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十二妖》 第一章 西晋有南城 西晋。 南城外,江湖客栈。 “啪!!!” 只听‘啪’的清脆一声,说书先生醒木重重一拍,惊得客人们皆是心头一颤。 “太古时代,天地未成,上下混沌……” 说书先生声音低沉,压的听书者们胸闷气短,只觉得仿若置身在泥泞之中。 “又过了一万八千年,盘古孕育而生,头顶蓝天,脚踏大地,挺立天地之间也!” 随着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语气变化,台下一孩童瞪大眼睛,听的如痴如醉。 孩童晃了晃身边的老者胳膊,好奇问道:“何爷爷,天上有神仙吗?” 老者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子,轻轻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何爷爷,你读了这么多的书,也不知道这些事情?” “书读的多了,不知道的事反而更多了。” “何爷爷你又开始‘之乎者也’了。” 孩童觉得老爷爷没甚意思,只会摸着胡子说些“孔老头”“孟老头”的大道理,那些道理听起来还不如说书先生的故事好听。 至少啊,听着说书的小故事,他可以一整天不睡觉。 孩童正听的津津有味,这时,一护卫走上前急匆匆道:“老爷,天黑了路不好走。” 老人家望了一眼距离自己不足五里地的南城,忽然一笑,笑容惨淡,“现在有胆子拿起了刀,刀尖却向着自己人,可笑至极。” 老人家乃是西晋兵部尚书何明,那时的晋还未退兵至桂州。 何明以前曾是坚定不移的主站派,主张联魏抗延,曾在大殿前欲以死明志,痛心疾首喊出“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今夏,在延的大军威胁下,西晋皇帝主动求和,而延将却点名要何明做那遗臭万年的求和使臣。 “我何明不惧死,也不在乎是青史留名还是遗臭万年。” 何明乘着马车喃喃自语。 孩童不解的望着身旁的爷爷,轻轻喊道:“爷爷。” 何明揉了揉孩童的脑袋,“爷爷只想让你们过的好点。” 唰!!! 一只羽箭自山林中飞出,定在何明身旁的马车上,随后数十只羽箭如春雨般落下。 何明望着身旁的箭,心中一紧,下意识的搂紧了怀中的孩童。 “有刺客!保护尚书大人!” “快走!小心埋伏!” 原本伪装成商队的众人,纷纷抽出长刀,护在何明身侧。 “杀!!!” “取何明狗命,商黄金千两!” “冲啊!!!” 山林之中,冲出数十人,装备精良,皆黑衣蒙面。 两帮人短兵相接,没有清脆的刀剑互击声,响起的只有连绵不断的惨叫与利刃划击软甲的裂击声。 “尚书大人,快走!” 林卫带着数位好手,骑马护着何明向南城逃去。 南城,以前归属于晋,现名义上划分为延。 南城位于西晋、延以及西南藩国的交界之地,因地势凶险,物资匮乏,成了三方的三不管地区,也成了江湖人的避难之地。 南城西门。 “护好尚书大人!” “我等拼了!!!” 原本快要来到南城的几名亲卫掉转马头,向后方冲去。 只见后方有两人追来,一矮瘦一高胖,两人乃是江湖上凶名远扬的胖瘦阎罗,杀人后最喜刨骨。 亲卫猛夹马肚,策马狂腾,欲以命博命。 矮瘦阎罗嘿笑一声,人如羽毛般轻盈,几个腾挪之间便踩着马背越过亲卫,来到了何明身前。 胖阎罗高八尺有余,身背无刃大刀,面对烈马奔来,竟硬生生抗下烈马,他的身体仿若铁壁一般。 “呵!!!” 胖阎罗呼出一口浊气,竟硬生生连人带马横摔死在地上。 踏! 大脚落下,坑中亲卫的脑袋如同西瓜般裂开,鲜血四溅,染红了地面。 “何大人,快走!” 林峰一把推开何明,手持长剑挡在瘦阎罗面前,林峰挥剑迎敌,但瘦阎罗身如鬼魅,脚法灵活,几个呼吸之间,便绕过了林峰。 “小友!吾乃何明。” 何明望向南城内一少年闭目养神躺在一木椅之上,一身穿破旧衣物的少女正轻摇羽扇。 但任何明如何呼唤,少年仍是躺在木椅上,悠哉悠哉的哼着小曲,不曾抬眉看上他一眼。 “啧啧啧,没人会救你的。” 瘦阎罗一身轻功出神入化,又是几个腾挪之间来到何明身前。 何明面露绝望之色,他踉跄一步,带着怀里的孩童倒入南城大门。 瘦阎罗手中出现一把短刀,呈十字倒钩形,他最喜用此短匕插入生人腹中,横向一划,再拔出时便可见白花花的肠子。 叮! 金属撞击之声,清脆却不嘈杂,宛如清晨的雨滴落入水泊。 瘦阎罗后退一步,身形如孩童般的他长着一张花甲老人的脸,他目光歹毒的望向面前的少年,“许公子,这是何意?” 南城有一杏花巷,巷中有一茶馆,茶乃山花茶,却一杯百两银。 何明这是才发现原本躺在竹椅上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自己身前。 青衣少年许知南缓缓伸出一只脚在地上比划了一下,“这已入南城。” 瘦阎罗面色不善,他看了看周围,发现城内的百姓遇见这城外杀人的恐怖戏码,多是躲在某处后面观看,鲜有人惨叫奔走。 这里的人,当真如传闻般诡异? “咯咯,南城声名在外,看来我一个外乡人也只能吃这个哑巴亏了。” 瘦阎罗森笑两声,露出犹豫不决的神色,但左手已然轻轻放置身后。 “瘦阎罗这是骂我们南城人店大欺客啊?” 许知南笑了笑,道:“这样,自古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也待南城欢迎胖瘦二位阎罗,你出一招,我接着。但这招之后,再犯规矩,就别怪我等不讲江湖恩义了。” “好!爽快!” 瘦阎罗大声喝彩的同时数把短刃飞出呈一字形排开,而此时的瘦阎罗身形一闪也出现在南城内。 “好胆!” 许知南手中出现在一把铁扇,扇面旋转一周,飞刃皆被击落在地。 瘦阎罗本想趁许知南分心之时,快速击杀瘦阎罗,可当他踏入南城之时便觉得头脑出现些许晕眩,反应慢了不少。 啪! 一团紫色烟雾在何明身前炸开,烟雾笼罩周围,瘦阎罗本能避开烟雾,便就在这一瞬间,失去了先机。 瘦阎罗退至城外,只觉丹田堵塞,气息在体内流转缓慢,每当运气之时,便觉得呼吸不顺,沉声道:“何时下的毒?” 许知南晃着铁扇不急不慢的来到何明身前,挥挥袖,将烟雾散去,道:“山下与山腰的酒楼皆是我南城人开的。” “南城人行此苟且之事,不怕招江湖人唾弃?” “呵,江湖人行的不就是苟且之事?” “你……” 许知南一句话让瘦阎罗哑口无言。 身负浩然正气,行侠义之事的江湖人大多出现在和平盛世,而如今在国家动荡、命如浮萍的乱世,心眼子但凡少了一个,丢财丢脸都算是得了福。 和平盛世下,江湖人博得一个好名,便是发配边疆,也有乡绅财主千金送行。 而如此乱世,死的人比砍掉的庄稼都多,贫荒之地亦有易子而食,何为江湖道义?何为三纲五常? 且又与你非亲非故,甭管坑蒙还是拐骗,放火还是下毒,杀得了人便是本事。 “哈哈哈哈。” 瘦阎罗不怒反笑,“南城的规矩我是见识到了,当真有趣。我兄弟二人杀人也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既然他入了南城我自当守南城的规矩。” “只不过……” 瘦阎罗向后挥了挥手,胖阎罗手提满脸鲜血的林峰,“我二人在这折了面子,多少得收点利息。” 胖阎罗一手掐住林峰的脖子,如同捏住鸡崽一般,林峰口吐鲜血,望着南城内的何明,断断续续道:“何大人…走……” 何明抬头望向身前的青衣少年,哀求道:“小友,还请救他一命。” 说完,何明竟跪在地上,何明怀中的孩童也跟着跪在地上,哭喊道:“大哥哥,求求你救救林峰哥哥。” 许知南神色如常,望向瘦阎罗道问道:“你要杀便杀,与我说做甚?” 瘦阎罗笑道:“一命换一命。” 何明刚想抬起膝盖,便见少年将身旁身材娇小的少女扔了出去。 瘦阎罗脸色阴沉,退了两步,避开少女,怒道:“你在耍我?” 许知南指了指狼狈摔在地上的少女,笑道:“她的命,可比你想象中的金贵。” 被扔出的少女摔在地面上,石子划破了少女的皮肤,但少女却一声不吭,她仿若没有知觉与情感一般,缓缓的从地上爬起来,慢慢走回少年的身后。 瘦阎罗眼中阴晴不定,忽然怒骂道:“疯子!疯子!都是疯子!” 许知南缓缓道:“西晋而已,还有几年的好日子?他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一巴掌拍死那五十万延军。” “要是我下注,就算不让我下注大延,我宁愿压隔壁放羊的吐蕃也不压这西晋。” “再者说了,二位阎罗一身本事,真得罪了那西晋的皇室贵族,大不了隐姓埋名过个三五年,中原疆土辽阔,江南富家一方,不比窝在西南旮角里过得舒坦?” 瘦阎罗眼神闪烁,但话中却带着讽意,“许公子这话说的仿若不是晋人一般。” 许知南不在乎的摇摇头,说了一句极其大逆不道的话。 “轮流做皇帝而已,华夏人谁做不是做?” 第二章 南城杏花巷 南城,杏花巷。 “小南,又卖茶了?” 巷口杀猪的屠夫笑问着。 许知南笑答道:“老友人情罢了。” 杀猪的屠夫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闲聊道:“我就说嘛,茶馆咋还卖起酒来了。不过啊,胖瘦阎罗也是江湖上凶名远扬之徒,出了南城你可要小心点。” 许知南身后,何明搀扶着身受重伤的林峰,他好奇的看着巷子里的一切。 在数十年前,南城上还有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山村,山村上的族人据说乃是九黎族后人,在蚩尤与炎黄大战后,蚩尤身死,而九黎残族退返深山之中。 何明在入杏花巷时,也敏锐的发现有几家居民身穿异服,赤脚遮面,更有甚者当街逗弄碗里的蛊虫,仿若晋人逗弄蟋蟀一般。 只是看那一眼长相渗人的蛊虫,何明就觉得头皮发麻,他不由在心中感叹,南城人真是诡怪,白天行凶无人报官,当街养蛊无人围观,放在晋国之中,哪一件不是掉脑袋的事情? 何明又望了一眼正与许知南搭话的屠夫,他光着膀子,模样也与寻常汉人无异,只是他身旁的小女娃身上穿的衣饰与西南藩国的羌族有些七分相像。 最让何明感到神秘的是小女孩脖子上挂着一件银饰,银饰上面画着奇怪图案,细细看去似虎又似豹。 看的越多,听的越多,何明愈发觉得这杏花巷深不可测。 单看这模样憨厚的屠夫,笑着与人搭话,只是伸手在牛骨上摸一下捏一下,手中的屠刀便仿佛比绣花针还细,三两下动作之后,骨净如石,肉不粘骨。 再听这屠夫说话。 “小南,要不你拿二斤杏花给我,那胖阎罗也好,瘦阎罗也罢,我都替你宰了。” 屠夫模样憨厚,但说起杀人仿佛比杀猪杀鸡还要简单一些。 凶名远扬是两位阎罗落在这位屠夫眼里,竟比不上二斤杏花。 又或者,这二斤杏花不只是杏花,比如眼前这少年茶馆里卖的是茶又不仅仅是茶。 许知南才不管身后人有何想法,他笑道:“姜叔想要杏花,为何不自个儿向婆婆讨要,何苦欺负小子?” “谁不知道婆婆最疼你小子。我等去找婆婆,怕是口都开不了就被撵出来了。” “姜叔你这可是败了婆婆的名声,婆婆向来和蔼,平日里恶言都不曾有一句,何来撵人之说?” “呸呸呸。” 屠夫脸色一变,不重不轻的抽了自己两个耳光,骂道:“我这个嘴巴喷粪的混蛋玩意,中午的酒喝大了,说了几句胡话,知南还莫要与我这个混球儿计较。” 屠夫随手划出一刀,割下一块肉,扔了过去,陪笑道:“这二斤羊肉就当我赔的不是,我说的话,便当个屁放了。” “屠夫,我等可也听见了,若是没个二斤肉,可别怪我等嚼耳根子了。” 街上的一地痞流氓喊道。 “是啊屠夫,我等都听到了。” 其他的地痞流氓纷纷笑道。 屠夫晃了晃刀,“你们的脑袋可不止二两。” “快走快走,这愣货可开不起玩笑。” 众人一哄而散,怕也不怕。 许知南接过羊肉,用手轻轻掂了一下,三斤不止,抱拳道:“谢了姜叔。” 屠夫放下刀,拿起毛巾擦了擦身旁小丫头的脸蛋道:“记我家姑娘账上就好。” 许知南望着白皙憨萌的小姑娘,笑道:“姜叔,小然这嫁妆怕不是给的有些早。” 不知为何,许知南望着屠夫家的小姑娘总有一股亲近之感。 屠夫默默放下毛巾,再拿起刀时,早已不见少年身影。 小姑娘怀里抱着一只花猫,轻轻抚摸花猫的脑袋,她微微扭头,望着许知南离去的方向,张了张露出可爱虎牙的小嘴巴,轻轻做出一个咬的动作。 茶馆内。 何明有些担忧的望着躺在床上的侍卫林峰,此时的林峰早已晕眩过去,面色苍白。 “受的伤多是外力,不致命,静养几日便可如普通人般行动自如,只是,近些日子耍不了刀剑了。” 山羊胡老道留下一副药贴,又叮嘱几句,便离开茶馆。 只不过走的时候,山羊胡老道顺手提了壶茶,许知南看见却敢怒不敢言。 何明听说过南城有三大规矩,一是南山不得入军,二是南城不得杀人,三是外人不得入杏花巷。 在十七年前,晋有一将军带五千兵入南山,但还未入南城,便有半数士兵被南山毒雾侵害,最终将军亲自入南城致歉,并下令让晋军恪守南城三规。 但规矩是死的,三点规矩也不是一成不变,例如兵甲不过百可入南山、南山县令可依法杀人、杏花巷中人可带外人进入。 除南城三大规矩外,杏花巷还有两条禁忌,一是,僧道不得入内,二是,孔孟传人不得入内。 何明盯着离开的老道,只觉得这老道似乎有些眼熟,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什么地方见过此人。 许知南送走老道,返回茶馆,望着何明道:“有这老道出手,那他便没了性命之忧。” 何明恭敬起身,行礼道:“多谢小友相助,以后若有用的到何某的地方,何某定倾力而为。” 许知南不是特别在意,懒散地躺在竹椅之上,道:“不必多礼,那老顽固都拿师徒之名胁迫我了,我自会安稳护送你到洛阳。” 杏花巷外不足十米处曾有一学堂,学堂内曾有一老先生,而许知南年幼时便在学堂中读书识字。 许知南回想起当年那偏执老先生被气得吹鼻子瞪眼的场景,不由得笑了起来。 “对了,何大人。前些年我曾见了那老顽固一面,腿有旧疾,回来后我便给他讨过一方子,不知近些年身子骨可曾好些?” “张兄的腿已经好多了,寒冬腊月也不在如往常一般刺骨难言,这还要归功于许小友的方子。” “那老顽固身体如何?让他打的拳,平日里练了没有?” “一直在练,张兄虽年事已高,但身体却比我这个后辈还要硬朗许多。” 两人一问一答。 对于老先生的事情,许知南显得很感兴趣。 几个回合下来,许知南明显热情了许多,他招招手,吩咐道:“去沏一壶茶,再上点瓜果点心。” 一直站在一旁,身穿破旧衣裳的少女转身进入了后房。 何明用余光多瞄了几眼那个仿若死人一般的少女,从始至终她都没有说过一句话,脸上也没有任何的情绪变化,仿若一个死士,只知机械的服从命令。 何明道:“童童,也去帮帮忙。” “好嘞。” 一直坐在何明身旁孩童开心的跑了过去,比起面前这个少年,他更喜欢找这个比自己大一些的姐姐玩耍。 “何大人若是想让那孩子活的久些,最好离她远些。” 许知南冷不丁的一句话,让何明有些不知所措,他也没有预料到,自己的一个安排就让许知南反应如此大。 “是在下唐突了。”何明急忙起身致歉,随后语气严厉,“童童,回来!” 何明心中暗道自己坏了分寸,自己本就寄人篱下,却还想着管着闲事,忘了多做多错的道理。 童童听到爷爷严厉的声音,委屈地低着头,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难怪人家是尚书,而老顽固你混到最后连个一官半职都没有。 许知南知道何明这是将自己善意的提醒当成了威胁,但也不做解释,“何大人不必如此小心,你既是我老师的朋友,也可算我半个长辈。这杏花巷外面传的邪乎了些,但待久就会发现与寻常人家也并无两样。” 何明道:“何某只是怕出门在外,不小心坏了规矩,糟践了自己倒是没什么,只怕拖累了小友。” 许知南听后便没再说些什么,深聊的兴致已散了大半。 简单的吃了些东西,许知南便离开茶馆。 杏花巷不大,但该有的商户人家却一个不少。 江湖上多将南城传的神乎其神,但许知南知道,里面的人大多是离乡的可怜人罢了。 中原战乱,不少江湖人犯了死罪或者为了寻求一个安稳便会来到南山。 不过,寻南山容易,入南城难。 南山位于群山之中,是最高最陡的一座,在山下远远的就可看见南山,但寻常百姓怕是没爬到南城便已死在南山的路上。 想要入住南城同样困难,运气好点,多给些钱财便可入住,运气差点,需做几件事情。 江湖人能做什么事情?无非是杀人放火,救人保人。 而杏花巷内则是住着第一批来到南山的人定居的人,想要入住杏花巷得有杏花婆婆的许可,而从自打杏花巷存在几十余年来,婆婆只同意过五个外乡人入住。 许知南便是其中之一。 来到一破旧花店前,店门敞开,许知南拨开门帘,大步向院内走去。 “婆婆,孙儿来了。” 许知南不见外,大大咧咧的向里面走去,边走边哭诉喊着冤,“那个破老道又去我店里抢茶喝了,婆婆,你可得给孙儿做主。” “臭小子,你还有脸说,我去你那拿的茶叶,你哪次不放毒?这次学聪明了,不下毒,该放泻药了是吧?” 未见其人,但闻其声,老道的骂声从院子内传来。 许知南脚步一顿,神色有些尴尬。 偷摸着说人坏话,咋还被当事人听到了。 老道穿着破旧的道服,鼻青脸肿的从院子里走了出来,边走边骂道:“祖孙两没一个好东西。” 老道揉着淤青的眼睛,路过许知南,伸出一只手去抓许知南的手。 许知南本能去躲,但老道的手更快,死死摁住了他的手腕,许知南只得昂着脑袋向院子里喊:“奶奶,他欺负你孙子!” 老道慌忙把手收了回去,骂道:“不要脸,你一个汉人血脉也好意思喊僰(bo)族人为奶奶。” “养大于生,我不仅喊奶奶,我还给我奶养老。不像你,臭乞丐一个,死在南山都没人替你收尸。” “你小子倒是牙尖嘴利。” 老道不怒反笑,拍了拍许知南的肩膀,随后看了眼许知南身后的少女,问道:“这僚(獠)人交于我如何?” 许知南无所谓的耸肩,“她若愿意跟你,我没意见。” “算了算了,老道我可不想这么早见无量天尊。” 老道如同江湖骗子一般摇着脑袋,神神叨叨着,“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许知南不理会老道,走入院内便见一衣着简朴与寻常老妇无异的老人坐在一棵桂花树下,观察着院中的花草。 动了动鼻子,花草虽多,但香气却不杂,异常的好闻。 “婆婆,我来看你了。” 许知南提着自己准备好的花草种子,放在桌上。 杏花婆婆继续摆弄着眼前的花草,过了一会才缓缓说道:“你要去中原?” “那老顽固难得求我一次,我总不好拒绝。” 许知南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杏花婆婆,但杏花婆婆如往常一般,不喜不悲。 “你曾答应过我不问朝堂事。” “我只替何明拦着江湖人,我又没三头六臂,延军或晋军要是带着军队来,我也保不住他。” “没这么简单。” “婆婆你的意思是?” 杏花婆婆不再说话。 许知南犹豫起来,一时间有些为难。 “去吧。” 杏花婆婆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子,许知南急忙上前去扶,杏花婆婆一只手搭在许知南的胳膊上,微微侧脸道:“真若想去便去吧,你打小机灵,只是记得,及冠之前回来。” “婆婆你放宽心,距离及冠还有几个月,我这来去一趟也就不到两个月,及冠之前定能回来。毕竟,我还要婆婆你给我提字呢。” “但愿如此。” 杏花婆婆在许知南的搀扶下缓缓走进后屋,在踏入房间半步后,她缓缓转身,望着身后的少女,问道:“考虑的如何?” 少女浑浊的目光开始缓缓聚焦,她抬头望向面前的老人,声音沙哑,不答反问:“儒家何其伪?法制何其毒?巫族何其辜?” 第三章 清明 “土…鳖。” 许知南本想骂“土狗”,话说了一半,改成“鳖”字,“儒家主张‘仁’,有教无类,你虽为獠人,但一样可同汉人一般在中原生活。” 南城到丰城的山路上,许知南坐在马车上好心劝导着身旁的少女。 少女沉默不语,她双眼无神,静坐在那里彷如一座石雕一般。 许知南只觉得心中一股无名火,一巴掌拍在马车上,“日你仙人板板,老子跟你说话,你又把老子的话当耳旁风是不?” 同坐一辆马车的何明观察着两人,少女相貌平平,皮肤上多尘污,她的身上依旧是穿着那件破旧的衣裳,如同逃荒的乞丐一般。 而相反,许知南则穿着上好的锦衣,左配刀,又配容臭,俨然世家子弟模样。 两人同在一处,与其说是主仆,倒不如是好心的世家公子哥收留了一位流荒的贱民。 更让何明觉得奇怪的是,两人之间的关系,许知南对待少女多责骂,而少女却置若罔闻,仿佛责骂的不是自己一般。 身旁养伤的林峰愤愤不平的望向许知南,他并非不知礼数之人,救命的恩情也记在心中,但一码事归一码事,他心中仍是不满许知南如此欺辱少女。 哪怕是卖了身的贱仆。 事实上,少女并不是许知南买的家仆,而是抓来的。 少女之所以这么听话,是因许知南曾说过,她只有最后一次逃命机会,若她再逃走被他抓到,许知南会毫不犹豫的杀了她。 许知南心烦的走出马车,对着马夫道:“王叔,还请你费心一段时间。” 王叔笑笑,“许公子且放心。” 马夫王叔,南城中的养马人。 “小友?” 何明打起精神,一旁的林峰也暗暗提高警惕。 自南城出来后,除了山路有些坎坷,并未遇到任何的危险,平静地让何明有心心慌。 倒是出现过几个不长眼的山贼,许知南未出手,马夫王叔动了几下马鞭便轻松解决了几个毛贼。 “心烦,杀两个人耍耍。” 许知南留下这句话后,一跃跳下马车,脚点树梢犹如蜻蜓点水,消失于山林之间。 何明望向林峰,林峰自叹不如,“此等轻功,天上人间。” 西南山区多瘴雾。 许知南纵跃在山木之上,脚下骤然发力,冲出山雾犹如水龙过江。 此时,许知南已入山腹,继而脚尖轻点地面,缓缓落下。 脚踩地面,草叶尚未动颤,丛中便有一道黑影如羽箭般射出。 “奇怪,此地何时多了这般长虫?” 许知南单手捏着蛇头,好奇地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 此蛇黑红交加,蛇身细长,许知南估算一下,约摸十二寸左右。 同样是黑红相间的体色,此蛇与赤练蛇尤为相像,但体型要小于赤链蛇,蛇身的色泽也有所差异。 “倒是够凶。” 许知南双指发力,手中的长虫便被捏碎脑袋,只留下身子在地上翻腾。 俗话说,打蛇打七寸,对于常见蛇来说,七寸正好是蛇的心脏位置。 但一力降十会,江湖人对于虫蛇之类,更喜欢用些简单粗暴的方法。 许知南继续向前走。 山腹处有一山洞,里面藏着十几匪寇,皆是杀人放火的好手。 并非所有江湖人都能进南山,所以有些未能入南山的江湖人,又稍有些本事,干脆找了个距离南山不远不近的地方占山为王。 好处有两点,一是南山附近的山大多都崎岖不平,瘴雾缭绕,官兵也好,仇家也罢,无论是寻仇还是抓人,入山寻人都是一个麻烦事。 二是,距离此地不远处有条西夏与中原的商路,如此山里的山大王便有了钱财来源。 “嗯?” 许知南微微抬起头,在头顶的山缝之中,他又发现数条长虫。 南方山林中见到虫蛇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只是这些虫蛇鬼怪的很,潜伏在山洞的山缝之中,等着猎物上门。 “好生凶残。” 许知南微微欠身,躲过一只长虫的袭击。 要知道,对于许多动物来说,他们的自保手段都是在威胁生命时才会主动攻击。 长虫咬了人之后,对自身也会有一定的伤害。 许知南来到角落处蹲下,他轻轻捻起一抹土,放在鼻下嗅了嗅,恍然大悟,“原来是有人在引蛇。” 随后,许知南又将那捻土放在舌尖,“蛋清、浮椒、生面…有些像西面的配子,但多加了些东西,可以激起蛇的凶性。” “有意思,王麻子这是惹上大麻烦了。” 王麻子是此处山匪的头头,来历不明,但手中一双板斧耍的顺畅,于是也占了个山头。 许知南手紧的时候便会来这些山头转转,听话就随便拿些钱财,不听话的就杀两个人再拿些钱财。 除杀人外,许知南时常也会入山打探些消息,南城距离中原稍远且有意隔绝外面,所以论起消息的灵通,有时候真不如这些山头大王了解的真切。 许知南并不担心真假,因为他们只有一次说谎的机会。 在此地,有本事则杀人,无本事则被杀。 许知南压低身子,脚步轻缓,还未到深处便先闻到一阵血腥味。 再往前,便可看到躺在地上的尸体,数位匪寇死相凄惨,腿部发肿,显然是中了蛇毒。 地面上,蛇的尸体也甚多,且有些蛇被砍成数段,仍在地上翻腾。 许知南就此停住脚步,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 蛇虽然没有手,但遇到的多了,也不好对付。 最重要的是,许知南不想惹上麻烦。 许知南正欲原路返回时,洞穴之中传来神秘笛声,山洞的缝隙中再次窜出许多蛇。 黑暗中,蛇吐着蛇信子,发出嘶嘶的声音。 许知南望向洞穴方向缓缓走出的黑影,抱拳道:“在下南城杏花巷许知南,来此地也是为寻仇而来,不过目前看来,在下是要白跑一趟了。” “南城杏花巷?” 洞穴之中走出一窈窕女子,约花信年华,腰似柳条,肤若凝脂,柳叶般的秀眉下是一双含情如春水的丹凤眼。 媚眼如丝,只是轻飘飘的望了许知南一眼,许知南暗暗吞了一口唾沫,只觉得自己的魂仿佛被勾了一下。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凡夫。 女子嫣然一笑,轻轻施了个万福,“奴家媚娘,早有听闻南城有一杏花巷,心神向往。” 山洞之中,蛇群悄然退去。 许知南笑道:“无事时媚姑娘可去南城游玩,在下也可尽一次地主之谊。” “今日不可?” “若媚姑娘想去,无所不可。” “咯咯咯。” 媚娘笑的花枝乱颤,“弟弟说话倒真像抹了蜜一般好生讨人欢喜。” “不过南山路遥,且奴家还需去丰县寻一亲家。” 媚娘掏出一张手帕擦拭指甲,随后缓缓向许知南走去,“不知弟弟要去何处,奴家不胜脚力,可否载奴家一段山程。” 许知南不动声色退了一步,“弟弟倒是有心送姐姐一程,只是弟弟要去丰城,一北一南,恐有些不便。” “山路匪寇甚多,奴家有些怕的慌,先去丰城倒也不是不可,弟弟不如发发善心,先载上姐姐一程?” 媚娘仿若不懂许知南话外之意一般。 许知南望了眼地上的尸体,又看了看浅笑淡安的媚娘,只得先应下来。 下山路上。 许知南闲聊道:“姐姐想必还有些事情未完,何苦跟着弟弟去那丰城?” “今日有些乏了,倒不如先歇息几日。” 媚娘脚步轻盈,并肩与许知南同行不落半步。 许知南道:“姐姐便不怕他们跑了?” “若真是跑了,倒也省了心。” 媚娘蹙起眉头,娇叹道:“这段日子可是苦了奴家,只身入这山脉,山高路远不说,那群汉子还不是怜香惜玉的主。” 媚娘继而又望向许知南,可怜兮兮道:“若是他们能有弟弟一半听话,也不会让奴家如此劳累。” 许知南轻轻摇头,并不回话。 “杀!!” 山下传来刀剑碰撞之声。 许知南加快脚步,寻声而去。 山路上,十数人包围马车,马夫王叔手持一把长枪站在马车前方,威风凛凛。 寒光闪动,几人便倒在血泊之中。 “陈家枪法!” 马车内,林峰惊呼出声。 十五年前,延联赵伐齐,齐国大将军陈武率一万陈家军在缺粮少兵下镇守国门,硬生生拖住赵国十万大军十日。 若不是延军从北门支援围攻,恐怕当年的战局都要改写。 陈家军死战不退,齐大将军更是身中数刀,战死于城头。 自此战之后,陈家军就此覆灭,齐国也因国门大开,不出两月便被延赵灭国。 而延也趁此瓜分到天下粮仓——河南。 “王叔!” 许知南大吼一声,王叔会意,面对数人包夹不退反进。 “快走!” 为首的袭击者见形势不妙,心生退意。 王叔手持长枪杀进人群入白龙过江,许知南则先是丢出一把银针如天女散花,待众人散开便如鬼魅一般贴近,气定神闲之余便有三人倒下。 他人在还在犹豫不决时,为首的头领早已逃出数十米远。 见许知南未有追击的意思,刚想喘口气,便发现一美艳女子站在他的身前。 什么时候? 她怎会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你是何人?” 未等他抬起刀,媚娘一只手轻轻摁在他的脸上,他只觉得身上的骨头如同软了一般,眼睛一花便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王叔抬起枪,如临大敌。 许知南轻轻摇了摇头,“先不急。” 媚娘单手拖着高大的壮汉,笑道:“弟弟,姐姐可是帮了你很大的一个忙。” “那倒是谢谢姐姐了。” 许知南翻了个白眼,他刚才偷偷在众人身上留下来一种无色无味的气体,为的就是顺藤摸瓜。 真不知她是无心还是假意。 “呲~” 磨牙切齿的声音从马车内传来。 马车中,原本沉默的少女咬着牙,面色凶狠的望向缓缓走来的媚娘。 马车内的何明与林峰皆是十分疑惑,在近些日子的相处中,他们从未见到过少女脸上有过任何的情绪波动。 而她见到了媚娘,竟有如此大的反应。 此时的少女整个身子像猫一般弓着,浑身肌肉紧绷,眼睛死死的盯着迎面走来的媚娘。 不仅是何明与林峰,就连王叔与许知南都十分震惊,他们与少女认识的时间更长,从未见过少女有如此极端的应激反应。 许知南面色不善,他望向媚娘的眼神中首次显露杀意,“你到底是什么人?” 媚娘看了少女一眼,露出淡淡的笑意,“好久不见,獳。” “她叫清明。” “嗯?清明?” “她现在叫清明,是我清明节捡来的!” 许知南拔出腰间短刃,道:“雁王这是要坏南山的规矩?” 雁王,延国延帝七子,也是延国的南征大将军。 晋有三分一土地便是被延王所占,因此才有了如今的西晋。 媚娘轻轻抬手,示意自己没有敌意,“奴家可不是雁王的手下,来此处也不是为了僚人的小公主。” “我凭什么信你?” 许知南不说话,仍目光凌厉。 他不可能凭媚娘的只言片语就相信她,他也不能相信媚娘出现在南山山脉只是一个巧合。 更何况,清明从小对危险就有一种近乎妖孽的预警。 “你最好拿出点诚意,不然……” 到了其他地界,许知南自然晓得夹起尾巴做人的道理。 可如今在南山山脉,距离南城也无太远的距离,强龙也未必能压地头蛇。 “弟弟莫要发怒。” 媚娘笑道:“姐姐来,自然是带着诚意来的。” 媚娘向马车方向瞄了一眼,继续道:“比如说,有位大人物也不想让他安稳去洛阳。” “延国的人?” 目前西晋分为战与和两派,小皇帝宁死不愿做那一地藩王所以主战,而朝中大臣多半被延军打断了脊梁所以多数主和,且暗中有老皇帝的支持。 小皇帝初掌权,只得先应下议和之事,但却心有不甘,于是才有了江湖人暗杀何明的戏码。 媚娘并非晋国人,所以,她口中的大人物,自然也不是晋国的人。 毕竟,一个小国中的官员,在她眼里能算什么大人物? “延国何人不想和谈?” 许知南有些许不解,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最符合延国利益。 “这姐姐可不能继续说了。” 媚娘“咯咯”笑着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姐姐要是说了些胡话,保不齐有人来掌姐姐的嘴。所以,姐姐想寻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你想入南城?” “不,是杏花巷。” 许知南微微皱眉。 第四章 兴亡,百姓苦 “杏花巷?” 许知南皱起眉头,“杏花巷从来只有婆婆能做主。” “南城谁不知你是杏花婆婆喜欢的后辈?” 媚娘轻轻笑道:“僰族长老选了一个汉人作为传人,倒也是新奇。” “僰族秘术外族人想学也学不来。” “糊弄外行人的把戏说辞罢了,真若学不来,弟弟你这身武功从何而来?天纵奇才也得有个度吧。” 许知南不作回答。 南方宗族最重血脉传承,外传族中秘术这种事传出去无论是从哪个方面都对婆婆不利。 “来日方长,咱们还是有机会再见的。” 媚娘转身离开,边走边说,“陈家军的人能留,僚人的小公主能留,姐姐我一个弱女子难道不能留一下?若是有一天弟弟你能做主了,不要忘记给姐姐在杏花巷留个住处。” 许知南没有立即拒绝,但同样没有答应。 马车上的林峰走下车,拿起这些袭击者的武器认真观察道:“皆是上好的延刀。” 许知南也早就看出几人是伪装成匪寇,只是他没想到拦路截杀何明的人,竟然来自延军。 “为什么?” 何明愤怒道,“延人为何非要赶尽杀绝?!” “一将功成万骨枯。” 媚娘的身影与声音一同消失于山林之间。 “延国简直欺人太甚!” 半晌之后,何明一巴掌重重拍在马车上,悲愤交加,“我国已经屈辱求和,他们为何还要如此咄咄逼人?” 何明眼中泛起屈辱的泪花,“我晋国独居一方,从未参与中原五国之乱,更未主动对延国出一兵一卒,延国为何辱我国至此?” “他们侵占我晋国土地,要求我晋国割地赔款求和,他们的无礼要求都一一应了。为何又要辱我晋国至此?!” “大人……” 林峰心中同样悲愤,但更多的是无助。 延军太强大了,强到三个月便可打断晋国的脊梁。 何明抓着许知南问道:“为何?到底为什么!” 许知南道:“弱国无外交。” 听到许知南的话,何明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精气神一般,失魂落魄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何大人好好休息吧。” 许知南不知如何安慰,走出马车,何明呆呆的坐在那里,一瞬间整个人仿佛老了许多。 夜。 星光闪烁。 许知南躺在一家江湖客栈的屋顶上,身旁坐着仍是穿着一身破旧衣服的清明。 清明的脸上脏兮兮的,因为她很少打理自己,只要许知南不觉得她身上气味难闻,她也是不会主动洗澡的。 “何明…老皇帝…杀手…小皇帝…雁王…延军…媚娘呢?她这般身手的人在中原不可能无名无姓。” 许知南头枕着双臂,嘴里咬着路边随手摘的狗尾草的草根,思索着近些日子发生的事。 今天自己与媚娘的相见是巧合,但也不算巧。 因为即便今日自己没有碰巧遇上她,多半她还是会主动找上自己的。 那些山中匪寇大多是中原人,媚娘为何要杀他们,许知南不完全清楚,但也多少能猜到一些事情。 只是,媚娘为何要入住杏花巷? 她又得罪了什么人,需要借助婆婆的力量才能保全性命? “喂,五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婆婆为什么隐退南山?” 清明昂着头,痴痴地盯着天上。 “我也是傻了,五十年前咱俩爹娘都不一定出生呢。” 许知南侧过脸问道:“你在看些什么?月亮?星星?” “星星。” 清明难得的回答一次。 “星星有什么好看的?” “阿妈说,人死了之后会化作星星。” “嗯,是真的。” 过了好一会,许知南伸出一只手,轻轻揉了揉清明有些枯黄的头发,“要是你我都生在安稳的国家多好。” 清明不解的望向许知南。 许知南道:“可以多养你几年。” 清明扭过头,她双臂抱着腿,将下巴放在膝盖上,安安静静的注视着前方。 微风吹过,眼眸微颤。 翌日,几人再次踏上行程。 丰城,临安县。 “何大人,如若雁王有意阻止和谈,再往前走,唯恐是羊入虎口。” 现在还未入丰城境内,若何明愿意回去,许知南可保他安全回到晋国。 何明道:“小友还是先行回去吧,此路多凶险,能送吾到这,吾已经是万分感激了。” 许知南轻轻摇头,劝道:“何大人不必担心,若局势不妙,我自有法子脱身。只是…天下大势,非人力可改。” 林峰辩解道:“延军虽强,但同时北上征赵,东出高丽,南下伐晋,他即便真能调动五十万大军,亦不能在守住中原的同时出兵三国。” 许知南冷笑道:“然后呢?先不说三国各自为战,心口不一。单是雁王一南征将军手下的五千铁骑,便可打的晋国三万大军抱头鼠窜。” “你……” 林峰哑口无言。 这也是晋国之耻,年初晋国自持有二十万大军自视甚高,结果桂林一战,便打开了晋国国门,也打丢了晋国三分之一的国土。 许知南继续道:“若不是南方多山林,延军铁骑行军不易,你真以为延会有和谈的想法?”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晋军早已多年没经受战乱了,而延军则以战养战。”何明身为兵部尚书更加晓得两国差距,叹息道: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自大延拿下河南之时,晋国就已注定要沦为属国了。” 属国吗? 许知南抬头看去,何明神色悲凉。 是没有想到,还是不敢去想? 延王已经占领中原大部分地区,但历经战乱纷争的延王却只在简单的休整之后,便派大军开始继续征战。 此举对延国多有弊端,不像一代明君所为。 可延王自继任以来,数十年来殚精竭虑,将延国变成如今的中原霸主,毫无疑问是一代明君,一代枭雄。 甚至有可能是那,千古…… 许知南没说出心里的想法。 生在乱世,自保已是不易,要是还能有个安稳生活则更是幸运。 想逆天下势,想救天下人,非人力可为也。 “驾!!!” 踏马声响起。 一队人马从山林中出来,直奔几人而来。 林峰单手握住腰间长剑,护在何明身前。 为首的一守卫抬手道:“许公子,我家大人摆好酒宴,请你前方客栈一叙。” 许知南早已察觉周围有人等候,道:“是请我还是请何大人?” 为首之人道:“我家大人与何大人也是老相识了,自然是希望一同前去。” “我若不去呢?” 许知南笑问道。 为首之人态度恭敬,“我家大人吩咐了,若许公子不愿去也无妨,通关的文牒已经备好,可让许公子等人在南边的路好走些。” 这么一说,许知南倒是来了几分兴致,他回头望向何明,何明轻轻点头。 “你家大人摆好了酒宴,我若是不去倒显得我有些不懂规矩了。” 许知南重新坐上马车,道:“既然如此,那便见上一见。” 带头的士兵并没有领着许知南几人从僻野林间行走,反而是路过附近的村落。 何明坐起身子,观察着周围的村民。 这里原是晋国境内,只不过现如今被延国所占。 明明此地被延军所占,却并没有见到战火纷飞,生灵涂炭的景象。 农民在田间忙碌,偶有延军路过,农民大多会停下手中的动作小心观察延军。 何明眼中满是震惊。 军匪军匪,战乱时,军队的士兵要比匪寇可怕多了,无论是商贾还是农民见到士兵可都是避之不及,犹如避虎躲狼。 而这里的农民虽然脸上也有惊慌之色,但却并没有任何想要奔逃的动作。 何明走下马车,来到一位老农身前,抱着老农的手自责道:“老人家,辛苦你们了。”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战乱时,苦到最后的还是最底层的百姓。 老农本能的想要躲避,但又怕惹恼了眼前的大官。 虽然何明身上穿的衣物朴素,但即便是这般不打布丁的素衣也不是他们这些老农能穿起的。 老农悄悄的将手心向内转了转,生怕手中的老茧硌到了眼前的大人,他看了一眼远处停驻的延军,弓着身子,语气卑微道:“不辛苦不辛苦,雁王大人减了我们的税已是我们天大的福气。” 何明一愣。 老农在自己身上摸了摸,却并没有摸到任何值钱的东西,脸上堆砌讨好的笑容,“家里还有两个鸡蛋,如果大人不嫌弃的话,不如到我家吃饭。” “不用不用。” 何明转身看向侍卫林峰,林峰会意从身上掏出一些银子,何明正要接过时,许知南轻挥手中羽扇,银子飞向空中。 “你!” 林峰愤怒的望向许知南。 “你怕不是觉得这老农命长了。” 许知南衣袖一挥,空中的银子落入袖中。 “大人,各位大人,我这个老家伙不知哪里冒犯到了各位大人。我家还有孙儿要养,希望各位大人能饶了我这条老命。” 老农听到许知南此话,犹如惊弓之鸟,慌忙跪在田中,不停地向地面磕头。 何明眉头微皱,随后他回望了身旁驻足的士兵,看向林峰呵斥道:“退下。” “大人……” 林峰对上何明愤怒的眼神,无声的退了回去。 何明冲许知南深深鞠了一躬,“谢小友。” 许知南道:“走吧,我等走了,他自会起身。” 打消了扶起老农的想法,何明跟在许知南身后,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 待几人走远看不到身影,老农这才敢将脑袋完全抬起来。 老农长呼一口气,并不觉得耻辱,他这一生,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 晋国关于官员是举荐制,大多数人出生后便决定了一生的命运。 士农工商,无外乎如此。 幸运的是,他家还有几口田,若是收成好了,过年时,可以吃上些猪油拌的饭,喝上一碗蛋花汤。 老农抬起微酸的膝盖,刚向前踏出一步,便觉得有东西硌脚。 “奇怪,这里没有石头才对。” 老农俯身摸了摸,随即身体一颤,他谨慎的环顾一周,再确定周围没人看后,这才连同泥巴一起装进了怀里。 许知南一行人沿着村子走了一路,何明也看了一路。 “别绕了,直接带我们去见你们家大人吧。” “许公子这边请。” 领头的侍卫带领加快速度,不一会,几人来到一家客栈前。 “我家大人已在二楼等候多时了。” 未等几人下马车,便有人上前迎接。 王叔牵着马车,谢绝了侍卫的迎接,“这马与我熟些。” 随后,他望向许知南,“公子,我先去喂马,就不上去了。” 许知南点点头,随何明等人一同走上客栈二楼。 “早就听闻杏花巷有一公子风度翩翩,今日一见,果真是气宇轩昂,气度不凡啊。” 未等几人走入包间,便有一富态中年男子笑着迎了出来。 许知南还未出声,便听到何明暴怒的声音,“刘喜,你个卖国求荣之徒,有何脸出现在我等身前?!” 何明愤怒的抽出林峰腰间的宝剑,剑刃直指男子,“今日,我定要杀你血耻!” 唰唰唰。 二楼的侍卫纷纷抽出长剑。 “放下剑,放下剑。” 刘喜不恼不气,脸上仍是挂着商人般市侩的笑容,问道:“何大人要血什么耻?晋国的土地是延军占的,晋国的将士是死于沙场,何大人要是想报仇,不如直接去找雁王,何苦为难我一个商人?” “你身为晋人,投靠延人便罪该万死!” “五百年前,汉王统一中原,普天之下,皆是汉人。何来延,晋之分?” “你!!!” 何明哑口无言。 “先听听他想说些什么。” 许知南轻轻按下何明手中的剑,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刘喜。 据说雁王此次南征手下有三大功臣,一是武将吴深,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二是谋士张远,运筹帷幄。 此二人在未南征之前,便已小有名气,后来进入雁王宗府,成为雁王左膀右臂。 第三则是一商人。 士农工商。 还是一晋国人。 到底什么样一人,才能得到雁王如此重视,甚至地位仅稍逊吴深,张远二人? 第五章 晋国死棋 “许公子这边落座。” 刘喜引着众人落座,甚至除了许知南与何明,连清明三人都给准备了座位。 不过,最后落座的还是只有许知南与何明两人。 何明的情绪已经稍有平复,他坐在许知南身旁,轻声道:“刘喜,望族刘家二房的长子,此人极其擅长商贾之道,万宝阁、珍海楼等都是他的产业,延军未入城时,丰城有六成粮食都在此人手中。” 刘喜道:“商贾小道,不足挂齿。” 何明轻哼一声,“奇技淫巧罢了。” 刘喜端起茶,边倒茶边笑答道:“刘某从小便读不得书,只能去琢磨一些歪道,自是比不上大人。” 许知南接过茶,道:“何大人居庙堂之高是为民,刘贾人入市井街田亦是为民,既皆有为民之心,便分不得高低贵贱。” 何明略带不解。 刘喜眼睛一亮,却并没有任何倨傲神色,而是略显惶恐道:“许公子盛赞了,在下只是一商贾,如何敢于何大人相比?” 许知南道:“刘贾人不必自谦,我曾听闻,刘贾开仓借粮于民。” 刘喜摆手道:“许公子误会了,刘某借粮是有私心。一是,延军入城,刘某当时慌了神,与其将粮白送给延军,倒不如进了百姓腹中。” “二是啊,许公子有所不知,秋稻即熟,真若是饿了死百姓,到后来,这丰城内外的稻米可无人去收。” “而且,刘某也不是白给,这一来一回,刘某不说多,三成润还是有的。” 刘喜颇有些骄傲地说着自己的手段。 对于商人来说,最开心的莫过于,在谋划成功之后笑谈起自己昔日施展的招势。 “论迹不论心。” 许知南道:“刘贾人无论处于什么目的,但那些百姓是实实在在活下来了。” 一旁的何明一反常态的正视他平日里最不喜的商贾,道:“是在下愚钝了。丰城百姓本就是我晋国人,如今…但,无论如何,这都应是我晋国官员的责任。” 何明在某些方面虽有固执,但却并非完全不知变通。 “何明在这替丰城百姓道一声谢。” 他站起身子,冲刘喜深深鞠了一躬。 刘喜抑制不住的大笑,颇为开心。 这个时代,官员给商人鞠躬道谢,可是极其罕见的事情。 刘喜虽然心里有些得意,但却未因此摆出架子,反而言辞更加谦卑。 他急忙扶起何明,“何大人言重了,刘某虽身在延国,但毕竟仍是土生土长的晋国人。” 何明却没有与刘喜过多的客套,在鞠躬之后便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刘喜笑笑,却未多言语,而是拍拍手,吩咐下人上了酒菜。 宴席丰盛,鸡鸭鱼肉一样不少。 刘喜热情的盛了一碗粥,递上前道:“知道许公子与何大人奔波劳累,特意熬了红枣燕窝粥,要知道此燕窝就雁王大人也是赞不绝口。” 何明低眉静坐,未动碗筷,许知南则是接过燕窝粥,喝了一大口。 “味道不错。” 许知南喝完一口后,将碗递到身后,一旁站着的清明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接过碗,小口喝了起来。 刘喜并未因为清明衣着破烂而心生轻视,立刻吩咐道:“快去再拿一副碗筷,请这位小姐入座。” 许知南上手撕掉一个鸭腿扔到清明碗里,“刘贾人不用管她,我这家仆从小野惯了,上不得桌。” 刘喜还想要说些什么,这时何明却开口了。 “刘贾人这次见我们是奉了雁王大人的命令?” 何明继续问道:“此次绕村,是雁王大人的意思?还是,刘贾人你的想法?” 刘喜并未直接回答,“何大人觉得丰城百姓今日生活如何?” 何明皱眉。 刘喜继续道:“何大人,许公子,二位可曾想过为何此地晋民不反抗延军,甚至不逃?” “逃了能去哪里?” 许知南嘴里啃着鸭头,含糊不清的说着,“江湖人可浪迹天涯,汉子即便不会什么功夫,但身上至少有一膀子气力,打个小家劫个小舍不说能顿顿吃饱,但总归饿不死。” “据我观察,丰城十户人家应有六七户无汉子吧?现在剩下都是一群老弱病残,跑又能跑哪里去?没逃到下一个城镇,说不定就出意外死在山路上了。与其跑,倒不如在这里等死呢。” 天下最苦是百姓。 刘喜轻轻点头,道:“许公子说的没错。” 随后,刘喜又看向何明道:“何大人久在兵部,必然知道晋国今年大量征兵,那何大人可知这兵从何而来?” 何明面无表情。 兵从何处来? 民从何处来,兵就从何处来。 刘喜继续道:“养兵打仗,粮草马匹,皆需要钱财,何大人虽不在户部任职,但亦应知这钱财从何处而来吧?” 何明“哼”了一声,“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战时,国家多收税粮也是无奈之举。” 刘喜继续问道:“那何大人可知百姓税收几何?” “官田每亩五升三合五勺,民田每亩减两升。” “那何大人可曾听说,折色火耗与淋尖踢斛?” 何明脸色难看。 新帝上任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出兵或议和,而是斩杀贪官。 要知道,晋军与延军的数次战斗,皆是晋军人数占优。 虽然晋军号称拥有百万大军,但实际只有五十万左右的可战兵马,且需分兵三路。 晋军与延军作战,晋军坐拥占天时地利,却唯独输了人和。 何明虽然不想灭晋国志气,但也不得不承认,晋国官员腐败已经烂在骨子里了。 多年的淫奢生活已经如毒药一般慢慢地腐蚀了晋国。 “原来如此。” 许知南恍然大悟,“雁王入城后,不仅不烧杀抢掠,劫财抢粮,反而减免粮税,丰城百姓虽说不一定能吃饱饭,但总归饿不死,好过做那不人不鬼,生死难料的流民。” “所以才有我们今日所见,丰城百姓虽然仍惧延军,但却不会如流民一般逃命。” “如何我没猜错的话,在一定时间会有灾害,雁王会手中多出一批粮食,开仓放粮,收买民心。至于粮从哪里来,怎么做,我想刘贾人有自己的办法。” “做晋国民,食不饱穿不暖,性命堪忧,做延国民,减粮税,有饭吃,还不用做流民乞讨。这样一对比,别说是丰城百姓,恐怕西晋的百姓都想跑过来了。” “都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许知南摆手称赞,道:“在我看来,对民来说,明枪才难防。百姓多苦,所求不过一碗饭。” 何明仍不愿吃这桌上饭菜,而是说道:“许公子,晋国官场虽有腐败,战场亦有贪生怕死之辈,但新帝登基,已大力反腐,惩治鱼肉百姓之徒,难道晋国就不能给百姓一个食饱穿暖的生活吗?” 许知南沉默两秒,轻轻摇头,“我不知。毒已入骨,需刮骨疗毒,你们新皇能不能狠下心来刮骨,能刮多深,这就要看你们新皇的魄力了。” 而且…… 许知南藏了半句,如果新皇愿意“刮骨疗伤”,这时候延军未必不会趁虚而入。 晋国现在已经是一步死棋,想要富强国家,就得惩治朝中权贵世家,而如果此时惩治,那些世家权贵倒头反向延军,这时候,晋国只能覆灭的更快。 一个是让世家继续吸百姓的血,延慢慢收取民心,晋国慢性死亡;一个则是刮骨疗毒,将朝中权贵推向延军,晋国灭亡指日可待。多数人选择了前者。 “吃饱了。” 许知南向身旁伸出自己满是油污的手,清明走上前,从自己身上找到一块还算干净的布,给许知南擦手。 许知南望向刘喜道:“我原以为刘贾人是为了何大人来,看来醉翁之意不在酒。” 刘喜拍马屁道:“许公子聪慧。” “今日吃了你一顿饭,下次有机会去南城,我做东。” 许知南拿起两个苹果给清明,清明装进怀里,许知南继续道:“只不过,雁王还是不必多想,南城向来不参与朝堂之事,更何况是两国大事。我此次来,也只是送人接人,只不过是希望两国能和谈,百姓少些战乱之苦。” “我南城人坑蒙拐骗,偷抢摸砸还行,两国若是交战,我南城人也只能做那马下亡魂,所以雁王大可放心。” 许知南已经看出,此次刘喜的真正目的是自己,或者说,雁王的目的是自己身后的南城。 至于何明,即便他在晋国有一定的地位,但在雁王眼里,却与寻常百姓没什么两样。 刘喜没有否认,算是默认,于是顺着许知南的话拍起马屁来,“许公子处江湖之远亦有忧民忧国之心,可谓侠之大者。” 许知南摆摆手,并不想让南城牵连两军之事,索性直白道:“南城的规矩是老一辈定下来的,轮不到我这个小辈做主。此次我的任务是送何大人去洛阳和谈,不过既然到了雁王大人这里我也可以功成身退了。” 许知南用脚轻轻踢了一下何明,何明微微低眉,只见许知南抬起的杯子下面用酒水写了一个“王”字。 清风吹过,水渍消失。 何明了然,即刻道:“既然我到了雁王这里,许公子便不用再担心在下的安全问题了,不过还请许公子替我捎封书信回去。” 何明身后的林峰微微皱眉,之前的刺杀者是来自雁王,大人现在岂不是羊入虎口? 许知南轻轻点头,算是答应了何明的请求。 自己这样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老顽固,你的朋友我是真的只能帮到这了。 许知南也只能寄希望于雁王会重视自己的声名有些许顾及,不然,以雁王的能量随便找个借口便可杀了何明。 何明在雁王的地盘里“意外身亡”,骗过寻常百姓容易,可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 刘喜笑容满面,仿佛不会生气一般,淡然的看着两人。 “南城规矩由来已久,雁王大人自会恪守,只是,雁王大人一直想见许公子一面,但目前雁王大人还在固县,不知许公子可否等上两日,也好让刘某尽一次地主之谊。” “这……” 许知南头次感到有些为难。 延王英明神武,甚至有可能再现汉唐盛世,虎父无犬子,延王膝下几子也皆是大材。 南城想要维持如今的平静,最好就不要得罪雁王这般的人物,而如果与雁王走的太近,就相当于入了朝堂纷争。 江湖险恶多在刀剑,朝堂毒辣久在人心。 刘喜仿佛看穿了许知南的担心,道:“许公子尽可放心,雁王大人只是想去南城一游,找个引路之人而已。刘某可以保证,必不会让许公子为难。” “既如此,那恭敬不如从命。” 许知南只好应下。 夜。 星河灿烂,微风徐徐。 只可惜,这夜景无人有空欣赏。 临安县,百花楼。 “许知南如何作答?” 二楼包厢之中,刘喜端坐在酒桌前,另一人长胡大脸,单手拿着羊腿,大口咀嚼起来。 刘喜道:“应了同去南山。” 大汉随手将面前杯子里的酒推到一边,直接拿去酒壶,大口饮酒。 一瓶酒饮完,大汉又随手将酒瓶扔到地上,道:“这酒不如北漠的烧酒,喝起来软绵绵的跟这边的汉子一样,弱。” 刘喜拍拍手,身旁的下人再次端来新酒,“北境地寒,自是需烈酒暖身。” 大汉随手擦了擦胡子上的水,道:“区区一个南城,用得着殿下如此重视吗?江湖上传的神秘兮兮,那个老话怎么说来着?”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对!就是这个,吹的牛皮大,都是假的,就跟那赵国骑军一般,花架子。” 大汉正是雁王手上第一大将,吴深,人称黑脸铁浮屠。 吴深咧着嘴,神色桀骜道:“要我说,直接抓了那小子,再派铁骑围了那南城,最后把刀架在那老太婆的脖子上,到时候不是要什么有什么?” 刘喜略有不悦,提醒道:“吴将军莫要冲动,坏了雁王好事。” 吴深虽莽,但却也知道军令不可违的道理,他“呵呵”笑了一声,道:“我又不傻,殿下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不让我杀的人,我就不杀。” “吴将军大智若愚。” “你奶奶,你骂老子是不是?” 吴深吹鼻子瞪眼,如同拎小鸡一般单手拎起刘喜。 “吴将军。” “滚!” 身旁的侍卫刚想上前劝阻,吴深一甩臂便把几人给掀翻在地。 刘喜双脚离地,涨红了脸,“吴将军…在…在下是在夸你。” 刘喜一时间不知吴深是真傻还是假傻,不过倒是验证了一句话,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咚!!! 一声巨响,随后半个临安都在这一瞬间被火光照亮。 随后,熊熊大火燃起。 “不好,是客栈那里!” 刘喜瞪大眼睛,火光冲天的位置正是许知南客栈所在的位置。 “某先行一步!” 吴深丢下刘喜,转身跳下二楼,带领人马向客栈方向赶去。 “谁?!” 刚赶到城外,吴深便发觉到有一人在暗处跟着自己。 手下的士兵拔出长剑,面向城外西林的方向。 幽暗的月光下,一蒙面黑衣人缓缓走出。 黑衣人声音沙哑,显然经过遮隐,“早就听闻吴将军武艺高强,人称沙场浮屠,在下想讨教一二。” 第六章 月上枝头。 客栈内的众人早已入睡。 黑暗中,一人偷偷摸摸躲过看守的护卫,潜入客栈。 客栈的房间内,许知南唰的一声睁开双眼。 “清明。” 许知南坐起身子后,轻轻唤了一声。 房间内,清明早已站在门前。 许知南不多言,推开门,从二楼一跃而下,脚步轻盈。 压低呼吸声,许知南寻着微小的动静,来到客栈后厨。 后厨门前,一黑衣人弯着腰对着门锁轻轻一勾,厨门打开。 来厨房想干什么? 下毒? 此人难道不知,寻常毒物对小宗师已无太大作用? 天下的武者可简单分为四境,后天,先天,小宗师,大宗师。 后天武者多指筋骨之强,一般军队的千夫长或寻常武馆的武夫皆属后天武者。 先天武者则需从小练气,以气淬体,胜在气血充足。 至于小宗师则是练气有所成,气入丹田,气机充沛,一可抵百。 但无论是先天还是后天,亦或者是小宗师,皆可力杀。 “难道是为了何大人?” 许知南悄无声息落下,他的身后,清明安安静静的站着,一如往常。 “没道理啊,现在杀了何大人,对谁有益?” 许知南推门而入,却发现黑衣人已经摘下面罩露出一张饱经沧桑的面容。 房间内散发着米粒的饭香,中年人抓起一把米,随意吞了一口,大口咀嚼,毫不在意已经进门的许知南。 许知南道:“阁下不会告诉我入室只为口饭吃吧?” 中年人笑笑,道:“这年头入室行盗为口吃的难道不正常吗?” 中年人说话用的是雅言,因各国所在地区不一样,所以各国人的方言口音也不同。 秦时统一六国,秦国话变成了雅言,推至全国使用。 如今延国占领中原绝大地区,河南地区所用的话也被推至为新的雅言。 “以阁下的本事,混口吃的,应该是不难吧?” 眼前此人乃是气血充足,乃是先天武者,且他脚步沉稳,运气流畅,显然已入多年。 中年男子讥笑道:“饱汉子自是不知饿汉子饥。” 中年男子随意的翻了翻厨房,抓起几块糕点,仍给许知南两块,“我没什么大出息,上路也想做个饱死鬼。” 许知南接过糕点,但对这种只加了些糖的米糕没什么兴趣,随手塞进清明的嘴巴里,道:“许某向来不是嗜杀之人。” 中年男子笑了笑,问道:“某有几个问题想讨教讨教。” 许知南道:“谈不上讨教,但说无妨。” 中年男子道:“许公子认为延军如何?” “兵强将猛,锐不可当。” “呵,这倒是,不然也不会灭中原四国。”中年男人冷笑一声,继续问道: “那许公子认为延法如何?” 许知南皱眉,他有些厌烦谈论延国政法,反问道:“延法如何与我何干?” 中年男子问道:“许公子莫不是晋国人?许公子身旁的小丫头莫不是僚人?” 许知南面无表情问道:“阁下想说什么?” 中年男子道:“许公子有没有想过一件事,延法容得下我赵国百姓,却容不下我赵国军人。” “同样,延王容得下晋国百姓,却容不得那南城。” “唇亡齿寒,是也不是?” 厨房内的气温略有升高,许知南眯眼,问道:“是杨恒让你来的?” 中年男子习惯性的舔了舔沾满面粉的手指,随后,他身上气机外露,道:“许公子,请赐教!” 中年男子脚下发力,整个人如猛虎一般扑了上去,许知南后退一步,借力打力,仅是一个回合,便将中年男子击退回去。 “谁?” “什么人在那边!” 厨房里战斗声惊扰了附近的守卫,客栈附近的守卫纷纷赶来。 在知道自己与许知南的差距之后,中年男子不仅没有逃跑的想法,反而越战越勇,拼了命一般冲上前,死死的缠住许知南。 许知南眉头紧锁,他想做什么? 一瞬间,清明出现在许知南身后,她死死的攥着许知南衣袖想要将许知南带离这里,清明的脸上首次露出惊慌的神色,“逃!” 刚退出厨房,许知南便发现赶来的守卫里有一人带着火把,进入了厨房后方的仓库内。 许知南汗毛竖起,本能的想要逃离此地。 正当许知南想要逃时,中年男子忽然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双臂环住许知南,死死的缠住他。 轰!!! 许知南瞳孔收缩,在他震惊的目光中,仓库先是膨胀,接着爆发出剧烈的光芒,随后一阵热浪向四周席卷而来。 如同暴风雨下的一叶小舟,狂风巨浪打来,小舟摇摇欲坠。 再后来,许知南就不知道了。 他只记得,他最后彷如置身火海一般,身体传来被火浪灼烧的炙痛感。 就好像有道雷落在了自己的身边,他的耳朵被震的发痛,随后整个世界便没了丁点的声音。 在那道明亮的光芒闪过之后,他的眼前也剩下无尽的黑暗。 要…死了吗? 在倒地的一瞬间,他扭头看向清明所在的方向。 最后,他想看一看清明的双眼。 是哭,还是,笑? …… 火光冲天,惨叫声不绝于耳。 空气中弥漫着火药与房木燃烧后混合的气味。 混乱中,衣物破烂的清明面无表情的拖着一个身体焦黑的人。 此人满脸血污,他的左半部分身体被热浪灼烧,皮肤如何焦木一般。 “谁!” “这里有人!” 一队人马从附近赶来。 远远的,他们发现烟尘的中心,一个瘦弱的少女拖着一人前行。 守卫纷纷拔出刀剑,紧张地望着面前的少女。 清明微微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中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为首的守卫紧张的咽了一口唾沫,当机立断道:“还请贵客稍等一会,吴将军马上赶到!” “知南!” 远处,王叔神情焦急,驾马而来。 “拦住他!” “滚!” 寒光闪动,阻拦的守卫皆一击毙命。 王叔来到清明身前,震惊的望着不知生死的许知南。 “知…知南。” 他有些错愕,一时间不敢相信面前的血人就是许知南。 在短暂的愣神之后,他着急的翻身下马,将许知南抱在怀中,一只手放在许知南手腕处。 “幸好,幸好,还有脉搏。” 王叔自我安慰着。 虽然许知南还有脉搏,但脉搏极其围绕。 王叔看了清明一眼,眼神复杂,欲言又止。 随后,王叔简单的替许知南包扎,将许知南绑在自己身上,道:“我带公子回南城。” 他现在只敢用气机护住许知南的心脉,只有回到南城,返回杏花巷找到婆婆,才有可能保住许知南的这条性命。 清明点点头,缓缓向黑暗中走去。 望着少女离去的背影,王叔神色复杂,随后,他带着许知南离去。 “吁!!!” 王叔停马,犹豫片刻之后,王叔松开马匹,带着重伤的许知南躲进一家农户之中。 踏踏踏……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农户外面,一大批人马正在趁着夜色向城内赶去。 不多时,战斗的声音响起。 “敌袭!” “是晋军!” “快,快,快通知将军。” 城内,突袭的晋军与驻守的延军厮杀起来。 突袭的晋军虽然人数不多,但皆训练有素,且延军防备心较低。 而且,城内各处燃起大火,显然发生了内乱。 “晋军?” 王叔满是疑惑,喃喃自语道:“怎么可能?老皇帝怎么会让小皇帝如此胡来?” “王叔。” 许知南虚弱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知南。” 王叔扶起许知南,向许知南体内传入气机,“先别说话,稳定心神。” 许知南抬起头,左右看了一眼,语气虚弱的问道:“清明呢?” “不知。” 王叔轻轻摇头,“我带你走时,她并没有跟来。” 许知南又干咳两声,王叔急忙再次给许知南输气,道:“别多说话,先护住心脉,你…现在伤势很重。” 许知南模样凄惨的挤出一个神秘笑容,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放心吧王叔,我已经死过了。” 王叔再次将手放在许知南手腕时,惊愕的发现,许知南的脉搏虽然还很弱,但却比之前强了许多。 这怎么可能?! 明明他刚才伤势如此之重,仅有一口气吊着,现在虽然还很虚弱,但却没了太大的性命之忧。 将头微微后仰,让自己身体躺的更舒服一些,望向城内的火光,许知南喃喃道:“来吧,让我看看这这些年,你有没有什么长进,杨恒。” 城外。 深林之中。 一黑衣人摘下面纱露出美艳的面容。 “咳咳。” 媚娘弯腰干咳两声,嘴角出现一道血丝。 忽然,媚娘打起精神,目光凌厉的望向深林中的一处,“谁?出来!” 阴影下,一少女缓缓走出。 媚娘望向眼前的少女,低压细长的眉目,质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找个人不难。” 清明随便找个林间的石头,缓缓坐下,道:“愚蠢,你还真以为吴深只是个沙场莽夫。” 媚娘面色不善道:“我是杀不了他,但杀你还是容易。” 吴深在沙场之上一直暴露的都是先天武夫的实力,媚娘也没想到,在危机四伏的沙场之中,吴深竟然还是藏拙了。 清明对媚娘身上散发的杀意置若罔闻,“替我做件事。” “呵。” 媚娘冷笑一声,反问道:“凭什么?你真以为我现在受了伤,就可以威胁我了?” 清明漠然地抬头看去,对上清明那双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眸子,媚娘只觉得有股难言的恐惧。 这种恐惧不是来自于力量上的威慑,而是心理上的一种惧怕。 清明说完了事情,媚娘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望着清明离去的背影,媚娘问道:“你呢?你想要什么?” 清明不答,离开了深林。 忽然,媚娘放肆的大笑起来。 “闹吧,都闹吧,闹到翻天覆地,天崩地裂才好。” 城中的厮杀声在山林间回荡,仿佛在应和她的话。 第七章 被迫入局 临安县。 虽已入夜,却不寂静。 “杀!给我冲上西门。” “吴某在此,何人敢来城上一战?!” 西门城楼之上,吴深手持大戬如同一座巍峨的山峰,挡在攻城者面前。 随着吴深的强势登场,原本已经被打懵的延军有了主心骨,纷纷向西门靠拢。 突袭的晋军显然早有预谋,吴深出现后,晋军停下对西门的进攻,分成一队一队人马散开,在城内袭杀散落的延军。 吴深站在西楼观察着城内局势,当机立断道:“吴二,你带一队人马去支援南门,张副将,你带人赶往城内粮仓,其他人镇守西门。” “是。” 吴二与张副将领命后离开。 望向城外逐渐退去的晋军,吴深讥讽道:“一群宵小之徒。” 继续吩咐道:“吴七,关上西门,剩下的人守住西门。” 吴深五指紧握猛插入城墙砖缝之中,随后转身向城内走去。 吴七急步向前,“义父,你这是?” 吴深道:“瓮中捉鳖。” 吴七道:“晋军阴险,此次袭击早有预谋,城内恐有高手埋伏,义父还是带着我等一同前去吧。” “不用。” 望着开始逐渐平静的临安县,吴深轻蔑道:“我就给他们一个杀我的机会,我倒要看看他们敢不敢出手!” 城外,木家村。 唰唰。 两道黑影快速闪过。 一农户的院子内。 待两道黑影走远,王叔才开口道:“皆是先天武者。” 躺在地上,面色苍白的许知南缓缓道:“这只是开胃菜。” 王叔眼神疑惑。 许知南解释道:“是杨恒。” “杨恒?他不是早在五年前就离开了南城了吗?” 王叔记得此人,此人原来住在杏花巷外,随行的还有一个老夫子,那个老夫子就是许知南口中说的老顽固。 许知南似回忆某些往事,缓缓道:“现在应该叫他杨明才对。” “什么?!” 王叔眼睛瞪大,满脸震惊。 杨明,晋国两年前新登基的皇帝! 也是他们口中的小皇帝。 许知南道:“杨恒他是才人之子,因遭受宫中迫害,所以在十五年前逃入南城。” 比起杨明这个名字,许知南更喜欢叫他杨恒。 慢慢在心中消化了一下许知南说的话,王叔又不解问道:“你二人当时情同手足,他怎么会……” “手足之情在江山社稷面前重要吗?”许知南神色如常,但眼底却有一丝异样,继续问道“你知道他为什么选择五年前回去吗?” 王叔仍是不敢相信,他抬头望向许知南,没有说话。 许知南道:“因为那个时候他才有把握杀了除他以外的皇子。” 王叔的心底掀起惊涛骇浪,“可…他杀你……” 话说到一半,王叔恍然大悟,“他想挑起延军与南城的战乱!” 许知南道:“更准确的来说,他是想挑起婆婆与中原的血仇。” 王叔默然。 没有比南城居住的人更加知道婆婆的恐怖,更加恐惧那条杏花巷里的人。 “所以,他想方设法要将我留在这里。” 许知南动了动脖子,长时间的平躺让他的脖子有些僵硬,虽然说这些僵硬的不适与身体各处的伤痛相比不算什么。 “可即便婆婆将这件事算到雁王的头上,晋国那些世家贪生怕死的性格也不会变,雁王手下的延军也不会减少。” 婆婆即便能杀了雁王,但也不可能杀了雁王手下的数万大军与铁骑。 王叔疑惑的地方,也是许知南的困惑之处。 不过许知南对于杨明这个“兄弟”很是了解,他从来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许知南将目光移到远处的城墙上,道:“再等等就会知道答案。” 客栈的火药爆炸,死伤的可不仅自己,还有许多人被炸的面目全非,很多人葬身火海。 若不是自己被人缠住,也不会“死”上一次。 对许知南并不熟悉的人,很难通过一具具烧焦的尸体辨别出是否是他。 “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这是他的行事风格。而且杨恒做事向来周密,即便他不能确定我的生死,依然会派人追寻我的下落。” 许知南想了一下道:“虽然在城外,但能在延军境内运输这么大量的炸药,说明延军与临安县内有他的人。目前来看,短时间内,我们是离不开临安了。” 王叔有些担心许知南身上的伤势加重,道:“可临安县内恐难寻良医。” “王叔不必太过担心伤势问题。” 许知南并没有过多解释,王叔也没有继续追问,江湖多秘术,每个江湖人多少都有一些保命手段。 更何况,还是这种宛如起死回生的秘密。 碎步声响起。 王叔打起精神,因为这碎步声越来越近。 “不用紧张王叔,是清明。” 多年的相处,使得许知南对于清明的一言一行都极其了解。 “清明?” 王叔放下戒备心,同时心中十分诧异,他想不明白,自己明明一路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清明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院子前,小脸上沾满灰尘的少女推门而入。 进入院子后,清明提起手中的药对着正在看向自己的许知南解释道:“药。” 许知南道:“我不需要药。” 清明轻轻将身后的木门关上,道:“有药好的快些。” 将药递给王叔之后,清明如往常一样,站在许知南身旁,许知南不再说话。 王叔拎着手里的药,望着许知南欲言又止。 许知南道:“进屋敷药吧。” 有了许知南的话,王叔便不再多言,点点头,抱起许知南向屋子内走去。 来到门前,王叔放下许知南,轻轻一点门缝,木门便被打开。 “啊!!!” 木门在打开的一瞬间,一把剪刀从黑暗中刺出。 一道闷声响起,躲在门后的女子便被王叔一手刀打晕。 门后的女子早就发现了三人,之所以一直躲在门后,是希望三人在躲避一段时间后会离开自家的院子。 临安的攻城动静这么大,村里的村民如何能睡得着觉? 晋兵也好,延军也罢,又或者是其他什么人,她都希望可以离自家的院子远些。 “抱歉。” 将打晕的女子轻轻放倒,王叔将许知南带入房间,随后关上了门。 进入内屋,王叔发现一位躺在床上的老者。 老者眼睛瞪大,死死的盯着进屋的这群不速之客,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 老者身形干瘦,脸色枯黄如同秋天的朽木,他左臂的位置绑着带血的布条,但仍涨红脖子,说些什么,唾沫星子横飞。 许知南脸色古怪,他久在晋国,能从老者断断续续的话中听出他是在问候自己三人的家人。 许知南道:“让他休息一下吧。” 王叔点点头,伸手轻轻摁住老者脖颈处,老者昏睡过去。 许知南望了一眼清明,清明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药粉,手腕轻轻抖动,药粉向床下飘去。 “虎子,虎子,你……” 床下传来微小的呼喊声,姐姐焦急的摇晃着弟弟的肩膀。 随后,她的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 王叔蹲下去,从床下抱出两个孩子,一个是看起来十来岁左右的女孩,一个是五六岁的男孩。 接着皎洁的月光,许知南大致看清了农妇家中物件,少的可怜,且剩下的木椅、被褥等物品都极其破落。 别说在屋内找一件完好无损的物件,就连遮风挡雨的门窗都裂出缝隙。 床上的被褥也已经破出好几个洞,许知南叹息一声,“将我放在地上就行。” 王叔将身上的外衣脱下摊在地上,随后将许知南放在外衣上面,“都是可怜人。” 许知南感叹道:“所以才有宁可做匪食肉死,不愿为农百年生这句话。” 此家农户之中并没有汉子,至于是胁去做兵还是被迫做匪,许知南不知。 但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其实都差不多。 清明打开药,敷在许知南的身上,王叔瞅着时不时吹入寒风的墙缝实在难受,忍不住翻出院子去寻两块何时的木头给削成板子给缝隙给堵住。 翌日。 狗叫声响起。 农妇迷迷糊糊的醒来,脑袋有些发懵,她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旁还睡着两个自己的孩子。 正当她想要抚摸一下孩子脸蛋时,猛然想起什么,这时候,一中年人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捂住了她的嘴巴。 农妇眼睛瞪大,想要反抗,却发现自己的动弹不得。 王叔道:“别怕,我们只是借住两日,并无恶意,两日之后我们便离开这里。不用声张,挺清楚没有?” 农妇神色惊恐,根本没有听进去王叔的话。 这个时候,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 “王叔,松开手,如果她敢喊出一声,就把那两个孩子给杀了。” 农妇寻声看去,发现地上躺着一个身受重伤的少年。 虽然少年的衣物同样破烂,且许多地方焦黑,但从少年身上的其他地方依然可以推断出他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公子。 听了许知南的话后,王叔缓缓松开了手,农妇仍心存恐惧,她死死的咬住嘴唇,双手紧紧的抱住怀中的两个孩子。 “去热点饭,我饿了。” 许知南冷冷的吩咐着。 农妇犹豫一下,才松开孩子,断断续续道:“大人……我们家……没有白米……” “随便搞点吃的。” “……好。” 农妇回望一眼身旁床上已经醒来的孩子,收起方才面对许知南三人时的恐惧,挤出一个笑容,道:“虎子,毛毛,乖些,这些都是你们阿父的朋友,阿妈先给你们做饭。” 姐姐抱紧弟弟,安静地点头。 此时的天还没有完全亮,许知南皱眉道:“怎么连声鸡叫都没有?” 床上睁着大眼睛的姐姐怯生生道:“我家没有鸡。” “以前有吗?” “以前有……后来被许大富给抱走了。” “许大富?”王叔努力憋笑。 “只是同姓。”许知南脸黑的解释一句,继续问道:“许大富为什么抱你们家鸡?” 姐姐年纪不大,但却十分会察言观色,她注意到许知南似乎不太开心,低着头不敢再说话。 这个时候,姐姐怀里的弟弟伸头愤愤道:“他们抢走的!” 小家伙虽然年纪小,但有些事却记得异常清晰。 姐姐急忙抱紧弟弟,捂住弟弟的嘴巴,“虎子,别说话。” 然后,姐姐看了一眼在煮饭的母亲,低头解释着,“是……是我家还不起粮,所以,所以才……” 话说到一半,姐姐哽咽起来,见姐姐哭泣,小男孩也哭了起来。 正在煮饭的农妇手上的动作一顿。 “继续煮你的饭。” 许知南更加心烦,本就被设计入了这么一个局,现在又遇到两个娃娃在自己面前哭。 许知南看了一眼王叔,王叔会意,假装呵斥道:“别哭了,把眼泪憋住。” 姐弟两人当真立即止住了哭声,只是泪珠仍止不住的往下掉。 许知南道:“王叔,此时天还未亮,麻烦你走一趟,若是许……大富还算是个好东西,你便偷只鸡,拿两个鸡蛋算了。若不是个东西,你看着办。” 姐弟两人干瘦到可见骨架,别说鸡鱼了,恐怕是好一点的米面都没得吃。 且家中无汉子,这种家庭在村子里,明显就是村霸恶汉的欺凌对象。 农妇脸上的淤青,以及她昨晚拔出剪刀刺向王叔那种决绝的态度,显然不是第一次做此事了。 王叔点点头,“公子放心。” 王叔懂得许知南的言外之意,如果这许大富只是正常的欠粮拿鸡,他就去借些粮食,如果许大富若真是恶霸赖汉,他有一百种方法让他意外死亡。 当然,得过几天再死。 王叔离开之后,清明缓缓睁开闭目养神的眼睛,道:“许大富不是好人。” 许知南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冷哼道:“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愿意说。” 清明不语,她微微偏头,望向王叔离开的方向。 她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障碍,直落在她想要看到的那一处。 第八章 粮草先行 许大富,木家村的地几乎都在他的手里。 他觉得这些都是应得的,谁让他生来就有一个好爹。 临安县的战斗声已经消失了许久,但许大富仍在家中辗转反侧。 “真该死啊,晋军不会再打回来吧?” 大气的屋院里未有一丁点灯火,怕就怕家里的灯笼太亮,引来了歹人。 “麻蛋!” 狠狠吐了一口唾沫,许大富重重的拍了一下床板,下了决心道:“管他晋军还是延军,大不了多给他们一些粮!” 小妾在许大富身旁,也只是一夜浅睡,她听到房间里传来碰击声,惊恐的起身,确定身旁人是许大富才弱声道:“老…老爷。” “没死呢!” 许大富愤怒的一巴掌将小妾给打倒,恶狠狠道:“怎么?盼老子死了,好跟你那小情人再续前缘是不是?” 小妾白嫩的脸上浮现出红色的巴掌印,捂着自己的脸,蜷缩在角落里低声哽咽着。 “留点力气给你那死鬼老爹哭丧吧。” 断断续续的哭声愈发刺激着许大富的神经,他抬起脚狠狠踹着的同时骂道:“贱货,把嘴给我闭上!” “老爷!老爷!” 守在外面的护卫推门闯了进来。 “老爷,你……没事吧?” 二虎带着守卫推门而入,用余光看了一眼床上露出雪白皮肤的小妾,随后将目光移动到许大富身上,抱拳解释道:“老爷,方才我在巡院,听到老爷房间里传出声响,这才闯了进……” “二虎,我懂我懂。” 许大富打断二虎的话,热情的走上前扶起二虎的胳膊,“你我二人情同手足,这样客气就显得生分了。” 二虎乃是许大富一次偶然在逃荒队伍里发现的江湖好手,许大富看中了他身上的武艺,动了许多心思才绕过延军的清查,买了一个农户的身份。 虽然银子花的多了一些,但护院里有个厉害些的人物,也能睡得踏实一些。 二虎腰宽肩圆,显然是个练家子,恭敬道:“主仆有别。” “什么仆不仆,你这样说我可就生气了。” 许大富对于二虎愈加满意,他亲热的搂着二虎的肩膀,然后不满地看着二虎身后两个眼珠子乱转的护卫,骂道:“看什么呢?还不滚出去!” 两个护卫讪讪离开。 眼观鼻,鼻观心,二虎低头道:“确定老爷没事,那二虎也先行离开了。” “二虎,你等等。” 先是左右张望了一眼,许大富又看了一眼已经被打开的门,二虎会意,来到门前对着门外的两个守卫道:“老爷有些饿了,你们两人去拿些点心来。” 守卫两人对视一眼,一同离去。 见两人离开内院,二虎轻轻将门给关上,随后低声询问:“老爷,是有什么事需要二虎?” 许大富仍有些不放心床上的小妾,拉着二虎来到墙角,压低声音道:“二虎,我书房第二排第五本书后面有个内格,那里有一把钥匙,在王麻子家的地窖里有我藏的一批钱,你趁天还没完全亮去取出那个小的黄盒子。” 说完后,许大富拍拍二虎的肩膀,道:“二虎,放心,你妹妹在我大哥那里过得很好。而且,二虎你也不小了,过年前也得娶个媳妇了。” 二虎在听到妹妹消息的时候眼睛一亮,感激道:“老爷能从流民中收留我与妹妹,替我妹妹治病,对我与妹妹而言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二虎现在只希望妹妹能治好病,待再大些,可以找个好点人家嫁了,至于娶妻之事,二虎就不再奢望了。” “什么天大的恩情,这话说的就见外了,你我二人乃是兄弟。”许大富假装生气道:“另外,娶妻的事情也要听我安排,我怎么能见我兄弟一个人孤苦伶仃?好,就这么说定了。” 二虎只能无奈点头,道:“那二虎就先去忙了。” 推门离开,二虎刚离开院子忽然停住脚步,随即抬头看向房顶位置,呵声道:“谁?出来!” “怎么了?” “虎哥,有什么事?” 院子外的看院们小跑过来。 二虎望着屋上的青瓦,沉默两秒后,皱起的眉头渐渐疏缓,道:“没什么,你们先去忙吧,可能是只老鼠。” 少时,二虎出现在屋后,见无异常后再次离去。 屋头西侧,王叔长长呼出一口气后,轻轻落在地上。 犹豫一下后,先去了厨房方向。 …… “啥?” 许知南张开嘴巴,清明将鸡腿塞进许知南的里,许知南咬了一口后,清明又将米粥放到许知南面前。 许知南边听着王叔说的事,边抿着米粥,喝了一大口后,“不喝了不喝了。” 清明收回手,抱着许知南未喝完的米粥小口抿着。 许知南向后昂了昂脑袋,清明又伸出小胳膊将许知南的头抱起,枕在自己的腿上,许知南这才满意,继续问道:“所以说,那个姓许的欺男霸女,不是个好东西……诶?这话怎么听的怪怪的?” “公子,重点不在许大富身上。” 王叔无语,合着我说了半天,你就只听到了许大富欺男霸女了? “我知道。” 许知南撅撅嘴,清明将衣袖翻开,用干净的内袖给许知南擦了擦满是油污的嘴巴,许知南道:“重点在许大富有个大哥,而且他大哥在临安城内,肯定也有很多银子。” 三人已经吃好,王叔将剩下的一些鸡肉与点心推到姐弟两人面前,弟弟望着碗里的鸡肉直吞口水,姐姐抱着弟弟,不时的望向正在给爷爷喂饭的母亲。 王叔对姐弟二人挤出个温和的笑容,“没事的,吃吧。” 姐姐轻轻摇头,弟弟虽然眼馋,但也不敢伸手去拿,哪怕只是闻着鸡肉的味道,就已经馋的口水流下。 农妇没有同意,姐姐就不敢松开弟弟。 “公子,那个二虎不简单,以他的身手,随便入个世家没什么太大问题。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成为流民?” 王叔无奈叹息一声,又望向已经可以简单活动肩膀的许知南,不由的在心底感叹,许公子的恢复能力真是前所未见。 许知南问道:“王叔,与你相比,二虎身手如何?” “生死之斗,一招一式偏差便有可能决定性命,没打过便说不清。” 王叔略微思索,道:“不过此人虽遮掩的很好,但脚步沉稳,气血充沛,盛在年轻。若赤手空拳,比气比力,十招之内我胜,十招之后他胜。” 许知南微微颔首,“这么说来,他也是先天武夫,且有可能成为一方小宗师。” “他才不过而立之年,正值壮年,能入小宗师,也在意料之中。” 想着南城的年轻人,又看了看清明与许知南,王叔有些唏嘘:“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我这辈子恐都不能入小宗师了。” 王叔年轻时便已入军,沙场磨刀,也更加磨人,所以王叔连得一手好枪法,驰骋沙场。 但沙场对战却不利于武者练气,在一次突围中,伤了根基,也绝了王叔入小宗师的希望。 许知南安慰道:“王叔不必担心,南城的奇人异事多着去呢,不是未有此人,只是没拿出他想要的东西。待我回到南城,便替王叔寻上一寻。” “公子有此心便够了,却不必为我去寻了。”王叔笑着摇头,解释道:“我也已经年纪大了,即便入了小宗师,也只是伪宗师罢了,仍敌不过你们这群年轻人。至于宗师之下,真若让老夫我耍的起枪来,老夫也有这个信心取他性命。” “更何况,多年沙场征战,也已经累了。往事如烟,不堪回首。此行之后,报了婆婆当年的救命之恩,只想在南城好好的渡过余生。” 伸头看了一眼院子里遮埋的长枪,王叔有些出神。 金戈铁马,往事已矣。 “咳咳咳。” 内屋的老人家咳嗽声加重,农妇擦着老人家嘴角流出的水,又过了一会,农妇小心翼翼的从内屋走出,不敢直视三人,低头低声道:“几位大人……我父亲病重,能不能借上一点……肉。” “你都拿着吧。” 王叔将剩下的食物全推给农妇,但农妇却不敢收下,显得有些慌张,“太……太多了,我……” “闭嘴!我平时在家喂狗的余粮罢了,你要是不要就扔了,省得这剩饭剩菜的留在我这里烦心。”许知南骂道。 王叔按照许知南的意思,随手将饭菜扔在地上,农妇反而小心翼翼的将剩下的饭菜捡了起来,“谢谢,谢谢大人。” 许知南不曾给农妇一点好脸色,道:“我问你答,别说废话。” “啊?” 农妇有些发愣,手上的动作也慢了许多。 “你家没田吗?” “没……田都被抵出去……” “你父亲的手是怎么回事?” “年初征兵,家中的男子都被拉去从军,我家汉子也……父亲的左手与右腿也是那时候留下的伤……” “你家的地契在许大富身上?” “是。” “村里家中没有汉子男儿的人家多吗?” “多……” “他们的地是不是基本也在那个许大富手里?” 农妇低着头没敢继续回答这个问题。 许知南心里有了些许猜测,没有为难农妇,继续道:“这个问题必须说,若是让我知道你敢骗我,哼哼。” 农妇见许知南似乎有些生气,急忙跪在地上,哭泣道:“大人,贱民可不敢骗你。” 许知南问道:“许大富有个大哥在临安县,是不是也卖粮?” 农妇道:“贱民没见过许大富的大哥,但听说过一些村里的碎话,她们说许大富的大哥是城中凤仙楼的大掌柜,其他的事情,贱民少去县城,就不知道了。” “行了,滚吧。”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农妇感恩戴德的磕了两个头,抱着剩菜剩饭,带着姐弟两人进入内屋。 王叔问道:“公子认为许大富的大哥有问题?” 许知南反问道:“王叔,你曾在军队待过,行军打仗最重要的是什么?” “粮食!” “没错,就是粮食。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许知南道:“距上次年初一战,已经过去了近五个月,如果杨恒真想大军打回来,首要的是解决粮食问题。” “抢了民的粮,无异于自掘坟墓,掘了这些民的命,也掘了晋国的后路。不提这些人原本都是晋民,就算不是晋民,他要一片没有人的土地又有何用?” “我猜,他是想抢这些城内世家地主的粮!” 王叔有些震惊,要知道,一个地方的世家在某些方面的力量可能要比当地的县太爷还大。 这可不仅是掘了一个世家地主的坟这么简单,一旦他真的动了刀子,开了一个头,其他所有的世家都会抱在一起,往小了说,可能会引起当地的一些纷乱,往大了说,甚至可能导致朝堂的倾覆! 王叔可不敢想象晋国那些世家勋贵一起抱起团来能有多可怕,“可这样树立敌人,只会引起国内纷乱啊。” “他既然做了,就必然有把握。” 在王叔震惊的目光中,许知南颤颤巍巍的抬起一只手,问道:“还记得刘喜吗?” 王叔道:“刘喜是他的人?” “不,正因为刘喜是真的归顺了雁王,所以才有二虎与他妹妹。” 许知南轻轻摇头,道:“从现在情况看,那个二虎的妹妹目标是城内的粮仓,只是刘喜身旁在雁王手下高手的保护不易接近,其他人则就成了很好的接入点。” 回想自己回来时看到的场景,王叔道:“攻城的人已经撤回,且大门紧闭,看来城内有事发生。” “只是……临安城距离丰城极近,且有吴深坐镇,没有大军压境,根本不可能拿下临安。” “而且,即便他们得到了粮仓,延军也不会让他们带走,至于烧毁粮草,临安城内的粮食只不过是延军的备用粮罢了。” 王叔多年从军,冷静地分析着两军的情况,他最后望向连鸡骨头一同吞入腹中的姐弟二人,“到后来……饿死的只不过是这些人罢了。” 许知南闭上眼睛,开始聚气调息,“再等等,我有种奇怪的感觉,不出三日,便可水落石出……” 第九章 疯牛症 三日之后,临安县城门打开,城楼之上挂上了一排排人头,在人头的中央还有一具被剥了皮的尸骨。 据说,那具尸体是原临安县令的私生子,是那县太爷年轻时与那风尘女子一夜风流所生。 市井的传言不止一种,也有说是县令少时,与那老家青梅所生,只是后来县令高中之后,再未返乡,而是娶了刺史之女,从此高枕无忧。 市井的传言真真假假,假的有,真的也有。 比如,那县太爷在年初城破后,一口唾沫吐在延将脸上,宁死不跪,便是真。 “吾乃晋臣,不跪延官。” 风流是小,守节是大,便是延朝官员听了也赞其气节,对延将对他割其舌,剥其皮的行为上书弹劾。 三日前的城中之乱,这位县太爷的私生子正是城中的内应之一,府上藏了数位晋军。 原本他是可以做个富家公子,没人知道,没人在乎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私生子,谁让他偏偏干出这种杀头掉脑袋的事情。 死前还莽着劲喊着,“子随父去,有本事,就把我也剥了皮!” 至于为什么? 谁在乎呢。 于是,城墙上便多了一具没有皮的尸体,尸体散发的恶臭小半个临安都能闻到。 “公子,如今各处都查的很严,各路都被封了,想要回南城只能走山路。” 山上一处,许知南三人登高望远。 晋国多山,大军虽不能入山,但躲上些小批人马还是可以,这才突袭临安的晋军虽然人数不多,但皆是精锐。 “如果走山路,绕路太远。” 活动一下肩膀还有痛感,许知南现在左臂仍有被火焰灼伤的痕迹,他轻轻摇头道:“晋军只守不攻,这样与先前延、晋两军有何区别?” 晋军未袭延军前,晋、延两国各心怀鬼胎,虽议和成功,但仍是有所防备。 现在撕破了脸皮,两军仍是保持着先前的状态,无论晋、延都未有大军进攻的准备。 这次袭击,表面上看是晋军获胜,但实际上,留在临安这么多棋子被一下子拔出,长远来看,是延军占了大便宜。 “那晚还有五千晋军兵分两路突袭了丰城,只是……这五千晋军是白白送死罢了,不说雁王手下那支不知留在何处的铁骑,单是驻守的六千延军,就不是……咳咳。” 王叔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今早我去了临安,发现各大望族周围都有吴深留的人在暗处,城内想要抢粮可就难了。” 许知南有些诧异,像王叔这样的先天武者一般很少感染风寒,于是关切道:“王叔,这些日子奔波劳碌辛苦你了。” “许是年轻时留下的肺伤犯了再加上这些日子又转了凉,不算什么大事。” 王叔没太在意,继续道:“公子,何明大人的消息也打探到了,上次爆炸他也受了伤,现在还在吴深府邸之中养伤。” 许知南道:“吴深倒是装的挺像,怕不是做给朝堂上人看的。” 延国朝堂之上推崇儒术,所以吴深手下虐杀平民的事情被雁王的政敌给告了上去,最后虽未重罚吴深,但也受到了雁王的一些警告。 “吴深此人极其凶残。” 想起城楼上的无皮尸体,王叔不由的有些心生怒意,随后,王叔话题一转,“公子,这两日延军在四处追查晋军的同时,似乎还在寻找你的下落。” “不见。” 许知南悠悠呼出一口气,目光凌厉道:“婆婆不希望我搅入国事朝事,所以我对他们敬之远之,但他们反而步步紧逼。” “可他们忘了,我也忘了,南城之所以是南城,是杀出来的。南城的规矩是规矩,是因为破坏规矩的人都死了!” 山坡上,少年伤势未愈,气血两虚,但此刻的他却将腰杆挺得更直。 王叔赞道:“公子,有婆婆在身后,你大可放手去闹。” 少年面朝太阳闭上眼睛张开双臂,深深吸了一大口气,随后缓缓呼出。 身心舒畅,心底阴霾一扫而光。 下山路上。 许知南扭头望向身后的清明,问道:“你要帮我还是杨恒?” 清明抬起头,大眼睛露出些许茫然。 “别跟我装。” 许知南冷笑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什么狗屁话。我可不报隔夜仇,你去跟着二虎,看看能跟出什么来,不管他想做什么,都给他搅了。” 清明点点头。 “王叔。” “公子请吩咐。” “还请你再入临安打探一下何明的消息,何明现在算是一个弃子,对两国都没太大用处,我想知道他在这次事件中扮演什么角色。” “明白了。” 王叔走出两步后停下脚步,转身道:“公子,你的身体……” 许知南道:“我心里有数,不然也不会让清明去跟着二虎了。” “公子注意安全。” 来到山腰处,王叔不再多言,三人也就此分道。 许知南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驻足片刻后,沿着山路向下游的村庄走去。 湖家村,山湖边的一个小村庄,村民依靠捕鱼为生。 来到一户偏离村子前的木屋前,许知南轻轻敲击门。 “谁啊?这就来,这就来……哎呦!我的头。” 木屋内传来瓶罐碰击的声响以及少女的痛呼声。 片刻后,木门打开,一个扎着马尾,穿着宽大布衣的少女捂着脑袋,可怜巴巴地望着门前站着的少年。 许知南望着面前的少女,有些怀念以前在南城的日子,轻声问道:“子然姐,又撞到头了?” 木子然,婆婆以前路过南城时捡回来的孩子,算是许知南的青梅竹马。 只是木子然因为拿南城城主试药被赶出了南城,后来,许知南便给她找了个山下村子住下。 许知南不敢让她离村落太远,怕她又抱着鱼生啃。 “嘿嘿嘿。” 少女眨巴着大眼睛傻笑着,像一个孩童一般。 许知南揉揉眼前少女的脑袋,少女的脸上虽经过易容,不是自己熟悉的样子,但这双清澈又愚蠢的眼睛却没有一丝变化。 “就不能小心一点吗?” 许知南无奈的拉着傻笑的少女走进木屋,如果自己不主动进屋,她有可能傻笑着看自己一早上。 刚入木屋,许知南就被房间内的瓶瓶罐罐给惊呆了,木屋里除了一张床,地面各处摆着各种瓶罐。 许知南随手打开一个,一只不知什么的飞虫就飞了出去。 “我的大宝贝!” 少女瞪大眼睛,微胖的小脸上流露出一丝紧张的神情,伸手就要去抓。 “别急别急。” 许知南屈指一弹,黑色的飞虫落下,许知南稳稳接在罐子中。 少女急忙跑过去从许知南手中夺过去罐子,将罐子护在怀里,弯腰将罐子放好后,她抬起小胖脸认真道:“不许开我的罐子。” 在少女弯腰的一瞬间,许知南只觉得白花花一片遮住了双眼,“咳咳咳……” 少女关切问道:“许许,你怎么了?你也染上瘟疫了?” “没有没有。” 许知南收回目光,有些尴尬的摸了下自己的鼻子,问道:“子然姐,你怎么…怎么又把这大布衣裹身上了。” 木子然道:“我要试药,穿衣服不方便,你又对我说不能不穿衣服,还是大布衣方便。” 许知南有些生气,掀开她的袖子发现她的手臂长着绿色的斑点,怒道:“不是不让你用自己身体试毒吗?” “许许……” 少女撅着嘴巴,一副‘你再说我,我就哭给你看’的表情。 “好了好了,我没有凶你的想法。” 许知南只能无奈叹息,怎么南城出来的人,就没有一个正常人呢? “嘿嘿嘿。” 少女傻笑着,脸上露出可爱的小酒窝,她转身从瓶瓶罐罐中又翻出一个小瓶子,一脸得意的晃着瓶子,道:“许许,这个毒我已经能解了,你看你看。” “行了行了,我信你。” 将怼在脸上的小瓶子给推开,许知南脱掉上衣,露出被火焰灼伤的上身,道:“子然姐,我这次伤的有些重,有没有办法加速我的恢复?” “哇!” 少女兴奋的跑上前,看到许知南受伤的身体,忍不住拿手指戳了戳,许知南痛呼道:“子然姐,很痛诶!” 木子然此刻已经完全听不到许知南的话,双眼放光的盯着许知南的伤口,如同见到了什么稀世之宝一般。 “你别动。” 将许知南摁住在一个不知泡着什么的木桶里,少女转身在瓶瓶罐罐中翻找起来。 过了一会,少女左手拿着刀,右手抱着奇怪的罐子,嘿嘿的笑着。 虽然许知南对子然姐的医术很有信心,但每次见到她露出这样变态的笑容,心里仍是有种拔腿就跑的冲动。 泡在木桶里,许知南静心运气,毛孔收缩,筋脉也得以舒展。 “舒服。” 许知南微微睁开眼睛,在木桶里浅眯的一会要比自己这几日睡觉还舒服。 “不愧是子然姐。” 木子然从小对于医学药理就拥有极大的兴趣与天赋,而且,只有极少人知道,木子然的身体对于药、毒有着极其的适应能力,所以她经常以身去试毒。 尽管婆婆说她的体质特殊,可以试毒,但许知南仍是极力反对,他至今仍认为,木子然是小时候将试药试毒将脑子试坏掉的。 南城八百来人的心眼子加起来最少得八万个心眼子,加上木子然后,南城倒欠对方八百个心眼子。 “神医,老夫给你跪下了,救救你了。” “神医,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 “神医,神医,我不想死……” 木屋外传来吵闹声。 环顾一圈,木屋里已经见不到木子然的身影,许知南随便拿去两件干净的衣物换上。 因为木子然身材高挑,比起许多男子都要高上一些,而且她穿的衣物多以宽松为主,所以许知南穿上她的衣服也没有觉得太大。 推门出去,许知南便看见许多村民跪在地上,有老人有妇女有孩子。 妇女怀里抱着一个约七八岁的男孩,男孩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四肢扭动,妇女紧紧的抱住男孩,但男孩仍是在不停的翻滚。 此时的木子然正在村民的中间,手里拿着银针给一孩童扎针,神色罕见的十分认真。 “公子。” 一中年人身穿粗衣,身后背着藤弓,猎户打扮。 李四,约在七八年前入的南城,许知南当时救了他和他的妻子。 来南城的人大多会给自己重新起一个名字,也意味着舍弃以前的身份,割弃往事。 许知南问道:“李哥,这是怎么回事?” 放木子然这憨货一个人在外面,许知南自然多少会有些不放心。 李四解释道:“不知为何,从今早起,村里有许多孩童与老人都生了奇怪的病,村民们只好来小姐这里求医。” 因为居住的地方离村庄不远,所以木子然时常也会给这里的村民看一些病。 “奇怪的病?” “孩子们如同感染了风寒一般,头脑发热,但与风寒不同的是,这些孩子的身体会不停的抽搐,且神志不清。” 李四边说边示意许知南去看农妇怀里的孩童,木子然扎入银针之后,孩童抽搐的动作才渐渐平静下来,额头上满是汗珠。 许知南又望向其他孩子,也察觉到古怪之处,没扎银针的孩子激烈地在母亲的怀里挣扎,有些孩子甚至攻击母亲。 “咬出血了!” 一个老者惊呼着,他手指的一处,跪在众人后方的一农妇被怀里的孩童咬在手背上流出鲜血。 许知南皱眉来到孩童身前,那个孩童似乎是察觉到有人靠近,如同猛虎一般跳了出来,凶狠的咬向许知南。 “二娃!” 母亲急忙去抱从自己怀中跳起的孩童,全然不顾自己脖颈处的挠痕与手背上的咬痕。 许知南轻轻摁在孩童脖颈处,随后惊讶的‘咦’了一声,“奇怪,怎么不晕?” 许知南还是头一次遇到此事,反手制住孩童。 李四走上前,安慰担忧的农妇,“他给孩子治病。” 农妇满脸担忧的望着许知南怀里的孩童,喃喃道:“二娃……” 上下摸了一遍怀里孩童的身体,随后许知南释放一道气探查他的气穴,发现他的体内有一股奇怪且隐秘的力量正在四处流转。 许知南不敢去追寻那道奇怪的力量,因为他发现那股奇怪的力量正在破坏孩童的气穴,而且逐渐向脑袋位置逼近。 并且,这个孩童的身体也出现在了奇怪的变化,双目充血,血管膨大,整个人处于一种癫狂的状态。 这是风寒? 得了风寒的人不应该躺在床上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吗? 抱着孩童的许知南疑惑看向李四,李四急忙解释道:“他们刚才还不是这样的,也就刚刚才出现这种情况……” 许知南喃喃道:“现在这倒是有些像疯牛症。” “不好了,不好了,村里有人发疯了!” 远远的有数位村民跑了过来,其中一人脸上还有抓痕。 一个大汉喘着粗气,神色恐惧的喊道:“疯了!都疯了!” 一跃而起,许知南跳到附近的一棵树上,居高远望,看见远处的村子里,一片纷乱。 行动怪异但速度却异常敏捷的村民们发了疯一般的扑向周围的村民,当他们扑倒目标后,如同野兽一般撕咬着那些村民。 真,疯了?!!! 第十章 疯牛症2 “你怎么了!!!” 刚才被孩童咬伤的农妇突然倒在地上开始浑身抽搐起来,额头上出现豆粒大的汗珠,神色痛苦。 站在树上的许知南眼皮忍不住跳了一下,他忽然有了一个恐怖的设想。 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样,那就太恐怖了…… 木子然已经累的满头大汗,她手持银针,又来到孩童面前,正准备施针时,许知南打断了她,“子然姐,先去休息一下。” 对上许知南严肃的目光,木子然一反常态的倔强摇头。 “憨货!” 知道自己劝不动她,许知南只能愤愤骂了一句。 许知南只有生气的时候才会喊她憨货。 随后许知南目光快速在人群中扫过,道:“李哥,将这些身上有伤口的人全给绑起来!” 李四一愣,有些不解。 “绑了。” 许知南的语气不容置疑。 李四当即动手,伸手摁在一张牙舞爪的孩童脖颈处,但出人意料的是,那个孩童不仅没有晕倒,反而如同被激怒的豹子一般,张开嘴向李四咬去。 李四被吓了一跳,手上加重了几分力度,这才将孩童打晕。 有了这次经历,李四不敢再大意,也不管那些村民的反抗,纷纷打晕绑了起来。 似乎受了这个孩童吼叫声的感染,其他的孩童也变得躁动起来。 “中邪了!中邪了!” “都说了不要冲撞了龙王爷,龙王爷发怒了!” “观音菩萨在世有灵,救救这群孩子吧。” 从未见过如此场面的老人家们先是傻了眼,而后则是跪在地上求神拜佛起来。 许知南现在可没有太多的耐心,手上力度加大,一手刀直接打晕了那些孩童。 “你在干什么?他还是个孩子啊!” 一老妇人见不得自己孩子被打晕,愤怒地跑动许知南面前想要讨个公道。 “滚一边去。” 许知南一巴掌直接将老妇人抽晕在地上。 他来到刚才倒地抽搐的农妇身边,凝聚一道气流入农妇体内,发现农妇也出现了与先前那个孩童一般的情况。 “当真是这样。” 许知南的心底掀起惊涛骇浪,在刚才的孩童咬妇人之后,才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就出现了相同的情况。 这种“疯牛症”的传播速度真是恐怖! 忽然,原本抽搐的农妇发出怪叫,咬向许知南,许知南早有所防备,单手捏着妇人的下巴,发现她的舌苔已经发黄,脸上的血管也开始凸起。 用力一手刀,妇人才被打晕。 “对外界的刺激感减弱了许多,但对周围的人却异常敏感……” 许知南走过去拉住木子然道:“憨货,这种情况我不能再让你任性了,这已经不是你能治好的病了。” 木子然目光坚定道:“我能!” “你……” 许知南怒道:“憨货,你信不信我现在把你打晕带走!” 木子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来到一妇人身前,道:“她是我婶婶,我要救她!” “你一个孤儿哪来的婶婶!” “她就是!她给我洗衣服,还给我鸡蛋吃!她说了,还要以后看着我嫁人,还要送我件新衣服当嫁妆!” 木子然眼眶里泪水打着转,却神色坚毅。 她是有些傻,许多事绕不过弯,心智如孩童一般,但孩童的心思往往更加简单,简单到只知道谁对自己坏,谁对自己好。 许知南罕见沉默,木子然与他不同,木子然认识的人很少,能记住名字的,寥寥可数。 所以许知南才同意她离开南城,远离那个心思繁杂的地方。 也许,这个普通的山村对于木子然来说,便是自己的杏花巷。 “好。” 许知南只能无奈同意,他拉住木子然的衣领,伸头贴在木子然耳边,压低声音严肃道:“憨货,听清楚了,你可以救他们,但不能用自己的血,明白吗?!” 木子然仰着头,大眼睛左瞄右盼,就是不看许知南的眼睛。 许知南怒道:“如果你敢不听我的话,即便你救了他们,我回来的时候依然会把他们杀了!” “不要!” 木子然抱住许知南,弱弱恳求道:“许许,你不要杀他们,我保证不用……” “闭嘴!” 许知南又是一声呵斥,木子然急忙捂住嘴巴,不敢再吭声。 木子然的血有着神奇的效果,这也是许知南在小时候偶然发现的,这个秘密许知南连最信任的婆婆都未敢告诉。 许知南望向一旁站立的李四,道:“李哥,麻烦你了。” 李四恭敬道:“我会保护小姐的安危的。” 许知南叮嘱道:“村里的人都多绑几道绳子,要是有外人进村,大可直接杀了。” 李四道:“明白。” 许知南轻轻拍了拍李四的胳膊,道:“李哥,你也要小心,这次的疯牛病来的诡异。” 李四神色也有些郑重,“公子你也要多小心。” 许知南正要离去,木子然喊住许知南,道:“许许,我这有闭气的药,你拿着。” “闭气?” “他们的身体有股臭味,我闻了很不舒服。” 木子然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很臭……” “臭味?” 许知南弯腰,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闻到了,他觉得这些人身上的气味里夹杂着一股淡淡的尸臭味。 离开木子然所在的木屋,许知南来到村子里,此刻的村子已经乱做一团,率先感染发病的老人与小孩成了第一批的感染者,被抓伤咬伤的妇人则成了第二批的感染者。 如同人间地狱一般,村子里,妇人与孩童发疯一般撕咬着躺在地上无处闪躲的村民,跑的快的村民已经离开了村子,跑的慢村民则拿去锄地的农具,奋力反抗。 地面上,一位村民被撕咬的面目全非,脸上的皮肉被撕咬掉一大块,满身伤痕,惨不忍睹。 这时一位村民大吼着,如同疯人一般扑向踏入村子里的不速之客。 许知南随手捡起一根木棍横在身前,这个发了疯村民则是直直的撞了过来。 “没有智力,反应迟钝,对不是同类的人类异常敏感……” 许知南撕下一块布料,遮掩住口鼻,随手一击将发了疯的村民打倒在地上,继续分析着,“似乎没有痛感,移动的速度与自身的身体有关,但却可以爆发出比正常情况下强大的力量……” 传言中,齐国有为丹师便以人血为引炼制秘丹,可激发人的斗志,使战士兴奋异常,忘记痛感,激发他们的战斗潜力,但代价是数个时辰之后,战士们会耗费完生机,即便不死,他们的内脏也会极速衰老,如同一个花甲之年的老人。 齐国为被灭国前,这位丹师就被正道之人铲除,待齐国被延与赵国联合灭国之后,关于这为丹师的一切也消匿与历史长河之中,只剩下一桩桩饭后笑谈。 不过,这村民的战力本身不高,许知南轻松便可躲避他们的攻击,闲庭信步之间,许知南便来到一处屋子上方。 发了疯的村民们如同蚂蚁一般聚集,一人站在另一人的身上用叠罗汉的方式向上攀爬。 登高望远,忽然,许知南猛然抬头沿着村子前的湖泊向上游望去。 “一个偏僻的村落没理由会突然出现这般异事……” 湖家村的几十口人家以捕鱼为生,且少与外人联络,已经过了多年安然无事。 如果说他们身上的病是外界传来的,那一定是从这条河流! 湖泊的上游,正是临安县! “杨恒!” 许知南恍然大悟,“隐藏的棋子故意暴露也好、假意攻城也好、偷粮也罢、原来都是为了这一招!” 许知南气得磨牙,他竟如此丧心病狂! 这是一招绝户计啊! 丰城,临安等地方,生灵涂炭,尸横遍野。 以此计对敌,便尤为恶毒,又怎么忍心用于这里的平民? 这些村民,也是你晋国百姓不是吗?! 许知南不再犹豫,脚尖轻点,便沿河流向临安赶去。 此时的临安县,一片混乱,街道上响彻着哭喊声与尖叫声。 “杀!给我杀!” 吴深黑着脸,站在城门前,他的身旁是全副武装的将士们。 临安县城里,许多发了疯的人,疯狂的攻击着周围的人,普通的居民手无寸铁,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 “怕什么?给我全杀了!” 吴深呵斥着,站在最前排的将士只能硬着头皮,无差别的攻击着向城门逃窜的众人。 唰唰唰。 刀剑落下,无论是未被抓伤的平民还是已经发了狂的人,皆被砍死在城门之前。 “三队退,四队上!” 副将喊着,刚才出剑的一队将士撤下,换上另一队全副武装的将士,轮流的砍杀着冲击而来的人。 不多时,城门之下已经血流成河,鲜血流在地上,将士们的脚心甚至能感受到那些血的温度。 “呕……” 一名将士弯腰呕吐着。 他已经承受不住周围的血腥味,他的眼睛已经开始发红,此刻他的手已经开始僵硬,他不知自己已经砍杀了多少人。 这不是战争,而是屠杀! 不同于往日在沙场的厮杀,这些发了狂的人完全就是在送命! 忽然,他发现,自己的手臂被抓出一道血痕! “没事吧。” 换队的将士接替他们,一位百夫长走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年轻的将士不动声色的拉了拉手臂上的衣物,遮住被抓出的血痕,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百夫长安慰道:“杀了他们,总归好过自己被杀。” 年轻人点点头,余光瞄了一眼那些发狂的百姓,眼神中出现了惊恐之色。 “这到底怎么回事?!” 吴深对着手下的义子发怒,“还没有调查清楚是怎么回事吗!” 义子吴七只能无奈苦笑,“义父,事发突然,待我等发现之时,城中的居民已然发狂。” 吴深愤怒的拽着吴七,将他拉到自己面前,厉声道:“发狂的原因呢?!” 面对发怒的吴深,吴七不敢与之对视,支支吾吾道:“有…有传言…说……” “说什么?!” “说…说是雁王大人在丰城修城墙,坏了当地风水,因此土地爷发怒……” “一派胡言!” 吴深一脚将吴七踹倒在地。 “将军!” 这时候副将跑上前,禀告道:“这些人被咬伤之后,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便会全身抽搐,神色癫狂,再等上些功夫便会如同先前的人一般发疯!” 吴深宁愿相信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道:“你再说一遍!” 面对喜怒无常的吴深,副将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着,“将军,我们有将士被咬伤,在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先是昏迷、高烧、抽搐,而后便……” 未等他说完,原本一躺在地上休息的将士忽然暴起,撕咬着周围的将士。 一时间,原本排练有序的队伍纷乱起来。 “发疯了!发疯了!” “他被咬伤了,快跑!” “跑啊!” 各种杂乱的声音在将士们的周围响起,许多将士纷纷远离被咬伤的将士。 他们内心对于这种未知的恐怖产生了深深恐惧,对于身边的人不由的产生怀疑,只想远离人群。 兵败如山倒,一时间人心惶惶,甚至有不少人丢下武器向城外跑去。 “别过来!” 一位士兵在逃跑的过程中被周围的一位士兵砍倒在地上。 现在的他们已经开始分不清周围的人是正常的人还是发了狂的人。 大军一下子乱了起来,逃跑的将士,互相残杀的将士,犹豫不决的将士,皆出现在同一个队伍之中。 “给我住手!” 吴深拔出长剑,一跃来到城门前,一剑挥出逃跑的几人被斩下脑袋。 杀一儆百,人头滚落在地上,吴深的呵斥声也在此时响彻在众将士的耳边。 “临阵脱逃者,死!” 唰唰唰!!! “临阵脱逃者,死!” 吴深的义子吴七与副将也纷纷效仿,在斩杀了发了狂的将士与几个逃离的将士之后,大军才逐渐平静下来。 “小七,带上两队人,守住西门!” “是!” “其他人,脱下衣甲,检查伤口!” 吴深发号施令的同时,望向其他的城门,神色凝重。 西门的动乱暂时是被压制住了,但人心的动乱却刚刚开始。 猜疑、恐惧、死亡开始逐渐在这片土地上蔓延…… 第十一章 疯牛症3 一路沿河边走来,临安县附近的村落都已经大乱,山林之上偶然可见逃窜的落单村民。 许知南曾在路上遇见一村民,但他见到许知南的第一反应就是逃窜,无论许知南说些什么,他都不信任。 踏踏踏…… 马踏声响起,一队兵马疾驰而过,速度极快扬起了路上的落叶。 待兵马离去,一棵老树后面,衣着破烂,经过简单易容的许知南缓缓走出。 “雁王手下的铁骑?” 这队人装备精良,领队之人呼吸沉稳,显然还是个武者。 望着这队人赶去的方向,正是临安县。 “难道丰城也出事了?” 许知南低头思索着。 丰城乃是山险之地,易守难攻,乃是晋国东部地区的一道天然的大门,也是晋国东部交通要塞。 延军正是攻下了丰城,才硬生生从晋国身下撕下这么大的一块土地。 “不可能,延军的主力都在丰城,即便发生内乱,以延军的能力也能迅速平复下去。” 许知南虽然不知第一批发病的人是如何发病的,但第二批第三批都是通过血液进行传播。 这些发病的人都只是寻常百姓,即便战力有了些许提升,但却赤手空拳,面对装备精良的延军根本不可能有反抗之力。 “救命啊,救命啊。” 山坡下,一妇人无助的求助声响起。 寻声望去,是一个衣着华丽的美妇人怀里抱着一个只有两三岁的孩童,正踉踉跄跄的奔走在山间小路之中。 在美妇人的身后,是五六个狂奔追赶的人,但这些人嘴里发出无意识的吼叫,脸上血管凸起,显然是发了疯。 在美妇人与疯人之间,还有一手臂受伤的汉子,他左手握着剑,挡在妇人身后,同时大喊着:“雀儿,快走!” 男子的意识已经不清晰,他用力将自己的嘴唇咬出鲜血,却只能感受到微弱的痛感。 艰难的举起剑,一剑斩下,却偏了方向,砍入疯人的肩膀上,剑反而卡在骨头之中拔不出来。 当! 疯人直接与男子撞了一个满怀,直接将男子撞倒在地上,男子不甘地闭上眼睛,等待着自己被撕肉扒皮的场景。 可是,那些疯人却纷纷掠过他,向美妇人追去。 “啊啊!!!” 男子绝望地大喊着,他努力的抱住一个疯人的腿,此刻的他多么希望这群疯人可以像之前一样攻击自己。 “借你剑一用。” 一道声音在男子耳边响起,男子只觉得耳边传来风吹柳叶般细微的摩擦声。 弹指之间,原本疯人吼叫的嘈杂声音消失。 男子缓缓睁开眼睛,发现一面带灰尘,农夫打扮的少年。 少年脸上虽有灰尘,左侧脖颈出也有烧伤后的狰狞疤痕,但却五官立体,眉宇之间隐带一股侠气。 “咳咳咳。” 男子咳嗽两声,艰难的爬起,此刻的他意识已经愈发的模糊,对周围的反应也越来越迟钝。 环顾一圈,那群疯人已经全部被砍下脑袋,数颗人头散落在地上,鲜血的血液染红了地面。 男子歪歪扭扭的站起来,对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艰难的抱拳,行了一个江湖人的谢礼,“多谢少侠相救,吾…吾还有一事相求……” 男子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许知南身后那个正在逃跑的美妇人。 这时候,美妇人察觉到后面的声音消失,缓缓停住脚步。 两人遥遥相望。 “海哥!” 美妇人喊着男子的姓名,哭着又向这边跑来。 “雀儿……” 男子却只是带着温柔的笑,泪水不由的从脸颊上划过。 “不顺路。” 许知南犹豫一下才回答他。 自己现在也身处险境,遇上疯人,自己自然是有能力护住他们二人。 但如果碰上杨恒派来的杀手,现在重伤未愈的自己也只能狼狈逃跑。 男子犹豫一下,再次恳求道:“那少侠可否给她们娘两寻个安全些的住所。” 许知南微微颔首,应了下来。 男子继续道:“临安城中大乱,早已封城,且城内似有心人搞鬼,公子若去临安还需多加小心。” 许知南轻轻点头。 男子缓缓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深情的望向远处奔来的美妇人,见男子似有求死之意,美妇人焦急大喊着,“海哥,不要啊!” 男子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脑袋上血管也缓缓变粗,他对着远处赶来的妇人,轻轻摇了摇头。 许知南道:“不再说些什么?” 他再次摇头,泪如雨下,似惋惜,似悔恨。 深深看了她一眼,男子闭上眼睛,似乎想要将她的面容深深刻在脑海之中,随后,他转身背对美妇人,不忍让她看到自己临死前的惨状。 嘶。 锋利的刀刃划过,男子倒下,美妇人的哭泣声传来。 男子的尸体旁,美妇人泪眼婆娑。 美妇人皮肤白嫩,且衣着华贵,而男子只是普通侍卫,武功平平,两人的身份之间拥有难以逾越的鸿沟,哪怕在生死之时,都不能肆无忌惮的宣泄心中的爱意。 “不宜久留。” 对于两人之间的事情许知南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他打断了美妇人的哭泣声,道:“想一下你怀里的孩子。” 美妇人停下哭泣,双眼已哭红,她站起来轻轻对许知南行了一礼,“多谢公子救命之恩,雀儿无以为报。” 妇人长相娇美,皮肤细嫩,显然是长久处于养尊处优之人。 许知南道:“我答应他替你寻个安全地方,但不会送你离开这里。” 美妇人再次施礼,道:“多谢公子。” 在附近山上有几户人家,虽然有些荒凉,但胜在人少,将她留在那里总好过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行走的路上,美妇人低头不语,许知南开口问道:“你是城中谁的人家?” 美妇目光闪烁,“雀儿是城内黄家新纳的妾室。” 许知南停住脚步,目光冷漠。 对上许知南冰冷的眼神,美妇人一下子慌了神,“雀…雀儿乃是临安望族刘姓刘喜纳的小妾。” 美妇人慌张的跪在地上,不断磕头,“雀…雀儿不是有意隐瞒少侠的,只…只是……” 孩童的哭声响起。 许知南轻轻捏了捏孩童的脸蛋,神色不变的继续问着:“临安封城,你们如何出来的?即便是刘喜,也不能随意派人出入吧?” 即便刘喜再如何得到雁王的赏识,但在大乱时,临安城内能发号施令的也只能有吴深。 只有吴深有这样的能力与号召力,即能平下城中的内乱,在军队之中又有极强的号召力。 美妇人抱紧怀中的孩子,着急解释道:“在临安南门有一密道,是我夫君以前用来走私商品用的,这道密道只有家族中寥寥几人知道。若不是担心娃儿会有危险,也不会动用这条密道。” 将美妇人安置好在山村上后,许知南并没有立即赶往临安,而是来到距离木家村稍远一些的竹林之中。 不多时,竹林中响起脚步声。 未等许知南转身,清明便已经来到身侧,清明道:“城封了,王叔出不来。” 许知南轻轻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晓。 清明对于疯人的出现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平静地说着发生的情况,“临安附近的村子已经乱了起来,许多百姓关门不出,路上除了疯人,很是能看到正常的行人。” 许知南继续问道:“我先前看到了一队装备精良的人马路过。” “是去临安的。” “那这么说,临安的内乱要比我们想象还有严重。”许知南继续问道:“那个二虎呢?” 清明道:“内乱之后,他便跟着许大富逃了。” 许知南望向身旁这个面无表情的少女,他时常怀疑她是不是没有人类的情感,为什么可以面对这么多事情却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许知南问道:“你觉得二虎想做什么?” 清明不说话,她不在乎。 她不在乎二虎想做什么,对于她不感兴趣的地方,她连看上一眼都懒得看。 “算了,你继续替我跟着他。” 说完,许知南离去,清明站在原地安静的望着许知南的背影。 清风吹过,竹叶落下,竹林之间再无人影。 木家村。 “这群该死的!” 一身穿蓝衣的青年咒骂着,手持弯刀,便斩杀几个疯人。 在蓝衣青年的身边还有两个看起来不到而立之年的青年,一黑衣瘦小,一眉间有疤。 三人此刻正在被村里的疯人围攻,蓝衣青年刚斩杀几个疯人,其他疯人就再次围了上来。 面对疯人们的围攻,蓝衣青年明显有些招架不住,另外两人只得出手相助。 若只是普通村民,蓝衣青年倒是可以一人将其全部斩杀,只是成了疯人之后,他便得小心保护自己,时刻担心自己被抓伤或咬伤,因此施展时手脚也有些放不开。 “别在此地久留,误了正事。” 瘦小的黑衣男子发话,眉间有疤痕的高大青年抡起大锤,来回几个抡击,便将周围的疯人给砸飞。 蓝衣青年发着牢骚道:“我们已经找了六个村子了,并没有发现那个许公子,他说不定已经死在爆炸里。” “死要见尸!没有尸体,就是没死。快走,去下一个村子!” 黑衣男子发话,三人从突破口逃出,逐渐远去。 许知南在暗处观察,三人当中黑衣男子实力不清,但另外两人皆是先天武者。 其中,蓝衣青年身法较好,而那位眉间有疤痕的高大青年则是走的大开大合的武路。 “杨恒,你对我还真是看重。” 潜入村子,许知南眼中带有杀意。 在村子里,他发现了几具年轻人的尸体,皆是利刃割喉。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正是杨恒的行事风格。 忽然,许知南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清的杨恒的心思了。 他即在临安城内引起纷乱,又在城外派人追杀自己,一心二用? 贪多嚼不烂道理,他不可能不懂。 许知南略微思索,决定今晚寻着雀儿告诉自己的那道密道进入临安,先看一看临安城内发生了什么。 月上枝头,夜深人静。 虽已深夜,但临安城中却灯火通明,城楼上巡防的将士比往常要多了许多。 偶尔有附近村子的疯人被灯火吸引,来到城墙下面,城墙上的将士发现有人影则是直接掏出弓箭向下方射去,也不管是疯人还是百姓。 躲在远处观察情况的许知南皱起眉头,他闻到一股恶臭,抬头看去,是城墙上已经发臭的尸体。 忽然,他想起了木子然的话,于是掏出一颗闭气丹服下。 按照雀儿说的地方,许知南左右环顾一圈,轻轻搬开上方的石头,再掀起草木,果然有一个密道。 沿着密道一直向前,许知南成功入了临安…… 第十二章 封城搜查 密道刚好可经一人通过,上面的砖瓦十分破旧,显然已经存在很长时间。 沿着密道继续向前,正如妇人说的那般,密道呈“y”形,一个通往刘喜家老宅的书房里,一个通往刘家商会的后院杂物间,而妇人正是从刘喜家中老宅逃出来的。 “刘喜未逃可能是有所顾忌,但既然送妻儿逃出,那就说明他现在的处境也不是特别乐观。” 城中内乱,吴深未必信得过刘喜,虽说商人重利,但他毕竟是土生土长的晋国人,吴深对他多少还会有些防备。 “不行,万一有人监视刘喜,那我岂不是羊入虎口。” 犹豫片刻后,许知南打算从刘家商会的杂货间出来。 这本就是刘喜之前为了运送违禁品的秘道,但当刘喜傍上雁王之后,在商家刘家可谓只手遮天,哪里还需要密道。 嗒。 杂货间的密道被打开,推开头上的箱子,房里发出咯吱的声音,许知南抬头看去,是一只老鼠爬在堆满灰尘的屋檐上。 悄悄推开门,许知南环顾一圈后,发现这里安静的有些可怕,他抬眼看向前方,发现商会前方的街道灯火通明,每隔一段距离就有点燃的火把。 踏踏踏…… 踏马声由远及近,路过街道。 灯火太亮,整个临安犹如在白昼一般,许知南不敢踏上屋檐,于是躲在二楼的窗户后,悄悄观察着下方的情况。 是一队铁骑,装备精良,身上穿着兵甲。 许知南默默把头压低了些,虽说这些人都算不上合格的武者,但这队铁骑要真是把自己围了,自己不死也得脱成皮。 更何况,自己刚刚被烧掉半身皮,新皮肤都还没有长出来。 铁骑路过之后,两队普通的将士来到这边的街道。 咚咚咚!!! “开门!搜查!” 一人敲门,其他人拔出刀,警惕的观察着周围。 “大人,早上不是查过了吗?我等家中并没私藏反贼。” 一位老人家身体发抖,缓缓打开门。 为首的将士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刀架在老人家的脖子上,吓得老人家一屁股坐到在地上,浑身发着颤,“大…大人,我等都是这里的人,并未私通反贼啊。” “进去搜!” 其他人进去屋子,接着里面传来打砸的声音以及小孩的哭声。 为首的将士道:“将他的衣服扒了。” 老人家未理解何意,便被两个将士按在地上,衣服快速的拔了下来。 “身上没有伤口。” 两个将士认真看了一遍。 屋子内,刚才进屋的将士也走了出来,道:“没有受伤的人。” 身上若是有伤口,在延军这里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被疯人抓伤或者咬伤,另一个种则是上次作乱被打伤的晋国密探。 无论是哪一种,都离不开死的结局。 将士点点头,对着抱着衣服不知所措的老人家,命令道:“晚上不许出门,无论是发现疯人还是叛贼都要第一时间向我们禀告,懂了吗?” 老人家屈辱的点了点头,脸上挤出讨好的笑容,“大人,我们一家都不会出门的。” “你们也出不去。” 将士将老人推进屋,随后轻轻一挥手,其他人拿起封条将门窗给封了起来。 老人家十分不解,“大…大人,这是何意?” 话未说完,将士的一刀砍在门上,刀剑穿过木门,吓得老人家肝胆欲碎,一屁股坐在地上冷汗直流。 为首的将士语气冰冷,神色认真道:“封条破裂,屋内人皆是死罪!” 许知南暗中称赞,延军的执行力以及吴深的决策能力果然都很强。 这个方法简单粗暴,且十分有效,唯一的不好就是可能会牵扯到许多无辜的人,而且那些近些日子身上有伤的人倒了霉。 临安这么多户人家,延军的将士可没有时间去听你说伤口是切菜来的还是被狗挠的。 “走,下一户人家。” 将士们赶往下一户人家,正是许知南躲藏的宅子。 敲了敲门,没人回应,将士们直接破门而入。 许知南犹豫一下,消失不见。 敌人的敌人,未必是朋友。 而且,在临安县的境内出现这么多火药,与杨恒串通的人在延军内一定有极高的地位。 许知南继续在城中躲藏,主动规避巡查的兵马,在来到一处人家前,许知南停下脚步,隐入附近的居民家中。 这户人家前有王叔留下的标志,这说明他在附近,或者白天在此处。 踏踏踏。 那对铁骑赶来,破庙前停下。 不多时,铁骑后面数十位将士赶来,围了破庙。 “这里就是那些乞丐,流民经常居住的地方。” 一个将士来到为首的黑面人面前,问道:“大人,我们现在进去搜吗?” “进去?为什么要进去?” 在那个将士震惊的目光中,铁骑们拉开弓箭,对准了破庙方向。 该将士恍然大悟,惊呼道:“大人!他们很多可能都是无辜人啊!” “闭嘴。”黑面人道:“城中都死了这么多人了,也不多这些。” 带着黑面面具的人抬起的手落下,一支支背点燃的箭射了出去。 “啊!” “有火,起火了!” “跑啊,快跑!” 破庙燃烧起来,许多在破庙中的乞丐被火焰灼伤,纷纷惊醒,急匆匆的向外面跑去。 可当他们刚跑出,就发现一队骑兵将弓箭对准他们。 唰唰唰! 弓箭射出,逃出破庙的人纷纷被射死在箭下。 望着一个个倒在箭下的乞丐们,黑面人道:“一劳永逸。” “大家快回去,他们想杀我们!” “大人们,我等不是叛贼啊。” 有人直奔向前,死在箭雨之下;有人心生恐惧,再次逃回破庙;还有人跪地求饶,只为活着。 可惜,他们咒骂声与哀求声,都不能改变黑面人的想法。 在倒下的一名乞丐身后,忽然有一人拔地而起,脚尖轻踩旁边的石墩子,借力跳上庙顶。 “还真有漏网之鱼。” 黑面人拔刀而起,随后几人跟随黑面人追了上去。 剩下的将士对视一眼,拔刀冲向破庙,追砍其他人。 暗处藏躲的许知南望着刚才逃离那人的背影,忍不住一惊:“王叔!” 许知南只能暗中快速跟上。 房屋上,王叔疾驰,黑面人的速度虽然没有王叔快,但周围都是巡查的将士,相互配合。 “这边!” “在这里,快追!” 原本搜查的将士纷纷向王叔逃跑的方向逼近,无论王叔逃出哪一批的包围圈都会有另一批人将王叔再次围住。 王叔潜入一户无人的院子中,接着又是一队人追了过去,直接破门而入,开始搜查。 “人呢?” “进来之后就不见了!” “周围找找!” 附近百姓的大门紧闭,无人出门看热闹。 “没人啊。” “说不定在前面,走!” 待众人离去,院子里的水井中,冒出几个气泡。 水井中的王叔也没想到,仅仅不到两日的时间,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自他入了临安之后,便开始出现诡异的疯牛病,而后晋军留在城里的人开始闹事,似乎有意扩大疯牛症的影响,最后就是临安封城,凡是证明不了身份的人,无论是商人还是流民,皆毫不讲理的杀了。 王叔有些发愁,自己又不是晋国派来捣乱的人,怎么就无缘无故的被牵扯了进来? “大人,刚才他就是在附近消失的。” “哼!一群废物,这么多人追不上一个人。” 黑面人冷哼一声,腰间别着刀,缓步向院子里走去,阴冷的目光在院里慢慢扫过,“就这些地方,附近没人的话,那就在这个院里,而子院子里能躲的地方也没有多少……” 黑面人的目光最终停留在那个破落的老井上面,缓缓向前走去,井中的王叔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这边!他在这边!” “快!围上去!” 西侧传来声音。 “快追,他向西门方向跑了。” “快!别人他跑了。” 听到附近传来的呼喊声,黑面人当即带人离去,“走!” 井中,王叔深深呼出一口气。 自己真是幸运,这时候有其他人被发现了。 正当王叔想要出来时,院子里再次响起脚步声,王叔再次精神紧绷。 “是我,王叔。” “公子!” 听到熟悉的声音,王叔眼睛一亮,从井中出来。 王叔见许知南呼吸平稳,惊喜道:“公子,你的伤好了!” 许知南摇头,平静道:“只有四成。” “公子这般的恢复速度已经是前所未闻了。” “咱们先换个地方说话。” 来到一无人居住的仓房里,两人这才停下。 刚停下脚步,王叔焦急道:“公子你要尽快离开临安,回到南城。” “为何?” “我见到何明大人了。” 王叔喘着气,接着又咳嗽两声,焦急道:“城中内乱,而何明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晋朝官员,所以看守的人并不多。” “公子我们的行踪正是何明暴露的,谋害你引南城入局,正是他与杨恒的计划。” 想起路上何明问自己对延国的看法,而自己的回答却不曾偏向过晋国,许知南道:“也难怪。” 许知南接着问道:“他为何同你说起这些。” “他说,皇帝已经疯了。”王叔回想着当时何明对自己说的话,道:“他说,皇帝告诉他有一种毒以人身为媒介进行传播,小皇帝说他有办法可在延军食用的食物中下毒,虽然……他不齿此行径,但……” “但还是同意了是吧?” 许知南冷笑道:“不过,在食物中下毒这种话他也信?他是年纪大老糊涂了?不过何大人倒是演的一手好戏,明明是坚定的主战派,却还需要装出一副屈辱求和的样子。” 要真是这么简单能在延军的食物中下毒,那直接毒死延军的大军,晋国还需要打什么仗? 不过,许知南在来的路上,已经想通了疯牛症的来源。 在临安的上游有一条河,顺流而下有许多村落。 杨恒则是在那条河流做了手脚,不过喝了那条河水的人很多,而在村子里最初发病的人只有早上引用过河水的,且是身体较弱的老人孩子居多。 这样看来,这种毒的局限性也很大。 “何明现在在哪里?我想见他一面。” “公子,何大人恐怕你见不到了。” “为什么?” “何大人此时恐怕已经离世了。” 见许知南疑惑,王叔道:“许大人说,他已成千古罪人,生灵涂炭虽不是他本意,但他确实始作俑者,只能以死谢罪。最后,他还让我带着你尽早离去,返回南城寻找婆婆,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生灵涂炭?” 虽然疯牛病的传播速度极为恐怖,但这些得了疯牛病的人体力耗费也极为迅速,按照许知南的猜测,如果他们没有新的传播目标,只要安静地等待两三日,这些得了疯牛病的人就会自动死亡。 更何况,城内得了疯牛病的人已被延军杀完,如果许知南没猜错,延军下二步就是带着将士却清理外面的将士。 临安附近死伤惨重,但却还没有到生灵涂炭的地方。 两个时辰前。 “何大人,给你送饭了。” 一送饭的将士推门而入。 送饭的将士将饭菜放在桌子上,压低声音道:“何大人,皇上说了,你需要多接触吴深,不然他上了战场,到时候死的都是我晋国人。” 何明怒道:“难道这临安城内的人,城外的村民就不是我晋国人了吗?!” 送饭的将士继续摆着菜,神色不变,淡淡道:“舍小取大,简单的买卖算法。” 何明怒气更胜,想要继续说些什么时,接着身体颤抖,“咳咳咳……” 几声咳嗽之后,何明将捂住口鼻的手拿下之后,掌心中出现黑色的血,有些淡淡的恶臭。 “何大人,开弓没有回头箭,好自为之。” 送饭的人离开房间,走的时候对着门口的守卫道:“何大人想见吴将军,有要事相商,你们禀报一下。” 所有人离去之后,何大人望着饭菜里的刀片,沉默不语。 他担得起背信弃义,两面三刀的骂名,也撑得住千古骂名,但他不想看到丰城百姓生灵涂地的画面。 可他……决定不了这些。 拿起刀片,何明望向窗外,想着最后一个问题,一心为晋,我错了吗? 第十三章 与虎谋皮 临安城楼上。 一大汉坐在城楼上,面前放着一张小木桌,上方摆着酒菜。 大汉席地而坐,一只手撕着鸡腿,一只手端着碗,大口饮酒。 在如今的临安,能如此随意做派的只有沙场浮屠——吴深。 在吴深的对面还端坐一人,此人富态端正,乃是临安望族刘家的掌权人——刘喜。 碗中的酒水一饮而尽,吴深用手擦了擦嘴角,单刀直入的问道:“许家窝藏晋贼,山城外的那块铁矿已经被发现了。” 刘喜肥胖的身体忍不住一颤,神色慌张,着急解释道:“吴将军,我从未透露过……” “停!” 吴深伸出一只手,打断刘喜的话,那双如猛虎般凶狠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刘喜,道:“雁王大人让我给你拖句话。” “将军请说。” 刘喜识相闭嘴,神色恭敬,俯身作出聆听的姿态。 吴深端碗的手伸出,吴七端起酒壶给吴深倒满,对于懂事的义子,吴深不赞反骂道:“没眼色的东西,没看见刘贾人的碗也空了吗!” 刘喜面前碗里的酒只抿了一小口,不过吴七还是继续给碗里酒给倒满,直止酒水溢出到桌面。 滴滴滴。 溢出的酒水顺着桌面流下,刘喜额头上的冷汗也顺着脸颊流下,一同滴在地上,分不清最后落地上的是酒水还是汗水。 刘喜只觉得时间漫长,可偏偏吴深却是不急不躁的样子,慢吞吞的吃着饭。 吴深端起碗,刘喜急忙站起来,双手捧着碗,“将…将军……我敬你一杯。” 刘喜低着头,将碗压的很低很低。 “刘贾人不要紧张。” 吴深笑呵呵地拍了一下刘喜的肩膀,这次缓缓道:“雁王说,刘贾人虽是晋人,但心却向我,根本不用去查,便知道是晋贼挑拨我和刘贾人关系使的离间计。他手下有这么多人这么多事,管不过来也很正常,要体会刘贾人的辛苦。” “雁王大人圣明!” 刘喜这才觉得脑袋算是落在肩膀上了,老泪横流,激动地跪在地上,高喊着“雁王大人千岁”之类的话。 刘喜只觉得心里有苦难言,临安有四大家族,雁王进城之时将临安县的商贾之事交给自己打理,但真正去做的时候,又免不了要与其他人合谋分利。 如今出了事,帽子自然便落在了自己的头上。 吴深嘴角挂起冷笑,随即拍了拍手掌,一个看起来十三四岁身上满是伤害的少女被押了上来。 面前这个显然已经遭受过酷刑,少女模样凄惨,十指血肉模糊,找不到一块完整的指甲,刘喜一时间有些不忍去看。 刘喜问道:“吴将军,这是……” “这便是在许家窝藏的晋贼。”吴深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问道:“刘贾人觉得应如何处理?” 刘喜急忙道:“自然杀了。” 吴深笑而不语。 刘喜深吸一口气,忽然面露凶相,拔出周围将士手中的剑,一咬牙,剑刃直穿少女腹部。 少女双眼冷漠的望着面前的刘喜,虚弱的她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只是吐出一口温柔的血。 血流在刘喜握剑的双手上,让刘喜忍不住浑身一抖。 “哈哈哈哈……” 吴深开怀大笑,调侃道:“刘贾人一看就与我们这些粗人不一样,杀人都是捅肚子的。” 唰!!! 刘喜眨了下眼,就见一道寒光闪过,面前便多了一具无头的尸体。 在人首分离的一瞬间,刘喜还处于愣神的状态,接着,他的瞳孔不断放大,面前的那具无头尸体喷射出一股温热的液体。 “啊啊啊!!!” 刘喜狼狈的倒在地上,如同上岸了的鱼一般,翻滚着向后移动,极力地远离面前的尸体。 “刘贾人要多多体会雁王大人的良苦用心。” 吴深的声音再次响起。 刘喜大口大口喘着气,心脏扑通扑通的跳着如同中秋的花鼓一般。 忽然,刘喜跪在地上,大声道:“吴将军,我有罪!” “哦?” 吴深来了兴致,“你有什么罪?” “玩忽职守,不胜其任!” 刘喜声音明朗,字字清晰,“临安四望族,皆在我手下管理,是我玩忽职守,才导致混进如此多晋贼。且,我实属有心无力,才能有限,管不了这么大的商会,所以,我请求辞去此位,请雁王另选贤才!” 吴深上前扶起刘喜,态度和蔼,道:“刘兄,你的能力雁王都是看在眼里的,而且,这些晋贼隐藏极深,发现不了也属正常,可不能再说卸任之事。” 刘喜哪敢将吴深说的话当真,心中也暗骂自己脑袋昏了。 今晚自己便知是鸿门宴,但心思却放在了解释晋贼来历上面,找错了方向,以至于忽略了“体会刘贾人辛苦”这句话的意思。 雁王不可能不在自己身边安插探子,所以自己清白不清白他们比自己还清楚。 “吴将军,我实在是能力有限……” 刘喜还想继续说,吴深摆手打断道:“刘兄可不能妄自菲薄,不过刘兄一个人忙碌确实也太辛苦,刚巧我手下有几人学了些商贾之术,便让他们助一下刘兄。” 刘喜点头,只得应下,“多谢吴将军。” 此刻的刘喜才算真正明白伴君如伴虎这句话。 可怕的不是老虎的爪牙,而是老虎的喜怒无常。 如果哪里言行错了,就相当于拍上了老虎的屁股。 只能猜,还必须猜的对。 夜色之下,离开城楼的刘喜脸上渐渐泛起苦笑。 雁王入城之后严禁收刮百姓,强抢商贾,也不得罪世家望族,正因此,雁王入城后受到的阻力很小。 可现在,晋延两军有再战的迹象,钱粮不够了,就需要自己当那把刀,去从那些世家身上刮下肉。 好处他拿,臭名我背。 刘喜不由的感叹自己当初的可笑,年初时,他还真以为自己只要用心经营商贾之事,只将收益的三成利分给雁王便好。 “与虎谋皮……” 回到住所,思绪渐远 城楼之上。 吴深居高临下,已经没了饮酒的兴致。 “义父。” 吴七上前不解问道:“刘喜私贪钱粮的事……” 吴深仍将目光留在远处的山脉,背对吴七回答道:“愚蠢。” 吴七将头压低。 吴深道:“雁王大人现在缺的不是没野心的人,而是有能力的人。勿要轻视商贾之道,丰城要比临安人口多五倍,可收上来的钱粮却只有临安的两倍。” 吴七狠狠道:“定是丰城的那些人私藏了!” 吴深反问道:“怎么?换成你就不私藏了吗?你不私藏,那你的兄弟朋友呢?他们孝敬你的呢?他们的赏钱够你们平时去青楼酒楼的吗?” “这……” 吴七一时语塞。 吴深淡淡道:“层层卡要,自古就有的规矩,卡了不怕,拿了也不怕,怕就怕饿死百姓,得罪了乡坤富贾。” “作匪简单,作兵匪也简单,杀了抢了便是。但雁王大人可是要……” “刘喜精通商贾之道,即能供的上粮,拿的出钱,至于他拿了多少,我不关心。” “只是,聪明的人有时候会自持聪明,把别人都当成了蠢人,胃口会越来越大。” 吴深远望西南方向,似笑非笑。 “行了,退下吧,继续暗中盯着刘喜。” “是。” 吴七退下。 “将军,不好了。” 这时候副将急匆匆走上前,禀告道:“何明自刎了!” 吴深却不以为意,“一个无用之人,死了便死了。” 副将继续道:“据调查只有一个送饭的将士进出了何明的房间,并且可能偷藏了刀刃,属下现在已经派人去查了。” 吴深忽然想起先前下属传来的话,有些疑惑,当时何明为何要见我? 不过吴深却并未多想,一个无足轻重的人而已,纵有再多的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是徒劳。 …… “咳咳咳。” 咳嗽声响起。 “该死,你怎么老是咳嗽,不会也得上了疯牛病吧?” “你在胡说些什么!” 城中街道上搜查的两个将士吵了起来。 “别说了!把你的衣服脱了。” “快,把衣服脱了。” 周围的将士顿时精神紧绷,纷纷催促那个咳嗽的将士将衣服脱下。 在众人的催促下,那个将士只能无奈将衣服脱下。 “转个身啊!看不见后面。” “咦~真黑啊。” “真恶心,怎么这么多毛。” 在众人哄笑的声音里,将士羞恼的将衣服快速穿上,恼怒道:“没有吧,没受伤吧!” “我的眼睛受伤了!” “哈哈哈……” 哄笑声里,将士们继续巡查街道。 阴影处,许知南皱起眉头,他注意到一个细节,城中咳嗽的人越来越多了。 其中,城内居民咳嗽多在西区。 正思考时,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王叔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精神紧绷,许知南道:“是清明。” 果不其然,清明从两人身后缓缓走出。 许知南问道:“你是怎么进城的?” 清明不说话,许知南了解清明的性格,她不想说的事,你问她也不会说。 许知南不满的哼了一声,没好气道:“去寻点吃的送来,反正你怎么都能找到我。” 许知南说完,同王叔一起返回躲藏的仓房中。 不多时,清明端着几个馒头回来。 “你也不知道偷点荤的。” 许知南没好气道。 清明老实回答:“太远了,累。” 拿起一个馒头递给王叔,许知南看向清明有些鼓鼓的小肚子,问道:“你吃过了?” 清明点头。 许知南怒道:“什么时候吃的?在哪吃的?吃的什么?” “一个时辰前。许大富家。鸡肉。” “你是不是故意在外面吃饱才进来的?” “嗯。” 清明面无表情的点头。 许知南被气笑了,双手扯着清明的脸蛋,发泄怒火,清明如同没有感情的木偶一般,站在那里任由许知南发泄。 “没有配合的女人最无情了。” 许知南收起玩闹的心思,问道:“有什么发现没有?” 清明道:“他杀了许大富,烧了许家在城外的藏粮。” “烧了?” 许知南有些震惊,烧了城外的藏粮有什么意义? 临安城内的粮草足够养活临安的百姓与将士,最后饿死的不过是那些城外的百姓。 “他还发现了延军在外的铁矿,带着一队人试着去袭击,但失败了。” “为什么失败?” “人少。” 清明想了一下,补充道:“驻守的延军约有七八百人,他们只有十几人。” “……” 许知南无语,这不妥妥送死吗? “咳咳……” 王叔咳嗽两声,许知南关心道:“王叔,没事吧?” 王叔轻轻摇头,道:“年纪大了,这些天可能有些太过劳累了。” 许知南微微皱眉,想起了西城附近经常响起的咳嗽声,低语着:“真是因为劳累吗……” 听到许知南的低语,王叔也有些担心,掀起自己的衣袖,却并没有发现伤口,这才略松一口气。 不过王叔响起那诡异的疯牛病,还是有些担心的问道:“公子,我不会也患上了那疯牛病了吧?” “应该不会,除了第一批的孩子与老人,其他得了疯牛症的人皆是被抓伤或咬伤的人。” 许知南安慰着王叔,但他也不能完全确定,分析着自己目前已知的信息,“那些得了疯牛症的人发病速度很快,往往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会发病。而且,王叔你也没有抽搐、高烧、乱语等症状。” “也许是我多想了。” 王叔只觉得这个晚上有些冷,他微微缩了缩双臂。 许知南思索片刻,下了决定,“先休息一段时间,明早之前出城。” 如果真有什么要发生,一定是木子然先发现。 所以,许知南准备先带王叔去木子然那里一趟。 哗…… 火光通天。 城中的居民向火光处看去,许多人流下泪水,因为那里可能会有他们亲人的尸体。 在临安西城处的空地上,延军正在烧着今日已死之人的尸体。 军队之中一直有一个习惯,为了防止瘟疫的产生,胜利的一方一般会将尸体进行埋葬或烧掉。 忽然,许知南瞪大眼睛,他也想到了军队的这个习惯。 瘟疫!!! 火烧尸体的烟向远处飘散,气味也随之散开,许知南主动将头探出窗,轻轻吸了一小口。 在烧焦尸体的气味下面,许知南隐隐闻到了一缕令人生厌的恶臭,如同被腌制过的海鱼在太阳下晒干后又在梅雨天发霉…… “咳咳!” 身后再次传来王叔不适的咳嗽声,许知南眼睛瞪大,身体开始止不住的颤抖,如坠冰窟。 第十四章 屠城 “走!我们快走,离开临安!” 许知南脸色难看,焦急道:“王叔,快!我们先离开这里。” 方才就注意到许知南脸色不好,王叔问道:“公子,为何突然要……” 许知南的语气不容置疑,“希望是我猜错了。” 许知南宁愿是自己多想了,可是……还有什么比瘟疫更有效呢? 汉末曾出现过一次鼠疫,凡是瘟疫所过之地,十室九空,也因此有诗言“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瘟疫现在还没有治疗的方子,所以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杀光烧光。 将染了瘟疫的人全部杀了烧了。 赶往密道的路上,许知南说了自己的想法,王叔听后道:“公子,你所说的,也太诡异了……自古焚烧尸体就是为了防止瘟疫的产生,怎么可能烧了尸体反而会引起瘟疫?” 许知南问道:“那这场突如其来的疯牛病不诡异吗?” “可……” 王叔仍是不敢相信。 许知南目光深邃,轻轻摸了摸清明的脑袋,问道:“我猜的对吗?” 许知南没问王叔,因为王叔与他们不是一类人。 外人都认为婆婆是随手捡了自己与木子然两人,其实只有许知南知道,那是婆婆率先找到了他们。 清明轻轻点了点头,道:“他,可以。” 正如许知南相信自己无论去了哪里,清明都可以知道自己位置一样;正如许知南相信无论自己得了什么病,木子然都有能力救活自己一样;他也相信杨恒可以做到这些事情。 咚!!! 临安的大钟被敲响。 三人的脚步停下,寻找一处阴暗之地躲藏起来,片刻之后,一队队将士从街道上跑过去。 未等许知南去问,清明便主动说道:“有一大批人偷袭了铁矿。” “有多少人?” “……” 清明没回答,许知南便没有再问,他也不知道清明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城楼之上。 副将焦急的来到吴深身旁,道:“将军,西晋大军又向前方压了五公里,且派了一支队伍突袭了铁矿,我们是否派兵支援?” 吴深道:“不必担忧,探子既然没有发现这队突袭的队伍,说明这支队伍没有太多的人,我已经派吴七带一队人马赶去了。” 副将稍稍心安,道:“晋军定是知道此次临安出现祸乱,所以想趁机带着大军突袭,只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临安祸事已平。” 吴深脸上却没有任何轻松的表情,相反他眉头始终紧锁,不然也不会一夜未眠,守在城楼之上。 西晋大军数日前便向丰城赶来,但在一日前,西晋大军突然掉转方向,向临安赶来。 这也正是吴深不解的地方,临安算是丰城的后备粮库,若是持久战,临安的重要性显而易见。 可是据探子来报,西晋大军皆是轻装上阵,所带的粮草甚至不够半个月的吃的。 且,西晋大军满打满算也才三万人,丰城下面四县的延军兵马加起来可足足有四万之多,在丰城内还有五千铁骑,他是如何敢来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 吴深站在西门的城楼上眺望远处,心情沉重,因为他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给吴二的命令是围剿突袭的晋军,但如果情况不对,就立刻放弃铁矿返回临安。 因为这也是雁王给他的命令,晋军如果攻打临安,他只需守上一个时辰便可。 “咳咳……” 身边的守卫轻咳两声,吴深收回远望的目光,轻轻拍了拍守卫的肩膀,“等此战过了,你们就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 “谢将军!” 守卫感恩戴德。 刚刚收回手,吴深正准备回屋小眯片刻,这时候,吴七急匆匆地跑了上来,边跑还边喊着:“义父,义父,不好了!” “给你说了多少次了,为将者要喜怒不形于色。” 吴深正欲继续说教,但此时的吴七却一反常态的没有等吴深说教,满头大汗地着急道:“义父!刘喜家的仆人突发疾病!” “又是疯牛病?” 吴深当机立断道:“有多少杀了便是,几个仆人而已。” 在丰城也发生了疯牛病,只不过雁王发现的更早,处理的也更果断,因此没有让疯牛症在丰城大规模的蔓延开。 据雁王带来的书信,疯牛病的发病源可能在水中,凡是凌晨饮用山水的有可能会突发疯牛病。 “不是疯牛病!” “不是?” “是……风寒?!” 吴七也有些不确定。 吴深也意识到有些不对,当即道:“我要去看一眼,路上你慢慢说。” 还未等吴深走下城墙,副将再次急匆匆的跑来,边跑边喊着:“将军,不好了!” 吴深的脸比锅底碳灰还黑。 又不好了? 没完了是吗? 副将急的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道:“西城出事了!许多老人与孩童忽得……恶疾!现已有老人与孩童因恶疾去世。” 忽然,一个守城的将士晕倒。 副将急忙上前查看,他一只手放在将士的额头上,急忙转身对吴深道:“将军!他……也得了恶疾!” 吴深推开副将,来到将士面前,认真的观察着将士的情况。 将士身体蜷缩,似十分畏寒,且不时的身体有轻微地抽搐。 吴深翻开将士的眼睛,发现该将士双眼无神,在他的手触碰到将士的额头时,发现将士的身体发烫,脸上也有红晕浮现。 “不好了,将军。” 又有一将士跑上城楼,大声喊道:“南边的居民全都出门了,他们……他们纷纷向医馆涌去,我们根本挡不住这么多人!” 吴深来到城楼边上,望着城下开始躁动的人群,五指紧攥。 “义父,现在该如何是好?” “是啊将军,现在城中越来越乱了……” 吴七与副将两人也开始为难起来。 吴深并没有立即回答两人的问题,而是幽幽地问了一句,“你们说,这个恶疾会像疯牛病一样传染吗?” 吴七低着头沉默。 副将犹豫一下,道:“我问了大夫,他说,他也从未见过这种病况,虽像风寒……但治风寒的药只能暂时抑制病情,是否能治疗,他也不知。至于!至于是否传染,可能会……” 吴深闭眼,尽力压制自己的情绪,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他回望身后的山脉,此刻的他才明白,在那边安营扎寨的晋军们在等什么。 如果任由这种神秘恶疾在临安蔓延的话,恐怕不用多久,临安就成了一座死城。 晋军来了还需要攻打吗? 来收尸就行。 副将见吴深久久不语,提醒道:“将军,城中越来越乱了,还需早做决断啊。” “说的好。” 吴深睁开眼睛,声音洪亮,赞赏地看着副将,表扬道:“方副将的这个主意很好!” “???” 方副将神色疑惑,他不解地望着吴深。 吴深眼神冰冷仿若如魔鬼一般没有一丝情感,对着吴七命令道:“将西城门打开,告诉城中的人,除了我军将士之外,所有人必须立刻出城!” 吴七一时间有些发愣,过了几秒才开口道:“义父,这个时候他们怎么可能愿意出去?” 没有回答吴七的问题,吴深对着其他的统领继续下命令,“召集你们的手下,无论是守城的还是休息的,全部集合。” “准备……” “屠城!” ……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出来!都出来,所有人全部出来!” 将士们粗暴的破开门,将房间内的人喊出来。 “大人,大人,我等从未出过门,也为窝藏晋贼……” “别废话,现在给我出城。” “可是……” “废话真多!” 将士直接拔刀,一刀砍在老人的身上,老人在痛呼一声之后倒下。 “爹!爹!” 汉子涨红了眼,刚冲上前想要拼命,其他的将士便乱刀砍下。 不一会,又一个血人倒下。 “我都说了,杀人快多了,说这么多话干什么?” 小统领冷漠的目光冷冷地扫过周围观看的人,有些人关紧门窗,躲在房间内不敢出来,有些人慌不择路,向着其他的方向逃窜。 “爹!爷爷!” 小男孩抱着两人尸首痛哭着。 “快跑!小川!” 在刀落下的一瞬间,妇人推开小男孩,刀也就此落下。 叮! 刀剑碰撞的声音响起。 妇人没有感觉背后传来想象中的痛感,她缓缓抬起头来,发现一浓眉汉子站在自己身后。 王叔脸上满是怒火,质问眼前的将士,“因何挥刀向妇孺?” 未等他回答,王叔便已含怒挥刀,寒光闪过,人头落地。 “杀!” 后面的几人拔刀砍向王叔,此时,黑暗中的许知南也已出手,他身形如鬼魅一般,腾挪之间游转过几人。 待许知南收起剑时,几人的脖子上出现一道长长的血线。 许知南只觉得胸口有一股气,久积不散。 深呼吸一口气后,许知南对着地上发懵的妇人道:“别哭了,现在带着你的孩子跟着人潮走,说不定还能活救一些。” 妇人抱起自己的孩子,向最近的西门跑去,此刻她的脑袋里只剩一件事,带着自己的孩子逃离这里。 “官爷!别杀我,那边有晋贼!” 逃跑的居民指向身后方向,果然,那些延军的注意力被这边的许知南三人吸引。 一队人马赶来,清明轻轻拉了拉许知南的胳膊,道:“人越来越多了。” 许知南咬牙切齿,愤愤道:“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视人命如草芥!” 许知南久在南城,也常出入江湖之中,杀人放火之事常见,灭门惨案也见过不少。 自古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没有恩仇,也可因财因色起意,行不端之事。 人心险恶,便会行恶事。 可许知南却从未见过屠城恶行,他一路行来,皆是尸首。 他闭上眼睛,耳边便可听到传来的惨叫声。 此刻的临安,仿若人间炼狱。 延军分成一个一个小队,直接点火烧房子,许多躲藏的百姓被烧成一个火人。 延军的将士如同疯了一般,见人就杀,他们从城中向四周开始扩散,他们行进的速度不快但也不慢。 最开始时,他们是以逼迫为主,可到后面,随着杀的人多了,杀人放火,仿佛成了他们的娱乐。 此时的临安仿若一个大染缸,原本单一的人性在这里被染上各种颜色…… 城楼之上。 吴深冷漠地望着城下的纷乱,他不在乎城下的百姓死了多少人,他现在在乎的只有自己的将士还能活下多少人。 吴七跪在吴深身边,恳求道:“义父!不可屠城啊!” 吴深淡淡道:“他们本来就是将死之人。” “可这不应由我军杀害啊。” “妇人之仁!” 吴深冷哼道:“是他们不识抬举,早点往外跑不就好了?” 吴七跪在地上,久久不起。 看着跪在面前的义子,吴深略显失望,道:“滚下去吧。” 吴七沉默着走下城墙。 吴深低头望着被赶出城的百姓,道:“跑吧,跑快点,去找你们的小皇帝去吧。” 再次抬头望向远处,吴深冷笑道:“这份大礼送还给你们。” 第十五章 陈家铁骑 “杀了他们!” “区区三个人而已!” 十几人围了过来,手持刀剑从街道的两侧包围过来。 王叔手持扔下手中的剑,从路边捡起一根长棍,背对许知南道:“公子,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许知南背靠对着王叔,手持长剑面向另一侧,道:“不想走。” 王叔手中的棍如游龙一般灵活,几个点击之下,前方的几人甚至都未接近王叔,便已经被打倒在地上,痛苦哀嚎。 如果要换成长枪,刚才的几下点击可就成了封喉之技。 手中长棍旋转,王叔抬臂向下猛然一砸,一个正欲起身的将士便口吐鲜血再次倒了下去,王叔将木棍横在身后,劝说道:“公子,何须意气用事?我在十年前陈家军覆灭之时,便已经死了,苟活至今日,已然赚了。可公子你还有大好年华,即便心有愤懑,也可徐徐图之啊。” 耳边传来百姓哀嚎声,身边有失去亲人的痛呼声,周围房屋被点燃传出木材燃烧的声音…… 许知南神色恍惚地观察着周围的场景,仿若人间地狱。 有母亲抱着死去孩子跪在地上哭泣,有汉子为了保护发病的父母被乱刀砍死,头发花白的老人家白发人送黑发人,有走散的孩子无助的站在人群之中,哭喊着“爹娘”二字,最终被慌乱的人群踩在脚下…… “灾害在前,不应齐心协力,攻克难关吗?” 许知南望着那些挥刀向更弱小着的延军们,只觉得胸口始终压着一口混郁的浊气,吸不进去,也吐不出来。 清明轻轻拉了拉许知南的胳膊,道:“又来人了。” 许知南忽然暴怒,喊道:“让他们来!” 清明还想说些什么,许知南却冲她轻轻摇了摇头,目光坚定,“今晚,不走了。” 今晚留下无疑是不明智的冲动行为,可此时许知南已经被愤怒、暴虐、嗜血等情绪感染。 许知南一直想作一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智者,可如果那些智者都是如杨恒与吴深一般视人命如草芥,将成千上万的无辜者性命当做筹码,他宁愿做一个头脑简单的武夫。 “江湖人果然入不了朝堂事。”许知南自嘲道。 清明也不再多言,转瞬消失于阴影之中。 王叔也不婆婆妈妈之人,手持长棍入了一家酒楼,踹开门店,便从里面提出两坛老酒 随手将一壶酒扔过去,许知南稳稳接住,王叔昂起头大口痛饮,酒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下。 痛饮一大口之后,王叔轻微咳嗽两声,虽酒水辛辣,但身体却热了起来,畏寒之意也减少许多,“白日放歌须纵酒!现已凌晨,应该也算得上白日吧?” 许知南学着王叔的样子,大口地饮着酒,辛辣的酒水刺激着他的神经,“爽!” 舒服的打了一个饱嗝儿,许知南有意的让自己有些喝醉,道:“王叔,白日也算是白日,纵酒也纵了酒,但却并未放歌啊。” 王叔哈哈大笑,像是没有看到再次逼来的将士们,继续与许知南嬉笑着,“你小子是想听我唱歌?” 许知南醉眼朦胧,道:“莫不是王叔需要小子给先起个调?” 两人相视一眼,皆仰头大笑。 “两个疯子而已,杀了他们!” 两队人汇集在一起,拉开弓箭,向许知南与王叔所在位置射去。 唰唰唰。 数十支箭落下。 王叔躲在一处木柱后面,悠然的再次痛饮一大口,随即声音低沉,唱道:“伫倚危楼风细细~” 许知南将酒坛猛然朝地面一摔,紧接着身上爆发出极快的速度,在黑暗中犹如鬼魅一般,在街道的两侧左右移动。 “给我瞄准他!继续射,我就不信他跑的比箭还快!” 转瞬之间,许知南已向前方奔移数丈之远,此等轻功堪比千里之驹。 一支支箭射在街道门前的木柱之上,趁他们换箭之时,许知南脚尖轻点再次窜出。 “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 此时,王叔的下一句歌也已唱出。 在守将震惊的目光之中,许知南又已向前三丈远。 守将拔出刀,怒道:“冲上去,趁他换气时杀了他!” 十几人在箭雨落下之后,主动冲了上去。 “来得好!” 许知南似是游鱼一般游入众人之中,又似酒醉之徒,摇着身子晃着脑袋在他们的附近穿梭。 “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在王叔醉醺醺的歌声之中,许知南轻轻拍了拍站在最后面一名将士的肩膀,随后,这十几人纷纷倒下,皆是一剑封喉。 守将大惊,当即吩咐道:“快!快去向将军禀报,这厮武艺高强。” “嗝~” 许知南打了一个酒嗝,微微抬眸望了那个守将一眼,守将只觉得仿若被豺狼虎豹盯上一般,催促道:“上!都上,给我一起杀了他,我倒要看看他这口气能用多久!” 好女怕男磨,好汉也怕耗。 自古便有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即便是小宗师之境,一口气下来也难抵不住百人围攻。 许知南停下脚步,先是换了口气,再持剑迎敌作战。 杀人有杀人的技巧,比如真要想置人于死地,剑抹脖子,刀捅心脏最为简单。 围殴也有围殴的技巧,数十人一起冲上前,最先的便是如同包汤圆一般将你围在中间,然后就是一股脑拳打脚踢,打得你跪地求饶,想要抱头鼠窜都没有方向逃。 许知南自是早就明白这个道理,身形一闪便入了一户房屋之中,哪里肯给他们乱刀劈砍,左右夹击的机会? 两人刚入房屋便被划了脖子,一人只觉得脖子上先是传来一股凉意,等他将手放在脖子上时掌心便传来一股温热,他瞪大眼睛转身想要呼叫,张开嘴巴,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上啊!一起上啊!” 有了两人的前车之鉴,后面的人停在门前,怎么也不敢冲入那黑灯瞎火的房间里。 后面有人偷偷拉起弓,点上火,对准房屋,可未等他射出箭,许知南便如灵活的夜猫一般从二楼的窗户一跃而下。 随之出来的还有数根银针。 坑蒙拐骗,刀枪棍棒,器符咒药等许知南都学了,虽然不都精通,但却都懂一些。 老话说,食多嚼不烂。 但婆婆说,许知南的慧根不在这些上面,所以许知南就多学了些,不求精但求会。 “啊啊!!” 银针密且散,一把甩出去,十几人被针刺中。 运气好些的只是扎入手臂,划伤脸颊,运气差的,直接刺入眼睛,扎进脖子。 撒完毒针的许知南躲在一根木柱后面,善意提醒道:“银针上我抹了毒,若是去的早些,抓些二两金银花三钱雷公藤熬汤,还有活命的机会。” 此话一处,中了针的将士便有些慌了神,就连被银针划破手背的人都担忧的左顾右盼,看看其他人跑还是不跑。 毕竟人心是肉长得,小命是自己的。 大家一起上前拼命,死的人不一定是自己,可以抱着侥幸的心理骗一骗自己,但现在针都扎进自己身体里,可就容不得自己骗自己了。 其中一汉子拔出刺入手臂的银针,发现这银针前段果然是黑的! 这汉子骂骂咧咧的扭头向附近的医馆跑去,边跑边骂,这人不讲武德。 在战场上,大家都是比谁的枪长,比谁的刀快,怎么到你这就变成比谁更阴险? “不准逃!他在骗……” 为守的将士见军心已乱,刚抽出剑准备稳定军心,便发现暗处有一人手持长枪突袭。 长枪直入众人之中,随后左右各一甩,七八人便被打飞出去。 此将士也是一后天武者,早身边的众人察觉到如猛虎般窜出的王叔。 他这才惊觉到,原本哼唱的诗歌,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 此刻的他未升起丝毫反击的心思,而是第一时间来到其他人身后,希望可以帮自己拖上一拖。 “呵。” 在那一瞬间,他听到王叔发出讥讽的冷笑,等他再次低头,便发现一根长枪刺入腹部。 他转过头,这才发现,哪杆长枪竟然穿通了他身后人的身体! 此枪竟如此凶猛! 兵败如山倒。 在将领被杀之后,面对仿佛猛虎入羊群一般凶猛的王叔,众人一哄而散,四处逃窜。 两人并未追赶,而是逆着逃窜百姓的人流,向着大军缓缓前进。 “王叔,在哪里偷的枪?” “入城后眼馋,便偷摸藏了一杆,那里想到还用上了。” 迎面想要逃出城的百姓,发现前方站着两人,一人持剑,一人持枪,凶神恶煞,一时间竟不敢上前。 但当后面的百姓发现两人并未对逃命的百姓出手,他们才敢快速的从两人的身边跑过去。 城中的百姓如同鱼群一般,从临安的东边,南边,北边纷纷涌向城门大开的西门。 而逆行的许知南与王叔两人则与百姓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们如同两条鲨鱼一般,从鱼群的中央直穿过去。 踏踏踏…… 踏马声响起,虽距离尚远,但两人依然可从纷扰的人群中听到远处延军铁骑驰骋的声音。 “威风啊。” 许知南赞叹不已。 无论是江湖人士还是将相王侯,面对延军铁骑都得竖起大拇指,赞不绝口。 别看江湖上小宗师耀武扬威,但要是换个地方,在个空旷些的平阔地带,一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铁骑,完全可以轻松虐杀小宗师。 这也是为什么大延王朝能在短短二十年统一中原,覆灭四国的原因,也是为什么延王敢同时出兵三国的原因。 铁骑之下,皆是虚妄。 若不是晋国多山川,五千铁骑便可踏平打得晋国破民乱。 “公子,你可知这延国铁骑是师承何处?” 听着铁骑的踏步声,王叔眼中闪过一丝怀念。 “齐国陈家军。” 许知南半猜半答道。 十三年前,延联赵伐齐,齐国陈家军铁骑,三千铁骑打得三万赵军丢盔弃甲,震惊七国。 他自是知晓一些王叔的来历,但入南城者不问过往,王叔未曾同他多说,他便未多问。 王叔双目有泪花闪烁,喃喃道:“竟还有人记得陈家军。” “公子应该知晓,王启不是我真名。” 王叔双眼似有怀念之色,“其实我乃陈武将军下的胡骑校尉,名为陈安。” “在大战前,我受了伤,因此……” “等我再次归来之时,城门已破,陈武将军战死于城楼之上,我的那些兄弟也皆死于沙场。” “虽城破国亡,但陈将军忠烈,陈家军勇武,为世人所认。” “可史书不公,那场战争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我陈家三千铁骑绝不可能被延军五千兵马所败!”王叔语气悲愤。 这时候,人群之中,清明背扛银色长枪,牵马而来。 此马正是许知南此行的所乘之马,此枪也正是王叔所用长枪。 王叔接过长枪,又摸了摸马头,马亲昵的用头蹭了蹭王叔的手心。 王叔望向清明,道:“清明,谢了。” 清明仍是往常一般不说话,许知南则赞赏般的揉了揉清明的脑袋,轻声道:“谢了。” 延军铁骑奔至于百米之外停下,铁甲之下,一双双眼睛盯着手持长枪的王叔。 许知南冲王叔点点头,道:“王叔,小蝶我会照顾好她的,你放心。” “去吧。” 早已知晓王叔的想法,许知南便没有再劝。 王叔没有与许知南客套,而是轻轻摸了摸马头,道:“老伙计,跑的动吗?再让世人再看一眼我陈家铁骑如何?” 马抬了抬前掌,昂头吼叫一声,亢奋激昂。 “好样的!” 王叔翻身上马,将手持银色长枪横与身侧,目光如炬望向前方的延军铁骑,朗声问道:“史书言延军五千胜陈骑三千,吾以不然!世人言延军铁骑天下无双,吾以不然!” “今,陈家铁骑陈安,愿为陈骑正名!” “前方延骑,可敢与我一战?” “陈家铁骑,但求一败!!!” 第十六章 江湖人,应行江湖事 这一夜,一陈家将手持银色长枪,单人赴宴,延军百骑皆披甲列阵,严阵以待,未敢升起半分轻视之意。 阵前厮杀,此陈家将便枪挑出阵两骑,随后,单枪匹马竟率先出击,冲锋陷阵。 左路宽敞,右路狭隘,众人皆以为他会从右路突击,入小巷,争得个地利。 谁曾想,他竟直冲铁骑中央,仿若身后有千军万马伴他同行。 谁又曾想,他一人一骑一枪,竟不惧那铁骑金甲,硬生生从百骑之中撕出一个大口子。 谁又曾想,他竟不留回头路,一往无前,刺挑劈扫,皆是杀人技。 谁又曾想,他一先天武者,一气不换竟可杀十三人,脚下烈马,血染四蹄而不倒。 最后,这一人一马仍是未冲破那延军百骑,他力竭而亡,马气结而倒。 此战之后,人人皆知,齐家铁骑不弱那延军铁骑,尤其那齐家枪法更是天下无双。 尤为精彩的便是那一招回马枪,一枪杀三人,枪穿铁甲,精妙绝伦。 “齐家铁骑果然名不虚传。” 城楼之上,吴深赞叹不已,“此战之后,延军铁骑再不敢担下‘天下第一’之称。” 吴深好战,他既惋惜又庆幸,惋惜没有机会在战场遇见这样一支强大的铁骑作为对手,又庆幸晋国没有这样的铁骑,不然延国就多了一个恐怖的对手。 “义父,那许知南如何处理?” 人海之中,许知南站在那里手持长剑,尤为显眼。 吴七补充道:“刚才那人正是他的马夫,且许知南也杀了我军不少将士,说不定……正是他暗中与晋军苟合,坑害我延军。” 吴深似笑非笑地看了他这个义子一眼,幽幽问道:“你很想让他死?” 吴七心头一惊,自知失言,跪下请罪,“我多言了,不该私自猜测,请义父责罚!” 吴深轻轻抬了抬手,示意吴七起身,吴七犹豫一下,缓缓轻身。 “可惜他现在不是全盛时期。”吴深的话语中有些许惋惜,随即他望向吴七,道:“既然你这么想杀他,那就给你这个机会。就让他……永远留在临安吧。” 吴七还想解释,不过吴深已经没了同他交流的兴趣,吴七识相的没有再说,带着人走下城楼。 待吴七走后,副将走上前,“将军,许知南的身份可是……” “天塌了,自有高个子顶着。” 吴深本就不喜江湖人,不满地哼声道:“巴掌都打到脸上了,他杀了我这么多将士,我延军难不成还要继续睁着眼装瞎子吗?” “一群乌合之众聚个山头,便真以为自己是什么英雄好汉了?我延军铁骑上不了南山南城,他南城人就敢下南山了?” “下令,关西门!” 城楼上,号角吹响,守在西门的将士们收到命令,开始关闭西门。 “大家快逃啊!” “关门了?关门了!” “别挤啊!别推我!” “爹,娘!” 见城门关闭,百姓们纷纷加快脚步,一时间,人潮汹涌,后面的人推着前面的人向前走。 有的父母与孩子被人群挤散,有些身体弱小人则被挤倒在地上,还未等他爬起来,后面的人便踩了上来。 清明抬头道:“是为了抓你。” 许知南抬头望向西门城楼最显眼的位置,两人遥遥相望,许知南问道:“我说了,我要走吗?” 城楼之上的吴深饶有兴致的回望下方站着的许知南,忽然,吴深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听不到许知南说了什么,但他看见了许知南的动作。 许知南轻轻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想要表达的意思不言而喻。 “你能活下去再说吧。” 吴深语气轻蔑。 城楼下,吴七已经带着人向许知南所在的位置赶去。 许知南深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快速提高我的战力?” 清明摇摇头。 “那别忘了明天给我收尸。” 清明点点头。 “人呢?另外一个人呢?” 吴七赶到时,清明已不知所踪,此地只留下许知南一人。 许知南没有搭理吴七,而是低头掰着手指头,自言自语着,“麻蛋,以后不能这么任性了,都没几条命够我玩的了。” “没办法啊。” 许知南弃剑换刀,安慰自己道:“今天不发泄出来,心里面实在是憋的难受啊。” “喂!另一个……” 吴七话还未说完,许知南便已经拔刀出招,暴怒的如一头狮子,完全没有章法,横冲直撞的冲了过去。 刀为百兵胆,宜大开大合,正适用于多人对战。 同比于剑,许知南剑术一道走的乃是诡剑之道,而用刀则是霸道。 叮!!! 刀剑相碰,吴七只觉握剑的手被震得发麻,就连肩膀也被连带的有些酸痛。 吴七急忙向后拉开距离,他不曾想许知南在受伤之后,仍有如此实力,难不成那日的探子谎报了? 许知南可不给他多想的时间,异与耍剑的身形鬼魅,此时的他大步向前,有人阻挡便是一横斩,将挡路的人拦腰斩断,肠胃两断,血流如注。 周围的人皆被吓傻了眼,在他们眼中,此时的许知南仿若阎罗殿下的勾魂使者一般,大刀挥刀哪里,便是阎王在生死簿上打了勾。 宛如蛮牛一般,许知南根本不躲不避周围的攻击,即便身上要被砍上一剑,许知南也要冲上前。 “七哥!我等帮你拖着!” 又出现在三位后天武者挡在身前,许知南双手握刀,双腿如树根一般扎在地面,腰部发力,横斩过去。 自古练刀者先练腰腿,腰腿扎不住,挥刀便不准不稳。 “拖的住吗?” 咔! 阻拦者手中长剑应声折断,温热的鲜血散向夜空,三人的腹部皆被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宛如被撕出裂缝的麻袋,红色的鲜血与白花花的米粒一股脑的向下流。 三人的阻拦为吴七拖延了些许的时间,吴七已调整好身形,在黑夜中犹如毒蛇一般,一剑刺出。 不曾想许知南不躲不避,只是手腕翻转,原本已经落下的刀刀刃向上,上挑过去。 又是清脆的刀剑碰撞之声,虽是上挑,但力度丝毫不减,手中的剑也被击飞到空中,吴七没想到许知南的反击速度竟如此之快,且仍如先前一般蛮横霸道。 许知南忽然咧嘴一笑,完全没了之前温润尔雅的气质,此刻的他反而有些像杀牛宰猪的屠夫,“我记得你,那日我见刘喜时,你也在客栈。” 吴七面色如常,慌忙后退两步,下令道:“给我一起上,我就不信他有三头六臂!” 许知南微微歪了歪头,满身血气的他只是淡淡地向身侧看了一眼,众人便被吓得肝胆炸裂,七魂丢了六魂。 “留他一命,我也留你一命。” 西门城楼之上,传来吴深浑厚的声音。 许知南头也不回,只是对着自己身后城楼上的吴深抬起一只手,竖起了三根手指,吴深皱起眉头,不明白许知南是什么意思,但他有预感,这不是什么好事。 许知南对着神色慌张的吴七,道:“好了,你可以开始逃了!” 吴七大惊,如同惊弓之鸟一般。 一道刀气自身后而来,吴七只觉背脊发冷,身体爆发出他生平最大的力量侧身闪躲。 青砖地面上,一道三丈远的裂缝,深可入掌。 咕嘟。 吴七吞了一口唾沫,这一次他如此清晰的感受到了死亡。 比起战场上的刀剑无眼,此时的他更恐惧面前这个面容清秀的少年,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比敌人的枪炮更加可怕。 “还有两刀。” 许知南淡淡道。 此时的吴七也总算明白刚才许知南竖起的三根手指是什么意思。 许知南先是轻轻踏出一只脚,随后小腿爆发出巨大的力量,脚下的青砖也被踩裂,整个人如炮弹一样飞了出去。 一刀斜劈,吴七身后的木门被砍成两段。 又过一刀的吴七还未来得及开心,便看见了许知南戏谑的嘴角。 未等躲闪的吴七站稳脚跟,许知南第三刀已到! 横斩过后,地面便多了一具无头尸体。 过了几个呼吸,一颗圆滚滚的人头才落在地上。 “好刀法。” 不知何时,吴深已来到了城楼之下,他拍着掌,称赞道:“南城许公子果然名不虚传,这刀法在生平所见之人里可排前五。” 许知南重重呼出一口浊气,轻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转身道:“那说明你还是见识浅了,没遇到真正耍刀的人。” 刚才的三刀挥出,斩下吴七人头,看似轻松写意,但实际却耗费了许知南极大的精力。 吴深并不恼怒,淡淡道:“吴某久在军队,见的少了也属正常。” “我杀了他,你不生气?” 许知南借说话的功夫换气,吴深知晓,却也未在意。 “一心侍二主,本就该死。只不过,毕竟收养了这么多年,多少有些感情。” “看不出来吴将军还是个慈悲为怀之人,那佛山大佛真应留给你坐。” 许知南将“慈悲为怀”四个字咬的很重。 吴深脸色有些难看,道:“他们又不是我延国人,死活与我何干?” “哦?你延王不是宣扬天下大同吗?不是说普天之下皆是延民吗?怎么,到你这变了?还有……”许知南指了指地面上沾满鲜血的白米,问道:“你们吃的米,不是晋国民种的?” “所以许公子这是对我延国失望了?” 吴深语气讥讽,“莫不是想要和那西晋的小皇帝一起讨伐我延军?” 吴深满不在乎的伸出手,道:“吴某一直都在这,至于能杀还是能伤,便要看你们的本事了。” “算不上失望,你还代替不了延国。” 许知南轻轻摇头,道:“只是……我不太喜欢你和杨恒那个家伙。” “不喜欢?然后呢?” 吴深眼神嘲弄,根本看不上眼前这个眼高手低,只会口出狂言的年轻人。 “我是江湖人,所以不太懂你们这些政客的想法,不懂你们为什么为了达到目的,竟然连人性都没有。” 许知南认真道:“后来,我认真的想了想,我既然是江湖人,就不用考虑这么多国家大事。江湖人,应行江湖事。” 调整好气息,许知南再次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不喜欢,就杀了。” 第十七章 一拳 延军将士将许知南团团围住,吴深却只是挥挥手让他们离去,“将西门打开,把那群病秧子赶到西晋去。” “是。” 副将深知将军性情,自然不会在此多言。 延军的将士本就不多,又要驱赶城中各区域的人,又要围追堵截许知南,人手一下子便紧张起来。 不过现在不需要他们的围堵了,因为他来了。 吴深颇为自负,他不认为面前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能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困扰。 因为他练的是杀人技,在沙场上砍下一颗颗脑袋,在血与火之中磨炼出来的。 事实上,他的想法没错。 吴深随手捡起地上的一把刀,只是一个横劈便让许知南难以招架。 “你的刀不如你的嘴硬。” 来势汹汹,吴深的连续几刀让许知南躲闪的十分狼狈。 许知南连回话的功夫都没有,他的气全在体内流转,说了话,便泄了气。 又是几刀,吴深大步逼近,挥刀的动作同样是大开大合之势,盛气凌人。 “我竟还是低估了……” 许知南不得不承认,即便是自己全盛之时,两人虽同为小宗师,在用刀这一方面,自己亦不是吴深的对手。 自己虽然刀法要比吴深精湛,但刀与剑相比,用刀者更重基本功,吴深看似简单的挥刀一劈,但脚步去稳如泰山。 不同于轻飘飘的剑术可以辗转腾挪,用刀者的招式一般都极其简单,脚步扎稳了,腿传腰,腰传臂,这一刀挥出,便又快又重。 比力,许知南输了第一招,第二招便只能狼狈躲闪,而这一躲,便要等到吴深的一口气用完。 “不知我这刀法,在许公子那里能排多少?” 一鼓作气,再而衰。 吴深深知这个道理,却还是在这口气未完之时收了刀,眼神戏谑的望着许知南,如同抓住老鼠的猫一般。 许知南道:“前十。” “这么说,南城还真是卧虎藏龙啊。”吴深反讽道。 吴深对许知南忽然有些失望,意兴阑珊,如果他连正视对手的心态都没有,武道一途终是走不长远。 可吴深却不知,许知南说的便是实话。 乱世多枭雄,中原五国之乱,江湖武者如雨后春笋一般一波接着一波出现,在赵国杀了大不了逃到齐国,在齐国犯了事大不了再跑到延国。 可自延国一统中原之后,江湖武者还是两条路,一是为延国效命,二便是离开中原。 江湖武者多散漫,自然大多受不了管教,所以吴深见到江湖武者并不多,能达到小宗师之境的更是少之又少。 许知南道:“大道至简,刀法更应如此,这是一位老前辈告诫我的。你的刀法更直更狠,在刀法我确实不如你。” 吴深淡然道:“老前辈说的话有几分道理。” 许知南继续道:“不过你刀法上面缺点也很大,我虽刀法不如你,但总归看的多一些。刀法至简没错,但无论劈斩砍扫他都有他的借势之处,发力之点,顺势而为,可事半功倍。” 这次吴深没有反讽,而是细细思索许知南话中的意思,他拿起刀,回想刚才许知南的动作,试着在原地挥了几刀,虽未达到许知南所说的事半功倍境界,但在变招转势上面却比以前流畅了许多。 “受教了。” 吴深虚心道。 许知南道:“我也是趁此调息而已。” 许知南心中警惕性更高,他并没有因为趁此得到调息的机会而感到庆幸,反而心情愈发沉重。 一个善于学习的对手才是最可怕的。 吴深人称沙场浮屠,传说在沙场之上,杀人如麻,性情残暴,但头脑简单,只是空有一身武力。 现在的许知南对传闻中的说法嗤之以鼻,仔细想一想,一个空有无力,头脑简单之辈如何能在危机四伏的战场与人心诡测的朝堂活这么久,还爬上如此高的位置? “天下英雄,皆不简单。” 许知南也逐渐收起对天下人的轻视之心。 不得不承认,在婆婆的庇佑下,他过得过于顺风顺水。 许知南打起精神,道:“吴将军多战与沙场,少走江湖路,接下来,便让小子请你走上一遭。” “好!” 吴深没有继续用刀,而是赤手空拳大步向前方踏去,来势汹汹。 许知南不进反退,身形一闪便消失于屋楼之中。 “雕虫小技。” 在许知南逃走时,随手丢出一把银针,吴深随手便挡下,望着许知南逃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来到街巷之中,许知南的气息便消失了,吴深在许知南最后消失的地方停了下来,冷笑道:“生死之战,动用这些小把戏,有何用?” 嗖嗖! 破风声从身后传出。 “无聊。” 吴深用脚顶起一块青砖,击飞射出的毒镖,而在此时,许知南从身侧杀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直直向他的喉咙处划去。 吴深单脚站立,身体倾斜,在躲过攻击的同时,一只手向身侧抓起。 在手掌触碰到许知南身体的那一刻,吴深化掌为拳,一拳打了出去。 而许知南同样以一种极其灵活的身法躲了此拳。 一招过后,两人相隔不过一米。 吴深率先出手,凌厉的拳招在划过空气时,发出呼呼的破空声。 几拳之后,吴深发现自己进入了房屋之中。 这是一家酒楼,一楼大厅皆是桌椅。 踏踏。 吴深还未细看周围环境,两个木椅就迎面砸了上来,只是两拳,两个木椅便被打碎。 在黑暗中,许知南的双眼发出诡异的光芒,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吴深的身后,手握匕首在吴深的手臂上留下一道不浅不深的伤口。 这刀是从这胸口去的,但最终却还被避开了胸口。 “咳咳。” 许知南咳嗽两声,他并不好过,吴深的反应极快,在手臂被划伤的一瞬间,吴深的一拳也打在了他的身上。 用气暂封住左臂的毒液传播,吴深冷哼道:“你们南城人就喜欢用这种小把戏?” “功夫不论高低,杀人不分刀剑。” 许知南与吴深保持着安全的距离,道:“江湖上杀人可没这么多规矩,成王败寇,向来只有死人与活人的区别。” “有道理。” 吴深十分赞同许知南的话,所以他决定立刻杀了许知南,免得阴沟里翻船,即便他认为,许知南没半点可能。 无论是论气力充沛,还是武技拳脚,他都不如吴深。 许知南自知,自己唯一的胜点便在身法与轻功上,于是仿若游鱼一般,许知南退出客栈,再次隐入一家房屋之中。 一柱香后。 吴深已被许知南周而复始的小把戏搞得厌烦,他在短暂的休息之后,深呼吸一口气,再次向不远处的许知南走去。 “玩够了没有?真是无趣,这样的把戏陪你玩了久。” 此时吴深略显狼狈,手臂上有数道伤口,身上的衣甲也有破损,原本整齐的头发也有些许散落。 “呵呵,怎么?离开了马匹,你那老胳膊老腿跑不动了?” 相比之下,许知南虽然是穿着破旧,但身上却并未任何的伤口,只是脸上愈发苍白,大口的喘着粗气。 “你的轻功确实是传闻中一般出神入化,所以……” 吴深原以为会有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谁曾想变成了猫捉老鼠的游戏,这让习惯在沙场上大开杀戒的他十分烦躁,怒道:“我会留下你的性命,但是会将你的腿打断,让你在我身边当一条断了腿的狗。” 许知南已身中数拳,只觉得五脏六腑仿若挪了位置一般,强忍着身体传来的不适,道:“没想到威风凛凛的吴将军,现在也学青楼的娘们玩嘴上功夫了。” 吴深脸色一沉,“那就手下见真章。” 吴深如炮弹一般飞出,许知南这次却没有再隐入房屋密集的城区而是向城墙位置跑去。 南门城墙下,许知南脚尖轻点,犹如一只轻灵的鸟儿一般,只是几个呼吸间便已经来到城墙之上。 临安的城墙高度并不高,只有六七米左右。 要是在延国,洛阳的城墙能有十一二米,而临安因不是主城,且周围多山,建筑不宜,又有天险,因此城墙的高度并不高。 躲避完城楼上射下的羽箭,许知南又杀了城墙的几个护卫,抢夺了他们手中的弓箭。 南门的另一边便是陡峭的山崖,所以这边的城墙上面只有零散的几个守卫。 吴深不愿远去走楼梯,跟着许知南一样直接踏墙壁向上。 唰唰唰! 就在吴深刚踏上城墙,几支羽箭便射了过来,吴深侧身躲避,而此时许知南的攻击也如暴雨般落下。 许知南便一直在等吴深刚上城墙脚步不稳之时。 此时许知南的攻击要比之前的所以攻击都更加猛烈,但吴深却不屑一顾,自己久战沙场,深陷敌人包围之时,又何止四面埋伏? 许知南手中的匕首如同毒蛇般刺出,轻松的刺穿了吴深的手掌,但吴深脸上却不见任何惊慌。 吴深冷冷问道:“能将我刺伤,你也算得上有几分本事了。” 吴深的大手摊开,反手五指握住许知南的右手,许知南立刻挣脱,但就是这短暂的一瞬间,许知南丢失了最佳的躲避时机。 随后,吴深抬起右拳,重重的一拳! 骨头相碰的清脆声响起。 许知南直接横退数步,身形摇摇欲坠,左眼满是血污。 血液顺着发肿的脸颊流如口中,许知南晃着发懵的脑袋,吐出一大口血水。 未等许知南反应过来,便感受到一股冲击,紧接着又是喉咙一甜。 许知南踉踉跄跄的向后退,吴深面无表情地打出第三拳。 就在此时,许知南身上忽然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量,竟侧身躲过了此拳,绕到了吴深的身后,扎起马步。 “能杀了你才是本事。” 此时的许知南模样极其凄惨,但却挤出一个带血的开心笑容,“你打了我这么多拳,礼尚往来,我也该还你一拳。” 许知南咬紧牙,用尽全身的力气,打出了自己的第一拳。 “一拳,山河破!” 这是许知南从八岁时便练的拳法,石老头只教了他三拳,可惜现在的他只学会了这第一拳。 咚!!! 闷哼声响起。 拳拳相碰,许知南右臂的衣物尽数被气机震碎,手骨折出刺破手掌。 右臂已废。 而许知南却昂头大笑起来。 因为吴深同样被这一拳打废了右臂,两拳碰击之后,许知南右臂直接残废,吴深手骨虽未折,但右臂的筋脉尽数炸裂,血管炸开,整个右臂被血液染红。 同时,因为吴深并未稳住身形,此拳之后,吴深直接被击退数米,跌落城楼。 南边城楼之下,便是万丈深渊。 “我反悔了,我要将你剥皮拔骨!挂在城楼之上!” 吴深单手抓着城墙,一跃而上。 他已看出,许知南再无任何气力,现在的许知南仅剩一口气吊着。 等他回到城楼上,他便要让许知南尝尝凌迟之苦! 他要将许知南身上的肉,一刀刀刮下来,送到他亲人的饭桌上! “你没机会了。” 守株待兔的许知南在空中紧紧抱住了他。 吴深拼命挣扎,但他惊恐的发现,许知南虽然身上没有一点气机与力量,但他的手臂与胳膊却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缠绕着。 就如同打了死结的绳子一般,他反抗的力度越大,缠绕的反而越紧。 “你疯了吗?竟然将自己的身体当作锁扣!” 吴深的眼中终于出现惊恐,又惊又恐,他甚至可以看到许知南身上露出的白骨。 为了锁住自己,许知南放弃了自己的身体,将自己弯曲缠绕的四肢当成困住他的最后防线。 缠绕在吴深身上的许知南仅剩的眼睛中闪过一丝得意之色,有气无力的声音在耳边传来,“莫要小瞧天下奇术邪技。” 吴深这才明白,从一开始,许知南想的便是与自己同归于尽。 以身饲虎。 “我恨啊!!” 带着不甘的吼声,吴深与许知南共坠深渊。 第十八章 苏醒 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大地。 丰城,安家村。 “传闻胡天八月即飞雪,这是造了什么孽?这可是晋国,又不是北方,咋还下了这么大的雪,而且还有十天才到九月吧。” 一行数人,其中一裹着棉服的老者踩着雪,望着白茫茫的山路,不由叹息一声。 “爷爷。”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从马车上探出头,撅着小嘴道:“我饿了。” 马车前方的一匹马上,一眉眼如峰的男子呵斥道:“庆儿,别胡闹。” 老者笑了笑,冲小男孩挥了挥手,“前面有村子,我们到地方可以换一些吃食。” “好嘞!不用吃干粮喽!” 小男孩兴奋的从马车上跑下来,一脚深一脚浅的踩在雪地上,不知雪下踩到了什么,男孩的脚一滑,在地上滚了两圈。 马车旁的侍卫担忧的走过去,而中年男子却只是冷哼一声,没让他们去看,“不用管他,你们继续休息。” “啊!好凉!” 小男孩唰的一下从雪中蹦出来,抖擞着身上的雪花,望向带着笑意的老者,两人一同哈哈大笑起来。 老者走上前,牵起小男孩的有些冰冷的小手,问道:“庆阳,冷吗?” 小男孩摇摇头,笑道:“和爷爷在一块就不冷。” 老者开心的笑了笑,轻轻揉了揉小男孩的脑袋。 “父亲,该赶路了。” 中年男子提醒道。 老者点点头,拉着小男孩,一同向马车走去。 坐上马车,却发现马车未动,老者疑惑道:“聪武,怎么了?” 马上的中年人未立刻回答,而是望向远处的一块小山峰,老者也顺着中年人的目光看了过去。 白雪茫茫的小山峰上,一个黑瘦的小女孩艰难的拉着一张竹筏,简易的竹筏上躺着一个衣不蔽体的男子。 “爷爷,他不冷吗?” 望着露出白花花屁股的男子,小男孩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裹紧身上的衣物。 “啊~咻!” 竹筏上,许知南颤抖着身体,重重的打了一个喷嚏。 许知南浑身打着颤,他只觉得自己仿佛被扔进了冰窟一般。 缓缓睁开双眼,许知南发现自己身处冰天雪地之中,一片雪花落在脸上,许知南焦急地大喊:“清明!清明!” 清明停下脚步,松开肩膀上的绳子。 “啊啊啊!!!” 许知南的大喊声传来,他这才发现自己是躺在竹筏上面,并且此时的竹筏正在从山坡上向下滑。 “朋友,你是要杀了我吗!!!” 在清明停脚的一瞬间,许知南才看到清明,他刚想问清明自己被带到什么地方了,为什么周围是皑皑白雪,但此时清明已经松开了手,竹筏失去了唯一向上的发力点,于是便顺着山坡向下滑去。 清明站在原地愣了两秒,一拍脑袋,这才反应过来,许知南此时正在沿着山坡向下滑动。 于是,清明迈开小短腿,追着向下滑动的竹筏。 你追,我逃。 许知南欲哭无泪,他不想逃,但他身体下面的竹筏不答应,偏偏此时的他身上没有办法力气,只能由着竹筏向下滑。 不要啊,我这刚复活,又要去死? 已经没几条命了好吧! 咔! 竹筏忽然停顿一下,但许知南却脸色难看,根本笑不出来。 因为他觉得这是高速向下滑动的竹筏撞到了什么东西,大概率是石头。 果然,竹筏的一端卡在石头里,随后,犹如抛石机一般,许知南整个人飞了出去,还是头朝下的那种。 山峰上,还飘着盖在许知南身上的那件大袍子。 清明一路小跑到小山峰山边才停下,她双眼认真的盯着天空中漂浮着的大衣袍,小黑脸露出疑惑的神情,喃喃自语道:“人呢?” 远处的马车,众人齐刷刷张大嘴巴,瞪大眼睛,震惊的合不拢嘴。 这是什么操作? 山里人都这么会玩的吗? 小男孩支支吾吾道:“飞,飞了?!” 听到小男孩的声音,清明将原本四十五度仰望的目光继续向上移。 “飞了?可上面没有啊?” 清明仰着头,只看见了白花花的雪花,并没有看见白花花的屁股。 “清…清明……我要将…将你卖进窑子……” 忽然,周围传来许知南奄奄一息放出的狠话,声音断断续续仿若游丝。 清明瞪大眼睛,寻声看去,果然在一棵树上,发现了那熟悉的白花花屁股。 树下。 “快快快,快将这位…小友救下来。” 老者挥手,两个随行的侍卫手脚伶俐的爬上树将许知南给救下来。 “多谢。” 许知南裹着老者赠送的衣物,对老者抱拳表示感谢,随后,他一把揪起清明的头发,将短胳膊短腿的清明给提起来,瞪着眼睛,凶狠的问道:“你也不给我多裹两件衣服,是想将我冻死吗?” 两人的鼻尖距离不足一指宽,清明感受到许知南鼻孔传来的热息,有些许不适应,道:“我已经把袍子给你了。” “我之前的衣服呢?” “都是血,而且烂了。” 许知南想了想,觉得清明说的有两分道理,但还是气不过,不依不饶道:“那也不能给我只盖一件袍子!我是死人吗?” 清明点点头,“是死人。” “可我现在活了啊!” 老者一行人听的有些云里雾里,他们有些听不懂两人的谈话。 许知南从地上捏了把雪,难以置信的问道:“你是把我拉到漠北了?” 清明摇摇头。 “还是丰城?” 清明点点头。 许知南继续问道:“今夕是何年?” “慧和五年。” 慧和正是小皇帝杨恒的年号。 “我…睡了多久?” “十几天。” “十几天?” 清明摇摇头,表示自己记不清具体时间。 许知南望着白茫茫的山脉,感叹道:“真是闹鬼了,晋国竟然下雪了。” 一旁的老者这个时候插话道:“小兄弟既是晋国人,想必熟悉这里山路,不知可否为我等指个方向。” 单停口音,许知南便可听出老者一行人不是晋人,也非中原人,虽然老者一行人说的是大延官话,但在某些字的音节上面仍有南方的口音。 古时因地区差异,各国,甚至一国不同区域的百姓说话口音都有所不同。 值得称赞便是大秦统一的文字,大汉凝聚了民心,因此后世人皆用统一的文字,皆称自己是汉人。 虽在秦汉之后,朝代跟换,中原再现多国之乱,但各国皆认大汉正统。 许知南道谢道:“指路小事一桩,浔阳还要多谢前辈所救。” 老者道:“浔阳江头夜送客,好名字。” 许知南笑笑没说话,老者也未在名字上多言,话锋一转道:“公子莫要客气,顺手而为罢了,我等正需去河岭,这不快年关了吗?有批货物需要商谈,谁料却遇见一场百年难见的大雪。” 感受着落在脸上的冰冷雪花,许知南道:“的确是百年难遇。” 许知南同清明一同入了马车,老者与孩童也在马车之中,至于中年男子则是骑马在前方。 马车内,老者与许知南闲聊着。 小男孩似有些认生,双手抱着老者的胳膊,有些好奇的打量着面前的少女,清明端正的坐在一旁,双目放空,神游在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交谈之中,老者也说了自己的来历,他叫张安,是来自东南方向云州的商人。 商人做生意带侍卫很正常,毕竟西南地区匪患严重,而西晋此时又经战乱,这边并不太平。 “都说瑞雪兆丰年,今年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却不知要死多少人。” 许知南感叹道。 自己为武者,气血充沛不惧严寒,但百姓却没有这么好的身体,甚至他们连平日里的温饱都做不到。 更加辛酸的是,绝大多数百姓连过冬的衣物都没有,毕竟南方少雪。 张安却不同意,问道:“公子可知丰城近日的瘟疫?” 许知南的好奇心被勾起,他刚刚苏醒,而清明又不关心这些事情,所以一直未提起此事,却不曾想张安主动提起了这个话题。 许知南道:“略有耳闻,但我与妹妹少出山中,只是隐约知道丰城那边出了一些事情。” 张安不知因何叹息一声,幽幽道:“丰城不知为何爆发瘟疫,横尸遍野,其中丰城下面四县,临安县最为惨重,传闻十室九空。” “此次瘟疫对老人孩童伤害最大,其次便是伤者,若是壮硕一些的汉子咬着牙,也能熬的过去。只是,头晕脑胀,身体乏力是免不了的……” “此次大雪落后,空气中的尸臭要少了许多,虽苦了此地百姓,但却也遏止了瘟疫的传播。” 硕壮一些的汉子,能熬过去? 听着张安的话,许知南对于这次瘟疫的攻击性也算有了一些了解。 想起了张恒,许知南不认为他会错过这个这么好的时机去收复丰城,问道:“那…丰城……” 许知南本意是想问晋军动向,但直接问晋军动向,又不像山中农户所为。 张安答道:“丰城百姓死伤无数,延军的将士也倒下一片,而那时晋军大军不知为何出现在在十里之外,本应是晋军收复丰城的大好时机,却不知为何晋军在前进了三里之后,忽然停了下来。又过了三日,晋军刚刚出行,便下起了连绵不绝的大雪,一直下到今日。” 忽然停了下来? 这是为何? 许知南不解,张恒谋划如此之久,甚至不惜暴露他的底牌,不可能放手丰城这个重要的要塞之地。 除非……他有什么难言之隐。 “雪快停了。” 原本发呆的清明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让张安有些疑惑的望着他,许知南则是拍打了一下清明的脑袋,对着张安歉意笑道:“我这妹妹从小神经兮兮的,喜欢胡言乱语,不必当真。” 张安轻轻点头,并没有太在意。 毕竟这场雪刚才时,别人都以为顶多一天便会结束,没人想到现在已经连下了快一周,谁也不知这场诡异的雪会下多久。 忽然,马车停下。 “怎么了?” 张安掀起车帘,探出头,发现许多人包围住了马车,正缓缓向马车逼近。 马车周围的侍卫纷纷拔出刀,对准逼近的众人。 但张安的目光却没在那些人身上,他惊愕的望着天。 天上的雪花越来越小,太阳也缓缓从云层中出来。 雪,真的快停了?! 第十九章 入村 雪地之中,十几人缓缓向马车的方向逼近,但当马车附近的侍卫纷纷抽出明晃晃的刀时,这些人停下脚步,不敢再向前。 老者张安此时才将目光移到这些人身上,他们骨瘦如柴,嘴唇发白,走路时脚步都有虚晃,一脚深一脚浅,似乎马上就要摔倒一般。 “父亲,应是此地逃荒的百姓。” 中年人在确定是荒民之后,马车继续前进,那群荒民也只敢远远眺望,不敢上前。 许知南也在马车内观察,这些荒民中有人皮肤白净,显然是富家子弟,但身上却披着破旧的衣裳。 “应是遭遇了劫持……” 许知南想起“前一晚”的事情,百姓被延军强行赶出临安,大批大批的人无家可归。 对于这些人来说,不仅一夜之间失去了家产,还有许多人身患重病,丢失了健康。 但是他们的出现对于匪寇来说,未必是坏事,不少人出城时身揣金银,最不济那锦衣华服也能卖出个好价钱。 “都说那北元残暴,入城行屠城恶事,谁想那延军竟也行此恶事!” 张安愤愤不平,显然早已知临安之事,叹声道:“这些百姓何其无辜。”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另有其人…… 许知南并未告知老者瘟疫的起源,他未曾想将所有的罪名安在杨恒身上,也未曾想理解吴深,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将成千上万的百姓性命当作游戏的筹码。 马车在村子不远处停下,不时地有不怀好意的目光向这边移过来,但当这些目光对上高大侍卫凶狠的目光时便打消了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大牛,去村里换些吃食。” “是。” “小心这些荒民。” 名为大牛的侍卫点点头,腰间挎着刀,向村子里走去。 许知南也在此时告别,走下马车抱拳道:“多谢张老,我与妹妹也到了安家村,就不继续叨唠了。” 老者挥挥手,手下的人塞给一些干粮给许知南,许知南推迟了一下,但老者却假装生气,问道:“小友这是看不上我等的出粮。” 许知南只好收下一些,道:“多谢张老,那小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老者慈祥笑道:“那小友有缘再见。” 许知南露出笑容,“有缘。” 老者道:“那再见?” “哈哈哈……” 两人同时大笑起来,看的周围人有些莫名其妙。 清明如同一个跟屁虫一般跟在许知南身后,两人换了方向进村,雪路上留下一排排脚印。 待许知南与清明消失与视野之中,中年人来到还在目送两人离去的老者不解问道:“父亲,为何要带他们一起同行?这两人看着古怪,且可能身携瘟疫……” 老者抚摸着自己花白的胡子,问道:“此次染上瘟疫的人多吗?” 中年人答道:“十之七八。” “因瘟疫死的人多吗?” “十之五六?” “错。” 老者轻轻摇头,目光望向雪地之中,吃雪充饥的百姓,道:“他们大多是饿病而死,无饭吃,无药医,所以才死。” “可这与接上他们有何关系?” 老者笑了笑道:“结份善缘罢了。” 中年人皱眉,“两个孩子而已,这善缘有何用?” 老者恨铁不成钢的打了一下中年人,怒道:“就知道练武,练练练,脑子都练哪里去了?你为什么不想一下,丰城这地界这么乱,又大雪封山,你怎么没饿死,怎么没得被那瘟疫毒死!” 老者一行人早在几日前便已经染上那瘟疫,但那瘟疫却不致死,只是让人浑身无力,头晕脑胀几日。 当然,那是老者在服用大量医药之后才好的如此之快,早早有踏上了行程。 不过在染上瘟疫之后,老者也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如之前一般好了,不时的手腕脚腕会有酸痛感。 至于侍卫几人却只是简单的服用了几副治疗风寒的药物,没过三日便好了。 而身为武者的中年人,甚至连药物都没有服用,在雪地里脑袋蒙蒙的打了一套拳后,两个时辰后便好了。 中年人挠挠头,问道:“为什么?” “气煞我也!孺子不可教也!” 老者彻底没了与中年人交谈的兴致,他十分想扒开中年人的脑袋看看里面是脑子还是肌肉? 小男孩眨巴眨巴眼睛,忽然道:“因为死的都是无权无势的穷人!” 老者轻轻摸摸小男孩的脑袋,甚是欣慰。 那两个孩子出现的时候虽然滑稽了些,但那少年的言行举止不可能如他自己说的那般只是个很少出山的山户。 更让老者在意的是那个看起来有些痴呆的少女。 她,为什么能知道这场雪马上会停? 老者抬头,望着已经彻底从云中升起的太阳,久久不言。 “你到底怎么知道雪会停的?” 村子里,许知南双手扯着清明的脸蛋,清明大眼睛呆呆的望着许知南,并不说话。 “你又跟我装傻是吧!” 许知南双手松开,清明肉乎乎的脸蛋刚缩回去,许知南便有上手去揉搓,将清明的小脸蛋揉捏成圆形。 清明被许知南揉捏的有些不舒服,用小手轻拍了一下许知南的手,但许知南反而更加生气,揉捏的动作更大了,清明只能无奈叹息一声。 “唉。” 反抗不了,只能默默忍受。 “每个人身上都有秘密,我也不逼你了。” 许知南最后轻轻摸了摸清明脑袋,道:“只是……别让我失望。” 清明眨巴着大眼睛,此刻的她有些像个泥娃娃。 许知南说完往村子里继续走去,他想要看一下村里的具体情况,顺便拜访一位老友,清明则是迈着小短腿,跟在清明的身后。 “好心人,求求你救救我家的娃儿吧。” 一个衣着破烂的老妇人扑跪在许知南身前,“我家的娃儿已经好久莫得饭吃了,咳咳…如何…如果再……再没有饭吃,会死的啊!” 老妇人抱着许知南的腿哭泣着。 许知南轻轻点点头,问道:“你家孩子呢?” “这边,这边。” 老妇人边弯腰咳嗽着,边给许知南引着路。 在路上,许知南也在打量着村里的情况。 大雪封山,瘟疫传播,许知南本以为会看到横尸遍地的景象,却未曾想到这里村子虽然破落,村民神色恍惚,但却并没有看到白骨露于野的场景。 “大娘,瘟疫传播,为何这里却少见人死于瘟疫?” “你有所不知,这次瘟疫虽然传播范围很广,传播速度很快,但只要多服用一些草药熬过病发的几日就能保住这条衰命。” 大娘指了指后山的方向,继续道:“别看我们安家村穷,种的粮食不多,但那后山上可长着金子。每年丰城会来不少的伙计,去收购我们山上的药材。不知公子得了瘟疫没有?如果身体不适,可以来我这里喝些草药。” 安家村背靠的那座山的确如大家所说的那般,山上的草药极多。 在那座山的另一头便是湖家村,木子然便就在湖家村附近,之所以给木子然选了那个地方,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湖家村村民以捕鱼为生,少于外人往来,第二点便是山上有草药可摘采,也适合种植。 “多谢大娘,不过我与妹妹早已熬过此瘟疫,现在虽然身体仍有些不适,但却没了大碍。” 许知南婉言拒绝,谢了大娘的好意。 七扭八拐,大家带着许知南与清明绕到村庄的破旧的房屋外面。 来的路上,许知南可闻到淡淡的草药香,也能听到村民不时传来的咳嗽声。 轻轻动了动鼻子,许知南闻到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香气。 抬眼看去,一处人家的屋檐上竟然还挂着灌肠。 许知南问道:“大娘,最近丰城大乱,应该少有人来此吧?” 大娘骂道:“这群生儿子没屁眼的东西,打来打去的,都绝了我们村的生意。” “大娘,既然都绝了生意,村里的粮……” “呜呜呜……” 大娘掩着面哭泣,“正因为如此,也没商队进来用粮换药材了,索性平日里还存了一些。不然……不然早就饿死在这了。还好我碰到了公子,我那孙子也有救了。” 忽然,许知南停下脚步,道:“大娘,实不相瞒,我乃是一个木匠,兜袋里装的是一些小木具,并无粮食。” 大娘的脸色瞬间阴沉,直勾勾的盯着许知南,声音冰冷,“公子莫不是和我这个老东西开玩笑?” 用了一个把戏,许知南主动将兜袋打开,里面空空如也,果然没有粮食。 晃了晃空空的兜袋,许知南歉意道:“大娘尽可放心,我虽然身上没有粮食,但却有一膀子气力,给我点时间,去山上打个野兔什么的不成问题。” 大娘双眼眯起,原本慈祥的面容变得有些狰狞。 许知南却仿若没有看见一般,问道:“大娘,为何不继续走了?娃儿要紧,我也学过一些医术,虽不能止饿,但可以让娃儿早些睡去,让娃儿少费些气力。” 大娘的嘴角勾出一个渗人的微笑,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阴森森道:“这不是有粮食吗?” “哦?” “多好的肉啊。” 大娘盯着许知南的白净的脸蛋,伸出舌头舔了舔发红的嘴唇,“像你这样富家公子,肉又嫩又新鲜,吃起来肯定比吃羊肉还香!” 许知南冷笑道:“不装了吗?” “肉……” 大娘流着口水,面目扭曲的打量着许知南的身体各个部位。 大娘拍了拍手,屋子的门打开,几个手里拿着菜刀镰刀的人走了出来,围住许知南与清明两人。 众人的神色已经癫狂,其中一人的嘴角还挂着血丝,望着许知南嘿嘿的笑着。 他们露出一种变态至极的目光,仿若站在中间的不是人,而是一只会说话的牛羊…… 第二十章 不知者无罪? “要不咱们商量一下?” 许知南提议道。 “婶婶,莫要听这小子的,再没有吃的,我们就得跟胡家火拼了。” 一个拿着镰刀的中年人道。 安家村里有两大姓,一是姓安的本村人,另一伙是姓胡的外迁人,只不过姓胡的搬来很早,在村里也有十几户人家。 至于村里的其他几个外姓小户,以前确实有,但在几天前已经彻底没了。 村里宗族观念极深,犯了村规的村民,村里宗族的长者有处置这个村民性命的权利。 老妇人想了一下,露出一个看起来并不和蔼的笑容,道:“你若是有银子的话,我们也可放你一条生路。” 没人知道这场大雪会持续多久,但老妇人想了想,这场大雪要是一直持续下去,即便把其他姓都吃了,也只能熬过这个冬季。 如果这场大雪近些日子停了,熬过这些日子,在外面,银子还是银子。 “我没银子。” 许知南摇摇头,接着轻轻推了一下清明,道:“她肉嫩,吃她的。” 清明:“???” “杀了他们!” 老妇人眼神恶毒,周围的几个人拿着镰刀,锄头等农具,冲向两人。 中年人一镰刀划出,清明不急不慢的蹲下,便躲掉此镰刀,随后,她轻轻向后一蹦,便跳出数米开外,脱离了众人的包围圈。 望着逃之夭夭的清明,许知南没好气道:“你就不能替我分担点压力?” 清明道:“我不会打架。” “真的是,我也刚刚复活,没恢复好实力呢,你难道不能帮我给他们施加点压力。” 虽在几人的包围中,许知南仍显得游刃有余,他现在的气力还没恢复到武者应有的水平,但反应力以及对时机的判断都十分准确。 这几人都是山中农户,攻击起来毫无章法,每次攻击都是用力去甩胳膊,所以他们每次攻击之后,第二次攻击需要先调整好第一次攻击后的惯性。 “嗯?” 清明歪了下头,不太聪明的样子。 “白瞎你这么好的轻功了。” 许知南边躲闪着攻击,边骂道:“给我戳他们眼睛!” “用什么戳?” “还能用什么?用筷子不成?” “哦。” 清明应了声后,消失不见。 “……” 真去找筷子了? 许知南一脸黑线,她真是个大聪明。 后退两步,许知南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掰断,露出尖锐的一顿,眼睛微眯。 “快!快上啊!” 老妇人站在几人后面大吼着。 “死吧!” 手持镰刀的中年人再次挥动镰刀,许知南判断出他挥出的方向,侧身闪躲的同时,将木棍尖锐的那端插入他的脖子之中。 中年人的脖子上的肉很少,大多是皮,但木根刺入脖子时,仍是没有血液喷射的画面。 轻轻一推,中年人倒在地上,双手握着脖子,发出凄惨的哀嚎声。 “三哥!” “三哥,你别动,让我看一下伤口。” 两个人抱住受伤的中年人,其他人则是被许知南这快准狠的一击给惊吓住了,一他们十分忌惮许知南左手上的另半只木棍。 毕竟,上一个想要杀人的人还躺在那里。 许知南善意提醒道:“别拔别拔,拔出来,真是华佗在世也救不回来了。” 一个汉子拿起锄头,怒吼道:“你敢杀我三哥,我要杀了你!” 许知南扬了扬手中的另半个木棍,丝毫不惧。 杀了他们,许知南心里也不会有半点负担。 忽然,村落里的房屋上,一黑夜快速闪过。 汉子刚踏出一步,一根筷子在他的眼前快速放大。 “啊!” 汉子捂着眼睛,满地打滚,叫声凄惨。 “啊!”“啊!”“啊!” 又是接连几声哀嚎,等到清明再回到许知南身边时,地面上已经多了几个满地打滚的人。 一时间,许知南不知该夸还是该骂,他习惯性的摸了摸清明的脑袋,问道:“为什么你每个人都插右眼?” 清明道:“右边顺手。” 随后,清明又抬了抬手,道:“还有筷子。” 许知南指了指目瞪口呆的老农妇,“那还有眼睛。” “救命啊!” 老农妇紧闭着眼睛,双手也挡在脸前,头都不敢抬起来。 “你把眼睛睁开。” 清明蹲在老妇人身前,提出一个并不礼貌的请求。 “救命啊!外乡人杀人了!救命啊!” 老妇人扯着嗓子呼叫。 呼喊声戛然而止,一根木棍穿透了她的喉咙。 “公子?” 一个疑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许知南面色一喜,转身望去,一个穿着身材矮小的汉子站在附近的路口出。 矮小的汉子只是扫了一眼,便大致料到了发生了什么事情,道:“公子快些跟我来,莫等村里人都来到此处。” 矮小的汉子在前面引路,许知南跟在身后,清明低头看了一眼手里还剩着筷子,望着哀嚎几人的左眼,有些意犹未尽。 犹豫一下,清明将筷子别在腰间,小碎步跟了上去。 “汪汪汪。” 村子边角的一处院子前,一条大狼狗趴在门前,露出一排锋利的牙齿,大声的冲许知南吼叫着。 “滚远点,大黄,对公子尊重一些。” 打开院子的门,矮胖的汉子怒骂几句,随后一脚踹在狼狗的身上,虽没用上多少力,但也将大狼狗赶到一旁。 大狼狗无辜的嗷呜了两声,可怜巴巴的夹着尾巴。 矮胖汉子对着许知南讨好的笑道:“公子莫怪,这畜生认不得人……” 许知南自然不会与一条狗计较,进入屋内,他开门见山道:“土地公,我有事需要你做。” 这矮胖男子名为土地公,也曾在南城住过,只不过后来在南城犯了死罪,许知南看中了土地公这一手潜行的本事,便保下了他。 南城的人大多都不是善茬,能在南城活下来的,多少都有些过人之处。 而许知南出入江湖,难免会遇到一些棘手的情况,且距离南城山高皇帝远,没了婆婆的庇护,许知南自然会给自己多安排一些退路。 “公子请吩咐。” 土地公神色认真。 许知南当即吩咐道:“去丰城给我找到两个人,一个是赵家赵一行,让他想办法给雁王传上消息,告诉雁王我想同他合作,这场瘟疫是杨恒那孙子搞出来的,杀了杨恒这事就算解决了。” “再给我找丰城西街口后街一个瘸腿拿着破碗的老乞丐,给他买壶百花酒,让他在丰城杀几个延官栽赃给城里的武者,手脚干净点,对了,动静要大些。 “要是雁王还能忍着什么都不做,就让老瘸子放手闹,感觉是不对劲的武者就直接杀了,找不到可疑的武者就宰两个延官耍耍,记得可以官小,但影响得大。” “是,公子。” 土地公心里想着,公子这是想激怒雁王? 虽然心里疑惑,但土地公却识相的什么的都没有问。 两军对峙着,搞得自己丰城也不好去,南城也不好回。 索性,许知南就激起两方的矛盾,让他们不得不打。 老瘸子的实力不弱与自己,而且混迹江湖多年,老谋深算,这样的一个小宗师要是想闹,能闹得丰城鸡飞狗跳。 我就看你们能不能忍住自己手下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死去。 许知南也不管他们两方有什么打算,反正都给你搅和了。 老瘸子可是在丰城多年了,真要让他去找可疑的武者,能将杨恒留在丰城的人杀个十之五六。 “杨恒啊杨恒,我倒也看看你打还是不打。” 不知道杨恒在等什么,他既然没派兵攻丰城,说明目前不是他认为的最好时机。 但杨恒的晋军所带的粮草有限,所以他拖不了太长的时间。 至于雁王,延王已老,而太子之位未定,雁王虽非嫡子,但未必没有争上一争的想法。 因此,雁王不仅要守下这丰城,还需留个贤王之名,博得百姓民心。 “做完这些之后,想办法去一趟西晋桂城,替我查一下杨恒为什么能向世家借到兵,朝堂上有哪些人同意出兵,是杨恒的派系……” “是,公子。” 土地公犹豫一下,问道:“公子,最近丰城这里危机四伏,我是否要去南山通知婆婆一趟?” 许知南摇头,“南山不必去了,这几日临安的消息应该也传到南城了,婆婆若是知道了自会有自己的安排,我只要做好我的事情便可。” “公子聪慧。” “现在便准备启程吧。” “是。” 土地公刚推门出去,迈出半只脚,又转身提醒道:“公子,刚才你在村里杀了人,待会可能会有些麻烦,要不要我先替公子……” 许知南想起村里人家门上挂着的腊肠,只觉得一阵恶心,问道:“他们从何时开始……” “公子有所不知,大雪封山,早在七八天前,山中粮食就已经断了,约在三日前……” 这里距离临安并不算太远,以往每隔数日便有人以粮换草药。 连续十几日的雪,不仅隔了他们的粮,也绝了他们上山打猎的路。 “有多少人参与了?” “公子,这世道只有两种人,吃人者与被吃者。” 土地公的这句话让许知南沉默不语。 他一时间有些恍惚。 在江湖上,多行快意恩仇之举,今日杀人者自有可能来日被杀。 杀人越货也是常有之事,遇到杀人之人,许知南心安理得的将人杀了。 可,在这里,一个村子里都参与了吃人,他该如何处理? 杀人者该杀之,可吃人者呢? 在来的路上,许知南曾在路边见过七八岁的孩童捧起洁白的雪花,露出纯真的笑容。 同吃者,亦杀之? 还是,不知者无罪? 许知南轻轻揉了揉的自己的太阳穴,他不是圣人,但也非恶人。 当他面临这般处境,他才发现,他曾经所背的之乎者也,四书五经,没办法给他一个完整的答案。 第二十一章 小道理易懂 “村长,脚印就到这了。” 雪地上留下一排排脚印,村民们顺着脚印追来,便跟到村之边角的一处院房外。 安长恭,安家村的村长,他的头发早已花白,微弓着腰,手里扶着一根雕着花纹的木杖。 “快出来!” “矮子,给我出来,杀人偿命!” “快把那两个外乡人给交出来!” 在安长恭的身后站着三十多个汉子,皆是青壮年,他们的手里皆拿着刀具,脸上露出愤怒的表情,摇晃着手里的武器大声地叫喊着。 安家村的每家汉子都被喊了出来,因为村里的人被杀,而且是同姓,作为同姓必须出来撑个场子。 至于打或不打,要看场合,要分形式。 身为村长的安长恭用力捣了捣地面的石头发出清脆的声响,沉声道:“安静!” 声音不大,却中气十足。 汉子们吵闹的声音消失,一部分视线落在村长的身上,其中年纪稍长一些的人站在村子身旁,提议道:“村长,没人出来,我们不如直接闯进去,别给那矮子留面子了。” 矮子是前些年才来的安家村,外乡人入村,自然免不了与村中人接触。 不说孝敬什么,但见面了起码得扬个笑脸,低头服个软。 而矮子入了村,却完全没有身为外乡人的自觉,一来一回,便与村子里的人有了矛盾。 但最终的结果却是,村里的人没落着好,几个小辈被打折了腿不说,最后还只能捏着鼻子给这矮子道歉。 村长冷冷扫了身旁的人一眼,他们闭上嘴巴,不敢再多言,随后,村长望向那关上的院门,道:“矮子,国有国法,村有村规,你的朋友在我们这杀了人,你就必须给我们个交代。” 村长说话时,特意留了余地。 他并不傻,矮子在入村时与村里的年轻人发生了矛盾,他自然是帮亲不帮理。 但那天晚上,矮子坐在他的床头,将刚剪下的缕胡子递给他时,他便知道了,光脚不怕穿鞋的道理。 “对!把人交出来,不然大家鱼死网破!” “矮子,别装死,不把人交出来,我们将你也宰了!” 群情激奋,其中年轻人最为激动,涨红脖子吼着。 村长眼睛抽了抽,我只是说给个交代,没说要拼的鱼死网破。 安家村里姓安的有三十来户人家,死的人也不是他那一脉的,他只是碍于宗族情面才来此出头。 在来之前他可是听说了事情的经过,他明白,这次可算是踢到铁板上了。 可他既然当了这个村长,又不得不把这个铁板继续踢下去。 只希望,不要折了脚指头。 “汪汪汪……” 院子里的大狼狗躁动不安的来回扭动,大狼狗张开大嘴巴露出牙齿,发出沉闷的低吼声。 “门开了!” 院子里的门缓缓打开,没有想象中的矮小的身材,也没有那张熟悉的面孔,反而出现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的男子。 许知南眼神冰冷的扫过众人,对于眼前的这群人他并没有任何的好感。 村长眯起眼睛,问道:“就是你,杀了我村的人?” 面前的这个少年皮肤白净,身形单薄,看起来并不像武者。 这并非村长以貌取人,而是村长的见识实在有限,后天武者筋骨强横,一般来说通过外形便可看出。 在寻常人家,若是年税增了,饭都不见得能吃饱,更别提五大三粗,筋骨强横了。 许知南没有回答村长的问题,反而面色不善的问道:“你是此村的村长?” 村长不卑不亢道:“是,我便是安家村的村长,安长恭,也是安家的族长。” “村长,与他废话这么多干嘛?” 一年轻人怒火冲天,他直接闯进院子,手拿镰刀冲了过去。 在此年轻人冲了过去之后,又有数人跟在身后。 “清明。” 许知南轻轻唤道。 众人只看到许知南身前闪过一个黑影,紧接着,那个年轻人便倒在地上,捂着眼睛痛苦的呼着,“啊啊啊!我的眼睛……” 清明如同一只猫一般弓着身子,抬起头,两只眼睛在众人身上游走。 “给我死!” 年轻人的好友在看清楚面前的人之后,抬起手中的锄头,但当他刚刚抬起锄头,眼前便是一黑,随后,右眼传来巨痛。 “我的眼,我的眼,我要瞎了。” 又一人倒在地上,其他人皆是一惊,齐刷刷向后退一步。 他们甚至连清明出手的动作都看不清,人便已经倒在了地上。 院子外,村长偷偷摸摸迈动小步子。 他做梦也没想到,眼前这个小女娃如此之凶,在他看来,这个小女娃要比矮子还要可怕,毕竟矮子在动手前还会讲上两句道理。 “你可以试一下,看你跑的快,还是她追的快。” 许知南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院子内的年轻人也纷纷转头,望向村长。 “村长,你在做啥子?” “我……” 村长左右看了一眼,接着弯腰揉揉腿,解释道:“站的时间有些长,脚麻了……” 村长用余光瞄了一眼躺在地上哀嚎的两个年轻人,心中又怒又惧,怒的是,村里可能因此失去两个年轻的劳力,惧的是,他怕自己的性命不保。 要知道,那一筷子扎入眼睛,以自己的年纪,基本上就半截身子算入土了。 许知南道:“既然你是村长,那不妨进屋一谈。” “凭什么!” “我们村长才不去呢!” “村长别怕,我们一起干死他们!” 几个年轻人声音喊的很大,但却没一个敢上前。 对于村里的年轻人,村长也算了解,心里骂了两句,表面却正色道:“你们先把他们两带回去,我去陪他们聊聊。” “村长!” “不用担心我的安危,我自有分寸。” 村长大义凛然的挥了挥手。 年轻人小声问道:“不是,村长,那我们等下还回来吗?” “……” 村长差点没一口老血吐出来,但是也只能在心里默默记下那个年轻人,二房安大牛家的孙子。 “不用回来了。” 村长黑着脸说道。 在进入房间前,村长对着院子外留下的几个中年人道:“都回去吧,我相信两位好汉,不是不讲道理的恶徒。” 并非是村长相信许知南两人,而是因为他们即便留下来,也保不住自己的性命。 而江湖人多重名声,如果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他们杀了自己,传出去便会有欺老欺少的坏名。 “二叔……” 几个中年人对视一眼,随即离去。 不过几人并没有离开太远,而是留在能望到这边院子的地方,时刻关注着这边的动向。 进入房间。 扑通。 村长跪下。 许知南望向清明,清明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无辜道:“我只会戳眼睛。” “不是你让他跪下?” 许知南转身看向跪在地上的村长,问道:“你突然跪下干什么?” 村长将头放在地上,道:“我知罪!” 许知南忽然有些想笑,看着村长猫哭耗子假慈悲的样子,道:“你有什么罪?” 村长忽然老泪纵横,解释道:“大人,大雪封山,而我村中的积粮本就不多,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啊。” 许知南不为所动,坐在椅子上,安静地听着他说。 “大人,我一个半截身子快要入土的人,死了倒是没什么,只是,那群娃娃家里都有老人与孩子。他们今天不吃人,明日便要被别人吃啊。” 村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着这些日子里的辛酸,“大人,你是有大本事的人,所以吃的饱饭,我们不行啊。最先的时候,我们也没有吃人的想法,可是杀了鸡,杀了狗,只能去杀……” 汪汪。 门外传来狗叫声。 村长他们不是没想过去偷矮子家的狗,只是,他们害怕。 得罪了矮子,断胳膊断腿都是常事,真要惹怒了矮子,自己的命没了都算是小事。 “人命不如狗,真够讽刺的啊……” 许知南唏嘘道。 村长心思缜密,见许知南露出悲天悯人的神态,便顺着这条信息,继续说下去,“大人,晋国不知已经多少年没有下过雪了,且从来没有下过如此之大,如此之久啊。” “今年非瑞年啊,各地粮收的少,我们辛苦采摘的草药能换来的粮就更少了,且各地又闹疯病与瘟疫,村里已经先死了一批人。” “娃娃窝在母亲的怀里哭,可妇人没有饭吃,哪里来的奶水啊?还有村里的老人,他们把最后吃的都留给了孩子,自己却饿死。” “开始的时候,我们也可以少吃上两口,饿上几日,但时间长了,再不吃真的没了办法。” “我堂弟死了,他临死的最后一句话,便是让我们吃了他,活下去啊!于是,没有下葬,我们就……与那些胡姓的人换了尸体……” “我们…我们也不想如此啊,可我们也是无奈,我们只是想活下去啊……” 半真半假,村长的鼻涕与眼泪混在一起,说的声情并茂。 在哭泣的同时,村长偷偷的望了许知南一眼,他见许知南此时已经闭上眼睛,眉头紧蹙,显然是受到了极大触动。 村长心中暗喜,自己活下的希望又多了几分。 面对这些所谓“英雄好汉”又或者“高官富贾”,动拳头比不过时,又不占道理,最好的办法就是卖惨。 许知南缓缓睁开眼睛,轻轻扶起村长道:“为了自己活下去,而去害人,我也难言对错。” 村长感激涕零,心中却不屑一顾。 不过,村长也在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自己这条命算保下来了。 “只是……” 许知南话锋一转,“谁让你们找错了人。” 村长眼睛瞪大,许知南语气平静道:“你们既然想杀我,那我杀了你们,也是天经地义。” 咔! 许知南轻轻一扭,村长的脖子应声折断。 大道理难辩,小道理易懂。 想不明白的大道理,那就想的简单点。 第二十二章 开仓放粮 “你的心情似乎很不好。” 安家村外,整齐的雪面上留下两行脚印。 “废话,被人一直盯着捡尸能好吗?” 许知南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在他的不远处,有一群流民饥肠辘辘的盯着他与清明。 那眼神,就像狼盯着受伤的蛮牛一样,只等着蛮牛的血流干,狼群便会一拥而上,撕下最鲜美的一块肉。 “那为什么要回临安?” 清明跟在许知南的身后,学着许知南的动作,在踩在许知南已经留下的脚印上,玩的不亦乐乎。 走在前方的许知南停下脚步,清明躲闪不急,一脑袋撞在许知南的背后,清明揉了一下额头,抬起疑惑的目光,似乎在询问许知南为什么突然停下脚步。 许知南转过身,居高临下的打量着清明,清明更加疑惑,歪着小脑袋。 “你说,我现在应该做什么?” 许知南突然问道。 清明摇摇头。 “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许知南又问。 清明低头不说话。 许知南恼怒的将清明的头发给搅乱,无力反抗的清明只能任由许知南搞怪。 过了一会,许知南将怒气发泄完,才缓缓说道:“雁王与杨恒手里都有兵,我手里啥都没有,说起话来总觉得没什么分量。我又杀了吴深,雁王肯定不喜欢我,但他也不会不分局势的追杀我,一是我既然能杀了吴深,他也要掂量一下,杀我的代价,二嘛,想要顺利拿下西晋,得要婆婆的点头。” “所以啊,我还是得先去卖个好。反正我又不回去南城,入了丰城,小命又在别人手里,思来想去,我还是觉得先回临安比较好,去看了看临安的状况。” 许知南说出来自己的想法,随后就直勾勾盯着清明,清明眨下眼睛,不明白许知南为啥一直盯着自己。 许知南捏着清明的小脸蛋,道:“你家公子最公平了,有没有什么意见,什么想法,尽管说。” 清明想要摇头,但是小脸却被许知南的大手按着,如同小鸡啄米一般点了两下脑袋。 许知南满意道:“好,既然你有想法,就说一下。” 清明认真想了一下问道:“公子,不喜欢雁王与杨恒?” 许知南无语:“废话,一个一直在准备弄死我,一个在心里想要弄死我,我能喜欢哪个?” 清明道:“那公子藏起来就好了,让他们拼的你死我活。” “蠢货。” 许知南继续向前走,道:“有没有读过书?有没有听过山高皇帝远?这句话意思就是,杨恒那孙子,在又远又高的山那边。我啊,只能坏坏他的好事。” “嗯?” 清明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等她想明白时,许知南已经走开了好几米。 不再想着与许知南辩解,清明迈着小腿追了上去。 哗啦啦。 树上的雪散落下来,落在清明的身上,便成了一个可爱的小雪人。 “哈哈哈哈……” 许知南捂着肚子大笑着,“我厉害吧?雪人一下堆出一个雪人来。” 说完,许知南得意的抖了抖眉毛。 清明轻轻抖了抖身子,身上的雪散在地上,对于许知南幼稚的行为她已经习以为常。 “太弱了,没有一点挑战。” 见清明没有任何表情,许知南瞬间兴趣全无,意兴阑珊的向前走,“欺负小朋友真没意思。” 嗒! 重击声响起。 许知南先是一愣,然后懵逼的转身,发现一根比自己腰还宽的大树应声倒下。 “我靠!你来真的啊!” 许知南急忙躲闪,有些狼狈的横撤几步。 忽然,一个雪球飞了过来。 噔! 正中脸部。 清明晃了晃手里的雪球,道:“打雪仗。” 许知南假装生气的攥起一个雪球,“你等死吧!” 唰唰唰! 数个雪球同时飞来。 山腰上,一少年抱头鼠窜,边逃边喊:“耍赖!你耍赖!你怎么能加入气在雪球里?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在后面追击的清明,原本冷淡的小脸上扬起一丝孩童般开心的微笑。 许知南与清明两人,边闹边向一处山上跑去。 到了山腰处,两人也停止了打闹。 这是许知南曾将雀儿留下的地方,山里农户不多,且与外人联系较少。 许知南带着清明来到山上,推开门,却没有发现刘喜的小妾与孩子。 不仅没有发现雀儿母子二人,就连山上的农户也不知所踪。 又来到一户人家前,许知南推门而入,一个声音从屋内传来。 “耀儿?” 但是当老人见到许知南那一刻,原本兴奋的表情略显失望。 许知南望着半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老人,恭敬问道:“伯伯,我是上次带雀儿入山的那人,为何他们都不在此处?” 老人此时认出来许知南,毕竟入山的人本就不多,且上次许知南还给他们留下一笔银子。 面对许知南,老人也是十分恭敬,毕竟从雀儿的衣着以及上次许知南留下的银子便可看出两人的身份高贵。 老人用手撑起身子,道:“这里的人不知为何都染上了风寒,有几个老家伙因扛不住去世了,我的命算大一些,抗住了,但,咳咳,身体还是不好。” 老人家裹了裹身上的厚重衣物,继续道:“那位小姐的孩子虽也扛过了风寒,但也并不乐观。他们几个汉子一合计,便在三日前一同下了山,去下山抓点药。所以现在这里,只剩下两个孩子,还有几个妇人。” 山中的猎户一般很长时间才下一次山,对于临安最近发生的事情并不知晓。 许知南神色有些担忧,山下的情况还不如这山上。 大雪接连下了多日,对于农户来说不好,但对于山中的猎户,可是一件好事。 大雪之后,山中的动物便少了掩体,老猎户捕抓起来也要比以前快上许多。 告别了老者,许知南便与清明一同下山。 下山的路上,许知南忽然发现一大批难民正在向临安赶去。 蹲下身子,许知南将手插进泥土里,抹了几下泥巴在衣服上与脸上。 清明症症地望着他,许知南解释道:“难民就得有难民的样子。” “奥。” 清明懵懂地点点头,随后伸出小脸蛋。 望着凑过来的小脸蛋,许知南认真端详一下,道:“你不用,你脸黑,看起来就像难民。” 清明身体一僵,片刻之后,将脖子缩了回去。 在许知南混入难民的时候,清明悄悄地将手插进泥巴里,学着许知南的样子,在自己的脸上抹了几道。 混入人群,许知南跟在一位衣着破烂的青年身后,拍拍青年的肩膀,声音有些沙哑的问道:“兄弟,临安这两天不是很乱吗?延军在那边乱杀人,怎么你们还往临安去?” 青年虽然衣着有些破烂,但穿的不是麻衣,而是布衣,这说明青年的家境不好,但也不是那种饭都吃不饱的流民。 青年看了一眼许知南白净的脸蛋,才有了些许交谈的兴致,道:“兄弟,看你白白净净的,也是之前从临安逃出来的吧?” 许知南假装惶恐的摇头,道:“不是,不是,我就一普通山中猎户。” 许知南越是这般,青年反而更加认定许知南是临安逃出来的。 青年一把抱住许知南,有些感伤道:“兄弟,辛苦你了,你看,你都瘦了。” 许知南笑着推开青年的胳膊,青年更觉得许知南这些日子遭受了许多苦难,道:“兄弟,放心,这次可以吃顿饱饭了。” “饱饭?” “临安的刘喜正在开仓放粮,虽然不是白米,但……” 青年咽了一口唾沫,光是想一下有米可吃,他就已经忍不住流出口水了。 许知南想了想,压低声音道:“兄弟,我其实是临安南边街道的一户人,我那日被赶出临安之后与家人走散,连饱饭都不曾吃上一顿。” 假装抹了两下眼泪,许知南骂道:“那些该死的延军,根本不把我们当人。只是,前些日子,他们才将我们赶出,现在又怎么会开仓放粮?” “延军都该死!” 青年也愤愤骂了几句,又压低声音道:“兄弟你有所不知,那晚有一晋人杀了吴深,当真是杀的好!而后,又有一支晋军突袭了临安山外的铁矿,城内派人支援的时候,被一批晋军攻了进去。” “没了吴深在,就如同老虎没了爪牙,城内群龙无首,延军很快就乱了。不过延军终是人数较多,侥幸赢了,但双方都损失惨重,死了不少的将士。” “反正现在的临安由刘家说的算,而那刘喜不知为何发了善心,竟然打开粮仓,将粮食免费发放给难民们吃。” 免费发放? 此举确实不符合刘喜商人的行为,但许知南一时半会还想不通刘喜想要做些什么。 “多些兄弟。” 许知南冲青年抱拳,于是又混入人群之中,偷听其他人的消息。 大多数难民都是有气无力,根本连话都不说,只有少数的人看起来气色好些,但愿意说话的就更少了。 走走停停,一个时辰之后,难民们来到临安。 此时,临安的大门已经打开,在城门下,摆放着几个大锅,里面煮着米粥。 米粥散发的香味在老远处便可闻到。 大锅前,排着长长的队伍。 “啊!大人,饶了我吧,我实在是饿的受不了。” 队伍之中,一个老人被打到在地,几个人围着老人拳打脚踢。 “你就是饿死,也不能插队!” 其中一人凶神恶煞,他凶狠的目光扫过后面赶来的难民,冷冷道:“不想被打死的,就给我老老实实排队!” 第二十三章 城门关闭 临安城外。 十几大锅煮着饭,延军的将士手持刀剑与一众护院打手分发米粥。 说是米粥,其实不过一碗里的白米少的可怜,而且粥里还混入了草桔与泥沙。 “军爷,求求你,行行好,我是真的饿的不行了。” 裹着麻衣的老人苦苦哀求,但延军却并没有因为老人的哀求而给予任何的好脸色,反而一脚将老人踹倒,骂道:“那我倒要看看,能不能饿死你个老不死的。” 老人身骨本就脆,倒在地上后便捂着手臂,凄惨的在泥水地里打着滚,好不凄惨。 因为着火煮粥的原因,临安城门外的积雪早已化成水,不过道路虽泥泞,但排队的人却不见少,长长的望去,排成了数条望不到尽头的长龙队伍。 “哎呦,我的胳膊,军爷,求求你放过我……” 老人倒在地上,痛苦的哀嚎着,他捂着伤口,好一会哀嚎声才减小。 那名延军的嘴角挂着冷笑,抱着肩膀道:“我倒要看看你今天不吃饭能不能饿死。” 老人花白的头发上沾着泥水,他适着用了几次力,皆没能从地面上爬起来。 地面上一次次爬起,又一次次倒下的老人显得极其可怜。 “呸!什么狗屁玩意,连老人都欺负。” 先前与许知南聊天的青年不知何时凑到了许知南的身边,道:“兄弟,又遇见了,还不知你姓甚名谁,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许知南对与这个青年感觉还不错,便抱了抱拳,道:“许浔,家中以前做点小生意。” 青年同样抱拳,道:“曾舒槐,家里也做点小生意。” 许知南笑笑,曾舒槐压低声音,一双大眼睛闪烁着智慧的光芒道:“许兄弟,你不是一般人吧?” “哦?” 许知南有些诧异。 见许知南不说话,曾舒槐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道:“许兄,你放心,我会替你保密的,我也是晋人,怎么可能会一直看着延军在晋国土地杀人放火。” 许知南问道:“你怀疑我是晋军?” “嘘!!!” 急忙看了一眼身旁的人,发现身旁的人饿的头晕眼花,根本没在意他两人的谈话,曾舒槐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继续压着声音道:“许兄,你看看你这硕壮的身材,又步履轻盈,虽身上打扮的像山中猎户,但猎户又那里会像你这般谈吐儒雅。” “仅凭外表便可猜出我的身份?” 从外表上看,许知南除了皮肤白净一些确实与山中猎户无二,只是有一点,来这里的大多数人都是饿的前胸贴后背,走路都不稳。 许知南倒是可以装出脚步不稳的样子,但这些难民大部分皮黄肌瘦,不细细打扮一番的话,很容易就看出端倪。 曾舒槐使了一个眼神,让许知南去看老人倒下的位置,问道:“许兄,马上就会起乱子了,这……是你们的……计策吗?” 老人倒下的地方,有一汉子将老人扶起,怒气冲冲的指着延军的脸喊道:“仗势欺人!这本就是我临安的粮食,你们延军杀人放火,抢了我们的粮食,现如今城破了,又拿这烂粥去骗我们修城,真是欺人太甚!” 那名延军这些日子本就被晋军骚扰的心烦气躁,再加上这汉子竟公然指着自己,冷哼道:“欺人太甚又如何?” 说完,他便就抽出刀来,指着汉子。 这时候,原本队伍里的一汉子便冲了出来,暗中推了他一把。 唰! 刀尖刺入老人的身体,老人震惊的望向身边的汉子,他之前与自己说的,可不是这般计划啊! “杀人了!延军虐杀老人了!” “他妈的,欺人太甚,反正横竖都是死,不如反了呢!” “兄弟姐妹们,跟他们拼了,反正到头来都是死!” “对啊,拼了,说不定能抢口粮食吃呢!” 人群中传来各种声音,那个拿着刀的延军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按倒在泥土之中,不等他解释,一把冰冷的匕首便划破了他的脖子。 温热的血液与冰冷的雪水混合在一起,他艰难的抬起头,远望北方。 那是他家的方向。 可惜,他回不去了。 有了几个汉子的带头,人群开始大乱起来,延军纷纷抽出刀,想要威慑住众人。 但几个汉子武艺明显在这群延军之上,而且这些汉子只是冲上去骚扰一下,待其他难民冲上去之后才真正跟上去偷袭那些延军。 城楼之上,原武深的副将张志远站在城墙上观看着下面发生的事情。 望着逐渐混乱的人群,张志远愤怒的抽出刀架在刘喜的脖子上,质问道:“刘喜,这就是你说的好计划!你怕不是早已经和晋贼暗中串通一气,想要夺我临安?” 感受道脖颈上冰冷的刀刃,刘喜嘴巴颤抖,解释道:“张将军,我既已投靠雁王,又怎么会再投晋军?我刘喜虽不聪明,但也知道换主人的狗,易被乱棍打死的道理。” “张将军,北门的城墙被毁,你又不愿意让延军修补城墙,就只能让这些流民去修补。” “我也曾说过,要多派人手看管城外流民,是你说人手不够,让我们几家派出护院看管,可他们只是一群酒囊饭袋,如何比得上将士们啊。” 经前几日一战,临安的守军虽然伤亡了一大批,但仍有上千将士可战。 只是张志远信不过刘喜,将那些守军留守在城内与北门破损之处,以防不测。 “哼!希望刘贾人记住自己的身份,也多想一想家人。” 张志远收回剑,对刘喜的怀疑也消了大半,毕竟刘喜的宗族亲友都在自己手下的看管下。 那夜屠城驱赶百姓,其实大多都是普通人,像刘喜这样的城中大宗族与世家,延军并未多加为难。 在这些人眼里,百姓的钱财与性命都是韭菜,割完了一批,过段时间,便又会再长出一批。 “张将军,当务之急是处理当下之事啊!” “我自会处理。” 张志远冷冷地注视下方的流民,神情冷漠的仿若注视蝼蚁一般,道:“既然给你们活路你们不要,那便等死吧,要怪,就怪你们是晋人吧。” “放箭!” 张志远轻轻一挥手,上百支箭齐刷刷落下,无情的收割着城下流民的生命。 “快跑啊!” “他们放箭了。” 第一批箭落下,数十人死在箭支之下,不少人因此受伤。 “别推啊!” “别推我,我延军杀人了。” 前方的流民想要后退,但是后方的流民却不断地向前推进,导致前方的流民被迫向前。 反正死的人不是自己。 食物就在眼前,后面的流民自然不愿放弃,反正现在死的人又不是自己。 被逼的节节败退的城外延军退至西门,来的流民实在太多,黑压压一片,他们根本杀不过来。 “快,进来。” 延军纷纷退入西门,有个汉子也跟着来到西门口,用力一推,一流民便也跟着进入了西门里面。 “谁他娘的推老子!” 流民刚骂完娘,便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跟着延军入了城,他眼中露出欣喜之色,逃亡的途中他可是听说临安城内藏着许多粮食吃都吃不完。 可还没有等到他欢呼出声,两把冰冷的刀刃便刺入了他的身体。 城门关上的第一件事,便是杀死这些流民。 城外,流民纷纷争抢着锅中的米粥,有个流民最先来到大锅前面,正当他想要淘米时,身后便有人将他推入大锅之中,上演了一场火煮活人的戏码。 也有人直接将锅打翻,米粥直接洒在地上,失了智一般的流民也不管是泥还是米,抓起一把便塞入嘴里,囫囵吞枣一般的下咽。 吃完一口,便接着吞下一口。 “给我吐出来!” 城外的米是一批一批运出去的,现如今留下的米根本不够外面这么多流民分用,后来的流民抢不到洒落在地上的白米,便直接撕扯刚吞下白米人的嘴巴。 旁边的人看到,不仅没有阻拦,反而从另一个方向撕扯。 撕~拉。 鲜血淋漓。 哀嚎者、暴怒者、窥探者、挣扎者…… 世间百态,仿佛在此刻上演。 人群的后方。 “这……” 曾舒槐有些发懵,他不明白为何事情总是向最坏的方向发展。 许知南问道:“现如今,你还觉得那些晋人都是好人吗?” “可……” 曾舒槐一时语塞,他并不是看不出那些汉子的预谋,“也许,他们也没想到会这样……” 许知南没兴趣观看这里的惨状,他扭头离去,“别等了,延军不会再放粮了。” 事实正如许知南说的那样。 张志远下令只让城墙上的将士射下三波箭,三波之后,待城外的延军都退入西门后,便没有再开城门。 “许兄,你这是去哪里?” 曾舒槐见许知南离去,一路小跑跟在身后。 “没有免费的饭吃了,只能去打个野味了。” 听到野味二字,曾舒槐眼睛一亮,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高喊道:“许兄,我精通一手旋转烧烤法,带上我一起呗。” 见许知南没反对,曾舒槐厚着脸皮跟了上来。 走的路上,曾舒槐叽叽喳喳的说着。 “许兄,那群人的确不是什么好人,视人命如草芥,但我觉得这世上还是有好人的。” “哦?在哪里?” “许兄,为何你神情如此冷漠?世间有人情冷暖,即便不曾见到暖,但也不要因为眼前的冷,还怀疑暖的存在。” “呵呵。” “要不许兄咱们打个赌?” “赌什么?” “就赌……” 第二十四章 救世之心 “张将军,水可载舟,亦能覆舟,如果绝了这些百姓的命,那临安就真真切切变成了一座死城。” 城楼之上,刘喜不忍去看城下惨绝人寰的惨状,苦苦哀求道:“临安城内的粮草完全够我军吃上三年的,与其留在仓库里发霉,倒不如当成工晌,给他们一条活路的同时,也可壮大我延军。” 粮草名义之上是望族刘家的,归刘喜管,但实际上刘家早已被延军暗中监视。 和平的时候,延军会与你商谈粮草的价格,可真打起来了,谁会在乎你的想法? “你还有脸说?若不是你出的烂计,我也不会白白损失十几个部下!” 张志远一脚将刘喜踹倒在地上,道:“你与晋军私通的事我还没有与你计较,你竟然还敢在我面前提起此事?” 张志远没有吴深的气魄,他也没有镇压住难民的能力。 “不必再废话,我就算把粮食都烧了,也不会留给那些贱民。” 在刘喜失落的目光中,张志远大步离去。 烧粮乃是张志远的最后一招,如果城破了,他宁愿烧了也不愿意留给晋军。 对于他来说,现在他需要做的便是尽可能的守住临安,等到丰城的困境解除。 也许,自己可以因此次守城,得到雁王大人的青睐,从此平步青云。 因为他知道,虽然这些人喊着自己张将军,但心里还认为他只是一个副将。 刘喜慢慢闭上眼睛,无奈的发出一声长叹。 在延军的注视下,刘喜缓缓走下城楼,沿着那条熟悉的路走回去。 “给我搬,别停!小杂种,想死是不是?” 一名延军将士挥动着马鞭,马鞭打在空中,发出唰唰的破空声。 啪! 他将马鞭打在一位抱着小碎石的孩童身上,呵斥道:“小杂种,谁让你把石头放下的?” 那名看起来只有七八岁大的孩童被一马鞭打在地上,缩起身子,双臂护住头部,边哽咽边哀求道:“大人大人,我这就搬,这就搬,你别打我。” 孩童的手臂上,长长的一条血痕,触目惊心。 “大人,求你了,求求你放过他吧,他的腿在上山时摔坏了,我搬,我搬。” 一位老汉子挡在孩童身前,弯下腰,主动搬起孩子面前的石块。 那名延军似觉得自己的威严被挑衅,他面无表情的抬起手中的马鞭,“老东西,你也是活够了是吗?” “等等!” 一道焦急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延军手中的动作一顿,随后扭头看去。 刘喜抬起衣袍,迈动小肉腿气喘吁吁的向前跑了几步,来到这名延军身前,大口喘着粗气道:“这位兄弟,我家的仆人前些日子死了几个,我看这小乞丐虽然腿脚不灵活,但力气还尚可,不知可否……” 说话间,刘喜先左右望了一眼,随后伸出胖胖的小手拉住这名延军的手,偷摸的塞了些银子,小声说道:“哥几个最近也都辛苦了,我家还藏有几谭凤仙楼的好酒,改日我让仆人送来。” 在摸到银子的那一刻,那名延军原本皱起的眉头轻轻舒缓,对着刘喜语气颇为恭敬,道:“一个小乞丐而已,刘贾人若是喜欢便尽管带去。” 刘喜虽在张志远面前没有太多话语权,但比起普通的将士,身份上还是要高上一等的,且刘喜常以笑脸迎人,又愿多散钱财,所以一般将士都会卖他个面子。 “多谢兄弟。” 刘喜道谢后,便来到那个孩童身边,道:“跟上,若是落下了,我可不会等你。” 孩童年纪虽小,却早知世事,知道这是有贵人救自己,急忙跪在地上磕上几个响头,“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额头上血水流出,孩童却浑然不知。 刘喜走在前,不知是因体胖还是如何,走的速度极慢,而孩童虽一只腿有所疾,但连命都顾不上的人,又怎会在意这点不便。 孩童虽不懂大家族的礼仪规矩,但他想着自己以前看过的,落在刘喜身后一个身位,咬着牙保持自己的脚速。 正因为如此,刘喜在心底里对于这个孩童还算满意,于是开口问道:“姓甚命谁?” “回…回大人,没有…姓,母亲以前唤我毛毛。” “哦?” 刘喜停下,他颇有意外,未曾想这黑脸瘦小的孩童还是个女娃。 他曾经了解过附近的一个村子的习俗,男娃未起名前皆喊狗蛋,女娃皆唤毛毛。 “那你母亲呢?” “死…死了。” 毛毛的眼睛里泪珠打着转,但却倔强的咬着嘴唇,强忍着泪水。 望着面前可怜的毛毛,刘喜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一时失神。 “都是命苦之人啊。” 刘喜伸出手,想要摸摸毛毛的脑袋,毛毛却别过头,怯生生道:“大人,脏……” “傻孩子。” 刘喜再次伸出手,轻抚毛毛脑袋上已经乱了的头发,一时间有些晃了神,喃喃道:“是我没保护好你啊,庆妹。” 回到刘府。 刘喜对着身旁的管家吩咐道:“帮她洗漱一番。” 管家点头,随后便领着毛毛向后房去。 回到家,刘喜才觉得略微轻松一些,近些日子城中发生的事实在太多,让他疲惫不堪。 在简单的吃了些东西之后,刘喜便返回自己房间,小睡了一会。 睡醒之后,刘喜便去了书房,因为他手中的事情繁多。 吴深在时,便将城中许多事情交给了刘喜去处理,吴深自负,他认为自己只要控制好兵马便行。 事实上,的确如此,吴深在时,临安没有出任何问题。 他只负责打仗守城,至于钱粮之事,他只负责问刘喜要,因为刘喜一宗族的性命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现在张志远接替了吴深的位置,也学起了吴深的手段。 咯吱。 书房的门推开。 刘喜抬头看去,发现是洗漱完的毛毛,他好奇问道:“何事?” 毛毛走上前,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一块玉戒,并不敢直视刘喜的眼睛,怯生生道:“老爷,这是我娘留给我的玉佩,她说值好些前。自从我娘走了之后,我就一直是个孤儿,与野狗抢食物,捡野果野菜充饥。多谢老爷收留了我…所以……” 原本有些愠怒的目光逐渐变得有些温柔,刘喜虽重利,但却不轻视生命,他语气温和道:“既然是你娘留给你的,你就好好收着。既然入了我刘家,便好好学着规矩,认真做事,我虽帮不了临安这么多人,但给你个吃饭睡觉的地方还是行的。” 毛毛还是郑重的将玉戒放在桌子上,随后又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两个头,“感谢老爷的大恩大德,自我娘死过后,从未人有人对我这么好,毛毛一定谨记在心。” 沉闷的碰击声响起,磕完头的毛毛眼中带着一丝亮光,像是幽暗的山穴里出现一道明亮的光。 毛毛离开后,书房里的刘喜心情复杂,他也说不好是什么滋味。 他拿起那枚戒指,在灯光下看了看,只是一个劣质的玉戒,值不得二两银子。 这样的玉戒掉在地上,刘喜也未必会弯腰去捡,不过刘喜还是将这枚戒指收下,收进自己的怀里。 比起之前,他的心里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似有些喜悦,又似有些感动,有些悯怀,有些感伤…… 嗒嗒。 敲门声再次响起。 刘喜的逐渐远去的思绪被打断,收起思绪,微皱起眉头道:“请进。” 这时候,一仆人推门进入房间,随后又将门给缓缓关上。 刘喜刚要发怒,那仆人便扬起一个古怪的笑容,如同叙家常一般开口道:“刘二虎,日子过得好生滋润啊。” 刘喜当即脸色一变,外人皆知他是刘家的二房长子,但鲜有人知道,他其实还有一个哥哥,只是在五岁时夭折。 而二虎这个小名,更是少有人知道。 “你是什么人?” 刘喜沉声问道。 刘喜虽然发问,但心中已有了些许猜测。 那仆人只是笑笑,道:“殿下让奴才给你传句话,对于刘贾人叛国之事,殿下说他是信都不愿信的。在今夜二更,张志远会身死于军帐之中,到时候城内的延军都会被吸引走,城中会大乱。这临安的粮,毁了也好,藏了也好,反正是不能留给延军。” “为何?” 那仆人却未回答刘喜的话,推开书房的门缓缓离去。 在那仆人离去之后,刘喜细细一想,便想通了问题的关键。 晋军在临安附近有高手,但却无大军,即便他们占了临安,雁王也可派军快速收回临安。 所以,他们要毁粮。 刘喜没有想着通风报信,因为他们连张志远都可以杀,自己手下这护院,又能如何? 忽然,张志远眼睛睁大,想到了一条计策。 在谨慎思考之后,他只觉得此计是铤而走险。 他眺望远处,最终狠下心来,喃喃道:“这笔买卖,亏大了。” 二更天。 临安城中突患蛇患,数千条长虫在城中躁动,且十几位武者埋伏截杀延军,支援的延军也被拖延,临安也因此再次大乱。 而在纷乱中,一黑衣人身形灵活,在斩杀张志远后又接连杀死数位延官,在延军重重包围之中逃出。 而在此夜,还有另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刘喜竟派人私自打开了西门,放上万的流民进城,并告知粮仓所在位置。 随着难民的进入,原本死气沉沉的临安忽然活了起来。 至少,烽火少了,烟火多了。 后世评价,商人虽重利,却亦有救世之心。 第二十五章 云胡不喜 翌日。 临安城外远方的小山坡上。 “玩我呢?” 许知南烤着手中的野鸡,不满道:“我刚离开临安,他就开城放粮了?” “是的。” 曾舒槐如小鸡啄米一般点着头,目光却未离开许知南手中的烧鸡,流着口水道:“真想不到,那刘喜竟做那三姓家奴,趁着临安大乱,竟大开城门,引着流民进城抢粮。那晚入了近万流民涌入,据说八岁的孩童路过袋子都是装满白米跑的,不过不得不说临安储粮甚多,那些流民也只拿走了七成左右的粮食。” 火堆前,许知南伸出手,清明心领神会的从口袋里掏出装白盐的小袋子,将白盐洒在烧鸡上。 看见白盐的曾舒槐眼睛一亮,惊赞道:“许兄竟然还有白盐!” 要知道曾舒槐近几日连饭都吃不恼,肚子里尽半都是野菜树皮,他都快忘记白盐是什么味道了。 “清明的嘴比较刁,她看起来什么都吃,但实际上不合胃口的食物,她只是装模作样的吃上个小口。” 将烤的流油的烧鸡翻个身,许知南继续道:“刘喜此举是造福了临安附近的流民,可却同时得罪了晋、延两国,如果我是那晋国小皇帝才不会管那些难民死活,将那几个粮仓全烧了才一了百了。现如今,这粮食还是留下了许多,足够临安城内的延军吃到来年开春了。” 许知南不知刘喜为何引流民去各个粮仓,但对于刘喜此举许知南还是心生敬意。 论迹不论心,无论他是有何谋划,但此举至少可以让这些流民多活些时日,算是救了那上万流民一命。 曾舒槐擦了擦嘴角的口水,他主动提出帮许知南烤鸡,边烤边说道:“我倒是觉得刘喜此举甚妙。他若是顺了晋军去烧粮,延军恼羞成怒定会追他至天涯海角也要取他性命,而晋军也未必有护他性命的想法。但他若是什么都不做,呵,恐怕当晚就没了性命。现如今,他放大批流民入城去抢粮,晋军也好,延军也好,现如今的关注重点都在那剩下的粮食上。” 对于难民来说,抢到的那些粮食就是他们的命,现在临安城内的延军群龙无首不说,又几经战斗早疲惫不堪,根本没有那个心力去抢难民手中的粮食。 更何况,现如今延军护住的粮食已经足够他们吃上数月,他们又何必引那众怒? “好了好了,烤好了!” 曾舒槐高高兴兴的将烤鸡举起来,也不管烫不烫,张开大嘴就准备对着鸡腿咬上一大口。 “嗯?” 烧鸡的鸡腿近在咫尺,曾舒槐都可以闻到烧鸡散发的烤香味,但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因为一只手摁在了他的脑袋上。 曾舒槐抬起脑袋,在许知南不善地目光中憨厚一笑,将烧鸡递到许知南面前,语气讨好道:“哈哈…许兄,我就是想帮你尝尝烫不烫嘴……” “那我还要谢谢你了?” 许知南接过烧鸡,先撕下一根鸡腿递向后面,蹲在许知南身后的清明伸出小手熟练的接过鸡腿,小口啃起来。 “这…哈哈……许兄,你我可是兄弟,什么谢不谢的,多见外啊。” 望着啃着鸡腿的清明,曾舒槐喉咙滚动,接连咽了两口唾沫,道:“不过许兄如果你非要感谢我的话,鸡屁股留给我,那个香一些。” “……” 许知南将烧鸡反手插在地上,有些无语道:“堂堂道家传人,连个鸡屁股都吃不起?” 曾舒槐原本伸手的动作一顿,他僵硬的笑了笑,“许兄,什么道家传人?我可是地地道道的临安人。” 山坡上,安静地能听到风吹落树叶的微微摩擦声以及清明啃着鸡腿时磨牙发出的咯咯声。 许知南脸上没有丝毫的笑意,狭长的眉目之间散发着冰冷的寒意,语气缓慢却字字清晰的说道:“佛道不得入南城。” 曾舒槐却依然保持着笑容,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道:“许兄,我只是来临安,并未有入南城的想法。而且,我此次前来也只是为寻人而来,顺便看上一看。” 一直未曾发言的清明扔掉啃完的鸡腿,双瞳漆黑如夜,声音平淡道:“想要看些什么?” 曾舒槐原本懒散的目光忽发变得凌厉起来,针锋相对道:“看看你。” 唰! 许知南出手迅速,手中的短匕如清风拂叶般流畅划过。 匕首轻松划过曾舒槐的脖子,但许知南脸上却未有任何欣喜之色,而是接着向另一处继续攻击。 唰唰!!! 只是眨眼之间,许知南便已接连出了三招。 “许兄,我真的没有敌意。” 空中出现数道残影,待寒光闪过之后,残影渐渐消失。 残影消散,许知南收招,双手背于身后,冷笑道:“不错嘛,有几分手段。” 许知南负于身后的双手微微颤抖。 刚才的几招,许知南已经用了八成力,但却未能伤到他分毫。 一是许知南实力未完全恢复,二是曾舒槐的招式极其诡异,让许知南一时间有些摸不清套路。 曾舒槐的模样发生微妙地变化,从原本面黄肌瘦的难民变成了一个束发俊俏的小道士,如同水中月一般他双脚悬浮于地面三丈之高,神色严肃道:“许知南,莫要得寸进尺,你可知吾乃全真圣子?” “装神弄鬼。” 许知南毫不在乎道:“是有如何?” 曾舒槐一本正经道:“许知南,你可知我全真有多少弟子?别以为你背靠南城便可高枕无忧……” “啊!” 话未说完,曾舒槐抱着眼睛痛呼起来,空中的虚影也如同石入水中月一般虚幻起来,“你无耻!搞偷袭!” 偷袭成功的清明在一击之后便退到附近的一棵树上,面无表情地望着捂着眼睛痛哭流涕的曾舒槐。 “我生气了!” 曾舒槐握着右眼,对着站在树上的清明骂道:“巫族人果然都卑鄙无耻!你们等着,看我的压箱底绝招!” 许知南如临大敌,他向后退了一步,来到清明所站的树前,暗中提起精神。 空中,捂着眼睛的曾舒槐忽然一分为二,继而又二分为四,待许知南反应过来时,已经有十六人同时从八个方向同时攻来。 “都是真的。” 清明的一句话打消了许知南用银针试探虚实的想法。 “都是真的?” 许知南语气惊诧,他还以为是什么障眼法。 顾不得上真假,许知南只能硬着头皮,拳脚相向。 几个回合下来,许知南身上的布衣被汗水打湿,虽然单个的分身并不强,但十六个分身一同从四面八方同时袭来,打的许知南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分身越压越紧,攻击也越来越密集,许知南咬牙,正准备舍命一博时,争取拼他的鱼死网破时,分身的攻击却逐渐慢了下来。 “嗯?” 察觉到分身的变化,许知南抓住漏洞,几招过后,便解决一个分身。 在匕首刺入分身的胸口后,分身“嘭”的一声爆炸,随后发出阵阵白烟。 许知南从未见过这般术法,慌忙闪避。 当一个分身爆炸之后,其他的分身接连开始爆炸,一阵阵白色烟雾就此散开。 “他走了。” 清明的声音从烟雾外传来,烟雾中的许知南这才稍稍放下心来,用手轻轻挥了挥,散开面前的烟雾。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远处,曾舒槐的声音传来,“哈哈哈哈,许兄,多谢款待。” “多谢款待?” 许知南有些不明所以。 清明指了指后方,许知南看去,原本插在地上的烧鸡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木棍。 “神经病,跑过来就为抢一只鸡吃?” 许知南没好气骂着,他不懂这货到底要干些什么。 但他有感觉,曾舒槐可以轻松的击败自己,他不明白曾舒槐这样接近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 若不是自己在抵着他额头的时候发现了异常,恐怕还以为他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逃难富家子弟。 清明望着曾舒槐远去的方向,嘴角扬起一丝讽意。 许知南转身时,清明便又变成了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许知南问道:“他来做什么?” 清明一如既往的摇着头。 许知南本想说些什么,但是话到了嘴巴,却变了,“在南城,我保你。” 清明双眸微微轻颤一下,道:“他们不会一直留着我的。” 许知南神情坚定,捏捏清明肉肉的小脸颊道:“朝堂有朝堂的律法,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他们来了南城,便得守南城的规矩。” 听了许知南的话,清明微微低头,眼睛盯着脚尖,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知南也没有继续多言,他转身收拾起烤鸡的工具,毕竟烤鸡被曾舒槐带走了,他与清明还没有吃饭,等下还得再抓一只。 刚刚收起好烧烤的工具,忽然,清明猛然抬起头,双目直直地望向许知南。 抱着工具的许知南不明白清明为何这般看自己,好奇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犹豫一下,清明道:“湖家村。” 湖家村? 许知南先是在心里念了一般,随即他发现这是木子然所在的地方! “清明,你知道了什么?是那憨货出什么事了吗!” 许知南有些焦急的抓着清明的肩膀,催问道:“那憨货现在没事吧?人还安全吗?” 清明缓缓闭上眼睛。 湖家村外的上游,几人居高临下的俯视湖边的那个小村庄。 其中一棱角分明,眉眼如峰的英武男子走上前一步,笑道:“听说这有一包治百病的女子神医,宛如华佗在世……” 第二十六章 曾是旧相识 英武男子向后轻轻摆摆手,吩咐道:“别跟着我了。” 众人面面相窥,其中一男子上前跪下道:“陛下,我等……” 不等他话说完,英武男子便出言打断,语气不容置疑,直接盖棺定论道:“你们在附近守候便可。” “是。” 众人无可奈何,只得应下。 此英武男子便是西晋新帝,杨恒。 湖家村。 临安虽降大雪,但他们以捕鱼为生,湖面结冰,反而趁机捕了不少鱼。 此时大雪已经停了,太阳也出了两日,地面上的积雪同样融化了不少。 湖家村的汉子去打鱼,妇人则带着孩子去赶往不远的山坡上,那里有一个小木屋。 有两个妇人抱着孩子刚从山坡上往家走,两人边走边聊。 “都多亏了木神医,不然啊,我们都要遭了殃。” “是啊,要不是木神医在这里,我家那娃与我家汉子怕是都没了。” 左边的妇人想起自己家汉子前些日子躺在床上咳出血的样子,现在还忍不住眼泪打着转,道:“我家那汉子年初上山摔了腿,腿还没有完全好,又染上了那该死的风寒,可真是遭了老罪了。当时我家汉子躺在床上痛苦的流出泪,要知道,他那时摔断了腿也只是闷哼了几声……幸亏啊,幸亏木神医在这里。” 农妇最爱占些小便宜,说些蜚语流言,但却不懂知恩图报的道理。 右边的妇人认真地点着头,道:“木神医不仅医术高超,还心地善良,最重要的是,木神医屁股大,准能生儿子。谁要是娶了她,可真是祖坟冒青烟喽。” 听着妇人的闲聊,杨恒嘴角不自觉上扬,眼中带着一丝笑意,他缓缓走上前,道:“你好,大姐,我想请问一下,木子然是居住在这里吗?” 妇人早就注意到了这个迎面走来的英俊男子,毕竟在他们村子里很少看见如此白净又高大的男子。 “啧啧啧,长得比姑娘还俏诶。” 对上杨恒的小脸,已生过俩娃的妇人不自觉的整了整额前的碎发,轻声细语道:“是的,在那边的小屋子里,你认识木神医啊?” 杨恒点点头,笑容如春风拂面,不由的让两位妇人失了神,道:“是啊,老朋友了。” 杨恒道完谢,便顺着那条踩出的雪路,向山坡走去。 虽杨恒已经走远,妇人还是忍不住偶尔回头去看,左边的妇人笑道:“人都走远喽~你个骚蹄子,怕不是又发了春?要不你追上去,把他带到你家那鸡棚里睡上一睡?” 右边的妇人可不忌讳这样荤话,口无遮拦道:“那人白白净净的,我可不舍得让他睡那脏兮兮的棚子,要睡,也得在我怀里哦!” “你家汉子可还没死哦,现在还真想男人来了?不过诶,这样白净的公子爷,怕是腰杆子不行,你这个老磨盘怕不是三天便把他榨干喽!” “哼!” 右边的妇人扭着屁股,步姿走的风情万种,道:“那我可舍不得诶~” 对于两位妇人的谈话,杨恒也只是一笑置之,其实他对于这种相间闲聊不仅不反感,反而有些喜欢。 只觉得他当初在南城时,有空没空便喜欢与许知南一起听邻里之间的闲话。 只是…… 杨恒轻叹道:“物是人非事事休。” 不多时,杨恒便来到小木屋前,此时的木子然正在熬药。 在木屋前有一个大锅,里面煮着草药,许多村民端着碗,昂着头,眼巴巴的盯着锅。 锅盖打开,药香四散,李四给排队的村民打着药。 “木神医,你这就收下吧,你救了我家娃儿的命,几个鸡蛋而已……” “李哥,你就替木神医收下吧,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多吃点补补身体。” 喝完药后,村民感恩戴德,有的递上去鸡蛋,有的递上去鱼,他们将自己平日里不舍得吃的东西全部一股脑的塞给了李四。 小心收下村民的谢礼,李四道:“胡二哥,芬姐,二爷……你们别给了,真的拿不下了。” 村民给的谢礼,木子然是不收的,不过李四会收下来,再偷偷让木子然熬一锅汤,送给那些孩子喝。 木子然不懂这些,但李四让她给村民煮一锅补身体的汤,她还是认真做了。 “憨货。” 木子然正蹲在地面上,手里捣鼓着瓶瓶罐罐,她正将一个瓶子放在鼻前,轻轻嗅着。 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木子然惊喜的转头,待看清楚来人模样,高兴道:“杨明!你怎么来了?” 与许知南一样,木子然也是更喜欢喊“杨明”这个名字。 听到杨明这个名字,杨恒一时间有些恍惚,记忆似乎也因这句话被拉扯至很近以前。 木子然仍身穿着大袍子,开心的要去找杨恒,可一只手挡在了她的前面,李四手臂微微发力,将木子然护在身后,望着缓缓走来的杨恒,目光警惕,问道:“小姐,这人是你的朋友?” 李四来南城的时间较晚,因此不认识杨恒。 木子然有些不理解为什么李四会拦着自己,扭头回答道:“是啊,杨明是我的好朋友。” 哪怕木子然承认杨明是他的朋友,但李四对于面前这个男子还是不放心,他有一种奇怪的预感,那就是杨恒这个人十分危险。 李四谨慎问道:“阁下也是南城人?” 杨恒笑笑,道:“曾经是。” “那不知阁下因为何事出了南城?今日来此又因何事?” “人总得回家嘛。” 杨恒缓缓向前走,步履从容,道:“至于来这里……自然是为了带这憨货走。” 杨恒越走越近,李四刚准备出声提醒,可未等他开口,杨恒便率先出手,一只手将李四推开。 李四心中大惊,杨恒只是轻描淡写地一推,竟将他防御的招式化解。 “你不能带小姐走!” 身形刚刚稳住,李四便如猎豹一般冲出,五指如钩。 “烦。” 杨恒的手更快,反手便将李四的双臂擒住,李四越挣扎便越痛苦。 “啊!!!” 李四怒吼一声,想要甩开杨恒的控制,但他越反抗反而越痛苦。 “杨明,你在干什么?快放开李哥!” 木子然不明白为什么忽然间李四与杨明会打起来,她焦急的拽着杨恒的衣袖。 李四满头大汗,但仍不忘大吼着,“小姐,快走!快去找少爷!” 咔。 只是一拉一推之间,李四的双臂便如柳条一般无力的垂下去。 李四不服气的撑着身体,刚想要站起来,杨恒的一手刀便打在了他的后颈处。 李四眼前一黑,软软地倒在地上,目睹一切的木子然大惊,“李哥!” 杨恒伸出手扶着木子然的胳膊,道:“我只是打晕了他,双臂也只是脱臼而已,放心,他不会有什么事的。” 木子然甩开杨恒的胳膊,对着杨恒发火道:“杨明,你为什么要打晕李哥!” 杨恒被甩开的胳膊滞在空中,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僵硬,问道:“憨货,如果是许知南打晕他,你会怪罪许知南吗?” 木子然头也不抬的回答:“不会!” “为什么?” “因为……他是许许!” 杨恒不由露出苦笑,自己在她心里果然还是比不上许知南。 不对,应该是没人能比得上。 站在木子然的身后,杨恒轻声道:“憨货,跟我走吧。” “不去!我哪里都不去!” “我在家里那边有同乡生了病,是一种从未见过的病,憨货,你得帮帮我,我们可是……朋友啊。” 杨恒对木子然自然也十分了解,继续编道:“我还替你寻了许多医师与医书,有些医师的医术很厉害。” “那……行!” 木子然回过头,愤愤的瞪了杨恒一眼,道:“但你等下等李哥醒了,得给李哥道歉!” 听到木子然答应,杨恒大喜过望,语气温柔道:“好。” 至于用什么办法,让李四不再阻拦自己……杨恒缓缓眯起眼睛。 接着,木子然语气理所当然地说着,“对了,我还要跟许许说一声,许许同意我才能去。” “唉。” 杨恒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憨货,这件事怕是不能和他说。” 木子然停下手中的动作,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抬头问道:“杨明,你和许许吵架了?” 在木子然的记忆力,杨恒与许知南一直关系很好,不过他们两人在小的时候也吵过一次架,因为那次的别扭,两人好几天都没有理会对方。 杨恒也想到了小时候的事,不由的为自己小时候的幼稚感到好笑,伸出一只手想要将木子然脸前的碎发整理一下,“不是吵架,是……打架了。” “你们怎么会打架嘞?你没有欺负许许吧,你要是欺负许许,我可是会揍你的。” 木子然皱起眉头,精致的小鼻子微微褶皱,避开杨恒的手。 杨恒的手僵在半空中,不解问道:“因为我和许知南打架了?” 木子然轻轻摇头,她认真地盯着杨恒,随后将脑袋靠近,又用了吸了吸鼻子,这才确定下来。 杨恒不理解木子然在做什么,木子然捏着自己的鼻子,道:“你身上有股很难闻的味道,就像……” 木子然猛然指向远方小村庄里走动的村民,道:“就像他们之间吐的血一样!” 这时候,李四呻吟一声,随后缓缓醒来。 杨恒见状,也不准备浪费时间,因为他劝不动木子然,不可能让她跟着自己乖乖离开。 “憨货,别怪我。” 杨恒伸出一只手,对着毫无防备的木子然后颈砸了下去。 嗖!!! 一把长剑飞射过来,让杨恒不得不收回手。 杨恒抬头望向木屋上方,如老友相逢一般,笑道:“好久不见啊。” 匆匆赶来的许知南面如冰霜,并没有搭理杨恒,他从木屋上一跃而下,径直来到木子然身边。 意识已经逐渐清醒的李四见到许知南,急忙道:“少爷,他说是小姐的朋友,但……” 许知南望着面带笑容的杨恒却面无表情,淡淡说出一句话,定论了两人的关系。 “曾是旧相识。” 第二十七章 交易 “旧相识……” 杨恒轻轻念叨,似有些缅怀当年光景。 “许许!” 木子然在见到许知南后,十分惊喜,而许知南却并未多搭理木子然,他连都未转,背对着木子然,道:“子然姐,你先入屋替我配几副治疗刀伤与调息内气的药,我与杨…明,有些事需要聊。” 木子然感觉有哪里不对,她用手轻轻拉一下许知南的衣角,道:“许许,你是不是和杨明…闹别扭了?杨明刚才说,你们俩人还打架了。” 许知南转过身,露出一个自然的笑容,“憨货!你也不想想,杨明哪次和我打架赢过?我与杨明在外面耍会,等下回来吃晚饭。” 杨恒也如小时候一般,装模作样的撸起袖子,一副地痞流氓的样子,咋咋呼呼道:“憨货!你看这次到底谁赢!许知南不耍阴招,我打他八个!” 见到熟悉的场景,木子然叉着腰,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你们两个出去耍可以,但晚上回来得赶在开饭前,不然我就告诉婆……” 身旁没有婆婆,于是木子然换了站在身后的李哥,道:“我就告诉李哥,让他打你们屁股!” 两人看过去,李四只能勉强挤出一个看起来不太开心的笑容。 姑奶奶,他们两个的屁股我可是真的打不了啊。 “走吧,杨明。” 在转身那一刻,许知南便收起来了脸上的笑容,神情冷漠。 反观杨恒却是一直保持着淡淡地微笑,不急不慢的跟在许知南身后,向山上缓缓走去。 杨恒脚踩着未完全融化的积雪,眼神中透露出一抹厌恶之色,“这雪同阳光一般讨厌,看起来圣洁无比,但里面却脏的很。” 说完,杨恒用脚轻轻踩了踩,原本洁白无瑕的雪上多出了一个脏兮兮的脚印,他这才满意笑道:“这样顺眼多了。” 许知南背对着杨恒,沉默着向远处走去,只是随着距离的增加,许知南身上的杀意也越来越明显。 杨恒却仿若什么都不知道一般,也不管许知南有没有在听,继续自顾自的说着,“这太阳也是一样,说是普照大地,但其实只照面向他的那一面,至于背面,该黑还是黑。” 走了足够远,许知南停下脚步,等待着在后面慢拖拖闲言碎语的杨恒。 杨恒在距离许知南五米远的距离停下,他并没有去看满身杀意、咬牙切齿的许知南,而是微微歪头,望着下山的太阳,道:“不过值得开心的是,太阳即将下山。” “你……该死!” 许知南可没功夫听杨恒在絮叨些什么,在怒吼一声之后,他愤然出手,招招皆是杀人技。 面对许知南暴雨般的攻击,杨恒却显得很是轻松,应对自如。 许知南阴招不断,暗器、下毒、偷袭等无所不有,但却被杨恒一一化解。 又是一招落空,杨恒反手一拳,打在许知南身上。 而许知南也趁势倒下,就在许知南倒地的一瞬间,杨恒身后一道黑影窜出。 清明手里握着一把匕首,瞄准着杨恒的脖子。 “好久不见啊,清明。” 杨恒微微侧身便躲过了清明的突袭,他伸出想要抓住清明,可在他的手握住清明手腕的一瞬间,清明便如泥鳅一般滑了出去。 清明脱身的那一刻,原本倒下的许知南丢出两枚毒镖已经来到杨恒的眼前。 杨恒后退半步,未等他有下一步动作,清明与许知南便又一左一右的再次袭来。 这一刹那,杨恒终于露出认真地神色,他先冲向清明所在的位置,连出数拳,打飞清明。 等到清明被击退,他又调整身体,全力应对阴招百出的许知南。 嗒! 杨恒由拳化掌,右臂骤然发力快如闪电打在许知南腹部,随后,许知南便如一块落石一般向山下滚去。 嗖嗖嗖! 许知南在滚落的时候也不忘皆助草木的遮掩丢出数枚银针。 啪! 在滚倒一棵树的时候,许知南双臂伸出,双掌打在树上,比成年汉子腰还宽的大树应声折断,而许知南也借力调整好身子。 可此时的许知南却已经找不到了杨恒的身影,他,消失了! “以前就和你说过,那些皆是小道。” 杨恒站在许知南身后,一只手死死摁住许知南的后脑勺,然后猛然发力。 咚!!! 许知南的脑袋被狠狠的砸向地面,许知南顿时头晕眼花,他的鼻骨也应声而碎。 杨恒摁住许知南,让他动弹不得,犹如一个老大哥教育后辈一般,道:“你总爱学这些小聪明,小花招,多学没错,但杂学便就误了。” “你……死……” 许知南含糊不清地说了一些话,但杨恒只听到了这两个字。 对于许知南说的话,杨恒也不是特别在意,他也能大致猜到许知南现在想说些什么。 杨恒用力压了压许知南,让许知南不能再发出声音,这才继续教育道:“知南啊,你可曾听过哪个大宗师是偷来的?摸来的?偷偷摸摸,难成气候!你的武道天赋并不差,只是耐心差了点。” 身后的树叶落下,杨恒刚移过去目光,清明却从另一个方向窜了出来。 清明手中的匕首转动,杨恒没办法在控制许知南行动的同时躲闪清明的攻击,只能无奈松开许知南。 杨恒对于清明刚才的声东击西很是赞许,道:“这招不错,不过……下次我可不会上当了。” 许知南这时候才得以脱离控制,他从地面猛然抬起头,脸上的血水顺着脸颊流下。 “陛下!” 唰唰唰!!! 几道人影落下,这些人包围住许知南与清明两人,做出攻击的姿态。 许知南大口喘着气,同时观察着周围的人,一颗心渐渐向下深。 他与清明合力,也许还有对付杨恒的机会,但面对这么多人,而且其实完全不缺小宗师之境的武者。 就如今情况来看,两人根本毫无胜算。 杨恒露出猫捉老鼠般戏谑的眼神,道:“不打了?” 许知南擦了擦脸上的血水,原本愤怒的眼神逐渐变得平淡,缓缓道:“你若是敢动憨货,我一定会让婆婆杀了你的,碎尸万段。” “哦?这便开始哭爷爷叫奶奶,搬出背景了?” “我输了,我承认。” 此时的许知南显得异常冷静,因为这个时候不是他意气用事的时候,他不能因为自己的冲动而害死木子然与清明。 而此时许知南能想到的,让杨恒忌惮的只有婆婆。 “这可不像你以前的脾气。” “输了输了,没什么不能认的。” 许知南也没了动手的想法,再打下去也只能自取其辱,“至于哭爷爷叫奶奶这件事,我也没什么办法,丢人是丢人了些,但有用就好。你想杀我坑害雁王这个如意算盘已经算落空了,丰城境内这么多山,你不可能封住山,所以婆婆迟早会知道此事。虽然我恨不得将你的头扭掉,但咱们可以做个交易,你让清明带憨货离开,我可以当你的人质。” “哈哈哈……” 杨恒笑了笑,道:“知南,你难道忘了我也在南城待了这么多年?婆婆可不是被动的人,拿你当人质,真的有用吗?即便有用,可我真的留的住你吗?虽然不知道你是如何一次又一次活下来的,但咱们应该都一样得到了传承。” 杨恒用眼睛扫了扫清明与许知南,意思不言而喻,“至于做交易这个想法,我觉得可行,但你说的交易肯定行不通,倒不如这样,你说服婆婆带着南城人加入我晋国。” 许知南不由嘴角挂起冷笑,笑杨恒痴人说梦。 真以为南城是自己说的算? 杨恒并没有笑,反而神色异常认真,他对着许知南道:“知南,我知道此时晋国腐败破落,但只要假我十年时间,我定能还晋国百姓一个强大的国家。在以前我曾问过你,想要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国家,现在的晋国不是你想要生活的国家,难道如今的延国便是吗?” “延国高喊着‘海纳百川’,但实际上做的事却又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是汉人,可以心安理得的生活下去,但婆婆呢?清明呢?桃花巷里的人呢?如果真如儒家所说的那般高尚,婆婆又何须带领族人退居南城?” “你想要一个容纳各族的国家,为什么不能和我一同创建这个国家呢?延军屠城之事,你难道还没有看清楚吗?别说是异族,即便是同为汉族的晋民,他们都不曾善待。身居高位者,又怎么会在乎这些人的性命?” 许知南想起近些日子临安百姓的惨状,心中不由的再次升起火来,他强忍着怒意,骂道:“你他娘的倒是有脸说,此次灾害还不是由你而起!你说延军不曾善待晋国百姓性命,你身为晋国皇帝,不仅不曾善待他们,反而还引起灾害,你他妈的与畜生有什么区别?!” 听着两人的交谈,周围的护卫虽然表面上看不出神色变化,但心中却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此次灾害竟是陛下所引? 难怪陛下能准确的预言丰城与临安大灾将至。 “丰城毁了还可以再建,人口没了还可以再生,只要我晋国还在,那现在的一切牺牲皆是值得……” 对于许知南的质问与辱骂,杨恒语气平淡,仿若死去的不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而是棋盘上一颗丢掉的棋子一般。 “去你妈的!母丢子、儿食父、白发人送黑发人……” 忍不住的许知南直接打断杨恒的话,咬牙切齿的吼骂道:“你可知,因你的原因,此次临安死了多少无辜百姓?” “牺牲?你他娘的怎么不去牺牲!!!” 第二十八章 看得远 已然被愤怒冲昏头脑的许知南主动冲上前,右手握拳,向前狠狠打出。 杨恒不躲不避,同样扎好马步,一拳打了回去。 咚!! 拳拳相碰,气机向四周外泄,掀起层层雪圈。 一拳未分出胜负,两人微微调整身姿,便又打出第二拳。 又是一拳之后,两人各退三步,同样弯腰大口喘着气。 “痛快!” 杨恒甩了甩酸痛的手臂,大笑道:“好久没有这么酣畅淋漓的好好打一场拳了。知南,你在拳法上面可要比其他有悟性多了。” 许知南只是大口喘着气,并不想搭理杨恒。 同时,许知南对杨恒的评价又高了几分,在以前,许知南唯一能赢杨恒的地方除了轻功便是拳法。 而如今,杨恒的拳法竟然也与自己不相上下。 杨恒并没有与许知南一直打下去的想法,他又向后轻轻退了半步,两个守卫便来到了他的前方,拦阻在许知南与他的中间。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杨恒问道:“我刚才说了这么多,你考虑的如何?你我联手,就算不能覆灭延国,但至少也能让他脱层皮。” 许知南道:“你做梦。” 听到许知南的话,杨恒笑了笑,道:“知南,我两相识这么多年,我岂会不了解你的性格?这话,可不是和你说的。” 不是和我说的? 顺着杨恒的目光寻去,许知南扭头望向一直在自己身后站着的清明,恍然大悟。 一时间,许知南也有些紧张起来。 因为他知道,向延国复仇,一直是清明心中的一根刺。 “清明,只要你愿意出现,一呼百应,僚族与我晋国合力,对付现在这个外强中干的延国,完全有能力从延国手中撕下一块肉。” 杨恒缓缓劝说着。 清明只是安安静静的望着杨恒,一言不发。 许知南心里有些着急,道:“清明……” 可许知南却又不知从何劝起,那时的清明虽小,但未必不记事。 更何况,他的父母皆死于延军。 注意到许知南的目光,清明扭头看去,两人对视。 清明那双黑白分明的双眼仍是看不到任何的情绪波动。 有时候,许知南觉得清明不像一个凡人,而是跌下凡尘的仙人,没有七情六欲。 她不会被人感动,也不会感动别人,她像一个木偶一般做她认为应该做的事情。 “考虑的如何?清明。只要你同意,我可以让僚族人全迁入我国国都,只要我晋国存在一天,便护僚族一天。” “陛下,这……” “朕意已决。” 一位护卫刚想开口劝说,杨恒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那名护卫便不敢再多言。 僚族人全迁晋国国都,杨恒开的条件可谓是极其丰厚。 要知道,因老皇帝昏庸,如今晋国国都几乎被各大世家官爵所占。 想让他们乖乖让出地方,无异于虎口夺食。 “我拒绝。” 清明淡淡道。 “什么?” 众人皆以为自己听错了,甚至连许知南都错愕了几秒。 清明没有打算说第二遍,她仍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杨恒脸上的笑容有些僵,在略微调整一下之后,他再次开口道:“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清明没有理杨恒,她甚至都没有去看杨恒,因为她的目光停留在许知南身上。 杨恒给她那些自认为丰厚的承诺,她其实根本不在乎。 所以她没有回答任何话的打算,之所以拒绝,是拒绝给许知南听。 对于不熟的人,她根本不想理会。 “那好吧。” 杨恒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他轻轻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戒,道:“既如此,那我只能做最坏的打算了。” 摩挲戒指是杨恒动了杀心前的小动作,察觉到这一点许知南压低声音,道:“清明,老规矩,你先跑,记得替我收尸。” 现在的许知南只能寄希望于杨恒不知自己的传承之力。 “都杀了吧。” 杨恒轻轻抬手,转身想要离去,周围的人收到命令,纷纷准备动手。 这时,清明忽然开口道:“慢着。” 杨恒脚步停下,“想清楚了?” 清明道:“放我们走。” “哈哈哈哈哈……” 杨恒有些被气笑,他转过身,原本英武的面容上多了一丝怒意,反问道:“你凭什么同我提要求?” “因为你想活下去。” 清明语气平静如水。 杨恒脸上露出不解的神色,讥讽道:“你得了那失心疯不成?你凭什么能杀我?” 杨恒不屑的目光从许知南与清明的身上扫过去,问道:“凭你,还是凭他?” 清明淡淡的抬起眼眸,“凭,仙阁。” 杨恒的动作微微僵硬。 仙阁,延国境内的一个拥有超凡地位的组织。 仙阁的成员极少,但皆非等闲之辈。 据传言仙阁不问朝堂事,不管江湖人,他们只斩妖除魔,平天地祸事。 传说,五百年前,儒家大能斩断仙凡之路,导致人间灵气渐失,于是人间修士与妖再无成仙的机会。 秦之所以能大一统中原,横扫六国,便是因为天下人,皆是肉体凡胎。 而仙阁则是在三百年前成立,人间剩余的修行者为了防止妖物作乱,危害人间。 清风吹过,树上剩余的积雪落下。 树下,杨恒肩头落雪仍浑然不知。 杨恒摩挲拇指戒指的速度变快,过了半晌,他才缓缓停下,问道:“你是如何知道?” 清明不语。 杨恒自嘲地笑了笑,“是我蠢了,异族传承之力本就是隐秘,怎可告知他人。” 一旁的许知南,正在快速思考着两人的谈话。 异族传承? 那自己身为汉人,又怎么会有异族传承? 婆婆乃是僰族人,又发生了什么,她才会退居南城? 并且…… 杏花巷,仿若不是自己想的那般皆是武者…… 许知南不敢继续向下想去,因为在他的想法里,婆婆一直是一位慈祥的人,是一位厌倦纷争,只想安稳退居生活在一方的隐士。 可如果真是这样,她杏花巷里为什么又有如此之多的…… 杨恒拍拍手,道:“你们让开,让他们走。” “陛下,她有可能只是碰巧猜到。” “让开。” 杨恒再次重复一遍,众人颇不甘心的让开。 许知南警惕地从他们让出的道走出,道:“我会跟憨货说,你今晚不去吃饭了。” 杨恒点点头。 停下脚步,许知南注视杨恒,杨恒不解地露出笑容,问道:“有什么想说的?” “你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杀了憨货?” 每个异族传承者都拥有奇怪的力量,这些力量非正常武者所能做到的,某种意义上称为妖术仙法也不为过。 杨恒道:“我没有把握杀了她,毕竟我不知道她在医术上面的造就是天赋,还是传承。” 许知南转身离去,没有说什么威胁的话,没有意义。 想杀人,找机会杀了便是,没必要在嘴上喊着“我要杀你”之类的话语。 两人的背影渐行渐远。 “陛下,我们为什么不将他们两个全留在这里?” “留不住的。” 杨恒似乎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相反,此刻的他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可……” 身旁的侍卫有些奇怪,但他见杨恒的心情并不差,于是继续问道:“这样一来,我们此行一无所获。” 杨恒笑了笑,道:“此行可是满满的收获。” “哈哈哈哈……” 杨恒爽朗的笑声响彻在林间,众人不知所以。 下山的路上。 许知南走在前面,清明一如既往地不急不慢的跟在他的身后,落后两步的距离。 忍了好一会,见清明还是什么都不准备解释,他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是如何知道仙阁人来了的?” 清明用脚尖轻轻一铲,一抹白雪飞起,“雪。” “九月飞雪,实属异常。” 许知南之所以没想到传承者,一是,因为传承者极其稀有,且需特殊血脉才能继承,二是,他从未想过有人竟可以拥有改天换地之力。 “这么看来,这场大雪也不止是拖住晋军的行程,绝了他们趁丰城与临安动乱大军进攻的想法,还影响了瘟疫的传播,不然瘟疫一直传下去,说不定中原都因此大乱。” 延国军队兵分三路,北上、东征、南下,同时出兵三国,如果此时瘟疫传到中原,就相当于后仓库着了火。 “中原提供不了粮食,延国国内也被瘟疫困扰,那这三支大军可真就成了无水之萍。这样一来,延国真可能因此覆灭……” 虽说杨恒的计策有些灭绝人性,但从他的角度来看,未必不是一条好计谋。 许知南忽然停下脚步,原本发呆的清明一脑袋撞在许知南后背上面,许知南轻轻弹了一下清明的额头,清明茫然地看向许知南,不明白他要干什么。 “想什么呢?” 清明不回答。 望着不说话的清明,许知南无奈的磨磨牙,心里不停的安慰自己,“自己捡的,自己捡的,我不气,我不气。” 调整好心态,许知南问道:“能不能告诉我,你的传承之力是什么?” 清明犹豫一下,轻声道:“看得远。” “真的?” 许知南狐疑问道:“你没有骗我吧?” “也听的远。” “有多远?” “……” “你有这能力为什么不早说!” 许知南有些生气的扯了扯清明的脸蛋,“看得见丰城吗?” 清明闭上眼睛,过了半晌之后,她缓缓睁开双眼,又对许知南轻轻摇了摇头,“看不到。” 第二十九章 儒家学问 返回小木屋的路上。 远远便可望见小木屋上升起的袅袅炊烟,用力吸了吸鼻子,许知南只觉得腹中饥饿。 “公子,你……” 李四早就在山坡上等候,神色焦急,不时地来回踱步,等到他见到许知南的那一刻他才微微松口气。 “放心吧,李哥,已经没事了。” 许知南风轻云淡地冲李四一笑,只是脸上留下的伤口让他看上去不如他说的那般轻松。 李四犹豫一下,道:“公子,我等不如早些返回南山,丰城乃是兵家必争之地,延军与晋军都不可能放弃这里。如今丰城境内局势变幻莫测,继续留在此处,即便公子聪慧,恐怕也多麻烦。” “聪慧?” 许知南自嘲地笑笑,道:“李哥此话说的太过委婉了,我若真的聪慧,又怎会一次一次入局?说是愚笨还差不多。” 李四道:“公子不易妄自菲薄。” “哪里是妄自菲薄啊。” 自己来这都“死”两次了。 许知南唏嘘道:“初入江湖,便觉得江湖险恶,长得妖娆妩媚的漂亮女子不能信、看起来憨厚老实的汉子不能信、行将就木的老人不能信……这都是一次次被坑骗后,我自己悟出来的。” “但入了江湖,只要多提起几个心眼便可,江湖人贪图的不外乎是钱财等物,再狠上一些的,还想谋你的命。只要时时刻刻记得护住自己的小命,那便不会多有损失。” “可我现在才发现,比起杀人见血的江湖,杀人不见血的刀子才更可怕。他们都不敢欺负婆婆,又想要拉婆婆下水,所以,自然便打起来了我这个好孙儿的注意。” 许知南用力揉了揉自己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这些日子他已经有些心力交瘁。 正如许知南自己所说,他并不是聪慧的,相反,比起杨恒这样的人,无论是武道还是谋略上,他都不如。 行走江湖的老练也好,武技的行云流水也罢,都是他经过一次次挫败之后才学习成长的。 他并非天之骄子。 比起杨恒,他唯一幸运的是,婆婆认了他这个孙儿。 “姜叔,我是不是太笨了些?” 许知南有些垂头丧气。 姜叔? 李四瞪大眼睛,他还以为许知南方才的话说说给他听的。 “小南,你不是笨了些,而是太过善良。” 山林之中,一强壮汉子走出。 望着走出的汉子,李四只觉得眼熟,细细想来,此人好像叫姜轲,是杏花巷里的屠夫,还有一女儿。 李四虽住南城,但却没资格进杏花巷,也只有平日里杏花巷里的人出去,他们才有机会碰见。 只是,姜轲为何会出南城? 要知道,杏花巷里的人,大多数都不能轻易出南城。 姜轲走进,笑呵呵地搂着许知南的肩膀,打趣道:“怎么?要哭鼻子了?” 许知南没好气道:“我从八岁就不哭鼻子了。” 姜轲哈哈笑着,露出一副酒鬼的样子,流着口水,搓着手,“快,知南,带我去找点酒喝。” 许知南道:“姜叔,我现在还伤心呢。” “有什么好伤心的?我都来这了,你还有伤心锤子?我来了,现在你可以随便欺软怕硬,欺男霸女了。” “……” 许知南同姜轲一同返回木子然的小木屋里,许知南随便编了个理由给木子然解释了下杨恒不来的原因。 木子然见到姜轲,亲切的喊了声,“姜叔。” “子然,都说女大十八变,但你一点都没有变,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看啊。” 姜轲对着木子然豪迈一笑,随后毫不见外的搬个凳子坐下,冲着许知南拍着桌子嚷嚷道:“酒呢?酒呢?怎么没有酒!” 姜轲自然不会让木子然去打酒,于是他睁大眼睛瞪着许知南。 “我受伤了。” 许知南懒得去打酒,看了眼身旁的清明。 清明也不去想去,全当没看见,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 几人面面相窥,愣是没一个人动。 最后,众人的目光落在李四身上。 李四:“……” 好好好,就我是外人是吧? 在一众大佬的注视下,李四只好揽下打酒的琐事,“我去村中打些酒来。” 李四走后,许知南开口问道:“姜叔,婆婆让你来是带我回去的?” 姜轲摇摇头。 “那婆婆有没有对我说些什么?” “这倒是有。” 许知南神色黯然,道:“我这次给南城给婆婆惹了很多麻烦。” “此事不怪你,也不如你想的这么简单。杨恒那小子虽然鬼点子多了些,但单凭他不可能这么快便控制晋国大军。” 姜轲摆弄着手里的空杯,语气不满道:“那些人到真不是东西,不敢惹老的,便欺负小的。” 啪! 姜轲将杯子反压在桌子上,道:“婆婆让我告诉你一句话。” “姜叔请说。” 许知南神色恭敬,竖起耳朵,认真听着。 姜轲眼中充满杀意,霸气道:“婆婆说,你的家里也不是没有长辈,想做什么,就放开手去做,这天塌不下来,塌下来了,有婆婆给你顶着!” 许知南仍沉默不语。 姜轲继续道:“不用想太多,有时候可以把问题想的简单些,想一想他们身后的人想要什么,我们手中有什么。” “晋国也好,延国也好,又或者是杨恒,或那雁王,甚至那延皇,皆有所图。” “你要明白一件事,南城隔绝的从来不是平民百姓,而是中原大地与西南山脉,杏花巷代表的也不只是南城,还有那南城后面的十几族族人。” 许知南认真想了片刻,而后轻轻道:“知南知晓了。” 姜轲点点头,不再多言。 有些事,得靠自己慢慢想。 过了半晌,李四从村里打了酒来,村子里的人本就受木子然恩惠,于是李四不仅带回了酒,还有一些下酒的食物。 姜轲素爱饮酒,只是在家中女儿不太喜欢,而姜轲一直视闺女为心头肉,于是即便在家能饮酒也不够尽兴。 酒喝了,话也多了。 姜轲在痛饮一杯后,问道:“接下来,作何打算?” 许知南想了片刻,道:“敢问姜叔,修为如何?” “你想杀人?来,把这杯酒满上,延皇那个狗肉的我都替你宰了!” 姜轲提起酒壶就要给许知南满上,许知南连忙接过,道:“姜叔,这咋能让你给我倒酒,怎么也得是小子给你倒酒不是?” 许知南给自己倒满,一口饮尽,湖家村村民酿的酒并不算烈,所以喝起来也没有辣嗓感。 “姜叔能帮我直接宰了杨恒那混蛋吗?” 姜轲摇摇头,直白道:“有机会能杀,但我没活够。” 许知南翻个白眼,“那姜叔你说的这么豪气。” 这种淡酒,姜轲喝的也不够尽兴,于是他轻轻放下酒杯道:“知道汉王一统中原后,在位四十多年来兢兢业业,疆土不断扩大,但却从未踏入西南之地吗?” 许知南想了一会总结道:“西南多山,土地贫乏,百姓人少。” 自古中原大地才是各国窥探之地,因为中原气候最佳,又有肥沃的土地,无论是文化还是经济,都以中原大地最为繁荣。 “那你知道西南地区为何长期处于纷乱,而不能像中原地区大一统吗?” “这……” “因为中原经历多次战争,而各国战争之后,各国百姓不断结合,文化不停交融,长久以往,形成了统一的思想。中原有佛道儒三家,读书人信奉儒学,以孔孟为尊,无论朝代如何更替,儒家始终是凝聚读书人的那根线,而聚起了天下读书人的心,便凝聚起了百姓的心。” 话至此,姜轲觉得有些口干,端起酒坛子大口饮酒。 咕嘟咕嘟。 姜轲昂头大口喝着,喝完之后道:“这酒跟水一样,喝起来真是不够过瘾。” 坐在对面的许知南没有在意酒的浓淡,而是在心中将西南山区与中原进行比较。 许知南还未得出结论,原本安静的清明这时候开口道:“中原人非佛即道,虽有三教九流之说,但所信仰的其实殊途同归。而西南各族,其实信仰却差别甚大,各族之间因信仰不同,所以时常发生矛盾,甚至各族之间已有血海深仇。” “大致上,是如此。” 姜轲本就非汉族,又久在此处生活,补充道:“因土地稀缺的原因,所以各族人的人数并不多,而各族之间打了起来,即便是血战,输了也不会绝后,一般来说,妇人早就带着孩童逃到其他深山老林了。此边山脉陡峭峻险不说,还有各种毒物,所以胜利的一方也不会深追,去一方为探索的地方,白白浪费族人性命。” “一族未绝,留下的孩童记住了族中的人死去的原因,世仇的种子也因此播下。因此别说侵入中原,各族之间不打的头破血流便已经算好的了。” “丰城是晋国的天险,守住丰城便绝了延国从北大军入晋的道路。婆婆也相当于那个守城者,只不过婆婆守的是南城,护的西南各族。” 许知南默然。 也难怪婆婆久居南城,而不返回僰族。 “小南,你身为汉人,信奉儒学,这很正常。儒学博大精深,其中不乏有治国治世的大学问,但你要记住,当皇帝的可不是孔子孟子。” 姜轲留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他觉得此酒无味,也没有了饮酒的心思,最终拍拍许知南的肩膀,笑道:“喝了酒,多说了些胡话,当不得真。” 第三十章 地利不如人和 翌日,凌晨。 “公子,晋军出发了,直奔丰城!” 李四急急慌慌地推开门,禀告道:“或者说,昨晚就已经出发了,现在晋军距丰城不过一山之隔!” 这么急? 许知南还未完全从睡梦中醒来,昨晚是他近些日子里睡得最舒服的一晚,有了姜轲在身边,他也安心了许多。 先用水洗了把脸,许知南缓缓道:“李哥别急,先吃点东西。” 李四不明白许知南为何仍如此气定神闲,焦急道:“公子,晋延即将在丰城开战,到时候战乱四起,还需早做打算啊。” 许知南不急不躁道:“两军交战,数十万人厮杀,我去了也不能改变什么。至于自保之事,有了姜叔在此,我等也不必担心。所以说,要说如今丰城境内最悠然自得的,便是我等,不用扯入两军战事,还不用担心生命问题。” 小宗师也好,大宗师也罢,江湖武者武艺再高,终究不是神仙,在面对成千上万的大军时,也只能避其锋芒。 一旁听着的姜轲嗤笑道:“南小子,你算盘打得挺好,不跑不躲,守株待兔是吧?我告诉你啊,我虽然答应了婆婆保你性命,但要是杨恒那小子真带大军过来,我可就丢下你先跑了。” “哈哈哈,姜叔,这哪能啊。” 许知南死皮赖脸的凑到姜轲身边,道:“放心吧,姜叔,但凡有超过百人的军队过来,清明这小妮子都能提前察觉到,到时候咱就跑呗。” 姜轲狐疑地看了一眼清明,“当真?” “比真金还真。” 许知南冲姜轲眨眨眼道:“咱守株待兔就好嘞。” 又过了半日。 许知南没等到兔子,反而等来了一群流民。 数十人跌跌撞撞地向湖边村赶来,这些人脚步虚晃,边走边咳嗽着,神色萎靡。 “滚!别过来,再来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别来这边!” “你们这群肺痨鬼,滚远点嘞!” 湖边村里的汉子们遮掩住口鼻,自发的拿着锄头,竹竿,驱赶着外来的流民。 他们并不欢迎外来的人,尤其是流民,生着病的流民。 “神医!” “神医在那边!” “就在那个小木屋里。” 流民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这群流民掉转方向,向木屋的方向赶来。 “李哥,看清楚刚刚指方向的那个人没有?” 李四点点头,“看清楚了。” “你先安置好这群流民,等下将人抓给我。” “那……如果有流民闹事怎么办?” 李四觉得这群人能找到这里,幕后肯定是有人指使。 “杀了便是。” 许知南冷笑道:“帮他们治病,还想着闹事,真把我当那乐山大佛了?” 流民争先恐后的跑了过来,一股脑的向屋内涌去,在知晓木子然是那个神医后,全部围住木子然。 眼见场面快要失控,许知南呵斥道:“先来后到,我不管你们谁病重谁病轻,全部给我来到这边排队。” “神医,神医,快帮我看看,我感觉胸口闷死了,昨天还咳出了血。” “老家伙,滚一边去。” 青壮年推开身边的老人,自己挤上前,抓着木子然的胳膊道:“神医,我是河匀县的张家张达,你先帮我看!” “你……松开!” 木子然挣脱张达的手,有些紧张的退后两步,“你别靠这么近。” 木子然白嫩的手臂上被捏出红色的手印。 张达忽然暴怒,他神色癫狂的扑了上去,怒道:“你必须先给我治病,那群贱民,死就死了!” 唰! 寒光闪过。 张达发现眼前忽然出现一个高大的男子,他被眼前的男子吓了一跳,刚想发声呵斥,却从嘴里吐出一口口鲜血。 周围人纷纷远离,眼神中带着惊恐之色。 张达此时也意识到不对,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只觉得一股温热的液体正不断的往外流。 “杀人了!” 一个贼眉鼠眼的年轻人高声喊着。 不过,他喊完之后,却发现周围的人自动远离了他,并主动给他留出一个通道。 通道的另一头站着手拿匕首的许知南。 贼眉鼠眼的年轻人有点傻眼,他发现周围的流民,竟然没有一点同情心,别说引起纷乱了,连呼喊声都没几句。 “理解不了吗?” 许知南一眼便看出了他的想法,冷笑道:“你之所以不理解,是因为你没有见过乡间易子而食的画面,他们现在在乎的只有自己的性命,别说让他们救人,他们连喊上两句都嫌浪费力气。” “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许知南戏谑的望着他。 短暂的对视之后,贼眉鼠眼的年轻人忽然冲怀中掏出一把匕首,他并没有冲向许知南,而是晃动匕首,想着相反的方向跑。 在他掏出匕首的那一瞬间,人群再次喧嚣起来,难民纷纷向四周躲避,原来这个手持凶器的年轻人。 嗒! 人群之中一个精壮汉子冲出,他反手夺去此人手中的匕首,并将这个年轻人按在地上,李四问道:“公子,这个人如何处理?” 许知南道:“先别把人弄死,问一下底细。” “明白。” 李四犹如推着死狗一般,拖着此人离去。 许知南手指微动,锋利的匕首在指尖旋转,此时他手中的刀宛如一件艺术品。 匕首入鞘,许知南微微歪头,望向流民们,此时的流民已经整整齐齐地排成两行,井然有序。 “早这样不就完了吗?” 许知南将匕首放回腰间,带着清明向小木屋内赶去,他不会医术,留在外面也帮不上什么忙。 来到木屋内。 许知南随便找个椅子坐下,又指了指对面的小板凳,“坐下。” 清明奇怪地看了许知南一眼,便坐了下去,她抬起头,好奇地望着许知南。 “丰城现在战况如何?” 清明摇摇头。 “看不到?” 清明不说话。 “靠!你又装哑巴!” 许知南用手指戳着清明的额头,怒道:“信不信我把你卖了?” 清明摇摇头。 “有没有搞错,你是捡来的啊!你还真把自己当公主了?” 清明又摇摇头。 “快说,是看不到还是不想看?” “不想看。” “为什么?” “……” 清明再次不说话。 许知南气得牙痒痒,骂道:“你真是一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养了你这么多年,就问一些事情你也不愿意说。” 清明轻声道:“有副作用。” “什么副作用?” 清明没再说。 “行吧行吧。” 许知南没有继续追问,因为各族所得的传承本就是各族最大的秘密。 就如同他的不死之身一样,说是不死之身,但也只是能多活几次罢了。 并且,没人知道,许知南每次复活,都会减少十年阳寿。 许知南不知道自己原本能活多少年,但凭感觉来说,他现在已经减少了三十年。 “现在能不能找到杨恒的位置?等这场战争之后,无论晋与延谁赢,都把这个消息告诉仙阁。杨恒送了我这么大礼,我也该还他一个。” 此次瘟疫便是杨恒所引来的,而仙阁是不可能允许世间还有妖邪继续作祟的。 顺便,许知南也想看看仙阁的实力。 如果延真拿下了晋国,志在千古的延皇,下一步棋可能就要下在西南之地。 毕竟,没有哪一位帝王会嫌弃自己的疆土太大。 更何况,当年的汉唐也为将大汉的旗帜插在南城诸峰之上。 清明轻轻道:“杨恒的身份太复杂了,仙阁的人未必会动他。” “为什么?斩妖除魔不就是仙阁所要做得事情吗?” “仙阁不能干预人间之事,杨恒虽也有妖族传承,但他身负晋国大运,如果杀了杨恒,可能会导致国家朝代之间的更替。在仙阁人的眼里,此举是违反天道的。” “呵,真够虚伪的。” 许知南嗤笑:“皇帝不能杀,那僚族族长便可杀?” 清明沉默片刻,缓缓道:“所以说,仙阁多伪善。” 两人不再说话,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又过了一炷香时间,清明率先打破沉默,问道:“如果这次仙阁不仅是为了抓杨恒呢?” “入南城者,守南城规。” 许知南轻轻摸摸清明的脑袋。 丰城。 厮杀声,攻城声,不绝于耳。 这一次,丰城外的战场仿佛变成了一个绞肉机,无数士兵涌入,又变成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丰城上方,雁王周炽冷静地指挥着大军,城墙上的将士将准备好的石块与木柱一块块向下扔去,城门后方,一队队人马严阵以待。 虽然这次瘟疫来的突然,许多将士遭受伤病的困扰,战力大打折扣,但天时没有,他们还占有地利。 丰城两边乃是陡峭的山峰,晋军根本可能从山峰上出现,而后方则是延国土地,虽说延国此时已经没有多余兵力派来,但至少可以保障粮食的供给。 “我倒要看看你凭什么拿下丰城。” 雁王周炽的目光犹如一道光束遥遥穿过战场上攻城厮杀的将士,直直落在战场后方的一匹马上的年轻人身上。 似乎有所感应,杨恒抬起头,望向远处是城墙上。 两人遥遥对视。 忽然,杨恒嘴角上扬,语气轻蔑道:“宫里长大的孩子就是单纯。” 杨恒身边,一老者上前,道:“陛下,我们的人,到了。” 如果此时许知南在此处,便会认出,这位老者正是那日在雪地里,送他一程的老者,张安。 杨恒满意的笑了笑,道:“地利不如人和。” 第三十一章 但求万事名 踏。 踏踏…… 马蹄声不绝,地面上草叶横飞,远远望去,远处的山道上突兀般的出现一道黑线。 丰城后方的城墙上,守卫揉着眼睛,他甚至以为自己看错了。 “骑……骑兵?” 这名守卫颤颤巍巍的指着从后方袭来的骑兵,他先是愣了几秒,继而狂喜,可当他看清楚骑兵挂起的旗帜之后,原本狂喜的笑容僵住在脸上。 “魏?!” 镇守后方的将军难以置信地听着手下的汇报,他怒斥道:“说什么胡话!魏早在七年前被灭国了,以前的魏国如今乃是我国疆土,怎么会有魏军?” 推开汇报的将士,他急忙来到后城墙之上,远处的山道上,果然有一面升起的魏旗,还有黑压压一片的将士。 “遭了。” 方宇目光呆滞,原本他以为镇守后方,是个舒服的闲职,可谁能想到,竟有一直“死而复生”的魏军,从自己的后方杀出。 这怎么可能?! “快!快,快去告诉我姐夫!” 方宇急忙派遣手下去找雁王,因为他对于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他来这只是混战功的,可不想因此丢了性命。 踏踏踏。 一名将士急匆匆跑来。 前方城墙之上,雁王周炽黑着脸听着手下的汇报。 “魏军?” 周炽咬着牙,脸色阴沉,“好好好,黄轩,好你个云州刺史!” 魏国在七年前被灭国,魏国土地也被延军所占,改名为云州。 而为了方便统治,云州除了重要的官职由延国官员任职,其他不重要职位都有愿意归降的魏国官员留任。 在云州,自然也有旧臣老将想要复魏,延军自然是大力打压,这也是延军得留下大量军队在国内的原因。 云州竟然偷养了上万人的军队,说这云州刺史一点都不知,那他除非是瞎子! “殿下,现在情况已对我等不利,这丰城恐怕是守不住了。” 谋士张远上前一步,他看出来雁王的不甘心与愤怒,继续劝说道:“殿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关于云州刺史通敌之事,秋后算账也未尝不可,如今之事,是殿下的安全。” “可,我恨啊!” 雁王周愤怒的一拳打在城墙上,拳头出血仍然不知,他含恨道:“父皇给了我五千铁骑,我可是在父皇面前信誓旦旦的保证要从晋国啃下一块肉的。这才刚咬住一口,就要让我吐出来!父皇会如何看我!” 原本他拿下丰城,在几位皇子之中,功劳最大。 而如今,他带来的延军死的死,伤的伤,就连那精锐的铁骑也因那诡异的瘟疫死伤尽半。 他如何能甘心这般灰溜溜的逃走? 张远远远看了一眼远处的战场,无奈叹息一声,道:“殿下,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此次战败非我等之过,也非殿下之过,而是妖祸诡乱也,此次瘟疫来的太过突然,恐是妖孽之祸,需由仙阁惩处,即便陛下知晓此次事情,想必也会理解殿下。” 雁王周炽轻轻摇头,他也逐渐接受了事实,无奈苦笑道:“我父皇可不在乎过程,陛下啊,英明神武,他选的人,怎么会做错呢?” 谈到了延王,就连周炽都不敢多言,张远自然是不敢接话,只能低着头神色恭敬的听着。 纵使心中有百般不甘,但周炽也只能接受,晋军已经在攻打丰城南门了,若再等到魏军从北门围上来,两面夹击,他们真就成了,瓮中之鳖。 至于守城。 延国同时出兵三国,又需镇压国中纷乱,哪还有多余的兵力支援此地? “父皇啊父皇……” 雁王周炽轻轻念叨,心中既有些许埋怨,又有肆无忌惮生在的野心。 延王可不昏庸,但延国连年征战,已灭五国,此时最应该休养生息,为何还要征战? 因为,延王已老…… 想要成为那千古一帝,想要胜过秦皇汉武,国土是最基本的评价标准。 “集合所有人,开,北门!” 周炽吩咐道。 当天。 晋国的旗帜再一次插上了丰城,在晋军入城之前,雁王周炽带领延军打开北门,在魏军未完全赶到之前撤兵。 而留下守城的将士,大多数都是老弱病残,在晋军入城的那一刻,他们便丢下武器投降。 也正是从这一天起,各国同时发动反攻的号角,一时间,延国外受三国之攻,内受叛逆之乱。 原本如日中天的延国,一时间便像那风雨中的树叶,飘忽不定,摇摇欲坠。 “好大一盘棋。” 小木屋之中,听闻了丰城消息以及如今延国处境的姜轲感叹道:“原本我以为杨恒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想要凭如今的晋国与延国一争高下。没想到,他是偷偷联络了其他几国,北蒙骑兵大军压境,延国步兵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只得将骑兵派去迎敌。这样一来,延军原本以少胜多,战无不胜的铁骑没了,在南方之地,延军虽强,但架不住晋军人多。而东边藩国只避不战,熟悉地形,也牵扯了山东北平的防军。如今云州反叛,魏国旧臣一呼百应,渐成气候,东南地区延国也需派大军镇压,不然这云州是云州还是魏国?” “妙极,妙极。” 姜轲津津有味的听着这几日的战况汇报,分析着天下大事,有种吾恨不得入此局的遗憾。 不过许知南知晓,姜轲只是听的精彩,看的舒心,真要是让他带族人入局,他是绝对不可能同意的。 许知南也不得不佩服杨恒,单是魏国旧将这一手,就是他未曾想到的,“杨恒此招的确精妙,但其实未必对晋国有利。” “是啊。” 姜轲轻点头,道:“如果我是延王,大不了先放弃北征,北蒙人本就难寻,索性先做个缩头乌龟,只守不攻。至于那东边的藩国,那群高丽人虽然派兵骚扰,但却不敢真派大军入城,心狠一点,便让他们杀上一些人。先从山东河南调兵,平了东南叛乱,把已占的土地给稳固住,待平了东南内乱,再出兵伐向西南晋国,晋国现在还未成气候,只要愿意打,大不了将北平都送给北蒙,将骑兵全压过来。反正只要金陵还在,过个数年,一样能收回来。” 李四从方才便一直听着两人的谈话,对于姜轲的话,他最为认同,道:“如今看来,放弃北平,先平南方祸乱,再打晋国,是最好的办法了。” 同时面对四方势力,纵使延国再强大,也显得有心无力。 “但延王定不会如此。” 姜轲笑道。 李四不解,问道:“为何?” 明明这是最稳妥的方法,也是最有效的方法。 “攘外必先安内,先平云州内乱,而东丽与北蒙都不好打,北蒙游牧,东丽地远且地形不熟,所以第二个伐晋,不正是最佳之策吗?” 李四又认真想了一番,还是觉得自己想的没什么问题。 姜轲抬眼看了一眼许知南,有些考验的意思,许知南想了一下,道:“从战略上说,你说的最佳,也最稳妥。但是,你少考虑了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史名。” “史名?” 李四仍是不解。 许知南想了下道:“延王他与杨恒这个小国皇帝可不一样,杨恒不在乎一城百姓的生死,他只要保下晋国就可以。所以,杨恒为了夺回丰城,可以牺牲丰城百姓性命,当然,也鲜有人知是他所为。” “可延王不一样,他心中未必在乎北境与东地的百姓性命,但那是他延国之地。延国北地国土拱手让人,东地百姓任由他族砍杀,史书会如何记载这位皇帝?” “延王行至今日,数十年兢兢业业,可称一代圣君明君,平中原之乱,从北蒙人手中收回北平,驱赶东丽海寇,皆是可载入史册之事。延国国土已经够大,但他仍要伐晋,他所求为何?” 许知南未再说,但李四已经明白。 汉武帝驱逐匈奴,秦皇统一中原,而延王则想做那个胜过秦皇汉武之人。 不求一世命,但求万世名。 “神医,木神医,这边有人寻你。” 木门被敲响,一位村子里的老者推门寻找木子然。 “找我?” 木子然不解,因为她一直没什么朋友,也鲜有人寻找自己,大多数人都是为了治病,直接来这里求药。 许知南站起身子,望向清明,“杨恒?” 清明轻轻摇头。 许知南说完又看向姜轲,“姜叔,那我陪子然姐去见一下?” 姜轲点点头,道:“放心便是,有我在,那几人便伤不得你。” “好嘞。” 得到姜轲的保证,许知南这才放心,同木子然一起出去。 清明如往常一般,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许知南的后面,只是在出门之后,清明却一反常态地离去。 许知南微微皱起眉头,却并未多言。 “木神医,许公子,来的这几位看起来就像大户人家,他们入村之后便要找木神医,但却没有直接来,而是让我先通报一声,说是怕打扰到你们。” 村里的老人边引路边热情的说着。 “哦?有些意思。” 跟着老者,许知南来到村子里,远远的便可看到几位高大的人影。 其中一男子端坐在中间,眉间含笑,在见到许知南那一刻,带着笑容起身欢迎。 冲我来的? 许知南心中思绪万千,但脸上却扬起亲和的笑容。 第三十二章 大宗师之上 男子端坐在众人之间,在见到许知南那一瞬间,他起身迎接,道:“百闻不如一见,许公子果然风度翩翩,气度非凡。” 许知南脸上挂着笑容,抱拳谦虚道:“不敢当不敢当。” 对于面前此人,许知南心中已有猜测,而立之年,身旁又有如此多高手护送,一口北边的口音,能同时满足以上条件的,除了雁王周炽还能有何人? 周炽笑道:“在下周炽,想必许公子有所耳闻。” 有所耳闻? 天天听好吧。 许知南露出震惊的表情,问道:“雁王殿下,怎会在此地?” 丰城一战之后,据说雁王带着延军从北门逃离,一路北上返回了延国。 震惊的表情半真半假,真的是,许知南确实没想到周炽会在此处,假的是,在见到周炽的那一瞬间便知晓了周炽的身份。 周炽面露苦色,道:“许公子有所不知,杨恒这小贼甚毒,他用妖力引发瘟疫,我军将士患上此瘟,无法久行。” 许知南安静地听着周炽叙说。 对于周炽知道杨恒拥有传承之力的事,许知南并不感到奇怪,延国有仙阁,身为皇子又来了南城,不可能不知此事。 周炽露出悲天悯人之色,道:“如果只针对我军将士也就罢了,可他还用此技害了晋国千万无辜百姓,此等行径,灭绝人性。” 许知南点点头,灭绝人性是真的,这一点他很赞同。 正是有了许知南的这一点头,周炽索性不再废话,目光如炬道:“既然许公子也认为杨恒此举有伤天和,那我二人不如就此合作。” 合作? 许知南想都没想,便要开口拒绝,而周炽却提前开口道:“许公子不要着急拒绝,我此次来南方,除了南征之事,还有一件事需要做,想必许公子对此事应会感兴趣。” “哦?那雁王殿下不妨说说看。” 许知南稍稍提起些兴趣。 周炽缓缓道:“此次入南境,吾便想入南城一趟,只可惜诸多事情,以至于没机会拜访南城。” “如果雁王想要入南城,我可以做引路之人。” 许知南不卑不亢道。 周炽笑了笑,善意道:“见到许公子,入不入南城倒显得不这么重要了。” “哦?” “吾虽为一皇子,但此次南征父皇授我先斩后奏之权,此行所有事情我可全权做主。”周炽顿了一下,目光直视许知南道:“包括南城之事。” 许知南嘴角微勾,问道:“不知陛下对南城是何看法?殿下又是想如何处理?” 周炽轻轻道:“许公子不知可曾听过一句话?” “雁王殿下请说。” “冤家宜解不宜结。” 周炽语气充满真诚,眼神诚恳,“我一直不想与南城为敌,也不想与许公子为敌,但不得已,我两方有了些许矛盾。” 许知南眼眉微动,此处矛盾,恐怕说的便是自己杀了吴深之事。 而此事,可大亦可小。 面对神色如常的许知南,周炽显得异常大度,他大手一挥道:“不过是死了个人而已,我也不想知谁是谁非,谁对谁错,死了之人,便是无用之人。” 周炽身边的人眼神闪烁,听到自家主子说如此之话,难免不会有些想法。 周炽趁热打铁道:“知南,婆婆与我父皇之间的事情乃是上一代的恩怨,三十多年前,我等都还未为出生,又何必带着上一代人恩怨来看现在的事情?” “且不说如今我父皇与婆婆两方人各安一处,都不曾提起往事,假如,百年之后……我等难道要为那虚无缥缈的上一代恩怨,继续死战或处处敌对吗?” 许知南忍不住轻轻摇头,伸出一只手,打断周炽的话,道:“雁王殿下不知可否考虑到一个问题?” 对于自己的谈话被打断,周炽不恼不怒,问道:“什么问题?” 许知南笑道:“雁王殿下说的百年之后,我如何能代表得了南城?而雁王殿下你又如何代表的了延国?” 听到许知南此话,雁王脸色有些难看。 许知南认为雁王的想法有些过于天真,继续道:“外界都传婆婆很是疼我,视我为亲孙儿,但说到底,我还不是真的亲孙儿。雁王殿下稍微派人查查便可知道,此事也算不到隐秘,我是婆婆捡来的,身上流的是汉族血脉,而僰族传承我是无法继承的。继承不了僰族传承,雁王殿下何以见得我可以掌控得了南城?别说杏花巷里面,各族传承者神鬼莫测,手眼通天了,若是婆婆不在,即便是南城的那些牛鬼蛇神,恐怕都不见得能卖我几分面子。” 说完自己,许知南望向雁王,“至于雁王殿下……” 许知南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我做不了南城的主,你同样做不了延国的主。 好歹婆婆对外,也只承认有我一个孙儿,但延王的皇子可就多了,而且有能力的皇子也不少。 更致命的是,雁王非长非嫡。 虽说如今的延王圣明,他也非嫡子继承,但他身为皇帝,多多少少需要一些遵守立长立嫡的规矩。 至少,在皇子之间能力差别不是特别悬殊的情况下,他还是需要以立长立嫡为先。 听了许知南的话,周炽压低眉目,沉默不语。 这时候,周炽身边的一中年男子缓缓站了出来,轻声笑道:“许公子,是否把问题想的太过复杂了?百年之后之事,总归是百年之后,更何况,雁王殿下如今能做得了主的地方,往后虽然未必做得了主,但只要南城与延国的合作开的好,往后对于南城也好,延国也罢,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谋士张远。 许知南虽未见过此人,但早有所耳闻。 周炽也想通了关键问题,眼中再次闪烁明亮的光芒,道:“是如此。” 周炽再次恢复胸有成竹的样子,道:“如今晋国逐渐掌势,虽未必会转向矛盾对准南城,但南城想要一直保持现在的地位,也未必可能。更何况,对于许公子与杨恒之间的事情,我有所耳闻。敌人的敌人未必是朋友,但至少可以短暂合作不是吗?” 许知南有所意动,杨恒未必会放过自己,这倒是真的。 自己了解杨恒,而杨恒同样了解自己,两人都是有仇必报的性格。 “听闻此处有一神医,可治瘟疫,而瘟疫乃是杨恒最大的依仗,徐公子可有想过,杨恒他可会放过此处?” 周炽这句话犹如一根针扎入了许知南的心脏,许知南不想卷入两国之战,但比起这些麻烦,他更不想有人会伤害到自己身旁的人。 “雁王大人真是伶牙俐齿,差一点就把我的好兄弟说的心动了。” 一道戏谑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许知南与周炽皆是大惊。 周炽身后的护卫纷纷打起精神,皆侧目望向村子深处。 此时,姜轲也来到许知南身旁,脸上并不见紧张之色,反而有些调皮的笑道:“这下子热闹了。” “姜叔,你这样说,那我就放心了。” 许知南内心稍定,有了姜轲此言,他对自己的安危放下心来。 同时,许知南对于姜轲的实力,又重了几分。 要知道,此地的大宗师,可有数位。 许知南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大宗师,但姜叔还能有此自信,说明大宗师亦有高下之分。 接着,许知南脸色微变,因为他的面前,杨恒缓缓走出! 杨恒! 周炽心中大惊,忍不住呼出声来,“你不应该在丰城吗?怎会来此处!” 杨恒笑了笑,道:“你方才也说了,瘟疫是我的最大依仗,而我又怎么会让我的依仗有所破绽。” 周炽脸色一变又变。 周炽身旁的人护卫紧紧挨着周炽,同时叮嘱道:“殿下,等下多加小心。” 杨恒自然不可能一人前来,他不仅来了,还带着晋国半数的高手。 在杨恒的身后,站着数位老者,皆是晋国国内的武道宗师。 踏踏踏。 隐约之间,可听马蹄之声。 杨恒冲着周炽笑道:“我知晓仙阁有人也来了,但我不信仙阁人能挡上万的大军。” 周炽忍不住道:“你将人都带出来,丰城岂不是空了!” “我若死了,空的岂是丰城?” 杨恒自嘲地笑了笑,“若大的晋国,面对外敌,竟无人敢拔刀相向,还需我亲自征战。” 正如杨恒所说那般,晋国内的世家也好,贵族也罢,想的都是自己一家一族的安危,根本没人在意国家的兴亡。 若不是杨恒用瘟疫控制了世家性命,他们未必愿意借兵去攻打丰城。 杨恒笑着给姜轲打了个招呼,但姜轲却一言不发,没有任何回复。 杨恒对此并不在意,他又望向周炽,问道:“仙阁的人呢?” 周炽脸色难看,“你当真如此狂妄,不怕仙阁神伐!” “仙阁?” 杨恒撇撇嘴,道:“这世上哪里来的仙?五百年前便绝了仙路,剩下的,不过是一群苟延残喘的妖物,而仙阁,则是一群被驯化的狗罢了。” 啪啪啪。 拍掌声响起。 “说得好,说得好。” 又有两人从人群中走出,一高一矮,高的是一个长相普通的中年人,矮的则是一个长相可爱,怀里装着糕点的小女孩,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甚是可爱。 姜轲皱起眉头,神情严肃道:“此人有些古怪,你需多加小心此人。” 听到姜轲的话,许知南内心也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什么人,能让姜叔如此重视? 大宗师? 亦或者是,大宗师之上? 第三十三章 可惜 杨恒轻轻使了一个眼神,他身后一位老者五指弯曲如钩,形似鹰爪,犹如苍鹰捕鼠一般。 许知南打起精神细观,仍是只能依稀望见一道残影。 姜轲微微眯起眼睛,轻声道:“纪昭,晋北的武道大宗师,烈鹰爪的创始人,纪家虽没落百年,但纪昭不死,纪家在晋国的地位就不会变。” “不愧是大宗师。” 许知南感叹道。 纪昭虽年事已高,头发花白,但出手却异常迅猛,仿若过江之龙。 姜轲提醒道:“打起精神好好看看,大宗师之战可不多见。” 许知南轻轻点头,他入小宗师之境并没有太长时间,对于大宗师之境了解甚少,此次能观大宗师之战,实属难得。 “好胆!” 远处山上飞来一把长剑,面向纪昭直射而来。 踏踏。 纪昭后退半步,在距离中年人三米左右之处停下,他望向远处山上,轻呵道:“哪来的小儿?剑术一般,剑招倒是凶残!” “御剑之术……” 许知南又惊又喜道:“难不成是剑神柳白!” 姜轲撇撇嘴道:“真要是柳白来了,刚才那一剑,纪昭脑袋就应该落地了。” 中原江湖有一剑神,名为柳白,传闻同级之中,他皆可一剑斩之。 柳白十二岁入先天,便一剑斩杀三位先天匪寇,十六岁入小宗师之时,便可断剑轻伤大宗师。 要知道,大宗师与小宗师乃是天壤之别。 如果将小宗师丹田内的气比做一条小河小溪,那大宗师便是大河湖泊,待小河流尽,湖泊也不过是微降水位而已。 纪昭脚尖轻点起一块碎石,碎石击剑,剑在空中转动。 “装神弄鬼!” 纪昭高呵道:“小子,你还不够格,还是让你师父来吧!” “对付你个行将就木的老家伙,还需我师父出马?那我岂不是没了我师父的名声。” 一个年轻人自林间窜出,他一跃而起,在空中稳稳接住长剑。 人影落下,年轻人剑眉星目,横剑于身前,继而缓缓收剑,冲中年男子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随后,年轻人面向纪昭道:“吾名柳江,剑名清风。” 纪昭冷笑道:“柳白真是带的坏毛病,门下的弟子还个个给剑起名。” “辱家师者,死!” 柳江眼神愤怒,脚尖轻点地面,一剑便直直刺出。 剑名清风,但柳江的剑招却不如清风般柔顺,反而招招凶猛。 面对凌厉的剑招,纪昭只避不攻,仿佛如被捆住了手脚一般。 两人间的战斗许知南看得十分疑惑,忍不住问道:“即便是试探,也可出手还击试上一试,为何此时纪昭却连一招半式都没有出手?” 姜轲轻声答道:“柳白每次用剑,出剑数屈指可数,因为他从不出无用剑。休要看柳江的剑术凶猛便认为柳江此时占了上风,他如今用剑的习惯已经被看了七七八八,如果等下待纪昭还击时,他没有其他招式,此战他便赢不了了。” 赢不了并不一定代表会输,输了也不一定代表会丢性命。 身外大宗师,多少都留有几招后手,以备不时之需。 只要大宗师不愿意死战,很少人能留下一命大宗师性命。 嗖! 一剑在纪昭的脸前落下,纪昭面前的发丝被轻松斩断。 而此时,原本一直隐忍不发的纪昭骤然发难,他五指如钩穿破纪昭右臂,如同鱼钩一般死死勾住。 如同恶魔低语一般,纪昭笑道:“听闻柳白还会左手剑,不知你身为他的弟子学了几成?” 柳江变换招式,手中的长剑向身侧斩去,而纪昭却仿佛预料到此招一般,在躲避剑招的同时,顺着柳江地动作滑动。 这时候,柳江左手五指弯曲,抓向柳江喉咙之处。 柳江面露狠色,强忍着右臂的巨疼,猛然一扯,右臂被硬生生拉出数道血痕,“杀你何须用左手剑?” 柳江手中的剑在空中划过一个精美的弧度,等见再归手时,一抹衣角已被斩落。 纪昭早已后退,他的衣袖处被斩开一个口子,但却并未被划破肌肤。 姜轲笑了笑,道:“人活百年不死便为妖,柳江这小子跟他师父一样脑子不太灵光,没有公主命还得了公主病,纪昭算是给这小子好好上了一课。” 柳江不服气,提剑欲再次向前,却被中年男子轻轻拦下。 柳江心中很是不服,但刚想说话,中年男子只是轻轻斜了他一眼,柳江便不再言语。 中年男子称赞道:“不愧是烈鹰爪的创始人,此等爪功乃是我平生所见最佳。” 纪昭面对中年男子不卑不亢道:“中原武道昌盛,只可惜族中事多纷杂,没有机会去拜上拜,打上一打。今日这小子虽剑道尚嫩,但晋境内同龄人之中却鲜有人能相提并论,算是老夫以大欺小了。” 此时的柳江已收回了剑,他边给自己包扎伤口,边道:“你我同境,何来以大欺小之说?输了便输了,只是这几招几式输了而已,后面打下去,未必我会败。不过,刚才也只是我自己剑术不精,败坏了师父名声。” 一旁听闻的姜轲轻轻摇头,轻声道:“此子想学他师父走直剑,却走叉了路。纵使他还有尚留的剑招,但两人生死之战,又岂是比谁的招式多,比谁气力大?” 许知南在后面跟着点头,生死之战杀的了人便是好本事,大宗师亦是人,砍了脑袋一样死。 杨恒微微侧头,杨恒身后的一位身着老宦官衣物是老者上前,这位老者轻轻摇头,道:“陛下,林中再无其他大宗师了。” 虽听老宦官如此说,但杨恒仍是心情沉重,他望向面前的两位不速之客,沉声问道:“阁下来此处是有何贵干?” 小女娃置若罔闻,她张开小嘴咬下半块绿豆糕对于杨恒的问话,没有任何理会。 中年人笑笑道:“丰城死了这么多百姓,我来看看。” 杨恒神色冰冷,眉峰间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意,道:“仙阁只管中原大地,这里还算不上中原之地吧?” 中年人嘴角挂上浅浅笑意,“我什么时候说我是仙阁的人?” “我我我!” 小嘴塞的鼓鼓的小女孩高高举起手,很是兴奋的自报家门,“我是仙阁的人,我是仙阁的小师姐!” 小女孩说完,瞪大眼睛望向场中的众人,仿佛期待着众人给些什么反应。 不过,众人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便没有其他任何的动作与语言,如同空气一样,把她给无视了。 “啊?你们怎么不喊我小师姐?” 小女孩有些失望的嘟囔一声,继而垂头丧气地拿去绿豆糕准备化悲愤为食欲。 忽然,她发现有个年轻人冲她竖了竖大拇指,还对她和善一笑。 小女孩开心地回了他一个笑容,还晃了晃手里的绿豆糕,问道:“你要吃吗?” 一下子,众人的目光移动到许知南身上。 姜轲无奈扶着额头,没好气问道:“这个时候你出这个风头干什么?” 许知南压低声音,道:“这小丫头看起来脑袋不太灵光。” “那你轮不到你骗啊。” “这可说不定……” 小丫头心思单纯,还不知道她已经进了别人的算盘里。 众人都没有过多的关注这个小插曲,他们的注意力此时还主要集中在杨恒与这个神秘的中年人身上。 杨恒盯着神秘中年人的眼睛,道:“不管你是什么人,这里是我晋国之地,都轮不到你来管!” 中年人直视杨恒,双目如同烈阳一般,刺得杨恒眼睛发烫。 “你曾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中年人语气平淡,但说出的话却让众人脸色大变。 莫非王土? 雁王周炽在愣了一下后,当即扑通一声跪下,恭声道:“恭迎父皇!”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周炽的跪下,周炽身后的众将士也纷纷下跪。 “怎么可能?延王怎么可能来!” 许知南心中大惊,他的脑袋里不断浮现自己曾经听到的关于延王的传说。 延王——周武! 灭五国,统一中原大地的千古明君! “炽儿,辛苦了。” 中年人轻轻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庄严肃穆的面容,眉间散发着威严的气息,不怒自威。 周武说话的声音也随之改变,他的声音中自带一种上位者的贵气。 对比起杨恒这个小国的小皇帝,周武显得更加成熟,更加威严。 杨恒瞳孔极具收缩,片刻之后,他望向周武,尽可能的让自己显得平静,“没想到你会亲自来。” 周武笑了笑,并没有在意杨恒语气的不敬,他仿佛一个前辈同令自己欣赏的后辈交谈一般,缓缓道:“你做的很不错,我很欣赏你,晋国在你手中十年,说不定真会成为延国的一个大麻烦。” 不知为何,杨恒想要立刻说些什么反驳,但动了动嘴唇,话卡到嘴边却觉得并不合适。 周武继续道:“只可惜,你姓杨。” 若你不姓杨,不是晋国的皇帝,周武起了爱材之心,或许还会给他留个一官半职,为自己所用。 但杨恒他姓杨,是晋国的皇帝。 而对于延国来说,对于延王来说,对于他周武来说,现在需要的不是一个藩国,而是实实在在划进延国版图的一块土壤。 “可惜……” 周武的这一声惋惜,似乎便就已经决定了杨恒的命运。 第三十四章 龙 也正是因为这一声叹息,杨恒彻底被激怒,他愤怒吼道:“丰城有我数万的兵马,这山上也被我军将士围住,我身后还有数位大宗师,你凭什么可惜我?!” 闻言,雁王周炽唰的一声抽出剑,直向杨恒,怒吼道:“你也敢在我父皇面前喧哗!想要对我父皇不敬,就得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演的拙劣。 许知南在心中暗蜚着。 周武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千里迢迢的来这里送死? 周武自是一眼便识破了周炽的小心思,但他没有多看周炽,只是冲周炽轻轻抬了抬手,周炽也顺势起身。 看着神色有些癫狂的杨恒,周武缓缓道:“山东河南换防时,我便已经掉了两批人马自江南入云州,想必云州的叛乱很快就会结束。而山西与湖北的兵马则是从西入晋,不出三日便可到达。所以,丰城你留不住。” “当然,那些是后话。我们再看看这边,山上有你的上万的兵马,但上万人真不多,要知道当年齐国可是有三十万大军。最起码,这些人在我面前,是上不了台面的手段。” 这时,山上忽然传来厮杀的声音,山顶上的晋军旗帜摇摇欲坠。 一时间,山上纷乱,人影闪动。 而此刻是周炽忽然像想到了什么,他转身看向身边的谋士张远,刚想询问,但话卡到了嗓子眼却不敢去问。 在守丰城时,他曾收到一纸调令,丰城交于张远守了十日。 等他回来时,城内少了许多粮草,而理由便是,运到东边的渊城。 一时间,周炽只觉得通体发寒,他最为信任的手下,竟然是父皇的人。 那…… 张炽闭上眼睛,如坠冰窖。 同样心情不佳的还有杨恒。 杨恒藏在袖中的五指微微颤抖,他向身侧瞄了一眼,又看了看周武的身边。 擒贼先擒王? 可周武却以一种极其蔑视的目光望着杨恒,道:“你身后的那几位大宗师未必有出手的胆子,虽不知你具体用了什么方法,什么筹码让那几位大宗师愿意来这设局。但我来了,这个局便破了!” 若是别人说了这样的话,那便是极其自大狂妄,但周武说出这话,却没有半点狂妄的感觉。 因为他周武,是整个中原的王。 杨恒深深呼吸一口气,他刚才所言的三个依仗已经全被周武化解。 正如周武所言,杨恒是以各种条件去威逼利诱结合才让晋国的几位大宗师同意帮自己一次的。 但所有的前提是,自己守的住丰城,护的住晋国。 “厉害,厉害啊。” 杨恒露出无奈的苦笑,此刻的他已经逐渐接受了眼前的现实,“我原以为此次与魏国残党联合是瞒天过海的一招,现在看来,恐怕这招便早已在你的计划里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今,我晋国真正愿意打的军人都来了,武道上的大宗师也都在此,还顺便帮你们把魏国的残党也给叫了出来。” 杨恒自嘲地笑着,“呵呵……真是一个好计策,一石二鸟,全都收入囊中。” 上一刻,他还仿佛在云端之上,掌控着局势,可一转眼,他就被打入尘埃之中,犹如丧家之犬。 周武并未有任何得意之色,数十年来,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 山上的战斗声越来越小,山顶上的旗帜也被砍倒,继而升起的是一个大大的“延”。 对于眼前这个看起来极其失落的年轻人,周武仍是打心底的欣赏,道:“在年轻一辈,无论是武道还是谋略上你都算得上出类拔萃。” 正如周武所说的那般,如果此事没有他的参与,那今日的胜者应该是,杨恒。 只可惜,没有如果。 犹豫了一下,周武开口道:“你若是愿意改姓为周,我可以认你为义子,何苦执迷于晋国一洲之地。” 周武微微抬眼,望了一眼广阔无垠的天地心胸只觉豪气万丈道:“要知道这世界何其大!北上有辽蒙,东出有倭寇,西寻有夏蕃,南下沿海还有异族。寇可往,吾亦可往,不如作我一臣子,随我打出去!” 听到周武这番话,在场的众人都觉得心中有股难言的冲动,想要随着周武却这世界天南地北的去看一看,去为中原大地再打下一份疆土。 就连对周武有所敌示的许知南,在这一刻都不得不承认,周武不仅是一代明君,还是一代开疆扩土的枭雄。 就在许知南心中赞叹时,他忽然发现,周武望向了自己,“你也可以考虑一下。” 许知南平静的回视,并没有作任何回复。 周武笑笑,对着在众人说道:“给各位两条路,一是降,二是……死!” 众人面面相窥,杨恒身后的几位大宗师犹豫不定。 杨恒目光灼灼望向周武,轻轻脱下外套,向前一步,“自古王不对王,但今日既然有缘一见,若是不能一战,那便太可惜了。” “杨恒,你大胆!” 柳江抽剑,怒道:“你也配与殿下一战!” 雁王周炽同样怒呵道:“杨恒,你竟敢对我父皇不敬,此乃死罪!” “哈哈哈哈……死罪?” 杨恒身上散发出恶臭,他的眼瞳之中缓缓浮现出一个奇怪的图腾图案,并逐渐清晰,杨恒的声音也变得沙哑,犹如风吹过干瘪的木条一般,“无人可判我死罪!” “这是什么!” “有毒!快,屏住呼吸!” 在场的众人先是闻道一股恶臭,随后,他们便觉得头晕目眩,四肢开始无力。 “小心,妖力!” 姜轲的眼瞳之中也出现奇怪的画案,随着他的运气,眼中的奇怪图腾愈发明亮。 只是,姜轲眼中的图腾与杨恒眼中的图腾相比,姜轲眼中的图腾只是一个模糊不清的大致轮廓,而杨恒眼中的图腾却逐渐清晰,慢慢变成一只猪的样子。 姜轲的额头出现一排排细汗,道:“他想用自己献祭,必须得有人阻止他,不然猪妖出世,我们都得死!” “阿弥陀佛!” 一道呢喃声传出,一身披袈裟的光头和尚出现。 周武双手合十,对着来人轻轻行了一礼,道:“慧宏大师,麻烦了。” 慧宏望着不断释放妖力的杨恒,伸手捏出一个术诀,道:“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苦海无边我已经知道了,可岸在哪里?” 杨恒身上的妖力越现越多,他的衣物膨胀,一股股肉眼可见的绿烟向四周扩散。 许知南控制不住身上的妖力,所以等他遇上杨恒释放的妖气时,即便用尽身上所有的气去抵挡,但也只是杯水车薪。 “咳咳。” 许知南低头,发现自己的掌心里多出了血丝,他伸手摸摸鼻子,竟然鼻子也开始出血。 而且,更让人恐惧的是,他能清楚的感受到,自己身上的生命力正在快速流逝,虽然外表看上去并没有任何的损伤,但他的五脏六腑都在快速的衰老。 “回头便是岸,放下即是岸!” 寻常大宗师都无法抵御的妖力,慧宏却可以轻而易举的踏入妖气之中,他身上的袈裟散发着明亮的金光,隐约之间,有一道淡淡的古佛虚影。 杨恒的双眼猩红,怒吼道:“老秃驴,你怎么不放下!你怎么不给那些欺辱我母亲的人说放下?怎么不让那些侵我晋国土地的人放下?怎么不让这位野心勃勃的老皇帝放下?” 绿色的烟雾聚集,在杨恒的身后缓缓凝聚成一只猪的样子。 “施主莫要继续误入歧途!” 慧宏身上散发着金光,身后的金光幻化成一对巨大的手掌,虚影在金光的双掌之下,犹如空中楼阁,渐渐消散。 嘭!!! 绿烟形成的巨大猪影被打散,杨恒口吐鲜血,趴在地上,脸上却带着笑意,“老秃驴,你拦不住我的。” 慧宏仿若被抽尽了精气神一般,他虚弱的盘坐在地上,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几岁,他大口喘着气,怒道:“杨恒!你可知附近有多少无辜百姓,有多少生灵,你不怕此举遭到天谴,死后坠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吗!” 原本的巨大猪影被打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淡淡的绿烟,凭着肉眼只能依稀可见,悄无声息地以杨恒为中心向四周扩散。 “他们死了与我何干?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这到底还是我晋国之地,延军还入我晋国之地,那就做好死在这里的准备吧。” 杨恒笑了笑,道:“至于……永世不得超生?哈哈哈哈……生又何欢?死又何惧?” “这毒烟能蔓延多远?”周武问道。 杨恒没有隐瞒的答道:“约百里之地。” “百里……” 周武眼神冰冷,百里之地内,可还有自己的十万大军。 如若这批大军没了,那南部,自己还要从哪里掉兵过来? 山坡上,原本已经取得了胜利的延军此刻也口吐白沫,身体发软的倒在地上。 一个,两个,三个……而后越来越多的士兵倒下。 山林之中,小动物也闻道一股恶臭,他们本能的远离这股味道,但这片山上都弥漫着淡淡绿烟,他们又能向何处逃去? 距离杨恒更近的几位大宗师,他们额头上满是汗珠,他们可以暂时隔绝周边的气体,通过气机运作逐渐滤出毒气。 此时,众人发现了异常,周武站在原地,仿若无事一般。 众人细细看去,周武身上同样散发着淡淡金光,但却不同于慧宏身上的佛光。 “那是……龙?!”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声龙吟声响起,一条五爪金龙腾空而起! 第三十五章 天狗食日 在周武的身后,一条金黄色的五爪金龙虚影盘旋在空中,威武霸气。 金龙如朝阳般耀眼夺目,也在众人惊愕地目光之中,越飞越高。 金龙盘旋在空中,若隐若现地飞行在空中的云雾之上只露出部分的身躯。 “龙!是龙!”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坡上见证这一切的将士们,一时间分不清是自己头晕出现了幻觉,还是真正的见到了金龙。 但随着一人的跪下,其他人也纷纷跪下,对着空中的金龙行跪拜大礼。 周武双目散发着金光,声音威严,“雨来!!!” 转眼之间,天空乌云密布,黑压压的云层雷电交加。 许知南张大嘴巴,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今日所见的事情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认知。 不仅是许知南,就连活了近半辈子的姜轲也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他喃喃道:“竟真有呼风唤雨之能。” 嗒嗒…… 先是一滴雨水落下,滴在鼻尖,许知南高高抬起头,无数的雨珠落下。 啪啪啪…… 雨越下越大,转瞬之间便成倾盆大雨。 许知南不由的搂了搂自己的外袍,这场雨,让他心里多了一丝寒意。 随着雨水的落下,原本在空中弥漫的毒雾也被冲散。 地面上,绿色的水顺着山势流下,流入湖泊之中。 不一会,原本清澈的河面也被染绿,河面上浮出一只只鱼虾。 雨水打在杨恒的脸上,杨恒目光呆滞,他心如死灰地望着这场大雨。 这场雨来的也快,去的也快。 等雨停了,乌云退散,那颗太阳又如往常一般探出头来。 “咳咳……毒没了?” “我现在好多了!” “神迹啊!我刚刚看到了一条金龙!” “我也看到了,是真的有龙!” “吾皇万岁!” 山上的众将士们欢呼雀跃,他们对于周武这位皇帝的认可度更高,在他们的心中,此时的周武已经可比肩神明。 至于原本被俘的那些晋军,在金龙的出现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如霜打了的茄子一般,垂头丧气。 有些晋军甚至随着延军的将士一同跪下,他们只是普通人,在神明面前,升不起任何的反抗之心。 周武长长呼出一口气,他的传承之力可以控制天地之势,但同样会耗费他极大的气力。 正因为身怀妖族传承,所以他才能在各国征战时,占据天时。 当然,他很少动用这份力量,因为妖族传承会损耗传承者的寿命。 周武并没有过多的去关注杨恒,因为此时的杨恒已经是强弩之末,杨恒对妖族的传承控制尚浅,所以杨恒最后散发的毒雾已经绝了他的生机。 周武将目光移到许知南身上,以一种上位者姿态问道:“僚族的那位小公主呢?” 正因为周武也身怀妖族传承,他更加懂得这份传承的恐怖,所以他要尽可能的毁坏其他的妖族传承。 妖力不除,延国大一统的步伐就始终被卡上一个缰绳,束手束脚。 许知南不答。 周武笑了笑,面色和善,“那好,我换个问法,臣服,还是死亡?” 姜轲身上散发出恐怖力量,他全神贯注地盯着周武,同时低声道:“小子,等下你尽力逃跑,往南山的方向跑,能跑多快跑多快。这一次,我不一定能护住你……” 许知南轻轻摇头,“姜叔,我可以跑了,但子然姐呢?还有清明呢?他既然决定对付所有妖族传承者,就不会轻易放过她们。” 姜轲恨铁不成钢骂道:“糊涂!你现在留在这里,除了多了一个冤死鬼外,又能做什么?” 周武像是没有听见两人的低语一般,问道:“考虑好没有,南城,是死还是降?” 姜轲不甘示弱地回怼道:“陛下双手已经沾满了异族之血,可曾见过哪一个背弃信仰,投降求和的叛徒?” 周武很是认同,“不错,这么多年来,确实没有偷袭的异族。” 周武身上的杀机愈发浓烈,“也是我太过于仁慈,给了你们一次又一次机会。” 姜轲不屑一顾,“要杀要剐,直接动手便是,说什么仁慈?我可没见过哪个帝王是靠仁慈感化敌人的。” 周武笑笑,“言之有理。” 周武轻轻拍了拍身旁的小姑娘,拿走小姑娘手里的绿豆糕,道:“玉儿,去帮我打那个人。” 小姑娘撅起小嘴巴,顺着周武所在方向望了过去,她伸出小指头,不确定地问道:“是留着胡子的那个,还是那个长得好看的?” “留着胡子的那个。” “好。” 玉儿点点头,瞪着眼睛,望着姜轲,“过来陪玉儿玩吧。” 在姜轲的视线里,玉儿的眼睛变得猩红,明亮的瞳子里有说不出来的诡异感觉。 许知南皱起眉头,他觉得这个小女孩有种奇怪的感觉,心里忽然升起闭上眼睛的想法。 眼睛? 许知南认真打量小女孩的眼睛,发现小女孩的眼睛并无异常,正当许知南想要收回目光时,他忽然发现小女孩的眼睛变得似乎像一颗红色的宝石一般,带着魔幻的感染力。 一瞬间的失神之后,等他再次去看的时候,那股魔力已经消失,小女孩的眼睛也恢复如初。 “不可能是我看错了,她的眼睛一定有古怪……” 许知南反应过来,立即提醒道:“姜叔,小心她的眼睛。” “姜叔?!” 没有得到任何回复的许知南震惊的回望姜轲,他发现此时的姜轲犹如傻了一般,还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但双目无神,仿若魂魄被勾走一般。 许知南猛然如一颗炮弹一般飞了出去,手中的匕首拔出,目标正是那个小姑娘。 被称玉儿的小姑娘也如同姜轲一般,她还保持着先前瞪眼的动作,整个人如同石雕一般,除了风偶然吹动她的发梢,小姑娘身上再没有任何动作。 许知南甚至怀疑,她是否还有心跳。 不过,无论她有没有心跳,许知南都准备割下她的脑袋。 既然问题出在她这里,那通常来说,解决这个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杀了她。 “玉儿的肉体死了,那他们两人的魂魄就得一直牵扯在一起,谁也回不去。” 在许知南手中的剑距离玉儿的脖子不到一尺距离时,周武突然的一句话,让许知南不得不强行改变招式。 唰! 就在许知南改变招式时,柳江的一剑直接刺破许知南的左肩。 此剑又快又准,快到许知南甚至来不及感受到痛苦,等他发现时,左肩便已经出现了一个血淋淋的伤口。 柳江再次出剑,语气轻蔑,“小小一个宗师,竟想在我面前杀人。” 柳江的剑很快,许知南这次便亲身感受到了这一剑的速度之快。 他方才看柳江出剑时,只是隐约可见剑招的大致轮廓,而如今当他面对时,才发现,自己只是面前能看到一些轮廓,但自己的身体反应根本跟不上这剑招。 许知南根本没有任何回击的打算,在柳江出招后,他的第一反应,便是躲闪。 可他根本躲不掉。 唰! 这一剑,刺穿了许知南右臂,许知南右手的匕首也随着掉落。 柳江似乎并不急一剑刺死许知南,他手中的剑微挑,许知南便闷哼一声,鲜血淋漓。 柳江又是一剑将许知南如同钉钉子一般钉在地上,“传说南城是异族聚集之地,有好些还得了妖族传承,借妖力祸害人间,如今看来,这妖族传承也不如我的剑啊。” 许知南的嘴里冒出一大口鲜血,用力吐出鲜血后,许知南断断续续道:“妖?哈哈……不如你的剑?你是想学传说那剑仙,斩妖除魔吗?” 柳江不懂许知南眼神中的讽刺,转了转手中的剑,疼的许知南脸色剧变,“除魔未必有,但斩妖还是可以,就比如你们南城的那群妖祸。” “哈哈,那南城外的妖呢?” “自然一样斩了。” “哦?那你身边的那只妖,为何不斩?” 身边的妖? 柳江向身旁看去,却发现了周武那张威严的面容。 继而柳江大惊,急忙跪下道:“陛下,臣无任何冒犯之意,此子妖言惑众,其心可诛!” 周武却并没有在意柳江的话,因为此时他的目光已经被远处吸引,他望向有些阴沉的天空,喃喃道:“来了。” 来了? 什么来了? 许知南躺在地上,脑海中快速思考着。 忽然,许知南想通了。 什么人能让周武如此重视? 婆婆! 周武是想用自己的命,来引婆婆出山。 “婆婆……” 许知南轻轻念叨,却不知此时的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周武既然想用许知南的命引来婆婆,那他就肯定已经事先准备好了埋伏,而婆婆既然来了,又怎么会回去? 许知南只感觉到深深地无力,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的发生,却无力阻止。 “妖女,你打破誓言,擅自出南山,该当何罪?” “巫族血脉,就在今日断绝吧!” “妖孽,你也该为三十年前的血债付出代价了!” “阿弥陀佛,施主,我佛慈悲……” 山顶,爆发出数道如雷鸣声般的威严声音。 “天,该变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自远处响起。 原本明亮的天空,忽然开始变得有些昏暗,许知南不明所以的抬起头,发现远处的空中出现一个巨大的黑影。 “这……怎么可能?” 普通人望向空中,绝望地坐在地上,仿若面对末世一般,喃喃道:“天灾将至啊!” 天空之上,一只黑色的大狗出现,那只大狗缓缓张开嘴巴,竟然将原本照耀大地的太阳,吞入了腹中。 天狗食日! 自此,大地陷入了无穷无尽的黑暗…… 第三十六章 拭目以待 “天地异象,大灾将至。” 周武一口鲜血从口中吐出,他擦拭掉嘴角的鲜血,目光灼灼地望着一望无际的黑暗。 这片山脉的大阵已经被破,而身为阵眼的他也因此遭受重创。 山坡上的小道,一老妇人拄着拐杖,慢吞吞的向前走。 忽然,老妇人停下脚步,她微微抬起有些弓着的腰,淡淡地向远处看了一眼。 “玩够了没有?给我…嗯?” 姜轲仿佛从睡梦中惊醒一般,看着眼前的画面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返回到现实世界。 望着周围的漆黑一片,姜轲难以置信的抬起脑袋,“天狗食日!” “婆婆来了?” 借着微弱的光,姜轲在远处发现了婆婆的身影。 婆婆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在场的众人都忍不住打个寒碜。 周武向前半步,带着笑容打招呼,“好久不见。” 周武的语气自然亲切,仿若两人是至交好友一般。 婆婆没有回话,而是将最后的目光留在许知南身上。 “婆婆……” 许知南一时间有些委屈。 他也不知道自己委屈在哪里,但总觉得心里委屈,在见到婆婆这一瞬间,许知南完完全全地放松下来。 哪怕柳江的剑还刺在自己的身上,哪怕这山坡上隐藏着神秘的敌人…… 婆婆原本冷漠的脸上也显现出一丝柔情,“乖乖,奶奶来了。” “奶奶……” 许知南轻声哽咽着。 婆婆顺着那把剑向上看,目光冷冷地望向手持长剑的柳江。 周武眼神忽变,但刚要说话,却已经晚了。 “噗……” 只是一眼,柳江口吐鲜血,半跪在地上。 柳江眼神惊恐,他慌忙退回,支支吾吾道:“我…我…我师父是柳白!” 周武仿若看死人一般,缓缓道:“愚蠢。” 嗒!!! 柳江的剑应声折断,柳江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犹如被一把铁锤砸中一般,整个人眼睛一黑,昏厥过去,便不知后面的事情了。 婆婆仍是慢吞吞的向前走,在场的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所有人沉默地等着婆婆从山坡上缓缓走下来。 许知南忍着身上的伤,跌跌撞撞的向婆婆走去,来到婆婆身边,如同往常一眼扶着婆婆的右臂。 婆婆停下脚步,许知南半蹲着,婆婆伸出一只手抚摸着许知南的脸,“乖乖,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许知南轻轻摇头,“是孙儿让奶奶费心了。” “这边的事情,其实我已经猜到了一些,但我却没有拦着你,反而任由你入局,乖乖,你怪婆婆吗?” 许知南继续摇头。 “苦了你了。” “孙儿不苦。” “走吧。” 婆婆点点头,在许知南的搀扶下,继续向前走。 来到众人这里,婆婆停下脚步,示意许知南向前,许知南不明所以,但依然听婆婆的话,向前一步。 婆婆轻轻道:“这孩子到底是我的孙儿,惹了事也好,闯了祸也罢,小孩子嘛。自古打狗还得看个主人,欺负了我的孙儿,总得给老身一个交代吧!” 婆婆用力敲了敲地面,一波无形的力量以她为中心,向四周扩散。 “大胆!” 四位老者从东南西北四个位置出现,他们来到婆婆的周围,纷纷施展手段抵挡。 四人面色憔悴,身上皆有伤口。 咚!! 四位老者被击退,皆狼狈倒在地上。 “咳咳……” 婆婆弯腰咳嗽两声。 “奶奶。” 许知南担心的扶着婆婆,婆婆一只手轻轻抚了抚许知南的手背,轻声道:“年纪大了,动起手来不如以前利索了,好在还有些手段,不至于死在这里。” 婆婆不用正眼去看倒地的四人,“就凭这四个歪瓜裂枣,就想要了老身的性命,草率了些。” 周武道:“是有些草率,但朕也没时间了,等不得了。” “等不得了?老身已经这个年纪了,还有几年好活的?陛下太过于心急了些,以至于,偷鸡不成蚀把米!” 婆婆再次用力敲击拐杖,一条黑气化作的黑狗向周武扑去。 周武身上再现金光,龙吟声再响,一条五爪金龙飞去。 金龙与黑狗在交碰的一时间,黑狗便被撕开,但黑日当空,在黑日的照耀之下,原本的黑狗再次出现。 黑狗仍不敌金龙。 每次都是一样,黑狗在金龙面前,一击即败。 但每次黑狗被撕裂后,都会有一缕黑气,沾附在金龙身上。 数次战斗之后,金龙已成黑龙。 “给我破!!!” 周武怒吼一声,原本四位倒地的老者也再次起身,分别来到周武的四周。 以周武为阵眼,五人再现大阵,山上,又有数道光芒亮起。 龙身上的黑气消失,金光大作,这条金龙的身形不断变大,直直地冲向云霄,奔向那轮黑日。 金龙创击黑日,化作一抹抹金光,金光与黑气向触,互相消散。 金光点点落下,空中的黑气也消失不见。 那轮黑日,也彻底消失。 晴空万里…… “咳咳……” 婆婆加重了咳嗽,干枯的手掌握紧了拐杖,佝偻的身躯却挺的更直。 周武踉跄的后退两步,他掀开自己的衣袖,发现自己胳膊上筋脉隐隐有一道黑线。 周武眯起眼睛,神色变幻,最后悠悠叹息一声,又轻轻放下衣袖。 而周武身旁的四位老者,更加狼狈,有两人直接晕倒过去生死不知,另外两人则大口喘着气,气息甚弱。 “奶奶……” 许知南有些担心。 婆婆冲许知南轻轻摇头,“无事。” 周武收敛心思,“此局是我输了,我会带上所有人离开晋国。” 周武抬脚欲走,但在路过婆婆时,婆婆微微歪了歪拐杖,挡住了去路。 周武脸色难看,冷冷问道:“这是何意?” 婆婆道:“乡里街坊打了人还会留些医药钱,陛下总不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周武缓缓闭上眼,“你想留下谁的命,直接取了便是。” 周武身后的众人听到周武的话,皆是脸色一变,却又不敢多言。 雁王周炽将脑袋微微低下,心中虽有些忐忑,但理智分析之后,又觉得不会找上自己。 自己并没有与许知南为敌,顶多是手下的人与他有些摩擦。 就算是寻仇,也应该找柳江那个莽夫,而不是自己。 许多人将目光留在已经晕眩的柳江身上,但婆婆却并没有任何的表示。 为等婆婆说话,许知南便已开口,“婆婆之前没有杀他,不是不想杀他,或不能杀他,而是留下他的命,留我亲自去取。” 许知南身上的伤口还隐隐作痛,“待他醒了告诉他,五年之内,我必取他性命!” 雁王周炽深深看了许知南一眼,点点头,“待他醒了,此话定会告知。” 一个大宗师,虽然很是珍贵,但却不至于让周武肉疼。 周武先是有些不解,继而发怒,仰天大笑道:“你想留下我的命?!” 婆婆未说话。 周武咬牙切齿道:“老妖婆,你倒是真敢想啊!” “老妖婆”三个字听的许知南怒火中烧,忍不住怒斥道:“都是肉体凡胎,怎么你的命就金贵些了?砍了脑袋,一样会死,难不成还能蹦跶!” “好好好……” 周武连说三个好字,气得语无伦次。 周武身后的众人也打起精神,纷纷做好最坏的打算。 如果婆婆想要周武的命,那他们所有人也得拼命。 这时,婆婆轻轻敲了敲地面,“留下那个小姑娘。” 众人望向周武身后那个已经晕眩的小姑娘。 周武被气笑,道:“仙阁的人你也敢要?真不怕仙阁与南城鱼死网破?” 婆婆只是露出感兴趣是目光,望着那个已经晕眩过去的小女孩,没有回答周武的话。 周武想了想,道:“换一个其他条件,我都可以答应你。” 婆婆摇摇头,语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我只要她。” 周武脑袋上青筋暴起,他闭上眼睛,隐隐在暴走的边缘,“将她交给你,朕可就彻彻底底得罪了仙阁。” 这是周武从仙阁借来的人,而仙阁本就不情愿管国家之间的事情,少与延国来往。 更何况,这还是仙阁的重要传承者。 将她交给了婆婆,延国以后都不能得到仙阁的帮助不说,还有可能需要承受仙阁的雷霆之怒。 周武深呼吸一口气,“你换个条件,朕无有不许。” “你和她,得留一个。” “你真想现在鱼死网破不成!” 周武的身后,一条金龙的虚影再次浮现,周武身旁未昏迷的两位老者也做好战斗的准备。 许知南双手握拳,姜轲稳住心神,同样拉开架势准备攻击。 两人站在婆婆身后的两侧,眼中都露出了死战的决然。 婆婆仍是不说话,右手的拐杖仍挡在周武的身前,丝毫不挪。 周武注视着婆婆,在一炷香之后,周武向前踏出一步,“将人留给她。” “可……” 周武身后的一位老者欲言又止。 雁王周炽使了一个眼神,手下的将士将小姑娘递给许知南。 周炽可不想在这里拼命,至于得罪了仙阁,以后的事,他现在可不管。 周武边走边厉声道:“朕起誓,三年之内,朕必会带着铁骑踏平南城,血染杏花巷。” 许知南平静答道:“我也在此起誓,有我在一日,延军便不得入南城。” 周武停下脚步,“那我们拭目以待。” “拭目以待。” 第三十七章 及冠 晴空万里。 山坡上的延军也已消失,山坡下的小村庄旁,只剩寥寥几人。 婆婆没有为难那些晋国的大宗师,便放任他们离去了。 在周武等人离开后,清明也不知从何处归来,婆婆没看清明,清明也没有看婆婆,两人之间似乎有一种难言的默契,不需要语言上的交流。 婆婆淡淡扫了眼躺在地上,出气比进气多的杨恒,“可曾后悔?” “后悔?” 杨恒不在乎的笑了笑,“生死有命而已,成王败寇而已,有什么好后悔的?” 婆婆没再多言,将此次交给许知南处理,婆婆拄着拐杖,姜轲怀里抱着昏过去的小姑娘,一同向不远处的小木屋赶去。 这些日子,许知南无数次幻想着自己手刃杨恒的画面,却不想两人的生死之别来的如此之快,又是这般场景。 “咳咳……” 杨恒撑起快油尽灯枯的身体,双腿盘坐在地上,他伸出双手解开束好的头发,此时的杨恒一脸放松的样子,“知南,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软弱,对外人杀伐果断,但面对曾经好友濒临死亡时,却又心生怜悯。” “老话常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许知南同样盘腿坐下,两人面对面,许知南眼神复杂,“杨明,你如今都快见阎王了,嘴却还是这般恶毒。” 杨恒开心的笑了笑,在杨恒的记忆中,他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听到“杨明”这个名字了。 杨恒反驳道:“明明你才是最嘴毒的那个人,当初除了李寡妇骂街外,就数你骂人最凶。” 回忆往事,许知南却并没有太多情绪浮动,“我不喜欢回忆往事,那样像个老人。” “是啊。” 杨恒擦了擦眼角流出的血,“回忆往事,的确像个老人。” 许知南问道:“老顽固给我写信……” “与他没关系,你不该这样想。” “我不该这样想?就因为他的一封信,我被扯入这里的纷争,谋害我的性命不说,还害了婆婆、清明她们!” 杨恒摇摇头,“知南,你还是如往常一般幼稚,今日之事,你还未看清吗?周武又怎么会允许南城的存在?西南各族可降可灭,唯独不可放任自流。” 许知南冷笑道,“这么说,那我还要谢谢你了?” “你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这么简单的道理不至于想不通。” 杨恒不愿意与许知南口头争辩,自顾自说着,“如果我是延国皇帝,我也不会留下南城这个地方,这天下,只能有一个做主的人。只不过晋国太小太弱,我只能联南城抗延罢了。” 许知南如今对这些事情没有太大的兴趣,他突然插话道:“为何当日不杀憨货?” “不是说了吗,没有机会,憨货拥有治疗百病的能力,我又怎么可能……” “说实话。” 许知南不信此话,一个心思缜密的人,有能力又有手段,怎么可能杀不了一个没有武力又心思单纯的人? 杨恒沉默。 “算了,我知道了。” 见杨恒失落的表情,许知南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许知南心中很是惋惜,一时间也不知说些什么,只能无奈叹气一声。 杨恒的语气忽然充满恳求之意,“知南,看在你我两人年少时的情谊上,答应我,替我照顾好憨货行吗?” 杨恒口中的“照顾”并非朋友之间的照顾。 清明的睫毛微微颤抖,余光偷偷瞄了一眼许知南一眼。 许知南并不知晓身后的清明在看自己,他望向杨恒轻声道:“我对憨货一直是当姐姐来看的。” 杨恒怒火中烧,吼道:“那憨货怎么办?她不可能一直不嫁人吧!若是以后你结婚了,难道要留憨货一人孤苦伶仃?憨货如何就配不上你许知南了?” 许知南仍是摇头,“只要我活着,自然不会让憨货受苦,而憨货本该由你……” 不知何时,杨恒的脸颊上,清泪两行。 许知南无声叹息,命不由人,也许就是这样。 无论此刻的许知南有没有杀了杨恒的心思,现在的杨恒都已经无力回天了,即便现在杨恒完全恢复正常,可他依然走不出这里。 婆婆不会让他活着离开,周武也不会放他离开。 人生在世,谁又不是棋子呢? “权利真的有这么诱人吗?” 许知南神色恍惚。 “知南,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憨货,但我不愧对这世界。你没经历过这这世间的丑恶,所以你愿意为这世界做些什么,我又何尝不愿?” 杨恒提起最后一口气,地面上原本流动的绿水渐渐融入附近的土地之中,原本泛黄的叶草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绿,枯木上也渐渐长出嫩芽,原本要渡过冬季才能盛开的花骨朵,也缓缓盛开。 忽然一夜春风来。 中毒倒下的将士疲惫感消失,晕眩的小动物也重新站了起来,这片大地再次焕发生机。 做完这一切,杨恒身体最后的一丝生机也被抽干,他似有不甘的望着这片天地,“知南,我没输给你,也没输给周炽。” 许知南点点头,如果没有婆婆与周武的来到,那今日的胜者便是杨恒。 “只是你们都有长辈帮衬,有人替你们遮风挡雨,所以你们有犯错的机会罢了。” 天空上似乎浮现一张美丽的女子面容,杨恒望着那张美丽的面容,喃喃道:“不过我的娘亲虽然没有婆婆那般厉害,但她却是这世上最温柔,最美丽的女子……” “娘,孩儿累了……” 最后,杨恒眼中带着一丝温暖的笑意,长眠于世。 许知南亲手埋葬了自己儿时的伙伴,他摘了一朵晋国最常见的杜鹃花放在坟前。 驻足片刻之后,许知南缓步离去。 返回的路上,清明一如既往的跟在许知南身后,保持落后半个身位的距离。 “清明。” “嗯?” “你说用什么可以化解仇恨?” “……” “为何以前的恩怨会一直延续?” “世仇的种子早已埋下。” “……” “……” 两人安静地走了好一会。 在入小木屋之前,许知南停下脚步,道:“清明,不要带着僚族的怨恨活着,为你自己而活好吗?” 清明轻轻摇头,“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是王。” 许知南沉默。 清明一反常态地主动说话,似说给许知南听,又似说给其他人听,“王不容情。” 推开木门,木子然与婆婆等人都在屋内,在收拾一下之后,众人踏上了返回南城的道路。 这一趟丰城之旅,也到此结束。 …… 两个月后。 南城。 啪啦啦啦…… 鞭炮声响起,南城热闹非凡。 踏踏踏…… 山道上,马蹄声响起,几位衣着华丽的男子带着贺礼进入南城,南城城主贺渊出城迎接。 今日,是一个喜庆的日子。 因为杏花巷中,有一男子今日年满而是,行及冠之礼。 相比于南城之中的热闹喧嚣,杏花巷则显得宁静许多,没人大声呼喊,也无人手舞足蹈。 杏花巷依然是杏花巷,外人不得入内,哪怕是送礼的贵客依然入不得杏花巷。 许知南用清水洗了洗脸,原先有些懵的脑袋稍稍清醒。 清明在身后递上去毛巾,许知南接过擦了擦脸,“延军现在的动向如何?延军铁骑来势汹汹,不可能无功而返。” 杨恒死后,晋国又成了群龙无首的状态,原本已经退位的太上皇只得再次登基。 只不过,这一次真正控制晋国的人是婆婆。 晋国境内的世家敢怒不敢言,当南城的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便再无人敢提出异议。 而晋国内的大宗师,更不会有半点怨言。 只要婆婆还在一天,晋国世家门阀的心就是齐的。 清明如同小丫鬟一般站在许知南的身后,替他整理着衣物,“那支铁骑留在云州境内便没有再向前了,目前有什么具体打算并不清楚,不过云州的形势并不太好。” 婆婆不问军队战事与晋国朝事,南城的城主贺渊便成了晋国的地下皇帝,负责晋国境内的各个大事,而许知南则成了地下大将军,安排着边疆的战事。 延军想要伐晋,只有两条道路,一是晋北的丰城,二是晋东的云州。 丰城易守难攻,占有地利,许知南派三万人驻守,而以此时延军可调动的军队,并无可乘之机。 许知南对于现在还处于混乱之中的云州并不放心,认真思考着:“延军铁骑进入云州,仅凭魏国的那些残军根本就毫无反抗之力,不行,不能让延军如此轻易就收复了云州,魏军被灭,下一步就是长驱直入晋东了……” 想通这点之后,许知南便决定要助魏军一把,而且是鼎力相助。 “小子,你再不出门,及冠之时可就误了。” 神神叨叨的老道士懒散的靠在门上,扣出一块鼻屎,随手抹在门前的春联上。 许知南眼皮忍不抽了抽,但面对这个神秘老道也只能忍下脾气,挤出一个笑容,“多谢前辈提醒,我这就出发。” 离开家后,许知南便直奔婆婆所在的住所,此时屋内已经站满了,姜轲、贺渊、木子然等人已等候多时。 因婆婆等人并非汉人,所以及冠的仪式被简化了许多,但重要的过程却一个也不少。 最后,许知南低头,婆婆亲手为许知南加冠。 加冠完毕,众人纷纷注视婆婆,等待着婆婆的赐名。 “许知南,字,北游。” 第三十八章 贺渊 “北游?” 及冠结束,邋遢老道手里拿着不知从何处偷来的烧鸡啃着,满嘴油腻道:“知南而北游,哈哈,这个寓意倒是够远够深啊。” 自丰城回来之后,许知南实力大增,隐隐有摸到大宗师的门槛了。 但反而实力越强,许知南愈发觉得面前这个不知来历的老道深不可测。 许知南都不用出手试探,从老道那神出鬼没的身影便可猜出来。 更何况,在桃花巷敢门也不敲就推门而入,且动不动骚扰婆婆的人,又怎么会是寻常人? 许知南看着那只有些肥硕的烧鸡,问道:“这么肥的鸡,是偷姜叔的吧?” 老道摇摇头,又从身后拎出一壶酒大口喝着,在舒服的打了一个饱嗝之后,悠哉悠哉道:“那臭屠夫家里的羊肉倒是多些,只不过这些日子羊肉吃的有些腻了。” 随即,老道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的酒壶,“不过这酒是偷他的,不得不说,那臭家伙藏的酒还是不错的。” 许知南默默冲老道竖起一个大拇指,“那前辈最近可要小心些,姜叔除了疼他家闺女之外,其次就最疼他的酒。若是姜叔发现酒水没了,定会同你拼命的。” “一个后辈孝敬前辈是应该的。” 老道又痛饮了一大口,随后将酒壶扔给许知南,语气嚣张道:“更何况,他又打不过我。” 接过酒壶,许知南颠了颠发现酒水已经见底,只剩下一小口,“敢问前辈是何境界?听说大宗师之上,仍有一境。” 老道斜眼打量一眼许知南,“这么早知道这些对你没什么好处,年轻人不要好高骛远,眼高手低。” 许知南点点头,恭敬道:“知南谨记。” 老道对许知南的态度很多满意,“不错不错,这一趟丰城之旅成长了不少。” 许知南苦笑,“都是拿命换的。” “年轻人不要把命看的这么重,死了就死了。” 老道笑笑,用手拍了拍许知南肩膀,许知南看着自己的原本干净的衣物被抹的满身是油,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有一种狗屎踩到自己的无奈感…… 许知南翻个白眼,“我上次可听婆婆说,前辈你现在最少都一百二十多岁了,天下的高手就属你最惜命。” “什么话?什么话?说的什么话?” 老道恼羞成怒,“我一个修道之人,怎么能说是惜命?顶多是……寻的大道与大家有些差别……” 许知南想起婆婆院子里留下的那个仙阁的小姑娘,问道:“仙阁的人都十分神秘,不知道前辈……” 未等许知南话说完,老道就已经消失不见。 “跑的真快,说都不敢说,倒是真的惜命。” 许知南吐槽两句,颠颠手里的酒,轻轻动了动鼻子,“姜叔藏的酒确实很香。” 咕嘟。 一口饮尽剩下的酒,许知南意犹未尽的舔舔嘴唇,感叹道:“要是再能去姜叔家顺点酒就好了……” “顺点?那是偷!” 姜轲的怒吼声从身后传来,许知南身体一僵。 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酒壶,再对上姜轲暴怒的目光,许知南露出一个苦笑,“姜叔,我说这酒不是我偷的,你信吗?” 姜轲五指握拳,关节之间嘎嘎作响,“你猜我信不信?” “我猜你不信。” “那你猜对了。” 一炷香后。 许知南顶着个猪头,前往南城城东。 南城城东最为繁华,人口也最为密集,南城百分之七十的人口都在城东。 一是因为城东地势好,容得下这么多人,二是婆婆好静,为的是让这些人离城西的杏花巷远些。 婆婆自然是不会管这些事情,安排这些的人叫贺渊,也是南城的城主、县令。 当然,这南城县令是他自己给自己安的。 许知南轻车熟路的走入城主府,府中的仆人恭敬行礼,也有一些南城里的人出入府中,见到许知南时会笑着打招呼,许知南也是同样笑着打招呼。 来到后屋,许知南见到了正在喝茶的贺渊。 贺渊长相普通,仿若寻常汉子一般,要说特点,那便是贺渊的骨架很大,原本宽松的衣袍穿在贺渊身上却刚刚合适。 “北游,坐。” 贺渊笑着放下手里正在看的折子,同时招呼着下人给许知南上茶,“北游此时找我有何事?” 许知南望了一眼贺渊堆满桌上的纸折,道:“贺叔,我此次来是想请命去云州的。” “嗯?云州?” 贺渊不解问道:“为何?云州那边太过危险,目前形势变化莫测,你去的话,容易成为众矢之的。更何况,你可知,此时你在已是延王的眼中钉了?留在南城尚有婆婆护你,去了云州,可真就危险了。” 许知南解释道:“正是云州如今的形势很是复杂,所以我才不得不去,延军的那支铁骑已经入了云州,固城的魏军根本不可能抵抗太长时间。一单失了固城,半个云州就相当于被延军掌控,这样延军就相当于有了休养生息的地方。没了地利,凭现在的魏军与晋军根本不可能阻挡住延军铁骑的进攻。” 既然已经得罪了周武,两方如今也是水火不容,许知南就不得不早做打算。 如今延军想直入晋国十分困难,但从云州入晋国那就简单多了。 唇亡齿寒,即便不能守住固城,许知南不能让延军这么轻易就拿下固城,拿下云州。 最起码,他得将延军那支恐怖的铁骑坑葬在云州。 贺渊将刚刚端起的茶杯又轻轻放下,叹道:“云州的局势我也知道,只是……只是……” 许知南明白过来,道:“我会去找婆婆亲自去说的。” 贺渊道:“北游,你可知,如今撑起南方这片天的不是晋军,也不是魏军,而是婆婆?” 许知南点点头,“有婆婆在,晋国就不会乱。” “那如果婆婆不在呢?” 贺渊的一句反问,让许知南愣住。 贺渊轻声道:“上次丰城一事,婆婆身体……” “婆婆身体确实……” 许知南低头,心中有些愧疚。 岁月不饶人,婆婆如今年事已高,身体本就一天不如一天。 而去丰城救下许知南等人,婆婆也遭到周武等人提前设下的陷阱。 虽然婆婆最好成功破局,但当时的许知南早已看出婆婆身体不佳,不然,周武不可能活着离开丰城。 “北游,婆婆虽于你取字为北游,是想让你心怀大志,他日去北方一游,但如今的话,婆婆心中却未必舍得你离她而去。” 贺渊手中的茶水已凉,他长叹道:“人走茶凉。北游,你可曾想过,如果婆婆出了什么事,你又不在此处,那杏花巷应该由谁来做主?南城又应该交于谁来掌管?” 许知南答道:“贺叔,南城一直由你掌管,自然交在你手中是最佳。而杏花巷,大家也都是自由活动,即便我在,也依然做不了主。至于婆婆……” 许知南也只能无奈叹息,木子然已经替婆婆看过身体了,但生老病死乃自然规律,再神的神医也改变不了。 又与贺渊交流了晋军与晋朝的许多事情,等事情聊完,天色已晚。 贺渊挽留许知南坐下用餐,许知南并未拒绝,吃完饭便返回杏花巷。 来到自己的小茶馆中,许知南习惯性的背靠在自己院子里的躺椅上,清明在一旁捏着腿。 许知南抬头望天,看着满天的星星,“清明,你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清明没理许知南,专心致志的给许知南按腿。 许知南不满地抬了抬腿,“问你话呢?” 清明将许知南的腿按下,头也不抬道:“为了活着。” “呸!这是什么回答?什么叫为了活着而活着?” “饥荒,他们抢粮就是为了吃饱肚子,吃饱肚子就是为了活着。” 清明歪着头,想着自己曾经看到的事情,“军队战斗,杀人,是为了不让别人杀自己,也是为了活着。” “诶?” 许知南忽然感觉自己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你这样说,好像有些道理……不对不对,那为什么还有人明明能活着,却主动寻死呢?” “嗯……” 清明的小脑袋歪的斜度更大,她一时间也被这个问题卡住了。 “蠢货,让你平时多读书了。” 见清明发懵的样子,许知南内心有些小得意,他轻轻敲了一下清明的额头,教育道:“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懂吗?” 清明摇摇头,“不懂。” “就是让你以后丢了自己命也得救我知道吗?” 清明没说话。 “知道了吗?” 许知南又敲了一下清明的额头。 清明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对许知南点了点头,“知道了。” 翌日。 许知南徘徊在婆婆门前,犹豫不决。 “进来吧。” 婆婆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好嘞,婆婆!” 许知南笑意洋洋地进入院子里,一上来就热情的扶着婆婆的胳膊,“婆婆,这边有太阳,是个好日子诶,咱来一块块晒晒太阳。” 在许知南的搀扶下,婆婆来到太阳下坐下,“事我知道了,想去就去吧。” “可……” 许知南担忧地望着婆婆。 婆婆闭上眼睛,感受着太阳带来的温度,懒洋洋道:“老是老了些,但一时半会也死不了。” 许知南给婆婆轻捏肩膀,“这说的哪里话,奶奶定会长寿无疆,以后孙儿还得孝敬你呢。” 婆婆不理会许知南的彩虹屁,“知南。” “奶奶,孙儿在听。” “我走了之后,你要替各族寻一个好归宿。” “好。” 第三十九章 猫 “驾!!!” 青衣少年驾马而行,青年样貌俊俏,皮肤白净,显然是家境优越的富家子弟。 在青年的怀里还坐着一皮肤黝黑的少女,少女身材娇小,表情有些许呆滞。 一伙四人同行,在青年所乘黑马的旁边还有一匹黑马,马上坐着一浓眉大汉,身材魁梧。 大汉的怀里有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娃,头戴可爱的小帽子,肉乎乎的小女娃的怀里又抱着一只胖乎乎的小黑猫。 一行四人,正是许知南与清明,姜轲与女儿姜然。 “吁……” 马匹在一家客栈前停下。 许知南停下马,随手拎起清明如同拎着小鸡一般,然后许知南翻身一跳稳稳落在地面。 清明脑袋前的刘海晃了晃,她抬起头,望向正在摇自己衣领的许知南,歪了歪脑袋。 许知南停下摇晃的手,解释道:“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 清明摇摇头,“晕马。” “哈哈哈哈……” 听到两人谈话的姜轲大声笑着,“小娃娃还是嫩些。” 许知南眼睛一转,脸上露出关切之色,“小然,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怎么了?是不是想吐?” “啊!小然,小然,你是想吐吗?是不是我骑的太快了?” 姜轲急忙查看自己怀里的闺女,却发现小姑娘神采奕奕,完全没有任何不适的表情。 姜轲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刚想找许知南算账,结果刚扭过头,便发现许知南已经进客栈了。 “小子!竟然敢耍老夫!” 姜轲将马绳递给来牵马的伙计,叮嘱道:“喂上好的精料,要是敢给大爷偷奸耍滑,小心大爷的拳头。” 说完,姜轲随手一拳在大腿粗的木柱上留下一个清晰的拳印。 牵马的伙计连忙陪笑道:“客官放心,我们客栈的草料皆是精粮,而且,小人这点二眼力劲还是有的。” 姜轲又随手扔出一颗碎银子,“麻烦了。” “大爷放心!草料不好,小人就把草料吃了。” 伙计接过银子之后,明显笑的开心了许多,对于刚才姜轲示威行为的不满也彻底消失。 待伙计牵马去马棚,姜轲低着头同迈着小碎步的姜然说道:“闺女啊,这叫恩威并施,得先打上他一巴掌让他知道我等不是好招惹的人,后来又给他一颗枣,是为了省去麻烦。这般的伙计人是小了点,说话轻了些,但脑瓜子却精明着嘞,给他点好处,能剩下不少的事情,不说能帮到什么,但可以浪费我们好些的口水。” 姜然逗弄着怀里的小黑猫,根本没听姜轲在说些什么。 姜轲望着不理会自己的闺女,一把抢过来姜然怀里的小黑猫,苦口婆心道:“闺女啊,你以后也是要闯荡江湖的,江湖上的门道多少得知晓一些啊。” 怀里的小黑猫被夺,姜然不满地撅起嘴,伸出双手,让姜轲将小黑猫还给自己。 望着姜然撅起小嘴的生气表情,姜轲一颗心都要软了,但好在他还有些许理智。 “不行不行,严父出慧女,我不能让我闺女以后成为一个傻姑娘,不然长大后出入江湖,迟早得被许知南这样油嘴滑舌的狡诈之徒骗了。” 姜轲在心里不停的劝说自己,将小黑猫放在自己身后,道:“闺女啊,要好好听爹说的话,不然的话,这猫就……” 话未说完,姜然的脸就鼓成包子脸,气呼呼的瞪着他。 姜然猛的扭过头,一副赌气不理人的样子,姜轲的心理防线彻底被击溃,急忙将小黑猫送回给姜然,语气讨好道:“闺女闺女,爹错了,爹错了……” 姜然接过小猫后,注意力便全在小猫身上,只顾着逗弄怀里的小黑猫,刚才的事情完全抛之脑后。 姜轲无奈叹气一声,看来自己成为“严父”的道理,任重而道远啊。 “走吧,闺女。” 姜轲牵着姜然的小手,一同入了客栈。 此间客栈位于晋国与云州的交界地区,而近些日子云州动乱,此处客栈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乱了起来。 “原本这条路上商贾最多,前些年常有晋国走私的货物从这条路运往云州,只不过后来小皇帝登基断绝了晋国与云州的货物流通。” 木桌上,一矮瘦的青年边吃着花生米,边蹲在板凳上小声说着,“虽然说当时小皇帝明令让断绝了这里的货物流通,但私下里仍有不少人干着走私的事情。只不过现在是完全绝了,如今云州战乱,商贾派出的商队,别说货了,人都不见得能留下。” 矮瘦男子名为大喇叭,他是江湖人,也是一商人。 只不过别的商人卖的是物品,他卖的是消息。 大喇叭大致介绍了附近的情况,许知南安静听着,思考一会后问道:“所以说,延军的那支铁骑还未动?” 大喇叭点点头,“铁骑未动,这支铁骑由黄仁轩将军领队,此人擅长排兵布阵,尤其喜欢兵行险招,是延王手下的一位老将了。” “黄仁轩?未曾听说过啊……” 许知南对于这位将军的了解甚少,自许知南记事以来,即便不主动去探听延国的消息,但也或多或少听说了些关于名将的事迹。 原本正看着闺女吃饭的姜轲忽然开口道:“黄仁轩此人成名甚早,且功成身退,隐居在家。” “姜叔听说过?” “何止是听说过……” 姜轲笑了笑,脸上露出些许怀念之色,道:“那老家伙还曾与我有过交手。” “还与姜叔你交过手?那此人也是一名大宗师!” “不,他也就一先天武者,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那老家伙的身体还行不行。”姜轲示意许知南别着急,缓缓解释道: “都说了是多年前了,那时候我还未入大宗师,且也并非单打独斗。我与他交战的三次,两败一胜,唯一胜的一次是因为他并不了解我族的传承之力。北游,对于此人你要多加小心,他用兵多不走寻常之路,喜欢兵行险招。而延王之所以派他来云州,恐怕也是想借他险招致胜。” 那这么说,如果姜叔没有依靠传承之力,那岂不是三战全败? 此人竟如此恐怖? 许知南思索片刻,道:“南城最多的便是江湖武者,而最让延王畏惧的便是各族传承,晋军与魏军加一起都敌不过延军,且晋与魏心未必齐。相比之下,我们最大的优势是各族传承,虽然瘟疫已退,杨恒已死,但延王未必不怕我们南城再出第二个,第三个杨恒。” 姜轲认同道:“是,我们南城最大的优势便在于各族传承,如今延军虽然铁骑已……诶?闺女?闺女!” 正与许知南交谈甚欢的姜轲用余光撇了一眼自己身旁的木凳,发现原本坐在这里的姜然消失不见了! 姜轲猛然站起来,又惊又怒,神色不停变幻。 怎么可能? 许知南同样心里大惊,怎么可能有人在自己等人面前,悄无声息地带走姜然! 许知南望向身旁的清明,急忙询问道:“清明,小然呢?能找到吗?” 清明当即闭上眼睛,姜轲身上露出杀意,整个人像一只即将被点燃的炸药桶,而一旁的大喇叭则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过了一会,清明缓缓睁开眼睛,指着一个方向道:“找到了,在那边。” 客栈外面,山林间。 曾舒槐与姜然两人大眼瞪小眼,姜然直勾勾的望着曾舒槐,怀里还抱着那只有些发懵的小黑猫。 曾舒槐同样很懵,愣了一下,对着眼前这个不怕人的小姑娘问道:“小丫头,你叫什么?” 姜然眨巴两下眼睛。 “额……你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曾舒槐挠挠头,懊恼道:“我只能将你给传出来,也不能给你传回去啊。奇怪,我明明用的是清明的生辰八字,怎么把你给传过来了?” 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曾舒槐一时间有点脑子疼,“总不能就把她丢在这里吧?这山头野兽可不少,万一被狼或者狐狸叼走怎么办?” 一旁的曾舒槐碎碎念着,而姜然却抬起来了小胳膊将手里的猫递给了曾舒槐,曾舒槐接过猫,不明所以,“给我猫干什么?我又不养小猫。” 姜然伸出小短臂,哼哼唧唧的做出了两个挥拳的动作,甚是可爱。 “你怎么不说话?是个哑巴?” 曾舒槐也被小姑娘憨厚的表情给逗笑,“哈哈哈,小哑巴,你这是干嘛?要打我吗?我告诉你,我可是很厉害的……” 曾舒槐还未笑出声,便感觉到自己怀里的猫越来越重,抱起来宛如有上百斤。 “怎么回事?” 曾舒槐发现自己原本单手就可以抱住的小黑猫,此时竟越变越大,等他低头时,发现自己双手只能抱住这只猫的一条腿。 曾舒槐吃惊地张大嘴巴,望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脑袋还大上一圈的大猫头,惊呼道:“我的太上老君啊,这是猫,还是大虎啊!” 是猫。 因为那只黑猫张开嘴巴,“瞄”了一声,口水溅了曾舒槐一脸。 瞄完之后,黑猫两只眼睛望向还在抱自己的曾舒槐,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咬去。 咔! 锋利的牙齿咬穿身体,继而烟雾缭绕,原本的曾舒槐变成一张纸人。 黑猫吐出纸人,眼神疑惑,又用爪子轻轻摆弄了两下,确定没有危险之后,这才扭过身子,又回到姜然的身边。 黑猫体型巨大,娇小的姜然在他面前一口便可吞下,但大黑猫却在姜然面前显得异常温顺。 大黑猫趴在地上,亲昵地用脑袋蹭了蹭姜然,姜然伸出小短臂,抱着大黑猫的脑袋,开心的哼叫着。 不远处的一棵树后面。 曾舒槐拍着自己的胸口,惊魂未定道:“这辈子再也不碰猫了。” 第四十章 追击 “猫?” 一个带着愤怒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曾舒槐拍胸口的动作一顿。 在他的后方,一浓眉魁梧大汉抬起拳头,冷哼道:“鼠辈,受死!” “误会,误会啊!” 曾舒槐猛然一低头,身旁的大树直接被拦腰打断,可见姜轲此拳之威。 姜轲来势汹汹,手上的拳法愈发凌厉,“敢动我闺女,你死定了!” 曾舒槐虽不是姜轲对手,但好在身法灵活,奇异的手段层出不穷。 姜轲接连几招皆被曾舒槐躲闪过去,心中动了真怒,便开始逐渐动用杀招。 唰! 姜轲猛的向前打出一掌,曾舒槐向后一个腾挪躲闪过去,可还未等他来得及高兴,便发现姜轲的双眼泛起红光,身上速度暴涨数倍不止。 “我的太上老君啊!” 曾舒槐也不管怀里有什么东西,随便拿出一把咬破手指,便将血洒在上面,扔了出去。 砰砰砰!!! 一时间,符咒变幻。 身穿金甲的将士,燃烧的火球,稀奇古怪的绳子,妖娆扭动的女子画像…… “奇门歪技。” 对于眼前出现的事物,姜轲都懒得细看,他抬起双臂,向前方做了一个“掰”的动作。 姜轲双目微微泛起红光,怒吼一声,“破!” 原本捆住他双手的绳子被扯成数断,金甲将士、火球、画像等也被一分为二。 一力降十会。 曾舒槐眼看事情不妙,单手捏出一张符咒,凌空一拍,“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想跑?” 姜轲爆射出去,伸出一只手,抓向曾舒槐。 “遁!” 曾舒槐衣袍如同灌风一般,先是剧烈膨胀,随后冒出阵阵烟雾。 烟雾散尽,姜轲望着手里的那件宽大袍子,冷笑道:“道可道?装神弄鬼……” 随手扔掉这间宽大的道袍,姜轲脸上扬起讨好的小脸,小跑到抱着小黑猫的姜然面前,“闺女,爹来晚了,让我爹瞅瞅,哪里受伤没有?” 姜然昂起小脑袋,张开嘴巴。 “有的,有的。” 低头翻了翻口袋,姜轲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桂花糕,掰成两块,将一块放到姜然的嘴巴,忍不住道:“闺女啊,你说说你,怎么被人拐了,也不知道喊两声?你不喊,爹怎么救你啊?” 姜然疑惑地指了指自己。 姜轲抽了自己一巴掌,“呸呸呸,爹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随后,姜轲姜目光移到姜轲抱着的小黑猫上,怒道:“那你呢?小黑,你怎么不喊两声?主人都被抓了,难道不知道要喊两声救命吗?” 小黑猫:“喵呜?” …… “师父啊,师父,你可真是害惨我了,老底都被掏空了……” 曾舒槐哭丧着脸,垂头丧气的走在山林间的小路上。 尤其是想到他珍藏多年的极品画卷。 “真是粗鄙之徒!” 想到那副画卷被撕成两半的画面,曾舒槐就一阵心疼,“啊啊啊啊,气死我了啊,我可是花了好长时间才做好的啊!” “我这有两卷银瓶梅,不知阁下是否有兴趣?” “诶!有的有的,我要……” 停下脚步,曾舒槐尴尬地挠挠头,望向面前的男子,有些不自然地笑道:“原来是许兄啊。” 许知南坐在旁边的一棵树上,居高临下道:“仙阁不是不问世事吗?怎么如今变成周武的走狗了?” 曾舒槐一只手背在身后,“许兄,我并非仙阁的人。” 许知南撇撇嘴,轻轻叙述,“曾十六,多用化名曾舒槐,道号,玄阳子,为上一代道尊的关门弟子,十二岁入先天,十六岁下山,不知所踪。” 曾舒槐仍是不见黄河不死心,装傻充愣道:“曾十六谁啊?竟然跟我起一样的名字。” “你也太小看南城收集情报的能力了。” 许知南从树下跳下来,缓缓向前走,“我要是想知道,别说名字,就连你兜裆裤的颜色都能搞清楚。” 曾舒槐脸色大变,捂着胸口,惊慌道:“许兄,你竟还有如此爱好?” “装什么傻?” 许知南无语的翻了白眼,“你根本不穿兜裆裤。” 曾舒槐脸色一白,他还真的知道? 一旁的清明用看变态的目光,看着曾舒槐。 曾舒槐只觉得脸颊发烫,想要找个地洞钻进去。 因为功法的原因,他需保持自己的纯阳之体,但…年轻人,有时火气旺盛,行动不便…… “此地不宜久留。” 曾舒槐放在身后的手,偷偷捏住一张符咒。 许知南看穿了曾舒槐的小动作,“你这张符咒只要跑不出十里地的范围,清明依然能找到你。” 原本准备捏下符咒的手指停下,曾舒槐看了一眼清明,问道:“他说的是真的?” 清明点点头,“只是有点麻烦。” “呵呵,你们当道爷我傻?” 曾舒槐根本不信,双指捏下,人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块石头。 清明抬头望向许知南,“追吗?” 许知南歪了下头,眼神有些担忧,“真能找的到?” 许知南只是想诓一下曾舒槐,因为他并不想过多的让清明使用她的传承之力。 世上没有白得的恩赐。 这是婆婆曾经告诉他的,也是婆婆让他少用大妖传承的原因。 清明再次点点头,在许知南担忧的目光下,清明又轻轻摇头,示意对自己没什么大事,“短距离可以。” 清明闭上眼睛,片刻之后,缓缓睁开,指了一个方向。 “好,那我们现在就把他给抓回来。” 许知南在林间快速奔走,速度之快如同清风拂细柳,只见柳叶微颤。 唰! 一道残影自林间小道到山上树梢,速度敏捷,灵巧的山林间移动。 在移动的同时,许知南的眼瞳深处也隐隐约约泛出一道红光。 在移动的同时,许知南心里不由地想起一些关于传承之力的疑惑。 自己是婆婆捡来的,但确实是汉族血脉,可汉族血脉又如何能得到他族的传承? 要知道,如果要能获取得到传承的方法,那可真就是天下大乱了…… 许知南在树梢之上移动,并无半点的不适,他发现自己在高处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并不担心自己从树梢上滑落。 “就目前来看,传承之力带来的力量,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自己可以主动控制并使用的,可能类似于……” 许知南在心里思考着,“可能是,婆婆的‘天狗食日’与杨恒的制造瘟疫……他们可以主动释放隐藏在自身的妖力。” “那另一种,则可能就是对身体的潜移默化影响……” 许知南想着这些事情,小小的总结了一下。 得了传承的人,都会有一些怪癖,比如,现在许知南睡觉的时候越来越喜欢弓着腰,比如,清明一直不喜欢阳光,即便跟着许知南也只喜欢躲在背光的一侧,而婆婆则是异常的喜欢晒太阳。 “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还应该包括对身体的影响……” 南城的人都赞叹许知南在轻功上的悟性很高,其实许知南自己知道,他只是对身体的掌控度很高,而且随着实力的增加,在反应力与敏捷度上面,更是呈多倍的增长。 “在那里。” 清明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打断了许知南的思绪。 许知南双腿稳稳落在一棵树上,将柔软的树身给压成一个“c”的形状,待树身反弹,许知南借力落在地面上一处。 脚步刚刚稳住,旁边的草丛也发出“嗦嗦”的摩擦声,一个呼吸间,清明出现。 “还好我习惯了,不然那天就会被你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给吓过去。” 许知南看着呼吸平稳的清明,忍不住问道:“清明,你实话给我说,你如今究竟是何境界?” 清明平淡道:“小宗师。” “快摸到大宗师门槛了?” “没有。” “那你怎么感觉施展轻功比我还要轻松?” “不轻松。” 清明气不喘,脸不红的说着。 你这个样子看起来就很轻松啊! 许知南对她无话可说,清明出来没有撒过谎,因为她不想说的事直接就不说。 但许知南确实没有看出来清明那里显得吃力。 清明没有在意许知南嫉妒地表情,而是指了指山下的一棵大树下,“他发现了我们,就躲在那下面。” 许知南点点头,纵身一跳便数米高的山坡上一跃而下。 在许知南落在地上的一瞬间,树下的那棵草丛里忽然冒出一个黑影,快步向远处跑去。 许知南刚准备去准,清明伸出一只手拽住许知南的衣角,许知南不解地望向清明,清明摇头,“假的。” “又是障眼法?!” 许知南有些恼怒,又玩这一招? 嗖!!! 许知南直接甩出一把飞刃,飞刃直指树下的草丛。 “许兄饶命呀,君子动口不动手。” 草丛中,又出现一个人抱头鼠窜,向着林中深处跑去。 许知南没有去追,而是又默默掏出几把飞刃。 因为清明拽着他衣角的手还未松开。 “还没玩够是吧?” 唰唰唰!!! 几道飞刃划过,直接将草丛削去大半。 “啊!许兄,你好毒,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躲在草丛里的曾舒槐跌跌撞撞的退了出来,他口吐鲜血,脖子上还插着一把匕首,鲜血直流。 曾舒槐又踉跄两步后,倒在一棵树下随后脑袋一歪,翻起了白眼。 清明犹豫的松开手,但眉头去微微皱起,一时间她也有些恍惚。 许知南与清明缓缓走到曾舒槐面前,清明刚想查看一下,许知南已经一刀捅进了心脏。 捅完心脏,许知南缓缓拔出刀,又捅进脖子。 继而再次缓缓拔出匕首,许知南用手摸了摸温热的血,“这血像真的。” 清明也围着绕了两圈,认真观察,“不像假的。” 许知南想了想,“要不我将他肚子划开,看看内脏?” 清明摇摇头。 “太残忍了?” “内脏太常见,脑子好点。” 方才的草丛里,一只爬着观察的松鼠瑟瑟发抖。 你们是人? 第四十一章 女侠勿要生气 片刻之后,许知南与清明离开,树下还留着一具尸体。 “呕……” 草丛下的一只松鼠干呕起来。 pong! 一声沉闷的爆炸声响起,草丛里的松鼠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材修长的俊俏青年。 曾舒槐捂着自己的嘴巴,望了一眼树下的尸体,他忍不住再次弯腰又干呕两声。 “阿弥陀佛,愿佛祖保佑你早日超生。” 原先树下的尸体样貌变成一个普通中年人的样子,尸体发白,显然早已死去多日。 “你不是道士吗?怎么不自己动手,反而让佛祖替他早生?” “替人超生可是要牵扯因果的,我可不想沾上那些……诶?” 话说到一半,曾舒槐愣住。 谁在和自己搭话? 许知南与清明并未离去,而是掉了个头,再次返回。 许知南抱着肩膀,用戏谑的目光打量着曾舒槐,“要不考虑一下陪我们谈谈?” 曾舒槐谨慎地捏住一张符咒,缓缓转身,“谈什么?谈人生还是理想?” 许知南瞄了一眼曾舒槐手中的符咒,笑道:“谈谈仙阁。” 曾舒槐急忙摇头,“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我说了,阁主会剥了我的皮的。” 想到阁主毒辣的手段,曾舒槐就忍不住打个寒碜,他指了指远处的山崖,信誓旦旦,“你想都不要想,我就是从这里跳下去,也是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你不说,我们现在就剥了你的皮。” 曾舒槐身后,姜轲面带怒意,一步一步靠近。 “瞄!” 姜然怀里抱着的小黑猫探出头,向前伸出一只爪子,轻轻做了一个“挠”的动作。 曾舒槐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手里的符咒捏的更紧,“人多欺负人少算什么好汉?有本事单挑啊。” 姜轲用看智障一眼的眼神看着曾舒槐,问道:“小子,你想一个人单挑我们四个,还是我们四个单挑你一个?” 许知南用眼睛轻轻斜了一眼身旁的清明,清明犹豫片刻,才缓缓点头。 许知南默然,随即望着曾舒槐威胁道:“你可以跑,但下次再被我们抓到,可就不像现在这般好商量了。” 曾舒槐有些犹豫不决,不甘心问道:“你凭什么能抓到我?” 许知南语气笃定,“你手里的符咒即便能助你逃离,也定会有距离限制,而你离开的距离逃不出清明的掌控。” 曾舒槐犹如怨妇一般,瞪了清明一眼,清明则是如同没看见一般,完全无视了他。 “打开天窗说亮话。” 许知南负手而立,露出满不在乎的表情,但背在身后的手却紧握着,“自仙凡之路断绝之后,世上无仙人,自然也无仙法。你那些奇怪的招数,自然也是来自大妖传承。” 曾舒槐辩解道:“什么大妖传承?这是仙家术法!” 清明忽然冷笑道:“呵!仙阁的人同儒家那群老家伙一样虚伪。” 曾舒槐不解问道:“儒家怎么虚伪了?” “儒家灭法亡巫,言,巫族乱世!” 清明不知想起何事,眼神中充满怒意,语气讥讽,“巫与儒本就是同源,就连你们的孔圣人也亲口说过‘吾与史、巫同涂而殊归也’。怎么?到你们这里便变了?连你祖宗的话都不信了?不知羞耻!” 许知南安静地看着清明。 每次提到儒家,清明总是控制不住心中的怒意。 她与儒家之间,曾有灭族之仇。 曾舒槐被怼的说不出话来,他涨红了脸,支支吾吾道:“啊?你…这…那…我……” “诶?不对!” 曾舒槐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道袍,脑瓜子忽然灵光起来,“儒家后辈不知羞耻,跟我一个道士有什么关系?” “对啊,那是儒家人不要脸!” 曾舒槐得意洋洋道:“就算是老祖宗,那孔子与我也没什么关系,你总不能找到元始天尊说了什么错话吧?” “希望你的原始天尊能保住你的命。” “诶?” 曾舒槐忽然发觉身后传来一丝冷意。 不知何时,姜轲已经一只大手摁在了曾舒槐的脖子,如同捏小鸡一般将曾舒槐给拎起来,“你可以试一下,是你的手快,还是我的手快。” 一股暴虐的气机疯狂涌入体内,曾舒槐察觉到自己丹田被封,开始疯狂挣扎,“你们不能杀我!你知道我师父是谁吗?” “元始天尊来了都救不了你。” 姜轲将曾舒槐给五花大绑起来,随后又拿出一块破布塞进了曾舒槐的嘴巴里。 做完这一切,姜轲不解气的踹了曾舒槐两脚,纯纯发泄个人情绪。 “小南,这小子如何处理?” 姜轲在与许知南说话的同时,余光却留在姜然身上,姜然则是全神贯注地撸着自己怀里的猫。 许知南想了下,“先回客栈,从长计议吧。” 地面上,曾舒槐如同蚯蚓一般挪动着身体,他的丹田被封,手脚被束,如今只能如此行动了。 “还不老实!” 姜轲一手刀将曾舒槐打晕,随后扛起曾舒槐,问道:“这小子花招不少,虽说封了丹田,但未必困的住他,为何不直接杀了他,以防夜长梦多?” 仙阁与南城如今也是死敌,仙阁对待妖族传承从来都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原则。 如今南城正式加入延晋两国之乱,仙阁更不会置身事外。 许知南摇摇头,“来之前,婆婆特意叮嘱过,妖族传承者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以轻易杀之。” 姜轲默认。 没人万全的准备,没人敢轻易斩杀妖族传承者,尤其是同样获得妖族传承的人。 姜轲虽然只获得了一些零星的传承,但他同样知道,一旦被逼到穷途末路,传承者将体内的妖力全部释放,便会真如大妖降世一般。 到时候,是福还是祸,就不得而知了。 姜轲想起来了那日杨恒身死的疯狂,如果他不是在最后将妖力转化为生机,丰城十里之地将会变成一片死地,再无生灵。 几人一同返回客栈。 来到客栈外面,守在客栈门口的小儿再次热情迎接,“几位爷,回来了啊。” 姜轲的肩膀上扛着一个人,小儿却熟视无睹,眼神都没有斜一下。 这年头,光天化日之下抓个人,捆个人都是常事,即便当你面杀个人,剥个人,只要不影响客栈做生意,店老板都不会管。 小二会些拳脚功夫,且在这客栈干了许久,所以他不仅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道理,而且他更知道少听、少问、少看、少言、多做的道理。 因为哑巴才不会多问,死人才不会多言。 姜轲轻轻点点头,问道:“马喂的如何?” “放心吧,大爷,皆是上好的草料。” 小二扬起笑脸,昂着头。 姜轲身材魁梧高大,小二比姜轲矮了一个脑袋不止,他站在姜轲面前显得有些矮小。 小二随后又添了一句,“小人擅作主张,绑了些精料,不多,大爷走的时候也方便携带。” 姜轲颇为满意,随手扔了一个碎银子,“再准备一个麻袋。” “好嘞,大爷,你等着便好,小人这就去安排。” 小二喜笑颜开的弯腰接过银子,头也不回地返回客栈。 姜轲扛着曾舒槐大步走进客栈,一只手牵着女儿的手,向包房之中赶去。 大喇叭早已等候多时,但客栈大堂人多,他一时也不好开口去问,只得跟在后面。 客栈里,有好事的酒徒发现几人,笑道:“抢女人的见过不少,抢男人还是头次见。” “哈哈哈……” 大堂之中,哄笑声不断。 姜轲的脚步未停,也不发怒,而是跟着一同大笑起来,笑完之后,边走边说着,“女人抢腻了,偶尔换个白净男人,也不失为一桩雅事。” “雅!雅!太雅了!” “哈哈哈,说的大爷我都想改日找个男人玩玩了。” “喂!罗大刀,你想玩男人就玩男人,看老子作甚?” “李大斧,他估摸是看上你那大毛腚了!” “哈哈哈……” 大堂之中又是一阵哄笑声。 如今云州纷乱,敢在地风流快活的人,皆是有些本事在身的。 嘴上快活,也是快活。 江湖人,最讲究一个快意恩仇。 一言不合,便可拔刀相向。 江湖人,傻吗? 不傻,因为傻的人都成那黑店里的包子馅了。 在座的人都能猜出姜轲那肩上的青年不是寻常人,说不定是那家的权贵子弟,甚至是那皇亲国戚。 但,他们在乎吗? 他们可不在乎。 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人,都不知自己能活几天,管这么多闲事干什么? 如此,江湖。 姜轲已经入屋,不过姜轲虽然走了,但他刚才引起的关于喜欢男人的话题却没有结束。 大堂之中,杯筹交错,好不欢快。 也许是因为江湖气的感染,许知南来了些许兴致,要了壶酒,在大堂饮酒闲聊。 清明有些不理解,她歪着脑袋,坐在许知南身旁,不明白许知南为何今日看起来如此开心。 一大汉进入大堂,在看了一圈后,来到许知南身旁,“兄弟,拼个桌。” 许知南将酒向前轻轻一推,点头道:“要得。” 大汉的背后背着一把九环大刀,他随手将大刀横放在身旁的木凳上,木凳也因此发出咯吱一声,但好在木凳未裂。 许知南暗暗惊奇,此刀最少恐怕得有百余斤。 如此重刀,还真是少见。 大汉豪气十足,一屁股坐在许知南对面,大大咧咧道:“这一小杯一小杯的,喝到什么时候才能尽兴?小二,拿两……三个大碗来,再上十坛烈酒!” 大汉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刚才某没注意,这才发现这里还有一位女侠。等下,某定先自罚三杯,还望女侠勿要生气。” 许知南忍不住哈哈大笑,揉了揉清明的小脑袋,“女侠,可别生气啊。” 清明生气的鼓起腮帮子,甚是可爱。 不知是因为桌上太高,还是清明太矮,清明坐在木凳上,别人从对面望过来,只能看见清明的小额头与一双眨巴眨巴的大眼睛。 第四十二章 江湖侠气1 清明将小脑袋别过一旁,身后的小马尾也一跶一跶的跳着。 大汉与许知南两人相视一眼,笑的更开心起来。 笑完,大汉冲许知南抱拳道:“鲁文。” 许知南抱拳回礼,“许安。” 为了减少麻烦,许知南仍是用的化名,而鲁文也未曾在意。 “文?” “文人骚客的文。” 大汉特意强调了一句。 许知南打量了一眼面前五大三粗、胡子拉碴的汉子,寻思着,你哪里也不和“文”这个字沾边啊。 似是看出了许知南的疑惑,鲁文竟稍显腼腆如同一个小女人一般,扭捏道:“家里人希望我多读点书。” “没多读吧?” “哈哈哈,某向来不听家里人话。” 不多时,小二便带着酒菜赶来。 未等小二放在桌子上,鲁文便已经起身接过酒水,他先是用鼻子嗅了这么一小口,又伸出舌头舔了舔坛口,确定是好酒之后昂头痛饮起来。 咕嘟咕嘟…… 鲁文的喉咙不停地滚动,少量的酒水打湿了他脸颊处的鬓毛,顺着脖颈处流下。 “也是个好酒之人。” 许知南用手捏起一粒花生米,轻轻放入嘴中。 身旁的清明也被大汉畅饮酒水的画面所吸引,好奇地望着大汉,心里想着是,酒,真有这么大魔力? “爽!” 一口气饮尽,鲁文将酒坛子随意摆在桌上,发出一声酣畅淋漓的赞叹声,“好酒!” “兄弟,好酒量!那位兄弟,相比你也是个爱酒之人,不如来此痛饮一番如何?” 不远处一桌上有一汉子起身相迎。 鲁文随意用手擦了擦嘴角的酒渍,抱拳道:“这位兄弟,实在抱歉,某已先行答应与此位兄弟痛饮一番。” 许知南站起身子,也冲远处那桌抱了抱拳以示歉意。 “既是如此,那吾也不强求了。” 远处的汉子端起一杯酒,许知南与鲁文也随之端起一杯。 “干了!” 鲁文哈哈一笑,三人同时饮尽。 坐回位置,鲁文便又同许知南闲聊起来。 不过虽然是闲聊,但鲁文却也称得起心思巧妙,看似大大咧咧的说话,但只要是关于身世、武艺等方面的问题,一概不提。 不到半个时辰,鲁文已经喝的脸红脖子粗,而许知南也同样有了醉意。 鲁文的嗓门不小,一只腿架在长凳上,一惊一乍道:“许小兄弟,你可不知啊!当时那两个大宗师追了我整整三天三夜,我身负剧毒,也逃了三天三夜,愣是一口饭没吃,一口水没喝……但幸好啊!天…断了人老路?” “鲁兄,天无绝人之路。” 许知南提醒的同时,随手夹起桌子上的一块肉,塞进身旁清明的嘴巴里。 清明瞪大眼睛,发出“呜呜”的抱怨声。 此时清明的嘴巴已经塞得满满的,她一口还未吃完,许知南就夹起另一块不由分说的塞进她嘴里。 可偏偏现在许知南有些喝醉,而且注意力完全没在她身上。 清明嘴巴被塞的鼓鼓的,她有些幽怨地望着面前的鲁文。 许知南还是第一次这样忽视自己。 “对!就是这个!” 鲁文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继续道:“别看那两个大宗师看起来牛的很,但我若不是中毒,打他两个还不是轻而易举?那日正巧让我寻到了一处宝地……” “呵!牛皮吹到了大宗师身上,口气还真是不小啊!” 附近的一桌人,其中一人背对着鲁文,嘲讽道:“不知自己有几斤几两,大宗师的名头都敢碰。” 那人的声音不大,但也不小,刚好可以让鲁文这边听见,显然就是说给自己等人听的。 许知南寻声看去,一桌七人,皆是华服端正的青年才俊,相比于客栈里其他人,他们几人江湖气少了些,书生气多了些。 先前许知南也是如此,只不过如今喝多了酒,他一只手架在桌子上,头发散乱衣袍散开,满身酒气,哪还有半点书生的样子? 听到那青年的讽刺,鲁文扭头看了一眼,随后满不在乎的摆摆手,“几个乳臭未干的小鬼,不懂江湖事也正常,许小兄弟,不要动怒,不要动怒,来,咱继续聊。” 我不要动怒? 你吹牛被讽刺了,我动什么怒? 许知南是有些喝多了,可又不是喝傻了。 许知南好笑地摇了摇头,也不生气,附和道:“鲁兄说的对。” “几个乳臭未干的小鬼?” 原本只有一两人对鲁文不满,结果鲁文的一句话,让其他几人也不满起来。 “不给他们一点教训,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几人直直走来。 客栈内原本喧嚣的吵闹声,消失了大半,皆是露出看热闹的神情,脸上挂着笑意望着这边。 甚至有人,竟直接开起了赌局,吆喝道:“下注,下注,压那毛脸雷公一伙赢的下这边,压那俊俏公子哥一伙的下这边。” 当然,江湖从不缺好事者。 不少人去下了钱,还有的压上刀剑作抵押。 下注也就下注,他们便下注边还说着自己的分析。 “我说,定是那毛脸雷公更胜一筹,你且看他那膀子,看他那刀,皆不是寻常武者能耍的。” “武者只求力,如何走的长远?试问,哪一个大宗师,是靠膀子上的力气入的大宗师?再说了,双拳难敌四手,定是那俊俏公子哥一伙能赢。” 那人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腚金子摆在桌子上。 听到众人谈话的鲁文猛然一转头,望向刚才说话那人。 那人不解地回望鲁文,一只手摸向腰间的双环,身上一丝杀意渐显,冷笑道:“怎么?不服气,想和我先过上两招?” 许知南也不明所以,鲁文也不是初入江湖的雏鸟,别人说两句也要计较? “这汉子怕不是喝了几斤马尿,认不得自己是谁了。” “原以为那几个公子哥是雏鸟,听不得玩笑话,现在看来,这汉子更甚。” “上去干他,把他最撕了,看谁还敢笑你,哈哈哈哈……” 人群里,有窃窃私语者,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挑拨者。 谁料,鲁文竟然冲刚才下注的那人抱拳笑道:“多谢兄弟压我,待我赢了,请你喝酒!” 那人不明所以,好些人也是一时间没明白鲁文什么意思。 忽然,一人拍掌惊呼道:“这汉子竟然以为自己是那俊俏公子哥!” 众人恍然大悟! “嘶……这厮好生不要脸!” “我靠,他难道不能撒泡尿照照吗?那毛脸雷公,还能是别人不成?” “我服了!他这么不要脸,我必须得压他输!”此人压完还冲对面那几个人公子爷喊了喊,“等下别留手,多打脸!” 许知南也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鲁兄,你真是一趣人。” 鲁文装傻充愣道:“我母亲一直夸我长得俊俏。” 那几位俊俏公子哥也忍不了这么长时间众人戏谑的目光与言语,准备动手,许知南与鲁文也拉开架势。 “杯中愁,杯中消,江湖恩怨,江湖了。” 就在双方快要动手时,一妩媚窈窕美妇人从二楼缓缓走下,她半依在赌桌旁那人身上,一只纤纤玉手手轻轻压在赌桌上,娇笑道:“不过,奴家这只是一小店,可不是赌场。” 开设赌局之人见到美艳的老板娘主动贴了上来,本想趁机占点便宜,但他刚想抬手,却发现自己双臂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他眼神露出些许惊恐,明明老板娘只是一只胳膊轻轻依在自己身上! 老板娘轻轻抬起手臂,仍是挂着那副美艳动人的笑颜,“不知客官可否卖奴家一个面子,收了这赌桌?” “自然自然……” 那人讪笑着收起赌桌。 美艳老板娘扭着水蛇一般的腰,来到两波人中央,笑道:“奴家这店虽然在江湖,但既然是店,自当以生意为主。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小店虽不大,但入了店,也得守店里的规矩不是?” 许知南与鲁文对视一眼,只能作罢。 身穿华服的男子仍心有不甘,“他厮平白辱我,怎可轻易作罢?” 老板娘笑而不语。 一旁一位年纪稍长者,拉了拉站在前方的男子,低声劝道:“吴师弟,不可在此动手。” 身穿华服的男子也只好放弃,在冷哼一声后,离开了客栈。 “切,没意思,这就走了。” 有人唏嘘着。 不过唏嘘者也只是愿看别人在店里闹事。 能在此处开起这样大的客栈,又有如此美艳的老板娘,且能在两国混乱之地安然无恙的,背后定不会简单。 “不好意思,让大家看了些笑话。” 老板娘随后又望向许知南与鲁文两人,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入了我家客栈,自当不用考虑生死之事,不过出了客栈,可就不归奴家管了。” “这是自然。” 许知南有些对老板娘刮目相看。 老板娘维护的可不是他们,而是店内的规矩。 而世上最难维持的,便是规矩。 因为你今日一旦退了一寸,他日便不得不让一尺。 随着刚才那伙人的离开,闹剧也随之结束,客栈内再次变成闹哄哄的一片。 虽然店内各类江湖人都有,纷杂声、辱骂声不断,但却无人动手闹事。 老板娘送了一坛珍藏的好酒,鲁文抱着酒坛子,赞不绝口。 一旁目睹事情经过的清明不解问道,“江湖人明明不怕死,为什么怕这个老板娘?” 许知南轻轻摇头,解释道:“首先,是人都怕死,江湖人不是不怕死,只是在有些时候有些东西比命重要。其次,他们不是怕老板娘,而是要守规矩。” “什么规矩?” “比杏花巷禁忌、延国国法还大的规矩。” 客栈外。 一方脸男子手持罗盘来到客栈前,他的身后跟随着八人,皆披铁甲。 客栈外的小二快步上前,恭迎道:“客官,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呢?” 方脸男子收起罗盘,目光直视前方客栈,声音如同沉石落海一般,“抓人。” 第四十三章 江湖侠气2 “啊?抓人?” 迎接的小二眼珠子快速转动,随后一脸谄媚的笑道,“官爷?莫不是开玩笑不成,我们这客栈都是旅客、商人,哪有什么犯人啊?” 方脸男子不曾理会小二,大步向前走去,小二边陪笑着边跟了上去,“官爷,旅途劳顿想必也累了,不如先进店歇息一番,至于抓人之事,小店自当尽力配合,我这就……” 小二边说边向方脸男子身旁挤去,可未等他来到方脸男子身旁,方脸男子身旁的一人便伸出一只手抓住小二的衣领。 “官爷,官爷,有什么事,不妨入店一谈,还望莫要在店内动手!” 小二的脸上仍是陪着笑,客栈外的其他伙计见到此幕,不动声色地从侧门进入客栈。 嗒!!! 一人被扔出,如同丢出去的沙包一般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最后砸到半掩的门上。 木门折断,小二躺在地上痛苦的哀嚎着。 店内饮酒的众人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刹那间,客栈内,针落可听。 方脸男子不急不慌的走入客栈,对于大堂中满屋子的疑惑目光置若罔闻,他的目光在客栈内众人的脸上快速扫过。 “呦,这是哪家的公子呀?好大的脾气。” “老板娘,闹事的家伙可来了。” “哪里来的愣头,坏了咱喝酒的雅兴。” 有些人对方脸男子闯入此地感到不满,也有人仍是不在乎来者是谁,仍是自顾自饮酒放歌。 方脸男子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金牌,言辞理正道:“吾乃锦衣卫镇抚司,金革,奉吾皇旨意前来抓捕叛贼,无关人士速速离去。” “锦衣卫?哪里来的锦衣卫?我可未曾听说我晋国有锦衣卫一职。” 一汉子不满的放下正欲痛饮的酒碗,脸上狰狞的刀疤挤在一起如同一朵老菊一般,冷笑道:“敢问官爷,谁又是无关人士?在酒店饮酒的某是无关人士,还是尔等砸门破窗之徒?” 晋国沿用汉朝制度,设置左右金吾卫上将军之职,并无实职,而延国制度则设锦衣卫之职,有检察百官之责。 人群后方的角落里,许知南身子微微压低,一只手轻轻放在清明的脑袋上,眼光从人群的缝隙之中穿过,沉默不语。 五官粗犷但心思却异常缜密,鲁文似是察觉到了许知南的异样,压低声音问道:“许小兄弟,认识?” 许知南仍是沉默,他的一只手看似轻轻放在清明身上,但五指上的筋骨却突起的极其明显,仿佛要将什么牢牢控制在手心里一样。 比起许知南的异常,反而清明面色如常,她伸出小手轻轻反握许知南的大手,轻轻摇了摇头。 两人的表现鲁文尽收眼底,他笑着拿起许知南最先饮酒的小酒壶,问道:“许小兄弟,再饮一杯?” 许知南有些疑惑,他不解地望向鲁文,鲁文仍是挂着先前那副笑容,大大咧咧的坐在此处,仿佛什么事也不知道一般。 清明一只手拽了拽许知南衣角,神色有些认真,“得快些走。” 许知南看不穿闯入的几人是何境界,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皆不是寻常武者。 而且,最让许知南觉得心烦意燥的是,那名名为“金革”的为首之人,带给他一种很不好的感受。 许知南的预感向来准。 犹豫一下,许知南轻轻顺了顺清明乌黑的头发,端起面前的酒碗,对着身前的鲁文笑答道:“江湖没有喝一半的酒……” 许知南与鲁文对视一眼,接着昂头大笑,异口同声,“当饮!” 许知南与鲁文爽朗的笑声也吸引了人群的注意,毕竟在如此紧张的范围里,仍有人慷慨对饮,实属罕见。 金革的目光也随之寻去,在人群的后方发现了一俊俏少年与一魁梧大汉正笑谈江湖趣事,大口吃肉,痛饮烈酒。 不过很快金革的目光就移到他出,他的目光最后停留在那个少年身旁的一个少女身上,再也没移动目光。 “闲杂人离去。” 金革从腰间缓缓抽出一把剑,手腕轻轻转动,一道剑气便向前划去。 唰! 剑气如同一道闪光,众人只能隐约看到一道剑气,随后地面便被划出一道长长的剑痕。 金革突然起来的一剑,惊的众人说不出话来。 “小宗师?!” “不,起码半只脚踏入了大宗师之境!” 客栈内的众人议论纷纷,其中的江湖人不缺好手,一眼便看出了这一剑的道行。 “奴家这开的是酒楼客栈,官爷赶走了吃酒的客人,敢问官爷,奴家这生意,还当如何去做?” 二楼楼梯拐角处,妖艳妩媚的老板娘再次出现。 一如既往,老板娘仍是面带笑容,好似从不会生气一般。 老板娘一步一步向下走,声若游线,“官爷既入了酒楼,倒不如先饮一杯,何苦为难奴家?” 金革没有去看妩媚走下的老板娘,而是望向挡在身前的众人,声音冰冷,“留下者,死!” 在金革心里,他已认定此处的老板娘与清明是一路人,而清明正是因为如此才选择没有逃走。 但这客栈里的江湖人,则可以肯定不是。 金革并不想多费气力,也不想多造杀生,因此,他耐着性子给了这群人最后一个保命的机会。 “真当老子活了这么多年,是吓大的?” 谁能聊想到,脸上有刀疤的汉子在见到金革那又快又厉的一剑之后,竟不逃反攻。 汉子手持一铁锤,动作迅猛,高高举起流星锤,怒气冲冲的向金革头顶砸去,“老子这辈子,最恨耍剑的贱人!” 金革未动,他身后的一人手持长剑接下汉子的铁锤在空中画了一个圈后,借势而为,竟一剑回击,直接划破了汉子肩膀。 一招落败。 疤脸汉子肩膀处血流不止,他踉跄地后退两步,手中铁锤也应声落地,狼狈不堪,脸色苍白。 一瞬间,酒醒了大半。 “小宗师!此人竟是小宗师!” 此言一处,人群皆哗然。 先不论此方脸汉子究竟是否为半步大宗师,单他后面的那八人,如果皆是小宗师,可真当够众人吃上一壶的。 要知道,小宗师之境在晋国就已经算得上高手,而大宗师更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 此刻,正在下楼的老板娘也心中一惊。 如果仅有一个半步大宗师,她倒是不惧,可如果再加上八个小宗师…… 如今的延国,已经如此恐怖了吗? 老板娘的脚,最终没落在一楼的地面上。 一时间,店内再次陷入寂静。 “呵呵呵,延国人都好大的官威!延国的官来我晋国土地抓人!” 许知南用舌头舔了舔嘴角的酒渍,歪着脑袋,醉醺醺的冲对面挥了挥手,“想要什么,来取便是。” 金革身后的两名男子一左一右进攻,在来到酒桌前不足三步距离时,同时高高跃起,同时出剑。 两人调动气息的同时,在场的众人皆是心头一惊。 竟然果真如此,皆是小宗师! 咚!!! 沉闷的碰撞声响起。 许知南未有动作,而那两人便已经被击退数步。 不知何时,那把重刀已被鲁文握在手中。 鲁文仍是背对着众人,因此众人只能看见一个宽大的后背。 鲁文单手持刀,右臂粗大,他轻轻将刀尖斜在一旁,众人这才发现,此刀无刃。 金革的目光终于稍稍挪动,他深深看了一眼鲁文,“你想帮他?” “帮他在其次。” “哦?” 左手仍端着未饮完的酒,鲁文声音沉闷如雷,脸上少了先前的嬉闹之色,“吾等有三不该,一不该不讲道理的打伤店小二。他本就是一个讨饭吃的小伙计,即便有时候心眼子多了些,也与你们一样是职责所在。” “所以你想替他讨个公道?” 金革脸上挂着冷笑,随意的斜了一眼躺在地上大气都不敢说一句的小伙计,满不在乎的问道:“二呢?” “二不该入客栈砸门窗。” 鲁文还未答,老板娘最终还是将那一只脚轻轻放下,她淡然一笑,缓缓道:“入店砸门相当于打人打脸,奴家这虽是小店,但也不能让人三天两头砸了门面。不然,奴家这店的生意,做还是不做了?” 随后,她冲店内的众人微微一笑,赔罪道:“各位入了我家客栈饮酒住店,出了差池,自当是我店的责任,奴家自当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老板娘这就客气了,我等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还要老板娘这样娇美人为我等讨公道不成?” “天下还没有妇人帮汉子找场子的道理,不然我等不成娘们了!” “是啊!不然我等要兄弟何用?” 群情激奋。 客栈内众人一时间纷杂吵闹,摩拳擦掌。 “一群乌合之众。” 金革仍是不在乎,他最终将目光放在带着戏谑笑容的许知南身上,问道:“三不该呢?” 许知南抬起手中的碗,用一种极其轻视的目光回望,笑道:“此为,三不该。” 金革有些不喜欢许知南那狭长眉目之中的轻视之意,他心里不由地有些烦躁,“碗?” “是,酒。” “酒?” 许知南端着酒站起身子,冲着大堂中的众人态度恭敬,朗声道:“各位兄弟,此祸为我而来,坏了各位哥哥饮酒之乐,弟弟在此当自罚三碗赔罪。” 在金革不解地目光中,店内的所有人各端起一碗酒。 共饮,江湖水。 第四十四章 江湖侠气3 “好酒!” 啪啪啪…… 摔碗声连绵不绝。 大堂之中,数十人皆拔刀相向。 虽不知身旁人姓甚名谁,但这一刻却同心协力。 “好好好,好一个三不该。” 金革怒急反笑,他望向客栈内严阵以待的众人,怒道:“一群乌合之众,还真将自己当回事了!” 金革再次拔剑,如同狼入羊群一般,仅是两道剑气便将身前众人击退。 剑光闪烁,剑招迅猛,便只是几个回合,前方的几人便身负重伤,无奈退后。 “让某来试试!” 一手持双斧黑脸汉子大步向前,此人步伐虽慢,但脚步却扎的稳当。 “哦?小宗师?” 金革手腕翻转,竟放弃剑招的灵巧,抬剑纵劈,仿若乡下人抬刀劈柴一般。 “莫要小瞧某!” 黑脸汉子心中升起些许怒意,因为金革此举明显就是轻视于他,见过持斧的比气力,见过拿刀的比气力,还从未见过玩巧剑的比气力。 叮!!! 金属碰撞声清脆如山钟。 短斧与长剑碰击,黑脸汉子手中双斧为之一振,斧刃处多了一个指甲大小的缺口。 咔! 黑脸汉子脚踩的布鞋炸开,他的双脚却如古树老根一般扎在地面上。 待黑脸汉子抬脚时,众人这才发现,原本的青砖地面,多出来一双脚趾清醒的脚印。 “能接下我一剑,倒也算不错。” 金革似笑非笑地收回剑,虽是称赞,但语气里却多了一分高高在上的轻视之意。 黑脸汉子双目如同燃着火光一般,抬起还有麻的双臂,怒气冲冲的便砍了过去,“日你姥姥的,吃你二爷一斧!” 金革只觉得面前黑脸汉子有勇无谋,且不知天高地厚,不屑道:“方才一剑我只使了五分力,如今接你一斧又能如何?” 金革横剑于身前,便静静等他一斧落下。 “好!便让你尝尝我这天崩地裂的一斧!” 黑脸汉子高高跃起,他的右臂先是置与身后,待来到金革身前时,便猛然向前狠狠砸出,黑色的斧头如同一颗流星一般落下。 嗒!!! 此次剑斧相碰之声更大,除了碰撞之声之外,还多了石斧崩裂之响。 黑脸汉子手中的石斧先是出现一道食指长的裂痕,随后应声裂开。 金革嘴角微微扬起,眼神轻蔑,“自不量……” 还未等金革把话说完,原本看起来行动迟缓的黑脸汉子,忽然如同鬼魅一般,灵活的在空中转了个圈。 金革心中一惊,随后便意识到上了当。 黑脸胖子左手的斧头不知何时不见踪影,而这个体重得有两百斤的黑脸胖子,此刻竟悄无声息的摸到了金革身后。 此时,那个原本消失无影踪的斧头也回到了黑脸胖子手中。 “继续笑啊!” 黑脸胖子左手刚接过斧头,原本厚重的斧头在他的手里现在仿佛又如匕首一般灵活轻巧。 白驹过隙,黑斧犹如闪电般划过。 一缕黑发,悄然落地。 金革的衣服被划出一个口子,白嫩的后颈处一道红色的血线。 金革伸手摸了摸后颈处,神色羞恼。 只差一点。 若不是他反应够快,刚才那一斧再向前一点,他便没了性命。 “半步大宗师果然厉害,在下佩服。” 黑脸胖子早已退之众人身后,双手抱拳,以示敬意。 黑脸胖子自知自己的小手段只能耍一次,再打下去,可就不讨好了。 他在心里也暗道可惜,眼前这人虽然要比自己境界高,但明显江湖经验不足。 本想着偷上一手,结果还是实力差距太大,只算偷得了一半。 “哈哈哈哈,妙,妙极!” “二爷这一手厉害!” 众人开始起哄,他们才不管偷不偷袭,耍不耍来,反正自己这边人赢了,自然得跟着起声造势。 金革身后的一人怒道,“尔等无耻之徒,说好一斧,怎可又出第二斧?真是无耻至极!” 黑脸胖子在人群之后,伸着脖子喊道,“我手持双斧,一斧就是两斧,要不你拿着双剑耍?” “你!” 那人哑口无言,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反驳。 很明显,比起嘴皮子,他们还是比不起这群江湖人。 金革脸色如霜,双眼快要喷火一般,他受够了这样的戏谑,也受够了这些江湖人的阴险狡诈。 金革忽然出手,连话都未说一句。 而且,此次出手,乃是全力而为,半步大宗师的实力一览无余。 黑脸胖子眼中稍显惊恐,方才他是靠着出其不意才偷了半招赢面,如今金革不竭余力的攻击,他可未必能防得住。 “在江湖,可以输,但可不能输不起啊。” 一道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声音入耳后,一青衣男子也自人群中跃出。 短兵相接。 几个回合下来,两人竟不相上下。 许知南在出剑的同时,还在打笑着,“江湖规矩都不懂就敢入江湖,真不知该夸你还是损你。” 金革剑招愈发凶猛,“等下我会将你的舌头割下来。” 许知南左右闪躲,看似游刃有余,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有些勉强。 不是许知南不想反击,而是无论比起剑术还是境界,许知南都稍逊于他。 不得已,许知南只能借助身份闪躲。 “许某的舌头还在嘴上,而某人的头发却不知所踪了。” “哈哈哈哈。” 众人再次哈哈大笑起来,闲言碎语的调侃金革。 金革心烦意乱,攻势更盛,但剑法却乱了些。 攻心为上。 许知南眼睛一亮,袖中五指轻轻一弹,一抹白色粉尘悄无声息撒下,“我算是知道为什么延国久攻晋国不下了,原来延国都是一群酒囊饭袋之徒。” “许小兄弟,你骂人就骂人,怎么还骂到我们身上了?” “对啊,好歹我等这群酒囊饭袋也不会被人悄声无息的砍掉头发。” 金革听后更加心烦,只觉得身边皆是嘈杂之声。 唰唰! 在一个闪躲之后,许知南袖中两道银针射出,金革挥剑去挡,而此时许知南再向前,以剑尖挑尖,四两拨千斤。 金革运气抵抗,却发现自己丹田的气运转变慢了许多,“毒?” “晚了!” 许知南抬起脚,鞋尖位置有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 “列阵!” 金革怒吼一声,他身后的八人同时出动,一时间竟一同围了上来。 许知南见势不妙,自然不会与金革多纠缠,也快速退回,回到众人这边。 “怎么?人多欺负人少不是?” “你以为就你们人多啊!” “呵……呸!” 一人深深蓄起一口浓痰,吐到了金革面前的青砖上。 金革脸皮微微抽了抽,随后深深看了方才吐痰人一眼。 “闹剧该结束了!” 金革再出一剑,这一剑竟直接掀翻面前十几人,就连许知南也被狼狈击退。 金革后方的八人,分别以金革为中心,站在东、南、西、北、东南、西北、西南、东北八个方位之上。 每当金革挥剑时,几人协调出招,有风助火势之力。 “大宗师?” 许知南握剑的手微微颤抖,他本就不擅长剑术,刚才也只是勉强接下金革的那道剑气。 “说了你们都是乌合之众!” 金革蓄里,猛然一剑,剑气纵横而至,大堂中的桌椅皆被掀翻。 那道剑气一直向后飞略,仿佛无人能挡。 咚!! 原本纵横如线的被一截两段,一把黑色巨剑如同定海神针一般,隔断了那条剑气。 鲁文缓缓站起身子,抗剑于肩上,面带笑意的打量着金革身旁的众人,“这个阵法有些眼熟啊。” “怎么?你见过?” 金革眯起眼睛,“原来也是一位大宗师,难怪先前口气大些。” “没有,没见过。” 鲁文摇头否认,他一只手将坐在地上的许知南拎起来,扔到自己的身后,“许小兄弟,该走了。” “北游,确实该走了。” 客栈二楼,姜轲一只手抱着姜然,一只手拖着仍昏迷不醒的曾舒槐。 金革顺着声音向上看到昏迷不醒的曾舒槐,“废物!” 鲁文笑了笑,“你一个借着阵法的伪宗师,也好意思说别人是废物?” “今日之恩,知南铭记于心,下次再见,定请各位哥哥痛饮一番。” 许知南轻轻点头,转身抱拳道:“各位哥哥,山高路远,江湖再见!” “定痛饮一番!” “江湖见!” “小兄弟一路顺风!” 客栈众人纷纷抱拳回礼。 江湖人,最不讲武德,但最重酒德。 欠了的酒,一定要还。 许知南又对着鲁文喊道,“鲁兄,今日这酒饮得不够尽兴,下次一定不醉不归。” 鲁文的目光死死盯着面前蠢蠢欲动的金革,他随意的冲后面挥了挥手,玩笑道:“不是好酒我可不去。” 许知南哈哈一笑,“那兄弟我行走江湖可有压力了。” “哦?” “江湖易走,好酒难寻啊!” “哈哈哈哈……” 客栈众人纷纷大笑。 客栈老板娘给许知南几人引路,“这边请。” 许知南几人离去之时,金革与身旁八人几乎同时出剑,“我可没同意你走!” 后方剑意凶猛,但许知南却头也未回,置若罔闻。 因为已经有人替他挡下此剑。 鲁文手中的重剑如同的一扇巨大的铁门一般,将金革牢牢的挡在门前。 客栈的众人虽非宗师,但也是有力的使力,有嘴的吐口水。 未出客栈,后门前便有人挡在门前。 一带着面纱的窈窕女子轻声介绍道:“我叫木申,身旁此人叫,土掩。” 木申的身旁站着一矮胖男子,约摸二十五六,看起来模样憨厚。 许知南发现两人的身旁也同样站着八位同样打扮的侍卫,“早就听闻仙阁有五行使,神秘莫测,不曾想,今日便见其三。” 金革入客栈前说自己是锦衣卫,许知南当时便有了猜疑,锦衣卫是监察百官,可不会来晋国。 而仙阁一直与延王接触甚密,那锦衣卫之职,便是延王给仙阁的一个入世身份。 清风徐来,木申的面纱缓缓抖动,她看了一眼姜轲抱着的曾舒槐,语气平和道:“你可以带她离开,但得留下他。” 许知南答非所问,他伸脖子左右看了看,问道:“五行使的其他两人呢?” 木申反问道:“你觉得若是我们五人都到了,还会和你商量吗?” 许知南指了指自己身旁的姜轲,问道:“那你凭什么认为你们能打得过我姜叔?” 木申摇摇头,不急不躁道:“那你可以问问你的姜叔,五行使擅长的是什么。” 姜轲似是响起往事一般,沉声道:“他们很难缠。” 许知南低眉思索,他们如今可打,可逃,就是不可纠缠。 这可不是南城。 木申眉间露出自信满满的表情,她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 一直未说话的老板娘忽然开口,“这里还未出客栈。” 木申神色不悦,“你这老板娘,未免管的太宽了。” 老板娘笑颜如花,“做生意嘛,不得要个好口碑嘛。” 许知南抱拳,“多谢,老板娘!” “怎么还叫老板娘?姐姐这般显老不成?” 老板娘佯装生气,似是撒娇一般轻轻锤了许知南胸口一下,翻个好看的白眼,娇滴滴道:“弟弟,入了我的店,就是我的人,姐姐自当得负责到底。只不过,方才弟弟在屋里有句话说错了,可是伤了姐姐的心。” 清明瞪大眼睛,小脑袋不停转动,一会儿扭头看看老板娘,一会儿扭头看看许知南。 没人在意这时的清明,她只能自己着急的昂着小脑袋。 江湖荤话,许知南自然不会多在意,态度谦和问道:“弟弟愚钝,敢问姐姐,是哪句话错了?” “江湖易走,好酒难寻?” 老板娘用手指擦了擦许知南衣领上的酒渍,“那奴家的女儿红呢?” 许知南哈哈大笑。 自此之后,江湖上又多流传了一句话。 好酒易寻,美人难遇。 …… 第四十五章 云州 云州。 延王登基之后将天下九分,命旧魏之地为云,位居东南。 云州北处,季平县。 “吁~” “何人?停马!” 季平县城外,一队民兵手持长刀在城前巡逻,入城的人排起长队,等着民兵的检查。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魏国旧将此次正是做了完全准备,这才敢下定决心复国。 云州原本就是魏国旧土,旧将扯复国之旗,一呼百应,不多时便凝聚起一股庞大力量。 而云州地偏,延军人少,于是魏国旧臣很快就收复了大半土地,将延军拦在云州北地。 许知南等人驾马而来,这些民兵虽不识马匹品种优劣,但几人所乘的马匹又高又大,显然并非凡物。 那这几人,自然也非常人。 “吾等奉郝将军之名,入城寻严将军,有要事相商。” 许知南从怀里掏出一张盖有魏国官印的文书,递了上去。 为首之人接过官印,认真打量几眼,随后又看了看许知南一眼,冲身后人使了一个眼神,待身后人进城禀告之后,那人便迎着许知南等人入城,“各位大人还请城内一叙,严将军稍后便到。” 进了城,便有人接过马匹的缰绳,那人在众人身前引路,直奔城中心而去。 城内,流动的百姓不多,大多来往的都是民兵与车队。 一路走来,云州各处的民生其实并不好,于是靠近云州北面的城池,民兵越多,而百姓则多居家中。 “这是何意?” 姜轲微微皱起眉头,在他们的身侧,两队民兵不远不近的跟着,让他有些不太舒服。 引路之人停下脚步,态度谦卑道:“大人还望莫要生气,如今云州北地鱼龙混杂,保护各位大人的安全,也是我等职责所在。” 姜轲冷笑道:“好一个保护。” 名为保护,实则监视。 姜轲洒脱惯了,自然不喜欢这种监视,但也懂得以大局为重的道理,并未过得计较此事。 一旁的许知南脸上未见任何不满之色,只是安静的跟在众人身后走着,姜轲见许知南入城之后一言不发,问道:“北游,有心事?” 许知南轻轻摇头,“如今看来,云州情况不妙。” 姜轲轻轻点头,唏嘘道:“草木皆兵,人心惶惶,还未开战,便已输了半局。” 相比于晋国官场的腐败不堪,魏国官场还算得上清廉一些,魏国百姓过得日子自然也比晋国百姓舒坦。 而魏国旧帝也算得上圣明,只不过魏国终究只有一洲之地,又地处东南一角,所以当延军打来时,魏国抵抗不到半年便被灭国。 一是因为那时的延军太过强大,二是魏国兵少马弱。 许知南苦笑道:“一朝天子一朝臣。虽只过了几年,但如今的云州百姓已经过惯了安稳日子,如今再让他们拿起刀剑去为国拼命,谁愿意啊?反正那皇位怎么落也落不到他们屁股下面。” 其实在许知南心底,魏与延,他认为延的一统才是天下大势。 就好比云州,魏臣复国,对于两国来说,都是一场内耗。 最先丢命的则是两军将士,最苦的则是两地百姓。 延将云州纳入版图之后,开通云州与周围两洲之地的商路,也让云州百姓多了条生路。 如今云州战乱再起,首先绝的便是云州北地的百姓活路。 只是,虽然大道理是这般,但许知南却不得不站在对立面上。 单靠晋国与南城,想要与延国耗下去很难。 所以他必须要借云州的这份力。 “各位大人还请在此稍等片刻,严将军马上就到。” 带路之人引许知南一行人进入一宅子之后便先行离去,周围有下人准备好的茶水点心。 “呜呜呜~” 被捆了一路曾舒槐发出不满的声音,他眼巴巴地盯着正在享用瓜果点心的许知南几人,肚子发出咕咕的叫声。 许知南将曾舒槐塞在嘴里的破布拿下来,打趣问道:“现在有什么想说的吗?” 曾舒槐嘴唇干裂,脸色苍白,他已经多日未进食了,“我……” “真把自己当那神仙了?靠吃香火填肚子?” 许知南捏起一块糕点放在曾舒槐面前,曾舒槐急忙张嘴,伸长脖子,不料许知南反手塞进了清明嘴巴里。 清明小口咀嚼着嘴里的糕点,任由许知南将糕点留在手上的杂碎摸在自己身上。 又玩我? 曾舒槐似是来了脾气,倔强的扭过头,“你杀了我吧!反正我是一个字也不会说的!” 许知南撇撇嘴,“你就是料到我不会杀你的。” 曾舒槐语气得意,“别看小道我现在在你手里,但终有一天风水轮流转。” “真不知,仙阁给你们灌得什么迷魂汤,想管天下事,那不是妥妥邪教吗?” “仙阁可未曾想管天下事,他只管人间祸事!” “那当吴深屠城的时候怎么不去管管?” “凡人凡间事,仙阁向来不去过问。” “那凭什么管我南城事?” “南城乃众妖聚集之地!” “你才是妖!你怎么知道吴深便不是妖了?” “阁主曾在南城……” 曾舒槐的话戛然而止,他愣了半晌,恍然大悟,“你套我话!” 许知南无辜的摊摊手,“我可没有。” 曾舒槐脸上露出懊恼之色,又有些惧意的喃喃自语,“坏了坏了,我要完蛋了……” 许知南面带笑意,循循善诱道:“曾兄,反正你说都说了,想必你那阁主也不是什么善辈,倒不如多说一些。你放心,我南城人拼命也会护住你,你以后入了南城,婆婆也会护你性命。” “不可能!” 曾舒槐对许知南露出一个想骂人的笑容,随后闭口不言。 看来今天是套不出什么东西了…… 许知南也不敢真的将曾舒槐饿死,他随手招来下人,“喂他吃点东西,少喂点,吃多了浪费。” 路上一直都是许知南喂曾舒槐吃饭的,虽然许知南本身就很懒,但他不敢让清明去问曾舒槐,因为清明完全继承了他随意的喂饭法,一股脑全塞曾舒槐的嘴里,差点被将他噎死。 曾舒槐气得差点破防,只得紧闭双眼,在心里默默念起了静心咒。 姜轲一边给自己的小闺女喂点心,一边不避讳的说道:“这小子一直留着也不方便,日后难民会出什么差错,倒不如现在宰了。” 曾舒槐听话脖子一缩。 许知南想了想道:“今天心情还尚可,那天心情不佳再杀吧。” 许知南随手抢过清明手里的糕点,边吃边想着。 不知婆婆是否知道仙阁阁主曾入住过南城的事情…… 曾舒槐既也身怀妖族传承,也不可轻易杀之,最好还是留给婆婆来处理…… 仙阁……延国…… 犹如两座大山,压在许知南的心头上。 不过只要婆婆还在,这山,就还有人扛着。 “人来了。” 许知南正低眉想着时,姜轲淡淡看了一眼门外,随之而来的是兵甲随身走动的碰击声。 “让各位久等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一道清脆如山泉的声音自门外传来,随后,一身披软甲、脸戴铁面之人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传闻魏臣服国,有两个关键人物不可缺少,一是如今的小皇帝,魏国皇室如今唯一的血脉。第二则是这位名为严昌平的将军,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如今的这群人能在云州站的住脚,全靠这位将军……” 姜轲在许知南身旁小声说着,同时他也打起来了精神,认真地打量面前这位将军。 眼前的这位严将军脸上带着一副铁面,腰携一把锋利的长刀,此人的个头与许知南差不多。 最惹人注目的是,他的脖颈处有一道长长的刀痕,狰狞可憎。 而严昌平也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据传言,他的那张铁面之下,长了一张恐怖至极的面容。 “有所耳闻。” 许知南也早就想见上一见此位将军,他走上前与此人对视,意外的发现对面粗犷暴虐的外表下藏有一双内柔静雅的双眼。 严昌平行为洒脱,抱拳道:“某刚从宿县回来,未曾换衣,还望各位贵客莫怪。” 许知南看了看,严昌平的铁甲上还有未干的血迹,他抱拳的五指血管仍显凸起,鬓角有些凌乱,显然是刚经历过一场战斗。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许知南笑笑,并未在意言辞上的细节,他本就不看重这些事情,“延军有所行动了?” 严昌平没有回答,而是先拿起桌上的一杯茶,一饮而尽。 在严昌平端茶时,许知南发现严昌平五指纤细,手上掌心的老茧却又厚又粗。 这般纤细的手指其实并不适合拿刀,用剑才是最佳,但严昌平的腰间却挂着一柄宽大的长刀。 连续喝完两杯之后,严昌平这才回话,“延军新来的那位黄将军很怪,他手下的大军都在魏国境外,就那支铁骑也只是在北边停驻。大军未动,却一直派小股人马潜入,看不懂想要做些什么。” 云州北地的这些事情算不上隐秘,严昌平也未有所隐瞒。 “此时云州内乱仍未平,不应久拖才是……” 在来云州之前,许知南也做了些了解,他也看不懂这位黄将军想要做些什么。 原本的云州乱成一锅粥,虽对延军不利,但对于魏军来说,他们的处境更差。 而如今拖上了半个月,魏军已经多多少少稳住了云州境内近半的地区,延军再拖下去,反而给了魏军准备的时间。 许知南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深想,现如今,他应该与魏军商谈好联军与结盟一事,“严将军,结盟之事……” “某只涉战事,不问国事。” 严昌平出声打断,“许兄还随某前去拜见殿下。” 殿下?那位小皇帝? 许知南对于年轻登基的皇帝都没什么好感,更何况,还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 和一个小孩子,有什么好谈的? 该有的礼数还得做足,许知南跟着严昌平,一路行去,畅通无阻。 “早就听闻,魏王圣明,宁与将士季平同死,不愿孤身都城独生。” 许知南表面称赞,心里却想的是,小皇帝身后还是有聪明人的。 如果季平丢了,延军再打进来,那只能再走一次灭国的老路。 倒不如将所有的兵力压在云州北部,孤注一掷。 云州东与南皆靠大海,西部是晋,所以只要守好北部,便有一丝喘息之机。 随着严将军入了一处豪华的宅子,许知南见到眼前人,先是一愣,随后才恍然大悟。 第四十六章 结盟 大堂之中端坐着一锦衣华服、皮肤白嫩、长相可爱的小男孩,此时的小男孩正盯着手里的一本书认真端详着。 小男孩身旁有一位老者,老者的胡子已经花白,他站在孩童身旁,面目慈祥的在讲解书上的内容,小男孩认真侧耳听着,时不时会发出一些疑问。 “末将拜见陛下。” 严昌平先是对小男孩行礼,随后又冲老者抱拳行礼,“拜见国师。” 老者笑着看了一眼小男孩,小男孩放下书,恭敬的将严昌平扶起,“严将军辛苦了。” 小男孩在接近严昌平的时候,眉间微微下倾,脸上微妙的小表情透露出对严将军身上煞气的抵触。 严昌平脸上戴着面具,因此看不出表情,但听声音却并无太大情绪波动。 严昌平即没有感恩戴德之意,也无惶恐不安之行,而是恭敬行礼的同时,平静地说了一句,“殿下,尊卑有序。” 严将军刚经历过一场厮杀,身上的血煞之气仍未退散,小皇帝只觉血腥之气直冲脑袋,让他有些头晕目眩。 小皇帝仍是坚持扶起严将军,同时认真说道:“尊卑有序,但亦有尊师重道之言,严将军乃朕师,受得了朕这一扶。” 小皇帝神色认真,脸上对血煞气的抵触掩饰的很好,但此时在场的人皆是人精,无人看不出这一点。 虽然看了出来,但许知南仍是发自内心的称赞道:“君臣一心,魏国复兴计日可待啊。” 小皇帝如此年纪便看得清局势,明白收拢人心的道理,而且知道掩饰情绪,实属不易。 同时,许知南也有一丝感慨,时间正在悄无声息地推人向前走,改变着众人的相貌。 “好久不见,浔阳小友。” 小皇帝身后的花白胡子老者冲许知南一笑,缓缓道:“上次丰城一别,已是数月之前。” “好久不见,张老先生。” 许知南笑着回应,同时,他的思绪被拉到数个月前。 面前此位花白胡子的老者,正是数月前在安家村外,许知南与清明所遇见的云州商人。 当时许知南便看出来了端倪,寻常的云州商人可不会挑上那个时间段赶往丰城境内,而且,那时候许知南就觉得这位自称“张安”的老人家,谈吐文雅,举止大方,不像商贾之人。 旧人相聚,新茶待续。 茶桌前。 老者亲自泡茶,动作优雅,茶香四溢,“没想到吾与浔阳小友竟有此缘分,上次在丰城一聚,便觉得浔阳小友是个妙人。” 茶桌上除了许知南,还有请辞离去但被老者出言留下的严将军。 即便是品茶,严将军依然不肯摘下铁面,只是端坐在一旁,手握那杯热茶,安静地听着两人交谈。 许知南无声的笑了笑,他与老者不过是一面之缘,也无“交谈甚欢”或“患难与共”之说。 当时只不过认为老者一行人来历并不简单,江湖上有套个近乎,蹭个眼缘的说法,未想多交。 而老者的“浔阳小友”却喊的格外亲切。 “知南上次一别,便想过有朝一日会与前辈一见,未曾想,今日一见,沧海桑田。” 虽茶香扑鼻,但许知南只是端起用鼻子嗅了嗅,随后轻轻放下,疑惑道:“庆阳?景明?” 许知南记忆力记好,上次在丰城与老者一遇时,曾记下那个小男孩,也正是如今魏国小皇帝的姓名——庆阳。 而今日名字一换,便多了一个魏国新帝——景明。 魏国祖训森严,各代皇子皇孙取名也有迹可循,而“景明”二字则符合此代皇子身份。 老者也不藏着掖着,放下茶壶,缓缓问道:“北游,可是在担心我等的身份问题?” 许知南只喊“前辈”,不如上次一般喊“张老前辈”,意思显而易见。 虽然只是一个对化名的称呼,但里面却夹杂了些熟人之情。 老者自然不会不明白许知南的意思,既然要公事公办,那老者也喊起“北游”二字。 “只是心有些许疑惑,还望前辈解答。” 许知南心里自然是有疑惑,魏国被灭国之时,都城被破,延军可屠尽了魏国皇室,连牙牙学语的孩童都没有留,为得就是彻底绝了皇室血脉。 而眼下,这个小皇帝的血脉问题,变成了大事。 行事,讲究一个名正言顺。 如果这小皇帝的血脉是假,延国人可不是傻子,他们只要放出这个消息,到时候魏国军心民心便会乱了。 对于这个问题,老者淡淡一笑,风轻云淡道:“北游大可放心身份问题,庆……景明虽不是先帝之子,但也确实是魏国皇室血脉。” 许知南看了一眼身旁的严将军,发现他并未情绪波动,想来是早就知道。 虽然心中稍定,但许知南还是静待下文,等一个明确答复。 老者摸摸自己花白的胡子,缓缓道:“吾名,郑迎安。” 郑迎安? 许知南并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老者似回忆录往事一般,喃喃道:“家父,郑晓康,是那曾驻守魏西的平山王。” 说到此,许知南顿时明了。 在七八十年前,那时的魏国皇帝曾有一胞弟,驻守魏西之地,人称,平山王。 那时,晋与魏曾有交战,因此平山王手握军权。 据史书记载,待两国签订和平协议,战乱结束,平山王在回都城封赏的路上,偶遇山崩,最后只留下一具面目全非的尸骨。 而民间传闻则是各个版本都有,其中最多人相信的还是,老皇帝担心平山王功高盖主,意图谋反,于是便派人在他回都的路程上,截杀了他。 毕竟,帝王之家最无情。 老者忽然叹息一声,有些意兴阑珊,最后看着许知南,“往事如烟,其中辛酸,也不足为外人道也。至于魏国皇室血脉之事,北游大可放心。” “原来如此。” 许知南点点头,他对那皇家之事也本来就没太大兴趣,只要是魏国皇室血脉便可,虽然远了点,但师出有名。 郑迎安随即望向延昌平,道:“严将军,此番留你是因为,沙场之事,我并不是很懂,所以两地结盟之事的具体事情,还需你的建议。” 严昌平抱拳,并不推究,“当如此。” 随即,郑迎安又看向许知南,试探道:“既是结盟,两地便成了盟友,共同伐延,不知北游对此可有异议?” “结盟自然是无异于。只是……” 许知南先发制人,“虽是盟友,但我晋国将士也不能白白送死。” 郑迎安同样试探道:“那不知北游兄,想要些什么?” 郑迎安虽年长许知南几十岁,但在如今的形势下,他却是处于弱势的一方。 因为,有所求。 许知南没说话,郑迎安脸上仍带着笑容,但眼神中却多了一丝酸苦,“云州如今处境堪忧,首先内乱未平,北部又有延军严阵以待,无论是钱还是粮,现在我们都拿不出来。” “晋国可以援赠部分粮草。” “作为交换呢?” 郑迎安不相信天下有免费的午餐。 许知南认真想了片刻,在原有的计划上进行稍加改变,“晋国会在一个月内接连援赠五万装备精良的晋军,并且自带粮草,而且,延军方面的动向与情报南城也会负责提供。作为交换,晋与魏的商路要完全开通,不得有人干涉两国商路,其次,魏国旻佷马场的马匹每年需要向晋提供两千马匹,其中三百匹精马,最后,远宁的两座铁矿。” 云州处境许知南也有所了解,但既然他是代表晋国来的,代表南城来的,那他就得为他们谋取相应的利益。 没有足够大的利益,哪怕将刀架在他们脖子上,晋国的那群老狐狸也只会干阳奉阴违的事情。 想要手下的人乖乖听话,光靠棒子是行不通的。 郑迎安轻轻摇头,“北游兄,这些条件未免有些狮子大开口了吧?” 许知南答道:“没人的命不是命,南城人也好,晋国将士也罢,千里迢迢的来送命,总得给他们安置好家里。” 郑迎安沉声片刻,“两地商路可以大开,但不能完全互通,且需要我军的通关文册,具体细则可以谈。如今关外延军虎视眈眈,大军压境,铁矿可以给,但现在不行,至于马匹……” “马匹不行!” 见郑迎安有些意动,原本不问政事的严昌平言辞义正的反对,“没了马匹,我魏国将士如何抵御延军铁骑?一旦延军有铁骑越过防线入境,我军没有马匹,如何追赶与堵截延军的铁骑?只要有马匹,即便我军的将士不如延军铁骑,我亦有办法拦下他们!” 听了严昌平将军的话,郑迎安当即立断道:“既如此,马匹也不行。” 不过,郑迎安话也未说死,随后又补充道:“如今战况局势紧张,马匹又是军中不可或缺的资源,待局势有所缓解,北境安定,所应马匹定加倍答谢。” 许知南露出一丝不悦之色,反问道:“所以,郑公这是什么也没有应下?” 郑迎安轻轻摇头,语气诚恳,“以南城的实力,不可能不知道如今云州境况,魏国可以拿的东西自当尽力拿出。只不过,若是南城要的太多,最终苦了百姓,亡了魏国,最终受益还是延国不对吗?比起唇亡齿寒,隔岸观火更符合南城利益不是吗?” 许知南点头同意了商量具体的提议,他望向窗外,遥望南城方向,喃喃自语道:“隔岸观火?最烈的一把火,首先烧的就是南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