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穹铁道]持明族迟早要完》 1 第 1 章 离朱睁开眼睛,视线正对着水波纹的帐子顶。 事情不太对。 她知道自己的名字,往昔经历过的大事小情、曾经接受过的各种教育,林林总总都好好待在脑袋里,唯独事件各环节要素中出现的张张人脸如同没有五官的纸偶。 看不清楚,想不起来了。脑子里空空的,像是蒙了层毛玻璃。 身上包裹着柔软的纺织物,用手指捻捻,花纹直接织在布匹上,当得一句工艺精巧。 推开又轻又暖的被子,她观察着举到面前的手——白皙,柔软,细嫩,温度偏低。 干干净净的,茧子全都不见了,指腹柔软得就像水生生物。 门外有声音。 女童撑着胳膊起身,并拢双腿坐在床沿,即便没有束缚物姿态也极其端正优雅。她没有出声呼唤,低着头飞速扫过四周。 身下是华美的雕花架子床,身边围着月白绫罗床帐,布料被一对金钩掀起,大约是为了方便观察躺在床上的人。对面有张细窄长桌,正中间供着副镶嵌螺钿和贝母的小插屏,插屏东侧摆了对玉石雕琢的小柿子摆件,嫩嫩的橘黄色油润可爱。 这是户生活无忧的人家,处处透出低调奢华的内涵。 嗯……为什么能看得出来? 不知道,当视线扫过连靠背都带着精细雕花的玫瑰椅时她脑海里自动浮现出如此评价。 房间外有人在争吵,而且还不少,只要不是聋子和死人都能听到那些音量逐渐增大且让人越来越暴躁的车轱辘对话。 “……任何延续传承的可能都不该放过啊尊上!” 这是一个年老的声音,说话的人应该满脸皱纹,眉心深深刻着川字,表情严肃,清癯端方。 “前尘梦回针乃吾族禁药,既然旁人用不得,这个幼崽自然也用不得。”冷淡的声线听上去很年轻,这又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尊上,前尘梦回针的机制您也清楚,并不会对族人产生身体上的负面影响。这孩子的孵化期隔了如此之久,早已物是人非,便是前尘梦回也无妨……” “无需多言,我意已决,你们不要再提此事。我说不可就是不可,你们少把主意打到幼崽身上。” 老人家苦口婆心的劝,年轻人对此最大的尊重是没有把耳朵堵上。 跳下床沿,离朱光着脚悄悄踩在地上走动。 前厅中的争论还在继续,争论双方胜负未分,两边都认为自己委曲求全对方无理取闹,没空关心躺在床上的女童。 她走到光亮的等身照衣镜前观察自己。 八九岁的身高,黑发绿眼,眉唇皆淡,耳朵尖尖的,眉眼间有几分妖异,不像个人类。脸上还有点婴儿肥,眉宇间泛着冷冷的白色,看上去阴郁暗沉人嫌狗厌,半分没有孩童的活泼可爱。她抬起手用力揉捏脸颊,健康的血色充盈在颊间,气色瞬间亮了起来。再浅浅调整一番眼神,这样一来就算嘴角下压也没有先前那样满脸讨人嫌。 争论还在继续,力图模拟出“无辜”这个表情的五分钟里离朱计划了不下八个方案让争执双方一块死于“一时上头”,眼看第九版方案即将现世,她放下手,小狗甩水那样甩动脑袋。 算了。 想那么多实在是太累,不如找个凉快地方瘫着。 捡起节操和底线拍拍灰默默溜回床边,她甩开两只鞋懒懒散散抬腿倒在床上,不忘顺手给自己盖好被子,打个哈欠重新闭起眼睛。 该说不说,这高床软枕的,果然还是躺着舒服呐! 争论终于告一段落,内室门被人推开,头生角冠的青年站在门口居高临下扫了一眼,看向新生族人的眼神冷漠如冰:“醒了就起来,名字。” “离朱。” 女童慢吞吞吐出两个字,睁开眼睛打量来者,目光最终停在他耳侧的流苏上:“你谁?” 荧光发夹(龙角)单边耳饰,帅哥还挺潮的嘛。 话音没来得及落地,青年身后出现一张苦大仇深的脸,不但如她想象中那般全是褶子而且颜色发黑。大概是被气的吧,离朱礼貌的尽量不盯着他还在频频抽动的嘴角看,然而老人家并不打算放过她。 “放肆!念你刚刚破卵而出全无记忆,这次就不必受罚了,今后记住,与龙尊说话时别你你我我的没大没小!别人不懂礼貌粗鄙荒唐,你身为持明一员,【不朽】的后裔,绝不可自轻自贱整日与那些短生之物为伍!” 活该你被人怼,离朱飞速更改藏在心底对老人家的评价。 这些话显然不是冲着她来的,说话的老者明知她此时全无记忆还非要提些有记忆的人才能听懂的梗,也就是说他在借机指桑骂槐。就像陌生青年的冷淡也不是冲着她一样,他真正厌烦的分明是那老东西。而她离朱,只不过一时倒霉罢了,被骂的“槐”既然没意见,她当然也无所谓。 怎么?被人随便说几句不是就破防了? 可笑。 “好的,我知道了。” 她闭上眼睛扭开脸,如果放在成年人身上这般举动可以说无礼至极,但她眼下不是个才降生的宝宝吗? 小孩子不懂事,不给人脸面才正常。 被幼崽讨厌了,无可争议的事实。 理论上前来履行“探视”职责的两人无话可说,一前一后甩开袖子就走。 嗛,就这? 这两人离去后过了一会儿,外面进来一个面貌和善的女子,她给离朱带来一杯蜜水外加一碗清淡的米粥。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她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姿态矜贵而优美,看得出常年自持:“我叫涤青,负责关照刚刚破卵的族人。” “别害怕,你先随便吃点喝点,听我给你讲讲眼下是个什么情况。” 女子抿嘴微笑,嘴角的弧度都像是刻意测量过那样恰到好处,与她略微有些尖的下巴非常相称:“时间有限……” 大概介绍过自己后涤青直接进入正题:“是不是脑子里模模糊糊什么记忆都没有?这很正常。我们持明一族化卵转生前尘尽断,记忆也会消除,待重新醒来就是新的一生了,无需担忧。” 离朱:“……” 所有bug都被这个本身就是bug的特殊转生机制给覆盖了,她不需要做任何掩饰。 很好。 沉默片刻后,女童看上去像是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那样微微动动头。涤青松了口气,转身出去给离朱取新缝好的罩衣:“吃完东西去试试,不会穿了就喊人。族里每季给没成年的孩子发两身衣服,所有人都一样。” 她转过身去,说不清有意还是无意的避开了离朱的注视。 截至今日,今年破卵出生的全部幼崽里就眼前这个最为特殊。她的持明卵泡在鳞渊境已经不知道多少年了,连护珠人都以为是个死胎来着,没想到还真有破壳的一天。而且她破壳花费的时间也有些久,个头也小,该不会是个天缺? 如果是天缺的话,恐怕活不长久,彼此间处得太过亲厚将来难免承受不住,不如现下冷淡些。 离朱端起蜜水一饮而尽,甜丝丝的味道让她忍不住眯起眼睛。放下杯子她又去看看白粥,一丝肉味都没有。 不好吃,不吃。 杯盘轻轻碰撞,紧接着是纺织物悉悉萃萃的声音,涤青转回来就见女童光着脚散着头发站在地上。 她看得好笑:“快点穿上鞋,不吃了?” “饱了。”灌了个水饱的离朱表示自己不想吃白粥。 涤青也不管这孩子究竟真饱还是假饱,推着她便向外走:“最近这些日子你会和其他年幼的族人一起留在这儿了解些族中常识,过段时间会有成年的族人来把你们领走抚养。持明无父无母,这一世的亲缘就从此时算起。” 离朱:“……” 一大一小走过夹道,两侧是覆盖着金黄色琉璃瓦的大红高墙,天空被紧紧框在一个狭小的画框内。柔和的光线透不过墙头,只能给那片金色添一道朦胧光圈。 还好夹道并不长,涤青很快就领着离朱来到一处庭院。入目先是一泓清池,水池正中的高台上竖着龙形玉玦。清凉透亮的水从玉玦缺口处流出,形成一道不大不小的人工瀑布。水流坠入池中溅起朵朵白花,很快水流再次归入静谧,漫过其下五彩斑斓的鹅卵石继续向远处延伸。石阶步道一条一条将将跃出水面半寸,走在上面宛如踩在水面行走似的,荷香萦绕左右。 庭院四周用青石砌出花池,靠近瀑布那头种了几杆翠竹和一些绿色藤蔓,远离瀑布这边却是一片姹紫嫣红碗口大的花卉。 牡丹池旁边有个月亮门,门框用带着珠光的贝母拼嵌而成,阳光下显得流光溢彩。 门内传来孩童的打闹与尖叫声,涤青催着离朱快走了几步。 绕过门洞来到青砖空地上,只见一大一小两个幼崽满地滚着扑打缠斗,小童们统一的青绿色罩衣滚得皱皱巴巴。 “你们两个都给我站到墙边去面壁思过,今天没有饭吃了!”涤青上前拉开他们两个,一手一只推到墙角。 离朱注意到稍微高壮些的男孩满脸不以为意,略一思索,她心里大概有了点数。 好不容易控制住局面,涤青舒了口气双手拍击发出声响,然后看向身后若有所思的女童。 “这是离朱,昨日方才破卵,她身体不太好,大家注意让着些,明白了吗?”她自顾自说了一通,推着小孩子朝其他人弯腰鞠躬,松开手就打算走:“玩儿去吧,有什么不明白的等下午龙师前来授课了自己去问。” 被迫“身体不太好”的离朱:“……哦。” “哦……”底下传来熊孩子们稀稀拉拉的回应。 好吧,我体弱多病。 离朱冷不防被人推着脑袋低头行礼,脑后的压力一去她立刻站直甩甩,又挨了涤青一掌:“别动,我给你把头发扎起来,不然下午龙师见了定会斥责。” 规矩大,麻烦多,有点烦。 涤青把新来的幼崽送入群体就走了,她还有太多事要去做,忙不过来。整个庭院中管事是她,厨子是她,裁缝也是她。 洒扫缝补烹饪全指着她一个,实在没有太多空闲时间关注每一个孩子。 也许是天生亲缘薄,大多数持明喜欢幼崽但不喜欢养崽,基本上云养一下立刻浅尝辄止。幼龄族人被成年族人领走后也是散养的,给口饭吃给个睡觉的地方,该上学送去上学,剩下就不怎么管了,只有龙师还记得操几分心。 不像仙舟上的天人族,父母从孩子出生操心到孩子成家立业,操心完儿子女儿操心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就没有个到头的时候。 持明一族或是骁勇善战或是擅长岐黄之术,或是二者兼而有之,族人们能自理后要么报考云骑入伍要么进入丹鼎司从医,愿意留在族内带孩子的实在少之又少。所以涤青是真的很忙,整个人的形象从优雅矜贵的千金贵女直接快进到心力憔悴的保育员只需要短短半个时辰。 2 第 2 章 涤青给离朱扎了两个小揪揪就匆匆离去,她走到水边借着倒影看看,一左一右就像肿起来的肿块,又像小怪兽头顶刚刚长出的嫩角,说不来好不好看。院子里的孩子有大有小,但也都是八九岁上下的模样,比起别人她确实显得身形小了一圈,怪不得会被认作“身体不好”。 水波的倒影中闪过一块圆圆的黑色,小姑娘迅速朝旁边跳,躲避之余不忘把脚伸出去狠踹偷袭者的膝盖侧窝。 “哇啊——!”本该在面壁思过的高壮男孩失去平衡一头栽进汩汩流动的清池,池水很浅,可他却倒霉的撞在石阶尖角上擦破了掌心皮:“血!血!流血了!我要死了!” 哭泣与尖叫震耳欲聋,瓦片上并不存在的尘土也被震得抖了三抖。 离朱站在岸边冷眼看他嚎哭,黑洞洞的嘴大张着,发出无比嘈杂的声音。她忽然有种想要塞块石头进去让他永远安静下来的暴戾念头:“吵死了,再哭就砸你!” “嗝!” 男孩打了个嗝,跳起来攥着拳头冲向女童:“看我不打死你!” 她根本不躲,屈膝矮下身猛然发力,一头撞在他肚子上被弹开后又顺势滚倒地面拼命拿脚向上蹬。男孩一时不察失去先机挨了好几下,恼羞成怒也抬脚用力往下跺。跺了三五脚终于有一脚踩在离朱胸口,她忍住疼痛与口腔里泛出的腥甜,马上蜷缩身体抱住他的腿翻滚,成功把人带了个大马趴摔得五体投地又一口死死咬在男孩腿肚子的软肉上。 “好痛好痛好痛!”男孩大哭,拼命扭动摔打也无法挣脱。离朱连抓带挠脚下还在不停踢腾,脸上的狠意像是非要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不可。 “救命啊啊啊啊啊啊!” 这种拼命的架势哪个幼崽见过? 围观的孩子纷纷大叫,尖利刺耳,终于把涤青从厨房里给闹了出来。 “小祖宗们这是又怎么了……帝弓司命在上!快点分开!” 滑腻的水中石阶上沾染着血色,这已经不是孩童打架的范畴了。 她跑上前先抱起离朱,小胖子扑上来追打。涤青不得不松开怀里的女童去拦男孩,冷不防女童又跳起来破着自己摔倒也要把男孩重新踢回水里。 眼见男孩摔倒入水,涤青满地乱追也没能追上离朱,叫她几乎四肢并用的扑上去一屁股压住他,照着头“邦邦”又是两拳。 涤青趁势从背后抓住离朱把她抱开,这回她吸取教训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先把手里的女童掉了个个儿朝屁股上连拍两掌:“再不老实明天饭也别吃了!” 男孩抽抽噎噎从水里爬起来,摊开手掌向成年人展示自己的伤口:“我流血了!我要死了!” “死了活该!”离朱踢腾着腿回头骂他:“他先偷偷从背后推我,自己脚滑摔了就打我撒气,凭啥我不能还手!” 涤青又照着离朱的屁股拍了一掌:“老实点!再不老实把你扔给寿瘟祸祖活吃了!” 说完这个又指着那个训斥:“每次都是你起头,再让我看见一回我先揍你一顿!” 这两个崽子是不能放到一处去了,涤青顾不上形象,夹着离朱随便找了个房间把她扔进去反锁,拐回去抓起男孩给他树了个木桩子罚站:“不许下来!站到晚上!叫你惹是生非!累死我了……” 瞧着其他幼崽吓得鹌鹑一样缩在一起不再吵闹,她这才喘着粗气回厨房继续忙碌。这么多孩子的午饭都还在锅里呢,她要是不赶紧去顾着今天大家都得一块饿肚子。 离朱躺在地板上,四周全都是收纳书籍卷轴的柜子,高大得似乎从地面一直通向看不到边际的屋顶。她翻了个身坐起来,胸口闷闷的疼,衣服湿透了有点冷。 啧,吃亏了! 禁闭一直关到午后,靠在书架上狠狠睡了一觉的离朱被前来找她的涤青摇醒,彻底清醒后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一处有着红漆木柱的堂屋外。 “龙师来给你们上课,乖一点知道吗?争取将来能去个好一点的族人家里,我不是针对你,可你这性子要是不改改不是走到哪儿都擎等着挨揍么!”她蹲下身替女童扑打灰尘整理衣衫,力求让她看上去整洁得体些。 罩衫的布料很有趣,即便浸了水又经历过暴力揉搓干透后仍然垂坠挺括。 涤青噼噼啪啪给离朱拍了一遍,起身拆开她早就乱掉的小揪揪重新梳拢扎好,苦口婆心的一直劝:“你就不该和艋柯打架,跑来告诉我不行吗?是,我是忙不过来时时刻刻盯着你们,可和人硬顶受伤了生病了不都是你自己受着,打赢打输都吃亏。” 离朱趁她不注意翻了个白眼。 那小子一看就是个惯犯,不一顿揍服他以后天天都得挨欺负。告状?告状要是有用就不会有今天这出事儿。 只要幼崽不出声顶嘴,涤青就当她默认,眼看收拾得能见人了她松开离朱的头发转而拉起她的手往堂屋里领:“天天自己想办法填肚子还是吃好喝好有人伺候,就看这段日子里你们自己的了。要是能入得龙师青眼被带去当作弟子教养将来就是新的龙师,龙尊见你都得低头,明白不?!” “真的吗?”离朱想得是“好吃好喝有人伺候”,能舒舒服服躺着谁想劳心劳力拼死拼活? 涤青当她想着龙师的事,忍不住轻笑:“骗你我能有什么好处?” 装模作样几个月,荣华富贵六百年,她拎得清。 “好吧,”女童咂咂嘴,“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你这事儿我能解决,明儿就让你闲下来。” 涤青哭笑不得:“就你这么丁点大能解决什么?先顾好自己再说吧!” 申请增加人手的报告她隔三差五就往上递,至今已经一百多年,上面半点动静也没有,估计也是很为难。 “差不多就这样,曼兑长老已经在等了,抬头挺胸看人,别垂着脑袋臊眉耷眼的。说话大点声,要让人能听见,好了快进去!”小揪揪上有些秃,涤青从头上退下来两串珠子一左一右给幼崽别好,可选的尽量让她看上去乖巧可爱些。 离朱:“……” 乖巧可爱这种词儿居然能和她挂上关系,这件事实在是太可怕了! 来授课的龙师是个中年人,除了年轻些脸上褶子少些,表情和早上见过的老人一样严肃。 有了想法和奔头,不用涤青提醒离朱就低头鞠躬行礼,行过礼便很有规矩的垂手安静站立。 “曼兑长老,这孩子是离朱。昨日破卵,睡过一整日才清醒,个头也小了些。”涤青将小崽子推到身前给龙师看,小小女童细手细脚安安静静垂手而立,倒是能耐住性子站得笔直。 龙师曼兑上下打量了她一回:“把头抬起来。” 离朱抬起眼睛直勾勾看着面前的中年人,曼兑微挑眉梢,从袖袋中抽出一把戒尺。 “伸手。”他摊开手掌示意女童照做,离朱看了眼戒尺,面儿上得有两寸宽,果断摇头:“不。” 涤青:“……” 得,白交代。 “啪。”戒尺在空气中挥过,带出一声脆响。曼兑加重语气:“伸出手来——” “除非你先给我理由。”离朱坚决不肯白挨,曼兑差点被她气笑:“怕挨打?” 离朱用表情告诉他这是句废话。挨打也得有个缘故,不明不白的打谁挨谁傻。 “无有规矩,不成方圆。”他一个几百岁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为难一个昨天才破壳而出的幼崽。只不过从大长老那里听说这孩子一睁眼就敢和龙尊顶嘴对着干,想着给她点厉害瞧瞧以压制燥性。 话说回来,小家伙死倔死倔的德行还有点可爱呢——从来都是饮月君不听劝谏,这回可算让他自己也尝尝让人一句话顶到肺上的滋味。 “不伸手也罢。”曼兑手持戒尺轻轻在离朱肩头敲了一下:“望你将来修身守礼,拱卫龙尊,勿使传承断绝。” “进去找位置坐下!”他收起戒尺,涤青忙行了个礼交出祸头子,退出堂屋转身就跑。 离朱回头看着涤青走远,弯腰又鞠了一躬才翻过最后一道门槛慢吞吞走进内室。门口隔着一座木雕大屏风,上面刻着弯弯绕绕五条长虫,张牙舞爪各有各的神态。曼兑注意到她在观察屏风上的花纹,咳了一声提醒:“这上面讲得乃是五龙远徙,今日若有空就给你们说说。” 绕过屏风就是听课的所在,一人一张桌一张凳,和她打架的男孩艋柯后排靠窗,看上去不太擅长读写。桌上有笔有墨有白纸,上首处挂着张潦草的“树根”图。等离朱找了最前排的桌子坐下,曼兑也走到挂图下站定,拿戒尺敲敲桌面,屋子里几十个孩子拖拖拉拉站起身。 “坐下重来,下次谁慢了就挨戒尺。”他平静的又敲了下桌面,幼崽们坐回去,听着动静重新行礼。 早先和艋柯打架没饭吃的男孩迟了一步,被曼兑抓住照着小腿狠狠抽了一记:“坐下,再来。” 一连数次,不管是瘸着腿的还是咧着嘴的,直到所有孩子都能跟着声音整齐划一做出动作才算过去这一关。 接下来就是授课时间,曼兑先把背后的挂画内容讲了一遍,离朱私以为画画的那位恐怕不适合搞艺术——原来画上不是树杈子而是星神【不朽】啊? 要没人专门解释说明她差点开口夸赞这盆景画得写实传神…… 第一节课讲了星神的概念与持明的由来,跨度非常大,基本上属于曼兑想到哪里就讲到哪里。中间给了盏茶时间让孩子们上上厕所活动活动腿脚,第二节课龙师在挂画旁的黑板上写下“口口”二字。 看了,没看懂,看来得重新学习书写。 “这两个字便是‘持明’,我族在寰宇之中的称谓。” “过段日子你们就会分到有意抚养幼崽的族人家里去,每日除去习武还得有半日时间在罗浮学宫就学。如今早些教你们认字算数,需得用心研习,届时莫丢了一族脸面。” 曼兑着重看过几个“留级生”,艋柯就是其中之一。 罗浮上的持明幼崽本是不入学宫的,族内自治嘛,代代传承便是。奈何近几年神策将军腾骁每每提及此事总要念上几句,外头那些嘴巴不饶人的仙舟民又多有嘲笑,惹其他四位龙尊颇有微词,这才由饮月君力排众议下令要求所有幼崽至少在学宫待满二十年。 为了一改持明幼崽在外族人眼中“不学无术”的刻板印象,龙师们百忙之中抽出空闲轮流来给这些小祖宗上课,生怕有哪个将来进了学宫成绩垫底。 你们可都是真龙后裔啊,总要对得起这一身血脉吧! 3 第 3 章 早在曼兑反复盯着幼崽们起来坐下时离朱就饿了。从清醒到现在她就只喝了一杯蜜水,中间还花大力气和人打了一架,说饿得前胸贴后背也不为过。 莫慌,此刻不是好时机。 第二节课学了几个简单的常用字,龙师在黑板上一笔一划写了一遍示范就要孩子们照着写。 底下窸窸窣窣的声音就没停过,有人两个指头捏着毛笔,有人干脆一把子握住,横七竖八跟画火柴人似的鬼画符,看得曼兑连眼睛带脑子都是疼的。 幼崽这种东西……果然还是别人养着更有趣。 他背着手走下来挨个扫一遍,从头走到尾越看越暴躁……直到走过矮墩墩的女童桌旁。 “嗯?” 她握笔的姿势是对的,虽然还有几分僵硬但那并不是毛病,初学者三五年手都是僵的也很正常。再看纸上的字迹,全无“提按行顿”之章法,却也基本做到了横平竖直,至少能看出来写的是什么,笔画布局也颇为合理。 像是个能练出来的样子。 “嗯,不错,可以。” 我持明,还是有可造之材的。 他点点头,饱受创伤的心灵得到了一点点安慰。 艋柯立刻横眉立目瞪过去,离朱只当他是个臭屁,兀自低头练第二遍。 手里没点真本事凭什么躺着叫人好吃好喝好伺候? 尖梢柔软的书写工具很陌生,弯弯绕绕的文字也不太好写,她都已经做好挨罚的准备了,没想到龙师要求居然这么低,看着是个字就行。 离朱忍着饿慢慢写,写完一张换下一张。别的孩子一遍没写完就忍不住交头接耳你捣我一下我推你一下,只有距离讲台最近的这张小方桌,宛如海浪拍打的礁石般巍然不为所动。 曼兑看了好几眼,见她始终如此,不由在心底感慨果然古龙遗孑,和这些转生了不知道多少回的小崽子就是不一样。 ——她大约是在追随龙尊迁来仙舟时化卵转生,却不知为何孵化期漫长到持续了数千年之久。这也是为什么大长老想要在她身上用前尘梦回针的原因。千年以来持明伴随仙舟联盟历经数次大战,族内不少典籍被战火焚毁缺失,龙尊累世转生又不堪重负,补全记录的事可不就着落在这种往前倒一世就够用的孩子身上。 持明最重传承,这一代却出了个乾纲独断的龙尊。不管是出于对孩童的怜惜还是对律法的尊重,饮月君拒绝了这个提议。想到这里曼兑忍不住摇头——丹枫究竟是怎么想的呢?并非龙师事事都要指手画脚横插一杠,龙尊龙师互相制衡乃是族中祖训,待到他日龙尊进入龙狂转生时少不得还要龙师去收拾善后代为执政,除此以外龙师又得守着持明卵守着鳞渊境,再含辛茹苦将转世的龙尊养大成人…… 他们理应是最亲近的亲人,何苦搞成现下这般见面就吵几乎为了反对而反对的局面? 是,前尘梦回针确实有不可控的因素,很容易导致受针者记忆混乱提前化卵。可化卵又不是送死,趁孩子还小没什么记忆让她早早回去波月古海算不上太残忍的事,说不定下一世还能给她换个健康些的身体。如果龙师之中有谁身负这种便利他们早就自己顶在前面用针去了,哪还用狠心对这小童下手,这不是实在没法子么! 唉…… 没办法,饮月君已经否决了这个提议,龙师们到底拗不过他,唯有放弃。 “很好,再写慢一些。”曼兑站在离朱身后提点她:“写字不比其他,只要持之以恒耐心练,总有脱颖而出的一日。这种水磨工夫最是公平,一分汗水一分收获。” 其实也不那么公平的…… 譬如课室里这几十个孩子,有好几位都已经不只是“二进宫”了,却还不如这早上才刚睁开眼睛的小丫头。 龙师掐着点回到讲台,赶在今日课结前要幼崽们自行挑张写得好的字交上来充当课堂作业。 绝大多数孩子能写完一张就谢天谢地,哪里还有得挑。稀里糊涂收了几十份鬼画符,曼兑把字纸一卷夹在胳膊底下:“崇志堂乃辑录我族文献之所在,无事多去那边读些书。” 这话有心人听了自然算数,没心的人就是摁着头一天也难得看进去半页纸。 说完他便洒然远去,幼崽们瞬间跟放羊了似的呼啦啦一窝蜂涌到外面——哪怕不玩呢,蹲在树根旁看风吹叶动也比读书写字有趣。 离朱巴不得离他们远远的,她坐在教室里就着笔洗慢吞吞涮干净沾了墨的毛笔,又在一旁的布巾上辗干,最后挂在桌前笔架上。 除了名字还有些许印象,她在此地已经是个无牵无挂的人。持明一族恰好又无父无母全无兄弟姐妹,可以说是一点心也不必替别人费。只待将来混个好职位一趟,安然悠哉过上大几百年,若有来生……嗯,那就来生再说。 腹内肠鸣隆隆,是该出门觅食的时候了。 因为早上打得那一架,参与其中的两个祸头子公平的同时失去了享用午餐和晚餐的权力。反正饿上两顿也死不了人嘛,从这个清奇的角度上看涤青的处置方式并无大错——她不能动真格的殴打幼崽,也不能惩罚他们去做有可能造成严重损伤的事,那就只好拿禁食作为惩罚手段了。 不过罚归罚,离朱却是不打算认错的。 我有什么错?我没错! 她摸进厨房拿了只大号空碗拢在罩衣下,靠右挨着大红墙壁一点一点往外摸。月亮门相反的方向另有一处庭院,四周架子上摆了各式武器,再往外有两扇半掩着的木门。眼瞅着门口无人看守,小童抱着碗摸出去走到大街上,照旧低头顺着墙根溜。 路边招牌上的字她一个也不认识,但离朱知道要命也知道不能往远走。好在左手边恍惚是处檐牙高啄的紧要部门,来往人员衣着华丽面貌粲然,应该是个收入不错的好地方。 绿衣持明小囡沿着墙壁走到天舶司外找了个能晒到太阳的位置,她拍拍屁股往地上一坐靠着墙眯起眼睛,怀里的碗端端正正摆在面前。 饿肚子的时候如果能晒晒太阳心情就会好上不少,顺带着感觉也就不那么饿了。 嗯,要饭。 不要饭怎么办?难道去别人摊子上仗着年龄小撒娇撒痴强行赊账吗?那还不如要饭,来来往往能给钱的人都是给得起的,给不起她也不勉强。 不远处镇守天舶司的云骑士卒看着这一幕陷入沉默:“……” 不是没在仙舟上见过要饭的,实在是没见过这么小的持明幼崽用“端碗”这种古朴的形式坦然要饭。 小童个子小小,缩在天舶司高大的墙根下只露出一点点乌油油的发顶,就像巢穴里幼弱的雏鸟,可怜兮兮发出讨食的哀鸣。 帝弓司命在上!这可真是要了亲命了!谁家把孩子虐待成这样了啊?还有没有人出来管管,地衡司!地衡司人呢?! 天舶司内多狐人,狐人好奇心极强,大门口进进出出那么些人谁看不见有个孩子跑来讨饭?听到这件怪事他们纷纷找理由成群结队跑出去看——好可怜啊!小小只的幼崽肚子饿得咕噜噜直叫。 不多会儿离朱面前的饭碗里就堆了满满一碗巡镝。 她也不贪心,见碗填满起身端着就走,慢吞吞穿过观察许久的虹桥,横穿航道走去斜对面的小吃摊上。 “姐姐,我饿了,这些能换什么吃食?”小吃摊老板看到一对小揪揪和一只装满巡镝的海碗从柜台下晃晃悠悠慢慢“冒”出来,用力再往前探出大半个身子才瞧清楚原来是个持明幼崽。 偷偷跟着看孩子的狐人们心头大震:不是,这崽崽来真的,她是真在要饭吃? 仙舟翾翔八千余载,至少最近这大几百年没让谁家沦落到这种地步吧?本以为是什么网红预备出道搞的噱头,没想到真有持明幼崽被饿得祖传脸面都不顾了。 离朱:脸面是啥?能吃吗? 小吃摊老板提着蒸包子的笼屉拿也不是放也不是,这可是持明的崽子,他们族里平日里管又不爱管,万一出点事又爱面子又护短。借给她八个胆子她也不敢在没有看到成年持明的情况下随便给持明幼崽东西吃,万一被误会了怎么办! “额……你家大人呢?怎么就你自己跑出来?”眼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并不想以这种形式出名的小老板笑得比哭得还惨:“你是自己吃东西呢,还是给家里带东西啊?我这里包子是辣的,羊奶还没热,要不你换一家问问?” 小祖宗惹不起,赶紧随便找些理由哄走了事罢! 离朱:“……持明挖你家祖坟了吗?” 嘶—— 这个嘴,略有点毒啊! “你……可以当做有。”老板都快哭出来了,这孩子说话忒难听,果然是持明的崽子! 她都已经在想等会儿被这孩子的养父母堵住该怎么喊救命了, 不料小童没有再开口,颤颤巍巍收回举着碗的手实力演绎什么叫做“垂头丧气”,就好像整个人都蒙上一层阴影似的连耳朵都耷拉着丧丧的:“好吧,对不住。” 有钱居然吃不到东西,这持明……迟早要完! 4 第 4 章 “丹枫!丹枫不好了!你家孩子出事儿了!你赶紧的快去看看吧,就在星槎海中枢,晚了就找不到啦——” 玉兆里传出白珩的大嗓门儿,丹枫摔了手里的笔管挥袖掐起御水诀便往宣夜大街赶。 还好丹鼎司有星槎直通星槎海,不至于让龙尊真就这么一路撞过去。等到了星槎海,离广云袖绸缎庄还有些距离他就远远看见好几个闲得屁疼的狐人围了个武备战阵正在大鸣大放的偷偷围观。 不是,你们围个战阵出来是打算干嘛?想和谁动手呢? 丹枫仗着能飘起来挤到近前定睛一看,这不是巧了吗,早上才刚见过这崽子。 抱紧托盘的老板夹着腿哭唧唧:“小爷慢点儿,别噎着您!” 她吃得很快,吃相却是千磨万炼后的秀气雅致,红润小嘴不停,白皙包子脸随着咀嚼的动作微鼓。 嚼嚼嚼,嚼嚼嚼 狐人们要么捧心要么捧脸,浑身的粉红泡泡足够溺死十个纣王,视线的焦点却对此毫无触动,一心只有醋碟里的薄皮小笼肉包子。 “嘿嘿嘿,好可爱,持明幼崽怎么会这么可爱?能抱回去养吗?反正她都上街要饭了,想来家里无人在意。”捧心的狐人朝着仙舟律法底线蠢蠢欲动,捧脸的狐人不但没有反对甚至帮着添油加醋构思细节:“要不你去买个琼实鸟串逗逗她呗,说不定跟着就走了……要是能养这么个姑娘我可以跳过娶媳妇儿的步骤!” 错身而过听了个正着的丹枫:“……” 让一个才降生未满七十二系统时的幼崽抱着碗沿街乞讨……列祖列宗在上,我是不是该引咎辞职了? 以及,不许盯着我家崽子看!更不许抱走私自养! 一笼象眼大的珍珠包子下肚,火烧火燎的焦灼饥饿感终于压下几分。考虑到这算是自己吃进嘴的第一顿饭,差不多有个六分饱离朱就停下筷子,她从要饭碗里抓了两把巡镝很是潇洒的花出去:“哥哥,麻烦再来瓶热浮羊奶,谢谢。” 这个因为太勤快而早早开张以至于无法找理由哄走持明幼崽的老板从头到脚透出一股淡淡的绝望:“好的呢。” 孩子品行挺好,吃饭的样子也很干净很有规矩,但他现在巴不得她能刁蛮些有个熊孩子的模样——万一她家长找来也有理由推脱责任。可惜没有,她从头到尾都没有闹,逻辑清晰表达明确,就是肚子饿了想吃东西。 熊了,但又不是很熊。 如熊。 老板接过巡镝数也没数,挑了瓶新出的荔枝味羊奶给离朱开好盖子插上吸管,毕恭毕敬送到手边。 羊奶烫烫的,小姑娘抱起玻璃瓶暖手,就着阳光眯起眼睛小口小口吸溜着往肚子里送,小模样认真到几近虔诚,像是在吃什么山珍海味珍馐美馔。 平平无奇的包子瞬间多了几分神秘色彩。 丹枫走出人群默默坐到离朱对面,各个方向投来视线的狐人在看到饮月君青绿色的峥嵘角冠后立刻作鸟兽散。 哦吼,大家长来了。 别看了,再凑热闹看下去大概率会挨揍。 对面坐了个人,女童立刻放下烧有羊头图案的玻璃瓶。丹枫见她这般举措又是一滞,想想好友镜流新进收入门墙的小徒弟,他有点拿捏不住该怎么和离朱说话。 那孩子活泼皮实没大没小,见谁都仰着一张笑脸,自家这只幼崽就……活像个上门讨债的。 早先他是略严厉冷淡了些,看来那时叫她受了些惊吓。但那份怒气并非冲着孩子,实是近来龙师总有狂悖之举,总令他身心俱疲。 迁怒不是好习惯,迁怒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更是糟糕。 “涤青没有给你饭吃?”他默默反思了一秒,压住火气试图“友好”交流,离朱理直气壮:“难吃!” 谁要吃白粥啊!谁进化到直立行走就为了吃白粥?站出来给我看看! 丹枫:“……” “你在天舶司门口要饭?”他换了个话题,离朱理不直气更壮:“你给我钱?” 丹枫:“……” 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大长老总要随身带瓶速效救心丸,如果族里崽子都这副死德行,他也得常备。 但是吧,回头一想她的举措似乎又一点毛病也没有。不要饭她哪儿来的巡镝?没巡镝她怎么吃东西?白粥确实不好吃……你就说这孩子有没有凭本事吃上饭吧! 等等,好像不小心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龙尊深吸一口气,打算从宇宙起源开始讲起,一定要耐心让小孩子明白不可以挑食更不可以随便乱跑……然后这丫头就又抓了把巡镝点单:“哥哥,再上一笼包子一瓶羊奶,请我面前这个人吃。” 潇洒得就像是在说“开个香槟塔”一样。 小吃摊老板:“……” 您是我哥成不成?您面前这位我家那几个包子它配不上啊! ——最后还是在龙尊看谁都像看狗的目光中老老实实端上刚蒸好烫好的包子和浮羊奶。 “你怎么喊外族人兄长,”丹枫努力回忆丹鼎司曾经风靡过一段时间的《儿童心理学》,从面前的筷子筒里抽出筷子很是秀气的夹包子蘸醋。 之所以那本书“曾经”风靡,主要因为家长们阅读并严格遵照书本行事了一段时间后发现自己的病情没有任何缓解,该心梗还是心梗,该脑梗仍旧脑梗,索性扔开书拎起熊孩子就是噼啪一顿,心情马上就舒畅了。 神医再世!不药而愈! 但是这个幼崽并不是胡搅蛮缠,她行事很有章法,虽说不拘一格的手段颇有让人眼前一黑的妙处,却也不得不承认她这么干的确解决了大半实际问题,所以丹枫暂时还不打算使用终极大招。 耐心相处,平等交流,孩子分享的食物一定要吃,努力和孩子成为好朋友…… “不喊他哥喊你哥?你又不给我饭吃。” 离朱淡定喝完最后一口浮羊奶,微微皱了下眉头。 羊奶有些凉了,后味发苦。 小吃摊老板面如土色奄奄一息,恨不得把自己埋到地缝里去。 上一个这么和饮月君说话的人后来怎么了……连人带盒在十王司住了多少年来着? 丹枫:“……” 不行还是直接动手吧,他有点头疼。 就在事情即将朝“苍龙濯世”方向发展之时曼兑终于拖着大长老赶到——鳞渊境比丹鼎司离得更远,两位又不比龙尊在天舶司有那么铁的熟人,从消息到腿脚都慢了一步。 “尊上,尊上……”大长老肺都快喘出来了,扶着方桌半晌说不出话。离朱好心将剩下那瓶没人碰过的热浮羊奶递给他:“您先缓缓,一把年纪该歇就歇。” 这句听着还像是人话,丹枫将竖起来的手指放回去。 “你怎么从院子里跑出来了?”曼兑看看饮月君隐隐发绿的脸色,心情好了不知道多少个百分点,问话语气也和缓不少。 离朱眨着眼睛望向他:“肚子饿了,没饭吃。不是涤青的错,我上午和艋柯打架,活该没有午饭和晚饭。” 大长老:“……” 曼兑:“……” 丹枫:“……” 你这是一睁眼就和人干架吗!到底该说不愧是持明幼崽还是先给丹鼎司去个玉兆传信预定未来的急救病房床位? “他先动手,我打赢了!”扎着小揪揪的小姑娘满脸认真,微微抬起的下巴颏带着持明特有的骄矜,如果不是这么会气人就更好了。 “……”大长老从手指到脚趾都在抖,“逆子!” “哦。”离朱视线落在他另一只手里的热浮羊奶上:“持明不是无父无母?” 既然无父无母,何来“逆子”一说。 早知道就不把羊奶给他了,老东西嘴里吐不出好听话。 “好了好了,小孩子不懂事,消消气……”曼兑赶紧拉开大长老免得他被个毛孩子气过去,看看左边的离朱又看看右边的饮月君,忽然意识到这是个龙尊也拿她没辙的族人。 全族上下很可能有且只有这么一个。 某种意义上来说,离朱小朋友也算得上是八百亩地里唯一的一根独苗苗了,就她这敢和龙尊当街叫板的精气神儿,一看就是龙师的好苗子。 “有什么事先回去再说,离朱啊,你出门时有没有和涤青知会一声?” 他边说边摸出玉兆,想也知道这孩子没说。涤青很负责任,她不会同意这样年幼的族人独自出门。 对于持明来说仙舟并不危险,危险的是那些别有居心的外来者。因为特殊的转生机制持明幼崽在寰宇中的黑市上属于紧俏货,常年有价无市。旺盛的生命力与【不朽】的赐福让他们能够驰骋星海,但脆弱的孩童也更容易成为狩猎目标。 果然,离朱摇摇头。 “她太忙了,顾不上。”她端起自己的要饭碗抖抖,没剩几个的巡镝唰唰作响,三个成年持明这才想起一开始到底听到了什么传言,个个脑袋一懵血压直直往上走。 这还是个屁都不懂的熊孩子。 丹枫看两个龙师差点被气昏过去的样子自己就不生气了:“走。” 离朱迅速转头,从人群中精准定位到小吃摊老板:“哥哥,劳你打个包,谢谢。” 我求您忘了我行不? 老板哆哆嗦嗦真就把龙尊只动了一个的包子装进打包盒,附赠一瓶没开封的新鲜羊奶:“……” 再见!再也别见! 大长老:“……” 曼兑:“……” 丹枫:“……” 你说这孩子乖巧吧,她胆子大得没边儿。你要是说她熊吧,她又好像很讲道理懂礼貌。 又叫人恨得想揍,又叫人狠不下心。 熊孩子! 5 第 5 章 直到离朱被龙尊外加两位长老送回宅院,涤青都没发现孩子少了一个。 一是谁也想不到才出生的幼崽就这么能整活儿,二是涤青干完厨房里的活又赶紧抓起针线给孩子们缝补衣衫,还没来得及清点人数。 小孩子对衣物的打击是毁灭性的,很有可能你前脚刚叮嘱过他要爱惜要爱惜,后脚脸还没扭开呢,一个口子就莫名其妙出现。 如果破损太严重当然直接更换新衣,再怎么着也不至于让孩子们补丁摞补丁的丢份儿。但要只是个小口子么……缝补一圈能穿还是要继续穿的。 家大业大和勤俭节约并不是矛盾重重的反义词。 庭院抚养幼崽的资金多来自于族中捐赠。 持明一族特殊的转生机制让他们在遗产处置问题上备受困扰,纠纷多多。不管是谁,化卵之后再次破卵而出的时间都是不定的,短则一个琥珀季,长则就像离朱这样闷了几千年,别人都以为她已经嘎了,上辈子还有些什么早就说不清楚。这还是持明无后不必考虑子孙问题,若是有配偶且配偶不是同族,几百年后两人相见不相识几乎与陌生人无异,房产和巡镝又该怎么安排? 因此很多族人为了省事都会提前分割清楚,将身后财回馈族中交给龙师打理,或者干脆就捐给庭院等到自己再次苏醒时也不必操心日子该怎么过。当然了这都是理想状态,实际生活中根本没有这么容易,财帛动人心这句话放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是一样的用。 所以涤青支撑这座庭院的资金从来都不缺,只是缺人。 当龙师和龙尊去而复返时她看到被他们领着的离朱还有点纳闷,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原来是这小东西忍不住饿,偷跑出去…… 要饭。 血压不血压的先不提,她到底是怎么从外面那些云骑守卫眼皮子底下溜走的? “你这孩子!”涤青手痒,巴掌举到一半却见这丫头梗着脖子浑身上下骨头比工造司金人还硬的模样,忍不住红了眼圈放下手,“下次不能再这样了知道吗?不要和族人打架好不好?我以后不会不让你吃饭了。” 持明不孕不育自我轮回,死一个少一个,每一个族人都珍贵无比。族中教育很大一部分比重都是在向孩子们反复灌输要“友爱同族”,否则先不说外部因素,光族内干起来就够所有人一块狠狠喝一壶。 毕竟他们是真的天生彪悍,看上去身姿蹁跹,实则武德充沛一个比一个能打。 “他不先挑衅,我就不揍他。”这是离朱能给到的最大让步。 涤青:“……” 行吧,总算是句答复。 “玩儿去吧,不可以打架,不能往外跑!” 丹枫见她们说话转身去厨房转了一圈,堆得小山一样高的碗让他忍不住眉心直跳。这还只是诸多接纳新生族人的庭院之一,仅罗浮一艘船上持明的人口就过了一个大数,此地这个样子,其他地方也好不到哪里去。人手确如离朱所说太少了,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 这次是小丫头胆子大运气好,下次换了别的幼崽偷溜可不一定还能找到。 龙师们显然早就知道情况,他们不是没有和饮月君谈过,结果就是没有结果,双方争执不下最终不了了之。 “唉,尊上您也看到了,一个人照顾幼崽根本忙不过来。本月还是降生人数较少的时候,若是平日里,这院子少说要留百十来个孩子吵闹,增添人手势在必行。” 曼兑放缓语气再次提起这件事,丹枫从无数争吵的碎片中翻出这段记忆—— 没错,龙尊的意思是且将族中伤残缺损的人安排来照顾幼崽,叫他们有事做还能领份工钱养活自己。但是龙师却认为照顾孩童事关重大,先不论那些失去部分肢体与能力的族人是否担得起这份力气活,谁也不知道他们心理上有没有发生变化,会不会在人后伤及无辜孩童。所以他们更倾向让年长但健全的人去做这件事,或者干脆逐户抽调,到了独立年龄又一时找不到合适工作的年轻人也可先来过渡。 两边都有十足的理由,两种方案都能惠及一批甚至数批族人,因此相持不下许久。持明长生,时间观念着实不怎么强,一来二去就这么拖着再也没有解决。 这事儿表面上瞧着很小,好像前后不过一句话,把人派来就成。本质上却是龙尊与龙师所代表的不同利益群体在斗法。双方提出的人选都是种兜底政策,一方倾向伤残族人,一方不忘急难困苦,都不是为了私利。但受伤残疾的持明多半是云骑士卒,也就是说他们先是仙舟人后才是持明族,而年老体衰与着急就业的年轻人则更倾向持明内部的稳定。 由此也可看出龙尊与龙师分歧所在,着实不能简单一句“对错”就分说清楚。 退回一万步来讲,难道龙师不在乎持明一族的利益?不,恰恰是龙师比龙尊更在乎族内,失能的族人自有仙舟与族中双重拨款关照,他们并非无以为继,反倒是初出茅庐的年轻人着实为难。 外面各处岗位优先要招有工作经验的人,可哪个人是先有工作经验后找到的工作?反正新人手里也轮不着什么要紧事,无非学学眉眼高低的规矩,既是如此在外面学和在家里学能有什么区别?谁家孩子谁心疼,不如给他们个填简历的由头,将来不管是进哪家企业,不至于眼高手低端着四处惹人烦。 能说有错吗?不能,但那股护犊子的味儿也实在是太冲了些。 总之龙尊嫌龙师吃相难看,龙师烦龙尊胳膊肘往外拐,几百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如今突然冒出来个二话不说就敢跑出去浪了大半天的崽子,谁知道会不会第二个第三个有样学样?要知道罗浮上的这支持明在整个族群中还不算是最能打的,天赋术法云吟术主治疗,自己就是一味活药材。 小孩子万一被人捉走那活罪遭得龙尊和龙师都不敢想。 现在!立刻!马上!赶紧的把人手拟定了派来吧,先看住大门再说! “您看看这章程该怎么办?”曼兑边说边小心瞄丹枫的表情,见他没有意见的样子才继续往下讲:“不如我提个折中的法子您姑且先听听?” 见龙尊没有张嘴就是反对的趋势,他赶紧把话说完。 “按您的意思,往后这么些崽子从早上起先习武后修文,立身立德缺一不可。一面咱们请些退下来的军中好手充作守卫和教头,另一面也让族里有手艺的族人进来照应孩子们的生活。这两股人都交予各处庭院当值的族人安排,再配个账房帮忙管钱,今后便是外头问起来咱们也有东西拿出去与人看。” 大长老瞥了曼兑一眼。 哼,这墙头草和的一手好稀泥! 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佞臣,尊上才一路往外跑怎么拉都拉不回来! 龙师率先低头让步,丹枫也不好继续坚持己见:“武师我去安排,其他帮忙的人手你们去统计,其他庭院也一样,务必明日调拨到齐。” 说完他走出四处都是碗的厨房找到涤青,告诉她从明日起族中会派更多人来交给她管,但是绝对不允许再有幼崽偷溜出去的事情发生。 “啊?”涤青瞪圆眼睛,恍惚想到不久之前那个扎着两个小揪揪的幼崽老气横秋叹了口气——“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你这事儿我能解决,明儿就让你闲下来。” 当时她是这么说的,转脸事情还真办成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打了一百多年的报告居然一天就解决……不,严格来说远远不到一天,离小朱端着个大海碗出去逛了一圈就让龙尊和龙师同时深刻了解到照顾幼崽的活计到底有多缺人手。虽说解决事情的办法略有些剑走偏锋,刨除掉那些让人眼前一黑胸口一滞的操作—— 你就说解决没解决吧! 她真的,从明天开始就能拥有休息时间了…… 老仙舟人的习惯,中午是一定要歇晌的。大家活的都久,一天天也没啥着急要紧的事儿,可不就慢悠悠晃一天算一天,哪怕店铺里做买卖的小老板午间也要放下帘子美美小睡一会儿。持明自星海迁徙而来,与天人族相处久了难免也染上这种慵懒的小毛病,涤青都快记不得自己上次享受午睡究竟是什么时候。 一想到今后居然可以拥有闲适的休息时间,她甚至想为此专门做一件午睡时穿的睡衣。 说起休息,庭院里的孩子们玩闹了这么久也该按照丹鼎司给的时间表早早回房睡觉了。 晚饭的点儿早就过去,好在离朱在外面吃了个饱肚才回来。她也不跟别的孩子疯玩,更不爱说话,自己坐在角落里打瞌睡。 涤青四下找了一圈才看到她,小小一只缩成一团又可怜又可爱,不由心下一软上前把已经睡得昏天暗地不知今夕是何夕的幼崽抱在怀里,赶着其他孩子催促他们回房间洗漱睡觉。 持明自卵中破壳而出,直接就是八1九岁孩童模样,生活上较之正常孩子更为独立,领地意识也更强。因此族中按照罗浮划分的区域,每处洞天又划分不同区域,每处区域内都设有收养新生族人的庭院,以保证孩子们的居住面积。 离朱的房间就是她早上张开眼时看到的那间,等她被领走后换换寝具又会住进新住户。这种漂泊无依的感觉很多持明都不喜欢,大多数人都会在心里盘算着将来一定要弄个只属于自己的小窝。 6 第 6 章 拟造的阳光刚刚亮起,孩子们就被喊起来向前院集中。 在此之前持明的幼崽也会从庭院时期起就接触武艺,不过那都是族人们抽空轮流来教个一招半式并没有固定人选,有一天没一天的,学得也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不成体系,学好学赖多半全看天赋。如今校场上一字排开数位从云骑军中因伤退役的军官,仅凭周身散发出的肃杀之气就让吱吱哇哇吵闹不已的崽子们瞬间安静。 门洞另一侧一排神态老迈的持明鱼贯而入,安静走进后院洒扫缝补、烹饪洗涤,各司其职。 离朱还没睡饱就被涤青从床上摇醒,晃晃悠悠走到浴室水槽边被人胡乱用冷水擦了把脸,昨晚才拆开只用过一次的牙刷出现在手里,粉红猫猫头的刷牙杯子出现在另一边,头皮再次被人拽得紧绷绷。 就,有点紧…… 其他幼崽也没好到哪里去,昨日来帮忙的族内老人们这会儿派上了大用场,一个个困得什么似的崽崽摇摇晃晃企鹅一样汇在一处吃过早餐就被赶进前院,武师们都已经等着了。离朱缩在队伍最后面,靠在墙壁上低头打瞌睡。前头那些武师说了什么她一概没听,直到眼前光线发生变化才强打起精神站直身体。 “叫到名字的人上前挑选武器,没叫到站在原地等待。趁着这段时间想好练什么,今日选了便要一直练到闭眼那天为止,不可半途而废……” 持明彪悍,全民皆兵,能上战场的都是精锐自不必提,作为普通族人多少也得学些功夫傍身。 挤在最前排的都是些身体健壮的幼崽,武师们的目光也大多盯在他们身上。艋柯一直在偷瞄离朱,见她低头缩着不出声,转身拉住几个大孩子窃窃私语了好一会儿,很快又坏笑着得意洋洋,不停回头偷看。 留给幼崽们思考的时间并不多。 这都什么时代了,习武的根本只是为了强健体魄锤炼筋骨,真要上了战场大规模作战主要靠得还是热武器。也就是命途行者还能用用冷兵器,传统古武早已变成一种文化遗产,除了持明这种家里有皇位的族群,其他仙舟人想学也很难摸到关窍。要么专门拜师学艺,要么进云骑军去混个统一的云骑枪法。 至于说那些践行在星神命途上的人……他们不在讨论之列。 也就是说幼崽无论选择什么武器都无所谓,武师们要得其实是那份日积月累的坚持与毅力。 离朱个子小小,年龄也是迄今为止最小的,武师把前面的幼崽都叫过一遍才发现原地还留着一个小豆丁。再仔细一看,嘿!这小丫头一副晕鸡似的模样,眼睛似闭非闭半睁不睁,一不小心还以为她单纯就是眼睛小呢。 “你!就是你!该你了,上前来挑你的武器。” 这孩子细胳膊细腿垮着张脸,一看就是进丹鼎司的料。武师们也不为难她,纯粹就当督促小崽子锻炼身体。 离朱困得要死,这具身体上辈子大概是个活活累死的社畜,都结卵转生了也必须睡满八小时,少一分钟就摇摇欲坠,一副快要昏过去的德行。 武师站在上首处点名她自然是听到了的,眯着眼睛脚下磨磨唧唧往前挪。 已经挑过武器的行列里突然伸出一只脚,努力想要假装不是故意的有心往豆丁小腿上踢。 演武场的院子算不上太大,这些从云骑军中受伤退役的成年持明各有各的缺损,唯独没一个眼瞎。 小不点迈开的小短腿无缘无故被大孩子踢了一脚,就跟落在地上的小笼包一样一声不吭滚倒在地。 “嗯?” 排在最前面的武师摸摸下巴。 这丫头摔倒时冷不丁曲肘抬头,下意识做了个战术动作出来,有效防止因硬着陆而造成骨伤,有点意思。虽说以仙舟联盟如今的医术骨折比感冒还好治,可是战场上瞬息万变,胳膊腿儿都在还能喘气的人才有输出! “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孩子们不懂事,看到同伴摔倒只觉有趣,其中数艋柯笑得最大声。 他指着从地上爬起来拍灰的离朱笑到快要散架,边笑还要边冲着她又是翻白眼又是杀鸡抹脖子似的抖,浑身跟着直嘚瑟。和他一伙的几个男孩也伸舌头蹬腿儿各做各的怪相,似乎打定主意非要把小家伙弄哭不可。 老实讲,持明一族向来多出美人,族内看着略平头正脸一点的拿出去在外面都是风华绝代,这几个孩子能讨嫌成这样也是世所罕见。难看倒也不能说他们究竟有多难看,生得不丑,主要还是气质猥琐,连带着五官都显得獐头鼠目起来。 离朱多半个眼神都懒得给他们,拍完衣服拍裤子,拍干净了继续按照要求走向武器架。 背后传来阵阵窃笑,艋柯在一群幼崽面前反复模仿刚才离朱摔倒的样子,摇头晃脑的扭来扭去。 武器架上常见易练的武器全都被人拿完了,从背后那些嘲笑声的大小分辨,可以想象这是谁的点子。 武师们没有介入这场幼崽间的小把戏。比起艋柯的自以为得计,他们更想看离朱作何表现。只罗浮一艘仙舟上的人口就是个能让云骑将军眼前一黑的数字,持明在其中并不是极少数族群。虽说人口持续性萎靡,奈何基数有那么大,几十亿人还是有的,所以每一代褪生破卵的族人里总有概率出现些奇葩。 持明无父无母,反过来说也就意味着无子无女,谁也不用给谁当爹当妈。孩子太熊?那你就熊去吧,大不了将来一条锁链拖进十王司,自有专门的龙师送他一程回炉重造。 ——波越古海永不拒绝【不朽】的后裔。 梳着两个小揪揪的小丫头站在光秃秃的武器架前,板着脸把剩下那些怪模怪样的冷兵器看了一个遍。 她认真得就像是在为出征做准备的军士,表情严肃眼神冰冷,目光从兵器的锋刃上一一划过。蛇矛、钩钺、软鞭、利刺,不是说它们不好,而是大家性格不合,脾气也不搭。 看到架子最边边上那根黑漆漆疑似铁棍的家伙时,离朱的视线停住了。 一把刀身细长宛如禾苗的长刀安安静静躺在被雷劈过一样的刀鞘里,不仔细看说不定会把它当成粗一点的棍子或是细一点的扁担。 小不点抬腿慢吞吞走向武器架最外侧,双手握住脏兮兮的黑色刀鞘,伸长胳膊垫起脚尖把它一点一点褪出来。 她的动作笨拙而迟缓——那把刀实在是太长了,以她现在的臂展甚至连拔刀都做不到。 三头身小豆丁抱着比自己脑袋还高出一大截的长刀,好几回都差点被它带翻过去。 武师们看得好笑,领队的藻兼蹲下来问她道:“说说看,你为什么选这把刀?不知道该怎么向族人开口提要求吗?” 也太乖了点吧! ——不得不说,这滤镜也是够厚的。 离朱恶狠狠的盯着这把刀,咬牙切齿:“它够长,足够我帮一些人把不需要的腿剁下来。” 脸颊上还带着婴儿肥的丫头奶凶奶凶的,站在后面的武师们分明看到那个伸腿绊她的男孩咽了口口水,默默往孩子群里缩。 “……”藻兼深感后背一阵刺痛,打脸居然来得如此之快。 这孩子瘦瘦小小还一左一右扎着两个小揪揪,看上去一根指头就能戳倒的样子,没想到凶性这么重。 “我跟你讲最后一遍,今日选定武器这辈子都别想换,将来练不成哭你都没地方哭去!”他脸色黑得堪比星槎底漆。 虽然真练不成还可以专修云吟术进丹鼎司当值嘛,但是这话不能当着这群小王八蛋的面说。 离朱的回应是用力把长刀抱得更紧:“不换。” “不见判官不落泪。”藻兼见她打定主意,冷哼一声撒开手就不管了。 他倒要看看这犟种究竟能犟到什么时候。 “从今天开始,每日辰正起身,一刻钟后教场集合。迟到的、无故缺席的、偷懒的、不听命令的……” 武师首领负手站在队列前方拉拉杂杂说了一堆规矩,有心人一听就知道和云骑军中没有太大差别。百十来年的从军生涯到底还是在这些持明身上留下了深刻烙印,如今他们自然而然将这烙印传入族内。 幼崽群里爆发出阵阵哀嚎:“不是吧——” 这就是群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祖宗。 “不想听?”藻兼随手从武器架上抽出一根短棍抵在掌心轻敲,“呵,要不,你们试试?” 说得好像谁不是从幼崽时期过来的一样,大家都是持明,都当过小祖宗好不好!你们这些才活了几天十几天几十天的逆子还想和当了两三百年逆子的大人斗? 武师威胁的意味十足浓重,昨天被龙师曼兑用戒尺抽过的地方隐隐作痛,闹腾的崽子们又一次缩起脖子变得老实乖巧。 “今儿咱们这是头一回见面,我也不为难大家。”他指指不大不小的前院校场,“沿着墙根跑去吧,将来打不过丰饶民跑得过丰饶民也行啊。” “……”幼崽们垂头丧气的跑圈去了,几十个孩子三三两两稀稀拉拉,硬是把一个方阵拉成长长一条,就像猫咪被剃得坑坑洼洼的尾巴。 离朱显而易见的落在尾巴的尾巴上。 就她那点点长的小短腿儿,空着手跑都费劲,奈何又非要抱着把高出自家头顶一节的长刀,看上去摇摇摆摆活像才学会浮水的小鸭子。 “胎毛都没褪完的小东西。” 藻兼挥动短棍,破空声呼呼大作。其他幼崽不由皮子一紧跑快几步往前赶,唯有离朱还是按照原本的速度慢吞吞往前移。 又没有人规定得跑多快……跑多远跑几圈跑多久都没有数,那为什么要跑快?跑得越快体力消耗的就越快,到后面真跑不动了怎么搞? 7 第 7 章 “呦!你这是打算去钓鱼呐?” 扛着长刀闷头跑的丫头片子眼神儿特别凶狠,武师们就喜欢逗这种狼崽子一样的小东西,一群大人闲着没事儿跟在她后面调侃,“欸你这鱼竿子怎么不栓绳系线?鱼钩呢?鱼食儿呢?” 也就是持明族,再怎么不着调看上去也还是身形秀丽婀娜的漂亮模样,不然这几个家伙上工头一天就会因为“疑似霸凌孩童”而被直接送进十王司。 看来起哄架秧子的蔫儿坏是族中传统,成年持明也改不掉的臭毛病。离朱翻白眼翻得眼睛都快抽筋,就跟聋了似的不理不睬。没过多久武师们便玩腻了,纷纷走回场地正中抱起胳膊看其他崽子们的笑话。 三圈之后,上气不接下气的幼崽数量越来越多。有人喘得跟破风箱似的,有人脸色傻白头重脚轻,还有人面不改色继续拉磨似的晃。 扛着长刀的小丫头一拐一拐的,早就从队伍尾巴挪到队伍肚子上。 再往后又跑三圈,她在队伍脖子上徘徊。 十圈之后,离朱已经成了实实在在的头部选手,长刀翘起的尾巴一撅一撅的,跟着她一步一步向前跑,看样子还能再来十圈。 “这小东西嘿,心里有数,肚子里长牙。” 藻兼指指她给其他同僚们看,一群退役云骑发出善意的哄笑:“是个聪明崽子。” 没有人叫停,幼崽们畏惧武师手里的短棍,一个个喘得跟七老八十一样也不敢停下。 直到有孩子坚持不住摔倒在地,武师才叫停允许休息。一声令下顿时哀声大作,至少一半小孩子腿一软就往地上躺。 离朱抱着刀靠在树干上发呆,黏腻的汗水从头发里渗出来贴在皮肤上,有点烦躁。 好像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新的指令又来了:“全部都有,起来站好!” 一个武师站在空地中心扎了个标准的马步出来做示范,孩子们沿着墙排了好几圈,踮脚伸脖往里看,个个都跟猫仔似的好奇。 该说不说,云骑在这些崽子们眼里还是有些号召力的,基本上能算大半个大英雄了。 “脚下要站稳,要有根!腰挺直,背竖起来,双手前平举,掌心向下握拳……” 打样儿的武师扎完马步顺手还打了趟拳,围观的幼崽眼睛里都快冒火了,恨不得自己也能那么威风帅气。 趁着这股热乎劲儿,藻兼赶羊一样赶着他们照做。 马步也不是那么好扎,总有几个小东西嘻嘻哈哈撅屁股凹腰,就跟猴子似的出乖露丑。武师们散开挨个检查,遇到不标准的也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统统都是一脚上去,哪儿错哪儿挨踢。 宁可今天在家里把这些崽子揍得起不来身,也好过日后眼看他们落在敌人手里让人抽筋扒皮生不如死。 考虑到今日是第一次扎马步,浅浅坚持了三十分钟幼崽们就得到赦免。这回又是一多半人倒在地上,还能坚持站着的也难免手脚酸软精神困乏。 “你们几个,刀剑都放下,过来领木棍。” 几十个孩子里选择刀剑的占了一多半,谁能缺心眼到一上来就让他们用真刀练习?当然要先选杀伤力较小的木棍作为过渡器材,等将来小祖宗们明理懂事,至少也要晓得轻重好歹了才能允许他们接触金属武器。 离朱冷眼看以艋柯为首的几个孩子横冲直撞往前挤,打了个哈欠留到最后又站到尾巴上,没等太久就领到一根长棍——棍子长度与选定的兵器长度基本一致。 拿到练习器材,武师们按照武器类别带走自己的“弟子”。长刀也是刀,她跟着为首的武师头子来到演武场一角。 “学刀先学步伐,我做几遍给你们看,自己回去琢磨,不懂了再来问。” 说完藻兼随便抽了把刀出来示意大家认真看他的脚上动作,走了三遍抬头一扫,幼崽们的眼神儿里透出一股清澈的愚蠢。 抠鼻子的,揉眼睛的,吃手的,发呆的,东张西望的,就是没有认真上课的……想象中被弟子们围着一口一个“老师”其乐融融的可爱场景瞬间碎成一地渣子。 藻兼:“……” “有哪里不懂的吗?”他试图让自己显得更有耐心些,完全没意识到此刻脸上的表情有多么狰狞。 不是,你们好歹给点反应? 幼崽们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甚至齐齐向后认真退了好几步,瞬间就把原本挂在尾巴上没来得及跟大部队一起行动的离朱给拱到最前面。 这个武师看上去好凶啊,他会不会吃小孩? 一群瑟瑟发抖的小东西前面站着个貌似在走神的豆丁,藻兼伸出胳膊上前把她拎起来晃晃:“看明白了没?” 离朱和他大眼瞪小眼:“没。” 一整套连招走给彻头彻尾的纯新手看,你到底在期待些什么? “我前天才出生。”她用眼神默默谴责拎着自己的成年持明。后者慢慢慢慢卡顿一般把她放回地上,耷拉着耳朵连影子都透出一股“心如死灰”的沮丧感。 我持明一族是不是要完蛋了?这群崽子一个个都不像是很聪明的样子…… 会打不一定会教,何况这些持明还是伤病退役的前云骑,此前族内更关注大家能不能掌握云吟术,别的都是主打一个锻炼身体与反应能力,真要认真学还得等孩子们被领养走后各家自己看着办。武师们入伍时都已是成年持明,有基础且观察和理解能力都比孩童要强,学不学的至少能看懂怎么回事儿。拿那个时候的他们类比现在这些刚刚返厂刷过机的幼崽,藻兼终于意识到多发的补贴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好拿。 “你们……唉,我再多走几遍,认真看好了!” 他横刀又将步法走了三遍,回头再一看,一张张小脸不是傻就是呆。 也许这些小祖宗只是被吓到了? 他索性让孩子们一字排开试着走一走…… 走个鬼啊!怎么有些幼崽左右都不分的? “那边才是右啊?你为什么抬左手迈左脚?不觉得别扭吗?” 这一刻,藻兼突然理解了为何学宫讲师们个个早生华发还常备速效救心丸。 丹鼎司医士呢?速效救心丸……麻烦来一箱。 失败的教学在武师们的无语凝噎中惨淡结束,没有哪个武师离开时能表情轻松,回忆起自己初入云骑的那段日子,人人都有种“莫非我真的是个天才”的错觉。 无忧无虑的幼崽们根本不知道成年人都在愁什么,一心一意想得都是中午吃什么。 午餐早早就准备好了,演武场上一声“解散”,被封印一样的孩子们瞬间复活,嗷嗷叫着朝食堂跑去。 离朱跟在后面颠儿颠儿的跑,排队洗完手挤进食堂一看座位上饭都已经盛好放好了,就差直接喂进嘴里……老头儿老太太惯孙子孙女就这么惯的。 涤青听说离朱上午乖得离谱,被人故意绊倒了也没当场打闹报复,顿时深感欣慰。她专门舀了勺香喷喷的红烧大虾肉添在小丫头盘子里,以此作为对乖宝宝的奖励。 “多吃些,吃饱。” 这孩子其实挺贴心的,看她舞着勺子吃得小嘴一鼓一鼓,做饭的厨子极有成就感。 离朱:嚼嚼嚼,嚼嚼嚼。 饭后孩子们自己收拾碗筷端去水槽送洗,三两下洗完了递给守在旁边的老人。七八个上年龄的持明就在不远处等候,收到那些洗得半干净不干净的碗筷多少还得再刷几下过过水才能塞进消毒柜,总之没用多长时间活儿就干完了。 涤青领着幼崽们回宿舍午休,小憩之后她终于可以精神饱满从从容容的从护珠人手里接过分到这座庭院的、今日新破卵的族人。 目前离朱还是年龄最小的孩子,有那么一点点被专门关注照顾的特权。涤青给她擦了脸解了头发,又帮她把外衫退下来,被子卷一裹就把小丫头给裹成小小一团,左右看看没什么需要担心的才关上门离去。 等她前脚刚走,后脚离朱就跟诈尸似的坐起来。 小童刻意光着脚悄悄摸出门,挨个窗户扒着瞧了一个遍,一直找到第三层靠楼梯口的房间,里面正是上午绊了她一跤的男孩。 呵,这世上什么都能吃,就是亏不能吃。 离朱从庭院里的观赏树上折了根树枝攥着,轻轻插进门缝慢慢上挑,清脆的“咔哒”声后她小心把门拉开,闪身溜进别人房间再反手把门关上。 有句老话是怎么说的来着?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她缓步轻声绕到床边,男孩抱着被子睡得正香。 感受了一下擦伤处的疼痛,小丫头转着圈把房中陈设看过一遍,目光停在床下的矮凳上。 “(&^&*%&¥%¥#)……”呼呼大睡的男孩发出一声响亮的呓语。 离朱怕他突然醒过来以致自己失去先机,上前兜着被子狠命一扯又往上一蒙,当头糊了他一脸。 她随手抄起床头柜上的水壶用力往他屁股上砸,男孩还没从“手动天黑”的疑惑中反应过来,被壶嘴戳中的痛感紧跟着清晰传入大脑。 “嗷!”他大声惨叫,声音闷在被子里根本传不出去。 离朱松手扔开份量偏轻的水壶,举起矮凳又是劈头盖脸一阵猛砸。 “别打了别打了!好痛!”男孩七手八脚掀开被子,这会儿功夫身上腿上已经挨了八1九下,“再打我就要死了!” 他含着包眼泪,看到行凶者的模样后立刻闭上嘴巴缩成一团。 就知道这个扬言要给人剁腿的丫头不好惹,如果时间能够倒流他绝对一路小跑回去把上午的自己狠狠揍一顿。 “呵,你替艋柯伸腿的时候想没想过他会不会替你扛揍?”离朱笑得极其阴险邪恶,男孩瑟瑟发抖双手抱胸:“嘤嘤嘤!” 门开了,门关了,门又开了。 小豆丁心满意足回去补眠,徒留凄惨的哭声在身后回荡。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也不嫌早! 下午曼兑来给熊孩子们上课还在纳闷怎么有个幼崽走路一瘸一拐,把他叫起来问,那孩子期期艾艾不敢吱声非说自己不小心摔的。 既然他不敢为自己发声张目,曼兑也不会再多加追问,强化了几遍“起立-坐下”的训练后他翻开苦心孤诣从崇志堂找到的启蒙书翻开,从笔画和切韵(拼音)开始教起——昨天下午的课程实在是太失败了,晚上那几十份比鬼画符还鬼画符的课堂作业看得龙师们心肝脾肺肾哪哪儿都疼。 丹鼎司收到大量速效救心丸订单。 这样下去不行的,罗浮仙舟人口滋生,持明却只会越来越少,在人数上根本拼不过天人族。要是还不如人家有本事,单靠着鳞渊境祖地又能安稳几年? “附庸”这两个字,就是心高气傲的持明们绝对不能碰的逆鳞。 8 第 8 章 “五音,分唇音、舌音、齿音、牙音、喉音五种,又有一个半舌音与一个半齿音落在次浊之中。听一下这些音,记住与之匹配的符号,读字认音时就有了依凭。” 曼兑看着昨晚熬夜攒出来的教案,发自肺腑的感到阵阵糟心。 他与现任龙尊丹枫年龄相仿,倒是没有教导过幼年时期的饮月君,但大长老他教过啊! 在龙师大长老嘴里,尊上那是无师自通云吟术,护卫只配跟在身后高喊666的存在。再看看眼前这些小崽子,那当然是不敢和当年的丹枫类比,但也不能沦落到让人怀疑智商的程度吧!想当年他自己破卵重生那段日子似乎也没有这样? 一整个庭院,一整个!近百号幼崽!除去几个总被挑剩下毕不了业的小显眼包,这么多崽子里只有一个勉强能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在心底长吁短叹,目光扫过紧贴在讲台旁抄笔记的离朱,有效拯救即将梗塞的心肌。 还好还好,至少还有一个。 比起昨天下午,这节课的难度陡降,花了一个半系统时认识拼音和笔画,曼兑甚至没敢留课堂作业——他怕自己被当场气死。 “笔墨纸砚都带回去自用,每个笔画写三遍,明日交上来。” 心塞也要留到明日再去塞,下午他还有别的工作要做,脾气太暴躁了不好。 反正幼崽们领了文具回去练成什么样子他都可以不看,只要最后的作业彼此间能互相搪塞得过去就成,硬是不练的……那就等月末小考时挨揍吧。 成功与自己达成和解的曼兑到点走人,幼崽们闹哄哄乱了半个系统时后一个眼生的家伙慢吞吞走进教室,拖出凳子坐在讲台上打开手边书本阅读。 此人穿了身黄不黄绿不绿的长衫,戴着眼镜,身形纤细皮肤白皙,看长相倒是典型的持明,冷淡自持喜怒不形于色。 他夹着书走进来时教室里静了一瞬,但也仅限于一瞬。幼崽们是很会看人下菜碟的,曼兑会用戒尺抽,藻兼会用短棍敲,这个家伙连重话都没有半句,谁怕他? 离朱小小的窝成一团,眼风余光注意到艋柯缩着脖子低头收声,她转转眼睛,收拾好理论上完全属于自己的笔墨纸砚然后老老实实趴着。 教室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就没停过,小孩子高兴起来是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音量”的,尖利的吵闹随着时间推移愈演愈烈,几乎要掀翻屋顶。 新来的老师不动如山,只有距离最近的离朱发现他手指攥得发白。 求生本能突然尖叫着提醒她想法子保命,说时迟那时快小童双手抱头“哧溜”钻进桌下,再慢半秒水就要拍到脸上了。 幼崽们的笑闹瞬间被哭泣取代,玩耍打闹说笑睡觉……只要没有及时躲闪,一股脑都被无中生有冒出来的潮水兜头殴打了一顿。 “咳咳,咳咳咳。”姿势都没变一下的巫凡放下书:“继续闹,没关系,我救得活。” “……”离朱把自己缩得更小,紧紧团在桌下。 教室里立刻安静下来,鸦雀无声,效果堪比拔了音响电源。 “我来教授你们如何以云吟之术操纵水流治疗伤口,啊,虽说第二项要求能不能做到都无所谓,但是离开庭院前所有人至少要让杯子里的水动起来。我不想听理由和借口,一个人做不到,所有人一块受罚,也别跟我讲道理,我不讲道理。就这样。” 持明,或者说生活在仙舟联盟旗舰上的这支持明比起其他同族更擅长医术与治疗,这与他们一脉相承的云吟术息息相关。最早来到罗浮的持明曾与天人族一同研发过建木果实的一百种医药用途,此后的千百年间也是持明一族扛起了丹鼎司的大半重担。直到现在云骑常用的药物还是丹鼎司所出,军中并未另设医药分支。 所以云吟术也是幼崽们需要重点关注的学科之一,算是提前储备人才了。 浑身都是水,身上疼痛不已且瑟瑟发抖的幼崽们:“……” 离朱悄悄从桌子底下爬出来坐好,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巫凡瞥了她一眼,转过视线盯着艋柯冷笑。 “呵,原来这里还有熟人。来吧,到我这里来。” 他点了艋柯的名字,这位留级生臊眉耷眼走到讲台底下,就听新来的老师淡淡道:“你是听过课的,说说云吟术的重点。” 艋柯:“……”你说我为啥会留级呢?是因为我不想离开庭院吗? 巫凡很有耐性的等了三分钟,艋柯简直比最忠贞的义士还更懂得保守持明一族的秘密,坚决不开口吐出半个与云吟术有关的字儿。 “好,很好。”他扯开冷淡却精致的嘴角,笑得背后仿佛有大片黑色花卉迎风摇摆:“你有种,我很佩服。” 形貌昳丽的青年动动手指用水流将幼崽倒吊在房梁上,让他以这种扭曲的姿势醒醒神从头再学。他深吸一口气,右手掌心向上,水珠从无到有从小到大,滴溜溜浮空旋转。 “我会讲三遍,三遍还没听懂你们自己去想法子。七天后我会带些丹鼎司内用来试药的小动物,要求各位试着对它们使用云吟术……实在学不会也没关系,至少向我证明你们上课有认真听,否则就上去和这位勇士作伴。” 从头到尾这位年轻的司鼎语气就没发生过变化,离朱默默抱头,力求缩小存在感,主打一个乖巧老实。 巫凡一步也没有离开讲台,从头到尾将云吟术的要点仔细讲了一遍,又反复在手上演示了术法的种种形态:“可有看明白?哪里没看懂了及时提问。” 这玩意儿其实也是看天赋的,龙尊生来就深谙御水之术,其他持明有的擅长有的不擅长,不过多多少少都能用。 纯理论的东西听得幼崽们满脑子浆糊,但是没谁敢提问——刚才被水流赏的大逼斗还没消化完呢,暂时不想再吃第二波。 “你有什么问题?” 难道这一屋子新来的小白菜里就没一个耐嚼的吗?巫凡的视线扫到哪里,哪片幼崽就会发出可怜的哽咽声,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脚下。 讲台旁那个缩头缩脑的小东西自以为不引人瞩目,实际上她都被安排在这种神人才能享有的专属座位上了,什么都不做也足够有存在感。 离朱若有所觉,抬起眼睛和巫凡对视:“我没听懂,需要时间想想,你能不能慢一些从头再演示一下。” 讲台底下一片细细碎碎的抽气声。 好家伙,“没听懂”这种事是可以随随便便说出来的吗? 离朱:那要不然呢? 巫凡在丹鼎司见过的奇葩多了去了,一天天光应付脑子不清醒的医闹就累得够呛,幼崽直接说没听懂他反而比较能接受。 嗯,至少听了,懂不懂的一群加起来都没有一百岁的小屁孩头一天接触云吟术不懂才正常。 温柔的水流裹着离朱飘在半空中,就像海獭抱着心爱的小贝壳那样环绕着她上下翻滚,其他幼崽纷纷发出羡慕的惊叹。 “哇!好有趣!” 离朱:“……” 看上去挺好玩,被裹挟着的人就…… 呕! 把脸色发青的小童放回座位,巫凡又问了一遍:“懂了没?” “没有。” 又一遍,又一遍,又一遍,又一遍…… 直到小丫头实在忍不住趴在桌上直呕酸水,巫凡终于没有再问她有没有听懂——这孩子真的已经尽力了,剩下只能看天赋。实在学不会还能怎样?总不能把小祖宗们全挂外面晒干了炮制成药材吧。 离朱一个人承包了半节课的“示范”时间,宣布下课后巫凡顺手把她拎进崇志堂。曼兑和大长老也在这儿小聚,三位龙师打了个照面,目光顺势凝聚在扎着小揪揪的小姑娘身上。 “巫凡呐,孩子还小,别着急。”曼兑现在看离朱已经很顺眼了,几十张快一百张鬼画符里就混着那么一页人写出来的字儿,换谁谁不对这孩子另眼相待。 龙师之间也有不同的派系,巫凡明显就属于曼兑和大长老以外的另一派。他没有回应曼兑,径自把离朱放在座位上,掰着小胳膊摸摸左边的手腕,又掰着右边也给摸摸。 “你可以考虑将来报考云骑跟着战舰出航。” 别人看着离朱小小只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孩子身体不好”,只有巫凡当过一回滚筒洗衣机后肯定了她。 这孩子只是看上去好欺负,实际上她不但比同龄幼崽更强壮,力气也可能更大些。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块头小小的,模样也生得可怜兮兮(厌世脸)娇娇怯怯(尖下巴)。 “去云骑作甚,他日若能武艺大成必要留在族内与尊上做个护卫,为何平白去给天人族填线,哼,愚不可及!” 大长老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斜了巫凡一眼,后者直接把脸扭开。 崇志堂的空气几近凝固,离朱突然打了个嗝。 “好了好了,巫凡你别吓到孩子,大长老您也消消气。离朱还很小呢,那都是很久以后的事儿了。” 曼兑果然是个糊墙高手,张口借着幼崽缓和气氛,反手指了个角落给她:“我这儿有本通用的幼儿启蒙画册,你坐那里看去,大人说话小孩儿别听。” 主要还是担心小崽子嘴上没把门的,不管听到什么叫人仨瓜俩枣就哄着全说了。 离朱接了画册转身就走,坐得比曼兑指的那个角落还远。 求我听我都不想听,哼! 9 第 9 章 曼兑给的幼儿启蒙画册由狐人作家所出,册子上的小人大多长着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色彩艳丽动作夸张,主要讲了些与幼儿安全有关的故事。比如说不能跟着陌生人走啦,不要随意翻航道隔离带啦,不可以乱折路边的花草树木啦,被人摸了耳朵和尾巴要及时去地衡司报案(?)啦,等等等等…… 画册从头翻到尾一共二十一页,每页都是彩图,画比字多,不到两分钟离朱就翻完了。 有点无聊。 每处庭院内都有个崇志堂,收集着与持明相关的普通书籍。历史文化,诗歌曲艺,传承技艺……等孩子们离开后还能回来借阅,不过那个时候他们恐怕更愿意用玉兆看电子版。 纸质书籍是有味道的,像胡椒、像薄荷、像檀香……一开始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等到静下心慢慢阅读,久远的温暖才会一点一点缓缓渗透出来。 哗啦……哗啦…… 书页翻过,均衡而稳定,眼睛说睁不开就睁不开了。 小小幼崽缩在书架下偷懒假寐,带着婴儿肥的脸颊压在膝盖上,凸起一块白白嫩嫩的软肉,实在让人忍不住想要捏上一把。拟造出的软风拂过同样被拟造的暮春之景,带着黄昏时分特有的懒倦偷偷钻进门打了个旋儿。 它好奇的掀起小童的呆毛看看,眼见没有任何反应只得放下,裹着一室书香顺着窗户格子又钻出去。 从他处聚集此地的龙师们迈过门槛转个方向就看到闭着眼睛的离朱,惊讶、无奈、进而笑着摇摇头。 一直等到所有人到齐大长老才命曼兑去把门关上,数道云吟术的水波裹在幼崽身边,看了一会儿忽忽悠悠飘过来张毯子刚好落在她身上盖着。 “诸位,今日召集大家到此,为了什么想必人人心里有数。” 曼兑压低声音——倒不是怕吵醒离朱,那孩子已经睡得像只醉猫一样了,他更担心隔墙有耳。 巫凡还是冷哼,他身后陆陆续续坐下几个同盟。 大长老掀开老迈干枯的眼皮,龙师们在崇志堂内隐隐分出五个小团体,代表着族内如今五股声音最大的势力。他重新闭上眼睛,把说话这种浪费气力的事交给曼兑去处理。 不好带啊…… 光罗浮仙舟上这支尊奉饮月君的持明数量就有大几亿,人多事多诉求多,拉帮结派也是在所难免。 “就是这个孩子吗?”巫凡身后有人发出声音,“前尘梦回针。” “可是尊上已经拒绝了那个提议,还是说……?”另一个方向传来戏谑的反问:“咱们这儿有谁敢忤逆那位的意志?” 堂内气氛一滞,静得能听到风声拂过树梢。 大长老看了眼脸上挂着古怪笑意的日支,曼兑撑起胳膊笑道:“怎么可能,既然尊上怜惜年幼的族人,咱们也不好阳奉阴违。不过我倒是觉得挺奇怪的,巫凡,最近丹鼎司是不是新研发出了让人管不住嘴的药?” 前尘梦回针的事儿已经过去,就算真想私下使用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说出来。秘密之所以是秘密,就是没有第三个人知道的意思。 巫凡朝日支直翻白眼:“来,我这里有针,孩子我也领来了,你去给她扎上吧。” 缩成一团酣眠的小童看着比才破壳的幼崽个头还小,这样明着造孽的事,日支当然只是笑就是不动。 巫凡紧跟着嘲讽:“只有挑拨离间的胆子,没有真刀真枪的本事,既然如此就别出来丢人现眼了,我要是你我就找个角落缩着。” “嗤,”日支也不是纯挨打不还手的,“所以你已经做好准备随时听话了?哈!汪汪汪!” 这人张嘴学了几声狗叫,巫凡和曼兑同时盯住他。 什么玩意儿!搅屎棍一样的家伙。 “咳咳,咳咳。” 大长老不能再继续闭着眼睛养神了,再继续下去会被认做逃避现实而非统领全局。他看向曼兑:“直入主题吧,现在的年轻人啊……耐心越来越差了。” 日支与巫凡的挑衅轻描淡写就被打成年轻人的急躁,另外两个方向也不再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这个月转生的幼崽里,诸位可有看好的?”曼兑没有去看离朱所在的方向,但是守着她的水珠里有一份是他的。 持明一族不存在血缘间的传承,毕竟阖族不孕不育嘛,能论得上“亲近”的人际关系无非一个配偶一个师徒。但是碍于持明特殊的转生机制,他们能不能找到配偶先不论,配偶在丈夫或妻子的身后事上话语权极轻,还不如一脉相承的师徒更受律法与道德的支持。所以为了保证代表己方利益集团的权力能够顺利延续龙师们都会在自己结卵褪生之前收下复数个弟子,最后从其中选择一个成为继任者。 偷偷摸摸召集众人闭门商谈也正是这个原因,大长老寿元将近,他快要返回波越古海了。 化卵之后的持明究竟何时破卵而出重回人间……这事儿谁也说不准,也许几十年也许几百年,他的继任者自然是早已定好了的,但也不拒绝再捡几个好苗子以防万一。关于这种公然耍赖抢人的行为其他派别的龙师肯定不愿意,毕竟谁都想把人才捞进自家碗里——先别管崽子们将来长成什么奇形怪状,至少现在不能落在对头手中。 崇志堂内再次安静下来,龙师们不停交换眼神。 这是场博弈,不仅仅存在于个人之间,也是不同团体的争斗。 上辈子、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只要是持明大家就都不可能有亲生儿女,弟子就是亲儿女。谁不希望自家儿女多还争气呢! 怎么着?大长老这是授意曼兑套话来了? 无人应答,疑窦丛生。 “不会吧?本月破卵的族人数量环比并不少,其中竟然没有一个可造之材?”曼兑呵呵一乐,慢悠悠将手抄进袖笼:“既然如此,我就上报龙尊,下发通知邀请各位有心的族人前来领养喽?” “我持明一族,居然已经山穷水尽到这种地步了吗……” “哈!”,他冷笑一声,“还是说诸位私心至此,全不顾阖族利益?” 紧闭的雕花木门被风吹得咣当作响,大长老的脸隐藏在背光之处,无端的威压在室内不断酝酿弥漫。 他到底是曾教导过龙尊的龙师,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佛面……那也有几分旧日的香火情。尊上对他到底还是有些尊重在,很多事也会交给这一系经手。 对于其他龙师来说分散到不同族人家里的幼崽自然不如从小带在身边教育的弟子合心意,曼兑这是摆明车马要断众人的根基,在被挖墙脚和彻底失去弟子之间,一直不出声表态的两派含含糊糊表示他们选到了几个孩子。 日支跟着咧开嘴笑笑:“阿哈!我也有看中的衣钵继承人呐!” “我真为那孩子感到悲哀。”巫凡平等爆杀所有犯到他眼前的人。 龙师们一一将欲收入门墙的幼崽名字报上去,族人们来领崽时庭院会直接把他们排除在外,而曼兑也对其他派别的实力有了新的评估。 这个底,不给摸也不行。 最终名单录齐,曼兑没在纸上写名字,巫凡也没有写。 大长老抬起头,就好像在自言自语:“时间过得真快啊,一晃就是四百多年过去……” 四百年前他还是个年轻人,跟着师父教授刚刚破卵而出没多久的尊上。龙尊万世一身,不管轮回多少遍,饮月君始终还是饮月君。如今大长老察觉到自己即将回归波越古海,他最不放心的也正是丹枫。 对于别的龙师来说饮月君是全族的精神寄托,与他而言却更像是自家子嗣。少时的丹枫早慧,无论枪法还是术法同年龄中无出其右者,甚至大他百十来岁的护卫也不是他的对手,实在是所有持明族人共同的骄傲。每当回想起那个时候,大长老都会忍不住放任自己沉浸在记忆之中……等他转生之后这些东西就会被统统忘却,只能趁现在多回味几回。 ——不知从何时起,龙师与龙尊的关系变得剑拔弩张,不见面则已,一见面就注定是无止无休的争吵。 人怎么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呢?纵使持明无后,百多年互相扶持所缔结的情感也远远超出血缘的边界,大长老半夜起身在庭院里拉磨一样的转也想不明白尊上究竟怎么了。 持明自深空中而来,从雨别时期起便将祖地鳞渊境贡献给仙舟联盟镇压建木,持明天人两族由此结盟,饮月君也开始了千年万载守望建木的重任。在外人看来鳞渊境只是片平平无奇的海,但是对于持明来说鳞渊境是他们的一切,他们自海中诞生,又将回归大海。 持明一族几乎将所有都献给了仙舟,凭什么不该得到优待?宇宙中一开始打着“结盟”旗号实际上暗行种族屠杀之事以至于亡国灭种的惨剧难道还少吗?持明不比其他,死一个就永远少一个,大长老是真真担心持明未来也沦落到那样的境地。 尤其当丹枫力主同意持明青年们报考云骑军时,龙师几乎一边倒的反对也没能改变他的想法。 哈!这简直是把自己的命拴在别人的刀尖上!持明骁勇善战,必然是战场上最耀眼的存在,同时也是被集火的活靶子,云骑将军都不必刻意安排就能轻易覆灭掉持明的精锐,尊上为什么就看不明白呢?天人那么大的人口基数哪里用得着持明替他们操心! 用狐人的话来说就是——用得着你冲上去当什么大瓣蒜?你个瘦驴拉硬屎的! 10 第 10 章 崇志堂的地面太硬太冷,不好睡。 腿麻了,胳膊也有点麻。 苍蝇叫一样的争执声嗡嗡嗡的,扰人清梦。 某一个瞬间那些嗡嗡声同时停止,门开了又合,离朱睁开眼睛面无表情。 “醒了?”前来教授云吟术的老师蹲在面前满脸兴味,浑身上下榨不出二两医德的狗样子。 巫凡看了一会儿才撑着膝盖站起来,居高临下低头用脚尖碰碰睡得像个烂苹果一样满地乱滚的幼崽:“醒了就起来,你那些脑壳里全是水的小伙伴全都在院子里制造噪音呢,快去加入他们。” 肌肉……骨骼……血管……神经…… 一下午时间他在脑海里用手术刀把这只幼崽完整解剖了不下两遍,虽然还只是小小一团,她确实是龙尊以外巫凡见过的所有持明中生长发育最标准的族人,简直就像是照着教科书长出来的一样。 可爱! 我们当医生的最喜欢照着书来的患者了,只需要再稍微听话乖巧些,绝对是病房里最受宠爱的崽! 唯一遗憾的是小东西似乎不擅长云吟术,这也许和她过于袖珍的体型有关……话说这只幼崽为什么个头这么小? 学医是苦差事,太小了可不耐嚼。 “看什么看!”离朱踢开耽误发挥的毯子,垮着脸跟被人欠了钱似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巫凡的眼神让她有种领地被侵犯的不爽感。 嘿,还挺横。 巫凡磨磨后槽牙。 前后横竖也有一百多年了吧……一百多年没再见过这种眼神嚣张表情欠打的崽子了。不管什么种族什么年龄,哪怕是个智械,进了丹鼎司有尾巴夹尾巴没尾巴夹屁股,没有谁还敢和司鼎不服不忿示威抬杠的。 这份记录今儿算是被眼前这体重三十反骨占了二十九斤半的小丫头给打破了。 “呵,”他用光了今日的冷笑份额,并起剑指比了一下,御水把离朱拎起来浮空翻滚,“看什么?看你跟个球一样,怎么了?” 谁还没当过持明逆子是怎么? 小揪揪都被人给滚炸毛的幼崽咬牙切齿,扑腾着想要窜出去挠他。青年动动手指把水球升高,故意来回晃悠:“小短腿儿,够不着!” 离朱:“!” 宝了个贝的!他日老子必杀此人! 送走其他龙师回来收拾残局的曼兑抬头就看到这令他窒息的一幕——向来嘴甜的丹鼎司司鼎把幼崽困在水球里滚着玩,后者生龙活虎张牙舞爪,瞪圆眼睛像极了亮出爪子跃跃欲试的乳虎。 “巫凡,”曼兑抬手摁住额头上不停跳动的青筋,“你用云吟术抓了个什么?” 那是个孩子,不是个狗子,能这么玩儿吗! “眼睛不好我给你治治?”巫凡头也不回,逗鸟似的抬下巴冲着离朱吹口哨:“还挺凶,使劲闹腾啊,加油!” 摊上精神状态如此美丽的同事,很有种上辈子造了孽的美感。 曼兑:“……快把那孩子放下来!” 我看你纯粹是脑子有病! 巫凡根本不听他的,边玩“仓鼠球”边回头斜着眼睛上下打量曼兑:“怎么?我和我的未来弟子培养培养感情,关你屁事!你着急什么?还是说……” “放开我你个老登!”离朱很是时候的发出声音,崇志堂内弥漫着淡淡的尴尬。 巫凡挑眉,曼兑轻咳。 是不是该感谢她没有骂得更难听? “欺师灭祖,胆子不小啊你。”司鼎大人半点生气的样子也没有,真就跟逗小黑狗似的又把离朱滚了几圈。 小丫头亮出锐利的犬齿,嗓子又脆又亮:“我师你个der!” 一时间曼兑也不知道是该为她不曾骂出更难听的词汇而感到欣慰,还是为这崽子才出壳还不满月就会骂人头疼。 “好了好了,孩子还小,先放下来慢慢教。”立场归立场,持明对幼崽的爱护始终都是一致的。 青年翻了个白眼,很帅的挥了下衣袖——不求效果最强,但求姿势最帅,我大持明就是这么重的偶像包袱! 包裹在身体外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的那层水突然消失不见,离朱脸朝下张牙舞爪的砸向地面。为了不让自己把鼻子摔扁,小孩头毛都快炸了的抓挠,竭尽全力企图从细胞里榨出些与云吟术有关的东西——“噗!” 失败了呢。 小童平平的拍在崇志堂号称“金砖铺就”的地面上,好一会儿才颤颤巍巍抬手比出个中指。 鼻子酸疼酸疼的,生理性眼泪不受控制涌出眼眶。 “哎呦,别哭了别哭了,巫凡赶紧给她把鼻血止住。你都多大年龄了还和个毛孩子较劲,丢人不丢人?” 曼兑上前把离朱抱起来拍拍,往正脸上一看,又想笑又不好意思笑。 这小崽子就算哭也耷拉着三角眼,不皱眉不咧嘴,板着脸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自己来回用力擦:“……” 巫凡没想到都这样了她还是用不出云吟术,乱没意思的掏出医用纱布往她鼻子底下擦擦,温柔的水流绕着转了一圈,离朱鼻腔里的疼痛与酸楚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笨糗糗的,一个破云吟术能难死你不能?”他浑身上下每根头发丝儿都在用力嫌弃——死孩子!恨铁不成钢! 离朱让曼兑放在胳膊上抱着,整个人梗着脖子用力往旁边扭,主打一个拒不合作,死活不肯顺巫凡的意。她要是只猫仔这会儿绝对摸哪儿凹哪儿再摸翻脸,巫凡挽起袖子表示自己非要把这犟种给掰顺溜了不可。 老子他妈的今天就不信这个邪了! “离朱听话别踹!欸!巫凡!你撒手!”曼兑劝了这个劝不住那个,两头挫败,狠狠刷了一把“涤青体验卡”。 鸡飞狗跳之时细弱的清澈激流出人意料照着巫凡脸上迸射,他离得近,又没有防备,还真叫清水溅了一脸。 曼兑:“……”好家伙,我直呼好家伙,巫凡你也有今天! 青年慢慢擦掉脸上的清水。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病人们都说丹鼎司司鼎喜怒无常,今日离朱先就明白这四个字究竟什么意思了。打破温润如玉的表象,他带着几分癫狂反手搂猫似的把她从曼兑手里搂起来拎着,上下掂了两下就跟约重似的晃晃:“这屁崽子归我了,丹鼎司就需要这股敢把医闹就地打死的劲头。” “哦……”曼兑双手一空老神在在,一点也没有被人截胡的愤恨,“行,我给你记上。” 别看巫凡急急忙忙先开行口定下了师徒的名分,大家同为龙尊谁还不知道谁,他又能憋什么好屁?等护珠人传来的消息送到尊上案头,离朱的去留怕是由不得她白捡的师傅说了算。龙师们从新生的幼年族人里挑选弟子继承衣钵乃是族内惯例,大家向来默认谁的弟子谁领走养活,但曼兑和大长老却有些其他的打算。 饮月君可是还没发话呢。 离朱这个孩子代表的意义非同寻常,今日龙师们专门在这座庭院里聚首,议题之外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看看她——鳞渊境传来反复调查得出的结果,幼崽离朱从被护珠人放弃的卵中破壳而出。 也就是说那颗持明卵生机断绝,理论上已经死亡。 持明一族打从诞生之日起就没有添丁进口这回事儿,死一个就永远少一个。其他种族个体消亡不要紧,总会有新生命诞生,站在族群的角度上看这不是什么大事。然而持明的个体一旦消亡,群体的数字就会永远减少,从来没有增加的先例出现。“繁衍”几乎成了全族强行压在心底不可碰触的巨雷。为了延续种族龙师们连“繁育”都敢招惹,如果有人能解决这个问题他们甚至可以为此达成一致废黜龙尊。 如今死物之中孕育出了新的族人,更进一步是不是就能让持明停滞的生命重新开启流动? 这是个特殊的孩子,曼兑认为不管她跟着谁做弟子所受的影响都必须源自大长老一脉——她必须站在持明的角度上思考,她必须维护持明的利益。 看尊上那天的样子应该是不讨厌这小崽子的,气归气到底也没扔下她。以丹枫一直以来的脾气,若是真看不上谁只会冷哼一声拂袖而去,才不管面前的究竟是族人还是外人。曼兑有理由相信他不会坐视龙师们私下媾和,必然会出手把她拉出争夺的漩涡,最好的办法就是放在自己身边。但龙尊又腾不出手去抚养幼崽,出于一直以来的习惯,最终小丫头还是会被交给大长老一系的人关照。 所以,只需要打一个时间差,曼兑就能收获一个同时可对龙尊以及丹鼎司都造成影响的重要砝码。 思及此处,他看向离朱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慈祥。这孩子典型的吃软不吃硬,她不是听不懂道理,她只是更想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事。一味高压是压不服她的,被云吟术裹着翻滚折腾能是什么愉快的体验?旁的孩子这会儿早就边哭边吐着服软,这丫头还挥舞四肢各打各的,肉眼可见的已经记恨上了巫凡。 大家都是长生种,花上一百年时间慢慢盘,曼兑相信自己总有一天能把她给养熟了。 一个胳膊肘总是朝外拐的龙尊就已经够让持明吃不消了,不能再给他添上个摇旗呐喊帮忙的。 11 第 11 章 “十、九、八、七、六……” 六了二十多秒武师嘴里的倒数才重开:“五、四、三、二、一……” 倒数结束,哀鸿遍野,小校场上躺了一片“尸体”。 藻兼在第一天的教学大失败后痛定思痛,决心从基础开始慢慢和这群小崽子磨——不磨怎么办,难道还真让他们手无缚鸡之力的出门接受社会毒打? 什么招式套路通通都收拾起来,幼崽们的新课程光速修改为早餐前反复跑圈、扎马步,然后无限循环。 离朱抱着棍子靠在树上闭目养神,头发被汗水沾得打绺,支楞巴翘的竖着,眼皮重逾千斤,活脱脱一副上辈子困死的模样。 这已经是所有孩子里最好的状态了,更多幼崽直接往地上一倒,或是装死或是耍赖,主打一个非暴力不合作——不挨揍就不动弹。 十分钟后,凡是躺着的幼崽一人挨了一脚,哭唧唧爬起来嗷嗷叫着继续绕院墙“跋山涉水”的跑。 武师们比龙师们更能狠得下心,只要踹不死就往死里踹,反正下午来的是丹鼎司司鼎,巫凡大人说了,他能救活。 “小离子留下,其他人散了。”熬到最后一圈跑完,离朱在一片哀嚎声中被武师头子拎起来带走。 幼崽们嗷嗷叫着冲向食堂,她扑腾着试图挣扎,藻兼拍拍小丫头渴望的后脑勺:“请你出去吃鸿宾楼的灌汤包怎么样,吃完等会儿给老子长点脸成不成?” 离朱拍掉他的手,很快嘴里又被人塞了根棒棒糖“贿赂”。 “为了给你们争取这个机会尊上既要和六御扯皮又要摆平意见相左的龙师,实在太不容易了,可得珍惜知道不?” 藻兼是退役云骑,自然明白龙尊此举深意所在——既然持明一族已经来到仙舟与天人族结盟共存,就得拿出一家人的样子来,不能占了便宜不出力气。退上一万步讲有祖地鳞渊境镇守建木持明就算少出力气或不出力气也不是不行,但态度上万万不可再与仙舟联盟疏离。 如今攻守之势异也,不是仙舟离不开持明,而是持明离不开仙舟庇护。 先前饮月君要求所有未成年的族人必须进入罗浮学宫待上二十年,主要目的也正在于此。少年人同窗数载,总能养出些兄弟情谊。奈何半大的持明少年们已经受族内影响甚深很难改变,心高气傲却又缺乏与之匹配的能力,在学宫内打架生事多,兄弟情谊么……没看见多少。 总之几个月下来收效甚微,好在丹枫从不是个轻易放弃的性子,一条路不通果断换另一条走。 罗浮现任神策将军腾骁也有意缓和天人族与持明族之间僵硬的关系,闻说龙尊也有此意,当下一拍即合主动表示愿意开放校场与教官给持明训练。 武人之间向来以实力说话,如此磨合上一段时日,有沟通才有了解。 然而六御对此颇有微词,除去丹鼎司司鼎巫凡外另外五个管理罗浮政事与民生的主事者都不大信任持明。 丹枫是丹枫,持明是持明,或许饮月君并没有染指罗浮高层权力的野心,但持明的龙师可不是吃素的。论起政斗他们与天人族平分秋色,有些时候还更胜一筹,就比如丹鼎司,一开始天人族多持明族少,过了才几千年便已是持明的天下。 任何地方只要出现了一个持明,不久之后就会塞满各种持明,若持明一族果然大公无私他们也没什么可说的,但眼下看来……不可不防。将军向来光风霁月,剩下那五御自认甘愿为他枉做小人。 腾霄:……我谢谢你们嗷! 神策府节制云骑却也要受六御辖制,丹枫和腾骁花了好一番力气才琢磨出一份两边都能搪塞的申请——允许持明选拔幼崽送来神策府修习武艺,至于训练多久以及能不能坚持下去……暂且不讨论。 持明幼崽正是一生中最可爱的时候,哪怕再熊看在这份可爱上也能被宽待几分。天人族和狐人族的士卒们无论如何也不至于与小孩子计较不休,对于持明幼崽来说早早接触外界更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对于五御而言从来都是爸妈带孩子上班,没见过孩子带爸妈上班的,一群毛孩子也不会对大局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影响,诸位主事者多少能放几分心。 因此才有今天这一出。 藻兼等了几秒没等到回应,一时手痒又去拍拍离小朱的后脑勺:“说话!” “啰嗦。”小不点“咔嚓”咬碎糖球,“噗”的把棍儿远远吐掉,“知道了。” 见这犟种难得顺溜一回,藻兼心头诡异的浮出股欣慰感——孩子长大了!知道听话了! 下一秒他被自己这股奶爸情怀给恶心的直抖。 太可怕了,yue! 鸿宾楼的包子,他自己平时都舍不得吃! “到地方了少说多做……不过你还太小,要是实在跟不上就张嘴,没啥大不了的。” 他原本还想再交代些别的,低头看看离朱支棱棱的小揪揪,惯孩子的本能瞬间占了上风:“别担心,带你去学点好本事,将来长大了不怕被人欺负。” 小丫头专门把头抬起来朝他翻白眼——小爷是那容易让人欺负的? 藻兼:“……” 嗯,这个味儿对了。 离朱被他夹着一路进了神策府,青年走到一株银杏树下,按戳似的把她按在丹枫面前:“尊上,将军,这是离朱,我选出来的幼崽。” 丹枫端着茶杯扫了小丫头一眼:“……” 小东西一脸懵懂,呆毛多且乱,一撮一撮倔强的翘着,又瘦又小双目无神,活像个来凑数的。 “唔……” 神策将军腾骁是个狐人,他看着离朱摸摸下巴直纳闷儿:“该怎么说呢,这么丁点大的幼崽,断奶了吗?” “要不我把龙师给你拎过来?” 丹枫就是典型的“我崽只能我来揍”式护犊子大家长,自家崽子一个不字儿都不许别人说的类型。 他放下小茶杯,只坐在那里就有水流环绕离朱给她把脸上手上的汗渍尘土洗刷干净,甚至无需动手捏决:“交给我了,你们自去做事。” 这话是对藻兼说的,后者生怕离朱肚子饿了闹起来,退下前忙加了一句:“今儿早上才练完我们就听召赶过来了,这丫头还没吃早饭呢。” 回想起面前这小不点当街抱碗讨饭的“神之一手”,龙尊也有点掌不住:“你许诺了什么?” 要没东西吊着,她能乖乖听话就有鬼了。 藻兼嘿嘿一笑:“鸿宾楼的灌汤小包子,四笼!” 腾霄将军眼前一亮:“能吃好啊!能吃是福!” 他正值最喜欢孩子的年龄,狐人族中历来又是女儿比儿子金贵,见到毛茸茸的小姑娘顿时稀罕的不得了。 先不说体型,单看饭量就知道这孩子体能不会差。 丹枫抬手敲敲桌面:“手放这里。” 藻兼捏着离朱的小胳膊给她放上去,丹枫号了右手又让换左手,看看舌头翻翻眼皮,确定这丫头就只是单纯的脾胃好。 “我给你订早餐,坐在这里等着。”他摸出玉兆卡卡一顿乱点,鸿宾楼的灌汤小笼包八笼,热浮羊奶两瓶,需得甜荔枝味。 这要不是家大业大能被她活生生吃穷! 看在灌汤小笼包的份儿上,目送藻兼火急火燎撤退后离朱支着她的木棍往丹枫脚下一坐就懒得动了。 小丫头穿着持明幼崽统一的南瓜裤绿衣衫,尖下巴婴儿肥眯缝着的猫儿眼,板着小脸一副被人欠了百八十万巡镝的模样,叫人看着就手痒想弹她的小揪揪。 一左一右伸过来两只大手,仿佛商量好了似的同时发力,小揪揪被人弹散了架。离朱瞬间睁眼,抄起棍子照着腾骁就戳:“老登你是不是有病!” “不是,你怎么光戳我啊?不公平不公平!”就没见过气性这么大的崽子,神策将军一根指头就拦下她的长棍,笑嘻嘻逗小孩儿。离朱用眼角撇了他一下:“废话,他给我买包子,你呢?” 眼瞅着有肉包子吃,倒也不是不能忍下一时之气。 “呀嘿?饮月君你看她!她撇我欸,她居然撇我!” 丹枫斜眼睛撇过来的神态和家里的幼崽几乎一模一样,腾骁拍着腿大笑,“该不会是你背着大家偷偷生的崽吧,这也太像了。” “……” 持明龙尊和他的族人摆出完全相同的嫌弃脸,看上去更像了。 “别理他,今后你早间晨练结束就跟武师来神策府,同行的还有来自其他庭院的孩子,要好好和大家相处。” 换了别人他才懒得说这么多,但是离朱的话……不多叮嘱几句怕是会把别人家的孩子活活打死。 “哦。” 看在肉包子的份儿上,离朱决定宽宏大量一回,“行。” 万一动起手就打个半死好了。 浑身是刺儿的幼崽肯给人顺毛,丹枫一没控制住就多顺了几下。平心而论这孩子其实是能教育出来的,好好和她讲道理她会听,熊起来也不会熊得离谱。 她只是……只是另有一套自己的行事准则,并且坚持那份准则绝不动摇。 12 第 12 章 “诶诶,你听说了吗?饮月君把持明幼崽送来神策府训练呢。” 天人士卒玄鱼趴在围栏上用胳膊肘捅捅靠在旁边有气无力的朋友乌白:“你猜这些小东西能待多久?” 持明一族出了名的惯孩子,除了龙裔天性注重传承喜欢幼崽以外,自然还有更深层更功利的考量在其中——每个持明都有转生的那一天,今日护着旁人,明日才有旁人护着自己,代代相传下来想不出名都难。 乌白是个一只耳朵黑一只耳朵白的狐人,此刻她正用一块鹿皮擦拭长枪枪尖,刚结束早间训练整个人都是酥软的。 “最多三天,呵,保管一个个哭着夹紧尾巴跑去找人来给他们撑腰。” 玄鱼没等乌白回应,撇起嘴自问自答。 成年持明又能打又能奶,他自然是服气的,奈何这玩意儿小时候实在熊,不光他们熊,背后的家长更熊,这就有点叫人看不过眼。 上个月长乐天发生群体械斗事件,地衡司巴巴的借了两千云骑好容易才把人都拉开带进司内准备批评教育,转脸没俩小时龙师就上门要求放人。 一口一个小孩子不懂事,呸!三百多岁的孩子可还行? “你又不是教官,干嘛这么激动。”乌白横过枪尖朝向自己,侧着眼睛仔细检查确保每一道锋刃都处于备战状态,“况且来的都是些持明幼崽,惹不起总躲得起。” 比起成年持明,持明幼崽算得上身娇体软易推倒了,二者在武力上完全处于量级两端。 “倒也是。”玄鱼扭扭身子,翻开玉兆寻找今日话题,翻到一半突然大力拍打朋友的肩膀,“哈哈哈哈哈!你快看,有人在论坛里开了赌盘赌这回持明何时翻脸,我要买一注,就买三天,赚了请你去金人巷吃点好的。” “啊?那我也买一注,”乌白凑过来看玄鱼的玉兆屏幕,“就买一百天好了,赔率这么高,要是中了差不多够去工造司订把好枪。” “那感情好……嗯?”玄鱼顿了一下:“在工造司定制武器哪有那么便宜,你该别是让人骗了吧!玉兆上下了反诈程序么?” 别说仙舟人不骗仙舟人,罗浮总人口过千亿,有几个渣滓败类一点也不奇怪。 “嗛,”乌白对玄鱼毫无用处的担心嗤之以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东西能上当受骗吗,要是手艺不好我就去找工正投诉要他亲自给我打造武器,算下来我赚了!” “还是你狠!”玄鱼竖起大拇指,“我就没想到能这么干。” 说起武器的事儿,乌白兴致勃勃。 “工造司里有个朱明来的短生种学徒,收费便宜物超所值,等我存够钱就私下找他订杆新枪。神策府统一的制式武器不是不好,就是样式太统一了点,用着不趁手。” 她哼哼着用嫌弃的眼神反复打量方才还小心翼翼反复擦拭的枪尖,最新款的武器都能自动校准自动追踪自动寻回了,云骑军中用的还是古法长枪,落差大得堪比星槎海与长乐天。 所谓古法就是和古人用法一样,既不拉风也不时髦,除了便宜完全没有任何优越之处可言。 两人站在围栏旁吹风聊天享受训练间隙的闲暇,围栏下的校场上慢慢聚了一排陌生孩童,其中有个最小的,垮着张脸活像不想写作业但又不得不写的学童。 “来了来了,运气真不错啊!”玄鱼一眼认出持明幼崽统一的墨绿色罩衫,激动到大力拍打乌白:“你看那个小家伙,我赌她中午都熬不到就哭闹要走。” 他指着离朱,另一只手匆忙在玉兆上操作好修改押注。这么小的小童哪可能坚持三天啊,她就是来凑数的吧! 乌白打开玉兆,这会儿距离午饭也就只剩一个半小时。 真要说持明们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好像也没有。他们全族皆兵身手利落,又都生得俏丽,这样想想脾气大些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然而谁也不是天生就愿意挨别人啐的贱皮子,持明那副眼睛顶脑门儿上的德行多少叫人看了就来气。 搁哪儿装大瓣蒜呢? 等她看完玉兆抬头,负责这些幼崽的教官已然出现在校场上。 “我的个帝弓司命,将军是想弄死这些小东西?还是仙舟要和持明拆伙了?” 玄鱼抓紧乌白的袖子拼命来回摇晃,“那是潜鹿,潜鹿啊!” 此人乃是罗浮云骑【欃枪卫】的教头,号称神策府岁见愁,也就是岁阳撞上他都得脱层皮发愁的意思。他向来秉公执法不苟言笑,张口十公里闭口加倍罚,属于新兵最怕的教官类型。 乌白被他晃得摇摇欲坠拼命挣扎:“是是是,我看到了,两只眼睛都看到了。你松开我!万一被潜鹿教官发现咱们闲着下令加练怎么搞?你想死我可不想!” 两个小兵碎碎念的教官双目一厉,玄鱼和乌白就像剃了头的稻草,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被将军专门指派来负责持明幼崽的训练,潜鹿自己心里也有些别扭。他不讨厌小孩子,却从来没有孩子缘。别说叽叽喳喳活泼可爱的幼崽了,就连桥头团雀遇上他也第一时间闭眼收翅膀装死,学宫山长甚至多次写信向腾骁将军申请,指名要借调他过去恐吓那些总想从学宫大门溜出去玩耍的熊孩子们。 ——他寿瘟祸祖个腿儿的,直接上岗学宫保安,少走四百年弯路是吗? 如今面对一排高高矮矮大大小小的持明幼崽,潜鹿颇有点汗流浃背的感觉。 虽然饮月君出面保证不会有龙师出现打搅训练进展,但是这么多孩子难保哪个坚持不住哭闹。尤其队伍尾巴上那个抱着长棍的小不点,似乎挨一拳会哭很久的感觉。 轻不得重不得,就像面对一块块落进灰堆的豆腐。 话说回来,持明……需要专门训练吗?他们只消平安长大自会长成骁勇悍将,听不听仙舟调遣另算。 “全部都有,二十圈,开始!”潜鹿一肚子的疑惑压在心底,开口就给了这群小崽子一个下马威。既然将军把这事儿交给他,他定要认真完成,至于说今后会不会被持明龙师套麻袋报复…… 神策府也不是吃素的。 能站在这里的孩子要么由武师选拔要么是天生的卷王,当下不言不语低头便跑,有的快有的慢唯独没有抱怨或是讨价还价的,倒是叫潜鹿有些诧异。 持明族内究竟什么情况他也不知道,但天人族这般大小的孩子多半是吃不下这份苦的。神策府是处单独洞天,使用了仙舟联盟特有的空间折叠技术,能与各大枢纽直接连同,内部的空间也比视觉效果大得多。别看这处校场平平无奇,规定时限内绕场跑完二十圈是录取士卒时的重要考核内容。 如今换做一群幼崽来跑自是不必规定时间,潜鹿也没想到这些孩子能坚持跑完。然而事实是他们还真就一点水也没掺的完成命令,连尾巴上那个丁点大的小东西也不哭不闹,抱着木棍不紧不慢全程跟随。 他低头看了下计时器,孩子们跑完二十圈的速度不比新入伍的云骑士卒慢到哪里去,也就是说这些持明幼崽的身体素质与天人族中的年轻佼佼者们相差无几。考虑到年龄上百十来年的差距,这一把持明赢得他心服口服。 多好的从军苗子啊!持明彪悍,名副其实! 跑完圈这队幼崽被人领着换了处场地,既然体能没问题那就赶紧继续下一步流程呗。云骑军中配备的训练用武器多为长枪,旁的家伙什儿也有,潜鹿见他们手里都拿着东西也就不额外多做讲解,直接命人开了处特殊场地。 一块又一块湿滑的石质圆球悬浮在离地两米左右的位置上,这个高度快赶上离朱身高的四倍了。 “入口进,出口出,二十趟。” 想要彻底考察清楚这些孩子们的具体情况,各种测试必不可免,先是体能和耐力,然后是敏捷与反应。腾骁将军也希望能够通过这次与饮月君的合作摸一摸持明一族究竟是个什么状态,这关系到神策府具体要拿出何种态度对待持明。 本事比脾气大,纵使傲气些大家也能接受。若是本事不比脾气那还用说什么?直接把丹鼎司洞天扩充出来一股脑都填进去得了,日子越过越差持明们自然能学会低下头做人。 幼崽们乖乖排队,挨个跳上半空扑腾。 “你叫什么?从哪处庭院来的?”站在离朱前面的小姑娘指指自己:“我叫风浣。” 说完她又指指同样转过身向后看的男孩:“他叫雪浦。” 这两个孩子年龄最大,心性也最为成熟,自动自发承担起照顾年幼族人的责任。方才跑圈时他们就尤其关注个子最小年龄也最小的小豆丁,生怕她哪里不舒服。 别人的好心虽然不需要离朱却也不会无视,她相面似的看看风浣又看看雪浦,直到明确记住他们都长什么样才点头:“离朱。” 两个大孩子把眼睛一弯——这是个不爱说话的腼腆小朋友呀。 风浣转身绕到离朱背后护着她:“等会儿雪浦先上去,你跟在他身后,我走你后面,别害怕,我们一定不让你摔倒。” 腼腆小朋友:“……” 大概在心里破口大骂。 13 第 13 章 悬在半空中的石块上,离朱高一脚低一脚踩着光滑落点一撅哒一撅哒的蹦。这些石块并非分布在同一个水平面上,有的高有的低,表面润泽极易打滑,稍有不慎就会掉下去。 如果掉下去就得从头开始,进度最慢的倒霉蛋到现在一趟都还没走完。 她可不是空着手跳,与长刀等长的木棍抱在怀里就没松过。 小家伙喘着粗气,头发被汗水黏得一绺一绺贴在头皮上,磕磕绊绊追着大孩子的脚步。 不远处枝头上的团雀一个个翘着尾巴上下挪腾,再看矮豆丁瞪着圆眼睛板着脸,一脸严肃的也翘着“尾巴”灵巧挪腾,两相对照有种说不出来的喜感。 在可爱这方面,持明幼崽全宇宙里也能排得上号。 潜鹿负手站在校场一端观察,旁的孩子暂且不论,个头最小的那个丫头着实叫人眼前一亮。 她似乎已经找到了浮空石阵图的规律,之所以显得动作笨拙,主要原因还是年龄太小,腿短。若是假以时日给她时间与机会成长,此等悟性只怕武艺不输剑首。 未来可期。 风浣勉强还能跟在离朱身侧,但也只是跟着,她得先考虑怎么护住自己不掉下去。雪浦比较倒霉,一着不慎滑到,一瘸一拐回去原点重新开始。 这批专门挑选出的孩子实在是年龄层里的佼佼者,譬如雪浦,已经能够熟练使用云吟术治疗伤口,现场凡是不当心扭伤挫伤摔伤的幼崽都由他耐心关照,很快就能重新回归序列。 该说不说,单就这孩子一手漂亮的云吟术都快把暗搓搓窥探的腾骁给馋死了。要是云骑每个小队都能配上这么一位治疗,战场上士兵们的生还几率至少能上升十个百分点。 那可是几十万的百分之十! 最近几十年内不是没有持明考取神策府职位,擅长云吟术治疗的却极少,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宁可窝在丹鼎司炸丹炉也不乐意从军。 啧,还是得想法子把持明们从丹鼎司里挖出来才行,腾骁将军认为自己有必要露几手绝活给饮月君看看。 离朱总感觉背后有些刺挠,不过也不甚在意。丹枫花了八笼包子两瓶浮羊奶的代价“雇”她做事,包子和羊奶都进了肚子,拿了好处她必得把事儿给人办妥。 脚下的石块落点其实就是云骑枪的步法嘛,方才一路走来旁的校场上刚好有士卒演武,试上一两遍再一对比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 话说这趟步法用在长刀上好像也可以,她记得演武阵中也不是所有人都手执长枪。 潜鹿:“?” 这,这就开窍了?刚才还小鸭子一样歪歪扭扭,眨眼功夫就拍着翅膀摇摇摆摆迎风起飞? 持明一族这悟性忒不讲道理! 小丫头怀里抱着的长棍此刻被她握在掌中,借力平衡攻守兼备,身体随着符石落点翻飞跳跃,灵巧得就像穿梭在雨幕中的金腰燕。虽然腿短但她下盘极稳,就算面对无法顺利跃至的落点也不会慌乱,冷静得与外表年龄截然相反。 转眼间敏捷测试完成,潜鹿忍住增加难度的念头,挥手放持明幼崽们解散。 几近正午,小不点们怕是早就饿坏了,能忍住饥饿先行完成训练,哪怕只是出于对龙尊的忠义也绝对值得高看。 腾骁将军早安排了策士前来领路,风浣和雪浦把离朱夹在中间,打头率领一众年幼族人去食堂吃饭。 午餐当然由神策府提供,和普通的云骑士卒一样端着盘子想吃什么就让人给舀什么。 听说持明的孩子要来吃饭,大厨一早儿就托人打听了许多消息,使劲浑身解数就为了显摆显摆手段。幼崽们一走进食堂就嗅到食物的香气,自持如风浣和雪浦也忍不住多往窗口看了几眼,离朱则早早窜到水槽边洗手取盘子去了。 主食是香喷喷的大米饭,在罗浮的农牧洞天内,谷穗能长得像树木一样高大,技术人员甚至可以站在禾苗和稻谷下乘凉。 “哎呦,小乖乖。来,多给你盛点肉,多吃点长大个儿!” 小崽子无比积极的头一个冲向打饭窗口顺利占据有利地形。仙舟一向以高大健壮为美,打饭大嫂怜爱的看看她脸颊上那两块婴儿肥,长勺照直朝菜盆肉最多的地方狠狠下手。 不是说持明家大业大吗,怎么把姑娘养得才这么一点点大,还行不行了! “谢谢。”盘子里的肉块几乎堆成一座小山,离朱对打饭大嫂的好感值瞬间爆表,讨债的表情收收好,脸上更是多了几分幼童应有的天真甜美。 好乖好乖!她会认认真真字正腔圆的说谢谢欸! 打好饭离朱端着盘子一心想要找个人少的地方坐下好好享用美食。她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上午下肚的那几笼包子早就不知填在胃的哪个角落里,此刻盯着盘子里的肉双眼直放绿光。 “咦?这里怎么混进来个小东西,你来干嘛的?” 一群半大少年和她走了个对头,领头的伸手就朝离朱的小揪揪弹。倒不是要欺负她,实在是这孩子个头太小了,狐人族和天人族的青少年看她就跟半大小猫看小小猫似的,忍不住就想来上一口撩闲。 云骑军中不是没有少年天才的身影,可这小东西也太袖珍了吧,还是跟着父母单纯来蹭饭? “无礼!” 雪浦早就找好位置放下餐盘,清点人头时发现最小的族人不见了,急匆匆满食堂的找,找到过道旁刚好看到极似“霸凌”的一幕。 水波迅速环绕少年周身,水箭击偏了快要碰到离朱小揪揪的手,云吟术的波动引起了其他持明幼崽的注意。 要打群架? 一群青衫孩童板着脸哗啦啦围上来,狐人族的少年们也不是软柿子,瞬间摆出祖传武备战阵。 反应慢了半拍的天人族少年们:“欸?” 这、这是惊天大瓜主动送到嘴前了吗! “看什么看,你们有劲儿没处使?”眼看大战将起,离朱的心神全在托盘上,“不吃饭就让让。” 小童下巴一扬,成人见了多半觉得人小鬼大怪可爱,大孩子只会认为不知死活丫的欠揍。 “我就不让,怎么着?” 狐人少年甩掉手上的水,硬是堵在过道上不肯动。青律家中数代从军,自小在神策府内跟着兄姐训练,不说横着走吧,至少同龄人之间未曾遇上过一合之敌。 少年人才不管什么三族盟约罗浮大计,火气上头无事还要寻些事出来,何况这回他真心觉得自己受了委屈。 “好狗不挡道,”肚子饿得前胸贴后背,眼前就是饭菜不让吃,离朱心头也是“腾”的火起,“滚!” “你他妈的还挺狂?”青律身后另一个狐人手里拿着才打开的苏打豆汁儿,手一抬就泼过来。离朱躲了,躲开了,但她手里的餐盘没能逃过豆汁的洗礼。 凡是喝过罗浮老豆汁儿的人都知道,这东西愿意喝的人回味无穷,不愿意喝的沾上半点都觉着浑身都是酸馊臭味儿。 离朱气得直抖。 一盘子肉啊!眼看就吃进嘴里的肉啊!臭了! “哈哈哈哈哈哈!臭丫头!臭死了!”狐人少年们哄堂大笑,天人族少年觉得这样做不太好,但是比起持明他们还是跟狐人关系更好,因此也没人站出来。 小童身上猛烈迸发出的杀意就连雪浦也为之侧目,他想了想,先把云吟术准备好。万一小族人受伤了第一时间就给她续上治疗,打架归打架,自己人断断不能吃亏。 离朱把托盘往旁边桌子上一放,反手取下背在背上的长棍挽了个棍花。青律和他的朋友们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一花紧接着脑门上火辣辣的疼。 不仅如此,离朱跳起来“飞”过狐人少年的肩膀,灵巧转身利用惯性勾手摁住那泼豆汁儿的家伙把他整张脸摁进餐盘。 “给我向粮食道歉啊傻杯!” 她动作太快,没有任何浪费力气与时间的花架子,一个回合不仅分出高下更已决出生死——若叫战场上让人这般碰到后脑勺往下摁,收拾尸体时怕是凑不囫囵上半截。 青律:“……” 妈的,这么多人居然打不过一个看上去疑似尚未断奶的小崽子,持明还讲不讲道理了? “吃!”离朱以一种堪称残暴的力道使劲又砸了一下,“吃不完就给老子死去!” 那少年又痛又臭又怕,当场哭出声:“你放开我!我要回去告诉我爸妈!” 原本打算偷偷支援把他救下来的其他狐人少年迅速闪开一圈真空地带——半大小子们打架总有条心照不宣的规矩,技不如人甘拜下风不丢脸,谁喊爸妈谁就是怂货,丢人! 离朱才不管他搬出谁威胁,咣咣咣又是三下,少年放声大哭:“别打了,我吃我吃。” 风浣从后面扔了把勺子给他,离朱动手,大马金刀的往桌子上盘腿一坐,少年哽咽着边哆嗦边往嘴里塞混合了苏打豆汁儿的饭菜。 好臭啊!以后打死他他也绝对不要再喝那玩意儿了! 她把视线移到青律身上,尾巴毛都炸了的少年突然间福至心灵:“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堵你的路,也不该随意碰你的头发。” 这丫头用木棍戳到他脑门上他都没反应过来,被她错身而过时更是毫无办法,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上他也得挨揍。 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么多人拦不住一个持明幼崽,脸已经丢出去了就别让场面进一步恶化难看。 道理不一定能让容易上头的年轻人清醒,但物理一定可以。 14 第 14 章 狐人少年们很是上道的掏出饭卡重新给离朱买了份双倍肉双倍蛋的午餐,被泼了苏打豆汁的盘子也被他们端走。这场小小的纠纷因为控制及时而没有扩大化,对于食堂的工作人员来说甚至够不上需要出声阻止的地步。 虽然但是,浪费粮食的孩子需要教导这一点在成年人看来乃是常理,狐族少年故意把苏打豆汁儿泼到人饭上确实有些过分。持明幼崽反击得干脆又利落,也没有造成实质上不可逆的伤害……只要无人继续主张,这事儿就算翻了篇了。 转天离朱在加了难度的浮空石阵图上来回蹿。 昨日这些作为落点的光滑石块还只是高低不平,今天却开始顺着某种规律不停移动,石块表面也洒了润滑油,滑得令人发指。小丫头双手握刀似的握着长棍,不小心掉下去也能及时翻身卸力落在地面上,然后颠颠儿跑回起点重新开始。 “就是那个持明崽子昨天在食堂欺负阿律?”扛着厚背砍刀的狐人女子回头一掌拍在青律后脑勺上:“丢人!人家大腿还没你小胳膊粗,你怎么就想着手欠要去摸人头发?” 不打招呼就试图碰触别人的耳朵和尾巴在狐人看来属于非常没有教养还很欠打的挑衅,青徵狠狠横了幺弟一眼。要不是这小子撩闲在先,黄家的少年也不一定敢造次。现在是那家伙一路跑回青丘洞天哭诉持明当众打了他,家里长辈不好出手,只能吩咐年轻人自行“解决”。 她还以为是多大的持明呢,满脑子想着等会儿要怎么以理(物理)服人,结果到了地方一看,好家伙,豆丁大点。 要她几十岁的人为难一颗小豆苗?还是就这么灰溜溜的回去据实以告? 关键是一群狐人半大小子被一个小不点持明给镇住,狐人也是要脸的嘛! “小家伙!你!就是你!来来!给你好吃的呦!”青徵从衣袋里掏出把糖果抓着来回晃,这是她从新婚的同袍那儿抢来的外星好货。本打算分给弟弟妹妹们热闹一下,谁知小弟不长脸,只能拿出来“钓鱼”。 有糖果开路,对方应该比较好讲道理吧! 青律说他们就是把豆汁儿洒在小持明的餐盘上对方才暴起动手,想来是个喜欢吃东西的,青徵觉得应该还能挽救一下彼此之间的关系。 离朱上午的二十趟训练已然完成,轻飘飘从出口处的落点跳下去落地,她抱着木棍走到陌生狐人女子面前:“你谁?” 青徵把倒霉弟弟拽到面前晃晃:“我是这个蠢货的姐姐,昨天中午他办了蠢事,我明白不能怪你。但另一个蠢货哭着回家告状了,我也没办法,所以来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儿。” 持明护短,难道狐人就不护短了吗?家老们的意见大差不差,年轻人们自行沟通,只要那个动手的持明低头道个歉就算了,毕竟他们这边手欠在先。 离朱字典里“抱歉”这两个字儿早就叫她自己给抠出去扔了。反手挽棍花,小丫头下巴一扬:“你想怎么解决。” ——不把下巴抬起来她肯本看不到对方的眼睛,哪有人冲着旁人肚子说话的啊! 青徵看看青律,后者哼哼唧唧:“我向你道歉,你向阿黄道歉,行不?” “你在狗叫什么?”离朱把木棍往地上一戳,“先撩者贱,技不如人,怎么还有脸来要道歉?” 青律:“……”好毒的嘴! “那就是没得谈咯?”支出去的糖果小丫头没拿,祭出蠢弟弟效果也不明显,青徵嫌弃的把青律拎回眼前看看。 啧,卖相确实比不上景家的男孩,怪不得挨啐。 其他完成训练的持明幼崽默默围上来,青律咽了口口水。他们昨天只摆了一次武备战阵,今天就见这群加起来也没有十岁的崽子依葫芦画瓢学出来,还好持明人数少,不然仙舟上怕是没有其他种族落脚的地方了。 “嘿,有点意思。”青徵卸下扛在肩头的金环厚背大砍刀,锋利的刀刃斩在砖石上发出厚重沉闷的声音。 “既然你不想谈,我也不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动手欺负你。上擂台,谁赢谁占理,怎么样。” 她也知道自己这般年纪与小童计较有失身份,可族里家老发了话,她又是如今云骑军中年龄与青律最为接近的,总比让已经是军官的大哥来好些。再者持明的年龄也不能依照外表一概而论,他们自我转生呢,保不齐留下点前世印象,也不是没有积累的人。 雪浦上前一步越过离朱,剑诀都掐出来了,小丫头冷哼:“谁赢谁占理,谁输谁草包。” “没错,输的人向赢的人道歉,行不行一句话。”青徵背在身后的手握成拳头掌心潮湿。 单打独斗她就没怕过谁,被整整一群持明盯着多少有点怵得慌。 “别理她,你还小着呢。既然狐人先不讲规矩回去告家长,咱们也回去找龙师。”风浣拉拉离朱的袖子叫她别那么冲动。 一对一单挑狐人少年对持明幼崽来说算不上挑战,但青徵明显是个成年人,离朱不占优势。 龙师大名一出,青徵便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要知道龙师的本职工作里有一项正是击杀陷入龙狂的龙尊免其敌我不分伤及无辜,别看他们平日总以熊家长的形象示人,真要打起来狐人的家老们必定吃亏。 “你去找人来当裁判,我应了。”小小只的女童口气一点也不小,她回头看看身后就差直接挽袖子动手的同族:“丹枫送我来的时候嘱咐过,我心里有数,不会轻易打死人。” 风浣:“……谁担心你打死人啦,我们是怕你被欺负好不好!而且你怎么可以直呼尊上名讳,多不礼貌。” 她轻轻捏捏离朱的耳朵:“你傻啊,你降生才几天,她都活了多少年了,不要脸的才非要抓着小孩子打擂台。” “不要脸”的青徵:“……” 为什么持明能用这么漂亮的一张脸说出这么毒的一段话来呢? “客随主便,日后再有人拿这件事出来聒噪就别怪我照嘴抽。”离朱拿定了主意谁劝也不听,风浣看看雪浦:“你跟着去。” 小孩子不听话,那就只能帮她一块收拾外人咯。 持明幼崽要和狐人士卒上擂台,消息一传出去整个神策府内瞬间炸锅。腾骁美滋滋的群发消息喊上一群老朋友要观战,神策府内的持明策士们也第一时间将消息传回族中。 丹枫舌战群儒好不容易才把以大长老为首的龙师们摁在鳞渊境内,自己则亲赴神策府去询问情况。等他赶到擂台下,刚冲着离朱颔首示意就被狐人斗舰士白珩给拉到一旁。 “老伙计,你们家里深藏不露啊!”她迫不及待找人分享吃瓜心得:“昨儿中午那小丫头单枪匹马杀了青黄两家一个下马威,我们家里的老头子老太太们拍着大腿抱怨呢。你买一注不?” 青年低头一看,论坛里的赌局早已盖起高楼。 “呵,”他拢袖仰头,冷然道:“买一百注,压离朱胜。” 钱不要紧,要紧的是身为家长在外行走必须给自家孩子身份。不管离小朱为什么和人发生冲突,是罚是奖总归得回了鳞渊境再说,那不能在外人面前伤到孩子脸面,尤其还这么多人。 白珩无语,冲他比了个大拇指,转头用胳膊肘捣捣另一边乖乖坐在座位上吸溜热浮羊奶的男孩:“景小元,你觉着谁能赢?” 腾骁将军请了如今军中剑术第一人的镜流去做裁判,她的亲传弟子自然也跑来看热闹。 小少年金色的眸子一笑好像两轮弯月,他只是看着白珩笑,并不出声。 “好的,我明白了,你也不看好青徵。”狐人大姐姐挠挠耳朵直叹气:“为什么啊,持明的小朋友看上去很弱欸。” 已经站上擂台的离朱瞧着也就和青徵的大砍刀差不多高,如果一方不是持明这样的阵势早就要被人以“不公平”为由给掀翻了。 “是呀,大家都已经默认持明小妹妹和狐人大姐姐势均力敌了,小妹妹年龄更小,难道不是更有优势吗?” 景小元放过已经被咬扁的吸管,“而且未知全貌不予评价,说不定这回是狐人咄咄逼人呢。” 白珩一哽,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忙不迭偷偷侧眼去看丹枫——是哈,龙师都没出现,持明这次可以说是克制又克制,不能更克制。 不然哪至于让个小崽子出头上擂台,龙师们非得把狐人家老的毛给剃光不可! “持明离朱,狐人青徵。”给士卒们当擂台裁判是镜流常做的事,双方打红眼的时候少不得她出剑“调停”一番。 离朱和青徵点头应卯,台下的观众没有人就她们的身份提出异议。比试双方验明正身之后,镜流向后退出擂台中央的圆圈。 “出圈、认输、倒地不起者为负。不可恶意伤人,不可侮辱他人,不可造假作弊,否则军法处置!” “擂台比武——开始!” 15 第 15 章 随着镜流一声令下,擂台上的双方各自作出应对。 青徵横刀防御,离朱出乎众人意料的御水直接迎面撞上去,溅起好大一片水波。 视线一下子被干扰到一个极其危险的地步,青徵完全无法凭借肉眼锁定对手。本来她还存着放水打个平手糊弄糊弄老头老太太的心思,现在看来纯粹是想多了。 如果黄家少年哭诉的不是“持明”打了他,狐人的家老们真不一定反应如此剧烈。狐族向来能生,小孩子又顽皮,平日里没少摔摔打打,从来没见家里如此重视过。况且人连鼻血都没流,还是自家这边先挑衅,要不是不想被唠叨她能直接撂挑子跑路。 所以到底为什么啊! 被赶鸭子上架的青徵在心底疯狂抱头大吼。 “这么小就已经能够熟练控水了吗?” 白珩捏着尾巴紧张不已,陪她坐在观众席间的少年熟练的取出一小袋瓜子递过去:“持明入读学宫的年龄是不是往下调了呀?” “是啊,丹枫花了不小的力气和山长协调,也不知道他为了那一大家子做的打算最后能有几人理解。” 白珩接过袋子倒出一把瓜子一颗接一颗的磕,另一只手又把袋子递给稍远些站着的丹枫:“抓一把?” 丹枫摇摇头,直接把瓜子口袋又递给了不知何时凑过来的腾骁将军。 擂台上小朋友已经仗着云吟术御水切入狐人近身,大砍刀在这个范围内很难起到有效防御,完全把刀偏过来当盾牌使青徵就只能被动挨打,她用肩膀硬扛了两记长棍再次拉开距离,离朱身高臂展都不够,迅速放弃追击的计划。 嘶……这丫头吃什么长的,力气这么大? 她甩甩肩膀,被长棍敲到的位置疼到发麻。 “这孩子真不错,开启命途了?”腾骁抓着瓜子边磕边和丹枫点评,他倒是个公正的性子,有什么说什么,并不会因为看到族内小孩受挫就言语偏颇。 “没有,上周她才刚满月,还是个小孩子。”丹枫的视线追着上蹿下跳几乎无法追踪轨迹的丫头,迟疑片刻补了一句:“不过大概也快了。” 命途行者走得足够远方才得遇星神一撇,自此成为令使进入超凡境界。可以说命途开启得越早,前途便越有希望。 “好苗子啊!”腾骁将军表示自己有点酸,他把视线移到台下围观的其他持明幼崽身上,乐得直咧嘴:“都是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哪怕这些孩子里最后只有一个愿意留在云骑军中他也赚了。 一开始青徵还有表演一番打个平手的计划,现在却是完全不敢这么想了。面前的小豆丁脾气秉性如何暂且不说,她是真能打,稍不留神自己这小一百年就算是白活了。 棍稍犹如急雨劈头盖脸向下砸,离朱确实身高不够,但她速度快敏捷高呀,一但进入有效攻击距离别人打一下的时间够她打四五下,招招专往疼痛的地方戳,青徵根本无法及时收刀抵御。 再继续这样下去说不定会输,而且输得很没面子。 青徵大喝一声,沉腕劈出,金环厚背大砍刀锋刃微侧,一刀就将离朱手中长棍斩断。离朱不退,反将被劈出木茬的“短”棍当成短剑,一剑下去直指对手咽喉。 不是她有多强,而是这般勇气十足令人侧目。一般来说武器被毁是个人想得都是如何全身而退,离朱偏偏反其道而行之,直接把劣势转为优势——长棍无锋无法进行有效杀伤,对手一刀免费白送出锋刃,这要是不抓紧用上可不就亏了! 青徵连退数步,裁判镜流一剑寒气击偏飞身追上来的离朱:“胜负已分!” 狐人姑娘一只脚已然踩在线外。 所有人都以为小持明怕是不依不饶非要戳上一“棍”见血不可,没想到她动动耳朵,麻溜收棍跳下擂台和小伙伴们挤到一处接受检查去了。 就……非要和大家的想象反着来。 “小离朱好厉害呀,棒棒的!”风浣上前左右检查,确认小家伙毫发无损才放心,雪浦看着龙尊所在的方向若有所思。 尊上为什么就只是站着看?这场胜负对持明而言从头到脚就没有一处公平的地方,若非离朱身手矫健超出众人所想,这不是妥妥的要丢脸么! 同样若有所思的还有坐在白珩身边的男孩,不远处腾骁将军与持明龙尊气氛友好,他忽得睁大眼睛,略有些震惊的目光扫过丹枫长袍的下摆,紧接着转移注意力去听周围绵延不绝的低声议论。 “那位持明好厉害啊……” “嗯,才那么小就……成年以后恐怕更是无人可挡。” “怪不得孤僻,原来他们就没法子和外族放一块训练。青徵是狐人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就算没打到破釜沉舟的地步她也确实落了下风。硬放在一块反而互相拖后腿……” “我服了。” “我也是……” “心服口服。” 果然,置之死地而后生才是最大的杀招。今日这场擂台赛传出去持明“孤高傲慢”的名声少说能洗白大半,狐人愿意给人当一回垫脚石恐怕也有将军的授意在其中。 上擂台的持明年幼且身量不足,输了赢了都占便宜。再看青徵重新扛起大刀拎着青律去给人道歉,想必从今以后持明与狐人之间的往来定能突飞猛进。 谁说打架一定是坏事了?武人之间讲究的不就是个不打不相识吗。 “对不起,我错了!”青律被姐姐拎鸡仔似的拎到持明幼崽们面前大声道歉,青徵自己也低头向离朱表示歉意:“不好意思占用你的时间了,回头我请你吃饭赔罪。长乐天有家小馆子鸡做得特别好,这小子每周都磨着我带他去解馋,今儿咱们宰他一顿!” 她把弟弟拍得啪啪响,青律欲哭无泪。 这是离朱的胜利,其他持明幼崽看着她等待信号。 “真的好吃?”对罗浮美食尚且没有深刻认知的离朱踌躇不已。离开庭院前她手里没有零花钱,也不能满大街小巷品尝试吃,青徵的邀请正中小丫头心口最瘙痒的地方。 “好吃,可好吃了,我跟你讲那个炸鸡,酥香脱骨……” 青律花了八百字全方位多角度描述常乐天最有名的炸鸡,中途不断有狐人少年混进来帮忙解说,一群持明小土鳖听得一愣一愣的。 真有那么好吃的食物吗?居然好吃到咬一口就能飞起来? 很快持明幼崽就和狐人少年达成一致,大家一起去尝尝传说中的美食。大人说不能单独在外游荡,人多应该就可以吧,况且他们也不往远走,就在长乐天。 眼看两群孩子融合在一处很快就不分彼此,腾骁悄悄冲丹枫比了个大拇指。很快两个人的视线停留在一脸了然的白发男孩身上。 “元儿啊,”腾骁将军搓搓手,“交给你一个艰巨的任务,去策士那儿领笔准备零花钱,跟小朋友们玩儿去。” 狐人的孩子与持明的孩子交好,也不能把天人族排除在外。三族联盟牢不可破,罗浮仙舟才能稳定。上一辈思维与习惯都以固定,很多刻板印象难以扭转,希望下一代的年轻人们能打破藩篱和谐相处。 “无需神策府出钱。”丹枫平静对景元道:“记在我账上,额外再给离朱多打包一份她喜欢的食物。” 回头等这丫头翻过味儿来看在好吃的份儿上应该不会太生气……吧? 不动声色但已做好被小孩子当面痛骂“老登”准备的龙尊大手一挥给了不设上限的消费金额,白发男孩“哗啦”笑得像朵花。 “好嘞,那您帮我跟师父说一声,我出去玩儿了。” “去吧去吧,镜流那边我替你说。”腾骁将军伸手揉乱他半长不短的厚实白毛,“放心玩儿去。” 这孩子少年早慧,跟他师父进神策府修习武艺前曾被父母送到地衡司充当人形玉兆好几年,想来也有点可怜。虽说他自己乐此不疲,长辈们见了总会多几分心疼。给他寻几个年龄相差不大的玩伴是件好事,小孩就该有个小孩样儿。 景元握拳谢过腾骁又谢过丹枫,屁颠屁颠往外跑,很快就追上已经走到神策府洞天大门口的队伍。 这会儿风浣已经能和好几个笑容爽朗的狐人少女凑在一处聊八卦了,雪浦也被人围着问与云吟术有关的话题,青律围着离朱转,大尾巴左右摇得异常欢快。 狐人有尾巴,持明也有尾巴,好吧虽然他们的尾巴已经不能亮出来了,但也是有的。大家都有尾巴,成为好朋友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明天我把阿黄抓来要他跟你道歉,他有时候就是动作比脑子快,做完才知道后悔……” 青律说得是那个冲人泼豆汁儿还哭着回去告状的少年,离朱压根不把手下败将往心里放:“随便,我不吃泔水……” 青徵在旁边问了一句:“持明是不是有不能摸头顶的风俗?” 注视着这两个一左一右冲天的小揪揪很难控制住前爪,还好仙舟上猫科属的少数族裔几乎不存在,不然持明非得天天跟人干架。 “你怎么不去摸丹枫的角?”离朱只用了一句话就让她光速闭嘴。 只是想想就知道不可以吧!去摸龙尊头上的角?那已经不能用手欠去形容了,分明是找死,生怕死得不够快不够透的那种。 16 第 16 章 关于丹枫的角的问题,大家很快就含混过去再也不提,青徵若无其事领着一群小朋友走进狐人全族都很喜欢的家庭餐厅。 这里的主打美食就是各种鸡,从店主夫妇脸上放射出的骄傲红光可以确认他们由衷为自己的好手艺感到自豪。 这是只属于真正的大厨的自信。 午餐时间早就结束了,这会儿店里没什么人,一群小孩外加青少年的组合乌央乌央挤进来,效果相当于包场。 “先上十份炸鸡填填肚子,其他做法每种都来一份试试,喜欢再点,你们喝什么?” 青徵熟门熟路指挥弟弟搬桌子拼出聚餐的架势,离朱找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坐下,抬头眯起眼睛研究那些花花绿绿的新奇食物。 就……看不懂,认不全字。 “建议你不要选紫色的那杯,坊间评价为‘刚健质朴的难喝’哦。” 旁边传来一道陌生声音,离朱扭头看看新来的男孩,后者眨巴眨巴金色的眼睛笑道:“饮月君让我来看看,等大家吃好了负责联系星槎。” 离朱归属的庭院位于星槎海中枢,处于罗浮仙舟上比较靠近舰首的位置,屁股后面就是长乐天。但是别的持明幼崽就不一定了,最远譬如雪浦搭乘小型星槎甚至需要近距离定点跃迁才能顺利回去,确实很需要一个熟悉路线的人帮忙指路。 “哦。”她往旁边挪了一个位置,更靠近坐过来的风浣。 景元:“……” 这还是他头一回这么明显的遭人嫌弃,无论地衡司、神策府,还是学宫,再不喜欢他的人也不敢往脸上摆,更不必说连坐都不肯坐到一处。 “抱歉,我是哪里冒犯过你吗?”小少年露出受伤的表情,眉毛都快垮成八字了,挤在一处的两个持明小姑娘看他的眼神越发充满警惕。 “曼兑老师有讲过,有些歹人惯会仗着生得好看专门骗持明姑娘,被骗出去的女孩子可惨可惨啦!” 具体多惨龙师没有展开细说,总之很惨就是了。 风浣用景元完全能听到的声音抱着离朱和她咬耳朵,离小朱认真点头。 对!这事儿曼兑确实讲过! 她信了?这种一听就是糊弄小孩子的话她居然结结实实的信了! 白发少年鼓起腮帮子露出明显不高兴的表情:“我能听到哦,这样武断地评价心怀善意的路人,是不是不太礼貌?” 风浣的脸瞬间红透,她离开波月古海的时间也没有比离朱长太久,估计没遇上过如此真诚坦率的反杀。 “对,对不起。”小姑娘小小声道了个歉,起身避到距离景元堪称对角线的地方重新坐下。 离朱:“……” 沉默,等饭。 炸鸡上的很快,作为餐厅的主打产品后厨备货备得比较多,十几分钟就端出一盘又一盘金黄飘香,对小孩子拥有致命吸引力的漂亮炸货。 庭院里是没有这种东西吃的,别说吃,大家连见都没有见过。 厨房往往由年龄偏大的持明族人负责,出于多年以来的固定认知,他们一致认为炸物这种东西就不该出现在小孩子的食谱上,甚至最好连夜收拾好包裹滚出罗浮。 所以包括离朱在内的幼崽们平日吃得基本都是些中正平和营养丰富但口味堪忧的食物,少油少盐低糖,对身体极其健康,对精神就……就不太好说了。 比起狐人少年们豪迈的吃相,持明这边显得无比谨慎,即便如离朱这般喜爱美食也同样小心翼翼戳戳炸鸡的面衣,一副不知该从何处下嘴的土包子模样。 看上去很漂亮,闻上去也很香,就是没见过,到底能不能吃? 十只整鸡炸出来切块,每人面前都有一份,罗浮豢养的动物体型都很大,据说这是因为受到丰饶神迹的影响。不过持明虽然也是长生种长生的原因却和天人族狐人族不一样,受到丰饶之力的影响也比较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除去自我转生后记忆清空带来的麻烦,持明没有魔阴身,天生能够使用术法,身板也足够结实,这样想来的确很有自傲的本钱。 “把这个撕开撒上去,直接用手捏着往嘴里送。”景元清楚腾骁将军让自己过来的意思,自然也不会因为风浣小小的失礼就放弃任务。他注意到持明们的犹豫,几乎不需要思考明白就知道究竟怎么回事。只可惜他的描述没能赶上离朱动手的速度,眼睁睁看着离小朱撒下致死量的辣椒粉,想也不想就把被染成一片猩红的肉块塞进嘴里:“你能吃辣……不,算了,当我什么也没说。” 持明……应该不怎么能吃辣,小朋友尝了块最小的炸鸡,紧接着肉眼可见的整个人从头抖到脚,小揪揪都跟着炸了毛。她略有些空洞的绿眼睛吧嗒吧嗒流出大颗泪滴,很快眼白都染上了红色。 即便如此离朱仍旧面无表情,堪称诡异的按照某种规律一块接一块往嘴里续炸鸡。 应该是喜欢吃的样子? “冰镇莓果汁,不要冰块,谢谢!”景元吓了一跳,一半是小朋友这个样子有些吓人,另一半是害怕她辣出好歹。 就算是他也不想面对龙师问责啊! 少年接过老板端来的冰果汁,直接塞进离朱手里推着她喝下去解解辣:“喝一口含一会儿咽下去。” 离小朱接过饮料“吨吨吨”灌下半杯,吸着鼻涕又被人拍了张纸:“擦擦!” 已经摸清楚这就是头逆毛驴,景元叹着气把她手里的果汁拿开:“别一下喝太多,肚子撑住就吃不下后面的东西了。” “能吃!”离朱终于转过去正对着他说话:“我能吃的!可以放在另一个胃里!” 景元觉得今天一次性用尽了长这么大所有的无语份额:“……” 我要不是开启了智识命途说不定就真信了! 炸鸡块确实好吃,不愧是到了星际时代也能把隔壁小孩给馋哭的大杀器。 持明幼崽们保持着尽量优雅的姿态红着眼睛小声吸气,包括炸鸡在内面前所有的盘子干干净净。头一次吃外食他们连啃剩的骨头都从小到大整齐排列好,遇到形状不规则的硬是“修”规则了也要排进去。 “嗝!饱了!”离朱打了个小饱嗝,对这顿过点的午餐表示由衷满意。 “吃饱就好,咱也散了吧。你们都怎么回去?” 青徵看看一个个尖耳朵小朋友,突然意识到自己拐了群根本赔不起的珍惜动物幼崽出门。 ——持明幼崽在星际黑市上向来常有人开价罕有人售卖,只要一露面必然惨遭疯抢,正是如此他们才不得不生活在娃娃屋一样的庭院中尽量减少与外界的接触。 “搭乘星槎,昨天就是这么回去的,”风浣回答道:“庭院负责人会来接。” 谁敢让这群没出过门的小祖宗自己搭星槎啊,零花钱的问题先不讨论,你知道开星槎的都是什么人?! 来接离朱回庭院的自然是涤青,小豆丁一见到她就提出发型修改意见:“明天不扎这个,总是被人弹,干脆剃光。” 走在旁边想着要怎么留下好印象的景元脚下一拐好悬没撞道行树上。 不是,你怎么想的? 涤青一口气差点没透过来,照着离朱眉心戳了一记:“剃什么光,干嘛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外人揪你头发那是他讨打,你动手打了不正是遂了他的愿?你们两个皆大欢喜。” 她生怕离朱揪着这件事不放,语速奇快:“少给我闹妖儿啊我跟你讲,头发剃光多难看,都不好扎花头绳了。你看这个谁,男孩子还用红头绳扎头发呢,好了好了,明儿也给你扯根红头绳行不?” “这个谁”飞速接走话题:“姐姐,这是我家里人在金人巷花珠儿铺子里买的,你要是去我帮你打个招呼,让老板给你打折呀?姐姐,你也给自己买几样呗?姐姐……” 在一声声的“姐姐”中涤青渐渐迷失,看向景元的眼神从疏离冷淡极速飙升到亲密信任,最后连“没事就来玩”这种话也说得出口,惹得离小朱望着忍不住猫猫翘嘴的男孩震惊不已。 原来这就是龙师曼兑讲过的情形吗?涤青!涤青你醒醒啊! 再说回青徵这边,把持明幼崽都送到星槎码头后姐弟俩先回餐厅结账,却被老板告知账单已经由那个白色头发的男孩子给结过了。 青律只当零花钱逃过一劫,走在姐姐身后暗自庆幸,青徵慢慢皱紧眉头越发觉得事情不太对。景元是镜流的亲传弟子,就算他出身地衡司世家也没有那么多零花钱可以随意使用。再说了,狐人和持明发生冲突又和好关他一个天人族屁事,他也犯不上巴巴的跟过来撒钱。 除非有人下令要他来。 这个人不可能是镜流,那位武人一心钻研剑术,眼里映不进任何与“剑”无关的事儿。 不是镜流却又能随意使唤她的徒弟,说明此人身份和说话的重量都在镜流之上。云骑军中这样的人凤毛麟角,狐族恰好就有一个。 但是腾骁将军为什么要这么做,是有什么隐情吗……? “幺儿,你再给我细说说昨天到底怎么惹了持明。”她一胳膊把青律夹起来,根本不理会他的求饶照直往家冲。 揍弟弟这种力气活必须回去后再采取行动——臭小子,就因为你手欠,老姐的脸面都被坑进去了! 17 第 17 章 离朱跟着涤青回到星槎海中枢的庭院,一旬一次族人来领养幼崽的活动还没有结束。前院小花园里人来人往,好几家持明夫妇各自拉着白捡的儿子女儿正与工作人员道别。 原则上一家只能领一个幼崽,万一真有特别喜欢孩子且还能耐得下性子养的人也不是不能另行申请。但是如果领走的孩子发生意外,不管什么原因一百年内就都不给再领第二回了。 庭院里不缺吃穿,持明一族又天生的父母缘薄,所以幼崽们不怎么在乎能不能被人领走,对他们来说一直留下直到成年再离开也不是不行。再说了,被养父母带走无非从一个住处挪到另一个住处,读书也不在庭院读而是要去学宫上课而已。今年又有新情况,只要到了年龄就必须进入学宫至少待足二十年,算下来离开还是留下真的全无所谓。 出于减轻工作压力的主要目的,涤青出门前就早早要求工作人员把幼崽们洗刷干净,由衷希望每个孩子都能有个好去处。眼下她拉着离朱穿过月亮门走进庭院,几户已经选好的家庭带着幼崽出来,两边恰恰碰了个对脸。 “涤青小姐回来了。这是护珠人今日才送来的孩子么?好小啊!”在这里领养孩子的持明族人都得先和涤青谈过话,获得她的首肯才能见到幼崽们,因此几位刚刚升级做了父母的持明见到她就笑着打招呼。 涤青低头看着胖墩墩的艋柯,一边挂上假笑一边转手把离朱挪到另一侧拉紧:“啊哈哈哈哈,诸位慢走,不送了啊。” 不管怎么说终于有人愿意领走艋柯,祸头子-1,可喜可贺可喜可贺。这个当口上千万别闹出幺蛾子再让人把他退回来,不然院子里所有工作人员整整齐齐全都得折寿十年。 艋柯翻着眼睛仰头望天,脸上的软肉随着重力向下垂出个有些可笑的弧度。 打从上回离朱把故意伸脚绊倒自己的男孩堵在卧室里狠揍一顿后,艋柯就发现身边的小弟数量越来越少。去问的话那些胆小鬼一个个把嘴巴闭得比蚌壳还紧,但是每次他指使谁做些什么回头就会发现小团体的人手都会减少几个,次次不落,脑子再不好使也能想明白必然有人背后捣鬼。 可就算他再怀疑也没用,没人说出到底是谁在挖他的墙角——那些吃过拳头的小弟们其实是为了“大哥”好才闭上嘴,因为说了也没用,他早已不是离朱的对手了。 一旬一次开放领养,“志同道合”的小伙伴们逐渐离开庭院,因为某个豆丁的缘故他又不敢再去欺负新来的小不点。一来一回只出不进,眼看原本还算有规模的小组织慢慢剩下可怜兮兮的小猫两三只,昔日的庭院一霸终于决定离开这个让他丢尽颜面的伤心之地。 “哼!”高壮结实的男孩狠狠瞪着叼着棒棒糖头也不抬的小丫头,他的新爹新妈误以为这是养子舍不得与小朋友分开的表现。 “小艋很喜欢妹妹吗?要不要一起把妹妹带回家?”夫妇两个领养艋柯看重的就是这孩子健康好养活,自觉白占了庭院一个大便宜的心理下觉得再添上个小姑娘做添头就更好了。儿女双全凑个“好”字也是好兆头,养孩子族里给发补贴呢。 涤青猛地打了个寒颤,她都不敢想艋柯和离朱住在同一个屋檐底下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将会是什么级别的灾难。 房子里还能有条凳子腿儿幸存下来么? 艋柯顿住,不敢相信的回头看向领养自己的持明夫妇——不是,你们不想领走我就早说成不成!小爷还不稀罕去呢! “呵呵呵呵呵,这孩子腼腆内向年龄小,还不着急送走。”涤青就差横过来挡住离朱了,小不点纯粹就是因为格外的小才显得白白净净很可爱。然而卖相是一回事,实际是另一回事,气量稍小些的族人都不合适领养她,否则迟早得被活活气死。 话说持明的生长期相当漫长,与他们形成鲜明对比的天人族跟吃了酵母一样一二十年就能长成大人模样,往后几百年不会再发什么太大变化。持明的生长是种缓慢积累,百十年下来看着还跟孩子似的,有些人甚至大几百岁了身高也没比降生时高出多少。 在这方面和他们比较有共同语言的……全宇宙大概就只有皮皮西人了吧。 对了,皮皮西人头顶的绒球同样不可碰触,如果他们不是短生种,教科书上也许都会把持明和皮皮西给搞混。 离朱降生时就一点点大,在庭院住了也有四十多天,吃饭凶猛个头却没有发生哪怕一毫米的变化,涤青怀疑她六百年后恐怕也长不了太高。小丫头看上去就跟个大号娃娃似的,安安静静站着吃糖时很有点楚楚可怜的味道。 嗯,别动,别说话,更别抬头,这样一瞧还是很容易让人心软的。 “这样啊,没关系,那就等下次有机会再说吧。”领养艋柯的持明夫妇见庭院负责人不松口也不强求。 如果不指定族裔的话罗浮上待领养的孩子多得要命,每次丰饶民来袭都会产生大批孤儿,持明不好领其他族群的孤儿可是很容易就能带走。罗浮的小孩子上学看病不要钱,学宫有午餐,就剩一个早晚饭需要家长负担,幼崽能吃多少东西?多养个不那么娇贵的孩子家务也多一个人分担呢,不管天人族还是狐人族,一二十年后就是劳动力了,怎么算都划算。 一些不太在乎脸面的夫妇就凭着领养孩子也能生活无忧。 “行了,先回去洗洗脸,等会儿长老们有事要问你。”目送持明夫妇和艋柯离开庭院,涤青大松了口气。 离朱这孩子吧,你不招惹她万事大吉,不像艋柯无事还要翻起三尺浪,那是一时片刻都安静不下来,相较之下涤青更愿意把小胖子送走。 鉴于小不点刚刚表示对发型有点小意见,她蹲下身揉揉她的发顶芯儿安抚道:“我那儿有匹鲛绡,如今不比以往,谁也不爱穿大红色的衣服出门,放着也是白放着,给你裁一缕下来绣上花样儿扎头发,还是两头穿珠子?” 鲛绡和珍珠都是持明喜欢的东西,自从庭院人手充足后涤青日子过得顺遂,自然也起了心思装饰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孩子们。 “要珠子,不要花。” 多大价码干多少活儿,离朱想想大长老那张影响食欲的老脸,立刻觉得自己应该吃个双份儿才对得起付出。 上午除去训练离朱还打了场擂台,涤青摸完她的脑袋觉得指尖还有些潮,低头凑近闻了一下,迅速皱紧眉头拉开距离:“臭掉了哦,我去给你裁新头绳,你喝了水就赶紧去洗澡!现在!立刻!马上!” 离小朱:“!” 救命! 一小时后涤青带着两条正红色发带从浴室里捉出玩得不亦乐乎的小家伙,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擦干水分换上新衣服,一左一右的两个小揪揪换了漂亮的装饰品。发带尾端分别坠着两颗指肚大的圆润珍珠,随着离朱的动作小幅度摇晃。 重新把小朋友收拾得干干净净香喷喷,涤青自己活活累出一身汗——催幼崽去洗澡难如登天,拽幼崽从浴室出来同样难度登天。带孩子这种事,一天不知道要登几个来回的天梯。 “和长老们说话要尊重些知道吗!不可以说话粗俗,举止动作也不可以粗鲁,尽量文雅些是对老人家的体贴。” 她碎碎念着把离朱送去崇志堂,一路上小不点的嘴同样没闲着:“他们为什么不可以少些问话,体贴我一些难道不行吗……” 涤青:“……等你将来长大成了长老可以试试少问别人些话。” “都没有人体贴我,我为什么要体贴别人……”说她一句她有十句等着,半分没有在外面时沉默寡言的高冷样子。 曼兑站在崇志堂台阶下面听了一耳朵,该说不说,已经开始头疼了。 “离朱来了?”他矜持的向涤青颔首示意,后者松开手把幼崽交出去:“是,本就回来得晚,神策府那边也不知道安排了什么训练,浑身上下脏得说不过去,既是要见各位长辈我就做主催她洗漱干净换了新衣才过来。” 龙师们聚在一起总需要点时间说些废话,涤青把时间算得刚刚好。 曼兑对此不置可否,自从亲耳听到离朱大骂巫凡“老登”他就知道这孩子和别人不太一样,得顺着毛rua。 “无妨,你去忙吧。”他拉开崇志堂的门示意离朱跟进来。 门内黑压压几十号人全都是龙师,大长老在最上头的交椅上坐着,整个人一半阴一半阳,看不清脸色不说僵硬的坐姿也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些不太好的东西。绿衫小童扶着门框迈过门槛,里面的人几乎同时转过头盯着她看——没有人交谈,也没有谁的动作发出声音,沉甸甸凉飕飕的压迫感通常存在于需要打上“r250”的恐怖幻戏中。 一辈子至少五分之四时间都花在拆同僚台上的龙师离朱,头一次在清醒状态下看到了龙师议会的全貌。 18 第 18 章 “来,过来我这儿。” 巫凡的座次在一个中间靠前的位置上,作为丹鼎司司鼎他当然兼任龙师一职。 这回龙师们来得齐,能到的都到了,就这离小朱也没被吓到,想来是个胆子大的,能学医。 离朱看了一圈,乖乖走到他面前,司鼎大人瞅瞅便宜徒弟,眯起眼睛笑得见牙不见眼:“今儿跟人动手了?” “嗯呐。” 和狐人青徵小过了几招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儿,离朱当然照实承认。 巫凡一个司鼎,医术再烂验伤总是没问题的,打眼一扫就知道这崽子油皮都没蹭破:“赢了?” “是啊。”打赢了有什么稀奇,又不难打,离朱又哼了一声作为回应。 涤青说了要文雅些,她不知道怎么说话才叫文雅,反正吧……少说不说肯定就不会不文雅。 “赢了就行。”巫凡伸手想弹离朱的小揪揪,可是小揪揪被红色鲛绡缠着,不太好下手的样子,他只得拐了个弯戳戳发带尾巴上的莹白珠子,“昨儿让人堵着为难了?” 龙师们因为饮月君的缘故没有出现在神策府校场上,但这并不意味他们愿意放开这件事撒手不管。狐人算什么东西?被解救的步离人奴隶而已,也敢明目张胆为难持明? 三族结盟的背景各不相同。天人族是获得长生后就此迷航,再也找不到母星所在,不得不将脚下巨舰视作安居的星球。持明乃是由龙尊雨别率领上千龙师杀出深空,证明了自己的实力与价值后才与天人族缔结盟约。至于族地鳞渊境的事儿,那只能算结盟时的诚意——我可是把出生点押在你们家了,这还不算亲近? 至于狐人,他们确实曾为丰饶民所奴役压迫,后来在仙舟联盟与丰饶民的战争中及时响应揭竿而起,战后出于人道主义关怀联盟才将他们纳入同一对话体系。 从这个角度上看,持明面对狐人还真能讲究出一两点高下之分来。 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欺负持明幼崽,要不是尊上下了死命令丫的毛都非给他剃光了不可! “啊?”手下败将在离朱的cpu里占比非常之小,她茫然的眨眨眼,抬头仔细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苏打豆汁儿对午餐的毁灭性打击,“你说昨天中午的事儿啊,昨天就揍过了,狐狸崽重新打了一份饭还我。” 也就是说里子面子咱都没吃亏。 巫凡知道这个就心满意足了,向后靠在椅子上:“打从今儿起,你就是我的徒弟,以后都得恭恭敬敬喊师父明白不?你前头还有个师兄,等有空了认识认识。” 也就是说除了离朱外丹鼎司司鼎还有一个弟子,如果不发生意外的话离小朱未来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可以继任司鼎成为六御之一……就算她的云吟术从来只会照人脸上拍,也能在丹鼎司内领个医士或丹士的衔儿吃空饷。 “咳咳,”曼兑清清嗓子打断巫凡的“师徒情深”,他看了眼上首处的大长老,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更和蔼些:“长辈们听说你受了委屈,来问问情况,可还有什么心里不痛快的地方么?” 离小朱就事论事,压根不会看人脸色:“没,狐狸崽被我打得满地找牙,我有什么不痛快的?” 额…… 这个嘛…… 话也不能这么说…… “你希望狐人那边做出什么赔偿不?” 饮月君不许龙师参与报复,但要是小孩子回家告了状,那就不能怪老人家护犊子。龙师们肯定不会去欺负狐人的幼崽,他们可以欺负狐人的家老嘛。 “他们已经请客吃饭赔礼道歉过了,你们到底想说什么,能痛快点不能?”固定的午睡时间彻底泡汤,离朱不开心,脸色越来越臭。曼兑觉得这孩子怕是快要失控,忙看向巫凡:“我没什么话问了。” 小孩子都说没事儿了,他这个几百岁的人总不能继续无事生非。 说到底持明还是要脸,做不出越过本人胡编乱造的事儿。当然了,也许离朱与青律之间的小纠纷本就不至于摆上台面,清楚前因后果又弄明白持明一族的脸面没丢,对于龙师们来说也就够了。 巫凡挥挥手对离朱道:“出去吧,明儿下午直接回丹鼎司那儿住。” 作为离朱未来的师父,领走弟子养活是族中惯例。他身兼数职难以抽出空闲时间,打声招呼自有人替他办理便宜徒弟归属地的变更手续,因此不用在前院儿挤。 “哦,巫凡,关于这件事……尊上发话让小离朱跟着他生活。这孩子的特殊之处我想你也明白,丹鼎司人多眼杂,倒不如鳞渊境清净,加上尊上亲自教养,对她将来也是好处多多。你身为师长,不会拎不清这其中的份量吧!” 曼兑走到离朱面前摸摸她的头顶,笑得活像个反派。 “……”巫凡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冷哼一声道:“好计谋,尊上有那个带孩子的时间?” “我不去……”离小朱的意见被掩盖在龙师们的唇枪舌剑之下,说了就跟没说似的。 “尊上或许没有时间,但大长老勉为其难能抽点空。”丹鼎司职能要紧,过去曼兑数次与巫凡交锋都因为话语权份量不足而饮恨折戟。好不容易这回手里拿了龙尊的命令,不找回场子他这龙师算是白当。 “我就留在庭院。”离朱不觉得自己必须有个师父或者监护人之类的东西,可惜就连巫凡也跟没听见一样专注于和曼兑争执:“这孩子活泼跳脱,别把大长老累出个好歹来,回头连累尊上名声。” “尊上的名声就不必你我操心了,还是巫凡龙师你觉得自己能做龙尊的主?”曼兑成功把技术官僚拉进文官系统内,用丰富的狡辩经验猛打下风同僚。 离小朱:“……”好像学到了些什么新鲜的东西。 争论到尾声,大长老发话让双方收敛些。没有参与争执的龙师们都知道这就是拉偏架,曼兑抢了司鼎巫凡的弟子,曼兑又是大长老的传声器,今后这孩子究竟站在谁家的立场上怕是说不分明。 “哼,道不同不相为谋!”巫凡憋了一肚子闷气拂袖而去,走之前还不忘把离小朱顺出门。 “本来想让你在丹鼎司帮忙收拾医闹,竟然不行。”他气鼓鼓的瞪了眼崇志堂大门,“既然你要去鳞渊境,记住今后跟紧了尊上明白吗,大长老吃小孩!” 这就是纯粹胡说了,无论持明龙师对外是什么模样,抚养幼童始终都是一片苦心。什么吃小孩之类的,完全就是巫凡叫曼兑气糊涂了随口乱说。 “!”离小朱震惊的瞪大眼睛,犹犹豫豫往崇志堂看:“那他胃口还真好?” 没想到啊,大长老脸上的皱纹都能当年轮数了,一顿还能吃下一整只持明幼崽,挺能吃的。 巫凡:“……这话从你嘴里出来怎么听着就离谱呢。” 他抹了把脸,太过严肃正经的分析幼崽还听不懂,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未来的人生因为龙师们的内斗变成了何等崎岖复杂的模样。 “总之,你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跟紧尊上,哪怕帮他端茶倒水读文件也别被扔给大长老和曼兑。那两个人为了龙尊什么都能舍弃什么都能牺牲,你一个豆丁大点的幼崽,在他们眼里连个活人都算不上。” 再说下去就有在孩子面前说刁话的嫌疑了,巫凡越想越生气,索性豁出去了道:“没事儿就来丹鼎司玩儿,我亲自教你医术。不管怎么说你也是司鼎的弟子,多会一门儿技术将来就算郁郁不得志也不影响吃饭。” 他就不信了,把这崽子的时间塞满,还能给大长老和曼兑留下任何能够造成影响的机会。小孩子学歪?那一定是作业还不够多! “哦,”离朱想想刚才崇志堂里的争论,咂咂嘴对巫凡道:“老登你人还挺好的。” 这熊孩子! 巫凡翻手揉乱她稀稀疏疏的小刘海,获得小朋友愤怒的瞪视。 “我先走了,不想看曼兑那张脸。” 他要回去仔细叮嘱大徒弟,在学宫里一定要看好小师妹,千万不能让人把她给教坏了。 送走便宜师父,离朱一边耙平刘海和碎发一边往庭院内里走——她还是不太想离开,在这儿涤青没工夫盯着她一个幼崽,换了地方难免处处受限。 但是涤青已经得到消息欢欢喜喜给她打包行李了。 一天送出去两个祸头子,值得晚上加餐庆祝! “不管跟着曼兑大人还是巫凡大人,我都不用替你将来发愁了。出去后好好照顾自己,认真学些本事,见人不要先想着好狠斗勇,要记得走正道知道吗?” 这孩子熊归熊,但是熊得还算有分寸,一般来说她的行为大多卡在叫人哭笑不得的那根线上,不至于人见人厌。因此真到了要分别的时候涤青还有些舍不得。 “持明族人之间犹如手足,日后切记要友爱同族,守望相助,万万不可彼此攻伐。此乃大罪,是要明正典刑被判‘入灭’的,听懂了吗?” 能教离朱的这几十天里涤青都已经教过了,剩下只能仰赖领养她的人继续教育。幼崽就是块璞玉,全看塑造她的匠人如何施为。 拎着小不点的耳朵仔仔细细交代了一遍又一遍,涤青直到晚饭前才把离朱放出去。低头翻开今日领养的册子着手整理,她注意到领走艋柯的那对持明夫妇一百年前在一场丰饶民的袭扰战中失去了幼崽。 她只负责与来领养幼崽的族人谈话,确认他们的性格,身份能力之类的事另有龙师查验。不过这对夫妇也挺倒霉,幼崽在战火中本就难以保全,当时他们两个也还年轻的很,想必这一百年来过得不是太好。 这样的夫妇应该能对失而复得的幼崽加倍爱护吧?于艋柯而言反倒是件好事。那孩子太渴望独一份儿的关注了,有他在的地方怕是连只宠物也不能留,很适合这对夫妇。 19 第 19 章 在庭院睡觉的最后一个晚上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儿,平淡得就像把之前的每一天扣下来复制好再贴上。每处持明抚养幼崽的庭院都位于洞天核心机构左近,看上去大门敞开实则外松内严。那些靠赚快钱为生的人都知道不能碰持明的崽子,不然他家的龙师发起疯来是敢闯十王司去掘人祖坟的。 一夜风平浪静是战事间隙应该有的正常情况。 饱饱吃了顿晚饭,离朱把头绳解开闷头睡到第二天清早。 早上武师们照旧来授课,藻兼远远看见离小朱就跑过来把她举过头顶放肩膀上扛着:“小丫头,真长脸嘿!” 昨日神策府擂台上的较量隔了一夜早就传开,持明十分克制,狐人心服口服,两家,不,三家皆大欢喜。作为给离小朱武学做启蒙的老师,藻兼都想把这丫头领回去养着做个弟子了,早上过来一问,好嘛,他可抢不过尊上。 “我跟你讲,咱们持明也有考进神策府做策士的,有空带你和他们见个面认认脸,将来遇到麻烦就去找那几个族人。” 想必不会有谁拒绝。 小不点脾气大,本事也大,是她自己的锅她绝不乱甩,看上去不太好来往,实际上给块糖就能缓和关系。训练时舍得出力气,该和人动手绝不含糊,这样的同袍谁不想要啊! “可惜我们已经退役了,不然等你上战场时还能带带你。”他感慨的把小豆丁放下来,叉着胳肢窝往天上抛了两下:“飞飞喽~” 狐人同袍家的崽子最喜欢这样玩儿。 丹鼎司治好了他的伤,但是没办法让他重新恢复到能够上阵杀敌的程度,他又不想留在神策府转做后勤,干脆退役出来自谋生路。没想到无心插柳选出一个天生的武学苗子,这种快乐不亚于随舰凯旋。 离朱全程上上下下保持棺材脸:“……”幼稚不幼稚啊你?! 玩儿了一会儿藻兼把小家伙放回幼崽队伍里。武师的举动太奇怪了,孩子们用陌生的眼神上下打量离朱,下意识绕着她走,避让出一块空地。 “行了行了,都跑圈儿去。” 藻兼大手一挥赶什么似的赶着小崽子们迈开腿,视线追着不紧不慢的离小朱,哑然失笑。 这孩子,你夸她也好,训她也好,她都不往心里去,硬是要按照自己的想法行走。也许这就是命途行者共有的特点,就不知道这小丫头究竟选择追随哪位星神。 应该……会是帝弓司命……吧? 早饭时离朱享受了一把“大人的待遇”,涤青把她带到帮工们这一桌,让她坐在自己和武师首领之间的位置上。 “离朱等会儿就离开庭院,今后在鳞渊境生活。”说到这里她感情充沛的擦擦眼角。虽说这孩子曾让她心肝脾肺肾哪儿哪儿都疼,但越是到了分离的时刻这种孩子越是叫大人牵肠挂肚,“希望她这一世万事顺遂。” 小小只的幼崽坐在椅子上脚尖还碰不到地,武师也好帮工们也好,看向她的目光越来越柔软。这里是抚养孩子的庭院,没人想在孩子面前饮酒,因此大家举起面前的茶杯,祝福离小朱今后的六百年时光万事如意。 吃过一顿丰盛的早餐,藻兼一手抱着离朱让她坐在胳膊上,另一只手拎着涤青给她打好的铺盖卷,亲自把她送去神策府——不知道的路人还以当爹的如此狠心,丁点大的女儿这就送进云骑军中效力了。 还是同样的树下,还是熟悉的组合,丹枫抄着袖子静看腾骁一口一个“老弟”的联络感情。藻兼踏在落叶上的声音让他动了动耳朵,进而转身看向他们。 小丫头坐在成年持明的臂弯里,光1裸的小细腿儿来回直晃悠。再看看傻气直冒的前持明精锐,咧嘴憨笑的模样实在配不上他那张典型的持明俊脸。 “……”我的族人们为什么总是癫癫的? 腾骁跟着一块转头,看到藻兼尾巴都跟着摇晃起来:“小藻来啦?留下玩会儿,吃了午饭再走呗。” 小藻…… 藻兼婉拒他的好意,他手里还拎着小朋友的铺盖卷呢。涤青早就想到龙尊大概不会养孩子,一应需要用的东西能带全都给带上了,力求能让幼崽自力更生。 “尊上,我把小离朱送来了,等会儿再给您把她送去鳞渊境?” “无妨,我亲自带着她。”丹枫比任何人都更了解大长老,也明白他为什么一定要把离朱握在手中。 就是这个孩子了吧,龙尊大限之期的新任行刑手。只有从小就展现出过人武艺天赋的孩子才能在尽量短的时间内成长起来,他日若是自己陷入龙狂,离小朱越强持明的脸面就越能保全住。 有这样的刽子手在他才好放心沐月蜕生。 嗯,脑子乱掉前千万记得花笔小钱给她打把好刀,这样将来还能少受点零碎罪。丹枫摆着张矜贵的脸,脑子里浮想联翩全是社畜等待下班铃声的渴望。 亲手养大必然要杀死自己的人,这种体验可不是每一代龙尊都能有的呢。 藻兼把离小朱放下来,小朋友一挨地就朝着三个成年人逐一点头,点完头一溜烟就跑了,生怕小揪揪惨遭毒手。 “尊上,我该把小离朱的行李送哪儿去?”青年举起方方正正严严实实的铺盖卷给族长看,丹枫好悬没祭出重渊珠揍他——姑娘家的私人用品你就这么大方亮出来? 哪怕这姑娘现在还没有神策府的石狮子腿高,事儿也不能这么干。 “不用你送,我叫了工造司的金人送货服务,你把东西交给来收货的金人即可。”他忍住想要打人的手,三两句把藻兼忽悠去神策府门口等金人去了。 离开龙尊“辐射”范围,藻兼近似于智商减退的症状瞬间不药而愈。他只是过于仰慕尊上行事才会显得用力过猛,平日里真不那样的。 等了好一会儿工造司编号00110号金人从空中降落,为了显得栩栩如生而特意设置的轻微颤动看上去更像是老旧破损的前兆。 “请告知订单相关玉兆尾号后四位。”机械合成音有股古怪的非人感,藻兼赶快把丹枫给的号码交出去,金人腹腔上的挡板划开,露出储物箱:“核对无误,工造司金人送货,欢迎您的订单。” 它还挺实诚,知道工造司欢迎的是订单。 藻兼把需要送的东西塞进金人肚子里的储物箱,挡板关闭,哆哆嗦嗦的大型金属机巧飞上天空,眨眼失去踪迹。 手里一空,早上的工作也已经完成,他决定去看看曾经的军中同袍。大多数持明就算考入神策府目标也是文职和策士的工作,几乎没谁会愿意从事武职。藻兼曾是丹枫的护卫,由于尊上本人的武力值太强用不着保镖,他才依照龙尊的建议考了神策府的武官。 因伤退役这是他运气不好,但要是说喜不喜欢神策府的气氛…… 哪怕昧着良心他也不能说不喜欢。 仔细回忆过同袍们的口味偏好,他决定先去长乐天买点吃的才好登门拜访。 天人族喜欢甜食,狐人族喜欢鸡肉…… * 结束神策府的训练,丹枫许诺下午带离小朱去吃最近流行的新口味冰淇淋,以此换得她乖乖向潜鹿教官行礼道别。看到平日里见人眼珠子都不动一下的倔驴突然变得礼貌,差点把潜鹿吓个趔趄。 还,还是持明龙尊教女有方! “想让别人对你客气礼貌,你就要先对别人客气礼貌。”顶着双角冠的俊美青年刻意放慢脚步等小短腿儿自行跟上他的速度,“我不知道你上一次蜕生前是什么人,关于你的记录龙师们没能查到详细资料。时间过去了两三千年,由于战火的缘故族内很多文档都散逸无踪了,无法考证。” 丹枫低头看看抿直唇线努力赶路的小朋友,把那些堵到嘴边的话全给收回去——他自己尚且不想听龙师们唠叨啰嗦,想来这孩子也同样不想让人教她做事。 “算了,我持明与其他族裔不同,没必要翻过去的旧账。” “今天下午你就跟在我身边,从明日开始先去神策府,后去学宫上课,下午放学随我去丹鼎司坐诊,晚间回鳞渊境休息。” 龙师曼兑变相抢了龙师巫凡的弟子,巫凡昨日在丹鼎司堵住他吐了好大一滩苦水。丹枫知道曼兑此举必然由大长老授意,年年吵月月吵天天吵见面就吵,龙尊也会觉得累。反正离朱这孩子精力十足不可视作普通幼崽,干脆只当是招募了个小助理带在身边,这样一来曼兑也好巫凡也好,谁都别想占便宜。 近来他尤其喜欢这种和所有人对着干的感觉,也许、大概、应该……是迟了几千年的叛逆期终于到了。 离朱对自己的新课表没有意见,现在先浅浅卷一下,等将来像涤青说的那样混成龙师就能少走四百年弯路直接享受退休人生。 她保留了大量与前世有关的记忆,虽然回归幼年体型会对心智产生严重影响,但脑子总归没问题。熬到油尽灯枯时的疲惫感比饿着肚子淋雨还糟糕,上一世没能歇到的假期补到这辈子,应该很合理吧! 20 第 20 章 从神策府出来没多久,藻兼手里提着长乐天有名的点心和炸鸡坐上星槎,驾驶仓里的是个天人族——他没有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头发下露出来的耳朵是圆的不是尖的。 持明不存在混血,族群特征非常明显,没有认错的可能。而且依照绝大多数持明的性格来看,他们也不适合做服务类工作,会显得比顾客还大爷。 要知道丹鼎司行医市集上还贴着“不得随意殴打病人”的标识呢,持明脾气不太好是整个仙舟联盟的共识。 藻兼的同袍有的和他一样已经退役,有的还在神策府中效力,这回他临时起意打算去看望的几个都已放下武器打算退休养老来着。 罗浮上能住人的洞天大大小小不计其数,有长泽弯这种高门大户尤为青睐的别墅区,也有长乐天这种烟火气十足的旧城。当然更多的还是纯住宅,相对而言的便宜实惠,不提面积和配套设施,好歹是个能为全家人遮风挡雨的落脚之地。 “岑大糜三儿,在这儿下棋呢?” 持明青年拎着袋子走过去,花坛边上两个退役云骑围着棋盘你推我桑,互相指责对方是个臭棋篓子。 眼看即将展开一场酣畅淋漓的真人快打,听见动静两人同时停手回头。 “哎呦!哎呦呦!哎呦呦呦!不得了不得了,稀客啊!”糜三儿是个两百来岁的狐人,耳朵毛都白了,到他这个年龄距离大限算不上远,如今闲在家里陪伴老妻含饴弄孙。 少有持明跑来挤满天人族和狐人族的洞天,岑大扔开握在拳头里的棋子儿,笑着冲藻兼点头:“你怎么想着过来这边儿呐。” “今日小学生拜了个好师父,替她高兴呢。我手里也没什么别的事儿,想着顺道过来看看你们。”说着他上前把手里的食物递出去。 大家都知道持明无后,他嘴里说的“小学生”基本就是当做亲生幼崽看待的孩子。看来这家伙是真的兴致好,人前那张冷淡俊俏的脸都快笑歪了,整个一活脱脱的傻爹形象。 “得空带孩子来玩儿,多见见人也活泼些。”岑大低头看了一眼,笑着请同袍们一块去家里坐坐。 糜三儿把看不出材料的棋盘一兜,棋子儿全兜在里面稀里哗啦的响,完了再把“包裹”往背上一甩:“走走走,明日再战。” 比起更高雅些的围棋,行伍中人更青睐痛快直爽的仙舟星阵棋。前者劳心费力动不动一两个系统时就不知道去哪儿了,后者通常半小时喝盏茶的功夫就分出胜负。因此虽然前者更受主流审美欢迎,若要论起下棋的人数和普及程度,星阵棋要接地气得多。 岑大是个四百多岁的天人族,按照天人族的一般寿命来算人生才只走了一半,原本能够找份清闲的守卫工作,他却每天都要花上不少时间和糜三儿这个老狐人下棋——再不下怕不知哪天昔日同袍就来不了了。 看到当初小队里最年轻的先锋来探望自己,他心情好了许多。 天人族平均年龄八百岁,倒不是说卡死了就只能活八百岁。实际上他们的寿元是无限的,只是八百岁接近精神能够承受的极限,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的刺激都容易让他们陷入“魔阴身”的状态。在仙舟上,“魔阴身”就意味着死亡,所以才有的这个平均年龄线。 其实持明单次轮回之间的寿命也没有标准定论,绝大多数人六百岁前后沐月蜕生,但也不是没有活过千岁的持明。要是换做龙尊的话三四百年、四五百年也就差不多到头了,反倒没有普通持明耗得久。 想想也是,龙尊万世系于一身,代代都为了一族传承呕心沥血,相当于超长待机型终极社畜,可不是活不长久么! “上个月我堂兄家的姑娘终于嫁出去了,兄弟们去帮忙分了坛百年份的琥珀花雕。刚好你过来,也叫我跟着解解馋。”他接过藻兼递来的伴手礼提着,沿着路走了一段然后顺着巷口右转,“家里这会儿没什么人,看我给你们露一手。” 藻兼背着两人偷偷点了几个老店外卖,万一岑大这一手没露好也不至于开天窗扫大家的兴。 一条斗舰上出生入死的兄弟,谁还不知道谁了,他能把干粮顺利烤热就算厨艺施展大成功。 天人、狐人、持明走在一起,这样的组合确实比较少见,三人顶着街坊邻里看稀罕的眼神走进岑大家,一处普通民居。 前院有个十平米左右,没有后院直接就是另一条小巷后墙,两层方方正正的房子,外面刷了白漆。 过去仙舟上曾经流行过一种无限向空中延伸的房子,地基占的面积极小但只要不倒就敢一直往上盖,一层一层密密麻麻就跟笼子似的全是一小格一小格的住家,从外面看就像一匣又一匣棺材笼。后来“褐夫”反复叛乱,终于让公卿贵族们意识到时代变了,从母星上带来的那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抵不过如今的“民不畏死奈何以死畏之”。 为了不至于被愤怒的“褐夫”们扔进宇宙去当流星,他们被迫开放资源——谋生的资源、教育的资源、医疗的资源,以及通向更高阶层的资源。 从那以后宠物笼一样的房子逐渐消失,仙舟联盟宁可加钱敦促工造司钻研空间折叠技术也要尽量保证所有人“居者有其屋”而非“居者有其笼”,哪怕洞天挂得密密麻麻也尽量不让贫富差距在物质上拉得太显眼。 万一再逼出一群终日劳作却无立锥之地的“褐夫”来可怎么办,再殉一条船吗? 岑大的家就是仙舟最普通最常见的民居。 星历3294到3300年间联盟开始着手颁布关于控制生育的规划,想要成为父母就得通过考试,考过了也不能无节制的想生就生。先不说控制人口对整个联盟的重要意义,至少对于普通人的家庭来说孩子少住房的要求也就少。像这种带个小院子的两层小户足够挤进去祖孙三到四代,全家人齐心协力攒钱,或者万一撞大运生出个有本事的子孙,说不定有生之年能换个大点的院子或是搬去设施更齐全的洞天。 藻兼和糜三儿进门就被主人摁在院子里坐,客厅面积小采光也一般,还不如院儿里敞亮。 “等我炸个花生米,再调个凉拌胡瓜。”岑大的声音从厨房里飘出来,藻兼坐了一会儿起身走到窗户底下隔着玻璃和他有一句没一句的聊。 差不多都是近来仙舟联盟发生的大事。 “……地衡司一清点,好家伙,不知不觉上百年间陆陆续续已经丢了大几万个孩子了,什么族群的都有。司衡屁滚尿流跑去上报将军,将军又把消息传给元帅,最后元帅找了星际和平公司交换情报,那边回信儿说是依稀在几个偏远星系的奴隶交易所里查到点端倪。我觉着你们家这几天恐怕就会有动作,线人手里有关于持明幼崽的信息……” 藻兼震惊:“……不是,我也就一个多月没出来逛,这么大的事儿竟然就给错过了!?” “都说你们持明太宅啦!”糜三儿咬着炸鸡块含含糊糊道,“龙尊会领军出征吗?我记得饮月君在丹鼎司供职啊……” “很多持明都在丹鼎司挂得有职位,完全不会用云吟术治疗的人占极少数。”这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藻兼反手指指自己的鼻子,“我就不会,云吟术用得稀烂。” “你要是会就好了。”岑大在厨房里叹气。 如果藻兼能用云吟术治疗他自己的伤势,他也不必如此年轻就从军中退役。 拐回头继续说儿童走失的事儿。 “肯定是团伙作案,我敢打赌这伙人在天舶司里安插了内鬼。”糜三儿放下捏鸡块的手:“长生种进出玉界门查得极严,一百年丢大几万,一年丢几百,每天都要丢上几个。我就不信了,谁有这么大本事天天往外顺孩子还不被发现。” 这可不是小事,闹不好联盟要和人大动干戈的。 “不知道这些被带出去的孩子最后能找回几个……” 岑大切着切着用力过猛,案板无声无息就被他给戳了个洞。藻兼看看他手没事,叹了口气表示赞同:“百年时光,谁知道那些孩子身上都发生了什么,也是可怜得很。” “总之各家把各家孩子看紧了,外面的事儿有将军和六御,”糜三儿说了一半,想起藻兼这个持明怕是不爱听,抬头朝他笑笑:“你们家龙尊龙师一动,那些偷孩子的瘪三吓也吓死了。” 藻兼:“……”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后面话题慢慢转移到别的地方,金戈铁马鼓角争鸣和这些已经退役的云骑关系不大,更多还是家长里短,柴米油盐酱醋茶。 一顿酒从上午一直喝到天黑,藻兼与岑大糜三儿道别离开这个洞天回家。如今他和其他武师在丹鼎司内合租了一处房子,方便平日有个头疼脑热的就医不用往远跑。 “麻烦您开到丹鼎司渡口,谢谢。”他裹着浓浓的酒气靠在星槎后座上,不经意间扫过挂在司机头顶的后视镜,突然发现此人赫然就是之前送他来的那个。 罗浮的公共星槎驾驶员已经少到这种地步了吗? 21 第 21 章 看在丹枫许诺下午请客的份儿上,离朱一整个上午的训练都异常亢奋,解散时更是破天荒样的给了教官一个嘴角挑高十点像素的“微笑”,低头客气向人道别。 潜鹿教官吓了一跳,看上去似乎差点腿软一屁股坐地上。 转过身小豆丁还恋恋不舍回味他方才的表情,大感有趣。 接下来丹枫只说教了两句就转而告知离朱今后的时间安排,惹得小朋友对他印象好转了至少百分之三十——不唠叨是种美德! 虽然长腿儿的钱包就走在前面,一大一小两个持明还是决定去神策府的食堂凑合午饭。别的地方哪还能像这里量大管饱口味多样啊?关键它便宜! 白捡一样的午饭不吃白不吃! 饮月君行过之处,路人自动退避三舍。离朱跟在他身后,托盘里那是一点绿色都不沾。 绿色全穿身上了。 “多少吃点菜,嘴里长溃疡不好治……”这丫头还真不是吃素的,小山样的肉堆看得丹枫眼睛疼。 离朱的回应是用筷子从对面龙尊的盘子里挑出根大约5厘米长,0.2厘米宽的菜丝儿塞进嘴。 今日摄入蔬菜get! 丹枫:“”…… 但凡换个成年持明敢这么作,他能冷着脸把人一巴掌拍进地里抠都抠不出来。 “好巧啊丹枫,难得你今天留在神策府吃午饭。怎么,家里没米了?”白毛大狐狸热情的端着盘子凑过来,“苍龙濯世”再次被打断。 她比较了一下情势的紧张程度,选择坐在小朋友这边侧对着持明青年。 “这是斗舰飞行士白珩,我的友人。”丹枫淡淡向离朱说明来者身份,狐人大姐姐大方的夹了好几块鸡腿肉盖在离小朱摇摇欲坠的餐盘里:“多吃些,咱吃不穷神策府。” 她一边抬高手臂朝远处招呼,另一边侧首对小家伙笑道:“我知道你,小离朱,那天的擂台我也看了,打得很漂亮哦。” 咱有一说一,持明确实强。 “嗯,离朱今后跟着我生活。”丹枫假装没听见白珩说的那句“吃不穷神策府”,运筷如飞夹走离朱盘子里过多的肉类,狠狠添了两大筷子蔬菜给她:“天道忌满,人道忌全。*” “凡事都要有个度。”他正色看着离朱:“你也不想坐在马桶上一个系统时也起不来吧。” “丹枫!这儿是食堂!”白珩抓狂,她盘子里同样肉山高筑,很难不多想。 这人多少是个好意,不能把盘子糊他脸上。离朱翻着白眼摆弄筷子,试图把菜叶子包在肉里欺骗自己的视觉。还是那句话,谁家好人进化到直立行走是为了吃素啊!要不是冰淇淋还没吃进嘴她早掀桌不干了。 这孩子大概是把手上最精巧的功夫都给使出来了,蔬菜叶子被肉片裹住,混合着白米饭,一点也看不出她吃了菜。 小朋友奋力给蔬菜穿外衣的功夫,对面暗下来一片。 “镜流,你不知道丹枫有多神经病!我看他就该回丹鼎司给自己挂个神志科的号……”白珩碎碎念着向另一个朋友告状,坐在她身边的镜流耐心倾听:“嗯,嗯嗯。” 白珩针对持明龙尊进行了为期三分钟的口诛笔伐,完成语言上的鞭挞后不经意注意到坐在对面的景元少年。 “元儿啊!你这是吃猫食呢?”她忍痛又送出去几块鸡腿肉,男孩接受了她的好意:“天气热,吃不下。” “让你师父花钱给你买冷饮吃,她应该的。”白珩低头扒了几口米,美滋滋夹着鸡腿肉啃。 真好吃呀,肉嫩味足,里面的脆骨也弹弹的。 两个持明沉默对坐,像是比赛一样只动筷子不出声。等到吃好了丹枫一板一眼把盘子里剩下的骨头菜梗按照从大到小的顺序排列得整整齐齐,放下筷子从袖袋中抽出手帕擦擦,又摸出一方干净的递给离朱,安静等待其他人。 白珩熟悉他的性子,边吃边和镜流聊天,偶尔催景元吃点别的,总之一点也不着急。离朱悄悄用眼角观察身边的白毛狐人,看了她一会儿又去看镜流。 这个人的剑好快,剑风冷得直直透进骨头里。 “欸我说丹枫,你这是收养了小离朱?”白珩喜欢小孩子,什么样的小孩子都喜欢。 嘴里没有食物,龙尊大人终于寻回声带:“差不多一个意思,她其实是司鼎的弟子,但出生时体弱,放在我这里比较安心。” 白珩差点把嘴里的东西喷出去。 这小不点用木棍几招就战胜了比她大几十岁的狐人姑娘,现在你跟我说她体弱? 她要是体弱,那我成什么了? 就算清冷如镜流,也投过来一个迷茫的眼神。 “资质卓越,可要随我习剑?”剑首可没有是不是抢了别人弟子的意识。 罗浮仙舟上想要拜她为师的人数不胜数,可惜天赋都差了这小持明一头,既然遇上,也就随意问问。 咣当 景元手里的筷子落在盘中,离朱撇了他一眼又看看丹枫的脸色,大感无聊:“不要,我选了长刀,不想换剑。” “嗯,行。” 镜流无所谓,孩子不愿意就不愿意吧,反正她不缺徒弟。 景元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捡起筷子,刚才他实在是太惊讶了,以至于一时不察筷子都没拿稳。师父是个清冷的人,除了白珩她和谁都隔着淡淡的一层,没想到也会有主动问人愿不愿意学剑的一天。 想到刚才离朱撇过来的一眼,少年在心底自嘲——怕是要被人误会了呢。 吃完午餐丹枫端着两张托盘送去回收,景元跟在他身后端着三张,双方都觉得对方有点奇怪。不是,你们持明/天人怎么能这样养小孩啦! 近来罗浮没有大规模的对外战事,午饭后士卒和军官们的时间比较宽松。镜流听了白珩的建议要带景小元去吃冷饮解暑,丹枫想到自己还欠离朱一份冰淇淋,干脆两边合在一处一块去。 从神策府去往任意洞天都得搭乘星槎,由于某位斗舰飞行士的存在,倒也不需要专门叫艘公共星槎来小赚一笔。 码头旁的星槎停放栈上,白珩骄傲向大家展示她新近纳入家门的爱宠:“……最新款,0到最大速度只需要0.1秒,搭载立体导航系统,纯手工打造内饰,安全气囊也用了最新的可再生材料。外形流畅性能一流,我真是爱死它了……” 奇怪的是没有人响应她这番热血,离朱不懂这些就不说了,理论上应该能听懂的三人个个面无表情。 “哦。”丹枫更是干脆转过去和镜流聊起打造武器的事儿,“我打算给这孩子打把刀,有推荐的匠人吗?” 哪个匠人打武器手艺好,这事儿还真得找剑首询问。镜流迟疑片刻:“有特殊要求吗?比如特别的图腾花纹或是功能……” 上回景元就看中了一柄能听歌的剑,师父虽然不理解但还是表示尊重。 “暂时不需要超出云骑武备的标准,关键是耐用。” 小孩子练习用的刀,刀刃锋利不锋利什么的统统靠边站,坚固才是第一位。 “既然这样随便找哪个学徒都行。我听说有个朱明来的短生种,收费公道手艺精湛,不如你把孩子带去随她自己挑式样。” “喂喂喂!你们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白珩半抱着自己的新星槎怒视损友*2,景元和离朱都是小孩子,拥有豁免权。 “等你的新星槎成功存活一百天,我请大家吃饭为你庆祝。”剑首插姐妹两刀时也是毫不手软的。 白珩:“……” 姐们儿你真是我的姐! 最后一行人决定坐白珩的新星槎先去紧挨着工造司的洞天吃冷饮,吃完直接过去围观丹枫找人给离小朱打武器。 闲着也是闲着嘛! 离朱这还是头一回搭乘私人星槎,仙舟上的各族裔中唯有狐人尤其擅长驾驶这东西,天舶司的司舵也多有狐人担任。 坐进星槎内部小家伙好奇的来来回回看,丹枫紧跟在她身后,二话不说从座位底下掏出一根看不出材质的“松紧带”,几下就把她捆粽子一样结结实实捆在座位上。 和他采取相同举措的还有镜流,景元和离朱一样,被捆的手指头都动弹不得。未成年儿童乘坐星槎怎么能不系安全带呢?靠谱成年人绝不做违反律法的事! “至不至于?我开星槎技术很好的,要相信我噻。” 白珩注意到两位朋友一点脸面也不留的防御策略,立刻大声表达不满,这回吐槽她的人换成了持明龙尊:“我对你摧毁星槎的实力从来都抱有百分之一百的信任,朋友。” 白毛大狐狸:“……” 朋友,你这个样子,我要是不把技术拿出来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她拉开驾驶舱坐进去,娴熟启动各处要害,确认具备行驶条件后一脚狠狠将油门踩到底。 “一起去兜兜风吧朋友们,准备倒数跃迁穿过洞天!” 她发出女武师一般的尖啸,白色长发被风吹得猎猎游动,更像是活过来的蛇。 “十、九、八……一!出发!” “你还有六个数没数呐!”景小元尖叫,整个人差点陷进靠背里爬出不来。 他单知道白珩很擅长在交通法规的边缘大鹏展翅,却不知道她这么大个狐人还像个孩子似的喜欢争夺关注。 星槎尾巴拖出一条美丽的航迹云,很快化作雾气消失。不久之后它便会带着乘客一起重新出现,只不过发生点物理上的位移,船还是那艘船啦! 离朱:“……” 这群人凑到一起好热闹啊! 22 第 22 章 长距离自由跃迁,短距离定点跃迁,这些都是星系文明的重要标志。由于追随巡猎星神的脚步,整个仙舟联盟尤其信奉“兵贵神速”——跑得稍微慢一点都赶不上帝弓司命箭矢的光芒,打架赶不上趟这怎么能行呢? 为了有仇当场就报,他们几乎把跃迁技术钻研到极致。 可以这么说,除了天才俱乐部,全宇宙没有哪个势力能比仙舟联盟更懂加速。 这一点同样体现在仙舟联盟的斗舰飞行士身上,脱出跃迁点后白珩驾驶她的新星槎在空中留下一团锥形云,音爆把测噪音的记录仪干到怀疑人生。 不是,刚才过去了个啥? 窗外的景色拉成一条条彩带,没有任何欣赏的必要。音响里放着重金属暗黑风死亡摇滚,离小朱唯一能动的脚指头跟着节奏一点一点,她隔壁的景元面色痛苦。 有趣,卖东西的吆喝声?/好可怕,脑子里嗡嗡的。 后排分别靠窗的两个成年人随时做好各自捞走幼崽跳车的准备,早就没有人会去浪费力气提醒白珩注意速度了,她就没改过。 好消息是这个洞天不像星槎海中枢抓超速抓得那么严,坏消息是这是个纯纯的商业洞天,往来星槎很多,驾驶员技术参差不齐,有老鸟也有新手。 鸣笛声响彻天际,疑似古早造型的商业街在丹枫视网膜上仅存在了一瞬。龙尊当机立断御水切开捆在两个孩子身上的安全带,镜流点点头,拎着徒弟后脖颈提剑就走。 “先行一步,半个系统时后商业街门口见。” 离朱眼前一花,好像看到条细细长长的青色仿佛游丝般甩了一下,定住神时人已经被站在大街上若无其事看热闹的龙尊放胳膊上坐着了。 几艘天舶司抓超速的巡警星槎呜哇呜哇顺着尚未消散的航迹云往前追,离小朱张嘴,丹枫不知打哪儿练的,顺手从路边小摊上拿了个琼实鸟串儿塞小不点嘴里。有好吃的占住嘴,她果然一句也不再多说。 半个系统时后,镜流领着景元找到商业街门口,白珩揉着脑袋上的包跟在后面。 “哈,那些无法理解速度与激情的家伙,只配跟在我后面吃灰!”她一边揉包一边不甘心的碎碎念,丹枫横了她一眼:“不见判官不落泪。” 白珩这糟糕的驾驶习惯源自于她的工作。虽然头衔是个斗舰飞行士,可白珩一直没有找到能与自己做搭档的射手,所以平日更多还是做些旅行家的活计。 一个人独自在外太空驾驶星槎飞翔,可不是既无速度感也无方向感,更别提什么规矩不规矩。她只要能成功抵达再安全返回就足够了,探索到的大量动植物以及矿产不断丰富仙舟联盟的资源库,这也是她屡屡犯禁却一直没被抓进十王司蹲大狱的主要原因。 ——每每超速但从未造成过人员伤亡则是另一个原因。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下次注意。”白珩招呼两个小孩子往商业街里走,“想吃什么只管点,难得出来玩,如果玩的不尽兴实在是浪费机会。” 离朱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不是说好了吃个冰激凌,然后去工造司的吗?怎么临时改成逛街了? 她注意到时不时看自己几眼的景元,把剩下那颗琼实鸟串递过去:“你要吃?” 不是不喜欢吃这种换了新包装的传统小吃,离朱更想腾腾肚子为其他零食让地方。琼实鸟串哪哪儿都有,少吃一颗不亏。 “……”白发少年出于礼貌迟疑的接过竹签,红彤彤的圆形果实一点破损也没有,包裹在外面的糖壳光滑透亮。 “看什么看,我没碰过!你想吃就吃,不想吃还我。”她翻了个白眼哒哒哒走到丹枫另一侧,物理上的尽量拉开距离。 景元站在原地捏着竹签苦笑:“谢啦。” 没有得到回应,离朱把后脑勺亮给他看,打定主意不来往。 你嫌弃我?我还嫌弃你呢! 景小元:“……”好嘛,这是一言不合又得罪她了。 丹枫没有无所事事闲逛的习惯,他带着离小朱直奔最近的冷饮店了结债务。那真的很好找,一支突兀的巨大冰淇淋招牌下就是。老板仿照其他星系的审美弄了个花里胡哨的巨型冰淇淋门头,外面摆着一个又一个小蘑菇似的阳伞。 罗浮上的天空都是假的,日升日落四季交替全靠维生系统拟造,再冷再热都不会超出人体所能耐受的阈值。景小元在神策府食堂说什么“天气热吃不下”就是鬼扯,同样的,这家冷饮店的阳伞也是装饰作用远大于实际功能。 “欢迎光临。”守门的服务员开门请客人走进宽敞明亮的室内,两排圆形铁桶摆在高透明度玻璃展柜后,走近了还能听到压缩机嗡嗡制冷的声音。 “这是参考了湛蓝星的复古制冷方式,就像我们的产品一样纯天然无污染古法手制,仍旧保持着一千年以前的老味道。” 吧台后的漂亮营业员抬起头,傲然四顾:“几位选择什么价位的冰激凌?” 面对她的客人们刚好能看到两个黑黝黝的鼻孔,景元瞬间就觉得胃里满满当当的,什么都塞不下。 “好家伙,我真是直呼好家伙。”白珩侧身探头往展柜里看了一眼,转头对丹枫道:“头一回见到比你还傲气的人哈。” “客人在说什么呢?是对我的服务有什么意见么!” 一般的营业员哪怕顾客在面前说些不大中听的也会当做没听见,只要对方花钱消费就好嘛,谁和巡镝有仇来着?这位真真的鹤立鸡群与众不同,似乎是非要辩个分明不可。 “她说你是个大宝贝儿,我觉得她说得对,你就是个大宝贝儿,行了不?”离小朱上下看看她,转头就往门外走:“老子要饭都不想把钱给这家店赚,走了。” 别提你那沿街要饭的壮举了! 既然小朋友不喜欢,丹枫更是走的痛快,从头到尾连道眼角的余光都没给气得直抖的营业员。 大宝贝儿是什么?小丫头似乎骂得很脏,但她又一个脏字儿都没吐。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冷饮店,离小朱眯着眼睛看中了街对角的自动售货机:“我要玩儿那个!” 理直气壮! 丹枫干脆把自己的玉兆塞给她:“随便玩,在这里扫一下即可付费。” 咱持明家的幼崽多乖巧啊,小不点都没张嘴骂那个营业员,“大宝贝儿”算什么骂人话,顶多阴阳怪气一下而已,个人素质至少有四层楼那么高。 正说着镜流和景元拖着白珩从店里出来,听动静大白狐狸在言辞交锋上占据了绝对优势,正在痛打落水狗。 “你和离朱一块玩自动售货机去,这边交给我。” 他保持沉默是因为一个冷饮店营业员犯不上拿出对待龙师的认真态度,但是如果白珩觉得不尽兴,那也不是不能撸袖子上前帮忙倒油。 景元:“……”这就是持明龙尊的精神状态吗,有种无法用现存任何语言描述的美感。 算了,如果说只有白珩一个人发疯,他和师父镜流还能想想办法,一旦饮月君加入战局那就……那就尽量离远点,免得等会被事态波及。 路过的无辜路人和狗都有可能挨巴掌。 白发少年果断抛弃掉师父以及师父的同僚们,无忧无虑的跑去找另一个小朋友……额,玩自动售货机。 “橄榄柠檬茶很苦哦,你一定要尝试吗?”离小朱脚边已经躺了一堆罐装饮料,她还在孜孜不倦钻研方方正正的售货机巧。白毛凑近了些,发现她嘴里正嚼着刚才那颗送过人的琼实鸟果。 是她转身出门时顺走的?好快的动作,被人从手里拿走了东西,他居然没有察觉到! 听说那个绿油油的茶是苦的,离朱熟练取消付费,跳过橄榄茶尝试下一种:“你说这后面是不是坐了一个收钱发货的人?” 买空这个柜子里面的人就会钻出来补货了! “应该……没有,这是种机巧,我不太懂,不过我可以去工造司问问懂的人。”你还真别说,放空大脑重复机械操作有时候还挺让人欲罢不止的。景元选了个巧克力雪砖,离朱付过费后机器发出一阵尖锐的爆鸣,货物顺利落入取货槽,然后被取走。 “你怎么会觉得自动售货机里藏着人呢,这就是个小号冷库,自带付费识别系统,里面还有个机械臂往前推东西,很简单啦!”一道陌生的声音加入交谈,离朱和景元一块点头。 虽然听不明白,但是感觉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巧克力雪砖冰淇淋?你要不要试试香草的?下面还有草莓味,我们可以换着吃。”陌生人提了个很不错的建议,离朱马上选了香草味,然后让开位置大方的允许“客人”点草莓味雪砖:“该你了。” “多谢,我是工造司的学徒,今后找我做东西我给你打折!”陌生人是个比景元稍微大上几岁的少年,温柔的紫色眼睛里满满全是离小朱看不懂的光。 他在选择键上折腾了一会儿,最后统统取消点中草莓味雪砖。这回机器只响了半下,它卡住了,私吞了路人花钱买下的货物。 “嗯?”离朱发出疑惑的声音,少年绕着自动售货机转了两圈,一拳砸在手心里棒读:“啊!它坏掉了,我来拆拆看!” 如果他脸上的表情不是那么激动的话,景元或许可以假装信一下:“你刚才好像一直在这附近徘徊……” “原来你也看出这台售货机有问题,就等着它真的出问题好动手拆卸吗?”陌生少年大急,“不行不行,它是我先看中的,应该归我拆!” 景小元:“……” 不是,哥们儿你正常点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