我亲眼见识你从怀胎第一日到十月的模样,最后把孩子生下来,那日我把他抱在怀里,沉甸甸的,可惜孩子一哭我就醒了。我想,倘若还有机会……” 她忽然开口问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闻言,蔺傒文微微皱着眉偏头想了一想,费解的模样似乎没有去考虑过这个问题。 江墨终于没忍住一笑,“倘若有机会,生下来就知道了。” 他一怔,抿着唇,眉眼微微一沉,抬起她的下巴凑上去一吻,低声道:“好。” 蔺傒文走时头也不回一下,江墨目送他远走的背影,还以为他自此一去不回了。 而她在药房捣药消遣时间,直至酉时,日头慢慢西沉,江墨忽然想起了狐狸,赶忙跑到院子里找了找,却已经不见了狐狸的踪影。 院子里有桃花两三枝,余晖丝丝缕缕地拢住她周身。 忽然间,这里又剩下她一个。 —— 天黑时,狐狸回来了。
第126页 它是去而復返。 先前那位冥君和它说,它非凡俗之物,人间更不是它的归宿,让它会青丘潜心修炼才是正道,日后定能成器。不过今天他走时,却又让它留下,说修炼不急在一时,让它在人间待个七八十年的,多多见闻人事情理,有助于它开窍。 狐狸知道他是想让它陪着沈江墨,因为他这一去,并不一定会回来。 夜里,它见院子的两扇木门被风吹开了一道门缝,直接就钻了进来,它进来之后看见沈江墨就安安静静地坐在门廊下,像是在等它,或许更有可能是在等他。 她一见它回来,原本沉静的目光瞬间清亮,比夜空倾泻下来的清晖还要迷人。 姑且……它就当她是在等自己吧。 她抱着它说了好多话,只是听得懵懵懂懂,可她的心情它却能感受得到,毕竟它是九尾狐,非凡俗之物,她大概是在和它抱怨,蔺傒文怎的还不回来?她想见他了。 冥君去了哪里,它或许找得到,可是它不会说人话,没办法告诉她。 它很想告诉她,它来人间,其实身负重任。 它是给冥君送九黎印来的,九黎印是它们九尾一族的镇族神器,能够启动天劫,冥君与它们九尾一族一向交好,他要借九黎印一用,九尾一族当然绝无二话。 更何况这九黎印是要拿来镇压嬴勾,拯救苍生的。 今早冥君拿着九黎印走的,大概,那祸害苍生的嬴勾要现世了吧。 先前冥君寻不到嬴勾的下落,原来那嬴勾竟是附身在了长萤草的身上,长萤草长于云崖之上,生来自带仙气,恰恰好掩盖住了嬴勾的阴气,而嬴勾也趁机借用长萤草的躯壳逍遥法外,到处吸食`精血,藉此提升妖力。 冥君此去封印嬴勾,必定要启动天劫,启动天劫还得有一样东西,就是青莲。 只有青莲和九黎印相辅相成,才能相得益彰。 它以为冥君接近沈江墨,是打算日后拿她来启动天劫,未料到今日他竟然一个人走了。后来它仔细想了想,青莲不同九黎印,她是个活物,沈江墨虽有佛息护体,但终归是凡胎,用来启动天劫之后必定魂飞魄散…… 冥君由始至终都没有告诉沈江墨实情,连她青莲的身份也隐瞒了下来。 想来,那晚冥君答应和她成亲,是动了真情。 那么它也该对此闭口不言才是了。 可话说回来,没了青莲,他要拿什么来和九黎印相辅相助,一同启动天劫? 尽管沈江墨一再克制着不安的情绪,但狐狸还是受到了影响,它哼唧了两声,乖乖趴在了她脚边继续胡思乱想。 忽然,她站起来往门外走,狐狸一惊,急忙跟了过去。 它一直记着冥君的交代,要好好陪着她,保护她,不得离开她身边半步。 原来沈江墨是要进城,可是天色已晚,城门都关了,她如何进得去? 果然,来到城门脚下,那通连城内外的两扇厚重的红漆木门紧紧关闭着,静夜沈沈,眼前一片沉寂,只有泠泠月色落下来,把门楼和城墙缀映得浮光霭霭。 等得久了,狐狸无聊至极,正昏昏欲睡。 忽然前面来了个人,狐狸警惕起来,睁开眼睛一看,见来者竟是个两鬓灰白的老道,像是和江墨相识,它也就放下心来,静静听他们说话。 它听说这老道捉妖一贯是好坏不论,善恶不分,先前还十分没有见识地要捉拿冥君,可眼下见他说话,竟是终于识得了冥君的身份。 老道说:“那冥君打算毁尽自己毕生的修为来启动天劫,封印嬴勾,冥君乃天下鬼魂之宗,若没了他,人间和鬼界可不得乱了分寸?” 江墨一听就急了,“他在哪?我去找他。” “你去了没用,当务之急是找到青莲。” “青莲?找到青莲就可以代替他启动天劫?” “不错。” “可天下之大,如何寻得青莲?” “那青莲,近在老道我的眼前。” “……” 狐狸内心大感不妙,臭老道怎么把这事给说出来了!冥君隐瞒了这么久的事情,这臭老道岂不是来坏事的么! 它沖老道“吭哧吭哧”表示气愤。 老道笑盈盈,对它轻轻摇了摇头。 狐狸倏地一愣,不明所以…… 狐狸还在犯迷煳时,亲眼见到了江墨化为一盏青莲,悬浮于那老道的左手掌心之上,老道轻轻捋了捋灰白的短须,将掌心一收。 老道笑呵呵对它说:“这儿没你的事了,回去吧,十丈软红三千客,千古浮生半日缘。尘世繁杂,少来为妙。” 狐狸自是听不懂这话的意思,它只知道老道把江墨带走了,于是不依不饶地缠着他,非要跟着他去找冥君,它为狐坦荡,不能因这事让冥君错怪了它! 老道无奈,随它高兴罢了。 一道一狐就此上路,行至半途,天边倏然一束白光乍现,伴随接二连三的霹雳声响,那方向,正是云崖之巅。 老道见状,倏地面色一沉,急忙加快了脚步,狐狸也拼命追上他。 想来是冥君启动天劫了。 狐狸心道,其实老道说得不无道理,倘若冥君拿自己启动天劫,届时他耗尽毕生修为,等于弃鬼界众生于不顾,人间和鬼界可不就得乱了套么? 老道不知用了什么法术,狐狸感觉周身狂风骤起,只一眨眼的功夫便到了云崖顶峰,它看见了冥君,手持一方九黎印,对阵另一头的嬴勾。 嬴勾一时不敌,被困在了阵法当中。 那嬴勾果然名不虚传,模样生来忒吓人,方脸凸眼,四肢壮硕,浑身散发着一股阴鹜的气息,狐狸摇摇头,不忍直视,转眼又看见老道终于掏出了青莲…… 蔺傒文脸色微变,目光冷冽起来。 那日的事,狐狸记的不是很清。 它只听见冥君说,嬴勾出逃乃地府失职,本该由我一力承当,何必牵扯无辜?鬼界少我一个冥君,还会有第二个冥君。 这话听得老道嗷嗷乱喊,气煞老夫也!事关天下苍生,冥君怎比老道还煳涂? 二人僵持不下,没想到一个不留神,那九黎印被江墨夺了过来。 她离蔺傒文数十米远,微微扬起嘴角:“你身为冥君,肩负重任,不该为了儿女私情不顾苍生,我三尺微命,不足为惜……倘若有机会……” 蔺傒文伸出手,轻声哄道:“江墨,把那东西给我,它会伤了你,快拿过来。” 江墨加深了笑意,“倘若有机会,我想生男孩,让他和你一样,好么?” 狐狸觉得这是个傻姑娘,冥君即便没了毕生修为,最后也是沦为凡人而已,如此一来,岂不就可以和她厮守终生了? 那日的事狐狸不敢细看,只知道开启天劫封印嬴勾时,云崖之上一阵狂风乍起,冥君耗费半生修为,终于护住了沈江墨的一脉一息,带着那脉息离开了。 —— 狐狸无处可去,一路跟着老道,老道乐得有它陪着,便唠唠叨叨起来。
第127页 那老道的废话太多,狐狸只听了个大概。 青莲乃文殊菩萨所持之物,即便冥君有心要拐走,也没那个道理!那是人家的东西,早晚有一日菩萨得向冥君要回!可如今莲身已毁,冥君又趁机保住青莲的脉息,那便有机会让她重生,冥君只以自身精气护养之,助她重回人道,此二人方可修成正果。 此乃命定的劫数啊。 只不过要沈江墨重回人道,却非易事。 沈江墨的莲胎已毁,几乎魂飞魄散,如今仅凭一脉一息想集回魂魄,须得投身为一草一木开始修筑,只是世间草木之多?冥君从何下手? 老道说完笑笑答道:只要有心,何惧万里?便是寻遍天下,翻山越岭,跋山涉水又何妨?于冥君而言,不过多走些路罢了。 寻得这一世,还有下一世,直至沈江墨修成三魂六魄,重回人道。 永世殊途,永世同归。 狐狸嗤一声,不懂这老道哪里来这么多的废话。 老道去了太保府,像月生海辞行。 月生海问起了沈江墨。 老道只说:“你与这丫头有缘无分,莫要再痴迷挂念,如若有缘,再会有期。” 老道走了,顺便带着狐狸,路上却碰见了阿珩和阿萤。 那阿萤被嬴勾附体,大伤元气,正躺在路边奄奄一息,那老道见状,犹豫片刻,狐狸以为他要趁机收了阿萤,不想却看见他几乎拼了老命护住了阿萤一命。 阿珩千谢万谢。 老道一高兴,竟收了此二妖为徒。 狐狸实在看不懂人类,前一刻喊打喊杀,如今怎么又相亲相爱了? 它忽然想回青丘山了,但在回去之前,它还想去一趟沈江墨的那个破屋子看看。 狐狸回到那里时,已经是深夜了。 它从院子的门缝里钻进来,看见门廊上坐着个人,风乍起,拂动一树桃花瓣。 人生一世,春秋一梦,转瞬皆空。 檐下,那人一身是月,只待故人归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未免过于虐,换了狐狸的视角,于是剧情快进x16 跟赶集似的真是干净利落哈哈哈哈哈哈 感谢【24412827】244姑娘的积极投雷哈哈哈 晚安。 ☆、第十七章 春秋 江墨勐一下惊醒,目光怔惊愣地望着床顶,床顶是镂空雕花,让她一时感到陌生,心口拢着一团郁气,她莫名感觉到一种压迫,惊慌,再就是茫然。 屋外天色已是大亮,浅淡的光线从窗口漏进屋来,蔓延至案桌。 原来是梦。 江墨坐起来之后,发现自己流了一身的汗,她抹了一下额头,看着沾了满手心的汗水怔怔发着呆,好像心和魂都留在了那个梦里。 那些事情,似梦非梦,又像一个旧影,光怪陆离。 梦里的有个人像是她相识已久的故人。 江墨走出来,看见院子里已经落满了一地的桃花瓣…… 是了,已是阳春三月。怪了,她怎么连什么时候都记不清了? 再来就是那门廊下,似乎有人待过的痕迹。 可她这屋子,除了问诊的病人,还会有谁愿意来? 她走到门廊口慢慢蹲下,伸手一摸,总有一丝熟悉感在心头飘忽游离,一旦她有意探究,那感觉又一闪即过,待她仔细追想起来时已经是毫无头绪。 到底是谁? 江墨深感无力,微微嘆了口气,不由眉头蹙起。 —— 笏九激动起来双目怒睁,“江墨皱眉了!!快看!她皱眉头了!这是不是表示她要醒过来了?啊?” 桃李立即跑过来一看,床上的人双目紧闭,眉尖微微拧着,看起来——“不像是要醒过来的迹象。” “那怎么办?”笏九顿时泄气,“江墨都昏迷一个月了,她到底梦见什么了让她这么痴迷?那一世的冥君比这一世还要吸引她么?这算不算朝秦暮楚?她到底喜欢哪一个?我必须谴责她这种行为!” “……你可消停会儿吧。”桃李说。 刚好蔺傒文走进来,听了这话,不予理会,迳自走到床边仔细望了两眼,“气色不错,好像心情不大好。” 笏九莫名,“什么心情不大好?” 蔺傒文伸手,掌心压住了江墨的额头,沉吟片刻,道:“是时候把她带回来了。” 笏九还是不明白,“把谁带回来?” “江墨。”蔺傒文转身走到案桌边上,倒了盏茶。 “这是什么意思?”笏九跟在他身后,忽然茅塞顿开了似的想到了什么,不死心地追问:“其实你早就有办法让江墨醒过来了是不是?” “嗯。”他应道,提着茶盏润了喉。 笏九一懵,双脚站不住往后倒退两步,接下来是一脸的不敢置信:“那你不让她早点醒过来?暗戳戳地打什么鬼主意呢!” 他看过去,道:“有些事情她总得要回忆起来。” 只有她回忆起来了,他们才能一如当初,推心置腹。 笏九听了这话,忽然就笑了,怪模怪样,在旁人看来他这倒像是怒极而发笑,他笑完了问:“你知道这一个月来我在沈妈妈面前是怎么度过的么?” 蔺傒文道:“听桃李说你扮作了江墨,可想而知,肯定是扮得有声有色。” 笏九勐一收笑容,咬牙怒视着他,“蔺傒文!我和你势不两立!给我等着!” 他回道:“随时恭候。” 笏九:“……” 江墨歷经前尘,又忘却前尘,如果没有人指引,她会一直被困在旧梦里,会一直于迷途中徘徊。 “那你打算怎么把她带回来?她愿意跟你走么?”笏九翘着个二郎腿,也不知道从哪学来的陋习,竟不顾旁人的目光抖起腿来了,动作大开大合,他屁股底下的那张太师椅都快被他抖散。 他这幅形态过于不堪入目,桃李实在不愿意看,特地转了个方向。 蔺傒文伸出手来,掌心微微一松,一只鎏金镂空香熏球垂下来,悬空晃曳。 笏九看完特别嫌弃,见机就嘲讽,“什么阴阳怪气的古老癖好?活了一万岁都老煳涂了吧?别怪我没提醒你,现在有一样东西比这香薰球好用,叫香水,江墨房间里就有一瓶,我每天喷,太好闻了,深得我意。”说完仰天长笑。 桃李提醒他,“这颗球,名唤裁梦。” 笏九一下收住笑声,“裁梦?就这破烂玩意儿?既然是一颗球就好好当它的球,非得戳几个窟窿,骚里骚气的还裁梦?个缺德玩意儿是不是我每次梦到自己妻妾成群正待床上快活的时候冷不丁醒过来就是它捣的鬼?” 桃李:“这东西是仙家之物,据说可裁云剪水,在我看来,它可能懒得理会你那些下流梦境。” 蔺傒文被笏九吵得心神不宁,说:“桃李,把六尾扔出去。” 桃李:“……” 笏九双目投向了桃李,提醒一句:“我可是你相好。”
第128页 桃李说:“我记得,如今的男女之间是可以分手的。” 笏九嚯一下站起来,对蔺傒文的仇恨又添了厚厚的一重,然后被桃李押着出去了。 笏九的生活已经无聊得太久,自江墨昏睡过去之后就没有人可以陪他耍嘴皮子,江墨这人看起来温和厚道,但他相信她骨子里是如他一般狂热的。 而桃李是闷葫芦一个,无论他如何撒泼她都无动于衷,可他怎么就独独对她喜欢得紧呢?这事他一直摸不着头绪,大概是没人会像她那样,固执地追着自己追了上千年,虽然是追着杀他。 当然,这事不能让她知道,他要若即若离,飘忽不定,让她心痒难耐,哈哈…… 蔺傒文就更不用说了,有时候心不在焉地回一个“嗯。哦?”就足够他气炸。 至于郁垒……近日来倒不怎么见到他,哪儿快活去了? 桃李见他的脸色一会子一个样,忽而感慨万千,忽而又欣然一笑,狐狸总阴晴不定让她捉摸不透,而且对妻妾成群还执迷不悟,她有点后悔自己怎么就如此轻易地许给了他。 “……” 蔺傒文把镂空香薰球悬在江墨眉心的位置,然后放开了手,香薰球自行悬浮,镂空处冒出青菸丝丝缕缕,如有意识一般齐齐往下沉,纷纷绕住江墨的身躯…… “沈江墨。” 低沉清冷的一把好嗓子传入她耳内,这嗓音她似曾相识,那样的熟悉感再次划过心间,却依然不留丝毫笔墨。 江墨站在院子里茫然四顾。 风乍起,扬起地面成群的桃花瓣,将一抹亭亭玉立的青色身影绕在中央。 “沈江墨。” 那把嗓音再次传来,江墨看了又看,挪动脚步转了又转,最后一个回身,在屋前的门廊上看见了一个奇怪的身影。 檐下那人长身玉立,一袭月牙长衫清逸疏朗,玄色长袍凭风曳尾,坠在腰间的佩玉将将而鸣,似画中人,似梦中人,其君也哉。 “江墨。”他开口喊她了。 清风习习,分明是轻而缓,却自她背后推了她一把似的,让她往前腾挪了两步,她也不再矜持,壮着胆子走近他。 见到这人,她莫名欢喜,不由得就朝着他笑了笑,顺其自然问道:“你来了?” 他微微展开双臂,江墨本能地靠过去搂住他,听到他说:“该回家了。” 她一愣,推开了他,问:“先生是何人?” 他说:“我是你夫君。” 江墨茫然无措,“我不记得了。” 他道:“你我曾在此处指天立誓,结为夫妻。” 江墨脑子里纷乱,零碎的片段一闪即过,那种摸不着头绪端倪的感觉让她难受至极。 他靠近一步,道:“是你向我求的亲,擅自心许,又擅自忘却。” 江墨后退一步,望着他,心道此人甚是荒唐。 他继续靠近,“纠缠不清的是你,弃我于不顾的也是你,辜负了我,却说要给我生孩子的也是你。” 江墨一听,差点没站稳,赶紧叱道:“一派胡言!” 蔺傒文退开些许,转过身背对着她,不再开口。 身后的人喃喃开口问他,“你说的可是实话?” 他道:“我骗你做什么?” 江墨皱眉,颇有几分无奈,“可我不记得你了,也不记得那些……” 蔺傒文有些头疼,这么纠缠下去何时才能回到现实? 他忽然转过来,正好看见她一脸疑惑,他问:“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江墨一怔,摇头,“这里是我的家,我还跟你去哪里?”她说着脸一红,“倘若你愿意,你可以留下来,我看着你……挺……” 蔺傒文深觉好笑,便是忘了那些事,她对自己的意图还是那么顽固不化,他道:“挺什么?挺喜欢?” 江墨一下子抬起头来,“挺面善的!恕小女直言,先生说话怎的如此失礼?” 蔺傒文:“……冒犯了。” 果然是今时不同往日,她忘了便是忘了。 他左思右想,最后情急之下冒出了一句:“事已至此,我问你,你可愿意对我负责?” 江墨一惊,道:“先生这话听来着实荒唐,想来适才你说的那些也是拿来诓人的胡话,你若再敢出言不逊,休怪我喊人了!” 蔺傒文实在拿她没办法。 偏偏这个时候,她对他下逐客令了,“先生请回吧。” 蔺傒文不好再唐突了她,只得口头应承着,再另寻良策,他步下门廊的几阶木梯,踩过一地桃花瓣,鼻尖还绕着一丝属于她身上的清香。 “蔺先生,你就这么走了?” 他一下收住脚步,看着铺了一地的桃花瓣,不禁哑然失笑,回身转过去时,前面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扑了过来,堪堪撞上了他的心口,他抱住了。 她说:“你也太不禁吓了,这回走了打算什么时候再来?” 他笑,“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你说生孩子的时候。” “你就只记得要给我生孩子?” “我……你……”见他淡淡笑着,她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有句话在肚子里酝酿了半天,她说:“让你久等了。” “你也开始会心疼人了?” “我一直都会。” “是么?继续保持。” “……” ——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还有两三章了吧,撒撒糖啥的,明天晚上隔壁帅房东走起~哟西! 感谢【呵呵】投大雷啊!! ☆、第十八章 春秋 有很长一段时间,江墨总以为自己还在那个梦里,心境很容易和那时候的沈江墨重合起来,旧梦陆离,她身陷其中太久,差点忘了今夕是何夕。 如今再次见到月生海,总有一种故人重逢的感慨…… 搞得月生海一头雾水。 月生海被她慈祥温柔的可疑目光看得浑身汗毛根根竖起,悄摸着往笏九身边靠了靠,瞥一眼过去,还在看,再瞥一眼,依然在看…… 旁边的蔺傒文提醒道:“江墨。” 江墨回头看他,“什么?” 月生海干笑,“江墨,你老看着我干什么?” 她再次望过去,笑笑说:“只是觉得,我们好久不见了。” “没有啊,上个星期刚见过,不算久了吧。”月生海拿了一块切得方方正正的绿豆糕,说:“上次请你帮忙,所以今天我亲临贵社,聊表谢意。” “帮忙?”江墨偷偷瞟向笏九,笏九沖她点头暗示,她笑道:“举手之劳而已,不用这么客气。” 月生海一口塞完绿豆糕,拍拍指尖沾上的糕点屑,说:“其实今天我过来还有一件事,就是我有个朋友最近常做噩梦,我想请你去给他看看。”
第129页 江墨一脸莫名,指着自己问:“我么?” “就是你啊,”月生海说:“你上个星期不是刚给我做了一场法事么?当时他也在场,转头就跟我说了这事儿了,说想请你帮个忙。” “……” 江墨目光一瞟,向笏九递了个疑惑的眼神。 笏九沖她一乐,点头。 月生海笑笑,“老规矩,酬劳直接打你卡上,我那朋友一向为人大方,价格方面该多少你就要多少,千万不要看我的面子上跟他客气。” 江墨:“……” 月生海临走前,指着碟绿豆糕说:“江墨,这你做的?真好吃,没想到你不仅会驱鬼捉妖,还会做绿豆糕,真是内外兼修。” 江墨一听,站起来把碟子拿起来递给他,“你要是喜欢就都拿去吧。” 蔺傒文只得把刚伸出去一半的手收了回来…… 这份空前的热情把月生海吓得不轻,他干笑,“这多不好意思啊。”他就是说句客气话而已,她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对他这么殷勤?好害怕啊,早知道就不多嘴了…… 江墨把他送到门口。 月生海赶紧回身说:“留步留步,我上车了。”他转身,低头看一眼手上的碟子,心里犯嘀咕,好歹给个袋子装起来,他家又不缺这一个碟子。 月生海上了车,透过车窗口还对她摇了摇手,扬尘而去。 江墨回到屋里,看见蔺傒文正在喝茶,他这幅模样看起来和梦里的场景竟然没有丝毫差别,就是头髮…… 她过去他身旁坐下来,说:“你要不要考虑一下,留长髮?” 蔺傒文把盏的动作一顿,侧着脸看她,“长发?” “嗯,我挺想念你长发的样子,”见他一脸似有所思的样子,江墨问:“怎么了?” “你想念的是我长发的样子,还是其实想念你梦里的那个我?”蔺傒文问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这句话问的简直无理取闹。 江墨——心里也有同感,“现在的你和我梦里的你,不是同一个人么?” 他只笑笑,“理论上是这样。” “在我看来,不然。”笏九从夹克外套的袋子里摸出一包小饼干,拆开了吃,“很明显,让江墨动心的是她梦里的蔺傒文,她梦里的冥君,郎艷独绝,世无其二。”他说着眯起了双眼,道:“反观现实里的你,不近人情,薄情寡义,一个单身了一万年的不解风情的老男人!” “……” 江墨觉得,笏九就是蔺傒文波澜不惊的人生里一个混的风生水起的bug…… 没想到蔺傒文不和他计较,反而趁机问江墨,“是这样么?” 江墨太无辜了,在她心里梦里梦外的他绝对是同一个人,她郑重其事,义正辞严,道:“我喜欢就是你,只有你。” “嗯??”这一声,是沈妈妈发出来的,她正好下楼来,听见这话急急过来把江墨拉到一旁做思想工作,“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女孩子要矜持,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样的话?感情是两个人的事,私底下慢慢腻歪,当着妈妈的面收敛一点。” “……” 刚才是情急了,现在想想,确实鲁莽了些。江墨偷偷望一眼蔺傒文,他也正好看了过来,目光一对上就朝她露出淡淡的一笑。 被他这么一搅和,她也笑了。 沈妈妈刻意清了清嗓子,“妈妈在和你说话呢?” 江墨倏地回过神来,收敛心神,虚心受教。 —— 旁人都走开之后,江墨和他说起了梦里的事情,说起了阿珩和阿萤。 那时候苏珩之说他和她上辈子有过几面之缘,可她分明记得梦里的苏珩之叫阿萤,而御方在她梦里唤作阿珩,怎么名字对不上? 蔺傒文没回答她,只是先问:“你还记不记得,你买回来的那些书册,其中一本有一则故事,里头提到了太上老君遗落人间的一块珩玉?” 江墨点头,想了一想,说:“你想说,阿珩就是那块珩玉?” “不错,”蔺傒文说:“御方就是阿珩,也是那块玉。他和长萤草一同拜老道为师,老道见玉身刻着御方上卿四个字,于是让他改了名,而阿萤,老道认为他生来命不长久,叫阿萤不吉利,便把阿珩的珩字给了他,又让他冠了自己的姓,他单名一个珩字,老道又给他取了字,珩之。” “为什么他会命不长久?长萤草是一株仙草,怎么说也……”江墨忽然想起,先前苏珩之对续命一事几近疯魔,甚至不惜伤害桃李的事。 蔺傒文看了她片刻,她脸上有疑惑,也有一丝无法言喻的复杂,“他被嬴勾伤及心脉在先,因医治不及时而落下了病根,后又被嬴勾附身,吸食人血,开了杀戒。” “那时候他和御方一起抓走了我,其实是想疗伤?” “嗯。” 蔺傒文继续道:“长萤草以饮用雨露为食,可一旦开了血荤,后果不堪设想,老道为他取名苏珩,再衍用珩之为字,也是为压他的邪性,珩既是玉,玉,谓仁谓德,仁德者,谓之君子。” “可是他后来……”江墨一想到苏珩之最后的下场,免不了感到一阵唏嘘。 “对了,”江墨忽然又想起一事,“狐狸呢?” “那狐狸原本打定主意要回青丘山,后来却在人间待上了瘾,迟迟不肯离去,我嫌他碍事,路上随便塞给了一个青年道士就走了。” “……” 蔺傒文像是想起什么,说道:“那个道士就叫笏君柳。” 江墨一愣,“笏君柳?那不是笏九的师父么?” 他点头,“对。” 江墨扭头去看趴在门边上正指使楮魅按摩的笏九,转回来问:“他……记得这件事么?” “大概是没什么印象,”蔺傒文笑睨着她,“他那时候不过是一只畜生,七窍未开,不通情理,对人事谈不上有什么感情,何况是记忆?” 想来也是,现在修了人形有了人性的笏九都这么没心没肺,更何况当初还只是一只狐狸的笏九? 江墨看了蔺傒文一眼,至少还有他和狐狸在身边,念及此,对他露出微微一笑。 蔺傒文默了须臾,说:“我觉得沈妈妈有句话说对了。” 她疑惑,“哪句话?” 他往椅背上慢慢靠过去,肘腕搁在扶手上,说:“大庭广众,矜持一点。” 江墨听了脸一红,“我怎么不矜持了?” 他酝酿了片刻,道:“你要知道,在我心里你还是我的妻子,所以有的时候我并不需要对你这么客气。”见她没想明白这话的意思,他补充道:“我对你并不是由始至终都会这么君子。” 江墨:“……”
第130页 关于这一点,她在那时候的确领教过不止一二。 —— 今早月生海过来拜託江墨过去替他朋友驱赶噩梦,当天晚上江墨才忽然想起这件事来,马上问了笏九怎么回事。 笏九说在她昏迷期间,他曾扮作她的样子去给月生海的新房子做了一场法事,“他给的酬劳是上一次捉女鬼的三倍!我一时没忍住就答应了。” 江墨半天无语,看起来像是要发脾气,但最后也只是问:“那明天你打算怎么办?你知道我不懂得这些的。” 笏九把落在周围的饼干屑随意一扫,说:“简单,明天还是我代你去,不过先说好了,酬劳全部归我!你不准动贪念。” “好啊。”江墨答应得爽快。 反正他那些存款都是拿来买饼干,最后还是得把钱交给她,她当然不会动用一分,帮他存起来,是为了能让到时候他和桃李有未来可言。 第二天,月生海御驾亲临。 江墨让他在楼下稍等片刻,自己回房间看笏九的变装效果,她进去一看,差一点吐血三升,“你……穿得这么露骨干什么?把胸给我藏起来,还有!”她不禁脸颊微微一红,“我的胸没有这么壮观……” 笏九託了托胸前两颗傲然挺立的壮硕圆球,说:“你管我!我就喜欢这么壮观!”说完扭着屁股搔首弄姿就要出去。 江墨把门一关,双手合十,“我求你了,换一件衣服,你这样有损我的清誉啊,至少把胸给我藏好,我给你换一种口味的饼干怎么样?” 笏九一听,皱起眉感到左右为难,“我这一身装扮是为了方便勾引月生海他朋友,致使他淫心大发,最后价格任由我开。” 江墨嘴角一抽,觉得自己的清誉已经毁了。 笏九继而又说:“可是新口味的饼干也很重要。” 江墨:“……” 他慎重考虑过后,把胸前的衣领往上一拉,终于盖住了欲脱窗而出的圆球,说:“好吧,饼干重要。”说完把江墨拨开,出去了。 江墨大大松了口气。 *** 作者有话要说:  帅房东已经更了,三章,晚安。 感谢【jessure】和【ctrl+v】两位天使一般的姑娘投了天使一般的雷~ ☆、第十九章 春秋 笏九有些反常,江墨默默观察了他很久,白天他闷闷不乐,晚上又满腹愁绪的样子,他这幅模样实在罕见,江墨有点不忍心打破眼下让她感到清净舒适的生活状态。 于是她多观察了一天才去表示关心,“笏九,你怎么了?” 最近天气逐渐转寒,清晨的阳光已经可以蔓延进书社门口,笏九就趴在门口晒太阳,这几天他看上去总没什么精神,不知道是不是受天气影响的缘故。 笏九扭过头来,殷红的狐狸眼泛着细腻的水光,他说:“不知道为什么,前两天我去找桃李,她总是藉口有事一再推脱,”他深沉地望着地面的日光,微微嘆一口气,“你说我和她都老夫老妻了,有什么事情不能说出来?她这个样子,我根本不知道出现了什么问题……” 江墨想了一想,问:“你和她什么时候老夫老妻了?不是偷偷摸摸地才刚在一起没多久么?” 笏九理直气壮,“她追求我的那上千年时间也得算进去。” 江墨小心更正道:“用追杀的话,是不是更加地符合史实?” 笏九:“……” “或许她真的有事要忙,地府里面人口众多,每天都有新增的人口,人间也有不少鬼怪在四处添乱,她是除妖师,肩负着维持阴阳两界平衡的重任,大概是要人间和鬼界两处跑,分身乏术,哪还抽得出时间来陪你?”江墨越说就越觉得十分有道理,“你要理解她,支持她的工作,替她分忧才对。” 笏九纠结了一会儿,“她可以叫上我一起,有句话说,人妖搭配——” 江墨:“……” 笏九:“事半功倍。” “你又不在地府里当差,不到万不得已,她叫上你干什么?”江墨蹲久了两只腿有点酸,站起来走到沙发那里坐下。 “凭我鬼斧神工一般的直觉,我认为桃李在闹别扭,”笏九走了过来,说:“这臭丫头一向心思简单,有什么就说什么,这回对我避而不见,态度这么迂迴,一准有事。” 笏九让江墨去找蔺傒文,打算通过蔺傒文,以公谋私。 蔺傒文听闻之后,不禁要说句公道话了,“你若真想见她,有的是手段,何必捨近求远地过来找我?” “你是她领导,这就是最简便有效的手段。” “凡事千万别只图方便,尤其是对待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他说着,看了一眼江墨。 笏九嗤之,“不就比我多活了几千年么?怎么对待喜欢的女孩子我自有一套。” “不管你是哪一套,我奉劝你多花点心思,认真对待。”蔺傒文说:“她去了青城山看她师父了,昨天出发的,你现在追过去——” 话音未落,笏九已经追上去了…… 江墨感觉自己身边撩起一阵微风,发尾一扬又一落,她问:“桃李怎么了?” 蔺傒文一边给她添茶,一边说:“六尾这只狐狸天生慧根,若一心向道,不日则可功德圆满,可惜他有慧根,却没有慧心,更没有得道的心思,为人处世只着眼自己快活,不过近来也算他有长进。” “你的意思是——”江墨顿了一顿,说:“他不解风情?” “可以这么说。” “……” “尘世熙攘,皆为利谋,人类置身红尘尚且迷失其间,据说当初笏君柳以防他步入邪道,封了他的心窍,以免他为世情世欲所困,不困于情,则少忧思。” 所以他才总这么心大…… 江墨望着泛黄的茶色沉吟了片刻,问:“那他和桃李算怎么回事?” 蔺傒文眉尾轻轻一抬,“情之一事,不好说。”她将信将疑地点点头,他又说:“当初我也料想不到,自己面对一个十几岁小姑娘的逼婚会束手无策。” “……” 对于当时的“逼婚”场景,江墨可以说是刻骨铭心,现在回头想想那时候真是操之过急了,到底也不过才是十八岁的小姑娘,沉不住气啊。 不比现在,她已经是一个思想成熟的优秀的二十几岁大姑娘了。 蔺傒文见她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于是敲两下桌面,说:“对了,一个月前你晕过去时见到的那个人,还记得么?” “记得,”江墨问:“你们找到他了?” “前段时间我让郁垒去追查他的下落,最近找到了,也审问过了。” 江墨感觉他似乎有话要说,“那他的目的是什么?”
第131页 蔺傒文一脸讳莫如深,故作深沉了片刻之后才说:“据他所说,两千年前和你颇有渊源。” “两千年前?”江墨仔细一想,她并没有两千年前的任何记忆,那时候她还只是一根草?一棵树?或是一只虫? “你魂飞魄散之时,饶是我尽力保住你的一脉气息,你也要歷经万世万劫才能集齐三魂七魄。” 第一世她是一株野草,蔺傒文找到她之后将她带回,以精气滋养,她第二世她是一株紫鸢花,又歷经几世才成为桃花树,梨花树,杏树……再后来终于修得肉胎。 最后一世,她重回人道,他为了便于和她相认,取了心头血点缀在她左边眉尾处,作为记号。 蔺傒文说:“其中一世,你是一条黄鳝,那时候你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听他这么一说,江墨感觉接下来的事情会有些荒唐。 他似笑非笑,道:“那时候他已经是半得人形的小妖,而你却还是一条懵懵懂懂的小虫,直到有一天我找到了你,把你带走。他说是我拆散了你们。” 江墨一口茶哽在喉咙差点咽不下去。 他问:“你还记得么?” 江墨:“……” 没想到她和黄巫师还有这么一段清新脱俗的渊源。 其实在那一世,她和月生海本也有天定的一缘,只是让他半途截了道罢了,于是,此后她生生世世的所有姻缘就都掌握在了他的手里。 纵使天定殊途,他也偏要同归。 “如今他来找你,是想和你再续前缘。”他停下来看了她半晌,继续道:“那日他原来是想让你梦见和他朝夕相处的那一段回忆,没想到误打误撞,让你进入了魂飞魄散之前的那一世。” 江墨看着他问:“那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他笑,“你说呢?” 江墨:“……” “说不定今后还有什么白兔精,黑熊精,红狐狸精找上门来向你讨情债,你的情感经歷之丰富可谓罄竹难书,让我十分钦佩。”他一字一句,不疾不徐。 “……”罄竹难书是这么用的么? 蔺傒文一副不显山不露水的模样,可江墨就觉得他阴阳怪气的。 —— 笏九去了两三天,陪着桃李回来了。 江墨立刻上前表示关心,“怎么样?” 桃李说:“我师父身体很好。” 江墨:“是么?可喜可贺。” 桃李:“……?” 笏九去了一趟青城山回来之后,思想觉悟大开,陪着桃李东跑西跑地维护……阴阳两界的和平,打着护桃使者的名义,给桃李添了不少乱子。 某一日,桃李实在受不了他,亲自把变回原形的笏九给提了回来,放到江墨怀里,说:“一个月之内别让他出门。” 笏九窝在江墨怀里瑟瑟发抖,江墨感受到了他的弱小与无助,心下不忍,道:“他也是想——” “帮倒忙。”桃李丝毫不给面子。 “陪着你。”江墨笑笑道:“他帮不上忙就别让他插手,让他陪着你不好么?” 见她不说话,江墨乘胜追击,“其实怎么说他也有三千年的道行,虽然被封了一半,但也够用了,让他好好配合你的话不就事半功倍了么?这样一来也替你减轻些负担。” 桃李安静下来,像是在认真考虑,半天后说:“如果他好好听我的安排,不再那么擅作主张,其实也能帮上不少忙。” 江墨:“那……” 桃李说:“他受伤了,这两日就别让他到处乱跑了,等养好了伤也不迟,我还有事,得先走了。” 笏九的伤不算严重,他能自行调理。 江墨挺好奇他去青城山那两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见到御方先生了?” 笏九侧躺着,姿势颇悠闲,“嗯,他和我说,要多陪陪桃李,多了解她的生活,她的想法,这样才能加深彼此的感情,根据这两天的观察,我确实琢磨出了一些心得。” 江墨:“什么心得?” 笏九:“桃李不是三生木做的,她是铁打的!” 江墨:“……” “别说我了,我听说黄鳝精抓到了?”笏九挠了挠背,“他当初对你施梦境之术是为了什么?” “讨情债。” “什么?”笏九坐起来,一阵错愕,接着双眼一眯,兴奋道:“这分明就是风流债,以前真是小看你了!” “……” 黄鳝精先前跟着苏珩之作恶多端,本就罪无可赦,趁机逃脱之后一再犯下罪行,更是活罪难逃。单凭他抓了朝歌威胁山鬼一事,就已经难以安生。 蔺傒文说,把他打回了原形,收了他千年道行,忘却前尘断了尘缘,于他而言并无坏处,他若能改过自新,自此潜修善道,日后必得善果。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可能最后一更了。 还是那句话,聚散终有时啊,晚安。 ☆、第二十章 春秋 前几天,江墨接到了月生海的婚贴…… “月生海要取媳妇儿了?”笏九拿着婚贴看了又看,“会不会是假的?” “这是他亲自送过来的。”江墨说。 笏九忽然陷入沉思,不多时,看过来问:“你说,如果我在他的婚礼上作一场空前盛大的法事,你觉得他会给我多少钱?” 江墨扬唇笑笑:“我觉得他会报警。” “婚礼这么要紧的大事,要是闹鬼了怎么办?终身大事岂可儿戏?说到底还是得未雨绸缪,”他似乎真的很替人考虑,“你说到时候我给他打几折合适?毕竟都是老交情了。” “你最近赚钱的心思好像越来越重了。”江墨狐疑地看着他。 他耸肩,“我也是迫不得已,现如今物价不断上涨,什么都涨价,数年之后像饼干这样的世间罕物恐怕是千金难求了。” 江墨说:“你恐怕是高估饼干了。” “那为什么我卡里的钱用得这么快!”他怒问。 “……我帮你另外存起来了。”她心虚道。 笏九对她怒目而视,“你竟敢挪用公款?恬不知耻的贼妇!还钱!” 江墨:“为了防止你挥霍无度,不还。” 笏九火气一上头,已经失去了理智,冲着她狂吠,“还钱还钱还钱汪汪汪!!” 沈妈妈走下来见到这一幕,过去一掌拍在笏九脑门上,“怎么可以欺负姐姐?平时对你太好了让你有恃无恐了是么?谁给惯得这么坏!” 笏九怒髮冲冠,对着沈妈妈也大发雷霆,“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沈妈妈一看这狗子愈发来劲了,撸起袖管就要请出家法伺候,“光天化日对着我也敢逞凶!狗胆包天!”
第132页 笏九:“汪汪汪!!汪汪汪!!” 好一场声势浩大的唇枪舌战……江墨见状赶紧劝架,“别吵了,家和万事兴,欣欣向荣,容易冲动,动辄打骂——” 沈妈妈:“骂不听了还?胆儿越来越肥了!今天我要是不好好教训你,我就不是这个家的当家主母!” 笏九:“汪汪汪!!汪汪汪!!” 江墨:“骂不还口,口若悬河,和气致祥,别再吵了。” “老闆,我借两本书,麻烦登记一下。” “好,不好意思,”江墨笑了笑,“今天情况特殊,平时我们很和睦的。” “是么……” 蔺傒文远远就听见这一屋子吵得沸沸扬扬,还以为里面正在展开群魔争霸,走进来一看,参与争霸的,仅一人,一狐,而已。 江墨过去把蔺傒文拉离了战场,“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他奇怪,“为什么我不能这个时候来?” 沈妈妈和笏九吵得热火朝天,双方均顾不上自己已经是个上了年纪的文明之辈。 沈妈妈道:“本事那么大就给我站着别跑!看我不打断你狗腿!” 笏九绝不妥协,奋起反抗,趁隙反击:“汪汪汪!!” 江墨一时无言以对,最后只说:“你先坐一下,我有点忙。” 蔺傒文望一眼兵戈相向如烽火燎原一般的场面,道:“看得出来。” “……坐下吧,我给你倒杯茶过来。” “不忙,白开水就好。” 江墨停下来一想,说:“还是茶吧,你先坐着。” 蔺傒文听着骂声和狗吠互相交错,不绝于耳,不紧不慢地坐了下来。 笏九四处乱窜,时不时扭头挑衅,“汪汪汪!!”你来啊,略略略! 沈妈妈紧追不捨,一边来势汹汹地追骂,“待老娘取你狗命!”一边和旁边看书的客人赔笑道歉,“见笑见笑,家犬不肖!今天借书有优惠,一律打9折。” 江墨泡茶时,忽然反应过来,发现她妈中计了,笏九估计是这段日子过得太清闲了,想找个人来……玩玩? 她端着茶盘出来时,发现蔺傒文一脸饶有兴致地正在看热闹。 他说:“今日令堂很有活力。” 江墨拿了好几个茶杯出来,一一斟上茶水,给他递了一杯,碰巧沈妈妈跑过来,扶着椅背喘气,她递了一杯过去,说:“妈,冷静。” 沈妈妈接过茶杯,吹了吹,一饮而尽,“啪”一下搁下茶杯,对着蔺傒文说了声:“招待不周,失陪了。”说完上楼追狗去了。 “……” 蔺傒文道:“笏九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招惹起沈妈妈来了。 江墨摇头,“是不是和桃李闹别扭了?他今天还说要在月生海的婚礼上作法事。” “六尾行事一向无章法可寻,大概又是一时兴起,随他高兴吧。” “是不是太儿戏了?那是人家的婚礼,是终身大事……”江墨说着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他看过来。 “没。”她说。 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一时无言,她有话却不明说,他会意了却吊人胃口。 “对了——”他刚开口,江墨也满是期待地看着他,可巧,门外就来人了。 “江墨!”月生海走了进来,看见蔺傒文也在,打了声招唿就说:“江墨,我来跟你借两本书。” “想借什么书?”江墨站起来领着他去了阅读区。 “我那未婚妻说喜欢有阅歷,知识面广的成熟魅力男性,我过来想问问你这里有没有什么速成的书籍可以推荐?” “……” 蔺傒文坐着不动,无语发笑。 江墨给他选了一套终极版《十万个为什么》,以及一套《百科全书》。 月生海掂了掂分量十足的两套书籍,“得,够我看上好一阵子了,行了,我还有得忙,就不打扰了,你们慢慢聊。” 江墨:“慢走。” 她坐了回去,问:“你刚才想说什么?” 蔺傒文搁下茶杯,说:“我在想——” “诶对了!”月生海去而復返,“蔺教授,我婚礼那天你记得来喝喜酒,婚贴我给了江墨,你们俩合用一张没问题吧?反正你们来了我这边是认的,走了。” “……” 终于安静了。 江墨再次对上他的目光,无言,难得清净了,他又不说了,片刻后她端起一杯茶来喝,微微敛下眼皮,自顾自地琢磨,自顾自地郁闷。 他忽然起身,江墨看着他走到自己旁边坐下来,伸手握住她的掌心,顺便把她拉近些许。 他说:“江墨,我时常告诫他人不可执于一念,我告诉他们诸相皆空,诸缘性空,唯放下才是正道。因为太痴则太苦,容易迷失本心。” 他说:“我等了你千秋万载,不曾有过丝毫的退却念头,尝尽万般苦涩,差一点熬出苦胆,原以为已经麻木,这一世我初见你时,确实平静,却也忍不住醉心。” 他说:“这么多年我都等过来了,眼下你我这样就挺好。” 江墨安安静静地听完他一席话,神情似有斟酌之意。 他忽然又说:“我心里不急,可是——我看你挺急的,似乎并不安于现状。” 江墨勐一下回过神来,心下莫名,这人拐弯抹角地说了一大堆就为了这个?她挣扎着要把手从他那里抽出来,有些赌气,“出汗了,热……” 蔺傒文倏地攥紧了她的手,说:“以后我跟着你,生生世世都跟着你。” “你,”江墨一下愣住,慎重寻思了一阵,道:“你这算求婚么?” “可以这么理解。”他如是说。 “……”这是什么话? 江墨怔愣之时,感觉左手的手指被什么给套住了。 他依然握着她的左手,笑笑说:“我打听过了,如今求婚还有个戴戒指的习惯,既然戴上就别取下来了。” 江墨一愣再愣,就这么套上了? —— 月生海是西式婚礼,教堂里几乎坐满了人。 今天笏九跟了过来,穿了新的西装,依然梳一个小分头,他出发之前一再发誓不会在现场开坛作法,江墨才同意他跟过来。 蔺傒文也是一身剪裁合身的西装,他平时就是这么个装扮,戴着一副银框眼镜,一如既往地清隽尔雅,称之见之忘俗也不为过。 江墨身上的露肩礼裙是他送的,原本她也没打算穿裙子过来…… 原以为婚礼上会相安无事,在进场时,江墨却见到了郁垒和桃李两个人。 这对组合一旦出现,必定意味着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要发生……
第133页 江墨心神不宁,问蔺傒文怎么回事。 他只说:“没事,别多想。” 笏九却说:“我说什么来着?让我过来做一场法事你偏不让。” 这时,郁垒和桃李往他们这边走了过来,见到江墨不安的神情,郁垒说:“放心,这场婚礼会如期进行,江墨,你安心待着,其他事交给我和桃李处理。” 桃李说:“小妖而已,不足为惧,解决完我们就撤,不会影响大家。” 小妖而已?也需要他们两个人一起行动? 江墨无法完全放心。 桃李看出她的忧虑,解释道:“这妖精原本已经让我降服,我和郁垒将她押回鬼界,没想到我一时大意,半路上竟让他逃了,我们是一路追踪到了这里。” 忽然,四周的人声安静下来,接着响起的是一阵婚礼进行曲,婚礼开始了。 郁垒和桃李退至旁侧,站在墙边,隐去了气息。 新娘挽着父亲的手臂进场了,一些正常进行。 江墨却四处张望,生怕什么妖怪会从某处冒出来。 蔺傒文抬手伸过来,摁住了她不安分的脑袋,说:“安安静静地看着就好,别乱动。” 月生海已经从岳父手里接过了自己的新娘子,带到自己身边来,两人面对面站着,神父开始带领新人宣誓…… 江墨正看得入神,忽然新娘子裙子底下慢慢地冒出一团黑气,她下意识抽了一口凉气,蔺傒文捂住她的嘴巴,把她整个人往自己怀里一带,垂脸对她“嘘”了一声。 她急忙又往那边看过去,那团黑气已经形成了一个人影,双臂缠住了新娘子的身体,正往上蔓延,江墨一紧张,自己的双手也紧紧揪住了蔺傒文的衬衫衣领。 蔺傒文轻声安抚道:“放轻松。” 江墨:“……” 周围的人,包括月生海和新娘子毫无察觉。 忽然,一根如蚕丝般粗细的绳子从远处直飞过去,迅速绕住了黑影的脖子,绳子狠狠绷直,在水晶灯的映衬之下闪过一道细光,接着是一股力量的拉扯,致使黑影的双臂瞬间丧失力气,松开新娘子的同时被拖拽而去。 江墨眼神的速度不及黑影消失的速度,待她的的视线跟过去时,看见桃李正在回收绳索,郁垒沖她微微颔首,带着桃李离开了。 婚礼顺利进行。 婚礼结束之后,月生海过来找江墨几个,笏九却拉着他表达想开坛作法的意愿,说着说着两人就走远了。 简直胡闹…… 两人走出教堂,江墨这才发现他的衣领……皱巴巴的,拧做了一团,她很自然地伸手替他整理。 蔺傒文微微垂着脸,一眼瞥见她戴在左手的戒指,一枚银色的小小圈子就能帮他套住她,这东西倒是好用,和她细白的手指也很相称。 她眉尾那颗赤色的平痣落在白皙的皮肤上,像洁白的宣纸缀下的一滴硃砂颜料,清雅的纸面上晕染出几分情致,一笑百媚生,别有韵致。 他嘴角轻轻上扬着,一只手去搂她的要,另一只手的指尖去摸她左边眉尾的硃砂平痣,道:“沈妈妈看见你手上的戒指,说什么了么?” 江墨一顿,感觉眉尾凉凉的,“倒是问了两句。” 蔺傒文稍作沉吟,“这么说,我得尽早上门提亲了。” 她抚平了他衬衣领子上的褶皱,故作随意:“你高兴就好。” 他笑,“婚姻大事,我全凭你做主,你高兴我什么时候提,我就什么时候提。” 江墨算是看出来了,“想让我再主动逼一次婚?休想!” 他却说:“这次我来,心急的是我,这样你高兴么?” 她磨磨蹭蹭,过了半晌才轻悠悠地应道:“嗯。” 念及初见,钟情至此。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有聚有散是人生常态,后会有期,新文见! 也请看文的小天使最后留一下言~ 这篇文我是打算要修的,有些细节处理得有些草率。 最后说一句,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