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赐恩宠》 第1页 [古装迷情] 《御赐恩宠》作者:糖刀【完结】 文案 温二小姐温寄与当朝太子有婚约,她想退婚。 她挖空心思地试图说服自己的未婚夫,却徒劳无功。 “寄儿,只要你留下,怎么都行。” 她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求了这一纸婚约? 这是一个追妻火葬场。 男主伪高冷,女主颜控软妹,年龄差七岁。 消化不良者撤离战场,这不是演习! 内容标籤: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青梅竹马 搜索关键字:主角:温寄 ┃ 配角:连殷 ┃ 其它: 第一章 《御赐恩宠》 糖刀/文 第一章 近几日,京城里的盛事也不多。 仅一个尤其重要的,就是边关大捷。 却不是一般的打了胜仗。 周边的小国近几年来野心勃勃,竟是联合起来意图从靖朝身上咬肉。 然而猝不及防,又是有备而来,也确实让靖朝蒙受了很大的损失。加上军队在战场屡次失利,此次将那些小国打得七零八落,就很令靖朝的百姓振奋。 经此一战,边关至少有好几年的太平了。 但此次的主将温大将军温晋却在最后关头受了暗箭,不能再征战沙场了。 嘉和帝为表重视与安抚,赐了功名,又在皇宫摆下庆功宴。 在整个靖朝都兴高采烈的时候,本来理应最高兴的嘉和帝却气急败坏。 “你信不过朕?”嘉和帝皱着眉,恨不得将跪在台阶下的那人给拎起来质问。 “臣不敢,”那人还跪着,却笑起来,“只是替陛下着想罢了。” 这么一笑,却让嘉和帝更窝火了。 然而狠不下心去。 “你替朕着想?”嘉和帝轻哼了一声,情绪显然没有方才激烈,“不就是旁人说你几句好话?朕可没有这么小心眼。” “陛下仁慈,”那人顿了顿,道,“然悠悠众口,恐祸及……” “得了,别说了,朕不与你置气,”嘉和帝不耐烦地打断他,“一个将军,说起话来文绉绉的,谅你也不敢做什么。当年开国皇帝可就是马背上打下的江山,朕尚且不会忘本……” 温大将军还跪着,无可奈何地听着嘉和帝长篇大论。 “时辰不早了,”嘉和帝总算打住了话头,“今晚的庆功宴,可不能推辞不来,就算给朕缠了满身的绷带,也别想逃过去。” 他听着一起长大的玩伴恶狠狠的威胁,哭笑不得。 “臣遵旨。”温晋慢慢地站起来。 所幸只是有些腿麻,不然一会儿一瘸一拐的走出去,恐怕就直接落实他重伤残疾的传言。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家中有娇妻,还有三岁小女儿的温大将军归心似箭。 “娘亲!” 软软糯糯的小姑娘早已学会走路,只是常常抱着,现在只还有一点不稳,如果好好走路自然无事,可是这会儿小姑娘明显很是着急,一时不察,就绊了一跤。 “寄儿!”原本坐在石凳上看话本的妇人一回头,见她跌坐在地上,赶紧放下话本,站起身走到她身旁,将她扶起。 拍了拍她身上的灰,将她抱到石凳上。 “说罢,”她又拿起话本,“是什么事这样着急?” 她这小女儿平日里都是漫不经心的,绝不会走得稍微快一些,更何况是跑。 然而温寄显然跑岔气儿了,这下反倒说不出话来。 温夫人抬眸看向跟在温寄身后的少年。 “那么廷儿,你来说,”温夫人扶了扶髮鬓上的步摇,“是发生了什么事?”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外面盛传父亲重伤。” 温夫人一挑眉:“你信?” “……小妹信了。”他是不信的。 “是了,”温夫人移开视线,又去看自己的小女儿,“他无非想着要回来懒散罢了,偏要编出这样的藉口。” 她心疼地看了看小女儿红着的眼圈。 好巧不巧。 “将军回府了!” 温大将军一脚踏进门,就见娇妻不善地看着他。 “怎么?不是重伤残疾?”温夫人转过身去抱小女儿,“为何没有缺胳膊少腿呢?” 温大将军不明所以。 他大儿子好心地提点他:“无非是个传言,竟是把小妹吓哭了。” 他看过去,只见自家粉雕玉琢的小女儿一脸懵懂地看着他。 他的心都要化了。 “爹爹……”温寄一开口,眼泪就要出来。 他快步上前。 堂堂的温大将军,久经沙场的铁血男儿,弯下腰来,语气软和地哄劝:“小寄儿,莫哭。” “爹爹……爹爹是,是骗子……”小姑娘抽噎着,终于将一句话说完,然后像是完成了什么大业一般,轻轻地顺了一口气。 温大将军如遭雷噼。 温大公子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去,尽职尽责地承担起闹妹妹的义务。 哦,温大将军没人哄。
第2页 为了不让温大将军放他鸽子,嘉和帝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遣人去将军府接他。 于是成功阻止了温夫人训夫。 温夫人把大儿子塞给他,自己抱着小女儿去更衣梳妆了。 温大公子实则衣品很不错,但平日里都是白衣,不适合宫宴。 于是温寄出来的时候,就看见自家兄长换了个色。 然而……还是好看的。 要知道,温大公子之所以能哄得住温寄,正是得益于他出色的皮相。 此次是换了平日里基本不穿的较为繁复的衣袍,难得将他的贵公子气质带了几分在明面上。 一眼看去,已初有精緻的面容。 “哥哥!”小姑娘眼前一亮,就想朝他快步走去。 然而她也知道自己今日衣裙繁复而考究仪态,她仍步伐不稳,能走几步就不错了,万万不可走快了。 于是站在原地,一副很是纠结的模样。 一见小妹这样,不必温夫人提醒,温大公子就很有求生欲地抬脚朝她走去。 “寄儿,哥哥抱你上马车,如何?”他蹲下身,轻声问她。 温寄见他走过来,就一下子褪尽了纠结之色,回道:“好。” 温廷抱起她,上了嘉和帝为了不被放鸽子而遣人护送来的马车。 见温寄面无异色,他松了一口气。 小妹看似好相与,笑面迎人,确实十分讨喜。 实则是个干净利落的性情。 她偏爱皮相好的,可一旦叫她为难,也许当时选择并无异样,此后也就不会再另眼相看了。 是以那些试图利用小妹与将军府套近乎的,往往在一开始试探小妹时,就中道崩殂了。 思及此,他嘆了一口气。 也许有些时候,小妹有这样干净利落的性情也算是好事。 “哥哥?”一只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寄儿?”他回过神,笑着看向她。 “宫里有何讨喜的玩意儿么?”小姑娘有些期待地看着他。 讨喜的玩意儿? 温大公子面上的笑意有所收敛。 是了,深谙自家小妹性情的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寄儿,宫里的大多都是贵人,”他难得对着温寄摆起认真的脸色,“你且记着,好好地坐在席位上,跟着娘亲,万万不可再做多余的事。” 温寄歪了歪头,不明觉厉。 然而就是不开口,想钻口头上的空子。 只是她不回答,温廷就一直看着她。 小姑娘无可奈何,软软地回道:“好……” 由于温大公子出色的先天条件,小姑娘一直都是十分亲近他的,于是几乎是所有的场合都是跟着他的。 此次宫宴却不能如此,在宫宴开始前,小姑娘只能跟着温夫人坐在夫人小姐们待着的地方。 好在能进宫参加宫宴的官家小姐们,姿色都是很好的,小姑娘虽然有些不满,但也靠着四处张望打发时间。 官家小姐们的心思都弯弯绕绕,也不可避免的有些攀比。 然而温寄却完全没有这样的烦恼,她还只是稚童,虽说粉雕玉琢,可到底颜色还未长开,还是将军府的小姐,没有谁会那样没眼色找她的麻烦。 加之有皇后娘娘坐镇,这些尚且青涩的小姐们也规规矩矩的,少有离开席位的。 于是小姑娘很安稳地拿着糕点小口小口地吃。 小姑娘吃的很斯文,好不容易吃了一半,就听见上首一道温和的声音:“这是温将军家的小姐?快过来让本宫看看。” 温将军家的小姐? 好像是在说她。 温寄迟疑地抬起头来,就看见了一位美人。 姿容出挑,然而并不算是绝色。 之所以美,是她雍容华贵的、用上好的胭脂水粉绫罗绸缎与琴棋书画堆砌出来的绝好气质。 像是与生俱来的高贵,与诗书、笔墨纸砚一齐渲染出的温文尔雅。 这让温寄感到亲近。 不怎么犹豫地放下手中的糕点,看向一旁的温夫人。 温夫人拿着手帕替她擦了擦手,“去吧。” 她与皇后未出阁前很是要好,倒是不担心皇后能怎么对温寄。 得了温夫人应允,温寄离了座,朝皇后走去。 小姑娘小心地提起裙摆,踏上台阶。 她走的很认真,小脸绷着,头髮并不盘起以插上步摇,只是头上一左一右两个小花苞,很是好看。 走完最后一阶,她微不可见地松了一口气。稳了稳身子,抬眸看向皇后,顿了顿,又按照记忆中的模样福身。 “臣女温寄见过皇后娘娘。” 小姑娘模仿的倒也像模像样。 皇后对她招招手,让她近前来。 温寄又向前走了两步。 皇后稍微俯身与她对视,笑着问:“温寄是么?让本宫抱抱如何?” 美人要抱她? 小姑娘的眼亮了亮。 “好呀。”小姑娘的声音脆生生的,惹人怜爱。 皇后将温寄抱着,让她坐在自己膝上。 唔……小姑娘就是身娇体软。 皇后眼底的笑意深了几分,又一次遗憾自己生的不是个女儿。
第3页 “太子驾到!”一道尖细的声音传来。 小姑娘显然有些被吓到,稍微往皇后怀里缩了缩。 皇后皱着眉,抬起头往殿门看,连带着对来人也没了笑意。 看到自家常年沉默寡言,从来不肯撒娇的儿子,皇后再一次在心里嘆息自己为什么没有生一个女儿。 面容清冷的少年步至阶下,一撩长袍。 “儿臣参见母后。” “起来罢。”皇后面上还端着天家的颜面,恰到好处的笑着。 周围的夫人小姐们都起身行礼。 这下倒是没有平日里卖弄姿色的别扭劲。 毕竟太子尚且年幼,在座的大多都是十五岁上下的小姐,出身又高,不会平白自降姿态去对着十岁的小太子搔姿弄首。 至于与太子仿佛年纪的,都是些心思简单的小姑娘,且门第高,教养好,绝不至于做出这等下三滥的事。 皇后很欣慰地看着这难得不乌烟瘴气的场面。 果然,在宫宴开始前将皇帝赶去与满朝文武谈谈心是对的。 等会宫宴的时候,大不了她就两只眼都闭上。 好好的官家小姐,做什么非要花里胡哨的,她都看得眼疼。 温寄看着在场的夫人小姐们都行礼了,为免出错,她也试图站起来。 皇后却察觉到她的意图,没松开,只凑在她耳旁轻声说:“小寄儿不必行礼,他不会怪罪你的。” 温寄放弃挣扎,只好歉意地看了台阶下的少年一眼。 只一眼,温寄就怔住,一时动弹不得。 他……怎么可以这样好看? 比兄长还要好看。 清冷出尘。 哎呀,真是她生平仅见的冷美人呢。 这样的场面,唯有这位敢着一身素色。 白底金纹,清雅尊贵。 温夫人一见就知自家小女儿怕是把持不住。 实则温寄还记着温廷的话,不敢轻易做些出格事。 只是盯着他看,满目喜欢。 这可真是明显的不能再明显了。 叫人无法忽视。 那少年微抬了眼,朝她看去。 他,居然瞪她! ……他好兇哦。 小姑娘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但很快又兴高采烈了起来。 他瞪人也好看! 小姑娘很大方,决定不跟他计较。 皇后见这场面,心下有了计较。 “殷儿,快过来看看,”皇后唇角的弧度大了些,“这是温二小姐。” 连殷深知自家母后的盘算,顿了顿,还是走上台阶。 温寄紧张地看着他脚下,生怕他一不留神就摔了。 实则小太子举手投足干净利落,说不出的风华绝代。 温寄有些发怔,以至于没有注意到皇后将她放下来的动作。 这下,一不留神摔了的该是她了。 已走至近前的连殷却没有试图扶她,甚至后退了一步。 小姑娘跌坐在地上,膝盖生生砸在地上,虽说铺了上好的软毯,可小姑娘细皮嫩肉的,登时摔出了几滴泪。 看着可怜又委屈。 温夫人想着这会儿她膝盖怕是红了一大片,于是上前行礼。 “小女失仪,皇后娘娘海涵。” 皇后此时有几分心虚,知道温夫人是有些怪她了,于是让自己身旁的大宫女玉瑶领着她们去偏殿。 然后回过头来瞪了自家儿子一眼。 他就伸手扶一下能怎么样?还往后退? 皇后好不容易重新端起架子,心里把连殷抽筋扒皮。 连殷只是兀自走到皇后身旁坐下。 无趣。 让友人之女受了委屈,皇后也是过意不去的,于是遣人传了太医。 玉瑶方才领着温夫人二人行至偏殿,就有一位公公带着太医赶来。 那公公身形瘦小,许是刚入宫的小太监,至多十岁出头。 只是头垂得很低,看不见脸,只能看见一个瘦削的下巴。 小姑娘躺在贵妃榻上,只眼圈微红,上药也没喊疼。 “太医大人……”温寄犹犹豫豫地开口。 “如何?”年轻的太医有些诧异于她的称唿,不过他本是世家出身,倒也不至于受宠若惊。 “这上药,还要多久啊?”小姑娘显然有些收不住性子,不愿长久地待在一处。 “呵……”他忍不住自唇齿间溢出轻笑,“已好了,只是最好再歇一会。” “多谢……”温寄正要朝这位好心的太医笑一笑,却被温夫人打断。 “多谢缅公子。”温夫人替温寄理了理衣裙,“寄儿,若你爹爹没在宴会看见我们,他可要着急了。” 小孩子的注意力很容易就被引开。 “那就去找爹爹罢。”小姑娘拉着温夫人的袖子说道。 “这就走了。”温夫人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玉瑶颔首低眉,跟在二人身后。 刘缅稍稍挑眉,转过身收拾药箱。 他身后的公公终于抬起头。 “这样的场合也没把你召回,看来是真想把你养废了。”刘缅一手提起药箱,对着他调笑。
第4页 “还不着急。”那人又低下头去,大半张脸隐于阴影中。 第二章 温寄回来时,宫宴将要开始了。 温夫人带着温寄一路过去,见礼就费了好些时间。 “爹爹,兄长!”温寄总算见了熟悉的人,一双眼满是笑意。 “也不知小心些,出来一趟就磕着了,是不是疼了?”温廷方才听几位夫人说起,心揪着,却见这小姑娘没心没肺的,心下没好气。 “兄长,过来一点,我说与你听。”小姑娘像是很高兴,笑都收不住。 “如何?”温廷顺着她的意将耳朵凑过去。 “我见着最出尘的仙子了……”小姑娘紧张兮兮地附在他耳旁说着。 仙子? “可是皇后娘娘?那不是你能随意近身的人物。”温廷颇为头疼。 “不,不是……是唤做太子。”小姑娘纠正他。 温廷沉默了。 那,更不能碰了。 很快,帝后落座。 嘉和帝不是很耐烦地念了一大段“今边关大捷,扬我国威,普天同庆,特设此宴”之类的话,之后便是歌舞酒肉了。 温寄见大人们寒暄的寒暄,客套的客套,倒也不吵闹。 小姑娘进食很慢,时不时往喝得半醉的嘉和帝旁边的太子连殷看几眼。 就着美人吃糕点,岂不美哉? 少年颇为不适应这般直白的视线,只觉得如坐针毡。 嘉和帝虽说半醉,身为上位者的敏锐还在。 他感受到身旁的太子举止虽无差错,却稍有僵硬。往高台之下扫视,一眼就看见一位水灵灵的小姑娘,再看看,竟是把当朝太子当下饭菜。 有点眼熟啊…… 身侧的皇后附在他耳旁提醒道:“这是温将军府上的小姐。” 温晋府上的? 嘉和帝眯了眯眼。 皇后见状,微抬了手。 玉瑶见了,垂首朝席间走去。 “夫人,皇后娘娘有请。”玉瑶福了福身。 温夫人起身回礼,再转过身用手帕给温寄擦了擦手,将她从座位上抱下来。 温寄安静地跟在温夫人身旁。 二人步至高台之下。 温夫人拉着温寄跪下。 “臣妇温刘氏,叩见皇上,皇后娘娘。” 温寄没有开口,只是也学着叩头。 当年皇上下了一道旨意——“凡温氏一族,免跪叩礼。” 现在看来,却没有谁真正行使这权利。 嘉和帝矜贵地开口:“平身。” 二人起身:“谢皇上。” 小姑娘明显不太怕人,这会儿仰着头看着嘉和帝。 嘉和帝:…… 温夫人低声道:“寄儿。” 温寄收回视线,温顺地垂眸。 这位……皇上也好看。 嘉和帝轻咳一声,道:“你方才为何盯着朕的太子看啊?” 温寄有些苦恼。 据说,皇上的问话不能随便回。 嘉和帝以为吓着她了,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朕不治你的罪。” 见温夫人没有表示,小姑娘犹豫着开口:“回皇上的话,太子殿下出尘绝世,惊为天人。” 哦,这两个词是从茶楼的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听起来很不错,小姑娘觉得可以好好利用。 皇后眨了眨眼,下意识想要去看看自家儿子的反应。 从未被如此直白肤浅地赞美的太子连殷,搁在桌案上的右手颤了颤,收紧了些。 “比之温大公子如何?”嘉和帝出了一道送命题。 太子攥紧了右手,而后松开,面上凉薄显而易见。 温廷则面不改色地抿一口茶。 小姑娘不假思索:“各有千秋。佳人千般柔情,娇客万种颜色。” 温廷将茶杯放回桌案,用巾帕拭去嘴角险些飞溅而出的茶水。 连殷将脸转向一边。 皇后掩着唇笑,抬手让宫侍倒了杯茶水给嘉和帝。 席间无人敢言语。 大殿里的臣子与其家眷安静如鸡。 小姑娘倒也知情形不对劲,毫不犹豫地跪下告罪。 嘉和帝轻咳了一声,让一旁的宫侍扶小姑娘起来。 “朕既然允了不治你的罪,就会说话算话的。” 温寄顺着宫侍的力道站起来,理了理衣裙。 “谢陛下。”小姑娘看起来蔫蔫的,还是行了个礼。 皇后有些不忍心,加之先前的愧疚,她就想帮帮小姑娘。 “陛下,尝尝这个。” 她让一旁的宫侍捧了一盘点心上来。 就不信这还堵不住他的嘴。 食不言,寝不语。 嘉和帝自小受的教养使他接下来都难以多说几句话。 温夫人带着温寄回到席间。 御前失仪是很严重的。 嘉和帝今日不计较,不代表以后不计较。 帝王心难测。 温寄还小,她只是打心眼儿里觉得嘉和帝像个笑面虎。 太子是嘉和帝的儿子,那就是小老虎。 小老虎长大了,也会变成很大只的老虎,两三口就能把她这样的小姑娘给吞了。
第5页 想通了这个逻辑,温寄就不再看那位出尘绝世的太子了。 连殷没有再感受到那道直白的视线。 于是偏过头朝她看去。 却见她专心致志地与糕点作斗争。 看那小姑娘吃的很欢快,连殷好像也有点胃口了。 只是迟迟没有动筷。 皇后见状,让宫侍捧了一盘小姑娘吃着的糕点给他。 她这儿子啊,自小就如此无趣。 日后也不知有没有位姑娘真心相待。 万一有了喜欢的姑娘,又不善言辞,可如何是好? 皇后倒是不担心太子看上的姑娘门第不高。 因为太子根本就连她们的面儿也见不上。 可是能被连殷这样的人看上,必然知根知底,品行出众。 这样的女子,又是贵女。 何愁找不到一位识情识趣的夫君? 想了一会儿,皇后又觉得自己考虑得过早了。 干脆专注投餵嘉和帝了。 连殷看了看那盘糕点,似乎迟钝地考虑了一下。 还是吃了。 只咬下一口,连殷就皱了皱眉。 又甜又腻。 跟那小姑娘一个样。 他不动声色,将一盘糕点吃了近一半。 温寄却一直规规矩矩的,吃的很斯文,一场宫宴下来,也没有吃下多少。 小姑娘一向嗜睡。 可宫宴一直到很晚才结束。 最后一个时辰,温寄的头都晕晕乎乎的,几乎撑不住。 还没到宫门,温寄就已经在温夫人怀里睡着了。 温寄睡眠浅,易受惊。 先前困得狠了才睡过去,马车上的颠簸还是让她醒了过来。 这时她已经被转手给温廷了。 “……兄长?” 小姑娘还迷迷煳煳的。 “正好到了,一会儿让尺素给她擦洗了再去睡。”温夫人叮嘱说。 温廷点头应下。 尺素是温寄身边待的最久的侍女,也算是玩伴。 她比温寄年长五岁。 虽然年幼,却能做很多事,是温夫人从人牙子手里买下的。 不一会儿,温寄又熬不住睡过去。 半梦半醒间被温廷移交给尺素,伸手拉了拉温廷的袖子,又很轻易地松开。 她向来不是很粘人。 “小姐?”尺素试探着唤了她一声,她没动静。 于是尺素把她抱回房,给她换下繁复的衣裙,松了髮髻。 看见她膝盖上发青的印子,尺素的眼神暗了暗。 手上的动作放轻了些。 “小姐,别踢被子,记得吗?” 擦洗好之后,帮她掖好被角,尺素例行公事地问道。 小姑娘睁不开眼,只模煳不清地道一句,“记得了……” 第三章 温寄昨晚睡得很沉,今早起的晚。 “小姐,都日上三竿了,”尺素不得不将她叫醒,“该起了。” 小姑娘揉了揉眼睛,不是很情愿地起身。 尺素给半梦半醒的小姑娘换好衣裙。 “小姐,洗漱罢,”她转身端了一盆水来,“这水是温的。” 温寄听话地洗漱好,倒也清醒了。 “尺素,”小姑娘迫不及待地和她分享见闻,“我昨日见着了极好颜色的美人。” 昨日? “是哪位贵公子?”尺素笑问。 “啊……”小姑娘想了想,“是太子。” 总算是个有名号的。 “那可不能随意同外人说,”尺素面不改色,“让旁人传开了,美人要生气的。” “我知晓了。”小姑娘很慎重地点头。 让美人动怒,委实不可原谅。 “该去用早膳了,小姐,”尺素提醒她,“夫人和公子都等着您呢。” “那爹爹呢?”意识到还少了一个人,小姑娘不依不饶地问道。 尺素想了想,是了,昨日将军回府了。 “也在。” 也是,温晋既然回府了,又是赋闲,自然不可能一大早就出门。 只是,“那我还是快些,不能让爹爹久等。” 尺素不再言语,颔首低眉跟在温寄身后。 温寄屋里就只有尺素和她的奶娘贴身伺候,其余的侍女都不能进里屋。 温寄的房间紧挨着正房,走几步路就到了。 “娘亲!”温寄一见温夫人就笑着加快了步子。 “仔细些,别摔着了。”温夫人也不再听温晋吹嘘他在战场上的英姿,回过头提醒她。 温寄倒是走得还算稳。 “过了一晚上,就不记得爹爹了?” 温大将军不是很甘心被忽视。 温寄顿了顿,抬头去看温夫人。 温夫人颔首。 温寄转了方向走向温晋。 “爹爹。” 温晋将小姑娘抱起来。 温夫人见状,让下人将早膳端了上来。 “父亲,要用早膳了,把小妹放下罢。”温廷开口劝道。 温晋瞪了自家儿子一眼,不情不愿地把小姑娘放下。 尺素将小姑娘抱上椅子,站在一旁。
第6页 有一些事,还是比较适合让奶娘来做的。 比如餵饭。 小姑娘自己吃一些糕点是不成问题的,但毕竟年幼,还用不了筷子和勺。 别家小姐在这个年纪都是要哄着餵饭,而温寄却很乖顺,从来不在这种小事上闹。 温寄的乖巧伶俐是让许多夫人羡慕的。 早膳方才用完,圣旨就到了。 先前嘉和帝赐了功名。 可如今温晋赋闲在家,要功名也没什么大用,于是嘉和帝就给他封了侯。 盛公公高声地念了一遍旨意,将圣旨放到温晋手里。 “恭喜靖远侯。”盛公公脸上堆着笑,说着道贺的话。 温夫人身旁的侍女上前给盛公公塞了个分量不小的荷包。 他到也没有推拒,毫不犹豫地收下了。 只是面上的笑容更大了。 “靖远侯,皇上说您若想谢恩,最好是能携了家眷亲自去一趟。” 盛公公笑眯眯地传达了嘉和帝的话,侧过身让出一条路,门口停着一辆宫廷马车。 温晋皮笑肉不笑。 温夫人听了“携家眷”就知道这是皇后的意思。 “便装简陋不得面见圣颜,不知公公能否通融一二,允我们先换了合宜的装束?” 盛公公知道,只要温夫人同意了,靖远侯就不会说什么。 “那是自然。” 果不其然,进宫之后,温晋去面见嘉和帝,而温夫人和温寄被皇后请去喝茶了。 然而外男不得随意踏足后宫。 所以温廷只能跟着温晋走了。 温寄一踏进大殿,第一眼就看见坐在下首的太子连殷。 连殷见是她来,不动声色地转过头看向皇后。 皇后却不看他。 温夫人带着温寄行了礼。 皇后赐了座,招手让温寄上前来。 可是温寄并不会好了伤疤忘了疼。 更何况这膝上的印子都还没消。 昨晚尺素应该是替她换了药,如今却也轻微地作痛。 小姑娘就有几分犹豫,但她对皇后还是有几分好印象,加之她也隐隐知道眼前人位高权重,轻易招惹不得。 她抬脚朝皇后走去。 可是在座的无论是谁都能看得出她的不情愿。 小姑娘不排斥皇后,那么她排斥的是谁可想而知。 皇后也觉得愧疚,她带了几分关切地问:“可还疼着吗?” 小姑娘歪着头感知了一下,然后回答:“疼。” 虽然只是一点。 闻言,连殷皱起了眉。 真是娇气。 摔一下能疼这样久,以后嫁了人要受多少委屈? 改日让人给她送了些跌打的药去好了。 皇后也不忍心为难她,没在多说,让她坐到温夫人身边。 之后就是皇后与温夫人聊一些家长里短。 温寄显然坐不住。 一直沉默的连殷见她垂着头百无聊赖,两条小短腿时不时踢在椅子上,掀了掀眼皮。 坤宁宫内,也就她敢这样。 旁人谁不是半点不敢动弹? 就怕失了仪态让皇后不喜。 他站起来,走到温寄面前。 皇后见他这般行径,不由得怔了怔。 温夫人也回过头来。 小姑娘原本低着头。 感受到一片阴影罩下,她抬起头,却对上了一双凉薄的眼。 “你无事可做?” 分明是一句平常的问话,却生生叫人感到威胁。 听的皇后的眉头皱起来。 可是小姑娘被他的一张脸蛊惑了。 “是……” “孤带你去御花园?”连殷倒是很难得地商量着说话。 小姑娘眨眨眼:“好。” 皇后目瞪口呆。 连殷把小姑娘从椅子上提熘下来,转身对皇后行礼。 “儿臣告退。” 温寄被连殷拉走,只能慌慌张张地行了礼。 “你小心些,小姑娘走不稳当。”皇后掩唇笑着提醒道。 连殷顿了顿,放慢了脚步。 温寄松了口气。 这下不用被半拖着走了。 连殷回头看了她一眼。 啧。 真是娇气。 然而,小姑娘并不喜欢花。 她看起来兴致缺缺,叫人一眼就看明白。 但是连殷没有哄她的打算。 先前想着要带她出来,就顺从心意了。 带她出来了,却没有接下来的想法。 那又何必再迁就她呢? 这么娇气的小姑娘,要迁就起来何其麻烦。 连殷不再顾着她了,小姑娘只能自己找话题。 “太子殿下,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连殷看了她一眼:“孤先前问你时,你可是答应了的。” “……那接下来去哪里?” “随你。” 温寄接不下去了。 温寄很苦恼。 于是温寄掉头往回走。 连殷也没有跟上去,带着自己身后的宫侍回了东宫。 温寄本来并不是不会记路的。 但是方才是跟着连殷来的,她只顾着看美人了。
第7页 温寄走着走着,就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了。 这里的宫殿看起来很久没有修缮了,也没有来往的宫侍。 小姑娘感受到了几分悲凉。 但是温寄看上去很是很镇定,她坐在一旁的石阶上,撑着下巴发呆。 过了一会,她看见一个有点眼熟的身影。 温寄想也不想就上前拉住他的袖子。 那人动作一僵。 本能地转身一手扣在她的肩上。 本来是脖颈的,只是及时转了个弯儿。 见是她,那人退后一步跪下。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她带着一点儿哭腔的声音:“你知道皇后娘娘的宫殿怎么走吗?” 他沉默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突然要给一个娇气的小姑娘领路。 “小公公,你叫什么呀?”小姑娘试图找些话题。 还要忍受她的聒噪。 “尤,尤其的尤。” 他也懒得跟一小姑娘装,连低三下四的姿态也收了。 “小尤子?”小姑娘念了一遍,似乎觉得新奇,“小柚子。” “……嗯。” 随她怎么说好了。 “到了。”他也不停留,转身就走了。 “诶,等等,”小姑娘喊住他,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多谢你了。” 小姑娘从尺素那里知晓一些规矩——宫里的人对得力的奴才都是要有赏赐的,一般都是些珠钗细软。 入乡随俗么,总不能坏了规矩。 可是小姑娘她怕自己拔了簪子头髮就散了,只好给了别的东西。 小姑娘这才觉得妥帖,满意地走了。 他垂下眼看着手心躺着的一块晶莹剔透的白玉。 正中央刻了个方方正正的“寄”,用图吉利的红线吊起来,稍微有些沉。 想必是挂在腰间压住衣裙的。 不过她腰间叮叮噹噹的配饰就有三四件,不差这么一个。 只是看色泽,这倒是最值钱的了。 这么刻板的字,还真与那小姑娘不搭。 难怪会落到他手上。 他将那白玉收了起来,径直往来时的路走了。 这边温夫人与皇后寻了她半个时辰。 小太子被皇后提熘着,冷着一张小脸一言不发。 却见小姑娘慢悠悠地提着裙摆跨过门槛。 温寄这会儿有点出神。 方才的小公公声音那样好听,皮相想必也差不到哪里去。 她怎么就忘了把他的巧士冠掀起来看一眼呢? 小姑娘完全忽略了自己的身高硬伤。 皇后一看见小姑娘,就赶紧把手上的儿子放回地面。 温夫人上前几步至她面前,待小姑娘停下来稳住身子,开口问:“寄儿,你去了何处?” 温寄一见到温夫人,眼眶一红,就要哭出来。 她往温夫人怀里一扑。 “娘亲……寄儿不认识路……”小姑娘带着哭腔,勉强说完一句话。 温夫人抱着她安抚。 皇后暗暗瞪了一眼连殷。 小太子偏过头去,也没有将功赎罪的意思。 这不是没事吗? “是什么人带你回来的?” 温夫人这时候冷静下来,就想起这回事了。 这宫里头不比外面,人人都有自己的钻营。 这一回如果搅和了什么事…… 温夫人眯了眯眼。 “是……是小柚子!”小姑娘哭了这么一场,脑子晕乎乎的,只模煳记得这么个名字。 她不是很确定,但还是坚定的点了点头来给自己信心。 “小佑子?”皇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宫里人取名字图吉祥,叫福佑,如意的多了去了。 改明儿让人去查查。 温夫人也不想让皇后深究此事。 这万一有什么事,温寄才是最危险的。 这下也没什么话好说下去了。 与皇后辞别后,温夫人拉着在嘉和帝那里喝了一上午茶水的父子出了宫。 皇后忽然直了直腰,“本宫忘了要留她们用午膳呢!” 小太子沉默着,不去提醒她小姑娘从这里带了一盘糕点走的事。 皇后遗憾地嘆了一口气,吩咐玉瑶:“去请陛下来罢,本宫都让小厨房做好了,没人吃也可惜。” 玉瑶应了,垂着头退出大殿。 皇后转过头看看自家儿子,指节扣在桌案上,看上去考虑着什么。 被皇后惦记着的小太子面上冷冷清清的,心里凄悽惨惨戚戚。 他委实不该多事带着那小姑娘去御花园。 连殷如是想到。 第四章 温寄回府就与尺素说起此事。 “不过我倒是很喜欢那块玉呢。”小姑娘还有点不捨得。 尺素跟在她身后,只颔首低眉。 该接话的不是她。 温廷在一旁静静听着,笑着也不出这个头。 这就是要交给温晋了。 温大将军早就支起耳朵注意着,这会儿便凑上来:“小寄儿喜欢?说说它是个什么样?爹爹再找人帮你做一块?” 小姑娘摇摇头。
第8页 她之所以喜欢,无非是因为它好看。 左右也不是非它不可,何必劳民伤财? 用过了午膳,小姑娘昏昏欲睡。 她一向是有午睡的习惯的。 尺素替她压好被角,站在床边皱着眉考虑了一会儿。 太子……吗? 这得是有多好的皮相,才能让小姐这样不记仇? 一晃眼几个月过去了,已经入了冬。 这寒冬腊月的,皇后却张罗了一场冬日宴。 想必也只能赏赏梅,赏赏雪。 温夫人收到邀请时,抬起头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了温寄好一会儿。 “寄儿,你随我去。” 小姑娘手里拿着温大将军给她刻的一枚木牌。 那是仿着那块玉刻的。 并不贵重,所以不必担心会送出去。 小姑娘只知道宴会可以吃些糕点,也就很乐意去。 皇后娘娘的宴会…… 那么就可以看到太子殿下? 这么一想,小姑娘就答应的很爽快。 彼时,坤宁宫。 “过几日冬日宴,你去与温家小姐示个好,”皇后对着连殷耳提面命,“好好带着人家玩,别再闹出事来,知道吗?” 连殷只是垂着头沉默着。 他不是很想答应。 所以干脆试图矇混过关。 只是皇后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你可听见了?”她眯起美眸,半点空子也不让他钻。 连殷只好一派老成地嘆了口气,耷拉着脑袋:“儿臣听见了。” 都过了几个月了,一个三岁的小姑娘,早就把那回事忘到九霄云外了吧。 连殷如是想到。 这么一想,连殷又有一点失落。 指不定那小姑娘把他这个人也忘了。 那可太无礼了,一定要给她治个以下犯上的罪。 皇后得到了保证,也不管他是不是已经神游天外,挥了挥手让他走了。 连殷回过神来,就很苦恼。 一个三岁的小姑娘能玩些什么? 总不能让她练字? ……她拿得稳笔吗? 小太子思索着这个方案的可行性。 虽说这冬日宴并无什么出彩的地方,可到底是皇后设宴,夫人小姐们还是没敢驳了皇后的面子。 温夫人看着温寄被小太子拉走,毫不意外。 她倒也没有劝阻,因为皇后让玉瑶也跟着去了。 皇后坐在上首,朝她眨眨眼。 她无可奈何的嘆了一口气,朝着皇后走过去。 小太子前几日把自己的想法告知皇后时,皇后无情的嘲笑了他。 “殷儿,不是母后不给你留脸面,你三岁的时候,笔都拿不稳,还打翻了砚台。” 行叭。 大不了他就多拿几个砚台给那温家小姑娘。 哦,还要记得穿一身黑色衣袍。 然而温寄她是个比较灵活且并不十分好动的小姑娘。 所以她不会打翻砚台。 玉瑶上前帮小姑娘挽起袖子,然后在一旁静静地研墨。 说实话,皇后娘娘已经让她已经把小姑娘的衣服准备好了。 但是小姑娘实在受不了。 练字如果真能练的话,她倒也是能静下心的。 可是她不会啊。 小姑娘放下笔让玉瑶给她端了盆水净手,去了偏殿换衣裳。 到底握不住笔,尽管很小心,还是不可避免地弄脏了衣裳。 玉瑶就在这时把小姑娘写写画画的宣纸收拾好,又擦了桌面,让一会儿小姑娘坐在这儿不再蹭到墨。 小太子正练着字呢,连头也没抬一下。 温寄换好衣裳回来,也不乱跑,坐回椅子撑着下巴看小太子练字。 越看越喜欢。 小太子的肤色偏白,虽没有她白,却也是公子中的翘楚了。 一双桃花眼,微敛,似乎揽入星辰万千。 她的眼光真好,一眼就看中个尤物。 小姑娘美滋滋的想。 小太子被她盯得有点不自在,笔下的字都僵硬了许多。 连殷一言不发地将这张宣纸挪到旁边。 “这张不要了吗?”小姑娘把脑袋凑过来,问道。 “……嗯。” 写成这样的话,太傅是要打手心的。 小姑娘听到肯定的答覆,很开心的把那张宣纸拿过来。 她让玉瑶去把宣纸放在风口吹一会儿。 连殷抬起头来看她一眼。 其实已经干了。 却看见她兴致勃勃的模样。 ……还是别告诉她好了。 到了用午膳的时候,皇后让宫侍送一众夫人小姐出了宫。 温夫人却被留下了。 皇后上一次没能留她们用午膳,心里一直惦记着,这回说什么也不肯让她们走。 温夫人倒也没有推脱,顺了她的意。 “小姑娘喜欢吃什么?”皇后转过头去问温夫人。 “她自小身体不太好,只能吃些清淡的。” 皇后就很心疼。 连带着还有愧疚。 那时正是一场很重要的战役,虽说胜了,可温大将军受了很重的伤。 消息传来,温夫人就提早了产期。
第9页 温寄也就成了早产儿。 皇后命人去御膳房传了话。 温寄看了这么久眼睛也有些累了,这会听玉瑶说可以用午膳立马从椅子上下来。 连殷本想让玉瑶带着小姑娘先去,可是碍于自己对皇后的保证,只能搁下笔。 “走罢。” 小太子面相很能唬住人,他只要能绷着脸,就很容易让人感到凉薄。 这就是为什么温寄说他是“冷美人”。 而小太子现在正是中二病的高发期,整日整日的绷着脸。 怎么说,温寄身边的要不就是温廷这样温文尔雅的,要不就是像温大将军这样哄着她的。 这样看来,连殷就显得清新脱俗。 小太子非但不哄她,而且还不待见她,最重要的是赏心悦目。 小姑娘安慰自己:没关系的,好看的人都有脾气,就像她一样。 她走的时候还把那张宣纸给带上了。 但是小姑娘是跟不上连殷的。 连殷皱了皱眉。 小姑娘就是麻烦。 玉瑶看着连殷一脸的不耐烦,又看了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再想到皇后的考量,忍不住嘆了一口气。 这么乖巧的小姑娘,太子殿下为什么就不喜欢呢? 她上前把温寄抱起来,跟在连殷身后走。 小姑娘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眼里带了控诉。 她已经在很努力地走快点了,都快要摔倒了。 他还这么凶! 小太子抿了抿唇,转过头去不跟她对上眼。 其实也没有那么嫌弃她的。 好在皇后对温寄很好,让御厨做了些清淡又好吃的菜。 小姑娘从小因为吃不得辛辣刺激的食物,遭了不少罪。 自然也知道什么可以吃,什么不能吃。 只是少有一整桌菜都迎合她的口味的。 在将军府,也只是专门给她做一份清淡的菜。 自然比不得一整桌的菜式。 这么一想,小姑娘对皇后的好感就往上提了提。 小姑娘这下无暇去顾及连殷了。 自然也没有心情去委屈。 饱暖才会思淫/欲。 要看美人也得吃饱了再说。 在座的几位都是受过严格教导的人,坚持将“食不言”贯彻到底。 小太子看着一桌清淡,忍不住怀疑靖朝国库空虚。 皇后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别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连殷确认了自己的猜想,顿觉责任重大。 小太子一边夹一片百合往嘴里送,一边担忧着国家财政。 作为靖朝的储君,他绝不能让百姓流离失所,连饭都没得吃。 他不能做亡国之君。 会被骂的。 皇后一见他一副深沉的模样,就知道他是误会了。 不过倒也省了解释。 皇后看着温温软软的小姑娘,只觉得心情难得的舒畅。 想拥有。 温寄毫无所觉地埋头吃饭。 温夫人垂下眼,目光温和地看着自家小女儿。 无人关注的太子连殷只能充当背景板。 用完了午膳,皇后和连殷目送二人出宫。 连殷回到书房,看了一眼被收拾好的一叠宣纸。 啧。 全是鬼画符。 他把这一叠宣纸压在用废的宣纸的最底下,转身坐回桌案前。 太傅布置的课业都没做完,他居然还去陪一个小姑娘玩。 这可太没道理了。 这一天晚上,连殷挑灯夜战。 但是可怜的小太子没有红袖给他添香。 温寄本来还想着这一回进宫能去找上次遇见的小公公,看看能不能掀了他的巧士冠看一眼。 可是这一回小太子一直在身边,就不必捨近求远。 小姑娘暗暗记下,以后太子殿下不带她玩的时候,她就去找小柚子。 当皇后得知连殷带着温寄练了一上午的字时,皇后麻木地看着自家儿子。 这可真是为难人家小姑娘了。 玉瑶颔首低眉地立在一旁。 “母后让你跟温家小姑娘示好,你倒好?”皇后打定主意一定要纠正一下连殷的观念。 不然以后的太子妃可得哭昏过去。 “儿臣确实带着她一起了。”连殷半点儿不心虚,一板一眼地回答。 “母后是让你带她去玩,你带她练字?”皇后长久以来良好的修养使她试图跟连殷讲道理,“玩就是要让小姑娘高兴,你觉得练字能让你高兴吗?” 连殷老实巴交地点点头:“能。” 行叭。 她这儿子没学到嘉和帝的半点风月,只一门心思治国平天下了。 皇后无话可说。 皇后只能表示毫无养崽体验。 皇后用力的甩了甩袖子,转过身回了寝殿。 连殷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恭送母后。” 玉瑶摇了摇头,跟在皇后身后离开了。 第五章 而此时靖远侯府,温夫人正跟温寄商量着。 “寄儿,往后你兴许要时常进宫,娘亲给你请个教养嬷嬷好吗?” 时常进宫? 那不是就能时常见到太子殿下? “好呀。”小姑娘笑起来,叫人看了心里软的一塌煳涂。
第10页 温夫人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没有再说什么。 皇后这边得到了小姑娘最近一段时间无法进宫的消息,就很低沉。 “请教养嬷嬷?”她皱起眉,“她还那么小,就要去学那些?” “娘娘,宫规礼制总是与寻常规矩不同的,严谨一些无可厚非。”玉瑶尽职尽责地提醒道。 从小就有好几个教养嬷嬷跟着的连殷不想说话。 不过好在,最近一段时间都不用看见那个小烦人精了。 但是等她学好礼仪,就会来得更频繁。 还是趁着这段时间多做些功课吧。 学业繁忙的小太子沧桑的嘆了一口气。 只是没有人理会他。 温夫人到底心疼女儿,千挑万选了几位面善的教养嬷嬷教导温寄。 小姑娘乖得很,半点不让人忧心,学得很快。 只是温夫人让教养嬷嬷教习的慢一些,让小姑娘学几天再休息一小段时间。 倒也拖到了第二年开春。 小太子这会儿早就把第二年的课业学了大半了。 皇后就准备着办个春日宴。 这春日宴却也不叫做春日宴,叫百花宴。 只是要等到四月中旬了。 现在才三月初。 于是她召见了温夫人。 小太子认命地旁听了一会儿,在皇后的示意下带着小姑娘走了。 小太子在玉瑶的安利之下知道了三岁的小姑娘要怎么玩。 于是东宫多了个鞦韆。 “孤就在书房,你玩累了就让宫侍带你过去。” 小太子觉得自己已经过了玩鞦韆的年纪了,他不能跟个三岁小姑娘混为一谈。 小姑娘看了看鞦韆,很听话的点点头。 于是连殷很放心的走了。 小姑娘试图爬上鞦韆,但是发现自己还是太矮了。 于是小姑娘就这么跟鞦韆僵持着。 只是她忽然看见了一个人。 温寄眼睛都亮起来了。 “小柚子!” 那人动作一僵,到底还是没能无视她。 他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您有何事?” 小姑娘指了指鞦韆,“我上不去。” 她别提多委屈了。 哦,原来是给这小姑娘玩的。 他还以为连殷终于不再闷在书房里了。 只是这小姑娘学了宫规,不好煳弄了。 他感到麻木,于是利索的跪趴在鞦韆前。 这是让小姑娘踩着他上去了。 小姑娘还没学过这个。 她只学过怎么行礼。 哦,行礼。 小柚子跟她行礼? “快起来吧,你不用行礼了,”小姑娘尽管觉得麻烦,可为了能上鞦韆还是耐着性子,“你快把我抱上去呀。” 已经准备好承受重量的小公公愣了愣,站起身来。 他垂着头一言不发。 ……抱? 小姑娘有点着急:“我不重的,尺素都抱得起我呀。” 小公公慢慢伸出手去,撑着她的腋窝,把她放在鞦韆上。 然后小姑娘就发现自己没法把鞦韆晃起来。 她有些丧气地看着自己的小短腿。 “小柚子……” 他什么也没说,走到鞦韆后面帮她推起来。 快到了用午膳的时辰,他停下动作,把小姑娘抱下来。 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开口说:“我要走了。” “嗯?”小姑娘还没反应过来。 “我要出宫了。”他补充道。 小姑娘恍然大悟。 所以今天才没有差事,可以陪她玩。 但是要怎么回答呢? 好像爹爹这么跟她说的时候,她是说…… “我会记得想你的。”小姑娘信誓旦旦地说道。 “……是吗?” “嗯,”小姑娘忽然想起自己的一个成熟的想法,她一双灵动的眼看着他,“我可以……要你的巧士冠吗?” “……为什么?” 他有些想不通。 “……睹物思人?”小姑娘试图找理由混过去,但是发现自己实在没什么词语储备,只好坦诚,“我想看看你长什么样。” “可是,不能随便让人看见。”他措辞婉转。 “那……就让我看见可以吗?”小姑娘讨价还价。 “……那你跟我来。”他知道,只要他不答应,小姑娘能一直跟他耗着。 反正她日后也不会记得。 他带着温寄到了一处偏僻的角落。 他半跪在温寄面前,抬手将脖颈间用于稳固的带子解开,把头低下。 温寄绷着一张小脸,很是慎重地两手拿住巧士冠的边沿,慢慢捧起来。 他抬起头。 小姑娘眼睛都亮了起来。 这可真是万里挑一的皮相! 几乎可以跟太子殿下分庭抗礼了。 常年不见光的脸甚至有几分苍白,眉目如画。 再过个几年,足以让闺中小姐辗转成诗。 “诶呀,你怎么就想不开进了宫呢?”温寄很是惋惜。
第11页 “我这不是要出去了?” 他这会儿心情似乎很好,还有闲心与她调侃。 小姑娘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对,但是没能想明白。 他拿过小姑娘手上的巧士冠戴上,站起身来。 小姑娘有点不捨得。 “怎么?还想要巧士冠?”他轻笑道。 却见小姑娘很认真地点点头。 “……真的想要?”他不确定的再问一遍。 “嗯。”小姑娘的立场很坚定。 “那我今晚给你送过去。”他也没把这当一回事,很轻巧的许诺了。 “不过不必等我,也不能告知旁人,明日一早你就能在床底下找到它。”他补充道。 小姑娘觉得很神奇,“你这么厉害的吗?” 靖远侯府也能进得去。 那可真是相当厉害了。 “这是法术,你信不信?”他一时兴起,想要跟她开个玩笑。 温寄不假思索:“信。” 美人说的话都是真理。 “你该回去了,皇后身边的宫女在找你。”他听了眼里笑意更深,提醒道。 小姑娘还想多看他几眼。 “那……我送你过去?”他想起先前她迷路的事。 “嗯。” 啊……好可惜。 她就该早些掀了他的巧士冠。 现在才看上那么一眼,他就要走了。 “姑娘,你可让我好找。”玉瑶看见小姑娘走过来,赶紧迎上去。 “姑娘,该用午膳了。” “好呀。” 温寄往后看了看,却没有再看见他。 行叭。 不出意料的,小太子又被皇后教导了一番。 小太子很苦恼。 小太子决定下一回去找温大公子问问。 温廷毕竟是他的好友,应当会告知他怎么带着小姑娘玩的。 小姑娘一回府就小跑进了自己的卧房。 尺素不解其意:“小姐?” 小姑娘一脸严肃:“我今晚要早点睡。” 尺素哭笑不得:“可是小姐,现在刚过午时,而且您还没用晚膳呢。” 小姑娘愣了愣:“是吗?” 尺素很肯定的点点头。 行叭。 好难熬哦。 这个下午,小姑娘茶不思饭不想的,让尺素很是担忧。 用晚膳时,碗里的饭倒是没剩,只是没吃几口菜。 傍晚,温寄拉着尺素到后院里散步。 “小姐?您怎么了?”尺素看小姑娘一脸愁苦,不由得问道。 温寄一脸深沉:“我在等……” “等什么?”尺素好奇的问道。 “等睡觉。”她回答。 “……那您困吗?” “不困。” 尺素接不下去了。 “小姐,外面凉,我们回卧房吧。” 现在正是初春,还是比较冷的。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温寄现在对时间很执着。 “戌时了。” 小姑娘忧愁地嘆了一口气。 想要睹物思人还真是难。 温寄到底还是回了卧房。 她晚膳本来就没吃多少,再散步就要半夜饿醒了。 温寄这辈子都没这么难熬过。 过于兴奋的结果就是睡不着。 小姑娘最后迷迷煳煳的,闻到一丝香气,终于失去了最后一点意识。 一个高瘦的身影趴在屋顶,小心地掀开一处的瓦片,轻巧的落地。 他走近床边。 ……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主子让他来送这种东西给一个小姑娘。 如果说是临别赠礼,也未免……过于独特了。 送小姑娘的话,不该是小鸟雀,珠花簪子一类的小玩意吗? 真是奇奇怪怪的。 那人把手上的箱子推进床底下,跃上房梁,再爬上屋顶。 他将瓦片放回原位,踏夜而去。 那人出了靖远侯府,熟练地避开城内巡逻的官兵,来到一处府邸。 “主子。” “可办妥了?”少年背对着那人。 “嗯。” “那就明日出城。” 小姑娘第二日天没亮就醒了一回,迷迷煳煳的。 兴许还是凌晨。 尺素睡在一门之隔的外室。 等到眼睛适应了光线,温寄轻手轻脚地下床。 她趴下来看床底。 昨晚为了好找,温寄已经让尺素把床底下装小玩具的箱子挪出来了。 空荡荡的床底却凭空多了一个箱子。 小姑娘把箱子拖出来。 带了锁? 小姑娘又摸索了一会儿,拿到了一把钥匙。 她开了箱子,屏住唿吸。 是巧士冠! 小柚子没有骗她! 她安心了。 温寄把箱子锁好推回床底,再把钥匙藏好,这才重新爬回床上。 合上眼。 这会儿神经松懈下来,她没多久就睡着了。 靖远侯府的守卫毫无所觉。 第六章
第12页 第二日小姑娘起得晚。 尺素也知道昨夜她没睡好,于是等着时辰前去叫醒她。 “小姐?” “呜……”小姑娘迷迷煳煳的,根本不想起来。 尺素无可奈何地退了出去,看见了站在门外的温廷。 “大少爷?” 按理来说,温大将军封了侯,该称唿温廷为世子。 尺素来不及改口,只颔首低眉。 可是温廷这会儿不挑这个错。 “寄儿可是醒了?” 尺素摇了摇头:“小姐还不肯起。” “那就让她睡着吧,”温廷笑道,“今日爹娘出门了,她倒是不必早起。” “是。” 于是小姑娘这一觉睡得十分舒坦。 “……尺素?” 候在外面的尺素走进来。 “小姐,可是要起身?” “嗯,今日怎么不叫我呀?”温寄坐起来。 “今日将……侯爷和夫人出门去了,大少爷吩咐不必让您早起。” 行叭。 温寄用过早膳,就自己待在卧房。 “尺素,你先出去一下。”小姑娘转过头对她说。 尺素不明所以,但到底还是出去了。 温寄翻出钥匙,把床底下的箱子拖出来。 昨晚都没能好好看。 呜…… 温寄打开箱子,小心脏扑通扑通。 一顶巧士冠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 好了。 她相当满意。 小姑娘藏宝贝似的把箱子推回去,把钥匙放好。 若无其事的站起来。 “尺素。” 尺素推门进来。 “小姐。” “我们去找哥哥吧。” 每当温寄感到无事可做的时候,她就会去找温廷。 温大公子无疑是个好哥哥。 “寄儿?”温廷正在给苦恼的小太子写回信,见到温寄,就搁下笔。 “哥哥……”温寄早已走得稳了,往前一扑,就扑到温廷怀里。 温廷抱住她,温声哄劝道:“等哥哥写完这封信再陪寄儿玩可好?” “好。” 小姑娘乖乖地坐在一旁的软塌上等着。 温廷琢磨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徵求小姑娘本人的意见。 “寄儿,若是让太子殿下陪着你玩,你想做些什么?” 太子殿下? 温寄不假思索:“当然是看着他了。” 有美人不看是傻子。 “那你想玩什么呢?”温廷只好接着问。 “不想玩。” 美人当前,她哪儿会有心思玩? 且太子殿下那样的冷美人,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她都近观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温廷无话可说,只好如实回信。 “寄儿想去哪里?”他命人将信送去,回过头来问她。 “不知道……” 小姑娘是真的没有想去的地方,但在府里待着又熬不住。 温廷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 “那不如,去拜月湖?” 拜月湖是京城里诸多风月佳话的出处。 才子佳人,吟诗作对。 只是两个小孩子去,未免突兀了。 尺素皱着眉,却也没说什么。 突兀就突兀好了,反正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去处。 很快,尺素就发现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天真。 去是去拜月湖不错,只是却并不是闲情逸緻的游湖吟诗。 拜月湖临近护国寺,温廷带着温寄在拜月湖旁买了两串糖葫芦,就往护国寺走了。 而太子正在此处。 不然送信可是送不进皇宫的。 皇后信佛,每月出宫来一回护国寺。 连殷也就趁着这个机会与好友玩耍。 当连殷看到温大公子带着温寄出现的时候,他面色一僵。 可温廷丝毫不能理解他的如鲠在喉。 “您不是想知道怎么带着寄儿玩?我将人带过来了。” 连殷无言以对。 行叭。 孤不该问他的。 孤也没想到他能这么狠。 “太子殿下?”温寄没想到能在宫外看见他,歪了歪头。 “嗯。”连殷矜贵地应了一声。 “您也是出来玩的吗?”温寄一手一串糖葫芦,弯起一双眼,问他。 出来玩? 不不不。 他可是靖朝的储君,怎么会做这种事? “孤是来陪母后礼佛的。”连殷如是说道。 “皇后娘娘?她也在这里?”温寄对皇后很有好感。 “是……” 连殷回答着,就想到一旦皇后发现这小姑娘,恐怕他今日都走不开了。 “温廷,我们今日去……听书楼罢。” 连殷本来想说去围猎场,但是看到这娇气的小姑娘,就把话咽了下去。 算了。 这小姑娘要是受伤,他不死也得脱层皮。 温廷倒也没意见。
第13页 这听书楼的说书先生是一位落第的秀才,温寄一直很喜欢听他讲一些才子佳人的事。 “就说这林家小姐啊,有一回出门,遇见了个书生……” “呵!定睛一看,这书生温润如玉,端方君子……” 连殷向来不太乐意听这些。 假的厉害。 状元郎被授了官职以后,就有一些老狐狸来抛橄榄枝,少不得送几个美人。 往往是纳了好几房小妾。 哪儿来的一往情深。 真正正直的,都被那些老狐狸撵下朝堂了。 只是小姑娘听得很入神。 连殷倒也不出声提醒。 反正以靖远侯府的势力,找个能装一辈子的“如意郎君”并非难事。 这么一来,倒也能算是所谓的“佳话”。 大不了等他以后登基了,给这小姑娘封个县主、郡主什么的。 等她嫁人了,再封个一品诰命。 有了这等风光,倒也不至于让人欺负。 温廷有些好笑的看着连殷一脸矜贵的模样,就不太想让他以为温寄无知。 小妹可是个明白人。 被人当做白痴也太冤枉了。 就算小妹不在乎,他也意难平。 “寄儿,你喜欢这样的书生吗?” “嗯……喜欢是喜欢,就是他们好像不聪明,”小姑娘两手撑着下巴,眨巴眨巴眼睛,“要是能娶更好出身的美人,不至于只是个县官。” 连殷就不是很想说话。 他感受到了森森的寒意。 他可是在嘉和帝的刻意纵容之下围观了多年群臣进谏的激烈场面,才有几分通透。 小姑娘分明是在蜜罐里长大的啊。 按理来说不应当有这样的七窍玲珑心。 难道靖远侯府苛刻她了? 倒也不像。 连殷紧锁眉头。 温廷笑着为他解惑:“小妹喜欢听我念沈苛的文章。” “沈苛?那个把父皇气急了的老顽固?”连殷倒是知晓此人的一些事迹。 沈苛其人,人如其名,严苛刻薄,顽固不化。 他时常被嘉和帝贬谪到偏远的地方,但是又总能被嘉和帝提熘回来。 他能力出众,只是说话过于直白。 一有机会就把官员们私下里的龌龊事扒拉到明面上。 连嘉和帝也被他落过面子。 他的文章也大多数是写一些批判的话,言辞犀利得很。 因此,他也得罪了不少人,很多官员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嘉和帝惜才,背地里派遣了暗卫,以免他被寻仇。 不过这也说明他是个极有才能的臣子。 与那些只会口诛笔伐的书生还是有区别的。 “正是他。”温廷肯定的点了点头,坐直了等着看连殷的反应。 那好叭。 那小太子就很能理解了。 沈苛嘛。 不奇怪不奇怪。 虽然说对于一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会喜欢沈苛的文章这件事有一点诧异,但是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就顺理成章了。 小太子接受能力超强地拿了一本《聊斋志异》翻开看。 笑话,小姑娘都经受住了沈苛的拷打,他怎么能这么世俗? 温廷抿了一口茶水,但笑不语。 这一天连殷的午膳是要自己解决的,因为皇后要留在护国寺吃斋饭。 但是温廷和温寄不一样,温夫人和温晋是要回靖远侯府用午膳的,所以他们得回去。 温寄依依不捨地跟满脑子狐狸精和书生的连殷道了别。 哎呀,光顾着听书了,没能好好看一看太子殿下呢。 这可真是小姑娘的人生一大憾事。 时间过得很快,百花宴将要到了。 这百花宴不比冬日宴,是极为盛大的宫宴。 冬日宴可以没有,百花宴不行。 每一年的百花宴,嘉和帝都会很给面子地下两三道赐婚的圣旨。 换言之就是京城里的贵女和公子们的相亲宴。 所以像小太子和小姑娘这样的小朋友是完全置身事外的。 只能是过去当背景板。 这样的宴会也指名道姓的让温寄去,无怪乎温夫人会心情复杂了。 为了不让温寄去意外打扰到别人的好事,温夫人直接把她带到皇后的宫里。 然后就被小太子接手了。 连殷这一次准备得很充分。 话本子,沈苛的文章,糖葫芦……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应该就这些? 连殷自以为万无一失,于是去把小姑娘接了过来。 然后发现。 小姑娘她并不能把字认全。 信心满满的小太子连殷遭遇了人生第一次滑铁卢。 他觉得自己大受打击。 沈苛的文章不能随便让宫侍们念。 只能念话本子。 这可是东宫的书房第一次有除了典籍、国策、临摹帖以外的书。 小姑娘实在功不可没。 大功臣温寄很温顺地接过糖葫芦,朝他笑:“谢谢太子殿下。” 连殷转过头去。 看吧,这就是吃多了糖葫芦的后果。 啧。
第14页 说句话都那么甜。 是想要腻死他吗? 要不是他还没登基,她可就犯下弒君之罪了。 小姑娘还不知道自己被扣上了这么一大顶帽子,浑无所觉地弯起眉眼,将糖葫芦凑到嘴边,咬下一颗。 被腻死的小太子连殷放弃了与临摹帖共度一生的想法,陪着小姑娘听了一下午的话本子。 临走时,连殷还塞了两串糖葫芦给小姑娘。 一手一串才顺眼。 小太子如是想到。 第七章 小姑娘拿着两串糖葫芦,跟着玉瑶去了坤宁宫。 倒是很难得的,因为百花宴,嘉和帝也在这里。 只是嘉和帝看着小姑娘的目光有点不对。 他笑眯眯地看着温寄。 小姑娘有点怕。 她是不是得罪了他? 温寄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嘉和帝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温和一点:“小姑娘,到朕这里来。” 呜…… 温寄见温夫人没有什么表示,只好走过去。 皇后看出来小姑娘的紧张,睨了一眼嘉和帝,示意让她来说。 嘉和帝偏过头去。 朕不稀罕。 “皇上?”小姑娘走上台阶,抬头看着嘉和帝。 “温二小姐,今日是百花宴,你知道吗?”皇后笑道。 “啊……臣女知道。”温寄点点头。 但是好像要说很严肃的事。 都叫她“温二小姐”了。 于是温寄也绷着小脸。 “百花宴是适宜成一段佳话的宴会,今日陛下就已经赐下两道婚约。”皇后循循善诱。 “……真好。”小姑娘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干巴巴地回一句。 “那,你见本宫的太子如何啊?” 太子殿下? 可是,她早已说过一回了。 是还想再听一遍? “回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出尘绝世,惊为天人。”小姑娘眼也不眨,将庆功宴那日的话又说了一遍。 皇后一愣,随即笑道:“你见他作为夫君如何?” 夫君? 她和太子殿下? 那就能天天对这一张美人脸啊。 “上上之选。”小姑娘老实地回道。 赏心悦目的事儿,谁会不乐意啊? “那今日朕替你和太子赐婚如何?”嘉和帝就耐不住性子,直白地问她。 赐婚? 温寄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然后很为难地说道:“皇上,臣女还小啊。” 这……确实是小了点。 嘉和帝求助地看向皇后。 “赐下婚约以后,并非一定要近日成婚,”皇后笑道,“你若是怕太子苛待你,也可先不声张,若要悔婚也无损你的清誉。” 温寄想了想,问:“可是……太子殿下同意了吗?” “父母之命……”嘉和帝眉头一皱,开口。 “孤可没有同意。”连殷不知听了多久的墙角,这时走出来,打断了嘉和帝的话。 “殷儿。”皇后有些惊讶。 他看起来并无多少怒意。 连殷没有理会他们,只盯着小姑娘的眼睛:“你可想好了?这是你的终身大事。” “啊……”小姑娘还很茫然。 “若孤冷落你呢?你找谁哭去?”连殷冷着张脸,挑明。 “找……皇后娘娘?”小姑娘眨眨眼。 “……你根本什么都不清楚。”连殷嘆了一口气,转过头去看座上的两位。 嘉和帝有些心虚,但还是不能输气势。 “你想如何?”嘉和帝俯视他,身为上位者的威压扑面而来。 连殷垂下眼。 “至少让她想清楚,”他咬牙道,“要让她……有反悔的余地。” 温寄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只好躲在一边沉默。 但是,这个时候的太子殿下,好像更好看了。 皇后想了想,商量道:“那就不赐婚如何?只一纸婚约。” 这是皇家的颜面,今日不能随意就算了。 “……你觉得如何?”连殷转过头去问温寄。 “啊……可以。”小姑娘只顾着看太子殿下的脸,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 小太子感到挫败。 他面色清冷,垂了眼:“你以后若是要悔婚,记得给孤留些颜面啊……” 小姑娘歪了歪头,感到他心情低落,于是塞了一串糖葫芦给他。 “太子殿下?” “……无事。”连殷张口咬下一颗,皱起眉。 又酸又甜的。 真是折磨人。 皇后舒了一口气。 “既然是定下婚约,就不该再如此生疏了,”皇后实则有些不怀好意,“寄儿可唤他哥哥。” 唤太子殿下哥哥? 温寄有点为难。 那哥哥怎么办呀? 两位美人,顾着哪一边都不好呀。 那不如。 “太子哥哥?”
第15页 连殷沉默了半晌,才应下:“嗯。” 他合了合眼。 她明明该有如意郎君顺遂地过一生的。 却偏偏要来跳火坑。 何必呢? 帝王家从来就不是个好地方。 就算母后想要牵制势力…… 靖远侯……靖远侯也不会同意的。 这就合该是一场闹剧。 不管连殷怎么想,第二日他和温寄的生辰八字还是送到了护国寺。 温晋自然也知晓了此事。 靖远侯府,书房。 “怎么能这么草率地定下来?”温晋皱紧了眉,在房里来回踱步。 温夫人坐在一旁,淡然如斯。 等温晋终于停下来了,她才开口。 “皇后早有此意,兴许是有多方考量的,”温夫人沉静地端坐,不急不缓地叙说,“我们若拒了,恐留下嚣张跋扈的形象。” “那也不该如此毁了寄儿啊!”温晋一向偏爱温寄,哪里会捨得用她与换安宁。 温夫人接着解释:“因此不得不算计了太子殿下。” 温晋面上焦灼的神色一僵。 “……你说什么?” “我让人把太子殿下引到坤宁宫。”温夫人气定神闲。 行叭。 是他不该质疑自家夫人的算计。 “可……如今还是有了婚约啊……” “比圣旨要好得多,还有余地迴转,”温夫人抿了一口茶水,“若是寄儿能一直这么喜欢太子殿下,这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温晋知道,自家夫人绝对有办法应付过去。 他不必忧心了。 “无论如何,若是寄儿不愿嫁了,也不该叫她委屈。”温夫人放下茶杯,眯起眼。 就算是天家的颜面,又如何? 是了,若论对温寄的宠爱,温夫人比温晋更胜一筹。 而此时温寄趴在桌上无精打采。 “小姐,您的桃花糕。”尺素推门进来,将手上拿着的盘子放在桌上。 温寄直起了身子,弯起眼眸享用糕点。 尺素想起方才在书房外听见的话,低下头沉思。 “尺素,夫君是有何用处?”小姑娘咽下口中的食物,忽然开口问。 “应该是能陪着您过很长很长时间的人。”尺素也才八岁,还不太有这方面的知识储备,只能硬着头皮回答。 所以,太子殿下要陪着她? 过很长很长时间? “那有夫君的人该做什么呢?”小姑娘觉得这样太子殿下也太委屈了,就想着补偿他。 “可以关心他,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做他的后盾。”尺素捡了几个比较保守的形容说。 “可是,我不会呀。”温寄皱起眉头。 “那是因为您还小,到时候就会了。”尺素想了想,说道。 行叭。 “那我等等好了。”小姑娘很讲道理。 小太子连殷这几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怎么劝都不肯出来。 当他傻的吗? 这几日靖远侯就要来退婚,他可不丢这个人。 但是皇后知道,温夫人同意了的事,靖远侯不可能出来搅和。 于是也就随他去。 只是这下皇后就更加明目张胆地让温寄进宫了。 在小太子把自己关在书房的第四天,温寄叩响了他的门。 “孤都说了,孤不会出去的!”连殷烦躁地喊。 “太,太子哥哥……”小姑娘猝不及防地被吼,就很无措。 连殷毫无防备地崩掉了自己苦心经营的矜贵形象。 他有一点幻灭。 连殷面色麻木地打开门。 “你来做什么?”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退婚? 就让她来? 这也太不把他当回事了。 “皇后娘娘让臣女来,”小姑娘老老实实地交代,“您在做什么?” 哦,尺素说了,要关心他。 “孤……孤做什么为什么让你知道?”连殷睨了她一眼,咽回了险些脱口而出的回答。 “可是,关心您是臣女分内之事。”温寄直白地说出口。 小太子不知道有人跟她说了什么,但是这么一本正经地对他说这样的话,他完全受不住。 “你别听他们乱讲,太子妃都是锦衣玉食的,不用吃那些苦。”他就怕小姑娘觉得麻烦,过了一两天就想不开。 “吃苦?”温寄不太明白。 关心夫君是要吃苦的吗? 连殷自己也说不清楚,又觉得站在门口说话不太好,于是先把小姑娘拉进书房。 “你不用做这些事,孤自己有分寸,知道吗?”连殷冷着一张脸。 这话听着就像是“你不要管我”一样。 小姑娘也大概领会了这么个意思,忍不住控诉他:“太子哥哥,您别这么凶神恶煞的呀。” 小太子平生第一次被人说凶神恶煞。 他面色更冷了:“你不是说孤出尘绝世,惊为天人?你是欺君吗?” 欺君?
第16页 这可是大罪。 温寄不敢认,只好摇头。 这好看是好看不错,只是未免……难以亲近。 夫君,难道不该是能够亲近的人吗? 像爹爹和娘亲一样。 为什么太子殿下不这样? 温寄想不通。 索性也就不想了。 那日的糖葫芦让人撤下去了,可是过了这么些天,想必也没法吃了。 小姑娘只能干巴巴的听话本。 就很可怜的样子。 她在靖远侯府都过得比在他的东宫要好。 “下一回过来要提前知会孤,知道了吗?”连殷紧锁眉头,一脸严肃地对温寄说。 哦,太子殿下觉得她不懂礼数。 该是打扰到他了。 “臣女知道了。”温寄应道。 东宫的宫侍从未见过连殷如此温和。 尽管差别细微。 但态度是不一样的。 从来没有哪一位能让太子殿下这么纵容。 这恐怕是位需要仔细伺候的小主子。 宫侍们暗暗记下。 第八章 时间倒是过得很快,温寄五岁了。 小姑娘难得对一个人表现出了长久的喜爱,这让温廷有些惊讶。 他当初就不太同意这婚约,恐怕温寄会反悔。 可是这都两年了…… 是不是该考虑一下太子殿下那边了? 也不能指望太子能对温寄有男女之情,只是到如今看起来没有什么情谊。 仅仅是因为一纸婚约平添了几分责任感。 两年。 若是真有情谊,太子又何必藏着呢? 现在这状况,分明是哪怕温寄提出悔婚,他也只是安排妥当不让双方名声有损罢了。 唉。 愁。 温大公子嘆了一口气。 而毫无情谊的太子连殷正在书房看奏摺。 时不时看一眼窗外。 小姑娘现在已经够得上鞦韆了,可以自己玩一个下午。 连殷派了宫侍在一旁守着,仍是不安心。 她要是不慎摔了该如何? 小姑娘细皮嫩肉的,那时在毯子上摔了一回都疼了好些天,这么摔下来还了得。 连殷早就让人在周围铺了两层毯子,还是揪着心。 况且。 她怎么就能在那鞦韆上玩一下午? 是近来不喜听话本了? 据说小孩子的喜好变得快。 倒是糖葫芦盛宠不衰。 只是她过几年要换牙了,总不该多吃了糖。 那该如何哄? 有个小未婚妻真叫他头疼。 只是很快,连殷就没心情去哄小姑娘了。 大皇子连尤回来了。 连尤其人,也算是身世坎坷。 较连殷早一月出生,却是个早产儿。 他生母只是个小宫女,趁着嘉和帝醉酒得了宠幸,与皇后差不多一起怀上。 当年瞒下了很多人怀着连尤,最后因为被发现给皇后的糕点里下药落了个残害皇嗣的罪名。 这才坦白自己有了身孕。 但是嘉和帝还是让她去了偏远的东南。 前些日子她生了重病死了,朝臣上摺子说皇家血脉不能流落在外,这才让连尤回京城。 这对于连殷来说却是个很大的打击。 这件事上下一致瞒得很好,那上摺子的朝臣有没有人指使还是另说。 在此之前,是鲜有人知的。 当时的知情人,都已经被灭口了。 嘉和帝的后宫里妃子只十来位,犹如空置,少有几位宠幸了的之后也都赐了避子汤。 可以说是为了当年意外的补偿。 连殷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闭门不出。 这一次显然是相当严重。 他不吃不喝。 皇后和嘉和帝来了也无济于事。 砸开了门,他就跑去了寝殿。 这…… 总不能把东宫的门都砸了吧。 皇后想了想,让人去请温寄进宫。 温夫人神色淡淡,像是早已料到。 “寄儿,太子殿下生病了,”温夫人眼也不眨地说着瞎话,“他需要你去安慰他,他的病才能好起来。” 温寄点点头,表示明白:“好的。” 温寄到东宫的时候,玉瑶早在等着她了。 玉瑶把小姑娘领到寝殿。 “您可千万别害怕,知道吗?太子殿下他很难过。”玉瑶叮嘱她。 很难过? 小姑娘心疼坏了。 太子殿下那样好看的人,怎么能受委屈? 连她都不捨得。 皇后见她来,目光柔和下来,也没有解释什么,只是拉着嘉和帝走了。 这场面温寄见过的。 她不肯喝药的时候,温夫人和温晋也是这么守在门外。 温廷负责哄她喝药。 温寄嘆了一口气,上前叩门。 “都给孤滚!”连殷失控地喊道。 但是温寄没在怕的。 不喝药可不行啊。 小姑娘出声试图哄劝:“太子哥哥……” 门内的太子连殷有一瞬间的麻木。 他第二次崩掉了自己苦心经营的矜贵形象。 真是猝不及防。
第17页 “你不该来这里。”连殷阴沉沉地对门外的小姑娘说。 “别跟臣女闹脾气呀,太子哥哥,”小姑娘轻车熟路地哄他,跟哄小孩一样,“快让臣女进去罢。” 连殷没开门。 温寄想了想,让玉瑶退下了。 “太子哥哥,臣女让他们都走了,”温寄贴上门小声说道,“您开开门呀。” 他哪里是因为这个不开门? 连殷沉默着,开了门把小姑娘拉进来,又把门关上。 低下头,就看见小姑娘带着笑意的眼。 他眼里久违地凉薄。 “他们都走了……”他喃喃地重复,忽然眼神一凛,“那你留下来做什么?” 我来劝你喝药啊。 小姑娘如是想到。 但是说是不能这么说的。 “臣女听闻您染了风寒,来看看您。”温寄眼也不眨地说谎。 连殷掀了掀眼皮。 风寒? 也真是风寒。 分明才入秋,却有冬日的风灌进心里了。 “那你看到了,现在走吗?”连殷平静地说。 小姑娘打量了一下连殷。 发冠倒还算正,只是几日未解衣,彻夜不眠,头髮不那么顺了,衣衫也有几分凌乱。 面色不是很好,却也还是好看。 “还不能走,”小姑娘摇摇头,“太子哥哥几日未睡了?面色不大好看呢。” 面色? 是了,他险些忘了。 这小姑娘是为了这张脸喜爱他的。 面色不好了,她就该走了。 连殷抿唇沉默了半晌,与她商量道:“那孤去洗漱?” 但是小姑娘一向擅长得寸进尺:“太子哥哥睡一觉如何?臣女在这里守着不让他们进来。” 连殷倒是没有什么抗拒。 温寄松了一口气,走到门口让玉瑶打了盆水来。 小姑娘把水接过来,先搁在地上,关上门,再把水端给连殷。 转过头看见站在她身后的太子殿下,小姑娘稳了稳身子,把盆交到他手上。 连殷一双凉薄的眼看着她,竟有几分幽深。 温寄有一点不知来由的心虚。 她眨眨眼以示真诚:“臣女没有让她进来。” 连殷挪开眼,低低应了一声:“嗯。” 太子洗漱的时候,温寄就捧着脸在一旁看着。 赏心悦目。 连殷的面皮到底还没有这么薄,他回过头:“非礼勿视。” 温寄弯着眼朝他笑了笑,抬起手捂住眼。 连殷转过身去解衣带。 啧。 其实不必捂得那样严实…… 他又不会刻薄她。 可是小姑娘是一位君子,说不看就不看。 唐突佳人并不是一件聪明人该干的事。 温寄又不傻。 “孤好了。”连殷钻进被子,转过头看见小姑娘还捂着眼,轻笑着提醒她。 温寄一放下手,就看见太子殿下冰雪消融般的笑,怔住。 这分明是…… 勾引! 呜…… 小姑娘有些受不住。 于是连殷就看见小姑娘看了他一眼,就再次把脸埋进手里。 连殷感到好笑,却也不再说什么。 他躺下,神经松懈下来,浓重的困意袭来,不多时就睡沉了。 温寄放下手,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替他掖了掖被角。 盯着他青黑的眼圈看了一会儿,心疼地皱起眉。 然后趴在床边,也睡过去。 彼时嘉和帝与皇后高坐上首。 大殿之下跪着一人。 “好了,你既然回来了,”嘉和帝看起来全无动容,“那就会有皇子的尊荣。” 旁的,就不要妄想了。 多年未见的父亲,一见面就是这样的话。 那人似也不在意:“谢父皇恩典。” 他早就清楚了,这江山,嘉和帝替连殷守得严严实实。 不惜将他赶去东南。 那等蛮荒之地。 皇后垂着眼,不知在想着什么。 实在难得,流落在外被打压了这么些年,混不见半点卑躬屈膝。 这通身的气派,不输连殷。 风光霁月,温文尔雅,丝毫看不出他曾沦落街头遭人欺辱。 若这是装出来的,此人心思该要有多重? …… 连殷一醒来就看见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 只是他一坐起来,温寄就醒了。 “太子哥哥。”温寄揉揉眼睛。 连殷知道该怎么对付她。 他浅淡地笑:“你可要随孤去寻父皇母后?” 温寄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 当连殷拉着温寄踏进大殿内,一眼就看见跪在大殿之下的人。 他瞳孔一缩。 身子一僵。 被他抓的生疼的小姑娘娇气地喊:“疼!” 他松开手,没有再去看那人。 “儿臣参见父皇,母后。” “臣女叩见皇上,皇后娘娘。” 二人行了礼,就被赐了座。 连殷这时调控好情绪,朝连尤看去。
第18页 这些年后宫无所出,选秀的摺子堆成山。 却是没有人提起这位大皇子的。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只是连殷看连尤的时候,连尤却带着笑意看温寄。 连殷眉头一皱,迟疑地感觉到不对。 顺着他的视线转过头看向温寄。 小姑娘本来低着头,似有所觉,抬起头对上连尤的视线。 连尤非但不心虚,反而朝她扬起一个笑。 第一眼,美人。 第二眼,绝世美人。 第三眼…… 小姑娘愣住。 这是,小柚子? 她开口要叫他,却见连尤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竖起食指,贴在唇边,一双深邃的眼专注地看着她。 ……嗯? 好的好的。 小姑娘捂住嘴巴,很配合。 在连殷看来,就是小姑娘被连尤的皮相吸引住了。 还这么夸张地惊嘆。 他不是很高兴。 连尤这时把视线移到连殷身上,恰好与连殷转过来的眼对上。 连尤毫不吝啬地朝连殷笑了一下。 连殷绷着脸,面色麻木。 这狐狸精。 第九章 其实连尤比较惊讶。 他不知道这小姑娘能记得他。 不过据他了解,这小姑娘是连殷的未婚妻。 皇后是忌惮他,所以想要为太子拉拢温晋。 这也不碍事。 刘家后人向来工于心计,可不是这么容易站队的。 皇后这如意算盘打错了。 恐怕还让温刘氏起了戒心。 这万一搅和了什么事,这小姑娘必然无恙。 只是连殷却占不到半点便宜。 皇后出了昏招,倒是对他有些好处。 连殷…… 不足为惧。 无非是个没吃过苦头的小太子罢了。 只能算是个好皇帝,却不能算是能参与逐鹿的英雄。 自然,也不需要像他一样四处奔走留着一条命。 无需计较什么,公平与否,尚且不由他说了算。 连尤也没有多留,告退回了他的寝殿。 皇后笑着让温寄上前来。 小姑娘站起来,就被连殷拉住。 “你听谁的?”连殷一双眼蒙了寒霜,阴沉沉地问。 温寄还记着太子殿下是需要哄的病人呢,于是很抱歉地看了一眼皇后,转过身来。 “臣女听您的。”她毫无压力地哄劝他。 哄病人的话,是不算骗人的。 “那你可是以下犯上了。”连殷眯起眼威胁她。 温寄完全接收不到他的危险信号,歪头笑道:“那太子哥哥庇佑我呀。” 连殷面色冷硬,抱起温寄,直接踏出了殿门。 皇后皱起眉,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殷儿的状况有些不对。 她起身告退,带着玉瑶回坤宁宫。 徒留嘉和帝一人面对空荡荡的大殿。 是了,他造了孽。 嘉和帝合上眼,脱力似的往后靠了靠。 半晌没有动弹。 身旁的宫侍也不敢上前进言。 嘉和帝将连尤安置在一位并不受宠但位分不是很低的妃子宫殿里,明显不是很想管他。 那妃子好歹名下有皇子了,日后不必守皇陵,自然也不会苛待他。 但也不会过多关注他。 除了按照皇子的规制送来衣物,膳食等,每日请安之外便少有交流。 这位妃子信佛,常年在宫殿里闭门不出。 穿戴也是少有华贵,一向清心寡欲。 此后,连殷闷在书房的时间更多了,每日下午还会去练武场。 很长一段时日都是鼻青脸肿。 当然,都会避着温寄。 小姑娘仅仅过了三日就觉得不对劲。 近来去坤宁宫时,都没有见到太子殿下。 “皇后娘娘,太子哥哥是不是偷偷去哪儿玩了?”小姑娘有点委屈。 “不是的,”皇后哑然失笑,替连殷澄清,“他是要去学着怎么做一位储君。” 她委实不该将他护的太好了。 现在他要加倍的辛苦,才能勉强扳回一局。 “可是,太子哥哥本来就是储君啊。”小姑娘想不明白。 “那你日后要成为太子妃,也要学着去做一些太子妃该做的事啊,”皇后很有耐心的跟小姑娘讲道理,“太子妃要学着处理庶务,太子自然要也要做一位合格的太子。” 处理庶务? 听起来很繁琐。 小姑娘皱起眉,沉思。 可不可以不做太子妃啊? 而皇后并不知道小姑娘已经在重新考虑要不要做太子妃了。 小姑娘出了坤宁宫,已经将近用晚膳的时辰了。 玉瑶带着她到了宫门,把她交给靖远侯府的人。 小姑娘上了马车,却没有看见尺素。 于是探出脑袋问坐在前面的小厮:“尺素今日不在吗?” 那小厮沉默着没说话,从腰间卸下了什么递给她。 温寄不明所以,接过来看了一眼。 呵。 “寄”字白玉牌。 温寄抬起头看他。
第19页 没有表态。 连尤轻笑一声。 可真是个鬼灵精。 “小姐,借一步说话。”他姿态恭谨。 温寄将玉牌还给他,转过身坐回去:“进来罢。” 连尤躬身进了马车,却被噼头盖脸来了一句:“尺素呢?” 他有些惊讶地抬头看着面前绷着脸的小姑娘。 看来这位温二小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温寄见他不回答,皱着眉冷冷地重复一遍:“尺素呢?” “尺素姑娘她今日确实有事。”连尤知道自己要是不好好回答,小姑娘能一直揪着不放。 于是温寄就和颜悦色地问他:“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呀?” 这可真是…… 连尤感慨其变脸的迅速。 “你还留着巧士冠吗?”连尤话锋一转。 “啊……留着,”温寄眨眨眼,“我把钥匙藏好了,没有人知道的。” 连尤还没来得及再开口,就见小姑娘紧张兮兮地看着他。 “怎么?你要拿回去吗?” 连尤感到好笑,却还是开口安抚:“我不拿,只是两年未见,恐怕你丢了它。” “宫里的东西不能随意丢了的,”小姑娘教训他,“被人发现了要出事的。” 连尤笑着附和:“是,不错。” “小柚子,我知道你是皇子了,但是我什么也不会帮你,”小姑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说道,“但你要记得,刘氏一族中立至今,可温氏忠君。” 连尤没有说话,只是笑意浅淡。 “你该出去了,不然来不及了。”温寄也没有多说,挑起帘子看一眼外面。 连尤转身出了马车。 温寄垂了眼。 她提醒过了。 如果他不听,也不关她的事。 只是这样好看的皮相,委实可惜了。 温寄下马车时,果然没有再见到连尤。 温廷站在门前等她。 “哥哥,尺素今日怎么不来?”温寄提着裙摆,匆匆走下来,小跑着走到温廷面前,第一句话就是问尺素。 连尤的话不能全信。 他两年能偷偷进了宫,就说明其摸爬滚打的本事多得很。 此人不得不防。 “她今日跟娘亲出门了,”温廷倒也不隐瞒,倒有闲心调侃她,“你个小没良心的,一回来就问她?” 温寄知他只是说说,也回他:“哥哥就在这里,不是已经见着了?哪里还需要问?” “鬼灵精。”温廷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温寄回了卧房,不多时尺素也回来了。 “小姐?” 尺素见温寄坐在桌案前,走近一看,原来是在描临摹帖。 “今日想起来练字了?”尺素笑问。 将近四岁时温寄才被教习练字,少有主动描临摹帖的时候。 只是靠着天资聪颖,字迹并不是不堪入目。 哦,当然,也有连殷的功劳。 温寄老气横秋地嘆了一口气。 “总不能以后给太子哥哥丢脸啊。” 尺素掩着唇笑。 “尺素!”温寄转过头瞪她一眼。 尺素当即绷住脸。 温寄搁下笔。 若是连尤能让太子殿下产生危机感,其实也不是件坏事。 这不就三更眠五更起了吗? 三更眠五更起的太子殿下忘了,想瞒的事往往瞒不住的。 怕什么就会来什么。 总该有一回让温寄撞见他。 这一日,温夫人去护国寺祈福,要晚些去接温寄。 温寄用过午膳,又描了一会儿临摹帖才进宫。 本是要去坤宁宫的,然而几日未见连殷了,就让宫侍先跟着她去东宫。 于是就撞见了自练武场回来的太子殿下。 连殷一见是她,面上冷硬的神色僵住,平添了几分凶神恶煞。 练武场的人到底是有分寸的,怎么也就是一些皮外伤。 前几日的伤差不多都好了,只额头上还有淤青。 可是格外显眼。 温寄忍不住惊唿一声。 连殷面色一沉,上前拉着她往书房走。 温寄手臂被抓的有些疼,不由得挣扎了一下。 连殷松了松力道。 书房的门早换上了新的。 连殷关上门,把她安置在椅子上。 他俯身正要开口说什么,被小姑娘一手按在额头上。 “嘶……”连殷疼的倒吸一口凉气。 这可太狠了。 他退开一步,站直身子。 却被小姑娘拉住衣角。 “太子哥哥,您上了药吗?” 连殷一怔:“……什么?” “没有上药吗?”温寄皱着眉,“那怎么行?” 她可真是操碎了心。 “……上过了。”连殷垂下眼看她。 “伤还没好就又到处走吗?”温寄不依不饶地追问。 连殷没再回答了。 他理亏。 只是。 连殷睨了小姑娘一眼。
第20页 这还未成婚,就已经这样管着他了吗? 未免让他不自在了。 “将军不是一日就能打拼出来的,过于心急最要不得,”温寄试图跟他讲道理,“您可见过有哪位书生苦读几日就能高中状元?” 连殷老老实实回:“未曾。” “跌打药呢?”温寄见好就收。 平日里奶娘说得多了,她也会厌烦。 太子殿下一定也不喜欢别人一个劲儿地数落他。 连殷拉开抽屉,取出一小瓷瓶给她。 温寄没接,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您不上药吗?” 连殷抿唇,将手收回来,却没有动作。 “是要去寝殿上药?”温寄猜测道。 连殷咬牙:“是。” 温寄眨眨眼。 太子殿下好娇气呀。 “那走吧?”小姑娘很好脾气地与他商量着。 “……嗯。” 这么一折腾,等到连殷上完药带着温寄到坤宁宫的时候,已经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了。 听那宫侍禀报,皇后倒也没担心什么,吩咐下去摆了一桌好菜等着。 温寄的身子调养的好了,已不需只吃些清淡菜色。 只是胃口一直不见好。 那宫侍本来是惧怕的,生怕太子殿下一气之下将她拉下去打板子。 可是却眼睁睁地看着太子殿下心平气和地坐下来用晚膳。 绝口不提方才的事。 好像她看到的那位暴戾阴狠的太子殿下是错觉一样。 嗯? 是她错过了什么吗? 第十章 此后连殷倒是没有再避着温寄了。 温寄每日用过午膳不必去坤宁宫,直接往练武场走了。 只是连殷还很难招架练武场的大老爷们,就常常在温寄面前被完虐。 这样一来,不知为何竟然进步惊人。 就是要被小姑娘盯着上药而已。 开始温寄还会心疼,后来就只是麻木地准备好跌打药了。 这一日连殷从练武场上下来,走到小姑娘面前,正要带着她一起回东宫例行上药。 却见小姑娘一双眼看着他打量了好一会,冷不丁冒出一句:“太子哥哥,您晒黑了不少。” 连殷一愣,好像是入夏了。 这几日太阳烈了许多。 连殷本来没有在意这些,只往常一样地练。 他面色不变,问她:“那又如何?” “更像将军了,”小姑娘想了想,仰着头回道,“威势迫人。” 连殷笑起来。 “是吗?” 温寄点头,倒也没因为他的展颜有太过的表现。 多看几次,抵抗能力就好起来了。 连殷若有所思。 这倒是提醒他了。 他是储君,而非将军。 骑射可以精通,但少有上战场的时机。 就是上了战场,也绝无可能在前方杀敌。 那么他无须在这方面与连尤较劲。 他才是靖朝培养的储君,自小接触的都是国政。 连尤即使工于心计,也只是如谋士一般的角色。 即使统领千军万马,也只算作将领。 治理国家,连尤远远不及他。 “既是如此,回罢。”连殷眉宇间忧色渐少。 连尤听闻连殷不再似先前那般花好些时辰在练武场遭罪了,有些意外。 本以为是个倔强性子,却只会一曝十寒吗? 这位被偏袒至此的太子,也不过如此。 连殷确实不那样固执于练武场了,却常常去靖远侯府。 温晋的教导比他自己在练武场折腾要有用的多。 倒也顾着他的面子点到为止,没有让小姑娘看着他毫无还手之力。 这样的分寸,委实让人放心的很。 是很好的,社稷辅佐之臣。 “爹爹,您下手轻点啊。”小姑娘很心疼,开口叮嘱。 “爹爹有分寸的。”温廷哭笑不得地安抚她。 温寄闷闷地不说话了。 她当然知道啊,爹爹对哥哥下手都没这样轻。 但是这几日才没什么伤了,若是打着了淤青的地方…… 那可不是要疼得厉害? 但是连殷的面色一向少有变化,任凭温寄如何仔细也看不出什么。 倒是温晋收了手:“今日就到这里罢。” 连殷沉默着,倒也不反驳。 他也的确撑不住了。 连殷身子晃了晃,勉强站稳。 温廷上前扶住他。 “太子殿下先歇息罢。”温晋收了势,不见一丝汗意。 连殷却有些狼狈。 他朝温寄招了招手,示意她跟着。 温寄转过头看一眼温晋,见他没有反对,就跟上了。 温廷也松了手。 连殷到底不至于倒下的程度,他若是搀扶,恐怕更显得连殷无力。 但如果是温寄去扶…… 温廷看着面前一大一小两只,竟感到好笑。 倒也相得益彰。 温寄带着连殷到了会客厅。 连殷脱了力般坐下。 手撑住太师椅的扶手,勉强能坐直。
第21页 偏偏小姑娘问他:“太子哥哥,您饿了吗?快到了用晚膳的时辰了。” “怎么?”连殷睨她一眼,“要孤留下来?” “啊……不是,”温寄不太能理清楚这逻辑,但还是否认,“您该回宫了,皇后娘娘等着您呢。” 连殷稍稍挑眉,有些意外。 原是要赶他走。 平日里都是缠着他的,今日是心里有鬼吗? 连殷瞭然,却对她说:“孤不急着走。” “那怎么行?”小姑娘板起脸,跟他讲道理,“您要做的事可多了,不能虚度光阴。” 连殷觉得好笑,面上绷着脸:“孤自有安排,无须你来忧心。” 小姑娘说不出话来,堵着气不理他了。 “你不与孤说说?”连殷看着用发旋对着他的小姑娘,没能继续为难她。 温寄往后退了一步,还是需要仰着头看他。 就很不高兴。 “娘亲今日生辰。”小姑娘分明是不肯说的,只是不希望他一直在这儿不走,只好不情不愿地说与他听。 温夫人今日生辰? 难怪。 这小姑娘亲疏分明的很。 他再怎么皮相好,也比不上温夫人的。 “知道了,”连殷倒也歇息的差不多了,妥协的嘆了一口气,“孤这就走了。” 小姑娘笑起来,殷勤道:“臣女送送您。” 连殷轻哼一声,站起身来。 个小白眼狼。 真是白疼她了。 温寄目送连殷上了马车,转过身欢快地奔向温夫人。 温夫人没什么责备意味地笑道:“你可仔细着太子殿下生气,怎的这般没大没小?” 温寄回头看一眼马车,见连殷一手挑着帘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登时转过头埋在温夫人怀里不肯说话了。 他怎么还不走呀? 连殷放下帘子,马车不多时就走远了。 温寄在温大公子的提醒下从温夫人怀里出来,回头又看了一眼。 她松了一口气。 太子殿下真是小心眼。 偏偏一副好皮相。 真不公道。 “今晚吃面,”温廷出声打断她的思绪,“寄儿莫要将面夹断了。” 温寄应下。 长寿面么,不能断了的。 断了不吉利。 而太子殿下并没有面吃。 他只能对着满桌菜餚考虑该从哪个吃起。 生辰啊…… 话说回来,他的小未婚妻生辰是什么时候? 靖远侯府的人来送生辰八字的时候,他是在一旁的。 应当是……五月十一日。 还有不到一年。 可惜今年的没赶上。 ……根本就没让他听见风声。 这就万万怪不得他了。 连殷没什么飢饿感,没吃多少就搁下了筷子。 皇后抬头看他一眼,没说什么。 都已经生的这样高了,别饿着就行了,长的过高了小姑娘够不着怎么办? 靖朝皇族一向高大,上一辈以嘉和帝为最。 连殷却已差不多与嘉和帝等高了。 这要是再长下去,小姑娘那样娇小,就连他的脸都见不着了。 那还谈什么喜欢他的皮相? 只是这锦衣玉食的,还真不好说。 那就得靠小姑娘了。 于是靖远侯府就收到了几箱子的大补之药。 当时温夫人听着宫侍念礼单的时候,神色复杂,盯着自家的小女儿看了许久。 外人只感慨靖远侯府盛宠不衰。 浑然不知温二小姐小小年纪就已经开始要忧心自己的身高了。 为此,温寄有好一段时间跟连殷保持着三步的距离。 以此来迴避身高差距。 太子殿下发现小姑娘跟自己保持距离之后,感到很稀奇,只以为是小姑娘闹别扭了。 连殷也没有怎么在意这件事,以往小姑娘至多坚持两三天,就又要跟着他了。 这是小姑娘迴避身高差距的第三天,太子殿下还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温寄低着头没开口说话。 连殷睨了她一眼。 还挺有骨气。 “太子殿下,温二小姐,是时候用午膳了。”玉瑶垂着头,出声提醒道。 “嗯。”连殷应了一声。 小姑娘依然坚守沉默是金的原则。 皇后在一片沉寂中动筷。 她看了一眼连殷,期望他能够哄一哄小姑娘。 而连殷觉得不必做的事就不做。 既然小姑娘自己就能够想通,就不必他来多说什么。 但是呢,想通必须要有一个冷静的时间。 身高的话,就摆在这里。 不可能看不见。 回家还要面对一箱一箱的补药。 所以小姑娘短时间内是不大可能自己想通的。 皇后作为知道内情的人,考虑的也八九不离十。 只能是后悔由着他整日闷在书房里,不识风月。 一直到小姑娘在用晚膳前出了宫,皇后才有机会与连殷解释。 太子殿下不太认为自己身高有什么问题。
第22页 “小姑娘还能长很久,并不需要忧心。”他想了想,还是安抚了皇后。 皇后微微眯了眼。 这是她所表达的事吗? 这话为什么不对着小姑娘说? 皇后并不想理会他。 她转过身回了寝殿,临走时吩咐玉瑶:“送太子殿下回东宫。” 玉瑶应下,走到连殷面前行了礼:“太子殿下,请罢。” 连殷感到莫名,但想不明白,只好回了东宫。 但是很快,太子殿下就发现小姑娘这一回相当严肃。 连着之后三日,都藉故推辞不进宫。 行叭。 太子殿下被单方面冷战的第七天。 小姑娘终于进宫了。 太子连殷屈尊降贵地亲自前去宫门接她。 温寄下了马车,就看见连殷冷着一张脸站在面前。 以为他是生气了。 小姑娘觉得他很不讲道理。 她都没有与他置气呢。 但是温寄还是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美人,总是要哄的。 顺着他来,就不会出错。 连殷见她这么规矩守礼,原本被皇后千叮咛万嘱咐的问候登时派不上用场。 太子殿下皱起眉。 而在温寄看来,他眼神阴沉沉。 倒是显露几分恶狼模样。 而非先前的老虎。 正在温寄回忆着先生讲的到底是狼危险还是老虎危险的时候,连殷正考虑着皇后的提议。 要不然……就哄哄她? 左右也不会亏损什么。 第十一章 所以,如何哄? 连殷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才五岁。” 温寄疑惑地仰头看他。 她才五岁。 所以呢? 连殷轻咳一声,接着说:“你还能长高。” 小姑娘点头以示认同。 连殷自以为说的很清楚了,可是小姑娘还是没有什么反应。 这是不买帐的意思? 小姑娘一直没出声,安安静静的,看上去乖巧伶俐。 “这几日随温夫人去了刘家?”连殷没有办法,只好先开口。 “是。”小姑娘一板一眼地回道。 她垂头想了想,又说:“二表舅也回京城了。” 二表舅? 缅公子? 连殷对此人倒是有几分耳熟。 小姑娘已经忘了曾见过的“太医大人”长什么样子了,认不出。 但这并无关系,倒是让温夫人松了一口气。 连殷知道此人能耐。 少时不肯入仕,拒了嘉和帝的召见,一走七年无音讯。 而今却是回来了。 若能收为己用…… 必然大有裨益。 只是他回京城的时机赶巧,要先摸清楚他是否与连尤有所来往。 这刘家向来中立,屹立三朝不倒,长盛不衰。 这样的世家必然是有底蕴的,难以接触。 他该要从何处入手呢? 就在连殷的心思百转千回的时候,又听小姑娘说:“外公不知为何与二表舅闹别扭呢,将他赶来靖远侯府了。” 连殷回头睨了她一眼。 哦,险些忘了,他还是有个外戚的门路在的。 这么看来,哄哄她就很有必要。 “孤今日送你回府,如何?”他敛下晦暗不明的神色,微微俯下身。 连殷一双桃花眼,墨色浓重。 他看着她时,不需要多专注,就显得珍重。 对温寄,这一招一向百试百灵。 只一眼,就五迷三道。 “……好。”小姑娘难得的沉默了一会儿,才回道。 这迟疑太明显,连殷惊觉自己此话目的性太强。 况且这小姑娘一向聪颖,想必能知道他的考量。 偏偏他对着她太放松了,全无谋算可言。 这可不妥帖。 小太子有些警惕。 连殷并不意外温寄会同意。 她没理由反对。 无论是出于君臣之别,还是她本身对他的纵容。 她都不可能拒绝。 所以太子殿下恃宠而骄了。 至于温寄。 她抬头看了一眼连殷难得温和的面色,觉得还可以容忍。 反正靖远侯府忠君。 为储君举荐谋士,应当也不为过。 温寄说服了自己以后,单方面与连殷和好了。 皇后见气氛不那么僵硬,很欣慰地看了一眼连殷。 虽然自家儿子不识风月,但哄小姑娘的手段倒是随了嘉和帝。 可惜小姑娘还是话不多。 当连殷与皇后说送温寄回府时,她以为他是想将小姑娘给哄好了。 可她没想到,他居然是借着小姑娘去招徕谋士了。 连殷也没解释,带着小姑娘出了宫。 温廷在门口等着。 当他见到连殷的时候,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还是不可避免地揪心。 父亲本是要求他去递消息的。 但母亲却将此事吩咐给小妹。 “寄儿若是尽早后悔,婚事周旋的余地就更大。”温夫人如是说。 此次,是臣子分内的职责,也是给小妹的机会。
第23页 但是。 身为温二小姐,她凭什么需要极尽所能地讨好? 温廷生平第一次恨太子有一副好皮相。 恨温氏忠君。 尤其是看见温寄若无其事的时候。 而连殷感到背后凉意时,眼前温廷依然是个端方君子的模样。 “太子殿下。” 此次连殷并没有带仪仗,并不招摇,是有微服出巡的架势的。 因此不行君臣礼无可厚非。 分寸拿捏的丝毫不差。 但连殷敏锐地感受到了恶意,若有所思地看着好友。 他这是做了什么,让恭谨守礼的温大公子这么生气? 哦,小姑娘。 差点忘了这可是靖远侯府千娇万宠出来的温二小姐。 是有必要拉拢的。 但是很可惜,已经没有拉拢的余地了。 思及此,连殷哑然。 温廷显然不可能让当朝太子站在门口杵着,于是往一旁让了让,将人请进来。 温寄慢一步拉开距离,与温廷一起跟在连殷身后。 今日连殷可不是来拜访的,自然不能同平日而语。 只是这么小一只,就很喜感。 刘缅听到声响抬起头,就是这么一幅画面。 他不由得轻笑。 自太师椅上站起身来。 “太子殿下。” 连殷自认为没见过这位,疑惑道:“你识得孤?” 刘缅很调皮,他抖开扇面:“五行八卦,略有涉猎。” 哦,会算命。 连殷并不信他的说辞,但也不在意地附和:“先生多才。” 温寄从未见过连殷这样正派的时候,一时发愣。 礼贤下士。 圣贤书里的明君之为。 倒也不枉他整日闷在书房,跟个寒门子弟一般苦读。 只是并不寒窗罢了。 刘缅即使承受着储君的礼待,依然镇定自若,不骄不躁。 若不是他并不甘于谋士的位子,倒也真想投靠这位太子。 “久闻先生大名,”连殷也不拐弯抹角,“靖朝兵强马壮,外无敌患,但需安内。望先生出山,可保我靖朝百年盛世。” “太子折煞草民,”刘缅收起扇子,敛了笑意,“草民此生绝不入仕。” 他绝不做官。 他要的是封王封侯。 而这位太子,至多予他官拜丞相。 连殷到底还是阅歷不够,被这么果断直白的拒绝,面色一僵,强压下不悦。 “先生不愿为靖朝百姓谋福?”十余岁的小太子已初现威势。 “靖朝而今正是强盛之时,草民一介莽夫,难当此大任。” 玩客套,连殷显然比不过刘缅这老狐狸。 小太子并不是词穷,只是不善言辞。 与刘缅这浪迹天涯同三教九流称兄道弟的人实在差距过大。 连殷只能干巴巴地说一句结束语,为自己第一次招徕谋士画下句号:“先生莫要妄自菲薄,您淡泊名利,实乃节操高尚。” 刘缅但笑不语。 淡泊名利? 那他真是受之有愧。 他只是大俗若雅罢了。 这边小太子受挫,回宫与皇后说起。 皇后已经麻木了。 刘缅确实是个人物,当年落了嘉和帝的脸面,都能安然无恙。 只是殷儿做得如此明显,别说温夫人和靖远侯,就是小姑娘也能看穿他的意图。 难怪小姑娘今日不对劲。 这若是真的招徕了刘缅,倒也算是有所获益。 可他偏偏,赔了夫人又折兵。 皇后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口又没能说出来,只挥了挥手,满心疲惫:“你走罢。” 而靖远侯府,温廷正劝说着自家执迷不悟的小妹。 “你就没觉得太子殿下苛待你吗?”温廷紧锁眉头。 苛待? 那还说不上。 温寄诚实地摇头。 “太子殿下并非良人,”温廷苦口婆心,“你不适宜去宫里受委屈。” 受委屈? “可是,”小姑娘仰头看他,一双眼盛满了希冀,“哥哥不会给我撑腰吗?” ……嗯? 这个问题,温廷不经大脑就能得出结论。 对于他来说,这是一道送分题。 但是。 “太子殿下并不心悦你,若他看在靖远侯府的面子上,给你太子妃尊荣,倒也无妨。只是,”温廷强撑着理智与温寄分析,“若他遇见良人呢?” “良人?”小姑娘歪了歪头。 “是,若太子殿下遇见良人,你这太子妃尊位如同摆设,”温廷直直地盯着她的一双眼,“那你当如何?” 温寄一怔,似乎被问住。 她垂眸静默了半晌,随即仰起头弯眸。 “哥哥,你又怎知,太子殿下是我非要不可的?” 第十二章 温廷一愣,脑子里空白了一瞬间。 并不是非太子不可? 那是为什么一直追着人不放? 温廷看一眼自家小妹,就懂了。 皮相好的人,她总是多几分容忍的。
第24页 更何况太子殿下确实……天人之姿。 能够多看几眼,她并不觉得亏损。 也就仅限于此了。 “既然是这样,”温廷无甚意外地说道,“太子殿下当如何自处?” “若他真需要留着天家的颜面,寄儿也不会闹出事来的。”温寄气定神闲,与温夫人一般波澜不惊。 温廷哑然失笑。 这可真是…… 很显然连殷并不清楚自己的小未婚妻已经在打算怎么在退婚时给他留颜面了。 他被温寄娇惯得恃宠而骄了。 他还没有年老色衰呢,怕什么? 连殷如是想到。 太子第一次招徕谋士遭遇拒绝,他现在有一点自闭。 嘉和帝作为过来人表示已经麻木,甚至还可以安慰一下他。 “此乃人之常情,真正的有才之士总是有着寄情山水的心境。”嘉和帝这一番自欺欺人的话不知道是在安慰谁。 连殷虽然并不认为此话有什么含金量,但还是决定欺骗一下自己。 但是不可避免的。 连尤回京城,总会有一些朝臣开始站队。 在此之前,只有连殷一位皇子,剩下的就是一个母亲身份低微的公主。 自然是没有必要站队的,安安分分做好自己的事就可以。 但是一位身份低微的宫女,生下了长子,那就是截然不同的性质了。 靖朝虽没有长子继承制,但也没有嫡子继承制。 这个情况下,谁做皇帝都说的过去。 那么一些不安于现状的朝臣就开始蠢蠢欲动了。 从龙之功。 谁不想要啊? 那可是造福子孙后代的,一步登天的好事。 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都不必担心了。 即使嘉和帝并没有更换继承人的打算,可是大家心知肚明。 成王败寇。 嘉和帝的想法没人关心。 连殷忙于上手处理国政,已经完全没有时间与自己的小未婚妻交流感情了。 但是连尤看起来很闲,时不时散散步就能偶遇温寄。 然后陪着她一玩就是一下午。 连殷像是看着跟自己竞争第一名的对手在玩耍的学霸一样。 他乐见其成。 但是皇后不乐意。 可惜她显然无法左右任何人的想法。 可是连尤毕竟也是皇子,嘉和帝虽然偏心,但也还是捡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差事给他。 然后连殷就发现,即使连尤陪着小姑娘一玩一下午,他处理政务的上手速度依旧与他不相上下。 可怜的太子有一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感觉。 他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因为小姑娘已经不像以前那样缠着他了。 虽然还会搭理,但是他不去就山,山就不来。 倒是对连尤的态度好了很多。 就好像自己的知交好友,忽然就跟死对头哥俩好了。 就很扎心。 皇后并不想安抚自己作天作地的儿子,甚至还想修理他。 人家小姑娘来找了他多少回?他倒好,不是在书房就是在去书房的路上。 小孩子本来就心性不定,能坚持这么久已经很够意思了。 他还指望着人家吊死在他这一棵树上吗? 可怜的太子不仅被自己的小未婚妻冷落,还要面对自家母后的冷嘲热讽。 人间不值得,真的。 连殷的情绪低迷了起来。 但是工作效率却意外地高了很多。 可是他拉不下的脸面,连尤拉得下来。 所以连尤很快就去靖远侯府登堂入室了。 虽然温夫人等人并不热情,但也算是恭敬得体了。 完全是对待皇子的态度。 嘉和帝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但是连殷感到委屈。 理智上知道这样是很有分寸的作为,但是情感上觉得自己被背叛了的太子殿下沉默着去了书房。 很快朝臣就坐不住了。 这一月以来,太子确实做出了许多可圈可点的事。 但是丝毫没有被培养过的连尤能不落下风,就很是让人动摇了。 莫非有人相助? 若真有这样的大人物给他撑腰,那么连尤的胜算就大了很多。 一时朝中暗流涌动。 连殷气得打碎了一个上好的青花瓷。 “这些个老狐狸,一个个就知道贪图享乐,真的要用到他们的时候,没有一个能站出来的。” 嘉和帝视端容寂。 他这太子做得过于安逸了,嘉和帝当年可是四位皇子争着这皇位。 暗地里恨不得弄死对方,在先皇面前还要兄友弟恭。 哪里会像他这样,当着皇帝的面发脾气。 但是偏心眼的嘉和帝毫无波动。 其实他也这么觉得。 这些老傢伙都当他是死的了,这么早就开始站队。 起码还要等上五年他才退位呢。 只是殷儿这不曾磨砺过的心性,未免难当大任。 这是一些朝臣摇摆不定的原因。 也是嘉和帝的忧虑。 但是靖远侯府忠君,这一点毋庸置疑。 连尤只来了一回,就再没机会踏进靖远侯府的大门。
第25页 “娘亲不让我跟你玩,”小姑娘这么说道,“那我们只能偷偷摸摸地玩。” 连尤没有异议:“好。” 他本来就不打算靠着小姑娘搭上靖远侯府。 若不是这样,连尤就不只是被小姑娘传话了。 而是当时就被请出靖远侯府。 温寄时不时去坤宁宫找玉瑶,问起连殷时,少有回答不在书房的时候。 小姑娘老气横秋地嘆了一口气。 她并没有冷落太子殿下的。 但是她也没有办法去书房打扰他的正事啊。 温寄心安理得地去找连尤了。 玉瑶将温寄问起太子的话告知了皇后。 皇后不抱希望地让她去东宫把消息传给太子。 于是连殷到御花园的时候,就看见小姑娘对着连尤笑。 这跟对着他的笑完全不一样。 小姑娘对他笑,完全是被他的皮相取悦。 但是与他相处却很辛苦。 她对连尤笑,不仅仅是为了那张与他不分伯仲的脸,还有纯粹的高兴。 这是他所不能给予的。 这么一对比,他就逊色很多。 无怪乎她不再围着他转了。 娇生惯养的太子殿下完全不能够知道什么样的举止能让别人顺心,他向来无须奉承的。 可他遇上了和他一样娇生惯养的小姑娘。 小姑娘也惯着他,让他继续活在蜜罐子里。 只是现在她将喜爱分掉了一点给别人,他就相当委屈。 但是小姑娘并不吃这一套。 他也拉不下脸面去控诉她。 只是忽然就明白了嘉和帝不得不去别的妃子宫里的时候,皇后异样的沉默。 一直到后来谈笑自如的洒脱。 温寄见他走过来,倒也没想着心虚地把连尤藏起来。 而是大大方方地,让他们和睦相处。 但是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嘉和帝当年在先皇面前兄友弟恭的憋屈,他的太子终于也亲身体会到了。 不过是在自己的小未婚妻面前。 连尤有些好笑。 他第一次跟连殷正面对上,居然是因为这个他本就没有想着利用的小姑娘。 他难得不处心积虑一回,还是落了好处。 这可真是…… 连尤这么想着,眼里就已经带着笑意。 这小姑娘可真是个小福星。 只是抬头刚好对上连殷,笑意还没有收。 一双百般温柔的眼,缠绵缱绻。 啧。 这可比连殷动不动能威慑住人的冷冰冰眼神好多了。 比不得。 至于连殷是怎么想的,并没有人在乎。 连尤也收敛起笑意,仅仅皮笑肉不笑地与连殷打招唿。 “太子殿下。” 尊卑有别,他向来拎的清楚。 比如现在,他就不会贪口舌之快唤连殷一声“皇弟”。 连殷被这突如其来的恭敬砸的有些茫然。 不应当。 他想过无数次正面与之对抗的场面。 明枪暗箭都考虑了,唯独没有想到会这么平和。 但是好在他反应过来,矜贵地回应了一声:“嗯。” 连尤没话可接。 也不打算接下去。 朝着连殷颔首,再转过头继续与温寄交谈。 明明毫无不敬之处,但连殷就是有一种有气没处撒的憋屈感。 他快要忍不住破坏和平了。 好在连殷的理智犹存。 他上前一手扣住温寄的手腕,把她拉走。 控制了力度,没让她感到不适。 连尤倒也不拦着,只是勾起一个温文尔雅的笑,跟温寄挥手告别。 莫名的嚣张。 不着痕迹的争抢。 令人咬牙切齿,挑不出错的举止。 连殷面无表情地想:他这位皇兄可真是好手段,什么好名声都让他得了,还让自己扯下脸皮落下风。 将人拉到东宫,温寄一路上毫无动静。 走进书房关上门,连殷转过身就对上温寄清澈的眼。 小姑娘很专注地看着他,这让连殷心里有些莫名的虚。 “怎么?”连殷实在受不住,睨她一眼,问道。 “太子哥哥,您许久未曾见臣女了。”小姑娘很实诚地开口。 这还先指责他了? 连殷绷着张脸,没说话。 温寄又接着问:“您什么时候休沐呀?” “储君是没有休沐的。”连殷回答的很果断。 温寄垂下头,很遗憾地嘆了一口气:“那今年庙会臣女只能去找大皇子了。” “……但是可以微服出巡。”连殷静默了一会儿,补充道。 第十三章 庙会是由护国寺举办。 其实也算是由嘉和帝举办。 庙会当天,靖朝的男女老少都会戴着特徵明显的面具。 比如温寄,就戴着一个老虎面具。 连殷沉默着选了一个青面獠牙的。 皇后听到太子想要在庙会当天微服出巡的时候,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小姑娘刚走,他就来说这事,其意图昭然若揭。 皇后觉得自己苦尽甘来,将正在写的信揉成一团扔了。
第26页 他都开窍了,哪里还需要她来多管闲事? 连殷去靖远侯府找温寄的时候,想了想,让宫侍带上几串糖葫芦。 外面的那些,哪里会有宫里做的精良? 小姑娘嘴挑,不能随意在摊子上给她买了吃。 温廷带着小姑娘在门口候着。 笑话,若是真能让储君来找他们,靖远侯府就不叫忠君了。 连殷下了马车,接过宫侍递上的纸包,给了温寄。 温寄眼睛一亮。 这纸包她可是相当熟悉,往常宫里送糖葫芦到东宫都是用这样的纸包装着。 温廷转过头见自家小妹已经咬下一颗来,不由得失笑。 这么忍不住,可怎么能做太子妃? 温廷将她交到连殷手上,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回了靖远侯府。 连殷侧过头问她:“温廷不去庙会吗?” 小姑娘咽下口中的糖葫芦,回答:“哥哥与宜容公主一起。” 连容? 连殷倒也不是很在乎这个深居简出的公主。 毕竟不是皇后所出,又是女儿身,在宫里得不到什么关注。 但是其母亲被提了妃位,吃穿用度应该不差。 这时天色暗下来,正是庙会热闹的时候。 “现在去做什么?”连殷往年的庙会是不曾出宫的。 只是看着宫中一些宫侍放孔明灯。 今日亲身前来,却不知道要做什么了。 好在温寄轻车熟路。 “现在还没到放纸灯的时候,”小姑娘想了想,说道,“一般都是先去求籤。” 求籤? “……那就去罢。”连殷不知想到了什么,抿了抿唇。 温寄拉着连殷往护国寺走。 身后的宫侍挤在人群中,戴着花旦的面具。 人们看了,就知道是宫里的侍卫,让出道来。 也有姑娘朝他们扔手帕的。 稍微年轻一点的侍卫就红了面具下的脸。 但是没有办法,显然是差事要紧。 连殷见状,吩咐只留下已有家室的,剩下的都让他们自由行动了。 平日里只能见到宫女的侍卫们难得能出宫,谢了恩就四散了。 宫女都是被教养好的,自然很少有这么主动。 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哪里能熬得住? 温寄有些担忧地示意连殷俯身过来,贴在他耳旁说:“那些姑娘会不会被他们吃干抹净不负责任呀?” 连殷自然考虑周全,尽管因为她的措辞怔住,还是解释说:“不会的,他们都是大家出身,敢与他们打招唿的姑娘也都是官家小姐,都是克己守礼的,三书六聘少不了的。” 温寄点头。 那倒也是不错的婚事。 爬上不知为何而修筑的长长的台阶,二人终于进了护国寺。 “二位施主是前来求什么签?”一位面善的老和尚来迎他们。 温寄本想开口说求命理签。 但是连殷睨了她一眼,缓缓开口:“姻缘签。” 小姑娘怔住,仰起头去看他。 身后的侍卫也怀疑自己的耳朵。 毕竟这婚约瞒得紧,少有人知。 “太……”温寄刚要开口,忽然又闭上嘴。 这次是微服出巡,不能这么叫的。 那该怎么叫? 小姑娘想了想。 连是皇族姓氏。 那就只能…… “殷哥哥。”温寄脱口而出。 连殷一僵。 回过头来看她。 ……这是个什么称谓? 不知道这是以下犯上吗? ……不懂规矩。 连殷到底稳住了,应下:“你想说什么?” “为什么是求……姻缘签啊?”小姑娘艰难地吐字。 实在是难以启齿。 连殷却显然并不能够体谅她,只问她:“有何不妥?” 这不妥……自然是没有的。 毕竟婚约确实在。 这并非作假。 可…… 不是说了尽量瞒着吗? 他不守信。 说好的君子一言九鼎的。 小姑娘用眼神控诉他。 连殷不为所动。 温寄堵着气,却只能回:“无甚不妥。” 连殷有一点想笑,但是他还能绷住。 “既是如此,”他转过头去看神色复杂的老和尚,“带我们过去罢。” 老和尚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有一道声音传来:“公子不如让老衲一试?” 老和尚诧异地开口:“住持?” 住持没有理会他,只含笑看着跟在连殷身旁的小姑娘:“你觉得如何?” “好呀。”小姑娘弯起眼眸,朝他笑。 住持领着他们到了后院,这才行礼。 “不必多礼,”连殷漫不经心,“既然你要试试,那就别耽误时间了。” 住持面色不变,没有去拿木桌上的签筒,反而是自抽屉里取出一张纸。 “这是过几日要送到宫里的。”他头也不抬,递上去。 根据生辰八字算的,自然要比求籤要准得多。
第27页 连殷接过来,看一眼,转手给了温寄。 “天作之合?”温寄看着一整张纸的溢美之词,不禁有些怀疑。 这也未免太不可信了吧。 不是说护国寺的签最灵? 温寄显然也不太在意这张纸上的内容,将其还给了住持。 连殷拉着她走了。 徒留住持一人沉默良久。 行叭。 这些贵人他真的伺候不起了。 写好的觉得弄虚作假没含金量,写不好的……他不敢。 “阿弥陀佛,”住持深唿吸,“信则有,不信则无。” 一旁洒扫的小和尚敬佩地看着他,与同伴说道:“住持的境界高深,从来都是心平气和的。” 殊不知住持心里早就暗流涌动了。 出了护国寺,连殷在寺门口站了一会儿,没听到小姑娘出声,只好问她:“你可知道放孔明灯在何处?” 小姑娘毫无犹豫地回答:“拜月湖。” 二人去了拜月湖边。 现在已经有很多人在这里放孔明灯了。 有几盏孔明灯看起来都已经与星星一般大小了。 连殷静默着看了一会儿,回过头:“你可要放一盏?” 温寄不假思索地点头。 连殷吩咐下去,不一会儿侍卫就抱着许多孔明灯回来了。 “这么多……吗?”温寄有些疑惑。 “他们也应当放孔明灯许愿,”连殷顿了顿,说,“孤……也是。” “好的。”小姑娘颔首,表示了解。 但是在并不平的纸面上写字,对于并不常常练字的温寄来说还有些难度。 总不能在许愿的孔明灯上写歪七扭八的鬼画符吧? 于是小姑娘有些为难地站着。 “你要写什么?”连殷放了自己的灯以后,拿着染了墨的狼毫笔走过来。 温寄往一旁让了让,低下头想了一会儿,说:“平安喜乐,红袖添香。” 连殷听了后半句,正要下笔的手一顿。 ……红袖添香?她还得夜读书吗? “……什么?”他转过头来看她,眯起眼。 温寄毫无所觉,又重复一遍。 侍卫们觉得自己今天其实不应当带着耳朵出门。 但连殷还是写了。 连殷的字师承嘉和帝,已经初有锋芒。 笔画之间凌厉得甚至有几分苛刻,似割喉的利刃。 但是连殷本人却还没能到这种程度。 有一种说法是字如其人。 连殷应当是已经往这条路上走了,才会有如此笔锋。 这么一来,他就有可能是一位暴君。 温寄皱起眉。 这可不行,温氏忠君,却也不能盲目。 连殷被温廷千叮咛万嘱咐,在亥时之前将温寄送回了靖远侯府。 路上,温寄很反常地安静,低着头不知道在琢磨着什么事。 连殷睨她一眼,敛下眼里的不满。 小姑娘不是应该会问他写了什么吗?她怎么一个字也不提? 是玩了一天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吗? 可怜的太子殿下完全不知道温寄已经把他当成暴君幼年体来防着了。 这天晚上,温寄很严肃地跟温夫人说了这件事。 温夫人经过一番考量之后,决定不作为。 按照太子殿下当今的状况来说,大皇子此人野心极大,绝对不会甘心屈居太子之下。 这么一想,杀伐果决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若是连殷安逸大度得没有脾气,那才该要担心他优柔寡断不堪为君了。 只要是个明君,一切都不是问题。 而连殷回到宫里,迎接着他的就是皇后紧张的询问。 “你与温家小姑娘做了什么?”皇后盯住他,绷着神经。 连殷眉头一皱。 这语气怎么有点像捉姦呢? 实际上,皇后生怕他又做了一些难以理解的事。 好不容易小姑娘没拉着连尤,若是让他自己坏了事可真是意难平了。 她其实应该让玉瑶去盯着的。 皇后如是想到。 连殷波澜不惊:“求籤,放纸灯。” 庙会也就这么些事可以做。 “纸灯上的字?” “儿臣写的。” “小姑娘问你的时候,你怎么说的?” 连殷沉默了一会儿。 “……她没有问。” 也幸好没有问。 母后教给他的那些话若是要说出来…… 连殷想想都觉得如鲠在喉。 皇后挥了挥手让连殷回去。 然后自己回到寝殿,坐在梳妆桌前撑着下巴琢磨。 没有问? 不该呀。 她当年都问了的。 第十四章 玩耍了一天的后果就是,积累了一大堆的政事要处理。 书房里,连殷独自对着书桌上一小堆的奏摺埋头苦干。 但是温寄今日并没有来找他。 或者说本来是要来找他的,路上撞见了连尤。 连尤像是在等着什么人,转过头看见她,就笑起来:“你可让我好找。”
第28页 温寄不明所以:“什么?” “昨日庙会,你却不见踪影,我只能独自游玩。”连尤轻描淡写地倾诉着委屈。 偏偏温寄吃这一套。 她有些心虚。 “今日不是见到了?”她小声说道。 可连尤听得清清楚楚,他也不为难她:“那今日与我一同?太子殿下他……昨日的摺子还攒着,怕是没有空闲。” 温寄想了想,觉得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主意。 既不会打扰太子的正事,也能安抚小柚子。 何乐而不为呀? 温寄没有怎么考虑就答应了。 皇后在坤宁宫坐了半晌,也没见温寄来问连殷的所在。 差人去看,却发现小姑娘是被连殷截走了。 这可真是…… 皇后无可奈何地揉了揉太阳穴。 罢了,若是殷儿不肯争取,她偏帮也没有什么大用。 无怪乎温寄会与连尤玩到一起。 这委实是个讨人喜欢的。 无论是性子,还是皮相。 都无可挑剔。 殷儿那冷冰冰的,小姑娘捂了一会儿就被冻伤了,哪里会再往前凑? 皇后忧愁地吩咐下去,让小厨房备好糕点。 这会儿不来,用午膳的时候总该要来的。 到时去把殷儿请来,兴许能扳回一局。 连殷向来是看起摺子就忘了时辰的。 到了用午膳的时辰,他已经批阅了三分之二了。 玉瑶前来叩门:“太子殿下,皇后娘娘请您去坤宁宫用膳。” 连殷正想说不去。 毕竟只剩三分之一了,批阅完再让小厨房上午膳即可。 却听见玉瑶顿了顿,补充道:“温府的二小姐也在等您。” 连殷搁下笔,站起身理了理衣袍。 他推开门。 “走罢。” 玉瑶跟在他身后颔首低眉,忍住笑。 这平日里,也没见着太子殿下这样轻易出了书房呢。 温二小姐的名字可真好用。 连殷踏进坤宁宫,见小姑娘确实没有动筷,只是捧着糕点吃得欢快。 这哪里是等着他的样子? 他上前捏了捏她鼓着的腮帮子,略带质问:“不是说等着孤,自己先吃上了?” 小姑娘委屈巴巴:“饿……” 与连尤玩了一上午,自然是饿了。 连殷却不放过她,绷着脸:“那你打算怎么办?” 温寄讨好地将装糕点的盘子往前推了推:“太子哥哥也吃。” 一盘糕点就想打发了他? 真当他那么好哄? 不好哄的太子殿下松开手,坐下来拿起一块糕点咬一口。 皱起眉。 这小姑娘怎么每次吃的糕点都甜腻腻的。 她什么时候能吃一点清淡口味? 比如莲子糕。 可惜自从小姑娘来了以后,坤宁宫的小厨房就再也没做过莲子糕了。 这可真是,让口味清淡的太子殿下相当意难平。 太子殿下意难平了,小姑娘却没受什么影响。 她放下糕点。 实际上她到现在也才吃下两块。 哪里像连殷,一口就能吃下半个。 用完午膳,温寄就被太子殿下带到东宫去了。 “太子哥哥,你是不是不高兴?”她仰起头问他。 “……没有。” 他又不是不知道她一整天就是找连尤玩。 早就不生气了。 他是一位贤明的储君,又不是容不下人。 才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自乱阵脚。 “是因为没有吃到糕点吗?”温寄毫不理会连殷的回答,猜测道,“还是因为政务繁忙?” 连殷睨她一眼:“揣测孤的心思?” 温寄眨了眨眼,想起话本里的一句话,脱口而出:“臣女不敢妄加揣测。” 啧。 谁让她不敢了? “现在这里没有旁人,孤不治你的罪。”连殷不是很自在,看小姑娘一直垂着头,忍不住开口。 “谢太子恩典?”小姑娘歪头,试探着说。 什么乱七八糟的,她的教养嬷嬷教的都是什么? 连殷这么想着,面上还是矜贵地应了一声:“嗯。” 连殷批阅摺子,小姑娘在一旁的软塌上望着上方。 连殷忽然想起昨日小姑娘因为难以在灯面上下笔委委屈屈的样子,吩咐让人研墨。 “温寄。”他开口唤她。 “什么?”小姑娘坐起来,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过来练字。”连殷让人搬了个高一点的椅子在一旁。 小姑娘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走过去。 她看一眼椅子,没动。 连殷侧过脸看她。 “臣女上不去。”温寄皱着眉,感觉自己的身高有被冒犯到。 连殷站起身,走过来两只手撑着她的腋下,把她提熘起来,放上椅子。 “坐稳。” 小姑娘乖乖顺顺地调整好坐姿。 宫侍在一旁摆上一叠的宣纸。 小姑娘拿着狼毫笔蘸了墨,提着笔盯着空白的宣纸看了半晌。
第29页 她的小脑袋在这一刻就像这张宣纸一样空白。 连殷见她好一会儿都没有下笔,诧异:“你怎么了?” “……臣女在想要写什么。” 连殷想了想,典籍想必小姑娘也不喜欢,那倒不如…… 温寄接过太子殿下递过来的话本,无辜地眨眨眼。 连殷显然也没做过这样的事,轻咳一声:“你看着誊抄几段罢。” 行叭。 温寄没有什么抗拒地开始誊抄话本。 一个下午过去的很快,小姑娘并不在宫里用晚膳。 最近小姑娘留的时辰越来越短,常常是隔了两日才进宫一回。 皇后早就与温夫人商量好了,温寄七岁以后就不能频繁进宫了。 男女七岁不同席。 再让两人走那么近,恐怕遭人诟病。 温寄六岁生辰之后,就该要十日左右一回。 于是皇后尽力将小姑娘带到坤宁宫。 连尤……看起来对小姑娘并无恶意,让他领去,虽无不可,却也不比让温寄多与连殷接触好。 温夫人对此也无异议。 只是温寄依然时不时远远与连尤对上视线,招招手。 连殷越发繁忙起来,他即将年满十三,要尽快树立当朝太子的威信。 太子殿下焦头烂额,对着小姑娘也越来越力不从心。 于是温寄也就尽量不去叨扰他。 皇后在这一天让连殷单独到坤宁宫。 这时将近用午膳的时间,连殷有些诧异,但还是回过头叮嘱温寄:“过一会儿玉瑶回来带你去坤宁宫,不要随意走动。” 温寄应了一声。 “母后?”连殷还是不明白皇后一脸严肃的是为了什么事。 “殷儿,近来朝廷拥护连尤的人越来越多了,”皇后握着佛珠的手攥紧,“你若是想要保住自己的位子,就要趁他羽翼未丰之时将他扼杀。” 连殷被这一消息砸的有些缓不过来。 他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吗?因为一个分明被放养十二年的应当毫无竞争能力的皇子? 一直到用完午膳,他还是想不通。 但是他想不通,不代表连尤就收手了。 形势空前的不利。 温寄也看出他此刻恐怕没有心思陪她了,于是在连殷回了东宫之后,匆匆与皇后告别回靖远侯府。 “太子哥哥今日很不对劲。”温寄如是说道。 温夫人毫不意外。 “迟早会有这么一日,”她抿一口茶,“大皇子他……野心极大。” “那我们要帮太子哥哥吗?”温寄仰着头问。 “……不必,若是太子殿下连此事都无法应付,我们也无力扶持。” 温寄若有所思。 嘉和帝觉得自己活的完全不像个正经皇帝。 他还健在呢,朝堂上这群老狐狸就已经在商量他的身后事了。 都盼着他早死。 无论哪一个皇子即位,都可以用其年幼为藉口,挟天子以令诸侯。 连尤……他有愧。 若连尤安安分分做好自己的事,他会赐一道免死金牌。 若连尤也想来分一杯羹,他只能对不住了。 偏心眼不是病,治不了的。 嘉和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俯视着跪在大殿之下的朝臣。 一个个都是居心叵测。 他都信不过。 皇后这几日茶不思饭不想,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这局势忽然就倒向了连尤。 此时温夫人带着温寄快马加鞭地进宫。 “皇后娘娘,臣妇有罪。”温夫人跪在坤宁宫内。 “快起来,先说清楚,”皇后赶紧让宫侍把她扶起来,“发生了什么?” “刘缅他与刘氏断绝关系,投靠了大皇子。”温夫人不肯起,跪着说。 皇后这会儿想通了其中关节。 刘缅其人,极其擅长谋略算计。 由他出面,朝臣倒戈似乎也并不意外。 “他既然已经不是刘府的人,你有何错?”皇后不忍苛责这个进退有度的闺中密友。 温夫人顺着宫侍的力道站起来,牵着温寄。 “皇后娘娘,”温夫人合上眼,开口,“靖远侯府不插手此次纷争。” 皇后一愣。 她想岔了,本以为无论如何靖远侯府是站在太子这边的。 可是她忘记了,靖远侯府忠君,而太子还并不是君主。 她撑着太阳穴沉默了半晌。 “本宫知晓了,你带着温二小姐回去罢。” 第十五章 温夫人和温寄走后,皇后跌坐在座位上。 怎么会这样? 她冷静下来,叫来玉瑶:“去传信让卫国公进宫。” 卫国公,即是皇后的父亲。 为今之计,唯有稳住大局,让朝臣知道太子背后的势力强盛。 不必慌张。 连尤他毕竟初来乍到。 将要到年底了,皇宫里的气氛却日渐消沉。 对此,嘉和帝不太乐意。 “朕又不会废太子,你们着急什么?”嘉和帝不是很高兴地对皇后说。
第30页 皇后抬头看一眼他,说:“要是连尤逼宫呢?” “……他才年满十三,羽翼都还没长完全,要逼宫也要等上几年。”嘉和帝觉得皇后杞人忧天。 皇后睨他一眼:“皇上还想等着他羽翼丰满?” “朕总不可能强制将他遣回东南……”嘉和帝说不过皇后,只好毫无出息地示弱。 “臣妾知道,您不能掺和此事,”皇后嘆一口气,“您对连尤有愧,臣妾无话可说,他确实是皇族血脉。” 她本来也并不打算对连尤如何,毕竟他的母亲已经被她设计陷害了。 她有愧,但是她知道若那小宫女还活着,就算是为了连尤,也会千方百计往上爬。 她已经扼杀了许多因素,千算万算,没有想到连尤本身就是个不甘屈居人下的野心家。 分明是自小为了一口饭吃抛却自尊的孩子,怎么会…… 连尤太能忍了,他忍得下折辱,忍得下低微,因为他深知小不忍则乱大谋。 他不是抛却自尊,而是将自尊埋起来,必要的时候再拿出来。 如此心性,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可惜。 不论是否有人会信,皇后其实是有些惋惜的。 这样的人,若是能辅佐社稷,是保江山的底牌。 可他是皇子,要夺嫡。 她不得不折了他的翼。 靖远侯府。 温寄被温夫人叮嘱这几个月都不能进宫。 所以她这段时间很无事可做了。 温寄老气横秋地嘆气。 “尺素,我何时能出门?” 尺素感到好笑,提醒她:“小姐,夫人是说您不能进宫,又没有说您不能出门。” 温寄愣住。 ……好像是这样。 “那我们出门吧。”小姑娘从椅子上跳下来,跑过去拉住尺素的袖子,“好不好?” “那小姐想去哪里?”尺素俯身过来,问她。 “嗯……”小姑娘低下头想了想,回答,“护国寺。” “小姐先问问世子?”尺素商量道。 “好。”小姑娘答应的很爽快。 温寄去与温廷说了以后,温廷从尺素那里接手了她。 “哥哥带你去吧。” 温廷与护国寺的住持见过几面,这会儿直接往后院走。 “这里的住持讲经很有意思,哥哥带你去找他。” ……住持? 那个只会说好话的老和尚吗? 温寄如是想着,没有吭声。 只是到了以后,温廷坐在那里同住持下起了棋。 温大公子的棋艺众所周知的天赋异禀。 却与住持僵持许久。 温寄看了一会儿,对着住持就多了几分赞赏。 于是她转过身去够柜子上的签筒。 不小心碰到签筒让其晃了晃。 倒是没砸下来。 只是掉下了一支签。 住持听到这边的动静,果断地放下手边将要输掉的棋局。 他走过去,捡起那支签看一眼,捋着鬍子笑起来。 他对着垂着头等待批评的小姑娘说:“姑娘,你这是上上籤啊。” ……诶? 小姑娘诧异的抬起头。 这样也算? “老衲这回可没瞎说,”住持很容易就接收到了温寄眼里的不相信,“温二小姐,你这支签啊,是一只燕子。” 小姑娘歪头:“燕子?” 住持含笑点头。 是啊,帝王燕。 可不就是燕子吗? 可惜在场的一对兄妹根本就不了解命理签,于是只是很淡然地点头。 住持头一回见着这么心平气和的帝王燕。 上一位,也就是当今皇后,当年可是失了仪态。 于是感到很无趣地将二人赶出去,免得扰了他的清净。 回府之后,一直到用晚膳的时候温夫人才回来。 用完晚膳,温寄还惦记着“燕子”的事,于是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娘亲,什么是燕子呀?” “……什么?”温夫人一时有些想不通。 温廷帮她解释:“小妹今日去了护国寺听住持讲经,无意晃了签筒,掉出一支签……” 温夫人登时就明白了。 “此事不得与旁人说起。”她严肃地叮嘱一对儿女。 温寄和温廷对视一眼,不明觉厉。 他们各自回房之后,温夫人颇有几分头疼地往后靠在太师椅上。 帝王燕。 她当然知道。 当年就是她去陪当今皇后去求的命理签。 那也是皇后作为名门贵女少有的一次失态。 凤命。 怎么会落到温寄头上呢? 这可真是太难办了。 她现在倒是比较希望护国寺的签失灵一次。 温晋与昔日同袍一起喝了酒回来,就看见温夫人眉头紧锁。 酒登时醒了大半。 他快步走上前:“夫人?” 温夫人抬眼看他,没说话。 “发生了什么?”温晋知道能让她纠结至此的必定是麻烦事。
第31页 稍微平静下来的温夫人轻描淡写:“寄儿去护国寺求了签,是一支帝王燕。” 温晋对此签有所耳闻。 “就是当年皇后娘娘求的那支?”温晋小心地开口。 “正是。”温夫人毫不留情地证实了他的猜想。 温晋不说话了。 因为此事他帮不上忙。 瞒着肯定也瞒不了多久,歷朝歷代的帝王燕都会被护国寺禀告皇帝。 于是这一晚,靖远侯夫妇彻夜难眠。 护国寺在某些时候相当靠谱,这也就是为什么它是护国寺。 第二天消息就送到了嘉和帝手里。 温夫人看着眼前的宫廷马车,觉得自己相当头疼。 “娘亲,不是说这些时日不必进宫吗?”温寄仰着头问温夫人。 温夫人沉默着。 皇上亲自下的旨意,不去也要去。 一踏过大殿的门槛,温寄仰起头就看见嘉和帝怎么看怎么别扭的笑。 于是她小小的往后退了一步。 别说温寄,连温夫人都有些受不了嘉和帝看准儿媳的眼神。 要是有人造反就好了。 温夫人如是想到。 很显然在被皇后瞪了一眼后,嘉和帝收敛了很多。 皇后尽力亲和地笑道:“寄儿,到这儿来。” 然而温寄没有上前,转身扑到温夫人怀里。 皇后眼底沉寂下来。 她本来也不想利用小姑娘。 但是这帝王燕,在这个时候太重要了。 温夫人抱住温寄。 她分明什么也没有与寄儿说,寄儿却…… 温夫人拉着温寄跪下:“臣妇以为,既然婚约已定,皇后娘娘无需再说什么了。” 皇后并不是想不到有婚约这一回事。 只是一门随时能退的婚,未免不牢靠。 一旁的宫侍上前,递上明黄色捲轴。 温夫人攥紧手,又松开,接过圣旨。 她仰起头,看向高座之上的昔日手帕交:“臣妇是否应谢过皇恩,未曾与靖远侯府门口当众宣读?” 皇后不忍对上她的眼,也不敢去看尚且不明白髮生何事的温寄。 她委实对不住太多人了…… 温寄确实有些想不明白。 分明先前是说好的呀,皇上不该是一言九鼎的……吗? 但又很快通透。 先前是太子殿下争取的,皇上是给了太子殿下脸面。 而今,太子殿下不在此处,皇上说什么,她们就要听什么。 太子殿下有点可怜。 皇上背着他做了坏事。 然而温寄觉得可怜的太子殿下这时就在布帘之后旁听。 他一双凉薄的眼有些空洞地看着前方。 先前的一腔孤勇在此刻成了道貌岸然。 帝王燕啊…… 那他委实拒绝不了。 至于小姑娘这边,只要他今日不在场就好。 他可真是太卑鄙了。 好处落在他身上,他还是看起来最无辜的那一位始作俑者。 未免可笑。 第十六章 这道圣旨最后还是没有宣之于众。 只是温寄此后少有进宫了。 但是很显然,皇后并不会让她和连殷就这么疏远了。 可怜的太子殿下每日朝九晚五地去靖远侯府,温夫人却并没有多热情地迎接他。 温寄不知道,温夫人却是知道的。 她在宫里的人告知她,当日皇后让太子去了大殿。 只是这位太子宁可就这么受着,也不放手帝王燕。 她看错了皇室。 靖远侯府对待连殷的态度就与当初对待连尤差不多。 恭恭敬敬的,又冷冷清清。 好在温寄并没有过于冷落他。 仅仅是时不时忽然就沉寂下来不说话了。 连殷觉得自己很没有脸面,但是又不好发作。 毕竟是他连氏皇族强求的婚约,他总不能怨人家一小姑娘。 温寄有时盯着连殷的脸看了半晌,以此来告诉自己:这么好看的美人呢,她还是不亏的。 但是又会忽然就色即是空起来。 主动欣赏美人和被迫欣赏美人完全是两种不同的心态。 她还不如削髮为尼呢。 有时候,小姑娘就会这么想。 但是温寄摸了摸自己保养良好的一头青丝,就很心疼。 还是算了叭。 当个尼姑多受罪呀,没有好吃的膳食,只能吃菜叶子。 她又不胖,不需要这么欺负自己。 想着想着,小姑娘就越想越离谱,发起呆来,连近在咫尺的太子也不理会了。 连殷就有些头疼。 这帝王燕,为何就是个需要连哄带骗的小姑娘呢? 母后当年,可是名满京城的世家贵女。 连殷觉得自己年纪轻轻就已经要开始掉头髮了。 过几日,又是一年的百花宴。 “寄儿,你去不去?”连殷被皇后嘱託,来问这小姑娘。 ……百花宴? 又是那位并不一言九鼎的皇上要赐婚了? 小姑娘偏过头去,声线冷清:“臣女不去。” 连殷难得见小姑娘这么坚决,连解释也没有,就直白地落了他的面子。
第32页 倒也不奇怪。 当日大殿内小姑娘临走时眼波流转间的凉薄,让他心惊。 这与他流于表面的清冷不同,是结结实实的冰冷,像是最高的雪山之上,毫无温度的结晶。 他以为自己看错。 但那一眼寒凉,刺骨。 他心有余悸。 不过再看一眼,小姑娘只是垂着眼安安静静的,像个瓷娃娃。 不知在想些什么。 连殷长久一段时间夜里难以入眠,不敢望进她一双灵动的眼。 连殷回宫将小姑娘的答覆告知皇后。 皇后沉默了好一会儿,终究没能说出什么话来,挥了挥手让连殷回东宫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连殷出靖远侯府的时候,温廷在门口候着。 温廷显然犹豫了一会儿,才上前:“太子殿下。” “有何事?”连殷抬眼看他。 这些时日一来,温廷少有与他交谈的时候了。 不必去多想,就知道是因为温寄。 今日见他主动攀谈,连殷有些意外。 “下月十一日是小妹的生辰,望您能够赏脸。” 其实温廷有些不情不愿。 小妹不知为何对太子殿下诸多容忍,他却不太受得住。 尤其是看了被供奉在祠堂的那一道圣旨之后。 要是能烧了就好了。 温廷面无表情地想。 但是想归想,总不可能真的去把圣旨烧了。 连殷没有怎么考虑就应下了:“到时我会前来送上贺礼。” 太子前来贺生辰,那是天大的脸面。 但是靖远侯府并不稀罕。 若不是温寄这段时间消沉,他是断然不会让连殷进门的。 而连殷回宫后,与皇后说起此事。 皇后颇有些疲惫的揉着太阳穴:“挑一些吉利的玩意儿送去,莫要苛待了。” 玉瑶安静地立在一旁。 许久不见温二小姐,倒有几分想念。 她嘆一口气,如是想到。 连殷在回东宫的路上遇见了连尤。 “太子殿下。”连尤朝他颔首。 近日以来,连尤的气焰日益嚣张,已经不再是那副谦卑的姿态了。 不过却也做了些表面功夫。 啧。 敷衍至极。 连殷也没有空闲与他计较,只低低应了一声。 却又听他说:“温家小姑娘的生辰宴可是也请了您去?” 连殷抬眼看他。 连尤眼里含笑:“前几日出宫,顺路去了靖远侯府。” 哦,想必是他有许多摺子不能出宫的那一日。 只是…… 连尤也被邀请? 这就让太子殿下感到很委屈。 他都是被勉强邀请的,连尤就只是去了一趟。 凭什么? 委屈巴巴的太子殿下一甩袖子,径直从连尤身边走过。 连尤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笑起来。 恐怕这一回,小姑娘要伤心难过了。 还是在自己的生辰宴上。 他虽然是没有做什么,但也算是煽风点火了。 算了。 反正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连尤转身回了自己的寝殿。 这一段时间,连殷虽然没能招徕到刘缅,但也收下了几个有些本事的谋士。 “太子殿下,草民以为这是一个机会。”这个谋士是一位自持清高的书生,早些年跟着军队做了军师,虽无什么事迹,倒有几分名声在。 连殷直觉到有些不妥当,但还是问:“什么机会?” “这一回去靖远侯府,不如藉此让大皇子出些错,靖远侯府因此失了脸面,就不可能袖手旁观……”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飞来一个砚台砸了额头,鲜血直流。 “给孤滚!”连殷当下没再听,怒意绷不住。 靖远侯府忠心耿耿,他身为储君,怎能做出此等泯灭大义之事? 此乃不仁不义之举。 万万不可如此作为。 连殷当即将此人赶出了府。 他当初是怎么就稀里煳涂让这么一个人做了谋士? 那书生满身狼狈地被押送出了宫,扔在地上。 他爬起来,左右看了看,似乎觉得丢脸,慌不择路地跑了。 却见他进了一间茶馆,点了一碟小菜,与那伙计耳语了一阵,过一会就走了。 他只是说句话,就能后半生生计不愁,何乐而不为? 只是…… 今日这事,十有八九要成。 他到底是个军师,虽然如今落魄,谋算还是在的。 太子虽然是动怒了不错,可他绝对不会白白放任了这么一个机会。 只要那位近日动作再大一些,何愁太子坐得住呢? 书生嘆一口气,匆忙回家收拾了细软搬离京城打算着去一个偏远小镇。 他这可真是作孽哟。 赶紧避上一避才是最要紧。 只是当晚他还没来得及出城,就在京郊的一片树林里没了生息。 那黑衣人蹲下身将他包袱里的银票拿出来点燃,搁在他的尸身上。 “这钱还是给你了,”那人笑眯眯的,“要记得守口如瓶啊。”
第33页 第二日,只是传来了京郊树林走水的消息,但是规模不大,并未引起过多关注。 只是朝廷发放了补偿给那些有损失的居民。 此事很快平息。 连殷这几日越发忙得不可开交。 越是与连尤争斗下去,就越是心惊。 连尤恐怕早有心思了。 早在他在东南一无所有的时候,就已经极尽所能地谋算了。 而他那时,还自以为皇室百年难得地和睦,感到幸运。 今时今日,即使连尤羽翼未丰,他也奈何不得。 还有危险落于下风。 不可避免的,连殷有几分颓废。 几位谋士面面相觑,突然想起那书生的话来。 “太子殿下,也许……此计可行,”一位谋士上前来,犹犹豫豫地开口,“只是……” 只是单单是让靖远侯府失了面子,恐怕是并无用处。 连殷依旧挣扎。 他闭了闭眼,示意他们退下:“此事不必再议。” 他断然不能让忠臣凉了心。 ……而且还是小姑娘的生辰宴。 几位谋士不再多话,行了礼退下。 但是连殷的动摇他们有目共睹。 几人对视一眼,各自都有了盘算。 第十七章 可是就在四月中旬的时候,东宫里死了个人。 准确来讲,是被扔了个尸体。 至于这个人是谁,连殷见了之后就清清楚楚了。 这是他安插在连尤身边的探子。 但是现在却毫无生息地被丢在东宫里了。 未免也太嚣张了。 连殷处理了知晓此事的宫侍,将此事说与皇后。 皇后看上去没什么气力应付他了,只是让他自己着手。 殷儿要是再娇养着,怕是就要废了。 皇后敛下眼中神色,起身在玉瑶的搀扶下回了寝殿。 连殷实在意难平,回了东宫将此事与谋士分析。 “太子殿下,草民以为此事乃是挑衅,不能落了下风。”一位看起来较为年轻的谋士开口。 却遭到另一位年长一些的谋士反对:“既然是挑衅,我们怎能轻易如了大皇子的意?” 话虽如此,对于连殷来说,退让是不可能退让的。 目前为止,这是最直接的一次交锋。 他要是示弱,岂不是落了下风? 这时就有会察言观色的将旧事重提:“草民以为靖远侯府的生辰宴确实是个好机会,殿下不愿委屈了忠臣,却要以大事为重。” 却依然有人持反对意见:“万万不可啊,靖远侯是忠心为国,此番利用,怎能善了?” 有人附和:“兴许有旁的办法,捷径确实好,却总不踏实……” 连殷有些头疼,总算开口:“那就劳烦诸位进言献策了。” 那几位谋士面面相觑。 就算有旁的方法,也需要长时间部署啊。 这位太子什么都好,就是从前没能在六部打下根基,如今又少有接触。 此事,难。 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大皇子不受宠,可他到底有什么底牌? 卫国公到底是官场上的老人了,人脉甚广。 他给连殷的人脉用处很大,能够轻松地应付连尤。 连殷心上的压迫感一下子少了很多。 连尤好像并不意外,近几日还不知从哪里买了一只鹦鹉来养。 相较之下,连殷的状态就紧绷许多。 有了人脉,当然要利用。 连殷暗地里去查连尤的人渗透了哪一处。 很意外的是,只有零星几个品级不高的官员完全由连尤掌控。 多数是还在中立的,以及一部分站在他这边的。 无怪乎如此。 但是为什么连尤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连殷想不通。 但是很快他就知道了。 当他接手一批人脉过了半月的时候,他发现其折损已经有十几人。 不是被告发贪污受贿,就是莫名其妙地告老还乡。 其中告老还乡的还都是品级不低的官员。 他不知连尤是用什么方式做到的,但他清楚其目的了。 一点一点地消磨掉他的势力。 那他又凭什么仁义呢? 这一边谋士们好不容易做好了人脉部署,就被连殷召见。 “你们将那件事谋划一下,最好不要开罪靖远侯府,”连殷眉眼间似有郁色,“只要让其知晓是连尤做的即可,无需造成过大的影响。” 几位谋士内心叫苦不迭,还是闷头去谋划。 只有不到十日的时间,所做的谋划最好谨慎,减少纰漏。 黑衣人抹黑进了连尤的寝殿。 “主子,可还要继续?” 连尤垂着眼,看不清神色,只听见他似乎是笑了一声:“这五日再折腾两三位就好了,要给小姑娘积德。” 黑衣人领命而去。 连尤兀自静默半晌,吹灭了灯睡了。 朝堂上的势力,他不与太子争。 他们都没记起来,当今大皇子连尤的来处,是东南。 与蛮夷仅仅隔了一道边疆的东南。 温二小姐的生辰宴,本来也并不很盛大。
第34页 只是这一回邀请了两位皇子前来,就不得不引起重视。 有些官家夫人向温夫人讨要了请柬,希望以此能看看两位皇子的高下。 也有些不肯卷进来的,谢绝了邀请。 无论如何,今日的靖远侯府都是相当热闹的。 靖远侯府不愧为御赐的府邸,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竟是不落俗套地华贵。 连殷姗姗来迟,到的时候看见连尤哄得小姑娘正弯起眼来。 他上前道了贺,又让人抬上贺礼,就在一旁看了一会儿。 这场子到底是靖远侯府的,他总不该喧宾夺主。 即使如此,也总有几人上前来与他攀谈。 连殷能推拒的都拒了,不能推拒的也只是应答几句。 前来的宴客知道他无意于此,也不再上前叨扰。 连尤毕竟不能一直占着小寿星,只一会儿就走开了。 温寄转眼看见他,上前来行了礼。 “太子哥哥,多谢您今日赏脸。”小姑娘措辞有礼。 只是。 连殷总觉得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 但是他依然面上矜贵:“今日过后,你就要六岁了。” 小姑娘想了想,没话可接,只回一声作为应答。 连殷见温寄乖巧温顺,愧疚更甚,没能再说什么,转身去了莲池旁盯着少有盛放的莲池看。 温寄听见了跟着连殷来的宫侍念礼单。 “玉如意一双。” “云雀钗头面一套。” …… 温寄懒得听下去,兀自走到后院去了。 正是走到一个没有什么人的角落,小姑娘终于清静了。 左右那些人也不是专门来祝贺她的,她在不在也无所谓了。 温寄正这么想着的时候,转过身就抵上了一把刀子。 小姑娘绷着脸转过身来,对上那人的眼。 一看就是易了容的。 温寄面无表情地想。 那人还等着温寄挣扎叫喊吸引人来呢。 谁知道小姑娘这么平静。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一大一小对视着僵持不动。 温寄眨了眨盯得有些发疼的眼,想着要不配合一下算了。 所幸这时,尺素找来了。 “小姐?你到哪去了?”尺素走的有点急。 那人顺势收了刀子,一晃眼就不见了。 温寄又眨了眨眼。 这是因为她是小朋友就觉得她好骗吗? 尺素这时看到她,走过来:“小姐,您今日可是寿星,别乱跑啊。” 温寄弯起眉眼,笑着将手背到身后,把刚刚自地上捡起的腰牌藏进袖子里。 “那我们走罢。” 回到刚才的地方,连殷和连尤几乎是立刻将视线转过来。 然后看到她笑着扑到温夫人怀里撒娇。 这…… 连殷颇为诧异地皱起眉,甚至怀疑自己的人根本就没有动手。 连尤只是愣了一下,就抿唇忍着笑意上前。 温寄转过头来看他。 “温二小姐。”这是他这场宴会第二次与温寄攀谈。 温夫人却没有多加阻拦,松了手。 连尤到底是皇子,是以温寄走过去见礼。 却听小姑娘小声抱怨:“小柚子,我一晚上给你行了两回礼了。” “温氏本就不必行礼,”连尤哭笑不得,倒也没忘了正事,“你可受什么刺激了?” “没有,只是有人来给我送贺礼了。”小姑娘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把腰牌给他看一眼。 “是吗?”连尤眯起眼笑,只是那笑看起来并不是很真切,“你看起来很喜欢。” “那是自然,”温寄把腰牌收起来,“他都不知道你的腰牌不是刻的‘尤’字。” 连尤装作惊讶,明知故问道:“这么说,温二小姐知道?” “我什么不知道呀?”小姑娘倒是很得意。 “你不说,就是不知道。”连尤接她的话。 温寄装模作样地皱眉:“我且与你说,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寄’字。” 他很给面子地附和:“温二小姐手眼通天。” 太子殿下委屈巴巴地看着他们谈笑,有一点想不通。 小姑娘又不是不识字,他都这么明示了,她怎么无动于衷? 莫不是连尤使了什么手段? 但是很显然,太子殿下不太可能知道这是为什么了。 因为等他忙完手边的事,再次抽空到靖远侯府的时候,却见温夫人站在门口朝他一跪。 连殷猝不及防,但好在没有失态。 “您这是做什么?快起来罢。”连殷很慌张。 他父皇母后要是知道了温夫人给他下跪,那岂不是要打断他的腿? 温夫人却没有起来。 “太子殿下的考量,靖远侯府知道,但是,”温夫人顿了顿,“无论如何,寄儿是无辜的。” 连殷一愣,一下子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慌张起来:“不是……孤其实……” 他其实安排好了的,根本不会伤害到温寄。
第35页 温夫人却没有耐心听,她站起身来:“今日靖远侯府不见客,太子殿下请回罢。” 她转身进门,跟在身后的侍女吩咐下人关了门。 只留下太子殿下孤零零地站着。 半晌,他转身上了马车。 连殷阖了阖眼,终于吩咐:“回宫。” 第十八章 连殷原本想的很简单。 只要小姑娘知道是连尤派来的人刺杀他,就会告知温夫人,靖远侯府就会对连尤不满。 就会帮着他。 但是很显然,连殷千算万算,没有想到自己的属下还真不敢动温寄。 虽然他也千叮咛万嘱咐了。 可是这算是个什么? 儿戏吗? 温寄连沈苛的文章都看得下去,还指望她想不通透? 真是要命。 皇后却也听闻此事了。 她让玉瑶去请嘉和帝,匆忙赶到东宫。 “殷儿,你且说说你做了什么好事?”皇后气都没喘过来,推了门,难得大声喊道。 连殷阖眼,没有说话。 皇后气极,进了书房,见连殷半靠在软塌上,没什么精神。 见她进来,也不起身。 眼皮稍微掀起,静静看她。 “温寄还是个小姑娘呢,你怎么就能……”皇后开口质问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这可是要她如何与靖远侯府交代? 若非她交给他的人知道分寸,恐怕事态严重起来,连殷就失了民心。 也不对,若是真知道分寸,又怎么会顺着他胡闹? 皇后眼下也没有旁的法子,只能是自己慢慢顺着气。 嘉和帝听玉瑶禀报,险些控制不好力道将手上的摺子撕了。 但是,他赶来时皇后还没能缓过来。 嘉和帝只好先安抚皇后。 再转眼看连殷,静默半晌,开口:“明日朕宣靖远侯携家眷进宫。”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 连殷必须给出交代。 嘉和帝在此事上却是拎的清的,半点不会偏袒。 到底是连殷想要将靖远侯府生生拖下水。 虽然没能得手,却也到底有所作为。 这一日,连殷独自在书房的软塌上靠了一晚。 他垂眼,敛下眸中神色。 只要他讨饶,小姑娘她……兴许就心软了。 所以他今日还是熬一宿,明日可以装装可怜。 这么想着,连殷就有了藉口。 他并非因此事就辗转反侧了。 只是必不可少的计策。 东宫书房的灯火一夜未熄。 第二日一早,温夫人将温寄叫醒,梳洗好。 毫不意外地见到盛公公在门口。 这一次依旧将温廷留在靖远侯府看家。 温大公子很通情达理,他也怕自己控制不住以下犯上。 大殿内,嘉和帝有些心虚。 他见三人跪下,下意识站起身,就要走下来扶他们。 皇后睨他一眼,按住他,转过头看他们:“快起来罢。” 连殷紧抿着唇,时不时看一眼温寄。 先前将眼睛黏在他身上的灵动的小姑娘,这时连抬眼看看兴致都没有了。 更别说看他。 本来连殷觉得尤其不甘。 却被惊慌失措压制着,半点不能动弹。 温寄对他一向宽和,以至于他从不曾知晓温二小姐是如何的记仇。 也就他能肆意招惹。 只是这一回,却踩着了底线。 无怪乎温寄翻脸。 靖远侯夫妇与温寄一同起身,克己守礼地站在大殿之下。 是拘谨。 终于是皇后开口打破沉寂:“太子作为不端,本宫深感愧怍。” 温夫人波澜不惊地回应:“皇后娘娘言重,靖远侯府忠君,绝不会不顾对靖朝有不臣之心。” 一番话直白的很,将皇后的话都截下来,没能给她留余地。 虽无差错,却也让皇后知道的清清楚楚了。 这婚,靖远侯府不会主动去退,因为其中掺了说不清的浑水。 但是靖远侯府绝不会插手任何事。 甚至绝无站在太子一方的意向。 再说了,若是太子败了,被新皇赐死,这婚约自然也就不作数了。 按理,他们该要乐见其成。 皇后没能开口责问,只那么静默着。 这已经是她所预想的好结果了,没什么可怨的。 只是连殷坐不住,他阴沉着面色,一把拉走温寄。 皇后皱眉要出声呵斥,却见温夫人平静道:“随他们说清也好。” 皇后一愣,反应过来,只能是琢磨着自家儿子如何丧气回来。 温刘氏说出口的话,向来是少有出错的。 皇后并不质疑。 温寄毫不反抗地顺着连殷的力道被拉到东宫。 又是书房。 温寄嘆一口气,颇为无力。 太子殿下还真是没有新意。 宫侍们见连殷面沉如水,都不敢跟上来。 连殷关上门,转过身来垂眼看她的发旋。 只是小姑娘沉默良久,也只给他见了礼,甚至疲于仰起头看他。 自然也不会去在意他面上熬了一宿的疲色。
第36页 更不会开口慰问。 “孤叮嘱他不伤你了。”连殷受不住这死寂,忍不住开口。 温寄没有反应。 “……孤没想害你。”连殷皱眉,眸色幽深。 温寄还是没有反应。 连殷有些绷不住,却不愿完全败下阵来。 他暗下眸光,妥协道:“你想如何?” 温寄往后退几步,微仰头望着他,笑着,神色却难以言说。 “太子殿下,臣女不敢如何,”温寄一双灵动的眼异样平静,“仅仅刚从刀尖过,意难平罢了。” 夏日衣料薄,刀尖的锋利她感知的一清二楚。 就是此次再儿戏,也确实是用的真刀剑。 刀剑无眼。 难说不会真的伤着。 娇惯了许久的小姑娘,却也只能道一句意难平而已了。 再多,就逾矩了。 连殷心口一窒。 “孤……”他想要再辩解,又无话可说。 太子殿下第一次做缺德事,就见识到了现世报。 哦,代价也挺大。 温寄倒也不怎么在乎他的想法了,所以并不再挑起话来说。 连殷从没有被她这般晾着,一时无措。 “温寄……”他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是唤了她的名字。 长久以来,温寄一直是主动攀谈。 连殷鲜少直唿其名,其原因想来可笑,竟是因为他多是只回应一声。 如此想来,小姑娘也算有情有义。 小孩子的耐性本就少得可怜,温寄能缠着他三年,不得不说是需要很大的毅力的。 只是。 连殷这会儿在歉疚之余还有一点掩藏的私慾——她为何不能持之以恆? 但这想法被压制下去,不见天日了。 温寄低着头盘算着。 太子殿下能说这么几句已经是难得,再要他如何却是不太可能了的。 毕竟矜贵久了,这架子一时半会儿放不下来情有可原。 小姑娘通情达理地想到。 于是温寄开口了:“太子殿下,希望您不受奸人蒙蔽,能留靖远侯府一条活路。” 连殷静静地看着她,一双桃花眼无半点风情,只沉寂。 她在往他心口插刀子。 半点情面也不留。 至于温寄,说完这话,并不再揣测连殷如何想。 只要话说清楚了,日后他犯傻,也不该怪靖远侯府隔岸观火。 总归是提醒了他的。 只是因为方才受了他算计,说的不那么明显罢了。 这么想着,小姑娘抬头看见他沉痛且不可置信的面色时,就很茫然。 这位太子殿下,到底是想到哪里去了? 温寄观赏了一会儿他复杂的面部表情,然后动了动站的有些麻木的腿,开口问:“太子殿下,臣女可以回坤宁宫了吗?” 连殷终于回过神来抓重点了。 怎么?连太子哥哥也不肯叫一声了。 可见是对他厌恶的厉害。 少有面对这么摆在明面的不喜的太子殿下,沉默。 半晌,他低声回应:“再等等,玉瑶会来寻你的。” 实则温寄并不太想待在这里,她抬眸:“臣女熬不住,想要去外面走走。” 顿了顿,又说:“臣女认得路了。” 温寄不说还好,一说,连殷就想起他曾将小姑娘扔在御花园让她迷路的事。 太子殿下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没有做过什么可圈可点的好事。 反而是令人生厌的事做了不少。 这么一来,温寄这个表现好像非常合理。 想起有一回他去靖远侯府听见她与温廷抱怨:“太子哥哥未免太过冷清了,说是出尘,实则是冰锥子,能冻伤人。” 现在看来,半点没说错。 这可不就算计到她身上了? 小姑娘向来聪明,说的话与温夫人如出一辙的灵验。 温寄不喜他了。 所幸皇家的姻亲也并不需要互相有意。 连殷阖了阖眼,终于松口:“孤带你去。” 小姑娘嘆一口气,倒也没反对。 因为反对也没用。 于是连殷就不期然地与连尤撞见了。 温寄不慌不忙地见礼:“臣女见过大皇子。” 连尤一双眼含着笑意。 “免礼。” 这小姑娘,真是惯会装模作样。 温寄站直,仰头向他展颜。 “您怎么在这里?”她不怀好意地问。 “……赏景。”连尤面不改色。 赏景? 温寄看了看周围绿意盎然,转头看他。 小姑娘扬着眉,似乎问他景在何处。 连尤眼中笑意更深。 连殷莫名气闷,却又做不出上前拉开连尤的动作。 总不能真的落下一个不容人的名声罢。 他总要顾虑的。 自然比不得连尤无所顾忌地跟她好。 温寄还记着先前的仇,这会儿忽然道一句:“太子殿下,少年人想的事多了,会长不起来的。” 连尤笑着插一句话:“太子殿下就是不再长,也是身量高的了。”
第37页 连殷转头看连尤一眼,又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 他倒是不会以为连尤偏帮他,只是不知此话有何玄机。 温寄这会儿觉得连殷油盐不进。 连尤在这一点上就胜过他。 连尤心大,想不通的就不多加纠结,只做好部署,就高枕无忧。 而连殷却死活要想清楚,最后心力交瘁,发现此事并无蹊跷。 却依然作了部署,以求妥帖。 谨慎倒并非坏事,只是一国之君如果这般,就易多疑。 非百姓之福。 第十九章 连殷看他们谈笑,就很不顺心。 他带着小姑娘出来透气,倒是让她与别人相谈甚欢。 真是越想越觉得亏损。 但是温寄丝毫没有想要跟他走的意思,于是就耽搁到了玉瑶来寻他们。 帝后二人开不了留人的口,靖远侯夫妇也没多留,兀自带着小姑娘出了宫。 温寄回了靖远侯府,吃吃睡睡丝毫不受影响。 但是连殷这边就坐立不安。 很明显,小姑娘已经偏袒连尤了。 他栽的第一个跟头,却是出自他自己的手笔。 未免惹人笑话。 可连尤在生辰宴之后,就再没有多少作为了。 连殷若是还不明白,他就是真的白白浪费了这太子的位子。 连尤想让小姑娘疏远他,可是为什么? 连尤不可能不知道,无论如何,靖远侯府都不会站在他那一边。 那他做了这无用功是有何目的? 这一晚,已经熬了一宿的太子殿下没能再熬一宿,只能是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温夫人正与温寄商量:“寄儿,你可愿意去你外祖父那里住一阵子?” 刘老爷子前些日子被刘缅气的狠了,兀自捡了东西去了一座别院,谁也拦不住。 温寄自然听闻此事,当下也就应了。 “寄儿也想念外祖父。”小姑娘眉眼弯弯。 于是当连殷在皇后的要求下半推半就到了靖远侯府时,就听见了这么个消息。 这局势对他没有半点有利条件。 反而是连尤忽然松了在朝堂上的力度,怠惰了许多。 连殷自以为不能够辜负这么大好的机会,就让人盯着小姑娘什么时候回,自己去谋算着让朝堂上的局势一边倒才好。 温寄一时半会儿是回不了靖远侯府的了。 刘老爷子膝下子嗣众多,却是少有姑娘出生,每一辈也就一位姑娘。 上一辈是温夫人,这一辈是温寄。 因此刘老爷子格外偏爱小姑娘。 听闻温寄要来,老爷子立马让人从刘府带了几个用的顺手的老僕人到别院。 温寄一下马车,就看见忍不住到门口等着的老爷子。 不由得笑着劝道:“外祖父别这么站着了,寄儿心疼。” 老爷子一听,笑起来。 他牵着温寄:“外祖父身体好的很,只要家里那群不肖子孙别闹腾,外公还能再活几十年。” “那他们不懂事,寄儿帮您说说他们。”温寄倒也不在这个时候去劝说,只顺着往下接话。 老爷子年纪大了,心里自然有数,若旁人去说,他却是不乐意的。 温寄深谙此道。 老爷子被她哄高兴了,倒是没再提起刘家的糟心事。 小外孙女都来这儿了,那还气什么? 温寄先到了安排给自己的房间,尺素帮她整理好带来的东西,过了一会儿,就到了用晚膳的时辰了。 只是来了个并不被期待的客人。 一个在刘府待了很多年的老僕人走进来低声对老爷子说了什么,就看见老爷子的脸色沉下去。 小姑娘歪头:“外祖父?” 老爷子转过头来,面色稍稍缓和:“寄儿一会儿直接回房罢,外祖父要去处理一些事情。” 温寄乖顺地应下。 老爷子这时心情不太好。 这孽子来也就罢了,偏偏挑着温寄在的时候,若不是别有居心,他这把老骨头都不会信。 刘缅被拦在门口不让进,倒也没有恼怒,只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扇柄,一派悠然。 老爷子也没有让他进门的意思,就这么在门口与他说话。 “你来做什么?”老爷子没好气。 刘缅笑着说瞎话:“自然是来看望您老人家。” 老爷子根本不吃这一套,抬手就要关上门。 却被刘缅抵住。 “左右无事,且听我说道说道?”刘缅没有半点商量意味地看着老爷子。 “你!”老爷子吹鬍子瞪眼,又无可奈何,“……进来罢。” 刘缅看起来儒雅,实则是个离经叛道的浪子。 刘老爷子看着他长大,自然知道他回京绝不只是一时兴起。 “你愿意去求一条死路,我也不拦着你,”老爷子甚至不想听他说一些废话,直接开口,“别拖着刘家下水,你就算是对得起列祖列宗。” 刘缅一愣,眉眼间有几分哀意。 转瞬即逝。 而后皮笑肉不笑:“您不说我也知道。” 顿了顿,又道:“我今日登门拜访,可不是专门来见您的。”
第38页 这一回,刘老爷子却是半点余地也不留:“想要见小温寄?做梦去吧。” 只是二人没能僵持多久。 然后就听见小姑娘清脆地出声:“二表舅要见我?” 二人转头看去。 尺素静默着立在温寄身后,想着若是这位出手就上前护住小姑娘。 但是在场的几位都没有要伤到小姑娘的意思。 刘缅甚至体贴地往后退了几步以保持距离。 温寄倒是不觉得他有什么危险性,弯起眉眼道:“二表舅想与我说什么?” 刘缅忽视了老爷子的视线,扇柄敲了敲另一只手的臂弯,开口道:“我是前来致歉的。” 温寄毫不意外:“那二表舅现在可以回去復命了,寄儿并非不讲理的人。” 刘缅早有准备,却也忍不住追问:“你不问问我是为了何事?” “二表舅既然归于大皇子,自然不会有旁的事。”小姑娘有些不耐烦,但还是斟酌着词句跟刘缅隐晦地交谈。 这儿还有外祖父看着呢,可不能让他看出什么。 小姑娘委委屈屈的。 她有一点想要赶人了。 可是刘老爷子并不是什么傻子,他一下子听了个大概。 上前揪着刘缅的衣襟,质问:“你又是想了什么阴损的招数,攀咬到了小温寄身上?” 刘缅也不解释,只是有些嫌弃地往后躲了躲老爷子喷溅的口水。 温寄上前拉了拉老爷子的衣袖:“外祖父快别生气了,与大皇子没有干系的,是太子殿下。” “管他是谁!”老爷子松开刘缅,转过头来想要为外孙女撑腰,“欺负了外祖父的小温寄,谁也不能好好的。” “诶呀,那可不行啊。”刘缅展开扇面,出声。 老爷子不满地转过头瞪他。 “毕竟小温寄可是与那太子有了御赐的婚约,轻易不能悔婚的。”刘缅笑眯眯地说道。 老爷子一听,怔住半晌,转过头要与温寄求证。 就看见自家外孙女一脸平静地点头。 老爷子颇有几分悲愤。 就连皇室也来跟他抢外孙女。 他觉得自己相当需要安慰。 刘缅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留下来作为老爷子的出气筒。 他朝着小姑娘扬起一个人畜无害的笑,抬起手示意自己这就走。 温寄朝他颔首,而后劝慰老爷子去了。 连尤这边收到回復,撑着下巴兀自笑了一会儿,又忽然绷着脸看刘缅。 “这一回算是踩着靖远侯府的底线过了,”他眸色冷清,竟是与连殷有的一比,“这种计策,日后不必再提。” 对此,刘缅表示认同。 若是再来这么一回,别说靖远侯府,刘老爷子就能过来打断他的腿。 只是他笑眯眯地应下,就让连尤心里没有底。 毕竟他算计人的时候,也都是这么笑。 这人……什么时候真正笑过? 连尤也只是想了一瞬,就抛开不再浪费时间。 与其纠结这种无意义的事,倒不如尽快巩固势力,为自己添几分胜算。 连尤如是想到。 但是连殷这会儿就没什么闲情逸緻再练字了。 他心绪不宁。 “近日大皇子有何动作?”连殷揉了揉太阳穴,压抑着说不清的烦躁,问道。 “回太子的话,大皇子让人去买了些雕刻用的工具。” 雕刻? 连尤竟有这等闲心? 连殷忽然想起什么,问:“他先前的那只鹦鹉呢?” 探子不知道他问此事做什么,但还是回答:“送与温二小姐作为生辰礼了。” 生辰礼? 连尤倒是有心。 倒显得他送的东西毫无诚意。 连殷挥手让那探子退下,在书房对着许久没动的临摹帖看了一会儿,终于起身回了寝殿。 熄了灯,连殷默默想着近日的事。 母后这几日都不理会什么人,也没有遣人来提醒他用晚膳了。 想必是气极。 不过,就是提醒了,他也没有胃口。 糕点甜得发腻,饭菜味同嚼蜡。 食不下咽。 他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多少也会吃一点。 只是今日贴身的小太监道了一句他面色不好。 兴许小姑娘回来了以后,看着他可怜,也肯听他说几句。 那他该说什么? 该说些什么来解释? 明日去找人问问罢。 御前做事的,想必都有几分花言巧语的功底。 连殷晕晕沉沉的,胡思乱想着。 没过一会儿,就睡过去。 第二日起来,这服软的想法又淡了许多。 也就拖着,不肯去落实。 只是他熬得住,皇后熬不住了。 “殷儿,你不觉得有愧?”皇后发觉自己有些看不清楚这孩子了。 从前冷冷清清也就罢了。 可现在分明是该要心怀愧疚的,他表现出来的依然是无动于衷。 这般心性,日后若是枉顾百姓福祉…… 必然酿成大错。 倒不如现在就从温寄身上入手,让他有所动容。
第39页 连殷抬眼看她,眼底一片寒凉,道:“儿臣有愧。” 第二十章 皇后不太相信。 她看了连殷半晌,嘆一口气。 “罢了,”皇后狠下心,道,“若你确实不愿,倒也不急于结亲。” 既然都到了这一步,不如让小姑娘找个好归宿。 虽是帝王燕,却也……有先例。 有一位嫁的不是皇帝,而是一位异姓王。 一个异姓王,说要封,却也是能封的。 连殷一双凉薄的眼里起了波澜,声线平稳:“儿臣无不愿。” 皇后诧异地抬眼看他。 若她没有听错,她这儿子方才是……急切? 皇后不知道该不该笑了。 都已经做出这样得罪人的事,却才知道珍重吗? 那有何用? 皇后并不是很想帮他一把。 连殷却是一撩衣袍,跪下了。 他紧抿着唇,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垂着,敛下眼里微弱的光。 他……还是想试试。 皇后却不想让他这样就如愿了,似笑非笑道:“靖远侯府若是不认,你也逼迫不得的。先前什么考量也无,如今却到本宫面前求了?” 连殷怎么想的,她也能通透几分。 如今过了年关就是将要十四的年纪了,心悸很正常。 只是连殷不太一样。 先前嘉和帝要往东宫送启蒙的宫女,连殷眼也不眨就叫人扔了出来。 宜容公主与他年龄相近,也不见他对这妹妹多看几眼。 从来都不知怜香惜玉。 这小姑娘年幼,却不知他是如何看上的。 可看他冷冷清清的模样,恐怕再难有别的心思了。 只是靖远侯府不会这么想。 方才欺负过他们捧在手心的小姑娘,这会儿就是说的真心实意,也没几个人会信。 就算是她,也留有怀疑。 所以更要让他认清。 连殷不太能受得住这般质问,面色苍白。 “儿臣……会亲身前往靖远侯府请罪。”他阖了眼,却难以言说地坚定。 皇后却冷着脸问他:“你又想了些什么旁门左道?” 这话并不是她想说的,而是靖远侯府想要问的。 她现在问一遍,总好过他面对质问时心慌气短。 不对。 靖远侯府却是不会质问的,他们只会烂在心里。 这样倒是更容易有嫌隙。 不如说清楚了,由她出面,也总归能解释。 连殷面上血色褪尽。 他是做了一回荒唐事,如果是他手下的人,他不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靖远侯行军多年,军纪严明,必然也是说一不二的。 但他并不觉得这是值得忧心的事。 因为靖远侯是会感念诚意的,自然会松口。 只是此事却难在温寄。 小姑娘不喜他了,就是不喜他。 她不会受了他的诚意,且向来疲于应付一些场面话。 最喜欢的珠花簪子,掉了一枚珍珠,因为懒得送去铺子,就让下人收起来了。 他也合该如此。 被她疲于应付,与那珠花簪子一般不见天日了。 他本并没有强烈的挽回念想,只是今日皇后提起,却勾住了丝,一股脑地拉出许多本来藏着的东西。 叫他不得不承认,温寄于他,其实是难以摒弃的。 现在他贪得一时矜贵,往后时常想起,就会意难平。 只能依仗着一道旨意,一道不可抗拒的旨意。 他本来是以为耻的。 现在却成了他的依凭。 皇后不忍,只告知他:“圣旨是不可随意收回的,若靖远侯强求,却也未尝不可。此事毕竟未曾声张,兴许皇上会应下。” ……声张? 连殷没有说话。 他已经荒唐一回了。 再来一回,嘉和帝怕是不必靖远侯说,自己就收回旨意了。 所幸他不至于山穷水尽。 连殷沉默着站起身来,走出了坤宁宫。 皇后闭了眼不去看。 “玉瑶,传信让卫国公盯住大皇子的动向。” 连殷自石阶上走下,一手挡住刺目的光。 小姑娘不是去了刘老家主那里? 他去找就是了。 “给孤备马车。”他对一旁的宫侍吩咐道。 对于连殷来说,要得知刘老爷子的住处并不难。 可是老爷子并不想让他带了自己的小外孙女走。 他虽然老了,可是还记得这太子让温寄受委屈的事。 “听闻刘老家主今日身体欠佳,在家中休养,孤特前来慰问。” 这话倒也不错。 刘老爷子确实是告了假的。 “太子殿下,您无需记挂老臣,”老爷子非常想送客,又碍于对方是太子,只能跟他虚与委蛇,“老臣并无大碍,过几日就能去上朝了。” 连殷知道跟他拐弯抹角没有用,正打算直说来意的时候,却见小姑娘小跑过来。 朝他一跪,一双眼里盈了泪。 连殷怔住。 他这般兇恶? 温寄唤他一声:“太子殿下。”
第40页 连殷遗传自帝后的皮相无可争议的好看,来时特地换了一身体面的衣袍。 却没见她抬眼。 老爷子拦不住自家的小外孙女,只能是不悦地站在一旁。 温寄还这么小呢,就有人觊觎她了。 就算是太子殿下,他也不依。 连殷眼底凉薄,看不出什么,俯身将温寄扶起来。 “跟孤回东宫。” 他这么说道。 温寄来时挤出来的泪已经干了,只垂着头应下。 看起来倒是很委屈。 实际不怀好意地盘算着。 她不是过了就忘的人,反而格外地记仇。 先前对连殷的印象全盘推翻。 虎狼之辈?他才算不上。 分明是个蛇蝎美人。 她暂时还不太能欣赏。 老爷子老大不情愿地送二人出了别院,眼睁睁地看着刚到手的小外孙女上了马车。 连氏一族都是强盗的吗? 大皇子抢了他最精于算计的儿子,太子就来抢他最疼爱的小外孙女? 真是让他寒心。 可怜的刘老爷子什么也不想说,他只想辞官归隐颐养天年。 而太子殿下并不会顾及老爷子的感受,他正费心地哄他的小未婚妻。 “寄儿,你且看孤一眼?”连殷还不太适应被小姑娘忽视,只能是用着从温廷那里听来的亲暱称谓来哄劝。 温寄无动于衷:“臣女不敢。” 连殷无语凝噎。 这哪里是不敢? 分明是不愿。 从前怎么没有发现他的小未婚妻这么难哄? 太子殿下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没有哄过她。 ……反倒是温寄时不时哄劝他。 连殷沉默。 这么一想,他确实亏欠良多。 若不是这一回他做的事,小姑娘还在宫里真正地受委屈。 对他这样居心叵测的人的皮相怀有念想,并且辛苦地维持着。 他本来以为自己抽出时间来,是牺牲良多。 实际上小姑娘根本没有打扰到他什么。 他自以为是的馈赠,完全比不过连尤费了心力去准备的鹦鹉。 一败涂地。 连殷阖了眼让自己不去胡思乱想。 却听见小姑娘出声:“太子殿下,今晚臣女能回靖远侯府吗?” 连殷睁了眼凝视她,半晌不说话。 若是可以,他也想不让她出宫了。 小姑娘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颤着眼睫,怯怯地憋出一句话来:“……男女授受不亲。” 连殷不肯轻易放过了她,稍稍挑眉,语气轻佻:“那又如何?” 六岁的小姑娘,从哪里知道的这些东西? 莫不是沈苛近日以来研习这等事了? 温寄微微睁大了眼,颇有些不可置信,看着他玩笑的神色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怎么?”连殷疑心自己做的过了,吓着了娇娇软软的温二小姐。 温二小姐皱着眉,似乎想了一会儿,终于想到了合适的措辞。 “登徒浪子。” 从前连殷哪有这么吊儿郎当的? 温寄有些怀疑他是连尤易了容来哄骗她的。 连殷先是一愣,而后笑起来。 却也应下:“确是如此,你该早些知晓。” 温寄觉得他不对劲。 现在的连殷,既不能说是冷清,也不能说是温和。 倒像是…… 奇奇怪怪的。 小姑娘往一旁挪了一点,警惕地望进他幽深的眼。 “太子殿下,您别装了,”她紧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您是当朝储君,而不是大皇子。” 连殷敛了笑意,眸色冷清下来。 他半晌不言语,却朝着往另一边挪的小姑娘伸手。 “温寄,”他声线温和,“过来。” 小姑娘不太敢。 二人这么僵持了一会儿,连殷先放下手。 温寄方才松懈下来。 连殷却嘆一口气,抬起手将她抱过来。 “听话。”他在她耳畔呢喃。 可怜的温二小姐没有办法,也知道挣扎无效,只好闷着气不说话了。 怎么会这样呢? 温寄百思不得其解。 太子殿下分明是个冷美人的。 现在却变得莫名其妙了。 是受了小柚子的激将法,所以从冷冷清清变得阴晴不定了? 小姑娘一个激灵,回过神拉住连殷的衣襟。 连殷诧异地看她一眼。 方才不是被他吓着了? 不管怎样,他出声安抚:“你想如何?” 温寄咬牙,一字一顿,吐字清晰,似乎要他刻到心里去:“太子殿下,您别做暴君。” 冒死进谏的温二小姐以为自己这回真的要遭,于是提前闭了眼。 却听见太子殿下不急不缓地问她:“孤有何好处?” 温寄不解其意,睁了眼看他。 意料之外,见他眉目含笑,竟然毫无怒意。 随便哪个太子被说别做暴君都会生气的吧。 怎么他什么反应也没有呢? 小姑娘委婉地措辞:“您不做暴君,是造福百姓的好事呀。”
第41页 “确是如此,”连殷表示认同,“可是,这与孤有什么关系?” 小姑娘还绕不过弯来,只茫然地看着他。 连殷盯着她一双灵动的眼,道:“你说的是百姓的好处,那孤的好处呢?” 第二十一章 好处? 温寄有些不解,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百姓称颂,万民臣服?” 但是很明显太子殿下并不满意这个回答。 他皱眉,道:“不是那样的好处。” 不是? 那是什么样的? 可怜的温二小姐完全不知道他想要什么好处,只能是放弃进谏,到一旁转过头静默着。 这也太欺负人了。 她如是想到。 连殷却将她扳过来,寸步不让地威胁道:“你不应允,孤成了暴君就是你的过错。” 温寄麻木地点头。 她一点也不在乎。 暴君不就暴君,又不是亡了她温氏,她不着急。 连殷却拿捏住她:“温氏忠君,温晋不会看着不管的。” 温二小姐被他这么一威胁,不得不再问一遍:“那您想要什么好处?” 只是太子殿下却不肯说了,沉默了半晌。 温寄忍不住想要挪开了,耳畔才想响起声音。 “……你会知道的。” 连殷如是说道。 说了等于没说。 温二小姐不太想跟他说话了,又不能再挪开,只能是把头扭到一边去。 她委实不该搭理他的。 与一个疯子能说什么? 温寄忽然反应过来。 疯子? 小姑娘软软的身子一僵。 这可是大事。 连殷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凑在她耳旁,低声道:“寄儿,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小姑娘赌气似的,彻底不理他了。 是,她当然知道。 温二小姐咬牙切齿。 她就不信,他还能一直将她留在宫中。 此事她不说,若是他能一直不被人看出来,倒也算天衣无缝。 可他作为当朝储君,总不能闭门谢客,而且日日上朝,是难以瞒天过海的。 可是,这确实不是什么能由她决定瞒不瞒的事呀。 小姑娘颇为不满。 连殷倒也不吝啬于安抚她。 “寄儿,孤可不是一开始就如此的。”他含蓄地提醒道。 那又如何? 小姑娘抬眼看他,一双杏眼里明晃晃地写着不解。 连殷好似得逞一般笑着,继续说:“孤如此,却是有你的罪过在的。” 小姑娘一听他这般死皮赖脸的话,瞪大眼,想要控诉他。 怎么能够这么算呢? 此话若是说出去,未免有损当朝太子爷的风光霁月了。 小姑娘斟酌了半晌,这才垂着眼劝诫:“太子殿下慎言。” 可是连殷正在任性的兴头上,哪里肯乖顺? “你是何身份?”他眉梢上挑,竟当真不愿讲道理了,“孤为何要听信你的话?” 温寄并不顺着他的心意故作姿态,只想了想,面不改色地道一句实话:“臣女是皇上亲口赐下的太子妃,您可愿听一句劝?” 却也歪打正着。 连殷眼带笑意终于道一句:“那自是愿听的。” 顿了顿,不知出于什么考量,又补上一句:“心甘情愿。” 温寄睨他一眼,不作评说。 无非哄一个疯子欣喜,是在无什么难处。 只是。 非要来这一趟,就是为了将她带了回宫吗? 委实不可尽信。 温寄往一旁挪了挪,见他这时没什么反应了,就掀起布帘看外面。 倒也算少有贫瘠。 不过这里是天子脚下,寸土寸金的地界,富足也是常见。 偏僻一些的地方,想要管制也难。 若是连殷成了暴君,这京城也不是什么富贵地了。 而是直面天子残暴的危险之处。 并不会比那蛮荒之地好了多少。 这么想着,温寄就忍不住嘆一口气。 她深思熟虑过后,还是转过身来。 一直看着她的太子殿下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写着妥协的眼。 还没能够想明白,就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一股并不强硬的力道扯了扯。 他垂下眼去看那只手。 “太子殿下,您还没有答应。” 她如是说道。 嗯? 连殷没抬眼:“孤要答应什么?” 温寄犹犹豫豫的,很是难言。 这种话说一回就甚是心慌气短,却还要她再重复一遍。 只是温寄没感觉到眼前人对自己的恶意,就再说了一遍:“您别做暴君,要成为万民称颂的千古一帝。” 她好像丝毫不知道这句话有多少野心,就这么直白地与他言明。 连殷一愣,险些要答应了。 可连殷半点不肯吃亏。 他提醒:“那你可答应了予孤好处?” 温寄却也不肯妥协了:“哪里有不告知先答应的道理?太子殿下,您不能这般无理取闹。”
第42页 闻言,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倒也不怪罪,只言语间更为肆意。 他扬眉,似笑非笑:“孤是储君,孤就是道理。” 对此,温寄其实服气。 但从某些方面来说,这却是不应当的说法。 这要是传出去,是要遭人诟病的。 只是小姑娘很懂事,她知道不能要求一个疯子去考虑这些。 但是实际上连殷考虑到了。 可小姑娘绝不会去宣扬。 其余的,都是死士。 无人能将其泄漏出去,更何况流于市井。 但是小姑娘依然是绷着小脸提醒他:“太子殿下,您不能这么讲。” 只是太子殿下却娇气的反常。 他很是不悦,于是挑刺道:“你先前不是这么唤孤的。” 哦,先前。 先前她是如何称谓的? 温寄歪着头想了想,倒也顺从他心意:“太子哥哥。” 小姑娘妥协的太快了,连殷不由得一怔。 连殷有些扛不住。 于是他抿着唇一言不发。 温寄并不觉得这有何亏损,见他隐有败退之势,就想乘胜追击。 “太子哥哥,您不愿万古称颂吗?”她笑着,凑到他面前来,“像皇上那样,帝后和睦,万民景仰?” 不知哪个字眼触动了他,竟叫他温顺起来。 他眉眼柔和下来,像是被安抚得起不了反抗心思的动物,低低回了一句:“孤愿。” 温寄察觉到其情绪的转变,却也不欲深究。 左右是讨好,倒不如给自己留脸面。 这么想着,小姑娘就没有开口了。 连殷正是好说话的时候,比平日里要温和许多,却也不至于做了这样类似于强抢民女的事之后还能面皮厚地去让小姑娘一而再再而三地放低身段讨好他。 这未免残暴不仁。 明晃晃的昏君的做派。 如是,马车内一下子寂静下来。 温寄看着马车外的人来人往,连殷看着她。 画面静美如斯,倒也叫人心生嚮往。 虽然当事人并不这么想。 刘老爷子的别院有些偏,处于京郊。 终于到了东宫时,已经将近用晚膳的时辰了。 连殷下了马车,又将温寄抱下来。 “今日不去坤宁宫用膳,”他看着不情不愿地跟在他身后走的小姑娘,哑然失笑,“东宫的厨子也是千挑万选的。” 温二小姐倒是并不担心这一点。 御厨么,都是要身家清白、严格审查的。 手艺如何都是不必说的了。 可。 小姑娘抬眼看他。 这么说的话,皇后娘娘并不知道他将她自别院带了回宫。 他倒也是真的肆意妄为。 说是用膳,连殷果真就没有做什么,安安分分地将她送回靖远侯府。 刘老爷子让小厮捎了信来,是以温夫人并不惊讶地站在门口等着。 面无表情地谢了恩。 温寄垂着头一言不发。 此事,委实难办了些。 等连殷的马车消失在视野里,温夫人带着温寄回了卧房。 “寄儿,娘知道你一向有自己的主意,”温夫人依然是淡然得让人心惊,“皇后允你在及笄之后再斟酌婚约,此前,你若能与太子两情相悦,也是良缘。” 若不能,也无关紧要。 温寄知道她未出口的话,不置可否,只拂身告退。 既然是无关紧要,她自然也不必费心思。 只是在此之前要尽力稳住太子时不时的发作罢了。 温寄回房洗漱后,在床榻上定定地看了床柱半晌,才阖了眼。 寂静中一声几不可闻的嘆息。 无念无想,无需勉强。 第二十二章 只是次日一早,靖远侯府门前的宫廷马车让温寄不能无念无想。 她上了马车,不出意料地见一人倚在贵妃榻上。 “太子殿下好兴致。”温二小姐没能睡好,心情不怎么好,见了他,更是没有好颜色。 连殷也不恼,一手撑着下巴,笑起来:“得见寄儿,自是好兴致。” 温寄却没有心思去观赏美人,仍在琢磨困扰了她一晚上的事。 这风光霁月的太子殿下,是何时起变得如此? 先前分明好得很,还有余力冷落她。 都没有一个变化的过程,真是让人招架不住。 温二小姐实在想不通透此事,只能作罢。 只是太子殿下却不安分,他凑到她耳边:“寄儿,孤已向父皇请旨,这几日你就留在宫中了。” 温寄正拿起一块糕点,一听他这话,手上一紧,糕点落了些粉末下来。 皇上怎会应下这样荒唐的要求? 知她不解,连殷好心提点:“此事自是由母后出面。” 温寄咬下一口糕点,置气似的垂着脑袋。 若说是皇后,倒也不稀奇。 毕竟嘉和帝为皇后破例也不是一两回了。 可皇后娘娘也不至于帮衬着太子胡闹罢? 太子现年十三,虽说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却也多变的很,何至于如此? 温寄只觉得靖国皇室委实不走寻常路。
第43页 这会儿温二小姐倒是忘记自己至今年幼,却缠着太子好些年月了。 连殷有些好笑地看着她。 他这小未婚妻,未免忧思过重。 若要将她养成无所顾忌的模样,还需不少时间。 一国之母,瞻前顾后的作甚? “不必忧心,”他玩笑似的开口,“你是与母后同住,而非东宫。” 温寄当然不是忧心这事,却也松了口气。 这疯子可什么都做得出,总要防着才安心。 虽说也不一定防的住。 太子殿下却不乐意了。 “寄儿是将孤当做豺狼虎豹防着?” 您可不就是豺狼虎豹么? 这么想着,温寄对上了连殷似笑非笑的眼。 “太子殿下如何能是豺狼虎豹呢?”她笑着回话。 自然是禽兽不如才对。 连殷知她花言巧语不可尽信,倒也被哄得舒心。 若他真是禽兽就好了,就可行禽兽之事。 可他是储君。 万事须斟酌而行之。 如是想着,连殷不再言语。 既然是住在宫中,温夫人自然帮温寄收拾好了衣物。 下了马车,连殷让宫侍将温寄带来的东西送到皇后那里,就带着她回了东宫。 温寄无法,只能跟着他走。 这一回连殷却没有再带着温寄去书房了。 东宫原本也是有花园的,只是连殷向来没有这方面的兴致,就没有怎么打理过。 这几日皇后吩咐下去,让宫侍仔细打理一番了。 当季的一些花被移栽过来,土明显有新翻的痕迹。 御花园里种的都是富贵花,艷丽的很。而东宫的花园并不栽种那样艷丽的植株。 大多数是颜色浅淡,就如东宫的主人给人的感觉一样淡泊。 只有温寄知道此人分明就是会得寸进尺的小人。 太子殿下这一招数对温寄来说却没什么用。 因为温二小姐并不喜欢赏花。 所以并没有像他预计的那样表现出欣喜,甚至对让自己陪着赏花的太子殿下降低了好感度。 连殷先前只以为温寄同他一般不喜欢花枝招展夺人眼球的植株,却不知道她是不喜赏花纯粹是因为觉得此事无什么乐趣。 想要投其所好想,也不懂得打听好。 这太子殿下,委实不会哄人了些。 只是温寄却不知他所思所想,只是垂首。 百无聊赖。 连殷对这些植株如数家珍。 有些植株是他遣人去各地寻觅收购的,有些是附庸小国上贡的,皆是花了不少精力照料。 平日里都是由宫侍小心伺候,昨日却应允了将它们搬到花园来。 但是。 这种将珍宝拿出来换得钦慕的做法,分明是孩子气的喜欢,与执着还差得远。 温寄虽并不洞悉这样的心情,却也知道这就像是隔壁威武侯家的小世子时常拿了家里的文玩出来与她说道一般,是炫耀与渴望认可的情绪杂糅。 成为被炫耀,即被分享的对象,无疑是一种亲近。 可这种亲近相当浅薄,比之以貌取人更甚之。 因为这是寄託的情感,来得快也可以去得快。 那小世子也不会只与她一人说道,而是再去找兄长、李家小姐或是周家少爷之类的。 只是连殷目前只有她一人可以寄託,才会显得她尤为重要。 如此,皇后娘娘为何会看不通透呢? 等连殷自己将植株欣赏了一遍,回过头来看温寄时,就见小姑娘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些植株。 连殷意识到带一个小姑娘来看花花草草并没什么好处,只好开口劝阻道:“寄儿,这些植株不能食用,若想用膳,东宫的厨子手艺也不差。” 温寄回神看他,面无表情地点头。 他以为,她会想要吃草? 对于连殷来说,连尤简直无处不在。 就比如现在。 这东宫本来是把守严密的,可这花园却偏僻了些,其实原本是不算在东宫的范畴的。 因此这周围并没有多少宫侍守着。 连尤来此处倒也没有什么理由怪罪他。 只是出于之前的经验,连殷有预感连尤是来跟他抢人的。 于是也没了好脸色。 “太子殿下。”连尤倒是笑的很平和。 而连殷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只稍稍颔首作为回应。 连尤也不在意他的冷淡,转而与温寄交流:“温二小姐这回是要住上几日了?宫侍都在议论此事。” “是皇上的意思。”温寄一见连尤,顿觉轻松。 只是。 既然宫侍都在议论了,各方势力的眼线也应当将消息传出去了。 帝王燕啊…… 还真是麻烦。 连尤也不愿多加询问,换了个话题:“这东宫的植株都是太子殿下的眼珠子,近日难得搬出来透透气,你可有眼福了。” 可惜小姑娘现在并不太想营业,于是实话实说:“不瞒您说,臣女自小就没有如此闲情雅致,往往是犯困居多。” 此话完全没有给连殷脸面,让方才还想教导小姑娘不要吃草的他面色一僵。 连尤暗自发笑,却是不露声色:“到底是太子殿下一片心意,温二小姐可要领情。”
第44页 温寄无动于衷。 心意? 她要求了吗? 不合时宜的作为,只叫人不堪其扰。 只是连尤此话出口也不是为了取悦,甚至还存了想让连殷不快的心思。 而连殷也确实听得不太舒心。 心意? 如果连这些植株都要称作心意,东宫岂不是穷困潦倒? 况且日后这东宫都是交给太子妃打理的,这作为馈赠给未来的太子妃,岂不是显得皇室小气? 然,连尤此行的目的并不是来气连殷的,而是如他所想,来抢人的。 “温二小姐既是要留些时日,太子殿下自然也不必求这一时,”连尤顺势胡搅蛮缠,“那就让臣弟与她叙叙旧罢。” 反正他又不是什么正统皇子,脸面这种东西,他不太在乎。 连殷怎么会轻易放人? 正要拒绝,却听小姑娘欢快地回道:“好啊。” 于是他正要出口的话被堵在了喉咙里,相当憋屈。 他对上她的眼,只看得见满满的恶意和幸灾乐祸。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遭报应的? 在场的两位都知道他异样的沉默是什么原因,但都不会给予同情。 所以他看起来再可怜也没用。 温寄没有听见他制止,也就心安理得地跟连尤走了。 徒留他一个人,竟恍惚有一种高高在上的落魄。 但没有人看得见。 宫侍垂着头见礼,不敢直视太子容颜。 而看得见的人,都在装聋作哑。 温寄终于逃离了被欺压的命运,这会儿倒是很愉悦。 “小柚子,你怎么胆子这么大?”她弯起眉眼,笑意盈盈地问他。 她就不信,能用那种计策,连尤会不知道连殷不示人的脾性。 他就不怕连殷顺手给他安个罪名再把他流放了? “这倒不是我胆子大,”连尤也不藏着掖着,与她说清楚,“只是他绝不会动你。” “你如何保证?” 先前不就动了她? 也真敢说。 “这不是前几日的事还未过去?”他笑眯眯的,不慌不忙,“太子殿下总不会重蹈覆辙。” 那可说不准。 温寄轻哼一声,对这个说法并不怎么相信。 只是连尤这样说了,自然是不会再给出别的解释了。 他精明的很,虽然不算计她,却也不会就此不防着她。 不过温寄本来也不觉得能套出话来就是了。 “那你想带着我去何处?”温寄并不钻这个牛角尖,毫不犹豫地换了个话题。 “没什么合适的去处,”连尤坦然承认了这一事实,“宫里都是冷冷清清的,没什么可赏玩的。” 温寄贊同地点头。 也就是从小众星捧月的太子殿下才会把这深宫大院当成宜居之所。 只是。 “总不能绕着宫墙走一回罢。”小姑娘终于知道了跟着连尤的不妥之处。 连尤此人自己都是随遇而安的,哪里能指望他来做这些选择? 失策。 可惜的是,温寄也不知这宫里有什么去处。 这三年,她也就在东宫与坤宁宫周围走动,并没有去摸清宫里的每一个角落。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完全没有头绪。 温寄忽然想起什么,转过头对连尤说:“你还记得我迷路那一回吗?那时我们在哪里?” 连尤一愣,转而笑道:“你是要坏我大事啊?温二小姐。” 温寄不以为意:“这么久了,你早该换个地方了罢?” “既是如此,我带你去也无妨?”连尤哭笑不得。 “理当如此。” 第二十三章 连尤带着她绕了很多路,才到了那个偏僻的角落。 意料之外的,并不是记忆中的荒凉。 虽然是温寄提出要来,却看起来兴致缺缺,并没有好奇此处风景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小姑娘就拉着连尤的袖子提醒:“到了用午膳的时辰了。” 先前没觉得,这会儿可是饿坏了。 毕竟温寄是早膳都没用过就被带进宫了。 不喊饿才奇怪。 连尤知道,能让小姑娘出声提醒,必然是忍了一会儿的。 怕是饿的受不住了,才开口。 这些个世家贵女,总爱这样的规矩。 温刘氏即使宠爱温寄,也不可避免的要教给她一些。 当下也就没有犹豫,带着她往回走。 “你可不能跟我去用午膳,不然就真的是下了皇后的脸面了。” 连尤倒不是不愿带着小姑娘,只是温寄在宫里用膳都是在坤宁宫,他与连殷抢玩伴不要紧,有的是人乐得见他不学无术。 可若是在皇后手下抢人,那可是挑衅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 温寄倒也没有说什么,跟着连尤走回坤宁宫。 连尤并不在这里多待,只是既然来了总不能直接绕道回去,被人拿捏住把柄说道总是烦心的很。 不过他也只是做到了远远地请安这一步。 又不是真的母子情深,何必做样子呢? 温寄睨了一眼远远止步的连尤,暗道一声没义气。
第45页 转而回过头恭恭敬敬地对着高座之上的皇后行礼。 事已至此,皇室依然是皇室,她总不能造反。 反正装模作样也不是什么难事。 连尤并无逗留的意愿,只请了安就告退了。 温寄坐下后没多久,连殷就赶来了。 他看起来有一种后知后觉的颓废,尽管仪表堂堂,目光却沉寂。 皇后第一时间察觉了他的不对劲,却并不开口劝慰。 自己做的孽,总不能让旁人替他担罪责。 这些年来,她为殷儿而下的死手不少。 从前可以容忍的,有了他之后不肯留有半点后患。 这欠下的血债,自是由她来还。 只是往后,她总不该替殷儿把持朝政。 无论是什么样的磨难,他都该自己熬一遭。 毕竟千防万防,也抵不过他自己做蠢事。 气氛一时相当压抑。 温寄乐得如此,就不必与他们装腔作势地寒暄了。 用过膳后,皇后以身体不适为由回了寝殿。 连殷沉默的状态维持了一个时辰了,要想解决问题,却不是靠着沉默。 深谙此道的太子殿下示意温寄跟他走。 温寄看了一眼跟上来的玉瑶,没怎么犹豫。 这一处并不偏僻,只是四下无人,更显寂静。 “太子殿下?”见连殷停下,温寄也站定。 “寄儿,你如何辨识那人不是连尤的人?” 很显然,太子殿下完全不知道什么叫做“委婉”。 不过其解决问题的态度相当认真就是了。 温寄也愣怔了片刻。 作为一个阅话本无数的小姑娘,温寄不可避免的以为太子殿下是想要利用花言巧语来哄骗她的。 但是现在他只是态度端正的与她探讨。 不对,不应该是探讨。 是套话。 想要藉此猜测连尤用的手段。 温寄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地回答道:“这是因为……大皇子他几乎身无分文,且御赐的银两不能随意动用,怕是没有闲钱购置这般材质的美玉……” 连殷怎么也想不到,问题竟然出在这里。 当时为了不让一些朝臣起心思,皇室对外声称连尤以前的生活穷困潦倒,没有上私塾的条件。 后来他也只有皇子的份例可以支配,是万万不可能搜罗美玉的。 如此低级的错漏,也只有温寄能够一针见血了。 虽然是为了遮掩玉佩的事,却也挑不出错。 连殷这时有些难以接受这样的理由,不能回过神来 温寄见他暂时没有搭理自己的打算,嘆一口气,转过身走过去拉着听墙角的玉瑶袖子晃了晃。 “玉瑶姐姐,带我回坤宁宫罢,我困了。” 温寄一向是有睡午觉的习惯的。 玉瑶带着温寄往来时的路走,回头看一眼兀自僵立的少年,敛下眉目,终是不忍评说。 这宫里的龌龊,桩桩件件,都不可与人道之。 而有的人长久被蒙住了眼和耳,自以为此处风景好。 忽然脱离了蒙蔽,自然会觉得刺目与刺耳。 习惯就好。 小姑娘睡醒的时候,已经是申时了。 “尺素……” 方才睡醒,脑袋还不是很清楚,以为还在靖远侯府,于是开口唤尺素。 玉瑶本就在帘子外守着,听见小姑娘的响动,走到床边:“温二小姐?” 温寄终于是差不多清醒过来了,揉揉眼:“玉瑶姐姐?” “您可是要起身了?奴婢伺候您更衣?” 温寄坐起来,将薄被推到一边,下床洗漱。 换好衣裳之后,她就无事可做了。 温二小姐不得不感慨这宫中委实无聊,若是她日后成了太子妃,指不定就未老先衰了。 玉瑶怎么会看不出小姑娘的郁闷? 到底是在皇后面前做事的,总有几分哄主子的本事。 “听说宜容公主在前几日吩咐宫侍往莲池里放了些锦鲤鱼种,您可要去看看?” 宜容公主? 不就是兄长的意中人? 温寄一双眼亮了亮。 “去看看罢。” 温寄到莲池的时候,正巧连容在池边餵鱼。 小姑娘半点不怕生,跑到近前去。 “臣女见过宜容公主。” 连容倒是还没有机会见到温寄,自然不认识她。 可是这样乖巧伶俐的小姑娘,谁会不喜欢呢? “啊,你是?” 玉瑶跟上来:“奴婢见过公主,这是靖远侯府的二小姐。” 温寄顺势朝她扬起一个笑。 “原来是温二小姐……”连容似乎想起什么,眉眼染上欣喜,“果真如传闻中那般聪慧懂事。” 温寄笑意更深。 这位宜容公主可是深居简出,今年头一回去庙会。 这传闻是从何人那里听的,可不是昭然若揭? 也只有温廷才会如此形容她。 若是外面的人,都是传她聪明伶俐,哪里会说出“懂事”这样的话? 小姑娘似乎很亲近她:“听闻公主喜欢锦鲤?”
第46页 “正是。” 温寄凑近了些,小声说:“兄长前几日苦苦寻觅了些锦鲤鱼种,臣女回府后让他拿些出来。” 连容听见“苦苦寻觅”一词,不由得轻笑。 “不必了,这莲池中的鱼种,就是温大公子慷慨赠予的,”连容笑道,“只怕温二小姐去问他要,他也拿不出来了。” 第二十四章 温寄本来也只是想要替自家兄长邀功罢了,并不再说什么。 连容也知道现在温寄是被皇后那边占着,也没多留。 先前为了连殷,小姑娘许久未能睡午觉了,今日睡足了,整个人精神都好了不少。 这莲池她看了一会儿,锦鲤也都吃饱散开到荷叶底下去了。 温寄把方才连容给她的鱼食收好,对着莲池发了一会儿呆:“玉瑶姐姐,做太子妃要管很多事罢。” 小姑娘忽然没头没脑的这么一句,玉瑶下意识答道:“正是。” “可我并不会啊,皇后娘娘为何非要选上我?” 久居深宫,玉瑶知道这话不能接。 而小姑娘这么一想,觉得自己理由充分。 连殷不让她好过,她总不能耍耍性子不理会就过去了。 总要让他知道厉害的。 温寄当即就往东宫跑。 连殷现在还有些浑浑噩噩的,头脑发昏。 正好是后劲大的时候,听宫侍通报说温二小姐来了。 又是来做什么的? 总不能是好心来探望他罢。 连殷一言不发,理了理因长久枯坐而有了褶皱的衣袍,出门去迎。 不管是来做什么的,他总要受着。 一推开门,就见小姑娘赶得很着急似的一路小跑。 温寄走近了些,就停下仰头看他,因为跑得有些急,一时缓不过气来。 他看起来安静的过分了,没有什么劲的样子。 温寄自然发觉他仍保持用午膳时的状态,只是她又不是先前追着他跑的小姑娘了,当然没有义务去哄他。 甚至还想要补上一刀子。 如是想着,温寄扬起一个人畜无害的笑。 温寄看起来难得的和颜悦色,让他有些恍惚。 “太子哥哥,”小姑娘眉眼弯弯,久违地好声好气,“您看起来不是很高兴。” “……嗯。” 一看就不安好心。 “但是臣女也不高兴,”温寄变了脸色,板起小脸继续说,“您可知道太子妃要掌管多少事务?” 连殷没说话。 他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臣女不喜庶务,恐难当……” 话还没说完,温寄已经看见太子殿下的指尖很明显地颤抖。 “……太子妃尊位。” 她还是把话说完了。 倒不是不怕他发疯。 而是信了连尤那句话。 连殷不会动她。 “寄儿,孤不会同意。”他如是说道。 本来也没指望他同意。 温寄很无所谓地回头拉着跟上来的玉瑶想要走了。 玉瑶倒是有些不忍心。 她看着太子长大,唯有温二小姐敢把人开罪了,还搁在这里不搭理。 只是这位,看起来也没有要在未来太子妃面前立威的意思。 索性随他们去罢。 但是温寄都送上门来了,太子殿下可不会就这么让她跑了。 两个宫侍上前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寄儿,这东宫可不是想走就能走的。”连殷迎上温寄眼中的控诉,走到她面前。 他面上没有笑意,也不是宫宴上一眼惊鸿的清冷。 在温寄看来,这是贪得无厌的空洞。 他现在要的不仅仅是温氏女,也不是帝王燕,而是温寄。 因此温寄理解了之后,觉得他贪得无厌。 原本就是以靖远侯府的扶持为目的,如何还敢说他痴心难改? 就算是要说,也是说靖远侯府屹立不倒才对。 如今他不仅想着靖远侯府的势力,还想要一个痴情种的名声。 想的不错。 可温二小姐不想让他如愿。 “臣女不敢。” 小姑娘低眉顺眼,看起来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连殷倒也没能想到她会一口答应,着实愣怔了一瞬。 玉瑶被拦在大殿之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温寄羊入虎口。 行叭。 她收回前言。 太子殿下不值得同情。 就让温二小姐给他一点教训好了。 感受着似曾相识的拖行力度,温寄嘆了一口气。 “太子哥哥,您松松手,臣女跟不上。” 连殷顿了顿,终于松了些力道。 温寄动了动手腕,却还是挣脱不开。 她有些泄气。 “太子哥哥。”她不依不饶地继续唤他。 他回过头来。 她抬起手腕让他看。 “疼。” 还知道疼? 连殷转过身半跪着查看她的手腕。 红了一圈。 真是娇气。 他半抬起眼皮看她:“觉得疼?”
第47页 小姑娘委屈巴巴地点头:“嗯。” 连殷无可奈何:“你想如何?” 温二小姐一向懂得得寸进尺。 小姑娘一歪头:“抱?” 连殷静默着看了她一会儿,终是无话可说。 这小姑娘一看就包藏祸心,偏偏他拒绝不得。 他将她抱起来,发现这小姑娘实在很轻。 应当给她补补身子,不然由着她体弱遭人算计了如何是好? “你想去何处?” 不得不说,太子殿下这一回进步可观。 先前都是直接将人带到书房就不搭理的。 可是温二小姐不太愿意领情。 “臣女想回靖远侯府。”她如是说道。 既然他要问,那她就实话实说了。 反正不出三日,娘亲也会来接她。 连殷沉默半晌,却是出乎意料地答应了:“明日就送你回靖远侯府。” “不过,今日不可再提此事了。”他垂下眼,提出要求。 他其实是害怕的。 害怕再多想一会儿,就枉顾她的意愿,将她锁在宫里了。 但局势分明,他不可能赢过她。 也不可能在这种紧要关头冒险开罪靖远侯府。 他能想到的,温寄自然也想到了。 在温寄看来,无论是哪个理由,都只能说明他是个伪君子。 仅此而已。 “谢太子殿下。” 小姑娘笑眯眯地跟他道谢,但是连殷听得出来其中除了讽刺就再没有其他了。 ……要是小姑娘不那么聪慧就好了。 那样好哄骗的话,他就不必忧心其随时都有可能逃之夭夭了。 如是想着,连殷想起先前小姑娘相当好收买的样子。 ……果然还是只能怪自己把一手好牌打的稀巴烂。 对比这边的剑拔弩张,即太子殿下单方面受制的情况,连尤那里简直算是岁月静好。 “主子,那边传信来了。”黑衣人跪着,双手捧着一封信。 连尤展开信纸,看罢,轻笑一声,将信纸放在蜡烛的火焰上烧起一角,然后搁在玉碟上不再管它。 “在那里部署的势力已经开始扩大影响了,”连尤面色淡然,“告诉刘缅,在两年之内想办法取得阿木罕的信任。” “是。” 黑衣人走后,连尤看了一眼在玉碟中的灰烬,将其倒进了窗前的花盆里。 实际上,以刘缅的本事,是可以在一年之内做到此事的。 而他要求两年,是忌讳刘缅因他年幼而夺权,还是怕连殷应付不过来呢? 连尤自嘲似的笑了一下。 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第二十五章 从某些方面上来说,连殷是一位相当出色的储君。 比如一言九鼎。 相安无事地过了一晚之后,连殷如他所言亲自将温寄送出宫。 皇后显然不太明白他的作为。 于是她跟下了早朝的嘉和帝咬耳朵:“殷儿先前不是一副疯魔的模样?怎么这会儿倒是心甘情愿地将人放走了?” 嘉和帝很是骄傲地昂首:“吾儿肖父,懂得以退为进。” 皇后:…… 就不该跟这对父子交流。 连殷目送小姑娘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再离开他的视线。 这干净利落的模样,真是让他怀疑她先前的痴迷是装的。 当务之急是要把形象稳固好,不让小姑娘觉得他是个无可救药的阴谋家。 而不是想尽办法将人留下。 而且连尤那边,他不相信没有半点动静。 既然连尤有那个野心,就不会坐以待毙。 一直受人制衡,才是对他不利。 温寄下了马车,就见换了衣裳打算进宫的温夫人从靖远侯府出来。 “娘亲。”温寄朝温夫人走过去。 温夫人微不可见地松了一口气,让尺素跟着温寄回房,再从袖子里拿出荷包递给为首的宫侍。 温夫人一向看的很准,这通身的气派,一看就是御前的人。 “劳烦您走这一趟。” “夫人言重。” 送走了宫里的人,温夫人一刻不停地赶回去。 “寄儿。”她推开房门。 “娘亲。”温寄原本正与尺素说笑,这时转过头来,眉眼弯弯。 “此次,可是皇后娘娘允你出宫的?” 显然,温夫人对皇后还抱有期望。 温寄摇头,如实回答:“是太子殿下。” 温夫人本来也不指望皇后能够在这种事上有所作为,但还是惊讶于此事是连殷所为。 “太子殿下他怎么……” 分明先前是一副死活不肯放人的模样,如今却来充当正派角色了。 委实难以猜测其目的。 若是要让温寄改观,也不该如此生硬地转变。 这太子殿下莫不是高估了温寄一小姑娘心里的弯弯绕绕? 温寄年方六岁,即使较同龄人多了几分计较,也只能按照固有的模式走,尚且未能有灵活思辨的能力。 连殷如此布局,却是叫人不得不揣测其居心了。
第48页 被怀疑居心的太子殿下正勤奋的处理这几日落下的政务。 虽然现在小姑娘还没有完全哄好,但也让她出了些气了。 小姑娘一旦泄了气,就很难再扮得起恶人了。 昨晚又熬了一宿的太子殿下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发昏。 然而他一转头就看见一旁还有一小堆摺子等着。 罢了。 处理这些琐事的时间,就暂时将那小姑娘晾一会儿。 还没有吃够教训的太子殿下如是想到。 而连尤则是优哉游哉,甚至还想庆祝一番。 小姑娘被放出宫了,这就说明他又可以偷偷去找她玩耍了。 连殷确实是一位负责的储君,但是他却不是一个知情知趣的人。 在靖远侯府都未能原谅他的过失的时候,他已经开始谋篇布局了。 这布局是否完善还是另说,单单是靖远侯府不肯配合这一点,就能让他喝一壶。 还不如像连尤那样,不要抱着什么可鄙的心思,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然而连殷要应付的事要比连尤这个不受宠的皇子要多得多,现在已经焦头烂额,这几日能丢下政务去拐小姑娘已经是让他攒下不少摺子。 如果他像连尤那般,只怕是有好事之人要上摺子弹劾他了。 虽说如今连尤不再发展朝堂势力,甚至让他灭了些党羽,可他既然坐了这储君的位子,就不能只掌控着这么一点势力。 怎么看,连尤都是比较清闲的那个。 这样过了大半年,一些朝臣也看出了连尤并没有揽下朝廷上的势力的意思,慢慢歇了心思。 也有些心思活络的,找了门路去明示暗示。 但后来都没有什么动静了。 只是不知道连尤是如何表示的。 靖远侯府看起来对于连殷的作为没有什么怨怼了,温寄已经不能时常进宫,却也没有严重地牴触了。 只是其中有多少是表面功夫,只有靖远侯府的人才知道。 连殷处理政务越来越熟练,但他需要批的摺子也越来越多。 温寄对此有些惊异,常常思量为何太子殿下挑灯夜战却不见衰老之色。 有一回被温大公子知道了,勉强得出答案:“太子殿下风华正茂,并不会轻易有衰老之相。” 但是温寄知道,太子殿下往后也要批摺子的。 到时他扛不住了,想必要衰老得比旁人快些。 也就是说,她还风韵犹存的时候,太子殿下就已经是个老夫子模样了。 这么一想,温二小姐就觉得很委屈。 也就导致了,现在她看到太子殿下,常常有摇头嘆息的冲动。 虽然她一个月也仅仅随着娘亲进宫两三回。 于是连殷见到小姑娘的时候,她浑身散发着惆怅的气息。 经过反覆几次确认之后,他发现小姑娘的惆怅是针对他的。 太子殿下当然不可能直接开口去问温寄。 于是他只能求助温大公子。 “小妹她……情绪不佳?” 温廷对此持怀疑态度。 小妹对于太子的容忍度一直高得匪夷所思,不可能因为什么小事就与他置气。 就算对太子冷淡,但看起来对成为太子妃这件事接受度很高。 “正是,”连殷显然也对此毫无头绪,“她似乎认为孤身上有什么憾事。” 憾事? 温廷更摸不着头脑了。 “臣还是去问问小妹罢。” 当温二小姐听到自家兄长问这个问题时,倒是没有什么别扭,很直白地倾吐:“兄长,太子殿下如此操劳,日后会不会……未老先衰呀?” 未老先衰? 温廷哭笑不得。 但他还是很认真地想了想再作答:“你见皇上可有衰老?” 嘉和帝? 温寄不假思索地摇头。 若是嘉和帝算是衰老,就没有多少可称为年轻的公子了。 “皇上的事务必然比太子殿下要繁忙,”温廷一本正经地与自家小妹说理,“皇上尚且不曾衰老,太子殿下怎么会有如此担忧?” “啊……” 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然而温寄的回答并不能作为给连殷的答覆。 所以连殷得到的答覆是—— “她觉得您批阅摺子辛苦,担忧您的身体。” 连殷倒也没多大反应:“孤知道了。” 他自然知道温廷说的不是实话,但要是真的去刨根问底,恐怕也是扎自己的心。 倒不如顺着别人给的台阶下。 好歹能给自己留脸面。 不过温廷一般是换药不换汤。 这内里的意思变了,面上的字句却没有多大改动。 所以连殷完全能够想像那小姑娘对他的成见是什么。 所幸,温廷是一位无可挑剔的社稷辅佐之臣。 他应当已经处理妥当了。 而温寄再过些时日就年满七岁了。 “男女七岁不同席,”温廷在温夫人长久不作为之后,自觉担任起了老母亲的角色,“寄儿,你满七岁之后,就不能再无所顾忌地进宫了。” 甚至要避免进宫。 最后半句被温廷吞下了。
第49页 在温寄六岁之后,靖远侯府就在控制其入宫的次数了。 可皇命不可为。 有时想避免是一回事,能不能避免是另外一回事。 至于温二小姐是如何理解的—— 她不假思索:“兄长放心,寄儿会谨遵礼法的。” 不就是离太子殿下远一些吗? 实乃易事也。 第二十六章 温寄既然应下了,自然说到做到。 温夫人对此也并无异议。 然而为了顾及皇室的脸面,也只是由原来的一月两三回改为一月一回。 对外给出的理由也充分。 温夫人与皇后未出阁前本就是手帕交,如今两人姊妹情深未尝不可。 皇室虽有察觉,却也无话可说。 毕竟这是会坏人家小姑娘名声的,就算是皇室,也不该做出这等遭人诟病的蠢事。 连殷整日里忙的焦头烂额,每月里偷闲两三日都累的够呛。 靖远侯府如此行事,也算是为他减负。 但是他完全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尤其是探子来报连尤今日约温寄去踏青,明日约温寄去听戏的时候。 虽然靖远侯府有时会阻拦,但偶尔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主要是连尤对于温寄完全没有什么意图的样子,总不能阻止她去游玩。 靖朝并不是连男女会友都限制的,甚至早有女官的先例。 况且连尤也相当守信用,每一回都是给两人全副武装到自家人都认不出。 说好了偷偷出去玩,当然不可能希望被人认出来了。 连尤在伪装方面的技巧相当娴熟,每一回都滴水不漏。 久而久之,靖远侯府也就懒得去管束了。 只是这就对连殷不那么友好了。 可怜的太子殿下不仅要忧心国家大事,还要盯着小未婚妻和死对头暗通曲款。 他太难了。 作为储君,他不可能跟着小姑娘出去玩。 就很气。 但是他只能在书房里跟一堆摺子大眼瞪小眼。 结果这个时候温寄还一月才来探望他一次。 太子殿下觉得自己似乎过得有些安逸了。 这要是以后连尤反了,太子妃还帮着反贼,这可怎么办呢? 杞人忧天的太子殿下顿时坐立不安起来。 虽然他知道靖远侯府不会去做这种事,可到时温寄她若是替连尤求情的话…… 他岂不是要做一个昏君? 连殷在莫名其妙地被自己带偏之后,整日忧心忡忡。 终于到了温寄进宫的那一日。 温寄例行公事般带着玉瑶去东宫。 就好巧不巧地撞见连殷对着后院的养鱼池沉思。 “太子殿下?” 连殷面色淡淡,没有转过头来。 “寄儿,孤与连尤同时掉进莲池,你救谁?” 温寄有一瞬间的愣怔。 这个问题…… 如果是先前,她当然毫不犹豫地选连殷。 但是现在,连尤作为一个与她私交甚笃且皮相上上乘的皇子,总不能落了他的面子。 于是温二小姐想了想,还是决定做一个社稷辅佐之臣该做的事。 “太子殿下,您与大皇子兄弟情深,皆是人中龙凤,”她状似无意地提醒他,“宫侍们对您二位忠心耿耿,若真有此事,自是轮不到臣女。” 皇室的子女就算有夺妻之恨,面上也要和和气气的。 更不用说是两个极有可能夺嫡的皇子。 连殷今日说的话,如果让好事者传出去,即使是谣言,其深得民心的温和形象也将大打折扣。 更别说京城的势力盘根错节,只怕宫中的耳目今日就能将消息递出去。 这太子殿下看起来也不像是个傻的,为什么就如此莽撞行事? 温二小姐很头疼,感觉自己对太子妃这个位子又降低了期望。 太子殿下纠结了许久的问题被温寄条理清晰地驳回。 这让还在等答覆的太子殿下在清醒之余无比委屈。 他的小未婚妻无情无义,一点都不知情知趣。 在温二小姐手上吃了亏的太子殿下终于歇了心思,对温氏社稷辅佐之臣的定位有了新的认知。 可这么看来…… 温氏女还真是与太子妃之位很相配啊。 而表面上,连殷咳嗽两声掩饰尴尬:“寄儿言之有理。” 你才不是这样想的。 温寄如是想着,没有戳破他。 但是面上的漫不经心却一目了然。 跟在后面的玉瑶见连殷难得吃瘪,掩唇轻笑。 太子这些年在宫里被哄的不知人间疾苦,如今温二小姐来了,正是所谓一物降一物。 分明是天生一对,哪里是关乎什么帝王燕? 倒是帝后煳涂了。 连殷看似嗔怒地转过头看玉瑶一眼,她这才收回思绪,俨然是端方严肃的模样。 温寄并不忧心今日连殷的失言。 玉瑶既然能作为皇后身边说得上话的大宫女,如无意外日后是有个女官的职位的。 也算是皇后的心腹。 既然她都不慌不忙,那就说明这事并不严重,甚至是可以轻松处理的。
第50页 那温寄也没必要去钻营此事了。 只是。 太子妃日后也是要做皇后的呀。 那万一她身边没有能用的人怎么办? 那她岂不是要孤军奋战? 由此,温二小姐再次意识到了太子妃这个职业的吃力不讨好。 好焦灼。 好想撂挑子不干啊。 但好在太子殿下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寄儿,我听闻你前几日与宜容一同去莲池赏鱼?” 虽然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确有此事。” “东宫的养鱼池里多是珍贵的鱼种,”连殷示意温寄看前方的养鱼池,又补充道:“锦鲤……也是有的。” 锦鲤? 好吧。 温二小姐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宜容公主想要为太子殿下争取一下。 不过温寄并不觉得此事有什么。 毕竟她也会这么帮自家兄长。 也是了,宜容公主生母身份低微,又是女儿身。 能够在庙会那日出宫,其中必然有连殷的照拂。 是谁说太子对宜容公主情感淡薄的? 只怕是太子殿下那张美人脸上就没有什么温和可言,又恰好叫人撞见了二人交谈罢。 倒也白白让人谣传诟病了这么些年。 也没有人替他喊冤。 想想就可怜。 但是这样上下一致的统一口供…… 恐怕连殷本身也有掺和吧。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目的,但八成是为了保全这位宜容公主。 深得储君宠信的公主,哪里会有什么好下场? 如果得圣宠还好说,偏偏嘉和帝是个心眼偏的没边的。 这要是连殷表现出对这位妹妹的喜爱,像连尤这样的,必然先拿她开刀。 更别说日后连殷定然树敌无数。 如此,连殷也算用心良苦。 第二十七章 连殷向来知道自己的小未婚妻聪明过人。 但是当他看见小姑娘因为他一句试图邀功的话就陷入沉思,顿时觉得自己的帝王术都白学了。 辛辛苦苦十几年,被一个未满七岁的小姑娘套话。 他的脸面何在? 更何况让他这么掏心掏肺的小未婚妻,与他的死对头还相处愉快。 这世道不公。 玉瑶显然并不打算帮着太子殿下改善这般境况。 这宫里头规矩严苛,个个都是只会应话的木头。 难得有这么个能让人打心眼儿里喜欢的小姑娘,可万万不能将人给折腾走了。 至于太子殿下…… 暂且让他委屈着吧。 左右这小姑娘日后也是他的,他还能吃了亏去? 这么想着,玉瑶也心安理得地袖手旁观。 温二小姐却是个有远见的姑娘。 连殷现在能收敛起脾性,耐心与她周旋,是有多个必要条件的。 距离她能够恃宠而骄的程度尚且差得远。 她这会儿要是上套了,可不就是一败涂地吗? 作为社稷辅佐之臣,如果说敢于进谏是其职责,那么给君主台阶下就是必修课。 温寄虽不是无师自通,却也将双亲的言行学了个七成。 应付连殷,确实绰绰有余。 “太子殿下雅兴,臣女见识浅薄,不敢称赏鱼,仅仅看着稀奇罢了。” 玉瑶与温寄长久相处以来,已经对其滴水不漏的言辞没有什么惊讶了。 温寄并不希望每次进宫就被拉过来看一池花花绿绿的鱼,只好委婉地表达自己并不喜欢赏鱼。 顺带将连殷捧高些,他也不至于心中有根刺。 尽管如此,依然很扎心。 没能猜准温寄的喜好不说,白白送了一个瞒天过海好些年的秘辛。 血亏。 但是。 “寄儿若亲近宜容,也可让玉瑶领着你去寻她,”连殷看起来很自然,全然没有尴尬的样子,“她在这宫中并不与什么人交好,定然盼着你去。” “臣女知晓了,”温寄并不太想费心思,只一板一眼地回答,“宜容公主温和可亲,臣女甚是崇敬。” 在场的两位都听得出其敷衍之意。 显然赏鱼并不是什么消磨时间的好法子了,就只能另选。 往日都是看看进贡的茶叶、布料和一些稀奇玩意儿。 但是连殷今日受挫,不甘如此。 于是带着温寄去了射箭场。 玉瑶看得出小姑娘对此有些兴致,于是也并不提一些废话,只吩咐下去让宫侍们部署周全。 能在皇后身边做事的人,行动效率也不会低。 宫里的人都对她敬上几分,就算是些小主子,也顾及她的脸面。 她吩咐下去的事,也可看做是皇后吩咐的。 很快射箭场就部署好了。 射箭场是允许武将练习的,但今日尚早,且嘉和帝并不怎么热衷于射箭,因此射箭场空荡荡的,并无什么人。 唯一人比较多的地方,就是温寄身边了。 虽说太子殿下总不至于准心偏到她这边,但这种措施有没有必要是一回事,做没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有时候,一些看起来多余的事,其实是必要的工程。
第51页 关乎其人看起来是否尽职尽责。 其实连殷的骑射水平可以说是京城的公子哥之中的佼佼者,但是对于家有一位战功赫赫老父亲的温二小姐来说,完全是玩过家家的水平。 其实她也看不出水平,主要是看气势。 靖远侯虽然圣贤书读了不少,可到底是经歷了实打实的战场,其气势威慑诸多将领供其调遣,岂是连殷能比的? 如此一来,温寄就很忧心。 太子殿下如此羸弱,再想想连尤曾派人夜潜靖远侯府,顿时觉得他的生命安全堪忧。 这样的夫君,还能要吗? 小姑娘尽管看的毫无情绪波动,但在连殷放了弓箭往这边走的时候,面上立即晕染开笑意。 “太子殿下神勇。”她很给面子地夸赞道。 连殷听了她赞赏,并不细分其掺和了多少场面话,并克制自己不过脑子地听完这句话。 如果不想体会把自己给郁闷死的感受,就不要仔细分析温二小姐说的场面话,并自行想像其神态神情,不要妄想从本尊身上找存在感。 不过太子殿下算是特殊角色,以至于温二小姐会配合地馈赠一个友善的笑。 于是很识时务的太子殿下被哄开心了。 这大概也算是一种默契罢。 正是用晚膳的时辰了。 而连殷经过一下午的运动也不能避免飢饿,索性并不拖延时间让玉瑶提醒,到了时辰就去换了衣裳带小姑娘回坤宁宫了。 温夫人与温寄并不在宫中用膳。 因为靖远侯其实是掌厨的一把好手。 每日坚持要亲自操刀的靖远侯不允许妻女辜负他的劳动成果,因此三令五申地要求她们要在用晚膳之前回府。 不然…… 不然就不用膳。 尽管遭殃的是温大公子,但温寄为了自家兄长能够按时用膳,依然与温夫人进行过沟通。 于是温夫人毫不犹豫地放弃了与塑料姐妹共进晚餐的机会。 皇后? 那是什么? 有女儿好吗? 转眼就到了温寄的生辰。 虽然去年的生辰实际上没有让来客知晓发生了什么,却也很不美好了。 于是温夫人今年并不打算大办,只自家人关起门来过。 只是当天,连殷就收到了来自各方面的参谋与建议。 “殷儿,今日是……” 连殷对于从一个月前就开始明示暗示的皇后无话可说,只能是顺着把话接下去:“温二小姐的生辰。” “既然知道,你可有提前备好贺礼?” “备好了。” “殷儿啊,”皇后苦口婆心,“你这回可不能再送什么金银珠宝之流的庸俗物件了,小姑娘可不会吃这一套。” “是。” 经过皇后一长串的盘问之后,连殷终于能出发了。 太子殿下这回考虑得相当周全,并不乘宫廷马车,而是用了一辆只是较为讲究的官家马车。 今年靖远侯府既然没有办生辰宴,自然是不希望有人来打扰的。 他若是这时候还无比高调地坐宫廷马车出行,只怕是直接把人得罪了个彻底。 至于贺礼…… 那必然要低调脱俗又彰显诚意。 决不可能像个土财主一样一垒的金银送过去。 靖远侯府又不缺钱。 在连殷还在纠结出场方式的时候,连尤已经登门造访了。 “小柚子,你去年送的那只鹦鹉可能吃了,”温寄小声抱怨,“它都长了不少肉。” 连尤笑着看一眼那只鹦鹉,道:“那岂不是正好?” 温寄不明所以:“正好如何?” 连尤眼中带笑:“左右都养了一年了,何不尝尝鹦鹉肉?” 鹦鹉被他看得脑袋往后缩。 温寄拦住他去捉那鹦鹉的手:“鹦鹉肉不好吃的。” “你如何知道?” “威武侯伯伯家的世子说的。” 连尤显然没有要放过这只鹦鹉的打算:“旁人说的哪里能够尽信?” “不管,你要是动这只鹦鹉,就别来了。” 连尤放下手,以示妥协。 这小姑娘真倔,说一句喜欢他送的贺礼这么难? 连殷被管家迎着进了靖远侯府,一转角抬眼就看见他怎么也哄不来的小姑娘与连尤毫无生疏地交谈。 果真是将要入夏的天气。 这太阳可真是刺眼啊。 第二十八章 这时温寄回过头来,看见他。 她倒是很坦然:“太子殿下。” 却与一旁的连尤十分同步了。 连殷看得有些咬牙切齿,但面上不露声色:“今日是温二小姐的生辰,虽未大办,孤感念情谊,备了贺礼。” 感念情谊? “太子殿下果真重情重义,”连尤笑的不辨真假,“臣弟此次前来,可是没来得及准备贺礼。” 连殷一言不发。 原本靖远侯府如此低调地为温寄过生辰,就是不希望又引起什么人的重视。 偏偏他这个理应被千防万防的人来送贺礼,可不是天大的笑话? 而连尤虽然没什么心思,但身份也摆在那里,不送贺礼,就显得不那么与靖远侯府亲近,不会拉他们下水。
第52页 就算去外面说是道贺,也能看得出来没有多少诚意。 两相对比之下,连尤可是高明不少。 连殷一抬眼看见那只鹦鹉,顿时说不出话来。 他确实知道连尤去年送了只鹦鹉,但不知道居然是这样名贵的品种。 这种鹦鹉只能是进贡,京城里是找不到的。 不过很赶巧,东南的市场常常有蛮夷人带了些稀奇玩意儿来贩卖。 想必是连尤熟悉那里的情况,派人去收买来的罢。 倒也是花了很多心思了。 也无怪乎温寄对他如此亲近了。 温寄见他怔住,又不能让他一直站在这里,只好提醒他:“太子殿下?” 连殷抬眼看她。 他不说话,温寄就只能硬着头皮接下去:“您不是说准备了贺礼?” 他似乎还有些恍惚,回话倒是很快:“嗯。” 行叭。 您是大爷,得惯着。 温寄哭笑不得:“您现在是反悔了,不打算送臣女了吗?” 这种事当然不可能。 连殷似是惊醒一般,终于恢復了行动效率。 他自袖中取出一个玉牌,上面方方正正刻了一个“寄”字。 刻板又正经。 然而在场的另外两位却不由得对视一眼。 此事,该说是巧合,还是他有意为之? “这玉牌雕工甚好,不知是什么人做的?”温寄收了玉牌,弯起眼眸,笑着应对他。 连殷垂在身侧的手紧握,略有犹豫,却还是道出口:“是孤亲手雕刻。” 此话一出,温寄倒是应对自如:“不知太子殿下精通雕琢技艺,不愧为国之储君。” 管他什么情况,夸就对了。 连殷半垂着眼,遮掩住眼里的受宠若惊,淡然开口:“并不算精通,温二小姐谬赞。” 要是精通的话,就不会伤到手了。 可他总不能当着连尤的面示弱,这点脸面他还是要的。 连尤并不在这个时候去打扰他的好事,只是暗自遗憾自己这腰牌日后不能带着出门了。 平日里人们并不会眼尖地去观察他的腰牌。 但是上一回连殷被看破,一直找机会查他的腰牌,吓得他把那腰牌都压箱底了。 今日之后他如果再让人看着了他那腰牌,再知晓了上面刻着的字,无论连殷如何想,他必然将人得罪死了。 这可真是令人头疼。 那腰牌看着就富贵,并不是什么普通货色,这样好的东西不能拿出去显摆,实在太痛心了。 头疼的连尤并不想在这儿遭人白眼,没等连殷想好怎么支开他,干脆自己走了。 温寄吩咐管家送连尤出门,冷静地接受了要孤身面对连殷的结果。 反正小柚子不讲义气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她已经习惯了。 接下来,只要…… 然而不等温寄考量,看着连尤走远了,太子殿下立即表演起来了。 “寄儿,你的生辰也要同他一起?”连殷回过头来,没什么面部表情的模样看起来倒很像是在威胁人。 “邀友人一起吃碗长寿面罢了,太子殿下连这种小事也要与臣女置气?”温寄看惯了他这副面色,反倒能笑起来哄劝,“况且大皇子也未能吃上面就走了,您宰相肚里能撑船,万万不会计较此事的。” 温二小姐别的不说,哄人这方面可是从小到大都没有断过。 哄一个太子殿下,只是嘴上抹蜜就能了事,有什么难度可言? 可惜的是,虽然太子殿下很好哄,但是他在某些时候是一位合格的戏精。 “那么友人和夫君,你该知道如何抉择?” 然而温二小姐也不打算一直惯着他:“臣女愚钝。” 连殷见温寄想要装傻逃避问题,索性将脸面暂且放到一边,通过装可怜的手段来达到目的。 “寄儿,孤技艺不精,雕琢那腰牌时不慎伤了手,”连殷盯住她,“你该有所回应不是吗?” 温寄被他看得相当不自在,但脑子运转并没有停滞。 对策都是对人的,对付连殷的话…… “既是如此,臣女确实不该辜负太子殿下美意。” 温二小姐将先前收好的腰牌拿出来,当着连殷的面挂在腰间。 “如此,您可满意了?” 这要怎么回话?不满意也得满意啊。 在温寄面前,太子殿下永远毫无战斗力。 他只能保持沉默。 “既然大皇子走了,太子殿下不如赏脸留下来吃了长寿面再走?” 打一棍子给个甜枣的招式被温二小姐用的轻车熟路,堵得人没话说之后又开口留客。 连殷被这转变整的有些反应困难,虽然大致了解温寄的路数,但仍不可避免的被下了套。 怎么说呢,太子殿下连挣扎的迹象都没有。 温顺得像一只受了良好驯养的大象,无害的很。 这可真是…… 不过温二小姐选择性忽视了这一点。 正好这时靖远侯夫妇自内院走出来,就见先前的大皇子换成了太子。 他们也没有多说什么,左右都是这么几个人,也不必吩咐厨房多下一些面了。
第53页 尽管靖远侯想要亲自下厨,却依然被温夫人拎出来了。 这可还有外人呢,哪里轮得到他来? 操刀失败的靖远侯委屈巴巴,并没有心情对着连殷摆好脸色,却也严肃地行了礼。 温寄出声询问:“兄长呢?一大早就不见他,是去了何处?” “廷儿他……” “怎么?一大早出门给你拿生辰礼还不高兴了?”温廷走进门来,眼底的笑意在看见连殷的时候变得浅淡。 不管过多久,连殷确实扎了一根拔不出来的刺。 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温廷恭恭敬敬行了礼。 他转了身,将全京城技艺最好的师傅做的珠簪交给温寄。 温寄接过后,倒是没有像收腰牌一样收到袖子里,而是交给了尺素让她放回房里。 这却是让连殷脑子清明了一瞬。 如果他方才没有说什么的话,他送的腰牌,就註定是要压箱底的了。 姑娘的饰品,都要仔细收好的,而不是随意揣起来。 人造的孽,果然都是要还的。 第二十九章 温寄抬眼看见他盯着她腰间若有所思,瞭然,并不惊讶于连殷的谨慎。 作为一个学了十几年帝王权术的储君,他连这点本事都没有,那才奇怪。 但是这太子殿下竟肯打落牙齿混血吞了。 与刚开始谁都不搭理的模样相比,可谓进步神速。 只是有一点不好。 他过于谨慎了,她就很难耍一些小聪明。 一想到先前他都是装傻配合,温寄就有些受不了。 那不就是一直在看她的笑话吗? 可怜的太子殿下还不知道自己被反侦察了,仍沉浸在自己送的贺礼会被压箱底的悲伤之中。 这个时候,长寿面就很适合用来打破尴尬。 对于连殷来说,长寿面他没有少吃。 但宫里头不兴这一套,基本都是他吩咐了御膳房才会做。 每一回一想到自己过生辰吃长寿面还要主动要求就不太高兴。 但是又想要吃一碗图个吉利。 就很难办。 所以说,难得有这样不用自己开口的机会,太子殿下自然心情愉悦。 跟着他来的宫侍想要替他试毒,被他制止。 这要是真的试了毒,那才是真正的笑话。 如果连靖远侯府都会谋害皇室,那这靖朝也没可能留到现在。 宫侍本来就是例行公事,也没有坚持。 若说温氏能做出这样的事,嘉和帝都不会信,而连殷对于靖远侯府莫名又坚定的信任,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来自于嘉和帝。 温寄少有见连殷能好好地吃完一碗饭。 在宫里,他身为储君,每个样式的菜只能用上一两口,因为不得暴露喜好。 想来也是可怜极了。 这么一顿吃下来,再好的食慾也要没了。 不过要是说靖远侯府无人能安插人手,温寄还真有些不敢保证。 毕竟有连尤的前车之鑑在,温二小姐不怎么信任自家府邸的防贼能力,所以如果可以的话,她其实是想劝那位宫侍再忠心护主一些,再坚持一点的。 但是没有想到他说不试就不试了。 这也……过于听话了罢。 难道能够抗住压力进谏的就只有温氏了吗? 真是世风日下。 这次宫侍还算是手下留情了,在连殷吃下了三分之二的时候试图叫停。 说是叫停,也是要顾着连殷和靖远侯府的脸面的。 于是在那宫侍左右为难时,连殷很是自觉地搁了筷子。 无非就是一碗长寿面罢了,他也没有那么稀罕。 温夫人见状,顺势起身送客。 虽然连殷本人还没有说要走,但是他来送个贺礼,顺便还留下来蹭了一碗面,这会儿他不想走也该走了。 可是温夫人起身送客了,温寄这个寿星自然也不能落下。 温二小姐依依不捨地看了一眼碗里的面,挣扎了一下还是搁下筷子跟着温夫人站起来。 尽管连殷一再推脱,但两人还是分别拉上温晋和温廷将人送到了门口。 太子殿下说不必送,难道他们就不送吗? 这种客气话能听吗? 当然不能。 今天他们要是听了话,明日就该传出靖远侯府对皇室不敬的消息了。 常伴天子侧,太难了。 温二小姐嘆了一口气。 眼见着马车消失在视野中,温廷对靖远侯夫妇丝毫不抱希望,自己安抚温寄:“小妹,无需挂怀,晚上吃的才叫长寿面。” 温寄不怎么犹豫地选择了接受这个说法。 而差不多是被赶鸭子上架的太子殿下坐在马车里,垂下眼,面上隐隐有快要遮掩不住的笑意。 他将右手展开,是一个小瓷瓶。 方才小姑娘从侍女那里要来了这个给他,那句偷偷摸摸似的话似乎是贴着他的耳朵说的一样。 “这是最好的伤药了,”她不由分说地塞到他手中,“留了疤该多难看。” 那么,为了这副皮相,这药也是非用不可的了。 若是要问为何尺素会随身备着伤药,就该归咎于温二小姐小时候常常磕磕碰碰了。
第54页 那时候尺素知道护不住她,就只好老老实实地准备好伤药。 如今温二小姐走路稳稳噹噹的,尺素却将此作为习惯了。 一旁的宫侍上前试探着问:“殿下,这伤药是不是要……” “不必。” 温寄亲手给的伤药,别说不可能掺和什么,就算掺了什么,该用还是要用。 方才尝了甜头的太子殿下这会儿显然很上头。 不过到了皇后面前,该过的流程还是要过一遍。 “殷儿,你护着她是好事,”皇后让那宫侍退下,“只是你却没有真正替她考虑过,你现在表现出对她的恩宠,这万一你有什么祸事,她就成了众矢之的。” 皇后使了个眼色,玉瑶上前将那小瓷瓶接了过去,吩咐下去让人请太医了。 连殷一言不发,却也没有阻拦。 “殷儿,你该护着她,却不能让她在你护不住的之后被加害。” 皇后最后说了这么一句话,就让宫侍送他离开了。 而那瓶伤药也在经过太医查验之后送回了东宫。 而这边,靖远侯府。 尺素欲言又止:“小姐……” “你是想问我为何要做这么一齣戏?”温寄抬起眼笑道。 这么说总感觉不太好。 所以尺素不打算开口。 好在温二小姐并不是喜欢吊人胃口的性子。 “好歹明面上还有个婚约在,而且是皇上赐的,如无意外,还是安安分分的好,”温寄轻描淡写地分析,“这样一来,就不可能对太子殿下过于苛刻了。” 至于退婚的事…… 最好是不要列入考虑范围。 到时候开罪什么人,可不是靖远侯府能说了算的。 尺素面无表情。 开罪什么人,也不是由靖朝的皇帝说了算的。 在温二小姐绞尽脑汁试图步步为营的时候,她并不知道自己的侍女脑子里在规划着名什么可怕的事。 虽然最后也没有实施就是了。 日復一日的生活有时候会让人感觉到岁月加快速度甩开自己。 这一年,靖远侯府的二小姐年方十二。 温廷看起来很严肃地叮嘱她:“你可是十二岁的姑娘了,不能再没规没矩了知道吗?” 奈何温二小姐根本就不吃这一套:“乱讲,距生辰可还有半年呢,哪里能这么算?” 温大公子据理力争:“如果按除夕来算的话,你已经十二岁了。” 温寄抬头看夜幕中的烟火,头也没回:“那就不按除夕来算。” 温廷没再说话。 这样也好。 彼时,有一个人赶回了京城。 他翻身下马,将头上带着的用来遮住脸的帷帽拿下。 原本在皂纱下若影若现的五官顿时清晰可见。 “大皇子,别来无恙。” 第三十章 连尤毫不辜负他这几年在京城里温雅的名声,面上不露声色地一派和煦:“缅公子,别来无恙。” 风尘僕僕的刘缅看着连尤人模狗样的,丝毫不肯给他面子:“不敢劳烦大皇子牵挂。” 这小子可真狠,硬生生让他在阿木罕的领地待了五年。 这下只要他想,东南方向的蛮夷随时可以攻打靖朝。 连尤可满意了,刘缅却咽不下这口气。 但是他咽不咽得下是一回事,能不能一吐为快又是另外一回事。 被自己的谨慎憋屈死的刘缅只能是口头上放放狠话。 连尤也不计较,只一副温润如玉的君子模样。 看得刘缅恨不能给他一拳,好毁坏了他笑面迎人的皮相。 但他终究没有这么做。 连尤一副好脾气的样子,笑眯眯的:“你该知道,这一次回京城就不只是传传信这么简单的事了。” 刘缅右手一动,手中的扇子展开:“这是自然。” 太子时年十九,早已上手处理一些重要的事务了。 可以说,如今的太子殿下,已经算是有实权的了。 而朝中大半的臣子,看起来都是拥护他的。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连尤是没有能力与他一争高下的。 有人觉得这大皇子委实淡泊了些,他当初要是顺势拉拢党羽,现在说不准就能与太子分庭抗礼了。 可是他当初半途而废,生生让太子折了他拉拢来的党羽。 而传闻中淡泊的大皇子连尤对此嗤之以鼻。 无论如何,眼下连殷的局势显然是越来越好了。 人在顺境下,无论如何步步为营,总归是松懈的。 于是温二小姐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太子翘班跑到靖远侯府来喝茶。 哦,不对。 也不能说是眼睁睁。 她不仅得看着,还得作陪。 温二小姐再次感慨:她太难了。 若是以后被人知道了,指不定要说她让太子玩物丧志了。 十二岁的小少女很是苦恼,只能是苦大仇深地盯着正偷闲的太子。 好在连尤还不至于这么没良心地晾着她。 “寄儿,今日想去何处?”他面部表情一向细微,这会儿看起来倒真像是在寻求她的意见。
第55页 但是,温寄知道,去哪里还是这位爷说了算。 果不其然,没等温寄开口,他就自顾自地继续说:“这京城该去的去处都去过了,这几日孤得了空闲,就去京郊的院子里歇息一会儿罢。” 正是开春的时候,天还冷着,这个时候去那冷冷清清的京郊,您也不怕受了风寒。 如是想着,温寄没有开口。 然而太子殿下并不能洞悉少女的心事,见她沉默,就很干脆地一锤定音:“寄儿既然没有异议,孤就命人准备了。” 本来打算做做样子的温二小姐:…… 她不该对连殷抱有期望的,真的。 再说了您去歇息管她一个弱女子什么事? 他还真想带着她一起去? 正当温寄打算组织语言婉拒的时候,这位爷目光沉沉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改变了主意。 “京郊太远了,舟车劳顿,”连殷抢先一步将温寄想说的话说了,“不如还是去松山楼买些糕点罢。” 松山楼的糕点很是出名,皇后当年就很喜欢。 只不过后来少有机会出宫,也长久没有吃这家的糕点了。 连殷买下了两袋桂花糕,打算带回去给皇后。 小姑娘比较喜欢绿豆糕,但是连殷不喜欢。 那绿豆糕甜腻腻的,有什么好吃的? 于是他强行塞了一袋桂花糕给她。 小姑娘沉默着拿着袋子。 罢了,不与他计较。 反正松山楼的桂花糕也是一绝。 温二小姐总觉得自己并不是有了一位未婚夫,而是平白多了一个冤家。 太子整日不知在想些什么,偏偏偷闲的事要拉上她。 储君偷闲啊。 他还非要求她守口如瓶。 这样恶声恶气的夫君,她才不要。 像兄长那样温润君子的,就很好。 这么想着,温寄越发觉得自己以后没有好日子过。 小姑娘一手捏着桂花糕,小口小口地咬。 没滋没味的。 温二小姐如此评价着,舌尖却忍不住攀上齿间清甜。 这太子殿下的眼光,也算不错。 桂花糕么,还是能够下咽的。 连殷侧过头,看见身旁的小姑娘腮帮子鼓鼓的,玉雪可爱。 他无意识地盯着看了一会儿,回过神来,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去。 她是什么时候出落成这样的? 温寄这几年确实张开了,原本稚嫩的五官变得精緻起来。 放眼京城,都找不出这样的美人胚子。 然而早几年就已经放出了风声,自然无人敢上门提亲。 谁有那么大的胆子和当朝太子抢人啊? 莫不是不要命了。 于是温二小姐只能默不作声地将自己不受欢迎归罪于太子。 她原本还只是个待字闺中的小少女呢,结果一下子就变成有婚约的老女人了。 感觉自己都衰老了很多。 温寄很是忧愁,但依然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桂花糕确实好吃,但总不可能捧着一袋桂花糕就这么吃一天。 连殷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寄儿,你想去何处?” 这一回确实是在询问她了。 温二小姐将手中拎着的半袋桂花糕塞给连殷,几步走到他面前提议道:“去护国寺罢。” 她可是早就听说护国寺来了一位高僧。 既然有那么多的人吹捧他,总不会是毫无本事的。 连殷似乎想起什么,收紧了攥着袋子的手,耳根发红,低低道一声:“好。” 温寄看他一眼,而后拿着手帕擦擦手,并不在意他的异样。 国库去年拨款给护国寺修缮,现在一看,果真更气派了。 门口的扫地僧看见他们来了,好像知道他们的来意似的,笑着迎来:“两位施主,这边请。” 连殷讶异地询问她:“寄儿?” 温寄摇摇头,示意她也不知道。 本来还期待着自家未婚妻给的小惊喜的太子殿下顿时有些失望。 不过。 是什么人能够掌握他的动向? 连殷眯了眯眼,神经有些紧绷。 温寄一看就知道他又在想些什么有的没的了,上前拉住他一只手,示意那扫地僧带路。 扫地僧面上始终带着不深不浅的笑,他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而这边的太子殿下突然感受到右手上柔软的触感,一时恍惚,就这么被少女牵着走了。 护国寺真是个好去处。 五迷三道的太子殿下如是想到。 第三十一章 那扫地僧将他们带到后院的一间简陋禅房之后,就兀自走了。 只留下两个人无所事事。 温寄见这里没有别的人,于是就在跪坐在蒲团上等着。 太子殿下睨她一眼,也跟着她一起跪坐在一旁的蒲团上。 温寄被吓了一跳,想要劝他起来。 他可是当朝储君,怎么能这么随意地就跪下了? 这要是算在她头上,该是多大的罪责啊? 她有些欲哭无泪。 却忽然听见一道清朗的声音:“二位贵人来我这小小茅屋仅是为了拜堂吗?”
第56页 二人回头看去,只见一位素色布衣的书生模样的男子。 他嘴角噙笑,一双琉璃似的眼眸清澈,抬脚跨过门槛。 “你看起来可不像一个和尚,”温寄似笑非笑,“况且这禅房并无高堂,该去何处拜?” 重点是这个吗? 他一时愣怔,不可避免地落了下风。 一旁的太子殿下已经站起来,并将正与面前人对峙的少女也拎起来。 这会儿听见她反驳的话,眉眼顿时柔和下来。 高堂倒是随时都有,端看自家的小未婚妻是不是愿意拜了。 听她话中意,像是并不牴触。 自以为想得通透的太子殿下对着来人的态度都和善了很多。 来人似乎并不想与他们多说什么:“二位贵人来此有何要事?” 小姑娘也相当爽快,并不拆穿他的明知故问:“我听闻护国寺来了一位高僧,既是高僧,必然有些本事,就来看看。” “贵人不知谣言不可信吗?”那人眯起眼笑,回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然而温二小姐并不吃这一套,很是直白:“按规矩来说,你不该这么问。” 那人从善如流:“那按贵人的意思,贫僧该怎么问?” 温寄却并不理会他了,转头看连殷:“您有什么想求的签?” 连殷垂眸看她半晌,静默着,并不开口。 像是在固守着什么。 温寄不太能理解他的执着是为什么,但还是按着猜测补上一句:“殷哥哥?” 不知道为什么固执的太子殿下不假思索地应声:“嗯。” 请恕温寄并不能从他的回答中得知什么有用的信息。 无可奈何的温二小姐只能是回过头来为难别人。 那人接收到来自温寄的“你自己看着办”的眼神之后,险些也绷不住良好的修养。 但是他的业务能力确实不容置疑。 “如此,二位贵人不如求一支姻缘签?”他笑着提议道。 温寄勐地看向他,只看见其人随意又无辜地对上她的视线。 她拧眉。 “我们……”已经求过一回了。 可惜的是,温寄还没有说完,就被一旁缄默不言的连殷打断。 “好。”少年面无表情地说道。 护国寺交上来的文书哪里能够信? 还是自己来比较有可信度。 他都应下了,温寄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 行叭。 您是大爷。 温寄示意那人按连殷的话做。 他从一旁的木架子上取下一个签筒:“二位谁先来?” 温寄早就阴差阳错求过一回签,这一次自然是让连殷先来。 连殷本来是并不很愿意信这些的,然而这签可是让他与温寄被赐婚的缘由,就算是不信也该信了。 那人拿着连殷的签看了看,忽然笑得有几分莫测。 清冷的少年看起来有些紧张:“如何?” 那人却很随意地将签放回:“算是个好签。” 什么叫算是? 原本很紧张的太子殿下被他这句话说得很没脾气。 温寄也对其爱答不理的服务态度很迷惑。 所谓高僧……就是这样的? 被两个人盯得有些不自在了,他只好稍微解释了一番:“就是说若您想要求娶意中人,必然心想事成。” 连殷对这个解释很满意,也不追究其怠慢了。 而一旁的少女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罢了,反正都说了是个好签了,想那么多做什么。 温寄见识了其疲于应付的态度之后,也没有求籤的兴致了。 那人目送二人离开,轻笑一声。 如果仅仅是求娶,自然没有什么阻碍可言。 可如果要她交付真心呢? 所以说,这签是不是一个好签,端看这位太子殿下的野心有多大了。 “他们在这儿这么一会儿,都还没问问我的名号。”那人低声说着,摇了摇头,回了禅房念经。 出了护国寺,温寄还想挣扎一下想想那所谓高僧有什么地方不对,恍惚间撞上了前面的人。 她勉强抽回思绪,抬眼看见少年一双墨色的眼眸就这么盯着她看。 他时年十九,早该是娶妻的年纪了。 然而他好像并不着急。 有一些心思活络的,也被他很直白地拂了脸面。 帝后奈何他不得,又不能厚着脸皮来催靖远侯府,只能是干着急。 实际上,若他不是当朝储君,也该有很多姑娘趋之若鹜的。 先前就说过了,少年一双浓墨般的眼,无需多么深情,只看着一个人,就能感受到他的珍重。 实在可惜了这样风流的一双眼,长在一位性子凉薄的储君脸上。 对上这双眼,更多的人感受到的不是珍重,而是深不见底的黑夜,危险到了极致。 唯有温二小姐没有被这样对待。 这也只是因为她与少年初次见面时,少年还并未受过什么打磨,仅仅是流于表面的凉薄罢了。 时也命也,无需怨天尤人。 温寄本人已经对这样一双令人妒忌的眼眸免疫了。
第57页 看久了,也就觉得这双眼珠子比起旁人精神一点,也没有什么有特殊的了。 不就是一对招子吗?再怎么稀奇也没有什么用处。 于是温寄很是淡然地开口:“太子殿下?” 拥有一双没什么用处但是很精神的眼珠子的太子殿下此时却是有些委屈的。 他并不蠢笨,且被那所谓高僧示意的那般明显,虽然寄儿还不知所谓,他却是明白的。 求娶就算是当下也是没有什么差错的,可如果要让寄儿心悦他,即使是不由那人挑明,他也知道此事的可行度之低。 可如果是仅仅求娶,那他与父皇后宫那些从未被临幸的妃子有什么不同? 小少女觉得眼前挡住去路却一声不吭的太子殿下奇奇怪怪的。 但是为了能够尽快将其送走,她觉得自己还可以尝试一下。 “太子殿下,您在想什么?”温寄伸手勾住他的手指,循循善诱,“您要说与臣女听吗?” 周围人来人往,少有几个朝这边看得,也并不驻足。 少年恍惚着,垂眸看她:“寄儿,我们什么时候能够成亲?” 第三十二章 成亲? 温寄先前一直没有考虑过这件事。 倒也不是不打算履行婚约,只是根本没有往定下时间这方面去想。 不过成亲这种事,随时都可以。 虽然她还没有及笄,但皇室也不是没有先例。 作为沈苛的忠实读者,见惯世俗,温二小姐对成亲并无憧憬。 于是。 “让钦天监选个好日子不就行了?”温寄如是说道,“臣女可没有算日子的能耐。” 温寄说的很自然,倒是让问话的人愣住了。 按照规矩,她说的也没有错。 只是就这么应下了? 不知为什么,太子殿下有点不太甘心。 可…… “孤今日回去与母后说。” 笑话,小姑娘难得这么配合婚事,他不抓准机会,那还是人吗? 小姑娘今日倒是乖顺到底了,听了这句话,也没有怎么在意,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连殷也难得的有耐性,眉眼温和。 护国寺果然不是徒有虚名的,尤其姻缘签准得很。 他如是想着,盯着小姑娘头顶的发旋看了好一会儿。 纵然温寄到现在也没抬头看他一眼,也能感受到他快要绷不住的笑意。 就这么高兴? 小姑娘不太明白地垂下眼,眼里的迷惑被藏起来。 他这么高兴,她也没好意思泼冷水。 毕竟近来连尤不那么热衷于来找她玩耍了,想必是要开始做些什么了。 不过。 她抬眼,看见连殷已经是在强撑傲气的模样,干脆不说。 总会有办法。 况且如果连尤真的做了打算,他就算是早几个月来作部署也是没有用处的。 还不如让他养好精神去应付,兴许还能多撑一会儿。 对自家未婚夫毫无信心,并不觉得他能够胜过连尤的小姑娘伸手拿过那半袋子桂花糕。 趁着时间还早,能吃一点是一点。 说不定以后没得吃了。 温寄面无表情地想着,打算回去以后与温夫人商量着留一些家底藏着。 连尤要反,她也做不了什么。 这婚事只怕要搁一段时日了。 换句话来说,就是太子殿下白高兴了。 太子殿下也没有再闹腾,安安分分地将温寄送回靖远侯府了。 连殷一进宫,就见玉瑶慌慌张张地跑过来。 他眉头一皱。 玉瑶是大宫女,而且是在皇后面前伺候的,什么事能让她这么着急亲自跑一趟? 本来打算去坤宁宫报喜的太子殿下就这么看着玉瑶一路小跑到了他跟前。 “太子殿下,皇后娘娘让您去一趟。” 也好。 他走进坤宁宫,却见大殿之内没有一个宫侍。 这未免过于冷清了。 按照母后的性子,她很少这么将所有宫侍赶出去。 想归想,他还是一步一步走到台阶下,一撩衣袍。 “母后。” “……起来罢。” 皇后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疲乏,几乎是撑不起劲儿来。 连殷站起身来,听她声音,觉得有些安不下心:“母后?” 皇后沉默了半晌,到底是回应了:“殷儿,你过来罢。” 就算是个没有心眼的人,也该知道情况不对了,更何况连殷。 他抿着唇,面色严肃起来,踏上台阶。 只是耳边传来的声音却并不是好消息:“东南边境的蛮夷大举进犯,已经攻下两座城了。” 少年愣怔。 蛮夷? 未免过于突然。 却也算是在意料之中。 蛮夷狼子野心,当年死了的首领还有一个所谓的继承人,这几年动作越来越大。 开战本来也就是这几年了。 只是直接攻下了两座城…… 少年一双墨色的眼眸彻底冷下来。 这其中若是没有什么事,他可不会信。 这边靖远侯府倒是其乐融融。
第58页 一家人在饭桌上聊起来这种事,半点不影响气氛。 “娘亲,我恐怕大皇子这段时日要不安分了。”小姑娘拿起筷子戳了戳碗里的青菜叶,如是说道。 温大公子凑过来:“为什么这么说?” 小姑娘闷着一口气,腮帮子都有些鼓鼓的:“他这段时间都不来找我玩了,一定是去琢磨什么事去了。” 温廷:…… 温夫人看起来也很认同这个解释:“既是如此,也要防着他了。” 温晋到底是从旧部那里得了消息,说出来也不含煳:“东南那边那些难缠的傢伙记吃不记打,又来挑事了。” 小姑娘咽下一口饭,漫不经心地开口:“这么赶巧啊?” 温夫人想了想,不是很纠结此事巧不巧:“对内对外都是一样的,打哪边都行。” 温廷:…… 行叭。 温大公子觉得自己在这个地方待不下去了。 一个两个的,都这么莽。 嘉和帝好歹还是个自己打打杀杀坐上的皇位,不至于毫无谋略,自然也想得到有人叛国这回事。 不过。 管他是谁呢,迟早都要揪出来。 要是真的想要造反,寻常人是没那个脑子的。 那么,除了那几个心思活络想要做大的老狐狸,就只有自家窝里那个没能成功养废的儿子了。 而罪魁祸首连尤安安稳稳的,将自己压箱底的玉牌拿在手心里看着。 跪着汇报情况的黑衣人有些不知所谓。 他在底下一板一眼地说些正经事,主子坐在上面拿着个晶莹剔透的玉牌子翻来覆去的看。 这怎么看就很不对劲罢。 那玉牌子有什么好看? 这么想着,黑衣人倒是歇了心思。 这玉牌子跟了主子快有十年了,都说玉养人,这玉倒是晶莹剔透的,比一开始还好上不少。 能让主子留这么久的,别说是一块玉牌子,就算是一块木牌子,那也是无价之宝。 想的很通透的黑衣人顿悟了,继续安安分分汇报。 而连尤听着听着就没有什么兴致了,干脆神游天外。 这玉牌不能让旁人看见了,却也不能就这么丢在这里,他们迟早要有人来查他的住处的。 不如就收在身上? 反正只要不挂在外面,没有人能看见的。 说服了自己的连尤将玉牌收进怀里,再面色温和地站起身来。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这么说着,眼底的光明明灭灭,“等到快要攻下京城了再来与我商量罢。” 现在早早暴露对他有什么好处? 还不如看起来清清白白的,到时候他们打不过,自己也能摘得干干净净。 “是。” 然而。 “圣上有旨:靖远侯温晋忠勇善战,学贯经史,才通世务,属文切事。兹以考绩,特授尔三军大元帅,以洽朕意。钦此。” 第三十三章 这道圣旨其实是意料之中的。 时下正是多事之秋,内有皇子夺嫡,外有蛮夷进犯。 内忧倒是还没有什么端倪,只是外患都已经打进来了,自然要派人去镇镇场子。 温晋先前是以伤筋动骨为由辞去官职,并表达了自己想要颐养天年的愿望。 但是国难当头,他自然不可能撒手不管。 温晋走了以后,靖远侯府看起来就清净了很多。 况且这个时候,也不该去招惹什么是非。 温寄这几天总是有点心神不宁,一静下来就想着连尤造反的事。 可是连尤看起来分明没有这个打算。 她越想越不明白,只能是撑着下巴胡思乱想。 温廷本来是来找她,却见小姑娘无精打采地坐着。 “你怎么了?” 温寄可是半点都不指望自家兄长能够在这种事上有用处,索性就爱答不理的。 温廷对这种情况司空见惯,也没有置气。 自家小妹一天天的脑子里想的事多如牛毛,总不能一件件与他细说。 以前也不是没有与他说过,只不过—— 温廷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 他根本就不知道小妹想那些事的出发点是什么,也帮不上忙。 罢了。 她一向知道分寸,不会去做一些出格的事的。 而现在的温寄也没有心思去理会自家兄长的想法。 她到底是出卖连尤好让连殷提高警惕,还是包庇连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进退两难。 才怪。 这种事情有什么进退两难的? 温二小姐向来从心所欲,有什么能让她纠结? 定好了选择的小姑娘优哉游哉,仰起头对着温廷笑起来。 “哥哥,一起去玩罢。” 还在状况外的温廷:? 只是连殷并没有给他们出去玩耍的机会。 小姑娘面色不善地看着从马车上下来的人,很不愿意搭理他。 怎么?爹爹才没走几天呢,他就过来了? 慰问亲属? 不被待见的太子殿下看起来毫无异样,甚至难得一见地笑着。 “太子殿下?” 尽管不待见他,却不能一直晾着人在这里。
第59页 再说了,就算晾着他,自己也要陪着啊。 想的很通透的小姑娘并没有执着地闭口不言,让本来觉得自己註定碰壁的太子殿下眉目柔和下来。 “寄儿,母后想见你。”他毫无心理负担地扯了谎,想要把小姑娘拐走。 温寄虽然一个字也不信,但还是乖乖地跟着走了。 完全没有要回头安抚一下自家兄长的意思。 不知是京城多少少女春闺梦里人的温大公子只能惨兮兮地在门口目送马车远去。 温廷咬牙切齿地又记了一笔。 当然不可能说自家小妹是白眼狼,所以只能骂拐了人的那只禽兽了。 进了宫以后,连殷倒是很老实地把她往坤宁宫带了。 规规矩矩的,相当难得。 高座之上的皇后仍然威严,只是温寄总觉得她仿佛疲惫到了一种快要枯竭的状态。 并不是没有休息好或者操劳过度的那种疲惫。 而是被良心和罪孽压垮了精神支柱。 可是…… 温寄试图从这个雍容华贵的女人脸上找出哪怕一点点后悔的情绪,但是没有。 哦,那就是该了。 温寄不相信皇后会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皇后没有去做什么,而是放手给了连殷。 她恐怕已经有了决断。 不过与她靖远侯府无关。 所以温寄并不打算管。 事不关己的温二小姐行了礼之后就很安分地任由连殷把她拉到他身旁的座位。 乖巧的不像话。 连殷也罕见地没有说什么。 大殿之内一时有些死寂的意味。 皇后按了按太阳穴,终于出声:“殷儿,你带着小姑娘去玩罢。” 眼下她根本没有心思去编什么理由替连殷瞒过去,只能是似是而非地煳弄一下。 连殷面上没有什么情绪,带着小姑娘走了。 那理所当然的模样,先前那一句“母后想见你”仿佛餵了狗。 温寄很识趣地没有多问什么,也没有试图去拉扯太子殿下那岌岌可危的脸面。 连殷显然只能够带着小姑娘去东宫。 他一路上都很注意连尤会不会突然出现。 但是没有。 连殷莫名松了一口气。 实际上东宫也没有什么可以让小姑娘玩耍的地方。 但是温寄并不想跟着连殷去书房,所以很是自觉地坐上鞦韆。 小姑娘现在已经可以自己坐上鞦韆了,无需旁人帮衬。 本来想要带着小姑娘一起听话本的太子殿下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 实际上东宫也没有什么可以让小姑娘玩耍的地方。 但是温寄并不想跟着连殷去书房,所以很是自觉地坐上鞦韆。 小姑娘现在已经可以自己坐上鞦韆了,无需旁人帮衬。 本来想要带着小姑娘一起听话本的太子殿下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 温寄把自己安顿好了,再回头看去,就见风光霁月的少年眼神黯淡,垂着头站在几步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这是…… 很失望? 温寄自以为已经很乖顺了。 所以他是想让自己跟着他去书房? 小姑娘神色委屈,很不情愿。 她从前是甘愿,那也是为了能多看看美人,现在她都看腻了,还这么委曲求全做什么? 连殷嘶哑开口:“寄儿……” 行叭。 小姑娘利落地下了鞦韆,一言不发地走过去。 她只是被逼良为娼了而已,是迫于他的威势。 他一个当朝储君,哪里轮得到她还怜悯? 这么想着,温寄心安理得地伸手拉住他:“太子哥哥打算如何安置臣女?” 连殷猝不及防地被拉住,又听见这个称唿,顿时丢了半条命。 被拉住的手僵住了一会儿,随即听见他谨慎地开口提议:“不如听听话本?孤前些时日命人去搜罗了些过来。” 温寄愣怔,想到这些年她听的话本都能够让她说自己学富五车了,登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都可以去说书了。 以后要是连尤真的造反成功了,她也能去找些事儿做。 这边温寄想着一些有的没的,看起来就是沉默着。 连殷立刻改口:“不愿听话本也可以……” 他卡壳了。 可以做什么? 太子殿下有些茫然。 好在温寄并不打算为难他,掀了掀眼皮,毫无波动地给他台阶下:“臣女觉得听话本就很好,并无不愿。” 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带着温寄进了书房。 只是看起来更沮丧了。 小姑娘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不太想费脑子去猜测他到底在想什么。 左右也为难不到她身上,她为什么要劳神去做吃力不讨好的事? 这么一想,她就心安理得。 而心情低落的太子殿下眉眼间染上几分阴郁。 他该有所准备的。 这样莽撞地将她抢过来又能怎么样呢? 她一向温顺,却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靖远侯府。 可是让她这么迁就他不是长久之计,她迟早会厌倦日復一日的顺从。
第60页 那么至少,他要知晓她的喜好,才能满足她的要求。 可是她都没有与他说过。 越发阴沉的太子殿下陷入了一个让他心烦意乱的怪圈。 就在他觉得自己要在这个怪圈里纠结到死的时候,温寄侧过头来,疑惑地询问:“太子殿下?” 一下子就把他拉出来了。 但是他还是没有开口,目光沉沉,就这么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好在温寄本来也不指望他能有所回应,于是自顾自地说下去:“上一回来的时候是听的书生与狐妖,这一回该不一样了罢。” 太子殿下“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那不如,就看时兴的,富家小姐与江湖游侠?”小姑娘完全没有被他的消沉影响,只是问了一些只需要他表示可否的话。 少年垂下眼,喉结动了动:“好。” 反正再多的话,他也说不出来。 见这位爷没有异议,宫侍很有眼色地不多嘴,将合主子心意的话本挑出来。 温寄凝神听了一会儿,忽然愉悦地笑起来。 不愧是宫里教导了的,做起事来又快又好,挑不出什么错来。 连殷不知道少女为什么这样高兴,于是眉目间还有些茫然,但还是开口:“赏。” 宫侍谢了恩,就退下去了。 他转而问她:“你还想听什么?” 小少女摇了摇头,然后一手撑着下巴,看起来像是在发呆。 恬静又美好。 连殷沉默了一下:“你是不是在担忧靖远侯?” 少女睨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他看起来还想说些什么来救场,但温寄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太子殿下不打算做一些正事吗?”她这么问道,“还是臣女在这里影响到您了?” 眉目如画的少年抿唇,似乎有些委屈,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委曲求全。 于是太子殿下带着小姑娘在书房批了一天的摺子。 看起来像是回到了很久之前的状态。 但其实已经变了很多。 但其实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少年神色专注,执笔落墨;少女一手撑着下巴在一旁看着,百无聊赖。 这样的画面就是要用来打破的。 因此恰在此时。 “太子殿下,锦衣卫统领卫承求见。” 第三十四章 连殷看了一眼完全不为所动的温寄,皱眉:“让他进来。” 温寄微睁了眼,有些讶异。 这太子殿下可真是不知道避嫌,锦衣卫统领呢,要说的自然不是什么玩笑话。 他却不顾她直接让人进来了,是想怎么样? 温寄实在坐不住,在卫承进来之前站起身来,走到珠帘后。 这样虽说听还是听得到,但面子上过得去。 既然是卫国公府的人,自然不可能揪着连殷的把柄四处宣扬。 不过她也没有那个心思去听些什么,于是让宫侍给她拿了话本看。 连殷看着她往珠帘后走,也没什么想法,转头吩咐宫侍给她拿一盘糕点。 卫承总觉得这往常总是充斥书卷气的房间有什么不同了,然而不明所以,只安分地禀报。 不经意间,看见珠帘之后似乎有一个坐着的身影。 看身形,是一位女子,且年岁尚幼。 抬头却见太子爷的面色如常,也识趣地没有开口。 这种宫闱之事,怎么能随随便便直白地问出来呢?他是不要命了吗? 卫承自觉还是很惜命的。 惜命的锦衣卫统领发誓,他自始至终都目不斜视,完全没有想要窥探珠帘之后那位的意思。 但是天不遂人愿。 这边小姑娘确实是就着糕点看话本,相当惬意的。 但是一旦惬意了,就很容易发散思维,她觉得自己一个人吃独食太不公道了,所以决定分一点给辛勤工作的太子殿下。 小姑娘强忍悲痛,吩咐了宫侍将剩下一大半的糕点端给连殷。 宫侍:…… 也就这位小主子敢让太子爷用她剩下的。 东宫的宫侍已经对此见怪不怪了,仅仅顿了一下,就端着糕点掀起珠帘走出去。 好死不死,卫承听见动静忍不住朝这边看。 面容精緻却稚气未脱的少女面上还留有一点将褪未褪的愉悦,见有人看着自己,愣怔了片刻,也友善地扬起一个笑。 卫承自然不敢多看,立刻醒神似的转过头去。 温寄也不甚在意地继续看话本。 然而可怜的统领大人的苦难并没有这么容易就结束。 宫侍将糕点送到之后就又回去了,徒留卫承一人看着那一盘明显动过的糕点提心弔胆。 也不知那是哪家的姑娘,竟然不事先打听一下太子殿下的喜恶。 谁人不知太子殿下作风讲究? 这位爷甚至为此干脆不要贴身宫侍,宁可自己动手去做一些事。 这么想着,卫承眼睁睁地看着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没怎么犹豫地咬去了大半块糕点。 甚至能够感受到这位爷气息明显温和下来。 等到卫承几乎是脚步虚浮地走了,温寄也从珠帘之后走出来。 她眨眨眼:“他好像很难过?”
第61页 一旁的宫侍很识趣地没有试图开口解释,安安分分地立在一边作为背景板。 “他看起来像是难过?”连殷眼也不眨地说瞎话,“无非就是妒忌罢了。” 妒忌? 温寄拧眉。 这么一想,倒也确实说得过去。 卫国公府的贵公子,只怕也是自小娇生惯养受不得欺负的,这下到宫里当差,还要被连殷这个可以说是同辈的傢伙使唤,意难平也正常。 从来没有遭遇过这样的事的温二小姐罕见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兄弟阋墙这样的事,委实不好说道。 一向顺风顺水的温二小姐抿着唇说不出话来,盯着眼前的少年看了一会儿。 连殷本来也没指望小姑娘肯冒着风险替自己说话,只是难得见她这样认真地看他,一时忍不住笑意。 然后就在得意忘形间听见小姑娘幽幽地回应:“那你好可怜。” “可怜人”连殷没有想到小姑娘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一时怔住,配上他一向白得快要没有血色的脸,看起来更是可怜兮兮的。 无意中戳到了温二小姐的软肋的太子殿下沉默了半晌,可耻地选择将错就错。 他点点头:“嗯,孤好可怜。” 万万没想到他会就这么直接承认的温二小姐:…… 深知统领大人秉性的宫侍:…… 于是可怜的统领大人就这么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背下了这口黑锅。 连殷也没有多留她,在用晚膳之前将人送回去了。 温寄倒是觉得很难得,还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连殷看透了她的心思,无可奈何地解释:“寄儿,你已经不是孩童了,男女授受不亲。” 温寄对这个说法不屑一顾。 男女授受不亲,那为什么还要把她带进宫。 五十步和百步的区别罢了。 但是很显然,连殷也给不出别的说法。 他权衡利弊,在占有和保护之间取了一个折中的法子,尽管错漏百出,却也是一退再退的结果了。 温寄也不打算听他说出个所以然来,很是利落地下了马车,不忘与他道别。 连殷看着她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的动作,目光沉沉。 所以当温二小姐抬眼打算跟太子殿下道别的时候,就看见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 她仔细琢磨了一下,发现其中似乎有控诉的意味,类似于“你根本就不在乎我”这样的。 想通透以后,温寄头也不回地与等在门口的温廷一起进了靖远侯府。 她微微侧过脸,最终还是没有停下来。 应当是她理解出错。 而这边的连尤过得不是很安稳。 自从皇后放权之后,连殷就揪着他不放,看样子是非要查出些什么才罢手。 可若是真的让连殷查出什么,那就跟不可能罢手了。 那就该是跟他死磕到底了。 叛国通敌这样的罪名,就算是贵为皇子,也是绝对不能够容忍的。 连尤严防死守,还是不知道会不会被钻空子,最近一段时日连房门都很少出。 这样看来虽然很让人怀疑,却也最大程度避免了出错。 这时最好的止损办法了。 但一直这样显然是行不通的。 连尤嘆一口气。 听闻靖远侯奉旨平乱去了,要不要让他们注意着点,尽量别对温大将军下死手? 不过重伤应该没什么大碍,还能够有个理由让皇帝将人叫回来。 当今皇帝是个重情重义的,听闻温晋重伤难治,必然不会放任人再上战场。 可是…… 温氏忠君,名不虚传。 皇帝又不能让人去生拉硬拽。 况且温晋如果在战场上重伤,只怕是拼了命也要多带走几个。 倒是要是真的让温大将军丢了命,他怎么跟小姑娘交代? 唉。 愁。 至于温寄,回到自己房间之后,垂着头想了一会儿。 如果真的是她想的那样,那就必须跟连尤一刀两断了。 一想到那顶巧士冠,那只鹦鹉都要还回去,她就心痛到无法唿吸。 温寄抬起头,面无表情:“尺素。” “小姐?” “去将大皇子送来的鹦鹉带过来。” 看一天就少一天呢。 尺素虽然不知道自家小姐为什么要在快要用晚膳的时候看鹦鹉,但还是依言照做。 温寄一脸沉痛:“小柚子,很快你就要回到那个天天想着吃你的傢伙那里了,我会让你在上路前过得好一点的。” 被取名为“小柚子”的鹦鹉看起来也很不安,时不时扑棱两下翅膀作为回应。 尺素安静地立在一旁。 听小姐这话里的意思,这是要把鹦鹉送回去? 她垂下眼。 果然,除了那位太子殿下,旁人是没有让小姐一忍再忍的能力的。 也不知道大皇子是如何招惹到小姐的,竟然让小姐直接翻脸想要一刀两断了。 那么,至少说明小姐还是很专情的? 过了半个月,传来消息说温大将军遭了暗箭,又硬是要上战场,现在已经不能下地走路了。
第62页 而东南方向的蛮夷又趁着势头攻下了几座城池了。 关于温晋的事,靖远侯府的人倒是不意外,毕竟温晋一直都是这样的脾性。 只是不意外归不意外,该担心的一点儿也没有少。 一连几天,靖远侯府的气氛都阴沉沉的,下人行走间都放轻了脚步。 最后温夫人还是开口将温寄送进宫里。 在温夫人眼里,这种时候,靖远侯府保不住任何一个人。 如果大皇子真的通敌了,那么除了皇室,首当其冲的,就是靖远侯府。 那还不如先将皇室与靖远侯府绑在一起,这样胜算兴许多一些。 “寄儿,你这一次去,是与太子殿下说清楚靖远侯府的立场,”温夫人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直直地与温寄对上,“只有你可以。” 皇后放权给太子,就说明以后的事她都不打算插手了。 这个节骨眼儿上,皇后不插手,就只能找太子。 皇帝那里,是完完全全说不通的,要说也只能让温晋去说。 少女一身稍微正式的装束,衬得她也有几分肃穆,她垂着眼道:“寄儿知道了。” 只有她可以。 是因为要她自己去说,那婚约作不作数。 连殷早早地在皇宫门口等着了。 他显然对于这样赶鸭子上架似的形势相当烦躁,眉头紧锁,沉默着,一言不发。 旁边的宫侍见他这副尊荣,大气不敢出,只怕这金尊玉贵的储君一个不高兴怪罪下来。 温寄下马车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 她走过去。 第三十五章 连殷看见她,几乎是立刻就收起了烦躁的情绪。 只是神经也绷紧了。 虽然说按照现在的情况,这婚约根本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了,但是难保小姑娘不会因此产生逆反情绪,连带着对他也没什么好脸色了。 光是想想,就觉得有些受不住。 温寄走到近前,发现眼前的人是真的很不对劲。 “太子殿下?” 少年面容白皙,抿着唇一言不发。 温寄觉得好笑:“您是在与臣女置气吗?” 此话一出,他果然动作一僵,有些慌乱地解释:“不是。” 他哪里会与她置气? 少女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开口缓和局面:“臣女此来,可是连宫门都进不得了?” 连殷一愣,不知所措地站着。 “所以说,太子殿下。” 少女伸出一只手攀上他的衣袖。 “您带着臣女进去罢。” 这一回并不是来面见皇后的,因此只是在皇后面前走了个过场,就直接去东宫了。 对于温寄来说,跟连殷不需要拐着弯说话,所以她很是直白地告知:“太子殿下,您可以准备一下将赐婚圣旨昭告天下的事宜了。” 连殷看起来也很自然地应下:“好。” 他看起来很是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寄儿,你不觉得委屈?” 温寄抬眼看他,眉眼间有几分不明所以:“这有何委屈?” 连殷咬牙道:“若非此番动盪,你本可以寻一位如意郎君。” 却见面前的少女神色复杂,看起来对他的话并无什么认同。 沉默了半晌,她还是试图与他说清楚:“太子殿下,您可知道什么是如意郎君啊?” 连殷一时想不出可以形容的措辞,只能干巴巴地说一句:“自然是待你好的。” 温寄欺身上前,给人一种步步紧逼的错觉:“那殿下自以为待我不好吗?” 连殷不自觉退了半步:“这,自然不是……” 她站直身子,满意地下定论:“那照这么说来,太子殿下也该是一位如意郎君了。” 可怜的太子殿下被逼到思绪混乱,还在抽丝剥茧地试图辩驳:“你若是不嫁入皇室,夫君尚且要忌惮你的家世不敢轻易磋磨你……” 然而温二小姐没有再与他说道的兴致了。 “那您也不会磋磨臣女啊,”她言语消沉随意,满不在乎,“就算您会,臣女也不能现在回靖远侯府去。” 来都来了,哪里有往回走的道理? 连殷被呛了声,发觉自己方才说了一些根本无济于事的话,面色一僵,路上再不轻易开口。 温寄自然察觉到眼前人肉眼可见地颓废下去,可她现在没心思去安抚这位爷,索性不去理他。 若说是连尤,她总有一种不知来由的直觉,认为他不会对温氏如何。 但是在他造完反之前,温氏又必须与他死磕。 这就註定是一个死局。 太子想要立下一个仁善的形象,这无可厚非。 可若是连此事都要装模作样地推辞一番,也未免过于懦弱了。 还不知道自己被定义为懦弱的太子殿下敏锐地察觉到了温寄的情绪变化。 她……不高兴了吗? 到了东宫,温寄以为终于找到机会好好与连殷说道说道了。 可是却撞进一双漩涡似的眼眸里。 她有些不安:“太子殿下?” 他被这一声叫的恍惚,看起来失神了一般。
第63页 温寄本来还想着再叫一声,他就在此时开口了:“寄儿,我们的婚约……不该是权宜之计。” 哦。 明白了。 这位爷原来不是在装模作样啊。 他只是单纯地矫情罢了。 但是温寄不怎么打算维护他那一点小心思,很是直白地戳破他的幻想:“您是储君,婚事若不是权宜之计,就是用以牵制。” 言下之意,您现在虽然是权宜之计,好歹娶了一位心仪的不是吗? 被毫不留情下了脸面的太子殿下面色苍白。 是了。 他原本就是贪得无厌的,只是这么久都没有值得他去贪求的东西罢了。 结果现在被他小心捧着的小姑娘看穿了。 面前的人久久没有动静,少女不经意地抬眼,就看见一张写满了委屈的美人脸。 温寄:…… 这是揪住了她的软肋的意思? ……行叭。 “还是说太子殿下觉得,娶温氏女,”她睨了兀自乱想的太子殿下一眼,“是委屈了?” 委屈? 那怎么可能? 连殷不假思索地摇头否认。 “既是如此,此番动乱之后,就可以安排嫁娶事宜了,”少女面不改色地说着,仿佛没有看见连殷面上极力压抑的情绪,却还要使坏再道一声,“太子哥哥。” 少年苍白的面色沾染并不明显的红,不自在地游移着目光,喉结动了动,忍不住应了声:“嗯。” 她总有办法让他溃不成军,甚至变得奇怪。 就好像现在,他甚至有些期待动乱了。 连殷将此事做的很妥帖,没过几日,温氏女与当朝储君被赐婚的事就人尽皆知了。 其实这件事也没有掀起什么波澜。 稍微有一些影响力的世家都有自己的渠道,早就已经知道了。 而那些小门小户的,又根本攀不上这个层次的权贵,哪里会因为这件事有什么情绪? 连尤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倒是没有什么大反应。 这本来就是意料之中的事了。 反倒是前来禀报的黑衣人小心翼翼,就怕自家主子一个受不了刺激就自行了断了。 毕竟这位姑娘,那可是主子九年前就赠了礼的人。 现在都要嫁给自己的死对头了,换谁会高兴? 连尤直觉自己的属下今日有些不对劲,但还是什么都没说,挥了挥手让人退下了。 只是眼下别说内忧,外患就已经相当严重。 此次攻打靖朝的蛮夷首领阿木罕似乎有一位神机妙算的军师,几乎是完全能够知晓靖朝军队的动向。 如果说没有内贼,只怕没有人会信。 但是就在这时候,嘉和帝的身体情况却不容乐观。 一开始消息封锁,没有人知晓。 可是后来渐渐传出一些风言风语,一时民心动盪。 养心殿。 嘉和帝又咳出一口血来,面上几乎没有生气,只灰败之色。 皇后看起来很平静地看着太医一个个跪在地上,最终只能开出一些拖延时间的方子。 “连恆,这该是报应,”雍容华贵的女子忽然打破沉寂,“不仅是你,我也会有报应。” 跪在地上的太医恨不得自己耳朵聋掉。 连恆,是嘉和帝的名。 这位皇后娘娘敢对着一国之君说报应,他们却是连听都不敢听的。 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却笑起来。 “是了,朕欠了你的、殷儿的、还有……连尤的。” “皇上怕了吗?”女子看起来对于帝王的感慨无动于衷,只垂着眼,一点神采也无,“没关系,皇上,臣妾也逃不过的。” 天道好轮迴。 第三十六章 不管嘉和帝的身体状况如何,都是要告知皇后和太子的。 而连殷在看见养心殿进进出出捧着汤药的宫侍时,就已经清楚嘉和帝已经是吊着一口气了。 “儿臣参见父皇。” 嘉和帝只能是躺着,没有什么气力爬起来了。 但好在还没有到昏头的地步。 皇帝一双沧桑的眼看着他,开口道:“殷儿,朕已经拟好了遗诏。” 连殷微睁了眼,但到底没有开口去劝慰,只是静默着。 嘉和帝嘆一口气,又咳了起来。 连殷离开养心殿之后,就被守在殿门口玉瑶带到了坤宁宫。 这些时日,皇后几乎是没有什么休息的,已经遮掩不住面色疲累。 “母后。” 皇后看着站在大殿上的少年,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没有说一句话。 连殷倒也很有耐心地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皇后的眼神终于松动。 “玉瑶,你先下去罢。” 阿木罕明显不把靖朝军队放在眼里,眼下在大帐之中左拥右抱,逍遥自在的很。 “王,刘缅已经到了京城,”一个士兵跪在地上禀报着,“大皇子传信来说,现在还不是他暴露的时候。” 阿木罕嗤之以鼻:“中原人就是喜欢瞻前顾后。” 他一把搂过美人,挥了挥手让人退下:“罢了,让他们自己去操心。”
第64页 “是。” “不愧是中原美人,养的白白嫩嫩的,”阿木罕满意道,“刘缅也不知从哪里找来的。” 他怀中的女子眼里没有半点迎合之色,听见某个名字时,神色略有挣扎,却又很快沉寂下去。 白皙的手臂攀上阿木罕的肩膀,声线娇柔:“王……” 玉和城是一道至关重要的关卡,是自古兵家相争之地。虽然并不是很靠近京城,可一旦攻下玉和城,往后就少有阻碍了。 蛮夷原本连连捷报,正是士气高涨的时候,却在玉和城硬生生磨了一月有余。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阿木罕的军队此时就是面临这么一个状况。 玉和城内,本来应该重伤昏迷的温大将军正十分精神地与将领们商讨对策,除了面色苍白以外,看起来没有什么异样。 “玉和城易守难攻,他们一时半会儿打不下来。”一位将领分析道。 有人提出异议:“总不能就这么耗着,这样说不准哪一边先被耗死。” “耗不耗得住还要另说,眼下主要是粮草供应……” “粮草倒也还能撑上一些时日,怕只怕按兵不动久了,容易军心涣散……” …… 说了好一阵,他们终于回过头来问问这位大将军的意见。 温晋见他们一个个严阵以待,却是笑起来。 “放心罢,他们也熬不住了。” 这一仗敌我势力悬殊,靖朝军队赢得莫名其妙,是以很多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消息传到京城的时候,甚至有人怀疑之前节节败退的战报是假的。 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 无论如何,玉和城守住了,蛮夷的军队也折损了三成。 玉和城这一场战役硬生生的耗了一月有余,蛮夷到最后沉不住气,将六成兵力放在这场战役上,想要靠着兵力攻下这座城,却死伤过半。 也算是元气大伤。 虽然说起来是很痛快,不过靖朝军队也不是没有伤亡。 趁着这个势头,靖朝军队又收復了几座城,蛮夷军队兵力锐减,直接引起其内部恐慌。 阿木罕被几个亲属旁支吵得头疼,发了一通脾气之后回了大帐。 娇娇软软的中原女子转过头来,一双眼盈满关切:“王?” 阿木罕顿时觉得心头郁结之气散了许多,发现自己生不起气来,只能是没什么脾气地应了一声。 女子莲步轻移,朝他走过来,却被他打横抱起往床帐走。 女子似乎受了惊:“哎呀,您怎么……” 阿木罕一狠心,虎牙嵌在女子的脖颈间,恶狠狠地出声:“本王怎么?” 女子身子一僵,又瘫软下去,声音支离破碎:“您……轻点……” 阿木罕松了口,轻哼一声,埋首于温香软玉之间。 恍惚之间,想着:刘缅献了那么多计策,还不如送这么一个美人来的让他舒坦。 在这动盪之际,偏偏嘉和帝出了事。 皇后匆匆赶来,髮鬓都有些凌乱,看见眼前安安静静闭着眼的人,一双无神的眼里有那么一瞬的茫然,直到玉瑶递上手帕,才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泪眼朦胧。 她看上去并不惊讶,整理了仪容,转过身吩咐:“此事,谁也不许外传。” 养心殿的宫侍全都跪在大殿内,一时无人敢发出声响。 雍容华贵的女子端坐在高座之上,并没有乱了阵脚,反倒是条理清晰地吩咐着。 无论何时,一国之后,是天家的颜面。 而当今皇后,显然当得起。 卫承带了人来封锁了养心殿,没有人能够轻易出去。 连尤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笑的有些奇怪。 “那皇帝真以为他自己死了就没事了?”少年垂着眼,看不出情绪,“当年的事,可不是他一个人的错。” 阿木罕那里靠不住,他也就不必做这江山之主。 左右他也不是很执着于这个位子。 既然不能靠着谋取的手段来达成目的,那就用更加通俗一点的方式好了。 嘉和帝驾崩这件事,作为储君的连殷当然不可能被瞒着。 虽有预料,但真正听到这件事的时候,还是被震的发蒙。 前些日子虽然看起来衰败,他也没想过会这么快。 一时间涌上心头的并不是决堤的悲痛,而是不知前路的迷茫。 剩下的满腔悲痛却像是并不肯一下子出来,只细水长流地涌出。 并不是承受不住,甚至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这个时候,要是他的小未婚妻在就好了。 而被太子殿下惦记着的小姑娘正坐在后院里无事可做。 她抬头看一眼。 天色阴沉沉的,正是恩断义绝的好天气。 “尺素,去将我房里的箱子连同小柚子一起送去给……玉瑶姑姑。” 第三十七章 尺素没有多说什么,只一板一眼地照着温寄的吩咐去做了。 小姑娘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本想开口叫住尺素,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出声。 罢了,那玉牌……左右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第65页 给都给了,如果再要回来的话,她还要脸面吗? 自觉要脸的温二小姐矜持地坐着,决定不计较那玉牌的事了。 尺素回头困惑地看了自家小姐一眼,这才转过身走了。 小姐既然是亲自吩咐了她,就是要让她去的意思。况且……送去宫里的东西,怎么能经了别人的手? 尺素垂着头回房换了一件素衣,带上了箱子和鹦鹉,从小门走出去。 少女一手撑着下巴,颇为可惜地嘆一口气。 也不知道是在可惜什么。 虽然宫里是将消息压下去了,可是嘉和帝几日罢了早朝,加上宫里的探子传回来的消息,京城里不知不觉间多了一些似是而非的传闻。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一些臣子跪在宫门口求见嘉和帝,口口声声“澄清谣言,安抚臣民”,实则暗自考量。 这样的情况,再拖下去也无济于事。 皇后当然不可能不知道。 在那些臣子跪在那里示威的第二天,皇后就把遗诏拿出来了。 “眼下正是多事之秋,本宫原以为诸位大人是国之栋樑,不会为了谣言而不顾靖朝安危。” 话是这么说,皇后面上却半点没有失望的情绪,只似笑非笑地一一看过去。 他们本就心虚,这会儿被说了这么一句也不反驳,只搪塞过去就走了。 原本这个时候局势动盪,正是蛮夷攻打靖朝的好时机。 可是。 连尤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来禀报的下属,近乎嘲讽地说道:“阿木罕竟也会死在了温柔乡里?” 没有人回应他。 阿木罕死了,蛮夷自然也群龙无首,别说攻打靖朝,说是一盘散沙都不为过。 就算他们缓过来了知道要推举首领,也不会有这么快。 那个刺杀阿木罕的女人,是刘缅送过去的。 所以。 连尤无声地笑起来,又想起前几日玉瑶送过来的东西,竟然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好。 兜兜转转到最后,他还是孤立无援。 先前的风起云涌像是一场闹剧,不管心里怎么想,表面上都在高高兴兴地筹办连殷的登基大典。 温晋也班师回朝了,只不过这一回确实是实打实的中了暗箭,虽然没有缺胳膊少腿,却也不能再上战场了。 这样的结果,该是皆大欢喜的。 当尺素说与温寄听的时候,她却没有为此欣喜并表示贊同。 皆大欢喜? 也是,绝大多数人的圆满确实能够算作皆大欢喜的。 但是也有人在此境况下反而更加悽惨不幸。 不巧,她就认识一位这样的可怜人。 而“可怜人”连尤正明目张胆地踏进了慈宁宫,玉瑶跟在他身后,捧着一个木案,垂着头。 高座之上的皇后,眼下已经是太后了,她一双眼毫无波澜,宛若死水。 慈宁宫内的宫侍早就被她以清净为由支走了,她一点也不意外连尤会来找她,自然也不意外玉瑶是连尤的人。 连尤在这个时候还不忘装模作样地行了礼:“儿臣参见母后。” 太后一双眼不知望着哪里,愣是没有搭理他。 连尤本来也不指望她回应,自己站起身来。 他不知想起什么,忽然笑起来,也不管太后肯不肯听,兀自说道:“当初您为了连殷想尽办法将我养废,后来又忌惮我回京影响他的储君之位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此来就只是为了要您和皇帝的性命的?” 太后没有回答。 她当然是想过的。 但是她宁可放任他要皇帝的命,也不愿意为了这个可能的猜测去赌上连殷。 这么多年了,她就算是对皇帝爱之深切,也早该没了。 唯有连殷,是她的骨肉,是她不可摒弃的底线。 皇帝的命无所谓,她的命自然也无所谓,如果连尤只是为了两条命,给了也就给了。 连尤也就只说了这么一句,就不打算再多费口舌了。 玉瑶在他的示意下踏上台阶,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到皇后面前。 “娘娘,请。” 太后很是安然地自木案上端起酒樽,一饮而尽。 这位雍容华贵的女子这辈子都没有跨出世俗定下的规矩,端庄妍丽,最后赴死得如此从容,典雅,却决绝。 只是难以说道,这一世活的如此辛苦,是为了谁? 太后薨逝的事传到连殷那里时,他甚至觉得不真实。 但他很快清醒过来。 眼下靖朝还需要他来做主,若他连处理此事的能力都没有,他这皇帝也就不必当了。 “大皇子连尤,弒杀太后,其心可诛,”年轻的帝王双目隐有血丝,“无论如何,把他给朕找出来。” 宫侍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被拖下去杖毙,硬着头皮应声:“是。” 两位至亲接连去世,对连殷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登基大典交由一众臣子去筹备,连殷这个即将上任的皇帝只是颓废地将自己锁在御书房,除了上早朝以外,就是批奏摺,再就是看书。 分明看起来没有什么过分的举止,可是别说宫侍,就是臣子在早朝上看见他的状态,都忧心起来。 这新帝虽说勤政,却也太过了罢,这整日整日地耗着,是个人都会熬不住啊。
第66页 这新帝分明就是要将自己熬死在御书房。 这可就苦了一帮臣子。 他们这帮臣子又不打算谋朝篡位,当然不会盼着皇帝死,于是每日跪在御书房外好说歹说的,求这位新帝悠着点,别把自己的身子折腾坏了。 但是显然没有什么用,这位新帝该怎么折腾还是怎么折腾。 可是登基大典就这几日了,总不能让新帝一直这样罢? 只怕是还没有到那一天,他就先撑不住了。 不过这话也只能在心里想想,是没有人敢去说的。 正当一帮臣子急的团团转,想着怎么样才能把这位皇帝哄出来的时候,皇帝自己出来了。 “宣靖远侯府二小姐觐见。” 第三十八章 温寄看着门外的马车,委实想不通透他为何在这种时候宣她进宫。 回府没几日的温大将军满脸不甘愿。 他出门在外这么久,这才回来,他都没能好好看上几眼自家闺女,就被新帝抢了人去。 温夫人一边按住他,一边与宫侍交谈。 但显然是没能套出什么话来。 宫侍显然是被千叮咛万嘱咐了,不得不赔笑道:“夫人,这时候不早了,若是耽搁了时辰……” 温夫人往宫侍手里塞了个荷包:“那就麻烦了。” 宫侍笑着将荷包收起来,转过身扶着温寄上了马车。 宫侍将她引到御书房,盛公公一见是她,面露喜色,立即进去通传了。 不一会儿,盛公公笑着走出来:“温二小姐,皇上让您进去。” 温寄微微颔首,然后跟着他走进御书房。 盛公公在一道珠帘前停下,转过头来:“皇上就在里边了。” 这是……让她自己进去? 温寄不明所以,但到底还是一手拂开珠帘,走了进去。 新帝自奏摺中抬起头来,见是她,自然地牵起一个笑容:“寄儿。” 温寄默然不语,静静地看了这位新上任的皇帝好一会儿,皱起眉。 连殷很清楚地看着她的面部表情变化,开口问道:“怎么了?” 温寄没说话,先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臣女见过皇上。” 连殷被她这么一跪,惊诧至于又觉得意料之中,哭笑不得地起身上前扶她起来。 “寄儿,你……” 连殷一句话还未说完,就咽了回去。 原因无他,只是温二小姐一站起来就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襟罢了。 所幸当下没有人在此,不然就该惊嘆于这位新帝的温顺了。 连殷被拽住衣襟倒也不挣开,只是安安静静地直直望进眼前少女一双清澈的眸。 出奇的安分。 盛公公守在外面,没能看见二人现在对峙一般的姿态,只是过了半晌,隐隐听见温二小姐用哄劝的语气说了一句什么。 “殷哥哥,你一准是几日未曾好好睡了,”少女这么说着,手上却没有松,“眼下这么青黑一片,半点没有大靖第一美男子的模样了。” 连殷听了这话,到也真垂下眼想了一会儿,开口:“不好看?” 温二小姐全然不顾忌少年有可能极为脆弱的自尊,很肯定地点头。 连殷目光沉沉,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终是妥协似的说道:“你想如何?” 若是换个人来,必然战战兢兢地提出让他好好休息。 偏偏她理所当然地接话:“昏头了么?自然是补上一觉。” 盛公公冷不防听到这么一句,被惊得面无血色,正想着先给靖远侯府递个信儿,好有个心理准备,就听见那位任凭几位大人跪在外头几天都不为所动的新帝带着笑意的声音:“好。” 盛公公险些一个趔趄,但好在稳住了身形,默默记下这靖远侯府的二小姐是个不能招惹的主儿。 又听见那温二小姐得寸进尺地说道:“您是困了,臣女却不困,您好好睡着,臣女可不想就这么坐在这儿无事可做。” 盛公公又提起心来,却听自家皇上很是好脾气地顺着这话往下接:“那你想如何?” 温寄回道:“自然是去……东宫,若臣女没有记错,东宫的寝殿里是有贵妃榻的。” 这个节骨眼儿去东宫? 这不是让新帝触景生情吗? 盛公公忍不住想要进去制止温二小姐疑似试探新帝底线的行为。 连殷顿了顿,仍是道:“好。” 顿了一下,復又补充道:“朕让宫侍给你拿一些话本过来,还要不要桂花糕?” 少女弯起眼眸,愉悦道:“多谢皇上赏赐。” 行叭。 盛公公停住想要去制止这位小姑奶奶的脚步。 他彻底没脾气了,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之前油盐不进的新帝就这么跟着温二小姐往东宫走了。 等到连殷一觉醒来,已经过了用晚膳的时辰了。 他起身的动静将一旁正看着话本的温寄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您可算醒了,”少女将话本放在一旁,半真半假地抱怨道,“臣女为了与您共进晚膳,到现在都饿着呢。” 连殷眼带笑意,吩咐宫侍摆上晚膳。
第67页 吃饱喝足,温寄倒也没有急着说要回靖远侯府,就这么一直看着他。 绕是连殷也被这么直白的视线惹得不自在。 “寄儿?” 温寄似笑非笑:“您睡好了,吃好了,是不是该告知一声,为何宣臣女进宫?” 连殷面上笑容一僵,似乎没有想到温寄竟然这么直接揭他伤疤。 偏偏温二小姐挑着眉等他回话。 他告饶:“寄儿……” “皇上,您是靖朝的国君了,”温寄嘆一口气,像是在教导小辈,“您再如何悲痛,也不能一直这么任性。” “因为您不只是您自己,还影响到靖朝的兴衰。” 连殷如何不知道? 知道归知道,但心情的崩盘不由己。 “过几日就是登基大典,您必须在此之前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温寄语气坚决得不容置疑,“如果能对您有帮助,这几日臣女可以留宿宫中。” 连殷沉寂半晌,莫名笑了起来。 温氏忠君,名不虚传。 连殷完全没有要跟温寄客气的意思,当即给她安排了住处。 宫侍们都习惯了这位温二小姐留宿宫中了,虽然这一回与之前有所不同,却也算是业务熟练。 接下来就理所当然,温寄每日去御书房待着,再就是陪吃陪喝。 温寄感觉到连殷状态的改善,但是—— 这完全不够。 这要是拖久了,只怕就不只是一道无关紧要的疤,而是心头刺了。 若是有心人以此事造势说连殷登上皇位剋死先皇和先皇后怎么办? 那他岂不是一下抗不过去就崩溃了? 温二小姐觉得自己不该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一国之君就这么生生多了一根心头刺。 但是她目前还没有别的计策,最好是走一步算一步。 才怪。 谁敢指望温二小姐走一步算一步? 这位小祖宗向来是想到就去落实的。 就这会儿,她就已经气势汹汹地一手拍在堆着奏摺的桌案上了。 连殷抬眼看她。 “您没必要同臣女耗下去了,”温寄要是再不明白他是故意拖着的,她就不是温氏女了,“您就说您想如何罢,臣女力所能及的都会做。” 连殷好歹是自小接受储君培养的,哪里会心性不坚? 她简直就是在白操心。 这位新帝愣怔了一下,随即扬起一个冰雪消融的笑。 他好似感慨:“寄儿,朕有时真不知道该不该庆幸你的聪敏过人。” 温寄没有接话,随手拈起一块桂花糕咬一口。 她可不是来听废话的。 气氛一时凝滞。 不知过了多久,这位新帝终于斟酌着开口。 “该定下婚期了。” 第三十九章 定婚期? 闹了半天就是为了这种事? 温寄对于既定的事实并没有什么反抗情绪,因此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但凭皇上做主。” 她这么说,是连殷意料之中的事。 但是很显然,他并不满足于这个答案。 可是他又不能说什么。 就只能生闷气。 温寄虽察觉眼前人情绪变化,却不欲深究,只是琢磨着要怎么说才能够让皇帝娶了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做皇后这件事没有差错可以挑。 连殷自然知道她会顾忌什么,于是开口:“朕都快要二十岁了,后院空无一人,早就被上书很多回了。如果要立后,他们高兴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反对?” 温寄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就不再纠结此事。 她的顾忌解决了,连殷的问题却还不能够解决。 温寄这会儿总算抽出空来照料自己未来夫君的情绪:“皇上,还有什么不能够通透的?” 连殷原本觉得可以脱口而出,但是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说什么。 温寄确实是答应了定下婚期,如无意外,成亲也顺理成章。 那到底是什么? 犹豫了一会儿,他只能委屈巴巴地摇头。 这种事自然也不能指望温寄明白,所以她也爱莫能助。 “那臣女今日回靖远侯府。” 原本温寄就是为了劝得他不再钻牛角尖才留在宫中的,现在他自己想通了,温寄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了。 连殷虽然并不乐意,却也只能将人送回去。 定婚期这样的事自然要与靖远侯府打个招唿。 不过也就只是打个招唿了。 就算靖远侯府不同意,皇帝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这个时候,温廷还是不死心地再问一句:“寄儿,你当真要嫁与新帝?” 温寄看了一眼手上钦天监送来的吉日吉时,抬起头看他,虽然没有说话,眼里却是明晃晃的“不然呢”。 温廷无话可说了,只能是跟着靖远侯夫妇一起去为温二小姐准备嫁妆了。 原本登基大典就是选了吉日的,这要是再等一个吉日,必然要拖上不短的时间。 登基大典在即,就算连殷不希望夜长梦多,也不可能让大婚如此仓促,因此只能独守空房。 帝后大婚是在登基大典三个月以后了。
第68页 新帝当日骑坐在骏马之上,身后是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十里红妆。 一路的张灯结彩,大红色侵占了人们的视线。 众目睽睽之下,至高无上的帝王下了马,一步一步踏进靖远侯府。 温大公子却拦在温二小姐的闺房门口。 围观的人不明所以。 新帝似乎想了想,竟也照着坊间习俗,作一首催妆诗。 据说当时盛况百年难见,让无数文人墨客写做文章,万世传颂。 “天子亲迎,叩门催妆。流芳百世,不外如是。” 当事人现在正倚靠在贵妃榻上,看眼前少年郎风姿卓越,伏案疾书。 听宫侍念的话本,笑道:“哪里有那么夸张?” 连殷埋首于奏摺之中,抽出空来接话:“没有么?那不如朕按着他们写的再迎一次亲?” “皇上不过是亲自来催妆,就流芳百世了,”小姑娘没骨头似的趴在贵妃榻上,不甘心地抱怨道,“若再来一回,您岂不是后世闺中女子的梦中情郎了?” “那该要按照亵渎天子的罪来处置,”连殷眼也不眨地给小姑娘顺毛,“朕只许朕的皇后在梦里见到朕。” 小姑娘满意了,翻过身去不再叨扰他。 那么不讲道理的皇帝,被推翻了才好呢。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