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吹又生》 第1章 《南风吹又生》  作者:箫云封  文案:  小渣受回头求复合,揣了包不敢告诉攻。  受之前在出轨的边缘试探,被攻撞破。  攻愿意原谅受,但受不同意,觉得自己受够了和攻的生活,坚决把攻踹下床,执意分手。  后来受后悔了,趁着攻喝多了酒,和攻意乱情迷了一晚,又借着工作的由头,强行要和攻合住三个月。攻说不喜欢受了,受不信。  某次出差回来,市里降温刮大风,受穿少了冻的瑟瑟发抖,憋着一肚子火回家,在门口听到攻和别人调情。  受撕碎了手里的化验单,捂着头坐在门口。  他有了。更多vip耽美书籍下载 .dmxs.org第1章   “给他拿条毯子,麻烦你了。”  经济舱座椅狭小,左右没什么可伸展的,程容蜷在座位上快十个小时,两条腿像生锈的钢,腰板更像被砸进钢钉,动一动咯吱作响。  他侧着身子,掌心轻捏成拳,空悬顶着小腹。  随着飞机颠簸,他不断恶心欲呕,额角层层冒出冷汗。  坐他旁边的尹轩看不下去,向空姐要了张毯子,给他披在身上。  程容努力抬眼,小声哼唧一句,裹紧毯子:“多少钱?”  尹轩无奈了:“这点小账,别算了吧?”  “一毛钱也是钱”,程容仍觉得冷,把脸往毯子里埋,“下去了给你发红包。”  尹轩举手投降:“成成成,我说不过你。程容,老大好不容易开恩,带咱部门出去玩,你整天哪也不去,就在屋里躺着,不怕发霉长蘑菇?”  程容懒得理他,把脸埋的更深,恨不得卷成团子。  坐的久了,不说话实在难受,尹轩努力拧过身子,没话找话:“结婚就不一样了,我带一个箱子走,带三个箱子回来,我老婆要的神仙水,一瓶够我一年烟钱,我怕磕了碰了,给它卷了好几层外套。哎,你又没成家,怎么也带那么多货?你干代购了?”  程容挣扎伸手,捏住尹轩脖子:“反派死于话多。”  尹轩做了个上吊的表情,乖乖坐回去,不敢动了。  程容得了清净,可惜还是睡不着。  他缓缓抬手,摸向裤袋里的化验单,又触电似的收回去,掌心发麻,轻轻抚上小腹。  肚子依旧扁平,小腹薄薄一层肌肉,任谁看都不会相信,这里睡着一个胚胎。  他这一年来清心寡欲,最近一次纾解……还是趁着周柏醉酒,略施小计,强行和他滚了床单。  药劲过大,周柏睡到日上三竿才醒,醒来时的神情,已经不能用“生气”形容。程容甚至相信,如果周柏有枪,会立即顶着他的额头,屈指扣下扳机。  程容扶着脆腰,可怜巴巴勾他胳膊,不知哪根筋没搭对,吐露心声:“周柏,你活怎么还这么烂,我走之后,没人陪你磨杵?也对,连前戏都不会,上来就硬怼……”  周柏脸黑如锅,二话不说甩开他,摔门走了。  想到这里,程容哭丧着脸,腰更疼了。  他想回去扇自己几巴掌,好不容易才把周柏重新骗上床,这么不会说话,下次什么时候还能得手?  他好说歹说,连蒙带骗,用几十个上市公司cfo的信息做交换,才换来和周柏同居三个月的时光。可上次着了道之后,周柏防他像防贼,家里的东西全都不用,连白开水都不肯喝。  尹轩打个小盹醒来,看程容背都僵了,伸手捶他肩膀:“我看第一排还有空位,你和空姐说说,去第一排坐着?好歹能伸开腿。”  程容顺着他的动作,转了个身,眨巴眨巴眼睛,忍不住开口:“你要是惹你老婆生气了,怎么办?”  “那得分什么事”,尹轩转动眼珠,“小事跪榴莲,大事压针板。”  程容听的腿抖,腰更酸了:“什么是大事,什么是小事?”  “人类登上火星是大事,其余都是小事。”  程容心头擂鼓,下齿咬进嘴唇:“那疑似出轨……算什么事?”  尹轩吓得一哆嗦:“白事儿。”  程容:“……”  直到最后飞机落地,程容没再开口说话。  下机时已经夜间十一点,其他人各自打车回家,程容推着四个箱子,站在路口犯难。  机场建在荒无人烟的郊区,带四个箱子不好打出租,约车约了半小时,也没人接单。  深秋风大,程容出来的匆忙,还穿着短袖短裤。冷风铺面而来,巨大冰山如在面前融化,流淌的寒水埋过脚背,寒毛似被根根冻住,凉的迈不开腿。  手背冻的僵红,程容艰难掏出手机,给周柏拨号。  连拨三次,对面没人接也没人挂断,响够六十秒才自动忙音。  手机电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下掉,如果苹果有电池,程容恨不得抠出来,狠狠踩上几脚。  小腹莫名发热,程容不敢蹲下,怕压着这小胚胎,又不敢坐,怕太凉把它冻到。  他坐立不安,勉强靠上箱子,手脚都不知往哪摆,他仰头又低头,鼻子抽噎两下,一股热流涌上,眼睛莫名发烫。  以前的周柏,从来不会这样。  无论从哪里回来,坐飞机也好、坐火车也好、坐游轮也好,早上七点也好、晚上九点也好,凌晨四点也好,只要他回来,周柏一定会在出站口等他。  给他带暖和的外套、崭新的围巾帽子,拎着煲了一晚上的汤。  他口味刁钻,同样的食物吃三天就腻,周柏知道他不好伺候,经常去食堂借小厨房,偷偷给他开小灶。  周柏做的一手好菜,可他很久没吃到了。  如果能再尝到就好了……连周柏泡的泡面,都有甘甜的味道。  在手机没电前的两分钟,程容终于约到了车,司机想尽办法塞进箱子,只留窄小一个空间,供程容蜷缩。  僵硬的肩膀蓄满了闷气,程容像被困进窄小的鸽子笼,想睡睡不着,想躺躺不了,只能咬牙忍着。  下车时他几乎瘪了,道了谢结了账,连忙挪动手脚,给小区门卫打电话。  门卫正在屋里打盹,听了他的铃音,忙急匆匆跑出来,帮他推箱子往楼口送。  凌晨让门卫过来帮忙,程容也有些过意不去,他强打精神,有一搭没一搭问话:“周柏今天出了几次门?每次多长时间?几点回的家?”  门卫早收了他不少好处,连忙回答:“他今早出去了一趟,买了几大袋菜回来。”  程容一愣,胸中暖流涌过,唇角微微弯起。  夜色太黑,门卫没看到他的反应,紧接着说:“中午有人过来找他,他在门口等了二十分钟,才带那人回家。”  程容脚下一顿,手指收紧:“带人回家?”  门卫往前推推箱子,不知他为什么停了:“对啊,我还仔细看了,他们后来也没出来。今天有客人吧?可能太晚了,客人直接在你家睡了。”  每个字轻飘飘掠起,又重重砸向地面。  程容两耳嗡鸣,全身的血都冲到头顶,他捏紧手中拉杆,舌头弹动几次,才憋出字来:“那个人,长什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开了新坑《开放性关系(abo)》,点进作者主页可以看到,cp是特种兵x野生动保学者,狗血替身情,感谢观看~第2章   “大高个,又精神又利索,穿个长风衣”,门卫绞尽脑汁,在脑中艰难搜索,“开个倍儿漂亮的车。”  终于挪到楼下,程容仰头看向黝黑的楼道,一楼的灯坏了很久也没人修,伸手不见五指,像野兽深渊般的巨口,一眼望不到头。  程容站在楼下,边掏烟边打发门卫:“你走吧,我自己上去。”  门卫隐约察觉到不对,轻摇拉杆:“您自己能搬动吗?我送您上去。”  “没事,我自己上去”,程容没点火,咬着烟尾在唇间嚼,口齿不清嘟囔,“万一打起来了,你能帮我递刀?”  “什么?”  “没什么,走吧。”  箱子太重,楼梯间距又高,程容吐出烟头,在脚下碾碾。  他侧着身子,深深吐气,小臂肌肉绷起,捧起箱子向上抬,走一步停一步,上了一层就要歇歇,杵着膝盖大口喘息,捶捶僵硬的腰背骨骼,再蓄起力量,一鼓作气往上搬。  等把四个箱子都抬上去,他浑身都散架了,像滩烂泥往墙上一靠,抬手抹了抹脸。汗水蹭着泥灰,在下颚凝结,头发湿漉漉贴在后脑,抹一把满手冰凉。  深秋夜冷,他还是那套短袖短裤,屁股滑落在水泥地上,小腹寒凉不同往日。他一手捂着它安抚,另一手摸索掏手机,转着圈咬手机壳,半点电都咬不出来。  “呼……”,程容长叹口气,看看门,又看看肚子,低声和它抱怨,“哎,你爸怎么这么怂,连门都不敢敲。现在我就应该破门而入,大吼一声你个忘恩负义……”  音量越来越小,最后已没了声息。  忘恩负义……最没资格指责周柏的,就是他程容了。  程容冻的牙齿咯咯,满脑袋都想拧门进屋,他翻遍了裤袋,把随身的皮包拎来,把里面的东西向下一倒,七零八碎的东西散了一地,他来回摸索,手指划出血痕,也没找到钥匙。  出门的时候太急……忘带钥匙了?  程容小声打个喷嚏,吸吸鼻子,抬头看看铁门,委屈从胸口涌上,被他强行咽回。  他出门那天,几乎是落荒而逃,只因当天中午,他又在周柏饭里添了点药。周柏面色潮红,气喘如牛,干撸不出,到后来流了两串鼻血,把衬衫浸的湿透。他摇晃起身,一把推开程容,给自己放了缸冷水,反锁了浴室大门,任程容在外面敲的震天响,他只沉在水里,半声不出。  程容啪啪拍着浴室的门,心急如焚,嗓音夹丝哭腔:“周柏,你出来吧,这是方文给的新药,泡冷水也没有用……”  一个空瓶子砸在门上,周柏气急败坏,厉声斥责:“滚!”  那瓶子像砸上程容脑袋,程容嗫嚅后退两步,不死心又凑上前,趴在门边讨好:“我问方文了,他说只要能纾解就成,我都准备好了,你随时……”  这次飞来的是个洗发水瓶子,撞的门板微晃。  屋里有哗哗的水声,周柏的声音透过水雾,传递沉闷怒火:“程容,你什么时候…… 能学会尊重别人?”  程容愣在门口,僵硬眨眼,半个字吐不出来。 第3章 “你少租些堆料的设备,就没这么多事儿了。”  庄炳仁小声嘟囔,周柏听清了,拿卷纸敲他桌面:“说什么呢你!”  “学长好,我可以进来吗?”,伴随轻轻的敲门声,一道软濡的声音,从门缝流入,“我是国商院的程容,早上发短信报名的。”  周柏轻咳一声,忙抽手正襟危坐,摆出严肃姿态:“进。”  程容得了允许,轻轻拧开把手,缓步走进。  他见到两位学长,有些拘谨的笑了,酒窝嵌在娃娃脸上,线条柔和乖顺:“我很喜欢摄影,想加入咱们社团。”  他一进来,周柏像被什么击了一下,脑中发愣,掌心的笔转了一圈,颤巍巍往下滑,笔帽滚到脚边。  谈恋爱可以。  结婚……也可以。  两个突兀的念头,一前一后,从心底疯狂涌出,静寂许久的枯井突然回暖,泉眼冒出成股的活水,水波呜咽奔鸣,随着心跳的震颤,蜂拥流遍全身,泉水伴着血浆,疯狂循环一周,又骤然停止,向后激流勇退,心跳速度放缓,唾液像被抽开,身边的景物风一般掠过,眼前延出茂密森林。这个羞涩的男孩,就站在碧草林荫间,抬起小鹿似的眼,羞涩冲他微笑。  屋内的气氛莫名安静,程容却没太注意周柏的脸,他轻轻踮脚,试图通过布料,看清周柏的胸肌。  庄炳仁无奈,只得流程性问程容几个问题,程容收回目光,挨个好好回答,让人挑不出毛病。  庄炳仁习惯性点头,让人回去等消息,程容走到门边,刚准备出去,周柏突然大步上前,轻攥他的胳膊,把他圈在门边:“你——”  ——有男朋友吗?  这句话在唇边一转,险些抖出,可是对上学弟的眼,老破车硬是来了个漂移转弯:“——别急着走,你通过三试了,一会和我们去拉赞助。”  “啊?”  庄炳仁和程容同时懵了。  “怎么了?我可是团长,我说了算,”周柏眨眨眼睛,只想和学弟多待一会,“早晚也得进,早进早好,对,早进早好。”  当天中午,他们一起在食堂吃的入伙饭。  周柏捧着海碗大的面盘,脸恨不得扎进盘子,吃的狼吞虎咽,呼噜噜十分香甜。  庄炳仁把菜和饭摆得整整齐齐,吃饭时把菜放在米上,端起碗悬在半空,筷子上的米团形状均匀,像用模具圈出。  程容面前是清粥小菜,一碗水数不到几粒米,用勺舀都舀不出。  他平时胃口一般,特别是中午晚上,都不太爱吃饭,但今天不知为什么,看着周柏吃的那么香,他久违的肠胃疯狂运转,胃酸咕噜噜冒着小泡,渴求食物翻滚。  “怎么不吃,觉得不好吃?”,周柏皱眉看看程容的碗,撇撇嘴,起身去了餐口,五分钟后,端了盅生鲜煲回来,“别喝粥了,没营养,吃这个。”  程容有些惊讶,忙摆手推拒:“不行学长,这个太贵了,我不能吃。”  “钱嘛,赚了就是为了花”,周柏取了公筷,轻轻在汤面舀动,帮汤散热,“还有啊,既然成了团员,就别学长学弟的客套,直接叫我周柏。”  程容讶异于周柏的热情,他脑袋一热,心神又向周柏腹肌上飘,周柏只当学弟拘谨,把汤往那边推:“行了啊,快喝,汤快凉了。”  程容如梦初醒,呆呆点头,捧碗抿了一口。  海鲜的味道融进汤里,有股浓郁的香。这香气像一道缓缓的热溪,沿五脏六腑滑落,滋润干燥的胃壁。  小时候爸爸总出差,在家的时候,也每天待在研究室不回来,给他请的阿姨也忙,经常忘了给他做饭。程容自小有一顿没一顿,生冷不忌,零食吃的比主食都多,到了高中胃就不太好,虽不严重却也磨人。  他后来知道保养了,但不会做饭也懒得研究,依旧这么饥一顿饱一顿。已经很久没有陌生人,看他吃饭少就关心他,还给他端汤来了。  暖意在胃里盘旋,慢慢融进心底。  “快喝,要来不及了”,庄炳仁把空碗往桌上一摔,语调铿锵不容置喙,“好几家店在等我们,做人要有契约精神。”  周柏没理他,只对程容眨眼:“别怕,他就这脾性。时间来得及,你慢慢喝。”  话虽如此,程容哪里还敢磨蹭,三下五除二把汤喝光,跟他们离开学校。  第一站是餐馆,说是餐馆却也不像,阳光明媚的下午,整个店阴森森的开在地下,沁着莫名的寒气。大门左右立着两个排风扇,油污层层堆叠,很久都没人清洗。每踏出一步,脚下的油污愈加灰黑,半扇破木门挡在面前,一推就咯咯吱吱。  进了门没走几步,一个光头纹身男大步走出,横冲直撞向前,捏住庄炳仁肩膀:“你们是谁?来干什么?”  周柏眉头拢起,上前两步抓住庄,把他从那人掌心拉开:“我们是t大留白摄影团的,之前和老板联系过,他知道我们是来谈合作,不信你问老板。”  光头将信将疑,慢慢后退两步,又有个瘦高个从里面出来,眉毛上一道斜长的疤,面色依旧不善,上下打量他们几眼:“进去吧。”  周柏昂首挺胸,大摇大摆走在前面,快进去时猛然停住,拧眉回头:“程容,你出去,在外面等着。”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少年的玉佩!(づ ̄3 ̄)づ╭?~ 谢谢朋友们的蛋蛋和海星!第5章   程容脚下一顿,反应过来,周柏怕他受牵连,不想让他进去。  他确实想站在门口,潜意识还想后退几步,最好脚下一滑,以鞋面为圆心画出冰场,迅速逃离是非之地。  但窄小的走廊狭窄黝黑,乌幽幽的入口像野兽的口,诱人靠近。  两位学长羊入虎口,从头到脚散发危险,程容拾起仅剩的良知,硬着头皮上前,大声宣布:“我也要进!”  周柏微皱眉头,不高兴了:“让你等着就等着,别进来,乖。”  庄炳仁早站累了,推着周柏往里走:“走吧,只剩一分钟,老板该着急了。”  周柏无奈,只得转身向前,默许程容跟进。  青天白日,这里却没点灯,一路走过都是哥特式的装饰,幽暗的墙面上,有静静燃烧的红烛,散发诡异气息。走到最里的办公室,大门一开,程容做好迎接吸血鬼伯爵的准备……撞进眼帘的却是极简装修,一位光头男人正在桌后瞌睡,看他们进来连忙起身,满面春风走来:“还以为你们不来了呢!快,沙发上坐,小王去给几位学生代表倒茶。”  瘦高个男人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倒茶,顺手把门带上。  程容一颗绷紧的心,哐当一声落回原处。明明是劫后余生,细品还不是滋味,胸中有点怪异的不满。  “你们准备怎么宣传,怎么植入我们餐厅的广告?”  周柏刚想张口,庄炳仁扫他一眼,急忙抢答:“我们团成立两年,已经举办了二十三次活动,每次活动少则十几人,多则几百人,覆盖面很广。有徒步爬山、湖边取景等野外活动,有时还和学校的党委部门联合,做一些优秀党员的组织宣传活动,照片发布在学校官方论坛上,给您看看。”  老板轻轻点头,拿来照片翻看,周柏闲不住了,跃跃欲试接上:“未来我们准备开拓新业务,叫四年跟踪摄影。咱们同学从大一到大四,是成年后不必考虑买房买车,有爸妈帮助,最潇洒开心的四年,大家想留住青春的尾巴,肯定有很多想纪念的时刻!我们准备招兵买马,成立百人团队,只要是我们的客户,我们随时待命。只要联系到我们,我们马上派出小队,有人摄影有人记录,力求留住客户青春!”  老板想要打断,奈何周柏正说上兴头,天王老子也拦不住:“之后我们会有专门的摄影网站、摄影团队,有独立的大流量网站,还想拓展其它业务,宝宝摄影、婚庆摄影等等,如果发展的好,未来可以设计时装,走私人定制大品牌路线,给客户做综合配置服务。”  老板努力把话题拉回重点:“广告呢?怎么插进我们的广告?”  周柏向后一靠,双臂盘起:“这个简单,把您家作为我们的指定合作机构,以后所有的团建活动,都来您这就餐。出门旅行从您这订餐,把您餐厅的介绍和logo印在宣传册上,每个入团的都得牢记于心,出门背着有您logo的小旗,走哪插哪,把您的名气播撒在名山大川!”  老板自诩见多识广,也没见过这么天马行空的,他犹豫一会,试探开口:“那你们准备……要多少赞助?”  庄炳仁:“两万。”  周柏:“二十万!”  程容:“两千。”  三人异口同声,片刻之后,面面相觑。  第一家赞助拓展,以失败告终。  他们从日中走到日落,从精神满满走到萎靡不振,后来几人实在走不动,叫了出租往回赶,路上庄炳仁狂按计算器,忍不住嘟囔抱怨:“出门之前告诉过你的,让你三思而后言。我先和老板谈,有补充的再叫你……”  “我说的哪不对了?”,周柏也有些赌气,向后一靠,伸直长腿,“既然组织了这个团,业务早晚也得开展,我刚还没说完呢,总被你打断。我在想,咱们现在的社交,都太割裂了,像qq博客这些,受众面又小又窄。有没有那种,能把视频文字结合起来,短小精悍的发声平台?”  庄炳仁早习惯他一会一个想法,也没理他,程容倒是竖起耳朵,凑上前来:“我觉得可以!能不能自己搭建网站?”  周柏难得有了听众,从前排喜滋滋转过来,刚想说话,司机突然骂了一声,猛踩刹车,只听前面“哎呦”一声,惯性让周柏向前一冲,脑袋咚一声撞上玻璃。  “又来个碰瓷的!”,司机抬脚踹出,周柏揉着脑袋抬眼一看,一把拉开车门,没理会后面两人,下车猛跑几步,把摔倒的大爷扶了起来。  “大爷,大爷你怎么样?慢慢呼吸,哪不舒服告诉我!”  出租车前很快聚起一圈人,有人指指点点,有人掏手机拨号,周柏抱住大爷上身,轻掐他人中,给他抚胸拍背,伸手向旁边吼:“水!”  声波所及之处,几个人条件反射似的,齐齐后退半步。  他又气又急,眼神向后扫去,庄炳仁忙着报警没看他,程容被他的目光一激,拔腿向便利店跑去,抱着水给他送回:“周柏,水!”  周柏迅速拧开,给大爷喂了几口,程容后退几步,站在旁边给他们录像,录好后又跑回车上,寻找行车记录仪。  交警从远方往这边赶,隐约也听到120的警笛,大爷可能只是中暑晕了,被周柏抚胸按摩一阵,已经渐渐苏醒。趁着人又多又杂,程容冲进人群,一把架住周柏胳膊,他和庄炳仁一人一边,老鹰抓小鸡似的,把周柏抬出人堆。  天色已经擦黑,快到宵禁点人的时间,几个人重新打了出租,一路狂奔回学校,这次庄炳仁坐在前面,程容和周柏坐在后面。白日里阳光太毒,周柏脖颈被晒的通红,扶大爷时手臂在地上蹭过,当时着急没有注意,现在才看到几条长长的血痕,有一条缓缓向外淌血。  周柏没说话,皱眉捂着伤口,程容从前座抽了纸巾,帮周柏擦胳膊上的污泥。  “要去医院吗?”  “没事。”  “周……学长。”  “周柏。”  “周柏,你不怕刚刚那位大爷是……故意的?”  “怕什么,怕他碰瓷?”,周柏不太高兴,脱口而出,“碰怎么了?那么大岁数的人倒在车前,还不知伤在哪了,怎么也得先救命吧!再说了,谁家没长辈,自己家长辈倒在路上,连个搭把手的都没有,那怎么行?对了程容,今天也得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你替我买水”,后座狭窄,周柏靠近程容,握住他的手,和他轻撞肩膀,“好兄弟。”  程容僵硬笑笑,直到回了宿舍躺在床上,周柏的话依旧在耳边回荡,挥之不去。  平心而论,如果处于同样的立场,程容不可能跳下车。  怎么有人能这么横冲直撞,丝毫不懂得保护自己?  在那种情况下,应该留全证据,努力把自己摘出嫌疑,等安全了有余力了,再适当播撒爱心。  而不是意气用事,把自己置于潜在的风险中。  手机在掌心打转,幽幽绿光像野狼的眼,在夜色中忽隐忽现。  它嗡的一声,有短信进来。  周柏:“睡了吗?”  程容心中大鼓一锤,随即是小波浪鼓连绵叮咚,他脸皮发热后背发痒,在床板转了半圈。  柳鸿在下铺打个呼噜,程容不敢动了,悄悄把手机压在肚下,压的发烫,才悄悄取出。  可回的信息千千万,可到了嘴边,一个字都吐不出来,想了半天,只回了平铺直叙的三个字:“还没有。”  周柏的信息立刻到了:“今天辛苦了,庄炳仁就那性格,你别介意。” 第5章 程容胸膛抵上池壁,周柏一手横他腋下,一手拍他后背:“怎么了程容?发烧不舒服?”  说着把手按上他额头,程容不知哪来的烦躁,挥臂把那手打掉,反应过来又有点后悔,嗫嚅动动嘴唇,眨巴着眼看周柏。  虽然只短短一瞬,但程容额头温度正常,周柏放下心来,夹程容往上爬:“行了,晚上迎新你别去了,有机会再见新团员。回去捂着被子,好好睡一觉,多发汗就好了。”  程容像个刚出壳的小鸡仔,被周柏夹进更衣室,换了衣服围了毛巾,裹的左三层右三层,送上校车回了宿舍。  他摇晃爬上床,喝了柳鸿递来的热水,蒙头大睡。  梦里光怪陆离,他像被野兽在后面狂追,醒来时出了一身汗,但情绪释放干净,身体舒服不少。  天色渐晚,时针指向八点,迎新会开了两个小时,应该快结束了吧。  不知道现场是什么样,还是……想去看看。  程容掀被下床,看柳鸿的杯子晾在桌上,先举起咕噜噜喝了半杯。  喉咙润泽不少,他从衣柜拽出衣服,带着钥匙出门,向操场跑去。第8章   迎新会进入到尾声,周柏发言后便放起音乐,他挪到最边上坐着,有些心神不宁。  程容怎么样了?身体还不舒服吗?  今天他是怎么了,从淋浴间出来就心神恍惚,还掉进了泳池。  是想起什么了吗?  其他人在做什么,周柏完全没在意,他的心神随着学弟摇摆,程容的身影在心中放大数倍,又化为小锤,在胸膛中弹跃敲击。  周柏一直很讨女孩喜欢,初中时一下课,女孩们就围到他身边玩闹,高中时前后座的女孩,以给他传纸条为乐,毕业前班里的学习委员,一位寡言内敛的女孩,还红着脸送给他一条手织围巾。  那女孩看上去快哭了,睫毛像扑闪的蝶,眼底满盛盈盈水光,抖着手递出围巾,又不敢看他。  高考毕业各奔东西,两人将去往的城市天南海北,估计没什么见面机会。周柏不想收这份厚礼,但又实在不忍驳女孩的心意,只好接来认真道谢,把围巾包好拿回家,仔细放进书柜。  但这些记忆都是模糊的,这些人的身影,如同蜻蜓点水,在他的世界里飘一下就过去,掀不起更多涟漪。  只有这个叫程容的小学弟——第一次见面,就令他升起无来由的冲动,想认识他,想靠近他,想踏进他的生活,想把他的未来,包裹进自己的人生里。  眼前一晃,程容的身影像一缕烟,从眼前掠过。  这什么……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不对,真的是他!  周柏砰一声弹起,上前两步猛拉开门,程容差点被夹掉鼻子,小腿蹦起向后一顶,耳朵支棱起来,像只受惊的兔子。  程容穿着不知从哪刨来的背带裤,裤子上画只毛绒绒的小鸡,白衬衣上有个黑色领结,这搭配矛盾又可爱,衬的他小巧玲珑,面皮能掐出水来。  周柏偏头,看看自己隆起的肌肉,心道这要是再过二十年,程容还是林志颖,自己会不会变成郭德纲?  这认知让他心头发抖,忙摇头把想法甩出脑海,程容躲在门后一会,一着不甚被捉个现行,尴尬的哑口无言。  舒缓的音乐从教室飘出,团员们两两成对,在教室里翩翩起舞。天色已晚,月色正好,半圆的弧悬挂在天,投下朦胧的纱,悠悠覆盖两人。  探戈舞曲由舒缓变得激烈,周柏再压抑不住,他心跳砰砰,几步上前,把程容逼在墙角:“我们也……跳个舞?”  程容闻声一抖,牙齿咬进下唇:“……我、我不会。”  “我也不会”,周柏温声回答,抓住程容手腕,把他带离出来,轻轻转了半圈,“放心吧,踩不到你。”  程容身着背带裤,肢体不算协调,被他带的踉跄两步,一脚踩上周柏脚面。  周柏小腿一颤,压住痛呼:“没事,不疼,继续。”  程容手脚都不知往哪摆,周柏一手搂着他腰,一手扶他肩膀,带着他往外转:“别怕,你跟着我走。”  周柏的声音有种无言的魔力,程容好像失去了自己,跟着掉进周柏的魔镜里。两人打着转转出走廊,穿过花坛,铺面的香沁入心脾,姹紫嫣红似有灵魂,囫囵扑进人肺腑中去。  球场外有一片铁栏,对面映一潭静谧的湖水,月色洒在水上,铺出粼粼波光。  音乐戛然而止,周柏手臂用力,程容后退两步,脊背撞上铁栏,骨头微微泛疼。  周柏抓住程容肩膀,他的身躯像一片影,温柔笼罩扩展,包裹程容的不安。  他借着月色,微微低头,嘴唇碰到程容额头,又贴上后者嘴唇。  程容脑中一片空白,精神几乎被焚烧殆尽,心底却有声音摧枯拉朽冲出,它像锋利的刃,直直切进胸膛:“老实点,别给我惹麻烦。”  程容一抖,不知哪来的力气,伸手一推,周柏没控住踉跄两步,旖旎气氛顿时消散。  程容横臂擦过嘴唇,抹掉周柏的印记,他恍惚抬头看周柏,犹豫又有些不安。  周柏深深呼吸两口,勉强扯开笑容:“我太粗暴?或者太突然了?对不起。”  他的表情让程容惭愧,程容嘴唇微抖:“我不是,不是……只是感觉太快了,我还没准备好,我们、我们都是男人。”  周柏像被捶了一拳,神情变幻,脸上阵红阵白:“对不起,我以为你是……?如果不是……谢谢你没揍我。”  他的笑有些惨淡,令程容坐立不安。尴尬如附骨之疽,从脚底蔓延到心尖,程容口唇嗫嚅,前言不搭后言:“不是,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是,不不,我的意思是我再想想,我到底是不是,不是……?”  “可以了”,周柏上前两步,伸手想碰程容,即将摸到时,又触电似的缩回,“你慢慢想,没关系,你想好之前,我不强迫你。”  周柏坦坦荡荡,反衬的自己小肚鸡肠,程容只觉在关系里矮了一头,直到坐上校车,还不太敢抬头,只敢用余光瞄周柏。  周柏在背后冲他挥手,强颜欢笑,没再多吐一个字。  程容的背影彻底消失,周柏再撑不起面皮,他没回教室,直接回到宿舍。  他们这个宿舍处于边角,有个外展的阳台,周柏搬个小凳子出去,从桌上顺了根烟,没点火,只叼在嘴里,有一下没一下咀嚼。  他驽定程容和他是一类人,从第一次见面就没怀疑,他自诩识人神准,闻着味都能辨出同类。  是不是自己太冲动,把小学弟吓着了?  可能小学弟刚升大一,还没从高压里走出,需要一定的适应时间。  他拿着手机,在掌心有一下没一下晃,在心里想办法安慰自己。  受挫的感觉在心头萦绕,烟头被他嚼的稀烂,但比起自己,他更担心程容。  “睡了吗?”  他给程容发信息。  等了很久也没人回,周柏牢牢盯着手机,半小时过去,一小时过去,两小时过去,依旧没有回复。  周柏生出一种冲动,想从阳台跳下,跑到程容楼下,等到程容明早出来,和他当面好好道歉。  他是个憋不住话的人,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一直秉承交流是沟通的唯一法门。  但程容好像不想和他交流,经常躲避他的眼神,岔开他的话头,只要他在关系上想更进一步,学弟必然像受惊的松鼠,躲进树洞中去。  小门吱呀一声,庄炳仁穿着睡衣,手里拎着外套,出来递给周柏。  他没说话,周柏已懂了,他勉强笑笑,接过外套披在身上:“谢了。”  庄炳仁没搬凳子,靠在栏杆上吹了一会风。五分钟后,他转过头来,冷不丁开口:“你喜欢程容?”  周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想都没想,条件反射回答:“嗯。”  停滞两秒才反应过来,他猛然抬头,瞪大双眼:“你问什么?”  庄炳仁手指压紧裤袋,指甲抠进掌心,嗓音发涩,面上却一片平静:“我喜欢你。”第9章   这一晚……发生了太多的事,每件都刷新周柏的认知。  他驽定程容与他是一类人,但对庄炳仁一直存疑。  平心而论,这概率太低了,仿佛他进了校门,低头捡了张没密码的银行卡,还没等取钱,前面又乖乖躺着一张,专门等他捡拾。  庄炳仁除了在他面前稍微活跃,在其他人面前,都是冷冷淡淡,有事没事拨拉算盘,一天说话超不过三句。  别说喜欢男人,怕是连人类都不喜欢。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饶是周柏天不怕地不怕,此时都不知如何反应:“你……梦游呢?”  庄炳仁刚刚脱口而出,现在也有些后悔,但又不想退缩:“没有。”  烟头掉地上忘了捡,周柏用力眨眼,深深呼吸两口,放松绷紧的肌肉:“……我当没听见,咱们还是朋友。”  “你听见了”,庄炳仁不知哪来的勇气,抬头回答,“回答我。”  “算你狠”,周柏彻底无奈,他抓紧头发,低头又抬头,狠狠用掌心抹脸,“你让我怎么回答?义正言辞拒绝你,狠狠骂你,或者打你一顿?算了吧,我不是这样的人。我只是奇怪,概率这么小的事,都能被我撞上,我是不是该买彩票去?”  周柏努力绕开话题,不驳他面子,也算委婉拒绝了他。庄炳仁不理会这些,只想直面现实:“我只是告诉你这件事,没要求你回应。”  周柏抬头看他,庄炳仁直视周柏双眼,紧接着道:“只是告诉你这个事实,决定权在你。我说完回去了,下学期有连续的福利院活动,现在要着手开始准备。”  话音刚落,庄炳仁抬脚进屋,把窗帘拉好,给他足够的私密空间。  这一晚给了周柏不小的冲击,烟头掉在地上没法抽,他口内干涩,特别想跳窗回去,拿盒烟出来,在窗台吸个精光。  屏幕在地上发光,周柏心内一颤,一把抓过手机,指尖发抖抹开锁屏,信息来自程容。  “对不起周柏,今天太累,早早就睡了。明早想喝四喜丸子汤。”  重铅从心口弹出,周柏握紧手机,噗一声乐了。  他能想象到学弟的状态——睡不着觉,翻来覆去,把手机压在枕下,一会拿出来,一会塞回去,一会打出一行字,一会又删掉,这么犹犹豫豫,忸忸怩怩,挣扎了不知多久,才发出这条信息。  程容的一小步,在周柏心里,是人类的一大步。  宇航员说要吃四喜丸子,怎能不好好准备?  他二话没说回个“好”,进门拿了钱包出门,冲去图书馆找书。  t大的图书馆彻夜不休,他从一楼找到六楼,在阅览室席地而坐,身旁铺了一本又一本菜谱。  《百姓最爱家常菜》、《博古斯学院烹饪宝典》、《烧卤制作图解》等等,每一本书都翻开一半,周柏趴在地上,拿着本子写写画画,时不时埋头思索,比考试都认真百倍。  直到天色破晓,周柏才想起食材不够,他匆匆跑出图书馆,贿赂保安开门,闯进校门口菜场买齐食材,又匆匆赶回食堂,总算在程容到来前两个小时,着手准备早餐。  程容前晚也没睡好,比平时早到了十五分钟,两人看着对方的黑眼圈,憋不住在心里偷乐,沉滞的气氛和缓不少。  周柏满手都是肉和面,小臂有滚油烫出的红点。程容当了这么久的程大爷,终于良心发现,试探询问:“我给你……打下手?” 第7章 实话讲,柳鸿不太敢看周柏的脸。  周柏看上去随和,但眉骨高眼窝深,眼球黑白分明,开心时周身都放松,不开心时笑容消退,眉骨像把锋利的刃,直勾勾扎进人眼窝里。  这氛围,有点怪啊。  正好收拾完了,先走为敬。  柳鸿囫囵打个招呼,嘿嘿两声,脚底抹油跑了。  周柏看着空荡的宿舍,长叹口气,踩到上铺,把程容从被里挖出:“身体怎么样?”  程容躲在被子里发抖,几乎不敢看周柏的脸,但周柏面色和缓,神态正常,看来……没听到他刚刚的话?  周妈妈问儿子什么时候回家,说他不孝顺也不想爸妈。周柏来的路上一直在听语音,快进门才摘下耳机。  柳鸿一脸惊恐的看着他,看的他心弦拉紧,不自觉严肃起来。  柳鸿飞快跑了,周柏也没在意,只专心挖程容出来。程容抖的像个受惊的兔子,他心急如焚,大被一卷,把程容抱走:“怎么还烧着?我叫了车,马上到了,现在就去医院。”  程容头晕脑胀,全身无力,迷迷糊糊被背出宿舍。  出租飞快奔向医院,程容只觉脑袋里塞进豆腐,一晃便上下碰撞,他脑袋撞上周柏肩膀,被磕的恶心欲呕。周柏焦急看他的脸,几秒后往下一按,让程容躺上他大腿:“难受就睡会,有我在,别怕。”  程容昏沉的没力气思考,转眼睡了过去。  t市总医院人满为患,光挂号都排了好长的队,输液室更是没有床位,打点滴的人横七竖八倒在地上,有的甚至自己举着输液瓶。  周柏把程容安置在椅子上,自己出去转了两圈,在门口地摊上一蹲:“行军床多少钱?”  那人半抬眼皮,爱答不理:“就剩三个了,给你便宜点,1200。”  “抢劫吧?”,周柏急了,“800卖不卖?”  “不卖。”  “……1000呢?”  那人抬头看他,顿时眉开眼笑:“刷卡现金都行。”  周柏天生不会讲价,对金钱也没什么概念,他身上只剩800多,和朋友借了一千,才把行军床买回去。  程容肺部有炎症,需要住院观察,再打几天点滴。但总医院人太多,要两天后才能空出床位,周柏舍不得让程容硬挺着,买了床让他躺舒服点。  程容太累了,但身上难受,躺在床上也不舒服,总想踹被子或拔掉输液管。周柏当然不让,程容稍微一动,他就按腿按脚,把人塞回被子。  输液室总有人低声交谈,入了夜也不安歇,周柏给程容耳朵放好耳塞,在他枕边打个哈欠,坐着趴了一夜。  第二天醒来,程容舒服不少,身上也有些力气,他一动周柏就醒了,连忙摸他额头:“还是热,但比昨天好多了,饿不饿?”  程容眼眶发热,嘴唇嗫嚅:“好多了,你昨天在这睡的?”  “啊,不然我睡哪?”,周柏直起身,腿脚硬的咯吱作响,“接着躺会,我去给你买饭,想吃什么?”  程容动动干裂的嘴唇,舌头干的动弹不得:“粥。”  “这没装备没材料,不然给你做饭了”,周柏看看输液瓶,给程容手背敷好毛巾,才下楼买饭。  再上来时,和庄炳仁撞个正着。庄炳仁没给他打电话,直接找到总医院,手里提着牛奶水果,正四处张望找人。  俩人对上眼,都有些尴尬,自从上次之后,周柏总有意无意躲着庄炳仁,他倒自己找上门了。  “别躲着我”,庄炳仁晃晃手里的东西,“周柏,你就这么小心眼,兄弟都不要了?”  周柏无奈,摊手表示认输,和庄炳仁一起进门,把食物和药放上窗台。  他没法庄炳仁在一起,不代表连朋友都做不了。  俩人进了输液室,护士正看程容的病历卡:“床腾出来了,明天就能搬过去,做检查多观察几天。”  她前脚刚走,庄炳仁后脚便掏手机:“让其他人先去,咱俩等程容好了再走。”  “你们也走吧”,程容急了,在病床上抬头,“我好了自己过去。”  “说的简单”,庄炳仁坐上椅子,指指周柏,“你觉得他会同意?”  周柏把饭菜打开,又把粥晾好:“你改签吧,改签到一周之后。”  “三天!”,程容不想拖累他们,恨不得马上就好,“改签到三天之后,我肯定会好!”  周柏皱眉看他,两秒后举手投降:“好,三天就三天。”  当天晚上,庄炳仁被周柏赶去旅馆,周柏不顾程容的抗拒,执意睡在医院。  若说程容一点都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连程容的父母,都没这么照顾过他。  照顾病人是件辛苦的事,短短两天,周柏熬出了黑眼圈。程容睡了一天,晚上再睡不着,他身体好了点,想下楼取钱,把周柏买床的钱还给周柏。刚一动弹,周柏长臂一伸弹起,睁着朦胧睡眼,沙哑开口:“渴了?饿了?冷了?哪不舒服?”  程容吓了一跳,伸手往窗台摸:“底下有atm吗?花了多少,我取现金给你。”  周柏愣了,反应两秒才明白:“你说什么呢,病没好还什么钱?至于分的那么清吗?”  “不是,不是”,程容舌头打架,努力解释,“我是说,我是想说,我不缺钱,治病的钱还是有的。”  周柏眨眨眼,压抑揍人的冲动,深呼吸几口,才平复下来:“你还病着,我不和你一般见识。去不去洗手间?”  程容几乎躺了一天,小腹发鼓,连连点头。  周柏看液体输的差不多了,请护士拔了输液管,扶程容往洗手间走。  程容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好的差不多,站起来才发现头重脚轻,眼前的地砖都是花的。周柏扶着程容,听着淅淅沥沥的水声,咬牙切齿开口:“程容,我问你,我是你什么人?”  叮!这是道送命题啊!  惊雷闪过,程容大脑一片空白,保命意识飞速占领高地。他斟酌片刻,决定说周柏最爱听的:“男朋友啊。”  “不对。”  什么?这都不对?不会吧?  程容冷汗直冒,脑袋里噼里啪啦放电,眉毛快被燎成飞灰。  周柏扶住程容的腰,嗓音沙哑,含着深深的无奈:“我希望你……把我当成家人。”第12章   家人,是多么美好的词汇。  这个词含在舌底,似化开蜜糖的清泉,它滋润喉管,熨帖五脏六腑,令人无比舒适。  只有家人,才会真正包容你,鼓励你,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都会陪伴着你。  周柏知道,程容还没把他当家人。  如果真的信任他,就不会还生着病,就想和他撇清关系。  一念及此,他手心颤抖,扶着程容的腰加了点力,指骨蜷曲泛红。  程容支撑不住脑袋,向后一靠,脸颊挨上周柏锁骨:“就是把你当家人……才想还你钱。”  “嗯?”  周柏手指一松。  “我妈给我的钱,我爸也会借走,借走再还给我”,程容扭动脖子,寻个舒服的姿势,低声咕哝,“每年的生活费也是固定的,超出来的得自己赚,我爸不会管我。”  “每年生活费多少?”  周柏帮程容穿好裤子,扶他躺回病床,又给他敷好毛巾。  “五千。”  周柏一顿,指尖轻碾程容的脸:“就算只吃馒头咸菜,钱都不够花吧?”  程容迷糊抬头,寻到周柏的手,把脸压上去:“我爸想锻炼我的生存能力。”  手背压着滚烫的脸,周柏俯身上前,贴着程容耳朵,轻声哄劝:“那我想锻炼你……信任我的能力,行不行?”  不行。  当然不行。  为什么要相信周柏?  程容只愿相信自己。  程容这一觉睡的昏天暗地,但可能因为有人在旁边,他没再做噩梦。骨骼肌肉迅速修复,免疫系统疯狂工作,绞杀入侵体内的病菌。  迷糊中他被人裹好被子抱走,放在更宽敞舒适的床上。  再醒来时已经睡在病房,手背上有长长的输液管,液体剩的不多,旁边也没多余的输液瓶。  周柏站在床头,从保温杯中向外舀山楂,山楂外好像包裹透明的糖衣,个个晶莹剔透,惹人垂涎。程容喉结上下滑动,眼珠穿透周柏的身体,黏在山楂球上。  山楂温热香糯,周柏把它们盛到透明碗中,送到程容嘴边。  “看你这几天都没胃口,吃这个开胃。”  周柏转过身,程容才看出来,周柏的黑眼圈盖不住了,下巴上满满都是胡茬。程容抬手摸摸,像抚过成排的钢针。  “我去找医生问过,他们说你恢复的差不多,可以出院了”,周柏一手喂程容吃果,一手拿毛巾给他擦嘴,“但普达措毕竟是高原,早晚温差大,你多休息两天,咱们再走。”  “我没事,别再改车次了”,程容躺的快发霉了,满脑子都想早点走,“这里更休息不好,来来回回都是人,我想出去呼吸新鲜空气,让我出院吧,好不好?”  “我现在能力有限,没法让你住单人病房,对不起”,周柏握紧碗沿,满心都是歉疚,“你给我点时间,我们一起努力,以后一定让你住vip……不对,以后不让你来医院了。”  未来、以后、将来这样的词汇,程容只要听到,就会生出无来由的恐惧。  承诺像巨大的铁块,拽着他沉进深海。  周柏像个梦想制造机,把每件事都想的简单又直接,好像世界就在他手里,随手一揉,就能捏出想要的东西。  可世上哪有什么事,是理所当然实现的?  程容只觉得忐忑。  他只愿享受现在,不愿信周柏,也不愿信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护士进来查房,检查后告诉他们可以出院,周柏用二百块便宜处理了行军床,帮程容办了出院。  庄炳仁打理好了一切,三个人上了火车,正好是上中下三铺,程容在上,庄炳仁在中,周柏在下。  周柏捏着车票,上下打量卧铺:“不行,上铺太窄太小,程容高烧才退,睡下铺吧,我睡上面。” 第9章 怎么会提分手?  只因为想带他去见爸妈?  他周柏是人,不是洪水猛兽,他爸妈更是普通的生意人,本本分分小心处事,怎么会把程容逼成这样?  他宁愿相信这是个梦。  但程容肌肉绷紧,脸颊涨红,从头到脚像个炸毛刺猬,根本不让人碰。  为什么会这样?  周柏没法回答,但此时此刻,他隐约懂了,这个娃娃脸的小学弟,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绵软温顺,内里的他有钢针竖成的屏障,随时准备抵抗外界。  但无论怎样……随便说出分手,也确实伤人。  大心脏如周柏,都有些承受不住,但他说服自己,这是因他做事不过脑子,单刀直入不考虑后果,把学弟吓到了,才激起这么强烈的反抗。  “你先别急”,周柏舔舔干裂的嘴唇,勉强侧身趴下,背对程容,不给他添堵,“什么事都可以商量,你要不同意,就下学期再说,我不逼你,你不用防着我。”  两人之间隔层天堑似的屏障,床虽不大,周柏只侧身占一小条,给程容留足空间。  程容仍保持戒备的姿势,他知道周柏没睡,僵硬的后背昭示一切。  周柏勉强放缓呼吸,试图早些入梦。身体累到极点,神经却像弹跃的音符,砰砰拉扯头皮,不让他放松入眠。  后半夜时他终于头脑昏沉,迷糊间听到急促的喘息,那种渴求氧气的痛苦令他瞬间惊醒,起身太快,血液腾一下冲到头上,他捂额沉默两秒,才缓过劲来。  程容蜷成一团,抓着胸口的衣服,大口大口喘息,氧气成了稀薄的珍品,怎么也抽不进肺里。  高原反应,缺氧太厉害了。  周柏忙跑出去,在前台大翻特翻,他赤红着眼,胡乱甩出不少东西,才找到个小巧的氧气罐,放到程容鼻边。  好在程容只难受一时,吸氧缓了一会,就恢复呼吸,又沉沉睡去。  周柏不敢离开,半蹲在地看着程容,直到程容睡去,他才起身走到外面,烧了热水回来,给程容晾好,放在床头。  他再不敢睡,坐到旁边支着头,迷糊靠了一夜,睡几分钟就会惊醒,抬头看看程容,再迷糊坠回梦乡。  直到天边破晓,他才踏实睡了一会,这一晚跌宕起伏,他休息不好,脑浆像搅成糨糊,被庄炳仁推了几下,才清醒过来。  他黑眼圈快组成眼袋,下巴一层没刮的胡茬,根根竖起粗硬成片。  “程容呢?”  周柏条件反射往床上一看,程容这边的被子叠的整齐,床铺早凉透了。  “他早收拾好等着了”,庄炳仁冷冰冰吐口,眼里却含丝掩不住的心疼,“你行不行,不然再睡一会?”  “没事”,得知程容没事,周柏长吐口气,动动僵硬的筋骨,费力站起,“我收拾五分钟,你们等等我。”  他进洗手间洗漱,庄炳仁理好装备,几步跨出大门。  程容靠墙等着,背包放在旁边,粘了满地灰土。  庄炳仁看不下去,冷漠开口:“这个背包,是周柏去年摄影大赛得奖的纪念礼,他一直挂在墙上,每天都擦,一年没用过了,他自己都舍不得背。”  程容条件反射提包,转身就想进屋,找毛巾擦拭。  他抬脚进门,周柏正好出来,两人撞个正着。  背包遍身脏土,下面一层浸油的污渍,被程容抱在怀里。  程容小臂蹭的乌黑,一直延伸到手背。  周柏瞳仁竖紧,两片牙齿摩擦,想说什么却没说,只与程容擦身,掏湿巾放他手背:“走吧,路上擦擦胳膊,别管包了。”第15章   普达措不愧是离天堂最近的地方。  没休息好心情烦闷,再加之莫名的无奈堵塞喉口,咽不下又吐不出,周柏抱着随便转转的念头,囫囵进了景区。谁知刚进去没多久,他被这人间仙境俘虏心神,纷繁念头一扫而空。  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蔚蓝的湖水由近及远,与广袤天地交相辉映。碧色草原连绵成片,五色苍山伫立身前。这种原始天然的景色,像清澈温暖的碧波,轻柔抚慰身心。  庄炳仁谨慎观察周柏的表情,见后者眉头舒展,才把单反递他:“拍不拍?”  周柏接过镜头,大力抚过抽痛的额角:“拍,海报呢?”  他们这次过来,是给一家主打原生态的餐厅打广告,要随时听候赞助商差遣,好在这里景色秀美,无论怎样的角度,拍出的效果都还不错。待照片全部传回,赞助商收好照片,还大手一挥,给了他们两个小时,让他们自由活动。  周柏和庄炳仁在这边拍摄,程容对摄影一窍不通,有时听指示帮忙架闪光板,有时随便转转,从包里掏食物喂松鼠。  这里的松鼠天天被人类轮番上贡,各个都成了美食家,能分辨食物品类。单拿巧克力来说,德芙和百诺放在一起,它们肯定叼走德芙。德芙和歌帝梵放在一起,它们也能精准分辨二者差别,一爪把歌帝梵掠走。  程容蹲在那挪不开眼,把包里的巧克力取出,挨个撕开,摆一排放松鼠面前。有只松鼠犯了选择恐惧症,小爪子左右摆动,频频伸爪乱抓,也没找出喜欢的那个。  天高云淡,这幅画面实在生动,周柏打开单反,鬼使神差对着程容,咔咔拍了几张。  程容身着白色的条纹上衣,**一条浅蓝长裤。他圆脸本来显小,衣服搭配的越简单,越显得清爽干净,特别是半蹲在地,对松鼠傻笑的模样,令周柏的相机像着了魔,追随程容背影,疯狂咔嚓不休。  除了有时景色太美,随手拍几张风景,其余时候,周柏的镜头像黏在程容身上。程容在路边看鸟,他寻好角度拍程容侧影;程容小心翼翼走栈道,他开了连拍猛按快门,按的手指抽筋;程容循着竹阶往上爬,他远远跟在后面,看程容的背影越缩越小,一步步离开,消失在视线尽头。  周柏感到无来由的恐慌。  昨晚程容的“分手”刺激了他,如果自尊心作祟,他可能点头答应,从此两人冷战,老死不相往来。但程容明显是吓到了,这是因为他周柏,没能令程容全然信任。  他还没有毕业,没开始赚大钱,没有独立的事业,甚至没有把握,能说服爸妈,完全接受程容。  程容不相信他……也情有可原。  他得尽快成长,快一些再快一些,成长的足够强壮,成长为能给程容遮风避雨的苍天大树,才能让程容真正的、全身心的信赖他。  周柏在心底鼓舞自己,设定好目标后,原本的郁结消散不少,连被程容提分手后的恐慌,都像退潮的海水,渐渐消散下去。  快到出口时,相机内存严重不足,庄炳仁接过去删照片,足足翻了好几十张,每张都是程容。  “走火入魔了吧”,庄炳仁轻轻磨牙,口唇泛出血腥,“他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把你迷成这样?”  这话只是小声嘟囔,并没被周柏听到,庄炳仁删了些有的没的,把相机还给对方:“来都来了,想不想去茶马古道?我在淘宝上订一家,咱们骑马走走山路。”  “问程容吧”,周柏低头摆弄相片,学弟实在太上镜了,每张都这么可爱,“他说去我就去。”  庄炳仁脚下一顿,停在原地,他深深呼吸几口,忍住暴打周柏的冲动:“你看他细胳膊细腿的,会骑马吗?让他在民宿等着吧。”  “是你说的啊,来都来了,怎么能不问他”,周柏转头,笑出两排白牙,“去吧,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你了。”  还没等庄炳仁过去,任务对象自己蹬蹬蹬跑回,抱着满怀的石头,捧到两人面前:“那边有好多好看的姻缘石,你们挑喜欢的拿!”  程容眨巴着大眼,虽勉强绷住声线,但语调轻晃,有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向来三分钟热度,性子上来了非要释放,火发出了又会后悔。  昨晚斩钉截铁说分手,早上弄脏了周柏的包,令周柏黑脸,若周柏若真和他分手……怎么办?  现阶段里,去哪找这么个身材好厨艺好,这么喜欢自己,性格又如此契合的人?  不过是回家见他父母而已,就当去长辈家作客,敷衍几句,糊弄糊弄就可以了。  何必弄的剑拔弩张,连话都说不成。  但程容没法直接向周柏道歉,他做不到周柏那样坦荡,道歉的话到了嘴边,没等说又被咽回,所以他买了不少姻缘石回来,想通过“送礼”,探探周柏口风。  周柏看看程容的脸,没要程容道歉,只伸手在他怀里翻翻:“你眼光好,选什么都漂亮。”  他缩回手时,挑出块乳白的鹅卵石,蜻蜓点水似的,蹭过程容手腕:“这个最好看,我喜欢。”  程容脸色泛红,小心脏咕咚一声,从喉口回肚子。  他明白,周柏原谅他了。  庄炳仁恨铁不成钢低垂着头,手指快把屏幕敲碎:“程容,你去不去骑马?”  他屏气凝神,满心期待程容拒绝,谁知天不遂人愿,程容抬头笑了,小虎牙绽出半颗:“没问题,走吧!”  庄炳仁默默磨牙,不情不愿把人数的“二”改掉,换成了碍眼的“三”、  他们毕竟时间精力都有限,回程的票也早都定好,骑过马再歇一晚,转天就要去火车站分道扬镳,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周柏不打算立刻带程容回家,程容这么抗拒,结果只会更差。  强扭的瓜不甜, 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所以等等吧,下学期他开始实习,不用总去上课,就可以开始赚钱,可以和程容出来租房,总住在一起的话,感情注定会浓厚不少。  想到这些的时候,脸上莫名被冷雨击中,胯下大马不自在扭身,被周柏拽起缰绳,才平静下来。  雨来的有些迅疾,他们走的山路崎岖狭窄,噼啪散落的雨点从天而降,胡乱砸在脸上,融进土里,沙土如此泥泞,马蹄总往下陷。  这支队伍很长,走到的恰是陡峭的位置,雨来的突然,马夫也不好让队伍停下,只得尽快带队走到下个平地,再让队伍修整。  这段时间是旅游旺季,旅游团多马也多,马夫忙不过来,大部分人先去照看老人和小孩。程容骑的是匹刚走行程不久的小马,枣红色的身体仍显稚嫩,它情绪也有些不稳,见马夫离开便打起响鼻,前蹄踏地步伐加快,想往队伍前跑。  程容不会骑马,只敢牢牢夹紧马鞍,连缰绳都不敢拉,周柏同样不会,但看过马夫驯马,他胆子也大,赶着自己的马靠近程容,一把拽过程容缰绳,学马夫大声怒喝。  小马打个响鼻,不情不愿慢下脚步。  前面突然传来数声尖叫,有块巨石从崖上滚落,正砸到一个女孩面前,此起彼伏的尖叫魔音穿耳,周柏胯下的大马猛然一抖,程容那匹小马正与它并排走到峭岩边,被尖叫吓的蹄下一滑,控不住身体,直直向周柏这边砸。  程容要是摔下来,还有命么?  要是这两匹马同时受惊,搅乱队伍,会有多少人受伤?  周柏大脑一片空白,仅存的意识只够他向前一扑,抱住程容下坠的身体。  两个人掉落速度太快,周柏只来得及捂住后脑,他做了程容的人肉垫子,后背砸上嶙峋碎石,五脏六腑像被人徒手拧住,狠狠转了个圈,他喉口腥甜,险些喷出血来。  主管疼痛的神经像被砸穿,手骨疼的不像是自己的,周柏神思恍惚,眼神飘渺无法聚焦,足足过了一分钟,那团活命的氧气,才重新抽回肺中。程容哭叫的声音越来越大,周柏被吵的心烦,勉强动动能用的那只手,试探向上,勾住程容手指。  他艰难挪动喉咙,嗓音沙哑,鼻腔含血:“别吵…… 别吵……柏哥还没死呢。”第16章   “都什么时候了还哭!”,庄炳仁一巴掌扇程容头上,“你是带把的吗?遇事除了会哭,你还会干嘛?!”  程容被庄炳仁的叫声惊醒,他猛然止住哭声,狠狠抽噎几下,把眼泪噎回肚中。  身边很快围了一大圈人,但这里没有医生护士,也没人敢贸然上前,怕搬动周柏,让他伤势加重。  周柏熬过最疼的那一分钟,知觉渐渐回笼,身下的泥土是松软的,虽有碎石铺在背底,但应该只是皮肉伤。右手虚虚搭在身侧,他不忍偏头,只能竭力喘息:“手骨头……碎了吗?” 第11章 第18章   他们终究还是换了房子。  但这次因为时间短,也没机会好好找,只能尽量找人少偏远的地方,把东西一件件往楼上搬。  即使程容再没心没肺,也能看出这些东西,是周柏精心挑选过的。  沙发的式样、花瓶的颜色、甚至桌子的款式,都按程容的喜好采购。  新家安排在七楼,搬家公司只肯搬到楼下,出于义务把几个大件搬上去后,剩下的东西,都要他们自己折腾。  周柏主动扛起大件,一趟趟来回上下,累的满头大汗,背心都黏在身上。程容想伸手帮忙,但他每次都被周柏拦住,抢过手里的东西,换走大件,换来好拿的小件。  周柏一语不发,又不想让程容累着,直到所有的东西都搬完,他歇都不歇,径直走进洗手间拿威力净,马不停蹄收拾新家。  他像个不知劳累的机器人,挪完大件腾小件,扫完地擦桌子,擦好桌子做饭吃饭,还多炒了两个程容爱吃的菜。  除了不肯说话,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程容没处打下手,只能帮忙做些小活,时不时去倒水换水,又去换拖布拧拖布,有时拧好毛巾,给周柏擦满头满脸的汗。  【……删减……...?】  周柏没有回答。  他睡着了。  即使失去意识,他手臂依然环着程容,将程容牢牢捆在怀里,像恶龙搂住自己的珍宝。  程容小心翼翼挣脱出来,借着月光,描绘周柏的脸。  这个假期,周柏早出晚归的上课,面对学生面对家长,还要来回跑好几个校区,好像累的黑瘦不少。  轮廓更突出,喉结比之前更鼓。指骨的伤长好后,关节似乎也肿大一圈。  不知道他这次去s市做什么,能不能适应,能不能做好,能不能赚到第一桶金。  创业毕竟九死一生,如果他输的血本无归,我能等他吗?  程容扪心自问,下巴搁在枕头上,给不出肯定的答案。  他看了一会,倒头躺下,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睡意渐渐笼上。  胸膛突然一沉,周柏皱眉翻身,像失去大号抱枕的熊孩子,重新把抱枕搂回怀中,才放松心情,重坠梦乡。第19章   程容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身边的床铺空空荡荡。周柏那边的床单平滑如新,豆腐块似的被子叠在枕上,被子上还放着闹钟,时间从“四”调到了“九”。  程容自己今天上午十点半参加第一场面试,前晚调了闹钟,想早早起来送周柏,谁知周柏这家伙……醒来自己收拾好走了,还把闹钟时间给改了。  枕上已没有对方的体温,程容仍把枕头抓来,把脸埋入,深深呼吸几口。棉絮的味道扑进喉中,他揉吸两口,拖拖拉拉下床,踩着拖鞋往厨房走。  厨房的小桌上摆满早餐,用黑白格的食物布遮着,旁边有枚黄色便签“微波炉热两分钟再吃。”  “烦人,拿我当三岁小孩”,程容自言自语,忍不住乐了,路过冰箱又看到冰箱上的便签,密密麻麻都是小字,最上面一行“饺子和馄饨冻好了,饿了煮来吃。不准随便叫外卖!”  程容拉开冷鲜层,里面有切好的水果、摆放整齐的面包,还有周柏自制的鸡蛋酱和三明治。  冷冻柜里有饺子和馄饨,周柏走的时候着急,把擀面杖扔进去忘了取出,上面还有新鲜的面粉。  昨晚可能将近一点才睡……  早上起来还做了这么多事,才睡几个小时啊。  程容想发信息或打电话问问,刚拿出手机,想想又收回去。  周柏可能太累了正在车上补眠,他一个电话过去,肯定把对方吵醒。  程容在“吃饭”和“补眠”之间犹豫一秒,果断拖脚挪回,一头栽进床褥,直到十点闹钟狂响,才不情不愿拍掉闹钟爬起。  第一家面试的公司在市中心,这栋楼高耸如云,蔚蓝色的玻璃贴满外墙,外观华美精致。程容跑进电梯,美滋滋按下十七,可是刚出电梯……就惊呆了。  这一层整个黝黑一片,一共五个出租位,有四个还没租出去,从里到外都是毛坯,硕大的玻璃板内空空荡荡,连个人丁都瞧不到。  他小心翼翼沿着走廊打量,走到最里面一间,终于闻到一丝人气。  先入眼的是背刀的关二爷,关二爷后面是间敞门的里屋,隐约听到里面有说话声。程容在外面毕恭毕敬拜了二爷,小心走近屋子,在门口轻敲:“您好,我是今天来面试的程容。”  里面一声粗犷的“进!”,程容咽口口水,推门抬脚挪进。  这次面试的是家军事化管理的培训公司,刚成立不久,主推考级英语课程。屋里已经坐了三四个同样来面试的,大屏幕上放着公司宣传片,正播放公司年会录像。  硕大的红色高台上,密密麻麻站着穿军训迷彩服的员工,随着主持人一声怒吼:“要不要业绩!”  员工们两眼发直,齐声怒吼:“要!”  主持人再喊:“要业绩,先拜父母!感恩父母给我们生命!”  员工们二话不说,膝盖一弯,齐刷刷往台上一跪,脑门砸地,发出连绵咚响:“感恩父母!”  “再拜,感恩父母!”  “感恩父母!”  “再拜,感恩领导,是领导给我们机会,让我们能养家糊口,成家立业!”  “感恩领导!”  台上的人们热泪盈眶,台下的程容两眼发飘,魂飞天外。  没等他消化这些刺激,台上又有动作,主持人在台下插个小旗,让台上员工互相帮助,共同摘得小旗。为培养艰苦耐劳的优秀品质,他们的双手双膝,都不允许离开地面,只能手脚并用挪行。  这群人好像丧尸围城,面容狰狞往台下爬,满面红光眼神发直,人叠人人挤人,多米诺骨牌似的往下滚。  程容再忍受不了,趁没人注意到他,沿门缝挤出去溜了。  他的世界观被可怕现实击碎,坐楼下肯德基狂吃三个雪顶,才勉强重塑回来。  下个面试点在图书大厦,离这边稍有些远。程容地铁倒公交走了快一个小时,才和一群人一起挤进大门。这次面试的是图书编辑,这个岗位吸引过来不少人。程容坐到角落,看其他人做自我介绍。不少硕士博士都来竞争,程容本科还没毕业,只觉学历低人一等,头都不太敢往上抬。  笔试题目都和编辑知识有关,程容没学过这些,抓耳挠腮抠鼻尖,把满脑子的知识都倒出来,才蒙个七七八八。  本已做好走人的准备,谁知批卷判分后,他竟进了面试。  面试由主编来做,他抬头打量程容,看看又低下头,满面倦容揉捏山根,  他眼下有沉重的眼袋,眼袋与黑眼圈融合,衬得脸上的肉往下耷拉,面容疲惫不堪。  “坐。”  程容慌忙点头,迅速拉开椅子,坐在主编对面。  “小同学,我想先给你打个预防针,我们这个工作,要找能长久做下去的人,不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拿我们这儿当跳板的人。干两天要考研了,干两天要出国了,干两天要回家结婚了,拿这些理由搪塞我们,我们不能接受。所以丑话说在前头,如果生活中还有其它重大规划,不要来我们这了。”  “哦哦哦,好的。”  “还有,现在纸媒业的发展现状你也知道,被电子读物冲击的厉害,所以工资方面……不要有太不切实际的幻想。”  程容:“……”  按常理来说,面试之后就是等消息。但不用等电话打来,程容就知道,他不会来这里了。更多vip耽美书籍下载 .dmxs.org第20章   小半天过去了,两场面试均以失败告终,程容也有些泄气。t大不算超一流学府,他的专业方向比较空泛,在校绩点又马马虎虎,在就业市场优势不大。  他捧着一摞简历,迷迷糊糊往回晃,路边仰头看见个会场,里面熙熙攘攘人来人往,门口两位保安正维持秩序,检验进门人的证件。  里面……像是个招聘会。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程容在门口伸脖往里看,门口保安眼尖发现了他,提衣领把他拉了进去:“小伙子找工作还这么忸怩,什么时候才能吃上饭?快进去快进去!”  他被这熊掌拍进会场,一进门才发现别有洞天。这里布置的精致漂亮、职业分类整齐有序,这么多人来回穿行,地上还没有碎纸烂渣,看来应聘人的素质也都很高。  不知是哪家主办方主办的招聘会,他之前也没听说,可能招聘对象不面向应届生。  在这里进出的人都西装革履、风尘仆仆,走过摊位时能听到各种语言,程容左耳进右耳出,只觉自己进了联合国会议厅,各式语种在耳边交缠,他被绕的云里雾里,连中文都听出了阿拉伯调调。  好不容易又过一个摊位,他走了一天实在太累,看坐在前面的两人正微笑等待,程容鼓起勇气走近,稍稍搬开椅子:“对不起……我坐这歇会可以吗?”  其中一位立即苦了脸:“啊,你不是来面试的?我白笑了。”  他说着耷拉下去,可怜巴巴往桌上倒,旁边那人揪他耳朵,把他一把提起:“张天你清醒点,万一下一位是来面试的呢?”  “钱总又不在,还不让我歇会”,张天不情不愿打个哈欠,脸皱成苦瓜,“陆啸,你说钱总把标准定那么高,什么时候能招上人?”  “那是钱总要考虑的事情,我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事”,陆啸正襟危坐,脸上没什么笑容,“你资料整理好了?钱总回来肯定问你。”  张天像被人踩了一脚,上半身竖成弹簧:“完了完了,我写的乱七八糟,钱总不会让我回家的,陆啸快给我抄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程容坐在那越听越乐,忍不住插嘴:“抱歉,我能不能问一下…… 你们是什么公司?”  “我们公司是英才国标”,陆啸放下手里的资料,耐心给他解释,“是华北地区的企业家平台,主营业务是定期举办交流会,邀请企业家参与活动。主讲人会邀请各行各业的精英、或经验丰富的企业家,共同分享新规新政导向、企业运营经验等。会上曾分享的课程有 《财税改革与大中型企业战略发展机遇》、《90后员工管理智慧》等等。”  程容怎么听怎么觉得像传销,但仍不死心,冒险多问一句:“那员工平时做什么呢?”  “拜访企业家客户,邀请企业家参加活动,不然还能干啥”,张天寂寞一天了,有人陪聊格外高兴,“定场地、排班次、应对各种突**况,都需要我们呀。哦对了,我们还有总裁班,半年成立一期,参加的人也不少。还有……”  “今天面试多少人了?”  一道声音突然插入,这声音低哑沉稳,挟着股劲风气势,穿透几人耳膜。  张天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钱钱钱钱钱钱总!”  钱原从远及近走来,脚步很重,眉头越皱越紧:“见了我像老鼠见了猫……资料给我看看。”  张天忸怩不想交,钱原不容置疑伸手:“嗯?”  陆啸在桌下踹张天一脚,张天不情不愿呈上:“钱总……都在这儿了。”  钱原靠在桌边翻了几页,显然不太满意,但低头看到程容,他勉强缓和情绪:“你也是来面试的?”  “呃,他……”  “是!”,程容猛然抬头,脱口而出,“我也是来面试的!”  钱原身着整齐的三件套,轻松靠在桌边。质地良好的黑西装披在外面,白衬衫笔挺合身,最顶端的扣子拧开一个,袖口干净一尘不染。  张天和陆啸面面相觑,钱原打量程容几秒,轻轻点头:“简历拿来给我。” 第13章 第22章   钱原扶住后腰,向后挪开半寸,恰到好处笑笑:“睡相不错。”  程容慌忙掀被下床,头晕腿软往地上栽,钱原在他快落地时伸手一提,拦腰把他抱起,重新放回床上。  自己的小屋被人看光,这感觉像被人剥光,赤身裸体给拉到广场展览。诡异的羞耻从脖子蔓延到耳根,程容脸色涨如熟虾,连被钱原碰过的腰腿,都滚烫如同火灼:“钱总、麻烦你了钱总,不好意思,你昨晚都没回家,家里人该着急了……”  “我老家不在这”,钱原淡定解释,杵着膝盖起身,抬腿向厨房走,“我没结婚,也没交往的对象。我饿了,你会做饭吗?”  “做饭?”,程容想说自己不会,但领导辛苦看顾自己一夜,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大概……会一点,您将就尝尝。”  五分钟后,两块烤糊的三明治躺上托盘,程容小心掀开薄片,尴尬笑笑:“要是实在吃不下……我们去楼下吧,我请您吃早餐。”  “不用”,钱原拿起自己那块,面不改色咬掉一口,“味道不错。”  程容笑不出来:“真的吗?”  “真的”,钱原剥掉焦黑的外壳,“手艺不错,家里也干净,都是你自己做的?”  “啊”,程容没点头也没摇头,含糊回答,“还凑合。”  不想告诉钱总周柏的存在,又不想完全抹掉周柏的存在。  “哦?”,钱原放下筷子,视线绕小屋转过一圈,又把目光投回程容,意味深长笑笑,“自己一个人在这边,家里能放心吗?”  程容选择性忽略前半句:“没事,我爸没空管我,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带过两个和你一样大的小孩”,钱原拿起牛奶杯,矜持咽下一口,他吃饭时举止斯文,几乎没有声音,“都是外地人,工作刻苦认真,打拼几年自己买房买车,现在都出去开分公司了,事业做的风生水起。你好好干,发展的会比他们更好。”  程容从小到大听打击听的多,听鼓励听的少,此时被领导直白夸奖,只觉面皮烫的像在平底锅上煎烤:“没那么厉害,我就是一个普通人,不会的太多了,还得和您们多学习。”  “程容,你知道吗?别人夸你的时候,你得坦然接受”,钱原两臂搁上餐桌,循循善诱,“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该争取的就要争取,孔融让梨没必要。同样一笔业务,你不做别人就做,同样一笔单子,你不拿别人就拿,没人会等着你,也没人会追着你给你送钱。想要什么大胆说,敢开口才有收获。”  “……”  程容莫名被上了一课,一边含糊嗯嗯,一边把脑袋往海碗里扎。  他的第一份工作,就这么稀里糊涂开始了。  新人都要去北京培训,公司规定来回路费旅费餐费要开发票,回来寄给总部报销。程容第一次去的时候谁也不认识,连房间都是单独一人,行政部以为要发票这事人尽皆知,就没和他说,他迷糊过去迷糊回来,公司要发票时他一脸懵,什么都拿不出来。  这笔钱对程容来说不是小数目,钱原无奈,专程开车带他去北京,挨家挨户重新谈,才算凑回大部分花销。  公司要求三个月必须开单,不开单就要走人,程容做到第五个月的时候,仍然没什么结果,每天打电话打到崩溃,被拒绝的次数数不胜数,如果不是钱原执意保他,早被公司开掉几次。别提总裁班的客户报名,就连最基本的邀客户参加活动,他都只邀过两三个人,还是看他求的可怜,给他面子过来看看。别提后续业务,下次邀约都不肯来了。  又一次加班到十点,办公室空空荡荡,程容一个人对着放蓝光的屏幕,想着早上的大会、明天的月度大会,和下个月的半年度大会,ppt上只写个标题,手指放在鼠标上,怎么都按不下去。  这一切和他想象的不一样。  他上学时成绩算不上多好,但好歹也能混个中上,考试前不用付出多么大的努力,背背记记总能及格,但他现在竟在淘汰的边缘,以至于每次拿起电话联系客户,都手抖脚软,说话语调也带丝颤抖。  程容莫名委屈,外面天色漆黑,述职报告一个字写不出来,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他拿出手机,他屏幕上轻轻敲敲,考虑要不要给周柏打电话。  周柏这段时间也忙,说能回来看他,一两个月能抽出一天,都算不容易了。  程容虽没开单没工资,他的卡里总有进账,有时突然进笔流水,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又进来一笔。每次他感到捉襟见肘,周柏的支援总会恰到好处过来,填补他的空缺。  周柏确实对他很好,好的让他有些……愧疚。  但愧疚的同时,又会生出某种隐秘的期望。如果周柏足够优秀,比他优秀很多倍就好了。  如果周柏能跳过事业起步期,让事业平稳发展,金钱可以源源不断进来,让他可以想做什么做什么,就更好了。  不会有这么多压力,也不会有这么多焦躁无奈。  如果能永远成功永远进步,不会后退也不会失败,就好的不能再好了。  浓墨般的夜色沿窗棂涌入,程容拨打周柏的号码,连着拨打三次,那边都嘟嘟忙音无人接听。  “柏子,你手机响了。”  “先放那吧,忙完了再接。”  凌乱不堪的仓库里,丢满了快递单和退回的包裹,手边放着剪刀和成堆的胶布。周柏满手划痕来不及擦,未干的血蹭上包装袋,很快风干成深红。  安仁蹲在地上,忙得头都没时间抬:“怎么又退这么多,这都换第三家快递了,还是没谈好?”  “明天我再去谈”,周柏用嘴撕扯胶带,撕掉一层唇皮,“咱们发货量小客单量少,几家大的不愿意接,前面两家小的本来谈的还成,但一分钱一分货,不是丢件就是损坏,有的临市还得半个月到,客户投诉量高。”  “那还不换家大的?”,安仁把剪刀一甩,不乐意了,“宁可单价高,也不能弄出这么多客诉啊!”  “我算过了,单价高成本高”,周柏抹一把汗,想发火还是努力压抑,“换大的咱们成本都摊不平,你愿意做赔本生意?”  “现在不是赔不赔本,是能不能继续做”,埋头苦干的成哥抬头,适时插进一句,“柏子,安子说的对,今天把这些处理完,明天再去谈两家,实在不行就换回大的,先活下来再说。”  “不可控因素太多”,周柏心中郁结,一阵恼怒往上涌,“成哥,你知不知道,咱们的货源要断了?”  “什么意思?”  “你姐给我打电话了,说他们药店的货源都不足,可能没法继续低价给咱们,要把成本提起来”,周柏往后一倒,一头栽进快递堆,“她碍于你们的关系,不好和你说,直接和我摊牌了。”  成哥和安仁都不说话了,一时间只有胶布纸盒交缠的声音,某种静谧无言的压力,在仓库里流淌。  他们都是怀揣理想过来的。  新闻里鼓吹大众创业万众创新,安仁家境一般,辞了国企稳定的工作出来闯荡。  成哥是纯粹的富二代,不想花家里的钱,想出来打一片天地,证明自己不是家族废物。  但现实好像和想象的不太一样,这个出租屋三天漏雨两天刮风,又紧邻海边潮气重,睡一晚浑身发疼,洗好的衣服挂在屋里,两三天还在滴水,但不穿衣服吧,大蚊子前赴后继蜂拥而来,对他们围追堵截大快朵颐,艳红的包几天都消不下去,痒的抓破长肉更痒,死循环似的又来一遍。  搭建网站和前期推广花费不少时间,广告投放按点击率收费,前期准备的资金消耗的七七八八,才勉强出个雏形。好不容易订单量慢慢攀升,又因为快递的问题出现客诉,现在连供货量都无法保证。  几个人默不作声继续干活,全弄好后已经后半夜两点,周柏终于能闭眼歇会,手指抖的按不住屏幕,要勉强把手机贴到面前,才能看清程容。  翻了几页照片才感觉不对,今天的三个电话……是容容打的。  周柏砰一声坐起,几步跑到门外,疯狂给程容回拨。  他知道容容很少连续叫他,肯定是心情不好想找他倾诉。  他自己都还焦头烂额,自然没法帮容容分忧。  容容……很难过吧。  s市的夏日每天都是三伏,入夜后酷暑仍在,赤-裸的后背遍布汗水,成群结队的蚊子在后颈啃咬。  周柏无暇顾及,一遍遍拨通程容的号码,一遍遍拨足六十秒,依旧无人接听。  他累了一天,眼皮控制不住向下耷拉,掐自己一把又猛然抬脖,熬的两眼赤红,继续锲而不舍拨号。  程容的手机在桌上不断嗡鸣,半天无人接听。  他们部门又出来聚餐,二十来个吃过饭又去嗨歌,抢麦的抢麦玩骰子的玩骰子,程容本不想去,碍不过主管面子又不得不去,喝上一口酒不知哪来的冲动,哪桌过来敬酒他都第一个站起,没几杯就两眼泛红,沉默坐在椅子上,眼圈红彤彤的,想哭又不敢哭。  公司考核严业绩压力大,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每年留存率能到八分之四十,都得焚香感恩天地,百分之二十是正常现象。老员工们自己都焦头烂额,没心情也没精力安抚新人,这倒给程容留下足够的自由,让他在角落里放空。  “怎么了?”,钱原酒喝过几轮敬酒,依旧面色如常,看不出醉意,“心情不好?”  没人问还好,有人问就像藏不住委屈,胸中压抑向上涌动,程容喉结动动,抬手抹了把眼。  他也没大声哭闹,就坐在那低头沉默,两眼放空盯紧地面,不知在看些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做不好吗?”,钱原问他。  程容摇头,抬手又倒了杯酒,仰头送入喉中。  “你太没攻击性了”,钱原捏起鼻尖,眉头微皱,“我陪你去见过客户,你一直被客户牵着鼻子走。客户说我没时间,你说好的那我下次邀请您。客户说我再想想,你说那我等您电话。客户说我不需要培训,你说知道了那您需要了再联系我。我告诉你,你永远等不来他的回复。知道做这行需要什么吗?要不停的见面和推进,你的每一通电话要有效果,而不是得过且过,寻个心理安慰就得了。”  “我知道,但我做不到”,程容小声嘟囔,喃喃回答,“客户……凭什么听我的话,我对他有意义吗?我的工作有什么用?我有什么价值?”  “饭都快吃不上了,还有闲情谈理想”,钱原冷笑出声,也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先保证自己饿不死,再去悲天悯人吧。你手机响了,不接吗?”  “不想接”,程容把头埋进膝盖,手指揪紧头发,“为什么我要过这样的日子?都是因为他,讨厌他,不喜欢他了。”  手机响过数次,终于偃旗息鼓,屏幕也不再亮起。  没有声音后程容反而懵了,他拿过手机攥在手里,翻来覆去看它,看一会松开,松开一会又抓回。  “怎么不打了?”,程容迷迷糊糊盯着屏幕,像把对面的人拽出来,“烦人精,烦人精,这么快就不打了。”  程容酒意上头,也不和人打招呼,迷迷糊糊往外走,走到门边脚下踉跄,刚滑下半寸,被人拦腰扶起,跌撞挪到车上。  钱原发动引擎,驱车往蓝海湾开,他半开车窗,点燃一根烟,火星在夜色里燃烧。  “明天我给你挂一单”,钱原轻声叹息,打开音箱,让大提琴声舒缓流出,“撑过半年考核再说。”  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呢。  无权无势,在大城市打拼,烈日里走过,夏雨里跑过,冬雪里冻过。  一分一分攒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曾经最大的梦想,是去肯德基大快朵颐,点满一桌子的快餐,根本不用看价格。  过了那个阶段再回头一想,当时虽然交不起房租吃不起饭,但反而更有冲劲,更单纯快乐。因为什么都没有,也没什么可失去的。  越往上爬,背负的责任就越多,越没法放手一搏。  看到程容,就好像看到当年的自己,后半夜睡不着起来看电影,看过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房间空旷,有声音支撑,似乎能丰-满许多。  程容被放回床上,又恢复双腿蜷缩的姿势,把头埋进膝盖,把自己抱成一团,沉沉睡了。  床头手机又要震动,还没响一声,钱原突然伸手,把静音打开。  因为没有充电,电量只剩百分之二十,钱原扫了一眼来显,干脆利落长按小键,把手机关了。  屏幕的蓝光一寸寸消散,仿佛竖起屏障,把对面急切的人关在外面,不允他再靠近程容。  作者有话要说:  ps:必须借文抒情一番,感谢朋友们的评论、海星、收藏和凤凰蛋支持,感恩金主爸爸中二少年、胖鱼和晤明的玉佩支持,代柏哥和小容容感谢你们!第23章   容容……关机了。  后颈被酷暑舔过,热烫混着麻痒。皮肉似被埋入银针,红疹接二连三冒头,从脊背向下滚落。  热汗浸透的裤子失了温度,变得湿滑寒凉,紧紧贴在腿上。周柏慢慢松手,手机从指间滑脱。  他抓住汗湿的头发,把头埋进两臂,指骨压进头皮,再抬头时眼圈泛红。 第15章 “想你了”,周柏昏昏欲睡,眼皮往下耷拉,“明晚还得走,白天得抓紧时间打一炮。”  “精虫上脑”,程容翻个小白眼,过去埋周柏怀里,“湿吗?”  “不湿,我硬”,周柏顺势抱住程容,亲了他一口,“想试试枪?”  “不是,你觉不觉得,屋里潮气很重”,程容越说越委屈,“楼上漏水,把屋子都泡坏了。”  “哦,我知道……你说什么?”  一道惊雷砸进大脑,周柏瞬间清醒,打开床头灯看向四周,几秒后他关掉小灯,回身抱住程容:“容容受委屈了,小可怜,老公抱你哭一场吧。”  “想换房子,又不想搬来搬去,太麻烦了”,程容竹筒倒豆子似的,把郁闷一股脑倒出,“你知道吗?楼上俩人是一对赌徒,把家里当的家徒四壁,什么也剩不下,他家住的还是毛坯呢。楼下的小孩刚开始学乐器,每晚从我回来开始拉琴,一直拉到我半夜起来放水。有时候他家轮番打他,单打双打混合双打,到早上六点还在折腾。”  周柏的睡意越来越淡,手指越抽越紧,他在黑暗中抚摸程容的脸,只想把心剖出来,把全世界都给容容:“在t市要交首付的话,大概要六十万,我会尽快把钱攒够,你先看看喜欢哪里的房,喜欢什么家装,到时候按你的喜好来。”  如果是过去的程容,可能还会相信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但他工作这么久,多少也知道赚钱不易:“哪有这么容易……信不过你。”  “等着瞧好吧”,周柏打个哈欠,真的掀不动眼皮,“来抱抱老公……?明天中午就走了。”  程容第二天醒来时,周柏已经走了。  屋子里焕然一新,地板被擦的一尘不染,阳台上是新换的花,连午餐都被摆在桌上,散发阵阵甜香。  周柏本想打一炮再走,但容容好不容易睡着,眼下还有淡淡的黑眼圈,看着像累了很久。他心想不急于这一时,下次回来再说,下次如果能攒出更多的首付……容容会更高兴,也会更有安全感的。  钱与时间不可兼得,他忙起来更是早出晚归,有时连续几天待在冷库,出来时整个人都是懵的,眼前发黑,地上的瓷砖都在打转。  随着业务渐渐走上正轨,订单和运输量都不断增加,他雇的人忙不过来,自己也甩不开手,回t市的时间越来越少,每次待的也越来越短。  容容不怎么给他打电话了。  凌晨三点,周柏靠墙瘫在角落,屏幕的微光映照他的脸,手机在眼前翻来覆去,他发出的短信如石沉大海,总得不到回应。  打电话不接,发短信不回,有时候他抽空回去,想上床抱住程容,还会被一脚踢开。  他记不清摔下床多少次,有时做一半被踢下去,有时刚硬起来,就被掀翻到一边。最过分的一次,是好不容易做到一半,程容突然饿了,二话不说把他推开,捞起电话叫外卖。  这是怎么了呢。  发生什么事了。  周柏莫名感到不安,他希望能让容容开心,他期盼能拥有和容容的家,他一直在努力,也一直在苦苦支撑。  他没日没夜的工作,生意渐渐走上正轨,钱也越攒越多,说不定……很快就能拥有一个家了。  他太想有个家了。  一个有容容的房子。  一个有容容的家。  容容也快过生日了……想提前回去看他。  他刚想给成哥打电话,成哥先给他拨来,话语含丝恳求:“柏子,我开门见山说了,有件事想麻烦你。我姐最近升大店长,有批货来不及贷,必须用现款结资,她想和你借四十万,借一个月,按年息10%给你,下个月就还你,行吗?”  周柏能做成现在这样,离不开成哥和他姐的帮助,再说他和成哥也是几年的朋友了,钱又只用一个月,他也没多想,直接去银行转账汇款,汇款后还告诉成哥不用利息,下个月还本就成。  克丽丝甜品店又给他打电话,说糕点师从法国进修回来,会在店里常驻一段时间,让他尽快去完成甜品。  周柏的垂耳兔只完成一半,也是因为糕点师总不来指导,他自己磕磕绊绊,做一半就做不下去。这次糕点师手把手教他,他进步飞快,把毛绒团做的栩栩如生,怎么看怎么像程容。  有点可爱。  好像全身心做一件事时,才会逃脱外界的纷扰,才会真正感到快乐。  糕点师把他做好的小兔子收好,又给他拿来画报:“做好后应该是这个效果。”  画报里的蛋糕有种奇妙的蓬松感,淡绿色的蛋糕胚浮在外面,连青葱碧草都纤毫毕现。  双层蛋糕靠粗壮枝干连起,苍翠枝叶从上层向下延伸,遮天蔽日而来,将下面的房屋完全覆盖。  木屋也做的惟妙惟肖,从敞开的窗户里,能看到各种迷你家具,它们玲珑可爱,似乎一捏就会破碎。  “先生,还有什么地方要修改吗?”  “没有”,周柏弯腰轻点照片,不自觉笑开眉眼:“非常漂亮,谢谢你。”第25章   一个月后,周柏没有告诉程容他要回去。  他从程容的微博得知他今晚要加班,想直接去他公司,给他一个惊喜。  糕点师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路小心慢走,这蛋糕形状易碎,千万别碰坏糕体。  周柏谨遵教诲,在火车上无论睡着醒着,都牢牢抱住蛋糕,生怕破坏毛绒兔团。  他甚至不忍把它放下,左手拎累了换右手,右手拎累又换左手,等到下车时,他两手都是红痕,掌心到指骨有深邃沟壑,皮肤又麻又痒,疼的不想触碰,只用手指勾着蛋糕绳,尽量缓解压力。  这一年来,程容的公司换了新的工作地点,这里租金更高物业费更贵,周柏在楼下协调半天,门卫也没放他进去,还是他在附近转了几圈,说动一位同在这楼工作的人,帮他刷卡进入电梯。  每个人只能在自己的楼层停下,这个人在二十六层,而程容所在的是三十八层,周柏也没办法,只能和这个人一起出去,随安全楼梯向上走,走几步歇一会,杵着膝盖大口呼吸,重新吸足肺部氧气,再继续向上爬楼。  天色已晚,三十八层几乎空无一人,只有唯一一间办公室还有亮光,里面有悉索的声响。  周柏压抑不住嘴角的笑,他满心欢喜,轻手轻脚往办公室走,心道这么晚了,容容肯定还没吃饭,可以先把蛋糕拿出来,让他许好愿望,再带他去吃私家菜。没提前订桌价格会高,但无所谓了,生日嘛,好不容易陪容容过生日,钱都不是问题,只要容容开心……  “和我一起过去吧,那边的待遇比这边好,你还能再升一级。”  一道男声沿门边溜出,语调铿锵有力,夹杂丝丝哄劝。  不止容容在加班,还有人也在加班?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从外面能隐约看到里面的景象。周柏不想打扰他们工作,向后退开两步,没有抬手敲门。  “我还想……考虑考虑”,程容苦恼回答,手指插进发丝中,“钱总,我和你不一样,我才站稳脚跟,如果这么走了,客户肯定带不走的。”  “你不要想象客户会怎么样,你要去问客户,听客户怎么回答”,钱原无奈耸肩,向前两步,走到程容身边,掌心搭上他肩膀,轻轻揉捏,“朋友送了瓶四七年的白马,晚上去我家喝一杯。”  不行,今天不行。  掌心的带子捏出薄汗,周柏上前两步,刚想推门,程容的声音悠悠飘起:“为什么是今天?”  “我前几天搬家了,搬去御景华府,那边房子是精装修的,随时可以入住”,钱原在程容对面坐下,两臂环起,向后一靠,“昨天心血来潮多配了一把钥匙,正好你生日快到了,多余的这个,送给你吧。”  钥匙在空中划出一道浅弧,摔在桌上,发出砰一声鸣响。  这声响算不上重,却似挟一柄重锤,从喉咙向下坠落,直直砸进周柏胸腔。  喉口袭来莫名的血腥,掌心松了又紧,蛋糕即将从手中滑脱,又被他向上一捞,死死抓在手中。  周柏脑中一片空白,天旋地转一会,才想起御景华府……在哪里。  那是t市最贵的小区,附近有t市最好的小学和初中,住在那里的小孩,不用担心升学的压力,可以一路读到高中,顺理成章出国深造。  周边商圈密集交通便利,一梯一户闹中取静,小区绿化漂亮繁密,单价超七万一平,还都是洋房别墅,每栋少说二百平起步。小区住户非富即贵,税后稳定年薪低于两百万的人,肯定不会考虑那里。  甚至因学区太好,这样的单价都很抢手,后面几期新房迟迟不推,想买二手都得摇号。  手中的蛋糕变得格外沉重,周柏紧盯蛋糕盒,想起空空如也的账户……卡里转走的四十,是他一分一分努力,攒下的全部家当。  估计连御景华府的一间书房……都买不起。  周柏咬紧牙关上前一步,透过窄窄的门缝,看到深蓝色的条纹领带。  怎么会……这么熟悉。  曾经在家里看到过的那条。  电石火光间眼前发花,无数画面铺面盖地而来,蜂拥袭入脑海。  这个男人曾经在楼道里……和他撞在一起。  邋邋遢遢衣衫不整,满身是汗,露出一整片胸膛。  家里有他的领带。  药箱和花盆都被动过,连他画好的简笔画,都曾被数次翻开。  程容总是不接他电话,不回他信息,把他从床上踹开。  太阳穴如被重锤击打,周柏两耳嗡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电梯回的家,慌不择路进屋,颓然砸进椅子。  蛋糕不知什么时候融化成泥,奶油沿着纸盒向下淌,黏的满手都是。  周柏僵硬甩手,晕头转向进了书房,突然抓起一本书,重重向下一摔。  这声重响引发胸中暴怒,他随手抓住旁边的台灯,往书架一甩,灯泡灯座支离破碎,几本书砰砰落下,接连砸出闷哼。  书桌和椅子都成了他的发泄物,他不知哪来的力气,把书房砸个稀烂,才将怒气发泄出去。  冰箱里还有他上次回来填满的食物,周柏拉开冰箱门,取出几包肉馅,往菜板上一扔,咚咚剁了起来。  剁了几下手心一滑,菜刀从指腹切出,血珠蜂拥而出,沿手腕滴滴答答淌落,在菜板上聚一小滩。  周柏定睛看看手指,没有说话,把指尖往口中一塞,**几次又放下,继续沉稳抬刀,料理桌上的菜肉。  程容很晚才到家,刚打开门,便感觉气氛不对。  扑面而来的低压几乎将人压垮,周柏沉默坐在桌边,两臂环抱在一起,两眼不知盯在哪里。眼眶周围红至深紫,眼皮都是肿的。  程容忐忑走近,拉开椅子,不敢和周柏对视,只敢慢慢舔了口汤。  盐放多了咸的厉害,他甚至不敢找水:“你……怎么啦?怎么……今天又……突然回来?”  周柏没有回答,只用眼神扫过食物,冒出句文绉绉的话:“食不言,寝不语。”  程容哪里吃的下去,但看看周柏的脸色,只得把蛋羹送入口内。  根本没有鸡蛋的味道,入口几乎全是酱油,他忍了忍没忍住,喉头发酸,拿块纸吐了出来。  周柏腾一下站起,掉头走到床边,一头栽了进去。第26章   周柏用被子裹紧自己,他第一次真切的体会到,自己是如此懦弱无力。  他不是傻子,离开学校的象牙塔后,经历了社会的历练,他渐渐变得成熟,变得不再那么冲动。  他慢慢觉察到自己与程容之间的关系,一直是他苦苦追逐,程容也许避之不及。 第17章 他照旧上班工作,下班回家,参加公司组织的活动,照常联络客户。有时还会心血来潮报个自由团的行程,跟着大部队漫无目的的走,路过纪念品店时会停下来,思考带什么东西回去。  妈妈姐姐和哥哥什么都不缺,爸爸和方文每天忙于研究,买什么他们都不会多看一眼。周柏呢,周柏喜欢什么?  程容大脑空空,什么也想不出来。  他知道自己的喜好周柏全都知道,家里的东西都按他的喜好布置,每次周柏回来,再走的时候会给家里补货,水果零食都按程容的口味买。但周柏自己喜欢什么呢?好像没见他对什么东西,有特别大的兴趣。  吃饭的时候没表现出喜恶,程容不吃的他舍不得浪费,都接过来一扫而空。  除了笔记本电脑、镜头三脚架和书之外,家里的东西几乎都是程容的,以至于周柏离开的时候,搬家公司只用了一辆小车,就把他的东西搬空了。  周柏在家居生活方面,真的是太细致了。  即使在时间这么短的情况下,他仍是把所有能搬的全部搬走,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像是在程容的生命里……从来没出现过这个人。  周柏回s市了吗?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还那么忙那么累么?如果想知道他的现状,可以联系谁呢?  程容翻遍手机通讯录,竟找不到能联系周柏的人。  他不想让人发现周柏和他的关系,几乎没和周柏的朋友互加微信,以至于也没法从他们的朋友圈里,得知周柏的现状。  自从周柏去了s市,摄影团名存实亡,后继无人也就不了了之了。  可能庄炳仁会知道周柏的现状,但程容……不想问他。  不过分个手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世上那么多人分分合合,日子都要照样要过,也没见谁哭天抹泪寻死觅活。周柏确实是个好人,对他也好,但总把目标定的那么精确那么细致,每做一个计划,都把程容也圈入他的领地,不问程容的意见,让程容跟他的步调走。  程容不想被推着往前走,他想舒舒服服待着,想动再动不想动就躺着,而不是被规划出一个未来,按着条框体验人生。  可是有些事似乎事与愿违,事情变得乱七八糟,越来越没法回到正轨。他理智上无数次告诉自己,谁没了谁都能活,不要总想到周柏,但情绪时不时上来,勾住理智往下坠。他觉得自己被气球悬住吊在半空,每当工作不顺、家里乱做一团时,那气球会砰一声爆炸,让他被重力拉扯头朝下坠落,砸进混成一团的、猪窝似的现实里。  周柏走的干净,把他的一切也删的干净。手机永远关机,空间开启访客权限、微博取关不再更新、朋友圈状态全部删空,连qq和微信好友都被拉黑。周柏真正做到了雁过无痕,彻底将两人之间的联系切断,他似乎还给自己施加了隐身术,从他离开之后,程容身边再没有人提到过周柏,仿佛周柏是程容臆想出来的人,程容臆症渐渐转好,这个人就消失了。  终于有一天,程容忍不住给程秋拨通电话,坚决要把工作调去s市。  t市这边的生意不好做,还是应该去s市试试。  只是因为想换个环境工作,绝不是为了……其它的目的。第28章   从金微科技出来时,已经过了中午十二点。程容推掉同事一起吃饭的提议,跑去肯德基买雪顶解暑。  他这人自控能力是负数,明知道自己吃多了会吐会胃疼,依旧忍不住继续要吃。毕竟食物先通过舌头再进入胃袋,先让舌头爽个痛快,疼不疼以后再说。  半个杯子的冰块堆积在一起,程容揪起一个在唇间滚,在舌头上舔过又咽进喉咙。坚硬冰棱割痛喉口,冰凉却又舒爽。  s市常年酷热,冬天又没有暖气,不知道在这里生活的人,一年年都怎么熬过来的。  程容翘着脚,无聊坐在椅子上,看形形色色的人夹着公文包,在各个座位间穿行。  好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自己的世界、自己的喜怒哀乐。每个人都在为工作奔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庭,并不在意别人的生活。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作响,程容把它捞出,来显是个陌生号码,程容怕客户找他,连忙划开接听。  “您好,请问是国商院的程容学长么?”  “嗯,是我”,程容把手机举到面前,又看了一遍号码,“你是哪位?”  “我是t大党委宣传部的魏颖,咱们t大六天后是五十周年校庆,想请优秀的学长学姐回来,给咱学弟学妹做分享。”  “除了我还有谁?”  程容又咬了口冰块进嘴,满脑子都不想去,这一句纯粹敷衍,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是这样的,宣传部这边是从校内各个社团里,选出优秀精英做分享,您们摄影团请了您和周柏学长,校园广播那边请了……”  “你说什么?!”,程容牙关一动,冰块被咬成碎渣,“你们还请了谁?”  魏颖被惊了一跳,哆哆嗦嗦回答:“摄影团请了您和周柏学长……”  “周柏?哪个周柏?留白摄影团的周柏?柏树的柏?周柏同意过去?”  “他……他已经答应过来了。”  “周柏知道你问我吗?”  “我们邀请周柏学长时,没告诉他想邀请您过来。”  “那他的电话你知道吗?他什么时候换的号码,你们怎么知道他的新号码的?他新号码是多少?”  程容简直想扇自己几巴掌,怎么忘了还有学校这个联络器!  “程容学长,我们确实知道,但不能告诉您,”魏颖听程容这一串质问,以为他和周柏有夺妻之恨,吓得多一句都不敢讲,“部长不让我们说这些,如果您也过来,可以自己问他。咱们周五晚上在鼎宝阁聚餐,八点后会去唱歌,周六才正式开始录像和访问。”  “周柏去聚餐吗?”  “周柏学长说要很晚才能过来,去不去我也不知道。”  “他会不会直接去包厢?告诉我实话,我找他谈笔生意,这笔生意很重要,对我对他都重要。”  程容察觉到魏颖的恐慌,勉强压抑焦躁的情绪,好声好气安抚对方。  魏颖仍然将信将疑,但事关学校庆典,即使真的有仇,相信俩人也不会赶在这时候清算:“应该会过去的,因为陈松学长也来,很多人都想和他取经。”  陈松当时念书时,就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大一就去竞选学生会会长,一当当了四年,算的上t大的风云人物。他没毕业时组建了t大第一个相声社团,这社团后来越做越好,现在已经有固定的演出,并向票友收费表演。每天演出三场,场场一票难求,陈松光这一项被动收入,都赚的盆满钵满。  他毕业后本职做了大公司猎头,有独特的谈判和找人能力,现在还在线上开网络课程,卖一次课十几万的收入,着实令人眼红。  能和陈松当面沟通交流,估计会吸引不少人参加校庆。  程容二话没说答应了魏颖,千叮咛万嘱咐让给他在包厢留个位置,挂了电话他立刻请假,不顾人事的咆哮挂断电话,直接打车去了奢侈品商场。  他工作时间不算太长,也没攒下多少钱,但买几个奢侈品充充场面,还是可以承受的。  程容喜欢简洁的款式,能穿就行,对时尚不太关注,柜姐柜哥说什么就买什么,刷光了储蓄卡又刷信用卡,信用卡不够又去小贷公司借了钱,总算把自己从头到脚置办齐了,提着大包小包,风风火火出了商场。  他在出租上不敢压着这些金贵的纸袋,只敢让纸袋在椅子上矜持躺平,他自己缩成一团,恨不得悬在半空,不敢把宝贝们压出褶皱。  出租车司机看着乐呵,和程容闲聊起来:“弟娃娃,相亲去啊?”  程容的全部心思都在买票软件上,司机问什么没过大脑,只顺口回答:“对,把老婆气跑了,去追老婆回来。”  话音刚落他就懵了,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即使脑仁被抽的摇晃,他也没反应过来,刚刚那话是怎么说出口的。  这种头晕脑胀、两耳嗡鸣的感觉,一直陪伴他回到t市。直到坐进喧闹的包厢,被震耳欲聋的音乐填满耳膜,理智才重新回笼。  陈松刚刚那场晚宴被灌了不少酒,但仍面不改色,陪旁边的人笑闹玩乐。程容知道他信息广找人厉害,寻个空隙挤过去,坐到陈松身边:“松哥,你认识周柏吗?”  “嗯?哪个周柏?”  “柏树的柏,之前主办留白摄影团那个周柏。”  “这个人……我还真有印象。”  陈松喝大了酒来者不拒,乐于展示自己的强项:“他没毕业不就去s市了么,开始干的不错,后来投资失败赔了四十万,一直也没要回来。”  “赔了四十万?!”,程容砰一下起身,拳头握紧,牙齿咯咯作响,“怎么回事,投了什么,谁骗了他,谁让他赔这么多钱?赔了之后怎么办?他吃什么喝什么,有谁能照顾他?”  陈松惊的一愣,脑壳被吵得生疼,不耐烦摆手:“冷静点,冷静点,你先坐下。程容,别光说人家,你也和以前不太一样。以前我找你们做过活动,你都直往后躲,看着内向不爱说话,现在怎么转性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程容大脑一片空白,愣愣听了两秒,抬手揪住额发,僵硬拉扯几下,低头看自己的掌纹。  是啊,他也变了,他不是当初的程容了。  经历过搬家、租房、分手、换工作,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从被淘汰的边缘一点一点爬上去。  经历过被客人堵在门口拉横幅、课程效果不好客人要求退款、一笔单子即将谈成却告吹、说好的条款安排完全被推翻重来,数月辛苦付诸东流……他渐渐变得成熟冷硬,诸多幼稚可笑的想法烟消云散,为了得到想要的结果,他也可以……尝试变得主动。  “后来呢?”  “我只听说他后来去支教了”,陈松口渴的厉害,桌上没水,只得灌酒解渴,“去个又穷又破鸟不拉屎的地方,好像还感染上了什么热,那边治疗水平不行,差点没救回来,后来给拉到省城医院,在icu住了几天,几个病危通知都下去了,才勉强脱离危险。我有个姨是那医院的护士,说收治了一个咱学校毕业的,找不到紧急联络人,给我打电话让我帮忙。后来转了一圈才通知到他父母,后来怎么处理的,我就不知道了。”  程容听的浑身颤抖,手脚发凉,冷汗层层洇湿后背,头皮麻的厉害:“……然后呢?”  “然后?”,陈松挠挠头,不知道程容为什么打破砂锅问到底,但还是碍于面子,继续在脑海里搜刮,“后来我也没关注这事,不过他好像因为这事受了刺激,病好了直接去g市了,我记得他之前一直创业来着,去g市之后没再折腾,而是进了一家公司,那公司是给企业做投融资业务的,他做的也不错,如果今年个人业绩好,估计能分到股权。”  程容竖起耳朵听着,每个字的偏旁部首都被他抠碎了嚼烂了,恨不得刻进大脑。  陈松话音落下,他欲张口再问,包厢门突然被人推开。门口一阵喧闹,几个人齐齐从沙发上站起,向门口围了过去:“周总终于到了!听说今年要拿股份啦?快给兄弟们传授经验!”第29章   所谓的“周总”纯粹是商业互吹,在校友会上互相捧抬,给对方留足面子,之后用的上也好开口。  成人世界的规则就是这么简单直接,程容心里明白,可仍觉不是滋味。  之前的周柏与他平行,两人之间没有隔阂,可以握着手拥着背,同在一个屋檐下,躺在同一张大床上,毫无间隙窝在一起。  而现在的两人隔道天堑,周柏挟风裹雨而来,站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丝毫不想靠近。  就像现在这样。  没有任何理由,程容驽定进来的人……一定是周柏。他慌不择路站起,扬起的手臂没注意其它,打翻了陈松的酒,酒液淋了程容一身,沿着巴宝莉风衣向下滚,湿润色块将裤子打的透湿,程容却恍然未闻,只牢牢盯着周柏的脸。  周柏瘦了。  这是跃入脑海的第一个想法。  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下,也能看出脸部的线条,比之前紧窄钢硬。  头发不再是当初的板寸,留长后重新设计了造型,软发被摩丝固定在头皮上,气质愈发稳重成熟。  深墨色风衣配灰褐色长裤,一条淡纹的围巾绕了几圈,将周柏的脖子包裹进去。  t市比s市不知冷了多少,但温度也没低到,在这样的天气需要戴围巾……是身体不舒服吗?  程容口唇动动,想靠近也想说话,腿脚却像钉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一个字也吐不出。  周柏向这边看过来,看清程容后他怔了两秒,随即神色缓和,迈步走了过来,自然对程容伸手:“老同学,别来无恙。”  老同学?  他们只是……老同学? 第19章 “谁?”,周柏条件反射出门,一把将成成抱起护住,上臂肌肉隆起,整个人充满攻击性,“谁在外面?想干什么?嗯?程容,怎么是你……”  刚刚成成出来,程容就想躲,可惜躲闪不及,现在被周柏抓个正着,他恨不得挖出个地缝,从头到脚把自己埋进去:“我、我不是,我没跟着你,我就是早上睡不着,路过这里,想过来看看、过来看看……?”  “那你现在看过了”,周柏仍没放下戒备,用目光送客,下巴往外抬抬,“还不快走?”  程容委屈的说不出话,脚腕在皮鞋里卡的生疼,有几块皮好像被磨掉了,汗蛰在伤口里,几乎能挤出盐粒:“我就、我就坐一会,坐一会就走,脚真的好疼……”  程容当时着急来t市,鞋没试好就急匆匆带来穿上,穿着袜子都又磨又挤,更别提完全赤脚,真的好似裸身滚砂砾,挪一步如同针扎。  周柏上下打量程容,浴袍外披一件外套,脚下随便踩一双皮鞋,没系好的鞋带脏兮兮散着,被他踩在脚底。  成成捏住肉鼻头,嫌弃的扎进周柏怀里:“哥哥臭臭的,好羞羞。”  程容面色发白,无地自容,尴尬把浴袍往中间拢,想重新遮住胸膛和大腿。  周柏犹豫片刻,还是狠不下心赶走程容,他打发成成去拿糖罐,带程容走到沙发边,半跪在地,帮程容脱下皮鞋。  程容慌忙去抓周柏的手,周柏碰触的地方滚烫似火灼,小腿寒毛根根竖起,浑身像在过电,噼啪电光从下而上,将头皮烧的微微发麻。  昨晚关门时程容虽躲的快,但还是被门边扫了一下,脚腕肿了一小圈,脚面被皮鞋磨掉几块皮,东红一块西紫一块,撑出几个小血窝。  周柏抓住程容小腿,轻扭他的脚背:“疼么?”  久违的亲昵令程容眼眶发热,疼不疼根本感觉不到,只会猛烈摇头:“不疼不疼,一点都不疼。不对不对,哦不是不是,疼,好疼,走不动路,疼!”  周柏没有搭话,径直起身,从旁边抽屉拿了云南白药,给程容喷上脚腕:“没伤到骨头,一会就会恢复。磨破的伤不严重,不要贴创口贴了,磨来磨去好的更慢。我给你找双软拖鞋,出门直接打车,不要走路回去。”  这絮絮叨叨的、如同老妈子一般的关怀,放在以前,只会令程容厌烦。但现在重温旧梦,这久违的温暖太过珍贵,程容只想让时间无限拉长,时间暂停最好,时间消失更好,总之时间不要再动……不要让周柏再站起来。  可惜现实不遂他愿,周柏起身就要手机叫车,程容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夺过他的手机:“再让我待一会,不会说话不会打扰你,你不理我也可以,你让我待一会,我以后不会缠着你!”  周柏定在原地,双眼微眯,不信似的反问:“真的?”  “真的!”,程容连连点头,斩钉截铁回答。  ……才怪。  好不容易重新找到周柏,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周柏得了肯定回答,点点头表示同意。他以前追逐程容成习惯,在他的印象里,程容随时抬脚会走,这次也不例外。  答应的这么干脆,可能也是因为……戏耍他没意思吧。  他不再理会程容,转身去叫孩子们起床,帮男孩穿鞋帮女孩梳发辫,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好像没什么是他不会的。  一屋子的孩子追打吵闹,吃饭时也不老实,吃一半漏一半,汤水全都淋上前襟。周柏不发火也不生气,耐心好像无穷无尽,一遍遍帮小孩整理餐巾,又重新舀了苹果粥过来,给最小的孩子喂饭。  在小孩围拢中的周柏,似乎卸下浑身的尖刺,把内里的自己释放出来,变得温暖绵软。  他是真的……好喜欢小孩。  如果我能……给他一个小孩……他会不会,重新喜欢上我?  程容捂住小腹,不知哪来的勇气,逼他下定决心。灼热的冲动充斥脑海,他攥紧拳头,手指根根收紧,掌心被掐的通红泛紫。第32章   程容转天没参加活动,直接订了机票,回到他老家a市,直奔方文的医院去堵方文。  方文比他大不了多少,和他爸爸一样,是个天生的学究,不食人间烟火,也懒理人情世故,一年四季都穿洗的发白的工作服,不上班时也是简单的白衬衫牛仔裤。  一辆二手奥拓开了几年也不舍得换,手上的表带开了又缝,缝了又开,没想过换条新的。  所有的钱都用于科研和实验,打着法律的擦边球,做着些程容父亲都不知道的,违背人伦的实验。  程容闯进方文的办公室,单刀直入开口:“方文,我要生小孩。”  方文正在写病历,闻言头都没抬,只抬头摊手:“喜糖。”  “什么喜糖?”  “你不是要结婚?”,方文抬头,玻璃镜片下有一双凌厉的眼,正发出探究的光,“喜糖都不给我?”  程容反应了两秒,才明白过来对方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想怀孕生小孩。”  “看来是发烧了”,方文点头,把病历本往右一甩,“出门右转第二个门,找赵主任帮你测测体温。”  程容依言往外走,走到门口却没出去,而是将门关上反锁,往回快速走了两步,抬腿跨上方文的桌子,居高临下和对方对峙。  “我知道你在做什么研究”,程容懒得兜圈子,直奔主题而去,“我去你家看到过,你以为自己藏得非常好,其实你……根本不擅长躲猫猫。”  “胡说八道什么”,方文抬手按呼叫铃,“再不下去,我叫保安了。”  “你叫啊”,程容心中忐忑,全凭面上死撑,“你敢叫,我就敢直接报警,肯定够你喝一壶的。”  “那你报警吧”,方文最讨厌被威胁,情绪上来,理智也莫名消退,“你报警,我和你父亲母亲,还有你所有的亲人,全都会被牵连进去,一个都别想跑。”  “所以说,咱们达成共识,别把他们牵扯进来,你好我好大家好”,程容见好就收,依旧笑眯眯谈判,“我知道这样的技术,在美国已经成熟了,但因为经济政治等因素,还没有传到国内。随着时间发展,说不定未来人造子宫、体外子宫都会成为常态,甚至现在都可以通过打针,控制体内胚胎的数量和性别——我说的没错吧?”  方文没接话,冷冷看着程容。  程容厚着脸皮,凑上前再接再厉:“我完全可以作为你的样本,对不对?即使你不答应,我也会去美国做这个手术。如果我在那边成为一个实验体,那实验数据,可就不属于你喽。”  程容循循善诱,仔细观察方文的表情。  他相信这对方文来说,是个天大的诱惑。  一个主动且配合的实验体,一个愿意签署所有风险自担文件、知根知底,保证不会透出口风、永远不会背叛他的志愿者。  这对于上学时连跳几级,不到二十岁就读博,放弃一切醉心于研究实验的方文来说……实在是个天大的诱惑。  “那你知道,怀孕期间,你要不断摄取雌激素药物,直到产下胎儿,身体才会复原么?”,方文曲起手指,轻轻在桌上弹动,“你知道男性腹部肌肉延展程度有限,你很难把胎儿怀到足月,很容易早产么?你知道你胃不好,孕期胎儿和你很难获得足够的营养,胎儿渐大后会压迫器官,而你的身体状况,很难承受再一次开刀手术,只能自己顺产,有很高的大出血几率么?”  程容凭着一腔热血过来,根本没想到这些,被接连不断的话语砸的眼前发懵。  “回去好好想想”,方文按铃送客,“没有什么事什么人,值得你付出这些。”  程容两耳嗡鸣,失魂落魄出了医院,在附近找家酒店,囫囵栽进床褥。  他确实没想到这么多。  他以为这只是个小手术,像割阑尾那样,用了麻药开刀睡一觉,醒来一切就结束了。  方文说没什么事没什么人,值得他这么付出。  周柏……也不值得么?  如果没有周柏,以后的人生会怎么样?  自己不喜欢女人,很难和女人组建家庭。  那也许会找到另外的男人,和其他的男人在一起,分分合合、合合分分,身边的人不断变换,直到自己垂垂老矣,依旧独身一人。  周柏那样的性格,会很吸引想结婚的人吧。  那周柏会和别人结婚吗?  给别人做饭、选衣服,整理房间,给别人捶背煲汤做按摩,在别人郁闷时安慰别人,和别人一起旅游,和别人你侬我侬,在同一张大床上翻滚?  他想起几年前骑马时,他从马背上落下,周柏想都没想,扑过去抱住他,给他当了肉垫,自己重重砸在地上。  当时只觉得理所应当,现在回过头想想,如果周柏没有落在雨后松软的土地上,而是落在嶙峋怪石上,重力加速度这么大,骨头不知要断掉多少。  如果后脑不幸砸上石头,有可能会变成植物人的。  当时他执意分手,周柏可能心情郁闷,义无反顾去山区支教,染上热病后身体素质下降,在这样的夏天都不敢开空调。  周柏因他承受这么多,他为周柏做过什么呢?  如果离开周柏,未来还能够遇到,像周柏这样的人么?  程容不知道。他不想面对这样的未来,只想抓住眼前可控的结果。  第二天天还没亮,他怕自己反悔,早早做好心理建设,冲去方文家里找人,把厚厚一摞的文件和风险揭示书,一股脑都签光了。  调养三天身体后,他在方文另一个隐秘的私人小医院里,被推入手术室中。  消毒水味充盈鼻端,麻醉打好后他突然怕了,身体抖的不成样子,眼泪小溪似的往下淌,鼻涕泡泡混着眼泪,把圆脸衬得苍白斑驳,在灯下没半点血色。  方文进来摆器械,沉默看他几秒,难得弯身弓腰,在他耳边低语:“后悔的话,现在停止还来得及。”  冰凉酒精抹在肚皮上,灵魂仿佛随着酒精的挥发,不断向外抽离。  程容咬紧牙关,说不出话只是发抖,眼睫沉的麻成一片,双腿冰冷僵直似两条骨架,堪堪坠扯胯骨。  他骤然想起周柏的脸。  周柏和孩子在一起时,会变得温暖柔软,周身散发无穷的暖意。  他幻想自己也变成了小孩,可以坐在周柏身边,靠着他,听他讲故事,吃东西时不小心沾到汤水,周柏一边笑他会惹麻烦,一边帮他擦掉汤汁,轻轻吻他唇角。  莫名温暖抚平颤抖的身体,麻醉渐渐发挥作用,程容的神识越飘越远,慢慢沉坠下去,直到彻底消失。  “开始吧。”  方文镇定开口,冰凉的手术刀沿着划好的线,慢慢割进皮肉中。  作者有话要说:  ps:感谢朋友们的留言哈!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们比我更了解他们,没有你们说不定就坑了……?真的留言越多越有更新的激情。第33章   程容再醒来时,真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消毒水味萦绕在鼻端,蹭的他鼻头发痒,想猛打几个喷嚏,喷出满嘴苦涩。  手上不知连着什么,像是心电监测仪之类的东西,手边好像有个镇痛泵的按钮,程容在手心捏捏,没感到有什么作用。  刀口渐渐复苏发痒,麻痒中混着顶不住的疼,程容猛按手中按钮,试图缓解脊骨酸痛。  “没用的”,方文进来看过刀口,又掀起程容眼皮,“镇痛泵7~8小时才会起一次作用,在你手里这个按钮,只会对你产生心理作用。用太多镇痛会上瘾,严重时会发生呼吸抑制,你不想交待在这吧?”  “方文,你……”,程容气得眼泛泪光,口唇抖动艰难开口,声音像从喉管挤出,喘息似风箱沙哑,“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话,你的患者……居然没有……趁你病……要你命?”  “我只是实话实说”,方文镇定坐在床边,用棉签滋润程容嘴唇,“等生的时候,会比现在疼千倍万倍,我只是提前告诉你,给你打个预防针。还有,你有轻微胃溃疡这事,自己也知道吧?对现在的你来说,摄取足够的营养非常重要,不能再暴饮暴食,吃太多重口味的食物。虽然你的小孩注定不是我的,但你是我的实验对象,我还是有基本人道主义的。”  “你有个屁啊……”,程容低声嘟囔,气若游丝眼含泪花,“火锅,麻辣香锅,雪顶,酸菜鱼,木白白做的辣条……”  “都不用想了”,方文半抬眼皮,接上后半句,“多去网上查查孕妇要吃什么营养餐,每天给自己做着试试吧。每过一月来我这测指标,我给你拿几个验孕棒,回去自己对照说明书测试,发现两条杠的话,立刻回我这里复查。” 第21章 以前怎么没发现,周柏睫毛好长,像一柄浓密的扇,随呼吸轻轻震颤。  鼻梁也挺拔高俊,人中深长,只是嘴唇紧紧抿起,唇珠被拉成一线,崩的像张易断的弓。  能不能放松一点。  程容伸出手指,轻轻触摸刚硬的唇角,刚一触到便感觉不对,热烫温度从指尖传来,穿过神经导入大脑。  ……怎么回事。  程容急了,忙欺身上床,把周柏从被窝挖出:“木白白,你醒醒,身上哪不舒服?”  周柏勉强睁眼,无力推拒程容,只抬动眼皮向上:“温度调高。”  程容忙找来空调遥控器,把温度向上调了几度,又摸来自己和周柏的外套,给周柏又裹一层。  一小时过去,周柏往被子里埋得更深,那窝被团颤抖的更加厉害。  程容又搬来床被给他盖上,把他的头从被团中挖出,凑他耳边轻哄:“你别闷着了,越闷越不舒服,去医院好不好?”  周柏摇头,又往被窝缩缩。  程容无奈,去冰箱里取凝结的冰块倒在水中,在盆里拧湿毛巾,搭上周柏额头。  他一双手频繁出入冰盆,很快冻的又凉又僵,但他发现每次他换掉毛巾,周柏紧缩的眉头就会放松。他不敢给周柏找药,怕药性相冲让人难受,只能采用物理降温的方法,不断更换周柏头上的毛巾,试图令他舒服。  周柏越窝越紧,快把自己缩成小团,程容心想这样不行,他把被子掀开一个小缝,和周柏一起挤进被窝,抱住他的身体,与他牢牢相黏。  周柏浑身发冷,来个热源也觉得温暖,浑噩中辨不清来人是谁,被人抱住他就伸手回抱,脸颊贴在程容颈侧,呼吸轻拂在程容耳边。  程容被周柏八爪鱼似的捆在怀里,一时间几乎热泪盈眶,他只想把自己撑开,变成鲲鹏大小,这样就能把每寸肌肤,与周柏紧紧相贴。  周柏得到热源,颤抖的身体逐渐温暖,两人得到久违的平静,很快便精力用尽,双双沉入梦乡。  第二天醒来,周柏像忘了昨天的事,没再赶程容离开。  程容睡得迷糊,炸着鸡窝头坐在床上,脑子一根弦没转过来,扶着脆腰哼哼唧唧,忍不住吐露心声:“周柏,你活怎么还这么烂,我走之后,没人陪你磨杵?也对,连前戏都不会,上来就硬怼……”  周柏不可置信看他,两秒后脸黑如锅,狠狠摔上房门。  摔上门后他没离开,而是自己收拾了摔坏的碗,蹲在地上仔细拾起碎片,又把厨房和床褥收拾干净,把拆下的沙发套扔进滚筒洗衣机。  程容拿着小布巾,小心翼翼从屋里溜出,为了弥补刚刚的口不择言,他蹲在地上,吭哧吭哧擦阳台,擦着擦着把东西扔开,一屁股坐上台子:“木白白,有没有绿植,我想要绿植!”  周柏充耳不闻,继续用吸尘器拖地,程容坐了一会也没人理,可怜巴巴掰手指玩。  到了中午,程容哒哒哒跑到厨房,把泡了一夜的柠檬水抱来,送给周柏邀功:“专门给你泡的,一定要喝光!”  一只大手顶开程容,周柏擦了把汗,直起腰背。明明累的嗓音沙哑,还是看都不看水瓶:“别挡路,让开。”  程容不知哪来的勇气,硬把脚插进地板,死活不肯动弹:“你喝,喝光我就走开。”  “喝光之后呢?”,周柏冷冷开口,半抬眼皮看他,“再逼我和你打一炮?”  “……”  程容不敢回答,他还真是这么想的。  他在这件事上的执着,令自己都感到恐惧。明明周柏已经千万次的拒绝,他却像魔障似的,一次又一次凑上前,想尽各种办法,增加和周柏独处的机会。  陪周柏去拜访客户,明明可以让周柏自己和客户谈,他在外面等就可以。但他死活不同意,偏要在会谈室角落占把椅子,树雕似的矗在那,化成座不言不动的望夫石。  周柏每次在大屏幕前演示ppt,都莫名感觉芒刺在背。除了客户们专注认真的目光外,还有道火灼似的视线,由远及近,穿透皮肤渗入肌理,似乎要将他扒个精光,与他赤身裸体,牢牢贴在一起。  周柏千防万防,还是马失前蹄,不幸又着了道。  他做数据分析表时有个怪癖,偏要叼着硬饼干,在口里嚼成碎渣咽下,才能集中精神。  几个数字总是不对,他机械性抓饼干进口,咯吱咯吱吞个精光,又倒杯水喝下,将碎渣送入腹中。  白水冲刷了饼干的甜味,周柏掐住喉咙,脸色骤变。  某种熟悉的味道,残留在舌苔上。  比之前的味道浅淡不少,不细品几乎尝不出来。  周柏先是勃然大怒,随之而来的却是彻骨的冰凉。无论程容如何苦苦哀求,他还是强硬推开对方,说了不少抱怨似的心里话,又放了整整一缸冷水,在里面泡了一整个下午。  从浴室出来时,程容已没了影子,周柏想起几天前程容嘟囔不想出差……看来是出差去了。  与其说出差去了,不如说躲出去了。  周柏自嘲笑笑,躺回床上大被一蒙,很快坠入梦乡。  不知是不是耐药性增强,周柏清晨醒来时神清气爽,没有发烧也没有不适,甚至感到久违的轻松。他哼着歌刮了胡子,一身轻松的去上班,一整天都很顺利。  这么度过了独自居住的一周,转过天的中午,他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陌生的号码和沉稳许多的声音,让他没听出对方是谁。直到对面含笑报出名字,周柏才揉揉眼睛:“庄炳仁?你小子从哪冒出来的?”  庄炳仁佯装不满,出言调侃周柏:“我听说周总日理万机,别提老同学了,老相好都没空理吧。”  “废话真多”,毕竟是念书时的老友,周柏听见对方的声音,心情放松不少,“谁能有你神秘?毕业后活脱脱人间蒸发,所有的社交工具都换了,同学会也见不到你,老同学聚餐你也不来。这会怎么良心发现,知道来找我了?”  “我也没办法,工作实在特殊,很多事不能做,活的和苦行僧似的”,庄炳仁寒暄一会,顺水推舟开口,“正好我能放一天假,在g市就你一个熟悉的朋友,能不能去你家坐坐?”第36章   “我请你吃饭好了”,周柏下意识推拒,“想吃什么,在哪家吃,随便你挑。”  “我庄炳仁吃不起饭了?一顿饭还用你请?”,庄炳仁笑了,半真半假调侃,“念书的时候,全摄影团都知道你是大厨,咱们也算同宿好几年,可惜我都没口福。好不容易又能见面,还不让我品尝,也太残酷了吧?”  话说到这份上,庄炳仁又只放一天假,下次见面还不知什么时候,周柏实在不好拒绝:“那就明天,明早我先去买菜,你中午十二点,直接来瀚海澜湾。快到的时候给我打电话,这边门禁严,怕保安不放你进来。”  “哇哦,这小区,g市单身贵族聚集地”,庄炳仁乐不可支,有意无意吹捧,“士别三日刮目相待,周哥做了什么发财的生意,明天给小弟传授经验。”  周柏越听越怪,把手机举到面前,皱眉看了两秒:“你确定你是庄炳仁?受什么刺激了?变化怎么这么大。”  “只许你工作之后变了个人,不许我有变化?”,庄炳仁仍笑眯眯的,抬指按断通话,“明天见。”  偌大的数据工作室有几十台大型计算机,房间内只有接连不断的键盘音,和数张被光屏笼罩的,睡眠不足的脸。  助理轻声敲门,进来后递过两张单子:“庄经理,这是新到的两个活儿,您看看怎么安排。”  庄炳仁喝口咖啡,抬指揉松抽痛的眼皮:“都是什么活儿,对公对私?”  “一个是是对私的,凯迅日化需要新品投放后华北大区的营销数据。另一个是对公的,警方打击非法行医,需要我们提供服务。”  “对公这个,给出的框架太大。非法行医指什么、要提供哪方面的服务?”  “非法手段取得医师资格从事医疗活动、被依法吊销医师执业证书期间从事医疗活动、非法开办医疗机构等等,都属非法行医。有的医美机构过度宣传致人毁容,这种也包含在内。还有就是,美国那边实验成功男性孕子技术后,国内还没正式引进,但有些机构消息灵通,可能提前开展这项业务。警方虽然没有确切消息,但把这项当作重点,如果我们得到相关信息,要第一时间通知警方。”  “男性孕子?我没听错吧?”,庄炳仁下意识低头,摸摸扁平的小腹,寒毛根根竖起,“哪有人会做这种手术,不要命了?”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助理轻轻眨眼,帮他把咖啡收走,“中国有十三亿人呢,什么事不会发生?”  “我明天不过来了,在家休息一天,有事直接打我电话。”  “好。”  大门重新关紧,庄炳仁轻吐口气,埋身投入眼花缭乱的数据中。  他要把明天的工作提前到今天,真正空出一天,用来重温旧梦。  直到凌晨三点,才把今明两天的工作集中做好,该分配的任务安排下去,该上传的数据上传完毕。都完成后他和同事打个招呼,下楼开车往家走。  到家后拉开窗帘,站在窗边连喝三杯咖啡,又去洗了个澡,把买了大半年也没用的面膜拆开,往脸上糊了一层。  冰敷后黑眼圈还是没消,庄炳仁没办法,只能取来眼霜,可惜买过的这盒早就过期,眼看也没法用了。  他所在的地方,离g市开车都要六个小时,没时间给他现买现用。情急之下,他在房里乱转两圈,磕碎几个蛋壳,把蛋白涂在眼下。  开车去g市的路上,眼皮下好像绑张渔网,细密纹路盘旋依附,上半张脸麻痒不休。庄炳仁越开车越火大,一路上不知往脸上抹了多少矿泉水,等来到瀚海澜湾时,整张脸湿漉漉的,头发牢牢黏在额上,一缕缕向下淌水。  这样的形象着实称不上有型,庄炳仁没开车进入小区,而是在附近的理发店吹干头发、重新敷张面膜,把风衣的褶皱都熨平,才以‘玉树临风’的形象,出现在小区门口。  周柏在原地等了半个小时,目光快把表壳烧两个洞,才等到姗姗来迟的老友。  “你以前从不迟到”,周柏晃晃手腕,有点不满,“说吧,因为什么晚了?”  “为了以最好的面貌见你,被tony拖住办了会员”,庄炳仁眨眨眼,满脸讨好,“走,快给我展示手艺,早等不及了。”  一上午的时间,足够周柏把准备工作做的细致入微,庄炳仁进门时,已有六个菜呈在桌上。它们各个色泽鲜美、摆盘漂亮,精致的让人不忍触碰。  “这能吃吗?”  “怎么不能吃?”,周柏戴好围裙,挽起袖子,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有这么难看?”  “不是难看,是舍不得吃”,庄炳仁坐上椅子,盯着其中一个长盘,“这是什么?”  “糖醋脆皮鱼”,周柏不用回头,就知道他说的是哪个,“这道菜也是我最近学会的,哪不好提出来,我也好改进口味。”  “你最近不常做饭?”  “工作忙,没时间。”  “也不给程容做饭?”  “……”  周柏停下手中的动作,他转过头眉峰拢起,一字一顿质问:“你还知道什么?”  “冤枉,太冤枉了”,庄炳仁正往嘴里塞玫瑰糕,闻言双手举高,全身心都在投降,“我就是顺口一问。你多喜欢他,我还不知道么?他想要天上的月亮,你都能搬梯子给他摘下来。对了,当时摄影得奖的那个包,后来洗干净了吗?”  周柏没接话。  庄炳仁仔细观察周柏的表情,小心翼翼添一句:“对不起,我好像说错话了 …… 你们吵架了?”  “吃饭”,周柏把最后一道菜往桌上一放,瓷盘和桌面接触,发出金石磕碰的鸣响,“玫瑰糕都堵不上你的嘴?”  一顿饭吃的相对无言,只有碗筷和餐碟轻轻碰撞。饭后庄炳仁主动要求洗碗,洗好后周柏觉得还有污渍,默默给接过来,重新刷了一遍。  庄炳仁无语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忍不住开口:“你这强迫症,比以前更严重了。”  “怎么说?”  “你自己看”,庄炳仁往四面边角扫了一圈,咂舌轻叹,“以前虽然也爱干净,但不至于到这种程度。你自己数过,一天要拖几次地板么?这种南北通透的房子,一开窗就会积灰。但你看这客厅,直接躺在地上滚一圈,白衣服都不会脏的。”  周柏没接话,闷头专心刷着手里的碗,这个碗被他刷了三次,已经光洁如新,看不到半点污渍。  但他仍觉得不够。  还不够干净,还不够洁白,还不够漂亮,还不够完美。  还不够,什么都不够。 第23章 裤袋里鼓鼓囊囊一团,是被撕成碎片,牢牢塞好的化验单。  足足一个世纪过去,程容才支撑脑袋,勉强抬眼,扯出僵硬扭曲,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金主爸爸arshra、kennydeqi、醉里的玉佩支持,爱你们么么哒!也感谢朋友们的收藏评论海星支持~第38章   狭长空旷的走廊里,程容一个人孤零零坐着。  背后三只巨大的皮箱,堆砌的像几座小山,衬的他愈发瘦小单薄,像崇山峻岭里的一棵草,淹没在浩荡碧波间。  他愣愣挡住推开一半的门,恍惚看向门口。  庄炳仁穿着周柏的外套,戴着周柏的帽子,围巾在脖子上团团缠绕,额头蒸到冒汗。  程容自己冻到发僵,冷到后来升起滚烫的热,热气从脚底蒸到头顶,整个人像煮沸的开水壶,咕咚咚弹开头皮冒白烟。  他在外面坐着的时候,想了无数种应对方式。  脑子里盘旋环绕“打一架”的念头,大门打开前,他还在模拟一拳挥过,冲庄炳仁鼻子轰去,打的他鼻血狂流,哎呦哎呦躺地上叫唤。  可是现在……脑海里一片空白,当机似的卡了半天,只憋出“嗨”一声气音。  视线从庄炳仁身上抽开,慢慢挪到周柏脸上。  脑中神经一跳,程容像被打针鸡血,腾一下站起,口唇抖动,前言不搭后语:“那……那个……我……我回来了,东西,带了东西。”  他猛然收走眼神,整个人变成旋转的陀螺,把行李箱往地上一扔,咔咔拧密码锁,哆嗦手指拧不开皮箱,情急间脚踩拉杆,狠狠向上一拽。  皮箱拉锁几乎被扯掉一半,几个滚圆的东西逃脱束缚,咕噜噜往楼下滚,有一个是玻璃制品,沿梯子向下铿锵,砰一声撞成碎渣。  ……散落在楼梯上的,是很多包装精美的礼物。  从球鞋到游戏机,从玻璃樽到和田玉,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本该是兴高采烈、久别重逢的场面,只是程容蹭脏了衣裤,手肘在地上擦出血痕,脸上冷汗混着泥土,半张脸斑驳一片。  楼梯上散落大大小小的东西,碎的碎散的散,走廊好像成了个跳蚤市场,程容是那个被掀翻摊位的摊主,手足无措流汗,想在沙子里挖坑埋住自己,却发现脚下是冰冷的水泥地面。  程容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  明明坐在外面的时候,还能勉强保持冷静,可是亲眼看到两人出来,巨大冲击力像炮弹,波浪把理智炸的四分五裂,他调用巨大的意志力,才悄悄挪动手臂,横搭在小腹上。  小东西别怕……  容哥哥会保护你。  明明这小胚胎连个人形都没有,程容仍觉得它听懂了。小腹慢慢聚起暖意,热气从丹田升起,沿四肢百骸流动,僵冷的指尖微微一动。  一条大浴巾从天而降,劈头盖脸搭在身上。  周柏不知从哪找来浴巾,把程容裹好,又在后者胸前系了个扣:“我下去送他,你先回去,我一会回来,有话和你讲。”  周柏带庄炳仁下楼,快到拐角的时候,程容扶着栏杆,骤然扬声:“喝、喝茶再走?”  两人讶异的目光像两根钢针,透过太阳穴扎进脑干。程容自欺欺人、混沌游离的大脑终于清醒,他茫然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拳,砰一声甩上大门。  只强硬那么一瞬,进屋后他两腿发软,迷迷糊糊靠着门,抬头看到凌乱的沙发,和甩在地上的纸巾。  空气中仿佛有腥膻的味道,呕意从胃部向上涌,程容这几天没吃什么东西,趴在地上干呕,也只呕出几口酸水。  食道被灼的热烫火辣,肚里的小胚胎也感到不满,散发阵阵寒意,程容扶着把手起身,踉跄往厨房走,烧水想给自己泡面。  他在做饭上毫无天分,泡面是迄今为止少有的、不会出错的食物,他出差时和同事说想歇着,其实经常离开大部队,偷偷出去逛街,老鼠搬家似的拖着箱子,一趟趟向酒店运货。本来以为出差吃泡面,回来就可以停了,现在看来……还要继续吃下去。  最近好像很流行送生日礼物,从一岁送到现在,算作未在恋人身边的“陪伴礼”,程容绞尽脑汁思考,也不知周柏最喜欢什么,只能看到什么买什么,一个箱子塞不下,又从景点买了两个,才勉强把礼物都运回来。  一会还得出去,把玻璃碎片收拾起来,看能不能黏回原状,那个花了一个月工资,碎了太可惜了。  好像还有几个小瓷器,刚刚没仔细观察,不知道是不是掉下去了。那几个也挑了很久,后来导游大巴要回程,他风风火火赶回去,上车后肚子痉挛,忍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肚里有个娇贵的、需要照料的小东西。  脚背蹿起一阵疼痛,程容啊一声甩手,热水壶向外飞出,摔开一地的水。  刚刚心不在焉泡面,热水漫过纸桶也不知道,直到脚背烫掉层皮,才骤然将他唤醒。  ……乱套了。  都乱套了。  一切都乱了。  为什么会这么在意。  不是无所谓吗?  为什么那两个人会在一起?  当时为了他,周柏拒绝过庄炳仁那么多次,那两人间的关系,怎么还没斩断?  他们要住在一起吗?  他们要结婚吗?  他们会领养小孩吗?  不对……连他都做过这个手术,说不定有一天,周柏或庄炳仁也会去做。  他们会有自己的小孩吗?  小孩有那两人的基因、那两人的相貌,会甜甜的呼唤爸爸,会一点点长大,成为能独当一面的大人。  而这些……都将与他程容无关。  门口传来咔一声响,周柏关上大门,低头换衣服换鞋,把外套搭上椅背。  周柏表现的那么正常自然,和平时回家的状态分毫不差,好像刚刚给庄炳仁整理帽子,送对方下楼的人,根本不是他。  平静的……甚至没有开口解释。  程容呆呆坐在椅子上,看周柏取医药箱过来,半蹲在地,把他的脚挪上自己膝盖。  “不……解释吗?”  “解释什么?”  “刚刚……刚刚的事。””  “如你所见”,周柏摊平药膏,小心涂上程容脚面。涂好后他仔细观察创口,平淡抬头,“我们在一起了。”  冰凉药膏蛰上嫩肉,本该痛的撕心裂肺,程容却什么都感觉不到,只能抖动嘴唇,喃喃发音:“那我和他……公平竞争,可不可以?”  “你说什么?”  周柏手下一顿,皱眉重新抬头。  他说出这样的话,只为让程容知难而退,没想到程容……这么执着。  这还是当初那个说走就走的程容吗?  这还是当初那个,根本不愿承认他存在的程容吗?  这还是当初那个,因为不喜欢他选的房子,一句话就让他搬家的程容吗?  “这段时间别穿皮鞋,走路小心点” ,周柏再说不出狠话,但也没接程容的话,“附近新开了炖汤馆,你饿了叫外卖,我先去上班了。”  他的背影像一阵风,逃难似的离开,大门发出砰一声响,屋里恢复一片静寂。  程容沉默坐着,直到临近中午,才拖着不便的腿脚起身,拿扫帚拖把出去,一瘸一拐的支撑身体,慢慢清理楼梯间。  木白白最爱干净了,一点灰尘都不喜欢。  把他的楼梯间折腾成这样,会更被他讨厌。  他已经输了庄炳仁那么多,再不勉强找补一些,更是没有胜算。  程容的脑袋塞满糨糊,晕晕乎乎打着转,它只知指挥身体机械动作,不知如何自我运转,理清眼前的现实。  周柏一点都不喜欢他了吗?  不可能。  他不相信。  肚里的这个胚胎,也许烧化了他的理智,把还能破水的他拉回名为周柏的深海,捂住他的口鼻,在他脚上绑块巨石,让他再也浮不出去。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作响,程容靠在扶手边,慢慢抹了把汗,把手机提到耳边,有气无力开口:“哎……”  程秋的声音从听筒冒出,像个巨大的火团,险些烧穿程容耳膜:“程容,足足一个月不去上班,连个假都不请,你翅膀长**啊?”  程容只觉思绪慢了半拍,艰难搜索半天话语,才算拼凑成句:“姐……对不起,我最近忙忘了。”  “你忙什么了?”,程秋冷笑一声,咬牙切齿斥责,“忙着给他人做嫁衣?”  “嗯?”  “嗯什么嗯,说你说错了吗?我最近忙没来得及管你,前几天三助来送文件,我才逮住她问清楚。我问你,你最近到底在做什么,是不是在给诺天控股当中介?”  诺天控股是周柏所在的公司,程容向来忌惮她姐,见她姐像老鼠见了猫,平时的小事都不敢说实话,更别提这种大事:“没……没有。”  “程容,你这脑袋瓜里,到底在想什么?里面装的都是豆浆?”,程秋懒得拆穿他拙劣的谎言,只把话筒贴近嘴唇,“母亲这边的集团也要开展企业金融业务,牌照都注册好了,选址也选好了,该挖的人也挖的差不多,正准备加入市场拼杀,你敢说你不知道?当时你说想去s市发展,我把南方所有企业家平台的资源,瞒着他们都给你了,咱们都是兄弟姐妹,我不想让你像一张白纸,也想让你历练历练。你知道那些关系,是我们费了多少力气,才维系成现在这样?你哥忙了这么多年,爬到现在的位置,总该可以了吧?可还不是天天想尽办法攒局,请人喝酒自己还得陪酒,喝进医院都不敢停。”  程容眼圈红了,只觉后背撑不起身体,摇摇欲坠往地上滑:“姐……对不起。”  “男子汉大丈夫,别遇到点事就哭哭啼啼,瞧你那点出息,林妹妹都比你坚强”,程秋火上心头,没有哄人的心情,“你告诉我,你和诺天控股是什么关系?他们和你谈渠道费了?分你多少利润?”  程容当然不敢告诉程秋,利润就是要求和周柏合住三个月,他支吾半天,一个字都吐不出。  程秋沉默片刻,拍案而起:“程容你小子疯了吧?皮痒找抽了吧?渠道费不谈,打包价也不谈,每笔都是上亿的单子,你就拱手让人?我给你的那些,可不是借壳圈钱的破烂,那都是实打实有利润的公司,在各行业名号响当当的,光投资过会都要三个月!这个行业,时间就是金钱,你谈下一家公司,别人还想谈这家,就要多付千百倍的精力!你倒好啊,通通为他人做嫁衣裳,还连分成都不谈,我是让你过来历练,不是让你来做慈善!”  程秋机关枪似的说了一通,怕控制不住情绪,急急就要收线:“你不告诉我没关系,我自己查,我就不信查不出来,你和这诺天控股,到底是什么关系!”  话筒传来嘟嘟忙音,手机咔一声,被狠狠挂断了。  姐姐生气了。  她早晚会发现,自己和周柏的关系。  如果追查下去,发现自己做了这样的手术……后果不堪设想。  要加快速度,还要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在姐姐插手阻止之前,尽快帮木白白完成业绩,拿到股份,到时候木已成舟,姐姐也阻止不了。 第25章 “我……我其实……”  “什么?”  “做了一部分……一部分、一部分胃部切除……”  紧绷的弦,突然断了。  周柏雷霆震怒,像被当头轰了一枪,他抓住程容衣领,将后者一把提起,怒气扑到程容脸上:“什么时候的事?多久了?你这段时间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就是因为这个?为什么瞒着我?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要瞒着我?起来,我现在开车,你穿衣服,我带你去复查,马上就走!”  他气的在屋里打转,几下把衣服套在身上,又从衣柜里拽自己外套,把程容裹成团子,扛在肩上向外奔。  程容足足愣了几秒,大头朝下才反应过来,他手忙脚乱拍周柏后背,拼着吃奶的力气,把周柏蹬开,囫囵翻回床上,捂住小腹往床头躲:“我……我有专门的医生!药一直在吃!中药西药都在吃!一颗药也没少吃!医生、医生是我爸的学生!特别厉害!我已经好多了!”  “这叫好多了?”,周柏皮笑肉不笑,五官怒到快聚拢成团,“哪里来的庸医……那之前呢?靠吃空气活着?“  程容不知第几次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己都觉得信用告急,他被逼的满头大汗,恨不得夺门而出:“之前、之前比现在更严重,刚做完手术的时候,水都喝不下去,靠喝葡萄糖、打营养液活着,一周瘦了四五斤……”  他这段话说的半真半假,不敢直视周柏,只敢用余光往门口瞟,随时准备逃跑。  周柏抱臂站着,随着程容越说越多越说越惨,他的表情渐渐松动,直至恢复平静。  “然后……然后就回来找你……看到你和庄炳仁在一起……”  他试图靠转移注意力,让周柏想到别人,不要揪住他不放,然而周柏丝毫不为所动,耳尖都没动一下,仍牢牢盯紧他的脸。  “真的吗?”  周柏骤然开口,这问话像柄寒刀,切开程容的谎言,抖落一地渣滓。  他上前两步,把程容压倒在床,掌心的空隙像闸刀的刃,横到程容颈边:“程容,你听清楚……我对你仁至义尽,不会再后退半步,别再消耗我的信任。你如果再骗我,我不会再……相信你。”  这段话对程容来说……称得上雷霆万钧。  他知道周柏已忍到极限,吐出的每个字都掷地有声,没有丝毫转圜。  周柏被怒火裹挟,眼底是一次次被伤害后隐藏的不安,他甚至能从那紧锁的眉头下,看到周柏破土而出的、压抑不住的失望。  如果、如果再骗周柏……  如果、如果再伤害周柏……  三番五次欺骗伤害周柏,铁人也会寒了心凉了胆,彻底放弃他吧……  不然、不然就说了吧……  周柏那么喜欢小孩,即使会说狠话,应该不会真的要他打掉……  不对、不对,以他现在吃什么吐什么的状态,瘦到快三位数都不到,只随口胡诌一个胃病,都把周柏气的跳脚,扛起他往医院跑,如果告诉他实话……  短短数秒的时间,程容的心智被拧成麻花,千百个念头交缠环绕,将他绑成水粽,丝毫动弹不得。  熟悉的铃音打破僵局,周柏扭头看手机,腾出手接个电话,登时神色大变,急匆匆往外走:“什么时候的事?是哪家公司?我马上过去。”  周柏甩门出去,程容忙跟着跳下床,光脚跑到门边。听周柏的意思,直觉是诺天控股出了问题,他想跟过去问问,强烈的低血糖骤然袭来,熬的他眼前发黑,两腿发软往地上扑。  他强撑力气,拖脚走到门边,踉跄扶住把手,仅存的意只够他弯曲双腿,摇晃瘫倒在门前。  脑海里卷过很多画面,各个光怪陆离、血肉横飞,在神经线上弹拨敲打,令他在昏迷中也眉头紧锁、翻来覆去,迟迟不能醒来。  他梦到自己躺在巨大的寒冰上,两腿被大力分开,小腹比隆起的山丘还要高耸,小孩拼命往下挤,他疼得目眦尽裂、呼天抢地,旁边仍没人回应,甚至没人握他的手,只有呼啸海风,在耳边赫赫作鸣。  画面一转,他又躺上火山喷发后的地表,后背皮肤好似躺上火舌,烧焦的肉皮味浓到刺鼻,他不敢抬头也不敢睁眼,肚皮庞大如鼓,且在不断颤动,小孩拼命想往下挤,而他根本不敢分腿,浑身抖若筛糠,牢牢把小孩困在腹中。  “怕什么?”,熟悉的声音萦绕在耳边,温柔却饱含凉意,“把它剖出来,你就安全了。”  “我不要……不要安全”,程容在梦中哭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方文说不让剖……刨了小孩会死的,不要小孩死掉……呜……”  “无所谓的”,那个声音靠近程容,像塞壬的歌声,引诱他沉沦深海,“即使生下来,这个小孩……我也不要。”  程容猛然睁开双眼。  天旋地转间,房顶的天花板都在打转,单调几何在眼前缩小放大,冷却凝固成团。  程容躺在地上,大口喘息,擂鼓般的心跳锤击胸口,在喉间咚咚作鸣。  他口渴的厉害,跌撞挪到桌边,喝下一大口水,没等咽下又吐个精光。  房间里太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  静默的令人恐惧。  程容哆嗦拿起遥控器,把落灰的电视打开,没管打开的是什么台,只随意放着,转身给自己煮泡面吃。  打开外封,撕开硬皮,放调料包,烧水,对,还得烧水,去哪烧水……  程容浑浑噩噩找水壶,电视里传来单调的播报音:“今日新闻早间播报,感谢您的关注。今早六点十五分,在d市福辰小区3栋503室,警方发现第三例男性孕子死亡事件,死亡人二十三岁,是d市理工大学计算机系的在读学生,这已经是本月内发生的第三起恶性 事件,影响极为恶劣,警方正加大搜捕力度……”  后面的话,程容听不清了。  即使画面上都是马赛克,他也看到了模糊的红,一大片血从客厅流向门口,房间里几个人走来走去,地上都是杂乱的血印。  程容一口面都吃不下去,几步跑回卧室,急匆匆拿手机给方文拨号。  他知道不止方文一个人在做这类手术,但技术都大同小异,如果有人因此……那他……那他……  他又急又怕,两眼充血,手心滑得握不住手机。  平时方文都是秒接,再不济发信息也能秒回,这次他打了足足半个小时,那边都无人接听。  他六神无主,换号再打,对面直接显示关机状态,不知是不是屏蔽了所有陌生来电。  程容呆呆坐在床上,环抱双膝,把脑袋埋进膝间。  他第一次清晰的认识到……他到底做出了什么事。  他做出了怎样不可原谅的事。  因为他的自私和冲动,把他和身边的爱人亲人,置于了怎样的境地。  身旁手机嗡嗡作响,程容差点从床上蹦起,他猛然掠过手机,刚想接听就发现不对,这不是……方文的号码,是程秋的号码。  姐姐程秋有两个号码,一个紧急一个非紧急,用于紧急联络的这个……她曾千叮咛万嘱咐,无论处在什么样的环境中,程容都必须马上接听。  铃音变成催命的符咒,程容死死盯着它,迟迟不敢靠近。  作者有话要说:  ps:高铁太吵了只能先写到这,先发这些吧。再次感谢金主爸爸爸捧花kiki、被气哭的kiki(你们两位可以组成好姐妹嘿嘿)、uta、kennydeqi、withanorchid、徐二狗、青黎的玉佩支持,以及中二某少年,盲打你名字太容易了2333~也感谢朋友们的评论,看评论时最有激情了~第41章   程容对姐姐程秋的恐惧,深深刻在基因里,即使大脑叫嚣着别接别接,手脚还是不听使唤,颤巍巍按下接听。  “程容,怎么这么晚才接,不敢接我电话?”  “我、不是、没有……”  “我又不会吃了你,怎么每次接我电话,都吓成那样?”  “我……没有……不是……我不怕……”  “这次给你打电话,是有件事通知你。这么长时间过去,你历练的差不多了,手里那些资源,以后不准再跟,全部交给我处理。”  程容被程秋当头一棒,敲的眼冒金星,手指差点握不住手机:“姐……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突然?”  “还敢问为什么?你自己想想为什么!”,程秋说到这里,气不打一处来,连珠炮似的质问,“我再不插手,你是不是要把我们的资源,全部让给诺天控股?问你什么都不说,如果谈好了利润,也情有可原,连利润都不谈,谁知你脑子里在想什么!我是不是告诉过你,我们也要进这块市场?现在财富中心建起来了,上下游渠道谈的差不多,你手里那些资源,我也打过招呼,和诺天的合作暂时中止,我们会提供更好的服务。”  程容原本被吵的头疼欲裂,一段话听得支离破碎,但程秋的最后一句,像长针刺进大脑,逼得他瞬间清醒:“姐!姐!不行!这个不行!他们一定要和诺天合作!”  “为什么?”,程秋曲起指骨,冷冷逼问,“诺天率先进入市场,但他们做股权起家,线上都是浮动产品,还成立诺信资产做上游,上面下面的利润,他们都要吃尽。有时上个破烂债权,也被瞬间抢光,为什么?物以稀为贵,他们实力不够,拿不到优质资产,但客户需求在那,死马得当活马医。而那些企业客户,对资金流动要求高、对资金安全要求更高,一天到一年的债权产品,他们通通都要。这些资产,诺天拿的到吗?给的出吗?能保证投资收益吗?”  “……”  程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知道姐姐说的在理,周柏和他都用了全力,还是摸不到诺天员工持股的业绩标准。有时客户明确提出需求,诺天给不出对应的产品,这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力气使不出来,空落落的也会迷茫,还不知如何转变。  “还有”,程秋又想起什么,话尾一转,“你和那个……叫什么,对,叫周柏的,是什么关系?”  程容向后一躲,后脑勺磕上墙面,整个人像条被按上菜板的八爪鱼,手忙脚乱握不稳手机。口舌像被砍掉一半,支吾哼唧半天,才憋出几字:“没、没什么……”  “真的吗?”,程秋显然不信,两条细眉拢作一团,直直逼问程容,“我已经问清楚了,他就是你在诺天的合作对象,诺天少说也有上千人,为什么只和他合作?如果利润够高也能理解,你又不求利润,你图什么?如果是个女孩……你老大不小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脑子一热坠入爱河,用资源当聘礼,我也勉强理解。但他是个男人,亲兄弟还算明账呢,你和他之间,关系得好到什么程度?”  程容心头一抖,下意识按断通话,他直直盯着小屏幕,丢火钳似的扔掉手机,把手臂挪上小腹,整个人往床上栽,侧身蜷缩起来。  他同手同脚拽来被子,把自己裹成肉茧,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姐姐已经查出周柏,迟早也会发现他们的关系。  喜欢男人已经称得上惊世骇俗,自己又一意孤行怀上小孩,和怪物有什么区别。  母亲那边的堂兄弟姐妹,以及亲姐亲哥,都按部就班读书上学、去国外留学镀金,回来继承家业、结婚生子,鲜少有像他这样普本毕业、专业马虎、在事业上毫无建树的‘人物’。  何况这样的他,还喜欢男人,还不顾后果怀了孕,以后还会张开双腿,拼命生下小孩。  太可怕了。  太离经叛道了。  太大逆不道了。  程容这辈子全部的勇气,都用在了当时的手术上,残留的懦弱后知后觉扑来,在他心口张牙舞爪,揪住他沉向恐惧的深海。  不止是姐姐,周柏也早晚会发现他怀孕的事实。  周柏三番五次试探,都被他用各种理由搪塞,但随着月份增大,他的肚子会像皮球一样鼓起,只要被抓去医院,怎样都逃不了的。  周柏和姐姐,会让他生下小孩吗?  不可能的。  不能留在这里,他得离开,得跑的远远的,说不定警方正在搜捕,他得趁被警方控住前找到方文,保证到足月的时候,他能顺利生下小孩。  程容像只被惊吓过度的仓鼠,连滚带爬逃下床,叽叽叫着在屋里乱窜,塞几件衣服进背包,临出门想起没带证件,又把证件塞进口袋,跑出楼道饿的厉害,又冲回屋子,把没泡开的面捧起,囫囵填入腹中。肚里的胚胎仿佛受够了泡面,虽然没长出四肢,仍靠意念拳打脚踢,把程容折腾的干呕不停,一路扶墙进了手机维修部,换了手机换了卡,把原来的卡一折两半,随手抛进路边垃圾箱。  他不敢在g市待太久,买机票又来不及,只得临时买站票登上火车,回老家方文的诊所去找方文。  他走的着急,没把电视关掉,新闻播报的声音仍在继续:“……警方正与几家大型数据采集公司合作,力求尽快得到相关信息,同时也请广大市民留意,如发现行踪诡异、身形奇特的男人,请立即通知警方……”  “经理!”,庄炳仁的助理冲进办公室,兴冲冲举着芯片,“找到了!”  庄炳仁熬了几夜,正困得昏昏欲睡,被这声叫喊扯动神经,彻底清醒过来。他忙不迭站起,椅子摩擦地面,发出刺耳鸣响:“找到什么了?”  “一个疑似男性孕子的嫌疑人!您猜怎么着,这人就在g市!” 第27章 “现在都二十一世纪了,年轻人嘛,各有各的爱好,有什么大不了”,程秋在这件事上,反而看的很开,“再说你能力不错,在诺天控股那样的平台,业绩都能做成这样,足以证明你的实力。但诺天产品线单一,股东背景一般,待在那并非长久之计。而且……”  “什么?”  “而且据我所知,他们之前也用员工持股做噱头,搞了不知几次***”,程秋轻敲桌面,眯眼微笑,“但每次都雷声大雨点小,说是达到业绩标准线的员工,都能分到股权,但实际也就分公司总经理,能侥幸分到一点。与其在那艘破船上活活拖死,不如来我们这里,我们也要进军存量市场,无论是股东背景、还是人员配置,我们的实力,都比诺天高几个档次,过来绝不会亏待你。”  “……”  周柏彻底明白了。  程容的这位姐姐程秋,是个完全的利益至上者,说的话半真半假,只能选择性相信。  她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这句话,贯彻的淋漓尽致。  还没等周柏回答,程秋再次开口,表情更加严肃:“还有,程容孕子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其余接触到这个信息的人,除了警方之外,个人也好机构也罢,用钱也好用权也好,我都会想办法解决。但我有一个请求,希望你能答应。”  周柏知道,她找自己过来的主要目的,马上就要出现。  说是“请求”,其实就是在“要求”上,披一层礼貌外衣。  之前抛橄榄枝也好,主动表态愿负责也罢,都是为最后的目的做铺垫。  程秋正襟危坐,两只手背交叠,朱红甲片似聚拢的刃,将空气割成薄片:“我已经预约好了医生,手术安排在明早八点……他腹中这个小孩,必须马上拿掉,绝对不能留下。小孩多长大一分,程容就多一分危险。我不想让它成长到,能威胁程容生命的地步。在这件事上,我已下定决心,希望你也能同意。”  这种技术算不上成熟,程容有很大的可能,会因生产这个孩子,死在手术台上。  母亲这边本来靠医药起家,这件事如果闹大,说不定会还会牵扯到她,实在得不偿失。  如果小孩生下来,后面会涉及更多问题,小孩能否健康、跟谁的姓、谁来抚养他长大?周柏和程容的感情究竟怎样、能不能经受时间考验?未来等小孩长大,怎么解释他如何出生,怎么解释他有两位“父亲”?  但如果想做成此事,必须经过周柏同意。  她倒是想直接把程容绑上手术台,就此一了百了,但她隐约能察觉到,程容对这小孩视若珍宝。  她了解这些男人,平时好话说尽,天上的星星都能给摘下来,等真到生死攸关的时候,还是有不少人执意保小。  更别提那些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男人,说出花来也不过是想多生几个儿子,继承自己“衣钵”,传宗接代告慰先祖。  周柏也到了可以当父亲的年纪,吃穿不愁,经济上也没压力。他喜欢程容,而现在不用他废一兵一卒、不用他买房买车,甚至不用他举办婚礼,就有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小孩,可能会在不久的将来,进入他的生命里。  这个诱惑太大了。  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周柏点头,让她拿掉这个小孩。  但她的字典里,没有放弃二字,她还是挺直腰背,再次组织进攻:“周先生,你看怎么样?我的这个请求,你能答应吗?”  周柏没有回答。  他深深呼吸几口,端起杯到唇边,仰头灌下整杯茶水。  滚烫温度从喉口冲下,越过食道直达胃壁,陪胃酸发酵旋转。  天知道他有多喜欢小孩。  更别提他和程容的小孩,只要想到,就能从梦中笑醒。  他无数次畅想过自己的人生,未来的每一幅画面,都离不开孩子的身影。  从呀呀学语,到去幼儿园上学,从背着书包哭哭啼啼进小学,到大学毕业不回头,每个场景都模拟过数遍,不知多少次出现在梦里。  无论是男孩女孩,都会好好抚养他们长大,给他们最好的教育,让他们追寻各自的梦想,幸福度过一生。  钱不重要,名不重要、利不重要,快乐最重要。  可横贯在这些面前的,是程容的命啊。  他所期盼的生活,要赌上程容的性命,才能得到吗?  这个赌注太大了。  程容这段时间的煎熬,他都看在眼里。一直吃什么吐什么,体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掉,早上起来头晕目眩,不敢让他知道,只敢装作赖床,等闹钟响过半个小时,才费力从床上爬起,扶墙进洗手间洗漱。  照这么下去,这个孩子越大,程容的负担就会越重。  可能它还没长出人形,程容就要被榨干生命。  算了吧,早点结束一切,不要等一切无可挽回,再悲叹命运不公。  再抬头时,周柏像重新戴回面具,那面具似块坚冰,凉意直透心底。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淡漠无情,轻轻摇散在风中。  那飘忽的音调,仿佛在安排路边的野花野草,浑不在意它们死活:“可以,我答应你,明早八点,我会带着程容,去你安排的手术室里。”  作者有话要说:  ps:感谢金主爸爸关爱嫂子健康(嫂子不用你关爱嗯哼哼哼,大哥的板子压不住了)、永远忘不了(已经记住啦,不会忘的!)琪琪(每天都会出现的宝贝儿)、尾号1736(快给自己起个名字啊宝宝)、捧花kiki(司仪必须得安排上了)、徐二狗(这名字太接地气了狗爷)、胖蟹蟹(横行天下嘿嘿嘿)、啊言呀(好像是以前没见过的小可爱)、orchid(还是想叫with怎么办2333)、临晚镜(熟悉的女神名)、陈阿娇c(叫好不好)的玉佩支持,这次买什么呢,不如去给小容容买孕夫装吧2333,也感谢朋友们的评论支持~第44章   程容从没体会过这种恐惧,回家的路上要坐过高铁再坐火车,他过安检时一直深深埋头,恨不得变成团子,龟缩进地壳中去。  身着整齐制服的安检员抬头看他,满目疑惑:“先生,请把头抬起来。”  程容迅速抬头又低头,盯紧自己鞋尖,不愿与他对视。  安检员耐心重复:“先生,我要比对您的证件,请抬头看我。”  后面排队的人已经不耐烦了,吵闹声越来越大,程容知道这么下去更惹人注目,他强作镇定,抬起头来,安检员快速比对证件,把车票还给他:“进去吧。”  程容如同离弦的箭,飞速蹿进车厢,在座位上蜷着总坐立难安,他悄无声息跑进洗手间,把门反锁,坐在马桶盖上发抖。  不仅大脑转不过弯,手脚还不受控制发软,他哆哆嗦嗦取下背包,把背包大头朝下倒出,衣服和零碎物件掉了一地。他出来时太急,除了身份证只带了一张银行卡,卡里可能只有几百块,现金更少的可怜,几张纸币在地上躺着,金额看着还没有硬币多。  这可...怎么办。  他把原来的手机卡扔了,相当于丢掉了手机,这么不管不顾跑出来,很快就会被发现,姐姐和周柏...一定会找他吧。  姐姐会不会约周柏见面?  太有可能了。  程容太了解她姐姐了,这么多年他一直怕她,就是因为程秋做事果断、说一不二,从不会感情用事,为达目的誓不罢休。  她为做到某件事,可以不惜一切代价,时间也好金钱也罢,都不在话下。  程容从小在生活中见不到母亲,不代表他没法在电视上、报刊上、各种自媒体上看到母亲,母亲总是意气风发光彩照人,生意越做越大,说出的经典 语录出现在各种鸡汤文里,三天两头在程容朋友圈刷屏,程容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只能硬着头皮划过屏幕,权当和母亲打过招呼。  哥哥姐姐同样非常有手腕,说不定很快就会收缩包拢圈,查到方文那去,如果方文也被找到...早晚会揪出他来。  方文现在也打不通电话,莫非是狡兔三窟,偷偷躲起来了?  还是只是单纯换了手机,没察觉到危险的临近,甚至依旧按部就班,在家里和诊所间穿梭?  无论如何,也要找到方文,告诉对方现在的情况。  程容下定决心,心情镇定不少,同时高铁也快到站,他收好东西走出洗手间,下车买好站票,又登上回家的火车。  两次坐车都这么顺利,让程容稍微放心,但他同时不敢掉以轻心,天知道警方是不是还没查到这里,如果他大摇大摆出现,说不定很快会被扭送进警局。  刚刚在高铁上,他没有忍住,偷偷刷过消息。关于男性孕子发生危险的报道越来越多,每次被发现都情况危急,轻则大出血重则死亡,三天两头的案件让警方焦头烂额,迅速加大搜捕力度,程容强迫自己不要关注不要多想,但揪心的焦躁还是不断浮现,让他牙根发肿胃肠发胀,喉口阵阵反出酸味。  别怕。  程容别怕。  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孩还没长出手脚,可能连大脑都没发育完全,你是他的容哥哥,他不会杀了你的。  程容不断安慰自己,但莫名恐慌还是如影随形。新闻里的画面、自媒体上的图片冲刷他的神经,让他如同惊弓之鸟,时时联想到自己。  值得吗?  真的值得吗?  他程容还不到三十岁,有妈妈可妈妈很少见他,有爸爸可爸爸不太管他,有姐姐可姐姐总骂他,有哥哥可哥哥也不理他。  也曾经有过爱人,可他把爱人弄丢了,再回去时又一意孤行,做了这么多错事,把一切搞的乱七八糟,爱人可能也已经厌恶他,不愿再沾染上他。  这么多年,到底为什么活着呢?  做了什么有贡献的事吗?做了什么有意义的事吗?稀里糊涂活到现在,只为把自己推上这样的境地?  为什么非要留下这个小孩?  程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他压抑不住的自怨自艾,心里不断告诫自己别想了不是这样的,但负面情绪却如同梦魇,不断占领高地。  程容再站立不住,他靠车厢滑坐在地,悄悄捂住小腹,把自己蜷缩起来。  如果木白白在身边就好了,有他安慰自己,可能就不会这么难受。  买站票真的太难受了。  车厢又脏又破,空间狭窄,没有落脚的地方,前面成排的座椅如崇山峻岭,怎样也跨不过去。  怪异的味道充斥鼻腔,泡面的味道和香肠互相交缠,久久挥之不去。  程容蜷在窄小的空间里,左右两边是行李箱和包裹,他灰头土脸满面冷汗,像个可怜巴巴的逃难者,前后动弹不得。  之前木白白千里迢迢回来看他再离开,就是坐着这样的车吗?  为什么之前一点也没体会到,木白白为了他程容,到底付出了多少。  程容眼眶发酸,等下了车实在忍不住,跑去小卖部买水买面包,手里的现金花个精光,最后那根烤肠还是店主好心抹零,才送到他的手中。  他饿了一路再忍不住,躲到个拐角狼吞虎咽。肚里的小东西没有闹腾,久违的饿意爬满腹腔,他连吃带喝,把面包烤肠吃尽,又把整整一瓶矿泉水灌进腹中,才勉强填饱肚子。  他抹了把嘴起身,刚想往方文的家中走,潜意识却觉得哪里不对,猛然转身往后面看。  两道身影比光还快,倏忽消失在视野中。  程容揉揉眼睛,意识有些混乱。  看花了眼?  也许是太饿了,一时低血糖也说不定。  程容在心里安慰自己,但不敢完全放心,他从路边捡个帽子戴在头上,低头在老家的路上来来回回、漫无目的的走,那种诡异的、被盯紧的感觉没再出现,直到夜半三更,他才绕了几个大圈靠近方文的家,在附近等了半个小时,直到四下无人,才悄悄走进楼道。  方文住的是个老小区,楼道里没有感应灯,程容借着手机的微光,慢慢走到方文门口。  又等了半小时也没声音,程容稍稍松了口气,抬手放在门上,手臂挥起,刚要敲响铁门。 第29章 敲击声带走最后的理智,极度恐慌让他控制不住自己,啜泣喘息再压抑不住,从喉口囫囵喷出。  几人的动作瞬间停止,他们面面相觑,惊异瞪大双眼。  程容条件反射闭眼,等待他们拉开柜门,将他揪出来绑起,塞进车里带走。  等了半分钟也不见破门,他忍不住睁眼,见几人齐齐转头往楼上看,视线集中于窗外的土地。  程容先是懵了,随即灵光一闪,想起方文的安排。  方文当时让他危险时刻藏到这里...然后是怎么说的?  想起来了,方文说在外面埋过一排音响,他在柜里发出的声音,会被全部收拢,并在窗外扬声释放...造成他躲在外面的假象。  这两声喘息过后,随即响起的是急促的脚步声,踩着落叶往远方跑,几个人再蹲不住,争先恐后往楼上蹿,沿声音离开的方向,急速狂奔追去。  只有周柏没动。  他眉头收拢,半跪在地,屈指弹弹柜顶,弹出沉闷嗡鸣。  两人隔着薄薄一片板,在缝隙中相互对视。  程容知道周柏看不见他。  但看不见,不代表没法感知。  程容把手挪上小腹,尽力调整呼吸,后背向后轻靠,让自己贴上柜边。  周柏面无表情蹲在那,指骨在柜顶连续敲击,弹出规律闷鸣。  这声响如死神扣门,逼得程容大气都不敢出,他手指痉挛成拳,死死抓住腹上布料。  小腹不规律上下弹动,衣服被揉的破烂不堪,湿的能拧出水来。  周柏足足敲打半分钟,才缓缓起身,沿长梯攀爬上去,深一脚浅一脚离开小屋。  程容猛然呼出口气,但他同样知道,引他们离开只是一时之计,等他们发现不对,气急败坏赶回来,肯定会把这里翻的底朝天,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十分钟后,他悄悄推开柜门,从满地药罐里揣走几瓶急需的。他趴在窗边看四下无人,弯腰躬身溜出小屋,向反方向疯狂跑去。  他知道自己身体状况太糟,情绪不好吸收不到营养,躲躲藏藏的日子过久了,即使没有外界冲击,他也保不住小孩。  他必须找个安全隐秘的地方,好好吃饭好好休息,最重要的是吸收足够的营养,让小孩熬过最危险的成长期。  老家附近有一片山区,要坐大巴再做黑车,最后一段路是凹凸不平的土地,越过这里会有成片的村庄,那里的人以放羊为生,家家户户掩进崇山峻岭,对那里不熟的人,肯定难以想象,他会离开物资丰富的大城市,跑去人迹罕至的小乡村过活。  程容离开老家前偷偷买来顶棕色假发,是那种回收的二手货,磨损的足以以假乱真。他这段时间瘦的厉害,脸颊凹陷双眼无光,再抹黑脸戴上假发,看上去就像回乡的务工人员,几乎不会引人注目。  他一路大巴倒公交,公交倒黑车,到最后凹凸不平的那段路时,他被颠的恶心欲呕,实在忍耐不住,随便找个地方下车,扶住身边的树干,拖着沉重的脚步,踉跄往最近的村庄挪。  进去之后怎么说呢?  为了抓住远去的神识,程容强提心神,迷迷糊糊想着如何自我介绍。要说自己是外地的务工人员,被传销组织骗到这里,好不容易逃出来,却撞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食物和钱都被混蛋组织抢走,他现在身无分文,腹中饥饿,愿意靠苦力赚碗饭吃,多重的活都能干,只要能吃口饱饭...  前行的脚步被石头绊住,程容脚趾被磕的生疼,卡在原地咬牙缓和,竟发现自己正在上坡,手里抓住一丛草叶,掌心被割的鲜血淋漓。  怎么回事...  这些草...太脆弱了。  一扯就会断裂。  程容的动作跟不上神经,他眼前天旋地转,仅存的意识只够他勉强软倒,却控不住翻滚的身体。他胡乱抓紧岩石,沿土坡滚了两圈,肩膀撞在树上,凭最后的力气止住落势。  小腹生疼眼前发黑,从未有过的体力消耗,让程容撑不起精神,他像个耗电过久的机器,用光电源散开零件,破碎在广袤山林里。第47章   程容再醒来时,看到的是灰黑一片的天花板,那块板被做饭的油烟熏染太久,留下的颜色满是灰黑,像被人用墨泼过,又用脚碾压,抹出斑驳污痕。  身下的床褥也有些粗糙,盖在身上的被子起了球,触上手臂有些麻痒。  鼻尖萦绕淡淡的皂角香,想来这些被褥也被仔细洗好晒干,才盖在他的身上。  程容慢慢抬眼,在四周环绕一圈,这里称不上家徒四壁,但也绝不富裕,脱落的墙皮被胶带黏着,墙面上是成片的荣誉奖状,三好学生优秀中队长等拼成壁纸,贴满整片墙壁。  床边的桌子上放着一杯水,上面还冒着热气,想来也是刚刚晾好,程容咬牙鼓舞自己,半分钟后两臂用力,撑起半身,让后背靠上床头。  小腹还有微微的隐痛,但好在不算强烈,他紧闭双眼,伸手在腿根摸了一把,没在手上看到血迹,才心神一松,长长吐出口气。  木黑黑已经足够坚强,他也要同样努力。  衣服没有换过,只是扣子解开几个,让他能顺畅呼吸。  程容喝口水润过嗓子,扶着床头缓缓起身,逼自己站直身体。  房门被悄悄打开,一位绑灰头巾、拎着热水壶的女人进门,见他醒来张大了口,口里能塞两个鸡蛋,同时声如洪钟,几乎震破耳膜:“大娃蛋,嫩咋起来了哩!快回去平着,额给嫩端饭!”  她力大无穷,两条手臂绽出肌肉,程容在她面前比鸡仔还嫩,被轻松揪住后颈拎起,塞回被褥里去。  她帮程容掖好被角,风风火火来回,像伺候坐月子的女人,给程容架好桌板,摆上满满一桌饭菜。  “大娃蛋,嫩是额们的福星哩!”,她兴高采烈坐上床沿,给程容碗里夹菜,“不知咋的,平时赶集的人过来,来额们这都不剩啥了,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把你背回来放着,再出去时候,赶集的货都来了,还说附近的集压货太多,菜肉都快烂了,非要全送给额,额来回拉了几趟,够家里吃足半年!额说够了够了别塞了,他说不行货还压着,隔几天还来送,嫩说嫩是不是福星!”  “我...”,程容刚醒头晕脑胀,有点跟不上她的语速,准备好的那套自我介绍,也好似被绑好发射升空,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愣着干啥呀娃蛋!”,她粗眉倒竖,急不可耐嚷嚷,“快吃,可香了!”  程容脑子转不过来,但味蕾已蠢蠢欲动,面前的食物不算精细,但混着山间独有的清甜,同样令人食指大动。面前这盘炒蛋澄黄诱人,甚至透出一抹深橘,是市里少见的,散养土鸡蛋透出的颜色。  面前一桌都是农家菜,土鸡、芋丝、茄子和鱼应有尽有,但每样只有一人份,吃几口还意犹未尽,筷子又得往旁边伸。半小时后,桌上的饭菜被洗劫一空,程容摸摸滚圆的肚皮,满足的长呼口气。  太舒服了。  好久没睡过这样安稳的觉,没吃过这样一顿饱饭了。  似乎睡眠充足心情稳定,肚里的小东西也没闹腾,而是乖乖蜷缩在那,默默汲取营养。  往常吃过饭挺不了几分钟,就会全部吐净,程容这次屏气凝神坐着,足足等了半个小时,消化道依旧平静,半点反应都没有。  ...怎么回事。  居然存住了食物?  程容自己都不敢置信,小心翼翼弯身看肚子,默默在心里问它:“木黑黑,你怎么这么听话?你喜欢吃这些吗?”  木黑黑生性傲娇,在可理可不理的时候,向来不会理他,程容早有心理准备,刚抬起头来,就见女人又给他端来一海碗热奶:“娃蛋快喝,这是额刚进牛栏挤出***,新鲜着呢,可补了!”  程容实在喝不下去,忙抬手推拒:“真的喝不下了,确实喝不下了,姐姐您贵姓?我身上实在没钱,不知道怎么感谢您,您看看,家里有什么活我能干的,我全帮您干,我不要工钱,只要能填饱肚子...”  女人不依不饶,仍把海碗推向程容,嗓音提高八度:“额叫玉燕,大嫩两轮都多,叫啥子姐,叫燕婶就完了!你个娃蛋,毛都还没长齐,提啥钱不钱的,额有个小娃蛋叫大宝,小时候不管考啥,分都可高哩,上了初中突然掉链子,啥啥都考倒数,额看嫩特有文化,教他念念书...”  一道声音从门外传来,比玉燕嗓门还大,成功切断了她的演讲:“妈!我饿了,锅里没饭!”  “额来了,嫩等着!”  玉燕风风火火去给儿子做饭,叫大宝的男孩席地而坐,从包里掏出几个铅笔盒,在手里哗啦啦转,里面好像有蚂蚱在蹦,他玩的不亦乐乎,看程容出来,吓得从地上弹起:“你干嘛一声不吭站在那啊,扮鬼吓唬谁呢!你是谁啊?妈,他是谁啊?我没这号亲戚吧?”  “我被骗到传销组织,逃出来回不了家,暂时也不敢回家”,程容扶着腰,慢慢坐到他身边,“想在这住一阵子,等风声平息再回去。”  大宝撇撇嘴,满不乐意冲他妈喊:“妈,你又爱心泛滥捡人回家,要是被老头子逮住了,非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厨房传来碗盆碎裂的声音,看来这话对玉燕冲击不小,两分钟之后,厨房继续传来炒菜的声音。  没等程容开口询问,大宝自己一股脑说了,竹筒倒豆子似的停不下来:“老头子是我爸,但我不想认他,吃喝嫖赌样样都沾,正事好事啥啥不会,每次输的剩一条裤衩,就哭哭啼啼回来找我妈,不给钱还打我妈,早不想让我妈跟他过了,我妈可倒好,哼,谁说都不听,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对,秋后的蚂蚱,都往一根绳子上拴。”  玉燕端着一托盘的菜,挨个往桌上摆:“大宝嫩说啥呢?有嫩这么磕碜自个老子的吗?这次测验嫩打几分啊?”  大宝被捏住软肋,再不敢开口,再加之腹中闹饥荒,也没心情和他妈拌嘴,忙忙活活上了饭桌,狼吞虎咽往肚里塞饭。  玉燕话说出去没得到回应,火力向程容转移:“大娃蛋,嫩也跟着多吃,额出去帮老王姐摘菜,夜黑哩回来,嫩和大宝好好看家!”  她不等程容回话,回屋提着一篮子农具,风一般消失在门口。  大宝肚子饿的厉害,但是边吃边玩,吃几口就饱,他吃着吃着想起什么,抬头问程容:“哎,传销是啥子玩意?”  相识短短半个小时,程容就看出来,燕婶已经给大宝提供了,她能力范围内最好的教育。  大宝的普通话字正腔圆,只隐隐带些方言,若没有长期系统性的学校学习,肯定达不到这种程度。  程容挠挠头毛,心想怎么给他解释:“怎么说呢,就是我被骗到一个组织里,以为能赚大钱,可是他们非但不给我钱,还不给我吃饭。我还要给他们钱,没钱就要挨揍,你看我身上青一块紫一块,都是被他们打出来的。”  程容这一路风餐露宿,他皮肤白容易留印,两条露出的胳膊青紫交加,倒真像被人打过几顿。  “喔”,大宝嫌弃扫他一眼,撇开脑袋,“这么大人了,还能被骗到那种地方,脑子真笨。”  程容:“...”  这小子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又早熟又欠揍,怪不得把燕婶气得跳脚。  “哎,我要看动画片”,大宝玩了一会又饿了,重新埋头苦吃,用眼神指挥程容,“你帮我开电视,调到动画频道。”  说是电视,但好像是二十年前的款式,光打开都要半天,还没等画面出来,墙角的喇叭突然炸响,而且这喇叭不止屋子里有,整个村庄都竖着不少,它们迎风而立,同时循环播报:“各位村民注意,各位村民注意,最新播报一条悬赏信息。男,二十五岁左右,身穿白色上衣蓝色短裤,身材臃肿腹部凸出。如有提供信息者,奖励十万现金。如有发现此人并上报村委处者,悬赏一百万现金,此人照片由村委部发到各人家中……”  前面话音未落,后面有人急匆匆捧着照片,囫囵往屋里甩:“就是这些!”  那人忙着往下一家跑,那些轻薄的纸片天女散花似的飘在屋里,有一张飘飘悠悠,恰好落进大宝的汤碗。  “额的汤!”  大宝手忙脚乱救急,方言都蹦出来了,心疼的眼泪都要落下,他一把抓出照片,余光扫过刚想扔掉,却突然发现什么,抢到眼前仔细查看。  “嫩...”,他抬起头来,直勾勾盯着程容,一口饭再咽不下去,饭粒哽在喉口,硬得如同砂砾,“嫩好像...照片上这个人啊。”第48章   “哈...是吗?可能...比较有缘吧。”  程容僵硬扯动嘴角,思考怎么逃跑。  经历一波三折的逃难过程,他已失去自怨自艾的想法,一有事情不再哭天抹泪,而是迅速思考如何应对。  大宝仔细盯他一会,重新低头看照片,不屑把照片丢开:“你这人这脑子,都被骗进那什么传销组织了,还想让自己值一百万?想的美哦。”  他端起汤碗,摇摇晃晃进厨房换汤,留程容一人呆在原地,俯身捡起照片。  ...他明白,为什么大宝认不出他了。  这张照片,是他发给姐姐程秋的唯一一张照片,他十三岁时的照片。  当时父亲难得空闲出时间,带他出去闲逛郊游,他兴奋的不能自已,偷偷用父亲当背景,连拍几张自拍,挑出笑的最灿烂的,分别发给了母亲、哥哥和姐姐。 第31章 “你的名字是大宝?”,周柏半跪在地,抽出一张湿纸巾,覆上大宝的脸,“你是个小男子汉了,擦干眼泪,站直身体。”  大宝没用湿巾,而是举起袖子擦脸,一张脸被擦的斑驳一片,汗水泪水混成一团,黏的没法睁眼。  但不知为何,他没法不听面前这个男人的话,这个男人的气场有种莫名的威压,仿佛无论他张口说出什么,自己都要乖乖听从。  “现在,你把我的话听好,仔细刻进脑子里去”,周柏嗓音严肃,没有丝毫调笑的意思,“拿着我给你的这柄小刀,去旁边的屋子,把捆住你母亲的绳子割开。然后用你母亲的手机,给纸条上的这个叔叔打电话,说是周柏的要求,让他马上过来处理,听懂了吗?”  “听、听懂了。”  大宝挺直腰背站着,虚软的身躯似乎腾出力量,能支撑他迈出步子,依眼前这人的要求,完成他吩咐的一切。  “重复一遍。”  “解开妈妈的绳子,给纸条上的叔叔打电话。”  “乖,去吧。”  周柏起身,在大宝背后拍了一掌,这一掌像将军给小兵鼓舞士气,大宝被拍的气势十足,一溜烟跑进母亲的小屋。  程容擦干净满脸的血,悄无声息向后挪挪,悄悄挨上墙壁。  他挺过最初的震惊,后知后觉的恐慌弥漫上来,迅速覆盖全身。  他闻到满室的火药味,硫磺味从周柏身上爆发出来,只需一个火星,就能把他炸向太空。  跑到现在...躲到现在...还是躲不过躲不了,他又把自己作成这样...木白白肯定会扒掉他一层皮。  “白白、嘿、木白白,那个,我挺好的,你别靠近了好不好,我真没事嗨,这都不是我的血,就是看着吓人,其实什么都没有,那个,你别靠近了、别、别——”  周柏几步走到程容面前,半蹲**,手臂用力,把程容打横抱起。  膨胀的肚子像个皮球,悠悠顶在两人之间。  木黑黑是个不识亲疏远近,也不懂人间疾苦的小玩意,它全然忘了周爸爸说不要他的话,见它的周爸爸过来,立即张牙舞爪手舞足蹈,在程容肚皮上,顶-出接连不断的凸起。  周柏盯着那运动的肚皮,惊愕睁大双眼。  程容吓得恨不得滚出周柏怀抱,在地上刨土挖坑,把自己从头到脚埋进去,像狍子一样露屁股可以,绝对不能露出肚皮。  他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已经到了此时此刻、此刻此地,在听到周柏说过那么残酷的话之后,他还是不敢挺起胸膛,正面和周柏杠,说你凭什么拿掉我的小孩。  可能潜意识里...他依旧相信周柏爱他。  也相信在关乎性命的问题上,周柏所做的选择,都会以他为先。  但也正因为此,他生出某种对立的恼怒,这种不能主宰自己生命的惶恐,将他变成个炸毛的刺猬,探刺去扎周柏。  “放我下来”,程容赌气在周柏怀里扭,“我自己能走。”  “好”,周柏干脆利落答应,把程容往地上一放,自己退开两步,“走吧,我不会靠近你。”  程容愣在原地,眨巴眨巴眼睛,有点难以置信。  ...搬石头砸自己脚了。  ...真把他放下了?  ...这不是小打小闹,一点情趣而已吗?  ...怎么真把他放下了?  他两股颤颤,脸肿的像个猪头,瘦弱身躯捧着滚圆的肚子,别提迈出一步,就连站直都要靠着墙壁,根本没力气挪步。  他站了不到半分钟,终于控制不住哭了,两臂伸开,可怜巴巴向周柏求饶:“木白白,我错了。”  “错在哪了?”  周柏气定神闲站着,并不上前扶他。  “我...”  他想说我想不出错在哪了,但看着周柏的脸色,他顿觉识时务者为俊杰,此时此刻绝不能硬杠,应以怀柔为主,先求木白白把他抱走。  “我、不该偷偷跑走...”  他作出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嚎啕大哭的样子,然而因为并非真情实感,也没有言情女主的美貌,所以干打雷不下雨,嘶嚎了不知多久,也没憋出半点眼泪,更没哄动周柏的眉毛。  周柏远远站着,并不靠近,凉凉飞出把刀子:“演技太差,我给你滴瓶眼药水吧。”  “不用、不用”,程容险些咬了舌头,眼珠在眼眶里四处逡巡,找不到落脚之地,“还有,还有就是,当初不该逼你和我打-炮,引出后面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嗯,然后呢?”  听到这里,周柏久违的怒火逐渐燃起,太阳穴有条青筋颤动不休,全靠坚强的意志,才把它压回皮肤。  “然后、然后,应该就没什么了...”  程容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能反思自己承认错误的,如果再追溯回去,只能说当时不该和周柏在一起,引出后续这么多事,周柏当时喜欢上他,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他现在决定改头换面重新做人,力求当一个好人、一个心胸宽广的人、一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他要放开手任周柏飞,不再纠缠对方,让周柏想找谁就找谁,想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  ...x的,放他丫的狗屁。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放手。  如果说有什么让他真心后悔...那就是在周柏最灿烂最热情的年华里,他瞻前顾后、犹豫不决,没有全身心对待周柏,也没有将自己全部敞开,直面这份感情。  这些错过的感受、错过的记忆,无论现在如何懊恼,都没法弥补一二。  这种混杂愧疚和懊恼的情绪,让程容被重掌擂过的脸颊,渐渐滚烫发麻。  他恍惚轻笑两声,膨胀的肚皮底部紧跟着发涨,木黑黑似乎也感知到他情绪的波动,它不再在肚皮里乖乖躺着,而是使出吃奶的劲翻江倒海,程容被顶的胸口发酸,掐住脖子干呕几声,喉咙被卡的生疼,依旧什么都咳不出来。  身体突然一轻,他被周柏打横抱起,一辆房车恰好停在面前,周柏紧抱着他攀上后座,放他在医疗床上,把他的眼睛挡住,不让他挪动眼球。  “容容别怕,我一直在呢。”  他听到周柏的声音,那么温柔那么柔软,好像回到最初的时候,他问自己喜不喜欢吃四喜丸子。  你终于...又叫我容容了啊。  喜欢啊。  你的一切我都喜欢。  程容觉得眼皮发沉,肚皮紧绷发酸,怪异的疼痛从腹底炸起,一波波向上涌来,它们像张牙舞爪的恶魔,扯住自己的神经,在上面奋力敲击。  他努力睁大双眼,从周柏掌心的缝隙中,看到那张熟悉的万分焦急的面容,他不想闭眼,他想把这种久违的,为他焦虑担忧的神情,深深刻进脑海。  层层冷汗在周柏掌心淤积,覆上他的眼睫,让他眼眶酸痛,几乎支撑不起眼皮。  我不怕啊。  程容有心开口,却提不起说话的力气。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害怕。  在天旋地转的迷幻里,他向下滑过眼球,看到几个穿白大褂的人,正拼命在他床下擦拭。  擦拭的速度,似乎敌不过血流蜂拥的速度。  接连不断的血珠淌落在地,像肆意绽开的曼陀罗花,汲取他残存的生机。  ……  “周先生,我们即将实施胚胎剥离手术,请您在知情书上签字。”  “……好。”第50章   “周先生,我们即将实施胚胎剥离手术,请您在知情书上签字。”  “……好。”  伴随圆珠笔在纸面上的滑动声,程容在陷入黑暗前,隐约听到周柏的声音。  语调铿锵斩钉截铁,不带丝毫迟疑。  胡说八道什么。  周柏你这家伙,别随便替别人决定啊。  你有什么权力,决定别人的人生。  这可不是能随手抛掉的胚胎,这是木黑黑啊。  它有我们两个人的血脉,是个活生生的,会撒娇会吵闹的小可爱啊。  是个陪他程容摸爬滚打,在夹缝里求生存,一直努力支撑到现在的小可爱啊。  我知道你太累了,长途跋涉到现在,实在走不动了。  但你……相信我好不好,给我点时间好不好。  在我颓废的时候,你经常鼓励我,我知道为了来到世间,你付出了多少努力,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程容不断在心里和木黑黑说话,给木黑黑加油打气,求它多陪陪自己。幸运的是他还没打麻醉,也还没被绑在医疗床上,这给了他足够的勇气,让他在即将被推进手术室前,使出吃奶的力气,一把抓住周柏的手,指缝要抠进嫩肉里去。  周柏手臂被抓的生疼,低头看他,眼底有丝恼怒:“做什么?”  程容脸色煞白,嘴唇干的像枯萎的花朵,仍勉强扯出抹笑:“找到方文了吗?”  周柏眉头微动,抽紧手指:“还没有。”  “当时的手术,是方文给我做的”,事到如今,程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当然也没什么好惧怕的,“我现在这种情况,只有方文……知道怎么处理。就算这些人经验丰富,我这样的例子,肯定也是头回遇见。木白白,你要让我当小白鼠,给他们练手吗?”  程容展现了自己的委屈,且展现的恰到好处——他熬红了眼,枯瘦掌心握紧周柏,像藤蔓缠住赖以生存的饲主。  他知道他捏住了周柏的软肋,因为周柏的眼底,罕见出现了晃动,是那种几乎从未出现过的,近似悲悯的迟疑。  “在那个地下室里,有当时方文给我配好的药,我没来得及拿”,程容小心观察周柏的表情,在对方勃然大怒前补上,“他说在这样的紧急情况下……可以使用。他是个天才,他真的很厉害,我可能发生的危险,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现在还没到十万火急的时候,再给我点时间,实在不行,再……”  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了。  木黑黑仿佛也感知到什么,它惊恐的在程容腹里转圈,收拢四肢蜷成小团。  周柏牢牢盯紧程容,如果在其它情况下,程容早瑟缩移开目光,但此时此刻,保护木黑黑的决心胜过一切,他蓄起足够的力量,毫不畏惧与周柏对视。  “给你一个小时”,周柏咬紧牙关,勉为其难同意,他抬手摸摸程容头发,让几个人去地下室取药,“如果没有缓解,这个胚胎必须剥掉。”  “怎么可能?时间太少了,怎样也要八个小时!”  程容焦急想要弹起,肩膀还没挪动,就被周柏按回床上。 第33章 程容这几句话前言不搭后语,周柏低头看他,俯身贴上他面颊。  程容口舌顿住,后面的言语就像被抽干剔骨,再淋上化骨绵散,通通吞回腹中。  久违的温暖蓄满全身,缓缓弥漫在空气里。  不再是冷冰冰的话语,不再是若有若无的试探,也不再是……从柜缝中看到的,修罗一般的脸。  墙面的钟声准点报时,一下一下,像钢锤砸上心尖。  程容惊吓过度,猛然弹起半身,又被周柏按住,轻轻压回床上。  一个小时到了。  木黑黑还没完全安静。  程容像个在断头台上,即将被凌迟的犯人,他瞪大眼看着钟表,眼珠要瞪成铜铃,从眼眶滚落下来。  “别怕,别看”,周柏一手盖住程容的眼,一手按住程容腹顶,“我们一起努力,再给它一点时间……你告诉木黑黑,等他出来,周爸爸教他踢球,带他参加世界杯去。”第52章   程容怀疑自己又幻听了。  一定是因为太痛了,痛到超过忍耐的极限,大脑分泌出某种物质,让他陷入迷幻的美梦里。  滚圆肚腹像摇晃的水球,在周柏掌下轻摇。程容满头冷汗,青筋快爬到脸上,脖颈像条将折的弓,弓骨从颈椎延长到脚尖,他被抻成硬邦邦一块,动一动咯吱作响。  周柏焦急抱起程容半身,掌心拍他脸颊,摸出满手冷汗:“容容,容容,乖,放松,别绷身体,放松放松。”  在他接连不断的劝哄中,木黑黑率先感知到爸爸的情绪,它慢慢平静下来,不再折腾程容。程容松懈下来,勉强睁开汗水覆盖的眼睫,蔫巴巴向周柏偏头:“亲我。”  “什么?”  “我说”,程容努力撑开嘴唇,观察周柏的表情,挤开讨好的笑,“求你啦,亲亲我。”  周柏微微俯身,亲吻程容脸颊。  程容费力躲开,明显很不满意:“不要亲脸。”  周柏转而去咬程容耳朵,程容寻到时机抻长脖子,赌气咬住周柏嘴唇。  周柏被叼住上唇,一时间躲也不是逃也不是,尴尬定格在那,程容趁机顶他牙关,和他交换冰凉的吻。  一吻过后,程容心满意足躺回枕上,舔舔唇上干皮:“周公,可以了,快让我醒来吧,木黑黑还等着我呢!”  他说着让我醒来,可仍紧紧闭着双眼,惨白圆脸皱成一团,像被抽干水分的花苞,不敢期待雨露,怕被泼上硫酸。  周柏既心疼又无奈,他帮程容擦掉满脸的冷汗,程容没法装作入梦,奋力把头把枕头里埋:“木白白...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真的对不起。”  千言万语汇聚于心,可他只能说出一句对不起。  周柏深吸口气,压回探到喉口的哽咽,把程容抱进怀里:“没关系。”  三小时后。  程秋派来的人赶到时,掩在林间的小医院已经人去楼空,程秋得知这个消息,抬手掀翻桌子,笔筒钢笔噼里啪啦往地上扔,手机直接甩向房门,发出砰一声巨响。  三助忙小跑进来,弯腰捡起手机,小心翼翼靠近程秋:“程董,有什么我能做的?”  程秋向后靠上椅背,眉毛皱成一团,把手里的笔往地上砸:“抱怨和后悔都没有用,当务之急是解决问题。你和一助说,让他多派几个人去我母亲那,记录谈判过程,实时汇总资料,给我和周柏各传一份。”  三助有些疑惑:“呃,不派人不去追他们么?”  “追,当然要追”,程秋轻嗤出声,“当着我的面,拐走我弟弟,他以为我程秋多好欺负?感情这东西虚无缥缈,别提一个没出生的小孩,即使出生了又能怎样,不在父母身边养着,时间久了,连陌生人都不如。再者说,谁知这小孩有没有基因缺陷?生出来若是个药罐子,程容要被他拖一辈子?”  无辜的三助承担了劈头盖脸的诘问,最会办事的一助二助都不在,她平时也就端茶倒水,根本不懂怎么安抚程秋:“那,程董,我、我给您续杯茶水?”  程秋摆手让她出去,自己起身披衣往二楼走,迈上楼梯没走几步,一只小鸟从楼上飞来,叽叽喳喳向她扑去:“妈妈妈妈妈妈,想你妈妈,妈妈抱!”  程秋抱起女儿,小姑娘柔嫩的脸贴她颈边,嘴唇像积聚的云,落下急雨般的吻。  程秋轻轻合眼,用力抱住女儿,像要把女儿嵌进怀里。  她能理解程容的想法和决心。  但他是她的弟弟,她不能任由程容胡来,任程容把他自己和家人,都拖向未知的深渊。  程容躺在颠簸的车上,却并没感觉到摇晃的痛苦。  他几乎被裹成一个被团,柔软棉絮将他围在中间,腿上和腰后都垫了枕头,肚皮旁好像还有个热水袋,木黑黑可能感受到了热度,在他肚里睡得香甜。  程容艰难伸手,在腿根摸了一把,那种黏腻的湿润终于消失,他长长舒了口气。  “醒了?”  周柏偏头看他,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  “木白白...去哪里?”  程容被绑的像一只茧,胳膊都伸不出去,他只能用力扭头,看前照灯圈出的一小块地面。  “私奔啊”,周柏故作轻松的笑,“带你私奔到月球,你耕田来我织布,好不好?”  “好”,程容傻乎乎点头,“但我不会耕田,我只会在花盆养土豆,你吃土豆泥吗?”  还没等周柏回答,他就眼前发暗,迷迷糊糊昏睡过去,他可能睡过了晚上、睡过了白天,再醒来时已是黄昏。他的头枕上周柏大腿,周柏帮他扶着肚子,为他承担大部分压力。  周柏靠在后座,同样疲惫的闭着双眼,一手搭在程容腹顶,时不时下意识抚过,咂咂嘴再沉入梦境。  程容艰难的在后座翻动,挪动半身向前蹭蹭,艰难从白茧中抽出手臂,勒紧周柏的腰。  周柏很快清醒过来,抬手捏捏程容后颈:“不舒服?”  程容沉默摇头,瓮瓮的嗓音从唇边漏出:“木白白,我想出去,我想去外面躺着。”  在车里闷的久了,确实空气不好,周柏扶程容下车,在地上铺一层厚毯,让后者躺在地上。  清新的空气沁入鼻端,程容贪婪汲取草叶的清甜,抬眼仰头看天。  落日的余辉铺满天空,半人高的草被浸出蜂蜜般的深橘,丛丛向远方延伸。目之所及是浩浩荡荡的白云,片片飘向苍穹之巅。  “木白白。”  “嗯?”  “远处的那些...是什么?”  周柏抬眼向那边看,太远了也看不清:“我也不知道,可能是麦穗吧。”  “你老家是什么样子?”,程容的思维飘到远方,又回到周柏身上,“和这里像吗?”  “没有这里漂亮”,周柏的胳膊垫在程容耳下,哄小孩似的,骗程容来舔糖果,“但比这里更适合生活。我老家有茂密的森林,还有串流不停的小溪,每到夏天的时候,孩子们摘了西瓜在河里泡,他们自己也脱的光溜溜,噗通噗通跳进河里玩水,玩到晚上快开饭了,再上岸摔开西瓜,吃的满脸红汤。你看过宫崎骏的龙猫吗?两个小孩居住的地方,和我老家很像。”  程容听的口中流涎,舔动干裂唇皮:“我也...想吃西瓜。”  口中突然一酸,一块陈皮落入口中,程容下意识咀嚼,呆呆看向周柏。  周柏趴在他旁边,又给他喂了口水:“西瓜太凉,你暂时只能望梅止渴了。”  “等我、等我卸了货”,程容僵硬咀嚼口中的东西,想了又想、忍了又忍,憋住直蹿喉口的酸涩,“你带木黑黑,回你老家看看吧。”  让木黑黑替我...过去看看。  这句话被程容咽在喉口,怎样都不敢说,可惊惶委屈的泪水,还是层层叠叠涌上,将睫毛沾的透湿。  “这小子,在肚子里就这么能闹,出来肯定是混世魔王”,周柏抽过纸巾,帮程容压干眼角,“回老家还不容易?等木黑黑顺利出生,你也养好身体,咱们一起回去。”  两串泪水从眼角落下,程容抽抽鼻子,勉强挤出笑容:“你客户,都跑光了吧。”  “对啊”,周柏摸摸程容的脸,替他把眼泪抹干,“你客户也跑光了吧?挺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没有我们容容,我也没法认识他们。等回去重新出发,你还得给我牵线搭桥。”  “我还有、还有好多事想做”,程容眨眨眼,泪水好像小溪,蜂拥沾满整张面容,“想去你老家看看,想去见你爸爸妈妈、想给你弟弟带礼物、想和妈妈说我好想你、想让妈妈给我做饭、我都只在电视上见妈妈,我想谢谢她生下我,怀我这么辛苦,可她还是生下我,她当年没有打掉我,我也不想打掉木黑黑,我现在是个怪物,我好害怕、木黑黑会不会也是怪物,都怪我,如果我不这么冲动,如果你找代孕找领养、找女孩子结婚,就不会认识我,你不该喜欢我,这样、这样...”  这样即使我死了,你也不会难过。  这是程容掩埋在心底深处的恐惧。  他心里是如此矛盾焦虑,甚至演化出自暴自弃的痛楚。  所有人都不想要木黑黑时,他满脑子都是保住木黑黑,所有的惶恐被他抽干了压扁了,狠狠埋在心底。  现在周柏站在他身边了,对他许以重诺,允他让木黑黑来到世间。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这对世上大部分家庭来讲,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对他来讲,却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木黑黑毕竟长在他肚子里,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木黑黑这个小小的入侵物,汲取了他多少营养。  这个通人性的、聪明又狡猾的小东西,伸出浑身上下的触角,用父亲的血肉滋养自己。  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基因的本能是保全自己。  直到此时此刻,揪心的恐慌远去,程容才真正发现,他不敢用生命做赌注,赌一个和和美美的结局。  他已经无法扼杀木黑黑了,可这对木白白来说...太残忍了。  “你到底,喜欢我哪里”,程容语无伦次嘟囔,抓过周柏的手,牢牢捏进掌心,“你别喜欢我了,你去喜欢别人吧,你也有好多事要做,你好厉害的,你有好多梦想,你以后还要开学校、还要做事业、等你老了,可能还会给慈善机构捐款,好多人都需要你...”  “...比你更需要我?”  周柏捏住程容下巴,看进程容眼底,仿佛要把程容掩盖起的惶然,一丝丝抽拉出去:“程容,这些你想象中的人,比你更需要我?”  程容像被大锤揍了一记,他猛然闭眼,甩开周柏的手,死死攥紧掌心。  周柏没有动弹,仍保持原来的姿势,两秒后程容睁眼,像一只小小的炮弹,直砸进周柏怀里。  他勒紧周柏的身体,像个雨夜求得庇护的旅人,搂住大伞不肯放手。木黑黑被夹在两人之间,兴奋在肚里伸手伸脚,轻踹程容肚皮。  “容容,什么都不要想,也不用自责”,周柏拍拍程容后背,揉揉程容头发,“生活的本质就是无常,我们每一个人,都要承担该承担的责任。”  他们在凉凉的夜风中,躺到天色变暗,一轮圆月高高挂起,云朵和星子汇聚于天。  周柏的手机不断发亮又变暗,程秋的人给他发来一条又一条消息,实时播放谈判进展。谈判状态一直胶着,双方互不相让,车轮战似的来回试探,周柏不想在程容面前总看手机,又不想漏过任何一条信息。他有些心神不宁,眼睛大部分时候落在程容身上,时不时也向屏幕上飘。  夜风骤起,周柏想扶程容起身,口袋里的手机向外一滑,程容眼疾手快把它抓住,刚想往眼前抢,就被周柏握住手臂。  程容不依不饶,抓住手机往眼前挪,这次还动不了,他心里焦急腹底发疼,骤然弯曲身体。  “怎么了?”,周柏忙扶住程容。  “木白白,我一口气顺不下来,肚子疼的厉害”,程容不知哪来的力气,抓紧周柏手臂,脸色虽然苍白,神情却十分坚定,“你给我看看手机,不然别想让我...离开这里。” 第35章 程容轻车熟路解了周柏的密码,调出游戏开始厮杀,玩了一会还不见人,他也不想玩了,干脆把屏幕当成周柏,在上面点点点发泄情绪:“木白白好讨厌,还不回来,买个菜买到爪哇国去了,是不是种地去了?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问谁是锄禾,反正不是我...嗯?”  程容不知点到哪里,一个隐藏的app从屏幕下弹出,直飞到程容眼前。  看这个图标...像是短信类的app,是很重要的文件吗,为什么木白白要把它藏起来。  不对,木白白前段时间联系的客户他都知道,如果是工作上的事情,没必要偷偷摸摸不让他看。  莫非是小黄-片?  可木白白样样都行,唯独在找-片上智商为零,平时两人看的片子,都是程容分享给他。  那这个...究竟是什么?  不详的预感在心底浮现,程容莫名手臂发软牙齿泛酸,咚咚心跳无限放大,在耳畔捶打敲击。第55章   有密码。  这个app,竟被周柏设置了密码。  程容有些不敢置信,毕竟在他看来,木白白是个坦荡的人,任何事情都会开诚布公交待,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会藏着掖着。这个app里有什么,让周柏在隐藏它的同时,还设置了密码?  输入周柏的生日,密码提示错误。  输入自己的生日,密码提示错误。  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程容心急如焚,手刚放上屏幕,木门吱嘎一声,周柏的脚步由远及近传来:“哟,我出去一上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田螺姑娘改姓程了?”  指尖一滑,手机咕噜噜往地上滚,程容飞速探身一把捞起,囫囵塞在身下。  “吃什么?”,周柏抬脚顶门,把调味料拎进里屋,“你剁了柿子酱,我买了牛肉,做牛肉番茄地瓜汤,有意见吗?”  程容根本没听,满心只想打发他出去:“没意见,什么都吃!”  周柏点头出门走进厨房,里面传来咚咚剁菜的声音,程容竖起耳朵听着,躲进被子刚想摸屏,周柏的声音再次扬起:“容容,看见我手机了吗?是不是丢在床上了?”  “啊?”,程容吓了一跳,嗓门提高八度,“没有啊,我没看到!”  “哦,那可能掉进床缝了”,周柏开火烧水,把牛肉切成小块,“你不用管了歇着吧,水烧开了我自己找。”  “好!”  程容答应的爽快,可手心滑的像攥条金鱼,时间太紧他不敢再试,只敢在屏幕上来回猛点,试图把app隐藏回去。  当时乱点就点出来了,现在怎么回不去呢?  焦躁的情绪影响了木黑黑,木黑黑在腹中焦虑打转,时不时伸手伸脚,给爸爸加油助威。  快藏回去啊,别留在屏幕上!  周柏往这边走来,脚步声越来越近,程容野蜂飞舞猛动五指,试图在窄小的屏幕上,把程序弹震回去。  周柏进门的前一秒钟,程容把手机往床脚一甩,把自己蒙的严实,假装呼呼大睡。  “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你能睡够二十小时”,周柏进来没急着找手机,先走近床边,屈指点点程容眉心,“程小猪,把你养的膘肥体壮,一斤能卖多少大洋?”  程容“啪”一声拍掉他手,迷迷糊糊扭头,睁眼往周柏怀里钻,“我可是无价之宝,给多少钱都不能卖。”  “好的无价之宝,来翻个身”,周柏把程容挪到外面,抖开卷成一团的被子,从被角掏出手机,“还好没被你踹到地上,附近都是荒山野岭,屏碎了都没地方修。”  周柏把手机向袋里一扔,回厨房继续烧菜,程容装作迷糊,眯眼观察周柏的表情。周柏按亮屏幕的一瞬间,他心脏如安上弹簧,险些从喉口飞出。  但周柏神色如常,放好手机转身回去炒菜,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看不出丝毫异样。  ...真被自己歪打正着藏回去了?  程容早对自己的人品没有信心,他磨磨蹭蹭下床,一会装作倒水,一会装作试吃,来回在卧室和厨房溜达,时间长了周柏受不了,伸臂把他抱到旁边:“像个偷油仓鼠似的,鬼鬼祟祟做什么呢?”  程容看天看地看脚尖,就是不敢看周柏:“那、那什么,觉得自己厨艺太差,想来当学徒偷师。”  “那还用偷学?”,周柏乐了,把手里的菜刀递给他,“正好我土豆丝切了一半,剩下的你帮我切。”  桌上真有削好的土豆丝,它们粗细均匀形状漂亮,像被人比着量尺切成一堆。  程容拎着刀像拎个火枪,烫的不知如何下手,他犹犹豫豫按住土豆,对它猛挥手臂,土豆咚一声被拍个半死,玉体横陈瘫上菜板,神志不清口吐白沫。  “我的天,我的程小容程爷爷,这是土豆不是鱼,拍鱼才这么拍啊”,周柏慌忙赶来,从他手里抢回凶器,“还有,你的握法也不对,切菜的时候骨节曲起来,用刀背顶着才不伤手。你看看你这造型,五指摊平放在菜板正中央,我不拦着你,你要当壮士断腕的英雄?”  周柏边絮叨边用手包住程容的手,带他一起切菜:“等木黑黑出来,我得出去工作赚钱,你好歹学会几样,免得把你们爷俩饿晕在家。”  程容扭扭肚子,不高兴了:“说的好像我不赚钱养家似的,我也不要当家里蹲,等木黑黑出来,你给他当老师,让他白天抄孝经中午学做饭晚上来送饭,一条龙服务操办起来。”  “你舍得我可舍不得,他那么小怎么做饭,搬个小板凳进厨房,汗流浃背拌肉泥?这活我倒干过”,周柏腾出手摸程容肚子,低头宠溺笑笑,“我爸妈生我生的早,双方老人帮不上忙,他俩一边忙工作,一边学着带我。家里条件一般没什么玩的,我小时候淘气,上房揭瓦下海捞鱼什么都干,隔三差五被老师训话。今天碰翻热水壶,把自己烫掉一层皮,明天去深水河抓虾,小腿抽筋游不回去,险些交待在河里。后天摔进泥坑浑身是血,家里没有红药水,我妈心急想给我消毒,把高浓度白酒打开,直接往伤口上泼——哇,那痛直接蹿进脑壳,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程容听的牙齿泛酸,险些握不住刀:“好吓人...你小时候这么淘气?看不出来,我以为你很乖的。”  “乖的人是你吧”,周柏放下手里的东西,带程容往卧室走,“离吃饭还有一会,我看着就行,你忙了一上午,早点回去躺着。”  程容躺在床上,任周柏帮他褪下围裙。这段时间衣着宽松绑带也松,掀开围裙拉开上衣,肚子瞬间从束缚中弹出。冰凉空气触碰肚皮,程容打个小小的哆嗦,伸手往肚子上挡。随着木黑黑越来越大,筋肉僵硬的肚皮撑成薄纸,长疤撑开似扁平蜈蚣,它勾起狰狞的爪,死死咬住程容血肉。  成片青筋与血脉交缠,似火弹爆炸前混乱的引线,透着浓烈不详。  木黑黑静静蜷伏在里面,像个吞肉嗜血的小怪物,用尖利长牙和触手扒住程容,一口口掠夺程容的血,吸干父体营养。  周柏神色凝重,抬手覆盖膨圆腹顶,眉峰深深拧起。  程容大气都不敢出,小心观察周柏的表情,他知道周柏情绪不对,可不知怎么安慰对方:“木白白,怎么啦?木黑黑挺好的,能吃能睡特别好,你放心吧...”  “我怎么放心?”,周柏抓住程容的枕头,狠狠拧进掌心,“程容,我们易地而处,我现在是你,你现在是我,你告诉我,我要怎么放心?”  程容打了个寒颤,抱臂缩回被褥,半个字都不敢接。  “只希望你们父子平安,我真的...想给你们最好的生活”,周柏微微俯身,额头顶在程容颈边,嗓音沙哑手臂轻颤,“等被动收入超过支出的时候,就不用每天接活每天上班,可以陪孩子度过童年。孩子长的太快了,童年实在太短了,如果有足够的时间足够的钱,可以盖个小院子养猫养狗,在院子里种树种花,每逢假期架个炉子,自己串肉自己烧烤,把油沫和蘸料堆在肉上,放在炉里烤几小时,等外皮烤脆、油香飘出就可以吃了...”  但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做不到。梦想中的一切,都似海市蜃楼般飘渺。  他甚至不敢畅想未来,因为不知他的爱人和小孩...能陪他多久。  程容小心翼翼抬手,轻抚周柏头发,试图安抚对方。  周柏躲开他的触摸,闷头转身往外走,啪一声甩上房门。  两分钟后,洗手间传来哗哗的泼水声。  程容咬紧牙关,默默抓紧被角。  他之前...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忽略了木白白的情感。  在完全不知情、甚至没有准备的情况下,木白白他...即将成为一名父亲。  没有结婚没有代孕没有领养,没有通过任何正当的方式,而是被迫铤而走险、提心吊胆的接受这份“礼物”。  接受这个披着礼物外皮的小怪物、接受这个将他从正常轨道上撞开、带他走向深渊的...甩不脱的小怪物。  周柏洗脸洗澡,努力平复心情,把做好的饭菜摆到桌上,叫程容出来吃饭。两人沉默吃完一餐,周柏刚要收拾碗筷,程容咬紧牙关几步上前,跨坐在周柏腿上:“木白白,我帮你拔头发。”  “...拔什么?”  “拔头发,我刚看到的,你有白头发了。”  “我有家族遗传,小时候就是少白头。”  “少胡说八道!”,程容抱住周柏的脖子,嗓音带了哭腔,“上学时候你头发全黑的,一根白的都没有。”  “我也是奔三的人了,有白头发也正常”,周柏搂住程容的腰,怕程容摔到地上,“干嘛呢哭哭啼啼的,谁欺负我们程小猪了?”  “就是你欺负我”,程容寻住时机,嗖一下拔掉一根,“大混球,你和木黑黑混合双打,打的我抬不起头。”  “苍天啊大地啊,六月飞雪七月飞霜啊,谁来给我评评理啊”,周柏夸张的哇哇乱叫,作势伸手往头皮上捂,“程小猪你拍着良心说话,你是混球还是我是混球?”  “咱们都是大混球,木黑黑是小混球”,程容拔出好几根白发,放进掌心攥紧,“和你说啊,木黑黑出来后肯定会认识你,现在他在我肚子里,你不在的时候,他踢我像踢仇人,咚咚咚比敲鼓还响。可是只要你靠近他,他立刻变得特别乖巧,踢我都是轻轻的,根本就不用力...估计出来后也是这样,他肯定特别亲你,对我爱答不理,我还得和他争宠...啊想想就生气,辛辛苦苦搞出个小屁孩,还要和我抢你!不行,不能让他出来,不想把你分给他,一点都不可以!”  程容明明拔着头发,思绪又飘到神奇的远方,手法都跟着粗鲁不少,周柏疼的哎呦叫唤,抓住程容两手,捆进自己怀里:“好了好了咱不生气,你这生什么气呀?这就好比咱们躺在床上,你说木白白我今天买了张彩票,以后中了五百万可怎么办哪!这钱怎么分哪,分赃不均可不行啊,你个花心大萝卜,肯定把所有钱全抢走,一分都不给我!可怜我孤苦无依还带着个小屁孩...”  周柏掐着嗓子,模仿程容的表情动作,表演的惟妙惟肖,程容乐得来回摇摆坐不稳,被周柏一把抱起,摇摇晃晃往门外抬:“闷了一天,带你出去走走,这附近的景观都是自然形成的,半点没经过人工雕琢,市里可都见不着的。”  他们在房间里磋磨了一下午,出门时正赶上太阳落山。落日余晖似金棕蜜糖,将草叶染得斑驳泛黄,天边是浓密的火烧云,缝隙里织就绸缎般的蓝,与满地碧色交相映衬。  清风徐来,吹散满面阴霾,程容任周柏扶着走了几圈,转到河边时,前面有块光滑的石台,他抬起胳膊挂上周柏肩头,不依不饶要周柏抱:“木白白,我要上去,你扶我上去!”  这石台算不上高,外表摸上去同样温热,周柏扶着程容的腰,帮他一点点挪了上去。  程容得偿所愿,坐上高台镇臂高呼,憋半天总算吟诗一首:“会当石台顶,一览众草小!”  周柏往地上一躺,叼根草叶在口里嚼:“看清楚了,这草可比你那石台高。”  程容气得飞起一脚,动作大了差点闪腰:“我说谁高就谁高!”  周柏吐掉草叶,忙不迭做小伏低:“行行行石台最高比天都高,我的小祖宗你好好坐着吧,你那肚子一晃我都害怕。”  “怕什么,你儿子好的很”,程容探手上前,像收走周柏烟头那样,顺走草叶放进嘴里嚼,“出来肯定活蹦乱跳,是个天生的拆家高手。”  躺在半人高的碧草间,在落日余晖下吹拂清风,身下是蓬松柔软的泥土,闭上眼便能安眠。  周柏微微合眼,半梦半醒间听到程容的声音,带着令人心悸的淡然:“木白白...你说的对,每个人都有该承担的责任,但你为我承担了太多。无论未来怎样,都不会再让你进退两难...这是我的底线。”  周柏猛然睁眼。  “你说什么?”  “什么?”,程容歪头看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怎么啦,你睡着了?做噩梦了?”  “什么叫不让我进退两难,说的这叫什么话,都到这一步了,还想把我推开?”,周柏抓住程容衣摆,咬牙切齿起身,踉跄挺直腰背,“你个小没良心的,真的...”  后半句话噎回口中,咕咚咚像寒冰铸就的秤砣,一路坠进胃里。  日落前最后那半分钟的,浓烈到刺目的红,像一张天衣无缝的霞帔,将程容笼罩其中。  厚重光影似流淌的血,染过程容半身,将他的五官掩埋其中,倏忽看不清晰。  “走了”,周柏甩甩头两臂用力,一把抱起程容,把人从凝成糨糊的血色中,生生剥离出来,“我们回家。”第56章   回家之后,他们度过了风平浪静的一段时光。  日出而做,日落而息,像回到过去的农耕年代,远离驳杂的信息,避开尘世的喧嚣。 第37章 不知不觉吃完一整碗,程容洗碗擦桌子,在家里忙来忙去,周柏第一次没去帮忙,只沉默坐在桌边,指骨在桌上有规律的敲打,不知在思考什么。  这一天时间如白驹过隙,周柏发一会呆、吃几顿饭,在门口转了几圈,太阳就从天边坠进谷底。浓密乌云遮天蔽日,日头被掐头去尾,只剩短暂一块,黏稠的夜缓缓降临,爬进窗棂移进地板,停留在卧室床边。  可能这一下午用脑过度,周柏满心想着不要睡不要睡,和程容多聊一会,可无言的疲惫铺天盖地而来,将他拖入深渊,他眼前黑头皮发酸,最后的意识只够他拉过程容,轻声嘱咐几句:“我明天要去隔壁市谈笔业务,早上走估计晚上就能回来,你在家等我好不好?明晚想吃清蒸鱼、辣椒炒茄子、腊肉炒土豆片...”  “好呀”,程容坐在床边,一下下轻拍周柏,学周柏平时做的那些,温声哄他入眠,“我都知道了,早点睡吧,等你明天回来,想吃的都能吃到...”  周柏松开手指,沉沉坠入梦乡。  程容在床边枯坐两个小时,直到周柏的呼吸变得平静绵长,他才动动僵硬的手脚,悄悄探入周柏怀里,取出对方的手机走到屋外,胡乱轻点半个小时,找出隐匿的软件。  试过周柏和他自己的生日都不对,程容思索两分钟,输入他和周柏相遇那天的日期。  叮的一声,解锁成功。  程容蜷起双腿,侧躺在沙发上,屏幕的光似野狼长舌,残忍舔舐他的面颊。  木白白这个人太诚恳太坦荡,从不掩饰自己,也从来学不会撒谎。  所以那躲闪的目光、心神不宁的笑容、强作镇定的话语,让程容悬起十二分的小心,甚至偷偷加了点助眠的药,让周柏睡的深沉。  没听到周柏和外界有什么电话联系,那这个隐藏的程序,应该就是他和外界的联络器。  程容凝神进入页面,里面满满都是信息。  信息来自姐姐程秋、以及许多不知名号码,但重点都是外界的状态,包括这类手术的发展状况、死亡人数,以及他们与警方的谈判进程。  程容拼命控制颤抖的手指,点开最新一条信息,看到警方要求签署的承诺函。  他像被人拽过领子,狠狠揍了一拳,五脏六腑瞬间悬紧,胃里仿佛住进野兽,在里面翻腾旋转。  木黑黑被他的情绪感染,它惊恐至极,硬着头皮往下猛钻。  程容肚皮绷紧,硬得像块石头,他把手机捂在胸口,大口大口喘息,沉闷的、撕裂般的痛从肚皮向上,扯着他的头皮向上拉,让他恨不得尖叫出声。第58章   “木黑黑”,程容蜷起双腿,手臂横在腹下,脑袋狠狠扎进胸口,“你别、你别、别现在,求你了,别现在...”  木黑黑不为所动,依旧在肚里翻江倒海,它像个被剥皮抽筋的龙子,誓要掀起怒涌狂潮。  程容手指勒进腹底,指节通红泛紫,甲盖上都是细密白纹。隔着薄薄一层衣服,几乎能看到肚皮下爆出的血管,细小红杈像老树盘踞的根脉,丝丝缕缕延伸,扎进肚皮凝成的泥土里。  “没事的木黑黑...你不相信我吗?”,程容换了个动作,脖子努力抻长,两腿用力向下,脊柱摊成扁平钢板,“我会保护你的,容哥哥会保护你的,你别现在出来,等一等吧,求求你了,再等一等...”  程容一次次哀求安抚,掌心在肚皮上摸来摸去,终于让木黑黑勉强安静。这小东西尖牙拳脚齐上阵,让程容知道了它的厉害,即使它暂时偃旗息鼓,程容也不敢妄动,他保持原来的姿势,足足挺过一个小时,直到腿脚发麻后腰肿胀,才努力扶墙起身,一瘸一拐挪回床上,躺到周柏身边。  夜已渐深,即使人在梦里,也依旧睡不安慰。周柏眉头微皱左右翻身,踹开被子冷卷起被子热,口中吐出含糊呓语,程容凑近去听,什么都听不清楚。  “看你眉头皱的,快拧成麻花了”,程容轻声嘟囔,冰冷指尖压在周柏额间,帮他抚平眉峰,“和我在一起之后,你好像...越来越不快乐。”  周柏口唇动动,没有翻身也没有醒,程容凑近周柏,手指从眉峰向下,滑到周柏嘴唇,“也好久没亲我了。你是卫道士吗?每次都要我三催四请,才蜻蜓点水碰碰。”  “说不定,我上辈子是大善人,你上辈子是个大恶人,我不顾世俗礼法,拼尽全力救你”,程容翻不过身,只能勉强侧躺,挣扎和周柏说话,“你上辈子立下重誓,等我们转世投胎,无论我做出什么罪无可赦的事,你都不会抛下我。”  说到这里,程容鼻头发酸喉口哽咽,他攥紧双拳缓缓闭眼,再睁眼时,视线越过隆起的肚子,直飘到天花板上:“不然的话,还能怎么解释...这些事?只有你,会一次一次退让,一次又一次原谅我。够了,够了,真的够了,真的对不起,一次又一次逼你,逼你接受我的一切。到此为止吧,重逢后留下木黑黑,确实是为了追你,但是现在、现在...对不起,我改主意了,不想再牵扯你进来,不想再伤害你了。”  两串泪水从眼角滑下,程容下意识皱皱鼻子,抬臂揉过脸颊,鼻音重的像塞了棉花:“不会再牵扯你进来...这是我的底线。希望你好好的,记忆里留下我最好的一面,即使未来有了新欢,也不要忘了我。不对,有新欢就忘了我吧,不然对新欢不公平。如果你像我一样,是金鱼脑就好了,我现在什么都记不住,什么都想不起来,不止傻三年,傻三十年都没问题。无论是小学、初中、还是高中同学,名字都忘得差不多,人站在我面前,十有**都认不出来。不过这样也好,记不起来的话,人和记忆会一起消失,只要忘记我这个扫把星,你就会开始新生活,就能重新快乐...”  周柏手臂一动,胳膊横上程容胸口,大腿夹住程容小腿,把程容捆在怀中。  程容心头一凛,冷汗浸透脊背,后面的话吞回肚子,半个音节都吐不出来。  足足僵直半分钟,才发现周柏只是夜里翻身,无意识压到他身上。周柏的呼吸织成催眠的网,令程容昏昏欲睡,即使木黑黑仍在虎视眈眈,他还是迷糊昏睡过去,梦里木黑黑张开血盆大口,撕开他的肚皮,挤出个血淋淋的小脑袋,被人抢走关了起来,按在实验台上抽血。透着坚硬的玻璃,他看到粗长的管头伸出长针,扎进木黑黑皮肤,小孩伸开手脚,肉拳肉脚挥来舞去,小胳膊摇成陀螺,声嘶力竭嚎哭。他想抢回小孩,自己却被拉下床按在地上,戴上手铐脚镣,推进四面环墙的屋子,这屋子没有窗户,一丝光都透不进来,他在里面拼命撞墙,咚咚撞的头破血流,也没人给他开门。  “容容,容容,我走啦”,周柏弯腰在床边,轻拍程容的脸,摸出一层汗珠,“晚上我就回来,菜单我放在桌子上了,晚上每样菜我都要吃到,一个都不能少,知道了吗?”  程容猛然从梦中惊醒,在黑暗中喘息几口,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条件反射抬起半身,一把抱住周柏,张口咬住周柏喉结。  周柏“唔”了一声,不得已向下弯腰,程容像个**却不忍下口的吸血鬼,围着周柏脖子舔舐,留下数个浅浅牙印,含住喉结不肯松口。  “怎么回事,舍不得我?”,周柏揉揉程容头发,把自己的脖子解救出来,“天还早,再多睡会儿。”  他恋恋不舍帮程容掖被,手指在枕头上摩擦几下,掌心攥紧成拳。  大门咯啦一声,周柏关门离开。  屋内恢复静谧,方圆几里无风无雨,连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分辨清晰。  程容静静睁眼等着,天光微明他掀被起身,上前几步扯掉窗帘,在腹底狠狠拢了几圈,在腰后系成死结。  硕大肚腹被勒成葫芦,沉沉坠在腰间,程容在屋里转了几圈,把能带的东西塞进背包,抓过伞迎风走出小屋。  这根本就是无解的答案。  抚养残缺的木黑黑长大,对木白白来说...太残忍了。  不能抚养健康的木黑黑长大,他程容...接受不了。  最少十二年的刑期...在乎他的人不多,他牵肠挂肚的人却不少,再出来时他还剩什么?  如果木黑黑不健康,要丢给木白白养吗?  如果木黑黑健康,从出生起就没有见过他,十二年后,还要和木黑黑重新认识?  无论是哪一种结局,程容都无法接受。  这次一定要走的远远的,逃的远远的,一鼓作气离开这,出国也好隐姓埋名也罢,死也好活也罢,一切事情因他而起,就该由他来结束。  不能再让...无辜的人受他牵连,频频为他奔走。  这片丛林沟壑丛生、遍野无人,里面有数条纵深小路,沿着一条一直走下去,总能离开这里。  即使死在这里...也没人会知晓。  想到这里,木黑黑突然向下一坠,程容腿脚发软,向前扑倒在地,快碰肚子时他曲起双腿,膝盖磕的红肿发紫,手心磨掉一层油皮。  ...好疼。  程容有心想哭,又蓄不起力气,他保持僵硬的姿势,在裤子上磨掉手里的血,又扶着身边的树干,用力站了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走到哪了,也不知该如何用力,他只觉自己像个蜕不净皮的蛇,拖着长长的身子,在地上一寸一寸挪行。  乌云在天际汇聚,闪电从幕后蹿到云前,程容走一步喘两口,挪一步歇一会,他像走在长长的奈何桥上,怎样也望不到头。  零星雨点砸在后颈,衣服被冷汗浸透,牢牢贴在身上,程容想把伞打开,可连这点力气都用不出,他把伞骨往树上甩,猛甩四五下后,伞盖辛苦弹开半寸,可手柄竟被磕飞,巨大弹力嗖一下滑过中指,程容还没察觉出疼,指甲下的肉被削掉半块,血像小溪似的向外涌,淅沥洒上土地。  程容甚至分不出力气止血,上下的疼铸就钢铁般的瓮,将他牢牢裹紧。他两耳嗡嗡眼前泛黑,踉跄挪出几步,沿树干滑倒在地。  木黑黑动的厉害,程容再困不住他,费力把窗帘解开,肚子几乎是弹出来的,沉甸甸坠成白梨。  肚子越动越厉害,木黑黑不知哪来的力气,在程容肚子里左冲右突,像个杀伐果断的将军,想尽办法突出重围。肚皮的疤要被踹开,缝合好的皮肤像破碎的布,艰难咬合在一起。程容咚咚猛捶地面,牙齿咯咯作响,咬穿牙龈咬伤舌头,喉口泛出涩苦的腥。  程容站不起来也蹲不下去,他以一种扭曲的姿势,紧贴树干弯折身躯,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也不知道他和木黑黑能不能活,仅剩的意志只够他蜷起两臂,艰难向前攀爬。  头顶一声惊雷,大雨随之而落。  先是零星的雨点,砸在头上感觉不出疼,随之而来的却是滚卷的风,树叶枝干被刮的啵啵作响,地上的草叶被狂风卷起,铺天盖地往脸上砸。程容紧紧眯着双眼,在满地泥泞里向前爬,手指被染的脏污不堪,泥水渗进伤口,比盐粒抹上还要蜇人。  程容前二十几年的生命中,从没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肚子饿的咕咕作响,手臂没有半分力气,心肝脾肺肾被木黑黑拉扯,顺着重力往下撕。湿透的衣服重如千钧,结成成堆的泥块,拖拽他的步伐,不让他继续前行。  前面有个天然形成的洞口,爬进去...爬进去就能避雨了。  明知道这么出来凶多吉少,很可能有来无回,可程容还是想都没想,就闯入这片广袤山地。  他不断和自己说没关系没关系,什么都能解决,人生虽然不易,遇到困难也不要放弃。  可潜意识却将他拖拽出来,不留丝毫情面,不让他喘息半分,它挥舞着鞭子,狞笑着驱赶他,将他赶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不让他吃饭不让他喝水,让他状似无意却有意,把自己逼到濒死的境地。  不应该啊。  程容费力向前爬,青筋像交缠的蛇,盘旋缠绕在额顶,他心道怎么会这样,我程容这么惜命,桌椅晃晃都会撒腿往外跑的人...现在是怎么了。  为什么会不想活了。  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愿想,甚至走到另一个极端,想带木黑黑一起死掉,从此一了百了,再不用面对纷扰世间。  好像...这样也很好。  不是他不想活了,是实在生不下来,木黑黑这个小怪物不给他活路,不是他程容无能自暴自弃。  恍惚中看不清路,快到山洞时有个倾斜的石坡,平时没什么问题,但大雨令坡体湿滑,程容大半个身体悬在上面,手下一歪向下滑脱,他忙捧肚蜷腿,头朝下蹭了好长一段,才胡乱抓住石头,止住下落颓势。  瓢泼雨水沿着斜坡向下淌,程容满身湿黏,像个落汤鸡躺在坡下,泥水血污混成染料,将他泼得五彩缤纷。  木黑黑使出十足的力气,拼尽全力往下钻,程容被抽筋剥骨的痛折腾的嘶吼出声,嗓子哑的咳出污血,他啊啊无意识叫唤,狠狠用手捶地,两腿像盘起的皮筋,扭成诡异姿势又弹开,他想随着疼痛用力,可他使不出力气。  浑身酸软的厉害,他知道自己在哭,可眼眶憋不出泪水,他知道自己在叫,可耳朵听不到声音,冷雨噼里啪啦往身上砸,他在地上扭来扭去,蹭的草叶斑驳裤脚染血,可还是不知道怎么用力。  肚子几乎快坠上腿根,木黑黑受到阻碍,不依不饶往下挤。随着小怪物大力一撞,程容几乎听到盆骨破裂的声音,不知幻听还是真实,这无法言语的痛激起半分血性,他靠着最后的血气,硬是拖着摇摇欲坠的两腿,挪进避雨的拐角。  湿透的衣服贴上肚腹,抻平的肚皮像层薄纸,木黑黑在里面奋力挣扎,神经被扯得扭曲发麻,某根血管似被连根拔起,程容像被一刀砍断的蚯蚓,猛然弹起半寸,重重砸回泥里。  疼痛像被拔出电源,传不进大脑中去。  这里能避雨却不能挡风,冷风卷着狂啸铺面而来,几张纸页从远而近,噼啪贴在脸上。程容抬手撕下碎纸,在寒风中努力抻平,辨别上面的字迹。  只是普通的租房卖房信息,几个大字印在上面,简明而又清晰。  程容衣不蔽体,挺着硕大的肚子,仰躺在青石板下。上半身艰难获得庇护,下半身露在外面,两腿像枯旧的老枝,浸泡在稀开的血水里。  血刚流出又被冲开,像给他披上凤冠霞帔,透着浓烈的不详。  ...不疼了。  竟然...感觉不到疼痛。  木黑黑不知是偃旗息鼓,还是彻底放弃,刚刚那近似腰斩的疼痛后,它好像起了恻隐之心,不再折腾父亲。  程容攥紧手中的纸,直直盯着石板外的青空,他不知想起什么,迷茫咧开唇角。  蔚蓝的天被乌云覆盖,透不进一丝光来。  “留白... 摄影团”,他双眼涣散,瞳孔张开,灵魂像腾飞的燕,飘向遥远天边,“有意者联系...木白白。”第59章   “留白摄影团招新,有意者请联系周柏,电话...” 第39章 周柏嘴角**,努力压抑挥拳的冲动,方文看出来了,不着痕迹偏过脸:“我以为你一见面就会给我一拳,没想到现在还能忍住,你是忍者神龟吗?”  重拳毫不客气捶上右脸,方文倒退两步,呸一口吐出血水。  旁边几人忙团团围住周柏,怕他控制不住情绪,方文踉跄被拽起来,用胳膊揉肿痛的脸,抬脚走进洛局办公室:“洛局,久仰大名,没想到今天能和你见面。”  没等洛局回话,他又把目光移向程容:“喔,程容,快怀到足月了,你很了不起嘛。肚子是不是像个水球,砰一声就要爆了?”  时隔快一年再见方文,后者还是那样不会说话,一张口就能把人噎死。程容默默咬牙切齿,十分想像踢铅球那样,一脚踢飞方文的脑袋。  想踢方文的不止是他,洛局咚咚敲打桌子:“方文,这么长时间,你躲到哪里去了?”  “辗转偷渡去美国了”,方文面不改色懒得隐瞒,“本想申请政治庇护,后来想想还是算了,欧美人的身体构造,还是和亚洲人有区别,在那边可以广泛试验成功的技术,在这边不一定能成功。相比较拾人牙慧,还是做到没人能做成的事...让我更有成就感。”  洛局没像程容想象的那样大发雷霆,他坐回椅子,用笔尖敲桌面:“你的意思是,你有把握提升亚洲这边的技术?大话谁都能说,你的自信从哪里来?”  “现成的实验品摆在这,比一万句辩解更有说服力”,方文低头看程容,用目光描摹程容的肚子,“说实话,程容只是个普通男人,和你我没有区别,体质甚至比普通人更差。他有轻微胃溃疡,营养吸收能力弱,很难把胚胎怀到足月。我来自首前看过报道,能健康把胚胎养到这么大的,只有他程容一个。你们想把他当监控对象,对吗?”  洛局笑笑没有回答。  四周的人没有拦他,方文自顾自走到洛局对面,坐在程容旁边:“我敢保证,他生出的小孩,和世上任何一个小孩没有区别,而他自己,顶多是个母鸡下出的蛋。与其监控鸡蛋,不如监控母鸡,你说对吗?”  程容忍无可忍,狠狠踩了方文一脚。  资料里只有方文的履历,没有方文的说话方式,洛局有点跟不上对方的思维:“别只关注别人,你没有任何可供谈判的条件。最低二十年刑期,提前做好准备。”  “一日三餐有保证吗?”,方文完全没受影响,对住在哪浑不在意,“我每天二十四小时待在实验室,和坐牢没什么区别,吃饭租房还得自己掏钱。说实话我没什么可傍身的,只有技术方面,自认不会输给任何人,只要我真心想合作,一定会大大提升你们的效率...我秉持着基本人道主义精神说实话,你们请的那些技术专家,各个都是垃圾,没什么可与我比较的东西。”  程容实在听不下去:“方文,能不能好好说话!”  话音刚落,木黑黑飞起一脚,这一脚几乎踢在胃上,程容一把扶住桌面,险些呕到洛局桌上。  肚子被人用拳脚踢打,骤然而起的疼痛如此迅猛,肺腑像被人用手拽住,直直拖向地面,程容眼底绽出血雾,疼到说不出话,仅余的力气只够他岔开腿,啊啊啊哑声嘶嚎,拼命攥紧方文手臂。  洛局腾一下站起身,几步跨到程容面前:“怎么了?”  方文看向程容的肚子,慢条斯理开口:“恭喜你,准备好-涨-奶吧。”  这一天是如此兵荒马乱,直到坐上医院走廊的长椅,周柏脑子里仍走马观花,无数画面蜂拥奔进脑海,迟迟不能停息。  一上午发生的事,加起来比一年发生的还多,方文换好白大褂进入手术室,门外“手术中”三个字无比清晰,字体幻成达摩克里斯之剑,压在周柏颈间。  一瓶冰可乐被塞进手里,程秋坐在他身边,哆嗦夹出根烟,含在口里没点:“喝吧,不然程容出来,要怪我没照顾好你。”  程秋不知几天没睡,烟头夹在指间发抖,想掏火机都掏不出来。  “别抽了”,周柏抢过烟身,把可乐递给她,“医院不允许抽烟。你喝吧,我喝不下去。”  “你以为我能喝下去?”,程秋呵了一声,抬手揉脸,“程狄和母亲暂时赶不回来,现在找到这个方文,多了很重要的谈判筹码,他们要趁热打铁,争取最好的结果。现在上面口风有松动,只要方文配合调查,对你们的监控程度,就能降低不少,甚至可以像拍纪录片那样,只为获得第一手数据,不会打扰你们的生活。”  “嗯。”  周柏左耳进右耳出,抬头盯着手术室的门,迟迟挪不开眼。  容容...在里面。  他从未听过,容容发出那样凄厉的哭喊。  在被推进手术室前,容容拽着他的手,一边搂着肚子打滚,一边见缝插针喊卡号密码,恨不得把重要的事,全都托付给自己。  现在已经进去两个小时,里面一点声音都听不见,进展到哪一步了,有没有人能出来说明情况?  周柏坐不住了,在走廊里来回转圈,时不时挤到门边,试图透过门缝,看到程容的脸。  程秋被他晃的眼花,拍拍身边的椅子:“回来坐吧,我们老程家都胯骨窄,我生那两个混世魔王,一天一夜才生下来,程容不可能马上出来。”  “疼吗?”  周柏冷不丁开口。  “生孩子哪有不疼的”,程秋揉搓手腕,在唇间嚼烟叶,“把浑身上下的骨头一起敲碎...差不多那种感觉。”  周柏听得发抖,手臂寒毛根根竖起。  “程容也算求仁得仁,造的孽都回自己身上,一点甜头也没尝着”,程秋叹息一声,向后靠上椅背,“看在他这么喜欢你,又吃了这么多苦的份上,我这个当姐的替他说说话,请对他好一点吧。”  周柏没有回答,他闻不下去消毒水味,走出长廊来到小阳台,悄悄点起根烟,狠狠抽了一口。  不知为何,他烟瘾越来越大,有时坐在那都难受,非得闻到尼古丁味,才能获得安稳。  他知道这样不对也不好,但他根本戒不掉。  好像只有片刻的麻醉,才能换来片刻的宁静。  阳台的墙壁上满是油彩,周柏蹲在地上,用烟头在上面按出个圈。  圆圆的眼嵌进圆圆的脸,笑容有点羞涩,又带点讨好般的试探。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青春如此短暂。  他们从象牙塔离开,飞快成长为大人,在各自的领域拼搏努力,很快...就要抚养下一代了。  “下一代”这三个字,像柄金刚石铸就的刃,直直穿进太阳穴,沿神经蹿到头顶。  天边一声惊雷,周柏刹时反应过来...他要当爸爸了。  木黑黑在程容肚子里,他知道那里住着他的小孩,时不时和小孩对话玩闹,但肚皮里的小孩,还是和能跑能跳的小孩不同。小孩真的要出来了,是个活生生的人,是个白白软软的团子,会哇哇大哭,会抱着他的腿叫爸爸...这种骤然而来的烈焰,把周柏烧成热锅上的蚂蚁,他几步跑回走廊,在手术室前团团打转。  他等的焦急难受,干脆从旁边病房顺来个枕头,神经兮兮抱在怀里,模拟抱小孩的动作,可惜这枕头娃娃不太听话,被他抱起来就滑下去,滑下去又捞起来,枕头被蹭的黑灰一片。  程秋在旁边看的牙酸,走过去接过枕头,抱在怀里给他示范:“这样抱,这边托着小孩的头,这边抱着小孩的屁股,小孩就不会掉下来,你自己试试。”  周柏试着弯起臂膀,抱一会就觉得不对:“这头和屁股怎么离这么近,小孩有这么短么?”  程秋忍不住乐了:“当然啊,最多六七斤重,你以为能有多长?不过小孩长的快,很快就可以满地跑了。”  “不怕他满地跑”,周柏乐了,“我的小孩,让他有多远跑多远,反正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周柏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程秋不再打扰对方,她默默回去坐着,拿出手指看照片,轻抚程容青涩的脸。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日头渐渐落下,周柏一整天没吃饭没喝水,他能听到肚子咕咕,也能感到眼前发黑,可身体里好像住进个永动机,它不断提供燃料,让他变成个不知累的陀螺,在长廊上转来转去。  程秋有些熬不住了,靠在座椅上轻轻打盹,在周柏转过八百五十二圈时,手术室的门“砰”一声开了。  方文大步流星走出来,挟着一身浓浓的血腥,把小被团塞给周柏:“你儿子,接好别摔了。”  周柏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懵了,他浑浑噩噩抱着小孩,手脚都不知往哪摆,下意识抬头往手术室看:“容容呢?我要进去看他。”  他说着就要往里闯,方文忙把他拦下:“衣服都没消毒,哪能这么进去。小孩很健康,程容身体素质差,还要多观察几天。一会我推他进普通病房,你先看看儿子吧。”  周柏看看小孩的脸,隐约有点嫌弃:“皱巴巴的,像个没长开的猴子。”  方文平铺直叙接话:“眼睛鼻子嘴,和你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周柏:“...”  木黑黑被护士抱走观察,周柏换好衣服进入程容病房,避开扎进血管的针头,握住程容的手。  程容麻醉刚过,迷迷糊糊动动,缓缓把眼睛掀开条缝,回握周柏掌心。  经历了长久的、撕心裂肺的疼痛,程容憔悴的厉害,整个人陷进床褥,像张薄薄的纸片,被子里看不出什么起伏。  “黑黑...”  程容嘶哑开口,两个字崩的格外沙哑,几乎听不清楚。  “黑黑特别好,方文说他特别健康,指标一切正常”,周柏摸摸程容的脸,帮他抹干冷汗,“你要养好身体,才能过去看他,听懂了吗?”  “长的、什么样子?”,程容用不出太大力气,只能在周柏掌心画圈,“像你、还是像我?”  “像你”,周柏昧着良心,把那小猴子的五官,往程容脸上贴,“特别像你,和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怎么、怎么这样”,程容急了,眼眶含泪要坐起来,“又丑又黑,怎么能像我,不行,像你才行...”  这时候哪能让人起来,周柏忙按下程容,不断安抚对方:“好了好了我说实话...我占百分之八十,你占百分之二十,满意了吗?”  “满意...”,程容咂咂嘴,心满意足挪过脑袋,往周柏掌心埋,“我掐指一算,他肯定特别黏你,但你...必须雨露均沾,不能独宠黑黑。”  “不然呢,你要怎样?”  程容嘿嘿傻笑,顺着话头接着演:“不然,我就祸乱后宫,让你江山不保...”  疼痛耗费太多精力,程容困的厉害,几乎强撑着和周柏说话,周柏看出来了,起身帮他掖好被子:“你多睡会,等你醒了我再进来。”  “不要不要不要”,程容一叠声说了好几个不要,指头牢牢勾住周柏,“你别走,就在这陪我。”  “在这陪你,你就不疼也不困了?”  “差不多”,程容在枕上点头,眼皮快掀不起来,“你比杜冷丁厉害多了,只要你陪着我,我吃的饱,睡得香...对了,给木黑黑起什么名?”  程容不知哪来的精力,强撑着说出这么多话,他全身心叫嚣着想睡觉想休息,可身上伤口疼,脑子里悬着事,怎么也睡不安稳。  “没请八字先生,我也不知道他五行缺什么,该给他补什么”,周柏捏捏程容的手,帮他盖住眼睛,“如果只凭个人喜好,想给他起名为周容青。”  程容咂咂嘴,小声嘟囔这个名字:“好像还挺好听,名字...有什么寓意?”  “青春意味着大胆、自由和包容”,周柏轻捏程容的手,帮程容化开手背淤血,“希望他可以快乐长大,大胆试错,做他想做的事,不要担心失败。”  ...而且,里面还镶嵌着我们的名字。  这句话周柏没说,但他相信程容懂得。  世事如此无常,他曾失去爱人、失去友情、失去辛苦攒下的金钱,也曾失去畅想过千万次的,属于他自己的家庭。  而现在,在这间小小的病房里,在相互握紧的掌心中,他曾失去的一切,原原本本、彻彻底底,重新回到了他身边。  他仿佛被琥珀包裹其中,等待千年万年,只为等待一个,被人握住的瞬间。  容容握住了他的掌心。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文名“南风吹又生”,正文完结在木黑黑出生,也算比较圆满,大家还有什么想看的吗?欢迎点梗,也许会写在番外里~第61章 番外 新手奶爸二三事(一)  程容做手术时失血过多,像棵被抽干水分的蔬菜,蔫巴巴软进床褥,眼皮都不想抬。周柏每天熬好鸡汤,连哄带劝喂他,哄动这大佛屈尊降贵张嘴,喝上几口又黏回枕头,睡得人事不知。  后面几天程容有了精神,不顾伤口疼趴在床边,紧张兮兮盯着木黑黑,看小孩吧唧嘴吐泡泡,乖巧可爱的不像话。  “他怎么出来了这么听话”,程容拍打后背,示意周柏向上揉捏,“对对对,就那里就那里,躺的太久了,肩膀硬的像方砖...他在我肚里的时候,明明是个混世魔王,丝毫不懂怜香惜容,出来了是怎么回事,知道落地成人回不去了,干脆破罐子破摔?”  周柏用力捏他后颈,程容被捏的吱哇乱叫:“疼疼疼,轻点捏嘛!” 第41章 “哟,我听着最重要的,是最后这句吧”,高玟揉揉他头发,难得开个玩笑,“人才刚走就开始想,要不要过去找他?”  程容不好意思挠头,高玟把他带回客厅,拍拍自己大腿:“困了吗?靠着妈妈睡一会。”  程容拨浪鼓似的摇头,心道我都这么大了,早不需要人哄...可心里这么想,身体却非常软弱,带着他往高玟腿上倒。他躺在母亲腿上,那些尘封的、久远的好似上辈子的记忆,摧枯拉朽而来,踏平城墙扫开隔阂。他来回摸索,抓住母亲的手:“妈,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一家人,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高玟轻轻拍他,哄他入眠,“好好睡吧...周柏是个好孩子,妈妈很看好他。”  程容知道母亲只待一会,不想把宝贵的时间用来睡觉,可不知为何,他闻着母亲身上的味道,舒服的似被柔棉包裹,眼皮都掀不起来。顽强挺立的神经化为灰烬,带他坠入香甜深眠。  不知休息多久,再醒来时神清气爽,香味从门外飘来,在鼻端徘徊不休。  他踉跄下床推门,客厅桌子上的大锅冒着热气,羊肉牛肉摆成一圈,白菜地瓜香菇排排落座。周柏正细心调配酱料,把调好的一盏递给程狄:“香不香?”  程狄伸鼻子闻闻,用筷子挑了一口:“再放点蚝油?”  周柏也尝了一口,点头重新调配,程容磨磨蹭蹭过去,抬手从后面抱他:“木白白,不能只给大哥尝,我也要尝。”  程狄晃晃拳头:“信不过大哥?”  程容吐舌头做鬼脸:“大哥看看你这一头板寸,别人家的板寸怎么理怎么帅,你的板寸怎么看怎么凶。你们公司没人说你?左青龙右白虎,要加入青龙帮占领快手?不行啊,快手的山头早被瓜分完了,你只能从扫地僧做起喽。”  “哎程容你这小东西,我看你是皮痒...”  “容容说的没错”,高玟正在摘菜,甩水冷冷补刀,“明天上午十点,造型师会去敲你办公室的门,你这头毛要么好好留起来,要么全部给我剃光。”  程容忍不住哈哈大笑,周柏不太好意思笑,憋得两肩都在颤抖。  程狄仰天长叹无奈扶额,只得掀锅看水。鸳鸯锅里辣锅那边是鲜椒小料,清汤那边是蟹腿蟹膏,它们旋在汤里,腾腾交缠打转。程容跟着往前凑,被鲜美椒香惹的口水直流,喉结跟着咕噜噜滚动。周柏无奈笑笑,先夹了块羊肉下锅,吹凉了递他嘴边:“张嘴。”  程容张开血盆大口,囫囵吞进肚里,香味在味蕾停留一瞬,没等回味就滚进胃袋。  “你这是猪八戒吃人参果”,周柏端起盘子,下了一盘羊肉,“尝出味道了吗?”  “...”  程容眨巴眨巴眼,可怜巴巴盯着他看,周柏拍拍他脑袋,给他调一碗酱料:“吃吧。”  “周柏也吃”,高玟自己调出一碗,塞进周柏手中,“让程狄看着锅,你们坐下吃饭。”  程狄这才明白,他过来就是来当海底捞服务生的,认命后他干脆破罐子破摔,脖子上缠条史努比毛巾,肚子上系条草莓围裙,整个人金刚芭比似的杵在那,谨慎盯着锅中状况。  高玟不吃肉只吃菜,连调料都不加,慢条斯理涮涮白菜,矜持放进口中。周柏边吃边看程狄,总想站起来帮忙,刚抬腿就被程容压住,硬给按回座位,程容在锅里打捞一会,夹虾滑堵住他嘴:“木白白吃这个,这个煮的特鲜,吃了快乐升天。”  程狄悄悄磨牙看着,心道弟大不中留,他现在大权旁落,家里养的京巴估计都比他地位高。  虾滑弹性十足,咬起来汁水四溢,周柏在唇上舔了一圈,轻轻点头:“确实好吃。”  程狄默默咽下口水。  他活还没干多久,被周柏好说歹说劝住,一起坐下吃饭。餐桌前毕竟有三个成年男人,即使高玟只吃青菜,剩下的肉还是难逃毒手,被风卷残云清扫一空。吃到后来周柏不忍心了,剩两盘羊**本没动筷子,程容劝不住他,只得自己夹肉过来,咬掉一点装作不想吃,通通垒在周柏碗里。  被咬过的肯定没法放回锅里,周柏只得乖乖夹来,程容在旁边仔细盯着,周柏少吃一口,他都夹肉给对方补齐。  俩人旁若无人一个夹一个吃,蒸腾的水汽里夹着粉红泡泡,咕噜噜锅都在腾烟,一下午时间过的飞快,收好东西洗好碗,天已经微微擦黑。程容不让周柏干活,把他赶到客厅陪大哥,那俩人矜持一会,双双坐上地毯玩生化危机,杀红了眼都不肯认输。生活里每天紧绷着弦,好不容易在游戏里喘口气,都恨不得拉长时间。  高玟在门口叫了几遍,程狄才不情不愿起身,带着钥匙下楼暖车,周柏整理好礼品要送人下楼,高玟象征性接过点心,剩下的都推还周柏:“心意领了,剩下的你们拿回去吃。”  程容从房间跑出,抱着两大盒子高达:“刚代购回来的,我姐说甜甜咸咸都喜欢这个型号,一人给他们拿一个。”  甜甜咸咸是程秋儿女的小名,通俗易懂简单好记,就是每次做饭容易串场。  高玟接过东西,摆摆手往下走,高跟鞋像磨光的枪,每走一步都凿在地上。  她步伐有力,可身形窈窕,背影像游曳的鱼,离开时从不回头。  程容站在门口,凉意袭上小腿。他悄悄抬臂抱住周柏,脸颊蹭上后者脖颈。  声音渐渐从楼道消失,周柏抱起程容,大步穿过客厅,把程容放回床上。  他刚想回头,就被一把抓住,程容大腿卡住他腰,叼他耳垂磨蹭:“柳下惠,熟饭等着你呢,什么时候吃呀?”  周柏瞬间涨的快爆炸,他凭着最后的意志,艰难扯开程容手臂:“我去给黑黑喂奶,喂好马上回来。”  走出两步他忍不住,跨回来握住程容屁股,把两瓣圆臀拧成麻花,说话时震动胸腔:“你可真能煽风点火。”  大门被狠狠拍上,程容翻个身在床上打滚,没滚两下磨的厉害,把衣服撩开,让胸口暴露在空气中。  他低头看看胸脯,想摸摸又不敢,小米粒肿成樱桃,按下去怕会滋滋作响。  手机定好的闹铃响动不休,他忙按出拨号界面,飞速给方文打过电话。  方文每天有半个小时的无监听通话时间,程容卡着时间拨去,很快听到方文的声音,语调慵懒随意:“哟,涨?奶?了?”  程容一口气没换上来,险些气成河豚:“你会不会好好说话!”  “我说的有错么?”,方文翘着二郎腿,向椅背上靠靠,“涨`成多大了,半径是多少?”  “谁会用直尺量这个啊!”  “哦好吧,那肉眼看上去,涨成乒乓球还是足球了?”  程容一阵恶寒:“涨成足球还能活吗?!”  “那就简单了,你怕什么”,方文晃悠椅子,抓起身边的梨梗,在眼前转梨子玩,“让大块头给吸出来啊。”  “啊?”,程容闻言愣愣,把脸扎进枕头,脖子腾的通红,“我怎么说啊?我说木白白啊,求你吸?吸?我吧,吸?干我吧,我涨?的不行啦...”  “吸什么?”,周柏推门而进,隐约听到一点,“黑黑吃饱睡着了,不用管他。”  “没什么!”,程容在方文幸灾乐祸的“哦哟”中,飞速掐断电话,把手机扔到八丈开外,“我自言自语呢!新买的养乐多吸管太软了,明天重新再买。”  周柏忙了一天也有些累,没深究程容的逻辑,转到旁边倒了杯水,放在程容手边。  他低头时,脸上有淡淡的须后水味,程容摸摸自己的下巴,抓过周柏的手贴上脸,满心满眼不甘:“木白白,你说我什么时候能长成草原?”  虽然木黑黑已离开程容肚子,但体内紊乱的激素没能迅速回复,程容的下颚还是光滑,只能摸到细软的须茬。  周柏心念一动,电石火光间,许多零碎念头拼凑成团:“容容,只有下巴...和以前不一样?”  程容下意识往后躲,把被子往上拉高,周柏的目光像柄钢刀,寸寸划开被褥:“又有什么瞒着我?”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誓:下章一定把neinei车开起来!再不开我名字倒过来写!  ps:写了个小短文【暴饮暴食】,昨天佩佩微信公众号“公子长佩”上有推送,欢迎品尝~第63章 番外 新手奶爸二三事(三)  程容就是吃几个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再骗周柏了。  之前每次想要隐瞒,结果都不怎么样,只会让事情越发展越糟。  与其这样,不如...实话实说。  可是心里这么想可以,真要这么做的时候,他嘴唇嗫嚅舌头弹动,半天才憋出字:“木白白白……我涨。”  周柏仔细看他,抬手掀他细软流海,在额头上抹抹:“出了一头汗,这么热么?”  “其实...不热”,程容小心翼翼抬手,勾住周柏脖子,在他耳边吐气,“胸口...涨的厉害,帮帮我吧。”  【 ...删减三千字请到微博“箫云封”查看,箫是竹字头。过几天删,一切随缘,请不要传播谢谢。】  这一觉睡得浑浑噩噩,后半夜程容醒了,脑袋被挪到旁边,周柏停住动作,给他递过温水:“渴不渴?”  程容轻轻摇头,开口时嗓音全哑了,连个气音都发不出来,可怜巴巴看周柏,用下巴指指水杯。  周柏扶起他脑袋,给他喂两口水,程容喝两口停不下来,抱起水杯咕噜噜喝掉大半杯,小腹微鼓才停下。  周柏揉揉他耳朵,抱起被单转身要走,程容连滚带爬翻下床跟着:“干嘛去?”  “洗床单”,周柏肩膀耸动,憋不住笑了,“程龙王发大水了,龙宫怎么办呢,留给虾兵蟹将收拾呗...”  “哦...”,程容傻乎乎点头,两秒后反应过来不对,扑上去咬周柏脖子,“木白白你太讨厌了!”  周柏夸张叫疼往洗手间跑,程容上面磨?下?面?疼,跑两步就萎了,踢踢踏踏挪过去,打着哈欠靠上墙,看周柏蹲在那哼哧哼哧搓床单。  为了洗干净,他搓一搓还要拿上来闻闻,程容越看脸越红,面红耳赤呛声:“能不能好好洗?哪来那么多讲究?”  “哦——”,周柏拖长音节,摩擦满是泡沫的手背,“这怪不了我啊,主要是某人——洪湖水啊,浪呀么浪打浪...”  “混蛋!”,程容咬牙切齿,扑上去揍他,“闭嘴,还不是因为你!”  地板湿滑,两人扭作一团,扭着扭着兴致起来,周柏把程容按上洗手台,裤子刚?脱?一半,嘹亮哭声从房间响起:“呜哇哇哇哇——”  这叫喊让两人缩成小团,前脚顶后脚往外跑,木黑黑咧大嘴哭的厉害,鼻子上满是黏腻泡泡,周柏抱起小孩,指挥程容拿奶瓶:“冲奶粉!”  程容手忙脚乱,一发力把奶瓶甩出去,奶粉洒了一地,他匆忙倒水冲奶粉,摇晃半天还不融化,周柏把小孩交给程容,自己接来收拾,冲好温奶呈给木黑黑,小孩捧住奶?嘴大力**,迅速把自己撑成皮球。  木黑黑吃完也不满意,又扯开嗓子敲了好一阵锣,周柏抱着他来回转圈,足足转了一个多小时,才把他哄回梦乡。  程容开始还醒着,后来实在疲累,半躺在沙发上迷糊,周柏哄睡孩子累的厉害,晕头撞向挪过去,一头栽在程容身上。  程容捧住周柏的脑袋,眼睛贴近看头皮:“哎,木白白,少白头啦,烦心事这么多啊...”  “没办法”,周柏翻个身,抱住程容的腰,脑袋塞进程容小腹,“养两个孩子,还得赚奶粉钱,多不容易...”  “哪有两个!”,程容气鼓鼓拔掉两根毛,“只有木黑黑,没有我!还有,赚奶粉钱也是我赚,你赚的也得给我,只能给我,不能给那个小崽子!”  “那是你儿子”,周柏吃吃乐了,热气扑在程容身上,“怎么被你说成这样...”  “你管那么多呢,反正就是不行”,程容摇晃周柏的脸,把脸皮抻开,“记住了啊,喜欢我是一百分,喜欢他最多五十分,不能再多了!”  “再多怎么样,你要把我扫地出门?”  “我哪敢”,程容偃旗息鼓,耷拉肩膀嘟囔,“你别把我赶出去就好...”  “别想不切实际的事儿了”,周柏伸个懒腰,吐出肺部浊气,“想想有用的,等木黑黑周岁的时候,就该抓周了,东西先准备起来吧,多准备几样,看小屁孩喜欢什么。”  “我小时候还没抓周,他倒先抓上了”,程容满不乐意,一根根揪周柏白发,“这小崽子...顶多也就抓个奶瓶,还会抓什么...抓周要准备什么呀?”  “字典词典、书尺、算盘之类的吧”,周柏拿出手机刷网页,“也没有太特别的。”  程容揉弄周柏头发,揉一会兴致上来了:“那多简单,明天咱们去超市买东西,到时候把木黑黑带上,让他喜欢什么抓什么,就算抓周演习了,怎么样?”  “抓周还要演习?”  “对啊”,程容掰着手指头算,“如果到时候,咱们两边亲家都来了,木黑黑这小崽子不懂事,抓个砖头或者抓把爆米花,可怎么办呢,太丢人了...”  “那有什么,孩子喜欢什么就抓什么”,周柏抚住头皮,从程容手里拯救头发,“我对小孩子没有要求,自由生长,长成什么样子,我都能接受。”  “你接受的了,我可接受不了”,程容掰过手指头,又去掰脚指头,“从小就得好好学习,去给我上各种作文班奥数班美术班,我程容的孩子,不能输在起跑线上!”  “容容,你知道吗?”,周柏摸摸程容头发,语重心长劝导,“你的智商,才是孩子的起跑线,孩子已经输了。” 第43章 手艺半点没长进,还是半生不熟,汤汁好比鹤顶红,喝一口直上西天。  木白白如果在这...不会让他吃这些的。  程容眼圈泛红,心里的委屈排山倒海,浪涌般将他淹没。  他屁股还疼,抱着重如铅球的木黑黑,坐在一地狼藉中。  好不容易把黑黑哄睡,收拾一会东西,胖小子再次启动发条,抽打程容运动起来。这小东西和程容八字不合,躺在那哭的厉害,程容一抱火上浇油,那小肉脸像被砂纸磨过,眼睛肿成樱桃,睫毛黏在一块。  程容抽纸巾擦拭,擦干后重复换尿布喂奶,喂奶后继续整理杂物,后半夜满地奶渍鞋印,他怕周柏回来生气,趴下来扫地拖地,像个不知疲惫的火车头,在家中徘徊嗡鸣。  这一套流程下来,指针推过十点,到了程容平时睡觉的时间,周柏睡得比他晚,一般这些都会做好,才挟着沐浴后的潮气,掀被把他抱住。  程容不想一个人上床,盘腿软绵绵陷进沙发,手机在裤袋咯的生疼,他打开通讯录,手指定在木白白那栏,摩擦半天不敢按。  他丢掉手机,在沙发滚过几圈,滚回来时一鼓作气,闭眼点击通话键。  他心中打鼓,打算骗周柏说木黑黑发烧哭闹,先把人哄回来再说。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想好的话噎在喉口,半句吐不出来。  以往无论发多大的火,周柏从不关机。  手机没电了吗?  可家里明明没有充电宝,应该是带出去了。  程容跑进卧室,拉开衣柜,周柏带走几件常穿的换洗衣物,银行卡身份证不见了,纸质合同不见了,剃须刀须后水都找不到了。  不会把他程容拉黑,一气之下回老家了吧?  一念及此,程容没法冷静,无头苍蝇似的,急的在屋里团团转,他打开手机,把通讯录翻出,从头到尾顺下去,一个熟悉名字扑入眼帘。  庄炳仁。  程容手指按在那名字上,手指悬在空中,半天没按下去。  他根本不想给庄炳仁打电话,可眼下没别的办法,能马上联系到周柏,并且他认识的,也只有庄炳仁了。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他与周柏之间的联系有多脆弱,认识那么久、中间发生那么多事,当意外发生时,他能联系到的,竟只有一个庄炳仁。  焦躁难堪袭上心头,程容抽口凉气,咬牙按下拨通键。  铃音响过小半首歌,才被人接起,程容嗫嚅半天,闭眼咬牙:“庄炳仁,你在哪里?”  音箱乐声震耳欲聋,庄炳仁调小音量,轻抬油门:“我在路上,你是程容?等会我先停车。”  他踩上刹车,把车停在路边:“难得啊,毕业之后怎么久,这是你第一次联系我,出什么事儿了?”  程容抖动嘴唇,支支吾吾:“我、我和周柏吵架了。”  “哦”,庄炳仁点点头,抽根烟点燃,“你又出轨了?”  “胡说八道什么,你才出轨!”,程容炸毛,“不对,我没出轨过!我还没说你呢,你当时、当时为什么趁我不在来找木白白,我要...我要揍你!”  “哦,不是出轨,那是又怀孕了?”,庄炳仁笑笑,“你不想要,还是他不想要?”  程容从沙发跳下,气得头皮发麻:“没有,什么都没有,你别乱猜!”  “看清楚状况,是你先给我打电话的”,庄炳仁翻个白眼,“你可真霸道,怎么的,周柏身上有把锁,你把钥匙丢了,不让别人配把新的?”  程容在原地转圈,吵不赢庄炳仁,偃旗息鼓倒回沙发:“我真不知道他去哪了,我担心他,他这会肯定不想见我...拜托你去找找他。”  “你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庄炳仁说,“拿我当免费劳动力?美的你了。”  “睡都睡了,还这么过分...”  “哎哎哎,话可别乱说啊,我可没和你睡,我对你,半点兴趣没有”,庄炳仁向后靠靠,虚空退避三尺,“别黏上我,谁黏上你谁倒霉。”  “谁会和你睡啊”,程容眼眶红了,自暴自弃踹沙发,“我才不想看到你,只有木白白会和你睡。”  “我——”,庄炳仁哑口无言,自嘲笑笑,“我倒是想和人家睡,人家看不上我呢。”  “你们当时没有...”,程容鲤鱼打挺,倒抽一口凉气,囫囵打了个滚,“怎么会?”  “有什么可骗你的,没有就是没有”,庄炳仁烦躁的厉害,打开车窗透气,“算了算了,八成在酒吧买醉呢,我去找找他吧,挂了。”  话音刚落,他果断挂掉手机,不再理会程容的夺命呼叫。  他出差回来,本想回家补眠,这会接了个紧急任务,只得掉头转向高速,两个小时之后,把车停在方程式酒吧门前。  这是上次他来找周柏时,周柏说心情不好会来这里,这酒吧名字像把小钩,牢牢钩在庄炳仁心头。  他在门口理顺风衣,抹干头发,用喷雾瓶补过水,昂首挺胸走进大门。  暖黄灯光摇曳,吧台深处有人唱歌,声音低调婉转,柔柔抚过耳蜗。  包厢卡座应有尽有,还有人在酒吧穿梭,端着酒杯眉眼风流,悄无声息猎艳。  庄炳仁抽出根烟,含在口里嚼嚼,抬眼打量四周。  众里寻一千百度,蓦然回首,屁都没有。  群魔乱舞,无一无靠,周柏在这简直绵羊闯进狼群,转天就得被吞吃入腹。  庄炳仁分开人流,扇开浓烈香味,在吧台最阴暗的角落,看到熟悉背影。  周柏手扶吧台,佝偻身躯,目光迷离,旁边有人正给他披外套,嘘寒问暖往他身边靠。  庄炳仁大步走上前,甩开那外套,掌心一推,把那人狠狠推开:“这人,有主了。”  他仰起下巴,吐出烟头,踩在脚下碾碾:“滚、远、点。”  那人以为被正主逮到,骂骂咧咧不甘心的走了,酒保殷勤凑上前,小心递上菜单:“先生喝点什么?bluegoon还是rusty spike?我们这边调酒师刚从mn回来,师从著名调酒师antonio先生...”  庄炳仁扫过菜单,啪一下按在桌上:“牛栏山二锅头,来一箱,喝不了带走。”  酒保噎住,同手同脚挪开,僵硬去后厨下单,庄炳仁坐上椅子,狠狠拍拍脑门,吐出一口浊气。  程容那小子,简直是智商退化剂,只要和他黏上,大脑都能退回核桃。  周柏醉的厉害,对身边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端起酒再喝半口,庄炳仁伸手进他外套,抽出三张有电话的心形卡,踩在脚下碾碾。  “喝再多有什么用”,庄炳仁敲敲吧台,“趁早回家,程容估计哭成太平洋了。”  周柏没说话,半梦半醒转脸,眸中满载痛苦。在晦暗的灯光下,那眼圈充盈湖水,摇晃粼粼波涛。  想说的话噎在口边,在肚中转过半圈,莫名换成别的,庄炳仁靠近周柏,轻声细语,半真半假哄人:“在这喝有什么意思,我家有的是酒,回我家喝好不好?”第66章 番外 气人节还是情人节(三)  “不好”,周柏向后靠靠,波光粼粼的眼眸忽闪,淹没在黑暗中,“玩笑...没必要开了,怪没意思的。”  庄炳仁摸摸鼻子,有些尴尬:“你没醉啊。”  “不知道”,周柏转向吧台,摸索半天,抓起半杯残酒,仰头倒入:“迷迷糊糊的,分不清谁是谁...这些酒瓶、杯子、还有你...都在摇晃,摇晃的太厉害了。”  庄炳仁急了,从他手中抢过酒杯,随意丢开:“看看你桌上那些、地上那些,你都喝多少了?胃还要不要了?”  “不怕,我胃很好的,容容胃才不好”,周柏迷迷糊糊,上手来抓,“我...随便喝,容容不能乱喝。”  听他一口一个容容,叫的亲切自然,庄炳仁心中莫名不爽,柠檬发酵成汁:“不知道程容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这辈子让你这么死心塌地。”  “我也...不知道”,周柏自嘲笑笑,眼眸低垂,脚下光影摇曳,“像泥土一样,低到尘埃里,活该被人踩在脚下。”  这种话...清醒状态下的周柏,绝对不会说的。  庄炳仁握紧拳头,强行提振气氛:“别矫情了,有话说开,说了你可能不信,是程容给我打电话,让我过来找你。我看他急的快哭了,肯定特别担心,正好我开车过来,直接送你回家。”  周柏摇头:“来了正好,陪我喝点。”  庄炳仁看看脚下,白的红的花的混在一起,瓶子横七竖八倒着:“不可能,再喝下去我要叫救护车了。这样吧,你不想回家,我带你去江边转转,吹吹风怎么样?”  “然后呢”,周柏偏头,“在江边中风倒地,不得不叫救护车?”  庄炳仁噗嗤乐了,拉他起来:“你到底醉没醉啊。”  周柏跌跌撞撞,被庄炳仁扶上车,两人离开酒吧,沿江边大坝开车绕圈。夜深人静,坝上空无一人,灯火悬在半空,不时有飞虫撞上玻璃,噼里啪啦如同奏鸣。  周柏摇开半扇窗户,外面水声涛涛,大桥伫立在江水之上,对岸有座寺庙,隐约能看到红泥砖墙,钟声在空中回荡。  “去那边”,周柏开口,声音隐没在风中,“过桥去那边看看。”  桥面狭窄没法驾车,周柏下车,扶住栏杆向前,桥下是滚卷的波涛,水撞巨石轰鸣浪涌,人被吹得东倒西歪,庄炳仁几步上前,搭住周柏肩膀,把人拖过桥面。  寺院大门紧闭,门口怪石嶙峋,杂草丛生,周柏脱掉外套,垫上石头,仰背躺在上面。  “你记不记得,读书的时候去普达措”,周柏摸索伸手,抓来一把杂草,“当时一定是吃了蚝牛肉,得罪了山神,你划伤手,我摔伤脚,后来才遇到那么多事。对了,之前容容那件事,还没好好谢你。”  “怎么谢啊”,庄炳仁坐在地上,两手搭着膝盖,“本来可以全款买房当你邻居,现在首付都拿不出了。”  “...对不起。”  “光道歉可没用,拿出实际行动”,庄炳仁转头看他,“帮我想想办法,怎么和家里出柜。到了这个年龄,家里催的厉害,我姐的孩子会打酱油了,我连女友都没谈过,我妈嘴上不说心里怀疑,旁敲侧击要陪我去做检查。多亏上面有个姐姐,要是只有自己,躲都躲不过去。”  周柏骤然想起父母。  时间过得太快,多久没回家了?  当年执意去山区,染病后从icu出来,爸妈弟弟眼泪汪汪的模样,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上学到毕业那几年发生的事,他从来没告诉过爸妈,但他陷入反常的消沉,爸妈肯定四处打听,难保不会发现什么。  现在他们连孩子都有了,孩子还是程容生的,这么惊世骇俗的事,爸妈能接受么?  快过年了,今年他怎样都要回家,要带程容回老家吗?  程容会怎么回答?  还像当年一样,张口就是分手么?  夜风袭来,冷汗浸透后背,大脑清醒不少。理智回笼,他摇晃脑袋起身,拉住庄炳仁小臂,把人提起:“走了,我酒醒了,送我回家。”  两人回到车上,庄炳仁按开音箱,舒缓音乐流出,抚平燥热心绪。  “居然喝了那么多”,周柏脑袋还疼,一下下按揉太阳穴,“难为你过来找我,你们家什么情况,爸妈怎么说的?”  “还是老一套,儿子啊什么时候结婚,趁着还有力气,爸妈帮你带孩子”,庄炳仁想想就头疼,踹了一脚前盖,“我姐知道我什么情况,一直帮我挡着,但这不是长久之计,早晚得面对现实。算了,想也没用,能拖就拖,拖不了再说。”  “实话实说”,周柏说,“躲着藏着没用,爸妈比你想的更坚强。”  “我们家情况和你家不一样,我爸妈读了一辈子圣贤书,满脑袋儒家思想”,庄炳仁越想越烦,手指弹动,换首动感乐曲,“算了,我再想想办法。论坛里不少人说,先结婚有个孩子,过几年想办法离婚。呸,恶心,懦夫才找借口,好像自己受了多大委屈,有人绑他们投湖似的。” 第45章 周柏忙着抱小孩,腾不出手抓手机,示意程容挂断:“半小时后下车,你来客运站接我们。”  周柏给木黑黑换尿布,边换边问:“还担心吗?”  程容僵硬笑笑,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这一切和他想的不太一样,但那种没来由的恐慌,仍旧捏住心脏。  客车停在客运站门外,隔着敞开的玻璃,隐约能听到叫喊,程容探头看看,一个穿着卫衣牛仔裤的男孩,在下面冲他们挥手。  那男孩长得和周柏有五成像,板寸贴着头皮,下巴粘张创口贴,脚旁一只威风凛凛的黑狗,乖乖蹲坐在地。  周柏下车,周杨上前接过行李,黑狗一个箭步蹿上,前臂搭上周柏,嗷嗷吠叫不停。  “大黑长这么高了”,周柏按住大狗,不让狗舌舔脸,“坐下坐下,过年回家了!”  他们家在同德小区,离客运站很近,步行就能回家,木黑黑一路上连哭带嚎,一定要周柏抱着,留程容和周杨大眼瞪小眼,绞尽脑汁搭话。  周杨本来话多,但不知道和程容聊什么,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嫂子...你和我哥谁大?”  程容下意识低头,看看自己又看看周柏:“你、你哥大。”  “大多少?”  “大...大很多。”  程容羞惭垂头。  周杨啪啪拍周柏肩膀:“老牛吃嫩草啊哥,真有你的!”  周柏甩开他手:“爸妈呢,收摊回家了吗?”  “收什么摊啊,过年是最忙的”,周杨两臂扶在脑后,摇头晃脑,“不过今天能赶上轮休,回家应该会早一些,嫂子会包饺子吗?我们这的习俗,儿媳妇进家门,要自己包一盘饺子,煮给公公婆婆吃,讨个喜庆。”  “啊...会。”  程容两股颤颤,欲哭无泪,险些瘫软在地。  出师不利,会被叔叔阿姨赶出门吧。  包什么饺子。  他连饺子皮都不会擀。  能煮成面汤,都算上天眷顾。第69章 番外 丑媳妇也要见公婆(三)  几个人走进小区,前后上楼,这小区声控不太灵敏,大黑一路吠叫,供灯火亮到五楼。  打开房门开灯,白色瓷砖延伸至卧室,房间干净整洁,桌椅一尘不染,像从来没人住过。  “你在家大扫除了?”,周柏放下行李,把木黑黑送回卧室,放进摇篮,“摇篮也是你买的?”  “不是我买的,难道是你买的?”,周杨翻个白眼,“老哥,对你弟有点信心好不好。俗话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们别了三百多日,你得对我挖目相待了。”  程容放下行李,乖乖在客厅等着,周杨转了一圈,把炸鸡拎到桌上:“嫂子,吃!不行这有点凉,我给你放微波炉热热,你先四处看看。我现在还住校呢,爸妈不住这边,房子买来给我哥当婚房的,我哥没结婚之前,每到逢年过节,大家会过来聚餐。”  他还想说什么,眼珠转转,囫囵噎回肚中,转而说起别的:“我把面粉找出来,别的菜我和我哥来做,你包饺子就行。”  没等程容回话,周杨拎起炸鸡,进厨房翻箱倒柜,程容慌忙翻出手机,拿出在健身房撸铁的架势,飞速浏览食谱。  这些食谱各个简洁,最多写写拌饺子馅的步骤,怎么和面怎么擀皮一个字没提,估计觉得这些太基础,浪费食谱版面。周杨拿来瓷盆,在里面盛好面粉,搬来矿泉水,放在程容脚边:“行吗嫂子,要不要我哥帮忙?”  “行,包饺子嘛,有什么不行的”,程容打肿脸充胖子,眼珠盯着鞋尖,瓮声瓮气撒谎,“我...我能行。”  周柏安顿好木黑黑出来,看程容垂头丧气坐着,过去揉他头发:“你去洗菜吧,我帮你包。”  “不要”,程容赌气甩头,“你都包这么多年了,包成什么样子,叔叔阿姨肯定知道,显得我多没诚意。不行,这些只能我包。”  程容像个护仔的母鸡,把面粉盆抱在怀里,周杨在厨房叫老哥帮忙,周柏无法,进去帮忙洗菜炒饭。  这是回家的第一顿饭,食材充足,要做的还有很多,程容不想让那两人分心,自己对着菜谱,拧开矿泉水倒面粉,咬牙切齿揉面团。  饺子馅是韭菜肉的,寓意长长久久,周杨切好的韭菜盛在盆里,蒸起麻痒气浪,刺的眼睛发红。  这面团在程容掌心,不是**就是软了,他用吃奶的力气揉捏,面团还是粘不到一起,后来他放弃了,揉捏两下卷成长条,撕成小块按扁,用擀面杖用力按摩。  厨房传来炒菜香味,程容抽抽鼻子,腹中咕咕作响,周柏掀帘子出来,夹出鸡汤馄饨,夹给程容:“尝尝看,好不好吃?”  程容久旱逢甘霖,伸长脖子张嘴,囫囵吮吸几个,心满意足拍肚皮:“好吃,饱了!”  周柏低头,看到横七竖八的饺子皮:“容容,这些...包不住馅。”  他拿来擀面杖,几下把饺子皮压平,举起来给程容展示:“你那样擀是不行的,我帮你擀,你先包饺子吧。”  “老哥”,周杨在厨房叫唤,“醋没有了,下去买醋!”  “等着”,周柏说,“先做别的!”  他专心帮程容擀皮,程容知道他们的工作只多不少,有些过意不去:“下去吧下去吧,我知道了,这些我来做吧。”  周柏擀好一半,把擀面杖交给程容:“真的可以?”  “行行行,放心吧,下去下去”,程容把人推开,埋头继续干活,“交给我吧。”  周柏半信半疑,拿钱下楼买醋,程容擀好面皮看手机,时间紧迫,他撸起袖子,往饺子皮里塞馅,忙忙碌碌塞到一半,门铃响起,周杨掀开帘子,小跑出去开门:“嫂子你手上还有面粉,坐着吧,我来开门!”  他拉开大门,伸手出去:“醋呢——妈?!”  惊天霹雳响起,程容两腿紧如弹簧,带他向上一弹,面粉盆正在桌前,他眼角扫过来不及扶稳,那瓷盆当头落下,砸在地上砰的一声,面粉落了半身。  他惊出一身冷汗,精心整理的衣裤乱了,发胶和脸颊被面粉粘满,横七竖八的饺子在桌上躺尸,汁水流出几滩。  木黑黑被重响吓到,在卧室仰头嚎哭,在胖小子声嘶力竭的背景音中,他和准婆婆面对面撞上,双双愣在当场。  程容口齿不清,抖如风中之烛,牙齿咬着舌头:“阿...阿姨好。”  郭凤霞拎着鱼肉,擦掉满头热汗,尴尬回应:“你...你好孩子,来了啊。”  程容抖手挠头,面粉揉上头皮,周杨左看看又看看,连忙上前解围:“嫂子,你先去洗手间洗洗!”  “哦哦哦好”,程容如蒙大赦,一溜烟跑进洗手间,咔哒反锁上门,“我马上出来!”  足足过几分钟,门外才有人走路交谈,程容打开水龙头,捧起凉水往脸上泼,脸颊滚烫发红,面粉和水凝成几团。  周柏买醋回来,和母亲弟弟打过招呼,来洗手间敲门,没敲两下大门打开,他被人拽住衣领,一把拖入按在墙边,程容扑上去抱他脖子,埋头挤进他怀:“木白白,我好像搞砸了。”  周柏沉默两秒,抬手拍他后背:“别怕,没事,每年回家也没几天,你就当陪陪我,来见见爸妈。无论爸妈什么态度,咱们该在一起还在一起,回去该怎么过还怎么过,好不好?”  程容仔细听着,挤挤挨挨蹭下来,心情缓解不少:“好...出去吧,阿姨该等急了。”  等他们出来,桌椅碗筷已经摆好,程容眼尖发现自己的那盘饺子,被煮好盛在盘中。其中四五个勉强能吃,另一半只剩饺皮,周柏用萝卜花点缀起来,摆在母亲面前。  程容知道,周杨已经尽力了,在他震撼人心的技术下,捡出这几个能看的饺子,水平足以登上吉尼斯世界纪录。  郭凤霞盯着那盘饺子,欲言又止,周柏给她夹些凉菜,勉强敷衍过去。  桌上满盘珍馐,程容视而不见,他眼角余光扫到饺子,时不时伸过筷子,夹起丑陋面皮,嗖一下吞入腹中,试图毁尸灭迹。  这么来回几次,郭凤霞注意到了,她夹起一块鸡翅,放入程容碗里:“孩子,多吃点肉,看你那小脸尖的。”  程容长到这么大,头一次有人说他脸尖,他受宠若惊,夹起鸡翅入口,呛得咳嗽不停:“谢、谢谢阿姨。”  “我的天啊妈,您怎么看出嫂子脸尖”,周杨挥舞筷子发表高见,“你看到我前两天新买的篮球了吗?嫂子的脸比那个还圆!”  “吃你的饭!”,郭凤霞敲他盘子,“一粒米都不许剩!”  周杨吐吐舌头,乖乖埋头扒饭,门铃响动,周柏过去开门,周父裹挟一身鱼腥闷头进来,抬眼看看这一大桌子,他咳嗽两声,伸手进口袋拿烟:“都回来啦?几点到的?”  “不准抽!”,郭凤霞扬声,“孩子们都回来了,看不到吗?把烟掐了!”  周父敢怒不难言,进卧室换衣服出来,抱碗埋头扒饭。  “孩子他爸不爱说话”,郭凤霞说,给程容夹两块鱼肉,“你吃你的,回来一次不容易,多吃点,养胖两斤再回去。”  “哎”,程容抱碗扒饭,憋回眼眶湿意,“知道了,谢谢阿姨。”  开着电视播放节目,一顿饭吃的酒足饭饱,饭后其他人都去看木黑黑,周柏系上围裙,进厨房洗碗,程容尾随其后溜进:“我帮你洗。”  “你会洗吗?”,周柏捏出泡沫,点在程容鼻尖,“把我们家碗摔坏了,可要十倍偿还。”  “那还是算了”,程容偃旗息鼓,“买这些衣服,把能用的钱都用光了,兔粮都要买不起了。”  一阵脚步传来,周杨掀开帘子:“哥,晚上怎么睡?你和嫂子睡,还是我和嫂子睡?”  周柏挠挠耳朵:“爸妈睡主卧,我睡客厅看着小孩,你和嫂子睡次卧吧。”  程容惊了一跳,慌忙反对:“不行,绝对不行!木黑黑那小子太能闹了,你晚上肯定睡不好的。”  “那你后半夜换我?”,周柏歪头看他,“如果你能起来。”  “能”,程容连连点头,“我肯定能起来!”  “那嫂子你可别定闹钟,让小弟睡个整觉”,周杨打个哈欠,昏昏欲睡,“我这一天都没闲着,先去睡了,眼睛快睁不开了。”  几个人奔波一天,洗漱后各自回屋休息,次卧是一张大床,周杨占据半面,长手长脚伸出,睡得鼾声如雷。程容半睡半醒,光怪陆离的画面闪过,心中有事悬着,让他无法安眠。  这么颠来倒去,总也睡不踏实,他翻身起来,坐在床边揉脑袋,想出去找周柏安慰。  手指搭上把手,客厅传来悉索声音,几个人窃窃私语,声音听不清晰。程容睡意全无,耳朵贴在门边,等一会声音消失,他小心翼翼开门,弓腰踮脚出去,主卧漏出暖光,缕缕烟味袭入鼻端。  离卧室越来越近,烟味越来越浓,程容蹑手蹑脚过去,小心翼翼蹲下,捏住鼻子,沿着门缝往里看。  隐约能看到佝偻背影,周父捏着烟头背对大门,郭凤霞坐在床边,抬脚踹踹周父后背。  周父扔掉烟头,咳嗽两声踩灭火光,转身迎向周柏:“大儿子,你妈让我问你,几年前你非去山区,染了病进icu,这些事是不是和那孩子有关?还有,你...”  郭凤霞拍拍他腿,周父长吸口气,点一根烟,含糊开口:“你真不能和女人过了?”第70章 番外完 丑媳妇也要见公婆(四)  程容脑袋里嗡的一声,眼前阵红阵白,麻痒蹿上脊背,冰凉手指压在颊上,感觉不到疼痛。  他缓缓蹲下,背靠墙面缩成一团,脑袋枕在膝间。  闸刀落在颈上,悬起的心脏落回肚里,隐约灯火像一道银河,横在他和周柏之间,让他无法靠近。  周父耷拉肩膀,看看身旁的老婆孩子,自己挪到床边,捏根烟夹在唇间。  郭凤霞恨铁不成钢瞪他一眼,拉来椅子推向周柏:“儿子,坐。”  周柏手扶椅背,挺直膝盖:“妈,当年的事,确实和程容有关,但问题主要出在我身上,不能把责任推给程容。还有,我确实只喜欢他一个,没法再喜欢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