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石响惊弦》 第1章 出生 光绪二十六年六月下旬的第一天,北京城的酷热已经来临,盎然的绿意挡不住燥热,也挡不住大清国的灾难。没有一丝凉意的风中夹带着令人不安的味道,血腥味、火药味、哭声,那些令人惊恐不安的声音似乎隐隐约约的传来,洋人的军队似乎是一眨眼间就打到了天津,北京城已危在旦夕。老佛爷和光绪帝第一次感受到了迫在眉睫的危险,以往那些卑躬屈膝的求和都没有用,洋人虎视眈眈的盯着皇城,企图打进皇城,帝国的一群大臣跪在大殿之上,是战是和依然争论不休,半天已过,还是没有定论,一向强势的老佛爷此时也顾不上拿捏软弱的皇帝,帝国最有权势的两个人惊吓恐惧之下,无奈做出迎战的决定,对洋人宣战。 西城耿府,伴随着宣旨太监离开的脚步,一声嘹亮的哭声穿透偌大的耿府,闲赋在家几年的武将家主,刚刚接过圣旨,听着这响彻耿府的哭声。仰天大笑,一捋胡子,朗声说:“与其苟且图存,贻羞万古,孰若大张鞑伐,一决雌雄。快哉!快哉!” “恭喜老爷!多年心愿得以达成。” “恭喜老爷!再披盔甲……” “恭喜老爷!大奶奶母子平安。” “好!好!好!” 耿副将连说三声好,抬脚虎步龙行直奔书房,满腔豪情难以述说,激动万分站在书房窗前,抬头看去,天蓝云白,万里河山,仿佛尽在眼前。当年大殿之上,年轻的皇帝双目闪烁,一脸难言之隐的斥责声,如今依旧声声入耳。 许久之后,年过半百的耿副将长叹一声,走到书桌前,提笔唤长随。 故将军饮罢夜归来,长亭解雕鞍。恨灞陵醉尉,匆匆未识,桃李无言。射虎山横一骑,裂石响惊弦。落魄封侯事,岁晚田间。 谁向桑麻杜曲,要短衣匹马,移住南山?看风流慷慨,谈笑过残年。汉开边、功名万里,甚当时、健者也曾闲。纱窗外、斜风细雨,一阵轻寒。 耿副将龙飞凤舞一气呵成,放下笔,独自观赏,独自铿锵有力的诵读一遍后,对常随说:“纱窗外,斜风细雨,一阵轻寒。都会过去,我泱泱大国,岂容宵小奸邪践踏!尔等不过是一阵轻寒。” “老爷好气魄,气节堪比忠敏少师。” “不,吾绝不抑郁而终,好男儿,到死心如铁,吾宁愿战死沙场,绝不苟且偷生。吾死,吾子、吾孙亦然。” “虎父无犬子,大爷和小少爷定是豪杰。” “唉,吾一生之憾,愧对列祖。” “老爷多虑了,大爷只是年少,他日定会扬名万古,不负耿府名声。” “算了,吾已看清。” “老爷,小少爷双目清明灵活,小身子壮实有力,可喜可贺。” 耿副将大笑,一捋胡子。 “此子来的正是时候,将来必成一番大业,轻寒已过,吾国吾家必将兴旺昌顺。去,叫那个逆子过来。” “这,老爷,大爷昨夜出门访友,至今未归……” “孽子,吾愧对先人,孽子当诛。” 耿副将气的吹胡子瞪眼时候,大奶奶刚刚醒来,柔声说:“孩子呢?” “大奶奶,您看,多可爱。” “大爷呢?” “大爷,大爷……大爷昨夜出门访友……” 大奶奶冷哼一声,抱起儿子,强压住心头的怒火冷笑着说:“又没回来?太太那边怎么说?” “太太屋里的方妈妈传话过来,说是可以停了这院里的药了。” “停吧,吩咐下去吧。儿子,让娘看看,哎呦,我的儿子看我呢,翠儿,你看。” “小少爷真精神,知道亲娘疼自己呢。” “娘的乖乖啊……” 大奶奶马上就被儿子吸引了,顾不上过问大爷的事。 “大奶奶,老爷身边的耿叔过来说老爷亲自给小少爷起了名。” “哦,我儿子叫个什么名啊?” “轻寒。” “轻寒?什么意思?” “说是什么斜风细雨,一阵轻寒。” “公公文武双全,想必是个好名。” 大奶奶抱着儿子轻轻晃着,柔声细语:“轻寒,轻寒,我是娘,是你的娘亲。” 门外响起脚步声,小丫头站在门口低声叫:“翠儿姐,晴姨娘来看大奶奶,已经快到院门口了。” 翠儿抬眼看看大奶奶,大奶奶置若罔闻,一心抱着儿子,满眼满心都是宝贝,嘴里低声细语:“娘的乖乖,娘的乖儿子。” 翠儿不动声色轻手轻脚走到门口,把门帘掀起一角低声说:“奶奶身子乏,刚刚睡了,小少爷也睡了,请晴姨娘明天再来。” “是,翠儿姐。” “嗯,去吧,好好儿的说,晴姨娘是通情达理的人,最是温柔体贴,想来是没事的。” 小丫头答应一声走了,翠儿回头看一眼大奶奶,隔着帘子看不大清楚,隐约看到大奶奶依然低着头,专心的哄着小少爷。翠儿低声说道:“大奶奶,我去厨房看看,大夫写了方子,说是对身子好,早先我就让煎了,这会儿怕是好了,我去看看就来。” 帘子那边大奶奶柔声说:“去吧。” 翠儿抬手理理耳边的碎发,掀了帘子出门,回身轻轻关上门,这才快步向院门口走去。 院门口小丫头跪在地上,低着头,晴姨娘轻蔑的看着小丫头,冷声骂道:“你是个什么玩意?竟敢给我递话,便是姨娘,我也是半个主子,轮不着你一个小丫头教训。让开,我要去看小少爷,耽误了事儿,你一个小丫头担不起。” “哎呦,晴姨娘,这是怎么着了?哎呀,你这小丫头,大奶奶刚刚睡着,你就在这闹腾,一会儿小少爷醒了,哭闹起来,大奶奶怪罪下来,有你的好果子吃。大奶奶的药煎了吗?” “还没。” “那还不赶紧去,耽误了大奶奶用药,仔细你的皮。” “晴姨娘啊,真是不好意思,您什么时候过来的?瞧我这忙的,都没顾上看。翠儿这里给晴姨娘请安了,小丫头不懂事,晴姨娘别怪罪。也是晴姨娘脾气好,小丫头们才敢没高没低的。这院子里头都说晴姨娘最是通情达理,久而久之,都胆子大了,等我秉了大奶奶,好生收拾一顿。” “嗯,好话都让你说完了,知道的你是个嘴能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这院子里的主子呢。” 翠儿扑通一声跪下,急声说:“晴姨娘,您大人大量饶了我,这话让人听了,翠儿就是死路一条啊。” “你,翠儿……好,你真好……走,咱走,有本事一辈子别让见人。” 晴姨娘气的双手哆嗦,领着贴身丫头走了。翠儿慢慢从地上站起来,看着晴姨娘走远的背影,嘴角闪过一丝轻蔑。翠儿亲眼看着晴姨娘向主院的方向走去,脸上的笑意不减。抬头看看天,今日的天格外的蓝。 翠儿拍拍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刚想转身进院子,眼角一瞥,路的拐角,柳姨娘领着小丫头慢慢走来。翠儿脸上的笑立马真诚起来,站在院子门口等着柳姨娘走过来。 “翠儿,你怎么站在这里,大奶奶身边可有人?” “刚想进去,看见柳姨娘过来就等着了。柳姨娘安。” “翠儿,你就别埋汰我了。大奶奶怎么样?” 两人亲密的挽起手走进院子。 “大奶奶身子底子好,这会儿正高兴呢,抱着小少爷不撒手。” “可别累着了,跟前伺候的人要是不够,跟太太回了,再添置几个,可千万别把自个儿累着了。翠儿,你可得上点心,大奶奶一贯子不计较,可咱自个儿要当心啊。” “知道,知道,都是姨娘了,还操心。快进去,大奶奶看见你,一准儿高兴。” 柳姨娘脸上闪过一丝怅然,一闪即过,依旧换上那副恭顺的笑脸。 “大奶奶安!” 大奶奶抬头看一眼床前的两人,鄙夷不屑的开口:“走了?” “走了,好一通闹腾,真是不知所谓。” “不闹腾才不正常。” “仗着大爷宠她,张狂的很。” “宠她?你家大爷宠的人太多,以后能不能顾上她,就看她的命了。” 翠儿上前从大奶奶怀里抱过小少爷,笑嘻嘻的说:“反正我们小少爷是耿家的嫡子长孙,任她是谁也得让步。” 大奶奶淡淡的一笑,这才抬眼看着柳儿说:“不是说身子不爽利吗?怎么又过来了?” “大奶奶生产,柳儿不能在身边伺候,心里已是不安,这会儿身子爽利了,就想看看大奶奶和小少爷。” “你多虑了,你是我身边一起长大的,你的心思我明白。去看看吧。” 柳儿一高兴,立马行礼,两步走过去,伸手从翠儿手里接过小少爷。 “大奶奶,小少爷长的真俊。” 大奶奶高兴起来,脸上的笑容温柔甜蜜。 “好了,怕是困了,抱过来,我哄他睡。” 大奶奶轻轻摇着小少爷,不一会儿小少爷就呼呼大睡。大奶奶没有马上放下儿子一直抱着,侧脸柔声说:“柳儿,太太发话停了这院子里的药,你要抓紧时间,生个一男半女,才能立足。好了,我乏了,去吧。” 大奶奶轻轻把儿子放在身边,翠儿扶着大奶奶慢慢躺下,拉好帘子。轻轻示意,两人慢慢退出去。 第2章 轻寒 两人轻手轻脚走到院子里,翠儿低声说:“大奶奶也发话了,柳儿,你要抓紧点,别让那院的抢了先。” 柳儿苦笑一下说:“那是要有缘分的,谁知道我有没有那福分?” “别说丧气的话,今个儿看过了小少爷,沾沾福气,说不定下一个月就有了。” “我走了,大奶奶这里你多上点心。” “我知道,你操心自个儿的事吧。” 柳儿领着小丫头慢慢走了,脚步一点也不轻快。翠儿看着两人的背影,轻轻叹口气,低声说:“这都是命。” 耿家大爷是第二天早上才回来的,灰青着脸。管家跟在身边说:“大爷哎,我的大爷,您可算回来了,大奶奶昨儿就生了。” “生了就生了呗,女人生个娃,也用得着这么紧张吗?哪个女人还不生了?” “哎呦,我的大爷,家里有大事,您这一天一夜的,也没个地儿找去。” “找我干嘛?生孩子大奶奶自个就行,我在也帮不上忙。家里的事,不是有我爹嘛,我倒是想做主,我爹他愿意吗?” “哎呦,我的亲大爷啊,这一天一夜,家里可是有大事啊。” “呦,大事?喜事坏事?” “当然是喜事了。” “别卖关子了。麻利地儿,快说。” “老爷官复原职,重披战甲。大奶奶一举得男。” “哎呦,感情真是双喜临门啊。” “大爷,老爷昨晚可找了您。” “找我,你怎么说的?” “我说您出门访友去了,耿二也是这么回老爷的。” “那不就得了。” “大爷,我的亲大爷哎,您可上点心吧,老爷昨个儿是高兴,没顾上您这头啊。” “哦,对了,双喜临门,老爷子一高兴,不就不提我这茬了吗?” “您可别,老爷今儿早上出门前还问您呢?” “出门了,你倒是早说啊,吓得我呀,这心啊扑腾扑腾的,吓坏了我,你赔的起吗?” “我哪敢吓着您呢,您这会儿快去太太那儿请安吧。” “得嘞,麻溜的这就去。” 大奶奶房里,大奶奶哄睡了儿子,靠在床头上,看一眼忙里忙外的翠儿,淡淡的问:“大爷还没回来?” “回来了,这会儿去太太屋里了。对了,昨个忙着没跟您说,老爷官复原职了。” “官复原职了?那感情好啊。” “老爷是高兴了,可太太似乎不太高兴。” “为什么啊?听到什么了?” “皇上让老爷官复原职是为了打仗,听说洋人已经打到天津了。太太听说洋人的枪炮厉害,心里头担心,昨个夜里跟老爷叨叨,老爷生气了,当下就去书房了,一夜都没回去。太太一大早就去了书房,红着眼睛出来的。太太出来没多久,老爷就出门了。” “洋人打到天津了,这么快?” “街上也乱的很,到处喊着要杀洋人,不过咱这片还算安宁。” “唉,算了,这事也不是你我能操心的,轻寒醒了吗?若是醒了,就抱过来。” 无论外面的战事如何吃紧,无论内宅女人的争斗如何激烈,襁褓中的轻寒一无所知,每天过着吃了睡,睡了吃的生活,高兴了就咧着小嘴吹着泡泡,对着自己看着顺眼的人笑,不高兴了就放屁打嗝蹬着有力的小腿使劲哭。耿家小少爷的满月宴没有大办,耿副将忙着练兵、布防,一个月几乎没回家,孙子满月的前一天,管家奉太太之命前去军营,连耿副将的面都没见着,耿副将传话说:“消灭洋鬼子之日,便是风调雨顺之时,到那时耿府必将大办三天流水席,与国同庆。” 大奶奶心里不痛快,阴沉着脸,抱着轻寒,低声呢喃:“儿啊,你看到了吗?他们不在乎我的儿啊。” “大奶奶,您多虑了,小少爷是嫡子长孙,将来是要撑起耿府的,老爷这会儿挣下的家业,以后都是小少爷的,任她谁也抢不走。” “也是,我是一时魔障了,还不如翠儿看的明白。” “大奶奶一心为小少爷,怎么都不为过。” “你的这张嘴啊。” “大奶奶,昨儿太太发话,便是老爷忙公干,可长孙的事也是耿府大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该请的人一个也不能拉,舅老爷那边昨儿就让管家去请了。晴姨娘蹦跶着要出面张罗,太太说,谁家嫡子长孙的满月是姨娘出面办的?让晴姨娘安分点呢。” “公公婆婆自然是好的,若不是公公婆婆,我在这家里还有活头吗?” “大奶奶,您在这家里的地位任她谁也动不了,大爷看着迷糊,心里清明着呢。” “他要是清明,这世上就没有糊涂的。” 满月宴过后没多久,耿副将回来了一趟,一来就去了后院,直奔太太屋里,太太马上命人把小少爷抱过去,让老爷看了一眼。老爷伸手抱住,仔细看着怀里的小轻寒。小人儿睁着黑亮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胡子拉碴风尘仆仆的祖父,突然咧嘴一笑。耿副将哈哈大笑,朗声说:“好孩子,好孩子。还是夫人知道为夫的心思,多日不见,甚为思念,乖孙儿,祖父想你了,你可想祖父?” “快给我,那么大声再吓着我的金孙。” “耿家的子孙不会如此不堪一击。” “他才多大,别拿你练兵的那一套对我的孙子,他还小。” “这一次不能再听你的,等他大一点,吾将亲自教导。” “到时候再说,老爷,去洗洗,我已经吩咐下去,饭菜马上就好。” “不了,没有时间。此番回来,是要嘱咐你一番,这两天收拾收拾,去乡下吧。” “老爷,怎么了?” “依吾之言去就好,休要多问。” “这么一大家子人,动一下麻烦的很,老爷你看……” “洋人已经打到天津,前方战事惨烈,身为武将为国捐躯乃幸事,吾不能顾及家人,尔等只能自保,想尔等无丝毫抵御之力,趁早做准备吧。吾此举已是私心,夫人不必多问,自去准备吧,也好为吾耿家留下一丝血脉,这就去吧。” “老爷……” “夫人,不必多言,若此战能胜,吾将亲自教导吾孙,若吾为国捐躯,劳烦夫人护好耿家唯一的血脉。在此老夫谢过夫人。” “老爷……” 耿副将轻抚夫人的发,低声说:“莫哭。” 耿副将留下哭红双眼的太太,匆匆离去。太太独自坐在窗前流泪,心思百转千回,当血红的霞光渐渐淡去,残阳如血的时候,太太唤方妈妈进来。 “大爷回来了吗?” “回太太,大爷还没回来。” “请大奶奶过来吧,我有话要说。” “是,太太,我这就去叫大奶奶。” “让小丫头去吧,你陪我说会儿话。” 方妈妈出去一会儿又进来,站在太太身边低声说:“太太,怎么了?老爷回来您这……” 太太看着桌上的茶碗,目光迷茫而空洞,声音细若游丝,低声呢喃:“我是不是错了?当初我嫁过来多年未开怀,婆婆的脸色日渐难看,好容易有了,可大爷身子弱,我不忍心。如今,大爷文不成武不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一身纨绔,老爷不说我也清楚,老爷不待见大爷。” “太太,大爷还年轻,您过虑了。” “都是当爹的人了,就不见有个正形。我也看出来了,这辈子他就这样了。” “太太,大爷纵然有些小毛病,也都是不打紧的。可大爷孝顺听话,那是绝对的,比起那些个不着调的来,好的没法比。” “也就是你这么护着他。” “那是当然,从大爷这么点我抱着,看着大爷长成玉树临风的俊俏郎君,这四九城里我就看着大爷是顶好的。小少爷就随了大爷,长大后也一定一表人才。” 太太笑了,柔声说:“他最大的功劳就是生了轻寒,我那乖孙真是可心。老爷喜欢的不得了,说是在军营谁也不想,就想乖孙儿。” 小丫头在门外低声说:“方妈妈,大奶奶来了。” 方妈妈看看太太,笑着说:“大奶奶倒是来的快。” “请大奶奶进来吧。” “母亲安。” “坐吧,轻寒可是睡了?” “是,原本想抱过来的。” “下晌我看过了,别闹腾他了。” “母亲可是用过饭了?” “还没,一时忘了。” “方妈妈,快传饭。” “不急,我有事与你商量。” “有事母亲只管吩咐就好。” “过几天我们要去乡下。” “去乡下?为什么?哦,母亲,我不是质疑母亲的决定,只是想着天气酷热,母亲年纪大,轻寒太小,这一路过去,怕是身子受不住。” “我倒是没什么,这把老骨头能撑住,就是轻寒太小,怕是路上遭罪,所以叫你来,提前去准备,把能想到的都带上。” “非要去吗?” “是。” “府里的人都去?” “我就是考虑这个,府里的人太多,全去不可能。你在月子里,不便打理。但这事来的急,这几天就得决定。” “母亲决定就好。” “我知道你是个好的,你是耿府的大奶奶,轻寒的母亲,仔细带好轻寒就行,别的事不用担心,我和老爷会为你做主的。” “谢谢母亲。” “你身边用的顺手的人要带谁你决定,其他的就由我做主吧。” 第3章 祖父 太太的动作很快,四五天就打理的差不多了,一边忙着打发那些不准备带走的下人,一边出手把一些显眼又不方便带走的贵重物品,换成现银,最是实惠。府里的戏班子解散了,下人想带走的都带走,留着看院子的就行,其他的也都打发了。最后难办的就是大爷那一溜通房小妾,太太也觉得不好决断。老爷房里通共两个没有生养过的姨娘,听话乖巧,太太是准备都带上的。不过是可怜人,多双筷子的事,不能让老爷心里不痛快,太太是个明白人。可是再明白,遇上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也没折。 府里忙的四脚朝天时,耿家大爷依旧过着纨绔的日子,约几个志同道合的狐朋狗友,喝花酒听小曲,东市遛鸟北市狎妓,忙的也是四脚朝天。忽一日,大清早一进家门,前院到处是箱笼包裹,乱糟糟的一片。大爷一惊,随即大喊:“怎么了,这是遭了贼了?” 管家长出一口气,压住心头的惊慌跑过来说:“大爷哎,我的大爷,您可是回来了,才将儿太太还问起呢。” “说,这是怎么个意思?” “咱要去乡下,今儿就走,就等着大爷您呢,太太吩咐,只要大爷一到,立马启程。” “你说什么?乡下?谁定的?怎么就不跟我商量一下?” “这……太太定的,要不大爷您先去太太那一趟?” 大爷抬脚急忙往太太院里去了。不出所料,大爷跟太太好一番闹腾,先是撒泼打滚不乐意离开北京城,一想要去那穷乡僻壤的地儿,以往那些肆意快活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大爷就有死的心,可太太心意已决,狠心说:“若是你不想去也行,那就留着让洋人的枪在你身上打几个窟窿试试。” 大爷立马闭了嘴,眼珠子一转开始谋划,到了乡下那穷乡僻壤的地方,人生乐趣少了多半,趁这会儿为自己多挣取些福利。十几个通房小妾太太只许大爷带两个,原本太太是不打算带晴姨娘的,那女子不是安分的主,这几年仗着大爷宠,着实过分,趁此机会发卖出去,一了百了。可大爷一听,当即就闹腾起来,说是只带两个就带两个,但晴姨娘必须带。太太盯着儿子看了半天,大爷倒是一点都没怯场,据理力争,丝毫不让。太太叹口气摆摆手说:“罢了,随你。” 柳姨娘虽然不得宠,但大奶奶一早就秉了太太,是要带走的。大爷只求了晴姨娘,别的人看都没看,也没问。大爷是在路上才知道自己能带走的另一个妾是柳姨娘,大爷哼了一声,倒也没说什么。晴姨娘睁着水光潋滟的眼睛看着大爷,大爷却什么也没说,眯着眼假寐。晴姨娘撇撇嘴,暗暗咬咬牙。 小轻寒对这些一无所知,在母亲怀里肆意妄为的睡了吃、吃了睡,一路颠簸觉得有趣极了。 八月中旬,洋人打到了北京城,老佛爷和皇帝仓皇离京,耿副将随着一班大臣一路护送老佛爷和皇帝,自从家人离开,一直没有相见。等到耿副将风尘仆仆的赶到乡下,小轻寒已经能口齿伶俐的叫祖父了。 耿副将坐在堂屋,太太红着眼睛。耿副将早已不复当年的风华,华发已然雪白,神色间可见些微的颓败。方妈妈抱着小轻寒进来,小轻寒睁着黑亮的眼睛看着眼前的人,有模有样的行礼,奶声奶气的说到:“祖母安好!” 太太慈爱的伸手:“来,到祖母这儿来。” 小轻寒迈着有力的小短腿跑到祖母膝前,仰头说:“祖母,他是祖父吗?” 太太点头:“小机灵鬼。” 小轻寒挣脱祖母,几步就走到耿副将眼前,仰头用清明的眼睛看着耿副将,厉声说:“祖父,你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来看轻寒,你不喜欢轻寒吗?” 耿副将看着眼前质问自己的小奶娃,露出欣慰的笑,弯腰抱起小轻寒,放在自己的膝头,低声说:“祖父愧对轻寒,祖父喜欢轻寒,轻寒很好。” “那你为什么不来看轻寒?” “祖父……” 耿副将难以回答,不知道如何回答。若说自己保家卫国去了,可现实难以启齿,孙儿若问可打赢了?该如何回答?耿副将脸色一副灰败。太太马上说:“轻寒,下来,祖父累了。” “不,要祖父。” “哈哈哈,好孩子。” “老爷先去洗漱一番,厨房正在准备饭菜。一会儿那几个孩子也该来请安了。” 原本逗弄孙儿的耿副将微微皱起眉头,看一眼太太。太太尴尬的笑着说:“咱家又添了俩孙儿。” 耿副将没有说话,略微不喜的看着太太,太太接着低声说:“来的时候只带了俩姨娘,有一个是大奶奶要带的,我做主又留了一个,如今她们都为耿家开枝散叶了。轻寒已经不孤单了。” 耿副将哼了一声,把轻寒递给方妈妈,抬脚走了。太太叹口气,看着老爷的背影愣神。轻寒软糯的声音响起。 “祖母,祖母,吃糖。” 太太低头笑了,心中的郁闷倾刻消散,抱起小轻寒,抵着小轻寒的头低语:“你父亲最大的好处就是生了你。” 晚饭在大厅里用,这是两年来一家人第一次坐在一起。耿副将见到了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也许是乡下的日子过于滋润,大爷看起来竟是精神了许多,面色红润,步态矫健,双目清明,动作优雅大方。耿副将突然觉得自己的这个儿子也是可造之材,耿家的好基因没有白瞎。耿副将的好心情没有持续多久,门外响起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耿副将微微一皱眉头,原本温和的目光突然凌厉起来,双目警惕的盯着门口。随着门帘被下人掀起,晴姨娘柔媚的声音响起。 “儿子呀,快去给祖父请安。” 耿副将的神色放松下来,黑着脸耷拉着眼皮。太太眼角扫到老爷的模样,马上绷着脸说:“风风火火的,像什么样子。” “太太,我这不也是急着让坤儿给祖父见礼吗。” 晴姨娘怀里的坤儿不给面子的哭起来,晴姨娘厉声说:“闭嘴。” 坤儿哭的更厉害了,晴姨娘有些手忙脚乱,坤儿的奶娘想接又不敢接,不停的拿眼睛梭着。小轻寒从大奶奶怀里滑下去,走到晴姨娘面前,仰着头一本正经的说:“坤弟,不哭,哥哥陪你玩。” 正卖力大哭的坤儿抽噎着低头看,晴姨娘美目一闪,尴尬的一笑说:“还是轻寒疼弟弟。” 耿副将啪的一墩茶杯,扫了一眼太太。太太沉着脸说:“没规矩,方妈妈。” “太太。” “明儿起,好好给姨娘们说说府里的规矩。” “是。” 大爷懒洋洋的看一眼大奶奶,大奶奶低垂着眼皮走神,大爷慵懒的说道:“母亲,一家人好容易聚在一起,咱说点高兴的事行吗?” 太太无奈的说:“好了,林妈,抱坤少爷下去,仔细伺候着。” 柳姨娘抱着乾儿小心翼翼的站在一边,存在感极低。太太扫一眼说:“轻寒,让祖父看看乾儿。” 小轻寒走到柳姨娘面前,小大人般说:“乾弟下来,哥哥领着你,给祖父行礼。” 柳姨娘柔声说:“谢谢轻寒少爷,乾儿太小,姨娘抱着他给老爷见礼。” 耿副将脸色稍缓,微微一点头说:“好,都是好孩子。” 太太满意的笑着说:“老爷,开始吧。” 耿副将点点头,拿起筷子象征性的夹了一筷子菜。 太太笑着对一桌子的人说:“开始吧。” 一直没有说话的大奶奶似乎才回神,柔声对轻寒招手:“轻寒过来。” 轻寒噔噔的跑到耿副将身边叫:“祖父。” 耿副将笑眯眯的抚着轻寒的头说:“轻寒是让祖父多吃点是吗?” 小轻寒点点头,耿副将哈哈一笑,放下筷子抱起轻寒说:“跟祖父回北京城,那里是咱的家。” 夜里,耿副将对太太说:“好大的口气,天地乾坤,谁给他的自信?” “老爷,不是,我听着是:吾家洗砚池头树,个个花开淡墨痕。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 “哼,他倒是敢想。” “好了,老爷要是不喜,赶明儿亲自给起个名。” “让他自个儿起,不是挺能耐的吗?” 小轻寒两岁的时候从乡下回到北京城,耿副将基本闲赋在家,整天除了长吁短叹,就是待在书房,唯一能让老爷子开心的只有小轻寒,整个耿府都知道轻寒少爷就是老爷心中的宝,地位超然。 回到北京城的大爷又恢复了当初的生活,用老爷的话说那就是醉生梦死,纨绔子弟,胸无大志,无所作为。老爷的训斥没断过,大爷也没改过。要说北京城里有哪些好吃的、好玩的,耿家大爷那是门儿清,市面上流行什么花样,哪里开了新店,哪家的头牌绝代风华,现下哪个角儿最红,大爷说起来那是头头是道,唾沫星子乱飞。大爷在吃喝玩乐的同时,也不断的给耿府开枝散叶。几年的功夫,耿府又添了两位小姐。大奶奶所出的二小姐木兰,晴姨娘生了大小姐曼妮。 第4章 无觅 柳姨娘自从生了乾儿一直没有动静,大奶奶给找了大夫,说是伤了身子,吃了一段日子的药,也没见有效果,柳姨娘就秉了大奶奶,停了药,守着乾儿过日子。大奶奶心疼柳姨娘,对母子俩颇为照顾。晴姨娘为此没少在大爷面前上话,大爷不在意的说:“心眼小了不是?想多了不是?府里是少了你的吃?还是少了你的穿?大奶奶可是出了名的大度和贤惠,你可别败坏耿府的名声。若是母亲听了,定不依你。” 晴姨娘撇撇嘴,倒也没再多说。晴姨娘闹腾的事,大奶奶也不是不知道,大奶奶压根没在意,听到这话的时候,大奶奶正跟翠儿说着话,逗弄着小木兰。木兰随了父母的优点,肤白貌美,小小年纪就已经是风华绝代,气质高贵优雅。浑身上下一点也没有当初祖父起名时的愿望。倒是晴姨娘生的曼妮,一副英姿飒爽的模样,虽不如木兰眉眼精致,但五官随了大爷,跟轻寒极像。大奶奶每每看见曼妮,心里就一阵子的堵,还好有翠儿在一边开解。 “随着大爷的长相也不得老爷的心,瞧起的那名儿,乍一听着洋气,细想一下,我听说现下那地方的女子时兴这样的洋名儿,也不知大爷是咋想的?咱木兰小姐的名儿,那可是老爷取得,说什么巾帼不让须眉。大奶奶犯不着生气,气坏了自个儿划不着,您现在儿女双全,合成一个好字。老爷太太眼里还是大奶奶有脸面,眼下,三个少爷只有大少爷跟在老爷身边,老爷亲自教导着,她以为是最得宠的,老爷顶多偶尔指导一番。说到底,老爷最看中的还是咱的轻寒少爷。” “你的这张嘴啊,越发的巧了。你说的这些我也不是想不通,就是这心里堵得慌。要不是轻寒,我在这府里哪里有活头?就大爷那般,自个儿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一味地只知道吃喝玩乐的主,哪里能指望住?现在府里这般光景靠的是祖上和公公挣下的,大爷的手里难过好日子,以后我就指着轻寒了。” 小轻寒九岁的时候,耿副将抑郁低落的情绪尤为严重,整个人迅速消瘦苍老,几乎整天整天待在书房,疯狂的练习书法。这时的小轻寒已经熟读四书五经,天天跟在祖父身边,眼看着祖父日益消沉,小小的轻寒心疼祖父,越发的努力,希望以此换取祖父开心。小轻寒的懂事和体贴更加衬托出大爷的散漫随意和没心没肺,醉生梦死的大爷自从回到北京城,依旧过着声色犬马的生活,颇有一些商女不知亡国恨,隔岸犹唱后庭花的作风。耿副将气过、骂过、打过,大爷依旧一副混不吝的样子。大爷辩驳说:“父亲,您睁眼看看吧,您的那一套如今行不通了。国将不国,民将不民,放眼北京城还有老祖宗传下来的那些东西吗?洋人的玩意儿如今吃香的很,听说宫里都有不少洋玩意儿。如今流行福寿膏,我可是一口都没尝过,记着您的话呢,那玩意儿再好也不能沾。父亲,您醒醒吧,革命都已经革到北京城了,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北京城的主都要换了。现如今,谁不紧着找乐呵?能高兴一天就高兴一天,说不定睡一觉起来,天都变了。” “孽子,你……” 耿副将气的哆嗦起来,话都说不利索了。指着大爷吹胡子瞪眼训斥道:“滚,滚,滚……” 大爷爬起来就走,耿副将看着儿子混不吝的背影,闭上虎目,太阳穴突突直跳。耿副将抬手压住太阳穴,使劲揉了揉,靠在榻上,自个儿舒解心中的郁气。 许久之后,耿副将长叹一口气,慢慢起身走到书桌前,唤耿二进来伺候。耿副将的气息远不如当初的意气风发,落笔凝重沉郁。 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 耿副将长叹一声掷笔跌坐,眼角清泪缓缓溢出,恰在此时,轻寒推门而进,微微皱着小眉头,老成的说道:“祖父,怎么了?可是父亲又气您了?” 耿副将睁开眼睛,目光幽深复杂的看着轻寒,这是自己亲自教导的孩子,目光清明坚毅,神色沉稳大气,饱读诗书,文武双全,小小年纪不凡的气质已是超然。将来必是下马文人上马将,会成就一番事业。耿副将强笑着招招手。 “寒儿来了。” 轻寒迈步靠近祖父,黑亮的眼睛盯着祖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祖父,您别气着自个儿。” “寒儿,今年已经九岁了。” “是的,祖父,孙儿九岁了。” “甘罗十二岁为上卿,孙叔敖十岁勇斩双头蛇,祖父与你讲过,寒儿可曾记得?” “孙儿记得,孙儿还记得祖父讲过浪子回头的周处。” 耿副将抬抬眉头,不语,只用沉沉的目光看着轻寒。轻寒一点都不畏惧,迎着祖父沉沉的目光,不急不躁的说:“有祖父的教导,父亲原本也是可塑之才,所以请祖父放宽心,他日父亲若是幡然醒悟,必是如周处般不负祖父重望。” 耿副将目光一闪,仿佛一道灿烂的流星,划过晦暗的书房。一闪而过的耀眼让耿副将精神一震。耿副将起身,伸手摸摸轻寒的头,提笔写下: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 放下笔,耿副将看着轻寒,沉声道:“寒儿可记得?” “记得,忠敏候的词。” “寒儿还没有字,就取无觅二字。” “祖父是觉得孙儿如何努力都赶不上孙仲谋?” “不,恰恰相反,祖父觉得寒儿将来必是如孙仲谋一般的英雄。” “寒儿一定努力成为孙仲谋一样的英雄,振我国威,扬我志气。” “好,不愧是我耿家子孙。” 这一年的初冬,树上的绿意还没有完全凋零,天却出奇的冷,第一场雪后,皇城里的丧钟响了,帝崩。耿副将悲伤过度,当日便吐血昏迷,三天后,耿副将刚醒,便得知老佛爷驾崩,一口气没上来,直接又昏了过去。 耿副将病了半月有余后,拖着病体参加了宣统帝的登基大典。那天的雪格外的大,满天飞舞的雪覆盖了皇城,整个皇城一片低迷和沉闷,新皇豪华奢侈的大典也没让这沉暮的皇城喜庆起来。三拜九叩之后,耿副将远远的看见了年幼的新帝,新帝的哭声响在大殿之上,也一直回响在耿副将的耳边。整个正月里,耿副将耳边始终响着摄政王的那句低语:“乖,马上就完了。” 宣统元年的正月里,迷信的耿副将因为摄政王的那句话,迅速的苍老憔悴,病的连床都下不了,用耿副将的话说就是苟延残喘,耿副将行将就木的气数自己也清楚,耿副将活的不明白,不痛快,即便已是风烛残年也难以抒怀。耿副将躺在床上,每天喝着难以下咽的苦药汤,就连教导轻寒都是有心无力,整夜整夜的唉声叹气。耿副将的状况小轻寒是最先感觉到的,小轻寒不知道如何安慰祖父,此时的小轻寒已经接触了一些新鲜事物,虽然不是很明白,但有些东西确是吸引了小轻寒,对祖父的执着第一次有了疑惑,不明白祖父到底在坚持什么?但聪明的小轻寒从不在祖父面前显露出来,有时候小轻寒能感觉到祖父的气息越来越弱,内心深处的惶恐席卷着小轻寒,小轻寒害怕,害怕有一天祖父如果真的离开了自己,自己该怎么办?给祖父瞧病的大夫说了:“心病难医,老爷子这病老夫医不了。” 小轻寒躲在门后,听到这句话当时就潸然泪下,跑到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小小的轻寒对自己和耿府的未来充满迷茫和恐惧。 父亲依然顾我的纨绔,几年间父亲又纳了三房小妾,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世道乱了,穷人多了,卖儿卖女的层出不穷,天天不断。父亲常说自己心软,见不得人家在自己面前哭诉,助人为乐的把人就接到了府里,随意的告诉母亲:“多添一双筷子的事,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这是给府里造福田呢。” 母亲气恼的说:“咱能换一个方式吗?” 父亲摇摇头说:“这办法好,一举数得。” 母亲气的倒仰,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投入到激烈的宅斗中去,倒也是一番乐趣,给寂寞无聊的后院生活增添了不少趣味,不用整天盯着小轻寒,就连女儿木兰都关心的少了许多。 这样的父母,加上外面乱糟糟的世道,小轻寒既便不是很明白,但也能感觉到帝国腐朽的气息越来越浓,风雨飘摇的大清国摇摇欲坠,革命的浪潮从南边席卷而来,北京城里的革命人越来越多。他们宣扬: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建立民国,平均地权。官兵在京城里抓了许多革命人,杀头时小轻寒远远看过,对那些革命人很是敬佩,私下认为那些人可谓顶天立地的英雄。可是祖父对那些革命人深恶痛绝,恨不能亲手杀而快之。小轻寒迷茫而困顿,对自己的认知第一次产生了怀疑。 第5章 裹脚 小轻寒无法与人诉说心中的迷惑和困顿,只能苦读,妄图从书本中找到答案。小轻寒夜以继日的发奋读书,如饥似渴的博览群书,耿副将看在眼里,心中自然喜悦,欣慰之余对身边的耿二说:“告诉大奶奶,无觅的饭食上多用些心。” 这话传到大奶奶耳朵里时,大奶奶正与翠儿说话。小丫头在门外轻声叫:“翠儿姐,前院老爷身边的耿二哥传了话来。” 翠儿看一眼大奶奶,大奶奶微微一皱眉,低声说:“老爷身边的耿二传了话来,可是轻寒有事?” “大奶奶多心了,轻寒少爷能有什么事?我去看看。” 翠儿再进来时,一脸的笑模样。 “大奶奶啊,老爷传话说让大奶奶在轻寒少爷的饭食上多用些心呢。” “哦?” “定是轻寒少爷太过用功,老爷心疼呢。” 大奶奶展颜一笑,柔声说:“我的寒儿自是好的。” 门外响起软软糯糯的声音。 “母亲,母亲。” “哎呦,二小姐呦。” 翠儿笑嘻嘻的快步走过去掀起门帘,木兰跑了进来。 “哎呦,二小姐可慢着点,仔细磕到了。” 大奶奶等着木兰跑到眼前,柔声说:“都多大了,还没个样。” “母亲,母亲,我想吃你这里的点心了。” “小馋猫,给你备着呢。” 木兰秀气的很,只吃了一块就停了,坐在榻上独自玩。大奶奶看一眼女儿的脚,对翠儿说:“太太怎么说?” “方妈妈说太太让大奶奶挑个时间。” “那边传话过去了?” “昨儿就让去了。” “日子我看好了,就明天吧。” “好,我这就去太太院子。” 翠儿看一眼榻上玩的正开心的小姐,心中淡淡叹口气。 开春的第二天,料峭的风夹带着寒意,太太搭着小丫头的手亲自过来,方妈妈一脸严肃。大奶奶的院子里一派紧张慎重,晴姨娘和奶娘带着曼妮慢悠悠的过来。 晴姨娘一进院子就娇柔的说:“奴婢给太太请安。” “起罢。” 太太身前的绣墩上坐着木兰,木兰正噘着嘴说:“祖母,疼吗?” 大奶奶柔声说:“木兰听话,疼也得忍着。” 太太摸摸木兰的头,招招手说:“曼妮来祖母这里。” 曼妮身子骨结实,听了祖母的话,噔噔噔跑过来。 “祖母,妹妹做什么疼啊?” “曼妮和妹妹一起裹脚,曼妮怕疼吗?” “很疼吗?” “曼妮想变得漂亮吗?” “想。” “曼妮的脚让方妈妈裹好了,就会变得很漂亮。” “祖母,曼妮要变漂亮,很漂亮很漂亮。” 太太笑笑,示意方妈妈开始。太太和大奶奶就坐在隔间,听着隔壁木兰和曼妮的哭叫声。 太太淡淡的说:“经方妈妈打理过脚,可着满北京城也是能排上号的。” “母亲说的是,那会儿媳妇心里也一直忐忑,母亲说了后媳妇心里真是欢喜,有方妈妈为小姐们操心,那是一百个好。” “夜里要多费些心。” “母亲放心。” 晴姨娘站在一边,心里有些急,眼睛一直往里间梭着,脸上也带着焦急和不安。太太抬眼看了一眼,垂下眼帘,淡淡的说:“一会儿让曼妮回去吧,你一个人照顾不过来。” “也好,原本媳妇想着姐妹俩也是个伴。” 太太侧目看一眼大奶奶,淡淡的说:“这是大事,女孩子一辈子都指着它,不能有丝毫马虎,你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 “母亲说的是。” 曼妮是哭着被奶娘抱走的,哭的撕心裂肺,惊天动地,鼻子眼泪糊了一脸,走的时候跟祖母连招呼都没打,晴姨娘心疼的不得了,匆匆行了礼就急着走了。太太和大奶奶看着晴姨娘和曼妮走出院子,才起身向里间走去。木兰除了一开始哭声大一些,后来都是低声抽泣。太太和大奶奶进去的时候,就看见木兰小心翼翼的抱着自己的脚,低声抽泣着。既是疼的厉害,也不忘给祖母和母亲请安。 太太眼里柔软一片,上塌轻轻抱起木兰,柔声说:“祖母的乖孙儿,祖母知道你受苦了。可你要记住,如今的苦将来的甜。” 木兰哭着点点头,低声说:“可是祖母,木兰好痛。” “是个女人都得遭这一场罪,我的木兰人长的好,如果再有一双柔软无骨的小脚,定然是惊才绝艳、举世无双的。” 傍晚,三位少爷去太太屋里请安,大奶奶也在。太太笑着说:“今日你们的妹妹遭了罪,闲暇时多去陪妹妹们说说话。” 大奶奶和轻寒一起从太太院子里出来,轻寒低声问:“母亲,妹妹怎么了?” “去看看妹妹吧。” 轻寒和母亲一起去了母亲的院子里,走到母亲屋外时,才听见木兰低低的哭声。轻寒心里一惊,快步过去掀起帘子就进去了。 “妹妹,你怎么了?” “哥哥,我疼,呜呜呜呜……” “哪里疼?” “脚疼,呜呜……” 轻寒这才注意到妹妹的脚,大吃一惊,紧张的回头看看母亲。 “母亲,为什么?” “每个女孩子都会这样。” “可是妹妹疼。” “疼过这一阵子就好了。” “妹妹这么小,何不等妹妹年长几岁?” “不能再等了,骨头长死了就不好整治了。” 轻寒和母亲说话的这一会儿,木兰一直在低声抽泣,漂亮精致的小脸上挂满泪珠,隐忍而痛苦的抽泣,让轻寒的心顿时柔软,轻寒皱皱眉头说:“为什么?” “寒儿,这世上女子原本就不易,如果再没有比别人出色的一面,那就活的更不易。” “可以是别的,琴棋书画,哪一样都行,总好过受此折磨。” “哪一样都是必不可少的。” “母亲。” “寒儿去忙吧,这里有母亲,寒儿放心。” 轻寒极为不喜,晚间去了祖父那里,皱着小眉头。祖父缠绵病榻已经月余,这两天才有起色,正在躺椅上假寐。轻寒的脚步声有些重,耿副将睁开眼睛。 “无觅,这是怎么了?” “祖父,为什么女子要裹脚?” “老祖宗传下来既是这般,怎么了?” “妹妹疼的哭了一天,我看着心里难受。我倒是觉得没有此必要,女子不裹脚说不定能多出几个花木兰。” “保家卫国自有男儿,有女子什么事?每个女子都是如此,无觅是做大事的人,不要在小事上费心。” 轻寒的小脑袋想了一夜也没有想出个之所以然来。过了几天,轻寒再去看木兰时,发现原本漂亮精致的妹妹憔悴不堪,已经瘦的皮包骨,脸色苍白,双颊尖削,晶亮的眼睛里依然蓄满泪珠,软趴趴的倒在榻上。看着轻寒,低声叫:“哥哥,哥哥。” “还疼吗?” “疼,我疼,哥哥。” “哥哥给你去掉。” “真的吗?” “哥哥现在就取。” 轻寒想动手,可看着木兰脚上隐隐渗出的血渍,不敢动。左看看又看看,低声说:“我动了你会不会更疼?” “哥哥,我疼。” 轻寒一咬牙,动手拆裹脚布。很快,木兰一双血淋淋的脚出现在轻寒眼前,轻寒倒吸一口气。 强压住心头的惊诧,轻寒柔声问:“还疼吗?” 木兰摇摇头,眼睛一闭没有说话。轻寒吓了一跳,大声叫:“妹妹,妹妹。” 翠儿从外面快步进来。 “少爷,怎么了。” “翠姨,快看看妹妹。妹妹,妹妹怎么了?” 翠儿一看,低声说:“少爷,小姐睡着了。” “睡着了?” “是,小姐几天几夜都不曾睡觉了。” 轻寒和翠儿轻手轻脚走出去。轻寒脚步一顿,想了想还是往母亲那边走去。 “母亲,别给妹妹裹脚了。” “不行。” “母亲,为什么?” “你见过那家的小姐不裹脚?” “我听着曼妮妹妹就没再裹。” “你的妹妹跟曼妮不一样。” “为什么不一样,都是妹妹,都是女子。” “寒儿,这是女儿家的事,你去读书吧。” 轻寒行礼告辞走出母亲的院子,直奔父亲的书房。 大爷刚进门,一身月白色绣着金色花纹的袍子,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潇洒,与轻寒相遇在书房门前。 “父亲。” “无觅。” 大爷抬抬眉毛,笑着说:“无觅有事?” 两人进了书房,轻寒皱着眉头说:“父亲,儿子有一事相求?” “哦,说来听听。” “您能跟母亲说一说别再让木兰妹妹裹脚了。” “为什么?” “妹妹疼的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这般下去可如何是好?” “别人家的女孩子也是这般啊。” “儿子听说曼妮妹妹就没有再裹。” “你是听西风说的?” “是。儿子也劝过母亲,可母亲不听。” 大爷幽幽的叹口气说:“我说你母亲也不一定会听。” “父亲不试怎么知道母亲不听。” 大爷笑笑说:“我尽力,不一定能成。” “谢谢父亲。” 过了两日,大爷去了大奶奶的院子,看了女儿木兰。心里也是疼爱不已,哄了哄木兰就去了大奶奶的房里。 “我看着木兰的身体似乎有些撑不住了,要不先别裹了,等身体好一些再裹?” “再等年纪大了,更难忍,遭的罪更大。” “我看现在社会上多得是天足的女子,实在不行就别裹了。” “大爷说的是什么话?木兰也是大爷亲生的女儿。大爷说这话是有多不待见自己的嫡女?” 第6章 革命 “木兰是我的女儿,我耿府的女儿既是天足那也是不愁嫁的。” “当初王家的小姐据说美貌动人,嫁妆也是丰厚无比,而且王家小姐心仪大爷,大爷为何不愿意?” 大爷尴尬的笑笑,摸摸鼻子。大爷走后,大奶奶气的摔了一只杯子。 “你说说,这人多可恨。” “大爷也是疼小姐,大奶奶别气了。我听说那院的嫌疼,没再裹,大爷知道后也同意了。” “她是什么东西,怎么能跟我的木兰比?” 轻寒折腾了十几天,依然没有让大奶奶松口。轻寒每每看着木兰心里都难受,轻寒总觉得这事不对,可大家都说每个女子都是如此,轻寒想起那些人说的,觉得有些事是该改一改,变一变了。轻寒试着跟祖父提了几句,祖父表现的非常激烈,吓得轻寒不敢再多说,只能自己心里思考。轻寒又经常听到一些革命口号,联系到当下的朝廷,轻寒心中的不解和困惑越来越深。 就在小轻寒迷茫而恐惧的时候,耿副将出事了。几年来一直病病歪歪的祖父突然精神起来,想去街上看看,如今新皇登基,也许能给风雨飘摇的帝国带来些许福气,就想着去看看北京城的繁华与热闹,找到一丝能让自己喜悦的乐事。耿副将的长随跟着老爷,两人走在热闹的街上。东街的闹市依旧繁华热闹,商铺鳞次栉比,行人摩肩接踵,车如流水马如龙的繁华景象让耿副将心里瞬间顺畅起来,捋捋胡子一边慢慢走着,一边兴致勃勃的看着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迎面走来一位老者,耿副将无意中看过去,皱起眉头,对身边的耿二说:“怎么回事?” “老爷是说那人的头发?” “不伦不类,成何体统。” “老爷没注意,街上许多人都是这般。” 耿副将这才举目四望,果然如此,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中的有不少这般的。 “怎么回事?” “革命党人闹得厉害,宣扬革命先从头发革起。老爷,快走……” 话还没说完,前面突然闹了起来,许多留着辫子的人仓皇逃窜。耿副将在耿二的护持下也脚步匆匆的要离开这里。耿副将气喘吁吁的说:“你放开我,跑什么?成何体统。” “老爷,怕是革命党人来了。” “来的正好,吾倒要会会尔等。” “老爷,咱先回家,以后再会。” 拉扯中,一群年轻人穿着奇怪的服装已经将二人围了起来。 “快,这是俩个老顽固。” 耿副将和长随根本没有反抗的力量,一群年轻人上来不由分说就压住二人,一剪刀下去,两人留了一辈子的辫子齐脖子剪掉。年轻人们一哄而散,忙着寻找下一个目标。 耿副将觉得头上一凉,那凉意顺着头皮刷的一下子下来,耿副将瞬间全身僵硬,透心的冷意顿时席卷全身。耿副将抬眼看去,耿二那一条黑亮的大辫子不复存在,一头黑亮的发齐脖子散开,看上去怪异滑稽。耿副将木呆呆的伸手摸摸自己已经花白稀松的发,两眼一翻直接倒在地上,耳边只有耿二急切的呼叫声和纷踏的脚步声。 耿副将是耿二背回家的,家里一阵子手忙脚乱,人仰马翻之后,耿副将缓缓睁开眼睛,曾经凌厉的目光颓败无神,耿副将的目光缓缓扫过一屋子的儿孙,最后落在轻寒身上。太太低声抽泣着,顺着老爷的目光看过去,低声轻唤:“寒儿,过来。” 轻寒走过去,跪在床边,看着祖父的样子,恐惧瞬间让轻寒哭出了声。 “祖父,您一定要好好儿的,祖父,您看看我,您还要亲自教导轻寒,祖父,祖父……” 耿副将伸出枯枝般的手抚摸着轻寒的头,低语:“无觅,无觅,无觅……” “祖父,无觅记住了,祖父。” 耿副将缓缓闭上眼睛,太太挥退众人,轻轻坐在床边。 这天的傍晚,残阳如血的时间,耿副将忽然精神起来,强撑着下床,固执的要去书房。太太和耿二扶着耿副将去了书房,耿副将提住一口气站在书桌前,气息不稳的提笔凌乱的写下: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耿副将用尽最后一口气,耗尽全身最后的力量写完,连笔都来不及放下,一口鲜血喷洒而出,洒在桌面上那一张宣纸上,犹如雪中梅花,灿烂孤傲,点点是恨。 耿副将轰然倒下,太太大喊一声:“老爷。” 太太的身子软软的倒在书桌旁。 耿府一众人披麻戴孝跪在灵前,抑扬顿挫的哭声咿咿呀呀的响在轻寒耳边,轻寒没有哭声,只是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泪流满面的轻寒心痛到麻木,痛到撕裂般的感觉席卷全身。 大奶奶看着儿子两天两夜不曾闭眼,不眠不休的跪在灵前,心痛无比,几次劝说,轻寒都沉默不语倔强的跪的笔直。第三天夜里,起灵前的一刻,轻寒一头晕倒在祖父的灵前,轻寒醒过来已是两天后,祖父已经入土为安,轻寒错过了祖父起灵,错过了祖父下葬,错过了最后送祖父一程。在后来漫长的黑暗岁月里,耿轻寒一直觉得祖父就在自己身边。轻寒醒来时,大奶奶就坐在床边,红肿着双眼,惊喜的轻呼:“寒儿,娘的寒儿,你可吓死娘了。” “好了,醒来就好。” 大爷的声音很好听,低沉浑厚有磁性。轻寒惊奇的看过去,父亲一副糟蹋的模样站在一步外,身上的袍子皱巴巴的,胡子拉碴的,不同于往常最讲究的形象。 轻寒低声叫:“父亲。” 大爷走过来,伸手摸摸轻寒的额头,高兴的说:“好了,想吃点什么?吩咐厨房去做。” “厨房里准备了粥。” “配点清淡的小菜。” “好,这就让翠儿去。” 父亲的形象突然具体起来,轻寒有些不适应,睁着黑亮的眼睛默默的看着大爷。 “怎么,不认识父亲了?” 轻寒摇摇头,又点点头。母亲哭出了声。 “寒儿,你怎么了?老爷,寒儿是不是脑子烧坏了?” “胡说什么?好好儿的,打水来,我给寒儿擦把脸。” “哦,这就来,这就来。” 直到父亲拧干帕子仔细给轻寒擦了脸,又仔细给轻寒擦着双手。轻寒彻底清醒过来,低声说:“父亲,祖父……” “事儿都办完了,你安心休息,等你好了,去看看。” “哦,那祖母……” “等你好了,多陪陪祖母。” “好。” 轻寒第二天起床后直奔祖父的书房,书房依旧如故,书桌上祖父殚精竭力写下的那副字赫然入眼,雪白的宣纸,暗红的血色,艰涩沉重的字体,刺激着轻寒的双眼。轻寒瞬间泪目,慢慢走过去,伸手轻轻抚摸,低声吟诵。许久以后,轻寒小心翼翼的卷起祖父的字,放进字筒。 在耿轻寒的印象里,宣统元年发生了许多事,那时的耿轻寒太小,许多事都是懵懂无知,唯一的记忆就是那一年祖父殁了,祖母大病一场,时好时坏,断断续续几个月,浓浓的汤药味一直弥漫在祖母的房间,就连祖母院子里的槐花开的浓烈时节,都压不住浓重的药味。一向声色犬马风华雪月的父亲突然就改了性,整天待在家里,连姨娘的院子里都没去。原本因为祖父去世而惶惶不可终日的母亲,却比以往看着大爷顺眼了许多。也是那时,轻寒才觉得父亲其实挺好的,是个有原则的男人,大是大非上头脑非常清楚。 那一年,外面很乱,小小的耿轻寒都能感觉到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急切和不安,浪迹社会几十年的大爷怎么能没有感觉? 闲的无聊的大爷坐在书房里,把儿子们叫到书房,大爷从没有过的正经,坐在祖父常坐的书桌前,穿着素色的袍子,乍一看去,也是一派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翩翩文人。大爷手里拿着一本书,轻寒抬眼看过去,竟是《稼轩长短句》。轻寒心中有些诧异,看着父亲的目光与以往有些不同。大爷的目光懒散的扫过三个儿子,嫡长子不同以往的眼神让大爷轻轻一笑。嫡长子轻寒一如既往的出色,往那一站,便是玉树临风,挺拔俊秀,目光坚毅刚直。大爷轻轻摇头,心中低叹。抬目看去,没有审视,亦没有欣赏。大爷嘴角一仰,淡淡的的说:“无觅,可知道金圣叹?” “父亲,金圣叹其人其事孩儿略知一二。” “莲子心中苦,梨儿腹中酸。” 轻寒猛的抬头惊诧的看着父亲,轻声说:“父亲是何意?” 大爷慵懒的一笑,轻描淡写的说:“以无觅的聪慧会想明白的。” 轻寒抬眼看父亲,父亲依旧是那般的风流倜傥,慵懒的坐在太师椅上,姿态优雅贵气,神色淡然清冷。 第7章 兄弟 轻寒看着父亲眼光迷离起来。大爷却没有再多说,目光转向其他两个儿子。晴姨娘的儿子长相不及父亲风流,亦不如晴姨娘精致,取了两人的缺点,看上去却更显粗狂和硬挺,虎头虎脑看上去亦是可爱。大爷微微一眯眼,淡声说:“西风课业如何?” 西风面上一紧,低声说:“儿子……” 大爷哈哈一笑,摇摇头,看向最小的儿子。柳姨娘的儿子继承了大爷的好皮相,小小年纪便是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唇红齿白,眉眼流转之间皆是优雅,一点也不似柳姨娘的木讷和无趣。大爷看着肖似自己的小人儿,心中对柳姨娘的不喜也淡了许多。 “不散,你的功课如何?” 不散恭敬的说:“父亲,昨儿上午,先生夸赞儿子的文章又有进益了。” 大爷点点头说:“你年纪最小也要顾及自己的身子,回去让你姨娘用心点照顾。” “谢谢父亲关心。” 不散口齿伶俐,神色间都是濡慕恭敬,不亢不卑,端得是如玉公子。 “去吧,好好用功。” 大爷一挥手,儿子们鱼贯而出,轻寒临出门前回头看一眼父亲。大爷的目光炯炯,也正看着轻寒,见轻寒回头,咧嘴一笑。轻寒怎么看都觉得那笑容有些深意。轻寒转身,跟在弟弟们身后,一路思索去了母亲那里。 翠儿老远看见轻寒,对着屋里说:“大奶奶,少爷来了。” “翠姨好!” “大少爷安。” 轻寒一撩帘子进了屋。翠儿紧随,忙着说道:“大奶奶刚儿才说起,少爷就来了。” “父亲叫我们去了书房。” “可是吃过饭了?” “还没。” “正好太太也没吃,要不少爷一起用一些。” “也好。” 大奶奶身边的翠儿几年前由大奶奶做主嫁给了老爷的长随耿二,生了一儿一女,如今也是儿女双全的人。穷人起名不讲究,俗话说赖名好养活。儿子叫石头,女儿叫槐花,也是应时应景的。那年,翠儿挺着大肚子,原本是在家修养的。结果听耿二说大奶奶受了气,心里放心不下,急忙忙赶过来看大奶奶,路上被石头绊倒,当天就生了。大奶奶心里过意不去,亲自过去看了翠儿。翠儿笑着说不打紧,这孩子跟石头有缘分,小名就叫石头吧。 大奶奶当时就说:“以后石头就是轻寒的亲弟弟。” 五六岁的石头经常在大奶奶院子里,虎头虎脑的挺招人喜欢的。 这会儿轻寒便顺口问了一句:“今儿石头没来?” 翠儿心里高兴,忙说:“槐花今儿早起身子有些热,石头不放心妹妹,在家看着呢。” “槐花病了?” “不打紧,才刚儿她爹过来说是好多了,吃了药,喝了一碗粥睡了一觉精神了,满院子跑呢。” “那就好,有事就说,汤药上别省着。” “谢谢少爷,翠儿替他们谢谢少爷。” 轻寒摆摆手走进里间。 “母亲。” “轻寒,老爷唤你去书房可是有事?” “无事,就是问问课业。” “可是那两个也去了?” “母亲,他们也是父亲的儿子,轻寒的兄弟。” “就你心善,人家可没当你是兄长。” “木兰睡了?” “嗯,今儿槐花没来,自个儿没意思,从你祖母那儿回来就晚了,绣了会儿花就睡了。” “用过饭了?” “没到饭点,垫了点点心。” “母亲也没用?” “这就上菜了,寒儿一起吧。” “好。” 轻寒从母亲那里出来是已是星光灿烂。轻寒慢慢走在小路上,树影婆娑,晚风迎面,正是盛夏,蝉鸣娃叫,偌大的耿府静谧清冷。轻寒这会儿才有时间细细回想白日里父亲那意味深长的目光。 轻寒跟祖父亲,与父亲甚少亲密。轻寒一度以为纨绔风流的父亲也不曾关心过自己,直到祖父去了,轻寒病的时候,才知父亲也有慈父心。半年来,轻寒试着去了解父亲,才发现自己当初跟祖父随意说的那句话,一点没错。父亲,不用浪子回头,原本就是好男儿。轻寒脑子里一直都是父亲那看似慵懒随意的模样,晶亮晶亮的眼睛。 “莲子心中苦,梨儿腹中酸。” 轻寒低声呢喃,父亲此意轻寒如何不知?但从小跟随在祖父身边刚正不阿的秉性已浑然天成,深入骨血,如何说变就变?九岁的轻寒尚不能理解父亲要自己改变的深意?只觉得父亲过于懒散,虽然活的洒脱肆意,却难以担当大任。轻寒不想如父亲一般平庸的过一生,轻寒是有大志向的人,不能苟同于父亲。 轻寒一路走一路想,又想起自己的两个弟弟。祖父不喜父亲纨绔子弟的生活方式,对父亲的妾向来不闻不问,对妾生的儿子也不喜。所以,姨娘的儿子起名儿都是父亲亲力而为。轻寒以前不曾深想,今日细细一想,才品出味来。 飞絮飞花何处是,层冰积雪摧残。疏疏一树五更寒。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 最是繁丝摇落后,转教人忆春山。湔裙梦断续应难。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 看似纨绔的父亲,骨子里的反骨倒也生的硬。祖父说:纱窗外,斜风细雨,一阵轻寒。父亲却坚持: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这是公然与祖父作对,祖父难道不知?但轻寒的确不曾听祖父说起过,如今细细想来,轻寒心里一惊。 宣统三年,轻寒虚龄十三那年,大清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一年的冬天,大清国以太后的名义颁布了《退位诏书》。 彼时的轻寒已经开始议亲,祖母和母亲已经相看了几家。母亲也曾在轻寒面前提起过,轻寒不喜。母亲流着泪劝说轻寒。 “老太太自打去年冬天身子骨就不好,今年过来越发的不好。老太太想看着自己的孙子成家立业,不然无法给祖宗交代。老太太说了,大事未办,不敢去见祖宗。就吊着一口气,等你点头。寒儿,你是个明白事理的孩子。” 轻寒紧抿着唇,黑着脸出去。门口看见翠姨,微微点头示意,翠姨一看少爷的黑脸,就知道母子俩谈崩了,心里着急,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轻寒心中烦闷,脑子里纷乱如麻,脚下没个方向,等再一抬头才发现自己走到了花房。耿府的花房一向是府里大爷最为关注的地方,名贵罕见的花草不少。祖父殁了之后,耿二有段时间就专心打理花房,祖父孝期满了之后,父亲打发了身边的长随,耿二又跟在父亲身边。轻寒知道,父亲和耿二是一起长大的,耿二是祖父在街上捡的,当初在一群乞丐中,耿二是最小的,瘦瘦小小的,有些痴呆的样子。父亲看他可怜,给了一块银元,祖父和父亲尚未走远,一群乞丐便冲上去围住小乞丐,小乞丐为了护住银元,被一群疯狂的乞丐群殴。父亲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红了眼睛,使劲拽着祖父的衣角。祖父低头看一眼父亲,又看一眼远处倔强木讷的小乞丐。 “想帮他?” “想。” “这一帮就是一辈子,你要养活他一辈子,以后还要养他的妻儿。” “行。” 祖父一挥手,身边的将官出手,那些乞丐根本不堪一击,顺利的把小乞丐带到面前。小乞丐不知道自己的家乡在何方,也不知道自己的家人在何处,只记得自己是老二,那时的父亲还不曾如后来那样风花雪月,直接叫小乞丐耿二。耿二木讷寡言,心性却坚定忠诚。成年后的耿二一直跟在祖父身边,因为他不放心别人跟着祖父。耿二极少撒谎,唯一的几次谎话也是为父亲。祖父过世后,耿二伤心欲绝,大病一场,自责不已。还是父亲劝了几回,耿二才答应父亲去照应花房。轻寒不喜欢那些不着实际的玩意儿,极少去花房。祖父去了以后,闲来无事,想起耿二,便去了花房。耿二更加的沉默寡言,请安后便一语不发。倒是石头和槐花叽叽喳喳,不停的说,让心中烦闷的小轻寒能轻松片刻。久而久之,轻寒也习惯了无事时来花房走走看看,葱绿也好,艳丽也罢,花草树木也是情之所寄。 今日与母亲之间的不愉快,让轻寒不知不觉又走到了花房。耿二在父亲身边,花房里的花匠是位婆婆,安静温柔。此刻正专心修剪一盆米兰,槐花就蹲在婆婆身边。小小的身子细细弱弱,大眼睛一闪一闪。轻寒嘴角一扬,慢慢走进去。 “少爷。” “忙你的,我随便看看。” “少爷,你不高兴了?” 槐花一见轻寒,高兴的过来,扬起可爱的小脸。 “你倒是心细,如何知道我不高兴了?” “你就是不高兴了。” “没有,你看错了。” “真的?” “嗯。” “我做了麻糖,可好吃了,要尝尝吗?” “好。” 轻寒吃过麻糖后心情好了很多,往自己院子走的时候觉得这事应该给父亲说一声。 第8章 老爷 已是老爷的大爷如今沉稳了许多,刚过不惑之年,正是风流倜傥的时候。早已剪去辫子,头发修剪的很漂亮,短短的,抹着发蜡,向后梳去,配上好看的五官和不俗的面部线条,端得是潇洒风流。如今孝期才满,老爷又恢复了东市遛鸟,西市喝酒,北市狎妓的生活。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从小到大一直不着调的大爷,竟整整为父亲守孝三年,禁欲茹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轻寒对父亲不同也是这三年来才深入骨髓的。父亲,毕竟不凡。守孝期满,父亲郑重的剃发修须,更衣开荤,才开始了一如既往的纨绔生活,不同的是品味提升了不少,不再像以前一样跟一群狐朋狗友扎堆胡闹,而是自喻清高与众不同,玩的都是有名堂的玩意儿。 这会儿轻寒想着自己定亲这事还得跟父亲说一声,轻寒可以肯定父亲要比母亲更好交流。女人有时候是不可理喻的,永远用道理讲不明白。轻寒接受了不少新思想,觉得现在定亲为时尚早。轻寒拿定主意后抬脚往书房去了。 老爷确实在书房,新得了一副画,据说是前朝名人名画,老爷初得,心下喜欢,窝在书房一整天。轻寒过来时,耿二就在书房门口。 “给少爷请安。” “耿叔,父亲可在?” “在,少爷稍等。” “让他进来。” 老爷的声音从书房里传出来,耿二替轻寒开门。 “无觅,快过来看看。” “可是真迹?” “我看着是,这可是费了大力淘来的。” “嗯,父亲是这方面的行家,若是父亲看着是真迹,想必不会有什么问题。” 父亲喜滋滋的继续欣赏,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轻寒几次想开口说话,见父亲专心致志的样子,不忍打断。平复一下心情,轻寒展颜一笑,和父亲一起兴致勃勃的赏画。 半个时辰后,父亲意犹未尽的小心翼翼的收起画,优雅的坐在太师椅上,端起已经冰凉的茶水,轻抿一口,饶有兴趣的看着轻寒,嘴角挂着一起调侃的笑意。 “无觅今日怎么有空与为父一起赏画?” “父亲,我的确不是专门来赏画的。” 父亲抬抬眉,对着隔间的耿二说:“这是要让爷清醒清醒?” 小丫头很快进来行礼、上茶、退下,一气呵成,动作如行云流水。同样的动作老爷的丫头做起来让人赏心悦目,轻寒的丫头做的毛手毛脚,老太太的丫头做的沉稳严谨,太太的丫头做的卑微谨小,当年的耿二偶尔也会给祖父上茶,那是干净利落。轻寒的目光随着丫头,脑子里却是这些。老爷低头饮茶,用眼角瞟见轻寒的样子,嘴角一提。放下茶碗,老爷咳嗽一声。轻寒回神,低头走到父亲面前,脸上没有一丝尴尬。老爷如炬的目光扫过儿子稚嫩的脸,心中了然。 “父亲,母亲可曾跟父亲说起过?” “说什么?” “祖母和母亲准备给儿子定亲。” “哦,订了哪家?” “儿子不知。” “无觅此般是因为心中有了喜欢之人。” “儿子没有。” 老爷没有说话,而是抬抬眉,戏谑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轻寒原本一直低着头,父亲一直不说话,轻寒抬起头,就看见父亲戏谑的目光,赤裸裸的。轻寒有些吃惊,惊诧的目光闯进老爷的眼里。老爷尴尬的笑了一下,端起茶杯。 “哎呦,这是要烫死爷啊?” “父亲,您刚才就喝过了。” “是吗?” 轻寒突然觉得轻松起来,父亲和祖父是完全不同的。 “父亲,儿子不想这么早定亲。” “我也是这般大的时候就订了亲。” “可儿子不想,不想盲婚哑嫁。” “是对父亲不满意,还是对母亲不满意?” “不,父亲您误会儿子了,儿子真的只是不想这般早就定下一生。” “嗯,这倒是能说的过去。” “父亲您同意了?” “哎,可别,我可什么都没答应。” “父亲……” 轻寒用极像父亲的眼睛委屈的看着父亲。轻寒在父亲面前第一次这般神态,老爷看惯了自己儿子一本正经的小大人样子,今日这般模样,倒叫老爷觉得稀奇。 老爷叹口气说:“无觅希望我怎么做?” “父亲可以劝劝母亲。” 老爷摇摇头说:“不可能,你母亲是什么样的,你心里应该有数,我是万万说不得的。” 老爷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轻寒皱起眉头,低语:“那如何是好?” 老爷不吭声,端起茶碗,优雅自得的喝口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轻寒看着父亲这般模样,突然就有了怒气。 “您是我的父亲,怎么就不能做主了!” 老爷心里暗笑,看着自己的儿子在自己面前发飙,不怒反乐。 轻寒不满的嘟起嘴,看着父亲那般不经心的模样,聪明如轻寒,心里一动,脑子一转,用黑亮的眼睛看着父亲,粲然一笑。 “父亲,您可以跟祖母说说啊。” 老爷笑了,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依然不语。轻寒有些急了,声音提高了不少。 “祖母最听您的,母亲不会忤逆祖母。” “你这算是教唆父亲忤逆祖母吗?” “儿子不敢。” 轻寒垂头丧气的嘟囔一句。老爷哈哈一笑说:“我去试试,有没有用我可不能打包票。” 轻寒抬起头惊喜的看着父亲,狗腿的说:“您去说,祖母一定会同意的。您是谁啊?” “嗯,不错,这就学会溜须拍马了。” “哪里哪里,儿子实话实说而已。” “嗯,我还就爱着这道儿。人呐,谁不爱听个好的?” 老爷起身往外走,轻寒狗腿的跟在后面。老爷嘴角一提,笑着说:“我去见我娘,你跟着算怎么回事?” 轻寒嘻嘻一笑说:“儿子送送父亲。” “我还没老到不认路,该干嘛干嘛去。” “得嘞,儿子这就忙去。” 轻寒难得用这种语气跟父亲说话。老爷嘴角一扬,大步离开。 轻寒在路的拐角看着父亲轻松的脚步,父亲的身姿挺拔,步履矫健。轻寒总觉得父亲是故意的,就等着自己送上门来,好用另类的方式教导自己一番。 轻寒却是乐意的,与祖父不同,父亲总给人轻松随意的感觉。轻寒突然觉得轻松起来,许多从小压在心头的事,突然就有了简单的解决办法。 轻寒在原地站了很久,然后慢慢往自己院子里走去。路过花房,轻寒特意过去看了一眼,槐花已经走了,老婆婆一个人务弄着花草。轻寒隔着门看了一眼,便转身走了。 “给大少爷请安。” 轻寒脚步一顿,抬眼看去,眼前的人轻寒有些印象,父亲几年前接进家门的姨娘,模样不似以往的姨娘那般娇媚,倒多了股子端庄秀丽。轻寒不太熟,只是隐约听母亲和翠姨说起过,好像是月姨娘。 轻寒微微点头,快步离去。月姨娘在府里如同隐形人,与其他姨娘不同,除了请安的日子,很少走出院子。耿府院子多,人口少,姨娘也有自己的院子。如今的耿府靠着祖宗的福萌过着,府里的进向一部分由老爷掌管着,一部分在太太手里捏着。日子虽不如以往光鲜,但与有些人家比较还是好很多。有时候轻寒也觉得奇怪,与自己亲近的同窗中,不少家也不知什么原因都败落了,倒是自己家的父亲,所有人大抵都觉得该是第一个败落得,可如今,耿府依旧是耿府,老爷依旧过着风花雪月的日子,太太依旧忙着在后院斗争。如今这样改天换地的大变动下,耿府能这般,不由得不让人深思。轻寒也是这其中的一个,出门次数多了,见得世面多了,听的事多了,静下心来的轻寒才发现父亲果然不一样。家里这几年基本没进新人,也许父亲老了,对于好颜色也不如年轻人那般喜欢了,家里的姨娘不算多也不算少,堪堪的在后院每天上演几出戏也是够的,有时候轻寒觉得父亲就是故意,闲来无事看着妻妾斗来斗去,倒也有趣。这月姨娘却是不同的,进府几年,轻寒也就见过两三面,母亲只是在月姨娘进府的头几日与翠姨说起过,后来就很少提起。若不是今日碰到,轻寒都忘了府里还有这么一号人。 轻寒回到自己院子里,拿本书靠在榻上。手里的书一页都没翻,轻寒脑子里都是父亲。随着时间的推移,轻寒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透父亲。那个看似纨绔不羁的父亲,行事越来越让人琢磨不透。当初浑身上下的风流倜傥如今却有些不一样了,乍一看依然如故,可细细看去,又觉得的耳目一新。 轻寒还没有想透时,丫头在屋外脆声说:“大少爷,三少爷过来了。” “刚从二哥院子里过来。” 轻寒面上不动,丫头已经上茶。 “喝口热的,暖和暖和。” “嗯,还是大哥疼我。” 轻寒不置可否,低头继续看书。 “大哥可是又淘到好书了?” “没有。” 丫头在门外说:“大少爷,太太传话过来,让大少爷晚饭过去。” 不散嘻嘻一笑说:“知道了。” 侧脸看看轻寒说:“正好我要去给母亲请安,一起去。” 第9章 不散 轻寒放下书点点头说:“等你暖暖身子再过去。” 不散忙着起身说:“这就过去吧。” “也好。” 轻寒对着外间说:“拿我的那件大氅来。” “这是母亲才给大哥添置的,我……” “无事,一件衣服而已。” 两人出门,天确实冷了。风呼啦啦的,摇曳着树枝。不散瑟缩了一下,轻寒停住脚步,替不散紧了紧大氅的毛领子。 “走吧。” “嗯。” 不散乖巧的跟在轻寒身后,翠姨站在院子门口,老远就迎上来。 “奴婢给大少爷、三少爷请安。” 不散赶紧扶起翠姨,笑着说:“大冷的天,劳烦翠姨在这里等,倒是我和哥哥的不是了。” “三少爷可折煞奴才了,快进去吧,太太等着呢。” 轻寒对着翠姨微微点头,跟在翠姨身后,翠姨紧走几步打起帘子对着里面说:“太太,大少爷和三少爷过来了。” 太太坐在榻上,正指点木兰绣帕子。太太微微一皱眉,低头继续看着木兰。 “给母亲请安。” 太太抬头,目光掠过不散身上的大氅,淡淡的说:“摆饭吧。” 不散笑着说:“母亲身子可好?今日变天了,说冷就冷,白日里我一直担心母亲这里,往年母亲最是怕冷了。” 太太脸上的笑容柔和了许多,看一眼不散说:“不散到底是长大了,知道疼人了。” 不散笑着靠近木兰,柔声说:“这是绣的荷花吧,倒有些风韵了。” 木兰抬头一嘟嘴说:“三哥,我都绣了一整天了,你答应我的东西呢?” “忘不了,你看这是什么?” 不散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颗三色的琉璃珠。 “谢谢三哥,三哥最好了。” 木兰欢呼一声,从不散手里接过三色琉璃珠。对着光线慢慢转动,流光溢彩,很是漂亮。 轻寒也觉得漂亮,三人一起兴致勃勃的转动着珠子。 “这是洋人的玩意儿。” “是,说是叫什么琉璃珠,跟镜子一个材料的。” 太太看着三兄妹融合亲密的样子,笑着说:“这家里呀就数不散是个有心的。” 翠姨笑着点点头说:“谁说不是呢,柳姨娘是个不会来事的,三少爷可不像她,不仅人长的齐整俊秀,这性子也招人爱。” “天冷了,去叫厨房加个热锅子,给柳儿那儿也加一份。” 晚饭轻寒和不散就在母亲房里用,木兰叽叽喳喳的,轻寒不如弟弟会哄女孩子,木兰跟不散倒更为亲密一些。有不散在,屋子里热热闹闹的。老爷就在几人的笑声中进门,带进一股子寒气。 “呦,这是偷着吃好的呢?” 太太急忙想要起身,老爷伸手挡住。 “快吃吧,给我添双筷子。” 轻寒偷偷看向父亲,父亲却一副眼不见的模样,只一心吃着热锅子。轻寒几个眼色,父亲混不知。轻寒暗自撇撇嘴,看父亲这般模样,估计是成了。心情也好了起来,低头忙着吃菜。不散在父亲面前也是活泼的,优雅的给父亲夹菜,恭敬的招呼父亲。 “父亲,外面可冷?这锅子是临时加的,味儿不错,您多吃点。” 老爷笑眯眯的点点头,抬眼对太太说:“这孩子你教导的不错。” 太太微微一笑说:“这孩子本就是个聪慧的,随老爷。” 老爷忙着夹菜,没有说话,只是在低头的瞬间目光扫过轻寒,轻寒正偷偷目不转睛的盯着父亲,自然没有错过父亲那颇有深意的目光。轻寒微微一皱眉,总觉得父亲有些怪。 老爷再次抬眼看见自己儿子一脸茫然,微微一笑,放下筷子,姿态优雅的漱口,起身离开,临走之前眼角眉梢带着笑意,又看一眼轻寒。 老爷什么都没说,但轻寒总觉得父亲有万语千言想要对自己说。轻寒想起父亲说自己是个聪慧的,有些事不用说用心去看就能明白。父亲想说什么?轻寒看着父亲的背影,陷入沉思。 “大哥,可是菜不可口?” 轻寒回神,侧脸看一眼不散,微微一笑说:“菜挺好,可能中午有些撑。” “哦,我说怎么看着大哥就没吃几口。翠姨,让厨房熬些山楂水来。” “谢谢不散。” “你是我大哥,是我应该做的。” 轻寒微微一笑,放下筷子,准备漱口,扫一眼桌子。木兰却依旧津津有味的吃着菜,不散温柔的给妹妹加菜,两人融洽亲密。母亲目光温柔慈祥,微微笑着看着两人。轻寒心中一动,特意多看了几眼不散。脑子里闪过母亲看二弟西风的目光。 两天后,轻寒去给母亲请安时,母亲柔声说:“寒儿可是怨母亲?” 轻寒不明所以,只得小心翼翼的说:“儿子从未怨过母亲。” “母亲也是不得已,你既是长又是嫡,自然担子重一些。不过,你的亲事倒是不急了,前些日子也相看了几家,没有特别合适的。也是,我听说外面乱哄哄的,如今世道不好,许多突然冒出来的人家,咱也不是很了解,谁知道人家家里的情况,贸然定下,万一是个不好的,毁了我儿一辈子。要不就先再看看?” “一切听母亲的。” “你是个好的,知道母亲的为难,若是寒儿有自己钟意的,就告诉母亲,母亲为你做主。” “儿子一心读书用功,没有儿女私心,凡事母亲做主就好。” 母亲笑了,轻轻舒口气,柔声说:“你是母亲的依靠,母亲自然乐意你过得好。成亲是一辈子的事情,母亲自然会用心,到时候给我儿挑一个好的回来。” “劳烦母亲操心,是儿子不好。” “我听着外面乱的很,你要小心一些。” “母亲放心,儿子会的。” 轻寒的亲事没人再提了,轻寒长出了口气,轻松的从母亲那里出来,脚下一拐,去了父亲的书房。耿二在门口站着,老远看见轻寒就迎过来。 “给大少爷请安。” “耿叔,怎么在外面?” “回大少爷,月姨娘在里面。” “月姨娘?” “是。” “哦,那我先回去了。晚些时候再过来。” 轻寒刚要转身离开,书房的门开了,月姨娘从里面走出来,径直走到轻寒面前,微微一笑。 “给大少爷请安,老爷请大少爷进去。” 轻寒微微点头一笑说:“不知道姨娘在,轻寒准备晚些时候再过来的。” “大少爷多虑了,快进去吧,老爷等着呢。” “也好,姨娘慢走。” 轻寒走进书房,父亲依旧慵懒的靠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本书。 “父亲。” “无觅来了。” 父亲放下手里的书,目光带着戏谑看着轻寒。轻寒目光扫过书页。 寒风料峭侵窗户,垂帘懒向回廊步。 月色入高楼,相思两处愁。 无边家国事,并入双蛾翠。 若遇梅早开,一枝应寄来! 轻寒抬抬眉头,看一眼父亲。父亲慵懒的笑着说:“鉴湖先生的气魄是一般男儿望尘莫及的。” “我以为父亲不喜这些。” “事实证明那些个人革命成功了,不是吗?看看现在,民国了,大清国没有了,皇帝都退位了,那些个遗老什么都没做,不是吗?” “父亲心情不好?” “没有,不管谁坐天下,我只管过好我的日子,只要不影响我的生活,谁都一样。” “可是父亲如今国家积贫积弱,那些个洋人在京城里耀武扬威,无法无天,肆意践踏着我大清的臣民,孰可忍孰不可忍!” “国不国,民不民,你方唱罢我登场,哪一个是真心想为民为国的?都是为了一己之私而已。抢来抢去,今日这般,明日那般,朝令夕改,都不是长久之计,何谈富国强民?” “儿子以为父亲从不关心国家大事。” “我倒是真不想关心,奈何也曾读过几日圣贤书,既是不忧国忧民,也会感叹世事,眼见着国之不国,民之潦倒,怎能不心焦?以前的大小官吏多贪污腐化,营私舞弊,如今是争权夺利,满足私欲,都是枉顾民生之辈,怎能不叹?” “父亲对此局面有何看法?” “有何看法?如今我乃一介平民,无官无禄,操心好家事不为他们添乱,已是有功,至于国家大事就有他们去操心吧。” “若是人人如此,何时才能国富民强?” “哦,看来无觅倒是有些雄心壮志?” “我虽没有经世之才,但有救国之心,若有朝一日,能为国家出一分力,我必谨记林大人之:不敢稍畏一日之难,致贻百年之患。” “无觅好志向,不愧是我耿家的男儿。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只一点,为我耿府留下一丝血脉。” “父亲,耿府多的是传宗接代之人,父亲大可不必多虑。” “此话差异,无觅乃耿府嫡子长孙,耿府正宗血统,耿府几代皆是嫡系,为父不想到我这里就乱了纲常。” 轻寒惊诧的抬眼看着父亲,父亲此刻一脸肃然,目光幽深复杂,一瞬不瞬的看着轻寒。轻寒心里一动,低头恭敬的说:“父亲的话儿子记下了。” 民国四年的秋天,轻寒与同窗相约,乘坐火车去游玩。轻寒是第一次坐火车,长鸣的火车笛声,快的意想不到的速度,都让轻寒内心震颤。也让轻寒看到了不同的世界,闭门造车的刺痛深深撼动了轻寒和一群同窗。火车上,同窗们由开始的兴奋到沉思,之后便是激烈的谈论。 第10章 留洋 “真没想到这铁家伙跑的真是快。” “据说这修路的是留过洋的,这铁路修好后,连洋人都大加赞赏。” “没错,留过洋的,受过洋人的高等教育。” “如此看来,西学之精华的确是更为实用。” “不通过科举一样能为国家效力。” “要么说废科举兴学校才是强国之道。” “我突然想起维新时期有人指出的六大弊端:知有朝廷而不知有国家,知有个人而不知有群体,知有陈迹而不知有今务,知有事实而不知有理想,能铺叙而不能别裁,能因袭而不能创作。如今看来倒是有些道理。” 轻寒一路看着窗外的景色,心中也是感慨万千。那一日回家后,轻寒坐在自己的屋子里想了很多。第二日晚饭后轻寒去了父亲的书房。 “父亲,儿子昨日与同窗出门游玩坐了火车。” “哦,那玩意儿自成后为父还不曾坐过,可是有意思?” “既快又稳。” “比之马车如何?” “无法相比。” “说来听听。” “马车载人堪堪数人,火车少则几百,多则近千;马车跑四五个时辰,火车有一个时辰足亦;长途跋涉,马儿要吃要喝要休息,火车则一路不停,车上可吃可喝,也有如厕之处。总之无法相比,儿子只能想到这些。” “看来无觅感慨颇多。” “不仅仅是感慨,是震撼。” “自光绪帝始,那些崇洋媚外之人提出洋务运动,督办西学,教国人以机器代替手工,如今看来已有成效了。” “是的,父亲。儿子以为此举不防也是救国之路。” “无觅对西学感兴趣?” “堪堪接触了一些,觉得颇有些道理。” “无觅也认为革命是救人之圣药,终古无革命,则终古成长夜矣?” “父亲,革命与否与西学无关。革命是朝政,西学则是有利强国富民的一条路。” “朝政不稳,何以谈强国富民?无觅觉得以一人之力可以力挽狂澜,强国富民?” “儿子之理想既是报效国家,儿子一定会用功。” “无觅是想成为经世之才?” “既是不能成为经世之才,也要做管夷吾、范少伯。” “君且欲霸王,非管夷吾不可争。夷吾所居国国重,不可失也。我儿大志,然,无觅,如今世道,未必有鲍叔牙。” “既是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儿子也会静下心来,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儿子相信终会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好,不愧是我耿家的男儿。” “所以,父亲,儿子今日来就是与父亲商量一事。” “何事?” “儿子想东渡日本留学,以学习济世之学。” “唯有此路?” “儿子以为大清国之所以有此结果,都是因为自以为我天朝大国,无所不有,无求于人的自信,视洋人的虎视眈眈为蛮夷滋扰,倾心向化的大意。儿子以为,洋人的坚船利炮得用于工业的发达,当年李中堂也曾说过:中国欲自强,则莫如学习外国利器;欲学习外国利器,则莫如觅制器之器。所以儿子想出去看看。” “你可想了如何跟你母亲说?” “只是今日一时兴起,还不曾细想。只是想与父亲通个气,父亲心中有数的话,也好帮儿子筹谋一二。” “为父若是不答应呢?” “父亲会答应的,父亲其实有旷世之才,只不过牵绊过多,才会安居一偶。” “无觅高看为父了,为父喜欢如今的活法。无觅如今进步颇大,此番言论让为父汗颜,好好去谋划吧,为父会助你一臂之力。” “谢谢父亲。” 轻寒有了留洋的想法,自然就对西学格外上心,对时政也格外关注起来,用心起来。许多事情就格外让轻寒痛彻心扉,原来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都不够,深入了解后,对国家的命运和前途忧心忡忡。父亲说的一点没错,如今天下不稳,世道太乱,那些个不停的闹腾的人,都不是为国为民,他们为的都是私欲。洋人在中国的大街上横行霸道,大清国的子民生活艰难,食不果腹衣不遮体。轻寒震动极大,与同窗谈起时,亦是激奋不已,想要报效国家的想法愈加强烈。 轻寒留洋的消息才一透露,家里就闹翻了天。母亲哭哭啼啼,姨娘们蠢蠢欲动,兄弟们心思各异,姊妹们也是心态不明。轻寒冷眼看着,心下不喜,却也没有过多关注。如今轻寒很忙,跟来往的比较好的几个同窗商议留洋的事,无心家事。 轻寒不关心家事,并不意味着家里就无事,后宅里从来就没消停过。晴姨娘一如既往的与太太斗法,柳姨娘依旧一副木讷不讨喜的样子,那些没有生养过的姨娘也忙着争宠捞钱。翠姨依旧与太太并肩携手斗姨娘,唯一让轻寒诧异的是月姨娘。月姨娘离开了耿府,走的时候跟来的时候一样,悄无声息。听石头和槐花说,月姨娘走的那天,耿府门口停着一辆轿车,月姨娘是坐着那辆车走的。老爷亲自接待了来人。那人穿着新式的衣服,黑色分体套装,黑色的皮鞋锃亮,戴着金丝边眼睛,头发跟老爷一样,短短的向脑后梳的整齐,很精神的样子。老爷与那人在书房里谈了很久,茶都换了三次,走的时候老爷亲自送到大门口,月姨娘是挽着那人的胳膊走的,一脸的幸福。府里的人猜了又猜,也想不明白,唯一能肯定的是,月姨娘不是一般的人。 轻寒听了倒不觉得奇怪,月姨娘原本就是谜一样的人物。父亲与月姨娘之间的事,连母亲都不过问,作为儿子的轻寒就更加不能过多关注。 民国四年的冬天,北京城忽然热闹起来,大清国的一些遗老纷纷出场,活跃异常。一场雪后,紫禁城有了新主子,洪宪帝打算在三个月后行登基大典,新帝取缔了尚未捂热的民国年号。 北京城乱象横生的时候,轻寒已经打点好行装,准备远行。母亲依旧哭哭啼啼,在翠姨的搀扶下,伤心的不能自己。 “寒儿,古话说父母在,不远行,你这是在挖母亲的心啊。” “母亲,儿子是去学本事的,最多三五年就回来了。母亲要好好保重身体,等儿子回来孝顺。” “寒儿,独自一人在外,要照顾好自己,你要想着母亲时刻牵挂着,若是不习惯,就回来吧。要不,就让老爷在北京城找一位老师,不比洋人差。” “母亲,儿子是去日本,不是洋人,日本人跟咱中国人长得一样,黑头发,黑眼睛。” “寒儿,长的再一样,也是别人,跟咱自己人不一样啊,他们不会真心待你的。” “母亲,莫哭。母亲的话儿子都记住了,若是不喜,儿子马上回来。” “好,好。” 母亲低声抽泣,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和翠儿检查轻寒要带的行李。 轻寒看着母亲的背影,心里也有些伤感,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生活的向往,第一次出远门的兴奋。 “大哥,你这就要走了吗?” 已经亭亭玉立的木兰搭着小丫头的手慢慢走进来。还没有完全长开的木兰已是风华无限,精致漂亮的五官,细弱苗条的小身子,瘦瘦小小的脚,一步一步慢慢走来,娉婷袅娜,如弱柳扶风。木兰抬手用帕子轻拭眼角,姿态优雅柔美。 “大哥,独自在外,照顾好自己。外面不如家里,吃食上也不合口味,天冷记得加衣,天热记得换衣,常写信回来,父母亲会牵挂你的。” 轻寒看着自己的妹妹,母亲亲自教导出来的,既是伤心也是极为克制的,如梨花带雨,娇媚优雅。 轻寒的眉眼柔软起来,低头仔细看着木兰。柔声说:“以后妹妹要多跟母亲在一起,你的性子柔,别让人欺负了去。有事就跟你三哥说,他会帮你的。那边的你尽量离远点,别跟她们致气,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你只要记住父亲非常疼爱你就行了,耿叔那里我会交代。” 木兰睁着泪汪汪的双眼,抬头泪眼迷离看着轻寒,似有万语千言却又难以开口。轻寒心里有了些许离愁,自己的这个妹妹柔软贤惠,秀外慧中,被母亲教导成大家闺秀。轻寒却知道木兰不如曼妮有主见,过于听话和娇弱,放在早些年,也许是好人家争抢的好媳妇的首选,但如今这世道,如木兰这般的性子怕是不如以前受欢迎。轻寒倒觉得曼妮那样的性子更适合如今的世道。 “大哥,原来你在这里。” 轻寒抬头看过去,西风和不散结伴而来。 “二哥,三哥。” 木兰赶紧行礼,小声跟两人打招呼。 俊郎的不散嘴角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目光柔和的看着木兰。 “妹妹这是怎么了?” 木兰似乎有了依靠,撅着小嘴说:“大哥明日就要走了,木兰心里难受。” “嗯,知道你心里难受,可别哭了,哭坏了大哥心更疼。” 不散从木兰手里拿过帕子轻柔细心的给木兰拭去泪珠。 第11章 心思 轻寒目光柔和的看着两人,眼角扫了一下二弟西风。西风面色淡淡的站在一边,一直没有说话。 “木兰,去看母亲吧。” “大哥,等我和二哥一下,我们也去给母亲请个安。” 轻寒微微点下头,西风错身而过的时候也微微对着轻寒点点头。 轻寒站在门廊下,抬头看天。今年的冬天特别冷,一场雪后,北风夹带着寒气扑面而来。轻寒穿着毛领的袄子,带着帽子都觉得冷。天倒是很蓝,一望无际,稀薄的几片云似乎被冻着了,清冷的飘在天际。耳边传来屋里的说话声。 “给母亲请安。” “罢了,你们有心了。只是这天越来越冷,不用见天儿的过来。翠儿,给少爷们拿手炉来,喝两口热茶暖暖身子。” “翠姨,别忙活了,大哥还在外面等我们呢。大哥明日就走了,我们弟兄想多说会儿话呢。” “也是,这一走几年都见不着,去吧。” 一阵脚步声,西风和不散走到轻寒身边,不散笑着说:“大哥明日就要走了,这一走,咱们兄弟连个话也说不上了,不如今天好好聊聊?” 轻寒看着自己的兄弟,西风的相貌既不像父亲,也不像晴姨娘,线条明显粗狂,目光也有些冰冷。不散的五官清秀俊俏,一如既往的带着温柔的笑。 轻寒不喜西风,除了西风的姨娘格外闹腾外,西风的性子也不讨喜。总是阴沉沉的,好像谁都欠他的似得。 轻寒淡淡的说:“也好,去我院子。” “好,那走吧,今儿可真冷。” 不散笑着跺跺脚,抬脚就要走。西风却开口说:“姨娘身体不适,我就不去了,明日我去送大哥。” “去吧。” 西风看着两人慢慢走到路的拐角,叹口气转身向姨娘的院子里走去。 晴姨娘正跟自己的女儿发牢骚。 “这一留洋,也不知道要花多少银元呢?平时动不动就哭穷,这会儿怎么一下子就能拿出大把的银子啦?” “姨娘,你就消停点吧,人家有钱那也是人家自己的。” “什么是她自己的,老太太的也在她手里呢,老太太那几个铺子可都是好地段,赚钱的很。” “你也知道那是老太太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个小白眼狼,我是为了谁?” “家里又没少了咱的啥,干嘛一天到晚的争这争那的,没得弄的自个儿不痛快。” “你知道个屁,要不是我,你们兄妹俩还不知道过得什么日子呢?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们俩能过什么日子?我们俩不姓耿?” 西风从门外进来就听见两人的说话声。西风走进来,带着寒气。 “哎呦,儿子啊,这冷的天怎么过来了?” “姨娘可是好点了?” 晴姨娘立马眼睛红了,柔声说:“昨个儿喝了药,今天爽利多了。还是我儿好,知道心疼娘的。” 曼妮起身笑着说:“二哥。” “曼妮也过来了。” “嗯,过来看看姨娘。” “你个死丫头,最好别过来,整日里就知道气我,迟早让你气死。” “你天天这么说,也没见你气死自个儿。” “你个死丫头,说的什么话?合着我死了,你就过得好了?” “曼妮,怎么说话呢?” 西风皱着眉头呵斥道。曼妮撇撇嘴,赌气的一屁股坐在榻上。 “姨娘,你也别总是说曼妮。曼妮性子有些急,但心里也是关心姨娘的。” “她呀,不惹我生气就好了,我可不敢指望她。” 曼妮听了冷哼一声,撅着嘴坐在一边。 “这是打哪儿来的,手都冻的冰凉?牡丹,快拿手炉来。” “没事姨娘,刚去看了看大哥。” “看他做什么?人家可是要出国留洋了,要去见大世面,可怜我的儿。” “我要是真去姨娘舍得?” 晴姨娘抬手点了点西风的额头,笑着说:“你个小没良心的,我还不是怕你太小,出门在外照顾不好自己?我可就你这么一个儿子。” 晴姨娘从牡丹手里接过手炉,塞进西风的手里,拉着西风坐在榻上。 “喝点热的暖和暖和。” “二哥,大哥明天走吗?” “嗯,明天走。” “二哥,我听说大哥要去日本。” “是,听说是日本。” “那日本人说话叽里咕噜的,听说他们吃生鱼,饭食上简单的很,一点也不讲究,大哥去了可怎么生活?” “你有操心别人的时候,还不如多操心操心自己。他能不能过关你什么事?” 晴姨娘打断曼妮的话,一甩帕子。曼妮对着西风做个鬼脸,拿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口。 “姨娘,怎么这么甜?” “是吗?我交代过的,少放点糖,别做太甜,我尝尝。” 晴姨娘咬了一小口。 “还真是甜。牡丹,牡丹。” 牡丹紧张的进来行礼。 “姨娘。” “这怎么回事?大小姐不爱吃甜的,我不是昨儿交代过的吗?” “姨娘,我这就去看看。” “快去,看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若是有咸口的,就先拿来,这一出一出的,欺负我们呢?” 牡丹出去后,西风不满的看着曼妮。 “就一零嘴儿,至于闹腾吗?” 曼妮抬眉笑笑说:“家里又不是没这条件,干嘛委屈自己。” 曼妮坐在榻上,晃着脚,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西风轻轻摇摇头说:“你也不小了,看看二妹妹,你就总没个正形。” “我才不要像妹妹那样呢,风一吹就要倒的样子。” “那是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儿,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我这样挺好,我们学校里的女孩子都像我一样。二哥,我们学校里来了新先生。她穿的和我们不一样,可漂亮了,也不能说漂亮,怎么说呢,就是特好看,跟一般人不一样的好看,人家穿着皮靴子,到这儿,走路都带着声音,一下一下,特有味儿。” 西风笑着说:“若不是姨娘,你如今能这般的来去自由?” “嘿嘿嘿……” 曼妮看一眼姨娘,跳下榻搂住姨娘笑嘻嘻的说:“要么说是我的亲娘呢。” “去,一边去,你个小没良心的,哪能记住我的好?” “姨娘,你可是我亲娘,你不对我好对谁好?” 晴姨娘抬手戳了戳女儿的额头,曼妮故意叫了一声,娘俩嘻笑。西风也咧嘴一笑。 “二哥,你明天去送大哥吗?” “去,说好了。” “送什么送,你当人家亲兄弟,人家可没当你是亲兄弟。” “姨娘,再有矛盾也不在那一会儿,不就去送送吗?少不了一块肉,无非说两句好听的,我还不一定说呢?有能说的,我就是应个景,别让人说道。” “也是,有那爱说的,爱表现的,整日里跟屁虫似得,也没见落个好。” 西风淡淡的嗯了一声,低头喝茶。 不散跟轻寒说了许久,两个时辰后才恋恋不舍的离开,还是轻寒看着天阴沉沉的,要下雪的样子,才催促不散早点过去。 不散从轻寒院子里出来,去了姨娘的院子。柳姨娘自个儿坐在榻上做针线活,看见不散进来,急忙起身说:“乾儿,怎么这会儿过来了?冻坏了吧?” “还行,姨娘又做什么呢?” “给二小姐做双棉鞋。” “姨娘,府里虽然没了针线房,但母亲身边和二妹身边不乏针线好的人,哪里就用着姨娘整天做活了。有空姨娘也好好休息休息,可别累了眼睛,到时候受罪的是自己。” “姨娘知道,姨娘心里有数。” “大哥明日就走,我刚儿去看了看。” “行李可是都收拾好了?” “应该收拾好了,母亲和翠姨都是仔细的。” “姨娘也给大少爷做了两双鞋,等会儿就送过去。” “那就这会儿去吧,我看着天不好,怕是要下雪。” “是吗?” 柳姨娘往外看看说:“也好,姨娘这就去,乾儿在这里暖和暖和再走。让菊花上杯热茶。” 柳姨娘让小丫头拿着包袱,急急忙忙走了。 太太院子里,小丫头在太太门外小声说:“翠姨,柳姨娘过来给太太请安。” 屋里翠儿看一眼太太说:“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让她进来吧。” 翠儿笑着应了一声说:“我去迎迎。” “柳姨娘安。” “翠儿,快别寒碜我了。” “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大少爷明儿要走了,我做了两双鞋,今儿才完,这不想着赶紧送过来。” “你有心了。快进去,这一路走过来,可是冷了?” “还行。” 柳姨娘请过安之后说:“太太,大少爷明儿走,奴婢能拿出手的时候就是这针线活了,赶着做了两双鞋,今儿才赶出来,大少爷路上也有个换的。” 翠儿接过包袱拿到榻前,太太亲手打开,拿起鞋看了一眼。笑着说:“你有心了,要说这府里,也就你的鞋做的好,看着就舒服。” “太太喜欢就好。” “以后别再做了,说了多少次了。府里的光景虽不如以前,也断没有让主子辛苦的事,仔细自个儿的身子。” “谢太太关心,整日里闲着,做做活心里还能舒坦点。” “就你是个闲不住的。今儿乾儿过来,还说要跟他大哥好好说会儿话呢。” “是,才刚儿回去的。” 第12章 远游 太太笑了,柔声说:“他们哥俩总是亲密些。” “那也是大少爷心疼乾儿。” “乾儿是个懂事的。对了,我听轻寒说乾儿不喜欢现在的先生,可是想好了要跟哪位先生,或是去哪里?总不能不上学,乾儿是个好的,你可不能因为心疼,就耽误了乾儿,别说老爷不依,就是我也不依。” “这个倒是听乾儿说起过,奴婢也不懂,全凭太太和大少爷做主。” “我们说了也不行,这要看乾儿,反正是要换的,索性就由着乾儿的喜欢,挑个自己喜欢的。” “小孩子家家知道个什么,还是太太做主的好。” “不小了,转眼间都成大人了。再说咱们整日里待在后院里,哪里能懂外面那些事?这事还真不是咱女人做主的事,你去问问乾儿的意思,回头我跟老爷提一声。” “谢谢太太。” “谢什么,咱自个儿的孩子,都是好的,可不能让咱的短见识毁了孩子的前程。” “太太说的是,奴婢回去就问。” 柳姨娘从太太屋里出来,心里高兴。连刺骨的冷风吹在脸上都不觉得,脚下轻松,快步回了自己的院子。 轻寒在傍晚的时候走进了老爷的书房,老爷今日一早就出门,轻寒来的前一刻才回来。一杯茶都没喝完,就听见门外轻寒和耿二说话。 “大少爷来了。” “耿叔,父亲可在?” “回少爷的话,老爷也才刚儿进门,奴才这就进去知会一声。” “进来吧。” 耿二憨厚的一笑,替轻寒打起门帘。 老爷慵懒的斜靠在榻上,眼角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都准备好了?” “母亲和翠姨已经打点了几天,都齐整了。” “好好跟你母亲说几句话,这一走,怕是要哭一阵子。” “今日里过去了。” “祖母哪里可去过了?” “今日没去,昨儿陪祖母吃的早饭和午饭。” “西风和不散可看你去了?” “今儿一大早就过来了,跟不散说了好一阵子话,晴姨娘身子不爽利,西风不放心,早早儿的过去看姨娘了。” 老爷目光一闪,嘴角带着有意思的笑容看着轻寒。 “无觅越来越会说话了。” 轻寒目光清明,与父亲对视着,轻声说:“父亲,母亲其实心很软,这么多年母亲从来没有跟谁真心计较过,气也不过是心里在乎父亲。” “哦,为父倒不知,什么时候无觅关心起女人们的事了?” “无觅这一走,怕是母亲心里会难受一阵子,无觅请父亲多去看看母亲。” 老爷没有说话,嘴角依然噙着淡淡的笑,慵懒的看着轻寒。轻寒心里叹口气,迎着父亲戏谑的目光说:“儿子没有关心后院的事,只是就事论事,儿子的心思想必是瞒不过父亲的,父亲从来都是睿智的,哪里是儿子能比的。儿子不孝,临行前才觉得愧对祖母、父亲、及母亲,还望父亲原谅。等儿子学成回来,定加倍孝顺。儿子走后,家中诸事还是得父亲操心,儿子希望父亲不要操劳过度,身子要紧。” 老爷抬抬眉,看看轻寒一本正经的样子,哈哈一笑说:“无觅现在真会说话,迂回战术用的得心应手,为父自诩为个中高手,如今看来,倒不如无觅,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儿子不敢。” “无觅有不敢的吗?不知道你祖父看见如今的无觅,会作何想法?” “儿子明白父亲的苦心,父亲当年那句话说的好:莲子心中苦,梨儿腹中酸。过刚则易折,祖父秉性过刚过直,虽有大志却难以实现抱负。如今儿子虽心中有丘壑,但依旧无法看透当今的世道。儿子年幼,所以愿籍此番远行学习,他日才好报效国家。” 轻寒一口气说完,抬头再看父亲时,父亲身子坐的笔直,一脸严肃。父亲严肃时剑眉朗目,一脸英气。父亲目光幽深,沉沉的盯着轻寒。长叹一声说:“金人在上,圣人焉能不叹?金圣叹其人狂放不羁,能文善诗,清奇狂傲,最后却落得腰斩。为父极为喜欢读由他点评的书。读《西厢记》做深情的人;读《水浒传》做仗义的人;读《杜工部集》做悲天悯人之人;读《史记》做改天换命之人;读《离骚》做高洁之人;读《庄子》做逍遥之人。割头,痛事也;饮酒,快事也;割头而先饮酒,痛快痛快!如此狂放,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可惜,时也命也。” 轻寒看着父亲,几年来,轻寒每跟父亲长谈一次,就会看到一个陌生全新的父亲。父亲心里大概也住着一个金圣叹吧。 此时的父亲一脸忧伤,倒有些悲天悯人的感觉。之前轻寒一直以为父亲喜欢的是纳兰容若,那些风华雪月的句子,终会成为愁多成病,此愁知向谁说之人。虽偶有感慨,也都是诸如人生几何?总不如休惹、情条恨叶。最多也不过是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而已。从来不知父亲也是胸中有丘壑,只是对世道没有信心。 “父亲大才,为何要如此隐忍不露?” “大才?如你祖父般,披甲迎战尚不能救国救民于水火之中,就凭为父一阶书生,岂能成事?革命闹了那么多年,死了那么多人,革命成功了,可国家依然如此,纷乱如麻,连皇城里的百姓都是食不果腹衣不遮体,其他地方可想而知。革命来革命去,现在紫禁城里马上要有新主子了。我真闹不明白,这世道是怎么了?洋人跑到北京城肆虐了一番,把好好儿的皇城毁的不成样子,革命成功后,不是应该先把洋人赶出去,收复失地吗?为什么自己先打起来了?说来说去,我是看透了,都是为了一己之私,拿老百姓开涮呢。你要走,也好,留在这北京城,能有什么好?去了好好学习,把洋人的本事都学回来,现下不是倡导旧学为体,新学为用吗。此新学既是学习夷人之技,学好了也许将来能完成你祖父的心愿,光宗耀祖。为父知道你有学习经世之才的大志,所以为父随你心愿,送你出国留洋,家里的这些事无觅还是少牵挂吧,没得乱了心境。” “父亲的教诲儿子莫不敢忘,定当努力学习,以图将来报效国家,成为栋梁,以告慰列祖列宗。” “好,无觅大志,为父心悦。” 父亲起身走到书柜前,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盒子,拿出一枚玉佩。父亲用手摩挲着一下,然后拿起来递给轻寒。 “无觅,这是祖传的玉佩,今日为父把它交给你。记住,人在玉佩在,此玉佩只传耿家的嫡子嫡孙。” 轻寒双手小心翼翼的接过,放在手心里仔细观看。入手冰凉细腻,浑体通透,翠绿欲滴,由五只蝙蝠组成,精致细腻,浑然天成,灵气逼人。由于年代久远,如今看上去古香古色,古朴大方。 轻寒轻声问:“为什么是五只蝙蝠?” 父亲轻声回答:“五只蝙蝠是为五福,五福: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纹命。攸好德,意思是所好者德;考纹命即指善终不横夭。耿家几代均是行武出身,其中多半战死沙场,此物算是老祖宗的愿望吧。愿耿家代代香火不断。无觅收好,随身携带,为父唯你一嫡子。这也是你祖父之愿望,原本是要在你成亲后再交给你,如今看来不行了。无觅此去经年,为父不敢断定未来之事,只好现在交给你,好好收着吧。” “是,父亲,儿子记住了。” “去吧,我累了。” 父亲挥挥手,斜靠在榻上,有那么一瞬间,轻寒觉得父亲老了,竟有些颓败沧桑的感觉。父亲闭上眼睛,呼吸清清浅浅。轻寒轻手轻脚给父亲搭上毯子,慢慢退出房间。 隔间的耿二走出来,轻寒手指放在嘴边“嘘”了一下。 低声说:“父亲累了。” “可是睡着了?” “嗯,我给父亲搭了毯子。” 民国四年的冬天,耿轻寒离开家的那一天,大雪纷飞。雪是从半夜开始下的,一大早起来,大片大片的雪花飞扬,满视野都是银装素裹。 耿府的大门外,一架马车静静的等着。太太噙着泪,强忍着离伤,不停的柔声嘱咐着轻寒,木兰直接哭的稀里哗啦的。西风和不散也是眼睛红红,站在一边,听着太太絮絮叨叨的嘱咐。晴姨娘破天荒没有说话,跟柳姨娘默默的站在一边。让轻寒惊诧的是曼妮,曼妮爽朗的笑着,英气十足。拍着轻寒的肩头说:“一路保重。” 轻寒在此后的多年里一直记得曼妮此时的模样,让人耳目一新,眼前一亮。 老爷没有送轻寒,老爷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是访友去了。 太太是在车子要走的时候才发现老爷不在。 “老爷呢?” 管家赶紧上前,低着头小声说:“天没亮老爷就出门了,说是跟朋友约好的。” 太太冷笑一声说:“好,好的很。” 马车起步的一瞬间,轻寒看见母亲倒在翠姨的怀里。那一瞬间,离愁蓄满了轻寒的心。就这样,在呵气成冰的日子里,轻寒告别了亲人,离开了家。 第13章 回国 民国九年的新历年刚过,耿轻寒踏上了回国的路。近乡情更怯,随着离家的路越来越近,耿轻寒的心也越来越紧张。这是最后一程,随着火车刺耳的长鸣声,喘着粗气的火车慢慢靠站了。北京城就在眼前,故土在经历了五年的流浪后如此真切的在眼前,隔着车窗空气中都弥漫着故土的香味,车窗外熟悉的乡音充斥着耳朵,那些多年前熟悉的食物香味仿佛就在鼻息间。耿轻寒突然间就湿了眼睛,身体轻轻颤抖着,喉头涩涩的、痒痒的。耿轻寒提着行李箱,随着人群慢慢走出车站。抬头仰望天空,如记忆中一样湛蓝,迎面吹来的凌冽寒风,冰冷舒适。这是家乡的风,这是家乡熟悉的刺骨冷风。耿轻寒觉得这寒冷比起他乡的那种彻骨寒冷,冷透心扉的风温暖的多,耿轻寒甚至能感觉到温暖。耿轻寒高大挺拔的身材,坚毅冷酷的面部线条,让他在拥挤的人群中格外显眼。五年了,五年足够让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成长起来,身在异地,曾经的梦想化为更深刻的壮志。再多的磨难和孤独,都没有让这个从小就心性坚强的少年放弃自己最初的理想。耿轻寒深邃的目光掠过曾经熟悉的地方,身边熙熙攘攘的人群,大呼小叫,相逢的喜悦充斥着周围的环境和空气。伤感一瞬间逝去,耿轻寒举目望去,就看见十米之外,自己那精致如女孩般的弟弟不散,逆着人群奋力向这边挤,伸着右臂大声喊:“大哥,这里,这里。” 轻寒坚毅淡漠的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仅有的一丝柔和也是一闪而过。轻寒站在原地未动,等着不散挤到眼前。 “大哥,大哥。” 不散一如过去般感性,双目含泪,一过来就紧紧的抱住轻寒。不散的怀抱温暖而有力,温热的泪水滴在轻寒冰冷的脸颊上,轻寒原本就热气腾腾的心瞬间焚烧起来。轻寒放下手提箱,伸出有力的臂膀紧紧拥抱着自己的兄弟。 “不散,我回来了。” “大哥,大哥,你终于回来了。” 短暂的拥抱后,轻寒放开不散,仔细看着眼前的人。五官还是那样精致,漂亮的如女孩子般,清瘦挺拔,一身藏青色袍子,脖子里是英伦风范的格子羊毛围巾。公子如玉,他的弟弟还是那个如玉的公子,温文尔雅,文质彬彬,浑身上下透着儒雅清冷的文人气息。轻寒甚至能感觉到身边年轻女孩子们炙热的目光。 “长高了。” “大哥也长高了,比我还高。” “我是哥哥嘛。” “没人规定哥哥就得比弟弟高啊。” “你也太瘦了,是不是不好好吃饭啊?” “才不是。” “以后每天早上跟着我锻炼。” “以后再说,大哥,我叫了黄包车,走吧。” “祖母如何了?” “快走吧,家里人都守着祖母,就等着大哥。” 轻寒心里一紧,脚下加快了速度。 黄包车停在了耿府门前,轻寒来不及看一眼记忆里的石狮子,就被耿二急忙的迎进后院。 “大少爷,您可回来了。” “耿叔,祖母如何了?” “老夫人不太好,老爷太太都在跟前守着呢。” 轻寒跟着耿二急促的跑进后院,不散紧随在后。到老夫人门外时,轻寒停下脚步,平息一下自己急促的呼吸,然后抬脚进去。 昏暗低沉的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家里所有的人都在这里,站的、坐的。轻寒来不及仔细看清楚,急步跨到床前。 轻寒记忆里那个睿智慈祥的祖母,此刻行将就木,如枯萎的老树一般。 “祖母,不孝孙儿回来了。” 轻寒跪在床前,哽咽着低声轻唤。 坐在床边的太太从儿子一进来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双目含泪,此时低头凑近老夫人。 “母亲,寒儿回来了,寒儿看您来了。” 老夫人似乎听见了,紧闭的双眼慢慢转动着,缓缓睁开。茫然、空洞、涣散的目光慢慢转向床边,嘶哑着声音说:“寒儿,寒儿回来了?我的孙儿回来了。” “是,母亲,寒儿回来了。” 太太起身让开,轻寒膝行至床边,靠近祖母,忍住悲伤,低声叫:“祖母,是我,孙儿不孝。” 老夫人用力想抬起手,轻寒赶紧握住祖母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老夫人枯枝般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孙儿的脸颊,微微一笑,笑容一如记忆里的那般慈祥,嘴角眉梢都是疼爱。老夫人原本涣散无神的眼睛突然明亮起来,盯着轻寒看。昏暗的光线下,老夫人仔细辨认着眼前的人。终于看清楚之后,老夫人突然就流下眼泪,哽咽着骂到:“狠心的小子啊,你还知道回来?呜呜呜……” 老夫人抬手捶着轻寒。轻寒再也忍不住,泪水纷涌而下,轻寒握着祖母的手捶打着自己,哭着说:“祖母,孙儿不孝,孙儿不孝……” 老夫人挣扎着想要起身,轻寒起身小心翼翼的抱起祖母,让祖母靠在自己怀里。 “祖母,孙儿回来了,你看,孙儿又长高了。” 轻寒握着祖母的手,细细的抚摸着自己的眉眼,轻寒温热的泪水滑过祖母干枯的手指,祖母的目光真切起来,嘴角缓缓的带出笑意。 轻寒从母亲手里接过帕子,轻轻替祖母拭去泪珠。柔声说:“祖母,可是看清楚了?” “嗯,我的孙儿,长得俊俏。” 老夫人扫过一屋子的人,淡淡的说:“老婆子还死不了,都回去吧,这整天介站在这里,也怪累的,都去歇着吧。” 太太侧脸看看老爷,老爷点点头。太太退后几步,转身说:“老太太心疼大家,都回去歇着吧。” 一屋子的人一下子就走光了,只留下老爷太太还站在床边一步外。太太柔声说:“母亲,厨房备了粥,这会儿可是用点?” “嗯,你这一说,倒是有些饿了。” 太太心下一喜,忙出去对翠儿说:“快去厨房,老太太要用粥。” 老爷从翠儿手里接过粥,用勺子轻轻搅动,试试温度。靠近床边坐下,柔声说:“母亲,儿子伺候您用些粥。” 老太太抬眼看看儿子,嫌弃的说:“这脸青瓦瓦的,胡子拉碴的样子不好看,去歇着吧,这里有我孙儿就行了。” “好,儿子这就去歇着。不过你的孙儿刚进门,让他先去换洗干净了再来母亲跟前伺候可好?” 老太太抬抬眼皮,看一眼孙儿,一撇嘴说:“我让自己的孙儿伺候不行?” “行,能伺候您是他的福分。” 老爷侧脸看一眼太太,太太马上回头对翠儿说:“打盆热水来,让大少爷净手。” 最终老太太在轻寒温言软语的劝说中,用了半碗粥,靠在轻寒怀里说了几句话,就困乏的厉害。轻寒小心翼翼的半抱着祖母,低声说:“祖母,躺下睡一会儿,孙儿就在这里陪着祖母,祖母一睁眼就能看到孙儿。” 老夫人闭着眼睛下意识的握住轻寒的手,点点头。 这一夜,老太太睡得格外踏实,中途醒来几次,伸手一模,孙儿的头就搭在床边。老太太一伸手就能摸着孙儿毛茸茸的脑袋,然后就安心的睡去。轻寒就在祖母床边的榻前靠了一夜。 太太一直舍不得走,目光缠绕在儿子身上,最后是老爷拉着走的。 出了门,太太一抹眼泪说:“我还没有好好看看我的儿,长高了。” “去休息吧,如今回来了,以后天天都在,想怎么看都行。” 太太瞥一眼老爷,气恼的说:“反正老爷又不想。” 老爷看一眼身边的人,无奈的笑着说:“我也有些饿了。” 太太侧脸对翠儿说:“我让厨房里熬的肉粥可是好了?” 翠儿笑着说:“好了,正温着呢。吴大厨刚儿还问呢,我这就去端。” 太太搭着老爷的手慢慢往院子里走。 “五年,整整五年,我的寒儿总算回来了。” “这是他的家,他当然要回来了。” “老爷一会儿用了粥就好好歇歇吧,几天都没有睡个囫囵觉了。” 夜色朦胧,月色清冷。耿二打着灯笼,周围寂静无声,老爷和太太低声说着话。快到院子门口时,隐约传来的说话声让两人心里一惊。仔细一听,太太推开老爷的手,淡淡的说:“去看看吧。” 老爷微微皱起眉头,吩咐耿二:“去看看,什么事?大晚上的不睡觉,闹腾什么?老太太那儿刚见点松活,要是惊了老太太,让她仔细自个儿的皮。” 耿二打着灯笼让老爷和太太进了屋子,这才快步向晴姨娘的院子走去。站在晴姨娘的院子外面,耿二敲开门,对看门的婆子说:“老爷刚儿说,老太太那儿才见点好,让声音都小点,别惊着老太太了。” 耿二说完转身走了。看门的婆子关上门,朝屋子里看一眼,叹口气,摇摇头,迈步走到晴姨娘的门口。 “姨娘,老爷身边的耿二传了老爷的话,让声音都小点,别惊了老太太。” 屋子里传出一声冷哼,晴姨娘的声音倒也低了下去。 第14章 丧事 屋里,晴姨娘气呼呼的坐在床边,曼妮坐在炕桌的另一边,悠闲自在的磕着瓜子。 “这一个两个的张嘴大少爷闭嘴大少爷,好像这耿府就一个儿子似得,真是气死人。看看今儿,老太太那眼里心里就只有一个人,当我们都是死人啊。老太太这病了几年,坤儿也没少床前伺候汤药饭食,可老太太压根眼里就没有坤儿?人家一回来,我的坤儿就成了多余的。真是气死人了。” 晴姨娘气的头疼,抬头一看自己的女儿跟没事的人一样,悠闲自在的磕着瓜子,一肚子的火气没出发。气恼的说:“你个没心没肺的。” “姨娘,别生气了,气坏了自个儿,还得花钱吃药。你不是说如今咱家的日子不比从前,要省着点嘛。” “再省也不能省了我的药钱……唉,你这死丫头,说什么呢?就不盼着我好,我可是你亲娘,我不好了,你能得着什么好?” “姨娘,我这也不是劝你嘛,干嘛跟自个儿过不去。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打我和二哥出生就这样,这么多年你见天儿生气,得着什么了?改变什么了?” “我要不闹,哪有你们现在的好日子,止不住早就没了。” “姨娘,这话可就有些昧良心了,这家里可从没有苛待过吃喝,庶出的孩子多了去了,别人家的过成什么样子,也听了不少。您就别较劲了,一辈子都这样了,再生气也没用。” “你个小没良心的,我这都是为了谁?” “娘,我的亲娘嘞,我又不傻,你对我好我要是不知道,那还不如驴呢。我这不也是心疼你嘛,这一天天的,身子骨也受不了不是?” “算你有良心。” 曼妮过来搂住姨娘,亲昵的说:“姨娘,我以后孝顺你。给你买好看的衣服,买漂亮的首饰,姨娘每天都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气死她们。” “哼,我都成老太太了,漂亮什么?” “谁说的,我姨娘天生就一美人胚子,顶块抹布也好看。” “就你这嘴巧。” “随娘呗。” “这天冷的,也不知道你哥什么时候回来?” “这才刚出去,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祖母那边看着也没什么事,要不咱也睡会儿?” “嗯,你去睡会儿吧,瞧这两天熬的,小脸煞白。你去睡吧,姨娘让厨房熬点鸡汤,等你醒了补补身子。” “姨娘最好了。” 曼妮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了。晴姨娘看着曼妮裙子下的那双脚,心里一阵郁闷。抬手压压太阳穴长出一口气,低声唠叨:“这以后可要找个啥样的女婿呦。” 轻寒回来的第三天夜里,轻寒亲眼看着祖母咽下最后一口气。祖母是在轻寒怀里闭眼的,祖母临终前清醒的最后一刻低语:“寒儿,祖母没能看着你成婚,没福气见着我的重孙儿,到了那边,可怎么见老爷啊?” 轻寒哽咽着在祖母耳边低语:“祖母,孙儿不孝,孙儿不孝……” 耿府一片哀声,老太太停灵七天,耿府的一众子孙披麻戴孝。时隔多年,轻寒再一次跪在灵前,泪流满面,心中哀伤不已。 一个月后,老爷的书房里,轻寒与父亲面对面坐着。轻寒抬眼看着父亲,才发现父亲的鬓角竟然花白,原本舒朗俊秀的五官已显老态。父亲神情憔悴,越发消瘦。神态间没有了轻寒熟悉的慵懒和不羁,取而代之的是沉稳和低调,目光幽深。父亲淡淡的问:“无觅,可有什么打算?” “这么多年都不在,现在形式如何?” “不容乐观,整天打来打去,政府乱混混的,官员们都忙着争权夺利,北京城就没消停过。” “儿子记得走的那年,洪宪帝打算登基,后来听说还没登基就打了起来?” “那就是个笑话,压根就没来得及行登基大典,就被革命党给打趴下了,如今洪宪帝的坟头怕是草都长成树喽。民国六年,倒是有一支辫子军,想拥立宣统帝,倒也算是正宗,也得民心。宣统帝怎么说也是大清国正统的皇帝,那些个遗老遗少倒也忙前忙后,可是仅凭一支辫子军就想成事,那就是以卵击石。结果是还不如洪宪帝,连百天都没撑住,倒是苦了宣统帝,龙椅还没坐热,就被赶出了皇城。这些年来,那些个手里有枪的队伍。今天你来,明天我来,今儿你占了北京城,明儿我占了东三省,打来打去,苦了老百姓,整日里提心吊胆的。那些个大军阀也没个好的,背后都有洋人,只要靠上洋人,就没个好。这是咱自个儿的国家,指望着洋人能让她好?我不信,洋人要真想让大清国好,那会儿就不会打到北京城,烧杀抢劫,毁了皇城,杀了百姓,辱了妇女。都是强盗啊!他们实打实的是觊觎我天朝大国地大物博啊。我一介草民尚能看清楚的事,那些个手里有枪的军阀看不明白?我不信!都是些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主啊,没一个真心想大清国好的主,都是为了一己之私,是个主就想坐上那龙椅,黄袍加身。这不,谁都没成事,老祖宗不答应啊。就现在,北京城也不消停,遗老遗少是一派,军阀是一派,革命党是一派,不是君主立宪制就是临时约法,就一个字,乱。” 轻寒慢慢消化着父亲的话,点点头说:“我在日本也听了不少,但具体情况却是不知,国内形式现如今如此糟糕?” “简直是惨不忍睹,洪宪帝役了之后,那些手里有枪的军阀多如牛毛,势力大的我就知道三个派系,皖系的如今当着北京城的家,背后是日本人。还有以英、美洋人为靠山的直系,东三省里有奉系的东北虎,那也是日本人支持的。” “看来日本人在中国手伸的越来越长了。” “不仅日本人,就是那些洋人也一样,云、贵、川、湘一带是桂系,那是英国人和美国人支持的。” “国家四分五裂,当局不想办法收复国土,制定强国富民的政策,反而忙着争权夺利,国之灾难,民之灾难。我在那边只了解一些皮毛,原本是不太相信的,现在看来比传闻更加严重。自己人都指望不上,指望洋人能够帮着国家强盛,真是匪夷所思。父亲看的透彻,看的明白,儿子在那边却没有这样的想法,看来儿子的目光依然短浅啊。” “你人在人家那里,当然听到的只是他们自个儿说的,可劲捡好的说,日本人也不傻。” “我在那边就听说现如今北京城是段总理当权,是这样吗?” “没错,倒是有一个担着名的大总统,不过实权却在段总理手里。人家靠着日本人,当北京城是自己家呢。” 轻寒没有接话,低头思索。 “你在那边都学了些什么?” “很杂,什么都学了些,但都不细。” 老爷抬抬眉头,淡淡的说:“哦,明白了。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在日本倒也交了几个朋友,其中有一个家里是武将世家,我们处的不错。我回来的时候,他倒是给了我一封信,说是家里有一个亲戚就在北京城,听说是在政府里,有话语权,希望能帮到我。原本我想着回来去找一下,也许能谋一份不错的差事,慢慢图之,也能实现自己的抱负。刚儿听了父亲的一席话,心里不甚欢喜。父亲看的透彻,日本人根本没有他们嘴上说的那么好。我怕弄不好就是引狼入室,为他人做衣裳。” “现如今的北京城,日本人多着呢,政府里有日本顾问,军队里有日本军官,商行里有日本商人。许多重要的部门虽然是咱自己的人,也是从日本留学回来的。我倒认为,不一定跟日本人一起工作,就是崇洋媚外,就是引狼入室。谁不吃饭?谁不穿衣?差事是差事,不要想太多。不散现在就在日本人的商行里做事,报酬不低。不散说商行的老板是规规矩矩的生意人,我看着也不错。” “哦,不散在日本人的商行里做事?具体做什么啊?” “做翻译啊。” “不散做翻译?” “是,你走了不久不散就去了日本人办的学校读书,他自个儿乐意的。不散是个聪明的,学什么都快,在学校里很得老师的喜欢。这差事也是老师给推荐的,不散做的挺好。” “不散长大了,真没想到。” 轻寒轻轻笑了一下,抬头看一眼父亲。 “父亲,这些年辛苦了。” 父亲叹口气低声说:“以前你祖父在的时候,我什么都不操心,还惹祸添乱,纨绔不羁,心里从来没有怕过,因为我知道既是天塌了也有你祖父顶着呢。轮到我自己当家做主时,才知道你祖父当初有多辛苦,心里有多失望。我,终究对不起你祖父啊。有时候我甚至想,如果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那样,我一定会好好孝顺你祖父。你们三兄弟都比我强,不像我当年那样不懂事,不着调,既是如此,这些年我依然觉得身心疲惫,由此及彼,我都不敢想,当年你祖父是如何做到的。” 第15章 厨子 轻寒抬眼看自己的父亲,父亲竟然双目含泪,一脸忧伤。轻寒不知道如何安慰,只能沉默。书房里沉闷压抑的气氛让轻寒心里哀伤起来。 轻寒叹口气说:“父亲,家里似乎变化挺大。” “嗯,变化大?” “少了许多人。” “哦,现在是民国了,老祖宗留下的那一套不吃香了。现在讲究什么民主、平等,就是不奴役他人,也不受他人的奴役。家里的许多奴才都放了出去,现在留下的都是不愿意走的,也是我舍不得让走的。” “破坏君权,求政治之解放也;否认教权,求宗教之解放也;均产说兴,求经济之解放也;女子参政运动,求男权之解放也。这篇文章我读过,思想角度很新颖,作者提出:国人而欲脱蒙昧时代,羞为浅化之民也,则急起直追,当以科学与人权并重。此人的见解独到而深刻,如今世界形式风起云涌,国内又是连年战事,民不聊生,国力愈加衰弱。有识之士心中忧患,能有此见地也是不凡之人。” “你倒是接触了不少新东西,都是嘴皮子上的功夫。若是你祖父在,最不喜的就是这光说不练的功夫。” 想起祖父,轻寒心里难受起来低声说:“是啊,祖父是绝对的行动派,说的好不如练的好,练的好不如打的好,用祖父的话说光说不练那是假把式。可有几个老百姓能有这深刻的认识,还是需要这些文人提出,给民众指点一下,老百姓才能幡然醒悟,才能明白道理,明白其中的玄机。” “我老了,跟不上年轻人的想法了,你们是如何想的,我管不着,也管不了。但有一点,别给耿府带来祸事。如今的耿府不比当年,经不起一丝折腾。一旦遇事,这一大家子将如何生活?为父老了,这几年小心翼翼护着耿府,尽量给他们衣食无忧的生活,已是精疲力尽。如今你们都长大了,西风和不散都有了不错的差事,加上府里还有一些进向,如今这般的生活倒也不艰难。过些日子,你想好了,想来也能谋一份不错的差事,你是我耿府的长子嫡孙,以后耿府的安危就交给你了。为父累了,只想过含饴弄孙的日子。” “父亲辛苦了!父亲放宽心,儿子回来了,一切就交给儿子吧。” 老爷疲惫的点点头说:“为父要给你祖母守孝,外面的一应事物就有你操心了。有什么不知道不明白的,就去问管家和耿二吧。他们是府里的老人,忠心耿耿,与为父来说,他们与家人无二。” “儿子记下了,父亲休息吧,儿子告退。” 轻寒起身行礼,退行几步才转身伸手推开门,耿二已经打起帘子。 “无觅。” 就在轻寒出门的瞬间,听到父亲叫自己,轻寒回头。 “父亲?” “无事,去吧。” 父亲无力的挥挥手。轻寒心下不安,站在门口看着父亲。昏暗的光线下,父亲憔悴疲惫。父亲没有说话,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轻寒叹口气,放轻脚步走回去,从榻上拿起毯子轻轻搭在父亲身上。父亲只睁开眼,看一眼轻寒,什么也没说,又闭上眼睛。轻寒轻轻走出书房,低声交代:“耿叔,别忘了添火,炉子烧热一些。” “大少爷放心。” “我先回去了。” “大少爷,老爷说让石头伺候你,我已经打发石头过去了。” “谢谢耿叔,我正想过去看看他们呢。” 耿二憨厚的感激道:“谢谢大少爷,这么多年还惦记着我们这些奴才。” “耿叔,现在是民国了,不兴这么称呼。府里不是也早改了吗?我早就发现了,刚儿你也听到了父亲的话,你们与我耿府就是自家人,以后别让我再听到你自称奴才。” “大少爷跟了老爷,老太爷也是这样,能在咱家我耿二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 “耿叔,你我一家人,父亲这里你多操着点心,我去看看母亲。” “大少爷放心。” 轻寒心事重重的走进母亲的院子,院门口遇见不散,不散一身深色的长袍,同样深色的厚围巾,身形更加消瘦,脸色亦是苍白。 “大哥。” “嗯,今儿没去商行?” “去了,今儿去的早,经理中午要招待客人,让我去那家老字号的烤鸭店订一桌席面,路过素斋坊,就买了几样点心,这不给母亲和姨娘们送回来。” “不散有心了,大哥谢谢你。” “大哥言重了,不散受之有愧。大哥也有些年头没有尝过他家的点心了,味道比之当年还要好上几分,一会儿也尝尝。” “好,不散可用过饭了?” “这不要过去陪客人吗。” “那赶紧去吧,别晚了让人家等。” “嗯,大哥再见。” 轻寒走到屋外,翠姨已经打起帘子。 “大少爷快进去,太太正念叨着呢。” “翠姨好,多年不见,翠姨还是那么精神。母亲这里多亏有翠姨,轻寒谢谢翠姨。” “哎呦我的大少爷,您可折煞奴婢了,这都是我应当做的,可当不起大少爷的谢。太太对我的好,对我们一家子的好,翠儿心里清楚明白着呢。要不是老爷太太,我们这一大家子哪里有这好日子过?我和当家的这命都是耿府的,我们当家的说过了,生是耿府人,死是耿府的鬼。大少爷说这话,是让翠儿折寿呦。” “可别,翠姨一定要长命百岁。” “那是,我还要给大少爷带小小少爷呢。” “嗯,就这么说定了。” 轻寒抬脚迈进屋子,翠姨一脸的高兴紧随在后。 “母亲。” “轻寒来了,快让母亲好好看看,回来这多天了,为娘都没有好好看看我儿。” 太太站在轻寒面前,从头到脚,仔细打量着儿子,眼角的泪止不住的流。 “儿啊,娘的儿受苦了。” 轻寒搀着母亲,让母亲坐在榻上,轻寒双膝落地,跪在母亲面前,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快起来,儿啊,母亲知道你心里有母亲。” “母亲,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心,是儿子不好。如今儿子回来,就是要好好孝顺母亲。” “好好,我就知道我的儿是个好的。来,坐在这里,跟娘说说话。” “大少爷,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谢谢翠姨。” 太太慈爱的看着轻寒,怎么看怎么喜欢。轻寒低头喝口茶,太太把桌上的点心向前推推。 “这是乾儿才刚儿送过来的,你尝尝。” “嗯,好,母亲也尝尝。” “一会儿跟母亲一起用饭吧。” “好,听母亲的。” “翠儿,快去给厨房说一声,今儿大少爷要在这里用饭,添几道大少爷喜欢的素菜。” “府里还是吴大厨?” “是啊,老爷习惯了他做的口味,放人的时候也是问过的,他愿意留下来,说是习惯了,这辈子都愿意伺候老爷。” “哦。” “这吴大厨也算是个知恩图报的。当初若不是老爷,早就没命了。老爷一时心软救了他,也算是做了一桩善事。” “当年的事儿子倒是听了一两耳朵。吴大厨的儿子也在府里?” “唉,说来吴大厨也是命苦的,当年那事一出,还没个定论呢,他那妻就跟人跑了,撇下跟你一般大的儿子,吴大厨在狱里生死未卜,那孩子不知道自己一夜间就没了爹娘,就在家里等,饿着肚子等。老爷过去的时候那孩子就剩了一口气,还是老爷求了宫里的御医才救了过来。这孩子也是落了病根,打那以后身子就不好了,也就是在咱们府里,要在外面怕是早就没了。就这么仔细养着,你走了后,那孩子同你一般大,吴大厨看着儿子的身子好了许多,求了老爷,想让孩子学个手艺,将来也能混口饭吃。老爷想着那孩子身子骨弱,学个算账什么的,将来活儿也轻生些。先是跟翠儿家的石头一起,老爷亲自教了一阵子,后儿去了外面的学堂,十八岁那年,这孩子不知道怎么就认识了一个姑娘,跟着了魔似得。谁知道这世上的事就这么巧,那姑娘竟然是他的同母异父的亲妹子。那孩子一时想不开,当时就吐了血,没几天就去了。吴大厨差点疯了,提着刀要去杀了那女人,老爷、管家、耿二三个人才堪堪拉住。那女人也真是的,跑就跑远点啊,竟然还在北京城。唉,都是命,都是命啊。” 轻寒吃了一惊。 “这么巧?” “就这么巧。” 娘俩唏嘘不已。这可比轻寒读过的许多外国小说都精彩,轻寒心里暗暗想着。 “太太,二小姐过来了。” 说话间木兰搭着丫头的手慢慢走进来。轻寒起身看着妹妹,已经出落成大姑娘的木兰漂亮的惊人。白皙细腻的皮肤,精致漂亮的五官,优雅高贵的气质,举手投足间尽显贵族气息,真正的大家闺秀的风范。上身穿着素色的掐腰棉袄,下身也是素色的棉裙,一双瘦瘦小小的三寸金莲似隐似现,搭着小丫头的手走进来,如弱柳扶风般雅致好看。 “母亲,大哥。” 轻寒微微点头:“木兰长成大姑娘了。” “快过来坐下,可是冷了?” “不冷,母亲,拿着手炉呢。” “尝尝,素斋坊的点心。” “可是三哥买的?” “是,才刚儿送过来的。” “三哥最好了。” 第16章 曼妮 轻寒故意说:“看来大哥在妹妹心里一点地位都没有啊。” “不是的,大哥也好。” “哦,我怎么看着有点勉强啊。” “不是,不是的,木兰也喜欢大哥的。” “你这孩子,你妹子打小胆子小,你有点大哥的样子。” “好,大哥记住了,木兰喜欢吃素斋坊的点心,以后大哥买给木兰。木兰还喜欢什么,一并说来,大哥以后都买给木兰。” “大哥说话算数?”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那我可不客气了。” “那我呢?我呢?” 轻寒这才注意到跟木兰一起进来的小丫头。一张圆圆的可爱小脸上,一双黑亮灵气十足的大眼睛,此刻正一瞬不瞬的盯着轻寒。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轻寒心里有些小激动。轻寒试探着开口:“槐花?” “大少爷,你还记得我啊。” 槐花孩子般笑了,两个深深的酒窝,看上去可爱灵动。笑容转瞬即逝,小姑娘马上换上一副严肃的面孔。轻寒觉得有意思,认真的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太太,二小姐,大少爷认得我呢。” “你个小机灵鬼。” 轻寒看着活泼可爱的槐花,起了逗弄的心思。 “我记得那时还是个小豆芽菜,没想到比木兰都长的高,身子骨也看着结实。” “她呀,一刻都闲不住,又蹦又跳的,还跟着石头练武呢。” “是吗?可了不得,巾帼不让须眉啊。” “能打过石头吗?” 槐花握握小拳头说:“以后一定能打过。” “可算了吧,你是姑娘家,别听大少爷的。” 太太忍不住张嘴说话。 “可是我爹我娘说,要听话啊。” 轻寒又忍不住说:“听谁的话啊?” 槐花扳着手指头说:“老爷、太太、大少爷、二小姐、我爹、我娘,还有管家伯伯的。” 轻寒心里漫过一阵感动,面上却不动声色。轻寒说:“真是个听话的好姑娘,其实我一直记着槐花你,回来的时候也带了礼物给你。” “还给我带了礼物,哇,太好了,谢谢大少爷!” 翠儿进来微微笑着说:“没个规矩,太太心善,大少爷和二小姐惯着你,成天介就这样,让人看了笑话。” 太太不在意的说:“槐花好着呢,你别老说的,失了真反而不美。” 槐花冲着娘做个鬼脸,倒也规规矩矩的站在木兰身边。翠姨摇摇头跟太太说:“饭菜差不多了,厨房那边来问,可是能摆饭了?” “摆吧,去请老爷,打轻寒回来,还是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饭,请老爷也过来吧。” 吃过饭,轻寒从母亲院子里出来,回自己的院子休息。轻寒回来后还没好好转转耿府,顺便消食,轻寒绕了远路,一边走一边看。耿府不如以前的热闹。走在路上,轻寒感觉有些清冷,偌大的府里,看不见几个人,有些地方的荒凉破败已经非常明显。轻寒心里感叹,耿府已不复当年。 下午,轻寒想去两位姨娘那里看看。回来之后一直忙着祖母的事,带来的礼物都没有送出去,趁着今儿一并送过去。 轻寒先去了晴姨娘的院子。晴姨娘坐在屋里磕瓜子,听着大少爷来了,急忙起身迎过来。 “姨娘好!” “哎呦,大少爷,怎么有时间过来了?” 轻寒心下不喜,幽深的目光扫了一眼晴姨娘。 淡淡的说:“回来时给大家带了几样礼物,前一阵子忙,一直没顾上,今儿有些空闲时间,就给姨娘送过来。东西不多,姨娘别怪罪。” “哎呦,没想到大少爷还给我带了礼物,这可是实打实的洋货,姨娘喜欢还来不及呢。快让姨娘瞧瞧,开开眼,涨涨见识。” “这是姨娘的,这是给西风的,这些是给曼妮妹妹的。” “轻寒有心了,姨娘替他们谢谢你。” 轻寒心中的不喜越来越重,放下东西后就准备告辞离开。 “大哥。” 身后响起惊诧的叫声,轻寒转身看见一道英姿飒爽的身影正从门口走进来。曼妮穿着墨绿色的呢子大衣,长及脚踝,脖子里是奶白色的羊毛围巾,头上戴着黑色的礼帽,礼帽上有一朵素色的纱花,做的精细逼真。垂下一半黑纱遮住眼睛,只露出艳丽的红唇。轻寒一阵恍惚,微微怔愣。曼妮轻挑红唇,笑的真诚惊喜。一边脱下黑色的皮手套,一边往里走。 曼妮麻利的摘下帽子,脱下大衣,一头丝缎般的长发倾泻而下,披在肩头。这会儿轻寒看到,曼妮穿着一套黑色的骑马装,脚蹬黑色的长靴,洒脱奔放,颇是英气。 轻寒轻呼:“曼妮?” “大哥,你该不是忘了我吧。” “怎么可能,曼妮。只是变化太大,有些不敢相认。” 曼妮感受到轻寒惊诧的目光,爽朗的一笑,在轻寒面前潇洒的转了一圈,然后停下来,大大方方的站在轻寒面前。 “看清楚了?” “当然,是我那可爱的曼妮妹妹人如其名,洋气。” “算你有眼光。来,大哥,为了久别的重逢拥抱一下。” 这一刻,所有的不快仿佛一瞬间散去,两个年轻人微笑着伸出友爱的臂膀,拥抱对方。身材高大的轻寒甚至抱着曼妮快速的转了一圈。 “哇!大哥好棒。” “曼妮长成大姑娘了。” “漂亮吗?” “我的妹子当然漂亮了。” “真漂亮?” “真漂亮。” 站在一边的晴姨娘压根没想到有一茬,目瞪口呆的站在一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轻声呵斥曼妮:“像什么样子,多大的姑娘了,没个样子,没得让人看了笑话。” 曼妮洒脱的摆摆手说:“笑话什么?我们可是亲兄妹。再说,这院子里除了姨娘你,还有谁敢啊?” 十六岁的曼妮高挑的身材,木兰只比曼妮小几个月,两个人差别很大。曼妮看上去要成熟的多,不如木兰精致的五官,在精心的妆容下几乎看不出缺点,开朗大方的性格更是讨喜。轻寒以前对这个妹妹几乎没有印象,不多的几次相处也都是淡淡的,因为晴姨娘的原因,轻寒打心里不喜欢这个妹妹。没想到,原本心里极为排斥的妹妹竟然如此让人耳目一新。有这样一个妹妹,也算是萧条颓败的耿府一道靓丽的景色,让晦暗的耿府多了一些新鲜的空气。轻寒看着让人惊喜的妹妹,真诚的说:“来的匆忙,没来的急仔细挑选,随便选了几样小礼物,希望曼妮妹妹能喜欢。” “大哥有心了,当时祖母情况危急,家信也催的紧,既是这般,大哥还想着给家里人带了礼物,实属不易。大哥的礼物,我肯定喜欢,谢谢大哥。” “曼妮如此客气,让大哥汗颜。” “嘻嘻,大哥坐呀。” “不了,来了一会儿,还要去柳姨娘那里,这就告辞了,有时间咱们兄妹再聊。” “哦,那就快去吧,妹妹就不留大哥了,等大哥有空了,请我下馆子。” “没问题,想吃什么都随曼妮。” “就这么说定了。” 轻寒告辞走了,曼妮坐在榻上,玩弄着轻寒带来的礼物。曼妮最喜欢是那个可以跳舞的音乐盒,棕色的盒子,穿着短裙的舞女,上了弦,就会响起清脆悦耳的音乐。曼妮玩的不亦乐乎,一遍一遍上弦,开心的听着。模样可爱娇俏。 晴姨娘一撇嘴说:“就你个没心没肺的,还不是人家挑剩的。” 曼妮抬抬眼,无奈的看一眼噘着嘴不高兴的姨娘,叹口气说:“大哥不是那样的人。” “是不是,谁知道呢?那边一贯看我不顺眼,能给他教什么好的?” “姨娘,她怎么看你不顺眼了,没短你吃没短你喝,你这性子一辈子都这样,专给自个儿找不痛快。大哥能从那么远的地方给咱带礼物,心里就拿咱当自家人,干嘛想那么多。姨娘,你这就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好了,反正左右都是你对,我说不过你。” 晴姨娘把桌上的点心盘子往曼妮跟前推了推。 “吃点心。” “嗯,好吃。素斋坊的吧?” “就你嘴刁。” “你买的?” “不是,你三哥上午送过来的。” “哦,三哥做事向来周到。” “你三哥是个周全人儿,之前我听着柳姨娘打算给他说亲呢。” “不会吧,这么早?” “早什么?合着以前,你这会儿早就嫁人了。” 曼妮吐一下舌头。 晴姨娘皱皱眉头,发愁的看着曼妮。 “你都快十八了,我都愁死了。” “姨娘,我十六的生日才过好不好,咋就十八了?” “哪有那么算的?” “姨娘,现在是民国,你说的那是老黄历了,现如今都按新历算,我满打满算也才十七。” “好,好,就算十七,也不小了。姨娘像你这般年纪时早就进了耿府的门,可看看你,可怎么办呦?” “我怎么了?我好的很啊。” “好,好什么?性子疯疯癫癫的,脚还那么大,谁要你啊?” “噗嗤,哈哈哈,姨娘真是好笑。” 曼妮笑出了声。晴姨娘紧张的忙起身走到门口,打开门向外看。外面连个人影都没有,晴姨娘松口气,关上门转身回来低声说:“闭上你的嘴,笑什么笑?让人听见了,不孝的名声传出去,可怎么活?” “我这不是没忍住嘛。” 第17章 礼物 晴姨娘恼怒的说:“这是在家里,若是在外面,让人看了,别说你不好过,就这整个耿府的人都不好过,就是那边的不动手,老爷也能撕了你。你给我记住,那可是你亲祖母,没得让人笑话耿府没规矩。” 曼妮嘟着嘴,低声说:“大哥在的时候我也笑来着,大哥也没说什么。” “怎么说他也是你亲大哥,不会害你的,再说你刚才笑的也不厉害,看你刚儿笑的那张狂样。” “你也知道那是我亲大哥,怎么说都有理,姨娘就是长有理她妈。” “我说这儿,你乱扯什么?给我记住了,以后不许这么张狂的笑。” “记住了。” 晴姨娘瞥一眼曼妮,也随手翻看礼物。 “呦,这是什么?好漂亮。” 曼妮顺着姨娘的手看去,一对精巧的耳饰,乍一看上去是黑色的珠子,姨娘稀奇的举高看着,手随意的转动着。曼妮发现那珠子随着姨娘的手不停的变换颜色,一会儿是黑的,一会儿是蓝的,光泽不停的变化,漂亮极了。曼妮起身凑近,伸手拿过来,走到窗前,对着光慢慢转动珠子。 “哇,好漂亮。” 曼妮迫不及待的跑到隔间姨娘的梳妆台前,取下自己的耳饰,带上这对精巧漂亮的耳饰。 “姨娘,好看吗?” “好看,我的儿戴着真好看。” “姨娘,这是什么?看着像珍珠。” “没见过,反正看着是好东西。” 晴姨娘看看桌上的礼物,嘴里嘟囔:“真是的,明知道这院里两个女人,却只带一副,小气死了。” “姨娘,大哥来的匆忙,咱家人又多,能带礼物已是不易。咱俩换着戴就好了。” “又不是花自己的钱,反正再贵重也是府里拿钱。就不能一人带一副,真是的。” “好了,姨娘,我戴两天就给你。” “说什么混话呢?我一老太太,能跟你抢,还换着戴,丢不起那人。给你了,就是你的,想怎么戴怎么戴。” “嘻嘻,姨娘最好了。” 轻寒离开晴姨娘这里,向柳姨娘的院子里走去。离得不远,轻寒记得父亲后来又纳了好几房妾,这次都没见着,想来都放了出去。轻寒唯一有些印象的是月姨娘,那个清冷沉默的女子,轻寒记得她是被一个男人接走的。当初府里都传遍了,月姨娘挽着那男人的手臂,父亲亲自送到大门口。如今想来,那是父亲多智的做法,给耿府留的一条路。放眼这北京城,如耿府这般生活的人家不多了。虽然耿府也日渐衰败,但这一府的人都好好儿的活着,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实属不易。现如今,府里除了晴姨娘和柳姨娘,再没有其他的女人,父亲的后院竟然显得极其清冷。母亲倒是精神了不少,多年未变,跟这有关系吧。轻寒一路想着,一路就回到了自己的院子,拿起整理好的礼物去了柳姨娘的院子。 柳姨娘的院子里静悄悄的,连个伺候的人都不见。轻寒微微皱着眉头,自己就走到了门口。轻寒站在门口,伸手敲敲门。 “姨娘,我是轻寒,来看你了。” 门打开了,柳姨娘紧张的说:“大少爷,快请进。” 轻寒抬脚进去,屋子里一股檀香味。轻寒抬眼看去,屋子正位的八仙桌上,供着佛龛,地上是厚厚的蒲团。轻寒只看了一眼便转过目光,柳姨娘显得老态许多,比母亲和晴姨娘都显老。轻寒记得柳姨娘只比母亲大两岁,如今看上去至少比母亲大十岁。轻寒心里一阵难受,柔声说:“姨娘,我来的时候带了些礼物,前段时间家里忙,没顾上,今儿有些空闲时间,就给姨娘送过来了。” 柳姨娘局促的站在轻寒面前,紧张的握住手,恭敬的说:“大少爷,快坐。外面天冷,可是冻坏了。我这就去拿手炉来,大少爷先坐下喝口热茶。哦,我先去泡茶。” “姨娘,别忙活了,坐下来,陪我说会儿话。” “哦,哦,好好。” 柳姨娘小心翼翼的只坐了一半。轻寒不满的说:“姨娘这院子里没伺候的人?” “有,有的,这会儿可能去厨房了,没什么事。” “这怎么行,难不成姨娘想喝口热茶还得自己动手?” “没,没有,菊花平时挺上心的,是我让她去的。” “是吗?姨娘有事就说,没得受了气我母亲那里都不知道。不想跟母亲说,跟我说也一样。以前我不在,现在我天天都在,姨娘可不能委屈了自个儿。” 柳姨娘低头用帕子轻拭眼角,再抬起头时双眼红红的。柳姨娘感动的说:“大少爷我知道了。真的不委屈,家里人都对我好,太太一直对我好,我就是喜欢静一些,倒是让大少爷操心了。” “那就好,姨娘说好我就安心了。姨娘一定要好好儿的,别让三弟操心,三弟有一份好差事不易,要是因着牵挂姨娘做不好耽误了差事就不好了。姨娘可明白我的话?” “明白,明白。大少爷是为了我好,我怎么能不明白?” “明白就好。姨娘,这些是我特意带的,三弟我另外带了,等他闲了我再给他。姨娘看看,可喜欢?” “喜欢,喜欢,大少爷的眼光高,带来的东西都是新鲜的,我从来都没见过,都是洋玩意儿,叫不上名。” “姨娘喜欢就好,也不枉轻寒用心一路带回来。” “大少爷辛苦。” “姨娘,看看这个?” “这是珍珠吧?怎么是黑的?好像也不是全黑的,这会儿又变色了。” “是珍珠,不过是海里的珠子,很珍贵,比咱这边常见的白色的珠子贵多了。深海里的,不好得。” “怕是不少钱吧?” “再贵也只是一个物件,姨娘喜欢就好。” “怎么是两副?” “都是给姨娘带的,姨娘喜欢自己戴一副,另一副留着送人。” “送人,送谁啊?” 轻寒没接话,眼睛略带笑意看着姨娘,柳姨娘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 “哦,谢谢大少爷,大少爷疼乾儿,姨娘知道。谢谢大少爷,我替乾儿谢谢大少爷。” 柳姨娘急忙起身给轻寒行礼,轻寒急忙扶住柳姨娘,生气的说:“姨娘再这般,轻寒就走了。” “别,别走,大少爷别走。大少爷回来还没吃过姨娘做的饭菜呢,晚上就这姨娘这里吃饭,姨娘亲自下厨做几道菜。” “好啊,谢谢姨娘,晚上三弟回来,我们一起吃。” “好,好。” 柳姨娘是真心高兴,大少爷是个好的,从小就良善,从没有欺负过自已和乾儿,对下人一贯都好。没想到,这回还给自己和乾儿带了礼物,柳姨娘感动的要哭。似乎都坐不住了,心里急着要去厨房安排。轻寒看出了,起身说:“姨娘,我先回去了,晚点时候再过来。若三弟回来的早,让他过去叫我。” “好,好,大少爷慢走。” 柳姨娘送轻寒到院门口,柔声说:“大少爷慢走,晚上一定过来。” “好。” 轻寒快步往自己院子里走,刚才回去一趟没见着石头,轻寒心里有些失望。不过想着以后都能见着石头,心里高兴。脑海里出现一张酷似耿二的小脸,虎头虎脑的样子,憨憨的,浓浓的眉毛,大大的眼睛,小麦色皮肤,结实有力的四肢。五年不见,如今的石头会是什么样?轻寒记得石头比自己小五岁,一生下来哭声就中气十足,嗷嗷的哭声响彻耿府。那时祖父还在,听着外面忙乱的动静问:“什么事?” 管家笑着说:“老爷,喜事,喜事啊。” 祖父躺在床上,光线有些暗,听见管家的声音有些奇怪,开口问:“耿二呢?” “老爷,耿二家的生了,耿二回去看儿子去了。” “哦,耿二家的生了,是个小子?” “是,是个小子,动静大的很,饶府里都是那小子的哭声,底气足的很。” “去,就说我说的,让厨房给耿二家的仔细些饭食。” “得嘞,老爷,这就去。” 管家高兴的走了,祖父迷离的目光看向轻寒,皱着眉头说:“课业可是完成了?” “祖父,先生留的作业都做完了,拳也打了一套。” “嗯,去看看耿二的儿子吧。耿二是咱耿府的人,他的儿子也是耿府的人,去看看吧。” 轻寒当时就明白了,这刚出生的小人儿以后是跟着自己的。轻寒一路急走,那是夏天,刚进小院子,就听见耿二的傻笑。轻寒抬头一看,耿二抱着自己儿子,站在院子里傻笑。管家的闺女在一边跳着脚要看。 “耿叔,耿叔,让我看一眼小弟弟。” “好,让你看,让你看。” 耿二笨手笨脚的抱着儿子,小心翼翼的弯下腰让管家的闺女看。管家的闺女叫玉兰,比轻寒大两岁。玉兰小心翼翼伸手摸摸小人儿,小人儿不给面子的大哭起来。吓得玉兰一哆嗦,嘴里嘀咕着:“别哭,姐姐带你玩。” “玉兰,他还小,以后才能跟你玩。” “耿叔。” “轻寒少爷来了。” “嗯,祖父让我来看看。” “嘿嘿,看吧,这小子可结实呢。” 耿二依旧弯着腰让轻寒看,轻寒皱着小眉头说:“好丑。” 第18章 石头 耿二嘿嘿笑着说:“不丑,长长就好了,刚生下来都这样。” “我生下来也这般丑?” “这,差不多吧。” 这时母亲搭着柳姨娘的手走进来,笑着说:“可不是,寒儿刚生下来也是这般呢。” “母亲。” “大奶奶……” “别,快起来,仔细孩子。让我看看,嗯,是个俊小子,像翠儿,也像你,真结实。” 母亲从耿二手里接过小人儿,笑眯眯的抱着。 “好,好,乍一听说翠儿发动了,可吓死我了。都怪我,也不知哪个嘴长的,可怜翠儿,大着肚子跑去看我,还好母子平安,若不是……让我这辈子心里都过不去……” 母亲红了眼睛。耿二吓得跪在地上。 “大奶奶,您可别这么说。” “耿二,快起来,来,抱着你的儿子。看,多可爱。咦,我抱着也没哭。” “这小子知道大奶奶疼他呐。” 往事如此清晰,那个跟在自己身后跑来跑去的结实小子,如今什么样?轻寒加快了脚步。 轻寒刚走到自己院门口,就看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壮小子从里面出来。依然是记忆中的模样,小麦色的皮肤,浓眉大眼,一头浓黑的短发。 “石头?” “大少爷,大少爷。” 石头一脸憨笑站在轻寒面前,轻寒拍拍石头的肩头。 “不错,不错。” 轻寒回来虽然已经月余,从进门那刻起,连自己的院子都没踏进,就去了祖母床前,眼里心里只有祖母,其他的人和事都不曾注意到。就连跟自己一直一起跪在灵前的弟弟妹妹都没注意看,更别说其他人,今日下午的曼妮让轻寒陌生,才觉得自己离家真的很久了。久到原本记忆里的人都有了不小的变化,此刻看着如记忆里一般的石头,轻寒心里不禁高兴起来。 “听说你跟着父亲识字?” 石头憨憨的摸摸脑袋说:“识几个字,我笨,识得不多,好多字都是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 “会写吗?” “会写自己的名字,还会写一些简单的。” “父亲可是失望至极吧?” “老爷说识得几个字也算是可以了,总不至于让人骗了去。” “父亲要比祖父变通的多,若是祖父,要么不教,要是教了那就非常严厉,绝不会半途而废的。” “我爹也这么说。” “走,我给你和耿叔翠姨带了礼物,去看看。” “大少爷,我们不要,那些都是从几千里外洋人那里带来的,都是稀罕物件,我们不懂也看不明白,拿了也是白瞎,大少爷留着以后送人也是好的。” “石头,我在外面都知道现在是民国了,讲究的是人人平等,你们一家愿意留下来,是因为几十年的情分,这份心我和父亲、母亲都懂,以前祖父就说过,你是我兄弟,让我们相互帮衬。一家人,带点小礼物是应该的,以后那些伤感情的话就不要说了。” “谢谢大少爷。” 傍晚,天愈加阴沉,冷风嗖嗖吹来,最后几片枯叶也随着呼啸而过的冷风飞舞在清冷的空中。 石头在门外低声说:“大少爷,柳姨娘院里传了话来,请大少爷过去呢。” 轻寒放下手里的书,看看窗外。 “好,这就过去。” 石头推门进来,替轻寒穿好大衣,又拿了一条黑色的羊毛围巾。 “大少爷,今儿变天了,怕是要下雪。” “嗯,知道了。我自己过去就行。” “晚上我过去接大少爷。” “好。” 迎面而来的冷风让轻寒瑟缩了一下,时间还早,轻寒慢慢走着,沿着萧条清冷的小路。枯叶在轻寒脚下碎裂,沙沙的声音回响在清冷的耿府。 菊花站在门口等着,老远看见轻寒赶紧迎过来。 “大少爷来了。” “嗯。” 轻寒进屋才看见西风也在,西风变化很大,之前轻寒没有认真打量过西风。这会儿注意仔细一看,不同于不散翩翩公子的形象,西风高大挺拔,皮肤微黑,五官端正,棱角分明,尤其一双眼睛,目光炯炯有神,仿佛有一把火在燃烧。西风的笑容也不同于不散的温和谦卑,而是灿烂明亮,朝气蓬勃的。 “大哥。” “西风长大了。” “大哥,你可只比我大一岁啊。” “是吗?我总觉得你还很小。” “那是,大哥总是一副老夫子的模样,自然觉得如我这般阳光的年轻人小了。” 不散已经体贴的站在轻寒身后,接过轻寒取下的围巾,帮着轻寒脱下大衣。 “外面冷吧?” “还行。” 西风笑着说:“东京应该比这里寒冷吧。” “在异乡冷是因为心冷,没有家人的温暖。”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情。大哥这些年不容易。” “大少爷,二少爷,快入座,尝尝姨娘的手艺。” 柳姨娘走过来招呼几人,菊花已经泡好了茶,三人相视一笑落座。 “姨娘一起。” 轻寒看着忙碌的柳姨娘说。 “大少爷,你们哥三多年不见,好好聊聊,我去屋子里。” 柳姨娘搭着菊花的手去了自己的屋子。不散招呼两个哥哥:“大哥,二哥,来,咱们以茶代酒。” 弟兄三人举起茶杯,轻寒觉得茶水过热,有些烫手,但还是微微一笑,抿了一口。滚烫的茶水瞬间温暖了全身,一股暖流弥散开了。热茶醇厚浓香,小菜清淡美味,炉火温暖。这是弟兄三人从出生到现在第一次如此这般坐在一起,没有父母亲在一边,没有下人围绕在身边。只有弟兄三人,不管喜欢不喜欢,这世上他们是真正的亲兄弟。有句话说:爱比恨深,血比酒烈。此刻的弟兄三人,血脉相连,心中的情意真实而热烈。弟兄三人随心所欲的说着话,品尝着柳姨娘精心准备的饭菜。随着屋子里的温度越来越高,三人也越来越随意。 “西风,听父亲说你也谋到了一份不错的差事?” “大哥,二哥的差事是真好,整天介在外面跑,想上哪儿上哪儿,去的都是普通老百姓不能去的地儿,见的都是有头有脸人物儿。不用可着点的点卯,走到哪儿人家都客客气气的。” 听着不散羡慕的口气,轻寒侧脸看着西风,轻笑一声。 “什么差事这么好?” “大哥,别听不散瞎说,我的工作辛苦着呢。他这是典型的光看着贼花钱没看见贼挨打,整日里辛苦不说,还得看人眼色。我现在呀可谓是火眼金睛,那些个当官的高兴什么样?生气什么样?啥表情是敷衍人,啥表情打算做事实,我是一看一个准。” “哦,这是个什么差事?” “记者。” “记者?” “是,我在一家报社工作,除了撰写稿子,同时还做涉外的采访工作。” 轻寒上下打量一番西风,点点头说:“我在日本也接触过这方面的人,他们无疑都是思维敏捷之人,除了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这一行重要的是敏锐的观察力和高超的语言表达能力。西风能胜任此项工作,想来也是聪慧过人的。好,好,西风不愧是耿家的男儿,不仅学问做的好,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也是超前的。” “大哥谬赞。” 轻寒又侧脸看着不散说:“不散在日本人的商行里做事,觉得如何?” “挺好,经理是日本人,本分的商人,待人也不错。” “做什么生意的?” “进出口贸易,他在上海那边的海上货运也有生意,生意做的挺大。” 西风开口说:“现如今北京城生意做的大的有几个是中国人。” “为什么?” “政府支持外国人呗,政府向洋人和日本人借了款,修铁路、开矿、炼铁。吃人家嘴短,拿人家的手短,只能让人家在咱的地盘上捞钱。” “这也是大势所趋,大哥有什么打算?” 不散不像西风那么激烈,温和的开口问轻寒。 “我回来时一位友人倒是替我写了一封推荐信,不过暂时先不急,我想先看看。听父亲说,现下时局不稳,党派纷争,军阀割地而据,我走的这几年变化太多,发生了太多的事,我想先了解了解,再做决定。” 不散温和的一笑说:“大哥所言极是,大哥刚回来,先多歇歇,陪陪母亲。” “我也是这么考虑的。” “对了,我听着西风对时下的新学知之甚多。” “从废除科举制以来,新学发展很快,时下八股文已经不流行了,尤其是年轻人,更喜欢白话文,以白话文做的小说和诗歌受欢迎的很,几乎每个学生都能吟诵几句。” “西风方便的话,我想读几本这样的书。” “我那里正好有几本,都是时下最受欢迎的,赶明儿给大哥送过去。” “如此就多谢西风了。” “大哥吃菜。” “哦,对了,今儿我见了曼妮,曼妮变化很大。” 说起妹妹西风刚毅的脸上滑过一丝温柔,摇摇头说:“曼妮啊,是变化大。” 不散也笑着说:“曼妮性子是时下时兴的,曼妮走在妇女平等的前列。” “如今北京城的姑娘都如。曼妮这般?” “也不竟然,如曼妮这般的姑娘还是少数,妇女解放岂是一朝一夕就能解放的?” 西风笑着摇摇头说:“用曼妮的话说就是妇女解放这件事任重而道远。” 第19章 守夜 弟兄三人聊的很开心,在轻寒二十多年的生命里,第一次有了兄弟和睦相处的时候。直到天色已晚,石头打着灯笼过来,轻寒才意犹未尽的起身。 民国九年的老历年比以往的年都晚,是有史以来最晚的春节,恰逢雨水。过年时,树梢已经泛绿。因着祖母才去,旧历年也没有如轻寒记忆中的热闹模样,就连小年的扫尘都没大动,太太只是吩咐下去,让做了麻糖和灶饼,二十三的晚饭前祭了灶王爷。除夕夜,老爷先领着府里的男丁祭祖,然后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吴大厨精心准备了一桌素菜,色香味俱全。老爷没有如往年那般逗乐说笑,一家人草草的吃过年夜饭,老爷领着男丁们挪到正厅,按着惯例,爷们要在正厅里守夜,太太则领着府里的女人们去后院。翠儿指挥着下人们收拾好桌子,给爷们上了茶,太太才起身准备去后院。 曼妮说:“我不去,现在都民国了,男女平等,我就在这里守夜。” 太太面上不动,眼风一扫,晴姨娘尴尬的瞪了曼妮一眼。悄悄拉着曼妮低声说:“别闹,快跟我回去。” 曼妮不吭声,倔强的看着老爷说:“父亲,我要留下。” 老爷抬眼看看曼妮,淡淡的说:“让曼妮在这里吧。” 太太脸色一变,转过脸淡定的搭着翠儿的手向外走去,木兰行礼告退,搭着槐花的手跟在母亲身后,晴姨娘和柳姨娘行礼后也跟在太太和二小姐身后向外走去。 老爷突然出声说:“木兰也留下吧。” 木兰脚步一顿,看看母亲的后背,母亲仿佛没有听到,背影笔挺。木兰回身对着老爷行礼,柔声说:“父亲,我去陪陪母亲。” 老爷看着木兰,又抬眼看看已经快走到门口的太太,太太一步一步,不急不躁,似乎压根没听到老爷和木兰说话。太太有一双让人爱不释手小脚,经年累月的沉淀,走起路来行云流水般流畅优雅,从背后看去婀娜多姿,摇曳如柳。老爷的眼神微微黯淡,抬手淡淡的说:“去吧,好好陪你母亲说说话。” “是,父亲,女儿知道。夜了,父亲记着披上大氅。” 老爷微微一笑点头说:“木兰亲手做的,为父很喜欢。木兰辛苦了,仔细自个儿的身子,快去吧。” 轻寒弟兄三人坐在父亲下手,轻寒坐在下手左位,西风和不散则坐在下手右位。轻寒和西风看着太太领头出去,不散低头喝茶,曼妮一脸高兴的坐在轻寒身边的椅子上。轻寒微微一皱眉,看一眼父亲然后低下头,目光向门外看去,母亲已经领着人走远了。 “曼妮,坐在不散身边。” 轻寒转头看着父亲,父亲脸上淡淡的,看不出喜怒。轻寒不动声色看着对面的两个弟弟。西风脸上闪过明显的气恼,随即低头。不散对着曼妮温和的一笑。曼妮嘟着嘴一脸的不高兴,看看父亲。父亲不为所动,依旧淡淡的看着曼妮。曼妮虽然不高兴,但依旧起身走到不散身边坐下,动作有些大,轻寒心中冷冷一笑,目光幽深的看着对面三兄妹。 在轻寒的记忆中两个妹妹虽然长相不同,但没有太大的区别,都是小小的,柔柔的,漂亮精致的女娃子。轻寒的目光扫过在座的几人,很快也扫过了曼妮,尤其是曼妮那双天足。轻寒心里一叹,如今民国了,早就提倡妇女不裹脚。但如木兰那般的,怕是想放开也不行吧?反倒是曼妮这般的,现如今在外面的女子学校读书,接受了许多新思想。私心里,轻寒觉得如曼妮这般的女子以后怕是更好生活一些,反倒是自己的亲妹妹,怕是一辈子得倚仗着丈夫过活。轻寒的目光和曼妮对上时,曼妮微不可见的笑了笑,轻寒也微微点头。 轻寒其实也看到了母亲瞬间冰凉的脸色,母亲心里定是又气恼了。母亲也一定是看见了晴姨娘那一脸的得色,所以才故意听不见父亲挽留木兰的话。轻寒倒觉得父亲多此一举,母亲的性子,既是木兰想要留在大厅,母亲也不会同意。依着母亲的意思,父亲该是直接训斥曼妮的,一个姑娘家家的,留在耿府的大厅里,跟府里的爷们一起守夜,像什么样子?还有没有规矩了?轻寒暗自摇摇头,可是父亲啊,父亲就不是那种按常理出牌的当家人。轻寒抬眼看过去,父亲没有因为母亲的不搭理就变脸,也没有因为曼妮坐错位子而气恼,依旧那副淡定的模样。轻寒觉得如今的父亲,那份淡定怕是祖父在也得瞠目结舌。尽管才刚儿太太不给脸,他这当家人的脸被狠狠的撂在地上踩了一脚,隔着过去那个纨绔不羁的大爷作风,父亲定会跳着脚训斥一家人。可今夜的父亲,脸上丝毫不见恼羞成怒的表情,依旧淡淡的,仿佛没脸的是隔壁那个人。 “耿叔,麻烦给父亲换杯热茶。” 安静中,不散温和的声音响起。轻寒也看见父亲正想伸手端起茶杯,轻寒马上说:“是,父亲,夜凉。” 轻寒的眼风扫过西风和曼妮,曼妮低头磕着瓜子,看不清脸色,西风脸上的笑容有些莫测,但眼里一闪而过赤裸裸的嘲讽,轻寒清晰的捕捉到了。轻寒心里明白,西风是在嘲笑不散,轻寒心里一阵不喜,想起西风给自己的那本书,脸色难看起来。 “耿叔,麻烦帮大哥、二哥也换杯热茶,曼妮不喜喝茶,让厨房准备些点心。” 不散温和的吩咐着耿二,脸上一直是温和的浅笑。轻寒心里一疼,为这个懂事的弟弟心疼。 “不散,之前忙的忘了,我那里有朋友送的咖啡,我听木兰说你平时无事时喜欢,明儿让石头送过去。” “谢谢大哥,那弟弟我就不客气了。” 曼妮一听马上说:“大哥,我也喜欢。” 轻寒心里更加不喜,但面上不显,微微一笑说:“正好有两瓶,明儿让石头也送过去。” “谢谢大哥。” 西风这会儿倒是抬头看了一眼轻寒,脸上神色有些凝重。 轻寒不知道西风这会儿的想法,只是心里对这兄妹俩的不喜更甚。 老爷轻啜一口热茶,放下茶杯,淡淡的开口:“无觅想清楚了?” “父亲,儿子暂时还没决定,过完年我想去外面到处走走看看,等祖母百天后再做决定。” “也好,你心里有成算就行。” 老爷说完不再说话,一家人安静的坐着。这样的年夜与轻寒记忆中的相去甚远,和家人团圆的喜悦也淡了不少。 太太搭着翠儿的手慢慢走向后院,在后院的会客厅里,太太坐在主位上,耷拉着眼皮,一言不发。柳姨娘半闭着双眼,手里不停的转动着佛珠,晴姨娘脸上的嘚瑟还没散去,木兰安静的坐在一边,微低着头。翠姨心里叹口气,这哪里是守夜,简直像守孝。后半夜,太太起身说:“爷们守着就行,都去歇着吧。” 太太说完直接走了,没有看身后的人。到了自己屋里,太太洗漱完坐在梳妆台前,翠儿替太太取下头上的饰物,看看太太依旧黑的脸色,低声说:“太太就别生气了,为那号子没规矩的人气坏自个儿不划算。” 太太冷笑一声说:“你也看到了,人家那般的没规矩是老爷惯出来的,你看看她那样儿,哪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耿府的这点子脸面让她一个人就能祸祸光。” “太太管她作甚,人家现如今在外面的西学里读书,见识多了,自然心思就多了,她亲娘都不操心,将来好坏,也怨不着太太。” “我才没那闲功夫,可怜了我的木兰,没得被带累了。老爷也是,这样没规没矩的事也能做出来,要是公公婆婆还在,哪里容得了这等事?” “老爷原本就是个松散的,现在世道又变了,老爷也是赶着时兴呢。太太跟老爷一辈子了,老爷什么样儿,太太心里不是清楚的很。这几年老爷什么样儿,太太不也看到了,让她蹦跶去,看她有多能耐?” “哎,老话说人比人气死人,货比货得扔。我看着就眼气,算了,你说的对,眼不见心不烦,人家亲娘都不愁,我犯得着吗?” “是呢,太太。” “你也去躺会儿吧,明儿还得早起呢。” “是,太太。” 翠儿扶着太太上床,放下床帏轻手轻脚离开。 翠儿走到自己家门前时,屋子里昏黄的灯光还亮着,翠儿急忙推开门走进去。 槐花清脆的叫:“娘,你回来了。” 翠儿皱着眉头说:“怎么回来了?” “二小姐让我回来陪娘。” “我的二小姐呀就是心善!二小姐可是睡了?” “睡了。” “可是说了什么?” “没,就让我多吃点娘做的点心,说娘的手艺越发的好了。” “唉,我的二小姐啊,受了委屈也不气恼。” “嗯,娘是说大小姐留在大厅里那事儿?二小姐根本就没往心里去,压根没提一句。” “可我这心里难受,都是什么事儿!” 第20章 思想 年后,天气逐渐热了起来,春天的气息越来越浓厚,轻寒偶尔会出门四处走走。记忆中的北京城虽有了变化,还是那么热闹,还是那般的老滋味,可是又有些不同,梳辫子的人很少,虽然依旧是长袍马褂,但味道截然不同。东市的热闹,西市的繁华,南市街面上的叫花子,北市的脂粉味,这些似乎都如记忆中的一般模样,但有明显的不同。街道上多了红头发蓝眼睛的洋人,还有穿着和服的日本人,时不时横冲直撞的兵。许多学生穿着与轻寒一样的服装,连帽子也一样,老城区有了时代的感觉,轻寒恍惚觉得自己走错了地方。 轻寒上午出门转了转,下午就在自己的房间里读书。之前,轻寒读的是西风拿过来的几本书,说是时下流行的,小说的作者也是从日本留学回来的。西风当时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有些莫测,是轻寒最为不喜的那种神色。轻寒接下了书,但心里却不痛快的很。等看了那书,心里的不喜就更甚。 西风一共拿过来三本书,轻寒随手翻开一本,的确是时下流行的白话文小说,书名是《狂人日记》。轻寒看完之后心中冷笑,觉得自己的这个弟弟真是心思深沉,给自己拿来这样一本书,这是要干什么?在轻寒看来,西风就是不满自己庶出的身份,什么是“吃人的礼教”,什么“用凶人的愚妄的欢呼,将悲惨的弱者的呼号掩盖”,什么这是一场“人肉筵席”,他最想的怕就是那句“将来容不得吃人的人活在世上”吧!轻寒心里对西风的不喜达到了从未有过的高度。这个家让你衣食无忧,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送你读书识字,教你做人的道理,到头来你却觉得这个家就是“吃人的礼教,人肉筵席”。真是可笑至极,套用书里的一句话“真是令我笑死。”轻寒心下对西风不屑,拿来这样的书,是想用这样的方式打击我?可笑,轻寒真想对西风说:“如此这般行为如同跳梁小丑,你吠来吠去,让我觉得可笑,叫我看来,就如同赵家狗的又叫了一般,一点作用都没有。” 轻寒甚至想不明白,西风何至于如此恨?难道真的让自己死去才能平息心中的恨吗?轻寒扪心自问,觉得自己从不曾做过危害自己兄弟的恶事,为什么当哥哥的在弟弟眼里就是如此这般不堪。轻寒觉得西风的这种恨就是针对自己和母亲的,一个人的出身不能选择,西风想来是不敢恨父亲的,一是父亲是耿府的当家人,给了他别人没有的优渥生活;二是父亲毕竟是血缘亲情,不像自己和母亲。轻寒从读完这本书,心情就不好,不想见西风。兄弟三人谈天说地的那一天,在轻寒看来就是一场笑话,说起来是亲兄弟,表面上维持着虚伪至极的假笑,心里却恨不得兄弟去死。这样的人轻寒瞧不起,家里能给的都给你了,你想要的家里给不起,可以自己去挣,干嘛老盯着后院的女人,没出息透顶。轻寒随手把书丢给石头,指着书桌上的另外两本书说:“拿去烧了。” 上午轻寒去外面四处走了走,路过书局时进去挑了两本书,是咨询了书局的老板,老板热心的推荐了时下流行的书。说是过完年才新出的,卖的很快,不仅学生喜欢,就连一些老学究也喜欢,这才刚刚几天的功夫就卖了不少。是一本新诗集,也是白话文的。读起来不似传统诗歌那般晦涩难懂,只要是识字的一看就能明白。 此刻轻寒坐在窗前,下午温暖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书桌上,窗前那棵树绿意已经满枝头,在风中轻轻摇曳,好天气自然也会心情好。轻寒打发了石头,自己坐在窗前,安静的读书。 这本诗集倒是完全符合时下有人提出的文学主张,不用典、不用陈套语、不讲对仗、不避俗字俗语,读起来果然是轻松,通俗易懂。虽比不得古人的文章诗词那般优美雅致,倒也是风趣幽默,拿来调剂一下枯燥的读书时光倒也不失是一种消遣。其中有一段轻寒就比较喜欢,读起来很有意思。 吹了灯儿,卷开窗幕,放进月光满地。 对着这般月色,教我要睡也如何睡! 我待要起来遮着窗儿,推出月光,又觉得有点对他月亮儿不起。 我终日里讲王充,仲长统,阿里士多德,爱比苦拉斯,……几乎全忘了我自己! 多谢你殷勤好月,提起我过来哀怨,过来情思。 我就千思万想,直到月落天明,也甘心愿意! 怕明朝,云密遮天,风狂打屋,何处能寻你! 轻寒尝试着轻声吟诵,却怎么也读不出感觉,只能一笑了之。 轻寒只用了一个下午就读完了整本诗集,其中倒也有一两段是轻寒较为喜欢的。 放下书,轻寒看看时间,起身去了母亲的院子。 太太见轻寒进门,脸上露出喜色。 柔声问:“上午出门去了?” “是,四处转了转。” “若是碰上自己喜欢的也别省着,母亲我手头上还有一些,你先拿去吧。” “谢谢母亲,我那里还有一些,等过段时间我找到事做,还会给母亲一些,用以补贴家用。” “可怜我的儿,这是在外面吃了多少苦,这一回来就想着赚钱补贴家用。不用,你且安心,慢慢挑,就照自个儿喜欢的事找,谁敢说你。” “母亲疼儿子,儿子心里明白,弟弟们都去做事了,儿子作为大哥,当然也不能落后。” “他们做事赚的钱我可没见着,都私下里攒着呢。乾儿还不错,常给家里人带些东西回来,那边的我可从未见着过东西,也没见着银子。” “等儿子赚钱了母亲就能见着银子了。” 正说着话就听翠姨在门外说:“三少爷今儿回来的早啊。” 不散手里提着几包点心走进来。 “母亲,大哥。” 太太笑着说:“乾儿今儿回来的早,差事可是办完了?” “今儿经理去了上海,事情少,我就早些回来了,想着上次素斋坊的点心大哥只尝了几样,今儿就又买了几样让大哥尝尝。” “乾儿有心了,才刚儿我还说起,乾儿是个有心的。” “母亲客气了,为人子女,为人兄弟,乾儿只做了自己应该做的。” “你这孩子啊。正好寒儿也在这里,一会儿一起吃饭吧,让小丫头叫你姨娘过来,一家人一起吃个饭。” “姨娘怕是不过来,姨娘总觉得过来会打扰母亲。” “她整天待在那院子里,人都闷坏了,出来走走,跟我们说说话,也算是散散心,我让翠儿过去叫她。” “就听母亲的。” “翠儿,让厨房多做几道菜,就说大少爷和三少爷都在我这里吃饭,你亲自去柳姨娘院子里说一声,叫她过来在这边用饭。” 轻寒笑着说:“快坐下吧,可是累了?若是累了,就去榻上靠一会儿。” “不累,跟大哥说会儿话。” 小丫头送上热茶,不散优雅的轻啜一口,感叹道:“还是家里的茶好喝。” “乾儿要是喜欢,母亲这里还有一些,给乾儿包一些拿到商行里,随便喝。” “那感情好,儿子就不客气了。” 不散赶紧起身行礼,笑嘻嘻的说。 “快坐下,乾儿总是这般讲究。” “大哥今日可是出门了?” “嗯,随便走了走。” “大哥想好了要去哪里做事?” “还没有,还有些时间,再看看吧。今日里就是去了趟书局,买了两本书,挺有意思的。” “是书局人推荐的吧?” “是,说是时下最流行的,是新出版的。” “哦,我也听说了,是一本诗集,说是用现下流行的白话文写的,作者是官费留学的,现在是北大的教授,办了报纸,挺好看的。大哥觉得呢?” “下午才堪堪读了一本,挺有意思,用大白话写的,倒是真的通俗易懂。” “同事有几个也非常推崇,经常谈起。” “哦,你们商行里年轻人多?” “嗯,多,除了经理身边常跟随的两人,其余的都是年轻人,基本上都是从学校一毕业就来工作了。有的都干了好几年,我算是最年轻的,因着老师的推荐,经理辞退了原来的翻译。” “父亲说经理挺看重你的?” “还行,经理之前一点都不懂中国话,时间长了,多少也能听懂一些,即使不完全明白,大概意思还是明白的。之前那个人可能是说了一些经理不喜欢的话,经理就找到老师,让他推荐一位。老师就想到了我,让我去面试,结果经理一眼就看上了,对老师说很喜欢我,给的薪金也比之前那人的多,我回来跟父亲说了,父亲也挺高兴,嘱咐我好好干。” “你做的对,有些事还是多跟父亲说说,父亲毕竟见识过得多,看的要比我们清楚的多。” “是,所以我当时回来就跟父亲说了。” “不散一贯做事都是妥帖的。” 母亲坐在一边笑着说,院子里传来槐花清脆的说话声。 “小姐,我好像闻到素斋坊点心的味道了。” 第21章 时局 年后,轻寒急于了解当下时局,故频繁出门,除了自己四处走走看看,但凡出门轻寒都会买几份报纸,也会去戏院茶楼饭馆坐坐,这些地方达官贵人居多,如今的许多新贵也喜欢附庸风雅,几人相约聊聊天听听戏,尝一尝中西合璧的美味。除了报纸,京城里的现状轻寒都是从这些地方听到的。如今的北京城又跟父亲说的不同,父亲嘴里的段总理已经下台,总统也换了人。如今的大总统姓徐,总理姓靳。不过前总理还是有一些人脉,新组阁的政府也是乱糟糟的,相互指责非议,各项政令推行不利,民众的各种呼声强烈。轻寒感觉如今的北京城就跟闹着玩似的,闹哄哄的。政府堪比梨园的舞台,各方人士依次粉墨登场,唱的都是大戏,你一段来我一出,你说南北议和,我就提议武力镇压,你草拟对外宣战,我就摆出各种困难。上面是各路政客和军阀的争权夺利,下面是一片文化新人的犀利嘲笑和指责。这混乱的局势,轻寒足足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才稍微捋出一些条理,心中却更加不确定自己要如何选择。轻寒最近也遇见了几个曾经的熟人和友人,其中不乏如今混的风生水起的人物,也有碌碌无为低调的市井之人,还有依旧如过去般愤世嫉俗的单纯书生。久别重逢,轻寒心里是高兴的,也相约见了几次面,一起吃饭、喝酒、品茶、听戏,最重要的是聊天。相对于个别人来说,大多数人的变化都很大,其中有一位同窗眼下就在政府做事,私下告诉轻寒,你管他谁做大总统谁做总理,不管谁来,他说什么你就做什么,找一个不起眼的部门,能捞油水能唬住老百姓,上头看着不起眼下头看着你还算是个官,每天吃香的喝辣的,出门是爷,进门小职员,有什么不好。说什么学的是经世致用的大才,如今这世道混饱肚子才是王道。这位同窗轻寒印象颇深,想当年那也是意气奋发,看如今竟是如此市侩,变化之大令轻寒诧异。轻寒的另一位同窗当初就是文章一绝,如今倒是做着老本行,是在一家报刊做撰稿人,而且做的文章都是用了白话文,这也让轻寒吃了一惊。那天两人也是约了一起听戏,同窗说要为新戏写一篇评论。同窗笑道:“如今世道是有些乱,不过所谓乱世出英雄,此时不动更待何时?就拿我说,家中境况无觅兄也是知道的,供我读书已是艰难,磕磕碰碰才是将将读完,如今家中全靠我一人支撑,若是。如过去一般,我哪里能找到如今这样一份好差事,整天到处走走看看,回去后做的都是我平日里最喜欢的文章,往上一交,就有了薪金,养家糊口不成问题。我也算是知足了,如我这般的差事,偶尔还能抒发一下郁闷憋屈的心情,看不过眼的事写几笔,言辞可以犀利激烈,倒也颇受欢迎。我听着无觅兄回来也有些时日了,难道还不乘着这乱世成就一番事业?好好考虑一下吧,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几位同窗当年与轻寒都是来往亲密的,轻寒相信几人也都是实心实意提携自己,除了同窗之谊也有一些私心,那就是若是轻寒也能混出个样儿来,大家可以互相提携,共赢共利。走了这么多天看了这么多天,听了这么多天,轻寒心里是有些不能苟同,但也觉得同窗们说的没错。尤其是政府做事的那位同窗酒醉后说了一句:“换来换去,背后靠的都是日本人,主子没变啊。” 三月中旬,传来了东三省的铁路工人大罢工的事,事情闹得挺大,政府最终派了军队过去,听说军队过去后,新上任的铁路总长顺利解决了矛盾。这件事让轻寒对政府有了新看法,同时也让轻寒心里有了成算,心里有了成算的轻寒也不再频繁的出门,想着再过几天就拿着推荐信去找那人,若是顺利的话,轻寒想着四月初就去做事。闲下来的轻寒又开始坐在自己的小书房,读书看报。读书是为了静心,想清楚以后做的事,看报是为了解时局,随时掌握大方向。 就在轻寒心里有了成算的时候,老爷让耿二送来一本书。 “大少爷,老爷让我把这个送过来。” 耿二把书放在书桌上躬身行礼后,就默默的站在一边。轻寒抬抬眉头说:“耿叔,父亲可是说了什么?” “老爷只是让我把书送过来,并无其他交代。” 轻寒放下手里的书,拿起耿二送过来的书,是一本传记,轻寒有些纳闷。笑着说:“谢谢耿叔,我会用心读的。” “是,大少爷,我这就去回老爷。” 轻寒放下书起身说:“一起吧,我正要去看看母亲。” 轻寒走到母亲院子门口时看见管家的女人福嬷嬷从里面出来,双眼红红的,翠姨在一边轻声说:“嫂子,明儿过去好好劝劝玉兰,女人都是这般不易,忍忍也就过去了。” “我也是这么劝的,可是那家人着实可恨,当初聘的时候说的可不是这样,如今可着法儿折磨玉兰。可怜我的儿啊,生生被折磨的瘦成一把骨头了,我这当娘的看了心里难受啊,我可就这一个闺女啊。” “翠姨,嬷嬷。” “大少爷。” 两人一惊,赶紧行礼。福嬷嬷抹了一把眼泪急忙行礼告退,翠姨也有些紧张,脸上笑的极为不自然。 “大少爷过来了,太太正问呢,不知道大少爷可是过来用饭?我正准备去呢。” 轻寒看了一眼福嬷嬷仓促狼狈的背影,抬脚走进去。翠儿在身后拍拍胸口,紧跟着走进来。 “母亲。” “寒儿来了。” 太太似乎有心事,斜靠在榻上,精神不大好,这会儿看见轻寒,才勉强坐起来。 “母亲可是身子不适?” “没有,寒儿过来坐。” 轻寒抬抬眉头看着母亲,母亲牵强的笑了笑说:“可能昨夜没睡好,今儿精神有些不济。” “母亲有事不防说出来。” “寒儿多心了,这家里如今还能有什么事……” “太太,大少爷是关心您的。” “翠儿……” 太太不高兴的喝住翠儿的话。轻寒皱着眉头说:“翠姨你说。” 翠儿看看太太,低头往外走。 “翠姨,你不说难道想母亲一直这样不痛快下去,如今我是没去做事,但不是没有担当,难不成在家里人眼里我就成了废物?” 翠儿紧张的直接跪下。 “大少爷,我……” 轻寒走过去亲手扶起翠儿,柔声说:“翠姨快起来,翠姨的心思我知道,起来说与我听。” 翠儿看一眼太太,太太脸色更加的难看,翠姨一咬牙说:“前几日,舅老爷那边来人说,因为二少爷,舅老爷家的敏少爷丢了差事。” 轻寒心下一沉说:“怎么回事?” 原来舅老爷家的敏少爷也是在政府做事,还是不错的差事,专门给军队做后勤保障的,有油水,还能跟大人物打交道,做了几年,也算是北京城里有面儿的人。可不知道为什么二少爷突然写了一篇文章,揭露了军队的将官勾结政府官员,贪腐克扣专门用于军队的银子,这事闹得很厉害,震动了上面,上面一查,最后说是敏少爷做下的,原本是要蹲大狱的,舅老爷家里着急之下凑了许多银子托人打点,这才堪堪保住了敏少爷,只是差事丢了,家里为了凑银子变卖了许多家产,现如今人倒是没事,可舅老爷一大家子人没了产业以后可怎么生活? 翠儿说完咬牙切齿的说:“不是我恨他们,从太太过门,就没让太太过几天舒坦日子,要不是老太太压着,不定张狂成什么样儿呢。如今倒好,看着老爷这几年越发的看重大少爷,心里不痛快就憋坏,家里闹腾不了,就去闹腾舅老爷一家,心思忒坏,跟他那娘一样,一肚子坏水。” 太太坐在一边早已低声抽泣,伤心欲绝的说:“算了,翠儿,怪只怪我,没本事,自个儿过得不痛快,连带着我的孩子也不受待见,我想着能让就让让,反正孩子们也大了。可没想到反倒是害了哥哥一家,我……” “太太,这怎么能怪你?要怪就怪那坏了心肝儿的,有本事去整外人啊,我看就是故意的,这家里就他们坏了心肝。” 轻寒坐在榻上,迟迟没有说话。许久,轻寒问:“舅舅家现下如何了?” 母亲只顾低声抽泣,翠姨恨恨的说:“还能如何?家里没了银子,好在人在,打算卖了院子回老家去。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一面,可怜太太,想要回个娘家都没地儿回了。” 母亲哭声更大了。轻寒低声说:“母亲,听我说,赶紧派人去舅舅家,若是院子还没卖,就先别卖了。” 太太立马止住哭声,抬头看着轻寒说:“寒儿有办法帮帮你舅舅?” “现在我还不能确定,但总归是有办法的,当务之急是拦住舅舅,若是走了想再回来就难了。” 第22章 决定 太太立马用帕子拭去泪水,低声说:“你舅舅家昨儿才让人过来说的,想来没有那么快。” “应该是,如今乱世,那么一座大院子能买下的人不多,就怕是有人故意设计的,就冲着那宅子去的。” 太太一惊赶紧说:“翠儿,你赶紧去看看,无论如何拦住大哥。” “是,太太,我这就去。” “母亲,让石头去吧,他跑的快,出门方便。翠姨,让石头坐车去,那样快。母亲,你这里若是有闲钱,让石头给舅舅带去一些,也好让他们生活,其他的以后再说。” “好,好,我有自己的铺子,有一些结余,原本是想全部留着给你和木兰用的,如今这般,就拿着给你舅舅用吧。翠儿,快去拿,交给石头。” “哎,哎,好,我这就去。” 翠儿一叠声的答应着,抹掉眼泪,高兴的忙去了。 看着翠姨出门,轻寒这才跟母亲坐在榻上说话。 “寒儿,多亏有你,母亲乍一听,脑子里就乱了,想着就算给他们一些银钱也解决不了,一大家子人吃喝拉撒,母亲也不能管一辈子。想着走就走了吧,只是这心里难受。现在好了,有了寒儿这句话,母亲也放心了。可是,寒儿,你如今没有差事,可如何帮衬你舅舅他们?” “母亲放心,原本这几天儿子就打算好了,儿子已经打听清楚了,儿子要找的那人是陆军总长的顾问,听说权利很大,说话基本上没人敢反驳。” “哦,可是这么厉害的人,人家会帮咱吗?” “给儿子写推荐信的朋友我们关系很好,他们之间什么关系儿子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是远房亲戚,但儿子的朋友肯定的说只要儿子拿着这份信,那人一定会帮儿子的,母亲且放心。” “好,好,如此就好。但愿还能来的急,阿弥陀佛。” 轻寒又劝了劝母亲,等翠姨回来,高高兴兴的说:“已经打发石头去了,让石头快去快回,这边等着信呢。” 轻寒这才起身说:“母亲,儿子这就回去了,明儿打算就去,还有一些从日本带回来的土仪要整理一下,明儿也好一并带过去。” “去吧,去吧。” 轻寒回来的路上心里翻江倒海,对西风的不喜有了恨意,都是一家人,何至于此? 轻寒的不痛快带到了脸上,一路向老爷的书房走去。 耿二远远看见轻寒,忙过来请安。 “大少爷。” “耿叔,父亲可在?” “在,在。” 天气已经渐渐热了,父亲的书房开着门,轻寒走到门口就看见父亲坐在书桌前正读书,听见轻寒的声音抬起头说:“无觅进来吧。” “父亲。” “嗯,坐吧。” “父亲,儿子决定明儿就去找那人。” “哦,无觅想清楚了?” “是,想清楚了。” “那就去做吧。” “父亲给儿子的书儿子也读过了。” 父亲笑了笑说:“好,无觅可以多读两遍。” 轻寒看一眼父亲说:“儿子记下了。” 轻寒说完起身说:“父亲,儿子就告退了。” “哦,无觅与那人初次见面,也不知那人的喜好,为父这里还有几件能拿出手的东西,无觅挑选一件吧。” “父亲,这件事儿子以为先不着急,儿子从日本也带了一些当地的土仪,这就回去整理一番,明儿一并带去先看看那人再说。若是可能,儿子回来再与父亲商议。” “也好。” 轻寒告退,老爷坐在书桌后没动,眼睛随着轻寒出了院门,耿二送轻寒到院门口。 “大少爷慢走。” “耿叔留步。” 耿二回身走到书房,看着老爷一直盯着大少爷的背影,笑着说:“大少爷是个有出息的。” 老爷淡淡的一笑说:“还不够啊,这耿府是要靠他的。” “大少爷最像老太爷,性子好,有担当,老爷就等着看吧。” “他若是没出息,这耿府就彻底没指望了。他作为耿府的长孙嫡子,注定是要比别人能干的。” “大少爷明儿会带回好消息的。” “但愿如此。” 轻寒一旦决定,脑子里的条理马上清晰起来。如今这北京城看似乱的一塌糊涂,各方势力复杂多变,但归根结底还是日本人的势力最强。若是想在北京城里有话语权,谁都绕不开日本人。自己想要做一番事业,绝对绕不开日本人,眼下只能借着日本人的势力,做自己想做的事。父亲让耿二送来的书,轻寒看过之后,感悟颇多,也明白了父亲的良苦用心。轻寒心中有事,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这天夜里,轻寒坐在书桌前,再次梳理,对自己的未来做了一番规划后。静下心来,拿起父亲让自己多读两遍的《薛福成传》。 薛福成,曾在曾国藩幕府办事八年,乃是着名的“曾门四弟子”之一,后又在李鸿章幕府做事,专事外交,任职十年。在出任浙江宁绍台道时,时逢中法战争,亲自指挥了击退法国人的战争。后被光绪帝任命为出使英、法、意、比四国的钦差大臣。此人一生忠君爱国,面对列强,坚持原则,刚柔并济,不卑不亢,据理力争,为大清国争取最大的利益。他清楚的看到了西方各国物质和精神方面的优越性,极力呼吁学习西方,取长补短,但绝不盲目崇洋。他反对惊骇他人之强盛而推之过当,也反对堂堂中国何至效法西人,意在摈绝而贬之过严。薛福成认为妄自菲薄与夜郎自大都是不足取的,都不利于中国的发展。国人应该看到本国悠久的历史文化,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又要认识到自己的不足之处,善于借鉴。只要做到这点,中国因西学之势,而跃于西人之上,就是可能的。薛福成英年早逝,各界人士自发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光绪帝深感痛惜,特地下旨,按都御史待遇祭葬薛福成,并令国史馆收集生前事迹,为其立传。薛福成为了大清国可谓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薛福成的一生以己之力成就了一番大事业,子孙万代都会记住他。 轻寒听了父亲的话,反复读了这本书,深刻体会了这位大谋士的思想,整理了自己的想法,轻寒觉得以自己所学成为一代名仕是绝对没问题的。 不知不觉夜色渐深,石头进来低声说:“夜了,大少爷休息吧。” 轻寒抬头看看天色说:“什么时辰了?” “已经戌时了。” “还早,我再看会儿。” “大哥,我能进来吗?” 轻寒有些意外,自言自语道:“三弟,怎么回事?” 石头茫然的摇摇头,轻寒急忙大声说:“三弟,快些进来。” 早春的夜晚还是有些冷,不散又穿着单衣。轻寒皱着眉头看着不散略显苍白的脸,不悦的说:“也不知穿厚点,石头,去拿件夹袄来。” “大哥,不用,屋里不冷。” “这么晚了,怎么就过来了?” “刚从二哥那里过来,有些事想着早着跟大哥说说,就急着过来了。” 不散说着话看轻寒的脸色难看起来,心里一急就说:“大哥听我说,舅舅家的事不是二哥做的。” “不散这么晚了急着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我知道了,已经夜了,不散早些回去歇着吧。” “大哥,你听我说……” “好了,不散,大哥知道了,不关西风的事,快去歇着吧。” 不散认真的看着轻寒,叹口气说:“西风说他真不知道敏表哥的事,是那些人互相推诿扯皮才把敏表哥扯出来的。” 轻寒淡淡的一笑说:“我知道,凭他西风怕是还没有这个本事。” 不散松了口气说:“是,大哥明白就好。” “去吧。” “那大哥也早些歇息。” “嗯。” 不散走后,轻寒站在原地,许久未动,心里却道:“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难道你就无辜了?” 轻寒冷笑一声,也无心再继续读书,直接歇下了。 不散急匆匆跑来跟大哥说了这话,虽然大哥明确的说知道这事不关二哥的事,但不散心里总觉得不踏实。不散只是不想亲兄弟因为这件事反目成仇。虽然他们兄弟之间不见得有多亲密,但也不能成仇人。今儿回来听了柳姨娘的话,不散就觉得要坏事。弄不好亲兄弟会因为这件事反目,以后越走越远,最终成为仇人。不散是不愿意看到这种事发生的,不散觉得自己有必要替兄弟之间解释清楚。因此,不散听完柳姨娘的话就急忙忙去了二哥的院子。二哥不在,不散又去了晴姨娘的院子,跟晴姨娘说了会儿话,晴姨娘似乎对此事一无所知,不散也就没有多说,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又去了二哥的院子。总算堵着二哥了,不散松了口气说:“二哥,我正找你。” “不散,吃了吗?一起吃点。” “二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吃饭?” “怎么了?” “舅舅家的事二哥不知道?” “你是说舅舅家的敏表哥?” “是啊。” “我知道啊。” “知道你还有心思慢条斯理的吃饭?你难道不知道母亲今儿可是哭了一天。” 第23章 拜访 西风皱皱眉头说:“这事哭一天也没用啊。” “二哥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啊?” “怎么了?” “家里人都在说敏表哥这事是二哥做下的。” 西风抬抬眉毛说:“看来他们倒是高看了我一眼。” “真是二哥做的?” “不是,我还真没那么大本事。” “那为什么大家都这般说?” “狗咬狗一嘴毛呗。” “什么意思?” “我是写了一篇文章抨击那些军阀们,他们打着国家和政府的旗号,大把笼钱,从洋人和日本人那里大量购进军火,这也就算了,装备军队没错,一旦跟洋人反目,这些军火也是要用在洋人身上的,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可恨的是,这群无知之徒,使劲搜刮民财,只用了一少部分购置军火,大部分的银元却用来偷偷走私大烟,孰可忍孰不可忍,简直是置国家人民利益于不顾,简直就是卖国。我不知道也就算了,可我知道了,就不能沉默,我就写了一篇文章揭露了他们厚颜无耻的行为,文章反响挺大,许多学生看了文章以后还自发组织起来去政府请愿,要求政府彻查此事,给民众一个交代。这不挺好吗?” “可是你也知道了,这事牵扯到了敏表哥,舅舅一家为了救敏表哥费了大力,如今打算卖了老宅子回老家呢。” “挺好,回老家有什么不好?” “问题不在回老家上,而是因为你牵连到了敏表哥,进而牵连了舅舅一家。” “那也是他不干净,若是自己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任他谁也没治。” “话虽没错,可到底因为这事牵连到了敏表哥,怪不着别人,可你就在眼前,又确确实实跟这事有关,母亲心里有些怨气也正常。” “我跟这事没关系她心里就不怨我了?你错了,我出生就是一个错误,从我出身她心里就有了怨气,这么多年了,她不怨我还真就不适应了。” “话虽没错,说起来敏表哥的事跟二哥是一点关系也没有,可就怕大哥心里不痛快。” “他若是这般没脑子我也没治。” “要不二哥跟我一块儿给大哥去解释一下?” “我不去,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爱咋想就咋想,人要是没见识不长脑子谁也治不好,随他去。好了,不散,别想那么多,整天跟个小老头似得,操心这个操心那个,可谁又来操心你?吃饭吧。” 不散心不在焉,食不知味的跟西风草草吃完饭,就告辞出来。仔细想想还是得跟大哥说一下,就急匆匆的过来了。刚张嘴大哥就堵住了自己的话,大哥说他都知道,可是大哥明显的不高兴,整张脸上都是明晃晃的生气,不散看得出来是为什么。可大哥根本不听解释,唉,不散心里也没了主张,叹口气,一路心思的回了自己的院子。 轻寒是在清明节过后的第三天拿着那封信出门了。难得的好天气,一扫清明前后阴雨连绵的天气,这日,早早的就能看出来,必是艳阳高照的一天,天空一碧如洗,干净的连一丝云都没有,旭日东升,红彤彤的挂在东方,空气清新干净,迎面吹来的微风夹带着一丝清冷和青草的芬芳。轻寒手里提着礼物,怀揣那封信,站在耿府大门口,深吸一口气,迈着坚定的步伐走了。 轻寒到了政务大厅门口,政务大厅是一栋四层的楼,门口有带枪的兵把手。轻寒不敢贸然进去,就客气的问站在门口的兵。 “你好!我刚从日本回来,朋友让我给武田先生带了些家乡的特产,今日特地过来拜见,烦请这位大人给通报一声。” “你是说你刚从日本回来,给武田先生带了礼物?” “是的。” “你等着。” 那人转身进了身边的小屋子,轻寒听到他在打电话,轻寒站的位置能够清晰的听到他的声音。很快,那人出来,客气的说:“武田先生请您进去,直接去办公室,四楼左拐。” “谢谢!” 武田的办公室占据了半个楼层,里面完全是按着日式风格装修的,轻寒甚至恍惚觉得又回到了日本。武田穿着深色的传统和服跪坐在榻榻米上,正专心致志的煮茶。武田三十岁左右,脸部线条坚硬,乍一看去,一点也不像文员,倒是像军人。一头乌黑的短发,一双深暗的眼睛,薄唇紧抿,正在煮茶的双手一点也不柔和,看上去笨拙而生硬。 轻寒行传统的日本礼节,低声说:“武田先生好!冒昧前来,还请先生原谅。” 武田淡漠的目光扫过轻寒,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淡淡的说:“听说你刚从日本回来?” 武田的冷淡和高傲让轻寒心里不喜,心下微微有些后悔跑这一趟。转念一想,来都来了,且再看看吧,就权当替友人看望一下亲人罢了。这么一想,轻寒也就把武田的高傲和冷淡掠过了,心中有了放弃的想法,自然也不会过于客气和恭敬,只是依然礼貌的回答:“是的。” 轻寒没有主动多说,昨晚准备好的说辞这一刻面对无礼且高傲的武田一个字也不想多说。轻寒的沉默让武田有些意外,抬起深暗冰冷的双眼仔细打量了一番轻寒。眼前的年轻人,身材高大,身姿挺拔,一身黑色的学生装更显得英俊沉稳。长相干净英气,一双明亮灼人的眼睛,剑眉朗目,目光清明坚毅,这样的年轻人心性坚定。再看轻寒的身姿,行动起来必是干净利落之人,浑身上下颇有一些军人气势。武田心中暗自赞叹一声。面上依然不动声色,淡淡的说:“有人带了东西给我?” “是,清河源氏的武田太郎。” 武田的神色一变,很快脸上有了一丝笑意,轻寒甚至隐约看见了一丝恭敬。 “你与太郎相识?” “是,我们是朋友。” “哦,您贵姓?” “免贵姓耿,名轻寒。” “你好!武田一郎。” “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快请坐。” 轻寒此时才觉得太郎的推荐信应该有用,接下来两人交谈后,轻寒把放在门口的礼物拿进来,然后拿出那封信递给武田。轻寒感觉到武田读完信后对自己的态度完全变了,客气了许多。那封信上说了什么轻寒是知道的,当时武田太郎是当着自己的面写的。轻寒一直觉得武田太郎是个磊落的人,身上有股与祖父相似的气质,就是武将世家的气质。今日看到武田一郎,身上也有这种气质,轻寒不明白的是明明是武将出身,却做了政府顾问,有些纳闷。 接下来两人相谈甚欢,武田明确表示信中太郎的意思他已明白,会安排好的,让轻寒尽管放心。轻寒临走时武田甚至说出了:“太郎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就是帝国的朋友,耿先生年轻有为,定会成为栋梁之才的。” 轻寒含笑告辞,心下觉得轻松了不少。武田一郎的态度因为那封信而突变,让轻寒感觉到了太郎的重要性。原本两人相交是因为志趣相投,性格相仿,气质雷同,总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临行前,太郎坚持让自己带上这封信,诚恳的说:“我虽不在中国,但也略有耳闻,中国现在时逢大的动荡,时局不稳,形势不容乐观,你回去也许会很艰难,无论如何,请带上这封信,如果能用上,也算是为兄一番心意,若是用不上,能留下为兄的一点笔墨,闲暇时读来,也不会忘记远在他乡也有故人牵挂。” 话说到此,轻寒便不好再拒绝,感动之余收起信。轻寒虽然知道太郎是武将世家出身,但远隔千里,谁知道人家能不能看重他的面子。今日与武田一郎接触后,轻寒才感觉到太郎的确不简单。心中不由的佩服太郎,太郎只比自己大两岁,却能让千里之外的人信服,确实有过人之处。 轻寒回家时心情轻松无比,进府后直接去了母亲的院子。 院子里翠姨正在打理花草,早春时节,已经有了些许春的灿烂。 “大少爷回来了。” “翠姨好!” 翠姨看着轻寒面带微笑,心里一喜,急忙放下手里的水壶,紧着走了几步,对着屋里说:“太太,大少爷回来了。” 轻寒不等翠姨掀起帘子,自己随手一撩就进去了,母亲正准备下榻。 “母亲,儿子回来了。” “寒儿,累了吧?先坐下喝口茶。来,这是今儿翠儿一早儿就做好的,都是寒儿喜欢的口味。” 轻寒笑着坐在榻的另一边,接过翠姨递过来的热手巾擦手。低头看看炕桌上精致的点心说:“嗯,真香。” “多吃两块。” 轻寒一块点心还没下肚,翠姨的热茶就上了。轻寒接过去猛喝两口,微烫的茶水让轻寒顿了一下。 “慢点儿,烫着。” “已经烫着了,今儿一早出门,到现在只喝了几口日本人煮的的茶,不甚喜欢,哪里有家里的茶好?何况是翠姨亲手煮的。” “大少爷喜欢,翠儿天天给大少爷煮茶。” 第24章 差事 轻寒心里也是担心舅舅一家的,看母亲的样子应该拦住了。轻寒只告诉母亲一切顺利,约好三天后再去找武田,差事应该不成问题。母亲听了高兴的落了泪,不断感慨:“我儿有出息了,母亲就靠寒儿了。” “母亲放心,儿子定会孝顺母亲的。” 三天后,轻寒再次去了政务大厅,武田特意等着轻寒,对外宣称耿轻寒从今天起就是顾问助理,将全权协助顾问的一切事宜。 轻寒开始了早出晚归的日程,天气越来越热,轻寒换上了素色的单长衫,每天在石头的殷殷目光下出门。轻寒安慰石头:“等我捋顺了,就给你也找份工作。” 石头立马笑了,开心的说:“大少爷说话算数?” “算,你看我的目光我受不了,一定算数。” “嗯,我只要天天跟在大少爷身边就行。” 轻寒的工作很忙,上至军队建制,物资调拨,开矿建工厂,修铁路进出口贸易,教育机构,报刊杂志的发行,下至学生请愿,民众纠纷,商业竞争,大大小小的事都会上呈顾问,这还是经过筛选的,自从有了轻寒这个顾问助理,所有的报告都放在助理的办公桌上,由轻寒先过目,再报告给武田顾问。经过一个多月的适应,轻寒工作起来已经非常顺手,武田顾问对轻寒的工作能力非常欣赏,一些简单的小事情,就交给轻寒去做。 此时的政府,半数以上的部门都有日本顾问,大事小情这些个日本顾问都知道,就好像以前的“师爷”,帮着各部门出谋划策。轻寒经过接触和了解,发现这些小顾问水平参差不齐,轻寒甚至感觉个别的顾问就是专门监视中国人的,他们无所事事,整天上蹿下跳,四处游说,似乎这政府机关就是他们家,张狂蛮狠自私,平时没有起到一点好作用,一旦牵扯上利益,那绝对伸手就抢,吃相难看。轻寒观察之后看出来,这几个日本人地位地下,极有可能是浪人出身,身上又是痞子气十足,说白了就是地痞流氓,没有真本事,靠着自己是日本人这张名片,在政府部门混,一是为了捞钱,二是为了欺压中国百姓。轻寒对这几人心中极为不喜,平时对他们也是敬而远之。但这些日本“师爷”中有几个绝对是地道的中国通。他们甚至比有些部门的中国人都要懂得多。可谓出口成章,对于中国的一些传统文化和习惯那就是手到擒来。轻寒跟这些人倒是谈得来,有时候会和他们多谈几句。对于轻寒的才华横溢,他们也很是欣赏。轻寒博学多才,学贯中西,又兼之曾留洋日本,且与高等武士交往密切,出口成章。谈话是引经据典,不亢不卑,处理事物干脆利落,果断有担当。短短一个月,不仅是中国人赞叹,就是这些骄傲自大的日本人也很佩服。同样武田顾问对轻寒也是欣赏有加,常常在众人面前表扬轻寒。但轻寒能感觉到,武田看自己的目光幽深复杂,怀疑、打量、猜测、探究,有时候甚至让轻寒有种武田想弄死自己的感觉。轻寒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心里有了计较。轻寒是聪慧的,很快就明白了。 所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寰中士夫不为君用,是外其教者,诛其身而没其家,不为之过。”以武田这样的中国通,深谙中国古人用人之道,又野心勃勃,如今把持着北京城,虽然惜才,但又心存疑虑,而自己到底是年轻,有些心急,锋芒毕露的结果让武田欣赏的同时又埋下了怀疑的种子。一方面武田想留住人才,一方面又怕养虎为患。轻寒知道,武田绝不会容许他的眼皮子底下存在一个严光,既是将来自己离开武田后不为他人工作,想做严光都会让武田觉得自己的存在让他心里不舒服。轻寒想通这一切时,想起了父亲。于是轻寒在一个温暖的午时走进了父亲的书房。 耿府的老爷,轻寒的父亲如今越发的沉稳,因着为母亲守孝,足不出户,每天最多的时光都打发在这间书房里。读书、写字、画画,洁身茹素,蓄发留须,这样的形象看上去有些苍老和糟蹋,完全没有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感觉。轻寒进去时父亲正慵懒的斜靠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本书,一身素色的长衫,若不是那一脸的沧桑,也端得是一派风流。可偏偏这优雅潇洒的做派,配上一张胡子拉碴的脸,画风就有些诡异,不甚优美了。 “父亲。” 认真读书的老爷垂下手,抬眼看看轻寒。短短一个月,轻寒通身的气质已然不同,更加沉稳。暗自点点头,用下巴点点对面的位置淡声说:“无觅来了,坐。” 轻寒坐在父亲对面,耿二上了茶,轻寒轻啜一口,放下茶杯说:“父亲,儿子出去做事已有月余,今儿特地过来与父亲说道说道。” “可还顺心?” “那封信作用颇大,儿子自己也算争气,如今算是站稳了。” “那就好。” “父亲可知,现如今的北京城许多事都是日本人说了算?咱中国人说话根本不算数?” “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有什么奇怪的。” “那些人闹腾了半天,难道就是为了让日本人当自己的家?把北京城拱手让给日本人?” “怎么可能?这可是皇城!不过就是借势而已,想借着日本人的势做上皇城的主。” “可坐上去了也不过是傀儡,有什么意思?” “这有什么,越王勾践卧薪尝胆都能成就大事,不就几个区区倭寇,但凡成事,对付他们还不是手到擒来?现在时局不稳,日本人的军火又是政府急需的,借他人之器强自己之势,等内忧稳定了,再收拾外患,不过是一夕之事。” “可儿子看来,如今过于依赖日本人,将来想要脱开怕是不容易。” “有什么不容易的,这毕竟是中国,他们还能赖着不走?” “若是日本人不想走,势必会引起战争,到时候受苦的还是民众。” “打起来,打起来更好,不是买了他们的枪炮吗?那就以其人之身还治其人之道。用他们自己造的枪炮打他们一个落花流水,岂不更是快哉?” “话虽如此,儿子觉得日本人的手还是伸的有些长,几乎事无巨细,他们都会掺上一脚。” “中国人就没有傻得,能坐到现在的位置上,就不是心里没成算的,除了有枪有炮,其他方面那也是人中龙凤,岂是几个日本人能算计得了的?你放眼看看如今的北京城,怎么说也是有了改观,用时下的话说就是进步,对,进步了不少。那些洋人的玩意儿在北京城随处可见,挺好,改朝换代不就图的是发展吗?如今这也是发展了。那什么君主立宪,组织内阁,我看也挺好,虽然那些人争来争去都是为了一己之私,但不得不承认,当初闹革命闹得挺好,都民国了。他们想用日本人的东西,自然要给人家一些好处,这没什么不对。” “父亲说的有些道理,倒是儿子多虑了。” “无觅只要记住你现在无论作什么都是在为国人办事就行,只要不卖国求荣那都错不了。现在许多政府重用的人都是留过洋的,难不成留过洋的都是卖国贼?” “父亲教训的是,父亲的一番话令儿子茅塞顿开。” “你也不必吹捧我,为父有几斤几两自己还是清楚的。” “父亲过谦。” “听你口气这是得到重用了?” “倒也谈不上,但儿子可以肯定武田顾问对儿子是欣赏的。” “那就好,那就多为国人办事,那总是错不了的。” “儿子知道了。” 从父亲书房里出来,轻寒安心了不少,觉得父亲说的没错,闹革命也好,闹混战也好,最终无非也是图谋国之发展,如今这般,的确也是发展。再想想武田看自己的目光,轻寒反省后就知道自己该如何做了。再面对武田那幽深复杂的目光时,心里有了成算。 轻寒当晚又去了母亲的院子,陪着母亲和妹妹木兰一起吃了饭,又坐下来说说话,木兰坐在一边,几乎不开口说话,小姑娘乖巧的过了头,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听着母亲和大哥闲聊,偶尔人家问她时才柔柔弱弱的应一句。倒是槐花,小女儿心性,对于外面的世界好奇的不得了,一晚上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大少爷,外面的女子都不裹脚吗?她们都像大小姐那般穿着那种鞋吗?把脚露在外面吗?” “大少爷,你做事的地方也有女子吗?她们跟你一起做事吗?大少爷跟她们说话吗?她们穿什么样的衣服?” “大少爷,女子学校全是女子吗?教书先生是男的还是女的?” 轻寒耐心的解释,力图说的清楚明白,看着槐花亮晶晶的眼睛,以及脸颊上可爱的酒窝,轻寒心里柔软一片。直到月色朦胧时,看时间晚了轻寒才告退,体贴的送木兰和槐花回了院子,才慢悠悠的回到自己院子。 第25章 谈判 五月一日,轻寒受邀参加了社会各界自发主办的庆祝国际劳动节的活动,会议举办的非常成功,工人代表发言,学生代表发言,商会代表发言,总体来说会议现场气氛活跃,与会者都积极主动的发表了自己看法。这样的氛围让轻寒觉得中国革命的成功,如这般的民主以前是绝不可能的。参加活动以后,轻寒都觉得热血沸腾,如这般下去,何愁中国不强大?但这样的好心情没有持续多久,三天后,许多学生聚集在广场上,要求与当局政府谈判。内阁总理召集政府各部门召开紧急会议,商讨解决办法。最后决定,派出谈判人员与学生代表商谈。人员敲定以后,武田顾问向内阁总理推荐了耿轻寒,让他作为随行人员前去广场,参与谈判。 轻寒接到通知的时候怔愣了一下,随即笑着问:“我从来没有经过这样的事,也无应对此事的能力,怎么会让我去?在日本时我就听说此类事件国内时有发生,应该让有经验的人去处理才是,我去怕是帮不上忙。” 来人笑着拍拍轻寒的肩头说:“你是武田顾问钦点的,武田顾问都看好你,相信你一定会让我们惊艳的。” “哦,既然如此,那晚辈就却之不恭了,到时还请各位前辈多加提携。” “好说好说。” 轻寒客气的把人送到办公室门口,关上门转过身,轻寒脸上的笑容瞬间冰冷。轻寒安静的坐在办公桌后,眼前浮现武田看自己的目光,轻寒冷冷一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几分钟后,轻寒起身,弹弹长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抬脚走出办公室。 政府共派出代表五人,轻寒是年纪最小的,在一众人中轻寒较为显眼。 在临时腾出来的会议室里,谈判双方分坐两边,轻寒自觉的坐在最边上。轻寒注意观察着对方的代表,四位年轻的学生,穿着精神的学生装,均是十八九岁,脸上虽稚气未脱,但一脸的愤世嫉俗和坚定。中间两位三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一看就是此次谈判的重要代表。身穿长衫,儒雅冷静,其中尤其是戴眼镜的那位,薄唇紧抿,目光尤为坚定。轻寒的目光掠过对面,看向参与谈判的民众,政府为了彰显诚意,特地邀请了社会各界人士参与此次谈判,并邀请了各大报刊可以参与,并准许现场采访和提问。轻寒在这群人中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自己那好弟弟西风。此刻西风也正看过来,弟兄俩的目光在空中碰撞,没有火花,没有情意,也没有仇恨,俩人都是淡淡的看了一眼对方,然后同时若无其事的移开自己的目光,看向会议室的其他人。 “安静,安静。” 警务人员维持现场秩序,谈判开始之前先清理会场,让乱哄哄的人们安静下来。 “首先我代表政府感谢诸位对国家命运和前途的关心,你们都是有志之士,为国为民忧心忡忡,虽然此举有失妥当,但也是一片拳拳赤子之心,倒也不为有过。我们是受政府委派,今日是来听取大家的心声,以期能妥善解决此事,尽快恢复社会秩序。” 政府代表假惺惺的开口说话,这种套路谈判方式,让会场的学生很不满意。政府派出的代表永远是只做表面功夫,根本不是真心来解决问题的。轻寒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想着自己不过是来凑数的,主要是体验一下这种场合的氛围。所以,一开始就抱着局外人的态度,坐在边上饶有兴趣的看着现场。 “感谢诸位能在百忙之中前来,但我要申明一点,我们没有破坏社会秩序,我们是有组织有纪律的聚会请愿,不曾扰民,不曾打、砸、抢、胁迫任何人。这一点还请在座的证明,各位能坐在这里,相信也是对国对民都有爱恋之心,说到底,我们的出发点是一致的。” “是,事情发生以后,总理非常忧心和着急,马上召开会议商讨解决之法。你们的意思总理已经清楚,你们放心,你们的心愿议会会考虑,一定会妥善解决的。” 一贯的敷衍了事,和稀泥,左顾而言他根本不提主要内容。 “您说错了,这不是我们的意思,这是全中国人民的意愿,我们只是代表全中国人民把自己的心愿说出来。中国人绝不做亡国奴!把侵略者赶出去,我们自己的国家自己管理。所以,在此我特别再次申明我们的观点,我们主张中国代表拒绝巴黎和会提出的不合理要求,我们要坚持收回山东主权,取消“二十一条”不平等条约。其次,惩办那些公然卖国求荣的官僚,杀一儆百,给民众一个交代。” 轻寒听到这里抬抬眉头,微微眯起眼看着说话之人。那人沉着冷静,思维敏捷睿智,谈判水平极好。再看看自己这方的代表,谈判结果一目了然。 谈判一开始就火药味十足,学生代表字字珠玑,言辞犀利尖锐,句句戳中要改害,双方谈判的水平根本不在一个高度。没几句,政府这方就辞穷句尽,无语可雌黄。政府代表几乎恼怒成羞,五月的热度已经让几人大汗淋漓。谈判主位上的人频频看向轻寒,眼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轻寒受到他的目光,迅速梳理一下思维,扫一眼会场,缓缓开口,轻寒的语气低沉声音铿锵有力。 “拒签和约,收复山东,取消“二十一条”,这不仅是诸位所愿,诚如刚才所说,这也是所有中国人的意愿。自民国以来,政府一直以来致力于国强的建设和作为之中,建立军队,购买军火,兴办工厂,振兴教育,鼓励工商业者,维持社会秩序,自始至终维护革命者提出的“三民主义”,我想这些举措都是兴国兴民的。至于结果虽然还没有达到民众心中理想的目标,但以后我们会努力做到更好。道理我想在坐的都明白,国之难事也都心怀不安,但是,我们坐在这里谈几句就能让国家强盛了?答案是否定的。相信大家之所以努力学习西方优于我们的先进科学技术,就是为了学以致用,把所学知识用到改变我们落后的生产力上,造福人民,强盛国家。所以,同学们,我们要富国强民,不是应该更加努力的去学习有用的知识吗?你们对国家命运和前途的如此关心,使我深受感动。但是,我个人以为,目前,你们的主要任务是学习,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轻寒的话音刚一落地,那位代表率先鼓掌,清脆掌声清晰的响在会议室,一声一声,没有一丝嘲笑,没有一丝轻蔑,有的只是欣赏和赞叹。随着代表清脆响亮的掌声,学生们首先响应,紧接着一部分与会者也开始鼓掌,最后,热烈的掌声回响在整个会议室。掌声结束后,代表有力清晰的声音继续响起。 “想不到政府里竟有这等人才,佩服!佩服!讲的真好,可谓慷慨激昂,鼓舞人心,让听者无不热血沸腾。可是我要问一声,从中山先生提出不承认“二十一条”到现在已近百天,为什么他国之人依然提出,而且是在世界和平会议上提出?世界风云变化如此之快,而我们的政府领袖反应如此之慢,是不想还是不敢?是不愿还是不做?这是置国家与民族利益于不顾,这与背叛与出卖有什么区别?诚然,这位先生说的不错,学生,学生,以学为主。请问一下,如果我们连国家都没有了,那我们学出来如何报效国家?如何实现国强民富?政府如此作为,怕是不等我们学成就做了亡国奴了吧!” “巴黎和会的事情自然有政府代表从中斡旋,收回山东主权是军人的事情,作废“二十一条”有驻外使节谈判,相信政府会给民众一个交代。但你们,应该回到课堂上。” “我们的军人在做什么不用我说,民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连年的混战,到处都是军阀混战的焦土,国家积贫积弱,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而我们的政府、军队为国家为人民做了什么?请你回答我。” 对方的话,让轻寒沉默下来。原本嘈杂的会议室突然安静下来,大家的目光都看向这位儒雅的学生代表。他笔直的坐在那里,一身素色长衫,五官棱角分明,目光清明坚定,神色大气凌然,不亢不卑,沉稳大气。 轻寒幽深黢黑的眼睛扫了一圈会议室,低沉浑厚的声音再次响起。 “今日你们的意见我们会如实向上汇报,相信政府官员也会积极制定出应对的政策和方法,尽量降低国家的损失,最大可能的保证国家的利益。” “政府派来的的代表永远都是这样敷衍民众,会转告,会解决,结果我们永远抱着一颗热切的心等来的却是更寒冷的结局。如果政府官员把这嘴皮子上的功夫用在报效国家的实际行动上,为国家和人民争取利益,用实际行动来证明你们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用实际行动来证明你真的是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那将是国之幸事。” 学生代表铿锵有力的声音回响在会议现场。 第26章 帖子 如此针尖对麦芒的两方根本无法谈判成功,最终是现场混乱不堪,双方从起先的讲道理到后来的互相指责,最后发生了肢体冲突,轻寒和一众官员在军方和警署的人员护送下匆匆离开现场。 轻寒离开前看到自己的弟弟西风夹杂在人群中,正激动的说着什么,神情倒是一副慷慨激昂的模样。轻寒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就走出会议室,上车扬长而去。轻寒听到了尖利的哨子声,呼叫声和枪声。轻寒没有回头看,微微闭了一下眼睛,而后目光直视前方。 当天下午轻寒如以往一般,回家先去自己的院子洗漱后,才去了母亲的院子。 母亲和木兰坐在榻上说着话,看见轻寒进来,母亲笑着说:“寒儿回来了,可是累了?” 木兰从榻上起身给轻寒请安。 “大哥。” 轻寒微微一笑,柔声说:“听说前些日子着了凉,可是大好了?” “谢谢大哥关心,已是大好。” 木兰今日穿着月白色的掐腰斜襟上衣,简单的一字扣,领子和衣服下摆绣着淡蓝色的小碎花,下身是淡蓝色的百褶裙,一双瘦瘦小小的脚在裙下若隐若现。 轻寒柔声说:“身子愈发的弱了,还是要多加注意。心境也要放宽,等过两日有闲暇了,我带你出去走走,散散心。” “大哥说真的?要带我出去?” “是,听说北城外的梨花开了,很是漂亮,木兰与母亲许多年都没有出过门了,我带你们去看看。” 木兰一脸喜色,精致的小脸上眉眼弯弯的,轻寒看着心里更加怜惜自己的妹子,自责以前对妹妹关心甚少。 母亲笑眯眯的说:“带着你妹子去就行了,我就不去了。” 木兰弱弱的撒娇:“母亲,大哥陪着,母亲一起去吧。” 轻寒也笑着说:“到时我跟顾问打个招呼,让司机开车送我们过去,快的很,不费事。” “还是算了,府里在守孝,没得让人说闲话。而且我是打心里想替老太太守孝,多好的老太太,多年相处,那就是我的亲娘。你们去吧,现在是民国了,不兴这一套,你们又是隔辈,木兰上一次出府还是几年前的事了,你是大哥,带木兰出去散散心也是应该的。” “就是,二小姐整天闷在家里,也不是个事。” 翠姨进门来爽朗的说道。 “太太说的对,大少爷带着二小姐出去走走,说不定活动开了回来还能多吃一碗饭呢。” “大少爷,大少爷要带二小姐去哪里?” 槐花不知道从哪里过来,一进门就叽叽喳喳的。 “槐花,大哥说要带我去看梨花呢。” “哦,梨花啊,我听我哥说,北城外的梨花开的可好了,一大片呢。大少爷,什么时候去,也带上我吧,二小姐也得我跟在身边伺候呢。” 木兰在一边使劲点头,漂亮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轻寒,轻寒目光掠过木兰,看着娇俏活泼的槐花,小丫头同样眼巴巴的看着自己。轻寒目光一柔,点点头说:“好,母亲不去,正好让槐花陪着你,叫上你三哥。” 槐花抬脚就往外跑:“我现在就去给三少爷说。” “回来,你个死丫头,整日里疯疯癫癫的,这还没说定呢,你过去咋给三少爷说。” 太太笑着说:“槐花这性子好,爽利。” “也就是太太和大少爷、二小姐宠她,没个样儿,我和她爹说了多少次也改不了。” 槐花在一边吐吐舌头,模样娇俏可爱。轻寒心里微微一动,移开眼睛,看着炕桌上的点心说:“这是翠姨做的吧?” “我做的,大少爷尝尝好吃吗?” 槐花黄莺般悦耳的声音响起,轻寒没有侧脸看槐花,淡淡的说:“看起来似乎很不错。” “二小姐说好吃呢。” “去给不散说后日去看梨花。” “哦。” 槐花答应一声就急忙出去了。轻寒这才回头扫一眼槐花俏丽的背影。槐花穿着浅绿色的掐腰斜襟小衫,料子是细棉布的,一条黑油油的大辫子甩在苗条纤细的腰身上,轻寒的目光暗了暗。只是一闪,轻寒边笑着说:“后日木兰准备好。” “嗯,我知道了。” “寒儿坐下,母亲有话要说。” 翠姨端上茶来,轻寒微微点头。 “母亲有什么事?” 母亲抬眼看看木兰说:“翠儿送木兰回去歇歇,晚些时候过来一起吃饭。” 木兰柔顺的点点头,翠儿扶着木兰向外走去,母子俩看着俩人出了院子。 “寒儿的差事可是做的顺心?” “嗯,还不错。” “我的寒儿出息了,母亲高兴啊。” “不算是出息,但总算没有辱没耿家的名声。” “寒儿过谦了。翠儿说近几日来耿府拜访的人多了起来,有些多年不曾来往的人家也递了帖子,还有些以前根本就没有打过交道的人也登门拜访。府上已经多年不曾这样热闹过了,当年你祖父在的时候,那时母亲才刚到耿府,也曾如此风光过,后来你祖父闲赋在家,耿府就不再风光。再后来,你祖父虽然官复原职,但耿府再也没有了以往的风光。我的寒儿才做事几天,耿府就热闹了起来。母亲就知道我的寒儿是有能耐的。” 轻寒微微皱眉说:“近来公务确实繁忙,也有几天不曾给父亲请安,不曾想还有这事。父亲都见了?” “没有,只有一两个与咱家一直交好的老爷见了,其他的老爷都以有孝在身不便接待客人打发了。” “父亲做事向来妥帖。” “寒儿,木兰年纪不小了,你如今的差事好,若是有好的,要留心。” “妹妹虚龄才十六。” “过去十五岁就该出嫁了,如今民国了,不兴早早的嫁人了。但也着实不小了,好人家的姑娘都定了人家,原本我和你祖母也相看了几家,都不满意,如今世道乱,我们女人不出门,有些事情都不知道,两眼一抹黑,深怕定下个不好的,毁了木兰一辈子。思来想去,也没定下,事情还没个着落,你祖母就没了。眼瞅着木兰一天天大了,等孝期过了就成了老姑娘。母亲心里急,母亲知道寒儿是个有主意的,如今又有一份好差事,寒儿又是见过大世面的,常在外面行走,比母亲整天在家不出门的见识要好,母亲就想着寒儿平日里多注意一下,若是有好的,先定下。木兰可是你嫡亲的妹妹,做大哥的多操点心也是应该的。” “母亲,儿子记下了。” “好,好,那就好。寒儿吃块点心,槐花的手艺比她娘还好。” “哦。” 轻寒拿起一块点心,眼前浮现出那苗条纤细的背影,那根黑油油的大辫子似乎就在眼前晃悠。轻寒低笑一下,认真品尝。 轻寒从母亲院子里出来时,天还没黑,晚霞灿烂,微风轻拂,轻寒想着今儿母亲的话,脚下一转,向父亲的书房走去。 老爷才刚儿吃过饭,这会儿正在院子里消食。轻寒一走进院子,老爷就招手。 “无觅来了。” “父亲。” “可是陪你母亲用过饭了?” “是,才刚儿吃完。” “老爷,又有人递帖子来了。” 管家笑眯眯的走进来说。 “这都什么规矩?大晚上的递帖子,这是怎么个意思?” “老爷,人家递的是明儿的帖子,这不怕您老人家忙,提前递过来嘛。” “你这是诚心挤兑老爷我呢?北京城里谁不知道爷我整日里在家,闲的都长毛了,忙个屁啊。” “这不这几天递帖子的人多,人家都是打听着来的嘛。” “哼,这会儿知道打听着来了?当初可没这一折,不就看着无觅有些出息了,闻着腥味了。” “不管啥缘由,反正咱耿府这是要起来了,可着满北京城,像咱这样的人家可不多喽,都败得差不多了。” “拿来我瞅瞅,又是哪家有眼色的?” “西城的吴家。” “呦,这可是真难得,不是巴上日本人了吗,去年冬天,我见过一面。那鼻孔都朝天了,怎么今儿就想起来我这破落户了?” “爷,您这话说的,咱耿府什么时候也不是破落户啊。” “嗯,这话我爱听,隔那儿吧。如今我有孝在身,怕是不方便接待贵客。” “是,老爷。” 管家乐颠颠的走了,脚步都带一股趾高气扬的味道。 “看到了吗,无觅?” “听了几句。” “看来无觅混的不错,这些人都是人精,隔着十万八千里都能闻着腥味。话又说回来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人家也没错。无觅说是不是这个理?” “父亲说的是。” “无觅怎么看?” “父亲看着办,儿子毕竟年轻,没有多少经历,怕处理的没有轻重,以后耿府在北京城难以立足。” 老爷斜眼看一眼轻寒,慵懒的伸了一下懒腰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啊。” “父亲说的是。” “走吧,进去看看都是哪些人,为父给你说道说道,以后在外面行走心里也好有个成算。” “是,父亲。” 第27章 对持 轻寒从父亲书房回到院子里时,已是星光灿烂、月色阑珊时。轻寒的身影刚走到小路的拐角,石头就急忙跑过来,手里提着灯笼。 “大少爷,您可算回来了。” “怎么着,一天不见,石头都想我了?” “不是,是二少爷,二少爷这是第二趟来了。” 轻寒抬抬眉头,心里嗤笑一声,抬脚走进自己的院子。西风站在院子里,阑珊的月光下,轻寒看不清楚西风的脸色。轻寒看一眼西风一声不吭走进屋里,石头紧跟在身后进屋开灯。西风站在院子里,紧抿双唇,使劲握了握拳头,抬脚走进去。 西风看一眼石头说:“你去睡吧,我和大哥谈点事。” 石头看着轻寒,轻寒淡淡的说:“去休息吧。” 轻寒径自走到桌前坐下,这是轻寒的卧室,一张雕花圆桌,四把与之相配的凳子,与雕花大床之间有帘子隔着。帘子半拉着,能看见里面的床。轻寒抬眼看着西风,目光冰冷淡漠。西风也看着轻寒,目光里都是失望和一些莫名的情绪。西风站在轻寒对面,与轻寒相对,两人目光相对,火花仿佛在空中炸裂。 轻寒淡淡的说:“不是有事吗?说吧。” 西风冷笑一声坐在轻寒对面的凳子上,隔着雕花圆桌,西风冷冷的说:“你可知道今日你走后发生了什么?” “不管发生什么都会有人处理。” “是,有人处理,是你们,是你们让警察抓走了那些学生。你知道吗。他们还是孩子,他们还是孩子啊,手无寸铁,只因为有一腔爱国热血,就被你们抓走了,他们有什么错,难道关心国家大事也有错吗?” “扰乱社会秩序,妨碍政府官员公务,聚众闹事,难道不是错?” “他们只是关心国家大事,不想做亡国奴,有什么错?” “停课静坐就能不做亡国奴?” “你简直不可理喻。” “你简直无理取闹。” “大哥,我叫你一声大哥,是因为今日你说过,收回山东主权,取消“二十一条”也是你心中所愿。学生们没错,他们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放了他们吧。他们都是些孩子,监狱那种地方不适合他们去。” “你也知道他们是孩子,监狱不是他们该去的地方。学校是他们应该去的地方,可他们去了吗?他们辜负了国家的期望,辜负了民众的期望,政府投入了大笔资金,让他们学习,民众对他们给予了厚望,可他们是怎么做的?虚度光阴,不珍惜学习机会,以为自己学了两天就可以对政府的工作指手画脚,可笑之至。他们是孩子,他们有孩子的样子吗?” “你,你,我真不知道怎么说你?年少时,祖父亲自教导你,就是希望你做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如果祖父看见你如此这般卖国求荣,怕是要羞愧难当吧。” “胡说八道,什么是卖国求荣?我什么时候卖国了?又如何求荣了?我警告你,慎言。” “你没有,那你今天都做什么?” “我只做了我该做的。” “你该做的?你该做的就是把一群爱国的孩子送进监狱吗?” “那是他们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好!好的很,原本我以为你还有一些良知,看来我错了,大错特错,你已经从骨子里烂掉了,如同腐朽的大清国,从根子上烂了。不分好坏、不分黑白、不分敌友,甚至没有了男人的傲气,没有了中国人的骨气,没有了一丝良知。你,耿轻寒不配做耿府的男儿,不配做北京城的爷们,不配做中国人。” “啪”,轻寒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双眼紧盯着西风,一字一句的说:“这些话,你还不配说,我耿轻寒由不得你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庶子评说。” “庶子,庶子骨子里也有耿家的傲骨,而你,顶着嫡子的头衔,却做着卑躬屈膝的奴才,从没有听说哪家的庶子不如奴才了。你不如庶子,一个没有血性的嫡子,有污我耿家几代武将的声誉。” “如你这般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永远不知道什么是对错。我劝你老老实实做人,别自找不痛快。” “呵呵,政府官员,武田顾问的助理,真能,让人来抓我啊!老子不怕,老子不会怕一条狗,一条日本人的狗。” “啪”轻寒起身顺手给了西风一个大嘴巴子。 “你是谁的老子?没有规矩的东西!” “你他妈就不是人,是杀人凶手,是狗汉奸。” 西风举起拳头给了轻寒狠狠一拳。俩人迅速扭打在一起,轻寒一拳一拳,拳拳都用了十分的力量,西风毫不含糊,一拳一拳,每一拳都力求打倒对方。 屋里的动静太大,石头推开门的瞬间惊叫起来。 “大少爷,二少爷你们干什么?” 石头拉住这个那个动手,拦住那个,这个动手。石头急的哭了起来:“大少爷,二少爷,你们别打了,老爷和太太会打死我的。” 两人同时住了手,身上都挂了彩,鼻青脸肿的,谁也没落着好。石头看着两人的模样,大声哭了起来。 轻寒拍拍石头说:“别哭了,都是大小伙子还哭。” “大少爷、二少爷都受伤了,我怎么给老爷和太太交代,呜呜呜……” 西风忍不住开口说:“我受伤跟你没关系。” 西风说完看了一眼轻寒,目光里全是不屑和鄙视,转身走了,西风走出去的背影清冷坚定。轻寒走到床边坐下说:“收拾一下,给我打盆凉水来。” “哦。” 石头麻利的收拾好乱七八糟的房间,打了凉水来,拧了帕子轻轻给轻寒敷脸。 “今晚什么事也没发生,记住了?” “可是,大少爷这一脸的伤怎么也说不过去啊。” “我自会去解释,不用你多嘴。” “哦,石头知道了。” 轻寒觉得自己的口气有些严厉了,石头还是一个孩子,跟木兰一样大,除了耿府没见过大世面,老实憨厚的孩子,自己刚才生硬的口气吓着石头了。缓了缓口气说:“明儿你跟翠姨说这两天我忙,后天我会准时带木兰她们出去的。” “哦。” 第二天大早,轻寒还没起床,迷迷糊糊时就感觉有人在自己脸上捯饬。睁开眼一看,石头那张憨厚的脸就在自己眼前。轻寒吓了一跳,想要起身。石头赶紧说:“大少爷,别动,我娘煮了鸡蛋,说是敷脸好的快。” 轻寒放松的躺下说:“翠姨怎么知道了?你说的?” “我说大少爷昨晚回来没注意脚下,磕着脸了。我娘问可是磕破了,我说没磕破,就是把鼻子磕肿了。我娘就说今儿大少爷一准脸肿,煮了鸡蛋让我给大少爷敷脸。” “嗯,石头这事办的不错。” 轻寒起床后照了照镜子,鸡蛋敷过后稍微好了一点,但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是打过架的。 轻寒叹口气说:“怎么才能遮住啊?” “遮不住。” “对了,槐花那里有抹脸用的雪花膏吗?” “不知道。” “去问啊。” “哦。” “慢点,别让人知道。” “哦。” 石头回来时身后跟着槐花,槐花手里端着个梳妆匣子。槐花一进门就看见轻寒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 “大少爷,您都多大了,还能把自个儿摔成这样。” 轻寒黑着脸说:“你是来看少爷我的笑话来了?” “嘻嘻,不是,我是帮你来了。我可是偷偷拿了二小姐的梳妆匣子的,要是二小姐知道了,会生气的。” “那少爷我就谢谢槐花了。” “嘻嘻,不用。大少爷,我来给您上妆,保证看不出来你的脸有伤。” “这么厉害。” “嗯。” 槐花使劲点点头,一本正经的睁着黑亮黑亮的眼睛看着轻寒。轻寒原本想拒绝,可看着面前可爱的小槐花,竟然点了点头说:“好。” 轻寒坐在凳子上,槐花仔细的给轻寒上妆。槐花的一双小手灵巧柔软,轻巧的在轻寒脸上抹抹擦擦,略微粗糙的指尖轻轻划过轻寒的脸颊,轻寒觉得舒服极了。少女身上的幽香萦绕在轻寒的鼻息间,轻寒突然觉得有些紧张。 轻寒低声问:“好了吗?” “马上就好。” 槐花满意的退后一步,看着轻寒的脸,骄傲的说:“大少爷,你自己照照镜子。” 轻寒拿起桌上的镜子仔细看了看,不仔细看真的不明显,如今五月,天气还不热,不出汗的话,去办公室做事没问题。轻寒高兴的笑了,满意的看着槐花说:“这不错,小丫头挺能耐的。” “大少爷,我早就不是小丫头了,我娘说我都是大姑娘了。” “好,我们槐花是大姑娘了。” “大少爷,我得走了,二小姐就快起床了,我得赶在二小姐起床前把匣子放回去。” “嗯,快去吧,可别让木兰知道了。” “知道了,我哥早说了。” 轻寒看着槐花抱着梳妆匣子急匆匆的走了,轻寒的目光一直追着槐花,那条黑油油的大辫子甩来!!甩去,让轻寒想伸手摸一摸。 石头走进来说:“大少爷,还用给太太说你忙吗?” “不用了,记着明儿让槐花还是早些过来。” “刚儿就跟她说了。” 第28章 武田 轻寒到办公室后才知道,今日整个北京城的学生都罢课了,并通电全国,各地学生纷纷罢课响应。而且工人和一些社会人士也参与了,同时一些社会名流也公开表了态,对这件事的看法自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众说纷涌。轻寒站在窗前,极目远眺,心思莫名。有人礼貌的敲门。 “请进。” “耿先生好!” 轻寒转过身,微微点头,坐在办公桌后。 “武田先生请您过去一趟。” “现在?” “如果您这会儿不忙的话。” 轻寒起身往外走。同一层楼,轻寒很快走进了武田顾问日式风格的办公室。武田先生跪坐在榻榻米上,专心致志的烹茶,留声机里放着日本传统乐曲《江户日本桥》。听见轻寒的脚步,武田抬头微微一笑。 “耿先生,请坐。” 轻寒跪坐在武田对面。武田做完最后一道工序,斟了两杯茶。 “请。” “谢谢!” 武田的茶轻寒喝着不过尔尔,对于从小就喝茶品茶的轻寒来说,对茶的要求比较高。与武田不同,轻寒是真正享受茶的醇厚浓香,对茶的品质要求更高,而武田是享受烹茶的过程,行云流水般动作,抑扬顿挫的琴声,都让人心情愉悦。 “我离开东京的那一天,专门去了东京桥,想把那美好的景色刻在心里。身在异乡时,总是忘不了那一幕,好想再看一眼东京桥,站在桥上,让春日的暖风迎面吹来,空气中仿佛飘散着樱花的芬芳。” “是啊,唯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耿某当年也多次去过日本桥,尤其是秋夜,更显寂寥孤独。那真是落叶他乡树,寒灯独夜人。” 武田又替两人斟茶,做一个请的手势,轻寒依旧举杯一饮而尽。 “听过这曲子吗?” “若是没有错的话应该是《江户日本桥》。” “太郎说耿先生博学多才,贯通中西,果然不错。耿先生果然是才华横溢,所学涉猎颇多。” “不敢,仅只是知道一些皮毛,不当太郎此话。尤其是对乐曲方面,耿某那就是村人吃橄榄,不知回味。” “耿先生自谦了,我跟许多自称日本通的中国人打过交道,很少有人能听懂日本曲子,在他们看来,所有的曲子千篇一律,根本听不出其中韵味。” “我更喜欢《樱花》,因为这首曲子,原本对花花草草毫无兴趣的我,特意与太郎在樱花盛开的三月去赏樱花。之后再听此曲,才知其中滋味。闭上眼睛,就能听到木屐从容不迫的节奏,感受到春风拂面,樱花纷纷扬扬落下,轻柔的滑落在脸颊。优美独特的旋律,平稳匀称的节奏,都是我喜欢的。同样是赏花,中国人的《梅花三弄》却是另一番味道,缠绵悱恻,婉转徘徊。即有别离三分愁,又有爱恨都付水东流,一叹三回转,此情犹如山水延绵,川流不息。让听着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与君一席谈,胜读十年书。我是个粗人,喜欢曲子也不过是附庸风雅,耿先生才是真正懂曲子的人。从小听到大的曲子,让耿先生一评,才知个中滋味。以后有时间,定要向耿先生请教,让我这一介武夫也风雅风雅。” “武田先生过谦了,清河源氏,源远流长,虽是武士出身,但底蕴丰厚,哪里就用得着请教耿某一介书生了。” “耿先生的口才真好,武田自愧不如。昨天耿先生一番慷慨呈辞,让人刮目相看啊。” “惭愧惭愧,最终也没能阻止学生们不理智的做法。” “那些事自有人去解决,你我尽心尽责就好。” “可我心里总是不安,听说今日似乎更甚,也许都是耿某呈一时口舌之快惹下的事端,心中不安啊。” “此事与耿先生无关,耿先生的那番话与事情本身没有任何关系,无论耿先生说与不说都不会改变他们的意图,耿先生不必自责。” “希望这件事能解决好,那些学生到底都是些孩子。” “孩子,他们比耿先生小不了多少。” “也许他们受了蛊惑,耿某以为还是以教育为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要从思想上让他们认识到,这样才能根除这些孩子的问题。” “耿先生说的是,要从根子上解决问题。” “是,治标要治本嘛。” “这想法不错,可以在内阁会议上提一下。眼下,有件事却是马上要做的。” 武田停顿了一下,看一眼轻寒,轻寒正低头喝茶,没有特别的表情。武田接着说:“有一批军火马上要到,我希望耿先生能亲自前往验货。” 轻寒放下茶杯,抬头看着武田说:“这是军队上的事,我去怕是不合规矩。” “这是由政府出面购买的,由我从中牵的线,我接到信,货已经到了上海港,耿先生代我前去,我会手书一封,对方只是个商人,这次看在与我多年的交情上,冒险做了这笔生意,不见到我,怕是心里不安。上海那边我也会打点一番,务必保证安全。” “可是有关军国火我是一窍不通,恐怕难已完成。” “军方也会有人前去,你只要随行,一切事务他们自会处理好,耿先生只是代表我前去露个面就好。” “谢谢先生的信任,既然先生已经决定,无觅定当全力以赴。” “三天后走。” “先生,我有一个建议。” “请讲。” “我有一亲戚,之前曾在政府的后勤保障部做事,前一段时间因为贪腐案受到牵连,现闲赋在家。他只是小职员,这是受了牵连,明白的人都知道他不过是代人受过,做了幕后黑手的替罪羊。所以我想为了顺利的完成此次任务,想邀请我的这位亲戚随我一同前往。还请先生同意。” 轻寒说完行礼,一直低着头,没有看到武田脸上闪过一丝了然的神情。武田诡计多端的目光盯着轻寒乌黑的发顶,武田微微眯眼,然后武田粲然一笑。 “无觅,你的另一个名字?” “是,武田先生是中国通,了解中国人,耿某姓耿,名轻寒,字无觅。” “你是说你的亲戚没有参与贪腐?” “他只是一个职员,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核心领导层,既是想贪也没有机会。” “我相信耿先生所说的都是事实,耿先生的建议很好,军方的采办处应该有适合他的位置,这件事就交给你全权负责了。” “谢谢武田先生。” “耿先生是太郎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同时也是大日本帝国的朋友,只要能帮到耿先生的事,我非常愿意做。” “谢谢!” 轻寒从武田办公室出来,就急匆匆离开办公室,坐上黄包车回了耿府。轻寒没有看见自己的身后有一条小尾巴,跟着轻寒到了耿府门口,亲眼看着轻寒进门,然后那人就在离耿府不远的街面上,坐在茶摊上。 轻寒直接去了母亲的院子,翠姨在廊下的躺椅上小憩。听见脚步声马上睁开眼睛,赶紧起身。 “大少爷。” “母亲在休息?” “大少爷有急事?大少爷稍等,我这就去叫醒太太。” 翠姨进了屋。 “太太,太太。” “嗯。” “大少爷回来了,我看着是有急事。” “什么时辰了?” “巳时。” “什么,巳时,轻寒怎么这会儿回来?快叫他进来。” “母亲。” “寒儿怎么这时回来了?” “母亲,我帮敏表哥找了一份差事。” “真的?寒儿,母亲谢谢你!” “母亲,那是儿子的舅家,儿子心里一直想着这事呢,正好有这么一机会,差事还不错,比敏表哥之前的差事要好一些。原本我可以直接过去,可我下午还有公干,敏表哥后天要和儿子一起去上海公干,所以儿子想尽快和敏表哥见个面,有些事让敏表哥先准备着。” “好,好,这就让翠儿去你舅舅家,他们一定高兴。哎呦,阿弥陀佛你舅舅一家人都会感激寒儿,记寒儿的情的。” “母亲,这话就别提了,什么记情不记情的,都是亲戚,都好了以后也多个帮衬。” “好,好,我儿说的好。翠儿,翠儿,你听到了吗?” “太太,太太,翠儿听到了,大少爷真是有心了,我就说大少爷是个能耐人,这才有了差事几天,咱耿府就热闹了起来,这不,表少爷也得了帮衬。我这就去,去给舅老爷家报喜去。” “翠姨,使石头去就行,让敏表哥晚上过来就行。” “哎,大少爷,还是我去吧,石头那小子毛毛糙糙的,话说不明白,再吓着舅老爷。” “行,那就麻烦翠姨跑一趟。” “寒儿这会儿回来,怕是还没吃饭吧?” “出来的有些急。” “翠儿,让厨房快点。” “好,好,太太,我就去。舅老爷那边不急,等我下晌过去消停的跟舅老爷说。这会儿呀,先给我的大少爷做点心去喽。” “翠姨,上次那种咸口的就不错。” “咸口的呀,那是槐花倒腾出来的,我去叫她给大少爷做。” 轻寒坐在屋里跟母亲说话,母亲心情好,左看右看就觉得儿子脸上不得劲。 第29章 公署 “寒儿,你这脸上怎么了?” “哦,没事,昨晚不小心摔了。” “从母亲这里回去时?” “是,没看清路。” “石头去哪儿了?没给你打灯笼。” “儿子让石头去给父亲送了本书。母亲,是儿子自己不小心,与石头无关,母亲不要责怪石头。” “寒儿总是心善,就依你。但以后绝不可再犯。” “是,母亲放心,不会有一下次了。” “你父亲他可好?” “还好,每日里读读书,看看报,听听耿叔带来的消息,也能打发时间。就是递了帖子的人家,父亲也基本上没见。母亲放心,父亲身子也还好。” “唉,你父亲他……家里就他一个儿子,从小身子骨弱,有些娇养,但你父亲是个心里有数的。你祖父去的时候,他就去了半条命,这会儿你祖母又去了,我这心里……你祖母最是疼他,他心里不好受,有空闲的话去陪陪他。” “儿子记下了,母亲放心。” “大少爷,今儿我做了两种口味,都是咸口的,大少爷尝尝喜欢哪个?” 槐花清脆的声音响起,端着盘子娇俏的站在轻寒面前。轻寒脸上露出柔柔的笑容,没等槐花把盘子放在炕桌上,就拿起一块点心。 “我去给大少爷泡茶。” 槐花甩着大辫子走了,轻寒吃着点心,眼睛随着那条乌黑的大辫子出了门。 吃过午饭,轻寒依旧去了公署,轻寒的工作琐碎的事情很多,每天送来的文件多且杂,基本上什么事都会送过来,也不一定都要顾问批示,不过就是报备一下。轻寒要把这些杂乱无章的文件整理出来,按着等级整理成简易整齐、一目了然的目录,呈给武田顾问阅览。轻寒觉得有些事情完全没有必要报备,有些部门也没有必要每天都送文件,但不知为什么一直都这样。轻寒没有多问,只是做自己该做的,整理好送呈给顾问武田。武田不喜话多的人,也不喜与人交谈,大多数时候都是独自待在办公室里。但轻寒发现,经常有人直接去武田的办公室,与武田低声交谈。其中有日本人,也有中国人,有男人,也有女人,他们来去匆匆,武田与他们交谈时从没有叫过轻寒。武田的办公室门口一直有人守着,是两个日人,那两个日本人沉默寡言,除了行礼基本不说话。脸上永远看不出喜怒,轻寒无意与他们搞好关系,也没有刻意观察和接近两人。每次见面都是礼貌的问候,公式化的带着笑容打个招呼。轻寒的办公室和武田的办公室隔着楼梯口,所以,武田跟别人谈话,轻寒根本听不见。整个四层,那一半除了武田的办公室占用了过道一边。另一边的三间房子门一直关着,从轻寒来就没见开过。轻寒办公室所在的这一半,轻寒占着与武田一个方向的一间办公室,另外几间都是政府部门。轻寒倒是与他们关系处的比较融洽,都是中国人,又是同事,他们也经常送公文过来,不管哪个部门,谁过来,轻寒都是客气礼貌,不多问也不多说,最多问候一下。偶尔人家过来说一些小道消息,轻寒也是颇有兴趣的听但从不发表意见。只是饶有兴趣的说:“是吗?原来如此。” 往日中午轻寒也会与同事相约去外面吃饭,今日因为回家去了,想着槐花的点心味道挺好,给同事们带几块,也算是交好的一种方式,另外也想给武田顾问带几块,算是小小的谢意。在轻寒看来,以武田的身份地位什么都不缺,一个日本人在中国都能呼风唤雨,应该是什么都不缺,缺的就是以心相交的朋友。轻寒觉得武田是孤独的,原本武士家族出身的人骨子里就高傲冷酷,能用武力解决的,绝不用语言。武田独自在异国他乡,做着与自己所学不搭界的事,心里也是郁闷和寂寞的吧。今日听到武田沉醉于家乡的曲子,轻寒就有了这样的想法,如今正好。 轻寒让翠姨包好点心,分成两包。轻寒没有直接送进武田的办公室,而是交给了门口的守卫。至于同事的,轻寒则是直接提着去了最大的那间办公室,笑着说:“今日家里的厨子做了点心,我尝着不错,不比素斋坊的差,特意拿了几块让大家尝尝。” “快来,快来,耿助理拿了点心,哎,我就不客气了。” “嗯,味儿不错,还真就不比素斋坊的味儿差。” “耿助理,可以啊,你家这厨子有两下子。” “要么说还得是大家儿的,人家耿助理可是正宗汉旗出身,几代富贵的人家,府里厨子怕是跟御厨有的一拼吧。” “诸位说笑了,这厨子是父亲早年搭了一把手,现如今也算是帮忙,父亲身子骨不好,全凭这厨子调养呢。” “也是,这胃口好了,吃的好了,身体自然也就好了。” 下午轻寒心情极好,工作起来也是得心应手。 晚上轻寒刚走进大门,管家就在门上等着,一见轻寒忙过来。 “大少爷您回来了。” “福叔这是在等我?” “舅老爷家的敏少爷过来了,在太太屋里呢。” “麻烦福叔了,我这就过去。” 轻寒抬脚要走,突然想起前几日的事,停下脚步回头问:“福叔,家里有什么事你言语一声,耿府还不至于连自己的人都护不住。” 管家忙行礼。 “大少爷,我知道了,有事儿肯定说。” “那就好。” 轻寒抬脚走了,管家在身后红了眼,嘴唇动了动没有出声。 轻寒快步往母亲院子里走,翠姨老远就看见了,没有迎上来,而是急忙进了院子。 轻寒进了院子,敏表哥正迈过门槛往外走。 “轻寒表弟。” “敏表哥。” “表哥谢谢你!” “快起来,表哥这是干什么?你我兄弟,不必这般。” “好,好,好兄弟。” “敏表哥稍等,我先去给母亲请安,然后上我那儿慢慢聊。” “好,好,快去吧,姑姑等着呢。” 轻寒和敏表哥一起回了自己的院子,让石头去厨房知会一声,今儿在自己院子里吃饭,有客人。 轻寒和敏少爷坐在小书房。 “敏表哥,能详细说说上次那事吗?” “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你也知道我在里面就是一个小职员,跑跑腿,验验货,点点数什么的。就是偶尔人家送个小礼物什么的,有时候也会有几个赏钱,但大头我从来没见过,人家也不会给我这个跑腿的。正经贪腐的都是上头的人,说真的,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他们做的那些事我心里多少知道点,可我从来没给人说过,就连父亲我都不敢说。我就是受了水,他们出了事,要拉个垫背的,当时人家都找了人拖了关系,就我没人没靠山,他们就把我推出来了。我心里门清儿,谁问都没说实话,这才使了银子捞出来了。但凡我多说一句,怕是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轻寒皱皱眉头说:“你知道他们贪腐?” “多少知道点,他们用买军火的银子买了烟土,等烟土一出手再用买军火。” “他们怎么敢?” “他们什么不敢?人家觉得自己压根没错,又没贪污银子,只是借用一下,上头有几个不知道这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恶。” “是,太可恶了。你说这事吧,人家知道都不说,也不管,就西风能耐,也不知从哪儿知道了这事,说是人家贪腐购买军火的银子,写了一篇那什么文章,结果上头知道了,要彻查这事,能查出谁来?最后人家对我说:“你家人不是能耐的吗?既然有能耐人就让能耐人去给上头解释吧。”唉,我就这么倒霉,隔着八千里都能让人给膈应一下,这西风还真挺能耐的。” “那最后查出来吗?” “没,查什么?烟土都卖了,银子最终都买了军火,根本没什么事,可我就遭了老罪了,家里为了捞我出来,就差要饭了,要不是姑姑送了银子来,我爹就打算卖了老宅子回乡下去。多亏表弟你,听了你的话,我爹才留下,说等等看。今儿一听翠儿的话,我们一家都高兴坏了,轻寒,谢谢你,你的好我们一家都记在心里呢。”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那事儿我知道你只是替罪羊。你做的对,刚儿的话给谁都不能说,就当你压根不知道。这次我替你找的事比你以前的强,顾问答应让你在军需采购处任职比你之前在政府的采买处好。” “什么,在军队的采买处供职?这是真的?” “是真的,顾问让我安排。” “也就说以后我也能穿一身军装了?” “是,这是一定的。” “轻寒,哥哥我谢谢你!谢谢你!” “表哥,快坐下,你这是做什么?” “轻寒,你是不知道,这两个月家里过得是什么日子?是个人都想过来踩两脚,我和爹都不敢出门,话里话外挤兑着,我这心口憋着一口气,都快憋死我了。如今好了,咱不说扬眉吐气,至少不用看人眼色了,不用听人挤兑了。太好了!太好了!” 第30章 偶遇 敏表哥高兴的在地上转磨磨,搓着双手,一脸的兴奋。 轻寒笑着说:“表哥坐下,你一直都做事,是个明白人,多话就不说了。三天后,跟我一起去上海公干,等回来就去报到。” “哦,真的去上海啊?今儿翠儿说了,家里人都不信呢,以为听差了,多问了几遍,翠儿也糊涂了。说也许是你要去,自个儿听错了。原来是真的。我还没去过上海呢,还是公干,太好了。” “大少爷,可以摆饭了。” 石头在门外说。 “摆吧。” “轻寒,我就先回去了,哥心里高兴,你舅舅还等着听信呢。这好消息让家里人也一起乐呵乐呵。” “饭菜都齐整了,再急也不在这会儿,吃过饭再回吧。” 敏表哥只好压住心里的高兴劲,坐下来和轻寒一起吃饭,心思早就不在了,只是胡乱扒了几口饭,放下碗直说自己饱了。轻寒摇摇头,亲自送敏表哥出了门。 “大少爷,太太说敏少爷若是走了,请您过去一趟。” 轻寒一听这话,直接朝母亲院子里走去。 太太和翠儿在屋子里说着话。 “翠儿,我这心里高兴啊,寒儿真是出息了。哥哥心里一定高兴,这下子我也安心了。” “太太,大少爷是个能干的,您就且放心吧。我听着大少爷给敏少爷找的差事不差呢。您是没看着呢,舅老爷一家听了有多高兴,舅老爷手都哆嗦了。” “哥哥那是高兴的,家里这几年越发的艰难了,全凭敏儿支撑着,我这做妹子的一点忙帮不上。心里难受,哥哥当初对我那般好,如今落了难,做妹子的只能看着。唉。” “如今不是好了,以后有大少爷,太太且等着享福吧。” “说的是呢,这事想起来我就来气,要不是那不安分的主,哥哥一家何以招了这灾。” “那就是黑了心肝的,理他做甚?” “哎呀,我不能想,一想我就头疼,这胸口憋的慌。” “太太,我给你顺顺,别气了,这高兴的事,怎么就气了?” “母亲,这是怎么了?” 轻寒一进门就看见翠姨替母亲顺气。 太太摆摆手,让翠儿停下。笑眯眯的看着轻寒,越看心里越喜。柔声说:“敏儿回了?” “嗯,才刚儿回了。谁又气着您了?” 母亲摇摇头说:“没,自个气着了。” 轻寒抬抬眉头说:“呦,还能自个把自个气着了?您这是又不待见谁了?说出了儿子听听,儿子给您出气去。” 翠姨气哼哼的说:“还不是那边的,要不是那黑了心肝儿的主,敏少爷的差事不会丢,舅老爷家也不会为了救敏少爷,把家产都败光了。太太这是心里难受啊,咋就遇上这不分里外的了?” “那事跟他没关系,他还没那本事,不过是人家看着舅舅一家没靠山。以后不会了,儿子不会容许这样的事再发生。好了,母亲,别气了,气坏了自个儿不划算。等敏表哥从上海回了就去报到,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寒儿,你是说真的?真的让敏儿跟着你去上海公干?” “晌午不是说过了吗?” “是啊,是啊,说过了。翠儿,你听到了吗,咱没有听错,是真的呢。” “是啊,太太是真的呢,我就说我怎么能听错呢。” “寒儿呀,敏儿也没什么大见识,这回啊,你好好提点提点,可别再犯糊涂了。” “母亲,敏表哥做事一向稳妥,要不这回就不是使几个银子的事了,您就放心吧,敏表哥会做好的。” “好,好,这就好。寒儿心里有成算就好。这下好了,你舅舅家也能缓过劲来了。” “太太,这下您放心了吧。舅老爷家会越来越好的,让那些个逢高踩低的主都看看,看着一个个人五人六的,其实都不是好鸟。” “是啊,这一阵子可把哥哥给憋屈死了,连门都不敢出,想我李家当年也是门庭若市,人前人后都是别人敬着的,虽然后来不如以前了,但哥哥也从没受过这气。哥哥是好面儿的人,这下好了,不说踩别人,至少没人敢瞧不起老李家了。” “是呐,是呐,太太说的没错。” “母亲,若是没什么事,儿子就先告退了。” “哦,没什么大事,就是怕敏儿不知道深浅给你惹事,既然我儿心里有成算就行,去吧,早点歇着,这一天儿的,大事小事都得我儿操心,打明儿起,让厨房精心着点。” 轻寒告退出来,还能听见母亲跟翠姨说话的声。 “太太放心,吴大厨一贯都偏着大少爷,明儿我再过去叮嘱一番。” “嗯,吴大厨是见过大世面的,最讲规矩了。” “没错。不过,太太,大少爷今儿跟往常不一样啊。” “不一样?哦,我刚儿就觉得哪里不对劲。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寒儿这不一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好像从寒儿回来就哪里不对劲了。是哪里不对劲呢?对了,我怎么觉得寒儿越来越像老爷了?那说话的腔调,样子,都像老爷。” “还别说,真是越来越像老爷了。不过,也不全像,大少爷虽然说话的腔调和样子有一些老爷的样儿,但大少爷还是像老太爷的地方多,就是逗乐子也是绷着个脸。” “是呢,寒儿小时候就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现如今倒是活泛了一些。不过他那脸像极了他祖父,老是绷着。” 轻寒听着摇摇头,变了,能不变吗?变通变通,变了才能通,通了才要变。 两天后的一大早,轻寒收拾妥当就去了府门口,不散已经等在门口了。 “大哥,是这辆车吧。” “耿助理早!” “早,辛苦师傅了。” “不辛苦,不辛苦。” “哦,这是我三弟。” “耿先生好!” “师傅好!这早的天,师傅还没吃过早饭吧,要不上府里一起吃点。” “谢谢耿先生,吃过了。我就隔这儿等着,您二位先忙。” 师傅站在车旁,笑眯眯的等着。轻寒笑着说:“今儿告了假?” “嗯,打着大哥的旗号。” “怎么回事?” “我跟经理说武田顾问让大哥办个事儿,大哥才回来不熟悉那地儿,我要陪着大哥去。经理立马笑眯眯的答应了,还对我说:“去吧,好好儿的陪着你大哥办事。”对了大哥,我们经理说改天上咱家来呢。” “要来就来吧。” “大哥,我看来了,经理就是想通过大哥巴上武田顾问。” “他的意图很明显。” “要不,我不让他来了。” “没事,这事不散不用为难,大哥自有主张。你不是说他对你还不错吗?” “这倒是真的,老师推荐的,经理对我倒是一直都还好,其实他可以不用翻译的,他自己就是个中国通,一般人说的他都能听懂,也能明白,就是有些深的一点他就不明白了,但假以时日也会懂的。” “那就好,只要对不散好就行,做事嘛,最主要的是开心,不散做的开心就好。” 说话间木兰在槐花的搀扶下走来。不散忙着过去柔声说:“木兰,慢着点。” “三哥,谢谢三哥特意告了假陪我。” “三哥自己也想去。” 槐花笑嘻嘻的说:“三少爷好!” 轻寒的目光扫过木兰和不散,看着槐花那小丫头,还是那副傻乎乎的娇俏模样,笑的甜甜的,颊边的两个酒窝甜的腻人。轻寒的目光柔和了起来,转身对司机说:“走吧。” 轻寒上车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司机拉开后车门,木兰在槐花的搀扶下上了车,槐花紧跟着坐在木兰身边,不散最后上车。 出了城往北,半个时辰后,就能看见那片花海。雪白的梨花大朵大朵,成串成串绽放在枝头,空气中似乎弥漫着花的清香。树下已经有不少人,热闹极了。木兰许多年都没有见过这么多人,心里有些紧张。在槐花的搀扶下慢慢走在花海中,一阵风吹过,纷纷扬扬的花瓣落下,落在发上,肩头上,轻轻柔柔的,有些许的凉意,舒服极了。木兰仰起头,让洁白的花瓣落在自己脸上,木兰开心的笑着。那笑容璀璨夺目,引得几个少男目光痴迷。轻寒不喜那些男孩的目光,示意槐花扶着木兰,几人慢慢往深处走去。越往里走人越少,梨花清淡的香味越浓,枝头的梨花也越繁,随风飘扬,纷纷扬扬,美极了。就连轻寒也沉醉在这花海之中,闭着眼睛,呼吸着清新脱俗的香甜空气,感受花瓣轻柔的抚摸着脸颊的温柔,心情莫名的就开心起来。突然,一整悠扬的笛声传来,轻快明朗,悠扬悦耳,让着梨花深处陡增几分迤逦。几人驻步望去,梨花深处,一道儒雅挺拔的身影,一身长衫,一只横笛,一曲悠扬。木兰水光潋滟的眼睛直直看去。那人从唇边取下横笛,对着几人微微一笑,目光停在木兰的身上,一阵恍惚,随即那少年粲然一笑,走上前来,躬身行礼。 “小生不才,惊扰了诸位雅兴,实在抱歉。” 轻寒微微一笑,回礼说:“公子言重了,公子的笛声让这梨花仿佛有了生气,更为绚烂多姿,我等才能一饱眼福。” 第31章 上海 年轻人几乎不用多说,很快就搭伴前行,一边赏景一边谈心。那少年竟是出口不凡,与轻寒、不散相谈甚欢。一路下来,几人倒也相处愉快。分手是,木兰感觉到那少年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绕了几绕,木兰惊的低下头,慌忙搭着槐花的手躲开那令人惊慌目光。 轻寒今日也算是放松一下,心情颇好,带着弟弟妹妹去了有名的老字号馆子,点了有名的菜。几人高高兴兴吃饱喝足,这才坐着车回了府。 木兰极少出门,今日玩的开心,小脸上一直带着笑,眉眼弯弯的。槐花就一直咧着嘴笑,不停的发出欢快的惊呼,看着什么都感觉稀奇,一路叽叽喳喳的。喜静的轻寒竟然没有觉得吵闹头疼,连不散都有些奇怪。回来的路上说:“看来还是要多出门走走,放松放松。” 约好的日子,敏少爷早早的提着小行李箱等在耿府门口。轻寒一出大门敏少爷赶紧迎上来。 “轻寒。” “表哥,怎么也不进门?” “不是要走吗?改天我再进去给姑姑请安,先办正事要紧。” 轻寒拍拍表哥的肩头。 “走吧。” “直接去车站吗?” “嗯。” “不是还有其他的人吗?” “到车站碰头。” 这次与轻寒一同前往上海的除了敏表哥还有三人,一人是陆军总长下属办公室的工作人员。还有两位是军方的人。此去上海,旅途较远,坐了六小时的火车,几人到了天津,从天津下了火车换乘另一趟火车前往南京,一直到第二天的下午,才到了南京浦口,下了火车,在码头上买了船票,坐着轮船渡过长江。船上,敏表哥和军方的一人晕船,敏表哥尤为严重,把在火车上吃的那点东西全都吐了出来,脸色苍白,有气无力的说:“轻寒,快到了吗?” “快了,就过个江。” 敏少爷觉得过了整整一个世纪,时间仿佛一直停在船上,晃呀晃呀的,怎么也到不了江的对岸。船终于到岸了,轻寒说:“到了。” 敏少爷依旧感觉船晃得厉害,有气无力的说:“它怎么还在晃啊?” “它停在江面上啊。” 等两只脚终于踩在地上,敏少爷一屁股坐在地上说:“我的亲娘呦,土地,生我养我的土地啊,真好。” 随行的几人都笑了。敏少爷不好意思的笑笑说:“让我稍微歇会儿。” 另一位没有敏少爷严重,可也不舒服,脸色苍白的站在一边,倒是比敏少爷有风度多了。等敏少爷缓过劲来,几人叫了人力车,先去就近的馆子里吃饭,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公款吃喝,当然要点好的菜,出门在外,亏啥也不能亏了肚子。敏少爷的肚子尤其空,所以即使没有胃口,敏少爷也用好东西把自己的肚子填的饱饱的。吃饱喝足,休息的差不多了,几人这才慢条斯理的走出饭馆,叫了人力车赶往南京火车站。等能看见繁华的上海时,已经是夜晚,灯火辉煌的夜上海果然名不虚传。刚下火车,空气中就有香味,远处的靡靡之音隐隐约约传来,耳边吴侬软语撩人心神荡漾。火车站有人接站,两辆黑色小轿车,司机恭敬的站在车旁。几人直接被送到了酒店,接待的人恭敬的说:“旅途劳顿,请几位贵客梳洗一下,稍事小憩之后,前往餐厅参加招待宴。” 轻寒和表哥一个房间,在火车上休息了六个多小时,这会儿敏表哥看上去精神奕奕的,一进房间就好奇的四处看看。先是坐在床上,软软的。 “哇,好软,轻寒你说这床能睡觉吗,不得把骨头也睡软了?” 敏少爷躺在床上试了试说:“嗯,舒服。” 服务员在门外轻轻敲门。 “谁呀?” “送热水来了。” 服务员领着两只热水壶走进来,恭敬的说:“先生,热水。” “麻烦能多烧点热水吗?” “先生稍等。” “拿去。” “谢谢先生,马上送热水上来。” 两人洗漱完,稍事休息,换了干净衣服,才喝口水,就有人来请。 这一晚,两人都有些累,又喝点酒,睡得很沉。 轻寒醒来时,阳光透过窗帘撒在床上,轻寒愣了一下,猛的坐起身。掏出怀表看看时间。 “表哥,起床。” “哦,什么时辰了?” “十点多了。” “十点多,哦,知道了,这就起。” 敏少爷起床,看看轻寒的怀表说:“还是洋人的玩意儿好,就这么个小东西,就能知道准确的时辰了。” 直到下午,才有人陪着几人去了库房,轻寒拉着表哥,两人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 那三人站在货物旁低声说话,轻寒听不清楚,也没想听,由着他们商量好了。 “耿助理,你过来看看。” 耿轻寒这才和表哥走过去,最上面一层的木头箱子的盖子都是打开的,耿轻寒看了一眼,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清单递给表哥。 “这些东西我压根就不懂,还是几位跟我表哥一起看看吧。” 验货很快,几人跑了这么远,真正做事只用了一个小时半个时辰。轻寒站在一边,跟其中一个陪同人员聊天。 “今儿看完货,也呆不了两天了,我打算给家人带着上海的特产,想听听先生的建议?” “急什么?好好玩两天,上海可是吃的玩的多的不得了,保准让耿助理乐不思蜀。其他的耿助理就不要操心了,到时候我们自然会搞一点特产,保证让几位满意。” 轻寒说话的同时眼睛却看着表哥和几人的动作。表哥和其中一人仔细验货,两人还不时说说话,看样子几人对这批货挺满意。 回去的路上,轻寒感觉表哥有话对自己说,表哥欲言又止的模样让轻寒心生警惕。悄悄给表哥一个眼色,轻寒与其他几人说说笑笑。一路上根本没看表哥一眼,敏表哥是聪明的,马上就明白过来,也跟大家随心所欲的聊着。一直到了酒店,进了自己的房间。轻寒关上门才问表哥:“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货是没问题,数目也对。只是……” “只是我注意了一下,库房里还有军火,我当时看见了也很奇怪,难道那些军火不是咱们要买的?。” “军火?” “是,尽管做了一些遮掩,但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库房里与其他货夹杂在一起的有军火。” “你是说他们故意把军火和其他货物放在一起,并做了遮掩?” “应该是的。” “你没看错?” “我干了好几年,天天都在库房,什么样的货物什么样的包装,重量有多少,多大的箱子,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我也是无意看了一眼,就发现有一箱子货是军火,然后仔细看了看,觉得还有一些货不出意外的话也是军火。因为看到是故意遮掩的,所以我没敢多说。” 轻寒眯眯眼,脑海里闪过武田幽深冰冷的目光,像一头狼一样冒着饥渴的欲望。 “都是为了一己之私,没一个实心为国为民的,我就不信那洋人能真心实意让咱好喽。” “长得再像中国人,到底也不是中国人,能真心对你好?” 父母亲原本不经意的话,此刻在轻寒脑子里炸开。轻寒心中一惊,日本人打着政府购买军火的名义,明目张胆的往中国运送军火。他们这是要做什么?军火,如此敏感的东西,他们就敢?敏表哥还只是看见一少部分,那一眼望不到的仓库区,有几间库房里放着军火。细思之下,轻寒不寒而栗。 “轻寒,轻寒。” “哦。” “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人家是商人,商人嘛唯利是图,趁着这机会多弄些钱,他们都想在中国发大财呢。这些个商人胆子都太大,也许人家背后的靠山也大,不是你我能管的了的,咱就当不知道,做自己该做的,然后吃好、喝好、玩好,顺利回到家。” “嗯,我知道了。” “昨晚喝的有些多,我补个觉。” “行,你睡会儿,我去街上转转。” 轻寒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轻寒满脑子都是军火,轻寒觉得这只是冰山一角,日本人在中国的势力很大,仅此一地就有这么多的军火,其他地方不敢想。除了日本人,还有英国人、德国人、法国人,如果他们都是如此,中国将会怎样?轻寒的身体轻轻颤抖起来。祖父,国将真的不国了!轻寒脑子里乱哄哄的,一会儿是学生游行的场面,一会儿是路边老百姓饥肠辘辘的场面,一会儿是那些不平等条约。轻寒头疼欲裂,心里烦躁不安。轻寒想到累了,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验货结束,就等着交钱,然后等着军方的车来装车运走。军方的车明天才到,休整装货,怎么也到后天才能走。轻寒几人是要跟着车回去的,回去的路怕是更难走,所以几人决定好好放松一下。合作方又是大方的,招待的非常用心和热情,短短的三天时间,美丽的上海深深吸引了几人。夜上海的繁华也让轻寒和表哥开了眼,别看北京城是皇城,在上海人眼里那就是土老帽。从开放程度,到时代的节奏感,轻寒感觉上海才是与世界并驾齐驱的那座城市。 第32章 回京 轻寒随着车队回到北京城已经是十天后,风餐露宿,行色匆匆的几人早已疲惫不堪,归心似箭。车队进了驻防部队,几人跟着去了军火库,交接清楚后,轻寒和表哥与三人分手,坐了人力车进城。 “轻寒,咱是直接回家还是……” “你先回家,这会儿时间还早,我去一趟公署。” “要不要我陪着你一起?” “不用,你先回去,替我问候舅舅妗子,好好休整休整。” “我那差事?” “放心,跑不了,咱这一趟吃苦受累十来天不得好好休息休息?不得跟家人好好聚聚,说说话?不急,我心里有数。” “那好,你也早些回去,改日我去看望姑姑姑父。” “好,回头见。” 轻寒拖着一身的疲惫直接去了公署。楼梯上有两个陌生人与轻寒擦肩而过,轻寒的眼角扫过两人。这两人从未见过,从长相上看这两人不是南方人,而是具有北方人的特点,身材高大,线条粗狂。与轻寒擦肩而过时,两人神色不变,目不斜视。轻寒感觉他们应该是东三省的军人,这念头一闪而过。轻寒脚下没有停顿,直接走到了武田办公室的门口。 “我刚从上海回来,想见武田先生。” “请稍等。” 武田依然一副悠闲自得的做派,动作生硬的烹茶,留声机里依然放着那首熟悉的曲子。 “武田先生好!” “耿先生辛苦了,请坐。” 轻寒跪坐在武田对面,武田斟了两杯茶,自己端起一杯。 “耿先生尝一下。这是从我家乡带来的茶。” 轻寒和武田都仰头一饮而尽。 “果然是家乡的味道。” 轻寒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几张纸,放在武田面前。 “先生,这是此次货物的明细,经仔细验看,准确无误,现已安全入库,请先生过目。” “耿先生辛苦了,耿先生做事我很放心。看来此行很是顺利?” “非常顺利,大和民族一贯是热情的,我在上海度过了极为愉快的几天。” “好,耿先生行色匆匆,想必也是非常想念家人,回去看看他们吧。” “谢谢先生,无觅就先告辞了。” 两天后,轻寒亲自陪着敏表哥去报到,敏表哥对自己的新差事很是喜欢。敏表哥从上海带回去的土仪,舅舅一家喜欢极了,带话给轻寒,舅舅一家感谢轻寒的照顾与提携。舅舅高兴了母亲自然也高兴,最近几日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就连翠姨也是一脸的轻松。 六月底,北京城的气温越来越高,骄阳烈日,风中似乎都带着热气。轻寒窗外的树绿意盎然,满树的葱绿也挡不住扑面而来的热浪。武田先生突然忙碌了起来,公署的大多数公函都堆积在轻寒的办公桌上,武田没有任何交代,轻寒也没有刻意的去问。但轻寒已经有风雨欲来风满楼的预感,直奉两派的掌权人先后到了北京,与内阁总理密谈了多次,北京城里不安的气氛越加严重,空气中都弥漫着惶惶不安。 学生运动也终于结束了,政府代表在巴黎和会上的表现最终随了学生的愿。北京乃至全国各地的民众都觉得此次政府能够拒绝巴黎和会的无理要求,是因为挡不住学生运动的浪潮,挡不住社会舆论,挡不住中国人对自己国家主权不容侵略的坚持。这样的结果轻寒是高兴的,轻寒高兴之余也关心了一下那些学生。询问之后得知那些学生现在都已经回学校读书去了,轻寒深感欣慰。随之而来的却是那些手里有枪有权的官僚们,在北京城上演着泼妇骂街的作态。北京城里乱哄哄的,报刊杂志以前是文人墨客的战场,如今是政客的战场,官员们撤换频繁,高官们你来我走,走马灯般轮番上场,让居于下层的职员们也是人心惶惶,如轻寒这般没人注意的部门,不在高官的眼皮子底下,也没心干活。要么趁机在家躲懒,要么各种理由溜之大吉,要么端杯茶打听打听如今谁是咱的直接领导。轻寒冷眼看着,内心也是焦急不安。国内的形势如此糟糕,怎么能不让轻寒心焦? 皇城里的不安不是无风起浪,人们甚至还没有想到如何安抚狂跳不安的心时,空气中就有了火药味。枪声、炮声似乎就在北京城里,原本就是酷暑,再加上隐隐约约的火药味,北京城的这个夏天酷热难熬。胆小的都躲在家里,胆大的急着打听这是怎么了?谁和谁打起来了?不要命的商人依旧开门迎客,谨慎的有钱人已经拖家带口躲着去了,养家糊口的小商小贩还在街上叫卖,八大胡同的脂粉味依旧夹杂在火药味里飘出几里地。轻寒嘱咐家人不要出门,尤其特意嘱咐不散小心,若是商行里无事就告几天假,若是不能告假,出门一定要小心,晚出早归。轻寒自己则天天出门,急着打听战事。 这场战事没有持续多久,五天后战事停了,同时北京城换了做主的。此时的轻寒才算是体会到了父亲所说话。今儿你来,明儿我来,都是一己之私的主儿。这会儿轻寒想起了上海之行,他们不只是想要挣中国人的钱,他们还想让中国彻底乱起来。这等苦心不可为谓不恶毒,其心可诛。在他们眼里,这些官僚们就像是跳梁小丑,争来夺去,都为了眼前的小利。鹬蚌相争渔人得利,日本人搬走了中国成千上万的黄金和银子,还对内政指手画脚。轻寒一夜一夜失眠,辗转反侧,脑子里一会儿是祖父死不瞑目的遗憾,一会儿是在日本与友人亲密无间的友谊,一会儿是父亲复杂幽深的目光,一会儿又是武田如狼一般的贪婪。轻寒迅速的消瘦了下去,没几日,轻寒的模样就有些吓人。轻寒病了,高热不下,整个人糊里糊涂,耿府里又一次慌乱起来。甚至比几天前打仗的时候更忙乱,不多的几个下人被太太指挥的手忙脚乱。 府里的鸡飞狗跳没有影响到轻寒。轻寒梦里祖父和父亲不停的轮番出现,祖父的刚硬耿直,父亲的随性变通;祖父仗剑持刀,虎目怒睁,牙呲欲裂;父亲慵懒洒脱,目光清明,通时达变。轻寒深陷梦魇,如溺水之人,呻吟挣扎呼叫。 轻寒大叫一声醒来,猩红的目光里是母亲流泪哀伤的脸。轻寒嘶声轻唤:“母亲。” “寒儿,寒儿醒了,娘的儿啊,你可算醒来了,呜呜呜呜。” “好了,醒了就好。打盆热水来。” “哦,哦,翠儿,去打盆热水来。” “哦,哦,热水,就来。” 翠儿带着哭腔和惊喜应了一声。 父亲,那个风光霁月的人儿,此刻胡子拉碴的,花白的发凌乱,一脸憔悴,双目布满血丝。父亲弯腰站在床边,细心的给轻寒擦拭脸和双手。那一年,那一年的父亲也是这般,在自己醒来后就是这样细心的给自己擦拭。轻寒双目含泪,低声轻唤:“父亲。” “嗯,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父亲。” “嗯,饿了吧?” “父亲。” “无觅。” 轻寒笑了,低声说:“我饿了。” 轻寒挣扎着坐起身,房间里潮湿闷热的空气让轻寒感到窒息,轻寒轻声说:“石头,打开窗,透透气。” “寒儿,喝口水。” 石头看了一眼老爷,老爷点点头说:“空气的确不好,打开窗。” 窗外的葱绿印入眼帘,燥热的空气扑进来,屋子仿佛一下子就燃烧起来,轻寒抿了抿干燥的嘴唇。 母亲马上端起水杯。 “寒儿水温正好。” 轻寒一口气喝完一杯水,疲惫的一笑说:“儿子不孝,让父亲母亲操心了。” 母亲当即哭出了声。 “寒儿,儿啊,以后不许吓唬娘了,娘受不了。” “是,是儿子不孝,母亲放心,以后不会了。” 父亲轻轻拍拍轻寒的手,随即起身说:“好了,都去歇着吧,让无觅静静。粥可是准备了?” “老爷,粥来了。” “嗯,无觅,自己用点粥。晚些时候为父再来看你。” “父亲慢走。” 老爷拉着太太一起走出去,翠儿和耿二跟在身后,石头就在屋子里伺候轻寒。 太太搭着老爷的手慢慢走在耿府的园子里,虽然已经到了应该郁郁葱葱的盛夏,但耿府依旧显得寂寥。 “老爷,寒儿一向身体好,这是怎么了?病情来的如此凶险?” “前一阵子过忙,又去了上海,那边天气与京城里不同,怕是有些水土不服,回来也没休息好,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这发出来就好了,到底年轻,底子好,养几日就会无事的。” “这政府里的差事不好做,要不让寒儿别做了?” “等身子好了,让他自己定。儿子大了,做父母的不能再要他这般那般的,让儿子心中不喜。” “老爷惯会做人,坏人都让我做了。” “这天热的。耿二,这是想热死爷啊。” “老爷,这不给您送伞来了吗?” 管家嘭的一声撑开伞,走在老爷身边。 “哼,算你有眼色。” “那是,没这点眼力劲儿怎么跟爷混?” 第33章 表哥 如轻寒所料,北京城虽然换了主,但武田一郎依然是顾问,依然四平八稳的坐在自己豪华奢侈的日式风格的办公室里,烹茶、听曲、指点江山。轻寒又恢复了每天按部就班的工作,依旧在那间办公室,处理公函。 轻寒在捋顺了新情况后,觉得敏表哥的差事不理想。原本觉得手里有枪,心里不慌,而今看来,却是不稳定的差事。军队说打就打,总统、总理说换就换,这万一哪天再出点大事,敏表哥该何去何存?为了安全的留在北京城里,轻寒觉得还是给敏表哥换个差事。轻寒经过两个月的调查考证,亲自去了一趟舅舅家,在舅舅的书房里,三人谈了一整天,最后决定,敏表哥去警务局最为理想。警务局由政府的内务局总管,轻寒与内务局比较熟悉,递个话安置个人没问题。去做巡警有些累,直接当官不可能,最后轻寒跟人家称兄道弟,推杯换盏的结果是让敏表哥去警务局的总务科做个普通警员。轻寒对这个位置比较满意,不用上街巡查,不累不辛苦,安全系数高,不会遭遇意外,薪金俸禄一分不少,偶尔还会有些小油水。凭着敏表哥那活泛的脑子,必定能如鱼得水,上头又有人罩着,简直就是白拿钱还可以人五人六的在街面上横的好差事。轻寒跟敏表哥说了以后,敏表哥立马高兴的咧嘴直笑。 敏表哥说:“这下我爹又高兴了。这差事倍有面儿,我爹一辈子就好面儿,上次跟着你去趟上海,可把我爹嘚瑟的,整天出门就跟人聊上海,就好像去上海的是他一样。就昨天还跟街口的二大爷较劲呢,我要是再穿一身警服,二大爷一准害怕。我爹还不得又抖起来?” “只要舅舅开心就好。” 酷暑已经过去了,天说凉就凉,昨夜一阵风,今儿早起树叶就落了一地。轻寒出门时石头死活给套了件马甲,一直把轻寒送到大门口,然后眼巴巴的看着轻寒上了人力车。轻寒临走时说:“石头,你的事我记着呢。回去吧,多在家里待了两天,等过一阵子想待都不行。” “大少爷说话算数?” “大少爷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了?” 石头一撇嘴说:“几个月都过去了。” 轻寒一挥手走了,徒留石头在原地嘟囔。 天越来越冷,新历年刚过,1921年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的下了一夜,轻寒起床后冷的一激灵。等轻寒洗漱完出门时,天色还朦胧一片,石头依旧送轻寒到大门口。 “大少爷,慢着点,今儿天冷,早些回来。” “石头,今儿跟我一起去。” “大少爷,你说的是真的?” “你除了这句话就不能说点别的?” “大少爷,你说话算话。” “走吧。这天可真冷,快着点,还得去喝碗热豆汁儿呢。” “得嘞。” 轻寒坐在人力车上,石头跟在车旁,踏着厚厚的积雪,在呵气成冰的天气里出了门。轻寒喜欢喝热豆汁儿,在日本的五年里,轻寒每天吃着日本料理,总也适应不了,总觉得那味儿永远一股子怪味,让人难受。那时最想的就是北京城的吃食,老字号的烤鸭,胡同口的爆肚,还有那家从小就爱喝的豆汁儿。回来这一年多,隔三差五轻寒总要去喝一碗。今儿天冷,两人在那家店里一人来一碗热豆汁儿,用焦香酥脆的焦圈儿蘸着吃。热乎乎的一碗下了肚,通身舒畅。喝过豆汁儿,剩下的路不远,两人慢慢走过去。轻寒领着石头认了师傅,轻寒让石头学着开车,轻寒观察了很久,觉得这活儿不错,行政公署的这位老师傅是最早几个会开车修车的师傅,手艺没得说。轻寒特意用心跟老师傅套了关系,老师傅才答应带石头。说好的今儿来,轻寒为了给石头一个惊喜,昨儿就没说,这不,石头高兴的说话都结结巴巴的,不利索了。 “石头,跟着王师傅好好儿学。” “师傅好!” “嗯,看着是个实在的小伙子,行吧,留下来吧。” 轻寒拍拍石头的肩头低声说:“好好学,以后叫我寒哥。” “可是大……怎么行?我爹知道了不得抽死我?” “我说行就行,听我的,要不就回家待着去。” 石头挠挠头说:“是,寒哥。” “好了,中午在这儿等着我,一起吃饭去。” “是,大……寒哥。” 吃过午饭,石头去了公署,轻寒下午无事,突然想起表哥说前一阵子梅老板的排了新戏,好评如潮。轻寒一直想去听戏,干脆就这会儿去吧。 热闹的戏园子里,人满为患,轻寒知道人多直接要了包厢。随着小二上了二楼,第二间包厢,轻寒坐下往下一看,位置正好。戏院生意好,小二手脚麻利,轻寒坐下没多一会儿,四样小点心,一壶热茶,一盘瓜子一盘花生就利落的摆在小桌上。小二弯腰笑呵呵的递上热手巾,轻寒擦擦手,喝口热茶,听着下面地道的京腔,心里才有了真实的归属感。 轻寒很少来戏院子听戏,偶尔来的一两次也没有特别的记忆。这会儿戏还没开锣,轻寒仔细打量着戏院子里。对面包厢的墙上贴着“莫谈国事”标志,大厅的柱子上也在显眼的地方贴着“莫谈国事”的标志。戏院子虽然挺大,但上百号人挤在里面,还是显得拥挤了一些。轻寒正准备听一听楼下聊天的内容时,锣响了。轻寒把目光从楼下移到戏台上时,眼角忽然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轻寒看过去,西风与几个人走进来。轻寒冷冷的看了一眼西风,转过目光认真的盯着戏台听戏。轻寒今日听戏听的一点也不开心,总觉得那道鄙夷不屑的目光蛇信子一般缠着自己。中间有几次,轻寒回头往下看,想要看清楚那道目光,却什么也没看到。 如今的轻寒和西风虽然住在同一个宅子里,两人却许久不曾见面,兄弟间陌生的感觉更甚,就如此时,一个楼上一个楼下,两人都自觉的不去打扰对方,权当是陌路。西风在楼下大厅与同行们聊天、喝茶、听戏,轻寒在楼上包厢里一个人安静的品茶、思考、看戏。 晚间,轻寒从母亲院子里出来往自己院子里走,碰见西风从外面回来,几个月不见一面的弟兄俩,今儿就好巧不巧的遇见了两次。尽管夜色朦胧,轻寒依旧清楚的看见了西风眼里的不屑和鄙视。轻寒越过西风,打算直接漠视这个令人讨厌的弟弟。 “哼,留了洋就是为了回来听一出戏。” “与你何干?” “枉我一直以为你也是热血沸腾的,一心报国之人,却原来不过是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般活着。” “我如何生活还轮不着你来说。” “尽管你不可理喻,但我依旧奉劝你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 “我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这句话你也配说!你是在侮辱它。” 轻寒的目光瞬间凌厉起来,冰冷的看着西风,西风一点也没退缩,依旧是用鄙夷不屑的目光迎着轻寒。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火花四溅。 “我的好大哥既是要提笼架鸟,喝碗豆汁儿,喝花酒,捧角儿,坐在茶楼混吃等死的主儿,干嘛当年装模作样豪气冲天去日本留学?说什么要学经世之才,可笑至极。” “那你就好好笑吧。” 西风摇摇头。 “啧啧,从没有见过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的人,也算是长见识了。知道吗?革命胜利的果实就是被你们这样的愚人给糟蹋了。如果全中国人民都如你们这般,国家大事不管不问,人民生活不看不听,那后果不堪设想。革命前,政治是帝王的事,革命后,政治是军人的事,什么国难在你们这些人眼里永远比不得家事重要。在国家大义面前你们永远都是自私自利的那群懦弱的胆小鬼。我看不起你!” “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庶子有什么资格看不起别人,你自己有几斤几两都不知道,站在这儿大言不惭的大放厥词,才是可笑至极。” “你嘴里永远吐不出象牙来,动不动就是这一套。说到底不过是那可怜的封建等级意识在作祟,说明你骨子里的奴性太强,如此强烈的革命大潮都洗刷不了你身上的酸腐味,奴性已经深入骨髓了,无可救药。” “一个下等人有什么资格谈政治?最好管好你的嘴,祸从口出就是指你这样的下等人。” “你说谁是下等人?” 西风突然挥拳打过来,轻寒躲开,也挥拳用力打过去。两个人拳来脚去,都用了十分的力道,想把对方打倒在地。几番回合下来,两人不分上下,心中的气恼更甚,越加发起狠来。最后两人都累了,同时倒在地上,都没有爬起来,就势坐在地上,黑暗中用目光相互殴打对方。 轻寒先起身走的,没有回头看一眼西风。今夜的风格外冷,吹在脸上冰凉刺骨。 第34章 张言 不管外面如何风云变化,老百姓的日子还在继续。老历年眼瞅着就到了,耿府也有了年的味道。偌大的耿府比之前的清冷似乎有了回暖,虽然依旧是府大院子深,人少空房多,但因着要过年,为数不多的几个下人,倒是把所有地方都修整清扫了一遍,该拔的荒草都清理了,该扫的落尘都清扫了,整个耿府看起来干净利落了许多。耿府今年的气氛比去年要好一些,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容。 再过两天就是小年了,武田如今神神秘秘的,偶尔才会露一面,轻寒空前的闲赋下来。轻寒心里是乐意的,不干活光拿俸禄的差事什么时候都是最受欢迎的。每天喝喝茶、聊聊天,按时点个卯,薪金一分不少,谁不干谁傻。整个公署里,如轻寒这般混日子的人多了去了。上头安排活了大家就动一动,没人注意了就紧着悠闲悠闲。这不,轻寒闲着就想去楼下看看石头,这小子学了一个月了,轻寒想问问王师傅。过道里正好碰见内务部的张言,两人平时无事时也总在一起喝茶聊天,关系比较亲密。张言祖上几代经商,不说富可敌国嘛也是家有万贯家财,不甘心一直做商人,趁着乱世,家里拿了银子托了关系,给张言在政府里谋了一份差事,指望着张言能混个一官半职的,至少再有人觊觎张家家业的时候,也能有个出来说话的。张言从小耳染目睹,为人处世圆滑变通,豪爽大方,最善于钻营,在公署几年,这栋楼上上下下口碑极佳。适逢乱世,张家的确实实在在的蒸蒸日上,这也更坚定了张家支持张言的决心。张言如今是内务部警署分处的一个小科长,敏表哥的事就是轻寒托了张言给办的。人家张言当初可是尽了心,方方面面都给考虑到了,掰开了揉碎了给轻寒分析解说,最后才定下的,轻寒心里是感激的。两人最近尤其走的近,闲来无事一起吃个饭听个戏,聊聊事。 “轻寒,这是要出去?” “下楼看看王师傅。” “那你去吧,回来我再过来。” “你是来找我的?有事儿?” “你先忙。” 轻寒看见张言脸上的急色,拉着张言说:“我是闲来无事去看看,走走,张兄进来说。” 张言跟着轻寒进来,看看门外关上门。脸色一下子垮下来,低声说:“轻寒,哥哥求你帮个忙。哥哥也是实在没办法了,这事只有你能办成。” “张兄坐下,什么事慢慢说,只要轻寒能帮上,在所不辞。” 张言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坐下来开始说起家事。原来,张家因为和另外一家争夺日货的经营权焦头烂额,张家一直经营国货,眼看着日货越来越吃香,利润又大,张家有财力,通过张言也与一个日本商人接触了几次,原本日本商人也答应给他们一部分货,谁知那家人找了人,日本商人又变了脸,说是货只给一家。张家气的半死,因为张家以为事情成了,跟常年供货的几家厂子订了合同,收了定金,这下如何是好?若只是赔银子倒也无所谓,关键是张家在北京城这地界的声誉就毁了,以后谁还信,面子里子都没了。张家老爷急的嘴上一圈燎泡,张言前儿回去听了,急忙去找了那日本商人,人家态度倒好,只是言辞之间那家人靠山极大,同样是做生意,货给谁自己都不亏,犯不着得罪人,毕竟这是在中国的地界儿上。张言明白了,那家人之前一直跟东三省的人合作,如今这北京城那边来的人说了算。不管是哪里人,只要是商人都是无利不起早的,怕是人家给出了更大的利益,自己家怎么也争不过。 张言说完看着轻寒说:“轻寒,你是从日本留学回来的,认识的日本人多,日本商人也不止他一家,我们也不跟人家抢,从别人那里进货也一样,银子只多不少,你发动发动你在日本的关系,给搞点货。算是哥哥求你了,我爹年纪大了,我怕这一急一气再出点事,那我……” “张兄,别担心,先说进得是什么货?” “都是普通的百货,绝对没有违禁品,轻寒尽管放心,我家一贯是老老实实的商人,不会做违法乱纪的生意。这次主要是坯布。” “那几家是印染厂,他们怎么说?” “还没到提货时间,没敢跟他们谈。” “说好的那些货现在哪里?” “上海港口。” “也就是说这次过来的货不止他一家?” “应该是,他一个人吃不下,那是整整一海轮的货,一般都是四五家的,少的也有两三家,多的就有七八家。” “你别急,我想想办法,只要还有货就行。不过这事情有些急,就怕晚了货就出手了,到时说什么也来不及了。” “是啊,我这不也是急了眼才来找你的吗。” “现找其他人怕是来不及了,我找一下顾问先生。” “武田啊?” “嗯,目前只有找他了。” “武田可不太好说话。” “我心里有数,你回去等消息。” “那麻烦轻寒了,无论成不成,哥哥心里都记这份情,谢谢你!” 张言走后,轻寒坐在办公桌后,沉思了许久。然后起身走出办公室,来到武田办公室的门口。 “先生在吗?” “不在。” “麻烦两位,先生什么时候能回来?我有些急事。” 两人对看了一眼说:“如果武田先生回来,我会通知耿先生的。” “好,谢谢!我在办公室里等着。” 轻寒没有想到的是下午武田先生就回来了。轻寒知道后马上去了武田的办公室,武田没有像往常那样烹茶,而是一脸严肃的坐在办公桌后,面前放着一份文件。 “武田先生。” “耿先生。” “武田先生,无觅有些急事,想请武田先生帮忙。” “什么事情?” “听说上海港进了一批坯布,无觅想请先生帮忙。” “耿先生什么时候开始对商业感兴趣了?” “武田先生误会,无觅也是受人之托。” “耿先生难道不知道现在北京上海都在抵制日货?” “学生娃娃们懂什么?日货卖的好就能说明一切。我之所以受人之托,也是因为商家都在抢。如果不是时间太急,我怎么敢贸然就打扰到先生,用这些小事来麻烦先生,无觅也实属无奈,还望先生不要见怪。” “耿先生果然是日本人的朋友,既然无觅开口,我岂能不帮。不知道无觅需要多少?” “应该是越多越好,我不太懂只知道好几家印染厂都需要。” “好,我知道了。” 武田当着轻寒的面拨通了电话,轻寒这才知道,武田的电话是通过军线转接的。武田是用命令的语气通知对方,自己会派人前去洽谈坯布事宜,让他们仔细接待。 轻寒心中翻江倒海,但面上一丝不显。武田放下电话说:“我会手书一封,无觅若是有兴趣也去看看吧。” “谢谢先生,无觅自是要亲自前去。” 武田当即写了信,简单的几个字,主要是武田的签字。武田把信交给轻寒说:“他们会满足你的。” “谢谢先生,我明天就去。” 轻寒前脚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张言后脚就跟了进来。 “怎么样轻寒?” 轻寒扬扬手中的信件说:“不过我得亲自去一趟,张兄可要破费了呦。” 张言脸上顿时笑开了花,立马狗腿的说:“耿大少出马,铁定是马到成功。轻寒,大恩不言谢,兄弟我心里记着,以后有用得着兄弟的地方,兄弟定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别,这份情大了去,轻寒可消受不起。咱俩谁跟谁?跟我这儿就别客气了。我可是不会客气的,张家什么人家?那可是富可敌国啊,这回我得好好在上海乐呵乐呵。” “包在兄弟我身上,保准让你乐不思蜀。” “得,就这么说定了,明儿就走?” “好,明儿就走,我这就安排去。” “哎,哎,先别急,听我说,生意上的事我可不懂,我只管才喝玩乐,我看你也跟我一样,两眼一抹黑。” 轻寒附在张言耳边低声说:“带上两个能干的,好好谈,可劲的压一压,咱也得吃饭穿衣不是?” 张言心下一喜,忙说:“明白。” 轻寒退后几步说:“你家的生意想必也有人,带上俩,让他们去做,咱就不瞎掺和了。” “得,别看是我家的生意,我还真就不懂,我这就回去跟我老爷子说去。” “明儿见。” “得嘞,明儿车站见。” 轻寒不知道的是,门外一道人影一闪而过进了武田顾问的办公室。 轻寒下午没去公署,直接回了家,陪着母亲吃过午饭,回自己的院子里午休。 轻寒睡醒后起身,看看时间,起身往老爷的书房走去。 耿二在院子里站着,看见轻寒说:“大少爷。” “嗯,耿叔,这冷的天怎么在外面站着?” “福子在里面。” “福叔有事,那我一会儿再过来。” “福子走了,我去叫大少爷。” “谢谢耿叔。” “大少爷,谢谢您!” “谢我什么?” “石头如今天天在外面,见了世面,比我有出息。耿二谢谢大少爷!” “耿叔快起来,石头是我兄弟,这是我应该做的。” 第35章 张家 俩人还没走到院门口,管家福叔推开书房的门出来,紧走几步撵上来说:“大少爷,老爷请您进去。” “好,谢谢福叔!” 管家福伯跟在轻寒后面进了书房。 “父亲。” “无觅,你来正好也听听。” “福子你接着说。” “是,老爷。今年各铺子的收入比去年多了二成,一些以前断了关系的人家今年又在铺子里订货了。昨儿各铺子的掌柜也说,好几家都订了明年的货,话里话外想过来拜访老爷,不知道老爷方便不?让给探个话。” “哼,拜访我?福子你不用给我面子,怕是都是想趁此机会跟无觅搭上关系吧?” “老爷,管他什么意思,也绕不过您这儿去,您可是大少爷的亲爹,都想着法儿搭关系,怎么着也得先把老爷您哄舒服了不是?” “这些人我早就看透了,早些年还有些意思,这几年一点都没劲,放着好日子不过,每天用尽心思,汲汲钻营的。如今这世道,搞不好就赔了夫人又折兵。老了,老了,就老老实实在家窝着,喝喝茶、溜溜鸟、听听戏不挺好,非要穷折腾。想跟我儿子搭关系,就给他们机会,赶明儿把那些个帖子都给无觅送过去,让他看着办。” “是,老爷。” “没别的事了?” “老爷,晴姨娘前儿让金楼送来一套首饰价格可不便宜。” “这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府里孝期未过,这是成心让人看笑话咋的?告诉她,银子自己付,下不为例,不想守规矩也行,老爷我不拦着。出了府,她就是夜夜笙歌老爷我也管不着。” “是,老爷,这就去。” “嗯。” 管家行礼急忙忙走了。轻寒看着管家的背影说:“福叔还是老样子,永远一副大忙人的样子。” “他呀,闲不住,耿府如今不比以前,他刚接上那会儿,府里正是辉煌的时候,每天人来人往,产业又多,光是礼尚往来的那些个应酬,就能忙上半天,再加上老老少少一百口人,整天训完这个骂那个,就没个闲的时候。如今让他能骂着的人哪有?这府里穷的就剩主子了,他倒是想骂?不能够啊,唉,都是老人了,规矩好有什么用?说白了像咱这样的人家,也就剩穷讲究了,若是再没了这讲究,还活个什么意思!” “父亲多虑了,耿府虽不如以前,但比之有些人家那还是好的多,毕竟咱还算这北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不是。” “这多亏了无觅不是。” “父亲过奖,府里这般光景多亏父亲这些年的支撑,儿子心里清楚。父亲放心,耿府只会越来越好。” “无觅明白为父的心意就好。” “儿子明白。” “你舅舅家的事无觅办的不错,合着就应该这样,都是亲戚,能帮一把帮一把,将来也多条路子不是。那事也听说了,其实跟西风真没有多大关系,让他们不要怨恨西风,毕竟是亲戚嘛。你说是不是?” “父亲说的对,如今敏表哥做的挺好,舅舅家也算是有了面儿,还能怨着咱家?不能够。” “那就好,无觅是个明白人。” “父亲,明儿我要去上海一趟。” “上海?又是公干?” “算是吧,也不算是。” 老爷抬抬眉毛,轻寒斟酌一下说:“西面的张家父亲可记得?” “张家?就是早些年给宫里办事的那家?” “是,就他家。” “现如今的当家的我还有些印象,比我年长几岁。那可是八面玲珑的主儿,以前巴着内务府,皇帝用的东西就都从他家进,后来南边闹革命,人家明面上给宫里供货,暗地里也跟革命党联系,等革命成功了。人家摇身一变就成了共和的有功之臣。后来又跟军阀拉上关系,还给儿子捐了官。怎么,无觅怎么会提起他家?” “他家的儿子张言现在是内务府警署分处的一个小头目,跟儿子比较熟,今儿来求儿子帮个忙。” “什么忙?” “他家想进日本人的坯布,找儿子想办法。” “坯布?他家做生意的,难道没有固定的合作商?” “他家一直做国货,现如今日本的坯布价格便宜,质量又好,他家想染指。” 老爷看着轻寒,轻寒摸摸鼻子,老爷子鬼精鬼精的,知道有下文,就等着听呢。 “张家和王家都想染指这批坯布,王家的后台如今正当着北京城的主,之前跟张家说好的日本商人把货全给了王家。” “王家,以前专给宫里供东三省货的那家?” “应该是,不是皇城里的老人。” “这王家是宣统年间才在北京城里露脸的,的确是从那边过来的,如今这北京城是直奉两系说了算,张家斗不过王家也是能料到的。无觅不会从王家手里生抢吧?” “怎么可能,儿子是那不讲究的人?儿子找了武田顾问,上海港那儿多的是货,武田答应了,明儿张言就和儿子去上海办这事去。” “为父既是不出门也知道现在外面成天介抵制日货,无觅为什么要这么做?” “父亲有所不知,学生们是天天喊着抵制日货,可日货卖的好着呢,就拿着坯布来说,人家早就用机器代替人工,一台机器的生产力怕是二十个工人都比不上,所以人家是成本低、质量好,好些印染厂都喜欢进他们的坯布呢。不过是天天闹腾着反对日货,不敢明面上进,但不妨碍人家悄悄进啊。张家和王家正是看好了这一点才敢进货的。商人嘛,都是些唯利是图的主,只能把利益最大化,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既然货这么吃香,日本人还不撑着?” “据我所知,上海港口的货可不好出,日本人其实想插手国货,大批的坯布从海上运过来,可他们低估了国人反对日货的决心。有财力的不敢轻举妄动,没财力的一口吃不下,胆子大的没银子,有银子的太谨慎。那货放在库房里又怕受潮、又怕起火,见天儿的担心。我料定武田会同意的,我这是给他排忧解难了。我这一出手,既帮了张家又帮了武田,双赢的事,就是受点累去趟上海,一路上有吃有喝有人伺候,何乐不为。” 老爷眯眯眼看着轻寒,目光幽深黑暗。 “你是在试探武田?” 轻寒轻轻一笑说:“还是父亲了解儿子。是,儿子总觉得武田不是简单的,轻轻松松一句话敏表哥就去了军需处,打仗之前神神秘秘的,如今更甚。儿子估计武田这顾问的身份只是个幌子,他有更重要的身份。” “这些和你有关系吗?” “儿子如今毕竟在他手下做事,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儿子不想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银子,两眼一抹黑。儿子要清清楚楚的做事,万一有个什么变动也好多一手准备。” “无觅考虑的果然周全,看来无觅比父亲更适合当家啊。为父老了,如此这般,耿府交到无觅手里为父也放心了。” “父亲也觉得儿子做的对?” “外头那些事为父老了,看不来,无觅做主就行。明儿出门的事可跟你母亲说了?” “中午说了,只说是去上海公干。” “嗯,那就去吧,路上小心。” “儿子知道了。” 轻寒从父亲书房里出来,天色已黑,轻寒慢慢往自己院子里走。刚走到院子门口,就听见槐花清脆悦耳的声音。 “哥哥,大少爷怎么还不回来?” “大少爷早就回府了,肯定是去了老爷那儿,你急什么?” “可是点心凉了就不好吃了,这可是我好容易才做出来的。” “咸口的?” “嗯,二小姐说大少爷喜欢咸口的,今儿特意让我做的。哥,你不知道,二小姐那天去看梨花可高兴了,都这么长时间了还记着呢,我呀,一会儿见了大少爷一定求求大少爷。” “求我做什么?” “大少爷。” 槐花听见轻寒的声音,转过身笑了。那条乌黑的大辫子在空中划了一个优美的弧度甩向身后。 “大少爷,你怎么才回来,我都等了好久。” “什么好久才一会儿。” “哥,你是我亲哥吗?大少爷,我做了点心,特意给您送过来了,您尝尝。” 槐花端起桌上的盘子,殷勤的捧在轻寒眼前。轻寒看一眼,故意说:“夜了,晚上吃了不舒服。” 槐花撅起小嘴,皱着好看的眉头说:“我就说明儿做,可二小姐非要今儿做,做出来就晚了。大少爷,您就尝一口呗,我做了好长时间呢,因为时间紧,都烫了手呢。” “什么?烫了手,可是抹了药?” 轻寒心里一急就想伸手捉住眼前晃荡的小手。轻寒握了握手忍住自己的冲动,看一眼那双细白的小手,轻寒心里一直纳闷,槐花整天干活为何那双小手看上去依然细细白白的,好看极了。 “做事毛毛糙糙的,可是抹了药?” “抹了,大少爷,尝一口呗。” “好。” 轻寒拿起一块点心咬一口,槐花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轻寒,露出可爱的酒窝问:“好吃吗?” “挺好。” 槐花开心的笑起来。 第36章 首饰 槐花笑起来很好看,轻寒心里一动,错开槐花纯真、干净、漂亮的眼睛。 “刚儿说要求我什么?” “大少爷您再带着二小姐出门溜溜呗,二小姐整天闷在屋子里,多无聊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你不是人吗?” “可是天天都是我,那也烦啊。大小姐整天都在外面,二小姐想出门都不行,多可怜。大少爷,求求你了。” “是木兰想出去还是小槐花想出去?” 槐花的小脸一红说:“二小姐想出去,槐花……槐花也想出去。” “槐花,说什么呢?” 石头赶紧在一边呵斥,槐花委屈的一撇嘴,嘟着小嘴不吭声。轻寒的目光扫过槐花粉红的小嘴,挪开目光说:“等我从上海回来,带你们看戏去。” “真的?大少爷,你说真的?” “真的。” “哦,太好了,大少爷您可是答应也带着我了。” “我说了吗?” “你说了,你说了,你说带着你们,可不就有我吗。” 轻寒好笑的看着小丫头说:“好吧,那就带上你吧。” “我走了,我要去告诉二小姐。” 槐花一溜烟跑出去了。轻寒看着那道娇俏的身影,目光暗了暗。 晴姨娘的屋子里,下午管家送来那套首饰晴姨娘就知道要坏事。管家一脸的假笑,客气的说:“晴姨娘,这是金楼今儿送来的。” “金楼送来的?” 晴姨娘打开盒子一看当时就头疼,一甩帕子说:“怕是送错了吧,我可没出门。” “金楼说是大小姐订的,没错儿,我特意问过了。” “没错儿?” “没错儿。” “那就放下吧。” “晴姨娘您看这银子是从月银里扣还是您这就给我?” “府里难道穷成这样了?连几件首饰都戴不起了?” “晴姨娘您说笑了,耿府再不济,几套首饰还是买的起的,但这是您给娘家人的孝心,耿府却不合适替姨娘您尽孝心不是?” “那是呐,毕竟不是正经的亲家,我这就取银子去。” 曼妮进门时,晴姨娘正咬牙切齿的看着盒子。 “姨娘,您这是干嘛呢?想咬它啊?” “我想咬你。” “又怎么了?我又怎么着你了?” “这什么?” “我定的首饰啊,可漂亮了,姨娘你看了吗?” “我的小祖宗啊,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 “怎么了?不就是一套首饰吗?至于吗?” “至于吗?你……” 晴姨娘恨铁不成的戳了一下曼妮的额头。 “府里正守着孝呢你不知道?” “这不都一年了吗?” “你……你……你看这府里是开了荤,还是戴了花?老爷连胡子都没刮,你就买首饰,你是反了天了。老爷怕是这会儿怪我呢。” “怪你做什么?我定的,姨娘连门都没出。” “你也知道姨娘连门都没出,你就给我惹祸。老爷那是最讲规矩的,这事的确怪我,没给你说清楚。老爷那是一等一的孝顺人,你这事要让北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知道了,还不得笑掉大牙。行了,明儿我就让牡丹给你妗子送过去。” “姨娘,你是疯了吗?不说银子多少,这可是我挑半天才选中的。” “曼妮,这事儿没的商量,便宜你妗子了。” 曼妮跺跺脚,晴姨娘也一肚子气。 这事到了晚上太太就知道了,府里就这么几个人,喝水塞个牙不出半天都能传遍,何况这么大的事。太太坐在榻上冷笑着说:“这耿府怕是早就成了北京城的笑话了,这会儿才想起规矩来。这是深怕人不知道耿府有个天足的大小姐呢,耿府几代人攒的那点子脸面,她一个人就能败光。” “太太,您管她呢,人家自个儿掏银子孝顺嫂子,谁也管不着不是?” 太太冷笑了一声。 “难得老爷今儿清楚了。” “太太,您这话就不对了,老爷啥时候不清楚了?老爷心里清楚的很,从前就好闹腾,到现在还不是乖乖的?有那样一个不着调的娘,能教出什么好来?老爷心里要是不清楚,能把耿家的玉佩交给大少爷。” “说起这事,石头看清楚了?” “看的真真儿的,大少爷洗澡都没取下来。石头看见了几次,太太嘱咐后我让石头仔细看过了,翠绿翠绿的,样儿一点没错。我问过当家的,当家的说就是那块玉佩,当年老太爷亲手交给老爷的,说这是耿家的传家宝,只传嫡。玉佩在、人在、耿家在。” “阿弥陀佛,老爷可算是办了件对事。” “瞧太太说的,老爷办的对事多了去了。” “这天寒地冻的,翠儿让厨房熬些汤给老爷送过去。你亲自过去一趟,看看老爷那边的褥子、被子可是要换?” “好,这就去,太太。” 太太抿嘴一笑。 轻寒一夜好眠,刚洗漱完石头也拿着早饭进了院子。轻寒一边吃早饭一边说:“石头,今儿我要去上海,得十来天才能回来。” “那我呢?” “你照旧去学开车啊。话说,这么多天了,你学的如何了?” “开过一次。” “嗯,好好学,等少爷哪天有车了,就让石头来开。” “嗯大少爷放心,我一定能学会。” “嗯,对了,昨儿那点心给我带上。” “凉了。” “火车上当个零嘴儿。” “哦。” 轻寒把石头包好的点心放进随身带的包里。轻寒眼前闪过那道娇俏可爱的身影,嘴角上扬。 轻寒没能赶在年三十这天回来,是初三才回来的。如今是政府鼓励老百姓过新历年,老历年不给放假,但老百姓似乎更喜欢过老历年,公署里也没几个人,各部门只留了值班的,应付上面突然来人检查。轻寒回来也就没去公署,直接回了家。 张家送了许多年货,老爷说都是用了心的,轻寒得知后淡淡的一笑,嘱咐母亲,喜欢什么就说,不够再去买来。 正月十五那天。轻寒提前订了包厢,和不散带着木兰和槐花去戏院听戏。木兰高兴的小脸通红,轻寒心里很是自责,决定以后多带木兰出来走走。活泼的槐花更是叽叽喳喳的不停的问这问那,依旧一副对什么都好奇的模样,轻寒看着心里一片柔软,答应槐花以后只要带木兰出来就带上她,小丫头高兴的直蹦。 不散笑着说:“槐花,你也是大姑娘了,能矜持点吗?” “矜持?” 小丫头歪着脑袋皱着眉头,木兰忍不住说:“三哥,家里人都喜欢槐花这般呢。” 正月十五一过完,大家都开始了按部就班的做事,没有理由躲懒了。 轻寒也与过去一样,唯一不同是,上海之行让张家很满意,张言也是说了一车的好话。俩人的关系越发的近了,无事闲暇时总会在一起聊聊天。 夏天很快来了,热浪一波一波的,轻寒屋外的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就这样也挡不住火烤般的热气。喜欢冬天的轻寒尤其不耐热,中午也懒得回家,就在公署凑合一顿。石头跟着轻寒,中午也不回去,有时候是石头去外面买一些吃食,有时候轻寒会和同事一起出去就近吃一些,轻寒总是叫石头一起去,让石头跟自己坐在一起。刚开始,石头很别扭,一直惶惶不安,但轻寒一直坚持,慢慢的,石头适应了,吃饭从容了许多。有一点,轻寒觉得西风说的不错,有的人真的是奴性深入骨髓,像石头这般,仅只是吃个饭都让轻寒费了半年的时间。 石头终于能从容的和轻寒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时已经是秋天了,北方的麦子都收割完了。 天终于不热了,轻寒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武田似乎也很怕热,整个夏天都没有频繁的出门,多半时间都坐在办公室里,偶尔也会跟轻寒谈谈家乡的曲子。昨儿还请轻寒喝清酒,其实轻寒一点也不喜欢清酒的口感,不过偶尔醉一次也是开心的。 前一夜的宿酒,让轻寒起床后还是有些难受。一直到公署轻寒还有些迷迷糊糊的。过道里张言看见后笑着说:“这是怎么着了?昨儿喝花酒了?” “武田先生昨儿请我喝酒。” “那赶紧多喝几杯茶醒醒酒,一会儿我叫你。” “叫我,叫我干嘛?” “你忘了,今儿要去开庆功会。” “哦,瞧我,糊涂了。” 轻寒一拍头说:“对了,是你们内务部的庆功会。不去不行吗?想找个地儿眯一会儿。” “不行,上头可是说了,这次庆功会可是邀请了社会各界人士参加,政府部门都要去人,显得重视嘛。” “哦。” “抓紧时间眯一会儿吧,到时我叫你。” 轻寒点点头走进办公室,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竟然就睡着了。 轻寒是被张言拍醒的。 “你睡的可真死,我这儿就差拿着喇叭喊了。” 轻寒伸伸懒腰,端起微凉的茶猛喝了几口,起身说:“走吧。” 路上,轻寒问:“什么庆功会,搞的阵势这么大?” “你别说还真就不大,今儿让你见识一下北京城的神探。” “神探?我倒是听过,今儿就是为了表彰他?” “是啊,人家那呼声是想挡也挡不住啊,不表彰能说过去吗?” “也是。” 第37章 神探 表彰大会地址离公署不远,两人一边走一边聊。聊的都是有关这神探破的案子。 最近的一个案子前几天还上了报纸,轻寒倒是不知道,颇有兴趣的听张言讲。 西城往外的郊区农村,有户人家家里有两儿子,大儿子名叫狗子,狗子从小就不听管教,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那号主,在村里就是小霸王,小时候抢吃抢喝,长大了抢银子抢物,打架斗殴,挑衅闹事,十九岁那年因打伤村人被收监。二十九时从监狱出来回到家,弟弟早已经成家,不愿与哥哥这种人同住,父母亲年纪已大,想着以后要靠小儿子生活,也不敢多说话。但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只好在院子边上搭了个小窝棚,让刚出狱的大儿子住在里面,也能遮风挡雨。每天做好的饭,母亲都会给大儿子送过来一碗。这狗子也是奇怪,年纪轻轻的,出狱后就整天窝在窝棚里,也不出去找活干家里的地也不种,就靠爹娘每天送两顿饭过活。狗子以前有个朋友,叫家文,两人从小一起混,听说狗子出狱了,就过来看。家文早就不在村里住了,成家后跟着媳妇住在临村。两人打小的情分,家文是个重情重义的,觉得狗子过得不易,经常带些吃的喝的过来,两人边喝边聊。去年夏天,天贼热,狗子就剃了个光头,又凉快又省事。傍晚,家文又拎着酒肉过来看狗子,正好遇见狗子他爹,狗子他爹也剃了个光头,家文跟狗子他爹打了招呼就进了狗子的窝棚,一进门看见狗子的光头,放下手里的东西就说了句:“你爹长的可真像你。” “你说嘛?” “你爹长的可真像你啊。” 狗子提起砖头就给家文头上一下子,家文连声都没出就栽倒了。狗子拿手一试,家文已经断了气,狗子就顺手把家文塞在床底下,自己坐在床上,把家文带来的卤肉就着酒整完,想躺下睡觉的时候想起,这家文的老婆见家文不回家,一定会找过来的,那自己杀人的事不就让她知道了。狗子立马起身往家文家赶。刚到家文家门口,家文的老婆从屋里出来,看见狗子就说:“我当家的不是去了你家吗?你怎么在这儿?没看见我当家的吗?” 狗子回答:“没见,我这不过来找他吗?屋里不在?” “不在啊。” “我喝口水。” 狗子走进灶房,顺手提起案板上的菜刀,家文的老婆跟在狗子身后也走进灶房,狗子直接用刀砍死了家文的老婆,血喷了狗子一脸,狗子就用水缸里的水随便洗洗脸就往外走,这时家文的儿子放学回家走到门口,看见狗子一身的血,孩子仰着头问:“狗子叔,你咋了?我爹呢?” 狗子一把捂住孩子的嘴,把孩子拖进屋子,拉开床上的被子捂住孩子,直到孩子不再挣扎,没有了呼吸。狗子想处理家文老婆和儿子的尸体,还没动手,就听见邻居家有人说话,狗子怕来人,就急匆匆的走了。回到自己的窝棚,天已经黑了,狗子趁夜色把家文的尸体扛到河边,绑上石头扔进河里。第二天还是邻居家孩子来叫家文的儿子一起去上学,怎么叫都不答应,邻居们觉得奇怪,怎么一家人都没动静,推门进来一看,家文的老婆倒在灶房里,儿子死在炕上。这才报了案,没几天就破了案。 张言讲完说:“你说这人,就因为一句话就杀人家一家三口,要我说这种人当初就不应该放他出来,祸害就是祸害。” 轻寒点头说:“是,简直是生活中的东郭先生,狼永远是野兽。” “家文何其不幸,做梦也想不到就因为一句话,他以为是亲如兄弟的朋友竟然杀了他一家人。狗子那种人说他是人太抬举他了,真正畜生不如的东西,他怎么就能下手,家文是唯一拿他当朋友的兄弟。” “畜生永远不会有人的感情。” “这话说的到位,拿人心永远换不来狼心。” “说到底,交友要谨慎,交心要相知啊。”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会议现场,两人找了不显眼的位置坐下。两人坐下没多久,主席台的政府要员和社会名流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就位。 神探洛克一登台,激动的民众齐声大呼,场面一度失控。那些洛克的崇拜者疯狂的挤在台下,想要近距离的接触的神探。 洛克身形消瘦,面色略带苍白,目光如炬,一眼看过去就是那种睿智聪慧又严谨的男人。洛克看着鼎沸的人群,微微一笑,笑容淡到极致,而且一闪而过。 同时表彰的还有其他在社会安定方面有卓越贡献的人,这场庆功会圆满结束。 轻寒没有再去公署,跟张言分手后直接回家了。轻寒答应木兰出去看秋景,今天正合适。轻寒回府后直接去了母亲院子里,今儿倒是奇怪,翠姨不在院子里,槐花那丫头也不在,轻寒走进院子就听见母亲屋里传出隐隐的哭声。轻寒微微皱眉,站在门外开口:“母亲。” 屋里的哭声立马停了,翠姨一闪身就出现在门口,笑着说:“大少爷来了。” 轻寒看一眼翠姨明显路哭过的眼睛,抬脚进门。 “太太,我这就告退了。” “也好,好好劝劝,实在不行,咱耿府出去的姑娘也不是他们就作孽的。” “谢谢太太。” 福嬷嬷行礼准备退下,转身看见轻寒,马上行礼问好。 “大少爷。” “福嬷嬷。” 福嬷嬷两只眼睛哭的红肿,脸色苍白,神情凄凉。轻寒皱着眉头看着福嬷嬷退下。 “寒儿今儿怎么回来的这般早?” “前几日不是答应木兰带她出门看景去吗,今儿天不错。” “嗯,去吧,女孩子一辈子没几天好日子过,那为数不多的几天好日子也全凭父母和兄弟。寒儿,你答应母亲,以后一定要照应木兰,不让她在婆家受气。” “母亲,木兰是我妹妹,儿子绝不会让人欺负了去。” “是啊,木兰有哥哥,寒儿又是个能干的,想来也不会受气。” “母亲放心。” “放心?如何放心,将来嫁人了,在人家的后院里,一年也见不了几面,过得好坏谁知道?” “母亲,怎么了?” 太太低头想了一下说:“寒儿,你才刚儿也看见了,母亲原本不想说,女人的事,寒儿不知道也罢。可如今民国了,不是讲究男女平等吗?福子三代都是耿府的家仆,忠心耿耿。前几年放人的时候,福子一家子都不愿意走,跪在老爷和我的面前,说是几代人都在耿府,耿府就是他们的家,如今出去可怎么活?福子只有一个女儿,寒儿了可有印象?” 轻寒点点头说:“玉兰比儿子年长两岁。” “府里就剩这几个人,那丫头到了年龄,相看了一户人家,看着也是老实本分的人家,谁知道……” 轻寒没有接话,等着母亲往下说。太太叹口气接着说:“那丫头三年前嫁了人,可过的并不好,那孩子命苦,婆家人一边用着她的嫁妆,一边折磨她。那丫头性子柔弱,被欺负了也不说,如今似乎身子也不好了。” “福嬷嬷去看过了?” “嗯,就这样,那一家人还指着玉兰伺候呢。” “那就接回来。” “接回来?” 太太吓了一跳,猛的抬头看着轻寒。 “寒儿,你说接回来?” “是啊,接回来。” 太太叹口气,翠姨摇摇头说:“大少爷,那家人说如果接回来,就别回去了,给她一纸休书。咱耿府丢不起那人,出了门子的姑娘哪能再回来?” 轻寒无奈的一笑。 “福伯的意思呢?” “听福嬷嬷的意思也不想让回来,被休的女子名声不好,家里还有两位小姐呢。” “难道就看着玉兰受罪?” “耿二和翠儿都去过了,人家当着面又认错又赔礼,可转眼就加倍的折磨玉兰。” “母亲,木兰和曼妮不会受影响,把玉兰接回来吧,晚了怕是要死在那家。” “这……” “母亲,家里又不是养不起一口人,一条命重要还是压根就没有关系名声重要?玉兰若是活活被折磨死了,我耿家就是见死不救的负心人,寒了忠仆的心,以后儿子想要用人,谁还会忠心?现在是民国了,不兴忠仆了,但人心一样,亘古不变。” 太太看着自己的儿子,半晌才慢慢说:“寒儿说的对,是母亲糊涂了。那丫头可是母亲看着长大的,多温厚的丫头,好,老爷也说了,这家我儿做主。翠儿,去给老爷说一声,叫上耿二,和福子两口子去把那丫头接回耿府。” 翠姨高声答应着,眼泪却止不住的流着。 “大少爷,大少爷……” 轻寒微微一笑说:“翠姨现在就去,一切有我。” “好,好,这就去。太太这里……” 太太笑着说:“快去吧,我等着看看那丫头呢。” 翠姨一路跑着就去了。 轻寒坐在屋里陪着母亲说话,不多时,木兰搭着槐花的手过来,轻寒说起看秋景的事。木兰小脸欢喜的红扑扑的,拉着槐花就回自己屋了,轻寒也笑着去大门口等着。 第38章 救治 耿府的人压根没想到,玉兰已经被折磨的奄奄一息,是抬着回来的。福嬷嬷一路哭着,福伯也是流着泪一路哆哆嗦嗦回来的。翠儿一回来就流着泪给太太回话。 “太太,玉兰丫头接回来了,怕是不好了。” 太太一惊。 “什么?” “已经起不了床了,没了人样,我瞧着怕是过不去了。” “快,快去请大夫。” “福伯不让,说看着救不过来了,别让孩子遭罪了……” “这……老爷怎么说?” “耿二去回老爷了。” “怎么会这样?今儿福嬷嬷不是说前几天才去看过吗?虽是身体差点,但也不至于……” “那家人就不是个人,我们去了还堵着门,是我和福嬷嬷急了眼,闹腾的动静大了,他们才极不情愿让我们进去了。天啊,我都不敢看,玉兰那丫头躺在床上,就跟一张纸片似得,连丝生气儿都没有,我当时还以为人已经没了,冲出去就要闹,还是福嬷嬷探了一下,说是还有气,这才找了人急忙抬了回来。找的是村子里的人,都是那家人的邻居,他们也没想到会这样。作孽呀,看着让人心里难受。” 太太起身说:“我去看看。” “别去太太,已经没人样了。” “不,我要去。寒儿说的对,要是早一点接回来,都怪我,都怪我。我……” “太太,怎么能怨您,谁曾想那家人这般狠心,畜生都不如啊。” 太太已经起身往外走,翠儿赶紧上前扶着太太,两人急忙往后院里走去。 俩人赶到后院的时候,耿府常用的大夫刚好气喘吁吁的也到了。看见太太忙行礼,太太一喜忙说:“快去看病人。” 大夫跟着耿二进了屋子,翠儿扶着太太站在树下。福嬷嬷的哭声断断续续传来,福伯低声呵斥着。 “先别忙着哭了,让大夫看看,这人好好的,哭什么,没得晦气。” “大夫,求求你,救救我闺女。她才二十四岁啊。” 太太站在树下,秋风吹过,太太觉得一阵冷。太太低声说:“那丫头比寒儿大两岁,堪堪虚龄才二十四啊。作孽啊,作孽啊。” 耿二过来给太太行礼请安。翠儿急着问:“老爷让请的大夫?” “是,老爷说不管怎么着都得请大夫看一看,能救再好不过,不能救也要尽心,哪有不请大夫的?” 太太马上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翠儿低声说:“大夫出来了。” 太太急着张嘴就问:“如何?可是有救?” “还来得及,还来得及。” “好,好,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耿二,快请大夫前厅坐,开方子,马上去抓药。” “大夫请。” “太太慢走,老朽先去。” “大夫请。” 翠儿扶着太太慢慢走进屋子,福伯两口子没想到太太回来,紧张的起身行礼。 太太赶紧说:“快起来,我来看看玉兰丫头。” 两口子跪下说:“太太,谢谢老爷和太太。” “快起来,能治就好,这两天福嬷嬷就好好照顾玉兰丫头,汤药让福伯随时去药铺抓,缺什么就说。” 两人又跪下磕头。太太忙说:“民国了,不兴这一套,快起来,我头晕。” “太太。” “太太。” 几人一紧张同时叫太太,太太一笑说:“好,玉兰丫头有救就行,才刚儿听说,我这心里呀,这就好,这就好。” 太太又安慰安慰福伯两口子,搭着翠儿的手往外走。 “去书房吧。” “哎。” 太太经年都不会去书房,老太爷在的时候老太太非是重要的事一般都不去。太太是最讲究规矩的人,自然也不会去。今儿太太知道老爷虽然让请了大夫,但具体情况不知道,自己看过了,有必要去给老爷说一声。 书房门口没人,翠儿扶着太太直接进了书房。老爷靠在榻上读书,一抬头看见太太,急忙下榻说:“大夫如何说?” “说是能救。” “那就好。” “耿二去抓药了。” “嗯。” “老爷,人是没事了。可就这样回来也不是个事,总得有个说头。” 老爷略一沉思说:“当初是明媒正娶的,如今这般就离婚吧。如今民国了,不兴休弃了,就让他们离婚吧。” “能行吗?” “应该能行,要不无觅回来了问问。” “老爷,这事问无觅怕是不妥吧。” 老爷摸摸鼻子。 “这两年我没出门,不知道外面是什么章程,要不让福子去打听打听?” “也好。” 晚霞似火的时候,轻寒与木兰、槐花尽兴而回。木兰要回自己的院子梳洗后才去母亲院子里请安,轻寒则是直接去了母亲的院子。 翠姨忙着给轻寒上茶,笑眯眯的说:“大少爷,可是渴了?这是张家送来的茶,太太不舍得用,都留着给您呢。” 太太抿嘴一笑说:“就你会说。” 轻寒看母亲和翠儿全然没了之前的那神色,笑着说:“接回来了?” 太太叹口气说:“接是接回来了,只剩了半条命,福子想着人不行了,就让她安心走。老爷说请大夫看看,怎么着也得试一试。幸亏请了大夫,大夫说再晚点,怕是神仙也救不回来了。唉,没想到,当初看着也是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一户人家,怎么就那么毒,我看了心里难过了半天,好好儿的一个姑娘,让折磨的没了人形,就躺着等死呢。那家人着实可恨,做的都不是人事啊。” 翠姨气呼呼的说:“那就是一家子畜生,今儿要不去,玉兰定是活不了。” “回来就好,汤药上用心些,想来也没事。不行,还有西医,过两天请个西医进府瞧瞧。” “老爷说让玉兰离婚,这离婚母亲还是头一次听说,能行吗?” “父亲说的没错,现在民国了,不是他们家想休就休的,咱耿府的人不是他们能作孽的,让福伯去打听打听,这面子咱耿府给撑着,料他们也不敢胡来。” 轻寒原以为这事就过去了,没放在心上。依旧一早出门,中午和同僚一起坐坐,聊聊天,喝喝茶,听听戏。没过两天,一场秋雨后,天气突然冷了。轻寒坐在办公室里,隔着热茶,看着窗外飞舞的落叶。 石头急忙忙跑进来说:“大少爷,大少爷,家里出事了。” 轻寒一惊说:“怎么回事?” “我爹来了,说是玉兰姐的婆家人在咱府门口闹事呢。” “岂有此理。” 轻寒起身抬腿就往外走,轻寒走到张言的办公室说:“有人在我府门口闹事。” “什么?这谁胆这大?” “张兄,这是欺负我耿府败落了,当我耿府是破落户呢。” “轻寒放心,我这就安排去。” “谢谢张兄,告诉兄弟们我耿轻寒不会亏待大家的。” “这话说的,给耿大少帮忙那是弟兄们的福分。” “兄弟我先走一步。” “我和弟兄们随后就到。” 耿府大门口,那家人纠集了十几名亲戚,穿着破破烂烂的,脸上涂着黑灰,看上去极可怜的一家人。在耿府门外哭哭啼啼,哀声控诉。 “我可怜的儿媳呀,娘来接你了。” “娘,您别担心,三弟媳会没事的。” “是啊,娘,耿府是大户人家,不会逼死下人的,娘。” 一年轻男子直对着大门跪在地上,头磕的嘭嘭响。边磕头边大声哀求:“老爷们,求求你们放了我媳妇,把她还给我。求求老爷了!” 耿府门口围满了人,议论纷纷。 “啧啧,这耿府如今衰败了,做事也没了规矩,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耿府现如今虽不比从前,但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怎么能做出强抢人家媳妇的事?” “唉,这世道乱了,也没个人管,瞧瞧这可怜的!” 那家人听了这些话,哭的更是来劲,声嘶力竭的。 轻寒走到门口时就看见如此混乱的场面,耿府的大门紧紧闭着。轻寒分开人群走到大门口,笔挺的站在那些人面前,低头冷冷的看着正磕头的年轻男人。轻寒用脚抬起男人的头,盯着他一字一句的说:“你是玉兰的男人?” “少爷,求求你把玉兰还给我吧。” 轻寒抬脚狠狠踢出去,男人滚到一边,轻寒紧跟几步继续抬脚踢,用力十足。那男人大声叫唤:“求求你,别打我了,我只是要我媳妇,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我不要我媳妇了。” 突如其来的场面,让那一家人压根没反应过来,连哭都顾不上了,一脸懵圈傻傻的看着。轻寒一声不吭,只是使劲用力踢他,最后轻寒用脚踩住男人的脸,狠厉地说:“想接玉兰回去?” 原本大声哭诉的老婆子想扑过来帮儿子,可看着轻寒一脸的狠厉,嘴唇哆嗦着也没敢过来,身边的两个儿媳妇更是躲在婆婆身后,吓得瑟瑟发抖。 一家人蒙了,这场面与说好的不一样啊,不是富贵人家最爱面子吗?他们不是应该赶紧把自己家人请进府,好好安抚吗?为什么会这样?这少爷看样子想要直接打死三儿呀。老婆子想哭不敢大声哭,憋的直打嗝。 第39章 闹事 围观人群面对凶悍的轻寒,都闭上了嘴巴,有人认出了的面前当街行凶之人正是耿家大少爷。轻寒身材高大,身手敏捷,面部表情狠厉,原本俊秀的五官此刻有些变形,目光冰冷狠厉,似乎想把脚下的人活活踢死。看热闹的人,一脸震惊的看着耿家大少爷。这是什么情况?就是宣统帝在也不能由着耿家如此胡闹,何况现如今是民国了,讲究的是人人平等,耿家的大少爷哪来的信心如此行事?正在迷惑时,哨声响起,一队警察跑步过来。 “让开,让开,有人聚众闹事,闲杂人等一律回避,不得干涉。” 围观的人哗啦一下子有多远躲多远,远远站着,甚至藏在墙的角落里,或者门缝里,偷偷看着。 轻寒收起脚说:“就是他们,围攻我耿府。” 带队的人大手一挥:“全部带走。” 轻寒走到带队的警长面前,双手抱拳说:“辛苦警长,鄙人耿轻寒,感谢警长及时出面,维持秩序,耿某感激不尽。” “耿先生客气,维持治安,维护民众,是我等份内之事,当不得辛苦二字。” “北京城有诸位这等秉公执法之人,真乃幸事。” “过奖!过奖!” “石头。” 轻寒抬眼看见周围乱哄哄的,警察抓人,那些人又哭又叫。男人想跑,女人上前撕扯警察,围观之人躲得更远。 石头凑近警长,十块大洋神不知鬼不觉的进了警长的口袋,警长做了个推辞的动作,轻寒低声说:“警长辛苦,请弟兄们喝茶。改天,耿某请弟兄们喝酒。耿某也会专门登门感谢警长。” 警长低声说:“耿大少想如何?” “这事是有人蛊惑的,男的全带走,好好问一下,一定能问出来。” “耿大少放心,一定给您办的妥妥的。” “谢谢!” 耿府门口的闹剧来的快也去的快,瞬间门口清清爽爽的,男人们被带走了,女人们哭哭啼啼跟在后面,看热闹的人深怕警察注意到自己,瞬间消失了。耿府门前除了两只石狮子,就剩下轻寒和石头。 大门缓缓的开了,管家福伯从里面出来。 “大少爷,对不住,都是玉兰惹的事。” “福伯,我耿府的人不是他们能欺负的,这事我管定了。” “大少爷,我……” “福伯,不用多说,玉兰今儿可是好点了?” “劳大少爷记着,玉兰今儿好多了,早起还吃了碗粥,如今能下地走几步了。” “那就好。” 轻寒抬脚就进了门,压根没理身后那些目光。耿二迎过来说:“大少爷,老爷请您过去。” 轻寒点头答应了一声,快步向书房走去。 “父亲。” “处理完了。” “嗯。” “无觅是怎么想的?” “父亲,这些人明显是受人指使,儿子岂能让他们如愿。” “无觅可想过耿府几代人的名声?” 轻寒抬眼看着父亲,冷着脸说:“别说耿府的名声了,如今大清国还有名声吗?” 老爷微微一眯眼,放在桌子上的手握了握,然后看着轻寒说:“如今是民国,无觅当街殴打平民,怕是不妥吧。” “父亲可是听说了福伯的家事?” “略知一二。” “父亲,所谓面子指的是什么?这些人将我耿家的脸放在地上踩,我耿家若是不出手,日后如何在北京城混?谁想踩都上来踩几脚,如此那般,耿府就有了好名声?” “耿家一向忠君爱民,无觅今日所为……” “忠君?如今哪里有君可忠?爱民,那也是顺民,对这般乱民如何爱?先是贪得无厌,恬不知耻,残忍暴虐;后是听人蛊惑,异想天开,如此不堪之人如何去爱?” 老爷目光幽深看着轻寒,许久长叹一声,摆摆手,无力的说:“罢了,为父老了,如今这家无觅当着,无觅想如何就如何吧。” 轻寒告退出来,耿二送轻寒到院子门口。耿二几欲张口,却始终没出声。只是笑着说:“大少爷,慢走。” “耿叔有话?” “大少爷,我……” “吞吞吐吐,耿叔什么时候也如此唯唯诺诺了,有话直说。” “大少爷,耿二替福哥谢谢您!” 耿二跪下磕头。轻寒扶起耿二说:“我耿府的人容不得别人作孽。” 耿二抹抹眼泪说:“老太爷啊,您看见了吗?寒少爷给我们做主呢。” 轻寒拍拍耿二的肩头走了。耿二回到书房,老爷抬抬眉头说:“这是准备奔着去了?” 耿二立马跪下说:“老爷,耿二到死都会伺候老爷。” “爷我不如那小子?” “不是,老爷有老爷的好,大少爷有大少爷的好。” “我好还是他好?” “都好,老爷不像老太爷,大少爷不像老爷,大少爷既像老太爷又像老爷。” “好了,起吧,没得让人看见,又说我奴役他人。” 耿二憨厚的笑笑,老爷瞥一眼。 “这是想渴死爷。” 轻寒从老爷的书房里出来,翠姨就等在路口。 “大少爷,太太请您过去。” 轻寒率先走进母亲的院子,翠姨小跑着跟在身后。 “母亲。” “寒儿,你没事吧。” 太太伸手整整轻寒的领子,上下仔细看着儿子。 “干吗跟那些贱民动手,没得降了身份,万一伤着了,可怎么好?” 轻寒扶着母亲坐在榻上,笑着说:“没事,这不好好儿的。” “可吓死我了,那些贱民哪里懂什么道理,万一闹起来,伤着寒儿。以后可别这般了。” “儿子记下了。” “可是饿了?翠儿,这半天了怎么还不上茶?” “来了太太。大少爷,可是累着了,一会儿让石头给捏捏,松泛松泛,可别伤了脚。” 轻寒端起茶抿了一口,笑着说:“无事。” “太太。” 翠儿一听说:“太太,是福嬷嬷。” “让她进来。” 翠儿出门叫福嬷嬷进来,福嬷嬷一进来就跪下磕头。 “大少爷,我替玉兰给大少爷磕头了,谢谢大少爷。” 太太扫一眼福嬷嬷,示意翠儿扶起来。 “行了,回去好好照看着玉兰,只有她身子好了,才不枉我们护着她一场。我耿府的人,耿府一定会护着。” “太太,我们一家子的命都是耿府的,我们……” “瞧瞧,这说什么呢?让玉兰那丫头不要有顾虑,好好儿养身体才是正理。” 福嬷嬷走了后,轻寒喝过一杯茶起身说:“母亲,儿子还有些事,晚饭不回来了。” “这大晚上的了还出门?” “有些事不能耽搁。” “那去吧,小心点,让石头跟着。” 轻寒回了一趟院子,往公文包里塞了一封银元,带着石头匆匆出门了。轻寒叫了两辆黄包车,叫石头也上车。 “大少爷,我跟着就行?” “时间紧迫,快点。” 石头期期艾艾的上了车,跟在轻寒那辆车后面。轻寒去了张家,张言今儿没出门,迎着轻寒走进客厅。 “这么晚了,轻寒这是……急事?” “张兄,这么晚了打扰张兄,是轻寒的不是。但这事就得今晚上解决,明儿事情可能会有变化。” “什么?不就一群贱民,还能翻出大天去?” “张兄,你仔细想想,一群贱民有胆子上我耿府门口闹去?慢不说是他们有错在先,就是他们无错,也不敢公然上我耿府门口闹事。” “轻寒的意思是这事是有人针对你?” “应该是。” “那轻寒是想……” “麻烦张兄跑一趟,让警署连夜提审那些人,务必问出实话来。” 轻寒示意石头把银元拿出来放在桌上。 “张兄,这是给弟兄们的一点心意。” “这?” “顺便帮着照顾一下那些人,他们的日子过得有些舒心了。” “这好办,一定照顾的他们舒舒服服。不是,轻寒方便说说这事吗?他们为什么上耿府闹?” “这原本不是个事,我压根没在意。我府里管家的女儿前些年嫁给了那家的三儿,一家子一边花着媳妇的银子,一边各种折磨,前些日子,听说那丫头身子差的不行,母亲心想怎么也是我耿府的人,就让管家两口子去把闺女接回来。结果是抬着回来的,没了人形,差点就断了气,到今儿还不能起床,这几天府里汤药就没断,就这还没见好。本想着离婚就算了,也算是有个交代。没想到,我耿府让了一步,倒让这些贱民得寸进尺了。” “真是畜生,怎么对一个女人下如此狠手?轻寒放心,我这就去,一定让他们问出来。” “好,谢谢张兄,此事多有麻烦,轻寒再次谢过张兄。” “你我弟兄,何必如此客气,小事一桩,走,一起过去瞧瞧。” 三人一起出门去了东城警署,如轻寒所料,白日里问过以后就没再问。那几个都是有一些尿性,没吓唬住,愣是没问出来,硬说就是找媳妇儿的。张言把银元放在桌子上说:“弟兄们辛苦了,因这几个人,今晚上不能回家,这是请弟兄们喝酒的,拿去分分,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警长一看如此上道,眉开眼笑的说:“好说好说,张科长开口,哪有不办的?这会儿就去问,我亲自去问,二位情等着听好儿吧。” 第40章 玉兰 警长亲自去问,自然很快就问了出来,那些人原本也不是什么硬汉,稍微用心点,就吓得鬼哭狼嚎,连八辈祖宗就交代的清清楚楚。等问清楚了,连警长都想踢他们几脚,就没见过这样的人家。 原来,当初这家人日子也算好过,家里良田几十亩,老父憨厚老实,一辈子只知道地里刨食的主,老婆子精明泼辣,在村子里数一数二的厉害人。老两口生有三子,长子随了老父,老实本分愚孝,娶了舅家的闺女。二子随了老婆子,有些小聪明,不踏实,专好偷奸耍滑,与街面上的混混经常在一起。三子既是玉兰之夫,从小聪慧,读过私塾,原本想要考取功名的,奈何世道突变,科举取消了,不能靠科举出头,又不会种地,整日里长吁短叹,感叹生不逢时。原本玉兰议亲时,这家人日子真是不错,三儿又是个读书识字的,看着确实是良配,哪知祸事突降。就在三子和玉兰成亲前半年,游手好闲的二子欠了赌坊许多银子,家里为了还债,卖了地,家里的物件也被拉走了,老头子连气带吓,当时就病了,三个月就去了。眼看着三子婚期在即,只能在热孝里完婚,不然就要等三年孝满,双方家长见了面匆匆定下日子,玉兰就过门了。玉兰父母因着亲事是早就定下的,那边传过话来,只知道亲家公得了急病突然去了,人家说的好怕耽误孩子。也没多想,嫁妆是早就准备好的,福伯两口子只此一女,两口子又没什么花用,为了让女儿在婆家有底气,几乎把一辈子攒的银子都给了闺女。按理说玉兰嫁过去,那家人应该是疼着捧着的,奈何那家头脑清明也能做主的老头子死了,长子是个老实本分的,但过于老实,根本镇不住自己的娘和媳妇。媳妇是娘的亲外甥,性子也极像,刻薄尖酸。二媳妇是老二在外面混的时候领回家的,来路不用问也不是什么正经玩意,好吃懒做,嘴甜心黑。可怜玉兰单纯、老实、能干,才进门就被婆婆哄去了多半嫁妆,一家子懒货,都靠玉兰一个人伺候。玉兰虽老实,但日子久了,也看出一家人的品行,回家哭诉,爹妈也没折,只能劝着,嫁人了都得受气。一年的光景,婆婆从玉兰手里哄去的嫁妆就败了个精光,一家人又盯着玉兰手里所剩不多的嫁妆。玉兰虽说性子弱,可也没傻到底,当时玉兰身怀有孕,想着怎么着也得给孩子留点。这可触了众怒,一家人可着劲的折磨玉兰,仅有的两亩地玉兰一个人种,回到家来还要做饭洗衣,忙的看不见停歇。长子心中不忍,开始会去地里帮忙,结果他那媳妇撒泼打滚,满村子说弟媳妇勾引伯子哥,吓得长子也不敢去地里了。就这样,玉兰肚子里的娃硬生生的掉了,前一天没了孩子,二天早上,因为玉兰起的晚了,婆婆冲进屋里一顿狠抽,抽完了就把玉兰撵到地里干活去了。就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期间玉兰掉了三个孩子,后来也再没有孩子,病了躺在床上自生自灭,但凡能起身就得干活。玉兰刚开始还知道给爹娘哭诉,福嬷嬷气的狠了,也去闹过,就是翠姨也去骂过、吵过,甚至两人还动手打过玉兰的婆婆,可是有什么用,娘家人前脚走,后脚婆家人加倍欺负玉兰。时间久了,玉兰也就不说了,就这样行尸走肉般的活着,心里早就存了死的念头,福嬷嬷最后一次见玉兰,玉兰是硬撑着笑脸,福嬷嬷前脚走,后脚玉兰就倒下了,再也没起过床,躺在床上等死。玉兰从躺在床上到被抬回耿府,连口水都没喝过,更别说吃口饭了,饶是这般,那恶毒的婆婆还冲进去索要玉兰的嫁妆,玉兰咬紧牙关就是不松口,那婆婆抽了玉兰几个耳光子骂骂咧咧的。那家长子好心让自己的闺女给玉兰端了口吃的,一家人差点翻了天,亲娘哭骂,媳妇吃醋,那话难听的不得了。说真的,也就差那么一点,玉兰差点就没了命。好在耿府的老爷太太们仁义,不仅把玉兰接了回去,还给请了大夫,用了汤药,玉兰堪堪留住了一条命。原本这事出了,那家人怕的要死,怕耿府找他们的麻烦,不然也不会堵着门不让福嬷嬷他们接人了。一家人哆哆嗦嗦窝在家里,连门都不敢出,可却有人上门了。就在昨天,来了个看着像管事的男人,给了他们几个银元,交代了几句,让他们如此这般,说只要闹得让他家爷高兴了,赏钱有的是,够他们花用好几年,这才有了耿府门口这一出。 警长问的仔细,给轻寒说的也仔细。轻寒只是听说玉兰过得不好,没想到竟是如此不好,简直是畜生不如的一家人。 “她丈夫就看着家人折磨自己的妻子?” “人家说了,自古谁家的媳妇不是这般过来的,再说谁让玉兰把着嫁妆呢,不就几个银子吗。” 别说轻寒,在场的人都要跳脚了,这哪是男人,还是个人吗? 轻寒握握拳头,觉得今儿下手还是轻了。 “他们没说是什么人?” “没有,说根本不认识,人家也没说,只说他家爷要是高兴了,自会有人给他们送银子。不过,来人看着像个管事,穿着绫罗绸缎,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管事。” 轻寒点点头起身说:“多谢警长,今日幸亏有警长,他日警长若有用的着耿某的地方,耿某定当全力以赴。” “耿先生客气。” “打扰警长多时,耿某这就告辞了。” “耿先生,不知这几人……?” “先关着,若是有人来,警长不妨让他多出出血,毕竟富贵人家吗,最不缺的就是银子,最缺的就是面子。警长说是不是?” “明白,明白。那若是没人来呢?” “那就关几天放了吧,像这般人给他们饭吃有些浪费,猪狗不如的东西就别让他们浪费公家的饭菜了。” “好,这话说的没错,我活了大半辈子,还真就没见过这样的,确实是猪狗不如。” 轻寒和张言走出警署,轻寒再次感谢张言。临分手时张言一脸纠结的说:“轻寒,我总觉得这事和王家脱不了干系。” “张兄如何这般想?” “王家那一家子都是小人,惯会使些隐私的手段,这手笔像是王家人做的。最近,要说轻寒得罪谁了,也就因为我家那事,与王家不利而已。王家又不是什么磊落之人,这北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要用点心思,打听些事还是容易的很。要不我去打听打听?” “没必要,张兄不必多虑,若是王家,迟早会蹦跶出来的,不管是谁,总有原因。这世上的事都是因果轮回的,我等着。张兄,时辰已晚,打扰多时,还请多加担待,改日请张兄喝酒。” “好,却之不恭。” 轻寒一夜好眠,早起和石头去胡同口喝豆汁儿,然后两人去了公署。轻寒坐下没多久,武田顾问有请。 武田站在窗口,似乎在观赏窗外的风景。听见门响,没有回头,直接开口。 “无觅,中国人有句话说落叶知秋,我想既是此意吧,还是我想错了。” 轻寒走过去站在武田身边,轻寒的高大衬的武田格外矮小。轻寒随着武田的目光看向外面,虽是天高,旭日东升,但迎面而来的风里已夹带着凉意,落叶在风中凌乱。 轻寒微微低头看着武田,微微一笑说:“先生通达中文,比无觅有过之而无不及,先生说笑了。” “无觅的性格很好,极有我们大和民族的气概。” “先生此言差矣,中华民族上下五千年,皆是不屈不挠、自强自立。” 武田哈哈一笑。 “无觅昨日之事我已听闻,无觅做的对,对那些贱民就要毫不手软,他们活着毫无意义。” 轻寒心里不喜,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轻寒看着武田的头顶,冷冷的说:“无觅的家事就不劳先生费心了。” 武田没有抬头看轻寒,那样的话他要仰视对面这个男人。武田回身走到办公桌后,坐在椅子上,淡淡的说:“我以为无觅需要我的帮助,看来我是多管闲事了。” 轻寒依旧站在窗口,转过身,阳光成为他的背景。武田看过去只觉得对面这个男人就站在阳光里,有些刺眼。武田眼睛微微眯着,从狭小的眼缝里看轻寒,希望能看透眼前这个年轻人。 “先生的好意无觅心领了,只是家事还是关起门来处理的好。” “也好,无觅若是处理好家事,就帮我一个忙可好?” “先生请说。” “去帮我接个人。” “什么时候?” “不急,先处理你的家事,过两天再说。” 轻寒不知道武田今日是何意思,但武田嘴里的“贱民”两字,让轻寒心中极为不喜,一个日本人有什么资格说“贱民”二字。难道忘了自己不过是在异乡求生存而已,哪里来的勇气。轻寒回头看一眼武田办公室的门,门口那两人依旧笔挺的立着。轻寒微微点头,转身走会自己的办公室。 第41章 王家 几天后,张言告诉轻寒,没人来找,那几个人被好好修理了一番,放回去了。 张言笑着说那家人还真是世上少见的人家,为了一个馒头互相撕打谩骂,好不热闹。甚至不惜互翻老账,互相指责,那一家人的作为连看守都看不过眼,如今放了回去,家里唯一的两亩地也被卖了救他们,二媳妇早卷着家里值钱的东西跑路了,当初他们叫了同族亲戚家的小子帮忙,如今人家也打上门,要他们赔偿损失。如今可谓是屋露偏逢连夜雨。最可笑的是那家的老婆子还在咒骂三儿媳,说是那就是个扫把星。张言只用了一句话总结:“老话说的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若是不知道这家人的秉性,光看他们眼下的凄惨,怕是有不少人同情他们呢。” 轻寒一笑,深有同感。 一出正月,天气逐渐热起来,二月二,龙抬头,三月三,生轩辕。到了如今,三月三虽不是什么大节,但全家人沐浴更衣,小女儿家门出门赏景也是要的。于是,轻寒和不散带着木兰、槐花去看杏花,看完杏花去吃老字号的饭菜,然后又去听戏,一直到傍晚才尽兴而归。 几人一进大门,管家福伯就迎上来。 “大少爷,今儿可是尽兴了?” “福伯,这是有事?” “哎呦,还是大少爷,老爷书房里等着您呢。” 轻寒脚步一拐说:“不散,去给母亲回一声。” 轻寒随着福伯往老爷院子里走。 “福伯,今儿来人了?” “大少爷,今儿王家来人了。” “王家,就那个王家。” “没错,就那个王家,今儿是来赔罪的。” “哦。” 轻寒走进老爷的书房,老爷坐在书桌后,低头看着桌上的一幅画,轻寒上前站在父亲身边。 “父亲。” “嗯,无觅回来了。” “父亲今儿怎么想起这幅画了?” “南城外的杏花开的可好?”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老爷慢慢收起画,坐在椅子上,看着轻寒,轻寒也淡淡的看着父亲。老爷轻笑一下,端起茶杯轻啜一口,优雅慵懒。 “今儿王家的二少爷来了,说是来赔礼道歉的,带了许多礼。” “父亲可是见了?” “当家人不在,为父尚未出孝,自然不方便见。” “那礼父亲可是收下了?” “既然是赔礼道歉的,礼当然是收下了,我耿府自然不是谁想踩就踩的。王家也算是能曲能伸,这面儿给足了,咱不能不要,为父就替无觅做主留下了。老话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么。” “是,父亲说的是。只是儿子听说王家惯会钻营,为人不甚磊落。” “张家人说的?” 轻寒抿抿嘴。老爷了然一笑说:“自古商人多为利,试问一下哪一家靠买卖发家的,敢与武将比忠诚,敢与文官比高洁。不钻营,不钻营何以发家?张家、王家,有什么区别。乌鸦站在猪身上,只看见猪黑,没看见自个儿黑。” “儿子明白了。” “我们耿家说到底与他们是不同的。” “是,儿子知道了。” “听说那事是王家大小子做的,今儿来赔礼的好像是王家二小子。” “哦。” 老爷笑笑说:“累了一天,去歇着吧。” “是,父亲。” 轻寒告退往外走,父亲幽幽的说了一句:“有胆子的没担当,敢担当的没胆子,王家怕是走不远。” 轻寒回头看一眼父亲,父亲没有看轻寒,似乎是低头自言自语。轻寒微微皱眉,推门而出。 民国十一年的老历年,耿府有了年的味道,从二十三的小年开始,家里就开始忙碌,不多的几个下人,忙的脚后跟朝前,太太看着忙乱的场面叫来管家福伯。 “府里这般忙乱怕是不行,出了孝,上门来的客少不了,没得让人笑话。以我看,再去叫些人吧,府里多几个人干活,你们这些老人也能轻生些。” 管家点头应到:“太太说的是,我这就办去。” “秉了老爷,看看老爷那边可是也缺人,一并办了。” “是,太太。” 忙忙碌碌就到了年三十,耿府除了孝,三年来第一次开荤。吴大厨攒了三年的劲全用上了,年夜饭丰盛,可谓是饕餮盛宴。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围坐在一起,主位上的老爷发了话,一家子马上开动。轻寒慢条斯理的轻嚼慢咽,西风中规中矩的浅尝辄止,只有不散优雅温柔,不停的给两个妹妹添菜。木兰文静贵气,曼妮英气逼人。老爷看一圈,面露微笑。饭后,曼妮依旧跟耿府的爷们一起守夜,木兰随着太太去了后院。太太走的时候眼皮子都没撩一下,搭着翠儿的手慢慢离开,神态倨傲不屑。老爷耷拉着眼角,慢慢刮着茶碗。晴姨娘今年打扮的格外妖娆,四十岁的人了,竟然穿着粉嫩粉嫩的衫子,潋滟的目光盯着老爷,老爷似乎无动于衷。太太扫了一眼,不屑的一笑。 今年许多人家都递了帖子,耿府开门迎客,老爷也会出门访友,太太偶尔也会出门参加宴会。因为耿府的孩子们都到了婚配的年龄。老爷太太挑来挑去,都没有几家能瞧上眼的。遗老们一脸酸腐气,空有架子,不实惠;新贵们一身浮夸风,底蕴不足,没规矩。北京城能数的过来的人家,太太掰着手指头数了无数遍,叹口气说:“翠儿,怎么就这么几家人?我都愁死了。” “太太,几家都不错,您想啊,如今这北京城比不得过去,讲究又实惠的人家不多,可不就这几家。” “他们都配不上我的儿。” “那是,大少爷和二小姐哪是一般人能配上的?可是太太,话又说回来了,配不上也得挑啊,如今还有的挑,过一阵子怕是没得挑了。” “难不成还有人嫌弃我的儿?” “那倒不是,太太,家里可不只是大少爷和二小姐到了年纪啊。您没瞧上的,说不定人家正憋着劲呢。” “她敢!” “她敢不敢我不知道,但到了老爷那里,老爷会点头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太太不说,老爷不知道太太对哪家有意,万一到时候阴差阳错,哭都没地儿。” “是这个理,我再琢磨琢磨,等寒儿来了,也问问他。” 没等太太想明白呢,前院老爷传话过来,让太太前院待客。 客人走后,老爷和太太就坐在厅里说话。 太太皱着眉头说:“这王家抽的哪门子疯。” 老爷呷一口茶说:“说是曾见过木兰一面。” 太太冷笑说:“见过一面?可笑,我儿养在深闺,岂是他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商人之子能见的。” “管他作甚,拒了就成。” “去年那事他们可是出了大力,如今就舔着脸来了,想什么呢。” “这事过去了,咱的意思也到了,王家若是识相的,就不会再提。” “一想我就膈应,没得坏了我儿的名声。” “王家也只是上门来探探口风,有什么好气的?难不成你我还不如一介商人的气度了?” “倒是我着相了。” “那几家夫人是看中了谁家的闺女?” “周家与咱家一直来往,那女孩儿几年前我倒是见过,倒也算清秀,识文断字,规矩教养也不错,可她家如今就是空架子,听说府里一直靠典当过日子。吴家日子倒能过得去,也是讲究人,可那闺女据我所知可是天足,整日里出出进进的,怕是不稳当。郑家如今红火着呢,可我觉得规矩差了一些,老爷是不知道,郑太太那做派,说是土鳖都抬举了。韩家的小姐听说身子骨自小就弱。” “拿不定主意?” “是,她们都不是良配。” “无觅的事是要上点心,不能有丝毫马虎,家有贤妻福及三代,是要慎重一些。不如问问无觅的意思,到底是给他娶妻,无觅喜欢条件相配才是最佳。” “我也这么想。” “西风和不散也都不小了,夫人一并看着点,曼妮比木兰年长,也是留不住了。” 太太淡淡的说:“我看着好怕是不行,老爷还是问问姨娘们,孩子们的终身大事,我一个人做主了,万一有个差错,吃力不落好都是小事,万一毁了孩子们一生,就罪过大了。” 老爷侧目看一眼太太,点头说:“夫人所言极是,那就让姨娘们一起相看吧。” 太太气结,起身告退,唤了翠儿进来,搭着翠儿的手慢慢走了。老爷看着太太的背影,嘴角微微一扬,低声念叨:“脾气见长了这是。” 太太回到自己屋里,气的端起茶杯就要摔,翠儿赶紧接住柔声说:“太太,仔细自个儿的手。” “让姨娘们一起相看,老爷这是把我的脸放在地上踩呢。” “太太,您消消气,如今我听着外面都兴这一套,那些个姨娘小妾如今蹦跶的可欢了。现如今的达官贵人出门都兴领着姨太太,那姨太太可不就是姨娘小妾那些个上不了台面的。您犯不着生气,让她自个儿看去,看她能看出朵花来。一辈子就那点眼界,还省的太太您费心了。咱一门心思给大少爷和二小姐相看就行,由着她闹腾去。” 第42章 病了 轻寒一走进母亲的院子就觉得气氛不对,翠姨替轻寒掀起帘子,眼睛对着屋里示意了一下。 “大少爷,今儿回来的早。” 轻寒走进屋子,母亲靠在榻上闭着眼,轻寒进去都没睁开眼。轻寒笑着说:“母亲,可是累了?” 太太睁开眼睛说:“我能有多累,整天吃了睡、睡了吃。” 轻寒抬抬眉头笑着说:“这是谁这么不长眼,您告诉儿子,儿子给您出气去。” 太太噗嗤一声笑了,嗔怪到:“怎么越来越像老爷了,油腔滑调的。” “儿子也是读过《孝经》的,能让母亲高兴的事,儿子都愿意做。” 太太眼睛一亮坐直身子说:“寒儿,快坐下。” 轻寒笑着坐在母亲对面,翠姨上茶,看一眼精神的太太悄悄乐了。 “寒儿,母亲看了几家,你瞧瞧,钟意哪家?” 轻寒眼前闪过槐花俏生生的小脸,那条黝黑的大辫子似乎就甩在轻寒的心头,一晃一晃的。黑亮的大眼睛,水汪汪的,印着轻寒的模样,带着酒窝的笑脸好看极了。 “寒儿,寒儿。” 轻寒回神。 “母亲。” “寒儿钟意哪家?” “母亲,如今儿子还没有成家的心思,过两年再看吧。” “那怎么行?原本就耽误了,如今不能再等了,今年无论如何都要定下。” 轻寒突然心里一痛,脸色难看起来。 “寒儿,怎么了?” “母亲,儿子有些不舒服。” “要请大夫吗?” “不用,休息一下就行,可能最近有些累了。” “那快去休息吧。” 轻寒点头起身快步走出母亲的屋子。 太太愣愣的看着儿子的背影,翠儿奇怪的问:“太太,怎么了?大少爷钟意哪家啊?” 太太叹口气说:“他说暂时不想成家。” “那怎么成?” 轻寒从母亲院子里出来,脚步虚浮,心乱如麻,疲惫的感觉席卷全身。闭了一下眼睛,抬脚往自己院子走去。石头不知道去了哪里,整个院子里安静清冷,甚至有寂寥荒芜的感觉。轻寒的脚步突然有些犹豫不决,寂寞此刻就像这刺骨的寒风,让轻寒突然觉得今年比以往都冷。轻寒摇摇头,走进屋子连鞋都没脱,直接躺在床上,很累很累。轻寒觉得自己应该很快就能睡着,无奈翻来覆去,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早上,石头把早饭摆在桌上,眼看着时间到了,大少爷怎么还没起床?石头站在门口敲门。 “大少爷,大少爷。” 没有人答应,石头嘟囔着:“难道大少爷已经走了?不会呀。” “大少爷,大少爷。” 石头推门而进,隔间没人,穿过帘子,石头一眼就看见大少爷躺在床上,似乎睡得很沉。 “大少爷,大少爷,大少爷。” 石头惊慌失措的往外跑,一路狂奔到了太太院子里,到了院子门口,石头大声喊:“太太,太太,大少爷病了,大少爷病了。” 太太刚端起粥碗,惊的手一松,粥碗落在桌上,粥顺着桌沿缓缓流下。 “寒儿怎么了?寒儿怎么了?” “太太,太太,大少爷烧的厉害。” 太太急忙搭着翠儿的手往外走。 “快去请大夫。” 太太吩咐一声急急忙忙往轻寒院子里走。 “儿啊,你这是累的啊。” 太太坐在床边哭出了声。老爷急匆匆的走进来,看着床上的轻寒,焦急的问:“可是去请大夫了?” 太太只顾哭,翠儿赶紧说:“让石头去请了。” “打盆冰水来。” 很快耿二打了冰水来,老爷绞了湿帕子,放在轻寒额头上。太太这才反应过来,抬头看一眼老爷说:“老爷,烧的厉害,要不用烧酒擦擦吧。” “也好。” “翠儿,去温些烧酒。” 老爷亲自用温过的烧酒给轻寒擦身子,耿二在一边帮衬着,额头上的凉帕子也换了几遍。老爷摸着轻寒的温度降了不少,欣慰的说:“好一些了,大夫怎的还不来?” “我去瞧瞧。” “大夫来了,大夫来了。” 老大夫看完以后说:“大少爷这是受了风寒,加之劳累,这两天就不要再劳累了。” 老大夫写了药方,石头跟着去拿药。太太坐在床边流泪,老爷坐在隔间的桌子旁,神色凝重。 院子里响起纷踏的脚步声,晴姨娘带着西风和曼妮来了。 “老爷,怎么回事?好好儿的怎么就病了?” 老爷抬起眼皮子淡淡的说:“说是受了风寒,没什么大事。你们先回去吧,别扰了无觅休息。” “哦,我这不是关心吗?既然没什么事我们也就放心了,坤儿还要去做事。老爷,太太,我们这就去了,让轻寒好好休息吧。” 晴姨娘扭着身子走了,西风和曼妮从进来就一声没吭,安静的站在晴姨娘身后,这会儿跟在晴姨娘身后走了。老爷微微一皱眉,若有所思的看着三人的背影。太太连头都没抬,一直盯着轻寒,烧的迷迷糊糊的轻寒这会儿似乎感受一些了,沉沉的睡去。 “老爷安。” 木讷的柳姨娘规规矩矩的行礼,不散跟在柳姨娘身后。 “父亲。” 老爷淡淡的点头。 “不散今儿不用去商行?” “父亲,大哥病了,我想陪着大哥,也好替换替换父亲、母亲。” 老爷点头说:“不散有心了。” 柳姨娘走到太太床前,依旧规矩的行礼。 “太太,大少爷可是好些了?” “看着好些了,才刚儿睡了,之前睡的一点都不踏实,这会儿看着睡实了。” “大夫怎么说?” “说是受了风寒。” “我去看看药。” “辛苦柳儿了。” “太太客气,让乾儿陪着大少爷吧,太太也休息一下。” 刚坐下准备吃早饭的晴姨娘三人听说柳姨娘的事,晴姨娘“啪”的一声把筷子摔在桌子上。 “就她会来事。” 曼妮夹一筷子菜,看一眼晴姨娘说:“柳姨娘就这样儿的人,有什么可气的?” 晴姨娘气呼呼的说:“坤儿也不是我说你,你看看人家乾儿多会来事,你怎么就……” 西风咽下口中的粥淡淡的说:“不过是受了风寒,一副药下去就没事了,用不着。” “可老爷不这么看,老爷一定觉得你凉薄,根本不顾及兄弟情分。” “留下来就是有兄弟情分了?姨娘想多了,报社还有事,我先走了。” 曼妮也赶紧起身说:“姨娘,我学校里也有事。” 兄妹两人相视一笑往外走去,晴姨娘忙着说:“怎么就吃了这一点?天冷,多穿点。曼妮,早点回来,别整天介瞎跑。坤儿,晚上可是回来吃饭?” 兄妹俩听着姨娘的话,对看了一眼转身站住。西风笑着说:“姨娘,今晚回来吃,我带只烤鸭回来。” 曼妮立马笑嘻嘻的说:“我早些回来,姨娘,我想吃你做的酱肘子了,三年都没吃了。” “姨娘,我也想吃了。” 晴姨娘喜笑颜开的说:“那就都早点回来。” 轻寒当天晚上就退烧了,就是人有些乏,不精神。 “不散,辛苦了。去休息吧,我没事了。” “大哥,是不是最近太累了?这回烧的不轻,这会儿哪里难受?” “可能吧,最近是有些忙。今儿没去,经理那里没事吧?” “没事,自从上次跟武田顾问拉上关系,经理对我越发的好了。听说大哥病了,直接让我别去了,在家照顾大哥。” “大哥没事了,不散脸色也不好,天冷,快回去休息吧。喝碗姜汤,好好睡一觉。” 不散一步一回头走了,轻寒靠在床头上,闭上眼睛,槐花的俏模样又出现在眼前。轻寒暗自摇摇头,这是病了。 石头进来,手里端着盘子。 “大少爷,二小姐送来的点心,说是大少爷病着,没胃口,这是大少爷喜欢的咸口。” 轻寒心里一动。 “嗯,倒是有些饿了。” 轻寒拿起一块轻轻咬了一口说:“嗯,是这个味,槐花送来的?” “嗯,说是特意给大少爷做的。” 轻寒就着茶水连吃了好几块点心。 第二天轻寒又生龙活虎的去了公署。武田先生问候了轻寒的病情,得知已经好了,就提起让轻寒去接人那事。 “无觅身体完全好了?” “劳先生挂念,受了一点风寒,已经没事了。” “若是去哈尔滨呢?” “去哈尔滨?” “我曾经提起过。” “是,先生是说去哈尔滨接人?” “是。” “什么时候动身?” “越快越好。” “三天后行吗?” “可以。” “不知要接什么人?” “去了就会见到。” 轻寒注意看了一眼武田,武田低着头,看不出神色。 轻寒中午走出公署的时候,竟然看见熟人。 “耿兄。” “你,是你啊。” “没想到耿兄还记得。” “当然,印象颇深。几年不见,公子更加风采卓越。” “耿兄过奖。” “公子是来办事?这会儿都去吃饭了,下午来吧。” “不是,我是特地在这里等耿兄的。” “等我?” “是。不知耿兄能否赏脸,一起吃个饭?” “好。” “我知道一家新开的日本料理店,味道不错,听人说比较地道。” 轻寒看一眼身边的人,微微一笑。 第43章 试探 两年前北城外的梨花深处,那个如玉的公子如今成熟了许多,但那卓然的风姿更甚。两人走进一家茶馆,上楼进了包厢。刚一进包厢,公子就长揖到底。 “耿先生,莫怪鄙人无礼,鄙人是王家二子王同义。” 轻寒愣了一下,脸色闪过一丝不悦,很快微微一笑,马上也躬身作揖。 “原来是王公子,失敬失敬。” “耿先生若不嫌弃,小弟能否称一声大哥?” “王公子客气,耿某虽虚长几岁,却不敢当这个兄字。” “耿先生是否依旧对当日之事心有芥蒂?” “既如此,为兄就受了,王兄弟好!” “耿大哥好!” 两人相视一笑,同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王二公子坦然提起耿府门前那出闹剧。 “当初是我大哥背着父亲行了那不光彩之事,父亲知道后很是生气,命我上门前去负荆请罪。那件事一直是家父心中的一根刺,原本生意场上有些争执在所难免,但君子应当坦荡荡,不想大哥做下此等下作之事,辱没了家门,此乃家门不幸。也多亏耿府一门正直磊落,不曾计较。小弟钦佩不已。” “王公子多虑,事情已然过去很久了,提它作甚。今日只谈你我兄弟情义,与他事无关。” “耿大哥,请喝茶。” 轻寒端起茶碗优雅的轻掀碗盖,轻轻一刮,白瓷细腻润白,碗中之茶清汤绿水,看上去既是赏心悦目,低头轻啜一口,清香异常。 “好茶,观之清汤绿水,翠绿如新,无枝无沫,香高味纯。不负清香二字。” “当年乾隆爷最喜这极美之茶,观之赏心悦目,饮之香高味纯,故亲赐“铁观音”之名。如今这贡品,寻常人家也能得以品尝,耿大哥一看既是饮茶之人,今日小弟就以茶代酒,给大哥见礼了。” 两人依然有相见恨晚的感觉,相谈甚欢。等茶败天色将晚,两人才意犹未尽的分手。 轻寒坐在黄包车上,侧目看一眼另一辆车上的王同义,目光一缩,神色复杂。不过此时的轻寒有更重要的事情,王同义的心思还顾不上轻寒多想。 轻寒回到家直接去了父亲的书房。 “父亲。” “无觅。” “今日儿子与友人去喝茶,觉得此茶甚是清香,特意给父亲带了一些,请父亲也尝尝。” “无觅有心了,耿二。” “父亲,三日后儿子要去哈尔滨公干。” “这才过完年就要出门,那边可是冷的厉害。” “嗯,武田顾问让儿子去接人。” “什么人自己不能来,还要去接?” “想来应该不是重要之人就是妇孺,可能是武田顾问的家眷吧。” “就你一人?” “武田顾问让石头一并前去,说是路上好有个照应。” “若是妇孺怕是不方便,不如带上个丫头。” “父亲考虑的极是,但武田似乎很是谨慎,不肯透露,儿子也不好详细的询问。不过儿子想倒也不怕,若是妇孺,儿子就地请人照顾也是可以的。” “也是,那边天寒地冻的,无觅也要注意身子。” “谢谢父亲挂念,儿子会注意的。” “你母亲还不知道吧,早些说与你母亲知道,也好为你打点。” “是,儿子一会儿就去。” 轻寒坐着没动,老爷抬抬眉头,嘴角闪过一丝戏谑。轻寒没有看到,轻寒正思虑着如何开口。 “父亲,儿子有一同事,月底成亲,儿子平时与他关系尚可,想提前祝贺一些。” 老爷没有开口,静静的等着下文。轻寒看一眼父亲接着说:“不过,给他送些什么儿子有着拿捏不住,想请父亲参详参详。” 老爷淡淡的说:“这事应该问你母亲。” “父亲说的是,不过,儿子也想听听父亲的意见。因为,因为……” 轻寒抬头看着父亲,迎着父亲幽深的目光,慢慢说:“同事家中富有,可执意要娶平民之女,为此与家中闹得不合,同事只好在外租了房,打算结婚后与妻子住在外面。” 老爷看着轻寒,一声不吭,目光幽深复杂。轻寒目光闪了闪,不经意的躲开父亲的目光。半晌,父亲长叹一声说:“若是良家清白之女,做妾倒也可以。你的同事有些心急了,怎么着也该先迎正妻进门,这样才不失规矩。” “父亲,如今是民国了,不兴三妻四妾那一套了,现在倡导的是一夫一妻,人人平等。” 老爷嗤笑一声:“一夫一妻,人人平等?从未听过,从未见过。那些个倡导这人人平等之人,是不是真能做到不分尊卑不得而知,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一夫一妻是不可能的。对了,现如今不叫妾了,叫什么姨太太。这姨太太是什么?据我所知,如今也只有正妻才有那个什么结婚证,与以前有什么区别?妾和姨太太不都是些玩意儿,不用离婚,不用休弃,碍眼了,撵出去就是了。你这同事怕是脑子有问题,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能与平民之女私定终身,怕是这平民之女也是心思颇多之人。如此女子怎堪当正妻之位,既是纳小,也不是上上人选。” “可是,他们相爱。” “相爱?开办西学,学来学去就学了这些?无觅,如果是你,为父不介意来一出孔雀东南飞。” 轻寒认真的看着父亲,父亲也认真的看着轻寒。父亲盯着轻寒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这礼物就不必送了。” 轻寒微微躲开父亲如炬的目光,地声说:“我们关系不错。” “正因为关系不错,你作为朋友才不能纵容他做错事,你不是祝福他,而是在害他。” “儿子知道了。” “明白就好,去吧,去看看你母亲。” “是,儿子告退。” 老爷一直盯着轻寒的背影,微微眯眼,脸色严肃生冷。 轻寒心中烦闷,紧抿双唇。没有直接去母亲院子里,而是先回了自己院子。轻寒推开窗,迎着冷风站在窗前,零落的枯叶随风飞舞,轻寒的心冰冷一片。轻寒想起母亲看父亲的目光,疏离而淡定,那不是恩爱夫妻之间该有的目光。轻寒不知道喜欢一个人该如何,但轻寒肯定的是自己不想要那样的生活,不想像父亲和母亲那样的生活。冷风吹来,寒意渐浓。轻寒叹口气,那个娇俏的人影什么时候闯进了自己的心底,那美丽快乐的笑颜在无数个午夜梦回时,萦绕在自己的梦中。父亲幽深复杂的目光晃在眼前,坚定冷酷的语气回响在耳边。冷风吹的轻寒头疼欲裂,轻寒的心突然就痛了,从来没有过的那种绞痛。轻寒用手捂住前胸,想要驱赶那种痛。轻寒在窗前站了许久,久到寒意冷透全身。轻寒才迈着僵硬的脚步走进母亲的院子。 “寒儿,可是吃过晚饭了?” “寒儿,你怎么了?脸色怎的这般难看,手也冰凉。寒儿,怎么了?” “翠儿,热茶,手炉。” 母亲温暖急切的声音让轻寒突然又升起一丝微妙的希望。轻寒回神,柔声说:“母亲,刚从外面回来,今儿天冷,像是要变天了。” “以后出门可得穿厚点。” “母亲您坐下。” 轻寒扶着母亲坐下,弯腰看着母亲,柔声说:“今日出去想选些礼物,时间有些久了。” “选礼物?选什么礼物?” “一个同事要成亲了,儿子想去祝贺。” “哦,那也不能不顾及自个儿的身子,这大冷的天,瞧这冻的。礼物可是选好了?” “没有,儿子拿不定主意,想让母亲参详参详。” “哦,什么时候?要不母亲替寒儿备好,到时寒直接去就行。” “也好,不过他的情况有些特殊。” “娶填房还是纳妾?” “都不是,如今是民国了,不兴那些了。同事家里富有,他要娶的女子家贫。家里不同意,同事打算不在家里行大礼了,两人在外面租了房子……” “什么?不行,寒儿这礼不能送,既是与寒儿来往密切,也不能送礼。若是寒儿实在想送,也不能按着成婚之礼相送。” “母亲,现在提倡人人平等,他们两人是真心相爱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那叫私定终身。而且婚姻大事讲究的事是门当户对,他们不适合。寒儿,你应该劝劝你的同事,父母是不会害他的,娶妻求贤,如这般女子的教养和规矩都是极差的,上不得台面,将来有他后悔的一天。” “母亲,可是他们觉得结婚后会幸福一生的,一个娶了心爱之人,一个嫁了心爱之人,怎么会后悔?” “心爱之人?一时之爱,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那种小家子的女人,只是眼前的新鲜,等新鲜劲过了,那就是一块抹布。母亲不想多说,府里以前可是少了?结果呢?不是有人薄情,而是她们不配。” “母亲,若是儿子将来也娶一个这样的媳妇呢?” “想都不要想,这般的女子根本配不上我儿。你呀,可别吓唬母亲,母亲经不起你这般的吓。若是寒儿执意如此,那母亲就一根白绫子吊死。” 轻寒心中苦涩,淡淡的一笑,安慰母亲:“瞧瞧,这才是说笑,母亲就这般吓人,儿子哪里就敢。” “母亲知道,我儿是心疼为娘的。寒儿放心,母亲定会为我儿挑个好的。” 第44章 做主 轻寒当晚回到屋子里,无力的躺下,脑子里全是那道身影,耳边是那清脆悦耳的声音。 “大少爷,大少爷。” 轻寒痛苦的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去想,强迫自己去想别的事情,可是别的事情轻寒什么也想不起来。后来,轻寒就想起了王同义,想起那个如玉般的王同义,儒雅清秀,想起他温润的笑容,想起他柔顺温暖的目光,他想做什么?他有什么目的?轻寒想着想着就沉沉睡去。 王同义有意相交一事,轻寒来不及探究其中深意,就奉命启程了。一如往常出门,母亲依旧泪水绵绵,木兰一脸不舍,柳姨娘干巴巴的嘱咐,不散温暖的叮嘱,晴姨娘话里话外的艳羡,西风目无表情的点头示意,曼妮英气洒脱的祝福。轻寒的目光淡淡的扫过耿府门前各色的神情,微微一笑,坐上黄包车,与石头扬长而去。 轻寒走后的第二天,老爷走进了太太的院子。 “老爷。” 太太急忙起身迎上去,老爷微微一笑,柔声说:“可是心里难受?” 太太垂下眼睛,低声说:“这天寒地冻的,来来回回,千里之外,做娘的哪有不担心的?” 老爷扫一眼翠儿,翠儿马上说:“太太才刚儿说要给老爷熬些粥,我去看看。” 老爷和太太看着翠儿走出院子。老爷转头看着太太,淡淡的说:“你相看的几家都不满意?” “是,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尽人意。” “我看韩家就不错。” “老爷什么意思?” “无觅不小了,是该定下了。” 太太心里一紧,看着老爷说:“老爷可知道什么了?” “夫人多虑了,无觅的事定不下来,下面几个也不好定,木兰和曼妮尤其不能再等了。” 太太疑惑的看着老爷,老爷的面色如常。太太说:“可是我听着韩家的姑娘身子骨弱。” “身子骨弱?听谁说的?不若哪天夫人亲自去相看相看?” 太太看看老爷,点点头说:“好。” “尽快吧。” 太太微微一皱眉。 “这么急?” “无觅眼看着二十四了,我像他这般年龄,无觅已经开蒙了。” “那明儿我就给韩家递个帖子?” “如此甚好。” 太太一早就递了帖子过去,韩家很高兴,当时就使了人过来传话,太太马上出门去了韩家。太太从韩家回来还没来得及休息一下,老爷就来了。 “如何?” “我倒是没看出来身子弱,倒是那双脚,虽不是天足,但也不好看。” “什么意思?” “应该是早些年收拾过的,可能是人不得劲,没收拾好,后来就索性放开了,看着有些怪异。” “其他方面呢?” “韩家到底是书香世家,又曾是钟鸣鼎食之家,规矩自然是一等一的好,那闺女看着倒是个可人儿,眉眼极是漂亮,气质清雅,待人接物大方得体,看着也是优雅贵气。听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家里又请了女子学校的老师教授西学,想来那也是博学多才的。” “夫人挺满意?” “是,这几家里就韩家算是不错,门户相当。” “韩家能在这乱世中保住如今的家当和地位,岂是简单的。既然夫人满意,就定下吧。” “这,是不是有些急了?” “夫人不是相看了有些时日了吗?也不算是急。” “要不等寒儿回来,问问寒儿的意见?” 老爷侧目看一眼太太,老爷的目光让太太心里一紧。 “老爷这么着急,可是寒儿……” “定下吧。” “好,我明白了。” 轻寒原本想着来回一个月也就足够了,没想到这一走竟然用了两个多月,轻寒回到北京城时已经是四月初了。 耿府大厅里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吃过饭,撤了桌子。老爷似乎心情很好,放下茶碗笑着说:“无觅可是要休息两天?” “父亲,若是没什么事,儿子打算明儿就去公署,毕竟走了这么久,工作积压了不少。” 老爷微微一笑,看一眼太太,淡淡的说:“明儿休一日吧。” 晴姨娘捂着帕子嘻嘻一笑说:“轻寒还不知道吧,家里已经给你订了亲,明天呀是要去岳家的。” 轻寒脑子轰的一下,心底的痛一下子撕裂开来。轻寒盯着老爷艰难的开口:“父亲。” 老爷云淡风轻的说:“嗯,无觅也不小了,韩家门户不错,教养规矩亦是一等一的好,姑娘你母亲也看过了,为父和你母亲就做主订下了。” “不,我不愿意。” 老爷脸色一沉,呵斥道:“你不愿意?你有什么不愿意的?这件事你没有反对的权利。明儿上韩家去,福子已经准备好了礼,让耿二陪着你过去。” “不,我不去。” 轻寒起身往门外走去。 “站住,你这个孽子。” 老爷抬眼扫了一圈,其他人马上识相的起身行礼告退。瞬间大厅里只剩下老爷、太太,还有背对着老爷、太太,梗着脖子站在原地的轻寒。 老爷严厉的盯着轻寒的后背,一字一句的说:“你想怎样?你是想学你那同事?也脱离耿家?好,好,好啊。那就去吧,让耿家的列祖列宗看看,耿家曾经自以为是的嫡子长孙多有出息,为了一个女人,就要脱离耿家,不认祖宗了。什么要学经世之才什么要报效国家,什么要光耀门楣,都是屁话,你就是一个不知好歹,不分轻重,没有担当的不孝子孙。你若是想清楚了,为父不拦着你,只一条,出了耿府的门,就别顶着耿府的姓了,我耿家没有这种没出息的儿男。” 轻寒回身跪在地上,仰头看着父亲说:“父亲,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想娶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子。” “喜欢?你倒是说说如何是喜欢?你喜欢她长的漂亮?你喜欢她才华横溢?你喜欢她气质如兰?你喜欢她优雅大方?你喜欢她家财万贯?你喜欢她什么?你说出来让为父和你母亲也帮你参详参详。” 轻寒低头不语,老爷冷笑一声说:“怎么?一无是处?” 老爷起身一甩袍子说:“为父不为难你,去祠堂里跪着,想清楚了。明儿一早做决定。” 太太几次想张嘴说话,老爷一个眼神,太太只能无奈又心痛的闭上嘴。 老爷说完向外走去,太太起身走到轻寒面前,看着儿子,低低叹息一声,到底是什么也没说,跟在老爷身后出了大厅。 门外老爷冷冷的站在门口,太太出来,搭着老爷的手,慢慢往院子走去。 “老爷,寒儿他真的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老爷侧目看一眼太太说:“他只能喜欢韩家的姑娘,那是她未过门的妻。” “可是,我听说如今那些学生们都反对家里给定亲,说这是包办婚姻。” “夫人希望儿子娶一个门不当户不对,规矩教养都没有的媳妇?” “不,不。” “那就好,夫人明白就好。” “可是,可是我怕寒儿他想不开。那孩子从小就犟,万一……” 老爷轻轻拍拍太太的手说:“没有万一,他是我耿家的儿子,他必须想开。” 这一夜,轻寒笔挺的跪在祠堂冰冷的地上,面对着耿家的列祖列宗。长途跋涉的疲劳,惊闻订亲的气恼,失去真爱的痛苦,所有感情交织纠缠在一起,轻寒头痛欲裂。轻寒从没想过父亲在这件事上如此固执,轻寒突然间觉得自己从来就没有懂过父亲。轻寒想起祖父,想起祖母,想起父亲,想起母亲,还有那道娇俏的身影。轻寒痛苦的闭上眼睛,心痛到撕裂般的感觉。 第二天一早,管家站在祠堂门口外,叹口气说:“大少爷,老爷说若是大少爷想清楚了,就赶紧起来吧。” 轻寒点点头,慢慢起身,稍微活动一下僵硬的双腿,慢慢移到门口。管家赶紧伸手扶住轻寒,低声叹息。 管家扶着轻寒慢慢走,轻寒走了一段路双腿有了感觉,轻寒低声说:“福伯几点去韩家?” 福伯笑了,高兴的说:“这会儿就去递帖子,可能会赶在晌午,大少爷要在韩家吃午饭。” “好,我先回院子。” “好,好,石头扶着大少爷回去,大少爷您先补个觉。石头,把屋子烧热一些,厨房姜汤该是熬好了,让大少爷喝一碗,用些粥再睡。” 管家一叠声吩咐完,把轻寒交给石头,然后一溜烟给老爷报信去了。 轻寒回去稍微躺了一会,就起身洗漱后去了父亲的书房。 “父亲,儿子这会儿就去了。” “这会儿有些早。” “不早了,之后儿子还要去公署。” “那就去吧。” 轻寒去了一趟韩家,放下礼物,聊了几句,就托词工作繁忙,告辞出来,匆匆去了公署。 整整忙碌了天,晚上轻寒与张言等几个同事一起吃饭喝酒,一直到半夜。轻寒醉的厉害,连路都认不清了,石头要背着轻寒,轻寒推开石头嘟囔:“我没醉,我自己能走,你看我清醒的很,清醒的很……” 一路跌跌撞撞的回到家,轻寒一进屋子就瘫倒在床上。石头替轻寒脱掉鞋子、棉衣,盖好被子。等石头走了以后,轻寒睁开眼睛,眼角缓缓流下一行清泪。 第45章 拒绝 轻寒的亲事订下后,西风、不散的婚事也提到了日程上,太太尽管心里不乐意,但依旧把姨娘们叫过来,和老爷参详着给挑了几户人家,让晴姨娘和柳姨娘选,私下里也可以去打听打听,顺便也问问孩子们意见。 晴姨娘和西风因为婚事已经吵了几次,这会儿两人又起了争执。 “坤儿,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也不小了,老爷的意思也是让你先订下来。” “姨娘,我不是说过了吗?如今不是谈婚论嫁的时候,我不想这么早就成家。” “我知道,你不是不想成家,你是不想让家里人订。可是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别听那些个什么自主的话,那都是不靠谱的。再说老爷也不答应,你看看轻寒就知道了,连面都没见就直接订下了。你若是不想惹老爷生气,趁早挑一个,免得最后老爷强行订下。” “我反对这种大家长做法,我不同意,是我娶妻,凭什么别人做主。” “哎呦,我的祖宗哎,你小点声,那是你父亲,不是别人。” “父亲也不能左右儿子的人生。成亲是一辈子的事,怎么也得问问我的意见吧。” “问啊,这不就问你呢。老爷说,这几家都不错,女孩子都读过西学,跟你也算相配。说时下不是时兴自主吗?让你自己选,喜欢哪个就哪个?” “都不喜欢。” “怎么可能,姨娘也打听过了,这几家的闺女人才都不错,饱读诗书,又读过西学,与咱家门当户对,无论哪家,都是合适的。” “张家和刘家的姑娘听说是小脚,将来出个门都费事,孟家就是空架子,家里的兄弟整日里斗蛐蛐溜鸟,都是穷讲究的主,乔家和孙家都是暴发户,恨不得浑身上下都贴金镶银,走哪儿都是一身的铜臭味。姨娘,你说哪家合适?对了,王家不错,清贵人家,书香门第,听说姑娘虽然没读过西学,但在家里也是饱读诗书的,如今家里虽然破败了,但也算家世清白,听说他家的姑娘如今还是老师。姨娘,实在不行就他家吧。” “不行,王家不行,听说家里已经破败的不行,吃饭都成问题,我儿怎么能娶他家的姑娘?” “哪有那么玄乎,人家姑娘不是老师吗,一个人就能养活全家,能干着呢。” “就是一个人能养活全家才不行,将来不得我儿养活他们全家?我养的儿凭什么养活他们一家。想的美?” 西风嘴角一扬,无奈的说:“那姨娘说怎么办?” “老爷说张家和乔家都不错。张家的姑娘规矩和教养都是一等一的,那是打小宫里的嬷嬷教养过的,如今虽然家里不如从前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家里又只有这一个姑娘,靠着祖上留下的那些个好玩意儿也能一辈子衣食无忧。乔家虽然是暴发户,但之前也是耕读世家,不过是会审时度势,善于变通,这才发了,按理说他家的姑娘规矩教养虽不如张家,但也差不到哪去。老爷说你性子跳脱,又是有见识的,如今在外面差事也不错,若是能有个好岳家,将来助力不少,你也能省心些。看样子,老爷是希望你从这两家中挑。” “我都不喜欢。” “坤儿,姨娘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不过这婚姻大事却由不得自己做主,你还是听老爷的话吧。老爷是你的父亲,不会害你的。别惹老爷生气,之前轻寒不同意,老爷生气说让他离开耿家,别做耿家的子孙,不是耿家的人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坤儿,姨娘怕,怕老爷他……姨娘求你了,听话好吗?” “姨娘,你愿意儿子一辈子都过得不快乐吗?一辈子都憋屈,一辈子都不痛快,你愿意吗?” “怎么就不痛快了?这也是千挑万选出来的,怎么就憋屈一辈子了。” “儿子不喜欢,看见就烦,能高兴能痛快?” “可是……老爷会生气的。” “那就让他生气去。” “老爷会赶你走的,轻寒是嫡子长孙,老爷说赶就赶,你……” “我不过是庶子,又不顶门立户,他想赶就赶,这样的封建大家长早该改改了,离开耿府我会过得更好。” 晴姨娘哭出了声。 “坤儿,娘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走了,娘怎么办?” 西风用帕子给晴姨娘擦着眼泪,柔声说:“姨娘,这事我铁定不会同意的,如果父亲真赶我出去,儿子会发奋努力,将来把姨娘接出去,离开这徒有虚表的封建家庭,去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呜呜……呜呜……” 晴姨娘心里慌慌的,但总归要给老爷回话的,两天后,耿二过来传话让晴姨娘去一趟书房。 晴姨娘惶惶然的去了书房。老爷和太太都在。老爷喝着茶,太太开口问:“坤儿钟意哪家?” 晴姨娘稳稳心神,笑着说:“老爷,太太,这几家都不合适。” “坤儿都不钟意?” “不是,是我让人打听了打听,太太选的这几家不是破落户,就是暴发户,这样人家出来的姑娘能有好?要么是没本事穷讲究的,要么就是娇横跋扈的。老话说,娶妻求贤,这要是娶个不贤的,不是祸害耿府吗?” 太太的脸色变了几变,冷笑着说:“我费尽心思挑选的人家,你却说出一大堆的错。老爷,让晴姨娘自个儿挑吧。” 太太甩着帕子走了。 老爷看着晴姨娘淡淡的说:“说老实话。” “老爷,是坤儿娶媳妇,怎么着也得坤儿见个面,喜欢才好是吧。” “嗯,有道理。” “我就说嘛,老爷,坤儿在外面做事,见识的多一些,有一些自己的想法,要不,让他自己做主?” 老爷抬抬眉头说:“自个儿做主?他的意思?” “不是,不是,他哪能这样想?是我的主意,我是个没见识的,但我知道老爷是为了坤儿好,我就想着,现下都民国了,时兴民主什么的,咱家坤儿也没订过亲,不像有的人家,那孩子从小就订了亲,如今想反悔也不成。坤儿原本年纪也不大,那不轻寒也才订了亲,咱再慢慢踅摸,这婚姻大事,越急就越乱,这几家人我看着真的不合适。昨儿给坤儿大概提了几句,坤儿也觉得不太合适,说让父亲操心了,刚给大哥订完亲,要不先缓一缓。” 老爷淡淡的笑着说:“西风这么说?” “是,是……” 晴姨娘看着老爷幽深的目光,心里一颤,眼睛躲避着老爷慢慢变的冰冷的目光。 老爷冷冷的说:“一个月,若是一个月后自个儿订不下来,我就替他订了。” “是,老爷。” 西风的亲事最终还是老爷订下的,订下后老爷直接把晴姨娘叫到书房,淡淡的说:“明儿让西风去乔家,帖子已经递过去了。乔家的人想见见西风,正好也让西风去看看乔家姑娘。” “是,老爷,只是不知道坤儿今儿回不回来,他最近忙。” 老爷声音冷了,瞥一眼晴姨娘说:“是通知,不是商量。” “是。” 晴姨娘心里乱极了,满腹心事的回到自己院子里,坐卧不宁的等着西风。 当晚,西风回来后大闹,晴姨娘拉都拉不住,西风跑到老爷的书房,与老爷争执起来,说老爷是封建大家长的做法,自以为是,抱残守缺,固步自封,用所谓的祖宗家法,三纲五常,禁锢自有和民主。扬言要用革命的民主思想打破封建常规,作为民主的旗手,他绝不屈服。西风明确表示自己不会去乔家,绝不会承认这门婚事,绝不会娶乔家之女。 西风和老爷争执的非常厉害,老爷气的摔了两个茶杯,却什么也没说,指着西风说:“你要革命,要革我的命?好啊,来,来,来,老子的命就在这里,拿去革吧。混账玩意儿,耿府是对你太好了,纵的你不知道天高地厚,不知道知恩图报,觉得自己长本事了?敢指着老子的鼻子教训老子,好啊,我耿府养的好儿子。看来,好日子过久了,忘乎所以的畜生。来人,给我狠狠的打,脑子不清明的东西,给我打,打到他清楚。” 西风就被压在书房门外打板子。晴姨娘听说后,急急忙忙过来,跪在书房门外。 “老爷,求求您,别打了。坤儿还小,我再劝劝他。老爷……” “姨娘,别求他,打死我也不会同意的,让他打,打死我也让全北京城的人看看,耿家的家长有多能耐,打不过洋人,却能把自己的儿子打死了。真能耐!没准还能得面锦旗。” 管家急得恨不能用手捂住西风的嘴。 “我的二少爷呦,您就少说两句吧。” 书房飞出一物,直接砸在晴姨娘的头上,晴姨娘的额头当时就流血了。晴姨娘跪着没敢动。 老爷站在书房门口,指着晴姨娘骂道:“你教的好儿子,耿府生他养他教他,这还只是千挑万选的给他订个亲,就如此这般。若是耿府有难,他不得再踩几脚。好,好,果然上不得台面,果然是白眼狼,让他滚,滚,滚。” 老爷喘着粗气,冷冷的说:“既然耿府如此不堪,也不强留。” 第46章 反抗 晴姨娘猛磕头,哭着说:“老爷,我会劝劝坤儿的,求求您,会打死他的。他还小,不懂事。老爷,别赶他走,坤儿也是老爷的儿子啊,求求您。老爷,呜呜……” 西风气的大喊:“姨娘,别求他,他就是想打死我。他只剩下打死儿子的本事了,是封建思想的余孽,我要反抗,反抗到底!” “坤儿,求你别说了。” 书房的门大开着,老爷坐在椅子上,冷冷的看着院子里,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院子里晴姨娘低声哭着,求着老爷。西风咬着牙挺着,板子打在肉上的闷响声,让原本美好的春天夜晚有了血腥味。 书房里闹腾的事传到太太院子里,太太正和木兰坐在榻上说话。翠儿急步走进来,脸色难看。太太看一眼翠儿,笑着说:“木兰,今儿晚了,回去歇着吧。” 木兰乖巧的答应一声,搭着槐花的手出了门。 “还闹腾着呢?” “老爷发了火,这会儿正让人压着二少爷打板子呢。” “不是挺能闹腾吗?合着该打,如今的老爷可不是以前那般了,什么怜香惜玉,我见犹怜,怕是哭死了老爷也不会心软。一个玩意儿,还把自己当盘菜了。” “可不是,晴姨娘怕是这会儿后悔死了。” “走吧,去看看,可别把人打坏了,明儿去不了乔家,耿府可就丢人喽。” 太太搭着翠儿的手,慢悠悠的朝书房走去。 “哎呦,这是怎么了?快停下。” 一到院子门口,太太急走几步。 “老爷,有话不能好好说吗?西风啊,快给父亲认个错。” 西风咬着牙说:“我没错。” “你这孩子。” 太太一扬帕子走进书房。 “老爷,快让停手,打坏了可怎么办?” “夫人累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太太一哽,脸色变了一下,苦笑一声说:“老爷,明儿还要去乔家,若是打坏了,怎么给乔家说。” “实话实说。” “好,就算实话实说,那也不能把老二往坏里打啊。老二如今在外面做事,也算是有头有脸的,打成这样,让他如何见人。” “那就别见。” “老爷……” “夫人若是无事就回房吧。” 太太尴尬的站在老爷面前,走也不是,坐也不是。 菊花打着灯笼,不散搀着柳姨娘急急忙忙走进院子,柳姨娘看一眼西风,又抬眼看看书房里的情况,直接一言不发的跪在晴姨娘身边。不散跪在姨娘们的身后,着急的开口说:“父亲,您就饶了二哥吧。” “不散,别求他。让他打死我,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妥协。” “二哥,你就认个错吧。” 老爷冷冷的说:“不散,你也想学他?” “不,不是,父亲,我再劝劝二哥。” “二哥,别硬撑着,二哥,就算你能撑住,姨娘也撑不住啊。你看在姨娘面子上,认个错吧。” “不,绝不。” 西风的声音明显弱了下来,晴姨娘急的大哭起来。 “老爷,老爷,求您了。” 曼妮从外面跑进来,一把夺下板子,大喊:“都给我住手。” “打,给我接着打。” 老爷起身走到书房门口,盯着曼妮说:“谁让你过来的?” 下人听了老爷的话,又开始打板子。曼妮情急之下用刚才抢到手板子抬手就抽过去,下人惨叫一声。老爷气的发抖,大喊一声:“还不把她给我拉住。” 管家对几个婆子使了眼色,婆子们赶紧上来拉住曼妮。 曼妮急的直跺脚,嘴里大喊:“父亲,现在是民国了,打死人是要偿命的。” “是吗?学的好,给我打,打死了老爷我亲自去偿命。” “曼妮,听话回去。” 晴姨娘哭着说。 “不,我不,你们放开我,放开。” “要反天了,是吗?放开她。” 老爷几步走到院子里,站在曼妮眼前,冷笑一声说:“想打人是吗?来,照着打,要么打死我,要么老子今儿就打死这个逆子。” 婆子们一松手,曼妮一跺脚趴在西风身上,嘴里大喊:“打吧,把我们兄妹俩一起打死算了。” “好好,真好,给我往死里打。” 老爷走过来对着晴姨娘的胸口就是一脚,晴姨娘惨叫一声飞起来又趴下,老爷用了十足的力量,晴姨娘连哭声都没了。太太急忙出来,跪在老爷面前。 “老爷,别打了,会出人命的。晴姨娘,晴姨娘,醒醒……天呐?翠儿,快叫大夫啊。” 太太这会儿是真怕了,脸色苍白,声音颤抖,想扶起晴姨娘,有没力气。太太也哭出了声,对着西风说:“老二,快认个错啊,你姨娘不好了。” 曼妮哭着忍着剧痛起身扑过来,抱着晴姨娘大哭。 “姨娘,姨娘……” 西风无力的笑了,用微弱的声音说:“母亲,我没错,打吧,正好把我们一家三口都打死算了。” 太太哭着说:“胡说什么。老爷,别打了。” “好,好,好的很,都犯了天了,给我打。” 槐花搀着木兰跑进来,木兰噗通一声跪在老爷面前,想伸手拉住父亲又不敢。哭着说:“父亲,求您了,别打了。父亲,您别生气,二哥他知道错了,别打了,呜呜呜。” 院子里乱成一锅粥的时候,轻寒走了进来。轻寒今儿有应酬,喝了几口酒,回来的晚了。回到屋子里,口渴,想喝口水,茶壶里是空的,也喊不来人。走出屋子想找人要口水喝,满院子找不着人,闭着眼睛乱走,到处乱撞,最后听着这院里有声音,寻着声音就过来了。快到时。就听见里面吵吵闹闹的,嘴里嘟囔着:“大半夜的,吵什么?” 走到院门口,才看见这里灯火通明。仔细一看,立马清醒了,以为自己眼花,摇摇脑袋,又看一眼。彻底清醒了。 “住手。” 轻寒几步上去挡住板子,厉声说:“都住手。” 下人们看着老爷。 “父亲。” 轻寒叫了一声。 老爷挥挥手,管家长出一口气,低声说:“都下去。” 轻寒低声说:“福伯,快去请大夫。” 福伯没敢动,用眼睛藐着老爷。轻寒低声说:“去请,我去给父亲说。” 福伯低头看看西风,叹口气跺跺脚说:“好,马上去。” 西风看一眼轻寒,微微一笑说:“不用……” 话没说完就晕了过去。一直关注着西风的晴姨娘立马爬过来,哭着喊着。 “坤儿,坤儿,你醒醒啊,娘不能没有你啊。儿子,儿子。” 曼妮瘫坐在地上,抬头看着灯光下的老爷,嘲讽的道:“满意了?父亲您满意了?” 轻寒回头看着曼妮低呵:“闭嘴,先让人把西风抬回院子。” 轻寒走过去扶起母亲说:“母亲,回去吧。” 说完轻寒走过去扶住老爷,轻声说:“父亲,累了吧,去休息一下。” 轻寒扶着父亲慢慢走进书房,扶着父亲坐在榻上。 “耿叔,热茶。” “父亲,来,喝口热茶。” 老爷抬眼看着轻寒,目光幽深复杂,轻声说:“无觅也觉得父亲错了?” “父亲怎会错?父亲是为了西风好,父亲多虑了。西风不过是有些反骨,小孩子心性,父亲不必生气。” “为父现在算是众叛亲离吧。” “父亲过虑了,还有我们,西风迟早会想通的。” “为父累了。” “好,儿子送父亲去休息。” “好。” 轻寒看着父亲沉沉睡去,才轻轻起身离开。轻寒走后,老爷慢慢睁开眼睛,盯着房顶。 轻寒快步向西风院子里走去,西风院子里灯火通明,晴姨娘的哭声伤心欲绝。 轻寒走进去,晴姨娘和曼妮在坐在外间,隔间里大夫正给西风处理伤处。曼妮晴姨娘低声哭着,曼妮脸色苍白、面无表情的坐着。看见轻寒走进,两人起身。 “轻寒。” “大哥。” 轻寒匆匆点头,几步迈进隔间。不散站在床边。轻寒低声问大夫:“如何?伤的可是厉害?” “伤的是厉害,不过都是皮外伤,没伤着骨头。我清理干净伤口,喝几副药,养养就好了。” “谢谢大夫。” 大夫走了以后,晴姨娘怎么叫,西风都没有醒过来。看着西风根本没有清醒的迹象,轻寒皱着眉头说:“这样不行,我听说西医处理外伤要比中医快,我去找西医大夫。” 不散赶紧说:“大哥,我去吧。” “这大半夜的,除了医院,医生不好叫。我认识一个日本医生,我去叫他来。” 西风的伤养了半个月才略有好转,能忍着痛走路的那天,西风提着行李箱在晴姨娘的哭声中离开了家。老爷没有松口,家里谁也不敢让西风留下,西风笑着说:“我早就想离开这个沉闷的家了,如今好了,再也不受压迫,可以自由的活着了。” 西风先住在朋友家,后来租了一间房,简单的买了几件家具,一个月后,西风搬进了自己的家。 西风搬家那天只有曼妮和不散去了。西风从外面叫了几个菜,三兄妹坐在一起。 不散看着简陋的屋子说:“二哥,何必呢?这里哪能住人?” “怎么就不能住了?如这般的屋子都算是好的,这些房子没空一间,许多人住着茅草房,还有多少人流落街头,比起他们,能住在这样的屋子里,已经是幸福的不得了。” 第47章 订亲 不散叹口气说:“先住着吧。等父亲不生气了,二哥再回家吧。” “我好不容易才脱离那个家,我不会再回去了。” “姨娘咋办?” 西风脸色晦暗下来,苦笑一声说:“这就是那个封建的家庭,生养了我的娘,儿子连声娘都不能叫。多么可悲!这样的家庭压抑的人喘不上来气,笑不出声,那不是温暖的家,不是疲惫后港湾,那是一座牢狱,那是禁锢自由思想的牢狱。不散,你要学会反抗,你等着看吧,他们也会给你订一个从来都没见过面的女子,让你娶她,美名其曰是为了你好。其实,他们只是看到那女子会是一个俯首帖耳的媳妇,唯命是从,不知道反抗,一味的服从。他们根本不在乎你是不是喜欢,你愿不愿意跟那个女子共度一生,你们是否志同道合,志趣相投,没有,这一切都不会有。不久以后,你会和你的妻子行尸走肉般的活着。这不仅是对你的不公平,也是对那个女子的不公平,她的一生就这样锁在深闺,成为怨妇,伺候公婆,生儿育女,没有思想、没有主见,唯唯诺诺的。从中山先生提出妇女解放,如今十年过去了,妇女哪里就解放了。不散,我们要对自己负责,也要对别人负责,绝不能纵容这种恶习延续下去,我们要奋起反抗。” “二哥,我做不到,我没有伟大的理想,我只想平平安安的生活,将来有可能把姨娘接出府,孝顺她,我就知足了。” “你呀。” “二哥,你不用说了。三哥和你不同,人各有志,不可强求。” “好了,喝酒。” “曼妮,你怎么想?” “想什么?” “他们很快也会给你订亲事的。” “那就订呗。” “曼妮,你是读过西学的。” “这跟成亲没有关系,反正迟早要嫁,我又没有喜欢的人,嫁给谁都一样,大不了可以离婚。” “胡闹,还没有结婚就想着离婚。” “现在民国了,可以离婚。有什么不好?现在我经济没有独立不能养活自己,等我有那个能力了,自然会为自己的幸福着想。二哥,你不用担心我,我很好。” “既然如此,我也不多说,以后这里也是你们的家,想来随时来。” “好,这句话最好听。” 吃过饭,不散和曼妮告辞回家。不散怎么也想不到,原本给二哥说的乔家,变成了自己。不散先去自己院子里随便洗漱了一下,就去给柳姨娘请安。柳姨娘神色躲闪,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 不散微笑着说:“姨娘有话尽管说。” “今儿太太叫我过去叙话。” “说什么了?” 柳姨娘为难的看一眼不散,目光复杂,疼爱、骄傲、欣慰,更多是无奈和心疼。 “老爷和太太给你订了门亲事。” “迟早要订的,订就订了吧。” “可是,可是,订的是乔家。” 柳姨娘哭出了声。 “儿啊,是姨娘害了你。凭什么别人不要的就给了我儿,凭什么啊?姨娘一辈子小心翼翼的伺候着,深怕行差踏错,不就是为了我儿能有好前程吗?可如今,我儿就这般被毁了。我恨,我恨啊。” 不散一屁股坐下,苦笑着说:“乔家的,二哥不要的啊。” “是啊,我的儿啊,都怪姨娘,是姨娘没本事,害了我儿啊。” 不散闭上眼睛,泪水顺着腮边缓缓流下,艰涩的说:“大哥,二哥他们还让挑了一下,到我连问都没问一下,就订下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不散的声音越来越小。 柳姨娘恨恨的说:“老爷说不散从小就听话,是个明事理的孩子,老爷的一片苦心,不散会明白的。” “我会明白?凭什么我就应该明白,我不明白,不明白。我原想着迟早都得订,顶就订吧,可为什么,为什么是乔家,他们把我当什么了?玩意儿,是吗?我就是一个玩意儿,高兴了玩玩,不高兴了就扔在一边。呵呵,二哥说的没错,这个家会逼死人的,给了我生命就要左右我的一生,就要让我按着他们指的路走。为什么?为什么?姨娘,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儿啊,我可怜的儿啊,都怪姨娘。乾儿,你不愿意,姨娘去说,姨娘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为我儿挣来一个如意的姑娘。” “姨娘,你把儿子当什么了?娶个媳妇就要了姨娘的命,我还算是人吗?” 不散抬手抹去泪珠,苦笑着说:“姨娘,下辈子你千万别再给人做妾了,你生的儿子就能大大方方叫你一声娘,你就不用年纪轻轻就整天待在佛堂,心如死灰,一年一年,一日一日,凄苦寂寞的熬着……” 不散抬手轻抚姨娘苍白的脸,以及鬓边早生的华发。泪水止不住的流,不散修长的手轻轻颤抖着。 柳姨娘放声痛哭,紧紧抓着不散的手。 “乾儿,乾儿,我的儿啊。姨娘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听着我儿叫一声娘,姨娘命苦,姨娘就不该生你,不该啊。我儿长的好,学问好,懂事孝顺,老天爷他不开眼啊,老爷他不待见我,可是儿子是他亲生的啊。今儿,我试着开口说,让我儿自己看看,老爷就发火了。儿啊,姨娘没用,姨娘没用啊。” 柳姨娘的院子里悲戚一片,太太院子里气氛也不好。 老爷沉着脸坐在榻上,太太试着慢慢开口。 “老爷,坤儿不喜乔家,可能是打听过了,乔家是不是有什么老爷不知道的事儿。” “能有什么事儿?之前我就打听的清清楚楚,这几家哪家没仔细打听,都是问清楚了才敢提出来。乔家好着呢?因着那畜生,我又仔细打听了一下,乔家的姑娘人长的漂漂亮亮,性子也柔顺,知书达理,是个好闺女。不散也是我的儿子,我能害他?” “可是,坤儿不愿意,就这样订给乾儿,乾儿心里会没有疙瘩?” “有什么疙瘩?我是不愿意错过好姑娘,过了这村就没了这店,乔家的姑娘也是紧俏的很,想求娶的人家多了。” “我就是怕乾儿,乾儿打小就是乖孩子,懂事孝顺,这娶妻是一辈子的大事,要是心里头有疙瘩,以后咋过日子。毕竟乔家的姑娘咱原本是想给坤儿订的,如今再订给乾儿,我怕乾儿心里头膈应。” “妇人之见,两家议亲,多少人家都知道的事,没个名堂说不行就不行,两家人的脸往哪儿隔。不散是个明事理的,好好跟他说说?他会明白的。” 太太还是有些担心,皱着眉头说:“老爷,不行就换一家吧,我瞧着张家就不错,清贵人家,从小是宫里的嬷嬷教养出来的,规矩一等一的好。不行就张家吧,这样乾儿的面上也好看点。” “胡闹,是不散的面子重要,还是耿府的名声重要?是乾儿一辈子的幸福重要,还是心里那小小的不痛快重要?” “可是若是因为这事,乾儿跟家里离心了……” “父母难道不是真心为他打算?父母难道是要害他?若是连这点道理都想不明白,这么多年的书都白念了。” 太太不好再说,停了一会儿说:“若是乾儿愿意了,能不能多给他补贴点私房,柳姨娘手里就没攥几个,以后不散有了媳妇想自己给媳妇买点东西,就靠他那点薪俸怕是不够。” 老爷侧目看看太太,脸色缓和下来,点点头说:“嗯,夫人看着办吧。” 老爷起身走了,太太坐在原地愣神。 “太太,喝碗粥吧。” “翠儿,你说柳儿心里会不会膈应?” “这,太太,那乔家的姑娘到底如何?二少爷为啥不愿意?” “他不是不愿意乔家姑娘,他就是不愿意家里为他订亲,也怪老爷,干吗直接订下,明知道那就是个混不吝。这下可好,哥哥不要就订给弟弟,乾儿怕是心里也不愿意。今儿我看柳儿就不痛快,我心里也难受,可惜乾儿那孩子了,心里怕是会膈应一辈子。” “也是,三少爷是个孝顺懂事的,虽然这事不关乔姑娘的事,可放在谁身上,心里也不好受。” “老爷让我过去看看,我去了说什么?不去吧,也心疼那孩子。为难死我了。” “那太太是过去还是不过去啊?” “今儿就不去了,去了说啥,咋劝?说到底这事不地道。” “太太也别愁,说不定那乔姑娘温柔贤惠,是个好的,将来跟三少爷过着,慢慢有了感情,三少爷说不定也喜欢上呢。” “但愿如此。” 不散和乔家姑娘的婚事订下来。如今耿家的两个儿子都订了亲,成亲的日子也定好了。轻寒定在明年的三月二十六,不散定在四月二十八。忙完这些,太太又开始忙着给曼妮和木兰相看,挑了几家跟老爷商量。很快,大小姐曼妮的婚事就定下了,男方是军人,父亲是军方的一个军官,刚刚升为团长,小伙子一表人才,挺拔高大,长相是典型的北方男人,浓眉大眼,线条硬朗,双方见了一面,彼此满意,双方家长就做主给定了下来。成亲的日子就定在明年的六月,曼妮刚好十八岁。 第48章 求亲 这些事忙完已经九月,酷热散去,早秋的空气中弥漫着成熟的香甜味。曼妮订婚的喜庆也没有驱散晴姨娘心头的阴霾,晴姨娘突然觉的累了,不明白自己这些年争来争去到底是为了什么。晴姨娘神思恍惚的斜依在榻上,茫然的看着窗外,窗外热烈的葱绿,仿佛特意衬托着晴姨娘的颓败和晦暗。西风走的那天,晴姨娘哭着求西风别走。 “坤儿,你走了姨娘怎么办?别走。姨娘去求老爷,坤儿。” “姨娘,我必须走,如果在这样的家里生活下去,迟早我会压抑而死,姨娘,外面的世界是自由的,连空气都比这个家里新鲜。” “儿子,我怎么办?你走了,我怎么办?” “姨娘,等我有能力了,我会回来接你的,让你离开这个家。” “离开?坤儿,你是说让姨娘也离开这个家?” “是,姨娘,与其在这里屈辱的过一辈子,不如离开。” 西风走后,晴姨娘只要一闭上眼睛,儿子的模样就出现在梦中,从咿呀学语、蹒跚走路到长成英俊少年,谈笑自如、挺拔潇洒。多少次,晴姨娘从梦中哭醒,醒来之后再也难以入眠。晴姨娘迅速的消瘦苍老,既是每天曼妮故作轻松的逗乐,也不能让晴姨娘开怀。晴姨娘甚至不知道该怨谁恨谁,晴姨娘只知道自己的儿子走了,自己从小捧在手里,疼在心里的儿子被逼的走了。儿子被逼走,女儿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晴姨娘迷茫了。 晴姨娘的失落和颓败,丝毫没有影响老爷和太太为家里最小的孩子,二小姐木兰相看亲事。自从耿府放出风去,给木兰提亲的人也算是踏破了门槛。太太挑来挑去,觉得没有一家能配上木兰的,徒有虚表只有空架子的破落户不行,家里喜欢抬小妾的不行,婆婆难缠的不行,规矩差的暴发户不行,男孩品性有瑕疵的不行,酸儒过头的不行,整天打打杀杀的不行。太太脑仁都疼了,也没挑出一家合适的。老爷看一眼太太,淡淡的说:“夫人觉得没有能配上木兰的?” “反正这几家不行。” “若是再耽误下去,木兰就成老姑娘了。” “可是这几家确实差了些。” “你可问过木兰?” “女孩子家家的,知道什么。” 太太头疼,又怕最近家里事多,木兰受影响。就想着让轻寒带着木兰出去散散心,轻寒想想也是。 九月中旬,天气不热不冷,轻寒带着木兰出门散心,早一天轻寒就打听好了,戏院子今儿有名角儿的戏,是木兰喜欢的剧目。午睡起来后,轻寒就带着木兰和槐花出门了。坐着黄包车,穿过热闹的街市,去了成衣店。太太说木兰的衣服都过于素净了,如今可以做几件靓丽的衣裙。 木兰眉眼弯弯的坐在包厢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台上,扮相俏丽,唱腔婉转优美,身段妖娆,怎么看怎么美,怎么听怎么喜欢。木兰看行道,槐花看热闹,轻寒想心事。 小二端着两盘精致的小点心进来。 “爷,二位小姐,这是爷的朋友送的。” “送的?” “爷,那位爷如今就在门外。” “请他进来。” “得嘞,爷。” 轻寒没想到来人是王同义,微微一皱眉,起身抱拳。 “王公子,好巧。” “耿兄好,没想到在这里见到您。” “这是舍妹,王公子见过。” “是,有幸见过一面。” 木兰起身见礼,矜持羞涩,微微低头福礼,白皙细腻的侧颜令王同义心神一漾。王同义怕自己火热的目光惊了美人,急忙移开目光,向下看去。柔白细嫩的小手,优雅的搭在一起,再往下,裙下若隐若现的一双小脚。王同义喉头一紧,温润无比的低声说:“耿小姐请继续,在下唐突了,还请见谅。” “公子客气。” 轻寒与王同义坐在一边说话,木兰依旧认真的听戏,槐花站在木兰身后。 王同义又叫一壶上好的茶,与轻寒相谈甚欢。当最后一杯茶下肚,轻寒微微一皱眉。起身低声说:“王公子请稍坐,余去去就来。” “耿大哥请便。” 轻寒前脚出了包厢,王同义马上递给槐花一块银元。 “是叫槐花对吗?” “王少爷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楼下拐角有家炒栗子味道极好,麻烦槐花小姐跑一趟可好?” 槐花看看小姐,木兰微微点头。槐花拿了银元快步出去。王同义靠近木兰,温润如玉的目光看着木兰,柔声说:“自从那年一面,至今难忘。余等了半年才等到今天,只为说一句话。余心悦小姐,三天后会上门提亲。” 木兰惊的抬起头,水光潋滟的漂亮眼睛如惊慌乱撞的小鹿,无处安放。白皙细腻的小脸连同小巧可爱的耳朵及润白的脖颈顷刻间粉红一片。王同义低声浅笑,柔声说:“余唐突了,时间紧迫,怕无缘再见小姐。” 门外响起脚步声,王同义回到位置上坐好,一本正经的盯着戏台。 轻寒进来目光一紧,微微皱眉心下不喜。王同义抬眼看着轻寒,目光干净清明。笑着说:“才想起楼下拐角的炒栗子味道极好,想着让令妹尝尝。” “王公子客气。” 槐花拿着一包热栗子上来,递给木兰一颗,木兰觉得今儿栗子格外好吃。 三天后,王家人再次上门。老爷淡淡的说:“王老板客气,小女还想多留留。” “哈哈,耿爷不要急着拒,我王家可是实心实意上门来,诚意耿爷也看到了。何不让孩子们见一面,若是二小姐不乐意,我王家也就心死了。” “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来自己相看?” “民国建立十年来,倡导自由平等,反对包办婚姻,盲婚哑嫁。耿爷也是场面上的人,王某请耿爷给孩子们一个机会,也给你我一个机会。” 老爷目光扫过王同义,倒是温润如玉的小哥儿。但想起耿府门前之事,心中一阵腻歪。 “王老板,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我两家实在是不合适。” “耿爷还在为当年之事纠结生气?当初事情出了以后,我马上责令犬子上门负荆请罪,前次上门时也真心解释过一遍,今儿就再解释一遍。那件事的确是我王家做错了,小老儿给耿爷鞠躬了,还请耿爷大人大量,多加原谅。但是,当初的事情我和同义确实不知道,都是我那不争气的大儿做下的。同义,还不过来认错。” 王同义“噗通”一声跪在老爷面前。 “耿大爷,请您大人大量,原谅则个。小子给您磕头了。” 老爷急忙起身扶起王同义,无奈的说:“既如此,就见见吧。不过,丑话说在前,若是我儿不乐意,还请以后莫要再来。” “小子明白。” 前一天晚上起,木兰就心乱如麻,那个梨花深处温润如玉的公子,明儿就要来提亲。木兰的小脸蛋烧的通红,心里扑通扑通一直跳。一会儿怕他来,一会儿又怕他不来,一会儿是那悠扬悦耳的笛声,一会儿又是温柔的低语。木兰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一直到后半夜,才堪堪睡去。一早起来,镜子里略显苍白的小脸和憔悴的模样,让木兰害怕不已,眼圈当时就红了。槐花不明所以,皱着眉头说:“二小姐,怎么了?可是晚上做了噩梦?” 木兰摇摇头说:“一会儿要去母亲院子里,这般模样母亲看了定会难受。” “这有什么,二小姐有脂粉,描补一下,看不出来。” 前院传来话让木兰去大厅。木兰心跳的速度快了起来,脸色不由得火烧似得。对着镜子看了又看,没有一丝乱的乌发理了一遍又一遍,不停的问槐花,哪里不合适。在槐花无数个二小姐最漂亮的肯定后,木兰搭着槐花的手缓缓的向前院走去。 老爷没有留王家父子吃饭,见过木兰后,老爷就打发走了王家父子。太太也打发木兰回了院子。 老爷和太太坐在厅上说话。 “老爷,这王家不是拒了吗?今儿怎么又上门了?” “许是特别钟意木兰吧。” “这是打哪儿打听的,真是的,没见过这么没脸皮的,拒了又来。” “夫人怎么看?” “王家是肯定不行的。闹成那般,把耿府的脸放在地上踩,如今还想求娶耿府的女儿,以为自己是谁?随手抓一个也比王家强,都撕破脸皮了,又贴上来。” “王家人一贯善于钻营,要不逢此乱世,多少家都败落了,他家却趁着这乱世起来了。这样一家人,不好打交道。” “既然如此,老爷就还是拒了吧。” 木兰回到自己院子里,坐在窗前,眼前尽是那道温润如玉的身影,两颊通红,心下暗喜。看着院子里的景和人都美好起来。 槐花笑嘻嘻的进来说:“二小姐,今儿那王公子可不就是那天的那人,还真是好看。” “槐花也觉得他好看?” “好看,王公子长的俊,只比大少爷差一点点。” “他比大哥俊。” 木兰低头羞涩的低语。 第49章 自缢 木兰在羞涩中期待着,一天一天过去了,木兰的不安越来越大。微冷的风吹落一地的树叶时,木兰瘦的厉害。原本就纤细的腰身仿佛经不起秋风,精致漂亮的小脸上只凸显出一双忧伤哀愁的大眼睛。槐花眼看着这般的二小姐,心下急的不行,怎么问木兰都沉默着,问多了,木兰就红了眼圈。槐花就不敢再问了,担忧的看一眼二小姐,心里有了成算。 傍晚,天边的晚霞渐渐隐退,微冷的风吹过,还没有完全枯黄的叶随风飘落,槐花站在大门上翘首以待。轻寒坐的黄包车刚停下,槐花就跑过去,俏生生的站在轻寒面前。 “大少爷。” “槐花。” 轻寒的眼睛亮了,笑着说:“怎么在这,二小姐呢?” “大少爷,小姐不知道怎么了?瘦的厉害。” “身子不爽利?” “没有啊,没着凉,不咳嗽。不过小姐吃饭不好,没胃口,每顿只吃几口。” “什么时候开始的?” “二十多天吧。” “我去看看。” 木兰坐在院子里,风把树叶吹落在瘦弱的肩头,月白色的掐腰小袄有些空荡荡的,呆呆的低着头。 “木兰。” 木兰一惊,抬起头,漂亮的眼睛里带着水光。轻寒心里一紧,柔声说:“怎么坐在这里?天凉了,乖,回屋。” 木兰乖巧的起身,沉默的跟在轻寒身后。轻寒回头笑着说:“小姑娘有心事了?” 木兰眼圈一红,低头说:“没,没事。” 轻寒仔细看看木兰,心中了然。 “告诉大哥,怎么了?” “没,没事,大哥。昨晚没睡好。” 轻寒深深的看一眼木兰,点点头柔声说:“可是身子难受。” “没有,哦,不,有些受凉。” “既是这般,以后就少在院子里坐,天凉,自个儿身子自个注意些。槐花,让厨房熬着祛寒的汤来。” “不,不用了大哥,我困了,想来睡一觉就好了。” 轻寒脚步匆匆去了母亲院子里。 “母亲,木兰她怎么了?” 太太叹口气,摇摇头。 “不知道,眼见着这孩子越来越瘦,心里着急。这丫头是有心事,问了也不说真是急死个人。” 太太用帕子拭拭眼角,叹口气。 轻寒坐在榻上看着窗外,目光幽深,脸色莫名。半晌,轻寒开口说:“二十多天前我曾带着木兰出去散心,木兰玩的很开心。之后发生了什么?” “没有啊,没什么事啊……哦,我想起来了,没两天,王家来提亲了。” “王家?” “嗯,这是第二次来了,上次老爷直接拒了,谁知道那家人就是个皮厚的,竟然又来了。非鼓着见了木兰一面。真是的,气死人,当初闹的我耿府里子面子全没了,都撕破脸皮了,人家就能大着脸来,把我耿府的脸放在地上踩。不就是有几个银子吗?我耿府还看不上那副做派呢。” 轻寒的脑子里闪过王同义干净清明的眼睛,使劲拍了一下桌子,咬咬牙。 “母亲,父亲可是拒了?” “是啊,拒了。” “拒了就好。” “王家是万万不行的。” “母亲多叫木兰过来,说说话。整天待在院子里,有些闷。” “是啊,母亲想着要不寒儿带着木兰去散散心,买买东西,听听戏喝喝茶,兴许能好点。” 轻寒看一眼母亲,转过头看着窗外说:“最近儿子忙,等忙过这段再说。” 树上叶子全枯的时候,木兰几乎不出屋了。整天闷在房间里,人比黄花瘦,一天也不说一句话,既是活泼的槐花想尽办法也换不来木兰的一丝笑容。这天下晌,天气挺好,太阳把院子里晒的暖洋洋的。槐花说:“二小姐,外面天好,晒会儿太阳吧。” “不了。” “去吧,二小姐,外面可舒服了坐在秋千上,晒着太阳,多好。” 木兰看一眼槐花,无奈的点点头。 木兰坐在秋千上,看着叶子几乎落完的树,神色忧郁。槐花笑着说:“二小姐坐稳了,槐花推您。” “槐花,我想吃点心了。” “那好,我这就上厨房取去,二小姐就坐这儿。” 木兰懒洋洋的坐在秋千上,茫然的看着远处,院子外有人低声说话。 “听说王家又来了?” “是呐,昨儿来的。老爷没让进门。” “啧啧,这王家也够黏糊的。” “可不是,都来三回了。那刘备三顾茅庐把诸葛亮请出了山,这王家三回也没让老爷点头。” “可不是。也不知为啥?要说这王家也是富贵人家,老爷咋就看不上呢?” 声音越发的低了。 “我听说前两年王家和咱府上闹的可难看了。” “呦,还有这事。” “那王家忒不是东西,找了一帮痞子,就围在府在外,口口声声说大少爷抢了人家媳妇。听说大少爷气急了,当场把那混蛋踹了个半死。” “也是,大少爷风光霁月的人物,能看上一乡下婆子,她就是一朵花,那也是一朵小野花,大少爷能瞧上眼的起码也得是牡丹。” “谁说不是呢。闹的两家都难看,哪能料到人家王家一转脸又来提亲,还想娶二小姐,那可是府里唯一的嫡小姐啊。” “是呢,老爷太太绝不会答应的。” “哎呦,这一说话,正事都耽搁了,我得忙去了。” 木兰愣愣的听完,泪水顺着两颊一串串流下。木兰的心冷了、死了。木兰起身慢慢走进屋子,躺在床上。这一夜,木兰昏昏沉沉,一闭眼睛那道温润挺拔的身影就在眼前,低沉柔润的声音就在耳边。这一夜,木兰的泪流尽了。天亮时,木兰才迷迷糊糊睡着。 太太过来的时候,木兰还没起床。 “二小姐还没起?” “没呢。” “可是病了?” “我才刚问过,二小姐说没事,就是有些乏。太太,再请个大夫吧,小姐身子越来越差,这样下去可怎么办?” “唉,再说吧。我去看看。” “我的儿,可是不舒服?” “母亲,没事,天冷,不想起。” “槐花,汤婆子的水再换一下。” “母亲,不用,还热着呢。” 太太坐在床边,看着苍白憔悴的女儿,心里一痛。抹着泪说:“我的儿,到底有什么心事,你说出来,母亲帮你。你不说,母亲也帮不到你。” “母亲,没事,可能天冷吧。” “唉。” “母亲,我想喝热豆汁儿。” “好,好。” “胡同口那家的。” “好,槐花啊,快去胡同口买热豆汁儿。” “母亲,您先回去,我躺一会儿,喝过热豆汁儿,我去母亲院子里。” “好,母亲看着我的儿。” “母亲。” “那好,母亲先回去,在院子里等我儿。” 太太做梦也没想到一盏茶的功夫,槐花凄厉的叫声响破了耿府。翠儿脸色苍白脚下忙乱的跑进来。 “太太,不好了,二小姐,二小姐她自缢了。” 太太手中的茶碗哗啦一下掉在地上,太太猛的起身,惊慌失措的大叫一声:“我的儿。” 太太搭着翠儿的手一路狂奔。木兰已经被救下,了无生息的躺在床上,太太哭着扑过去。 “我的儿,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大夫,快去请大夫啊。” “老爷,老爷来了。” “太太,您先起来。” “福子,大夫来了吗?” “来了,来了,大夫来了。” 一阵忙乱后,大夫淡淡的说:“无性命之忧。” 太太长出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老爷铁青着脸,咬着牙说:“麻烦大夫给开个方子吧,这孩子必是受惊了。” 轻寒从外面急急忙忙跑进来。 “父亲母亲,木兰怎么了?” 老爷铁青着脸说:“这会儿没事了。” 轻寒微微眯眼,脸色阴沉。 老爷冷着脸说:“翠儿留下,其他人都去前院。” 太太哭着说:“我要陪着木兰。” 老爷冷冷的说:“前院。” 太太心里一颤,起身跟在老爷身后,翠儿示意槐花扶着太太,一行人向前院走去。 老爷暴怒冰冷的声音响在院子里。 “说,怎么回事?” 槐花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说:“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呜呜呜,我去给二小姐买热豆汁儿,回来就看见二小姐……我真不知道……” 槐花小小的身子匍匐在地上,浑身颤抖着,牙齿都打着颤。 太太抹着眼泪说:“都怪我,木兰说想喝胡同口的热豆汁儿,我就让槐花去买,我陪着。木兰说困了,想躺一会儿,不让我待,我就回了院子,谁知道……我可怜的儿啊。” 轻寒目光阴沉,看着院子里的人。附在父亲耳边低语一番。老爷听完脸色瞬间铁青,老爷冷冷的看着院子里的人。 “福子,去查,是谁嘴碎?” “是,老爷。” 耿府有段时间只留下几个老人,偌大的耿府过于清冷,这一两年。老爷看着没人注意耿府了,就点头让管家又招来十二个人。这年头,生活艰难,能来耿府做事都是幸事。管家劳心费力的仔细挑选后,女的交给翠儿调教,男的由管家亲自调教,倒也顺手。轻寒觉得今日这事必是有人碎嘴,在木兰跟前说了话。 到这会儿,轻寒的怀疑成了事实,轻寒心里恨毒了王同义。 第50章 如愿 木兰醒来后,两眼木呆呆的看着屋顶,太太哭出了。 “我的儿,你这是要为娘的命啊。” 老爷看木兰醒了,淡淡的说:“好好养身体。” 老爷转身离开,临走时扫了一眼屋子里的人,晴姨娘面色淡淡的,目光散漫,正神游天外。柳姨娘那张木讷的脸微微垂下,看不出喜怒。太太手中的帕子拧成了麻花。 老爷冷冷的看一眼三个女人,抬脚走出去。 书房里老爷和轻寒面对面坐着。 “无觅怎么看?” “王家绝对不行,先前闹成那般,木兰嫁过去就是羊入虎口。” 老爷脸色略微好看一些,点点头说:“为父也是这般考虑的。” “父亲觉得哪家合适?” “我会与你母亲商议的。” 接下来的三天,轻寒每天都会去木兰的院子里,跟木兰说说话。木兰越加沉默,大多数时候都在愣神,轻寒只能默默坐着,槐花里里外外忙碌。 “二小姐,大少爷,我做了点心,尝一尝。” 木兰忧郁的眼睛依旧看着窗外,轻寒叹口气低声说:“木兰,来,尝一块吧。” 木兰柔柔的笑一下,摇摇头。 原本活泼的槐花如今也不爱笑了,明亮的眼睛染上了浓浓的忧郁,轻寒许久没有看见槐花颊边可爱的小酒窝了。槐花端起另外一个盘子说:“大少爷,这是您喜欢的,咸口的。” “槐花记得。” “大少爷和二小姐喜欢什么我都记得。” 轻寒心里一痛,目光在槐花身上缠绕了几圈。原本就娇小玲珑的身子愈显苗条,曾经可爱的圆脸竟然有了尖尖的下巴,唯一没变的还是那双干净明亮的大眼睛。这会儿,水汪汪的看着轻寒,轻寒心中原本浅浅的伤痕,突然撕裂开来。轻寒艰难的移开目光,轻声说:“一会儿送过去,晚上吃。” 轻寒起身出了房间,走到院子门口时回头看一眼,槐花站在屋门口。 木兰的状态让太太心里越发的着急起来,太太独自去了老爷的书房。 “耿二,我有话要对老爷说。” 耿二答应一声站在院子门口。 太太抬脚进门。 “老爷。” “木兰如何?” 太太眼圈一红,用帕子拭拭眼角。 “老爷,要不,要不就答应了王家吧。” “妇人之见。” “可是,老爷,这般下去,木兰怕是不好。” “我看吴家不错,订下吧。” “若是木兰不愿意呢?” “由不得她。” “老爷,我才刚儿从木兰那边过来,那孩子木木呆呆的,瘦的皮包骨,怕是撑不到成亲。” “胡说什么?好好儿的闺女,让你教成什么样子了。” “老爷,我……” “去告诉她,父母亲是为了她。若是这点都不明白,枉活了十几年。” 太太张了张嘴,眼泪落下,急忙走了。 太太回到自己的院子,默默落泪。 “太太,老爷说什么了?” “老爷订了吴家。” “二小姐怕是不乐意。” 太太用帕子拭拭眼睛,慢慢起身说:“我去看看木兰。” 太太坐在床边,看着行尸走肉般的女儿,流着泪说:“木兰,王家那是万万不行的,当初闹成那般,王家心里能不记恨?他们能对我儿真心好?怕是故意来求,以后往死里折磨我儿啊。” 木兰眼珠子转了转,看着太太,没有开口说话。太太叹口气继续说:“吴家好,吴家那小子我见过,俊俏的很。吴家规矩好,母慈子孝是出了名的。我儿这般人才,他们是极喜欢的。” 木兰眼里的惊恐一闪而过,依旧沉默着,嘴唇紧紧抿着。 “儿啊,老爷也是为了我儿,我儿听话,好好养养身子,过两天吴家要来过礼。” 太太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木兰一直沉默着,脸色越来越苍白,斜靠在床头上。 太太叹口气起身说:“木兰,好好想一想吧,我的儿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父母怎么舍得送你入狼口?” 太太颤颤巍巍的走了,搭着翠儿的手一直在抖,眼角的泪珠慢慢滑落。 太太走后,木兰坐在床上,盯着窗外飘落的枯叶,泪珠顺着白皙细腻的脸颊落下。 “槐花,我要洗漱。” “哦,好好,二小姐。” 木兰坐在梳妆台前,仔细看着镜子里装扮精致的女子。 “槐花,我漂亮吗?” “二小姐跟仙女似得。” 木兰抿嘴一笑,笑容流光溢彩。 “槐花,我想喝你熬的粥了。” “哎,好好,二小姐我这就去厨房。” 槐花激动的跑了出去。木兰看着槐花的背影,流着泪低语:“槐花,对不起。” 不散今儿办完事还早,想着妹妹说喜欢戏院拐角的那家炒栗子,不散特意拐过去买了两包。进府后直接去了木兰的院子。 不散的惊叫声惊飞了树枝上的麻雀,热栗子撒了一地。不散踩在桌子上救下木兰,声嘶力竭的叫着:“快来人,去叫大夫,快啊。木兰,木兰,你怎么这么傻!” 消息传到太太院子里,太太哭着起身跑到屋门口,就一头栽倒了。 府里一阵忙乱,好在不散救的及时。大夫摇摇头,开了药方走了。 老爷的脸上风暴乍起。 轻寒一进府门就觉得气氛不对,匆匆往太太院子里走。与同样急匆匆的管家碰上。 “大少爷。” “府里出了什么事?” “二小姐她……她想不开……被三少爷救下来,太太听到消息晕过去了。” 轻寒丢下管家向木兰院子跑去。 老爷站在木兰的屋门口,院子里跪着一地的下人,槐花小小的身子抖成一团,满是泪珠的小脸因为害怕苍白,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惊恐。一边磕着头一边说:“老爷,饶了我吧,我不是故意的。二小姐想喝粥,我……老爷,我不知道二小姐会这样……老爷……” 轻寒走进院子就看见这样的场面,轻寒心里一痛,快步走到老爷身边,低声说:“父亲息怒。” 轻寒搀住老爷,扫一眼院子里的人,在老爷耳边低语:“我刚看见福伯急匆匆的从母亲院子里出来。” 轻寒搀着老爷匆匆向太太院子里走去。 太太刚醒,挣扎着起身,一把抓住翠儿问:“木兰,木兰怎么样?” 老爷掀起门帘进来,冷冷的说:“死不了。” “老爷,呜呜呜呜……” “哭什么,你教的好女儿。” “我,老爷……” 太太期期艾艾的哭着。老爷站在床边淡淡的说:“好了,木兰没事。” 太太起身跪在老爷面前。 “老爷,求你了,应了木兰吧。她这是存了死的心啊,老爷。” “你……妇人之见。” “老爷,你别走,听我说完。这一会是救了过来,下一回呢?我宁愿要一个不听话的女儿,只要她活着。老爷,王家是她自己选的,过的好不好,她得自己受着。老爷,你忍心看着木兰死在眼前吗?老爷,求你,应了她吧。” 老爷低头看着跪在面前的太太,美人迟暮,梨花带雨。木兰有五分的模样随了太太,五分随了老爷。老爷没动,也不说话,就这样低头看着太太,太太心里一阵害怕,可想是女儿,咬着牙继续说:“老爷,木兰也是你的女儿呀,老爷……” 老爷盯着太太,缓缓的说:“好,应了王家。” 老爷抬腿就走,没有再看跪在地上的太太一眼。轻寒示意翠儿扶起母亲,自己则搀着父亲,与父亲一起走出屋子。 “太太,老爷应了,老爷应了啊。” 太太喜极而泣。 “翠儿,我要去告诉木兰。” “太太,您这身子?我去吧。” “不,不,我要亲自告诉木兰,木兰,我可怜的儿。” 太太搭着翠儿的手,一路心焦。 木兰了无生息的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眼角的泪珠慢慢、慢慢流着,一直不曾停。 “我的儿,我的儿啊,你吓死为娘了,儿啊。” 太太哭着坐在床边,低头瞧着女儿的模样,心痛的手轻轻颤抖着。太太抚摸着木兰的小脸,低声说:“傻闺女,娘依你,娘依你,都依你。” 木兰睁开眼睛,眼珠子一错不错的看着太太。太太迎着木兰的目光,眼角含泪,低声重复。 “老爷答应了,应了王家。” “母亲,你说的是真的?” 木兰嘶哑着声音说。太太已经许久没听见木兰说话了,高兴的又哭了。 “嗯,是真的,是真的。” 第二天的傍晚,轻寒出了公署,直奔王家。门房看着轻寒阴沉的黑脸,小心翼翼的说:“这位爷,您是……” 轻寒一脚踹开,大步走进去,门房爬起来就跑。 “老爷,老爷。”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老爷,老爷,外面来了位小爷,我看着像是很不高兴的样子,怕是来找茬的。” “走,看看去。” 王老爷脚步匆匆赶过来。 轻寒站在大厅,目光阴冷。王老爷低声说:“快去,叫二少爷马上过来。” 王老爷大步走进去。 “哎呦,这是耿助理,今儿怎么有空驾临寒舍?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快请坐,上茶。” “王老板客气,我是来找王同义的。” “我已经让人去叫了,耿助理稍候,马上就到。” 轻寒侧脸看看王老爷,王老爷脸上带着妥帖的笑容,一副了然于心的什么都明白的神态。 第51章 出事 王同义是一路小跑过来的,刚进院子,就迎来轻寒一拳。王同义微微一侧头,躲开了迎面而来的拳头,低声说:“耿兄稍等片刻,小子让耿兄打个够。” “二少爷。” 王家的下人们马上冲了过来,把两人围在中间,王老爷也紧张的盯着两人。 王同义大喊一声:“别过来,都不许动。” 王同义回头看着王老爷。 “爹,母亲身子不适,爹去看看吧。” 王老爷微微一眯眼,看一眼轻寒,点点头离开了客厅。 “耿兄,我是真心喜欢令妹。” 轻寒目光阴沉,听了王同义的话,挥拳就打,王同义只躲并不还手。 “耿兄,喜欢一个人没错,我喜欢令妹,我会一辈子对她好的。” “你打吧,打死我好了,打死我这世上就少了一个痴情人。” “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每一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 “耿兄是留过学的人,现在是民国了,反对包办婚姻,盲婚哑嫁。” “你打吧!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王同义一边躲避着轻寒的拳头,一边嘴不停的说着,喊着。 轻寒直打的王同义鼻青脸肿时才停下手,一把提着王同义的脖领子,冷冷的说:“若是让我知道我妹妹过得不如意,今天就是例子。” 轻寒松开王同义,抬脚向外走去,走了十几步,回头说:“明天来吧。” 王同义不顾疼痛,惊喜的看着轻寒。 “是,大哥,明天我一定去。” 木兰的亲事如愿以偿的订下了,木兰很快就好了起来。 忙着订亲的一年很快过去了,过完年,耿府忙碌起来。耿府大少爷成亲的日子定在民国十二年的三月。 轻寒最痛苦的那段时间已经过去了,娶谁都是娶,既然都是不爱的,父母订的也不错。轻寒总是这样安慰自己,只不过午夜梦回时,心中仿佛有根刺,那种尖锐的疼痛让轻寒害怕夜晚的到来。 轻寒依然喜欢槐花做的小点心,依然会在空闲时带着木兰和槐花去散心。细心的轻寒发现槐花长高了,原本纤细苗条的身子变得凹凸有致,俏丽的五官褪去了小女孩的可爱,精致而灵动。轻寒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的缠绕着槐花,心中那根刺也就越扎越深。 太太和管家不知道轻寒心中所想,高高兴兴的忙碌着,耿府多少年都没有这样的喜事了。管家福伯和太太商量着,趁这事好好祛祛耿府的霉气。 二月的第一天,轻寒如往常一般,早早的和石头出门,两人在胡同口喝了热豆汁儿,坐着人力车去了公署。 十一点的时候,张言进来,神神秘秘的低声说:“你没听说?” “什么事?” “没感觉今天气氛不对吗?” “怎么回事?” “听说武汉那边闹了起来。” 轻寒看着张言没说话,张言凑近点声音越低。 “武汉那边的铁路工人闹罢工。” “之前不是也一直在闹吗?” “这次不一样,那些工人成立一个什么工会,这个工会就是专门为工人争取待遇和福利的。上头得到消息,今天这些工人又要成立总工会,还要在武汉召开成立大会。上头不愿意,已经责令武汉那边驱散参会的工人代表。据说现场冲突剧烈,那些工人很是嚣张,气焰很盛,上头非常震怒,这会儿去开会了,我才刚儿看见英国人也来了。” “工会这一说我倒是略有耳闻,为工人争取了不少福利。有些事的确是过分,把工人当牛马,人家也没错。闹革命闹了那么多年,好容易才建立了民国,民众的生活水平应该得以提升。” “话虽这么说,可是那些个管事的,你不让他们从工人哪里贪,他们就从政府这边贪,那可都是政府和军队预算之内的。欺上瞒下,填不上窟窿了,就非说是工人闹罢工闹的。才刚儿,我见好几个都怒气冲冲呢。你瞧着吧,这回呀怕是不好收场。” “听你这么一说,上头怕是根本就没想着跟工人代表谈判。” “谈判我看上头没那意思,洋人也怕是也不乐意。” 轻寒皱皱眉头说:“这洋人的手也伸的太长了。” “放眼如今的中国,不是洋人就是日本人。” “算了,这事你我也是操闲心。” “也是,家里准备的如何了?需要什么尽管说。” “差不多了。” “哎,哎,这可是你娶老婆,一点都不上心。我说,我怎么看着你一点没新郎官的高兴劲?是不是不大喜欢?” “没有的事,自古不都是这样。” “能想明白就好,当初我也像你这样,心里不大乐意。跟我爹说,都民国了,就不兴让我自个儿做主。我爹当时就给我一烟锅子,说什么你小子想上天,那也得有梯子。老子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难道还能看走眼?这不,几年下来,过得也不错。你呀,别听那些个整天吵吵的新思想,踏踏实实过日子。行了,到时候哥们一定送一份大礼。” 轻寒笑笑说:“那就谢谢张兄了。” 接下来的三天,公署的气氛越来越紧张,京汉铁路竟然全线罢工,原本一条奔驰活跃的运输线,变成了一条僵虫。京汉铁路的实际受益者由最初的震怒到现在的暴怒,军队的实际掌权人马上做出了决定。 二月七日,罢工惨案激起了民愤,这下别说北京天津下雨了,全中国都下雨了。 听说那个组织罢工的工人代表是被一刀一刀活活砍死的,听说是施刑着一边砍一边要求他即刻命令复工,听说当时数以万计的人围观,听说那人大义凛然,到死都是那句话,不答应条件,绝不复工。 二月底,春天的气息扑面而来,新绿的喜悦也挥不去空气中的血腥味。那种惨烈在几十万人的眼前,染红了长江水。轻寒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窗外,一动不动,心中仿佛有一团火,烧的轻寒五脏俱焚。那场面,轻寒闭上眼睛,眼前都是血红一片。轻寒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力量和意志支撑着他? 从武汉飘过来的血腥味越来越淡了,新绿已经满视野。三天后,就是轻寒成亲的好日子。耿府门前一派喜庆,轻寒和石头刚一下车,管家就笑着迎过来。 “大少爷,就等您了。成衣店把衣服送过来了,您赶紧去试一试,也好修改。” 石头笑嘻嘻的说:“谢谢福伯,这就去试。” “大少爷,快去试吧。” 晚上,一家人难得在一起吃饭,老爷很高兴,这是自西风离家后第一次全家人坐在一起。老爷难得心情好,竟然给太太添了好几次菜。晴姨娘脸色苍白晦暗,早已没有了早先的艳丽多姿,神色淡淡的,偶尔给曼妮夹菜。曼妮倒是一副高兴的模样,还悄悄调侃了几句轻寒。柳姨娘依旧一副木讷老成的模样,静静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慢慢的认真的吃饭,神态上少了那份小心翼翼。不散依旧温润如玉,照顾每一个人。老爷放下筷子扫一眼桌子,微微一笑说:“无觅的事办完,也闲不下来,不散的事就该张罗起来了。” 太太心情好,一扫往常病恹恹的状态,听了直点头。 “是呢,府里今年喜事不断,说不定明年我们就能含饴弄孙了。” 一家人坐在大厅说话,大厅里融合温暖的气氛是一年来的第一次。槐花进进出出,上茶送点心,身影一直在轻寒眼前晃,轻寒心情竟也轻松愉快起来。这种好心情一直持续到轻寒回到院子里躺在床上。 深夜,耿府的大门被砸的咣当咣当直响。轻寒正在做梦,梦中那娇俏的人儿笑靥灿烂。 “大少爷,大少爷。” “怎么了?” “老爷请您去前厅。” “怎么回事?” “好像是韩家那边出事了。” 轻寒脚步匆匆的走进大厅,大厅里韩家的管家正哭的声聚泪下。瞧见轻寒进来,噗通一声跪在轻寒面前。 “耿大少爷,您可要给我家小姐做主啊。呜呜呜……” 轻寒侧脸看着老爷,老爷示意耿二扶起韩家管家。 “起来,慢慢说。” “今儿下晌,小姐是被人送回来的,小姐的样子很不好,衣服看着也是被人撕破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来人把小姐撂下就跑了。问小姐,小姐什么也不说,就是直愣愣的,老爷看着也问不出什么来,就让熬了安神汤,小姐喝了就睡了。谁知道半夜里,睡在隔壁的小丫头被烟呛醒了,才发现起火了,是小姐的屋子。等火扑灭以后,才看到小姐上了吊。小姐是直接存了死的念头啊。” “人可是救了下来?” “没有,没有,又是火,又是烟,火灭了人还在粱上吊着呢。呜呜呜,我们小姐没了,没了。” 轻寒起身说:“父亲,我去看看。” 老爷点点头。 轻寒跟着韩家的管家匆匆走了。 轻寒赶到韩家时,韩家人全在大厅里,院子里已经开始搭灵棚了。韩家太太哭的撕心裂肺,韩家老爷也猩红着双眼。 第52章 香消 “韩伯伯。” “耿少爷,你来了,我……” 五十多岁的男人,双眼布满血丝,看见未来的女婿,哆哆嗦嗦。昏暗的灯光下,一夜竟老去了岁月。 轻寒快走几步,上前扶住韩伯伯。 “韩伯伯慢慢说。” 轻寒扶着悲愤欲绝的韩伯伯坐下,听事情的由来。 快开学了,韩家小姐因着婚事在即,原本是不去学校的,在家备嫁。可昨儿同学一大早过来,说是几个要好的女同学为韩家小姐办了告别宴,请她无论如何去参加。说什么嫁了人以后再见面就难了,大家曾经一起读书,韩家小姐从此就养在高门大宅的后院里,既是见面也不能如现在这般自在。韩家小姐想想也是,就和同学去了母亲屋里,死磨硬缠的。韩太太是个疼女儿的,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想着也是以后嫁人了,不如在娘家这般自在。便松了口,嘱咐她们早去早回。两人在约定的地方与其他同学汇合,几个女同学叽叽喳喳先去逛街,说是给韩家小姐买结婚礼物,现在倡导民主,她们的礼物也要民主,让韩家小姐自个儿选。选好礼物,一起去了一家日本料理店高高兴兴,热热闹闹的用餐。用餐时有一个日本人似乎喝多了,冒冒失失的闯进了女学生们的包厢,一番闹腾,最后还是老板过来把醉汉拉走了。女孩子们因为惊吓,也无心继续,虽后结账出来,各回各家。只有早上来韩家的那位同学的家与韩家离得近,一个方向。两人也有些慌慌的,急忙忙往家的方向走。天冷,路上行人不多。两人因为害怕就想着抄近道快点回家,没走多远,在街的拐角,那个日本人和另外一个醉的更厉害的日本人突然从阴影处冒了出来,淫笑着扑过来。看着两人猥琐的面容,两位姑娘吓得尖叫起来。后来,那女同学逃脱出来,马上跑到街面上求人去救韩家小姐,大多数人一听是日本人,都不敢去,女同学跪下哭着求大家帮忙,最后路过的一个中年男人大声说:“都是中国人,快去帮忙。” 当同学领着大家赶过去的时候,韩家小姐早已人事不省,那两个畜生见来的人多,跑的比兔子都快。大家也没追,说是赶紧救人要紧。在那女同学的指点下,把韩家小姐抬到韩家大门口放下就走了。韩家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小姐不太好,赶紧请了大夫。一番折腾,韩家小姐傍晚就醒了过来,可是问死也一句话不说,就那么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不说话,眼泪不断。韩太太也没逼得太紧,想着闺女受了惊吓,等缓缓再问。就吩咐着熬了安神汤,喂给闺女喝了,亲眼看着闺女睡沉了,让小丫头看着,才回到自己的屋子里。谁能想到小丫头睡得死,火着了起来才醒过来,一切都晚了,小姐已经没了。韩老爷这才震怒,让人连夜去了那女同学的家,那女同学哆哆嗦嗦的说了白天的事。 韩老爷说完痛心疾首,握着拳头捶打着自己的头。轻寒咬着牙,闭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沉声说:“韩伯伯节哀顺变,先办亡妻的事吧。” 韩老爷终于哭出了声,颤抖着问:“你肯承认碧儿?” “她原本就是无觅的妻,我会亲自把她葬在耿家的祖坟。” “耿少爷,我替碧儿谢谢你!碧儿有幸啊。” “韩伯伯,无觅想去看看碧儿。” 韩老爷亲自陪着轻寒去看了韩小姐。韩太太亲手给女儿梳妆,换上喜庆的大红色的嫁衣,仔细描眉打胭脂上口脂。韩太太哭晕了几次,醒来又坚持给女儿打扮。女儿静静的躺在床上,等棺材来了就会移过去。韩太太哭的不能自己。轻寒站在床边,低头看着年轻的女孩,尽管涂了厚厚的胭脂,依旧遮不住青黑,已经变了形的脸看不出原本清秀的模样。轻寒附身靠近,在韩小姐耳边低语:“我会替你报仇!” 一夜之间,韩家一片白色,轻寒打发韩家的管家去耿府报丧。自己一直在韩家忙碌着,三天后,韩家小姐发丧,葬进了耿家的祖坟。 丧事办完后,轻寒没有回家,而是去了韩家。 “韩伯伯,那女同学叫什么名字?” “姓陶,名字要问一下她娘。” “哦,我过去也看看伯母。” 韩老爷陪着轻寒过去。 “无觅,问她做什么?” “为什么她能逃脱,碧儿却逃不脱?” 韩老爷一惊停下脚步。轻寒摇摇头说:“倒不是怀疑她与那畜生勾结,我总觉得这中间不对劲。” 韩老爷咬咬牙点头说:“走,去问问。我只知道那闺女家境一般,平民出身。” 韩太太精神不济,靠在榻上,默默流着泪。看见老爷和轻寒进来,急忙起身。 “老爷。” “耿少爷有话要说。” 轻寒忙扶着韩太太坐下。 “伯母,那天过来找碧儿的那个同学叫什么?” “她,姓陶,好像叫陶云。” “碧儿跟她认识多久了?” “半年吧,之前碧儿没有去外面的学校读书,去年订了亲,我和老爷想着女婿是留过学的,家里请的先生教的再好,碧儿也是见的世面少,以后去了女婿家,跟女婿说个话都没有共同语言。商量后就决定让碧儿去外面的学校读几天书,涨涨见识,那些个洋玩意儿多少也能知道点。就是去了学校,才认识了那个陶云。碧儿说陶云性子好,刚到班上,就陶云主动拉着碧儿,给她讲了好多学校的事。那陶云家境一般,很珍惜学习机会,学习刻苦,空闲时间还在校办工厂做工,碧儿觉得她是个活泼热情的闺女。怎么了?” 韩家老爷说:“耿少爷才刚儿说为什么她能逃脱,我们的碧儿却没有逃脱?” “对啊,老爷不是说那陶云说是两个人在一起吗?还是她跑到街面上去求的人,是啊,为什么?为什么她跑掉了,我的碧儿却没有跑掉?” 韩太太激动起来,站起来拉住轻寒的手,哭着说:“耿少爷,你一定要为碧儿做主啊,她可是你未过门的妻啊,就这样,就这样被畜生给逼死了。呜呜呜……” “伯母,来,坐下,请伯母放心,碧儿是我的妻,我一定会给她报仇的。” 轻寒从韩家出来,直接去了韩家小姐的学校,从学校得知那个陶云没有来上课。轻寒问了她家的地址,直奔过去。陶家住在大杂院,与好几家人挤在一个院子里,院子里杂乱不堪,鸡叫孩子哭,晾衣绳上挂着缝缝补补的衣服。一妇人正在晾衣,轻寒走过去问:“请问陶云住在这里吗?” 妇人上下打量一下轻寒,眼珠子一转,突然灿烂的笑起来。 “哎呦,是来找陶云丫头的啊,可真是贵客,快请,她就住在这儿。陶家的,你家陶云在吗?有人来了,快出来接客人。” 妇人的话让轻寒皱起眉头,怎么听着那么不顺耳。轻寒瞥了一眼妇人,妇人压根不知道自己哪里不对,依旧高声喊着。 只见中间屋子的门帘一掀,里面走出一妇人,四十多岁,收拾的清清爽爽、干干净净,浑身上下利利落落的。开口笑着说:“他婶子,咋咋呼呼的,谁找我家云儿呀?” “喏,就是这位公子。” 轻寒目光阴沉的看着面前的女学生,柔柔弱弱的娇滴滴的模样,长相只算清秀而已,但眉梢眼角却带着一副别样的风情,细长的眉眼似有似无的流转着娇媚。乍一见轻寒,陶云细长的眼睛一缩,清秀的小脸上马上带出我见犹怜的样子,双眼含泪,似是伤心欲绝。 “陶小姐?” “是,是我。” “你和韩家碧是同学?” 陶云瑟缩了一下,低着头低声说:“是。” “那天是你叫她一起出去的?” 陶云抬起头,看着轻寒说:“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你告诉我,为什么你能跑到街面上去叫人,而碧儿却跑不掉?为什么?你能告诉我吗?” 陶云明显抖了一下,细长的眼睛里马上盈满泪水,低声说:“我,我跑的快。” 轻寒盯着陶云,冷冷的说:“韩家碧死了,你知道吗?” 陶云猛的抬起头惊慌失措,眼睛里布满惊恐,颤抖着说:“死了,怎么会?明明还有气的?” “出了那样的事,你觉得她能活吗?她是自杀的,不仅用了绳子,还点了帐子。今儿才出殡。” “不,不,为什么?我已经叫人救了她,她为什么想不开,为什么?” “你认识他们?” “不,我不认识,不认识。”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能跑出去,而碧儿却跑不出去?” 陶云大声哭了起来,摇着头。陶云娘冲过来把女儿拉在身后说:“我女儿跑的快难道错了,她死跟我女儿有什么关系?你不去找那两个畜生算账,为难我家云儿做什么?又不是我家云儿害死她的。你这个人好奇怪,别欺负我们老百姓,我家虽然穷。但也不能让人随便欺负女儿。你走,走吧,我家云儿都被你吓死了。” 第53章 陶云 陶云一直躲在妇人身后哭着,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轻寒原本阴沉的目光更加冰冷,陶云悄悄看了一眼,浑身一抖。那冰冷的目光让春天才略有温暖的天气瞬间寒冷,仿佛能把人冻僵。 轻寒盯着妇人身后的陶云说:“能带我去那地方看看吗?” 陶云连连点头,小手拽着妇人的衣服。 “云儿,别怕,不想去就别去,他还能光天化日之下杀人?” “娘,没事,我跟他去,不过就是指个地方。” “娘陪着你去。” “不用,娘,我很快就回来了。” 出事的地点离这里有一段路,轻寒和陶云坐了黄包车去。 看到这地方,轻寒咬牙,这是一条小路,从正街上过来,是一条只有黄包车能通过的胡同,四周都是民房,沿着这条小路走到尽头,再拐个弯,依然是条胡同,走出那条胡同,不远就是陶云的家,陶云的家再往东走三四百米就到了韩家。 “为什么不坐车?” “我……我们……想着多说会儿话,她就要结婚了,以后能在一起的时间不多,时间也不晚,想着最多半个小时就能到家。所以……所以……” “你直接跑出去喊的人?” “是,是……” 轻寒冷冷的看一眼陶云,淡淡的说:“你回去吧。” 陶云点点头,却一直没走,站在一边低着头。轻寒则是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当时是下午五点左右,按理说还早,两个女孩子惊叫的声音这些住户应该能听到,为什么没人出来?轻寒百思不得其解。心中百转千回抬脚要走,感觉身后有人,一回头才看见陶云站在原地。轻寒微微一皱眉说:“你怎么还没走?” “我……我害怕,你能不能送送我?” 轻寒目光一沉,心中不喜,淡淡的说:“这条路你应该非常熟悉,我想走这条路也是你的建议吧?韩家碧是不会走这条路的。” 轻寒的声音过于阴沉冰冷,陶云瑟缩了一下,低下头说:“我……我当时就想这里近一些。” “你们想要多说会儿话,难道不是时间越多越好吗?” 陶云猛的抬起头说:“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我是故意的?我怎么知道能碰上那两个日本酒鬼?怎么知道他们会悄悄跟在我们身后?是,碧儿出事了,我心里也难受,当时我也怕的要死,我怎么知道碧儿她跑不快?对了,碧儿裹过脚,对,一定是这个原因,所以她跑不快。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难道因为碧儿出事了,你就认为我就不应该跑,而是等着那两个畜生也伤害我,是吗?是吗?我跑的快,有什么错?就因为我跑的快,就应该受责难?碧儿没了,是不是要我以死谢罪!是不是!是不是!你们怎么这么自私,就因为你们有钱有地位,而我只是一个贫民家女儿,所以,在你们心里出事的应该是我,而不是碧儿,对吗?对吗?呜呜呜……” 陶云一激动,反而不怕了,连哭带喊的发泄完就跑了。轻寒站在原地盯着陶云跑远的背影,许久没动。 轻寒慢慢向外走去,回头看一眼那些民房,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连探头的都没有。 轻寒直接去了警署,当年的庆功会上,轻寒与神探洛克有过一面之交。轻寒想去找找洛克,轻寒总觉得这件事不对劲,他迫切的想要知道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轻寒的样子有些糟蹋,三天来几乎没睡,双眼布满血丝,胡子也没有刮,衣服皱巴巴的。轻寒这幅形象走进洛克的办公室时,洛克吓了一跳。 “耿助理?” “洛神探还记得我?” “你这是怎么了?” “我有事想请洛神探帮忙。” “请讲。” “三天前,我的未婚妻与同学聚会,在回家的路上遭到袭击,据说是两名日本人。我的未婚妻不堪受辱,当天夜里自缢了。” “节哀顺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当时她们是两个人,她和她的女同学。出事的时候,她的女同学跑了,而她没有跑掉,那周围都是民房。我想知道为什么没有人帮她,为什么她的同学能够跑掉,而她不能。我想找到那两个畜生,将他们绳之以法。” “耿助理,按着目前依旧沿袭的律法,若因奸盗,而威逼致死者,斩。你明白吗?” 轻寒看着洛克,洛克只好接着说:“民国律法沿袭了大清律法,对犯奸没有提出更详细的刑法条。所以如果能确认事实,当斩。不过,大清国那会儿有《节妇例旌表》,贫民妇女受辱羞愤自尽,多时因为旌表。事实上,富贵人家却不会这样。如今已经是民国了,耿助理你确定要这么做?还有,如果那两人具有日本公民身份,民国的法律是不是能制裁他们?我很怀疑。” 洛克的话音一落,办公室里的气氛阴沉起来。轻寒盯着洛克,猩红的双眼似乎有火。洛克不为所动,平静的看着轻寒。低声说:“冷静,我们有句话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轻寒闭了眼睛,慢慢出口气,再次睁开眼睛时,一片清明和坚定。 “谢谢洛神探的提醒!不过我还是希望了解此事的详细经过,我请求洛神探在办案的时候,也帮我打听一下那两个日本人。这是我私人的请求,请洛神探帮忙。” “好,我会尽力。” 轻寒从警署出来,拖着疲惫的双腿回了耿府。 轻寒洗了热水澡,一头倒在床上。 这一觉,轻寒睡到了第二天中午。轻寒刚一睁眼,石头就端来热水,轻寒洗漱后去了母亲的院子。 太太见轻寒进来,眼圈红了。 “寒儿,可是吃过饭了?” “还没呢,母亲这里可有吃的?” “有,翠儿,寒儿还没吃饭呢,去看看,让厨房做两个寒儿喜欢的菜。” “太太,不用了,槐花一早儿就过来说二小姐心疼大少爷,让槐花做了几道菜,中午送过来,让我到时去请大少爷呢。可好,大少爷过来了,估计马上就过来了呢。” 太太笑着说:“好,好,木兰是个有心的,槐花是个手巧的。寒儿,先喝口热茶,暖暖胃。” 太太打量着明显消瘦的轻寒,心疼极了,用帕子拭拭眼角。 “寒儿,都怪母亲,若是没有订下,怎么会让我儿遭了这糟心的事。没想到,没想到,这事……真是,苦了我儿。” “母亲,事已至此,无需多言。母亲还请放宽心,儿子没事。” “怎么能没事?那韩家的闺女葬在了耿家的祖坟里,我这心里……” “母亲是在怪儿子?” “不是,我怎么能怪寒儿?我的寒儿是有情有义的,可是我这里,我这心里堵得慌。” “母亲,别想那么多,儿子无事。” “二小姐来了。” 翠儿撩起门帘,木兰当先走进来,槐花提着食盒跟在后面,翠儿顺手接过食盒。 “母亲,大哥。” “太太,大少爷。” “母亲,大哥,槐花做了几道小菜,趁热尝尝。” 翠儿手脚麻利的把菜摆好,太太起身往桌边走,笑着说:“呦,瞧着不错呢。寒儿,你妹妹的一份心意,快过来尝尝。” 轻寒的心情瞬间好了许多,坐在桌边,看着几道卖相不错的菜品说:“瞧着真不错,不知道味道如何?” 槐花嘻嘻一笑说:“大少爷尝尝呗。” 这段时间因为木兰心情好,槐花也跟着高兴,原本艳丽的小脸如今更加娇艳。站在轻寒身边,手里紧张的玩弄着辫稍。轻寒注意到,乌黑油亮的大辫子上系着一大截子红头绳,深蓝色碎花的棉布掐腰小袄,一双小手正紧张的拨弄着红头绳。轻寒心里柔软喜悦,低头夹了一筷子,什么味道轻寒竟然没有尝出来。 “不错。” 一直到轻寒吃饱,轻寒也不记得那些菜的味道,眼前一直晃着槐花苗条有致的身影,那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总在轻寒眼前晃荡。偶尔走进轻寒身边,轻寒甚至能闻到少女特有的清香,萦绕在鼻息间。 刚吃过饭,晴姨娘就走进来,晴姨娘的脸上带着些许的笑意。 “呦,轻寒也在啊?” 太太脸色一黑,沉下脸说:“什么事?” 晴姨娘一甩帕子说:“这不是关心一下轻寒的婚事吗?韩家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连婚事都能耽误。” 太太气的拿起茶碗就摔过去。 “滚,滚回你的院子去。” “呦,这是炸了毛啊!冲我发什么脾气,好心当做驴肝肺。” “用不着你假好心,滚,别让我看见你那嘴脸。” “这就受不了啦,我的坤儿走的时候你什么模样?” 晴姨娘捂着帕子哭了起来。 “你的儿子是儿子,我的儿子就不是儿子了?一辈子,我一直忍,忍到最后,我的儿子被赶出去了,太太,你高兴了是吧?我的儿子,都怪姨娘没本事啊……” 晴姨娘压抑了一年的怒火可算找到了发泄口,哭着、喊着,不管不顾。太太气的浑身发抖,眼泪一串一串落下来。轻寒和木兰不好说话,只能站在一边看着。轻寒几次示意翠姨,翠姨试着劝了几次晴姨娘。晴姨娘张嘴就骂:“怎么?什么时候耿府的规矩这么差了,走开,我这心里堵了一年,再不说出来,我就快被憋死了。” 第54章 真相 洛克的办案效率很高,七天后,洛克约轻寒在茶楼见面。 二楼临窗,北方的春天已经来临,新绿满枝头,午时的阳光正烈,微风吹过,带着些许凉意。但事情的真相却令人感觉冬天又来了。 陶云和韩家碧在街的拐角迎面被两名日本浪人堵住,日本浪人猥琐的样子惊着了两位涉世不深的女学生,当猥琐的两人扑过来时,陶云,那个媚眼如丝的女学生把惊慌不已的韩家碧狠狠的推了一把,是陶云把韩家碧推进了饿狼的怀里。陶云则趁机跑了出去,有人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因为害怕,赶紧进了自己的家门,并把门死死的拴住了。韩家碧拼命挣扎、哭喊、求救,那一天,周围民房里的住户凡是在家的都听到了,但他们害怕,日本人很凶的,根本没有道理可讲,他们怕自己出去送了命。所以,他们不仅没有出去救人,反而死死的拴住了门,韩家碧挣扎着敲了好几扇门,没有人开门,没有。一个弱女子,面对两条喝了酒的饿狼,手无寸铁,只能乱踢乱咬,韩家碧疯狂的反抗惹恼了那两个畜生,他们发狠的拳打脚踢,没几下,可怜的女孩就晕死了过去。等陶云叫来人的时候,那两个畜生已经发泄完了,听到纷踏的脚步声,拼命的跑了。这时,才有几家打开门走出来,帮着女孩子遮挡身子,用一条洗的发白的床单裹住女孩子,在陶云的指点下把韩家碧送到韩家门口,就匆匆离去了。 真相总是残忍的,轻寒咬着牙,握紧拳头,闭上了眼睛。 风从窗外吹进,街面上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春天,这个春天的绿意带着泪。 许久,轻寒嘶哑着声音说:“不怕你笑话,她是父母做主订下的,我们只见过一面,我心里尚未开始喜欢她,她可能也并不心悦与我,但我们还是会成为夫妻,相伴一生。我已经准备好了做一名合格的丈夫,她正在努力学习做一名妻子。那天,原本她是不打算出门的,她说她要备嫁。你没有见过她,不知道她曾经裹过脚。从小她是由宫里出来的嬷嬷教导的,母亲说她知书达理,饱读诗书,因为听闻我留过学,所以在订下亲事后才去了学校,为了将来能够与我举案齐眉。当时,她有多么无助,多么害怕,可她依旧拼命挣扎,也许她宁可被他们活活打死,也不愿被畜生玷污。我对不起她,如今想起来,我竟然记不清她的模样了。她该是眉清目秀的吧?或者是娇俏可爱的?我,我真的想不起来了。你知道吗,那天晚上她怕有人救她,自缢的同时点燃了床帐。她是怎么做到的!” 泪水顺着轻寒棱角分明的脸颊缓缓流下。 洛克坐在对面,侧脸看着窗外。两人面前的茶早已凉透。 洛克淡淡的说:“陶云是天足。” “是啊,陶云是天足,原本,原本碧儿是有机会活着的,不是吗?” “那条胡同不深,周围都是住户。” “呵呵,胡同不深,都是住户。因为如此,我才难受。她全心信任的朋友亲手把她推过去,自己跑脱保住了清白,同是国人的住户们装聋作哑任由畜生欺凌她,为了保住所谓的安全。有这样的朋友和同胞,她,何其不幸?” “你难道没有看到“莫提国事”的警示?国人,还没有觉醒,他们还想象不出来国破了、家会如何?” “这就是那些文人笔下的愚昧无知,懦弱淡漠是吗?我用心领会过了。” “老百姓还没有学会反抗。” 轻寒长出一口气,低声说:“那两个畜生查清楚了?” “他们在中国的身份是顺昌商行的职员,这是照片。” 轻寒接过照片,看着照片上的人,轻寒要记住他们,把他们的模样刻在脑海里,轻寒要保证只要见面一眼就能认出他们。 洛克拍拍轻寒的手背,低声说:“这段时间不理想。” “我明白。” 轻寒把照片收起来,看着洛克认真的说:“谢谢你!当初找你没有多想,只是想着我们有过一面之缘。没想到你帮我如此之多,我耿轻寒记在心里,他日洛神探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无觅定肝脑涂地。” “耿助理客气,都是中国人。” “好,好一句都是中国人!我记下了。” “陶云……?” 轻寒冷笑一声说:“洛神探放心,出于动物的本能,她没错。” 轻寒的声音冰冷淡漠,洛克微微一愣神,然后释然。 轻寒到家后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直到天色黯淡。这一夜,轻寒竟然梦到了韩家小姐,那模糊不清的身影和模样,匆匆走过轻寒的身边,在梦里她都没有回头看一眼轻寒。 早起轻寒和石头一起出门,石头看着轻寒的脸色说:“寒哥,昨晚没睡好?” “还好。” “寒哥,你……你别难受。” 轻寒看一眼石头说:“不会安慰人就别安慰,听着别扭。” 石头憨憨的挠挠头。 轻寒走进公署上楼,直接走到武田办公室门口。 “先生早。” “无觅来了,请坐。” 轻寒坐在武田对面,俊郎的五官,棱角分明的面部线条,刚硬淡漠。轻寒直视着武田,缓缓开口。 “我想知道在日本会如何处罚他们?” 轻寒拿出照片,放在武田面前。武田微微低头看一眼照片,抬起头看着轻寒说:“我深感遗憾,但他们罪不至死,我已经通知顺昌商行,让他们离开北京。” “大清律例,他们,当斩。先生在中国多年,应该了解中国的律法。” 武田脸色阴沉,目光狠厉的看着轻寒,轻寒迎着武田的目光,坚定执着。 武田冷冷的说:“他们是大日本帝国的公民,他们享有特权。” “他们的特权就是作奸犯科,随意践踏我的国人,而不受任何约束和惩罚?” “我会建议领事馆对他们多加约束的。无觅,这件事就算了,他们酒醒之后也很后悔,他们不知道那是你的未婚妻。这件事,我真的很抱歉。” 轻寒盯着武田,久久不语。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紧张,最终武田先开口说话。 “无觅,作为日本人,我为他们做下的事向你道歉;作为朋友,我劝你节哀顺变。我,不能左右领事馆的决定,你明白吗?我只是一个顾问,没有决定权,只能尽力为你争取一些利益。” 轻寒慢慢的笑了,脸上的哀色慢慢褪去,淡淡的说:“作为对我的赔偿,我可以提出我的要求是吗?” “是,因为你是大日本帝国的朋友,我们是不会让朋友吃亏的。” “武田先生能保证耿府的利益不受损失?” “只要无觅是我们的朋友,耿府一定会永远富贵,你和你的家人会永享荣华。” “顺昌,顺昌商行必须开除他们。” “好。” “我的弟弟在顺昌商行做事,我希望他的位置能动一动。” “好。” “先生对我的好,我记住了。” “无觅可以休息几天。” “不必了,这点事我还能承受住。” “好,中国有句话大丈夫何患无妻,将来会有更好的女人成为你的妻子。” “还有一事,请先生答应。” “请讲。” “韩家还请多加照顾,他们都是本分的人,只想过一些安稳的日子。” “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会关照他们的。只是如今这北京城,没有几个人会听我的话。” “先生自谦了,虽然不如之前,但先生的能力无觅是清楚的,照看几户人家还不是问题。” “既然无觅如此信任,我会尽力而为。” “谢谢先生!无觅虽然不才,但却是知恩图报之人,先生对无觅有知遇之恩,如今又帮助无觅良多,无觅记下了,以后会更加努力做事。” “无觅客气了。” 轻寒是笑着离开武田办公室的。轻寒走后,从隔壁房间进来一人。 “将军为何对一个支那人如此客气?” “他不是你能动的,他对于大日本帝国有用,只要对大日本帝国有用的人都是我的朋友。” “不过就是一个懂日语的留学生,这种人我们不缺。” “错,他还是大清国的贵族少爷,他很聪明。” “大清国都不存在了,有什么用?” “你不会明白,到时候你就知道他的作用了。好了,这个问题我不希望听到第二次。” “是。” 轻寒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脑子里又过了一遍那两人的相貌。以后只能凭记忆了,照片轻寒放在了武田那里。 张言敲门进来。 “轻寒,你还好吧?” 轻寒淡笑一下。 “还好。” 张言拍拍轻寒的肩膀,低声说:“日本人享有特权,咱不是他们的对手,可别硬碰硬,到时候吃亏的是自己。” “谢谢你!可我这口气……” “八国联军糟蹋了北京城,老佛爷和皇上都忍了,有什么不能忍得?现如今北京城也就只有中国人没有特权了,那些洋人、日本人比在他们自个儿的国家都横。有什么办法?忍吧,兄弟。” 第55章 槐花 韩家的事一出,太太就病了。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整天病恹恹的。喝了几副汤药,身子没见轻生,胃口更差了。 翠儿急得不行,温言劝着。 “太太,您多少用点,这样下去,身子骨哪能受得了?别人咱管不着,可二小姐等着您给操心呢。” “翠儿,我这心里憋屈的很,你说,这都什么事?我好好的儿子,咋就摊上这事了?门都没进,就成了我儿的妻,这叫寒儿以后咋办?” “太太,大少爷重情重义,这事办的,北京城里谁不挑大拇哥?太太您就放心吧,大少爷以后保准娶回来一个好的,让您怎么看怎么好。” “那倒是,我的儿还用说。唉,翠儿,你说我是不是错了?当初就不该听老爷的,韩家那就是不详啊。这回倒好,凭白让我儿惹了一身腥气。” “太太,这事不也让全北京城的人看看,耿府的大少爷那就真正的爷们?任他谁也不能说大少爷半个不字。” 不管翠儿如何劝,太太的心情依旧差。想到不散成亲的日子眼看着到了,太太心里烦,身子骨也不好。索性叫了柳姨娘来,嘱咐柳姨娘和管家打点。柳姨娘依旧那副木讷的样子,站在榻前,微微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倒是痛快的答应了,恭敬的谢过太太,依旧微微低着头告退了。太太示意翠儿去送送。 翠儿替柳姨娘打起帘子,笑着说:“姨娘慢走。” 出得门来,翠儿低声说:“柳姨娘也算熬出头了,以后有了媳妇跟前伺候着,有个说话的人,也不寂寞了。这回可要仔细着办,这还是咱耿府的第一场喜事呢,太太可是吩咐了,东西都捡好的使,可不能让新媳妇挑理。” 柳姨娘抬眼看看翠儿,挪开目光淡淡的说:“什么好不好的,都是人家不要的,我们娘俩也只配用这些了。” 翠儿一噎,顿了一下,叹口气还是张口说:“姨娘,那乔家的闺女可是老爷千挑万选的,是个好的,配不散也算是不差。” “她就是一朵花,也是别人不要的。” “姨娘……” 柳姨娘眼圈红了,看着翠儿说:“我也想如你一般,嫁一个老实本分的男人,只要他知冷知热就行。我没那个命,没你命好,说什么长得好水灵,说白了就是做奴才的命。做奴才都不让人好好的,我这辈子算是完了,可我的乾儿,他有什么错?都怪我这做娘的,我就不应该生下他,到这世上来有什么好?主不主仆不仆的?就是个笑话。” “姨娘,你别这么想……” “我该如何想?” 柳姨娘快步走了,不甘的背影仓促而凄凉。翠儿站在原地,不由得眼圈也红了。 嘴里喏喏的低语:“这都是命。” 翠儿回到屋里,太太靠在榻上淡淡的说:“怎么这么久?” “跟姨娘说了两句话。” “柳儿不高兴?” “没,要娶儿媳妇了,怎么能不高兴?” 太太叹口气。 “你不用瞒着我,她不高兴也正常。她怨不着我,那是老爷定下的。要怪就怪那边的,原本就不是给乾儿定的,她有气对那边发去,我心里还不痛快呢。” “太太,姨娘怎么敢怨您。她心里也清楚,这都是没办法的事,都是命。” “是啊,都是命。” 太太闭上眼睛。 不散的婚礼如期举行,办的热闹气派,太太硬撑到大礼结束,就回了院子。太太直接躺下了,翠儿拉上帐子的时候看到太太满脸泪痕。 这一年,耿府办了三场喜事,接连的喜事冲淡了耿府的阴霾。木兰的出嫁也让病了许久的太太精神了许多,只是一想起儿子太太心里就一阵子的堵。 民国十三年就在太太纠结堵心的日子里来了。偌大的耿府如今也算是热闹了许多,主子不多,下人多。管家福伯每天笑呵呵的忙碌着,再多的下人也闲不下来。耿府不用闲人,耿家府大院子深,要干的活儿多,主子们都是好说话的,别想着主子好说话就偷奸耍滑,不想挣钱的就赶紧走人,想来耿府做事的从宫门口排到菜市口,手底下都麻利点,脚底下都轻着点。福伯心情好,唯一的女儿玉兰如今身子大好,死过一次后大彻大悟,说什么都不嫁人。跪在太太面前发誓,一辈子伺候太太。太太跟前有翠儿,用惯了,谁也离不开谁。索性就让玉兰跟着福嬷嬷打理内院,大小事务倒也是顺顺当当。槐花现如今在厨房里,整日里跟着吴大厨,手艺是突飞猛进。吴大厨把槐花当闺女看待,拿手的本事倒是便宜了槐花。槐花如今出落成大姑娘了,高挑的个子,肤白貌美,性子又讨喜。耿二和翠儿已经在给槐花相看人家了,太太瞧不上府里的人,觉得都是些没出息的。翠儿跟了自己一辈子,以前那是奴才,后来就是情分了。翠儿相看的人家说给太太听,太太都不满意。太太说:“这丫头跟我自己的闺女一样,是个好的,要我看,高门大户也嫁的,现如今那些个人家,要规矩没规矩,要家世没家世,木兰不听话,槐花怎么着也得给相看个好人家。我们耿府的姑娘那都是抢手的。” 翠儿笑着说:“太太抬举她,要说槐花那真是也不差。咱耿府厚道,不仅男娃读书,就我的槐花也是识文断字的,要真让她嫁个两眼一抹黑大字不识的,我这做娘的心里也不落忍。太太眼光好,我这不才让太太给掌掌眼吗。” “不急,那几家都不行,我在琢磨琢磨。” “嗯,我听太太的。” 翠儿出去后,太太靠在榻上眯着。轻寒进来就看见太太苍白着脸想心事。 “母亲。” “寒儿来了。” “母亲有心事?” 太太眼前一亮,突然就热切起来。 “寒儿,你天天在外面做事,认识的年轻人多,槐花也不小了,有没有合适的?” 轻寒心里一惊,面上不动。看一眼太太淡淡的说:“母亲想亲自给槐花相看?” “这丫头是我看着长大的,是个好的。当初玉兰那丫头就是看走了眼,槐花可不能再遭那罪了。” 轻寒低下头,目光晦涩不明。随手端起茶碗,凑在嘴边没喝又放下。 “现在讲究民主,槐花心里怎么想的,母亲可是问过?” “小丫头,一问就害羞,说是让我和她娘做主呢。” 轻寒心里一阵烦躁,起身说:“母亲,突然想起还有些公事要办,这事我知道了,会留意的。” “去忙吧,这事倒不急。” 轻寒有些急促,快步出了母亲的院子,脚下忙乱,心中也忙乱,竟不知该去哪里。索性回了自己院子,坐在窗前出神。眼前闪过那丫头娇俏玲珑的身影,眨眼间小姑娘就长大了。轻寒心里有些痛,竟不知所以。亲眼看着长大的小姑娘,不知不觉中总会出现在自己梦里,闲暇时也会萦绕在心头。轻寒觉得心口闷闷的,用拳压住胸口,想去亲口问问那小丫头。 “大少爷,太太院子里传话,问大少爷在那里用饭?” “石头,你说亲了吗?” 石头挠挠头,憨憨的一笑说:“没,没呢。我娘提起过,不过我爹说我现在跟着大少爷在外面做事,先不急,府里就这几个人,等以后长见识了,能说个好的。” “耿叔倒是有些见识。” “我娘最近急着给槐花相看呢。” “哦,那丫头才多大?” “不小了,十七岁了,我娘说再不定下来,好后生都让人挑完了。” “小丫头有喜欢的人?” “没有,天天在府里,现在整天跟着厨房,就知道捣鼓吃的,我娘问她,傻呼呼说,只要天天能吃好吃的,能做好吃的就行,气的我娘拿着擀面杖追着她。” 石头说着自己笑了,轻寒脑补了一下那场景,也笑了。 日子流水般滑过去,五月,政府下令改革,由于政府机构庞大,财政不堪重负,总理主持的内阁会议上有人提议精简机构,裁除吃空饷的职员,精简人员过多的办公室。此文一下,公署里的空前的忙碌起来,原本整天坐着喝茶、聊天的职员们,突然发现许多事要做,忙碌之余不停的打听消息。原本关系非常融洽的同事们,相处的时候尴尬起来,多了伪装少了真诚。男人们心思更加阴沉,女人几乎每天都会上演一出互撕大战。打小报告的,制造谣言的,桃色新闻天天传的,平静的公署因为一纸行文,搅浑了一池水。 整栋楼都在风云涌动的时候,轻寒安静的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手里拿着那份文件。皱着眉头,想着国事。军阀连年混战,列强虎视眈眈的,南方国民政府不稳,北方军阀割据,国家积贫积弱,民不聊生。各地频繁发生天灾,地震、旱情、水灾,时有报到。如此下去,过不了多久,将会哀鸿遍野。可是,打来打去,都在争权夺利,都是为了私利。有志之士奔走呼号,却难以成就大事。轻寒突然觉得无力,曾经的富国强民之志,似乎就是个笑话。 轻寒无力的靠在椅背上,手中的纸张轻轻飘落。 第56章 惊闻 无论如何折腾,轻寒的位置没人动,也没人管。轻寒依旧每天按时上下班,耿府的日子也依旧平静。嫁出去的女儿曼妮和木兰时不时回来一趟,日子似乎过得都不错。只是曼妮似乎更加神采飞扬,与时俱进了。浑身上下都透着时尚的风范,头发是时下时兴的大波浪卷发,过膝的纱裙露着两条白皙的美腿,打着遮阳伞,手里挎着精巧的小皮包。她那军官丈夫似乎也很体贴,陪在曼妮身边,虽然不拘言笑,但却温柔。晴姨娘心中的不快也慢慢散去,只不过想起儿子时心里总是不痛快。好在西风是个孝顺的,偶尔会让曼妮带一些东西给姨娘,吃的用的都有,刚开始晴姨娘但凡看见儿子带回来的东西都会哭一场,曼妮也劝不好。后来曼妮就不带了,晴姨娘又急了,问曼妮是不是西风在外面过得不好,问起来也打不住,没完没了。曼妮就跟姨娘商量,若是再不哭就还帮西风带东西。晴姨娘气的捶了曼妮两下,心里也明白孩子们是为了自己好,知道儿子过得好,也就想明白了。如今收到东西还会兴高采烈的摆弄一会儿。 木兰和王同义也会回来,不过没有曼妮那么勤。木兰回家都是王同义陪着,嫁人后的木兰气色红润,眉眼清贵中透着妩媚和娇羞。日子过得也是滋润,太太和轻寒见了也倒放了心,两家毕竟成了亲戚,那点子不快因为小儿女的蜜里调油倒也消散了不少,逢年过节也会过个礼,走动走动。老爷与王同义谈过几次后觉得后生不错,心里虽然依旧有些不痛快,但也没有以前那般排斥了。家里变化最大的还是不散,不散成亲后发现乔氏不仅人长的漂亮,性子更是温柔,处事贤惠,嫁妆又多,人很精明。私下里出手大方,把姨娘和自己的生活打理的井井有条,舒心畅意,关键是分的清里外。如此秀外慧中的妻子,让不散心里那点子不舒服早已烟飞灰没,小两口的日子羡煞旁人。不散的经理对他更加倚重,不散现在很忙,经理又加了薪金,自成家后,这一房的家就交给了乔氏打理。不散从不藏私,加的薪金和平时得来的赏钱都原封不动的交给乔氏,那乔氏又是个聪明的,看丈夫眼里心里有自己,就觉得自己嫁对了人,恨不能把心掏出来给不散。每日里不散出门,乔氏都会给带足银子,说是男人在外面应酬多,万一遇个急事别一时扎住了手,让人笑话。不散领情,乔氏带给自己的银子很少动,吃饭喝茶都是公事,不用自己掏腰包,不散本人洁身自好,从不去喝花酒狎妓,最多就是给姨娘和妻子买一些小礼物,再就是买一些新鲜精巧的吃食,偶尔也会给太太老爷买一些,不过次数比以前少多了。事业家庭双丰收的不散,如今志得意满,行事说话虽然还是温润,但明显底气足了许多,偶尔也会露出凌厉的气势。一家三口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就是轻寒也难得与不散一起吃顿饭。 太太身子骨还没有完全恢复,依旧有些病恹恹的,看着不散的日子过得好,心里不禁着急起来。试着跟轻寒谈过几次,轻寒总是敷衍过去,太太心里明白,儿子这是受了伤。也不好逼得太紧,只能徐徐图之。 翠儿又给槐花相看了一家,后生是个学生,家里有间杂货铺,父母双全,都是和善人,后生看着也是个面善的。对方知道翠儿一家人以前都是耿府的奴才,早就放了身契,现在都是自由人,不过是在耿府做惯了,除了钱多情分也好。对这门亲事愿意的不得了,已经催了两回了,希望把亲事订下。翠儿和耿二挺满意,想着要不就订下。翠儿想着太太一直也操心这事,就跟太太说了。太太听着也不错,只提醒翠儿多打听打听,问仔细了再订。轻寒无意中听了,二天早上就去特意打听了一下,回家后直接去了太太院子里。 “母亲,翠姨,那学生怕是不合适。” 太太一惊,忙问:“有何不妥?” 翠儿更是惊的手里正在做的衣服掉在了地上。 “大少爷,难不成也是个面甜心毒的?” “那倒不是,父母都是老实本分的人,虽做些小买卖,但人没什么大问题。关键是这后生,家里供着他读书,不好好读书,整天跟着人瞎闹腾,听说是什么学生会的头头,在学校里很是活跃。这样的人不适合娶妻,万一哪天闹腾的过了,把政府惹恼了,一旦出手怕是没有活命的机会。” 太太一皱眉,“这么严重?” 翠儿脸都白了,紧张的说:“那我的槐花怎么办?不行,这不行,我得去跟当家的说一声,不能订。” 槐花的亲事没成,耿二和翠儿还在慢慢相看,轻寒有时会特意让石头带话,说自己想吃些什么,只要捎话过去,槐花一准会做了送过了。轻寒最享受那样的时光,坐在桌前吃着槐花亲手做的美食,听着槐花清脆悦耳的说话声,看着槐花在自己眼前走来走去,心里总是柔软一片。 平淡温馨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天就冷了。从夏天开始,就一直在打仗,北京城里虽然没有直接开火,但也是火药味十足。南方的国民政府起了内讧,北方的军阀你来我往的打。各地的罢工潮此起彼落,学生们隔三差五的游行。面对这样的国情,轻寒除了深感无力外,更多的是忧心忡忡。更让轻寒害怕的是,日本人和英美法俄在中国的势力越来越大,手越伸越长,不断扩张的,从政界到经济,从教育到工矿企业,无所不能,处处渗透。尤其是日本人,武田格外的忙碌起来,轻寒亲眼所见,来武田办公室的那些神秘人,像种子般撒进了各处。包括那两个轻寒印在脑海里的日本人,他们根本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依然横行霸道的在北京城的街面上晃荡着。所有这一切,让轻寒对国家的命运空前的担忧起来。 十月下旬,北京城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时逢第二次直奉战争,处于优势的吴军向驻守山海关的军队发起总攻之际,吴军的一名将领突然倒戈,班师回京,发动政变。囚禁了总统,解散了国会,提出了驱逐溥仪出宫的议案,要修改清室优待条件,紧急召开的内阁会议成立了“清室善后委员会”,向外郑重通告,清室废帝溥仪必须离开禁宫。这消息在北京城掀起了滔天巨浪,多少遗老们痛哭流涕,伤心的不能自己。轻寒乍一听闻,也是惊的失了分寸,刚刚端起的茶碗落了地。轻寒稍稍一愣神,马上打招呼往家赶。 轻寒走进府门,发现一切正常,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轻寒松了口气,直接去了父亲书房。 耿二正在书房门外,急的手足无措,来来回回走着。一看见轻寒,急忙上前行礼,着急的低声说:“大少爷,快去看看吧,老爷他……” “谁告诉父亲的?” 耿二叹口气,想起早上的事。 一大早,老爷拾掇清爽,让耿二提着鸟笼子哼着小曲出了府。这季节正是北方最为舒服惬意的时候,不冷不热,秋高气爽,空气里都弥漫着成熟的味道。老爷直奔昨儿约好的茶馆,进去一撩袍子坐下。老板笑呵呵的过来招呼。 “耿爷,早啊。” “嗯,今儿我算是早的吧。得,今儿爷也算赶了个早场。那几个孙子什么时候来?” “耿爷,那几位爷今儿不一定来?” “怎么着,溜爷我呢?好容易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早场,合着他们都不来,爷我就是大晚上来也是早场啊。” “耿爷,您别急啊,我也就是这么一说,说不定一会儿几位也就来了。” 隔壁几个人说话声忒大,老爷鼻子里一哼哼,刚想出口说道几句,结果被几人说的话惊着了。 “唉,也不知道皇上那天出宫,到时候咱也去送送。” “说的是呢,这皇上都要走了,大清国是灭了。” 老爷听了就说:“这谁啊,说什么胡话呢?皇上不在宫里好好待着,能上哪儿去?” “哎呦,这位爷还不知道呢?通告上可是清清楚楚的写着呢,大清宣统皇帝即日起永远废除皇帝尊号,清室即日移出禁宫。” 老爷起身冲过去,一把提住那人的脖领子,咬牙切齿的说:“你再说一遍!” “哎,哎,松手,跟我这儿横什么呢?有本事上那什么内阁议会闹去,跟那什么带兵的将领闹去,让他们改口,跟我这儿横有嘛用。” 耿二急忙上前拉开老爷。 “对不住了您,这就走。” 耿二低声劝老爷。 “爷,咱走吧。” 老爷双眼一片迷茫,耿二一手扶着老爷,一手提着鸟笼子回了耿府。回来后,老爷进了书房,再没出来,耿二叫不开门,连杯茶都没上,已经一上午了,耿二急的没法子。 第57章 皇上 “大少爷,您看这……” “耿叔,去歇着吧,这里有我。” “这……老爷……” “去吧。” 轻寒看着耿二走出院子,叹口气,走到门口,抬手敲门。 “父亲。” 里面迟迟没有动静,就在轻寒抬手想再次敲门时,门开了,老爷面色苍白的站在门口。 才堪堪一日的功夫,老爷一下子憔悴苍老了许多,两鬓的白发如霜,眼睛红肿,神色晦暗。 “父亲。” “无觅。” 老爷竟然哭出了声,身子踉跄了一下。轻寒手疾眼快一把扶住父亲,父亲仿佛泄光了一身的力气,靠在轻寒身上,泪流满面,伤心欲绝,语不成句。 “无觅,大清国这是怎么了?他们怎么敢?怎么敢?那可是大清国的皇上啊,他们怎么敢?……” 轻寒扶着父亲坐在榻上,半蹲在父亲面前,沉痛的看着父亲,低声说:“父亲,这是历史的潮流,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 “大清国没了,没了……呜呜呜……” 父亲孩子般哭了,轻寒站起身,搂住父亲。父亲把头埋进轻寒的怀里,嚎啕大哭。轻寒也扬起头,泪顺着脸颊纷涌而下。这一刻,父亲的世界塌了,轻寒的世界模糊了,曾经的壮志凌云此刻才真正成了笑话,成了愚不可及的笑话。什么学习经世之才,什么学以致用,什么成为国之栋梁,什么富国强民,这一刻都变得可笑起来。国都没了,要怎么报效?皇帝都被赶出了皇宫,成了真正的亡国之君,大清国的子民从此没了皇帝,没了精神依托。轻寒虽然接受了许多新事物,但那深入骨髓的忠君爱国思想是生了根发了芽的,突然被连根拔去,也痛到心扉。 老爷则是伤心欲绝,当初闹革命闹的那么凶,老爷背地里还偷偷支持过那些闹革命的人,可如今大清国的皇帝真的要被赶出皇城了,老爷觉得天真的塌了。以前,不管是谁来北京城,那都是要供养皇上的,参拜觐见是必不可少的,皇上虽然不管事了,可他依然是大清国的皇上,依然好好儿的在宫里。可如今,皇上被驱逐了,皇宫里没了皇上,北京城的当权者们再也不会去觐见皇上了。大清国从此没了,从此世上再没大清国了。老爷的精神垮了,精气神倒了。老爷的哭声渐渐低了,累了,摊靠在榻上,灰败的脸色像是大病一场。老爷闭着眼睛说:“去打听打听,皇上什么时候走?” 轻寒点点头说:“父亲放心,儿子这就去打听。” 十一月的上旬,天气渐冷,北风卷起枯叶,在紫禁城的门前飞舞。紫禁城门外跪满了人,耿府的老爷也跪在哪里,痛哭流涕。紫禁城门里门外哭声一片,灰蒙蒙的天加重了老爷心头的伤心,带枪的兵围住了紫禁城,领兵的耿老爷认识,他们也是大清文臣之后,如今他们带着兵亲自驱赶皇上,耿老爷气血上涌,噗嗤一口老血,晕倒在紫禁城门外。 耿老爷是耿二背回来的,轻寒接到消息匆匆赶回家时,府里慌乱一片。 “大夫怎么说?” 太太拿帕子拭拭眼角说:“说是急血攻心,原本就肝气郁结,又受了寒气,急血攻心,以后要好好养着,不能再刺激,不能大喜大悲。” “无性命之忧?” “好好养着,暂无性命之忧。” 轻寒这才看一眼屋子里的人。曼妮和木兰也到了,女婿们陪在身边,两人都两眼泪汪汪的。晴姨娘也是哭的双眼通红,看样子也是真伤心。不散神色焦急,一脸的担忧。让轻寒觉得奇怪的是柳姨娘,柳姨娘微微低着头,手里快速的转动着一串珠子。看不出喜怒,更看不出伤心和焦虑,柳姨娘看上去与以往没什么区别,木讷淡漠。不散的妻子乔氏站在柳姨娘身边,脸上的神色担忧着急,倒是得体。 轻寒微微一皱眉,低声说:“母亲,既然父亲需要休息,这么多人围着也不安稳。” 太太回头挥挥手说:“都去歇着吧。” 乔氏行了礼扶着柳姨娘往外走,曼妮对轻寒点点头伸手拉住想要开口说话的晴姨娘,也慢慢往外走,曼妮的女婿跟在她们身后。木兰和女婿王同义看着太太和轻寒,欲言又止。轻寒低声说:“母亲,陪着木兰说说话去,这里有儿子和不散在。” 太太抬起泪眼看看女儿女婿,又担心的看看床上的老爷,最终还是点点头,慢慢往外走去,木兰和王同义对轻寒点头示意,跟在太太身后出了门。一屋子的人走完了,房间安静清冷,弟兄俩相对无言,默默坐在凳子上。中途耿二端着汤药进来,轻寒和不散搭手给父亲喂了药,父亲醒来之后,静静的躺着,睁着两眼盯着屋顶,一句话也不说。弟兄俩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只能默默坐着。 天色越来越暗,不散打开灯,昏黄的灯光下,老爷的气色看上去极差。轻寒低声说:“父亲,您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要保重,大清国虽然没了,皇上不是还在吗?再说,父亲也曾熟读史书,改朝换代是每一个朝代必然的经过。父亲不必过于伤心,国还在,要跟上社会进步的步伐,向前看。” 父亲不语,眼珠子都没动。不散对着轻寒摇摇头。 门外响起脚步声,西风撩起帘子走了进来。不散欣喜的起身。迎过去。 “二哥。” 轻寒看一眼西风,西风看上去沉稳冷静,一张原本就不够精致的脸看上去更加粗糙冷硬。西风拍拍不散,对轻寒点点头,向床边走去。 轻寒急忙起身站在西风身边。 西风轻声叫:“父亲。” 老爷慢慢转动眼珠子,直愣愣的看着西风。 西风又叫:“父亲。” 老爷嘴一撇,眼泪掉下来,哽咽的说:“皇上走了,他们把皇上赶走了,大清国没了,没了……” 西风侧脸看看轻寒,轻寒微微摇头。 西风柔声说:“父亲今儿可是去送了皇上?” 父亲激动起来,连着咳嗽了几声,挣扎着要做起来。 西风赶忙扶着父亲坐起来。 老爷哽咽着说:“我怎么能不去?那是皇上啊,若是不去,这辈子还能再见着吗?” “父亲,您这一去,也算是成全了君臣之情,如今是民国了,军阀们大把的银元养了军队,没钱供养皇上,以前提的那些君主立宪制,现如今没人提了。想当初俄国闹革命的时候,沙皇都上了绞刑台,法国也一样,咱中国算是好的,让皇上好好儿的离开,这也是你们这些遗老坚持的结果。为了大清国,您尽力了。” 老爷泪眼迷蒙,抬眼看着西风说:“我也算尽力了?” “是。” 老爷又看着轻寒说:“我算是为大清国尽忠了?” “是。” 老爷哇的一声哭了,大声说:“父亲啊,您听到了吗?儿子也算尽忠了,儿子没本事,保不住大清国啊,皇上被他们赶出了皇宫,儿子心里难受啊。父亲,大清国没了,可他不怨我啊,儿子也不想这样啊。父亲,您要是在天有灵,就保佑皇上身体康健长命百岁吧。只好是活着,他就还是大清国的皇上啊。” 老爷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这是轻寒三兄弟记忆里父亲说的最多的一次。耿二端了药进来,轻寒让开,西风小心翼翼的给父亲喂了药。喝了药,没多久老爷就沉沉睡去。留着耿二和管家守着,弟兄三人轻手轻脚出去。出了院子,翠儿在门口等着,行了礼说:“太太和姨娘们、小姐姑爷们在厅里等着呢。” 三兄弟去了大厅,跟大家说了老爷的情况,让大家放心,老爷睡了。 太太疲惫的说:“如今这般,老爷怕是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大家先去歇着吧,明儿再拿出个章程来。” 轻寒点头说:“母亲和姨娘们先去歇着吧,父亲这里有儿子们在,不会出岔子。” 打发走了太太和姨娘们,三兄弟又跟妹妹妹夫说了几句话,感谢他们能及时赶过来,如今父亲没事,也让他们回去,若是有事会及时派人去传话。等送走了曼妮、木兰和她们的女婿,已是晚上十点多了。轻寒让西风和不散回去歇着,自己打算过去陪着父亲。 不散听话,应了一声,说是明儿过去,就回了院子。西风倒是陪着轻寒往父亲院子里走。 轻寒借着月光看着西风,叹口气说:“你能回来,我很高兴。” 西风硬朗的面孔柔和下来,微微一笑说:“父亲,比起有些遗老开明的多,不过是有些思想深入骨髓,想要根除需要时间。” “你能想通就好,父亲他是真心为了这个家。” “嗯,我知道。” “这几年在外面过得可好?” “一大男人有工作,别人都能过,我有什么不行的。” “还是回来吧,这里毕竟是家。” “我自由惯了,还是住在外面方便,我会经常回来的。” “有事就言语一声。” “我会的。大哥,你的事我听说了……” 轻寒打断西风。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可是日本人……” “我这里明白,你就不要掺乎了。今儿晚了,就留下吧,明儿陪姨娘说说话。” “好。” 第58章 郑恩 老爷这一病就是几个月,等老爷身子骨好一些的时候,民国的天又变了。民国十四年的三月,开春没多久,中华民国和中国国民党的缔造者,三民主义的倡导者,起共和而终两千年封建帝制的中山先生病逝了,北京城一片缟素,举国悼念伟人。轻寒也去参加了葬礼,亲眼目睹了葬礼现场的壮观。心中对人人口中称为国父的先生更加敬仰。葬礼上,国共双方空前的一致,轻寒也是第一次深入接触传说中的共产党人。那人轻寒见过,就是当年学生罢课的代表,两人当年曾经唇枪舌剑,故彼此都印象深刻。再次见面,两人相视一笑,抱拳见礼。 “多年不见,耿助理依然如故。” “上次匆忙一见,还未来得及请教先生大名。” “鄙人郑恩。” “郑先生好!” “耿助理好!” “郑先生的风采余多年铭记,今日得见,实乃幸运至极。” “耿助力博学多才,舌灿莲花,郑某佩服之至。” “二位不必自谦,一位曾东渡日本,一位曾留学俄国,都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之人,今儿既能相见就是缘分,何不畅谈一番?” 西风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两人身边,低声说话。 轻寒侧眸点头示意,郑恩跟西风很熟,闻言一愣。 “西风与耿助理相识?” “忘了告诉郑兄,鄙人姓耿名坤字西风。” “哦,原来二位是一家人。” “这是我大哥,耿轻寒字无觅。这位郑恩,我的朋友。” 轻寒与郑恩相谈甚欢,对于国民党和共产党,轻寒一贯不关心,也不去刻意的了解,所知道的都是一些道听途说来的消息,从没有跟人讨论过,也不曾深入了解过。但对于郑恩其人轻寒是由心的欣赏和敬佩,非常高兴与之深谈。 深谈之后,轻寒更为详细的了解了共产党这一派的主张。郑恩说,共产党人就是要联合一切可能的同盟者,实现民族独立和人民解放。共产党人愿意为国家的兴衰联合中国各民族的人民大众,包括工人阶级、农民阶级、城市小资产阶级、民族资产阶级和其他爱国人士,反对帝国主义侵略,反对封建主义势力,最终目的就是为了实现民族独立和人民解放,实现国富民强的最终理想。轻寒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论,不禁抬目仔细看着郑恩,还是那个瘦弱文静的书生,但他有力的豪言壮语深深撼动了轻寒。想他耿轻寒,当年曾立下凌云壮志,东渡日本学习经世之才,为的就是成为国之栋梁,富国强民。可是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这几年轻寒根本没有任何机会实现自己的抱负,每天如那些个凡夫俗子般浑浑噩噩的活着,若是如此这般,再过几年,怕是当年的那些豪言壮语都变成了一纸空谈。郑恩那句:民族独立,人民解放,这才是富国强民的最高诠释。轻寒的目光幽深复杂,紧紧盯着郑恩,仿佛要穿透郑恩的肉身,看到灵魂深处。郑恩目光清明坚定,迎着轻寒的目光,不亢不卑。轻寒缓缓一笑,低声说:“与君一席谈,胜读十年书。无觅受教了。” “耿助理客气,耿助理胸有大志,必将成就一番鸿皓大业。” “郑先生如若不弃,可以叫在下无觅。” “郑某乐意之至,郑某不才痴长几岁,如此就为兄了。” “还请郑兄多加指教。” “不敢,不敢,如有闲暇时间,你我兄弟二人可以多交流交流。” 晚间轻寒回到家,直到躺在床上时,都在想着郑恩的那些话。中山先生提出三民主义:民族、民权、民生。可是自民国建立到如今,没有看到任何改善,没有那一个党派或者军阀为此做出努力和尝试,国家依旧积贫积弱,人民依旧是食不果腹衣不遮体。这些人所有的做派是在践踏三民主义,让三民主义成为一个笑话,成为他们捞取资本的理由。也许中山先生也早已深知,所以才提出: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这是中山先生的的遗愿,为的就是早日实现三民主义。 这一夜,轻寒失眠了,辗转反侧。 五月中旬,轻寒听到了上海那边传来的消息,各大报纸都用大幅版面刊登了上海那边发生的事。日本人在上海压榨中国工人,稍有反抗,竟然活活打死工人。上海工人举行了大规模的游行罢工,却遭到了英国巡捕房的血腥镇压。打死打伤无数中国工人和学生,日本人对中国工人更加残虐。 轻寒坐在办公室里,手里拿着报纸,文人尚可口诛笔伐,可自己只能如同大多数中国人一样,什么也做不了。轻寒握紧拳头,心中一口恶气久久难以散去。 中午石头进来问轻寒吃什么,轻寒起身说:“去外面吧。” 石头看出来轻寒心情不好,默默的跟在后面。 “西风住在哪里?” “哦,北四胡同。” 轻寒顺着那方向走了一段,石头小心翼翼的问:“大少爷,咱们要去看二少爷吗?” “嗯,过去看看。” ““要不先吃点饭再过去。” “先过去。” 等两人到了胡同口,轻寒又停下脚步,淡淡的说:“回去吧。” 石头一愣,看看胡同,又看看轻寒。轻寒脸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石头不敢多问,跟在轻寒身后走了。石头悄悄回头看一眼胡同,又看看前面的大少爷,挠挠头。 六月下旬,天气热了起来,火热的太阳炙烤着大地,迎面吹过来的风都夹带着热浪。老爷和太太原本就不好的身子,受不了这酷热,更加不爱出门,整日里待在自己的院子里。轻寒听闻不散商行里有那种电的风扇,据说很是凉爽。轻寒让不散买了四台,老爷太太和两位姨娘屋里都送去了,果然好使,若是在风扇前放着冰块,吹出来的风带着丝丝凉意,再也没有了酷暑难熬的感觉。老爷、太太,两位姨娘很是高兴。耿府的日子与过去没什么差别,看来大少爷当家到底是比老爷强了许多。 轻寒因为近段时间一直忙,许久也没见曼妮和木兰,出嫁的女儿原本回家就不方便,轻寒又是早出晚归,几个月不见也是常事。偶尔听母亲说起,过得都不错,轻寒也就没有多问,谁知就出了事。 六月下旬的第二天,天气依然热的出奇,前半夜热的睡不着,后半夜刚闭上眼睛,就听到院子门被砸的嘭嘭直响。 石头惊的跑过去问:“谁呀?这大半夜的。” “石头,开门,是我。” “爹,这半夜的怎么过来了?” “快,快去叫大少爷,二小姐没了。” “爹,你说什么,二小姐没了?怎么会?” “快去,王家那边刚传了话来。” “大少爷,大少爷。” 石头刚跑到门前,轻寒已经开门站在门口,大步往外走。 轻寒一路急奔,往母亲院子里走。刚到院子门口就听到里面一片慌乱,轻寒心里一紧,几步跑了进去。 太太乱糟糟的躺在榻上,翠儿正掐着太太的人中,口里急切的喊着:“太太,太太,你可不能倒下,二小姐还等着您做主呢。” 轻寒回头对石头说:“去轻请大夫。” “翠姨,先让人都让开。” 翠儿看见轻寒,哭了出来,摆摆说:“都出去,在院子里守着。” 太太嘤咛一声醒了过来,直接哭了出来。 “我可怜的儿啊。” 轻寒看一眼翠儿,翠儿抹把眼泪说:“才刚儿王家传话过来说二小姐役了。” “怎么回事?” “说是得了急症。” “我的儿啊。” “母亲,到底怎么回事?” “寒儿,寒儿呀,你可得给你妹妹做主啊。前几天木兰才来过,好好儿的,没病没灾的,怎么会突然就没了。定是那黑心的王家,是他们害了我的木兰啊。” “母亲,你且保重身体,儿子这就过去。” 轻寒交代翠姨照顾好太太,抬脚往外走。石头领着大夫也急忙忙来了,轻寒有交代了几句,麻烦大夫在府里多待几个时辰,老爷那边也看顾着些,交代完,轻寒急匆匆的赶往王家。 王家已经搭起了灵棚,下人们都带着孝,王同义一身素菜的袍子,神色哀伤的站在灵棚外,王家的几个小辈全孝跪在灵前。亲家老两口看上去也是伤心不已,大儿子、大媳妇忙碌着安排事。 轻寒看不出什么不对劲来,走到王同义身边,皱着眉头说:“前几日好好儿的,怎么突然就病了?” 王同义眼睛盯着棺木,神情哀伤痛苦,两只眼睛通红,憔悴不堪。听了轻寒的话,哀哀的说:“今儿早上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谁知道……” “到底什么得了什么急症?大夫怎么说?” “我,我不知道,我回来的时候家里灵堂都设好了。” “你说什么?” 轻寒一把揪住王同义,冷冷的问:“你是说你作为丈夫根本不知道妻子得了什么急症,没有人通知你?” 王同义睁着哭红的双眼说:“是,家里人说大夫来的时候木兰已经没了,没看出来什么病。” “胡扯。” 第59章 恩断 轻寒气愤的大喊一声,王家的老爷赶紧使眼色让老大过来。王家老大忙跑过来,拉开轻寒说:“耿大少爷,你伤心我们能理解,可也不干我小弟的事。” 轻寒心里气恼,但看着王同义的模样也是极伤心的,不像是专门做给人看的,想来是真不知情。于是轻寒松了手,看着王家老大说:“今儿请的是哪位大夫,大夫是怎么说的?” “大夫没看出来,只说像是吃了不妥当的吃食。” “吃了不妥当的吃食?是中毒了?木兰的吃食是谁打理的?难道不是府里的厨房做的?” “一日三餐当然都是府里的厨房做的,但一些小点心、零嘴什么的,都会去外面买。” “今儿木兰都吃了些什么?谁在跟前伺候?” “伺候的人这会儿都关在柴房呢,事情太急,还没顾上审。” “木兰什么时辰开始发病的?按理说只要及时请了大夫,应该能救过来,这是耽误了,为什么没有及时请大夫?” “这,具体我……我也不太清楚。” 轻寒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王家老大额头上的汗密密麻麻,神色间有些不对劲,说话口气闪烁其词。轻寒心中一沉,目光利剑般射向王家老大。王家老大心一抖,紧张焦急的神色露了出来。轻寒的疑虑陡增,冷声说:“既是吃食不妥当,中毒而亡的,那就应该报案,刚好警署有熟人,神探洛克也与我有些交情,我这就通知他们过来。我妹子不能不明不白的就没了,若是你王家害了我妹子,我耿府也不是吃素的。” “不,不是,我王家可从来未亏待过你妹子,是你妹子自己想不开……” “老大……” 王老爷大喝一声,王家老大的话戛然而止。轻寒已经完全明白过来,迈步往外走。 王老爷和王家老大急忙上前拉住轻寒。 “耿大少爷,你别激动,人死不能复生,这都是意外,意外啊……” 轻寒左右看看拉着自己的两人,冷哼一声,用力想甩来两人,无奈两人拽的紧紧的,死活不肯松手。拉着轻寒往外院书房走去,轻寒回头看一眼伤心欲绝的王同义,大喊一声:“王同义,难道你没听清楚吗?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王同义茫然的转过头看着三人,这才觉得不对劲,忙走过来说:“爹,大哥,你们拉着耿兄干吗?快松手啊。” 轻寒冷冷的说:“你难道没听清楚吗。你的好父亲和好大哥说是木兰自己想不开。你清醒清醒吧,木兰不是急症去的,是被他们害死的。” “什么?” 王同义一个激灵,目光清明起来,不相信似得看着自己的爹和大哥,喃喃自语:“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爹,你说啊,你说啊。” 王老爷闭了一下眼睛,艰涩的开口说:“去书房说。” “爹,你说啊。” 王家老大拉住自己的弟弟,一声不吭往书房拽。王老爷无奈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轻寒回头看看院子里的灵堂,天色已是蒙蒙亮,不久就会有人来吊唁,轻寒不知道事情的始末,怕一会儿王家人说出的事有损木兰的声誉,只好跟在他们后面去了书房。 一进书房,王同义就迫不及待的问:“爹,到底怎么回事?” 王家老爷长叹一声说:“老二媳妇她,她真的是自己想不开啊。” “爹,到底怎么回事?木兰怎么会想不开?今日到底出了什么事?” “是青木,青木他……” “啊……” 王同义突然仰天长啸,血色瞬间漫上了双眼,王同义向外冲去,嘴里大喊:“我要杀了那个畜生。” “老大,快拉住他。” 王家老大忙追上去拉住王同义。 “小弟,你不能去,不能去,青木是日本人,你不能杀了他,不能啊。” “放开,我一定要杀了那个畜生,你给我放开。” 暴怒的王同义拳打脚踢,王家大哥拼命的拉着他,死都不松手。王家老爷看着轻寒说:“耿大少爷,如果他这样去,只是白白的送死。王家不能才没了媳妇,就又失了儿子啊。老夫求你了。” 王家老爷一揖到地,一脸沉痛和哀求。轻寒看一眼纠缠在一起的弟兄俩,暴怒的王同义双目通红,愤怒使他整张脸狰狞可怕。王家老大拼命拉着弟弟,被暴怒中的弟弟打的呲牙咧嘴,但依旧不松手,可见真的是兄弟情深。 轻寒忍着心痛走过去帮着拉住王同义。 “同义,冷静,你这样去根本杀不了那畜生,只是白白送死。你死了,谁替木兰报仇?” “我要去,我要去杀了他,杀了他。” 王同义仍旧拼命的挣扎,轻寒只好出手在王同义的后脖子上用力敲了一下,王同义倒在王家老大的怀里。轻寒帮着王家老大把王同义搬进书房,放在榻上。 “青木是谁?” 王家老爷艰涩的说:“青木,青木就是与我王家一直合作的那个日本商人。” 原来,青木一直对中国女人的小脚感兴趣,不经意间得知王家的二媳妇有一双惊世绝艳的小脚,一直就想一睹风采。所以青木居心叵测,觊觎多时,今儿趁王家人没注意,跑到后院进了木兰的屋子。事后,木兰想不开,一根白绫子上了吊,等王家人发现时,紧忙着救,也没能救下来。 王老爷说着也是痛哭流涕,悔恨不已。轻寒无力的坐在椅子上,眼前闪过木兰优雅高贵的身影和笑容,妹妹曾是母亲的骄傲,知书达理,高贵大气,优雅美丽。那个一辈子温柔乖巧的妹妹,唯一一次反抗就是为了嫁进这个狼窝。轻寒眼角的泪珠缓缓流下,轻寒深吸一口气,仰起头,不让泪珠落下。 轻寒盯着王家老爷,一字一句的开口说:“是你王家故意放了那畜生进了后院,由着他玷污了木兰,你们怎么能下的去手?木兰可是你王家明媒正娶的媳妇,我耿家捧在手心里宝贝。你们王家怎么敢?” “不,不是这样的,我们真不知道那畜生是什么时候跑进去的。” 轻寒冷冷哼了一声,目光阴沉冰冷,盯着王家父子俩,一字一句的说:“那请王老爷告诉我,那畜生是怎么进了王家大门的?王家偌大的宅子怎么一个下人都没有?那畜生是如何找到木兰所住的屋子?木兰的性子做哥哥的知道,一定是拼命反抗和挣扎,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为什么?为什么?你倒是说啊?” “今儿我恰好身子不适,想去找西医瞧瞧,老大和老二都有事情出门去了。” “既然家里没有男人,为什么会放那畜生进来?难道王家一贯如此?外男可以随便出入?” “不,不是。” “爹,今儿是故意的对吗?是你,是你故意让青木来的对吗?爹,你说啊,说实话。” 王同义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坐在榻上突然开口。声嘶力竭的样子,让轻寒确定王同义确实没有参与这件事,这让轻寒心里对他的恨意少了许多,至少木兰没有嫁错人,一腔深情没有错付。 王老爷乍一听到小儿子的声音吓了一跳,目光闪烁不定,脸色晦暗不明。王同义一看哪里能不明白,惨笑一声目光转向王家老大。 “大哥,你也知道这事对吗?今天的事是你们一起早就计划好的对吗?” 王家老大不敢看弟弟,目光惊慌不定,有惭愧也有歉疚,复杂的目光无处安放。嘴里喏喏的说:“我……我……” “大哥,今儿是你故意叫我去处理那事的对吗?晚上宴请客户原本是你的事,为什么今儿就突然换了我去?为什么?为什么?你是我的亲大哥,你为何要害我,为何?” 王家老大低下头。 王同义又看着自己的爹,哀伤痛苦的目光看向自己的爹,似乎是不相信。挣扎着开口说:“爹,你是我的亲爹啊,为什么?家里的生意怎么都能做,日本人再强势,也是在中国的地界上。这是中国,你们,都做了什么?一个是我的亲爹,一个是我的亲大哥,你们口口声声爱我,你们就是这样爱我的?呵呵,我真傻,傻到害了自己的心爱之人尚不自知。” 王同义起身摇摇晃晃向外走去,王老爷大喊一声:“你不能去。” 王同义回头看着自己的爹和大哥,悲伤绝望,慢慢开口说:“青木我不会放过,但你们,我也不会原谅。等木兰下葬后,我自会离开王家,从此两不相见。” “不,儿子,爹也是为了王家,为了你啊。” “爹,大哥,我今日最后一次叫一声爹,叫一声大哥,我不能像对待青木一样对你们,但我真的不能再面对你们。好自珍重吧,从此我们是陌路。” 王老爷全身一哆嗦,瘫坐在椅子上。王家老大愣愣的看着弟弟一步一步,沉重凄凉的走出书房。轻寒握紧拳头,起身冷冷的看一眼王家父子,什么也没说,抬脚出去。 天大亮,吊唁的人陆陆续续的来了,王同义跪在灵前,无视别人诧异的目光,一直默默的上香烧纸,脸上一副清冷淡漠的神色。 第60章 仇恨 轻寒第二天傍晚回了家,去了老爷的书房。老爷大病初愈,经此一事,旧病复发。神情憔悴,面色苍白,不停的咳嗽。老爷似乎一夜白发,满头看不到一根黑发,凌乱而忧郁。耿二在一边伺候着,汤药温度正好,老爷倦怠的端起药碗。 轻寒看着老爷,强压住心头的悲伤,低声说:“父亲。” 老爷咽下最后一口药,抬起无神的双眼,目光涣散。 “无觅你回来了,木兰,木兰……她……” “父亲,妹妹急症,来不及救治……” “木兰从小身子弱,但不至于……王家可是虐待了我儿?” “没有,父亲,妹妹确实急症去的。” “木兰,木兰……” 老爷双唇哆嗦,浑浊的泪水模糊了双眼。老爷低声呢喃:“王家,王家可是尽了心?” 轻寒嘶哑着声音说:“木兰发病,王家请了大夫,丧事办的也算妥帖,没有不妥。” “她才二十,才二十啊。” “父亲,木兰已经去了,您要保重身体,您还有我们。” “当初你祖父得知耿府的嫡女出生,欣喜之余为她起名木兰,意为我耿府的女儿将来必定是巾帼不让须眉。可木兰名不副实,从小就安静娴雅,如你母亲般优雅贵气,从不忤逆,唯有亲事,木兰不负其名,以死相逼,我与你母亲只能成全,谁曾想,却是害了她。王家,岂能无关?” 轻寒无言以对,只能沉默,老爷闭上眼睛,挥挥手。 轻寒从书房出来,心里一片茫然,哀伤无比。茫然的走着,脚下甚至没有方向。心中的恨意如熊熊烈火般,轻寒紧握双拳,咬着牙,脑海里闪过王家人的嘴脸,心里有了计较。 轻寒拖着沉重的脚步去了母亲的院子。 “寒儿,你快告诉母亲,木兰怎么会……她虽说身子弱,但怎么说病就病,急症?啥急症这么快?” 太太哭得不能自己,这三年连番的打击,太太的身体已大不如前,如今更是伤心欲绝、忧思过度,身体差到了极点,虽说汤药不断,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母亲,木兰确实是急症,请了大夫。” “不,我不信,我的儿我知道。一定是王家,是王家害了我的儿。木兰啊,那王家就是狼窝,你不听,终是害了自己啊。呜呜呜呜……” 轻寒心中叹息,父亲母亲看的明白,看的清楚,可轻寒却不能说出真相,真相如此残忍,王家的确该死。轻寒恨的咬牙切齿,却不能让父母亲看出来。轻寒温声劝慰着母亲,伺候着母亲喝了药,看着哭累的母亲沉沉睡去,起身嘱咐翠姨小心伺候着,才轻轻走出母亲的院子。 轻寒回到院子刚坐下,曼妮就风风火火的走进来。 “大哥,你告诉我,木兰到底是怎么没的?” 轻寒看一眼曼妮,淡淡的说:“急症。” “你骗我,什么急症?怕是王家给木兰喂了毒吧?我不信,王家什么人?为了利益能把老祖宗都卖了的小人,也就他们能做出不要脸的事。我根本不会相信,木兰就是被他们害死的。” “你知道什么?” 曼妮看着轻寒,一字一句的说:“我说对了?” 轻寒闭了一下眼睛。 “坐。” 曼妮一屁股坐在轻寒对面。 “王家干的?” “不,木兰是自缢的。” “什么?” “啪”的一声,曼妮用力拍在桌子上。咬牙切齿的说:“卑鄙无耻!可恨可恶!该死的王家人!” “一定是王家人设的圈套,他们厚颜无耻,一家子奴才的嘴脸。” 血色又漫上了轻寒的双眼。轻寒沉声说:“你听到了什么?” “王家老大,经常出入烟花柳巷,曾在他那些狐朋狗友面前吹嘘自己家的弟媳妇有一双绝世好脚。” “是他!” “是,我听鸿民说,那些无赖曾多次起哄,要去王家看木兰的小脚,王家老大拍着胸脯答应的。” 轻寒咬着牙阴沉沉的低语:“王家。” 曼妮突然起身往外走,轻寒一惊。 “曼妮。” 曼妮回头,一脸的泪水。 “大哥,我要去王家,木兰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她是我们的妹妹,亲妹妹,若是我们不给她讨公道,这世上还有谁能替木兰出口气?” 轻寒心中一痛,嘶哑着声音说:“曼妮去了能做什么?” “我要让全北京城的人知道他们王家的厚颜无耻,撕了他们的人皮。” “王家人既能做出此等厚颜无耻之事,他们就压根不在乎脸面,脸面与他们是可有可无的。” “那我就去砸了他们家。” “武夫之勇,出得了一时一气,却无法伤及王家之根本。”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木兰就白白没了?难道我们耿府就这样窝囊?” “此事我自有计较,曼妮放心,大哥必会给木兰一个交代。” 曼妮瞪眼看着轻寒,轻寒迎着曼妮的目光,坚定的点点头。 好一会儿,曼妮抹一把眼泪,昂着头说:“好,我等着看。” 轻寒突然忙碌了起来,整天不是与人约着打牌,就是听戏喝茶,再不就是参加各种家宴。轻寒的变化不止是老爷太太感觉到了,武田顾问也感觉到了。 武田的办公室来了客人,面对面跟武田坐着。 “耿轻寒有一个妹妹前一阵死了。” “哦,怎么死的?” “上吊。” “为什么?” “被她丈夫家人献给了大日本帝国的商人。” “哦,有意思。哪家?” “王家。” “王家,我们的朋友?” “朋友谈不上,是从东三省过来的,与东三省联系密切。以前通过那边的人给宫里供一些东三省的特产,后来跟帝国的商人搭上线,也做坯布。很会审时度势,这几年发展很快,家族产业发展迅速,有印染厂、茶楼、戏院、百货店、琉璃厂那边就有一间大铺面。” “靠着帝国发财,帝国得到什么好处了?” “这……先生的意思是帝国需要王家?” “错,帝国需要的是王家的产业。” “可如今,我们在北京城还没有那么大的势力,直接出手怕是不好。” “不,不,我们不必出手,耿家在北京城根深蒂固,人脉极广,而耿轻寒是睚眦必报之人,他是不会放过王家的,我们只需要看着,适当的时候出手,得来全不费功夫。” “先生高明。” “盯着耿轻寒。” “先生不是极为信任耿轻寒吗?” “我不相信任何一个中国人,我只对帝国有用的人感兴趣。耿轻寒是对帝国有用的人,至于他的忠诚程度还需要观察。” “耿轻寒要对付王家,我们不助他一臂之力?” “在自己的地盘上这点事都办不了,帝国要他何用?这件事,我们只做旁观者,鹬蚌相争渔人得利,我们坐享其成就好。” “是,先生高明。” 武田的心思轻寒虽然不知道,但对于武田轻寒从来就没真正相信过他,武田秘密太多,一个从来不跟自己敞开心扉的人,轻寒依然也不会跟他敞开心扉。但轻寒清楚的一点是,没有武田,轻寒不会坐在这个位置,也没几个人会看自己的面子,所以,跟武田搞好关系,绝对是必要的。在日本五年,轻寒已经深谙与他们打交道的方式方法,知道如何保持自己的本心与他们交往。武田比本土的日本人要难对付一些,武田在中国居住多年,又是中国通,比日本本土的日本人更为势力和奸诈。从当年拿着太郎的推荐信开始,轻寒就一直一心揣摩着武田,如今轻寒基本掌握了武田。 武田奸诈,轻寒聪慧;武田神秘,轻寒多疑;武田心思阴沉,轻寒颇多心机。虽然两人年龄相差十余岁,但轻寒熟读史书,从小就学习谋士之心计,这一点武田是万万比不了的。 武田的小心思轻寒不用想也能预料个五六分,轻寒不在意,你不动我亦不动,但王家那是一定要动的。 九月,酷热已经过去的,成熟的味道慢慢弥漫开来。 轻寒今日约了朋友一起听戏。 李仕温是山东人,七八年前才来的北京城,买了小洋楼,娶了几房姨太太,平时也没什么正经营生,但出手阔绰,为人豪爽,说话粗鄙,行事也粗糙的很。 轻寒特意打听的清清楚楚,这李仕温原本在老家就是一土匪头子,专干打砸抢绑票的生意,干了十几年,攒了不少家当,觉得自己老了,不想再过打打杀杀的日子,于是就带着全部家当辗转来到北京,买了洋楼,娶了姨太太,过起了左拥右抱肆意妄为的生活。 不过,年初的时候,从山东老家那边过来了十几个人,是李仕温以前的手下,说是在那边混不下去了,过来投奔李仕温这个大哥。李仕温虽然头疼,可这些都是出生入死过的弟兄,如今日子过不下去了,千里迢迢来投奔自己,口里哭喊着让大哥给条活路,李仕温怎么着也不能推拒,只好安慰安慰兄弟们,在外头租了房子,先安顿弟兄们住下,慢慢想办法。 第61章 试探 就在李仕温头疼的时候,一次在朋友家打牌,牌桌上认识了耿轻寒,政府机关做事,日本顾问的助理,北京城里的贵公子,听说很是仗义。李仕温眼珠子一转,有了计较。 耿轻寒与李仕温是你有情我有意,一拍即合,一来二往,两人就成了朋友。就是那种面和心不和,见了面你好我好大家好,转过身你防我防时时防的朋友。 李仕温觉得耿轻寒虽身份贵重,但为人处世不娇纵不清高,不文绉绉假惺惺,心机深心思重,但为人算的上大气沉稳,没有那些自命不凡的穷讲究,说说笑笑,打牌听曲喝花酒,还挺能合得来。 耿轻寒觉得李仕温虽是土匪出身,举手投足间匪气十足,说话粗鄙,话把子都是不讲究的脏话粗话,行事也不讲究,粗糙土气,但听话语间就是直来直去的爽快人,打听清楚后觉得人也是够仗义,做朋友也是知恩图报,不负友情的。 两人彼此之间有些小欣赏,心里又都藏着事,总想算计点对方什么,当然是共同语言多,相处愉悦。彼此也都小心的试探了对方,结果令人愉快。 橄榄枝是李仕温先抛过来的。两人一起打牌,李仕温手气好,一卷三,大家打趣让李仕温请客。李仕温大手一挥,请大家去喝花酒。 爷几个怀抱娇娘嘻笑间,李仕温拉着耿轻寒去了一边,借着酒劲低声说:“耿老弟,哥哥今儿是特意请兄弟你,一定要玩的畅快。” “不敢,不敢,你我兄弟,不必过于客气,李兄这话让兄弟有些受宠若惊。” “我说真的,哥哥有事请兄弟帮个忙,不知兄弟是否肯赏脸帮这个忙?” “哥哥有事不妨一说,只要兄弟能帮上忙,一定在所不辞。”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耿兄弟肯出手,那就不算个事。” “哦,说来听听,若是事儿不大,兄弟我在这地界儿还算是有些面儿。” “前些日子,山东老家来的一个兄弟,日子过得苦,那兄弟也是仗义之人,怕麻烦我,一眼没看到,迫于生计,偷了一些小玩意,换了钱。这不,翻了船。” “被警察抓了?” “是,这兄弟家里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儿子,也是形势所迫,一家人也得吃饭不是?这一出事,一家人都没法活了。我这才知道,也托了人,可是现如今那些家伙胃口忒大,上杆子送了几次银元,最多就是让那兄弟少受了些罪,但人还在里面关着。家里的老母整日以泪洗面,婆娘也哭哭啼啼的,这都无所谓,关键是那小儿子,饥荒拉瘦的,看着可怜的很。” “若只是偷盗,没伤人,这事倒不麻烦,正好兄弟我有些人脉。” “没伤过人,就是偷了几件小玩意儿。” “若真如此,小事一桩,交给兄弟了,一定让哥哥满意。” “好,痛快,兄弟果然是痛快人。” 轻寒详细问了情况,知道案子正好是以前打过交道的那个警察分署,当年玉兰婆家的人就是托他们收拾的,警长吴四海,现已经是轻寒的朋友,两人多有来往,平时好处没少拿,这点事想来不在话下。轻寒亲自跑了一趟,给吴四海递了话,都是道上的朋友,且放一马。那吴四海也是人精一个,闻音知雅意,立马表示清楚明白,这事儿您放心。 不出两天,轻寒接到李仕温的邀请,六国饭店包了一桌,请轻寒赏脸,当然若是能请道上的朋友一起,那更好。轻寒当即痛快的答应,并邀请了吴四海一同前往。 饭桌上,几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相谈甚欢。一顿饭,什么事都解决了,彼此又都多了一个朋友,算是三方满意。 李仕温和吴四海心里也暗暗感慨耿轻寒果然是人脉极广。俗话说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现如今乃是乱世,哪条道上的人都不敢得罪,能成为朋友那感情好,这世上谁也不是天生就命好的,想要活的久,就得靠自己,想要活的好,那得靠朋友。李仕温够大气,酒足饭饱后,又请两人去听曲儿,吴四海少不了眠花宿柳。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心满意足的回了警署。 这事办的李仕温非常满意,两人来往比以前更加密切。轻寒也有意试探一下李仕温,所以挑了个适当的机会,含蓄的跟李仕温提了一下。 “李兄来北京也有七八年了吧。” “嗯,差不多。” “以哥哥的耳目,北京发生点的事还是能第一时间知道些的。” “不敢说一清二楚,略知一二而已。” “两年前有个女学生因不堪侮辱自缢了,这事听说了吗?” “两年前,那是小日本干的吧,我听说了。” “那女学生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什么?这……是真的?” “是,姓韩,还有三天我们就要成亲了,她被关系好的同学叫去,说是欢送会,可最后,就是这关系好的女同学亲手把她推进了畜生的怀里,自己跑了,让她一个人面对那两个畜生,无论如何拼命挣扎也无济于事。” “岂有此理,竟有这等朋友,果然是唯有女人难养也。” “女人我不想跟她计较,但那两个畜生因为是日本人享有特权,中国的法律制裁不了他们,所以他们到现在还逍遥法外,在我眼皮底下过着逍遥自在的生活,每每想起此事,兄弟我都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 “兄弟,明白。我也不瞒兄弟,哥哥我以前就是吃这碗饭的,弄死个把人跟玩似得。兄弟与我有情,这点事哥哥替你办了。” “兄弟谢谢哥哥!不过这事得小心点办,不能把自己人折进去。” “哈哈,好兄弟,我一大老粗,打打杀杀没问题,算计这事还得兄弟来,你想怎么干,直接说,我找人做。我那里有十几号兄弟整日闲的蛋疼,让他们活动活动手脚也不错。” “好,哥哥先给兄弟们提个醒,这边准备好了,咱弟兄再谈。” “没问题。” 第二天,轻寒就去找了神探洛克。 “耿大少什么事?” “我要那两个畜生的照片。” “不是给你了?” “被武田要走了。” “你想做什么?” “不干什么,怕时间长了忘了仇人的模样。” “只有那一套,已经给你了。” “拿来,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 “说实话。” “想起这事我心里不爽,不除掉他们我心里这根刺拔不掉。” “你不能这么做,但凡牵扯到人命,那就得一查到底,如果是日本人死在这里,会引起外事冲突,更难解决。无论是政府还是警署都得给日本领事馆一个交代,弄不好会酿成两国之间的大冲突。” “我明白,没想要他们的命,但总得修理一下,让他们吃点苦头吧。仇还是要一点一点报才有意思。” 洛克笑了,起身走到柜子前,从一堆文件里拿出一份,打开袋子,从里面拿出两张照片递给轻寒。 轻寒接过照片仔细一看,那副嘴脸早已印在轻寒的心里。轻寒装进口袋说:“谢了!” 洛克抬抬眉毛说:“把尾巴扫干净,我可不是吃素的。” “这事不归你管,若是打架斗殴都要你这个神探出面,那警察局就可以关门大吉了。” 洛克哈哈一笑。 转脸轻寒把其中一张照片给了李仕温。 “不是俩吗?” “一个一个来,两个一起太明显,日本人不傻。” “有道理。” “他在顺昌贸易商行,让人盯着,这事哥哥的人在行。” 轻寒拿出一封银元放在桌子上。李仕温脸色一变说:“兄弟这是瞧不起哥哥?” “兄弟们总得吃饭,哥哥这几年花销也不少,兄弟我多的没有,这些还是能拿的出来的。” “唉,我也不瞒兄弟,我这坐吃山空的,最近手头确实有些紧,不然我那兄弟也不会出手。都怪我这做大哥的无能,让跟着我的兄弟们饿肚子啊。” “哥哥放心,你我兄弟,哥哥的难处兄弟明白,我心里有数,找机会给兄弟们找点事做,最起码衣食无忧。” “兄弟,哥哥我没看错你,以后哥哥我就就跟着兄弟混了。” “这话说的兄弟我都不好意思了,都是兄弟,我心里明白着呢。哥哥是个仗义之人,能跟哥哥做兄弟是我耿轻寒的福气。” 李仕温的眼睛竟有些湿润,掩饰般哈哈大笑。 “耿兄弟,来北京这么多年,只有你是真兄弟啊。这事,你放心,哥哥给你办的漂漂亮亮的,保准让兄弟你出口恶气。” “好,一言为定。” 三天后的下午,轻寒快走到家门口时,迎面一拉洋车的汉子,堵住轻寒低声说:“耿先生,大哥说今晚请耿先生在倚翠楼听曲。” 耿轻寒看一眼汉子。 “我大哥是李仕温。” “几点?” “八点。” “知道了,我会按时去的。” 汉子一弯腰大声说:“爷您走好。” 轻寒吃过晚饭,溜溜达达就去了倚翠楼。李仕温果然已经等在包厢里,招呼轻寒进了包厢,低声说:“那人下晌进了隔壁的酒馆,一直没出来。我的人进去看了,已经差不多了,咱等着。” 第62章 旧业 九点多的时候,包厢里进来一瘦小的男人,弯腰附在李仕温耳边说了几句话。李仕温点点头,让瘦小的男人先出去了。 “兄弟,已经跟上去了,走,门口侯着去。” 两人出了倚翠楼,门口直接过来两辆黄包车。李仕温率先上了一辆,跟轻寒示意。 “上车。” 两辆车无声无息的跑在路上。 到了目的地,轻寒下车才发现竟然是在西郊公园,这会儿公园里空荡荡的无一人。李仕温示意轻寒跟着自己走,西郊公园的小树林里,几个大汉模糊的身影在月光下看着特别的高大。走进一看,地下有一麻袋,麻袋不停的蠕动。李仕温用下巴示意轻寒,轻寒微微一笑,上去就是几脚,用了全力,麻袋里的人挣扎的更厉害了。这时有人递过来一根木棒,轻寒笑了,特意看了一眼那汉子。有眼色,我记住你了。轻寒笑着示意一下,接过棒子对着腿的位置一顿狂揍,只听着骨头断裂的声音,咔嚓嚓的,在这寂静美好的夜晚,格外清脆悦耳。围观的汉子们抱着双臂饶有兴趣的看着,顺便暗暗打量一下施暴的年轻人,看着文绉绉的一奶油小生,下起手来一点都不含糊。轻寒一出手,就让这些匪气十足的汉子们喜欢,原本以为拳打脚踢算是这种文弱书生的最高境界了,谁曾想这爷们,嘿,出手一点不含糊。这打的过瘾,若是没有堵住嘴,怕是惨叫声能传出十里地。 轻寒估摸着腿断了有几节子,怕是养个一年半载也好不了,当然最理想的是这辈子都不能好好走路,让这畜生再也没有机会糟蹋人。 轻寒收手,抱拳施礼,黄包车悄无声息的过来,两汉子抬起麻袋扔在车上,黄包车快速离开了。 李仕温拉着轻寒也坐着黄包车离开了西郊公园,两人不动声色的回到了倚翠楼,石头和李仕温的跟班依然等在包厢里。 “有人进来过?” “没有,小二送水,我直接开门提了进来,没让他进来。” “办的好。” 两人依旧谈笑风生的听曲儿,下楼的时候还碰见了熟人,说了几句荤话,才各回各家。 自此,轻寒与李仕温的关系更近一步,两人相处随意了许多,都是聪明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经过半年多的接触,两人皆以对方可交,来往的更加密切。打牌最好的牌搭子,坑人最好的盟友,听曲儿喝花酒最志同道合的狐朋狗友。 轻寒今儿请李仕温听戏,心中有成算。 轻寒走进包厢的时候,李仕温已经到了,正坐着喝茶。 楼下开锣,吵闹的戏院立马安静下来。今儿唱的是《定军山》的段子,李仕温最喜欢的段子和角儿。 中场休息时,轻寒身体向李仕温倾,低声说:“哥哥的那些兄弟可是找到活了?” 李仕温原本高兴的心情立马就不好了,叹口气说:“唉,现如今哪有活儿干,有几个拉车去了,那活儿辛苦,也就混个饱。当哥哥的惭愧啊,是我对不起他们。兄弟这么说,是有机会了?” “就看哥哥敢不敢?” 李仕温的大环眼瞪着轻寒,身子倾过来低声说:“你是想让哥哥我重操旧业?” “哥哥敢吗?” “有何不敢?只要兄弟肯出手,哥哥我愿意带着这帮兄弟在北京城闯一闯。” “要干就干一票大的,至少够弟兄们吃香喝辣用几年。” “兄弟已经有数了?” “多的不敢说,至少这数。” 轻寒伸出一巴掌,李仕温眯眯眼,然后侧脸看向戏台。 戏台上老将黄忠捋着胡子念:末将年迈勇,血气贯长虹。斩将如削草,跨马走西东。两膀千斤力,能开铁胎弓。若论交锋事,还算老黄忠。 李仕温转脸看着轻寒低声说:“一战成功。” “一战成功。” “好,哥哥我干了。” 轻寒笑了,眼睛盯着戏台,低声说:“此事待仔细谋划后再动,北京城不比其他。” “明日我叫上几个得用的弟兄,就在我家。” “好,一言为定。” 第二天晌午,轻寒带着石头去了李仕温的小洋楼。 李仕温的那群女人被早早打发了出去,楼里搂外、楼上楼下都是李仕温的弟兄们。轻寒心中满意,不愧是吃这碗饭的。 大厅里除李仕温外还有四人,见轻寒进来,起身抱拳见礼。 李仕温指着其中一个身材瘦小的汉子说:“老五还不快谢谢耿兄弟。” “耿兄弟,谢谢!” 老五一抱拳。轻寒也抱拳笑着说:“看哥哥身轻如燕,怎么就马失前蹄了?” 李仕温笑着说:“贪心不足呗,拿起这个看上那个,都不舍的放下,时间长了,惊动了主家,就这还不舍得放手,让人直接给绑了。” 老五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我那也不是想着弟兄日子过得苦,能多弄两件就多弄两件吗。” “你还有理了,要不是大哥托了耿兄弟,你这回怕是要废了。” 另外一个壮实的汉子拍了老五一巴掌说道。 李仕温赶紧介绍说:“老二,老三,老四,这位就是救了老五的耿兄弟,都见过,都见过。” 轻寒这才看出来,那晚小树林里月色太暗,没看清楚,今儿一看可不就是那晚月光下的几道身影。再一看,老五不就是递给自己木棒的人。轻寒哈哈一笑说:“耿某谢谢各位哥哥。” 李仕温大手一挥说:“以后就是亲兄弟了,不用谢来谢去,都坐下说话。” 大家落座,有兄弟们上茶。轻寒直接开口说:“兄弟们如今住在哪儿?” “城北的一座院子,是我当初买的。离城中有些远,但那边人少,这一溜大汉让人看见了不安稳。” “一共多少人?” “除去我这里的,那院子里住着十二个。” “都没家室?” “没,家里人都在老家,这不混不下去了,才到这北京城,若是能有个营生,家里人也能过得好一些。” “既如此,我就直说了。城东的王家,宣统年间东三省过来的,如今家里靠着日本人发了,开着印染厂、百货店、茶楼戏院,光琉璃厂一间大铺子就得好几十万大洋,反正什么挣钱就干什么,家里如今最不缺的就是大洋。哥哥们看这一票能不能干?” “干,太能干了。这有钱,还是靠着小日本发的财,不弄他一下对不起中国人。” 性子急躁的老二直接开口说,李仕温倒是稍稍一愣,大环眼看着轻寒说:“为什么是王家?” 轻寒坦荡荡一笑说:“哥哥问到点子上了,王家害死了我妹子。” 轻寒此话一出口,几人全都闭了嘴,大厅里静悄悄的,五个汉子安静的看着轻寒。 “我妹子嫁给了王家老二,成婚三年,没有留下一儿半女,那家畜生趁妹婿不在时,逼着我妹子上了吊。如今想来,我妹子一直没有孩子,跟他们家肯定有关系,但妹子没了我去奔丧才发现不对劲,可是已经晚了,我妹子再也回不来了。哥哥们,你们说这仇报不报?” “报,必须报。” 老二率先开口。 轻寒阴沉着脸冷冷的说:“我恨不得弄死他们,但我不能不顾哥哥们,不能害了哥哥们。我知道哥哥们以往干的都是杀富济贫的仗义之事,如今却是金盆洗手了。所以,无觅不愿哥哥们手上再染血,但这口恶气我是非出不可。若是哥哥们觉得难办,兄弟我不也不强求。” “兄弟说的这是什么话?一举两得的好事,为啥不干?” “对,干他个畜生。” 轻寒扫了一圈,会心一笑。 “无觅虽无武夫之勇,但无觅熟读兵书,不会让哥哥们涉险。” 李仕温大笑。 “兄弟,哥哥我就是看上你这心机重,说句老实话,我们哥五个绑一起也没兄弟你的心眼子多。这事听你的,兄弟说怎么干就怎么干。” “既如此,咱哥几个就商议商议?” “商议商议。” 轻寒详细问了几个人的擅长,然后制定了初步计划。按着轻寒的意思,目标定位王家老大。梆了王家老爷,万一王家老大心中正想着自己要当家做主,刚好瞌睡遇枕头,直接不用出钱,咱不是费力不讨好吗。绑了儿子就不一样了,王家老二因着妻子一事,与王家离了心,据说已经搬出王家了,绑他也能换大洋,不过怕是分量不够重。弄就弄的他们心尖疼,疼了大洋才能来。王家老大是王家的心头肉,王家未来的家主,王家老爷最得力的帮手,坏事做的多。而且,王家老大喜好听曲儿喝花酒、眠花宿柳,整日里与那些狐朋狗友捧角儿狎妓,那些地方人多嘴杂,容易下手,也宜于自己人跟踪、隐藏、逃脱。绑了王家老大,要多少咱说了算,王家人都会乖乖的拿出来。要干就干的漂漂亮亮,让他们吃个哑巴亏,既是有日本人撑腰,也找不着北,警署那边就更好办,轻寒熟悉警署的办案程序,自会时刻关注,保准让他们找不到丝毫有用的线索。 第63章 绑人 几人商定,先不急着绑人,踩点很重要。王家老大喜欢喝茶听曲儿,斗蛐蛐遛鸟,喝花酒狎妓,这种人喜欢热闹,哪儿热闹往哪儿奔。到哪儿都是高调张扬的,深怕别人不认识自个儿,全身上下都写满老子有钱有地位。这种人的行踪好确定,往哪儿去都是知道的人越多越好的主儿。麻烦的是身边时时有人,几乎不落单,没有机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按住他。所以这活儿要有耐心,总有万一的时候,天天盯着他,总有落单的时候。就是耗费人力,耗费功夫,时刻准备好。一旦有机会直接下手,先绑了人。只要人在,要多少大洋王家都会乖乖送。 李仕温弟兄几个一听,这事靠谱。放长线,钓大鱼,不能急一时,摸清王家老大的生活规律,然后天天换人盯着,时刻准备着,随时下手。 商量好后,李仕温看一眼自己的结拜兄弟,然后挠挠头笑着说:“兄弟,这事看着能成,哥哥就想问一句,怎么分?” 轻寒扫一眼在座的人,淡淡的一笑说:“哥哥们以前怎么分,如今还怎么分,至于我,哥哥们看着办。兄弟看着家大业大,但这些年那也是空架子。有句话不是说,这年头地主家也没余粮啊。” 轻寒话一落,几人哈哈笑。 老二说:“耿兄弟痛快。” 李仕温大笑着说:“这就对了,你我兄弟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十月底的一天,轻寒刚走进办公室,桌上的电话就响了。 “喂,耿老弟,你上次托我定的货到了,有时间过来验验货。” “好,我马上过来。” “喜庆茶楼见?” “喜庆茶楼见。” 轻寒立即赶往喜庆茶楼。 李仕温悠闲坐在茶楼临窗的位置上,刚出炉的温热小点心酥软可口,配着浓香馥郁的热茶,一大早的日子就得这么滋润的过。 轻寒走进茶楼,李仕温的跟班就在大厅里吃早茶。看见轻寒立马起身问候。 “耿先生好!楼上请。” “我自己上去。” 轻寒上楼推开包厢的门,李仕温笑着说:“耿兄弟快来尝尝,今儿这点心真心不错,新口味。” “那就来一份,其他的老规矩。” 轻寒对小二说。 “得嘞,爷您稍候。” “哥哥今日心情不错?” “哥哥我什么时候心情不好了?” “也是,哥哥的日子一般人是不能比的。” “高兴不高兴的都是自个找的,我这人是个粗人,前半生打打杀杀,哪里知道日子还能过的这般滋润?如今这日子才是人过的日子啊。美人儿在怀,吃香的喝辣的,肆意张扬,人生如此这般,也算是没有白来一趟。” 小二敲门说:“爷,茶水来了。” 小二走后,两人相视一笑。 “货到手了?” “昨晚送来的。” “现在何处?” “东城德旺胡同。” “什么时候可以验货?” “随时。” “喝茶,喝茶。” 两人吃饱喝足才说说笑笑离开了茶楼。下楼各自坐上黄包车,直奔东城得德旺胡同。 东城住的都是大户人家,闲杂人等少见,除了街面儿上热闹,正经住户区极为清净。 两人到了一户大宅门前,李仕温的车夫左右看看无人,上前敲门,规律的叩响门环,连叩三下。 车夫留在门外,李仕温和轻寒进门。院子里两三个大汉见了两人,只行礼抱拳,却不说话。 两人进了厅子,老二等在里面,同样只抱拳,一声不吭,随手递上粗布衣服和黑布巾子。轻寒和李仕温换上衣服戴上黑布巾子,跟着老二去了后院。 走进黑暗的屋子,老二打开灯,昏暗的灯光下,王家老大蜷缩在床上,蒙着眼堵着嘴,被绳子捆的跟粽子似得。 老二上前一把扯下蒙眼的黑布,轻寒扫一眼就知道没错,正是王家老大。王家老大惊恐万状看着眼前的人,挣扎着,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轻寒微微点头示意。老二立马蒙住王家老大的眼睛,关了灯三人往外走。 老二跟手下用手语交代了一下,三人很快出了大宅子,坐上黄包车很快离开了这里。 三人去了李仕温的别院。 直到这会儿老二才开口说话。 “人没错吧?” “没错。” 李仕温说:“没有留下尾巴吧?” “干净的很。” 昨晚上王家老大跟几个生意上的朋友一起吃饭,喝了不少酒。八点多的时候,饭局结束,王家老大和其中一人又去了翠红楼,两人在这里都有老相好,一进去就被送进了房间。身边的人也被打发到了别的房间快活去了。半夜里,不知哪个没眼色的大喊一声:“不好了,走水了,走水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人们都没来的把衣服穿整齐了就急慌慌的跑了出来,整个翠红楼霎时灯火通明,厨房那边浓烟滚滚,已经窜入大厅。惜命的嫖客们一阵慌乱,都急着往门外跑。姑娘们那是哭爹喊娘,翠红楼好不热闹。 跑到楼外的人被冷的一激灵,嘴里嘟嘟囔囔的骂着,却也没想着救火救人之类,忙着想折回家呢。这冷的天,都是这衣衫不整的主,玩一下再整的受了风寒就不划算了,赶紧的往家跑才是正理。 能自己跑的就自己跑了,有小厮下人的被背着跑。慌乱中,王家老大的贴身保镖找到主子。 急忙问:“大少爷,没事吧。” “没眼色的东西,爷都快冻死了。” 保镖其实也只套了件褂子,不过人家身体好。王家老大慌乱间光着身子套件袍子就跑了出来,总算跑了出来,看着乱哄哄的翠红楼,松了口气,总算没有性命之忧了。这会儿才觉得寒意彻骨,瞪着眼睛骂道:“赶紧的,回家。” “小的背着大少爷回吧。” “难不成还让爷自个儿走回去?” 王家老大理所当然的让保镖背着往家跑。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好天气。 保镖一路狂奔,尽量选近的路走,压根没注意脚下。然后悲催的摔倒了,王家老大还没骂出声,就被人兜头套了麻袋,那两个拉着绳子使绊子的人加上四个汉子,总共六人全都穿着黑色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布巾子,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轻寒听完哈哈一笑说:“漂亮。” 李仕温笑着说:“接下来按计划行事?” 轻寒点点头说:“按计划行事,不过咱要十万。” 李仕温一瞪眼睛:“十万大洋?” “放心,王家能拿的出来。” “好,就十万。” 老二一听高兴了。 “要是这笔买卖成了,弟兄们能过好几年好日子呢。” 李仕温摸着脑袋笑着说:“痛快,痛快。” 老二看一眼轻寒,欲言又止。 “二哥有话直说。” “咱的人盯梢时发现王家老大跟洋人有联系。” 轻寒略微吃惊。 “王家跟洋人联系?” “是,偷偷摸摸的,好像也是生意上的往来。不过看他们那样子,怕不是什么正经生意。” 轻寒微微一眯眼说:“等他回去,麻烦让弟兄们继续盯着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行。” “只盯着,不要惊动他。这次回去,王家必定会警惕性很高,能盯住就盯,盯不住不要强求。” “明白。” 后面的事李仕温弟兄几个都是轻车熟路的,根本不用轻寒费心。之前也是商议好的,只要按着计划进行,王家的十万大洋会轻松到手。 让王家只损失十万大洋,怎么能行?轻寒心里冷冷一哼,不动声色告辞出来。 下午轻寒去办公室,坐下喝杯茶,看着窗外,思索良久之后去了张言的办公室。 “呦,轻寒,这会儿闲了?” “哪里就闲了,这不有事请张兄帮忙吗?” “哦,有事?轻寒请讲。” “老爷子的寿辰快到了,我这做儿子的想表表孝心。” “帮老爷子选礼物啊?这个我在行,不知老爷子平时有什么喜好?我也好帮着参详。” “全北京城的人都知道,耿家老爷最喜欢的就是喝茶听曲,遛鸟斗蛐蛐儿。我家老爷子那点子喜好,谁不清楚?除了这些,我家老爷子正经的文化人,赏个画鉴定个墨宝那也是手到擒来,出语不凡。” “对对,我可听说了,那什么唐朝的碗宋朝的盘,老爷子那是一眼定乾坤啊。” “如今我家老爷子也就这点爱好了。所以,想请张兄帮忙。” “好说,好说,我家铺子里的东西,轻寒看上哪个随便拿,就当是我孝敬老爷子的。” “那可不成,这可是做儿子的孝敬。” “好好,不跟你争,那就闲了去看看?” “好,虽说不急,但这不是得慢慢挑吗?这些玩意儿我是一窍不通,还的张兄多指点指点。” “好说,好说。” 轻寒笑眯眯的回到自己办公室,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龟裂,冰冷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窗外景色,越过高高低低的房舍,直到王家。 “王家,此仇不报非君子,我耿轻寒定会满足你们。” 石头敲门进来。 “寒哥,晚上回府吃饭吗?” “不,石头,替我约曼妮两口子一起吃饭。” 第64章 古玩 轻寒知道曼妮喜欢西餐,订了西餐厅。北京城的西餐厅不多,大多数北京人不好那一口,觉得吃到嘴里味道诡异,但许多新派年轻人喜欢,曼妮尤为喜欢新鲜的事物,从穿衣到吃食,无一不新潮时尚。 轻寒提前去了西餐厅,西餐厅的环境与传统中餐馆差异很大,落地式的大玻璃窗,精致小巧的座位。大多数都是小情侣坐在一起,来一杯咖啡,一份牛排,就能坐上几个钟头。不大的餐厅,一名金发碧眼的小提琴手站在大厅中间,悠扬的琴声缓缓流出。 轻寒也挑了临窗的位置,点了一杯咖啡,目光随意的看向窗外。 曼妮挽着丈夫鸿民的胳膊走进来。曼妮今日一如既往的漂亮张扬,精致的妆容,时尚艳丽的穿着。白色的呢子大衣,长及小腿,宽腰带打成漂亮的蝴蝶结,勾勒出妖娆妩媚的身姿。鸿民帮着曼妮脱下大衣,曼妮今日竟然穿了深绿色的绣花旗袍。其实曼妮更喜欢红色那种艳丽热烈的旗袍,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张扬艳丽,引人注目。今日不能穿成那样,曼妮再是离经叛道,也不会枉顾亲姊妹之情。自己的妹妹尸骨未寒,怎么可能如此张扬。 其实轻寒看来,曼妮似乎更适合这深绿色,看上去比以往成熟安静,倒是有了些大家闺秀的气质。 “喜欢什么自己点。” “大哥,今日怎么想起来请妹妹吃饭了?” “你是我妹妹不是吗?” “是,绝对的亲妹妹。” “大哥好!” “鸿民坐吧,喜欢什么自己点,不用顾及曼妮。” “到底谁是你亲妹妹?” “别以为你漂亮,就可以忘乎所以,大哥可是要拉拢一下鸿民的,免得鸿民整日里被你欺负。” 曼妮开心的看着轻寒。 “大哥,你变了。” 轻寒抬抬眉头。 “大哥,以前你总是一副心事重重、少年老成、不拘言笑的模样,像个小老头,如今这样才好,才是我的亲亲大哥。” “嘴皮子倒是越来越利索了。” 三人的热饮没有喝完,主菜就已经上了。 轻寒不大喜欢西餐,只是浅尝辄止。曼妮的丈夫鸿民明显也不喜欢,只有曼妮用的津津有味。 轻寒和鸿民优雅的品着红酒,低声交谈。 “我听曼妮说鸿民与王家老大很熟?” “我一朋友的表弟也是生意人,跟王家有生意往来,兜兜转转一起吃过几次饭。” “鸿民觉得王家老大如何?” “识时务善变通,惯钻营有心计。” “评价挺高。” 曼妮不满捅捅鸿民说:“你说的是王家老大?” 行武出身的鸿民不明所以点点头说:“是啊,他就这样的人啊,一眼就能看出骨子里的商人味道。” “我以为你在夸人呢?” “嘿嘿……” 鸿民挠挠头说:“我们可不这么夸人。光明磊落、伟岸正直、仗义执言、气宇轩昂,这才是夸人呢。” “呃……” 曼妮无语,好吧,成长环境不同,语言表达不同吧。 “大哥,看来这王家也不好对付,儿子这般老子也好不到哪里去?说不定就是一只老狐狸,狡猾奸诈。” 轻寒目无表情的看一眼曼妮,淡淡的说:“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对付王家了?” “你……” 曼妮生气的噘着嘴,眼圈一红。低声嘟囔:“难不成就让那一家子逍遥自在。” “我这人命好,每次我想要动手报复害我的人时,老天总是提前替我做主。” 曼妮撇撇嘴,不屑的看一眼轻寒。 轻寒被曼妮的小眼神逗笑了,一直觉得这个妹妹有意思,今儿才发现是太有意思了。 “鸿民,你注意一下,王家都跟哪些人来往密切。” “哦,知道了大哥,我会注意的。” 曼妮一抬眉毛说:“大哥,你想做什么?” 轻寒瞥一眼曼妮说:“没你的事,好好相夫教子。” “相夫没问题,没子可教。” “鸿民,曼妮的性子直,天真直率,没有什么心计,你就多担待些。” 鸿民宠溺的看着曼妮说:“曼妮很好,我很喜欢。” 爽朗的曼妮脸红了,悄悄掐一下鸿民。轻寒第一次见曼妮如此小女儿态,也觉得稀奇。 鸿民一脸宠溺的看着曼妮,曼妮则娇羞的低头。 轻寒很不识时务的咳嗽两声说:“鸿民,明人不做暗事,木兰的事想必你也知道。王家欺人太甚,此仇不报非君子。我作为耿府长子,木兰的哥哥,这口气始终要出的。若是就此放任他王家,我耿府也就不必在北京城混了。” 曼妮眼圈又红了,水汪汪的眼睛来回看着轻寒和鸿民。 鸿民拍拍曼妮的手,看着轻寒说:“大哥,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 “这是耿府与王家之间的事,鸿民不必过于参与,更不要动手,我已经有了成算,不过需要鸿民略微帮衬一下。” “就是刚才说的,注意一下王家老大都跟谁来往密切?” “是,这个很重要,我至少要知道王家背后靠的是谁。” “嗯,我明白了。这事好办,朋友的表弟一直跟军队上有些联系,靠的是我父亲。王家与他又有生意来往,经常借我朋友之名请我吃饭,朋友也是军官,心思没那么细,我会想办法套一套的。” “如此就谢谢鸿民了。” 这边交代给鸿民,那边轻寒又开始其他的计划。 几天后,轻寒跟张言去了琉璃厂,那里一溜儿的古玩店铺,倒腾什么的都有。轻寒是第一次来这里,一眼看过去,商铺鳞次栉比,人来人往,过往的人嘴里无意一不是谈论古玩的。 “一会儿,让潘掌柜给你说道说道,这行道深着呢。我就两眼一抹黑,潘掌柜是这方面的行家,我爹说让他给你参详参详,到时候老爷子一定高兴。” “那就谢谢张兄。” 张言摆摆手,两人进了铺子。 “少爷来了,这位想必就是耿大少爷?” “潘掌柜好!” “请二位少爷里面坐,小李子,上茶。” 三人去了铺子的后院,后院算是宽敞,正房一间,两间厢房,东西各两间房。院子里有棵槐树,有些年头了,树下有石桌石凳。三人进了正房,也是会客厅,一般谈生意都是在这里。三人刚坐定,一名十四五岁眉清目秀的小伙子麻利的上茶。 轻寒端起茶碗优雅的喝口茶,放下茶碗开口说:“此番来意潘掌柜想必也知道,不知潘掌柜有何建议?” 潘掌柜一副精明商人的模样,说话行事进退有度。刚才从门外轻寒就注意仔细观察了潘掌柜,不亢不卑,笑容温和,说话到位,动作得体。 “不知耿老爷平时喜好什么?” “这,什么意思?” 轻寒有些茫然,潘掌柜了然一笑说:“老祖用留下的玩意儿多,虽然北京城的爷们都喜欢这些古玩,但每个人喜好的玩意儿不同。” “还请潘掌柜赐教。” “不敢,就是在这行当干的久了,有一些心得。比如说:美国人喜欢青铜器、钧窑;法国人喜欢景泰蓝、花器、漆器;日本人喜欢古玉和龙泉瓷,英国人、德国人更喜欢有考古价值的玩意儿。北京城的爷们则是喜欢字画瓷器的多,但这里面又有很多不同,有喜欢唐宋的,有喜欢秦汉时期的,有喜欢元明的,不知贵府老爷喜欢的玩意儿都有什么?” “这,我倒真不知道。不过我倒是见过家父经常品鉴一副字画,说是前朝的名画。” “山水、人物、花鸟?” “山水。” “哦,我明白了,这就拿几样,请耿大少爷过目。” “不,潘掌柜说的好,我是应该先探探家父的口气再说。” “这倒无妨,耿大少爷先看看,心里也好有个数。” 看过几幅画,轻寒和张言听着潘掌柜滔滔不绝的介绍,两人依然一头雾水。不懂行啊,听也白听。轻寒坐下喝口茶,看着潘掌柜说:“这都是潘掌柜能拿出手的字画?” “是,老爷提前打过招呼,我可是把压箱底的都拿了出来,不知耿大少爷是否满意?” “不怕您笑话,我压根看不出好坏。” 潘掌柜面上温和忠厚的一笑说:“请耿先生放心,无论哪一幅都不会让耿大少爷吃亏。” “要不这样,我回去先探探家父的心思?” “也好。耿大少爷详细的说一下看看老爷子心悦哪一幅?” “好,潘掌柜说的我都记下了,回去一定会详细的向家父请教。” 过了两天,张言陪着轻寒再次走进了铺子,同样进了后院。 潘掌柜笑着问:“耿大少爷可是想好了?” “劳烦潘掌柜想着,这回我真是仔细看了家父的书房,发现家父似乎更喜欢瓷器。” “哦,这样啊,不知令堂喜欢什么样的瓷器?” “我看瓶子、盘子都有,描金的、三彩的、瓜皮绿的、粉底的、一水儿的,看不来。” “若是祝寿,福禄寿瓶最是合适,刚好就有,才得的东西,就在外面,耿大少爷不妨看看。” “劳烦潘掌柜。” 今儿轻寒才有时间仔细看看古董铺子,古香古色、典雅古朴、整齐干净、安静优雅。 第65章 哥窑 “那个瓶子看着不错。” “耿大少爷好眼光,这可是我们的镇店之宝,唐三彩的瓶子。” “哦,镇店之宝?我倒是听说过,这里每一间铺子都有一件镇店之宝吗?” “是啊,有的是一件,有的好几件。” “有意思,潘掌柜说来听听。” “如我们张家这样有些底蕴的,一般都会有几件宝贝,道上的都知道是哪几件,想要鉴赏的会过来,每年的鉴宝大会也会是必须展示的宝贝。有一些铺子底子薄一些,也就一两件,但也都是难得一见的东西。” “那王家呢?王家听说这几年才起来的,怕是没什么好东西吧。” 潘掌柜看看张言,张言笑着说:“潘掌柜直说就好,当年我张家有难,多亏轻寒帮忙。” 潘掌柜点点头说:“王家虽然是这几年才起来的,但王家手底下有两个人相当有本事,捡漏的功夫一等一,很少有打眼的时候,一般人想蒙他们难。靠着这两人,王家虽然入行时间短,但也搜罗了不少宝贝。如今,店里供着的就是一件难得的哥窑瓶子。” “如此说来王家倒是有些真本事。” “其他地方我不知道,但就这一片,王家确实有些真本事,很会搜罗东西。” 轻寒点点头说:“那潘掌柜这里可有那难得一见的哥窑?” “有,不怕耿大少爷笑话,不如王家的。” 轻寒哈哈一笑说:“王家的是镇店之宝,我就是看上也没实力。” “耿大少是个明白人,我这里的瓶子送给老爷子那是一点问题没有。耿大少请移步,这就让您掌掌眼。” “潘掌柜见笑了。” 最后,轻寒掏钱买了一件哥窑的瓶子,潘掌柜着人送到耿府,轻寒才心满意足的走了。 晚间,轻寒意外的在母亲院子里碰见了父亲。太太一高兴就让厨房加了菜,三人一起在太太院子里吃饭。 吃过饭,父亲直接去了书房,临走之前看了一眼轻寒。 轻寒陪着母亲说了几句话,母亲的状况的确差,面色苍白,身子羸弱,偶尔还咳嗽。 “母亲,可是又着凉了?” “不碍事,寒儿最近很忙?” “公署里最近事情有些多,这两天已经忙的差不多了,儿子会天天过来的。” 太太笑笑。 “寒儿忙了一天早点去休息吧。” “母亲,儿子不累。” “我乏了。” 轻寒亲自伺候母亲躺下,看着母亲闭上眼睛,替母亲掖好被角,才拉下帐子,心中叹口气,慢慢走出母亲的房间。轻寒没有看到,他离开后太太睁开了眼睛,茫然的盯着屋顶。 轻寒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看夜色,握紧双拳,抬步走出院子。 老爷坐在椅子上,面前放着轻寒今日让人送来的瓶子。 轻寒在门外说:“父亲。” “进来。” 轻寒推门而入,父亲正仔细看着瓶子。 “父亲觉得如何?” “胎薄如纸,釉厚如玉,釉面布满纹片,紫口铁足,胎色灰黑,瑰丽古朴。观其釉层饱满,莹洁,纹理流畅自然,天工造就。整个器物自然朴实,古香古色,是个老东西。” “若是把它送给日本人呢?” “无觅,这可是中国的好东西,干嘛要送给日本人。他们抢也就算了,可咱不能主动送,那叫贱。明白吗?” 轻寒笑了。 “儿子有用。” “非得送?” “武田顾问一直明里暗里搜罗这些宝贝。今儿我去了张家的铺子,掌柜的说日本人喜欢买龙泉瓷器,这瓶子一般,王家却有一个真宝贝,是王家的镇店之宝,父亲想必也知道。” 老爷目光幽幽的看着轻寒,低声说:“王家有猫腻?跟木兰有关。” 轻寒垂下眼睛,淡淡的说:“我不知道王家有什么猫腻,就是心里不痛快,王家的事过不去。” “王家的宝贝我管不着,但这件到了我手,是不会让你送给日本人的。” “父亲有办法?” “我有一朋友,手很巧,做的东西可以以假乱真。他靠这手活儿发了家,也因这手活儿送了儿子的命,如今在乡下日子过得不好。” 轻寒眼睛一亮。 “父亲能找到他?” “他乡下的房子是我帮着给买的,五年前,你回来的那一年,我去看过他。” “父亲,我想要王家的镇店之宝。” “我去趟乡下。” “谢谢父亲!” “我知道你心里有成算,为父能帮的一定会帮的。” 老爷第二天一早就出门了。 李仕温那边传话过来,约了轻寒去六国饭店吃饭。李仕温弟兄五个全在,包厢里大家心情好兴致高,有钱的日子滋润肆意。好菜不要钱似得上,好酒一瓶接着一瓶。 李仕温笑着说:“弟兄们过得都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享受一天是一天以往都是这样过得,耿兄弟别在意。” “大哥以后叫我无觅就好,弟兄们也一样。” 老二哈哈笑着说:“耿兄弟如果不嫌弃咱粗鄙,我们弟兄愿意跟耿兄弟歃血为盟结拜为弟兄,以后有福共享,有难同当。” 李仕温和其他几个兄弟也点头表示同意,轻寒笑着说:“好,兄弟我早有此意。” 李仕温一拍大腿哈哈大笑:“好,明儿我就看日子,选它个良辰吉日。” 李仕温悄悄说,王家老大赎回去了,整整送来十万大洋。现在,弟兄几个最不缺的就是钱,大家的意思好好享受享受再说。轻寒眉头一皱说:“既然以后都是亲弟兄,兄弟我有些话就不能不说。” “我们几个都是粗人,只有无觅你是文化人,以后就得靠你。” “今儿先不谈,弟兄们放开了玩,以后再谈。” “哈哈,好,好。” 三天后跟老爷一起回来的是一位沧桑的老头,脸色黑中透着蜡黄,身形消瘦微微有些驼背。 老爷吩咐厨房准备一些清淡的饮食,耿二亲自伺候老头梳洗,换上老爷特意准备的衣服。 轻寒是晚上回来后在父亲的书房见的老头。 父亲说:“无觅,快见过姜伯。” “姜伯好!” 老头局促不安起身。 “大少爷好!” 父亲笑着摆摆说:“你我朋友,无觅叫你一声伯伯是该当的,他是晚辈。” “耿爷,我……” 姜伯伸手抹一把眼睛,笑着说:“这么多年,当初朋友也不少,我自问不曾亏待过,可到最后,也就耿爷您。罢了,过去的不想了,人总得朝前看。耿爷有事吩咐一声,我姜尚定不负耿爷。” 老爷笑着说:“让你看个东西。” 老爷小心翼翼的拿出那件哥窑瓶子。 姜伯仔细看过后点点头说:“东西没错。” “能做出来吗?” “以前倒是做过,但不似这般精致,这个不算是上品,若是下功夫,也不是做不出来。” “好,老姜,就等你这句话呢。” 老爷又跟姜尚说了一会子话,轻寒面带微笑安静的坐在一边,偶尔附和一句。天色渐晚,姜尚也看出父子俩有话说。提出要去休息,老爷随即叫耿二带着姜尚去休息。 耿二回来后,轻寒说:“耿叔,麻烦去我院子里一趟,让石头把东西拿过来。” “哎,这就去,大少爷。” 轻寒看着老爷说:“父亲,姜伯能留下吗?” “无觅想留下他?” “是。” 老爷皱着眉头说:“咱家又没铺子,留下他做什么?” “迟早会有的。” 老爷抬起眼睛,认真的看着轻寒。 “无觅,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暂时有一些想法,但不成熟,总之父亲放心,儿子不会使耿府处于危险之中。” 老爷看着儿子越加成熟稳重的面孔,闭上了嘴巴。好吧,不说了,话说多了,心累。 耿二和石头很快就回来了。 “父亲,姜伯这边请您多费心,父亲深谙此道,这些不知道能不能让父亲玩上一阵子,若是不够,儿子再想办法。” 老爷扫了一眼桌上的大洋,抬抬眉头说:“看来无觅想玩大的?” 轻寒微微一笑。 “耿府的人也得吃饭穿衣不是。” “嗯,先使着吧,不够了再说。” 隔天,李仕温传了话来,说是看好了日子,就在三天后,黄道吉日,诸事宜。地点就定在汉子们住的别院里,时间上午九点。 三日后,轻寒如约前往。 果然是个好天气,晴空万里,一碧如洗,冷风微微吹过。 “黄天在上,厚土在下,李仕温、王长贵、王长福、周山、吴水、耿轻寒今日在此义结金兰,歃血为盟。不求同年同月生,只求同年同月死,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有违背,乱箭攒心,不得好死。” 中午六人就在小院里吃饭,顺便商议以后的事。 李仕温大声说:“看以后谁还说我粗鄙?城里人瞧不起我们,我心里清楚。看他们那假惺惺的样儿,老子心里就有气。妈了巴子,不就识几个字吗?瞧那一个个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样,瞧不上我们弟兄几个,我们还瞧不上他们呢。” “就是,一个个怂的很,真刀实枪干上一场,吓死他们。” 王长福是老三,跟老二王长贵是亲兄弟,脾气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火爆急躁。 第66章 结拜 轻寒已经摸熟了弟兄几个的脾性。老二、老三性子爽直,一身好武艺,拳脚功夫了得,占山为王那会儿,打打杀杀的多是他们出头;老四周山叫花子出身,最擅长跟踪打探;老五吴水,身形瘦小,燕子门出身,从小练的是轻功,飞檐走壁手到擒来。轻寒记得清楚,那日给自己递木棒的汉子就是老五。其余七人,小时候是孤儿,好不容易长大,依旧活不下去,只能落草为寇,跟着李仕温他们成了土匪。 李仕温年纪大了,厌倦了那种打打杀杀的日子,留下弟兄几个跑到北京城享受生活。哪里想到,乱世之中,哪里有安稳日子可过?又是个不会打算的,手里的银子没几年就差不多了,正发愁呢。屋露偏逢连夜雨,老家的这几个弟兄没有李仕温坐镇,竟然被人家连火拼带剿匪,给整的屁滚尿流,没有活路,经一路千辛万苦的竟然到了北京城,哭着喊着投奔到李仕温门前。 乍一见他们,十几个汉子跟叫花子没两样,李仕温差点没认出来。当时就抱在一起痛哭流涕,咬着牙也不能撂下弟兄们不管。家里的几个姨太太不省事,吵吵着嫌弃李仕温的弟兄们。李仕温大眼一瞪,挥手打了吵闹最凶的一个姨太太两巴掌。 “妈了个巴子,老子的弟兄什么时候轮着娘们哔哔了,给老子闭嘴。老子告诉你们,谁敢嫌弃我的兄弟,就是嫌弃老子,给我滚,老子没这样不长眼的女人。” 李仕温身上武功不弱,两嘴巴子扇掉了姨太太的两颗牙。 弟兄们虽然莽撞,但不是没眼色的,在别院住下后,很少去李仕温的小洋楼。李仕温手里没有产业,原本日子已经捉襟见肘了,又来了这么多弟兄,私下也正踅摸着重操旧业。不过毕竟在北京城混了几年,知道北京城水深,不敢轻举妄动。 偶然的机会认识了耿轻寒,李仕温直觉上就觉得耿轻寒不简单,刻意结交后,两人还真就一拍即合。 此刻六人坐在一起,轻寒觉得有些话该说了。 “不知大哥以后有什么打算?” “不是说过了,以后听兄弟你的。” 轻寒抬头看着其他兄弟几个,几人都频频点头。 “既如此兄弟就一吐为快。” “兄弟有话直说。” “兄弟几个都身怀绝技,难道就甘愿做这苟且之事,最后落个土匪之名?” “兄弟的意思我们弟兄几个能干一番事业?” “所谓乱世出英雄,现在你我兄弟正好有此机会,何不放手一搏,成就一番事业!” “说的好,哥哥我果然没有看错,兄弟果然是有志向的。哥哥们跟着你说不定也能闹个英雄的名头来,也算没有白来人世一趟。” “对,跟着老六干了。” 弟兄几个一锤定音。 轻寒心中高兴,立马说了以后的打算。现在手里有银子,先买几进院子,分别散开在城里,所谓狡兔三窟,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十几个汉子住在一起也颇遭人眼,一旦出事,那就是灭顶之灾,连个搭救的人都没有。分散开住着,也便于招兵买马,就这几个人难成大事。如今手里的钱可以用来买几把枪,黑市上有的卖,让手底下的人去。 这次做的买卖大,够弟兄们潇洒几年,所以目前先按兵不动,韬光养晦,等着下次机会。 弟兄几个听着轻寒的安排频频点头,直感叹到底是文化人,想的周到。 一顿饭吃的弟兄们兴高采烈,豪情万丈。最后,周山说:“轻寒,王家那边怎么办?” “四哥有什么发现?” “王家可能在做烟土生意。” “看清楚了?” “应该是。” “麻烦五哥去看一下。” “嗯,没问题。” “记住,只看不动手。” “放心,刚得了那么多大洋,还没好好享受一番,我才不会傻到再去犯险。” 晚上,轻寒回到家得知父亲在书房等自己,马上过去。 “父亲。” “无觅,今儿让老姜去了王家,仔细看过王家的那件哥窑了。” 轻寒抬抬眉。 “如何?” “是个赝品。” “赝品?” “既是赝品,也是不错的东西。” “怎么会?” “很正常,那一溜铺子谁家会把正经的东西摆出来。” “张家的那个也是赝品?” “是。” “那姜伯能做出来吗?” “得去几趟,多踅摸踅摸。” “先做家里的这个吧,王家的那个不急。” “好。” 一眨眼天就冷了,冬天说来就来。北方的冬天寒冷刺骨,北风呼呼的吹,最后一片枯叶也随着呼啸的北风飞的无影无踪。 冬至节刚过,李仕温约了轻寒听曲儿。老地方倚翠楼,今儿老二王长贵也在,如今日子好过,吃苦不会,享受还能不会?瞧瞧现在的王长贵,一身骚包的长袍马褂,粗壮的手上戴着耀眼的红宝石戒子,拇指上还套着翠绿的大扳指。大冬天的戴着墨镜,进了倚翠楼才慢悠悠的取下来。猛一看,也是京城一纨绔。可一走路就露了馅,龙行虎步,一脚能砸出个坑的粗狂汉子,哪里有人家贵公子那一步三摇,潇洒风流的倜傥样儿。 说起这事,轻寒心里也是佩服。王家出了十万大洋赎回老大,北京城竟然没露出一丝风声,财大气粗就是指王家这样的大户吧,那点子银子压根没伤根本。一想起这事,轻寒就觉得胸口闷,要的少了啊这是。这世上可没后悔药,不能再绑一次吧,只能忍住心口的痛,可轻寒觉得自己想吐血。怎么办?忍,忍字心头一把刀。自己做的决定,吐血也要含着笑。 三人悠闲自在靠在椅子上,桌面上一溜儿小吃,跟班们身后站着。时不时叫声好,再不济还能起个哄。高兴了往下扔几块大洋,不高兴了开口就骂。这日子,滋润呢。 想起如今这日子,王长贵凑近轻寒低声说:“老六,看清楚了,的确是烟土。” “跟什么人做的?” “一个英国商人,才交了货。” “可恶。” 轻寒咬牙低骂。轻寒痛恨鸦片,大清国之所以没了,跟鸦片脱不了干系。洋人用这东西愚弄了中国人,让中国人丧失了斗志,丧失了勇气。听闻王家竟然参与此事,轻寒咬牙切齿。 “继续盯着,看他们下一次交货什么时间。” “你想……” “不,这东西祸国殃民,咱绝不能沾。” 李仕温也点头说:“没错,自己抽两口也就算了,可不能跟着干,不是什么好东西,洋人心坏着呢。” “对了,王家琉璃厂那边的铺子让人盯着点。” 李仕温低声说:“难道还要动手?” 李仕温那意思轻寒懂,如今王家父子活的小心的不是一般,出入都是保镖,武功杠杠的。就是喜欢眠花宿柳的王家老大如今都甚少独自行动,再动手怕是不易。 轻寒摆摆手说:“王家人不会在同一地方跌倒两次。” 王长贵低声说:“老六你有啥想法?” “我听说王家的铺子里有好东西。” 李仕温一眯眼。 轻寒低笑着说:“让老五盯着,看王家把那好东西藏哪儿了?” “你是想……” 王长贵做了动作。轻寒摇摇头说:“先让老五夜探一番,过去这么久了,想必王家不会事事周密防范。” “这到没问题,老五最近也闲的发慌。前两天就想出手,被我给压下了。” “大哥做的好,王家这事还的交代五哥,只看不出手。切记,若是引起王家的警惕,打草惊蛇,那就什么也做不了。” “虽说有些难,但老五应该能做到。” “大哥,咱以后是要做大事的,老五那规矩必须改一改,一定要能管住自己的手。” “明白。” 李仕温和王长贵有些头疼,老五那一行,从不走空趟,让老五只看不出手,那就跟要了命似得。不过想着如今的日子过得滋润,弟兄们以后是要干大事的,老五这习惯还真不行,要是耽误了老六的大事,就不美了。毕竟来这北京城,能做一票大买卖不容易,如果没有老六,弟兄们还不等着喝西北风啊。 当天晚上,轻寒回府后直奔父亲的书房。 老爷正在书房里和姜尚探讨,轻寒进门就惊诧了。桌子上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哥窑瓶子,惊的轻寒张着嘴,两眼冒光。慢慢靠近,小心翼翼的伸手。 “父亲,哪个是真的?” “无觅看呢?” “以假乱真,巧夺天工的赝品是不是也可以称之为珍品。” 老爷哈哈一笑说:“当然,此物当的是珍品二字。” 轻寒仔细观察后发现两只瓶子并不是完全一样,釉色接近,工艺接近,但裂纹却不相同。但轻寒仔细看了几遍,也分不出哪一个是自己买回来的。 “父亲,它们并不是完全一样的。” “这就是哥窑的不同之处,每一个器物都是不同的。” 轻寒感叹之后抬起头,看着姜尚。 “姜伯,王家的那个镇店之宝也能做成这般?” “试一试。” “谢谢姜伯!” 轻寒眼睛看向父亲。 “父亲,过两天,我要拜访武田先生。” “好,为父替你备好礼。” “谢谢父亲!” 第67章 送礼 民国十五年的新历年到了,下了一夜的雪,一早起来,刺骨的冷风迎面吹来,瞬间让人清醒起来。轻寒跟石头吃过早饭,抱着父亲精心准备的礼物出门了。 今儿公署放假,不过街上却没有多少新年的气氛。虽然政府鼓励过新历年,但老百姓还是更看重老历年,所以民国十几年了,依旧是到了老历年,才能有年的气氛。如今儿这般的日子,老百姓像往常一样的忙碌着。一大早,天空中飘着雪花,刺骨的寒风吹着,街面上依旧热闹起来了。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来来往往的行人,似乎北京城的繁华依旧。 今儿轻寒要去武田顾问的家。武田顾问的家就在东城那一片洋楼,小巧精致的白色洋楼前,两人下了车。轻寒抬手按了门铃。 “先生,新年好!” “新年好!无觅。” 佣人很快上了热茶,轻寒与武田面对面跪坐着。 轻寒恭敬的把精致的盒子放在武田面前。 “先生,这是无觅精心为您准备的新年礼物,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请先生笑纳。” “无觅有心了,每年的今天我都有在家的感觉,能收到一份新年礼物,让我远离家乡的愁绪消散不少。” “先生不妨打开看看。” “好。” 武田打开盒子后,眼里的惊喜一闪而过。 “很漂亮。” “听说先生喜欢龙泉瓷器,无觅特意跑了几趟琉璃厂,也请教了一些行家,希望先生喜欢。” “很好,很好,无觅很好,我很喜欢。” “先生喜欢就好。” “胎薄如纸,釉厚如玉,釉面布满纹片,紫口铁足,胎色灰黑,瑰丽古朴。观其釉层饱满,莹洁,纹理流畅自然,天工造就。整个器物自然朴实,古香古色。不错,不错。” “无觅惭愧,没有把最好的送给先生。” “哦?” “琉璃厂的一个铺子里有一件极品哥窑,可惜无觅财力有限。” “比这件还好?” “无觅倒是看不出来,但大家都是这般说,我想不会错的。” “哦,这件已经很完美了,真比这件还好,那会是怎样的让人惊艳呢?真想亲眼看看。” “据说那是他家的镇店之宝,就在最显眼的地方摆着。” 轻寒在武田心里埋下一根刺就告辞出来。 新历年过后三天,李仕温约了弟兄几个一起吃饭。 周山带来了王家的消息。 “王家最近有一批烟土要交易。” “消息属实?” “我亲自探过,没问题。” “盯紧了,这回咱们也弄个正经营生干干。” 弟兄几个喜不自胜。 轻寒当天回去就打发石头去请曼妮两口子回府。 曼妮两口子很快就回来了,直奔轻寒的院子。 轻寒总觉得曼妮与以往有些不同,眉眼间多了一分凌厉,鸿民也似乎多了一丝小心翼翼。轻寒微不可见的抬抬眉头,幽深的目光复杂的掠过两人。 “曼妮,去看看姨娘吧。” 曼妮粲然一笑说:“不急,我先听听大哥与鸿民说的事儿。” 轻寒脸色一沉。 “女孩子家家的,去看姨娘吧。” 曼妮还想出口,鸿民忙笑着说:“去看看姨娘吧,一会儿我去找你。” 曼妮不高兴的撅起嘴,看一眼鸿民,鸿民眼里的宠溺让曼妮不甘心的点了点头。 “好吧。” 曼妮说走就走,脚步利落。 “你慢点。” 鸿民不放心的跟在身后嘱咐,曼妮没有回头,直接摆摆了手。 曼妮走后,两人坐下说事。 “大哥,王家老大接触的人很杂,三教九流,政府、军队、南方的革命党、一些小军阀,虽都不是什么大人物,但生意上来往让他们的利益紧紧绑在一起。而且王家跟英国人、日本人、法国人都有生意往来,想动一下怕是有些难。” “鸿民,明年的军饷可是筹够了?” 鸿民有些惊诧,不知道轻寒怎么提到了军饷。 但依旧摇摇头说:“十分之一都不到。” “政府拨款不够?” “粥少僧多,只是杯水车薪,眼看着要过年了,都等着发了饷过年呢。我父亲都愁死了,最近四处奔波。” 轻寒笑了一下说:“王家最近有一批烟土要交货。” 鸿民眼睛一亮。 “确有此事?” “确有此事。” 鸿民眼睛又暗了,神色复杂的说:“王家做事一贯谨慎,政府虽然明令禁止贩卖烟土,可如今这烟土越来越多,谁都能伸手。不知王家背后是谁?别是已经有人抢先一步,咱再从中作梗,怕是要得罪人的。” “据我所知,王家的烟土是从滇缅那边过来的,与英国人交易的。英国人仗着洋人在中国有特权,眼高于顶,心黑无比,深怕被别人分走利益,全靠蛮横嚣张赚银子。王家正是看上这一点,才跟英国人合作的。吃的是头锅面,利润高,风险低。” “这消息确定?” “鸿民要是不放心,回去问问你爹。” “好,王家那边还望大哥盯紧点。” “放心,王家我从来都没错过眼的盯着呢。” “好,我回去跟我爹商议商议。” “这事要快,王家那边可是说交货就交货,错过了就得等,年前恐怕是没机会了。” “我明白。” 鸿民急匆匆告辞走了。 鸿民果然没有让轻寒失望,三天后,鸿民和曼妮又回了娘家。曼妮这回很自觉,直接去了姨娘院子,鸿民则脚下生风来了轻寒的院子。 “大哥,我打听清楚了,果真如此,王家做烟土生意这事,北京城没人知道,这事能做。” “好,你那边安排好人,王家这边有人盯着,随时可能交货,到时让石头给你报信。” “来来回回跑怕会耽误时间,不如打电话?” “不可,若是让有心人听到,手里缺银子的人多了去,北京城外一周圈军队,怕是都等着大洋过年呢。” “大哥说的对。” “放心,你那边安排好随时待命,这边一有动静立马报信,来的急。” 这一天,轻寒坐在办公室里,随手翻看着报纸。心里有些不安,总觉得有事要发生,几度强压都压不下去心里突突的感觉。轻寒喝口凉茶,起身站在窗前。今儿倒是冬天难得一见的好天气,蔚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旭日东升。路边光秃秃的树迎风招展,冬天的清冷寂寥一望无际。 石头敲门进来。 “寒哥,吴水来了,在楼下。” 轻寒拿起一只盒子急步往外走。 公署门口,轻寒把盒子交给石头说:“石头,这是我送给二哥的礼物。昨儿忘了,你这就给送过去吧。早点回来,我还有事。” 石头的师傅年纪大了,已经回家养老了。现如今石头能独当一面,在小车班做事。 石头去开车了,轻寒低声给吴水说:“跟石头交代清楚地方。别出岔子。” “放心吧,我亲自带他们过去。” “带到地方就行,别露面。” 车扬长而去,轻寒慢悠悠转身进了公署,上楼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动手给自己重新泡了一杯茶,坐在办公桌后,惬意的喝茶读报。今儿新鲜事不少啊,轻寒看的津津有味。 吴水带着一车的大兵风驰电掣般赶到交货地点,带枪的兵一队迅速围住外围,一队野蛮的踹开库房的门。 “不许动。” “兵爷,我们都是合法的商人,交过税的。” 领头的军官鸟都没鸟,直奔堆着货箱的地方,一身正气的说:“我们接到线报,这里有人做烟土交易。” “不,没有……” “这是什么?好你个守法商人,上过税的?我倒是问一声,这烟土你给哪里上的税?” “这……” “兵爷,您通融通融。” “好啊,全部带走。” 晚上,轻寒和李仕温弟兄几个依旧滋润的坐在倚翠楼的包厢里,惬意的听曲儿。 轻寒喝口茶低声说:“大哥,弟兄们对啥买卖有兴趣?” 李仕温笑着说:“你问他们,杀人我在行,做买卖不会。” 王长贵、王长福立马表示同意。周山、吴水也摇摇头。轻寒头疼的厉害,喝口茶压一压。 “不若弄个印染厂玩玩?” 几人眼睛一亮,点点头。 “准备好大洋,咱要光明正大的买下来。” 几人脸一黑。 “这得多少大洋?上次那些大洋花了不少,剩下的怕是不够。” “王家出事了,有谁敢轻易接手。墙倒众人推的道理哥哥们不明白,何况所谓急病乱投医,王家明天就会乱套,没有做主的人,一群妇孺能有多大的本事?该出手时就出手。” “谁去合适?” 几人互相看看,都摇摇头,最后一致看着轻寒。 轻寒气笑了。 “我不行,大哥吧,等过两天大哥就去。” 弟兄几个嫌弃的看看李仕温,李仕温摸摸头看着轻寒说:“我能行?” “能行,必须行啊。” 李仕温哈哈一笑说:“行,为了弟兄们的以后,我去。” 哥几个为了美好的未来,打算庆祝一下,招了老鸨子进来。 “弄几个水嫩的来,爷们今儿高兴。” “几位爷放心,我这里的姑娘个个都是水灵灵的,保准几位爷满意。” “姑娘们,好好伺候几位爷。” 今儿轻寒心情也好,吃饱喝足,看着哥几个跟姑娘们调笑,抬脚出了倚翠楼。 第68章 王家 王家太太今儿一早就约了人打牌,大奶奶也去逛街了。管家得到消息后,急的在大门口直跺脚。左等右等,等不来王家的主人,管家只好派人去寻。 王太太正在朋友家兴高采烈的打牌,今儿真是好日子呢,手气好的不得了。 “合了,清一色。哈哈哈……” “太太。” 王太太正高兴的往怀里划拉钱呢,根本没想到这是在叫她。 “好了,好了,接着来。” “王太太,好像是你家的人。” “我家的人,不应该啊?我……” 王太太回头一看,皱着眉头说:“怎么是你?” “太太,大管家请您马上回去。” “回去干什么?我这好容易手气好一天,去,去,赶紧边儿去。” “太太,大管家说请您一定马上回去。” “有什么事去找老爷啊,找我做什么?” “太太,老爷他……老爷他不在。” “老爷不在就让大管家自个儿处理就行。” “太太,您回吧。” 来人噗通一下跪在门口。 王太太心里一突突,仔细看了一眼来人。 粲然一笑说:“好了,好了,这就回去。” 王太太起身笑着说:“真是的,好不容易今儿手气好,算了,家里定是有些要事,搅了大家的兴,改天我请几位听戏。我这就回去看看,真是的,一点小事也处理不好,我就先走一步了。” 王太太故作镇定的往外走,看着来人慌张焦虑的神色,王太太心里火急火燎的烧了起来。 一上车,王太太就问:“老爷他去哪里了?” “太太,老爷和大少爷被穿军装的人带走了。” “为什么?” “今儿交货,货都验完了,突然就来了一车当兵的,二话不说,踹了库房的门直接闯了进来,当场就堵住了,在场的人都被带走了。” “老爷和大少爷也在现场?” “没有,连货带人都被扣了,大少爷不知道情况,一听到消息急忙追过去了,结果被当兵的直接扣住了,老爷是他们从公司带走的。” “天……” 王太太晕了。 司机急得恨不得掐醒太太。 “太太,太太,您快醒醒,家里等着您做主呢。” 王太太醒来时,车已经停在王家大门口了。王太太幽幽转醒,哭着下了车,大管家迎上来。 “太太,您可算回来了。” 王太太一路哭着进了客厅。 “大管家,现在该怎么办?” “太太,我已经让人去打听了,看看到底是哪派系,谁出手的?打听清楚了再做打算。” “是谁都不知道啊?呜呜……” “太太,现在北京城周边都是兵,来回换,今儿事发突然,人家也没报家门。” “那得快点打听出来,我可听说那些当兵的就没理可讲,别去晚了,老爷他们可就遭了罪啊。” 大管家心里说:“遭罪都是小事,就怕真遇到一股流军,二话不说直接把人给崩喽。”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敢这么说。如今这形式,还的靠太太做主呢,这万一自己一说,再把太太给吓晕,谁主持大局啊。 大管家说:“会打听清楚的,他们来的人不少,动作不小,好多人都看见了,顺着那方向追过去,机灵点应该能打听清楚。” “如今只能坐着等?” “是。” “好好的,怎么当兵的就突然来了?” “不知道,以前都是这么做的,没出过意外。” “我就说今年流年不利,霉气当头。都怪我,应该早去庙里上个香,唉,这可如何是好?” “娘,怎么了?” 老大媳妇花枝招展的走进来,大门口就觉得家里不对劲,一进客厅看见太太和管家神色不对,心里也一惊。 王太太抬眼看见大儿媳妇,穿着艳丽的绣花旗袍,浓妆艳抹的。心里不舒服,瞪了一眼说:“一大早的就没见着人影,家里出事了,也就你心大,瞧瞧你那模样,我们王家是倒了霉了才娶了你这丧门星进门。” “娘,我……” 大管家赶紧说:“大奶奶,老爷和大少爷被当兵的带走了。” “啊?为什么?” 王太太皱着眉头说:“赶紧去换身衣服。” “哦,哦,这就去。” 大奶奶赶紧闪人了,门口响起哭声,出嫁的两位姑奶奶和姑爷来了。 “娘,怎么回事?” 王太太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瞥一眼大管家,大管家立马有眼色的把厅里的下人都打发了出去。 王太太用帕子拭拭眼角。 “你们回来了,坐吧,正好一起商量商量。” 姑娘女婿都赶紧坐下,眼巴巴的看着王太太。 “大管家,你来说。” 大管家赶紧把知道的都说了,姑娘们又开始哭了。大女婿家里也是做生意的,现在家里父亲已经过世,大小事都是自己做主,遇事冷静。 听了大管家的话抬头看着大管家。 “交货?什么货?” 大管家为难的看一眼太太,太太叹口气说:“烟土。” 小女婿吃了一惊,大女婿倒没什么,点点头说:“这是出了内贼。” 大管家附和说:“那地方很隐蔽,没人知道,不是有内贼,当兵的不会直接奔过去。若是再晚点,货都交完了拉走了,也不会出事,肯定是内贼。” “这贩卖烟土,政府明面上是禁止的,但私下做的人多了,岳父做这事没有过明面儿?” “过了,孝敬就没少过。” “怕是只给了当局政府,没给那些当兵的好处吧。” “这,姑爷,咱是跟英国人做的,一路上都是英国人负责。货到了咱的地界上,只负责给银子拿货就行。以前都是这么做的,没出过事。” “这回是货和银子都被人扣住了?” “是。” 大女婿想了想说:“可是着人去打听了是哪方面的人?” “已经去了,估计快回来了。” “岳母,不用担心,我分析,他们是求财的,岳父和大舅子没事。” 王太太和两位姑娘看着他,太太问:“真的?” 大女婿点点头说:“大管家也应该能想到,不过是想着能不能保住那批货而已。” 太太看着大管家,大管家无奈的说:“这次货比以往都多。” “糊涂。” 大女婿说:“真是糊涂,这是岳父做的主?” “是老爷和大少爷定的。” “十万大洋,以家里的状况很快就会回来,不急这一时,怕是就因为这样,才惹来了这些饿狼。” 王太太说:“如今说这些都晚了,按你分析的,老爷他们没事就行,如今银子不用想了,只要人没事就谢天谢地了。” 小女婿低声说:“那是多少大洋啊?怕是几年也回不来吧。” 王太太看了一眼小女婿,冷冷的说:“那也是我们王家的银子。” 小闺女悄悄踢了一脚自己的丈夫,然后拉着王太太的胳膊说:“娘,他是想说,既然那么多银子,那些当兵的得了大洋和货应该会放了爹和大哥吧。” 王太太脸色稍缓。大女婿又说:“岳父他们今儿亲自去交货了?” “没,没有,大少爷听了直接撵过去,具体情况还没问清楚。” “不是说在场的人都被带走了,谁报的信?” “库房里面的人都被带走了,库房外的人人家压根没理,压着人拉上货就走了。守在外面的人一看不对,马上悄悄跑到最近的地方报了信。大少爷今儿刚好离得近,得了信紧赶忙赶撵上了拉货的车。” “大舅子失策了,也许那些当兵的原本就不打算抓人,大舅子可能跟人家闹腾了,惹恼了那些人才抓的人。” 王太太急着说:“那如今他们得了银子,该是放了人才对啊。不会改了注意吧?” “岳父在北京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他们倒不会太过分,但损失钱财怕是少不了,估计为了要更多的。” “这群无耻之徒。” “如今只能等,打听清楚了再做决定。” 从外面进来一汉子。 “大管家,打听清楚了。” “奉系那边的。” “具体是那一支?” “这,还没打听出来。” 王太太心里急。 “这可如何是好?几个小时过去了,连什么人都没打听清楚,可怎么好?” 大女婿冷静的说:“能打听出来是奉系的就好,这么一大笔,最少也得是团师以上的军官才能吃下。” “那要不要继续打听啊?” “要,当然要。” 半天没开口的小女婿突然:“对了,岳母,咱家不是有亲戚在军队上吗,可以托他打听打听啊。” “咱家哪有……” 王太太说了一半突然停下来,看一眼管家。管家低下头,看不清神色。王太太脸色晦暗,叹口气说:“这,恐怕不好去找吧,毕竟木兰已经没了。” 小女儿说:“弟妹没了,两家也是亲家,怎么就不能找了。咱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着亲家也该帮个忙不是。” 大女婿也点头说:“对啊,弟妹没了,两家依旧是亲家啊。” 王太太神色复杂,不知道如何开口说。这时,换过衣服的大儿媳妇走进来。 王太太看着她说:“老大媳妇,你觉得这事该怎么办?” 老大媳妇刚进来就来这么一句,有些懵圈。眼珠子一转说:“妹妹妹夫什么意思?” 第69章 青木 王太太叹息一声说:“只打听出来是奉系那边的,他们的意思是想找木兰的姐夫再仔细打听打听。” 老大媳妇脸色一变,看一眼太太,又看一眼大管家,嘴角牵出一丝苦笑,尴尬的说:“弟妹没了,耿家那边怕是心里不痛快,这会儿我们去求,怕是他们不愿意帮忙,我们何必自取其辱呢。” 一直不曾吭声的大女儿想开口说话,大女婿赶紧拿起一个苹果递给她,用眼睛提醒她不要开口。大女儿虽心有不甘,但也没有说话,紧抿双唇。 王家这一天就这样忐忑不安的过去了,王太太几乎一夜没闭眼,早上起床后一脸的青色。大奶奶也是一夜辗转反侧,一脸菜色,两人匆匆洗漱后在客厅相遇。 “娘,我想了一夜,觉得还是托耿家帮着扫听扫听吧。” “怎么开口?” “事情过去几个月了,耿家不也没找过事吗?当时只有耿家的大少爷来了,昨晚我踅摸了一夜,耿家没闹事的原因怕是耿家大少爷压根就没告诉他们。这都一天了,爹他们一点消息都没有,我这心里怕啊,时间越长越不安全,这万一有个事,咱不得后悔死了。” “这,大女婿不是说人家只是为了求财,应该不会要命。” “娘啊,大妹夫又不是人家肚里的蛔虫,那些当兵的怎么想,谁知道啊。我这心里慌得很,那地方又不是什么舒服的地儿,多待一天,爹他们就多遭一天的罪啊。” “先等等吧,大管家一早就出去了。” “娘,大管家能找到也都是生意人,不是在政府做事的。” 婆媳俩正说着,两个女儿又回来了。 王太太看见女儿心里还是妥帖的,到底是亲生的,家里一出事都跟着焦急,昨儿半晚上才走的,今儿这会儿就急着回来了。 王太太强撑着问:“可是吃了早饭。” “娘,吃过了。爹他们可是有消息?” 王太太脸色沉沉的摇摇头。 大管家从外面走进来,神色晦暗。跑了一早上,以前那些跟老爷和大少爷称兄道弟的朋友,没见着几个,北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昨儿的事消息灵通的都知道了。知道的全都闭门不见,不知道虽然见了面,一听这事,恨不得躲得远远的,各种理由,各种花式拒绝。大管家强撑了一早上的笑脸这会儿都快僵了,脸上的焦急和艰涩越发明显。 王太太一看大管家的脸色,心中一沉,紧张的问:“没找上人?” 大管家无力的摇摇头。王太太强撑着说:“大管家辛苦了,快坐下歇会儿,咱再想办法。” 大管家坐下喝口热茶,调整了一下颓废的心情,看了一眼太太,欲言又止。 王太太叹口气说:“大管家有话直接说。” 大管家犹豫着说:“也许日本人有办法?” 王太太脸色霎时苍白,大儿媳却眼睛一亮。 王太太低声说:“不是跟英国人做的吗?能不能找找英国人?” 大管家叹口气说:“找了,那洋鬼子不但不帮忙,还叫嚣着让咱赔偿损失。” “什么?” 王太太气的嘴唇哆嗦。大儿媳皱着眉头说:“那洋人没被抓起来?” 大管家连头都没抬,王太太心里烦躁,翻了一眼大儿媳妇说:“整天啥心也不操,洋人那是享有特权的,政府和当兵的哪个能管得着洋人?” “那不是也……” 大管家耐着性子说:“这事就是捉贼拿赃的事,洋鬼子没在现场。” 大儿媳低下头想了想,还是顶着太太刀子似得目光说:“大管家说的对,要不就去找找青木。” 大管家也是目光殷切的看着太太。王太太闭了一下眼睛说:“现在看来只能这样了,大管家,麻烦你下午跑一趟吧。” 大管家心里一松,起身说:“我现在就去。” 家里其他人也忙着点头,催促着大管家。王太太眼看着大管家急匆匆的背影,想要张嘴叫住他却最终也没开口。大管家的背影看不清楚了,王太太慢慢起身说:“我……” 话没说完,王太太栽倒了。 王太太在一片吵闹声中幽幽转醒,茫然的看一眼围在床边的女儿和儿媳妇。 王太太低声说:“没事,昨晚没睡好,睡一觉就好了。” 王太太说完闭上眼睛,听着纷踏的脚步声离开。王太太睁开眼睛,盯着房顶,泪珠顺着眼角滑落。 “老爷,这样做不行,同义知道了怎么办?木兰毕竟是我们王家明媒正娶的媳妇……” “妇人之仁。” “可我,我总觉得着心里慌慌的。老爷,那个日本人不就喜欢小脚吗,咱去给他找一个,咱有钱,可着满北京城找,多的是小脚的妇人。木兰她……” “青木说了,他只要木兰,只这一次,下不为例。” “可是,老爷你不是说青木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吗?贪婪猥琐,这样的人怎么能……” “好了,不就一个女人吗?” “可她,可她是王家明媒正娶的媳妇啊……” “以后给同义再娶一个清白的姑娘就行。” “那木兰,木兰怎么办?同义是真心喜欢木兰的。” “既是王家明媒正娶的,只要乖乖听话,她的位置就不会动,该给的尊荣王家会给。” “老爷……” “好了明儿约人去打牌吧。” 往事历历在目,刀子似得割着王太太的心。王太太低语:“这都是报应,报应啊。老爷,你看到了吗?这回去求青木,不定还会生出多少事呢?” 青木那张猥琐贪婪的丑陋面孔,魔障般在王太太眼前挥之不去,疯狂的笑着,张着血盆大口。王太太痛苦的哭出了声,压抑的哭声传到楼下,客厅里的几人隐隐约约听着。 大管家备了礼急匆匆来到青木家里。 青木穿着传统的和服,倨傲的看着大管家,甚至没有请客人入座。等听明白了大管家的来意后,青木幸灾乐祸的笑出了声。 “哈哈,当初我就跟王德昌说过,我们大日本帝国的红丸品质和价格更适合他做,可王德昌偏说更信服缅甸、印度的货,这下好了,没有我们大日本帝国的保驾护航,想赚钱绝不可能,这回就让他知道一下厉害。” 青木的话呕的大管家想吐血,但为了老爷和大少爷,大管家强压住心头的恼怒,卑躬屈膝的请求青木看在以往合作的情分上,无论如何帮个忙。青木拿乔的厉害,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小眯缝眼里冒着精光,那副嘴脸明晃晃的张扬着施舍。 大管家也看出来青木是在故意拿乔,可短处在人家手里捏着,只能谄媚的笑着,好话一箩筐一箩筐的说。 最后青木倒是答应了,可青木也来了个狮子大张口,张口就要五万大洋。大管家不敢直接答应,笑着说回家跟太太商量一下。青木不耐烦的挥挥手说:“尽快,晚了来不及可别说我不帮忙。” 大管家急匆匆赶回家,王太太听到消息急忙起身下楼,听到青木肯帮忙,忙双手合十。还没来得及念一句阿弥陀佛,大管家的下一句话,差点让王太太跳起来。 “什么,他要五万?” “是,而且说晚了来不及别怪他。” “这头狼,他怎么敢?” 太太气得浑身颤抖,喘着粗气。大儿媳听到消息也急忙过来,看见太太的模样,吓了一跳。 “娘,怎么了?青木没答应?” 说着话眼睛瞧向大管家。大管家苦笑一下说:“答应倒是答应了,可他要五万大洋。” “什么?五万大洋?” 大管家惆怅的点点头。 “那就给他,先救人要紧。” 大管家无力的说:“拿不出这么多现大洋。” “那就拿铺子抵。” “他要现钱。” 王太太悲怆的哭了,哽咽的说:“他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几个女人哭做一团,没一个能拿出主意的。大管家叹口气说:“太太,想办法凑大洋吧,晚了怕出事啊。” 大女儿试探着说:“才一天,要不在等等?” 小女儿皱着眉头说:“那青木简直是明抢,咱不能这么轻易的答应他,弄不好就是他搞得事,没听他想让爹要他的货吗?他这是趁火打劫。娘,铺子和厂子千万不能给他,给了他家里以后怎么办?” 大儿媳哭着说:“那可是你亲爹和亲大哥啊,你就忍心让他们在那里面遭罪?” 王太太也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小女儿。小女儿的婆家家境一般,只有一间祖传的小酒馆,不如王家这大富大贵的排场。当初小女儿自己看上的,哭着闹着要嫁过去。嫁过去又受不了婆家一般人家的生活,人啊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小女儿哭哭啼啼回来,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兄弟姐妹也不难缠,不能自个儿过着豪华奢侈的日子,自己的妹妹却清苦度日。所以现如今小女儿两口子实际上是靠着王家生活,小女婿在公司里挂着经理的职位,整日里风风光光的。所以,小女儿那话一出,王家人心里不能不多想。 王太太心里也有些堵。小女儿自知自己说错了话,紧着解释。 “我不是……我的意思是再托耿家具体打听一下,问清楚了再做决定总没错。” 第70章 死了 王家还是在三天后凑齐了五万大洋,让大管家交给了青木。 让王家万万没想到的是,大管家还没回来,王家老爷和大少爷就憔悴不堪的进了家。 王太太惊喜的哭着说:“老爷,您回来了。” 大儿媳也哭着说:“看吧,还是青木管用。” 王老爷一听这话,顾不上疲惫,急着问:“怎么回事?关青木什么事?” 王太太哭着说:“你们能出来多亏青木,这不大管家才去了青木那里,人还没回来,老爷你们就到家了。” 老爷脑子有些乱,皱着眉头说:“什么大管家没回来,我们就到家了。” “今儿才凑齐五万大洋,大管家一早就送过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老爷你们就到家了。” 王老爷的脑子轰的一下,身子也摇了一下。 “快,快找人去拦住大管家。” “怕是来不及了,这会儿大管家应该从青木家出来了。” 王老爷终于坚持不住了,一头栽倒了。王太太尖利的叫声刺激了脑子还没转过弯的老大。王家老大一把抓住媳妇说:“大管家去给青木送大洋还没回来?” 媳妇茫然的直点头。 “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 王家老大松开她扭头就往外跑了。 王家老大去了青木家,佣人说青木已经出门了,王家老大只好气愤的回了家。 到了这会儿王太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那青木摆明了就是为了坑自己家啊。 “这个王八蛋!” 王太太气的整张脸都变的狰狞起来。 王老爷摆摆说:“算了,银子没了再赚。” 王家老大恶狠狠的说:“青木这个王八蛋简直就是趁火打劫,什么东西!” 王老爷疲惫的说:“好了,先好好休整一下,明儿再议,经此一劫,咱王家元气大伤,是该好好合计合计了。” 周山一直盯着王家,王家的大管家第一次进青木的家门,轻寒那边就知道了。轻寒微微一笑,嘱咐周山继续盯着。 周山不明所以。 “王家急眼了,肯定是求那个日本人想把人弄出来,咱盯着他们有什么用?” “不仅要盯紧王家,还要盯紧那个日本人。” 周山看一眼轻寒,点点头说:“好,听你的。” 王家的大管家今儿早上又去了青木家,轻寒得到消息就笑了。低声说:“鱼儿上钩了。” 周山抬抬眉头。 轻寒笑着说:“大洋自己送上门了。” 周山笑了。 “那日本人出门了。” “王家送去的东西他带走了?” “没,一大箱子呢,没见带出门。” “让人盯着那个日本人,王家那边不用管了。叫弟兄们,中午去你那见面。” 今儿青木的心情不是一般二般的好,王家的大管家走了以后,青木打开他留下的大箱子,抚摸着大洋,笑的猥琐开怀。 “啪”的一声,合上盖子,青木看看客厅,叫人帮自己把箱子抬进楼上的卧室。 青木随后也出门了,去了自己的商行,哼着小曲处理事物。 也许是心情过于兴奋了,青木中午吃饭时遇到了熟人,一位妩媚妖娆的女子,一贯吝啬的青木不但请漂亮女人吃饭,之后还带着女人进了金楼。 然后,青木直接带着女人回了自己的家,那栋白色的洋楼。 周山的人亲眼看着妖娆妩媚的女人天黑之后离开了青木的家。 倚翠楼里听曲儿的李仕温和轻寒对青木一天的行程清清楚楚,那妖娆妩媚的女人离开后,轻寒附在来人耳边低语:“等他睡了就动手。” 又得银子又得美人的青木觉得春天来了,今儿真是太美好了。那女人情意绵绵、款款深情的离去后,漫漫长夜,无聊的青木觉得自己应该庆祝一下。 青木穿着睡衣独自一人坐在厅里喝酒,好心情与好酒量是不相称的,兴奋过度的青木竟然有些醉了,嘴里嘟嘟囔囔的,被人直接扶到楼上的卧室。鼾声如雷,窗外一直隐藏在暗处的人笑了。 今儿可是月黑风高夜啊,黑影心中低笑,麻利的滑下树。黑影爬上二楼,推开窗,轻松的进入卧室。青木死猪一样躺在床上,怪异的鼾声让黑影在黑暗中笑了。黑影没有急着动手,先仔细观察了卧室里的布局,然后轻轻打开卧室的门,走到隔壁房间的门口,耳朵贴在门上,静静听里面的动静,里面没有呼吸声,黑影轻轻一笑。 黑影轻轻走回青木的房间,先走到窗口,点燃一支香烟,对着外面晃了晃。然后拉上窗帘,本来就是无月的黑夜,屋内黑极了。黑影站在床边,先从口袋里掏出口罩戴上,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小节香点燃,不到一分钟,黑影看着床上睡死的青木,轻轻笑了,黑暗中黑影露出亮亮的白牙,黑影从口袋里掏出手套,慢条斯理的戴上,轻轻一笑,抓起枕头,紧紧压住青木的口鼻,青木没有挣扎一下,五分钟后,黑影拿开枕头,伸手在青木的鼻子下试试,青木已经去见上帝了,没有痛苦,只是睡的死了一些。黑影替青木掖好被子,低声说:“一夜美梦。” 黑影确定青木已经死亡,走到窗边,窗外的两名大汉咧嘴一笑,翻身跳了进来。黑影准确的指了指屋里的大箱子,两名大汉抬着箱子从门出去。黑影跟在身后走出房间,看着人和箱子顺利走出大门,无声无息的一笑。 黑影轻巧的上楼回到卧室,走到窗边,关上窗卡死。然后用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擦一下窗台,后退几步,把有可能留下的痕迹擦去。就这样后退着出门,关上门,留一条缝,倒退着下楼,边走边擦去痕迹,一直到客厅门口,黑影退着走出门口,关上门,锁死。黑影快走几步,走到街的另一边,一身黑衣,融进黑夜。 黑影回头看看那栋小楼,轻轻一笑,低语:“不是有神探吗?让爷看看神探的本事。老六,可真有你的,爷干了一辈子杀人越货的事,第一次这么小心,可真为难死爷了。” 黑影迈着轻快的脚步迅速消失在黑夜里。 早上,勤快的女佣准备好早饭,往楼上看了无数遍,也没看见青木的身影。 一直到十点多,客厅的电话响了,女佣接完电话,直接上楼站在卧室门外说:“先生,公司来电话了。先生。” 一直没有听到回应,女佣嘴里嘀咕:“喝了多少,还没醒。” 女佣只好大声说:“先生,公司来电话了,让您马上就去公司一趟。” 一直没有动静的卧室,让女佣心里有种不好的感觉。小声嘀咕:“怎么搞的,这样也能睡着。” 女佣在门外又喊了几声,直接推门进去走到床边,轻声说:“先生。” 床上的人没动,女佣提高声音说:“先生,先生。” 床上依然没有动静,女佣心里一惊伸手拉开被子,拍拍青木说:“先生,先生。” 青木依旧没有动,女佣仔细看看床上的人,经过一夜,人变成了尸体,样貌有些吓人,女佣尖叫一声,噗通一下坐在地上。楼下的佣人听到尖叫声,跑上楼说:“怎么了?怎么了?” 女佣脑子一片空白,腿软软的一直坐在地上,就这样看着人来来往。青木的小洋楼被警察围了起来,接到报案的洛克迅速赶到现场。 洛克站在床边看着床上的尸体。青木的样子没有痛苦,似乎就是睡过去了。 警察局接到报案,立马照会了日本使馆,使馆派出的协助调查人员就站在洛克身边。 “探长,死因?” “窒息而死,死者昨夜应该喝了不少酒,没有挣扎过的痕迹,窗是关死的,不排除酒后窒息死亡的可能。” “据我所知,青木酒量极好。” 洛克点点头说:“青木家里有一个佣人,晚间就住在楼下。” 两人走下楼,洛克看着两名女佣说:“昨夜青木是几点回来的?” 年长的女佣说:“先生昨天下午就回来了。” “和谁喝的酒?” “先生自己喝的。” “几点睡得?” “是十点。” “青木上楼就睡了?” “应该是,没有听到楼上有声音,应该是睡了。” “你是几点睡的?” “十点半左右,楼上的灯都熄灭了,我才睡的。” “晚上没有听到声音?” “没有。” “昨天有谁来过?” “昨天早上王家的大管家和大少爷来过,下午先生带回来一位小姐。” “那位小姐以前来过吗?” “没有,第一次来。” “那位小姐什么时候走的?” “天黑以后。” “几点?” “七八点吧。” 洛克详细询问后得知,王家跟青木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王家人经常来,昨儿是王家的大管家先来的,送来了一个大箱子。王家的大管家走了以后,青木就出门了,王家大少爷来的时候青木不在家。王家大少爷看着非常不好,头发乱糟糟的,脸上也脏兮兮的,衣服邹巴巴的,身上一股子味道。那位小姐以前没见过,看着不像是风尘女子。也是这时候,女佣才发现昨儿王家送来的大箱子不见了。女佣记得清清楚楚,昨儿是青木找人把箱子抬到楼上卧室的,怎么箱子就没了。 第71章 死因 “箱子里是什么?” “不知道。” 年长的女佣信誓旦旦的说大箱子青木真的没有带走,就放在卧室里。昨儿是司机和花匠抬上去的。 “晚上只有你一人住在这里?” “是。” 洛克忙着调查青木死因的时候,轻寒刚从自己的办公室里出来。 石头正仔细擦车,看见轻寒过来,停下手走过来。 “寒哥。” “中午你留在这里,留心着点。” “知道了,寒哥。” 轻寒去了老二王长贵的小院子。弟兄几个早到了,正心情极好的喝茶聊天,就等着轻寒来了商量事情。 “五哥,尾巴收拾干净了?” “放心,老子干了一辈子,从没有像昨晚这么仔细,保管他什么神探一点折都没有。” “那就好。琉璃厂那边可是探清楚了?” “探清楚了,那东西就在左边厢房里,架子后面是个夹墙。” “今晚还得麻烦五哥跑一趟,把东西换回来。” 最近乱糟糟的王家做梦也没想到,人家原本就是盯着琉璃厂的铺子。王家接连出事,都忙着凑现钱了,谁能想到每天有人盯着这里。 深夜,吴水穿着夜行衣,背着一个包袱,悄悄潜进王家铺子的后院,熟门熟路的进了左手厢房,打开手电筒,把自己背的包袱解下来,小心翼翼的放在桌子上,打开包袱,里面的东西让吴水吃了一惊,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 吴水甚至不敢把两只瓶子放在一起,怕自己也分不出真假来。 风高月黑夜啊,成就了吴水。他就是夜的精灵,悄无声息穿梭在黑暗中,瘦小的身影与黑夜完美的融为一体。 轻寒弟兄几个消停了,有钱的日子是滋润的,除了轻寒每日按部就班的去公署,那几个人过着赛过神仙的日子。打扮的油头粉面,提溜着鸟笼子,听曲儿喝茶逛妓院,哪一个看上去也是有钱的主儿。都有自己的小院子,乍一看去,无非茫茫人海中多了几个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而已。 轻寒知道这两天武田很忙,有些焦躁,接到使馆的电话后,武田吩咐轻寒关注一下青木案件的进展,而他自己却更加忙碌了。 事情过去两天了,一大早,武田就把轻寒叫到办公室。 “案子有何进展?” “警署那边还没有结果。” “无觅走一趟吧,我希望听到真实的死因。” “是,先生,无觅马上去警署。” 轻寒坐在车上,随意的看着窗外。 石头一边开车一边低声说:“这两天日本使馆的人来过。” 轻寒点点头。 车到了警署,轻寒直接去了署长的办公室。 “耿助理怎么有空来了?” “署长好,耿某受武田顾问之托特意过来了解一下青木案件的进展。” “此案有些复杂,由洛探长亲自负责,耿助理稍候,我这就请洛探长过来。” “多有叨扰,耿某也是公务在身,身不由己,还请署长见谅。” “理解,理解,稍坐片刻。” 轻寒坐在警察署长的办公室里等着洛克。 洛克很快就来了,警察署长说:“洛探长,耿助理是奉武田顾问之命,特意来询问青木事件的进展。” 洛克点点头,看着轻寒淡淡的说:“不知耿助理想要了解什么?” 轻寒淡淡的说:“看来洛探长并不想说?” “耿助理多虑了,我只是不知道耿助理是想要结果,还是想了解侦破过程。” “哦,此话怎讲?” “若是要结果,还没有,所以无话可说,若是要过程,暂时保密,无可奉告。” “也就是说,洛探长根本没打算说。” “耿助理可以这么认为。” “那耿某就不打搅了,请洛探长直接向顾问先生汇报。” “一定。” 耿轻寒走了,洛克站在署长办公室看着他的背影,署长坐在那里,狐狸般笑笑,轻声说:“洛探长不喜耿助理?” 洛探长面无表情的说:“看不惯他那耀武扬威的样子。” 署长笑出了声,低声说:“我以为你们有仇?” “打过几次交道,无恩怨。求人时脸朝上,今儿倒是端着官腔,瞧着不顺眼。若是无事,我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 “去吧。” 警察署长看着洛探长的背影,陷入沉思。署长微眯着眼,低语:“你就是孙猴子,我也要成为如来佛。” 耿轻寒走了半个小时后,警察署长办公室桌上电话铃声响起,署长接起电话,是耿轻寒。让警察署长和洛探长去武田顾问办公室。署长拨通电话对洛探长说:“马上下楼,武田要结果。” 警察署长和洛克走进武田的办公室,耿轻寒也在。 武田淡淡的说:“青木事件过去两天了,进展如何?” 警察署长恭敬的说:“洛探长负责,就让洛探长详细的汇报。” 武田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看着洛克。 耿轻寒说:“坐下慢慢说。” 署长和洛克坐下,洛克整理一下后开口:“尸检结果显示:死亡时间是晚上十一点至凌晨二点,死亡原因是窒息,死者面部有淤青,应该是受外力冲击留下的,但不是致命一击,并不是死前挣扎和打斗所致,身体其余地方无外伤,无中毒,死前两小时饮入比较量多的酒。现场勘察提示:死者死前没有挣扎的痕迹,没有打斗的痕迹,死者死前没有痛苦,似乎是睡梦中直接死亡,窗户从里面卡死,没有出入的痕迹,地上没有杂乱的脚印。” 武田依旧淡淡的说:“洛探长是说青木是酒后窒息死亡?” “从现场看来的确如此。” “洛探长有什么发现?” “地上的脚印只有女佣一人的,连青木都没有留下脚印。” “女佣把酒醉的青木背上楼了?” “我问过女佣,青木是女佣扶上楼的,虽然有些喝醉了,脚步踉跄,但的确是自己走上去的。” “那就是说青木是被有预谋的谋杀了。” “是。” “洛探长还有什么发现,不如直接说出来。” “据女佣说,那天早上,有人给青木送来一个大箱子,青木收到箱子后心情极好,命人把大箱子抬到自己卧室就出门了。当天下午带回来一个女人,青木与该女子在卧室里待了一下午,直到天黑大约七八点时,那女子才离开。青木在女子离开后,穿着睡衣下楼坐在厅里,独自一人吃饭,饭后也是独自一人喝酒,喝酒时嘴里哼着家乡小调。青木整整喝了一瓶酒,有些醉了,是女佣扶着上楼去的卧室。女佣亲眼看着青木躺在床上,并替他盖好被子。所以女佣也去睡了。夜里,女佣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早上,青木没有如往常那样早起,女佣以为青木宿酒,还没睡醒。直到女佣接到青木公司的电话,让青木马上去公司。女佣才上楼,发现青木已经死亡。” 洛克停下,看着武田和耿轻寒。武田淡淡的说:“也就是说晚上没有人听到任何动静?” “有一种能让人迅速睡着的气体,像烟一样,只要一个小孔,点燃后伸进房间里,可以迅速让房间里的人睡着,雷打不动。” “明白了,他们全都睡死了。杀人者进入后,如入无人之地,可以为所欲为。” “从青木的卧室直到大门口,没有其他人的脚步,作案的人非常专业和细心。” “他抹去了所有可能留下的痕迹?” “我询问过青木家的女佣,家里没有少毛巾抹布,所以,只有一个可能,作案者带着手套。” “如此缜密,一定是提前就有预谋。” “那只大箱子不翼而飞。” “也就是说为了那只大箱子?” “目前看来是这样。” “箱子里是什么?谁送来的?” “箱子里是五万大洋,是青木生意上的合作伙伴王家的大管家送来的。” “只有王家人知道箱子里是什么?” “目前还不确定。” “王家的人?” 武田重复一句。 洛克没有接话,只是淡淡的坐着,目光随意的看着武田和耿轻寒。武田沉思一下微笑着说:“洛探长果然缜密,总是能发现问题,细节决定成败。依洛探长所说,青木之死绝不会是意外,那么到底是谁想要除掉青木?” 耿轻寒说:“洛探长觉的作案者是从门进入的吗?” “我分析应该是从窗进入的,而且用了迷烟,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青木死前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因为青木原本就睡死了,作案者只肖用一个枕头,就可以让青木没有痛苦的窒息而死。” “也就是说如果准备充分,也有可能是个女人?” “只要能够爬上二楼的窗口,成年的男女都没有问题。” “有可能是青木带回来的那个女人吗?” 洛克看着武田和耿轻寒,淡淡的说:“不知道。” 耿轻寒觉得洛克看自己那一眼别有深意。 武田目光阴沉。 “那女人是谁?” “青木公司的职员,据青木公司的人说,两人关系暧昧。” “那女人也有可能知道箱子里是什么?” “是,青木有可能告诉她。” “既然两人原本就有关系,为什么会在天黑之后离开?” “不知道?” “她有可能就是杀死青木的凶手?” 第72章 投靠 洛克淡淡的说:“一切皆有可能。” 耿轻寒说:“我不这样认为,一个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女人,如何会做的如此完美,这完全是专业的高手所为。” 武田阴沉冰冷的说:“表面上看的确如此,但事情往往会出乎我们的意料。大日本帝国的商人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死,这些人都应该好好审一下。我希望警署给我一个答案,也是给帝国一个答案。” 轻寒送署长和洛克下楼,故意落后几步。署长松口气一溜烟上了车,洛克与轻寒并排走着。 洛克低声说:“那女人是陶云,记得吗?” 轻寒侧目看一眼洛克。 “你没认错?” “确定。” 轻寒冷笑一声说:“原本就是低贱之人,枉我以为冰清玉洁呢。” 洛克侧目看一眼身边的男人,侧脸棱角分明,俊逸坚韧。 王家的大少爷被突然闯进来的警察带走了,直到这时候,王家人才知道青木,那个讹诈了自家五万大洋的青木死了,在大管家把五万大洋送过去的当天晚上死了。 王家哭声一片,王太太哭喊着让老爷赶紧想法子救救儿子。 王老爷咬着牙说:“闭嘴,整天就知道哭,哭,哭,一点子鸿运都被哭丧哭没了。” 正哭的欢实的王太太和大儿媳妇哭声戛然而止。 王老爷甩手去了书房,大管家紧随其后。 “你不觉得这是有人故意跟我王家过不去?” “老爷,事情是有些凑巧,但北京城谁有这么大本事?” 王老爷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整个人仿佛苍老了许多。大管家局促不安站在一边,皱着眉头。 “老爷……” “肯定是他……” 两人同时开口,大管家弯腰。 “老爷,您想到了?” 王老爷突然精神起来,目光幽深、狠厉、决然,咬牙说:“耿家的大少爷,耿轻寒,除了他,我想不出还有谁跟咱王家有仇。” 大管家心里叹息一声面上却是一脸的同仇敌忾。 “是,除了他,王家在北京城里没有仇人。不过,我还是怀疑他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助理,能有这么大本事?” 王老爷冷笑一声说:“他心思阴沉,多变多疑,谁知道在日本几年到底都学了些什么?如今仔细想来,从一开始,就是被人算计了,都跟他脱不了干系。” 大管家倒吸一口气说:“老爷的意思是大少爷被绑也跟他有关?” “我曾听说他跟一从山东过来的土匪关系密切。那人早些年在山东占山为王,干的就是打家劫舍的营生,后来年纪大了,想过安稳的日子。就带着抢来的大把不义之财到了北京城,购置了房产,娶了几房姨太太。” “老爷,北京城这样的人多了去,土匪出身的人现如今都在北京城落了脚,靠着当年挣下的资本过着滋润的日子,没听说他们又拉杆子重操旧业啊。” “北京城岂是他们能撒野的?明着不能来,暗着不能来?” “耿家的大少爷他怎么敢?怎么敢勾结土匪?” “有什么不敢?当年才十五岁,就敢独自一人东渡日本,回来后又给日本人当了助理,心思阴沉,精于计算,胆子大,有什么不敢?” “听老爷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没错,缴了咱家烟土的兵可是跟他耿府有关系。还有青木,老爷,青木该不会也是他出手干掉的吧?可是老爷,他有本事杀了青木?” “他恨青木没错,但他更恨王家,青木的死是不是跟他有关我不知道,但我确定跟他一定有关系。” “那如今该如何是好?大少爷怕是……” “你思虑的对,先把人弄出来。对了,同义有没有消息?” 大管家神色黯然,摇摇头说:“没有消息,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没有一点消息,二少爷这回怕是真伤心了。” 王老爷冷笑一声。 “伤心?没有苦心经营,如今的王家还猫在塞外收皮货呢。不知死活的东西,别再找了,随他去。” “老爷,您也别生气,等二少爷在外面碰了壁,自然会想到还是家里好,到时候自会回来。” 王老爷不可置否,叹口气说:“依你之见,如今谁能救王家于水火之中?” “非日本人莫属。” “日本人,日本人胃口大啊。小小的青木就敢敲诈五万大洋,这回怕是王家真要倾家荡产了。” 王老爷颓废的瘫坐在椅子上,大管家跟着叹口气说:“老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王老爷淡淡的说:“警署那边去安排一下,别让遭了罪,一些产业该出手的就出手吧。” “是,老爷。” 大管家走后,王老爷坐在书房里,心中的疑虑越来越深,目光变幻莫测。王老爷咬牙低语:“耿家,我王家与你耿家不死不休。” 王家大少爷被带走的当天,青木的商行被日本使馆派来的人接手了,与青木关系暧昧的职员陶云被警署带走。 陶云是夜里在家被带走的。如今的陶家早就不住在大杂院里了,是一座小四合院,家里还请了帮佣,陶云的母亲如今过着阔太太般的日子。两口子只管享受女儿带来的好日子,根本不去管女儿如何挣来的大洋。 大半夜的门被砸的咣咣响,陶云娘嘴里骂骂咧咧的去开门。 “这大半夜的是谁啊?叫魂呢?” 刚取了门栓,门被就被踹开。 “陶云呢?” 月色下几名警察带着枪,凶神恶煞般冲了进来。陶云娘吓的倒退几步,哆哆嗦嗦的说:“你们要干什么?” “陶云呢?让她出来,跟我们走一趟。” 陶云一头雾水的被人带走了,陶云娘坐在院子里哭的撕心裂肺。 几天后,李仕温约了耿轻寒老地方听曲儿。 “王家在变卖产业,似乎很急。” 李仕温低声说。 如今李仕温更加信服耿轻寒,李仕温不懂那些弯弯绕绕,谁能让弟兄们过上好日子,他就听谁的。如今这日子滋润呢,前两天李仕温又纳了一房小妾,那可是水灵灵的大姑娘啊。 弟兄几个要银子有银子,要女人有女人,都是托了老六的福。老六说的对,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不好过,所以似乎是每天游手好闲的弟兄们,那都是可着劲打听事呢。这不,伤了根本的王家一开始动,弟兄几个就得了信。立马叫老六过来商量商量。 “名下的所有产业?” “不是,只有印染厂、百货店、茶楼,还是跟相熟的人说的,并没有往外传。” “让三哥出面。” “好,以后咱也有正经营生了。” “跟弟兄们交代一声,最近安分点,什么也别做。我怀疑王家那边起疑心了,万一他们狗急了跳墙,来个鱼死网破,咱划不着。” “王家也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了。” “下贱之人没有底线,咱弟兄们的命可比他值钱,如今啥也不缺,安分的享受就行。” “听你的。老二,听到了吗?” “大哥,老六,听到了,我会约束他们的。老六说的对,有命挣也得有名花。” 轻寒就喜欢跟这样的明白听话的人打交道。 七天过去了,王家老爷心里有些着急,虽然警署那边打点过,儿子不会受什么罪。可人一直被拘着,夜长梦多这道理王老爷懂,深怕时间一长,这杀人的屎盆子扣在儿子头上。这几天,打发大管家四处打听托人,最后得知这北京城能说上话的还是武田顾问。得知这一消息的王老爷差点背过气去,冤家路窄啊。那耿府的大少爷不就正是武田顾问眼前的红人吗? 王老爷长叹一声:“这天要亡我王家啊。” 王老爷的拳头捏的咯吱吱响。半晌,王老爷看着大管家说:“有句话说置之死地而后生,王家如今只剩一条路可走。” “老爷意下……” “去仔细打听打听武田顾问。” “是,老爷。老爷,难不成咱真的要……,青木这般的商人都是心黑的,武田未必比青木好到哪里去?” “这道理我如何不懂?可是不这般,王家就保不住了。” 大管家心里一惊。 “真会这般?人又不是大少爷杀的,难不成还没王法了?” “王法?如今这世道谁强谁就是王法。这连环套已经把王家逼的走投无路了,若不靠着日本人,王家难有翻身之日。你不是也说过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吗?如今我就是拼尽家产也要保住王家,去吧。” “是,老爷。” 大管家走后,王老爷跌坐在椅子上,咬牙切齿的低语:“耿轻寒,此仇不报非君子,你今日辱我欺我,他日我一定让你生不如死。” 大管家只用了一天就打听的清清楚楚,心里不禁有些惊喜,忙着回去给主子回话。 “老爷,打听清楚了,武田顾问多年来一直四处收罗龙泉瓷器,看来是真喜欢。” “好,好,天不亡我。” “这下大少爷有救了。” “去准备吧,一会儿随我前去拜访武田顾问。” “是,老爷。太太哪里要不要交代一声?” “只说我去想办法了,让老大媳妇也安生点,别瞎搅和。” “是,老爷。” 第73章 工会 武田兴致勃勃的赏玩着新的瓶子,嘴里不停的感叹:“好东西,好东西啊。” “恭喜先生。” “哈哈,王家这东西真不错。哥窑,宋代所烧,本龙泉琉田窑,处州人章姓兄弟分造,兄各生一;当时别其所陶,曰哥窑。土脉细紫,质颇薄,色青浓淡不一。有紫铁足,多断纹隐裂如鱼子。釉惟米色、粉青两种,汁纯粹者贵。王家这件可是难得一见的珍品,绝妙至极啊。” 武田的下属,影子一般的铃木,穿着深色的和服,精瘦矮小,看一眼武田手中那个瓶子,不懂,也看不出好坏。侧目看一眼兴致勃勃的武田,恭敬的说:“王家这回倒是诚意十足。” “看来这耿轻寒出手够狠啊。” “先生,青木……” “警署那边可有结果?” “没有。” “一群无能之辈。” “先生,王家的事跟耿轻寒有关系吗?” “推波助澜是少不了的,通风报信是一定的。” “难道青木君的不幸也是耿轻寒干的?” “目前没有证据,他那里一直有人盯着,没有证据证明耿轻寒与青木的死有关系。” “我总觉得耿轻寒心机很深,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 “有些心机不错,但我更相信自己的人。” “前几天王家那事肯定是耿轻寒干的。” “所以说耿轻寒是个很有头脑的人,做事是用脑子的。王家这事之前我们也得到了消息,原本以为他会直接让人劫货,没想到他够狠,摆了王家一道,自己又脱了个干净。” “先生,耿轻寒他想干什么?” “耿轻寒与王家有一些矛盾,但那不足以让耿轻寒出手。最大的可能是耿轻寒的胞妹嫁进了王家,几个月前因急症不治身亡。据说耿轻寒连夜到了王家,后来与王家父子密谈了许久,谈话内容无人得知。唯一确定的是,从那以后,耿家和王家彻底不来往了。耿家怀疑女儿是王家所害,王家恼恨耿家逼走了儿子。两家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深,耿轻寒不是什么大度之人,甚至是睚眦必报的。我以为,耿轻寒早就该动手了,没想到他能忍这么久。再不动,我都有些失望了。” “可是上次的事,耿轻寒似乎一点好处都没有得到。” “错,看似没有得到好处,实则好处大大的。” “属下不明白。” 武田神秘的一笑,看着手中的瓶子说:“之前耿轻寒也送给我一个哥窑的瓶子,非常之精美。耿轻寒特意告诉我,那只瓶子虽然精美,但不是珍品,听说琉璃厂最有名的哥窑是王家的镇店之宝。” “先生的意思是耿轻寒策划了这一切?” “不,不,那时的耿轻寒是想动手了,他的计划是王家在那时就会求我。” “这么说,耿轻寒运气很好,竟然出了青木的事。” “青木事件是耿轻寒没有料到的。这几天,耿轻寒的心情好极了,那是幸灾乐祸的表现。” “如果耿轻寒与青木的死没有关系,那王家呢?” “以你之见,青木是怎么死的?” 铃木低下头说:“青木是被谋杀的,目前的线索看来凶手是劫财。” 武田微微眯眼,陷入沉思。 毋庸置疑,王家与英国人的烟土交易,必定是耿轻寒做的局。耿轻寒有位土匪出身的朋友,跟踪打探手到擒来,只要耿轻寒有心对付王家,就会发现王家与英国人的交易。耿轻寒将此消息透露出去,既解决了急需军饷的问题,又让王家损失了一大笔。得了军队首领的青眼,又解了恨,落了人情交了朋友,拓宽了人脉。至于是不是能得到好处,答案是否定的。军人出身的武田,不相信耿轻寒有能力从军人嘴里撕下一块肉来。 那么耿轻寒虽然设计了王家,但王家急病乱投医,求到了青木那里。王家送给青木五万大洋,这事耿轻寒不一定知道。青木的死显然跟那五万大洋有关系,王家人有嫌疑,那个与青木春风一度的女人也有嫌疑,青木家里凡是知道这事的佣人都有嫌疑。到底是谁?武田阴冷的目光看向手中的哥窑,小心翼翼的放下,冷冷的说:“马上去警署。” “是,先生。” 洛克那边依然没有进展,王家大少爷不堪一击,能说的都说了,洛克压根不相信王家大少爷有杀人的胆儿。青木家里的佣人也没有提供任何有用的线索,那个与青木春风一度的陶云,倒是让洛克刮目相看。从被带进警署的那天,陶云就表现的非常镇定,没有大哭大闹,也没有颓废,而是想尽一切办法套信息。 王老爷在七天后,再次登门,明确表示,愿意用王家一半家产换取儿子的自由之身。 武田笑声爽朗得意,当着王老爷的面吩咐铃木马上去警署,亲自去接王家大少爷。 铃木从警署回来后,恭敬的问武田:“先生,难道青木的事就这样结束了?” “能为帝国做贡献,是青木的荣幸。而且,我可以确定,青木的死跟王家没有关系。” 武田说完看了一眼铃木,淡淡的说:“那个女人不简单,不过是一个女人。” 铃木低下头,恭敬的说:“先生请放心,我只是觉得这个女人还有些用处。” “希望如此。” “警署那边?” “让使馆那边继续施压,我大日本帝国的公民绝不能不明不白的死。如果中国警署没有能力调查此案,我很乐意配合他们。” “是,先生。” 所有这一切,轻寒不知道,也没有刻意的去打听。这让时刻注意他的日本人更觉得他与青木的死没有任何关系。那真的只是一个意外,耿轻寒运气确实不错。 王家公司所属的各种产业里很快就有了日本的高管,他们趾高气扬的指手画脚,强硬的管理模式,不断的高压,让工人不堪重负,频频辞工。短短的几个月,王家没有出手的产业,大幅滑落,武田得知消息后,大发雷霆,马上采取措施。把王老爷和王家老大叫到办公室,耳提面命一番,强令铃木警告日本高管。 “不管你们如何工作,我只要结果,如果因为你们的无能,影响到帝国的利益,我一定会把你们送上军事法庭。” 至此,王家才重新启用了老管理人员,王家和日本人合作的产业慢慢恢复。 这一切,轻寒多一半是从张言那里听到的,王家当初也出手了一座茶楼、一家印染厂、一家戏院。按着耿轻寒的计划,老三王长福变身山东企业家,接手了印染厂。印染厂只是换了主子,其他的没有变化,依然按部就班的染布,生意不好也不坏。 轻寒没有想到的是,当初那个学生代表,曾与轻寒深入交谈过的共产党人郑恩,竟然经常出去印染厂,与印染厂的工会联系密切。 王长福也是无意中知道的,当做笑话说。 “现如今的工人有个什么工会的组织,工厂里一多半的工人都是成员,没事就在一起开会,学习什么的。我就搞不明白了,不就一工人吗,整天瞎折腾什么?难道还能多挣银子?” 李仕温几兄弟马上表示同意,附和说:“没错,以前还真没听说过,这工会是干什么?” 耿轻寒听了微微一皱眉说:“这工会可不能小看,你们是不知道,它可能让工厂直接瘫痪。” “这么厉害?” “罢工听说过吗?” 几人点点头。 “那就是工会组织的。” “那怎么办?要不让他们解散?” 轻寒摇摇头说:“不用管它,其实我觉得不错,之前的事哥哥们没听说吗?日本人欺负中国工人,就是这工会率先闹了起来。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中国人的主还是中国人自己做的好。” “这话没错,穷人的日子不好过,有个帮着穷人说话的组织也不错。反正咱又不压榨工人,想来他们也不会跟咱作对。” “没错,咱又没指着它,不赔钱就行。” “这话说的不对,既然办厂,肯定是要赚银子的,不赚银子开它作甚?” “就那三瓜两枣的,怎么赚都不够咱兄弟们快活一场。还不如随便绑个人,就能赚个十万八万的,费那事干啥?” 几兄弟中只有李仕温和耿轻寒想认真办厂,奈何一没人二没经验,其他弟兄又不支持,只能无奈的交给管事,一切由他们负责。不过,接手几个月来,倒也是顺顺当当,赚不了大钱,每月也有盈余,弟兄几个倒也满意。 耿轻寒私下里对郑恩更加感兴趣了,不时的问问厂里的情况,试图知道郑恩的动向。 轻寒其实不明白自己为何这般,只是常常想起郑恩的模样。 最让人意外的还是陶云,那个长着一双媚眼的女人。铃木去了警署几次,那女人就成功的摇身一变,成了铃木的情人。两人出双入对,轻寒就曾在宴会上碰到过两人。 陶云没有了当初的青涩,浑身上下透着成熟女人的妖娆妩媚,媚眼如丝,风情万种,八面玲珑的周旋在一群男人中。 看见耿轻寒,陶云特意过来打招呼。 第74章 惨案 轻寒不喜陶云那般的女人,淡淡的应对着。陶云似乎看不出来,依然娇媚的笑着,根本不在乎轻寒的冷淡。 日本商人青木的死,影响不到轻寒,只是武田得了便宜也没让别人消停,日本使馆派了人,说是协助调查青木的案子,其实就是为了在警署安插眼线。警署的人也不傻,日本人那点子小心眼,明晃晃的写在脸上,署长和警署的人略微动了点心思,就把青木案子全权交给了日本人,让他们放心破案,警署定当会全力配合。 青木的案子即便是神探洛克也没摸着头绪,何况那个非专业的日本人,不过日本人借着此事上蹿下跳,狼子野心暴露无遗,一般人都能看出来,耿轻寒和洛克这样的人更是心知肚明,压住心头的疑惑,冷眼看着。 乱糟糟的世道,虽然不乏有志之士,但个人力量过于渺小,不作为的政府让越来越多的人失望。南方的国民革命政府似乎有了出头的趋势,割据一方的军阀们也都蠢蠢欲动,北京城的气氛也不似往常那般轻松。京城外战事一直持续,北京城里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人心惶惶。 无论如何的惊慌不定,日子还的继续。老百姓还的吃饭,不求吃饱,但求保命。 三月中旬,浅草才能没马蹄的时节,北京城里再次掀起游行示威。日本人的军舰尽然妄图冲进中国军队的防卫圈,中国驻守官兵开枪警示,日本军舰公然开炮,致使中国官兵死伤无数。消息传来,令各界震惊愤怒,孰可忍孰不可忍。数万名群众在太和殿举行反日侵略大会,强烈抗议日军炮击大沽口。 面对中国人民的举国愤怒,日本不仅没有退缩,反而更加张狂,竟然联合了八国公使,发出最后通牒。通牒内容极尽苛刻,若是同意,无异于丧权辱国。 消息传出后,群众愤怒到了极点,罢工罢课罢商,游行抗议的浪潮愈加激烈。并且提出:“似此横暴,于斯以极,此而不争,国亡无日,望我同胞,共起反抗,以制凶顽,用血国耻。” 耿轻寒路过看到标语,突然觉得自己亦是热血沸腾。武田忙的脚不沾地,办公室里进进出出的人越加频繁和杂乱。没有来人的时候,武田就匆匆忙忙的出门去了。所以耿轻寒倒是空前的清闲下来。耿轻寒每天依旧按时去公署,冷眼看着武田,没有刻意去探听消息。耿轻寒了解武田,生性多疑的武田既是忙的要死,也会盯着自己。所以,耿轻寒不会轻举妄动,冒险打听那些没大用处的消息。如今北京城的气候,量他武田也不敢有过分的举动。 三月十七日,李仕温约轻寒打牌,几人约在六国饭店。吃了饭就去了定好的房间,山东商人身份的老三王长福、身轻如燕的老五吴水,四人说说笑笑坐下,身边的人也都打发了出去。轻寒让石头直接回家,告诉家里人今晚不回去了。 只剩四人时,老三王长福低声说:“工人们都去游行去了,厂里停工了。” 吴水一边码牌一边说:“是那工会组织的?” “八成是。” 李仕温皱着眉头说:“机器停了,那每天得损失多少大洋啊?” 老三双手一摊说:“有什么办法?亏大发了,不出布不说,还得发薪金,这要是时间长了,得赔多少大洋啊。” 吴水大咧咧的说:“那就不发薪金,罢工的人多了,日本人都打到家门口了,谁还有心思做工,没看见店铺都关了不少,咱不掺和,但也不能拖后腿不是?” “呦,没看出,这老五还是个爱国的。” “别,那帽子太高,我戴不住。不过我也是堂堂正正的老爷们,日本人也太过分了,都快骑在咱爷们的脖子上了,闹腾闹腾也对。反正我是个粗人。大道理不懂,但有人骑我脖子上拉屎,我不乐意。” 老三点点头说:“没错,当年咱被逼的落草为寇,不就是有人骑在脖子上拉屎,活不下去了才不得不占山为王。但拍着胸脯子,咱可从来没有祸祸过穷苦人家,咱干的都是劫富济贫的仗义事,杀得都是狼心狗肺的坏人。如今到了北京城,干不了别的,但也不能给中国人丢脸。不就几个大洋吗,等过些日子,再绑个卖日货的,大洋不就来了?” 李仕温伸手拍了一下老三的头。张嘴骂到:“他娘的,你以为绑人跟捡倭瓜一样,那可都是掉脑袋的事。” 老三摸着脑袋说:“那怎么办?总不能提着刀让人回来开工吧?” 轻寒笑着说:“大哥,如今兄弟们手里也不缺,再说工人这事也算是爱国的仗义之事,由着他们去吧,亏不了几个大洋,都是穷苦人家,当是做善事了。” 李仕温哈哈一笑说:“我就是这么一说,人家饿着肚子都能爱国,我比不上,但赔点大洋还是心甘情愿的,咱爷们绝不能让日本人骑脖子上不是。” 四人都哈哈一笑,耿轻寒问:“那个郑恩最近去了厂里?” “去的挺勤,厂外那一溜房子,住的都是咱厂里的工人和家属,听说郑恩没事就往那跑。” 耿轻寒笑笑,没有多说。 后半夜几人困了,就在房间里直接睡了。 早起轻寒依旧去了公署,楼下碰见石头,石头带了早饭,跟在轻寒身后把早饭送进办公室。 轻寒看看石头问:“家里还好?” “嗯,老爷拘着,不让出来。都好着呢。” 轻寒点点头。 “警醒着点,有什么事赶紧告诉我。” “是,寒哥。” 这一天是1926年,民国十五年的三月十八日,民国以来最黑暗的一天。下午,北京城枪声四起,警笛狂鸣,一场蓄意制造的血腥大屠杀开始了。 枪声惊醒了耿轻寒,耿轻寒心里突然就惊慌失措起来,石头跑进来低声说:“寒哥,当兵的向游行群众开枪。” 耿轻寒闭了一下眼睛,再次睁开时,双眼清明坚定。耿轻寒低声说:“你马上回去,吩咐府里的所有人,在各个门上都多安排几个人,警醒着些,有学生或工人跑过来,让他们躲进府里。” “好,寒哥,我这就回去。” “嗯,要快。” 石头脚步匆匆走了,耿轻寒也坐不住,快步走出办公室。武田一早就出去了,耿轻寒站在过道里,看着武田的办公室,目光幽深复杂。 只一眼,耿轻寒就快步下楼。耿轻寒急着往印染厂那边去,路过之处,满街道都是惊慌失措的人,血染的长街,四处逃散的人群,长鸣的警笛,此起彼伏的枪声,惨叫声,这一天,血染北京城。 耿轻寒赶到工厂门口,一片寂静,大门紧锁。耿轻寒想起老三说的话,急忙往贫民区赶去。不用问,一路跑回来的工人,还有搀扶着的受伤工友,让轻寒很容易就找到了所属工厂的那一片家属区。耿轻寒随手拉住一个人说:“是盛昌印染厂的工人吗?” “是,我们是。” “你们的头呢?” 几人停下脚步,用疑惑的目光看着耿轻寒,紧抿着嘴。耿轻寒微微皱是眉头说:“我是郑恩的朋友,找他。” “我们不认识什么郑恩。” 耿轻寒急忙说:“我是来帮你们的。” 其中一人看了耿轻寒一眼,附耳给另外一名工友说了一句话。那位工友疑惑的看一眼轻寒,最终咬咬牙点点头,匆匆跑了。 耿轻寒看到后心里一定,继续温声说:“我真的是来帮你们的,赶紧,先把受伤的工友们扶进去,最好放在一处,我现在就去找大夫。” “你不能走,该不会是想去叫人吧。” “不,我也是中国人。” “不行,反正你不能走。” “好,我不走,先让受伤的工友躲起来吧,站在这里不行。” 几人想想也是,陆续还有受伤的工友被扶过来或者抬过来,这几人也顾不上别的了,急匆匆的往里走。 匆匆走了不远,身后传来纷踏的脚步声。耿轻寒心里一动,回头就看见郑恩急匆匆的赶过来。两人目光对上,郑恩略微吃惊了一下,随即了然于心的一笑。几步赶上来,伸出手紧紧握住耿轻寒的手。 “你找我。” “是,我能帮上忙。” “谢谢!” “同是中国人。” “我先安顿工友们。” “嗯,我刚建议他们把受伤的工友们集中在一起,不过他们似乎不信我。” “好,我这就去安顿。” “留一个人在这里等我,我去找大夫。” “好,谢谢!有重伤的工友,怕是不救会来不及。” “我明白,这就去。” “路上小心,最好找可靠的。” 耿轻寒已经快步走了,听了郑恩的话只是摆摆手,没有回头,脚步匆匆的走了。 耿轻寒叫了洋车,一路狂奔去了自己家常用的大夫的诊所里。 “方大夫在吗?” “在后院里休息。” 耿轻寒往后院走。身后的小伙计嘴里唠叨着:“这位爷,您这候着就行,我这就去请方大夫。” “我府里有急症,等不得。” “爷,就这两步,您老留神脚下,小的这就去。” 小伙计脚下不停,嘴里也不闲着。 “师傅,师傅……” 第75章 好人 方大夫站在屋门口,不高兴的说:“急忙慌乱的做什么?不成气候的东西。” “师傅,师傅有人往里闯。” “什么人……” “方大夫,打扰了,府里有急症。不得已,还请方大夫原谅。” “耿大少爷,好说好说。不知府里那位主子……” 耿轻寒几步走过去,看一眼小伙计。方大夫一捋胡子说:“承儿,去忙吧。” 小伙计不满的看一眼耿轻寒,嘟着嘴走了。 “耿大少爷别在意,这是内侄,有些娇纵。” “他挺好。” 耿轻寒靠近方大夫,低声说:“外面乱的很,当兵的对着学生和工人开枪,用棍棒驱散他们,许多人受伤了,我想请方大夫救治他们。” 方大夫抬起眼仔细看着耿轻寒,年轻人目光坚定清明,一脸正气。方大夫神色恍惚一下,粲然一笑说:“好,这就走。” 耿轻寒急忙说:“两处。” 方大夫侧目,耿轻寒低声说:“我让府里的人警醒着些,若有学生或工人跑过去就躲进府里,估计这会儿也有受伤的人躲进去。另外贫民区那边有许多工人受伤,所以请方大夫安排一名大夫去我府里。” 方大夫略一沉吟。 “我的大徒弟是稳妥之人,让他去耿府,我随你去那边。” “谢谢方大夫。” 耿轻寒领着方大夫匆匆赶往贫民区,等待的人正焦急的来回踱步,见耿轻寒和方大夫的车刚一停下,二话不说过来。 “跟我走,这边。” 方大夫和耿轻寒跟着那人七拐八拐走进一座破旧的院落,郑恩站在院子里等着。看见他们进来,忙走上前说:“麻烦大夫了,有两位工友伤的很重。” 方大夫一听顾不上寒暄,马上去诊治伤者。耿轻寒没有跟进去,郑恩打发其他人跟着方大夫,给打个下手。自己依旧站在院子里,跟耿轻寒说话。 “谢谢耿大少爷!” “事发突然,我一点消息都不知道,如果我能早一点得知,就不会有这么多人受伤。” “这不是你的错,耿大少爷能够这样做,我很钦佩。” “郑先生言重了,他们尚不能解决温饱,为了国家都能置生死于度外,相比于他们,耿某深感惭愧。这点小事,不足挂齿。” “当局这种做法的确让人心寒,枉顾国家利益,枉顾民族利益,丧心病狂的做法简直令人发指。” 耿轻寒抬头看看天空,低下头侧目看着郑恩。 “郑先生做的都是有意义的事情,耿某钦佩。日本人狼子野心,其险恶用心昭然若揭。政府,政府……” “政府不作为,不反抗,一味地卑躬屈膝,这样下去,国将不日啊。” “大清国那会儿闹革命,又是君主立宪,又是国民议会,来来回回折腾了十几年,皇上也让他们赶走了,可是洋人越来越多,如今这北京城除了中国人没有特权,洋人和日本人都有特权。如此下去,这还是中国吗?” “是啊,耿大少爷看的明白,看的清楚,可是政府里的当权者看不明白,看不清楚,他们还指望着让洋人和日本人帮他们撑腰呢。” 有些话题一旦提起就很沉重,面对如今的形势,国家积贫积弱,人民水深火热,当权着不惜铁腕,血腥镇压爱国运动,如此这般下去,国家存亡危在旦夕。过于沉重的话题让两人站在寒风中,叹息沉默。 许久,耿轻寒低声问:“如今这般,他们定不会手软,你们有什么打算?” “联合社会各界人士,继续请愿。” “若是他们继续血腥镇压呢?” “牺牲是必然的,我们不怕牺牲,用这些牺牲,换取国家和民族的利益,值得。” “用枪对付手无寸铁的学生和工人,他们已经是流氓无赖的行为了,不能跟他们讲理了,这种方式显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会造成更大的牺牲。” 郑恩严肃的点点头说:“我已经把具体情况向组织汇报了,我们会调整一下。我们会跟国民党以及社会各界人士联合起来,绝不能让侵略者得逞。” 轻寒点点头。 “好,我支持,回去后我会辞去日本顾问助理的工作。” “不,你不能辞去,我觉得耿大少爷如今这般就很好。” 耿轻寒认真的看着郑恩,郑恩迎着他的目光,双目炯炯有神,坚定的点点头。 低沉有力的说:“耿大少爷饱读诗书,博古通今,学贯中西,必不会拘泥于形势。” 一道亮光划过,原本模糊的一些想法瞬间清晰。耿轻寒握住郑恩的手,两人的手有力的握在一起。 忙了一整天的轻寒,回到家时夜色已浓。府里静悄悄的,轻寒回到自己院子,竟然没看见石头。微微皱眉,也不知白日里府里收留的工友和学生们如何了?心里想着这事,四处看看,不见石头的影子,该不会还在忙吧?轻寒转身向外走去。 “寒哥你回来了。” “嗯,今日可有人?” “有,都是学生和工人,有一个受了重伤,多亏寒哥让大夫来了,不然怕是活不了。” “都安排好了?” “天黑后吃饱饭让他们走了,伤重的那个就在后院里。” “有吃的吗?” “我去厨房看看。” 轻寒一个人坐在屋里,想着白天的事情,不知不觉过了很久。外面响起脚步声,石头掀起帘子进来,轻寒就闻到一股子香味。肚子不争气的咕咕叫了,轻寒看向石头身后。果不所料,槐花提着食盒跟在后面。 轻寒已经有许久不曾见过槐花,小姑娘似乎又长大了。高挑纤细的身材,玲珑有致,掐腰小袄,一条黑油油的大辫子。轻寒的眼睛瞬间温柔,眉眼间的笑意荡漾开来。 槐花的笑容干净真诚。 “大少爷,我特意做了鸡丝面,趁热吃。” 槐花麻利的打开食盒,一大碗冒着热气的香喷喷的鸡丝面,四小碟清淡的小菜,红红绿绿,一看就让人食欲大开。 轻寒顾不上客气,一整天都没好好吃饭,此刻面对美食,也全然不顾自己翩翩公子的形象了,直接开吃。 三下五除二,一碗面就进了肚子,小菜也吃的七七八八。轻寒满足的停下筷子,摸摸自己撑得圆溜溜的肚子,感叹一声:“槐花的手艺越来越好了,一碗面也做的如此美味。” “只要大少爷喜欢,槐花天天都给大少爷做好吃的。” 轻寒笑了,回头看着手下不闲的槐花说:“天天吃面少爷我可不爱吃。” 槐花顺手把暖壶放进被子说:“吴大厨拿手菜我差不多全学会了。” “几天不见,槐花越发能干了。” “那是,吴大厨都夸我聪明呢,说什么悟性高呢。” 槐花从床边走过来,顺手把黑油油的大辫子甩在身后。灯光下,女孩子如瓷器般细腻白皙的小脸,精致如画的眉眼,轻寒一阵恍惚。 “这么聪明的姑娘爷我还是第一次见呢,过来,让爷仔细瞧瞧这自卖自夸的姑娘。” 槐花一噘嘴说:“大少爷又逗我。” 女孩子特有的娇俏,让轻寒心神一荡。轻寒移开目光,说笑道:“怎么今儿好心这么晚还给爷做面了?” 槐花已经走到轻寒面前,离得很近,少女的清香扑面而来。轻寒甚至不敢直视面前的女孩子,心神不宁目光有些慌乱。 槐花跪在轻寒面前,仰头看着轻寒。目光里多了平时没有的东西,轻寒竟然刹那间就看出了。 “大少爷,你是好人。” 轻寒低头看着眼前漂亮的姑娘,口有些干。 “呦,才发现爷的好?” “大少爷,你是好人,槐花一直都知道。” 轻寒想亲手扶起槐花,又觉不妥,尴尬间耳根一红,柔声说:“槐花,起来,地上凉。” “大少爷,他们心里会一直记得大少爷的好。” “爷要他们记得干啥?” 槐花灿烂的一笑,起身开心的说:“大少爷累了吧,哥哥去烧热水了,大少爷早些歇息。” 槐花手脚麻利的收拾桌上的碗筷,轻寒嘴角含笑,目光柔柔的看着窈窕的身影。 “大少爷,明儿早上想吃什么?” 轻寒想说只要槐花做的爷都喜欢,抬眼看看槐花纯净天真的眼睛,笑着说:“随意。” 槐花提着食盒,歪着脑袋认真的说:“我学了焦圈,太太说地道呢。” “好,就焦圈。” 槐花走了,那条黑油油的大辫子一甩一甩,窈窕的身影在朦胧的月色下美如画。 轻寒一直盯着那道身影,直到那道身影与夜色融为一体,也不舍得收回目光。 “大少爷,热水得了。” “石头,年前翠姨忙着帮你相看,可是看好了?” 石头挠挠头,嘻嘻一笑说:“没,爹说大少爷都没成亲呢,我不急。” 轻寒起身往外走。似乎很随意的问:“槐花也长大了。” “嗯,我娘说妹子再不能耽误了,急着相看呢。” 轻寒心里一痛,脚步一顿,随又平复,轻声问:“可是有满意的?” “没,如今世道乱,太太帮着掌眼,怕找上玉兰姐那样的人家。” “是得仔细点,我记得好像相看一家,不知如何了?” “那家大少爷不是说不好吗?我爹娘拒了。” “槐花可是见过那家小子?” “没有,妹子整天待在府里,上哪见去?” 轻寒无声的笑了。 第76章 儿子 此时的耿轻寒虚龄已经二十有七,同龄的男儿孩子已经满街跑了。说起来算是老男人了,已经过了少年慕艾的年龄,眉眼间尽是成熟和淡漠。槐花那轻灵的身影,莺啼婉转的嗓音,勾起了轻寒少年的情怀,当初那朦胧的感情突然清晰起来,曾经撕裂般的痛原来因为她。几年间,他的小姑娘长大了,亭亭玉立,顾盼生姿,巧笑嫣然。耿轻寒坐在昏黄的灯光下,想着长大的小姑娘。 耿轻寒轻轻叹口气,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强压住心头的悸动,让那点情意越来越淡,淡的几乎没有。轻寒原以为不见就不会想了,不想就不难过了。可今日,小丫头目光里的不一样,让他平静寂寞的心荡起层层浪花。原来,有些情意不会因为时间而淡去,只能越来越浓,就像一颗种子,生根发芽,最后长成参天大树。直到躺在床上,轻寒嘴角还带着温柔的笑。 四月,纷乱的北京城依然不平静,城外的驻军又换了一波。看透了局势的将军黯然离开北京城,放言为了国之安宁,不再打自己人,退守北方,而觊觎北京城的军阀则大刀阔斧的进了城。老百姓眼看着乱哄哄的局势,也无可奈何。 面对如此局势,耿轻寒愈加小心谨慎,如今,什么都能谈,就是不能谈国事,莫谈国事已经深入百姓的心,稍有不慎,就会没命。不信,瞧瞧当今这世道。有地位有钱都不行,只要敢谈,就让你灰飞烟灭。昨儿天桥那边就杀了人。据说那可是个有钱有地位的主儿,有名的不得了,号称天下第一笔,敢说敢做,因为说了几句对当局不满的话,就被砍了头。咱没钱没人没地位没名气,说不定一个小眼神就会身首异处,所以,莫谈国事,有那时间,打牌听曲儿遛鸟,干啥都行,都能乐乐呵呵的。 耿轻寒每天除了在公署,就是跟朋友喝茶听曲儿打牌,倒是与老爷当年越来越像。回到家,槐花总会做一口贴心可口的热乎饭菜,在眼前晃来晃去,外面惬意,家里愉悦,手头有钱,心里不慌,出门有面,这样的日子是多少人终其一生所求的。可耿轻寒的心思越来越重,大沽口事件过去一个多月了,日本人表面上看似安静了,可耿轻寒却觉得这平静不过是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前兆。武田越来越忙越来越霸道,身边的日本人越来越多。经常会叫耿轻寒过去,做翻译的工作。一来二去,耿轻寒也就看出了一些名堂。更加忧心忡忡,好在,国共两党联合社会各界人士,不停的商讨,讨论应对之策。耿轻寒期待会有好结果,有国才有家,老百姓都明白。 耿轻寒与郑恩也见过几面,两人可谓相谈甚欢,耿轻寒觉得郑恩的许多思想和主张都与自己出奇的一致,不过两人的做法不同,郑恩更直接一些,耿轻寒很是敬佩郑恩。耿轻寒自己做不到郑恩那般,耿轻寒不敢轻举妄动,心中思虑过多,牵挂过多,不能由着自己肆意张扬,但这些都不影响耿轻寒对郑恩的钦佩和欣赏。两人彼此欣赏彼此钦佩,是真正意义上的君子之交。 日子流水般滑过,夏天,曼妮的儿子出生了,六斤半的大胖小子,喜的鸿民不知所措,棱角分明的黑脸上笑容就没断过,怎么看怎么怪异。 酷热刚过,曼妮的儿子满月,鸿民家大办。老爷高兴,与太太商量着送些什么过去。太太神情恹恹的,推脱说身体不好,让老爷看着办。老爷原本兴高采烈的心一下子凉了,侧脸看着太太,太太神色淡淡的,依旧优雅贵气,没有了当年的风华,神色间多了忧伤和寂寥。老爷脑子瞬间清醒,目光黯然,轻声说:“好好歇着吧。” 太太微微点点头,起身行礼送老爷出去。 老爷没有回头,没有看见太太双目含泪。 老爷走到花园,耿府如今热闹,花园里正是姹紫嫣红的季节,满目的灿烂。老爷想起了木兰,那个如她母亲般优雅的女儿。老爷的双眼湿润了。 老爷回头对耿二说:“让晴姨娘打点吧。” 正日子到了,轻寒带着石头过去,大门口碰见不散俩口子。 虽然同在一个府里住,兄弟间却是不常见面的,耿府除了大事才会坐在一起吃饭,平日里都是各自在院子里吃。不散自成亲后,除了年节都在自己院子里陪着姨娘和妻子用饭,轻寒也忙,所以弟兄们甚少在一起。今日里是曼妮的好日子,倒是巧遇。 “大哥,可是去曼妮家?” “嗯,一起。” 弟兄俩一路闲聊,轻寒觉得不散变化很大,当年那个温润如玉的弟弟,如今老成持重,身上商人的味道愈加浓厚。妻子乔氏看上去一如既往的温顺贤良,可轻寒总觉得不舒服。 弟兄俩到的时间刚刚好,鸿民父母都是新式的,军人家庭出身,没有那些老旧的规矩,所以曼妮打扮的漂漂亮亮在厅里招呼客人。看见自家的哥哥到了,拉着鸿民就迎过来。 “大哥,三哥,三嫂,你们过来了。” 乔氏亲热的拉着曼妮的手说话,乔氏今儿来就是想沾点喜气,让自己也快点有个孩子。嫁过来几年了,不散虽然不怨,但乔氏感觉到了姨娘的不喜,总是阴森森的盯着自己的肚子,虽然不打不骂,但乔氏总觉得心里凉嗖嗖的。想起回娘家时说起这事,娘总是叹息,却什么也不说,只让她多看几个大夫,早点怀上。乔氏心里委屈,这事又不是想要就有的,从嫁进门就掏心掏肺的对姨娘好,连嫡母那里都没有费心讨好,可因为没孩子,姨娘那脸色真让人难过。同时成亲,小姑子不也才有孩子,可人家过得那叫个肆意,日子过得好,人也越来越漂亮,上头公公婆婆疼爱,夫君又宠着,如今有了儿子。小姑子这命不是一般二般的好啊。乔氏昨儿晚上小意温柔的伺候不散,就是想今儿能来,沾沾喜气。好在不散孝顺姨娘,对自己倒也不错,虽没有头两年的柔情蜜意,也算疼爱尊重。 乔氏拉着曼妮的手,急切的想要去抱抱大胖小子,曼妮也能理解,笑着让鸿民招呼哥哥们,牵着乔氏的手去看儿子。 鸿民看着曼妮的背影,目光宠溺温柔。轻寒心里高兴,与鸿民低声说话,偶尔侧目看见不散,不散目光清清冷冷,尤其是看乔氏的目光。轻寒微微皱眉,看一眼鸿民,看一眼不散,爱与不爱真的区别很大。 开席时,西风才来。西风瘦了很多,精神似乎也不太好。话很少。看见自己的两个兄弟,远远的点点头,甚至没过来。 轻寒看见西风跟曼妮和鸿民说了几句话,递给曼妮一个盒子就匆匆走了。轻寒心里疑惑,但不好起身追过去,只能心不在焉的坐在席上。不散如今与大哥也没有什么共同语言,看大哥心思重重的模样,也不会为了调剂场面刻意说笑,一场酒席吃的索然无味。 轻寒从曼妮家里出来,与不散分手,去了西风的住处。 轻寒来过,不过没有进去,只是站在胡同口。今日轻寒没有一丝犹豫,直接走进胡同。问了一名在门口洗衣服的妇人,敲响了那扇斑驳的小门。 “大哥。” 西风很吃惊。 “不请我进去坐坐。” “哦,请进。” 西风让开,轻寒走进去。屋子不大,里面家具简单陈旧。轻寒皱起眉头,淡淡的说:“你有事?” 西风看看轻寒,笑笑。 “无事。” “你瘦了,气色不好。” “最近有些忙,没有睡好。” “我记得你就在《京报》做事。” 西风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是。” 轻寒抬抬眉头。 “铁肩担道义,辣手着文章。” “大哥,你知道。” 轻寒点点头,低声道:“如今我们哪一个不是乱世飘萍?” 西风的眼睛红了,紧紧抱住轻寒。 “大哥,大哥……” 轻寒拍拍西风的背,低声说:“心里难受就哭一场吧。” 西风摇摇头,松开轻寒,粗糙的抹一把脸。 “不,我不会哭。哭有什么用?墨写的谎言,决掩不住血写的事实。血债必须用同物偿还。拖欠得愈久,就要付更大的利息!” 轻寒盯着西风。 “你想做什么?” 西风轻声说:“现在我什么都做不了,但我会去寻找,寻找救国救民之路。这个政府绝对不行,一群贪得无厌的无耻之徒,国家在他们手里迟早会亡的。” 轻寒摇摇头低声说:“慎言,莫谈国事,做好自己的事。” “大哥。” 西风沉痛的大叫一声,刚刚升起的那点希望瞬间熄灭。苦笑一下说:“莫谈国事,大哥,国将不国,有什么自己的事能做好?” “回家去吧。” 西风退后几步,看着轻寒坚定的说:“大哥,谢谢你来看我,若是没有其他事,请回吧。” 轻寒看着西风,目光幽深,点点头说:“有时间回去看看姨娘,曼妮的儿子很可爱。” 西风已经调整好心态,听了轻寒的话,淡淡的说:“耿家就儿子多,除过我,还有大哥和不散,儿子总不会少的。” 第77章 政变 十月,天凉了,偶有黄叶随风飘落。 耿轻寒坐在办公室看报,自七月以来,战事不停。那份《国民革命军北伐宣言》是公开发表的,轻寒犹记得内容,国家四分五裂,何时才能实现自己富国强民的抱负,轻寒觉得前途渺茫。如今除去广东,湘鄂等地的军阀先后战败,国民革命军已经掌握了大部分政权。北京城迟早会有一场战争,谁最终能在皇城里站稳脚,谁才能最终成为实际掌权者。轻寒不知道谁的胜算大,他们提到英美等国的狼子野心,难道没有注意到不知不觉中日本已经悄悄渗透了中国的很多行业吗?日本人的狼子野心已经昭然若揭,内忧外患,让轻寒忧心忡忡。 内心的焦虑没有人能分担,轻寒只能在夜黑人静时叹息。 民国十六年的新历年在慌慌中来了。整整一个月,汉口那边传来的消息令人震惊,开年的头一个月,血腥味就弥漫在空气中。武汉国共两党执政的政府做出了大快人心的决议: 向英领事提出严重抗议; 令英领事赔偿死难同胞损失; 令英领事将行凶水兵交我政府惩办; 撤走驻汉英舰及英租界沙包、电网; 撤销内河航权; 英领事向我政府道歉; 英租界巡捕缴械; 由政府管理英租界。 消息传到北京,各界群众纷纷响应。二月底,武汉政府成功收回了汉口租界的管理权。 轻寒突然间对那个国共合作的国民政府有了兴趣,也许这才是国之强盛的最好选择。 1927年的三月,北京城外的梨花又开了,李仕温的几个姨太太吵闹着要去看,李仕温约轻寒一起去。轻寒拒绝了。想起那年,轻寒心里难过,那个漂亮柔顺的妹妹就是在梨花深处迷失了方向,最终香消玉损。如今,轻寒依旧忘不了那纷纷扬扬的梨花漫天飞舞的季节。 一大早,轻寒就大门口看见正准备出门的不散两口子。 “大哥,去公署?” “是,不散今日不去商行?” “今日告了假,城外的梨花开的正好,想去看看。” 轻寒抬眼看了看不散,又扫一眼乔氏,心里钝痛。轻寒看向远处,淡淡的说:“是啊,梨花正开的好。” 说完抬脚就走,石头跟在身后。不散脸色突变,站在原地看着轻寒的背影,变化莫测的眼底透出淡淡的冷笑。 乔氏柔声低语:“走吧。” 不散侧目看看乔氏,乔氏眼底的温柔尽显无疑,不散心中的不快散去不少。 “走吧。” 乔氏挽着不散的胳膊,不散不说话,乔氏也不说话。 不散一直知道乔氏是个聪慧的,不散伸手轻轻拍拍乔氏的手,柔声说:“看过梨花,去看电影如何?” 乔氏惊喜的抬头看着不散。 “真的,好啊,我只看过一次。” “哦,看过一次啊,我还以为你从来没看过呢。” “嗯,看过的,跟同学一起去的。母亲知道后很生气,以后就没有再去过。” “以后想看就说,我带你去。” 乔氏笑了,挽紧丈夫的胳膊。突然就觉的姨娘那些敲打的话不算什么,丈夫还是疼自己的。 轻寒直到坐在办公室里依旧心情不好,也没吃早饭,石头只好去早点铺子买了两包子送上来。 轻寒没心情,石头走后,起身走到窗口,推开玻璃窗,让略有寒意的冷风吹着自己的脸颊。 此时,轻寒才惊觉不散的变化,什么时候自己那个温润如玉的弟弟变了?那双温润的眸子里再也没有了柔情和温润,有的只是淡淡的不达眼底的笑意。轻寒叹口气,木兰,你可知道?那年的梨花格外白。 门外响起敲门声,轻寒只听这敲门声就知道是张言。 “怎么,今日没事?” 张言笑笑说:“没心情做。” 轻寒抬抬眉头。 “怎么?哪个不长眼的惹着你了?” “没有,就是心里烦,你说这世道是怎么了?天天打,搞的人心惶惶的,这年头谁还会有心情静下来做事?” 轻寒笑笑。 “什么时候我们的张大科长变得悲天悯人了?” “唉,也就你耿大少爷如今还能这般的潇洒肆意,放眼整个北京城,有几家不是心里惶恐不安的?今日走了吴大帅,明日来了张大帅,可又有谁真心顾及过老百姓?” “最近生意不好做?” “哎,我可是为国忧心呢。哪里就是你心里的那点子格局?” 轻寒不屑的瞧着张言,张言尴尬的摸摸鼻子。 “耿大少爷果然慧眼如炬,从去年开始,日渐艰难。除了英美,日本人也越来越难对付,而且势头上已经超过英美等国。眼下,不与日本人合作,可谓举步维艰。” “北京城如今的确是日本人的势头越来越强,张兄家里就没有想过向外发展?” “其他地方?更难。” 张言摇摇头,叹口气接着说:“北京城如今奉系当权,日本人享有的特权跟当年皇城里的主子一样,其他地方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听说那国民政府也隐隐有倾向日本的意思。” “此话当真?” “是真的,据说他们有意弃俄联日,倾向十分明显。” “他们不是信奉三民主义吗?中山先生的遗愿举国皆知,他们怎么会如此行事?” “谁知道呢?乱哄哄的,如今家里的生意举步维艰,父亲也是一筹莫展。” “你家没有与日本人合作?” “当年进过坯布,后来也陆陆续续进过一些,不过这几年日本人自己也开了几家印染厂,坯布我们家也只进中国人自己的,与日本人确实没有合作。” “张兄今日来不是单单诉苦的吧?” 张言嘿嘿一笑。 “不知轻寒能否伸把手?” 轻寒抬抬眉头。 “张兄何意?” “武田如今越来越吃香,轻寒能否帮个忙?” “怎么帮?” “家父想请武田顾问吃顿便饭。” “我去试试。” “谢谢!成与不成,哥哥都谢谢轻寒。轻寒的好哥哥一直记在心里,他日轻寒有用的着哥哥的地方,哥哥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张兄言重了。” 四月上旬刚过,上海传来消息,国民政府闹矛盾,国共两党反目。国民党大肆枪杀共产党员,解散工会,逮捕革命群众。突如其来的动乱,让刚刚取得胜利的北伐陷入尴尬。同时爆出国民党的最高决策者曾多次会见日本高层,密谈几个小时。国人一片哗然,许多共产党员由地上转为地下。 轻寒得知消息后,急忙去找郑恩。此时的郑恩依旧忙碌着,四处奔走,联合社会各界人士,揭露南京国民政府的丑陋嘴脸。 轻寒是在北大的校门口堵住郑恩的。轻寒二话不说,示意石头拉着郑恩离开这里。 三人匆忙从后门进了耿府,在轻寒的院子里,郑恩笑着说:“无觅,你过于紧张了,这里是北京,不是上海不是广州。这里是奉系的军阀说了算,他们不是国民党。” “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一些总没有错。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目前还看不出来他们之间的利益关系,如果一旦有利益相牵,上海的那一幕也不是不会出现在北京。” “至少目前还没有,所以我要利用这点时间,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揭穿南京政府背叛革命的丑陋嘴脸。” “不,你不能出去,相信我,如今的北京政府不作为是一贯作风,但他们对自己人一贯心狠手辣,他们手里的枪说不定就会指向你们。” “我不怕,革命就是要不怕牺牲,牺牲我一个,会有千千万的革命人。” “郑先生,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没有牺牲,革命什么时候才能成功?” “郑先生,我记得当初你劝过我,如今我也这般劝你,保存实力才是上上策。你安心住在这里,我会打听,若是真的无事,郑先生再离开。” 郑恩沉思一下点点头说:“也好。” 事实证明,轻寒的预感超强的准。几天时间里,北京城抓捕了数十名共产党员,四月底,北京政府绞杀了十九名共产党人。 这消息是轻寒亲口告诉郑恩的。 郑恩双目含泪,紧握双拳。许久,郑恩轻生声说:“明天我就离开这里。” “不,你不能走,你的身份许多人都知道,一旦出了这个门,性命堪忧。” “我不能连累你。” “我这里他们不会来的。” “不,你不是也知道他们的政策吗?宁可错杀一千,不能错过一个。我住在耿府,迟早会有人知道,只你一人也就算了,可耿府上百号人都会因我一人受到牵连,我怎忍心?” “府里也没几人知道你,既是见过也不知道你的身份。我会吩咐下去,让他们闭口。你就安心住在这里吧。” “不,我心意已决,今晚就走。你不必劝我,你放心,我会保存实力,革命尚未成功,我不会轻易放弃。” 当天晚上,夜黑风高时,耿府后院悄悄走出一人,身上背着一个小包袱,迅速融进黑夜。 五月,国共两党共同执政的武汉国民政府发生动乱,大肆捕杀共产党人。 七月,共产党宣布从国民政府中撤出。 第78章 休了 这一年注定是纷乱的,日本人进军青岛,东三省万人示威反日。国民革命军继续北伐,上海悄然易主,成为洋人和日本人的特区。 战火一直未曾停息,民国十七年,1928年就在战火纷飞中来临了。 老历年快到时,耿府有了年的气氛。老爷兴致勃勃的和管家商量着,甭管世道如何乱,老百姓还得过日子。家里该准备的都得预备着,出门的姑娘要回门,儿子媳妇要回娘家,一些常走动的朋友也会上门。老爷说,管家听,时不时搭句话。说着说着老爷就有些走神,管家叹口气,小心翼翼的说:“要不让二少爷回来一起过个年?” “说什么混话,别在我面前提那个孽子。” 老爷顿时气恼,也没了兴致,摆摆手让管家出去。独自一个坐在书房里,两眼茫然的看着桌面。 年三十夜,耿老爷依旧和轻寒、不散守夜。太太的身子不好,吃过饭就回了院子,晴姨娘和柳姨娘带着乔氏在后院守夜。耿府的佣人多,老爷高兴,大手一挥,赏了下人两桌席面,让那些没有家的下人也高高兴兴在耿府过个年。 轻寒坐在下手,和父亲有一句没一句说着话,不散偶尔也说一两句,午夜时分,管家带人点燃了鞭炮,哔哩啪啦的鞭炮声让清冷的耿府瞬间热闹起来,管家笑嘻嘻的进来。 “老爷,饺子煮好了。” “嗯,上吧。” 玉兰和槐花端着盘子进来,轻寒抬头就看见槐花。槐花穿着粉色的掐腰新袄子,勾勒出窈窕的腰身。黑油油的大辫子,辫稍上的红头绳热烈喜庆,齐眉的刘海,白皙细腻的小脸,一双漂亮的眼睛在轻寒看过去的时候慌乱的躲避着。轻寒就看出槐花哭过,心里焦急不安,又仔细看看,确定槐花的两眼红肿。轻寒心下疑惑,随意吃了几只饺子,便起身说:“父亲,外面很热闹,我去看看。” 老爷笑笑说:“去吧,今年预备的多,让他们放几个花看看。” “好。” 院子里都是人,热闹的很。轻寒看过去并没有看见槐花,倒是看见管家站在人群里,说说笑笑。走过去说:“福伯,父亲让放几个花看看。” “得嘞,大少爷,这就放。” 轻寒快步向自己院子走去,不知道什么原因,就觉得槐花应该在院子里。 槐花果然在轻寒的院子里,站在光秃秃的树下,朦胧的月光下,窈窕的身影影影绰绰。 槐花低着头,就站在树下。 “槐花。” “大少爷。” 槐花的哽咽着低语。 “怎么了?” “大少爷,我不想嫁人。” “你说什么?” “我不想嫁人。” 槐花仰头看着轻寒,漂亮的眼睛里算是水光,月色下潋滟的水光晃动着轻寒的心。 轻寒紧张的问:“翠姨给你定亲了?” “是,我娘说那家日子好过,也读过书,可我不想嫁。” 轻寒心里一痛,闭了一下眼睛,压住心头的痛楚,轻声问:“为什么?” 槐花潋滟的目光里多了哀怨。看一眼轻寒,朦胧的月光下,槐花没有看出轻寒眼里的痛苦,只看见幽深如黑夜的眸子,那里面没有自己。槐花心里一痛。难受的低下头,轻轻摇摇头,低声说:“大少爷,我走了。” 槐花跑了,月光下那窈窕的身影越拉越长,轻寒想伸手拉住槐花,最终什么也没做。只能握了握拳头,慢慢收回伸出去的手。 轻寒低语:“我什么都给不了你,对不起。” 轻寒心中那种撕裂般的痛再次袭来,几乎迈不动腿,抬手压住胸口。仰头看着夜空,轻寒以为自己会流泪,一伸手才知自己无泪。 轻寒站了许久。直到管家在身后轻声说话。 “大少爷,天凉,若是困了就回屋歇息。” “不,我这就过去。” “老爷也困了,才刚儿问起大少爷,以为大少爷已经歇下了。” “我去看看。” 轻寒快步向大厅走去,老爷果然困了,坐在主位上打盹。 “父亲,夜了,父亲歇着吧,儿子守着。” 老爷睁开眼睛,点点头说:“老了。也好,无觅和不散守着吧,为父不陪着了。” 轻寒亲自扶着父亲回了屋,伺候父亲躺下后放下帐子,轻手轻脚退出来。 再回到大厅,不散独自一人坐着,微微低着头。 “不散,去歇着吧。” “不用,我陪着大哥。” 轻寒微微笑了,自己想多了,还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弟弟,处处为别人着想。 “去歇着吧,让姨娘们也歇下吧。” “也好,姨娘们怕是身体也撑不住,我去去就来。” “姨娘们都歇了,剩下一个人可怎么好?” 不散有些不好意思,轻寒笑着说:“去陪着吧,这里大哥一人就好。” 不散红着脸说:“那谢谢大哥,我……” “去吧。” 后半夜,只有零落的几声鞭炮声,佣人也都回了自己的院子,管家福伯走进来说:“吴大厨做了几样点心给大少爷,这就端过来大少爷用点吧。” “福伯,去歇着吧。” “我陪着大少爷。” “不用,福伯。” “大少爷,让我在这里吧。” 轻寒看着福伯坚定的目光,点点头。 “坐吧,福伯。” “哎,大少爷。” 福伯抬眼慈爱的看着轻寒,就像看自己的孩子。这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从小到大,一丝都没错过。福伯唠唠叨叨说起了过去的事,从小到大,轻寒的点点滴滴都记得清清楚楚。那些如云烟般的往事历历在目,自己的大少爷仿佛一夜间就长大了,长成了老太爷那般的男人,有担当有责任,能护住自己的家人。老太爷果然是慧眼识珠啊,如今这耿府就靠着大少爷才有了脸面。 轻寒想起来许多小时候的事情,最多的就是槐花那小丫头,轻寒挑起话头,福伯也笑眯眯说了不少,漫长的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大年初一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噼里啪啦中轻寒回了自己的院子,一头栽倒了。 轻寒没有料到,大年初一自己就病了,浑身没劲难受,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提不起一点精神。石头吓得要去请大夫,轻寒喝住石头。 “别告诉别人,没事,睡一觉就好。” 石头没法子,直好让槐花熬了一碗姜汤送过来。 槐花一听大少爷病了,心里一惊,急忙就去熬姜汤。端着姜汤送过来时,槐花心里又有些喜悦。 “大少爷,喝碗姜汤吧。” 轻寒以为自己在做梦,怎么那小丫头的声音如此清晰。 “大少爷。” 轻寒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槐花竟然真的就在眼前。轻寒心里一喜。低声说:“槐花,是你吗?” “大少爷,是我,我熬了姜汤,起来喝一碗。” “身上没劲。” “那我扶大少爷起来。” 淡淡的的女儿香萦绕在轻寒的鼻息间,槐花小心的扶起轻寒,在他身后放一个靠垫。 轻寒就着槐花的手。慢慢喝了一碗姜汤。槐花低声细语的说着:“怎么就病了?也不会顾着自个儿的身体,都去睡了,就你逞能。” 轻寒低低的笑了,靠在床头上,看着槐花,听着那悦耳的声音,心中的柔情怎么也压不住。 轻寒目光宠溺的看着唠唠叨叨的槐花,如果有她陪着,也许这一生有意思的多。 一轮又一轮的鞭炮声,让轻寒清醒起来。抬眼看看槐花,眼下的那片青黑让轻寒心里一痛。 “槐花,去歇着吧。” “嗯,大少爷也歇着吧。” 槐花要扶着轻寒躺下,轻寒摇摇头。 “我想坐会儿。” 槐花收拾碗筷走出去,轻寒一直看着槐花的背影,目光里的柔情槐花没有看到。 年后轻寒回到公署做事,问过石头,知道槐花的婚事定在七月。轻寒什么也不能做,心里的痛日渐加深。 日子在轻寒的痛苦中一日一日的过去。又一年的春天来了,城外的梨花又开了,轻寒尽量躲着槐花,槐花似乎也尽量躲着轻寒,两人很少见面,既是偶尔碰见也都匆匆错过,甚至没有说过一句话。 梨花开败的时候,轻寒已经平静了许多。太太身体不好,轻寒每日从公署回来都会去太太院子里。陪着母亲说会儿话,一起吃饭。 这日,轻寒刚坐下没多久,翠姨就进来说:“太太,柳姨娘过来了。” 太太恹恹的说:“寒儿刚来,她就来,什么事?” “看着眼圈红红的。” “如今该是她最舒心,怎么还眼圈红红的?让她进来吧。” 柳姨娘这几年日子过得滋润,不像太太和晴姨娘,竟然看上去一点没变。 “太太。” 柳姨娘未语泪先流,太太皱皱眉头,淡淡的的说:“怎么了这是?” 柳姨娘那张木讷的脸因为哭生动了许多。 “太太,求您做主,让乾儿休了乔氏。” 太太惊的一错手,手里的茶碗滚落在桌上。 “出了什么事?” “太太,乔氏进门多年,一无所出。” “胡闹,孩子们还小。” “乔氏有病,她生不了。” “谁说的?” “这两年就没停过,大夫看了不少,汤药就没断过,没用。” 太太仔细看着柳姨娘,柳姨娘微微低着头,似乎还是那个木讷不讨喜的柳儿。 “这也是乾儿的意思?” 第79章 正妻 轻寒坐在那里微微皱眉,柳姨娘是没看到自己?怎么会直接说这话。这会儿轻寒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低声咳嗽一声。 柳姨娘似乎没有听到轻寒的咳嗽声,依旧微微低着头。 “太太,大小姐比乾儿成亲晚,儿子都满地跑了。” 太太恼怒起来,狠狠的绞着手里的帕子。 “我做不了主,去找老爷吧。” 柳姨娘噗通一声跪下。 “太太,乾儿也是您的儿子,叫您一声母亲,您不会看着他无后吧。” 柳姨娘哭出了声。 太太闭了一下眼睛,压住怒气说:“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没得让人笑话。” “笑话,我和乾儿早就是笑话了,又岂怕多这一件。” “胡说什么?” “难道不是吗?当年那乔氏原本是订给二少爷的。二少爷不要,才让乾儿娶的,我们母子不过是捡了别人不要的,府里哪个不知道?怕是背地里笑的肚子疼。” “你,你……” 太太喘着粗气。 外面噗通一声,吓了屋里人一跳。太太直觉不好,看一眼翠儿。翠儿一边往外走,一边问:“谁在外面?” 翠儿一撩帘子,屋里的人看向门外,太太瞧了一眼,惊的直接站了起来。 “快,去叫大夫。” 乔氏倒在门外。太太急步往外走去,路过柳姨娘身边,太太嫌恶的扫一眼。翠儿与外面的小丫头合力把乔氏扶起,太太忙说:“快扶进去。” 翠儿有些犹豫。 “太太……” “快扶进去。” 乔氏已经醒了,脸色苍白,无力的低语:“我没事,送我回去吧。” 太太叹口气说:“听话,就在这里,一会儿大夫看过再说。” “母亲……” 乔氏珠泪滚滚。 柳姨娘依旧倔强的跪着,太太气的头疼。冷声说:“你这是做什么?是要逼死儿媳妇吗?” 柳姨娘依旧低着头,转个方向,对着乔氏磕个头,哭着说:“乔氏,算我求你了,求你放过我的乾儿。” 乔氏被翠儿和小丫头扶着,柳姨娘的做法惊的翠儿和小丫头顾不上乔氏,噗通一声跪在柳姨娘对面,乔氏更是惊的连哭都不会了,身边的人一松手乔氏直接趴在地上,使劲磕着头。 “姨娘,姨娘啊……” 乔氏大声哭了出来,不停的磕着头。 “姨娘,我这就去死,您别这样,媳妇受不起,受不起啊。” 乔氏突然起身往墙上撞去。 轻寒原本想趁乱出去,看到柳姨娘哭求乔氏,就觉得不好,站在门口观望。果然乔氏一心求死,轻寒顾不得其他,一把提住乔氏。 乔氏挣扎着说:“放开我,我活不成了,姨娘这是一心要我死啊,呜呜呜……” 轻寒不敢松手,轻寒知道自己一旦松手,乔氏一定会再撞过去。轻寒第一次对木讷的柳姨娘心生不喜,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这真是要逼死乔氏。 翠儿突然大叫一声:“太太,太太……” 轻寒一惊回头一看,太太瘫在榻上,脸色苍白,鲜血顺着嘴角缓缓流下。 轻寒松开乔氏,直接扑过去,低声叫:“母亲,母亲……” “大夫来了,大夫来了。” 轻寒回头一看,一把抓住大夫说:“快看看我母亲。” 老爷紧随着大夫走进来,屋子里的乱象让老爷恼火。 “谁来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翠儿哭着跪下说:“老爷,太太,太太吐血了。” 老爷倒吸一口气。快步向前,看一眼昏迷不醒的太太,回头扫一眼跪在地上的柳姨娘,一脸惊慌失措的乔氏。 冷冷的说:“滚回自己的院子。” 柳姨娘一声不吭,爬起来行礼,然后退出门外,一扭身往院子外走去。乔氏跟在柳姨娘身后,慢慢离开。 大夫用银针刺激,太太幽幽转醒,恍惚的看着眼前晃动的人影,长长出口气。小丫头跟着大夫出去拿药,屋子里只剩下四人。 轻寒轻声叫:“母亲,母亲。” 太太的眼睛慢慢聚光,转动眼珠,看向轻寒。 “寒儿。” “母亲。” “老爷。” “夫人。” 太太的泪珠沿着苍白的脸颊缓缓流下。太太挣扎着要坐起来。 “母亲,躺着就好。” “不,不,老爷,我有话说。” “不急,养好身体再说。” “不,老爷,我……翠儿,扶我起来。” 翠儿含泪扶起太太,让太太靠在榻上。太太看一眼面前的人,无力的轻声说:“柳姨娘和乔氏呢?” “让她们回去了。” 太太流着泪说:“柳儿这是恨我啊。” 翠儿哭着说:“太太,她怨不着您,您别那么想。” 老爷看一眼轻寒说:“无觅去看看药是否煎好了。” “好。” “不,寒儿别走,听母亲一句话。” 老爷皱起眉头,轻寒停住脚步。 “寒儿,柳姨娘恨我,怕是乾儿也恨我……” “好了,你多心了。” 轻寒微微点点头说:“母亲,我去看看药。” 太太点点头说:“嗯,去吧。” 晚上,不散一进家门,就觉得家里气氛不对,菊花在院子门口等着不散。 “三少爷。” 不散奇怪的看一眼菊花。 “三少爷,出事了。” 不散停下脚步,微微皱眉,一语不发,目光幽幽的盯着菊花。不散的目光阴冷冰凉,菊花觉得头皮发麻。 “三少爷,今儿姨娘去了太太院子里,想让太太休了少奶奶。” “你说什么?” 菊花吓得退了两步。 不散快步往里走,菊花在身后轻声说:“姨娘在佛堂,少奶奶在屋里。” 不散脚步一顿,然后向佛堂走去。菊花看着不散的背影,低低的叹口气,看一眼少爷和少奶奶的房间,目光里有一丝同情。 柳姨娘跪坐在佛堂,手里快速的转动着佛珠诵经。 “姨娘。” 柳姨娘木讷的脸上闪过一丝微微的笑意。慢慢睁开眼睛,慈爱的看着儿子。 “乾儿回来了,可是吃过了?” “还没,一会儿跟姨娘一起吃。” 柳姨娘脸上的慈爱更甚,柔声说:“姨娘老了,吃不了几口,乾儿却不同,让菊花摆饭吧。” “嗯,不急。” 不散弯腰扶起姨娘。 母子俩相携走出佛堂,不散对菊花说:“摆饭吧。” 两人走进厅子落座。 “乾儿,可有钟意的姑娘?” “姨娘……” “乾儿成亲几年了?” “五年。” 柳姨娘冷笑一声。 “这就是他们强要我儿娶得,五年,五年了,我儿受了五年的苦啊。” “姨娘,其实乔氏也不错。” “她再好也是别人不要的。” 不散脸一变。 柳姨娘看着儿子的脸色,满意的点点头。 “如今,他们自己种下的苦果自己收。姨娘今儿跟太太提了这事,五年无所出,可以休了,我儿占理。这回我倒要看看他们怎么做?若是他们真把我的乾儿当回事,乔氏是一定会休的,反之,他们心里就根本无我儿,我儿也就不必多虑,无情无义的是他们,不是我儿。” “姨娘,他们如何我不在乎,可乔氏……” “天下的好女子千千万,她乔氏就是一朵花,也是别人丢掉的,配不上我的乾儿。” 不散心里纠结,可看看姨娘,不散心底叹口气,点点头。 “姨娘说的有道理。” 母子俩一起吃过饭,不散又陪着姨娘说了会儿话,亲自伺候着柳姨娘躺下,放下帐子,退出房间。菊花站在门口。 “姨娘歇下了。” “嗯,你也去歇吧。” “三少爷……” “有事?” “没,没,三少爷也早些歇着。” 菊花悄无声息的退下,不散漫步走到院子里。抬头看看夜空,下弦月弯弯挂在夜空,寥落的几颗星清冷寂寞。迎面吹来的风带着一丝寒意,浓郁的丁香花夹杂在风中,鼻息间全是香味。 不散看着自己的房间,窗前的身影那般熟悉。她静静的站在窗前,不散知道她在看着自己,不散想进去问她一声,走了两步,耳边响起姨娘淡淡的声音。 “她再好,也是别人不要的。” 不散停下脚步,想起当年自己说的话。 “姨娘,下辈子别给人家做妾,让儿子有机会叫一声娘。” 不散的眼泪缓缓流下,就站在夜风里,静静的看着那道身影。 这一夜,不散终是未踏进一步。 轻寒也坐在窗前,轻寒以为不散会来,但直等到月色隐在云后,也不见不散。轻寒终是低低一声苦笑。慢慢起身走到床边,回头对石头说:“歇吧。” 石头闷声说:“也许三少爷有急事要处理?” “急事?是啊,他长大了。” 如柳姨娘所料,老爷不同意,老爷说:“我耿家绝没有休了正妻之理,乔氏嫁进耿府五年,贤淑大度,恭顺有礼,上孝敬父母,下友爱小姑,耿家得此佳媳,乃幸。” 话有管家传给柳姨娘,柳姨娘冷笑一声。 “看吧,乾儿,姨娘早就料到了。” 不散苦笑一声。 “姨娘,为什么?不散一直努力,不敢行差踏错,却为何不得父亲疼爱?” “不知。” 柳姨娘微微低头。不散慢慢起身,淡淡的说:“姨娘,商行里替儿子准备了房间,以后儿子就住那里了。” 柳姨娘猛的抬起头。 “乾儿?” “姨娘保重,儿子会回来看姨娘的。” “那乔氏……” “就这样吧,耿家不会休弃正妻。” 柳姨娘跌坐在榻上,脸色苍白。 第80章 云子 天气逐渐热了起来,六月到了,太太让翠儿别再过来伺候,去打点槐花的婚事。 太太身边换了玉兰过来伺候。玉兰这几年养的好,性子也如以前那般爽利。因着自己的命都是耿府救回来的,大少爷还为此背了黑锅,玉兰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平时做事都用了十二分的心,如今能伺候太太更是用心。 太太如今身体更差了,几乎足不出户,整日里靠在榻上,最多就是太阳好的时候,去院子里晒会儿太阳。轻寒每日回来都会去太太院子里,陪着母亲说说话,有时候也会一起吃饭。 轻寒甚至没有问过为什么母亲身边换了人,不敢问。只是夜深人静时,那种锥心刺骨的痛常常让他惊醒。昨夜,轻寒几乎一夜未睡,只因在太太院子里碰见翠姨,翠姨拿着替槐花置办的嫁妆首饰,让太太过目。两人一边说一边看,轻寒就是那时候进去的。看着那些东西心里刺痛,抬脚出了院子,回到自己院子里,叫上石头,去听曲儿。一边听一边喝酒,后来就醉了,醉了也睡不着,心里难受的厉害。只好一直喝,直到人事不醒,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半夜里吐了好几次,吐天洼地的难受,睡得不好。早上起来头痛欲裂,胃里也痛,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舒服,石头端了一碗热粥,轻寒只一口就知道是槐花那丫头熬的。忍着锥心刺骨的痛喝了那碗粥,急匆匆出门,去了公署。 坐在办公室,心中百转千回,没心思做事,就一直坐着。 十点多的时候张言进来。 “轻寒,今儿不舒服?” “昨儿晚喝的有点多,难受。” “那得回个酒啊,中午哥哥我请客,给老弟回个酒。” “还是算了吧,难受的要死。” “如今这日子还是醉生梦死的好,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轻寒皱起眉头。 “又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张言靠近轻寒低声说:“东三省出事了,听说张大帅的专列被炸。” 轻寒吃惊的看着张言。 “此话当真?” 张言点点头。 “已经几天了,现张大帅生死不明。” “日本人干的?” “八成是。” “岂有此理!” “日本人这是急眼了,张大帅头脑清醒,不上日本人的当。” “日本人提出的警告太过苛毒,若是答应,形同卖国,张大帅一介军人,岂会卑躬屈膝。退守关外已是最大让步,那也是身为中国人,不忍国民再受战火荼毒,让他卖国求荣,岂能容忍,那是在打中国军人的脸。” “唉,铮铮铁骨,就这样烟飞灰灭了。” 轻寒心中的不安更甚起来,日本人怕是不只盯着蒙满那一片啊。 张言叹口气又说:“国民革命军已经到天津了,没几天就能到北京城了。” 轻寒也叹口气说:“北京城怕是又要易主了,不过国民政府不是定都南京了吗?打下北京城以后,要怎么办?” “谁知道呢?怕是会迁都吧,毕竟这里才是皇城。” “也是哦,中山先生建立民国后,北京城的主子换来换去,几波都过去了,还不是都争着那把椅子。” “换谁都无所谓,可咱怎么办?” “谁来都得让人做事,你是无所谓,总有事做,我怕是难了。” “怎么会?来来去去不是洋人就是日本人,他们总得要联合。国民政府的那个总裁,去年就频频跟日本高层会面,怕是这日本人在北京城的特权越来越多。” “这话也听说了,与中山先生的遗愿相去甚远,如今的国民政府似乎有弃俄联日的倾向。” “若是这般,轻寒你这位置依旧炙手可热,以后哥哥我可就靠你了。” “对了,你家如何了?” “说起这事,哥哥还得谢谢你!我早说过,武田的本事大着呢,虽然心有点黑,不过我爹说和气生财,银子是大家赚的,最近还不错,总算有盈利了。” “难关过去了?” “过去了。” “这可得请客,别忘了到时也拉巴一下兄弟。” “好说,我正想找你谈谈呢。” 张家人出手不俗,轻寒也坦然笑纳。 武田知道后淡淡一笑,铃木心中不平。 “这耿轻寒胃口不小,据说张家给了他不少。” 武田看着窗外说:“有欲望就行,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又是个聪明的,这样的中国人我喜欢。” “先生的意思我不明白。” “以后你就会明白的,中国人就怕那种无欲无求的。” “先生的意思是耿轻寒也是小人?” “错,我从不认为有欲望的人就是小人,对于帝国来说,这样的中国人才最有可能成为我们的朋友。” “我明白了,只要能为帝国所用,我们就接纳他。” 武田点点头。 “明白就好。去做准备吧,不久我们就会亲自去迎接来自帝国的军人们。” 铃木一喜。 “先生,天皇陛下终于下定决心了?” “那一天不远了,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不久的将来就属于帝国了。” “太好了,先生,我等这一天太久了。” “是啊,太久了,我都快忘记家乡的味道了。” “以后这里也是家乡了,到时候我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去叫耿轻寒进来。” “是,先生。” 轻寒进来时,铃木已经不在。 “无觅,过来坐。” “先生。” “嗯,坐下喝杯茶。” “谢谢先生。” “无觅今年二十八岁了吧?” “是的先生,按着我们中国人的算法我已经快三十了。” “到了而立之年了。” “无觅打算如何立啊?” “先生何意?” 武田哈哈一笑,把面前的一封信向轻寒面前推了推。 “太郎来信了,这是给你的。” 轻寒笑了。 “是太郎要来中国了吗?” “不,太郎暂时来不了,但有人已经急不可耐的想来了。” “哦,是谁?除了太郎我还真想不到,当初只有太郎想来中国,他对中国很感兴趣。” “是吗?可信上却不是这样说的,无觅自己看吧。” 轻寒打开信一目十行,迅速看完了一遍,抬头笑着说:“竟是云子和雅子要来了。” 武田喝口茶笑着说:“无觅与太郎的两位妹妹很熟?” 轻寒似乎陷入了回忆,嘴角带着愉悦的笑,轻声说:“她们很漂亮,云子活泼可爱,雅子安静温柔。” “是吗?我已经有许多年没见过她们了。我离开时,她们还是小姑娘,如今已经是大人了。” “是,如果我没记错,雅子也有二十岁了,我离开是,她才十二岁,脸圆圆的,安静美好。” “哦,无觅似乎对雅子印象更深刻一些。” “不,她太安静,不比云子,总是让人能开心起来。胆子大,性子好,去哪里都会一起。那些年,每当我思念家乡时,云子总是陪在我身边。陪我度过一个又一个寂寞清冷的日子,她是个好女孩。” “嗯,不错,的确如此,这么远就敢独自带着妹妹不远万里过来,有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 “先生不愧是中国通,用词恰当。” “比不得无觅。” “先生,到时候我去接她们。” “好。等她们来了,还得麻烦无觅多陪陪,带她们看看北京城。” “一定的。” 轻寒从武田办公室出来,原本的笑脸瞬间阴沉下来。手里捏着那封信,坐在办公室。 俩名女子,不远千里,来北京想做什么?云子再活泼胆大,没有人陪同也不应该过来。她到底变成什么样子了? 轻寒想不通,又展开信仔细看一遍。除了问候,太郎只是请求轻寒照顾两位妹妹。其他的事只字未提,唯一让轻寒不解的事是,只说让他照顾,却没说她们在北京停留多久。 轻寒闭上眼睛,想起当年的云子,心里突然一突突,惊的轻寒差点跳起来。云子该不是要长留在北京吧? 轻寒又仔细看一遍信,果然,太郎的字里行间带出了两位妹妹打算留在中国的意思。 轻寒闭上眼睛,脑子里有些混乱。窗外吹进的风夹带着热浪,让看明白信的轻寒心里一阵烦躁。 六月底,立夏以来最热的一天,一大早,武田告诉轻寒,云子和雅子今儿就到,到时两人一起去接站。 再次见面,轻寒一眼就认出了两人。比当年更加张扬的云子,一如过去般沉静的雅子,轻寒急匆匆迎过去。云子在前,一脸英气,开心的笑着,雅子一如过去躲在云子身后,安静羞涩。 云子抱住轻寒,笑着说:“我来了。” 轻寒拍拍云子,笑着说:“欢迎,欢迎。” “你没有诚意。” “我诚意十足。” “我看不来。” “是吗?你眼拙。” “什么意思?” “就是你很笨的意思。” “好啊,竟然说我笨。” 云子抬脚狠狠踩了轻寒一脚,轻寒疼的呲牙。云子大笑,笑完侧身拉过雅子。歪着头说:“你看这是谁?” 轻寒笑着说:“雅子越长越漂亮了。” 雅子柔柔的一笑,给轻寒行礼。 “轻寒哥哥,请多关照。” 云子笑着说:“你是说我越长越丑?” “不敢。” “你敢。” 两人相视一笑。 第81章 东陵 接下来的日子,轻寒冒着酷暑,陪着姐妹俩在北京城四处逛。 那边张大帅出事,这边云子俩姐妹就到了北京。要说没点关联,轻寒都不相信。 于是轻寒用心招待姐妹俩,热情的带着她们尝遍北京的各种特色小吃,走遍皇城的繁华街市。几天下来,竟让轻寒看出不少东西。 七月中旬,北京城外炮声震耳欲聋,国民革命军一路畅通无阻,北京城的天变了。据说那些震耳欲聋的炮声就是国民革命军的军事演习,吴大帅早就走了,张大帅如今也灰飞烟灭,那些守着北京城的军人纷纷投奔了国民政府。 轻寒的工作忙碌起来,新政府派了许多要员接手北京城的公务。看样子国民政府没有迁都的意思,曾经的皇城没有了皇帝,紫禁城里没有了主子。但老百姓的日子还得继续,繁华热闹的街市与过去无二。公署里虽然有些变动,大多数一般科员依旧按部就班的做事,就连警察署长都不曾换,南京政府顺利接手了北京城。 武田比之前更加忙碌,轻寒明显感觉到武田浑身上下的气息也完全变了。轻寒知道自己从第一眼就没看错,武田是军人出身。如今的武田地位超然,没有因为北京城的易主受丝毫影响。来来往往的日本人更加多了起来,云子原本就不曾刻意掩饰,短短几天就原形毕露。紧跟在武田身边,插手武田在北京城的事务。 轻寒直接就充当了翻译,武田身边那个精瘦矮小的铃木才是武田的心腹之人。铃木和云子一样对中国知之甚少,也不精通语言,所以他们做事都是轻寒跟在身边。 云子和铃木不断扩张势力,从工厂到商场,从学校到医院,他们把手伸向所有能够着的地方。昭然若揭的心思暴露无疑,如果以前还有些遮掩,如今就是明目张胆。 轻寒心中焦急,却无人可以解郁。常常一个人坐在窗前,思索如何能阻止日本人。 今儿铃木和云子去了不散所在的商行,让轻寒诧异的是不散。看样子不散与商行的日本老板关系极为密切,竟然穿着日本和服,跪坐在榻榻米上,举手投足间与日本人神似。 “大哥,许久不见,家里可还好?” “挺好。” 云子微微一笑说:“真是巧了,你们竟是亲兄弟。” 不散恭敬的笑着说:“是的,所以我和大哥都是你们的朋友。” 铃木哈哈一笑。 “没错,我们是朋友。” 轻寒一直微笑着目光幽深的看着不散,而不散虽然脸上笑着,但那笑意不达眼底。目光扫过轻寒,不做多的停留。 下午三点从商行出来,三人刚到公署,石头就急着跟轻寒说:“寒哥,太太让人传话来,说是家里有急事。” 轻寒急忙起身往外走。 “没说什么事?” “老爷,老爷病了。” 轻寒回头看一眼石头。 “昨儿还好好的,今早也没听说不舒服,怎的就病了。” “来人未详细说。” 两人急匆匆回家。 老爷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气息微弱。轻寒只看了一眼,就轻轻退出去。 “耿叔。” 耿二站在院子里,听见轻寒叫他。抬头看着轻寒,噗通一声跪下。 “大少爷,东陵出事了。” 轻寒一惊。 “什么?” “东陵被盗,说是被炸开的。里面被洗劫一空,糟蹋的不成样子。” “什么时候?” “就是那几天,城外炮声不断,说什么军事演习的时候。” “哪得来的消息?” “今儿大少爷出门后,贝勒爷来过,贝勒爷是哭着来的,老爷听了当时就吐了血,贝勒爷说皇上已经派人过来处理,让老爷也去见见皇上派来的王爷。老爷强撑着站起身,走了两步就倒在地上,人事不醒。” 轻寒仰头看着天,握紧双拳,咬着牙低语:“他们这是倒行逆施,这是要灭了祖宗啊。” 耿二不语。 “耿叔,起来。” 石头上前扶起耿二。 “大夫怎么说?” “急火攻心,大悲大喜所致的痰迷心窍。” “父亲什么时候能醒?” “大夫没说。” 轻寒点点头,转身进屋。太太和姨娘们都在,轻寒刚才没顾上看屋子里的人,心里着急,只看见父亲躺在床上。连母亲在床边坐着都没顾上问候。这会儿再进屋,才扫一眼屋里的人。 晴姨娘双眼通红,一脸的着急担忧。柳姨娘依旧微微低着头,脸上的神色看不清楚,但那木讷的神色依旧。母亲坐在床边握着父亲的手,双眼直直的盯着父亲。管家福伯的老脸哀伤焦急。 “母亲,先去歇一会儿吧,父亲这里有我。” 母亲摇摇头,看着父亲的目光一刻也不曾离开。 “福伯,去外面忙吧。” “不,大少爷,让我陪着老爷吧。” 管家开口竟是哽咽着。 “大夫呢?” “在厢房里歇息。” “福伯去招呼一下大夫吧。” “我……好,大少爷,这就过去。” “母亲,姨娘们也累了。” 太太慢慢移开目光,淡淡的看一眼两位姨娘。开口说:“都去歇着吧,这里不用伺候。” 柳姨娘一言不发行礼退出。晴姨娘看一眼太太低声说:“太太,让我待在这里吧,我想陪着老爷。太太放心,我不会吵闹,只要老爷一醒,我马上就回院子。” 太太看看晴姨娘哭红的双眼,叹口气点点头。 “坐下一起守着吧。” 晴姨娘惶恐的答应一声,小心翼翼的坐下。 轻寒只好轻轻退出去,进了厢房。 “大少爷。” “辛苦大夫了,快坐。” “不辛苦,应该的。” “父亲的身体……” 大夫摇摇头说:“情况很不好,怕有中风之症。” “无性命之忧?” “难说。若是今晚能醒过来,则无性命无忧,若是今晚醒不过来,怕是艰难。” “麻烦大夫了,不知大夫可知西医对此病症可有办法?” “老夫倒是略知一二,西医有个仪器叫什么血压计,据说用它可得知病症凶险与否。若是真能如此,不妨一试。也好预知危险与否,可以防患于未然。” “谢谢大夫!我这就去请西医。” 城里的西医有多少,医术如何轻寒不知道,但城里有两位日本医生,轻寒是知道的。其中一位轻寒在日本就很熟悉,是个医学痴人,酷爱学医,家中武将出身,因坚持学医与家里反目,医科学校毕业后,三年前独自一人来到中国,在使馆的帮助下,进了中日友好医院,是医院的主刀医生,如今是医院的院长。因为轻寒的身份,与这位日本医生经常打交道,加上过去的情分,两人关系不错。轻寒想着让他过来看看父亲,应该不会被拒绝。 轻寒让石头开车,自己亲自前往中日友好医院去请小野医生。 中日友好医院位于城南,一栋两层楼的医院。轻寒直接去了二楼院长室。 “小野君,冒昧前来打扰,还请见谅。” “耿先生,你我多年好友,不必如此客气。今日突然光临,是有急事?” “小野君心细如发,耿某的确有事相求。” “耿先生不必客气,请讲。” “家父今日突发急症,现性命堪忧,烦请小野君前去诊治。” “哦,令堂如今在哪里?” “耿府。” “那快走吧。” 轻寒和小野医生赶回来时,老爷刚刚醒来。老大夫正在把脉。 “父亲。” 老爷睁开眼睛,只看了一眼轻寒,泪水就模糊了双眼。老爷哽咽着说:“无觅,无觅,东陵……东陵出事了……我……” “父亲,您身体要紧,东陵的事已经有人处理,您放心,定会给一个交代。如今,您要保重身体,还得听信儿不是?” 老爷瞪大眼睛,盯着轻寒,轻寒看着父亲,叹口气说:“父亲,大清国虽然没了十几年了,但国人也绝不会允许刨坟灭祖这等事发生,不是说王爷已经到了吗,相信这事他们会给国人一个交代的。” 老爷慢慢闭上眼睛,眼角的泪珠缓缓滑下。 轻寒低声问:“大夫,如何了?” 老大夫点点头:“无性命之忧了,只是恢复怕是很慢,要养个三五年才能逐渐好转。” “谢谢大夫,这位是小野医生,我想请他给父亲瞧瞧。” 老大夫点点头起身:“如此甚好。” “父亲,儿子请了西医,想给您瞧瞧。” 老爷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儿子就当父亲同意了。” 轻寒客气的对小野医生说:“麻烦小野君了。” 小野点点头,走到床边开始给老爷检查。 老大夫站在一边仔细看小野的动作。只见小野脖子上挂着一个奇怪的东西,丫型的金属器,两端用胶管连接在一起,然后合二为一,成为一条胶管,胶管有二尺余,末端有直径寸余的圆形器物。小野把两端塞进耳朵,另一端置于老爷胸口。 房间里很静,大家都没有见过西医是如何诊治的,今儿也算是开了眼。 小野听完收起那东西,又用一把手灯,翻开老爷的眼睛,用手灯照着老爷的眼睛看看。 老大夫说的那个仪器,小野也用了,长方形的盒子,打开后一半立着,用三四寸的布条裹住老爷的右胳膊,末端有一小小的皮球,用手捏着,眼睛盯着立着的那一半仪器。 第82章 婚事 一番检查下来,小野笑着说:“生命体征正常。” 轻寒试探着问:“小野君的意思是父亲无事?” “是,目前没有生命危险。但老人家心脏不好,不能再受刺激。” 轻寒这会儿才松了口气,笑着说:“谢谢两位,请到前厅喝茶。” 老爷经此一病,身子骨大不如前,刚有起色,便让轻寒陪着前往东陵,说自己要前去磕头谢罪。 老爷这一去,哭的肝肠寸断,头都磕破了,回来又病倒了。太太心里担忧老爷的身子,府里的事压根顾不上。都交给管家打理,管家忠心耿耿,家里没人怀疑管家福伯的能力,府里一应的事物井井有条,管家深怕哪里不好,影响了老爷。所以一般事物都是自行处理。可槐花的亲事眼看着就到了正日子,府里的情况按理是不宜办喜事,管家很为难。想去请示一下太太,可进了太太的院子就没法开口。 老爷病了以后一直在太太院子里修养,太太的身子骨也不好,可依旧亲力亲为的照顾老爷。管家看着太太明显不济的身子无法张口。 看一眼翠儿,翠儿忙里忙外的,根本没注意管家福伯的眼神。福伯出门看见耿二在院子里浇花,管家走过去。 “老耿。” “阿福。” “老爷身子看来已经大好。” 耿二叹口气说:“到底是不如从前了。” “槐花最近忙什么呢?” “老爷、太太的药早晚要煎,不放心别人。给吴大厨打个下手,主子们的小点心,反正就在厨房里忙着。我这个做爹的几天也见不了一面。” 管家抬眼看看耿二,耿二手下不停,细心的用喷壶浇花。管家心里叹口气。 “你盯着点,外面还有些事。” “嗯。” 管家走出院子,掐着手指头算了算,再有十天就是正日子,这一个两个都不急,如何是好? 管家又去厨房转了一圈,槐花明显瘦了,看着那细溜溜的身影忙里忙外,抬头看见管家,甜甜的叫一声:“福伯,有事儿?” “没事,过来瞧瞧今儿的蔬果可是送齐了?” “齐了,这会儿干爹正忙着整理呢。” “怎的让吴大厨整理?那些个人呢?耿府请他们不是来享福的,吴大厨那是伺候老爷的,捎带着给其他主子们添个菜,谁敢越过老爷让吴大厨伺候,是不想混了?” “不是,福伯,干爹闲不住,再有那些蔬果送来干爹要亲自验看,别人他不放心。” 管家点点头,满意的笑笑。 “告诉吴大厨,今儿老爷有些胃口。” “是吗?那太好了,才刚儿干爹还愁着呢,我就去告诉干爹。” “嗯,去吧。” 管家看着小丫头风风火火的跑了,摇摇头叹息一声。 管家又去外面铺子里看了一圈,府里的大小事宜处理完,忙碌一整天后,但凡闲下来,心里就嘀咕槐花的事。 晚上,轻寒从太太院子里刚回到自己院子里,管家就进来了。 “大少爷。” “福伯。” “大少爷是跟老爷太太一起用的饭?” “是,今儿父亲精神多了,多喝了半碗粥。” “太好了,一会儿我再去看看老爷。” “这么晚了,福伯是有事?” “大少爷,还真有事,我不好做主,老爷、太太身子骨不爽利,也不好去打扰。” 轻寒微微一笑。 “福伯直说好了。” “再有十天,是槐花的正日子。今儿我试着问了一下耿二,怕是最近府里事多,耿二心里担忧老爷,忘了这事。那家已经过来了两次,明着暗着打问老爷的病。” 轻寒皱起眉头。 “打问父亲的病?” “我瞧着那意思怕耽误婚期。” 轻寒了然,耿叔一家人就是耿府的人,若是父亲有事,槐花必然是要守孝,婚事自然会推迟。看来,这家是十分钟意槐花的,如此也好,只要槐花能幸福,自己能忍受那锥心之痛。 轻寒忍住心头的刺痛说:“明儿我去跟父亲、母亲说一声,麻烦福伯准备着吧,怎么着也得热热闹闹的办一场。” “哎,好!好!” 管家答应着,但脸色看着不太好,没有轻寒想象中的眉开眼笑。 “福伯还有事?” “这……大少爷,有句话不知该说不说……” 轻寒抬抬眉头,福伯隐晦的意思让轻寒疑惑。 “福伯,有话直说。” “大少爷,家里的铺子都是我打理,经常会去转转,跟掌柜们也熟。耿二的那个亲家,不是个省油的灯,那家人口碑不好。” 轻寒心里一沉,脸色一黑。 “福伯,细细说来。” “我听着那家人极会钻营,虽然铺子不大,但为人八面玲珑,惯会投机倒把,听说儿子有喜欢的女同学,因为想靠上咱耿府,才想尽办法套了关系。说是打听到老爷、太太看重耿二一家子,哥哥又是跟着大少爷的,现如今也在公署里做事。那家人怕是不安分,闹不好就会走玉兰的老路。槐花是个好孩子,我看着长大的。我这心里……” “咱铺子里的掌柜说的?” “也不是特意说给我听的,是别人跟掌柜的闲聊时说的,虽然没有指名道姓,那人可能也不知道详情,所以说的时候一脸的羡慕。掌柜的也不太清楚,但我总觉得就是跟槐花定亲的那家。” “若是如此,这家人真不是好去处。福伯,还有十天才到,明儿让人再去仔细打听打听。” “好,大少爷,明儿一早我就去。” 管家笑着告退。 轻寒随手拿起一本书,心不在焉的翻着。 “寒哥。” 石头进来脸色不好,轻寒抬头。 “寒哥,三少爷今儿回来过。” 轻寒放下手里的书,看着石头。 石头撇撇嘴说:“门房的小六子说下晌三少爷悄悄回来过,带着好多礼,直接去了柳姨娘的院子,压根没问老爷太太,这三少爷越来越没规矩了。还有,也没去看三奶奶。柳姨娘院子里的菊花都看不过眼,私下跟小六子的婆娘叨叨,说三少爷是个心狠的。说什么当初两人也是蜜里调油的,就因为没娃,三少爷说翻脸就翻脸,如今连三奶奶看都不看一眼。三奶奶知道三少爷回来,忙着打扮好过去,三少爷已经走了。柳姨娘堵着门阴了几句,三奶奶哭着回了屋。如今府里传遍了,柳姨娘也是个心硬的。” 府里的事轻寒早先嘱咐石头注意些着,大事小情都得清楚,别哪天被阴了都不知道。乱世之中,想要安稳的过个日子不容易,府里忠心耿耿的就那么几个人,大多数都是后来雇佣的,什么心思捉摸不透,说不定就有那心思不纯的人混进来。轻寒怕自己连这个家都护不好,每每想起没过门的韩家女儿和木兰,轻寒都有剜心的痛。轻寒痛恨自己的无能无力,有时候轻寒甚至想杀人,如江湖上那些快意恩仇的侠客,一剑封喉,灭了仇人。 但不能,有些仇已经不是个人的,轻寒看的明白,看的清楚,国将不日,不是枉言,侵略者根本停不下脚步,而大多数国人仍然执迷不悟,看不到敌人的狼子野心,做着白日梦。 那日不散穿着和服喝茶的样子时不时出现在轻寒的脑海里,心里烦躁不解。有关柳姨娘那边的事,更让轻寒心里郁闷。 “柳姨娘天天跪在佛堂,不知道都在求什么?” 石头冷冷一笑。 “寒哥,说实话,我觉得柳姨娘心思阴沉,不比晴姨娘直来直去的,有什么就什么。柳姨娘看着木讷,实则心事重重,阴郁沉闷,憋着坏呢。” “我倒不如石头看的明白。不散曾经温润如玉,翩翩公子,如今变了。” “也许骨子里原本就那样。” “不散跟日本人走的太近,我怕他忘了自己的本心。” 石头挠挠头说:“寒哥不也跟日本人走的近吗?” “不一样,我们不一样。” 石头挠挠头看看轻寒,心里不明白,但石头没问为什么不一样,寒哥说不一样就不一样吧。 第二天,管家告诉轻寒,打听来的消息确实如此。跟槐花定亲的那家人的确心思不纯,尤其是那家的当家太太,自从儿子跟槐花定亲,到哪儿都吹嘘自己家跟耿府的交情,到处说自己的儿媳妇是耿府大少爷的奶妹妹。她家铺子所在的那条街上就没人不知道这事的。平头老百姓做点买卖不容易,耿府在北京城有些名头,这几年因着大少爷,更是名头响。所以老百姓都巴着他家,当家太太可没少得便宜。 管家巴拉巴拉的说了一堆,轻寒越听越气。管家说的口渴,端起茶杯一顿牛饮。 轻寒冷笑着说:“倒是真会借势。” 管家点点头说:“是呢,大少爷是没听,听了生气。” “福伯,我觉得这家人不是良人,如今这世道,谁敢保证一辈子富贵荣华。想当初玉兰嫁的那家,耿府还没败,玉兰就遭了那大的罪。依我看,这家人更加不堪,若是哪天耿府有点事,那家人怕是会糟践死槐花的。” “大少爷说的没错,真不是良配。耿二一辈子老实人,没啥心眼子,哪里能知道人家肚里的花花肠子?怕是被人蒙了眼,我得跟他说说去。” 第83章 北平 管家操心槐花小丫头的婚事,拉着耿二好好说道了一番,惊的耿二后怕不已。 “阿福,可是真的?” “我亲自去打听的,错不了。” “可是这亲事已经定下了,如何能反悔?” 耿二当时就愁的苦起脸。 管家也叹口气。 “也是,这眼看着日子就到了。那家人急着呢,来问了两次了。明里暗里打听老爷的病。” 管家说着话眼睛一亮,拍一下脑袋说:“老爷身子不好,府里如今不宜办喜事。” 耿二憨厚的脸上露出笑容。 “对啊,老爷、太太身子都不爽利。主子们这样,奴才哪里就能办喜事?” 管家和耿二互相看着笑了。 “阿福,再来你就这般说,直接挡了,到时候让翠儿上他们家一趟。” 耿二把管家打听到的跟翠儿一说,翠儿也吓了一跳。 “面上看着挺不错的一家人,内里却是个奸诈的。耿府的主子们都是仁义的,可咱不能没良心。当初玉兰那事,要不是大少爷出面,玉兰早被折磨死了。可最后,香的臭的都往大少爷身上泼,想起这事我心里就堵的慌。” “亏是槐花还没嫁过去,来的及。” 翠儿皱着眉头说:“万一那家人就是狗皮膏药,撕不下来怎么办?” “先拖着,府里老爷、太太身子不好,不宜办喜事。这是做奴才的本分,想来也能说过去,他们不也是要借府里的势吗?跟主子搞好关系,想来他们求之不得呢。” “那老爷、太太身子好了呢?难道槐花就得嫁过去?我听着那家就是个狼窝。” “这,先拖着吧,等老爷身子骨好一些,我去问问大少爷。” “嗯,大少爷心善,又是个有主意的。” 表面上看轻寒云淡风轻的,其实心里一直惦记着槐花的事。看着家里不像准备喜事的样子,倒是放心了不少。想来耿叔和翠姨都是疼儿女的,不会明知那家人有问题,还把槐花嫁过去的。 到了正日子,轻寒一整天心里都慌慌的,早几天就想问石头,可又张不开口,怕一开口石头听出了什么。如今石头天天跟着轻寒,又在公署的小车班。见识不是一般,机灵的不得了。轻寒不敢在石头面前表现出自己关心槐花,怕吓着石头。 快到中午,轻寒就坐不住了,起身走出办公室。 院子里轻寒没看见石头,心里一紧。抬脚出了公署的院子,叫了洋车,直奔耿府。 耿府门前静悄悄的,进了门,下人们有条不紊的忙碌着,轻寒一路走来,没瞧出来一点办喜事的气氛。心里到底松了口气,轻松的直接去了太太的院子。 老爷今儿精神好,坐在廊下阴凉处,太太坐在一边,两人低声说着话。轻寒站在门口看一眼,微微一笑,没有进去,拐了弯回了自己的院子。 轻寒前脚进院子,后脚耿二就跟这进来。 “大少爷。” “耿叔。” “大少爷还没吃晌午饭吧?我这就让槐花去做点可口的吃食。” “不忙,耿叔过来有事?” “没……没什么事,就是刚儿看见大少爷在院子门口闪了一下,过来看看。” 轻寒笑笑,耿二去了厨房。 今儿天热,烈日炎炎,一丝风都没有,呼吸间都是热气。轻寒坐在窗前,看着院子里的树,郁郁葱葱,浓烈的绿色给酷热带来一丝凉意。 轻寒高兴起来,看着院子里从小看大的风景,今儿格外的养眼。 轻寒的目光移向院门口,仿佛有心灵感应般,槐花提着食盒走进来。 “大少爷,洗手吃饭吧。” 轻寒嘴角扬起愉悦的笑容。 “做了什么好吃的?” 槐花放下食盒,俏皮的看一眼轻寒。 “不告诉你,我去打水。” 轻寒站在脸盆架子前洗手,槐花拿着毛巾站在一边,少女身上的幽香淡淡的,轻寒洗的很认真,打了两遍香胰子。槐花咯咯笑出了声,宛若莺啼。 “大少爷,干嘛打两遍香胰子?那东西精贵着呢,一遍就干净了。” “槐花喜欢?” “喜欢,太太赏了一块给我娘,我娘舍不得用,给了我。我洗头的时候才舍得用,可好闻了。” “正好我这里还有一块,一会儿槐花拿去用吧。” “还是大少爷自己留着用吧。” “我不喜欢那味道,这不怕用不完,才打两遍的。” “那好,谢谢大少爷。” 槐花打开食盒,轻寒看看菜品,都是自己喜欢的。 “大少爷,尝尝味道。” “嗯,槐花的手艺越发的精进了。” 槐花嘻嘻一笑,转身给轻寒倒了一杯热水。 “晚上有事,来杯浓茶。” “别老熬夜,还喝浓茶,对身子不好。” 槐花绷着俏丽的小脸,一本正经的教训轻寒。轻寒抬眼宠溺的看一眼小丫头,低头用心的品尝小丫头为自己准备的午餐。今儿的温度似乎是入夏以来最热的一天,连心里都热浪翻滚。 自此,轻寒爱上了回家吃饭,早中晚三餐都在家里吃,每天冒着烈日来回跑,没几天,原本白面小书生就见了黑。 太太以为儿子累着了,心疼的连着几天嘱咐翠儿。 “翠儿,寒儿越发的消瘦了,想来做事太辛苦。槐花那丫头手艺好,让她精心着点,寒儿喜欢她做的饭食。” “是,太太,今儿早上就给槐花说过了,让她只操心大少爷的饭食就好。” 得了吩咐的槐花更是尽心尽力,每天换着花样为轻寒准备。这样的日子让轻寒有了岁月静好的感觉,不去想那么多,外面那些乱糟糟的事,与己何干?如果能这样,心里装着一个人,每天都能够见着她,听她悦耳的声音,看她窈窕的身影,闻着淡淡的幽香,想伸手轻轻抚过她潋滟的双目,这样的日子挺好。 轻寒有些沉醉,从不知自己的感情来的如此热烈,如此浓郁,如此愉悦。 老爷的身子时好时坏,也是酷热难熬。太太又不让用电风扇,说那玩意吹着容易得病,不如坐在树荫下舒服。 太太的身子骨倒是好了不少。柳姨娘那遭心的事太太不想管,也管不着。如今府里的儿子都不住在府里,长大了,翅膀硬了,不需要耿府的庇护了。 老爷如今一直住在太太的院子里。晴姨娘天天过来,当年西风离家的事晴姨娘早就不介怀了。儿子有自己的生活,女儿嫁的好,过得幸福。一辈子不就图个儿女幸福吗?晴姨娘拎的清,说到底老爷、太太没有坑自己生的孩子,一心为孩子们着想。曼妮说的对,争了一辈子,到底为了什么?如今老了,有个人唠个磕,说说话,那就是顶好的。每天过来,跟老爷和太太说说话,挺好。柳姨娘很少过来,让菊花传了话过来。说柳姨娘开始茹素念经,为老爷、太太祈福。 老爷原本就不待见木讷的柳姨娘,又出了乔氏的事,老爷心里更加不喜。总觉的是柳姨娘作的,自己懂事听话的三儿才学会了顶嘴和叛逆。不来更好,省的看见那张木讷不讨喜的脸生气。 晴姨娘性子爽朗,生气高兴那张漂亮的脸都很生动,如今老了,看着也还是讨喜。 偶尔曼妮带着儿子回来,院子里热闹极了。三人倒是很享受了一番天伦之乐。 八月,南京政府彻底接手了北京城,从此再无北京城,国民政府定都南京,而北京不适合再用“京”字,设立北平特别市。 八月的中旬,贝勒爷又来了耿府,老泪纵横的说:“他们这是彻底绝了大清国的念想啊。” 老爷一捋袖口,跪着给贝勒爷请安。 “贝勒爷,想我耿家世代忠良,是下臣无能啊!” 贝勒爷哭着扶起老爷。 “这都是命啊,大清国早就完了,是我不甘啊。这心里堵啊,堵啊。” 两人抱头痛哭一场,贝勒爷走后,老爷又吐了血。 轻寒回来时,老爷已经吃过汤药睡下了。太太抹着泪说了今儿的事。 “寒儿,这皇上是真回不来了?” “母亲,回不来了。如今是民国了,南京才是皇城呢。” 太太垂泪。 “那寒儿的差事可会有变化?” “不会,母亲只管养好身体,外面的事有儿子,母亲不必担忧。” 太太欣慰的笑笑。 “我儿是个能干的。” 西风当天晚上匆匆回来,直接进了太太的院子。 “母亲。” “坤儿回来了。” “母亲,父亲怎么样了?” 太太叹口气。 “从皇上离了紫禁城,老爷身子就没好过,前一阵子,东陵出事老爷就差点过去了。今儿贝勒爷来了,跟老爷说以后没有北京了,改北平了。贝勒爷前脚走,后脚老爷就吐了血。大夫说老爷若是再受刺激,怕是不好。” 西风了然,摇摇头说:“母亲,这也是大势所趋,等父亲想通也就好了。” “就怕他过不了这个坎。” “父亲是通透的,想来会想明白的,不过是时间问题。” “但愿如此。” “母亲身子可还好?” “还好。坤儿去看看你姨娘吧,昨儿还说起你呢。” “好,这就去。哦,对了,母亲,我记得父亲和您都喜欢那家老字号的烤鸭,我带两只回来。” “坤儿有心了,等老爷醒来,都在这儿用饭吧。老爷许久都没见坤儿了,嘴上不说,心里想你呢。” “是,母亲。” 第84章 心狠 让轻寒没有想到的是,不散一直没有回来,是不知道还是根本对父亲不关心,轻寒不敢仔细想,只能用公事忙来安慰自己。 柳姨娘也没过来,说是一直在佛堂念经呢。 乔氏倒是过来了,几天不见,乔氏瘦的吓人,没了人形,可以用形销骨立来形容。太太看了,心里难过,觉得对不起乔氏。 “乔氏,你别多心,你是个好的,老爷和我知道。当初老爷和我可是千挑万选的,可着北京城,知书达理又温柔贤惠的姑娘里,你最出色了。别想太多,好好的养身体。” 乔氏眼圈一红,低头用帕子拭拭眼角。再抬起头时,眼里清明了许多。 “母亲说的是,儿媳记住了。” “闲暇时多过来走走,年纪大了,总喜欢热闹,老爷昨儿还说起你,有空就过来看看老爷。” 乔氏点点头。 乔氏走出院子时,站在门口回头看一眼。乔氏如今才知道自己错的多离谱,太太才是个良善的啊。 如今的乔氏在耿府就是笑话,丈夫因为她压根不回家,姨娘不打不骂,却视她为空气。老爷虽然满意自己看重的儿媳妇,但一直病着,何况公公也不好插手后院,对儿子房里的事指手画脚。太太倒是有心帮她,可到底隔了一层,不好干涉太多,免得吃力不讨好。 乔氏心里苦,可一后院女子,做了人家的媳妇,连出门的机会都不多,怎么办? 乔氏的状态很不好,柳姨娘既是知道,也不会搭理。眼看着乔氏脱了人形,每天呆呆的坐在窗前,菊花心里不安。 菊花一直跟在柳姨娘身边,当年都是太太的陪嫁。四个陪嫁丫头中菊花年龄最小,柳姨娘还是丫鬟那会儿对菊花最为和善,不像翠儿,看你哪儿做的不对,噼里啪啦的就说了来。柳姨娘自来性子温吞吞的,说话慢声细语,小菊花初来是胆小怯懦,自然觉得柳姨娘好,所以向来跟柳姨娘走的近。直到柳姨娘生下三少爷,菊花对三少爷那是千好万好,甚至比自己后来生的儿子都好。 菊花的心目中,自家的三少爷那就是翩翩公子,长得好,性子好,有本事。娶了乔氏后,小日子过得滋润。那两年菊花不止一次在姨娘面前感慨,好日子来了。 如今怎么就过成了这样?三少爷压根不回家,姨娘整天跪在佛堂,三奶奶死气沉沉的。 “唉。” 菊花站在院子里,看一眼窗前三奶奶形销骨立的憔悴模样,心里难受。看一眼佛堂的门,关的紧紧的,仿佛与世隔绝了。 菊花摇摇头,走到三奶奶门口。 “三奶奶,饭菜马上来了,让小丫头伺候着洗手吧。” 乔氏幽幽的低声说:“不想吃。” “三奶奶,这人是铁,饭是钢,不吃怎么行?最近天是有些热,可三奶奶也得挣着吃几口,不然身子受不了。” “我的身子我知道,我乏了,赏了吧。” 乔氏说完想起身,结果一头栽倒了。 菊花急忙冲进去。 “三奶奶,三奶奶。石榴,石榴……” 小丫头石榴急急忙忙跑进来。 “快,抬床上去。” 刚到床上,乔氏就醒了,看看额头上流着汗珠子的两人,低声说:“没事,只是乏了,歇歇就好了。” 石榴吓得哭出了声,菊花担忧的低声说:“三奶奶歇着,我这就秉了姨娘,去请大夫。” 菊花急急忙忙往外走,没听见乔氏低声说:“别去。” 菊花走到佛堂门口,想了想推门进去。 “姨娘,饭菜得了。” 柳姨娘跪在蒲团上,闭着眼睛,手里慢慢转动着佛珠,嘴里低声诵经。 菊花说过后静静的站在一边。 许久,柳姨娘睁开眼睛说:“再等一会儿吧。” “姨娘,已经来了一会儿了。” “无事。” “姨娘,您得按时吃饭,原本整日里吃的都是些没有营养的素菜,再不按时用,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 柳姨娘淡淡的忧伤掠过木讷的脸。 “哪里有吃饭的心思,我的乾儿一个人在外面,可是能吃上口热饭?” “姨娘,三少爷是个能干的,差事一贯做的好,得老板看重,想来也不差。三少爷最是孝顺,若是知道您为了他这般,怕是要心疼死。” “我的儿自然是个好的。” 柳姨娘木讷的脸上露出笑容。 “摆饭吧。” 菊花笑着扶起柳姨娘,慢慢往外走。 “姨娘,刚儿石榴过来说三奶奶晕倒了,看着似乎不太好。” 柳姨娘眼皮子都没撩,冷冷的说:“看着不太好?” “嗯,石榴说三奶奶最近胃口差,几乎没吃东西,人也瘦的厉害,看着有些吓人。要不请个大夫瞧瞧,别让人说咱们。” 柳姨娘冷笑一声。 “她还倒委屈了?不吃不喝给谁看?有那份心就自请下堂,没得耽误了我乾儿。” “姨娘,咱心里虽然这般想,可也不能让人说嘴不是?” “想说就说去吧,他们都不要脸了,我干嘛替他们兜着?” “万一真不好了呢?” “死了倒干净利索了,像我这般活着也没意思。” “姨娘。” “好了,我还有乾儿呢,好日子在后头呢。” 菊花笑了,仔细伺候着姨娘用饭。 柳姨娘用过饭,歇息片刻后,又进了小佛堂。 菊花亲自扶着柳姨娘跪在蒲团上,轻手轻脚出来,关好佛堂的门。脸上这才露出着急担忧的神色。 菊花快步走到三奶奶的门口,往里望了望。 石榴悄悄出来。 “三奶奶可是好了些?” “刚儿才睡着了。” 菊花叹口气。 “仔细伺候着。” “是。” 菊花看着石榴进去,也轻轻走到院子里。看一眼佛堂,再看一眼三奶奶的屋子,抿了抿嘴,抬脚出了院子。 菊花去了太太院子。 菊花没想到太太院子里今儿格外热闹。曼妮带着儿子过来,晴姨娘正好也在太太院子里,老爷太太逗弄着外孙子,曼妮跟姨娘说着话,廊下阴凉处热闹极了。 菊花听着院子里的说笑声,想起自己院子里的清冷,心里难受。叹口气,提起精神走进院子。 菊花刚到门口,翠儿就看见了。笑着迎过来。 “怎么这会儿过来了?太阳还大着呢。” “翠儿姐。” 菊花脸上的神色不对。 “菊花,有事?” “翠儿,三奶奶病了。” “三奶奶病了赶紧请大夫呀。” 菊花没说话,一脸为难的看着翠儿。 翠儿明白了,心里有些气柳姨娘。 “那我去秉了太太。” “谢谢翠儿姐。” 翠儿走到太太身边,太太抬眼。 “有事?” 翠儿为难的看一眼老爷。太太淡淡一笑。 “说吧。” 老爷正开心的逗着外孙子,没注意两人的神色。倒是晴姨娘看见菊花站在门口,跟翠儿说了几句话,翠儿神色不太好。所以这会儿也不跟曼妮说话了,直往这边瞅。 翠儿抿了抿嘴说:“太太,三奶奶病了。” 太太皱皱眉头。 “可是请了大夫?” “没。” 太太看一眼站在院子门口菊花,心下了然。 “老爷,三奶奶病了。” 老爷侧脸看过来,怀里抱着外孙子。 老爷看一眼太太和翠儿,又看向院子门口的菊花。老爷的脸色难看起来,冷冷的哼了一声。 “耿二,让阿福去请大夫。” 菊花站在门口就听到了,心里松了口气,脸上也带出了笑容,忙着行礼告退。 “不知所谓。” 老爷冷声说。 太太低下头,晴姨娘眼角闪过一丝不屑。一撇嘴说:“这人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老爷的脸更黑了。 空气顿时冷了起来。 老爷怀里的小子伸手拽着老爷的胡子。老爷一疼,低头看一眼外孙子,笑了。 “乖孙儿。” 曼妮起身说:“父亲,母亲,姨娘,我去看看三嫂。” 老爷欣慰的点点头。 “嗯,去吧,我看着我孙儿。” 晴姨娘瞪了一眼曼妮,却也没说什么。太太和善的开口说:“时间别长了,带着孩子呢,别过了病气。” 曼妮怎么也没想到,这才多长时间,三嫂就成了这般模样。 乔氏躺在床上,睁着空洞的眼睛,茫然忧伤。 “三嫂,怎的这般……” 乔氏挣扎着起身,靠在床头上。 “曼妮来了,快坐。” 曼妮皱着眉头坐在床边。 “三嫂,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事,可能是天热,胃口不好。” “三嫂,你何必?” 乔氏眼圈红了。曼妮回头说:“下去吧,我和三嫂说会子话。” 石榴行礼退了出去。 “三嫂,你怎可这般糟蹋自己。” 乔氏终是流了泪。这几个月来,乔氏心里苦不堪言,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如今曼妮说明了,乔氏也是忍到了头,不想顾及了。 “曼妮,你说我怎么这般命苦?三爷他一声不吭就搬了出去,姨娘也看我不顺眼。可这怪我吗?大夫看了不少,就连西医也看了,都说没有大问题,只是时间问题。可姨娘和三爷,根本不信,认定了我不会生。我……” “三嫂,你别想那么多,孩子迟早会有的。” “孩子?如今三爷连家都不回,上哪儿有孩子去?” “三嫂先养好身子,三哥也是怕姨娘唠叨,出去躲几日清闲,过一阵子就会想明白。三哥最是心软,最是讲道理,也是喜欢三嫂的,三嫂直管放心,三哥过几日就会回来。” 第85章 离婚 乔氏苦笑一声,用帕子拭拭眼泪。说出来哭出来,乔氏心里反而轻松了。乔氏看着曼妮说:“其实孩子不是主要的。” 曼妮不解的看着乔氏。 乔氏苦笑一声,慢慢移开目光,看着窗外,空洞而淡漠。 “他们原本就想休了我。” “什么?” 乔氏看看曼妮,苦涩的笑容让乔氏消瘦的脸颊满是细纹,空洞无神的眼睛蓄满忧伤和无奈。低声说:“原本就错了。” 曼妮听不懂,乔氏不想说。 乔氏精神不济,曼妮扶着乔氏躺下,替她掖好被子。曼妮看着闭上双眼乔氏,想起当年那个明艳的女子,如今却形容枯萎,被子下的身子如纸片一样,苍白的近乎透明的肤色,了无生机的气息。曼妮突然就泪目了,呆呆的站在床边。 曼妮叹口气轻轻走出去,身后原本闭着眼的乔氏睁开眼睛,盯着曼妮朝气蓬勃的背影,女人还是应该如这般活着吧。 曼妮心事重重的走进太太院子。院子里老爷、太太、姨娘开心的逗着外孙子,胖小子辗转在三人的膝头作威作福,各种表情,丑到可爱的模样引得三人哈哈大笑。 曼妮一进去臭小子就看到了,伸出藕节似的胳膊,往曼妮怀里扑。 太太笑骂:“小人精,会认人呢。” 曼妮接过儿子,有些心不在焉。 晴姨娘不瞒的敲了一下曼妮。 “想什么呢?抱着孩子呢,上点心。” 曼妮点点头,扫了一眼老爷、太太。太太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微笑着说:“你三嫂如何了?” 曼妮脸色莫名,轻声说:“三嫂很不好。” “怎么会?” 老爷也看过来。 曼妮慢慢开口说:“三嫂怕是有心病。” 太太心里一紧,回头看一眼老爷。曼妮没有错过太太的小动作,接着说:“三嫂说姨娘和三哥原本就想休了她。” 这下不是太太一个人脸黑了,而是三个人的脸都黑了。 老爷冷笑一声,看了一眼太太说:“为父还没死,不会如了他们的意。” “父亲,如果三哥真的不喜欢三嫂,又何必呢?不如放了三嫂,让他们各自解放。” 老爷用力一拍桌子,声色俱厉的说:“胡闹,耿家绝不会休弃正妻。” 曼妮笑了一下说:“父亲,现在是民国了,妇女解放了,不仅可以工作,还可以离婚。” 老爷伸手把桌子上的茶碗用力扫到地上,清脆的破碎声刺耳惊心。 老爷冷冷的说:“曼妮,以后没事就在家相夫教子,别整天到处乱跑。” “父亲,您这封建大家长的作风得改改。” 老爷冷笑一声盯着曼妮说:“你也要学那些人,革了为父的命?” 太太走过去从曼妮怀里抱过孩子,给晴姨娘使了眼色,两人抱着孩子进了屋。太太坐在榻上小声逗弄着外孙子。小人儿竟然没有被吓着,只是愣了一下,这会儿有人逗立马咯咯咯笑出了声。 晴姨娘心慌意乱的藏在窗后,听着外面的动静。 太太看一眼,笑着摇摇头,也不叫她,自个儿逗着外孙子。 院子里,箭弩拔张。 “父亲,三哥三嫂过得不幸福,为什么还要坚持,让两个人都生活在痛苦之中,让两个家庭焦急担忧,为什么?” “就因为没有孩子,就可以不负责、不担当,就要毁了媒妁之言,逆了父母之命,就可以为所欲为?” “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你所说的喜欢是什么,为父不知,但为父知道成亲初时,他们是幸福的,这是府里所有人都亲眼看见的。如今就因为没有孩子,就休了正妻。曼妮,你可曾想过,乔氏被休了,以后该如何自处?她才二十多岁。” 曼妮笑了。 “父亲,如今不像以前,女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且不是休,是离婚,是双方平等平静的分手,离婚后他们可以成为朋友。” “住口,曼妮,这就是你整天不着家学到的,为父花了大把的大洋送你读书,你就学了这些?” “父亲,您别跑题,这不是主要问题,三……” “好了,你回去吧,最近天热,别整天瞎跑。” 老爷摆摆手,曼妮嘟着嘴进屋。 晴姨娘拍着胸口低语:“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太太,老爷如今脾气好多了呢。” “曼妮是出嫁女,由不得他打骂。” 晴姨娘瞪大眼睛,看着太太。太太头都没抬,依旧笑嘻嘻的逗着怀里的外孙子。 晴姨娘看着太太,神色变化莫测。好一会儿,似乎想明白了过往的许多事,脸上一片了然的清明,慢慢走到塌边,展颜一笑。笑容不同以往的皮笑肉不笑,多了份坦然和真挚。 “乖孙儿,热不热啊?” 晴姨娘逗着太太怀里的外孙儿。 曼妮抱着儿子带着小丫头走了,老爷觉得乏了,早早歇下。 轻寒晚上回来后,石头在府里转了一圈,回来说了白天的事。轻寒听了眉头一皱,心下对不散的意见多了一些。心里想自己的这个三弟倒是个冷情冷意的人。 第二天,曼妮去了不散所在的商行。不散有些吃惊,看着明艳动人的曼妮笑着说:“曼妮,怎么突然到这儿来了?可是有什么事让三哥帮?” 不散的样子也让曼妮吃了一惊。不散穿着浅色的日式和服,唇边蓄起短短的胡子,修剪成许多街上日本人喜欢的样式。乍一看去,以为是个日本人。曼妮心下疑惑,看看不散的办公室,竟也是日式风格的装修和家具。 曼妮心里有些别扭,笑着说:“三哥,是有事,你这会儿忙吗?” “再忙,曼妮来了也得放下。” “那咱们出去坐坐?” “好。” 两人一起出门,外面烈日炎炎,酷热虽已过去,但迎面吹来的风依然温热。曼妮侧脸看看不散,总觉得三哥有些不一样了。以前那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变了,变得让人有些不认识了。 “曼妮想吃什么?” 不散的声音依旧温润。 “只要是三哥请客,什么都好?” “我记得曼妮喜欢西餐,不如去吃西餐?” “好啊。” “我知道一家西餐馆,相当不错,说话也方便。” 两人选了临窗的座位,这会儿不是饭点,餐厅里零落的坐着两对情侣。金发碧眼的小提琴手正给一对情侣演奏,悠扬的琴声如春天的溪水,潺潺流过静谧的时光。 曼妮为两人点了冷咖啡和提拉米苏。 悠扬悦耳的琴声刚停下,服务生就送来了冷咖啡和蛋糕。 不散更喜欢日式餐点,尤其不喜咖啡的苦涩。不过曼妮喜欢,不散微笑着浅尝辄止。 “三哥,好吃吗?” “尚可。” 曼妮嘻嘻一笑说:“我记得三哥不喜甜食。” 不散微微一笑,目光温润的看着曼妮。 “曼妮喜欢就好。” 曼妮笑着摇摇头说:“三哥,你为什么不喜欢三嫂?” 不散脸色一变,原本温润的笑容瞬间冷了。 “曼妮是听到了什么?” “昨儿我去看三嫂了。” 不散脸色一黑,眼里闪过一丝恨意。尽管一闪而过,但曼妮依旧看的清楚明白。 “她说什么了?” “三嫂病了,很严重,形容枯萎,了无生机,瘦的皮包骨,躺在床上纸片一样。” 曼妮盯着不散一字一句的说。不散的脸色变了几变,有担心、有惊诧、有犹豫,最后归于淡漠和平静。 “府里会请大夫的。” “三哥不回去看看?” “我又不是大夫。” 曼妮叹口气说:“三哥,既然不喜欢三嫂就直接告诉她,你们可以离婚,然后各自寻找真爱,从此两不相误。何必如此互相折磨?” 不散冷笑一声,抬眼认真的看着曼妮。 “你问过父亲的意思吗?” “这是你们俩的事情,干嘛要问父亲。” “你问过了不是吗?父亲他说耿家绝不会休了正妻。乔氏不是就喜欢这耿府的正妻之位吗?给她,让她当一辈子耿府的正妻。” 不散说这话的时候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变得狰狞起来,曼妮看着陌生的三哥,久久不能回神。 “三哥,不管以后如何,她毕竟是你的妻,不是仇人。而且,我看三嫂也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说不定你跟她好好谈谈,三嫂她自己愿意离婚呢。” 不散端起冷咖啡,一口喝干。 “父亲、母亲不是喜欢这个儿媳妇吗?就留给他们吧。” “三哥,你这样不是害了三嫂吗?她还年轻,如果三嫂这次熬不过去,也算是一了百了。可如果这次她能活下来,难道你就忍心让她一辈子守着那个院子,度过漫漫一生?” 不散放在桌子上的手握了起来。 “她病的很重?” “我刚说的都是我看到的,也许实际情况更为严重。” 不散沉思良久,抬起头说:“我知道了。” 不散放了一块大洋在桌子上,轻声说:“曼妮,商行里还有些事,我先走了,你慢慢用。” “三哥,能告诉我为什么吗?当初我记得你和三嫂挺好的。为什么?” “我想要个孩子。” “不,三哥,你不是。” 不散看了一眼曼妮,目光幽深复杂。 “她说了什么?” 曼妮抿抿唇。 “她说你和姨娘原本就想休了她。” 不散点点头,淡淡的说:“不妨告诉你,原本跟乔氏定亲的是二哥。” 第86章 陌路 当天晚上,许久不曾回家的不散回家了,没有去看父亲、母亲,直接去了姨娘的院子。 柳姨娘依旧在佛堂里,不散自己推门进去。浓郁的檀香味缭绕着柳姨娘,柳姨娘跪在佛前,看着似乎真的虔诚而卑微。 不散看着这般的姨娘,心里一痛,原本有些动摇的心瞬间坚定。 “姨娘。” 柳姨娘马上睁开眼睛,惊喜的看着不散,满眼满心的欢喜。 不散扶起姨娘。 “乾儿怎么回来了?” “回来看看姨娘,府里让儿子牵心的也只有姨娘。” 柳姨娘眼圈一红。 “都怪姨娘,是姨娘没本事,害的我儿有家不能回。” “姨娘,儿子如今在外面挺好,等有钱了儿子在外面买了宅子,姨娘就搬过去住吧。” “好,我儿有志气。不过,这府里也有我儿一份,姨娘要等着拿到该我儿得的那份才能走,不能便宜别人。” “随姨娘,只要姨娘高兴就好。” “高兴,当然高兴,我儿有本事,姨娘当然高兴。” 两母子相携走出佛堂,菊花看见不散高兴极了。 “三少爷。” 菊花行了礼,笑着说:“三少爷回来了就陪着姨娘吃饭吧,姨娘整日里念叨着三少爷。” 柳姨娘笑着瞥了一眼菊花。 “快去准备吧,就你话多,没得让乾儿挂心。” 母子俩吃过饭,不散陪着姨娘说话。倒是问了老爷、太太的身子是否见好,柳姨娘轻描淡写的说差不多好了吧,忙着诵经,没顾上过去看,也没人过来说病重,府里没听见有事。 不散也是随口一问,多年在府里谨小慎微的生活,消耗了不散的所有情感。若说这府里不散唯一牵挂的是生母柳姨娘,那这家里能让不散真心对待的也就唯有木兰。木兰是真的单纯,你对她好,她就会全心对你好,在木兰那里永远是付出与得到成正比,有舍必有得。如今,这唯一可以真心相待的人早已香消玉损,不散闭着眼都能想到,木兰死的蹊跷,死的不明不白。可那又关自己什么事?人家的亲哥不也没过问吗?这府里的事也轮不着一个庶子插手不是。天大地大自己最大,不散只想过自己的日子,只想自己能够出人头地,一辈子荣华富贵,如果可能,让眼前这个苦了一辈子,憋屈了一辈子的姨娘能过上好日子,也算自己功成名就了。 不散看看时间不早了,起身跟姨娘说自己去看看乔氏,有些话还是说明白的好。柳姨娘原本想说别去了,最终只是嘴唇翕动,却什么也没说。 不散看见乔氏时也惊了一下。 “你,你怎么……?” 乔氏躺在床上,昏暗的灯光下看着床前朦胧模糊的身影,乔氏无声笑了,瘦的皮包骨的脸颊露出诡异的笑容,不散突然觉得害怕。 乔氏招招手。 “石榴,扶我起来。” 乔氏靠在床头,打发石榴出去,看着石榴走出去带上门,乔氏收回目光,淡淡的一笑。 “三爷有话要说?” “你……身子如何?怎么就这般模样了?” 乔氏笑了一下,笑容凄凉无奈。 “我的死活就不劳三爷操心了,三爷有话直说吧。” 不散原本温润的脸色瞬间黑了,目光冷了,淡淡的说:“离婚吧。” 乔氏抬头看一眼不散,笑了一下。心里的刺痛和绝望,让乔氏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有了恨。当年有多爱,如今就有多恨,当初有多幸福,如今就有多伤心。 乔氏想着自己不能哭,可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乔氏仰起头,尽量不让泪珠滚落。 “好。” 不散点点头,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不散回头看一眼,淡淡的说:“你先养好身子吧。” 床上的人静静的,不散没有等到乔氏的回答。 第二天,乔氏竟然起床了,坐在镜子前仔细打理自己,看着镜子里有些吓人的面孔,乔氏独自笑了,眼泪顺着腮边滚落。 石榴看着三奶奶疯魔的模样手中的铜盆咣啷一声掉在地上。 乔氏起身往外走,路过柳姨娘的佛堂时,乔氏看了看,能闻着淡淡的檀香味。乔氏冷笑一声,没有停下脚步,直接出了院子。 院子门口,菊花提着食盒。看见三奶奶竟然精神了不少,心里一喜。 “三奶奶,今儿可是觉得爽利了?” 乔氏停下脚步,给菊花行了礼。 吓得菊花赶紧避开。 “三奶奶可折煞奴婢了。” “这么多年谢谢你的照顾。” “都是该做的,不值当三奶奶一声谢谢。” 乔氏笑笑,回头对石榴说:“石榴去帮着摆饭吧,我去给老爷太太请安。” 乔氏一个人去了太太的院子,天还不冷,乔氏身上已经穿上了夹袄。 乔氏到了太太院子,老爷和太太才吃过早饭,在院子里打理花草。 “父亲安!母亲安!” 老爷回头,看着眼前的人不相信自己眼睛,使劲眨眨眼仔细一看,心头的怒火冲天。 太太只一眼就红了眼圈。 “怎么就过来了?不是让你歇着吗?昨儿大夫开的方子可是管用了。” “管用,母亲,这不今儿精神多了,想着许久不曾给父亲、母亲请安了,今儿就过来了。” “哎,好孩子,好孩子。翠儿,快搬把椅子来,坐在这儿,这会儿太阳不毒,晒着舒服。可是吃了早饭?” “谢谢母亲关心,吃过了。” “好孩子,若是缺什么打发人过来说一声。好好养着,你还年轻,缓过来就好了。” 太太一看这孩子,就想起自己的木兰,如果木兰还在,作为母亲绝不会眼看女儿成这个样子。心底里,太太对乔氏是有些愧疚的。 乔氏淡淡的笑着,最后一次感受来自婆家人的关怀。 乔氏只坐了十来分钟,便提出自己许久没有回娘家了,想去回去看看。太太心里是不愿意的,怕亲家看了如今的乔氏,两家人会有嫌隙。又一想,曼妮说乔氏有心病,这自古心病还须心药医,回去也好,亲娘劝慰几句,比婆婆说多少句都管用。于是,吩咐管家备了礼,嘱咐乔氏早去早回。 太太没有想到,乔氏这一去再也没有踏进耿府一步。 当天下午,乔氏的父母来了,是为了离婚而来。面对乔家的指责,老爷、太太无言以对,只能赔礼。乔家人的目的明确,耿家人心有愧疚,所以只能被动的听着,希望挽回,无奈乔家态度坚决。 最后,老爷只能提出问问不散的意思。乔家父亲冷冷的说:“不必,他的态度早就明了,耿爷就不必替他遮掩了。” 乔家人走了,老爷吐了血。 几天后,乔氏家派人来搬嫁妆,可笑的是乔氏的嫁妆竟少了许多,面对乔家来人,柳姨娘淡淡的说:“是她自个儿乐意贴补的。” 乔家来的是个精明能干的婆子,瞧着柳姨娘平静无波,理所当然的木讷脸,冷笑一声。 “去,把耿家的当家太太叫来,让她来说说这耿府的脸有多大?让我们乔家的姑娘贴补着过日子,若是耿府穷的没饭吃了,我乔家倒是不介意赏口饭,明儿就让人敲锣打鼓给耿家送馒头来。” 菊花心头一紧,看一眼柳姨娘。柳姨娘微微低着头,面色不变。淡淡的说:“说的也是,这府里原本就不是我一个姨娘能做主的。想请太太去请好了。” 耿家最后是陪着笑脸把乔氏的嫁妆补齐了,管家又亲自送到耿府大门口。只因老爷说了:“丢不起那人。” 乔家人走了以后,太太搭着翠儿的手走进柳姨娘的院子。柳姨娘跪在佛堂里,菊花想要进去通报一声,被太太拦住。太太示意翠儿推开门,直接走了进去。 太太冷眼看着柳姨娘,冷笑一声说:“整日里跪在佛前,也不怕污了佛祖的眼。” 柳姨娘动都没动,面不改色的睁开眼睛,看着太太,依旧是那副木讷平静的脸,委屈求全的眼神。 “别一副谁都欠你的样子,老爷以前就没看上,如今怕是见了会恶心。” 柳姨娘脸色一变,依旧没动。 “当初难道不是仗着自个儿那张脸好看,抱着在老爷眼前得脸的心思?别做那立牌坊的事,一副龌龊的心思,偏要装作冰清玉洁的样儿,以为旁人都眼瞎。如今觉得儿子出息了,底气足了,装不下去了?如果让你儿子知道当年你那心思,不知道你那脸往哪儿搁?” 柳姨娘脸色苍白,颓然的坐在蒲团上。 “既然诚心悔过,就别出去了,好好在佛祖面前清理清理吧。也别想着见这个那个的,没得坏了我耿家的家风。” 柳姨娘脸色灰败。 乔氏坐在曾经的闺房里,伸手轻轻抚摸着离婚证书。 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婵鬓,美扫娥眉,巧呈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乔氏仰起头,不想流泪,但那泪珠根本控制不住。 乔氏流着泪笑着,低语:“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从此你我便是陌路,我乔云卿愿此生不见。” 离婚后的不散依然没有回耿府住,也没有去看柳姨娘。 第87章 新年 轻寒是几天后才知道不散离婚的,轻寒没有发表意见,也没去找不散。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轻寒不认为自己能干涉兄弟的选择。 轻寒担心的只是父亲的身体,看着日渐衰弱的父亲,轻寒决定送父亲去医院,小野说过,父亲的心脏需要系统的治疗。 老爷经过住院治疗,身子骨恢复的不错,只是有了明显的老态,头发几乎全白了。面容也与轻寒记忆里的祖父越来越像,恍惚间,轻寒总觉得祖父还在。不同的是,祖父性子冷硬,外冷内热,看上去是不拘言笑的威严。父亲的性子则通达圆融,如今更显慈祥和儒雅。 轻寒忙着家事的时候,武田这些日本人也忙着扩充势力。 轻寒记忆里的那两个女孩子早已变了模样。爽朗活泼的云子,安静温顺的雅子,在他离开的这些年里,早已物是人非。她们接受了严格的训练。诸如:语言、骑马、柔道、击剑、射击、跟踪等,她们系统的学习了如何收集资料,如何散步谣言,如何利用美貌俘获男人,不动声色的制造阴谋,面不改色的说谎。残酷的训练让她们更加娇艳欲滴,同时冷酷无情,不会轻易动摇。军部特科的人甚至训练她们经受各种酷刑和如何自杀。为了家族的荣耀,她们早已被训练成野兽。不同的是,作为地位低下的庶女雅子是被强迫送去训练的,她的身份只能为家族牺牲,如果需要,她的生命也要献给家族。温顺安静的雅子无权也无能抗争,咬牙着也得坚持,为了活下去,为了自己的母亲。而身份高贵的嫡女云子却是自愿的,云子疯狂的崇拜着家族里男性杀伐果断的气质,军国主义的思想深入骨髓,血液里流淌着残忍暴虐的因子,所以,当初是云子主动要求的,她们的父亲仰头大笑,称赞云子这个女儿是家族的骄傲。如果说雅子是咬着牙不情不愿的坚持下来的,那云子就以高涨的热情甘之若饴的享受下来的。云子以优秀的成绩毕业,而雅子堪堪结业。武田家族高贵的血液没有让懦弱无能的雅子成为优秀的谍报人员,这也是家族的耻辱。原本地位就低下的雅子被派来协助姐姐云子的工作,必须无条件服从云子的命令,在危险的关头代替姐姐冲刺。 几个月前,她们从东三省来到如今的北平,是受命前来协助武田工作的。按照日本军部的如意算盘,北平是中国的皇城,也是中国政府统治下的文化政治中心,经济也是仅次于上海的大城市,如果占领北平,不但可以迫使南京政府承认日本打算独立满洲的预谋,而且可以把北平变成日本进一步侵略中国的桥头堡。同时,国际上觊觎中国的列强也虎视眈眈的盯着北平这座皇城,为了抢先一步夺取利益,争夺地盘,进而分散他们对日本人企图建立满洲国的注意力。所以搞乱北平引起战火,聚敛财富掠夺物资,是两人此次来北平带给武田的新任务。 武田此人性格狂妄自大,一贯飞扬跋扈,就像一个带着枪的疯子,极易头脑发热。在中国多年,被强压着学习中国文化,心里早已不耐烦。而且画虎画皮难画骨,多年来,武田仍然不能融入到中国,骨子里跋扈狂躁的那一面早就压不住了。既是特科出身的铃木用尽全力也难以压制,很多时候武田只想直接用武力解决,铃木多次提醒时机未到,为了实现帝国大业,徐徐图之才上策。焦躁的武田只好压制自己体内暴虐的倾向,等着军部的最新命令。 云子的到来,让武田心花怒放,两人一拍即合。一个狂妄自大的亡命之徒,一个残忍暴虐的心机小人,两人堪称绝配。为了实现他们不可告人的野心,几人多次秘密谈话,商量计策。 云子初到这里,虽然有武田这个二吊子中国通坐镇,但她们依旧一筹莫展,没有头绪,不知道从哪里入手。只好先由耿轻寒这个老熟人带着她们到处游玩,熟悉北平。两人熟悉北平城后,就没有让轻寒再陪同,云子怕以耿轻寒的聪明,会怀疑她们的最终目的。 没有耿轻寒的陪同,云子和雅子每天打扮的花枝招展,走街串巷,混迹于烟馆、花楼、舞厅,熟悉这座城市的生活方式,利用美色结识南京政府委派过来的新贵们,刺探各种情报。 经过几个月的熟悉和刺探,云子很快已经基本掌握了一些线索,眼看着1929年的新历年马上快到了,云子和武田、铃木决定马上动起来,几人在一起商议。 云子手里拿着一份调查报告递给武田说:“这是我最近了解到的一些情况。” 武田低头翻看,看完后递给了铃木。 “云子小姐有什么打算?” “我们在北平的势力太弱,南京政府如今不肯给我们太多的优惠条件,军部命令我们尽快壮大在北平的势力,我们必须要获得决策权。” “想在北平获得东三省那样的优渥条件恐怕有困难。” “再困难也要努力,将军不会不战而败吧?” “不,当然不会。云子小姐有什么计划?” 云子没有回答,而是看向铃木。 “铃木君怎么想?” “必须有谈判优势,我们手里要握住南京政府的把柄,这样才能掌握主动权,获取更大的利益。” 云子满意的笑笑说:“这一点,我和铃木君想到一起去了。” 武田饶有兴趣的看着两人。 “看来云子小姐已经想好怎么做了?” “中国人不是一直在抵制日货吗,我们可以继续利用这一点,煽动中国人更加强烈的抵制日货,制造一些恶性事件,最好闹到让中国军队出面,燃起战火,这样我们就完全掌握了主动权,我们自己的军队就能够光明正大的进入北平。” “不错,这件事就由云子小姐全权负责。” “是,将军。” 武田点点头说:“如果军队进入北平,给养的问题就必须提到日程上了。如今我们掌握在手里的这些财力太少,对于我们的大部队来说就是杯水车薪,远远的不够。” 铃木说:“是的,都是一些小户,如果能多几家王家这样的大户,就不用发愁了。” 云子沉思了一下说:“日本商会的那些人的确不足以支撑起北平的商界,如今王家是商会的会长,但我发现那些大户根本不买王家的账,很是嚣张。要想办法打击一下他们目中无人的嚣张气焰,让那些目高于顶的中国商人看到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实力,这样他们才能心甘情愿的臣服我们。” 武田严肃的说:“如今时机未到,不能用强,铃木和云子小姐是这方面的专家,交给你们了。我觉得张家就不错,先从张家开始吧。” “是,将军。” “耿家在北平人脉极广,是几代人积攒下来的底蕴,虽不能说一呼百应,但耿轻寒的父亲号召力很强,那些遗老们很信服他。” 铃木和云子看看武田将军。 “明白了将军。” 1929新历年这天,耿府好好热闹了一番,一是为了迎接新历年,二是为了庆祝老爷身体康复。 管家福伯带着耿府的下人,忙了两天,就为了这一天。 曼妮和鸿民带着儿子也过来了,让人没有想到的是西风和不散都早早回来了。 一大家子坐在大厅里,地龙烧的暖暖的,精致的菜肴散发着浓郁的香味,小外孙圆圆的小身子跑来跑去,稚嫩的童声清脆悦耳。儿子、女婿、女儿亲热的聊天,晴姨娘更是追着小孙子一惊一乍的,老爷看着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人,心情好极了。 从早上十点多开始,直到午后大家依旧兴致勃勃。只有小外孙困得摔了一跤,再没爬起来。吓了大家一跳,晴姨娘哆哆嗦嗦抱起孩子才发现竟是睡着了。 太太笑着说:“调皮蛋,一准是今早儿起的太早。快,放到榻上去。” 小孩子睡得实,聊天说话的声根本吵不到。所以,轻寒弟兄几个依旧聊天。 一家人这么齐全和谐的坐在一起,几年来这是第一次。时隔多年,有些事老爷不再坚持,也就不会有人刻意提起。今儿一家人表面上看着一派祥和喜庆,小孙子睡着了,说话时也都刻意小声些。 正当一家人喝着热茶说着话时,管家福伯走进来。 “老爷,大少爷,铃木先生和云子小姐来了。” 厅里立马安静下来,齐刷刷的看着管家。 老爷似乎没听清楚。 “谁?” “铃木先生和云子小姐。” 老爷看一眼轻寒。 “日本人。” 轻寒微微皱起眉头说:“父亲,云子来过。” “你的日本朋友的妹妹,大的还是小的?” “大的,小的叫雅子。铃木是武田的助手,武田的许多公务都是铃木处理的。” “他们今儿来想干什么?” 轻寒摇摇头。 “福伯请他们进来吧。” 铃木和云子是带着礼物来的,两人都穿着中式服装。一进门就恭敬的给老爷拜年,问候老爷的身体。 第88章 勾引 云子和铃木提出想举办一个新年座谈会,请耿老爷出面主持。耿老爷自是推脱,说自己身体欠佳,又多年不曾在各府间走动,与南京政府委派过来的政府要员没有任何联系,如今的北平商界更是不知耿爷为何人,难以担当大任。 老爷话语间皆是谦虚和客套,铃木和云子虽心中恼怒,却不能发火。只能耐着性子解释,不需要耿老爷操心,一应事物都会准备完善,届时耿老爷出面就行。 几番谦让下来,一直打着哈哈的轻寒觉得差不多了,一脸慎重的开口说:“父亲,儿子觉得这是好事,如今北平特别市刚成立,形势错综复杂,各派势力交错不齐,这种局面不利于安定,局势不稳定,势必会影响老百姓的生活,制约经济发展,如此于国于民都是不利的。父亲也算是有些号召力,把大家聚在一起,共同商讨发展大计,也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这是其一。其二,父亲久病,许久以来一直闷在府里,正好趁此机会出去走动走动,与那些个老友说说话,散散心也是好的。” 老爷看一眼轻寒,脸色不明,淡淡的说:“再说吧。” 轻寒随笑着对铃木和云子说:“不知时间定在何时?容父亲考虑考虑,明日回复如何?” 铃木和云子对耿轻寒的识时务很满意,对轻寒的提议觉得合情合理,约好明日听信。 轻寒亲自送铃木和云子出府。轻寒不知道日本人打的什么主意,只是直觉上有不好的预感。提醒自己以后要更加小心行事,如今的形势不容乐观,大清国没了,眼下的当权者怎么看也不像能撑起一片天的政府,何去何存,轻寒迷茫了。 最终老爷还是依着轻寒的意见同意了。轻寒亲眼看着铃木他们用父亲的名义广发请柬,邀请北平市的各界社会名流参加所谓的新年座谈会。 十天后,六国饭店豪华奢侈的大厅里,座无虚席,人声鼎沸,觥筹交错。耿老爷一身喜庆的长袍马褂,一派儒雅倜傥的作风,一扫往日里病恹恹的模样。潇洒自如的周旋在宾客间,谈笑自如,举手投足间尽显贵族风范。 在轻寒的极力建议下,太太和晴姨娘也是盛装参加,得体优雅的与前来的女眷联络感情。 这样的热闹场面不但是日本人喜闻乐见的,就是参加宴会的中国人也是兴致勃勃的。 耿府几乎是举家参与,除了太太口中染病在身的柳姨娘,耿府是倾府出动。铃木和云子甚是满意,两人几乎一直陪在耿老爷身边,大范围的认识北平的权贵们。铃木西装革履,原本干瘦矮小的身躯,精心打理后倒也精神奕奕,猥琐丑陋的脸因为那副金丝边眼镜,看上去竟然有了文质彬彬的气质,表现的也是谦谦有礼,让人不反感。云子那张平凡的脸在精致的妆容下也妩媚妖娆,艳丽的绣花旗袍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诱人身材,举手投足间都是说不尽的风情,引的好美色的男人们目光如狼般追随着。满场里就属两人最活跃,举着酒杯,用流利的汉语与北平的名人交流,不了解的人压根看不出来两人是日本人。 让轻寒意外的是西风竟然也来了,褪去青涩的西风,成熟稳重,自始至终一脸得体的笑容,跟在父亲身后,刻意与铃木和云子交好。 与西风的刻意相比,不散就显得收放自如,尤其是与日本商会的那些人在一起,不散更显得如鱼得水,风度翩翩。 最格格不入的要属耿府的女婿鸿民了,只在一进门跟岳父见过礼以后,就选了不起眼的位置,安静的躲在一边,眼睛里的鄙夷和嫌弃赤裸裸的。 轻寒注意到鸿民后,特意拉了西风、铃木、云子过来,郑重的介绍几人认识。如今鸿民所在的军队已被编入国民革命军,驻守北平。鸿民军人出身,最不屑这种纸醉金迷的生活。轻寒以为自己的这个妹婿过于刚直,不懂变通,不适合于现下的乱世。也曾多次提醒,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鸿民变化不大。 轻寒特意介绍铃木、云子给鸿民,就是想提醒鸿民,不是所有的军人都是你以为的那样。 轻寒与鸿民站在角落里,看着大厅里热热闹闹,说说笑笑的人们。轻声说:“你不觉得他们身上也有军人的气质吗?” 鸿民侧脸看着轻寒。 “大哥觉得他们也是军人?” “嗯,铃木是肯定的,云子我不确定,我离开日本时她还是一个小姑娘,她的变化很大,总有种诡异的感觉。” “诡异?” “你不觉得她的眼睛冷酷无情吗?她的笑容从来不达眼底。” 鸿民看着人群中妖娆妩媚的云子,目光终于有了不一样的东西。 “大哥的感觉没错,她的确特别。” 雅子微笑着走过来。 “轻寒哥哥。” 今儿雅子穿着深蓝色的旗袍,简单精巧的珍珠配饰,更显温润和柔顺。与云子的张扬艳丽不同,雅子是文静乖巧朴素的。 轻寒笑着给两人做了介绍,雅子恭敬的行礼,笑容娇俏。 “轻寒哥哥不打算请我跳个舞吗?” 轻寒放下酒杯微笑着说:“乐意之至。” 轻寒和雅子刚刚离开,一道妖娆的身影就走近鸿民。 “鸿民。” 鸿民淡淡的看一眼陶云,陶云那双细长的媚眼深情款款的看着鸿民。 “鸿民,你真的如此狠心?” 鸿民眼底闪过无奈。 “我说过多少次了,我已经有了妻子、儿子,我们是不可能的了,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你会有更好的生活。” 陶云泪眼婆娑,娇柔的低语。 “鸿民,我忘不了,你说过,你喜欢我。你告诉我,你是被父母逼迫的,对吗?” “不是。” “鸿民,就因为我是贫民家的女儿,你就可以欺骗我的感情吗?” “我……我没有,陶云,这么多年了,你别这样,我给你解释过多少次了,我结婚了,有妻子了。你……” 陶云仰起满是泪水的脸,似乎强忍着伤心,盯着鸿民,一字一句的说:“我不要名分,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可以吗鸿民?” “啪。” 一声响亮的耳光惊动了附近的人群,也惊着了鸿民,陶云更是羞愤不已。 “曼妮……” 鸿民看着曼妮,嘴里喏喏的说不出来话。 原本就漂亮的张扬的曼妮,今儿精心装扮过。黑亮的大眼睛,白皙透亮的脸颊,艳丽的红唇,精心梳理的发式,无一不是彰显最美的一面。不同于少女青涩纤细的身材,已为人母的曼妮成熟诱人,艳丽妩媚。 曼妮拿帕子擦着手,认真仔细,然后随手把帕子扔在地上。 抬起头,看着陶云,嫣然一笑,轻启红唇。 “收起你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不要名分,只想做他的女人。那我来告诉你,像你这种低贱的人,不配。” 陶云用手捂着脸,泪眼朦胧的看着鸿民。 “我……” “你,你什么你,我还真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女人,三番五次纠缠不休,真是人至贱则无敌啊。” “不,我只是……” 陶云哭的伤心欲绝,目光扫过周围看热闹的人,一副被欺负白莲花模样。说话更是欲语还休,只说半句,怎么看都是强势的曼妮欺负了柔弱的陶云。 “你只是什么?我上次就警告过你,别让我再看见你勾引我丈夫,别怪我撕下你张画皮。看来,你依旧死性不改。那就别怪我,来,来,让大家都看看这张脸,尤其是有丈夫的人,记住这张妖精脸。哦,我错了,说你是妖精都侮辱妖精了,大家都记住这贱人的贱样。” 鸿民似乎心有不忍,悄悄拉拉曼妮,低声哀求:“曼妮,算了吧。” 曼妮冷哼一声,鸿民又对陶云说:“你走吧。” 陶云似乎不相信似得看着鸿民,伤心欲绝的说:“鸿民,求求你,我……” 铃木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一把拽住陶云的头发,甩手就几个大耳光,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 “贱人,你这贱人……” “啊……” 陶云惨叫着,挣扎着,样子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鸿民直接就想上前,曼妮死死拉住他。 陶云被铃木踹倒在地,依旧恶狠狠的连踢带打,嘴里咒骂着。陶云哭喊着,惨叫着。 这边的吵闹让整个大厅安静下来,有些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往这边挤过来。 轻寒和西风挤进来,一看这场面,直接二话不说就上前。轻寒拉住铃木,西风伸出拳头狠揍铃木,鸿民也挣脱了曼妮,上前扶起陶云。 轻寒看着西风狠狠揍了几下铃木,立马大声断喝。 “住手。” 西风不依不饶,还想继续。轻寒使劲给西风使眼色,嘴里大声说:“人家两口子打架,你瞎掺和什么?” 鸿民一手扶着陶云,一边说:“二哥,住手。” 周围的人群纷纷议论。 “什么,两口子啊?” “啊,原来是这样。” “不过这日本人长得可真不咋的。” “那是,哪有中国爷们长得周正。” “也不怪这小娘们心里不乐意呢。” “哎呦呦,这绿帽子绿油油的啊。” “小声点,这种女人也不是什么好鸟,一边挂着日本人享福,一边还想给人家戴绿帽子。” “要我说打死都不亏。” 第89章 阴谋 周围的议论声让陶云哭的更惨烈。 “呜呜呜……” 轻寒拉着暴怒的铃木,低声劝慰着。 这会儿老爷慢悠悠的过来,拱起双手大声说:“各位爷,各位爷,小事一桩,小事一桩,别影响爷们乐呵,大家请继续,请继续,刚送上来的西点,都是特色,尝尝。” 人们三三两两的散开了,不过是多了段茶余饭后的消遣话,这会儿还是联络感情是正事,毕竟这么齐溜的聚在一起不容易。 轻寒招手叫来服务生,低声嘱咐几句,服务生忙着去办了。 轻寒走到陶云面前,摆摆手让鸿民走开。 轻寒目光幽深的盯着陶云,陶云对着能够穿透身心的目光有些心虚,不自然的低下头,小声啜泣。 “我不管你为了什么,今儿这场戏自己演的自己收场,服务生叫了洋车,自个儿走。” “我……” 陶云抬起头想说话,正好迎上轻寒冰冷的目光,错开眼睛低下头,微微点点头。 除去这段小插曲今儿的座谈会还算是圆满结束了,兴致勃勃的人们并没有受影响,依旧觥筹交错,谈笑风生,直到酒足饭饱,才慢慢离去。 武田在座谈会开始时才来,发表了华丽的新年致辞,而后,与轻寒的父亲碰杯,感谢耿老先生能够带病主持座谈会,与主要人员握手碰杯,感谢他们的极力参与。武田没等到座谈会结束,就匆匆离去,轻寒注意到是武田的属下附在耳边说话后,武田才匆匆离去的。 座谈会快结束时,轻寒走到西风身边,低声说:“不管你打什么主意,我提醒你,那两个日本人绝不是简单的。” 西风侧目看着轻寒,举起手里的酒杯,与轻寒碰杯。 “如今日本人气焰越加嚣张,不过是早一点找个靠山而已。” 轻寒目光幽深复杂,鼻子里冷冷的哼了一声。 “谨慎能捕千秋蝉,小心驶得万年船。好自为之。” 西风没有说话,看着谈笑风生、不知忧愁的人们,抬眉一笑,目光戏谑的扫过轻寒。 “我与大哥可谓志同道合的亲兄弟,大哥应该高兴才对。” 轻寒顺着西风的目光看过去,不散正恭敬的送客,那是日本商人。 站在这个角度看过去,不散脸上的谄媚尽览无余,当年那个温润如玉,不食人间烟火的翩翩公子,如今身上散发着浓厚着市侩味。还是那张漂亮的如女人般的脸,却染了风尘,从仙女蜕变成妓女。 西风淡淡的说:“有人说,大部分中国人骨子里透着奴才相,大哥以为呢?” “耿家满门忠烈,世代秉承宁战死,勿苟活。” “那也得有战的机会。” 西风冷笑一声。 “若是都如老佛爷一般,当年的皇城就不会毁于一旦。” 轻寒不语,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西风笑笑,低语:“有什么比荣华富贵更重要的?” 西风抬脚走了,背影挺拔笔直。轻寒微微低垂眼眸,似乎酒有些过量。 座谈会结束后,铃木和云子是一起离开的,两人坐在车上,铃木似乎还意犹未尽。 “什么时候这一切才能是我们的?” 云子淡淡的说:“快了,只要我们大日本帝国需要,中国的任何一座城市都将属于大日本帝国。” “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云子没有说话,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 “不知道那个女人去了哪里?” 铃木看着车窗外的走过的女人突然说话。 云子瞥一眼铃木。 “铃木君舍不得?” “一个女人而已,能用的着她,是她的幸运。她会成功吗?” 云子自信满满的说:“会成功的。我了解中国男人,他们有极强的保护欲,喜欢陶云那样的柔弱女人。今天陶云表现相当不错,将一个受尽欺凌的柔弱女子表现的淋漓尽致,我注意到,当时有许多男人眼睛里都是怜惜。” “可是我看她那个军人世家的前情人,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前几次陶云都被拒绝了,今天也算是孤注一掷了。也许你说的对,中国男人的保护欲很强,中国人最了解中国人,但愿陶云自己演的这出苦肉计,能让她成功。” “这世界上就没有不吃腥的猫,何况这么柔顺乖巧的一只猫。” “的确柔顺乖巧。” 铃木色色的笑着说。 第二天早上,鸿民家的餐厅里,曼妮坐在鸿民对面说:“今儿还出门?” “哦,团里还有些事,昨儿没忙完,这刚过完年,事情多,最近一段时间闲不了。” 早饭后,鸿民走进儿子的卧室,亲了一下熟睡中的儿子,温柔的替儿子掖好被子,轻轻出来。走到客厅,亲昵的环住曼妮,亲亲额头,柔声说:“晚了就别等我,先睡。” 鸿民出门时,天空中飘着雪花,北风呼啸。鸿民回身看看家门,迈开腿叫了洋车。 鸿民去了陶云家以前住的大杂院,破败的院落,杂乱不堪,院子里静悄悄的。 鸿民记得陶云住哪间屋,直接去敲门。开门的是一个穿着单衣的瘦弱男孩。 “你找谁?” “陶云在吗?” 男孩茫然的看着鸿民,回头叫:“娘,娘。” 年轻妇人目光警惕的看着对面的男人。 “你找谁?” “你们是新搬来的吧?” “不是,我家已经搬来好几年了。” “打扰了,这里以前住着我的一个亲戚,我也很多年没来过了,最近才从外地回来,想着看看他们,没想到他们搬家了。” 年轻妇人打量着鸿民,看穿着打扮应该是有钱人。 随即笑着说:“先生要打听的那家人姓陶是吧?” 鸿民闻音知雅意,马上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块大洋递给妇人。 “是的,你知道他们搬到哪儿了?” 妇人高兴的收起大洋说:“先生,您进来,我去叫隔壁的林妈,她应该知道,常在我跟前唠叨呢。” 鸿民顺利的打听到了陶云家现在的地址,马上坐着洋车过去。哪知道过去后才知道陶云住院了,陶云娘哭着说陶云昨晚回来半夜里高烧不断,烧的迷迷糊糊,嘴里不知道叫着谁,听着像什么民。 “天杀的,肯定是那个什么民的害的我闺女,要是让我看见他,一定撕了他。” 鸿民心虚的问了陶云住在哪家医院,急忙走了。 鸿民走的太急,没有回头看到陶云娘那张势力的脸。 “云儿的眼光不错,看着就是个有钱的。当初嫌弃我家穷,娶了那有钱有势人家的女儿,那种人家的女儿哪有咱家云儿温柔可心?” “嗯,那是,咱家云儿长的漂亮,又读过书,就是做官太太那也是不差的。” “谁说不是?咱云儿到底读过书这脑子也好使,早上临走前就对我说肯定有人来找他,只要是男的,就让我这般说,你看,还真就来了。” “咱就等着享福喽。” “你个老东西,如今这日子还不知足?” “嘿嘿,知足,知足,银子多了又不咬人,谁嫌多?” 老两口嬉笑着进了门。 雪越下越大,鸿民赶到医院时已经是中午了。 病房里,陶云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那么无助,那么娇弱。鸿民站在门口,心里翻滚着歉意,脑子里全是两人过去在一起的美好。 “云儿。” 鸿民站在病床边艰涩的开口。 陶云虚弱的睁开眼睛,看清楚后,眼泪纷涌而下,哽咽着低语:“鸿民,鸿民,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吧?” “云儿,是我,对不起,对不起。” “不,鸿民,不怪你,我不怪你,我只怪我自己。” “云儿,别说了。” 陶云哭的伤心欲绝,一张小脸如梨花带雨,那双细长的媚眼带着水光,柔情似水的看着鸿民。 “鸿民,你能来我好开心,真的好开心。” 鸿民伸手轻轻抹去陶云的泪水,可是那泪水怎么也擦不干净,不断的从柔媚的眼睛里溢出。鸿民的心无端的痛了起来,鸿民低下头温柔的吻去泪珠。 鸿民没有看到陶云那得意诡异的笑容一闪而过。 鸿民坐在方凳上,听着陶云那不堪的往事。 陶云告诉鸿民,分手后,几度自杀,都被人救了下来,最后自己的母亲跪着求她活下来,父母只有这一个女儿,如果她死了,父母亲也活不下去了。为了父母,只能苟活。后来,经人介绍去了一家日本商行工作,谁知那老板人面兽心,觊觎陶云的美貌,多次非礼,忍无可忍只能反抗。老板为了报复,污蔑她偷东西,被抓进警察局。在里面受尽侮辱,谩骂、挨打、饥饿,生不如死。后来就是这个铃木,只是一次提审,就看上了陶云。陶云当时生不如死,只能忍辱偷生。铃木就把陶云从监狱里放了出来,直接去了铃木的家。一开始铃木对陶云真的挺好,给了陶云不少大洋,陶云用这些大洋给父母租了一座小院子,从杂乱破落的大杂院里搬了出来,也不用再去做苦工了。可这样的好日子没多久,铃木脾气不好,非打则骂,尤其是喝醉酒,简直就是禽兽。陶云是从狼窝掉进了虎窝,跑过几次,都被铃木抓回去了,还威胁陶云,如果敢离开他,就杀了她全家。陶云可以不顾自己的死活,但不能不顾父母的死活,只能忍。可最近铃木竟然丧心病狂的要把陶云送给他的一个朋友,只因为那人见过陶云一面,念念不忘,几次索要,铃木竟然答应了。陶云抵死不从,铃木恼羞成怒,往死里打陶云。 第90章 外室 陶云靠在鸿民怀里说起过往,泣不成声。鸿民心痛不已,轻轻拍着陶云的后背,低声说:“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陶云哭着说:“我没想到那个日本人那么坏,等到被抓紧监狱,我没办法找你,让我爹娘试着去找过你,可他们上哪儿去找你去?” “出来为什么不去找?” 陶云低下头低声说:“那时我怎么有脸去找你,我已经脏了,怎么配去找你。后来,我找过你,你……” 鸿民抱紧陶云,低声说:“对不起,云儿,我不知道,不知道,对不起。” 陶云抬起头,深情的看着鸿民,柔声说:“鸿民,不怪你,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鸿民低叹一声,搂紧了怀中梨花带雨的女人。 窗外大雪纷飞,病房里一室温暖,陶云苍白的小脸上有了一丝喜色。鸿民自以为的坚强,此刻早已土崩瓦解。 中午,鸿民亲自买了陶云喜欢的饭菜,看着陶云小心翼翼,又一脸幸福的模样,鸿民终究心软如水。 临走前,鸿民柔声说:“好好养着身体,其他的不用操心,等我。” 鸿民直接去了营部。一起出生入死的营副笑嘻嘻的调侃:“呦,瞧瞧这一脸春色。我说这大冷的天,就别来呗在家搂着嫂子多热和。” “阿光,帮我查一个人。” 阿光收起一脸的痞相,严肃的问:“谁?” “陶云。” 阿光认真的看一眼鸿民。 “你是认真的?” “是。” “嫂子知道吗?” 鸿民脸上闪过一丝愧疚,脑子里又闪过陶云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模样,咬咬牙说:“她不知道。” 阿光点点头说:“据我所知,嫂子也查过陶云。” 鸿民吃惊的看着阿光。 “曼妮查过陶云?” “是,陶云来过两次后,嫂子就知道了。鸿民,嫂子可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说真的,以嫂子的性子,若是知道你有什么非分之想,嫂子能活剐了你。” “不……不……我只是觉得陶云挺可怜的,想帮帮她而已,毕竟当年是我对不起她。” “啧啧,鸿民,什么时候杀人不眨眼的鸿民也成绕指柔了?别人也就算了,不就一女人,玩玩而已,可谁让你遇上了嫂子。嫂子真对爷们的胃口,弟兄们哪个不说嫂子好?嫂子人是好,可就是这好才让我觉得你要是敢有动作,嫂子就敢阉了你。” “曼妮是个通情达理的,再说我这不也不放心,先查查吗?” “没问题,保准连她祖宗八代都查的清清楚楚。” 阿光走了以后,鸿民觉得心烦意乱,站在窗前,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脑子里一会儿是陶云媚眼如丝的小脸;一会儿是曼妮明艳飒爽的英姿;一会儿是陶云梨花带雨、欲语还休的柔弱,让人忍不住想去怜惜保护;一会儿又是曼妮张扬跋扈、目空一切的雍容,让人抓心挠肺的想去征服。鸿民脑子里乱极了,猛的推开窗,让刺骨的寒风迎面吹来,冰凉的雪花飘落在脸颊,一如陶云哭泣时的泪珠,鸿民摇摇头,让自己清醒,对自己低声说:“不就一娘们吗!” 这一晚,鸿民叫了军中的几个弟兄去喝酒,酩酊大醉,不省人事。直到凌晨,才被人架回了营部。 早上,鸿民是被刺耳的电话铃声吵醒的。曼妮打电话过来,鸿民头痛欲裂,心虚的说昨晚忙到很晚,今晚会早一些回去。 今儿粗枝大条的鸿民早早回家了,曼妮嫌弃他一身臭味,推着直接进了浴室。 鸿民泡在热水中,一身的疲乏困倦随着温暖消散。 晚间,曼妮洗澡时,把脱下来的衣服挂在衣架上,不小心碰掉了鸿民换下来的衣服,曼妮弯腰捡起时,一股淡淡的香味让曼妮惊诧,不敢相信的拿起衣服放在鼻子下面,除了酒味,果然有一股香水的味道,淡淡的清香,不是那种低廉冲鼻的浓香,而是价值不菲的高档货,只有那种高档货才有这种持久高雅的香味。曼妮愣了,站在浴室里,咬着牙。直到鸿民轻轻敲门。 “曼妮,曼妮。” 曼妮回神,看着门外,扬扬头答应一声。 “怎么脸色不好?” “哦,没事,有些不舒服,可能受凉了。” “我去让张妈熬些姜汤,明儿去拿副药。” “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鸿民昨夜没有睡好,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曼妮慢慢坐起来,侧脸看着鸿民,黑暗中看不清鸿民的脸。曼妮就这样盯着鸿民,脑子里全是两人几年来的情景,曼妮就这样痴坐着。 曼妮后半夜才睡着的,早上鸿民走的时候曼妮还没醒来。 曼妮的不对劲鸿民没有发现,鸿民一门心思都在陶云身上。 几天后,阿光告诉鸿民调查结果。 “你跟陶云分手后,陶云有一阵子的确过得很拮据,毕业后到处找工作,后来就在日本人青木的商行里做事。那个青木非常好色,经常纠缠陶云,商行里的人都说两人关系暧昧。后来青木突然死了,据说是被谋杀的,青木死后几天陶云被警察带走了。铃木当时作为日方代表,参与青木死亡的调查。铃木一见陶云就起了心思,每次去警察局都会提审陶云。青木案子的凶手没有找到,但陶云出狱后就直接住进了铃木家。” 鸿民松了口气,笑笑说:“看来果真如此。” 阿光抬抬眉头。 “陶云告诉你了?” “是,她全都说了。” 阿光神色有些奇怪,鸿民看一眼他的样子说:“有话直说。” “陶云跟嫂子未过门的嫂子是同学。” 鸿民怔愣了一下。 “曼妮未过门的嫂子?” “你不知道?” 鸿民茫然的摇摇头,阿光了然的点点说:“也是,那时你和嫂子还没结婚。” “我知道曼妮未过门的嫂子姓韩。” “那你也知道她的事了?” “知道。” “当时出事的时候陶云也在场。” “什么?陶云也在场?” 鸿民看着阿光,阿光点头。鸿民没有说话,阿光接着说:“是陶云求了人把那女孩送回了家。” “那陶云呢?她没有被……” “没有,据说当时陶云跑了,陶云是天足。” 鸿民松了口气,阿光皱起眉头,心想老大你是不是关注错了重点?果然恋爱中的男人都是傻子。 鸿民轻松的往外走,嘴里说着:“辛苦你了,过两天我请客,陪你痛痛快快喝两杯。” “哎,鸿民,你该不是急着去找陶云吧?” “她今儿出院,我去接她。” 阿光脸一黑。 “你把她接哪儿去?你该不会是想金屋藏娇吧。” 鸿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迈着轻快的脚步走了。阿光看着他愉快的背影,心里有些不安。紧追了两步说:“鸿民,嫂子那里……” “我会处理好的。” “鬼才信。” 鸿民前两天就在外面租好了一栋小洋楼,精致小巧,独门独户,最适合陶云住,自己来极为方便,到时再请一个佣人照顾陶云。鸿民越想越美,不由得脚下的速度快了。 如鸿民所料,陶云果然喜极而泣,喜悦幸福的抚摸着家具,欣喜的看着一草一木。 “鸿民,你对我真好。” “喜欢吗?” “喜欢。” “喜欢就好,就是有些委屈你了,我不能给你名分,但我不会让你受苦,以后需要什么就告诉我,好吗?” 陶云楚楚可怜的抬手轻轻捂住鸿民的嘴。 “不,不委屈,鸿民,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一点都不委屈。” “云儿……” 这一夜,鸿民没有回家。 曼妮一个人枯坐在客厅,盯着墙角的落地大摆钟,午夜已过,那个人最终还是没有回头。昏暗的灯光下,曼妮的脸色莫名,闭上眼睛,靠在沙发上。许久之后,曼妮睁开眼睛,眼里一片清明。 杏花败了梨花开,梨花败了桃花开,当最后一朵桃花也从枝头落下时,已是五月,北平的五月已经热了。新时代的女性迫不及待的穿起了单衣,裁剪合身的旗袍勾勒出女性妖娆的身材。 尽享齐人之福的鸿民最近过得可真是舒心。家有雍容大气的妻,外有小鸟依人的妾,在家尽享天伦之乐,在外怀抱如花美眷。这日子流水一般,美中不足的是曼妮总是身子不适,几个月了也总不见好。鸿民忙着军务,又要抽空去陶云那里,曼妮一贯又是个有主意的,鸿民关心的问过几次,曼妮总说没事。 这不,军务繁忙,两天没去陶云那里,鸿民想着今晚怎么着也得过去一趟,想起陶云温柔小意的样儿,鸿民心神一荡。恨不能马上就过去,又想起妻子曼妮今儿好像要去医院检查,鸿民早说过要亲自陪着去看看,这老也不见好,俏生生的只能看不能吃,心里也不是个味儿。正好今儿没什么事,索性回家陪妻子去医院,晚上再去看看那望眼欲穿可人儿。于是鸿民打电话给陶云,说自己晚上过去吃饭。撂下电话,鸿民就回家了。 鸿民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天下第一好男人,对妻子尊重关心,对情人温柔体贴。女人能有自己这样的男人,该是感恩戴德的,就像陶云那样。 鸿民一路心情极好的进了门。 第91章 大哥 “太太呢?” 鸿民一进门就问女佣。 曼妮笑眯眯的从厨房出来。 “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鸿民皱起眉头说:“身子原就不好,怎的还去了厨房?有什么干不过来的,若是佣人不够,多请两个就是。何必劳累自个儿?” 曼妮笑着说:“今儿感觉轻生多了,这不,想着你最近总是忙,就想着给你炖些补汤。” 鸿民走过去轻轻搂住曼妮,低声说:“辛苦夫人了。补汤,你夫君我还需要补汤吗?我陪你去医院吧。嗯?” 鸿民的声音低沉,有磁性,此时在曼妮耳边如大提琴般的低语,让曼妮竟然心动。曼妮抬眼看着鸿民,棱角分明硬朗的五官,眉眼间尽显柔情和宠溺。曼妮心中叹口气,眼睛里闪过泪光。 如果,如果你不离,我定不弃,可如今,你的背叛已让我决定放弃。 曼妮扫了一眼鸿民,娇嗔道:“不要,才不要你去,明儿我自己去。” 鸿民小心翼翼搂着曼妮,用下巴蹭蹭曼妮的发顶,唇贴着曼妮的耳朵低声说:“我想陪你去,这么长时间了,一直不好,我担心,你知道吗?” 好听的声音像有魔性,曼妮抬头看着鸿民英俊帅气的五官。曼妮伸手抚摸着鸿民的脸颊,嫣然一笑说:“明儿陪我去好吗?今儿我炖了补汤。” “好。” 鸿民留在家里吃午饭,喝了曼妮亲手炖的补汤,又逗弄了一会儿胖儿子,等儿子午睡了,鸿民对曼妮说:“营里还有公务,我得过去,明儿陪你去医院,你等我。” 曼妮柔声说:“晚上早点回来。” 鸿民眼睛一亮,想起中午的补汤,刚想附在曼妮耳边低语,又想起今儿许诺过陶云。抬手摸摸曼妮的脸颊,柔声说:“晚上可能要忙到很晚,你不必等我,明儿一早我一定赶回来。” 鸿民转身推门离去,脚步急促,鸿民怕自己忍不住要留下来,从陶云出院后,曼妮一直病着,今儿好不容易见好了,给自己炖了补汤,鸿民身子一热,加快了脚步。 门里,曼妮刚刚温柔多情的脸瞬间冷了,曼妮低语:“我给了你机会,是你不要。” 曼妮上楼走进儿子的房间,坐在床边看着熟睡中的儿子。梦中儿子咧着嘴呵呵笑着,小胖手来回挥动。 曼妮温柔的亲吻着儿子的额头,低语:“儿子,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一个人的。” 曼妮一直坐在床边看着儿子,脸上洋溢着母性的流光溢彩。 两个小时后,儿子睁开懵懂的眼睛,看见曼妮,伸手就要抱,嘴里发出嗯哈的笑声。曼妮温柔的抱起儿子,逗弄了一会儿,就把儿子交给女佣,自己开始仔细的打扮。 曼妮化了精致的妆容,一如既往的张扬艳丽,带上成套的华贵红宝石饰品,耀眼的红宝石与艳丽的红唇遥相呼应,美得高贵,美得张扬,美得霸道,美的惊心动魄。换上银色旗袍,同色精致的绣花,雍容华丽,高贵优雅。曼妮最后一次照镜子,确认没有一丝瑕疵,对着镜子微微抬起嘴角,笑容目空一切。 曼妮带着女佣出门,坐上洋车直奔耿府。 一进门正好碰见管家福伯。 “哎呦,姑奶奶哎,您来了。哎呦喂,表少爷也来了。姑奶奶,晴姨娘在太太院子里呐。” 曼妮嫣然一笑:“谢谢福伯。” 曼妮带着女佣抱着儿子直奔太太院子,身后的管家福伯老眼一晃,今儿的大小姐漂亮的不像话。 老爷、太太、晴姨娘坐在廊下,看见曼妮带着外孙儿走进来,立马笑的见牙不见眼。 “哎呦,大外孙儿来了,快让姥爷抱抱,哎呦,这是又沉了,小子行啊,见天的疯长。” 太太总觉得今儿曼妮有些不一样,扫一眼曼妮艳丽张扬的打扮,幽幽的问一句:“曼妮,这是打哪儿来?” 太太的话让晴姨娘心里一惊,原本没觉什么,太太这一说倒让晴姨娘也看出不平常了。 晴姨娘皱着眉头说:“这大热的天,怎么就过来了?” 曼妮笑得明艳灿烂。 “母亲,姨娘,鸿民约我出去吃饭。” 太太抬抬眉,老爷倒是笑了,晴姨娘眉开眼笑。 “是想把这大胖小子放这儿吧。” 晴姨娘用纤纤手指点一下曼妮的额头。 曼妮嘿嘿笑了。 “父亲、母亲、姨娘,我去了。” 老爷点点头说:“去吧,晚了就别来接了,在家住一宿。这小子乖,不闹腾。” “嗯。” 曼妮转身走了。 曼妮坐着洋车去了西风住的地方,西风不在家,曼妮找到电话厅给西风打电话,西风的同事说西风有任务出去了。放下电话,曼妮茫然的走在大街上,身边的人熙熙攘攘,曼妮突然觉得无助,原本那口气突然就泻了。 脚下茫然的走着,再抬头曼妮已经走到了不散做事的商行,想了想,曼妮抬脚进了商行。 不散的办公室里,穿着浅色和服的不散跪坐在榻榻米上,悠然自得的喝茶。 曼妮走进去的时候,不散有些吃惊。 “曼妮。” “三哥。” “过来喝茶,刚刚好。” “三哥知道我不喝茶。” “哦,曼妮喜欢咖啡,来人……” “三哥,不用,我不想喝。” “怎么今儿有空了?” “哦,没事,路过。” “没事吧?” “没事,三哥你忙吧,我走了。” “怎么刚来就走?” “怕影响你做事。” 曼妮俏皮的一笑,告辞走了。不散疑惑的看着曼妮的背影,耸耸肩,摇摇头。 “奇怪。” 曼妮走到门口,回头看一眼里面,叹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曼妮不想跟三哥说。抬头看看天,不早了,曼妮闭了一下眼睛,依旧茫然。 残阳如血的时候,曼妮还在街头,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曼妮深恶痛绝,也哀伤不已,原本艳丽张扬的模样,此时看上去竟是落寞寂寥。曼妮站在熙攘的街头,心中忧伤不已。 “夫人,买束花吧。” 曼妮低头看卖花的小女孩,瘦弱矮小,枯黄的头发,皮包骨的小脸,只有那双眼睛,黑亮黑亮,惶惶不安又充满希望的看着曼妮。曼妮拿出一块大洋递给小女孩,柔声说:“够吗?” 小女孩激动的连连点头,脆生说:“够了,够了,谢谢夫人!夫人你真是好人,好人有好报!谢谢夫人。” 小女孩连篮子都要递给曼妮,看看曼妮又说:“夫人,我给您送家里去吧?” 曼妮点点头说:“好。” 曼妮给小女孩说了地址,看着小女孩欢快的提着花篮跑了。曼妮长出一口气,稳稳情绪,提起精神走到街边的电话厅里。 正准备出门的轻寒,听见电话铃响,回头看看,脚步没停,继续往外走。轻寒都下了一层楼,依然能听见电话铃声,轻寒想了想突然快速跑上楼,急急忙忙打开门,冲过去接起了电话。 “喂,大哥吗?我是曼妮。” “是我,曼妮。” “大哥……呜呜呜” 心神不宁了一下午的曼妮在听见轻寒的声音后,直接哭了出来。 轻寒焦急的声音传来。 “曼妮,你怎么了?你在哪里?” “大哥,我……我在街上……” “曼妮,别哭,告诉大哥你在哪里,大哥马上过去。” “大哥,我在凤祥楼街边的电话厅里。” “好,站在那儿别动,大哥马上就过去。” 轻寒急匆匆下楼,石头正站在车旁等着轻寒。 轻寒直接拉开车门上门。 “石头,去凤祥楼。” 石头发动车边走边问:“寒哥,不回家吗?” “曼妮在那里。” “大小姐,大小姐怎么在那里?” “不知道,但她很不好,电话里哭了。” 石头脚下加了油,加快了速度。十几分钟后,两人赶到了凤祥楼。老远就看见曼妮寥落寂寞的身影,轻寒下车跑过去,曼妮已经哭花了脸。轻寒心里一惊。 “曼妮。” 曼妮听到声音后抬起头,看见轻寒直接扑进了轻寒的怀里。 “大哥,呜呜呜……” 轻寒轻轻抱住曼妮,低声哄着。 “曼妮,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告诉大哥,大哥帮你出气。” “大哥,呜呜呜……” 轻寒伸手轻拍着曼妮的后背,耐心的哄着曼妮。从小到大,两个妹妹从来没有这般和轻寒亲密过,此时轻寒才有了家有小妹的感觉,迫切的想要保护她,想要把最美好的都给她。 轻寒抬起曼妮的小脸,微笑着说:“我那漂亮的小妹,都哭成花猫了。别哭了,告诉大哥,怎么了?嗯?” 轻寒掏出帕子温柔的替曼妮擦拭着泪珠。 曼妮含着眼泪仰头看着自己的大哥,低声说:“鸿民,鸿民在外面有了人。” 轻寒的动作停了一下,继续温柔的擦着妹妹的小脸,淡淡的问:“你确定?” “是,那个女人大哥见过,就是三个月前座谈会上我打的那个女人。” “陶云?” “大哥也知道?” 轻寒冷冷的笑了一声。 “这北京城可真够小的。” 曼妮迷茫的看着轻寒,轻寒收起帕子,低头认真的看着曼妮。 “曼妮,你确定鸿民外面的那个女人是陶云?” 曼妮点点头说:“确定。” 第92章 捉奸 轻寒拍拍曼妮,柔声说:“饿了吧,走,先去吃饭。” 曼妮听话的跟着轻寒上车。 “曼妮想吃什么?” 曼妮摇摇头。 “傻丫头,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不能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想吃什么?大哥请你,别替大哥省。” “我吃不下。” 轻寒笑着说:“这还是我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妹妹吗?当年都敢跟父亲对着干,夺了板子,就这点事就受不了?听话,有大哥在,绝不会让人欺负我耿轻寒的妹子。” 曼妮再次哭出声,靠在耿轻寒的肩头。 “大哥。” “好了,不哭了,告诉大哥你想要怎么办?” “大哥,我要离婚,带着儿子,我不想再看见他,既然陶云喜欢就给她。” 轻寒拍拍曼妮。 “想好了?” “想好了,这场婚姻原本就不是他想要的。” “好,大哥帮你。” 兄妹两人没有多说,有些话不说也罢。轻寒原以为曼妮会深究陶云,结果,曼妮比想象中的还要坚强,用曼妮的话说,既然不要了,就放手,有些事没有必要,把美好的时光浪费在一个跟自己没有关系的人身上,那就是故意蹉跎岁月。即便是鸿民,曼妮也不愿多谈,曼妮对轻寒说,想要自己的生活,当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得不嫁,因为人不错,也就将就着过下去了,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也是有感情的,但绝没有到离开他就生不如死的份上。 此刻心情已经平复下来的曼妮举起酒杯,优雅的转动着,然后轻抿一口,让红酒浓郁的甜香味弥漫在整个口腔,虽然依然能感觉到淡淡的涩味,但曼妮就是喜欢这种享受。咽下口中的酒,曼妮说:“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我从不觉得女人的一生就该在后院里。我要的亦或是轰轰烈烈,亦或是风风光光,亦或是惊心动魄,亦或是刺激挑战,总之,不是现在这般,所以我要感谢张鸿民,他给了我机会。” 轻寒注视着曼妮,第一次用心琢磨眼前这个靓丽明艳的妹妹,不知不觉中自己错过了什么?为什么曼妮和木兰完全不同?不,也不是完全不同。当年,轻寒心目中一直乖巧柔顺的木兰血管里不就流着叛逆的血吗?如今,原本就张扬的曼妮,骨子里的反骨怕是天生的吧?她们都是耿家人不是吗? “曼妮想直接放手?” “怎么会?难道张鸿民不该赔偿我的青春损失费?” 轻寒脸一黑。 “耿府不缺那几块大洋。” “错,大哥,耿府不缺,但不意味着耿府好欺负,耿府的强势要体现出来,有什么比让他出大洋更好的?” 轻寒目光里闪过亮光,曼妮不仅有艳丽明媚的外表,更有一副聪明的头脑。的确,耿府在北平虽然地位不低,那是几代人积攒下来的底蕴,但耿府对上手里有枪的军队,没有胜算。这口气如何出?似乎曼妮的提议最合适。轻寒隔着餐桌伸手拍拍曼妮的手背。 “你已经有了计划?” “大哥,如果直接捉奸在床是不是更有说服力?你妹妹我受了这么大委屈,怎么着也要在北京城里落一个冰清玉洁的形象吧?至于他们,男盗女娼,臭不死他们也得顶风臭十里。上次大哥可是费心费力为他们筹到了一大笔军响,没有这么卸磨杀驴的。” “看来大哥该去跟咱们的师长谈谈了。” “时间差不多了,那对野鸳鸯怕是早就迫不及待了呢。大哥,他手下有几个弟兄受过我的恩惠,让他们也看看,有些人是不值得替他卖命的。” “好,告诉我地址,一个小时后见。” 曼妮打开手包,快速的整理一下自己的妆容。起身时,依旧是那个雍容华贵,艳光四射的曼妮。 “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轻寒看着曼妮优雅大方的走出餐厅,招手叫来服务生买单。 轻寒走出餐厅,车停在街边,轻寒直接上车。 “去十八军师部。” 轻寒和石头顺利的进入了十八军师部,轻寒的突然到来,让师长吃了一惊。 “无觅,今儿怎么有空到我这里了?” 面对一身戎装的师长,神情磊落的师长,轻寒有那么一丝遗憾,但想起曼妮哭花的脸,想起华年早逝的木兰,轻寒的脸色冷了。 “当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 语气相当不善,师长脸色一变,刚刚还慈祥的脸立马沉下来。自顾自的坐下,淡淡的说:“何事?” “如果你张家对耿府不满,大可以直接上门,何必跟一个女人较劲?” 师长眼珠子一转,不明情况下应该按兵不动,先刺探军情。 师长不动声色问:“何出此言?” “俗话说结亲结的是两姓之好,当年的亲事也是两家商定,然后高高兴兴办的喜事,如今却如此羞辱我耿府是何道理?” “我大老粗一个,听不懂你说什么?直接说,别浪费口水。” “好,师长爽快人。贵公子不顾我耿府脸面,公然在外豢养外室,是置耿家女儿与何地?置耿府与何地?” “你可有证据?” “师长大人在北京城混了这么久,应该知道耿府的作风。” 师长心里暗骂自己那蠢到家的儿子,不就一女人,玩就玩了,怎么就让耿家人知道了。如今人家堵着你老子要说法,看来想糊弄过去是不可能的了。眼珠子一转,师长大人“啪”的拍了一下桌面,桌子上的茶杯跳了两下,可见力度之大。 “这混小子,看老子怎么收拾他。” 起身从办公桌后走出来,哈哈一笑说:“明儿就让他把那女人送走,该上哪儿就去哪儿,绝不碍眼。” “张师长自然是个明白人,可我怕贵公子不是明白人,毕竟这就不是明白人能办的事儿。” “那依你之见该如何?” “这毕竟是张师长的家事,外人是不好干涉的。但事关我妹子,也不能袖手旁观,最好让他们当面说清楚。” “行,我这就打电话,让混那小子去跟曼妮解释。” “解释?张师长,不瞒你说,曼妮说她多次提醒鸿民,可鸿民似乎没有悔意。张师长觉得一个电话就能解决?他要死咬着不认呢?到时候你们一家子,怎么都好办,左右吃亏的是我妹子。” 张师长简直要气炸了,平身最恨这叽叽歪歪的,左也不行,右也不行,一个不上台面的女人,竟然让张师长有些咬牙。 “不就是小两口闹别扭吗?又不是杀人放火,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怎么办?” “今儿我也劝了曼妮,张师长也知道,曼妮性子火爆,说了半天,口干舌燥,曼妮压根不听,不知道从哪里拿了把枪,说要杀了两人。” “什么?枪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玩的,会走火的。” “我这不是也担心吗,所以赶紧来找张师长,我劝不住,您是长辈,又是鸿民的父亲,您出面曼妮一定会听的。” “那还等什么快走啊?这不耽误事吗?” 一想起曼妮那性子,手里还拿着支枪,张师长不淡定了。儿子,那可是自己唯一的儿子啊。 张师长脚下可比轻寒快多了。女人张师长可是知道,女人做事是不计后果的,尤其是遇到“情”字,别说一条命,怕是几条命都不在话下。深谙战争历史的张师长可是知道,历史上可是不乏因情所困的女人,那是可以毁掉几座城的。 张师长急寥寥的上车。 “回家。” 轻寒急走几步说:“曼妮不在家,带着孩子走了,我让人盯着呢,张师长跟着我们的车走。” 石头开着黑色的轿车在前面,后面跟着张师长的军车,两辆车疾驰而过。 轻寒下车看着眼前精致小巧的洋楼,咬牙切齿,张鸿民,你好大的胆子。 曼妮先一步到的,兄妹两人相视一笑。曼妮看着张师长,一语不发。 轻寒对走过来的张师长说:“军响够吗?” 此时张师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咬牙切齿的说:“既然来了,就进去坐坐,看看是何方神圣。” “石头,直接给我砸了门。” 阿光看着熟悉的小洋楼,闭了一下眼睛。看这架势,今日这事不能善了。目光虚浮的看着曼妮,艰涩的开口说:“嫂子,您这是?” “阿光,你知道对吗?” “我……嫂子,鸿民就是随便玩玩,那女人主动贴上来的,鸿民心里是有嫂子的……” 曼妮嫣然一笑。 “不用多说,留不住的我耿曼妮从来不强留。向来都是我不要的,如今也一样,脏了的东西我不稀罕。” 张师长不悦的扫一眼曼妮,心想这儿媳妇也太不懂事了,哪个男人不玩几个女人,至于吗? 大门被石头用力撞开了,几人进了客厅,楼上的人大概是过于专注。竟然没有听到响声。 曼妮抬头看了一眼楼上,回身淡淡的说:“几位是亲自上楼去看,还是在这里等着。大哥,坐下喝杯茶,别让恶心的事污了眼。张师长,您老也请坐,阿光,给老爷子上茶,这地界儿你熟。” 说完,曼妮抬脚上楼,决然而坚定。 第93章 回家 曼妮优雅的坐在梳妆台前的方凳上,目光平静的看着床上正在激烈运动的两人,幽幽出声。 “鸿民,军务很忙?” 鸿民的身体猛然停下,不敢相信的回头看。 “曼妮……你……” 曼妮优雅的一笑。 “不急,你继续,我等着。” 鸿民急忙起身,扯过一件浴袍裹住自己下床,陶云惊叫一声,忙扯过被子盖在身上。 看着镇定自若的曼妮,初时的惊慌失措过后,鸿民马上冷静下来,淡定的站在曼妮对面。 “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说呢?” 鸿民回头看一眼床上缩成一团的陶云,再看一眼雍容华贵的曼妮,冷静的开口说:“她不会进张家的门,你永远都是我的妻。” 曼妮粲然一笑,抬起漂亮的眼睛嘲讽的看着对面理直气壮的男人。 “我以为你像个男人,看来我大错特错。” 鸿民抿了一嘴唇。 “这是一开始就说好的,她不要名分。” “张鸿民,别恶心人,我耿曼妮丢不起那人,你能像个男人吗?算了,跟你无话可说,张师长在楼下等你。” “你……” 鸿民气急交加,赶紧拿起自己的衣服去了盥洗室。 曼妮看着床上的女人,走过去拉开陶云使劲盖在脸上的被子。 “啧啧,好一朵白莲花,可别捂坏了。” 曼妮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陶云的脸颊,明媚的一笑。 “既然你想要,我送给你。” 说完,曼妮直起腰,头都不回走出卧室。 陶云羞愤异常、泪流满面,被子下面的身子瑟瑟发抖。 鸿民从卫生间一出来,陶云就哽咽着叫了一声。 “鸿民……” 鸿民皱起眉头,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别怕,有我在。” 陶云看着鸿民出去,眼里闪过一丝得意的笑。 鸿民没有想到楼下除了自己的爹,还有几个跟自己过命的兄弟。阿光和那几个兄弟脸色不明的站在一边,老爹一脸憋屈的坐在沙发上,还有更为可怕的是自己那个阴险狡诈、睚眦必报的大舅子哥竟然也在。 鸿民知道这事不能善了,脚下一顿,心底暗暗叹口气,提起精神,走进客厅。 一盏茶碗迎面而来,鸿民反应迅速的一闪身,茶碗擦着耳朵过去,哗啦一声碎了一地。 “混账玩意儿,你这是做什么?一个玩意儿,至于闹得动静这么大吗?” 张师长也算看明白了,耿家也是要翻脸,既如此,也不必强求。耿府虽然有些地位,但张家也不是那软柿子。说破大天去,不过是一个上不了台面不入流的女人而已。离了他耿府,北京城有的是好姑娘,哭着喊着要嫁进张家呢。那些新贵知道有这么个机会,那还不前赴后继的送女人过来,大丈夫何患无妻? 明白人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轻寒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曼妮跟在鸿民身后优雅的从楼梯上走下来,脊背挺直,姿态明艳,坐在自己大哥身边。鸿民目光复杂的看着曼妮,眼里的绵绵情意并没有让曼妮心动。 “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你想如何?” 鸿民冷静的开口。曼妮嫣然一笑,轻启红唇。 “敢作敢当,这才是张鸿民。离婚吧。” “你非要如此?” “君子有成人之美,我虽非君子,但也饱读诗书,我耿曼妮愿意成全有情人。” “好,我答应你。” “儿子我带走。” “不行。” “不行。” 同时两个声音。张师长恶狠狠的扫了一眼儿子,板着脸坚定的说:“我张家的孙子谁也别想,必须留在张家。” 曼妮有些着急。 “留在张家,留在张家让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给他当后娘?我不放心,儿子还小,离不开我。” 鸿民嘴角闪过一丝笑意。 “你永远是儿子的亲娘,这一点我保证。” 曼妮看着鸿民,眼前的男人既是今儿有些狼狈,但依然挺拔笔直,棱角分明、线条硬朗,此刻,鸿民一双黑亮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曼妮,仿佛在看一件稀世珍宝,眼里的深情和宠溺让曼妮有些招架不住。曼妮错开目光,倔强的说:“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我不放心。” 张师长看着轻寒说:“我不管他们要怎么折腾,但有一条,我的孙子一定要留在张家,否则,一切免谈。” 张师长说完起身向外走,路过儿子身边时瞪了一眼。 “搞不定就别来见我。” 张师长雷厉风行的走了,外面汽车绝尘而去的声音让里面的人醒神。 鸿民看着轻寒说:“大哥,儿子是张家的,是我张鸿民的儿子。” “你的意思是如果不留下儿子就不同意离婚?” 鸿民看一眼曼妮。 “是。” 轻寒侧脸看曼妮。 “好,儿子留给你。” 曼妮当机立断说完,起身向外走去。如果再不出去,曼妮怕自己忍不住,心里憋屈,想哭、想闹、想撒泼、想骂人、想打人,总之,曼妮一肚子的委屈愤怒痛苦无处发泄,也不能发泄,她要保持自己的雍容华贵、高雅大度、目空一切的大小姐形象。可有谁知道,自己心里有多苦。曼妮不能再冷静淡定的面对鸿民,所以曼妮走了出来,直接上车,坐在车上,任泪水肆意流淌。 轻寒看着曼妮脚步匆忙的离去,转过头,阴沉的盯着鸿民,冷冷的开口。 “好,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轻寒起身往外走。 “大哥,我……” 轻寒没有回头,没有停下脚步,但轻寒对鸿民原有的欣赏荡然无存。陶云,陶云那是个什么样的女人?鸿民要么是愚蠢,要么是情深,无论是哪一种,他都已经不值得轻寒高看一眼了。有的男人生就是愚蠢和盲目的,自以为是、实则愚蠢至极,这样的男人的确配不上豁达高贵的曼妮。 阿光和几个弟兄围过来。阿光摇摇头说:“鸿民,我早说过,嫂子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 阿光看了看楼上,低声说:“嫂子哪里是那种女人能比的。你要想清楚,我们……弟兄们就先走了。” 鸿民无力的坐在沙发上,依然笔直,不失军人风范。 “你们怎么来了?” “嫂子叫的,嫂子说你可能有危险,我们……你不会怪我们吧?” “没事,回去吧。” 阿光临走时看一眼楼上,心下暗骂:“真是个搅屎棍。” 人都走光了,鸿民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原本不大的客厅,刚才挤得满满当当,这会儿却空了,如同鸿民的心。 鸿民突然觉得无力,靠在沙发背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曼妮,鸿民的心瞬间痛了,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侵蚀着鸿民的心,鸿民眼角滑下一颗泪珠。 陶云终于等到楼下安静了,躺在床上,等着鸿民上来。左等右等,楼下安静极了,鸿民难道走了?陶云心里一紧,急忙起身随便套上浴袍就跑下楼。 “鸿民。” 鸿民睁开眼睛,看一眼陶云。陶云随便裹着浴袍,小心翼翼、可怜兮兮的站在楼梯的拐角。鸿民心里突然就有些心烦,看着陶云的模样心里不喜。鸿民淡淡的不喜,陶云看的清楚明白,心里有些慌。 “鸿民,饿了吧,我去做饭。” “不用了,我还有些事,你休息吧,不必等我。” 鸿民说完抬脚走了。陶云刚刚酝酿好的眼泪,鸿民没有看到。陶云一脸不甘的看着鸿民的背影,那张平时柔媚多情的脸此刻狰狞不堪。 车上,轻寒坐在曼妮身边,伸手轻轻搂住曼妮。 “想哭就哭吧。” “大哥……” “儿子始终是你的儿子,张鸿民不会亏待自己的儿子。若是想要回来,大哥再想办法就是了。” “大哥……” “回家吧。” 曼妮一听回家又紧张起来。 “大哥……” “无事,父亲母亲那里我去说。” “谢谢大哥!” “什么时候跟大哥这样客气了?” 曼妮进门后直接去了晴姨娘的院子。院门已经上了锁,曼妮只能敲门。 牡丹没想到这么晚了大小姐回来了。 “大小姐,对不起……” “没事,有点晚了,姨娘睡了吧?你去睡吧,我睡以前那屋就行。” 因着曼妮一天都没来接孩子,晴姨娘在太太院子里待了一天,连晚饭都是在那边用的。想把外孙儿带过来安置,可老爷、太太好不容易逮着外孙儿在家住一宿,说什么也不同意,宝贝外孙儿跟老爷、太太睡一屋,晴姨娘只能撇着嘴自己回院子。才刚儿收拾着睡下,就听见曼妮回来了,急忙起身出来。 “怎么这么晚来了?鸿民呢?” “姨娘,我困了,明儿再说吧。” “你个臭丫头,都是当娘的人了,做事还这么不着调。” “姨娘……” “好了,好了,快去睡吧。” 姨娘率先走进曼妮以前的闺房,打开灯,嘴里絮絮叨叨说着:“屋里天天收拾着,干净着呢,被子也隔几日就晒,就怕你回来住,快睡吧。真是的,这一天也不知跑哪去了,困成这样。” 曼妮身心疲惫,一头栽在床上就睡了。晴姨娘撇着嘴,小心翼翼的替曼妮盖好被子,轻手轻脚的关灯出门。 牡丹站在门外。 “睡了?” “嗯,睡了,也不知干什么去了?困成这样,头一挨枕头就着了。” 第94章 肖想 这一觉,曼妮睡得天昏地暗,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慢慢睁开眼睛。昨天的事情纷乱的钻入脑子里,曼妮心里一痛,眼泪禁不住涌出。 “鸿民,从此以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曼妮趴在床上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门外,晴姨娘和牡丹愣住了,晴姨娘想推门进去,犹豫了一下收回推门的手。晴姨娘轻手轻脚走回自己的屋子,坐在绣凳上愣神。 曼妮哭够了,轻松起来,过去的已经过去了,那个男人是别人的,曼妮告诉自己脏了的东西自己不要。曼妮提起精神起床,今儿还有许多事情要办。 曼妮走进晴姨娘的屋子,晴姨娘落寞的背影让曼妮心里愧疚。 “姨娘。” “曼妮。” “姨娘,我……” 曼妮抬眼看姨娘,姨娘的目光含着水光。曼妮低声说:“姨娘,对不起,我……” 晴姨娘不说话,目光里的哀求让曼妮心痛。晴姨娘感觉到了,她想哀求曼妮别说出来。晴姨娘觉得,只要不说出口,就有希望。但曼妮不想,不想留有一丝余地。 “姨娘,我离婚了。” 晴姨娘的眼泪掉下来,咬着牙不说话。曼妮自顾自说:“他外面有人了。” “鸿民不要你了?” “不是,是我要离婚。” “为什么?鸿民想娶那女人?” “姨娘……” 牡丹在门外说:“大小姐,姨娘,翠姨过来了。” 晴姨娘和曼妮各怀心事去了太太的院子。曼妮这里忐忑不安,一想到父亲那封建大家长的作风,曼妮就觉得头痛。 让晴姨娘和曼妮意外的是,老爷没有发火,一直低头逗弄着外孙儿,孩子欢快的笑声“咯咯咯”的,老爷似乎沉醉其中。 太太关心的说:“离就离了吧,耿府的女儿不受那气,一会儿让阿福带人过去,把你的嫁妆拉回来。” 老爷似乎这会儿才看见曼妮,抬头对管家说:“让耿二一起,放手去做,我耿府没败落到谁都能踩一脚的地儿。” “是,老爷。” 管家看一眼曼妮,眼里的关心满满的,微微一点头,那意思就是大小姐放心,这就给您出气去。 鸿民坐在沙发上,看着茶几上花瓶里的花,不是兰花,不是牡丹,不是玫瑰,不是任何能叫上名的花,那是野花,不知名的野花。女佣说这是昨儿下午夫人让人送来的。 鸿民从昨晚回来后一直坐在沙发上,鸿民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从昨儿曼妮离开,鸿民心里一直空落落的,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剥离了自己,仿佛生生撕裂了一般。鸿民心里痛苦不堪,那个美丽高贵的女子,从此再也不会回来了,这个家没有了她,还有什么? 女佣小心翼翼的问:“先生,早饭得了,是您先吃,还是等夫人一起?” “夫人?夫人她不喜欢这里的早饭,甚至午饭和晚饭都不喜欢。” 女佣茫然的看着鸿民,鸿民摆摆手。 “不吃。” 大清早,耿府的管家福伯就带着耿府的人,大张旗鼓的拉走了曼妮的嫁妆,态度蛮横,耿老爷身边那个会武功的耿二更是一脸狠厉,他们一脸的我不痛快,谁敢惹我就揍谁的表情。鸿民一直坐着,看着他们把曼妮的东西全都拿走,一点都没留。 “都仔细着点,大小姐的物件儿都精贵着呢,要是磕着碰着了,仔细你们的皮。” 整整一个钟头,耿府的人在整理大小姐的东西时,不忘糟蹋张家的东西,张家的佣人看着一脸狠厉的耿府人,竟然不敢吭声,都聪明的选择了闭嘴,顺便躲在不碍事不显眼的地儿。所以,耿府的人要走了,鸿民的家就像土匪入境,哪里还有家的样子。 “张少爷,张营长,大小姐的物件我就带走了,打扰了,不送。” “等等……” 管家福伯和耿二立马一脸兴奋的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前姑爷。 鸿民拿起茶几上的一个公文包,递给管家。 “这是给曼妮的,麻烦福伯替我转交。谢谢!” 福伯看一眼耿二,两人目光对视一下,管家绷着脸接过包,冷声说:“东西我一定带到,大小姐收不收就不知道了。” 鸿民点点头。 “谢谢!” 管家冷笑一声一挥手。 “走。” 耿府的人走了,佣人们小心翼翼的收拾着,鸿民依旧坐在沙发上,直到电话铃声刺耳的响起。 电话是张师长打来的,张师长就一句话:“把孙子给我送回来。” 鸿民起身去耿府接儿子,曼妮不出面,耿家人没有一个人出面,管家福伯带着女佣抱着孩子出来。 “好走,不送。” 鸿民抱着儿子,懵懂无知儿子一见父亲,伸出藕节似的胳膊“呀呀”的求抱抱。鸿民心里一软,抱过儿子,亲亲儿子的小脸蛋,最后看一眼耿府,抬脚就走。 鸿民抱着儿子直接回了张家老宅,张师长不管如何生气,但看见大胖孙子,立马喜笑颜开。 鸿民让人把自己的房间收拾出来,张师长瞥一眼儿子。 “怎么,要回来住?” “嗯,可以多陪陪你孙子。” “那女人配不上你,别想着进我张家的门。” “我知道。” 鸿民淡然答一声,倒让张师长纳闷了,仔细看一眼儿子,看着不像说笑的样子。张师长摇摇头,自顾自逗弄孙子。 张家和耿府的事,铃木和云子很快就知道了,密切关注两家的动向,事情正向他们预计的方向发展。坐在武田的办公室里,铃木得意忘形的笑着说:“云子小姐果然高明,以后张鸿民就是我们放在中国军队的一枚棋子。” 武田淡淡的说:“张鸿民回到了老宅,这点很好。” 铃木笑着说:“没想到陶云这女人还有些本事。” 云子冷笑一声:“陶云这女人天生就是勾引男人的高手,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她会不惜一切。” 武田看着云子说:“你的意思是陶云还有潜力可挖?” “是,只要是个男人,陶云都能应付。” 铃木哈哈大笑着说:“天生媚骨就是指陶云这种女人。” 武田淡淡的笑了。 “只要对帝国有用,就是我们的朋友。” 云子提醒铃木:“最近你就别去找陶云了。” “张鸿民那么愚蠢的人不会发现的。” 云子一脸严肃。 “张鸿民毕竟是军人出身,我劝你小心一点,女人到处都是,但张鸿民却只有一个。” 武田冷冷的看一眼铃木。 “如果因为你对帝国造成损失,我会亲手送你上军事法庭。” “是,我明白了,请将军放心。” “对了,北平的商界如今有何反响?” “我们已经安插了几人,相信不久就会有好消息。” “张家那边可以交给王家,他们是死对头,让中国人对付中国人,我们看着就好。中国人有句话是鹬蚌相争渔人得利,我很喜欢这句话。” 铃木和云子弯腰齐声答:“是。” 陶云在鸿民走后,有些紧张,怕鸿民这一走就被曼妮留住。忐忑不安的过了一夜,鸿民竟然连电话也没打一个,陶云心里的不安加剧。第二天一早,陶云就悄悄去了鸿民的家,从外面看静悄悄的,陶云躲在街对面的树下,盯着鸿民的家。直到看见耿府的管家领着人大张旗鼓的从里面搬东西,陶云才放了心。 激动的陶云去菜市场买了菜,回家后精心准备了一桌拿手菜,然后把自己打扮的精致美艳,一心一意的等着鸿民。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再热的天菜也凉了,陶云喷热的心也慢慢凉了。陶云不明白哪里出了错?耿曼妮的东西不都搬走了吗?他们不是已经离婚了吗?为什么鸿民不来,为什么?难道在鸿民心里,只有耿曼妮是妻子,自己只能是见不得人的外室情人。陶云的心由热到凉,由期待到愤怒,由柔情蜜意到阴狠奸诈。漫长的一天就这样过去了,晚上,陶云终于忍不住,提起电话,哽咽着给鸿民打电话。 “鸿民,你还好吗?” “嗯,没事。” “你没过来,我很担心。鸿民,你要保重身体,我……” “云儿,晚了,好好休息,等闲了我会去看你。” 鸿民挂了电话。 电话这头,陶云慢慢放下电话,心里的恼怒突然就压制不住了。陶云气的摔了一套茶具,然后躺进浴缸,美美的泡了玫瑰花浴,从盥洗室出来后,陶云已经平静了。 心里暗道:“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接下来的日子,陶云依旧每天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随时准备迎接鸿民的到来。 这一等,就等到了月末。 鸿民瘦了很多,气色也不好。 “鸿民,你怎么了?” 陶云一见鸿民,立马梨花带雨,我见犹怜。鸿民搂住扑过来陶云,柔声说:“最近有些忙。” 陶云懂事的抬起泪眼,柔顺的说:“一定是没有好好吃饭,你等一会儿,我去做些可口的。” “不用,云儿。” 鸿民搂紧陶云。 这一夜,鸿民没走。 陶云依在鸿民的怀里,柔声低语:“鸿民,我会一直陪着你。” “嗯,我知道。” 陶云一直等着鸿民提出结婚的事,但鸿民一直没提。无论陶云如何暗示,如何撒娇,鸿民始终没有提起两人的婚事。 用了一夜的时间,陶云终于搞明白了,张鸿民不会娶自己。 第95章 情定 经此一事,轻寒与曼妮的关系空前的亲密起来。曼妮在休整了一个月后,提出自己要去工作,太太和晴姨娘坚决反对,最后还是轻寒在老爷那里说了话,老爷才点头,说服了太太和晴姨娘。就这样,曼妮开始了自己梦寐以求的自由生活。 曼妮的事也让轻寒看到了父亲的改变,看来父亲这个老顽固也在与时俱进,接受了不少新思想、新风尚。轻寒心里窃喜,觉得自己如果争取一下,也不是不可能的。 轻寒有了想法,就开始行动了。 七月,北平的酷热来袭,炎炎烈日炙烤着大地,马路两边浓郁的绿色根本挡不住让人心烦意乱的酷热,迎面而来的风都夹带着令人窒息的热浪。这样的季节,轻寒那颗平静了快三十年的心随着季节热烈起来。 “妈的,这鬼天气。” 令人窒息的热浪迎面而来,张言忍不住抱怨。轻寒看看远处,深有同感。 “算了,别去了,让你家那个石头出去随便买点回来得了,这要命的天气。” “最近有事?” 张言最近心情格外烦躁,不仅轻寒能感觉到,与张言熟悉的同事都有感觉。轻寒想问了好几天,总是用各种理由按住,别多管闲事。今儿也是太热,同时不想让张言的坏心情影响自己的好心情,随口就问了出来。 张言叹口气说:“是,今年真是流年不利,破事不断,老爷子都快撑不住了。” 张言想起家里的事,更是心烦意乱。从年前开始,自己家就跟撞了邪似得,不顺的厉害。印染厂的技工同时辞工不说,因为维修工的粗心,好几台机器主要部位的螺丝松了,夜间的工人打盹没注意,竟然染坏了一批布,刚好这批布是急货,里里外外赔光了一年的利润。百货大楼的库房失火,银楼让人做了套,骗走了价值不菲的首饰,琉璃厂的铺子里老掌柜竟然走眼用大价钱收了不值钱的赝品,一桩桩一件件,让张家人防不胜防,这要说没人故意使坏都没人信。张家人在北京城混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下了大力气去查,果然有了蛛丝马迹,原来都是王家人捣的鬼。张家人气的不轻,立马开始反击。同样是使阴招,王家有日本人撑腰,损失远比张家小。张家人心里憋屈,好好的生意做不成,每天都忙着玩那些阴损缺德的招,真是憋屈、无力、郁闷、气愤。此时,轻寒问起,张言忍不住竹筒倒豆子般倒出苦水,把自己家查到的一丝不落的说了出来。 “唉,古人诚不欺我,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王家他妈的就是一地地道道的小人加无赖。” 轻寒摇摇头说:“这王家人做事一贯没有底线,现在又巴上了日本人,做事就更加百无禁忌了。” “谁说不是呢,你说咱这皇城里怎么就蹦出这么个玩意儿,说他是臭虫都磕碜了臭虫。” “老爷子怎么想?” “能怎么想?老爷子说再等等,看他王家能蹦跶多高,实在不行就跟洋人合作,反正不能让王家占了便宜去。” 轻寒抬抬眉头说:“洋人?老爷子想跟洋人打交道?” 张言叹口气。 “也是没办法的事,想当年洋人打到北京城,烧杀抢虐,禽兽不如。老爷子迟迟不动,就因为过不去那坎,但凡有点法子都不想走那一步。可王家靠上了日本人,我们张家绝不会也跟王家一般去贴日本人。咱不蒸馒头得争口气,日本人那边想都不想。可如今这北京城除了日本人,也就是洋人了,没得选啊。” “也是,老爷子一贯深谋远虑,哪里是王家能比的?” “但愿吧,可我这心里就是不得劲。” “是这天气闹的吧,走,听说东安市场那边洋人开了家冷饮店,吃一口那是透心凉,尝尝去。” 到了楼下,轻寒叫上石头,三人坐着洋车去了东安市场。 繁华的东安市场是如今的北平纳凉去暑的好去处,看戏听曲逛商铺,热闹繁华,新鲜玩意举不胜数。尤其是冰糕、冰棍、冰激凌,让七月的酷热清凉了不少。 三人走进那间意大利冰糕点,凉意迎面,烦躁的心情瞬间消散了不少。轻寒替三人叫了冷藏糕点和经典款的冰糕,坐在高雅优美的店铺里,品尝着透心凉的冰糕,心情舒畅起来。 这冰糕外表像上等羊脂玉一样洁白,内里嵌着些焦糖色的坚果碎儿,一小口一小口抿化在嘴里,滑得嘴巴打圈儿。 张言叹口气:“真舒服。” “似腻还成爽,如凝又似飘。玉来盘底碎,雪向日冰消。” 轻寒感慨之余脱口而出,张言啧啧感慨。 “这文化人就是不一样,吃个冰糕都能吃出妙句来。” “哪里,班门弄斧而已。” 三人一边吃冰糕,一边随意的聊天。轻寒随意掠过四周,年轻女孩的笑颜闯入轻寒的目光,心里一动,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浮上心头。轻寒想,如果带小丫头来这里,吃一口这滑爽冰凉的冰糕,那双漂亮的眼睛一定会弯弯的,像夜晚的月牙儿吧。 轻寒侧目看一眼石头,石头正低头专心吃冰糕,憨厚的脸上满是惬意。轻寒心虚的收回目光,想着怎么才能带着槐花出来一趟,那丫头自小就喜欢琢磨各种美食,能来这里观摩体验一下,一定高兴。 下午,轻寒回家时特意绕道去了银楼,细心挑选了一副精致的银制耳饰,小心的收好,踏着火红的晚霞,轻寒进了门,请过安后借口有些累,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 轻寒前脚离开,后脚太太就让翠儿吩咐厨房,大少爷最近忙的人都瘦了,天又热,让槐花精心些,只顾好大少爷,别的不用费心,自有人忙。 槐花得了话,心下一喜,立马端了早就备好的绿豆汤去了大少爷的院子。 “大少爷,快喝口绿豆汤去去暑气,一早就熬好吊在井水里冰着呢。” 槐花穿着月白色的掐腰薄衫,简单大方,黑油油的大辫子搭在胸前,发梢依旧是红头绳,齐眉的刘海,更显得漂亮的大眼睛水光潋滟。 在槐花殷切的目光里,轻寒笑着端起碗喝口绿豆汤。 轻寒低头喝汤时,槐花就睁着漂亮的大眼睛一眼不眨的看着,一脸求表扬的可爱模样。 今儿的绿豆汤果然格外的甜,甜的轻寒嘴里有些发腻。轻寒放下碗,仔细看一眼槐花的小耳朵,白白嫩嫩的小耳垂上只有耳朵眼,没有任何装饰品。轻寒从口袋里掏出精致小巧的盒子递给槐花。 “给我的?” 槐花惊喜的接过盒子,歪着头说:“大少爷,我能现在看看吗?” 轻寒宠溺的点点头。 “哇,好漂亮。” “戴上试试。” 槐花熟练的从耳朵上取下鸡毛管子,戴上精致的小耳饰。一对银制的梅花,在白嫩的耳垂上绽放。 “好看吗?” “好看。” 槐花立马走到脸盆架子前,对着墙上的镜子左看右看,笑颜如花的小脸晃花了轻寒的眼。 镜子里突然多了一张脸,那双黑黝黝的眼睛宠溺的看着镜子里的槐花,槐花瞬间红了脸。 “喜欢吗?” 轻寒低沉浑厚的声音在槐花身后响起。槐花从镜子里看着轻寒,槐花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羞涩的低下头,微不可见的点点头,低声呢喃:“喜欢。” 小女孩长大了,竟然知道害羞了。轻寒与槐花的距离很近,女孩子身上特有的幽香,比盛夏更加浓郁。轻寒心情激荡,柔声低语:“槐花,明儿……” “大哥……你在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轻寒刚刚酝酿好的话憋了回去。声音到的同时,曼妮已经进来。轻寒甚至来不及走开一点,槐花更是惊的脸色苍白,手脚冰凉。 曼妮一眼就看出两人的不对劲,眼珠子一转,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挤眉弄眼的对着轻寒。 “大哥,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啊。继续,我一会儿再来。” 曼妮故意摆出往外走的样子,眼睛却在两人之间来回溜。轻寒笑着说:“来都来了,坐吧。” 故作镇静的走过去,站在书桌边,一边与曼妮说话一边侧目看看槐花,槐花低头匆匆离去。 曼妮一直看着槐花走出院子,回过头调侃的看着轻寒。轻寒的目光也一直追随着那道娇俏惊慌的背影,直到看不见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 “啧啧,人都走了。” “调皮。” “大哥,你喜欢槐花。” 轻寒目光深幽的看着曼妮,低声说:“不行吗?” “行,当然行。” 曼妮一副大咧咧的样子,走过去坐在雕花圆桌旁。 “大哥,你已经到了而立之年,喜欢就要有所行动,青春苦短,生命匆匆,别瞻前顾后蹉跎了岁月。” “曼妮说的对,总要试一试的。” “这就对了,努力过才知道行不行,至少要有勇气争取一下。” 曼妮走后,轻寒坐在窗前,在渐渐隐没的晚霞里,沉思了许久。这一夜,轻寒睡得格外香甜,梦中那个小丫头清脆悦耳的笑声整整响了一夜。 第96章 出门 早上,槐花送来早餐,轻寒特意看了一眼槐花的耳朵,那对精致的梅花依然绽放在嫩白的耳垂上。 “大少爷,刚出锅的焦圈,可香了。” “槐花自个儿做的?” “嗯,特意给大少爷做的。” “槐花,昨儿我跟石头尝了冰糕,觉得不错,尤其适合如今这天,一口下去,浑身上下都凉爽了。” 槐花撅着小嘴说:“我只听说过,从来没吃过。” 轻寒目光掠过那张诱人的红唇,低头看着眼前的早餐。 “中午让石头回来接你。” 槐花以为自己没有听清楚,瞪大水润的眼睛。 “大少爷,你是要带我去吗?” 轻寒抬眼看着惊喜的女孩,嘴角上扬。 “想去吗?” “想啊想,大少爷,你真好!” 槐花连连点头。 “中午在院子里等着。” “嗯,嗯。” 轻寒一上午心情都是极好的,眼前全是槐花娇俏的模样。就连武田那张死人脸,看上去都比往常顺眼了许多。 十一点时张言端着茶杯进来,看着一脸春风的轻寒,调侃道:“啧啧,瞧这一脸的春天,真是惨不忍睹啊。” 轻寒漫不经心的喝口茶,轻飘飘的说:“看来王家人的能力也就尔尔。” 张言脸一垮。 “成心膈应我是吧。” “王家最近没动作?” “嗯,最近这几天王家那父子两忙的很,没时间对付我家。” 轻寒不动声色的问:“王家人又算计谁家呢?” “能干嘛?王家那缺德带冒烟的,能干嘛好事?好事跟他们压根不沾边,肚子里指不定憋什么坏呢。” 轻寒抬抬眉毛,戏谑的看着张言。 “张兄对王家人成见颇深啊,说不定人家就真办人事了。” 张言嗤笑一声。 原来王家最近饶世界搜刮古董,王家那几个掌柜的,见天的跟一波又一波的摸金校尉见面,听说有几个还是半路出身,关键其中一个张家的掌柜也见过,那人手里的东西吓人的很,具体怎么吓人,掌柜的怀疑那人手上的物件是东陵出来的。张家老爷子听了这话,吓得也不轻,叮嘱掌柜的那玩意不能碰,再好也不能沾手,那就是一烫手的山药,谁沾谁倒霉。可王家人百无禁忌,频频接触那人,估计那人手里的物件不止一件,这事琉璃厂那片就没人不知道,大家心里怎么想没明说,但明面上都不耻王家人的做法。 轻寒听了心里一动,想起当初送给武田的瓶子。武田在北京城混了多年,一直致力于搜罗中国的好玩意儿,就是宫里的东西也没少捯饬,明抢暗夺,各种手段,多年里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据轻寒知道,武田那老东西运回日本的就有几百件。以前还有所收敛,听张言一说,最近武田更加肆无忌惮。王家说穿了就是武田的狗,王家的作为代表着武田。武田这是借着王家的手捯饬中国的好玩意儿呢。轻寒微微眯眼,看一眼外面火热的天,心里冷哼一声。 “你家老爷子想好了?” “嗯,昨儿请了洋人,是美国人,看着就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一脸的奸诈。” “老爷子吃过的盐比咱吃过的饭都多,心里肯定有成算。” “但愿如此。” “说起来我家那小铺子也不知如何了?” “应该还不错,没听说有什么大事,你家那铺子又小,王家人也不知道那铺子是你家的,不会特意关照的。” “嗯,说的有道理,这盘菜太小入不了王家人的眼。” “好了,不说那些糟心的事了,中午想吃什么?” “中午家里有事,得回去。” “得了,原本想蹭饭,这热的天不想出门。” 轻寒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张言怀疑的看一眼轻寒,一撇嘴说:“一脸的春色,要说没事都没人信。” 张言一脸八卦的看着轻寒,轻寒没搭理他,起身往外走。 正午的阳光正烈,热浪扑面而来,空气中都是燥热。轻寒下楼走到院子里,石头正探头往外看,马上跑过来说:“寒哥,车出去了,咱还去吗?” “去啊,叫洋车。” 轻寒先去了东安市场,让石头回去接槐花。 槐花一早上都心不在焉,吴大厨瞥了好几眼,最后还是没忍住。 “丫头啊,这一早上想什么呢?” “没……没想啥,天热的。” 吴大厨抹抹头上的汗。 “感情这天热跟心事有关系,越热心事越多?” 槐花小脸一红,有些不自在。可自己那点心思不能放在明处,更不能跟人说。槐花匆忙拿一把青菜说:“干爹,我去洗菜。” “哎,那菜是洗过的……” 吴大厨对着槐花匆忙的背影小声嘀咕。心想这丫头长大了,瞧这样子怕是有了心事,也不知哪个混小子有福气。吴大厨摇摇头,心里有些不舒服,自己教了几年的好姑娘,就要被大尾巴狼叨走了,关键是还不知道是谁家养的狼。 午饭还没得,槐花就急寥寥的走了,吴大厨瞧着她的背影喊话。 “这就要吃饭了,上哪儿去?” “不吃,天太热吃不下。” 槐花躲在大少爷的院子里,心焦万分,看着这大热天,深怕大少爷忘了。 中午,石头顶着烈日进来,槐花一个蹦子就窜出来。 “哥,你是来接我的吧?” “嗯,寒哥让我来接你。你可是跟福伯说过了?” “说过了,我说想出去扯块布。” “嗯,走吧,寒哥先去了。” 出门叫了洋车,东安市场离耿府有些远。轻寒坐在店里一直耐心等着,临窗的位置能清楚的看到槐花来的方向。尽管人多,轻寒还是一眼就看到了槐花坐的那辆洋车。 洋车停在门口,槐花从车上下来,轻寒眼前一亮。今儿槐花很漂亮,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的,轻寒心里荡过浓浓的喜悦。女为悦己者容,小丫头是为了自己吧,轻寒心里如是想。 槐花穿着粉色绸子的掐腰薄衫,领口和下摆绣着淡蓝色的小花,薄薄绸子紧贴着纤细有致的身材,刚刚发育好的身子纯净诱人,那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扎着粉红色的蝴蝶结,嫩白的小耳垂上是轻寒亲手挑的梅花耳饰,下身是同色的绸裤,脚上一双淡蓝色的绣花鞋。炎炎夏日,眼前的小人儿让人燥热的心瞬间清凉美好。 槐花局促不安的站在门口张望,轻寒起身走过去,伸手握住槐花略微有些粗糙的小手。 “过来,这边坐。” 刚坐下,石头也进了门。轻寒心里就觉得石头有些多余,平时老跟着自己,这大热的天就不能找个地方凉快去。 槐花睁着好奇的大眼睛四处看,轻寒柔声低语,一一介绍店里的特色吃食。叫了许多精致好看好吃的点心,当然最让槐花喜欢还是冰糕。槐花漂亮的眼睛笑的弯弯的,真的就像夏夜的月牙儿。 槐花吃不了多少,大多数点心都进了石头的肚子,石头嫌弃的说:“这玩意儿不顶饱,顶贵的,不如一大碗炸酱面好使,不实惠。” 这下轻寒是真嫌弃了,直想让这不懂风情的玩意儿消失。眼珠子一转,轻寒说:“吃饱了吗?若是没吃饱,就去吃点别的,顺便给张言带点儿。他嫌天热,没出来吃。” 石头有些心动,看一眼槐花犹豫不决的说:“槐花咋回去?” “一会儿我送槐花回去。” 石头热切的看着槐花,槐花点点头说:“哥,你去吧,大少爷送我回去,我自己也能回去,我认路。” “那不行,你自己回去铁定不行,还是我送你吧。” 轻寒真想掰开这憨货的脑子看看,这么没眼色的货怎么就是自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轻寒咬着牙说:“下午可能该你出车了,万一回来晚了,可得饿肚子,再说张言也等着午饭呢。我自会送槐花回家,放心。” 石头最终还是走了,轻寒长出口气,这没眼色的憨货可真难打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好吃吗?” 轻寒柔声问,槐花甜甜的一笑。 “好吃。” “好吃也不能多吃,下次再来。” 吃过透心凉的冰糕,各色冷藏点心,轻寒又带着槐花逛了东安市场。槐花一路惊喜,跟在轻寒身边,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灵动好奇,轻寒最喜欢这样的槐花。轻寒专门带槐花走人多的地方,怕别人挤着小丫头,伸手拉住槐花的小手,顶着炎炎烈日,把东安市场来回走了两圈。直到槐花后知后觉的说:“大少爷,这个铺子好像来过?” “是吗?” “嗯,没错,我记得,那件衣服我刚刚就看见过。” “哦,我不太常来,不熟悉,有可能。可是累了?” 轻寒低头看,细密的汗水布满白皙光洁的额头。 轻寒低声说:“热了?正好路过,再去吃一份冰棍,据说也不错,正好歇歇脚。” “对了,大少爷,我要扯块布,上午我跟福伯说要出门扯块布的。” 轻寒低头看着小丫头局促不安的小模样,心里暗暗一喜,小东西你知道说这话容易让人心里遐想连篇吗? 这个夏天,再高的温度也不如轻寒火烧般的心思,想尽办法各种理由带着槐花出门,听戏、喝咖啡、下馆子,轻寒与所有恋爱中的男人一样,每天都在遐想中安睡。 第97章 八月 八月,北平的酷热依旧,再浓烈的绿色也挡不住的燥热,连风都是蒸汽般的热,门前的狗都趴在地上吐着舌头,鸡都躲在笼里,公署的办公室也热的出奇。天热易懒,轻寒也嫌热,再静的心也凉不下来,何况原本就火热的心,在这样的热烈中就好似烈火焚身。 刚刚有人过来通知轻寒,武田先生请耿助理过去。轻寒懒懒的答应一声,起身系上长袍的领扣,抖抖长袍抬脚过去。 除了武田,铃木和云子都在。 “先生有事?” “坐吧,无觅。” 轻寒摇摇头说:“站着凉快。” “这是我来北平最热的一个夏天,让我不由得想念家乡的冬天,那里,永远不会有这种烈火焚身的感觉,在那里,我的心总是安静清凉的。” “在这里也一样,只要心静自然凉。” “如此看来,无觅心也不静。” “无觅自小生活在这里,对于这样的炎热早已习惯,并无烈火焚身的感觉。” “如此就好,那就麻烦无觅跑一趟吧。” “先生客气,无觅定当竭力完成先生吩咐的事情,请先生吩咐。” “日本商会有一批货物要运往上海,这一路过去,铃木君不善中国语言,需要无觅的协助,希望无觅与铃木君精诚合作。” “是,先生,无觅一定尽力。不知什么时候启程?” “这件事由云子小姐负责,具体时间云子小姐会通知你。” “是,先生。” “好了,收拾好行礼,随时准备出发。” 轻寒出去后,铃木不满的说:“我不明白将军为什么要送这些东西回去,帝国更需要真金白银,何不把这些古董换成真金白银送回去,对帝国更有用。” 武田轻蔑的看一眼铃木,是对这种低贱出身的无知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藐视。 “云子也这般看?” “不,将军,这些都是不可多得的宝贝,是中国古代的文明标志,也是人类文化的瑰宝,有些东西甚至价值连城,不能用金钱来衡量它们的价值,我虽然不知道它们对帝国有什么用,但我觉得将军这么做必然有道理。” 武田满意的点点头,目光严厉的看着铃木说:“以后不懂的地方要多学多问,不可擅自决定。” “是,将军。” “张家那边如何?” 铃木沮丧的说:“王家太无能,张家似乎跟美国人合作了。” 武田一皱眉说:“美国人的手也伸的太长了。” 武田说完看一眼一直不说话的云子。 “云子怎么看?” “我倒觉得跟张家合作也不是不可能,张家跟王家不和,不过是觉得王家跟我们合作密切,对于张家来说,跟谁合作都行,重要的是要压王家一头。” 武田点点头,觉得云子说的不错。从云子一直以来的表现,武田深信云子作为帝国优秀的谍报人员,能力远在铃木之上,头脑清楚,条理分明,冷静缜密,目光长远,远不是铃木一介平民出身的特工所能比较的。 “云子有什么想法?” “中国有句话说山不来就我,我就山。张家现在有意找一个合作伙伴,我们可以主动送上门,给张家比美国人优越的条件,我想张家不会拒绝,商人毕竟以利为重。” 武田笑了,满意的点点头说:“不错。” “据我所知,将军当初也算帮助过张家,这件事还是很有希望的。” 铃木淡淡的说:“王家是替帝国做事,张家难道就要跟他们合作?那样我们得到的利益能有多少?” 云子瞥一眼铃木,不屑的说:“现在我们在北平的势力还不够强大,只能靠智取,最大限度的为帝国争取利益,为帝国大业做准备。等到北平完全掌握在我们的手里,还有什么不是我们的?” 武田点头说:“小不忍则乱大谋,军部派我们过来,就是为帝国大业做准备,一切有利帝国的事都是值得的。” 这边武田三人在谋算张家,那边,轻寒回到办公室,心思百转。武田的这批货会是什么?日本人不断在东三省和山东挑起事端,上海和其他城市也无一幸免,军阀在时,日本人吃香,如今的民国日本人依然吃香,不断扩张势力,许多城市日本人都堂而皇之的派军队进驻,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武田多年来看似老实,实则一直卖力的搜刮财物,日本人在北平的商行也越来越多,许多日本贫民在中国发财。他们在中国享受特权,赚中国人的钱,现在的北平,洋人反而没有日本人的势力大,轻寒总觉得武田他们酝酿巨大的阴谋。所以,武田要送货到上海,让轻寒觉得不安。武田的货送去上海,怕是想从港口运回日本。什么货,值得武田不远万里,耗费巨资送回日本?轻寒想起张言说的王家人饶世界搜罗古董,脑子里电光一闪,轻寒握紧拳头。武田这王八蛋,是要把中国的好玩意儿运回日本去。王家,真他妈不是东西。 一下午轻寒心思沉沉,好容易熬到时间,急忙和石头回家。一进门,轻寒直奔太太的院子。老爷和太太坐在廊下纳凉,翠儿修剪花草,耿二在院子里摆桌,准备吃晚饭。 “父亲,姜伯最近在忙什么?” 轻寒突兀的问话让老爷皱起眉头,抬眼看轻寒,不满的说:“规矩呢?一点都不将究。” 一边说一边起身,慢慢悠悠往外走去,轻寒急忙跟上。太太在身后说:“这就摆饭了,又上哪儿去?” “母亲,儿子和父亲有事相商,晚点摆饭吧。” 父子俩去了书房,老爷一撩袍子坐下。如今的老爷更加沉稳平和,早年的风花雪月荡然无存,经历诸多不幸大病之后的老爷,淡然平静。 “说吧,什么事?” “武田要送一批货去上海,我怀疑这批货是古董。” “武田想把老祖宗留下的好玩意儿送回日本去?” “儿子想了一下午,除了这没别的东西值得武田劳民伤财,不远万里的送回去。” 老爷沉思一下说:“武田有本事弄到那么多玩意儿?” “估计是王家人弄到的,张言说王家饶世界搜罗老玩意儿有一阵子了,据说有的东西瞧着像东陵出来的,王家父子俩跟许多摸金校尉来往,倒腾了不少好东西。” “让耿二跑一趟,去请姜掌柜过府一叙。” 父子俩回太太院子里用饭,槐花在一边伺候,轻寒心里不忍,笑着说:“父亲,如今讲究平等,咱家也改改,以后用饭时让翠姨他们也去用饭吧。” 老爷瞧一眼轻寒,淡淡的说:“随你。” 父子俩吃过饭起身回到书房没多久,姜尚就来了。 轻寒把自己的怀疑一说,姜尚就肯定的说:“没错,大少爷怀疑的没错,肯定是王家弄到手的那些老玩意儿。” 老爷一听就急眼了。 “不行,那都是老祖宗留下的,怎么能让小日本弄回去?得想办法,我得去找贝勒爷,让他想想办法。” “父亲,贝勒爷如今没权没地位,空有名头,北平如今有几人能给贝勒爷面儿?” “那如何是好?” 轻寒沉思了一下说:“姜伯最近忙什么呢?” 姜尚嘿嘿一笑说:“干老本行呗。” 老爷眼睛一亮。 “做了多少?” “我掌过眼的都做了。” “无觅可有办法?” 轻寒沉思了一会儿说:“父亲,估计您还得去贝勒爷那一趟,把这事儿跟贝勒爷说说,让贝勒爷出面,联络京城里的那些个收藏大家,让他们出面,跟给日本人做事的人打擂台,尽量收购古董,在自己人手里总比在日本人手里安全。” “这没问题,我就知道好几个,不惜重金收藏的,由贝勒爷出面,那更好。” “姜伯可知道王家那些货放在哪里?” “不知道,不过肯定不在琉璃厂那边,没那么大的地儿。” 轻寒想了想说:“姜伯做的那些东西放好,有可能要用。” “对了,有一次我看见王家的一个掌柜在王家百货大楼那边。” 轻寒笑了。 “谢谢姜伯,王家那边的库房大。” 第二天中午,轻寒约了李仕温老地方听曲儿。 倚翠楼即使天热也人满为患,热手巾满天飞,爷们一边擦汗,一边叫着好。 轻寒到的时候,李仕温已经喝了一碗茶,一边用热手巾擦着汗一边抱怨:“这鬼天气,怕是要憋着一场大雨呢。” “辛苦哥哥了?” “呦,老六来了。快坐,外面天热。” 李仕温递给轻寒一把扇子,轻寒一看那精致的折扇,噗嗤一声笑了。 “哥哥雅人,这玩意儿能管用?还是大蒲扇得劲。” “嘿,这不兄弟你是文化人吗?老哥我粗人一个,用那玩意儿不伦不类的,那是特意给兄弟你准备的。” “大哥,四哥五哥最近忙什么呢?” “老四在窑子里包一娘们,乐不思蜀的,成天不见人影。老五倒是有些不对劲,听说跟一个女护士打的火热,我就纳闷了,老五什么时候转性了,正儿八经过起日子了。怎么,有事?” “嗯,有事让四哥五哥帮忙。” “行,我叫他们过来。” 第98章 谋划 周山只用了一上午的时间就确定王家百货大楼的库房有猫腻,那里不让人随便出入,门口有人把守,对外宣称里面放着贵重的货物。王家琉璃厂那边的掌柜今儿早上进了库房,几个钟头后才出来。王家老爷和大少爷也先后进了库房,大少爷进去没多久就出来了,王老爷是和掌柜的一起出来的。出来后,掌柜的回了铺子,王老爷去了一家日本料理店。跟谁见面不知道,周山怕引起王老爷注意,没跟进去。轻寒中午就知道了这消息,马上安排好了晚上的事。 晚上,轻寒约了李仕温和兄弟几个吃饭,吃过饭几人去了周山常去的花楼,听曲喝酒调笑。燕子门出身的老五吴水则神不知鬼不觉的去了王家的库房。 王家的库房坐落在东城商业中心的不远处,这里最早以前都是民房,是夹杂在富人区的平民,离闹市近,住家户不多。后来有钱人的生意做大了,货物流转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库房离得远的,就觉得不方便了,于是商会提议,给居住在此的平民住户们一笔安家费,这里的房子经过改造成了一溜库房,只要有钱就可以租用,王家与人联营的百货大楼就在东城的商业中心,于是也租了一间大库房。库房区专门有人看守,一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夜间也有人巡视,都是商会出面请的人,功夫不俗,迄今为止,库房还没有发生过盗窃丢失货物的事件。 今夜月黑沉闷,闷热无比,两名守门人坐在房前,使劲摇着大蒲扇。 “这鬼天气热死个人。” “怕是要下雨,今儿格外闷,黑云压过来了。” “下一场雨能凉快不少,也能眯一会儿,要不那屋就根本进不去人,能把人蒸熟了。” “大太阳晒一天,不热才怪。” 那人压低声音说:“哎,你说那库里放着什么?搞的神神道道的。” “管他是啥,又不碍咱的事,多两个人还省了咱的事。” “也是,来,喝口绿豆汤,这是今儿我老婆特意熬的。” “呦,放了糖,你小子有福气。得嘞,我去走一圈。” “行,我搁这儿看着。” 吴水趴在墙头听着两人的话,那人一走,留下的一人起身走进门房,吴水趁机悄悄翻身跃下墙,贴着墙根进了院子,沿着墙根往院子里走。前后三排库房,每排两间,每间库房门口都挂着一盏昏黄的小灯。 吴水贴着墙跟悄无声息的跟着巡夜人,最后一排库房左边的那间,门口站着两守卫。吴水看一眼,是五号库房。 吴水蹲下身子拾起一块小石头,对着巡夜人的腿弯打过去。巡夜人“哎呦”一声摔倒了,那间库房门前的两人听到声音,大声喝问:“谁?” “大哥,巡夜的,摔了,可能脚脖子崴了。” 两人互相看一眼,一人留在门口,另一人走过去看情况。吴水暗暗骂一声老贼,只能贴着墙根绕道库房后面。吴水拿出锁钩甩在库房的后窗上,顺着绳子利索的爬上去,窗虽然开着但有木质的防护栏,成年人根本钻不进去。吴水从包里拿出小锯条,把其中一根木栏杆最下面据断,轻易的就进入了库房。掏出工具随便就打开一只箱子,里面是木头盒子,周围用棉花和锯末填塞的满满当当,打开盒子,一只唐三彩的瓶子精美绝伦。这只箱子里有五六只盒子,随便打开一看,全是好玩意儿。吴水心里暗骂,王八蛋,中国人的好玩意儿竟然想弄走,老子不答应。吴水小心翼翼的合上箱子,照原样锁好箱子,走到最边上用工具打开另一只箱子,不出意外,里面是钧窑的盘子和瓶子,以吴水多年来积攒的眼光看,这些都是价值不菲的好玩意儿。吴水又走到另外一角,打开手跟前的箱子,里面的东西吓了吴水一跳,竟然是一尊佛头。吴水双手合十,嘴里念叨一声:“阿弥陀佛。” 吴水一共打开五只箱子,里面的东西都是老祖宗留下的好玩意儿,借着小手灯仔细看库房,一码色的箱子竟然有五六十只,粗略一算,少说有三百多件。 最后吴水走到库房门口,趴在门缝里往外看,那两个看门人一左一右站在门口,五大三粗身材壮硕。吴水施展轻功,脚下一点声音都没有,悄无声息顺着原路离开了库房。 吴水回到弟兄们乐呵的花楼,只一个眼色,兄弟们都明白。于是故意借着酒劲骂吴水,说他不够意思,不就一小娘们吗?至于撇下弟兄们吗?看看哥哥们,怀里哪个不是天仙似得,比你那母老虎可心多了。吴水陪着笑脸也顺手搂住一个,端起酒杯仰头一口喝光,弟兄们依旧不依不饶。老大李仕温看不过眼,开口说:“行了,知道顾家是好事,你们也都学学老五,以后也成个家,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理。” 轻寒眯着眼摇摇晃晃的起身说:“哥几个继续乐呵着,小弟家中还有些事,先告辞了。再……见……赶明儿兄弟请大家六国饭店吃饭。” “说话算数,哥几个最近嘴巴都淡出鸟了,兄弟可得好好摆一桌。” “没问题,都去,一个都不能少,不见不散。” 轻寒打着酒嗝断断续续说完,一步三摇的往外走。吴水赶紧推开怀里的女人,几步上去扶住轻寒说:“这咋整的,还没喝呢就醉了,算了算了,我送你回去。” 李仕温也站起来说:“我跟你一起。” 三人出了门,站在路边低声说话。 “老六,没错,那老些个好玩意儿,都在五号库房里,有三百多件。” “看清楚了?” “看了五只箱子里的货,没错。” “好,大哥,明儿晚上六国饭店见,哥几个合计合计这事。” “好。” 三人坐着洋车分头走了。 第二天晚上,轻寒带着石头准时赴约。六国饭店的包厢里,弟兄几个到齐了。菜上齐后,李仕温打发服务生出去,不叫别进来,弟兄几个要说会儿话。 周山起身走到门口,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听外面的动静,对其他弟兄点点头。 李仕温招呼大家动筷子,一边吃一边说话。 “老六,打算怎么做?” “哥几个,这事儿怕是不能很快得利,那些老玩意儿是日本人打算偷偷送回日本去的,得手后短时间内也是烫手山芋,怕是没人敢接手。得等到风声过了,才能变成现大洋。” 李仕温扫一眼桌子,低声说:“弟兄几个这几年的好日子都是靠老六,老六说的对,咱老祖宗留下的好玩意儿,怎么着也不能便宜了日本人。不能变成现大洋,那就放着,弟兄几个手里又不缺大洋,再说了,既是手里紧了,咱还可以想别的办法,反正不会亏了弟兄们,老六这事怎么着都得办了,你们看呢?” “老大只管说就行,咱弟兄没二话,铁定办好了。” “老六说咋干就咋干。” “上刀山下火海,没二话。” 等弟兄几个都表完态,李仕温满意的点点头说:“都是过命的兄弟,老六你直接说就行。” “那好,我就说说怎么干。五哥已经查清楚了,五号库房没问题。从明儿开始,四哥负责盯着库房,看他们几个人,怎么倒?什么时间交接,几小时巡查一次,晚上几点会眯一会儿。五号库房门口的那两个也得看仔细喽,怎么吃?谁送的?最好搞清楚。” “明白。” “五哥今晚再去探探路,务必做到院子里的情况地形熟记于心,到时才能万无一失。” “明白。” “二哥、三哥想办法跟门口那几个人套关系,最好能进门房里看一眼,到时也好进去下手。换着去,别让人觉察到是有意的。” “明白。” “武田老奸巨猾,做事谨慎小心,估计这批货走之前,会亲自去检查一遍,所以现在不易动手。等他们通知我什么走的时候,前一天晚上咱们就去,能换多少换多少。没动手之前,就是踩点,越细越熟越好。” “我做什么?” 听了半天没自己什么事,李仕温急了,不满意的开口问。 “大哥想办法搞点迷药,量不要太多,四个人睡一两个钟头就够。还有,要三个弟兄拉车,就那三个吧,他们拉车既快又稳。” “行,知道了,一定办好。” “再有就是老规矩,除了哥几个谁也不能说,哪怕是枕边人。” “这话该给大哥说道说道,就属他女人多,整天叽叽歪歪的。” 李仕温大手一挥。 “说什么呢?弟兄是手足,女人如衣服,我是那号子不知轻重的人吗?” “这倒是,大哥是这个。倒是老五要注意,最近跟那护士打的火热,看的跟眼珠子似得,小心说露了。” “没那事,大哥说的对,咋的也不能让女人拿住了。” 弟兄几个嘻嘻哈哈一番笑闹,互相较劲喝酒吃菜,酒足饭饱后又打牌,哗啦哗啦到午夜,才意犹未尽的离开。 第99章 带话 弟兄几人依计分头行动,时间如流水,转眼六天过去,八月下旬的最后一天,北平城的温度一点没降,一场大雨,也只让天凉了半天,雨停后,气温似乎更高了。就连不怕热的太太也觉得天热的出奇,身子骨越发的倦怠,晴姨娘有曼妮开导,越发的知书达理,性子也变了不少,没有了以往的掐尖要强,平和安静了许多,有事没事总会来太太院子里,俩人处的格外和谐。原本太太心里一直偏的柳姨娘,越发的足不出户,整日里待在佛堂里,那院子安静的跟没人一样。不散很少回来,说是已经是商行的副总经理,忙的不可开交,柳姨娘不知怎么想的,也不愿意不散回来。不散回来也没人待见,如今的不散浑身上下都仿着日本人,老爷见了两次,连眼皮子都不撩,太太和晴姨娘只觉的怪怪的,管家福伯有些想不通,在耿二面前唠叨:“这都是什么事儿?好好的人不做,偏做那鬼。洋不洋中不中,老太爷要在怕是早就两脚踹出去了。” 耿二笑着回应:“老太爷能打断他的腿,也就是老爷心软,由着折腾,眼不见心不烦罢了。” “谁说不是呢,还是大少爷好,最像老太爷。” 两人也就背地里唠几句,这一家子的正主都没人发话,他们俩下人说了也不管用。 老爷倒是精神了不少,因为有事做,每天都兴致高涨,大热天的没少往外跑。 平静安稳的日子让轻寒放心了不少,姜伯那边有父亲盯着,按着计划弟兄们也都随时准备行动,轻寒就等着云子的通知了。 今儿一大早,轻寒走进办公室没多久,云子就进来了。 “轻寒哥哥。” “云子小姐,今儿怎么有时间过来?” “怎么,没事就不能来?” 云子娇媚的一笑,轻寒温润的笑笑。 “北平气温高,如今正是天热的时候,可还习惯?” “我还以为轻寒哥哥根本不关心我呢。” “怎么可能?雅子如何?许久不见雅子了。” “轻寒哥哥以前可是很少问起雅子呢?” “这不是在北平吗,雅子性子与你不同,所以就多问了一句。小丫头,跟小时候一样,性子还那么强。” 云子爽朗的一笑,神态就好像邻家女孩般天真烂漫。轻寒幽深的目光一闪,温润一笑。 “轻寒哥哥,武田先生让我过来说一声,明天你和铃木要出门了。” “哦,知道了,明儿一早就走吗?” “嗯,轻寒哥哥,这次可能时间要久一些,轻寒哥哥需要回家一趟吗?” 轻寒笑着说:“不急,明儿一早才走,时间富裕着呢。” “晚上可不行哦,先生为轻寒哥哥和铃木君准备了丰盛的晚宴,晚宴之后还有酒会,可能要很晚,武田先生还有一些注意事项要交代一下,晚上就住在酒店里,明天一早就动身了。” 轻寒略微迟疑了一下,笑着说:“难为先生考虑的这么周到,需要带的常用物件早就收拾妥当了,不过家中父母还是需要说一声的,中午我和石头回去一趟,也好与父母辞行,顺便带上行李。” “也好,轻寒哥哥是打算让石头一起去吗?” “是,石头一直跟在我身边,没有他在,诸多不便,我想先生会同意的。” 云子嫣然一笑说:“先生最是喜欢与人方便。” “是,多年来先生对我照顾有加,无觅始终牢记于心,所以为先生做事,无觅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先生。” “轻寒哥哥一向重情重义,先生果然好眼光。” 轻寒笑着说:“先生好眼光,云子呢?难道太郎的眼光不好?云子的眼光也不好吗?调皮捣蛋,这是变相夸自个呢。” 云子嘻嘻一笑,天真烂漫。 云子逗留的时间不长,她要陪着武田去库房。 云子一走,轻寒原本笑着的脸阴沉起来。武田的心眼果然多,这是怕自己生事啊。轻寒坐在办公室里,提起电话,想了想又放下,轻寒预感今儿肯定有人监视自己,如何通知大哥他们?轻寒有些烦躁,起身走到窗前,窗外烈日当空,炎炎的热浪迎面。轻寒闭了一下眼,长出一口气,静下心来想办法。 好容易熬到中午,轻寒下楼,石头在门口的阴凉处等着。轻寒低声对石头说:“一会儿想办法让人带话给大哥,明儿一早要走。” 石头愣了一下,左右看了一下,刚想回头看后面,轻寒低声说:“别乱看,武田生性多疑,今晚咱回不去,明儿一早直接走。” “怎么通知大哥?” “一会儿去买点路上带的吃食,你去买,吃食店里总是有人的,托人带个话。” “好。” 说话间俩人已经走到路边,站在路边叫洋车。轻寒大声对石头说:“一会儿路过时买点酱肘子和松仁小肚,多买点,咱路上吃,给家里人也带一份。” “是,寒哥。” 经过一溜商铺,两辆洋车同时停下,轻寒坐在车上没动,石头下车走进铺子,北平有名的酱肘子老店。这家店是祖传的,酱肘子和松仁小肚一绝,老北京人就好这一口,一般赶中午这会儿,酱肘子和松仁小肚早没了,但其他的酱味还有,买的人稀稀拉拉,顶多中午已过,店铺就关门了。想吃,那得明儿一早再来。 石头进了铺子,酱肘子和松仁小肚是没了,其他吃食也不多了,只有一小伙计在,就等着这点东西卖完回家呢。 石头一进门,小伙计就笑着说:“爷来的正巧,这点儿是特意给您留得,您瞧瞧。” “这小嘴巧的,行了,都给包上吧,分成两份。” 小伙计喜笑颜开。 “得嘞,爷,这就好,您稍等。” 石头随意的靠在柜台边上,往门外看一眼。 “爷,得嘞。” 石头转过身,背对着门口,递给小伙子一块大洋,低声说:“剩下的给你,麻烦帮我跑个腿,我这儿有急事,离不开。你去东城花园区5号,给李先生带个话,就说他家亲戚有急事,明儿一早就走了。记住了吗?” 小伙子愣了一下,抬头看一眼石头,不像坏人,又看一眼手里的大洋,嘻嘻一笑。 “爷,小的去,这就去,谢谢爷赏。” “嗯,记住,东城花园区5号,李先生。” “记住了,爷,小的脑子好使,要不掌柜的也不放心我一个人看铺子。” 石头笑了,点点头说:“一看你就是个能干的。我赶时间,外面有人等我,麻烦你。” “得嘞,爷您慢走。” 石头大步走出来,几步就上了洋车。 小伙计看着石头离开,掂了掂手里的大洋,嘻嘻一笑,赶紧关门下板子,直奔东城花园区5号去了。 东城花园区一溜水的洋房,小伙计没费力就找到了5号,站在大门口按门铃,守门人隔着铁栅栏门问:“你找谁?” “这可是李爷家?” “正是,你有事儿?” “哦,才刚儿有人让我给李爷带个话,说他家亲戚明儿一早就走,他有急事,所以托我带话。” 守门人看一眼小伙计说:“没别的事儿?” “没,就带这话。” “知道了,你走吧。” “哎,您可一定给李爷带个话啊,我可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啊。” “知道了,话都带到了,走吧。不就一穷亲戚嘛。” 守门人嫌弃的挥挥手,小伙计只好慢慢走了,心里想着:“这一出手就是一块大洋,还算穷亲戚,这家人得多有钱啊!” 李仕温的守门人都是当年占山为王时的土匪,做惯了杀人越货的营生,天生就警惕性极高,做事一贯小心谨慎,直接打发了小伙计。看着小伙计离开才颠颠的跑去跟李仕温说:“大哥,刚有个小伙计过来说有人托他带个话,您的亲戚明儿一早要走。” 李仕温眉头一皱。 “小伙计?” “嗯,看着是个小伙计,说是那人有急事,托他带的话。” “嗯,知道了,赶紧通知下去,今晚行动。” 轻寒虽然想了这法子,但不能确定成功与否。轻寒没有想到的是,老奸巨猾的武田经过这么多年,越加多疑,如今办事更加谨慎。这中间少不了云子的主意,那女人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天真少女,心思阴沉多变,一脸的皮笑肉不笑,看着都难受。要说她没坏心眼,轻寒绝不相信。今儿这事来的突然,让轻寒措手不及,根本没法去通知李仕温弟兄几个。轻寒只能抱着侥幸心理,但愿那小伙计能把话带到,但愿李仕温能明白,但愿能救回几件老祖宗留下的宝贝。 轻寒一路祈祷就到了耿府大门前,两人下车进了门。 “怎么样?” “那小伙计答应了,我把店里剩下的东西都买了,他说马上去。” 轻寒点点头,叹口气说:“武田这家伙性子越来越阴,没想到来这么一下。” “寒哥,你说真有人跟着咱们监视咱们吗?” “谁知道,以防万一,武田和云子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心眼子多着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小心点总没错。” 第100章 行动 李仕温接到小伙计带的话,马上就明白了。立马按着之前商量好的,分头开始行动。 库房这边一大早就有人来来回回出入,出货入货,人员虽多但井井有条,出入查看验证,做的非常仔细。白天门口的守卫也多,来提货的手里拿着货单,提哪间库房里的货,什么货,量多少,几辆车,几个人,都得对上,详细的记录在案,领头的人还得签字,不会写字的也得按手印,做到万无一失。货物出门时,会仔细检查,确认无误方可离开。送货的到了大门口,手续依然如此,没有任何差别,出门时空车也要检查。不得不说,有商业头脑的人做什么都是谨慎小心的,把能想到的失误都一一制定了对应的措施,整个库房区虽然忙碌,但看不出杂乱无章,做事的人井然有序,没有拥挤,没有吵闹,查验的人查的仔细认真,等候的人平静戒燥。白天门口光守卫就有四人,另外有两人隔一个小时就去巡视一圈,这样的管理模式堪称完美。 门口五米之外停着几辆洋车,有些掌柜的或者领头的,出门习惯坐洋车,短途的货大多数是人拉,长途的是骡马车,清点完货,坐上洋车跟着货车走,既省力又能兼顾压货,所以整个白天,库房区的门口最不缺的就是洋车。有固定侯着的,有临时拉活儿过来的,勤快的擦车抖抖坐垫,喜欢唠嗑的蹲在洋车前闲聊,眼睛时时注意着库房大门,有人走出来,立马迎上去。 今儿洋车比平时多了两辆,才刚儿先后拉活儿过来,天热人乏,不想跑空趟,索性也蹲在车前,一边歇着,一边眼睛紧盯着大门时刻准备接活儿。 库房区一直忙碌到傍晚火烧半边天的时候,门口清净下来。火烧云慢慢褪去的时候,夜里值班的两人来了,手里提着晚上的吃食,笑模笑样的交接,白天的那些人累了一天,交接完就走了。这两人关上沉重的大门,落下栓子,上了锁,常规巡查一圈,一切正常,两人坐在屋檐下,一边纳凉一边说话。 5号库房门口的人比大门口的早一刻交接,夜里有规定,库房区大门只要落了栓,没有特殊情况不会开门,所以5号库房的守夜人必须在正大门落栓之前交接。 今儿与平时没两样,5号库房门口的守夜人像往常一样,这会儿会去前面,跟大门口那两个守夜人坐在一起,聊天纳凉,隔一小时巡查一圈,十点钟左右,他们才会去5号库房门口守着。毕竟后半夜不安全,一般贼都是后半夜行动的。 四人刚坐下,门外大门的铜环啪啪被叩响。 “孩儿他爹,我给你送绿豆汤来了。” “哎,哎,来了。” 汉子打开小门,站在门口接过暖壶。 “娘和娃儿们都喝了?” “都喝了,我加了糖,晚上辛苦,娘让我送来的。” “嗯,你喝了吗?” “嗯,喝了,可甜呢。” “我看着你,走吧,一会儿天黑了。” 汉子看着自己的婆娘快步走了,这才关上小门上了锁,提着暖壶进去了。 “呦,今儿晚上爷们有口福了,还是有老婆好,天热送绿豆汤解暑,天冷送被子防冻。哪像我们这些光杆,没人疼没人爱的。” 四人嘻嘻哈哈说笑着。守夜人的上半夜好过,一起说说话唠唠嗑,下半夜就不好过了,别人睡觉他们醒着,不但要醒着,还得精神百倍盯着,如今世道乱,找份薪金高的活儿难的很,一个人干活全家人能吃饱,这份工来之不易,所以做事都很认真,根本没人偷奸耍滑,敷衍了事,都是认真无比的做事。既是夜里上工,也绝对是眼睛瞪的像铜铃,按时按点的巡查,一丝不苟。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没有了白天的烈日炎炎,晚风迎面而来,一扫白日的焦躁和闷热,这会儿才觉得舒畅了。 四人也感觉到了隐隐的凉风,心情更加舒畅,今儿晚上不难熬了。 眼看夜色渐深,转眼三个小时过去了,两名守夜人起身,打算去5号库房守着,外面传来吵闹声。 库房大门外突然就吵了起来,女人略带沙哑的声音尖锐的响了起来。 “你说,你给那个窑姐儿花了多少?你还是人吗?我在家伺候老的小的,你竟然拿银子养窑姐儿。我不活了,不活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闭嘴,胡说什么?我就是跟着老板去了几次,哪里有大洋养,别胡说八道,快松开,我得赶紧去,老板还等着我呢。” “哎呦,没法过了,逛窑子还赶时间,没天理了,你今儿要敢去,老娘我就撞死在你面前,那一屋子老的小的,你自个儿伺候去。” “你个臭娘们,胡搅蛮缠什么,今儿我是真有事,你松手。” “我不,就不,要走也行,大洋都给我,你就走,爱上哪儿就上哪儿,要是那窑姐儿倒贴那感情好。” “别动,这是要给老板送过去的……” 外面又吵又闹,门里的四人不甚在意,可一杯茶都喝完了,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那女人沙哑粗糙的嗓门子越来越大,说话也越来越难听。原本天热就心烦,这才刚舒服一会儿,就吵的闹心。其中一汉子隔着门大喊:“滚一边去,这地儿是你们吵架的地方吗?” “哎呦,你们这些臭男人,没心没肺的,这地儿是你家的呀?我跟我男人吵架,碍你屁事儿?吃饱了撑得?见过捡钱的,还没见过捡骂的。” “你个臭娘们,胡咧咧啥。” 外面那女人不管不顾的继续唱念做打,没一会儿外面响起了纷踏的脚步声。 似乎是娘家人过来,那女人的哭闹升级了,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男人们似乎打了起来,哎呦哎呦的惨叫声求饶声不断。 听着外面的吵闹,里面四人坐不住了,也不知谁提议出去看一眼,让他们别在这儿吵闹。 库房的小门打开了,外面扭打成一片,一黑瘦的女人坐在地上。一边拍着大腿哭闹,一边大声嘶喊。 “哥呀,你好好教训教训他,妹子我心里苦啊,呜呜……” “都住手。” 先出门的一守卫试图拉开几人,无奈几人勾缠在一起,嘴里骂着手下也没闲着。后面三人一看闹得不像话,赶紧走过来,帮忙把扭打在一起人拉来。 谁都没注意到,墙的阴影里。一道身影紧贴着墙,迅速爬上墙头翻过去。跃下墙头的吴水直接进了门房,借着小手灯的光,往装着绿豆汤的暖壶里迅速倒进去一包药,盖上壶盖,使劲摇了几下,按着原样放好。然后,悄无声息的出了门房,沿着墙跟去了5号库房的后窗下。 门口好容易安静下来,四个守夜人赶紧进门上锁。嘴里感慨一番,如今的娘们都不得了,这闹腾的,真受不了,光劝架都口干舌燥的。 “来来,咱喝碗绿豆汤,败败火,这娘们可真难搞。也不知那男人平时怎么受得了?” 也没人客气,虽说日子都不富裕,但能在这里做工,一碗绿豆汤还真没人在乎。于是四人一人一碗,几口喝下,撂下碗就起身。该巡夜的去巡夜,该上5号库房的上5号库房。留下来的,收拾碗端进去。给碗里倒些水,将就着涮涮碗,也算是洗过碗了。 从屋里出来,坐在凳子上,那人就有些犯迷糊,坐在那里脑袋一下一下点着。使劲甩甩头嘀咕:“莫不是中暑了,头晕。” 没一会儿,那人就倒在地上睡着了。 墙头暗处趴着的人影咧嘴一笑,翻身跃下墙,稳稳的站在院子里,脚步轻轻走过去,伸手拍拍地上那人的脸,那人伸出手乱挥一下,嘟囔一句依旧睡。那人翻出钥匙,打开一扇大门,大门外有人冲着暗处一招手,三辆洋车从暗处出来,轻快的进了库房。那人把门关上,一挥手,连车带人悄没声息的往5号库房走去。 5号库房门口,两名守夜人靠在门边睡着了,库房门大开着,昏黄的灯光拉出斑驳的身影。三辆洋车直接拉进库房里,几人都打开小手灯,库房里的情景看的一清二楚。 吴水用手势告诉大家,别换最上面一层的。 几道身影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换了三洋车的老玩意儿,吴水亲自检查一遍,箱子都按原样上锁放好,看不出移动过的痕迹。最后吴水大手一挥,三辆车迅速出了库房,从大门出去,消失在茫茫黑夜。 吴水拉住一人把睡在路上的守夜人抬到门房里,放在长条椅上。 吴水留在最后,给他们落栓上锁,然后从翻过墙头,与夜色融为一体。 轻寒一早睁开眼睛,就觉得头痛欲裂。昨儿晚上为了让武田把心放到肚子里,轻寒有些过量,宿酒的结果就是今儿头痛。 轻寒躺着没动,心里想着昨儿晚上的事,也不知大哥他们成了没? 门口响起脚步声,石头一边敲门一边说:“寒哥,起了,这就要走了。” 轻寒揉揉太阳穴,答应一声。 第101章 谁战 武田今儿没来,与轻寒预料的一样,今儿直接装车走人,没人打开箱子查看这些货物。这批货离开北平,离开武田的视线后,没人知道真假。 轻寒和铃木站在库房外,工人一箱一箱往骡马车上抬,领头人不断吆喝。 “轻拿轻放,注意点,都轻着点。” 武田请了北平有名的镖局押送这趟货,又有铃木和轻寒一路相随,可见对这批货的重视。轻寒目光随意的看过去,铃木嘴角上扬,原本猥琐的脸更加让人生厌。 九点正,装车完毕,一声令下,车队开拔。 轻寒这一走就是三个月,从上海回来时,天已经转凉。 轻寒回来的当天,李仕温就约了轻寒六国饭店洗尘。弟兄几个齐聚一堂,一桌子美酒佳肴,推杯换盏,喝的痛快,吃的高兴。 李仕温附在轻寒耳边低语:“那些东西都放在老二的院子里。” “安全吗?” “老二是个稳妥人,我交代过他,这阵子别往院子带女人。” “大哥是个细致的。” “有二三十件呢。” 轻寒叹口气,二三十件是真少,武田恨不得把北京城都搬走,才二三十件,杯水车薪啊。好在,还留下了二三十件。 “大哥,最近有什么新鲜事儿?” “我特意让人注意了,最近收老玩意儿的人多了起来,都是些大家,听说贝勒爷都出面做中人。有些奇怪啊,俗话说盛世藏古董,乱世买黄金,如今乱世,怎么就兴起这股风,搞不明白了。” “那些货最近不能出手,可不能眼热。” “明白,我都交代过了,箱子都没人开过,就等你回来,你说咋整就咋整。” “武田生性多疑,贪婪无比,若是现如今北平兴这个,武田一定也会出手,凡是经过他手的玩意儿,在遇到他,一定能认出来。所以,咱得沉得住气,稍安勿躁,别没吃着羊肉惹一身骚。” “那不能,知道你赛诸葛,弟兄几个都愿意听你的,没动。” 轻寒点点头,起身举起酒杯。 “哥哥们,小弟感谢几位哥哥,心里有我这个小弟,一切尽在不言中,小弟先干为敬!” “来来,干了。” 弟兄几个嘻嘻哈哈的仰头一饮而尽,场面热烈活跃。 晚上,大家又吵吵着去倚翠楼听曲儿,轻寒微醺,看一眼身边的石头,推辞说:“一路奔波,小弟还没缓过劲,改日小弟请哥哥们好好玩,今儿小弟就不奉陪了。” 石头扶着轻寒上了洋车,跟李仕温弟兄几个打招呼,直接回了家。洋车停在耿府门口,石头忙下车跑过来,搀着轻寒下车进府。大门在身后关上,轻寒侧头说:“头有点晕,让槐花煮点醒酒汤。” “嗯,我先送寒哥回去。” “不用,我能行,你直接去厨房吧,晚了怕没人。” “那寒哥慢点,我这就去。” “完了你就先回去吧,一路辛苦,早点歇着,让槐花送过来就行。” 石头刚要开口轻寒直接堵住他的话。 “让他们多烧些热水,咱都泡个澡。” “哦,这就去。” 轻寒回到自己屋里,打开桌子上的行李箱,拿出一块粉色带花的真丝面料,用手轻轻抚摸,想象着这块真丝做成衣服,穿在槐花身上,一定是美纶美幻。眉眼间温柔的笑意,在月光下格外美好。 “大少爷,热水来了。” 槐花的时间把握的非常合适,轻寒梳洗完刚坐在书桌前,槐花就端着醒酒汤进门了。 “大少爷,已经凉了一会儿,正合适,快喝吧。” 轻寒嘴角上扬,看着槐花端起碗一口喝干。 “你慢点。” 轻寒放下碗温柔的笑着说:“怎么,怕我呛着啊?” 槐花小脸一红,一跺脚扭身转过脸,去收拾雕花圆桌,只一眼就看见那块粉色的料子。槐花眼睛一亮,悄悄回头看,正好与轻寒的目光相遇,一时羞得惊慌失措,无处安放的眼神让轻寒的心顷刻融化。 轻寒柔声说:“喜欢吗?” 槐花没有回头,就站在原地,留给轻寒一个纤细的窈窕的背影,微微点了一下头。 “特意给你挑的,做身衣服,好吗?” 槐花依旧点点头,轻寒忍不住了,起身走过去,站在槐花身后,伸出手想搭在槐花肩上,快要落下是又收回来,握了握拳,柔声说:“槐花,我走了多久了?” 槐花吓了一跳,回头就看见轻寒就站在身后,红着脸低声回答:“大少爷走了七十三天。” “哦,原来有这么久啊。” “嗯,大少爷的屋子我天天都过来打扫,被褥也晒过好几遍了,都拆洗的干干净净的,一股子太阳的味道可好闻了。大少爷晚上一定能做个好梦。” “槐花希望我做个什么样的好梦?” “大少爷,夜了,歇着吧,我走了。” 槐花低声说着急忙往外走,轻寒一把抓起粉色的料子说:“把这个拿上。” 槐花回身从轻寒手里一把夺过料子就跑了。夜色朦胧,温润的月光斑驳的洒在院子里,轻寒的视力格外好,竟然看见槐花小巧的耳朵都是粉色的。纤细有致的身影,在月色下格外美丽,微凉的风吹过轻寒的心头,那一刻,仿佛桂花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甜腻芬芳。 轻寒一夜好梦。 早上起床比以往晚了一些,轻寒起床时,石头已经那些早饭过来了。轻寒了然于心,小丫头这是害羞了。不过,早饭却是精心准备的,都是轻寒喜欢的口味,火候恰到好处,量也刚刚好。轻寒吃的心满意足,满心甜蜜。 今儿不用去公署,昨儿才回来,铃木告诉轻寒在家休整一天。所以吃早饭时轻寒就问:“父亲在书房吗?” “这会儿应该在太太院子里,吃过早饭就去书房。” 轻寒点点头,吃过饭站在院子里,想着一路铃木的表现。一路相处下来,轻寒的感觉越来越差,铃木不像武田那般自律,好酒好色,酒后极为放肆嚣张。轻寒感觉到铃木的放肆和嚣张是有原因的,日本人在酝酿着什么?轻寒细思极恐,想想这些年来日本人的所作所为,心中的不安和恐惧加剧,如果真的那一天来临,耿轻寒,一个跟日本人成为朋友的中国人,将何去何存?一路上,每当铃木谈起家乡时,轻寒总是想起那些日本朋友,轻寒不敢想,也不能想,只能在心中祈祷,但愿一切不会往最坏的方向发展。 轻寒心中极为沉重,慢慢往书房走去。 “大少爷。” “耿叔,父亲在吗?” “在。” 轻寒一撩帘子进去,老爷慵懒的靠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本书,轻寒看见是那本《稼轩长短句》。 “父亲。” “无觅,此去上海有何感想?” “感觉很不好。” 老爷抬抬眉毛,放下手里的书,颇感兴趣的看着轻寒。 “哦,怎么个不好?” “我总觉得日本人不会满足于现状,他们想要的更多。日本原乃弹丸之地,觊觎我地大物博,几百年来,骚扰不断,祸患吾国吾民。如今更是变本加厉,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怕是有一场硬仗要打啊。” “哦,无觅的意思是要战?” “当然,若是尔等胆敢犯我中华,必战。” “那无觅告诉我,谁战?大清国的遗老?新贵军阀?民国政府?” 轻寒无语,大清国的皇帝都被赶出了紫禁城,遗老们除了痛哭流涕,跪送皇上离去,什么也做不了,就连东陵出了那么大的事,都无能为力,据说当时皇上就气的吐了血,可有什么用?乱世之中,谁管?谁又能管?想战,拿什么战?那些新贵军阀,除了捞好处又干了些什么?手里拿着枪,不去打洋人和日本人,反倒是都想借力占地盘,捞金银,割据一方,谁都不鸟谁?四分五裂,若战,如何战?新成立的民国政府,到处收编军阀土匪,国共两党三番五次闹腾,今儿合作明儿分裂,到底要干什么?没人说的清。没站稳脚跟时就听说有亲日倾向,如今看来却是真的。日本人的势力在中国不断扩大,大量的日本商人和平民涌进中国,说什么日本人喜欢中国,这什么话?他们这是想在中国生根发芽啊。所以民国政府压根就不想战。 轻寒沉思过后,抬眼看父亲,沉声说:“父亲的言下之意是日本人会和我们和平相处?根本不会发生毁了圆明园那样的事?” 老爷冷笑一声说:“不亏是去了五年,吃了他们的饭,无觅把强盗和君子放在一起比较,为父倒是不知该如何比较了。” 轻寒语噎。 书房里安静如斯,两人的呼吸清晰可闻。许久父亲拿起书,眼睛看着书,嘴里淡淡的说:“无觅可记得你为何字无觅?” 轻寒沉声低语:“记得,如何能不记得?”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老爷苦笑一声说:“如今可有谁会问一声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无人!我泱泱大国,竟无人想战!无人能战!可悲!可叹!可怜!可惜!” 第102章 过年 老爷话语间自有一番悲天悯人,轻寒目露惊诧。若是祖父在,面对这样的父亲,该是欣慰了。轻寒想起当年不着调的父亲气得祖父跳脚,自己劝慰祖父的那些话,当时不过是哄祖父高兴,如今看来,耿家一门忠烈不是浪得虚名。如父亲这般大半辈子风花雪月之人都能如此悲天悯人,耿家血脉纯正浓烈,任何时候都不容小觑。父亲甚至比自己看的都明白,都清楚,因为看的清楚明白,才这样吧。也许,多年之前,父亲就比祖父看的更清楚更明白,所以才会那般行事,就如父亲当年说的,能乐呵一天就乐呵一天吧。 轻寒心里一痛,眼里的悲伤倾泻出来。老爷淡淡的看一眼,眼里也有了幽深,稍纵即逝。老爷又恢复了慵懒淡然,幽声说:“算了,那些个国家大事,也不是爷几个能谈的,谈些感兴趣的事吧。” 轻寒艰涩的一笑说:“也就这事能让人舒心一二了。” 老爷原本懒洋洋的身子立马绷紧了,坐的笔直,目光里的亮光仿佛太阳般璀璨夺目,盯着轻寒。 轻寒笑了,慢悠悠的说:“凡是姜伯做的都送过去了。” 老爷有些可惜的啧啧嘴说:“真是可惜了,老姜做出来的玩意儿那也是好的,给了他们真是糟蹋了。” 轻寒翻了一下眼睛,小声说:“父亲不想看那些好玩意儿了?” 老爷一瞪眼。 “我那是不想看吗?我那是心疼好玩意儿呢。” 轻寒故意板着脸,傲娇的不去看父亲。老爷哼一声,看着这般的儿子倒是有些稀奇,从小到大,自己的这个儿子被老爷子教的老成持重的不得了,鲜少有这样傲娇的小样。老爷撇撇嘴不想理眼前这个人,可一想那些个好玩意儿,心里痒的不行,瞄一眼儿子,绷着脸说:“也不知王家那些二五眼能瞧上的东西如何?别费了大力弄回来的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轻寒噗嗤一声笑了,马上从善如流。 “儿子今儿过来就是想请父亲给掌掌眼,等过了这阵子,就让把东西送进府,到时父亲可要好好瞧瞧。” 老爷眼睛一亮,提议说:“可以先送来一两件,那东西也是要慢慢把玩,才能琢磨透呢。” 轻寒憋着笑说:“明儿送两件进府,父亲先掌掌眼。” “好,为父能叫上老姜吗?” “父亲自是稳妥的。” 老爷粲然一笑,轻寒竟然觉得有些晃眼。 日子不紧不慢的过着,轻寒的生活一如既往的规律,除了每天去公署,偶尔和朋友听曲儿、喝花酒、打牌。来往的朋友形形色色,上至曾经的皇亲国戚,下至土匪出生的流氓地痞,如张家那样的大商人,如警察局的队长,如花楼里的头牌,如神探洛克,可谓五花八门。行事作风越加像当年的老爷,浑身上下竟也透着纨绔,只是做起事来又是另一番做派。 对轻寒变化最为诧异的是云子,记忆里的耿轻寒根本不是这样的,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云子也曾把自己的疑虑说给武田,武田不在意的说:“你不了解男人,事业和女人是两条平行线,轻易不相交。明白吗?” “不明白?” 武田看一眼云子,脸色阴沉,严厉的说:“男人既要荣华富贵、一鸣惊人、一飞冲天;也要娇妻美妾、红袖添香、美人在怀。懂吗?男人的世界里,女人是最不重要的物品。耿轻寒比我设想还要好,喜欢的东西越多越好,交往的朋友越多越好,这说明他对大日本帝国的用处越大。明白吗?” 云子奇怪的看一眼武田,认真的说:“将军,我只是觉得耿轻寒变化太大,是不是有人故意教唆的?如果是这样,不管这人是哪一方面的,耿轻寒都会是隐患。他故意隐瞒自己的真实意图,一方面假意与我们亲近,一方面心怀叵测,到时会让我们极为被动。” 武田欣赏的看一眼云子,浑不在意的摆摆手说:“中国有句话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听说耿轻寒的父亲年轻时是北京城有名的纨绔,为许多权贵人家所不喜,一般是作为反面教材教育家中子侄的。” “将军的意思是耿轻寒像他的父亲?” “有这个原因,其次耿轻寒这些年经历了许多,有些变化也不足为奇。” 云子点点头,依旧有些疑惑。武田淡淡的说:“我已经观察耿轻寒很久,他是个有理想的中国人,他会成为我们的朋友。” “是,将军所言极是。” 武田和云子之间谈话轻寒不知道,但从上海回来后,武田对自己倒是亲近了不少。轻寒心中冷冷一笑,用了近十年的时间才让老奸巨猾,生性多疑的武田信任自己。不过终是成功了,如果将来真的会面对面,为了自己的国家,曾经的朋友成为敌人,耿轻寒也相信自己有能力打败武田。如果那一切最终不会来,那么有武田这样的朋友,也会给自己助力不少,而且积攒了经验,再难应付的人轻寒都能应对自如。不管从哪方面看,轻寒都觉得自己不亏。 因为武田的赏识,轻寒的工作虽然繁忙起来,但却轻松自如了不少。不过轻寒不敢大意,工作是依旧谨慎小心,一丝不苟,严丝合缝,不让武田生出丝毫不满。凡事均是三思而后行,轻寒深信:智者不冀侥幸以要功,明者不苟从志以顺心。 越加谨慎的轻寒表面依旧过着别人眼里逍遥的日子。 时光荏苒,又一年过去了,北平的冬天很冷,风呼啸而过,吹过富人家,也吹过穷人家,不管日子怎么过,老历年到了,耿府上下自小年后忙碌了七天,终于热热闹闹迎来的1930年的春节。 年三十晚上,一家人如往年一样,围坐在一起,吴大厨精心准备的年夜饭,色香味俱全。西风这两年与家中关系缓和,是以也早早的回来了。老爷看着一大家子人,说说笑笑在一起,兴致很高,竟然吵嚷着同儿子们喝了几杯酒,与儿子们谈着工作,与曼妮说起可爱的外孙子,与太太说起年轻时过年的事,与晴姨娘说起那时她喜欢的小物件。只有看到柳姨娘那张木讷的脸时,老爷什么也没说,目光总是从她哪儿掠过,既是带了酒也不愿意看那张脸。 直到午夜,轻寒带着两个弟弟在院子里点燃一长串鞭炮,哔哩啪啦的的热闹和喜庆,让耿府的上空绚丽斑斓起来。等轻寒三兄弟回到厅里,老爷已经微醺,没说几句话就坐着打盹了。太太起身准备带着女眷去后院,告辞行礼的动静惊扰了老爷,老爷抬起迷离的双眼,嘟囔着:“才刚儿放了炮,还早呐,再说会儿话。” 太太看着老爷的样儿,柔声说:“老爷,要不也去睡会儿?” 老爷摇摇头说:“不了,要守夜的。” “孩子们都大了,他们会守的。” “那不一样。” 老爷说着又迷糊了,靠在椅子上垂下了头。 轻寒低声对母亲说:“母亲先回吧,这里有儿子照看。” 太太点点头,带着两位姨娘轻手轻脚往外走。让兄弟几个意外的是以前总是强行要留下守夜的曼妮竟然也起身,低声说:“父亲,女儿也回后院了。” 老爷睁开眼睛,仔细看着曼妮,突然一笑说:“曼妮留下来和哥哥们一起守夜吧。” 已经快走到门口的太太回头看一眼老爷,轻柔的一笑说:“曼妮,让槐花做几样爱吃的点心,防着后半夜饿了。” 晴姨娘原本听了老爷的话一阵惊喜,还没反应过来,太太的话差点让晴姨娘以为自己幻听了。惊诧的瞪大眼睛看着太太,正与太太的目光相遇,太太平和温润的一笑。晴姨娘也笑了,却什么也没说。柳姨娘微低着头,脸上神色不明。太太连看都没看一眼,转身走了。 曼妮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走到轻寒身边一屁股坐下。 “槐花,可听到了?” 槐花脆生生的回答:“听到了,这就去做。” 曼妮说完没有看槐花,却盯着轻寒。轻寒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槐花娇俏的背影,等看不到人影时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就看见曼妮调侃戏谑的眼神。轻寒老脸一红,用眼神威胁曼妮,曼妮冲着轻寒做了个鬼脸,一脸我什么都知道,你能怎么样?轻寒气恼转过脸,曼妮噗嗤一声笑了。 老爷抬起迷离的眼睛看一眼曼妮,曼妮一撇嘴收起笑脸。 老爷又开始打盹,管家福伯看了轻寒好几眼,用眼神示意轻寒,轻寒微微一笑点点头。 轻寒走上前附身低声说:“父亲,儿子扶您去歇着吧。” 老爷睁眼,朦胧的看着眼前的人,然后粲然一笑说:“好,为父老了。” 轻寒扶起老爷,福伯与耿二急忙上前想要接手。轻寒微微摇摇头,让父亲靠在自己身上,慢慢半抱着父亲向外走。 轻寒亲手伺候父亲躺下,掖好被角,放下帐子,听着父亲轻轻的鼾声,微微一笑,才轻轻退出去。 第103章 初一 大年初一的一大早,耿府门前就响起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吃过饺子后,轻寒就抓紧时间眯了一会儿。午饭前,石头叫醒了他。 午饭后,不散就走了,不散与家人如今共同话题不多,也不愿多说。不散前脚走,后脚柳姨娘就说要回去诵经。老爷嫌弃的挥挥手,多一句话都没有。 西风倒没有向往年一样急着离开,陪着老爷说话。轻寒也坐在一边,父子三人倒也融洽。等老爷犯困,西风送老爷去午睡,轻寒才回了自己院子。 轻寒让石头回去,老爷发话,让府里凡是一家子的都一家人自个儿吃个团圆饭,身边留着当值的一人就行,家在府外的昨儿晚上吃过年夜饭也都得了赏钱,出府回家过年去了。大年初一,不兴出门,都窝在自个家呢,没啥事,用不着下人们都守着。老爷的做法让耿府的气氛空前的热烈起来,这年头日子难过,多少人为了一口饭有家难回,如耿府这般慈善的老爷家真正难得,平时不打不骂,吃得饱穿的暖,逢着喜事年节给赏钱,遇着不痛快的事也从不拿下人出气,叫声耿善人那是一点都不过。 因着人一下子少了,偌大的耿府安静极了,轻寒独自一人回到院子里。大年初一的太阳格外灿烂,瓦蓝瓦蓝的天空,几丝薄薄的云彩,红彤彤的太阳,让原本压抑憋屈的心有了一丝希望。 轻寒坐下没一会儿,门外响起脚步声,曼妮穿着小皮靴,哒哒哒的走进来。曼妮今儿穿的喜庆漂亮,眼角眉梢带着笑意,这样的曼妮只一眼就让人心生喜悦。 “怎么不去休息?” “我来看看我那春心荡漾的大哥啊。” 轻寒在曼妮调侃戏谑的目光下,老脸微微泛红,目光有些躲闪,心虚的强词夺理。 “瞎说什么?一个姑娘家家的,不知道害臊。” “哎呦喂,啧啧啧,这是害羞了喂。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可让我开了眼了。” “看来这是在外面跑野了,瞧瞧你都成什么样了?不如大哥跟父亲提提,女孩子嘛还是在家待着绣绣花、读读书最好。” 轻寒抬着眉毛说,曼妮举起双手告饶。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我的好大哥,你绝对没有春心荡漾,你只是思春,思春啊。” 轻寒一噎,瞪起眼睛。曼妮压根不在乎,优雅的坐在轻寒对面,随手拿起桌上的书,哗啦哗啦翻了几下。在轻寒的斡旋下曼妮离婚后去女子学校读书,把之前拉下的课补回来。曼妮底子好,人又聪明,原本就是知识青年,如今更是妥妥的一枚知识女性。原本曼妮个性张扬外向,加上知识女性特有的知性气质,让曼妮身上有了独特的气质,妩媚妖娆与英姿飒爽交替,活泼开朗与清冷睿智来回变化,总让人有新鲜惊艳的感觉。轻寒如今看着这个妹妹自是千般万般好,就凭曼妮离婚一事,就让三个哥哥刮目相看,现如今不是所有女子都能如曼妮这般当断则断,绝不姑且的决然。曼妮如今这般真的很好,像耿家人。去年入冬后,曼妮在学校老师的推荐下,去了一所中学当老师,试用期刚过学校就放寒假了,校长挺满意,说好春上开学曼妮就去学校正式工作。 “西风呢?” “走了。” 轻寒微微皱起眉头。 “没陪着姨娘说会儿话?” “没法说,姨娘一张口就唠叨着让二哥找媳妇,二哥不乐意听,打了招呼就忙着跑了,说是有事。” 轻寒点点头。 “不打算去看看孩子?” “去,当然去,我给儿子买了好多礼物,明儿就打算去看。” “大哥陪你去。” “不用,我自个去就行。碰不上那两个,明儿他们不得回娘家?再说就是他们在,我耿曼妮也不怕,还能吃了我?” “嗯,自己小心点。” “嗯,知道了。” 曼妮不愿多说,眼睛看着轻寒骨碌碌转了转,嘻嘻一笑说:“大哥,咱去翠姨他们的院子里转转,他们那边肯定热闹,一个院子的人都坐在一起,可热闹了。” 轻寒心里一动,面上却一丝不显。 “曼妮怎么知道那边热闹?” “嘻嘻,以前我去过,那院子里热闹着呢,小时候我和二哥经常偷偷跑过去。” “不好吧,人家一年到头好不容易团聚在一起。” “哎呀,没事,大哥,以前只要我和二哥过去,翠姨福伯他们都可高兴了,连吴大厨都高兴,偷偷给我们做平时都没见过的好吃的。走嘛,大哥。” 曼妮拉起轻寒往外走,轻寒嘴里说着大过年打扰人家不好,脚下却也没停。 耿府西南边的这所院子一点也不小,以前耿府辉煌的时候,这院子里住着十几户下人,当年老爷护着太后皇上避难的时候,耿府举家去了乡下,遣散了大部分下人,后来到了民国,政府明令不许买卖人口,取缔主仆契约,提倡人人平等,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老爷做主放了所有下人的身契,只用当初的卖身银就能赎回自由身,几乎所有下人都遣散了。愿意留下的,说什么也不肯走,也就三家人。管家福伯世代都是耿府的人,耿二更是老太爷当做养子般养大的,吴大厨深受老爷的大恩,所以老爷直接还了他们的身契,让他们自个选,想走给银子去外面安家,想留下以后就是一家人。三家人说什么也不走,表忠心套亲情差点磕破了头,老爷太太心里也不舍,最后一拍即合,全都留下了。最初几年耿府艰难,苦了他们,偌大的耿府除了晴姨娘身边的牡丹,柳姨娘身边的菊花,就剩这三家人,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他们在做。牡丹和菊花放了身契,家都在外面,留下来一是在耿府多年有了感情,二是耿府对下人一向不薄,薪金高,去了外面难找这般好的事做,索性就留下伺候老主子。这三家人与他们不同,耿府就是他们的家,自然感情不一般,所以事事操心,一心想着耿府回到以前辉煌的时候。熬过最艰难的日子,大少爷回来没一年,耿府就起来了,没两年,老爷发话,多请几个人,不能让他们累着,脏活累活都让其他人做,耿府的老人们就看管着些。好日子就这么来了,管家福伯多次感慨:“那些个自以为择了高枝的有他们后悔的,这人呐,就怕没良心,背主,养条狗还记恩呐,咱耿府世代都是讲究忠义二字的。” 如今的耿府不说有多风光,但在北京城那也是有头有脸的,不管是大清国的遗老遗少们,还是军阀大佬们,就是现下的新贵们,哪个不给耿府几分脸面。贝勒爷是常客,师长是亲家,商家大户欠了人情,日本人过年也得给老爷子拜年。出门都有面儿,耿府的人那都是有些脾气的。想起这些事,他们就高兴,就得意。这不,老爷发话,让他们自个儿热闹热闹,几家人一合计,最大的那间屋子里摆它一桌,全都坐一起,好好热闹热闹。如今这院子里就三户人家,一人一间尚有空屋,什么库房、伙房、柴房一应俱全。勤快的福嬷嬷在院子里开出一块地种菜,一到夏天,这小院里就是各种时令蔬菜的香味。轻寒小时候很少来这院子,石头会自己吃饭就跟着轻寒,所以都是石头去前院。轻寒也是今儿才知道,西风跟曼妮竟然从小就偷偷跑过来,听曼妮说的热闹,心里也有些向往,小丫头那样的性子怕是也喜欢这样的热闹吧。 轻寒和曼妮刚走到院子门口,就听着里面传出的热闹,那些熟悉的声音都带着喜气和高兴。 曼妮一偏头说:“听听,多热闹。” 曼妮一边往里走,一边大声说:“福伯,吴大厨又做什么新鲜的吃食了?”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就听着门吱呀一声开了,厚厚的门帘被撩起,槐花红苹果般的小脸露出了。 “呀!大少爷,大小姐,爹呀,娘啊,大少爷大小姐来了。” 哗啦啦一群人从屋里出来,福伯红光面满,搓着双手激动的说:“哎呦,我的大少爷,您怎么来这儿了?这……这地儿,哎,大少爷,大小姐快快进屋,外面冷。” “福伯,打扰了,曼妮说这里有新鲜的吃食,我们来蹭饭了。” “哎呦喂,我的大少爷,这话说的,折寿呦。” 一群人拥着两人进屋让在主位上落座,吴大厨赶紧说:“我再去颠两个大少爷、大小姐喜欢的菜去。” 轻寒赶紧阻止。 “别忙活了,吴大厨,才刚儿吃过,就是过来热闹热闹,快坐下。” 轻寒扫一眼桌面,心里不安,看样子这菜才上桌不久,大家没动几筷子。也是,忙活完前院主子们的午饭,收拾利索了他们才回来整治出这一桌菜,许多都是大厨房现有的,好的留给主子们,带回一些边角料来,随便再添几道家常菜,也就得了。曼妮看看桌子上菜,笑着说:“我要吃烧三鲜还有小点心。” 吴大厨高兴的说:“这就去做,小点心现成的,大厨房做好的,带过来的有,槐花啊,去端上来。” 第104章 酒醉 玉兰已经麻利的端上了茶水,翠姨和福嬷嬷也忙着添碗筷,屋里一时热闹无比。 轻寒眼睛时不时的飘过去,看着槐花,小丫头的小脸蛋红扑扑的,水嫩细腻,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曼妮始终盯着大哥,自己大哥那副傻样让曼妮直撇嘴,心里暗笑。 “槐花今儿真好看,哪道菜是槐花的手艺啊?我也尝尝,母亲老说让我学学槐花,心灵手巧呢。” 槐花笑嘻嘻的指着自己做的菜,傲娇的让大少爷和大小姐尝尝,然后盯着他们直问:“好吃吗?好吃吗?” 曼妮毫不吝啬夸赞:“跟槐花一样好吃又好看呢。” 槐花傲娇的扬起小脑袋,根本没听出大小姐调侃的口音。那可爱的小模样让轻寒喜欢极了,根本顾不上一桌子的好菜。 活泼的槐花和爽朗的曼妮你来我往,逗得一屋子的人哈哈笑着,年的气氛浓郁热烈。 曼妮甚至帮着吴大厨和福伯劝着轻寒喝了好几杯酒,眼看着轻寒微醺,借着酒劲那双幽深的眼睛黏在槐花身上怎么也舍不得放开。曼妮则仔细盯着每一个人,三个大男人喝酒哪里是轻寒的对手,早已经双眼迷离,只能看见眼前的酒杯了,石头倒是好酒量,可那就是一榆木疙瘩,不解风情,自然看不出异常来。翠姨和福嬷嬷们心思全在大少爷和大小姐身上,既是发现大少爷语气越来越温柔,也觉得是大少爷平易近人,爱护下人,根本不会往别处想。只有玉兰似乎有些感觉,奇怪疑惑的目光从大少爷身上移到槐花身上,来回扫了好几圈,微微压下额头,似乎有些心惊,又有些不敢相信,带着一丝惊喜,带着一丝了然,复杂的面部表情让曼妮惊叹,原来老实的玉兰有这般丰富多彩的表情。 一个小时后,曼妮起身说:“哎呀,大哥昨晚就没休息好,中午陪着父亲喝了两杯,这会儿又喝了不少,已经醉了,不能再喝了,我扶大哥回院子了,你们继续,继续啊。” 老的三个已经有些醉意了,翠姨和福嬷嬷急忙起身,石头也站起来想送大少爷,曼妮直摆手。 “翠姨,福嬷嬷别动,石头也喝了不少,都别起身,我是大小姐,听我的,都坐着。哎呦,还挺沉得,槐花,槐花,过来帮我一下。” 两人扶着轻寒往外走,曼妮回头瞪着眼睛说:“你们继续,不许出来,我要生气的,听到了吗?坐下接着吃,接着喝。” 三人推开门走了,翠姨不放心的说:“我去看看。” 福嬷嬷笑着说:“咱俩去熬些醒酒汤吧,一会儿槐花回来让她给大少爷送过去,这一天喝好几场,再年轻也受不了。” “对,对,这一桌子也得喝呐。” “玉兰看着点啊。” 出了院子,曼妮侧脸看看大哥,悄悄对着大哥眨眨眼。轻寒躲开妹妹的目光,故意微眯着眼。曼妮和槐花左右两边架着轻寒,那种熟悉的香味弥漫在鼻息间,冷风迎面一吹,轻寒不但没清醒,反而显得醉的更厉害了。 两人把轻寒扶进屋子,轻寒坐在临窗的书桌旁,曼妮揉揉胳膊说:“累死我了,槐花,交给你了,我又困又累,要去歇着了。” 不等槐花答应,曼妮就跑了。 屋子里只剩下两人,轻寒带着酒味重重的呼吸,槐花带着点心甜腻清浅的呼吸,就这样在有些热的屋子里交汇碰撞在一起。轻寒扯着脖领子,嘟囔着热。槐花好脾气的说:“大少爷,我去倒杯热水。” 轻寒伸手拉住槐花。 “别去。” 轻寒用了力,槐花跌坐在轻寒怀里,槐花红着脸挣扎想要起来。轻寒使劲搂住怀里的小人儿,低声轻唤:“槐花。” 槐花不吭声,使劲挣扎,轻寒更用力。 “槐花,别动。” 槐花急的快哭了,带着哭腔挣扎。 “大少爷,松手。” “槐花,小丫头,嫌弃我,小丫头嫌弃我是吗?” “没,我没……” “那就是喜欢,是吗?” “大少爷,我,不……不” “槐花,别叫我大少爷,叫我轻寒,好吗?” “不,不行,你是大少爷……” “槐花,槐花……” “大少爷,我……呜呜呜……” 槐花哭出了声,轻寒的酒一下子醒了,轻寒松开了槐花,低语:“别怕,槐花,别哭……我……” 得到自由的槐花直接跑了,轻寒看到小丫头连耳朵根都红了,脚步慌张急促,纤细有致的背影兔子一般轻灵迅速。轻寒怀里一空,心里却满满当当,目光宠溺温柔的看着那道轻灵娇俏的背影。 最终槐花也没送来醒酒汤,是翠姨送来的。翠姨端着温度刚刚好的醒酒汤进来时,轻寒已经躺在床上,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沉沉睡去。 一夜好梦的轻寒初二早早的就醒了,躺在床上回忆昨儿的事,心神荡漾。 天刚亮,轻寒就起身洗漱,去了太太院子。翠姨端着盆子倒水,看见轻寒忙问:“大少爷,酒醒了?” “翠姨,醒了。” “昨儿光喝酒了,也没吃什么东西,饿了吧?早饭应该马上就送过来了,我让槐花特意熬了粥,养养胃。” “谢谢翠姨!” “可不能这么说,这是翠姨应该做的。” 轻寒陪着母亲吃过早饭,说了一会儿话,问起父亲。太太笑着说:“今儿曼妮要去张家看儿子,老爷要交代几句,这会儿在书房呢。” “哦。” 轻寒略坐了一刻钟就告辞母亲出了院子,往父亲书房去了,快到书房时碰上曼妮。 “大哥,这么早就醒了啊?” 曼妮嘻嘻笑着调侃轻寒。轻寒温润的笑着说:“调皮鬼,东西可收拾好了?” “嗯,早收拾好了。” “那走吧。” 曼妮瞪圆眼睛鼓着嘴巴说:“不用吧,我耿曼妮还能怕了他?” “大哥想外甥了,正好一起去看看。” 曼妮抬抬眉,一脸的幸福,高兴的挽着轻寒的胳膊,说说笑笑的向外走去。快到大门口时,西风手里提着精致的盒子正匆匆走进来,看见说说笑笑的两兄妹,怔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大哥。” 轻寒收起笑脸,淡淡的点点头。 “西风。” 曼妮则笑着扑过去:“二哥,你也是去看外甥的吗?” 西风顿了一下,心里琢磨着那个也字,嘴上说:“是,今儿没事,正好想外甥了,一起去看看。” 曼妮回头调皮的看着轻寒,嘻嘻一笑。 “大哥,看来我儿子比他妈妈受欢迎啊,舅舅们都想了,想当初我嫁过去,没见你们当哥哥的去张家看我,看来是不想哦。” 西风挠挠头,傻傻的笑了,轻寒脸色淡淡的说:“那就一起吧。” 西风说:“走吧,牡丹也拿不了那么多东西。” 轻寒淡淡的说:“石头去开车了,马上就到。” “哇,大哥,太好了。” 这边兄妹三人出门,那边管家颠颠的跑去告诉老爷。 “哎呦,老爷,您是没看着,兄妹三人那叫一个亲啊,陪着大小姐去了张家,还是亲兄妹好啊,这是去给咱大小姐撑腰呢。” 老爷慵懒的靠在榻上,懒洋洋的瞧一眼管家喜笑颜开的老脸。 “无觅也陪着去了?” “那是,也就大少爷能撑起场子,二少爷虽说也不差,比起大少爷还是差那么一丢丢。” 老爷鼻子里哼了一声,但那高兴的样子怎么也藏不住。 门外三兄妹上车,东西全都放后备箱,曼妮打发牡丹回去,有两位哥哥陪着去,曼妮心情好到极致。 一大早,张家老宅门口,陶云气的直跺脚,恨恨的瞪着老宅。年三十晚上,陶云就想跟着鸿民来老宅,鸿民干脆利索的拒绝了。 “我爹娘老观念,你还没嫁进门,三十晚上怎么能在我家过?回去吧,年货替你准备好了,让司机送你回去。” “鸿民,我是真的想替你孝顺爹娘啊,你整天忙军务,爹也忙着,娘一个人在家多寂寞啊?” “你有心了,今年先这样吧,免得大过年惹老人不开心。好了,走吧,我还有事,就不陪你回去了。” 陶云年三十回了娘家,带去了一车的年货,吃的、穿的、用的,应有尽有,喜的老俩口眉开眼笑。 陶云面儿是有了,可心里不痛快,想着大年初一怎么着鸿民也得接自己回去,可等到下午也没见人影。气的陶云差点哭了,要不是她娘说过年哭不吉利,一年都不痛快,才堪堪忍住眼泪。 今儿大年初二,陶云怕鸿民连今儿都不见人影,一大早不顾一切的跑过来,门口的守卫竟然不认识自己,气的陶云直跺脚。 “我是来找鸿民的,你进去通报一声,就说陶云来了。” 鸿民正抱着儿子逗着,胖小子已经能扶着沙发走几步了,穿的跟福娃娃似得,唇红齿白,圆圆滚滚的,笑的咯咯咯开心极了。他就是一家人的开心果,围着天天逗弄,都不觉的烦。 听了门卫的话,张师长黑了脸,瞪着眼睛想训斥儿子,夫人赶紧把孙子塞进他怀里。 “呦,乖孙孙,看你爷爷这张黑脸,再吓着我的乖孙孙,跟你没完。” 一边给儿子使眼色,鸿民起身出了门。 第105章 相遇 陶云一见鸿民,两眼忍不住泪汪汪的,欲语还休,使劲忍着含在眼里的泪珠。 “鸿民,今儿是初二。” 鸿民点点头说:“好,你等我一下,这就陪你回家。” “嗯,鸿民你真好!我就在这里等着。” 鸿民于心不忍,看看天说:“进去等着吧,天冷。” 陶云含泪笑了,乖巧的跟在鸿民身边进了张家的门。 鸿民没想到的是就这么一小会儿的时间,就碰到了曼妮。如果再来一次,鸿民宁可不遇到曼妮,直接带着陶云离开。 曼妮和哥哥们说说笑笑到了张家老宅的大门口,门卫一看根本没有阻拦,四人拿着礼物进了院子。客厅的门口,四人与正准备出门的鸿民和陶云相遇。 鸿民脚下一顿,眼里只有曼妮。 “曼妮。” 曼妮嫌弃的看一眼俩人,雍容的一笑说:“我来看儿子。” 陶云细长的媚眼里闪过嫉妒,不就因为出身好吗?除了出生在富贵人家,哪里比自己强? 今儿的曼妮穿着新式红色薄呢套装,外套米色长款羊毛大衣。乌黑的发做成漂亮的大卷,波浪般倾泻在肩头,衬托着白皙细腻的小脸。精致的妆容,眉眼间尽是妩媚,艳丽的红唇性感妖娆。 鸿民眼里闪过惊艳,柔声说:“他就在里面,进去吧。” 鸿民这会儿才看见曼妮身边的人,客气的笑着打招呼:“大哥,二哥,过年好!” 除去陶云这件事,鸿民还是不错的,是个男人。轻寒和西风虽然心里对这个前妹夫有意见,但毕竟两人已经离婚,作为舅舅上门,没道理为难亲外甥的父亲。所以,对于鸿民的客气,两弟兄淡淡的点头示意,没有多说什么。 鸿民当下就陪着四人往屋里走去,似乎忘了还有一个陶云。陶云眼里闪过一丝阴狠,很快就一副委屈的模样,楚楚可怜的开口:“鸿民……” 鸿民回头看一眼陶云,微微一皱眉说:“你先回去,等我闲了就过去。” 陶云脸一白,心里暗恨。什么叫闲了就过去?难道陪着他们是公事?不管心里如何想,表面上的陶云立马眼泪汪汪的,欲语还休的看着鸿民说:“我爹娘从昨晚就开始忙碌了。” 曼妮压根没停下脚步,头都没回,一心只想快一点见到儿子,没工夫也没心情看两人秀恩爱。 鸿民看一眼曼妮潇洒的背影,皱着眉头说:“要不先进去,等忙完一起回去。” 陶云乖巧的点点头,跟在鸿民身后。轻寒不紧不慢的走在曼妮身后,这会儿回头看一眼陶云,缓缓开口说:“多年不见,陶小姐别来无恙?” 陶云心里一惊,脸色更加苍白,害怕似的飞快看一眼轻寒,双眼含着水光瞥一眼鸿民,一副委屈可怜的样子。 鸿红眼里闪过一丝疑惑,淡淡的扫一眼轻寒,侧目看着陶云,什么也没说,脚下不停。 轻寒说完头也没回与西风一起走进了张家的客厅。 陶云微微落后,咬着嘴唇,细长的媚眼里全是阴狠和恶毒。 兄妹几人进门后礼貌的问候张师长和夫人,轻寒和西风与老两口寒暄,曼妮则抱着儿子左亲下右亲一下。 “宝宝啊,想娘了吗?” 宝宝“啊啊啊”大叫着,扑进曼妮的怀里,母子连心的天性让这一幕看着如此美好甜蜜。 曼妮跟儿子使劲亲热的一会儿,就开始一样样拿出礼物,慢声细语的说:“娘的宝贝,这些都是娘给宝贝买的,喜欢吗?嗯,看看这衣服,漂亮吗?娘一眼就看上了,这颜色最衬宝宝了。” 此时的曼妮脸上洋溢着母性的光辉,目光温柔慈爱,动作轻柔,温声细语,眉眼间诗画般静谧美好。 鸿民坐在一边,心不在焉的跟父亲和两位舅兄说着话,眼睛却时不时紧盯着那对母子。说不后悔是假的,美丽张扬、高贵雍容的曼妮,哪里是仅仅算的上小家碧玉般清秀的陶云可比拟的? 轻寒的目光有意无意扫过鸿民,鸿民那看似缠绵悱恻的目光,让轻寒微微皱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所有人都有事,只有陶云一人无聊,没人跟她说话,没人搭理她。陶云实在无事可做,眼珠子一转,凑到曼妮身边,顺手拿起一把木头枪,想要逗逗宝宝。 “宝宝,看,这是什么?” 懵懂的宝宝咯咯咯笑着伸手就抢过去,陶云高兴的笑着说:“宝宝喜欢啊,好玩吧?” 宝宝拿在手里看一眼,咯咯咯笑着用力把木头枪扔向陶云,陶云整张脸正凑在宝宝面前讨好呢,突然被木头手枪砸在脸上。 “啊……” “啪。” “哇哇哇……” 一瞬间乱成了一锅粥,曼妮一把拽住陶云的头发摔出去,抱起宝宝哄着。宝宝哭的肝肠寸断,直打嗝。 陶云坐在地上手捂着脸哭着,曼妮路过时又踢了她一脚。张夫人急忙起身走过来站在曼妮身边,语气急促的说:“宝宝没事吧?快让奶奶看看,哎呦,我的乖孙儿,这小脸都红了。快,都是死人吗?赶紧湿冰帕子给小少爷敷一下,再煮鸡蛋啊,快点。哎呦,奶奶的乖孙儿啊……” 张夫人想伸手把孙子抱过去,曼妮一脸的不高兴,理都没理,只低头柔声哄着宝宝。张夫人气恼的瞪一眼坐在地上的陶云,尖声说:“滚,你给我滚出去。” 张师长皱着眉头说:“曼妮,把宝宝抱过来。” 曼妮不情愿的把宝宝抱过来,想要递给张师长。无奈刚刚被打又受了惊吓的宝宝搂着曼妮的脖子,哭的撕心裂肺,死活不去。张师长无奈,瞪了一眼儿子粗声说:“还不赶紧滚。” 鸿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什么也没说,直接起身走过去拉起陶云往外走。 “慢着。” 曼妮抱着儿子冷冷的叫住两人。 轻寒和西风起身走过去站在曼妮身边,原本站在离门近的石头直接堵住了门。张师长一看这架势直接冷笑了一声,浑不在意的对紧张的夫人摆摆手,坐在沙发上冷眼看着。 鸿民慢慢回身,面无表情的看着曼妮。 曼妮亲了一下儿子,把抽抽噎噎的宝宝递给二哥西风。西风欣喜的接过小外甥,笑着逗弄着。 曼妮优雅的走过去,站在两人面前,平静的看着鸿民说:“儿子我要带走。” 张夫人惊叫一声:“不行。” 曼妮没有回头看张夫人,只是盯着鸿民,心平气和的说:“儿子我要带走。” 鸿民叹口气说:“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那是我的儿子。” 曼妮笑了一下,嘲讽的看着鸿民慢慢说:“我不放心,这理由够充分。” “这只是个意外。” “这样的意外每天都有一次的话,我怕再也见不到儿子。” “我保证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意外。” “你的保证我不信,当初你也保证过,今儿是我亲眼所见,你们也都在场,我不敢想象,如果我不在场,宝宝他会如何?所以,鸿民,我从没有求过你什么,儿子,他是我的底线,今天的事告诉我,我不能让儿子离开我的视线,我要儿子健康快乐的长大,他也是你的儿子,你心里也是希望他好的,对吗,鸿民?” 鸿民看着面前的女子,依然是张扬的美丽,一脸的高贵雍容,那漂亮的眼睛里带着祈求。鸿民喉头干涩,艰涩的开口说:“曼妮,你也说了,他也是我的儿子,你信我这一次好吗?” 曼妮笑了,一脸的嘲讽,目光扫过陶云,淡淡的说:“宝宝太小,禁不起你这般的父爱。” 鸿民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张夫人已经快步走过来,指着陶云骂到:“滚,你给我滚出去!我张家不欢迎你,没教养的东西,心思如此歹毒,低贱就是烙在骨子里的,人贱心歹,滚出去。” 鸿民无奈的低语:“娘,别这样,陶云她不是故意的……” 张夫人原本的雍容华贵瞬间撕裂,柳眉倒竖。 “鸿民,你糊涂啊,她是个什么玩意儿?说出去我都嫌丢人,赶紧让她走,别让她脏了我的眼。” 张夫人转过脸对曼妮说:“曼妮,不管你们如何,但孙子是我张家的,你不能带走,我不容许。我不会让他受到一点亏待,所以,你死了这条心。” 张夫人走过去强势从西风手里抱过宝宝。 “乖孙儿,奶奶抱,咱走,哎呦,真是一群没眼力劲的,吓着我孙子了。乖啊,奶奶陪宝宝玩。鸡蛋呢,没眼色的东西,还不赶紧拿过来。” 张夫人旁若无人的抱走了宝宝,跟张师长哄着孙子上楼了。鸿民眼里闪过一丝笑意,看着目瞪口呆的曼妮,低声说:“你不信我,总该信我父母吧?他们是真心疼爱宝宝的。如果你不放心,可以随时过来看宝宝,好吗?” 曼妮想说不,可有用吗?西风歉意的看一眼曼妮,低声嘟囔:“我怕伤着宝宝。” 曼妮叹口气,瞪一眼鸿民威胁到:“敢对我儿子不好,跟你没完。” 曼妮说完抬脚往外走,西风跟着,看一眼鸿民,一脸的鄙视。轻寒最后抬脚,路过两人时,扫一眼陶云,淡淡的说:“陶小姐一如当年。” 陶云早已哭花的妆,苍白惊慌,紧紧挨着鸿民,一语不发。听了轻寒的话,紧紧抿着唇。 第106章 等我 出了正月,天渐渐暖和了,春天说来就来,日子流水般过去了。如今的北京城也算是安稳,民国政府的都城在南京,经济大都市是上海,文化中心在北平。所以,北平的文人墨客多如牛毛,整天光读报就能得到许多小道消息,各种嘴仗天天打,老百姓管不着那些,吃饱穿暖才是王道。但许多有志之士忧心忡忡,形势不容乐观,尽管有人振臂高呼,可又有几人能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是最底层人的生存理念。像这样不用天天提心吊胆担心枪炮无眼,老百姓就觉得吃饭是头等大事,其他的都得靠后。老百姓要求就这么低,北平的繁华依然如故。天桥的杂耍,前门的小吃,东安的繁华,戏院的名角儿,饶大街跑的洋车,八大胡同的窑姐儿,一切都似乎没变,但敏感的人隐隐预感到这些都是风雨前的平静,那种令人窒息的感觉越来越盛。 武田和南京政府的专员已经见过几次,今儿一早,武田就通知轻寒,晚上要宴请专员,让轻寒安排好。接到通知的轻寒亲自去了老字号宏泽苑大酒店,预定了豪华大包厢,邀请了有名的交际花作陪,敲定了酒店最有名的菜肴。 下午五点左右,轻寒就提前到了宏泽苑。五点半武田、铃木、云子就到了,几人刚坐下,专员和两名助理也到了,互相寒暄客套,吹捧假笑,然后落座。武田和云子其实与中国人交谈一点没问题,不过两人奸诈疑心重,深怕中国人给他们下套,所以每次见面都会让轻寒在场,至少。目前在北平他们唯一能信任的人只有耿轻寒。此次宴请实则也是庆祝双方合作愉快,不久之前,专员代表南京政府跟武田签订了购买武器的合同,五月初就会交货。今晚就是单纯的为了庆祝,不谈公事,所以要轻松愉快,以以消遣为主。 餐后,专员又邀请武田等人去戏楼,据说有个名角才从美国回来,在美国唱戏都赢得了满堂彩,作为北平的名人和要员,怎么着也得去捧个场。 这一通闹腾,等轻寒回到家已经快午夜了。石头想着打些热水让大少爷洗洗,松泛松泛再躺下,轻寒确实有些乏了,想着石头也累了一天,明儿一早还要去公署,摆摆手打发石头直接去歇着,自己也直接躺下,闭上眼睛。今儿陪着喝了几杯,没醉却也不想动弹。 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耳边响起轻柔的声音。 “大少爷,起来泡泡脚再睡。” 轻寒闭着眼睛嘟囔:“槐花,是你吗?” “是我,大少爷。” “困了,不想动。” 没听到声音,想来是走了,轻寒睡了过去。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人轻柔的替自己脱了鞋袜,脚上传来温热的感觉,舒服极了。轻寒嘴角上扬,低语:“槐花,谢谢!” 第二天轻寒一睁眼,想起昨晚那双温柔细致的小手,无声的笑了。 “大少爷,醒了吗?” “醒了,进来。” 槐花打了热水让轻寒洗漱,轻寒温柔的笑着说:“天热了,不用热水。” “快洗漱吧,昨晚上喝了酒,我熬了粥。以后少喝点酒,白日里忙,夜里还要喝酒,饭都没吃多少,身体哪能受得了?” 槐花像个小管家婆似得絮絮叨叨的,轻寒听着嘴角不由的露出温暖的笑,目光追随着娇俏轻灵的身影,心里柔软如水。 “槐花。” “嗯,大少爷,怎么了?” 轻寒靠近槐花,闻着少女身上传来的幽香,陶醉般深吸一口气,柔声说:“槐花,等我。” 槐花微微仰头看着轻寒,一双黑白分明的漂亮的大眼睛水光潋滟,一时不明白轻寒的意思。 “嗯?” 轻寒不说话,就站在槐花对面,目光深情、缠绵、宠溺,槐花在这样的目光下,很快就羞涩的低下了头,惊慌失措的往后退了几步,小脸通红,娇羞惊慌的模样小兔子般惹人怜爱,无处安放的小眼神鸽子般轻灵。 轻寒低声一笑,低沉浑厚有磁性,大提琴般深沉性感的声音惊的槐花的小脸像熟透了的苹果。 “记住我说的话。” 槐花低着头微微点了点,然后转身兔子般跑了。轻寒笑了,心情极好的坐下喝粥,粥的味道真好。 轻寒刚到办公室,云子就进来,柔声说:“轻寒哥哥,今儿似乎心情很好?” “还行,没有什么不高兴的事。” “先生让你过去一趟。” “好,这就去。” 两人一起往外走,轻寒顺嘴问:“许久不见雅子,她还好吗?” 云子目光一转,笑着说:“医院很忙。” “女孩子不用那么拼命。” “雅子喜欢医院的工作。” “喜欢可以做,但不要作为事业,女孩子嘛,天生就是应该被人疼爱的。” 云子侧目看看轻寒,目光莫测。 武田和南京政府的交易结束没几天,就传来不好的消息。中原大战开始了,这才消停了没多久,老百姓原本以为可以过几天安稳的日子,才打起精神想要好好过活的时候,城外涌来了大量的流民。 新政府对军阀的战争就这样拉开序幕。可怜了老百姓,别说吃饱穿暖,连命都难保了。 这场战乱持续了半年,最终以南京政府胜利结束。 已是深秋,落叶漫天飞舞,瑟瑟的秋风吹过,原本积贫积弱的国家如今更是民不聊生,天灾加人祸,老百姓哭都哭不出来。 让人更想不到的是,那边刚结束,这边又开始了。 十一月中旬的一个夜晚,轻寒在家接待了匆匆来访的共产党人郑恩。 郑恩风尘仆仆,比以前更加消瘦的身材,一脸疲惫,好几天没有清理胡子让原本儒雅的气质有了些许的刚硬。 “无觅,贸然打扰,还请见谅。” “郑兄,多年不见,十分想念,如今得见,无觅甚是高兴,何来打扰二字?” “今日我来实属无奈,是想请无觅帮忙。” “不知何事?” “无觅可曾听说南京政府集结了十万军队,向我革命根据地发起进攻?” “是,这事早就不是秘密了。” “如今根据地十分艰难,不仅缺少武器,既是仅有的武器也都是落后的,这都不是关键的,重要的是吃穿都是问题,更别说缺医少药,那边不仅革命军人生存有问题,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更是艰难。这原本就是一场不该发生的战争,我们从没有想过破坏国家统一,我们只是想让那些吃不饱穿不暖的老百姓能活下去,让他们有方寸安身之地。谁能想,他们竟如此这般容不下,欺骗全天下的人民,说什么我们是**,试问一下,有我们这样为百姓着想的土匪吗?” “郑大哥无需解释,如今的政府我看在眼里,如果他们真为老百姓考虑,就不会不停的发起战争,到处抢夺地盘,放着虎视眈眈、狼子野心的豺狼虎豹不去打,整天就知道搞内乱。郑兄的人品无觅相信,郑兄当年所做之事无觅钦佩无比,今日郑兄能来找我,无觅荣幸之至!郑兄请讲。” “谢谢无觅!我果然没有看错,无觅乃真正悲天悯人,忧国忧民之仕。” “郑兄过奖,无觅受之有愧。” “既如此,我就不客气了。此次我是从根据地过来的,想托无觅购买一批物资。” “具体是什么?” “根据地如今什么都缺,不知道无觅怎么方便?如今到处都在抓共党,我怕连累无觅,所以,无觅要在保全自己的情况下做。” 轻寒点点头,笑着说:“赤诚之人总是如此,从来不会只顾自己。无觅心里有数,郑兄不必担忧。我这边,除了武器,其他的都不成问题。” “太好了,目前最缺的是棉布和药品。” “郑兄大概需要多少,具体要哪些药品,都给我一份详细的数量,明天我就开始筹办。” 郑恩直接从公文包拿出一份明细递给轻寒。 “需要的都在这上,能办多少就办多少,无觅的安全最重要。” 轻寒低头看明细,看完以后心里也有了成算,收起单子说:“需要一些时间,具体多久还不能确定,你看行吗?” “没问题,原本现在国民党就到处抓捕共产党人,无觅肯帮忙已是感激不尽,多等几日不是问题。” “看样子郑兄是今日才到的?” “是,今天下午才下火车。” “可是找到住处了?” “暂时还没有,今晚先去找过去的一个工友,在他那里凑合一晚上,明天再去找住处。” “那就住在府里吧,也方便一些。” “不妥,为了你的安全,我们见面的次数都要尽量减少。” “没有那个必要。” “有必要,他们现在疯狂极致,我不能置你于危险之中,我曾在北平工作多年,许多人都认识我,所以我会尽量不露面,需要见面时我会想办法联系你。” 轻寒想了想,只好点头同意。郑恩不敢多留,起身告辞,对轻寒说不要打扰别人,从后门匆匆离去,消瘦的背影很快融进苍茫的黑夜。 直到郑恩离开,轻寒才发现,他连一杯茶都未喝。 第107章 筹备 第二天一早,轻寒如往常一样,在家用过早餐,就和石头出门了。两人在门口叫了洋车,临上车之前轻寒说:“中午去六国饭店订个包间,晚上弟兄几个聚聚。” “好,寒哥。” 轻寒进办公室后,坐在办公桌后沉思,耳朵则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今儿武田来了,铃木来了,云子没来。轻寒只听脚步声就能知道这层楼都有谁来了,哪些是工作人员,哪些是外来人员。张言今儿来的有些晚,脚步虚浮,大概昨晚喝的有些多。轻寒微微皱眉,等着武田叫自己过去。直到十点,也没人过来,轻寒提起桌上的电话拨通。 “喂,大哥。” “老六啊,今儿闲了?” “最近不忙。” “哦,那正好,弟兄们有些日子没聚了,今晚热闹热闹。” “兄弟我已经让石头订了一桌,就今晚。” “好好,不愧是我兄弟,跟哥想到一块去了,这算不算心有灵犀啊。哈哈哈……” “今晚六国饭店,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哥哥这就给他们打招呼。” “好,那就辛苦哥哥了。” 晚上,哥几个如约而至。席间推杯换盏,说说笑笑,弟兄几个热热闹闹的吃肉喝酒。 “二哥,能不能搞到便宜的棉布?” “印花的还是一色的?” “丕布就行。” “进价的丕布厂里能进,不过只备够用的,也就一个月的量,要的量大的话怕是不够。” “听说最近各种物资都抓的紧?” “那边打起来了,说是怕有人往那边送,盯的紧。怎么,老六有事?” “嗯,有人拉我一起发财,说是来回倒个手就能赚钱,这不想了解一下吗?” “那你可得仔细着点,小心被人卖了。” 李仕温一直听着,这会儿插嘴说:“人可靠不?” 轻寒点点头说:“人倒是没问题,多年前就打过交道。” 老二王长贵说:“老北京人?” 轻寒摇头,略一沉思说:“没打听是哪里人,当时也是搞了些紧俏的货,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只是牵了个线,双方倒是都意思了,过后再没见过,谁知前两天竟碰到了,随便聊了几句,看样子这几年生意一般,没穷困了倒,也好不到哪儿去。” 老三王长福说:“会不会是从那边来的?” 轻寒摇头说:“不知道,那边战事吃紧,据说关卡检查的严的很,应该不会是从那边来的。” 老五吴水满不在乎的说:“管他是哪儿来的,只要有银子赚就干,咱弟兄们啥时候怕事了?这世道谁对谁错又不是咱这样的老百姓能分得清的,那话咋说的失节是小,饿死是大。我可不想过那种饿肚子的日子。” 老四周山也点头表态:“咱原本也没干啥好营生,这买卖咋说也是正经的,人家有大洋咱有货,有啥不能做的?” 轻寒看了一圈说:“大哥怎么看?” 李仕温大手一挥说:“我一粗人,做不来正经的生意,不过这年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咱做的哪件不够杀头的?也不多这一件。” 其他几人纷纷点头。轻寒想了想说:“我考虑了几天觉得这桩买卖能做,他脸上又没写字,咱哪里就能知道他是什么人?漫不说人家是正经的生意人,万一他真有问题,那也是政府无能,就这么放任他饶世界做买卖。没听说做生意还得打听对方是哪个党的,人家脑门上没刻。要不是二哥提起,我根夲想不到这一出,只考虑能赚多少大洋。” 大家表示同意,轻寒话锋一转说:“做虽然能做,还是要周全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样,那边是现大洋,承诺一手交货一手交钱,但价格要低。二哥,明儿开始打听打听,谁家有积压货,量多少?最低多少价?找个能说过去的借口,别让人抓到把柄。” “行。” “来,来,吃菜,吃菜。” 酒足饭饱后,弟兄几了又去了倚翠楼喝茶听曲儿。曲儿听到一半,突然进来一队警察。 “都老实点,原地别动。” 警察楼上楼下搜查的很仔细,一阵风一样,来去匆匆。走了以后,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听说是抓共产党的。” “抓人跑戏院子里来了?” “哪儿不去?这年头抓人跟疯了似得。” “嘘,慎言。” 轻寒面上不显,依旧饶有兴趣的听着曲儿心里却疑惑万分。这是抓谁的?不会是郑恩吧?昨儿才来,今儿警察就到处抓人,这是被人卖了啊。 当天晚上,轻寒忧心忡忡,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第二天一早,轻寒对石头说:“让人打听打听,昨晚上可是有什么事?” 直到中午也没什么消息,轻寒想去见见郑恩,又不知道去哪里找他?心里虽着急,也只能按下,一心筹备物资。 中午,轻寒约了张言吃饭,期间轻寒告诉张言,上海那边来了位朋友,想跟美国人搭上话。张言当即表示可以一起吃饭,那美国人就是个中国通,猴精猴精的,眼里只有钱,只要有钱赚,跑的比兔子都快。张言拍着胸脯说晚上一定约上那美国佬一起吃饭。 晚上,张言陪着美国商人一起过来,那美国人性格嚣张、气焰张扬,酒风极差。几杯高度白酒下肚,就大着舌头拍着胸脯说:“听说耿有兴趣做生意,跟我合作最好的选择,我有货源,你有人脉,我们的合作一定会非常愉快。” 轻寒半眯着眼睛,笑着说:“看来我找对了人,约翰先生一看就是个有本事的,我有一朋友想拉着我一起发点小财,我呢手里正好有些闲钱,放着也放着,不如让它发挥一下作用,你说是不是?” “太对了,耿,我就喜欢你这样直爽的人。” “好,一言为定,到时候约翰先生可别忘了。” “有关钱的事我从来不会忘记。” “我就喜欢这样用钱谈感情的朋友,不像有些人,用我们北京话说就是装,好像一谈钱就有辱斯文,其实心里想的不得了。来来,酒逢知己千杯少,我与约翰先生那是相见恨晚呐。” “太对了,谈钱从来不伤感情,耿,预祝咱们合作愉快。” 第二天,轻寒中午就去找了约翰,告诉约翰自己想搞一些紧俏货。约翰睁着灰蓝色的眼睛幽幽的看着轻寒,长满毛的手一下一下敲着桌子,用他那怪异的腔调说:“紧俏货?耿,你能说的明白一点吗?” “药品,我要一批药品。” “盘尼西林?” “是,还有其他的。” “耿,你知道这不是紧俏货,这是违禁货。” “对于约翰先生来说,有什么区别?” 约翰哈哈一笑说:“当然有区别,耿,你要知道,盘尼西林对于我来说搞到它并不是非常困难的事,但那是在值得我冒险的情况下,如果风险与利益不相当,那就不值得我去冒险。” 轻寒微微一笑说:“我早说过,我就喜欢约翰先生这种用钱谈感情的朋友。约翰先生放心,我们中国有句话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因为有赚头我才做,所以,约翰先生也要考虑一下我的利益,只要我能接受,那就能做。” “好,那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 “愿闻其详。” 美国人在中国享有特权,像约翰这样的美国商人无孔不入,只要有利可图,他们会做的。轻寒正是因为想清楚这一点,才会出手。价格很快就谈了下来,双方愉快满意,如果约翰这边没问题,轻寒那边就去筹大洋,到时一定银货两讫。两人约定了两天后见面。 下午轻寒依旧去了公署,在办公室接了一个电话。 电话里是个嘶哑的男声。 “喂,耿先生,你要的书今天到货了。” 轻寒愣了,心思百转,试探着问:“不好意思,时间太长了,我记不清楚了,您能说清楚是哪个书店吗?” “哦,不好意思,就是您路过的新知识书店。” “哦,知道了,我大概五点多过去。” “好的。” 电话那头挂断了,轻寒耳朵边依旧响着那陌生嘶哑的声音,轻寒怀疑那就是郑恩。如今在轻寒的意识里,还不曾有警惕这个词,轻寒的谨慎是与身俱来的。正如郑恩说的,只有自己安全了,才能帮到需要帮助的人。轻寒时刻提醒自己,小心驶得万年船。轻寒思索了良久,也没想出个之所以然来。最后决定还是亲自过去看一看。 轻寒让石头在外面等着,自己悠闲的走进书店,书店里只有老板一人,爬在架子上,似乎在整理最上面一层的书籍。 轻寒扫了一圈不大的书店,仰起头说:“老板,我是来取书的。” “哦,请稍等,我就下来了。” 轻寒看着老板从架子上慢慢爬下来,老板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留着山羊胡,穿着灰色的棉长袍,脖子里围着加厚的黑色围巾,声音暗哑。 轻寒总觉得这人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老板走到门口,向外看了看,回身对着轻寒一笑说:“无觅,你来了。” 轻寒微微有些吃惊,赶快坦然一笑说:“确实不太像。” 第108章 安全 郑恩用手扶扶眼镜,微笑着说:“这样见面安全一些。” “昨晚警察到处抓人,可是你的行踪暴露了?” “不是我,我来北平的消息几乎没人知道。不过……” 郑恩沉重的叹口气,低声说:“有人出卖了自己的同志,昨晚上已经有好几名同志被捕了。所以,无觅,如果你觉得危险,我可以试着去找其他的商行……” 轻寒当机立断打断郑恩的话:“我是你最好的选择。” 郑恩用力握住轻寒的手:“无觅,谢谢你!” “不必客气,有关物资我有些建议。” “无觅请讲。” “我觉得坯布更适合,价格低,不显眼,一路安全,各个关卡易于打点,过去后你们可以印染成需要的各种颜色。” 郑恩略一沉思,随即点点头说:“这个建议好,如果放在去年,我还真不敢这么做,但今年不同了,根据地有了被服厂,集印染、缝纫与一体,这些活厂里都能做。无觅心思缜密,考虑的很周到,我替根据地的同志们谢谢你!” “郑兄客气,药品考虑到那边的特殊情况,主要采买的是盘尼西林,我觉得以后怕是越来越难,其他的药品可能要松一些,但盘尼西林和麻醉药查的很紧,所以这次尽量多买一些,其他的以后再想办法。” 这下郑恩激动的直接紧紧握住轻寒的手,郑重的说:“谢谢二字不足以表达我的心情,无觅,我保证我们绝不会分裂国家,我和我的战友始终站在民族解放独立的统一战线上,始终抱着富国强民的理想,我们只为这理想和目标奋斗。” 轻寒用力反握住郑恩。 “我相信,郑兄的人品无觅无比敬仰,我会尽我最大的能力帮助你们,我希望有一天你们的目标和理想能实现。” “请拭目以待。” “好。” 两人目光交汇,彼此之间的信任无需多言。 轻寒看看书店说:“这书店?” “哦,这是我一个远房亲戚的,今儿他家中有事,让我替他一天,所以我就选择在这里见面。从昨晚开始,我知道的联络点怕都不安全了,所以,你我见面要格外小心谨慎,不能因为我连累无觅。” “我不怕连累。” “是,我了解你。但是,不要做无谓的牺牲。像无觅这样的朋友,我们非常珍惜,无觅如今在北平的人脉对我们非常有利,为了以后更多的合作,所以,无论如何都请无觅保护好自己。” “好,只要有用得着无觅的地方,还请郑兄不要客气,无觅定当全力以赴。” “就这么说定了。” “哦,药品那边卖家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到时恐怕还得郑兄亲自出面。” 郑恩考虑了一下说:“定好后通知我交货地点,我去就可以,无觅就不需要出面了,这样安全一点。” “好,我会安排好的,到时候布匹也一起交货,这样还能遮盖一二。” “好,有劳无觅详细的安排一下,以安全为主。你进来的时间有些长了,快走吧。” “我怎么联系你?” “你这边大概几天能交货?” “基本上已经能敲定了,再周密的计划一下,最迟大后天就可以交货。” “后天晚上我会想办法见你一面,最好在外面,你府里怕是不方便。” 轻寒目光一紧,低声说:“已经有人怀疑了?” “你没有觉察?” “以前是武田,那日本人生性多疑,他想完全掌控我,就得知道有关我的所有,我倒不在乎,跟了好长时间。难道最近又开始了?” “我观察了一下,看不出是哪方面的,但肯定有人盯着,除了你,我想不出耿府还有谁?” “嗯,知道了,我会注意的。那就倚翠楼见。” “好,我记住了,快走吧。” 郑恩递给轻寒一本书,轻寒接过书点点头,出了书店,左右看看,石头上前问:“寒哥,书取上了?” “嗯,取上了。” 两人叫了洋车离开,去了倚翠楼。李仕温雷打不动的坐在包厢里,一边听曲儿,一边与花枝招展的女子调笑。据说是倚翠楼的戏子,卖艺不卖身,除了唱戏看在银子的份上,也陪吃陪喝,若是银子到位,也陪睡。听到门响,李仕温忙着都顾不上回头看一眼,直到轻寒坐在一边,饶有兴趣的看着两人旁若无人的动作。摸摸鼻子,咳嗽一声,声线拉得绵长高挑,叫一声:“大哥,今儿的曲好听吗?” 李仕温嘿嘿一笑,把手从不雅的地方收回来,一本正经的说:“呀,老六过来了,快快,今儿这角儿不错,虽说是新手,唱的可真不错。” 轻寒点点头迎合道:“扮相也漂亮,才开嗓子不久吧。” “是,瞧那水嫩嫩的样儿,看着都舒服。” 李仕温冲着那女人一摆手,女人嗲声道:“李爷,人家还没吃饭呢,光顾着陪李爷听曲儿了,菜可是一口都没吃到嘴里啊。” “小样儿,爷能舍得饿着你?” 李仕温对身后的跟班摆摆手,跟班抬手给女子两块大洋。 “自个吃去吧。” “就知道爷疼人,谢谢李爷!我就不做那没眼色的人啦,这就去忙了。” “去吧,去吧,明儿爷指定还来捧场。” 女子扭着腰走了,李仕温侧脸看着轻寒说:“正说找你呢,得,你就来了。” “大哥不是说咱兄弟心有灵犀吗。” 李仕温哈哈大笑。 “老二马上就来,我听着是弄到了坯布,量还挺大,想问你那朋友能一次吃下吗?” “哦,太好了,咱弟兄人品好没办法,想不发财都不行啊。” 李仕温笑着说:“老二来了你们谈。哥哥我不懂,老二这几年没白混日子,行行道道摸的门清儿,那日你一说,人家心里就有数,一出手就弄个大的。” 两人没说一会儿话,老二王长贵就来了,眉飞色舞的,一脸我能干求表扬的嘚瑟样儿。 还真巧,老二自从接手印染厂,想着怎么也算是金盆洗手,改邪归正了,管事又得力,弟兄几个相信自个儿,才把这正经的生意交给自己,不能让弟兄们小看,怎么着也得赚点钱,给弟兄们分一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能做到土匪窝里老二的位置上,就不是笨人。王长贵没事就待在厂里,没文化不要紧,跟着管事现学,从识字到印染技术,从修理到销售,事无巨细,不耻下问,一点一滴积累,还真就学的有模有样。如今老二早就能独当一面,世面上的事门清,印染厂在他的经营下盈利逐年递增。如今这世道,能做成这样的,那都是有本事的人。在印染和纺织的小圈子里,老二王长贵也算是奇人一位,许多小厂主都喜欢跟他打交道。 前几天听了轻寒的话,老二就想起一码子事来。从去年开始,日本人越来越过分,用各种办法打压中小企业。其中有一家纺织厂,厂子虽然不大,但那是两代人辛苦积攒下来的。日本人想收购厂子,可给的价格等于白送。厂主不答应,日本人就下害。顾人打伤技术工人,在厂子外面挑衅闹事,对厂主更是围追堵截,简直就是无赖流氓的做法。警察来了几次也没办法,日本人享有特权,又没死人,人家也没打砸抢,警察来了,人家就走了,警察一走,人家又接着闹。根本没办法正常生产,厂主气的要命,堵了一口气,放出话来要卖厂子。可日本人打主意的厂子,一般人谁敢接?这不就悬在那里。听了轻寒的话,老二马上想起这事,麻利的过去一问,果然没人敢接这烫手的山芋,机器停着,库房里积压了一大批布,如今一倒霉,布都卖不出去。老二乐了,拍着厂主的肩膀说:“等着,别着急,我有一兄弟,特有本事,我跟他说说你这情况,让他帮你想想办法。” 厂主一听,眼泪差点下来,感激涕零。 老二眉飞色舞的说完,看着轻寒说:“兄弟,这事我觉得是两全其美的事,既帮了朋友,又能赚钱。你说是不是?” 轻寒笑着点点头说:“倒是个机会,咱的好好合计合计。” 李仕温笑着说:“老六觉得能干就干呗,有什么合计的?都是大老粗,屁也不懂,你跟老二看着弄就行。” 轻寒笑着说:“大哥,你这名儿谁取得?” “咋了?我爷爷取的,我爷爷那是嘉庆年间秀才老爷,有学问着呢。” “我就说嘛,大哥这名儿一听就是有学问的人,可大哥一开口说话,跟这名一点都不搭。” 李仕温嘿嘿笑着摸摸头说:“这不上了山落了草吗。肚子都吃不饱,谁还管那文绉绉的事?” 三人哈哈一笑。 “说正事,你们说,我听着。” 轻寒想了想说:“先把库存的布卖掉,厂子再想办法。这人怎么样?” “人不错,据说他老子挺精明,厂子到了他手里,也就是守成,没什么发展。原先还行,都是老客户,自从日本人的坯布大量进来,他那就不太好,也就刚刚持平,如今这一闹腾,机器一停,铁赔银子了。不过,人挺硬气,放话说就是烧了也不给日本人。” 第109章 合作 轻寒心里有了数。 “行,我再仔细想想。” 忙碌了两天,就到了交货的时间。乔装打扮成商人的郑恩去了那家停产的纺织厂,厂主和管事早就准备好了。见郑恩带着一长队骡马车,浩浩荡荡而来,阴沉了几个月的脸上终于有了轻松、真诚、激动的笑意。光谈好的库存坯布的价钱,就跟日本人要买厂子的价钱一样,坯布能换成现钱,厂子人家也递了话,有购买的意向。既是不买,厂子和机器都在,怎么算也比卖给日本人划算。 按着轻寒的计划,今儿药品也会交货,那猴精的美国人开着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郑恩车队的必经之路上。郑恩让车队停下,自己上车与美国人密谈,谈好后两人同时下车,美国人打开后备箱,让郑恩验货。验货后,郑恩招手叫人过来,三只大箱子被小心翼翼的抬上车,上面用油布遮盖。郑恩细心的让人把三只箱子分开放,按着郑恩多次应对检查的经验,车队前三辆及后三辆查验的几率最高,中间两辆也有多事的会去查验,其他位置的车辆被查验的几率很小。所以,郑恩让人把装有药品的三只箱子放在这些检查几率低的车辆上。药品装上车,郑恩再次上了美国人的车。美国人眉开眼笑的抚摸着一条条小黄鱼,眼里冒着星星。 笑眯眯的说:“我很期望下一次的合作。” “我也很期望,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祝你一路顺风。” “谢谢!” 郑恩下车,约翰一脚油门,黑色的轿车绝尘而去。郑恩则招呼车队继续前进,直奔纺织厂。 厂主亲眼看着那些库存的坯布装上了车,遮盖、捆绑、固定,一切就绪,原本忐忑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等到郑恩亲手把大洋放在厂主面前,厂主和管事笑的无比真诚和轻松。 “谢谢郑老板!您可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言重了,言重了,如今乱世,都不容易,我也是吃碗辛苦饭,您这价比别人的优惠的多,我还要感谢您呐。” “唉,说什么感谢,我这也是没办法,我的情况您也知道,这世道乱的让人没法正经的做事,我是真感谢您啊。” “咱们是互相帮助,互相帮助。” “是,互相帮助。这货也装车了,鄙人已备好薄酒,请郑老板移步,就算是我为郑老板送行。” “多谢!多谢!时间紧迫,郑某在此别过。” “这……” “后会有期!” “如此,那就祝郑老板一路顺风。” 郑恩带着车队浩浩荡荡出城,城门口自然少不了现大洋打点一番,守卫们拿了银子,象征性的前后大概检查了一下,一本正经的放行了。轻寒站在城门口不远的地方,与路过的郑恩眼神短暂的交汇了一下,两人微不可见的点点头,郑恩没有回头的出了城门,轻寒则进了脂粉店,饶有兴趣的仔细挑着时下女孩子们喜欢的胭脂。 晚上,轻寒约了哥几个一起吃饭,今儿轻寒高兴,提前让石头在老字号的烤鸭店包了一桌席面。包厢里,弟兄几个热热闹闹的说笑着。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轻寒歉意的说:“兄弟今儿是赔罪来了,哥哥们听我解释。” 李仕温大咧咧的说:“不就没挣上钱吗?多大的事,都是当哥哥的。没人怪你。” “就是,不赔本就不错了,我们可没二话。” 轻寒听了心里妥帖,面上依然歉意十足,真诚的说:“兄弟我没看错人,哥哥们对兄弟没得说,但这事,我还是要解释一下。我那朋友手里的大洋的确不多,家里要养的人多,没想到二哥给找了个这么好的机会,机会难得,他不想白白错过。实在没辙了,跟我下了个话,求我这次就不吃过水面了,让他痛痛快快赚一场。都是朋友,我当时心里一激动,拍着胸脯子就答应了。过后又不好意反悔,兄弟我对不起哥哥们,尤其是二哥,跑前跑后的,最后没落着一分钱,兄弟我惭愧,对不起了,哥哥们。” 李仕温带头冷了脸,绷着脸说:“这话说的,老六这是没拿我们哥几个当亲兄弟啊!不就几个大洋吗?能抵得过兄弟们的情分吗?” 弟兄几个纷纷表态,话里话外都是钱不是问题,重要的是情分。轻寒听着心里感慨万千,仰头一口把杯中酒闷下,大手一挥说:“以前有句老话说,仗义每多屠狗辈,最是负心读书人。年少时怎么也体会不来,可自从遇见哥哥们,无觅就有了深切的体会。哥哥们,仗义啊,我耿轻寒今儿在这里撂下话,这辈子咱都是亲兄弟,有我耿轻寒一口吃的,绝不会让哥哥们饿着。” “好,痛快,来,兄弟,感情深一口闷。” 酒桌上气氛热烈活跃,浓浓的兄弟情尽在酒中。三杯酒下肚,酒量不好的老五吴水舌头就大了,嘻嘻笑着,眯着眼说:“老六,老话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西天,那关了门的纺织厂你有什么打算?” 轻寒胸有成竹的哈哈一笑说:“正要说这事呢。” 哦,弟兄几个立马提起精神看着轻寒。 “那纺织厂我想着咱弟兄几个买下来,跟日本人合资,做大做强,把它做成北平最大的纺织厂。” 李仕温皱着眉头,老二一脸兴奋,老三有些迷茫,老四一副你说了算,老吴惊的张着嘴。 轻寒扫一眼弟兄们,笑的一副不屑一顾。 “怎么,一听跟日本人合资,不愿意了?” 几人一致摇摇头表示,跟谁合作他们没意见,关键是怎么个合作法,别折腾了一番,最后给日本人做了嫁妆。日本人贼尖溜滑的,又蛮横无理,想从他们手里分杯羹,怕是不死也掉层皮。 轻寒笑着摇摇头说:“我有办法让他们出钱咱一起办,厂子咱出资买下,库房里如今空着,剩的纱不多了,让日本人出纱,反正这也是他们手里就有的,不用现大洋,日本人高兴着呢。” “能行吗?” “应该能行,明儿二哥去跟那厂主谈谈,看多少现大洋能成。” 老二沉思一下说:“估计说咱要买,他倒不会狮子大张口。毕竟之前日本人要买的时候,给的银子跟他今儿卖坯布的价格一样。如今再买他的厂子,怎么着都比之前日本人谈的价钱高的多,如果没人买,他就得干等着赔钱,说不定最后日本人一分钱不掏就把厂子占了。” “理是这么个理,二哥去谈吧,谈下来咱弟兄几个都凑点,以后就又多了个营生,哥几个一辈子衣食无忧绝对没问题,也不用整日里提心吊胆的,有家财万贯不如日进分文,这是细水长流的买卖,哥几个以为如何?” 李仕温大手用力一拍桌子说:“好,这主意好,如今我也看来了,这日本人吃香,靠着日本人想发财都是行的,别说咱只是混个饭钱,我看能行。” 轻寒幽深的目光扫了一圈,弟兄几个都深怕表态晚了,这有心机、有谋略、心狠手辣的老六会记仇,马上纷纷点头表示同意。轻寒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替代了李仕温老大的位置,弟兄们有事都乐意听轻寒的,话说回来,自从有了轻寒,哥几个的地位那是直线上升,如今在北京城里那也是混的人五人六的,吃香的喝辣的,小日子滋润的不要不要的。谁跟好日子有仇?谁跟银子有仇?所以,二话不说,有奶便是娘,这是铁一样的事实,谁也不能比真金白银的说服力强。 轻寒笑了,马上话锋一转说:“那哥几个就先说说都能拿出多少来,也好让二哥心里有个数,明儿谈的时候好开口压价。” 哥几个手松,过惯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当初弄的那些大洋没剩多少,如今让拿出来,手里还真就紧张了。哥几个脸色尴尬,嘴里喏喏嘀咕着,不好意思的摸摸头,红着脸。轻寒一看心里明白,了然一笑说:“不怕,咱有钱。” 哥几个眼睛一亮,满含希望的看着轻寒。 “咱手里不是有老玩意儿吗,我都让人看过了,都是好东西,估计能值不少钱。” 李仕温松了一口气说:“看来我这位子该让给老六了,做事一步看三步,步步都想好了。我这当大哥的惭愧啊,心里没个成算,若是我当初也能有些成算,那也能攒下不少家当啊。” 轻寒摆摆手说:“大哥这是埋汰我呢?说那话兄弟我可不爱听。才刚儿说的,咱可是亲兄弟,兄弟是什么?兄弟是手足啊!谁想一辈子断手断脚的活着?” 哥几个又是一番感慨,然后又虚心请教这老玩意儿该如何出手?轻寒早就想好了,当初换来的那些个老物件儿,分批送进了耿府,老爷子和姜伯日夜把玩,那仿品做的跟真的一模一样,尤其有两个佛头,轻寒愣是看不出跟真的比较有什么不一样。当然姜伯也是下了大功夫,夜以继日的揣摩实践才做出来的,光成品就做了好几次,最后才做成了如今堪以假乱真的玩意儿。 第110章 出货 轻寒已经做了周全的考量,当初冒险换回来的那些老玩意儿,如今要派上大用场。此次郑恩前来求助,让耿轻寒明白,光有一腔热血不足以完成心愿。空有热血沸腾,却无报效之能,只能纸上谈兵,若想成就一番事业,先自强。只有自己够强,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郑恩有句话提醒了耿轻寒,自己在北平的人脉就是最好的优势,把握好这一点,在北平呼风唤雨,那么不管自己想做什么,都要简单的多。因此,耿轻寒尽管心中对日本人恨之入骨,但别无选择。要让老奸巨猾的武田彻底放下戒心,让贪得无厌的铃木心满意足,让心机颇深的云子心安若初,轻寒必须忍着滔天恨意和日本人笑着合作。既是心里恨不能一刀捅死对方,也只能面带微笑紧紧握住对方的手。每次和日本人谈笑风生时,轻寒眼前讨厌的嘴脸就会变换成仇人猥琐的模样,就会想起自己那未过门的妻和自己高贵优雅的妹子,轻寒恨自己的无能无力,恨自己只能在夜深人静时用思想鞭打仇人千万遍,如果有一天可以,轻寒想亲自手刃仇人,以报当初辱妻欺妹之仇。轻寒以为,有仇不报非君子,是个男人,就得有报仇雪恨之心。多年来,轻寒不提,不是忘却,而是养精蓄锐,以期一击必中,杀他个措手不及,永绝后患。郑恩简单的一句话,让轻寒彻夜难眠,心思百转千回,谋定而起心。 轻寒有了计划,所以更周密的考量后决定出手那批老玩意儿,换成现大洋,与日本人合资开纺织厂,手里有钱有人,才好行事。 轻寒安排老三王长福扮做山东商人,因为遇着急事,手里有几件老玩意儿,想换成现钱。老四和老五扮做摸金校尉,与江湖人士多有交集,手里有一些值钱的老玩意儿,不能吃不能喝,想换成现大洋用着舒心。老三的玩意儿是几乎可以乱真的赝品,卖给洋人和日本人,老四老五的那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卖给喜欢搞收藏的中国人。用耿轻寒的话说,那就是咱老祖宗留下的好玩意儿,怎么着也不能让外国人拿了去,留在中国,它始终还是中国人自己的。 轻寒详细说了自己的计划,其他都没问题,只有老三提出,那洋人和日本人也猴精猴精的,万一他们懂行不上当怎么办?轻寒笑着说不会,因为再是中国通,想要研究通透那些老玩意儿不是一朝一夕的,即便琉璃厂那边,也有老掌柜走眼的时候,至于经验不足的掌柜们,走眼那是家常便饭。业内人知道,走眼不打紧,关键是得有本事让人接盘。虽然你走眼了,但你有本事把它当真东西让人接了,那就不叫走眼,那叫有本事,都得冲你竖大拇哥。轻寒分析最有可能是日本人或者洋人委托经验丰富的老掌柜们替他们掌眼,说不定就穿帮了。不过,按着轻寒与姜伯和父亲多次交流得来的消息,一般的掌柜不会轻易做出断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又不是自己出钱,别人出钱乐得看笑话。所以,洋人和日本人一定会找人的,至于他们找来的人是不是真心替他们办事就不好说了。轻寒只能说走一步看一步,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几天后,老四老五那边进展的非常理想,北平城有钱人多,喜欢老玩意儿的人多,懂行惜物的人多,消息一经走露,闻风而动的人大把大把。老四老五心里乐翻了天,在轻寒一再的叮嘱强调下,两人依旧小心翼翼,行事说话滴水不露,让人摸不着锅子。几轮谈判,几番斟酌,最后顺利出手一半的真品,到手的现大洋用箱子装。 与老四老五的顺利相比,老三这山东商人的日子过得一点都不轻松。北平的洋人有限,转来转去就那么几个人,这边消息一出,那边仅有的几个洋人就纷纷粉墨登场,包括与耿轻寒打过交道的约翰。约翰本人不懂那些玩意儿,但架不住同乡的兴趣,几番下来,猴精猴精的约翰请了琉璃厂那边的老掌柜帮着掌眼。 老掌柜是个秒人,扫一眼在座的主儿,扫一眼桌上的物件儿,心里就明白。谦虚的一笑说:“各位洋大人,小的痴混了几年,虽说也有些见识,但这行当的都知道,走眼那是经常的。若是小的不幸走眼,还请各位洋大人莫要怪罪。” 其中一洋人不耐烦的发火,语气极为不高兴的说:“什么?你的意思是不能保证自己看过的东西,那我们请你来做什么?” 老掌柜为难的看看中间人,低声说:“这……雷爷您看……雷爷在这行当里也是说得上话的主,我是真不敢打包票。这行当里高人多,小老儿真不敢居大。” 雷爷沉吟不语,把玩着手里翠绿的扳指,侧脸看着约翰说:“约翰先生,你我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经我手的玩意儿约翰先生可还满意?” 约翰点点头说:“雷爷的做派我本人是相信的,可今天这玩意儿不是我一个人要,谁掏钱谁做主,我的朋友他也是怕花钱充了大头,有不到之处,还请雷爷见谅。” 雷爷抬抬眉毛,这约翰一口京片子,猴精猴精的,在北平过得比一般二般的老北京人都清楚明白。今儿这事这老贼是想让自己作保啊。这万一走眼,洋人还不得吃了自个儿。眼珠子一转,走眼,走眼的原因是有人看出来了,那如果没人看出来,谁知道是走眼了? 想明白了事,雷爷停下手,严肃的说:“约翰先生,我倒有个主意,能最大限度的降低走眼的可能性,不知各位可愿意一试?” 约翰眼睛一亮说:“雷爷请讲。” “琉璃厂那边我熟,一个人不安全,怕他走眼,咱多叫两个人过来掌眼,我就不信他还能都走眼?” 约翰笑了,点点头说:“没错,这主意好,那就麻烦雷爷给安排了。” “小事,小事。” 雷爷一招手叫来跟班,吩咐道:“马上拿着我的名帖,去琉璃厂请万大掌柜、苏大掌柜、王大掌柜过来,就说我这里有几样好东西,请几位过来一块赏玩赏玩。” 老掌柜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抱拳说:“雷爷是通透人,今儿小老儿感谢雷爷,雷爷的好在下记住了。” 雷爷摆摆手说:“老掌柜考虑的周祥,是我迷糊了。” 约翰与他的朋友兴致勃勃的打开盒子,一起赏玩玩意儿。老掌柜眼里闪过一丝不屑,坐在一边低声与雷爷说话,耐心等待其他掌柜的。 四十分钟后,雷爷的跟班带着三位掌柜的来了。约翰眼睛一亮说:“都到了,那就瞧瞧吧。” 雷爷和老掌柜与三人问好见礼。废话不多说,指着桌子上的东西说:“老掌柜怕自己走眼,所以请三位一起赏玩赏玩,瞧瞧这些玩意儿是不是老东西,这不,几位洋大人都是有钱的主儿,闲着也是闲着,打算弄几样东西玩玩,还请几位仔细看看,给个建议。” “好说好说,大家一起赏玩,这行当里没有十全十美的,总有打眼的时候,大家一起瞧瞧,那就安全的多。” 所有人围坐在桌子旁,老花镜、放大镜,能用的都用上了,不时交头接耳交换意见。 老三坐在一边,悠闲自得的喝茶,心里却虚的厉害。老三身边一左一右,两名大汉都是土匪出身,此刻心里也忐忑不安,眼睛时不时瞄过去一眼,看那一群人一本正经的模样,面上一丝不显。 雷爷刚儿的话几人听的清楚明白,手里的玩意儿跟真的已经很接近了,不仔细瞧还真瞧不出问题来。猛一眼看过去,都以为没问题。拿在手里仔仔细细、反反复复把玩之后,才能看出一点蛛丝马迹。做的痕迹虽不明显,但在座的都是这行当里的高手,仔细斟酌之下,那点子经不起推敲的地方几人心知肚明。 几人互相看一眼,都不言语。洋人可没那耐心,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几人跟锯嘴葫芦一样闷声不响。洋人看看几人的神态,急躁的开口说:“怎么样?” 约翰灰蓝色的眼珠子转了一圈,目光炯炯有神的看看几人。 “雷爷,几位这是几个意思?” 雷爷摸摸扳指说:“几位看仔细了?” 老掌柜扫了一圈,几人微微点头。 老掌柜开口说:“小老儿痴长几岁,就代表大家说上一说。这些瓷器都不错,做工精良,手感细腻,颜色温润,丹青妙笔玲珑,红莲凝炼清泓,青胎素描慢拂弦,确实是不错的玩意儿。” 雷爷心里暗道:“一句有用的都没说。” 面上不显,看着其他几人说:“几位都是这意思?” 几位点点头说,纷纷表态。 “胎脂细腻,釉面光滑,做的精细。” “色彩艳丽,纹路自然,做的别致。” “古朴典雅,风格迤逦,做的端庄。” 雷爷哈哈一笑说:“这么说几位的意思是值得收藏?” “值得收藏。” “值得。” “有收藏价值。” 第111章 成交 雷爷笑着对约翰说:“听到了吗?约翰先生,这些东西值得收藏。” 雷爷话音一落,老三心里一松,看一眼几位掌柜的,起身点头示意微微一笑,抱拳说:“谢谢几位掌柜的,这些玩意儿都是祖上留下的,我一介粗人,不懂这些,原本心里还有些忐忑,如今听了几位掌柜的话,心里大安。几位都是这行当里响当当的人物,今儿受教了。谢谢!谢谢!” 四位掌柜神色莫名,起身抱拳,谦虚了一番。 在雷爷的主持下,这笔买卖成交了。作为商人的老三心里高兴,一副解决了大事的轻松模样,力邀雷爷和四位掌柜的晚上一起吃饭,以表谢意。 雷爷什么人?那是老北京城里的混混,最是善于察言观色,打眼一瞧,但凡有些猫腻的事绝对瞒不过去。才刚儿几位的神色,雷爷就心里有数了。看破不能说破,既然人家主家想破费请客,咱也不能不给面子。所以,雷爷和四位掌柜的欣然赴约。 老三也是诚意十足,戴着金丝边眼镜,唇上的胡子修剪的整齐干净,一身骚包的暗红色福字长袍马褂,头戴黑色洋礼帽,身边跟着俩横眉冷对的大汉,倒是有些土鳖的感觉。 老三哈哈笑着,大手一挥,几人一路直奔丰泽居,老北京有名的馆子,据说里面的三不沾最有名。老三作为一名外地商人,慕名而去倒也符合身份。 老三陪着吃饭喝酒,身边的大汉则把大洋送回去。这事到了这会儿,就算是成了。 轻寒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这一好消息,正跟李仕温坐在倚翠楼的包厢里听曲儿。好消息让人心情愉快,李仕温大叫一声:“好,赏。” 银子有了,哥几个心里舒坦,原本想连夜狂欢、一醉方休。轻寒赶紧拦住了,提醒哥几个,厂子还不是自个儿的呢。后面才是大头,这要跟日本人合作,得人家乐意不是?咱等厂子开业那天不醉不归。 轻寒一夜好眠,一大早神清气爽,槐花轻灵娇俏的身影大清早就出现在大少爷的院子里,送来了轻寒喜欢的早餐。 轻寒目光绕着那道身影移动,宠溺缠绵,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无论小丫头说什么,这个大男人都微微点头。小丫头在如此热烈的目光里羞红了小脸,跺跺脚跑了。 这样的节目每天上演至少两次,一早一晚是必须的。小丫头忙着给她的大少爷送来可口香甜的吃食,大少爷一点都不含蓄的热烈目光。一个赤裸裸的缠绵深情,一个欲语还休的娇羞。两人似乎喜欢上了这样的相处方式,只用目光和一脸的羞涩就能传达两人浓浓的爱恋。轻寒在等待最佳时机,槐花无条件的相信她的大少爷。 今儿一如既往,轻寒看着小丫头轻灵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换了石头踏着憨厚壮实的脚步走了进来。轻寒低头心情极好的吃着早饭,瞥一眼石头说:“这是我的,你的在厨房。” 石头看一眼桌上的饭菜,挠挠头说:“哦,寒哥今儿胃口好,我去厨房了。” 早饭后,两人出门,坐了洋车去公署。 十点多,轻寒走进武田的办公室。 “先生。” “无觅。” “先生若是不忙,无觅有些私事想听听先生的意见。” 武田听了心情极为舒畅,笑着说:“私事?无觅请坐,正好你我许久没有一起喝茶了。来,来,今日我亲自为你烹茶。中国有句话叫洗手做羹汤,不知道我用在这里是否可以?” 轻寒恭敬的说道:“先生才华横溢,对中国文化了解颇深,用起来手到擒来,出口成章,无觅一向是钦佩万分。今日无觅有口福了,先生已经好长时间不曾亲自烹茶了,今日先生让无觅惊喜万分呐。” 武田笑的嚣张自负,拉着轻寒跪坐在榻榻米上,一本正经的烹茶。 烹茶的过程认真安静,武田似乎沉静在缭绕的雾气中,轻寒坐在对面,幽深复杂的目光静静的盯着武田,升腾的雾气中武田那张平凡的脸,也逐渐朦胧起来,刚硬粗糙的线条竟也变得柔和。轻寒透过升腾的雾气,静静的看着武田。 “无觅,尝尝。” 轻寒微笑着端起茶杯,仰头一口饮尽。 “先生是雅人,而无觅一贯都是牛饮。品茶不仅要懂茶,无觅以为重要的是沉淀,无论是文化素养还是生活经历都要经过丰厚的沉淀,才能做到如先生这般飘逸俊秀,一气呵成,行云流水般优美流畅。” “与无觅谈话,我总是心神愉悦,瞬间就有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觉。” “先生过奖,与先生比起来,无觅还差的太远。多年来,无觅承蒙先生抬爱,细心教导,无觅自觉进步是日新月异的。不过,无觅骨子里仍然是俗人一个,对黄白之物有天生的厚爱,尽管无觅也竭力控制,但吃饭穿衣喝酒听曲儿,哪一样也离不开真金白银。无觅深感万丈红尘,唯有此才是真爱。” 武田哈哈大笑,一口喝干杯中之茶。 “无觅这是话中有话?” “先生大智慧,无觅的确有事,此事关乎先生与无觅的共同利益。” “哦,关乎你我?” “是,放眼如今的北平,以前大清国的遗老遗少已是昨日黄花,新贵民国政府的要员还不成气候,而先生在北平多年,有了相当不容小觑的实力。无觅以为,先生的志向不会拘泥于此,而无觅恰好也是有志向的人,对如今的生活并不满足,我们想要更进一步。先生以为呢?” 武田一脸严肃的看着无觅,眼神从惊诧到平静,从疑惑到了然,从阴沉到欣喜。武田一时间变了几变的眼神轻寒看在眼里。眼睛紧盯着武田,安静的等着武田的答案。 武田哈哈一笑,替轻寒斟茶。动作舒缓沉稳,略带欣喜。 “无觅请继续。” “想要得到更大的发展,首要是得有财力的支持,说句通俗易懂的话,那就是想要出人头地,就得有钱。有钱能使鬼推磨,而我,就想做那个能使鬼推磨的人,不怕先生笑话,轻寒俗人一枚,只能看见我耿府的兴旺,别的不在我的考虑之内。所以,无觅想拉先生与我一起,发点小财,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武田抬抬眉头,眼睛里透出极大的兴趣。 “无觅想做什么?” “纺织厂。” 武田面上不动,依旧一脸的笑意,眼睛里亮光却异常的明亮。 轻寒继续说:“我与朋友打算买下一家纺织厂,但以我们的能力,它只能维持现状,而我想把它做大做强,至少在北平是龙头老大。能帮我们达成心愿的,非先生莫属。” “可我对做生意毫无经验,也没有太大的兴趣,无觅怕是要失望了。” “无觅希望先生能考虑一下,先生不用费心,只需派一名财物总监管理账目就可以,其他诸事都有人去做。而且,这只是先生个人的,与其他无关。无觅也不怕说破,要的就是先生的名头。只有这样,才能做大做强。” “不知无觅打算如何合作。” “先生与无觅各占百分之五十的股份,厂房机器由无觅出资,先生只要负责纱线就行。若是先生同意。无觅会尽快拟一份详细的计划书,说明具体实施方案。” “无觅的条件非常诱人,我似乎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武田一脸笑意,轻寒更是表现的一脸惊喜和激动。 轻寒惊喜之下还是向武田说明,自己的这百分之五十是要和结拜兄弟分成的,轻寒坦言自己的兄弟以前没有什么正当营生,如今年纪大了想要过安稳的日子,作为兄弟当然要伸手拉一把了。人在江湖,最重要的就是义气,轻寒与他们歃血为盟,结为兄弟,就要为他们着想。轻寒保证,自己的这些兄弟都是知恩图报的,如果先生有用得着的地方,他们也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武田只要保证自己的百分之五十,对剩下的百分之五十有几人分成不关心。但对轻寒的那几个结拜兄弟非常感兴趣,问了许多问题。轻寒只告诉武田结拜兄弟都是土匪出身,当初在外省落草为寇,但自从到了北平,那一直都是本本分分的守法良民,绝没有任何违法乱纪的行为,请武田放心。 轻寒没有告诉武田几个哥哥的特长,只说都是粗人,做事粗糙大大咧咧,没什么大本事,全凭一把子力气混。 武田眼睛里的精光让轻寒心生警惕,所以特意隐瞒了哥哥们的特长。轻寒怕一个不小心,武田就会使坏。 总体来说,轻寒和武田的这一场谈话是圆满愉快的,双方达成了令人满意的协议。 轻寒当天晚上伏案疾书,第二天一到公署,就把一蹴而就的计划书放在了武田的案头。 接下来的十几天,轻寒和几个哥哥们一直忙着,直到1930年的新历年前一天,才算忙完。 武田在轻寒的陪同下,亲自去纺织厂视察,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等原纱一到,机器一开,源源不断的大洋就会飞奔而来。 第112章 辞退 纺织厂在轻寒的运作下,如火如荼的进行着,武田也是问了几次,轻寒亲自跑了几趟,一切准备就绪,只等选了黄道吉日开业。开业那天,武田众星捧月般被簇拥着亲自到场剪彩。 纺织厂的事一忙完,新历年过得就格外的愉快热闹。唯一不痛快地方是公署开始裁员了,石头赫然在列。 原本石头也不是正式职员,一开始轻寒央了老师傅,让石头跟着学开车,石头人憨厚本分,勤快肯学,老师傅喜欢,教的仔细。有时候不太重要的人物用车,老师傅就让石头去了。老师傅退休后,公署也不怕多养一个人,许多人也用惯了石头,没人提那茬子,石头就一直干着,一个月也能领些薪俸。 南京政府接收北平后,派来了专员等一系列要员,他们接手后没有大刀阔斧的改革,采取了慢慢浸润渗透,逐步用自己的人替代原来北洋政府的人。 如今重要位置上已经换的差不多了,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就盯上了石头的这个位置。 司机公署有三个,除了石头,那两个都是做了些年头,在公署有一定的人脉,不好轻易换掉。所以想安排自己人进来,唯一能动的就是石头了。公署里的老人都知道石头与轻寒的关系,但架不住公署里的人历经了大清国、北洋政府、南京政府,人换了一茬又一茬,时间久了,许多人都不知道石头的来历了。石头又是个死心眼子,不太善于与人交流。不像那两位司机长袖善舞,左右逢源,惯会巴结谄媚,每一任上司来了,都伺候的舒舒服服的。因此当有人走了专员的路子,想安排一个司机时,专员直接就想起了石头。找机会跟其他人碰了个头,觉得有些司机身在其职,却不谋其位,工作敷衍了事,不尽如人意,如今提高政府办事效率,摒弃营私舞弊,廉洁作风是首要任务。因此清理闲散人员,以正工作作风。石头就被这样高大上的理由清退了。 轻寒前一阵子带着石头忙纺织厂的事情,压根没顾上公署这边的事情,也根本想不到有人会盯着司机这么个位置,等新历年过完,红头文件下来,轻寒也被这意外惊住了。 轻寒眯着眼坐在办公室里,盯着办公桌上的文件,耿石头的名字刺激着轻寒的双眼。良久,轻寒嘴角露出一抹诡异微笑。轻寒顺手拿起桌上的茶杯,狠狠的摔向办公室的门。 霹雳吧啦、稀里哗啦,刺耳的碎裂声整层楼都能听到。 响声过后,石头小心翼翼推开门。 “寒哥,我……” 轻寒冷笑一声说:“这是欺负到我头上来了。” “寒哥……我做事没有敷衍了事……我一直都老老实实的干活……我不知道……” 轻寒抬手阻止石头,暴躁无比说:“我知道这是跟我过不去,谁不知道耿石头是耿府的人?这是欺我耿府没人,欺我耿府落魄,欺我耿轻寒人轻言微!” 耿轻寒暴怒阴冷的声音从敞开的门里传出去,整层楼的人都能听到。 另一间办公室里,武田听着轻寒的怒骂声,嘴角带着阴沉沉的诡异笑容,目光嘲谑的看着云子说:“这样的耿轻寒,云子小姐熟悉吗?” “是的,将军。这样的耿轻寒才是我记忆里的。” 铃木幸灾乐祸的说:“不用我们出手,就有人替我们拉仇恨。耿轻寒可是睚眦必报的,他的度量一贯不大。” 云子疑惑的看着铃木:“我以为我记忆中的耿轻寒是胸有丘壑的,铃木君何出此言?” “胸有丘壑?云子小姐也太高看耿轻寒了。耿轻寒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当初得罪过他那未过门的妻子和他妹子的人,先后都出了事,我可不相信那是巧合。要说这里面没有耿轻寒的动作我不相信。” 武田点点头说:“聪明不可怕,可怕的是他用聪明的头脑对付我们。如今看来,只有我们才是他的朋友,我们一直在不遗余力帮助耿轻寒不是吗?相信我们与耿轻寒之间的友谊可以天长地久。这才是我们的目的,耿轻寒对他们越失望,心结越多,仇恨越大,对我们也会越有利。” 云子试探着说:“将军的意思是我们这时候出面,耿轻寒更会心怀感激。” “当然,这是一定的。不过,不必我们出面,我们只要坐等就好,耿轻寒会选择我们的。” 云子略一沉思便想通了武田的心思,不由钦佩不已的说:“将军高见。耿轻寒如果亲自上门,我们的主动权更多。” 武田自信的微微点头。 轻寒震怒的发飙,引得其他办公室里的人都偷偷摸摸站在门口观望,神色莫名,心思各异。 张言叹口气摇摇头,急忙出了自己的办公室,看着石头沮丧的站在门外,拉着石头进门。安慰的拍拍石头,低声说:“耿府家大业大,不在乎这点薪俸银子。” 石头扯扯嘴角,笑的比哭的都难看。张言也尴尬的一笑,随即走了进去。 轻寒面色阴沉,整个人浑身透着凉气。张言看一眼门口的碎片,抬脚跨过去,脸上扯出一丝笑意,低声劝慰:“消消气,这点小事哪里就值得你生气了?不值当,不值当。身体可是自己的,用你话说生气那就是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不划算。” 轻寒抬起冰冷的目光,冷笑一声说:“张兄怕是早就知道了。” 张言一脸无辜,赶紧表态:“轻寒可真是误会了,我可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我也是才刚儿知道的,红头文件跟你同时收到的。若是我早知道,能不给你提醒一声吗?轻寒,这你可真是冤枉我了。” 轻寒故意大声说:“这是都等着看我耿轻寒的笑话呐。好啊,那就好好等着看吧,但愿都能一直笑到底。” “好了,消消气,你看,你家石头都吓坏了。原本丢了差事,心里就忐忑不安,你这一发火,老实的石头真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轻寒冷笑一声说:“我心里明白,根本不是石头的事,这是啪啪打我的脸呐。” 张言笑笑,指着门口的碎片对石头说:“麻烦石头清理一下,一会儿别让人踩着了。” “我那新得了一套茶具,我一粗人,雅不来。正好轻寒用,我这就拿过来。” 轻寒在张言的劝慰下,脸色舒缓了不少,闻言艰涩的笑笑说:“谢谢张兄!张兄雅量,兄弟有些失态,请张兄海涵。不用了,张兄的心爱之物,轻寒怎好强夺。” “见外了不是?我就一粗人,平时都是牛饮,哪里用得着那些雅物?哥哥我就稀罕兄弟的这点子雅兴,乐意成全。怎么?嫌弃我粗俗,瞧不上?” “谢谢张兄!既如此,兄弟就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了。哥哥的仗义兄弟我记住了,他日兄弟要是能混出个样来,哥哥今日的仗义兄弟必将涌泉相报。” 张言大手一挥,豪爽的说:“咱自家兄弟不说外外道话。我这就去拿,正好咱兄弟俩聊会儿。” “好,轻寒亲手为张兄烹茶。” 石头清理完碎片,轻寒拍拍石头说:“咱做事得有始有终,该交接的交接清楚,省的以后麻烦。” “说清楚了,没我啥事。” “那就好。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正好早就不想让你干了,如今刚好。” 石头憨厚的说:“只要跟着寒哥,我干啥都行。就是我爹娘会以为是我给寒哥丢脸了。” 轻寒微微一笑说:“怕耿叔揍你?” 石头挠挠头,不好意思的说:“揍一顿是免不了的,就怕气坏了我爹。” “没事,我去说,这是你家少爷我混的没面儿,人家打我的脸呐。” 轻寒一早上都表现的非常不高兴,脸黑了一上午。中午,张言邀请轻寒一起下馆子,轻寒摇摇头,说自己没心情没胃口。打发石头出去买了点吃食随便对付一口,就坐在办公室里,关着门。其他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耿大助理这回气大发了。” “那是,人家生而高贵,顺风顺雨惯了,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气,这是捅了马蜂窝啊。” “耿助理平时看着脾气挺好,没想到这回表现这么激烈。” “这事搁谁身上也不能痛快了。哎,你们猜,这是谁的主意啊?” 此言一出,原本热烈的场面立马清净了,端着茶杯喝茶去了,顷刻间没人了。这人冷笑一声低语:“什么东西,假仁假义的做给谁看?” 轻寒安静的坐在办公室里,外面那些没有刻意压低的声音轻寒听的一清二楚,心里没有一丝波动。 下午,轻寒走进武田的办公室,脸色依旧不好,但情绪已经稳定了许多。 “先生。” “无觅。” “无觅愧对先生多年的栽培,惭愧至极。” “无觅多虑了,耿石头的事我听说了,无觅不必太在意。” “先生,不是无觅度量小,而是这事根本就是打脸。他们这是把无觅的脸放在脚底下踩啊。换言之,对无觅这般,也就是置先生的脸面于不顾。无觅的脸被踩无所谓,但先生对无觅有知遇之恩,因无觅的原因而坠了先生的面子,让无觅心中难安。” 第113章 买车 武田原本正常的脸色随着轻寒的话黑了。中国人弯弯绕绕太多,经轻寒一分析,武田心中立马不痛快起来。阴冷的目光掠过轻寒极为真诚的脸,想确定一下轻寒的真实用心。 轻寒迎着武田审视的目光,一脸的真诚和惭愧,让人无法怀疑。 武田淡淡的说:“你们中国人的想法太过复杂,也许这就是正常的调整,你多虑了,无觅。” 轻寒冷冷一笑:“有一点可以肯定,马上就会再来一名司机,新来的司机背后一定有人。” 武田抬眼看一眼轻寒,淡淡的说:“无觅想让我做什么?” “这事无觅认了,耿府的确不缺那点子薪俸。无觅只是想提醒先生,如今有人看先生有些不顺眼了,如此行事,不就是拐着弯提醒先生吗?” 轻寒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我耿轻寒靠着你武田,这是全公署人都门清的。如今人家不给我面子,那就是不给你武田面子,不给你面子,就说明有人想收拾你了,你武田在北京辛辛苦苦经营了多年,用各种手段建立起的势力网,说不定一朝一夕间就灰飞烟灭了。换言之,这是在中国,想收拾你,但凡用点心思,不是难事。你武田多年的苦心经营,眼看着就有人想接手了。 轻寒恭敬的行礼告辞,走出了武田的办公室。留下武田独自一人坐在办公室里,阴沉着脸色。不得不说,轻寒的一番话成功的引起了武田的注意。 武田暴躁的伸手把桌面上的东西狠狠扫下,一阵噼里啪啦。门外的守卫互相看一眼,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看看。恰好云子和铃木走过来,两人立马恭敬的行礼问好。心细如发的云子严厉的目光扫过两人,冷冷的问:“出了什么事?” 其中一人低声说:“刚刚耿助理走了,将军很不高兴。” 云子和铃木互相对视一眼。铃木的脚步略微向后退了一步。云子微微皱起眉头,拔直身姿,高声对着门说:“先生,我能进来吗?” 武田阴沉暴怒的声音传出来。 “进来。” 云子和铃木推开门进入,武田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阴沉,目光冰冷。 两人并排恭敬的站在办公桌前。云子小心翼翼的说:“将军,您不高兴?” 武田抬起狭小的眼睛,看着两人,冷冷的说:“中国人都是得寸进尺的,也许我们太过温和了。” 铃木马上表示赞同。 “我早说过,对待这些支那人,我们不应该这么小心翼翼,他们太狡诈。” 云子不满的看一眼铃木,严肃的说:“铃木君,如今时机尚未成熟,一旦时机成熟,帝国的愿望得以实现,这些支那人就是帝国的奴隶,想做什么都行,但现在我们必须沉住气,不能影响帝国大业。将军,发生了什么?” 武田肃然起身,慢慢踱到两人对面,目光严厉看着两人。 “我是说我们对待南京政府的专员太过客气了,如今他们似乎有些忘乎所以了。” 铃木深有同感的点点头,云子刚想张口说话,武田抬手制止了云子,看着两人说:“即刻跟南京政府的何部长联系,就说由于天气原因,下一批货会延期,具体时间不定。” 云子看一眼武田,犹豫的说:“这会不会影响我们刚刚跟新政府建立起来了的关系?” 武田严厉的目光扫过云子,高傲的抬抬下巴,不屑的哼了一声说:“目前他们还没有这个胆量,也没有这个实力。我就是要提醒他们,只有大日本帝国才是他们最大的依靠。” 云子虽然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她目前没有勇气和胆量跟武田叫板。武田在北平多年,成绩斐然,军部多次嘉奖。无论是以前的皇帝,还是后来的军阀,北平因为武田的原因,一直都在帝国的掌控下,如今中国的新政府,南京民国政府也对武田在北平的地位尊重有加,派来的要员第一时间就拜访了武田,而且签订了一大批武器购买合同。日本人在北平的特权是其他国家根本望尘莫及的。军部派云子过来,是协助武田发展北平的秘密武装力量,因为武田手里的工作太多,多年的发展,日本人在北平有了不容小觑的事业,从政府部门到商业领域,从教育到警务,从医疗卫生到军队建制,武田的势力已经渗透到北平的每一个角落,那些中国人都心甘情愿的为武田服务。鉴于此,军部才派了云子过来,适当的替武田分担一些工作。但前提是绝对服从武田。因为到目前为止,武田在北平的工作堪称完美,无懈可击。反过来,云子来北平后,虽然有一些建议和工作方法深得武田的欣赏,但毕竟没有做出让人惊艳的成绩。所以,云子只能无条件的服从武田。 武田的态度已经很明朗,云子知道多说无益,马上恭敬的答:“是,将军,我这就去联系。” 武田满意的哼了一声。 轻寒从武田办公室出来后心情好了不少,但脸上一副冰冷气愤的模样。轻寒回到自己办公室,嘴角才微微上扬。不怕武田谨慎,以武田那多疑的性格,自己埋下怀疑的种子就行。顺便让武田再次看到自己的诚意。知遇之恩啊,当涌泉相报不是吗? 晚上,轻寒推了朋友的邀请,直接回家。晚饭后,轻寒跟着父亲去了书房。 两人一路沉默,进去后,老爷一屁股坐在书桌后,抬眼慵懒的看着轻寒。 “说吧,什么事?” “父亲,家里的现银可有宽裕?” 老爷抬抬眉,饶有兴趣的看着儿子。 “想做什么?” “买车。” “买车?理由?” “如今北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有了轿车,咱耿府自然不能掉了面儿,不就一辆车吗?” 老爷嘴角一扬,斜着眼瞥一眼儿子说:“石头差事丢了?” 轻寒脸色一变,懊恼的低声说:“儿子无能。” 老爷抬抬眉头说:“物极必反,这两年无觅的风头的确过盛,耿府仗着无觅的势也落了不少好处,外面那几间铺子,郊外的庄子收益都不错,所以耿府如今的好日子是无觅带来的。正好借次机会收敛一下,养精蓄锐,免得让有些人眼红。” “不,父亲,儿子的想法恰恰相反,不仅不退,反而要激流勇进。让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看一看,耿府只能更好。” “所以就要更张扬?” “是,石头早就出徒了,开车稳得很,简单修理也没问题。” “耿府如今不缺的就是现大洋,这几年的收益绰绰有余,没看老福子那嘚瑟样儿。无觅两次拿回来的大洋除了零头我用了一些,整数都没动,两万块大洋,好好的放着呐。别说一辆车,就是几辆车耿府也买的起,养的起。” 轻寒看着父亲笑了,眉眼间尽是喜悦。 “父亲同意了?” “钱是你挣的,府里靠你养着,你是这府里的当家人,谁敢说不?” “父亲,儿子这不是跟您商量吗?” “哦,只商量这个啊?我还以为是来商量买什么车呐?” “这当然要父亲决定了?父亲喜欢哪款就买哪款,毕竟以后父亲出入都得用,怎么也得买个父亲心头好不是?” 老爷傲娇的一抬头。 “算你小子有孝心,听说老三那小子现如今出入都坐着轿车呢。老福子说那车要四千块大洋,无觅觉得咱就买个那?” “那不行,我听说兴茂商行进了更好的,五、六千大洋一辆,就买那个。父亲出门也有面儿不是。咱耿府在北京城虽说不是数一数二的,那也不差,绝不能让父亲掉面儿。您看呢?” 老爷眉眼飞扬,故意说:“听说那玩意儿养着可烧银子啊。” 轻寒看着父亲眉飞色舞的高兴样子,心里也高兴。看来,老爷子平时没少打听有关轿车的事,这一说起来门清啊。自己处心积虑的做事,不就为了家人吗。轻寒混不在意的说:“我又跟人合资开了一间纺织厂,别说养一辆车了,就像父亲说的,三辆五辆也能养的起。” “什么时候去看看?” “儿子最近有些忙,年底了,不好请假,怕武田那边忙起来,怕是不能陪父亲去了。要不,父亲带着福伯和耿叔去?” “也行,这阵子老福子忙着对账,昨儿才忙完,今年的收益不错,喜的跟什么似的。我带着他们去得了。” “行,就有劳父亲操心了。有什么事父亲让石头去找我就行。” “找你做什么?老福子如今在北京城比我都有面儿,人家都认识他是耿府的大管家,客气着呢。” 轻寒不厚道的笑了,看着老爷一脸深宫怨妇的神情,心里突然就开心轻松起来。 “夜了,父亲也早些休息吧。” “你母亲那里你去说一声啊。” 轻寒憋着笑点点头。老爷看着儿子那模样,混不在意的摆摆手说:“歇着去吧。” 耿府当家做主的是老爷,赚钱的是大少爷,财政大权却在太太手里。老爷有事只管吩咐太太,太太有事也得跟老爷报备,大管家福伯是耿府的半个主子,大事小情都要掌握,小事自个儿做主,大事跟太太通气,太太做不了主的,跟老爷请示。 第114章 变动 其实但凡老爷张口,太太就没反对过。年轻时有公公婆婆做主,老爷当家后老爷做主,太太心里清明着呢,这家里始终是老爷撑着呢。老爷给自己脸,得接着不是。太太一辈子就活了个明白二字,看问题通透明白,从不跟自个儿置气。年轻时,老爷不着调,最艰难的时候太太都能清楚明白冷静睿智的度过,如今这舒坦的日子,太太从不作天作地,就坦然舒心的做自己的当家太太,手里有钱,外面有产业,儿子又是个能干的,干嘛没事找不自在。别说几千大洋,就是几万大洋,如今耿府也能拿出来。老爷这几年越发的看中太太,太太心里明白,也接着。 正如轻寒的料想一般,才开了口,太太就笑着说:“是该买辆车,我听着好些人家都有那玩意儿了。一出门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屁股后面一冒烟,快的不得了。咱耿府又不是买不起,怎么着也不能坠了面儿。可是问过老爷了?” “母亲要是同意我就去跟父亲商量。” “同意,有什么不同意的。如今这府里吃的用的,哪样不靠着我儿,我儿想要,咱就买。” “谢谢母亲,以后就让石头开车,母亲想去哪儿,石头一脚油门就到了,母亲屁股后面也冒烟了。” 太太笑了,看一眼翠儿说:“翠儿,石头现在也是能人了,他这活儿可不是一般人能干的,那可是技术活儿啊。” 翠儿开心的笑着说:“托大少爷福,翠儿谢谢大少爷!” “翠姨,这是干什么?石头自小跟我一起长大,情分不比平常。” 翠儿抹着眼睛说:“哎,谢谢大少爷!” 三天后,轻寒下班刚到府门口,就看见家门口围的水泄不通。管家福伯笑的跟个弥勒佛似的,嘴里吆喝着:“都让让,让让,一个个没眼力见的,没见老爷过来了,还不赶紧让让。爷,您可慢着点,人多,脚下留神,哎呦,我的爷呦,你这是打哪儿来呦。不是去听曲儿了吗?呦,瞧我这眼拙的,几位爷都来了?” 福伯那一口京片子,说起话来忒好听。跟老爷一起来的几位爷,一水儿的长袍马褂,头戴瓜皮帽,脖领子镶着毛茸茸的皮毛,一手提着鸟笼子,一手摸着玉扳指,一副老纨绔形象,嘴里打着哈哈。 “哎呦,耿爷,还当您那吹呢,没想到这车这就提来了。” “耿爷,这车看着可不便宜,得这个数吧?” 老爷傲娇的抬抬手,伸出一巴掌来。 “那哪够,我掏了整整这数。” “可以啊,耿爷,明儿咱上城外走一圈?” “多大的事,明儿都去,爷几个好好乐呵乐呵。” “得嘞,耿爷够意思。” “这来都来了,怎么着也得热闹热闹,耿爷,咱不得披个红,放几挂鞭炮?” 老爷回头看管家福伯,福伯笑眯眯的说:“老爷,都备好了,就等您呢。” 老爷得意的一笑。 “那还等什么,赶紧着啊。” 福伯紧着抬脚,一抬头看见了轻寒。 “哎呦,大少爷回来了。老爷,大少爷回来了。” 老爷笑着回头看一眼轻寒,招招手说:“无觅快来,看看这车。” “父亲。” “怎么样?为父这眼光还不错吧?” “那是,父亲一贯好眼光。” 黑色的轿车,很快披上了大红色绸子扎的大红花,耿二提着长长的一挂鞭炮,福伯亲自点着。 一阵噼里啪啦,笑闹声中,耿府人人一脸笑意。 因为有了车,耿府巍然屹立了百年的大门重修了。石狮子不动,沉重威严的大门不动,只把那象征身份的台阶铲平了。门槛装成了活动的,汽车出入的时候拿掉。 1931年的新历年过后,耿府的主子出入有了汽车。老爷就是去二里地外的戏园子听戏,也让石头送。就连太太和晴姨娘也兴致勃勃的坐着车去逛了几趟街,采购了不少年货。曼妮自然全程陪同,顺带给自己做了几套漂亮衣服。爱美是曼妮深入骨髓的喜好,不管任何时候,曼妮永远都是优雅大方,妆容精致。 轻寒偶尔也会坐着车去公署,大多数时候,轻寒依旧出门叫洋车。 让人没想到的是,老历年之前,南京政府那边又来了一位专员,是来接手北平政务。之前那个专员回南京述职去了。 整个公署震惊了,四层楼的人在各个角落里议论纷纷,所有人的目光里多了许多东西。 这一天,轻寒的办公室从一大早到下班,一直人流不断,你来我往,各种理由。就连中午也是被几个平时关系一般般的同事拉着一起下馆子。好在,平时关系一般的,今儿突然过来聊天,再会聊共同语言也不多,聊几句拉拉感情,刷个脸就聪明的告辞了。心里明白门外还有人等着呢,得给别人机会不是。轻寒的办公室堪比东安市场,那叫一个热闹,直到张言插空进来。 “我老天,轻寒,哥哥我差点没机会进来。” 轻寒疲惫的揉揉太阳穴,苦笑着说:“你再不进来,兄弟我快被淹死了。” “这谁啊,说话不打伞。” 张言的神态乍一看与平时没有两样,但心细如发的轻寒却感觉到了,张言从眼神到语气,从神态到动作,明显多了一份亲密,多了一份小心翼翼。轻寒看透却没有多语,起身说:“兄弟我今日亲自为张兄烹茶。” 张言闻言哈哈一笑说:“好啊,哥哥我有口福了。” “借花献佛,还是借张兄的花。” 轻寒认真的烹茶,动作优雅,行云流水般流畅灵敏。雾气慢慢升腾,轻寒那张英俊的脸朦胧起来。张言叹口气说:“人家都说美人顾盼生姿,轻寒这举手投足间也有潘安宋玉芝兰之姿啊。” 轻寒透过缭绕的雾气看一眼张言,微笑着说:“能得哥哥的欣赏是轻寒的荣幸。” 轻寒这一天很累,一整天的假笑,脑子里时时想着如何说话,应付每一个进来的人。忙到没时间去武田办公室。 这一夜,轻寒一夜好眠。 早上,槐花照样拿来可口的早餐,轻寒一边欣赏着心悦的美人,一边享用着美味的早餐,心情比昨儿更好。 “槐花,过两天我要去乡下的庄子里,想去看看吗?” 槐花开心的笑了,明艳的笑脸引得轻寒心动不已,轻寒还没有看够,槐花就皱起了眉头,撅着小嘴说:“每年都是玉兰姐跟着福伯去,我没去过,太太不会答应。” 轻寒看着槐花,眉眼间全是宠溺。 柔声说:“交给我,嗯。” 槐花瞬间小脸通红,跺跺脚跑了。轻寒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槐花娇俏玲珑的身影。 轻寒心情舒爽的出了耿府的大门。 轻寒提前到了公署,特意开着办公室的门,随时注意着武田那边的动静。 武田一上楼就注意到了耿轻寒的办公室门开着,武田脸上闪过了然的笑意,夹带着丝丝得意和自负。 “先生。” 轻寒恭敬的行礼,一脸的真诚和感动。武田淡淡的摆摆手,嘴角上扬,尽量平静的说:“无觅,对这样的安排满意吗?” “无觅的感激无以用语言表达。先生对无觅的知遇之恩,如今又因为无觅,动用了自己在中国的最大能量,无觅全都谨记在心,敬请先生拭目以待,无觅定当全心报答先生,追随先生。” “如此甚好,无觅与我情同手足,为无觅解忧,是我份内之事。” “先生让无觅汗颜,无觅深感惭愧。从今以后,无觅定当殚尽竭力听从先生的吩咐。” “好了,不必多说,无觅的诚意我是明白的。对了,今晚新来的专员邀请我共进晚餐,我希望无觅能够作陪。” “荣幸之至。” 晚宴在豪华奢侈的酒店里,云子铃木左右陪同。武田一身深色和服,一脸的倨傲,全时段阴沉着脸。新来的专员对待武田的态度明显比上一个殷勤的多。轻寒更是左右逢源,从中调剂,让现场气氛活跃热烈,就餐者身心愉悦,谈话融洽。 对于轻寒的表现,武田甚为满意,新来的专员也极为欣赏。那双幽深的眼睛在轻寒身上转了几圈,带着疑惑,带着探究,带着不解。轻寒早就看到了,面上不动,心思却百转千回。 这位专员年纪不过三十多岁,但气质冷静沉稳,目光幽深复杂,谈吐间不失儒雅,进退有度,言语间含沙射影,句句有坑。轻寒心思一紧,语句间更为谨慎。 南京政府的表现让武田满意,阴沉了一个月的脸终于放晴了。 武田的办公室里,武田得意自负的坐在办公桌后面,云子和铃木恭敬的站在对面。 铃木喜笑颜开的说:“将军说的果然没错,对付这些支那人,绝不能过于客气。” 此时的云子也不得不佩服武田,恭敬的说:“将军的高瞻远瞩是属下望尘莫及的。看来,对于中国人我要重新评估,之前对他们的评价过高了。” 武田得意的点点头说:“中国人如耿轻寒这般聪明的并不多,那些愚蠢的帝国要来何用?帝国需要的是聪明人。明白?” “明白,将军。” 第115章 事变 别人心里怎么想,耿轻寒不关心,也不去考虑。轻寒关心的是武田,老奸巨猾的武田,性格多疑,骄傲自负,自以为聪明睿智,瞧不上一般他眼里的凡夫俗子。轻寒投其所好,让武田心生不满,而南京政府方面也没让轻寒失望。新专员的到来,让武田彻底膨胀了。武田的自负和霸道空前的膨胀,对轻寒投其所好的溢美之词颇为享受。有时候轻寒都有些鄙视自己,曾经自以为的经世之学,却用在了谄媚取巧之上。那些优美动听的词藻用在了自己内心深处极为厌恶的人身上,是对美好的亵渎,是对那些词藻的侮辱。但轻寒没有办法,日本人在北平的势力不容小觑,据可靠消息,在北平城外日军驻屯军不断增加兵力,且都在通往北平的要塞位置上。如今政府明显倾向日本人,不断镇压各种反日言论和活动。就拿抵制日货来说,不断有游行示威,演讲发传单,让民众联合起来抵制日货,提醒民众看清日本人的狼子野心。民众如何想没人去深究,但执政当权者的态度很明朗,不但不支持民众的反日行为,反而各种压制。单从这一件事来看,日本人与如今的政府关系从密。轻寒看的透彻明白,如今的政府也在借日本人的势。这一点也让轻寒对如今的政府失望至极,多年前,还是纨绔的父亲就曾说过:“想什么呢?那些个洋人会真心盼着咱大清国好?” 郑恩说的对,民族的独立解放才是中国唯一出路。可如今,出路在哪里?耿轻寒看不到希望,所以,耿轻寒只能不断壮大自己,以期有朝一日报效国家。 耿轻寒的郁闷无人知道,也无人理解。表面看来,如今的耿轻寒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日本顾问武田面前的红人,南京政府专员眼里的能人,公署里众人追捧的有本事的职员。小日子过得要多滋润就有多滋润。 耿轻寒也不负众望,工作之余不是约了人吃饭喝酒,就是邀请友人听曲儿品茶,要么就是打通宵的牌。总之忙的要死,忙着享受,忙着显摆,忙着联络感情拉关系。北平上至政府要员,下至贩夫走卒,耿轻寒的人脉空前的细密广泛。 耿轻寒偶尔会觉得自己就是一只蜘蛛,精心缜密的慢慢织着网,以图有朝一日猎物落入网中。为了能网住大型猎物,这网必须织的既密又结实。 耿轻寒时常把祖父临终的那副字拿出来,细细揣摩,轻轻抚摸。曾经鲜红的血色,如今已经暗淡。轻寒心中总是憋着口气,那种无力的感觉让轻寒体会了当年祖父的无奈。轻寒不断安慰自己,总有一天,总有那么一天。 日子飞快,不管你痛快不痛快,流水般过着。老历年的初一,家里人高兴,轻寒陪着父亲和弟弟们喝了不少酒。轻寒如今也是好酒量,父亲连喝两天,没喝几杯就躺下了,西风见父亲睡了,陪着晴姨娘和曼妮回了院子。轻寒独自一人又饮了几杯,便有些醉了。摇摇晃晃独自一人回了院子,石头要扶着,轻寒摆摆手说:“回去跟家人唠唠嗑,我自个回去。” 轻寒坐在书桌前,闭上眼睛,心思百转千回,突然热血澎湃,低声轻吟:故将军饮罢夜归来,长亭解雕鞍。恨灞陵醉尉,匆匆未识,桃李无言。射虎山横一骑,裂石响惊弦。落魄封侯事,岁晚田间。 谁向桑麻杜曲,要短衣匹马,移住南山?看风流慷慨,谈笑过残年。汉开边、功名万里,甚当时、健者也曾闲。纱窗外、斜风细雨,一阵轻寒。 吟罢,轻寒仰头长叹。但愿此时的岁晚田间,将来的裂石响惊弦。 春天的时候,院里的槐花开了,一阵阵清香扑鼻而来。轻寒胸中的郁闷之气越压越沉,有时候甚至压制不住的想要爆发。 1931年依旧不消停,原本以为仗终于打完了。结果,政府不惜动用大量军队,开往共产党建立的苏区,战争依旧进行。轻寒多多少少听了许多,心里总是担心郑恩。那边是不是更紧张了,也不知道郑恩在这场战争中能够坚持下来吗?听说物资封锁的越加严密,那边连食盐都很缺,更别说药品了。吃不饱饭,穿不暖衣,甚至连生存都成问题,整天还要打仗。这样的革命能坚持多久?轻寒心中忧虑不已,郑恩,那个风光霁月的男人,能坚持住吗? 人祸不断,天灾又来。八月,长江几十年来未见的洪涝灾害席卷而来。受灾面积之大、之广,是有史以来的最大,长江下游多省受灾。有报道形容“洪水横流,弥溢平原,化为巨浸,死亡流离之惨触目惊心。有幸躲过洪水的灾民,上有倾盆大雨,下无裹腹之粮。卖儿卖女之声此起彼伏,浮尸遍野。” 北平街上到处都是募捐组织,西风和曼妮更是每天亲自参与募捐和演讲。太太和晴姨娘打发了管家福伯前去支持孩子们,也捐了不少大洋。就是老爷也亲自去了西风和曼妮所在的募捐现场,给自个的孩子们长精神,当场捐了一千块大洋。轻寒知道后,也欣然前往,捐了一年的薪俸。耿府从大管家开始,所有人也都捐了。耿府的支持,让西风和曼妮风光无二,做起事来更是激情澎湃。 唯一让人没想到的是柳姨娘,苦出身的柳姨娘整日里待在佛堂,就连菊花都捐了钱,柳姨娘却无动于衷,装作不知道。耿府的三少爷不散,偶尔一天路过时,掏出一块大洋扔进了募捐箱。 日子在轻寒的忧虑中滑过。轻寒注意到武田的动作越来越大,来公署的时间越来越少,基本上都在城外日军的驻地。反倒是云子和铃木天天在这边,粗俗的铃木更加嚣张跋扈,经常借着酒劲撒疯。云子那伪装的天真和温柔也日渐蜕变,如今更多的时候是精明强干,冷静淡定的。武田对轻寒的信任达到了前所未有高度,特别强调轻寒全力配合云子和铃木工作。轻寒感觉到两人对自己的防备,有一些人经常进出公署,但云子和铃木从没有给轻寒介绍过。轻寒注意到,那些人中有一些是武田以前就来过的,但有许多人是以前根本就没见过的。而且,云子经常独自一人出去,一去就是大半天。轻寒几次试图探查都未能成功。云子的警惕性极高,相对来说铃木更好打交道一些。少了武田那只老狐狸,贪财好色的铃木属于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动物,满足了他的低等需求,很快就对轻寒信任有加。一段时间下来,轻寒和铃木之间已经处的非常和谐。 反而是云子,疑心病越来越重,总觉得耿轻寒变化太大。许多时候,轻寒都能感觉到云子审视探究的目光。轻寒总是坦然面对,迎着云子的目光,眼睛里的东西一如当年,让云子恍惚起来。这个男人依旧是有野心有想法有能力的,他想做什么? 随着北平的酷热结束,微凉的风才让心头的燥热褪去一点。九月下旬,东三省传来令人震惊的事件,日本人恶意制造事端,挑起战争,短短几天,东三省大部分失守,日寇占领了沈阳等多地。至此,日本人的狼子野心显露无遗。东三省的民众奋起反抗,这是一场不同以往的战争,日寇的侵略者嘴脸暴露,不再伪装。侵略者拿枪对着曾经当他们是朋友的中国人,他们要的是整个中国,要的是我们美丽富饶的祖国。他们要奴役我们的人民,抢占我们的家园。 消息传来,一片呼声。国民要求停止内战,一致对外。游行,请愿,募捐,抵制日货,北平忙碌起来。 轻寒多年担心的事发生了。事件似乎来的突然,来的措手不及。但轻寒却明白,这是日本人蓄谋已久。轻寒心里焦躁不安,想着政府可能要对日宣战。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武田会如何?城外郊区的日军会怎么样?想到这些,轻寒突然一惊,如果那样,云子埋在北平的暗桩,就会是北平致命的弱点。想到这里,轻寒坐不住了,起身去了武田的办公室。 云子看到轻寒,妩媚一笑说:“轻寒,有事?” 轻寒心里暗自嘲讽的一笑,这么快就去掉了哥哥两字。 “云子,前几日见了雅子,觉得她气色不好,今儿正好没事,想去看看她。一起?” 云子抬起漂亮的眼睛审视轻寒。 “不了,我还有些事情,你自己去吧。” 轻寒点点头。 “那好,我们会一起吃饭,雅子可能会晚一点回去。” 云子似笑非笑的说:“雅子已经是成人了。” 轻寒抬眼温润的看一眼云子,柔声说:“在我眼里,你们永远是当年的模样。” 轻寒的温润如玉对云子有致命的杀伤力,云子那颗曾经的少女心瞬间被唤醒。 “你们约在了哪里?忙完后我过去。” “云子喜欢哪里?” “鸿泽苑如何?我觉得那里的菜好吃。” “当然,既然云子喜欢,我们就去。我和雅子等你。” 第116章 特工 轻寒的邀请,让雅子心花怒放。轻寒挺拔的身姿,英俊迷人的五官,站在医院门口,引得过往的年轻女性频频回头,好几个小护士都偷偷议论着。 雅子站在二楼的窗前,一如当年那样悄悄偷看。那个男人,褪去了青涩,儒雅沉稳,挺拔英俊,高大伟岸,目光清明坚毅,睿智冷静,浑身上下无一不吸引着雅子。多年前喜欢如今更甚,无数次梦中遇见,他那温润儒雅的笑容,让雅子沉醉。此刻,他就在楼下等自己,雅子的心怦怦直跳,手指轻微的颤抖出卖了雅子紧张激动的少女心。 雅子终于压住狂跳不安的小心脏,穿上最漂亮的裙子,尽量迈着优雅大方的步子走向轻寒。 轻寒目光温柔的看着雅子,眼睛里是对邻家小妹般的宠溺。嘴角带着温润笑意,站在原地,就那样看着雅子。雅子感觉自己的心脏要爆炸了,小脸瞬间烧了起来,紧张的手心湿漉漉的。 轻寒柔声说:“走吧。” 雅子点点头,乖巧跟在轻寒身边。 轻寒没有叫洋车,两人并肩慢慢走着,雅子偷偷侧目看着身边的轻寒,那深藏的爱恋明晃晃的在两只漂亮的水眸中。 毫无知觉的轻寒压根没看雅子,心里想着事,嘴里则关心的询问雅子的工作和生活。 轻寒问什么,雅子就答什么。一如当年,雅子是羞涩胆小话少的。两人直到坐在包厢里,也没说几句话。点菜时,雅子更是低着头,一语不发。轻寒侧目看了一眼雅子,心神微动。 云子进来时,两人正相顾无言。云子犀利的目光扫过雅子,雅子木讷着脸给云子行礼,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直到这会儿,轻寒才注意到了雅子的不同。这会儿雅子跟刚刚一点也不同,虽然都是沉默不语,但轻寒能够明显的感觉到雅子前后的变化。轻寒面上不动声色,温润如玉的笑着说:“快过来坐,喜欢什么茶?” 云子很满意雅子坐在轻寒的对面,微微一笑,直接坐在轻寒身边。而轻寒也表现的很自然,莫名的就让人觉得轻寒与云子更亲密一些。 三人在一起时,又回到了当年的相处模式。云子开朗活泼,雅子沉默寡言;云子高贵冷艳,雅子懦弱平凡;云子大方张扬,雅子羞涩内敛;云子跋扈霸道,雅子温顺胆小。 云子一如既往的无视雅子,与轻寒热烈的交谈,根本想不起来对面的雅子。轻寒偶尔对着雅子温润的笑笑,替她布菜,更多的是细心体贴的照顾身边的云子。 雅子低垂的目光两人都没有注意到,有那么多不甘和隐忍,有那么多痴狂和喜悦。 此时的轻寒如果抬眼注意一下,就会发现雅子眼里赤裸裸的爱恋。可惜轻寒一如既往的忽视了沉默寡言、胆小懦弱的雅子。就如当年,雅子就如同被扔在角落里的旧玩具,落满了灰尘,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 似乎明艳张扬的云子吸引了轻寒全部的目光,轻寒的温润和体贴都用在了云子身上。云子喜欢这种感觉,喜欢这种氛围。心安理得的享受着轻寒的细心和体贴。一贯冷静睿智的云子,内心深处也是女人,而且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面对这样一个自己喜欢的温柔男人,作为女人的虚荣心得到了最大限度的满足。 “多吃一点,瘦了。” 云子妩媚的用手抚摸一下自己的脸,再精致的妆容也遮不住阴沉冰冷的欲望。轻寒知道眼前的女人早已经不是曾经那个天真的女孩子了。云子的矫揉做作,让轻寒心里厌恶至极。但轻寒面上依旧一副温润体贴的淡淡的笑意,配上成熟英俊的五官和沉稳内敛的纯男人气质,让云子瞬间少女心爆棚。 “真的瘦了吗?” 轻寒侧脸认真的看看说:“嗯,瘦多了,气色也不太好。” “真的?不会吧?” 云子微微撅起嘴,犹如不谙世事的少女般娇声说:“最近有些忙,不过我已经很注意了啊。” 轻寒微微笑笑说:“我听说最好的养颜方法是睡眠和饮食,以后注意点。” 云子妩媚的看一眼轻寒说:“什么时候对养颜感兴趣了?” “我母亲和姨娘们整日倒腾这些,偶尔听了一耳朵。” “哦,这样啊。新换的地方有些不适应,总是睡不好。” “可能是不适应,等时间久了就好了。来,睡不好,吃食上要格外精心些,要不身体可受不了。” “也许吧。” 云子的眼神有些飘忽,轻寒装作不知道。又替云子夹了她喜欢的菜品。云子笑着:“轻寒,你是我见过的中国男人中最男人味的,如你这般的中国男人都是不解风情的。” 轻寒笑着说:“中国男人非常绅士,对女人一贯是彬彬有礼的。” 云子一撇嘴说:“那种男人哪里称得上男人?中国男人就两种,一种冷硬,一种软蛋。只有你是与众不同的。” “哦,能得云子小姐的一句与众不同,轻寒应该荣幸之至啊。” “那当然,我对男人可是非常苛刻的。” “小丫头片子,大谈男人,不害臊。” 轻寒柔声调侃云子,云子得意的一笑。 一顿饭在愉快的气氛中结束。雅子全程跟副画一样,存在感极低。 轻寒结账,三人起身出门。 “走吧,不早了,我送你们回去。” “不用了,武田先生交代的事情还没做完。” “那我先送你过去,再送雅子回去。” 云子笑着看了一眼雅子,雅子马上说:“谢谢轻寒哥哥,我今晚夜班,直接去医院。不用麻烦轻寒哥哥了。” 轻寒看一眼雅子,微微一笑说:“也好,我替你叫车。” 雅子坐着洋车走了。轻寒对身边的云子说:“走吧,要去哪里?我送你。” “好,走走吧。” 让轻寒没有想到的是云子的新住所竟然在东安市场附近。这里的小生意人最多,住在这里的人生活算是稳定富裕,都是独门独户的小四合院。人流量大,户主更换的也算是频繁。这条街四通八达,不是窄小的胡同。站在云子的宅子门口,眼界宽,只要用心,四面八方、前后左右都能看的清清楚楚。左右邻居的宅子距离刚好,不太近也不太远。大声吵闹能听到动静,但自己在院子里的日常别人根本无法窥视。 “谢谢轻寒,我到了。” “好,进去吧,我看着。” 云子点点头,叩响门环。开门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男人步法矫捷,动作干脆利索,眼神犀利阴沉,态度恭敬。 轻寒看的很仔细,微笑着看着云子进门,然后转身离开。 云子进门后,男人低声说:“云子小姐,为什么让他送你回来?” 云子不屑的看一眼男人,淡淡的说:“他是帝国的朋友,将军对他评价极高。我相信,他始终是我们最好的朋友。” 男人阴沉的目光盯着云子的后背,低声说:“我感觉云子小姐对他不一样。” “泽野君,你多虑了。我是帝国最优秀的特工,那种低级错误,永远不会在我身上发生。” 云子说完头也不回的进了自己的房间。 泽野站在月光下,目光阴沉、神色莫名。 轻寒可以确定,这里就是云子布桩的基地。刚刚那个男人,浑身上下都透着阴暗、狠厉的气息,也不同于军人冷硬风格。云子疏于伪装时,身上也会露出这样气息,他们是一类人。轻寒想这就是所谓的特工吧,他们平常极善于伪装,轻寒的到来有些突然,男人没有来得及伪装起那种特有的气息。等男人反应过来时,他那特有的阴沉的气质,轻寒已经看了个清清楚楚。 轻寒慢慢往回走,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轻寒担心着一旦宣战,日本人留在北平的特工会带来怎样的祸患时。现实再一次打了脸,南京政府再一次让轻寒失望。政府出动了大量军警,镇压反日行动,抓捕宣传抗日的老师和学生。这种厚颜无耻的卖国行为激起了民众空前的反日情绪,从抵制日货,到责令政府要求驻屯日军撤军。北平的繁华街市,大广场小胡同,每天都集聚着爱国民众,他们振臂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还我东三省!” 轻寒站在窗前,能清楚的看见游行的队伍停留在公署前的大片空地,巨大的横幅,鲜红的字幕,隐隐传来的慷慨激昂的演说。此时的轻寒才知道,老皇城的人依然血性十足,骨子里流淌着中国男人固有的热血和傲气。有时候,轻寒都想走出去加入他们。但轻寒始终提醒自己,不能冲动,自己一定要蓄积力量,以期一击致命。 让轻寒吃惊的是,整个北平都在反日的时候,自己的好兄弟不散,竟然公然穿着和服,坐着洋车到了公署。 轻寒目光淡淡的看着不散。那个温润如玉的不散早就变了,对轻寒行着标准的日式礼节。 “大哥好!” “不散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了?” “大哥,我有很重要事情要说。” 第117章 安内 “重要的事情?” “是的,大哥,是有关二哥和曼妮的。” 轻寒微微皱起眉头,目光淡淡的的扫过不散,没有说话,沉默不语的等着不散继续说。 不散认真的看着轻寒,语气诚恳的说:“西风和曼妮整日跟着人瞎闹腾,很不好。由着他们胡闹下去,有可能会给耿府带来灭顶之灾。” 轻寒眼里寒光乍现,一闪而过。面上不动声色,淡淡的说:“西风和曼妮怎么了?” “哦,大哥整日里忙,根本没有注意到,西风和曼妮是游行的领头人和组织者,整天领着那些不务正业的人在街上拉着标语喊口号,跟政府和军部作对。这很危险,反不反日,不是我们老百姓能做主的。即便打仗,那也是军队的事情,老百姓只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有吃有喝瞎折腾什么?无论北平谁做主,耿府的地位巍然不动就得了,老百姓管好自己就行,国家大事自有该管的人去管。” 轻寒听了不散的长篇大论,鼻子里冷哼了一声,抬眼仔细打量这眼前的人。 当年那个温润如玉,青涩羞敛的男孩子,如今一脸的市侩。眉眼依然如画,多了成熟和老练,多了让人讨厌的欲望和野心。 轻寒淡淡的说:“你亲眼所见?” “是的,大哥,我劝了,他们根本不听。大哥,别人怎么做,与我们无关。可他们不行。大哥好不容易才做到如今的位置,武田先生对大哥那是极为看重的。耿府能有今天这般的光景,都是武田先生给的。做人要知恩图报,耿府与那些人不同。大哥,如果让武田先生知道,那就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了。” 轻寒心中冷笑,早知道这个弟弟变了,没想到变得这么厉害,变得根本没有了耿家人的热血,没有了耿家人的傲骨。耿家人世代忠良,而他的好弟弟在国之将灭时考虑的竟然只是荣华富贵。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唇亡齿寒。呵呵,他耿轻寒的好弟弟连最起码的是非观念都没有了,何谈忠君爱国,何谈民族大业! 轻寒目光犀利,幽深复杂的看一眼不散,看着不散的目光一点一点冰冷起来,如同淬了寒冰。 “我知道了,不散能为耿府着想,我很高兴。不散长大了,父亲若是知道,想必会欣慰。” 不散微微一笑说:“那是我的家。” “是啊,那是我们的家!” 轻寒低声感叹,低低一笑说:“最近工作很忙?” “还行,生意越来越好,老板越来越忙了,许多事情都交给我去办。” “忙就好,好好做。我这里还有些事情,你说的事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好,那就麻烦大哥了,毕竟我们是亲兄弟,不能看着他们越走越远。” 轻寒点点头,起身亲自送不散下楼,看着不散上车绝尘而去。 晚上,轻寒回家后直接去了父亲的书房。 老爷斜靠在榻上,懒洋洋的读书。听见轻寒的脚步声,放下书抬眼扫了一下轻寒冰冷的面孔,慵懒的说:“怎么了?” 轻寒坐在榻的另一侧,伸手翻翻炕桌上的书,淡淡的说:“今儿不散去了公署。” 老爷抬抬眉。 “他告诉我西风和曼妮整日里胡闹腾,会影响耿府。” “哦,西风和曼妮闹腾什么了?” “不散说他们是反日的积极分子。” “不散果然怂啊。” 老爷不屑的一笑,目光幽幽略过轻寒,看着墙上挂着的大弓,那是耿家老祖宗传下来的。 “无觅也觉得他们在胡闹?” “不散说若是让日本人知道了,耿府如今的荣华富贵说不定会灰飞烟灭。”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他是枉读了多年的圣贤书啊。” “不散今儿穿着和服,就是日本传统的服装。” 老爷冷笑了一声:“他怕是也给自己起了个日本名吧。” “父亲,才短短十几天,日本人怕是不会满足现状的。” “狼从来就没有满足的时候。” 父子俩都不说话,沉默的对坐着。许久,老爷叹口气说:“今儿什么日子?” 轻寒疑惑的看着父亲,摇摇头。老爷起身走到书桌前,低头一看,叹口气说:“短短月余,听闻东三省已是大部分落入日本人之手。当年,似乎也是一夜之间,洋人就打到了北京城啊。” 老爷双眼迷离,那一年的事情仿佛就在眼前。洋人攻进了北京城,老佛爷和皇上连夜避难,留下了百姓,洋人肆无忌惮的毁了北京城。老爷闭上眼睛,沉声低语:“他们总是我耿家的子孙,是无觅的血亲。如果真有意外,无觅一定要保全他们的性命。” “是,父亲。” 轻寒走过去搀住父亲,轻声说:“父亲,快摆晚饭了。” 北平的反日行动一直持续,继八月的洪涝灾害募捐后,又发起了为前线将士捐款捐物的活动。民众的热血在沸腾,让人失望的是政府却一直没有任何表示。十月底,更令人震惊的消息传来,国民党总司令部训令军事机关要员,不得参加任何反日团体。 轻寒在听到这消息时,正坐在办公室。轻寒以为自己眼花了,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的文件。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后,轻寒觉得自己喘不上来气,呼吸困难、嗔目裂龇。轻寒握紧拳头,咬着牙。起身走到窗前,猛的一下推开窗。 窗外秋雨连绵,阴沉沉的天空一眼看不到尽头。 秋风秋雨愁煞人,寒宵独坐心如捣。 坏消息不断传来。十一月上旬,东三省传来的消息令北平的有志之士痛心不已。黑龙江的中国驻军奋起反抗,抵死卫国,结果是弹尽粮绝,全军覆没。让国人痛哭流涕的不是日寇有多凶残,而是弹尽粮绝。弹尽粮绝啊!南京政府派出去的特派员,不是去督战,而是去排除异己。 多么可怕,多么令人发指,抗日竟然成了老百姓的事。军队接到的命令是不准抵抗,违者后果自负。所以,抵抗的官兵最后竟然是弹尽粮绝,全军覆灭。 轻寒坐在自己的院子里,瑟瑟的冷风吹来,轻寒难以想象那种场面。祖父当年的郁闷压抑此时的轻寒深切体会到了。 飘零的叶子飞旋,轻寒只觉得心里冰凉寒冷。这一年的秋天特别冷,如同三九寒天。 十一月的最后一天,国民政府的总裁发表了有关抗日的重要讲话。他说:“攘外必先安内。” 这样的言论,令多少爱国志士目龇欲裂。 当天晚上,轻寒去了晴姨娘的院子。院子门口牡丹看见大少爷,紧着打招呼。 “大少爷好!姨娘,大少爷过来了。” 话音刚落,晴姨娘一撩帘子走了出来。 “轻寒过来了。” “姨娘,曼妮可在?” 晴姨娘笑着说:“没呢,估摸着快回来了。要不,轻寒进来坐一会儿。” “也好。” 晴姨娘笑的眉眼都开了,忙着让牡丹上茶。 “快尝尝,昨儿西风送回来的,说是什么西式蛋糕,味儿不错。” “姨娘别忙活了,一会儿该吃饭了。” “哦,对啊,对啊。轻寒啊,在这吃饭吧。” 轻寒想了想说:“不了,昨儿答应母亲了。” “哦。” 晴姨娘失望的应了一声,随即又笑着说:“等哪天有空,过来吃饭,姨娘亲自做两道拿手菜。” “好。” 轻寒与姨娘之间没有多少话可说,客套过后,两人都无话可说了,沉默的坐着。 轻寒正襟危坐,晴姨娘悄悄看一眼轻寒,脸上扯出感激的笑意。 “轻寒,曼妮的事多亏你。姨娘谢谢你!” “姨娘客气了。曼妮是我妹子,都是应该的。” “总之多亏了你,我……” “大哥,你怎么过来了?” 晴姨娘的话被曼妮欢快的声音打断了。 轻寒微微一笑说:“找你。” “找我?” 轻寒脸上的笑意一闪而过,随即严肃的看着曼妮,点点头说:“有事。” 曼妮眼珠子一转说:“那到我屋子说去。” 轻寒点点头起身往外走,曼妮打头,两人进了曼妮的闺房。 一进门,轻寒站在曼妮面前,幽深复杂的目光绕着曼妮看了好长时间。曼妮心里一紧,紧张的说:“大哥,怎么了?” “西风呢?” “应该是回去了吧。” 曼妮的口气不太确定。轻寒说:“说老实话。” “可能,可能去学校了。” “商量募捐还是游行?” 曼妮咽口唾沫说:“去商量请愿的事了。” “请愿?” “是,明天北平所有大学要联合起来上市政府去请愿。” 曼妮原本有些心虚的口气坚定起来。 “大哥,东三省是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日本人占领东三省,我们不能坐视不管。所谓的总裁竟然说出攘外必先安内。真是好笑,日寇占领的我们的家园,屠杀我们的人民,肆意虐夺我们的资源,是可忍孰不可忍。现在应该是全中国人民联合起来,把侵略者赶出中国去。什么是攘外必先安内,我们不理解,不明白,不接受。” 轻寒看着曼妮,目光一瞬不瞬。曼妮皱起眉头,疑惑的看着轻寒。 “大哥,咱耿家一门忠烈,如今不能上战场,还不能请个愿吗?我们只能做这个了,这是武将的悲哀,这是武将的耻辱!” 第118章 皇上 轻寒叹口气说:“明儿不行。” 曼妮鄙视的看一眼轻寒,嘲讽的说:“难不成请愿还得挑日子?明儿的事是准备了好几天的,不能变。” 轻寒表情冰冷起来,冷冷的说:“想要抗日,也得活着去战场。” 曼妮愣了一下,抬头认真的看着轻寒。 “大哥,你是说他们会血腥镇压请愿队伍?消息可靠吗?” “没有人告诉我,用你的脑子想一想。” 曼妮慢慢摇摇头说:“不会的,那么多人,代表着四万万同胞的意愿,他们不敢,他们不敢。” 轻寒冷笑一声说:“这种事听的多了,想必你们也听了不少。冷静的用这里思考一下,不怕死是令人佩服的,但真英雄没必要做无谓的牺牲。只有活着,才能亲手把侵略者赶出去。” 曼妮怔楞了片刻,看着轻寒,微微眯眼。 “大哥,你让我如何信你?” 轻寒淡淡的说:“言尽于此,至于你们听不听,无能为力。” 轻寒转身向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回头淡淡的说:“最好今晚就把我的话告诉西风。” 轻寒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曼妮楞在原地。 夜里,轻寒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早上起床,神色倦怠。槐花看了担忧的说:“大少爷,今儿气色差,可是昨晚上没歇好?” “嗯,睡不着。石头呢?” “去太太院子了,老爷今儿约了人喝茶听戏。” “哦。去告诉石头,最近这几天尽量少出门,没什么事就待在家里。” “哦知道了,一会儿就去说。” “算了,一会儿我过去一趟。” 轻寒临出门前去了太太院子,叮嘱母亲最近一段时间拘着点府里的人,尽量别出门,除了每日里采购日常用品,别没事上街瞎逛。太太听了点点头,压根不问原因。 轻寒从太太院子里出来,去了外院书房,没见着父亲。管家福伯瞧见轻寒,奇怪的问:“大少爷今儿不去公署?” “福伯,我有事跟父亲说。” “老爷昨晚上歇在晴姨娘院子了,要用罢早饭才过来,大少爷得等一会儿。” “那福伯传个话吧。石头说父亲今儿约个人喝茶听曲儿,就说我说的,别去了。最近一段时间尽量别出门,搁家里待着吧。” 福伯看着轻寒,冒着精光的眼睛闪了闪,立马弯腰恭敬的答应一声。 “大少爷,您费心,我这就跟老爷说去。” “嗯,说清楚了,老爷会明白的。” 轻寒嘱咐完这才出了府门,叫了洋车。 从早上开始坐在办公室里,轻寒心里一直有些忐忑,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十点左右,公署的气氛突然紧张起来。轻寒坐在办公室里都能感觉到异常。 距离公署不远的市政府传来枪声,轻寒握紧拳头闭上眼睛,一丝无奈滑过心头。曼妮那一声一声的不敢就在耳边,他们这是在跟四万万同胞为敌啊! 混乱中西风拉着曼妮狂奔,军警和部队同时出动,没有任何解释,直接冲进请愿队伍,挥舞着警棍,疯狂的殴打请愿者。混乱中,有人开枪,曼妮当时紧张的头脑发蒙,傻傻站在原地。西风越过人群,拉住曼妮就跑。曼妮亲眼看着身边刚刚那个慷慨激昂的青年倒下了,曼妮尖叫一声,眼泪瞬间流下。西风来不及安慰曼妮,只能紧紧抓住她的手。 两人一路狂奔,跑了几条街,拐了几个胡同,最后终于气喘吁吁的停下。曼妮一屁股坐在地上,西风无力的靠在墙上。寂静的胡同里,只有两人粗重的喘息声。 “为什么?为什么?难道他们就等着做亡国奴?” 曼妮低声喃喃自语,泪流满面,惊慌不定的心狂跳不止。痛苦和不甘瞬间充满了心脏。 西风缓过劲来,低头看一眼曼妮,眼里的悲伤不比曼妮少。闭上眼睛,咬牙轻声说:“大哥比我们看的更透彻,就不应该对他们抱有希望。这是个无耻、无能,没有骨气、没有底线、没有血性的政府。” 轻寒根本坐不住,笔挺的站在窗前,任已经刺骨的寒风吹在脸上。远处传来的嘈杂,枪声、呼叫声、犀利的哨子声,无一不提醒着轻寒,外面正在进行一场屠杀。一场没有对抗的屠杀,一场手里握着枪的军人对一群手无寸铁的平民的屠杀。 轻寒虽然提醒了曼妮,但轻寒心里其实也抱着与曼妮同样的想法,侥幸的想着不会发生。但此刻,不远处的一切提醒着轻寒,事实永远狠狠的打碎所有美好的愿望。轻寒此刻的失望如同冰凉的血液,流遍了全身每一个器官和细胞,冻结了轻寒对当权者最后的一点期望,扼杀了轻寒最后一丝奢望。 当外面一切归于平静,街面上连行人都没有的时候,轻寒依旧站在窗前。窗外,天空阴沉沉的,冬日的北风呼啸而过。枯叶随风飞舞,空气中似乎传来隐隐的血腥味。 轻寒心里有多担心,面上都不能显出来。轻寒提醒自己必须沉住气,如果曼妮和西风出事,还得靠自己去斡旋。所以,此刻,不能动,隔壁武田的办公室里,乐见其成的云子和铃木正盯着自己呢。 轻寒一直忍到中午休息时,才不紧不慢的下楼。站在街边叫了洋车,催促车夫快点。 轻寒回到耿府,直奔晴姨娘的院子。花园里,管家福伯正忙着让工人给花草搭过冬的油布。 “大少爷回来了,可是用了午饭?” “福伯,大小姐可是回来了?” “早回来了,跟二少爷一起回来的。” 轻寒心头一松,调转脚步往太太院子里走去。 管家福伯跟在身后说:“大少爷,在家用午饭吗?” “父亲用过了?” “嗯,今儿没出门,心里不大痛快,用的早。” “没让出门生气啦?” “不是,是听着闲言碎语了。” 轻寒抬抬眉头,看一眼福伯。 “哎呦,您别看我,不是我。是出门采买的祥子,说是外面打死人了。正说得唾沫星子乱飞,老爷好巧不巧的过去了,听了一耳朵,一脸的不高兴。” “耿叔呢?” “正劝着呢。” “哦。” 轻寒脚下不停,直往太太院子里去。 “大少爷,您不去看看老爷?” 轻寒回头笑着说:“不是有福伯和耿叔吗?” 福伯站在原地,看着轻寒的背影,独自嘀咕:“能一样吗?” 这天过后,曼妮来过轻寒的院子,没说什么,但眼里有了沉稳成熟的气息。曼妮是来邀请轻寒去姨娘院子里吃饭的,轻寒没答应,最近比较忙,应酬也多,说以后有的是机会。曼妮没有强求,随便说了几句话就告辞往外走去。 轻寒突然问到:“西风呢?” 曼妮停下脚步回头目光复杂的看着轻寒说:“当天晚上就走了,这几天没回来。” 轻寒淡淡的说:“有时间去一趟,让他搬回来住吧。” 曼妮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好,我试一试。不过,二哥不一定乐意回来。” 轻寒目光淡淡的看着曼妮,曼妮牵强的笑笑说:“大哥,二哥不回来,不是记恨,而是怕连累耿府。” 轻寒抬抬眉头不说话。曼妮只好接着说:“那天晚上,二哥说了许多话,以前那些事二哥压根没提,只是对如今的局势有些看法。他怕自己有些过激的言行会被人抓住把柄,进而影响到家里的亲人。” 轻寒目光一闪,依旧淡淡的说:“这就是他不回来的原因?” “是。大哥,二哥其实很关心家里人,他……他知道自己这样做很危险,若是让父母和姨娘知道,指不定多担心。让家人跟着担惊受怕,二哥……大哥,二哥是真的不想让家人跟着……受惊。” 曼妮声音越来越小,曼妮没有抬头,自然也没有看到轻寒眼里的柔光越来越浓。 轻寒的声音依旧平淡清冷。 “耿府再不堪,尚能有一片瓦遮风挡雨。” 十二月中旬,轻寒休沐的一天。耿府来了客人,耿二过来请轻寒。 “大少爷,老爷请您去大厅。” 路上耿二告诉轻寒,贝勒爷来了,情绪激动,跟老爷说了几句话,老爷也跟着痛哭流涕。轻寒心里疑惑,加快了脚步。 “贝勒爷好!” “无觅啊,你消息灵通,你告诉我们,日本人这是想干什么啊?” “贝勒爷,此话怎讲?” “皇上,皇上去了东三省啊。” “什么!” 消息太过突然,轻寒吃了一惊。 “无觅惭愧,若不是贝勒爷,竟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皇上怎么就去了东三省啊?” 贝勒爷依然想不通,自言自语的叨咕着。 “皇上什么时候去的?怎么去的?身边有谁陪着?” 贝勒爷抹了抹眼泪说:“不知道啊,之前一点消息都没透出来。前几日才传来话,说是上个月下旬就到了东三省,其他的一概不知啊。” “以前贝勒爷和皇上怎么联系的?” “皇上身边的人时不时传出点消息来,然后又传过来的,每个月怎么着也能有点消息。这次时间有些长,我心里老也不得劲,着人特意打听了打听,昨儿那边这才透出话来。我当时就蒙了。这都什么事啊?” 轻寒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三人都沉默着。偌大的客厅静悄悄的,院子里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声格外刺耳。 第119章 变了 “皇上身边都是老人,不应该突然就走了,怎么着也会言语一声。而且皇上出行那是大事,怎么可能悄无声息的就走了?这中间有事,一定有事。” 一直没有说话的老爷开口。 轻寒点点头说:“父亲说的有道理,东三省如今什么情况,皇上不可能不知道,怎么会不声不响就去了。难道有人胁迫?这事跟日本人脱不了干系。” 贝勒爷眼泪又下来了,哽咽着说:“皇上啊,皇上,到底出了什么事啊?老臣对不起皇上啊!” “皇上近段时间跟什么人来往密切?” 贝勒爷茫然的摇摇头说:“没什么特殊的人啊,也没听说跟日本人来往啊。” 贝勒爷又开始抹眼泪,老爷也跟着一边抹眼泪,一边叨咕着对不起老祖宗的话。 轻寒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日本人这样做到底想做什么?贝勒爷突然开口说:“对了,倒是有一个跟日本人有关系的人经常出入皇上的宅子。” 老爷和轻寒同时问:“谁?” 贝勒爷皱着眉头说:“亲王最小的女儿,打小送给日本人做养女了。” 这事当年许多人都知道,事情过去太久,老爷和轻寒都有些模糊了。贝勒爷一提,两人立马想了起来。 轻寒略一沉吟说:“她回来了?” “回来了,经常去看望皇上。怎么着也是格格,谁也不会防着她不是?对,一定是她,是她把皇上弄走的。” “一介女流之辈怎么可能?” 老爷疑惑的问。 轻寒点点头分析道:“如今看来,两种可能。第一,她巧言令色骗走了皇上。第二,她伙同日本人胁迫了皇上。贝勒爷,皇上那边可是有什么消息?” “没有,一丁点都没有,要不是我心里不得劲,着人去打听,就连皇上去了东三省的事都被瞒的死死的。” 三人又沉默了半晌。 半晌之后,轻寒说:“贝勒爷是在担心皇上的安危?” 贝勒爷点点头说:“活了大半辈子,心里就惦记着这事,只好皇上还在,心里就踏实着呢。偶尔有个只言片语的消息也知足,可如今……唉。” “贝勒爷,以无觅的拙见,皇上必是性命无忧。不管哪种方法让皇上去了东三省,日本人就一定有下一步的打算。也就是说皇上对他们还有用,所以才费心费力的做这事儿。皇上不仅性命无忧,日本人还应该好吃好喝的供着皇上呢。贝勒爷不必担心。” 贝勒爷听了也觉得有道理,随即抹一把眼泪,老脸上有了一丝笑意。 “无觅说的有道理,是我着相了。唉,老了,这脑袋瓜子也不好使了,让年轻人看笑话了。” 轻寒赶紧起身行礼,恭敬的说:“哪里,哪里。贝勒爷是关心则乱。” 贝勒爷心情略微好转了一些,轻寒就告辞出了书房。书房里,贝勒爷和老爷继续说话。轻寒听着两人是在猜测日本人把皇上弄去东三省到底意欲何为? 其实,轻寒也想弄明白这事。 轻寒从第二天开始,也旁敲侧击的打探了多次。但都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唯一能肯定是轻寒之前分析的一点都没错,日本人好吃好喝的供着皇上呢。确定了这一点,贝勒爷和老爷心里也安稳了不少。 日子就这样乱糟糟的过着。说是乱糟糟,不是说耿府的日子乱糟糟。相反,随着日本人在中国的势力越来越大,南京政府赋予日本人的特权越来越多,耿轻寒在北平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耿府的日子自然过得好,想来巴结的人海了去了。就连假日本鬼子,耿府的三少爷不散也搬回来住了。成天介坐着小轿车,来来回回的,别提多趾高气扬了。让轻寒意外的是,西风仍然没有搬回来,反而回来的更少了。听管家福伯说,二少爷如今连吃食都极少往姨娘院子里送了。轻寒倒是对这个从小不喜的弟弟另眼看待了。骨子里是个男人,不亏是耿家的人,有血性,有正义感。老爷的话那就是圣贤书没白读。 相对于耿府的好日子,北平许多人家过得并不好。但凡有些正义感的人,只要对日本人表示丝毫的不满意,就会被当成共产党,直接关进警察局。这种做法让所有人都感觉到,只有共产党才抗日。这样的认知让轻寒更加担忧郑恩的处境,自上次分别,一直没有消息,如此艰难的境地他是如何抗日的? 直到十二月下旬,也没有皇上的消息。期间,贝勒爷又来了几趟,不过情绪平静了许多,跟老爷聊几句也就走了。轻寒没有照面,贝勒爷也不乐意跟小辈人聊。 1932年的新历年在轻寒对郑恩的担忧中来了。今年上耿府走动的人格外多,管家福伯整日里忙的脚不沾地,嘴里那吆喝下人的声音就没断过。做什么依旧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字正腔圆的京片子,听着喜感十足。 铃木和云子也登门拜访耿府的老爷,一时间,耿府风光无二。 让熟悉耿府老爷的人稀奇的是耿府老爷的表现。耿府老爷张扬惯了,不怕门前热闹,就怕不热闹,有多大热闹都嫌不够的爷,如今倒好,跟个鹌鹑似的整日里窝在府里。来了客人那也是亲自陪着,没说几句就一副爷乏了,没精神劲陪你了,麻利的告辞吧,再不走爷可就端茶送客了。尤其是之前整日里跟老爷混的几位爷,那更是一头雾水。想不通就亲自打上门来,一进院子就埋汰管家。 “呦呵,这是跟爷几个点眼药呢?瞧瞧,这排场,还说是变了,这不照旧显摆着?” “骨子里的玩意儿,能变到哪里去?” “嘿,老福子,我听着耿爷如今身子骨可大不如从前了。” 管家一直心里暗哼哼着听几位爷说话,没想到话就问到了自己身上,忙躬身行礼,恭敬的答道:“倒也没有,只是如今天冷,老爷畏寒。几位少爷又孝顺,每日临出门都是千叮咛万嘱咐的,做奴才的自然得听话,生怕老爷受了凉气。” “瞧瞧,人家耿爷的人,这话说的有水平。” 说话间,几人到了客厅。耿府的客厅奢华有排场,厚重的雕花红木家具,精美绝伦的屏风,富贵典雅的瓶子,无一不彰显着奢侈和华丽。 老爷已经快步迎了过来。 “爷几个,快请进。” “这不挺精神的嘛。” “今儿是好多了,知道爷几位要来,心里高兴不是。” 管家福伯立马让人上茶,各种精致的小点心马不停蹄的上。几位爷喝着茶,吃着小点心,嘴里也没闲着。 老爷慵懒的坐在那里,扯着一脸的笑意,陪吃陪喝。没人注意到老爷刻意的小心和谨慎。管家福伯却注意到了,眼珠子一转,忙着上前,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哎呦,我的老爷啊,这是累着了。快着点,老爷的参汤呢?” 有人急忙端上,管家亲手接过去试试温度,小心翼翼的说:“爷,刚好。” 老爷摆摆手说:“拿一边儿去,没眼力劲的,没看爷正忙着呢吗?” “老爷,我的亲老爷哎,您就抽点空喝了吧。您也心疼心疼我这老骨头。少爷们若是知道了不得训我?” “啊呸。” 老爷笑着啐了一口,端起参汤仰脖一口喝干。然后夸张的吧嗒吧嗒嘴说:“老了,不行了,才刚儿觉得轻生点了,这就又乏了。” 几人互相看一眼,再观耿爷,的确脸色不好,有些精神不济。 “爷几个,这茶也喝了,人也瞧见了。咱就不打扰耿爷养身子了,这就走吧。” “对,对。耿爷,这就告辞了。您呢,就在家好好养着,如今儿子们有出息又孝顺,好好活着,且享福呢。” 几人说着话起身告辞,老爷也在管家的搀扶下起身。 “真是对不住老几位了,招待不周,还请见谅。赶明儿身子好了,再请老几位赏脸,好好热闹热闹。” 管家搀着老爷送客人,刚走出客厅,几位爷就赶紧说:“耿爷,您留步,留步。” “几位慢走,福子,替我送送几位爷。” 耿二马上接替了管家,搀着老爷抖抖发发的站在客厅门口,目送几位爷。管家殷勤小心的送几位爷出门。 总算消停了,管家送完客人回来不解的问:“老爷,您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老爷早已没了刚儿的病态,精神奕奕往书房里去。 瞥一眼管家懒洋洋的说:“如今的北平可不是当年了,如今的耿府啊,犹如烈火烹油啊。且小心着点吧,张扬的过了头,日子就不太平喽。” “爷,您这话我怎么听不懂,如今咱耿府不比当年差,这眼瞅着只能越来越好啊。” “好日子?亡国奴能过什么好日子!” 老爷甩甩袍子走了,耿二看一眼管家,也走了。 管家一头雾水,站在原地自语:“那是什么眼神?瞧不起我?天大地大,吃喝最大。这好日子还能过腻歪喽?” 管家想不明白,也不去想。独自郁闷了一会儿,又开始精神百倍的忙里忙外去了。 第120章 来信 这话传到轻寒耳朵里,轻寒皱着眉头。老爷的变化不仅管家觉得奇怪,就连轻寒也觉察到了。这日,轻寒从公署回来,直接去了书房。 老爷戴着老花镜饶有兴趣的把玩一只鼻烟壶,象牙的,玲珑精巧,精美绝伦,是当年乾隆爷赏给耿府老祖宗的。老爷一直当宝一样,时不时拿出来把玩。 老爷抬头看一眼轻寒,压下额头,继续赏玩手里的鼻烟壶。 “父亲。” “嗯。” “身子骨可是好些了?” 老爷脸上的神色莫测,一丝莫名的笑容滑过眼角。 “不能见人,一见人就乏,人一多就头晕。哦,我晕。” 老爷夸张的用手支楞着头,软绵绵的趴在书桌上。 轻寒笑了。 “父亲,您说耿府如今好比烈火烹油什么意思?” 老爷正经起来,坐直身子,严肃的看着轻寒,目光悠远绵长,缓缓的说:“会稽山一战,越王勾践卑微求和,到吴国为奴为仆,吃的是残羹冷炙,睡的是草棚柴房,穿的是旧衣破袍,听的是恶意辱骂,那时越王日子滋润吗?” 轻寒闭了一下眼睛,低声说:“父亲,这与耿府何干?” 老爷目光犀利起来,冰冷凉薄的目光似乎要冻结轻寒,冷风突然就吹进了书房。 “为父老了,不想做那出头鸟。” “北平的能人多了,轮不着父亲出头。”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为父身体不好,贼惦记不了。” 轻寒点点头,了然于心。微微一笑说:“父亲,前几天朋友得了一瓶子,说是康熙爷年间的玩意儿,想请父亲给掌掌眼。” 老爷眼皮子撩了一下说:“北京城最不缺的就是掌眼的,哪里就用得着为父?” 轻寒笑着说:“这不不好见人嘛。” 老爷眼睛一亮,慵懒的说:“即使这样,为父就受累看一眼吧。” “谢谢父亲,您受累。” 老爷撩撩眼皮子,摆摆手不耐烦的说:“走吧,走吧,没事别来烦我。哦,这年头最好夹着尾巴做人,别太张狂了。老话说的好,人狂没好事,狗狂拉稀屎。” 轻寒往外迈的腿一顿,随即若无其事的走了。 腊月二十三,北方人送灶神的小年。一大早,槐花就端了灶饼过来,喜笑颜开的对着正在洗漱的轻寒说:“大少爷,我烙了甜灶饼,配着粥。” 一脸的求表扬的小模样。轻寒放下毛巾伸手拿起一块饼。 “好吃吗?” 槐花睁着漂亮的大眼睛,急切问着。 轻寒低头看一眼小丫头娇俏精致的小脸,心中一动,目光变得柔软宠溺。 柔声说:“好吃,槐花做的都好吃。” 槐花小脸瞬间红透了,轻寒低笑。声音低沉浑厚,犹如大提琴般迷人。 槐花放下托盘跑了,轻盈灵动。 天冷了,如今老爷不常出门,府里的车闲了,石头就每天接送轻寒。 车上,轻寒对石头说:“晚上大哥约着听曲儿,就不回了。” 轻寒进了办公室,一如往常先推开窗透透气,给自己泡了杯热茶,轻啜一口,舒服的叹口气。然后在办公室里伸伸胳膊踢踢腿,活动活动脖子。 快过年了,工作明显少了许多,轻寒端着茶杯进了张言的办公室。 张言一脸八卦的低声说:“那个云子小姐好几天不见人影了,知道去哪儿了?” 轻寒摇摇头说:“人家没说,我也没上杆子问,爱去哪儿去哪儿。” 张言撇撇嘴说:“我看那日本娘们不简单,邪乎的很。” 轻寒抬抬眉头问:“怎么个邪乎?” 张言痞痞的一笑说:“那可是你的老情人,你不门清儿,问我?” 轻寒斜睨一眼张言说:“还真不是,那会儿年轻,压根没开窍,就觉得她性子挺讨喜。” 张言冷笑一声:“性子讨喜?这还真没看出来,就那性子,阴沉沉的,一副谁都欠她八百吊钱的主儿,怕不是美女蛇吧。” “这话怎么讲?” “前几日,我在六国饭店见着她了。” 轻寒好笑的咧咧嘴抬抬眉毛说:“吃个饭吗,有什么好奇怪的。” 张言嗤笑一声说:“你没见她那样儿,啧啧,简直就是一窑姐儿,说的好听点是交际花,往俗里说那还不如八大胡同里那些个呢。勾着男人的脖子,那叫一个媚啊。把个男人迷的五迷三道的,眼睛都快黏在她身上了。亏的那男人还军人出身,讲究的是专门训练过的,一般都是那啥,柳下惠坐怀不乱。被这女人一缠,立马就百炼钢变绕指柔了。” 轻寒心里一紧,面上不经意的笑问:“哪里来的?照你这么一说,定力也忒差了点。” “我算是看出来了,政府鼓吹的铜墙铁壁也不过如此,根本就是扯淡,听说是从上海那边过来的,一瞅那色眯眯的样儿,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食色性也,男人嘛,谁不喜欢个新鲜的。” “也是,我估摸着跟着走了。” “说不定人家找到真爱了。” 轻寒很快换了话题,聊了些无关紧要的,借着有人进来,告辞出来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坐在办公室里,轻寒脑子里想着张言的话,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直到门外响起敲门声,轻寒才回神。 “进来。” “耿助理,武田先生请你。” “好。” 轻寒马上起身去了武田的办公室。 “先生好!” “无觅啊,坐。最近一段时间比较忙,倒是很少见无觅了。还好吧?” “谢谢先生关心,无觅很好。” 武田从桌子上拿起一封信递给轻寒,轻寒疑惑的看着武田。 “你的信。” “我的信?” “太郎给你的。” 轻寒脸上露出惊喜。 “太郎给我的?” “是。” 轻寒激动的接过信,想立马看,又尽量克制住自己,拿着信抬头看着武田,一副聆听教诲的样子。 武田心里一阵满意,笑着说:“无觅不想知道太郎写了些什么?” “当然想知道,不过,我想先听听先生的事。” 武田哈哈一笑说:“我的事就是把这封信亲手交到无觅手里。” “哦,是这样啊,先生的意思是我可以现在就看?” 武田笑着点点头。 轻寒很快就看完了,抬起头激动的说:“先生,太郎也来了中国。” “是的,已经四个月了,太郎一直很喜欢中国,如今终于如愿以偿。” “是啊,当年我离开的时候,我们相约,要在中国见面。这一等就是十几年啊,这一天终于来了。” “是的,太郎一直牵挂你,一到中国就写信问起你。对你的能力赞赏有加,当然,我也很感谢当初太郎把你推荐给我。” 轻寒马上了然于心,更加真诚的笑着说:“当初无觅不过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哪里就能看出能力?这些年的进步多亏先生提携,无觅感激不尽。先生的知遇之恩,无觅莫不敢忘。” 武田的哈哈大笑,笑声张扬得意。 “无觅也看到了,太郎邀请无觅去东三省,他说他需要你。无觅要考虑一下吗?” 轻寒沉思一下说:“说真的先生,我很矛盾。北平是我打小长大的地方,父母兄弟姐妹朋友无一不在,也算是苦心经营了十几年。这样安逸舒服的日子正是我和我的家人期望的。而且,多年来,我已经习惯了和先生在一起,为先生做事。贸一提起离开,放弃现有的这一切,心中的确不舍。不过,太郎与我,是不同的。当年我孤身一人东渡日本,那些孤独寂寞的岁月里,如果没有太郎,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度过。将心比心,如今太郎在东三省怕也有我当年的无助和寂寞。于情于理我都应该过去。我……说真的,矛盾极了。” 轻寒的回答,让武田极为满意,难得温和的笑着说:“无觅的这番话可谓推心置腹,不枉我多年拿你当兄弟对待。知道这一消息时,我心里颇为不舍,多年相处下来,你我之间非常默契。我很难想像,如果没有你在身边,工作起来可能会有许多不便。” 轻寒恭敬真诚的抬眼看着武田。 “先生厚爱,无觅谨记于心,无觅真的很为难。” “请无觅慎重考虑,无论怎样选择,我和太郎都能理解。” 轻寒恭敬的行礼,郑重的说:“先生,无觅会与家父相商,请给我一些时间。” “没问题,马上要过年了。我知道,你们很重视这个节日。无论无觅如何选择,我和太郎都希望你能愉快的过完这个年。” “谢谢先生!” 轻寒从武田办公室告辞出来,手里捏着那封信。 轻寒坐在办公桌后,面前放着太郎的信。轻寒盯着那封信,心里翻江倒海。 太郎在东三省,武将世家出身的太郎在东三省。东三省,如今就是中国人的痛。 往事潮水般涌来,樱花树下的两位少年,曾经亲密如兄弟。那爽朗真诚的笑声仿佛就在耳边。谁能想到,如今再相见,他们注定只能是敌人。 轻寒握紧拳头,心中低语:“太郎,你来了,带着枪。” 轻寒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让冷风迎面。刺骨的寒风刀子般割在脸上,轻寒浑然不觉,目光越过鳞次栉比的房舍、马路、人流,远处的紫禁城隐隐绰绰,恢弘庞大。 第121章 伤别 轻寒和老爷坐在书房,俩人分坐在榻上。中间隔着炕桌,炕桌上除了老爷常用的鼻烟壶和茶碗,还有一封信。 老爷依旧慵懒而舒适的斜靠在榻上,眼皮子撩了一下信。 “怎么个意思?” “武田太郎,就是儿子回来时写推荐信的日本朋友,他在东三省。” 老爷冷笑一声:“如今你们不可能成为朋友了。哪有朋友不经邀请就上门的?那不是做客来了,那是来砸场子抢劫的。” 老爷翻翻眼皮子,突然话锋一转说:“你说他在东三省?” “是,四个月前就到了。” “莫不是带着小日本的军队来的?” “应该是的,他是武将世家出身。就连武田儿子琢磨着也是军人,如今鲜少在公署,基本上一直在城外的驻屯军的驻地。” “哼,倒是个能忍的,忍了这么多年,如今不忍了?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儿。那什么太郎是吧,他怎么个意思?想让你去东三省?” “是,他在信中邀请儿子去。” 老爷眼睛眯了眯,精光一闪。 “你想去?” 轻寒看着父亲,迎着父亲了然的目光,坚定的说:“是,儿子想去。儿子想帮助那边的抗日队伍。儿子不想再听到弹尽粮绝、全军覆没这样的消息。” 老爷叹口气说:“大清国为什么没了?不是没有能人,不是缺少拥有经世之才的强将和栋梁,也不是缺少忠君爱国之士,而是朝廷无能。以一人之力对抗一个虎视眈眈的国家,哪怕那个国家再小,也根本是以卵击石,是笑话。” “如果每一个人都如此这般想,那就离亡国奴的日子不远了。父亲,前有因弹尽粮绝全军覆没的忠骨,后就有赴汤蹈火的忠义之士,前赴后继,延绵不绝,中国绝不会灭!儿子,身为耿家人,在国难当头之时,绝不能坐视不管,独善其身。正如父亲所言,亡国奴的日子哪里就滋润了?与其卑躬屈膝的苟活,不如拼出这条命,成就耿府的世代忠良。” 老爷原本慵懒的身子此时坐的笔直,目光幽深复杂的盯着轻寒。许久,老爷粲然一笑,笑容悲凉欣慰。老爷缓缓开口:“无觅,不愧是我耿家的男儿,为父惭愧。” “父亲……” 老爷摆摆手说:“两个问题,一,你母亲哪里如何交代?二,给日本人一个理由。” “母亲那里……我……” “父母在不远行,无觅让为父为难啊。” 轻寒起身跪在父亲面前。 “父亲,原谅儿子,儿子不孝。” 老爷眼角湿润,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扶起轻寒,艰涩的说:“罢了,自古忠孝难两全,无觅大志,为父有你,实乃大幸。你母亲那里,你去说一声吧,就说要去看看皇上。” 轻寒起身,搀着父亲,没有错过父亲湿润的眼睛。轻寒心下难受,轻声说:“儿子明白了。儿子明儿就跟武田说要去看看皇上。” “去吧,你母亲深明大义,不会阻碍你的。” “父亲,儿子走后,府中事物您看……” 老爷抬抬眉头,看一眼轻寒。 “想说什么?” “不散如今跟日本人走的过近,难以顾及府中之事,不若叫西风回来?” 老爷疲惫的摆摆手说:“一个枉读圣贤书,一个见天不见人影,都是靠不住的,为父这把老骨头还能盯几年,放心好了。” “父亲辛苦了。” 老爷摆摆手说:“我乏了。” “回院子歇着?” “不了,就在这眯一会儿。” 轻寒扶着父亲躺在榻上,替父亲搭上毯子,试试手炉的温度,这才轻手轻脚退出去。隔间里耿二坐在火炉边打盹,听见脚步声睁开眼睛,看见轻寒急忙起身行礼。 “大少爷……” “嘘,父亲刚歇下,看着点炉子,天冷了。” “是。” 轻寒刚一出去,老爷就睁开了眼睛,盯着隔间,一滴清泪溢出眼角,滚落在颊边。 三天后,轻寒走进了武田的办公室。武田穿着深色的和服,独自一人跪坐在榻榻米上。 “无觅来了。” “先生。” “来的正好,这是太郎从日本带来的茶,无觅尝尝。” 轻寒仰头一口喝干,寡淡的很。 “如何?” “先生知道,无觅一贯不精于此道,与我而言,品茶就如同村人嚼橄榄。” 武田笑问:“考虑的如何了?” “先生,听说皇上去了东三省?” 武田原本笑着的脸立马阴沉沉的,目光冰冷的看着轻寒。 轻寒迎着武田的目光,丝毫没有躲闪和退却。 武田淡淡的说:“无觅是如何知道的?” “耿家曾是天子近臣,世代忠良,自然对皇上极为关心。” 武田嘴角慢慢溢出淡淡的笑意。 “在无觅心里皇上自然是非常重要的。” “当然,皇上是国家的精神支柱,于我于耿府,皇上都是不能或缺的。” 武田嘴角的笑容荡漾开来,笑着说:“对于我来说,天皇陛下就是我的信仰。” “所以,如果皇上也在那里,父亲迫切的想让无觅过去,能够近距离的陪伴皇上,是耿家人的荣幸。” “无觅这是决定了?” “是的,太郎需要我,皇上也需要我。无论如何,无觅都必须去。” “好,我马上告诉太郎,相信太郎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无觅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无觅想好好陪父母亲过一个年,正月十五过完后,无觅打算那时候动身。” “好。” 太太知道轻寒要走的消息,哭晕了两次,直接病倒了。一时间,耿府年的气息被忧伤的气氛笼罩着。太太屋里的汤药味浓郁压抑,一直萦绕在轻寒的鼻息间。 轻寒坐在床边,低声轻唤:“母亲。” 太太闭着眼,一动不动。 轻寒心里难过,伸手替母亲掖掖被角,缓缓跪在床边,低声说道:“母亲,儿子不孝。儿子就是去看看皇上,快则几个月就回来了,慢则两三年就回来了。母亲,儿子这趟差事若是办的好,耿府将来的荣华富贵是一定的。到时儿子时时守在母亲身边,定让母亲尽享天伦之乐。” 太太依然没动,但眼角的泪珠成串的滚落。湿了枕头,湿了轻寒的心。轻寒膝行几步,伸手轻轻替母亲拭去泪珠。 怎么也拭不干的泪珠,让轻寒的手颤抖起来。轻寒的眼角湿了,轻寒哽咽着低语:“母亲,您看一眼儿子吧。两三年而已,儿子一定会回来。母亲,儿子想多看看母亲,记住母亲的样子,到了那边,寒冷的夜里,儿子想起母亲就不觉得冷了。母亲……” 太太哭出了声,伸出苍白细弱的手,抚摸着轻寒的脸颊。 “儿啊,娘的儿啊,呜呜呜……” 太太泣不成声,冰凉的手指微微颤抖,轻轻滑过轻寒的眉眼,泪水纷涌而下,温热的泪水落在轻寒的手上,灼伤了男儿冷硬的心。 “母亲。” “儿啊,记住你的话,你要让母亲享尽荣华富贵,尽享天伦之乐。娘等着,等着我儿兑现承诺。” “母亲……娘,您等着,儿子会的。不会让娘等的太久。” “起来吧,寒儿,地上凉,别凉了腿。” 轻寒起身,扶着母亲坐起来。轻寒坐在床边,柔声细语的说:“母亲,您养好身体,且等着儿子的好消息。” 太太含泪点头。 “好,为娘等着。” 想通后的太太,精神了不少,开始忙乎着给轻寒收拾行李。要带的东西太多,太太每天绞尽脑汁想,每次都能想起一样必不可少,必须要带的,大大小小的箱子竟然整理出十个。轻寒哭笑不得,柔声说:“母亲,那边来信说什么都替儿子准备好了。” 太太摇摇头说:“别人哪里像母亲这般细心?一年四季的衣服,从里到外,都是娘亲自准备的,寒儿穿着舒服。还有药材药膏,都得带着,过去后万一那边缺医少药,有个头疼脑热不用出门,我儿就能用上药了。还有补品,一个人在外,身体一定要养好。寒儿既然要去给皇上请安,那就得给皇上预备礼物。还有你那日本朋友,人家帮了你,也得准备谢礼。寒儿去了,少不了人情往来,娘都给你预备了一些,到时也不用抓瞎。” 母亲絮絮叨叨的话,让轻寒心里柔软起来,温暖异常。 “还是母亲好。” 轻寒陪着母亲说了几句话,就匆匆出门了。母亲的话让轻寒脑子里亮光一闪。 轻寒去了印染厂,老二王长贵整日里在这边。 “老六来了,今儿怎么有空了?” 老二高兴的迎着轻寒进了办公室,忙着让人上茶。 轻寒扫一眼办公室,笑着说:“二哥干的不错。” “哪里,哪里。不过才学了些日子,还差的远呢。” “二哥聪明,别人想学还学不来呢。” “又笑话我不是,怎么今儿有空了?” “兄弟自然是有事相求。” “什么事?招呼一声就行,哪儿就用你亲自跑一趟了。” “正好也闲着,顺便过来看看哥哥。怎么,哥哥不想见到兄弟?” “什么话?哥哥不是怕耽误你的功夫吗。如今你可是大忙人,咱弟兄都靠着你呢。” “这话兄弟我可就不爱听了,都是兄弟,谁靠谁啊。” 第122章 准备 两人来回客套了好几轮,最后轻寒言归正传。 “二哥,过完年我要去东三省了。” 老二吃了一惊,瞪圆了眼睛。 “为啥?” “当年在日本的一个好朋友在那边,写信叫我过去。他来中国时间不长,可能有许多不习惯不熟悉的地方,叫我过去帮帮他。” “可那边如今正打仗呢,我听着那边的老百姓可恨日本人了,你这会儿过去,怕是不好。” “我那朋友武将世家出身,听说如今地位不低,我过去直接帮他做事,不会有危险。” 老二看一眼轻寒,张了张嘴。轻寒笑着说:“哥哥有话就直说。” 老二咬咬牙说:“那不就成汉奸了?不是,我的意思是人家会拿你当汉奸。” 轻寒淡淡的笑着说:“难道如今我就不是汉奸了?” “这……不一样,我们哥几个心里清楚着呢。” “哥哥放心,公道自在人心。” 老二挠挠头笑着说:“我信你,老六,不管你怎么做,我都信你。你才刚儿说有事让我去办,什么事。你说,哥哥一准给你办好了。” 轻寒笑了,端起茶碗优雅的轻抿一口,眼睛扫过四处放下茶碗说:“这不过了年就要走了,想带点东西,今儿特意过来,想拜托哥哥给置办一些。” “带什么?” 轻寒压低声音说:“我想带些常用的药品,到了那边指不定就能赚大钱。” 老二王长贵抬眼看着轻寒,敬佩不已。 “要么说我就爱跟着兄弟你做事,胆大心细,一看就是能成大事的人。药品如今可是紧俏货,不好搞。我得打听打听。” “那就麻烦哥哥了。” “不麻烦,如今哥哥也认识几个朋友,打问些事还是可以的。你跟大哥说了吗?” “没呐,直接就奔你这儿来了,还没顾上去大哥那儿。” “你要去东三省的事也没跟大哥言语一声?” “这不才定下的,忙着上你这儿了,大哥那我这就过去。” “索性今晚弟兄们聚在一起乐呵乐呵?” “也好,许久也不曾热闹了。” “可不,你忙,哥哥们也都有事情做,倒不如以前来的亲了。我这就给大哥打电话。” 晚上,弟兄几个去了老地方六国饭店,豪华的包厢里,弟兄几个热热闹闹的推杯换盏,欢声笑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老二王长贵放下酒杯清了清嗓子说:“大哥,今儿老六有事要说。” 李仕温摸摸翠绿的扳指,微微眯眼问:“老六有事?老六啊,啥事?” 轻寒一笑,放下筷子,目光绕了一圈桌子。 “大哥,最近这段时间弟兄们多聚聚吧,过完年,兄弟要去东三省了。” 轻寒的话音一落,原本热闹的桌面立马安静了。 “什么?东三省?” 老四周山停下筷子说:“咋就想起去东三省了?” 弟兄几个都看着轻寒。 “当年的一个日本朋友如今在东三省,才来不久,写了信叫我过去。” 弟兄几个互相看一眼,老五吴水开口说:“听说东三省快被日本人占了,那个什么总裁不让打日本人,抗日的都是老百姓自己组织的,正规军没几个打的。你的日本朋友莫不是关东军?” 轻寒摇摇头说:“信上没说,估摸着差不多。” “你要去当汉奸?” 老三王长福嘴一秃噜就说了出来,李仕温不悦的看一眼老三。 “怎么说话呢?” 其实弟兄几个心里都这么想。如今东三省跟日本人打仗,北平市见天的都有请愿、抵制日货的游行,为前线将士募捐物资的也不少。如今可以说东三省就是老百姓的底线,只好说起东三省,那就得骂日本人。老六偏赶这节骨眼上去,还是什么日本朋友邀请的。用脚指头想也只能想到这是上杆子当汉奸去了。 李仕温用眼神制止其他几个弟兄想张嘴说话的意思,看着轻寒,抬抬眉说:“他叫你过去干嘛?” “大哥,如今别人不照样说我是汉奸?” 李仕温眉头一扬,咧嘴一笑。 “哥哥我信你,只是你这一走,兄弟想见一面就难了。” “我估摸着也就两三年就能回来,到时候咱还是见天的在一起的好弟兄。” “老六,大道理哥哥不懂,可这日本人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你得当心。” “兄弟我心里有成算。” “那就好,定好日子了?” “过完年就走。” “好,到时候哥几个给老六送行,让老六高高兴兴的去。” “谢谢大哥!谢谢哥哥们!” 在坐的都是糙爷们,心思不多,说通了也不多想,端起酒杯想继续喝。老二王长贵赶紧说:“老六还有事。” “什么事?” “老六想带着药品过去,我觉得老六没错,说不准就能赚大钱。” 李仕温咂了一下嘴说:“能行吗?到时候该说这是发国难财了。” 轻寒略一沉思说:“也是,大哥说的在理,估计这一路都不安全,虽说能打着日本人的旗号,但到底儿是违禁品,一旦出事,那是蹦子儿也回不来了。而且,我人在千里之外,即使能赚了钱,哥哥们也鞭长莫及,一点好处都得不着。若是那样,兄弟心里也不落忍。要不这样的吧,这次就算我一个人的,如果运气好赚了钱,也能让兄弟在外面的日子好过一些。运气不好,兄弟也认了。” 轻寒话音一落,哥几个都不乐意了,纷纷表示这是轻寒瞧不起兄弟。弟兄们发誓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就这点小事,就能让弟兄们睨墙?那不仗义的事哥几个做不出来。不管成不成,都算大家的。 哥几个让轻寒感动至极,起身抱拳。 “哥哥们的心意兄弟自是明白,但这次兄弟去的远,怕是两三年回不来。兄弟孤身一人在外,生活多有难处,所以此次权当哥哥们帮扶兄弟了。如何?” 话说到这份上,弟兄几个也不再争了。只是轻寒公务繁忙,这采购的活儿还得弟兄们跑腿。 哥几个当既拍着胸脯子保证没问题,一定办的妥妥的。轻寒又在细节上嘱咐了一番,务必做到安全。 正事谈完,哥几个继续喝酒聊天,好不热闹。一直到下半夜,哥几个才晃晃悠悠的各自回家。 年三十那天,耿家人一如往年一样,热热闹闹的吃了年夜饭。老爷上了年纪,午夜一过,就由儿子们亲自送回院子歇下了。 轻寒和两个弟弟还有曼妮一起守夜。轻寒想着自己过完年就要远行,家里的事还是要交代一声,正好趁着今儿都在好好聊一聊。轻寒还没开口,不散就兴奋的问:“大哥,你真要去东三省了?” 轻寒抬抬眉头,不散的兴奋让轻寒有些疑惑。 “是,过完十五就动身。” “大哥又可以去外面了,不像我这辈子只能待在这里,一点见识都没有,小家子气的很。” “不散已经很不错了。” “现在东三省那边大哥的日本朋友一定很多,大哥去了如鱼得水,肯定比在北平好。” 轻寒听着这话心里不舒服,压低额头,端起茶碗。低垂的目光瞥了一眼不散,不散眼里的羡慕不似伪装。轻寒不动声色又看了一眼西风,西风面无表情,一副不在状态的模样。轻寒微微皱起眉头,抿一口茶,放下茶碗说:“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家里就靠两位弟弟了。” 不散立马说:“大哥放心,家里一切有我。” 轻寒看了一眼西风,西风毫无知觉,还在神游。 曼妮坐在轻寒身边,如果不是离得太远,曼妮一定会用脚踢一下西风,这会儿有些忍不住。直接开口说:“二哥,大哥跟你说话呢。” 西风回神,茫然的看看三人。 “哦,大哥,你说什么?” 轻寒嘴角抽了抽,无奈又说一遍:“以后家里得麻烦弟弟们多操心了。父亲、母亲、姨娘们年纪大了,你们多费心。” 西风笑笑说:“大哥放心。” 西风说完侧脸看一眼不散,眼里闪过一丝莫名的神色。转过脸看着轻寒说:“大哥,为什么要去东三省?明知道那边的情况,你现在过去……” 西风没有说完,目光复杂的看着轻寒。 轻寒淡淡的一笑说:“受朋友之邀,正好还有些其他的事,这一趟非走不可。” “其他的事?什么事?莫不是……?” 轻寒黑黢黢眼睛盯着西风,把西风没有说出口的话堵住了。 看着西风住口了,轻寒淡淡的一笑说:“搬回来住吧,父母姨娘年纪大了。” 西风目光复杂的看着轻寒,点点头,简单的说:“好。” 兄妹几个没想到西风痛快的答应了。 轻寒立马一脸的欣慰,点点头说:“你那院子一直打扫的干干净净,东西都齐全着,直接住就行,明儿让石头把行礼拿回来吧。” “好。” 曼妮更是喜得眉开眼笑。 “明儿一早就让石头去,父亲,母亲还有姨娘肯定高兴。” 只有不散,神色莫测,眼里闪过一丝阴霾。虽然稍纵即逝,但轻寒还是捕捉到了,轻寒心里的阴霾更甚了。 第123章 同行 不散直接打断曼妮兴奋的叽叽喳喳。笑着对轻寒说:“大哥,你走了,武田先生身边不就缺人了吗?” 轻寒笑看一眼不散,神色莫测。 “先生身边的可用之人很多。” “话不能这么说,大哥跟在武田先生身边多年,哪里就是其他人能比的。” “那是自然,所以先生心里也很是不舍。” “不如大哥介绍我去武田先生身边?” 三人的目光同时看向不散。轻寒一副果然如此,西风眼里尽是讥讽,曼妮一脸的不可思议。 不散直接无视其他两人的目光,一脸谄媚的看着轻寒。 轻寒压住心头的不悦,笑着说:“不散想去武田身边做事?” “是啊,是啊。” “为什么?” “大哥在武田先生身边多年,可以说是中国人里最了解武田先生的。大哥这一走,武田先生必定有诸多不便。而我是大哥的亲弟弟,无论性格还是做事方式都与大哥相似。如果我接替大哥为武田先生工作,根本不存在新人接手的过渡期。这是其一,其二,大哥走了,耿府在北平的地位岌岌可危,而我接替大哥,武田先生依旧会格外照顾耿府,耿府照旧可以在北平呼风唤雨。” 西风冷笑一声说:“是你自己想要呼风唤雨吧!” 不散尴尬的笑笑说:“一个意思,一个意思。” 曼妮幽幽的说:“三哥,如今中国和日本的关系紧张,老百姓对日本人膈应的的很。大哥去东三省也是无奈之举,可三哥上杆子去巴结日本人怕是不合适吧。弄不好,咱耿府可就是汉奸,里子面子全丢光了。” 不散脸色一变,恼恨的说:“胡说什么?头发长,见识短。如今的政府军哪里是日本军队的对手,日本人现在占了东三省,要不了多久,整个中国都是日本人的了。这么明显的形势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不懂就别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你……你还是不是中国人?一点爱国思想都没有,一点骨气都没有。” 曼妮气的两眼瞪圆了,呼呼直喘粗气。 西风一脸鄙夷的看着不散,冷笑一声说:“既然不散看到这么清楚,为何不积极抗日?难道你就甘心做亡国奴?” 不散好笑的看着俩人说:“抗日?就凭你我?怎么抗?拿什么抗?人家日本人飞机、大炮、坦克、舰队,难道你我赤手空拳去打?用这里想一想说你们是以卵击石都是好听的,说的不好听那就是以蝼蚁之力对抗巨人之力,人家呼吸之间就灰飞烟灭了。真是好笑!” “三哥这样长他人志气好吗?说到底,你就是软骨头,天生的奴才胚子。” “哼,是,我就是天生的奴才胚子,那你呢?你又高贵到哪里去了?难道你就不是天生的奴才胚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胡搅什么?明知道我的意思?本末倒置,说到底你就是上杆子想当汉奸。” “什么汉奸?哦,你的意思是说日本人来了,全中国人就该这样傻乎乎的赤手空拳的跟人家的飞机大炮打,然后打到一个人不剩?不管谁来老百姓的日子不得照常过?北京城几易主子,难道说北京城的人就不活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懂不懂?” 西风冷冷的笑着,一语不发。 轻寒一直静静的看着不散。这已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奴才了,说他枉读圣贤书都是轻的,这直接就是一赤裸裸的汉奸。轻寒都能想象到他那卑躬屈膝,谄媚小人的嘴脸了。 轻寒心里阴沉冰冷,面上不动声色,扫一眼西风和曼妮,两人已经气愤填膺,怒不可遏。轻寒幽深的目光从两人身上略过,看着不散,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轻寒缓缓开口说:“不散的想法没错,耿府上下几十口人,我们要对他们负责。不散说的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不散立马笑了,一脸得意,扫一眼西风和曼妮,然后一脸笑意的对轻寒说:“知我者大哥也。我就是这个意思。国家大事轮不着我们小老百姓操心,打不打仗,是军人的事。老百姓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成。” 轻寒端起冰凉的茶碗,抿一口凉茶,透心的凉意自上而下。 轻寒淡淡的说:“我会找机会跟武田先生提的。” 轻寒说完,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 偌大的客厅里瞬间安静,气氛诡异。 西风冷冷的看一眼不散,也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一副看你脏了我的眼的神态。 曼妮气恼的抓一把瓜子,吧嗒吧嗒的声音在静谧中格外清晰。 初一的一大早,西风顾不上补觉,直接让石头开车去了租住的地方,简简单单的行礼很快搬回了以前的院子。 吃过早饭,曼妮就拉着晴姨娘去了西风的院子,晴姨娘看着空无一人的院子心里难过,大过年的也不能表现出来,压住心头的难过,笑骂到:“一大早的发什么疯?” “看我哥啊。” “没良心的,连面都不照就走了。” “姨娘,你说我哥要是回来住,你高不高兴啊?” 晴姨娘嗤了一声,一甩帕子转身往外走。 “别说那有的没的,我不爱听。” “姨娘,我哥可还没吃早饭呢?” “爱吃不吃,一大早就没了人影,也不知道急着干什么去了?也不知道外面有什么勾魂的?” 曼妮慢悠悠的说:“我哥说他出去一会儿,回来再吃早饭。” 晴姨娘眼睛一瞪,嗔怪道:“没个正形。” 脚下加快速度往外走去。 曼妮傻眼了,这什么画风。 “哎,姨娘,你去哪儿?” “我去厨房,等会儿过了时辰,别什么都没了。你哥喜欢咸口的焦圈,我去嘱咐一声。” 曼妮嘿嘿一笑,紧走两步拉住晴姨娘。 “呦,石头,这是拿的什么啊?” 石头拎着大号的箱子走进来,西风跟在后面,手里也提着箱子。曼妮夸张的声音,惊的树上最后的枯叶乱飞。晴姨娘睁大眼睛,嘴角动了动,然后扑过去,拉着西风,颤抖着低语:“坤儿,你肯搬回来了?呜呜呜……” 西风放下箱子,顺手拿着姨娘的帕子轻轻替姨娘拭泪,柔声说:“姨娘,这是我的家,我想回就回来啊。难道姨娘不高兴儿子回来?” “不,高兴,高兴,姨娘高兴。坤儿,还没吃早饭吧?姨娘这就去厨房,让吴大厨弄两个我儿爱吃的。” “姨娘,我吃过了,别忙活了。” “哦,哦,吃过了啊。牡丹,牡丹,快去跟管家说,二少爷回来了,这院子该添置的赶紧的。” 晴姨娘一叠声的吩咐着,眼里又是泪又是笑的,一时间竟然忙乱的不知所以。 午饭时,老爷就知道了这事。饭桌上瞥一眼西风,淡淡的说:“缺什么跟老福子说。” 管家福伯高兴的连声应着。 太太眼里泪光一闪,强撑着笑脸勉强的笑笑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柳姨娘今年格外高兴,如今儿子守在身边,极为孝顺,从吃食到日常用物,无一不精,极为讲究。如今柳姨娘那张木讷的脸上总算有了不一样的表情,略微生动了一些。 饭后,坐在一起,下人们上了热茶,一家人热热闹闹的聊。 这是多年来都没有过得,耿府今年格外的热闹喜庆。 不痛不痒的话说了一箩筐,曼妮似是随意的说:“母亲,大哥的行礼收拾好了?” 太太偷偷拭拭眼角,强撑着笑意说:“差不多了。” “行礼多吗?” 太太目光一冷淡淡的说:“不少。” 曼妮皱着眉头说:“大哥,你那朋友既然邀请你去,想必也不会介意多一两个人吧。” 轻寒不明其意,抬眼看着曼妮,曼妮狡黠的对着轻寒眨眨眼。 “这倒没说,想必也不会在意。” 轻寒答。 曼妮笑着说:“母亲,怕是得指派个人跟着大哥同去呢。” 轻寒眼里一亮,看向曼妮,曼妮抬抬眉毛。 太太有些迟疑。 “寒儿,我觉得可以。要不过去以后你的差事一忙起来,家里没人打点也不行啊。” “是啊,母亲,而且大哥这是去东三省,听说那边天寒地冻的,就是吃食怕也不合口,人生地不熟的,连一口可心的吃食都没有,怕是身体受不住。” 太太眼里泪光一闪,侧目看看老爷。 老爷倒是点点头说:“曼妮的话没错。若是可以,还是从府里带两个人。” 太太脸上闪过喜意,脑子里开始谋划谁去合适。 晴姨娘马上说:“我看最少得有两个人,一个跟着办事,一个照顾起居。” 曼妮马上符合:“对啊,父亲,我觉得姨娘提的没错。” 老爷侧脸对着管家说:“老福子,你看谁去合适?” 管家福伯脑子里闪电一般捋了一遍说:“爷,石头一直跟着大少爷,大少爷用着也应手,算他一个。另外得去一个丫头,府里如今知根知底的不多,槐花行吗?那丫头的手艺如今也不比吴大厨差,干活利索,小丫头心也细致。他们兄妹两跟在大少爷身边最是妥帖。” 老爷略一沉思点点头说:“行,我看行。” 第124章 行李 老爷侧目看着太太:“夫人看呢?” 太太满意的点点头说:“我看行。寒儿觉得呢?” 轻寒低头喝茶,闻言抬起头说:“父亲、母亲决定就好。” 曼妮偷偷对着轻寒做个鬼脸,轻寒含笑低头。 初二曼妮独自一人去了张家,回来时带着宝宝。阖府上下因着外孙儿到来,着实热闹了三天。小人儿童声童语的稚气话,引得全家人笑声不断,太太几次笑的眼泪汪汪,晴姨娘更是笑的差点背过气。老爷就更开心了,成日里窝在府里,都快长毛了,如今来了小外孙,老爷立马比小外孙还闹腾,就差上树掏鸟窝了。 三日后,鸿民亲自过来接。彼时的老爷正跟外孙儿玩的高兴。管家小心的站在老爷面前。 “爷,前姑爷来了。” 老爷哼了一声,摆摆手说:“走,走,看着就心烦。” 管家抱着小表少爷出了院子,鸿民连耿府的大门都没进去。曼妮倒是跟着过来了,身边的下人提着大包小包,都是给儿子准备的。儿子离开那一瞬,哭的撕心裂肺。曼妮红了眼睛,母子连心是天性。她的儿子只用三天就已经离不开娘亲了。 “张鸿民,你要是敢对我儿子不好,信不信我跟你拼命!” 鸿民宠溺的看着曼妮,低笑着说:“不放心就自己回来亲自看着。” 曼妮气的差点跳脚,恶狠狠的瞪着鸿民。 “想什么呢,老娘可不是那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说完头也不回的噔噔快步进了院子。鸿民抱着儿子看着曼妮傲娇的背影,眼里的情意灼伤了管家福伯。 初七,轻寒去了城外日本驻屯军的驻地,轻寒在公署等了三天都没有等到武田,只能来这里了。 武田今儿穿着军装,配着刀。轻寒微微眯眼,这是轻寒第一次见武田穿军装。以前轻寒也来过几次,都是跟着武田,那时武田从来没有穿正规的军装。穿军装的武田看上去阴冷薄情。 “先生。” “无觅来了。” 轻寒递上特意为武田准备的年礼。 武田满意的点点头说:“行李准备好了?” “今儿来就是为这事。” 武田不明所以,看着轻寒,嘴角微微耷拉着。 轻寒微笑着说:“家父一心牵挂皇上,恨不能把府里的好玩意儿都献给皇上,家母忧心儿子远行,恨不能把日常生活用品一次带够。结果就是行李过多,让无觅很是无奈。也跟家父家母据理力争,但老人坚决不同意。不过,无觅觉得家父家母考虑的非常周到,除了给皇上的献礼,还特意给太郎准备了礼物,还替无觅给以后共事的朋友和同事准备了礼物。哪一样都不好减。因此尽管很为难,无觅还是来请先生帮忙,希望先生能跟军方通融一下。” 武田看一眼轻寒,淡淡的说:“无觅是打算搭军列?” “麻烦先生了,实在是东西太多,哪一件也不能删减。毕竟无觅第一次去东三省,一切都得从头开始,人情往来缺一不可。说到底,是无觅私心太重,交朋友讲究的是礼尚往来。无觅初到异地,人生地不熟的,怕届时无法备好心怡的礼物,反而不美。其次,家父家母感激当初太郎对无觅的关照,也感念无觅只身一人在日本时,受到的善待,准备的礼物虽不是价值连城,但也算是贵重的珍品。这一路过去,不太平,无觅真怕家父家母的心意被毁了。” 武田看着轻寒,脸上露出笑意,点点头说:“不愧是簪缨世家,考虑的确实周到。太郎如果得知无觅的良苦用心,必是非常高兴的。”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是无觅该做的。” 武田脸上的笑容愈加愉悦。 “我会安排好的,到时让铃木送你。” 轻寒起身行礼。 “谢谢先生。” “不必客气,坐吧。” 轻寒坐下后,恭敬的说:“先生,无觅还有一事想请先生指点。” “哦,什么事?” “无觅与太郎多年未见,只是凭借一些早年的记忆替他备了礼物,也不知是否妥当,还有太郎身边的同事,以后无觅要与他们共事,他们的喜好,无觅一无所知。所以,想请先生指点一番,看看礼物,帮无觅掌掌眼,把把关。” 武田笑的开心爽朗。 “哈哈哈,无觅做事总是稳妥细致的,哪里就用得着我指点。” “麻烦先生了,知道先生很忙,这点小事还要劳动先生,无觅惭愧。” “没关系,没关系,我很高兴,无觅拿我当真心朋友。也好,虽说无觅也在日本住过五年,但肯定不如我更了解他们。” “谢谢先生。” “无事,什么时候去,保证随叫随到。” “如今也差不多了,还有一些药材未到,再有两三天也就得了。四天后我来接先生,时间比较宽裕,若有不合适的调整也来得及。先生以为如何?” “无觅安排的很好,没问题,到时候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正月十一午饭后,轻寒跟着老爷进了书房。轻寒跟父亲说了不散的心思,老爷冷笑了几声,让轻寒看着办。于是晚饭时,轻寒告诉不散明儿武田要来。不散一脸惊喜,马上表示会请假留在家里。轻寒扫一眼西风,问西风是否能也请一天假。西风原本皱着眉头不想答应,抬头想拒绝时,看见轻寒幽深复杂的目光一瞬不瞬盯着自己,西风一下子就懂了轻寒的意思,点头答应了。 正月十二,轻寒一早就跟石头去了城外的驻地接武田。 武田这么多年来是第二次走进耿府。一下车,轻寒的两弟弟,耿府的二少爷、三少爷就等在门口。态度恭敬,一脸笑意。 武田满意极了,得意的目光扫过耿府高大恢弘的门头。 耿府库房里一溜十二口大箱子,管家福伯提着一串钥匙,依次打开箱子。轻寒陪同武田逐个一一看过去,福伯让两名下人跟在一边,把箱子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让武田过目。 武田看过之后非常满意,对耿家的大方和诚心诚意跟日本人交好的态度更加满意。对轻寒说让他放心,一切都安排好了,这些东西一定会顺利运到东三省。 当着武田的面,福伯让人上了锁,贴上封条。 轻寒邀请武田留在耿府用午饭,武田推脱说公务繁忙。轻寒没有强求,武田的小心思轻寒明白,活得小心翼翼的武田,知道这是在中国,一不小心中了毒就得不偿失了。 轻寒心里鄙视武田,面上依旧一脸笑意。 “既然先生忙,无觅就不留先生太久了。不过,家父在厅里恭候先生,想见见先生。” “当然,今天我就是特意来拜访耿老爷的。” 武田身后的铃木马上让随从从车上提来礼物,一众人走向客厅。 老爷身子骨一向不好,陪着说了几句话,就连咳嗽带喘气的,一张脸憋的通红,手也哆嗦着。耿二急得直给老爷顺气,管家一叠声的让把汤药端进来。 轻寒和两个弟弟虽说也是神色焦急,倒也没有慌乱。毕竟老爷对外宣称身体不适有一阵子了,汤药一直没断过,许是年纪大了,汤药用了不少,但身体一直没有起色。今儿见了武田,一激动就加重了病情。轻寒一边吩咐下人动作快点,一边歉意的对武田说:“父亲身体一直不见好,我正想着请小野过来看看。” “小野的医术很好,让他给耿老爷看看吧。” “耿叔,扶老爷回去吧。” 耿二忧心的说:“这药还没吃呢。” 管家立马说:“药还有些烫,直接送院子里。” 耿二和管家一边一个扶着老爷往外走,老爷强撑着跟武田打招呼。 老爷走后,轻寒眼里一片担忧,叹口气,一语不发。 武田安慰道:“无觅不必担忧,耿老爷一定会好起来的。” 轻寒叹口气说:“无觅惭愧,不能伺候在父亲身边,实在是不孝。” “好男儿志在四方,耿老爷也会为有无觅这样的儿子骄傲。” 轻寒叹口气,摇摇头,眼神暗淡。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说:“先生,无觅有一事相求。” “请讲。” “不散,过来。” 不散闻言小心翼翼一脸谄媚的笑。 “先生,这是无觅三弟不散,先生见过。” 武田抬眼看着不散,淡淡的点点头说:“在商行里做事?” 不散立马笑着说:“武田先生好记性。” 轻寒笑着说:“不散上学时专攻日语,因成绩优秀,一毕业就被推荐去了商行,如今已经是商行的副总经理了。” 武田点点头说:“年轻人,很有能力。” “先生,无觅这一走,心中放不下的唯有耿府,父母年纪大了,弟妹还不能撑起耿府。以后,劳烦先生多看顾。” “无觅放心。” “无觅怎能放心?先生公务繁忙,哪里能时时关注耿府。” 武田看着轻寒,了然一笑说:“无觅有话直说。” “我这弟弟极为崇拜先生,又一心向往日本,对日本的文化和传统情有独钟,曾多次向我表示,想跟在先生身边,为先生鞍前马后。” 第125章 宴客 武田听了轻寒的话,仔细打量着不散,嘴角扬起愉悦的笑容。 “好,很好,我喜欢多交朋友,无觅的家人我很喜欢。就这样说定了,以后你就为大日本帝国工作吧。” 不散立马给武田行了一个标准的九十度鞠躬,笑着说:“谢谢武田先生,我会努力工作的。” 轻寒一脸心满意足的笑意,感激的对武田说:“谢谢先生!如此我就放心了。” 轻寒严肃的看着不散,语重心长的说:“不散,以后一定要认真工作,先生是个很好相处的上司,但对工作是非常严谨的,有什么不懂的,可以请教铃木君。” “大哥,我记住了。” 轻寒侧目瞥一眼西风,西风眼里的讥讽和不屑一闪而过,轻寒微微摇摇头,笑着说:“西风,你性子跳脱,以后要多向不散学习,多交几个真心的朋友。以后,耿府就靠你和不散了。” 西风看一眼轻寒,了然一笑说:“我知道了,大哥。” 武田在耿府连一杯茶都没喝就走了,弟兄三人恭敬的送武田到大门口,不散越过铃木殷勤的跑过去替武田打开车门,弯着腰请武田上车。弟兄三人并排站在门口,看着车绝尘而去。 轻寒侧目看着不散,不散一脸兴奋的看着绝尘而去的车,没注意轻寒探究、鄙夷、冰冷的复杂目光。 西风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探究,终是不明滋味。 眼见着离开的日子就到了,太太把石头和槐花叫到跟前,千叮咛万嘱咐,事无巨细,能想到的都细细吩咐了一遍,犹觉得不放心,不断问翠儿:“可是有遗露的地方?” 翠儿心里不比太太轻松,这一走,自己的儿女都跟着去了,心里百爪千挠的。面对太太的询问,强压着内心的不安和不舍,强撑着笑脸说:“吃的、用的、送礼的,都带着呢,再差就差银子了?” “对,对,对,出门在外,大洋得多带点。穷家富路,没错,叫管家过来,看看家里的现大洋凑手不?” 槐花自打知道自己要跟着大少爷去东三省,心里高兴的不得了,根本没有离家的烦恼。梦中笑醒了好几次,醒来后一脸的娇羞和兴奋。 轻寒也一扫心中的郁闷,精神十足的准备着。 正月十四,铃木通知轻寒,十六晚上八点有一趟军列,武田已经安排好了,轻寒和那些装着贵重礼物的箱子将乘坐那趟车离开北平。 得到确定的时间,轻寒马上开始行动。 正月十五闹花灯,传统的元宵节今年一点都不热闹。战争的阴影魔鬼般吞噬着中国人的心,北平大多数的街道都静悄悄的,没有一丝热闹。 耿府这一天却出奇的热闹,耿府大少爷要前去东三省觐见皇上,消息一传出,许多遗老遗少立马前来耿府,委托轻寒替他们向皇上问安。跪在耿府的院子里,向着东三省的方向磕头。 耿府更是摆了几十桌席面,广邀亲戚朋友前来为大少爷送行。耿府的热闹喧哗了几条街,客人们一路笑谈,拎着礼品盒走进耿府。 耿府宴客的大厅里笑语晏晏,觥筹交错,门口的礼物堆积如山。不光老北京城里的遗老遗少们来了,北平市新贵们也来了,就连工商届的也来了不少。从贝勒爷到北平市行政专属特派员,从警察局的科长、神探到老酒馆的老板娘卤肉铺子的老板,从街上的混混儿到八大胡同的老鸨,络绎不绝。耿府的喧哗声吵的人头疼,许多客人也趁机联络感情拉关系。 武田的到来把宴席推向了高潮。武田身后跟着铃木,铃木身后跟着四个日本兵。一身将军服的武田右边别着枪,左边挎着刀,锃亮的高筒靴踩在石砖上,沉重的脚步声让热闹的大厅突然就安静下来。 被突然而至的静谧影响的轻寒,没有回头就听到了靴子厚重的脚步声。慢慢回头,轻寒原本略带笑意的脸瞬间绽开了大大的欣喜的笑容。 轻寒几步迎上去,笑着说:“先生,您来了。” 武田笑着说:“看来无觅没有拿我当真正的朋友啊。” 轻寒马上抱拳致歉:“先生冤枉无觅了,先生日理万机,无觅这点小事不敢劳动先生。没想到先生能抽空前来,无觅感激涕零。先生对无觅的厚爱,无觅谨记在心,他日定当涌泉相报。先生,请上座。” 轻寒赶紧把弟弟们叫过来与武田见礼,低声给武田解释:“家父今日身体不适,不便招待客人。” 武田点点头问:“小野医生怎么说?” “倒也不是大病,就是不能劳累,慢慢将养着,倒也无妨。小野君答应无觅,会时常过来看看。” “小野与无觅是老朋友了,有小野君在,无觅尽可放心前去。” “是,无觅能有今天,多亏各位朋友帮忙。那句话说的一点没错,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无觅自当年东渡日本就感慨颇深啊。不散,过来,你要多在先生身边,尽快熟悉先生的工作方式。” “大哥,放心,我一定努力向大哥学习。” 武田哈哈一笑:“不错,很好,很好。” 许多与武田熟悉的人都过来打招呼,即使只有一面之缘的也络绎不绝的走到武田面前,殷勤问好。 武田喜欢这样以我为尊的场合,平凡无奇的脸上一直笑容不断,得意而张扬。 武田没有逗留多久,一轮问候下来,武田就起身告辞,说好明日一早铃木会带车前来。 武田来也仓促,去也仓促;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把最后一位客人送走后,已是夜色朦胧。今夜月色不明,下半晌就开始飘起雪花,寒风凛冽。 尽管很累,一家人还是坐在一起。晚饭是吴大厨精心准备的,一桌子的色香味俱全的菜品,但耿家人今儿没有说笑,白天的喧哗就是为了烘托夜晚的寂寥。太太眼圈一直是红的,身后的翠儿一样。饭桌上安静沉默,老爷也一声不吭,一家人安静的用餐,只有轻微的咀嚼声。整个饭桌上的静谧甚至没有那一桌五颜六色的菜热闹。 晚饭快结束时,曼妮仿佛才想起来一般,惊呼一声:“哎呀,父亲,石头不能去啊。” 晴姨娘吓得瞪了一眼曼妮,就差用手捂住曼妮的嘴了。太太的脸色瞬间黑了,抬眼冷冷的瞥了一眼曼妮。 老爷倒是不温不火的问:“曼妮有更好的人选?” “父亲,石头要是走了,咱家那辆车可不就白买了?” 一桌子人似乎才想起来这事,太太也楞了一下。晴姨娘马上附和道:“也是哦。” 柳姨娘低垂的眼角露出一丝讥笑。不散随意的笑着说:“请个司机就好了。” 西风抬眼看着曼妮,曼妮低头吃菜,西风的目光移到轻寒脸上,轻寒也低头吃菜。西风看了几眼,也低头夹菜。 饭桌上气氛诡异起来,太太眼睛红的更厉害了,哽咽到:“那如何是好?” 曼妮抬头看着轻寒说:“大哥,听说你要坐军列过去?” “是。” “军列对人数没有限制吗?” 轻寒似乎才想到,笑笑说:“铃木今儿走的时候倒是提了一句,他以为只有我一人,说那边已经安排好接站的人了,就是一路上只能自己照顾自己,因为车上都是军人,不能随意走动。不过,我觉得带上一个人应该没问题。” 曼妮笑着说:“大哥可是耿府的大少爷,你确定自己能照顾好自己?” 西风疑惑的看着曼妮,不散目光略过曼妮和轻寒,眼里闪过莫测。柳姨娘低声说:“也是啊,当初大少爷在日本受苦了。” 柳姨娘的声音很低,但足够所有人清清楚楚的听见。 太太脸色一变,抬眼看着柳姨娘,嘴角扬起冷冷的笑。 “柳儿说的对,寒儿当初去了那么远的地方,我这当娘的却没有关照好自己的儿子,当初就应该让石头跟过去,不就多花些银子吗?耿家的嫡子长孙我没有照顾好,的确是愧对耿家的列祖列宗。” 老爷抬眼厌恶的看一眼柳姨娘,淡淡的说:“不会说话就闭嘴。” 柳姨娘那张刚刚生动起来的脸瞬间又木讷了。不散眼角扫了一下老爷,眼里闪过嘲讽。这样的目光当初轻寒在西风那里经常看到,如今却换了人。轻寒嘴角微微一动,面上一点不带。 “父亲,母亲,儿子能照顾好自己。” 老爷看着轻寒,欣慰的笑笑说:“曼妮说的没错,你是我耿家的大少爷,嫡子长孙,如今耿府的荣耀都是你挣来了。照顾好你,与公与私,都是应该的。石头就留下吧,不能让耿二的儿女都不在父母身边,槐花心细,又精于厨艺,照顾无觅的生活最好不过了。” 老爷话一说完,曼妮立马说:“父亲考虑的周到,这样我想去哪儿还是可以让石头开车送我了。哎呀,大哥,槐花手脚麻利,除了不会打架,别的都是顶好的,见天的给你做好吃的,大哥有口福了。” 轻寒看着曼妮,今儿才看出来,原来这个妹妹竟然这么可爱。 老爷一锤定音,翠儿是又高兴又担忧,一时间竟然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愁。 第126章 离开 晚饭后,一家人累了一天,西风和不散白天喝了不少酒,强撑着吃过晚饭就回自己院子歇下了。 风黑月高,耿府的库房里,老爷、轻寒带着管家、耿二、石头忙碌着。轻寒一早就交代了管家福伯,自己那五个结拜弟兄们送来的礼品盒要格外注意。管家福伯什么人,一听就知道这里面有事。今儿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礼品盒堆成小山,看似都是堆在一起,实则福伯心里门清,等到客人们一走,福伯领着人整理那些礼品,该放哪儿的就当哪儿,麻利儿的让人把一部分礼品放进了库房,准备明儿一早送走大少爷就登记造册。 那几个特别交代过得礼品盒如今正静悄悄的堆在库房里。 几人开了库房的灯,轻寒一一打开礼品盒检查,里面的药品让轻寒心里一松。 老爷轻声说:“麻利儿的。” 抬眼看看一溜儿大箱子,轻寒说:“撕下封条,换。” 十盒子药品,分别装进十个大箱子里,上了锁重新贴上封条,也就十来分钟的事。 夜色中几人悄没声儿的离开库房,换出来的玩意儿一股脑搬进了老爷书房,藏进了书房的暗格里。 一切就绪,轻寒一夜好眠。 正月十六一早,铃木带着十几个日本兵,开着一辆军用卡车停在了耿府大门口。 箱子一个个被小心翼翼的抬上了卡车,离别的时刻到了,耿府门口没有想象中的告别场面。 西风、不散、曼妮站在门口与轻寒告别。 男人互相拥抱一下,西风只一句:“珍重。” 不散则煽情的说:“大哥,一路顺风!家里有我,请大哥放心,我会照顾好父母亲和姨娘们的。” 轻寒拍拍不散的背,欣慰的说:“好好干。” 到了曼妮,轻寒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轻轻一个拥抱,轻寒在曼妮耳边低语:“谢谢!” 曼妮笑了,笑容艳丽明媚,小声说:“拿下才是正理。” “怎么,不相信大哥?” “小丫头见了大世面,大哥这个老男人不一定有优势啊。” 轻寒的目光飞快的扫过一脸兴奋的小丫头,微不可见的点点头:“给我压力?” “是想让你趁早下手,嗯?可懂?” “懂。” 行礼装车完毕,铃木走过来说:“耿,可以走了。” “好。” 轻寒点点头替槐花打开车门,石头要送两人去车站。 站在车旁,轻寒最后看一眼兄弟姐妹,最后看一眼耿府巍峨的门楼,最后看一眼耿府的一众人,管家福伯抹着眼泪,翠姨哭倒在耿二怀中,福嬷嬷和玉兰也流着泪。轻寒深深看一眼耿府,目光似乎要穿过院子的围墙,一间间房屋,直到父亲的书房,母亲的卧室。汽车发动的声音提醒着轻寒,要走了。轻寒轻轻闭了一下眼睛,压住想要流泪的感觉,抬脚上了车。 老爷的书房里,老爷站在窗前,目光幽幽。低语:“无觅,你要做鹰,为父就给你天空。” 老爷的泪珠沿着不再年轻的脸颊缓缓流下。 太太的院子里,太太哭到在床上。 晴姨娘站在院子里,看着大门的方向,叹口气,冷风刺的脸生疼。 柳姨娘跪坐在佛堂里,低垂着眼睛,低声喃喃诵经,嘴角一丝淡淡的笑容异常诡异。 七点半轻寒一行人就赶到了车站,不出轻寒所料,这一列车果然只有一节车厢是客车厢,其余的车厢都是货车厢,轻寒判断里面应该是军用物资。轻寒的行李被抬上其中一节车厢,车厢里剩余空间紧紧张张放下这些大箱子。轻寒亲眼看着行李上车,然后车厢的门关上上锁。 槐花长这么大第一次出远门,也是第一次坐火车,一双好奇的大眼睛四处张望。亦步亦趋的跟在轻寒身后,乖巧的模样让轻寒嘴角一直带着愉悦的笑容。 石头细细的叮嘱着槐花,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槐花笑嘻嘻的频频点头,在石头担忧的目光里跟着轻寒进了车站。 车厢的包房里,轻寒与槐花相对而坐,槐花一直兴致勃勃的看着窗外,冬日寥落的景色快速的向后退去。槐花惊讶于火车的速度,饶有兴趣的感叹:“大少爷,好快啊。” 此时的轻寒静静的坐在对面,目光宠溺的看着眼前的小丫头。这是第一次,第一次只有两个人,他的小丫头长大了,少女清新脱俗的香味扑面而来,萦绕在鼻息间。 小丫头的一颦一笑吸引着轻寒的眼睛,因为有了心爱之人的陪同,离别的伤感竟然微不足道,轻寒心头那浓浓的苦涩在槐花清脆的笑声中逐渐消散。 列车出发五个小时后,轻寒打开随身携带的行李箱,槐花惊讶的看着里面的东西。箱子里竟然全是女士衣裙,做工精致的绣花旗袍,华贵的皮毛大衣,一双黑色高跟鞋。 “换上。” 槐花瞪大漂亮的眼睛,水光潋滟的看着轻寒,指着自己的鼻尖说:“给我的?” 轻寒忍不住隔着小桌子伸出手揉了揉小丫头乌黑的发,柔声说:“给你的,换上吧。” 小丫头惊喜之后皱起了小眉头,嘟着嘴说:“穿成这样怎么伺候大少爷?那都是太太小姐们才能穿的。我不穿,我还要伺候大少爷呢。” 轻寒修长的手落下,握住槐花的略微粗糙的小手,细细的抚摸。抬眼深情的看着小丫头,低声说:“别叫我大少爷。” 小丫头嘟着嘴说:“可你就是大少爷啊。” “叫我寒哥。” 轻寒黑黢黢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小丫头,小丫头在轻寒灼热的目光下红了脸,喃喃低下头。轻寒只能看见那张蔷薇色的粉唇,小丫头白晰的小耳朵都是粉色的。 “叫我寒哥,嗯?” 小丫头低声叫:“寒哥。” “嗯?” 小丫头抬起头飞快的看一眼轻寒,小脸由粉到红,火烧般灿烂绚丽。 “寒哥。” 轻寒柔声说:“换上吧,我去外面等着。” 小丫头微不可见的点点头,轻寒嘴角带着惬意的笑起身出了包房。 轻寒站在过道里,目光随着快速后退的景色怅然若失。离别的伤感来不及酝酿就潮水般涌来。父亲一定站在书房的窗前,仰头不让泪珠流下。母亲一定哭的肝肠寸断。轻寒闭上酸涩的眼睛,低语:“儿子不孝。” 身后的门轻轻打开,小丫头软糯的声音低低的响起:“大……寒哥,我换好了。” 轻寒回头。 轻寒眼前闪过惊艳。早知道小丫头漂亮,没想到简直可以用风华绝代来形容。红色缎面的绣花旗袍,裁剪竟然出奇的合身,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材,精致的做工,华丽的色彩,张扬的美丽一瞬间惊艳了暗淡的车厢。 “好看吗?” 小丫头小声问。 “好看。” 轻寒一步跨进去,顺手关上门。狭小的包房里,轻寒和槐花离得很近。轻寒低头看着眼前的小丫头,小丫头的目光惊慌如小鹿乱撞,无处安放。轻寒心里如水般荡漾开来。 “丫头,等到了奉天,就嫁给我。” 小丫头惊慌失措的抬头看着轻寒,结结巴巴的说:“可是老爷,太太……” “小丫头只管等着做新娘,其他的交给我。嗯?” “我……我爹娘……哥哥他们……” “都交给我,嗯?” 槐花抬头看着轻寒,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印着轻寒。轻寒慢慢低下头,低声说:“闭上眼睛。” 槐花的羞涩和兴奋保持了一路,十几个小时后,列车进了奉天车站。 天黑蒙蒙的,一下车,刺骨的冷风呼啸而过。 太郎站在车站,轻寒一下车就看见了一身军服的太郎,配枪挎刀,寒风中太郎虽然一脸的笑容,但那笑容怎么看着都有些阴沉和狠厉。太郎身后站在一排带枪的日本兵,车站上空荡荡的,除了他们,没有其他人。轻寒扫了一眼,到处都是日本兵,看来这里是日本军队专用的车站。 “太郎。” “无觅。” 多年不见的老友紧紧拥抱,互相拍着对方的后背,然后分开看着对方,同时哈哈大笑。 “无觅,你能来,我很高兴。” “太郎,我等这一天很久了,我以为太郎忘了约定。” “怎么可能?我一直盼望着与无觅的相见。只是辛苦你了,天寒地冻的,让你远离亲人,来到千里之外与我相见。” “友谊天长地久,即使跨越千山万水,无觅也会欣然前来。” 太郎再次拥抱一下轻寒,郑重的说:“谢谢你!放心,这边的一切我都安排好了,有任何需要无觅尽管开口。” “谢谢太郎,我是来替你工作的,不远千里来到这里,能够帮到太郎才是我最终的目的。” “好!好!” “太郎,我得过去看看行李。” “放心,早就安排人去了,一件不少。” “少了可是你吃亏哦。家母听说是你相邀,感念当年我孤身一人在外,你给与的照顾和关怀,为你准备了许多礼物哦。” “惭愧,惭愧。真想见见老人家,每次听你说起,我心里都会有这样的冲动。” “有机会跟我回北平,到我们家看看,家父家母一定会高兴的。” “好,有机会我们一起去。” 第127章 奉天 太郎看看轻寒身后的女子。 “这位……?” 轻寒伸手把槐花拉到身边,笑着说:“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未婚妻。” 槐花惊的微微张着嘴,大眼睛快速从轻寒身上略过,飞快的低下头。 “未婚妻?” 太郎疑惑的重复着,探究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槐花。 轻寒拉着太郎走,低声说:“先去看看行李,有时间详细说。” 太郎抬抬眉头,笑着说:“有故事?” 轻寒微微点头,含混不清的说:“家里人不同意。” 太郎笑了,低声说:“莫不是因为她,无觅才会应我之邀?” 轻寒哈哈一笑说:“多心了,多心了,只是巧合,巧合哈。” 太郎撇撇嘴说:“怕是你正瞌睡,我就送上了枕头。” 轻寒老狐狸般笑了起来,太郎摇摇头说:“当年你是少年老成,如今却是老谋深算了。我这心里突然就有些不踏实了,中了你的计啊。” 轻寒拍拍太郎的肩头,爽朗无比的说:“你我好兄弟,小事上就不必斤斤计较了。” 太郎出了口气,斜一眼轻寒说:“该不会想着让我给你再办个婚礼,生米煮成熟饭吧。” “要么说是弟兄呢,真是心有灵犀啊。” 太郎微微回头看一眼身后的槐花,悄声说:“倒是有一张颠倒众生的脸,不过气质却是不如云子的。” 轻寒闻言眼睛瞬间暗淡,叹口气低语:“云子,她自然是不如云子的。” 轻寒双眼有一瞬间的茫然空洞,很快轻寒就恢复了神采飞扬,拍着太郎的肩膀说:“她很不错,做的一手好饭菜,到时候请你尝尝。” 轻寒一瞬间的失神,没有逃过太郎的眼睛,太郎同情的拍拍轻寒,劝慰道:“你的未婚妻很漂亮。”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行李旁,轻寒锐利的目光扫了一圈,没有发现异常。随即笑着说:“还得麻烦太郎。” “小事情,无觅不必如此客气。” 太郎一挥手,身后立即有人跑步离开,不一会儿一辆军用卡车就来了。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等着十几箱子行李装上车。 “恐怕暂时还得麻烦太郎,我不想住酒店。” “早就准备好了,以后你就住在那里,离我很近,那里不错,无觅去看看,若是不满意,再换。” “我相信太郎的眼光,太郎觉得好那一定是好的。” “走吧,看看你的新家。” 几人上了军用吉普车,后面跟着拉着行李的卡车。很快进了奉天城,轻寒一路和太郎回忆那些曾经的少年情意,一路看着窗外的情景。 奉天如今已经是日本人的地盘了,乍一看去,心里极为不舒服。街上的标语多是日文,巡逻的也是带着枪的日本兵,穿着和服的日本侨民悠闲走过。 车停在一栋俄式建筑的楼房前,几人下车。太郎身后的人开了门,几人走进去。 两层加阁楼的结构,还有一间大大的地下室。一楼是宽敞的客厅、餐厅、厨房,二楼四间卧室,都有盥洗室,三层是一间小小的阁楼,壁炉里火光正旺,整个房间里暖和极了。 “无觅可满意?” “太满意了,辛苦太郎了。谢谢!” “无觅喜欢就好。” “喜欢,非常喜欢。” “好了,一路辛苦了,无觅好好休息吧。” “也好,明天见。” 太郎笑着说:“无觅初来奉天,不急,好好看看这奉天,其他的事情不急。” 轻寒一脸感激的说:“谢谢!原以为太郎是资本家,我可是时刻准备着被剥削的,没想到先休假啊。我可告诉你太郎,这可是你让我休的,薪俸是不能少的。” “无觅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财迷了?” “我现在可是要养家糊口的人,不比当年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女人是很难养的哦。” 太郎哈哈大笑,意味深长的看一眼槐花,拍拍轻寒的肩头说:“放心,你我兄弟,不会让你吃亏的。好好休息吧,我先告辞了。” 轻寒送走了太郎一行人,回到客厅看见槐花一脸茫然的站在那里。 笑着说:“累了吧?” 槐花摇摇头,拽着自己一身华贵的衣裙说:“我想打扫一下房间,烧些热水,给大少爷做饭,可穿成这样,咋干活?” 轻寒笑着走过来,轻轻搂住槐花的小细腰,柔声说:“今儿太累了,再说家里什么都没有,咋做饭?若是饿了,咱出去吃,顺便逛逛奉天城。我瞧着外面挺热闹的。” 房间里热,槐花穿着皮毛大衣,这会儿小脸红扑扑的,红苹果似的诱人,轻寒忍不住低头轻啄了一下槐花光洁细腻的额头。 槐花羞涩的推推轻寒,低声说:“大少爷,我怕。” 轻寒故作生气的说:“叫我什么?” “大……寒哥,我……” 槐花低垂眼眸,一脸羞涩,一脸惊慌,一脸期望,一脸怯懦。一张小脸,瞬间几变,那纠结复杂的小模样,让轻寒心痛。 轻寒手下用劲,紧紧抱住小丫头,低声在小丫头耳边说:“什么都别想,嗯,一切有我。笑一个,最喜欢看你笑,你笑起来真好看。” 槐花别扭的笑了一下。轻寒低笑:“比哭都难看。” 槐花一撇嘴就哭出了声,不管不顾的扑进轻寒怀里,哇哇哇的哭,鼻涕眼泪糊了轻寒一身。 轻寒知道他的小丫头吓坏了,一路委屈着憋着,这会儿还害怕着呢。哭就哭吧,好好哭一场。如今山高皇帝远,没人能管的了他们,他的小丫头躲不掉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当下的幸福最重要。 轻寒轻轻拍着槐花的后背,柔声细语的安慰着。好话说了一箩筐,抬起槐花的小脸,笑着打趣:“哎呦呦,瞧瞧这小脸哭的,跟花猫似的。” 槐花羞红了脸,抬起胳膊用袖子想擦鼻子眼泪,忘了今儿穿着昂贵奢华的衣裙,抬起胳膊又舍不得了,一脸纠结。 轻寒噗嗤一声笑了,从口袋里掏出一方帕子,小心翼翼的给槐花擦鼻涕眼泪。 小丫头眨着兔子般的红眼睛看着轻寒,小声说:“我饿了。” 轻寒哈哈大笑,搂着槐花往外走:“去逛逛,吃好吃的去。” 接下来的几天,轻寒从善如流,听从太郎的话,每天带着槐花绕世界逛。哪热闹奔哪儿去,哪饭菜香奔哪儿去。金楼银店、胭脂水粉、绣楼布庄、裁缝店理发店,没一天闲着。 几天下来,槐花彻底大变样,原本乌黑油亮的大辫子绞了,齐肩的波浪大卷发,时髦妖娆。都说从简入奢易,这话一点不假。短短几天功夫,槐花就有了大家小姐的气派。那张漂亮的小脸多了自信和妩媚,一双水眸没了胆怯和惊慌,多了坦然和淡定。嘴角的笑少了羞涩和小家子气,多了娇俏和大方。 就连轻寒都感慨,小丫头的可塑性真强,换成男人,这一番打造下来能干大事。 如今的槐花,挽着轻寒的手臂,慢悠悠的走在街上,漂亮的大眼睛微微笑着,侧脸跟轻寒说:“寒哥,昨儿那家菜挺好吃。” 轻寒侧脸看着身边让人每次都惊艳的小丫头,柔声说:“喜欢今儿再去。” “不,不去,我想买菜回家自己做。” “不是喜欢吗?” 小丫头嘟着嘴说:“寒哥不喜欢啊。” “没有,挺喜欢的。” “骗人,昨儿你就没吃几口,这几天都没好好吃饭,你都瘦了。” 轻寒笑了。 “没那么邪乎吧,这才几天啊,我又不是纸糊的。” “就是瘦了,今儿去菜市场吧,寒哥。” 小丫头撒娇的晃晃轻寒的胳膊,轻寒宠溺的点点头说:“好,随你。” 小丫头得意的一笑,眉目流转,顾盼生姿。轻寒心中一动,附耳低语:“下旬就办婚礼。” 槐花娇羞的看一眼轻寒,佯装没听到,眼里的笑容却怎么也掩不住。 两人开心笑闹时,武田太郎的办公室里,武田正一脸阴沉的听着部下几天来的跟踪结果。 “司令官,耿轻寒三天来没有跟任何人接触,除了正常的吃饭和购物,没有发现他与人多交谈。每天都在疯狂的购物,为他身边那个女人买东西。到目前为止,没有发现异常。” 太郎微微眯眼说:“他在家里呢?” “录音让人听了,没有异常,也没人上门找他。” 太郎沉默不语,似乎在考虑问题。 “司令官,您是怀疑耿轻寒……” “不,我不怀疑他,只不过,我相信中国有句话,防患于未然,防人之心不可无,如今我们虽然取得了东三省的主动权,但想要完全征服他们,还需要时间,如今奉天人心不稳,为了实现大同的伟大目标,更要谨慎一点。” “耿轻寒在北平时有可疑之处?” “那倒没有,一郎对他极为赞赏。” “武田将军的眼光一贯毒辣,想他耿轻寒也不会有什么异心。” “希望耿轻寒不要辜负我对他的期望。” “司令官打算重用耿轻寒?” “如果耿轻寒一如过去那般,我自然会的。他休整了有三天了吧?” “是的,司令官。” “走吧,是时候拜访他了。” 第128章 觐见 槐花精心准备的饭菜刚刚上桌,大门就被敲响了。 槐花看看轻寒,轻寒柔声说:“去开门吧。” 只听脚步声轻寒就知道是谁来了。轻寒微笑着迎上去,熟稔的说:“你今天有口福了,槐花可是亲手做了菜。” “是吗?看来我一如既往的运气好。” “不是运气好,是鼻子长,只要有好吃的,你总是能及时赶到。” 两人哈哈大笑,一起走到餐桌旁坐下。 太郎看着餐桌上色香味俱全的精致菜品,深吸一口气说:“看来弟妹的手艺果真不错啊。” “那是,快尝尝吧。” 太郎身后的山下神色有些焦急,想要阻止太郎。 太郎瞥一眼山下,淡定的说:“退下。” 一场简单的家庭聚餐在轻松愉快的气氛中结束了。太郎赞不绝口,表示以后有时间一定会多来几次。饭后,移步客厅,壁炉烧的通红,客厅里温暖如春。 太郎笑问:“温饱思欲,看来无觅非常享受如今的生活?” 轻寒微微一笑:“这样的生活是我梦寐以求的,衣食无忧,美人在侧,读书赏景,佳肴美酒,再有太郎这样的高朋相陪,人生最高境界莫过如此。夫复何求?” “无觅堕落了,我记得年少时无觅可是豪情万丈,梦想一飞冲天翱翔天空。不想短短十年,竟让踌躇满志的少年沧桑了。” 轻寒感慨万分的叹口气说:“谁不曾年少过?如果换做太郎,想必比我更甚。如今我是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太郎用审视的目光盯着轻寒,眼里的疑惑一闪而过。 “为什么?” “大清国没了,我耿家世代效忠的皇上都被革命了,所谓的簪缨世家如今靠着不入流的手段才得以生存,紫荆城的主子换来换去,没有一个是正统的。亲王、贝勒爷都没了地位,何况耿府?我倒是想,可谁又给我机会了?罢了,想我耿府世代忠良,如今却落得如此境地,得过且过吧,如现在这般就挺好,挺好。” “看来无觅在北平很不快乐?” “无所谓快乐不快乐,人总是要吃饭穿衣不是。” 太郎目光幽深的看着轻寒,微笑着说:“看来,无觅对在北平的位置很不满意啊。” 轻寒无奈的笑着说:“那里曾经是皇城,非富即贵的人家数不胜数,可那一切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一品大员家族都没落了,耿府这样的小贵人家没落也是正常的。常言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无觅着实有些难以适应。好在,无觅还是挺过来了,如今这般挺好。没有人认识那个耿府大少爷,没有人说想到年耿府就如何如何。挺好,挺好。” 太郎哈哈一笑说:“这才是我认识的耿轻寒。无觅休整了好几天,如今差不多了,无觅不觉得自己该做事了吗?” 轻寒精神一振说:“不知太郎想让无觅做什么?先说好,若是比在北平差,我可不干啊。” “奉天和北平不同,一郎与无觅的关系也与我与无觅的关系不同。如今这奉天我说了算。” 轻寒眉开眼笑的点点头说:“这是我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槐花,去拿酒来。太郎,我们应该好好庆祝一下,以后我耿轻寒要靠着太郎你吃饭了。请多关照!” “只要无觅认为我们是兄弟,我就会永远帮助你。” 轻寒心里腻歪,面上依旧笑着,笑容格外真诚。 “只要太郎记得当年的约定,我们就永远是好兄弟。为兄弟做事,无觅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很高兴,我们一如过去般亲密。不知无觅有何打算?” “不知太郎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 轻寒话音一落,两人相视而笑。 “如果时间允许,我想先去觐见皇上。” 太郎抬抬眉头,阴沉沉的目光盯着轻寒,淡淡的说:“你如何得知?” 轻寒坦然的看着太郎,苦涩的笑了一下说:“难道太郎不关心你们的天皇陛下?” 太郎微微一笑说:“当然,无觅忠诚我很钦佩。” 轻寒笑笑,眼睛有些放空,似乎能穿透一切阻碍,看到很远的地方。 “你们的皇上不在奉天,如果无觅想去觐见,我可以安排。” 轻寒收回目光,看着太郎说:“北京城有许多人托我给皇上进献礼物,无觅不能辜负他们。如果太郎方便,尽快吧。按理我早就应该去了,如此大不敬,家父知道了会生气的。” “既如此,明天就去吧。” 说完太郎笑着看轻寒,眼睛里多了一丝阴谋得逞的笑意。 轻寒为两人斟酒,举起酒杯说:“来,兄弟,为友谊干杯。” “为友谊干杯。” “觐见皇上后,我想去太郎府上拜访,不知太郎是否方便?” “我的大门永远为无觅敞开。” “我可是准备了惊喜给你哦。” “我很期待。” 第二天一早,太郎派了山下亲自陪着轻寒踏上了觐见皇上的旅程。 二月底的奉天,依旧冷的出奇,前几天的大雪,让整个奉天银装素裹,阳光下,那铺天盖地的白色泛着刺眼的光芒。车开的很慢,一路上,轻寒似乎饶有兴趣的赏着窗外的风景。 奉天的冬天似乎比北平的冬天更冷,这时候的北平已经离春天不远了,而奉天似乎冬天才正浓。 后面跟着卡车,卡车上拉着进献给皇上的礼物。那是老皇城的遗老遗少们带给皇上的问候,带给皇上忠心不二的虔诚。轻寒想起祖父,如果祖父还在,怕是难以接受吧。皇上竟然远离了紫禁城,被挤兑到这冰天雪地的东三省。 轻寒叹口气,闭上眼睛,靠在座位上。伸出冰凉的手握住槐花的小手,槐花惊诧的看了一眼轻寒,轻声问:“不舒服?” 轻寒闭着眼睛摇摇头,槐花伸手在轻寒的额头上试一试。 副驾驶座上的山下从倒车镜里看见两人的动作,回头问:“耿先生身体不适?” 轻寒睁开眼睛说:“没有,昨晚睡的不好。” 山下暧昧的看看槐花,嘴角扬起猥琐的笑容。 “耿先生的身体需要休整了。” 轻寒笑笑,拍拍槐花的手。不明所以的槐花奇怪的看一眼轻寒,又看一眼山下。 轻寒不用睁开眼睛看,都知道槐花用那双干净清纯的漂亮眼睛看着山下那个猥琐的家伙。 轻寒有些后悔,不应该把小丫头带来。这里就是狼窝,前路漫漫,漆黑一片。他的小丫头干净美好的如一块上好的锦缎,他不该,不该把小丫头拉进这龌龊危险的地方。轻寒手下用劲,捏疼了槐花。槐花皱起眉头,疑惑的看着轻寒,聪明的没有说话,紧闭着小嘴,目光担忧的看着轻寒。 轻寒感觉到了槐花的紧张和不安,也觉察到自己太过用力,松开手,轻轻拍拍槐花的柔夷。小丫头一声没吭,轻寒嘴角扬起小小的笑意。他的小丫头很聪明。 皇上过得很好,至少衣食无忧,随从、伺卫一样不少,山下也恭敬的行礼。 当槐花知道眼前的人就是皇上时,惊慌失措的噗通一声跪下。颤抖着磕头问安:“皇上金安,民女耿槐花叩见皇上。” 皇上几步过来,亲自扶起槐花,亲和的微笑着说:“起来,如今可不兴这大礼了。” 轻寒没有行大礼,恭敬的九十度鞠躬。 皇上微笑着说:“我知道耿家,世代出良将。怎么到的这里?” “贝勒爷和家父得知皇上在这里,日夜忧心,恰好小民有机会,贝勒爷和家父高兴异常,极力促成。因此小民肩负贝勒爷、家父,及北京城所有挂念皇上的民众的嘱托,特意前来觐见。皇上万安!” 皇上微微愣神,微不可见的叹口气说:“他们还惦记着我?” “时时刻刻都惦记着。” 皇上似乎有些激动,目光中带着点点水光,低声喃喃自语:“朕对不起他们。” 皇上的声音低的几乎听不清,几人竟然都没有听清楚皇上说什么。 皇上身边的大太监恭敬的弯腰扶着皇上坐下。皇上面上已经恢复正常,平静淡定。 淡淡的的说:“他们都好吗?” 轻寒恭敬的说:“如果知道皇上好,他们也就好。” 皇上刚刚平复的心情又波动起来,喃喃的说:“他们不好,朕如何不知?” 轻寒无法应话,只能恭敬的站在那里,微微低头,一语不发。 皇上摆摆手:“去吧。” 轻寒行礼告辞,大太监亲自送轻寒三人出来。 轻寒带来的礼品堆在房间里,皇上连看的心思都提不起来,神色暗淡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轻寒出门后回头看一眼,皇上坐在逆光的地方,脸上明明暗暗,一片斑驳。轻寒竟一时看不清皇上的神色,只觉得皇上及皇上周身环境寂寥落寞,如同已经没落的大清国,站在尘埃里。 坐在车上,轻寒一路沉默。轻寒能够感觉到,皇上并不快乐。皇上的别馆里除了皇上的伺卫队,太监、宫女,二院里竟然有日本人出入。皇上这是不自由啊。日本人想干什么?皇上是怎么想的?轻寒没有问皇上,因为轻寒直觉,皇上不想说,不愿说,不能说。种种缘由,是哪一种轻寒不能确定,唯一确定的是不能问。皇上也是凡人,轻寒感觉到皇上心里苦涩无比。 第129章 一梦 三月的奉天还是冬天,没有一丝春的气息。 昨夜的一场雪,让刚刚回暖的气温骤降,似乎一夜间又回到了呵气成冰三九天。 昨夜踏雪而归,轻寒心情一直低落。离开皇上别馆的最后回头那一眼,让轻寒心里的阴霾加重,挥之不去的厚重阴霾压的轻寒喘不过气来。几天来,奉天的所见所闻让轻寒日益心惊。这哪里还是中国?谄媚之人随处可见,所谓的维持会不过是日本人的傀儡。在北平时每天听着东三省的战事,一直抱有幻想,希望那一切都不是真的。可如今脚踩在这片黑土地上,才知国将不国啊!轻寒的痛苦没有人能知道,轻寒苍白的脸色让槐花心里担忧。聪明的槐花虽然不明白她的大少爷为什么这样,但小丫头不问,只是更加小心翼翼的伺候着。 回来已经一天了,轻寒依然提不起精神。坐在壁炉前,腿上搭着毯子,出神的盯着炉火。轻觉得自己热了,后背迎着冷风,冰凉透骨,前面却热的要出汗。额头被炉火熏的火热,前胸似乎热的心脏都要蹦出来了。轻寒觉得自己病了,精神有些许的恍惚,恍惚中轻寒看见自己一身戎装,在战火中穿行。画面一转,站在自己对面的竟然是太郎,太郎身后是拿着枪的日本兵,两人持枪面对,脸上都是鲜血,那鲜红的血从额头流下,流进了轻寒的眼睛,刺的轻寒的眼泪和着血纷涌而下。 “寒哥,寒哥。” 槐花柔声在轻寒耳边轻唤。 轻寒惊醒,原来是南柯一梦。 轻寒低语:“准备好了?” “您吩咐的都准备好了,放在门口。” “车来了吗?” “还没有,应该快到了。” “哦。” 轻寒没动,抬眼看着槐花。槐花漂亮的大眼睛里都是担忧。 轻寒伸手握住槐花的柔夷,低声说:“无事。” 槐花柔柔的一笑,随即俏皮的说:“好看吗?” 轻寒这才注意到,小丫头今儿穿了新做的旗袍。翠绿翠绿的,鲜艳欲滴。裁剪合身,高领长款,勾勒出妖娆有致的玲珑身材。精致繁复的金色绣花色彩艳丽,衬托着白晰细腻的小脸。眉眼格外精致美丽,略施粉脂,已是惊艳。乌黑的发波浪般流泻在肩头,白嫩的耳垂上金色流苏的耳饰,美得惊心动魄。干净清纯的大眼睛,蔷薇色的唇,美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早知道他的小丫头漂亮,却不曾想美得如此艳丽,如此妖娆,如此惊才绝艳。 轻寒心里的后悔潮水般涌来。如果有一天自己如梦中那般,他的小丫头该怎么办? 轻寒手下用力,槐花跌坐在轻寒的怀里。轻寒把脸埋进槐花柔软如锦缎般的乌发里,用力吸着发香。 “寒哥。” “别动,让我抱抱。” 许久,直到门外响起日本军靴沉重的脚步声,轻寒才放开槐花,细心的替她整理好波浪大卷,柔声说:“车来了。” 槐花去开门,亲自指挥着两名日本兵把两只大箱子抬上车。然后挽着轻寒的手臂出门上车。 太郎作为奉天城的最高指挥官,府邸也是奉天城最好的宅子。从外面看是一座典型的北方四合院,进去后别有洞天。三层半包围的楼,院子里有树有花园,花园里一米多的大缸,若是天热,想必这院子里景色定是风光无限,如今却是清冷阴沉。 院子里警戒森严,从大门口到客厅,五步一岗,轻寒悄然抬头看去,二楼三楼的走廊上荷枪弹实的日本兵把守。轻寒心里一动,如今奉天太郎做主,却如此小心翼翼,难道是怕刺杀?这种警戒规格,赶得上当年的紫禁城。这几天看到的都是顺民,举着日本的膏药旗,张嘴闭嘴的皇军,轻寒以为东三省已经完全失了血性。今儿一看,似乎自己错了。如果真失了血性,太郎如此小心为哪般?轻心思几转,面上则是一派笑意。 太郎已经站在一楼主客厅的门口,轻寒紧走几步。 “怎好意思劳动太郎亲迎?无觅惶恐。” 轻寒嘴里说着惶恐,脸上却是一副嬉笑亲密之态。 槐花正指挥着日本兵把后备箱的礼品抬下来。槐花看一眼轻寒,轻寒指着客厅熟稔的笑着说:“直接放进去。” 然后拍着太郎的肩膀说:“走,去看看,这可是我与家人精心准备的哦。” 进了客厅,轻寒把钥匙递给山下,示意现在就打开。山下看看太郎,太郎点头示意。山下亲自打开箱子,让人一件一件小心翼翼的拿出来,打开盒子,让太郎过目。晶莹剔透的龙泉瓷,艳丽富贵的唐三彩,温润细腻的和田玉,百年的老参,华贵的狐毛大氅,镶着翡翠的匕首。件件都是精品,件件都是宝贝,令人眼花缭乱。太郎的眼神亮的能穿透墙壁,笑声爽朗的惊飞了寒鸦。 “如何?说是惊喜不为过吧?” “的确是惊喜,无觅有心了。受之有愧啊。” “这可是耿府一半的家财,我可是一股脑的全给带过来了。” “无觅,我很感动。” 轻寒摆摆手说:“当年承蒙太郎的照顾,让无觅虽处异乡,却无异乡之孤苦,轻寒始终记得,漫漫长夜,太郎与我秉烛夜谈,一醉方休。醒来时你我竟是后背紧贴,盖着一条棉被。” 太郎也想起了那些久远的往事,嘴角扬起愉悦的笑容。 “那时你还小,不甚酒力,几杯就醉了,怎么都叫不醒,害得我一个人喝光了所有的酒。” “那时年少,不会喝酒。如今我的酒量不说喝趴下你,也能陪着你喝几个钟头了。” “哦,改天检验一番。” “怕你不成,尽管放马过来。” 两人落座,山下命人上茶。槐花指挥着那些笨手笨脚的日本兵收拾礼品。 太郎看着槐花的背影低声说:“很能干啊,家里人为什么反对?” 轻寒靠近太郎耳语:“家生子。” “什么意思?” “父母都是府里的下人。” 太郎惊诧的抬头看一眼轻寒。 “你是认真的?不过是一个女人,你可以娶正妻啊。” “哎,你那老思想也要改改,民主维新多少年了。如今中国可是提倡一夫一妻制。” 太郎不可置否的摇摇头。身穿和服的女人恭敬的上茶,轻寒瞥一眼。女人低眉顺眼,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轻寒侧目看一眼太郎,太郎连一个眼风都没给女人。 太郎笑着请轻寒喝茶。 女人走到槐花身边,柔声说:“夫人,我听说您的厨艺非常好,小点心做的非常精致可口。近来我一直在学习制作中国菜品,不知夫人可否指点一二?” 槐花有些吃惊,站在原地有些紧张,抬起纯净的眼睛看着轻寒。 轻寒微笑着点点头:“去吧。” 两人一脸笑意看着女人领些槐花走出去。 太郎再一次感谢轻寒带来的礼物,再次表示一定要亲自去北平看望轻寒的父母。 几番客气后,两人的谈话才进入主题。 “太郎,我已经完全适应奉天的生活了,闲的的发霉了。我想太郎不会是请我过来观光的吧?” 太郎哈哈大笑。 “当然,奉天如今是崭新的一座城,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无觅可是我求之不得的人才啊。” 轻寒也哈哈大笑。 太郎示意山下,山下很快拿着一封信进来,把信放在两人之间的桌子上。 轻寒疑惑看着太郎,太郎微微一笑说:“无觅看看这封信。” 轻寒疑惑的拿起信,信封是新的,想必原来的信封已被山下换掉。 展开信,轻寒的眼睛立马被吸引住了,内心的震惊已经不能用语言表达,可谓惊涛骇浪。 请皇上回到祖宗发祥地,复辟大清,救民于水火,在友邦的支持下,先据有东北,再图关内。 字里行间透出借他国之势以期复国的恳求。这是东三省大清国的满族贵族们联名写给皇上的信。轻寒只一眼就知道了皇上为什么来东三省了。所谓友邦,就是日本。这些人的脑子有问题,如今全世界都在改变,革命的浪潮早已如台风般席卷而来,这些老顽固们却异想天开。尤为可笑的是借助友邦之力。日本人哪里是友邦?难道他们不知道这无异于引狼入室吗? 轻寒看的很仔细,很认真,他要把这些人的名字记住,这些缺乏头脑的人这是要毁了中国啊。 口口声代表满蒙三千万人民请愿,说什么这是臣民们青天可鉴的忠心。你们这是在卖国,你们知道吗? 轻寒紧紧握住拳头,咬着牙。一双猩红的目似乎要穿透这薄薄的一页纸,生吞了那些人。 太郎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轻寒,看着轻寒难以控制住的情绪,满意的微微一笑。 “是不是很激动?” 轻寒恍若未闻,依旧盯着信。 太郎提高了声音:“无觅是不是很激动?” 轻寒一激灵,侧目看一眼太郎,随即低头,使劲闭了一下眼睛,慢慢松开紧握的拳头。 艰涩的一笑说:“是,无觅没想到,没想到,真没想到。” 轻寒低声喃喃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第130章 大同 太郎了然一笑说:“看出来你很激动。” “是……是,太意外……” 太郎得意的说:“这是民心所向啊。” 轻寒沉默不语,这封信最后标注的日期是二月下旬,也才是几天前的事。 轻寒侧目看一眼太郎,皇上来了东三省,北平城里的遗老遗少们一直猜不透皇上此行的目的。如今看来,日本人这是筹划了许久,他们这是要借助满人复国的念头把东三省彻底据为所有。 太郎微笑着说:“轻寒觉得如何?” 轻寒笑着摇摇头说:“这要看皇上的意思。” 太郎笑着说:“难道轻寒不想更进一步?” “此话怎讲?” “无觅也看到了,建立满洲国是民心所向。利于安定和发展,是为了满洲国的兴旺发达,人民安居乐业。贵国的皇上心怀天下,感念三千万人民的忠心耿耿,已经答应出任满洲国的执政了。如今正在积极组建府院班子,任命各级官员,以便顺利开展工作。我们大日本帝国自会倾力相助,如今我算是能在满洲国皇上面前说上话,若是无觅有意,我倒是可以在满洲国皇上面前替无觅美言几句。” 轻寒看着太郎,那张带着笑意的脸如此丑陋不堪,这就是一头披着人皮的狼。 轻寒眼睛一转,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探究。 “若是我没有猜错,这满洲国真正做主的还是你们日本人吧。” 太郎脸色一变,阴沉沉的盯着轻寒,轻寒脸上的神色未变,一副我就知道如此的模样。太郎眼珠子转了转,嘴角微微一抽,略带尴尬的说:“大日本帝国一贯愿意和友邦和平相处,友好往来。你也看到了,贵国的这些忠心耿耿的大臣们求助我们,作为友邦,我们自是要伸出援助之手。但我们绝对无意干涉满洲国的内政,只是如今建国初期,局势不稳,贵国皇上让我们协助一二。原则上还是你们自己的国家自己治理。” 轻寒心里冷笑,面上一副温润。 “太郎这里难道没有给我留一个好位置?” “什么意思?” “既然你们才是真正的掌权者,我又何必舍近求远?我与太郎亲若兄弟,我与皇上连君臣都未曾做过。于情于理我似乎都是更适合在太郎这里任职。难道太郎觉得我耿轻寒这几年智商下降,愚蠢到舍弃高枝而就低枝?” 太郎眼里滑过喜意。 “我以为无觅喜欢做天子近臣。” “良禽择木而栖,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些道理我懂。还是说太郎压根就没有想拉我一把?” “怎么会?无觅能这样想我很高兴,如果你能留在我身边,我当然求之不得。” 轻寒摇摇头笑着说:“我知道,太郎这是不信任我啊。太郎,你我之间就不必说那些没用的,我当初就说过家族的荣耀是我不可推卸的责任。难道太郎不是这样?” 太郎脸色几变,最终点点头说:“武田家族的荣耀是历代武士用鲜血换来的。” 轻寒了然的看一眼太郎,不再说话。 太郎似乎轻松了许多,笑着说:“其实我才来中国不久,确实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但我这里确实没有好的位置,作为文职人员,在我身边确实有些委屈你了。” “无所谓,我要的是实惠,那些虚头花脑的玩意儿我不感兴趣。” “好,那就一言为定,委屈你在我身边,正好给我做翻译官。” “没问题,我做一郎的助理十年,倒是积攒了一些工作经验。” 太郎笑着说:“无觅可别小看翻译官的工作哦,其实本质上与助理没有区别。许多应对中国人的工作还是要你这个翻译官出面的,留在奉天甚至是整个满洲国的日本人即使比别的地方多,但依旧多不过中国人,这里毕竟是中国人的地盘。与中国人打交道当然还是无觅最合适不过了。” 轻寒闻言笑了,这次笑的格外真诚和欢喜。 端起已经冰凉的茶水,轻寒轻抿一口,那丝丝冰冷让轻寒头脑更为清醒。轻寒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但轻寒直觉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轻寒来了这么些天,刻意走街串巷打听了一些事情。如今东三省全线失守,整个东三省全都落在了日本人手里。老百姓不必多说,一些军阀和财团基本都投靠了日本人,抗日的言论少之又少。零星几个抗日的团体散落,不正规、人员少、枪支弹药无一不缺、规模小、没有受过正规训练、作战经验不足,这一切,导致抗日力量的薄弱。所以日本人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攻陷了整个东三省。而那些零散的抗日组织如今虽偶有动作,但根本不能动摇日本人的根基。轻寒有些茫然,想起北平市民众的坚决抗日言论,奉天城简直就是死水一摊。靠自己的力量反抗,无异于螳螂挡壁,轻寒只能徐徐图之,慢慢寻找机会。所以留在太郎身边是眼下最好最理智的选择。可谓一举三得,太郎高兴,自己得实惠,养精蓄锐掌握日军内部情况。 轻寒心里说通了自己,应对起太郎更是真诚随和,仿佛两人真的如亲兄弟一般。 1932年3月8日,满洲国正式宣布独立,定都新京,年号“大同”。同时宣布各“府”、“院”、“部”的负责官员。9日,皇上在新京举行了就职典礼,出任满洲国执政。10日,日本驻满洲国全权大使和满洲国国务总理签订了《日满协议书》。日本政府发表关于承认满洲国的声明,宣布承认满洲国。 此时的耿轻寒坐在书房里,带着嘲讽的冷笑读报。当看到中国政府向日本提出强烈抗议,断然否认满洲国的独立时,轻寒的嘴角冷笑更浓。如果没有当初的“攘外必先安内”,何来如今的满洲国独立?难道不是你们徒手送上了东三省,如今不承认,也行,那就打吧。 轻寒心思微动,又仔细看一遍中国政府的声明心下稍安,说不定也不是坏事,经有此打击,说不定政府就会派兵,只要政府出兵,相信以中国四万万同胞,把日本人赶出中国、赶出东三省也不是什么难事。这样一想,轻寒心里又有了希望。 槐花端着托盘进来,柔声说:“几天都没好好吃一口了,这身体哪能受得住。我下了一碗鸡丝面,以前天冷时您最爱这一口了。快尝尝,是不是那味儿?” 轻寒放下报纸,叹口气,拉着槐花坐在自己的怀里,蜻蜓点水般亲亲槐花冰凉细腻的脸颊。下巴搁在槐花的肩头,低低的说:“吃不下。” 槐花小脸通红,扭捏的动动身体。轻寒抱紧她,低声说:“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槐花不敢再动,只是焦急的说:“快吃吧,一会儿面坨了。” 轻寒瓮声说:“没胃口。” 槐花叹口气说:“天塌了有个大的顶着呢,皇上想继续当皇上,谁也管不了,也管不着,老百姓只管吃饭穿衣,谁想当皇上,在哪儿当皇上,没几个人关心。您就踏踏实实的吃自个儿的饭,想管也得有力气不是吗?” 轻寒噗嗤一声笑了,低声说:“小丫头说的好像挺有理。” 槐花傲娇的一挺脊背,只听轻寒哎呦一声。槐花一惊,跳下来回头紧张的摸摸轻寒的下巴。 “可是碰疼了。” 轻寒看着小丫头一脸着急心疼的模样,心里一软,长出了口气,拿起筷子。 槐花面上一喜。 3月11日,轻寒一大早就准备好了出门,今儿跟太郎约好了,要去上班。 今儿是轻寒到奉天第一天工作,从过完年踏上离家的路如今过去快二十天了,轻寒总算打起精神准备工作了。 槐花更是紧张的一夜没睡好,顶着两只青眼圈给轻寒准备早饭。等轻寒洗漱完,早饭刚好端上来。槐花絮絮叨叨的,一直在叮嘱轻寒。一会儿说这里天冷,不比在北平,多穿点,那件狐毛大氅拿出来,出门记得穿上,到了地方,记得要脱下来,别怕麻烦,一冷一热易受风寒。一会儿又说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少爷脾气要压着点,别被人打了闷棍,这边的人心眼多着呢。还有那什么太郎,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一脸的奸诈像,别看他对你笑,心里阴着呢。 轻寒倒是奇怪了,笑着问:“槐花怎么看出来太郎不是好人?” 小丫头撇撇嘴说:“他笑的好假,脸上皮肉看着怪别扭,而且他的那双眼睛看着瘆人的很,一点没有笑的模样。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看着就是心里阴损阴损的。” 轻寒抬抬眉头,他一直以为小丫头心思单纯好糊弄,不曾想小丫头心里门清。不用像他一样处心积虑、费劲脑力去思考。小丫头只凭借直觉就给太郎下了绝对正确的评价,高人啊。轻寒几口吃过早饭起身往外走,槐花跟在身后,拿着狐毛大氅,仔细给轻寒穿好,细细的捋一捋领子和前襟。 轻寒微微抬头,让槐花方便整理。 “中午不一定回来,自己吃,闷了就出去转转,就在跟前,别走远了,怕不太平。” “我不出去,我就在家里等您。” 轻寒闷声一笑,低头亲了一下槐花的额头。 “那就乖乖在家等我。” 第131章 官职 轻寒出门才傻了眼。这里不比北平,满街的洋车,放眼一看,车的影子都没有。天寒地冻,大雪纷飞,北风呼啸,哪里有一丁点阳春三月的美景? 最后轻寒是坐着驴车去的,一路上迎着寒风坐在板车上,轻寒直接无语。好不容易到了太郎的府邸,轻寒的脸都冻僵了,更别说手脚冰凉的跟木头一样。 毫无形象可言的轻寒僵着脸走进客厅,太郎奇怪的看着一身狼狈的轻寒。 “这是怎么了?” 轻寒一屁股坐在壁炉前,贪婪的享受着热烈的火光。 “一杯热茶。” 太郎示意山下,热茶很快端上来了。轻寒接过热茶,惬意的轻啜一口,叹口气。 “总算活过来了。” 太郎摇摇头说:“看来是我失误了,让你这朵娇花经受了一番风霜雨雪。” “给我辆车,要么给我钱,这鬼天气,我受不了。你知道吗?我是坐着驴车来的,驴车。就坐在板车上,风呼呼的从我脸上吹过,刀子般割着脸。我没想到,这哪里是人待的地方。” “冷静,冷静,面包会有的,今天的确是我失误了。奉天当然不是北京城能比的,差得不是一星半点,那里可是皇城啊。听说江南也不错,鱼米之乡,真想去那些地方看看啊。无觅过惯了那样的生活,今天受罪了。对不住。” 轻寒这会儿才缓过来,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享受着炉火,温暖而惬意。 太郎走到轻寒身边,笑着说:“为了彰显我的诚意,我可是准备了好大一份惊喜给你哦。” 轻寒抬头看着太郎,似乎很感兴趣。笑着说:“车、大洋?两样我都喜欢。以前真没觉得车有啥用,今儿总算知道了车的大用处。大洋那是安身立命之本,都是人生不可或缺的。太郎是了解我的,别让我失望哦。” 太郎一伸手,山下递给他一份公文,薄薄的一页纸,太郎似乎很感兴趣,仔细看了一遍,递给轻寒。 “无觅,看看。” 轻寒接过来,首先看到的是大红印章。然后从头到尾看一遍,抬头疑惑的问:“副镇守使?那是个什么?” “满洲国重新划分了行政区,每一个行政区都有镇守使,这是之前就定好的人选,我不能轻易改动,但副镇守使一职我还是有发言权的。” 轻寒抬抬眉头笑了,这的确是个惊喜。 太郎洋洋得意的说:“如果无觅没意见,就尽快上任吧。” 轻寒精神一震说:“两个问题,一,我是去公署上班,还是在你这里工作?第二,你什么时候移步去镇公署,怎么着也给我来个上任仪式吧。” “我已经通知镇守使过来,他马上就到,相信他会为你举行一个上任的欢迎仪式。你大多数时候要在我这里工作,公署那边有重要会议会通知你过去,当然也会为你设一间办公室,我与公署之间的协调工作少不了你。为了方便你工作,军方会为你提供一辆车,司机暂时用我这里的,如果以后你找到新的司机,我这边的人就撤回来。” “这些,我很感动,太郎考虑的很周到。只是司机估计马上找不到,太郎的人我多用一段时间,慢慢找吧。” 太郎眉头紧蹙,眼睛一转,又高兴起来。 “好。不知无觅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工作?” 轻寒起身两手一摊说:“我今儿就是来工作的。” 山下走进来说:“司令官,镇守使来了。” 太郎笑着说:“无觅,镇守使来了,走吧,让我给你们郑重的介绍一下。” 镇守使是一位胖胖的中年男人,穿着厚厚的黑色锦缎棉袍子,上罩棕色绣满福字的锦缎棉褂子,脖领子一圈黑狐毛,头戴瓜皮帽,耳朵上一副毛耳罩子,一张油光锃亮的圆脸上,堆满谄媚的笑。一进来就弯腰鞠躬,一派狗腿嘴脸。一开口就是半生不熟的日语,夹杂着地道的地方口音。 “司令官阁下,您好!最近贵体可安?我们这疙瘩冷的很,不知阁下可还适应?” 轻寒听着别扭的话,太郎似乎已经听习惯了,而且听懂了。太郎也用生涩的中文说话。 “这些关心,很好,这里和我的家乡气候差不多,很容易适应。” “那就好,那就好。” “吴镇守使,认识一下,这位是耿轻寒,我的朋友,朋友,很好的朋友。他会和你一起工作,一起为满洲国的繁荣昌盛努力。” 吴镇守使立马笑着伸出手。 “你好!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你好!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两人一脸假笑的客套后,都有些尴尬。吴镇守使看着太郎,试探着问:“司令官阁下,这位……” 太郎没有理会吴镇守使,而是笑着对轻寒说:“这位是吴镇守使。吴镇守使几代人都在奉天发展,是这里数一数二的人家。无论人脉还是财力,都不比你在北平差。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吴镇守使是个仗义的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以后,你们要在一起工作,我希望轻寒和吴镇守使也能成为朋友。” 两人互相看看,同时伸出手,再一次相握。 太郎满意的看着两人,笑着说:“吴镇守使,今天是耿先生走马上任的第一天,以后你们要精诚合作,为建立*****一起努力。” 太郎摆摆手,示意山下。山下把那纸任命书递给吴镇守使。 吴镇守使看完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微眯着眼看看轻寒,露出一丝皮笑肉不笑的牵强。 太郎那双小眼睛,看的分明。笑着说:“吴镇守使放心,耿副镇守使平时在我这里工作,不会过多参与你的事。不过,你那里的事情耿副镇守使必须知道了解,重要的决议和会议耿副镇守使一定要参加。” 吴镇守使心里暗骂:“好你个武田太郎,这是不相信我呀。” 面上依然是一脸谄媚的笑,把任命书还给山下,圆圆的胖脸上还是那副雷打不动的笑。 “明白,明白,司令官阁下的意思在下明白的很。欢迎,欢迎,鄙人代表奉天的一众父老热烈欢迎阁下,您是从北平来的,大地方来的贵人。我们这小地方的人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有不对的地方,耿副镇守使海涵,海涵。” 轻寒笑着说:“吴镇守使不必客气,叫我耿轻寒就好,那位置不过是担个名,不当真,不当真。万一有事,吴镇守使行个方便就好。” 轻寒盯着吴镇守使,黝黑黝黑眼睛冒着精光。吴镇守使立马明白过来,这是又来一位淘金的。 “您这话说的,那都是应该的,应该的。”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相遇,都是贪婪的欲色,一碰撞就迅速合在一起,相视一笑,握在一起的手传递着统一战线的热度。 太郎对于两人的和谐乐见其成,满意的点点头说:“很好,你们能和谐,是奉天的幸运。来,来,让我们一起举杯,为建设五族协和的王道乐土共同努力。” 依旧是那个唯唯诺诺的胆怯女人端着托盘送上酒,三人共同举杯,面带微笑,一饮而尽。 吴镇守使提出要给副镇守使耿先生举办一个欢迎仪式,就在今晚,定在奉天有名的馆子里。太郎表示这样很好,一切就按吴镇守使的意思办。得到肯定,吴镇守使立马告辞,说是要去好好准备一番。 吴镇守使前脚告辞,后脚轻寒就笑的前仰后合。 “哈哈哈……” 太郎和山下奇怪的看着轻寒。 “笑什么?” “哈哈哈,太郎,你什么时候学会说中国话了?我记得你当年什么都好,就是学不会中文,你认为中文生涩难懂。今儿怎么说的挺溜?” 太郎瞪一眼轻寒说:“他的话我没有理解错吧?” “何止是没有理解错,简直就是看到了骨子里,理出了精髓。看来太郎根本不需要我这个翻译官了。” “错,吴会日语,虽然不是很纯正,但至少我能听懂。其他人说的我多数都听不懂,经常出错,很不好。我很不喜欢,以后有无觅在,我希望不再出现差错。” 轻寒收起笑容点点头说:“放心,我就是你在奉天的耳朵和嘴巴。” 中午轻寒没有留下吃饭,因为晚上要去参加宴会,轻寒要带着槐花一起去,早点回去让槐花准备准备。女人嘛,总是麻烦的很。 轻寒走后,山下问太郎。 “司令官阁下,您对耿轻寒很特别。” 太郎阴沉沉的笑了一下说:“当然,因为他值得。” “司令官阁下觉得耿轻寒有很大的用处?” “山下,帝国的目标不是只建立一个亲日的政权,我们费尽心机建立满洲国,就是为了让它完全按着帝国的意图行事。将满洲国从中国独立出来,让它具备一个国家的实质,成为一个完整独立,统治并支配满洲国的政权。只有这样,才会以正当的理由将满洲国纳入帝国的版图。” 山下一脸茫然的看着太郎说:“这跟耿轻寒有什么关系?他不过就是一个贪婪的人。他的心思我一眼就能看明白,无非就是升官发财。” 第132章 上任 太郎摇摇头说:“错,耿轻寒不是一个肤浅的人,相反他很聪明,心思深沉,心机多变。” 山下不屑的说:“没看出来。” “你看不出来没关系,时间会证明一切,但你要知道,耿轻寒对我们有用,而且是大用处就行了。” 山下嘴里嘟囔着:“大用处,我怎么就没看出来?” “你在质疑我?” “不,没有。阁下的决定都是正确的。” 太郎今日心情好,难得奈着性子给山下分析:“耿轻寒是死硬的保皇派,他忠于大清国的皇上,他在日本五年,学习了很多日本的文化和艺术,包括教育、经济、甚至矿山的勘探和开采,如果我没有记错,耿轻寒的射击也是优秀。这样一个优秀聪明的中国人,把他留给中国人,就是在给帝国增添麻烦,给帝国大业设置障碍。我绝不容许这样的事发生。好在,耿轻寒识时务,是我们朋友,只要他老老实实做我们的朋友,我愿意给他一份荣耀。明白吗?” 山下虽然心里不认同,但面上还是恭敬说:“是,明白。” 吴镇守使一走出太郎的府邸,那一脸谄媚的笑立马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阴沉。 “老爷。” 吴镇守使黑着脸上了车,司机小心翼翼的开着车,从倒车镜上看一眼脸色阴沉的能滴水的老爷。 “老爷,去公署还是回家?” “回家。” 吴镇守使一身冷气走进家门,大管家立马迎上来,瞄一眼老爷的黑脸,试探着说:“老爷您这是打哪儿来?” 吴镇守使快步走进客厅,一边气恼的说:“狗日的日本人,跟我耍心眼子。” 大管家皱起眉头说:“这话怎么说?咱可是压了一半身价,那日本人就这么不讲信用?” “屁的信用,用着咱的大洋,还不放心咱,防着咱,什么玩意儿。” “老爷如今是这奉天最大的官,难不成还得看日本人的眼色?” “看日本人眼色也就算了,我早就看出来,这满洲国真正掌权的还是日本人。不过武田太郎一般不会过问行政事务,他一日本人懂个屁,想糊弄他还不是闭着眼的事。可这狗日的武田太郎弄了一个什么副镇守使,从北平来的,说是他的好朋友,我看那耿轻寒日本话说的贼溜,八成是日本留学回来的,他们是老相识。武田太郎处心积虑的放在奉天,这是在咱这里放的钉子啊。” “副镇守使?这日本人真不是玩意儿,这不跟老爷对着干吗?咱不能要,得给他点颜色看看,让他老实点。”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这耿轻寒如果老老实实也就算了,我也不是那不容人的,如果不老实,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是,老爷想收拾他,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去,今晚给耿副镇守使举办上任仪式,要大办,热热闹闹的,该请谁你心里有数,去办吧。” 这边吴镇守使心里憋火,那边轻寒却一脸喜意。 太郎说话靠谱,轻寒出门车就在门口等着。 总算不用狼狈的回家了,轻寒心里高兴,上车后跟司机唠嗑。 “你好!麻烦你了。” “这是我的职责。” 司机是军人,说话言简意赅。听到轻寒一口流利的东京腔,有些吃惊,回头看一眼轻寒。 轻寒温和的问:“多大了?” “十八。” “不容易,这么小就会开车了。” “我父亲是司机。” “哦,不是东京人?” “不是,札幌。” “札幌,真正的冰雪世界,冬天的札幌很美。我曾经去过一次,利用假期时间,为了感受一下那里童话世界般的冬景。” 年轻的司机嘴角扬起,原本绷得紧紧的脸有些松动。 “是,冬天很美,美得不像凡间。” “你叫什么?” “佐藤一郎。” “好吧,佐藤,接下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们要一起相处,希望我们相处的愉快。” “会的,先生。” “我家里人口简单,只有我和夫人,夫人也是很好相处的。” 佐藤稚嫩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车即使慢行,也比驴车快的多,半个小时就到家了。轻寒下车对佐藤说:“佐藤,进屋暖和暖和吧。” 佐藤略一吃惊,随即说:“先生,不用,我在这里等着。” 轻寒微微一笑说:“我不是军人,没有那么多规章制度,这会儿连午饭都没有吃,再出门可是要等到吃晚饭的时候。你确定你要一直站在这里等?” 佐藤紧抿嘴唇,没有说话。 轻寒看着佐藤稚嫩的脸,摇摇头说:“难道说他们没告诉你,以后由你每天接送我?” “长官吩咐过。” “吃饭睡觉在哪儿?” “这个……长官没有说。应该是回去吧。” “我明白了。不过,这会儿赶回去怕是已经过了饭点,不如就在我这里吃点吧。” “这……” “走吧。” 佐藤犹豫了一下就跟在轻寒后面进了客厅。槐花听见脚步声已经跑过来迎轻寒,咋一看见轻寒身后跟着一日本兵,吓了一跳。立马变了脸,眼神担忧焦急。 “寒哥……?” “哦,佐藤,这是我夫人。” “夫人好!” “这是佐藤,是太郎为了照顾我,专门派来接送我的司机。” 槐花松了口气,笑着说:“你好!佐……藤……先……生。” 佐藤脸红了,羞涩的笑笑,低下头。 “寒哥,吃饭了吗?” “没呢,有吗?” “鸡汤现成的,下碗面吃吧。” “行,给佐藤也来一碗。” 槐花替轻寒脱掉狐毛大氅,抖抖雪。 “先暖和暖和,马上就得。” 轻寒招呼佐藤坐在壁炉前取暖,随意的聊天。佐藤明显放松了许多,说话也随意了许多。轻寒只是跟佐藤聊了聊札幌和东京,问了问佐藤的家事,至于佐藤怎么来的中国、什么兵种、具体干什么,轻寒一句没问。 没聊几句,面就得了,一人一大碗呼噜呼噜下肚,从里到外暖和起来,面很香,香味一直回味在佐藤的嘴里。 轻寒惬意的摸摸肚子,叹息道:“舒服啊。” 年轻的佐藤也温暖舒畅,羞涩的说:“我也好久没有吃过这么香的饭了。夫人做的面真好吃!” 槐花高兴的说:“好吃就常来吃。” 吃饱了,暖和了,人就容易犯困。轻寒起身说:“佐藤,我要去睡个午觉,习惯了,不睡难受的很,你要想休息,让我夫人替你收拾一间房,楼下就有。我就不奉陪了,晚上怕是得折腾到很晚。” 轻寒这一觉睡醒后神清气爽,早上被冻透的身体全是完完全全、彻彻底底恢复过来了。一看时间,走到隔壁敲门。 “槐花。” 轻寒只轻轻一声,槐花的门就开了,笑语晏晏的站在轻寒面前。看着艳丽的娇颜,轻寒心里柔软一片。 “时间差不多了,收拾一下该出门了。” “好,我很快就好,寒哥在楼下等我。” “不急,慢慢来,就穿那件新做的旗袍。” “会不会冷?” “不会,不也是棉的吗?外面套上狐毛大衣,一路坐车过去,不冷。” “哦。” 轻寒下楼,客厅里佐藤老老实实坐在壁炉前,稚嫩的脸被炉火照的通红。 轻寒直接坐下,微笑着说:“热了。” “是有些热,宿舍里没有火,从来没这么热过。” “哦。” 轻寒笑笑,刚睡醒有些口干,起身去给自己倒了杯水。 一杯水还没喝完,槐花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轻寒回头看去,目光一紧,让人惊艳的小丫头正从楼梯上慢慢走下来。 正红色的高领棉旗袍,繁复的盘扣,精美的刺绣,合身的裁剪,长及脚踝。原本应该显得臃肿的棉旗袍,穿在小丫头苗条纤细的身上,不但不显一丝臃肿,反而让原本略显单薄的身材丰满起来,凸显出玲珑有致的诱人韵味。白晰细腻的小脸,精致漂亮的五官,略施粉黛,便已经是惊才绝艳。大波浪般乌黑油亮的发,海藻般流泻在肩头。精致小巧的纯金耳钉,不仔细看,轻寒都没看清楚到底是什么,就那么镶嵌在嫩白的耳垂上。小丫头慢慢的往下走,优雅高贵。恍惚间,眼前的小丫头与木兰的优雅高贵重叠在一起。看来从小耳染目睹,有些东西其实就刻在骨子里,一旦有机会展现,那一定就是大放光彩,惊才绝艳。 轻寒心里一窒,感觉自己仿佛溺水一般,呼吸困难,心跳加速。一双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槐花。 “寒哥。” “嗯,走吧。” 佐藤已经提前去发动车了。槐花挽住轻寒的手臂,低声问:“好看吗?” 轻寒宠溺的看着小丫头,暗哑着嗓音说:“好看,好看的不得了。” 小丫头精致的眉眼立马露出欢喜的笑,用脸悄悄蹭蹭轻寒的胳膊,低声说:“我就怕给寒哥丢人。” 轻寒心里一疼,柔声说:“怕是这世上找不出第二个这样丢人的姑娘了。” 槐花撅起小嘴,狠狠瞪一眼轻寒。自以为恶狠狠的模样,看在轻寒眼里,那就是娇嗔的一眼,水光潋滟的眸子让轻寒顷刻间心醉了。 第133章 酒醉 欢迎仪式热烈热闹,奉天城里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人声鼎沸,觥筹交错,从这里根本看不出奉天城已经沦陷。是愚昧无知,还是骨头软?轻寒无从知道,也不想知道,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些人不会是朋友和亲人。 喧闹中吴镇守使咳嗽一声,扬声让大家安静。吴镇守使向大家隆重介绍耿轻寒,北平来的,将会出任副镇守使。 吴镇守使的话音一落,场面短暂的安静了片刻。各种目光聚集在轻寒身上,这种毫不收敛的目光盯的轻寒身边的槐花极不自在,如芒刺在背。轻寒似乎毫不知觉,握住槐花紧张的小手,轻轻安抚。附身在槐花耳边低语:“别怕,我在。” 槐花微微点头,身子轻轻靠近轻寒。轻寒微笑着松开小丫头的手,直接揽住小丫头。目光炯炯的环视一圈,举起酒杯,温文尔雅的朗声说:“耿某初次来到奉天,奉天朋友们的热情好客让耿某深为感动。在此,耿某深表感谢!耿某不才,幸得武田太郎司令官的青眼,委以重任。耿某定当与各位同心协力,精诚合作,为实现五族协和的王道乐土共同努力!谢谢诸位!” 轻寒的话音刚落,清脆的响声随即响起。 武田太郎面带微笑,一边鼓掌,一边从人群中走出来。自动让出一条路的众人,立马纷纷拍手叫好。轻寒似乎此时才看见太郎,一脸笑意,松开槐花,示意槐花去一边,自己则站在原地仰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太郎走到轻寒身站住,面对众人,郑重的说:“耿副镇守使将会和诸位一起工作,为奉天的繁荣稳定贡献力量。耿副镇守使是从皇城来的,耿家世代忠于皇上,作为簪缨世家的嫡子长孙,耿副镇守使只身前来,为满洲国的皇上效力,此等大义和忠诚让我感动,敬佩不已。希望诸位如耿副镇守使说的那样,精诚团结,为五族协和的王道乐土共同努力,为满洲国的繁荣昌盛努力。” 太郎伸手从山下手中接过一杯酒,转过身面对轻寒,一脸满意的笑容。 “来,无觅,我敬你一杯。奉天有你,我很放心。” “谢谢!” 清脆的碰撞声响在众人的耳朵边,也响在众人的心里。 这个耿轻寒不简单呢。 轻寒无视所有的目光,不管是探究、怀疑、仇恨、嫉妒、谄媚,所有的目光都有待考察,目前只能视而不见。 其实轻寒凭借自己高大的身材,虽然站在人群中,在举杯的那一刻,就看到了正从大门里走进来的太郎和他的随从。他们目标太大,轻寒一眼就看到了。于是,轻寒乘着众人都没有发现他们,慷慨陈词了一番。效果不错,总有意外让人惊喜。轻寒能够感觉到,太郎对自己的态度这会儿才是真正的满意了。 轻寒依旧不胜酒力,几杯酒下肚,就有些头晕,靠在槐花身上,无论谁过来搭讪,都一副急眼的表情。与平时稳重睿智的轻寒截然不同,简直换了个人,就像一个任性的孩子。槐花看着着急,不停让轻寒喝茶,好醒醒酒。无奈,轻寒一点也不配合,笑嘻嘻的握住槐花的手,放在唇边亲吻。羞得槐花小脸通红,紧张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寒哥……要不……咱回吧……” “回哪儿呀?” “回……回家。” “好,回家,回家。” 轻寒摇摇晃晃站起来,跟离得不远的太郎打招呼。 “太郎,我……们要回去了,夫人她想回家……家了……” 说完轻寒靠在槐花身上,闭着眼睛,似乎马上就要睡过去。 太郎摇摇头说:“这么多年,酒量还是如此的差。” 太郎也起身说:“一起走,正好我送送你。” 司令官一起身,所有人都起身了,纷纷挽留,太郎大手一挥。 “诸位继续,我和耿副镇守使先行一步。” 太郎示意山下帮着槐花扶轻寒,迷糊间轻寒推开山下,醉熏熏的说:“你谁啊?摸着手感一点也不好。” 山下脸瞬间黑了,太郎哈哈大笑。 出得门来,轻寒摇摇晃晃站住,嘴里嘟嘟囔囔说:“太郎……你先……走……我看着你,这儿你不……熟。” 看着醉的犯糊涂的轻寒,太郎摇摇头对槐花说:“无觅的酒量一直这么差?” 槐花担忧的说:“寒哥一般不喝酒,因为寒哥不喜欢喝酒,说是喝了难受。” “跟朋友在一起也不喝酒?” “不知道,应该不喝吧,反正没见醉着回来过。在家也没见喝过,老爷也从来不让寒哥喝,听说小时候喝醉过一次,是让大小姐灌醉的,那次寒哥睡了好几天,醒来后大病了一场,从那以后就再也没喝过。” 太郎点点头说:“哦,想起来了,无觅说过一次,我竟然忘了。该死,快回去吧。如果明天不舒服,就让他多休息两天。” “哦,谢谢……” 槐花不知道如何称呼太郎。太郎笑着说:“夫人不必客气。” 轻寒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说:“槐花,去看看,壁炉里的火是不是灭了,怎么这么冷?” 太郎哈哈大笑,和山下上车走了。 车上,山下皱着眉头说:“阁下,耿轻寒真的不胜酒力?” 太郎脸上的笑容早收拾的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阴沉和冰凉。 “当年他倒是说过小时候不甚酒力的事,也很少喝酒。偶尔强迫他喝,确实酒量不好,基本上是逢酒必醉。没想到,这么多年,这酒量一点也没长进。” “他会不会是装醉?” “为什么?” 山下摇摇头,也是啊,他为什么要装醉?没理由啊。这耿轻寒才来奉天几天,没得罪人,没朋友,背靠奉天最高的司令官,没必要装醉啊,没有理由啊。 这边,佐藤一边开车,一边担心的从倒车镜里看着后排。 轻寒软踏踏的靠在槐花怀里,鼾声如雷。 尽管今天才为轻寒开车,但却是佐藤到军队开车后最轻松的一天。不用提心吊胆,不用挨骂,不怕过了饭点,没有站在冰天雪地里挨冻,还吃了一碗好吃的鸡汤面。佐藤只有十八岁,从应征入伍到来中国,一共才半年。这半年所遭受的比之前十几年都多。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只有艰苦的训练和呵斥,极寒的天气,极差的伙食,极度的孤独,让这十八岁的青年迅速成长起来,忍受了一切。但所有的这一切,在今天竟然变了,佐藤感觉到这个叫耿轻寒的中国人是个好人,他想一直给他开车。他的夫人也很好,还亲自做了面。这会儿看着轻寒的样子,佐藤心里是担忧的。 到了家,佐藤帮着槐花把轻寒扶上楼,炉火灭了,房间里冷的出奇。佐藤说:“夫人,我去烧火。” “好,谢谢!” 佐藤下楼去烧火,槐花则留在卧室伺候轻寒。 槐花替轻寒脱掉鞋,用力把轻寒的身体往床里推了一下,想帮轻寒脱掉大氅,这样睡着舒服。可喝醉的人沉得很,槐花弄不动,试了几次,轻寒一动不动。槐花只好放弃,尽量让轻寒睡得舒服一些,替他盖好被子,然后去厨房烧水,给轻寒把铜壶灌满放在脚底。 忙完这些,客厅的壁炉已经被佐藤烧的通红,霹雳吧啦的火光让房间瞬间有了温度。 槐花满含歉意的对佐藤说:“谢谢!” 佐藤羞涩的一笑说:“耿先生睡了?” “嗯,睡了。” “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就回去了。” “天黑路上滑,慢点。” 佐藤笑笑告辞出门。槐花锁上门上楼,进了轻寒的卧室,昏黄的灯光下,轻寒似乎睡得很沉。槐花坐在床边温柔的看着轻寒,嘴里低声唠叨:“知道自个儿不能喝酒,还逞强。” 楼下响起汽车离开的声音,轻寒睁开了眼睛,狡黠的看着槐花,眼里一片清明。 “寒哥,您……” 轻寒伸手捂住槐花的小嘴。 “嘘。” 槐花惊讶的瞪着眼睛,轻寒起身走到窗前,轻轻把厚重的窗帘掀起一条缝,往外看了看。确定佐藤开着车走远了。拉好窗帘,回身走到床边,懒洋洋的躺下,狡黠的看着槐花。 槐花惊喜的低声说:“您没喝醉?” “你相公我千杯不醉,这几杯酒不够润嘴的。” 槐花疑惑了,歪着头说:“可是我娘说大少爷不能喝酒啊,那时候我太小,不记得了。可我娘不会记错的啊。” “嘿嘿,不明白了吧。那是祖父的一计,虚中有实,实中带实,虚虚实实,让敌人永远雾里看花,捉摸不透。” 槐花更加迷糊了,瞪着轻寒。 轻寒微微叹口气,伸手使劲拉一把小丫头,小丫头倒在轻寒怀里,轻寒紧紧搂住小丫头,低声说给她听。 原来轻寒天生海量,三岁就趁着祖父没注意,端起祖父的酒杯一饮而尽,喝完砸吧砸吧嘴,伸出舌头舔舔嘴唇,一副意犹未尽的小模样,惊的祖父捋着胡子连连称奇。 七岁轻寒就表现出见酒就馋的急色,一看祖父饮酒,一脸的百爪挠心,火烧火燎的急切模样,祖父念他年纪尚小,饮酒无宜,杜绝轻寒饮酒。 第134章 相遇 耿轻寒自小跟在祖父身边,是以耿轻寒天生的好酒量被祖父压制住,无人知道。直到轻寒九岁那年,面对风雨飘摇的大清国,内忧外患不断,作为武将,祖父料到耿轻寒成年之后必将战事不断。战场上,没有对错,只有生死;没有情意,只有敌我。深谙兵法的祖父开始着意训练轻寒的心性,从吃穿住行,到待人接物,无一不节制自律,淡泊宁静,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美酒佳人皆是强敌,金银高官都是阴谋。祖父教导轻寒,永远别让敌人抓住你的弱点,永远避免因为喜好而中计。也是那年,轻寒在全家人面前只一杯酒就醉倒在地,是耿二抱着轻寒回到了祖父书房,一住就是七天,对外宣称轻寒不胜酒力,酒醉之后又是生病,从此耿府的人不再让轻寒饮酒。 轻寒说完叹息:“祖父一生磊落,淡泊名利,不求富贵,唯有忠君一事念念不忘,祖父说耿府与大清国唇齿相依,福祸相依。他老人家早就料到了,如今国将破,家焉存?” 槐花皱着小眉头说:“那你在日本时也没喝过酒?” “喝过,因为是独自一人在外,从不敢放开喝,也没有信任的人在身边,连睡觉都警醒着。何况喝酒,怕出意外,不敢真喝醉,都是他们喝酒我喝水。” 槐花心疼的伸出手,轻轻抚摸轻寒坚毅英朗的五官,柔声说:“寒哥,您过得真累,肩上的担子太重了。从小,我爹娘就在我和哥哥耳边唠叨,说大少爷是耿府的嫡子长孙,将来的耿府要靠大少爷,大少爷跟别人不同。寒哥,您好辛苦!” 轻寒闭上眼睛,搂紧怀中的小丫头,低声:“不辛苦,有父母亲的疼爱;有兄弟姐妹的友爱;还有你,我的小丫头。如今有你在我身边,我很高兴。小丫头,如果一直这样,我一点也不觉辛苦。” 槐花把脸贴在轻寒的胸前,轻声说:“只要寒哥不赶我走,我就一直陪在您身边。” 轻寒柔声说:“赶你走?我舍不得。” 楼外,寒风凛冽;屋内,温暖如春。温馨和甜蜜弥漫在有情人的心头,两个人静静相拥,这一刻,真正的爱情已火热的燃烧起来。 “等一切捋顺了,我们就结婚。” “嗯,我听寒哥的。” “以后我们会有孩子,等有了孩子咱就带着孩子回北平。到时候父母亲一定会很高兴,他们一直都想着抱孙子呢。” “嗯。” “还有你爹娘,石头,他们也会高兴。” “是。” “我们会一起慢慢变老,看着孩子们结婚生子。” “好。” “小丫头,你会嫌弃我老吗?” 槐花摇摇头,小脸紧贴轻寒,听着有力的心跳声,柔声说:“等您老了,我还像现在这样伺候您,不,会更用心的伺候您。” “傻丫头,我才不舍的让你伺候我呢。明天我就打听打听,咱也请两个人,让他们做饭洗衣打扫卫生。我的小丫头,只负责每天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等着相公我回来就行。闲暇时,我陪着你上街,买衣服、买首饰、买胭脂水粉。” 槐花噗嗤一声笑了。 “我才不呢,什么都不干,那不成了猪?” “那也是一只漂亮好看的猪。” 黑暗里,槐花笑的甜蜜极了,抬起晶亮的眼睛看着黑暗中轻寒模糊的脸,偷偷亲了一下轻寒的下巴。轻寒手下一紧,低头吻住小丫头。低语:“小丫头,我等不及了,真想明天就结婚。” 第二天一早,轻寒起的有些晚,睁开眼睛,伸个懒腰。想起昨晚上,嘴角扬起笑。他的小丫头啊,终于开窍了。 三月底,吴镇守使通知轻寒参加奉天第一小学的落成典礼。这是奉天的第一所由中日共同主办的小学,招收学生除了中日的孩子,还有满族、朝鲜族、蒙族等孩子。学校除了常规课程外,还有一门重要的课程就是日语。校长由日本人担任,副校长共有两位,中日各一位。学校是新建的,无论硬件设施还是教师团队,都是奉天最好的。也是吴镇守使上任以来比较重要的一件政绩。所以,吴镇守使特别重视,挑了黄道吉日举行开学典礼,奉天有头有脸的都收到了请柬,吴镇守使打算利用这个机会提升和巩固自己在奉天的名望和地位。 轻寒接到通知后问过太郎,得知太郎也收到了吴镇守使的请柬。不过,太郎作为一名军人,不适合参加这种典礼,奉天设有教育局,教育局长亲自主持,镇守使坐镇,一所小学的开学典礼分量就够了,作为奉天最高的司令官是没有必要参加的。但轻寒作为副镇守使是必须参加的。 太郎笑着说:“无觅可以趁此机会多与奉天的权贵们交流交流,最好成为朋友,以后工作起来才方便。” 轻寒笑着说:“你以为我不想?吴镇守使那老狐狸,深怕我抢了他的风头,对我是死守严防。这事我心里有底,徐徐图之,有的是时间。” “你明白就好。” “当然。” 开学典礼那天,是轻寒到奉天后第一次见到的好天气。万里晴空,一碧如洗,几丝如纱的薄云若隐若现,初升的红日红彤彤的挂在碧空,没有一丝风。一出门就能感受到冬日的暖阳,让人心情瞬间晴朗起来。 一阵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吴镇守使一脸笑意揭了红绸,奉天第一小学的大牌子亮了出来。一阵噼里啪啦的掌声中,吴镇守使先讲话,接着教育局长讲话,日方校长讲话,中方校长讲话,然后教师代表讲话,学生代表讲话。 轻寒在一连串的讲话中昏昏欲睡,千篇一律的歌功颂德,万年不变的马屁精髓,十年来轻寒听的耳朵快起茧子了。人站在原地,心思有多远飘多远。 就在轻寒昏昏欲睡,神飘天外的时候,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各位同仁,各位同学,早上好!” 浑厚低沉的声音刚一响起,轻寒就猛的睁大了眼睛,那道熟悉的身影果然站在台上。轻寒眼里闪过惊喜,悄悄观察一下四周,没有人注意。轻寒放松下来,目光热切的盯着台上。 他怎么来了?离开北平后一直没有他的消息,没想到竟然在这里。这就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吧,两人竟然在奉天相遇。 轻寒高兴过后,就皱起了眉头。他来奉天干什么?轻寒微微一眯眼,以自己对他的了解,绝不可能是来跟日本人交好的。不是与日本人交好,那就是跟日本人做对的。可如今,奉天乃至东三省都是日本人的天下,国民政府的总裁又公然发表“攘外必先安内”的言论,军部下令不得抵抗,不得参与任何反日团体,目前整个形势都是亲日的。据自己了解,如今东三省的抗日团体都不能与日军势均力敌。如果他来是为了抗日,那可真是举步维艰。轻寒的眼睛一眨不眨,直直的盯着台上。 郑恩精彩绝伦的发言引得掌声阵阵。目光坦然的看着台下的人,在轻寒身上短暂的停留了一会儿,没有任何特别的表情,淡淡的移开。 轻寒与郑恩目光在空中相遇,轻寒的热切惊喜,郑恩的淡定陌生;轻寒一副他乡遇故知的喜意,郑恩一脸对面不相识的平静。 郑恩的平静淡定让轻寒心里起疑,难道自己眼花了?认错人了?轻寒眯起眼,仔细看着台上侃侃而谈的儒雅男人。轻寒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可郑恩为何这般陌生的看自己?轻寒心下暗自琢磨,面上也恢复了平静。 典礼结束后,校长带着全体教师与参会的领导见面,为体现对教师的关心与重视,领导亲切的一一与教师握手。 当轻寒的手与郑恩的手握住的一瞬间,轻寒感觉到郑恩在自己手心里轻轻敲了两下就迅速松开了,忙着带着笑意跟下一位领导握手问好。轻寒也一脸笑意与下一位教师握手。遇见却不能相认,轻寒心里有了莫名的感觉,郑恩是在做一件危险的事,而这件事与抗日有关。因为轻寒想不出如今的奉天还有什么比反日的危险性更大,能让郑恩如此谨慎小心。 开学典礼结束后,教育局长热情邀请与会领导和各界名流一起参加午宴,说什么略备薄酒,诚请诸位赏光,移步奉天大饭店。 轻寒走出校门时,回头看了一眼,郑恩站在人群中看过来,对着轻寒粲然一笑。那笑容迎着阳光,灿烂明媚。 席间,轻寒与大家相处愉快,笑语晏晏。 轻寒随意的问日方校长:“这所小学建的非常不错,与日本本土的小学颇为相似。是校长的建议?” “我的确提了一些。” “校长在国内也是从事教育工作的?” “是的,耿先生在日本学习的时间很长吧?” “哦,何以见得?” “耿先生对日本似乎很熟,连小学校都注意到了。如果时间短,根本不可能注意到这些。” “是的,我在东京住了五年。” 第135章 见面 轻寒似乎回忆起那些在东京的日子,幽幽说到:“我记得离我住所不远处就有一所小学,操场上有一棵樱花树,每年二三月份,开的格外清雅诱人。” 校长哈哈笑了起来。 “是的,东京很美。” “难道校长觉得奉天不美?” “不,每座城市都有它的特色,都有它的魅力,都有它不同凡响的美丽。奉天也很美,但奉天的气候我一时难以适应。这里太冷了,有时候我觉得我的脚都要冻掉了。” 一桌子的人哈哈大笑,轻寒也笑的格外开心。 “学校的教师都是新招聘的吗?教师可是教学工作的核心,是学校的灵魂。这可是奉天第一小学,它的成功开办充分彰显了五族协和。教育要从小抓起,所以教师的人选尤为重要。” 在座的频频点头,纷纷响应轻寒。教育局长笑着说:“耿副镇守使放心,从学校开始建设,我们就一直考虑教师的人选。如今这些教师,都是经过严格选拔的,不仅学问做的好,对皇上也是忠心耿耿,绝对没问题。” 轻寒点点头说:“我也就是随口一说,有吴镇守使和局长把关,又有校长、副校长亲自考教,自然是绝对优秀的。相信不久的将来,我们奉天就拥有一批自己培养的人才了,他们将会成为奉天的中流砥柱,满洲国的栋梁。” 吴镇守使笑着说:“果然是大地方来的,这学问,真是出口成章,一语中的。让我们这些粗人听着也是热血沸腾啊。人才啊!我们自己能培养人才了。来,干杯!” 轻寒歉意的举起茶碗,不好意思的说:“鄙人不胜酒力,为免影响诸位的兴致,就以茶代酒了。” 奉天人生性好爽大气,酒量惊人。尤其场面上的男人更是以酒会友,见这皇城来的人如此细发做作,心里不齿。但面上却不好露出一丝不快来,从善如流的说道:“这玩意儿能者多劳,耿副镇守使酒量有限,不必强撑。来来,我们干了。” 轻寒一脸笑,仿佛没听出来暗讽。也有人记得轻寒在就任仪式上的表现,想着这人也是武田太郎眼前的红人,何不趁此机会拉拉关系。便笑着说:“哎呦,耿副镇守使那点子酒量,还真不是拿乔,怕是天生的吧。我以前有个亲戚,就这样,天生不能喝酒,一见酒就迷糊,光闻着就能醉了。是不是,耿副镇守使?” 人家释放出善意,轻寒立马接着。 “是的,是的,天生的,小时候淘气,偷偷喝醉过一杯,差点要命。现在想起来都记忆深刻,睡了好几天,醒来之后大病一场。鄙人虽初来奉天,但还年轻,还指望着在诸位的提携之下,在奉天一展拳脚,大展宏图一番呢。万不能因小失大啊。” 一桌的人立马纷纷响应,再不提此事。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奉承话说了几箩筐,宾主尽欢。直到下午三点,这场庆功宴才结束。 轻寒笑的脸都快僵了,得亏这几年练的不错,要不然还真应付不下来。 轻寒从奉天大饭店出来直接上车,似乎一身疲惫。 “回家。” 佐藤一边开车一边从倒车镜里看看轻寒。 “先生今日没有喝酒?” “不胜酒力,不好肆意。” 佐藤笑了一下,露出左颊上一个小小的酒窝,整个人可爱了不少。 到了家门口,轻寒进门,佐藤直接开车离开。佐藤一离开,轻寒的脸色沉了下来,心事重重的进门。 槐花迎过来,柔声问:“怎么了?可是又喝了酒?” 轻寒摇摇头,坐在壁炉前,接过槐花递过来的茶碗,盯着炉火出神。 槐花迟疑了一下,尽量放轻脚步去了厨房。站在厨房门口,槐花担忧的看一眼轻寒的背影,轻轻叹口气进了厨房。 半个小时后,轻寒走到厨房门口说:“收拾一下,我陪你上街逛逛。” 槐花手里一顿,回头看着轻寒说:“菜做了一半。” “没事,去外面吃,正好打听打听请人的事。” 槐花看一眼轻寒,轻寒幽深的目光黑黢黢的。槐花笑笑,解下围裙往外走。 “好,我换件衣服。” “去吧,不急。” “嗯。” 槐花没有多问,表现的格外乖巧听话。轻寒看着槐花上楼,心里难受。小丫头跟来奉天真的是错,暴风雨即将来临,他却不能让他的小丫头躲开。轻寒心里发誓,等暴风雨过后,一定让他的小丫头过踏踏实实、安安稳稳的日子。 槐花挽着轻寒的手臂在街上晃悠,经过繁华的街道,热闹的商铺,此起彼伏的吆喝,争分相对的讨价,穿过人流,两人就这样慢慢的走着。 轻寒一路沉默,是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说;槐花一路不语,是她无条件的相信轻寒。 此时的天边,残阳如血。如血的残阳向大地倾泻着最后的余光。 轻寒抬头看天,看着天边渐渐隐没的太阳。侧脸对槐花说:“想去看看今儿新开的小学吗?” 槐花楞了一下,随即笑着说:“好啊,我还没去过学校呢。” 槐花的善解人意让轻寒心里柔软起来,轻寒握住槐花的小手,隔着皮质手套槐花都能感觉到轻寒手的热度。槐花咧嘴一笑,悄悄看一眼轻寒。 轻寒故意装作不知道,心里暗暗高兴。 今儿路上没有冰雪,大街上倒是有了人力车,轻寒叫了人力车,路途有些远,怕槐花累。 学校已经放学了,没有了吵吵闹闹的孩子们,夕阳下的学校安安静静。铁栅栏的大门关着,只开着一扇小门。两人走进去,门房里一中年男人伸出头问:“两位是来找人的还是想报名的?” 轻寒笑着说:“今儿不是开学了吗?不知道现在报名行不行?” “哦,应该行的,具体的要问老师。” “这会儿有老师在吗?” “有的,那边是老师的宿舍,这旮沓没家的老师都住在那,您过去问。” “谢谢!” 两人朝中年人指的方向走过去,几间砖房,看样子都有人。轻寒站住,犹豫着应该敲那扇门。 正犹豫不定时,最旁边的门开了,郑恩从里面走出来。一眼就看见了轻寒,一脸惊诧,很快就左右看看,然后笑着说:“两位有事?” “哦,想打问一下报名的事。” “外面冷,请进屋吧。” “谢谢!” 进到屋里,轻寒打量了一下,房间不大,只有一床、一桌、一柜,简单整洁。床头上贴着一幅字,刚劲有力。桌上整整齐齐码着一摞书,翻开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 郑恩关上门,轻寒低声说:“怎么到了奉天?” 郑恩看一眼槐花,轻寒反应过来,笑着介绍:“我夫人,这位是……老朋友。” 因为不知道郑恩为何装作不认识,所以轻寒没有贸然说出郑恩的名字。 郑恩马上接口说:“几年不见,没想到在这里见面了。” 两人同时伸出手,紧紧相握。郑恩低声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轻寒往门的方向看了一眼说:“外面?” “往东三里处有一酒馆,是来福酒馆,明儿这时候在那见。” “好。” “我送你出去,别让人知道我们以前就认识。” 轻寒目光幽深复杂的看着郑恩,郑恩坦然面对,低声说:“对你我都好。” 轻寒点点头,牵着槐花的手往外走。 轻寒和槐花从学校出来坐了人力车直接回家。晚上,槐花陪着轻寒去地下室看了看带来的药品。轻寒心里暗想:“也许你们有了去处呢。” 槐花一直没有开口问,轻寒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怀疑也没有多嘴。轻寒心里感叹,自己的眼光真好,这样的好姑娘只怕是万里挑一的。聪明、善良、能干、勤快,凡是好女孩该有的优点他的小丫头都有。他的小丫头怎么看怎么好,让人爱不释手。 晚上,坐在壁炉前,火光照着小丫头精致的眉眼,一层粉色的光晕笼罩着,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轻寒伸手握住小丫头的手。 “过来。” 槐花俏脸一红,还是乖巧的起身靠过来。轻寒一用力小丫头便坐在了轻寒的怀里。 轻寒附在小丫头耳边低语:“你就没有想问的?” 小丫头奇怪的看一下轻寒说:“寒哥的事我不能过问。” “为什么?” “爹和娘说,要听大少爷的话,大少爷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多干活少说话。” 轻寒头抵着小丫头光洁的额头,低低的叹息一声,不说话,只是紧紧抱住小丫头。 许久,轻寒低声说:“他是我在北平时的朋友,石头见过。有些年头没见了,没想到在奉天。” “他看起来不是坏人。” 轻寒低低的一笑,轻声说:“我的小丫头怎么看出来他不是坏人的?” “他笑起来一点不假,不做作,就连小心翼翼的样子都不似作假。看人的时候没有邪气,很正派。” 轻寒笑了,亲了一下小脸。 “嗯,我的小丫头眼光不错呢。” 小丫头傲娇的点点头说:“府里的人都说我会看人。我聪明吧?” “聪明,我就没见过这么聪明的小丫头。” 第136章 谈话 才一天的功夫,昨儿那艳阳高照的天气就没了影。天空中又稀稀拉拉飘起了雪花,虽说雪下的不大,但气温明显降低了。寒风也似乎比以往的三月更凛冽一些。 轻寒从太郎那里出来,先回了趟家。吃过槐花做的晚饭,佐藤也早已开车回去了。轻寒这才慢慢悠悠出门,一路步行。 来福酒馆没在繁华的闹市,而是靠近住宅区,那一片人家多,一溜儿的小商铺,经营的都是一般人家常用的生活用品,油盐酱醋茶、豆腐豆芽、卤肉炒货、香姨子汗巾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倒也热热闹闹,进进出出都是普通老百姓。唯一一家娱乐的公共场所就是来福酒馆。 轻寒步行过去用了二十多分钟。踏着稀疏的小雪花轻寒走进了来福酒馆。酒馆不大,五六张桌子显得有些拥挤,每张桌子上都坐满了人,面前一两样小菜,就着一壶老酒。滋溜一口酒,吧嗒一口菜,唠着不着调的嗑,小酒馆热闹无比。 “哎呦,这位爷瞧着脸生,第一次来吧。” 花枝招展的老板娘扭着粗壮的腰迎过来。 轻寒扫一眼老板娘涂的厚厚脂粉的脸,一阵恶寒。老绿色的大棉裤,上身配着大红色的绣花大棉袄,脚蹬一双黑色的厚棉鞋。脑后梳着圆髻,鬓角攒着两朵红绒花,一小络头发刻意的落在耳边,虽已早过了二八年华,倒是多了份风骚。 轻寒只一眼就挪开了眼睛,不敢多看,辣眼睛。 “外面忒冷,看见是酒馆,进来暖和暖和。” “爷您可是来对了,俺这里可不就是暖和。爷您来两口烧刀子,就着俺家的小菜,两口下去,保管让大爷您全身上下暖暖和和,从外热到里,从里热到外。” 老板娘话音一落,周围笑声四起。 “老板娘,你说这老爷们里面热是啥样儿呀?” “哈哈哈……” 放肆猥琐的笑一哄而起,老板娘脸不红心不跳,转过身笑着说:“啊呸!人家这位大爷一看就不是一般人,人家是有身份有地位的爷,哪里是就是你们这些一肚子坏水的能比的?二两酒下肚,天王老子都敢上的主?这位大爷老娘我打眼一瞧就不是一般人,人家能进我这小店,那是我的脸大。赶紧喝酒,有酒还堵不住臭嘴。” “哈哈哈……” 男人们被老板娘埋汰了也不生气,依旧没羞没臊的笑着。 老板娘转过身笑着说:“这位爷,您别在意,都是粗人。您里面请。” 轻寒尴尬的笑笑,点点头正想着往里走。厚重的棉门帘一掀,郑恩一头雪走进来。老板娘夸张的说:“哎呦,关老师来了。快进来吧,外面可是忒冷。” 被叫做关老师的郑恩笑着跟老板娘打招呼,跟酒馆里熟悉的人打招呼。一溜儿问好声结束后,看一眼轻寒说:“这位看着眼生,第一次来吧?” 轻寒笑着点点头,没有说话,老板娘接过话:“可不,正说着呢。” 郑恩笑着看看酒馆说:“今儿人多,连坐的地儿都没有,老板娘可得想办法留住新客人啊。” “俺这正愁着呢,关老师您不就来了吗?正好陪着这位爷后院喝两杯?” “好啊,不知这位先生的意思?” 轻寒点点头说:“谢谢老板娘。” 郑恩——关老师马上笑着说:“这位先生请这边走。” 两人往后院走去,身后传来嬉笑声。 “老板娘,俺们也上后院喝一杯呗?” “就是,老板娘,上门都是客,俺们可是回头客,啥时候俺们也进后院滋润滋润去?” “你们想啥好事呢?老板娘看上人家关老师那是有学问的,一副小白脸的样儿。就咱这五大三粗的糙汉子,人家如花似玉的老板娘可是瞧不上。” “是啊,别说上后院了,老板娘那天不高兴,大棒子伺候。” “哈哈哈……” “啊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老娘我就稀罕有文化的,咋的了?不服气也得憋着,有本事让老娘看看能识几个字?能读报做文章的,别说上后院喝酒,就是上炕,老娘我也乐意。” 笑骂声一片,当事人却面不改色,依旧一脸儒雅随和的笑容,客气的带着轻寒熟门熟路的进了后院的正房。大炕烧的火热,两人盘腿坐下。老板娘已经风风火火的进来,手里端着托盘,一壶酒,两盘菜,一荤一素。麻利的放在炕桌上,冲着两人笑着说:“暖和暖和,你们唠着,俺外头瞧着。” 说音一落就急忙出去了。郑恩笑着说:“这急性子。” 看着门关上,这才一脸歉意的看着轻寒低声说:“无觅,因为工作需要我现在是奉天第一小学的关老师。” 轻寒点点头,没有说话,黑黢黢的眼睛看着关老师。 “有些原因现在还不方便给你解释。但请你放心,我绝不会背叛国家和人民。我保证,我所做的都是对国家和人民负责任的。” “你是反日分子?” 关老师看着轻寒,目光幽深复杂,短短的时间里几经变化,温润儒雅的脸瞬间严肃。 “无觅觉得我们应该把自己的祖国拱手相让?还是觉得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是正确的?是顺应民心的?难道说无觅更喜欢做亡国奴?” 关老师的声音低沉浑厚、忧伤悲愤,关老师的眼睛坚定清明、坚毅不拔。 轻寒迎着关老师的目光,同样幽深的目光里盛满欣赏和了解。轻寒缓缓开口:“国民政府的军队对你们的根据地一直重兵围剿,你走后我很担心你,在奉天见到你我很高兴。” 关老师的脸色缓了,微微一笑说:“谢谢无觅!对于无觅的帮助我很感谢。是啊,很艰苦,缺衣少食,枪支弹药,药品食盐,无一不缺。唯一不缺的就是我们的精神。无论我们的处境如何艰难,但我们的信仰从未动摇,也从未改变。民族的独立是目前最为重要的任务,我们愿意跟国民政府摒弃前嫌,一致对外。” 轻寒微微皱眉说:“我来奉天月余,东三省的情况也了解了一些,日本人一力促成的满洲国徒有其名,完全就是日本人的傀儡政府,根本没有主权。要想把日本人赶出中国,谈何容易?国民政府的态度早已明朗,满洲国的皇帝根本没有发言权,民间抗日团体力量不足,抗日怕是极其艰难之事。” “在难也要抵抗,如果不抵抗,现在是东三省,将来会是整个中国。日寇的狼子野心是强占整个中国这个富饶美丽的国家。作为中国人,我们绝不答应,绝不妥协。” 轻寒粲然一笑,低沉有力的声音传进关老师的耳朵。 “我信你,关老师。” 轻寒一字一句的说,盯着眼前坚定的人,除了欣赏还有敬佩。有了共同语言,接下来两人各自说了分别以后发生的事,以及来奉天的原因。关老师果然是来奉天发展抗日力量的,目前工作开展一点也不顺利,时间也短,关老师只能先安定下来,通过关系应聘了奉天第一小学教师的职业。 轻寒也谈了自己来奉天之后听到的一些消息,虽然不多,但聊胜于无。两人把这些消息结合起来,便理出了一些头绪。 关老师知道好几个抗日据点,已经尝试着接触过几次,目前已经得到队伍中个别人员的信任。关老师是新历年那天到的奉天,已经与奉天的地下党员联系上了,正在尝试着把奉天分散的抗日团队组织起来,建立一支正规的抗日部队,有组织有计划的进行抵抗。 轻寒接触过几个抗日分子,虽然不曾深交,但他们的详细资料轻寒刻意打听清楚了,如果想要建立起一支队伍,把他们拉进去,多一个人就多一份抗日力量。 两人越说越兴奋,对未来奉天的抗日形势有了初步的计划。 说到高兴处轻寒表示自己也要加入。关老师当即否定,因为轻寒的特殊性,关老师觉得轻寒还是留在日本人身边更好。如今奉天的情况不容乐观,日本人一心扶持傀儡政府,南京政府不抵抗,共产党人虽然一力抗日,但力量不足以对抗那两方。而且,南京政府派来的要员主要是针对共产党人的,他们不抗日反而更醉心于抓捕共产党员。如今奉天只有共产党人抗日,如此一来,日本人和南京政府两方都在迫害共产党人,共产人在奉天举步维艰。所以目前不是轻寒加入队伍的最佳时间。 关老师语重心长的说:“无觅,你有此等抗日之心,郑某佩服。但如今奉天情况不明,前路漫漫。我知道你不怕艰苦,但我们没有必要做无谓的牺牲。保存实力,才是眼下最明智的。” “郑兄,你不知道我这心里有多憋屈,这般眼睁睁的看着国破家亡,还不如真刀真枪干上几场,心里也痛快。至少过得像个男人,如今卑躬屈膝,我心里痛彻心扉。” “你先冷静,稳住。因为之前没有想到你也来到奉天了,如今你来了,这是一个不小的变数,我想跟上级领导单独汇报一下你的情况。你看如何?” 第137章 办法 轻寒郑重的点点头说:“好,只要能把日寇赶出中国,无觅情愿烈火焚身。” 关老师隔着炕桌紧紧握住轻寒的手。 “如果所有的国人都如无觅这般,何愁家国!我们一定会把侵略者赶出中国!” 外面寒风凛冽,屋里热血沸腾。这一刻,两个人的心才真正靠近,只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 当关老师得知轻寒有一批药品时,立马激动起来。如今奉天的抗日组织什么都缺,其他的还能想办法,唯有药品日本人查的格外紧。受伤的同志只能用盐水清洗一下伤口,最终他们没有牺牲在抗日的战场上,而是倒在了缺医少药的生存环境中。如果有了轻寒带来的这些药品,最起码短时间内可以让许多伤员有活下来的机会。 关老师激动万分的握住轻寒的手。 “谢谢!谢谢无觅!眼下就有几名同志需要药品。真是太好了,他们都是抗日英雄,原本因为日寇封锁,生活用品都很稀缺,营养不良,加上没有药品,医生都快愁死了。这下好了,这下好了。” 关老师激动之后,想起目前奉天的具体情况,犹豫再三,才下定决心。 “无觅……我……有些情况想说明一下。” “关老师请讲。” “奉天如今的情况很特殊,我会向上级汇报,组织上会解决的,只不过需要一些时间。所以我希望无觅先把药品给我们,等大洋到了,我再付给无觅。无觅你看……” 轻寒微微一笑说:“关老师此话差亦,关老师一心为国,我耿轻寒又岂是贪财吝啬之辈?这些药品是我耿家送给抗日勇士的。不能亲自上阵杀敌,已是遗憾,能为他们尽微薄之力,是我耿府的荣幸。关老师为大义四处奔波,我耿轻寒自愧不如,这些药品就请关老师替我转交。” “无觅!” 关老师没有多说,以目前奉天的情况来看,也容不得关老师客气。奉天的抗日队伍需要这些药品,有了这些药品,就能救活一批抗日勇士,让他们杀死更多的日本鬼子,也让更多的人看到希望,看到支持,看到万众一心的巨大力量,从而促使更多的人加入到抗日的队伍里来。 所以那些客套的话关老师没有说,只是情真意切的唤一声轻寒,然后紧紧拥抱着轻寒,两颗火热的心在同一频率上跳动着。一样的节奏,一样的有力,一样的蓬勃,一样的热烈。 平静后关老师说:“那批药品在哪里?” “我家的地下室里。当初我是藏在行李里带过来的,之后一直在箱子里,跟其他的东西放在一起。” “安全吗?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安全,除了我夫人,没有人知道。” “你夫人?无觅什么时候结婚了?” “还没呢,打算安定下来就办。” “北平人?” “是,北平人。” “可靠吗?” “非常可靠。” “无觅,不是我多心,而是现在情况复杂多变,能够信任的人少之又少。你的情况又很特殊,我不能置你于危险之中。请无觅谅解!” “我明白,关老师不必解释。” “现在是怎么才能安全的把药品从你家里拿出来?” 两人陷入沉思。 轻寒带的药品分散在十几个箱子里,放在一起也有两大箱子,如果一次性从家里运出来,太过显眼。武田太郎虽说口口声声和轻寒称兄道弟,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完全信任轻寒。相反,多疑是他的天性。毕竟两人已经十年未见,武田太郎又是以侵略者的姿态来到中国,以武田太郎那种武将世家出生的人来说,天生就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所以,轻寒自来到奉天城,一举一动都在武田太郎的监视之下。如果两只大箱子就这么冠冕堂皇的抬出轻寒家,势必会引起武田太郎的注意。理想的方法是分批分次的带出来,可是仅凭轻寒每次出门带,那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即使轻寒能完成,但伤员等不起。之前没有药,束手无策,如今有了药,就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将士们黯然等死的眼睛。要尽快把这些药用上。其次,轻寒每带一次,就多一份危险。两人考虑许久,也没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正在两人一筹莫展的时候,辣眼睛的老板娘招摇的笑着进来,一手里甩着帕子,一手端着托盘。 “哎呦,关老师,知道您饿了,我这特意做了贴饼子,刚出锅的,快吃吧。” 然后话锋一转,低声说:“外面来了一个二鬼子。” 轻寒抬起眼睛惊诧的看着老板娘。老板娘对着轻寒微微一笑说:“放心,他不会进后院的。我绝不会让他看见您。” 关老师看着轻寒惊诧的目光,笑着说:“这位是刘淑兰,她当家的是东北军的营长,因不满不抵抗的命令,拉着愿意抗日的兄弟们投奔了马军长,东三省沦陷后,加入了秘密抗日组织,前一阵子在城外伏击小鬼子时受了伤,如今藏在屯子里养伤。如今有了你的药,相信他很快就能活奔乱跳的继续打鬼子。” “啥?你有药?太好了,您可是咱的救命恩人呢!” 老板娘惊喜的看着轻寒,两眼放光。那目光的热度让轻寒汗颜,轻寒赶紧侧脸看着关老师。关老师哈哈一笑说:“嫂子,你可别吓着人家。无觅,你还没接触过奉天的妇女同志们,那可是个个顶男人,不仅豪爽大气,更重要的是大义,我初来乍到时,也是被惊了。嫂子,这位是我北平的朋友,这次冒着危险带了一批药品。” “大兄弟啊,我替他们谢谢你!” “大嫂不必客气。” “嫂子,我这朋友身份有些特殊,他如今给武田太郎做事。” “啊?给鬼子做事?” 老板娘上下打量着轻寒,眼睛一瞪,恶声恶气的说:“你不是鬼子派来的吧?” 轻寒摇摇头。 “你真的带了救命的药品?” 轻寒点点头。 “你打算要多少大洋?” 轻寒摇摇头。 “难道你打算白送给我们?” 轻寒点点头。 老板娘高兴的狠狠拍了一下轻寒:“我就说嘛,一看大兄弟就是仗义的人,来,来,嫂子敬你一杯。” 关老师赶紧拦住说:“嫂子,无觅不会喝酒。” “哦,也是,这细皮嫩肉的小模样,咋看也不像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主儿。就俺们当家的二十年前也没这模样啊,一出生就是糙汉子。相亲那会儿学着人家文化人,穿了身长袍到俺家,猴子穿马褂四不像的。看的俺娘眼睛直抽抽,俺俩的事差点就黄了。行了,嫂子也不是那没眼色的,大兄弟的情嫂子我记下了,你们接着唠,我出去盯着那二鬼子。” 老板娘说完风风火火的出去了。关老师摇摇头说:“无觅放心,看着是大大咧咧的,其实细着呢。” 轻寒笑着点点头说:“关老师看中的人必差不了。” 关老师想了想说:“以后无觅还是尽量少来这里,我给上级汇报后,相信组织会做出妥帖的安排。你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如果有急事,我会想办法找你。” “那我要找你怎么办?” “一周后在教堂见面,再做安排。” “好。不过,刚刚大嫂的话提醒了我,倒是想到了可以一次性把药品全部运出来的办法。” “哦,说说看。” “我已经跟武田太郎提过准备结婚的事,不如就借此机会把药品运出来。” “具体怎么做?” “我会在这一两天订几件新家具,把药品放在旧家具里,关老师派人装作工人,去我家拉旧家具。” 关老师眼睛一亮说:“好,这办法好。咱们仔细合计合计,想出一安全可靠的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药品运出来。” 关老师沉思了一会儿说:“这样,明天你去家具店会有人主动找你回收旧家具,来人头戴深蓝色瓜皮帽,深蓝色棉袄,脖子上围一条黑色羊毛围巾。谈妥了,到时他会领人去你家搬旧家具。” “好,一言为定。” “时间也不早了,我让人送你回去。” “我自己走。” “不可,这片是平民区,你这身份不适合在这里逗留太久,这会儿出去,万一碰上那些二鬼子,他们眼睛毒的很,要是看出点什么来,注意上你那就不好了。一会儿你装醉,我让人扶着你出去,送你回去。” “好。” 轻寒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槐花焦急的在客厅走来走去,无数次出门站在门口观望。老远看见一辆车过来,槐花眼巴巴看着。果然那车到了门口就停下,车夫从车上扶下一人。槐花一看正是轻寒,忙迎上去,看着轻寒一副醉醺醺的样子。急忙从另一边扶住轻寒,低声说:“这大半夜是上哪儿喝的酒?” 车夫憨厚的笑笑说:“送到了,俺就走了。” 黑暗中槐花没看清楚车夫的长相,只看见一口白牙。 轻寒靠着槐花,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深一脚浅一脚的进了家。槐花费力的把轻寒拖上二楼的卧室,扶着轻寒躺在床上,刚想喘口气,轻寒睁开眼睛,黑黢黢的看着槐花。 第138章 利益 第二天,难得的好天,三月底,奉天也过了贼冷贼冷的季节,但气温依旧很低,没有北平阳春三月的温暖和春意。瓦蓝瓦蓝的天,晴空万里,无风的奉天不太冷。 轻寒原本不想穿那件狐毛大氅,但他的小丫头坚持,说是奉天不比北平,路上依旧结着冰,哪怕是热一点也不能冻着。出门时,他的小丫头细心的给轻寒系好领口,理一理前襟。柔声说:“早一点回来,今儿做你最喜欢的菜。” 轻寒微微低头,亲了一下他的小丫头,在小丫头耳边低语:“这世上只有你知道我喜欢什么。别让不相干的人知道,小丫头乖乖在家等我。” 轻寒好心情的出门,佐藤站在车旁等着轻寒,看见轻寒出门打开了车门。 “先生好!” “早!吃过饭了吗?” 佐藤羞涩的一笑说:“吃过了。” 轻寒点点头,抬脚上车。 轻寒进去时太郎正在看战报,日本人在上海的战事没有预想中的顺利,尽管南京政府命令上海守军撤退十五公里,但上海守军坚决反对,誓死保家卫国。 上有政府的不抵抗命令,下无外援;外有日寇的飞机大炮、军舰坦克,内无补给。而此时正是上海最冷的季节,天寒地冻,上海守军身穿单衣,抵死反抗,战况惨烈。 “守土有责,尺地寸草,不能放弃,为救国保家而抗日,虽牺牲至一卒一弹,绝不退缩。” 这是上海守军的誓言,他们用无数将士的战死践行了誓言。 日方出动了海陆空三军,四易主帅,投入七万余兵力,战况仍不容乐观。 战事持续月余,双方伤亡惨重,昨日双方停战。 太郎目光阴冷凶狠,轻寒脚步声靠近时,太郎把手中的战报合起来,目光也缓和了许多。抬头看着轻寒,皮笑肉不笑的抬抬嘴角。 “无觅今天似乎心情不错?” “人逢喜事精神爽嘛。” 太郎刚刚缓和的脸色因为轻寒的话瞬间阴沉。 “喜从何来?” 轻寒似乎根本没有感受到太郎的阴沉和冰冷,自顾自的说:“当初我刚来奉天时说过,等安顿好了想办喜事。莫不是太郎忘了?” 太郎眼睛闪了闪说:“怎么能忘?无觅这是选好日子了?” “那倒没有,只不过昨晚内子提了一些小小的要求。” 轻寒说这话的时候眉眼间皆是温柔和深情,看的太郎微微眯起眼睛。 轻寒好像根本没看见太郎的不痛快,继续语气宠溺的说:“她说结婚是终身大事,一般人家的女儿一辈子只此一回。若是在北平再穷苦的人家也会给女儿打一套家具,作为嫁妆让女儿带去婆家。女儿漫长的一生中,生儿育女的过程中,总是能想起父母亲的养育恩,有的人终其一生也会留下父母亲给自己的嫁妆。” “所以呢?” “所以我决定今儿陪着她去家具店逛逛,那些家具想必是以前就有的,太郎不会介意我换几件内子喜欢的家具吧?” “当然不会介意,耿夫人喜欢就好。” “谢谢太郎!虽然我也很喜欢太郎为我准备的,不过女人总是很难搞。” “无觅很喜欢未婚妻?” 轻寒温润的笑笑说:“不然呢?” 轻寒的口气让太郎有些迷惑。到底是入骨的深爱,还是为了结婚而结婚?太郎有些搞不清楚轻寒的真实想法。 “可惜你我都一样,对那些东西没有品味,如果云子在就好了,云子可是这方面的专家,简单狭小的房间经她的手打理后,就会大变样,变得温馨、美丽、整洁、有情调。” 太郎说完眼睛紧盯着轻寒。 轻寒在听到云子的名字后,脸色变了,一闪而过,随即淡淡的说:“是吗?云子长大了。” 轻寒目光里闪过隐晦的光芒,太郎自发的认为那是对云子念念不忘的表现。而轻寒则是想起了云子阴狠多变的性格。 太郎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随即笑着说:“打算什么时候办事?” 轻寒脸上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笑着说:“暂时还没定日子,再过一阵子吧。如今幸得太郎的提携,虽然工作不错,但毕竟还没站稳脚跟,我想等一切都顺利以后再谈婚事。如今这样也不错,每天都有恋爱中的感觉。” “这不是你的风格。” “男人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是吗?如太郎一般,比无觅年长却仍然孤身一人,男人最想要的永远不是女人。” “哈哈哈……” 太郎大笑,起身走到轻寒身边。 “中国有句话说得好:大丈夫何患无妻?以无觅的作为,将来必能在满洲国一展宏图,到时候,娇妻美妾左拥右抱。男人只要有能力,女人不过是一件衣服、一件物品、随处可见,唾手可得。” “太郎说的极是。” “报告。” 两人说笑间山下来了。 “司令官阁下,吴镇守使来了。” “请他进来。” 山下看一眼轻寒说:“吴镇守使不是一个人来的。” “哦,看来吴镇守使又给我们带了新的朋友。” “是的。” “那就快请进来吧。” “是。” 吴镇守使一行三人走进来。都是中年男人,一个精瘦,一个微胖;精瘦的个高,微胖的个矮;一个好像风中的竹竿,一个好像屠夫的菜墩;一个目光阴沉,一个目光游曳。两人都穿着锦缎棉袍,上罩锦缎棉袄,袄领子上镶着上好的皮毛,进屋后脱下的棉帽上镶着和田玉或是翡翠。两人一看非富即贵,身份不一般。 两人跟在吴镇守使身后,恭敬的给太郎行礼。 “司令官阁下,这两位就是我之前提到过的徐老板和赵老板。” 徐老板和赵老板马上又恭敬的给太郎行礼,太郎温和的笑着说:“好,好,两位老板能主动和大日本帝国合作,是大大的良民,我很高兴,我代表奉天感谢两位!请坐。” 山下让人上了茶,两人又在太郎的介绍下和轻寒一一见过礼,互相说了几句客套话。 原来这两人都是奉天的有钱人,几代人在奉天经营,家里除了菜馆还有矿山,在奉天这地界向来是有头有脸,说一不二的主。从大清国那会儿,上到州府衙门,下到小吏百姓,无一不恭恭敬敬,唯命是从。后来有了张大帅,只要他们不乱来,上交一定的银子,张大帅照样保他们的富贵平安,对他们亦是客客气气。可如今换了日本人,以前的那一套全都不管用,明里暗里的使黑下绊子,就差明抢了。都不是笨人,想也能想明白,不过是心有不甘,拖一天是一天,看看南京政府或是满洲国皇帝能给他们撑个腰,毕竟这是在中国的地界上。可等来等去,那些龌龊的手段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再看南京政府的做法,满洲国皇帝的意思,那都是以日本人马首是瞻。家大业大也抵不住人家的飞机大炮,空有雄心也架不住没枪没权,两人衡量许久,在吴镇守使的游说下,最终决定还是投靠日本人。两人思谋着这日本人再黑,喂饱了也能相安无事。最起码日本人吃肉,给他们喝口汤也行。别到最后家业没了也就算了,连命都搭进去就不划算了。虽然两人心里滴血,但脸上依旧一副谄媚讨好的笑意。 轻寒作为翻译官,全程陪着太郎和他们商谈合作事宜。哪里是商谈,其实就是太郎说,他们听,偶尔表个态。太郎的心黑轻寒这还是第一次见识,令人心惊。这是一口就准备吃个大胖子啊。轻寒心里着急,目光扫过两人,两人的脸色也是越来越难看。 轻寒抬眼看看吴镇守使,只见吴镇守使一副谄媚的笑脸,对太郎一个劲的点头,一脸的你说的都对。 如太郎现在这般长篇大论的谈话,吴镇守使完全听不懂,听不懂并不妨碍他巴结和支持太郎,只要太郎说的他都同意,也认为那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经过轻寒观察,确定吴镇守使听不懂以后,轻寒在翻译的过程中多了一点心眼,特意加重了口气。 “两位的诚意司令官阁下非常感谢!司令官阁下的提议两位如果没有异议的话,就可以签订合同。以后两位在奉天的利益大日本帝国会保证的。司令官阁下代表大日本帝国感谢两位,同时司令官阁下也代表司令官阁下个人感谢两位为奉天的安定团结做出的努力。司令官阁下说这是满洲国成立以来奉天的首次合作,它将开启满洲国经济复兴之路。司令官阁下对个人得失完全不在意,只要两位能为满洲国和大日本帝国的合作做出贡献,司令官阁下就欣慰至极。” 轻寒的眼睛饱含深意的看着两人,此时的两位老板脸色晦暗,目光无神,对商讨已经失去了信心。麻木的听着轻寒的翻译,脸上神色未动。依旧带着艰涩的笑,心灰意懒应付着太郎和吴镇守使。他们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吴镇守使身上,没想到吴镇守使当初保证的杠杠的,而此时却恨不得他们把全部家产都双手捧给日本人。两位老板心里暗恨,却又无可奈何。看来,大势已去,从今后,奉天再无徐老板、赵老板。 第139章 十年 两位老板心思百转千回,一片灰暗,也无心情再谈。反正都是日本人做主,他们只要在家坐等分红就好,少就少点吧,至少有命花出去。所以两人谁都没注意轻寒,轻寒那句司令官阁下并不在意个人的得失,两人竟然没有听出弦外之音。 对于太郎的提议两人又心不甘情不愿,所以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艰涩的互相看一眼,相对苦笑一下,抬眼恶狠狠的看一眼吴镇守使,然后看着太郎不说话,最后做一些挣扎。 太郎微微皱眉,看一眼轻寒说:“他们什么意思?” 轻寒笑着说:“可能没有听清楚,我再强调一下。” 轻寒目光幽深的看着两人说:“徐老板、赵老板,司令官阁下对个人的得失完全不在意,只要两位为满洲国和大日本帝国做出贡献,司令官阁下就欣慰至极。” 因为轻寒特意提了两人,所以轻寒说话时,两人都看着轻寒。这一次,轻寒那句饱含深意的话两人听清楚了,眼睛瞬间一亮。精瘦的徐老板眼珠子微微一转,悄悄看一眼吴镇守使。吴镇守使面带笑容,正一脸谄媚的看着武田太郎。徐老板目光微闪,看着轻寒微微一笑。 赵老板那双小眼精光一闪,炯炯有神的看着轻寒。 轻寒一脸平静,带着淡淡的笑意,赵老板看不出异常。赵老板微微低头沉思,再次抬眼看着轻寒,然后试探着说:“耿先生,麻烦您告诉司令官阁下,我愿意让出两成的股份给司令官阁下个人,但希望司令官阁下提议的合作事宜我们再详细的探讨一番,得从长计议,因为一旦牵扯到两国邦交,原本简单的事情就会复杂起来,我们可以慢慢谈。但司令官阁下的那两成马上就开始兑现。” 赵老板说着话眼睛盯着轻寒,只见轻寒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目光里带着莫名的亮光。赵老板心里一松,对着轻寒的笑脸真诚起来。 赵老板心里激动万分,相比武田太郎提议的百分之九十归大日本帝国的开采公司,让出两成给武田太郎个人,傻子也知道如何选。 赵老板的话音一落,徐老板马上附议。 “我也一样,两国之间谈判太过复杂,日方公司的管理人员还未到位,合作事宜可以暂缓,但司令官阁下那两成马上就可以兑现。” 轻寒听了脸上的笑意更大,看一眼吴镇守使。吴镇守使似乎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操作,愣了一下。瞪着两位老板,刚想张嘴训斥。轻寒笑着对太郎说:“太郎,能让他们出去一下吗?” 轻寒抬抬下颌示意太郎让四个荷枪实弹的日本兵出去。太郎盯着轻寒,轻寒淡淡的一笑说:“他们在,会给两位老板带来压力,让他们难以畅所欲言。我想太郎是希望两位老板敞开心扉,毫无顾忌的与帝国合作的。所以要尽量减少他们的压力,让他们充分感受到大和民族与人为善的待客之道,他们会心甘情愿的与我们合作。” 轻寒的最后那句“心甘情愿的与我们合作”成功的让太郎脸色瞬间好了起来。 “无觅说的有道理。” 太郎一挥手,四个荷枪实弹的日本兵退了出去,就连山下也在太郎的示意下看了轻寒一眼退下了。 轻寒看一眼吴镇守使,低声附在太郎耳边说话,太郎有些惊诧的看着轻寒。轻寒低声说:“我觉得这样更理想一些。” 太郎心下微动,但一想到军部的命令,又皱起眉头。轻寒一直盯着太郎,太郎些微的一个小表情,没有躲过轻寒如炬的目光,轻寒脑子一转,立刻想明白了其中关窍,微微一笑。轻寒低声说:“军部所需物资到时再想办法,太郎守着奉天,难道还怕凑不齐那点子东西。据我所知,仅吴镇守使稍微出点血,也差不了多少。何况奉天有钱的主多了去,太郎如今是奉天最高的长官,一定要说一不二,也必须说一不二。我也不怕太郎多心,一郎那里往国内运了不少好东西。请太郎赐教,现在有什么东西可以不送往战区,而是千里迢迢送回国去?” 太郎微微眯眼紧盯着轻寒,轻寒目光炯炯有神迎着太郎的审视,毫不躲避。 太郎缓缓的笑了。 “无觅的想法很好。” 轻寒抬抬眉头,不说话,等着太郎点头。 太郎轻声说:“好。” 轻寒展颜一笑,轻声说:“无奸不商,我会特别注意,拿到手才是自己的。” 太郎目光微闪,看着轻寒,微微点头。 轻寒看着两位老板,依旧一脸淡淡的笑容。 “两位老板的诚意司令官阁下看到了,不知两位要如何将提议兑现成实际行动?” 两人互相看一眼,精瘦的徐老板说:“这两天正在结账,最迟后天就能把前三个月的分成送过来。” 赵老板也马上点头答应,并提出:“以后看司令官阁下的意思,一个月一结或是一季度一结都行,我们一定会按时送上。” 徐老板马上补充说:“司令官阁下喜欢换成黄金或是其他的都行,我们一力办的妥妥当当。” 两人都聪明的绝口不提股权和签协议的事。 轻寒对两人的聪明和识趣很高兴,笑着点点头跟太郎说:“他们后天就会把前三个月的分红送过来,我觉得还是黄金可靠。太郎以为如何?” 太郎一听黄金两字,脸上的有了真切的笑容,点点头说:“无觅安排就好。” “那让他们正常开工?” “当然。” 轻寒点点头对两人说:“如果你们敢心口不一,那就别怪司令官阁下无情。司令官阁下心存善意,但这并不代表你们可以为所欲为。如今这奉天是谁在当家做主,你们应该明白。凉你们也翻不出司令官阁下的掌心。回去后督促工人好好干活,别想耍什么花招,一旦出现不利的消息,你们就好好掂量掂量吧。” “是,是,请司令官阁下放心,借我们一百个胆也不敢呢。” 谈话到此为止,双方尚算是愉快。三人告辞后,太郎一直盯着轻寒看。轻寒浑不在意,低低一笑说:“太郎是爱上我了?你的目光过于热切,很容易让人遐想哦。” “你与我记忆中的完全不同。” 轻寒苦笑一下说:“少年不知愁滋味,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这就如同爱情,曾经花前月下的浪漫,最终都会被养家糊口的艰辛消磨。年少时谁不曾豪情万丈?可现实总会让你看清楚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怎么,难道太郎一如过去那般,丝毫不染红尘,如此倒是无觅错了,错把太郎当成和我一样的普通人,俗人一个。十年来,我已经无数次实践过,实力是靠自己打拼出来的,只有站的高才能看得远。可要如何才能站的高?我倒是有些小小的看法,不知太郎想不想听?” “无觅的变化让我吃惊。” “太郎可曾看过法国作家莫泊桑的短篇小说《项链》?对,我想起来了,你看过,书还是你借给我的。十年,十年间一个曾经风华绝代的女人变成了一个容颜苍老的老妪,玫瑰色的指甲被磨坏了,美丽的容颜衰老丑陋了,她从云端跌到了地狱,也不过是十年。她曾经的朋友却依然那么美丽年轻,以至于打招呼时朋友都没有认出她来。太郎,你是想我们以后也这般?” “不,我绝不会变成那样。” “是啊,你是军人,是要靠赫赫战功来彰显成就的,而我呢?大清国已经没了,耿府如今就是一介平民,我拿什么来过以前那般的日子?” “现在不是有满洲国吗?无觅依旧可以为满洲国效力,以成全无觅的鸿浩之志。” 轻寒冷笑了一声,盯着太郎说:“满洲国就是一个傀儡政府,太郎真觉得我耿轻寒愚蠢到连这点都看不出来吗?” 太郎脸色一变,目光阴沉沉的看着轻寒。 轻寒冷冷一笑说:“如果大清国要战,我耿轻寒绝不会退缩,一定会与你武田太郎决一死战。如今大清国没了,皇上都要靠着你们日本人,我一小小平头百姓,如何与你战?上海那边正在战,你们日本出动的是飞机大炮军舰,而我有什么?手无寸铁的我该如何与你战?太郎,不是我没有勇气,而是我无法与你一战。我们不在一条线上,不能同时起跑,双方力量悬差太大。不谈这些,若我是国君,振臂一呼,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即使战死,亦是死得其所。可现实如何?我耿轻寒站在这里高呼一句,不灭尔等誓不还乡。怕是要笑死一群人吧?不战只能和,即然迟早要和,我耿轻寒何不早下手。于公,满洲国的皇上也是我大清国的皇上,于私,太郎于我兄弟般的情义。所以我选择了你太郎,以期将来能大展宏图。” 轻寒话音一落,太郎哈哈大笑,拍着轻寒的肩头说:“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耿轻寒,睿智谨慎,头脑清晰,冷静,只要做出选择就会义无反顾,从不拖泥带水。无觅,我仿佛又看见了年少时的我们,那一年,东京的樱花格外美丽。” 轻寒叹口气说:“十年之后不知道东京的樱花是否灿烂如初?” 第140章 家具 太郎笑着说:“去年东京的樱花一如既往的美丽灿烂,想来如今也是一样。” “是吗?” 轻寒低低应了一声,目光看向窗外,整个人突然被忧郁笼罩。 太郎突然想起,曾经的那些年,每年樱花开的时候,自己的妹妹们总是缠着轻寒一起去看樱花。 太郎嘴角浮起一丝了然的笑意,拍拍轻寒说:“不是要去看家具吗?” 轻寒回神,淡淡的一笑说:“不急,吃过午饭再去。” 轻寒没有留下与太郎共进午餐,而是神色暗淡的独自一人离开了。太郎看着轻寒的背影,目光变化莫测。 山下低声说:“司令官阁下觉得耿轻寒有问题?” “每个人都会变,我想知道北平的事。” “是。” 轻寒在门口回头看着太郎的府邸,这里曾经是奉天最高行政长官的府邸。阳光正烈,刺得轻寒微微眯眼。半张脸沐浴着浓烈的阳光,半张脸却迎着刺骨的西风。如此强烈的对比让轻寒的整张脸模糊斑驳,轻寒的目光隐藏在烈烈的阳光下,吹散在呼呼的西风里。 中午吃过饭,轻寒就带着槐花出门了。车上,轻寒问佐藤:“知道哪块有卖家具的铺子?” 佐藤说“只知道一家,挺大。” “奉天的家具铺子多吗?” 佐藤羞涩的低下头说:“不知道,我来的时间不长,平时也没逛过街,知道那家店是开车路过看到的。” “那就先过去看看吧。” 到了家具店门口,佐藤把车停在路边,轻寒和槐花下车,佐藤留在车上。 两人进了家具铺子,小伙计一脸笑意的迎上来。 “老爷、太太,里面请。两位慢慢看,我们家的家具最是结实耐用,做工精细,品种齐全,您想要什么都有。” 轻寒扫了一眼小伙计,低声对槐花说:“看上了就订。” 槐花挽着轻寒的胳膊,仰头说:“真的?” 槐花的小脸精致细腻,俏生生的闯入轻寒的眼睛。轻寒的目光瞬间宠溺起来。 柔声说:“只要你喜欢。” 槐花开心的笑了,低声说:“床是一定要订的,我还想订个衣柜,就是那种可以把衣服挂起来的那种衣柜。床要大小姐家的那种,不知道他们这里有没有?” 小伙计听了说道:“啥样的都有,如果客人不满意成品,我们还可以按着客人的要求定做,保证让老爷、太太满意。” 槐花小脸一红,却也没有反驳小伙计那声“太太。” 轻寒听了高兴,笑着说:“小子挺会说话,行啊,先看看成品。” “得,老爷、太太请。” 槐花仔细看家具的时候,轻寒的眼睛也没闲着。锐利的目光店里店外的观察着。这里是闹市,繁华热闹,店铺鳞次栉比,商品琳琅满目,小商贩随处可见,此起彼伏的吆喝声,熙熙攘攘的人流。轻寒直觉关老师说的应该就是这家店。 轻寒对槐花说:“你慢慢看,我去外面再看看。” 槐花点点头,槐花想着轻寒是去外面打听打听其他的家具铺子。 轻寒出了铺子,右手处有一小小的烟摊。老板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轻寒抬脚走过去。 “来包烟,这个。” “给您。” “不用找了,我想打问个事。” “您说。” “这附近还有其他的家具铺子吗?” “这附近没有,其他地方有也不如这家店大。这家是奉天的老字号,从他家爷爷辈就是做家具的。那家具打的,就一个字,好。打一套家具能用一辈子,结实耐用,还好看。” 说话间轻寒的眼角一瞥,似乎有人看着自己。轻寒对着烟摊老板点点头,往家具店走去,眼睛看着感受到目光的方向。果然见一中年男人,头戴深蓝色瓜皮帽,身穿深蓝色棉袄,脖子上围着黑色羊毛围巾。男人面色黝黑,一双眼睛精明灵活,正直溜溜的盯着轻寒。 轻寒看了男人一眼,微微眯眼,想着男人为什么能一眼就认出自己来?轻寒移开目光,继续往铺子里走,槐花刚好走到门口,迎过来低声说“可打听好了?” 轻寒笑着低语:“嗯,就这家的好。” 这时铺子里走进来两母女,棉袄棉裤,一看就是普通人家。再看槐花,绣花锦缎棉旗袍,外套裘皮大衣。轻寒低头看看自己的狐毛大氅,心里了然。回头向门外看去,那人站在不远处,见轻寒回头,马上微微点点头。轻寒也微微一点头。 “看好了?” “倒是看了,还不错,原本还想货比三家呢。” “怕是没得比,索性定下吧。” “那就再看看,你也看看。” “好。” 在轻寒的刻意引导下,槐花选了俄式风格的大床和大衣柜,又挑了梳妆台和穿衣镜。轻寒原本还想选个鞋柜,槐花坚持不要,说家里原本就有,挺好的,不用花钱买。 轻寒笑着附在槐花耳边说:“替相公省银子呢。” 槐花小脸通红,娇嗔的点点头说:“是呢,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寒哥挣银子辛苦,能省则省。” “那咱这床也不换了,省银子呗。” 槐花撅起小嘴说:“那不行,我爹早就给我打了新床,说是我嫁人时的嫁妆。” “小丫头想嫁给别的男人?” “不……不是,我就想着要张新床。” “嗯,当你的嫁妆?” “嗯。” 轻寒定好了明天送货,付了定金,在小伙计和老板的热情相送下走出家具店。 中年男人立马迎上来。 “这位爷,家里可有旧家具?” 轻寒仔细确认了一下男人,关老师的话就在耳边。 “头戴深蓝色瓜皮帽,身穿深蓝色棉袄,脖子上黑色的羊毛围巾。” 轻寒抬抬眉头说:“当然,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既然定了新家具,家里的可不就成了旧的。” “爷,您那旧家具卖给我可好?保证不让您吃亏,您扔了也是扔了,何不如卖俩钱?让那些买不起新家具的人家也能用用好东西,也让鄙人挣两个辛苦钱,权当您大慈大悲做善事了。” 轻寒似乎很感兴趣,笑着说:“呦,这奉天的人可真会说话,爷今儿可是见识了。这上下嘴皮子一嗑,让人听着舒服。” “谢谢爷您夸奖!” 轻寒柔声对槐花说:“你说呢?” 槐花笑着说:“你能给多少钱?那可都是好东西,要不是我家老爷不喜欢了,用两辈子都没问题。太少了不划算,我可不舍得卖了。” “夫人您放心,先看看货,价钱夫人放心,绝不会让您亏。” 槐花看看轻寒,轻寒宠溺的说:“夫人做主即可。” 槐花说了地址,两人上车,车扬长而去。 男人面带微笑看着车离开,然后快步向着车的方向走。 男人来的时候,轻寒和槐花坐在客厅的壁炉前,吃着冬天难得一见的水果聊着天,温暖惬意。 男人敲响了门。 槐花开门看见他笑着说:“老板来了啊,快进来吧,先暖和暖和。” “夫人说笑了,不敢称老板,混口饭吃。谢谢夫人赏脸!” 轻寒坐在壁炉前,目光炯炯的看着男人,男人一脸精明的笑。 “这位爷,打扰了。” 轻寒起身走近男人,幽深的眼睛看着男人,目光如炬。 两人的眼神交流,槐花没有看到,关好门回身走过来说:“老板,跟我上楼去看吧。” “是,夫人。” 男人目光幽深的看一眼轻寒,微微一弯腰,跟着槐花上楼了。 槐花和老板从楼上下来时,轻寒依旧坐在壁炉前,闭着眼,似乎昏昏欲睡。 “寒哥,老板看上了,我觉得价钱也行。” 轻寒睁开眼睛笑着说:“好。既然谈妥了,明儿就来拉走吧。” “是呢,我也这么想,才刚儿跟老板也这样说的,要赶在新家具来之前把地儿腾开。” 轻寒笑着点点头,看着老板说:“有问题吗?” “没问题,明儿一早就来,保准不耽误二位的事。” “那就好。” 轻寒笑着说:“辛苦老板跑这一趟,天寒地冻的,来烤烤火。” “谢谢您!” “槐花,给老板沏壶热茶来,我看着这位老板有眼缘,唠唠嗑。” “好,老板请坐。” 槐花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了。老板坐在轻寒身边,烧的旺旺壁炉前,温度极高。 男人看不见槐花的背影时才低声说:“您好,是关老师让我来的。” “你好!奉天人?” “是,奉天人,搁这疙瘩长大的。” “明儿的事安排好了?” “是,关老师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明儿早上天一放亮,俺们就来。一共来六个人,两辆骡车。人都是精挑细选的,绝对可靠。都是跟日本鬼子有深仇大恨的。不过,关老师说为了安全,您最好不要露面。” 轻寒点点头说:“我今晚会把药品放好,明儿你们要注意,一定要轻拿轻放。” “放心吧,那都是精贵玩意儿,老多的伤员等着救命呢,我心里有数。” “既然关老师安排好了,明儿一早我会按时去武田太郎的公署,这里就交给你了。” “好。” 几句话安排好了明天的事,槐花也沏好了热茶。 轻寒和老板坐在壁炉前随意的聊天,话题都是有关奉天的老人老事。 第141章 出城 第二天一早,轻寒一如既往的按时出门,坐着佐藤的车去了太郎的府邸兼公署。 这是三月的最后一天,北平这季节已经春暖花开,一片春意盎然了。 奉天却依旧很冷,温度一直在零下六七度。轻寒脱去了狐毛大氅,但依旧穿着到了奉天才置办的呢子大衣。 昨天夜里轻寒在槐花的帮助下,把那批药品藏在了旧家具里,轻寒告诉槐花,明儿来抬家具的人,要把这批药品带给受伤的中国同胞。轻寒说话的时候,槐花睁着大眼睛,纯净茫然,水汪汪的。 轻寒心里不忍,柔声问:“怕吗?” 槐花摇摇头说:“不怕。” “为什么?” “有寒哥啊。” 轻寒轻轻拥住小丫头,低声说:“傻丫头,日本人查的紧,只能这样帮自己人。会有危险,你也不怕?” “不怕。” 轻寒叹息一声,低语:“对不起,对不起,如果你没来奉天,这一切都与你无关。怪我,都怪我。要不,过几天我送你回北平。” 槐花在轻寒怀里仰起头,坚定的说:“不,我不回北平,我要在这里陪您。” 轻寒叹息着说:“我的傻丫头。” “寒哥,我要是嫁给您,我就能替您去做那些危险的事了。您快点娶我吧。” 轻寒瞬间泪目。有多久不曾流泪?有多久不曾被感动?有多久不相信任何人?有多久总是用凉薄的心对待感情?这一刻,轻寒的心被简单的一句话融化成了水。轻寒闭上眼睛,让不曾流下的眼泪隐藏起来,轻寒的心颤抖着,轻寒紧紧抱住怀中的小丫头。轻寒低语:“我的傻丫头!我怎么舍得?” 是啊,我怎么舍得?你是我从小看大的意中人;你是我费尽心机牵住的心;你是我一生的牵绊;你是我无望中的光明。我如何舍得? 轻寒低低的说:“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替我看着这千变万化的世界。” 槐花伸出小手捂住轻寒的嘴,轻寒甚至能感觉到纤细手指上的薄薄茧子。 “我读书不多,当年是你手把手的教我。我不知道您想做什么?您要做什么?您能做什么?但我知道,我要和您在一起。寒哥!” 轻寒紧紧拥抱着槐花,昏暗的灯光下,两人静静的相拥。许久,轻寒低头亲亲槐花的额头,拦腰抱起小丫头,嘶哑的嗓音说:“夜深了,我送你去睡觉。” 轻寒抱着小丫头走进闺房,鼻息间弥漫着少女的幽香,轻轻把怀里的小丫头放在床上,柔声说:“睡吧,明天在家等着你的嫁妆。” “嗯。” “明儿看见今儿来的那人才能让他们收走旧家具。” “我记住了。” “乖,睡吧,我看着你睡。” 小丫头没有心事,很快就沉沉睡去。轻寒宠溺的替小丫头掖好被子,轻轻起身走出弥漫着少女幽香的闺房。回到自己的卧室,一夜辗转反侧。轻寒一早依旧在槐花依依不舍的目光中上了佐藤的车。 轻寒走了没多久,昨儿那老板就来了。依旧是昨儿那身打扮,深蓝色的瓜皮帽,深蓝色的棉袄,脖子里围着黑色羊毛围巾。 “夫人好!您看,那家具……” “钱带来了吗?” “带了,带了。” “进来吧,小心着点,别磕了其他家具,你们赔不起。” “是,夫人请放心。” 老板站在门口回身说:“都听清了嘛,小心着点,夫人怎么说就怎么干。” 五六个汉子应着。 “听清了。” 槐花领着他们进了楼,没一会儿,旧家具陆陆续续抬了出来,汉子们小心翼翼的放在骡车上,骡车上垫着旧炕褥子,用绳子固定的地方垫着破衣服。看着倒是挺仔细的,家具不是新的,但也是好东西,木料结实耐用,样子华贵精致。路过看见的人摇摇头,这么好的东西说不要就不要,有钱人的日子老百姓不能理解,也不能想象。 旧家具拉走没一会儿,新家具就送来了,槐花眉开玩笑的招呼着。东西自然是新的好,那旧家具怎么也比不过这新家具不是? 槐花正高兴的时候,那拉走旧家具的老板又回来了,弯腰恭敬的说:“夫人,还得麻烦您。” 槐花皱起眉头说:“怎么了?不是想反悔吧?我可告诉你,你拉走了就是你的,别在这里跟我磨叽。” 老板笑着说:“夫人,这家具如今自然是我的,可是眼下我得拉出城去啊。” “拉出城就拉出城呗,跟我有啥关系,既然已经是你的了,你乐意拉哪儿就拉哪儿去,不用跟我说。” “夫人,理是这么个理,可城门口它不一定能出得去啊。” 槐花不耐烦的说:“怎么个意思?” “麻烦夫人过去给说一声,就说这是您不要的旧家具,卖给我了。这样我也好出城去啊。” 槐花眼珠子一转说:“我这里忙着呢,哪有那闲工夫。” “夫人……您一看就是个面善的,鄙人也就靠着这买卖混口饭吃,夫人您看……” “好了,好了,真是麻烦。我给寒哥打个电话吧。” 老板笑了,马上恭敬的弯腰行礼。 “夫人仁义。” 槐花对着送家具的人摆摆手说:“先停下,我打个电话。” 忙碌的人都停下等着槐花。槐花提起电话拨通。 “喂,寒哥吗?” “是我。” “寒哥,那拉旧家具的非得让我去城门口说一声,怕不让出城。” “家具卖给他了,爱拉哪儿拉哪儿去,关咱啥事?” “我也是这么说的。可老板说挣点钱不容易,城门口查的紧,这些都是好东西,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家的东西,怕城门口扣下,让我跟过去说一声。可我一女人家,人家又不认识我是谁?凭啥听我的?再说送家具的到了,这会儿正等着往楼上抬呢。寒哥,这老板看着也是个老实人,要不您给打个招呼?” “没事少操点别人的心。” “我……寒哥,对不起……我……” 槐花声音低了下去,隔着电话都能感觉到美人含泪欲滴的模样。 轻寒皱了一下眉头说:“好了,好了,交给我,让他们在城门口等着。” 放下电话,轻寒抬头看着太郎,苦笑一声说:“女人总是这样,很麻烦。” 太郎笑着摇摇头说:“无觅,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被女人拿捏住。” 轻寒摊开双手说:“是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如此?得寸进尺是她们的特长。” 轻寒说完笑着摇摇头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让佐藤过去看看,要不那女人哭哭啼啼的,烦人的很。” 轻寒去院子里说了一声,就返回了办公室。 太郎笑着问:“不打算自己过去看看?” “看什么?能让佐藤过去就不错了,为了几件旧家具,他不要都行,随便扔哪儿不行?我看就是闲得,没事找事。” 太郎笑着摇摇头,轻寒回到办公桌前坐下。 太郎看看轻寒说:“过两天把隔壁房间整理出来,你在里面办公吧。” “我都行。” 佐藤开车去了城门口,城门口有皇协军把守着,还有一队荷枪实弹的日本兵,老百姓进出都要检查。 今儿城门口值班的佐藤认识,停好车,四周一看,没有拉家具的骡车,索性过去聊天。 半小时后,两辆拉着家具的骡车慢慢走过来了,为首的男人让车停住,精光四射的眼睛四处踅摸着。 佐藤走过去问:“你们从哪里来?” “皇军好!小的是从耿副镇守使家里过来的。” 佐藤围着骡车转了一圈,用手拍拍家具说:“直接过来的?” “是,耿夫人放下电话俺们就急着赶过来了,一点功夫都没敢耽搁。” 佐藤看了看男人,面无表情的走到日本兵跟前,低声说:“让他们过去。” 为首的日本兵一挥手,其他人麻利的挪开路障。 佐藤冲着那老板招手。 几人忙笑着牵着骡车出了城门。 “谢谢皇军!谢谢皇军!” 佐藤看着两辆骡车出城,跟相熟的日本兵打了招呼就开车走了。 两辆骡车出了城一路小心翼翼,离开很远后才松了口气。 佐藤回来后,轻寒也没多问,似乎根本没把这事当回事。 等轻寒中午回来时,槐花都收拾的利利索索了。兴高采烈拉着轻寒参观房间,倒是有了焕然一新的感觉。 “怎么样?好看吧?” “好看。” 槐花靠近轻寒低声问:“可是顺利出城了?” 轻寒点点头说:“嗯,顺利。” 槐花松了口气,拍着胸脯低声说:“可紧张死我了?” 轻寒低笑一声,笑声暗哑低沉,仿佛大提琴般厚重诱惑。 “我怎么没听出来小丫头紧张来?嗯?” 槐花小脸一红说:“给您打电话时我的心怦怦直跳呢,日本人可真讨厌。没露馅吧?” “没,我的小丫头很好,可着北京城也就这么一个。” 小丫头骄傲了,傲娇的抬抬下巴。 “我可聪明了。” “嗯,不仅聪明,还胆大心细。我怎么眼光那么好。” “您这是夸我呢,还是夸您自个呢?” 轻寒低笑,搂住小丫头,低头亲了一下小丫头的额头,低声说:“你的好只有我知道,也只能是我知道。明白?” 槐花的脸红的厉害,连嫩白的耳垂也泛起了粉色。 第142章 谢礼 四月的第一天,也是轻寒和徐老板、赵老板说好的日子。轻寒笃信两位老板不会失约,因为大家都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 快到中午时,两位老板如约而至,送上了黄金。当晃眼的金色摆在桌上,与洒进屋里的阳光互相辉映时,太郎古板的脸上微微带了笑意。 尽管太郎的喜意很淡,尽量克制着内心的贪婪。但心细如发的轻寒还是轻易的看出来了,徐、赵两位老板亲自送来的,一脸的恭敬。奉承的话一箩筐一箩筐的说,轻寒一句不落的翻译给太郎。太郎不断点头,一脸的傲慢和得色。 中午轻寒留下和太郎共进午餐。其实轻寒一点也不喜欢日式料理的味道,无论做的如何精细,器皿如何精美,菜肴如何惊艳,吃在轻寒嘴里,都难以接受那种生涩的味道,总有身在异乡的口感。也是,所谓想念家乡,其实最是想念的是家乡的味道,那种从小吃到大,融入到血液的家乡味道,让远在他乡的人骨子里都透着家乡的气息,乃至一生都抹不掉、忘不掉,即便随着时间的推移,许多属于家乡的印记都流失淡薄了,但那些深入到骨髓的味道终其一生都难以完全去掉。更何况,有些人从离开的那一刻,就特意把家乡的味道印在脑海里,隔一段时间就细细的回忆一遍,深怕忘却。 轻寒就属于后一种,在日本的五年里,每一个家乡的节日,每一种家乡的味道,每一件不经意的小事,都会让轻寒想起故乡。所以离开的五年里,家乡的味道不仅没有淡去,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日益增加。回到家乡的头几天,轻寒几乎把记忆里的味道尝了个遍,以慰藉多年的思念。 轻寒从小克制,对于喜欢的和不喜欢的食物,都不会有特别的表现。喜欢的也就一两口,不喜欢的还是一两口,所以太郎一直想当然的以为轻寒同他一样,喜欢精致而简单的日式料理。 太郎尤其喜欢生鱼片,深海肥硕丰满的鱼,片成薄薄的几乎透明的鱼片,佐以刺激的芥末。这是一种近乎完美的结合,嫩白与老绿,寡淡与刺激,冰凉与火热,在入口的一瞬间达到极致。这种美味的口感,是太郎从小就喜欢且极为享受的。 太郎第一次请轻寒吃饭,就特意上了这道菜,大力推荐。并热切的询问的轻寒味道如何?轻寒忍着眼泪说:“很意外、很刺激、很特别,关键是我也很喜欢。” “哈哈哈,我就知道,男人都喜欢这种很意外、很刺激、很特别,这道菜简直就是为男人特意发明的,当然,是为那些有理想、有抱负、有志向的男人准备的。” 往事历历在目,太郎在奉天的冬季,突然就想起了这道菜,从最北边的漠河送过来的鱼,从日本本土带过来的芥末,这顿午餐算的上奢侈。武将出生的武田太郎其实对生活的要求不高,很随意,很简单,很节俭。所以这顿饭让武田特别高兴,邀请轻寒与他共享。 “鱼没有东京的新鲜,好在辣根酱是从家乡带来的。无觅觉得如何?” 轻寒笑笑说:“与我而言,辣根酱的味道淹没了其他的味道,所以并未感觉到鱼的不新鲜。” “我依旧记得你第一次品尝这道菜的情景。” 轻寒笑了笑说:“那是真感觉不错,很刺激。如今却老了,更喜欢平和清淡的味道。” “哦,是岁月蹉跎了无觅,还是无觅蹉跎了岁月?十年之后的你,让我有些不认识了。” “相互蹉跎吧,太郎如果处在我的位置,相信也会有不小的变化。” “也许吧。” 午餐在愉快的气氛中结束,餐后,太郎难得的跟轻寒坐在壁炉前,喝茶聊天。 今儿太郎穿着和服,这是轻寒在奉天第一次见太郎脱下军装的样子。太郎似乎很喜欢那身军装,也许配枪持刀的感觉更符合太郎内心的战争因子,轻寒看了怎么也亲近不起来。但今儿太郎穿了深色的和服,让轻寒感觉更加怪异了。不文不武、不阴不阳的,冷硬阴沉的线条难以衬托和服的儒雅温和。 轻寒轻抿一口茶,淡淡的说:“这样的太郎让我想起了当年。” 太郎笑着说:“无觅想起了什么?” “很多,比如那灿烂繁华的樱花,安静优雅的东京桥,晶莹剔透北海道,温柔贤惠的妇人,娇俏可爱的少女,很多,那些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快乐日子。” 太郎笑了,目光幽幽看着轻寒。 “是啊,那些快乐的日子真是让人难以忘怀,娇俏可爱的少女已经长大。对了,无觅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等太郎把奉天的事捋顺了再说吧,如今这样挺好。” 太郎皮笑肉不笑抽了抽嘴角。 “无觅总是这样以大局为重。” 下午,太郎命人收拾隔壁的房间。隔壁的厢房,之前作为太郎小憩的地方,是军事化的布置。除了一张行军床,就是办公桌和文件柜,还有军事地图。如今要让轻寒在里面办公,有些东西就必须清理。东西不多,四个小兵只用了半个小时就整理得当,太郎亲自陪着轻寒过去看看,两人都满意。太郎吩咐山下,明天之前再装一部电话。轻寒的办公地点就得了,轻寒心里顿时轻松了许多,终于不用时时刻刻看着太郎那张脸了。 忙完这些,轻寒就早早的回家了。 槐花还没开始做饭,轻寒就进了门。 “寒哥,今儿回来的早。我这就去做饭。” 轻寒伸手拉住槐花,柔声说:“不急,还早。” “中午没回来,可是吃了?” “嗯,吃了,太郎的厨子做了生鱼片,太郎邀请我一起。” “寒哥不是不喜欢日本菜吗?” “无所谓,填饱肚子而已。” 轻寒牵着槐花坐在壁炉前,抱着小丫头坐在自己膝上。低声问:“想我了?” 槐花扭捏的红了脸。 “才没呢。” 轻寒低声笑了,低沉有磁性的声音仿佛直接从胸腔里出来,浑厚诱惑。 槐花羞涩的捶了一下轻寒,眼睛瞥见桌上的礼品盒。 “哎呀,差点忘了。寒哥,今儿有人给咱家送礼了。” 轻寒抬起头顺着槐花的手看过去。 “送什么?” “不知道,没打开。快中午时,一前一后,像是管事,说是徐家还有赵家的。” 轻寒笑了,松开槐花,起身走过去,提起盒子左右看看,然后放在桌上,动手拆开绸带,打开盒子。 做工讲究的点心,偌大的盒子里四块精致的点心摆在里面。轻寒拿出一块递给槐花。 “尝尝有没有你做的好吃?” 槐花笑着说:“我可做不了这么精致。” 轻寒把剩下的点心拿出来放在一边,使劲扯掉里面的一层,下面的一层赫然是两根金条。 槐花惊讶的看着,张大嘴巴。 “怎么会……” 轻寒笑笑,如法炮制的打开另外一个盒子,同样两根金条静静的躺在盒子的最下面一层。 槐花结结巴巴的说:“寒哥,这是……” 轻寒拿起金条笑着说:“这是他们给我的谢礼。” 槐花闭上嘴吧,喜笑颜开的说:“有了它们,咱以后的日子不愁了。买了那几件家具,花了不老少钱,正心疼着呢。这下好了,有人送来了。” 轻寒最喜欢的就是小丫头这点,不多问,不多想,聪慧的让人心疼。 轻寒摸摸小丫头乌黑柔软的发,宠溺的说:“嗯,相公能挣钱,以后喜欢什么就买什么。” 小丫头娇俏的一笑,靠在轻寒怀里,手里把玩着金条。 “才不呢,要省着花,说不定寒哥会有大用处呢。” 进了四月,奉天的天气一天一个样子,虽然不比北平,倒也不冷了。没有春天的感觉,但也没有寒冬腊月的冷了。如今这天气一件薄棉袄就能当事,偶尔有冷风吹过,但这点子冷挡不住火热的太阳,对于经历了冻掉耳朵的奉天人来说,这样的天气已经是称得上暖和了。 明天就是与关老师约好的日子,正好是礼拜天。轻寒不知道太郎打算让自己如何休沐,此时正好乘机争取一下。 “太郎,明儿是礼拜天了,我是不是可以休息一天?” “有事?” “也没什么重要的事,眼下无非就是陪着夫人逛逛街。” 太郎抬抬眉头,轻寒笑笑说:“不能一味的工作,要劳逸结合,以后时间长了,难免会结识几个朋友,总得出去聚聚,聊聊天,听听戏,打会儿麻将,一起消遣消遣吧。” 太郎微微眯起眼,想起山下的调查材料。 耿轻寒在北平人脉很广,大清国的遗老遗少,手里握枪的军阀,南京政府的新贵,上至政府要员,公署同僚,下到街面上的痞子混混,走卒小贩,耿轻寒都有来往,且关系密切。耿轻寒会与人相处,这在日本时就已经能看出了。不然,一个独自在外求学的少年,如何能让他武田太郎刮目相看? 山下表示耿轻寒绝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也不是看起来的那般痴情。耿轻寒在北平最喜欢的就是听曲儿,美酒佳肴当前,美人戏子在怀,一口酒、一箸菜、醉眼迷离间,逗弄逗弄美人,端的是逍遥快活。 第143章 教堂 除了在欢场听曲儿,耿轻寒最爱的就是打麻将,几乎隔一天一次,与他相熟的人都知道。 据说耿轻寒小时候很是出色,颇有祖父耿将军的风范,但长大后倒是极为肖父。耿轻寒的父亲耿家大爷年轻时是北京城有名的纨绔,遛鸟逗蛐蛐儿,狎妓喝花酒,除了正事不干,其他的都玩的贼溜。耿轻寒东渡日本求学归来,唯一干的正事就是费劲心机弄垮了王家。王家是耿轻寒亲妹子的婆家,耿轻寒妹子花样年华时早逝,说是得了急症,没救过来,耿轻寒不信,动了心思,动了人脉,给王家挖了坑。王家走投无路时,把家产献给了日本人,现在王家完全仰仗日本人的鼻息过活。而轻寒因为和武田一郎的关系,在北平一直有头有脸,过得滋润肆意。 所有这一切,都表明,耿轻寒对于耿府的荣华富贵有着不一般的执着。 材料太郎看了至少两遍,真的很难把这样的耿轻寒,与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融为一体。 也许这样的耿轻寒才是真实的吧,有血有肉,有理想,有欲望,这样的表现属于一个正常的成年男人。 太郎想清楚以后,倒是觉得武田一郎对耿轻寒评价极为贴切。聪明、懂变通;务实,很能干;仗义,有心机。这样的中国人加上耿府的背景,让他成为帝国的朋友最是合适和恰当。 思及此,太郎微微一笑说:“无觅的提议很好,明天正好是礼拜天。传说君士坦丁大帝认为在神圣的太阳日做工是对太阳神的亵渎,会处死在太阳日做工的人,所以下令太阳日休业。这一天,也是基督徒参拜上帝的日子。” “是啊,君士坦丁大帝最大的贡献莫过于米兰敕令,让基督教空前的繁荣起来。看来,我得感谢这位伟大的帝王,让我有机会在礼拜天休息。” 晚上,轻寒对槐花说:“明儿休沐,陪你去街上逛逛,家里缺什么也填补一下,顺便打听打听帮佣的事。” 槐花摇摇头说:“家里就咱两人,没有多少活计,我一个人就行,干嘛花那钱。” 轻寒柔声说:“你是我的夫人,这些活不需要你做。” “他们把活都干了,我干什么?” 轻寒搂住小丫头的纤腰,柔声说:“把自己的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等我。” 槐花小脸一红,娇嗔的说:“那不就是废人了,我才不呢。” “你可以帮我啊。” “好啊,好啊,可是我能帮您干什么啊?我什么都不懂。” “是谁说自己聪明着呢?这会儿就笨了?不会可以学嘛,相公教你。” 槐花抬头看着轻寒,漂亮明亮的眼睛里是轻寒清晰的影子。 “寒哥,我知道您是做大事的人,我想帮您,您教我,我会努力的学,不会拖您后腿。” 小丫头一本正经的样子,让轻寒瞬间心里柔软成一汪水。 轻寒摸摸小丫头的发,一双黑黢黢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小丫头,柔声说:“好,我教你。” 轻寒抱紧怀中纤细玲珑的小丫头,闭上眼睛,心里对自己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舍不得你离开,我的小丫头。我会小心,不会让你有危险。” 礼拜天一早,槐花依然早早起床,做好了早饭。等轻寒洗漱完,可口的早餐刚好上桌。两人吃过饭,轻寒就让槐花打理自己。 八点整两人神清气爽的出门。佐藤把车擦的干干净净,一脸笑容的等在车旁。 “先生、夫人早!” 轻寒微笑着点点头,槐花脆生生的说:“佐藤,吃过早饭了吗?” 佐藤羞涩的笑笑,恭敬的说:“吃过了。” 佐藤打开车门,两人上车。 “去教堂。” “是。” 奉天有一座俄式建筑的大教堂,位于广场中央。佐藤把车停在广场边上,轻寒和槐花下车,拾级而上。 槐花挽着轻寒慢慢走在广场上,随着做礼拜的人们陆陆续续的往教堂里走。 “人还真不少。” 槐花的大眼睛看着人流低声说。轻寒脸色莫名,附耳过来,低语:“人们这是把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寄托在自己的信仰里,祈祷自己的虔诚能换来安定、幸福、祥和。” 其实轻寒总觉得上帝有些虚无缥缈,但轻寒尊重这些信奉上帝的人。 轻寒说完,两人就不再说话,随着人们慢慢走进教堂。 轻寒早就看见了关老师,关老师夹在人群中,在两人前面进去了。轻寒故意放慢脚步,仿佛在欣赏教堂周围的风景。 几分钟后,轻寒和槐花终于进了教堂,轻寒锐利的双眼一眼就看到关老师坐在倒数第二排,身边刚好有两个空位。轻寒抬眼观察了一下,前面几排人比较多,越往后人越少,稀稀拉拉的。 槐花也看到了关老师,侧脸看一眼轻寒,聪明的小丫头没有开口,沉默的跟在轻寒身边,坐在关老师身边的空位上。轻寒靠着关老师,槐花靠着轻寒。 轻寒示意槐花学着其他的人样子,闭着眼睛,两只手交叠在一起。 轻寒和关老师用极低的声音交谈。 “你的情况我已经跟上级汇报过了。上级的意思是,你的身份特殊,工作性质也特殊,不能跟一般的同志一样。你的抗日心情我们理解。但抗日的方法和形式是多种多样的,不一定就是面对面的战场,只要能打击日寇,就是不露面,不打一枪,依然是战士。” 关老师停顿了一下,看看四周,继续低声说:“你在武田太郎身边工作,可以接触到日寇内部的许多消息,而这些消息比在战场上跟日寇拼刺刀更有用。所以,上级建议你继续留在武田太郎身边,并且一定要取得武田太郎的信任。为了你的安全,以后只有我一人可以和你联系,你的身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轻寒沉默着,对于不能直接杀敌多少有些遗憾,但又觉得关老师说的也不错。轻寒明白,这是让自己当细作。从小熟读兵书的轻寒知道,细作一辈子见不得光,要卑颜曲膝的活着,要做那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人。短短几分钟,轻寒脑子里闪过许多。 关老师久久听不见轻寒的声音,微微侧目看一眼轻寒。挺拔笔直的坐姿,坚毅硬朗的线条,俊秀飘逸的五官。深沉坚毅的气质,坚定不移的目光,这是一个出色的男人,这是一个坚强的男人,这是一个才华横溢的男人。他原本可以像雄鹰一样展翅高飞;他原本可以像狮王一样不屑百兽;他原本可以像英雄一样傲视群雄,但如今,他只能像虫一样蜗居在敌穴。 关老师的眼睛闪过一丝遗憾和可惜。 “无觅熟读史书,一定知道大宋的龙溪居士。” 百转千回的轻寒低低一笑,艰涩而无奈。 “关老师是劝无觅效仿宇文虚中吗?莫邪利剑今安在,不斩奸邪恨最深。” 轻寒低语,长长的低低的叹口气,一字一句的说:“只要能把日本人赶出中国,我耿轻寒愿意烈火焚身。” 关老师微不可见的点点头。 “谢谢你,无觅!” 关老师告诉轻寒,那批药品救了许多战士,如今,抗战极其艰难。将士们有分散在老乡家的,有的藏在深山老林,缺衣少食不说,最重要的是缺少枪支弹药。在中国共产党的积极呼吁和活动下,很快就会有一支正规的抗日队伍,到时候就可以狠狠打击鬼子。 关老师还告诉轻寒,共产党是坚决抗日的,无论条件多么艰苦,绝不会改变抗日的初衷。虽然与南京政府政见不同,但如今国难当头,民族灾难在前,共产党人愿意放下一切不同的政见,与四万万同胞一起,打击日寇,把侵略者赶出中国去。这一点,从未改变。 轻寒低低一笑说:“我信你,关老师。” 两人约定,每个礼拜天早上都在教堂见面,如有意外发生,不能见面,等下一个礼拜天。因为时间短,关老师还没考虑成熟。对于以后的工作两人还需要制定一份详细的计划,以便更安全更有效的工作。 关老师让轻寒也好好考虑一下,下一个礼拜天见面时再详细的谈。 两人谈了很多,但时间远远不够。做礼拜的人已经陆陆续续走了,关老师催促轻寒赶紧离开。 轻寒和槐花起身向外走去。 外面阳光明媚,轻寒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天空下教堂巍峨的建筑庄重优雅。 轻寒黑黢黢的目光幽深复杂,一语不发。 槐花一出教堂就挽住轻寒的胳膊,温柔乖巧。 轻寒轻轻拍拍槐花的小手,槐花娇柔的笑笑,往轻寒身边靠靠。 佐藤已经打开车门,恭敬的站在那里等着两人上车。 两人上了车,佐藤问:“先生回家吗?” “不,夫人想去金店银楼逛逛。” “是。” 车慢慢开着,轻寒看着车窗外的风景,淡淡的说:“佐藤有信仰吗?” 佐藤从倒车镜里看了轻寒一眼,摇摇头说:“我母亲信奉佛教。” “你呢?” “我不知道。我临走的那天,母亲让我拜了佛。” 第144章 雇佣 老天爷仿佛知道今儿是礼拜天,天气格外的好。没有一丝风,阳光普照,午时竟然暖洋洋的,最是逛街的好天气。 陪着槐花逛了两家金店银楼,轻寒做主给小丫头订了两件首饰,又去了裁缝店,眼看着天逐渐热了起来,春装也得裁两件。来的时候是冬天,也不知道东三省的天气,所以就连轻寒也只带了冬天的衣服。这会儿也该裁衣了。 爱美是天下所有女子的天性,于风华正茂的槐花来说,尤其高兴,对于新衣的向往远远超过了那些贵重的首饰。 量好了尺寸,选好了料子,定好款式,付了定金,槐花挽着轻寒的胳膊走出了裁缝店。 “饿了吗?” 轻寒宠溺的问槐花。 槐花点点头,娇俏的说:“回家吗?” “还没去过奉天的馆子呢,今儿去尝尝。” 槐花开心的笑了,漂亮的小脸引人注目。 “寒哥,您真好!” 轻寒心里一动,附耳低言:“只要你乖,还能更好。” 佐藤在槐花的邀请下也进了馆子,轻寒点了馆子里的拿手菜。午饭在槐花的欢喜佐藤的羞涩中结束。从馆子里出来,两人去了闹市边的城墙下。那里一溜烟的站着做苦力的工人,男男女女,脸色灰突突的,破衣烂衫的,有的女人怀里还抱着嗷嗷待哺的孩子。 槐花一脸的不忍,看这个可怜,看那个伤心,左右拿不定主意。 “寒哥,我……拿不定主意了。” “那就先不要,交给我。” 槐花点点头,两人在众人失望的目光中离开。槐花心里一直不舒服,回家的路上没有了之前的兴奋,兴致缺缺的,一张小脸忧郁沉闷。直到坐在车上,还忍不住回头去看。 轻寒搂住小丫头,低声说:“要去买菜吗?” 槐花摇摇头,看一眼轻寒。 “前几天家里来了信,可是写了回信?” 槐花又摇摇头。 轻寒叹口气,他的小丫头善良美好。 轻寒摸摸槐花的小脑袋,柔声说:“也不知石头可是定亲了?” 槐花眼睛一亮,惊喜的看着轻寒说:“哥哥要定亲了?上次信上没说啊?” “说了,你没看到。” 槐花眉头紧蹙,迷惑的说:“没看到,不会吧,那些字我认识啊。” 轻寒忍住笑一本正经说:“说的比较隐晦,你没看出来也是正常。” “哦,是我没看懂。老爷写的文皱皱的,是有些不明白。” 夜里,轻寒躺在床上,仔细想着关老师的话,直到后半夜才入睡。 第二天早上,轻寒一走进太郎的公署,就发现太郎很不高兴。一脸阴沉,目光阴霾。 轻寒心下疑惑,装作无事,打过招呼后就进了自己办公室。 没坐一会儿,山下请轻寒过去,吴镇守使来了。 轻寒才知道太郎恼怒的原因。 昨天夜里新京城郊的维持会长在自己家被人抹了脖子,身上贴着一张纸条,上书:狗汉奸。关键是那维持会长的宅子高墙大院,护卫无数,老婆小妾五六个,家丁婢女若干。满院子的人,怎么就神不知鬼不觉的让人抹了脖子?枕边的小妾毫不知觉,一大早,天还没放亮,一声凄厉的惊叫响彻城郊。宅子里乱了套,鸡飞狗跳的,闹哄哄的。大老婆揪着小妾的头发发飙,其他的小妾忙着收拾包袱,儿女们哭成一片,家丁护卫冲出宅子报警。所以,天才刚放亮,短短的三个小时,这事就传的四九城都知道了,连死相都被传的就跟在现场亲眼瞧着似的。 太郎也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一大早就被这消息气的暴躁无比。 这些维持会长都是日本人精心选拔的,名义上满洲国是中国人自己治理自己,实际上这些人都是日本人的走狗,对日本人唯命是从。 如今维持会长这事一闹腾开,那些原本一心想投靠日本人的,心里直突突,荣华富贵好是好,那也得有命不是?没命啥都是空的,日本人再给你撑腰,不能一天到晚的守着你吧?这就是喝水塞牙放屁砸脚后跟的节奏啊,你敢给日本人办事,就得有出门被车撞,睡觉被人抹脖子的勇气啊。 太郎坐在办公室里,都能想象出如今这局势的糟心。山下正劝着呢,吴镇守使就带来让太郎更为恼火的消息。 奉天的维持会长一听这事就吓尿了,二话不说,忙着招募护院,命管家第一时间找到吴镇守使,要求送去枪支弹药,并要求吴镇守使跟日本人商量一下,能不能派日本兵保护他?又是招兵买马,又是屯粮提银子。知道的这是备战备荒呢,不知道的以为这是要跑路。 就这么大的动静,人家楞是连门都没出,窝在家里穷横穷横的,自己家的大门边都没蹭。 他那管家跟维持会长一样的尿性,一路偷偷摸摸到了吴镇守使家,哆哆嗦嗦的,一把鼻子一把泪,看的吴镇守使火冒三丈,恨不能一脚踹飞。 吴镇守使强压住不耐,好声好气的哄着管家回了家,转身麻利的跑太郎这里了。 没出门时,管家问:“老爷,就这尿性,咋当的维持会长啊?” 吴镇守使冷笑一声:“这就是个窝里横的玩意儿,整老实人时横的要命,一见日本人狗一样,遇见比他横的,怂的跟孙子似的。” 管家一撇嘴:“丢咱奉天的人。这怂包,不干就换人呗,多少人等着这位置呢。” 吴镇守使摇摇头说:“他最合适。怂好啊,就怕他不怂。” 吴镇守使一甩袍子麻利的出了门,坐着他那黑色轿车就到了太郎的公署。 吴镇守使临下车时,把自己原本整齐利索的外表重新打理了一番。棉袄的扣子错开扣上,头上的帽子一把抓歪,一只耳朵就晾在冷风里。下车就着急慌忙的往里跑,嘴里喊着:“司令官,司令官救命啊……” 山下听到声音就出门大喝一声:“闭嘴,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 “山下长官,山下皇军,您要管我们啊,我们可都是替皇军办事的啊。” 太郎眼里闪过鄙夷,一脸的不屑。一语不发的笔直的坐在办公桌后面,等着吴镇守使连滚带爬的进来。 强忍着不耐,温声说:“吴镇守使,这是怎么了?难道奉天发生了大事?” 吴镇守使哆哆嗦嗦的说:“司令官阁下,您还不知道吧,新京城郊的五里屯出事了。五里屯的维持会长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抹了脖子,这事这会儿已经传遍了。他们这是专杀给皇军办事的人啊,我们这些忠心耿耿为皇军办事的人,怕是一个也不放过啊。司令官阁下,就刚才,咱奉天的维持会长赵占海让管家一早就堵在我家门口,说他连门都不敢出啊。幸亏我跑的快,这会儿我家怕是都被人堵死了。” 吴镇守使喘着大气嘴里秃噜出一长段话,太郎完全听不明白,侧目看着轻寒,轻寒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淡淡的一句不拉的翻译给太郎。太郎听完皱起眉头,眼睛阴沉沉的盯着吴镇守使,脸色冰冷淡薄。 冷冷的说:“吴镇守使不必惊慌,坐下喝口水。” “谢谢司令官阁下,我……我这不是着急吗。要是都不出门,都不办事,那奉天不乱了套?” “吴镇守使请放心,有我武田太郎在,奉天永远是王道乐土,不会出现那种情况。” “是,是。” 太郎侧目看一眼轻寒,微微一眯眼说:“无觅怎么看?” 轻寒脸上的表情丝毫未动,淡淡的说:“不就一件寻常的凶杀案吗,自有新京的警察局去办,与我们没有任何干系。吴镇守使过于紧张了,说的好听点那就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不好听的我就不说了。” 太郎嘴角微微上扬,眼睛依旧阴沉,但看着轻寒时多了欣赏和赞叹,看向吴镇守使时多了轻蔑和不屑。 “吴镇守使,你应该好好向耿学习。这是在奉天,没有人能够挑衅帝国的权威。回去让他们都放心,只要他们一心一意的为帝国做事,我会保证他们的生命安全,也会保证他们的荣华富贵。” “是,是,谢谢司令官阁下!谢谢司令官阁下!” 吴镇守使恭敬的行礼告辞准备离开。 轻寒突然开口:“吴镇守使请留步。” 吴镇守使转过身看着轻寒,太郎和山下也看着轻寒。轻寒轻松的笑着说:“哦,是这样,耿某初来乍到,对奉天多有不熟,想请两位帮佣,昨天去了闹市边的城墙下,都不甚满意。所以想劳烦吴镇守使帮忙,不知吴镇守使可是方便?” 轻寒的话一出口,屋里的气氛明显轻松了。吴镇守使笑着说:“这事简单,不知耿副镇守使有何要求?” “没什么特别的,手脚麻利,干净利索就行。哦,最好有一个厨艺好些的,能做几道可口的菜就行,当然家常便饭那是一定要说的过去。” “行,我记下了,回去就帮着打问打问。不知耿副镇守使什么时候要?” “当然是越快越好,最近家里一直是内人亲自打理,很是不便。” “行,这事我一准给耿副镇守使办妥了。” 第145章 女佣 吴镇守使办事效率果然高,第二天就让管家送来了五位妇人。管家说这些都符合耿副镇守使的要求,请耿副镇守使从中挑选。 轻寒目光锐利的扫过五人,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劳烦大管家了。” “耿爷客气,不麻烦,不麻烦,举手之劳。这几位妇人都是奉天人,爷们也都是奉天人,算是知根知底的,以前也在人家干过活,都不错。我家老爷说多带俩过来,也好让耿爷挑挑。” “你家老爷有心了,这情耿某记下了。不过,这女人的事我还真不在行,且让内子过过眼吧。” “那是,那是,耿爷是做大事的人,哪能操心这等子小事,家事自然是夫人过眼,您请随意。” “大管家请稍等片刻,喝口热茶,暖和暖和。” “不敢,不敢,耿爷您忙,小人这里侯着就是。” 轻寒叫了槐花下来,让小丫头自己看。小丫头一脸茫然,低声说自己不会挑,轻寒附耳说:“看着顺眼就行,都不了解,用着看吧。” 槐花点点头,端着夫人的范儿,坐在沙发上,细细打量五人。 轻寒也坐在壁炉前,随意的跟站在一边的管家唠嗑。 “赵会长那边如何了?” “就那样,赵会长活得小心,让五里屯的事惊着了,过几天就能缓过来。” “也是,乍一听是有些心里不痛快。还是吴镇守使坐的稳,我算是看来了,这奉天就得吴镇守使这样的人把着。” “耿爷这话说的没错,我们爷那是一等一的爷们,要都像赵会长那样,有个风吹草动就吓得屁滚尿流,奉天城还不得翻了天。” “是啊,如今这奉天还真得靠吴镇守使坐镇啊。” 轻寒这边唠着,那边槐花煞有介事的挑人。槐花是翠儿的闺女,翠儿跟了太太一辈子,活得就是一个明白。宅子外面的事管不着,宅子里的事那是门清儿。尤其是看人,宅子里最多的就是女人,年长的、年少的、聪明的、愚笨的、漂亮的、丑陋的、风骚的、木讷的、有心机的、傻咧咧的,翠儿一辈子跟着太太就看女人了,闲的没事专门跟人斗心眼子。聪明的翠儿是耿府半个主子,那绝对是有原因的。作为翠儿唯一的闺女槐花,从小耳染目睹,打眼一瞧,就能分出好坏来。 槐花绷着脸,漂亮的大眼睛微微带着笑意,细细打量着五位妇人。眼神过于木讷的不要,太死板;目光里流转着风骚的不要,不安全;眼睛四处瞄的不要,不老实。 槐花最终还是挑了俩留下。大道理槐花不懂,但槐花知道人家吴镇守使好心好意的送来了,怎么着也得留两个,这是给自家爷们的脸面,得接着。 吴镇守使的管家掉着脸子跟被留下的俩人说:“能留在耿爷家是你们的福气。好好干活,若是干的不好,我们老爷也饶不了你们。” 两位妇人小心恭敬的答:“谢谢夫人!谢谢老爷!谢谢大管家!俺们一定好好干。” 大管家恭敬的跟轻寒行礼,然后带着其他三人走了。 轻寒依旧坐在壁炉前,看着槐花像模像样的训话。 槐花留下的两位妇人,年纪都是三十多岁,一眼看上去干净利索,目光清明,干净正经。姓王的家就在奉天城里,男人身子不好,做不了活,上有婆婆,下有一儿一女,儿子半大小子,在馆子里当小伙计,闺女才五岁,婆婆在家忙活,带孩子照顾儿子。王嫂子做饭一般,但手脚利索,其他家事做的好。 另一位姓关,家在城外郊区的关家屯。夫家以前也是大户,在城里开着酒馆,后来就败了,举家迁去乡下过活。两年前男人跟人去漠北淘金,一去不复返,音信杳无。家公家婆年纪大了,身子骨也不好,汤药不断。家里那点子底子早就没了,好在关嫂子烧的一手好菜,男人走了后就来城里给人帮佣,倒也能养活自己和公婆。上一家发达了,前一阵子搬去了新京,关嫂子就失业了。回家等了几天,男人还是没音信,只能再找一家做活。 槐花问清楚明白后,就吩咐以后做饭关嫂子负责,王嫂子做其他的杂事。关嫂子家远,不能天天回去。一楼客厅的楼梯下有一间储物间,收拾出来关嫂子住,王嫂子每天早上七点来,下午六点走。家里就两人,房间多住的人少,所以活也不多。两人相互帮衬着干,不能一个指着一个,一点子活分得贼清,该你干得我绝不搭手,闲的闲死,忙的忙死。那样的话,就都别干了,我们家不用这起子没眼力劲的人。如今世道变了,不兴提忠仆那话了,但我耿家也绝不用那起子背主的帮佣。我们使银子用人,就为了省心,若是不让人省心,趁早走人。 小丫头一本正经的训话,那样儿竟然让轻寒恍惚看见了母亲。 槐花说完,吩咐两人下去忙,该怎么做都交代清楚了,晚上先做两道拿手菜让老爷尝尝。 王嫂子关嫂子马上进入了状态,该干嘛干嘛去了。槐花松了口气,悄悄拍拍胸脯,端起水杯猛喝两口。 轻寒噗嗤一声笑了。 槐花娇嗔道:“还笑!紧张死我了。” 轻寒宠溺的伸出手低语:“过来。” 槐花小脸一红,眼睛向厨房看去。轻寒低低的笑了,诱人的低沉嗓音让槐花忍不住就走了过来。轻寒一拉,小丫头就坐在了轻寒的膝头。 槐花靠在轻寒怀里,低声说:“我没说错什么吧?” “很好,你做的很好。我的小丫头真聪明。” 家里有了帮佣,槐花一下子闲了下来,整天无所事事,格外的寂寞起来。每天能做的就是去厨房里溜几圈,看看饭菜的准备情况。要么就站在门口,翘首以盼,等着轻寒归家。 轻寒每天回家时都能看见小丫头娇俏玲珑的站在那里,归家的心情日益更甚。 天气一天一个样子,四月中旬,奉天终于有了春的感觉。路边枯了一整冬的树,不知不觉中冒出了一丁点绿意。春天不远了,门口那道娇俏的身影越加惹人怜爱。 又是礼拜天,早饭后,轻寒看着寂寞了好几天的小丫头,柔声说:“今儿天好,想去逛街吗?” 小丫头睁着漂亮的大眼睛,猛点头。 “去,要去。您等我,我很快的。” 轻寒摸摸小丫头的乌发,柔声说:“不急,前一阵子做的那件呢子大衣今儿穿正好。” 小丫头眼睛一亮,在轻寒脸上啄了一下,飞快的跑上楼了。 轻寒坐在那里摸摸脸,少女柔软的唇仿佛羽毛般拂过,温润馨香。轻寒的目光瞬间柔了。 半个小时后,小丫头从楼梯上慢慢走下来,艳丽的绣花旗袍,外套米色的呢子大衣。不染铅华的小脸干净出尘,一双漂亮的水眸顾盼生姿。 轻寒走到楼梯口,伸出手,牵住小丫头纤细的小手。指尖薄薄的茧子划过轻寒的心。 佐藤站在车旁,看了槐花一眼,迅速低下头,黝黑的脸泛起了红色。紧张的拉开车门,低头站在一边。 轻寒目光冷冷掠过佐藤,温柔的扶着槐花上车。 车上,轻寒伸手搂住槐花,柔声说:“想去哪里?” 槐花摇摇头说:“都行。” “去裁缝店?” “不去,才做了衣裳。对了,去教堂吧。” “怎么想起了去教堂?” “这会儿那里人多。” 轻寒的胳膊用了力,低声说:“对不起,最近有些忙。” 槐花摇摇头说:“寒哥有事要做,我整天闲着,我娘说的对,毛病都是闲出来的。” “我听说教堂里有唱歌的,要不你也去试试?” “人家要我吗?” “今儿过去问问呗。” 槐花点点头,嫣然一笑靠进轻寒的怀里。 轻寒手握住小丫头的手,轻轻捏了两下。 他的小丫头冰雪聪明,聪明的让轻寒心疼。 两人来的早,跟着做礼拜的人流慢慢走进教堂,轻寒选好位置,让槐花坐在里面,轻寒身边只留下一个空位。 槐花是第二次来,因为知道以后要常来,所以今儿槐花格外用心,两只眼睛盯着前方,一眼不眨的看着牧师。 关老师悄悄进来,坐在轻寒身边,两人互相看一眼点点头。 “家中已经安排好了?” “差不多了。” “关嫂子是自己人。” 轻寒吃了一惊,侧目看一眼关老师。 “她不知道你的身份,上级只安排她多接近你。” “什么意思?她是来监视我的?” “不是,以无觅的作为那就是多此一举。上级考虑到你的身份特殊,不能出现一丝纰漏,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险。” “那就是对关嫂子不放心?” “不是,无觅,你没有做过这样的工作,不了解工作的性质。上级领导的意思是:你是我们最重要的暗线,哪怕到了最后关头,也要保证你的安全。” 轻寒侧目看着关老师,目光幽深复杂,低语:“你们高看我了,万一我的能力有限,岂不是白费?” “无觅多虑了,我们敬重无觅,就是敬重无觅你这个人,与其他无关。我们会尽力保护任何一个抗日爱国的民众,不管他是做什么的。” 第146章 奴颜 轻寒微微一眯眼。 “我要怎么做?” “你什么都不必做,关嫂子可能会观察一段时间,然后找机会向你灌输抗日的思想。” “这就是所谓的策反吧?” “嗯,上级是这么安排的。” “她的安全谁来负责?” 关老师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她会自己注意。” 轻寒闭了一下眼睛说:“我不能想象一旦出事,她一个女人会怎么样?” 关老师紧握拳头,咬紧牙关低语:“我们所有的同志都随时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轻寒侧目用黑黢黢的眼睛看着身边的男人,依旧如记忆中的那般儒雅温润,清瘦苍白的脸色,坚定固执的眼,轻寒沉默了许久,轻声说:“我会尽力。” 轻寒想说的是我会尽力帮助你们,我会尽力护着关嫂子,我会尽力保护自己,但话到嘴边轻寒却觉得没必要。关老师却似乎明白了,微微一笑,低声说:“谢谢!” “我们是朋友。” “是,我们是朋友。” 两人相视一笑,眼睛里全是欣慰和信任。 五月的一个礼拜天,关老师带来了共产党的抗日宣言。关老师告诉轻寒,无论条件多么艰苦卓绝,共产党人抗日的决心一如既往,绝不会因为任何困难就退缩。 安静的教堂里,关老师的话让轻寒眼前一亮。从四月传出国民政府再次剿共的消息开始,轻寒的心就一直忐忑。国民军封锁了苏区,粮食和盐是一粒也进不去。可以想象苏区的状况,轻寒难以想象,共产党人在吃不饱饭、穿不暖衣的情况下是否依然会坚持抗日。如今,关老师带来了共产党人坚定不移的宣言。这一瞬间,轻寒眼前亮光一闪,焦躁不安的内心瞬间沉静。 轻寒悄悄握住关老师的手,紧紧的。轻寒低声说:“无觅愿尽我所能帮助你们。” “谢谢!” 关老师这声谢谢,情深义重。如今的局势下,耿轻寒还能坚定的帮助共产党人,说明耿轻寒有一颗热烈的爱国之心,是大义凛然之人,是真正的勇士和战士。 六月,南京政府传来让人愤慨的消息。“攘外必先安内”成为基本国策,轻寒听到后冷笑数声,站在卧室的窗前,看着星空,失望潮水般淹没了轻寒。这就是自己曾经抱着幻想的政府,口口声声为了中国民众,为了四万万同胞。难道就是让四万万中国人做亡国奴!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侵略者的铁蹄踏遍我中华! 轻寒抬头望天,寂寞的天空下,乌云层层叠叠,没有月亮,没有星辰,刚带绿意的新枝只有斑驳陆离的影子。 轻寒耳边想起那句千年来令中华人荡气回肠的话:“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 千百年来,多少中华志士就凭此行走。更有“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惊世绝语。 而如今,我泱泱大国竟败落如此,懦弱如此,面对小小倭寇,不战而退。这是何等的耻辱!这是何等的懦弱!这是何等的敌我不分?竟然为了个人得失而置民族大义于不顾。 轻寒面对茫茫夜空,低语:“祖父,您看看到了?这样的政府孙儿该如何报效?” 不管轻寒内心如何风起潮涌,面上依然顾我,每天按部就班的去太郎的公署,礼拜天陪着他的小丫头去教堂。槐花已经完全融入到教会中去了,坐在那里,虔诚而专心。 轻寒曾低问:“你开始信上帝了?” “不,我只信寒哥。但这又如何?如果这世上真有上帝,我唯一祈祷的就是:愿上帝保佑寒哥,让寒哥的心愿达成。不论未来的路如何难走,作为上帝的子民,我愿上帝与我一起陪在寒哥身边。” 轻寒紧紧抱住她的小丫头,低语:“槐花,我曾说过无数次对不起,你的寒哥对不起你。是我把你带进了危险……” 槐花伸手捂住轻寒的嘴,靠在轻寒怀里坚定有力的低语:“不,我不许您这样说。我愿意,寒哥,只要在您身边,无论您做什么槐花都无条件的支持您。” “傻丫头,这么信你的寒哥,万一你的寒哥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坏蛋呢?” 小丫头笑了,笑的甜蜜而幸福。 “寒哥,我宁愿陪您一起下地狱,也不愿独自一人去天堂。” “槐花,我的傻丫头!” 槐花是轻寒内心郁闷压抑唯一的解脱,是轻寒经历蚀骨噬心的唯一救赎。 六月,奉天终于完全走出了冬天,那种冻死人的感觉过去了。不怕冷的轻寒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怕冷的槐花却仿佛获得了新生一般。脱下棉袄,身子更加的轻盈灵动。小丫头为了能帮轻寒,最近一直努力读书识字。原本就冰雪聪明的小丫头,加上轻寒这个饱读诗书、贯通中西、融汇古今的老师悉心教导,文化水平可谓一日千里。整个人从里到外散发出书卷味来,原本就艳丽雍容的容颜,加上淡淡的书卷味,让他的小丫头更加明艳诱人。 轻寒一下车就看他的小丫头站在那里,这是奉天最靓丽的景色,轻寒百看不厌。 “寒哥。” 槐花带着艳丽的笑容迎上来。 轻寒宠溺的揽住小丫头,低声说:“今儿有风,可是冷了?” “没感觉呢,若是在北平,这会儿寒哥已经嫌热了呢,大小姐也会见天的喊着吃冰糕。” “看来还是奉天的天气好,这会儿正舒服。” 两人说着话进了门,佐藤开着车离开。两人听见了汽车远去的声音,槐花回头看了一眼,低声说:“关老师说这两天奉天会有动静。” “谁要动?” “关老师他们已经成功组建了一支队伍,想跟小鬼子干一仗,让奉天的小鬼子不能那么舒坦。” “具体时间?” “关老师没说,大概就这两天吧。” “嗯,这两天你就别出门了。” “可是喝酒了?” “没,打牌了。” “我以为吴镇守使会留您吃饭。” “留了,不乐意。赵占海也在,不乐意看见他。” 一说赵占海,槐花想起来了,今儿早上从教堂出来时,看见两名妇女领些日本兵气势汹汹的直奔广场边的一户宅子。当时正好是信徒们做完礼拜往外走的时候,广场上似乎还飘荡着牧师和信徒们虔诚的祈祷声,两名妇人分别站在小鬼子的吉普车两旁车门上,指手画脚,眉飞色舞的指点着路。 一开始槐花不知道她们在干什么,只觉得很怪异。身穿旗袍的妇人,荷枪实弹的小鬼子,这样的组合简直就是美女与野兽,很不协调。 槐花也随着路人的目光看着这诡异的搭配。 耳边是路人小心翼翼且不满的议论。 “那俩老娘们又干啥去?” “还能干啥?那就不是干人事的主,指定是又去害人呢。” “家里的爷们也不知干啥吃的,由着老娘们瞎折腾?” “瞧一眼就知道,家里的爷们指定是怂包,靠着老娘们的裤腰带活呢。” “妈呀,这俩老娘们一看就知道那裤腰带松着呢,谁家老爷们这么倒霉?那都不是一顶绿帽子,怕是十顶八顶都不止。” “那算啥?指不定还让日本人给睡了呢。” “瞧见没,还真是下害去了,又抓人了。” “真是作孽呦,这见天的抓人,前一阵子说是抓抗日分子,这几天听说又抓共产党。” “哎,我听说共产党可全都抗日啊。” “得,搁这么说一个意思?” “日本人也就算了,我就看不惯那俩老娘们,瞧把她们嘚瑟的。” 槐花驻足看着那边的动静,果然日本人直接闯进宅子,大人小孩一起被押了出来。那俩妇人完成了领路的任务,卑躬屈膝的跟日本兵说了几句话,然后趾高气扬的离开了,无视身后的唾骂声。 槐花直到这会儿还没想通呢,憋了一天,一见轻寒就急着把早上看见的、听见的捡重要的说给轻寒听。低声问轻寒:“她们图了什么?这么祸害自己人?” “能图什么?她们以为日本人能给她们荣华富贵,她们指着踏着同胞的尸体享受自己所谓的好日子。” “寒哥,这样的荣华富贵不要也罢,让所有人唾弃。再说这是在中国的地界儿上,那日本人还能一直待在中国?今儿我听着许多人都骂她们呢。” “有些人生来就是奴才,骨子里都透着奴颜,你就是想扶着她们站起来,她们那一身软骨头也站不住。” “我听说赵占海也是那种人,整天跟着日本人害自己的同胞。好些人背地里诅咒他早死呢。” “是啊,可怕的不是带枪的日本兵,而是我们自己的同胞,我们视为亲人的同胞啊。” 说话间两人已经进了客厅,王嫂子端着洗好的水果从厨房出来。 “先生、夫人,先吃些水果。” 晚饭后,两人像往常一样出门散步,就在宅子附近随意走走,也顺便说会子话。 正是奉天最好的季节,傍晚的风徐徐吹来,绿意已经爬满了树枝。天边如血的残阳渐渐隐去,留一丝血红挂在远方的天际。 第147章 打击 两天后的深夜,城外传来密集的枪声,持续的时间并不长。这一夜,轻寒在枪声中睡得格外沉。 轻寒从不知道自己的耳朵灵敏度如此之高,那隐隐约约的枪声,不仔细听压根听不见,可轻寒这一夜听的格外清晰。轻寒是半夜里突然惊醒的,醒来听见隐约的枪声传来,轻寒摸黑站在窗前,仔细分辩,似乎是在城外关家屯的方向。轻寒听着密集的枪声,嘴角溢出笑容。 早上,轻寒吃过早饭就在槐花殷殷的目光中上了车。 轻寒一进太郎公署的大门,就感受到了异样的气氛。 轻寒微微一皱眉头,脚下的速度快了。走进大厅就看见太郎一脸阴沉。 “全都跑了?” “是,是的。” “混蛋,全都跑了!愚蠢,简直就是愚蠢。” 城外日军少佐藤野小心的说:“司令官阁下,据可靠消息,这是一支新成立的队伍,不是正规部队,主要是一些反日分子临时组建的,从昨晚交火的情况就能看出,武器装备落后,枪支弹药短缺,作战经验生涩。” 太郎看着藤野慢慢点点头说:“还没蠢到家,知道分析原因。既然如此不堪,为什么你的样子如此狼狈?难道你是在提醒我,帝国的作战部队还不如一支由游民组成的散兵游勇吗?” “不……不是。” 山下急忙说:“司令官阁下息怒,自满洲国成立以后,奉天的治安一直很好。昨夜事发突然,藤野少佐很快就率部反击,对方不堪一击,双方交火时间极其短暂,在帝国强大的火力攻击下,迅速撤退。他们熟悉地形,又是深夜,撤退速度极快,所以才没有追上。不过,已经侦查清楚了,他们是进入关家屯后才无踪影的。” 太郎瞥一眼山下,冷冷说:“关家屯?他们是在关家屯没了踪影的?” “是。” “马上叫吴大河、赵占海过来。” “是。” 山下急忙退下,太郎看一眼藤野,阴沉沉的说:“还有你,看看你的样子,哪里还有帝国军人的风度。” “对不起,司令官阁下,属下这就去整理仪容。” 轻寒看着一身狼狈的藤野行礼退下,这才走过来。 太郎抬眼看着轻寒,目光阴冷冰凉。 轻寒面上淡淡的,一如往日。语气淡淡的说:“这是怎么了?火气这么大?” “无觅不知道为什么?” 轻寒淡淡的一笑说:“难道跟我有关系。?” 轻寒反问道。 言下之意就是跟我又没关系,我怎么知道? 太郎一字一句的说:“昨天深夜,城外的日军驻地遭到了袭击,伤亡惨重。” 轻寒瞥一眼太郎,随意的说:“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这不是玩笑,无觅心里很高兴?” “太郎,我不是军人,对战争不感兴趣,也没有关注过军队的来往。但我也知道,打仗那是军人的事,能让武器装备精良的帝国军队损失惨重,怎么着也得是一支不相上下的对手吧?没听说最近军队活动的迹象啊?” 随着轻寒的话,太郎的脸色更加阴沉。这是赤裸裸的打脸,这是赤裸裸的嘲笑,这是赤裸裸鄙视。 “无觅这是嘲笑我的无能?” 轻寒看着太郎,摇摇头说:“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太郎绿豆似的的小眼睛紧紧盯着轻寒,妄图从轻寒脸上看出一丝异色。 可是轻寒面上淡淡的,略微带着一丝不相信似的的神情,太郎压根看不出来任何异样。 “昨晚无觅睡得很好?” 轻寒点点头说:“我的睡眠一贯好。” “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轻寒茫然的点点头。 “再说了,城外关家屯应该离的比较远,即使真的有枪声怕是也听不见。” 太郎一直盯着轻寒,目光变化莫测,最终微微移开目光,淡淡的说:“无觅果然聪明,一如既往头脑清晰,条理分明。昨夜城外的驻地遭到一支来路不明的流寇袭击,事发突然,有些伤亡。” 轻寒点点头说:“哦,是这样。不过是几个流寇,太郎的火气似乎有些大,这可不像太郎的风范。” 太郎慢慢坐下,淡淡的说:“我只是担心整个奉天的治安。” 轻寒微微一笑:“不过就是几个流寇,太郎的表现似乎有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 山下走进来说:“他们马上就到。” 太郎点点头说:“无觅真是这么看的?” “是啊。” 太郎莫测的看一眼轻寒说:“不,我不会容许这种事再次发生。” 轻寒笑笑说:“我不是军人,所以不能理解也不懂军人的做法。” “无觅这是根本不关心奉天?” “不,当然不是。无觅如今也是奉天的一份子,不管没什么都不能没命,这一点无觅还是清楚的。只是无觅不过一介书生,百无一用是书生,此事无觅却是无能为力。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几个流寇不足为患,太郎大可不必如此大动干戈。” “哦,为什么?” “太郎愿意听听我这个门外汉的话?” “请讲。” “第一,选在深夜突袭,说明不敢白天面对面。第二,放几枪就跑说明战斗力不强。第三,撤退迅速说明提前就选好了路线。综上所述,只是骚扰,不能成气候。既然不能成气候,又何必草木皆兵呢?没得让几个流寇牵着鼻子走。” 太郎目光幽深复杂的看着轻寒,幽幽的说:“无觅不做将军真是可惜了。” 轻寒笑笑说:“怎么,太郎想跟我战场上见?” “不,我们是朋友,是兄弟。” “只要太郎能一直拥护皇上,无觅就会一直成为太郎的朋友、兄弟。” “当然,不仅是我,就是帝国也会一直支持满洲国皇上的。” “报告,吴镇守使和赵会长到。” “进来。” 太郎刚刚稍有缓和的脸色随即阴沉起来,仿佛能滴水成冰。 吴镇守使和赵会长一脸忐忑的进来。 “司令官阁下好!” 太郎冷傲的坐在办公桌后,一脸阴冷的说:“这奉天的治安很是令人担忧啊,作为奉天的最高行政长官,难道二位就无话可说?” 吴镇守使微微低头,看上去一脸的小心翼翼,但却什么都没说。 赵会长立马抬起头,一脸愤慨的说:“胆敢挑衅皇军,就是公然挑衅司令官阁下,必须严惩。” 太郎满意的点点头,微微一笑,用下巴示意赵会长,自己很满意。目光扫过赵会长,停在吴镇守使身上,复又沉下脸,冷冷的说:“吴镇守使无话可说?” 吴镇守使马上弯腰说:“赵会长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太郎冷冷的看着吴镇守使,眼睛一眨不眨,阴冷淡薄。 吴镇守使不为所动,依旧一副恭恭敬敬、不温不火的样子。太郎看不出什么花样来,这个吴镇守使从来就是一只狡猾的狐狸,做事向来圆滑,要不是看在他还有用的份上,武田太郎早想换了他。不过,眼下却没有更好的人选,再说吴镇守使可是给了不少好处,也算是帝国的朋友。对于朋友,帝国和太郎一向都是宽容的。中国人,从来都是这样,什么做事要留有余地,多个朋友多条路。这也是吴镇守使的做人信条,太郎虽不齿,因为这与太郎的风格背道而驰。但这不影响太郎想利用吴镇守使治理奉天的初衷,奉天看似有吴镇守使,实际做主却是太郎。太郎喜欢这种高高在上、唯我独尊的感觉。 太郎的眼睛从吴镇守使身上挪开,看着赵会长说:“依赵会长的意思该如何?” 赵会长一听立马弯腰鞠躬,笑的一脸下贱。 “司令官阁下,我听说他们是在关家屯那里没了踪影,依我看,八成是藏在屯子里了。只要司令官阁下派皇军带着人围住关家屯,让他们把人交出来,不信抓不到他们。” 轻寒低头喝茶,闻言抬头看一眼赵会长,只看了一眼,就若无其事的侧脸翻译给太郎听。太郎虽然没有完全听明白赵占海的话,但也知道这人会有鬼主意。果然,轻寒翻译给太郎听以后,太郎马上点点头。 “好,赵会长大大的好人,就这么办。” 轻寒面无表情,目光淡淡的看着眼前的两人。吴镇守使飞快的抬眼看了赵会长一下,眼睛里有些莫名的神情。尽管很快,但没有躲过轻寒的眼睛。轻寒心下暗自思忖,这个吴镇守使有些意思。 这时藤野少佐整理好走了进来,目光凶狠的扫过两人。 太郎命令藤野:“马上带队去关家屯,务必全部抓获。” “是。” “你,亲自带路。” 太郎对赵会长说。 赵会长马上换上一副哭丧脸。 “司令官阁下,不是我不去,我是真不熟关家屯那地儿呀。” 太郎脸一变,厉声说:“你说什么?” “息怒,息怒,司令官阁下听我说,我一直住在奉天城里,鲜少去那旮沓。” 太郎已经失去了耐心,看着吴镇守使说:“他不熟,你去。” 吴镇守使弯腰说:“在下就更不熟了,打小就光知道城外有个关家屯,那是一次都没去过,也没跟那旮沓的人打过交道,是真不熟啊。要不,我先去扫听扫听?” 第148章 带路 太郎一听脸色阴沉,阴冷的盯着两人,冰凉凉的:“吴镇守使这是想给那些流寇送信?” 吴镇守使马上诚惶诚恐说:“绝对不敢,绝对不敢。” 赵会长眼看着吴镇守使吃瘪,心下一喜,面上却是一副为吴镇守使着想模样。 “司令官阁下,我知道有人熟关家屯,让她们带着去。” 太郎脸色一缓说:“只要能为我们带路,那就是大大的良民,我不会亏待她们的。” “那是,那是,能为皇军办事,是她们的荣幸。不过,司令官阁下能否赏个脸见见她们?” 太郎脸色又黑了,冷冷的看一眼赵会长。 赵会长谄媚的说:“都是奉天城的绅士,娶了关家屯的姑娘。一心想为皇军做事,前两天还给皇军办事呢。这事山下长官知道。” 太郎扫一眼山下,山下马上表示。 “是的,两天前在两名妇女的指认下,宪兵队搜查了一户藏匿反日分子的宅子,将反日分子全部抓获。” 太郎闻言笑了,那张丑陋的脸露出得意的神色。 “大大的良民,既然是忠于帝国的良民,见见也无妨。” 轻寒脑子里闪过槐花的话,看来这就是那两位祸害自己人的奴才了。 轻寒心里焦急万分,目光阴沉沉的掠过赵会长。让轻寒奇怪的是吴镇守使,平时在日本面前圆滑市侩的小人,今儿跟赵会长一比,那绝对是笨嘴拙舌,木讷呆板。 无论赵会长说什么,吴镇守使都是一脸笑意。 轻寒算是看出来了,这赵会长就是一不折不扣的奴才。吴镇守使倒是还有些中国人的良心,虽然想靠着日本人发财,但还没有丧心病狂。 在吴镇守使说自己不跟关家屯的人打交道时,轻寒脑子里闪过关嫂子。目光淡淡的看着吴镇守使,面无表情。吴镇守使似乎没有看轻寒,也忘了自己推荐给轻寒的女佣就是关家屯的人。 轻寒想要通知关老师,可这会儿如何才能把这一消息送出去,让轻寒一筹莫展。 这时,赵会长听闻太郎愿意见见自己推荐的人,一脸喜色。 “我这就叫她们来。司令官阁下能亲自接见他们,是她们的福气,指不定高兴成啥样呢。” 太郎脸上也浮起了一丝笑意。 “山下,安排人亲自去接。” “是。” “哎呦,这可是天大的面子啊,这以后那尾巴还不翘上天了。” 赵会长夸张的说笑着,急忙跟在山下身后,想跟着一起去。 “赵会长留步。” “是,是,我不去,我给山下长官指个地儿。” 轻寒笑着说:“来来,赵会长,坐下,喝口茶,如今这天儿热了,赵会长辛苦,润润嗓子。” 太郎这会儿脸色也稍有缓和,在轻寒的提醒下语气温和的说:“吴镇守使、赵会长,你们要保证昨天夜里的事不再发生。” 吴镇守使擦擦头上的汗说:“卑职会尽力维持奉天的治安,我想有司令官阁下的支持,还有皇军的帮助。奉天的治安一定大大的安定。不过,赵会长在这方面比卑职更有心得,如果我们精诚合作,不是什么大事。” 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估计人马上就会带到。轻寒还没有想出办法把这一消息送出去,轻寒有些坐不住了。抬眼侧目看看太郎,太郎正跟吴镇守使和赵会长聊奉天的治安问题。 正在轻寒焦急万分的时候,隔壁轻寒办公室的电话铃声响了。轻寒心下一喜,起身说:“谁这会儿打电话?” 太郎转过头说:“接过来。” 轻寒楞了一下,随即明白过了。心里暗骂,面上却微微一笑点点头。走到太郎的办公桌前提起电话:“把耿副镇守使的电话接过来。” 电话很快转接过来。 “喂,寒哥,今儿中午回来吃饭吗?” “你不是要去教堂吗?” “哦,这就准备出门了,就想着现在天热,早上没问寒哥中午回不回来,如果寒哥不回来,我就不着急往回赶了。” “不用管我,你去吧。” “那好。” “再见。” “再见。” 轻寒放下电话,心里暗暗祈祷,但愿槐花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家里,槐花有些纳闷。除了礼拜天,自己根本不会去教堂,寒哥为什么提这事?而且每次去教堂都是寒哥陪着自己,寒哥是为了和关老师见面。只有最后这一次,因为寒哥有事,槐花是自己去的。今儿又不是礼拜天,寒哥猛乍乍的提教堂干什么? 槐花很快就想通了,寒哥这是提醒自己去见关老师呢。槐花想明白以后,急忙换了衣服,出门叫了人力车。一上车槐花就说:“去奉天第一小学,快点。” 车夫答应一声,撒开腿跑。 很快就到了奉天第一小学,槐花下车走到门房。 “大哥,我找关老师,劳烦您帮我叫一下。” 男人看看眼前的漂亮女子,又看看时间说:“夫人稍等,这就要下课了。” 说完男人出了门房往操场上走去,敲响了锣。 孩子们欢呼着从教室里跑出来。很快站在校门口的槐花就看见关老师走出了教室,门房上前跟关老师说话。关老师往校门口看了一眼,神情就焦急起来。快速来到校门口,打开小门走出来。 “耿夫人,你怎么来了。” 槐花低声说:“是寒哥让我来的。” 关老师眉头紧蹙。 “有什么事?” 槐花摇摇头。 “无觅什么都没说?” “可能是不方便说。” “怎么回事,麻烦耿夫人详细的说一说。” 槐花就把在家打电话的事仔细讲给关老师听。 关老师听完后依旧眉头紧蹙,略微停顿了一下猛的抬起头说:“我知道了,谢谢!就不留耿夫人了,我这里有些急事需要马上处理一下。请转告无觅,一定要小心。” 关老师说完急忙往学校里走去。槐花点点头,松了一口气。看来果真有事,还好自己明白了寒哥的意思。 槐花回去的路上心情很好,终于可以帮到寒哥了。 武田太郎的办公室,在赵会长的殷勤引荐下,奉天的两位绅士带着他们的夫人终于跟奉天的最高指挥官见了面。 四人一脸谄媚的笑,卑躬屈膝的奴颜,让轻寒看着汗颜。这般软骨头也是头回见。没来奉天时,轻寒以为自己的三弟不散就已经令人作呕,没想到天外有天,贱上有贱。到了奉天,吴镇守使就让人气愤填膺,结果跟赵会长一比,那就是小巫见大巫。如今眼前的四人,才真正让轻寒开了眼。什么叫低眉折腰?什么叫婢膝奴颜?什么叫蠖屈鼠伏? 眼前的这四人已经把这些词演绎到了极致。 轻寒看着他们,眼里满满的鄙视和嘲讽。 赵会长一脸欣喜,吴镇守使一脸平静,太郎一脸淡薄,山下一脸欣慰。 俩男人完全听不懂日语,全靠赵会长那个半吊子从中斡旋。太郎只用简短的话与他们交流了几句,根本没用轻寒翻译。有时候,不用开口,只看脸色的动作就能完全明白。像这样的赤裸裸的婢膝奴颜,一眼就能明白,哪里还用嘴说。 他们的夫人,那两位同样一脸谄媚的女人,比她们的男人灵活,奴颜也变本加厉,会用简单的日语跟太郎交流。 轻寒笑着张罗着让人给他们上茶。 “辛苦辛苦,来,喝口温呼呼茶。” “谢谢!谢谢!” “坐坐,请坐。你们能为司令官阁下解忧,就是我的朋友。以后要多多联系,互相交流。” “一定,一定。” 太郎对轻寒的表现很高兴,毕竟中国人之间交流更方便、更容易,也更默契。 轻寒为了拖延时间也是挖空了心思。 但太郎却没有心思聊天,愉快的交流结束后,太郎便命令藤野马上行动。 在刺耳的摩托声中,藤野带着四人离开了公署,他们将先回城外的驻地,然后带队前往关家屯。 他们走后,吴镇守使和赵会长也告辞离去。临走时,吴镇守使看了一眼轻寒,目光莫测。 轻寒目光掠过吴镇守使,停在赵会长身上。 “赵会长如此尽心,司令官阁下非常满意,希望赵会长以后再接再厉。” “一定,一定。” 轻寒和山下送两人出门。 轻寒返回时,太郎目光幽深的看着轻寒。 “无觅认为赵会长做的很好?” 轻寒看着太郎说:“中国人讲究交人交心,既然想依靠太郎,就得让太郎的位置牢不可破。赵会长深谙祸福相依这个道理,他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我是说你,耿轻寒的看法。” “难道我的智商下降了,怎么不明白太郎的意思?太郎是想说什么?能准确的表达你的意思吗?” 轻寒毫不客气的指责太郎对自己的不信任,依旧犀利,依旧理直气壮。 太郎淡淡的笑了,如记忆中那般,这样的耿轻寒反而更让太郎放心。 中午,轻寒果然没有回家,但也没有留下和太郎一起用餐,而是出门在附近寻了家看上去干净点的小馆子,点了两道老板的拿手菜,心不在焉的对付了几口。 第149章 逼问 焦虑的一天过去了,轻寒等了一下午,也没有等到关家屯的消息。 直到轻寒回到家里,那边也没传来任何消息。 槐花依旧站在门口,轻寒一下车就看见槐花纤细的身影。 “寒哥回来了。” 轻寒回身对佐藤点点头,佐藤开车走了。轻寒慢慢走上台阶,伸手揽住小丫头。槐花抬头侧目看见轻寒一脸的焦急,心下了然。 槐花低声说:“寒哥,今儿早上我去了奉天第一小学找了关老师。” 轻寒手下一紧,低声说:“我的小丫头果然很聪明。” 槐花娇俏的拍拍自己的胸脯说:“没猜错寒哥的意思就好。” 轻寒沉默着摸摸槐花的头发,低低的“嗯”了一声。槐花早就觉察到了轻寒的异样,既然自己没有做错,那寒哥还在担心什么? “寒哥,怎么了?” “关老师人在哪儿?” 槐花摇摇头说:“我说是你让我找他的,关老师楞了一下,就急急忙忙走了。我瞧那意思,他是明白了。” 轻寒听了心里稍稍安慰了一点。自己当时也算费尽心机的拖延了一会儿,给关老师争取到了一点子时间。如果关老师能及时赶到,多少能起到些作用吧。 这一夜轻寒睡得极为不踏实,辗转反侧。轻寒是担心刚刚建立起来的抗日队伍,它仿佛一朵娇弱的花,在猛烈的暴风雨的摧毁下,还没盛放,就已凋零。如果它凋零了,还有谁能有抗日的担当?真到了那一步,我央央中华岂不是要亡国了。 辗转反侧间,忧心忡忡。 此时的轻寒做梦也没想到,他所谓的朋友,那个所谓的武士,那个满身看似高贵,满口武士德行的武田,其实内心就根本是头饿狼,一头没有任何人性的恶狼。 在轻寒辗转反侧的深夜,月光如水,星光灿烂,微凉的风才徐徐吹过奉天的郊外关家屯,一场惨无人道的虐杀正在进行。 关老师是一路急跑赶到关家屯的,甚至来不及喘口气,就急忙通知屯子里的老百姓赶紧往不远处的山里跑。 关嫂子那个几年前就去外地讨生活的男人,关长根正是关家屯抗日组织的队长,关老师名义上的堂兄。 关老师喘着气说:“长根,快撤退。” 关长根正在为这小小的胜利而兴奋,初战告捷的喜悦让开心的笑容还没从脸上褪去。 “咋了?” “小鬼子有可能马上就到屯子里了。” 关长根脸色一变,马上严肃起来。 “消息可靠吗?” “应该是可靠的。” “什么叫应该是可靠的?谁传来的消息?” “不要管消息是不是可靠,但小心一些总是没错的。让所有的同志们马上转移,还有,通知家属也迅速转移。老乡们也顺便打个招呼,能走的最好都走。就去屯子后的山上,山大林深,小鬼子不会贸然进山搜索,如今山上也能找到吃的。快,要快!” 关长根看着关老师焦急万分的神情,马上点头说:“行,听你的,俺这就去。你呢?” “不用管我,我这就返回学校。有新消息我会马上送来,如果我不来,就一直待在山上。记住,千万不要轻举妄动,长根,一定要保护好同志们。” “是,你放心。” “好,快去。” 关老师亲眼看着长根匆忙的背影,然后转身往外走。脑子里灵光一闪,关老师抬脚往小路上走去,特意绕了远路,从屯子后的小路往城里赶。 从屯子后面绕到高粱地里,走了才刚一半的路,就听见摩托车的咆哮声。关老师立马蹲在矮矮的高粱地里,尽量缩小自己的体积,远远的看着小鬼子的队伍一脸杀气的往关家屯去了。 关老师遥望关家屯的方向,希望同志们已经顺利的转移到安全地方了。 藤野率队在两名妇人的引领下,顺利到达关家屯。 一场烧杀抢劫就这样开始了。 小鬼子举着枪把没有来的急离开的老乡全都赶到打谷场上,屯子里鬼子兵抢劫一空后,放火烧光了房屋。熊熊大火在正午的烈日下散发着难闻的焦灰味,残垣断壁在阳光下冒着黑烟。 打谷场上,在藤野的示意下,逼问反日分子的下落。 面对老百姓的沉默,藤野恼羞成怒。命人从人群中一妇人的身边拖出一六七岁的男孩,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着。 “娘,娘。” “孩子,我的孩子,你们放开他。” 鬼子兵不但没有放开孩子,而是干脆利索的举起刺刀,疯狂的刺向母亲。母亲到死都紧紧的护着孩子,孩子的哭声撕心裂肺,鬼子兵似乎被这哭声和血腥味刺激到了,脸上浮出残忍丑陋的狂笑,直接把血淋淋的刺刀从母亲身体里抽出来,刺向孩子。哭声戛然而止,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偌大的打谷场上没有了成熟的谷子味道,取而代之的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就连那两个亲自带着日本兵来的女人也被吓呆了,目光呆滞的看着血泊里的母子俩,愣了几分钟,然后相互看了彼此一眼,脸上闪过劫后余生轻松。两人不约而同的往后退了一步,目光惶惶不安的看向人群中,那里面有她们的亲人。 藤野回头指着其中一男人说:“你,跟他们说,只要交出那些人,他们就可以回家了。” 男人脸色苍白,哆哆嗦嗦的走向前,捏着嗓子尖叫:“皇军说只要你们交出那些跟皇军作对的人,就可以回家了。他们藏在哪儿了?赶紧的,别浪费时间,皇军可没什么耐心。” 人群依旧沉默着,木讷的脸上除了惊恐还是惊恐,还没有从刚才的杀戮中缓过劲来。 藤野微微眯眼,眼里闪过阴狠和残忍。示意身边的人,冷冷的说:“让他们开口。” 鬼子兵立马又从人群中拉出一男人。把他拉到藤野面前,押着他跪下。藤野目光冰冷的看着全身抖成筛糠男人,故作温和的开口。 “说,他们在哪里?” “不……俺不……俺不知道。” 藤野的脸色立马阴沉沉的,口吻狠厉的说:“他们在哪里?” “俺真不知道。” “见过他们吗?” “没……没见过……” “混蛋,你的大大的不老实。不说,就让他永远闭上嘴巴。” 两名鬼子兵举起刺刀,男人慢慢倒在了血泊里,到死眼睛里的惊恐都没有褪去。 打谷场上一片死寂,连怀里的婴孩都吓得没有哭声。被惊恐和颤抖笼罩的百姓们,依然沉默着。 藤野冷冷的扫了一圈人群,示意身边的人。 “继续问,直到有人知道为止。” 鬼子兵答应一声,又从人群中拉出一男人来。 这时,带着鬼子兵进村的两名妇人,已经从刚刚的震惊和恐惧中缓过劲来。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卑躬屈膝的向前一步。 “太君,俺娘家是这屯子里的,俺家里人说不定知道。太君给俺们一些时间,让俺们跟家里人唠唠,指定能问出来。” 藤野身边的翻译是个日本兵,大概翻译给藤野听。藤野点点头说:“好,你们是大大的良民,只要能抓住他们,你们就大大的立功了。” “是,是,俺们家里人会争取立功的。” 妇人回头看一眼另一名妇人,两人一起往人群中走去,两人的男人惊诧的看着两人,其中一个微微伸了伸手,似乎想拦住老婆。可最终他悄悄看一眼荷枪实弹、一脸狠厉的日本兵,什么也没说,悄悄往后又退了一步,劲量缩在人后。 两名妇人把自己家人全都叫到一块,低声说话。 “爹,赶紧说吧,要不都得死。” “闺女啊,你爹哪知道他们跑哪去了?” “闺女啊,到底咋的了?” “爹哎,你可不知道哦,咱屯子怕是要完了。那些杀千刀的杀了日本人,人家这是寻仇来了。” “啥?杀了日本人?这啥时候的事啊?该俺们啥事啊?” “爹,别整那没用的,人家皇军调查的清清楚楚,就是咱关家屯的人干的,死了好些个日本兵呢。这事啊,指定不能善了。” “那咋办?闺女啊,爹瞅着你跟女婿是跟日本人一起来的,给递个话呗,你可是爹的亲闺女,这可是你亲兄弟,他们可是你亲侄儿,你能眼瞅着他们死啊?” “爹,皇军这会儿正生气呢,得想办法让他们消消气啊。” “这咋整啊?平常谁跟那些穷鬼们来往啊,没注意不是。” “爹啊,你就一点也不知道?” “那倒没有,倒是听过那么一两耳朵。” “都听到啥了?” “也没啥,就是谁家的儿子参加了反日队伍,谁家的儿子是那什么农会的,专门跟日本人作对啥的。” “那他们平时在哪儿?” “平时就在村里啊。” “可皇军没搜到啊,指定藏起来了。” “那指定藏起来啊,又不傻,难道等着人家来抓啊?” “爹啊,你好好想一想,能藏哪疙瘩啊?” “那哪能知道?” “这咋办呢。” “有了,闺女,咱把咱知道谁家有反日分子给日本人说了,让日本人自个儿问去呗。” 妇人眼睛一亮,一拍大腿说:“对呀,俺咋就没想到呢。还是爹聪明,爹,等着,俺这就说去。” 第150章 屠村 妇人屁颠屁颠的跑过去。 “太君,俺问过了,这些人平时神出鬼没的,跟村里人不打交道。村里人确实不知道他们藏在哪儿。” “混蛋。” “太君别生气啊,虽然不知道他们藏哪儿了?但他们的家人都在这里啊,问他们啊。” 就这样,在两家人的指认下,许多老乡被拉了出来。无论小鬼子如何逼问,就是不开口。问什么都摇摇头,即使怕的要命,浑身抖成筛糠,但依然坚定的摇头。 整整一天,从中午到晚上,从阳光正烈到月色清明,又饿又渴,又累又怕,惊恐万分的老百姓已经被折磨到麻木,但依然没有人说出小鬼子想要的答案。 打谷场上横七竖八的倒着尸体,清冷的月光下,血色弥漫。 恼羞成怒的藤野最终也没有抓到一名抗日分子,随着时间的推移,藤野愈加焦躁暴怒。 月色下,藤野失去了最后的耐心,冷酷残忍的下令。 “杀了他们,杀光这些不老实的人,杀光所有跟帝国作对的人。” 就这样,一场屠杀在六月的月夜里开始了。早已被折磨的精疲力尽的老乡们没有任何挣扎,没有任何反抗,甚至连哭声都没有,一个接一个的倒在血泊里。曾经的黑土地被鲜血染红了,曾经呼吸间全是成熟的苞米高粱香味的打谷场上,弥漫着血腥味。顷刻间这里成了人间地狱,阴森森的风吹过,远处传来夜猫的哭声。 那两家人惊恐万状的看着熟悉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倒在血泊里,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此刻无声无息,小鬼子早就离开了。但他们早已抖成筛糠,腿软的站不起来,风把浓浓的血腥味送入口鼻,呼吸间除了鼻涕眼泪的咸味就是血腥味。 “为啥?为啥?他们干啥全杀了?啊……” 老妇人瘫坐在地上,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最小的孙子被搂在怀里,仰头大笑哈喇子和鼻涕流进了嘴里。小小的孩子已经被这场屠杀吓傻了,痴傻的嚎叫着。 “饿,饿,吃馍,我要吃馍。” 那个曾经想伸手拉住老婆的男人,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抬眼看着老婆。这女人的面孔今日看着如此陌生,月光下女人的面孔狰狞可怕。男人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枕边人是来自地狱的撒旦,是阎王殿勾魂的小鬼,是人间的恶魔。 男人害怕极了,眼睛慢慢掠过打谷场,心中的惊骇让双腿怎么也使不上力。 女人走过来伸手拉男人,男人挣扎了一下,试图推开女人。女人不明所以,嘶哑着声音说:“咋的了?” 男人浑身一抖,瞬间清醒过来,不能得罪眼前这恶魔,要不一家子就完了。男人睁大眼睛看着女人,顺势站了起来。 “回家吧。” “闺女啊,我们咋办呢?” “回家啊。” “哎,回家。” 两家人互相搀扶着慢慢往家的方向走。 屯子里的断壁残垣让他们心惊,一路走一路担忧。到了自己家门口,看着早已被烧的千疮百孔的家,憋了一天的气撒了出来。 “妈的巴子,小鬼子真不是人,咋就把家给烧了。” “爹,小声点,有命在就不错了。房子没了怕啥?再起呗。” “可这啥都没了,咋过活呀?” “先进去看看,把能拾掇出来的东西拾掇一下,跟俺们到城里去。” 当月光渐渐隐没,关长根带着两人进了死寂的屯子。 眼前的景象让三人震惊、伤心、气愤、刺痛、悲愤,世上没有词汇可以形容三人此时的心情。 “啊……小鬼子,我跟你们拼了。” 关长根流着泪一把抓住失去理智的同志。 “冷静。” “我冷静不了,冷静不了啊。” “这仇咱肯定要报,咱的亲人不能白白死去。但你这样去无异于送死,咱要留着这条命报仇。” 这场屠杀于太郎是无足轻重的一件事,他只是强调那些反日分子必须抓到。连着三天都在发火,整整三天了,那些人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轻寒每天看着太郎发火,心情总是很好。因为屠村的消息轻寒一直不知道,私下以为关老师把消息送出去以后,他们都藏的很好。 又到了礼拜天,轻寒陪着槐花去教堂。 牧师温润的祈祷声中,轻寒知道了小鬼子屠村的真相。轻寒不敢相信,黑黢黢的眼睛盯着关老师,一字一句的低语:“屠村,屯子里的百姓都被杀了?” 关老师沉痛的点点头。 “我接到你的消息就赶过去了,时间太紧张,只通知了关队长。关队长说家属根本来不及转移,小鬼子来的太快,老乡们为了掩护抗日战士撤离,只能留下拖延时间。只有少数老乡跟着进了山,也怪我们,对小鬼子的兽性估计不足,根本没有想到小鬼子会这么没有人性。” 轻寒喃喃低语:“他们都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啊。” “打谷场上血流成河,他们没有任何能力反抗和挣扎,老人、妇人、孩子,小鬼子一个都没放过啊。关家屯没了,没了,那可是一百多口人啊,他们世世代代生活在那里,开荒种田,老老实实、本本分分。” 轻寒闭上眼睛,紧咬着牙,握紧拳头。 许久之后,轻寒睁开眼睛,低声问:“那两个关家屯的妇人呢?他们的家人也被杀了吗?” 关老师疑惑的侧目看着轻寒。 “妇人?” 轻寒低声将那天的事详细说给关老师听。有两名自称关家屯的姑娘,是她们主动带着小鬼子去的关家屯。 关老师听罢气的咬牙。 “可恶。” 关老师虽然气愤填膺,依旧强压住怒火。感谢轻寒在关键时刻送出的消息,正是这个消息挽救了刚刚建立起来的抗日队伍。 轻寒摇摇头说:“我也是中国人。” 关老师郑重的点点头。再三嘱咐轻寒,一定要注意安全。 “无觅的安全很重要,现在你知道这项工作的重要性了吧。比起跟小鬼子面对面的打,你的危险更大,你的作用也更大,在关键时刻,你能挽救整个队伍。” 轻寒点点头。 “无觅明白,放心,只要有人抗日,无觅就会一直帮助他们。” 两人相视一看,眼睛里都是坚定不移的坚持。 走出教堂,槐花挽着轻寒的胳膊。外面天气晴朗,碧空万里。 这样的好天气,轻寒却没有好心情。 轻寒的脸色极差,关老师走后,轻寒一直沉默着。 槐花安静的挽着轻寒,紧紧搂着轻寒的胳膊。 站在广场上,轻寒微微眯眼,看着远方。 低声说:“走走吧。” 槐花乖巧的点点头,两人慢慢走着。轻寒低声说了刚刚知道的消息,沉痛的低语:“他们杀了所有关家屯的老百姓,那些都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 槐花伸手握住轻寒的手。 “血流成河,杀戮,这是惨无人道的杀戮啊。” “关嫂子还不知道。” 轻寒摇摇头说:“关嫂子的男人是抗日队伍里的队长,前几天就是他带着人跟小鬼子干了一仗。小鬼子血洗关家屯,他的父母无一幸免。” “关老师急急忙忙的走了,想必是明白了您的意思,为什么不带走家人?” “时间太紧,来不及了。为了掩护抗日战士离开,老乡们拼死拖延时间。” 槐花安静地走在轻寒身边,六月的暖风吹不进两人冰冷的心。心里一片寒凉,仿佛奉天的冬天才刚刚开始。 这一夜,轻寒梦魇,梦境杂乱无章,恐怖残忍,场面血腥。断壁残垣,横尸遍野,血流成河。而轻寒独自一人站在那里,亲眼看着恐怖残忍的现场,心在滴血。 午夜时分,轻寒从梦魇中惊醒,大汗淋漓,心跳不己。 这样的夜晚,往事如潮水般涌来。多年前自己那未过门的妻,她还那么小,年轻漂亮、温柔贤惠、知书达理,然而轻寒还没来得及多看她一眼,她就没了。死的那么惨烈、那么决绝。多年已过,而自己竟然没有亲手替她报仇。黑暗中,轻寒举起双手,看着自己苍白无力的双手。 窗外月色朦胧,微风徐徐,吹起薄薄的窗纱。木兰,自己那高贵优雅,雍容华贵的妹妹,因为禽兽不如的王家人勾结日本流氓,在女子最美的华年逝去了。 耿轻寒,你是多么无能,多么懦弱,多么没有血性啊。 轻寒在黑暗中狠狠的唾弃自己。这一刻,对侵略者的仇恨如此具体,如此清晰,如此深刻。 早上,轻寒起床后气色极差,槐花坐在餐桌旁看着轻寒,担忧的问:“昨晚没睡好?” “还好。” “一会儿用冰水敷敷脸,看上去会好很多。” “好。” 早餐后,槐花和轻寒上楼去了卧室。槐花用冰毛巾替轻寒敷脸。一边敷一边低声说:“寒哥,眯一会儿吧,佐藤还得一会儿才来。您去公署得精神点,别让武田看出来,那人坏的很。” 轻寒闭着眼睛握住槐花的小手,微微点点头。 槐花替轻寒换了三次冰毛巾,看到轻寒竟然睡着了。低低的鼾声清清浅浅。槐花心疼的微微笑笑,小心翼翼的替轻寒搭上毯子,退出卧室。 第151章 围剿 槐花站在大门口,佐藤一来,槐花就笑着说:“麻烦佐藤君稍微等一下,昨晚上不知哪里来的夜猫叫了一夜,吵的人根本睡不着,这会儿才眯着,您先进来歇一会儿吧。” “不了,夫人,我在这里等着就好。” “那怎么行,进来吧,可是吃过早饭了?” “吃过了。” “那就喝杯咖啡吧,是我家老爷拿回来的,我不爱喝,苦兮兮的。佐藤君也许喜欢呢。” 佐藤羞涩的笑着说:“我没喝过,我家里穷,平时最多喝口清茶。咖啡只听说过,没喝过。” “是吗,那正好尝尝。” 佐藤一杯咖啡没有喝完,轻寒就精神抖擞的从楼上下来了。 佐藤拘束的起身。 “耿先生早!” “早。” “耿先生现在可以走了吗?” “不急,喝完咖啡再走。” “谢谢先生!我已经喝完了,很好喝。” 轻寒微微一笑说:“那走吧。” 轻寒一脸轻松自在,一路饶有兴趣的看着车窗外的景色。 有谁知道,此时的轻寒心里是多么哀痛,原本那些老百姓也可以如这样一般的生活,牵着闺女,抱着儿子,搀着老人,挽着丈夫,兴致勃勃的逛着闹市,与商贩讨价,坐在香味四溢的小摊前,吃着简单实惠的早饭。可这一切,都与他们没有了关系。轻寒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已经到了太郎的公署。 轻寒下车,迈着稳健矫捷的步伐,一步一步走进去。 轻寒面带微笑跟太郎打招呼。眼前这个无时无刻不表榜武士精神的伪君子,一脸故作清高的傲慢,用他自以为高贵的刀残忍的杀害着手无寸铁的中国老百姓。轻寒幽深的目光带着寒意掠过太郎,似乎想穿透他的灵魂,看清楚这心里住着恶魔的人。嘴角却微微上扬,牵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太郎阴沉的目光看着轻寒,明显感受到轻寒的异样。 “无觅,你在看什么?” “今儿的太郎让我有了陌生的感觉,难道是因为好久不曾仔细看你?总感觉哪里不一样了。哦,是因为这把刀吗?” “刀?” “是的,这把刀很漂亮,很特别,让我有种莫名的敬畏。” “哈哈哈,无觅,你的直觉总是那么精准。这把刀,是我父亲留给我的,它是武田家族的荣耀,它是武田家族高贵身份的象征,它是武田家族战无不胜的象征,它是武田家族忠君爱国的灵魂。当年,我的父亲亲手把它交给我,而我一直没有机会佩戴。如今,它总算有了用武之地,出现在它应该出现的地方。” 轻寒点点头,微微一笑说:“原来如此。” 因为轻寒对太郎所配戴之刀的兴趣,让太郎原本阴沉沉的脸缓和下来,兴致勃勃的与轻寒谈起有关刀的故事。 此时的两人仿佛回到了当年,那些没有任何芥蒂的岁月,无关家国,无关战争,无关杀戮,无关仇恨,只是朋友,亲密无间的朋友坐在一起谈天说地。 十点钟,山下进来说:“司令官阁下,赵会长来了。” 太郎原本高兴的脸,瞬间阴沉。 “让他进来。” 赵会长一脸谄媚的笑容走进来,身后跟着两名妇人。正是那天主动要求带着小鬼子去关家屯的妇人,两人和赵会长一样,一脸小心翼翼的笑容。 “司令官阁下好!耿先生好!” “赵会长,如今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你很让我失望。作为奉天维持会的会长,奉天的治安大大的不好。你说会给我一个交代,时至今日,我依然没有看到你的诚意。那些反日分子连个影子都没有,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有消息了,有消息了。司令官阁下,今儿我就是来汇报好消息的。” “哦,说来听听。” “她们经过多方打听,终于打听到了那些反日分子的藏身之地。” 太郎目光一紧,瞬间变得犀利阴沉。 “他们藏在哪里?” 赵会长往后退一步,侧身让开,示意那两名妇人快说。 两名妇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上前一步说:“司令官阁下,俺们的家人经过几天的打听,终于知道了那些反日分子的藏身之地。他们就藏在关家屯后面的山上,那座山就是狗牙子山。” “确定。” “确定,俺们的家人打听的清清楚楚。” “好,你们是大大的良民,现在,马上带路。” 太郎命令山下直接去城外驻地,命令部队马上围剿狗牙子山,务必将反日分子一网打尽。 山下奉命准备离开,赵会长疑惑的看着太郎。 “司令官阁下,这是干啥去?哦,明白了,这是上城外召集队伍去吧。这一来一去,多耽误功夫啊。” 轻寒心里一紧,刚刚还想着怎么送消息出去,这还没想出法子呢,这狗汉奸又憋什么坏水呢。 轻寒面上沉静如水,把赵会长的话翻译给太郎听。太郎微微皱眉说:“赵会长有什么好主意?” “司令官阁下,让奉天的保安团去啊。他们也拿着军饷,是时候让他们干活了。” 轻寒闻言看了赵会长一眼,心里暗恨。 “好,不错,赵会长果然是我们的朋友。马上命令王团长率部前往狗牙子山,务必将那些反日分子一网打尽,你亲自督战。” “是。” 轻寒微微一闭眼,冷冷的目光扫过赵会长和两名妇人。 山下离开了,轻寒知道自己根本没有机会送消息出去,只能暗暗祈祷,关队长他们警惕性高一些,只要不轻易下山,藏在山上惊醒着些,日本人想找到他们也不容易。就怕这去的是保安团,保安团是招募奉天当地人组建的,他们熟悉地形。这一点,让轻寒心里着急起来。 “赵会长,坐下喝杯茶。” “不了,天忒热。喝不了热茶,我这就去看看,王团长不是奉天人,不大清楚狗牙子山。我得去叮嘱叮嘱。” 轻寒咬咬牙,微微一笑,随即把赵会长的话翻译给太郎听。太郎满脸欣慰的点点头说:“赵会长有心了,那就去吧,我等着你们的好消息。对了,她们大大的良民,赵会长,我们的政策是要优待良民,为了感谢她们的忠诚,我要亲自嘉奖她们和她们的家人。赵会长要大大宣传,要让全奉天的人都知道,对于良民我们是大大的优待。” 赵会长满脸笑容,连连鞠躬。 “谢谢司令官阁下!她们和她们的家人一定会死心塌地的为皇军服务。那我这就带她们过去,也让王团长认识认识,以后别大水淹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 “去吧。” 轻寒一直熬到中午,才从公署出来,佐藤送轻寒回家。 槐花一如既往的站在门口等着轻寒。 “寒哥。” “槐花,听我说,马上去找关老师,告诉他武田太郎派山下带着保安团一早就去了狗牙子山,围剿抗日队伍。还是那两个妇人,是她们和她们的家人打听到的消息。” “好,我这就去。” 槐花转身就打算走。轻寒拉住槐花低声说:“槐花,谢谢你!” 槐花摇摇头笑着低语:“能给寒哥帮上忙,我高兴乐意。” 轻寒搂住槐花,额头抵住小丫头光洁饱满的额头。低语:“注意安全,就说我不舒服,你去药店替我抓药。先到药店,抓些有助睡眠的药,然后再去学校。” “好。” 槐花立马伸手叫人力车,轻寒说:“钱包。” “哦,让王嫂子送出来。” “好。” 轻寒走进去,王嫂子迎上来说:“老爷回来了,现在开饭吗?” “我有些乏了,先去歇歇,把夫人的钱包送出去。” “哦,是。妇人的钱包在楼上。” “跟我来吧。” 王嫂子拿着钱包送到门外,槐花已经坐在车上等着。 “夫人,钱包。” “哦,好。” “老爷说他有些乏了,先不开饭。” “是,最近几天老爷没有休息好,尤其昨晚上,差不多一夜没睡,我去药店抓点药。这会儿让老爷先歇歇,别吵着老爷。” “是,夫人。” 槐花去了药店,没一会儿提着三包药出来了。左右看看,招手叫了人力车。 “奉天第一小学。” 奉天第一小学的门房看见槐花笑着开口问:“姑娘,来找关老师?” “是呢,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这会儿是休息时间,关老师在宿舍呢,俺瞅见他吃过饭回了宿舍了。” “谢谢!” 槐花记得关老师的宿舍,直接奔过去敲门。 “谁啊?来了。” 关老师开门看见槐花,一惊。 “快进来。” “关老师,是寒哥让我来的。” “夫人请讲。” “寒哥说今儿一早山下带着保安团去围剿狗牙子山了。还是那两个妇人,是她们和她们的家人打听到的消息,说人藏在山里。” 关老师咬着牙说:“又是她们。” “关老师,寒哥心里着急,可根本没机会把消息送出来。也不知那边情况如何了?” “让他放心,战士们熟悉山里的情况,小鬼子不一定找得到。至于保安团,他们也是中国人,想来也不会对中国人赶尽杀绝的。不过,具体情况还要等着消息,也不能过于乐观。保安团自成立以来,我们还没有直接跟他们对上过,所以很难说。” “那怎办?” “夫人先回去,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我想办法过去看看,有消息会告诉你们的。” “好。” 第152章 敌人 这一次,消息传回来的很快,保安团王团长作战勇敢,但经验不足,率部作战,虽无战果,但精神可嘉。黄昏归来时,也是人困马乏,用王团长的话说,那就是累了个贼死,鬼影子也没见着。 “妈拉巴子,那两娘们嘴里跑火车,让老子拉着队伍折腾了一天,连个影子都没摸着,这是拿老子遛弯呢。” 王团长飞身下马,看着身后狼狈不堪的队伍,恨铁不成钢的说:“瞅你们那熊样,赶紧的,吃饭休整休整,这万一明天那俩娘们再冒出个地儿来,还得去。” 王团长笑着跟山下说:“太君,您看这人困马乏的,让弟兄们休整去吧。等有了实在消息,也好马上拉着队伍出去。” 山下是又气又累,脸色极难看。领着保安团的大队人马,雄赳赳气昂昂的去了,结果连人毛也没见着,山大林深,此时正是树木郁郁葱葱、枝繁叶茂之时,飞禽走兽,来去匆匆,树林里各种声响,各种动静,这一切都对围剿造成了困扰。保安团成立时间不长,整体素质低,作战能力差,出任务时过于保守小心,放空枪、乱放枪的情况频频发生。所有种种原因,造成此次围剿无功而返,别说抓到反日分子了,就连反日分子的影子都没摸着。山下甚至怀疑消息的确切性,别是连那些人的藏身之地都搞错了吧。 一肚子火气没地儿发泄的山下,黑着脸瞪了王团长一眼,开着偏斗摩托扬长而去。 王团长斜着眼看着远去的摩托车,吐口老痰骂到:“妈拉巴子,跟老子甩脸子,整不死你。” 副官微眯着眼低声说:“这熊玩意儿别是看出什么来了?” 王团长瞥一眼副官说:“老傅,他看出来能咋的?怕他看出来老子就打自己人?老子还没那么熊。” “团座,咱还真得小心,你我才两条命,可几百号弟兄的命呢?咱得对得起他们。” “老子明白,不用你提醒,要不是为了弟兄们都能活着,谁他妈愿意当这狗汉奸,人不人鬼不鬼的,真他妈憋屈。” “忍吧,这会儿可不是咱单干那会儿了,得看日本人的脸色,这不靠着人家吃饭嘛。” “瞅你那怂样,啥玩意儿?有奶便是娘的主儿,老子我瞧不起。” “您整天这么咋咋呼呼的,说的我耳根子都起茧子了。走吧,吃饭去。” 王团长斜一眼老傅。 “要不是知道你这人,我真想一一枪崩了你,咋看咋像汉奸。” “说谁像汉奸呢?我可是跟你磕头拜把子的亲兄弟,我啥样儿你不清楚?” 两人一路嘻嘻哈哈的,心情别提多舒畅了。能让小鬼子吃瘪,就跟打赢了一样,畅快。 轻寒临下班时听到了这消息,隔壁太郎的房间里,传出太郎恼怒的声音。 “什么?没有人?人呢?” “司令官阁下,我觉得消息有误。关家屯一个喘气的都没有,早已化为灰烬。那狗牙子山方圆上百里,与其他山相连,绵延不绝,山大林深,若是藏身其间,很难寻到踪迹。” “你是说她们说谎?” “属下不能确定,但今天确实没有见着一个人影。我怀疑,那些反日分子的藏身之处很有可能就在山上,但具体的位置有误。今天,我们对狗牙子山进行了全面搜索,没有发现任何痕迹,那里根本就没有人活动过的痕迹。” “混蛋。” 轻寒坐在办公桌前,仔细听着隔壁传来的声音,微微皱起眉头。心里想着只要今天过去,关队长就会提高警惕,小鬼子再次出动,想必关队长也会有所准备。 轻寒拿出怀表看看时间,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走出自己的办公室。 轻寒跟守卫低声说:“麻烦一会儿告诉司令官阁下,我先走了。” 佐藤依然在门口等着,走出公署轻寒直接上车。 车路过广场时,轻寒看见关老师站在广场上,眼睛盯着来往的车辆。轻寒微微一皱眉,淡淡的对佐藤说:“停车。” 佐藤稳稳的停车,轻寒说:“夫人早起说想吃那家的粘豆包,我去买几个。” “可是耿先生,我可以直接把车开过去停在门口。” “不用了,几步路,正好走走,活动活动,坐了一天了。就在这里等我。” 轻寒下车,慢悠悠上了台阶,特意从关老师眼前路过。关老师疑惑的看一眼轻寒的侧脸,看着轻寒慢悠悠从眼前走过。低头沉思,依然安静的站在原地,看着过往的行人和车辆。然后就看见停在路边的军用吉普车,关老师心里一紧,回头看着轻寒走去的方向,抬脚跟上。 轻寒慢悠悠的往东边走去,关老师则不远不近的跟着。轻寒走进店铺,关老师紧随其后。 店铺不大,四张桌子。轻寒选了门口的桌子坐下,关老师进门就坐在轻寒对面。两人都叫了吃食,扫一眼四周,低声说话。 “有新情况?” “无功而返。” “关队长他们警惕性一贯很高。” “山下质疑关队长他们的藏身之处,估计那两名妇人会继续打听。” “我会通知关队长,让同志们更加小心的。” 轻寒淡淡的瞥一眼关老师,低声说:“那两名妇人是关家屯的人,熟悉关家屯也熟悉关家屯一带所有的地方。她们始终是祸患。” “那就是俩祸害。” “既如此当决断。” 关老师点点头,拿了自己的吃食起身走出店铺。 轻寒也拿了自己的吃食,慢悠悠离开店铺。 关老师离开后趁着天色尚早,急急忙忙出城往关家屯赶去。 城外关家屯一处破落的院子里,关老师悄然无声的进去,往那破败的院墙上插上一支葱绿的树枝。 天色渐渐朦胧起来,关队长闪进院子。 “有没有同志受伤?” “没有,压根就没动手,发现二鬼子的队伍来了,我们就往后山撤了,从后山下了狗牙子山,绕道上了关山,二狗子连人影子都没见着。” “岗哨一定要安排好,提高警惕,如今队伍力量过于薄弱,不但要发展,也要保存实力。” “明白。你这会儿急急忙忙过来是有事?” “嗯,一大早我就知道了,根本来不及通知你。担心了一天,不过也考虑到你的警惕性,想来也不会让小鬼子得逞。这会儿来确实有重要的事。” “啥事?” “关家屯有俩姑娘嫁到了城里是不?” “有这回事。” “是她们,上次领着小鬼子血洗了关家屯,这回又领着二鬼子围剿狗牙子山。” “不会吧?她们可是真真关家屯人,乡里乡亲的,咋忍心看着小鬼子杀乡亲们。” 关队长惊诧不已,同时又不敢相信,瞪着血红的眼睛看着关老师。关老师痛心的点点头说:“是,消息绝对可靠,是她们,是她们主动要求带着小鬼子去了关家屯,导致关家屯一百多口人惨死,也是她们今天带着二鬼子围剿狗牙子山。我也希望不是她们,但事实就是她们。” 关队长紧握拳头,狠狠砸了一下墙,低声怒骂:“畜生。” 关老师郑重的说:“今天敌人无功而返,绝不会善罢甘休,她们会继续想法设法探听消息。她们如今就是敌人,与小鬼子那些畜生没有区别。” 关队长睁着血红的双眼坚定的说:“除掉她们,只有除掉她们,同志们才能安全。” 关老师沉重的点点头,拍拍关队长的肩头,沉声说:“我知道你心有不忍,但她们如今投靠了小鬼子,是我们的敌人,是杀害同胞的刽子手。我们不能心软,如果我们心软,就是给小鬼子亲手送上一把刀,来杀害我们的同胞。” 关队长点点头说:“我明白,你放心,我绝不会对敌人手软。” 两人相互坚定的对看一眼。 “她们家人如今在哪里?关家屯没了,难道她们家人也被小鬼子杀了?” “不可能,如果这样她们还为小鬼子干活,那就是真正的畜生不如。” “眼下最重要的是搞清楚她们住在哪里?家人又在哪里?要掌握这些后再决定咋动手。” 关队长皱起眉头说:“要不这会儿我就摸黑进城?” “不,不行,绝对不行,万一碰上她们或者认识你的人怎么办?我的意见是你就在山里,不能离开队伍,加强岗哨,提高警惕性。等候消息,一旦获取准确消息,我们再碰头研究行动方案。” “可是你……” “我行。” “好,那我就等着你的消息。” “行,我马上就进城,趁着天黑,也好打探消息,不管多久,你必须等我的信,不要盲目行动。” “好。” 关老师匆匆离去,瘦弱的背影很快融进茫茫夜色。 关老师考虑了一夜,天还没亮,就急忙起床洗漱以后出了校门。关老师赶在轻寒出门之前站在了轻寒家的洋楼前的路边。 槐花每天起床后都会马上开窗通风。 今儿一起床,槐花照样拉开厚重的丝质落地窗帘,推开玻璃窗,槐花无意中看了对面一眼惊得手一哆嗦。 第153章 晚宴 关老师听见声音马上抬头看向对面的窗口,两人目光相遇,关老师微微点头。槐花面无表情,匆匆离开窗口。 槐花走到轻寒的卧室门口轻轻敲门。 “寒哥。” 轻寒刚睁开眼睛,听到槐花的叫声有些奇怪。槐花从来不会在早上一睁眼的时候敲门。轻寒马上起身同时低低地应了一声。 “进来。” “寒哥,你过来看。” 槐花直接走到窗口,拉开窗帘推开玻璃窗,轻寒一眼就看见了关老师。 轻寒转身说:“我去去就来。” 轻寒走出家门,走到马路对面。 “无觅,你能设法打听那两名妇人的具体情况吗?” “她们不是关家屯的人吗?” “是,但她们嫁进城里多年,如今她们的家人也是下落不明,我们需要了解她们的具体情况,越详细越好,比如她们的活动范围,常去的地方,跟什么人来往密切。” “好,我尽量。” “谢谢!” “不必客气。” 轻寒转身往回走,关老师则快速离开。 槐花一直关注马路对面的两人,这会儿看见轻寒往回走,心里一松。回头对着厨房方向说:“关嫂子,早饭可以摆上了。” 太郎最近一段时间表现的极为暴躁和焦虑,奉天的治安从自己接手后一直是满洲国的楷模,如今出现的状况,让前一阵子还在耻笑别人无能的武田太郎极为恼火。关键是,事情过去几天了,愣是连那些抗日分子的影子都没逮着。出动了不少兵力,除了关家屯的老百姓,什么也没解决,还让保安团的王团长暗地里好一阵子讥笑,虽然太郎没亲眼看到,但闭着眼也能想的到。作为一名令人骄傲的武将世家出生的司令官,面对公然挑衅竟然无能无力,是对武士莫大的嘲讽,不能言明的耻辱。这些令人极不愉快想法让骄傲自大的武田太郎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原本就脾气暴躁的武田太郎暴怒无比。 一大早,就把吴镇守使和赵会长叫到面前,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 两人站在武田太郎面前,吴镇守使一脸的一筹莫展,赵会长则是一脸的焦急。 武田太郎气势汹汹的训斥完,赵会长马上谄媚的笑着说:“司令官阁下,我觉得消息应该是可靠的,肯定是藏在山里,只不过是山大林深。要不,我让她们再去仔细打听打听?” 太郎挥挥手说:“让她们仔细点,搞明白了再来。” “是,是,司令官阁下请放心。” 轻寒淡淡的看一眼赵会长,面无表情地说:“她们是关家屯的人,应该对那一带熟悉的很,想要搞清楚那些人藏在哪里,不是问题。重要的是她们是不是用心了?如果想借此跟司令官阁下讲条件,那她们就打错了主意。回去告诉她们,最好老老实实的办事,不然让她们吃不了兜着走。” 武田太郎疑惑的目光盯着轻寒,轻寒随即把自己的话翻译给他听,武田太郎边听边点头,等轻寒说完,武田太郎阴沉沉的目光看着赵会长,冷冷的说:“赵会长,听到了吗?身为关家屯的人,连这件小事都办不好,那还有什么用?如果妄想跟我讲条件,那就大大的错了。” “是,是,不能够,她们没那胆子。” “吴镇守使,你觉得这事跟你没有关系?” 一边看笑话的吴镇守使没想到武田太郎突然就扯上了自己,赶紧笑着说:“维护奉天的治安,是鄙人的职责。发生这等事,鄙人心下难安,但鄙人多年都是以商业发展为己任,对隶属于警署管辖之事多有不知。这不心里也是十万火急,但又没有想到好办法。我觉得耿先生的话没错,既然咱有关家屯土生土长的人,打听点事应该不难。这种事情,赵会长想来是手到擒来。” 赵会长斜一眼吴镇守使,皮笑肉不笑的说:“吴镇守使太过谦虚了,奉天谁不知道你吴镇守使手眼通天,哪怕是谁家院子里多了颗树,房里多了位小妾,吴镇守使也是撩撩眼皮子就知道的事儿。这会子倒跟司令官这里装傻充愣的,拿我当枪使呐?” 吴镇守使面不改色淡淡的说:“赵会长多心了,我是真想不出办法来,我这脑子一贯不如赵会长好使。赵会长您受累,眼下不是你我起争执的时候,等把那些抗日分子一网打尽后,赵会长想怎么埋汰我都行。” 两人话里话外的机锋,轻寒一字不落的低声翻译给武田太郎听。武田太郎微微眯起眼睛,小眼睛里精光一闪。 轻寒目光微闪,低声跟武田太郎说:“太郎,我觉得应该恩威并施。” “什么意思?” “刚刚太郎的训斥已经敲打过他们了,起到了威慑的作用,但有时候适当的给他们一点好处,让他们感受到太郎的和善和信任,会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让他们更加卖力一些。” 武田太郎频频点头。 “无觅说的有道理,我的明白。” 武田太郎抬眼看看两人,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温和的笑容,声音也尽量的温和。 “吴镇守使、赵会长,你们的诚意我是清楚的,你们对大日本帝国的忠诚我是有所感受的。至于工作能力嘛,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不要着急,只要你们有心,我相信奉天在你们的治理之下一定会欣欣向荣的。” “谢谢司令官阁下对我们的信任,我们一定会尽心竭力为奉天的繁荣努力。” “这几天你们辛苦了,今天晚上,请大家一起尝尝正宗的日本料理。不知二位能否赏光?” “哎呦,谢谢司令官阁下,荣幸之至。” 轻寒笑着说:“司令官阁下对你们是非常信任的,希望你们再接再厉,精诚合作,共同为建立五族协和的王道乐土而努力。” 轻寒侧脸笑着说:“我突然有一个想法,不如太郎请最近这几天都在忙碌的朋友们一起品尝美味?也好放松一下,有时候过于紧张反而不利于工作。” “好,这个建议很好,就这么决定了。至于需要请的客人,就请两位做主好了。” “谢谢司令官阁下的信任。真是太好了,司令官阁下果然是豪爽大气之人,俗话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将军额头能跑马。我今儿可是开了眼了,真正见了一回大度容人的将军啊。” 赵会长一脸的谄媚之色,不要脸的话一溜烟的就从嘴里秃噜出来了。 轻寒笑着转达,武田太郎一边笑着一边点头。 轻寒笑问:“如何?太郎可是看到了他们的惊喜?” “是的,他们都是帝国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也许我真的对他们有些严厉了。无觅说的对,驰张有度,才是协作的最佳状态。” “太郎的领悟力还是那么强,让无觅汗颜。” “这得感谢无觅,如果不是无觅的提醒,我会忽视的。以后诸如这般的事情,还请无觅记得提醒我。” 轻寒欣然点头答应,然后提议既然这般不如今晚热热闹闹办一场,许多跟随太郎的下属也是许久不曾放松了,大家聚在一起高高兴兴的痛快一场。顺便联络一下感情,多交流交流,说不定会有意外之喜。而且此番操作也能让那些不开眼的人看看,那些小打小闹,太郎根本没放在眼里,解决掉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过是一群游兵散将,岂能是帝国将士的对手,不堪一击而已。 轻寒的一番话让武田太郎喜笑颜开,脸色由阴转晴,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一边的吴镇守使和赵会长也是心中暗暗感叹,这才是人才,三言两语就把难缠的武田太郎哄得眉开眼笑,奉承的话说的那叫一个高啊,拍马屁拍到这份上也是不容易,可谓登峰造极啊。 为了让晚宴办的风光和顺利,吴镇守使和赵会长主动要求去准备具体事宜,山下负责通知日方的将领,中方人员由吴镇守使和赵会长全权做主。主菜还是定为日式料理,可以准备一些中式的点心,酒水由吴镇守使出,轻寒特意提出多邀请几位美女,毕竟今晚男人太多,这种场合还是男女搭配的好。 中午,轻寒还是一如往常回家吃午饭,顺便告诉槐花今晚不用等自己。 槐花告诉轻寒,关嫂子已经知道了关家屯的事,哭了一早上。 轻寒皱眉问:“关嫂子怎么知道的?” “早上买菜,菜市场听人说的。” 轻寒往厨房那边看了一眼,低声问:“没闹着回去?” 槐花摇摇头说:“原本想回去看看,替公公婆婆收尸,也好让老人入土为安。可人家说什么都没有了,一把火烧光了。关嫂子知道回去没用,坐在厨房里一直哭。说她以后没有家了,我和王嫂子劝了劝,心里也不好受。” 轻寒抬手摸摸槐花的头发低声说:“我心安处是吾家。” “什么?” “没什么,吃饭吧。” 热闹的晚宴上,轻寒如愿以偿的见到了那两关家屯的姑娘。 今儿两人特意打扮的花枝招展,浓艳的妆容,抢眼的衣着,妖媚的笑脸,放肆的言行。 第154章 风头 反观两人的丈夫倒是内敛许多,安静沉稳,虽然也是有意跟日本人交好,但还是在乎形象的,最起码是要脸的。 正式的晚餐结束后,是最受欢迎的舞会。从长毛子那里传来的洋乐器,不同于奉天人喜欢的唢呐那般高亢激昂,而是低迷婉转,极为诱惑,低沉节奏感很强。奉天追求时尚的人们也早已喜欢上了这种摧毁人意志的音乐。在缤纷闪耀的灯光下,在靡靡之音中,微眯着眼,与异性紧紧相贴,随着节奏优雅的舞动。 贴心的吴镇守使不仅准备了奉天人喜欢的烈酒,还准备了时下人们追捧的红酒。 觥光交错,人声鼎沸,原本一次小小的聚会,竟也办的如此奢靡铺张。不大的宴会厅里,二十来人的小型聚会,更是云集了奉天的头面人物。 武田太郎的下属们,来到奉天后一直过着苦行僧般的单调生活。好不容易遇到这样花花世界般的热闹场合,基本上都是原形毕露。放肆的说笑着,一杯接一杯的喝着烈酒,与那些轻浮的女子调笑着。 相对而言,还是中国的男人含蓄儒雅的多。这种场合明显不是放开喝酒的地方,这样的聚会最适合联络感情,沟通交流。所以,精明的男人们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谈公事谈正事的机会。看着随意融洽,实际上这里才是显示心机和智商的最佳场合。 能来参加这次晚宴的都是奉天的新贵们,也有为奉天做出突出贡献的汉奸们。其中,就有维持会赵会长手下最得意的女下属。 赵会长特意把两人领到轻寒面前,殷勤的介绍说:“耿先生,您见过她们,她们是维持会的骨干力量,别看是女子,可都是巾帼不让须眉的花木兰。” 轻寒端着酒杯,一双迷人的黑眼睛,幽深的看着眼前俗艳的女人,低沉浑厚的嗓音如大提琴般动听。 “上次匆匆一见,今日一见,真是让人眼前一亮,二位不仅是花木兰,还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来,我敬二位一杯,感谢二位为奉天做出的贡献。” 四人共同举杯,轻寒看着三人一饮而尽,笑着说:“无觅不甚酒力,只能浅尝辄止,希望三位不要怪罪。” 赵会长摇摇头说:“那不行,感情深一口闷,耿先生是瞧不起咱们咋的?” “赵会长误会,无觅不甚酒力奉天许多人都知道,而今儿,无觅就更不能醉了,如果醉了,又如何与两位美女沟通联络啊?难不成赵会长想独占鳌头,只让两位美女陪着你乐呵?” 轻寒黑黢黢的目光略带深意盯着赵会长。赵会长精光四射的眼睛左右瞄瞄,心下了然。 哈哈大笑:“耿先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靠近轻寒,猥琐的低声说:“咱奉天的女人火辣热情,保证让你尽兴。” “热情,我就喜欢热情的,听说奉天因为天冷,女人都像火炕一样热的撩人,至今还没见识过呢。” “这话没错,大姑娘要的就是羞答答的,那可人的小媳妇就是要火辣热情的,烫人心呢。” 两人相对而笑。 其中一名赵会长称之为李太太的妇人,长相妖冶,身材火辣。修身的旗袍,翠绿色的底子,绣着大朵大朵的粉色牡丹,开衩很高,露出白生生的大腿。乌黑丰茂的头发,烫成大波浪的发卷,鬓角和刘海做成撩人的发丝,俏皮的贴着白皙的皮肤。夸张艳丽的红唇,妩媚妖娆的姿态。 成熟丰满的李太太只一眼就被轻寒的英俊潇洒深深的吸引。 这个男人很养眼,高大笔挺的身材,俊逸硬朗的五官,幽深似潭水的双眸,儒雅温润的笑容,举手投足间的翩翩风度,简直就是喘气的潘安宋玉,牢牢的吸引着女人们的目光。往人群里一站,那绝对是鹤立鸡群。 李太太略显刻薄的媚眼四周瞟了瞟,嘴角微微一扬,冷冷的眼神掠过女人们。扭着腰掐着嗓子对轻寒说:“耿先生,今日幸得赵会长引荐,小女子三生有幸,能和耿先生相识。小女子本名关丽丽,夫家姓李,耿先生可以叫俺丽丽。” 轻寒如沐春风般一笑,眼睛有意无意瞟了李太太的丈夫一眼。低声说:“怕是不合常理?嗯。” 轻寒低沉的声音充满诱惑,李太太身子一酥,顺着轻寒目光看了一眼,浑不在意的说:“有什么不合常理的?俺家俺说了算。” 轻寒目光一转,脸上的笑意有了深意。低语般说道:“丽丽,好名字,叫着有些腻人呢。” 李太太妖娆的一笑说:“耿先生不想跳支舞吗?” “当然,如果李太太愿意。” 两人的搭配可谓是妓女与绅士的绝配。男人挺拔俊逸,女人风流妖娆;男人严谨刻板,女人豪爽随便;男人儒雅温润,女人放荡风骚。 男人的舞步优雅成熟,女人的舞步妖娆妩媚;男人一本正经,女人肆意张扬。 两人的舞姿协调舒展,在不大的宴会厅里就如一道靓丽的风景,吸引了所有的目光。就连那半闭着眼陶醉在自己音乐里的演奏者,也兴奋的睁开眼睛,卖力的演奏着靡靡之音。 对于受人瞩目的感觉,所有女人都是天生的敏感。李太太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目光,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微微抬起浓妆艳抹的脸,亲昵的微微贴着轻寒的胸口,低声说:“怎么不见耿太太?” “她在北平。” “耿太太怎么舍得让您一个人远行千里?” 轻寒低低的一笑,仿佛大提琴般低沉浑厚。 “传说奉天极为寒冷,夫人她不愿前来。” “想必耿太太一定是位娇滴滴的美人儿吧?连这点子罪都受不了。不像奉天的女人,过得拉忽粗糙,一点都不精致。” “不,如李太太这般就挺好。” 李太太轻佻的一笑。 “耿先生独自一人,漫漫长夜难道不寂寞吗?” 轻寒低低一笑,却不说话,黑黢黢的眼睛幽深的看了李太太一眼。李太太轻佻的笑容充满了挑逗,搭在轻寒肩头的那只手慢慢移了点位置,一只细软的手指挑逗地轻轻划着轻寒的脖子。 轻寒依然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似乎对李太太的挑逗无动于衷,舞步一丝也没乱。 在李太太看过来时,轻寒低声说“李先生看你呢。” “怕了吗?” 轻寒抬抬眉头,微微一笑。 李太太却似乎从中看出了无限深意,娇柔做作的贴着轻寒低语:“明天秋田饭店302房见?” 轻寒幽深的目光一闪,看一眼李太太,又看看四周。 李太太心领神会,妖娆的笑着,用手指点点轻寒的脖子,低语:“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轻寒微微一笑,低声说:“后天下午。” 李太太媚眼一闪。 “不见不散呦。” 轻寒笑了笑,松开手,李太太才发现一支曲子已经结束了。 轻寒礼貌的送李太太回到座位上,对着李先生点点头。转身离去,李太太盯着轻寒的身影一脸色眯眯的。 矮黑的李先生客气跟轻寒打招呼,瞥一眼一脸色相的李太太,嘴角微不可见的一撇,眼里闪过不屑和鄙夷。 轻寒潇洒地回到自己的位置,对四周异样的目光全然不顾,一副气定神闲的淡泊。 太郎笑着说:“无觅魅力不减当年啊。” 轻寒淡淡的一笑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轻寒的不以为意更让太郎的八卦之心好奇。 “那女人似乎对无觅不一样呢。” 轻寒鄙夷不屑一笑说:“若是太郎能和她跳一曲,相信她的目光比这要灼热百倍。” 太郎哈哈一笑说:“这似乎没有错,女人总是喜欢更加强悍的男人。” “时间检验人心,金钱检验人性。但有些人,根本无需检验,所有的欲望都赤裸裸的写在脸上。她的确没错,错的是我,谁让我比李先生出色呢。” 太郎哈哈大笑,端着酒杯说:“如果不是你的酒量太差,今夜真应该不醉不归。” “你错了,我更喜欢时刻保持着清醒。” “得了,别给自己找冠冕堂皇的理由,这理由我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换一个好不好?” “那就是这女人就像奉天的火炕,让人热血沸腾呐。” “我倒不知道无觅什么时候换了口味,这种女人一向不是你喜欢的。” “说的是,我记得太郎一向钟情这样火热奔放的女人。” 两人互相看着,哈哈大笑。举起手中的酒杯太郎一饮而尽,轻寒则是浅尝辄止。 李太太昭然若揭的心思赤裸裸的,在场的人心知肚明。有关李太太的为人,赵会长最为清楚。要不李太太也不能由深出简入的家庭妇人摇身一变成了维持会的红人。李太太热辣辣的目光终于引起一个人的主意了。 一名军官摇晃着走到李太太身边,举着酒杯说:“来,干杯!” 李太太没注意,没搭理他。军官有些恼怒,当场摔了酒杯,伸手掐住李太太的下巴,恶狠狠的说:“臭娘们,别给脸不要脸。” 李太太原本精致的妆容瞬间狰狞,使劲拉着军官的手。赵会长急忙过来笑着说:“太君,来来,干杯!” “你的不要,她的要。” 第155章 奸情 这边的动静不小,好几个人的目光已经瞧了过来。轻寒也早已注意到了,微微一皱眉。太郎不高兴的瞥了一眼山下,冷冷的说:“过去看看是谁在闹?” “是。” 山下过去拉住闹事的军官,低声呵斥:“干什么?司令官阁下很不高兴。” “混蛋,这女人不给我面子。” “记住你的身份,这女人是维持会的干将,她在为帝国工作。” 军官瞪着不甘的醉眼,仗着酒劲还在谩骂。山下阴沉着脸厉声说:“你醉了,马上离开这里。” 最终军官嘴里骂骂咧咧的摇晃着走了。 小小的闹剧不过是一丝涟漪,风过浪静。 舞会在低迷诱惑的音乐中继续。李太太丝毫没有受影响,娴熟的周旋在场中,豪爽的酒量,别有深意的调笑,风骚妩媚的笑容,如同资深的交际花,盛开在小小的大厅里。 今日能来的都是极会审时度势的主,明眼人打眼一瞧就能知道轻寒在武田太郎心中的分量,也就掂量出这位耿副镇守使在奉天的地位。所以,轻寒今儿可谓炙手可热,身边人来人往,极力讨好之人接连不断。轻寒原意也是想融入到奉天人的圈子里,只有彻底融入,才能在奉天顺利的生存。同时也才能在太郎面前展示自己的能力,交际能力绝对是一门艺术,只有拥有极广的人脉,才会所向披靡。轻寒从不否定这一点,初来乍到,想要成事,就得有人、有物、有消息、有手段。轻寒英俊的外表,儒雅温润的谈吐,很快与这些见过面却又不熟的人热络起来。 整场舞会上,轻寒挺拔的身影极为耀眼,为了不使太郎觉得尴尬,轻寒总是把急于想和武田太郎搭上话的人拉到太郎面前,轻松随意的聊天,让太郎并不会感觉到冷落。武田太郎几天来的差心情有了极大的缓和,眼前的繁荣似乎就是奉天的未来,让武田太郎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舞会很晚才结束,轻寒回到家已是午夜。 尽管睡的晚,早上轻寒依旧在固定的时间睁开了眼睛,洗漱后下楼。客厅里,槐花正吩咐关嫂子和王嫂子摆早餐。 “寒哥。” 轻寒看一眼槐花带着淡淡的青色的眼圈,心里一软。 柔声说:“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整天没事闲着,啥时候都能睡。倒是寒哥,忙到半夜,今儿还得忙。” 轻寒宠溺的摸摸槐花的乌发,附耳低语:“我怎么闻着酸味了?” 昨晚轻寒回来的晚,槐花一直没有睡,一直等着轻寒,自然也闻到了轻寒身上浓烈的香水味。 槐花低垂着眼眸,撅起蔷薇色的粉唇,赌气的不理轻寒。 轻寒低低的一笑,低沉浑厚的笑声仿佛有魔力一般穿透槐花的耳膜。小丫头瞬间红了脸,也红了眼,抬起委屈的水眸飞快的看一眼轻寒。 轻寒叹息一声,揽住槐花,握住小丫头的小手,强行把略有薄茧的小手按在胸口,附耳低语:“小丫头,从来没有人住进过这里,只有你,我的傻丫头。在这里,从来没有离开过,也永远不会离开。小东西,这辈子都不能离开,你的一切,都是我的。” 槐花小脸通红,火烧一般,娇羞的伸手推了轻寒一下,低声说:“我不理您。” 轻寒低沉的笑声充满愉悦,双臂用力的搂住槐花,温柔的吻了一下眼前白皙的小耳朵,低声说:“嗯,不理?既然不待见我,今晚就不回来了,有人正急不可耐的铺床扫榻求我去呢。” 槐花原本火烧似的小脸瞬间苍白,潋滟的水眸顷刻溢满了雾气。伸手环住轻寒的腰,小脸贴在轻寒的怀中,低声说:“不,我不许,不许。” 软糯的声音挠的轻寒的心酥软酥软。 轻寒宠溺的低语:“忙过这阵子我们结婚吧,嫁给我好吗?” 槐花的小脑袋埋在轻寒怀中,闻言频频的点着小脑袋。 “嗯,结婚。不许您不回来,不许您喜欢别人。” “不会。” 槐花气来的快也去的快,急忙推开轻寒红着脸说:“吃饭吧。” 早饭后,槐花一如既往的替轻寒整理一下衣服,乖巧的送轻寒出门。 旭日东升,微风拂面,晴空万里,一碧如洗。佐藤站在车旁,礼貌恭敬。 台阶上,轻寒低声说:“一会儿去找一下关老师,就说他让我打听的人明儿下午在秋田饭店302房。” “嗯,知道了。” “记清楚了?” “嗯,记清楚了,关老师让寒哥打听的人明儿下午在秋田饭店302房。” 轻寒微笑着抬手摸摸小丫头的乌发,走下台阶上了车。 槐花注视着轻寒的车绝尘而去,直到看不见影子,才慢慢回身进了门。 第二天早上,位于闹市的秋田饭店门前一如既往地热闹,车如流水马如龙,鳞次栉比的店铺早早开了门,小商贩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川流不息的人群,络绎不绝。 今儿门口多了一个擦皮鞋的汉子,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也不知几天没洗脸了,脏的看不清楚五官,一副邋遢的模样,擦鞋摊摆在饭店的对面,隔着马路正对着饭店的大门。 谁都没注意到,邋遢的汉子有一双精明锐利的眼睛,藏在凌乱的刘海下。汉子微低着头,仿佛只盯着路过人的脚,时不时吆喝一声:“先生,擦鞋不?” 其实那双眼睛一直盯着饭店的门,进进出出的人看的清楚仔细。 中午,一脸春色的李太太打扮的花枝招展,扭着腰走进了秋田饭店。 不一会儿,一名身穿长袍的儒雅男人坐在了马路对面的鞋摊上。男人头戴黑色礼帽,帽檐压的很低,鼻梁上一副金丝边眼镜,上唇留着修剪的整齐漂亮的胡子。 邋遢的汉子一边给他擦鞋一边低声说:“关老幺的姑娘进去了。” “看清楚了?” “没错,是她,关丽丽,爷们家姓李。” “没见关翠花进去?” “没见,有一个算一个。这关丽丽可比关翠花坏多了,从小性子就野,心狠手辣的主。” “好,按计划进行。” “好。” 擦完鞋,儒雅的男人起身穿过马路,走进秋田饭店。 秋田饭店是日本人开的,几个月前还是鸿福饭店。日本人占了东三省,满洲国成立了。鸿福饭店的老板才露出真面目,原来是早年就隐藏在奉天的日本人。鸿福饭店改了名,成了现在的秋田饭店。 秋田饭店总高三层,俄式建筑,恢弘大气。一层前厅的接待柜台宽敞明亮,一溜儿的沙发,精致的茶几。后厅是大型餐厅,穿过餐厅往后院去,是一间更大的厅,常用来举办舞会、酒会、庆祝会。二层三层都是客房,二层是普通客房,三层是贵宾房,房间更为宽敞,有独立的盥洗室,个别房间甚至是会客室和卧室隔开的。会客室除了沙发还配着方桌,可以用来打牌娱乐。 302房就是这样一间豪华的客房。李太太扭着腰走进房间,志得意满的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四下看看,去去热气。然后起身走进帘子那边的卧室,坐在梳妆台前,前后左右仔细打量自己的妆容,自认为无懈可击。然后对着镜子风骚的一笑,起身走到会客室,坐在沙发上,脑子里全是英俊挺拔的耿先生。 李太太正沉静在猥琐的遐想中,房间门突然被推开了。露出一张油腻丑陋的老脸,一脸猥琐的色眯眯笑。 矮胖的男人直接走到李太太身边,紧挨着李太太坐下,一边动手动脚一边色眯眯的说:“怎么,你男人昨晚没喂饱你?” 李太太吓了一跳,回神瞧了男人一眼,马上媚笑着说:“死鬼,你怎么知道俺来了?” “就你那骚样,隔着五里我都能闻着味。” 男人正是饭店的老板秋田,已经在奉天混了十几年,张嘴闭嘴那就是一地道的奉天人。说着话就急不可耐的动手动脚。李太太眼里闪过一丝不耐和嫌弃,看看墙上的钟表,一点才过一刻,时间还早。心里一安,随即立马换上一副媚笑。 “瞧你那猴急的样儿,饭还没吃呢。” “饿成这样了?你那男人莫不是真不行?说我猴急,连饭都没吃就来了,到底是谁急?” “肚子可饿着呢,一会儿不尽兴可别怪。” “行,行,行,先吃饭。” 秋田伸手按了铃。 很快进来一位服务生,看见秋田搂着李太太,一脸平静,早已见怪不怪了。 “老板好!” “去弄点饭菜上来,顺便带壶酒来。” “是,老板。” “快点。” 服务生出门后,秋田依旧动手动脚的说着浑话。 门外,儒雅的男人从楼梯口走过来,抬头看见302房的门号,前后看看没人,悄悄的把耳朵贴在门上,里面的说话声清清楚楚。男人心里暗骂一句,皱皱眉头,随后又装作漫不经心的迈着沉稳的步子离开了。 秋田和李太太吃饱喝足,动静极大的折腾了一个多小时。直到三点多,秋田才一脸满足的走出302房。 第156章 锄奸 秋田前脚离开,后脚一道儒雅的身影就站在了302房的门口。儒雅的男人悄悄贴近门,仔细听着房间里的动静。然后左右看看,轻轻推开门闪身进了房间。 李太太正在盥洗室冲澡,心里急,想着她的耿先生可能马上就到了,说不定早就到了,如果听见刚刚的事,会不会直接走人了。又一想,男人不都好这一口吗?听见了怕什么?说明自己有魅力。李太太这么一想,又自得起来,赶紧洗完随便裹了件浴袍就出来了。 盥洗室门口的男人伸手捂住李太太的嘴,李太太拼命挣扎,眼珠子乱转,用手比划着。意思是要钱给钱要人给人,可那男人无视李太太自认为的好身材,一脸冷漠和嫌弃,直接把李太太拖进盥洗室,两腿夹住李太太使劲踢腾的双腿,用力抓着李太太的头发把她按进洗澡水里。 几分钟后李太太不再挣扎,丰满的身子软踏踏的趴在浴缸边上。男人把李太太放进浴缸,呈头低脚高位,打开热水,调至最小,细细的水流慢慢往浴缸里注水。 做完这一切,男人又仔细看看四周,确定无误后,走出盥洗室,关上门。轻轻走到门口,耳朵贴在门上,确定走廊上没人,迅速开门出去,以最快的速度下楼,走出秋田饭店。 马路对面,擦鞋的邋遢汉子正焦急的盯着饭店的门。看见儒雅的男人走出来,眼睛一亮,马上又做出奇怪的样子,斜着眼撇着嘴,似乎有话要说。 儒雅的男人原本是看他一眼就直接离开的,可看见邋遢汉子这表情,眉头一皱,穿过马路走到擦鞋摊前。 邋遢汉子低声问:“解决了?” “嗯,一切顺利。” “关翠花也进去了。” 儒雅男人微微一停顿,马上临时决定一并解决。 “什么时候?” “半个钟头前。” 儒雅男人转身要过马路,邋遢汉子急了,一把拉住他的腿,笑着说:“这位爷,擦个鞋吧。” 儒雅男人转过身低声说:“既然来了就不能错过,多留她一天,就多一份危险。” “你再返回去太危险,赶紧走,以后再想办法。按计划办,快走。” “不,不能放过这么好机会。” “可是……” “没有可是。她穿啥样的衣服?” “无袖阴丹士林蓝旗袍。” 男人抬腿走了,穿过马路,再次走进秋田饭店。 男人直接上了二楼,走到过道的尽头,这里是服务生放置物品的储物间,偶尔偷懒的服务生也在这里休息。男人直接走进储物间,听见脚步声正在偷懒的服务生惊的跳了起来,紧张的回头看。看见走进来的陌生男人,松了口气,悄悄拍拍狂跳的小心脏,客气的说:“这位爷,您住几号房,俺这就给您带路。” 男人掏出几张纸币,低声说:“都是爷们,帮个忙。” 服务生疑惑的看看男人手里的纸币,抵他半个月的薪俸呢,抬眼看着男人,为难的说:“俺能帮您啥?” “半个钟头前,我亲眼看见我老婆进来了,我早就怀疑她了,指定跟人私会呢。你告诉我她在哪间房就行了。” “您想干啥?” “她娘家有些势力,我啥也干不了,但这娘们欺人太甚,我这头顶都赶上城外开春的小山头了,这口气咋也咽不下去啊。我只要知道了她在哪个房里,立马把她娘家人叫过来,让他们亲眼瞅瞅,也能捞些好处不是?” 服务生一脸的同情,看看眼前儒雅温和的男人,心里暗想:“瞅着这男人长的也不磕碜,咋就收拾不了家里的娘们呢?” 痛快的点点头说:“那行,我给您打问打问。” 男人把钱塞进服务生的手里,低声说:“她穿着阴丹士林蓝旗袍。” 服务生为难的说:“好几个穿着阴丹士林蓝旗袍的娘们呢。” 男人皱皱眉说:“那娘们不安分,两只胳膊光溜溜的露在外面,就那么大咧咧的进来的。” 服务生笑了,看一眼儒雅的男人,脸上的同情更甚,马上说:“半小时前,还真有这么个女人,瞅着挺眼熟的,以前也来过。就在这一层,好像进了206房。” “没错?” “错不了,就是206房。” “谢谢,我先去瞅瞅,你这车我借用一下。” “小心点。” 儒雅的男人感激的点点头,突然指着里面说:“啥玩意?” 服务生回头说:“咋了?” “啥玩意哧溜一下跑了?” “不会是老鼠……” 儒雅的男人一个狠狠的手刀劈在他的后脖子上,服务生软软的倒下了。男人迅速脱下服务生的上衣,扯过一条床单捆住他,把一块抹布塞进嘴里。换上服务生的衣服,关上储物间门,留一条小缝。这样服务生醒来以后,也好呼救。 男人推着储物间门口的清洁车,往206房走去。 206房门口,戴着金丝边眼镜的服务生抬手敲门。 “换床单。” “啥时候了才换床单?麻利点。” 女人不耐烦的声音穿出来,服务生一喜,推着车子开门进去了。房间里,关翠花坐在窗边,不耐烦的看着服务生说:“麻利点。” “哎,这就好,这就好。” 服务生随手拿起一条床单走到关翠花身边。 “还不赶紧去换,干啥呢?” 服务生一把拽住关翠花的头发,一手用床单捂住她的口鼻。 关翠花瞪大眼睛看着服务生,她早就应该看出来,眼前这个男人哪里是服务生,戴着金丝边眼镜的服务生啊。 几分钟后,服务生松开了无生息关翠花,用手在她鼻子下试一试,确定死了后,把她放在床上,盖上被子。迅速脱下服务生的衣服,穿上自己的长袍,打开房门闪身出去。 过道里迎面碰上两口子,儒雅的男人侧身让过去,脚步沉稳的走到楼梯口下楼,一楼前厅,与一名日本军官擦肩而过。 男人走出秋田饭店,与对面邋遢的擦鞋汉子互相看一眼,微微点头,然后迅速离开。马路对面的邋遢汉子随即收拾摊子也快速离开了。 与儒雅男人擦肩而过的日本军官,一脸横肉,正是那天晚上调戏李太太的军官大雄。大雄走到柜台前,马上有人招呼说:“太君,您来了。楼上206号房,这就让人给您带路。” 大雄点点头说:“不用。” 大雄直接上楼去了206号房,推开门看见清洁车,眼里闪过疑惑,没有进门而是左右看看,没发现异常。向床上看去,只看见一头黑发。大雄眼里精光一闪,直觉出事了。又仔细一看,床下没有鞋子。大雄确定有事,掏出枪往里走,边走边大声说:“出来。” 床上没有一丝动静,大雄走到床边一把掀起被子,关翠花青紫的面孔露了出来。 “混蛋。” 大雄脑子里一下就出现了那个在前厅与自己擦肩而过的身影,立马转身以最快的速度往楼下追。 饭店门口大雄看向街面,人来人往,形形色色,唯一没有刚才那道儒雅的身影。 “混蛋。” 大雄一跺脚,转身进了饭店。恶狠狠的说:“马上报警,楼上有人死了。” 顷刻间,慌乱的人群,尖厉的哨声,刺耳的摩托声。各种纷乱如麻的声音交杂在一起。 大雄朝房顶放了一枪,瞬间连马路上都安静了。大雄大喊一声:“所有人,通通站在原地,不许动。” 大雄则持枪站在饭店门口。饭店老板秋田喘着粗气跑过来。 “大雄,发生了什么?” “混蛋,你这里很不安全,刚刚有人在楼上杀了人,堂而皇之的走了。” “什么?” 秋田还没想明白的时候,警察来了。秋田饭店拉起了警戒带,警察进进出出的,封锁了秋田饭店,所有人等只进不出。短短几分钟后,日本宪兵队包围了秋田饭店,封锁了整条马路。 大雄跟宪兵队长进行了简短的沟通,向宪兵队长描述了与自己擦肩而过的那个男人的外貌特征。 随后,警署日本特高课的酒井科长也赶过来。 酒井的到来让大雄略微松了口气,开始仔细的讲述事情的经过。 警署的刘探长、酒井、宪兵队长听完大雄发现尸体的经过后,一起勘察现场。 二楼的储物间里,被打晕的服务生早醒了,挣扎着想要脱开捆住自己的床单。折腾了一头大汗也没挣开,然后就听到了楼下杂乱尖厉的声音,服务生直觉就知道出事了。心里害怕的要命,脑子也没闲着,迅速做出判断。这杂乱和嘈杂与那个男人脱不了干系,打死也不能承认是自己给他透的消息。想清楚明白后,服务生反而不挣扎了,有气无力的瘫在椅子上,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刘探长、酒井、宪兵队长刚走到二楼的过道里,服务生就听到了脚步声,开始玩命的挣扎。过道里正好走到206房门口的三人同时听到了动静,三人对看一眼,不约而同的掏出枪上膛举着慢慢走过来。 “谁,谁在那里?出来。” “呜呜呜……” 刘探长皱着眉头一脚踢开了储物间的门,被床单捆住的服务生倒在椅子上,嘴里塞着抹布。 刘探长确定没有其他人,才收起手枪,取掉抹布。 好容易能开口的服务生流着眼泪,惊慌失措的说:“救我,救我。” 第157章 龌龊 酒井和宪兵队长站在储物间门口,等着刘探长把人带出来。 得到自由的服务生腿软的走不动,被刘探长拖出来,光着上半身。 酒井冷冷的问:“发生了什么?老老实实的讲。” 服务生早就想好了,结结巴巴的开口说:“俺……俺进来楸床单,有人跟过来,我一回头……他就把俺打晕了。” “什么人?” “不……不认识……” “你的不老实,没有说老实话。” “不敢……太……君,俺……说的都是……是实话,那……人啥也……没说……就……就把俺……打……打晕了……” 刘探长看不惯酒井作践中国人的模样,赶紧解围说:“别着急,好好想想,可是瞅清楚那人了?” “瞅……瞅了一眼……俺……” “慢慢说。” 刘探长安抚服务生,无视酒井能杀人的目光。 “别害怕,好好想想,那人长啥样?” 服务生不敢看酒井,畏手畏脚,一脸惊慌失措的看着刘探长,努力回忆。其实那人的模样服务生记得一清二楚,毕竟当时那男人说自己头上绿油油一片,服务生同情被娘们绿了的男人,好奇的看了他好几眼。 “三十来岁,大个儿,戴着黑色礼帽,金丝边眼镜,一张小白脸,留着胡子,穿着长袍。” “当时什么情况,再仔细想想。” “俺从过道那头过来的,要楸床单,听着有人跟着俺,俺心思着有人找迷了,不知道房间在哪。就回头问他,这位爷,您住几号房,俺这就给您带路。他没吱应俺,就瞅着抬了手,俺想跑,一转身脖子上挨了一下,就啥也不知道了。” “别怕,再仔细想想,想起啥来就跟我说。” 安抚好服务生,刘探长侧目看着酒井说:“去206房间看看?” 酒井黑着脸点点头,三人一起向206号房走去。 三人中刘探长和酒井算是个中高手、深谙此道,宪兵队长打打杀杀内行,但面对这种凶杀案只能恼火。 不出一个小时,死者的身份就搞清楚了,竟然是维持会的人。赵会长的手下,一有夫之妇,怎么会死在秋田饭店?为什么是军官大雄第一个发现的? 两个小时后,事情大概有了轮廓。原来,这关翠花为了依附日本人,几个月前通过赵会长认识了日本军官大雄,两人干柴烈火,一个一心攀附,一个难耐寂寞,两人一拍即合,明打明的做起了野鸳鸯。隔三差五的私会,关翠花的婆家知道了也没制,甚至暗暗高兴。因为有了这层关系,原本不大的一家铺子,因为大雄,中国人不敢招惹,日本人格外照顾,生意一日千里。关翠花的公婆都是势利小人,眼瞅着关翠花为家里带来的实惠,甚至舔着脸劝自己的儿子。 “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咱家发达了、有钱了,女人不多得是?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娘们满街跑。让那小贱人可劲的骚,等那日本军官有了新欢,腻歪了这贱人,咱再收拾她。到时候,咱家也发达了。儿啊,想要啥样的女人没有?娶个比她嫩的,比她俊的,干干净净的大姑娘,给咱家生个大胖小子,多美呀。” “可儿子就这么让人看笑话?” “笑话?啥是笑话?就那帮穷鬼还敢笑话人?放眼瞅瞅这奉天城,凡是发达的人家谁家不是巴着日本人?如今这奉天是日本人当家。没想到,这不下蛋的鸡还有这用处。儿啊,这是老天爷想让咱家发达啊。” 爹妈说的一点没错,大丈夫何患无妻?关翠花的男人想通了这一点,对关翠花与人私会这事,装傻充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但不反对,还三五不对的提醒她,出门转转,别在家给憋坏了。即使在床上,也格外的卖力,嘴里一边骂着骚货,一边往死里整。事后总是掐着关翠花的身子说:“老子吃了这么大的亏,不能就这么算了,得让老子也尝点好处。” 此时的关翠花正得意着,外有强势情人,内有识趣的丈夫,做女人这一生也算是圆满了。 “你个没出息的玩意儿,想要啥好处?俺可告诉你,那大雄可是当官的,手下几十号人呢,都有枪,弄死个把人跟玩似的。” “你个骚娘们,这是指着老子死了好跟野男人出双入对呢。想的美,老子还没活够了。” “那你想干啥?” “你个骚娘们,整天打扮的花枝招展的,那不得要钱啊?”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咋滴了?” “你个骚娘们,你那块盐碱地如今可不是老子一个人种,他不得出点力?” 关翠花一听就知道这花花肠子的男人有主意了,翻身骑在男人身上说:“又想啥馊主意呢?” “嘿嘿,咱家这铺子也忒小了点,以前日子就紧巴巴的,现如今你整天捯饬,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 “骗谁呢?想干啥快放屁,老娘还忙着呢。” “隔壁那两个铺子老子眼馋了不是一天两天了,让日本人出面,咱买了。” 关翠花皱起眉头说:“那两家铺是人家祖传的,生意又好,行吗?” “以前不行,如今不是有你吗?” “要不我跟赵会长说说?” “那就是日本人的一条狗,跟他说没用。” “那咋办?” “你想想啊,咱家要是发达了,谁最得利?爹娘就我一个儿,你是唯一的儿媳妇。” “那俺试试?” “这就对了,就你那骚样,保准能成。” 关翠花心里有了事,再跟大雄私会时,格外卖力。大雄满足了,心情就好。关翠花趁机说:“大雄,今儿晚上别走了。” “不行,必须回去。” “下回还不知道啥时候能见面呢?” “什么意思?” “手里紧,没钱了,这地儿住一天可不便宜。” “说。” “俺家隔壁有两铺子,生意贼红火,要是让俺得了,挣得钱一分为二,你不也得置办点家产,咱不能一辈子都在饭店吧?” 大雄狭小的眼睛盯着关翠花。这女人虽说不是绝色,但也是眉清目秀,关键是看着温柔娇小,其实风骚妩媚,让人欲罢不能。每次都让大雄心满意足,身心通畅。 关翠花的话让大雄心里嗤笑。什么置办家产,老子想要直接就去抢了,用得着费这心思吗?不过,到底是自己的女人,伺候自己也算用心,不过是两间铺子,也是让这奉天的人知道知道自己的厉害了。这女人有眼色,两人在一起吃的、用的、包括这房间都是她出钱,既如此就帮帮她吧。 大雄搂住关翠花,猥琐下流的说:“只要让我高兴了,好说。” 没过几天,关翠花家铺子门口来了一队日本兵,二话不说,直接把隔壁两家铺子的人抓了起来,说他们窝藏抗日分子。 听到消息的关翠花急急忙忙赶过来,打眼一瞅,正是大雄。立马娇媚的上前低声说:“那家有一小媳妇,虽然长的不咋地,但也是女人不是,正好犒劳犒劳弟兄们。” 就这样,隔壁两家铺子的男人被下了大狱,年老的女人直接打死,年轻的女人被送进了军营。他们做梦也没想到,一直和和气气相处的隔壁人家,因为自家铺子的生意好,竟然害的他们家破人亡。可怜那两家人到死也不知道是谁背后下的黑手,只当是小鬼子丧心病狂,黑了心肝。殊不知正是那乡里乡亲的老熟人背后下了黑手,领着日本人祸害自己的同胞。 关家屯的人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喂养大的姑娘竟是一头白眼狼,最终导致全屯子一百多口人死在小鬼子的枪口下。 关翠花婆家如愿以偿的得到了两间铺子,一分钱没掏。高兴的同时心里也直打鼓。这女人太狠了,原本他们是想花钱买的,就是想少掏点。谁曾想,这女人一出手,那两家算是彻底毁了,死的不能再死了。这要是哪天惹恼了关翠花,自己家是不是也这样?欣喜之余的惊吓,让他们瞬间头脑清楚起来。当家人,也就是关翠花公公和老婆子对看一眼,心下立马有了成算。怕啥?不能明来,还不能暗着来?等有了钱,给那个大雄找一个水嫩嫩的大姑娘,还怕人老珠黄的关翠花?到时候还不是由着自家人搓扁揉圆? 洋洋得意的关翠花不知道婆家人的心思,甚至变本加厉,每天在家里趾高气扬的指手画脚。公公婆婆心里暗恨,脸上却是一副你是功臣你牛逼的嘴脸。关翠花的丈夫因为铺子多了,生意大了,每天忙忙碌碌的,甚少跟关翠花见面。见了面也是匆匆而过,要么一脸假惺惺的笑,假心假意的问关翠花可是要添置衣服首饰?要么唉声叹气苦着脸,愁眉苦脸的抱怨生意难做,挣钱忒难。听得久了,关翠花就不耐烦了,开口骂到:“滚犊子!一个大老爷们,咋就这点能耐?瞅你那怂样,老娘咋就摊上这么个玩意儿?别跟俺说这个那个的,俺只告诉你,敢卡巴俺的,俺跟你没完。” “不能够啊,短了谁的,也不能短姑奶奶你的啊。” “那就行,以后少跟俺提这些没用的,不耐烦听。” 第158章 调查 关翠花不耐烦听,她男人也不耐烦说,自此男人就很少在关翠花眼前晃悠。关翠花乐的消停,越发的放肆,与大雄私会的越来越勤。 今儿就是两人私会的日子,关翠花中午吃过饭,就坐在梳妆台前打扮,捯饬了两个多钟头,才甩着帕子扭着腰出了门。 一般两人相会都是下午四点左右,大雄不用急着回军营,两人可以厮混一夜。 今儿大雄和往常一样,快四点的时候走进了秋田饭店。 两人私会都是在秋田饭店。其实奉天城有许多饭店和车马店,但大雄警戒心很高,不愿意去中国人开的店。而秋田饭店的老板和大雄是同乡,他乡遇故知的惊喜让两人很快就成为了好朋友。大雄觉得这里安全,所以大雄所有的外事活动基本都会选择在这里。因为来的勤,又是老板的朋友,秋田饭店的大多数工作人员都认识大雄,认识大雄,自然也就认识关翠花。两人的关系在秋田饭店不是秘密,众所周知。反正又不是自己家娘们,她就是把天捅破,也没人多管闲事。 大雄一进秋田饭店,前台的服务员就告诉大雄关翠花在206房,并殷勤的要求带路。大雄拒绝了服务生,直奔206号房,没想到等他是一具尸体。 虽然饭店里的人不少,但大雄马上就想到了那个与自己擦肩而过的男人。他身上有股大雄熟悉的气质和味道,此时想来更加清晰。那人虽然穿着长袍,戴着金丝边眼镜,一副儒雅温润的模样,但那绝对是表相,骨子里那人浑身上下透着军人的气质和作风。大雄确定杀死关翠花的人肯定是他,那个貌似儒雅的男人,他的模样大雄记得很清楚。 大概了解情况后,开始勘查现场。 初步判断死者为窒息而死。从地上凌乱的脚印中大致推断出,死者应该是在窗前被床单捂住口鼻窒息,然后尸体被放在床上。作案时间很短,从进门到离开不超过一刻钟。熟悉环境,并精准的计算过,手段干净利落,目标明确。显而易见,这是一场有计划的谋杀。 这种认知让酒井和宪兵队长黑了脸。关翠花的身份已经确认,这场谋杀看来就是针对日本人的。 “混蛋。” 火爆脾气的宪兵队长不用脑子就能想出来。 “这是反日分子干的。” 城府颇深的酒井直觉上也这样认为,但他更相信符合逻辑的推断。 面对现场的状况,酒井很快做出判断。 “很明显,这是一场有计划的谋杀。凶手非常熟悉秋田饭店的环境,而且完全掌握了死者的行踪,目标明确,狠辣果断。先是打晕服务生,然后冒充服务生,推着清洁车,以清洁的名义走进房间并接近死者,迅速捂住死者的口鼻。可见凶手身材高大,手臂力量十足。从死者的身上可以看出,凶手一手用力抓住死者的头发,一手捂住死者的口鼻,死者虽然拼命的挣扎,但一个女人的力量根本无法对抗凶手。死者窒息而死后,迅速处理现场,做了简单的遮掩,然后离开现场。” 酒井的分析几乎再现了作案现场的情景,接近完美。 酒井坚信凶手不止一次来过秋田饭店。 刘探长补充说:“百密一疏,凶手把死者放在床上时没有脱下鞋子。可能因为时间紧迫,也可能是过于紧张。因为这个疏忽,让大雄在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异常。从已经掌握的线索完全可以确定,打晕服务生的那个男人就是凶手,他在逃离时与大雄擦肩而过。大雄以最快的速度追出去,都没了踪影。说明他认出了大雄,所以逃离的速度很快。从他出手的力量和手法可以看出,大雄的直觉没错,凶手是经过专业训练的,至少是军人。” 等捋清了这些,已经是七点多了。许多人的肚子开始咕咕的叫,但办案的三人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打算,尸体运走后,三人正分别挨个询问饭店所有的客人,包括被警察和宪兵扣押的饭店周围的人。 饭店老板秋田一直在二楼的过道里,全程陪同协作。 三楼服务生惊慌失措跑过来说:“出事了,出事了……” 秋田不耐烦的呵斥道:“闭嘴,急急忙忙的干什么?” “有人死了……有人死了……” 秋田上去就一个耳光,恶狠狠的说:“乱喊什么?你疯了吗?给我闭嘴。” “不是……是……是楼上……楼上有人死了……” 服务生的话惊的秋田又一个耳光扇过去。 “混蛋,什么是楼上有人死了。” “真的……楼上……楼上……302号房的……女客人死了……在盥洗室……水流了一地……” 秋田以为自己没听清楚,一把提住服务生的脖领子,疯狂质问:“你说什么?302号房的女客人死了?” “是……是,302房间女客人……水流了一地……一地……” “混蛋。” 秋田慢慢松开手,靠在墙上,楞了一会儿,抬脚就往楼上跑。 刘探长、酒井、宪兵队长马上紧随其后。 三楼302号房门大开着,从房间里流出来水湿了过道。302房间里一地的水,盥洗室的门也大开着,一名女子赤裸着身子躺在浴缸里,浴缸里的水满满的,正往外溢着,水龙头开的很小,细细的水还在往浴缸里注水。 女人的头发海藻一样漂在水面上,看不清五官。秋田傻傻的站在门口,直愣愣的看着几个小时前还和自己欢愉的女人。 紧随其后的三人看着房间里的情景,拉开秋田直接进了房间。 秋田饭店的事情当晚就被传的沸沸扬扬,一时间奉天城人心惶惶的。有些人纯粹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专爱打听事;有些人压根不关心,跟自己没啥关系,吃饱穿暖才是正事;有些人却被惊得一身冷汗。 赵会长知道后吓得连门都没敢出,窝在屋里不停的打电话。先是给警察局打电话,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确认一下消息是不是属实。在得到确定消息后,赵会长不淡定了,原本就不大的胆子差点吓破。 关丽丽、关翠花啊,这俩女人可没少帮自己干活。光经她俩手抓起来的反日分子没有五十也有二十,前几天关家屯也是她俩带的路,关家屯没留下一条命,大大小小一百多口人全死了。这闭着眼都能想到,这是那些抗日分子报仇来了。赵会长越想越怕,直接给武田太郎打电话,表示自己的担忧。 武田太郎接到电话后心里很不齿,但依旧郑重的向赵会长表示:“你的安全由宪兵队负责,但你一定要协助警察局尽快找出凶手。” 赵会长心里暗骂:“用得着找凶手吗?傻子都知道那是谁干的。我要是能知道他们藏哪儿,还用的着这么害怕吗?早过去灭了他们。” 心里虽骂着,但嘴上却不敢,笑着说:“司令官阁下,这事明显就是那些反日分子干的。他们这是报仇呢,估计是他们的行踪被发现了,惊慌失措下才动手杀了人。只要查出这两天关丽丽和关翠花都去了哪里,跟啥人见了面,就能问出那些反日分子的藏身之地。” 电话里赵会长的长篇大论武田太郎听的不是很明白,只能让他重复一遍给轻寒。轻寒立马明白了赵会长的意思,转达给武田太郎。 挂断电话后,太郎皱着眉头说:“赵会长的意思是有了反日分子的消息?” 轻寒点点头说:“是的,赵会长是这个意思。” 武田太郎眉头紧蹙,看着山下说:“你觉得呢?” “有可能,那两个女人的确很能干。” “这件事要好好的查清楚。这些人太可恨了,竟然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杀人,这是对我的藐视,公然挑衅帝国的尊严。命令下去,封锁城门,从现在开始只进不出,尽快从她们哪里得到有用的线索,一定要找到那些反日分子的藏身之地。” “是。” 轻寒在知道消息的那一瞬间,心里一松,接着听到太郎的命令后,心里又开始紧张担心。他们是否已经出城了?如果来不及出城,他们会藏身在哪里?安全吗? 心里如何焦急面上依旧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面对太郎的暴怒和焦躁,轻寒出言安慰。 “太郎,酒井科长过去了,宪兵队长也去了现场,据说警察局的刘探长有神探之称,三人都是个中高手,案子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的。” 太郎看一眼轻寒说:“这案子根本不用想,答案就在眼前。关键是如何才能抓住杀人的人,那些反日分子如今猖狂异常,公然挑衅与我。不亲手杀了他们,不足以平复的我的怒火。” “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还是等着三位专业人士的答案吧。太郎先消消气,喝口茶。如今天热,很容易上火。” “你是在嘲笑我吗?” “你想多了,太郎,我只是提醒你,冷静,冲动是魔鬼,绿眼的魔鬼。它会让你失去理智,做出不合时宜的决定。” “不,我很冷静。” 轻寒笑笑,不再多说。太郎陷入沉思,轻寒识趣的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第159章 无功 直到轻寒下班,也没有人给武田太郎汇报凶杀案的进展。轻寒在太郎面前对此事表现的极为冷淡,太郎提起时也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第二天一早,特高课的酒井和宪兵队长向太郎汇报昨夜的调查结果。 让太郎恼怒的是,两件案子都与日本人有扯不断道不明的关系。 秋田饭店的302号房是关丽丽的包房,一直以来都是关丽丽的主要活动场所,也是关丽丽与秋田私会的地方。 关丽丽最后见过的人就是秋田。尸检报告提示,关丽丽的死亡时间是下午两点到六点,而关翠花的死亡时间是就在四点左右。通过饭店服务生、二楼房客、军官大雄提供的线索,那位身穿长袍,头戴黑色礼帽,戴着金丝边眼镜,上唇留着小胡子的男人有重大嫌疑。 经过多方调查和问询,前厅柜台上的工作人员的仔细回忆,确定这名有重大嫌疑的男人是第一次来秋田饭店,之前确实没有一丝印象。但有名细心的工作人员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昨天饭店的马路对面多了一名擦鞋的,饭店出事后没有注意,等到开始挨个询问时,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擦鞋的邋遢男人不见了。 事情的真相呼之欲出,两名维持会的干将同时折损,这种公然的挑衅是赤裸裸的打脸,是宣战。武田太郎以为日本人打进了东三省,就已经征服了东三省的中国人,没想到中国人从来就没有放弃抵抗。武田太郎大为光火,命令加大对反日分子的打击力度,进行全城搜索,封锁城门,严查所有出入者,鼓励举报,凡举报成功者给予重奖。武田太郎坚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军用的偏斗摩托车风驰电掣般开了出去,一时间奉天城的空气紧张起来。所有出入奉天的路都被封锁了,原本只有保安团守着的路口又多了日本宪兵。城门口更甚,所有男性都被勒令站在一边,接受严格的问询和检查。 此时离事发已经过去了三个钟头,城门口的人坚持说:“这两人绝对没有出城门。” 实际上儒雅的男人迅速离开秋田饭店后,直奔平民聚集的居住地,奉天城里东北方向。走到一户人家门口,轻轻敲门,一名妇人开门左右一看,两人迅速进门。短短几分钟后,从里面走出一位穿着无袖汗衫的汉子,戴着一顶破破烂烂的草帽,背着一小袋子苞米。汉子匆匆往城门奔去。汉子前脚走,后脚邋遢的擦鞋汉子就到了门口,敲开门口闪身进了院子,再出来时浑身上下利利索索、干干净净,一身短打扮,露胳膊的汗衫,腰里缠着布腰带,一看就是做苦力的人。精壮的汉子几乎是一路小跑到了城门口附近才停下脚步,缓缓气,然后慢腾腾的走向城门。 直到第二天晚上,也没看见画像上的两人出城。 接下来的日子,武田太郎作为奉天城的最高掌权者,接连下达各种命令,旨在打压中国人的反日情绪。近乎苛刻的禁令,就是霸道的宣布奉天的主权,让所有中国人明白日本人至高无上的地位,以及作为最高掌权者的狠辣决心。对于反抗者绝对是残酷镇压,不择手段。武田太郎希望用严厉到苛刻的禁令震慑奉天的民众。 武田太郎一系列的动作,的确有一些成效,胆小懦弱的人几乎被吓破了胆。如赵会长一般的人比比皆是,隔三差五就有人举报。宪兵队和保安团出动了无数次的兵力,也有交火的时候,但最终都是无功而返。 奉天的马路上每天都是列队而过的军人,急匆匆的奔赴战场,然后又灰头土脸的回来。老百姓由最初的惊慌失措、胆战心惊,到后来的冷漠麻木、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折腾了一个多月,人倒是没少抓,宪兵队和警署的大牢里人满为患,天天酷刑,时时审讯,也没审出有意义的话来。这番疯狂的举动,倒是让奉天城清冷下来。大白天马路上也没什么人,曾经热闹的集市从未有过的清冷。许多店铺都关了门,能在家里解决的绝不出门。原本最热闹的季节反而没有了喧嚣,清冷的集市,淡漠的匆匆而过的行人,就连教堂的钟声也似乎格外的空旷悠远。这样的奉天不是太郎想要的,满洲国建国的主张是建立五族协和的王道乐土。如今的奉天在武田太郎的治理下与满洲国的主张相去甚远。 武田太郎的心情不好,自然相应的山下和一应人等的心情都不太美好。这是无能的表现,这是对武田太郎的嘲讽。武田太郎不能忍受,也不能承认。 八月才来,奉天难得的热浪扑面而来。这样的酷热下,太郎终于冷静下来,理智回到正常,不再疯狂。前来举报的也鲜少有人,多次的无功而返,让太郎对于举报之人的用心大大怀疑,有了怀疑自然也没了好脸色,更别说奖赏了。贪财、胆小、懦弱的人也消停了。 八月上旬快过完的时候,太郎接到了军部的命令,要求年底之前筹备一批物资,量大质高,品种繁多,时间紧迫。太郎的工作重点立马转移到了筹备物资上。 太郎召集了吴镇守使和赵会长,把自己的要求明确的告诉两人,让两人立马想办法筹集,务必按时完成。 自赵会长的两名得意干将折损后,胆小怕死的赵会长安分了不少,甚少出门活动,有事都是指派别人出面。猫了一个多月,奉天城竟格外的安定,让受了惊吓的赵会长又缓过劲来了。这不,又开始可着劲的跳弹了。倒是吴镇守使,越发的圆滑玲珑,武田太郎的话音落下,吴镇守使和赵会长互相对看一眼,吴镇守使斟酌着说:“司令官阁下,这事要说难也不难,但也不容易。毕竟时间紧、任务重。奉天就屁大一点地方,能出银子的数的过来,短时间内筹集这么多物资,还真有些难度。” 太郎冷冷的看一眼吴镇守使,冷冷的说:“这些不是我要考虑的,我只要物资。” “是。” 吴镇守使垂下眼皮子,心里暗骂:“要本事自个倒腾去呀。” 赵会长哈哈一笑说:“司令官阁下,这个简单。奉天城虽不富裕,但筹备一些物资还是可以的。不如趁此机会司令官阁下召集奉天的商人、富豪、乡绅们聚聚,群策群力,相信定能让司令官阁下满意。” 太郎满意的点点头:“赵会长的建议不错,就这么办。” 吴镇守使用眼角扫了赵会长一眼,抬起头说:“司令官阁下,近一个月来,奉天的经济状况不容乐观,许多商家都没有收入。想要马儿跑,就得给马儿吃草。不如司令官阁下下令解除一些禁令,让市场繁荣起来,有了收入,那点子物资自然不在话下。” 轻寒心里一动,看一眼吴镇守使。微微一笑,然后翻译给太郎,最后轻寒也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太郎,我觉得吴镇守使的建议很好,作为奉天的最高行政长官,你有责任让奉天的经济繁荣起来,只有奉天富足了,太郎想要什么那还不是唾手可得?” 太郎略一沉思说:“可以考虑。” 轻寒微微一笑,瞅一眼吴镇守使。吴镇守使接收到轻寒的破有深意的目光,眼珠子一转笑着说:“司令官阁下,前一阵子忙着抓反日分子,大牢里可关了不少人,如今奉天的大牢那可是人满为患啊。还得供他们吃饭,那得多费银子啊。有些也是咱奉天城里有头有脸家的人,估摸着跟那什么反日分子也没啥关系,能不能让他们用钱赎?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既得了人心又得了银子,有了银子啥物资也不愁了。” 轻寒眼睛一亮,微微一笑,冲着吴镇守使点点头。 山下一直面无表情的站在一边,太郎听了吴镇守使的建议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阴冷的目光紧紧盯着吴镇守使,如同蛇信子一般的阴冷让吴镇守使心里打起了鼓。 吴镇守使害怕似的扯出一丝笑,小心翼翼的说:“当然,能赎的一定是跟反日分子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人,绝不能放过一个反日分子。” 太郎沉思良久点点头说:“山下亲自督办这件事,绝不能放过一个反日分子。” “是。” 吴镇守使面上一喜,马上说:“要不赵会长提的事咱先放一放?等这边弄利索了,合计合计还差多少,也好有个大概数目。心里有了成算,再把他们召集起来,不足的让他们补齐。司令官阁下您看?” 太郎点点头:“如此甚好。就这么办吧。记住,给你们三个月的时间。” “是,是,明白,明白。一定办的妥妥当当,司令官阁下尽管放心,我们这就去办。” 吴镇守使和赵会长走后,山下低声说:“司令官阁下,他们心怀不轨。” 武田太郎冷冷笑了一下说:“中国人狡猾狡猾的,他们的心思很深,想法也很多。” 第160章 人选 山下疑惑的看着太郎。 “司令官阁下既然知道他们的秉性,为何答应他们。我担心,他们借此机会大肆捞钱。” 太郎看一眼轻寒,淡淡的说:“他们一定会这么做。” “既然司令官阁下知道,为什么还要把这事交给他们?” 太郎微微一笑。 “你太不懂中国人了,还是让无觅教教你吧。” 太郎看看轻寒,轻寒微微一笑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明有所不见,聪有所不闻。不痴不哑,不做家翁。” 山下不明所以看着轻寒,轻寒耐心的解释说:“意思是水太清了,鱼就无法生存,要求别人太严了,就没有伙伴。如今太郎是奉天的最高掌权者,要善于协调各方关系,五族协和才是满洲国的基本国策。所以太郎对人对事都不能太苛刻、看问题不能过于严厉,否则,就容易使大家因害怕而不愿意与咱打交道,就像水过于清澈养不住鱼儿一样。有些事情眼睛明亮而有所不见,有些声音耳朵聪慧而有听不见,表扬他们为帝国做出的大贡献,原谅他们所犯的小错误,不要求一个人完美,只要他们能为我所用。奉天就好比是一个大家族,而太郎就是这大家族的当家人,下面的儿孙们喜欢折腾就由着他们折腾去。只要不影响大局,整个家族的利益不受损,而且让家族能够从中得利,那太郎就不妨做一个慈祥的当家人。坐在高堂上,笑眯眯的收孝敬就行。” 山下听的稀里糊涂,眉头紧蹙,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山下原本就是武田家的家奴,做些粗活。轻寒在日本时山下并未跟在太郎身边,是后来太郎无意中发现山下性格坚韧倔强,才带在身边。所以读书不多的山下,哪里能理解如此深奥的道理。 太郎哈哈一笑说:“无觅的确才华横溢,多年未变啊。愚兄也受教了。” “太郎自谦了,令无觅汗颜呐。” “无觅也是奉天的副镇守使,是不是也该为奉天做些贡献?” 轻寒抬抬眉头含笑看着太郎:“太郎何意?” “吴镇守使和赵会长能力有限,奉天如今的局面就是因为他们不作为。我希望无觅能改变这一切。” 轻寒幽深复杂的目光看着太郎,试图看透太郎。 太郎面无表情,轻寒侧目看着窗外。窗外绿意正浓,生机勃勃。轻寒看了许久,房间里安静的落针可闻。 轻寒终于将目光移至太郎的脸上,幽深的盯着太郎。 慢慢开口说:“太郎在试探我?” 武田太郎迎着轻寒的目光淡淡的说:“无觅的心思永远是这般敏感和复杂,如你所说,我乃一介武夫,没有你那九曲回肠。我只是对奉天如今的局面很不满意,对他们的能力非常怀疑,我想用人唯才。” “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 太郎一脸真诚,轻寒展颜一笑。看着太郎的眼睛说:“其实我已经考虑了很多天,太郎给我面子,我很感激。但是,太郎,于奉天我真的无能为力。奉天是他们的天下,如果我贸然插手,恐怕会事与愿违。他们在奉天经营了几代人,奉天不仅是他们的家,还是他们家族世代相传的血脉所依,我一个外人想要在奉天发展,没有十年二十年绝不可能成事。所以,我考虑的结果今儿正好跟太郎沟通一下。我还是留在太郎身边好,其一,太郎需要我。其二,我绝对是一个优秀的谋士。其三,我与太郎一样,谋得不是一个小小的奉天。” 太郎狭小的眼睛里精光一闪,微微一笑说:“在无觅眼里,奉天不过是弹丸之地,当然不会看在眼里。可如今我却是这弹丸之地的最高执政者,不得不为之啊。” 轻寒微微一笑说:“武田家族的武士绝不会局限于此。你我相识多年,相交多年,彼此之间了解甚深,既然都有鸿浩之志,又如何能屈居这弹丸之地?” 武田太郎哈哈大笑,拍着轻寒的肩膀说:“知我者无觅也。既如此,如你所愿。” 轻寒满意的点点头说:“如此甚好。不过,我得提醒一下太郎,副镇守使的人选还是好好斟酌一番。” “无觅有好的人选?” “没有,初来乍到的外人,哪里会有可以交心的人?既然你我共乘一只船,自当风雨同舟,同舟共济。副镇守使的人选也关乎我的利益,所以提醒一二。” 今日轻寒的表现让武田太郎满意极了。先前那一番把奉天比作一个大家族的言论,就让太郎心生愉悦,接下来的这番话简直就让太郎心花怒放。骄傲如斯的武田太郎原本对奉承就缺乏免疫力,又碰上轻寒这种高明的语言家,拍马屁拍的不显山不露水,高明之极,瞬间就让太郎沦陷。 嘴角带些志得意满的笑容,狭小精明的眼睛贼亮贼亮。 太郎和颜悦色,心情极好的说:“还请无觅不吝赐教。” “不敢,不敢。” “你我之间不必客气,愿闻高见。” 轻寒似乎有些犹豫,看一眼太郎真诚的脸,还是点点头,仔细分析给太郎听。吴镇守使八面玲珑,圆滑剔透,又是百年大家,几代人的经营下,吴家在奉天的地位不容小觑。吴家在奉天的一举一动备受关注,可谓影响力很强。吴家之所以能够发展至此,离不开吴家人的苦心经营,能够审时度势,在合适的时间做出最好的选择。吴镇守使就继承了吴家的优点,识时务,懂变通。这样的人于太郎来说,既好也不好。好在于他能承上启下,维系太郎与奉天人的关系。不好在于吴镇守使为人太过圆滑,狡兔三窟,不好完全掌握。相对于吴镇守使的圆滑和狡诈,赵会长更好掌握。赵会长家族势力不够强大,几代人才熬出头,赵会长全是家族里最为出色的。赵会长虽然胆小谨慎,但赵会长头脑更加灵活,更善于和奉天的中下层沟通,能够准确的把握住那些人的思想。同时,赵会长比吴镇守使更想成功,想把赵家做大做强的心情更加迫切。而且,赵会长更愿意和太郎以诚相见。他们两人可谓绝配,缺一不可。但对太郎来说,奉天靠他们两人,有些单薄,太郎应该甄选出一位能够挟制他们两人的副镇守使来。财力上不输吴镇守使,忠诚上不比赵会长差,心计上不输两人。 轻寒的一番话听起来推心置腹,诚意十足。如果换做是一位中国人,就能明白这番推心置腹的话实际上什么问题也没解决。但对于太郎来说,原本就觉得中国人狡猾奸诈,如今让轻寒这么一说,深有体会。对轻寒的信任又提高了许多,觉得只有轻寒才会对自己这样真诚。 太郎微微低头沉思,半晌之后抬起头说:“无觅这一提醒,我的确想起一人来,他来做这个副镇守使,再合适不过。” 武田太郎想起的这人轻寒也见过,奉天城的世家,大清国的遗老,皇上的死忠。五十多岁,因为经营不善,家里如今已显颓势。眼下就靠着早年积攒下的人气撑着,如果没人帮衬,估计要不了多久,那座恢弘大气的豪华府邸就要易主了。此人嫉妒吴家的屹立不倒,赵家的突飞猛进;不服吴镇守使的上下通吃,赵会长的深沉心计;鄙视吴镇守使的圆滑变通,赵会长的谄媚巴结。如果让他坐在奉天副镇守使的位置上,无疑是吴、赵两家极大的对手,也是两人政治上的敌人。一定会想方设法给两人只要矛盾和难度,给两人设置障碍。如此想来,此人的确是制衡的上上人选。 太郎一提起,轻寒马上表示赞同。笑着说:“太郎,再过几年,你就是地地道道的中国通了。” 两人相视一笑,气氛空前的愉快轻松。 下午轻寒按时下班,走出大门时,回头看一眼身后的俄式楼房。然后淡淡的一笑,转身大步流星的离开。 第二天正好是礼拜天,轻寒推掉应酬,和槐花一起去了教堂。 关老师也如约而至,两人低声交流。 “上次说的事有办法了。” “太好了,需要我如何配合?” “得准备一笔钱,今儿他们决定用钱赎人。” “你亲自出面?” “是,换了别人怕是他们会狮子大开口。” “不行,还是让其他同志来做这件事,我不能把你置于危险之地。” “没关系,我早就想好了借口。” 上个礼拜见面时,关老师告诉轻寒,三名战士的家属被人指认,被日本宪兵队带走了。恳求轻寒想办法打听打听下落,看看能不能设法营救。 关老师说不能让战士们分心,不能让他们在前方流血,而我们连保护他们的家人都做不到,我们一定要尽力保护好战士们的家人。 昨天轻寒步步为营,故意把话头引出来,结果吴镇守使没让轻寒失望。才有了如今的机会,想想办法应该能把人赎出来。 第161章 赎人 能够拿钱赎人的消息一经传出,警署和宪兵队就空前的热闹起来。轻寒相信吴镇守使和赵会长都是乐见其成的,在轻寒不经意的示意下,奉天有些门路、有些想法的人家都蠢蠢欲动。 这不,轻寒的邻居,隔壁那栋楼的主人,奉天有名的烧刀子王家就拎着礼物上门了。 轻寒前脚进门,后脚王大顺就敲响了门。 轻寒看着眼前有些眼熟的两口子,温润的一笑。 “您是……” 王大顺的老婆马上笑着说:“俺们就住在隔壁,俺和你家太太熟。” 槐花刚好从厨房里出来,看见两人笑着说:“王先生、王太太,可真是稀客。寒哥,咱家隔壁,咱奉天有名的王家烧刀子就是他们家的。” “哦,久仰大名,王老板好!” “不敢,不敢,耿先生好!” 客气的寒暄过后,王老板一脸尴尬的笑,吞吞吐吐的说:“耿先生,今儿冒昧上门,还请耿先生海涵。原本早就应该上门拜见,不过是没有借口,今儿厚着脸皮,虽说有事相求,但也成全了我的一番心意。” “王老板客气,有话不妨直说。” “听内子说耿先生是在武田太郎司令官身边做事,颇得司令官的信任?” “哪里,哪里,不过是混口饭吃。初来乍到,多亏太郎。” 王老板咳嗽两声,委婉的提起所求之事。 原来王老板的老婆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几代单传,家里就一个哥哥,哥哥也只有一儿子。这孩子从小被家人宝贝,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惯的没人样,天王老子都得给他让道儿。这不,平时为人过于张狂,得罪的人多了去了。这回就让人黑了,被有心人举报,说是跟反日分子关系密切。宪兵队的人不由分说,上门直接锁了人就带走了。能求的人求遍了,使了不少银子,人还是没捞出来。人家递话过来,人在警署还能想想办法,可抓人的是宪兵队。宪兵队可是好进难出,九死一生的地儿。这不,实在是没辙了。老婆哭的死去活来,闹腾的厉害,王老板也是头疼,能托的关系都托了,没人敢应。老婆突然想起隔壁那个漂亮的夫人,偶尔碰上,唠嗑时无意中知道家里的男人是武田太郎司令官身边的人。这不,今儿厚着脸皮求上门来了。 王老板的老婆哭着求槐花:“耿太太,俺也实在是没办法了。俺娘当场就晕死了,病了几天,这会儿怕是出气多进气少了。俺爹身子也不利索了,俺嫂子在家伺候爹娘,俺哥见天儿的外面跑,这都十天了,也不知人是死是活。求求您,您跟先生说说啊,俺求您了,俺给您跪下了。” 说着话,就要跪下。槐花急忙一把拉住。 “快别这样,有话慢慢说。” “求求你们了,只要耿先生开口,俺那侄儿就有救了。俺们一家子做牛做马报答你们。俺……” “王太太,你先起来,这事也不是咱这些女人能做主的,你得跟我家当家的说,让他听听有啥好办法。” 轻寒微微笑着说:“来来,别急,坐下喝杯茶,咱慢慢聊。” 王太太张嘴想说话,王老板赶紧一个眼色,王太太立马闭了嘴。王老板拉着王太太坐下,关嫂子上了茶。 等王太太的情绪平复了一些,轻寒才开口问:“你家侄儿跟反日分子没有关系?” “没有,绝对没有。也不知是哪个天杀的,想害俺家。天地良心,那憨犊子哪里有那心眼,他是被人坑了。” 轻寒点点头又问:“确定是在宪兵队?” “是,托了不少人,就打听到这。” 轻寒沉思了片刻说:“这样吧,明儿我先去打听打听,了解一下情况,等问清楚了才能回话,二位看可行?” 两人互相看一眼,松了口气。能帮着打听就好,就有希望。十天来,两家人四处托人,也只有眼前的耿先生有那本事。此时的王太太心里只感叹,得亏平时自己性子爽快,与人为善,瞅着人家年轻漂亮的夫人初来乍到,客气的打个招呼,好意提醒一下,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什么谁家铺子实惠啊,哪家的菜新鲜啊。这不,今儿遇着大事求到门上,人家爽利的就答应先帮着打听一下。这就好,谢天谢地!这已经是成了一半,至少有希望了。 夫妻两千恩万谢的告辞走了,轻寒和槐花客气的亲自把两人送出门。 卧室里,槐花低声问:“寒哥,您真的打算帮他们吗?” 轻寒看着窗外,点点头说:“听着怪可怜的。” “万一他们是装的呢?” 轻寒觉得好笑,低声问:“装什么?” “装着老实又可怜的样子,实际上是大坏蛋。寒哥要是帮了坏人,那岂不是帮着坏人做事,那就是帮凶。” 轻寒笑了,抬手抚摸着槐花缎子般顺滑的乌发。 “槐花不是一贯自诩眼光好吗?以槐花的眼光看他们像坏人吗?” 小丫头不好意思的红了脸,低声嘟囔:“以前就在耿府,没多少人。可现在好多人我都看不透。” 轻寒温柔宠溺的搂住小丫头说:“不管他们如何,这个忙都得帮。有三个原因。一,我必须在奉天建立自己的关系网,王家在奉天算是小资产阶级的代表,拉拢他们,就会拥有一批这样的人。别看这些人不是大富大贵,但许多事他们更擅长。二,我得让奉天人看看我耿轻寒的本事,让他们掂量掂量我的重量。三,我要探一下武田太郎的底线,看看他对我的信任程度,在他的心中我是否担得起朋友二字。” 槐花抬头看看轻寒,目光炯炯。郑重的说:“我明白了,寒哥。” “真是个聪明的小丫头。” 槐花皱起小眉头嘟着嘴说:“以前我以为自己很聪明。老爷、太太、爹、娘、哥哥、吴大厨、福伯、福嬷嬷,都说我聪明。可是跟寒哥在一起之后,我才知道自己很笨。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最近我都有学,使劲的学,可我还是比寒哥笨多了。” 轻寒搂紧怀里的小丫头,低声附在小丫头的耳边说:“我的小丫头一点都不笨,聪明的很。” 轻寒临睡前脑子里梳理了一遍,心里有了计划。 第二天一早,槐花如往常一样深情款款的送轻寒出门。 车上,轻寒目不斜视,一直看着前方。路过教堂时,广场上稀疏的几人。轻寒似乎随意的说了一句:“我记得这里平时人挺多的,怎么今儿人这么少?” 佐藤看一眼广场说:“最近反日分子闹得厉害,可能跟这个有关系吧。” 轻寒皱着眉头说:“反日分子?没听说啊?怎么?又闹腾了?” “其实也没有,主要是前一阵,先是在城外打了一仗,后来又是维持会的工作人员被杀。警署和宪兵队关了好多人。” “哦,看来是我孤陋寡闻了,佐藤倒是知道不少。” 佐藤羞涩的笑笑说:“听别人说的。” “哦,佐藤也隶属于宪兵队吧?” “是。” “宪兵队长看着是个不错的人,挺照顾你吧?” “是,我们是同乡。” “哦,你们是朋友?” “不,不是,是队长他很照顾我。” 轻寒点点头,不再说话。靠在后座上,微微闭着眼。 十点多,山下走进轻寒的办公室。 “耿先生,司令官阁下要去参加一个会议,会议时间比较长,可能一天都不在。司令官阁下说你可以自由安排。” 轻寒笑笑说:“太好了,今儿正好有人请我去尝奉天有名的烧刀子。” 山下眼睛一亮说:“是王家烧刀子吗?” “嘿,你也知道?” “当然,奉天最有名的烧刀子就是王家的。” “可是喝过?味道如何?” “沏,你又不喝酒,再好喝的烧刀子也品不出味来。味道好坏有什么关系?” “说的也是啊。要不,跟我一起去?” 山下有些意动,摇摇头说:“不行,我要陪司令官阁下去城外参加会议。” 轻寒遗憾的说:“那可就不怪我喽,这王老板是我的邻居,昨儿亲自上门请我,你也知道,我对酒可是一点也不感兴趣,可人家诚意十足,我只好勉为其难的应了。原本就打算说什么也把你这酒家拉上,我可是诚意十足的啊。” 山下瞪一眼轻寒,撇撇嘴说:“就不能改天?” 轻寒看着山下,山下瞪着轻寒。 轻寒哈哈一笑说:“白天你哪天有时间?不如晚上,喝个痛快。我等你,今晚让王老板陪你喝个够。怎么样?” 山下眼睛一亮,笑着说:“真的?” “真的,我啥时候骗过你?”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山下高高兴兴的走了。轻寒盯着山下的背影微微咧嘴一笑。 从第一天见到山下,轻寒就能感觉到山下浓浓的敌意。不明所以的轻寒经过细心的观察,才明白这敌意的缘由。山下是看到武田太郎和轻寒亲密无间的关系,心中紧张,怕自己司令官身边第一人的地位被撼动,忧患意识转变成了对轻寒的各种看不惯,各种怀疑,各种挑刺。 第162章 山下 搞明白这一点,轻寒心中一笑,便知道如何应对山下了。为了让山下明白在太郎心中更信任的是家奴。轻寒好几次都故意引起话头,明明知道太郎会肯定的方式,却故意提出太郎会一口否定的建议,把正确的答案留给山下。这样的事不用多,两三次就足够。山下能跟在太郎身边,那也是凭实力。有眼色、知进退、有心机、明事理。轻寒刻意为之,山下心里明白。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是有智慧的标志,是男人有智慧的表现。山下接受到轻寒的好意,也领情。对轻寒的态度略有改变。 虽然山下有所改变,但轻寒觉得远远不够,轻寒希望两人相处的模式更进一步。 山下是武田太郎一手调教的,性格刻板严谨,为人谨慎多疑,行事克制自律,轻寒几乎找不到突破口。直到偶尔一次机会,从佐藤那里得知,山下嗜酒,而且喜欢高度烈酒。轻寒立马送了几瓶好酒给山下,山下对酒几乎没有抵抗力,略微推拒了一下,就欣然收下。轻寒趁机表示,自己远道而来,所图之事与山下毫不相干。而且作为太郎身边最亲密和信任的助手,应该了解太郎,武田家族的人永远都知道谁是自己最亲密的朋友,他们清楚对方想要什么。山下作为武士,他要效忠的是天皇陛下。而轻寒不仅要效忠满洲国的皇上,更重要的是家族的荣耀。两人是两条平行的线,永不相交。但两人绝对可以相扶相帮,这样可以取得更大的成功。把利益最大化是事业成功的首选。 与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心,经过轻寒的努力,如今与山下相处极为融洽。两人都聪明的在太郎面前保持之前的关系,平淡疏远。 昨晚上隔壁王老板两口子一走,轻寒心中就有了思量。关老师要解救的人也在宪兵队。日本宪兵队,出了名的好进难出,轻寒与宪兵队长没有交情。早上得知佐藤跟宪兵队长是同乡,轻寒心里也考虑了,觉得还是先从山下这里探探路。 下午,轻寒回家以后马上让槐花请王老板过来。 王老板两口子麻利儿的赶过来,一脸希望。 “耿先生,是不是有消息了?” “坐下说话。” “哎,哎,好,好,坐下说。” 四人落座,关嫂子上了茶。轻寒开口说:“王老板,今晚我准备请司令官阁下身边的山下喝酒,王老板可要拿出你家最好的烧刀子款待山下啊。” 王老板两口子互相对视一下,心中一喜,脸上立马露出开心的笑容。 “一定,一定,耿先生放心,指定拿出最好的,管够,不醉不归。” “昨儿忘问了,你那侄儿有什么擅长的?” 王老板一脸嫌弃的说:“他能干什么?整天的吃喝玩乐,从不干正事,还真没啥能拿出手的本事。” 王太太脸色一黑,瞪了王老板一眼说:“有你这样说亲侄儿的吗?俺那侄儿再不好,对你这姑父可没得说,有啥好东西从没落下你。” 王老板摸摸鼻子小声说:“咋就扯上俺了,可俺还真想不起来他啥地方能耐了。” 王太太试探着说:“俺家有个菜馆,俺那侄儿好吃,整天琢磨啥好吃,也爱动手,能做一手好菜算不算?” 王老板撇嘴说:“也就能整两个下酒菜罢了,咋能算本事呢?” 轻寒笑着说:“那他整的下酒菜到底好吃不?” 王老板点点头说:“那倒真不错,就是他家请的大厨都说不错,有天分,好好学,能成大厨。” 轻寒笑笑说:“有机会咱也尝尝。” “那是指定的,让他好好整治一桌酒席,磕头谢耿先生。” “磕头就不必了,品一下美味佳肴还是可以的。” “那一定,一定。” “到时我会提起你那侄儿的事,你们看我眼色行事。” “好,好。耿先生说咋办就咋办。” “瞅着你们也是灵光人,咱一定要配合好。一定要说明是遭人暗算了,只有跟反日分子脱得干干净净,才有希望。明白吗?” “明白,明白。” “钱也备下吧。” “好,一定,一定。” “好,先这么着吧。” “那个,耿先生,不知今晚上您打算在哪儿请?” “当然是王老板家了。” “那俺们两口子马上去准备准备。” “嗯,去吧,山下可能会稍微晚一些。” 山下是天黑以后才过来的,轻寒笑着说:“那边已经催了两次了,我就说山下最是讲信用,说来那指定会来。一准是忙,让他们等着。” “让耿先生久等了,会议延迟了,一结束我就赶过来的。是我的错,请耿先生谅解。” “客气了不是?自己人,没关系,走吧,好酒好菜等着呢。” 两人说说笑笑去了隔壁,王老板两口子早就看到了,站在门口迎接两人。 “耿先生过来了,快请进!” “介绍一下,山下,我的朋友。王老板,奉天王家烧刀子的当家人,也是我的朋友。” 王老板笑着说:“耿先生的朋友也是我王大顺的朋友,今日能来寒舍,蓬荜生辉啊。快请进,快请进。” 三人直接上桌。一桌子好菜,都是王老板两口子精心准备的。 王老板笑着说:“来来,尝尝,都是咱奉天有名的,徐记的大菜、周记的凉拌、张家的大酱,还有就是我王家的烧刀子。这可是我王家只藏不卖的,只给自家和最尊贵的客人。来来,来一口。” 轻寒笑着说:“都是自己人,这酒么当然是要最好的了。山下可是酒行家,对酒的鉴赏那可是奉天的这个,他说自己第二,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 山下哈哈一笑说:“无觅可是有了名的酒量差,三杯不过岗啊。” “那还真是高看我了,三杯我就直接躺这儿了。我呀,还是品品这奉天的美味佳肴吧。” 对于山下的酒量轻寒不清楚,所以眼下只能等待。王老板的酒量,轻寒还是有信心的。从小酒坛子里泡大的人,是个娘们也能练出好酒量来。何况一大老爷们,那铁定海量,千杯不醉。 事实证明,轻寒的判断一点没错。王家珍藏的高度烧刀子,哪里是日本清酒能相比的。不过一个小时,山下那双小眼睛已经迷离起来,再看王老板,除了脸色潮红,眼睛那是贼溜溜的清明啊。轻寒微微一笑,觉得时机已到,夹了一筷子菜放嘴里嚼巴嚼巴说:“哎,我说老王,今儿你这菜怎么不对味啊?” 王老板看一眼轻寒说:“不对味?是吗?我尝尝,不应该啊。” 轻寒仔细回了回味儿说:“没错,不对味,今儿这菜谁整的?” “除了买来的,都是我家厨子精心整治的。” “我说呢,这菜不对味。来,来,山下你也尝尝,这菜味道真一般,奉天城是个菜馆就能整出了。” 山下原本对中国菜的复杂多样就懵圈,那些讲究听着就麻烦,只要有酒,多好的菜都是摆设,吃不了两口,吃了也分不出好坏。但这会儿轻寒提起,那就不能承认不懂。 山下扫一眼满桌子的菜,随意的夹起一筷子放进嘴里,吧嗒吧嗒嘴说:“是跟外面馆子的没区别。” 轻寒放下筷子说:“这就对了嘛。连喝了酒的都尝了出来,何况我这酷爱美食的人呢?上回那菜的味儿真不错,你家换厨子了?” 王老板眼珠子一转说:“上回那菜不是厨子做的,是俺侄儿整的。” “哦,是这样啊。哎呀,今儿山下好不容易来坐一会儿,让你那侄儿过来整几道菜,也让山下尝尝。” “这……” 王老板有些为难。 “什么意思?王老板是不想让我尝尝美味?” 山下瞪起眼睛,王老板赶紧摆摆手说:“不是不想让您品尝美味,实在是我那侄儿现在他整不了。” 山下瞪着醉眼说:“他死了?” 王老板噎了一下说:“不是,他被宪兵队带走了。” 山下一拍桌子说:“什么?宪兵队带走了?他是反日分子,混蛋,他竟敢反日,该死。” 轻寒赶紧安慰山下说:“山下,冷静,听他怎么说?胆敢反日,死不足惜。” “你的快说。” 王老板早就吓得站了身,哆哆嗦嗦的说:“冤枉呢,太君。我那侄儿就一厨子,老老实实,只给自己家人整治饭菜,他是遭人陷害,冤枉啊。” “你说什么?被人害得?为什么?” “我那侄儿家里有些钱,自己又有一身好手艺,遭人嫉妒,被算计的。” “真的?” “真的,不信太君您打听打听,知道这事的人多了去了。” 山下侧目看着轻寒问:“你的知道?” 轻寒摇摇头说:“不知道。” 王老板赶紧接口说:“俺们根本没想着找人,反正俺们都是老老实实的良民,省思着过两天查清楚了就会放人的,可这都十好几天了,也没见人回来。耿先生,山下太君,求你们仔细查查,过问一下这事。如果他真是什么反日分子,俺也不敢张嘴啊,他自己作死,谁也挡不住啊。可如今他真是遭人暗算了啊,二位都是好人,最讲道理。只要回去好好审审我那侄儿,就知道了。” 第163章 成功 山下和轻寒对看一眼。轻寒冷着脸说:“王老板今儿请我喝酒是有预谋的?” “不敢,不敢。这不耿先生问起来,俺才敢说的嘛。” 轻寒和山下对视一眼,轻寒说:“十几天了?” “是,是,十几天了。可到俺家尝尝这珍藏的烧刀子是之前就定下的。俺就是顺嘴提提,让太君和耿先生给打听打听,俺那侄儿真跟那些反日分子一点关系都没有,真是遭人暗算了。” 轻寒皱起眉头看一眼山下,对着王老板说:“这事还真得山下君,别人没这本事。” 王老板马上对着山下作揖,一脸恳求。 “山下太君,俺发誓,俺那侄儿跟反日分子啥关系都没有。求您给过问过问,俺早就听说山下太君最讲道理,是真正的武士。早有结交的心思。今儿也是巧了,耿先生把您给请来了,这真是鄙人的福气啊。” 一句真正的武士,让山下迷离的醉眼里溢满了笑,山下伸出短粗的手指头,指着王老板说:“你确定他跟反日分子没有关系?” “没,没有,绝对没有,俺用这项上的人头保证。” 山下点点头说:“只要是良民,就不会有事。我们大日本的皇军,最讲道理。这件事,我会亲自过问。” “哎呦,太君,谢谢!您真是大将风范,让我只能仰视啊。” 轻寒抬抬下巴示意王老板,王老板马上奉上一根黄鱼。 “太君,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山下看着眼前的金条,脸色变化莫测。似乎有些头晕,使劲晃了晃脑袋说:“你这是在收买我?” “不,不敢。” 轻寒严肃的瞪了王老板一眼,口气十分严厉的说:“山下君是真正的武士,一身正气,岂是你一个商人能收买的?你这种行为是对武士的侮辱。” 王老板心里紧张,尴尬的擦一把脑门上的汗珠子,一脸惶恐。 “不是,俺,俺的意思……不是……俺……” 轻寒哈哈一笑说:“山下君,王老板是个实在人,瞅你把人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我听明白了,王老板是想着宪兵队的弟兄们为了奉天的安定辛苦了,这点东西请弟兄们喝几杯清酒,也算是王老板的心意。是不是啊,王老板?” 王老板心里一松,赶紧表态。 “是,是,就是这意思。” 轻寒哈哈笑着说:“你看,中国人的心思我比山下君明白。像王老板这样的人,最是知恩图报。别的话就不多说了,以后你家那珍藏的烧刀子,只能紧着山下君。” “那是,那是,只要俺这作坊开着,保证山下太君的管够。” 山下高兴了,拍着桌子说:“酒,再来,再来。” 轻寒顺手拿起小黄鱼,当着王老板的面装进山下的口袋。示意王老板赶紧上酒,让山下喝个痛快。 两个小时后,山下已经醉的一塌糊涂,趴在桌子上,嘴里直嚷嚷着:“酒,好酒,好酒啊,再来。” 这是真醉了,轻寒试探着叫:“山下君,山下,山下。” 回答轻寒的是山下如雷的鼾声。轻寒无奈的笑着说:“王老板,能用一下电话吗?” 王老板刚想张嘴说话,轻寒轻轻摇摇头,示意王老板什么也别说。 “哦,请便,电话在这里。” 王老板领着轻寒走到电话跟前,眼睛急切的看着轻寒。轻寒微微摇摇头,什么也没说,只是打电话让佐藤过来。 轻寒连拖带拽的扶着山下告辞,两人摇摇晃晃的走向佐藤的车。佐藤看着脚步踉跄的两人,赶紧过来帮忙,低声问:“山下君又喝醉了?” 轻寒笑着说:“也没太醉,今日的酒过于烈了些。” “耿先生交给我好了。” “好,一定要亲自扶他躺在床上。” “请耿先生放心。” “对了,这个你拿上。” 黑暗中佐藤的脸红了,急忙推拒:“不,不用。” “拿上,你的辛苦我知道。多攒点钱,可以给家乡的亲人买一些好东西寄回去。不能亲自陪伴他们,已是遗憾,只能多寄点东西聊表心意。” “我……谢谢!耿先生,您真是好人。” 轻寒摆摆手说:“好人谈不上,谁人不是父母所生,父母所养。中国有句话:子欲孝而亲不待。如果不趁着有能力的时候孝顺爹娘,爹娘等不住啊。” 佐藤一脸敬佩的看着轻寒。 “耿先生说的真好。谢谢!我听您的。” “好,路上开慢点,虽然天热,记得给山下君盖好被子,喝了酒,别凉着了。” “是,耿先生放心。” 轻寒目送佐藤开车离去。 轻寒没注意到的是,醉的不省人事的山下在车发动离去的瞬间,原本瘫在后座上软踏踏的身子突然就坐直了,回头看着越来越远的身影。狭小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眼中闪过莫名的光彩,一只手悄悄摸摸口袋里的小黄鱼。随即闭上眼睛,瘫在座位上。 山下没有回自己的宿舍,而是去了武田太郎的公署。 武田太郎就住在公署后面的小楼里。办公在前楼,生活在后楼。 武田太郎穿着家居和服,一个人跪坐在榻榻米上,独自斟茶。 “报告。” “进来。” “司令官阁下,我回来了。” 武田太郎头都没抬,继续一板一眼斟茶。 山下恭敬的跪坐在武田太郎的下手。 “耿轻寒想干什么?” “王老板的家人被宪兵队带走了。王老板说是被人陷害的,他的家人跟反日分子一点关系都没有,想求我放出去。” “耿轻寒说了什么?” “他似乎提前并不知道这件事,但他的确帮着王老板说话。不过,他明确表示,胆敢反日,死不足惜。” “他收了王老板的好处?” “酒桌上不曾看见。” “那是当然,中国人都很狡猾,弯弯绕绕的。一郎说耿轻寒最大的缺点就是贪财,看来没错。” 山下依旧恭敬的跪坐着,保持姿势一丝不变,脸上也一派淡定。只是想到自己口袋里的小黄鱼,悄悄抬眼看看武田太郎,耳边想起轻寒的话,最终什么也没说。 “没发现耿轻寒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没有,他似乎很注重家族,甚于对满洲国皇上。” 太郎笑着说:“这就是中国人的特点,他们永远以家族为重,妄想通过家族的势力左右皇上,掌控国家。所以,他们的皇上从小就要学习什么制衡之术,为了平衡各大家族之间的关系,好坐稳自己的江山。” “为什么?皇上不是最高的掌权者吗?中国人不是有句话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吗?” “那只是一个谎言,纵观中国历史,多少个皇帝都是被大家族所掌控,成为傀儡。甚至于明朝,一个太监都能让皇帝成为傀儡,自己摇身一变成了国家真正的掌权者。” 武田太郎端起茶杯,一口喝下温热的茶水,惬意的闭上眼睛,似乎在仔细品茶。半晌,武田太郎满足的叹口气说:“好茶,来,你也品一品。” 山下酒后头脑有些发闷,这会正尽力保持清醒。闻言忙端起茶杯,仰头一饮而尽,根本没品出什么味儿来。 武田太郎淡淡的说:“你累了,去睡吧。” “是。那王老板的事我应该怎么做?” 武田太郎又轻啜一口茶,淡淡的说:“如果跟反日分子没有关系,经此一事,相信他们能明白许多事,只要他们老老实实做良民,做帝国的奴隶,还是容许他们活命的。” “是。” 山下行礼告辞,走出房间后,用手擦去额头的汗。刚才,差一点伸手去摸口袋里的小黄鱼,幸亏忍住了。没让武田太郎看出来,山下有些小小的窃喜。 第二天早上,轻寒到公署没多久,山下就走进来。 “耿先生,陪我走一趟宪兵队。” 轻寒微微一笑点点头,两人一起走出去。 王老板的侄儿已经被折磨的剩了半条命,轻寒乍一看惊了,这要是人还没到家就咽了起,岂不是白忙活了。 看一眼山下低声说:“先找个大夫瞅一眼,别死在路上。” 山下点点头,命令身边的日本兵:“去,请医生马上过来。” 医生过来检查完说,都是皮外伤,加上营养不良,暂时不会死。轻寒松了口气,对医生说:“能让他开口吗?” 很快躺在地上的人被冷水泼醒了,轻寒弯腰问:“知道这是哪儿吗?” 年轻人微微点点头。 “说话,这是哪儿?” “宪兵队。” “知道你为什么进来吗?” 年轻人摇摇头。 “说话。” 年轻人有气无力的说:“说过多少遍了,俺真跟那些人没有关系,他们在哪儿俺不知道,是真不知道。” 轻寒抬头对山下说:“还是问清楚的好,审讯记录怎么也得看看吧,以防万一。” 山下点点头,跟着日本兵去看审讯记录。 看着两人走出牢房,轻寒蹲在年轻人身边低声说:“我是来救你的,但你必须配合我,听明白了吗?” 年轻人眼睛一亮,睁大眼睛看着轻寒。 “你真是来救俺出去的?” 轻寒点点头。 “好,求你快点把俺整出去,再下去俺怕是要放在这儿了。” “只要你好好配合我,今儿就能回家。” “行,你说咋整就咋整。” 第164章 放人 山下看完审讯记录后,在轻寒的建议下,两人仔细询问了宪兵队的审讯室人员,确定确实与反日分子没有关系。 轻寒回到牢房,对躺在地上的年轻人说:“这里是讲道理的地方,既然你与反日分子没有关系,就可以回去了。回去后,要跟大家说清楚,只要不反日,就是良民,可以好好过日子。明白吗?” 年轻人一喜,马上说:“明白,明白。” “一旦有反日分子的消息,立即报告,胆敢隐瞒不报,死不足惜。明白?” “明白。” “好,等一会儿你就可以回家了。” “谢谢!谢谢爷!” “不用谢我,记住,是山下君明察秋毫,还你清白。” 年轻人挣扎着起身,对着牢房门外的山下作揖。 “谢谢太君!谢谢太君!” 山下傲娇的微微点头,冷冷的开口说:“一旦有那些反日分子的消息,马上报告,明白?” “明白,明白。俺一定做良民,只要是有他们的消息,马上报告给皇军。” 山下满意的点点头,侧身给宪兵队长低声说:“让他回去。” “是。” 轻寒从牢房里出来,对山下低声说:“无觅受人之托,还有三人,不如一并过问一下?” 山下抬起狭小的眼睛看着轻寒,轻寒坦然的迎着山下的目光微微一笑。附耳低声说:“都是朋友相托,一旦有事也跑不了。再说能拿出赎人的钱来,也是不差钱的主儿。” 轻寒一语双关的低语,让山下心中微动,想起昨晚那条小黄鱼,山下不动声色的点点头。 很快,按着轻寒提供的名单,三人被带进审讯室。 一名老年男性,驼背弯腰,一看就是一辈子下苦力的。一身伤,没少受刑。一名年老女性,身上倒是没有明显的伤痕。一名十一二岁的男孩,身上也有不少伤。 轻寒不动声色的看着三人,淡淡的说:“你们是一起的?” 男孩可能因为惊吓过度,有些痴呆,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满的惊恐不安。老年男人和女人慢慢摇摇头。 轻寒侧脸对山下说:“你信他们是反日分子吗?” “他们的家人有可能是。” 轻寒冷冷一笑说:“他们的家里有钱赎人,说明日子过得不错,瞎闹腾什么?我倒是有些纳闷,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闹的人财两空,倒是图了些啥?” 山下与宪兵队长互相看一眼,两人也觉得轻寒说的没错。自他们到了奉天,多得是乡绅和商人巴结,要么直接投靠,要么托人带话,要么送钱送物,都是想着靠上他们好发达。 轻寒锐利的目光扫过两人的神色,心中有数。 “看样子也都审讯过了,可是问出话来了?” 宪兵队长摇摇头说:“没有,嘴硬的很。” 轻寒笑了,戏谑的说:“就他们能抗住宪兵队的审讯?若是原本他们就什么都不知道呢?就是打死他们,他们怕是也说不出来什么吧?要么就是满嘴胡说乱咬,浪费帝国的人力物力。” 宪兵队长深有同感,点头说:“的确如此。” 轻寒冷冷的看着三人,厉声说:“我倒是想知道,放着衣食无忧的好日子不过,你们瞎闹腾什么?不会是家里的钱多得没地方使,才出这幺蛾子吧?到了这里,就得老老实实的。知道什么,赶紧说出来,免受皮肉之苦。” 小男孩依旧痴痴呆呆的,一脸的惊恐。女人低垂的眼眸里亮光一闪,依旧低着头。男人听了轻寒的话哆哆嗦嗦的说:“太君,冤枉啊,俺真是冤枉的。俺家都是老老实实的良民,啥也不知道就被带到这里了,太君问俺那些反日分子的事,是真不知道啊,俺每天就光顾着忙活家里的事了,听都没听过啊。太君,你们可不能冤枉良民啊。” 女人赶忙说:“是啊,太君,俺家也是规规矩矩的人家,皇军让干啥就干啥,不让干的从来都不敢干啊,这到底是哪个黑了良心的、天杀的王八蛋,俺这是倒了八辈子霉啊。说不定害俺的人心里有鬼,怕皇军查到他们头上,才昧了良心害俺的啊。” 轻寒眼里有了笑意,都是聪明人呐。一个眼神,一句简单的话,就心知肚明,真上道儿。 轻寒把两人的话转达给山下和宪兵队长听。山下皱起眉头说:“她说的有道理,说不定举报她的人才是反日分子的家属。” 轻寒也点点头说:“如果是家里富足的,说不定就是嫉妒她家过得好,如果是食不果腹的人家,那就有些问题了。谁脑子有问题,放着好日子不过?” 两人点点头,轻寒附耳低声说:“既然没什么事,放他们回去吧。都是懂事的人家,最是懂知恩图报了。” 轻寒的眼睛看着两人,不用明说,两人马上明白了。有些东西不用教,不需要语言的沟通,一个眼神,只要有心思的人都明白。在金钱面前,全世界的贪婪之人都是一样的,跨越国界、跨越语言、即刻就能心领神会。 轻寒不言而喻的表情,两人心领神会。 轻寒淡淡的对三人说:“回去后要做良民,有什么消息马上报告。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俺们原本就是大大的良民。” “好了,等一会儿你们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谢谢太君!” 轻寒不再理他们,侧脸对宪兵队长说:“这里让我浑身不舒服,我们是不是可以换个谈话的地方?” 山下哈哈笑着说:“耿先生是文雅的绅士,不习惯这里厚重的血腥味吧。” “总有种阴森森的感觉,让我不寒而栗。” 山下和宪兵队长一脸鄙夷不屑的笑。宪兵队长调侃道:“耿先生就像温室里的花朵,太过娇弱。看来,耿先生需要经历一番血雨腥风,才能成长起来呢。” “算了吧,有你们在我前面,我更喜欢安定平静的生活。对于我来说,你们这样的生活是我难以忍受的。” 三人说话间走出了审讯室,轻寒悄悄把一条小黄鱼放进宪兵队长的口袋。宪兵队长小小的愣了一下,随即用探究的目光看了轻寒一眼。轻寒微微一笑,悄悄对着他眨眨眼睛。宪兵队长微微垂下眼眸,送两人到门口。 两人走后,宪兵队长回到办公室,从口袋里掏出那条小黄鱼,眼睛盯着金子耀眼的光芒,嘴角上扬。 回去的路上,轻寒又悄悄把一条小黄鱼放进山下的口袋,经历了昨天,山下今儿显得淡定多了。不动声色的继续板着脸,一路与轻寒淡淡的的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两人一起回了武田太郎的公署。 轻寒直接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山下则去了武田太郎的办公室。 “报告。” “进来。” “司令官阁下。” 武田太郎正低头看战报,头都没抬,淡淡的问:“如何?” “一个懦弱的中国人。” “不要被表面现象欺骗了,中国人惯会做假象。” “卑职见过一个反日分子,用尽了酷刑,他一个字都没说。而这个中国人,稍微动用一些刑法,就说了许多,不过都没有什么用处。应该与反日分子无关。所以我们就放了人,我觉得耿轻寒说的没错。” “他说了什么?” “耿轻寒说知道他是王家的人,就不怕他跑了,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如果有问题马上可以把他们全家抓起来。” 武田太郎抬起头,饶有兴趣的说:“耿轻寒说的?” “是。” 武田太郎笑着说:“果然还是自己人了解自己人,这主意相当不错。经此一回,他们必定老实不少。” “是的,司令官阁下,耿轻寒比我们更了解中国人。” 武田太郎看一眼山下,淡淡的说:“山下似乎对耿轻寒的态度有所改变。” 山下心里一紧,脸上显出惶惶不安的表情,语气也有些紧张。 “没有,属下只是就事论事。我对他依然有所怀疑,而且属下非常的不喜欢他。” 武田太郎摇摇头说:“不,你没有。我能感觉得到,你对耿轻寒跟以前不一样。” 山下有些害怕,抬眼看着武田太郎。武田太郎的眼睛里没有阴沉和狠厉,山下微不可见的松了一口气,恭敬的垂下头说:“属下不想让司令官阁下为难,属下尽力尝试着接受耿轻寒。属下的个人喜好不重要,属下知道司令官阁下是为了帝国的大业,属下不能因为个人原因影响大局。” “很好,你能想通,我很高兴。我说过,耿轻寒是个聪明且有能力的中国人,他对满洲国很重要,只要用的好,他对帝国是有很大用处的。” “是,司令官阁下说的没错,耿轻寒的确有些能力,尤其是谈话的技巧,就是有些太过贪财。” “哦,怎么回事?” “他很会威胁人,今天在宪兵队的审讯室,他措辞极为严厉,那人被吓得浑身颤抖。而且我感觉他收了人家的好处。” 武田太郎笑了起来。 “是吗?真是有趣。” 山下没有接话,恭敬的站在原地,微微低垂着头,脸上的神色模糊不清。 第165章 请客 奉天的夏季很短,还没热够天气就转凉了。天气转凉的同时,也传来了让人心更凉的消息。南京政府决定把“攘外必先安内”作为基本国策,政府与日本人之间的合作更为密切。 轻寒听到这消息的初时还有些不相信。怎么可能?我泱泱大国,上下五千年,英才辈出,历代良将忠臣比比皆是,何曾惧过那些蛮夷小国! 关老师痛心疾首的样子,还是轻寒于心不忍,低声安慰。 “此消息恐有失误,想我泱泱大国,怎会如此不堪?也许是关老师听错了,不必过于担心,南京政府也是中国人,自大秦一统中原,虽朝代更迭,但一致对外,从未变过。” 关老师看着轻寒,没有反驳,只是目光幽深复杂,低低冷笑一声,沉声说:“但愿如此。” 事实再一次打脸,当轻寒几经确认,南京政府的确把“攘外必先安内”定位基本国策。轻寒的心瞬间冰冷,微凉的风似乎突然就刺骨的凛冽起来。冬天就这样突如其来的降临了,轻寒从脚底凉到头顶。 这一夜,轻寒独自坐在卧室的窗前,仰望星空。初秋的夜空美丽如海,月光清冷,星光灿烂。这样美好的夜晚却没有美好的心情来欣赏美丽。 夜沉沉,黑黢黢的天际墨洗一般,清冷的月光寂寞孤冷,闪烁不定的星辰仿佛也在哭泣。轻寒的愤怒久久不能平静,幽深复杂的目光遥望远方。这是祖国,这是身在他乡无比怀念的祖国。如今,在侵略者的铁蹄下挣扎,被敌人肆意蹂躏。而他们在干什么?他们难道不知道唇亡齿寒是什么吗?他们难道真的要让四万万同胞做亡国奴吗? 轻寒紧握双拳,目眦尽裂。 这一夜,轻寒在窗前坐到深夜,沉思良久。 接下来,仿佛为了印证这不幸的消息。奉天的画风突变,南京政府的专员抵达奉天,与武田太郎会面。奉天城里开始紧锣密鼓的抓捕共产党人,日本特高课也开始配合国民政府的情报局深挖奉天的共产党人的地下组织。 此时的轻寒才真正看透了南京政府,心里最后的一点希望也随之灰飞烟灭。这样的政府消磨光了轻寒澎湃的理想,冷了轻寒一腔热血。让轻寒更加理智和冷静,关老师那些话就在耳边。无论如何艰难,共产党人都会坚定不移的抗击侵略者,势必要把侵略者赶出中国去。 轻寒亲眼目睹南京政府官员的丑陋的嘴脸,心中不齿。 心冷了自然也就释怀了。轻寒不再对南京政府抱任何幻想,对他们的所做所为更是痛恨万分。面对这样的局势,轻寒开始担心。关老师是否安全?那支刚刚建立起来的抗日队伍是否安全?他们躲在深山老林中,眼看着天气渐冷,粮食和冬衣有没有着落? 在轻寒的担心中,礼拜天到了。 轻寒今日特意推掉了应酬,陪着槐花去教堂。 关老师今日气色很差,原本就消瘦的的他憔悴异常,月白色的长袍也遮不住的形销骨立。眉宇间全是忧愁,原本儒雅温润的关老师,眼里布满血丝。 这么多年轻寒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的关老师。 “你怎么了?” “国民党与日寇狼狈为奸,大肆迫害共产党人。奉天的地下组织惨遭破坏,许多同志被捕,恐怕凶多吉少。”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赶紧离开?” “不,越是在这种艰难危险的时刻,才需要我留下主持工作。无论是新建立的抗日队伍,还是基本已经瘫痪的情报工作,都需要我。今日时间不多,我就长话短说,有两件事我代表我党的上级领导请求无觅帮助。” “请讲。” “请无觅购置一批物资,就要过冬了,战士们没有食物,没有冬衣,想要度过奉天的冬天困难重重。他们要活着,只有活着才能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才能把侵略者赶出去。所以,我和我的领导希望无觅能够帮助我们度过难关。” “这个我早就考虑到了,我会尽我所能。” “无觅的大义,我和同志们都记在心里,我不说谢谢,因为谢谢两个字不足以表达我的感激。还有,我党在奉天的地下组织遭到严重破坏,我怀疑有人叛变,请无觅帮我找出这个叛徒。” “好,我尽力。” “这是被捕同志的名单,到昨天为止,已有五名同志被捕,我们分析叛徒就在这五人之中。” “其他的人都安排好了?” “奉天的地下工作发展缓慢,之前我们的工作重点一直都放在北平和上海,从去年开始,因为日寇占领东三省,抗日迫在眉睫,我党随即也调整了地下工作的方案。所以,奉天的工作才重点开展起来,好在我们都是单线联系,其他同志都已安全转移。” “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这只是暂时的,上级领导已经安排其他同志,他们正在来的路上。” “你呢?你觉得你安全吗?” “暂时是安全的。” “什么意思?” “我的下线几天前就被捕了,他在最后关头给了我警示,我看到暗号后迅速离开了联络点。随后几天,又有两名同志被捕,但只有他知道我。” “也就是说可以排除他就是叛徒。” “是。” “他也在这份名单里?” “是,如果可能我们想先搞清楚叛徒是谁,然后想办法营救其他同志。” “我明白了。” “拜托你了!” “关老师客气了,作为中国人,我只求仰不愧天,俯不愧人,内不愧心!” 关老师郑重的点点头说:“我们共产党人与无觅一样,只求如此。仰不愧天,俯不愧人,内不愧心!” “好,关老师所托之事,无觅自会尽力。但也希望关老师保重,套用一句孙先生的话,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我会的。还有,除非重要的消息,无觅尽量不要直接与我见面。” “好。” 关老师先行离去,脚步匆匆。 轻寒侧目看一眼槐花,附耳低语:“我先走了。” 槐花点点头,低声说:“小心一点。” 轻寒微微一笑,起身离开。 轻寒走出教堂,广场的边上,佐藤等在车旁。 “先生怎么一个人?” “一时半会儿完不了,无聊的很。突然想起虽然推了王老板的邀请,上礼拜徐老板也再三邀请我一起听戏,不如就今儿吧。” 轻寒直接去了戏院,徐老板坐在二楼的包厢里,轻寒一进去徐老板就瞅见了,急忙从二楼下来,笑容满面的迎上来。 “耿先生,今儿怎么有空来了?” “这不想着乐呵乐呵吗,见天的忙活,累。” “那是,您大忙人,好容易得空,快请上楼,包厢里坐着。请!” 轻寒随着徐老板上楼,台上正是奉天有名戏班子的台柱子,扮相好唱腔美,引得台下叫好声一阵一阵的。 轻寒从来就不喜这些,也听不来好坏,不过是随波逐流,人家叫好,他也鼓掌,敷衍一下罢了。 轻寒的重点不在戏台上,锐利的目光扫一遍戏院子,大厅和二楼包厢仔细瞧了几遍,楞是没瞅着一个有用的。轻寒心下略微有些失望,转念一想,莫不是忙着? 轻寒端起茶碗,优雅的刮开茶叶,轻啜一口。笑着说:“许久不见,徐老板近来可好?” “托耿先生的福,挺好。” “这话我可担当不起。” “担的起,担的起。耿先生的大恩大德,我姓徐的没有一天不念叨着。要不是耿先生,奉天哪还有我徐大虎?” “徐老板言重了,耿某不敢当,不敢当啊。” “耿先生这话说的见外,大恩不言谢,这道理徐某懂。还是那话,耿先生有事尽管吩咐。” “有徐老板这句话,耿某感激不尽。徐老板乃仗义之人,一看就是豪爽的,耿某心里清楚明白。” 客气之后,两人继续听戏,到了午场休息时,徐老板热情邀请轻寒一起吃个饭喝两杯。轻寒笑着说:“今儿就不了,警察局的吴局长有些日子没见了,这会儿正好过去请他一起吃顿便饭。” “哎呦,反正是吃饭,我这里都已经订好了,一起如何?” “这怕是不好吧?毕竟徐老板和吴局长平日里又没什么来往,虽说一顿饭不值几个钱,可让人知道了还以为吴局长怎么着了呢?” “这话说的,我和吴局长也是见过几面的,那可真是个爽快人,随便吃顿便饭而已,谁敢瞎说?就这么定了,劳您架,开金口把吴局长请过来。” “既然徐老板这么有诚意,那我就不客气了?” “不客气,不客气。耿先生这就去吧,我这里好好安排一下。” “那好吧,说不定吴局长会带一两个朋友过来呢,索性徐老板安排的周到一些。明白?” “哎呦,我的耿先生啊,您可真是我的贵人啊。您这是特意提携我呢,我明白,明白,谢谢!谢谢耿先生,我这里都记着呢。” 轻寒满意的点点头说:“徐老板果然冰雪聪明,我这人呢不是什么好人,但对朋友绝对以诚相待。你对我好,有好处我自然第一个就想到你。俗话说朝里有人好办事,徐老板明白我的苦心就好。” “明白,明白,明白的很。” 第166章 田中 轻寒从戏院出来上车。 “先生,去哪里?” “警察局。” 佐藤直接把车开进了警察局的院子里。 轻寒走进潘局长办公室,潘局长见了立马起身迎接。 “稀客啊,耿先生今儿怎么有空溜达到这儿来了?” “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这咋还娘们嘻嘻的了,听的我一身鸡皮疙瘩。” “知道你最近忙,这不想着请你松泛松泛吗。” “咋滴?” “徐老板做东,特意让我亲自上门请局长大人赏脸。” “徐老板,那个开矿的?” “是,贼有钱。” “那是,那家伙穷的只剩钱了,那老些钱几辈子都花不完呢。” “那咱替他花花?” “那是必须的。” “走。” “走。” 两人相视一笑,一起往外走。院子里,轻寒随口问一声:“怎么没见酒井?” 潘局长抬眉看一眼轻寒,撇撇嘴说:“那日本人忙着呢,这抓共党抓的来劲的很,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南京来的专员呢。” “哦,倒是稀奇,他一特高课的科长,咋滴就忙着抓共党了?” 局长四周看看,附耳低声说:“抗日的都是共党呗。” “是吗?我听着总裁下了大力气,这两年不都在忙着打共党吗?我在北平的时候就听说,共党的那个根据地都在穷乡僻壤,兔子都不拉屎的地儿,物资缺乏,吃不饱穿不暖的,哪里就有心思打日本人了?” “唉,别说你想不通,就我都想不通啊。你说他们都自顾不暇了,咋滴就还想着抗日呐。” “谁知道呢?” 轻寒目光有些飘忽,抬眼看看天空。正午的阳光正烈,灼伤了轻寒的双眼,轻寒微微眯眼,有灼心的感觉。 两人上车,车刚开出警察局,日本人的偏斗摩托车杀气腾腾的开进院子。 轻寒瞟一眼说:“特高课帮了你们不少忙。” 局长牵强的扯扯嘴说:“如今这奉天还有中国人自个能做主的事吗?” 轻寒抬抬眉头低声说:“这话跟我这儿说说也就罢了,让日本人听了又得惹麻烦。” “可不是,赶紧走啊,忙了这一早上,肚子早就唱空城计了。” “要不咱把酒井也叫上,多双筷子的事。” 局长回头看看,摇摇头说:“那小日本诡计多端,心思阴沉,整个就一喂不熟的……有巴结他那功夫不如叫上宪兵队的田中。” 轻寒随意的笑笑说:“没看出来,你跟宪兵队长还有些交情。” 潘局长摆摆手说:“谈不上啥交情,至少田中是个正常人。” 轻寒低低一笑说:“潘局长还不知道吧,喏,佐藤和宪兵队长田中是同乡呢,关系不错哦。” “是吗?不早说,亏得没说田中啥坏话。佐藤,我说的没错吧,田中比酒井好处多了,是吧。” 佐藤从倒车镜里看看两人,羞涩的笑笑说:“酒井科长我不熟悉,但田中队长是我的同乡,对我很是照顾。” “既然这样,何不一起?你说呢?” 轻寒马上表态,潘局长哈哈笑着说:“谁知道田中队长是不是忙着,要不过去瞅瞅?” “过去瞅瞅。” 轻寒附和道,随即对佐藤说:“去宪兵队。” “是。” 宪兵队的田中正愁着,就看见潘局长和轻寒走进来。 “耿,你来了,太好了。” 轻寒笑着说:“田中君这是想我了?” “我需要耿先生。” “你需要我?” “走吧,过去看看。” 田中带头往外走,轻寒和潘局长对看一眼,无奈的跟在后面。 田中带着两人走进了审讯室,刚走到门口,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直冲鼻子。轻寒微不可见的皱皱眉头说:“田中君,这里怕是不适合我进去吧?” 田中回头看一眼轻寒说:“耿先生什么意思?” “宪兵队最近一直忙着,这动静一听就知道正在审讯要犯,我进去似乎不大合适。” 反应过来的潘局长停下了脚步,点点头表示认同。 田中面无表情的说:“耿先生是司令官阁下的朋友,也是司令官信任的朋友,是帝国的朋友,有什么不可以?我正准备向司令官报告,请求司令官阁下批准,让耿先生协助宪兵队审讯。” “田中君,你这就有些强人所难了,对于审讯我可是一窍不通呢。” “耿先生多虑了,我只是缺一名翻译。” “宪兵队不是有翻译吗?” “有,但他们不能完全表达审讯官的意思。我的意思耿先生明白?” 轻寒点点头说:“明白。” 宪兵队的翻译是日本人,在日本学的汉语,作为官方直译没有问题,但应对复杂的审讯还是有些牵强。 轻寒点点头说:“田中君,今日就算了吧,还是请示太郎后我们再开始。反正人在这里关着,又跑不了,晚一天也问题不大。中国有句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工,如何?” 田中站在门口,淡淡的的目光盯着轻寒,轻寒一脸坦然的迎着田中探究的眼神。短短的几秒,田中扯扯嘴角说:“耿先生考虑的颇为周到。好吧,是我冒失了。” 田中收回脚步沿着原路往回走。 身后传来的惨叫声,让轻寒心如猫抓。浓重的血腥味,一声比一声更为惨烈的叫声,让轻寒甚至不敢想象里面的情景。轻寒恨不得马上进去阻止审讯,但轻寒明白,不能。强迫自己冷静、冷静、再冷静。无数次,轻寒都用宇文虚中来鞭挞自己,曾经的宇文虚中为了一击致命,隐忍了二十年。心中再有恨,脸上也要含笑面对。轻寒努力平复自己的焦急,淡淡的一笑说:“田中君,我们可不是来听这血腥故事的。” 田中侧目看着轻寒,微微一笑问:“看到耿先生有些激动,倒是没问两位因何而来?” 潘局长笑着说:“有人请客喝酒吃饭,好事我可从来没有落下过田中队长啊。” 田中摇摇头说:“今日不行。” 潘局长笑着说:“田中队长就是太过认真,啥事也不是着急就能解决的。” 轻寒赶紧说:“驰张有度才对嘛,今儿就休息一下,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再说,脾气暴躁可不是审讯的最佳状态,万一手下没个轻重,再把人给弄死了,那可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田中停下脚步,回头对站岗的日本兵说:“传我的命令,今日休息,给他们饭吃,别让他们死了。” “是。” 轻寒心里一松,微笑着说:“走,潘局长和我可是特意来请田中君的。” “什么人请客?” “徐老板,就是开矿的那个徐老板。” 潘局长笑着回答。轻寒接着说:“人家徐老板是特意请潘局长和田中君的,我就是一蹭饭的。” 田中摇摇头说:“耿先生说笑了。” “走吧,佐藤可还在车上等着呢。” 这顿饭吃的热闹愉快,从中午一直吃饭下晌,菜过五味,酒过三巡,推杯换盏,好不热闹。徐老板有心招待,轻寒有心相陪,潘局长有心巴结,田中有心吃喝。各取所需,酒桌上格外轻松愉快。轻寒不会喝酒,但会劝酒,一下午就没冷场子,等到日落西山的时候,桌子上清醒的就剩下轻寒一人。 几人摇摇晃晃出了饭馆,徐老板包了牡丹楼的花魁,把醉的不省人事的田中送上花魁的床,轻寒和徐老板擦擦额头上的汗。一转眼,才发现潘局长早就跟着老相好没了踪影。徐老板这会儿强撑着没闭上眼睛,大着舌头说:“耿……耿先生……来人,给这位爷……爷……叫个……叫个好姑娘……好姑娘来。” 老鸨子一甩帕子笑着答应:“哎呦,徐老板,我这的姑娘个个都好,保准伺候的这位爷舒舒服服的。您就放心吧。小桃红,小桃红,你个没眼色的,没瞅见徐爷来了吗?还不赶紧的伺候徐爷,让徐爷醒醒酒,喝口茶。” “妈妈,这不来了吗,我这不是给徐爷端醒酒汤去了吗?” “算你有眼色。” 徐老板也被拉走了,老鸨子甩着帕子扭着腰捂着嘴笑着说:“这位爷,要不俺把姑娘们叫来,您自个瞅瞅,挑一个可心的?” 老鸨子今儿高兴,这门才开,就来了大户。这注定是一个生意兴隆的夜晚啊。 轻寒摆摆手说:“我有些头晕,让我先歇会儿,喝碗醒酒汤。” “哎呦,这位爷,咱这可都是睡觉的地儿,您要歇歇的地儿却是没有,不如俺叫俺家的姑娘伺候爷歇歇?” 轻寒装作酒醉的样子说:“我喜欢嫩的。” “得嘞,俺这就安排。云妮儿,快过来。你个死丫头,快扶着这位爷回屋,再端碗醒酒汤。好好伺候着,若是惹了爷不高兴,仔细你的皮。” 轻寒闭着眼睛,感觉到一只小小的手吃力的小心翼翼的扶着自己,轻寒随着她的脚步走进房间。坐在床上,轻寒微微睁开眼睛,看一眼纤纤细细的姑娘,大概只有十四五岁,一张稚嫩的脸还没长开,眼神瑟缩惊慌。 轻寒叹口气低声说:“给我端碗醒酒汤来。” 小姑娘胆战心惊的看着轻寒,眼睛里全是惊慌和害怕。似乎没听清轻寒的话,只是傻愣愣的看着轻寒。 轻寒不得不低声再说一次:“别害怕,给我端碗醒酒汤,顺便再拿些吃的来。” 第167章 审讯 小姑娘这下听清楚了,急忙答应一声着急慌忙的跑了出去。轻寒摇摇头躺下,陪着吃饭喝酒可是个体力活,这一下午累的不轻,先展展腰吧。 小姑娘端来醒酒汤,小心翼翼的站在床边,颤颤巍巍的说:“爷,醒酒汤来了。” 轻寒睁开眼睛坐起身,接过醒酒汤仰头一口喝完。小姑娘接过空碗傻愣愣的站在床边,轻寒这才抬眼瞧瞧。 温声说:“几岁了?” “十六了。” “叫啥?” “云妮。” 轻寒叹口气,尽量温和的说:“我累了,就是想歇歇,你也找个地儿睡觉去吧。” 这话云妮听懂了,抬起小脸低声说:“爷您睡吧,俺就靠一会儿。您有啥事支应一声,俺也好端茶递水。” 轻寒笑了,这才像个小姑娘嘛。 “不用,屋里有人睡不着。” 云妮急了,结结巴巴的说:“妈妈会生气。” 轻寒看一眼瘦瘦小小的云妮,摇摇头说:“还没吃饭吧?” “没……吃了。” “爷饿了,让他们送些上来。” “哦,这就去。爷您想吃些啥?” “你看着办。” 饭菜很快就送进来了,四样菜,一盘子雪白的白面馒头。云妮悄悄咽咽唾沫,强迫自己不去看桌上的饭菜,卑微的对轻寒说:“爷,趁热吃吧。” 轻寒看着眼前还没长大的云妮,脑子里全是槐花的影子。他的小丫头这么大的时候啥模样?精致的五官,俏皮的眼神,可爱的笑靥。一扭身,一甩腰,一跺脚,仿佛就在眼前。轻寒嘴角露出宠溺的笑容。柔声对云妮说:“你吃吧,我先睡会儿。” 说完轻寒就势躺下,闭上眼睛,脑子里快速运转起来。 轻寒是午夜时分才离开的,云妮坐在凳子上打盹,看的轻寒有些好笑。低声说:“上床睡吧。” 云妮一下子惊醒了,惊恐的看着轻寒。轻寒低声说:“没人会来,妈妈那边我会交代好的。踏踏实实上去睡吧,我还有事,门口车等着呢。” 轻寒离开时正是牡丹楼最热闹的时候,老鸨子一脸巴结的笑。 “呦,这位爷这就走了。” 轻寒淡淡的说:“云妮里面睡着呢,别让人打扰。” “爷,您放心,姑娘累了,自然是要好好歇歇的。爷您慢走,得空就来啊。” 佐藤趴在方向盘上睡觉,轻寒敲敲车窗,佐藤一下子就清醒过来,马上下车,替轻寒打开车门。 “田中君他们没出来?” “没看见。对不起,我睡着了。” “没事,走吧,回家。” 车上,佐藤从倒车镜里看了轻寒好几眼。轻寒笑问:“怎么了?哪里不对?” 佐藤羞涩的笑笑说:“不,不是。夫人她很好,漂亮善良。” 轻寒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个羞涩内敛的年轻人,笑着说:“有过女人吗?” “没,没有,以前太小,妈妈没有打算,有人跟妈妈提起时,我又应征入伍了。” 轻寒哈哈一笑说:“还是男孩呢。” “不,我已经是大人了。” “那你妈妈没有告诉你,没有女人就不算男人这事吗?” “没……没有。可我当兵了,就是男人了。” 轻寒笑笑,对于佐藤这个年纪轻轻的日本人,没有太多的关注,只知道他是个羞涩内敛的男孩,不曾刻意的去了解,但防备之心一直都没少。这是轻寒做事的习惯,一向谨慎细致。这会儿佐藤这番话倒让轻寒仔细看了几眼佐藤,这孩子有些不同。 一觉睡到大天亮,无论睡的多晚,轻寒的生物钟从不懈怠。 一大早,轻寒睁开眼躺在床上想事情,槐花就轻轻敲门。 “寒哥。” 轻寒懒得动,也没起身慵懒的应了一声。 “寒哥,我进来了。” 一进门槐花就皱起小巧的鼻子,用手扇扇说:“什么味儿?” 轻寒想起昨晚上的事,就想故意逗弄逗弄小丫头。 “香水味儿呗。” 小丫头撅起嘴,从柜子里拿出干净的衬衣,隔老远扔在轻寒身上。 轻寒心里可笑,目光宠溺的看着小丫头,坐起身拿起衬衣套在身上。 “啧啧,什么味儿,怕是醋缸打翻了吧。” 小丫头眼睛一红,嘴一撇,眼瞅着金豆子就要落下。轻寒几步上前,搂住小丫头,低声哄着:“哪里来的香水味儿?惹我的小丫头不高兴。” 小丫头小狗般紧贴着轻寒,吸着鼻子到处闻。小模样可爱极了,轻寒心里一动,柔情似水。低声问:“可是闻着了?” 小丫头举起小拳头轻轻捶了一下轻寒结实的胸脯。 “就会骗人。” 轻寒搂紧小丫头,低头亲亲小丫头。 “小醋坛子。” “您惯的。” 轻寒低低一笑,浑厚低沉有磁性,附耳低语:“我乐意。” 小丫头白皙细腻的小脸登时染了红霞,精致的五官更加娇俏可爱,让轻寒爱不释手。 “小丫头,等忙过这一阵子,嫁给我,嗯。” 小丫头乖巧的点点头,推开轻寒转身跑了,羞答答的模样可爱极了。 “早饭得了,快下楼吧。” 娇羞不已,也没忘了正事。轻寒宠溺的看着小丫头纤细有致的玲珑身影消失在卧室门口,低声说:“对不起,这回就是天塌下来,我也会娶你。” 轻寒满腹心事的上车,佐藤从倒车镜里看一眼轻寒,微不可见的撇撇嘴。 轻寒心事重重,没有注意到佐藤。如果轻寒能够多看一眼佐藤,也许很多事都会改变。但轻寒一贯谨慎,防备心从未放下。曾经的祖父深谙兵法,将自己毕生所学传给了轻寒,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孙儿不仅拥有武将的天禀,而且生来就有谋士的细腻心思。深谙用兵之道,又熟读史书的耿轻寒,可谓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又兼融汇西学,贯通中西,十年来不断磨砺,早已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沉稳和淡定,同时更加严谨和深沉。此时的他,满心想的都是如何能帮助关老师,哪里又能注意一个日本人的情绪。 轻寒直到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心思还在昨天那个共产党人的身上。 山下走进来说:“耿先生,司令官阁下请你过去。” 轻寒抬眼看看山下,微微一笑说:“好,马上过去。” 武田太郎的办公室,宪兵队长田中笔直的站在办公桌前。 武田太郎饶有兴趣的看着田中,淡淡的说:“你想让耿轻寒参与审讯?” “是。” “为什么?” “交流,我想让中国人和中国人交流会更好,也许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毕竟,中国人更了解中国人。” “你刚才不是说耿轻寒似乎不喜欢这项工作吗?” “是的,昨天他的表现的确如此。” 武田太郎沉思片刻说:“可以试试。” “是。” “酒井那里进展如何?” “似乎也不太顺利。” “要尽快,不管用什么方法,我只要结果。那些反日分子必须全部清理,他们的存在是奉天最大的不安定因素。” “是。” 轻寒和山下走进来,武田太郎面带微笑说:“无觅,田中队长是特意来请你的。” 轻寒叹口气说:“昨天我已经说过了,那工作真的不适合我,我是个心软的人,见不得那些血腥的场面。” 武田太郎哈哈大笑。 “无觅最适合风花雪月,伤春悲秋的诗样生活。可如今这样的局势,却不适合那样的生活。无觅,你要适应。你也是武将世家的长子嫡孙,怎么能像那些文人骚客一般不经风雨呢。” 轻寒淡淡的一笑说:“骨气和喜欢血腥是两个概念,太郎不能混为一谈。” “好吧,中国人的心思很复杂。不过,田中队长还是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助。” “恭敬不如从命,我试试,结果如何我可不能保证。” 田中严肃的说:“耿先生只负责翻译,审讯自有人。” “好。” 昨天没有走进那间充满血腥味的审讯室,就可以想象到里面的情景。尽管心里有准备,今儿一进去,轻寒还是震惊了。锁在审讯架上的男人几乎看不出人样来,全身没有一处可以看的地方。轻寒闭了一下眼睛,声音嘶哑着说:“你确定他还活着?” 田中冷冷的挥挥手示意,马上有人对着浑身是伤的人泼了一盆水。男人呻吟一声,慢慢睁开眼睛。原本涣散的目光慢慢聚拢,淡淡的看着来人。他那坚定淡漠的目光,让轻寒心里一紧。 轻寒站在远离他的地方,这是轻寒第一次看见一个人被折磨成如此不堪的样子,破败不堪的身体让人不忍直视。轻寒的双眼淬了冰一样,冷冷扫过田中。 田中冷漠的看着男人,冷冷的说:“你想清楚了吗?” 男人慢慢闭上眼睛,田中退后几步说:“开始。” 一只烧红的钳子落在男人的胸前,男人惨叫一声直接晕了过去,一盆水泼醒。就在他们想继续的时候,轻寒出声说:“让我跟他谈谈。” 田中挥手示意停下,回头看着轻寒说:“他的骨头很硬,我们一直在跟他谈,收效甚微。” 轻寒摇摇头说:“如果你确定想从他口中问出东西来,恐怕得找医生。我觉得他坚持不了多久了,他恐怕到了极限。如果他死了,就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好吧。” 第168章 李祥 轻寒慢慢走过去,目光幽深复杂的盯着男人,男人干裂的嘴角带着嘲讽的笑意。 轻寒回头说:“给他水。” 男人喝了一碗凉水,干裂的嘴唇略有缓解,男人闭上眼睛,无视眼前的人。 轻寒沉声问:“你的名字?” 男人一动不动,似乎压根没听见轻寒的话。 轻寒回头说:“从哪儿抓到的?” 田中示意身边的人如实回答。 “东十街六号。” 轻寒点点头,回身盯着男人,一字一句的说:“那就把东十街所有的人都抓起来,挨个问,总有人会知道你叫什么。然后咱们再继续下一个问题,如果你还不开口,咱就照这方法来,直到你说出来为止。” 男人睁开眼睛,破败不堪的身体却有一双清亮坚毅的眼睛。 男人淡淡的说:“李祥。” “哪里人?” “奉天人。” “家里还有什么人?” “家人?哪里还有家人,都死了,都被小鬼子杀了。” “你是共产党?” 男人轻蔑的看着轻寒,眼睛格外明亮。 淡淡的笑了:“是。” “你只要说出一个反日分子,我就可以让他们放了你。” 男人笑了,由于伤情过重,男人的笑声不够爽朗,底气也不足。但男人笑声中的嘲讽和鄙视张扬而放肆。 “你以为中国人都和你一样,愿意像狗一样活着?” “良禽择木而息,识时务者为俊杰。生命诚可贵,活着才是王道。” “呸。” 男人用力把一口带血的唾沫吐在轻寒脸上,淬了冰的眼睛看着轻寒,轻蔑的说:“书读的不错,可惜都读到了驴肚子里。天生的奴才胚子,滚,真丢中国人的脸!丢中国爷们的脸!” 身后的日本兵想上前抽打男人。轻寒举起手制止他们,田中站在原地冷冷看着。 轻寒淡淡一笑,伸手慢慢抹去脸上带血的唾沫,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男人,语重心长的说:“如今奉天是满洲国的,我效忠皇上哪里错了?难道如你这般欺师灭祖?” “你这狗汉奸!满洲国?哪里有满洲国?不过是小鬼子的傀儡,睁开你那狗眼看看,这奉天哪里是中国人的?” “只要皇上在,这就是满洲国。” 男人觉得跟轻寒无法交流,话不投机半句多。男人闭上眼睛,不再理会眼前的狗汉奸。 轻寒知道所有的日本人此刻正紧盯着自己,什么都不能做,哪怕连一个眼神都不能有丝毫的疏忽。 轻寒认真的盯着男人,慢慢说:“只要你说出一个人,我就能保证你活着走出这里。” 男人淡淡的笑了,轻蔑的说:“像你一样当狗?” “效忠满洲国的皇上。” 男人嗤笑一声,不再说话,一副懒得搭理轻寒的模样,闭上眼睛。 轻寒笔直的站在对面,声音低沉而有力。 缓缓说:“只要你说出一个,荣华富贵,洋房美人,美酒佳肴,要多少有多少。” 男人闭着眼睛,没有任何反应。 轻寒紧盯着男人,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轻寒又加重语气说了一遍,男人依旧不为所动,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轻寒。 轻寒退后几步说:“看来,也许我们的方法有问题,你大概已经忘记这世上所有美好的事物。不如,马上让你回忆一下,等你回忆起来那美好的生活,也许你就能想起许多事,说不定就愿意跟我们配合了呢。” 说完轻寒退到田中身边,低声说:“我说完了,看来效果不大。” 田中侧目看一眼轻寒,然后挥挥手说:“继续。” 酷刑继续,轻寒不忍直视,淡淡的说:“在下不喜这种血腥的场面,先行告辞了。” 田中看一眼轻寒点点头。随轻寒一起往外走,短短的一段路,伴随着男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轻寒觉得这过道异常漫长。 “田中君不觉得这方法没用吗?” “耿先生有办法?” “干嘛不换一种方式?” 田中抬抬眉头看一眼轻寒,轻寒漫不经心的说:“我听说过一个故事,那还是早些年大清国的事。那时候,革命党闹得凶,老佛爷责令大臣们严厉镇压。其中有一位大臣,抓捕了一名革命党人,用尽酷刑,都没能如愿。最后,大臣突然得人指点,找了大夫给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革命党人医治,等他缓过来后,马上用美酒佳肴、金钱美女招待他,如此几日之后,等这名革命党人习惯了这种享受。有一天大臣阴沉着脸把他送进了地牢,告诉他,两条路可选。一,与朝廷合作,同意诏安,供出所有他知道的革命党人,从此以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风风光光过一辈。二,重复之前的酷刑,让他再回忆回忆生不如死的感觉。一边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一边心灵和肉体饱受折磨。人生短短几十年,如白驹过隙。田中君,如果是你,会如何选择?” 田中沉思着,没有马上回答。停了几秒,轻寒淡淡的说:“当然,如果田中君不急着找到那些反日分子的话,就没这必要,挺费功夫的。” “耿先生说的对,这方法可以一试。” 回到武田太郎的公署,轻寒心情有些低落。第一次直面这样的共产党人,轻寒心里是震撼的。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勇气,饱受酷刑,依然面带微笑,坚贞不屈,那双坚毅明亮的眼睛,仿佛长在轻寒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轻寒呆呆的坐在办公室里,许久都没缓过劲来。 直到山下走进来说:“耿先生,司令官阁下请你过去。” 轻寒这才点点头起身往外走。 武田太郎站在窗前,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树,初来时轻寒不知道那是什么树。高大笔挺,树干粗壮,枝繁叶茂,绿意盎然。后来才知道那就是水曲柳,隐约记得武田太郎在东京的家,院子里似乎也有一颗这样的树。 听见轻寒的脚步声,武田太郎没有回头,直接开口说:“无觅,这树结果了。” 轻寒看一眼窗外的树,淡淡的说:“好丑的果。” “见不得那种血腥的场面,心情不好?” “只是其一,其二是没有任何收获。” “我知道你尽力了。” “我倒是给田中队长提了一下,希望他能换一种方式。” 武田太郎侧目看着轻寒,目光游移不定,有探究、有怀疑、有信任、有欣赏。 许久,武田太郎淡淡的说:“无觅有心了。” 轻寒叹口气没接话,武田太郎看着窗外。 “无觅有心事?” 轻寒长叹一声,神色颓败。武田太郎的眼神莫测,微微一笑说:“我请无觅喝茶。” 两人走出武田太郎办公室,往后院去了。 走进武田太郎的小会客厅,换上鞋,两人跪坐在榻榻米上。武田太郎兴致勃勃的亲自斟茶,慢慢升腾起来的雾气,让武田太郎的脸模糊起来。 轻寒似乎饶有兴趣的看着武田太郎,透过朦胧的雾气,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远在北平的武田一郎也喜欢斟茶。武将世家的两兄弟,都喜欢故作风雅,用他们拿着枪的粗糙双手,矫揉做作的摆弄着精致儒雅的茶具。 “来,尝尝。” 轻寒一饮而尽。 “如何?” “村人嚼橄榄,不知滋味。” “无觅自谦,无觅可是真正的贵族,最是精于此道。而我不过是东施效颦,班门弄斧,让无觅笑话了。” 轻寒叹口气说:“太郎不必笑话我了,什么真正的贵族?如今的我甚是尴尬啊。” “此话怎讲?” “那人骂我是天生的奴才胚子。” 轻寒苦笑一声,手里玩弄着茶杯,神色寂寥而落寞。 武田太郎放下茶杯劝慰到:“无觅的鸿浩之志,哪里是他们能明白的。” 轻寒叹口气低声说:“哪里错了?我只是想满洲国好好的,皇上好好的。只要皇上在,大清国就在。哪里就错了,哪里就成了天生的奴才胚子了?” “无觅当然没错,错的是他们。我们大日本帝国好心帮助你们,却被那些心怀叵测的人说成是强盗,用一句你们的中国话说,那就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他们通通的是胡说八道,无觅不必介怀。” 轻寒苦笑,落寞低语:“太郎,我是不是错了?如今我是里外不是人。中国人眼里,我是汉奸,是天生的奴才胚子。日本人眼里,我是中国人,不值得信任。你说,我到底该如何是好?” “不,无觅,你是我的朋友,是大日本帝国的朋友。我对你的信任从未改变,一如当年。十几年前,年少的你我成为朋友,成为兄弟,从未变过。” “可我如今活的艰难,那人吐我一脸血沫子,骂我像狗一样的活着。太郎,我想回北平。” “无觅,这不是你的风格,也不是我的风格。越是逆境,我们更应该坚持。他们不值一提,迟早有一天,我们会让那些人明白,他们错了。” “他们错了?那我们呢?到底是他们错了,还是我们错了?” 武田太郎替轻寒斟了一杯茶,顺手递给轻寒。 “犹豫不定是武将的大忌。无觅,振作起来,无足轻重的一个人,改变不了什么。” 第169章 壮士 轻寒又一饮而尽,放下茶杯说:“太郎,今日无觅无心品茶,恐怕要辜负太郎的良苦用心了。” “我能理解无觅此时的心情,我觉得无觅需要发泄一下,我有一个好去处,无觅一定会有兴趣的。” 轻寒一脸落寞,随手玩弄着茶杯。不经意的问:“什么地方?” “跟我走。” 大门外两人上车,轻寒上车后就闭上了眼睛。直到车停下,武田太郎说:“到了,无觅请看。” 轻寒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日军城外的驻地。他们的车直接开到了日军的射击训练场。 “我记得无觅的射击是优秀,不知这么多年过去,无觅是否和当年一样?” 轻寒一声不吭,直接走过去,伸手拿起一把南部十四式手枪,上膛瞄准,连续射击,每发都直中靶心。八颗子弹打完后,轻寒没有停下,绷着脸,熟练的缷下弹匣,装上子弹,继续上膛、瞄准、射击。就这样,轻寒疯狂的射击,似乎所有的愤怒都随着子弹冲向靶心,直到手枪卡壳才停了下来。一地的弹壳仿佛发泄了心中所有的郁闷。 许久不曾打枪,连续几次后,轻寒的整条手臂又酸又困又软。轻寒叹口气放下枪,心情似乎好了很多。一脸轻松的走过来,微微一笑说:“继续喝茶?” “好,无觅愿意亲自烹茶?” “当然,可以请桥本中队长一起。” 武田太郎哈哈大笑。 “桥本中队长一定非常高兴,是吗,桥本中队长?” “当然,许久不曾喝耿先生的茶了。” 三人一路说说笑笑去了桥本中队长的指挥室。 没有人能知道,此刻的轻寒心里有多焦急,有多担心。那个李祥,也在名单上,他就是直接跟关老师联络的下线。轻寒不敢想象,敌人的酷刑李祥还能熬多久?轻寒用自己的方法让他得以喘息,为营救创造机会和时间。同时,轻寒又担心,如果田中听取了自己的提议,用荣华富贵,金钱美女腐蚀,李祥经受不住诱惑,那结果是轻寒无法承受的。 尽管心中翻江倒海,但面上轻寒依然露出了发泄后轻松的表情。 这一坐,一直到下午,残阳如血的时候,武田太郎和轻寒才坐车回到城里,轻寒直接回了家。 槐花正在客厅吩咐关嫂子晚饭事宜,看见轻寒进来有些奇怪。 “寒哥,今儿回来的早。” 轻寒心不在焉的笑笑,随口答:“嗯,今儿闲。” “正说晚上的菜呢,想吃点啥?” “出去吃吧,听说第一小学那边有个馆子的菜不错,去尝尝?” “好,等我一会儿。” 槐花上楼打理自己,关嫂子去厨房归置,王嫂子替轻寒倒一杯温水。 轻寒摆摆手说:“不用,这会儿不喝。” 轻寒坐在沙发上沉思,王嫂子极有眼色退下。安静的客厅里,轻寒出神的看着空荡荡的壁炉。 轻寒领着槐花在如血的残阳下慢慢走着。 “寒哥是去找关老师吗?” 轻寒叹口气说:“还没想好,陪我走走。” 轻寒这会儿矛盾极了,一方面看着李祥经受了常人难以忍受的酷刑,依然坚定不屈,迫切的想要营救他。另一方面又怕李祥经受不住诱惑,成为第二个叛徒。轻寒的心思百转千回,矛盾至极。 路终究是有尽头的,轻寒再矛盾的心思也得有个决定。 一家不起眼的小馆子里,两人食不知味的匆匆垫了点,就装作散步的样子,路过了第一小学。 此时正好是晚饭后的时间,凉风习习,许多人都遵从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的俗语,三三两两的人惬意的散步。关老师也保持了这一良好的习惯。关老师一眼就看见了轻寒两人,微微皱起眉头,抬脚向外走来。 槐花挽着轻寒没有停留,两人慢慢向前走,一直走到路的拐角才停下。关老师紧随其后走过来。 “无觅,有事?” “我今天见到李祥了。” “他怎么样了?” “很不好,日本人用了酷刑,他几乎只剩半条命了。” 关老师脸上露出痛苦,低声说:“李祥同志被捕已经七天了,我很难想象这七天他的遭遇。” “他什么都没说,从被捕到今天,他一个字都不曾说。是我今天过去才问出了他的姓名。” 关老师咬紧牙关,握紧拳头,痛苦的闭了一下眼睛。 “无觅能帮帮他吗?” 轻寒叹口气,把自己的缓兵之计详细的说给关老师,同时也把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 关老师冷静的说:“以我对李祥同志的了解,他心性坚强,应该不会叛变。但也不能一概而论,我以为我们的同志都是久经考验的,还是出了叛徒。你做的很好,我代表组织谢谢你!” “李祥会不会叛变两三天后就有结果了。这两天他不会有性命之忧,身体也会得到医治,如果关老师相信我,就交给我吧,届时我会伺机而动。” “我当然相信无觅,李祥的事就请无觅多费心。还有……” 关老师停顿了一下,然后看着轻寒坚定的说:“万一,万一李祥经不起糖衣炮弹的诱惑,无觅就想办法结果了他吧,以免造成更大的损失。” “我尽力。” “还有,其他几位同志也烦请无觅打听打听。” “我尽力。” “好,谢谢!我先走了,无觅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好。” 轻寒和槐花站在原地,看着关老师清瘦的背影消失在路的拐角。 接下来的三天,轻寒想尽办法打听名单上的其他四人,功夫不负有心人,轻寒得到了详细资料。名单上有两人在奉天警署的日本特高课,酒井科长那里。其中一人已被酷刑折磨致死,酒井怕剩下的那个也死掉,这两天没有再用刑,而且让医生简单的处理了伤口。还有一个与李祥一起关在宪兵队,经受了各种酷刑,如今半死不活的在牢房里。 酒井是很难说话的主,轻寒想了三天也没想出来如何才能进去。宪兵队的田中倒是又让轻寒过去了一趟,是为了关在牢房里的那人。田中让轻寒告诉那人,李祥已经投靠了日本人,如今过着赛过神仙的日子。让他好好想一想,跟着共产党和日本人作对,不会有好下场,只有投靠了日本人,才有好日子过。 轻寒站在阴暗的牢房外,隔着铁栅栏,看着破败不堪的身体躺在枯草堆里,心里一阵绞痛。按着田中的意思,一字不落翻译给男人听。男人一直没有任何反应,直到听到李祥两个字时,男人微微侧了侧头,从枯草堆里挣扎着抬起头,用淬了冰的眼神冷冷的看着轻寒,一瞬不瞬。轻寒迎着他的目光,炯炯有神的紧盯着男人。男人有一瞬间的迷茫,面对这般清亮有神的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这人是汉奸。许久,男人颓然倒下,自始至终,一个字也没说。 轻寒紧盯着他许久,草堆里再也没有动静,安静的仿佛没有了呼吸。 轻寒回身对田中说:“如果让李祥亲自过来,我想比我来更有用。” 田中一声不吭,恼怒的转身往外走。轻寒嘴角微微一扬,回头再看一眼那堆枯草。这一眼,让轻寒心里一动。男人清亮、坚毅、幽深的目光正盯着轻寒,这一回头,两人的目光不期而遇。轻寒微不可见的点点头,很快转身离开。留下男人幽暗的目光追随着轻寒笔直挺拔的背影。 让轻寒担忧挂心的三天过去了,轻寒之所以预定为三天,是足够了解田中和武田太郎的行事风格,都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他们急于清扫障碍,迫不及待,没有时间打太极。三天,已经是他们能够耐着性子玩的最长耐心。 不出所料,三天后的下午,田中气急败坏的向武田太郎报告说:“耿先生的方法同样失败了,那个李祥是个死硬派,根本不开口。” 武田太郎狭小的眼睛里闪过不满,淡淡的说:“这有什么,中国上下几千年的历史,他们从小接受的就是宁折不弯的教育。慷慨赴死是他们的最高境界,之前你见过的都不是死硬派,这也许就是共产党的特色。我预感,以后我们会遇到许多这样的共产党,难道都要像你这般沉不住气吗?注意你的形象。” “是。” 武田太郎侧目看着轻寒说:“无觅如何看?” 轻寒微微一笑说:“田中君,你重复了之前的方法?” “是。” “那个李祥这三天吃好喝好,回到以前,竟然还是不开口?” “是。” 轻寒摇摇头说:“我真不明白,共产党到底是个什么?怎么看着这些人都像是中了毒?” 田中茫然的摇摇头,武田太郎也饶有兴趣的说:“我与无觅一样,百思不得其解。”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轻寒低声吟诵,然后抬头说:“我以为那只是个传说,如今看来,这共产党人的确不简单。不由自主钦佩不已,让我汗颜呐。” 武田太郎眯了眯狭小的眼睛,淡淡的说:“好诗,好气魄,用气吞山河来形容一点不为过啊。” “是啊,听说当年变法失败,朝廷下令菜市口斩了变法之人,我是没有亲眼目睹壮士慷慨赴死的场面,唯有这首诗,让我难以忘怀。” 第170章 谈话 “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武田太郎用蹩脚的中文吟诵,慢慢回味一下说:“我倒是想亲自会会这名叫李祥的共产党人了。” 轻寒眉头紧蹙,沉默不语。 “怎么,无觅不想再见见?” “不想。” 武田太郎微微一笑说:“无觅,你在怕什么?” 轻寒看着武田太郎那双自以为看穿一切的眼睛,淡淡的说:“我避嫌。” “哈哈哈,无觅真是好笑。你是在提醒我,作为朋友我对你的信任不够吗?” 轻寒不说话,安静的看着太郎。太郎拍拍轻寒的肩膀说:“走吧,一起去看看。你应该让那个叫李祥的共产党人看看,与我们大日本帝国成为朋友的好处。” “该说的,该做的,都试过了,没用。” “你是怕他再一次羞辱你吗?” 轻寒无奈的说:“走吧。” 还是那间充满血腥味的审讯室,李祥的状况比上一次更差,恼羞成怒的田中丧心病狂,各种酷刑惨无人道到令人发指。轻寒甚至不敢多看一眼,心中的震撼、眼里的湿意,无法控制的情感一瞬间潮水般涌上心头。轻寒瞥一眼田中,低声说:“田中君,如此折磨一个人你觉很开心?” 田中冷冷的看一眼轻寒,淡淡的说:“我只想让他开口。” 轻寒冷冷的笑了一下说:“这是身为人类的悲哀,上帝给了人能够思维的大脑,田中君却把它全用在了如何折磨人上。” “注意你的语气。” 田中口气不善,轻寒冷冷的看一眼田中,淡淡的对武田太郎说:“我先出去。” 说完抬脚往外走,武田太郎抬手阻止轻寒。 “无觅,非常时期非常手段,不能拘泥于常规。我想跟他谈谈,请无觅留下。” 轻寒只好留下。 武田太郎一步一步慢慢走近李祥,遭受了酷刑的李祥早已昏迷不醒。田中抬手示意,立马有人用冷水泼醒李祥。 李祥睁开涣散的双眼,迷离的看着眼前的人,好一会儿,双眼才慢慢聚光,恢复了清醒明亮。 武田太郎看着李祥说:“你的勇气令人肃然起敬,我很钦佩你。但我觉得有些事情有必要说明一下,我觉得你对我们有一些误会。我们能谈谈吗?” 李祥轻蔑的看着武田太郎,嘲讽的说:“等你滚回日本去,再来跟我谈。” “混蛋。” 田中张嘴骂道,武田太郎抬手制止田中。对于李祥的不合作一点也不在乎,温和的继续说:“我们大日本帝国是来帮助你们的,帮你们建立满洲国,满洲国是在你们的皇上统治下的,我们要帮助你们建立真正的王道乐土。但是有一些中国人不明白,不理解我们的苦心,跟我们作对。所以,对于你的误会,我有必要说明。你的明白?” 随着轻寒的翻译,李祥听得很清楚。两人话音一落,李祥冷笑一声,咬牙切齿的说:“鬼话连篇,骗谁呢?你们就是一头饿狼,想吃了我东三省。也不怕撑死!我告诉你,小日本鬼子,像我这样的中国人有千千万万,绝不会让你们得逞。中国人绝不做亡国奴。” 武田太郎遗憾的摇摇头,指着轻寒对李祥说:“你看他,我们是朋友,我会保护他。如果你愿意,我也愿意保护你。” 李祥闻言哈哈大笑:“我是人,跟狗能一样吗?” 武田太郎侧目看一眼轻寒,目光阴沉狡诈。轻寒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李祥,脑子里快速的运转,怎么才能让李祥知道眼前有自己人。余光瞥见武田太郎的目光,面无表情,索性侧头看着武田太郎,淡淡的说:“这就是太郎想看到的?” “不,无觅多心了。” 轻寒冷哼一声,转过脸看着李祥,冷冷的问:“我从没见过如你这般的粗鄙之人,识字吗?读过书吗?” 李祥冷笑着说:“如果读了书跟你一样,我宁愿从来没有读过书。” “哦,看来是识字的,读过几天书?不知是哪位老师教的?如你这般朽木不可雕的学生,怕是老师最大的失败吧。” 李祥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特意用他黑亮清明的目光盯着轻寒,轻寒迎着他的目光,面上一动不动。 李祥很快垂下眼眸,冷笑着说:“你的老师怕是死的早吧,竟然教出你这样不分是非的走狗。” 轻寒脸色黑的滴墨,咬着牙冷冷的说:“别让我再听到这个词。” 李祥吃力的抬起头用鄙夷不屑的目光看着轻寒,口气嘲讽。 “那就杀了我吧。” “不,我希望你好好活着,让事实证明你的失败。” 轻寒说完侧脸看着武田太郎说:“放他下来,我想跟他谈谈。” “不行。” 田中直接拒绝。 轻寒冷冷的说:“如果你想要的只是一具尸体,那就直接一枪打死他,又何必大费周折。” 武田太郎目光一冷,板着脸示意田中。 “放他下来。” 田中不情愿的挥手让人把李祥放下来。李祥受刑过重,根本无法站立,轻寒冷眼看着说:“田中君,让医生给他看看,我可不希望跟死人谈话。虽然此人粗鄙不堪,但我耿轻寒自诩是君子,愿意给彼此留点面子,让他收拾的体面一点,这样我们才能坐在一起好好谈谈。” 田中想要发火,被武田太郎用眼神制止。 李祥被人拖了下去,临走时,颇含深意的目光在轻寒身上绕了一圈。 轻寒面无表情,脸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武田太郎狭小的眼睛一直盯着轻寒,等李祥被拖下去后淡淡的说:“走吧,让我们听听饱读诗书的人如何谈话。” 半个小时后,武田太郎、山下、田中、轻寒还有一名日本翻译一起走进一间办公室,李祥已经坐在里面了。 此时的李祥看上去精神了不少,虽然脸色依旧苍白虚弱,但因为换了身干净的衣服,遮住了惨不忍睹的伤痕,又提前坐在椅子上,看上去让人心里舒服了不少。 几人绷着脸走进去,轻寒直接坐在李祥的对面。两人的目光相遇,几乎是一瞬间,李祥的眼睛闪了闪,马上垂下眼眸。 轻寒微微一笑,端起茶杯说:“李先生,喝口茶。” 李祥沉默着端起茶杯,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喝着。 轻寒轻啜一口就放下茶杯,缓缓开口。 “我不知道共产党具体是什么?但我知道总裁先后几次出兵几十万围剿,你可以说这是政见不同,这些与你我都太过遥远。眼下,你要解决的是自己的生存问题。活着或者死去?” 李祥慢慢喝完茶,放下茶杯说:“活着如何?死去又如何?”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坚持,我不强迫你和我一样,跟他们成为朋友。我只希望你尝试着接受他们,他们真的是来帮助满洲国的。” 李祥抬抬眉头,没有说话,黑亮清明的眼睛看着轻寒。 轻寒继续说:“我有一个建议,李先生可以考虑一下。” 李祥依旧沉默不语,目光清明坚毅的看着轻寒。 “你可以不说出其他人,你只要写一份脱离共产党的保证书,我会尽力斡旋,让你离开这里。” 李祥微微一笑,神色坚定的说:“绝不,要杀要剐随你们,别再费力了。” “我劝李先生三思而后行,考虑清楚再做决定。” “不必,你这是白费心思。” 轻寒起身说:“我是中国人,也曾饱读诗书,爱国之心不比你差。我以为爱国的表现不局限于此,换一个角度考虑,也许李先生就能想明白。” 李祥不语,淡淡的看着轻寒。轻寒已经转过身对武田太郎说:“太郎,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我想还是给李先生一个思考的时间,让他好好考虑一下吧。” 武田太郎点点头,几人走出房间。身后,“咔嗒”一声,门锁上了,门口守着两名荷枪实弹的日本兵。 武田太郎看一眼轻寒说:“无觅是在帮他?” “是,是条汉子,我敬佩他!我想最后做一下努力。” “无觅觉得他会如何选择?” “不知道。” “无觅心情有些沮丧,是因为这个共产党人?” “不知道,有些乱。” “这个李祥确实不同寻常,无觅受他影响也正常,毕竟他符合无觅心目中英雄的形象。” 轻寒微微点头,神色有些迷离和恍惚。脸色不好,似乎有些疲惫。 从审讯室出来,轻寒就告假,让车拐一下,从自己家门口路过,轻寒下车回了家。 车上,山下看着轻寒的背影,低声说:“司令官阁下,耿轻寒想干什么?他是想放了那个共产党?” “是,他在尽力搭救那个叫李祥的共产党。” “难道耿轻寒也是共产党?” “不,耿轻寒之前并不认识李祥,田中队长可以证明这一点,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是陌生的。” “那为什么耿轻寒要帮李祥?” 武田太郎笑笑说:“这才是真实的耿轻寒,如果他不想办法帮李祥,我才觉得奇怪。” 山下看一眼武田太郎,一副不能理解的神色。 “我有些糊涂了,耿轻寒到底值不值得信任?” “只要满洲国存在,满洲国的皇上还在,耿轻寒就是可以信任的。” 第171章 申明 武田太郎自以为非常了解轻寒,在他的印象里,那些大清国的遗老遗少们,复国的想法几近疯狂。记忆中的耿轻寒,忠君爱国的思想深入骨髓,年少的耿轻寒虽然比一般人更加深沉复杂,但他骨子里对君主的忠诚绝不亚于任何一个武士。武田太郎相信,如果皇上让耿轻寒去死,耿轻寒毫不犹豫,这是耿家几代人深入骨血的骄傲和忠诚。耿轻寒从来不是一个懦弱的人,相反,耿轻寒的血性不是常人能比的,他相信如果有一天满洲国的皇上宣布对日作战,耿轻寒会毫不犹豫的跟自己成为敌人。如今耿轻寒之所以愿意为日本人工作,那是因为耿轻寒以为日本人是真的要帮助满洲国皇上光复大清国。 武田太郎自以为完全能理解耿轻寒的做法,毕竟那个共产党人是中国人,如这般的中国人,不仅耿轻寒心生敬仰,身为武士的武田太郎也是钦佩不已。此刻的武田太郎沉默着,心思微动。如果中国人都如这般,帝国未来的路真的能如预计的那般顺利吗?武田太郎深表怀疑。 山下看着沉默不语的武田太郎,试探的问:“那真的要放了那个共产党人?” 武田太郎冷冷的说:“如果他坚持不开口,就送他去见上帝。一个不能成为帝国朋友的中国人,再出色也是我们的敌人,这样的人越少对我们越有利。” 山下这才明白,司令官阁下永远站在帝国的立场考虑问题,倒是自己总是目光短浅。 此时的轻寒心里格外焦急起来,名单上一共五人,一人死亡,三人受刑,那是不是可以确定唯一那个神龙不见首尾的神秘之人,就是叛徒。 轻寒多方探听,都没有打听到名单上这个叫蒲伟杰的人。按着关老师提供的消息,蒲伟杰不是第一个被捕的同志。轻寒不了解地下工作的程序,只听关老师说他们都是单线联系。轻寒自己理解的单线联系就是纵向联络,每个人只和自己的上线和下线联络,也只知道自己的上线和下线。其余人员的存在是肯定的,但他们不知道是谁,如何联络。所以被捕以后,能招供的也只有自己熟悉的上线和下线。 轻寒想,如果自己理解没错的话,这就是多米诺骨牌效应,牵一动百。这顺势倒下的骨牌在李祥这里卡住了。所以,轻寒觉得眼下最关键的是营救李祥,李祥安全了,关老师就安全了,关老师安全了,那支抗日队伍就安全了。想到这些,轻寒内心的焦急不言而喻。 轻寒考虑了许久,自己今天说的很明白,但就怕李祥一根筋,认死理。这样一位壮士,死了是东三省的损失,是中国人的损失,也是共产党的损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活着在任何地方都可以抗日,都可以打击侵略者,用任何方法。如果死了,就少了一位抗日壮士,就少了一份抗日力量。 轻寒越想越急,怎么才能让李祥明白自己的意思,怎么才能让李祥改变想法。 轻寒一筹莫展的坐在书房,两眼茫然的看着房顶。 槐花轻轻敲门。 “寒哥。” “进来。” 槐花穿着裁剪合身的阴丹士林蓝的长袖旗袍,凸显出纤细玲珑的身材,精致的五官让人惊艳。槐花近一年来一直在轻寒的亲自教导下读书习字。如今浑身散发着不一样的光芒。除了令人惊艳的美貌,从小跟着木兰耳染目睹的优雅和雍容,还多了一份知识女性特有的书卷味。走进来的一瞬间,风华绝代的光芒点亮了轻寒的双眼。 轻寒微微一笑招手:“过来。” 轻寒抱着小丫头坐在自己的膝头,下巴搁在小丫头的肩膀上。 槐花柔声问:“您有心事?” 轻寒闷声低语:“事情有些麻烦。” “我能干啥?” 轻寒宠溺的笑了,亲了一下小丫头的脸颊,低声说:“陪我坐会儿。” 小丫头乖巧的坐着不动,柔软的身子安静的蜷在轻寒的怀里。书房里静悄悄的,夕阳洒下最后的余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房间,斑驳陆离,微小的灰尘浮在空气中。两人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均匀清浅。 天渐渐暗了,轻寒抬眼侧目看着小丫头美丽的侧颜,低声说:“饿了吗?” 槐花摇摇头说:“寒哥该饿了。” 说着话,小丫头起身拉着轻寒往外走。 轻寒宠溺的任由小丫头拉着自己下楼。两人坐在餐桌边,王嫂子和关嫂子忙着摆饭。轻寒无聊的透过玻璃窗看着外面,突然就看见一片微黄的树叶轻轻飘落。 “冬天快到了。” 槐花笑着说:“这才立秋,天冷还有些日子呢。” 正摆菜的关嫂子笑着说:“先生说的没错,俺们这旮沓说冷就冷,这立秋没几天,北风呼呼刮上两天,就得穿夹袄了。” 轻寒看一眼关嫂子,似乎想张口说话,转念一想,又闭了嘴。淡淡的一笑说:“是啊,说冷就冷。” 两人沉默着吃饭,轻寒没什么心情,只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槐花一看微微皱眉,也放下筷子说:“不喜欢这味儿?” “不太饿。” 冰雪聪明的小丫头什么也没说,叫了关嫂子和王嫂子收拾餐桌。起身对轻寒说:“要不我陪您出去走走?” “也好,说不定活动活动就有了胃口。” 两人慢慢走着,天已经朦胧的黑了。微冷的风迎面吹来,槐花微微瑟缩了一下。轻寒伸手搂住小丫头,低声说:“冷了。” 槐花点点头。 “回吧。” 临睡前,轻寒对槐花说:“后天是礼拜天,我陪你一起去教堂。” 槐花点点头。 礼拜天一早,轻寒和槐花坐着佐藤的车去了教堂。 关老师早早就到了,坐在最后一排。轻寒坐在关老师身边,槐花坐在轻寒身边。 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交谈。 “只探听到四人的消息,除了李祥,宪兵队里还关着一人,特高课的酒井那里关着两人,其中一名被酒井折磨致死,另一名也因伤势过重不能用刑,暂时无性命之忧。” 关老师闭了一下眼睛,握紧拳头。 “没有消息的是谁?” “蒲伟杰,怎么都打听不到有关他的消息,我怀疑……” 轻寒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侧目看一眼关老师。关老师眉头紧蹙,轻轻呼口气说:“最好能确定,还望无觅费心。我知道这很困难,但是……无觅,你应该知道,我们的每一名同志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他们曾经都是思想过硬坚定的布尔什维克,我们不能轻易做出判断,一旦错了,不仅是奉天的损失,更是我党的损失。我们输不起。所以,我请求无觅,一定帮我确认。” “好,我会尽力。” “李祥怎么样了?” 说到李祥,轻寒郑重的说:“李祥是我见过的最坚定、最仗义、最无畏、最忠诚的战士。” “他还好吗?” “不好,酷刑和诱惑都不能让他开口。” 关老师瞬间泪目,咬紧牙关,使劲闭了一下眼睛。 “有办法营救吗?” “几乎不可能,宪兵队离武田太郎的公署很近,设防严密,武田太郎和田中生性多疑,狭隘阴毒,我去过多次,仔细观察过,想要从那里救人,几乎没有可能。” 关老师喃喃自语:“都怪我,如果早一点通知他,也许他能够躲过。” “我有一个办法。” 关老师眼睛一亮。 “无觅请讲。” “让他写一份跟共产党脱离关系的申明。” 关老师侧目看着轻寒,略微一思索就明白了轻寒的意思。 “这是唯一的办法?” “是,唯一的。至于能不能成功还不能确定,但至少可以活着。只有活着,才能有机会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才能手刃敌人。” “我需要跟上级领导汇报一下,这种情况我没有遇到过,不能一个人做决定。” “李祥不会出卖任何一个你们的同志,我只想他活着,这样的战士不能倒在这里,他的战场应该更广阔、更持久。” “我明白,我会向上级领导详细说明情况。” “要快,我最多只能拖到明天。” “这……时间太紧,怕是来不及。” “武田太郎和田中都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昨天武田太郎就提起过,我拦住了。如果明天李祥再不做出决定,他们的耐心早已经耗尽了,李祥会被直接处死。” 关老师沉默片刻,抬起头坚定的说:“就按无觅说的办。我马上向上级汇报,估计要三天以后才能有消息。你明天先通知李祥,上级那里我去解释。” “好。” “我和李祥有一个紧急联络地点,是一家药铺。跟他提到药铺,他就应该知道你的身份了。” “这家药铺没事?” “没有,这家药铺只有我和李祥知道。当时也是怕有重要且紧急的情报需要联络,除了常规联络地点外,特别定下的一个联络点。” “好,我知道了。” “无觅,李祥是个好同志。” “我知道,我会尽力。” “谢谢!” “不必谢我,如果共产党人都如关老师与李祥这般,何惧什么帝国主义。” 第172章 就义 只一夜功夫,树上的叶子就落了许多。得到了与李祥沟通的方法,轻寒的心也落了下来。 轻寒不断提醒自己,大丈夫能屈能伸,退一步海阔天空。李祥,那个让人钦佩的大丈夫会想明白的。因为只有活着,才能与敌人决斗。 这一夜,轻寒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设想了无数个和李祥谈话的场景,把自己要说的要做的仔细捋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才堪堪闭眼。 吃过早饭,槐花依旧深情款款的送轻寒出门。佐藤早早的就来了,站在车旁,羞涩的笑着问好。 “先生、夫人早上好!” 槐花亲切的问:“吃过早饭了?” “吃过了。” 轻寒看着佐藤稚嫩的脸庞,不能想象佐藤有一天会不会像田中那样丧心病狂。如果没有战争,佐藤这个年纪应该还在学校读书,做着对未来充满憧憬的美梦。因为这场非正义的侵略,多少如佐藤这般懵懂无知的少年在军国主义的鼓动下,扛起枪变身成为恶魔。 轻寒扫了一眼佐藤,微微点头。从当年自己那未过门的妻出事,轻寒打心眼里排斥日本人。当年在日本时对日本人的那点子好感,十年来早已消磨殆尽。如今的轻寒对日本人只有仇恨,国恨家仇,深深隐藏在心底,轻寒所有的隐忍,都是为了积蓄力量,以期有一天能够一击中的,打的他们措手不及,溃不成军。 车上轻寒幽深复杂的目光盯着佐藤的后脑勺,随口问:“听说田中队长脾气不好?” 佐藤笑着说:“不会啊,田中君对我很好,经常照顾我。” 轻寒淡淡的一笑,目光犹如淬冰。 武田太郎的耐心已经耗尽,轻寒刚走进公署,山下就迎着轻寒过来。 “耿先生,司令官阁下请你直接去见他。” 山下用眼神示意轻寒,司令官阁下很不高兴。轻寒收到山下的好意,微微点头。不动声色的与山下走进武田太郎的办公室。 武田太郎正襟危坐,一脸严肃,狭小的眼睛阴冷狠厉。 “无觅,我想那个共产党人应该有了决定。” “是啊,他应该想明白了。” 武田太郎起身往外走,轻寒和山下跟在身后。 宪兵队阴暗的牢房里,李祥和自己的同志坐在草堆上,靠着墙。两人头挨头,亲密的相互依靠在一起。李祥的体力恢复了一些,看着比自己同志的状况略微好一些。另一名同志破败不堪的身体惨不忍睹,虚弱的强撑着。两人用只有彼此才能听到的声音低语。 “我怀疑那个翻译是自己人。” “不知道,那天他来过,他看我的眼神很奇怪。” “如果真是自己人,他所做的一切就能说的通了。” “按理是,他在想办法帮咱。” “咱的身份已经暴露,如果他真是自己人,好不容易才打进敌人内部不能因为咱坏了事。” “你说的对,要保住他。”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眼神坚定清明。 轻寒随着一行人走进阴暗寒冷的牢房。轻寒直接上前,隔着铁栅栏看着两人。武田太郎几人就站在几步之后。 李祥和他战友的状况让轻寒心痛,那满身累累的伤痕,让人触目惊心。 轻寒缓缓开口:“考虑的如何了?” 李祥和他的战友,相互扶持着站起来,一步一步艰难的走到铁栅栏前,紧紧握住栏杆,因为他们只有这样才能站住。 李祥看着轻寒,目光炯炯。一字一句的说:“别再白费心思了。” 轻寒低沉浑厚的声音有些沙哑,明亮的眼睛紧盯着李祥,不急不缓,语气沉重的说:“为什么反日?” 李祥轻蔑的笑着说:“小鬼子是强盗,是恶魔。从没听说饿狼来了要开门迎接,只能举起猎枪。” “满洲国是皇上的,我们都是皇上的子民,日本和满洲是友好的协作关系。” “呸,友好?烧杀抢劫的友好还是没有的好。骗谁呢?小鬼子烧了我的家,杀了我的父母,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友好个屁!” “你不答应,是因为担心自己的身体吗?担心身体垮了,享受不了荣华富贵。你大可放心,如果你答应,我可以找最好的医生替你治疗,不像你以前,病了只能去药铺抓几副药对付对付,药铺里没有的好药这里都有。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笔墨纸张,开始吧。” 轻寒说完挥手示意,日本兵端着笔墨纸张过来,轻寒接过来,示意打开牢门,他要亲自递给李祥。 李祥哈哈大笑,豪迈的说:“不必了,二十年后又是一条汉子。” 轻寒脸色一变,盯着李祥,一字一句的说:“如果拒绝,只有死路一条。” 李祥和战友对视一眼,两人微微点头。然后两人目光炯炯有神的看着轻寒,无所畏惧的说:“从入党那天开始,就没怕过死。” 轻寒心里一紧,目露恳求。此时的李祥早已知道眼前的人是自己的战友,是自己的亲人。但李祥绝不会苟活着。李祥微不可见的轻轻摇摇头,隔着铁栅栏一把打翻盘子。 轻寒痛苦的闭了闭眼,退后一步轻声说:“我惜你是英雄,既如此也罢。你想成就英雄之名,我成全你。” 轻寒眼里的痛苦两人看的一清二楚,但两人不能有任何表现,依旧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轻寒退到武田太郎身边,神色哀伤的说:“太郎,我无能为力了。” 武田太郎冷冷的说:“敬酒不吃吃罚酒,我要让全奉天的人知道跟我们作对的下场。带下去。” 两人戴着脚镣手铐从轻寒身边艰难的走过,互相扶持着,沉重的脚镣、酷刑后破败不堪的身体,都没有压垮两人的脊梁。两人尽力挺直脊梁,一步一步艰难的向外走去。轻寒的耳边想着铁链的沉重响声,鼻息间全是两人受刑后的血腥味。 英雄就是这样吧。轻寒闭上眼睛,堵住似乎要汹涌而来的泪珠。 英雄流血不流泪,轻寒瞬间睁开眼睛,忍住流泪的冲动,目光随着两人的背影缓缓前行。 武田太郎淡淡的说:“无觅很遗憾?” “是,多年不曾见过如此有血性的男儿了。” “可他们在破坏五族协和,他们跟满洲国作对,意同谋反,死不足惜。” “我有些累了。” 武田太郎摇摇头,同情的看着轻寒,淡淡的说:“我理解你无觅,好好休息一下吧。” 轻寒点点头先行离开,直接回了家。 武田太郎冷冷的看着轻寒的背影,阴冷的对田中说:“把他们带到广场上,让全城的人都看到和我们作对的下场。” “是。” 武田太郎和山下坐车离开。 车上山下奇怪的问:“司令官阁下,我总觉得耿轻寒跟那两个共产党有些像。” “他们原本就是一种人。” 武田太郎看一眼车窗外,奉天的街上并不寂寥,这会儿正是热闹的时候。 “耿轻寒是有理想有抱负的人,他想要一飞冲天,他绝不甘心这样的平凡。只有我们才能给他一飞冲天机会,他现在的表现才是真实的他。” 轻寒是了解武田太郎的,此时的轻寒也不想隐瞒自己的感情。轻寒心中的震撼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面对这样慷慨赴死的义士,轻寒第一次痛恨自己。在他们面前,自己是懦弱的、是贪生的、是无能的。如果说以前的轻寒对共产党的了解仅仅局限于关老师一个人,他的儒雅、他的坚定、他的博大胸襟、他的忧国忧民之心,这些已经够让轻寒刮目相看。今天,李祥和他的战友才真正给轻寒上了一课。这才是真正的战士,这才是真正的义士,这才是真正无畏的先锋。 正午的阳光正烈,轻寒的心第一次升起了太阳,看到了救国救民的曙光,看到了国家强盛民族解放的光明前途。 轻寒一路沉默,佐藤也一路沉默,悲伤过度的轻寒没有发现年轻的佐藤也一脸哀伤。 轻寒感觉很累,一直靠在后车座上闭着眼睛。直到车停下,轻寒下车,淡淡的对佐藤说:“下午我想休息,明早再来接我。” 佐藤微微低头,脸上没有往日羞涩的笑容。轻寒没有注意,转身进了门。 佐藤没有停留,一脚油门车绝尘而去。 轻寒没有去刑场,直接上楼进了卧室。槐花紧跟着进来,一脸担忧看着轻寒。 “寒哥,怎么了?” 轻寒坐在窗前,低声说:“武田太郎杀了关老师的战友。” 槐花一惊。 “什么时候。” “今天,广场。” 槐花闭了一下眼睛低声说:“寒哥,您累了,歇歇吧。” 轻寒疲惫的点点头。 槐花小心翼翼替轻寒掖好被角,轻手轻脚走出去。 这一觉,轻寒睡的太久,醒来时大汗淋漓,心跳加速。 窗外,黑沉沉的夜空,没有一丝月光,没有一颗星辰,婆娑的树影光怪陆离。 惊醒的轻寒茫然的看着窗外,许久,轻寒那双复杂幽深的眼睛渐渐清明坚定。 第二天,满城的人都在悄悄谈论昨天的事。人们都在说昨天那三位共产党人,钢筋铁骨,纵然身受酷刑,面对死亡,依然大气凛然,视死如归。枪声响起的那一刻,三人高呼:“中国共产党万岁!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第173章 申请 天越来越凉,短短的六天,树上的叶子竟然就枯了,随风飘落。踩在脚下,那轻微的破碎声让轻寒感觉到冬天真的来了。 又是礼拜天,这是轻寒到奉天后最艰难的一个礼拜天。 要去见关老师,轻寒觉得自己无颜以对。烈士已去,英容犹在。轻寒难以忘记,总是萦绕在脑海里。 尽管轻寒内心煎熬无比,但轻寒依然洗澡更衣,换上一身西装,让自己看上去英姿勃发,精神奕奕。 轻寒经过一个礼拜的深思,决定了一生的路。也许前路漫漫,艰难无比,也许最终的结果真的就是烈火焚身。但轻寒脑海里挥之不去的英雄形象,让他看到了黑暗中的光明。 以前,泱泱大国就像是黑夜,这漫漫长夜走不出黑暗,等不来黎明。如今,轻寒坚信照亮东方的太阳就在夜的那一边,它正慢慢侵蚀着黑夜,不久的将来它就会一跃冲天,照亮中华大地。 这一刻,轻寒下定决心,哪怕未来的路真的一语成谶,宇文虚中的结局就是自己的未来,他也会义无反顾,绝不辱没耿家世代忠良的门风。 此时的轻寒心中伤痛还未散去,但他深如潭水的双眼光彩奕奕,灿若星辰。 笔直挺拔、高大伟岸的身材,稳重矫健的步伐,棱角分明、坚毅硬朗的五官,灿若星辰、深沉幽暗的双眼。这样的男人走在街上,如初升的太阳一般,耀眼灿烂。 槐花侧目看着轻寒,漂亮的眼睛里全是爱慕和崇拜。 小丫头紧紧挽住轻寒的胳膊,眼角撇过路人,一脸的与有荣焉。 走进教堂,轻寒和槐花坐在最后一排。没过一会儿,关老师神色暗淡的坐在轻寒身边。关老师脸色苍白,一身素色长袍套在身上,形销骨立。 轻寒紧握双拳,低声说:“对不起。” 关老师黯然的摇摇头,语气沉重的说:“不,无觅尽力了。” 轻寒痛苦的闭了一下眼睛,沉声低语:“他们听懂了我的提示,但他们依然放弃了,他们是我所见过的最勇敢、最忠诚、最无畏的战士。” “是,他们是我党优秀的党员,他们无愧于心,无愧于国家,无愧于组织。” “他们的头颅悬挂在城门之上,而我却无能为力。对不起!” “不,无觅不必过于自责。最后的胜利会证明所有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现在可以确定叛徒就是蒲伟杰。” “有他的消息吗?” “没有,我感觉他是个非常胆小且谨慎的人,藏的很深。但我相信,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的。” 关老师咬牙切齿的说:“蒲伟杰是老党员,他认识许多同志,如果他丧尽天良,那些同志会很危险,麻烦无觅帮我再确定一下,我们不会冤枉自己的同志,但也绝不会放过叛徒。必须除掉他。” “好,我会给你确定的消息。” “谢谢!” 关老师左右看看,刚想起身离开。 轻寒急忙低语:“请留步。” 关老师疑惑的坐稳,侧目看一眼轻寒。 轻寒郑重的开口:“关老师,我能加入吗?” 关老师目光一闪,炯炯有神的看着轻寒。 “什么?” 轻寒郑重的说:“不知鄙人符合共产党的要求否?” “无觅想加入中国共产党?” “是。” “你了解共产党吗?” “我在日本时读过有关共产主义的着作,在北平时也接触过中国共产主义的思想。算是了解吧。” “无觅决定了?” “是。” “我真想跟你握个手。” “以后有的是机会。这是同意了?” “不,我只能代表我个人,不能代表党组织。你的情况很特殊,我会向上级汇报,把你的情况详细的汇报给上级。组织会研究考虑你的入党申请。” 轻寒不明所以的抬抬眉头,关老师微微一笑说:“无觅不要多心,我所说的情况特殊,是因为你的工作性质。如今你在武田太郎身边,身份敏感而危险,稍有不慎,就会危及生命。我们必须慎之又慎,必须保证你的安全。” 轻寒坦然一笑说:“从做出这个决定的那天,我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无觅,不管任何时候,你都要保护好自己,请你答应我。” “好,关老师,我答应你,保护好自己,等待上级命令。”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回家的路上,轻寒的好心情感染了槐花。 小丫头歪着头问:“寒哥以后也要像那些人吗?” “是。” 小丫头神色瞬间暗淡,潋滟的眸光仿佛要滴水。 “怎么了?” 轻寒低声问。 “可我不愿意,我怕……我怕寒哥跟他们一样……我……呸呸呸……我瞎说,不算不算,菩萨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小丫头的语不成句,哽咽着。轻寒心里一紧,搂住小丫头,柔声说:“别怕,我会保护你。” “不,我不是怕自己,我是怕寒哥……我……” 轻寒站住,面对小丫头,深情的看着小丫头,低声说:“别哭,我会心疼。” 小丫头终于忍不住了,晶莹剔透的泪珠沿着白皙细腻的脸颊一串串滑落。 轻寒瞬间心痛,不顾场合的紧紧搂住小丫头,低语:“小丫头,别哭。” 槐花感受着轻寒炙热的情感,有力的心跳,温暖的怀抱。很快调整自己的心情,仰着精致的小脸看着轻寒,坚定认真的说:“不管您做什么,我会一直陪着您。” 轻寒叹口气,把小丫头的脑袋压在自己的胸口,嘶哑着声音说:“好。” 槐花嫣然一笑,离开轻寒的怀抱,紧紧的挽着轻寒的胳膊。 “去买菜吧,今儿我亲自下厨,做几道寒哥喜欢的菜。” 轻寒宠溺的点头。 “好。” 接下来的日子,轻寒除了去公署,推掉了所有应酬,一心一意陪着他的小丫头。轻寒从来没有如此纠结过,他舍不得他的小丫头,他还没娶她呢。轻寒曾经无数次梦见自己娶了心爱的小丫头,生儿育女,幸福一生,直到两人满头白发。如今,轻寒知道这样的梦永远只能是梦,永远不会成为现实。因为他舍不得,舍不得把小丫头放在危险的地方,舍不得小丫头担惊受怕,舍不得万一自己出事,他的小丫头独自一人。所以,轻寒决定放手。 轻寒决定,如果组织批准自己入党,从此以后自己就行走在刀锋上,随时都有生命的危险。所以,他要把小丫头送回北平,让她在那边结婚生子,平静的过完一生。 因为深爱,所以放手;因为深情,所以凉薄;因为不舍,所以离开;因为死别,所以生离。 剩下不多的日子里,轻寒想紧紧抓住最后的温柔和缠绵。这一生,唯一的挚爱;这一生,唯一的女人;这一生,唯一的不舍。 轻寒从所未有的粘人。早上一睁眼,就急着要见小丫头,目光宠溺的看着娇俏轻盈的身影忙里忙外,为自己准备早餐。下午一下班,就急着回家,渴望等在门口那温柔的拥抱。晚上临睡前,依依不舍的亲眼看着她上床,替她仔细的掖好被子。 短短的七天,这辈子都说不完的情话要尽情的说完;短短七天,这一生所有的温柔都要用尽;短短七天,三十多年的爱恋都要倾泻而出。 轻寒陪着小丫头散步、逛街、吃遍奉天所有的特色。去裁缝店做最漂亮的衣裙;去金店订最时尚的首饰;去书铺买最适合的书。 槐花原本就冰雪聪明,轻寒的异样让槐花一面欣喜,一面忧心。在轻寒异样的浓情蜜意下,短短三天槐花就忍不住了。 初秋已过,深秋未到,奉天的风已经凉了,一树微黄的叶随风飘落。 轻寒搂着槐花,坐在阳台上,看着略显寂寥的天空。 槐花低声问:“寒哥,您有心事?” “没有。” “可是您这两天怪怪的啊。” “怎么就怪了?” 槐花小脸一红,羞涩的低语:“您跟往常不一样。” 轻寒宠溺的亲了槐花的小脸一下,故意说:“怎么不一样了?” “您……我……” 槐花张不开口,羞涩的捶了一下轻寒,娇嗔道:“不理您了。” 轻寒低低的笑了,低沉浑厚的嗓音迷人诱惑。 “小丫头,不喜欢?” 槐花低垂着头,露出修长白皙的天鹅颈。娇羞异常,小巧的耳朵粉红粉红。 用微弱的声音答:“喜欢。” 轻寒柔情似水的抱紧小丫头,附耳低语:“我也喜欢这样呢。” 小丫头把头埋进轻寒怀里,听着有力的心跳声,幸福的偷偷笑了。 许久,槐花抬起头说:“寒哥,您什么时候娶我?” 轻寒笑着亲亲小丫头,看着远方说:“时时刻刻都想。” 小丫头迷惑的看着轻寒重复:“那到底是什么时候?” “下星期就定日子。” “真的?” “当然,我这老头子一天一天老去,而我的小丫头水灵灵的,我真怕有一个比我年轻的楞后生入了小丫头的眼,我上哪儿哭去。” 槐花大但的快速亲了一下轻寒,低声说:“才不会呢。” 七天真的很短,一眨眼,礼拜天到了,又到了轻寒陪着槐花去教堂的日子。 第174章 割腕 今天教堂的钟声格外悠扬,广场的风景格外赏心,一路的行人格外悦目。 关老师激动的告诉轻寒,党组织批准耿轻寒同志的入党申请了。 轻寒抑制住内心的激动,低声说:“以后无觅和关老师就是战友和同志了。” “是,欢迎你。” 轻寒闭了一下已有湿意的眼睛,沉声低语:“他们就是为了保护我,才义无反顾的选择了牺牲。我耿轻寒发誓,继承他们的遗愿,必将侵略者赶出中国。” 关老师也郑重的点点头。 “入党宣誓我会安排,需要找一个安全隐秘的地方。我很荣幸成为无觅的入党介绍人,由于你的身份特殊,不能轻易暴露,所以我的上级李先生也将会是无觅的入党介绍人。” “谢谢关老师为我做的一切。” “你值得。” 关老师双眼含笑,消瘦的脸上满是欣慰。扫一眼教堂里,低声说:“无觅,鉴于你的特殊情况,为了以后更好的工作,同时也为了保护你,组织会详细制定一个工作程序。你的身份要保密,目前在奉天只有我一人可以和你联络。具体情况,上级的安排下来再商量。” “好,服从组织安排。” 关老师走后,轻寒坐在原地,平复一下心情,然后起身和槐花一同走出教堂。轻寒打发佐藤先走了,从教堂到家的路有些远,但今儿轻寒想陪着槐花慢慢走回去。 轻寒侧目看着身边的小丫头,深情宠溺,缠绵悱恻。我的小丫头,这是你最后陪着我走这一段路,明天我就会送你离开。远隔千里,再也不能相见。如今,我只想最后感受一下你的气息,把你的模样刻在心里。再见,我的挚爱。 两人一路慢悠悠的走回家。 下午,轻寒坐在书房里,什么也没做,就那么沉默、安静的坐着。脚边放着一个大行李箱,轻寒抬手轻轻抚摸,低语:“你可知道我有多舍不得?” 槐花午睡醒来,习惯的去敲轻寒的门,才发现轻寒没有午睡。小丫头总觉得有些不安,急忙去了书房。 “寒哥。” “进来。” 槐花一进门就看见轻寒脚边的行李箱。 “寒哥,您要出门?” “过来。” 槐花不安的走过去,轻寒伸手抱住小丫头,放在自己的膝头。 “想家吗?” 槐花内心的不安更甚。水光潋滟的漂亮大眼睛看着轻寒,扬起嘴角,故作娇俏的笑着说:“我们要回去吗?” “嗯,你先走,我会晚一步。” “寒哥,你不跟我一起走?” “嗯,小丫头,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晚一点。” 槐花睁大眼睛看着轻寒,泪珠毫无预警的滑下。 槐花抽噎着说:“寒哥,您骗我。” 轻寒心里抽痛,抱紧槐花低语:“寒哥怎么舍得骗你?乖,听话,明天我送你先走。” 槐花哭着说:“不,我不走。” “小丫头,你不听寒哥的话了?” “不,我不听。” 槐花一把推开轻寒,滑下轻寒的膝头,转身向外走,一边走一边说:“您不要我了,我去死。” 轻寒惊的一下跳了起来,紧紧拉住槐花,使劲拉进自己的怀里。 “槐花,槐花,别吓我,别吓我。” 槐花没有回头,倔强的挣扎着。 “我不怕死,爹娘说过,死是最容易的,活着才难。” “小丫头,活着不容易,所以才要活着。” 槐花流着泪冷笑。 “我知道,您现在也是关老师他们那个共产党的人了,您怕连累我,你觉得我耿槐花是软骨头,怕死,所以您送我回家。对吗,寒哥?寒哥,我耿槐花是您看着长大的,我是什么人,您不知道?是我傻,我就一丫头,耿府的奴才,您怎么会喜欢我?如果您喜欢我,就不会不知道我耿槐花是啥样的人。大少爷,您放心,我耿槐花绝不会没皮没脸缠着您。” 轻寒闭了一下眼睛,心痛无比。哑着声音低语:“槐花,我怎会不知道你是什么样儿的?听我说,以后会很危险,你不能留在这里,随时都有生命危险。我要你活着,好好活着。你明白吗?” 槐花转过身,仰头看着轻寒,漂亮的大眼睛里倒映着轻寒。 “大少爷,您喜欢我吗?” 轻寒心痛到无法呼吸,低声说:“难道你感觉不到?” 槐花摇摇头。 “我傻,感觉不到。” 轻寒紧紧抱住小丫头,附耳低语:“我喜欢,这辈子只喜欢过你一个。因为喜欢,所以不舍的让你留下。回到北平,你不能嫁人,你得等着我,等着我回去娶你,万一我死了,你得给我守孝,守三年。三年以后你才能嫁人。听清楚了吗?” 槐花笑了,眼角的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嘴角的笑怎么也藏不住。 槐花伸手搂住轻寒的腰,精致的小脸紧贴着轻寒的胸口,听着轻寒狂乱有力的心跳。 “寒哥,我要留下,我不离开,我要您娶我。” “好,不走。” 槐花藏在轻寒怀里得意的笑了。 轻寒顺手抱着槐花两人一起坐下。轻寒低声哄着槐花,吻去小丫头眼角的泪珠。一下午,两人就在书房里,轻寒手把手教他的小丫头写字。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 “当当当。” 王嫂子轻轻敲门。 “先生,太太,晚饭得了。” 轻寒抬头答:“摆饭吧。” 槐花赶紧抬头让轻寒看自己的脸。 “看不出来吧。” “看不出来,好看。” 槐花的小脸红了,推开轻寒快步走了出去。身后的轻寒宠溺的看着娇俏玲珑的背影,缠绵悱恻、痛苦压抑。深如潭水的黑眸闪过坚定和决然。 晚饭后,轻寒又陪着槐花去了隔壁烧刀子王家,轻寒提议两家人打牌,就算陪着夫人们解闷。 槐花今儿又哭又闹,十点多就哈欠连天。 王夫人赶紧脚底下踹几下王老板,兴趣正浓的王老板只好哈哈笑着说:“瞅我这记性,明儿一大早还有事呐,要不咱改日再来?” 轻寒马上起身说:“没问题,改天我和夫人定要赢个盆满钵满。” “只要耿先生有兴趣,我们两口子一定奉陪到底。” 轻寒和槐花告辞出来,几步就到家了。月光清冷,秋风瑟瑟,轻寒揽着槐花,两人踏着月光回家。 客厅里,轻寒问关嫂子:“热水烧好了?” “烧好了。” 轻寒柔声说:“去洗个热水澡。” 槐花乖巧的点点头,直接上楼去了卧室。 “关嫂子也去休息吧。” 轻寒打发关嫂子也去睡了。一个人安静的坐在客厅里,幽深复杂的目光盯着窗外,沉沉的心思随着月光渐渐冷却。 许久,轻寒起身走进书房,拿起一只玻璃杯,倒一杯开水,从书柜的最里面拿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两片白色的小药片,放进水杯里,轻轻摇晃,让它们完全融化。 感觉水温不烫手了,轻寒端着水杯上楼,敲敲门就走进了槐花的卧室。 槐花刚从盥洗室出来,裹着厚厚的睡衣。 “渴了吧?喝口水。” 槐花看一眼轻寒,接过水杯嫣然一笑说:“正口渴呢。” 轻抿一口说:“烫。” 顺手放在桌上,轻寒温柔的笑笑,拿起毛巾替槐花擦头发。 槐花温顺的坐在梳妆台前,镜子里的两人郎才女貌,一对金童玉女。 槐花仰头说:“寒哥,想吃苹果。” 轻寒宠溺的说:“夜了,明儿再吃。” 槐花撅起小嘴说:“我想吃嘛。” 一边说一边起身:“我去楼下拿。” 轻寒按住槐花的肩头:“有些凉,我去拿。” 槐花甜蜜的笑了。 轻寒宠溺的摇摇头,往外走去。槐花起身拿起水杯走进盥洗室,冷着脸把水全倒进马桶,然后若无其事的原坐在梳妆台前,水杯放在手边。听见轻寒的脚步声,槐花端起水杯仰头做出喝水的样子。 轻寒手里拿着削好皮的苹果走进来,正好看见槐花喝完水放下水杯。 “喝了这么多水,还能吃得下?” 笑着接过苹果,狠狠咬了一大口。得意的看着轻寒,轻寒宠溺的摸摸小丫头的头顶。 槐花强撑着吃完苹果。 “寒哥,夜了,睡吧。” “好,上床吧。” 轻寒替槐花掖好被角,弯腰亲吻槐花的额头,柔声低语:“睡吧,小丫头。” 轻寒关灯走出去,床上的槐花睁开了眼睛,眼角流下的泪珠湿了枕头。 隔壁卧室,轻寒站在窗前,窗开的很大,冷风吹在脸上。轻寒仰头看着天空,茫茫黑夜,一望无际。这一夜,轻寒在窗口站了一夜。 漫漫长夜,撕心裂肺的痛侵蚀着轻寒自以为坚强的心。 东方渐白,轻寒拖着沉重的双腿走进盥洗室。 隔壁关嫂子在敲门。 “太太,太太。” 然后,轻寒就听见自己卧室的门被敲响了。 “先生,先生。” 轻寒沉稳的擦干脸,放下毛巾,走过去打开门。 “先生,太太是不是不舒服,叫不醒。” “佐藤来了吗?” “来了,外面等着呢。” “你下去吧,我去叫。” 关嫂子下楼了,轻寒走到槐花的卧室门口自语:“小丫头,别恨我。” 轻寒推开门。 入目一片鲜红,眼前的一幕让轻寒疯狂。 轻寒声嘶力竭的大叫一声:“槐花!” 第175章 书铺 轻寒发疯的冲过去抱起槐花,怀里的身子没有一丝温度,床上、地上刺目的鲜红,刹那间染红了轻寒的双眼。 “槐花,傻丫头。” 轻寒不顾一切的抱起槐花往楼下冲去,冲出大门,直奔车,打开车门。 轻寒抱着槐花上车。 “快,医院,快啊。” 佐藤吓了一跳,赶紧发动车直奔医院。 佐藤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轻寒抱着槐花从车上下来,直接往里冲。 “医生,医生在哪里?快,救人啊,快救人啊。” 医生和护士用平车飞快的推走了槐花,轻寒跟在后面跑。平车被推进了治疗室,轻寒不管不顾的往里冲,护士伸手挡住轻寒。 “先生,请在外面等候。医生正在尽力抢救,请您不要干扰。” 轻寒睁着血红的双眼瞪着护士,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槐花苍白的小脸,冰冷的身体。 治疗室的门迅速的关上了,轻寒茫然的站在门外。 “槐花……” 轻寒无力靠在墙上,闭上猩红的双目。短短的半个小时,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轻寒的希望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心也一点一点冷却。时间让轻寒理智回了过来,轻寒头脑慢慢清晰。睁开猩红的眼睛,轻寒挺直身体,笔直的站在治疗室门口,紧抿双唇,猩红的双眼幽冷坚毅。 “小丫头,你不能死,我还没有娶你。” “小丫头,我决定了,即使注定要下地狱,我也要你陪在身边。” 轻寒心里默默祈祷,渐渐坚强,握紧拳头,盯着眼前的门。一扇门,门里是挚爱,是这辈子唯一用尽心机想要得到的女人,是这一生注定要和自己比肩战斗的恋人。轻寒不相信他的小丫头这么脆弱,轻寒不相信他的小丫头会离开,轻寒不相信他的小丫头会舍得抛弃自己。 “小丫头,求求你,一定挺过去。寒哥错了,寒哥舍不得,舍不得离开你。” 门突然打开,医生一脸轻松的站在门口,看一眼狼狈痛苦的轻寒,猩红的双眼紧盯着自己,不敢开口问。摇摇头,温和的开口说:“幸亏送来的及时。” 轻寒的眼角湿了,微微闭了一下眼睛,强忍下潸然泪下的情感,感激的对医生:“谢谢您!我可以进去看她吗?” “可以。不过,先生需要先去缴住院费。病人虽然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由于失血过多,后续治疗要继续。最重要的是病人需要输血,稍后,会抽血配血。” “好,我马上就去缴费。” 医生温和的笑着说:“跟我来,我给你开缴费单。这会儿病人还没有清醒,等你缴完费,说不定就醒了。” “谢谢您!医生。” “不客气。” 轻寒坐在病床边,看着安静的小丫头。苍白的小脸,精致的五官,曾经灵动的双眼紧紧闭着。轻寒低头亲吻着小丫头洁白无瑕的额头,附耳低语:“小丫头,快点醒过来吧,寒哥不能没有你。” 轻寒握住小丫头的手,静静的等着他的小丫头醒过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床上的小丫头还是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丝要醒过来的意思。轻寒的心越来越紧张,越来越害怕。轻寒低头用额头抵着小丫头,感受逐渐有了温度的小丫头。 轻寒觉得下一秒小丫头就会醒过来,一秒一秒过去了,他的小丫头依然没有醒过来。轻寒终于忍不住了,起身去找医生。 “医生,她为什么还没醒过来。” 医生略一沉思说:“我去看看。” 医生仔细检查后,用眼神示意轻寒,两人一起走出病房。 “病人生命体征稳定,应该很快就会醒来。” “您刚才也是这样说的。” “也许病人受了刺激,潜意识里排斥醒过来。” 轻寒目光一紧,谢过医生转身走进病房。 轻寒坐在病床旁的方凳上,温柔的握住被子里小手,低头贴近槐花。 “小丫头,醒过来吧,寒哥错了,寒哥舍不得离开你。我再也不让你回北平了,无论以后的路多难走,有你陪着,寒哥喜欢。” 轻寒修长的手指轻轻滑过小丫头的脸,饱满光洁的额头,弯弯细细的眉毛,挺巧的鼻子,迷人的小嘴。怎么也看不够,怎么也爱不够,怎么也放不下。轻寒低头用脸贴着小丫头,感受小丫头的细腻。 “别睡了,醒来吧,寒哥饿了。” 槐花在黑暗里仿佛走了很久,直到累的腿也抬不起来了,气也喘不上来。 槐花拼命睁开眼睛,就看见紧贴着自己的大俊脸。 槐花有一阵迷茫,迷迷糊糊的低语:“寒哥,我这是在哪里啊?” “你醒了,小丫头,我的小丫头,你终于醒了。” “寒哥……” “别说话,让寒哥抱抱,小丫头,你吓死寒哥了。” 槐花迷蒙的大眼睛逐渐清明起来,环视病房。 苦涩的说:“我没死,这是医院。” 轻寒用手轻轻捂住槐花的嘴,轻声说:“小丫头,寒哥错了,寒哥不送你回北平了。不回,寒哥要你陪着,一辈子。好吗?小丫头,陪着寒哥。” 槐花漂亮的大眼睛慢慢转动着,仔细看着轻寒,想看透轻寒的真实性。 轻寒目光缠绵悱恻的看着小丫头,紧盯着小丫头的眼睛,安静的等着小丫头的答案。 “寒哥,您说话算数?” “是。” “您不会再给我喂药然后悄悄送我走了?” “不会。” “您会娶我?” “是,娶你,一辈子也别想离开我。” 小丫头苍白的脸上染上淡淡的红晕,幸福的笑了,弯弯的眼睛美的惊人。 轻寒忍不住亲了一下,附耳低语:“小丫头,答应我,以后不能再这样,寒哥都要被你吓死了。” 槐花娇俏的一笑,傲娇的抬起小下巴。 “死我都不怕,寒哥相信我能帮您了吧。” 轻寒宠溺的低语:“我的小丫头真聪明,怎么就发现了?” “我可聪明了,当然能发现了。” 轻寒连被子一起紧紧抱住小丫头,喃喃低语:“我的小丫头。” 三天后,槐花出院了,依旧是那个活蹦乱跳的、灵动娇俏的小丫头。 又是礼拜天,轻寒要陪着槐花去教堂。 一大早,两人收拾得当,槐花挽着轻寒的胳膊走出门。车依旧停在老地方,两人看到车旁的人时都愣住了,不是那个羞涩的佐藤。 轻寒微微眯了一下眼,感觉到槐花的异动,轻轻拍拍槐花的手,两人从容淡定的走到车旁。 新来的司机比佐藤年纪稍大一些,依旧很年轻,但却没有佐藤的稚嫩和羞涩。身材也比佐藤强壮许多,一身军装,紧绷着脸,双眼淡漠。 “耿先生、夫人好!我叫桥本,以后由我来接送耿先生。” 轻寒淡淡的开口:“哦,知道了。” 两人上车。车上,槐花到底没忍住,开口问:“佐藤呢?” 桥本面无表情的回答:“不知道。” 槐花冷冷的看一眼桥本,暗自撇一下嘴。 轻寒宠溺的说:“今儿中午在外面吃,然后去裁缝铺,再去金楼。” “怎么不早说,我没给关嫂子打招呼。” “我说过了。” 下车时轻寒对桥本说:“你先回去吧,下午不用来了。” 两人走进教堂,关老师今儿来的早,两人坐在关老师身边。 关老师侧目看看轻寒,低声说:“下午西十街176号,知新书铺见。” 关老师说完略坐了一小会儿,就起身离开了。 轻寒坐着没动,槐花正虔诚的祷告。 中午两人在广场附近随便吃了几口,然后直奔西十街。 西十街算是奉天的闹市,街两边一溜儿的铺子。日用百货、裁缝铺子、胭脂水粉、绸缎铺子、熟食店、小吃店、戏园子、菜馆子,光街面上小商小贩一眼都看不到头。 两人慢慢走着,左右注意观察。知新书铺位于街的中断,左边是一间日用百货铺子,右边是一家小吃店。 两人走进书店,书店的老板正忙着整理书籍,铺子里只有两三个人在书架上翻开书籍。 轻寒看着老板熟悉的背影,试探着开口问:“老板,有《稼轩长短句吗?” 老板慢慢转过身,扶扶黑框眼镜,笑着说:“左边第三排第二层,您去看看。” 轻寒看着关老师笑了,点点头。槐花睁大眼睛看着关老师,微微张开嘴。 轻寒低声说:“去门口等我一会儿。” 槐花的大眼睛从关老师身上移到轻寒身上,又回头看看铺子里的客人,点点头向外走去。 轻寒则是去了关老师说的第三排书架。关老师左右看看,走到第四排书架的过道,与轻寒隔着书架面对面。 关老师低声说:“以后就在这里见面。” “你是老板?” “是。为了更好的配合你的工作,也为了更好的保证你的安全,我已经把学校的工作辞掉了,以后这里就是你我见面的联络点。你随时可以来,但你的身份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是组织上经过慎重考虑决定的。” 轻寒瞬间感觉到了压力,低声说:“这会不会动作太大了?” “只要你安全就好。” 轻寒紧抿双唇。关老师看着轻寒说:“你不要有负担,每一个同志组织上都会仔细安排,以确保同志们的安全。” 第176章 誓言 轻寒点点头。 关老师接着说:“今晚上你过来,我们举行一个简单的入党宣誓仪式,以后工作也需要安排一下。” “好。” 整整一下午,轻寒激动兴奋的同时,也一直忐忑不安,流逝的每一分钟都是煎熬。轻寒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誓言,不知道自己以后要如何践行誓言。誓,犹命也。 1932年10月23日,农历壬申年九月二十四,二十四节气中的霜降。这一天,轻寒至死都记得清清楚楚。 当黑夜来临,秋风瑟瑟,没有月光,也没有星辰,茫茫的夜色里,轻寒独自一人出门,奔向新生。 西十街176号的知新书铺,二楼狭小的房间里,小小的窗被厚厚的窗帘遮挡住。昏暗的灯光下,唯一一面干净、整齐、洁白的墙上,悬挂着鲜红的党旗。 耿轻寒跟着关老师,紧握拳头,郑重宣誓: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坚持执行党的纪律,不怕困难,不怕牺牲,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到底! 宣誓结束,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从此就是战友,就是同志,就是兄弟,就是亲人。从此生死与共,风雨同舟,肝胆相照。 关老师激动的低语:“欢迎你,耿轻寒同志。” “谢谢!” 两人坐在狭小的阁楼上,热烈的交谈。关老师提醒轻寒前路漫漫,艰辛危险。从此世上就多了一个人,多了一个行走在刀锋剑影之上的隐形人,多了一个站在黑夜里期待黎明的人,多了一个戴着面具独自战斗的人,多了一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人,多了一个深陷蛇窟却要独善其身的人,多了一个与魔鬼深交的天使。 耿轻寒依旧是那个耿府矜贵的少爷,依旧是武田太郎最信任的中国人,依旧是奉天炙手可热的新贵。 不同的是耿轻寒的另一个身份。关老师用他特有的清冷儒雅的嗓音低声吟诵:故将军饮罢夜归来,长亭解雕鞍。恨灞陵醉尉,匆匆未识,桃李无言。射虎山横一骑,裂石响惊弦。落魄封侯事,岁晚田间。 谁向桑麻杜曲,要短衣匹马,移住南山?看风流慷慨,谈笑过残年。汉开边、功名万里,甚当时、健者也曾闲。纱窗外、斜风细雨,一阵轻寒。 关老师吟罢低语:“无觅,从此以后你就是可以裂石的惊弦,而我愿意做那惊弦之下的裂石。” 轻寒的声音与关老师的清冷儒雅不同,轻寒的声音低沉浑厚。轻寒郑重的说:“我耿轻寒一定会蓄积而勃发,誓要做那蓄势待发的箭上弦,以期一击中的。请关老师,不,请裂石同志转告上级,耿轻寒誓要做那可以裂石的惊弦,以裂石响惊弦的力量对抗侵略者,直到把他们彻底打倒。不管是帝国主义,还是***,不过是一阵轻寒。没有走不完的黑夜,黎明始终会来临;没有过不完的冬天,春天始终会到来。” 两双修长有力的手紧紧相握,从微凉到火热,互相传递着热量和热烈。 霜降杀百草,阳气收而藏。 这就是这个季节,这就是惊弦的身份。 关老师向惊弦同志转达了上级的第一个命令,确定奉天地下组织的那个叛徒身份。 这一天,轻寒一夜好梦,梦里的家国强盛、富饶、幸福、快乐! 早上,槐花一如既往的轻轻敲门。 “寒哥,起了吗?” 推门而进的槐花睁大了眼睛,嘟着嘴说:“醒了也不下楼,早饭得了,等您呐。” 轻寒笑着不动,张开双臂:“过来。” 槐花乖巧的过去,轻寒伸手抱住小丫头,附耳低语:“下午陪你去订礼服。” 槐花粲然一笑:“好啊。” “下月十六,宜嫁娶。” 槐花仰头看着轻寒,水光潋滟的大眼睛满是惊喜。 “寒哥,这回不变了吧?” 轻寒心里滑过痛苦,抱紧怀里的小丫头低语:“不变了,我想你成为我的妻,替我生儿育女,陪我终老一生。” 槐花娇羞的贴紧轻寒,幸福的闭着眼睛。窗外初升的太阳,毫不吝啬的把温暖洒进房间,两人静静相拥。此时此刻,岁月静好。 许久,槐花轻轻推开轻寒,温柔低语:“去吃饭。” 楼梯上,槐花皱着眉头说:“老爷、太太那儿怎么办?” 轻寒宠溺的说:“交给我。” “老爷来信了,放在书房里。” “嗯,说了什么?” “老爷身子骨跟从前一样,汤药虽不断,没好也没坏。太太身子骨不太好,我娘劝着也不行。大小姐说是参加了那什么特训班,二少爷比以前好了很多,知道顾家了。三少爷跟日本人走的很近,现如今也是日本人眼里的红人。总之家里一切都好,对了,我哥哥新娶了媳妇。” “父亲倒是越老越琐碎了,事无巨细,啰嗦不少。” “嗯,指定是报喜不报忧。” “是啊!父亲是个有担当的,小时候祖父总是训斥父亲,那时我一直觉得父亲不争气。” 轻寒苦笑一声。 槐花侧目看一眼轻寒,柔声说:“老太爷看走眼了,老爷其实一直都是个爷们。” 轻寒噗嗤一声笑了。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有些怪。” 槐花傲娇的瞥一眼轻寒。 “这话是我爹说的,我爹说当年如果没有老爷,我爹就饿死在破庙里了。老太爷逼着老爷发誓,如果捡回去就得负责这小乞丐一辈子。老爷二话没说,睁着好看的眼睛郑重的应了。可不就是一辈子嘛,我爹说其实老爷骨子里最像老太爷,可惜老太爷没看见。” 轻寒惊诧的看一眼,沉思着点点头说:“耿叔是个明白人。” 两人坐下吃饭,槐花低声说:“寒哥,要不咱的事先不给家里说?” 轻寒抬眼看着槐花,槐花低声说:“我是怕太太身子骨不好,万一再受了刺激……” 轻寒欣慰的笑着说:“小丫头长大了,想的周到,这事我心里有成算。” 吃过早饭,槐花依旧亲自送轻寒到门外。 奉天的十月不比北平,一夜间北风吹落了一树的绿意,街道上立马清冷寂寥了许多。冷风拂面,轻寒穿了深灰色西装,外套黑色长风衣。 槐花不敢抬眼看轻寒,嘴里嘟囔着:“一大男人,长这么好干嘛,作孽呦。” 轻寒闻言低笑,揽住小丫头附耳低语:“你不是最爱夫君俊俏的模样吗。” 槐花小脸一红,娇俏的一跺脚。 “不理您了。” 轻寒宠溺的笑着,抬脚走下台阶。槐花原本想进门,可一看见桥本那张死人脸,心下一紧。随即紧跟两步,走下台阶叫:“寒哥。” 轻寒停下脚步回头笑着说:“进去吧,中午我就回来了。” 槐花上前低声说:“寒哥,这桥本我咋看咋邪性,不是什么好人,您得小心着点。” 轻寒抬抬眉头,好笑的看着槐花,低声逗弄小丫头。 “不如佐藤?” 槐花认真的摇摇头说:“佐藤看着善,这桥本一看就是坏人,一脸横肉不说,那双眼睛冒着贼光,看着不是什么正经的人。” 轻寒欣慰的笑了,低语:“知道了,小丫头,警惕性很高。回去吧,我看着你。” 槐花点点头,转身往家里走。 轻寒看着槐花的背影消失在门后,这才转身走到车旁,桥本已经打开车门,轻寒微微点头示意。 车上,轻寒幽深的目光掠过桥本的背影,微微眯眼沉思。 武田太郎的办公室里,山下正汇报着这件事。 “司令官阁下,田中队长换了耿轻寒的司机。” “为什么?” “田中队长说之前的司机技术过硬,马上要运送物资了,他去更合适。” “哦,是这样,我知道了。” “已经三天了,耿轻寒没有向您提起?” “这不是大事,他不会在意的。” “可我总觉得有些奇怪?” 武田太郎原本低头看文件,听闻此言,抬头看着山下。 “什么意思?” “技术过硬这理由听着似乎很有道理,但我觉得很牵强。帝国的军人哪一个不是技术过硬的,他们个个是勇士。为什么偏偏换掉耿轻寒的司机?” “你是怀疑田中,还是怀疑耿轻寒?” “田中队长当然没问题,问题在于耿轻寒,我听说耿轻寒的夫人对之前的那个司机很好,经常会给他一些东西。” 武田太郎饶有兴趣的放下文件。 “你的意思是耿夫人跟司机有染?有意思。” “不,司令官阁下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听说耿轻寒经常夜不归宿,司机曾婉转的劝过。” 武田太郎不语,抱着双臂等着听下文。山下接着说:“据说耿轻寒喜欢年轻的姑娘,经常留宿在外面。佐藤因为受了耿夫人的恩惠,曾经劝过耿轻寒。” “耿轻寒跟田中有来往?” “他们都喜欢女人。” 武田太郎抬抬眉毛,淡淡的说:“所以,是耿轻寒要求田中换了司机。” “十有八九是这样,我越来越看不懂耿轻寒了。” “此话怎讲?” “耿轻寒对他的夫人很好,这是奉天人都知道的。但耿轻寒喜欢结交朋友,喜欢听戏,喜欢喝茶,喜欢打牌,凡是吃喝玩乐,耿轻寒都信手拈来。他是个极其矛盾多变的人,心思也够深沉。” 第177章 物资 武田太郎听了山下的话,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沉思起来。 记忆里的耿轻寒少年老成,心机深沉。耿轻寒从来不是那种阳光爽朗的人,年少时就不是可爱的少年,如今更是深沉、谨慎、多变、多疑。你永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你永远猜不到他要干什么。 武田太郎一直觉得在耿轻寒心中自己是与众不同的,有很重的分量。耿轻寒因为自己的一封信不远千里来到奉天,就可以证明这一点。 从耿轻寒到奉天以后的表现,武田太郎可以肯定,耿轻寒与奉天一点关系都没有,很明显是第一次来奉天,举目无亲,亦无朋友。如果说耿轻寒来奉天有目的,那也是想一飞冲天实现自己的抱负。绝不是针对日本人来的,他应该也是抱着大日本帝国可以帮助大清国的皇帝这个目标而来的。 至于耿轻寒目前的表现,武田太郎表示理解。如果耿轻寒表现的和吴镇守使、赵会长一样,武田太郎才会觉得异常。耿轻寒如今这般模样于情于理都很正常,是那个记忆里的耿轻寒,悲天悯人,忧国忧民,虽有沉沉心机,但不乏勇气和忠诚。 武田太郎始终认为打着“五族协和的王道乐土”这个旗号,耿轻寒就会心甘情愿的为帝国服务。目前看来,虽有一些意见,但都不是主要问题,他们之间目前还没有裂痕。 沉思良久,武田太郎抬眼看着山下,冷冷的说:“你要多与耿轻寒交往,帝国虽然需要他这样的人才,但绝对要忠诚,如果有异心,那他就只有一条路可走。” 山下心里一紧,看着武田太郎。武田太郎语气冰冷狠厉。 “那就是以死谢罪,这样才能不负帝国培养他一场。” “是,明白。” 武田太郎一挥手,淡淡的说:“这件事情,你可以问一下田中队长。我想田中一定有他的理由,我只想知道这件事与耿轻寒到底有没有关系。” “是。” 随着山下的话音落下,轻寒一脸轻松的走进来。 “太郎早!山下早!” 武田太郎收起适才冰冷狠厉的模样,尽力表现出温和平易。 “无觅早!” 山下淡淡的笑着说:“耿先生今日似乎很高兴?” “当然,人逢喜事精神爽嘛。” 武田太郎微微一笑。 “哦,不知无觅的喜事可否分享?” “岂止是分享,还要请太郎亲自参加呢。” 武田太郎淡淡的看一眼轻寒。 “很难想象那是一件什么样的喜事。” “下个月十六,宜嫁娶。” 武田太郎恍然大悟的点点头说:“黄道吉日,的确适合结婚。” “所以呢,最近可能家事有些忙,还请太郎谅解。” “这是好事,提前恭喜无觅。” “谢谢!” “报告。” “进来。” “司令官阁下,吴镇守使和赵会长求见。” “让他们进来吧。” 吴镇守使和赵会长是来汇报筹集物资事宜的。两人已经筹备了大部分物资,但尚有一些物资一直没有筹集够,不是两人没有办法,而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 吴镇守使一副为难的模样,说一半留一半,既表达了自己的为难,又没有把人得罪狠了。 “司令官阁下,这是已经筹备到的物资,与您要求的已然差不多了。这几个月,卑职一直把这事作为头等大事,一刻也不敢耽误。好在,卑职在奉天还算有些面子,大多数人都是配合的。不过,如今物价飞涨,关外的生意也不好做,俄国人那边也不停的征用,实在是难啊。” 赵会长就没这么婉转了。一脸不满的说:“有些人就是不懂进退,仗着有些家底,不给我面子。明知道我是给司令官阁下办事的,不给我面子,就是不给司令官阁下面子。欠收拾!让我说啊,给他们点颜色,让他们明白,如今这奉天是皇军的天下。” 武田太郎心里有些不痛快,脸色阴沉。冷冷的看着两人,语气冰凉。 “混蛋,这是军用物资,不能有丝毫差池。是谁?是谁在跟大日本皇军作对?” 赵会长刚要张嘴,轻寒瞥一眼吴镇守使。吴镇守使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轻寒又瞥一眼赵会长,赵会长一脸兴奋,恨不得马上让那些跟他作对的人家破人亡。 轻寒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截住赵会长的话直接说:“太郎,这批物资是满洲国和日本国友好往来的体现,充分彰显出两国的邦交,正朝着我们期待的方向发展。任何人都不能阻止,更不应该破坏。我想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先不要急着下结论。我觉得还是以攻心为上,只有从思想上彻底改变了,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毕竟两国邦交不会止于此,以后这样的合作断不会少,不能回回都这么艰难。” 武田太郎频频点头,很是认同轻寒。 赵会长听的不是很明白,依旧一脸谄媚的笑。咽口唾沫伸着脖子,等着听武田太郎的决定。 武田太郎问轻寒:“无觅觉得可以做通那些人这里的想法?” 轻寒微微一笑说:“但凡能混出点样儿的人,这里都不蠢。那都是人精,这里好使着呢。不过是一时半会儿没转过弯来,只要跟他们说明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我想他们会明白的。太郎坐掌奉天,也是希望奉天繁荣昌盛,五族协和的。稳定民心,繁荣经济,乃是根本。这道理不光你我明白,奉天的绅士们只要静下心来想一想,就没有不明白的。” “无觅的意思是继续采取怀柔政策?” “是。君,舟也;民,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想要坐拥天下,不可失了民心,民心所向,才是君临天下之人的最大保障。” 武田太郎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无觅所言极是。那就请无觅告诉吴镇守使和赵会长,我不仅要物资,还要奉天的安定和繁荣。” 轻寒微微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轻寒面带微笑,目光幽深复杂的掠过两人。语气温润的开口说话。 “吴镇守使,赵会长,司令官阁下知道二位辛苦了,司令官阁下对二位的能力是肯定和欣赏的。希望二位再接再厉,完成司令官阁下交给你们的任务。剩下的虽然不多,但眼瞅着时间紧迫,军用物资绝不能耽误,必须按时发往军部指定的地方,所以绝不能耽误。你们回去加紧办吧,至于那些不肯配合的人,你们要搞清楚是为什么,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如今满洲国正是艰难时期,作为满洲国的一份子,人人有责。不要因小失大,引起两国邦交的摩擦。” 吴镇守使抬眼看看轻寒,对于轻寒把这件事上升到两国邦交高度,略有吃惊。微微垂下眼眸,脑子里一转,马上了然。赵会长则没皮没脸的笑着说:“要么得多学习,这留过洋的就是不一样,考虑事情全面大气。受教了。耿先生说的好,说的妙。可是他有些人就是属核桃的,得砸着吃。” 轻寒脸色直接黑了,恨不能踹他两脚。面上却不动声色,直接把他的话转给武田太郎。 武田太郎皱起眉头,冷冷的说:“如果真有这样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人,那就成全他。” 轻寒看着赵会长把武田太郎的话说给他听。赵会长听后一脸喜色,马上说:“那赵长庚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死硬派,就是欠收拾。” “赵长庚?” 武田太郎冷冷的重复了一句。山下赶紧说:“奉天城里最大的织布厂就是他家的。” 轻寒看着赵会长说:“赵老板看着也是通透的人,怎么就愚不可及了?赵会长亲自跟他谈的?” “那倒没有,这事哪里就用得着我亲自出面了?我让下面的人去了,他直接让人把我的人给扔了出来。” “所以,赵会长失了面子,对不对?” “这……” 赵会长尴尬的摸摸鼻子,嬉笑一下。 轻寒不再说话,侧目看着武田太郎。 武田太郎蛇信子一般的阴毒目光盯着两人,冷冷说:“下个月底之前,这批物资必须要筹备齐,按时发出。如果出现问题,你们通通以死谢罪。” 吴镇守使马上抹抹额头上的汗珠子,弯腰承诺。 “司令官阁下放下,卑职一定会办好这事,不会耽误皇军的大事。” 赵会长一脸憋屈,一副小人的贱嘴脸,讪笑着说:“司令官阁下别生气,再把贵体给气坏了,就不值当了。请司令官阁下放心,这事一准办的漂漂亮亮的,保准不耽误皇军的大事。” 轻寒一字不落的把两人的话翻译给武田太郎。武田太郎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点点头说:“好,吴镇守使、赵会长,你们是大大的好人,是非常有能力的人,你们尽管去办,如果有人对你们不利,就是破坏两国的邦交,就是跟帝国和满洲国为敌,死不足惜。” “是,明白,明白。只要司令官阁下支持,就没有办不好的事。” 武田太郎这才满意的露出一丝微笑。 第178章 叛徒 吴镇守使和赵会长告辞离开了。吴镇守使离开之前,目光幽深复杂的看一眼轻寒,心里一时拿不准了。这耿轻寒什么意思? 吴镇守使那一眼,轻寒感觉到了异样,心里微微一动。 不等轻寒仔细品味吴镇守使那别有用意的一眼,酒井就来了。 轻寒所有熟悉的日本人中,酒井是轻寒最不喜的。单说酒井的长相,连普通都算不上,平凡人有一张平凡脸,也同时有一颗平凡心。酒井没有平凡脸,自然也没有平凡心。 酒井的五官极为丑陋,消瘦阴沉的脸,不过二指宽,却配着两只格外招摇的大耳朵。疏淡到几乎看不清的眉毛,一双深陷的阴沉小眼,目光永远都是冰冷阴沉的。看不清唇形的嘴上留着日本人最为喜欢的人中胡,整个人看上去阴沉冰冷。 据说酒井的童年不太愉快,所以酒井性格怪异,喜好残虐。据轻寒知道,许多被抓进警署的中国人,都熬不过酒井的折磨。 因为血债太多,酒井身上散发着浓郁的血腥味。 酒井出身特高课,生性多疑残忍,受过系统的训练。到奉天后,接手了奉天警署,中方的署长成了摆设。中方的署长也不是吃素的,两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几乎到了白热化。酒井几次都想弄死中方的署长,无奈那是满洲国皇上亲自任命的,表面上日本的高层还不想跟满洲国的皇上撕破脸皮。所以,严令酒井,不得轻举妄动。 武田太郎虽是奉天的最高司令官,掌管奉天的一切事宜,包括人事。但酒井是个例外,酒井的军衔不及武田太郎,但酒井直接受命于军部,可以跨级汇报,越级行动。 平民出身的酒井对上世家出身的武田,两人之间的波涛汹涌聪明人都能看出来。 武田太郎仗着家世,一贯张扬跋扈,傲慢自大。心思阴沉的酒井却避其锋芒,躲在暗处下黑手。阴了武田太郎好几把,武田太郎也不是吃素的,动动手指头,也让军部训斥了酒井几次。两人你来我往,胜负各半。 明面上酒井的职位低于武田太郎,所以见面时还算是礼貌。 酒井身后跟着一人,两人礼貌的行礼问好。 “司令官阁下好!” “酒井君好!” 两人之间的问候虚伪单调。 武田太郎神色淡淡的,静等酒井的下文。 酒井心中有些恼恨,但想到今日的事,只能克制住自己的不满。 “司令官阁下,我有要事相商。” “请讲。” 酒井刻意的左右看看,阴沉沉的目光扫过山下和轻寒。 轻寒侧目看着武田太郎。 武田太郎淡淡的说:“这里没有外人。” 酒井冷冷的说:“这位蒲先生,曾经是共产党的地下交通员。” 武田太郎不可置否看着蒲先生,示意酒井继续。 “因为蒲先生的帮助,我们摧毁了几个奉天共产党地下组织的联络点,目前奉天的共产党已溃不成军,不成气候。” 武田太郎淡淡的说:“酒井君此话为时尚早。据我所知,不过是抓了几个无足轻重的联络员,什么也没问出来。奉天的反日分子依然好好的藏在山里,真实情况是这次的行动根本没有动摇他们的根本。” 武田太郎鄙夷不屑的看着酒井,最不喜的就是酒井这种夸大其词的表现,不过是几个无足轻重的人,到了酒井嘴里,就成了共产党的中流砥柱。何况,什么也没得到,当初的兴奋在三人被处死就戛然而止。 酒井有些恼羞成怒,当初因为怕共产党得到消息跑了,又不相信中国人,不得已请求宪兵队支援。得了便宜还卖乖,没本事审出线索来,这会儿到装模作样说那是几个无关紧要的人。 酒井压住自己的不痛快,淡淡说:“蒲先生是很有诚意的,经过我的努力,现在他愿意为我们工作。” 武田太郎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酒井君辛苦了。” “为天皇效力,是我应该做的。” “谈谈你的想法。” “蒲先生早年就加入了共产党,是资深党员,许多共产党他都非常熟悉。” 武田太郎这回是真正的高兴了,饶有兴趣的看着酒井。 “蒲先生愿意亲自指认共产党,让他们无处遁形。” 轻寒心里一紧,眼角扫过蒲先生,这会儿轻寒已经确定这位蒲先生就是关老师名单上的蒲伟杰。轻寒面色淡淡的,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微微低头,似乎在想事。 武田太郎的目光似是不经意的掠过轻寒,看到神游天外的轻寒,目光多了丝放心。 “哦,有什么好办法,能够尽快把那些反日分子一网打尽?” 尽管和酒井不和,但在这一点上两人还是能够达成共识的。 酒井略微退后一步,用眼神示意蒲伟杰上前详谈。 蒲伟杰的提议武田太郎和酒井都认为可行,马上安排下去,宪兵队全力配合。 酒井要带着蒲伟杰第一时间去宪兵队的牢房。他会把牢房里所有的人仔细过一遍,指认共产党。接下来,蒲伟杰会带着酒井和宪兵队全城大搜查,挨家挨户的查,武田太郎的命令是:宁可错一千,绝不放过一个。城门口也是重中之重,蒲伟杰会随时过去。按着蒲伟杰分析,反日分子一直躲在山上,眼瞅着天气渐冷,山上缺衣少粮,他们一定会下山寻找食物。所以,守株待兔比主动进攻要更加有成效。 不难看出,蒲伟杰不仅熟悉抗日队伍,而且对他们的活动特点也了如指掌。最重要的是蒲伟杰是个有头脑的人,读过书,有文化。分析起来头头是道,条理分明、清晰、透彻。如果不是叛徒,轻寒甚至觉得蒲伟绝对是人才。可现在,蒲伟杰违背了自己的誓言,是个不折不扣的叛徒。他的方法是要把抗日队伍一网打尽啊。 轻寒目光淬了冰一样,冷冷的扫一眼蒲伟杰,微微垂下眼眸,似乎在神游天外,其实耳朵连他们喘气的声音都不曾错过。 蒲伟杰的心思可谓阴毒至极。这些方法看似不新鲜,日本人也没少干过,但有了蒲伟杰的加入,情况将会完全不同。 看着眼前的蒲伟杰,轻寒脑海里闪过李祥三人。英雄与懦夫的差距让人心痛,轻寒不知道眼前的懦夫遭受过什么,可以肯定的是这样的懦夫根本不用动刑就已经变节。人都是怕死的,轻寒可以原谅蒲伟杰因为怕死而变节,违背誓言。但轻寒不能原谅他丧心病狂的行径,他是有多恨自己曾经的同志?他是有多懊悔自己曾经的誓言?这样的男人死不足惜。几乎在一瞬间,轻寒就给眼前的叛徒判了死刑。 武田太郎突然问轻寒:“无觅觉得蒲先生的方法如何?” 轻寒有些愣神,似乎没有想到武田太郎会问自己。 “无觅?” “嗯。” 轻寒似乎才回过神,抬起眼睛看着武田太郎,一脸的疑惑。 “何事?” “无觅觉得蒲先生的方法如何?” “哦,对不起,昨晚没休息好,刚才蒲先生说什么?哦,这不重要,我只是一介书生,你们那些事我还真不懂,即便听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太郎觉得可行那就是可行的。” 武田太郎微微一笑,对酒井说:“酒井君要全力配合蒲先生,这一次务必把奉天的反日分子一网打尽。” 轻寒的这番表现可以蒙混武田太郎和山下,却令老奸巨猾的酒井微微眯起眼睛。酒井抬起多疑的小眼睛,特意盯着轻寒看了好几眼。轻寒不甘示弱的回瞪回去,迎着酒井的目光一脸坦然。 酒井慢慢收回目光,看一眼武田太郎。武田太郎抬抬眉头,挥手让山下带着蒲伟杰去宪兵队。轻寒马上起身跟着山下往外走,轻寒能感觉到酒井蛇信子一般的目光盯着自己的后背。 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酒井低声说:“司令官阁下身边的这个中国人很不一般。” “当然,大正五年到十年耿轻寒曾经留学日本,他是帝国培养出来的。” “可他是中国人。” “那又如何?如今帝国和满洲国友好邦交,耿轻寒效忠满洲国的皇上,他是帝国的朋友,他为帝国做事。” “哼,我从不相信中国人会心甘情愿为帝国做事。中国人生性狡诈,他们都是不可信的。” “你是在质疑我,还是在质疑首相大人?酒井君莫不是忘了,我们是如何进入东三省的,如果没有皇姑屯事件的成功,我们的大部队如何能如此轻松的进入?而这一切也是得到了作为帝国朋友的中国人的帮助。酒井君是想否认?” 酒井一噎,不甘的说:“中国有句话小心使得万年船。” 武田太郎高傲的笑笑说:“这道理我比酒井君更明白。” 酒井脸上露出一丝局促,行礼后匆匆告辞。武田太郎看着酒井的背影,目光莫测。 刚才,武田太郎特意提醒轻寒,就是想看看轻寒的表现。 武田太郎没有失望,轻寒的表现在他的预料之中。武田太郎有信心改变耿轻寒,血腥暴力是耿轻寒最终要面对的,他必须适应。 第179章 送信 中午轻寒如往常一样回家吃饭。槐花一如既往的站在门口迎接轻寒,两人说说笑笑进了门。 王嫂子和关嫂子忙着摆饭,轻寒洗手后直接坐在餐桌旁。 轻寒柔声说:“今儿才想起来,只订了礼服,鞋子没订,下午你先去看看,有喜欢的就订下来。” 槐花抬眼看着轻寒,轻寒的目光黑黢黢的,似有无尽的深意。 槐花娇俏的笑着说:“好啊,那我可放开了去挑,您可别嫌费大洋。” 轻寒宠溺的说:“男人赚钱不就是让女人花的,你男人我养的起你,随便挑。” 槐花瞥一眼王嫂子和关嫂子,试探着说:“那我吃过饭就去?” 轻寒点点头说:“也好,如今天冷了,黑的早,早去早回。” 随便吃了几口,槐花放下筷子说:“我上楼换件衣服。” 轻寒也起身去了书房,提笔写了一张小纸条。 蒲已变节即日封城搜查。 轻寒是第一次传递消息,仔细考虑之后才落笔,既要言简意赅,又要说明情况。斟酌再三,写下人生的第一份情报。 槐花换好衣服,下楼敲书房的门。 “寒哥。” “进来。” 槐花关好门,走近书桌,一眼就看见了桌上的小纸条。 轻寒折好纸条递给槐花,严肃的低语:“这消息很重要,也很着急,必须马上送给关老师。” “我现在就去,寒哥放心。” 槐花把折好的小纸条夹在纸币里,小心仔细的放在手袋里,没有一丝慌张和害怕。 “一定要小心,多绕些路,多逛几家铺子,去了别主动跟关老师说话。记住了?” 槐花点点头:“记住了。” 槐花漂亮干净的大眼睛里全是信任和爱恋。 轻寒心里一痛,他又开始怀疑自己了。让小丫头留下是错是对,心里一阵迷茫。 轻寒张开双臂拥抱他的小丫头,附耳低语:“怕吗?” 槐花笑着仰头,水光潋滟的眸子看着轻寒,轻轻摇摇头低语:“不怕,有寒哥在。” 轻寒心里刀割般钝痛,抱紧怀里娇小玲珑的人儿。 低语:“会死,怕吗?” “不怕。生同衾,死同穴,若我不能与寒哥举案齐眉,也愿意与寒哥生死同心。” “小丫头,我耿轻寒何德何能,得此佳人。” 轻寒低头亲吻小丫头光洁的额头,低语:“走吧。” 两人一起走出门,深秋的冷风迎面而来。轻寒看着槐花上了人力车,这才回身进门。 槐花直接去了鞋店,挑挑捡捡试穿了几双鞋,最终都觉得不太满意。嘴里嘟囔着:“这样子我不是很喜欢,我可是出嫁穿的,万不能让别人抢了风头。就没有新样子吗?” 槐花打算再去多逛逛,奉天城虽不大,但裁缝铺、鞋铺也不少。槐花故意挑老铺子进,根本没有那种新式的高跟皮鞋。那种新鲜的玩意儿都是有钱烧的,大多数女人还是钟爱绣花鞋,做的精致些,穿上也美得很。 槐花出了鞋铺,坐上人力车,兜兜转转逛了三家店,最后终于到了西十街。 槐花依旧去了鞋店,这家鞋店可是奉天有名的,专门经营新式的鞋子。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槐花心里有些急,怕自己太过小心绕的路太多,耽误了事。这会儿好容易到了地儿,槐花心里越发的急了,走进店铺随意看了几眼,便转身出了鞋店,直奔知新书铺。 槐花一踏进书铺,关老师就看见了。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几步走到门口,向外看了看。 槐花装作看书,错过有人的地方,走到书架前,随手拿起一本书翻看,趁着没人注意,把折好的小纸条夹在书里。等关老师隔着书架拿书的时候,槐花把手里的书放在书架上,看着关老师,细白的小手小心翼翼的抚摸了几下书。然后若无其事的走开,到别的书架前继续翻看。 关老师顺手拿起槐花放下的书,又随手拿了两本书,淡定的走到柜台后。 槐花走后,关老师打发走客人,马上拿着那本书上楼。 看完纸条,关老师一刻也没停,顺手烧了纸条,看着它完全化为灰烬。 收到消息的关老师心里焦急万分,如今天气越来越冷,抗日队伍缺衣少粮,甚至连基本生活都不能保障。最近也是每天都有人进城,少量的采购一些物资。同志们多少天都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即便如此,也是越加艰难。但惊弦送来的消息更让人心焦,一定要阻止同志们,不能再进城了,城里的同志们也不安全,蒲伟杰到底见过多少同志,关老师不能确定,但绝不能冒险。这是关老师第一时间想到的,他们必须马上转移。 关老师暗暗咬牙:可恨的叛徒! 关老师匆匆下楼,招呼小伙计,自己有事出去一会儿。 槐花回到家,坐在沙发上休息。王嫂子端上热茶。 槐花轻啜一口感慨:“可累死我了。” 王嫂子笑着说:“夫人好命,可劲花钱累着了。多少女人做梦都想的事,夫人嫌累。换了俺,逛一天也不累。” 槐花笑着说:“王嫂子说的对,是我不知好歹了。得亏还有王嫂子提醒我,还是悠着点好,哪天再把老爷得罪了,我的好日子可就到头了。” “依我看呐,先生可舍不得。” 槐花眉开眼笑的笑了起来,关嫂子提着菜篮子从外面进来,一脸的着急。 “夫人……俺……” 槐花疑惑的看着关嫂子。 “这是怎么了?” “夫人,俺想请一天假,刚碰上俺舅屯里的,说是俺老舅病的厉害,俺想回去看看。” 槐花大度的一挥手说:“去吧。” “这晚饭?” “不用操心,快去看你老舅吧。” “哎,俺这就走,还得出城,今晚俺回不来了。” “去吧,不用急着回来,忙完了消停的回来。” “哎,谢谢夫人!” 关嫂子忙着收拾东西,槐花从手袋里拿出一些纸币,对王王嫂子说:“这个月的钱先支给关嫂子吧,看病吃药是个烧钱的事。把那点心也带两包,给切刀肉带上吧。” 王嫂子听了一脸笑意,忙不迭的边走边说:“夫人是好人呐,心善啊。俺们这是烧了高香才能伺候夫人啊。” 关嫂子做事麻利,很快就收拾停当,挎着篮子千恩万谢的出了门。 出了门的关嫂子直奔城门口。这会儿到了下晌,出城的人多进城的人少。 关嫂子排队走到跟前。 日本兵只是冷着脸站在一边,动手检查的都是二狗子。 “干什么的?” “老总,俺是七里屯的姑娘,俺老舅病的厉害,俺去看看。” 二狗子仔细翻着蓝子里的东西,摆摆手说:“过。” 关嫂子麻利的出城。一路狂奔,直奔关家屯的后山,狗牙子山。 老远就有人看见关嫂子,藏在树后吹口哨。关嫂子绕到树后低声说:“快,带俺去找俺爷们。” “咋的了?” “有急事。” 深一脚浅一脚,两人赶到山洞里的时候已经天黑了。 关队长看见自己的婆娘,一脸的惊诧。 “这是咋的了?大黑天的就来了。” 关嫂子把篮子放在桌上。笑着说:“有急事。” 关队长一听立马说:“走,去外面。” 两人出了山洞,多走了几步。山上风大,关嫂子一路急奔,不觉得冷,这会儿冷风一吹。关嫂子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关队长脱下自己的夹袄披在关嫂子身上。 低声说:“山上冷。” 关嫂子心里一暖,取下夹袄硬给关队长穿上。 “整天躲在这里,吃不饱穿不暖的,俺整天吃的好,身体比你好。穿上。” 一件落满补丁的夹袄在两人手中来回推,温情暖暖的流过。推搡间两人的手碰到一起,关队长粗糙的大手握住关嫂子粗糙的小手,两人都颤抖了一下。关嫂子羞得的只往回抽手,关队长却不松,紧紧握住。 关嫂子一急直接开口说:“蒲伟杰当了汉奸。” “什么?真的?” “真的。关老师说消息绝对没错。城门口如今查的可紧了,城里的同志也要转移,让你们不要进城。粮食和冬衣再想办法。蒲伟杰要带着日本人挨家挨户搜。” “这王八蛋。” 关队长气的狠狠的砸了一拳树。关嫂子心疼的拉住关队长的手,黑暗中只能抚摸。 低声埋怨:“他当了汉奸,你伤自己干什么。” “俺没事。行,这事俺知道了。今晚回不去了吧。” “没个正形,给。” “这什么?” “白面馒头。” “哪来的?” “雇主家的,俺临出门王嫂子塞给俺,让俺路上垫吧垫吧。” “你没吃啊?” “吃了,你快吃。” “行。” 关队长刚想张嘴咬,又放下说:“粮不多了,大家伙儿几天都没吃过饱饭了,这两大馒头,一人分一口也行。” 关嫂子眼泪登时下来了,低声哀求:“篮子里还有几个,俺还带了两包点心,一刀子肉。这是俺特意留给你的,你就吃吧。” 关队长听着婆娘带着哭腔的话,心下一软。搂住女人柔软的身子,柔声说:“好,俺吃。多大的人了,这咋还掉起金豆子了。” 关嫂子破涕而笑,催促到:“快吃吧。” 第180章 锄奸 第二天开始,宪兵队和警署忙的脚不沾地,奉天城的空气紧张起来,街面上的行人明显少了。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当成共产党抓起来,胆小的老百姓受不起这待遇,只能猫在家里。 街面上时不时呼啸而过的摩托车,载着一脸横肉的日本兵,无辜的中国人哭喊着被拖在车后。尖厉的哨声穿过奉天的街道,警署的人空前的忙碌。 关老师那边一直没有传来消息,礼拜天槐花独自一人去了教堂,关老师如约而至。只一句话,一切顺利。 槐花把这句话带给轻寒,轻寒总算心里轻松了一些。但面对蒲伟杰丧心病狂的疯狂之举,轻寒心里第一次如此痛恨一个中国人。 整整七天,奉天的疯狂抓捕才算结束。 每天的残酷折磨都在进行,轻寒觉得空气中都弥漫着血腥味。 十一月初,奉天已经有了冬天的感觉,街面上萧瑟而清冷,历经了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的老百姓,走在街上依然胆战心惊,一副瑟缩害怕了模样。奉天城的冬天提前到了。 蒲伟杰的疯狂没有换来日本人的满意。酷刑之下,根本没有任何有用的线索。抗日队伍彷佛从来就不存在过,没有人能说出一星半点有用的。共产党的地下组织彷佛一夜间就消失了。 蒲伟杰也是黔驴技穷,一筹莫展。原本成竹在胸、信心满满的,突然间就泄了气。当初有多大的期望,现在就有多失望。 酒井失去了信心,阴冷如蛇信子一般的目光时常绕着蒲伟杰,让蒲伟杰心生寒意。 奉天的牢房人满为患。有的是蒲伟杰说似乎在哪里见过,有的是蒲伟杰指认他们是反日分子的家属,甚至有的是蒲伟杰多看了几眼。 轻寒总算看明白了,最可恨的永远都是汉奸。 想明白了这事,轻寒亲自去了趟知新书铺。 隔着书架,轻寒低声说:“蒲不除,奉天永无宁日。” “可他身边总有人,不好动手。” “快结束了,日本人什么也没得到,对他已没有了最初的耐心。” “好,我来安排。” “等我搞清楚他的行踪。” “好。” 又过了几日,奉天城总算安静了,没有了整日呼啸而过的摩托车声,没有了乍然而起的尖厉口哨声,奉天城不过两日,竟然又热闹了起来。 惊慌过后的老百姓为了舒缓之前的心惊胆战,加倍的放纵。街道两边,鳞次栉比的店铺,琳琅满目的商品,令人眼花缭乱,灯红酒绿惹人醉。 蒲伟杰今儿心情不好,一大早,就被酒井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跟骂孙子似的。 蒲伟杰心里憋屈,也实在想不通,为什么折腾了这么久,一个都没抓住,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郁闷的蒲伟杰一个人走出警署。街上,车如流水马如龙,熙熙攘攘的人群,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养眼的美女穿着旗袍,妖娆的身姿,让人目不暇接。十点多的太阳,正是这季节最好的时间。温热的空气拂面,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味。有不知名的香,也有刚刚路过的女人,带过一阵香风。 这一切,让蒲伟杰的心情愉快起来。一边走,一边看。这是奉天最为繁华的街道,两边都是商铺,中间是马路,马路上时有汽车开过,小商小贩们挤在路边,人力车来来回回。路边有各种各样的小东西,吃的、用的、玩的,应有尽有。 这一切,都是蒲伟杰熟悉的。曾经的往事恍惚而过,蒲伟杰又想起那些艰辛的岁月,心中不甘,眼看到手的荣华富贵怎能轻易放手。 下定决心的蒲伟杰微微一眯眼,今儿先放松一下吧。 想清楚后,蒲伟杰兴趣盎然,欣赏起这繁华与热闹。 对面突然骚动起来,女人尖声说:“拿开你的猪蹄子?想摸俺?” 男人一嘴戏谑的说:“喳呼啥?胡咧咧的,那只眼看见俺想摸你?俺眼瞎啊?” 女人虎咧咧的对自己爷们说:“你瞅见没?这孙子摸俺的手。” 周围的人们三三两两的围过去,八卦的心谁也挡不住,笑嘻嘻的看着热闹。 商贩回嘴说:“明明是你摸俺,俺婆娘年轻漂亮,俺会想摸你?” 女人抄起面前的小货物,扔向商贩,嘴里骂到:“好你个王八犊子,臭流氓。” 女人扭头对自己的爷们说:“他说你不行,你是死人啊?” 女人的爷们一脸老实,低声说:“他没说俺不行。” 路人笑出了声。女人羞恼的说:“他说俺调戏他,就是说你不行。死人!” “哦?是这样吗?” “当然。” 男人看着商贩说:“是这样吗?”商贩赶紧摇头说:“没有,没有。” 女人高声骂到:“那你什么意思?说俺摸你,俺爷们就在这里,俺干嘛摸你,说呀?” 商贩的嘴也很溜,开口说:“不就不小心碰了一下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看看,说实话了吧?他就是耍流氓。当家的,你听到了吗?” 路人们饶有兴趣的看着,嘴里低声议论着:“这脸也忒磕碜了。” “关了灯,又不看脸,身子才是要用的。” “这身子也看不出来好赖啊。” “说不定脱光了上炕就不一样了。” 猥琐的笑声低低的。蒲伟杰也站在路边看热闹,顺便听路人猥琐的议论着那吵架的女人,也想看看那女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三人越吵越厉害,突然,那看似老实的男人就发怒了,隔着摊位揪住商贩的衣领,俩人扭打在一起,人群散开,但还是饶有兴趣的看着,并不拉架。俩人扭在一起,把周围的摊位撞的七零八落,小商品,水果,蔬菜滚落一地,场面乱糟糟的,女人似乎要拉架,但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只是尖叫:“别打了,别打了。” 两人很快就接近了蒲伟杰,距离两米左右时,两人人突然掏出枪,对着蒲伟杰射击,蒲伟杰中枪倒下,其中一人迅速过来确认一下,对另外俩人点点头,三人迅速离开了现场。 围观的人群惊叫着、推搡着、街上一片狼藉混乱。等到警察吹着哨子赶过来时,蒲伟杰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杀手也早已没了踪迹。 三人分三个方向迅速离开。拥挤中根本没人注意他们。 女人第一时间弯腰脱下夹脚的绣花鞋,撒开两条腿一口气跑了三条街,看见路边有茅房,脚下一拐就进了茅房。茅房里正好没人,女人顺手先把拿在手里的绣花鞋扔进粪坑,然后一把扯掉头上的假发,解开夹袄的扣子把两片前襟敞开,使劲往两边拽拽,从腰里解下一根腰带,腰带上还别着一双布鞋,穿上黑色布鞋,把腰带拦腰一系,两只袖子往胳膊肘上一撸。 再走出茅房时,已经是一个干粗活的苦力。 那名小商贩与女人的方向正好相反,曲里拐弯的跑了好几条街,听着身后尖厉的哨子声,小商贩左右一看,直接进了一户人家。这是一户有钱人家,偌大的客厅一个人都没有。 小商贩一边脱下自己的夹袄,一边悄悄往里走。 从楼梯上下来一人,奇怪的看着小商贩说:“你是谁?” 小商贩一惊,抬头看着楼梯上的人,马上露出一副胆怯的模样。 “俺已经饿了好几天了,求您给口吃的。” 小商贩闯进来的正是奉天有名的烧刀子王大顺的家。 王大顺皱着眉头说:“这要饭的都登门入室了,还能叫要饭的?你这是打算打劫啊……” 话还没落,脑袋已经被小商贩拿枪顶住了。 “你……好汉……有话好说……好说。” “闭嘴,上去。” 外面摩托车呼啸而过,尖厉的哨声不断。王大顺听的清清楚楚,原本是想赶紧下来检查一下大门是否锁好,这下倒好。心里暗骂下人,这是那个王八蛋忘了锁门。眼珠子一转,王大顺笑着说:“好汉,我什么都没看见,不打扰你,你请自便。” “算你识相,老实点。” 小商贩拿枪顶着王大顺走进卧室,卧室里王大顺的老婆刚一转身就看见王大顺进来,脸色极为难看。 “这是咋的了?” 王大顺挤眉弄眼的使劲示意,无奈王太太是个粗心的女人。 “这是干啥呢?” “闭嘴。” 王大顺身后传来陌生的男声,王太太这才看清楚了,刚想张嘴大叫,男人冷冷的说:“敢叫出声我就一枪崩了他。” 王太太惊恐的闭上嘴巴,外面那些刺耳的声音格外清晰起来。 轻寒坐在办公室里,认真的处理公务,手边放着热热的茶水。阳光明媚灿烂,斜斜的洒在办公室里。山下的脚步有些急促,急急的走进来说:“耿先生,司令官阁下请你过去。” 轻寒放下手中的文件,抬起头,皱着眉头说:“怎么了?” “刚刚接到消息,西十路那边出事了。” 轻寒不急不慌的起身,向外走去。 边走边说:“出了什么事?” “酒井带来的那个共产党死了。” 轻寒的神色有些晦暗不明,依旧不急不缓的迈着沉稳的脚步向外走去。山下跟在身后。 第181章 搜查 武田太郎大为光火,正劈头盖脸的训斥宪兵队长田中。 “愚蠢,简直是愚蠢至极。是谁让他一个人出去的?是谁?” “对不起!司令官阁下,这人一直是酒井课长负责的,属下根本插不上手。” “混蛋,马上叫酒井来见我。” 酒井第一时间就得到了这消息,不以为然的说:“一个没用的废物罢了。” 酒井甚至没有去现场看一眼,在酒井眼里,这样一个没有气节的中国人死了就死了。折腾了这么多天,连共产党的影子都没抓着,简直是废物。 让酒井恼火的是警署这些饭桶,竟然一个凶手都没抓住,跑的一干二净。酒井想起几个月前的事,心中的暴躁到了极致。 接到山下的电话,酒井马上赶往武田太郎的官署。 武田太郎的官署,酒井第一次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完全收起了不屑的心思,微微低头,一脸恭敬的听着武田太郎训斥。 “他的确是个废物、愚蠢的中国人。但是你别忘了,他在为我们工作,他死不足惜。但他竟然在我们的眼皮底下被杀了,奉天的人会如何看待我们?这是共产党赤裸裸的挑战,他们在向全城的人宣告,试问以后有谁还愿意为帝国服务?中国人还会心甘情愿为我们做事吗?你的想法简直愚蠢至极,目光短浅。做为天皇的子民,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帝国。做为帝国的军人,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你还能做什么?” “对不起,司令官阁下,这次的确是属下疏忽了。” 武田太郎冷冷的看一眼酒井,用极其严厉的口气说:“眼下为了彰显我们对他的重视,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抓到凶手,处死他们,让全奉天的中国人都知道,只要为帝国做事,我们就不会亏待。明白?” “是,明白。” 酒井在武田太郎训斥自己的时候就明白了,这个没有骨气的中国人死了,不过就是烂命一条。但如果此事不给出一个交代,以后那些替帝国办事的中国人就会心怀芥蒂。虽然以帝国的实力根本不需要对中国人客气,但帝国如图之事,作为帝国的军人酒井岂能不知。如今还不是时候,帝国如今养精蓄锐,等待时机。作为帝国的军人,自己绝不能做拖后腿的事,不能因小失大。想清楚的酒井,第一次正眼看武田太郎,不得不承认,武田太郎的确比自己高明。 在武田太郎和酒井为此事头疼的时候,吴镇守使在自己家也头疼的不得了。 吴镇守使昨晚宿在最喜欢的姨太太屋里,早上自然起的就晚。一早在年轻漂亮的姨太太伺候下,吃过早饭,迈着方步在院子里溜达消食。之后跟管家窝在书房商量事,直到十点多,太阳老高时,吴镇守使才打算出门。 出门前想起有事要交代一下,又折身回了后院。跟原配嫡妻交代完事,一撩帘子出门,刚走到二门处,脑袋就被冰冷的枪顶住。 吴镇守使后脖跟一凉,大吃一惊。哆嗦着问:“这位好汉,有话好说。” 来人站在吴镇守使身后,低声说:“走。” “去……去呢?” 脑袋上的枪用力顶了一下,吴镇守使立马哆嗦着说:“好汉,小心枪走火,有话好说……好说。” 不等身后的人出声,外面尖厉的哨子声和刺耳的摩托车声同时响起,吴镇守使脑子飞快的一转,眼睛微微一眯,马上低声说:“去书房谈。” 身后的人没吭声,用枪顶了顶吴镇守使的脑袋,示意快点。 吴镇守使不敢耽搁,马上往书房的方向走,刚走进书房,管家一撩眼看到书房门开着,自顾自过来打算关门。抬眼就看见自家老爷一脸阴沉的坐在里面,身后还站在一名面色不善的男人。 管家抬眼看看男人,心里一惊。这不是善茬。管家眼珠子一转,笑着说:“老爷,这是客人到了?” 吴镇守使牵强笑着说:“是……是,客人到了,赶紧上茶。” “是,老爷。” 管家正想趁此机会溜出去找人,吴镇守使身后的男人用力顶了一下吴镇守使的脑袋,低声说:“让他老老实实的,若不然,我活不了,拉你垫背。” 吴镇守使一激灵,马上喊:“别去。” 管家脚下一顿,回头看着吴镇守使青黑的脸。 吴镇守使这会儿心思百转,镇静了不少,稳住心神说:“这是老朋友了,不必客气。你马上到大门上,若是有人来,替我挡了,就说我在房里还未起身。” 管家皱起眉头,一脸惊诧的看着吴镇守使。吴镇守使淡定的点点头,摆摆说:“照我说的办。” “是,老爷。” 身后的人原想喊管家站在,张了张嘴,没有出声。管家体贴的关上门,一双老眼复杂的看一老爷身后的人,站在门口喘口气,平复一下心情抬脚走了。 书房里,吴镇守使坦然的说:“好汉是共产党?” “闭嘴,老实点。” “外面这么大动静是抓你的吧。” “我死之前一定拉上你,黄泉路上也有个伴。” “我也是中国人。” “呸,你是狗汉奸。” “这会儿似乎不是探讨我是不是汉奸的时候,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解决。” “你想干什么?” “我说过我也是中国人,眼下,你必须信我,也只能信我。” 身后的人没说话,但顶着脑袋的枪明显松动了一下。 吴镇守使淡定的说:“你我这样子,一会儿他们追过来,怕是不好。信我的话,就跟我来。” 身后的人顿了顿,收起枪说:“看在你说都是中国人的份上,信了你这次。” “这就对了,快跟我来。” 吴镇守使起身走到门前,耳朵贴在门上听听,外面没人。吴镇守使闪身出门,走到隔壁门前,打开门说:“快进来。” 吴镇守使跟在后面进来,挪开床上的炕桌,掀开羊毛毯,露出一块二尺见方的木板,掀开木板说:“快进去,我不来别出来。” 男人略一犹豫,随即就上炕藏身进去。 吴镇守使把一切恢复成原样,仔细看看,马上出门上锁。走到书房门口,关上书房的门,向外走去。 刚走到前院客厅,还没落座。管家就跟进来,低声说:“老爷,打听清楚了。外面死了人,说是当街打死的。” “死了什么人?” “不知道。” “嗯,吩咐下去,小心着点。” “老爷,那人怕是……” 吴镇守使看一眼管家,淡淡的说:“你跟我多少年?” 管家一禀,低头说:“老爷,我这就去。” “去吧。” 吴镇守使看着管家的背影,转身往后院走去。 没过多久,吴府大门被砸的咣咣直响。 一队警察进来,管家笑着招呼:“各位辛苦,这是有事?” 领头的人一挥手说:“进去搜。” 管家脸色一变说:“看清楚了,这可是吴镇守使的家。” “管他是谁家,给我搜,要是让共产党跑了,脖子上几个脑袋也不够。” “慢着,就是皇军来了,也得客气的跟我们老爷说话,不说清楚,休想。” 管家一挥手,吴府的护院持枪与警察对持。 管家走到小头目面前,冷着脸说:“凭什么搜?不说出个道道来,惹怒了我家老爷,你这位置也就做到了头。不信就试试!” 小头目眼珠子一转,随即马上笑着说:“兄弟们也是秉公办事,迫不得已,还请行个方便。” 管家一看对方态度好了,随即从善如流的说:“明白,明白。兄弟们辛苦了。不知道方便不方便透个话,这是咋的了?” 顺手给小头目的口袋里塞了些纸币。小头目会心一笑低声说:“共产党当街杀了人,死的是日本人特高课的人。” “哦,怎么就搜到这儿了?” “有人看见朝这个方向跑了,弟兄们也没办法。” “理解,理解,绝对配合,都是为了公事。” “没瞅见啥人进来吧?” “没有,就我们府上,别说一个大活人,就是飞进来一只麻雀那也跑不了。你们,都听着,有谁看见生人跑进来了?” “没有。” “你瞅瞅,没人进来。” 小头目伸手摸摸口袋,笑着说:“前后院都看看,仔细着点。” 管家笑着说:“请,请,这边走。” 小头目带着手下的人走马观花般绕了一圈,就带着人走了。 管家吩咐人看好门户,就急着去了书房。书房里没人,管家脑子转了转,一路向后院去,碰见小丫鬟问:“可看见老爷了?” “老爷在红姨娘屋里。” 管家直奔过去,门口就听到红姨娘那婉转缠绵的唱腔。 管家脚步没停,直到门口,站在门外说:“老爷,老爷。” 吴镇守使坐在屋里闭着眼闲适的打着拍子。听见管家的叫声,睁开眼示意红姨娘开门。 “老爷,老爷。” “什么事?” 管家脑子一激灵,笑着说:“外面出事了。” “嗯,啥事?” “日本特高课的人被当街打死了,警察正满大街抓人呢。刚刚才从咱府上走。” “哦,知道了。” 当天晚上,天黑风寒。吴镇守使家的角门微微开了条缝,一颗脑袋伸出来四面看了看,随后一道挺拔的身影迅速闪出来,消失在茫茫的黑夜里。 第182章 婚礼 第二日早上,刘探长站在局长的办公室里,公事公办的汇报昨日之事。刘探长说:“根据现场勘察结果,说明此次枪杀是一起有预谋有计划的枪杀行动。” 局长淡淡的说:“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怎一个乱字了得?” 刘探长站在局长对面,看着局长淡淡的神色,由心的看不出局长的忧心。 局长抬抬眉头说:“依刘探长判断,什么人?” 刘探长淡淡的说:“不好判断,从现场来看,杀手之间配合默契,行动干练流畅,枪法精准。” 局长苦笑着说:“精、准、默契、专业。” “是。” 局长轻轻叹口气,看着刘探长说:“日本人非常恼火,昨日事发之后,就严厉训斥了奉天镇守使等一干人,要加强治安。” 刘探长轻笑一下说:“没要求找出凶手?” “怎么可能,当然是如此要求的,责令我们尽快抓捕凶手。好像凶手就在眼前等我们去抓?真是的。” “无非要个结果。” “是啊,要个结果。” 局长看着窗外,刘探长站在办公桌对面,早上的阳光明媚灿烂,肆意的洒进办公室,刘探长站在阳光里,斑驳陆离。局长微微眯起眼睛,出神的看着窗外,窗外,落尽了枯叶的树枝格外清冷寂寥。无风的天空,几丝淡淡的云,若有若无的飘在蔚蓝的空中,很美。半晌,局长的目光移到刘探长身上,淡淡的说:“走吧,日本人那里要交待。” 警察局长和刘探长坐车去了武田太郎的官署。此时的武田太郎正坐在办公室发火。山下站在一边,沉默不语。酒井站在对面,面色阴沉。武田太郎坐在办公桌后面,声音阴沉狠厉,低声骂到:“讨厌的共产党,总是不断的找麻烦。” 电话铃响了,山下接起电话,恭敬的说:“司令官阁下,警察局长和刘探长来了。” 武田太郎瞥一眼酒井,冷冷的说:“让他们进来。” 警察局长和刘探长与酒井并排站着。武田太郎冷冷的看着俩人,阴冷的说:“现场勘察结果如何?” 警察局长笑笑说:“是刘探长负责的,就由刘探长汇报吧。” 山下眼里闪过一丝嘲讽的笑意,武田太郎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冷冷的看着二人,冷冷的说:“有什么发现?” 刘探长抬眼看着武田太郎,目光里没有畏惧,淡淡的开口说:“事发地点是繁华的闹市,人流密集,车辆来往多,现场比较混乱,我们赶过去时,杀手早已踪迹全无。根据现场具体情况可以看出,死者身中两枪,都是一枪毙命,眉心和胸部都是一枪致死。三名杀手中有两人同时开枪,一枪正中心脏,另一枪正中眉心。开枪后,三人迅速撤离,逃逸的方向不同。说明此次枪杀事件,是一起有预谋有计划的行动,是职业杀手所为。应该是提前得知死者的活动轨迹,并熟悉周围环境,熟知逃逸路线。三人经过乔装打扮,掩藏自己的真实面貌,故意在闹市发生争执,暗杀成功后,迅速分头逃逸,没有留下线索。那个地段,离警察局和宪兵队都比较远,即使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也抓不到人。” 武田太郎看着刘探长冷冷的说:“依刘探长判断,何人所为?” 刘探长淡淡的说:“杀手之间配合默契,枪法精准,撤离冷静迅速,应该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杀手所为。” 武田太郎说:“刘探长的意思是特工所为?” 刘探长淡淡的说:“一般人做的不会如此严谨缜密,他们毕竟没有经过专业训练。” 武田太郎冷冷的说:“刘探长不觉得这是共产党干的吗?他们在报复,报复为日本人工作的中国人。” 刘探长抬抬眉毛说:“不排除。” “刘探长多长时间能抓住凶手?” 刘探长心里暗自嘲笑,面上不动,淡淡的说:“共产党一贯神出鬼没,以我的能力怕是难以完成。” “刘探长意思是杀人凶手抓不到了?” “对于警署来说的确是,难度很大,几乎没有可能。但如果特高课和宪兵队出面,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武田太郎看着警察局长,目光阴沉,声音冰冷:“局长也是如此认为的?” 警察局长的汗流下,低声说:“警署处理一般的治安问题不在话下,但对付共产党,尤其这般的高手,还是有困难的。” 武田太郎冷冷的说:“这是中国人的内政,警署必须给死者一个交代。” 警察局长一脸的为难,抬眼看着武田太郎阴沉狠厉的脸色,艰涩的说:“警署会全力配合酒井科长。” 武田太郎看一眼酒井,冷冷的说:“共产党最近活动频繁且猖狂,维护奉天的治安是你们的责任,这样的事情下不为例。共产党一定要消灭,奉天不容许他们存在。从今天开始,你们要精诚团结,全力配合,把奉天的共产党全部消灭光。” “是。” 警察局长和刘探长走出武田太郎的官署。坐在车上,局长说:“酒井这个王八蛋,平时能耐的不得了,一对上共产党就怂了,他妈的就会疯狗似的乱咬。有能耐找共产党去啊,这会儿想起警署了。” 刘探长看着车窗外,声音很小的说:“这回又得折腾一番了,也不知道多少人得倒霉。” 局长冷冷一笑说:“这奉天的人他还能杀光了?” 刘探长沉默不语,局长闭上眼睛养神。 叛徒已除,自己人安全撤离。这消息让轻寒轻松了许多。日本人的不痛快和气恼,让轻寒的心情格外的愉快。 眼瞅着轻寒亲自挑的黄道吉日越来越近,槐花也越加忙碌起来。 婚礼当天,热闹非凡。奉天城有头有脸的都来了。耿轻寒是谁?奉天城的新贵。别看人家在奉天没有世代积累的底蕴,但架不住人家是奉天最高掌权者眼里的红人。别说一般的中国人惹不起,怕是没点身份的日本人也惹不起。就说人家那可是皇城里来的,世代勋贵。人家从千里之外奔到着奉天来,一是这满洲国皇上的倚重之人,二是这日本人视为座上宾的贵客。怎么看都是前途无量。平时想巴结没机会,这送上门的好机会不把握怎么行? 婚礼中西合璧,场面盛大豪华。俄式洋楼一片喜气,张扬的红色喧闹着喜庆。轻寒一身笔挺的白色西装,更承托的挺拔英俊,全程一脸温润的笑容,完全不同于平时不苟言笑的硬朗风格,俨然如玉公子。引得奉天性格开朗的大姑娘小媳妇两眼冒红星。 新娘更是一出场就让人惊艳,新颖别致的纯白色礼服,半遮半掩的雪白香肩,玲珑有致的迷人身材,纯洁高贵。 挽着轻寒的手臂缓缓走出来,在轻寒的搀扶下上了车,直奔教堂。 婚宴是在奉天最大的酒店里举行。觥光交错,推杯换盏,笑语晏晏,这场婚礼让整个奉天瞩目。 当夜晚来临,送走了最后一批醉醺醺的客人,劳累了一天的两人对视一眼,才慢慢走进家门。 轻寒柔声问:“累了吗?” 槐花娇羞的摇摇头。 轻寒心情激荡,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眼前的小丫头,怎么也看不够。 小丫头在轻寒灼热的目光下更加羞涩,没有平时的娇蛮小模样。 轻寒附耳低语:“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妻,一辈子都属于我。” 小丫头羞得连头都不敢抬,轻寒低语:“怕吗?” 小丫头点点头,又惊慌的摇摇头。轻寒低笑一声,低沉浑厚的声音充满诱惑。惊得小丫头连耳根都红了,潋滟的水眸里全是茫然和惊慌。 轻寒弯腰抱起小丫头,直接上楼。 第二天两人都睡过了头,王嫂子和关嫂子也没打扰两人。 轻寒睁开眼睛就看到眼前的美颜,心里一片温柔。抬手轻轻抚摸心爱的女人,修长的手指轻轻滑过洁白饱满的额头,小巧精致的鼻子,最后落在蔷薇色的樱唇上。这是自己看着长大了小丫头,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张美丽的容颜印在了心里,挥之不去。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等了许多年,曾经有过放弃的念头,却始终不能放下。如今,她就在自己的怀里,成了自己的妻。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此时的轻寒暂时忘却了纷扰的世事,只想静静的享受这短暂的温馨。轻寒知道,这样的美好是短暂的,未来的路充满泥泞和危险。即便知道他给不了小丫头安定的生活,但轻寒也不愿放手。 轻寒叹口气低语:“丫头,哪怕是下地狱,我也舍不得放手,原谅我的自私。” 如果这一生注定要血染,我也要让你陪在身边。来世就让佛祖惩罚我的自私吧。 轻寒修长的手指滑过那一排长长的睫毛,槐花睁开了眼睛。迷茫的看着轻寒,有一瞬间的迷糊。然后,红着脸轻轻叫一声:“寒哥。” 轻寒低低的应一声。 “叫我亲爱的。” 槐花开不了口,眼珠子调皮的一转。 “相公。” 轻寒笑出了声。 第183章 要命 从兹缔结良缘,订成佳偶,赤绳早系,白首永偕,花好月圆,欣燕尔之,将泳海枯石烂,指鸳侣而先盟,谨订此约。 槐花从拿到结婚证,已经无数次轻声吟诵,小心翼翼抚摸,低头亲吻。 轻寒笑着低语:“一张纸而已。” 槐花郑重的说:“不,它是我的一生。” “傻丫头,我才是你的一生。” “没有它,寒哥也是我的一生。但有了它,我也是寒哥的一生。谁也不能否认,我是寒哥名正言顺的妻,我是耿家明媒正娶的大少奶奶。” 轻寒心里一软,伸手搂主小丫头,柔声说:“小丫头,你生来就是我耿轻寒的人,从你出生那天,你就冠上了耿姓。所以,这辈子,你注定是我的。而我要的,是生生世世,哪怕是六世轮回,你也是我耿轻寒的人。奈何桥边,我会等你。而你,我绝不许你喝下孟婆汤。小丫头,你要记住,你是我的。” 轻寒低沉浑厚有力的嗓音,直入女人心底。小丫头眼圈微红,伸手搂住轻寒强健的腰,小脸紧贴轻寒的胸口,听着强健有力的心跳。闭上眼睛,感受那深沉缠绵的爱。 轻寒新婚大喜,暂时享受着乱世之中短暂的快乐。武田太郎特意给了三天假,让轻寒好好享受新婚的甜蜜。 这是轻寒自懂事起最为轻松的日子。男人一生无非两件事,事业和家庭。这个初冬,人生的两件大事都解决了,曾经的迷茫和无望,曾经的无助和无力,曾经的仇恨和痛苦,在奉天的这个初冬有了支点。人生有了方向的男人,虽不能春风得意马蹄疾,一路看尽长安花,但也有了我辈岂是蓬蒿人的豪气。 曾经刻骨的思念,曾经咫尺天涯的爱恋,也在奉天的这个冬天收获了温暖。 也许这已经是轻寒一生中最大的幸福和快乐了。 每天早上一睁眼,美丽娇颜近在咫尺,一伸手,细腻温润,宠溺的等着那双美丽的大眼睛睁开,如同鸽子扑棱着翅膀,一收一放间就让轻寒心动不已。 一起坐在窗前,手把手教爱人写字,亦或是安静的坐在一边,听着那糯软的娇柔嗓音吟诵缠绵的诗句。冬日的暖阳洒在美丽的容颜上,总让轻寒有些恍惚,似乎眼前的美景稍纵即逝,抓不住的感觉。 傍晚,坐在炉火前,听着爱人低声细语的叙说,那些白日里简单琐碎的家事,听起来温馨美好。通红的炉火用自己的火热印红了眼前的盛世红颜,一笑一颦间,轻寒沉寂了三十多年的情动潮水般汹涌。 这样的娇颜轻寒怎么舍得放手,这样的深情轻寒怎么舍得藏起来。这是自己的妻,往后余生,一路相伴。前路漫漫,刀山火海,风雨交加,血染岁月。她只能与自己并肩作战,同生死共存亡。轻寒怎么舍得让这样的小丫头不入耿家祠堂? 明天假期就结束了,新婚的如胶似漆将渐渐平淡,以后的日子会让小丫头干净纯真的双眸染上血色。轻寒宠溺的看着小丫头,低声说:“先去睡吧。” 槐花侧目低语:“要去书房?” 轻寒点点头,小丫头乖巧的应了,起身上楼,关照关嫂子,半小时后给先生送一杯热牛奶。 轻寒坐在书桌前,酝酿许久,然后提笔一气呵成。 清晨,轻寒准时醒来,看着眼前的娇颜,微微一笑。从脖子上取下贴身戴着的玉佩,轻轻戴在小丫头的脖子上。 小丫头睁开眼睛,伸手握住,拿在眼前仔细看。 “寒哥,这是什么?” “耿家世代相传的玉佩,只传嫡子长孙。” 槐花一激灵,抬手想要取下。轻寒压住她的手,低声说:“不想给我生儿子?” “不,不是,寒哥,我不能戴……” 轻寒温柔的亲吻着小丫头的额头,柔声说:“你是我的妻,只有你能戴,将来传给我儿子,孙子。” 槐花甜蜜的靠紧轻寒,手里玩弄着温润的玉佩。 “这刻的是什么?” “五只蝙蝠。” “为什么是五只蝙蝠?” 轻寒想起多年前。那年,十五岁的自己要东渡日本,临行的前一夜,父亲将此玉佩交给自己。多年已过,父亲的话犹在耳边。 “五只蝙蝠是为五福,五福: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纹命。攸好德,意思是所好者德;考纹命即指善终不横夭。耿家几代均是行武出身,其中多半战死沙场,此物算是老祖宗的愿望吧。愿耿家代代香火不断。无觅收好,随身携带,为父唯你一嫡子,也是你祖父之愿望。原本是要在你成亲后再交给你,如今看来不行了。无觅此去经年,为父不敢断定未来之事,只好现在交给你,好好收着吧。” 久久得不到轻寒的回答,槐花抬头轻唤:“寒哥?” 轻寒回神,幽幽低语:“五只蝙蝠既为五福。好好戴着,它是耿府嫡支的象征。” 槐花点点头,紧握玉佩,郑重的说:“人在,玉佩在。” 轻寒笑着摸摸小丫头的脑袋,柔声说:“起吧。” 早饭后,轻寒在槐花殷殷的目光里上了车。 轻寒一进武田太郎的官署,武田太郎就哈哈大笑着说:“我们的新郎官终于从温柔乡中醒来了。” 轻寒淡淡的一笑说:“真正的男人是不会睡死在温柔乡里的。” “说的好,这才是我所熟悉的耿轻寒。” “所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是太郎多心了,无觅从未变过。” “无觅如今大事已完,可以用心做事了。” 轻寒抬抬眉头,看一眼武田太郎。 “无觅一贯兢兢业业。” “正因为如此,所以才有要事。” 轻寒看着武田太郎,等着下文。 “军部要求的物资还未筹集完善,月底就是最后期限,到时必须发往军部指定的地方。时间紧迫,这件事只有交给无觅,我才能放心。” 轻寒皱起眉头说:“吴镇守使和赵会长几个月都没凑齐?” “吴镇守使说缺口不大,但他一个人有些困难。” “赵会长呢?” 提起赵会长,武田太郎的脸色瞬间阴沉,黑的能滴水。 山下不屑的撇着嘴说:“我从没见过比赵会长更胆小怕死的人。” 轻寒了然一笑说:“这是又被吓着了,猫家里冬眠了。” 武田太郎冷冷的说:“是时候换人了。” 轻寒心头一动说:“赵会长虽是胆小了些,但脑子灵活,做事也算尽心尽力,太郎不妨再等等吧。” 武田太郎微微一眯眼,精明的目光扫过轻寒,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无觅说的有道理。” “月底是最后期限的话,眼下时间确实紧张,我这就去找吴镇守使,希望还能来得及。” 武田太郎微微一笑说:“我相信无觅的能力。” 轻寒摇摇头说:“若是在北平,不在话下。如今在奉天,无觅到来堪堪一年,如今也只能放手一搏,无论如何,也要帮太郎完成任务。” 这一天,轻寒与吴镇守使一起,先是核对之前账目,又去库房查验已经筹备到的物资。确认无误后,轻寒才坐下与吴镇守使商量剩下的物资该如何筹集。 轻寒心里清楚,以吴镇守使和赵会长的能力筹集这批物资,虽然有些难度,但也不是难以完成的。几个月过去了,两人明显没有使出全力,两人心里那些小揪揪,轻寒闭着眼睛也能想到。 奉天虽然不是大都市,没有大都市的繁华热闹,但奉天有得天独厚的优势。这片黑土地蕴藏着丰富的物产,一望无尽的森林藏着宝贝,连绵不绝的山脉埋着矿产。日本人觊觎这片土地多年,就是为了这富饶的物产。 奉天的有钱人数不过来,只那种底蕴丰厚的世家就有好几家,再加上脑子灵活的,不断汲取新科技的生意人,奉天的富贵人家比比皆是。 轻寒瞥一眼吴镇守使,淡淡的说:“耿某冒昧的问一句,因何耗时几月,却未能完成?” 吴镇守使淡淡的一笑说:“奉天有钱人是不少,可有钱人的钱就是命,你要他们的钱,就是要他们的命。试问一下,谁能笑着双手奉上自己的命?吴某自认没有那本事。” 轻寒冷哼一声说:“吴镇守使是在提醒耿某对奉天不熟悉、不了解、不懂行?奉天百年世家四家,大富之家六家,中富之家二十余家,小富小贵之家不计其数。吴镇守使莫不是要告诉我,奉天城除了你吴镇守使,其他皆是乞丐,全凭要饭过日子?” 吴镇守使心中一禀,面上不动声色,冷笑着说:“耿先生的意思是这些人家都打劫一遍?我可记得,这奉天可是满洲国的地界儿,皇上都没这么做,吴某一小小的镇守使还真没那能耐。” 轻寒摇摇头说:“吴镇守使的心思耿某理解,可吴镇守使想过没有,如果司令官阁下的任务完不成,你猜,司令官会如何?” 吴镇守使抬眼认真的看着轻寒。 “什么意思?” “关家屯的事莫不是吴镇守使忘了?” “他还能把奉天人全杀了?耿先生,你也是中国人。” “我只是提醒一下吴镇守使,司令官阁下出手从来不软,是会真要命的。” 第184章 要钱 吴镇守使盯着耿轻寒,许久不语。 轻寒叹口气摇摇头,语重心长的说:“耿某自认为了解司令官阁下,他的脾气算不上好。” “你想如何?” “是时候走一走了。借此机会耿某有幸也能认识一下奉天的富贵人家了。” 吴镇守使神色莫测,敷衍的一笑说:“如今甚好。耿先生是司令官阁下的朋友,能够亲力亲为,相信他们都会给耿先生这个面子。” 轻寒哈哈一笑说:“如此便好。时间紧迫,不如明天就开始?” “好,悉听尊便。” 吴镇守使亲自送轻寒出门,态度恭敬友好,外人一眼看上去就会觉得两人相谈甚欢。 亲眼看着轻寒的车绝尘而去,吴镇守使转身进门,刚刚还一脸的笑意,瞬间阴沉,黑的滴水。 吴镇守使一边往里走一边对管家说:“老爷我头疼,马上去请大夫。” 管家低声说:“老爷,您这是……不想跟那耿先生搅和在一起?” “他这是为了巴结日本人,要跟全奉天的人为敌,我这小身板可扛不住。明儿起,就给我一天三顿药熬着,老爷就爱闻那味儿。” “老爷,您这样,日本人那里会不会……” “日本人,日本人他也是人不是?满洲国有自个儿的皇上,咱不能把事做绝。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呐。” “还是老爷想的远,我明白了,这就去请大夫。” “去吧。” 第二天一早,轻寒还没出门,吴镇守使的管家就一脸憔悴的上门了。 “耿先生,奉我家老爷之命,特意给你送这个来了。” 轻寒接过来一看,竟然是奉天富贵人家的详细名单和住址,连家里的产业都标注的很详细。 轻寒抬抬眉看着管家说:“这个不用给我,吴镇守使心里有数就好。” “耿先生见谅,我家老爷原本是要陪着耿先生一起去拜访的,可老爷身子骨不济啊。昨儿耿先生前脚走,后脚老爷就犯了老毛病,来的那个急啊,大夫都没折,今儿早上才算轻生些,总算是睡着了。耿先生,老爷这样怕是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今儿一早才缓过劲来就吩咐鄙人,怕耽误了皇军的大事。又怕您两眼一抹黑,这不,让我把这个给您送过来了。” 轻寒幽深的目光盯着管家,直看得管家浑身不自在,讪讪的躲开轻寒的目光。 轻寒淡淡的一笑说:“怎么就突然发病了?” “这可真怪不着我们老爷啊。出了那些个事,赵会长直接病倒了,我们老爷一个人整天忙的脚不沾地,提心吊胆的上下打点,就筹集到的那些物资,差点就要了老爷的命。我们老爷也是硬撑着,这不昨儿知道耿先生能搭把手,一放松,就倒下了。” 管家悲悲切切的叙说着,一脸的沉痛,眼角偷瞄着轻寒。 轻寒冷硬的面上看不出喜怒,淡淡的说:“吴镇守使辛苦了,如此就让吴镇守使好好歇几天吧。也替我谢谢吴镇守使,这份心意我收下了,改日耿某必亲自登门道谢。” 管家眼里精光一冒,笑着说:“耿先生客气,我们老爷说这都是他该做的。” 轻寒微微一笑,收起锐利的目光,淡淡的看一眼管家。 “吴镇守使是奉天的父母官,请转告吴镇守使,安心修养,尽快恢复,奉天需要他。” 这下管家是真心笑了。一边给轻寒弯腰鞠躬,一边真诚的说:“我替我们老爷谢谢耿先生了,老爷得了耿先生这话,一定会高兴。” 管家眼角甚至挤出了几滴眼泪。 管家走后,轻寒盯着那张纸仔细看,把上面的内容牢记在心。然后轻寒出门上车,直奔武田太郎的官署。 “太郎,给我几个人。” 武田太郎抬抬眉头,目光莫测的看着轻寒。 “无觅想干什么?” “吴镇守使病了,剩下的物资只能靠我。而我,在这奉天城可没有吴镇守使和赵会长的势力。想要如期完成任务,只能借助太郎的势力。” 武田太郎狭小的眼睛紧盯轻寒,一字一句的说:“无觅莫不是要借助武力?” 轻寒微微一笑,沉声说:“当然不是,我要的只是一种气势。如今满洲国执行的是五族协和的王道乐土,耿某人怎么能够破坏?我是个讲道理的人,相信奉天的子民们也是懂道理的良民。只不过我一人出行,稍显势单力薄,带几个人去,自然说服力更强。” “你刚刚说吴镇守使病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听说是昨天。” “昨天,昨天无觅不是去了吴镇守使家吗?难道不知道吴镇守使病了?” 轻寒淡淡的说:“当时并不知道吴镇守使病了,只是觉得他精神似乎有些不济,想来是最近劳累过度,不曾多想。今儿一早,吴家的管家赶过来,这才得知吴镇守使病了,似乎还挺重,下不来床。我只能关照吴家的管家,让吴镇守使好好歇一歇。他毕竟是奉天的父母官,尽快好起来才是。” “无觅不觉得吴镇守使病的很及时?” 轻寒淡淡的一笑说:“如果换做是我,怕是也病了。” 武田太郎神色一变,冷冷的说:“无觅何意?” “赵会长不是病的更早?” “无觅的意思是吴镇守使也是胆小之人?” “那倒不是,只是心里压力过大,迟早要病的,吴镇守使已经算是不错了,一直坚持到有人接手,才肯病倒。” “没有吴镇守使的协助,无觅确定能筹集到物资?” “不知道。不过总是要试试,不战而败,不是耿某人的个性。” “所剩时间不多了,尽快筹集吧。” “给我一队人,现在。” 武田太郎侧目吩咐山下:“命令田中队长派出一个班,交由无觅,听从指挥。” “是。” 山下提起桌上的电话与田中通话。很快,一个班的人马整队待发。 轻寒出门带着一队人马出发。 山下不解的问武田太郎:“吴镇守使是故意的?他故意的为难耿轻寒。” 武田太郎幽幽看着外面,外面早已没了轻寒的影子。 “我猜想,吴镇守使一定是故意的。” 山下恶狠狠的说:“他故意拖延时间,是不想筹集物资吗?” “吴镇守使还没那个胆子,只怕真的是能力有限。他和赵会长已经筹集到了不少,这也是他们的最大能力。吴镇守使是不甘心,不甘心最后的果实让耿轻寒摘取。他这是给耿轻寒下马威,想看耿轻寒的笑话。” “可是万一耽误了时间,延误军部的命令,我们该怎么办?” “我绝不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阁下已经有了安排?” 武田太郎胸有成竹的坐在办公桌后,慢悠悠的端起茶杯,轻啜一口,幽声说:“正好看看耿轻寒的本事,中国有句话说得好,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可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那有怎样?奉天有钱的中国人不少,他们手里的黄金、白银、矿产都是帝国的,他们只是暂时替帝国保管。到时,如果耿轻寒没有筹集到,正好让我们杀一只鸡给奉天所有的猴看。剩下的那些物资不是什么大事,现在,我们等着看戏就好,让他们自己斗去吧。” “司令官高明。” 轻寒先去了自己熟悉的赵老板家。赵老板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亲自到大门口迎接轻寒。 “哎呀,耿先生好!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还请见谅!耿先生怎么有时间亲临寒舍?快请进,快请进。” “赵老板客气,耿某贸然前来,也是不得已,还请赵老板海涵。” 轻寒的话音一落,赵老板就听出了弦外之音。这才注意一看,妈呀,门口停着两辆车,一队荷枪实弹的日本兵面无表情的列队站在自家门口。 赵老板心里一惊,脚下一个踉跄,紧张的问:“耿先生这是何意?” “别紧张,别在意我来的方式。耿某是有事相求啊。” 轻寒一挥手对日本兵说:“你们在外面守着。” “是。” 赵老板家门口一边三个荷枪实弹的日本兵,这情景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赵老板只好堆着一脸的笑,皮笑肉不笑的艰涩笑容,让轻寒看着难受。 轻寒笑着说:“赵老板过于紧张了,耿某确实是有事相求。” “您有事只管吩咐。” 赵老板稳住心神,客气的请轻寒落座,吩咐下人上茶。 这才疑惑的看着轻寒说:“耿先生这是?” “之前吴镇守使和赵会长筹集物资的事赵老板可是知道?” “知道知道,我已经按着常规办了。” 轻寒为难的笑着说:“军部命令司令官阁下月底必须把物资发出。可已经筹集到的物资离军部要求的数量还有些缺口,偏这紧要关头,吴镇守使和赵会长又双双病了,司令官阁下只好命我负责此事。” 赵老板闻音知雅意,马上试探着说:“不知耿先生这缺口有多少?” 轻寒对赵老板的识时务非常满意,微微一笑说:“缺口倒是不大,奉天城也不止赵老板一人,耿某只想着跟赵老板相熟,想请赵老板看在耿某的薄面上,给奉天的乡绅们带个头,多少不论,大家一人凑点也就齐了。” 第185章 凑齐 轻寒话说的委婉,赵老板也不是笨人。马上表态:“耿先生能想到鄙人,是鄙人的荣幸,这点小事,鄙人自当效力。” “如此耿某就先谢过赵老板了。” “不知耿先生想怎么办?” “我想由赵老板牵头,召集大家开个座谈会,赵老板率先表个态,看看大家的反应。如果就此能凑齐那再好不过了,不行的话,耿某再想办法。” “如此甚好,不知耿先生想从哪天开始?” “越快越好。” “明天吧,今儿送帖子,明天聚。” “就这么办。” 轻寒见事已谈妥,便起身告辞。赵老板亲自相送,试探着轻声问:“耿先生,赵某捐五百块大洋如何?绝不是赵某不想出力,只是如今世道艰难,生意不好做,赵某确实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轻寒淡淡一笑说:“赵老板的诚心耿某是知道的,赵老板辛苦经营很不易,奉天也不是赵老板一人,四百足矣。” 赵老板似乎没有想到,眼里的惊诧一闪而过,脸上立马堆起格外真诚的笑容,看着轻寒的目光也有了不言而喻的神色。 “耿先生的好意赵某记下了,以后只要是有用得着赵某的地方,赵某定当尽心竭力。” “赵老板客气,谁过的容易?但凡有一点办法,耿某也不会做这明抢豪夺之事。赵老板也看到了,只当是破财免灾吧。” 轻寒别有深意的话让赵老板心神一禀,笑着说:“这奉天若是没有耿先生从中调和,日子怕是更难呢。” 轻寒叹口气,目光瞟向门外荷枪实弹的日本兵。 “赵老板留步,明儿的事还请赵老板费心。” “耿先生慢走,明儿的事赵某定当全力以赴。” “明儿见。” “明儿见。” 第二天的座谈会轻寒特意晚去,作为压轴之人,轻寒在大家的注视下,迈着稳健的步伐,一脸深沉走进会议室。身后跟着一个班的日本兵,荷枪实弹,面无表情的日本兵迈着整齐划一的脚步,紧随轻寒。 原本热闹喧嚣的会议室,霎时间安静,神色各异的目光随着清脆的脚步声移动。 轻寒抬手轻轻一挥,身后的日本兵自是分开两边,退至会议室门口。 赵老板迎过来,一脸笑意。 “欢迎耿先生!” 赵老板迎着轻寒在主位上坐下。然后环视一圈,严肃起来。 “诸位,赵某不才,受耿先生之托,今儿请大家来坐坐。在此,赵某感谢诸位在百忙之中赏脸。赵某就托大,代表耿先生感谢大家。谢谢!” 赵老板抱拳致敬。 在座的也是一头雾水,互相对视,看看门口荷枪实弹的日本兵,这心里就有些忐忑。 有脾气急得,直接开口说:“赵老板,如今这奉天啥情况,大家心里头都明白着呢。自老会长归了天,咱这商会也是群龙无首,有一阵子没在一起坐坐了。今儿大家能坐在一起,当属赵老板的功劳。赵老板想必也是有事要说,眼下大家伙儿都在,赵老板有话不妨直说。” 赵老板脸上一直带着笑,听了此人的话,侧目看着轻寒。轻寒微微一笑,点头示意赵老板直说。 赵老板咳嗽两声,清清嗓子,大声说:“那赵某就直说了,前一阵子吴镇守使和赵会长筹集物资的这事大家伙儿都知道吧?” 立马有人说:“我们可都是按规矩办事的。” 此话一出,立马有人附和。 轻寒锐利的目光掠过全场,每个人的表情都落在眼里。有那没出力的,此时垂下眼眸;出了力的,一脸的不满。 赵老板听着大家伙儿的议论声,抬抬手说:“静一静,静一静。吴镇守使办事一向是有章程的,大家伙按规矩办事,都是有账可查的。这一点,请尽管放心。但是,现在这事归耿先生管,物资尚有缺口。今儿耿先生叫大家来就是想请诸位拿个主意。” 会议室瞬间炸了锅。 “这还有完没完?” “是啊,如今生意难做,赚的钱不够过日子的。” “这可比以前差远了,这是逼得人不能干啊。” 赵老板脸色一变,笑着说:“诸位,稍安勿躁,听赵某说完。” 大家瞪着眼闭了嘴,赵老板接着说:“虽然有缺口,但缺口不大。我的意见是大家伙儿再凑凑,日本人那里可不好交代啊。诸位也看到了,就这还是耿先生说了不少好话,按着日本人的意思那就是直接生抢啊。反正我是看明白了,自当是破财免灾吧。赵某人愿意再出四百大洋。” 赵老板说完,一撩袍子坐下。一副你们爱咋地咋地,反正命是自己的。 有那脑子灵的,眼珠子一转马上表态:“我也再出三百大洋。” 有人开了头,出得也不算多,还算能接受。于是,接下来顺理成章的,许多人都表了态。但也有那不懂事的,躲在角落里,妄图蒙混过关。 轻寒的一双利眼盯着个别几个没表态的。记住了他们的长相,侧身靠近赵老板低语:“窗前穿蓝色长褂的,干什么的?” 赵老板看过去眯了眯眼说:“那是赵会长的娘舅家的表弟,家里有几百亩良田,奉天城的粮食大户。” “哦。那边,靠门戴着瓜皮帽的那位呢?” “吴镇守使的连桥,祖传的酒坊。” 轻寒又问了两人,心里有了数。等一波热潮过去后,轻寒起身清了清嗓子:“诸位,容耿某说两句。” 会场安静下来,目光都看向轻寒。 轻寒的目光掠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不疾不徐的开口说:“耿某不才,受武田司令官阁下的委托,接替吴镇守使,筹集物资。赵老板也说了,缺口不大,有刚才诸位的支持,粗略估计应该不成问题。耿某相信这批物资一定会如期发出。在此,耿某感谢诸位,耿某初来乍到,就得到诸位这般的支持,耿某心怀感恩。为答谢诸位的仗义,耿某保证,只要耿某在奉天一天,就会尽力保证各位的利益。诸位与司令官阁下之间的关系,耿某也会尽力从中斡旋。” 说到这里,轻寒停顿了一下,锐利的目光扫了一圈。在座的多数人脸色已经缓和,对轻寒这番掏心掏肺的话纷纷表示赞同。 轻寒看到自己的话达到了预想中的效果,随即话锋一转,目光凌厉,语气冰冷。 “但是,耿某人也要讲清楚说明白,不是所有人我都愿意提携。你不给我面子,耿某自不会上杆子,用奉天人的话就是拿热脸贴冷屁股。这种事,耿某人确实不擅长。话既然说明白了,耿某就先行一步,武田司令官还在等我的消息,耿某就不奉陪了。最后提醒一下,耿某等着诸位兑现诺言。” 轻寒抱拳告辞,大步离开。脸色阴沉,目光冰冷。 日本兵整齐划一的跟在轻寒身后,过道里的脚步声格外刺耳。会议室里的众人,神色各异。 第二天开始,拜访轻寒的人就络绎不绝,轻寒更是早就预料到了,特意跟武田太郎打了招呼,专门在家待客。 能来家里的,轻寒自是笑脸相迎,推心置腹的交流。有钱的出钱,有物的出物。用轻寒的话说,不必拘泥于形势,只要有心就行,最大程度的为奉天的有钱人谋利益。 轻寒只用了三天,剩余的物资就筹集齐了。也是这短短的三天,轻寒把奉天城的底子摸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轻寒办事的风格成熟稳健,讲道理、通透、缜密,让人不由自主的就信服。这一番操作下来,轻寒用心的交了几个朋友。 整整一年,轻寒总算打开了局面,在奉天有了一席之地。轻寒一直悬着的心总算可以稍微放下点了,以后在奉天不至于举步维艰了。 月底,日本军部要求武田太郎筹集的物资按时发往指定的地点了。轻寒和武田太郎亲自去库房里,监督验货。确认无疑后,武田太郎脸上的笑一直没断过。 “无觅,一郎对你的评价中肯精准。” “是吗,看来太郎还算满意。” “当然满意,无觅的能力我从未怀疑过。我相信,只要无觅肯用心,这世上就没有无觅办不到的。” “太郎过奖。” “我很高兴,我们应该庆祝一下。” “太郎请客。” “当然,这没问题。无觅想如何庆祝?” “去你那里吧,你的厨子做一手正宗的料理,很和我口味。” 武田太郎侧目看一眼轻寒,目光莫测。 “我记得云子也很喜欢。” 轻寒没有看武田太郎,轻寒的目光似乎有些躲避。 “是吗?时间过去太久了。” 武田太郎笑笑,不再纠缠。 “哦,对了,还有一事,是时候提上议程了。” “何事?” “奉天的商会会长自老会长归天后一直空缺,商会群龙无首,各成一派。长此以往,不利于发展。奉天要发展、要进步,就要有序、有规矩、有方向。所以,商会会长一职不能一直空缺。” 武田太郎抬眼看着轻寒,目光有了变化。 “无觅有合适的人选?” 轻寒笑笑,不经意的说:“经此一事,我要是心里没有人选才是怪事。” 第186章 军饷 武田太郎调侃道:“这件事就是试金石,让无觅感悟颇深。” 轻寒笑笑说:“也谢谢太郎给我这个机会,让我看清楚了奉天的众生百相。” 武田太郎神色复杂的看着轻寒,在轻寒看过来时收回莫测的目光。淡淡的说:“吴镇守使什么意思?” “不知道,我们不曾谈起过这件事。” 武田太郎嘴角抽了抽说:“吴镇守使的病应该好了吧?” “最近比较忙,没顾上去吴府拜访。” “我很关心吴镇守使的病情,正打算去看看,不如一起。” “好。” 武田太郎的心思轻寒明白,之前为了探探自己的底,对吴镇守使临门一脚退缩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却想起听话的吴镇守使了。这是怕了,这样的耿轻寒如果掌管奉天,那就没他武田太郎什么事了。 轻寒是个通透的人,武田太郎也是自持聪明过了头的主,两人的心思互相都明白。跟聪明人打交道,就这点好处,明理、懂事、知进退,一个眼神就可以了。 看过吴镇守使,轻寒推说最近有些累,想要好好放松放松。武田太郎没有为难轻寒,意味不明的调侃轻寒,这是舍不得娇妻。轻寒不可置否的笑笑,也不多解释。 从吴镇守使家出来的第二天,轻寒就闲了下来。 武田太郎的官署,山下皱着眉头说:“耿轻寒什么意思?他对阁下的安排似乎很不满意?” 武田太郎冷冷的哼了一声:“那又怎样?在奉天,我就是他的主宰。我就是要让他明白,只有依附与我,才是他最好的选择。” “难道阁下觉得他不够忠心?” “你不了解耿轻寒,年少时就是心机颇重之人,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心思有时候我都很难琢磨透。对付聪明人,有时候直接一些反而更好。他会想明白的。” “那是当然,在奉天,他凭什么跟阁下斗心机?” 武田太郎冷冷笑了一下,目光莫测。 武田太郎想不到的是赋闲在家的耿轻寒压根就没闲着。 午后的阳光正好,轻寒陪着新婚妻子逛街。从家里出来,叫了人力车,两人直接去了奉天最热闹的地方。 知新书铺,槐花站在离门口最近的书架前,悠闲的翻开架子上的书。 轻寒和关老师在最里面隔着书架低声说话。 “我筹集到了一些军饷,虽然不多,聊胜于无。” “太好了,冬天是最难熬的。” “后日我会想办法出城,王家烧刀子在城外有一处庄子,你想办法去那里等我。” 关老师皱起眉头说:“武田太郎生性多疑,狡猾异常,贸然出城,对你不利。” “他的确多疑心黑,我是趁着给他筹集物资的时候留了一手。做的比较干净,他不会发现。他是怕我插手奉天的事物,不好掌控。我正好顺水推舟,要求歇几天。趁此机会,带着新婚妻子散散心,城外看看风景,才符合我闹脾气的心思。” 关老师担忧的说:“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把东西带不出城去,我会慢慢想办法。可你这样做,会引起武田太郎的怀疑。” “他原本也没信任过我,没事,我心里有数。事不迟疑,就按我说的办吧。” 从书铺出来,轻寒低声对槐花说:“明晚叫王太太过来打牌吧,也约上赵太太。” “好。” 对于轻寒的话,槐花从来不多问,不质疑。 想不到的是,第二天上午十点多,王太太竟然过来了。 “耿太太啊,我约了赵太太她们,下午打牌如何?” “好啊,你家老爷不在?” “咋地?想拉上爷们啊?” “我家先生也在。” “啊,你家爷们咋地闲了?” 王太太心里一紧,生怕出事。槐花笑着说:“说是前一阵子累了,在家歇两天。” “哦,是这样啊。那简单,让爷们凑一桌,咱在边上说说话,正好几家一起热闹热闹。” “那感情好。” “哎呀,索性一会儿就在俺家吃饭吧,咋样?” “我是没问题,闲人一个。” “得,俺这就去准备,一会儿就过来啊。” “好。” 王太太准备的很丰盛,一众人等吃过午饭就支起了牌桌子。 牌桌上,赵老板一边码牌一边说:“耿先生才替日本人办完事,怎么就闲了?这就是卸磨杀驴啊。” 轻寒不屑的笑笑说:“能怎么样?” “那以后……唉,耿先生也别气,大丈夫能屈能伸,日本人就是心眼子忒小。” “我明白,不过是就坡下驴,让武田冷静冷静,我自己也趁机休整休整。” “那就好,那就好。” “不过是心里有些不痛快,道理我都懂。” “也对,吃好喝好玩好心情才好。心情好了才能做事,做大事。” “没错。” “不如去我那矿上散散心?” “倒是个不错的去处,可你那矿有些远。” 王大顺笑着说:“矿上有啥好玩的,不如去我那庄子上,如今正是好玩的时候。” 轻寒想了想说:“还真不错,可以带我上我夫人,她还没去过城外呢。就是有些叨扰王老板了。” “嗨,咱自己人,客气个啥?耿先生能去那是给我王大顺面子。就这么说定了,去庄子上住两天,散散心。”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王大顺转头看着赵老板和徐老板说:“二位一起去?” “不了,事情多,打打牌还行,一旦出城,有事找不到人,可不就耽误事。” “也是。” 轻寒总算顺利的把军饷送到了关老师手里,关老师接过钱匣子的时候,紧紧握住轻寒的手:“惊弦同志,谢谢你!这可是解决了大事啊。我代表党组织谢谢你!也代表咱队伍谢谢你!” 轻寒摇摇头说:“战士们有多辛苦,我是知道的。能为自己的同志做些事,是无觅的荣幸。让同志们吃饱穿暖,才有力气打胜仗,才能把侵略者赶出去。” 吴镇守使的病在武田太郎亲自探望过后就好了起来,依然尽心尽力的主持着奉天的工作。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在家里窝了一个多月的赵会长也出窝了,手底下那一众狗腿子耀武扬威的在奉天的大街小巷里晃荡,时不时还出城去乡下闹腾的鸡飞狗跳。 武田太郎对赵会长这番作为乐见其成。 这些事轻寒压根不会在意,轻寒关心的是送出去的那点钱只能解决眼下的困难。这些钱用完了,天也到了最冷的时候,奉天的冬天格外漫长。山上的同志们该怎么办? 想起这难熬的漫长的冬天,轻寒忧心忡忡。 这头轻寒忧心着,那头关老师提着钱匣子走进了山洞。 关队长瞪着眼睛看着关老师慢悠悠的解下包袱,打开灰色的包袱露出里面的钱匣子。 关队长激动的嘴有些哆嗦。 “不会……不会……是大洋吧?” 关老师笑着打开匣子,一下子明晃晃的大洋晃花了关队长和身边人的眼睛。 “还真是大洋啊,这么多,咋弄来的?” “从明天起,每天派几个人去买粮食,多买一些。还有冬衣也尽快备上。天已经冷了,好多同志还穿着单衣。” “好,马上去办。” 关老师微微一笑,四下环视。看着面黄肌瘦的同志们,破衣烂衫的样子,不由得红了眼眶湿了眼。 低声说:“同志们辛苦了。” 关队长大手一挥说:“有啥辛苦的!只要能打跑小鬼子,死都不怕,还怕这点子难事?是不是,同志们?” “是。” 听着坚决的震撼人心的话,关老师也激动起来。 “对,我们一定能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替死去的亲人报仇。” 关队长马上安排人去山下的老乡家买粮,昨天就断了粮,关老师这大洋来的太及时了。今晚,同志们可以吃一顿饱饭了。 关老师则和关队长走出山洞,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说话。叛徒一除,奉天城暂时安全了,同志们可以想办法进城去。这些钱看着不少,可真要用起来,根本撑不到来年春天。光靠老乡们送,根本不现实。老乡们原本粮就少,都是从自己嘴里抠出来的啊。关老师和关队长商量着,还是得想办法搞钱。所以必须进城,寻找机会。 两人商议,先进城想办法搞些大洋来,然后再找机会教训一下小鬼子。前一阵子,因为叛徒,许多老乡都遭了央,如今还有许多同志的家人关在牢里呢。 商量完事,关队长还是没忍住。开口问:“这些大洋是哪来的?” 关老师看着远处,目光悠远深长。低声说:“这是抗日爱国人士捐助的,他说只有同志们吃饱穿暖了,才有力气打跑小鬼子。” “没想到奉天城还有思想境界这么高的有钱人!” 关老师幽幽的说:“有些人的表相你永远看不透。我们只要坚信,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是整个国家、整个名族的大事就行了。” 关老师不能对关队长说的太多,耿轻寒的身份是绝密,只能有一个人知道。 关队长是老党员,知道有些事不能说。不过是好奇而已,因为实在是高兴,才多问了一句。 第187章 自杀 1933年的老历年来了,再苦难的日子,老百姓还得过。奉天的街上有了年的气氛,槐花也忙着安排王嫂子和关嫂子备年货。奉天太冷,过大年时,都猫家里,店铺关门,想花钱都没人赚。所以,这年货是一定要备的足足的。 鸡鸭鱼肉,米面油粮,干果蔬菜,各色点心。都是可着轻寒的口味备的。槐花的世界里,只有寒哥哥。在槐花眼里,世上万物只分两种,寒哥哥喜欢的,寒哥哥不喜欢的。从吃食到事情,从来不会出现任何偏差。 轻寒曾笑着说:“丈夫,丈夫,是一丈之内。一丈之外,你要有自己的生活。” 槐花摇摇头说:“我就一奴才出身的婢女,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抱负。如果没有寒哥,我甚至不能想象自己的生活。对于我来说,能够跟上寒哥的脚步就已经是我最大的进步了。你可不能为难我,也不准整天盯着那些什么新女性,你只能看我。” 傲娇的小模样惹的轻寒心动不已。 小年一过就是年,武田太郎依旧头疼,天天都在剿灭,但抗日队伍似乎越剿越多,城外的硝烟就没断过,城内的共党活动频繁。每每看到伤亡和损失报告,武田太郎都有发疯的感觉。大扫荡、小扫荡隔三差五就来一回,再折腾怕是到了春天连种地的人都没了。军部发出训斥令,训斥令严厉直接。让一直骄傲自大的武田太郎更为暴躁。酒井的工作推进缓慢,这也是让武田太郎恼火的原因。帝国精心培养的特工,是为了帝国的大业,酒井阴冷多疑,但难有大作为。性格刚愎自用,难以合作。武田太郎很难想象,如果军部想顺利推进下一步的动作,酒井是否能够完成任务。 让武田太郎满意的是耿轻寒的表现。一年之内就能在奉天混的风生水起,从根本上就证明了耿轻寒的能力。只要能为帝国做事,武田太郎愿意给耿轻寒这个面子。 武田太郎怎么想,每天专心观察他的一举一动的耿轻寒掌握的八九不离十。这一年来,轻寒的主要精力全部用在琢磨人上了。从日本人到中国人,从武田太郎到隔壁的王大顺,轻寒熬心熬力的仔细观察、揣摩,不断调整自己的心态,轻寒知道只有完全掌握他们,才能更好的做自己的事。从宣誓那天开始,轻寒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重千金,轻寒深信,有准备的人才有机会。所以,轻寒时时刻刻都在精心的准备着。 轻寒一如既往的与人周旋时,关老师却接到了一个特殊的任务。有一名反法西斯同盟的成员,今日会来奉天配合奉天的反***斗争。组织决定,由关老师负责接待,并保护这名同志。 小年这天,奉天又下雪了。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了一天,一脚下去,小腿肚子都没在雪里。一眼望去,银装素裹的奉天美得惊心动魄。 小年后的第二天,关老师去了奉天唯一的公园。望不到尽头的白色,在阳光下有些刺眼。 不怕冷的孩子们在雪地里疯着,原本寂寥的枯枝上挂着晶莹剔透的冰花,美丽的冰雪世界别有一番大气磅礴的景色。 关老师穿着儒雅的深色棉袍,漫步在雪景里。心里猜测着即将见面的同志和战友,他会是怎样一个人。 等关老师见到这位同志时,惊诧的目光依然让来人一眼就看出了。 眼前的年轻人,脸上甚至稚气未退,羞涩真诚的笑容,让关老师有一阵的恍惚。 “你好!我是关泽。” “你好!我是佐藤。” “您是日本人?” “是的,我是日本共产党员。” “欢迎来到奉天。” “我已经来了一年,前两天才接到通知,让我配合中国共产党在奉天的工作。” 关老师了解到佐藤是司机,正在奉天的宪兵队服役。 虽然只见过三面,但关老师很喜欢佐藤这个日本人。原本,关老师以为他们会共事,一同为反***斗争而战斗。 关老师没有想到,年轻的佐藤根本没有做好如何参加战斗的准备。善良的佐藤跟着宪兵队参与了一场血腥的屠村行动,看着那些手无寸铁的中国老百姓倒在血泊中,佐藤哆嗦着无法扣动扳机,佐藤哭的不能自已,佐藤甚至拉着身边的人,疯狂的喊着:“不,别开枪,他们只是老百姓,他们没有枪。” 佐藤的异样没有逃过田中的眼睛,田中阴冷着脸走过来,甩手狠狠扇了佐藤几个耳光。 “混蛋,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是军人,你是帝国的军人。” “可是……可是他们是老百姓,他们没有枪。这不是战争,这是屠杀,这是屠杀!” “如果你今天不杀了他们,明天他们就会举起抢杀了你。” “不,不会。” 田中恶狠狠的揪住佐藤的衣领,大声说:“你睁开眼睛看看,他们眼睛里全都是仇恨,他们恨日本人,只要给他们机会,他们就会杀了我们。” “不,不是这样的,如果我们不来中国,我们和他们就不会成为敌人。” “混蛋,你竟然质疑天皇,质疑帝国的决策,你这是在找死,你知道吗?” 佐藤哭着摇头:“不,不是这样的,不是。” “混蛋。” 田中举手大喊一声:“停止射击。” 四周突然安静了,佐藤满脸泪水的看着倒在血泊里的中国老百姓,以及因为突然停止射击侥幸活着的人,他们惊慌失措的目光瞬间撕裂的佐藤年轻稚嫩的心。佐藤噗通一声跪在田中面前,哀求道:“田中君,放了他们吧,放了他们吧。我求求你,求求你。我们不能枪杀无辜的百姓,这是屠杀,这是违反国际法的。” 田中一脚踹倒佐藤,冲上去狠狠踹着他。嘴里骂着:“混蛋,懦夫,懦夫。” 佐藤咬着牙,一声不吭。直到田中喘着粗气停下,佐藤挣扎着爬起来,爬到田中脚下,哀求道:“求求您,放了他们,放了他们。” 刚刚喘过气来的田中,凶神恶煞的提起佐藤,用力的把着佐藤的手,举起抢,扣动扳机。佐藤凄厉的哭喊着:“不,不,不。” 最后几个中国老百姓在佐藤的枪口下倒在了血泊中。 田中松开手的一瞬间,佐藤倒在地上,大声哭叫着,双手拼命的抠着冻的硬邦邦的土地。 田中踩着佐藤的背,目光阴冷的看着所有人,恶狠狠的说:“记住,你们是帝国的军人,你们要效忠的是天皇陛下。帝国的武士只有一个天职,那就是服从,服从,服从。明白吗?” “明白。” 田中满意的点点头,用力踩了一脚佐藤。 “至于你,懦夫,你要给我记住,这是最后一次,如果再有下一次,我就替天皇陛下处置你。作为天皇陛下的子民,为天皇尽忠是你的无上荣光。” 田中挪开脚,冷着脸走了。佐藤狼狈不堪、两只手血淋淋的,惨不忍睹的趴在雪地上。 身边的两名日本兵赶紧扶起佐藤,低声在佐藤耳边说:“你不要命了。” 夜里,佐藤发起高烧,噩梦不断。 佐藤的同乡心惊胆战的报告了田中,田中皱着眉头,亲自过来看着昏睡中的佐藤。 “不,别开枪,别开枪。” 佐藤的痴语胡话让田中叹口气,田中微微摇摇头,冷冷的命令军医给佐藤医治后,转身离开。 佐藤烧了一天一夜,三天后才缓过来。病愈后的佐藤消瘦苍白,更加沉默寡言。 田中思考后也重新做了调整。佐藤仍然去车队,田中认为运送物资更适合佐藤。 大年初二,关老师接到佐藤传来的消息,约他在城外关家屯的后山狗牙子山附近见面。 接到消息的关老师有些纳闷,佐藤选的地方让人心里不安。关老师有许多问题想要问问上级,但时间不容许,关老师决定先去见面。 初二那天一早,才停了一天的雪又开始飘了起来。关老师叮嘱小伙计看好铺子,自己收拾停当就出了城。 越接近见面地址,关老师心里越慌,总觉得要出事。 中午十二点,关老师准时到达。 茫茫的雪地里,停了一辆日本军用大卡车,后货箱被篷布遮挡的严严实实。 车安静的停在那里,四周静悄悄的。关老师有些奇怪,观察了一下,慢慢走近卡车。司机座上一名穿着日本军服的人趴在方向盘上,关老师看过去的时候,目光猛然一紧。 苍茫的雪色下,刺目的鲜红刺痛了关老师的双眼。 关老师颤抖着抬起司机的头,是佐藤。关老师湿了眼,轻轻用手擦着佐藤脸颊上已经凝固的血。 关老师低语:“谁干的?为什么?” 关老师仔细看着佐藤,佐藤的右手握着枪搭在方向盘上,左手却放在上衣胸前的口袋里。 关老师轻轻拿起佐藤的左手,佐藤的手里捏着一封信。 关老师打开信,这是一封用日文书写的信,关老师看不懂。关老师收起信,左右看看,只能急忙赶往后山关队长他们的藏身之地。 第188章 家信 关老师没有想到,卡车的后货箱里是整整一车的子弹,有十万发之多。 不用把信看懂,关老师也明白了佐藤的意思。 关老师潸然泪下,一边督促着同志们赶紧把子弹运走,一边跟关队长说:“让他入土为安吧。” 关队长疑惑的看着佐藤的尸体。 “他是日本人?” “他是我们的战友。” 关老师坚定的说。 五日财源五日求,一年心愿一时酬;提防别处迎神早,隔夜匆匆抱路头。 大年初五迎财神,店铺开张迎宾客。 知新书铺也在鞭炮声中开张营业。轻寒一进来就发现关老师与往日有些不一样,示意槐花站在门口,自己到里面。 关老师隔着书架递给轻寒一封信。 轻寒疑惑的打开信,低头看信。再抬起头时,轻寒一脸的不可思议。 “佐藤,难道是我认识的那个佐藤?” 关老师哀伤低语:“佐藤是日本共产党员,他是一名坚定的共产主义者。他还很年轻,我甚至没来得及问他的年纪。但我忘不了那张年轻稚嫩的脸,总是带着羞涩的笑。多好的孩子,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我真的难以想象,最后那一刻,他是何等的勇气啊。他才是个孩子啊!” 轻寒缓缓低语:“这是他留给你的信。他说他不能阻止这场战争,他甚至不能挽救那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这些子弹送给中国共产党的队伍,希望能帮到你们。这是他唯一能为反***斗争而做的贡献。他还说,对不起!” 关老师再次潸然泪下,低语:“作为日本共产党员,他要承受的比我们多的多。” 轻寒低声叹息。 “这才是真正的忠义难两全。” “心灵的痛和撕裂远比身体的痛和撕裂更甚,他是经历了地狱般的痛苦才做出的决定啊。” 轻寒低语:“之前,我的司机也叫佐藤,后来换了人。他们是同一个人吗?” 关老师忧伤低语:“是不是都不重要了,如果是,他已经去了,徒留遗憾和伤悲;如果不是,天使走了,留下的可能是恶魔。” “是,毫无意义,可我就想知道。” “为什么?” “我想知道我到底错过了什么。” 是的,轻寒想知道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轻寒想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大意,失去了一名志同道合的战友,失去了一名隐身在恶魔中的天使。他经历了多深的伤害、纠结、痛苦,才对着自己举起了枪。 回想与佐藤相处的点点滴滴,轻寒几乎可以肯定那就是同一个人。那个年轻、稚嫩、羞涩、善良的孩子。最后那一刻,他该是多么无助,该是多么害怕,该是多么想倾诉、哭泣,该是多想有一个肩膀依靠一下。如果那时有人站在他身边,给他依靠和信念,也许他就不会放弃生命。 这一刻,轻寒后悔了,后悔自己不曾仔细看看那个羞涩的佐藤,那个对自己说夫人很好的年轻人。 轻寒闭了闭眼睛,平复自己的情绪,低声说:“这几天让同志们不要进城了。” 关老师收起哀伤,心神一禀问:“小鬼子有行动?” “最近小鬼子受到的打击不小,武田太郎恼火异常,奉天城的反日情绪也越来越高,武田太郎知道不能再屠村了。他命令酒井动用所有的暗线,我不能确定酒井手里的暗线有多少,分布在哪里。” “好,我会通知所有人。” 这个年让轻寒再次忧伤起来。轻寒特意注意到,那个羞涩的佐藤再也没有出现。 正月十五刚过,轻寒收到了一封家信。 那天,轻寒刚好在家,槐花惊喜的拿着信进来。 “寒哥,家里来信了。” 轻寒想起自己写给父亲的信,心里一动。 轻寒拆开信目光快速浏览。原本有些紧张的心随着字里行间的语句放松下来,脸色柔和起来,嘴角牵出笑意。 槐花一直看着轻寒的神色,轻寒由紧张到轻松,由担心到会心一笑的模样,槐花一丝都没有错过。 “寒哥,家里还好吧?” “好,好的很。” 轻寒笑着抬起头,宠溺的看一眼槐花。 “过来。” 槐花乖巧的过去,轻寒伸手拉着槐花坐在自己的膝头。 “一起看吧。” 槐花就着轻寒的手看,眼睛越睁越大,最后侧头看着轻寒,惊讶的说:“寒哥,您怎么跟老爷说了?” “你是我的妻,是耿家的媳妇,当然要告诉父亲。” “这是真的吗?老爷说记在族谱上了呐。” “当然是真的,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当然要上族谱。” 槐花喜极而泣,潋滟的水眸里溢出激动和喜悦的泪珠。趴在轻寒怀里,低低的抽泣着。 “傻丫头,哭什么?” 槐花呐呐的说:“没哭,我高兴。寒哥,您真好!” 轻寒低叹一声,搂紧怀里的小人儿,附耳低语:“傻丫头。” 槐花贴着轻寒胸口,听着有力的心跳声,幸福的闭上眼睛。 刚闭上眼睛的槐花突然坐直身子,抬起头看着轻寒,黑白分明,水光潋滟的大眼睛露出害怕担忧。 “寒哥,太太……太太……” 老爷的信上只字未提太太,轻寒心里明白。依着母亲的性子,一定会断然否定,甚至会连带着恼了耿叔和翠姨。槐花离母亲选媳妇的条件相去甚远。即使自家儿子早已过了而立之年,在母亲眼里,那也是千好万好,世上最好的闺女配儿子那都是高攀。槐花一奴才出身,除了一张狐媚子般的脸,怎么能配上她霁月风光的儿子? 想到自己的母亲,轻寒目光宠溺的看着槐花,柔声说:“母亲她会想通的。” 槐花柔弱的靠在轻寒怀里,低声说:“太太身子骨不好,这样最好。不知道也不会生气,不生气就不会伤身子。” 轻寒心疼的叹息一声,额头抵着槐花,低语:“我的傻丫头。” 轻寒敢给父亲写信,却没有勇气告诉母亲。轻寒心里有愧疚,对母亲对槐花的双重愧疚,让轻寒不能想象如果有一天,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见面了,自己该如何面对。 父亲见识非同一般,轻寒了解父亲,所以才会无一隐瞒。父亲来信中也轻描淡写的一带而过,如同以往的家书一样,言简意赅,寥寥几句说明一切安好,勿念。 这封家信让槐花高兴了好几天,每天精致漂亮的小脸上都是开心不已的笑容。这种好心情一直持续到正月过完,被曼妮的一封家书打住了。 曼妮的家书琐碎细致,累叙了家里近三个月的琐事。 轻寒到奉天后,除了和父亲的书信来往,也就和曼妮有联系。轻寒每月都会与父亲通信一次,家里的情况父亲也总是寥寥数语。与曼妮虽然两三月才通一次信,但曼妮的信极尽相信,轻寒关心的人和事,曼妮都会一一累叙。也是这一年中,轻寒才慢慢了解了一些曼妮。原来自己的这个妹妹才真正是玲珑剔透的人儿,冰雪聪明、通透豁达,是轻寒最为喜欢的性子。 曼妮的信才真正让轻寒吃惊。曼妮告诉轻寒,自己的好弟弟不散,竟然跟陶云勾搭在一起了。曼妮幸灾乐祸的说,张鸿民他活该,活该他头上长草,心里长霉。我就不告诉他,让他一直过春天,绿油油的多好。曼妮说西风整天神出鬼没的,不知道在做什么。只感叹,家里的两个哥哥做事都让人难以理解,天马行空的。看不透、抓不住、猜不到。变化最大的要数两位姨娘,直接来了个置换。原本与母亲亲密的木讷的柳姨娘,如今因着不散的交际圈子反倒是活泛了起来,每天忙的不见人影,不是去了这家打牌,就是约了那家太太听戏,来往的都是北平有头有脸的人家。反而是原本咋咋呼呼的晴姨娘,可能是老了,折腾不动了,每天不是跟太太坐在一起喝茶聊天,就是拉着翠姨和福嬷嬷一起打牌。四人整天在家折腾的乐滋滋的,偶尔一起逛街,买一些老掉牙的东西。 曼妮信中感叹,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父亲喜欢晴姨娘了。因为晴姨娘的性子实在是讨喜,什么年纪什么状态。年轻时艳丽娇俏,中年时温柔贤惠,老了平和慈祥。曼妮甚至调皮的问轻寒,我说的对吗? 轻寒看到这里不由得会心一笑,低语:“这丫头。” 曼妮信中说家里如今最缺的就是孙儿。外孙儿偶尔来一次,都快被一院子的老人家吓着了。好在,这一令人惊悚的画面很快就结束了。石头的媳妇生了一可爱的小闺女,像极了槐花,漂亮极了。家里的一众老人家,每天看着那小丫头两眼直冒光。连人家的亲奶奶抱着,都能让太太和晴姨娘挑出一堆毛病来。小丫头已经八个月来,每天都在太太院子里逗着一众老人家。玉兰姐可说了,等大少爷有了孩子,她就去奉天给大少爷带孩子。 曼妮信中问自己的大哥,是不是已经拿下槐花了。她可是看见父亲收到大哥信的第二天,一大早就进了祠堂,好长时间才出来,出来后一脸的喜气。 曼妮调侃到,能让父亲进祠堂的喜事只有一件,那就是大哥娶媳妇了。 第189章 移民 轻寒看到这里笑出了声:“鬼丫头。” 最后,曼妮感叹这世上的好男人真少,都快成古董了,靠捡漏想捡一个好男人比登天还难。 曼妮信中说了所有人,唯一没有说自己。轻寒心里有些哀伤,曼妮还没有从前一段感情里走出来。 轻寒在奉天艰难的生活,唯一能安慰他的就是家信。一封家信让遥远的亲情瞬间具体起来;一封家信让难熬的思念有了寄托;一封家信让奉天的冬天温暖如春。 轻寒嘴角噙着笑一遍又一遍的读着手里这几张薄薄的纸。等到槐花进来,又拉着槐花一起。无数次重温字里行间的亲情和温暖,甚至把所有的家信都翻出来,一遍又一遍仔细读着。 无数个艰难孤独寂寞的夜晚,轻寒就坐在书房,用这些家信支撑着自己。外面寒风呼啸,屋内炉火通红,所有的迟疑就这样慢慢坚定,如同炉火般熊熊燃烧。 正月已过,轻寒就发现奉天不同以往的变化。 似乎是一夜间,奉天的街上多了许多日本的侨民。他们拖家带口,带着不多的行李,浩浩荡荡的出现在奉天的大街小巷。 轻寒一眼就看出这些日本侨民都是日本底层的穷人和农民。看他们这样子是要在奉天常住。年前一点消息都没有,为什么正月刚过就成批成批的出现了?轻寒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种不安很快变成了现实。大批的日本侨民被统一安置在一个地点,那地方暂时称为开拓村。表面上这些日本侨民美名其曰是来开荒,实际上奉天的实际掌权者武田太郎已经开始为这些侨民做打算了。 武田太郎命令城外驻军,有计划的逐渐驱赶拥有肥沃土地的中国农民,把中国人驱赶之贫瘠的荒地,把肥沃的土地留给日本侨民。 当关老师咬着牙告诉轻寒这一消息时,轻寒瞬间双眼猩红。 轻寒咬牙低语:“我们能做什么?” 关老师摇摇头说:“什么都不能做。稍有反抗,他们就会屠杀手无寸铁的无辜老百姓。” “皇上呢?难道皇上出面也不行?” 关老师苦笑一声:“如果老百姓能依靠皇上就好了。” “不行,我要去见皇上。” “没用的。” “不试一下怎么知道不行?” 关老师隔着书架看着目光坚定的轻寒,低声说:“不要轻举妄动,我向上级汇报一下,无觅不要贸然从事。” “好,我等着上级的命令。” 与此同时,武田太郎空前的忙碌起来,军部下发了许多命令,让清闲了一年多的武田太郎手忙脚乱起来。 一方面要安置移民,一方面要掠夺,一方面要收编,武田太郎开始超负荷运转。 武田太郎一忙,轻寒自然也忙。 这时候的武田太郎才算露出真实的一面,贪婪、狡诈、凶残。每天冷着脸下发一系列的命令,阴沉狠厉。 军部命令特高课的酒井无条件配合武田太郎的工作,阴沉多疑的酒井加上狡诈凶残的武田太郎,奉天城的空气真正紧张起来。武田太郎直接撕掉了伪装和善的面孔,冷酷残忍的真实面孔暴露无遗。 轻寒冷眼看着,心里很快调整了状态。将自己的心思压制到极点,努力锻炼出分裂的人格。轻寒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小心谨慎的应对武田太郎。 轻寒亲耳听到武田太郎对山下和酒井说:“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中国;欲征服中国,必先征服满蒙。奉天的一切都是属于帝国的,明白?” 轻寒轻轻离开,不动声色的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当天,轻寒去了知新书铺,隔着书架对关老师说:“日本人占了东三省,怕是冲着东三省丰富的物产。估计他们马上要动手,奉天的矿怕是保不住了。” “这点组织上已经考虑到了,上级同意你的建议。让你去见皇上,尽力说服皇上,保住奉天的矿和土地。只是如此以来,你会很危险。” “我会小心的。” “好。” 三月中旬,轻寒跟武田太郎提出想去觐见皇上。此时,春耕就要开始了,武田太郎安置在开拓村的日本侨民已经准备开荒了,城外一少部分肥沃的土地也分配给了来的早的那批日本侨民,武田太郎下一步就准备蚕食鲸吞奉天的矿。 听到轻寒的要求,武田太郎奇怪的看着轻寒说:“为什么突然想起来觐见皇上了?” “父亲来信问,实在是心有愧疚。原本年前就应该去的。” 武田太郎眼珠子一转说:“也好。什么时候去?” “自然是越快越好,如果太郎这里可以的话,打算明儿就去。” “好,快去快回。” 轻寒走后,酒井阴沉沉的说:“耿轻寒此时去见满洲国的皇上是想干什么?” 武田太郎冷笑一声说:“这才是真正的耿轻寒。” 酒井疑惑的问:“什么意思?” “他是去找满洲国的皇上想办法去了。” 酒井轻蔑的说:“满洲国的皇上,真有意思。” 武田太郎摆摆手说:“不,你错了,如果耿轻寒能够说服满洲国的皇上,我们还是要注意一点的。毕竟,我们跟满洲国是相互友好合作的,想要征服中国,仅凭武力,我认为那不是上策。我们要从这里,从思想上征服中国,征服中国人,让他们从骨子里就成为帝国的下等子民。要做到这一点,需要时间,不可操之过急。” “耿轻寒能说服满洲国的皇上吗?” “会的,除过耿轻寒的能力,满洲国的皇上也有这个心,只不过满洲国皇上跟前没有可用之人,耿轻寒很聪明,他能做到。” “司令官阁下认为满洲国的皇上会出面?” “会,一定会。耿轻寒不但能说服他,而且会给他出谋划策,他们会提出让首相同意的计划书。” 酒井阴冷的说:“司令官阁下如此看好耿轻寒?” 武田太郎冷冷的看一眼酒井,阴沉沉的说:“不要动任何对耿轻寒不利的想法。耿轻寒是个绝顶聪明的中国人,如果能够完全收服他,让他为帝国服务,那将会是帝国的幸事。” “是吗?不可一世的武田家族一直都是这样为天皇效力的?就凭一个有点小聪明的中国人?” 武田太郎的脸瞬间黑了,冷冷的说:“酒井君是没有跟聪明的中国人打过交道吧?不妨让我来告诉你,知道皇姑屯事件吗?那就是一个聪明的中国人提供的消息。首相大人亲自接见的此人,称她为帝国之花,天皇陛下也亲自接见过她。酒井君难道在质疑天皇陛下和首相大人?” “不,没有。” 武田太郎不耐烦的挥挥手说:“军部命令我们收编一部分地方队伍,让他们协助维持本地的治安。酒井君觉得这件事应该如何进行?” “奉天的势力很复杂,属下认为保安团最为合适。” 武田太郎满意的点点头,酒井的人安插在奉天的各行各业,最为重要的保安团当然从一开始就是重点。在武田太郎看来,保安团王团长是粗鄙的武夫,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而他的副官,则是个阴险胆小的中国人。酒井的人渗透到保安团以后,一直在外围,但也能打听到一些事情。眼下接到军部的命令,收编的事情刻不容缓。武田太郎命令酒井,切实落实保安团的人员,如果没有意外,收编后保安团就成为奉天的警备司令部,保安团长摇身一变就是警备司令部的司令。虽然是换汤不换药,但人员编制就比保安团多了,兵力会增加不少。这样的队伍握在自己手里最安全,不能出丁点误差。 酒井郑重保证不会出现问题。武田太郎却不放心,才出了佐藤的事,武田太郎心有余悸,从没想到日共如此猖狂。最近几年,日本国内对日共的打压越加严厉,他们几乎没有任何反抗能力。不想,在自己的地盘上,竟然出现了日共。这也提醒武田太郎,转入地下的日共更加可怕。 佐藤事发后,武田太郎大为恼火。一辆卡车,十万发子弹,就这样送给了反日的队伍。武田太郎气的直接掌掴田中,训斥田中的愚蠢和无能。尤其是经过调查后知道,佐藤之前就有明显的异常表现,田中竟然听之任之,最后导致致命的错误。 所以,如今的武田太郎对谁都不放心。武田太郎下令自己属下的所有连队和宪兵队认真清查,佐藤事件绝不能有第二例。 佐藤事件激发了武田太郎最大的疑心,如今看着谁都不安全。此时酒井的保证没有让武田太郎释然,反而更加不喜。 冷冷的对酒井说:“要保证他们绝对的听话,服从我的调配。要保证他们绝对的忠诚,对天皇陛下和帝国不能有一丝的反抗。” 说来说去就一句话,绝对服从武田太郎。 酒井恭敬的答应,心里却极为不喜。 山下对两人之间的龌龊多少能看出来点,没有能力说服其中一方,只能调和。好在,两人虽有分歧,但在大事上尚算理智。对于这种求同存异的局面,军部是绝对乐见其成的。 第190章 合营 正如武田太郎所说,轻寒成功的说服了满洲国皇上。 轻寒觐见皇上回来后的第三天,武田太郎接到军部的公文,要求武田太郎逐步推进所定事宜,要与满洲国皇上搞好关系,目前满蒙协和依旧是帝国的主要主张。 武田太郎看着手里的公文,对山下说:“我的猜想一点没错,耿轻寒不仅说服力很强,措辞也很有水平,他不仅成功的说服了满洲国皇上,而且给了满洲国皇上最好的建议。” “那我们的计划还要继续吗?” “当然,军部的意思很明确。只不过要改变一下方式方法而已。” “那要如何做?” “等着吧,耿轻寒会有办法的。” “他毕竟是中国人,他会向着那些中国人的,这样对我们很不利。” “无论耿轻寒想如何操作,我们要的只是结果。凡是对我们没有用的,只有一个结果。明白?” “明白,司令官阁下。” 轻寒从新京回来后的第二天,就急着去了一趟知新书铺。 两人隔着书架低声交谈。 “新京那边谈的如何?” “我的建议皇上举双手赞成。皇上那边也很难,日本人就是想做个样子,满洲国是地道的傀儡政府。皇上也在想办法,尽量的跟日本政府斡旋,为满蒙争取利益。所以,我给皇上的建议,皇上认为可行,已给日本政府正式提交了照会,估计那边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太好了,这就说整个东三省都有可能推行这样的政策?” “如果日本人想在东三省站稳脚跟,目前这是最好的办法。” “日本人狼子野心,他们图谋的不仅仅是东三省。” “他们如此疯狂的侵吞物产,为的就是图谋不轨。所以,我们要早做准备。矿上一定要有自己人,一旦有异动,也能在第一时间知道。” “你说的对,人我会安排。” “最多再过两天,武田太郎就会有动作,要尽快。哦,对了,最近酒井和武田太郎难得的协调,我觉得有问题。” “日本人会有大动作?” “酒井的人渗透在奉天的各处,如果他们想有大动作,这些人怎么都会露出尾巴来,要小心。” “知道了。” “等下我会去拜访赵老板和徐老板,给他们提个醒,让他们心中有点数,别让武田太郎来个措手不及。” “行,就按之前商量好的去做就好。还有一事,保安团改编成了警备司令部,王司令这人我们要注意一下。” “王司令这人我打过几次交道,有些意思。” “哦,你对他有些看法?” 轻寒眼中的王司令看似草莽出身,却颇有心机。表面上看着咋咋呼呼的,一副江湖儿女的豪爽,实则心思细腻,很会审时度势。不同于维持会赵会长那般彻头彻尾的汉奸,永远一副卑微奴颜,心甘情愿的做一条跟在日本人身后的哈巴狗。也不同于吴镇守使那样的三姓家奴,一副商人唯利是图的嘴脸,有奶便是娘的做事风格,秉承狡兔三窟的处世之道。还是保安团的时候,王团长没少参与日本人对抗日队伍的剿灭,每次都是大张旗鼓的把队伍拉出去,浩浩荡荡的出城,每次回来也报不少的伤亡。可事后,轻寒从关老师那里得到的消息是,队伍没有多大的伤亡,保安团的那些人怕死的很,雷声大雨点小。根本就不是打仗的,两边每次都是还没正式交火,王团长这边就连哭带叫,连滚带爬的撤了。一次两次是巧合,三次四次就有些问题了。轻寒总觉得哪里不对,想要仔细了解一番王团长。结果那家伙滑不溜秋的,说起话来滴水不漏,还真没让轻寒看出问题来。 所以,面对关老师的问题,轻寒摇摇头说:“这人滑得很,我再仔细琢磨琢磨。” “按道理这人是有些骨气的,我仔细打听过,他是马匪出身,一直走的是黑道。据说非常仗义,在道上也算是有些名头,有义薄云天的好名声。他那个副官,因为替他挡过一枪,虽然能力不足,但这么多年,这姓王的却一直带在身边,职位不低。” “我知道了,不过我们不能轻举妄动,如今奉天的抗日队伍很薄弱,禁不起风吹草动。” “是,这点我明白,再观察观察吧。” “说起这个我倒想起一件事,要警惕酒井在关队长那边安插人。” “我会让关队长注意的。” “关嫂子那边还是不让她知道我的身份?” “这件事我请示过上级了,原本想着让关嫂子协助你的工作,但上级没同意。你的身份,不能有丝毫差池。” “行,我知道了。” 轻寒从关老师那里出来,又约了赵老板和徐老板。轻寒告诉他们日本人要动手,他们的矿怕是难保。两人一听紧张起来,有钱没错,但干不过手里有枪的,何况日本人这是准备生抢啊。两人急忙向轻寒讨教,该如何避过此难。 轻寒摇摇头说:“这次怕是在劫难逃,日本人势在必得。日本人准备了多年,从他们踏进东三省,这一天迟早要来。” “那该咋办?难道就真的拱手相让?这武田也太黑了,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要不,跟他拼了,就是炸了也不给日本人。” “不妥,想办法也得把矿保住了。我前两天去了趟新京,给皇上出了点小建议。不想皇上竟采纳了,已经正式照会了日本政府。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日本政府会同意的。” 赵老板笑着说:“耿先生的意思是日本人不会插手?” “不,日本人一定会插手,不止奉天,整个东三省的矿他们都想插手,而且会想尽办法豪取强夺。” 赵老板脸色黑了,一脸的失望。徐老板赶紧问:“老赵别急,重点还没说呢。耿先生给皇上提的什么建议?” “合营,唯有此路可行。” “合营?” 两人眼中一亮,合营也能保住至少一半的家产啊。 轻寒看着两人的晶亮的眼睛说:“问题是怎么个合法?” 这下两人就知道还有下文了,睁着眼睛等轻寒继续。 轻寒却不多说,端起茶碗,慢条斯理的刮着茶叶沫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两人对视一眼,迷茫一闪而过,脑子里瞬间亮了。对啊,合营。矿是自己的,账是自己的,图在自己手里,想怎么合,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几乎是电石火光间两人就茅塞顿开,想明白了这一点。马上又想起问题来。 “听说日本人有这方面的专家,还有那先进的仪器,那要是咱把图藏起来,日本人会不会发现。” “你们说的这图就是矿脉图吧?” “是啊,这图才是各家矿的命脉啊。” “图是一定要给日本人过目的。不过,咱可以积极主动一些啊,主动呈上一副图,再把成品摆在武田太郎眼前,充分显示咱的诚意,我想,武田太郎会很满意的,不会找麻烦。” 赵老板和徐老板迷糊了,这要是把图给日本人了,那还能留下什么啊?两人眉头紧蹙。 轻寒却坐在一边悠哉悠哉的喝茶。徐老板抬头看一眼轻寒,眼睛一眯,试探着说:“我家里有两幅图,给小日本一副,难道小日本会对着图去查?” 轻寒哈哈一笑说:“日本的专家也是有限的,工作很忙。再说,二位有心跟日本人合作,就要拿出诚意,提前做一些准备,账本呀啥的,让司令官阁下过目,他心里有数就行。对不对?” 这下两人算起明白了,这一明白,心里就着急起来,事不迟疑,该做的准备马上要做。图啊、账啊,也不是一时三刻就能做出来的,那是要请高手废寝忘食的几天几夜都未必能做出来的啊。 两人眼珠子一转,忙说:“耿先生为朋友考虑至此,真是感激不尽,这份情意我们记下了。司令官阁下那里,还请先生多美言几句,我们一定会拿出诚意来。” 轻寒微微一笑说:“早做准备,估计最多三天,司令官阁下就会邀请诸位参加宴会了。” 两人急忙起身告辞,忙着回去做准备了。 看着两人急匆匆的背影,轻寒相信他们听明白了自己话。心里也轻松了不少,赵老板和徐老板算是奉天的大户,轻寒自诩眼光毒辣。跟两人打交道一年,轻寒认为两人均是可塑之才。虽有商人的市侩,但不失做人之根本。精明、灵活、惯于审时度势,同时又不失仗义、豪爽、骨子里有血性。 轻寒是经过一年的仔细观察、了解、对比、试探之后,最终选定的。除了这两人,轻寒还选了王家烧刀子的王大顺。这三人轻寒认为可以团结,他们手里有钱,家里有实业,如果他们能支持抗日队伍,那这只队伍发展壮大就指日可待。 想到这点,轻寒又皱起眉头,年前那笔钱已经差不多了,同志们的日子又难熬了,得想办法再筹集一些粮食。 武田太郎从轻寒回来就一直等着轻寒主动向他提起此去新京一事。 第一天,轻寒没来,说是累了在家歇着。第二天,轻寒病了,说是受寒发烧。第三天,轻寒退了烧,身体虚弱又在家歇了一天。也是这天,军部的命令来了,放在了武田太郎的办公桌上。 第191章 开荒 第四天,轻寒拖着虚弱的身体开始做事。 轻寒的脸色苍白,似乎也瘦了一些。 武田太郎微笑着说:“身体如何了?” “不碍事,受凉而已。” “你这是心事太多,忧思过度吧。” 武田太郎看着眼前的男人,身形高大笔挺,肩宽腰窄,不亢不卑,五官线条分明,剑眉朗目,仿若雕刻般笔挺高直的鼻子,薄厚恰到好处的嘴唇。最关键的是一双深若寒潭的眼睛,看似灿若星辰,又似寒潭幽深,目光流转之间,似是温润如玉,又似利剑逼人。若说他貌比潘安,又不似潘安那般如玉公子,从骨子里透出武将的杀伐决断,锐气逼人的气势。耿轻寒的表相和气质即使在美男如云的中国,那也是鹤立鸡群,卓尔不凡的。更何况与身材矮小,长相平平的岛国人相比。俊逸非凡的轻寒即使今日面色苍白,病后初愈,站在那里,依然是一派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美男子。 武田太郎心中暗叹,想起当年自己的妹妹云子,只一眼就情根深种,再优秀的男人也难以入眼。一时间武田太郎的心思百转千回,眼睛盯着轻寒沉默良久。 轻寒淡淡的迎着武田太郎审视的目光,抬手轻扶额头,淡淡的说:“如何能不心焦?与我而言,能为满洲国效力,能为皇上解忧,实乃职责所在,命之所定。” 面对轻寒的直言不讳,武田太郎有一阵的语塞,只好笑笑说:“无觅忠君爱国,殚尽竭力为国为民,在下敬佩。” 轻寒摆摆手说:“不值当太郎如此夸赞,比起太郎,无觅惭愧。” “不知无觅此去新京有何收获?” “哦,正要同太郎谈起。皇上已经照会日本政府,对于贵国大量侨民的安置已有初步方案。另,有关大力发展满洲国的经济,皇上希望贵国能伸出援助之手。想必,太郎这边也会很快收到消息。我知道太郎有一些自己的想法,不过,无觅以为,还是以两国邦交为重。太郎以为如何?” 武田太郎看一眼轻寒,目光里带着冷意,轻寒抬起寒潭般的目光迎着武田太郎。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皆是冰凉而幽深。武田太郎幽幽说道:“无觅可曾想到你我是朋友?” 轻寒亦幽幽回复:“太郎与我的情意自是深重,但无觅与太郎皆是食君俸禄,忠君之事。盖此事,恕无觅不能苟同。但,无觅请太郎体谅无觅这颗爱国爱民之心。另,对于贵国的侨民,我们也要想办法安置好他们,今日我来,就是想跟太郎坐下来,好好商议商议。” 武田太郎盯着轻寒,许久,了然一笑。开口说:“无觅,果然不一样。” “太郎莫不是因为此事,与无觅生分了?” 轻寒微微一笑看着武田太郎,目光真诚温润。 武田太郎淡淡的一笑说:“当年无觅决定回国那日,我忧心忡忡,怕无觅少年心性,回去后举步维艰,四处碰壁,亦怕再相见之时,生活的磨难已将无觅的棱角磨平,怕我心目中那个胸有鸿浩之志的少年堕落成凡夫俗子。如今看来,无觅依旧是那个锋芒毕露的少年,我心甚慰。” 轻寒伸出手,低沉有力的说:“如此,太郎还愿意如过去那般与我亲若兄弟吗?” 武田太郎没有任何犹豫同时伸出手握住轻寒的手,笑着说:“无觅曾说中国有句老话:宰相肚里能撑船,将军额头能跑马。我武田太郎自认为胸襟宽广若海,凡是宝藏都能容下。” 轻寒哈哈大笑,握住武田太郎的手使劲晃了晃,粲然说:“太郎,感谢佛祖,冥冥之中让我东渡求学;感谢上帝,让我与太郎相识于樱花灿烂之时;感谢真主,让你我成为莫逆之交,亲如兄弟。” “听了无觅的话,让我又想起一句话,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无觅表达谢意都如此与众不同,涵盖了所有民族的信仰。一郎信上说无觅博学多才,融贯中西,果真如此啊。” “太郎又取笑我。” “这是我的真心话。好了,接下来,让我听听我们融贯中西的大才子有什么好计划吧。” 两人笑着坐下,山下吩咐人送上热茶,然后恭敬的站在一边,听两人商议。 轻寒提议,加大日本侨民所在的开拓村的基础建设,让不远万里来到奉天的日本侨民安居,按人口划分出土地,马上就开春了,不能耽误了春耕。看的出来,来的侨民都是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农民,从古至今,从东到西,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农民最大的心愿莫过于拥有属于自己的土地。只有拥有属于自己的土地,他们便会世世代代、祖祖辈辈,辛勤耕耘,靠自己的双手,安居乐业。奉天的黑土地肥沃,只要用心肯出力,就一定会收获。凡是开荒的侨民,免去三年的赋税,若遇灾年,适当给与补助,一定要保证侨民的基本生活。同样政策,那些失去了土地的中国农民一样享受。轻寒没有提这些中国农民是因何失去土地的,有些事情木已成舟,轻寒不想提那些没用的话题。 轻寒诚心诚意的对武田太郎说,粮食是重中之重,唯有解决了温饱,才能腾出手做别的。 对于侨民开荒的问题,武田太郎在接到军部的公文时就有了一些想法,如今轻寒的建议更加具体和详细。而且,这些措施都是对侨民有利,武田太郎不能反对。他不能让这些主动离开故土的日本侨民居无定所,生无所依。加大基本设施的建设,仅此一条,就让武田太郎高兴。反正是奉天政府出资,何乐不为?至于同样享受此待遇的中国人,武田太郎虽然心里有些不痛快,但耿轻寒有一点说的没错,粮食才是王道。帝国需要粮食,粮食当然是越多越好。给中国人同等的优待,种出来的粮食归帝国。这样不错,这个建议很好。 轻寒的提议轻而易举的解决了日本侨民的问题,也解决了那些被武田太郎下令驱赶的中国农民的问题,又解决了即将到来的春耕,为明年都做了打算。几乎是完美的解决了奉天眼下最棘手的问题。要么说文臣脑子永远是莽撞的武夫拍马也赶不上的,武将出身的武田太郎遇到这样的问题,解决办法基本上是简单粗暴、直接用武力解决。其实,武田太郎自己也认为那不是上策,他不怕杀人,不怕屠村,不怕血染大地,但他担心不能完全征服这片土地,不能完全征服这些他眼里的愚民。 耿轻寒如此完美的建议,解决了所有问题。而且对于武田太郎做过的事只字未提,给足了面子。武田太郎并不愚蠢,只是有些自大和狂妄,缺点太大,反而遮挡了聪明。其实在轻寒刚一张嘴的时候,武田太郎百转千回的心思早就通透了。武田太郎看着自己昔日的这位朋友,有了不同以往的东西。 侨民的问题解决了,接下来是奉天的经济,这才是重点。对于奉天的矿,武田太郎是志在必得,没有任何余地。但军部明确说明,不能采取过激的行为,一旦惹怒东三省的中国人,他们不管不顾的反抗起来,帝国的重要计划将会受到影响。所以,之前武田太郎想要直接把军队开拔过去强占,接到军部公文后,有些迟疑,直到轻寒来也没想出办法来。 轻寒谈完侨民的事,能主动谈起奉天的经济发展,这对于武田太郎来说,是个好事。 如今在武田太郎看来,轻寒的能力显而易见,是他们这些只会杀人的莽夫不能比的。武能定国安邦,文能治国平天下,这是永恒的道理。 轻寒对于经济发展这块,有一些详细的计划。比如发展小手工业,促进商贸,支持合资实业,不得重农抑商,加强奉天城内的治安,尤其是商业繁华所在之地,不得滋事捣乱,加强军人的管理等等,轻寒每说一项,就附加说明这样做的道理。每一条,轻寒都有充分的理由和理论,这样做的益弊,前因后果,每一条都极具说服力。 这是事隔十几年,武田太郎第一次听轻寒侃侃而谈,滔滔不绝,有理有据,深入浅出。 武田太郎安静的听着,越听心里越佩服。眼前的男人沉稳庄重,不急不缓的语气,低沉浑厚的嗓音。这样的男人才是云子心中唯一的爱人啊。 武田太郎脸色越加缓和,嘴角扬起,欣赏的眼光掠过轻寒。 再欣赏轻寒,武田太郎也没糊涂,等轻寒讲完,端起茶杯低头喝茶的时间,武田太郎淡淡的说:“你的意思我明白,奉天想要发展工业,就必须引进先进的机器,设备的更新是工业发展的新鲜血液。那么引进先进的机器,无觅想有什么好办法?” 轻寒放下茶杯笑着说:“这就要看太郎了。” “你是说由我出面,引进帝国的先进机器?” “不止引进,我觉得只有双方利益相当,才能良好的合作。机器是不断更新的,同时机器的使用也要不断的更新,这一点,毋庸置疑,贵国是优于满洲国的。所以,在下以为,只有双方合作,实业才有不断发展的前景。” 第192章 假账 轻寒的话取悦了武田太郎,脸上的笑容更加舒缓。 “这恐怕只是无觅的一厢情愿,奉天的那些老旧派,思想陈旧保守,根本不接受先进的技术,他们不懂什么是科学,只是依照所谓的祖宗章法做事。轻寒觉得你能说通他们吗?” 轻寒点点头说:“的确如此,在北平时也有不少这般的保守之人,只尊崇祖宗章法,看不到如今世界的大变化。不过,如今却有所不同,皇上是已经看到了世界上风起云涌的变化,而且对新鲜的事物颇感兴趣,也甚至想要改变这一切,唯有学习和接纳。皇上都能接受,我想奉天的商人应该比皇上更容易接受。毕竟商人重利,如果他们眼光够长远,那么就会知道,接受更为先进的机器和实业的最新管理方法,会带来巨大的利益,我相信他们会明白的。” 武田太郎点点头说:“这件事情有无觅的参与,我想会顺利解决的。” 轻寒与武田太郎谈了一早上,因为病体才愈,中午时,轻寒脸色更加苍白,明显的精神不济。武田太郎笑着说:“难为你身体不适,还与我谈了这么久,回去休息吧。” 轻寒疲惫的点点头,告辞出来。桥本等在车旁,轻寒一上车就说:“回家。” 轻寒走后,武田太郎站在窗前沉思了许久。直到山下小心翼翼的问:“司令官阁下什么时候用饭?” 武田太郎回身坐下,一手轻轻抚摸着摆在桌上的军刀。这把刀是武田家族的荣耀,临行前祖父亲手交给武田太郎。整刀长约一米,精美的象牙刀柄上镶嵌着红宝石,刀鞘上套着精致的手工缝制牛皮套子。武田太郎虔诚的把它供在精心准备的刀架上,每天无数次观摩。无论高兴或者暴怒,都会抚摸着它。此刻,武田太郎哐啷一声抽出刀,突如其来的光芒刺的武田太郎眯起双眼。刀刃锋利,淡淡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血糟里似乎隐隐透着血光。武田太郎慢慢贴近刀锋,冰凉血腥的感觉让武田太郎陶醉。武田太郎闭上眼睛,伸出舌头慢慢舔着锋利冰凉的刀锋,似有似无的血腥味弥漫在舌尖。 许久,武田太郎淡淡的说:“那个佐藤给耿轻寒开过车?” “是。” “田中为什么把佐藤从耿轻寒身边换走?” “田中队长给的理由是佐藤的技术更为过硬,因为运送补给是很重要的。” “耿轻寒从来没问为什么?” “没有,但耿夫人问过。” “耿轻寒授意的?” “当时他们在一起。” “都问了什么?” “问佐藤去了哪里?” “耿轻寒什么表情?” “桥本说耿轻寒似乎不太在意。” “叫酒井来。” “是。” 轻寒的表现再一次激起了武田太郎怀疑,对于生性多疑的人来说,一旦事情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他们最怕的是事情会脱出自己的掌控。如今对于武田太郎来说就是如此,耿轻寒表现的越优秀,就意味着他越不好掌控。 武田太郎陷入了怪圈,一方面欣赏耿轻寒的才能,喜欢他挡不住的才华,令人惊艳。另一方面,耿轻寒越优秀让武田太郎的心神越不宁。这样的人才一心为帝国工作,当然是好事,怕就怕他身在曹营心在汉。如果耿轻寒对帝国有异心,那比几支抗日队伍都可怕。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几乎就要让武田太郎失去正常的判断能力了。武田太郎唯一清楚的是,不能放任耿轻寒,他必须在自己的掌控之下。在这一点上,武田太郎必须承认酒井更为专业一些。 在武田太郎和酒井动用阴险心思的时候,轻寒拖着刚刚病愈的身体回到家。 槐花迎上来,一脸的担忧,柔声细语问:“可是累了?” 轻寒宠溺的看着槐花,柔声说:“还行,没事。” 槐花撅起小嘴说:“瞧您这脸色,煞白的,还说没事。药刚煎好,先喝点粥,一会儿好喝药。” 槐花一边忙着替轻寒脱下大衣,一边扬声喊:“关嫂子,粥端过来。” “哦,来了,太太。” 王嫂子赶紧送了温热的毛巾过来,槐花取了毛巾递给轻寒,一边说话,一边接过关嫂子托盘上的粥碗,用小勺轻轻搅动,试试温度。 “擦把手,先喝粥。” 轻寒疲惫的坐下,只用了一小碗粥,就摇摇头。 槐花心焦,却也不多语,只是柔声说:“歇会儿吧。” 轻寒点点头,起身上楼,槐花细心的服侍轻寒躺下,替他掖好被角,安静的坐在一边,一脸忧心的看着轻寒闭上双眼。 这场风寒来的突然,一贯身体极好的轻寒也没料到自己会突然病了,而且来的凶猛。 作为妻子的槐花却知道,这是脑力和体力的双重透支的表现。先是忧思过度,接着马不停蹄的跑去新京,回来后根本没有时间喘口气,歇一下,又忙着在奉天动心思。内心的忧思加上焦虑,体力的无限透支,那就是个铁人他也撑不住啊。 轻寒躺下不一会儿,就发出轻微的鼾声。槐花坐在床边,心疼的看着一挨枕头就睡着的轻寒。心里第一次有些责怪他,忙成这样,累成这样,会有人记得您的好吗? 槐花低下头,把脸贴在轻寒的手背上,心里发誓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寒哥。 楼梯上响起轻轻的脚步声,槐花急忙起身,轻手轻脚走出卧室,对着端着药碗的关嫂子轻轻“嘘”了一声。 “先生睡着了,先端下去吧。” “是。” 这一觉是轻寒这一段时间来睡的最为安心和舒服的。再睁眼时已经黄昏,房间里的光线有些暗淡,轻寒伸伸懒腰,看着窗外麻色的天,慢慢起身。觉得身子轻生了许多,下地往外走去。 槐花正推门进来。 “寒哥,醒了。” “嗯,睡得久了。” “是呐,中午的药都没喝,还说不累。” 那种心疼的责怪让轻寒微微笑了,伸手揽住槐花的细腰,低声说:“已经好了,少喝一顿药不打紧。” “您真是的,一点也不顾着点自个儿的身体,当自己是十八九的小伙子呢。” 轻寒心里温暖,柔软一片。嘴上却低声调侃道:“呦,这是嫌弃为夫老了。” 槐花俏脸一红,嗔怪道:“瞎说什么,谁嫌您老了?” 轻寒最爱小人儿这般的娇俏的模样,心思一动。附耳低语:“为夫确实不老,小丫头心里可清楚了是吗?” “不理您,没个正形。人家心里急的要命,您还插科打诨。” 轻寒愉悦的哈哈大笑。 两人下楼,关嫂子准备了丰盛的清谈晚饭,轻寒病了一天,一直没有好好吃饭,这顿晚饭倒是吃的心满意足。 晚饭后,轻寒是放下碗就进了书房。槐花坐在客厅,一边看着王嫂子和关嫂子忙,一边慢悠悠的往壁炉里添一支柴。炉火烧的旺旺的,房间暖暖的。槐花细腻白皙的小脸印着火光,慢慢染上了红霞。 王嫂子收拾完就回家去了,关嫂子忙完被槐花叫过来,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天完全黑下了的时候,门铃响了。槐花和关嫂子对看一眼,槐花疑惑的说:“这么晚了,谁啊。” 门铃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关嫂子走过去打开门上的小窗,看着来人问:“您找谁啊?” “耿先生在吗?鄙人姓赵,特来拜访。” “鄙人姓徐,特来拜访。” “哦,请稍后。” 关嫂子关上小窗,对槐花说:“太太,是赵先生和徐先生。” “哦,我去请先生。” 槐花走到书房门口轻轻敲门:“寒哥,赵先生和徐先生来了。” 瞬间书房的门就打开了,槐花惊讶的看着轻寒说:“您一直在等他们?” 轻寒宠溺的摸摸槐花的头说:“小丫头真聪明。” 赵老板和徐老板手里都拎着一盒礼物,还夹着黑色的公文包。 简单的寒暄后,轻寒请两人去了书房。槐花吩咐关嫂子端了热茶过来,笑着说:“这里有我,你去歇着吧。” 槐花亲自把茶送进去后,就独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随手翻看着报纸。 书房里,赵老板率先拿出一本账册递给轻寒。 “耿先生,明人不说暗话,这是这两天做出来的,您看可行?” 轻寒随手翻翻,并未仔细看里面的内容。 “看着做的不错,这是今年的?” 赵老板赶紧递上另一本。 “这是去年的。” 轻寒看了去年的账本,点点头说:“也是新做的?” “是。” “做的不错,武田太郎有可能要看三年甚至很多的账本,一定要做的仔细。像这样就不错,一看就是老账本。” “那是,专门让人做的,都是老手,纸张是专门整过得,一般人还真看不来。” 轻寒放下账本说:“细账我自是看不来,你们做好就行。” 徐老板也把自己的账本拿出来让轻寒过目,都是专业人士做的,自然错不了。 撇开账本,三人对看,心下了然。性格直爽的赵老板直接开口说:“耿先生,以后咱可都是自己人了,我跟老徐早就商量过了,啥事也不瞒您。咱就敞开天窗说亮话吧,这账只做了六成,也不知小日本能不能看出来?” 第193章 假图 轻寒摇摇头说:“你们这账就是个幌子,日本人要的根本不是这个。看不懂不说,即使能看懂又能怎样?这一点他们清楚的很,无非是想让你们心里害怕。他们要的是图,要的是奉天人世代守着的秘密,要的是金银铜铁和煤,要的是奉天甚至东三省所有的财富、土地、山脉、宝藏。” 轻寒此番话说出来,绕是见多识广的赵老板和徐老板也一脸惊诧。这些话,放眼奉天,甚至整个东三省,有几人能看透、肯看透、敢看透?今日却从这表面上看似奉天最大的汉奸嘴里吐出来了。怎不令人心惊胆战?两人甚至有一瞬间的害怕,这莫不是换着花样试探呢? 两人眼底闪过疑虑、惊慌、不解,但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那些念头一闪而过,两人的眼神瞬间清明。如今奉天是满洲国的,满洲国的皇上是咱大清的皇上,错不了。据可靠消息,耿先生世代食君俸禄,满门忠烈。就冲着人家不远千里从皇城一路追随皇上到奉天,那就是一个字“忠。” 作为中国人,生意做的再大,个人再有本事,那也离不开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眼下虽然日本人来了,表面上看似帮着皇上,帮着满洲国,可他们的作为却实在不敢恭维。烧杀抢劫,明抢暗夺,嘴上说着五族协和,实际上一味欺压中国人,掠夺侵吞中国人的财富。有些正义之感的人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心里实则异常憋屈恼火。只是个人力小,面对强悍野蛮的侵略者无能为力。为了自保,只能强压下心头的不耐,曲意奉承。 能看透时下局势的奉天人,虽然不多,但恰好赵老板和徐老板就在其中。电石火光之间,两人已是百转千回,心中瞬间做出了决定。 两人不约而同同时看向轻寒,目光灿若星辰,清明坚定。 赵老板语气沉缓,开口说:“日本人的狼子野心,我等早已看透。可眼下,日本人兵强马壮,整个奉天乃至东三省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皇上那里恐怕都不能肆意,仅凭你我三人,怕是难以对抗啊。” 徐老板也频频点头,皱着眉头说:“是啊,即使我们出钱购买武器扶植起一支队伍,短时间内也难以跟日本人作对啊。” 轻寒笑着摇摇头说:“二位乃商人,而耿某也不过一介书生,即使有心也无力。倒不如曲线救国,暂时修养生息,做自己力所能及之事。” 轻寒话音一落,两人的眼睛立马锃亮。 “对,保住咱的矿,保住咱的财,保住咱的人,眼下就是最好的举措。” 轻寒点头说:“两位所言极是。这是眼下最为重要的,也是二位力所能及的。不日,日本人就会动手,二位可要用心准备,当然,我亦会尽力斡旋。” “好。” “赵老板如今是奉天商会的会长,奉天的商人赵会长可都摸透了?” 赵老板胸有成竹的说:“一辈子生活在奉天,谁家什么情况心里都有数。耿先生的意思我明白,我心里有数,必不会让人抓了把柄。” “好,有二位这样的人,何愁满洲国!我会亲自向皇上禀报二位的大义凛然,皇上定会欣慰。二位一心为国为君,也一定会为家族和子孙赢来世代的荣华富贵。” 三人对视一眼,了然于心,笑容满面。 赵老板和徐老板此刻才诚心诚意的递上礼品。 “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轻寒这才注意到两人进门时手里拎的礼品盒竟然没放在客厅,而是拎进了书房。心下疑惑,笑着说:“这是何意?” 两位老板笑着说:“一点小意思,耿先生是做大事的人,这些也许能有所帮助。” 两人一边说,一边主动拆掉红绳,打开礼品盒。两只盒子里竟然装满了一沓一沓的纸币。 轻寒看着纸币,心里想的却是同志们的伙食有着落了。 两位老板看着轻寒晦暗莫名的神色,有些摸不清眼前人的意思了。赵老板试探着说:“小小敬意,耿先生可别嫌弃。” 轻寒坦然一笑说:“二位有心了,耿某却之不恭,受之有愧啊。” “哪里,哪里,都是自己人,耿先生不嫌弃就好,就好啊。” 赵老板和徐老板走时已经是豁然开朗,脚步矫健,心情轻松。 轻寒的心情也好的很,天寒地冻的,山上的同志们最是难熬。最近城外总是传来令人振奋的消息,虽然只是小小的胜利,但总是让人高兴。也让整个奉天的老百姓知道,小鬼子长不了。 轻寒送两位老板往外走,走出书房,就看见偌大的客厅里,槐花独自一人坐在壁炉前,面朝书房的方向。 槐花看见三人出来,急忙起身走过来,笑着说:“可是忙完了?” 两位老板笑着跟槐花告辞,夫妻送两人到门口。 客厅里,轻寒走到槐花刚刚坐的位置,优雅的坐下。这位置直对着书房,可以看清楚客厅的每一个角落,无论从那个方向来人都会第一时间落在眼里。一瞬间,轻寒心里扬起风浪。 轻寒伸手说:“过来。” 槐花乖巧的走过来,轻寒用力拉着槐花坐在自己的膝头。 低头柔声说:“谢谢!” 槐花睁着漂亮的大眼睛看着轻寒,目光潋滟。 “寒哥,我是您的妻。” “是,你是我的妻。” 两人安静的坐着,壁炉里的火光噼里啪啦的清脆响声在静谧的客厅里格外喧闹,通红的火光印照着两人亲密的身影。 许久,槐花柔声说:“身子骨才好,歇下吧。” 轻寒笑了,低声说:“越来越像母亲了,尤其这说话的口气。” 赵老板到家后不顾已快到午夜,叫了心腹的大管家在书房商议。紧接着,大管家连夜忙碌,招了赵老板的所有心腹当夜就开始忙碌。 赵家的大管家雷厉风行,把人分成了几波。擅长做账的继续做账,按着赵老板的话说,做的越细越好,越多越好。擅长经营的连夜奔赴赵家所属的实业,与具体负责人商议。最后只剩大管家和另外一个擅长绘图的老人。这人祖孙三代都为赵家做事,跟大管家一样,赵家就是他们生活的全部倚仗,对赵家那是忠心耿耿。此人深谙老矿的探查之术,赵家的矿脉图除了当家人能看,也就只有他能拿在手里仔细琢磨一番了。即便是大管家也只能偶尔瞅一眼,从不敢仔细琢磨。赵家的矿脉图也是赵家的当家人和此人不断填补、完善、修改,才有了现在这份业内人人都羡慕的矿脉图。 这会儿,赵家的这三位主儿,凑在书房里,昏暗的灯光下,三个脑袋扎在一堆,仔细研究桌上的老图。 “怎么样,行不行?” 老者摸摸胡子,慎重的点点头说:“可以一试。” “那就赶紧的吧,说不定,天一亮小日本就上门了。” “来,老三,帮个忙。” 赵老板招呼大管家,三人小心翼翼的把桌上的图挂在墙上。老者就站在图前继续研究图,赵老板和大管家则把一张做旧的图纸平铺在书桌上。一切准备就绪,老者长出一口气,静心平气,提笔开始。赵老板和大管家屏住呼吸立在一边。 直到天光放亮,老者才收了最后一笔。 “老爷,成了。” 大管家激动的低叫一声,坐在椅子上刚刚闭上眼睛的赵老板瞬间清醒,起身走到书桌旁。 老者则疲惫的放下笔,走到地当间,活动活动僵硬的腰身,闭上眼睛,用力揉揉太阳穴,让自己清醒清醒。一整套动作下来,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转身看着赵老板和大管家惊喜的笑模样,长出一口气,抬脚上前,与赵老板和大管家一起仔细看图。 三人一边看新作,一边与老图仔细对比,改动的地方再三确认、琢磨、考虑。 老图是赵家几代人的心血,也是赵家人子子孙孙的财富,绝不能拱手相让。 新图想要做的逼真,难度很大。既要与真实的地貌相符,又要与正在开采的地段相符,还要巧妙的避开尚未开采的矿脉,还要准备一套令人信服的说辞。为了这张图,从接到耿轻寒的暗示后,赵老板、大管家、和老者关在书房里,仔细研究琢磨了三天,画了无数个小图,斟酌再三,又去实地走了几遍,反反复复,费尽心思最终才在昨夜一气呵成,完成了这幅堪能乱真的新图。 如今这幅图放在书桌上,晨曦中熠熠生辉。 别说是一门外汉,即使从小到大无数次看过矿脉图的赵老板都叹为观止。 赵老板一边摇头一边感慨:“了不得啊,了不得。完美,真完美,真没想到。” 赵老板伸出手轻轻抚摸图,感慨万千。 许久,赵老板抬头看着老者,郑重的说:“兰叔果然是我赵家的宝啊。” “老爷过奖了,不敢,不敢,老兰受不起啊。” 赵老板看着兰叔,缓缓开口:“兰叔,你可知道,当年父亲最后跟我说了什么?” 兰叔茫然的摇摇头,大管家好奇的睁大眼睛。 第194章 动员 赵老板似乎陷入了回忆,自顾自的继续说:“当年,矿上出事,我三天未能归家,而父亲却在那时病体不支,却迟迟咽不下最后一口气。直到我连夜赶过来,父亲拉着我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才闭了眼。当时,所有人都以为父亲是为了见我最后一面,其实,你知道吗。兰叔,我附在父亲唇边,父亲用最后的力气对我说,一定要善待兰叔,给你养老送终。” 赵老板说到这,目光才有了焦距,长叹一声说:“当时,我以为因为兰叔三代都为我赵家做事,兰叔与父亲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兄弟,而兰叔膝下只有一女,父亲才如此交代我。兰叔,这些年我若有不到之处,还请兰叔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不要计较,原谅我的不是。兰叔,侄儿这厢给您赔礼了!” 赵老板对着兰叔郑重的长揖到地。 兰叔一惊,急忙扶起赵老板说:“老爷,您这是做什么?我兰家世代是赵家的家仆,老祖宗能遇上赵家,得赵家相助,那是我兰家的福分。何况,从老太爷开始,到老爷您,对我兰家那是礼遇有加,老爷如此这般,让我惶恐不安啊。” 赵老板和兰叔惜惜相怜,那些陈年旧事眼看着一发不可收拾。大管家眼珠子一转,笑着说:“老爷,兰叔,忙活了一夜了,早饭怕是得了。赶紧吃一口,睡一觉,怕是不等睡醒,就有更难的事上门呢。” “对,对,对,赶紧的,咱去吃饭。” 轻寒所料一点没错,还没等正月十五过完,武田太郎就按耐不住了。召集吴镇守使和赵会长,一起商量奉天的经济发展大事。 彻头彻尾的奴才赵会长只要自己尽享荣华富贵,对于压榨和强抢他人之事,那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的。三姓家奴吴镇守使则是一肚子心思,在最短的时间里权衡了利弊,筛选出亲朋好友的亲疏关系,想出了应对之法。 武田太郎跟吴镇守使和赵会长谈完话第二天,奉天商会就召集所有商会说的上话的商人座谈,商讨有关事宜。 武田太郎带着酒井和山下参加了商会的座谈,随行中自然少不了武田太郎的专用翻译轻寒。武田太郎一身军服,挂刀配枪,虽然身高有限,但军人固有的笔挺身资,沉重的长靴踏在木质的地板上,沉闷的响声一步一步响起,再加上一脸的冷漠淡薄,一进会场,原本热烈放松的众人瞬间安静。 虽然武田太郎尽量放松平淡的面孔,做出一副亲和的模样。但在座的都是聪明人,武田太郎一身杀气前来,指定没啥好事。 果然,武田太郎一开口,就让会场瞬间炸裂。 武田太郎看似态度委婉,但口气不容置疑,狠厉凉薄,语气间暗含的意思大家瞬间就听懂了。 这就是生抢啊! 武田太郎目光冷冷的扫过会场,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但不妨碍看他们的表情。武田太郎心下恼怒,看一眼轻寒。 轻寒面色淡淡的,似乎真的就是一称职翻译。 武田太郎示意酒井说话。酒井开口更为直接简单。 “我们大日本帝国和满洲国如今邦交友好,而且要世代友好下去。所以,方方面面都要合作,这样才能彰显友好。我们是有诚意的,希望你们也拿出诚意。对于合作的朋友,我们会保护朋友的利益,但如果跟我们作对,禁酒不吃吃罚酒的话,我们也绝不会纵容。” 轻寒心里暗笑,如此不要脸的强盗,生抢豪夺也能说的如此清丽脱俗,诚意,你们的诚意比强盗更甚! 酒井的话说完,会场安静了,众人心思各异,神色莫测,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沉默,心思瞬间百转千回,酸甜苦辣咸,各人各味。 静谧的大厅里,每个人清浅的呼吸都响如春雷。 不安的气氛,诡异的气氛令人窒息的气氛。 短短几分钟,众人觉得好漫长。 武田太郎的脸色逐渐黑暗,目光越加冰冷。 这种场面是武田太郎不愿意看到的,心里的暴怒逐渐升级。 轻寒抬眼看着武田太郎,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都不曾躲避。短短几秒,轻寒似乎读懂了武田太郎的心事。 轻寒镇定的淡淡的一笑,移开目光,清清嗓子,缓缓开口。 “各位,司令官阁下的意思大家应该明白,发展经济是富国强民的政策。这不仅是两国邦交的大事,也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诸位要慎重考虑,耿某个人以为,此乃于己于人都是有利的。大,利于国;小,利于己。希望诸位仔细考虑,路在自己脚下,怎么走,自己选。我劝诸位睁大眼睛,看清楚看明白。” 轻寒说完侧脸看着武田太郎,低声把自己刚才的话用日语重复了一遍。武田太郎满意的点点头,赞赏道:“很好,无觅此话甚合我意。” 轻寒的话似乎更让人难以接受。日本人如此是因为他们原本就是强盗,可作为中国人的耿轻寒就过分了。在稍微有点良知的中国人眼里,那就是一副汉奸的嘴脸。不过就是一汉奸,狐假虎威的,说到底骨子里就一副奴才相,还装什么大尾巴狼。平时一副清高的模样,真是笑死人。 轻寒的目光扫过全场,各人各态,各态各色,许多人的神色轻寒闭着眼也能想象得出来。 会场再次陷入安静,在座的都沉默不语,心思各异,都想先看别人怎么做。 轻寒看向吴镇守使和赵会长。吴镇守使微微低头,看不清神色。倒是赵会长,看看冷场的大厅,眼珠子一转,笑着说:“司令官阁下,我听着这事真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啊,我是举双手赞成。我赵家的实业愿意和帝国的实业合作。” 赵会长的话让脸色黑沉的武田缓和了不少,勉强笑了一下说:“赵会长,很好。赵会长一直是我的朋友,也是帝国的朋友,赵会长放心,合作以后,赵会长各人的利益不会受到任何损失。” 轻寒低声问武田太郎:“太郎,这些话要让他们都听听吗?” “当然,这是帝国的诚意,也是我武田太郎的诚意。” 轻寒点点头,把武田太郎的这席话说给在座的所有人听。 在座的听个神色变化了几番,有人已经蠢蠢欲动,有人还在观望,有人一脸的不屑。 轻寒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个人,极为一脸不屑的轻寒特意记住了他们。 轻寒眼角扫过赵老板和徐老板,示意他们行动。 赵老板接到轻寒的暗示,咳嗽一声说:“司令官阁下,作为新任的奉天商会会长,我个人非常支持这项政策,我赵家愿意和贵国的商人合作。” “好,很好,赵会长能起到带头作用,我很高兴。同样的,赵老板的个人利益不会受到任何损失。” 武田太郎的话音一落,徐老板也紧着表态。 “司令官阁下,徐家也愿意合作。” 接下来,许多商人纷纷表示愿意合作,那几名一脸不屑的人依旧没有表态。轻寒心下着急,怕阴险的酒井盯上他们。 看看逐渐热烈的场面,轻寒笑着说:“诸位可不能光说不练,别到时嘴上一套,心里一套。具体事宜还有待详谈,到那时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配合。” 武田太郎这会儿脸色已然回暖,脸上带着笑意,用蹩脚的中国话跟人交谈。山下一副淡淡的平常脸,一直看着武田太郎。让人担心的还是酒井,酒井阴沉的眼睛一直盯着那几个没有表态,且一脸不屑的人。轻寒几番眼色给赵老板,示意赵老板提醒一下。 赵老板原本心中就有数,接到轻寒的示意,随与身边离得最近的一人低声交谈几句。那人虽脸色依旧不好,但似乎被赵老板说动了,侧脸与自己身边的人低声交流,那人最终也点点头。没一会儿,那几位脸上带着不屑的商人也纷纷表示愿意合作。 至此,今天动员大会算是圆满结束。武田太郎达到了目的,心情愉快,邀请轻寒一起吃饭。 轻寒笑着说:“今儿就算了吧,我这还没恢复彻底呢,只能用一些清淡的素菜,太郎的饕餮大餐等着以后再享用吧。” 武田太郎哈哈一笑说:“无觅莫不是老了?” 轻寒摇摇头说:“中国人自古重养生,我虽不是深谙此道但从小耳染目睹,却也学到一些皮毛。” 说完两人均是哈哈一笑。 座谈会到这里就圆满了,武田太郎起身准备先行离开。轻寒见武田太郎起身,随即也起身。山下和酒井也同时起身,山下跟在武田太郎身后,酒井却径直走到赵老板面前,冷冷的问:“赵老板,你刚才跟他说了什么?” 原本喧闹的会场霎时再次安静,所有人的目光同时看向两人。轻寒停下脚步,站在武田太郎身后,与酒井并排而立。心里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目光淡淡的的看着赵老板。 赵老板急忙起身笑着说:“我就是跟他简单的说了一下合作的好处。” “哦,赵老板真的这么想?” “当然,我刚刚就说了,我赵家是愿意合作的。” 第195章 扩编 酒井阴冷的目光转向赵老板身边的人,阴沉沉的问他:“你的,不愿意合作。” 那人淡淡的一笑说:“开始没明白啥意思,赵老板说了才明白,既然有好处,干嘛不乐意?只要能挣钱,咋整都成。” 酒井没有完全听明白,侧脸看看轻寒。轻寒淡淡转述,酒井阴冷的脸色才稍稍缓和。 武田太郎和山下已经走出了会场,酒井意味不明的看一眼会场,也抬脚往外走去。轻寒目光幽深复杂的看一眼赵老板和他身边的人,也转身离开。 武田太郎支持下的公司合营之事进行的很快,日本军部不能等,武田太郎也等不得。合营的重点是实业,实业中又以矿山开采为重。面对铺天盖地的账目和合营计划,武田太郎焦虑了。 武田太郎原本以为军部会委派一名经济专家来指导工作,结果让武田太郎有些失望,经济专家一个没有,最后是宪兵队有一名新兵,是经济学专业的学生,再有一年就毕业了,没想到却应征入伍。武田太郎只好命令将人抽调到司令部,督导奉天的商业合营的推行。 令武田太郎高兴的是,国内委派了一名地质学专家,据说此人在勘探地质方面颇有名望。多年来一直致力于对中国的矿产勘探,曾经徒步走了大半个中国,绘制出令人叹服的地图。此次不顾年迈,身体每况愈下的状态,毅然拒绝修养,跟随军部派往东三省的大部队,再次踏上中国之行,就是为了指导日本在中国的矿山开采。 专家对东三省的地貌特征了如指掌,工作起来雷厉风行,而且此番来到中国,事物颇多, 所以,一到奉天就跟武田太郎建议,凡是奉天从事矿山开采的人家直接呈上矿脉图。 矿脉图一词让武田太郎醍醐灌顶,原本不知道从何下手的事情,瞬间有了具体方向。 武田太郎马上命人前去索要。索要过程不甚顺利,手段不甚光彩,但在酒井和田中的强权强势下,花样手段层出不穷的威逼利诱下,矿脉图如愿放在了武田太郎面前。 武田太郎陪着专家去实地考察,专家大致估计了矿山的储存量,给武田太郎一份可行的报告,然后就急着赶往下一站。剩下的就是武田太郎的事了,武田太郎短时间内也学了不少,加上那名经济学专业的学生,奉天矿山开采这块最先确定了合营方式。 赵老板和徐老板首当其冲,表面上看似乎是皆大欢喜。 合营协议签订仪式后,双方共同在奉天最大的酒店举行庆祝酒会。 轻寒携夫人前往,武田太郎带着山下、酒井、田中都参加了酒会。 这场酒会,彻底奠定了耿轻寒汉奸的身份。那些看着轻寒在武田太郎面前极有面子的人,趁此机会直往轻寒眼前凑,巧言令色,谄媚巴结。轻寒照单全收,应对自如,娓娓而谈,一脸真诚的周旋在日本人和中国人之间。 武田太郎淡淡的看着满面春风的轻寒,如鱼得水般的挥洒自如,进退有度。微微眯起眼,侧脸看着酒井,低声说:“耿轻寒那边可是安排好了?” “是,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监视之下。” “很好。” 武田太郎淡淡一笑。酒井阴沉的目光看向轻寒,目光里的狠厉和阴沉一闪而过。 正忙着与人谈笑的轻寒突然感觉到有一道不善的锐利目光盯着自己,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回头冲着那方向看去。就看见了酒井不善的阴毒目光,还有武田太郎疑虑重重的目光。轻寒不动声色的转过头,继续与人谈笑。心里却是提醒自己,以后要加倍小心。 奉天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有啥新鲜事,不出三天也能传遍全城。奉天出了个大汉奸,而且还是个有学问、有地位的汉奸。坊间传,这大汉奸是从皇城里来的,出过国留过洋,长的一表人才,人模狗样。可那心思阴毒,一出手就把奉天最有钱的人家给坑了。 唉,这汉奸可不一般,比起那没学问的汉奸,人家那坑人的手段可高了不是一星半点儿。老话说的好啊,仗义多是屠狗辈,最是无情读书人。这耿轻寒不顾自己也是中国人,跟在日本人身后做条狗,专咬中国人啊。 短短几天,耿轻寒大汉奸的名声传遍了奉天城。关老师听到这消息时,甚感惊诧。转念一想,也是好事,这样惊弦更安全。 身份尴尬的耿轻寒,即使感觉到自己如今的艰难和不堪,依旧沉稳、淡定,没有一丝一毫变化。 倒是武田太郎听了这消息,心情好了不少。 山下皱着眉头说:“耿轻寒自视清高,这样的传闻会不会让他反目?” 武田太郎摆摆手说:“不会,耿轻寒是骄傲的,越是这样,他越想证明自己。” 武田太郎看向酒井:“你那里有什么消息?” 酒井摇摇头说:“目前,没有发现。” 武田太郎眼睛里闪过不屑,淡淡的说:“我希望你这里尽快给出答案,帝国的大业容不得半点耽搁。” 酒井脸上闪过恼怒,随即微微低头说:“请司令官阁下放心,耿轻寒如果有一丝异动,我就会得到消息。” 奉天的春天没有一丝春的气息,凛冽的北风呼呼刮着,时不时还飘着雪花。即使已经生活了一年,槐花依旧不喜欢这里。若是在北平,这会儿树上都有了新意,看着心里都欢喜。可奉天的春天,跟冬天没有任何区别,槐花感觉冬天怎么也过不完走不出。 这天,轻寒趁着中午吃饭的时间,去了知新书铺。 隔着书架,关老师低声说:“保安团改编为警备司令部,眼下正招人,能不能想办法安排两人进去?” 轻寒略一沉思点点头说:“我会尽力。” “最近有些传闻,针对你的,我已经向上级汇报过了。” 轻寒摇摇头说:“无关紧要之事,不用太过在意。” 关老师认真的说:“错,上级对有关惊弦同志的任何消息都很重视。我会时刻注意这些风向,如果有不利的,会马上通知你。” “谢谢组织的关心,让上级为我费心了。” “这没什么,保护每一位同志,是我们党的一贯作风。” “对了,那两名同志在哪里?” “已经安排好了,他们是张来福和李大林。” “好,我记住了。” 当天晚上,轻寒和槐花吃过晚饭后,坐在壁炉前聊天。 王嫂子和关嫂子收拾完后,王嫂子没有跟以往一样告辞离开。而是走到两人面前,一脸的纠结,唯唯诺诺的开口说:“先生、太太,我……我……” 轻寒和槐花奇怪的看着王嫂子,轻寒的目光淡淡的,看不出喜怒。王嫂子话说了一半,抬头看见轻寒的目光,心里一突突,马上改口说:“先生,太太,俺就先回了。” 轻寒微微点点头,没有说话。倒是槐花疑惑的开口问到:“王嫂子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这,太太……俺……” 槐花笑着说:“王嫂子有事就直说,我们不会为难你的。” “不,不是,唉,先生,太太俺就直说了吧。俺是想求先生来着,可又不知咋开口?” 槐花看一眼轻寒,轻寒脸上依旧淡淡的。 槐花把目光移到王嫂子身上,微微一笑说:“王嫂子要求先生啥事?说出来听听。” “这不听说警备司令部招人嘛,俺娘家那边的亲戚日子不好过,知道俺在先生家里做事,就求到俺跟前。俺就想求先生,能不能给帮个忙,让那小伙子去当兵,每月也有些军饷,一家人也能过日子。” 王嫂子说完忐忑不安的看着两人,轻寒面上不动声色,依旧淡淡的的,王嫂子一时看不出来先生的态度,心下更为忐忑。 槐花看一眼轻寒,轻寒见槐花看过来,宠溺的对她一笑,什么都没说。可只这一眼,槐花就明白了轻寒的意思。笑着对王嫂子说:“先生与警备司令部那边没什么关系,怕是还得托人先打问打问。” “谢谢先生!谢谢太太!先生、太太真是好人呐,好人有好报啊。俺先在这里替俺娘家人谢谢先生和太太。” “先别急着谢,事能不能成还不知道呢。对了,你娘家的亲戚是吧,人怎么样啊?你见过吗?” “哦,他小的时候见过,这些年却没怎么见过,要不,明儿让他过来,先生和太太瞅一眼?” 槐花眼角扫了轻寒一眼,随即点点头说:“也好。” 第二天晚上,轻寒到家就见到了人。 小伙子中等身材,脸色黝黑,不太壮实,一双眼睛倒是炯炯有神。 “叫什么?” “李大林。” “多大了?” “二十一。” “会干什么?” “地里的活都会干。” “哦。” 轻寒点点头,抬脚往餐厅里走。王嫂子一直紧张的看着两人,一见轻寒要走,以为没瞧上这小伙子。着急的开口说:“哎呦,这老实疙瘩,先生,大林子还会打猎呢,俺们这冬天长,地里的活忙活完的早,到冬天,男人们都去打猎,俺家这大林,打猎可是好手呢。是不是,大林子?” 第196章 求人 大林子憨厚的摸摸脑袋说:“奉天的老爷们都会,也不算啥。” 轻寒微微一笑说:“嗯,小伙子不错。想好了吗?” 大林子忙着点头说:“想好了,想好了。” “回去听信吧。” “唉,谢谢先生!谢谢太太!” 王嫂子也高兴,送了大林子出门,回来后又是千恩万谢的。 等二天晚上,两人躺床上说话。槐花低声说:“今儿隔壁王太太来了,巧了,也是想求您给警备司令部那边递个话。” “哦,难不成也是娘家不沾边的亲戚?” “那倒不是,说是王老板的远房表亲,家里倒是不难过,只说是小伙子一门心思就想当兵。” “表亲啊?可是问了叫啥名?” “王太太没说,我也忘了问。” “问清楚了再说吧。” 槐花奇怪的侧脸看着轻寒,大眼睛一闪一闪,亮晶晶的。 “为啥要问名儿?” “聪明的小丫头,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关老师说好的,那李大林就是一个。” “哦,我明白了。” “小丫头,明白什么了?” 槐花傲娇的撅起嘴说:“当然明白了,这是替您遮挡呢。要不您咋说?哦,说是我有俩人,想当兵。” “真聪明。” “寒哥,我咋觉得挺邪乎的啊。老是偷偷摸摸的,怪刺激的。您如今就是那特务吧?” 轻寒看一眼槐花噗嗤一声笑了。 “特务?这是跟哪儿听的?” “外面都这么说啊,有些日本人装扮成中国人,平时看着跟咱中国人一样,其实他们是藏在羊群里的狼,老百姓背地里管他们就叫日本特务啊。您看,您是藏在日本人里的中国人,面儿上看您是替日本人做事,实际上您还是替中国人办事。从根本上说,跟特务是一样的。我说的不对吗?” “当然不对,傻丫头,我可是光明正大的中国人,跟他们那些老鼠一般的人可不一样。他们是为了祸害中国,觊觎中国。是非正义的,是强盗行径。而我,用自己力所能及的方法保护自己的同胞,自己的国家。是正义的,是爱国情怀。一正一反,一黑一白,一善一恶,一是一非。所以,他们是特务,而我是勇士。” “哦,反正我知道,您的事不能让别人知道,打死也不能说。” “怕吗?” “才不怕,有寒哥呢。” “聪明的小丫头啊。” “那我明儿问问王太太。” “嗯,婉转一些。” “嘻嘻,放心吧,您不是常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读了那老些书,这里的东西多着呢。应付王太太这样的绰绰有余,不会让她起疑。” 看着一脸傲娇的小模样,轻寒宠溺的摸摸小丫头的乌发。 “睡吧。” 第二天上午,轻寒在办公室接到了家里的电话,是王嫂子打来的。 “先生,太太病了。” “病了?怎么回事?” “肚子疼得厉害。” “叫大夫了吗?” “叫了,还没到。” “我这就回来。” 轻寒心里疑惑,槐花自小身体极好,头疼脑热的时候不多,肚子疼更是从未有过的,一时也着了急。 立马跟武田太郎打了招呼,催促着桥本一路上快点。 到家后直奔楼上卧室。卧室门半开着,传出说话的声音。 “这会子可是好些了?” “谢谢王太太!好多了。” “以后可得注意,这女人呐就怕凉。” “我知道了,以前都好着呢,怕是不习惯吧。” “也是,奉天可比北平冷的多,一时间摸不着,大意了。” “想来是这样的。真不好意思,让您担心了。” “这话咋说的,您和你家先生是俺家的恩人,俺是个粗人,啥也帮不上。就这点小事,您就别客气了。” “对了,昨儿你说的那事,我原本昨晚上想跟先生提一下来着,可话到嘴边才想起来,你家那亲戚叫啥名儿也不知道,我家先生咋跟人打招呼啊。” “哎呀妈呀,这事闹的。可不咋的,俺也是拉忽人,咋就忘了呢。俺家爷们表亲家姓张,小子叫来福。” 轻寒听到这里伸手敲敲门。 “夫人。” “呦,耿先生回来了。耿先生回来就好,俺瞅着这儿也用不上俺了,俺就先家去了,有事招呼一嗓子。” 王太太说着就起身告辞了。轻寒客气的跟王太太打招呼,吩咐王嫂子送人。这才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摸摸槐花苍白的小脸,微微皱起眉头,心下呀然,不确定的看看自己的手指,再看看小人儿,柔声说:“为何?” “我……我没肚子疼。” 轻寒抬抬眉头,不语,戏虐的看着槐花,用手指头慢慢擦着槐花那一脸的白粉。 槐花感受着轻寒修长的手指轻柔的动作,磕磕巴巴的说:“我……我想着直接问王太太唐突的很,没得让她起疑,这……这才……谁知道王嫂子她们给您……打电话……我只……只让她们去喊……喊王太太来着……” “我只是担心你的身子。” 隔日,轻寒去了警备司令部,王司令迎过来笑着说:“耿先生咋有空过来了?” “冒昧登门,还请王司令别见怪啊。” “快请进,这天冷的,耿先生有事使个人来就成,这天寒地冻的,咋还亲自来了?” “我就喜欢王司令这样的,有啥说啥,从不拐弯抹角的。今儿还真是有事相求呢。” “啥事?只要我老王能办的,铁定给耿先生办妥了。” 两人落座,自有人送上热茶。轻寒笑着说:“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听闻王司令在招人,不知消息是否属实?” “有这回事,这不扩编嘛,自然是要人的。” “那就对了,我这儿有俩人,都是机灵的小伙子,想跟着王司令混口饭吃。这不怕耽误事儿,紧赶着过来,先在司令这儿报个到吗。” “嗨,这事儿,好说好说。不知这俩小伙子是耿先生的啥人啊?” “说实话,我耿轻寒在奉天举目无亲,多亏朋友照应,这事也是受朋友之托。谁家没个穷亲戚?就是想混口饭吃,我思谋着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不就应了,答应帮着从中说和说和。不知,司令给不给这面子?” “这话说的,多大个事儿,还值得耿先生这般的客气。这事我就能做主,没问题,我收下就成。” “如此,就谢谢司令了,耿某也是记情的,以后有用得着耿某的地方,司令只管开口。” “那感情好,到时我可不客气。” 两人相视而笑。 轻寒在警备司令部只待了半个多小时就告辞离开了。轻寒走后,王司令的副官疑惑的说:“司令,这耿轻寒几个意思?” 王司令不在乎的说:“能有啥意思?” “他不会是想把手伸到咱这警备司令部吧?” “他咋想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想让谁进来,我挡不住。” “还是司令考虑的周全。” 王司令斜了副官一眼,挥挥手说:“赶紧的整点吃的来,忙活了一早上,肚子咕咕叫。” 副官嘻嘻一笑说:“三姨太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上菜呢。” 几天后,烧刀子王家的掌柜王大顺,特意登门拜访,拎了两坛王家的珍藏好酒。 轻寒转手就把这两坛好酒送给了山下。 忙忙碌碌的,等这一摊子事忙活完,已是四月中旬。 人间四月方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奉天的四月既如此。 想来北平的桃花都落尽了,奉天的桃花如今正是绚烂多姿时。 这个礼拜天,轻寒没有陪着槐花去教堂,拉着槐花去了城里有名的桃花坞。 桃花坞是一家饭馆,因着院子里的几株桃花而得名。桃花坞饭菜精致,做的那就是个赏心悦目,味道如何漫不说,单这环境和精致就引了不少有钱人。有钱人吃的就是一个寓意,一个境界,一个雅字。 轻寒又是出了名的雅人,不单雅,而且极会享受。在许多人眼里,耿先生不仅做事令人折服,这会享受也是一般人比不过得。奉天城有名的馆子、戏楼、妓馆,耿先生都是常客。 传闻,耿先生喜欢精致的菜肴,欣赏唱腔婉转的戏子,中意热情似火的头牌。 听说耿先生以前在北平那也是这些地方的常客,奉天是没有茶馆,若是奉天有茶馆,想必耿先生也是常客。会享受的人到哪里也不会降低生活标准,高品位的生活才能彰显高品位的人生。 这些道理却不是平头老百姓能明白的,试问一个连温饱都解决不了的人,有心情、有资格、有能力谈这些精神层面的享受吗?答案是肯定的,没有心情、没有资格、没有能力。 轻寒享受物质生活,在奉天可谓人尽皆知。这消息到了武田太郎耳朵里,反而让武田太郎放心了不少。耿轻寒精致的生活当年即如此,如今这般符合耿轻寒骨子里的贵族骄傲,也印证了一郎对他的评价。 别人如何看,轻寒从来不去注意。这样的好季节,这样精致的美食,有这样惊才绝艳的爱人相伴,自是合该肆意享受。只争朝夕不负韶华,这才是别人眼里的耿轻寒。 第197章 库房 四月底,奉天的春天已到了最为繁华热闹的时候,街上有了新意,有了春天的气息。死气沉沉的奉天似乎也活了过来。过去的一年里,奉天时不时就会打仗,枪炮声就没断过。共产党的抗日队伍,隶属东北军的奉天守军,日本人的军队,三支队伍在奉天周边不时的就打了起来。一直到今年的三月底,奉天的东北军彻底被打散了,日本人在奉天城外算是彻底站稳了脚跟。 作为奉天城的最高掌权者武田太郎,心情极好。奉天城的军事布防、政府机关、经济商贸、文化教育、农业生产,几乎全部掌握在武田太郎手中。这样的成功让武田太郎的骄傲自满空前的膨胀起来。 好心情看风景,风景自然也好。 五月上旬,城外日军驻地的少佐传来消息,最后一支坚持抗日的奉天守军被击溃,缴获数量不菲的战利品。 武田太郎欣喜之下,决定亲自前往视察战况,顺便慰劳士兵。 武田太郎不是低调的人,低调永远不是将军的风格。 司令官阁下出行,前有摩托车开道,后有卡车压阵,中间三辆吉普车。嚣张跋扈、浩浩荡荡的出城了。 城外二十里铺,破败的军事布防,随地丢弃的武器,还没来得及掩埋的尸体,这一切都提醒着活着的人,这里刚刚结束了一场惨烈无比的战争。空气中战火的硝烟似乎还未散去,湿润的大地上隐隐弥漫着血腥味。 武田太郎平淡无奇的脸犹为光彩异常。 一行人在驻地少佐的陪同下,一路走过鲜血染红的黑土地。 少佐低声汇报着缴获的战利品以及伤亡情况。 武田太郎一脸笑意,饶有兴致的侧耳倾听。 “司令官阁下,这里是中国军队的弹药库,由于我们进攻迅速而猛烈,中国人没来得及炸毁库房,里面的弹药全部完好无损。” “哦,是吗?很好,很好。” 武田太郎显示出极大的兴趣,在少佐的陪同下往弹药库走去。 弹药库依山而建,外观上看去占地面积不是很大,但是隐蔽性和安全性极高。 少佐说:“它会让司令官阁下惊艳。” “哦?” 少佐示意打开沉重的铁门,阴沉冷冽的气味扑面而来。 一行人抬脚走进。库房里是一组一组码放整齐的木箱子。少佐示意打开一只木箱,里面是满满一箱子的子弹。再往前走,又打开一只箱子,竟然是日产的三八式步枪。武田太郎眼睛一亮,这才是真正令人惊艳的。 武田太郎兴致勃勃的拿起一支枪,熟练的推上刺刀,饶有兴趣的比划着。 “很好。” 武田太郎带着一行人一直走到尽头,果然是别有洞天。 弹药库的后半部分竟然是建在山底下,掏空了山体修建的。由此可见,当初修建时所动用的人力财力。怪不得奉天守军抵死相守,果然是一处要塞。 轻寒一直默默跟在最后,仔细观察着周围环境和地形,弹药库的布局也尽在眼中。 一行人在里面足足待了半个多小时,武田太郎才意犹未尽的走出来。 眼前豁然开朗,鼻息间的阴沉冷冽瞬间消散。 站在弹药库前如今略显空旷的地方,武田太郎看着满目疮痍的状况,侧目看一眼少佐。 “你距离这里多远?” “五公里。” “这么远。这里,你有何打算?” “这的确是个问题,属下正在考虑。” “看来你已经有了决定。” “是,司令官阁下,属下以为这里不宜驻兵把守。原因有三,一,这里距离驻地较远,不方便管理。二,如果派兵驻守,最多只能是一个班兵力,一旦引起中国那些散兵游勇的注意,一个班的兵力远远不能对抗。三,这里不具备基本的生活设施,不能把帝国的士兵放在这里。” 武田太郎抬眼望去,无数次的恶战,这里早已满目疮痍,除去弹药库,原有的设施和布防都毁于战火,如果重新修筑工事,目前的人力物力还暂时不容许。 “你有什么打算?” “每隔两小时巡视一次。” “很好,暂时就这样吧。” 武田太郎点头同意了少佐提议。从驻地到这里,驾驶摩托车不过是几分钟的事,如今整个奉天尽在掌握中,两小时巡视一次,已然算是安全防范了。 接连几天,武田太郎一直都是情绪高涨,一切尽在掌握中的骄傲和自信,让武田太郎焦躁暴怒的性格略有收敛。也少了阴沉狠厉,倒是多了其他的兴趣。每路过繁华闹市一次,就会为自己骄傲一回。尤其是到了晚上,戏楼妓馆纷纷开张,灯红酒绿晃人眼,靡靡之音扰人心。一贯克制的武田太郎也会不时的放纵一下,听戏、喝酒、包下头牌。武田太郎觉得自己可以放纵的生活了。 小鬼子放松了,轻寒心里也有了计较。从年前得知酒井的动作后,轻寒就提醒了关老师,让同志们莫要轻举妄动,静待时机。如今,轻寒觉得可以适当的动一动了。 三天来,轻寒每晚都在书房忙至午夜,他要仔细绘制一张城外二十里铺弹药库的图纸。轻寒是第一次绘制这样的图纸,第一天晚上,先是用自己的方法把白天所看到的画出来,分为多个小图,详细标注上说明,以防记忆出现差错。反复回忆、反复核对,确定后才放在一边。第二天,为了力求详细和准确,轻寒用心学习正规的地图绘制,对比世面上已有的图纸,掌握核心绘制法。聪明如耿轻寒,虽是临时抱佛脚,却也已经有模有样。今晚,轻寒才开始了正式绘制,尽量详细准确,并附上巡察间隔时间。最后一笔落下,轻寒伸个懒腰,然后用心最后一次校对,确定无误后,轻轻折起来,会心一笑。 礼拜天到了,轻寒今儿要陪槐花去教堂。一早吃过饭两人就出门了,桥本等在门外,两人直接上车。 车上,槐花柔声问:“寒哥,今儿下午您不忙吧?” “今儿休息。” “您没应酬?” “没有,有事?” “嗯,陪我逛街吧,夏天快到了,我想裁两件夏衣。” “好,依你。” 轻寒看着桥本后脑勺,淡淡的说:“桥本君,很抱歉,今天可能要一整天。” 桥本从倒车镜里看一眼轻寒,客气的说:“耿先生不必客气,没关系,这是我的工作。” “耽误了桥本君的休息日,我很抱歉。中午也要在外面用餐,你可以吗?” “没问题。” “谢谢!中午我请桥本君尝尝奉天有名的菜。” “谢谢耿先生!” 轻寒没有看倒车镜,因为他知道,桥本一定从倒车镜里看着自己。 车停在广场边上,槐花挽着轻寒走进教堂。桥本站在车旁,盯着两人的背影。 从教堂里出来,车去了奉天的闹市西十街。 女人对于逛街的狂热亘古不变,尤其是年轻漂亮的女人。这是桥本的认知。从被派来给耿先生开车,休息日被占用的多数时间是耿夫人要逛街。而且是那种逛起来就没完没了的,挨个铺子,这店进那店出。看完鞋子看衣服,看完衣服看首饰,有名的铺子是必须去,老字号是一定去,小店铺也得适当的看一看。桥本觉得,这世上最累的活莫过于陪着女人逛街了。这不,耿先生都陪不住了,一脸无奈的上车靠在座椅上,对桥本说:“我歇一会儿,夫人来了就走。” “是。” 轻寒闭着眼睛小憩,桥本紧盯着槐花,目光随着槐花的身影进出。 槐花进了知新书铺隔壁的一家裁缝店,随意的看着布料,又与正在裁衣的两位太太搭讪说了几句话,这才慢悠悠的走出裁缝店,随脚就进了知新书铺。 槐花一进来,关老师就警惕的往店铺外看去,小伙计忙着给别人拿书,槐花直接去了书架后,随手翻看一本唐诗。关老师拿起几本书,走到另外一个过道里,与槐花隔着一道书架。 槐花已经把那份轻寒亲手绘制的图纸夹在书里了,两人对看一眼,槐花把书放在书架上,用力压了压。然后挪一步,翻看另一本书。关老师伸手拿起槐花翻看过的那本书,紧紧捏在手里,压在几本书的最下面。 几分钟后,槐花从知新书铺出来,手里拿着一本书,又进了隔壁一家熟食店,从熟食店出来,手里捏着两个油纸包。两只手都拿着东西的槐花,这才往停车的方向走,路过一家鞋店时,竟然又进去了。 桥本简直要疯了,这耿夫人真可怕。 好容易,在桥本的注视下,一无所知的耿夫人终于逛够了,似乎是下定决心一般,目不斜视往这边走来。 桥本站在车旁替槐花打开车门,槐花一上车,轻寒就睁开了眼睛。 “可是瞧上喜欢的了?” “没有,新货还没到。” 槐花不满意的噘嘴说:“这里不比北平,式样土的很,新货来的也晚,寒哥,改日再陪我逛逛嘛。” 轻寒宠溺的说:“好,过些日子再来。” 轻寒似乎这时才看见槐花手里的东西,顺手接过来说:“怎的还买了书?” “哦,进错铺子了,进去才发现是书铺,反正今儿啥也没买,索性顺手买了本书。” 第198章 办法 轻寒宠溺的摇摇头,笑着低声说:“哦,小丫头知道读书了。” “我还买了酱猪蹄呢。” “怎么,饿了?” “没有,路过看见就买了两个。” 轻寒看看油纸包,刚要张口,槐花拿起一个小一点的油纸包说:“这是给桥本的。” 轻寒笑笑说:“今儿桥本辛苦了。” 桥本侧目看着槐花把油纸包放在前排座位上,笑着说:“我特意让多包了两层油纸,不会渗出来的。” 桥本别扭的说:“谢谢夫人!” “不客气。” 桥本从倒车镜里看着轻寒和槐花,神色莫测。 桥本想起佐藤,那时佐藤给耿先生开车,每天都很开怀,总是会带回来一些吃食,稚嫩的小脸上也长了一些肉。桥本心里鄙视佐藤,被中国人的一点小恩小惠收买了。后来桥本被指定给耿先生开车,来之前,受到酒井课长的亲自训导。明白了自己工作的性质,桥本才知道,司令官阁下依旧是怀疑耿先生的。 交接时,佐藤还特意跟桥本说:“耿先生和夫人都是好人。” 好人这个词什么意思,桥本不知道。从他应征入伍,踏上中国的土地,他就不是个好人,从一开始看着同胞杀人害怕的闭上眼睛,到自己举起刺刀杀人,没用多长时间。桥本不知道佐藤嘴里的好人是啥样的。 后来,得知佐藤是日共,桥本对佐藤的鄙视深入骨髓,如此无能软弱的人怎么配当帝国的军人? 好在,接替佐藤工作后,耿先生和夫人没有刻意跟自己拉进关系,一直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想来是因为佐藤那张稚嫩的脸容易引发女人的同情心泛滥,才会对佐藤有些不一样吧。 桥本一边开车一边想了许多。槐花根本没想到一只猪蹄子,就让桥本的心思转了几个弯。副驾驶座上那个油纸包,让桥本的心思有了些微的不一样。 知新书铺,槐花前脚一走,关老师就急忙拿着那本书上楼。看到惊弦送来的这张图纸,关老师有一阵子的迷茫。什么意思?奉天城以东二十里铺的弹药库图纸。关老师压下心中的疑惑,收好图纸,若无其事的下楼。心里却想了一整天,到了晚上,关老师在指定的时间发报,把惊弦同志送来一张弹药库图纸的事汇报给上级。上级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命令关老师,详细了解有关弹药库的消息,如果可能,拿下弹药库。 关老师接到上级指示的同时,也明白了惊弦同志的意思。 昏暗的灯光下,关老师仔细研究着弹药库的图纸,结合脑子里对二十里铺的印象,觉得此事可行。 天一亮,小伙计刚一来,关老师就出了门,直奔城门出城去了。 关老师突然过来,让关队长有些吃惊。不是前几天才送了生活费过来吗?难道出了啥大事? 心里一突突,急忙问关老师:“出啥事了?” 关老师从怀里掏出图纸递给关队长:“你看看。” 关队长疑惑的接过图纸低头看,越看心里越高兴。 “这是真的?” 关老师认真的点头说:“应该是真的,这是惊弦同志送来的。” 关队长兴奋的说:“惊弦同志真是帮了我们大忙啊,按着他给的图纸,咱完全可以拿下弹药库,够用一阵子了。” “上级也是这个意思,咱仔细研究研究。” “好,好,我叫他们一起。” 四五个人趴在简易的桌上研究图纸,这才发现,惊弦同志这图不仅画的细致,下面的注明也极尽详细。 关队长啧啧赞叹:“这惊弦真是不得了,莫不是专业画图的?” 关老师但笑不语,有关惊弦同志的事还是尽量少说。 关老师笑着说:“怎么样?可是能干?” 几人几乎是异口同声:“能干。” “有没有把握?” “按着下面的说明,小鬼子每隔两小时巡察一次,虽说时间有些紧,但应该可以。” 关队长几人仔细商量后决定,先派人去实地侦查,把弹药库周边的具体地貌环境,小鬼子巡察路线和时间,尽可能的侦查清楚,然后再制定详细的作战计划。 关老师离开时千叮咛万嘱咐,有关弹药库的事情一定要谨慎。此事重大,要慎之又慎。 关队长承诺,一旦制定方案,一定会通知关老师。 三天后,关队长走进知新书铺。 人高马大的关队长穿着深色长袍,头戴深色礼帽,一副深色眼镜遮去了那双锐利的眼睛,腋下夹着公文包,一派商人的风格。 “老板,有字帖吗?” “有,不知先生需要哪种?” 关老师一边回答一边观察四周的情况。 关队长低声说:“没尾巴。” 关老师扬声说:“先生要的数量大,价格嘛自然可以优惠些,先生若有诚意,不妨上楼,祥谈一番。” “如此甚好。” 两人上楼,关老师站在楼梯口仔细观察一眼,然后关上门,顺手替关队长倒杯水递过去。 “先喝口水。” 关队长一口气喝完,低声说:“弹药库的实地和小鬼子的巡察时间都搞清楚了,惊弦同志的消息准确无误,我们决定干。” “咋干?” 关队长他们计划趁着天黑直接摸去二十里铺,埋伏在弹药库的后山上,可以清楚的观察到小鬼子的巡察摩托车来去路线。掐准时间,小鬼子巡察的摩托车一走,立马下去一人,撬开铁门,然后所有人下去,快速把武器弹药箱搬到距离弹药库不远的树林里,两小时后小鬼子巡察摩托车再来时,直接干掉。这样一共有四小时的时间,动作快点,也能弄出不少武器弹药。 关老师摇摇头提出自己的疑问,武器弹药箱数量大,很难掩藏,而且很难估算时间。如果再次巡察的小鬼子不回去,势必会引起怀疑,很有可能导致大队的小鬼子过来。最重要的是,搬出来的武器弹药如何运走? 关老师认为此计划太过粗略,露洞过多,危险性过高,执行起来难度太大,一旦失败,会造成巨大的损失。逞莽夫之勇,后果不堪设想。 关队长丧气的说:“那咋办?要不就痛痛快快干一场,反正那老些武器弹药,能干掉不少小鬼子,也算赚了。” “不可冲动,再想想,一定会有更好的办法。这批武器弹药对我们很重要,东三省有很多抗日队伍的枪支弹药都紧缺,这些东西可以武装一支正规的抗日队伍。所以,我们一定要做到万无一失,要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那我就回去再合计合计?” “嗯,你们再好好商量商量,务必制定一个可行的方案。” “好,一想那老些好东西,心里就跟猫爪似的。” “越是这样越要稳,估计小鬼子一时半会儿也没挪库房的打算。可以派人盯着,顺便把情况摸得透透的,也对行动有利。” “对,先盯着,有个风吹草动也能知道。” 关队长高兴而来,沮丧而去。 关队长走后,关老师也仔细考虑,希望能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五月的奉天不冷不热,槐花已经换上了单衣,裁剪合身的精美旗袍,勾勒出窈窕的身姿。旗袍的花色据说是时下最时尚的,高领长袖,繁复的盘扣,老绿色的底子,绣着大朵大朵的粉色牡丹。原本艳俗的色彩搭配,却是出奇的光彩夺目,艳丽张扬。衬托着精致的五官,乌黑的卷发,艳丽的红唇。 轻寒一下车就被惊艳到了,一双如电的眼睛直愣愣的看过去,紧走两步,上了台阶,搂住纤细的腰枝。 附耳低语:“今儿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槐花羞涩的一笑,低语:“喜欢吗?” “喜欢,喜欢极了。” 两人走进客厅,王嫂子忙着打水让轻寒洗手,关嫂子问:“先生,太太,可是要摆饭?” 槐花点头说:“嗯,摆饭吧。” 饭后,两人相携散步,感受难得的好天气。 傍晚,残阳如血,如血的残阳肆意的挥洒着最后的光彩。 直到天色朦胧,微凉的风吹来,两人才回到家。 轻寒要去书房,柔声对槐花说:“可要一起?” 槐花乖巧的笑笑说:“正好,也读会儿书。” 轻寒忙着处理一些文件,这项工作与在北平时一样,奉天政府的公务都会上报到武田太郎这里,轻寒就负责整理,然后才会给武田太郎过目。有时候,武田太郎根本不看,直接让轻寒挑重要的扫一两眼就行了。武田太郎认为奉天的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翻不出大天去。 轻寒今儿所剩公务不多,没一会儿就忙完了。抬头看见槐花认真读书的模样,莞尔一笑,起身走过去。 槐花手里拿着那天才买的书《古文观止》,虽然生涩难懂,但如今槐花已经勉强能读,不明白不懂的地方,现成的老师可以请教。 轻寒弯腰站在槐花身后,就着槐花的手看书。 笑着说:“小丫头如今都读这般艰涩难懂的文章了。” 槐花正读《郑伯克段于鄢》,仰头看一眼轻寒说:“不上进就赶不上寒哥。” 轻寒宠溺的顺势往下读,脑子里却是闪过一道亮光。 第199章 巧取 遂置姜氏于城颍,而誓之日:“不及黄泉,无相见也。”既而悔之。 颍考叔为颍谷封人,闻之,有献于公。公赐之食。食舍肉。公问之,对曰:“小人有母,皆尝小人之食矣,未尝君之羹。请以遗之。”公曰:“尔有母遗,繄我独无!”颖考叔曰:“敢问何谓也?”公语之故,且告之悔。对曰:“君何患焉?若阙地及泉,隧而相见,其谁曰不然?”公从之。公入而赋:“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姜出而赋:“大隧之外,其乐也泄泄!”遂为母子如初。 读到这里,轻寒眼睛一亮,从槐花手里拿过书,低头又读一遍。竟然笑出了声,抱着槐花说:“我想到了办法了。” 槐花一脸茫然,轻寒高兴的抱着槐花转了一圈。 轻寒激动的放下槐花,拿着书走到书桌前,把这一页折了起来。 “明儿把这本书送给关老师。” 槐花听话的点点头。 “好,明儿一早我就去。” 一如既往地,槐花根本不问为什么,轻寒也不说。知道的越多,越危险。这是轻寒唯一能想到的保护槐花的办法。 第二天槐花走进知新书铺,趁着没人注意,把书放在书架上,跟关老师一句话都没说,转身离开了。 关老师一直盯着槐花,槐花一离开书铺,关老师就走过去拿起那本书,跟小伙计打声招呼就上楼了。 楼上,关老师仔细翻开书,书里没有任何夹带,唯一不同的就是《郑伯克段于鄢》这篇文章被折了起来。这篇文章,关老师知道,以前也曾读过,疑惑惊弦的意思,关老师仔细读起这篇文章。 与轻寒一样,关老师读出了新意。脸上露出了会心的笑容,随手又折了几页,折痕与这一页一模一样。就像是读书习惯不好的人,看到哪里,临时离开时就随手折起,下次也好接着读。 关老师放下书下楼,跟小伙计打了照呼就离开了书铺。 关老师出城直奔关队长那里。 关队长和同志们正烦闷着呢,看见关老师,眼睛一亮,忙拉着关老师说:“想出办法了?” 关老师点点头说:“走,进去说。” 关队长边走边说:“我们合计了一下,那法子的确不行,这几天都快把那地方看出花来了,也没想出啥好法子。愁死了,心里都不是一只猫抓了,那就是一堆老鼠跑啊,抓心挠肝的难受。你有啥好法子,赶紧说。我们可都等着大干一场呢。” 关老师满面春风的说:“这回有你们忙的。” “是吗,快说快说。” 几人一听立马围上来,在简易的桌子边坐下,关老师说:“把图拿出来。” 马上有人把图平铺在桌上,关老师说:“挖地道如何?” 关队长愣了一下,试探着重复道:“挖地道?你的意思是挖一条通往弹药库的地道,从地道里把武器弹药运出来。” “是,你们觉得能行吗?” 关队长跟其他几人对视一眼,从几双眼睛里都看到了惊喜。一拍大腿说:“对呀,这法子好,咋就没想到呢。” “对啊,这法子可行。” 几人同时出声赞同。 关队长说:“去,把嘎子叫来,这几天就数他跑的勤,那地儿跟他家似的,摸得透透的。” 一番商议下来,所有人的眼睛亮的出奇,都跟关老师一样满面春风。 嘎子说距离弹药库三里的地方有个堡子,这堡子在弹药库的西南处,附近有一片小树林,最适合藏身。小鬼子的驻地在弹药库的正东方向,距离弹药库十里地,小鬼子每隔两小时有两辆摩托车过来巡察,每辆摩托车上三名小鬼子。小鬼子过来后一般只在弹药库的门口绕一圈,很少打开门进去。如果藏身在西南面的堡子后,又有小树林的掩护,悄默默地挖一条地道,打死小鬼子也想不到啊。 说到最后,一致同意这方案。关队长拍着关老师的肩膀说:“行啊,没想到你能想出这么绝的法子,这才叫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我可不敢居功,这是惊弦同志想到的。” “啧啧,真想见一见惊弦,这脑子都是咋长的,你不是说这惊弦同志就是一书生吗,这书可真是没白读啊。还是你说的对,这书读的越多,脑瓜子越好使。” “惊弦同志是个好同志。” “行,那就得赶紧干,趁着如今天热,入冬这法子就不好使了。” 那边关队长他们忙着挖地道,这边酒井忙着监视轻寒。 此时,桥本就微微低头,笔直的站在酒井面前。 酒井淡淡的问:“有什么发现?” “没有,没发现耿轻寒有可疑之处。” 刚开始,桥本汇报的极为详细,耿轻寒什么时间去了哪里,跟谁见了面,都说了什么,干了什么。包括与夫人说的话,礼拜天陪着夫人去教堂,逛街,进了哪些铺子。事无巨细,一点一滴。桥本不是专业的特务,也不能贸然换下,怕引起耿轻寒的怀疑。刚开始,酒井的确经常发火,训斥桥本。那些没有意义的废话就不用详细的汇报了,甄别一下有用的,重要的。桥本也是挨了无数训斥后,才慢慢掌握了一些工作方法。如今汇报起来,言简意赅。 酒井眉头紧蹙,怀疑的目光更甚。 “耿轻寒没有提起过佐藤?” “从来没有。” “耿夫人也没有提起过?” “没有。” “去吧,盯紧他,如有异常,马上汇报。” “是。” 桥本离开后,酒井坐在原地沉思。酒井相信自己的感觉,作为一名出色的特务,敏锐的第六感觉是必备神器,而酒井又恰恰是这方面的个中高手。酒井感觉耿轻寒绝不像表面上那般简单,酒井不知道耿轻寒到底是哪一派的,但他直觉上耿轻寒有问题,酒井甚至怀疑耿轻寒是共产党。苦于没有证据,耿轻寒是武田太郎的朋友,在奉天一系列的工作中的确表现不俗,想要轻易动一下,武田太郎那一关就过不去。 另一方面,酒井对耿轻寒的能力并不否认,甚至是欣赏的。于公于私,酒井觉得自己都有责任搞清楚耿轻寒的真实身份。这是对奉天的负责,这是对帝国的负责。 酒井正在沉思之中,有人敲门报告:“课长,翠鸟来了。” “让她进来。” 酒井一同叫进来的还有一名年轻的翻译官。 翠鸟一身女佣打扮,蓝色的中式佣人服,中等身材,年纪大约四十岁左右,长相平淡无奇,一双不大的眼睛倒是精光四射,头发光溜溜的在脑后梳一个发髻。 翠鸟进来恭敬的行礼。 “课长好!” “耿轻寒有异常?” “没有,一切正常。” “你的身份没有暴露吧?” “没有,前几天,我已经试探过了。” “哦,你是如何试探的?” “我娘家的一个远亲,想去警备司令部当兵,我请耿先生帮忙,耿先生没有异常表现。” “他答应了?” “是,已经成了,耿先生的邻居烧刀子王家的老板,也托了耿先生这事,他是一起办的。王老板是亲自过来感谢耿先生。他肯帮忙,想必是没有怀疑。” 酒井点点头说:“耿轻寒很狡猾,你要小心点。” “是,课长。” “去吧。” 翠鸟告辞出去,翻译也一同离开。酒井的下属进来,低声说:“没想到,这女人做的不错。” “利益趋使,一个贪婪的人,只要给她足够的好处,她会毫不犹豫的出卖她自己。不过是没有信仰的软骨头罢了。” “但她依旧算个聪明人。” “太过愚蠢的人,怎么能够担当此事。” 自槐花把消息送出去后,轻寒心里一直关心着此事的后续,也不知可行不可行。 六月底,奉天最热的季节到了。这样的温度对槐花和轻寒来说,根本算不上啥。 窗外的葱绿反而让人欣喜,郁郁葱葱的绿色,温热的空气,让槐花终于有了冬天过完的舒心。 轻寒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随意的翻看着报纸,窗外绿意正浓,偶尔有风吹进,带来一丝不意觉察的凉意。 “哗啦……” “混蛋,你说什么?” 隔壁传来一声巨响,清脆的破碎声短暂响亮。轻寒从报纸上抬起眼睛,微微眯起眼,侧耳细听。 武田太郎暴怒的声音再次响起:“什么时候的事?” “刚刚发现。” “每两小时巡察一次,他们都在干什么?什么时候搬空的都不知道,一群混蛋,这是严重的失职,混蛋!他在干什么?” “正在调查。” “好,我倒是想听听他的调查结果。” “酒井课长已经过去了,相信一定会有结果的。” “结果,什么样的结果能抵消他们的错误,丢失的弹药武器能回来吗?” 轻寒嘴角微微扬起,心情瞬间晴朗开阔。侧目看向窗外,美好的季节,美好的风景,美好的消息。 西十街繁华的闹市,没有因为酷热的到来而冷清,反而更为热闹喧嚣。 知新书铺门口,一个穿着汗衫的汉子,挑着担子,箩筐里装着新鲜的蔬菜。 汉子冲着书铺里喊:“老板,来点菜呗,新鲜的很,自个家种的。” 第200章 牡丹 关老师从如山的书堆里抬起头,看一眼门外的汉子,随即走出来说:“都有啥菜?” “您看,啥菜都有,新鲜。” 关老师随手挑两根黄瓜,汉子低声说:“成了。” 关老师微微一笑说:“行,就这了。” 递一张纸币,汉子收了钱挑着担子去了下一家。 武田太郎的官署,酒井的无能让武田太郎对他的耐心消磨殆尽,不再伪装和平相处的假象。 “你到底都做了什么?这半年来你的无能让我失望透顶,帝国因为你的无能所造成的损失,如何才能弥补?共产党,共产党,这个词简直就成了奉天的魔咒,我的恶梦。所有的事情,你都说是共产党搞出来的,那么,你告诉我,共产党莫非是长着翅膀?来无踪去无影?从赵会长的人被杀,到如今弹药库被盗,既然都是共产党干的,为什么连个人影子都见不着?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 武田太郎气急败坏的走来走去,冰冷的目光盯着酒井,酒井头上的汗珠子顺着脸颊不断的流下。 “属下无能,愿意接受惩罚。” “混蛋,惩罚?难道惩罚了你,那些丢失的武器弹药就会回来!那些死去的士兵就能活过来!” “对不起!” 武田太郎早就想痛快淋漓的训斥酒井了,这个跟老鼠一样阴险的小人,多次触碰他的底线,妄图挑战他在奉天的绝对权威。没有勇气的懦夫,只会用一些阴暗卑鄙的手段。一事无成,却又野心勃勃,真是令人讨厌。 长时间的郁闷终于得以发泄,武田太郎毫不客气的痛斥酒井。 武田太郎的训斥好不容易才结束,冷冷的瞪着的酒井。 “这件事情军部需要一个解释。” 酒井头上的汗珠子顺着眼睛往下落,酒井觉得眼睛涩疼涩疼的,却不敢用手去擦。武田太郎最后一句话让酒井的汗更多了,此时的酒井没有了平时明里暗里跟武田太郎较劲的阴谋和心情,一门心思想着如何应付军部的问责。 “司令官阁下,这件事情我觉得是有人透露了消息。” 武田太郎冷哼一声说:“你是在质疑我的智商?弹药库的位置是东北奉天军的,你是说那里没有人知道。” 酒井艰涩的说:“属下总觉得这件事非同寻常,如果不是熟知弹药库的布局,就不会在没人知觉的情况下盗空弹药库。” 武田太郎轻蔑的看着酒井,淡淡的说:“既如此你就负责找出这个内奸,我希望以后不要再听到共产党在奉天活动的消息。” “是,司令官阁下。” 轻寒以为出事了,武田太郎就没有心情再去听戏了。结果到了晚上,武田太郎依旧兴致勃勃的如约而至。 赵老板做东,从晚饭到喝茶听戏,安排的妥妥当当的。 武田太郎半眯着着眼睛,随着节奏打着拍子。 台上扮相娇媚的台柱子,唱腔婉转迤逦。武田太郎低垂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极有眼色的赵老板扫一眼武田太郎,了然一笑。 笑着对武田太郎说:“这红牡丹不仅有副好嗓子,那小脸才叫一个俏,一会儿叫她陪着司令官阁下喝两杯。” 武田太郎闻言一笑。 “赵老板有心了。” 赵老板招手叫来助手陆福,耳语几句,陆福点头离去。 一曲唱罢,台上那靓丽多姿的身影谢台离去。接下来的戏,武田太郎明显失去了兴趣,心浮气躁的坐在椅子上。 赵老板的助手陆福领着一名年轻的女子走进来。 女子身穿高领无袖粉色旗袍,全身绣满大朵大朵的牡丹,勾勒出妖娆诱人的身段,旗袍岔口开的很高,露出白皙修长的大腿。头发是如今最时尚的波浪大卷,瀑布般倾斜在肩头。白皙的皮肤,挺俏的鼻子,艳丽的红唇,一双漂亮的媚眼流光溢彩。 根本不用陆福介绍,红牡丹直接走到武田太郎面前,妖娆妩媚的一笑,娇滴滴的开口:“没想到司令官阁下屈尊驾临,如有怠慢,还请司令官阁下见谅,我红牡丹先敬司令官阁下一杯。” 婉转莺啼般娇柔的嗓音,羽毛般撩过武田太郎的心。武田太郎毫不掩饰一脸的惊艳,端起酒杯仰头一口喝干,杯口朝下,笑看眼前的美女。 红牡丹娇媚的笑着,娇滴滴的说:“司令官阁下痛快,我也干了。” 红牡丹仰头喝下,故作娇柔的皱起眉头。武田太郎哈哈大笑,顺手握住红牡丹的小手,一贯冷硬的五官从未有过的温柔。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牡丹小姐人如其名,名动奉天。” 有眼色的人都知道,下面的戏再精彩,武田太郎也没兴趣听了。 赵老板笑着说:“既然司令官阁下和牡丹小姐一见如故,不如一起坐坐,在下已备好了酒菜。” 轻寒亦笑着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太郎对中国传统艺术一直都钟爱异常,今儿也算是心愿得已实现。” 赵老板立马附和:“牡丹小姐可是奉天最有名的角儿,在整个满洲国那也是排的上号的。二位可谓是英雄美女惺惺相惜,如此美事,当得一醉方休啊。” 赵老板起身笑请武田太郎和牡丹小姐移步。 轻寒跟着起身,却笑着说:“太郎,下面这出定军山是我的最爱。” 武田太郎满意的笑笑说:“无觅请继续,难得碰上喜欢的,尽兴才好。” 赵老板故作为难的说:“都是赵某的贵人,这让赵某分身乏术啊。不如,麻烦牡丹小姐替我招呼司令官阁下,那边我已打点好了。” 牡丹小姐妖娆的笑着说:“乐意至极,不知司令官阁下愿意吗?” “荣幸之至。” “陆福,你亲自送司令官阁下和牡丹小姐过去。” “是。” 轻寒和赵老板目送武田太郎和红牡丹离开,这才落座。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出了不一样。 赵老板低声说:“这回武田太郎似乎很满意。” 轻寒抬抬嘴角说:“武田太郎不同于其他日本人,他是克制的男人。暴躁的男人需要一朵解语花,也许牡丹小姐就是那朵解语花。这位牡丹小姐与赵老板很熟?” 赵老板尴尬的笑笑,摸摸鼻子说:“也算不上很熟。” “赵老板别误会,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觉得这奉天竟然有这等绝色。” “这牡丹小姐三年前就出了名,日本人没来时红的不得了,一年前突然嗓子得了病,不能登台。到处求医问药,也是上个月才挂牌开嗓的。耿先生不知道正常啊。” “哦。” 轻寒应了一声,就专心听戏。 当天晚上,轻寒和赵老板都没去打扰武田太郎和牡丹小姐,两人听完戏,各自回家。 第二天早上,轻寒与武田太郎几乎同时到官署门口。武田太郎一脸春风,看见轻寒马上露出笑容。 “无觅早上好!” “太郎早上好!” 两人一起往里走。轻寒一眼就看出武田太郎有话对自己说,心下了然,但不打算主动开口。轻寒了解太郎,如果自己开口,以太郎多疑的性子,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武田太郎迟迟等不到轻寒开口,不由得侧目看一眼轻寒说:“无觅跟牡丹小姐很熟?” 轻寒摇摇头说:“昨晚上第一次见,也是第一次听说,没想到奉天竟有如此绝色。” 武田太郎仔细看着轻寒,轻寒一脸坦荡,迎着武田太郎的目光说:“一眼就令人惊艳,眼前一亮。” “是吗,无觅也认为牡丹小姐很美?” “珠缨旋转星宿摇,花蔓抖擞龙蛇动。牡丹小姐美得妖娆,美得灵动。” “花蔓抖擞龙蛇动,很形象。美人经无觅之口更是妖娆妩媚了。” “牡丹小姐原本就是尤物,让人一见难忘。” “哈哈哈……” 武田太郎哈哈大笑。 “无觅今晚会去捧场吗?” 轻寒笑着说:“看来太郎被牡丹小姐迷住了?” “自古英雄配美女嘛。” “好,太郎难得心动,无觅自是舍身相陪。” “舍身就不必了,捧场是一定要去的。” “我这就去给赵老板打电话,最好的座一定要留下。” 接下来,连着七天,轻寒和赵老板每晚都陪着武田太郎给牡丹小姐捧场。 牡丹小姐的手段了得,不过短短几天,武田太郎的冷硬淡薄的性子在牡丹小姐温柔妖娆的攻势下土崩瓦解。武田太郎生出了不一样的心思,竟然有了金屋藏娇的冲动。 于是,武田太郎对山下说:“派人调查一下牡丹小姐。” “是。” 武田太郎的心思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山下却觉得不妥。作为武田太郎的随从,山下不仅是司令官的助理,同时要照顾主人的生活,更要为主人的安全负责。对于这样一个漂亮的中国女人,山下不能完全信任。山下对两人的关系一直保持警惕,武田太郎在外留宿的每一个夜晚,山下都是暗暗加强警备,深怕出现意外。如今得到武田太郎调查牡丹小姐的命令,心中自是安慰了不少。 山下马上展开了对牡丹小姐的调查。 轻寒第一时间就得到了这一消息,笑着摇摇头,同时也提醒自己,由此可见,武田太郎的多疑比之当年更甚,以后要更加谨慎。 第201章 怀疑 山下的调查结果让武田太郎满意,牡丹小姐就是地地道道的戏子,嗓子坏了一年,再登台已不复之前的光鲜。江山代有才人出,一辈新人替旧人。牡丹小姐病愈登台已有半月,捧场的人却不多,赵老板也是看在过去的一点情分上,时不时去给撑个场子。牡丹小姐眼下正急着找靠山,几经打听,相熟的人中只有赵老板能拐着弯跟奉天最高的掌权人武田太郎搭上线,随托了赵老板,只求见上一面,事儿成不成看天意。因着赵老板三年前受过牡丹小姐的一个小恩惠,算是有一些情分,竟然就答应了。在赵老板的刻意安排下,就有了那天晚上武田太郎初遇牡丹小姐便被惊艳到了的戏码。 “这件事情耿轻寒知道吗?” “属下仔细问过了,耿先生那晚也是第一次去听牡丹小姐的戏。不过……” 武田太郎冷冷的看着山下,语气不善的说:“不过什么?” “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属下暗中调查时听到了一些话,赵老板原本是想让牡丹小姐靠上耿轻寒的,毕竟耿轻寒喜欢听戏,又喜欢美人。结果是司令官阁下一出场,牡丹小姐立马舍弃了耿轻寒,直奔着您去了。事后,牡丹小姐曾说当时她也是孤注一掷,不料真得了您的青眼。赵老板昨天还给牡丹小姐送了不菲的礼物。” “哦,是吗?” 武田太郎心情莫名的好了起来,淡淡的说:“你去安排一下,牡丹小姐以后会住在这里。” “是。” 牡丹小姐的行李当天就搬进了武田太郎的官署。 这一消息一经传出,当天晚上牡丹小姐谢幕十几次,没完没了的喝彩和打赏,让牡丹小姐一夜间就登上了奉天角儿霸的位置。这还是武田太郎没到场的情况下,如果武田太郎亲临现场,那场面可想而知。 作为资深戏子的牡丹小姐,得意的同时也不忘紧紧抱住武田太郎这条大腿。 伺候武田太郎那更是尽心,马屁拍的当当响。 妖娆妩媚,娇嗔乖巧,分寸拿捏的刚刚到位,让自诩硬汉的武田太郎爱不释手。一时间,牡丹小姐在奉天的风头无二。 牡丹小姐可是聪明人,知道把握机会。作为戏子,最是懂得权衡利弊,趋势避祸。这不,名声再大,也知道该给谁面子,该在谁面前俯首做小。 武田太郎离开办公区域,回到休息处,就感觉到了不一样的气氛。小几旁多了一束插花,清淡优雅的青花,浓烈艳丽的花枝,简单又不失艳丽,清雅而温馨。小几上简单的几样菜品精致而诱人,香味扑鼻。武田太郎疑惑之间,推拉门“哧”的一声拉开,一和服丽人慢慢走出来。身穿高贵优雅的紫色和服,绣着星星点点的素色小花,一头柔顺的乌发流水般垂在身后,自有一股清幽高贵的格调。一张美艳的小脸更是精致的让人移不开眼。 女子跪在门口,对武田太郎行了一标准的日式礼。 “您回来了,您辛苦了。” 武田太郎回神,惊喜的点点头说:“你,很美。” 不枉牡丹小姐的良苦用心,武田太郎可谓身心皆满足,自此,牡丹小姐在奉天可以横着走了。 那些想巴结武田太郎又苦于没有门路的人,蜂蛹而至,转而开始走牡丹小姐的路子。 牡丹小姐脑子好使,挑挑捡捡也帮了几个人。 一般这样的小事武田太郎都交给山下去办,山下也只需打个招呼而已。 武田太郎第一次吩咐山下为牡丹小姐做事时,山下有些不认同。婉转的提醒武田太郎:“司令官阁下,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武田太郎淡淡的看一眼山下。 “这件事很难办?” “那倒不是,小事一桩。只是,牡丹小姐不过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个中国女人,司令官阁下这样明显偏爱,属下认为不妥。” 武田太郎严肃的看着山下:“牡丹小姐跟共产党有关系?” “没有。” “跟那些反日分子有关系?” “没有。” “在没有原则性错误的前提下,她是我的女人,是我武田太郎的女人,就注定比一般的女人要高贵。只要她老老实实的做我的女人,让她成为奉天最尊贵的女人,这个面子我愿意给她。” “能伺候您是她的荣幸,属下觉得您过于纵容牡丹小姐了。这样很容易让人钻空子,会对您不利。” “如果她敢背叛我,我会亲手处置她的。” “属下担心有人利用牡丹小姐。” “你不是已经调查清楚了吗?什么意思?” “牡丹小姐跟在您身边,她身边的人注定会有所改变。” 武田太郎冷冷看一眼山下说:“一旦发现异常,直接处置掉。” “是。” 牡丹小姐得势,最高兴的人莫过于赵老板,牡丹小姐甚至当着武田太郎的面替赵老板说好话,武田太郎甚至伸手拍着赵老板的肩膀说:“你,很不错,我们会成为朋友的。” 赵老板受宠若惊,马上表示,真是荣幸之至。 赵老板这个商会会长的位置算是真正坐稳了。得了好处的赵老板,想起办事妥当的助理陆福,没想到这小子挺会办事,书读的多就是好。 赵老板以前身边跟着跑腿的是老管家的儿子,学校毕业后就跟在赵老板身边,跑跑腿,递个话什么的,一些杂事也能做。一年前,赵老板觉得历练的差不多了,自己人自然是要放在重要位置上的。赵老板把老管家的儿子调去矿上,替自己看着赵家的矿。那孩子就介绍了陆福,说是自己的同学,这一走,老爷手边没个得用的人,使唤起来不方便。这陆福知道个眉高眼低,脑子活,手脚勤快,嘴甜,没有自己人在身边,老爷诸多不便,老爷暂时用陆福吧,不得心再换。 赵老板是个念旧的人,体谅老管家一家子的忠心,便也点头应了。 初时看着陆福就比一般同龄人沉稳,办事也有条有理,用着用着也觉得不错,随放手了一些事情,试着让陆福去办,倒也稳稳当当,不出色也没错,中规中矩的。没想到,这次牡丹小姐的事办的漂亮,竟然让牡丹小姐一下子就入了武田太郎的眼。要说牡丹没有得陆福的提点,打死赵老板也不信。牡丹那点子本事,赵老板心里还是有数的。这事办得让赵老板高兴,赵老板心里琢磨着这陆福倒是堪用之人。 因此上,这阵子赵老板走哪都带着陆福,身边的事也乐意交给陆福去办。什么请客吃饭、听戏喝花酒,一应事都让陆福打前站,确实都妥妥帖帖,舒心惬意。 这会儿赵老板和轻寒在木桶里惬意的泡着热水澡,有一搭没一搭的唠嗑。 赵老板最近一段时间心情好,近两年那提心吊胆如履薄冰的日子总算得以舒缓,日本人初来时那种惶恐总算消散了不少。奉天赵家还是奉天赵家,他赵老爷还是赵老爷。此时,被温热舒适包围的赵老板,想起这两年的艰难和惶恐,一时间竟感慨万千。感叹之余,眼角扫过闭着眼睛享受的耿先生,赵老板脸上的笑意慢慢淡去。 八面玲珑、左右逢源的日子不好过啊,想要八面见光,就得舍了脸皮,可老赵家就凭一个脸面活着,这没皮没脸的三姓家奴作风不是老赵家的传统啊。 眼前这耿先生一直让人琢磨不透,实实在在的大汉奸,日本人的狗腿子,不远千里从北平来到奉天上杆子巴结日本人。这是全奉天人亲眼所见,冤枉不了他。可是,赵家的事若不是耿先生,结果那是不堪设想。从一开始,耿先生看似无意,却是实打实的帮了自己和徐老板,后来一系列的事,耿轻寒明面上帮着武田太郎,可实实在在的好处都让赵家得了。要说这耿先生帮赵家是为了从赵家谋更大的利益,可事成之后,除了自己的谢礼,不曾开口。耿先生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赵老板盯着轻寒看,雾气缭绕中,赵老板看不清楚。 轻寒突然睁开眼睛,直对上赵老板的眼睛。 轻寒慵懒的一笑说:“怎么了赵老板?” 赵老板目光幽深复杂的盯着轻寒,低声问:“耿先生到底是什么人?” 轻寒深若寒潭的眸子滑过一丝淡淡的笑意,慵懒的说:“赵老板觉得我是什么人?” “不怕耿先生笑话,耿先生深藏不露,赵某愚笨,竟看不透耿先生。您究竟是哪方的人?” 轻寒噗嗤一声笑了,看着赵老板说:“赵老板想多了,我就是我,一个想好好活着的人,对生活的要求稍微比一般人高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赵老板盯着轻寒那张人神共愤的俊脸,看不出一丝异常,云淡风轻,自然肆意。 说罢,轻寒抬手摇铃,叫来搓澡的人,继续闭上眼睛,惬意的靠在浴桶上,指点按摩的轻重。 赵老板透过雾气盯着轻寒,想从那张脸上看出花一般。 轻寒无视赵老板疑窦丛生的目光,毫不在意的享受着。 “嗯,就这力度,舒服。” 赵老板无奈的扯了扯嘴角,示意身后人开始。 第202章 陆福 轻寒和赵老板总算泡完了澡,起身穿着浴袍半躺在榻上。陆福也穿着浴袍过来了,忙着让人上茶水点心果盘。 轻寒抬眼笑着说:“这年轻人真不错,有眼力劲。” “是吧,小伙子不错。” 陆福谦虚的笑着说:“呈老板和耿先生谬赞,比起老管家,小的还差得远呢。” “嗯,倒是个有志气的。” 轻寒说完,端起茶碗低头惬意的喝口温吞吞的茶水,抬眼上下打量一番陆福。这一眼,惊得轻寒差点喷茶。 轻寒不动声色放下茶碗,趁陆福没注意的时候,再次仔细看着陆福的脚。陆福的脚跟一般人没两样,不同的是脚的颜色。陆福的大脚拇趾到脚背有两条淡淡的白色印记,这是常年穿二齿木屐留下的印记。陆福是日本人,轻寒马上就能确定。那么,眼下的奉天日本人多不胜数,马路上随时可见穿着传统和服的日本人,他们在奉天居住、生活,经商或是种地,根本无需隐藏身份。陆福,为什么要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套用了中国人身份,他想做什么?给赵老板做助理,赵老板那里有什么可图的? 一时间,轻寒脑子里转了无数个念头。 “这茶不错。” 赵老板的声音传来,轻寒侧目看一眼赵老板,附和道:“嗯,是不错。陆福,你也尝尝。” “不忙,我给您添水。” 接下来的时间里,轻寒刻意观察着陆福,同时也刻意观察着赵老板。 轻寒想知道赵老板是否清楚陆福的真实身份。 轻寒笑着说:“陆福是吧,可比以前那个看着灵光,那个稳,少年老成的。” “那是老管家的儿子,打小就跟他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也是怪了,自个儿整天一副小老头样儿吧,可偏偏他就待见这活泛的。这陆福可不就是他给举荐的,说是同学里就数这陆福机灵有眼力劲。可不,我瞅着也不错,身边有个活泛的小子,省心不少啊。” “赵老板慧眼识珠,随手一搂就是宝。” 说罢也就打住了这话题,陆福忙完就出去了,随后进来两名穿的极少的妖娆女子。 赵老板今儿显然有兴趣,很快带着一名女子去了隔壁房间。 轻寒看一眼女子,女子马上恭敬的说:“爷的意思我明白。” 轻寒淡淡的说:“你娘病好了?” “多亏了爷,好多了,大夫说再吃两副药就全好了。” 轻寒拿起公文包,拿出几张纸币放在桌上说:“回去给你娘买点好的,养养身子。” “谢谢爷!” 轻寒不再说话,闭上眼睛靠在榻上小憩,女子也温顺的靠在榻的另一边,也趁着这时间养神。 夜里,轻寒回到家躺在床上,脑子可没闲着,这仔细一琢磨,日本人那点子心思就能琢磨透。 赵家的矿是两代人积攒的,不说富可敌国,至少在东三省那也是排在前面的。打大清国那会儿,就明里暗里捣腾着,赵家可是顺应着世事变化从官到商成功转身的,明眼人都明白这里面的猫腻。想来武田太郎和酒井也是经过一番调查的,赵老板虽然交出了矿脉图,但生性多疑的小鬼子怎么能轻易相信。陆福这是在图谋赵家的整个家产,以武田太郎的性子,一旦掌握了赵家交出的是假图的证据,赵家将会面临灭顶之灾。 轻寒想明白了这点,心下更是不安。赵老板的性子还没完全摸透,骨子里倒是有些仗义,可商人自古重利,在利益面前,有些人视之为生命的气节就会显得无足重轻。轻寒目前还不能保证赵老板会完全放弃利益,站在国家大义这一头。可眼睁睁看着金矿落在日本人手里,只是一想,轻寒的心就立马绞痛。 轻寒辗转反侧,扰醒了身边的槐花。 槐花迷迷糊糊的低语:“怎么了,睡不着?” “没事,睡吧。” 轻寒抬手拍拍槐花。 槐花伸手啪嗒打开了床头灯,睁大潋滟的眼睛看着轻寒,低声说:“您有心事?很重要?” 轻寒亲亲小丫头的额头,笑着说:“没事,快睡吧。” “一定是很为难的事,您很少这样。我知道,您不跟我说,是因为我根本帮不上您,寒哥,我没用。” 轻寒伸手搂住小丫头,宠溺的低语:“瞎想什么呢?事情是挺重要,但也不是急的事,只是还没想到解决的办法。” “哦。” 轻寒看看小丫头,心里有了诉说的冲动。 “赵老板新换的助手是装成中国人的日本人。” “赵老板不知道?” “我试探了一下,似乎不知道。” “赵家不是跟日本人合营了嘛,这日本人想干啥?” “怕是惦记着赵家的矿脉图呐。” “照这么说那矿脉图是顶顶重要的东西,那赵家还不藏的死死的,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 “前一阵子合营的时候,赵家交出来的是假图,我是怕一旦日本人掌握了赵家交假图的证据,直接灭了赵家满门。” “为啥呀?” “得到真图。” 说罢这话,轻寒楞了,突然就笑了,搂紧槐花说:“我着像了,他们是为了得到矿脉图,矿脉图一天不到手,赵家就会安全一天,至少性命无忧。嗯,要防着他们掌握了证据后,胁迫赵老板。行,我知道咋办了,睡吧。” 轻寒在苦思冥想的时候,陆福正站在酒井面前。 “有什么发现?” “没有,赵很警惕,我现在只是做一些跑腿的事,重要的事从来不让我在场。不过,有一件事很奇怪,不知道跟矿脉图有没有关系?” “什么事?” “赵家有一个身份很特殊的人,大约六十多岁,他在赵家看似很闲,也不做什么事,但赵家上上下下都对他很尊重,就连赵本人,也是对他很是客气。这人似乎是身体有病,很少出门,偶尔出门都是赵亲自陪着,而且似乎都是去的远处,我怀疑是到金矿去了。” 酒井皱着眉头说:“据说他们这些开矿的家里都豢养着几个能人异士,这些人对勘探很在行。不需要仪器,仅凭看风水就能找出金矿所在的大致位置。你说的这人很有可能就是赵家豢养的能人。” “那要不要把他抓起来,严刑拷打,不怕他不说。” “你有证据证明赵家交出的图是假的吗?” “没有。” “没有证据即使抓了他,他一口咬定图是真的,到时候怎么给满洲国的皇上交代?你别忘了,如今这可是满洲国的地界儿,我们做事还是要小心一点,别让中国人抓住把柄,到时候军部会很为难。” “是,属下明白了。” “继续盯着那人,赵那里也不能放松。我看这个赵跟耿轻寒走的很近,他们之间的关系你搞清楚了吗?” “暂时看不出异样,对了,耿轻寒今天注意到了我。” “他有觉察?” 陆福一边回忆一边摇头说:“应该没有,他说我很机灵,有眼色。” 酒井抬眼仔细打量着陆福。在酒井看来,陆福的伪装很成功,几乎和普通中国人没有任何区别。 “你还是要注意一点,尽量离耿轻寒远一点。他在日本生活了五年,对我们的习惯很熟悉,你不要暴露了。” “是。” “去吧。” 陆福出了酒井的住所,闪身融进了茫茫夜色中。 陆福住在离赵家不远的地方,这里住的都是一些有收入的平民,生活算是能将就着维持,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陆福租住的这家人,只有爷们在做事,上头有一老人,下有三孩子,婆娘在家伺候一家老小,爷们在一家菜馆做跑堂。房子是祖上留下的,院子大,房间多。租出去也是一份收入,一家人光凭着租金都能吃饱饭。陆福租了一小间,另外两家租了大间。大间房中间隔一帘子,两代人也将就着住下了。 这院子里热闹,没人会注意到陆福,这小伙子整天早出晚归,话不多,也没事,也不跟院子里的老少爷们唠嗑,是以院子里的人都跟陆福不熟,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今晚回来的晚,把赵老板送回家又去了酒井那里,陆福回来时已经近午夜了。 陆福轻轻推一下大门,大门从里面栓住了,陆福没有敲门,而是走到墙边,退后几步,几个箭步就登上了墙头,悄无声息的落进了院子。陆福轻手轻脚的走进自己的房间,连油灯都没点,黑暗中摸上床。 院子里静悄悄的,偶尔有鼾声传出,仿佛根本没来过人。 早上,轻寒如常醒来,眼下略有青色。槐花心疼的说:“瞧瞧,这又是没歇好,中午回来补个觉。” “再看吧,不一定能回来。” 轻寒顶着两只青眼圈去了武田太郎的官署。山下只一眼就笑了,调侃道:“耿,昨晚上过得很快活?” 轻寒瞥一眼山下,淡淡的说:“我要说不快活呢?” 山下耸耸肩说:“这么明显的劳累过度,怎么不是快活过了头?” 轻寒略显尴尬的笑了一下说:“昨晚上回去晚了,没睡好。” “哦,耿,你太过分了,有这等好事也不叫上我。” 耿轻寒狭促的眨眨眼说:“昨晚去泡澡了。” 第203章 跟踪 山下不怀好意的笑了,一脸的猥琐,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看着轻寒说:“该不会是染了别的女人味道,回家被老婆赶下了床,一夜没睡好吧。” 轻寒没搭话,抬脚进了武田太郎的办公室。 中午,武田太郎留轻寒一起吃午饭,轻寒笑着拒绝了,说要去金店一趟,就在外面凑合一顿算了。 武田太郎抬抬眉头,戏谑道:“无觅今日看上去精神不好,是昨晚没休息好吗?” 山下也低笑一声附和道:“耿先生这是纵欲过度的表现啊。” 武田太郎扫一眼轻寒,一脸的调侃,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戏谑道:“有意思,昨晚纵欲过度,今日就去金店,这是要送给谁啊?” 轻寒面无表情的说:“你想多了,前一阵子夫人看上了一只镯子。” “哦,原来是送给夫人的。” 轻寒不理武田太郎一脸八卦的调侃,告辞出了官署,桥本等在车旁,轻寒走过去说:“中午不回去,就在附近,我想自己走走。” 武田太郎的官署距离西十街不过四里路,轻寒十来分钟就走到了。 轻寒看似随意的逛街,其实眼角一直注意身后,确定没有尾巴之后,轻寒走进一家面馆。 祭过五脏庙后,轻寒直接去了金店,选了第一眼看过去能入眼的一只镯子。 从金店出来后,轻寒锐利的目光扫了一圈四周,然后朝知新书铺走去。 关老师抬眼就看见轻寒的身影进来了,眉头微微皱起。警惕的观察了街上情况后,跟在轻寒身后。 这会儿正是饭点,书店里没人,小伙计也去吃饭了。 隔着书架,关老师低声说:“怎么过来了?” “赵老板的助理陆福是日本人,用的却是中国人的身份,我怀疑日本人是想图谋赵家金矿的矿脉图。” “你确定?” “确定。” “赵老板是何态度?” “似乎还不知道。” “难道日本人知道赵家交出的那副图是假的了?” “应该只是怀疑,矿山那边可有消息?” “日本人派过去的监理除了态度蛮横,技术层面压根不懂,赵家的管事是个有主意的,目前,矿山那边的主动权依然能够掌控。” “赵老板一向谨慎,估计陆福目前还没找到证据,我想能不能提醒一下赵老板,让他心里有个数。” “不行,要提醒赵老板也应该由其他人去做,你不行。有关你的问题上级已经有了明确指示,上级特别强调,安全和隐秘是第一位。上级认为,目前你汉奸的身份更利于工作。惊弦同志,上级理解你想直接上战场手刃敌人的心情,但你现在的工作更为重要。你所承受的是巨大的压力,这才是考验一名真正的共产主义战士的关键时刻。隐姓埋名,做一名无名英雄。惊弦同志,党和国家需要你,需要你这样的牺牲。” 轻寒深若寒潭的目光没有一丝波澜,坚定的说:“我明白了,从我宣誓那天起,就注定耿轻寒就是一彻头彻尾的汉奸,但是,惊弦一定是一名坚定的战士,为了国家的独立,民族的解放,惊弦死而后已。” 关老师点点头,看着架子那边高大笔挺的男人,眼眶湿润。 “多年之后,也许没人能够记得你,但是请相信,总有一天,真相会大白于天下,党和国家也会记住,记住惊弦同志所做的一切。” “关老师,我明白,谢谢你!” “你明白就好,陆福这边我会让人盯着。等有机会,想办法提醒赵老板。” “酒井那边最近动作频繁,让同志们都小心一点。” “好,我知道了,陆福我会安排生面孔。” “好。” “快走吧。” 轻寒离开知新书铺后,又在西十街逛了逛,顺手买了酱猪蹄。 接下来的几天,轻寒白天在官署忙碌,晚上不是约了朋友打牌,就是听戏,五天中只有一天会按时回家。 奉天的夏天很短,眨眼间,早起和晚上的风就有了凉嗖嗖的感觉。树上叶子也有了枯意,偶尔随风飘落的枯叶提醒着季节,秋天到了。 秋天到了,空气里弥漫着成熟的芳香气味,陆福最近越发的得赵老板的喜欢。 这不,今儿赵老板去了矿上,竟然带着陆福一同前往,听说出了狗头金,赵老板一高兴就带着兰叔和陆福去了矿上。 到了矿上,赵老板打发陆福去灶上安排饭食,赵老板和兰叔在管事的陪同下去了工地。 陆福阴毒的目光随着几人的背影移动,没想到这赵老板竟然警惕性如此之高,好不容易到了矿上,竟然又支开了自己。 陆福咬牙切齿的模样,吓坏了灶上的小帮工。小帮工奇怪的看一眼陆福,悄悄跟大师傅说:“栓子叔,这人咋这吓人?” 正忙着切菜的栓子笑呵呵的问:“咋滴了?” “你瞅瞅,这是要吃人咋滴?” 栓子顺着小帮工的目光瞧过去,这一瞅还真吓了一跳。眼珠子一转说:“管他呢,麻利的,干活,一会儿主人家要吃饭,我可得好好露两手。整日里做这大锅饭,埋汰了我的好手艺,今儿可算有用武之地了。” 陆福从到了灶上,就站在那里盯着工地,压根没说话。大厨栓子和小帮工自然也不会打搅他,不知不觉两钟头就过去了。远远看见了赵老板他们的身影,陆福急忙迎上去。 栓子和小帮工也没注意,直到管事笑呵呵的过来说:“可是能上菜了?” “马上就得。” “那赶紧的。” 管事的抬脚就要走,栓子忙喊一声:“哎,您且等一下。” 又吩咐一声小伙计:“把火压一下。” 栓子靠近管事低声说:“那人谁啊?” “啥人?” “就刚才在……” 栓子这才发现陆福不知道啥时候走了。看了一圈也没瞅见人影,只好纳闷的说:“才刚儿还在这儿,一脸子的横相,俺以为是主家儿的仇人呢。” 管事笑了,看着栓子说:“仇人?老爷脑子又没被驴踢,领着仇人过来?” “俺也是这么琢磨的,可那人就往那一站,一句话也没说,一脸子谁欠了他八百吊的,也不知啥时候就不见了。” 管事的心里一惊,忙问:“才刚儿的事?” “一直在这儿,两个钟头前,站了起码一个半钟头,啥时候走的真没注意。连这小家伙都觉得那是要吃人的模样。” 管事眼睛瞅着工地的方向,点点头说:“行,我知道了,上菜吧。走了一大圈,怕是饿了。” 吃过饭,赵老板和兰叔就准备离开,管事的殷勤的跟在身边送。 管事的低声对赵老板说:“老爷,我有话说。” 赵老板侧目看一眼管事,停下脚步说:“兰叔,你先带陆福上车,我这儿有急。” 兰叔带着陆福往前走,赵老板和管事转身往回走。 “啥事?” “爷今儿领的那助理哪来的?” “陆福啊,管家的小子举荐的,我咋忘了,让他们见上一面,他们是同学。” “栓子说这陆福一直盯着工地看,在灶上直直站了两钟头,一句话没说。” 赵老板脚下一顿:“当真?” “当真。” “叫栓子来见我。” 半个钟头后,赵老板才上了车。兰叔担忧的看一眼赵老板说:“可是坏了肚子?” “八成是。” “这矿上吃食也要讲究点,让管事的注意点。” “我说过了,不行就换人。” 兰叔年纪大了,这忙活了大半天,车一开,就靠着座闭眼养神。赵老板微微眯眼,看着前排副驾驶上的陆福,眼底闪过管事和栓子的话,脑子转了又转,最后,干脆也闭了眼小憩。 到了城里,赵老板对陆福说:“今儿累了,也没啥事,回去歇着吧。” “谢谢老板,不累呢。” “哎,年轻好啊,你不累,我累了,得回去展展腰。” 陆福一出赵家大门,就有人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 没多一会儿,陆福就发现身后有一条尾巴。微微皱眉,七拐八拐,陆福甩掉尾巴的同时,也让跟踪自己的人完全暴露在眼前。陆福清楚的看清见了那人的脸。最后,陆福得意洋洋的进了一座民房。 这是一座普通的民居,不大的院落,正房三间,左右各一间偏房,酒井坐在正屋。 陆福微微喘着粗气。 “课长好!” 酒井抬眼看着陆福,微微皱眉。 “这是怎么了?” “有人跟踪我。” 酒井的小眼睛瞪圆了,严厉的重复一句:“有人跟踪你?什么人?” “不知道,已经三天了。” 酒井微微眯眼,略微一沉思。 “你觉得会是哪边的?” “跟踪技术拙劣,一身平民短打,但身手矫捷,灵活。” 酒井满意的点点头说:“很好,不愧是帝国的特工。以你的判断,很有可能不是专业的人员,当然也有可能是新手。他的特征你记住了?” “是,他完全暴露了。” “三天都是同一个人?” “是。” “他是否有感觉?” 陆福仔细回忆了一下说:“应该没有。” “好,咱们到底看看他是干什么的,说不定这是一条大鱼。” “那属下不管他?” “嗯,让他跟着你,你自己谨慎一点,别让赵那边起疑。” “是,属下明白。今天赵去了金矿,带着那位兰叔,说是出了什么狗头金,他们亲自去矿上查看。” 第204章 被捕 酒井阴沉的眸子垂下来,冷冷的说:“监理在吗?” “不在。” “也就是说很有可能他就根本不知道金矿的真实产量?” 陆福垂下头,低声回答:“属下不知。” 酒井阴沉沉的说:“看来赵家的金矿果然有问题,继续盯紧他。” “是。” “去吧。” 陆福走出民房,四周看了看,迅速离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以为聪明的陆福想不到,因为管事的提醒,赵老板心里起疑,几番观察下,赵老板觉察出陆福的异样,按下心里的惊诧,赵老板愈加谨慎,防备之心更甚。 “陆福,去订个包厢,顺便跟耿先生言语一声,就说今晚我请耿先生听戏,牡丹小姐的拿手折子戏。你亲自去,早点跟耿先生打招呼,免得去晚了耿先生约了别人。” “是,老板。” 陆福走后,赵老板侧目问管家:“看出啥来了?” “不是一个人盯着他,我琢磨着,这小子身份不一般。可我想不透,咱就一生意人,谁这操心咱?” 赵老板用手敲着桌子,沉思一下说:“不管他是谁派来的,总归不是啥好事,肯定是图谋咱赵家的好东西呢,小心点,看着点他。我倒是想知道,到底是谁?如今这奉天越发的不安全了,日本人理直气壮的占着中国的地儿,觊觎赵家的矿,那南京政府也不是啥好鸟,不想着对付日本人,整天瞎折腾着到处抓共产党,前几天那什么专员过来,话里话外的透着,想把手伸到矿上去,倒是这共产党还不错,知道个黑白是非,那些抗日队伍八九成都是共产党。我看呢,想要对付日本人,只能指望这共产党了。” “老爷,昨儿那什么专员又递了帖子过来,您打算啥时候见?” “见啥呀,说是什么只要跟政府合作,就能保我赵家平安。我信他?这民国政府要是真有那本事,就没如今的满洲国,日本人也不会占了东三省。说到底,如今咱都是亡国奴。满洲国不靠谱,那啥民国政府也不靠谱,如今这奉天靠谁谁倒,想要保住赵家,只能靠自己。这狗屁专员,心黑着呢,一张嘴,就要咱赵家的四成。日本人占了五成,他再占四成,咱赵家啥都不剩了。想的美,有本事上日本人那抢去。” “老爷,这陆福会不会是他的人?” “八成。” “要不要直接……” 老管家做了抹脖子的动作。赵老板摇摇头说:“先不急,看看情况。他在明咱在暗,翻不了天去。” “听老爷的。” “兰叔那得提醒一声,防着点。” “早就打过招呼了,这小子没事总往兰叔那凑,我怕兰叔不设防,前几天就言语了一声。” “做的好。” “对了,我那小子今儿回来说,那日本监理这两天油盐不进,女人美酒都压不住他,一门心思的往工地上溜达,那眼珠子瞪得溜圆,怕是回过味了。” 赵老板眯眯眼说:“狗头金那事那小子得了信了?” “不应该啊,当时就我那小子和管事在场,工人也都是咱赵家的老人,立马就压住了,没让多的人知道,日本监理肯定不知道。我琢磨着,是不是这快对账了。” “听说最近奉天来了个老毛子,带了一批洋酒过来,给他弄过去几瓶。” “好,我立马就去办,让我那小子带过去,听说这洋酒劲大。” 赵老板摆摆手,打发老管家出去,自己坐在椅子上沉思。 晚上吃过饭,陆福陪着赵老板去了戏楼的包厢。因为今儿就两人,陆福订了小包厢。两把椅子一张小几,小几上四盘零嘴,两碗茶。 赵老板先到,坐下一杯茶没喝完,轻寒就到了。 开锣后,牡丹小姐的徒弟先登场,之后才是牡丹小姐的大戏。 陆福立在赵老板身后,赵老板和轻寒随意的唠着嗑,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 中场休息时,陆福忙着添茶倒水,赵老板笑着说:“瞅瞅这小伙子,这眼力劲。别忙活了,坐那儿好好听一折子戏,这可是牡丹小姐拿手的,想当年红遍了奉天城,想听一耳朵,得提前三天订座。现在可比不了啦。去吧,去吧。” 陆福笑着退下,在一楼的座位上落座。 赵老板和轻寒坐在二楼的包厢里,可以清楚的看见一楼的陆福。 牡丹小姐上场了,一片叫好声。 赵老板目光幽深扫一眼正津津有味听戏的陆福,低声对轻寒说:“我记得耿先生夸陆福这小子有眼力劲,手脚勤快,是瞅上这人了?” 轻寒侧脸看着赵老板,深若寒潭的目光波澜不惊,淡淡的一笑说:“我从不用不知根底的人。” 赵老板微微皱眉,总觉得耿先生话里有话。 “也是,小伙子虽说看着是个好的,到底不如知根知底的用着放心。” “赵老板这话说的,以你赵老板的本事,打听个把人还不是什么难事。听这话,赵老板是想重用,为得心安,打听一二,我觉得没错,赵老板能做到今天这一步,绝对非寻常之人,稳妥才是根本。” 轻寒说话滴水不漏,赵老板却也听出了不同之处。 “耿先生家里的佣人听说是吴镇守使推荐的?” “是,当初刚到奉天,两眼一抹黑,亏得吴镇守使仗义,用着挺顺手。” 赵老板笑着:“那是,吴镇守使毕竟心里有数,知道个一二。” 轻寒笑笑,专心听戏。赵老板心里有了计较,眯眼瞧瞧轻寒,这人说话滴水不漏,办事虽说靠谱,但总让人琢磨不透。 话题就此打住,两人专心听戏,叫好声不断,赵老板招手叫人,打赏大洋。 台下有力绵长的打赏声不绝于耳,牡丹小姐的出演盛况空前。 轻寒听戏的同时,目光滑向楼下的陆福,心思百转。 看来赵老板已发现陆福的异常,但却按兵不动,是想做什么? 轻寒有些头疼,抬手揉揉眉头,继续听戏。 当晚回去,轻寒睡不着,想着如何才能解决陆福的事。越想心里越慌,总觉得要出事。 一连几天,轻寒心里那种不详的感觉越来越盛,轻寒只好决定这礼拜天亲自去一趟知新书铺。 结果,还没到礼拜天,关老师就亲自等在轻寒回家的必经之路上。 这天,轻寒从武田太郎的官署出来后,坐车回家。一路上,轻寒随意的看着车窗外,九月的奉天,秋风瑟瑟,树上的叶子一半以上都黄了,随风舞动。这样的季节,最是那些风花雪月的文人墨客喜欢呻吟的。 轻寒心里的不安却愈盛。最后一个路口,轻寒看向车窗外的双目一紧,关老师消瘦单薄的身影立在瑟瑟风中。 关老师身穿灰色长袍,一条浅色长围巾搭在胸前,儒雅知性。轻寒看过去时,关老师正抬头看着树上飘落的枯叶,一脸的惆怅。 轻寒镇定的挪开目光,看着前方。 槐花站在门口迎轻寒,车子一停,槐花就走下楼梯,柔声说:“寒哥回来了。” 轻寒伸手搂住槐花宠溺的说:“天凉,别在门口等。” 两人微笑着冲桥本点点头,桥本开车离开。两人如常,抬脚上楼梯,进了门。 轻寒在槐花耳边低语:“关老师在路口,我去看看。” 说罢,轻寒转身向外走去。槐花也转身看着轻寒出门,关上门回身往里走。 王嫂子笑着说:“太太,耿先生怎么又走了,不吃饭啊?” 槐花随意的说:“哦,先生有点事,马上回来。” “哦,知道了。” 轻寒快步往路口走去,关老师老远就看见轻寒,左右看看,然后抬脚走过来。 “关老师,怎么突然过来了?” “事出紧急,不得不来。” “怎么了?” “关队长今儿被捕了。” “怎么回事?” “监视陆福的工作关队长不放心别人,亲自去做。但陆福是日本特高课出身,受过专业训练。关队长被他发现了,布下陷阱,关队长发现后自救,最终寡不敌众,受伤后被捕。” “日本人还是保安团?” “日本人。” “好,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的。” “注意安全。” 关老师说完匆匆离开了,轻寒站在原地目送关老师匆匆的背影。 多日来的心慌此刻突然间就消失了。轻寒后悔的闭上眼睛,如果早一点提醒关老师,也许关队长就不会出事。 轻寒慢慢走回家,心不在焉的吃了几口饭,就去了书房。 王嫂子和关嫂子收拾,王嫂子关心的对槐花说:“太太,先生是不是不舒服?只吃了几口,要不熬点粥,晚上先生饿了也好垫吧垫吧。” 槐花点点头说:“还是王嫂子细心,大概最近没休息好,没啥胃口,熬点粥也好,养胃。” 槐花说完坐在沙发上,随意的翻看报纸。 夜里,两人躺在床上,轻寒低声说:“关队长被捕了。” 槐花一惊:“关队长见过您吗?” 轻寒拍拍槐花,安慰她:“没有,关队长从来没见过我,他也不知道有我这么个人。” 槐花出口气悬着的心放下了,担忧的问:“日本人抓的?” “是。” “日本人知道他的身份了?” “至少知道他是共产党了。” 第205章 酷刑 “能救出来吗?” “如果是特高课,难度很大。如果酒井知道他的真实身份,难上加难。” “那怎么办?关嫂子怎么办?现在还没人告诉关嫂子,关嫂子能挺住吗?” 轻寒叹口气说:“我不知道,关老师会安排的。关键是关队长能挺过酒井的酷刑吗?酒井,就是魔鬼。” 槐花紧张的靠在轻寒怀里,一时无语。 轻寒叹口气提醒槐花:“关嫂子还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关老师的意思是暂时不让她知道,你不要让她看出来。” 槐花乖巧的点点头说:“我知道,寒哥的身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真乖。” 这一夜,轻寒又失眠了。 这一夜,酒井也一夜未眠。 又一轮酷刑,关队长又一次晕过去。下属端来一盆凉水,想再次泼醒关队长。酒井摆摆手,疲惫的说:“就到这里吧,不会有结果的,休息一下,我再想想。” 下属依次退出去,酒井原本笔挺的坐姿瞬间瘫在椅子上,睁着猩红的眼睛看着对面破败不堪的人。 从昨天抓来,一直到现在,十几个小时过去了,各种酷刑来了几个轮回,可眼前这个人,简直就是钢铁之躯,哪里是肉身!从抓住他那一刻,到现在,除了受刑时的惨叫,竟然一个字都没说。用刑的人都累了,麻木到已经没有了兴奋和刺激,却依然撬不开他的嘴。有一瞬间,酒井真想直接杀了他,但是活着更痛苦不是吗。 酒井阴沉恶毒的心理,从受刑人的惨叫声中体验着不可名状的兴奋和刺激,看着他破败不堪的身体,那种无法言明的快感席卷全身。酒井阴沉的眼睛里布满血色,狠狠的呼吸着空气中的血腥味和焦肉味。整整一夜,酒井就在这样魔鬼般的心态下,变换着各种方式,用他能想象出来的各种酷刑,折磨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并让他清醒的感受着痛苦,听他惨烈的叫声,看他痛苦的表情,让血腥与焦肉混杂的气味弥漫在鼻息间,让骨头碎裂和肌肉撕裂的声音响在耳边,酒井甚至有一瞬间的沉醉。 天边泛亮的时候,酒井才从那种极度变态的兴奋中清醒过来,然后他就发现自己一无所获。 酒井迷茫了,震撼了,心理瞬间更为扭曲。全身的血液瞬间涌上了双眼,酒井的双眼猩红狂热。 安静的刑讯室里,阴沉冰冷。刑架上的人昏迷不醒,酒井孤独的坐在对面,猩红的双眼盯着对面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躯体。 那条受伤的腿,因为一直出血不止,酒井怕他失血过多而死去,直接用烧红的火钳子烧焦了伤口,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 看着看着,酒井突然发出笑声,阴森森的笑声回荡在阴冷血腥的审讯室。 对面的人深度昏迷,酒井如此阴森可怕的笑声也没有惊醒他。 酒井起身慢慢走到破败不堪的躯体前,恭恭敬敬的深深鞠了一躬。 酒井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出了刑讯室。 武田太郎的办公室,酒井笔直的站在武田太郎面前,低垂着头,毫无生气。 武田太郎冷冷的问:“有结果了?” “对不起,司令官阁下。” 武田太郎抬眼看一眼酒井,冷笑一声说:“什么意思?你是在告诉我你的无能吗?” “共产党都是死硬派,他什么都没说。” “你在告诉我,你是抓到了一具尸体吗?什么都没说,他的嘴有多硬?” “对不起,司令官阁下,是属下无能。” 武田太郎看着酒井,酒井双眼猩红,眼下一片青黑。 “酒井君辛苦了。” “属下无能。” “我很想知道,这十几个小时,酒井君都在做什么?如此就让我们一起去看看这块硬骨头吧。” 山下低声问:“会不会是他根本听不懂?” 酒井无奈的说:“他根本就没开口。” 武田太郎挥挥手说:“去请耿轻寒。” 山下看一眼酒井有些犹豫。 武田太郎毫不在意说:“去吧。” “是。” 山下走后,武田太郎看一眼酒井,淡淡的开口说:“你怎么看?” 酒井微微垂首,恭敬的说:“司令官阁下此举是为了震慑耿轻寒。” 武田太郎笑笑,满意的看着酒井。 “是的,中国有句话是慈不带兵,对付敌人从来不需要心慈。这一点,必须让耿轻寒清楚,要让他有深刻的理解。” “是。” 武田太郎抬脚向外走去,酒井抬眼看着武田太郎的背影,这一刻,酒井看武田太郎的目光与往常有所不同。 轻寒跟在一行人的身后,走进那间弥漫着血腥和焦肉味的刑讯室。 即便轻寒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也被眼前的一幕惊到了。轻寒深若寒潭的双目不再是波澜不惊的,轻寒只一眼便移开目光,一脸的不忍。 武田太郎一直注意观察着轻寒,看到轻寒一脸的不忍和痛苦,微微一笑,颇有深意的看一眼酒井。 酒井阴沉沉的脸上,抽动了两下。 刑架上的人依然昏迷着。酒井一挥手示意用水泼醒。 一盆冰水哗啦一声泼过去。昏迷中的人慢慢睁开眼睛,毫无光泽的目光一阵恍惚,慢慢才聚光。淡淡的扫一眼来人,就闭上了眼睛。 酒井冷冷的对轻寒说:“耿先生最好跟他谈一谈,转达一下我们的诚意。如果能够说服他和我们合作,最好。” 轻寒冷冷一笑说:“酒井君是我能想到的亘古以来最接近魔鬼的人类,魔鬼都办不到的事,无觅只是普通的人,如何能做到?” 酒井淡淡的说:“对敌人的善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耿先生是在质疑我对天皇陛下的忠诚吗?” 轻寒冷冷的瞥一眼酒井,一脸阴沉的说:“酒井君是在挑战我作为一个人类善良的底线,请恕我无能。” “难道耿先生和他是一种人?” 轻寒脸色一黑,淬了冰的目光看着酒井,阴沉冰冷的说:“酒井君什么意思?太郎,请告诉我,这也是你的意思吗?” 武田太郎微微一笑说:“不,无觅误会了,我们似乎已经偏离了主题,眼下,我们要讨论的是他。两位虽然有些分歧,但我希望不要影响正事。无觅,酒井课长的方法是有些激烈了,但他的出发点没错,任何一个敢于跟帝国作对的人,他就要有承受打击的能力。一个人,要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这并没有错。” 轻寒面无表情,看不出来喜怒,酒井的嘴角微微扬起,一丝得意稍纵即逝。 两人倒是都闭了嘴。武田太郎淡淡的对酒井说:“我要亲自审讯他。” “是。” 武田太郎坐下,面对着刑架上的人。淡淡的开口用蹩脚的中国话问:“你是共产党?” 关队长睁开眼睛看一眼武田太郎,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随即马上闭上了眼睛。 武田太郎微微一笑,改用日文继续问:“接下来的话我只说一遍,这也是你最后的机会,我希望你郑重的考虑一下。” 武田太郎说完看一眼轻寒,轻寒面无表情的翻译。 关队长听到纯正的中国话后,睁开了眼睛,锐利坚毅的目光看一眼轻寒,嘴角闪过鄙夷。随即又闭上眼睛,依旧一语不发。 武田太郎放慢语速说:“你只要说出你们的队伍藏在哪里,之前我们之间的不愉快就过去了,我可以给你荣华富贵,如何?” 轻寒把武田太郎的话原封不动的翻译给关队长。 关队长这回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一动不动。 武田太郎的脸黑了,被关队长彻底的无视和轻蔑激怒了。武田太郎狠狠的一挥手,冷冷的说:“继续。” 两名凶神恶煞的刑罚手走上前,轻寒目光里闪过痛苦。随即又恢复了面无表情,淡淡的说:“太郎,你不觉得这人身上有股子将军的气质吗?也许他是个重量级的人物呢,如果他死了,什么也得不到。” 武田太郎微微眯眼,抬手阻止了两名刑罚手。侧目看着轻寒,目光冰冷阴沉。 “你在帮他?” “我更想帮你,太郎,我想你要的不是一具尸体。好不容易抓到一名共产党,不从他嘴里掏出些有用的东西,就是在做无用功。” 武田太郎转头看向站在另一侧的酒井,开口问:“我想听听酒井课长的意见。” 轻寒说中了武田太郎和酒井的心思,不管轻寒耍什么花样,但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酒井看着破败不堪的关队长,生涩的开口说:“司令官阁下,我觉得耿先生说的有道理。” 说完看一眼轻寒,轻寒脸色淡淡的,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淡然。没有因为酒井的认同露出一丝高兴和得意的神色。 武田太郎也没有错过一丝轻寒的面色,最终淡淡的说:“叫医生过来。” 军医面无表情的替刑架上的关队长大概检查了一下说:“心肺功能没有问题,但我判断他应该失血过多。” 武田太郎问:“可以继续审讯吗?” 军医淡淡的说:“如果司令官阁下想让他活着,我觉得今天已经到了他的极限。” 武田太郎略一考虑说:“给他清理一下伤口,送到牢房吧。” 第206章 营救 轻寒暗暗松了口气。 武田太郎说完起身往外走,一众人跟在武田太郎身后。轻寒走在最后,没有回头看一眼。一是因为轻寒知道有人盯着自己,二是因为轻寒心痛,不忍再看。 回到官署,武田太郎问轻寒:“无觅觉得此人的身份重要?” “是,我总觉得他身上有一种气质,是以前那些人没有的。” 武田太郎看着轻寒,一字一句的说:“无觅是说你觉得此人有将军的气质吗?” “是,难道太郎不觉得吗?此人神态一副胸有丘壑的镇定,此人目光一副目空一切的淡然,此人身上一副临危不惧的大将风范。我觉得此人非同一般,若我的判断没错,他在共产党的队伍里地位不低。” 武田太郎略一沉思说:“无觅是觉得从他身上可以得到更多?” “我不确定,但不妨一试。” 山下看一眼轻寒,一脸的不屑。 “司令官阁下,我觉得耿先生的判断有误。” “哦,说说你的看法?” “共产党的队伍一直躲在山里,如果此人身份重要,怎么会轻易让我们抓到?据酒井课长说此人被抓时身边没有其他人,如果身份特殊,为什么没有身边没有卫兵。难道说他们的队伍已经如此落魄了?” 武田太郎点点头说:“很好,的确如此。” 武田太郎抬抬嘴角看着轻寒:“无觅觉得山下的分析有问题吗?” 轻寒摇摇头说:“没问题。但事情总有意外,也许正好是他落单的时候。太郎想要剿灭的是整支队伍,所以他若是开口岂不是事半功倍。” 武田太郎点点头对山下说:“暂时留他一条命。” “是。” 轻寒回到自己办公室,眉头紧蹙,关队长受刑过重,如果不及时得到治疗性命堪忧。 轻寒站在窗前,内心焦急万分,如何才能让武田太郎同意。 中午轻寒回到家时心里已经有了计策。 吃过饭,轻寒去了书房。关嫂子去收拾厨房,槐花接过王嫂子替轻寒泡好的茶,亲自送进书房。 书房里,轻寒把折起来的小纸条交给槐花,附耳低语:“尽快送给关老师。” “好。” “一会儿你约上王太太去逛街。” “好。” 槐花临出门时看一眼轻寒,轻寒点点头。 槐花走到客厅里对王嫂子说:“先生一会儿可能会午睡,车到了就叫一下先生。” “是,太太。” 槐花吩咐完就走到电话机旁,提起电话拨通号码。 “喂,王太太好!” “耿太太好!” “王太太不是看上我那只镯子的成色了吗?我听说那家金店的金镶玉最是精致。要不一会儿去逛逛,兴许有更好的呢。” “好啊,正巧今儿闲着,这就走?” “好啊,换件衣服就出门。” 槐花打扮好下楼准备出门,轻寒刚从书房出来,两人在客厅相遇。 槐花笑着说:“寒哥,我约了王太太逛街,这就走。” “去吧,喜欢什么尽管买。” “谢谢寒哥,寒哥真好!” 槐花娇俏的快速亲了一下轻寒,逃也是的跑了。轻寒宠溺的笑了一下,轻轻摇摇头。 王嫂子笑着说:“先生对太太真好。” 轻寒笑着说:“就是个长不大的小姑娘。” 说完抬脚上楼。 前几天轻寒送给槐花的镯子王太太一眼就看上了,赞不绝口。特意打听了在哪儿买的,槐花今儿正好陪着王太太逛金店。 金店进了不少新货,王太太挑花了眼,看了这个觉得那个也不错,一时间倒不知道选哪一个了。犹豫不决,举棋不定,伙计是费劲口舌的推荐,槐花是慢条斯理参详。王太太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槐花就提议先歇一会儿,喝口茶,吃口点心,让脑子清醒清醒,也瞅瞅别人都挑啥样儿的,等吃饱喝足咱再决定。王太太一听这主意不错,有眼色的小伙计马上请两位夫人移步休息处,上了茶,让专门跑腿的小伙计去点心店端了精致的茶点过来。 槐花和王太太一边喝茶一边讨论哪一款最合适,最划算,最漂亮。 金店里又进来几名夫人,叽叽喳喳的挑选首饰,王太太饶有兴趣的抬脚过去,看人家咋选。 槐花微微一笑,起身往外走,对一名小伙计说:“闷得慌,我出去透透气。” 槐花一出金店大门,左右看看,急步往知新书铺赶。 也就隔几间铺子,槐花走进知新书铺,关老师眉头一皱。槐花站在书架后翻书时,关老师马上站在书架的另一边。槐花把小纸条夹在书里,用手压着那本书,确定关老师看到了,微微点点头离开,很快走出书铺。 关老师拿起那本书,急忙上楼。 楼上,关老师从书里拿出小纸条,小纸条上只有两个字:佯救。 关老师微微皱眉,不明白什么意思,一边思索一边烧毁字条。 关老师短暂的思索后,起身走到门口,推开门往下看了看,轻轻关上门上锁。 走过去拉上窗帘,打开灯,取出电台,启动紧急呼叫。 等对方回应后,关老师发出消息:关队长被捕,惊弦提议佯救。 那边短暂的静默后迅速给出指示:配合惊弦,营救关队长。 关老师得到命令后,收起电台,匆匆下楼走出书铺。 关老师脚步匆匆,去了另一条较为热闹的街上,与正在叫卖糖葫芦的人联络。 “马上散布消息,造成咱们多方面探听昨天被日本人抓住的共产党关在哪里的假象。” “是。” 关老师说完匆匆向城门走去。 由于关队长被捕,同志们心情低落,焦急,正商量着如何进城去救人。看到关老师过来,急忙围过来说:“咋样了?” “小鬼子不会这么快杀了关队长,上级命令我们佯救。” “救就救呗,咋还是佯救?啥意思?” “这是上级的命令,我们只需执行就行。” “上级啥意思?” “上级有这样的命令,肯定是有原因的,我们要认真配合。” “可是,这样做不是等于告诉小鬼子关队长的身份吗?等于直接暴露了关队长,那不是要害死他吗?” “我觉得上级领导的意思就是要大张旗鼓的告诉小鬼子。” “这咋回事啊?跟以前咋不一样啊,以前不是这样整的啊。上级是不是不想救关队长了?” “绝对不可能,上级的考量肯定有原因,只有这样才能救出关队长。” 关老师坚定的告诉大家,口气不容置疑。关老师其实心里也是忐忑不安的,不明白惊弦同志的意思,但上级也同意了,让全力配合。 关老师没有告诉同志们这是惊弦同志的提议,也是存了一些私心,怕同志们对惊弦同志有不良的看法。但关老师内心深处是相信惊弦同志的,就是不知道这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 几人互相看看,副队长说:“好,如今关队长不在,上级安排的任务暂时由我来负责。” 关老师点点头说:“好,那我们现在就研究一下如何佯救。” 奉天对外公开的监狱有两处,一处是警署的,另一处是日本宪兵队的。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一个离警署不远,一个离日本宪兵队不远;一个防范略松,一个戒备森严;一个由中国人守卫,一个由小鬼子守卫。 日本特高课正式的办公地点在警署,警署的监狱里有特高课专门的审讯室和牢房,一般都是常规戒严,如果关了重要人犯,才会加强警备。宪兵队的监狱戒备比警署严密的多,外墙上布有电网,院子里有探照灯,巡逻队牵着狼狗巡视,想要从宪兵队的牢房里救人难上加难。 几人分析后觉得关队长被关在宪兵队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所以决定两边一起行动,宪兵队这边危险性更高,一定要做到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原则,救人是假,生乱是真。 既然是佯救,那就是一个目的,造声势。就按大家理解的来,声势越大越好,一定要让日本人相信抓到的那人是共产党的重要人物。 几人制定了严密的佯救计划,仔细商量后,决定今晚就行动。这次行动需要十名同志,趁着这会儿天早,参加行动的同志要分批进城。 有了准确的行动时间和计划,关老师匆匆下山,赶回城里。 日落西山前,城门口来了俩汉子,一个小老板模样,一个挑着三副铁筒。 “干什么的?” 小老板一脸笑冲着守门的兵作揖:“军爷,这是俺那小店新进的货。” 几张纸币神不知鬼不觉的塞进了守门兵的手里。 “走吧。” “谢谢军爷。” 小老板回头说:“赶紧的,这可是人家订好的,你麻利儿的给送过去。” “是,掌柜的,这就去。” 两人说着话就走远了。 天黑之前,十名同志都安全进城,在指定的地方汇合了。 这是一间酒窖,酒窖里等着他们的正是奉天有名的烧刀子酒王家的掌家人王大顺。 “都到了?” “都到了。” “这会儿就走?” “后半夜开始行动。” “行,那这会儿就先试试家伙儿,一会儿我再送些吃的过来,吃饱喝足好干活儿。” 王大顺从一排排的酒坛里,随手打开一坛子,坛子里藏着枪。人手一把,准备行动的同志们一边擦枪,一边再仔细把行动方案过一遍,力求做到万无一失。 第207章 佯救 午夜刚过,一声刺耳的枪声穿透了寂静的夜晚,惊醒了熟睡中的奉天人。紧接着,密集的枪声四起,尖厉的哨子声,刺耳的摩托车声,整齐的出兵脚步声,一时间惊扰了初冬的夜。这一夜,注定不安稳。 十几分钟前,城东监狱。 几条黑影悄悄摸近围墙,其中一条影子大概估摸了一下高度,比了个可以的手势。立马有一影子抱头蹲下,另一条影子后退几步站定,然后两个箭步,一个漂亮的飞跳,直接跃上了墙头。身影趴在墙头上,伸手把其他人拉上墙头。 几人进了院子,瞅见站着都睡熟的守卫笑了,一人一个悄无声息的解决了守卫,慢慢往里摸。 几人没费多少时间就摸到了牢房大门。大门是从里面锁上的,趴门缝上往里一看,黑洞洞的,啥也没看着。用匕首伸进出试了一下,有锁头。 几人在门外急得磨圈圈。 “咋办?” “干脆炸了,能放出一个算一个。” 领头的人沉思一下低声说:“手雷不多,得给二狗子留着。刚才不是路过营房吗?你,去厨房,这门又不是铁的,咱用斧头剁开它。剩下的跟我走,一会儿在这碰头。” 几人点点头,一人往厨房方向去,剩下的几人直奔营房。 老远就能听见营房里传出的如雷般的鼾声,此起彼伏,睡得那叫一个香。 用匕首拨开门栓,两人留在外面,两人借着月光悄默默进去,一人把所有的衣服搂在一起抱在怀里出来。一人试了试想把枪都搬出来,搂不住,只能等在原地,外面的人等不着,又进来一个,两人合力把枪全抱了出来。 门口接应的一看乐了,咧着嘴一人提了两把枪。拿不了的就尽量放的远一些,藏在一眼看不着的地方。远远传来脚步声,几人互相打个手势,迅速离开。 很快几人原回到了牢房门口。枪上膛,准备好,一个手势。 拿斧头的人举起斧头,卖力的砍向牢房的门,寂静的夜里,劈门的声音格外刺耳。 牢房里值夜的警察流着哈喇子睡得正香,其中一个听着刺耳的声音,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说:“啥声啊?” 没人搭理他,正想接着睡,刺耳的声音又响了。一激灵,仔细一听,大喊一声:“不好,有人劈门。这是劈门声啊。快起来,快起来。” “咋滴啦,咋滴啦,” “劫狱了,劫狱了。” “人呢?人呢?” 迷糊中也听到了声音,紧着拿起枪,刚上膛,枪声响了,根本来不及开枪的两人倒下了。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尖厉的警报声。 领头的人低声说:“快走。” 牢房里被惊醒的犯人非但没被突然响起的枪声吓住,反而是兴奋异常的看着眼前令人意想不到的情景。 黑布蒙着脸的四五个人,打死了警察,这会儿正想往外跑呢。 其中一人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大串钥匙,往里跑了几步,精明锐利的眼睛瞅了瞅,直接把钥匙扔在一间牢房的栅栏外。 那位正趴在栅栏上看热闹,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咧嘴一乐,伸手够钥匙。等他拿到钥匙,那几人早跑的连影子都没有了。 此时,外面枪声大作,极其混乱。 这人手脚麻利的打开牢房的门,抬脚就往外跑,隔壁一精明的汉子一直盯着他,看他没打算打开其他牢房门的意思,赶紧喊一声:“爷们,多个人多个帮手。” 这人一想也对,把钥匙扔过去,自己一个劲的往外跑。 外面,巡逻的警察与蒙面劫狱的正激战,这劫狱的似乎看着是对方人多,自己人少处于劣势,已经是边打边退,从营房里跑出来的人,只穿着里衣,手里也没了武器,只能气急败坏的大喊:“抓住他们,快抓住他们。” 从牢房里跑出的大批犯人,这会儿也在添乱,毫无章法的乱窜。 一时间,院子里乱成一锅粥。 四五条人影冲着大门就跑了过去,用刚才搂来的枪开火,边打边撤,顺手扔着手雷。院子里爆炸声、枪声交织,震耳欲聋。 与此同时,武田太郎的官署。 武田太郎辛苦耕耘后,心满意足睡得正香,突然一声刺耳的枪声。 武田太郎一个激灵立马清醒过来,一个蹦子跳起来,动作迅速的穿衣服。 牡丹小姐迷迷糊糊的说:“这是咋了?” 武田太郎没有搭话,快速往外去了。 枪声是从前院传来的,前院的守卫不多,正顽强的抵抗。枪声不断。等武田太郎赶到前院,只看见了守卫们玩命的开枪,墙外也传来密集的枪声。 武田太郎皱着眉头观看战况,山下急急忙忙跑过来。 “司令官阁下,请尽快离开这里。” 武田太郎冷冷的拒绝,严厉的质问:“发生了什么?” 刚说完,一颗子弹落在跟前,山下紧张的一边开枪还击,一边护着武田太郎往里撤。 “阁下,请迅速离开这危险之地。” 武田太郎只好往办公室里撤,外面的枪声似乎更加密集了。 武田太郎刚撤进办公室,办公室的电话铃声刺耳的响起。 武田太郎亲自接通电话,电话里传来田中队长急促的声音:“报告司令官,有人劫狱。” “混蛋,把他们给我全部消灭掉。” “是。” 武田太郎官署的围墙外,两条人影在黑洞洞的墙角下,点燃三只铁筒里的鞭炮,往不同的方向滚去。被点燃的铁筒边滚边响,噼里啪啦的声音听着跟枪声极为相似。 风高月黑夜,墙里面的小鬼子忙着打枪,根本没想到墙外竟是这种状况。 两条人影早已跑的没了影子。 在这两处响起枪声的同时,宪兵队的监狱也是枪声四起。 按时潜到这里的两名同志是身手最高的,他们的主要任务不是进入宪兵队,主要是造成混乱,让小鬼子相信他们是来劫狱的。 两人来了有一会儿了,观察现场后,发现这里比预计的还要戒备森严。 高高的了望台上,刺眼的探照灯不停的转换着角度,把视线范围内的黑夜照的亮如白昼,一名小鬼子荷枪实弹的站在了望台上,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吠。 两人对视一眼,静静的趴着。等时间一到,武田太郎官署方向传来了枪声,由于距离不远,了望台上的小鬼子立马警惕起来,院子里也响起了哨子声。 两人对看一眼,以最快的迅速匍匐向前,到了射程之内,立马起身射击。 了望台上的小鬼子应声跌下,探照灯也瞬间熄灭。 院子里传来纷踏的脚步声,两人把准备好的手雷玩命的往里扔,凭着感觉尽量往人多的地方扔。 手雷在院子里爆炸,两人在外面连着打枪,听着里面混乱的声音,受惊的狼狗狂吠。 两人不敢恋战,赶紧点燃三只铁筒里的鞭炮,用最大的力气把铁筒向不同的方向滚去。 院子里的小鬼子忙乱的放枪,没有一点方向,黑暗中只听见外面密集的枪声。 两名同志点燃鞭炮后以最快的速度离开。 密集的枪声响彻整个奉天城,短短的二十分钟就瞬间安静了。 轻寒站在窗前,从第一声枪响,轻寒就从浅眠中醒来。起身下床走到窗前,轻轻把窗帘拉开一条缝,透过玻璃窗看着茫茫的黑夜。 外面密集的枪声听起来极其悦耳,尖厉刺耳的哨声和警报声,此起彼伏。东西两面传来的枪声,令寂寞清冷的夜晚突然就热闹喧哗起来。 许多窗口都亮起了灯光,很短的时间后就纷纷熄灭了。 许多人和轻寒一样,站在黑暗里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槐花被惊醒后,伸手打开床头灯,就看见轻寒站在窗前。 槐花打开微弱的床头灯的瞬间,轻寒回身过来,直接关了灯。 低声说:“别开灯。” “寒哥,外面咋了?” “同志们在营救关队长。” 黑暗中槐花惊喜异常,低声问:“真的?” “当然,你听。” “我听到了,我听到了。观音菩萨保佑,让他们顺利救出关队长。” 黑暗中,槐花看不见轻寒的表情,轻寒苦涩的叹口气。 “他们救不出关队长。” “为啥?” “且不说日本人戒备森严,宪兵队的监狱想飞出一只麻雀都困难,何况关队长是日本人眼里尤为重要的人犯。单只是关队长的身体状况,即使救出来也难以活下去。” “为啥?” “日本人对他用了刑,他伤的很重,几乎只剩半条命了。” “这些王八蛋,简直是畜生,活生生的人都能给折腾死。” 槐花停了一下,侧耳听听外面的枪声,担忧的问:“那他们在干什么?” “让日本人知道关队长的重要性。” “哦。” 槐花赤着脚下地,走到窗前,学着轻寒的样儿把窗帘拉开一条缝,往外看去。 短短的十几分钟后,密集的枪声消失了,偶尔传来一两声枪响。紧接着,街上纷乱起来,摩托车声,整齐的跑步声,疯狂的狗吠声,尖厉的哨声。 槐花赶紧放下窗帘,低声说:“会被抓住吗?” 轻寒摇摇头说:“不知道。” “那咋办?关队长没救出来,再搭进去两人,可咋整啊?日本人牵着狗呢,那狗鼻子灵着很,寒哥……” 轻寒伸手轻轻捂住槐花的嘴,低声说:“不,不会出事,不会出事的。” 第208章 搜查 忐忑不安的一夜,尤其漫长,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轻寒几乎一夜未眠,快到天明时才闭了会儿眼,起床时就有些头疼。槐花睡的迷迷糊糊,感觉身边的人起床了,闭着眼说:“再睡会儿吧?” 轻寒宠溺的拍拍槐花,柔声说:“你睡吧,我得去。” 槐花困极了,闭着眼应一声就沉沉睡去。 轻寒轻手轻脚的洗漱完就下楼,关嫂子顶着黑青的眼圈,端出早饭。 “先生,早饭得了。” 轻寒看一眼关嫂子,压下心里的歉疚,淡淡的说:“夫人晚一点,我先用。” “哦,知道了先生。先生昨晚也没睡好吧?” 轻寒笑笑说:“是啊,那动静没几个人能睡安稳。” “也是,也不知啥事,俺听着动静挺大。” 王嫂子进门就听两人说昨晚的事,接口道:“也不知啥事,那枪声老吓人了,俺家那听的老清楚了,吓得俺一家子一夜都没敢好好睡。” 关嫂子叹口气,啥也没说,去了厨房。 王嫂子看着轻寒说:“先生怕是也没睡好吧,要不再睡会儿?” 轻寒微微一笑说:“不了,昨晚闹腾的厉害,今儿肯定有的忙。” 这一晚,一夜未眠的人很多。 武田太郎在山下的掩护下撤进办公室,接二连三的电话铃声让武田太郎很快反应过来,马上命令城外的驻军立刻进城支援。 “他们这是声东击西,真实的目的是要劫狱。” 山下不以为然的说:“劫狱,就凭他们?宪兵队的监狱堪称铜墙铁壁,一只鸟都飞不出来。” 武田太郎满意的看一眼山下,对宪兵队监狱的牢靠性相当自信。但此时武田太郎有更大的目标,狭小的眼睛闪过疯狂狠厉的光芒。 “到现在为止,三个地方同时遭到袭击,而且出动的兵力不少,我可以理解为奉天的共产党是倾巢出动了,我们完全可以趁此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山下一喜,献媚道:“司令官阁下高见,听这密集的枪声就可以知道共产党这次怕是倾巢而出。” 武田太郎骄傲的咧咧嘴说:“看来,耿轻寒的判断有些道理,共产党今晚的行动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军心不稳,急于救出他们的重要领袖。命令,集中火力前往监狱,务必把他们消灭在监狱的大门口,让他们在地狱相见吧。” 后半夜,武田太郎一直坐在办公室里,电话铃声不断,但却没有任何好消息传来。 城东警署的监狱最终被攻破,跑出去了多名犯人,经尽力追捕,已抓捕大部分人犯,但仍有在逃人员,具体人数还未统计。 宪兵队的监狱经过激烈对抗后,劫狱人员疯狂逃窜,等守卫人员攻出院子,外面早已经没有了人影,最可恨的是发现三只被炸的面目全非的铁筒。田中气急败坏的一脚踢飞一只铁筒,命人牵出军犬,想要追捕劫狱者。谁知,军犬之前受到惊吓,狂吠不止,其中一枚手雷正好在军犬密集的地方爆炸,致使一只军犬受伤,多只军犬被惊吓,被安抚了好长时间才能开始正常工作。结果,由于现场火药味过于浓厚,军犬的侦查能力受到干扰,很长时间都没有找到方向,表现出焦躁不安和暴怒,一直狂吠。 城外驻军赶过来时,哪里能见着劫狱者的人影,那些人似乎一瞬间就消失在了茫茫的黑夜里。 武田太郎的官署,等外面枪声消失,院子里的护卫攻出去时,也是连个人影都没见着,只发现了三只被炸的面目全非的铁筒。 接到报告的武田太郎,气急败坏的一挥手,桌子上所有的东西被扫到地上。 “混蛋,怎么可能突然消失?搜,给我搜,全城搜索。” 气红了眼睛的武田一直到天亮,也没等来好消息。武田太郎暴怒无比,大发雷霆。 轻寒就是在这时候迈着稳健的脚步走进来。 酒井、山下、田中一字排开,低垂着头站在武田太郎对面。 武田太郎焦躁不安的走来走去。 “混蛋,不可能,怎么可能?一个都没抓住。他们难道会飞天遁地?难道会隐身术?那么多人一眨眼就消失了!奉天城有多大?给我搜,一定要抓住这些胆敢挑战我们的人。” 轻寒有节奏的稳健脚步声让武田太郎更加阴沉。抬起眼睛阴沉沉的看着轻寒。 “无觅,昨晚睡得好吗?” 轻寒抬抬眉头,疲惫的扫一眼所有人。 淡淡的说:“怎么可能睡得好?几乎一夜没睡。我想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如你所说,昨晚的枪声是共产党在劫狱。” “劫狱?那人?人呢?” 武田太郎的语气冰凉。 “人当然还在牢房里,随时等着我们去审讯。” “哦。” “无觅高兴吗?” 轻寒抬抬眉头,疑惑的看着武田太郎。 “太郎,什么意思?” “昨晚三个地点同时遭到袭击,火力凶猛。他们动作如此之大,如此猛烈,说明什么?” “哦,原来如此。” 武田太郎冷冷的看着轻寒,轻寒淡淡一笑说:“说明那人真的很重要,急着救人,是怕他开口。” “所以无觅应该高兴啊。” “是,不仅我高兴,太郎也应该高兴啊。” 武田太郎阴沉的眼睛紧盯着轻寒,轻寒坦然的迎着。 微微一笑:“难道说太郎不高兴?” 武田太郎一语不发,目光如淬了冰一般。许久,淡淡的一笑说:“酒井,人如何了?” “来之前我去看过,还活着。” “让他好好活着,无觅说的对,这的确是令人高兴的一件事,只要活着,我相信,他迟早会开口。” “是。” “从现在开始,全城警戒,我不相信他们会凭空消失。马上叫吴镇守使和赵会长过来,奉天,他们比我们更熟悉。” “是。” 奉天城门口,进出城门查的更加严密了,凡是青壮年男性,一律严查。 奉天城内,一队队的日本兵和皇协军不停的挨家挨户搜查,每一家平均搜两遍。一遍又一遍,依然一无所获。 王大顺城内的酒窖里,六名昨晚参与行动的同志们正吃着简单的早饭。王大顺坐在一边说:“今儿是出不了城了,小鬼子牵着狗到处闻,城门口查的更严,吃过了就在这里睡吧。啥时候能出去了,我再来。” “牵着狗啊,那这里也不安全。” “没事,上面今儿出酒,路上我打碎了一坛子酒,一路洒过来。” “嘿,真有你的,我说这鼻子里都是酒味,真香啊。” “等这事过去了,咱大家伙儿喝个够。” “唉,也不知这一招管不管用?关队长咋样了?” “既然惊弦出了这主意,指定有法子。咱该做的都做了,别的也帮不上,只能等。” 几人一说起关队长又发愁了,埋头喝粥,一时间只能听见哧溜哧溜的声音。 等大家吃完,王大顺收起碗筷装进篮子,起身说:“来,过来看着,万一有意外情况,你们立马就藏进去。” 几人跟在王大顺身后,记住空坛子的位置。 王大顺安排好后提着篮子走出酒窖,上了两道锁。 王大顺刚收拾妥当,坐下喝口热茶的功夫,管事就喘着大气进来。 “掌柜的,日本兵来了,在前面翻的一塌糊涂。” 王大顺放下茶碗问:“怎么个意思?” “不知道,说也说不清楚,一进来就是乱翻,看着像找人,估摸着是昨晚的事。” “走,去瞅瞅。” 王大顺一见日本人,忙堆着一脸的笑过去:“太君,辛苦,辛苦!这是……” “让开。” “太君,我这是小本买卖,可经不起砸啊,您要啥直接说,只要我有的立马给您。” 王大顺捏着一沓子纸币往领头的日本兵手里塞。 日本兵不耐烦的推开,刷的掏出枪指着王大顺恶狠狠的说:“滚开,再敢扰乱,死啦死啦地。” 王大顺吓得举起双手,一边往后退一边哆嗦着说:“别开枪,别开枪。哎呦,轻着点啊。对了,太君,我跟你们司令官有交情,有交情啊。” 领头的一听,挥手让人停了下来。 “你的,司令官?有交情?” 王大顺一喜,忙着点头说:“是,司令官身边的耿先生,我们是朋友。朋友,我王大顺大大的良民。我知道太君也是为了公务,我不求别的,只要您手下留情就行,您说要啥,我拿出来,别砸,只要别砸。” “混蛋,你的什么意思?不让搜?” “不是,不是。哎呀,我这说不清楚。太君,要不我给司令官身边的耿先生打个电话,让耿先生跟您说?” 王大顺连说带比划,日本兵总算明白了。 “你的打电话?” “是,是。” 日本兵点头示意。 王大顺急忙走过去拨通电话,电话没人接,王大顺头上的汗都急下来了。心里默念:“快接啊,快接啊。” 武田太郎的官署,几人都听见了轻寒办公室里的电话铃声一直在响。 原本轻寒没打算去接听,奈何它一直响个不停,轻寒只好抬脚往外走。 武田太郎出声:“就在这里接。” 第209章 治疗 轻寒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武田太郎。山下立马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总机说:“耿先生的电话接过来。” 轻寒办公室的电话铃声终于停了,很快,武田太郎桌上的电话响了。 “喂,哪位?” “耿先生好,我是王大顺啊。” “王掌柜好!” “耿先生呐,我这里有些急事,求您给说个话。” “您说。” “您看,我这里来了一队太君,啥也不说,进来就砸,我这可全是不经砸的东西啊。我就说,想要啥直接说,只要我有的,我给,可太君听不懂我的话。劳您驾,能不能给太君递个话,只要不砸,干啥都行。” “你稍等。” 轻寒侧脸对武田太郎说:“太郎,是奉天烧刀子王家的掌柜,可能是咱的人搜查的方式有些问题,他那里都是不经砸的东西。他愿意配合,只要不砸他的酒,想怎么搜就怎么搜。” 武田太郎看一眼山下,山下会意,接过电话:“喂,让领队的接电话。” 电话那头,王大顺听着里面传来的日本话,对领头的说:“听不懂,要不,您听听。” 领头的接完电话,态度立马不一样,不但制止了打砸抢,而且客气了许多。接下来的搜查就顺利多了,从作坊到酒窖,无一遗露,都仔细搜查了一遍,最后在王大顺殷勤的笑脸下离开,去了下一家。 王大顺亲自送到门口,直到他们进了下一家的门,才长出一口气,悄悄擦一把额头上的汗。 南城的一座大杂院,拥挤杂乱的住着七八户人家,院子里堆满了各种破旧的家什,柴火,绳子上凉着缀满补丁的衣服。 一眼看去,这里跟所有的小院没区别。昨晚参加行动的四人乘着夜黑风高,摸黑翻墙进了院,分别进了小屋。 这会儿,该上工的爷们都出门了,老娘们坐在院子里,唠着嗑忙活着手里的事。五六个大小不等的小孩子围在树下玩耍,偶尔大叫一声,女人们立马训斥,怕他们吵醒刚下工正在睡觉的男人们。 门外传来粗野的砸门声,几个女人对看一眼,有两个悄悄交换一下眼神,其中一个起身,哆哆嗦嗦的去开门。 一队日本兵闯了进来。领头的扫一眼院子里的几个女人,一挥手,日本兵二话不说直接挨个踹门,不一会儿从屋子里拉出四个男人。 男人们睡得迷迷糊糊,还不知道发生了啥事。睁眼就看见一脸凶相的日本兵,立马慌乱起来。 “太君,俺可是良民啊。” “出去。” 把人都集中在院子里,领头的围着四个男人转,冷冷的打量着他们。男人们小心翼翼的站在一起,一副胆小怕事的老实模样。 领头的转了一圈,站在男人们面前,转头看着挤做一团的几个女人和孩子,女人们一脸的惊恐,搂着自家的孩子,不安的互相依靠着。 领头的指着男人们用生涩的中国话问女人们:“他们干什么的?” “俺男人。” 虽然害怕,但女人们还是硬着头皮回答。 领头的从口袋里掏出几块糖,冲着孩子们说:“小孩,过来吃糖。” 女人们害怕的搂紧自己的孩子,孩子们也惊恐万分的看着对他们咧嘴笑的很可怕的日本兵。 “过来,马上。” 领头的一看自己的笑脸骗不来孩子,立马变了脸。阴沉沉的目光恶毒的盯着孩子们,举起抢恶狠狠的说:“马上,过来。” 女人们含泪哄着孩子:“去吧,听话,叔叔给糖吃。” 孩子们哆哆嗦嗦过去,领头的这才满意的点点头,给每个孩子一颗糖。 “告诉我,他们是谁?” 最大的男孩害怕的回答:“那个是俺爹。” “还有呢?” 男孩正要开口时,得到消息的维持会员刁老三喘着大气赶过来了。 “太君好!俺是维持会的,这片归俺管。太君有啥事直接问俺,这片的人俺都熟。” 领头的点点头,指着四名男人说:“他们干什么的?” 刁老三点头哈腰的说:“他们都是做工的,倒班工人。” 领头的冷冷的看着四人,恶声恶气的说:“我看他们像共产党。” 刁老三一惊,回头看看四人,然后嬉皮笑脸的对领头的说:“不能够啊,太君,他们天天都去工厂做工,老婆孩子都在这里,咋能是共产党呢?那共产党神龙不见首尾,他们整天做工,哪有时间闹共产党。” “你的敢保证?” “是,太君,俺保证,俺整天在这一片,这一片的治安归俺,他们要是共产党,俺第一个不答应。他们都是良民,拥护满洲国,是忠于满洲国皇上的,跟日本朋友亲如一家,对太君那是绝对的服从。” “很好,很好。” 领头的扫一眼院子里的人,拍拍刁老三的肩膀。 挥挥手说:“走,下一家。” 刁老三一脸谄媚的跟在身后,临出门前回头看一眼。 这样的搜查整整持续了三天,闹得鸡飞狗跳,人心惶惶,关键是一个共产党也没抓着。 武田太郎这次是真的暴跳如雷了。 “混蛋,饭桶,帝国养你们有什么用?” 不管武田太郎气成什么样,那些袭击监狱和官署的共产党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连个影子也没抓着。 原本武田太郎再生气,一想到还有个重要的人在手里,心里还能稍微得到些许的安慰。命令酒井,尽快让那人开口。结果,酒井忙了三天,动用了自己埋下的暗线,满城抓捕共产党却一无所获后,气急败坏的刚坐下,下属就报告说,牢房里关的那共产党怕是不好了,已经吃不下饭烧了两天了。 酒井立马起身去了牢房。 那人了无生息的躺在枯草上,脸色通红,嘴唇干裂,紧闭着双眼,多处伤口化脓。 酒井阴沉着脸走出牢房,立马去了武田太郎的官署。 武田太郎听了酒井的报告,皱着眉头说:“不是让军医处理一下吗,怎么回事?” 酒井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低声说:“军医只是简单的清理了一下,没有用药。” “马上送他去医院,务必让他活着。” “是。” 三天后,酒井接到医院的通知,犯人病情好转,人已经清醒。 酒井立马过来向武田太郎汇报。 “那人醒了。” “马上提审。” “是,属下现在就去医院。” “去吧。” 酒井行礼后刚准备离开,武田太郎说:“等等,一起去吧。” 武田太郎一边走一边对山下说:“去叫耿轻寒。” 轻寒跟在几人身后,从进医院开始,就仔细观察医院的环境和布局,牢牢记在心里。 关队长的病房在二楼左手最后一间,门口有两名日本兵把守。 一行人在院长的陪同下走进病房,关队长虚弱的躺在床上,面色苍白。 武田太郎看一眼关队长,侧脸跟院长说:“他现在的情况如何?” “谈话可以,用刑不行。” “需要几天。” “最快也得四天。” “好,给你四天时间。” 武田太郎和院长的话轻寒听的清清楚楚,看一眼病床上的关队长,轻寒微微垂下目光。 武田太郎站在床边淡淡的开口:“之前的事我很抱歉,我真心实意的纠正错误,让最好的医生给你治疗,相信不久的将来你就会恢复健康。我希望你认真的考虑一下,我希望你能跟我们合作,只要跟我们合作,你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满足。” 关队长转动眼睛看着武田太郎。武田太郎微微侧身示意轻寒,轻寒上前一步,把武田太郎的话翻译给关队长。 关队长听完轻寒的话闭上眼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酒井脸色阴沉狠厉,开口说:“你不要进酒不吃吃罚酒。” 武田太郎抬手阻止酒井,冷冷的说:“给你三天时间,我相信我们会成为朋友。” 一直到他们离开,关队长一直沉默着。 从医院出来,已经快中午了,轻寒直接回家。 吃过饭轻寒上楼午睡,槐花陪着轻寒上楼。 卧室里,两人低声说话。 “关嫂子两眼通红,怕是已经得到消息了。” 槐花叹口气说:“我看到了,从昨晚就不对劲。关队长咋样了?” “刚从医院过来,已经醒了。” “感谢上帝!” “下午去一趟知新书铺,跟关老师说晚上我要见他。” “好。” 晚上,天黑以后,轻寒踏着月色出门。 一出门,轻寒就叫了人力车,去了戏楼。戏楼门口下车,进了戏楼转了一圈,出门叫了人力车,这才直奔知新书铺。 刚到知新书铺门口,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轻寒闪身进了书铺,关老师伸出头左右看看,轻轻关门上了门栓。 二楼,关老师低声说:“关队长怎么样了?” “人已经醒了,武田太郎等不及,今天就想提审,医生说还不能用刑才作罢。” “你是想从医院救出关队长?” “这是唯一的机会,武田太郎只给了医生四天时间,估计三天后他就会带走关队长,所以我们只有三天时间。” “我知道了,我会安排营救行动。” 轻寒仔细的画出医院的布局,标明关队长所在的病房位置。 “我还有个想法。” “你说。” 第210章 时机 轻寒的意思是营救当天,最好能分散一下酒井的注意力,这样成功的机会更大。 关老师考虑一下说:“这个建议很好,我和同志们好好商议商议。” 轻寒来去匆匆,回到家槐花还没睡,就坐在客厅里等着轻寒。 两人躺在床上说话。 “寒哥,关队长会没事吧?” “医院不比宪兵队的牢房,就病房门口有俩日本兵守着。” 一夜无话。 冬天已经来临,不经意间树上的叶子仿佛一夜间就枯了,随风飘落,无端的增加了寂寥和清冷。只隔了一天,武田太郎就命令酒井去医院询问情况。 酒井去医院的时候武田太郎吩咐轻寒一同前往,理由很简单,让轻寒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到了医院,两人在医生的陪同下去了病房,关队长的情况明显好多了,虽然依旧脸色苍白,但精神面貌不错,一双锐利的眼睛冷冷的看着床边的人。 医生对酒井说:“病人情况尚可,再有两天除了不能正常走路,没有其他问题。” “还在用药?” “是的,每天早上静脉注射,晚上肌肉注射。” 酒井看着关队长说:“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关队长直接无视酒井,一语不发。酒井脸上闪过恼怒,但想到武田太郎给的期限,只好强行压下,看一眼轻寒,示意轻寒开口。 轻寒看一眼酒井,幽深的目光看着关队长,淡淡的开口:“只要你开口,说出你们队伍的藏身之处,你的所有要求,司令官阁下都会答应。” 关队长抬眼看着轻寒,一脸的鄙夷不屑。 关队长脸上的神情酒井和医生看的一清二楚,两人饶有兴趣的沉默着,等着看戏。 轻寒迎着关队长鄙夷的目光,面不改色,语气没有一丝起伏,继续说:“不必用这样的目光看我,满洲国目前最重要的是安定和团结,你们是在扰乱社会治安。如果你能接受满洲国的诏安,我会亲自去一趟新京,向皇上解释。” 关队长冷冷的移开目光,似乎看多了会脏了自己的眼。 轻寒不以为然,继续开口说:“司令官阁下给你的条件很是优厚,希望你慎重考虑,天堂和地狱就在你一念之间。” 关队长依旧沉默,日本医生却微微一笑,侧脸看着轻寒说:“这话说的好,天堂地狱只是一念。” 医生带头往外走,酒井和轻寒也跟着抬脚走出病房。过道里,酒井问医生:“什么意思?” “大概意思就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 酒井侧目看一眼轻寒,点点头说:“很贴切。” 医生抬抬嘴角,目光复杂的掠过轻寒。 轻寒和酒井回到官署向武田太郎汇报情况。刚说完,吴镇守使、赵会长和警备司令部的王司令也来汇报工作。 几天来,出动了大量的兵力进行全城搜查,结果是一无所获。如今这事就由警备司令部全权负责,吴镇守使和赵会长协助。 不出所料,三人被武田太郎骂的狗血喷头,足足半个钟头,武田太郎才停下。 轻寒亲自送三人到门口。 吴镇守使一脸忧愁,有心试探一二,犹犹豫豫的开口说:“这共产党神出鬼没的,皇军折腾的也不少,不也连影子都没摸着,这上哪儿抓人去?” 一向在武田太郎面前八面玲珑的赵会长也跟着感慨:“可不是咋的,如今这天寒地冻的,共产党都藏在山里,王司令都剿了几次,每次都无功而返。” 王司令倒是没说啥,不过对吴镇守使和赵会长的话也是一脸赞同。 轻寒笑笑说:“各位也不必多心,前一阵的事闹腾的有些大,搁谁心里也不痛快。司令官阁下心里不痛快,难免脾气大,这也忙活了一阵子,也累不是。三位办事,司令官阁下还是满意的,今儿是发了火,没多大事,回去好好做事。” 吴镇守使眼珠子一转说:“也是,别说司令官阁下,就是我都累的够呛,自打那事起,就没个消停的,该是好好乐呵乐呵了。” 轻寒一笑说:“还是吴镇守使体贴。” 吴镇守使立马打蛇随棍上,笑着说:“正好我那里得了些野味,明儿请司令官阁下过去尝尝?” “好啊,吴镇守使有心了,太郎还就好这一口。” “那就麻烦耿先生出面,请司令官阁下赏光,我一定扫尘掸灰,备下好酒好菜,敬请光临。” “这单请司令官阁下怕是有人心里不痛快,不若我替吴镇守使做主,请酒井课长和田中队长一起?” “那感情好,既如此索性就好好热闹热闹,请牡丹小姐唱堂会,大家忙了这老些天,也该着好好热闹热闹了。” “就这么说定了,几位慢走。” “耿先生留步,留步。” 轻寒转身回到武田太郎的办公室,武田太郎撩了撩眼皮子说:“无觅为何亲自去送?” 轻寒目光坦然的看着武田太郎,认真的说:“太郎,我去唱红脸了。吴镇守使、赵会长、王司令他们一心为太郎做事,效忠满洲国皇上,为奉天的安定和繁荣尽心尽力。办事不得力,太郎训斥他们没错,但文武之道,一张一驰,私以为他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能一杆子打死。我只是随意劝解了几句,难道太郎认为我做的不对?” 太郎目光闪烁不定,略微抬抬嘴角,露出一丝难看的微笑。 “无觅有心了。” “吴镇守使体谅太郎最近辛苦,说得了难得的野味,邀请太郎明儿去品尝。我听说吴镇守使家的厨子祖上做过御厨,手艺是祖传的。吴镇守使托我邀请太郎,不知太郎能否赏光?” 这面子给的足足的,武田太郎阴沉的脸色总算转晴了。气氛立马缓和了许多,武田太郎淡淡的说:“既然吴镇守使这么热情,那就却之不恭了。” 轻寒笑笑,轻松的说:“这就对了,最近太郎过于劳累,也该放松放松了。会享受的人才会做事,这才是真正睿智的人。” 武田太郎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看着轻寒说:“谢谢你!” 轻寒微微一笑对酒井说:“吴镇守使也诚心邀请酒井君和田中君同去,说是想慰劳一下诸位,大家最近都很辛苦。” 酒井看一眼武田太郎说:“很荣幸,我一定准时过府拜访吴镇守使。” 轻寒中午回家,让槐花下午去一趟知新书铺,带给关老师两个字:明晚。 第二天晚上,吴府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热闹异常。 吴镇守使宴请奉天城最高的掌权者武田太郎司令官,酒井课长、田中队长随行,奉天城维持会会长、商会会长作陪。这规模在奉天绝对是独一无二的最高规格。 东三省的老林子里藏着奇珍,黑土地里埋着异宝,结了冰的河里有鲜味。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河里游的,应有尽有。吴府的厨子更是拿出生平绝技,一桌子的菜色香味俱全,一眼看过去,叹为观止。不得不说中国的饮食文化博大精深,吃饭就是极致的享受。 吴镇守使只安排了一桌,奉天的天阴天晴,就这几位能决定。 武田太郎一贯节制口腹之欲,这会儿也是大加赞叹,筷子就没停下来。 酒井和田中也吃的满嘴流油,就是见多识广的轻寒也不得不惊叹,吴府的厨子果然名不虚传。 入夜,酒足饭饱,撤下饭桌,一溜烟佣人手脚麻利干净。一行人在吴镇守使热情的招待下,移步吴府豪华宽敞的会客厅。会客厅早已布置好,重新安置了桌椅,不足十人,两人一组,中间一张小几,摆满精致的零嘴和上好的热茶。 牡丹小姐抑扬顿挫,婉转绵柔的唱腔,不必懂,只需听这嗓音,就足够让人心荡神驰。 夜色越浓,醉意越浓,一声枪响,惊起一树鸟雀。 武田太郎脸色顺变,有人急步跑来。 “司令官阁下,有人袭击东城监狱。” 武田太郎抬手一扫,小几上的碗碟哗啦全落了地,惊醒了所有人。 “混蛋,具体情况如何?” “还不知道,刚接到报告。” 山下马上说:“马上问清楚具体情况。” “是。” 武田太郎一抬手说:“继续。” 酒井看一眼武田太郎,对田中说:“看来共产党的消息一点都不准确嘛。” 田中笑笑,端起茶碗喝口热茶,盯着迤逦婉转的牡丹小姐,一门心思听戏。 几分钟后,有人急步跑来附在山下耳边低语几句。 山下脸色难看,低声向武田太郎报告。 “监狱那边说遭受多人袭击,战况激烈,请求支援。” “混蛋,一群蠢货饭桶。田中,马上支援,务必全部剿灭。” “是。” 城东监狱枪声密集,战火激烈。 城北医院,在夜色下安静清冷,几盏灯光隐隐绰绰。 四条人影快速进了医院,一楼一片黑暗,人影直接上了二楼。楼梯口用手一比划,左手。四人互相点头,两人留在楼梯口,两人向右手过道走去。 两人走到医生办公室门口,互相看一眼,一人闪身走进医生办公室。一个手刀,正伏案书写病历的值班医生悄无声息的倒下。 第211章 成功 两名戴着口罩的医生走到那间守卫森严病房门口,边走边低声交谈。 两人无视门口的守卫,直接推门进去,走在后面的医生轻轻关上了病房的门。很快,病房里传出异样的响声。 两名守卫对看一眼,立马一脚踹开门闯进去,直奔病床。身后贴在门两侧的身影直扑上去,一刀毙命。 两人轻轻放倒尸体,直奔床边。 “快,关队长,我背你,咱们快走。” 关队长一掀被子挪到床边,也不矫情,立马趴上那人的背。三人以最快的速度离开病房,楼梯口等待的两人一看见三人的身影,立马先下楼探路,很快几条身影顺利的离开了医院,直奔城北一座破落的旧院子。 这是一座荒废的院落,院墙塌了一半,年久失修的正房也破破烂烂,几人进了院子,借着月光找到柴房,挪开柴堆,地面露出二尺见方的木板,掀开木板,下面是一地窖。 把关队长放下,另一人解下腰间的水壶,从怀里掏出一布袋子,塞进关队长手里。 低声说:“这是干粮和水,你就躲在这里,千万别出来,外面安全了,会有人过来。” “好。” 关队长二话不说,摸黑直接进了地窖。 “快走,这里有我。” 其中一人低声吩咐,那三人点头,迅速离开。 留下的这人借着月光环顾一圈不大的柴房,搂过一些干草遮掩了一下地窖的出口,然后把几捆柴火堆在上面。退后几步,确认没有问题后,快步走出破落的院子,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再说吴府的豪华宴客厅,在武田太郎命令田中火速增援城东监狱时,原本热闹的宴客厅就陷入了诡异的气氛中。 武田太郎一脸阴沉坐着,山下面无表情的站在武田太郎身后。酒井目光莫测,一脸的狠厉,坐在武田太郎身边。 轻寒微微低头,看不清神色,身边的位置空着,原本是山下坐在那里。 吴镇守使、两位赵会长坐在后面的位置,这会儿缩在座位上,连茶都没敢喝,怕弄出响声引起武田太郎的注意。 牡丹小姐悄悄示意班主,让人悄默声退下,远远的侯着。 十几分钟后,枪声停了。 武田太郎阴沉的脸色略有缓和,佩剑已出鞘,尖峰朝下,戴着白手套的双手紧握着剑柄。 几分钟后,有人急步跑来。 “报告。” “说。” “田中队长大获全胜,对方不抵,现已溃逃,正在清点。” 武田太郎嘴角微微上扬,淡淡的说:“好,田中队长辛苦了。” 武田太郎起身,佩剑归鞘。抬脚向外走去,其他人立马起身跟在后面。 一行人很快回到官署,一时间,官署灯火通明。 武田太郎坐在办公桌后,脱下白手套扔在桌上,目光扫过所有人,一语不发。 山下和酒井站在武田太郎两侧,吴镇守使和两位赵会长战战兢兢的站在武田太郎面前,办公室的气氛紧张诡异。 轻寒低声吩咐门口的士兵,很快,一名士兵端着托盘,送来了热茶。 轻寒对太郎说:“太郎,夜色已深,喝口热茶提神。” 武田太郎淡淡的看一眼轻寒,微微颔首。 轻寒仿佛没看见大家都站着,开口说“都趁热喝吧。” 山下和酒井脸上没有丝毫变化,吴镇守使和两位赵会长的脸色就一言难尽了。 这会儿的武田太郎也平静了不少,听了轻寒的话淡淡的说:“都坐下吧。” 酒井和山下面无表情的走到座位上,大马金刀的一屁股坐下,反观吴镇守使三人却是一副战战兢兢的小家子气的坐姿。 轻寒的目光淡淡的掠过三人,随后也坐在自己常坐的位置上。 偌大的办公室里安静极了,紧张的气氛容易口干,但武田太郎一脸阴沉冰冷,大冬天的竟然有嗓子眼冒烟的感觉,即便嗓子眼着火,这会儿也没人敢端起茶碗。 吴镇守使三人就更加艰难,只用半拉屁股跨着椅子,一副随时起身的准备,这劳神劳力的坐姿还不如站着舒服。 轻寒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与往常一样优雅高贵的坐姿,因为不紧张,所以也不口干,微微低垂眼眸,一副神游天外的状态。 武田太郎绷着脸,狭小的眼睛里透出隐约的期待。 这样诡异的气氛没持续太久,就被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 武田太郎的眼睛一亮,拔直了原本就笔挺的坐姿,两眼炯炯有神的看着门口。 田中气急败坏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报告司令官阁下,这是一场有计划有预谋的袭击,进攻猛烈。对方在遭到我方猛烈的还击后,很快溃不成军,四处逃窜。由于他们熟悉地形,逃窜路线分散,追击困难。” 武田太郎冷冷的盯着田中,一字一句的说:“追击困难?你是在告诉我一个都没抓住。” “属下无能。” 隐忍了许久的武田太郎终于爆发。 “混蛋!” 武田太郎猛的一挥手,桌上的物品稀里哗啦的全落了地。 所有人立马起身,笔直的站在武田太郎面前,微微低垂着头。 轻寒也不例外,没有人注意到,轻寒低垂的目光闪过一丝微笑。 “不过,他们有人在逃窜时被我方击中,应该跑不远。” “马上全城搜查,务必抓活的。我要亲手把他千刀万剐。混蛋,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与我,我一定要把他们全部消灭光。” “是。” 这一夜,奉天城注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尖厉的哨声、刺耳的摩托车声、整齐划一的跑步声穿透了寂静清冷的冬夜。 粗暴的敲门声,野蛮的破门而入,冰冷的呵斥声,被惊醒的孩子凄厉的哭声,响彻了奉天城。一瞬间,原本一片黑暗的奉天城突然亮起来,家家户户的灯光在寒冷的冬夜里战战兢兢的亮了。 武田太郎一直坐在办公室里,期望等到好消息。 事与愿违,下达全城戒严连夜搜查的命令仅仅一个小时后,桌上的电话铃突兀的响起,刺耳的电话铃声令在场的人精神一振。 轻寒更是心里一紧,低垂的眼眸里瞳孔一紧。 武田太郎没有等来期望中的好消息,电话那头传来的是更令人暴怒的消息。 接起电话的山下脸色突变,黑的仿佛能滴水,紧张之下连尊称都忘记了。 “院长说犯人不见了。” 酒井腾的一下站起来,失态的大喝一声:“犯人不见了?什么意思?” 武田太郎冷冷的看一眼酒井,阴沉沉的眼神仿佛淬了冰,起身直接往外走。 轻寒心里一松,随即轻松的起身跟在后面。 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午夜的医院灯火通明,院长在医院门口亲自迎接。 院长是来自日本的医生,一边陪着武田太郎一行人往里走,一边介绍情况。 那名特殊的病人夜间没有治疗,夜班护士是在正常的夜间巡视病房时发现异常,这间病房的守卫怎么不在门口,奇怪之下推开病房的门,就看见地上躺着两个人,情急之下打开灯,病房里的情景让护士大吃一惊,立马跑出去叫值班医生。值班医生一直没有出来,护士直奔医生办公室,在门口就听到里面有奇怪的声音,护士直接推开门打开灯,值班医生嘴被堵着,绑在椅子上,正在挣扎着。 院长说到这里一行人已经到了二楼病房。两名守卫倒在地上,酒井上前查看。两人均是一刀毙命,被割断了颈动脉。 酒井的脸色阴沉,目光可怕。恶狠狠的说:“值班的医生、护士在哪里?” “在办公室。” 面对气势汹汹的一行人,值班医生和护士战战兢兢。 今日值班的是一名中国医生,断断续续的讲述了被袭击的过程。 只知道自己正在书写病历,感觉有人进来,一抬头就被打晕了,等再醒来时屋里漆黑一片,感觉自己被捆绑住,就开始挣扎,椅子倒下的同时,护士进来打开了灯。替他解开绳子,并焦急的说了那间特殊病房的情景,值班医生当机立断立马给院长打电话汇报。 值班医生是在向院长汇报之后才跟护士一起去的病房,但只是站在门口,没有进去,怕破坏现场。 值班护士的经过跟院长说的一样,由她本人再叙述一遍并无出入。 此时的一行人哪里能不明白,今晚上共产党这是唱了一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大戏。武田太郎的脸色吓人,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暴起。 “混蛋。” 一双狭小的眼睛冰冷的扫过吴镇守使。 大冬天的深夜,别人冷的发抖,吴镇守使身上的汗瞬间湿了里衣。 酒井微微眯着眼,阴沉沉的看着吴镇守使,阴冷狠厉的语气让人不由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吴镇守使,你为什么今日请客?” “我……我……” 一贯油嘴滑舌,圆滑通透的吴镇守使此时却是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嘴皮子哆嗦着,牙齿直打颤。 武田太郎扫一眼吴镇守使,吴镇守使战战兢兢的模样让武田太郎微微眯眼,跟吴镇守使并排站着的两位赵会长也是一脸的惶恐不安。 武田太郎锐利怀疑的目光转向轻寒,阴冷的盯着轻寒。 第212章 严查 轻寒面无表情,棱角分明的俊逸面孔上看不出一丝波动,与往常淡泊清冷的面瘫形象一般无二。 武田太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是谁的提议?”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疑惑的看着武田太郎。 武田太郎用冰冷的语气又说一遍。 “今晚的宴会是谁提议的?” 吴镇守使头上的汗“啪嗒”一声滑落,结结巴巴的回答:“是我……是我提议的,我……那野味……放久了……怕不新鲜……我……都怪我……啊,如果今晚……不……唉……” 武田太郎冷冷的瞪着吴镇守使,一副杀人的眼神。 酒井不甘心的又询问了几遍,值班医生和护士每次的叙述都一样,没有出入。院长也亲自作保,这两人跟共产党没有任何关系。今晚的夜班是按值班表轮到的,没有刻意调换,两人碰同一天值班也不是固定的。 在医院折腾了足足一个多小时,最终什么线索也没有。武田太郎怒火攻心,脸色黑的滴水,抬脚踩着沉重暴怒的步伐走出医院。 酒井回头用阴沉沉目光看一眼医院,最终这不怀好意阴沉冰冷的目光移到吴镇守使身上。 吴镇守使莫名的就感到阴风阵阵,瑟缩着瞄了一眼前面的三人,硬底的军靴踩在地上,用力之大仿佛要踩裂地面。那声音无端的就踩在吴镇守使心头,让吴镇守使心里越加惶恐。 一行人回到官署,武田太郎连下数道命令,关队长的画像也连夜画出来,悬挂在城门口、闹市、商行、主要街道上。 奉天城空前的紧张起来,城门口的盘查越加严密,凡是男性青壮年盘查的更是严格。 城内的搜查也是重中之重,挨家挨户,一轮接一轮,根本没有喘息机会。 除了日本宪兵队、警署,这回警备司令部也出动了。即使在街上,打眼看过去,只要觉得哪个看着不顺眼,马上严加盘问,但凡嘴里打结,支支吾吾的,直接抓了关起来。 奉天城的街上明显清冷起来,能不出门的爷们都不出门,街上能看见的除了做工拉车的男人,闲逛的男人少之又少。打眼看过去,满眼的老娘们。 武田太郎的官署,酒井正在汇报近日来的搜查结果,这结果让武田太郎暴怒异常。 “混蛋,一个也没抓到,你是在开玩笑吗?传说中的神龙不见首尾让你用到了这些共产党身上,简直可笑至极。共产党真有这么神奇,就不会被中国政府逼到那些穷山恶水之地了。他们现在毫无反抗之力,所以一退再退。中国政府如今正全力追剿,我很难相信连中国政府军队都应付不了的共产党,能在奉天为所欲为?你是在告诉我你的无能和愚蠢吗?酒井课长,你在浪费帝国的财力和物力,你的那些被你吹捧的无所不能的特工,他们都在干什么?这么久了,连个共产党的影子都没抓着,奉天城到底谁在做主?为我们工作的中国人被暗杀,抓到的共产党不是被杀掉就是被救走,你告诉我,你在干什么?你能干什么?” “对不起,属下无能。” 酒井从未有过的憋屈和不甘,曾经自负又自傲的他,都妄想过挑战武士家族出身武田太郎,可这才短短一年多,接连的挫败让酒井发疯,不得不臣服于武田太郎。 武田太郎对酒井的臣服和恭敬比较满意,冷冷的看着他,语气略有缓和。 “三天了,他们会不会已经出城了?” “不,属下认为不可能。当天晚上,城门已经关闭,他们插翅也难逃出城,而且那人不能正常行走,画像和瘸腿这么明显的特征,根本不可能出城。他们一定还在城内。” “中国有句话说大隐隐于市就是这个意思,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可是,他们能藏在哪里呢?难道奉天还有酒井课长没有搜到的地方?” 酒井抬眼看了武田太郎一眼,随即低下头说:“有,耿先生的家就不曾搜查过。” 轻寒原本悠闲的喝茶赏景,尽管窗外的风景寥落清冷,就几棵落了叶的树,光秃秃的树枝落着几只不怕冷的麻雀。但在无风的蓝天下,竟也有水墨画般的清丽干净。 猛的听到酒井提到自己的名字,轻寒转过头疑惑的看着三人。嘴角荡起有趣的笑容,朗声开口说:“哦,酒井君怀疑我?” “不,我只是举例说明,奉天有许多人家都没有搜查。” 武田太郎略一沉思说:“所有人家必须搜查,我马上签署搜查令,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敢于挑衅帝国的人。” 武田太郎看着轻寒淡淡的说:“无觅不会多心吧?” 轻寒抬抬眉头,微微一笑说:“太郎开口我当然不会反对,我只提醒一句,搜查这些人家时要彰显一下帝国军人的良好风气,杜绝打砸抢烧的行为。” 武田太郎微微一眯眼,狭小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悦。 “酒井课长一贯都是文明人。” “那最好。” 轻寒说完不再看酒井,面不改色的端起茶碗,低头抿一口微凉的茶水,没有一丝紧张和异常的表现。 武田太郎眼角扫过轻寒,轻寒的所有表情无一遗露。 正眼看着酒井,语气严厉的说:“酒井课长是帝国培养的特工,我相信你的能力,我希望听到好消息。” “是,属下一定不负司令官阁下的期望。” 武田太郎挥挥手,酒井恭敬的行礼告退。 山下低声说:“难道共产党真有这么神奇?来无踪去无影。” 武田太郎听了这话侧脸看着轻寒。 “无觅觉得呢?据说中国功夫出神入化,能够飞檐走壁,隐身遁地。如果这些共产党都是中国功夫的高手,想来也不是问题吧。” 轻寒爽朗的笑了,朗声说:“太郎是从哪里听来的?你说的那是孙猴子,神话传说。我长这么大,说句不谦虚的话,也算见多识广,还真没见过太郎口中的神人呢。以前只听说过共产党,并未见过。到奉天一年多,也算是见过几个了,不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不都是血肉之躯,不都是爹妈生养。他们既不能飞檐走壁,亦不能隐身遁地,倒是有真英雄,无觅也钦佩至极,但也不乏俗人,逃不过财色二字。山下君高看他们了。” 武田太郎笑着说:“精辟,无觅总是一语中的。以无觅之见,他们会藏在哪里?” 轻寒摇摇头说:“没跟他们打过交道,摸不着他们的路子。不过,酒井课长一直跟他们打交道,相信对他们的习惯一定是了如指掌。太郎就坐等好消息吧。” 武田太郎眼里闪过一丝鄙夷,从骨子里鄙视酒井。 轻寒眼风没有错过武田太郎眼里的鄙夷,微微一笑。这会儿给你的希望越大,将来的失望越大。 城北破落的院子里,一名瘦小的叫花子,一身破破烂烂的棉袄,脸上脏的看不出模样。叫花子的烂棉袄有些大,腰里系着一根麻绳。 叫花子是一路要饭过来的,走到院子附近,左右瞅瞅,一抬脚就进了院子,躲在倒塌的半拉墙后,往院子外悄悄瞄了一阵子,确定没人跟着。这才快速走进柴房,扒开柴堆,打开木板。 低声叫:“关队长,关队长。” 突然来的亮光让关队长闭起眼睛,等适应了才睁开眼睛。 “是我。” “外面风声紧,你还得躲着。这是水和干粮。” “好,知道了。” “行,俺走了。大家正想办法呢,你再忍两天。” “行,快走吧。” “那行。” 叫花子手脚麻利的把柴房恢复成原样,快速离开了这里。 轻寒回到家里,家里连晚饭都没准备好。 轻寒进门时,槐花正和王嫂子一起收拾乱七八糟的客厅呢。 “这是怎么了?” 槐花这才回头,看见轻寒,一脸的委屈,撇撇嘴说:“今儿来搜家了,上上下下的乱翻一气,也不知找啥?连地下室都没放过。” “哦,有搜查令吗?” “反正拿了一张纸,没敢仔细瞧,大概是搜查令吧。样子可凶了,家里就我们三女人,也不敢说啥,由着人翻呗。” “没事了,没事了。” 轻寒搂住槐花,柔声哄着。 “别怕,别怕,这事我知道,没啥大事,跟咱没关系,家家户户都要搜。” “为啥啊?” “找人呢,你就别操心了,反正跟咱没多大关系。家里没少啥吧?” “没,就是整得乱七八糟的。” “让王嫂子慢慢整吧。” “哦,我去看看晚饭好了没?” 吃过饭,天冷,两人也没出门散步,坐在壁炉前说话。槐花今日受了惊,轻寒也没去书房,就坐在壁炉前,搂着槐花,低声说话。 王嫂子忙完告辞,槐花笑着说:“今儿王嫂子和关嫂子辛苦了,连惊带怕的,又忙活到这会儿,厨房里剩下的肉带回家去吧。” “哎,谢谢先生!谢谢太太!” 轻寒不说话,目光宠溺的看着槐花,槐花大方的摆摆手说:“走吧。” 王嫂子一走,槐花打了个哈欠,一脸疲惫。 轻寒柔声低语:“今儿累了,早些歇吧。” 槐花点点头,两人上楼。 第213章 丑女 躺在床上,槐花低声问:“他们在搜关队长?” “嗯。” “他们今儿搜的仔细的很,衣柜、床下,能藏人的地儿都搜了一遍。” 轻寒叹口气。 槐花抬手抚摸轻寒棱角分明的脸颊,低声说:“您担心?” “是啊,这样躲下去迟早会出事。” “可也出不了城啊,城门口查的可严了。” 轻寒叹口气,拍拍槐花柔声说:“睡吧。” 槐花乖巧的应了声,今儿也确实累,闭上眼睛,不一会就沉沉睡去。 黑暗中轻寒睁大眼睛,所有的焦灼此时才浮现出来。轻寒不知道关队长他们藏在哪里,但照这样下去,小小的奉天城都快被日本人挖地三尺了,关队长被找到是迟早的事。如今唯一的出路就是出城,只有出城才能安全。可要怎么出城?轻寒心里焦躁万分。 一夜辗转难眠,轻寒早上起身时面色不佳。槐花心疼的唠叨:“我不管您做多大的事,可您的身体不能不当回事。瞧这脸色,煞白的。中午让关嫂子用野山参炖只老母鸡,好好补补。可记得回来。” 轻寒宠溺的看着槐花,小丫头眉眼间全是担忧。 “好。” 轻寒答应了,槐花也不再纠结。槐花吃的少,用了一小碗粥就饱了。放下碗筷,坐在一边唠叨。 “新历年眼瞅着就到了,外面世道乱,我想着多备一些年礼,一趟子送过去,省的来来回回麻烦,也不安全。” 轻寒面带微笑,一边慢条斯理优雅的用着早饭,一边听着小妻子柔声细语叙说家事,难得的温馨静好。 咽下最后一口粥,放下筷子,柔声说:“你看着办吧。” 槐花是翠姨的女儿,打小跟在翠姨和太太身边,略大一些就掌管着嫡小姐院子里的事,人情往来最是通透。就看如今槐花跟奉天的那些个夫人小姐相处融洽就能看出一二,槐花这丫头不愧是大宅门里出来的,妥妥的宅斗高手。耿府太太的那点子对付女人的招数槐花手到擒来,运用自如,加上翠姨那股子狐假虎威、连敲带打的行事风格,应付起奉天的这些女人来那是毫不费力,如鱼得水。 自轻寒看清楚这点后,不但没生气,反而是高兴的不得了。他的小姑娘合该这么能干,看着伶俐不如真有能耐。除了赏心悦目的好颜色,又有贤惠能干的交际手段,这才是贤内助的标配版。 轻寒自是放心的把家事交给槐花,槐花处理的也是令人满意。一年四时的节令,老人的生辰寿诞,打点的妥妥当当。把一个出门在外孝顺儿子的心思表现得淋漓尽致,北平耿府每每来信,字里行间都是感谢,就连老爷即使言简意赅,寥寥数笔,也数次提起对收到礼物的满意,欣慰之至。 眼瞅着到奉天的第二个年来了,轻寒心里装的事太多,竟一时忘了。 槐花一提起,轻寒心里愧疚,遥想千里之外的家。身为人子,不能侍奉堂前,承欢膝下,实乃不孝。 自古忠孝两难全,只能在心中默默说一声对不起。 轻寒抬手抚摸一下槐花的乌发,一句:“你看着吧。” 收起愧疚,全心信任。 两人起身,槐花亲自服侍轻寒穿上大衣,送到门外。 桥本等在车旁。槐花低声说:“如果这两天送年货……” 轻寒打断槐花的话:“不行,根本不可能。” 槐花微微点头不再多说,轻寒低语:“我会想办法,外面冷,回屋吧。” 轻寒上车,一路心不在焉的看着窗外的风景,寂寥清冷,行人稀少。 到了官署,轻寒走进武田太郎的办公室。 折腾了这么多天,武田太郎的心火也是降了不少,没了事情刚出那会儿的暴怒。 看轻寒进来,微微一笑说:“无觅脸色不好,看来昨夜没睡好,是有心事吗?” 轻寒抬眼看着武田太郎,嘴角闪过一丝无奈的笑意,轻轻叹口气:“快过年了,每逢佳节倍思亲而已。” “无觅到底还是多愁善感的雅人,不似我这般的军人,哪里都是家。” 轻寒满怀惆怅的说:“太郎是真正的洒脱之人,我心安处是故乡。而我,不过是俗人一个,想到年少时远离故土,不曾承欢祖母膝下,匆匆赶回来,也只见了祖母最后一面。当时的情景,令无觅痛彻心扉。曾发誓,有生之年,一定侍奉堂前,如今想来,心中总有些难以释怀。我这样的人愧为人子啊。” 武田太郎摇摇头说:“你们这些文人总是多愁善感,悲春伤秋的。难道是家人不好?” “太郎想多了,中国有句老话,父母在不远游,我已是大不孝了。父母若是因我而不适,那就是罪过了。” “那句话还有下一句,游必有方。我想,无觅算是吧。” 轻寒笑了。 “太郎快成了中国通了。” “到了中国就要想办法融入中国,这就是我的作风。” 轻寒点点头,微微一笑说:“这一点无觅深信不疑。” 轻寒看着武田太郎,听着厚颜无耻的话,什么到了中国就要想办法融入中国,无耻的话被说的冠冕堂皇,妄图给他侵略者的丑陋嘴脸上涂脂抹粉,简直可笑至极。 轻寒脑子里突然就蹦出来牡丹小姐,令人惊艳的扮相,婉转清丽的嗓音。武田太郎即使听不懂也会常去捧场,在奉天民众面前彰显自己伪善的亲民作风。 想到牡丹小姐,轻寒脑子里灵光一闪,戏子。轻寒突然间就想起北平时那些红的发紫的名角儿,台上是美艳迤逦的女子,台下却是豪放不羁的男子。轻寒眼睛一亮,嘴角露出笑容。看着武田太郎的目光竟然多了一丝欣慰。 中午轻寒一进家门,浓郁的鸡汤香味扑鼻,槐花紧着让王嫂子打水洗手。四道色香味俱全的小菜,热乎乎的鸡汤,喧腾腾的白面馒头,家的味道最是温暖舒心。槐花体贴的试试温度,柔声说:“天凉,趁热吃吧。” 轻寒柔声说:“还有些公务,你先休息。” “你去忙吧。” 轻寒去了书房,槐花坐在壁炉前,认真的翻看着今天报纸。 时间不长,轻寒就从书房里出来,两人一起上楼。 卧室里,轻寒递给槐花一张小纸条,低声说:“下午去一趟知新书铺。” 槐花接过小纸条,细心的放进手提包里。 “好。” 午睡醒来,轻寒前脚坐着桥本的车离开,后脚槐花就对在客厅里忙活的王嫂子说:“我去打牌了,晚饭回来吃。” 王嫂子恭敬的应着,笑着问:“是约了王太太吗?” “王太太今儿有事,赵太太约了我。” “太太慢走。” 槐花门口坐了人力车,按着轻寒交代过的,先去了教堂,在教堂的广场前下车,步行穿过广场,在广场的另一南面上了另一辆人力车。一路上注意观察身后,确定没人跟着。从槐花开始替轻寒传递情报,轻寒就特意交代过槐花,一定要小心,不能直接去知新书铺,多绕点路,即使有人跟着,也绕晕他们。 槐花终于安全顺利的到了知新书铺。前后左右看了看,然后走进知新书铺。 槐花还是把小纸条夹在书里,亲眼看着关老师拿起夹着小纸条的书,才放心的走出书铺。 槐花坐车去了赵太太家,赵太太没想到槐花会突然过来,急忙打电话约人,不想竟约不齐。 槐花笑着说:“没事,就是心里不痛快,坐着唠嗑也一样。” “咋的,跟耿先生闹别扭了?” “要能闹起来倒好了,我就羡慕奉天的女汉子,不痛快了就大干一场,也好过不瘟不火的,想痛痛快快吵一架都不行。” 女人在一起,话题很容易打开,一唠就收不住。 再说知新书铺,关老师拿了书赶紧上楼,小纸条上四个字:男扮女装。 关老师一如往常看过之后就点燃了小纸条,看着它化成灰烬。半小时后关老师出了门,去了烧刀子王家的铺子。 铺子里的大伙计瞅见关老师就招呼:“关老师来了,掌柜的刚儿还提起您呢,念叨着跟您喝两口呢。” “那赶巧了,我这酒虫子也馋了。” “掌柜的在后面,您请!” 关老师和王大顺在屋里待了一个多小时,就离开了。 当晚,酒窖里亮着灯,一女同志正仔细的给关队长开脸,几个糙老爷们坐在一边一脸的调侃。 女人手法熟练,仔细的把关队长脸上的汗毛绞的干干净净,反复检查,直到左右瞅着满意了,才停了手。 “行了,赶紧好好睡一觉,明儿天一亮得赶早走。” 第二天一擦亮,城门刚打开,城门口才是稀稀拉拉的几人。但小鬼子的盘查可是一点儿都没松懈,出城门的人口盘查极为严厉。 不远处传来清脆的哒哒声,一瘦小的汉子牵着一头黑毛驴,毛驴上坐着新媳妇。新媳妇穿着大红的棉袄棉裤,身子不似一般新媳妇那般苗条纤细,倒是个丰满圆润的。只是那张脸不敢恭维,说是奇丑无比吧倒也不是,就是根本没有女儿家的细致,偏还做作。一双修的细细弯弯的眉毛配着不甚协调的大眼,涂的血红的红嘴唇,脸上的敷着粉打着胭脂,梳着妇人的圆发髻,鬓边戴着一朵大红的绒花。 第214章 无耻 这新媳妇怎么看着都有些违和。新媳妇骑在驴上,微微低垂的着头,倒也不张扬。 瘦小的汉子牵着毛驴到了城门口。 “你的,干什么去?” “太君好,俺和俺媳妇去给老丈人拜寿。” 除了新媳妇骑在驴上,驴背上还驮着两只不大的柳条筐,柳条筐里装着各色祝寿礼。点心、糖果、一条子猪肉、两小坛子酒,另一只筐里是两身新棉衣,两双棉鞋。 守卫检查的很仔细,没有一丝遗露,对着画像仔细看看瘦小的汉子,汉子恭敬的弯着腰一脸谄媚的笑。 “你,衣服脱掉。” 瘦小的汉子愣了一下。 “快点,脱。” 刺刀对着瘦小的汉子,汉子一哆嗦,马上笑着说:“脱,俺这就脱。” 汉子赶紧脱了棉袄。 “继续脱。” 汉子已经冷的发抖,一听还要脱,哭着脸老老实实的接着脱,直到把上身脱得精光。 守卫看过后,不耐烦的挥挥手,示意放行。瘦小的汉子一边穿衣服,一边鞠躬行礼笑着说:“谢谢太君,太君辛苦。” 牵着驴不紧不慢的出了城门口。 不远处有人看着两人出了城门口,微微一笑,转身迅速离去。 没一会儿,城门口走来一妇人。妇人个子挺高,上身暗红色的棉袄,下身黑色棉裤。眉毛细细弯弯,脸上既没涂脂也没抹粉,皮肤白白净净,倒是生的一副清秀模样。右臂挎着一篮子鸡蛋,左手小心的扶着篮子。妇人跟在出城队伍后,慢慢往前挪动。 好容易到了妇人,守卫恶声恶气的问:“你,干什么的?” 妇人茫然的看着守卫,推推手臂上挎的篮子。 守卫不耐烦的再次问:“你,干什么的?” 妇人有些紧张,看看守卫,似乎明白了,略有些紧张的张嘴:“啊啊啊”,声音刺耳怪异。 原来是个哑巴,守卫不耐烦的挥挥手。妇人有些惊慌的赶紧走了,没人注意到妇人离去的脚步迅速麻利。 出城五里,妇人走到一家农户院子门口,弯腰放下篮子,抬起右手敲门。 “谁啊?” 妇人张口,赫然男声,压的很低。 “我。” 门一打开,开门的人一惊,仔细一瞧,忍不住大笑。 扮做妇人的男人一个箭步跨进院子,低声说:“鸡蛋。” 大笑的汉子赶紧出门提起地上的篮子,跟在身后进了门,仔细看看四周,关门上栓。 到了屋里,扮做妇人的男子正脱棉袄呢,胸口裹的鼓鼓囊囊的,解开一看,布条子裹着两杂面大馒头。 “哈哈哈……” 笑声又响起。男人冷冷的瞪一眼随后跟进来的汉子,皱着眉头小心翼翼的用右手抬起左臂。 男人的左臂裹着纱布,隐隐已经有血渗出。 “你受伤了。” “张大夫在哪?弹头还在里面。” “城里查的紧?” “嗯,一直没敢找大夫。” “这都几天了,这条胳膊别废了,你等着,我这就找张大夫过来。” 处理完伤口已是一小时以后了,这才有时间坐下来了解具体情况。 “都出城了?” “关队长在俺前面出得城,只要俺俩能出来,其他人没啥问题,小鬼子手里有关队长的画像,再就是查受伤的。” “太好了,这些日子一直提着心,听说奉天城都快被小鬼子挖地三尺了,大家伙儿这心里猫抓似的,生怕一个不小心,都出不来。这下好了,俺立马通知同志们,也好让大家放心。” 关老师接到所有人都安全出城的消息后,松了一口气,同时也立马想让惊弦同志知道这一好消息。看看时间,略一思考,跟小伙计打个招呼,就出门了。 关老师匆匆走到轻寒必经的路上,站在街边,手里拿着一份报纸,似乎正低头认真的看报纸。 桥本开车经过,轻寒坐在后排,目光随意的看着车窗外。关老师抬起头,一张笑脸从报纸后露出,灿烂舒心的笑脸直直闯进轻寒的眼睛。隔着行走的车窗,关老师微微点头。轻寒瞬间明白,亦微微颔首示意。 只短短的几秒钟,关老师的笑脸就落在了后面。轻寒没有回头看,心里一松,疲惫就来了。靠在座位上,闭上眼睛小憩,嘴角上扬。 新历年那天奉天的雪很大,纷纷扬扬,一夜间奉天银装素裹,凛冽的风呼呼刮过,大片的雪花漫天飞舞。 1934年的新历年这一天,尽管武田太郎心里不痛快,依然在官署豪华的会客厅举办了宴会。 奉天的显贵们为了给武田太郎捧场,全都盛装参加。日方不仅有级别的军官参加了,许多商人也盛装参加。 偌大的宴会厅里挤得满满当当,热闹非凡。觥光交错,人声鼎沸,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喝酒聊天。 这样的场合最适合联络感情,拉动关系,商人们是绝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而那些官僚们也是紧紧把握住这样天时地利人和的大好时机。 能收到请帖的没有笨人,那都是人精,用奉天话说那就是个个都是粘上毛比猴都精的主儿。 场上所有人都如鱼得水,游刃有余。一时间宾主尽欢,喧闹热烈。 轻寒坐在武田太郎身边,自是一脸喜色。端着酒杯,随时准备跟人碰杯。只要主动过来问候的,轻寒都会温文尔雅,一脸真诚的与之碰杯,顺口聊几句,端的是八面玲珑。 好容易一波过去,轻寒嘴角带着温润的笑意,放下酒杯,眼含笑意看着莫名的地方。 武田太郎笑着说:“无觅变了许多?” 轻寒侧目笑看武田太郎,武田太郎嘴角一丝莫名的笑意,轻寒笑容加大,开口说:“太郎也变了许多。” 两人相视而笑。 “是啊,我们都变了。” “时间带走一切,长年累月会把你的名字、外貌、性格、命运都改变。” “无觅的话总是深奥莫测。” “我哪里能参透未来,这是古希腊伟大哲学家柏拉图的名言。彼时我还年幼,无法理解。听惯了江山易改秉性难移的老话,以为一生都不会有所改变。觉得哲学家的这话说的过于偏颇,难以想象。如今才堪堪十几年,已是物是人非。变化之大令人感慨万千,若是二十年后,怕是沧海桑田的巨变吧。” “二十年后我们还会是朋友吗?” 轻寒笑了,迎着武田太郎精明的目光,叹息一声:“太郎想听真话?” 武田太郎没有说话,目光一瞬不瞬看着轻寒。 轻寒目光飘着,幽深复杂。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太郎,你若不离我便不弃。” 武田太郎皱起眉头,有些可笑的说:“这好像是恋人之间的山盟海誓,用在你我之间似乎有些词不达意,不合适。” 轻寒端起酒杯朗声说:“那就祝友谊天长地久。” 武田太郎端起酒杯,一声清脆的碰杯,两人仰头一饮而尽,然后相视而笑。这一刻,两人虚假的外表下,掩藏着各自百转千回的心思。 酒井最近一直不痛快,即使这热闹喧哗的宴会也没能让阴沉的酒井展颜。 正如武田太郎说的,共产党一夜间踪影皆无。多少天过去了,风平浪静,仿佛那一夜不过是梦,梦过无痕。酒井真希望那就是一场梦,自己不过是过于紧张,梦魇而已。醒来之后,一切都没变。可监狱那边的伤亡是实的,那个好不容易抓到的共产党要犯被救走了是实的。 酒井从未有过的挫败,阴毒暴躁的内心让他有杀人的冲动。 坐在沙发上,目光在全场游弋,看着所有人都像共产党。 武田太郎早就注意到了酒井不正常的神色,冷冷一笑,用眼神提醒酒井,这场宴会很重要,不要捣乱。 新历年刚过,传来了国民政府和福建人民政府开战的消息。通电声称:其叛党乱国,联共勾日。以联共勾日为手段,以毁党叛国为目的。若任其猖獗,则荼毒生民,危害国家,为患不堪设想。 轻寒看着报纸上的这些内容,突然间就想笑。这厚颜无耻的行径闻所未闻,恒古未见。是谁声称攘外必先安内?是谁的枪口不对着来势汹汹的侵略者,却残忍的对着红军?是谁把东三省拱手相让?如今却大放厥词,简直可笑至极!所谓无耻不过如此,所谓厚颜不过如此。 轻寒冷笑着看完这则消息,放下报纸,这样的政府已经不能用失望二字,而是痛恨。 厚颜无耻的人总是冠冕堂皇,妄图用美丽的锦缎遮掩丑恶的嘴脸,用华丽的词藻掩盖卑鄙的心思,企图用大义凛然的假象欺骗不明真相的国人。 此时的轻寒唯愿百姓睁大眼睛,看清这样的无耻政府。 轻寒亲眼所见,奉天城国民政府派来的专员,一不问奉天百姓的疾苦,二不问中国守军的去路,三不问侵略者的嚣张跋扈,而是忙着跟武田太郎合作抓捕奉天的共产党。那位专员曾训斥下属:“抗不抗日,是总裁的事,抓不抓共党是我们的事。要绝对服从总裁的命令,我们目前首要任务是把奉天所有的共产党消灭干净。” 就这样政府,这样的官员,竟然敢说他人叛国?这叛国二字到了他们嘴里,咋就变味了? 第215章 康德 新年伊始,官署里没有太多的公务,武田太郎闲了,轻寒也闲了。天冷,有时候偷懒,轻寒便不去官署,窝在家里陪着槐花。 北平来信了,一切安好,父亲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寥寥数语。轻寒却从中看到了父亲的思念与牵挂,不禁泪目。 上旬刚过,武田太郎的事情突然多了起来,军部的命令和公文接二连三的下达。武田太郎很高兴,似乎忙着筹备大事。多次跟轻寒提起满洲国皇上,轻寒心里疑惑,不知道日本人又在搞什么花样,格外注意起来。 让轻寒疑惑的还有武田太郎对酒井的态度。武田太郎突然改了性子,对酒井不再一味的训斥责骂,态度温和了许多,仿佛之前两人之间的不愉快从没有发生过。这让轻寒心里不安,轻寒费尽心机才让他们之间原本的那点不协调生根发芽,怎么能就这般被连根拔起。两个同是自大骄傲、盲目自信且阴沉狠毒的人,如果心无芥蒂的搞在一起,对轻寒是极大的威胁。所以,轻寒不得不重视,对酒井也格外的关注起来。 酒井依然一无所获,不过接连的打击下来,倒让酒井的性子收敛了不少,那种自以为是的狂妄自大明显被压制住了。以前一提起共产党就嗤之以鼻的模样全然不再。如今每每谈起,就会一脸严肃和阴沉,开口闭口都是:“共产党大大的狡猾,很难对付。” 酒井的策略也改变了不少,奉天城终于不再动辄高压,饶世界的搜查抓人。现在,酒井的主要工作方式转入地下,更倚重那些隐藏着的暗线。 月中旬的一天,轻寒正准备下班回家,山下走进来说:“耿先生,司令官阁下请你过去。” 轻寒跟在山下身后走进武田太郎的办公室。 “无觅,回去准备一下,明天一起去新京。” 轻寒疑惑的看着武田太郎。 “这会儿去早了点吧?老历年还有二十余天呢。” 武田太郎爽朗的笑了。 “这次不仅仅是新年拜见,这次是去参加皇上的登基大典。” 轻寒脸色一变,惊声重复一句:“登基大典?” “哈哈哈,我就知道无觅会惊喜异常。是的,登基大典。” “等等,太郎,我脑子一时不够用,让我缓缓。” 轻寒走两步坐在自己常坐的位置上。 “给我杯茶。” 等轻寒喝口热茶,稳稳心神,这才从新继续刚才的话题。 1934年元月19日,轻寒和武田太郎参加了大满洲帝国皇上的登基大典,年号康德,是为康德元年。 一些大清国的老臣们激动万分,痛哭流涕,趴在地上,山呼万岁。 登基大典结束当晚,轻寒和武田太郎一行人连夜离开了新京。一路上,轻寒心思百转。日本关东军费尽心机的操作,帮助皇上建立了大满洲帝国,他们意欲何为?难道真的是帮皇上实现大清复国梦吗?答案是肯定的,不可能。小小岛国,弹丸之地,大部分土地寸草不生,贫瘠荒凉。而我央央大中华,地域广博,物产丰富,文化源远流长。他们觊觎的是我中华的富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可一想起那帮老臣的感激涕零,轻寒一阵心寒,难道他们都看不透? 轻寒闭着眼,心里却汹涌澎湃。 武田太郎很兴奋,侧目看一眼轻寒,笑着说:“无觅心愿达成,可是高兴?” 轻寒睁开眼睛,一脸疲惫。淡淡一笑说:“当然,如今万事皆备只欠东风。” “何意?” “想要实现凌云壮志,自然要做天子近臣。倘若有机会,我会争取去皇上身边,为国效力。” 武田太郎微微一皱眉说:“看来,我这小庙,留不住你这雄鹰啊。” “你我多年好友,情同手足,太郎难道不知道我的心思?” “当然记得,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推荐你去。” “谢谢!” 从新京回来,轻寒向武田太郎告假,准备休整两天。 武田太郎只是多看了轻寒两眼,神色莫测,倒是痛快的答应了。 山下看着轻寒的背影,低声说:“他这是怎么了?他不是应该高兴吗?” 武田太郎抬抬嘴角,似笑非笑的说:“心思深沉的人,总是有着不同与众的思想。” 山下皱着眉头说:“难道真如司令官阁下的所说,他想去满洲国皇上身边做天子近臣?” 武田太郎冷冷的笑了两声:“也许有这种想法,但绝不是现在。耿轻寒的头脑很清晰,东风,什么是东风我不知道,但显然现在满洲国皇上那里缺的就是东风。” “什么意思?” “如今满洲国皇上徒有其名,耿轻寒看的明明白白。” 山下冷笑起来。 “那耿轻寒怕是一辈子都等不来东风。” 武田太郎抬抬嘴角冷冷的说:“命令酒井,盯着耿轻寒。” 山下的眉头微不可见的抬了抬,恭敬的说:“是。” 康德皇上登基大赦天下,隶属大满洲帝国的监狱要赦免一批犯人,局长命监狱长拟出符合赦免的犯人名单。 自打消息传出,有些门路的家人就开始活动。世道乱,关在牢房里的不一定真的就是违法乱纪的,不少老百姓都是莫名其妙就被关进来的。家人东奔西走也捞不出去,如今听到这消息,手头有些积攒的人家就开始忙碌起来。 警署大大小小的头头脑脑也空前的忙碌起来。 关老师这边知道这消息后,也开始活动。牢房里有两名同志,隐瞒身份被关着,之前为了营救关队长,佯攻了两次监狱,第二次压根没进去,只是在墙外交火。第一次倒是进了牢房,但当时情况诡异,两名同志虽然奇怪,却在那一瞬间迅速做出了正确的判断,只是跟在后面往外跑,伺机而动。跑到牢房门口,战况激烈,两人一看根本没机会跑出去,立马回头躲在人群后面,实际情况就是没来得及跑出去几个,警察就迅速的堵住了大门,犯人只能老老实实退后,最后回到牢房。 赦免消息一经传出,组织上马上命令关老师,想办法趁此机会营救两名同志。 关老师立马联系烧刀子王大顺,两人商议后由王大顺出面,去警署活动活动。 王大顺送了钱,警署那边的小头头也拍着胸脯子痛快的答应了,原本把握十足的事情却出了意外。 释放的犯人竟没有这两名同志,情急之下王大顺去问了警署的小头头。小头头也被惊了,自己可是亲眼看着名单的,绝不会错啊。压住心头的疑惑打发王大顺走了以后,想方设法打听内幕。真相其实很简单,名单送上去让局长过目的时候,局长夫人打电话要保释两名人犯。局长看着名单有些为难,名单到了这里局长心里清楚,都是没法划掉的。但夫人口气严厉娇蛮:“我不管,这两人得给我放了。” 局长大人马上明白了夫人的话,这是不放不行啊。 监狱长看着局长为难的模样,立马上前,指着名单给局长划出分界线,低声说:“局长,这些还是可以斟酌的。” 局长开颜一笑,对监狱长的识时务有眼色很满意。 监狱长划线的部分都是无足重轻可以得罪的关系户,那些不能得罪和监狱长自己的关系户,当然没在线以内。 局长提笔随意划掉两人,随后添上了夫人的关系户。单不单划掉的两人正是王大顺的关系户。 打听清楚后,警署的小头头也为难了。这吃到嘴里的肉生生要吐出来,怎么可能?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天经地义。何况奉天烧刀子王家也不是那些随便就能拿捏的平头老百姓,感叹一声:“真他妈倒霉。” 思来想去也没啥好办法,最后只能实话实说,给王大顺交了个底,顺便假意要退钱。王大顺怎么可能收回钱,笑着推辞。说两人多年好朋友,干啥这客气,这是做叔叔的给孩子添置些年货,一点心意而已。 小头头原本也没打算真退,两人客气的推了两个来回,小头头也就收进了口袋。倒也出了点主意,让王大顺赶紧去找一下日本人,那边只好开口,这两人也没犯啥大事,完全符合赦免条件,说不定还有几分希望。 王大顺马不停蹄的去找关老师,把情况一说,关老师心里也急了。错过这次机会,这两名同志还不知道要被关多久呢。关老师心里想着要不就去找一下惊弦,心里才一动念头,王大顺倒是直接说:“要不我去找一下耿先生,那人还不错,我们也算交情不错。” 关老师想了想说:“我怕打草惊蛇,他们隐藏身份这么久一直相安无事,一旦引起日本人的注意就不安全了。不能贸然行动。这样,我先跟惊弦同志联系一下,看看他的意思。” “也好。” 王大顺走了以后,关老师急忙去了轻寒每天必经的路上,连着两天才等到轻寒的车路过。 轻寒透过车窗看到关老师,两人目光相遇,微微颔首,很快错开。 第216章 异常 轻寒吃过饭,等天黑以后才出门。 知新书铺的阁楼上,轻寒和关老师低声交谈。 轻寒听了事情的始末,马上说:“明儿我就去警署走一趟。” 关老师眉头紧蹙,犹豫不定的说:“让我再想想,我这心里总有些不安稳。” “这是次机会,据我所知,赦免人数并没有限定,凡是符合条件的都可赦免。局长他会给我这面子的。” “这……还是算了,这事你不适合出面。最近你的动作太大,武田太郎和酒井均是阴险多疑之人。我的直觉告诉我,近段时间你最好不要有任何行动。我想,这事警备司令部的王司令也能说上话,我想办法通过他活动活动。” 轻寒皱起眉头:“有把握吗?机会难得,现如今酒井手下的日本特务遍布奉天,据我所知,从政府机关到实业工厂、医院学校无一例外。两位同志在牢房里非常不安全,万一他们的身份暴露,那怎么办?所以,趁此机会,营救一定要成功。” “是,你说的没错。但惊弦的工作更重要,身负重任,不能有丝毫闪失,我不能冒险。就这样决定了,如果不行,我再找你商议。” 轻寒还是有些犹豫,关老师拍拍轻寒的肩头,笑着说:“今儿是我草率了,这事原本就不应该找你。” “我觉得是你找晚了。” “好了,不谈这事了,你有更重要的工作。” 轻寒一听立马收起遗憾的表情,一脸郑重的看着关老师。 关老师亦严肃的说:“刚刚你也说了,日本特务无孔不入,这大大增加了我们工作的难度,敌人在暗处,防不胜防。所以,你尽可能的搜集酒井门下日本特务的信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是,我已经注意了许久,酒井除了在警署的办公室,应该还有一处秘密办公地点。我会尽快弄清楚。” “好,一定要小心。时间不早了,快走吧。” 趁着夜色,轻寒匆匆离开。 北方最冷的季节到了,三九四九冻死狗。连着几场大雪,远山近树银装素裹。一眼望去,阳光下耀眼刺目。呼呼的北风凛冽刺骨,路上的积雪能没过靴子,足有一尺。 武田太郎尤为畏寒。这样的天气也是武田太郎最为难过的日子,几乎足不出户,所有的公事都尽量在官署处理。 官署所有的房间都烧着壁炉,武田太郎的房间里除了烧的通红的壁炉,额外还点着炉子,炉子是烧炭的。所以,武田太郎所在的房间里可以说是温暖如春。 武田太郎到奉天已经两年有余,依然没有适应这里的冬天。比之家乡的冬天,武田太郎觉得这里冷的让人难以忍受。 每次冷到极致想发火的时候,武田太郎就会坐在炉子前,通红的炉火让他顷刻间暖和起来,尤其是看着炉子里肆意燃烧的黑油油的煤时,武田太郎那暴躁烦闷的心情立马能舒缓。看着它,武田太郎似乎看到了炼钢厂,熊熊燃烧的炼钢炉,流水般生产出优质钢材,这些优质钢材又全部变成大炮、军舰、飞机。武田太郎会不由自主的笑起来,有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煤,帝国称霸世界的时间不远了。 此刻的武田太郎就坐在炉火边,一边用炉火烤手,一边慢悠悠的跟酒井说话。 酒井刚从外面进来,即使穿着棉大衣,依然冷的想发抖,冻得几乎一张脸扯不起笑容。缓了好一会儿,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发现什么了?” “没有,耿轻寒没有任何异常行为。” “你怎么看?” “我仔细研究了司令官阁下给我的那封信,对比耿轻寒在北平时的表现,变化不大,并行不悖,如出一辙。” 武田太郎抬眼看着酒井微微一眯眼,冷冷的说:“这就是你最终得出的结论?” “不,虽然看起来耿轻寒没有问题,但我的直觉,耿轻寒绝不简单。” 武田太郎点点头,盯着炉火。半晌,淡淡的说:“耿轻寒当然不简单,做翻译屈才,如果耿轻寒能忠于帝国,可堪大用。” 武田太郎停下,叹口气,幽幽的说:“如果耿轻寒不能为我所用,那就杀了他。我绝不能把他留给满洲国的皇上,不能成为朋友,那就是敌人,对敌人永远不能心慈手软。我希望你最终给我一个确定的结论。再狡猾的狐狸总有露出尾巴的时候。” “是,之前的几件事看似跟耿轻寒没有任何关系,但我总觉得里面有耿轻寒的影子。” “耿轻寒没有接受过特训,但他天资聪颖睿智,熟读兵书,深谙诡异之术。说真的,他在这方面的确是天才。” 酒井眼里闪过一丝鄙夷不屑。武田太郎目光扫过酒井,他鄙夷不屑的眼神没有逃过武田太郎眼睛。 淡淡一笑说:“我只要结果。一个能说服我也说服你的结果。而不是无端猜疑,那是妇人之见。” “是。” 小年的那天,雪又纷纷扬扬下了一天,轻寒一大早就打电话告假。 下晌,王大顺约了商会赵会长,说是三家人一起在耿先生家里热闹热闹。王太太早早打发了两名家里的佣人过来帮忙,四五点所有人都踏着雪来了,耿家的洋楼顿时喧哗起来。 热情的寒暄过后,大家落座,饕餮大餐开始。 餐后,女人们吵吵着要打牌,因着高兴,都想上桌,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王大顺两口子都坐着不下来,轻寒只好拉着赵会长去了书房。 “行,一会儿换人,反正天还早,咱战一夜。正好我跟赵会长说个事。” 槐花立马动手洗牌,笑着说:“快点,开始。王嫂子上茶。” 四人开始兴高采烈的摸牌,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王嫂子上了茶后,就和关嫂子忙着收拾。槐花也是一门心思都用在麻将上。 槐花今儿手气挡不住的好,两圈下来,连自摸带收炮,一铲三。那三人不甘心,一副不赢回来不罢休的模样,桌上的战况激烈。 “哎呦,糊了,清一色。” 槐花笑得耀眼娇艳,推开牌,桌上的钱一把搂过来。 “今儿手气可真是好。” 槐花说着话无意中一瞟,就看见王嫂子正站在书房门外,手里端着托盘。 槐花一惊,微微一皱眉大声说:“王嫂子,上个果盘。” 然后若无其事的一边洗牌一边说:“昨儿送来的苹果,说是俄国人搞来的,脆甜脆甜。” 槐花没注意看,她那一声惊的王嫂子一哆嗦,手里的托盘差点掉地上。王嫂子压住不自在和惊慌,端着托盘走到客厅才答应一声:“是,太太。” 槐花没在意,挥挥手:“快去。” 王嫂子端着托盘去了厨房,很快端了果盘过来。 这一夜,热热闹闹一直到午夜,几人才意犹未尽的停下手,恋恋不舍的离开。 送走客人后,槐花依旧兴奋不已。眉开眼笑的跟轻寒说笑:“今儿手气贼好,赢了不少。明儿请您吃大餐。” 轻寒宠溺的柔声低语:“好啊,那我可得吃点好的。” 槐花拍着胸脯豪气的说:“随便点,我有钱。” 轻寒目光幽深盯着槐花,尤其那只纤纤软玉削春葱般的小手放在那般诱人的位置。 轻寒暗哑着嗓音低语:“就这么说定了。” 外面寒风呼啸,屋里温暖迤逦。 槐花一觉睡到大天亮。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后,身边火热健壮的身体紧紧贴着自己。槐花伸个懒腰,惺忪慵懒的看着眼前英俊帅气的脸,深情缠绵的抬手轻轻抚摸。 轻寒睁开眼睛,低沉浑厚的嗓音响起:“醒了。” “今儿不去官署。” “不去,昨儿下了一夜,今儿路上不好走。” “给桥本打电话了?” “昨儿说好的。” “得起了,早饭怕是得了。” 槐花起身洗漱完毕,坐在梳妆台前打扮,轻寒这才起身去洗漱。 槐花收拾妥当起身看一眼盥洗室,幸福的微微一笑,开门准备下楼。 一开门,王嫂子就站在门口,槐花和王嫂子都吓了一跳。 王嫂子一惊之后马上笑着说:“正要叫先生和太太呢,时间不早了,先生恐怕要迟了。” 槐花心里疑惑,面上不动。 “哦,摆饭吧。” 说完抬脚往楼梯口走,王嫂子跟在身后。 吃过早饭,槐花闹着要去外面赏雪景,轻寒拗不过只能让槐花穿的厚厚的,两人才出门。 路的拐角,槐花看看身后。轻寒皱起眉头低声问:“怎么了?” 在槐花闹着非要出门赏景的时候,轻寒就觉察到了。这会儿看着槐花回头看着来时的路,更觉得异常。 槐花犹豫不决的皱着眉头,似乎不知道如何开口。轻寒伸手揽住圆鼓鼓的小人儿,无声的用行动安慰着。 槐花犹犹豫豫的说:“我觉得王嫂子不对劲。” 轻寒疑惑的看着槐花。 “昨晚上王嫂子在书房门外,今儿早上她在卧室门外。” “也许是碰巧了?” “不,不是,我觉得有些异常。” 轻寒宠溺地摸摸小丫头的冰凉凉的脸颊,柔声说:“交给我,别担心。” “我怕她是有心人派来的,她当时的神情很奇怪,不正常。” 第217章 跟踪 因为槐花的提醒,轻寒对王嫂子格外关注起来。 王嫂子是当初吴镇守使推荐的,打眼一瞧,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妇人,家就在奉天城里,按理说那都是知根知底的。据说以前也在大户人家做过,规矩也是极好的,有眼力劲、勤快、利索,咋看都是不错的帮佣。 轻寒第一感觉就是他的小人儿过于紧张,也许就是巧合。但轻寒一贯谨慎,如今自己不再是一个人,除了一大家子血脉亲人,还有所有的战友,甚至还有整个奉天城的老百姓。关老师说的对,如今的奉天,共产党处于弱势,自上次地下组织惨遭破坏后,到现在都难以恢复正常的工作。所以,现在惊弦的身份对党组织甚至整个东三省的抗日工作都是不可或缺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轻寒开始暗暗观察王嫂子。 轻寒发现,王嫂子总是会想办法接近书房,不是来送茶,就是送水果,或是在书房门口做事。手里不是拿着抹布,就是提着笤帚。亦或是,轻寒低声跟槐花说话时,王嫂子总在不远处做事,看似很正常,但次数多了,难免让人多想。 经过几天的观察,轻寒也觉察到了王嫂子的不同寻常。但仅凭怀疑不能认定,轻寒是个讲证据的人,不会凭着自己盲目的推断就给一个人下结论。 一连几天的大晴天,冬日的暖阳照了几天,路上积雪基本融化了。正好赶上礼拜天,槐花雷打不动的去教堂,轻寒留在家里说是有公务要处理,槐花只能自己去教堂。轻寒送走了槐花,坐在壁炉前,随手翻看今日的报纸。 厨房里,关嫂子提着菜篮子准备出门。王嫂子笑着说:“要不今儿俺去吧,正好去看看俺那老儿子,昨晚上不舒坦,俺不放心,想顺路回去看看。” 关嫂子笑着把菜篮子递给王嫂子。 “老儿子不舒坦就在家守着,跟先生和太太打个招呼请个假,这闹心的,心里扯着难受。” “今儿早上好多了,喝了碗面疙瘩,俺这当娘的不是心里惦记着嘛。” “那赶紧去吧。记着弄点野味,这天气野味多。” “俺知道,俺知道。以前俺们可是吃不上啥野味,那玩意老贵了。你们乡下倒是不少吃吧?” “多吃啥呀?俺男人不少打,家里穷,都换了钱,馋的紧了才舍得弄点尝尝。” “是啊,咱穷人尝个鲜都不得了,哪里能管饱啊。那行,你先弄别的,俺这就去了。” “去吧,去吧,不急,还早呢。” “哎,那行,俺走了。” 说着话,王嫂子挎着篮子往外走,路过客厅时,轻寒坐在壁炉前抬头看了一眼王嫂子,王嫂子笑了笑快步出门。 轻寒若有所思的看着王嫂子的背影,然后起身穿上大衣也出了门。 轻寒走下台阶看着王嫂子没走多远的身影,招手叫了人力车。 “往前走,跟上前面那妇人。” 王嫂子没有去菜市场,而是七拐八拐走到一座民宅外。站在门口,王嫂子警惕的左右看看,这才抬手敲门。很快,门里探出一脑袋,个子不高,但身体精壮,一身短打扮,侧身让王嫂子进去,汉子却警惕的往外看看,然后关门。 这一番操作轻寒站在不远处的电线杆后看的清清楚楚。轻寒心里纳闷,王嫂子这是去了谁家?从两人的神色上看绝不是回家。 轻寒从电线杆后走出来,走到民宅大门口,左右看看,仔细观察一下。从外观上看,的确只是一座普通的民宅,宅子没问题,那就是人有问题。轻寒绕着宅子走了一圈,把左邻右舍也仔细观察了一遍。做完这些,轻寒就离开了。 轻寒坐人力车回到家,槐花还没有回来。轻寒脱大衣时,关嫂子从厨房出来。 “先生回来了。” 轻寒淡淡的答应一声,坐在壁炉前,随手翻看报纸。关嫂子麻利的端了茶送过来。 轻寒抬起头看一眼关嫂子,随口问:“怎么没去买菜?” “哦,王嫂子去了。” 轻寒放下报纸,端起茶碗,轻抿一口热茶,淡淡的说:“哦,我以为平时是你去买菜呢。” “是,先生,大多数时候是俺去买,忙的时候王嫂子去。” “嗯。” 轻寒顺手拿起报纸继续看,关嫂子犹豫一下说:“先生,王嫂子的老儿子昨晚不舒坦,王嫂子不放心,趁着买菜的功夫回去看一眼。” “哦。” 轻寒淡淡的应了一声,继续低头看报。 槐花回来后,两人坐在壁炉前说话。 王嫂子比槐花晚进门半个钟头。一进门就去厨房和关嫂子一起忙了起来。给关嫂子打打下手,两人一边忙活一边说话。 “咋样了?” “没啥问题,就是不精神,小子淘,还惦记着玩呢。” “那就好,刚还跟先生说起呢。” 王嫂子手一哆嗦,心里一惊。 “先生说啥了?” “没说啥,你咋了?没事,俺觉着先生和太太都是爽利人,俺就想着你这一整天在这忙活,心里惦记着小子,当娘的谁不乐意守着儿啊。所以就顺口秃噜了一句。” 王嫂子松了一口气,笑着说:“知道你是好心,可咱挣得就是这钱,哪有那老多想法?先生和太太都是好的,能做上这份工俺知足,不敢多想。” 两人对视一眼,穷人的苦衷不言而喻。 两人都是利索人,王嫂子看着差不多了,擦了手说:“俺去收拾桌子。” 王嫂子走进餐厅,一边收拾餐桌,一边悄悄打量着客厅壁炉前的两人。 轻寒脸色没有任何异常,温润宠溺,搂着槐花低语。 王嫂子彻底放了心,走过去笑着说:“先生,饭还得一会儿,俺再给您添水吧。” 轻寒抬眼看看王嫂子,淡淡的说:“不用。” 王嫂子笑了笑,打算转身离开。身后响起轻寒平淡的声音。 “孩子好了吗?” 王嫂子转过身笑着说:“没啥,才和关嫂子说起,还惦记着玩呢。谢谢先生!谢谢太太!” 轻寒脸色淡淡的,点点头。 槐花笑着说:“家里有啥事就说一声,先生和我都不是那不通人情的。既然孩子病了,王嫂子就回去吧。” “啊,不用,不用,俺早上趁着买菜的时候回去瞅了一眼。” “王嫂子就别犟了,你人在这里,心在家里,扯着心难受。今儿也没啥事,回去守着小子吧。” “那,俺就谢谢先生!谢谢太太!” 轻寒宠溺的看着槐花说:“让王嫂子吃过饭再回吧。” “哦,哦,对,对,先吃饭,吃过饭再回。” “哎。” 王嫂子这是发自内心的笑,爽快的答应了一声,颠颠的去了厨房。 轻寒微微眯眼,盯着王嫂子的背影。槐花低语:“您也觉得她不对劲?” “嗯,还不能确定,一会儿她回家时我去看看。” 槐花抬抬眉头看着轻寒,轻寒点点头。 “要不我去吧?” 轻寒摇摇头,抬手摸摸槐花乌黑的发卷,宠溺的说:“我去。” 吃过饭,厨房里关嫂子笑着说:“行了,快走吧,这里俺来就行。” “那行,俺就走了,谢谢关嫂子!” “客气啥,快回吧。” 王嫂子前脚走,后脚轻寒就跟着出了门。 半个钟头后轻寒就回来了。 关嫂子还没从厨房出来,槐花依旧坐在壁炉前。 “怎么样?” 轻寒坐下顺手搂住槐花,附耳低语:“你下午去一趟知新书铺。” 槐花点点头。 轻寒柔声说:“去睡一会儿,我去一下书房,马上就上来。” 槐花乖巧的点点头,上楼去卧室午睡。轻寒进了书房,把今儿早上去的那座宅子的地址写在小纸条上,仔细折好。 楼上卧室,轻寒把小纸条交给槐花。 “把这个给关老师。” 午睡醒来后,两人一起下楼去客厅。轻寒坐在壁炉前,槐花出了门。 知新书铺,关老师拿着有夹带的书上二楼,打开仔细看过后,迅速烧了纸条,然后下楼出门。 关老师去了来福酒馆,来福酒馆一如既往的热闹,一群糙汉子坐在酒馆里,就着简单的小菜,喝着高度的烧刀子,嘴里没遮没拦的说着浑话,一阵接一阵恣意妄为的狂笑能传出二里地去。 老板娘一如既往的热情好客,辣眼睛的夸张打扮,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风骚妖娆。 “哎呦,这位爷看着眼熟啊。” 旁边的汉子笑着说:“老板娘,这酒馆里就没有你不熟的,咱都熟透了,就差那啥……那词是咋说的来着?” “难不成就差坦诚相待了。” “哈哈哈……” 一阵恣意妄为的猥琐笑声狂起,老板娘俏脸一变。 “啊呸,嘴里没个把门的。人家可是有文化的。” 老板娘恶声恶气的骂完,一甩帕子说:“俺想起来了,这不是关老师吗?您可是有些日子没来了,听说是当了老板。今儿咋就过来了,真是贵客。您还是里面请?” 关老师点点头,抬脚往里走。 身后汉子们的说笑声不绝于耳。 “关老师啊,这是有一年都没来了吧?” “听说当了老板。” “那是,教书哪有当老板舒坦自在。” 老板娘忙着招呼小二:“去,关老师的老三样,猪头肉、油炸花生米、酸菜。” 第218章 身份 老板娘亲自端着托盘进来,关上门,一边往炕桌上放酒菜,一边低声说:“咋过来了?” “顺昌路113号的院子不对劲,从明儿起让人盯着点。” 老板娘坐在炕桌的另一侧,一脸严肃认真,跟在酒馆里判若两人。略一沉思说:“顺昌路,那一片都是住户,算是鱼龙混杂,三教九流、贩夫走卒,什么人都有,以前我们在那里也有一个联络点。” 说到这里,老板娘突然睁大眼睛,看着关老师低声说:“当初叛徒蒲伟杰的联络点就在顺昌路,难道说……” 关老师点点头说:“这是惊弦送来消息,应该跟日本特务有关。” 老板娘缓缓笑了,慢慢说:“如果是真的,就太好了。” 两人对视一眼,缓缓笑了,郑重的点点头。 “好,这座宅子一定会搞清楚的。” 正事说完老板娘把小菜往前推了推,笑着说:“没吃饭吧?赶紧垫一口。” 关老师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就着小菜吃了两馒头,喝了一大碗热茶才停下。 “行,那我就回了。” 临走前,关老师端起一杯酒倒进嘴里,用酒使劲漱了漱口,再把酒咽下去。老板娘顺手又倒了杯酒,关老师端起酒杯,用手指头沾着酒水往身上星星点点的撒。做完这些,关老师才晃悠悠的往外走。 关老师是一路踉跄着走到马路上,摇摇晃晃的招手叫车,浑身酒气熏天的回到书铺的。 小伙计忙着把关老师扶上楼,伺候着躺下,才摇摇头下楼。嘴里唠叨着:“俺还以为掌柜的不喝酒呢。” 顺昌路113号院子似乎很忙,每天都有不同的人进出,有男有女,有一身锦缎长袍的,有贩夫走卒短打扮的,有身着佣人服挎着菜篮子的,有看着像大家小姐的。形形色色,各种各样,每天进进出出的,少说也有四五个人。大多数人都是隔几天来一趟,唯有一人,来的次数最多。那人身材瘦小,二指宽的小脸,长的磕碜不说,阴天也戴着一副墨镜,最引人注意的是上唇留着时下日本人最喜欢的人中胡。不管穿什么,一眼就能认出来。 轻寒收到这消息的一瞬间,就知道了那是酒井的老窝。轻寒抬起嘴角笑了,这真是意外之喜啊,而且这喜来的有些猛烈,让人一时有些接受不了呢。 轻寒从书房里出来,看着王嫂子手脚麻利的整理房间,目光幽深复杂。 毋庸置疑,王嫂子是酒井的人。但经过轻寒仔细观察,王嫂子应该是地道的中国人。一个中国妇人为酒井做事?而且是特务。为什么?为钱?似乎只有这一条能说过去。轻寒不由得想起维持会那两个彻头彻尾的女汉奸。不得不说,有时候女人想要做的事,一般男人可比不过。女人一旦狠起来,那绝对是动物凶猛。王嫂子是吴镇守使推荐的,吴镇守使知道不知道王嫂子的真实身份,一想到这一点,轻寒心里有些烦闷?看来,吴镇守使还得深挖。 轻寒念头一转,撇开吴镇守使这一茬子,酒井的老窝就这样被挖出来,这事值得庆祝。轻寒坐不住了,立马起身上楼。 楼上,槐花刚打扮妥当准备出门。 轻寒柔声问:“约了人?” “嗯,约了赵太太他们去吴太太家打牌。” 轻寒抬抬眉头笑了,宠溺的说:“晚上我去接你。” 槐花目光澄明的看着轻寒,俏皮的一笑说:“吴镇守使家的饭菜可是奉天城出了名的精致,今晚咱就蹭饭了。” 轻寒宠溺的摸摸槐花白皙细腻的脸颊,柔声说:“还是你最了解我。” “既然要蹭饭,我不能空手上门。您说吴镇守使那么用心的给咱办事,咱不得送点好的谢谢人家?” 轻寒摇摇头说:“吴镇守使不一定知情,这事还得细细推敲一番,如往常一样就好,别让吴镇守使看出来。” 槐花撅起嘴不情愿的说:“哦,知道了。” 轻寒捏捏槐花的小脸,柔声说:“吴镇守使精的很,你这模样可过不了关。” 槐花嘟着嘴说:“我知道,那就是个粘上毛比猴都精的主,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当然放心,我的小人儿聪明着呢。” “好了,我走了。” “嗯,去吧,晚上我要先去一趟书铺,之后就会过去。” “好。” 轻寒下班后直接坐桥本的车回家。一看轻寒进门,王嫂子和关嫂子都一脸吃惊的看着轻寒。关嫂子意外的说:“先生回来了,没去吃饭啊?” 轻寒愣了一下,然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拍拍额头说:“瞧我,忙晕了,应该去吴镇守使家吃饭的。” 王嫂子说:“车走了?” “走了,没事,这就过去。” 轻寒直接往外走去。身后王嫂子和关嫂子相视一笑,摇摇头。 轻寒出门招手叫了车,直奔西十街的知新书铺。 书铺二楼,昏暗的灯光摇曳,唯一一扇小窗口用厚重的窗帘遮的严严实实。轻寒和关老师相对而坐。 关老师低声说:“可是搞清楚了那人是谁?” 轻寒笑了,明朗的笑颜让关老师的心里立马欣喜起来。 “看来是条大鱼?” “那是特高课的酒井。” “真的?” 轻寒肯定的点点头:“没错,绝对是他。” 关老师一贯沉稳的脸上也露出了惊喜。 “太好了,从今以后就是他在明,我们在暗了。你是怎么发现的?” 轻寒幽幽的说:“家里的帮佣是酒井的人。” 关老师一惊,紧张的问:“你确定?” 轻寒点点头说:“就是她带我找到顺昌路113号的。” 关老师紧握拳头捶了一下桌面,满怀谦意的说:“我们还是大意了,让敌人钻了空子。她没有发现你吧?” 轻寒摇摇头说:“我和夫人一直很谨慎,王嫂子的异常还是夫人最先觉察到的。我仔细回忆了,她应该没有得到有用的线索。” “那就好,那就好,关嫂子竟然也没发现。你那里太危险,我要向上级汇报一下,我觉得关嫂子的工作能力有限,不适合在你身边工作。” 轻寒摆摆手说:“不能怪关嫂子,组织上也没给关嫂子说明我的真实身份,她只注意我了,没发现王嫂子的异常很正常。” “那你打算怎么办?” “目前她还威胁不到我,看来武田太郎依旧不放心我呀。” “武田太郎如今跟酒井穿一条裤子了?” 轻寒眼里闪过阴霾,点点头说:“接连几次事酒井都一筹莫展,像无头苍蝇一样,武田太郎对他很不满意。酒井自己也深受打击,最近倒是收敛张狂,在武田太郎面前俯首称臣。” “可他们狡诈多疑,在你身边安插明线、暗线,这对你很不利。” 轻寒自信的笑笑说:“由他们吧,他们想看到的、听到的,我都会满足。如关老师所说,敌在明,我在暗,以不变应万变,这很好。” “总之这件事很重要,我会向上级汇报的,眼下就先依你按兵不动,你自己小心点。” “没问题。顺昌路那边你有什么打算?” 说起这事关老师高兴起来,兴致勃勃的说:“之前因为蒲伟杰的叛变,奉天的地下组织遭受重创,联络点几乎全被摧毁。这下好了,酒井的老窝被我们探查清楚了,已经派人紧盯住顺昌路那边了。彻底把去那里的特务都搞清楚,我们在奉天工作就顺利了。” “是,趁此机会奉天的地下组织也能快速发展起来,更有利于抗日。” 关老师笑着点点头,脸上露出欣慰宽松的笑。 轻寒离开时的脚步格外轻松,快步走出西十街,在另一条路上叫了车,立马赶去吴府。 吴镇守使家,槐花一进门就递上礼物。 吴夫人笑着说:“耿太太,这是啥意思,打个牌也整的这么客气,以后还让人去不去你家了?” “瞧您说的,整啥客气劲,我这可是替我家先生带过来的。” “哎呦,这耿先生啥意思啊?” “今儿我跟我家先生说约了朋友在你家打牌,我家那位就说吴府的饭菜最是精致了。我这人旁的不行,但这闻音知雅意的本事那是一等一的,他这是嘴馋了。” 槐花一脸俏皮的样子,说的两人都笑了起来。 吴太太更是爽快的说:“不就一顿饭吗,想吃随时来。” 槐花叹口气说:“也怪我,我家先生打小精贵着养大的,饭食上一直细致的很,到了这里,见天也没吃过个可口的,也难怪自打上回吃过你家的饭菜,一直念念不忘的。这不,今儿一听我要来,竟然说要过来接我。您说,咱这打牌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哪回接过我?” 吴太太一拍手爽快的说:“哎呀,这大地方来的人说话就是好听,整的我都不知道说啥好了。啥也不说了,我这就吩咐下去,今儿晚上好好整治一桌子菜,咱两家人可劲的造。” 说话间其他两位夫人也到了,四人抓紧时间上了麻将桌。 这一开搓就是一下午,直到吴镇守使回来,打过招呼,坐在一边看了两圈,也就到了吃饭的点。 四人才堪堪停下,纷纷告辞。吴太太客气的留饭,那两位家里都有安排,只有槐花笑着说:“我可不客气了,就馋吴府这口了。” 第219章 死了 吴太太送走了两位夫人,悄悄跟吴镇守使说了耿先生要来吃饭这事。吴镇守使来不及多想,只能低声问:“可安排好了?” “早就安排好了。” 三人坐在客厅里说话,东拉西扯的唠嗑。饭点过了,也没见耿先生的人影。 管家过来问:“老爷,厨房里问这菜……” “让他们准备着,客人还没到。” 槐花满怀歉意的说:“真是不好意思,经常这样,也不知忙些啥,老是不按点回来,我这就去打个电话催催。” 吴镇守使忙说:“别,可别。肯定是有事,不急,咱等着。” “真是抱歉,让你们一家人也饿着肚子。” 吴镇守使看一眼夫人,吴太太笑着说:“都是自己人,早点晚点有啥?” 说话间管家带着轻寒走进来。三人忙起身迎过去,寒暄过后,吴镇守使吩咐上菜,管家亲自伺立在餐桌旁。 色香味俱全的精致菜品一道道上来,让人垂涎欲滴,轻寒表现的极为高兴。一边优雅的品尝佳肴,一边与吴镇守使闲话。 耿先生不甚酒力在奉天城是众所周知的,吴镇守使也备了好酒,轻寒只是浅抿了一口,随即放下酒杯,赔罪后以茶代酒,与吴镇守使边吃边聊。 管家殷勤备至的添茶倒酒,上菜移盘。 轻寒瞅一眼管家,笑着说:“吴镇守使会调教人,如今这世道,这般懂规矩的人可不多见。瞧这眼力劲、这规矩,也就吴府的底蕴才趁。” 吴镇守使哈哈大笑。 “老人了,从小我们一起长大,亲兄弟似的。是个闲不住的,早跟他说不用这般,如今是民国了,不兴那些老规矩了,可他横竖不听。” “吴镇守使有福气,想必府里的佣人经管家之手调教出来,那必是一等一的能干。” “耿先生说笑了,现在讲究的是人人平等,早就没有奴才了。谈不上调教,但用人还是精挑细选的,那些不知根知底的咱也不敢用。” 一顿饭下来,宾主尽欢。 吴镇守使和夫人送耿先生两口子一直到大门口。 吴府的书房里,吴镇守使一脸便秘的坐着,管家站在身边,犹豫不决的说:“这耿先生啥意思?今儿怕是不止是来吃个饭吧?” 吴镇守使抬抬嘴角说:“啥意思?上话呢,怕是那两女佣出问题了。” 管家一惊说:“不可能啊,我亲自挑的,祖宗八代的底都查的清清楚楚。” “祖宗八代没问题,不代表她们也没问题,几百年的大清国说变就变,何况两妇人?财帛动人心啊,也不知是哪个?” “耿先生来奉天不过两年,这是谁对他这么看重,手都伸到家里去了。” “能有谁?铁定是日本人。” “啥?日本人?耿先生不是为日本人做事吗,咋还不相信他呢?” “搁我也不信。” “那咋办?” “能咋办?凉拌。又不是咱做的,怕啥?像他那种人,心思重心眼子多,就那两傻货,一撅屁股拉啥屎,人家都知道。要不就没今儿这一出。人家闭着眼都能把她们办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记不记得那两傻货是哪的?” “记得,一个姓关,关家屯的,另一个姓王,家就在城里。” “关家屯的?关家屯都没了,她……不,不会是姓关的。关家屯被日本人烧了,大大小小一百多口死在日本人手里,咋的也不能给日本人做事。” “对啊,那就是那个姓王的,日本人给钱肯定干,一家人要养呢。这……耿先生不会直接……” 管家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吴镇守使冷笑一声:“暂时不会,如果是我,敌在明我在暗,看着就行,她还能翻出大天去?没了她,还会有别人,多麻烦。这多好,跟看戏似的,看着就好。我都能想到的,那比猴都精的耿先生想不到?” 难怪吴府不倒,这心思玲珑剔透的哪里又是一般人能比的?就一顿饭几句话,就把事情参了个透,真正一颗七窍玲珑心。 轻寒的确没准备做什么,回到家的两口子,洗漱后躺在床上说话。 “寒哥,王嫂子她替谁做事?干啥要监视咱?” “日本人,她是替日本人做事的。” “啥?替日本人做事?武田太郎不是口口声声说你们是亲兄弟吗?这亲兄弟咋还监视上了?” “曾经是朋友兄弟,当他带着枪踏上中国的时候,我们就是敌人了。我明白的他也清楚,我们彼此心知肚明,不过是维持表面上的情意而已,他不想撕破脸,我亦要维持。从古至今,敌我之间从来没有友谊,只有仇恨。小丫头,可明白?” 槐花闷闷的低语:“明白。那王嫂子咋办?” “以前咋样以后还咋样。” “哦,知道了。” 槐花没有多问,心里却提高了警惕,更加的小心谨慎。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间春天就来了。 奉天的春天比北平的春天来的晚一些。这时候,北平已是绿意盎然、枝繁叶茂了,而奉天的树才刚刚开始抽芽。北平的女人们已经穿着修身的单旗袍显摆妖娆多姿的身材了,而奉天的夫人们还穿着夹袄。 但扑面而来的春的气息,依然是清新脱俗,让人身心愉悦。 这段时间,关老师重新建立了奉天的地下组织,把酒井的底摸的一清二楚,酒井手下的那些个特务也尽在掌握之中。充分实现了知己知彼的战术,顺利的完成了建立消息传递和人员联络的组织网络。并按着上级的指示,为保护惊弦同志的安全,有关惊弦身边的人做了重新安排。 关嫂子继续留下,由关老师亲自与关嫂子谈话,说明了惊弦同志的身份,明确了关嫂子的任务。保护惊弦同志,并协助惊弦同志工作。 关嫂子当时都懵圈了,奉天城最大的汉奸竟然是自己的同志。这种落差差点让关嫂子惊叫,震撼之大那就是惊雷一声。 关嫂子一下子想起了许多事,一桩桩一幕幕,原来都离不开惊弦。缓过劲来的关嫂子欣喜异常,向关老师保证,一定会保护好惊弦同志和他的家属。关于惊弦同志的身份,绝不向第二个人透露,就是她的丈夫关队长也不行。关老师反复强调了惊弦同志身份的重要性,如履薄冰,如临刀锋,不容一丝一毫的大意粗心。 王嫂子的真实身份让关嫂子自责不已,这么久了,竟然没有发现身边有一条毒蛇。关嫂子深刻的检讨了自己工作上的粗心大意和失误,保证以后的工作中一定会谨慎细心。 短短的两个月,组织上就重新部署了奉天的工作,一个活跃的革命组织在奉天诞生了。 这些好消息轻寒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轻寒觉得奉天的春天真的来了。再看武田太郎和酒井时,多了一丝悲悯。 对于蹦跶不了多久的敌人,给一些同情不为过。 此时的轻寒没有想到,这场战争耗费了中华民族十几年,留下的伤痛百年也不能愈合。 四月中旬,奉天最美的季节到了。 踏青、赏景、吃饭、听戏、打牌,轻寒的日子清闲自在。 这一晚,商会的赵老板约了几位朋友吃饭,酒足饭饱之后去听戏,当然是给牡丹小姐捧场。 台上,牡丹小姐扮相艳丽妩媚,唱腔婉转迤逦。 台下,叫好声此起彼伏,打赏一声高过一声。 包厢里,轻寒和赵老板、吴镇守使、维持会的赵会长,一边谈笑一边听戏,打赏更是满戏楼最多的。 正听到高潮时,赵老板的跟班进来,附在赵老板耳边低语几句。赵老板惊叫一声:“什么?消息确切吗?” “确切,警署的人都回来了,人也带回来了。” 赵老板起身抱拳对三人说:“对不住了,出了点事,赵某要急着去处理。今儿是赵某请三位,三位赏脸请继续,账我让他们记在赵某名下。赵某先走一步,请三位见谅。” 这样子一看就不是小事,三人马上表示关心。 “那赶紧去吧,需要我们搭把手尽管吩咐。” “多谢三位,暂时不用。若需要,赵某也不会客气,一定会张嘴的。” 赵老板匆匆离去,三人也继续听戏。其实心里都有些奇怪,赵老板到底有什么事?这么晚了,急匆匆的离开,指定是大事。可这两天,没听说有啥事啊。 第二天,轻寒就知道了。 赵老板的跟班,那个有眼色的陆福死了。 轻寒坐在自己办公室里,仔细想着这件事。 有一阵子没见陆福了,轻寒还曾问过赵老板。赵老板笑着说:“那小子不光有眼力劲,勤快,麻利,本事也不小。干这活儿亏了,我让他干点重要的,也不亏人才。” 当时轻寒心里一咯噔,心想:我的好赵老板啊,那可是个日本人,日本特务啊,让他干点重要的事,这是要毁了赵家的。 轻寒多次想开口提醒一下赵老板,与关老师商议后,关老师坚决不同意。只说陆福的情况组织上也已经完全掌握了,陆福多次去过顺昌路113号,目前赵老板的态度不明了,不能轻举妄动。如果赵老板投向日本人,惊弦的真实身份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第220章 计杀 轻寒经过慎重考虑,决定继续观察,伺机而动。 现在却等来了陆福死的消息,轻寒心思百转。迫切的想知道陆福的死因。 隔壁,酒井的脸色黑的滴水。 隔天,轻寒就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两天前,陆福去城外三十里铺的小镇上收账,当天晚上没回来,管家也没在意。三十里铺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以前也有过去收账当天回不来的,住一晚上也没啥大事。没拿这事当事,可一直等到昨儿中午也没见人,管家就打发人去三十里铺的镇上瞅瞅。结果铺子里的人说收了账陆福当天吃过午饭就走了。管家一听这事不好了,不会是那小子卷款跑了吧。马上禀了赵老板,赵老板一边派人去寻,一边让管家去警署报案。 其实这事赵老板没往心里去,安排下去依旧去了约好的馆子,和朋友们一起热闹。吃饭听戏这事也是两天前就约好的,自然不能临时变。即使陆福卷了款不辞而别,以赵老板的身价生气是在所难免的,但也不会动摇赵家根本。那点子小钱也就在普通老百姓眼里是巨款,搁赵家那就是九牛一毛,压根没看在眼里。 赵老板紧张是因为警察在城外找到了陆福的尸体,管家接到通知马上赶过去,指认尸体,确认后才通知了赵老板的长随,这才有了赵老板匆匆离去那一幕。 隔壁武田太郎的办公室。 酒井阴沉沉的说:“司令官阁下,这件事我必须亲自去调查。陆福是帝国的特工,他的死不简单。” 武田太郎用手轻叩桌面,半晌,开口说:“陆福的身份是否已经暴露?” 酒井眉头紧蹙,考虑的说:“很难说,表面上赵老板很信任他。” 武田太郎眼里闪过阴冷,淡淡的说:“表面上很信任,什么意思?” “司令官阁下还记得那个被救走的共产党要犯吗?他就是跟踪陆福时暴露身份的。陆福是帝国精心培养的特工,警惕性很高,陆福发现有人跟踪后,我们设圈套抓住了那人。后来事实证明,那人在共产党内地位不低。自那以后,赵老板表面上看似乎非常信任陆福。我怀疑,赵老板应该觉察到了陆福的真实身份,他的表现不过是表面上虚与委蛇而已。” 武田太郎脸色突变,冷冷的看着酒井:“你刚刚说过陆福是帝国出色的特工,赵老板不过一介商人而已,难道说帝国精心培养的特工还不如一个愚蠢的中国商人?” 酒井迟疑了一下,犹豫不决的说:“这……也正是属下不能确定的。就凭陆福能在第一时间就觉察到有人跟踪他,就能看出陆福绝对是出色的特工。属下也认为陆福对付一个赵老板绰绰有余。可是陆福为什么会突然死了,而且死在替赵老板收账的路上,这很蹊跷。” “这么久了,难道陆福什么都没发现?” 酒井摇摇头说:“赵老板的表现是非常欣赏陆福,说是看着陆福机灵、能干,做一个打杂的浪费了人才。可是,有一点很奇怪,虽然欣赏看重陆福,但陆福的工作却一直没有任何进展,赵家的矿脉图恐怕他连见都没见过,赵家那个神秘的老人,被称做兰叔的人,陆福更是没有接触的机会。” “陆福不是去过矿上吗?” “仅一次而已,什么也没得到。我怀疑就是那一次他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武田太郎点点头说:“有道理,这么看来,这个赵老板似乎很不简单呢。如果这个赵老板有问题,耿轻寒也脱不了干系。” 武田太郎想起当初就是耿轻寒替赵老板说话的,后来赵老板出任商会会长也是耿轻寒力挺的。 武田太郎的目光突然阴狠起来,冷冷的说:“这件事一定要彻查到底,我倒是要看看,一个商人到底是如何打败帝国优秀特工的。” 酒井犹豫着说:“是,我一定会彻查此事。不过,我还是有些疑惑,赵老板的表现的确是很器重陆福。委以重任,让他专门为自己收账。据我所知,中国人对账房一职很重视,一般都是非常信任的人才能担任。难道他知道陆福的目的?如果这样,赵老板就绝不是一介商人了,而是一名特工。” 武田太郎皱起眉头,严厉的说:“陆福之死一定要调查清楚,帝国的特工不能白白牺牲。” “所以我怀疑赵老板跟共产党有关系。” 武田太郎抬起狭小的眼睛,冰凉阴狠的看着酒井,微微眯眼,冷冷的说:“陆福有什么发现?” “陆福曾听到过赵老板对南京政府不满的言论。” “哦,说了什么?” “说政府派来的专员胃口太大,吃相难看。政府不作为,本末倒置。” “如果不是南京政府那边的人,那么的确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共产党。” 武田太郎脸色突然缓和了不少,看着酒井说:“让他们斗吧,有人比我们更恨共产党。像赵老板这种城府深的共产党交给南京政府的人去查,比我们更适合。鹬蚌相争渔人得利,赵家的矿最终只能属于帝国。你只需提醒一下他们就可以了,这个过程你要全程监督并介入。一经查明,全部处决。” “是。” 酒井对中国话的熟悉程度还赶不上武田太郎,所以,酒井临走时叫上了轻寒。 两人上车,直奔警署。车上,气压很低,酒井一路阴沉着脸。到了警署,酒井和轻寒直奔局长办公室。 气势汹汹的酒井阴沉着脸直闯局长办公室,惊的局长一脸诧异。急忙从办公桌后绕出来,一脸谄媚。 “酒井课长大驾光临,未曾远迎,失敬失敬。” 酒井不耐烦的一挥手,冷冷的说:“是谁在调查陆福的案子?” 警察局长热脸贴了冷屁股,脸色难看,讪笑着说:“是刘探长。” 酒井直接坐在局长办公桌后,冷冷的说:“叫他过来。” 局长脸上闪过不悦,笑着说:“马上。” 接到电话的刘探长很快就过来了。看见酒井和轻寒都在,马上明白了。不动声色的跟三人打过招呼后,坐在轻寒身边。 酒井冷冷的说:“陆福的案子进展如何?” 刘探长笑笑说:“没有进展。” “没有进展?看来神探之名也不过如此。” 刘探长不瘟不火的说:“一个小小的账房之死,竟然惊动了酒井课长。什么时候酒井课长也对这种小人物的死这么感兴趣了?” “我怀疑这件事跟共产党有关系,共产党的反日情绪极强,这段时间共产党给奉天造成了极大的困扰,维持奉天的治安是我的责任,凡是跟共产党有关的事件我都有必要过问。” 两人之间的对话火药味十足,轻寒只好斟酌着翻译,把双方的火药味减弱一点。 “那让酒井课长失望了,目前来看这件案子跟共产党毫无关联。” “我奉司令官阁下的命令来了解陆福案件。” 刘探长抬抬眉头,淡淡的说:“如果酒井课长想了解过程,恐怕还得等两天,我还没有整理出来。等我整理出来,一定第一时间呈报宪兵司令部。” 酒井课长脸色铁青,呼的一下子站起来,冷冷的说:“这件案子我要亲自参与。” 刘探长冷笑一声说:“酒井课长是个中高手,既如此,这案子就交给酒井课长了。正好我手里还有其他的案子,恕不奉陪,局长,那我先忙去了。” 刘探长潇洒的起身准备离开。 “站住,这就是你的态度?” 刘探长两手一摊,无奈的说:“酒井课长,我这态度怎么了?能者多劳,这是真理。我没有能力当然要交给有能力的你了。难道这也有错?” “你……” 酒井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局长不停的给轻寒递眼色,开始轻寒装作没看见,淡定冷静的做好自己翻译的工作。这会儿,眼看着酒井已经到了暴怒的边缘,也不能继续旁观了。赶紧起身,两边劝说。 “酒井君、刘探长,两位都消消气。听我说一句,出了这样的事,人命关天嘛,大家心里都不好受,都是为了奉天的安定,别伤了和气。坐下来,酒井君和刘探长一起探讨探讨。刘探长,请坐,酒井君,请。” 两人虽脸色不好,倒也听话,气哼哼的坐下。 轻寒笑着对局长说:“局长,这来了半天了,口干舌燥的。我听说局长这里可有好茶呢,不知是否有幸品一品?” 局长松了口气,擦擦头上的汗,立马从善如流的说:“当然,马上。” 局长心里那个郁闷啊,这两位一来就火药味十足。一个是日本特高课的,阴狠残忍,号称魔鬼。一个是奉天有名的神探,缜密冷静,外号黑面探长。都是惹不起的人物,这俩祖宗在自己办公室干起来,这要是大动肝火动了手,伤了谁自己都脱不了干系。谢天谢地,耿先生递过来的梯子,赶紧顺杆爬。 局长吩咐人上了热茶,怕热茶烫嘴,率先端起茶碗,一边用碗盖轻轻刮着茶碗,一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两人。 “两位,先润润口,案子的事咱慢慢来。” 第221章 真相 在轻寒和局长的周旋下,两人达成共识,共同调查陆福案件。 刘探长带着两人去看陆福的尸体。 陆福身上有鞭伤,但致命的是穿透心脏的枪伤,自后背射入,打破了心脏。 酒井看的很仔细,但没有翻动尸体,只是伸手慢慢合上陆福的双眼。 刘探长看着酒井的动作,眼里闪过疑惑,目光紧了紧。微不可见的侧目看一眼酒井身边的轻寒。 轻寒面色淡淡的,面对尸体既没恶心,也无伤感。感觉到刘探长探寻的目光,眼角动都没动,连一个微小的眼神都不曾给刘探长。 酒井慢慢盖上陆福的尸体,眼里一片阴狠,冷冷的说:“去赵家看看吧。” 赵家豪华的客厅里,管家恭敬的接待一行人。刘探长带着两名助手,酒井也带着两名属下。轻寒作为翻译同行。 老管家态度恭谦,老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微微弯腰,语气不亢不卑。 “太君好!耿先生好!刘探长好!” 三人落座,老管家吩咐佣人上茶。 客气的问:“真是不凑巧,我家老爷出门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几位……” 刘探长神色莫名,低头饮茶,耿先生微微一笑,也默不作声。 酒井生涩的说:“陆福是赵老板的人,这件案子由我和刘探长负责,需要了解一些情况。” “哦,这事老爷交代过,赵家会全力配合。” 酒井点点头,对老管家的态度表示满意,侧目看着轻寒说:“问他,陆福去收账是谁派出去的?” 趁着赵老板没有回来,有关陆福的事酒井了解的很多。 陆福是管家的儿子推荐的,小伙子有文化,头脑灵活,有眼色,会办事。跟在赵老板身边很得赵老板的喜欢,赵老板觉得陆福是个有本事的,就给挪了个地方,放在了赵家的账房。赵家家大业大,光府里的账房里就有十几个人,这还不包括下面各分号、分店的账房。陆福刚去,重要的事做不了,只能先去各分号、分店对账收账。这也是赵家账房的规矩,每个人都是这么过来的。陆福也不例外。 陆福到账房做事已经一月有余,出去对账收账也去了两三次,小伙子机灵,事办的不错。这次去城外三十里铺也是大账房派去的,那家分号是比较大的,生意往来账目多,银钱上也多,以前派去的人时常会有些小麻烦,有了麻烦就得再派人去,有时候还得大账房亲自跑一趟。所以,大账房每回都挑机灵的去,这样出麻烦的时候就少。 那天平时去过三十里铺的两名机灵的小子去了更远的地方,府里专门收账的两辆马车也跟了去,三十里铺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但靠两条腿跑年纪大的账房还真胜任不了,大账房斟酌之下就派了陆福去。 陆福当天没回来,大账房倒是跟老管家唠叨了一声。 “那边这回的银钱不少,不会出啥事吧?” 因着陆福是老管家的儿子推荐的,老管家自然对陆福多了一份信任和放心,不在意的摆摆手说:“没车跟着去,晚了住一宿也不是没有的事。陆福这小伙子稳当,怕是晚了路上不安全,住一宿没啥。” 老管家也没跟老爷说这事,直到二天中午,陆福还没回来。大账房总觉得事不对,跟老管家正儿八经的说了,同时心里的不安稳也加重了。老管家一琢磨,这事还真得重视了,随禀了老爷。 老爷一听才不过一天的时间,浑不在意的摆摆手说:“派人去三十里铺问问,顺便跟警署也打个招呼。” 接下来的事,警署都知道了。 等赵老板回来,陆福的事几人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了。 赵老板一进门就道歉:“真是不好意思,商行里了出了些事,诸位久等了。” 赵老板落座,喝口茶润润嗓子,斟酌着开口说:“几位是为陆福的事吧,哎,可惜了,挺好一小伙子。不知警署查的怎么样了?啥人干的?” 赵老板的表情无懈可击,任谁看了都觉得正常。陆福不过是赵家的雇工,虽说机灵有些本事,赵老板惜才,但人死了,这一切也随之消失。以赵家的实力,随便招几个陆福这样的不是问题。所以,可惜是可惜了点,但不至于影响到赵老板的心情。警署的人来调查,赵老板能如此配合,算是仁至义尽。 几人又询问了大账房以及账房里与陆福接触过的人,赵家一些与陆福平时有来往的人也仔细询问了一遍。 从赵家离开时午时已过。 赵老板非常客气,亲自送一行人到大门口。 赵府门口,看着绝尘而去的两辆车,赵老板目光闪烁,老管家也一脸的高深莫测。 两人目送远去的车尾,转身抬脚进门。 两人一路沉默直接去了书房,老管家吩咐佣人守在院子里。 “老爷,日本人为啥掺和这事?” 赵老板目光精明,淡淡的一笑说:“说不准陆福是为日本人做事呢。” “啥?那小子为日本人做事?不会吧?” “叫你家小子过来。” “好。” 管家的儿子忐忑不安的进来,管家阴沉着脸说:“陆福到底是咋回事?” “老爷,爹。我……他……我真不知道……他平时也没什么仇人啊……” 赵老板摆摆手,目光严厉的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跟老管家有八成像的方正脸,面皮倒是比他爹白净的多,看着像个文弱书生。 “陆福真跟你是同学?” “这……他……” 管家一脚踹过去,恨铁不成钢的骂到:“跪下,小兔崽子,胆子也忒大了。老老实实说,今儿说不清楚,老子打死你个败家玩意儿。” “老爷、爹,对不起,我说,我说。” 原来陆福根本不是他的同学。他们的相识颇具传奇色彩。 一年前的春夜,因为晚归,路上遇上打劫的,陆福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救命之恩无以回报,两人又年龄相仿,自此两人成了朋友,越走越近。陆福家里只有一老母,身体不好,连跟人打招呼的力气都没有,顶多点点头,一直在炕上躺着。两人认识一个多月后,陆福失业了,正好赵老板身边缺个跑腿的人,就这样陆福进了赵家,跟在赵老板身边做杂事。 老管家的儿子跪在地上,惶恐不安的哭着说:“老爷,爹,我真不知道陆福是咋回事,我去过他家,他娘躺在炕上,又瘦又弱的,咋就跟日本人有关系了。看着真不像啊。” 老管家上去就一脚,骂到:“啥都不知道就敢弄到家里来,瘪犊子,人家那是一老就算计上了。还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呢,你个蠢货,专往套里钻。竟然唬人,说什么同学,你他娘的脑子里全是屎吗?家里都穷成那样了,咋念得起书上得起学。我咋就生个你这个蠢货,一脑子的浆糊。” “啊?” 老管家的儿子没被老子踹倒,听了老子的话却一屁股坐倒了。睁大眼睛,张大嘴。随后大叫一声,揪着自己的头发,为自己的愚蠢痛哭。 老管家气喘吁吁的连踹带打。 “瘪犊子,我打死你,看你长不长记性。” 赵老板抬手制止,冷静的说:“好了,你回去吧,以后做事用点脑子,跟你爹好好学学。” 老管家的儿子一瘸一拐的走了,老管家一脸愧疚的站在书房里,忐忑不安的问:“老爷,咋整?这陆福是替谁办事的都不怕,偏不偏他是替日本人做事的,这回怕是不好收场了。” 赵老板用手一下一下敲着桌面。半晌,看着老管家说:“那边妥当吗?” “老爷放心,昨儿我已经把剩下的一半银元送过去了。加上陆福身上的那些,够他们嚯嚯一阵子的,得猫一阵子。再说了,马匪那就是杀人越货的,经他们手杀的人多了去,就是有一天翻了船,也不一定能想起这一茬子。” “你确定没人看见你跟他们在一起?” 老管家自得的一笑说:“就算有人看见马匪了,也没人知道那就是我。” 赵老板抬眼好奇的看着老管家,饶有兴趣的问:“难不成你跟戏子似的?” 老管家嘻嘻一笑,附耳低言。 十天前,奉天最热闹的戏楼门口,老管家一身锦缎长袍,上红下蓝,头戴瓜皮帽,鼻梁上挂着一副墨镜,遮去了一大半的脸。脚蹬三接头皮鞋,一副暴发户的打扮。摇头晃脑进了戏楼,左右看看,直奔一张桌子。那里已经坐着一位,满脸络腮胡子,一双豹眼毒辣狠厉。斜眼看着老管家,手里的茶碗墩在桌上,懒洋洋的吐出瓜子皮。 老管家面不改色,环视一眼四周,低声说:“什么蔓?” 络腮胡子懒洋洋的答:“满转。” “咱外面盘个道儿。” 络腮胡子起身说:“既是熟脉子,咱外面盘道。” 两人先后出了戏楼,找一安静无人之地。 络腮胡子戏谑着说:“这黑天戴墨镜,是嫌这天亮咋的?” 老管家不为所动,直接开口说:“都是朋友介绍来的,咱干脆利索点。爷我有个仇人,想做掉他,开个价?” 络腮胡子伸出一巴掌:“不二价。” “行,明儿踩个点认个脸,先付一半,事成之后再付一半。” “成交。” 第222章 马匪 赵老板哈哈大笑,拍着老管家说:“这事办的漂亮,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天经地义。” “日本人有本事就找马匪去。” 老管家抬起嘴角冷冷一笑说:“陆福既然敢觊觎赵家,就得有付出代价的胆量,也不亏老爷用心对他一场。” 与此同时,酒井和刘探长马不停蹄的调查。 根据陆福的死亡时间,经过城门守兵的仔细回忆,在陆福死亡的时间段曾有三名可疑人员进城。 很快就有好消息传来,由于压力过大,那三名男子主动来警署作证,战战兢兢的讲了事发那天的过程。 从三十里铺到奉天城的那段路一直安全,不曾有过马匪。那天下晌,离城十里的宽阔路上,四人同时匆匆赶路。 突然路边树上跳下一汉子,大喝一声:“站住。” 四人一下懵圈了,这一带一贯安全,咋就突然冒出劫道的。短暂的惊诧后,四人互相看一眼,就准备撒开腿拼命的跑。四人刚迈开腿,突然一阵马蹄声,一队马匪仿佛从天而降,骑着马举着枪围着四人转圈。 胆小的三人立马跪在地上,只有陆福倔强的站着。 “呦呵,这有个硬茬。” 马匪挥动马鞭,狠狠抽打着陆福。 “小伙子,快跪下,快跪下。” 有人小声劝陆福,陆福眼里闪过犹豫。 “别犟,他们只求财。” 另一人低声对陆福说。 “你可别害人,别惹怒了大爷们。” “各位大爷饶命,饶命啊。” “这是俺所有的钱,俺乐意孝敬各位大爷。” “对,对,俺也孝敬。” 跪下的三人一边求饶,一边哀求着陆福,最终陆福不甘愿的跪下了。 马匪们哈哈大笑。 “还真以为是条汉子呢,没想到也是个怂货。” “真没意思,爷还没玩够呢。” “好了,办正事。” 刚从树上跳下来的马匪也上了马,骑在马上嬉笑着对跪下求饶的四人说:“听着,此树是爷栽,此路是爷开,要想打此过,留下买路钱。” “哈哈哈……” “哈哈哈……” “各位大爷,这是俺的。” 三人纷纷把身上的钱掏出来,放在地上,陆福犹豫片刻也把身上的褡裢放在地上。 在马匪头子的示意下,一名马匪下马收起所有的钱,顺手颠了颠陆福的褡裢。脸上露出欣喜,仰头对马上的马匪头子点点头。 四人又被仔细搜了一遍,确定身上没有剩下值钱的东西后,马匪上马。 “走。” 一阵马蹄声,扬起尘土,马匪们一眨眼间就跑远了。 四人这才爬起来准备赶紧跑,无奈软踏踏的腿不管用,只有陆福目光阴沉沉的看着远去的马匪。 “唉,兄弟,别看了,快跑吧。” “大兄弟啊,那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马匪,破财免灾,破财免灾啊。” 突然,一阵马蹄声纷踏而至,四人抬头一看,原来马匪又杀了个回马枪。 这回来的只有两名马匪,两人两骑绕着四人跑。 “咋不跑啊?” “跑啊,快跑。” 两人挥动鞭子抽打四人,逼迫他们往前跑。 四人没命的开始跑,枪响了,两人应声而倒,其余两人玩命的跑。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此时,三人哆哆嗦嗦站在酒井面前,其中一人的左臂受了枪伤。 酒井冷冷的问:“后来呢?” “俺们玩命的跑,没敢回头看,不知道啊。” “俺吓晕了,等俺醒来,天都黑了,啥也看不见,俺就顺着路跑到城门口,天亮才进了城。” “滚,滚。” 酒井歇斯底里的大喊,三人屁滚尿流的就跑了。 这样的结局让酒井很不满意,很不甘心。帝国精心培养的特工竟然就被几个马匪给杀了,这口气压的酒井几乎发疯。 刘探长耸耸肩说:“我看这案子可以结案了,我这就去写报告。” 酒井一拳砸在桌上,刘探长无所谓的耸耸肩,轻松的往外走去。 酒井给武田太郎报告陆福事件的调查结果,余怒未消。 “司令官阁下,这些土匪可恶至极,他们是奉天最大的不安定因素。属下请求司令官阁下允许我带队剿灭。” 武田太郎一直安静的听酒井的报告,酒井提出申请后,武田太郎沉思许久才开口:“你有把握吗?” 酒井恶狠狠的说:“属下已经掌握了他们活动的具体位置,都是些乌合之众,对上帝国的军队他们不堪一击。” “不,据我所知,东三省民风彪悍,盛产土匪。他们居无定所,干的是杀人越货的买卖,过着刀口上添血的日子。但到目前为止,他们没有与大日本帝国为敌,与我们从来没有过正面冲突。如果我们贸然出兵剿灭,会不会适得其反?” “司令官阁下恕属下不能苟同,奉天如今是大日本帝国的属地,维护奉天的治安是我们的职责。如果放任这些土匪为非作歹,他们会以为我们大日本帝国跟中国政府一样软弱无能,势必滋生出不该有的野心。属下作为帝国的军人,有责任有义务为帝国清除一切不安定因素。属下请求司令官阁下允许属下为天皇尽忠,愿亲自带队前往剿灭土匪。” 武田太郎沉思半晌,淡淡的开口说:“宪兵队驻守城内,警备司令部由你带队,我会命令城外驻地的森田队长全力配合。” “是。” “我期待酒井课长的凯旋。” “请司令官阁下静候佳音。” 酒井豪情万丈、雄赳赳气昂昂的离去。 山下担忧的说:“司令官阁下,属下以为酒井课长此行不妥,这些土匪打家劫舍,勒索绑票,与传说中的那些劫富济贫的英雄完全不一样。正如司令官阁下所说,他们与我们从没有正面冲突,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们不愿意与大日本帝国为敌,不是敌人就有机会成为朋友。此番出兵剿灭,会让他们成为我们的敌人。” 武田太郎淡淡的说:“曾经,这些土匪的存在扰乱了中国政府,造成了东三省的混乱和不安定。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间接的帮助了我们,让帝国的军队进入东三省时节省了不少兵力。但,有一点酒井说的没错,如今奉天是帝国的属地,军部既然派我来管理奉天,我就有责任让奉天在帝国的治理下安定。对于帝国来说,土匪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是。” 武田太郎看一眼轻寒,微微一笑说:“无觅以为如何?” 轻寒无所谓的一笑,淡淡的说:“太郎是奉天的最高行政长官,太郎说要剿灭那就剿啊。” 武田太郎的嘴角抬了抬。 中午,轻寒回家吃饭。饭后,轻寒进书房,在纸条上写下一行字:武田太郎命令警备司令部及城外日军森田中队剿匪。 楼上卧室,轻寒把折好的纸条交给槐花,低声说:“下午让关嫂子送出去。” 下午轻寒坐桥本的车离开后,槐花坐在客厅里翻看今日的报纸。 五月,北方美丽的季节,路边不知名的野花开的喧嚣热闹、姹紫嫣红,舒适的风轻轻撩动着树枝,阳光从窗和半开着的门里洒进客厅。 槐花喝口茶,伸手拿起一块小点心咬了一小口,皱皱眉随手放在桌上。 王嫂子正在拖地,瞧见槐花的动作,笑着说:“太太可是不舒服?” 槐花放下报纸说:“没有啊。” “平时太太可是最喜欢这道点心呢,这两天关嫂子见太太胃口不太好,今儿特意做了这道点心。” 槐花看着桌上的点心,摇摇头说:“也不知咋滴了,最近胃口确实差了点,老想睡觉。唉,大概是春困吧。” 关嫂子从厨房里出来,一脸担忧的说:“太太最近可是瘦了,咋整啊?太太有啥想吃的就说,我去整。” 槐花打个哈欠懒洋洋的说:“想吃点有味道的,嘴里寡淡的很。” 关嫂子和王嫂子互相看一眼,关嫂子说:“要不我让菜市场瞅瞅,有啥新鲜的买点?” 槐花起身说:“也行,看着新鲜的多买几样吧。那你跟我上楼拿钱,我有些乏了。” “是,太太。” 关嫂子跟在槐花身后上楼,楼上卧室槐花把小纸条交给关嫂子,看着关嫂子仔细收好。从钱包里拿出几张纸币递给关嫂子,低声说:“早去早回,注意安全。” 关嫂子点点头说:“太太歇着吧,我这就去。” 楼下关嫂子对王嫂子说:“太太睡了,我这就去菜市场了。” “行,你赶紧去吧,整点新鲜的。” 关嫂子点点头快步往外走。 知新书铺门口,关嫂子左右看看抬脚进门。 “掌柜的好!” “呦,关嫂子来了,来看你侄儿了。” “是呢。” 说话间小伙计跑过来笑着叫:“婶子你来了。” “哎,东子,快过来婶子瞅瞅。呦,这才几天不见,这孩子竟然长高了不老少。” “婶子,天天吃的饱,又不干活,咋能不长。” 关老师笑着说:“上楼上说会子话去吧。” “谢谢掌柜的!谢谢掌柜的!” 关嫂子跟东子上楼,关老师在楼下守着。 没一会儿,关嫂子就跟东子从楼上下来了。 “掌柜的,谢谢您!我这就走了,东子这孩子还小,有啥做的不对的,您多费心。” 关老师笑着说:“挺好,挺好。这就走了啊?” “这就走,这就走,谢谢掌柜的!” 第223章 剿匪 东子依依不舍的送关嫂子到门口。关嫂子慈爱地替东子整整衣服说:“婶子这就走了,好好干活,手脚要勤快,有点眼力劲。” “嗯,我知道,婶子。” 繁华热闹的西十街上,这普通的一幕很寻常,没人注意。 知新书铺二楼,关老师手里捏着纸条,眉头紧蹙。 当天晚上,约定的时间,知新书铺的二楼,关老师取出电台,把惊弦同志的送来的消息如实向上级汇报。上级马上回复关老师:见机行事,收服马匪,建立统一战线,共同抗日。 接到命令的关老师一夜未眠,天才蒙蒙亮,就赶紧起身。 关老师吩咐小伙计东子照看好书铺,城门一开就出了城,一路匆匆赶到狗牙子山。 一见面,关老师直接对关队长说:“惊弦同志送来消息,武田太郎命令城内的警备司令部和城外的森田中队协同剿灭三十里铺附近的马匪。” 关队长眉头紧蹙:“小鬼子咋就突然要剿匪了?出了啥事?” 关老师摇摇头说:“不知道,收到消息我也很纳闷。消息是昨天收到的,我已经向上级汇报过了,上级指示:见机行事,收服马匪,建立统一战线,共同抗日。” 关队长扭头叫人:“快,拿地图来。” 关队长铺开地图,几人围着桌子。关队长指着地图说:“三十里铺从东到西都是山,地域广,山大林深,据我所知,这一区域的马匪分属三大门派,东面是黑虎寨,西面是青龙寨。黑虎寨离三十里铺远,常在这一片活动,轻易不会进入三十里铺。这里是青龙寨频繁活动的区域,经常到三十里铺活动的是清风寨。小鬼子要剿匪,是只剿一个还是三处都剿?关老师得到的情报是驻守在这里的日本森田中队和奉天城内的警备司令部协同剿匪,这样的话小鬼子出动的兵力不少,但同时攻打三处,胜算率不高,小鬼子不会这么打。最有可能是分而击之,一个一个剿。集中兵力攻打一出,另外两处一定会坐山观虎。警备司令部的战斗力我不肯定,但森田中队不容小觑,马匪的作战能力与森田中队相遇,绝无胜算,必将一败涂地,溃不成军。上级命令我们见机行事,收服马匪。所以我们必须出手帮助他们,避免他们被小鬼子一锅端。时间紧迫,我估摸着小鬼子已经出动,我们必须尽快赶往这一地带。” 关队长在最短的时间里部署作战计划,因为不知道小鬼子的具体攻打计划,只能按着粗略的分析制定计划。离奉天城最近的当属青龙寨,关队长分析小鬼子最有可能要剿的就是青龙寨。 关队长指着地图说:“森田从这里到三十里铺,按着他们的行兵速度只需一小时,从我们这里赶过去也需要一小时,从奉天城到这里,以警备司令部的速度需要一个半小时。我估计,小鬼子一定会等着让警备司令部的人先上,小鬼子断后。所以,我们现在要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另外派人去通知黑虎寨和清风寨。大家有没有意见?” “没有。” “好,那就马上行动。” 关老师急忙说:“我也去。” 关队长伸手拦住关老师说:“你不能去,马上回城,说不定惊弦同志随时会有情报送来。” 关老师一想也对:“好,我马上回去。” 关老师急匆匆往城里赶且不说。 这边,派出去的三人,分别骑着快马赶去报信。 黑虎寨山脚下,一人一马飞奔而来,到了寨子门口飞身下马,抱拳朗声说:“我有要事要见老大,烦请通报。” “报上姓名。” “我老大坐镇青龙寨,今儿派我来有要事通知你们老大,事关重大,请容我亲自向老大禀报。” 十几分钟后,来人被请到黑虎寨老大面前。 “说吧,啥事?” “我家老大得到可靠消息,小鬼子会派兵剿匪,特意来通知寨主。” “消息可靠吗?” “可靠。” 老大眼珠子一转说:“行,够义气。带话给你们老大,这情我承了。送客。” 来人也不多话,当即抱拳离去。 黑虎寨老大坐在虎皮椅上,微眯着眼,一副深思状。 “大哥,俺们跟日本人一向井水不犯河水,这回是啥意思?别是他们故意挑拨吧?” “是啊,大哥,这是鼓捣着咱跟日本人作对,这要是惹毛了日本人,把咱也给剿了,那他青龙寨可就一枝独秀了。” “这话不对,那不还有清风寨吗?俺估摸着是真的,这青龙寨是想让咱出手帮他们。” “咋?他青龙寨就一句话就想让咱黑虎寨给他青龙寨卖命?” “想啥好事呢?不行,老大,这事不能答应。” 底下议论纷纷,吵的老大耳朵嗡嗡直响。 老大抬手止住议论声:“好了,不管真假,都给我警醒着点,老三,多派些人手巡山,再派人去查探一番。这两天,都给我老实点。” “是,大哥。” “大哥,那要是日本人真跟青龙寨打起来了,咱咋办?要帮吗?” 老大黑虎咧嘴哼一声:“老话说的好,各扫门前雪,别管他人瓦上霜。咱的弟兄凭啥给别人卖命?” 一句话,黑虎寨的老大就定了性。 清风寨接到消息后也是客客气气送人下山,并无多言。 这边,关队长带人一路狂奔,快赶到青龙寨的时候,就听见枪声。 “快,快点。” 迎面碰上飞奔而来的侦查兵。 “队长,已经交上火了。” “我听到了,具体情况如何?” “警备司令部的二鬼子从正面攻打,小鬼子从左面侧翼靠近。” 关队长对身边的人说:“老王,你带人跟在二鬼子身后,从正面上去,我带人打小鬼子的屁股,今儿我们可以好好打一场。” “不行,你去正面。” “时间来不及了,服从命令。赶到后直接开火,二鬼子那边人多,万一打不过,记住保存实力,赶紧撤退。我这边也一样。” “好。” 青龙寨此时硝烟弥漫,枪声密集。 一名汉子狼狈不堪的跑进来,大声说:“大哥,咋办?密密麻麻都是人,这回咱青龙寨怕是要完了。” 青龙寨的老大,一张白面书生般的脸,三十岁上下,浓眉大眼。此时薄唇紧抿,双眼阴霾。 这时,门外又一人慌慌张张的跑进来。 “大哥,是小鬼子,小鬼子上来了。” “小鬼子?” “是,小鬼子从左面上来了,这会儿怕是挡不住了。” 青龙寨老大呼的起身,咬牙切齿的说:“老二,这面你顶着,我去左面看看。小鬼子,我没找你,你却送上门来了。走!” 关队长赶过来时,战况激烈,青龙寨眼看不抵,伤亡惨重,步步后退。 “大哥,快走。” “不,我不走。小鬼子,我跟你们拼了!” “大哥,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大哥!” “走开,老子不做怂货。” 正在这紧要关头关队长赶到。 “打,给我狠狠的打!” 正洋洋得意的日本人没想到身后突然开枪,哗啦哗啦倒下一批。 森田大吃一惊。 “怎么回事?” “是有人从后面打上来了。” 正在拼命的青龙寨老大眼睁睁看着小鬼子突然乱了,一部分小鬼子突然开始回身往下撤退,密集的枪声从小鬼子身后传来。 “哈哈哈……” 仰天大笑,大喝一声:“打,给我狠狠的打。狗日子的小鬼子,今儿就让你们有来无回。” “森田君,快撤吧,如今我们腹背受敌,这些中国人虽然没有章法,但他们如此不要命的打,大大的不利。如今撤退,尚可保存实力,以期再战啊。森田君,请三思。” 森田双眼猩红,恶狠狠的看着眼前的状况,狼狈不堪的士兵节节后退,关键是他们无处可退。森田闭了闭眼睛,睁开眼睛仔细观察了地形,咬牙切齿的说:“传我命令,集中兵力从左侧杀出去。” “是。” 半个小时后,面目全非青龙寨。 “青龙寨韩青龙谢谢各位弟兄们!不知弟兄们哪个山头的?” 关队长抱拳回礼:“韩兄弟,久仰久仰!我姓共。” 韩青龙眼睛瞬间睁大,惊诧的目光直直射向关队长。 “共……你是共……产党的队伍?” “是。” “这……这……” “怎么,韩兄弟这是不欢迎?” “不……不是,我只是没有想到……没想到……” 韩青龙抬起头,眼神清明坚定,再次抱拳:“英雄贵姓?” “免贵姓关。” 韩青龙眼睛一亮:“关大哥就是传说中那个三进奉天城,从小鬼子手里九死一生、逃出生天、闻名遐迩的关队长?” “不敢当不敢当。” “久闻大名,今日得见,韩青龙真是三生有幸。快请,里面坐。” 关队长与韩青龙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救命之恩,当以身相报。 一个小时后,在关队长的指挥下,所有人收拾停当,井井有条的下山。 山脚下,青龙寨三个大字一把火烧了。 世上从此再无青龙寨。 第224章 溃兵 青龙寨一战,森田中队和城内警备司令部雷声大雨点小,最终无功而返。森田和王司令损失惨重,伤亡人数统计出来以后,森田竟然比王司令的多,这让武田太郎怒火中烧,大发雷霆。在训斥森田时一点面子都没留,直接破口大骂。 “愚蠢,无能,混蛋,不过是几个乌合之众,帝国军人的脸让你丢尽了。如此愚蠢无能,怎么能担任帝国军队的将领?” “对不起,司令官阁下,是属下无能。” 武田太郎冷冷的盯着森田,声音也如同淬了冰。 “你的失误,让帝国损失了十一名优秀的士兵,更有伤着数余名。我想知道的是,你要怎么谢罪?” “请司令官阁下允许属下戴罪立功。” 武田太郎抬抬眉头,冷冷的说:“你要如何戴罪立功?” “此次属下奉命率部围剿青龙寨,虽有损失,但青龙寨亦受到重创,依属下看,青龙寨已溃不成军,绝无再起之势。当时,青龙寨原本马上就要被属下全部剿灭,但有人从背后突袭,情况紧急,属下没来及反击,为保存实力,最终只能命令撤退。事后,属下经过反思,那支从背后袭击属下的,很有可能就是共产党的反日队伍。” 武田太郎目光一紧,冷冷的盯着森田,阴沉沉的说:“你能确定?” “是,属下确定。从背后袭击属下的队伍与青龙寨的土匪完全不同,无论作战方法还是作战气势完全不同于土匪的混乱和毫无章法,属下确定。” 武田太郎狠狠的捶了一下桌面:“混蛋,共产党,共产党。” 武田太郎目光阴沉冰冷,仿佛淬了冰一般恶毒。 许久,武田太郎缓缓开口:“你想怎样?” “属下笃定青龙寨将不复存在,但由此事完全可以做出一个判断,那就是这些土匪和共产党有着密切的关系,他们都是反日分子。” 武田太郎微微眯眼,脸色青黑阴沉,就这样冷冷的盯着森田。森田艰涩的继续说:“之前我们一直找不到共产党反日队伍的藏身之处,经此一战,属下觉得共产党就藏身在那附近,据属下所知,三十里铺背靠大山,从东到西绵延几十公里,土匪成灾。除了已被剿灭的青龙寨,还有清风寨、黑虎寨,其中以黑虎寨势力最大。属下觉得共产党就在土匪的寨子里藏着。所以,属下请求司令官阁下允许属下剿灭他们。” 武田太郎沉思半晌,最终点点头说:“下去休息吧。” “是。” 森田走后,武田太郎对山下说:“酒井呢?” “与王司令一起去慰问伤着了。” “让他们马上过来。” 酒井和王司令远没有森田狼狈。尤其酒井,作为特工几乎没有指挥作战的机会,青龙寨一战,让他体会到了当将军的乐趣。此时竟有些飘飘然,丑陋的脸上有些得意的神色。 武田太郎冷冷的看着酒井,慢慢把目光移到王司令脸上。 “王司令,你,很好。” “谢司令官阁下,能为司令官阁下效忠是我的荣幸。” 武田太郎抬抬嘴角,露出一丝难看的笑容。 “王司令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是。” 王司令走后,武田太郎看着酒井,淡淡的说:“你觉得他怎么样?” “王司令对帝国是忠心耿耿。” 武田太郎皱起眉头,目光扫过酒井,眼里闪过鄙视。作战能力跟忠心耿耿是两个概念,青龙寨一战刚刚结束,作为司令官的武田太郎想知道是王司令的指挥作战能力,而不是忠心程度。酒井的答非所问,让自以为是帝国最优秀将军的武田太郎有种对牛弹琴的无力感。 只能转移话题:“森田队长想要一鼓作气,一举剿灭所有土匪,酒井课长意下如何?” “属下将继续竭力协助。” 武田太郎挥挥手:“辛苦了!休息去吧。” 办公室里只剩下武田太郎和身边的山下,武田太郎坐在办公桌后,长久的沉默着。 偌大的办公室里安静极了,落针可闻。 许久之后,武田太郎喃喃自语:“森田一直是个优秀的将领。” 山下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开口:“司令官阁下的意思是王司令有问题?” “酒井显然没有任何指挥作战的经验和能力,警备司令部如果没有问题,那就是这次行动有人提前知道了剿匪计划,才有了森田被夹击的结果。” “可是王司令和酒井君也受到了夹击,不过……” 武田太郎冷冷看一眼山下。 “有话直说。” “王司令和酒井课长的损失明显比森田队长少,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与此同时的狗牙子山,青龙寨的人和关队长的人正喜气洋洋的庆祝胜利。 酒醉后的韩青龙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关队长也从他零零散散的话中知道了许多事。 韩青龙原本出身不错,家里有百亩良田,韩家自诩是耕读世家。韩青龙自小也是读过私塾的,识文断字。曾想走科举之路,光宗耀祖。结果祸从天降,十八岁那年,韩青龙唯一的妹子上了趟集市,被当地的恶霸大地主看到,惊为天人,要纳为第十三房小妾。韩家捧在手心里娇养大的女儿怎么肯给人做小。更何况那恶霸大地主的年龄足以当韩小姐的祖父。韩家断然拒绝,结果是妹妹惨死,家破人亡。韩青龙年少气盛,得知消息后从府城赶回家,想法设法混进仇人家中,想要手刃仇人,以报血海深仇。怎奈恶霸身边护卫一群,根本无法近身,最后身负重伤,被关在地牢。 韩青龙醉的不省人事,舌头也开始打卷。 “今儿我高兴……高兴啊……我韩青龙终于可以堂堂正正的做人了……做一名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我……” 韩青龙一把鼻涕一把泪,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一时间汹涌而来,让他一时半会不知从何说起。 关队长拍着韩青龙说:“行了,韩兄弟醉了,不能再喝了。” “不……我没醉……再来……今儿一醉方休……一醉……” “不,不能再喝了,说不定小鬼子明儿还要打呢。” “打……还打啥……嘻嘻……青龙寨都没了……没了……呜呜呜……那可是我……十几年的……十几年的……心血……心血……” “走,走,我扶你睡觉去,一觉睡醒,太阳照样升起,这世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安顿好了韩青龙,关队长立马召集副队长及主要负责人开会,研究部署明天的计划。 “咱得到的消息是小鬼子打算剿灭马匪,那肯定不只是青龙寨,今儿青龙寨没了,还有黑虎寨、清风寨,小鬼子今儿是没沾着便宜,但青龙寨也被毁了,我琢磨着小鬼子会一鼓作气,趁机攻打其他两处寨子。所以,我们不能放松警惕,严密关注。老王,派侦查兵连夜过去,严密监视小鬼子和两座寨子,一旦有异动,咱立马出手援助。” 此时的黑虎寨也是灯火通明,火把照亮了议事厅。 黑虎寨大当家的黑虎坐在上手的虎皮座椅上,手里玩弄着一对核桃。 “大家都说说。” “大哥,青龙寨完了,一个人都没了。” “大哥,日本人这回是来真的了,咱咋办?” “大哥,日本人兵强马壮的,咱对上日本人肯定没个好,青龙寨的下场在那放着呢。大哥,咱不能拿咱黑虎寨一百多口人不当命呐。” “大哥……” “大哥……” 黑虎抬手止住:“行了,你们的意思我都明白了,容我仔细想想。” “大哥,说不定日本人明儿会打清风寨呢。” 黑虎鄙夷不屑看一眼说话的兄弟。 “你傻啊,明儿不打,后儿不能打咋滴?” 黑虎烦闷的挥挥手:“都下去吧,老二老三,告诉兄弟们都警醒着点。” “知道了大哥。” 黑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未眠。心里七上八下,犹豫不决。 直到天色微明,才迷迷糊糊的闭上眼睛。还没睡实,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大哥,大哥。” 黑虎立马睁开血红的眼睛,腾的一下起身。 门被大力的推开:“大哥,大哥,日本人打上来了,日本人打上来了。” 黑虎急步往外走:“马上召集弟兄们,跟我走。” 黑虎带着寨子里的兄弟们与前来剿匪的森田中队和王司令的警备司令部交火。 事实证明,森田的判断极为准确。黑虎寨不堪一击,短短十几分钟,便溃不成军,退守在议事厅。 让人想不到的是武田太郎今日竟亲自前来督战。 此时,议事厅已被包围,黑虎寨的人插翅难逃。 武田太郎站在十几米外,身边站着森田、山下、酒井、轻寒。 武田太郎阴沉的脸这会儿格外晴朗,一丝笑意浮在嘴角。 森田开口说:“司令官阁下,他们已经是笼中之鸟,只要我们继续攻打,很快就能全部歼灭。” 议事厅里,黑虎气急败坏的坐在虎皮座椅上。 “大哥,咋办呢?” “你问我我问谁去?” “大哥,日本人就在外面,咱黑虎寨就要变成青龙寨了,大哥你得想办法救救这些兄弟们啊。” “是啊,大哥,好死不如赖活着啊,弟兄们跟着咱一路走来不容易啊。” “大哥……” “大哥……” 第225章 投奔 黑虎抬手止住七嘴八舌的吵闹,叹口气说:“老二,去跟日本人说,我们愿意投诚。” 黑虎寨的枪声没有持续多久,这让正往黑虎寨赶来的关队长心里纳闷。 一边赶路一边跟韩青龙说:“咋没动静了?” 韩青龙也纳闷,吃不准那边啥情况,挠挠头说:“把小鬼子打跑了?” 关队长抬抬眉头说:“昨儿韩兄弟打小鬼子的时候可是费老鼻子劲了。” 韩青龙不好意思的笑笑说:“青龙寨弟兄少,不比黑虎寨,当家人有能耐兄弟多。关队长也知道,我们两座山头加起来也赶不上黑虎寨的势大。” 关队长点头说:“这倒是听说过,黑虎寨的当家人黑虎武艺高强,心黑手辣,足智多谋,出道短短几年,就打下偌大的家业,是个能人。真是百闻不如一见,瞅瞅这才多长时间,小鬼子就歇火了。” “可不是,那咱还去吗?” 关队长想了想说:“已经出来了,过去瞅瞅吧。” 关队长侧脸对副队长老王说:“老王,你看呢?” 老王侧耳听听说:“江湖传闻不假,黑虎果然是个有本事的。看来咱这江湖救急用不上了。你说的对,既然出来了,就过去溜一圈。” 三人相视一笑,只要是中国人不吃亏,那就是好事。 三人说着话,脚底下却一点都没慢下来。一路急赶,带领着队伍直奔黑虎寨方向。 还剩三里地就是黑虎寨了,关队长命令队伍加快速度。 迎面赶来的侦查员一脸焦急,喘着大气。 “队长,队长,黑虎寨投靠小鬼子了?” 关队长一听,立马抬手说:“马上停止前进,原地待命。” 关队长与韩青龙、王副队长对看一眼,三人的眼睛里都是不相信。关队长看着侦查员,严肃的问:“消息准吗?” “队长,准。” “咋回事?” “那黑虎寨根本不经打,空有那老些枪,小鬼子到了山脚下,刚一开火,黑虎寨的人随便打了两枪,就急着往山上跑,让小鬼子撵着屁股跑。当家的老大领着人冲下来应战,双方交火没一会儿就扛不住了,乱糟糟的往山上跑,小鬼子围住了议事厅,黑虎寨举了白旗。这会儿正庆功呢。” “庆功?” 这操作啥意思?咋还能庆功! “黑虎寨所有人并入了警备司令部,小鬼子许诺黑虎寨大当家的一个副司令的位置。好像是武田太郎也在,他亲口许的。大当家的一高兴,许诺给几个结拜弟兄都弄个官当当,所以,这会儿正庆功呢。” “这……” “呃……” “啥……” 三人惊诧了,就这样也能舔着脸庆功? 韩青龙一口老痰吐了出来:“啊呸,这是不要脸了。江湖儿女的脸让他一个人丢尽了,这样的怂货咋就当了老大了?他这是把脸放地上让人踩啊,这口松的,跟那窑子里的姐儿松个裤腰带一样,就没个挑头。跟谁认怂,也不能跟小鬼子认怂啊!我这脸都没处放了。” 关队长叹口气,挥挥说:“回吧。” 队伍来去匆匆,眨眼间回了狗牙子山。 翌日,黑虎寨投诚的事传遍了奉天城。 黑虎寨的人马系数被警备司令部的王司令收编了,武田太郎没有失言,黑虎寨大当家的黑虎摇身一变成了警备司令部副司令。 武田太郎又在奉天城为黑虎办了一场酒会,大肆宣扬黑虎的投诚行为。 黑虎换上了军装,觉得自己威风八面。但在别人眼里就像跳梁小丑,即便是换了行头,那一身匪气一时半会儿也祛不掉。简直就是猴子穿龙袍不像太子。 黑虎却不觉得,跟他的一帮结拜兄弟吆五喝六的庆祝,得了日本人的青眼,弟兄们的好日子到了。 武田太郎的公署,山下面无表情的汇报黑虎一众人的行径。 武田太郎抬抬嘴角,鄙夷不屑的说:“酒囊饭袋,何堪重用。” 山下抬起头说:“可是司令官阁下任命他为警备司令部的副司令啊。” 武田太郎笑笑说:“王司令这人是有些能力,但有能力的人不好掌控,黑虎用在这里正合适。” 山下眼睛一亮说:“司令官阁下是想用黑虎制约王司令。” “以黑虎的能力制约王司令有难度,这种懦弱无能却又野心勃勃的小人,给酒井课长做事最合适。” “司令官阁下高。” “好了,叫王司令过来一下。” 突然多了个副司令,王司令心里正憋屈着呢。 王司令的副官也是一脸的不痛快,跟着王司令十几年,咋的这副司令的位置也轮到自己了,谁知道突然就蹦出个马匪。王司令不痛快,副官简直就是气愤填膺了。 “司令,这武田太郎啥意思?黑虎寨啥地方?那就是一土匪窝子,欺软怕硬的怂货,平常也就欺负欺负老百姓,对上硬茬尿都能吓出来。武田太郎眼睛里有屎吧,让他当副司令。这不是让奉天的人都看咱的笑话嘛?说出去俺都嫌丢人,他当了副司令,人家还以为警备司令部一窝子怂货。” 王司令冷着脸说:“黑虎可不是软蛋,就你这样的三个都不是个。心也黑着呢,不但黑心眼子还多。他这是权衡后给自己抬身份呢。投靠了武田太郎,以为能光宗耀祖呢。” “也是,按理说黑虎不能这么怂,俺就琢磨着不对劲,可好汉还不提当年勇呢。许是这黑虎年纪大了,就怂了呗。” 王司令冷笑两声说:“人是怂了,可那心眼子更多了,原先是只比人多一窍,现在跟筛似的,全身上下除了眼子没别的。” “那武田太郎猴精的猴精的,就没看出了这是怂人一个?” “他妈的武田是谁?沾上毛比猴精的主儿。他能看不出了?他这是不放心我啊,给我点眼药呢。” 五大三粗的副官一惊,眼里露出狠厉。 “老大,武田太郎是让黑虎盯着咱?他妈的,老子非剜了他的那对招子,让他看。” 王司令抬抬手,冷笑一声:“咋就不长进呢?脑子是个好东西没事就用用。整他也不能把自己搭进去啊?等他到了咱这,咱还对付不了他?” 副官咧嘴一笑:“老大说的对,俺消停的收拾他。” 这厢刚说完,武田太郎就传话过来。王司令冷笑一声说:“走吧,他黑虎也占不了光。” 武田太郎的心思王司令摸得透透的,从武田太郎鄙夷不屑的语气中,王司令看出武田太郎压根瞧不上黑虎。这让王司令心中平衡了不少,武田太郎言下之意,给他这副司令的位置是迫不得已的,凡是想效忠天皇陛下的人,帝国总是要优待一些,这样才能取得更大的支持。武田太郎暗示王司令,黑虎是不是真心投诚,有待商榷,所以,警备司令部副司令一职只是听着好听,绝不能插手警备司令部的事务。 王司令差点笑出声,从官署出来后神清气爽。 黑虎寨投诚的事让轻寒心里一紧,站在黑虎寨的议室厅外,看到那面哆哆嗦嗦伸出来的白旗,轻寒心中就一阵翻江倒海。黑虎跟武田太郎谈判时,轻寒全程参与,规规矩矩的做一名合格的翻译。 轻寒不知道关老师是如何处理的,消息送出后一直没有得到回信。青龙寨被剿灭,森田和王司令都损兵折将,这消息令轻寒暗暗高兴了一夜。但黑虎寨的投诚让轻寒心里蒙上了阴影。 武田太郎连番的动作下,奉天城周围只剩下一个清风寨。 清风寨远没有黑虎寨的势大,从第一天青龙寨被剿,清风寨就派人严密关注着,黑虎寨前脚投诚,后脚清风寨就得了信。 清风寨不大的议事厅里,兄弟三个一脸忧色。 “大哥,黑虎寨也没了。” “咱咋办?” “没想到黑虎真他妈的怂,以他黑虎寨的人手,真要跟小鬼子打,也不见得就能被灭了。他妈的没打就认怂了,那青龙寨还打了一阵子呢,小鬼子屁滚尿流的跑了,黑虎寨倒好,枪打的都没屁响。” “操心别人干啥?咱现在自顾不暇,说不准明儿小鬼子就来剿咱了。想点这事,黑虎寨跟咱有屁的关系。” “能咋的,打呗。小鬼子杀了俺全家,俺正好报仇。” “对,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咱也不能给中国人丢脸,做那汉奸的营生。” “让我想想。对了,青龙寨投了共产党的队伍是吧?” “是,共产党仗义,那天要不是共产党出手,青龙寨怕是一个喘气的都留不下来。” “共产党是真打小鬼子啊。” “共产党没嫌弃韩青龙是马匪出身?” “没,听说共产党可仁义了,给受伤的弟兄们治伤,干粮还紧着他们先吃。” “不仅仗义,还仁义。” “要不,咱也投奔共产党去?” “小鬼子剿清风寨是势在必行的,指定要不了两天就打过来了。咱还真得想好后路。” “我看行,跟着共产党还能打小鬼子,能给咱爹妈兄弟姐妹报仇。” “行,就这么定了。老三,这事你亲自走一趟,先去探探那边的口风。” “行,事不宜迟,俺连夜就去。” 第226章 闭嘴 武田太郎做梦也没想到,一夜睡醒之后,原本志在必得的清风寨空无一人。 昨日的胜利让武田太郎等人兴奋不已,连日作战的疲劳一扫而光。准备一鼓作气,攻打清风寨。 武田太郎志得意满的再次亲自率部前往。 当大队人马气势汹汹的奔到清风寨山脚下时,竟无一人。一路向上,直到清风寨正门,连个人影都没见。 夏风习习,绿意盎然,鸟鸣山更幽。 武田太郎抬手示意部队停下来。 “怎么回事?” 武田太郎侧目看一眼酒井。酒井阴沉的目光扫过清风寨。 “属下不知。” 武田太郎眉头紧蹙,疑惑的目光掠过空荡荡的清风寨。 “派人侦查一下。” 武田太郎带着大部队等候,时间不长,派出的侦查人员就回来了。 清风寨真的空无一人,酒井亲自带人巡视了一圈,没有任何发现。 气急败坏的武田太郎大发雷霆。 “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回事?怎么回事?这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为什么?为什么?” 武田太郎阴冷的目光盯着几人,冰冷的高压气氛让空气突然阴冷起来。 酒井和森田低着头,一声不吭。轻寒微微抬眼扫过空荡的寨子,眼底闪过莫名的光泽。 山下无奈的开口:“也许他们被司令官阁下的英名所震慑,闻风丧胆,连夜逃跑了。” 轻寒暗暗一撇嘴:这山下还真会说话。 果不其然,武田太郎冰冷阴沉的脸色明显缓和了。 清风寨人去山空,武田太郎只能率部返回。责令酒井尽快探查清风寨众人的去向。 清风寨虽没有黑虎寨人多枪多,但也有几十号人,这些人不可能凭空消失。几十号人出动,不可能没有一点动静。 酒井没有费多大力就接到可靠消息,清风寨老大率部投奔了狗牙子山的共产党队伍。 这一消息不仅让酒井震惊,更是惹来武田太郎的一顿毫不留情的痛斥。同时也更让武田太郎惊心,共产党的抗日队伍日益壮大,这对他们是大大的不利。 武田太郎阴沉沉的说:“清风寨的人投奔了共产党,你打算怎么做?” 酒井恭敬的微微低下头,一脸阴霾。 “属下愿意带队剿灭他们。” 武田太郎冷哼两声,折腾了这么久,连个共产党的影子都没见着,这会儿就敢大言不惭的要剿灭共产党。你有这本事吗? 心里无数个痛骂的词汇闪过,面上不动声色。武田太郎淡淡的说:“制定一个作战计划,我希望这次见点成效。” “是。” 酒井离开武田太郎的办公室,带着特高课的人去了警备司令部。 警备司令部院子里,所有黑虎寨的人被叫到这里恭听酒井的训斥。 酒井的目光一一掠过所有人,阴沉毒辣。许久,一句话不说,就这样目光如蛇信子般盯着所有人。 这样压抑的气氛让自由惯了的黑虎寨人受不了,不多一会儿就开始蠢蠢欲动,低声交头接耳。 “这是干啥啊?” “瞅他那眼神,瘆得慌。” “还不是要杀了咱吧?” “那眼神可不就是要杀人?” “那可咋整啊?” “不会吧,咱老大也在,不能够。” 议论声越来越大,院子里嘈杂起来。酒井的眉头紧蹙,心里格外不喜。 一群没有规矩的乌合之众,没有一点军人的样子。看看这满院子穿着军装的土匪,酒井心里的不痛快加重了。 酒井示意手下拿出一张照片,冷冷的开口说:“都听着,这个人谁见过?” 议论声戛然而止,酒井的手下拿着照片慢慢走过去,让每个人都看一遍。 酒井冰冷阴沉的声音继续响着:“都看仔细点,谁见过这个人?” 所有人都摇摇头。 “没见过。” “这谁啊?” “干啥的?” 酒井阴毒狠辣的目光一一扫过每个人,试图从他们脸上看出点异常。结果,让酒井大为失望,所有人都是一脸茫然,一副懵圈的模样。 酒井一计不行,再生一计。 “只要能提供这个人的消息,大大的奖励。” 一听有奖励,有人蠢蠢欲动。 “这人俺在城里见过。” 酒井示意手下,说话的人立马被拉了出来。 酒井阴冷的目光盯着这人,冷冷的说:“老实说,你在哪里见过?” “就在城里,我想想……想想……是在一家饭馆里。” “你最好老老实实的说,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就在饭馆里……饭馆里……” “撒谎,让他老老实实说话。” 酒井示意手下,两名手下开始殴打说话的人,出手毒辣,拳打脚踢。 院子里响起惨叫声,没一会儿就被打的奄奄一息。 酒井示意停下,走过去冷冷的问:“在哪里见过?” 此时的这人悔的肠子都青了,惊慌失措、害怕疼痛,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哆哆嗦嗦、气若游丝的低语:“真的是在饭馆……真的……饭馆……” 酒井突然一把拽住这人的头发,猛烈的往地上撞击,几下过去,这人便头破血流的咽了气。 院子里安静极了,连呼吸都清浅了许多。大气都不敢出的土匪们,眼里全是惊恐。 酒井慢慢把手上的血用尸体上的衣服擦干净。然后若无其事的站起来,走到队列前,冷冷的说:“还有谁见过?” 院子里鸦雀无声。 “最后问一遍,还有谁见过?回答。” 细弱的声音答到:“没见过,从来没见过。” 断断续续所有人都哆哆嗦嗦说没见过。 酒井阴冷的目光再次扫过所有人,冷冷的说:“如果有人想起来了,现在也不晚。” 依然鸦雀无声。 酒井侧目对手下说:“带上来。” 很快,那三个亲眼看见陆福被打死的人被带了上来。 三人一走过来就看见了地上的惨状,更加的惶恐不安和惊恐。 三人慢慢走在人群中,他们要指认当时打死陆福的人。 惊恐的眼睛对上惊恐的眼睛,很快错开,眼里的哀求和惊恐令人心碎。 最终三人哆哆嗦嗦的说:“没有。” 酒井淬了冰的目光盯着三人,阴毒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看清楚了?” 三人不由自主的咽口唾沫,战战兢兢的回答:“看……看清楚了,真没有……没有……” 酒井一挥手,三人被带走了。 酒井走后,院子里的人长长出口气,有的直接瘫坐在地上,黑虎命人把地上的尸体拉走埋了。叫上几个结拜兄弟,一起琢磨酒井这番动作的意图。几个小时后,几人想破头也没搞明白,只能作罢。 深夜,营房院子里墙角下,树影婆娑,月光斑驳。四条人影围在一起,低声说话。 “咋办?那人是干啥的?” “八成跟日本人有关系。” “妈呀!这咋整?这是要命啊。瞅瞅今天日本人那狠劲。” “都给我闭嘴,记好了,没见过,从来没见过。谁要敢说见过,老子先整死他。” “不能,不能,没见过,真没见过。” “是,没见过,从来没见过。” “没见过。” “这就对了,奉天城外又不是光黑虎寨一座山头,那不还有青龙寨和清风寨嘛。” “对,对啊。” “那个,今儿有一个认出俺了。” “你说啥?认出你了?” “嗯,他看俺的眼神俺看出来了。俺想起来了,那人当时抬头给银钱的时候看见咱的脸了。” “对,是有一个,当时天亮着呢,咱虽然骑在马上,但距离不远,能看清咱的脸。” “那他咋没吭声?” “俺当时怕极了,用眼神求他来着。俺感觉,他也怕的要死。” “他当时没吭声,估摸着以后也不会说。” “看着倒没受啥罪,今儿没说,以后他也不会说。” “要不咱放出口风去,就说是青龙寨的人干的。” “你猪脑子啊,那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把这事忘了吧,咱啥也不知道,谁问都没见过,从来都没见过。就这样,想活命就咬死没见过。” “是,放心。如今好日子才来,俺还没娶媳妇呢。” “对,咬死。俺啥也不知道。” “行了,回去睡吧。睡一觉啥事都没有。” 四条黑影迅速离开,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白天,那三人被带下去放了。三人虽然惊慌失措,倒也没腿软,急匆匆的往家跑。 酒井派人悄悄跟着他们,三人全程没有任何交流,一出门撒腿就跑。 酒井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等着暗桩回信。 直到晚上,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酒井阴沉着脸,咬牙切齿的低语:“是谁?是谁?是谁杀了陆福?到底是谁杀了陆福?” 手下低声说:“课长,不是黑虎寨,就是青龙寨或者清风寨的人干的。” “混蛋,为什么偏偏是青龙寨、清风寨。为什么?为什么?” “课长,陆福的仇我们一定会报,您节哀顺变!” 酒井叹口气,看着两名手下说:“你们知道我为什么如此执着于给陆福报仇吗?” 两人茫然的摇摇头。 “你们跟我来到中国,我们如同兄弟一般,可陆福,他就这样死了,我怎么对得起他母亲?是我没有照顾好他。” 酒井的一番话,瞬间俘获了这两名手下的心,两人信誓旦旦的表示,誓死效忠酒井课长。 第227章 抗联 几天后,关嫂子带来了青龙寨和清风寨投奔队伍的好消息,轻寒为此高兴了好几天。甚至约了朋友,带着槐花吃饭喝酒听戏,着实的庆祝了一番。 轻寒高兴的同时,赵老板也高兴,心中刺、眼中钉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了。 日本人突然剿匪,赵老板也是吓了一跳。心惊之下仔细想过,老管家可没留下啥尾巴,日本人即使拿住了那个马匪,也找不到老管家的头上。话虽如此,赵老板还是留意起这件事。 约了轻寒听戏,小心翼翼的探听剿匪的事。 赵老板话里话外的意思,成功引起轻寒的注意。你一介商人,啥时候关心起军务了? 轻寒不动神色的套了赵老板的话,心里有了底。 轻寒不由得对赵老板慎重起来,人不可貌相。之前轻寒还想着提醒一下赵老板,没想到人赵老板早就提防着陆福呢。 看似五大三粗的赵老板心中成算颇深啊。陆福的死有意思啊。 轻寒不动声色的透了一些消息,赵老板明显轻松了许多。 武田太郎在奉天城给黑虎庆祝的宴会,赵老板也应约参加,一脸的轻松愉快。 轻寒扫一眼眉开眼笑的赵老板,微微抬起嘴角。 日本人声势浩大的剿匪,也算收获颇丰。奉天城外最大的山头黑虎寨诏安了,曾经的马匪摇身一变成了警备司令部的嫡系。以前是暗抢,如今是明夺。 黑虎寨被诏安那几天,赵老板的日子可不好过,提心吊胆的,俗话说的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随着日子忽悠悠的过去,赵老板的心也放松了。 赵老板的愉悦碰上轻寒的高兴,再加上武田太郎剿匪成功的喜悦,奉天上层,从政界、商界到亲日派一派喜气。 这场酒会甚是气派热闹。觥光交错,人声鼎沸,喧嚣热闹。 轻寒与赵老板共同举杯,两人眼里均闪过莫名的光芒。 王司令格外活跃,端着酒杯敬了一圈,八面玲珑的周旋在场子里。那一脸的假笑,那一身的做派,哪里像军人,比商人还商人。 整个人没有带兵打仗的飒爽英姿,倒像个时时刻刻精于算计的商人。 轻寒这里自是不会落下,两人也算相熟。王司令给轻寒面子,轻寒自然也给王司令面子。 “耿先生,来来,咱哥俩好好喝一杯。” “王司令英雄海量,耿某一介书生,哪里敢与王司令拼酒量。这一杯,应当由耿某敬王司令。” “客气啥,咱俩谁跟谁?别人的面子可以不给,耿兄弟的面子那是必须给的。” 轻寒眼底闪过一丝暗芒,王司令这是在提醒自己呐。 “王司令爽快,王司令的好耿某铭记在心。若有用的着耿某的地方,王司令吩咐就是。” “哈哈哈,爽快,爽快!我就喜欢跟耿先生这样爽快的人打交道。来来,喝酒,喝酒。” 三杯酒下肚,不甚酒力的轻寒已经有些犯迷糊。 满脸通红,星目微眯,嘴角上扬,靠在槐花身上,笑着说:“夫人,这是王司令,王司令可是好人呐。” 槐花无奈的笑着说:“好,这是王司令。” 安抚好轻寒,槐花一脸歉意的对王司令说:“王司令,真是不好意思,这是又醉了,让您见笑了。” “弟妹这是哪里话?这事怪我,不过今儿是真高兴啊,一时没忍住,没忍住,还请弟妹见谅,见谅啊!” 轻寒混不在意的说:“老爷们的事儿,跟她说不着。来来,满上,满上,再来。” 槐花无奈的笑着说:“瞅瞅,以为这是烧刀子呐,还满上。人家这可是洋酒,就倒个底儿,可怎么给您满上哦。喝点茶水解解酒吧。” 槐花美目一扫,还真没茶水。 “寒哥,您跟王司令唠着,我去看看有没有茶水。” 槐花起身对着王司令歉意颔首,微微一笑离开。 轻寒挥挥手,用日语说:“夫人,再见,夫人慢走。” 两人看着槐花娇俏的身影融进人群。 王司令依然一脸笑意,从原来的位置挪到轻寒身边,放低声音说:“老弟如今可谓春风得意啊,哥哥是真羡慕老弟呐。” 轻寒斜睨一眼王司令,眉眼带笑。 “王司令难道不如意?奉天城除了太郎,谁还能与你王司令争锋?” “唉,我那是驴粪蛋表面光啊。听起来不错,实际四处掣肘。如今又弄了个什么副司令,那黑虎可不是什么善茬儿。谁不知道,黑虎寨大当家,那可是真正的心狠手辣之人,脑子又好使,我这粗人哪里是他的对手?” 轻寒抬抬眉,微醺的脸色红扑扑的,笑着说:“啥意思?副司令那可是太郎任命的。再说,太郎不是也明说了嘛,那就是个摆设,奉天的警备司令部还是你王司令说了算。” “是,是,是这么说的。可我离武田司令官远呐,万一哪天司令官阁下有了新想法,我那傻乎乎的还不知道,再弄砸了,那不就砸了自己的饭碗吗。” 轻寒心里一笑,面上还是一副不明白的模样。用手拍拍头说:“王司令你啥意思?今儿我这脑子咋不好使了呢?” “明人不说暗话,耿老弟,我王某人拿你当朋友。就不整那虚的了,武田司令官这边有啥想法,麻烦耿兄弟给老哥我提了醒。王某人绝不会亏待耿老弟的。” “哦……” 轻寒拉长音调点着头。刚想答应,突然一惊,瞪大眼睛看着王司令说:“王司令,你这是让耿某……” 王司令赶紧拿起一块小点心塞进轻寒的嘴里,低声说:“没有,老哥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怕黑虎生变,要是能知道司令官的意思,老哥我也好应付黑虎那尊煞神啊。” 轻寒艰难的咽下小点心,点点头说:“也是。行,我答应老哥了。老哥坐稳了警备司令的位置,兄弟我也能沾点光不是。” “那是,那是,咱哥俩谁跟谁啊。” 轻寒眉头一皱说:“我可是听说这黑虎足智多谋,那心眼子不是一般的多。要不这样,他那边有啥动静,老哥也随时给我打个招呼,我也好在太郎这里摸个底啊。别到时整得手忙脚乱,事到临头都来不及想法子。” “对,老弟说的对,那边我会注意,有啥动静,咱哥俩先通个气。” 两人相视一笑。 那一瞬间,看着轻寒晶亮清明的目光,王司令感觉眼前的人根本没醉。眼里闪过一丝疑惑,正想再仔细瞧瞧。轻寒两眼一闭,就势靠在沙发上。 槐花端着一杯茶水过来,看见轻寒的样子说:“真是的,这是又睡着了。” 奉天的夏天很短,感受过北平的酷热后,就会感觉还没热起来夏天就结束了。 眼瞅着树上的叶子一天一天黄了,迎面吹来的风从微凉到刺骨,空气里成熟的香味刚刚弥漫开,收获的季节还没来得及喜悦,天就凉了。 十一月,关嫂子带来关老师的消息,希望两人见一面。 轻寒选在茶楼相见。 礼拜天的上午,桥本送槐花去教堂,从教堂回来,槐花直接打发桥本回去。 午睡起来,轻寒带着槐花坐着洋车去了茶楼。 茶楼二楼的包厢有空的,两人自是包了一间,上了茶点干果,一边听书,一边注意观察楼下的情况。 关老师一身长袍悠闲的走进来。深色长袍,浅色围巾,与长袍同色的礼帽,一副黑框眼镜。消瘦的身子挺拔儒雅,一脸温润如玉。 立马有小伙计迎上去,关老师微笑着找了一个位置坐下。 槐花与轻寒对视一眼,随即出了包厢叫小伙计。 槐花打赏小二一张纸币,笑着说:“那个,看到了?我认识,麻烦叫他上来。” 关老师跟在小伙计身后走进包厢。 槐花起身笑着说:“关老师,您好!您没忘吧,我们见过面的。” “你好!夫人。” 轻寒邀请关老师落座,槐花吩咐小伙计:“上茶。” 此番关老师带来两个消息,一好一坏。 南京政府不惜重兵对革命根据地强攻,第五次反围剿失败,大片根据地失守。革命到了最艰难的时期,中央红军做出了艰难的抉择,为摆脱国民军追击,也为了保存革命实力,中央红军被迫实行战略转移。即便如此,红军依旧决定北上抗日,一支抗日队伍已经辗转北上。 好消息是,东北人民革命军正式成立。东三省有了一支真正的抗日队伍,奉天及周边地区成立了抗日游击总队,关队长任游击队长,青龙寨的韩青龙任副队长。狗牙子山成立了奉天游击支队。 “太好了,我们终于有了一支真正的抗日队伍。” “是的,不仅是这一支队伍,还会有抗日同盟军,抗日联合军,抗日游击队,最终将会形成一支庞大的抗日联军。我们一定会把小鬼子赶出东三省,赶出中国。” “是,一定,中华名族一定会胜利!” 此时的轻寒心情激荡,这就是自己的选择,无论多么艰难,始终如一,不忘初心。 夜里,躺在床上,槐花低声细语。 “到奉天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见寒哥这么高兴呐。” 第228章 有喜 轻寒宠溺的揉揉槐花的乌发,柔声低语:“怎么能不高兴?一支真正的正规的抗日队伍,真好!” 黑夜里,轻寒的双目璀璨夺目,照亮了槐花的心。 剿匪的事一落下帷幕,武田太郎又要筹备一批物资。 筹集物资一事,武田太郎交给了吴镇守使和赵会长,山下和轻寒协理。 吴镇守使和赵会长做这事已经是手到擒来,借着日本人的名头也可劲儿的往自己手里捞。 吴镇守使想要把送给日本人的家产捞回来,赵会长一门心思想发家致富。 两人一拍即合,狼狈为奸,奉天城又是一片怨声载道。 原本两人还担心城外的马匪劫富济贫,如今消停了,马匪全都被灭了,敢明目张胆的来,那就先过了武田太郎这一关。敢从武田太郎嘴里叼食,那是不要命了。 聪明如吴镇守使和赵会长咋能不明白?仗着日本人的势可着劲的作。 轻寒在天才冷时,就急着筹备了一笔银钱,亲自送到关老师手里。如今别说军饷,就是温饱都成问题。 山上日子苦,若是没有御寒的衣物,怕是难熬。 轻寒不为别的,惟愿这支一心抗日的队伍能熬过冬天,熬过所有磨难,壮大成一支能与日寇势均力敌的队伍。 轻寒这边送过去银钱时说:“关老师,眼下只能凑这些,等过些日子我再想办法,一定会让同志们安稳的熬过冬天。” “谢谢你!惊弦同志,上级也理解你的良苦用心。这些都不重要,你的安全才是第一位的。你能明白吗?” 尽管轻寒已经经历了无数次这样的感动,可每一次依旧会忍不住感动。无论多么艰难,大家永远关心的是他的安全。 轻寒握住关老师的双手,沉声低语:“放心,我心里有数。” 烧刀子王大顺也急着给同志们筹集过冬的物资。今年格外的困难,世道不稳,苛捐杂税压的人喘不过来气,层层盘剥,伸手的太多。吴镇守使和赵会长又借着给皇军筹集物资,都是狮子大开口。 王大顺看着眼前的四人,脸上带着笑,眼底却一片阴冷。 吴镇守使拉着官腔淡着脸说:“王老板,三天前已经知会你了,可是准备好了?” 王大顺一抱拳,用满含歉意的语气说:“吴镇守使,你也知道,如今这生意越来越难做,我想尽法子才凑了一半,还请诸位再宽限两天。” 吴镇守使略一沉吟,看一眼山下和轻寒。 王大顺明白过来,这两人才是真正能做主的。 轻寒心里冷笑,捞钱的时候也没见你让我们俩做主,这会儿把锅甩过来。脸色自是不好,这吴镇守使知道自己跟王大顺有些交情,捞钱的时候自个儿闷头做,这有难事了倒是会推卸。 心里冷哼一声,脑子里飞快的转了一圈。含笑看着吴镇守使,那笑咋看咋诡异。吴镇守使心里咯噔一下,似是明白了过来。扫一眼赵会长,赶紧开口说:“王老板,这事确实有些为难,知道你也尽力了,要不就先把凑齐的交了,剩下的你尽快凑齐,咋样?” 赵会长接受到吴镇守使的眼神,心里也是一激灵。吴镇守使话音一落,立马接着说:“是,是,王老板对皇军的忠心那是日月可鉴,大大的良民。尽心办就好,晚几天不打紧,不打紧。” 王大顺嘴角一抽抽,这是啥操作,脸变得比脱裤子还快。侧目看一眼轻寒,轻寒嘴角那一丝嘲讽了然的笑一闪而过。王大顺心下了然,也不多话,抱拳说:“如此就谢谢诸位了。” 轻寒原想着敲打敲打吴镇守使,回到公署后又放下了这念头。有武田太郎在,吴镇守使的日子原本就比赵会长难过,自己又何必纠缠。恶人自有恶人磨,吴镇守使这种几头都想落好的玲珑心思,原本就铸就他比别人更缜密和多虑。看着就好,也许有意外呢。 四人向武田太郎汇报时,赵会长出言诋毁了好几个对他不满的商户,故意把他们说成专跟皇军作对的反日分子。 武田太郎勃然大怒,阴冷的目光盯着几人,沉声说:“既然敢公然挑衅,那就让他们永远老实点。” 一直沉默的吴镇守使瞥一眼赵会长,一脸的不认同。忙笑着说:“司令官阁下,他们哪有那胆子?平时就是那没心没肺的拉忽人,该交的那可是一点都没含糊,交的齐齐整整的。赵会长跟他们不熟,听他们说话吆三呵四的,心里有些不舒坦。是不是呀,赵会长?” 吴镇守使看着赵会长,没说话,可眼里的意思很清楚,都是中国人。 吴镇守使的长篇大论得轻寒翻译给武田太郎听。 轻寒眼角扫过吴镇守使,心想这人还没坏到根上。 物资赶在十二月中旬筹集齐了,武田太郎亲自到火车站盯着这批物资装车运走,才算消停了。 此时的奉天也到了最冷的时候,呵气成冰。 冬至这天,一早就飘起雪花,快到上午时,就成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雪,漫天飞舞,路上几乎没有行人。 槐花怕冷,这样的天气干脆不敢出门,整日窝在家里。 客厅里,槐花坐在壁炉前,通红的炉火印红了槐花白皙的俏脸。 王嫂子一边清理房间,一边跟槐花有一搭没一搭的唠嗑。 “关嫂子还没回来?” “没呢,这天怕是买不上啥菜?” “是啊,早知道前儿就该多买点菜。” “我听关嫂子说家里备的荤菜和干菜多着呢,就是想着这几天太太胃口不好,想整点新鲜的。” “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开春那会儿不也犯了几天?没事,过两天就好。” “话不能这么说,太太您可要好好养养身子,也好给先生生个大胖小子。” 槐花叹口气,摸摸自己瘪瘪的肚子叹息:“这都两年了,也不知为啥?总没个动静。” “这也是缘分,太太和先生都年轻着呢。” 槐花黯然的低头,王嫂子见了也不好再说。一时间,客厅里清冷起来。 关嫂子一身风雪推开了门。 王嫂子一喜,忙迎上去说:“他关嫂子回来了。” 关嫂子一脸笑,脆声说:“今儿运气好,碰上有人不怕冷,大白菜捂在被子里卖呢。” “呦,那感情好,总算能换个口味了。” “说的是呢,也是个脑子好使的,赶这天卖,能卖个好价钱呢。太太怕是饿了吧,这就做饭去,来个酸辣炒白菜,给太太开开胃。” 关嫂子忙着去厨房,想着早饭太太就没吃几口,这会儿怕是饿了,麻利儿的炒了一盘酸辣白菜,配着小花卷端出来。 “太太,先垫一口吧。先生回来还早呢。” 自从关嫂子知道轻寒是自己人,格外用心的照顾起两人的生活来。这几日,槐花胃口不好,又不让告诉先生。关嫂子愁的不得了,想法子换着花样做饭,可没啥效果。 槐花之前也有过不想吃饭,胃口不好的时候,关嫂子也如现在一样,饭菜上多换些花样,精心照顾了几天,也就缓过来了。 关嫂子的心思槐花看的明白,虽然没胃口,依然笑着点点头说:“好啊,谢谢关嫂子。” 槐花起身的一瞬间倒在了地上,关嫂子和王嫂子同时吓得惊叫了一声,关嫂子手里的托盘哗啦一声掉在了地上。 两人急忙跑过去扶起槐花。 “太太,太太。” 关嫂子焦急的呼唤着槐花,槐花躺在关嫂子怀里幽幽转醒,茫然的看着两人:“我这是怎么了?” 关嫂子带着哭腔说:“太太,您晕倒了。” “哦,扶我起来。” 王嫂子急迫的问:“太太,哪里不舒坦?这是咋整的啊?我赶紧给先生打个电话吧?” 两人小心翼翼的把槐花扶起来。槐花脸色苍白,不在意的说:“没事,可能是昨晚没睡好,没觉得哪不舒坦?” “这……” 两人互看一眼,关嫂子眉头紧蹙,柔声说:“太太,您这几天也没吃啥,身子也受不住。要不,还是让先生请个大夫来,瞧上一瞧,若是没事,那不正好。” “是啊,是啊,就是瞧瞧。” 王嫂子也附和道。 “我的身子我心里有数,先生整日里忙的很,别给他添乱。扶我上楼去,想眯一会儿。” 两人急忙扶着槐花上楼,细心的伺候着槐花躺下。许是真乏了,槐花躺下就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关嫂子看着槐花苍白的小脸,心里着急起来。 两人下楼,低声说:“我瞅着太太的身子是真不舒坦,这样下去不行。要不,就给先生知一声吧。” “行,我也这么觉得。我这就给先生打电话去。” 轻寒接到王嫂子的电话也是惊了一下。急忙去隔壁武田太郎的办公室告假,一出门外面又是大雪纷飞,轻寒心里更是不安。 桥本车开的很慢,轻寒心里火烧似的急。 接了老大夫好容易进了门,关嫂子和王嫂子急忙迎上来,把老大夫请上了楼。 槐花睡得很沉,老大夫把脉都没醒。 楼下,老大夫语气轻松的说:“恭喜耿先生。” 轻寒一脸茫然,关嫂子和王嫂子一听立马高兴起来。 “谢谢大夫!谢谢大夫!” 第229章 摩擦 槐花这一觉睡了两个钟头,醒来时,轻寒坐在床边,床头灯昏暗的光线下,轻寒的目光宠溺温柔。 “醒了,可是饿了?” 槐花摇摇头,想坐起来。轻寒赶紧扶着槐花,柔声说:“慢点,以后可要动作小点。关嫂子熬了粥,这就让她端上来。” “不想吃。” “你不饿,孩子可饿呢。” 轻寒抱着槐花,亲了一下白皙细腻的脸颊。宠溺的看着一脸懵圈的小人儿,槐花睁大了美目,原本就水光潋滟的眼睛瞬间溢满水光。 “真的?寒哥。” 轻寒握着槐花的手轻轻放在小人儿平坦的腹部,柔声说:“这里有我们的孩子。” “寒哥。” 槐花喜极而泣,低声轻唤,晶莹剔透的泪珠滑下。 轻寒心疼的吻去泪珠,宠溺的低语:“傻丫头,可是不高兴?” “寒哥。” 槐花拉长语调,娇嗔低语:“您明知道我心里有多高兴,盼了好久,他终于来了。寒哥,他是我们的,我们两个人的。” 轻寒的手覆在槐花的手上,轻轻抚摸着腹部,附耳低言:“是,我们两个人的。” 卧室昏暗的灯光里,一室温馨。 槐花有了身孕,这对于已过而立之年的轻寒来说,无疑是惊喜异常的。想来父母双亲得知这一消息也会欣喜,随一刻也不能等,即刻去了书房,将好消息告知父母双亲。 当初与槐花成亲,轻寒深知母亲脾性,因此在信里央求父亲,母亲那里徐徐图之。 如今母亲虽然不满,但远隔千里,惟愿儿子平安,倒也不再诸多不满。槐花是耿家嫡子长媳的身份早已上了族谱,眼下槐花有了耿家血脉,想必母亲也会高兴。 轻寒写完信上楼,卧室里槐花在轻寒进来的一瞬间就睁开眼睛,看着在黑暗中摸索着上床的轻寒,低低一笑。 “您写完了。” 轻寒侧身小心的搂着槐花,柔声说:“怎地还没睡?” “白天睡多了。” “那我陪你说会儿话。” “不了,明儿还得去官署,快睡吧。” “睡不着。” 轻寒头抵着槐花,收紧了手臂。 “我高兴,真的,很高兴。” “寒哥喜欢小子还是闺女?” “都喜欢,小子像我,闺女像你。” 两人絮絮叨叨的唠着,后半夜才堪堪睡去。 轻寒原本打算办几桌酒宴,庆祝一番,被关嫂子和王嫂子劝住了,说是如今没坐稳胎,不兴大肆宣扬。单等过了三个月,一切安稳再办不迟。 轻寒只能做罢,但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断过。看的武田太郎一阵郁闷,几次试探,轻寒都没有明说。武田太郎心生疑窦,吩咐酒井加强对轻寒的监视。 酒井对轻寒很无奈,盯了这么久,还真没发现轻寒的异常,这让酒井开始怀疑自己的感觉。 难道真的是自己的直觉出现了偏差?每每酒井有一丝动摇的时候,马上就又会否定,不可能。 酒井和武田太郎分歧不小,但唯有对轻寒一事,两人出奇的一致。 耿轻寒就是两人头上高悬的一把利剑。用的好,所向披靡,用不好,随时要命。所以两人一定要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证明耿轻寒是绝对的忠诚。 可是两人也明白,耿轻寒绝对不是那种绝对忠诚于帝国的人。这种矛盾的心理,使原本就多疑的两人在对待耿轻寒一事上更为谨慎。 轻寒却不知道武田太郎的疑心由此加重,每天都是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这种不能与人分享的快乐让轻寒多少有些憋屈,总有些锦衣夜行的遗憾。好在给父母的家信已经寄出,相信远在北平的亲人与自己一般兴奋,轻寒的憋屈还是舒解了不少。 新年伊始,城外的森田频繁的出入官署,引起轻寒的疑惑。 中午如往常一样,轻寒回家吃饭。 轻寒闭着眼睛靠着小憩。车走到半路突然停了,轻寒睁开眼睛问:“怎么停了?” 桥本面无表情的说:“前面路堵了。” 轻寒坐直身子看向前方,围着一圈人,里面传出吵闹声。桥本按着喇叭,那些人根本不理刺耳的声音。 轻寒皱起眉头说:“去看看。” “是。” 桥本下车走过去,拨开人群挤进去,没一会儿就回到车上,依旧面无表情的说:“耿先生,我们绕道走吧。” 轻寒心里闪过疑惑,淡淡的问:“那些人在干什么?” “有人在打架。” “为什么不拉开?这样堵着路,影响交通。” 说着话,轻寒推开车门下车。 透过人群间的缝隙,轻寒就看见一名穿着和服的日本人正拉扯着一名女学生。一脸猥琐的笑,嘴里说着不三不四的话。女学生又惊又怕,一脸的泪水。一边使劲挣扎,一边哀求着周围的人:“救救我,救救我。” 围着一圈的人却没有一个上前帮忙,也没有一人仗义执言。 轻寒一急,使劲往里挤。就在这时,对面的人群突然分开,一声清朗严厉的声音传过来:“放开她。” 与此同时,一名身穿学生服的男学生挤进来,伸手使劲拉开日本人。日本人哪里就肯轻易松手,蛮横的拉着女学生,生涩的胡搅蛮缠:“滚开,我看上她了,她就是我的。” 女学生惊恐的哭泣,哀求着:“大哥,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 轻寒停下脚步,站在一旁看着。 男学生义正言辞的说:“放手,放开她。” 女学生在男学生的帮助下终于摆脱了日本人,立马躲在男学生身后。 日本人恼羞成怒,挥拳砸向男学生。男学生躲闪不急,左眼睛重重的挨了一下。两人登时你来我往的打了起来。 那日本人花拳绣腿,男学生虽然毫无章法,但胜在年轻有冲劲,出手狠辣,一时间被酒色掏空身体的日本人被打的惨叫连连。 没几下,日本人就被男学生骑在身上狂揍,周围的叫好声此起彼伏。 “揍他,狠狠的揍。” “打死他,打得好。” 轻寒皱起眉头,扫一圈四周的人,心中莫名的就有些悲哀。 眼看日本人吃了亏,听着远处传来尖厉的哨子声,轻寒上前拉住男学生,低声说:“赶紧走。” 男学生打得正来劲,根本停不下来,见有人阻止,一脸的不高兴。 “你怕他,我却不怕。” 轻寒厉声说:“快走。” 男学生一愣,也听到了尖厉的哨子声,看一眼轻寒,点点头说:“谢谢!” 转身挤进人群,迅速跑了。轻寒看着女学生说:“你也赶紧走吧。” 女学生痴迷的看一眼英俊沉稳的轻寒,茫然的点点头,转身往外挤。 轻寒这时才弯腰扶起日本人大声说:“散了,都散了。” “哎呦,哎呦,疼死我了。我是日本人,我享有特权。我要告他,让他坐牢。” 周围的人群还没有完全散去,警察已经到了跟前。 “怎么回事?” 领队的一声断喝,日本人开口大骂:“混蛋,你们这群蠢货,怎么才来,我都要被打死了,我要告你们,告你们。” 领队的皱皱眉头,一脸的不耐烦。正眼一瞅竟然是赫赫有名的耿先生,赶紧谄媚的嬉笑着说:“呦,原来是耿先生啊,您好!您好!您这是……” 轻寒微微一笑说:“已经没事了。” 领队的一听,斜睨一眼鼻青脸肿的日本人,眼珠子一转笑着说:“哦,既然没事,弟兄们就收队了。” 大手一挥:“收队啦。” 哗啦一下,风一样的撤了。 手下的低声问:“老大,那谁啊?” 领队的顺手给他一巴掌说:“谁?那可是奉天的大红人,耿先生。” “耿先生,妈呀,他在这疙瘩晃悠啥?老大,你竟然认识耿先生,牛啊!” “那是,我还给耿先生敬过酒呢。” 几人嘻嘻哈哈的走远了。 这边轻寒扶着日本人站在原地,警察一来,周围的人早跑的一干二净。 轻寒招手叫桥本开车过来,扶着日本人上车,对桥本说:“送他去医院。” 桥本看一眼日本人,对轻寒说:“先生不去吗?” “我就在附近吃点东西,一会儿直接回官署。” 这件事,轻寒没有放在心上,就近去了一家面馆吃饭。之后就回了武田太郎的官署。 第二天下午,轻寒在武田太郎办公室里说事,山下进来脸色很不好。看一眼轻寒,武田太郎摆摆手说:“怎么了?” “几位浪人酒后骚扰了专员的府邸,与专员府邸的护卫起了冲突。” 武田太郎抬起头看着山下,淡淡的说:“有伤亡?” “目前还没有确切的报告。” “让酒井去处理一下。” “是。” 轻寒眼里闪过莫名的幽深,脸上不动声色,心思却是百转千回。 昨天是偶然,今天呢?接连两天的偶然事件?轻寒不信。很明显,这是在故意制造摩擦,为什么?日本人又想干什么? 转过一番心思,轻寒起身说:“我去看看。” 武田太郎笑着说:“不过是小事,无觅不必担心。” 轻寒点点头说:“事到不大,但事关专员,我觉得还是过去一趟的好。皇上那儿还指着专员多美言几句呐。” 第230章 升级 武田太郎一想也对,南京政府公开发表申明,不承认“大满洲帝国”。这不仅让满洲国皇上不满,帝国也很不满。 武田太郎淡淡一笑说:“也好,无觅代表我去看望一下专员。” 轻寒一行人赶到时,专员府邸大门口一片狼藉,三名身穿和服的日本浪人正躺在地上破口大骂,脏话连篇。 警员们嘴角抽抽着站在一边围观。专员府邸的守护们则一脸激愤,目光鄙夷不屑的退守在大门里面。令轻寒吃惊的是,宪兵队也来了一小队人马,一脸冷漠的堵在专员府邸的大门口。乍一看上去,不像来调解纠纷的,倒像是来抓人的。 原来今儿快晌午时,这三名日本浪人竟然围坐在专员府邸门口,自带着烧鸡小菜,拎着酒坛子。把这里当成了酒馆,不仅边吃边喝,还大声喧哗,最可恶的是竟然站在铁栅栏外对着院子里撒尿。 专员府邸的护卫们多次干涉,刚开始温声提醒他们这里不是娱乐饮酒之地,后来厉声劝退,最后强烈命令他们马上离开。 可这三名的日本浪人不仅不听劝,反而变本加厉,动作及语言极度挑衅和污蔑,直至撒尿侮辱。 护卫们终于忍无可忍,出门驱赶他们。怎料日本浪人根本就是有备而来,随身携带着刀剑。护卫们一靠近,抽刀便砍。 日本浪人的过分行径成功激怒了专员府邸的护卫们,爆发后的护卫们三拳两脚,日本浪人完全没有任何抵抗能力,三下五除二就被揍的鼻青脸肿,躺在地上惨叫。 事情简单很简单,过程很清晰,谁是谁非很明白。 但心里有事的酒井绷着一张脸,一本正经的问询现场的所有人。 原本今儿的事就让轻寒心里疑惑,接连两天的故意挑衅闹事,日本人意欲何为?轻寒虽不得而知,但也敏感的知道这中间不简单。 事实果然证明轻寒的怀疑没有错。问询过程中有一奇怪现象引起轻寒的注意,那就是根本没人报警。 一共三名日本浪人,都被打得躺在地上哀叫,专员府邸的护卫们也没人说起报警一事。 那问题就来了,谁报的警?警察早不来晚不来,单等双方打起来时就及时赶到了。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此次事件是有预谋、有计划、有准备的。前有故意挑衅闹事者,后有报警通信者。 轻寒想明白的同时,也看明白了。冷眼看着酒井装模作样的调查询问,心里一阵冷笑。 轻寒趁着酒井装模作样调查事情经过时,留心注意了一下警署的警员和专员府邸的护卫们。发现有自己极为熟悉的两人,心中有了成算。 酒井问询中国人时,轻寒陪在一边。酒井问询日本人时,直白的提出让轻寒回避。 要说这中间没事,轻寒都不信。 轻寒不动声色的出去,装作漫不经心的跟相熟的人随意的唠嗑。 专员府邸的护卫气愤填膺的告诉轻寒,这三名日本浪人明显是故意的,他们是故意挑衅,护卫们也发现了,可他们太可恶,让人忍无可忍,真想一拳砸死他们。 “专员知道吗?” “专员让我们忍,说日本人这是在故意制造摩擦,这是阴谋。我们也想忍啊,可咋忍?是个人都忍不住。” 故意制造摩擦,这句话让轻寒深思了一晚上。 翌日一早,突然变天了,鹅毛大雪漫天飞舞,天冷的出奇。这样的天气轻寒完全可以不去官署,但接连两天的事情,让轻寒预感到日本人有阴谋,所以,轻寒迎着风雪准时出门了。 武田太郎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声刺耳突兀。山下接起电话一脸严肃,马上把电话递给武田太郎。 轻寒隐约听到森田的声音,有些焦躁。 武田太郎放下电话,随即命令山下马上出城。 武田太郎往外走的时候,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神色莫测的看一眼轻寒,不动声色的说:“无觅也一起去吧。” 轻寒淡然的笑笑说:“这么大的雪,我就没必要去了吧。” 武田太郎狭小的眼睛里闪过幽深冰冷,严肃的说:“无觅必须去” 雪天路滑,武田太郎命令宪兵队全体出动,一路浩浩荡荡的出了城,用了整整两个钟头才赶到城外的驻地。 森田队长站在风雪里等着武田太郎。武田太郎一下车,一边往里走,一边听着森田报告。 日军驻地往北二十公里处,是国民军的驻地,原本两军各守驻地,从无交集。 但今日一早,日军的两名士兵因为迷路,误闯了国民军的驻地,当即发生冲突,两名日本兵被缴械扣押。 森田得到消息后,即刻带人去了国民军驻地,对方拒绝谈判,双方直接开火,最后因为对方抵死反抗,森田中队未曾如愿拿下对方阵地。 森田义正言辞,仿佛他们真的是有理的那一方。 轻寒听了之后,联想到前两天的事件,马上就知道这是日本人的诡计,他们故意制造摩擦,为得就是占领国民军的驻地。 武田太郎一脸阴沉的听完森田的报告,冰冷狠厉的目光看向远方。森田把望远镜递给武田太郎,武田太郎观察要国民军的驻地后,冷冷的说:“马上电告军部,中国部队故意挑衅我部,我部不得已反抗,现对方无理扣押我方士兵,并对我部发出威胁,请军部做出指示。” 轻寒一直默默的跟在武田太郎身后,对武田太郎无耻的程度有了新认识。 轻寒沉默着看向国民军驻地的方向,心里对国民军有了些许的期盼。 从森田的话中可以听出,这里的国民军守军很不错,森田是真的打不过,一脸的憋屈,一看就吃了亏。按着原计划,怕是想着国民军的驻地能轻而易举的拿下,没想到踢到了石头伤了脚,没占便宜反而吃亏,这让森田恼羞成怒,这才急着想武田太郎报告,使得静候佳音的武田太郎不得不踏着风雪赶过来。 这一夜,武田太郎没有回到城内,所有人就在驻地将就了一晚。 翌日,武田太郎亲自率部前往国民军的驻地,命部队攻打对方驻地。 双方交火后,对方极为顽强,打得狠、稳、准。 轻寒站在武田太郎身后观战,对国民军有了新的看法。对国民政府的失望又有些犹豫,眼前的队伍并不差,不仅不差,还很勇猛。如这般的军队,日本人怎会轻易占领东三省? 震耳欲聋的枪炮声中,硝烟弥漫的战场上,轻寒一时间热血沸腾,如果不是理智还在,强压住汹涌澎湃的冲动,轻寒真想提枪上阵,协同国民军灭了眼前的武田太郎一众。 轻寒冷眼旁观,一脸慎重。 武田太郎侧目而视,淡淡的说:“无觅,你怎么看?” 轻寒亦淡淡的答:“看什么?” 武田太郎抬抬眉毛:“你觉得我们能拿下这个阵地吗?” “想听实话?” “无觅请讲。” “很难。” “无觅对帝国没有信心?” “我不了解国民军,今日第一次见。老实说,他们令我震撼。” 武田太郎冷笑一声:“无觅马上就会失望。” 轻寒摇摇头说:“太郎,我觉得战况不容乐观。” 武田太郎冷笑几声,不再说话,全心全意观望战况。 事实总是啪啪打脸,短短几分钟后,战况发生了巨变。对方火力凶猛,森田中队伤亡过重,已是渐渐不抵,颓败之势已现。步步后退,森田灰头土脸的跑过来,惭愧的报告说:“司令官阁下,请命令部队撤退。” 一发炮弹在不远处爆炸,所有人当即卧倒。再爬起来时,每个人都狼狈不堪,灰头土脸的。 武田太郎更是比别人狼狈,佩剑掉了,斗篷歪了,帽子也不知道飞到哪去了。 “撤,快撤。” 一声令下,武田太郎带着残兵败将一路狂奔,马不停歇的退到安全地带。 好在,国民军根本就没追击,没有痛打落水狗。 部队狼狈不堪的回到驻地,清点伤亡,救治伤者。武田太郎也是洗脸整装,一阵忙乱之后,所有人才算有点人样,总算能坐下了。 所有人一脸阴冷沉默,个个心有不甘。 轻寒心里冷笑,一群无能之辈。 嗤笑武田太郎的同时,轻寒亦是震撼无比。国民政府拥有这么优秀的军队,为什么不打日本人?为什么眼睁睁看着东三省被强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一连几个为什么,轻寒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轻寒不由得想起父亲说起高位上的人:“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可悲!可叹! 因为一己之私,不顾国之大利。是国之不幸,民之不幸啊!国之悲,民之难! 整理后的武田太郎阴沉沉的,一语不发。 所有人枯坐着,等待具体的伤亡数据。 吃过饭后,武田太郎命令部队休整三天。 武田太郎从卧倒起来之后,没有跟轻寒说过一句话,甚至一个眼风都没给。 武田太郎是骄傲的,是自信的,是不可一世的。这种啪啪打脸的羞愤让他一时间无法面对轻寒。 轻寒自是有眼色的,不会在这种时候刷存在感。 第231章 失望 三天后,1935年的元月中旬,寒冷冬天难得一见的好天气。一碧如洗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红彤彤的太阳艳丽的挂在天边,凛冽的寒风中有了些许的温暖。 这样好的天气,却没有好的消息。轻寒怎么也想不到他刚刚对国民政府升起的一丝幻想就这样支离破碎,让如此美好的天气瞬间冷了所有的热血。 休整过来的森田中队准备再战,没等武田太郎再次率部攻打国民军的驻地,日本军部发来了密电。 城里武田太郎官署的人带来了军部密电,武田太郎立马带队马不停蹄的赶回了奉天城。 赶到官署以后,武田太郎听了军部密电的详细内容,仰天大笑。 武田太郎的笑声里满满的肆意妄为。 轻寒皱起眉头,疑惑的看着武田太郎。 武田太郎终于止住了笑声,那张平凡的脸上带着未曾散去的笑意。 “无觅,我真是迫不及待想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啊。哈哈哈……” 轻寒抬抬嘴角。 “哦,什么事能让太郎如此高兴,我很难想象。” “国民政府果真没有让帝国失望,他们是真心想与帝国成为朋友。当然,只有成为朋友,才能创造共赢局面。” 轻寒心中掠过不安,微微一笑说:“难道帝国是想放弃大满洲帝国?放弃皇上?” “不,不,这是两回事。国民政府是国民政府,大满洲帝国是大满洲帝国,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必要的联系。帝国愿意和所有亲日派合作,因为只有合作才能共赢。帝国会非常高兴和他们成为朋友,这并不矛盾。帝国最终的目的是为了达到共赢的目标。帝国不仅承认大满洲帝国的合法性,也承认南京国民政府的合法性。因为我们都一样,我们有共同的目标。只有那些跟帝国作对的人,才是帝国的敌人,帝国欢迎所有愿意和帝国合作的朋友。” 轻寒心里的不安层层叠叠,面上镇定自若。 “哦,不知南京国民政府诚意在哪里?” “他们的诚意甚合我意,也很合军部的意。” 轻寒不语,一脸认真的看着武田太郎。 “南京国民政府承诺划出非武装区,奉天城外的国民军会奉命撤退,那里将会是真正的王道乐土。” 轻寒心里咯噔一下,微笑着说:“太郎的意思是那里也是非武装区?” “是。” “国民军会撤离那里的驻地?” “当然,南京国民政府命令他们连夜撤离。” “他们会撤到哪里去?” “无觅很关心?” “我只是不想看到中日之间再起冲突。” “无觅完全可以放心,既然是朋友,当然不会再起冲突。” 武田太郎没有正面回答轻寒的问题,其实轻寒更想知道的是国民军撤离了,那森田中队也会撤离吗? 答案是否定的。 轻寒借口几天未归,急着回家看望夫人,离开了官署。 接下来几天,每天都有令人窒息的消息传来。 城外国民军果然撤离,轻寒难以想象那样一支英勇的队伍,他们怎能心甘情愿的撤离? 不是没有好兵,不是没有好将,不是没有好民。 不是将无帅才,不是兵不杀敌,不是民无勇气。 是坐在高位上的懦夫,心中全无国家大义,唯有私利。 轻寒想不通为什么有人真的可以置民族利益于不顾,可以置国家利益于不顾,宁可遗臭万年,也不愿放弃私利。 恒古以来,闻所未闻。 轻寒坐在书房,紧握双拳,心中汹涌澎湃。 槐花心下担忧,轻轻扣门。 “寒哥,您在忙吗?” 轻寒长长叹口气,平复自己的情绪。 “进来。” 槐花推门进来,看着轻寒阴沉冰冷的脸,仿佛淬了冰。 “寒哥,您怎么了?” 轻寒故作轻松的笑笑,柔声说:“过来。” 槐花乖巧的走过来,轻寒伸手一拉,让槐花坐在自己的怀里。 轻轻抚摸槐花还是平坦的腹部,柔声说:“我不在这两天,小东西还是闹腾的厉害?” “嗯,关嫂子说要三个月以后才能好。” 轻寒心疼的亲亲槐花:“瘦了。小家伙真不乖,如此下去,你可怎么受得了?” “关嫂子说大多数都这样,身为女人要做母亲,这才是第一关。” 轻寒低笑,看着槐花一本正经的小模样,忍不住又亲一下。 柔声说:“嗯,我的小人儿要做母亲了。真好!” 轻寒抱着槐花心里满足温柔,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又是心爱的女人生的。此刻的轻寒仿佛能看见孩子出生后的幸福和快乐。 轻寒试探着低语:“我整天在外面忙,你能照顾好自己吗?” 槐花侧脸看着轻寒,水光潋滟的大眼睛直直的盯着轻寒,委屈、不安、深情、坚定,一瞬间闪过许多情绪。 “寒哥,您又想送我走?” “不,不是,我……” “寒哥,您不欢喜我了?” 轻寒长叹一声,抱紧怀里的小人儿,低语:“傻丫头,你明知道我在乎什么。” “不,我不知道。” 轻寒深情的看着眼前精致美好的容颜,抬手轻轻抚摸着心爱女人的脸颊,低沉暗哑的嗓音犹如大提琴般浑厚,拨动心弦。 “傻丫头,你知道。我的小丫头,冰雪聪明,怎能不知你的寒哥最喜欢什么。” 槐花双目含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喜欢一个人就会时时刻刻想和他在一起。可是,寒哥总是想把我送走。所以,我糊涂了。” 轻寒再次叹气,深若寒潭的双目满满都是柔情,低语:“你知道为什么?我的小丫头知道,你的寒哥是个自私的。因为我做不到,我想要你陪在我身边,我不舍的离开你。你的寒哥是个自私自利的男人。” 槐花伸出小手捂住轻寒的嘴,坚定的说:“我不会离开您,我不走,我要陪着您,这一辈子,下一辈子,无论您说什么,我都不会离开。” 槐花含泪的双眼满满的爱恋和深情,慢慢移开捂住轻寒嘴巴的小手,轻柔深情的抚摸这张深爱的脸。宽阔饱满的额头,浓密俊逸的眉毛,深若寒潭的眼睛,高挺英俊的鼻子,坚毅的双唇,棱角分明的脸颊。 白皙纤细柔软的手指滑过每一处,深情温柔,仿佛永远看不够。 “寒哥,我不会离开您,我不愿意,我不舍得。” 如此深情的告白,轻寒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此刻,轻寒甚至无法呼吸,心痛到的极致。 轻寒紧紧抱着怀里柔软娇小的身子,闭着眼睛,只有狂跳的心脏,喷涌着浓烈的情意。 许久,槐花低语:“您不高兴?” 轻寒闷声说:“南京国民政府命令奉天的守军不得抵抗,不得与日军摩擦,放弃驻地,全部撤离。” 槐花不懂,也不能理解轻寒的痛苦,低声说:“之前不是就知道吗?不是说什么攘外必先安内吗?他们要打的不是日本人,是共产党。现在这样,是意料之中的,有什么奇怪的。我倒是有些不明白,城外的国民军不是早就撤离了吗?怎么还有啊?” “那是奉天最后一支守军了,他们撤离后,整个奉天除了警备司令部之外,全都是日本人的军队,奉天真的变成了日本人的。中国人毫无反抗能力,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奉天所有的中国人都是亡国奴。” “不,我们不是,所有的抗日队伍不是。您不是说我们有了一直真正的抗日队伍吗?那是属于我们自己的。奉天不会成为日本人的,只要有这支队伍在,日本人就别想在奉天为所欲为。” 槐花握着小拳头,一脸的坚定。 轻寒笑了,低声说:“是我多虑了。你说的对,我早就应该看透了,不应该对他们还存有幻想。” 夜里,躺在床上,轻寒低声对槐花说:“明儿让关嫂子传个话,明晚我要见关老师。” “好。” 翌日晚上,吃过晚饭,轻寒和槐花坐在壁炉前,随意的唠嗑。 王嫂子和关嫂子忙着收拾。等王嫂子打过招呼离开后,轻寒也出门了。 知新书铺二楼,轻寒和关老师相对而坐。 轻寒心中的郁闷还未散去,低声与关老师交谈。对南京国民政府的行为极为不齿,言语中多是鄙视和愤怒,愤愤不平、激烈愤慨。 关老师虽也是愤怒异常,但对于南京国民政府的无耻早有领教,如今做出这样无耻的决定,倒也不曾奇怪。 “奴颜媚骨也不过如此,真是枉顾民众的信任。” “攘外必先安内已被他们定位基本国策,做出这番决定不足为奇。” “你上次说中央红军被迫离开苏区,现下怎么样了?可是安全了?” 说到这个话题,关老师咬紧牙关,愤怒异常。一字一句的说:“怎么可能安全。大部队从去年十月决定转移,到现在,国民军不打日本人,一门心思专打红军。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天上是飞机,地下是大炮。炸桥毁路,扫荡搜索,夺粮断水,无所不用。放着几十万军队,不打日本人,全部用来打自己人。我真不知道,他们脑子里都是什么?” “我们能做什么?” 关老师沉重的摇摇头:“我们什么也不能做,尤其是你,惊弦同志。我们的任务是把小鬼子从奉天打出去,从东三省打出去。” 第232章 危险 饱读史书的轻寒,博学多才的关老师,两位才子翻遍记忆深处,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人,敢如此厚颜无耻地公开崇拜权利,坦然于自己的贪婪。把无耻和厚颜发挥到极致,把自私和自利放大到无限,把国家和民族踩踏到最低。 这样的领袖,这样的党派,这样的政府,寡廉鲜耻到了让所有有志之士无以忍受的地步。 沉默,沉默的最终是爆发。 关老师欣慰的告诉轻寒,失望的不仅仅是我们,国民军内部的有志之士,那些有骨气的战士也对这样的领袖,这样的政府失望至极。其中就有一个连,在连长的带领下投奔了关队长的游击大队。他们誓言,只要是打小鬼子的,不分党派和主义。而且言明,国民军里这样的人不少,所以,我们要相信人民,中华民族是打不垮的。 从关老师那里出来,凛冽的北风呼呼刮着,吹的脸生疼。 无数次的希望,无数次的失望;无数次的幻想,无数次的毁灭。 耿轻寒以为自己的血早已同这冰天雪地一般,结了冰,哪怕是烈火也难以融化。 可是,走在这寒冷的冬夜,轻寒却觉得自己浑身火热。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苍茫的夜色里,耿轻寒握紧双拳,迈着坚定的步伐,穿过无月的黑夜,迎着刺骨的冷风,独自一人融进黑暗。 武田太郎的官署里,心情愉悦的司令官武田太郎第一次和颜悦色的跟酒井说话,赞扬的词语毫不吝啬。 酒井制造的摩擦,成功的让武田太郎有充分的理由向南京政府提出抗议,军部给予了表扬。 双喜临门,好事连连,武田太郎高兴之余,就想好好庆祝一番。难得的和颜悦色的征求酒井的意见。 “酒井课长,我准备庆祝一下我们的胜利,酒井课长以为如何?” 酒井心中得意,面上却保持克制,不让武田太郎看出他小小的轻狂。 恭敬的回答:“司令官阁下的意思是趁这个机会好好宣扬一下,让整个奉天人都知道南京政府对帝国的态度,让他们看清形势,收起那些想与我们作对的心思?” 武田太郎满意的点点头,微微一笑说:“如今形势一片大好,南京国民政府和大满洲帝国都捏在帝国手里,这样非常好。我已与南京国民政府的专员谈过了,他代为转达了国民政府的意见,希望与我们合作,共同剿灭共产党。我同意了。” 酒井脸上也露出了愉悦的笑容。 “这样一来,奉天的共产党也蹦跶不了几天,这真是个好消息。” “我想好好庆祝一番。先把这消息放出去,我想,共产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酒井眼珠子转了转说:“我想趁着这个机会换个地方,顺昌路113号已经不安全了,我怀疑那个秘密地点暴露了。” 武田太郎吃了一惊,诧异的问道:“怎么回事?” “这几个月一个有价值的消息都没有,我已经注意观察了几天,果然有人监视那处宅子。” 看到武田太郎阴冷的目光,酒井马上说:“司令官阁下放心,我已经做了部署,今天就打算收网。” 武田太郎挥挥手:“去吧,我期待三喜临门。” “是,请司令官阁下静候佳音。” 酒井急匆匆离开,在门口与轻寒迎面碰上。 轻寒微微颔首,酒井敷衍的点一下头,匆匆而过。 轻寒若有所思的回头看着酒井匆匆忙忙的背影,微微皱起眉头。抬脚往里走,武田太郎坐在办公桌后沉思,山下安静的站在一边。 武田太郎太过用心,连轻寒走进来都没有觉察到。轻寒贸然开口,武田太郎才回神,一瞬间冰冷阴沉的目光射向轻寒。 轻寒不动声色微微一笑:“太郎,想什么呢?如此入神。” 武田太郎脸色几变,嘴角扯出一丝牵强的笑意。 “在想庆祝酒会的事,什么事?” “哦,吴镇守使询问酒会具体的时间,说是时间确定下来大家可以提早安排。还有,赵会长的这份提议我觉得太郎应该看一下,很不错。” “哦,就定在三日后吧,具体事宜由山下负责,吴镇守使和赵会长协助。文件先放下吧,有时间我会看。” “好。” 轻寒放下文件,看一眼山下说:“不知山下君这会儿可有空?” 山下看看武田太郎,后者微微点头:“去吧。” 院子里,轻寒笑着说:“我得了两瓶好酒,正好叫上吴镇守使和赵会长,咱一边喝一边商量商量。” 山下眼睛一亮,拍拍轻寒的肩膀:“谢谢耿先生!有好酒能记着我。” 轻寒哈哈大笑:“这话说的,哪回我得了好酒不是进了山下君的肚子。” “是,是,耿先生的好我记着呢,我们是朋友。” “走,美女配香车,好酒配好菜,今天让赵会长多出点血。” 半小时后,轻寒、山下、吴镇守使、赵会长四人坐在奉天最有名的菜馆包厢里,招牌菜一道一道上着,四人互相推让一番,三杯酒下肚,自是称兄道弟起来。无所顾忌的大吃大喝起来,菜过五味,酒过三巡,除了轻寒,桌面上的另外三人已带了酒意。 轻寒只是轻抿几口,一脸笑意,使劲劝三人多喝。 “这酒如何?若是不错,庆祝会时让他们送些来?” 山下点点头:“不错,高度烈酒,我喜欢。” “吴镇守使、赵会长,二位觉得咋样?” 吴镇守使喝了口酒,辣的咧咧嘴:“这酒太烈,放在酒会上怕是不合适,酒会嘛适合绵柔一些,大家还要联络联络感情,没两杯就躺下了,那还咋唠嗑?” 赵会长也半眯着眼说:“是,这酒一般人可拿不住。” 轻寒点点头说:“应该多叫两人品品,本来是想叫太郎和酒井君都尝尝的。还没张嘴,酒井君就一溜烟的走了,太郎脸色不好。这不,我就没敢开口。” 山下仰头灌了一杯酒,吃口菜说:“酒井君忙的没时间,你应该叫上司令官。” 赵会长笑着说:“这天大的事都解决了,酒井课长也没啥好忙的,等过两天叫上他好好喝几杯。” “话不能这么说,共产党一日不除,酒井君就一日不能放松警惕。” “嗨,不就几个共产党吗,有皇军在,他们翻不了大天去。” 这话成功的取悦了山下,大着舌头说:“赵会长,你的好人,我们的朋友,朋友。” 轻寒笑着给山下满上:“来,来,喝酒,咱还是商量商量酒会的事。” 盯着山下又喝了三杯酒,醉眼迷离时,轻寒刚想起身,赵会长倒先站起来了。 “我去方便方便。” 赵会长回来后,眼睛清明了不少。轻寒随即起身说:“茶喝多了,我也去方便方便。” 轻寒出了包厢,直接出了菜馆,菜馆左边十米有公用电话亭。 轻寒拨通家里的电话。 槐花柔美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喂,寒哥。” “喂,夫人,今晚回去的晚,不要等我,你先睡吧。” “哦,知道了。” “别老在床上躺着,对身子不好,让关嫂子陪着去外面多走走。” “哦,知道了。” “对了,上下楼梯的时候注意点,危险动作尽量少做。” “哦,我会注意的。” “好了,挂了。” 轻寒挂断电话,暗自祈祷:“小丫头,你最聪明了,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轻寒快步走进菜馆,进了包厢。 家里,槐花放下电话,心里纳闷,寒哥什么意思?打个电话就说了这些无关紧要的话?不对,槐花仔细回忆着轻寒的话,没一会儿就想明白了。 今儿下午轻寒就打电话说不回家吃饭,槐花一个人早早吃过饭,就打发王嫂子回去了。槐花和关嫂子坐在壁炉前唠嗑,这会儿直接叫关嫂子:“关嫂子,你得马上去知新书铺。” 关嫂子紧张的问:“咋了?” “你就告诉关老师,有危险,让他马上离开知新书铺。” “好,我马上就去。” 关嫂子急匆匆的走了。 知新书铺门口,关嫂子按着约定敲门,很快,小伙计东子打开门,关嫂子一闪身进了门。东子伸头往外看了看,这才轻轻关上门。 楼上,关老师眉头紧蹙,低声问:“只说了这句?” “是,夫人接了一个电话,应该是先生打的。接完电话,夫人好像也没完全明白,想了一会儿才叫我赶紧过来的。” “危险,马上离开。难道说这里暴露了?不可能啊。” 关嫂子一脸紧张:“肯定是有事,要不先生不会特意打电话回来。先生不回来吃晚饭是下午就说好的。” 关老师抬起头说:“先生不回家吃饭是提前说好的。” “是啊,所以先生打电话来,夫人才觉得是有事。” “好,我明白了,你赶紧回去吧。一定要保证先生和夫人的安全。” “是。” 关嫂子走了以后,关老师马上吩咐东子收拾几件衣物赶紧离开。 “先回家去,我不叫你,别回来。记住了?” “咋了,关老师,小鬼子知道了?” “不,还没确定。只是防患于未然,你还小,你现在就走。等我叫你再来。记住了?” “不,俺要陪着你,关老师,俺不怕。” 第233章 转移 关老师笑了,摸摸东子的头:“好孩子,我相信你一定会是一名坚定的战士。但是,现在,必须服从命令,马上离开。” 东子抹一把眼泪,点点头,一步一回头:“关老师,俺走了,你也快走吧。” “去吧。” 东子离开后,关老师不敢耽搁时间,也匆匆离开,急匆匆的赶去下一个联络点。 关老师在街口叫了人力车,一路催促着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来福酒馆。 来福酒馆一如既往的乌烟瘴气、热闹嘈杂。 关老师心里着急,面上却依旧一副儒雅温润的模样。 老板娘依旧是一身辣眼睛的装扮。大红色的对襟掐腰棉袄,翠绿色的棉裤,一双艳丽的绣花鞋。往上看,一张粉白的俏脸,妆容低俗艳丽辣眼睛。 关老师一掀门帘老板娘就看见了,扭着腰甩着帕子迎过来。 “呦,这可是稀客啊。今儿是那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喝酒的糙汉子们眯着醉眼瞅着,咧着大嘴说:“瞅见没?这小娘们的心头好来了。” “哈哈哈……” “哈哈哈……” 关老师今儿有些心神不宁,微微一皱眉。老板娘马上觉出异样来,废话也不多说,一甩帕子招呼小二道:“赶紧的,牛肉一盘,酸菜一盘,再烫壶酒。” 说完就率先往后院走,关老师跟在身后。 一进屋子关老师急促的低声说:“马上撤。” “啥?出了啥事?” “具体什么事还不能确定,惊弦同志送来的紧急情报是:危险,速离开。现在,马上。” “好,那我去通知其他同志。” 小伙计刚好端着盘子在门外说:“老板娘,菜齐了。” 老板娘扬声说:“送进来。” 小伙计一进来,老板娘低声说:“马上离开。” 小伙计一愣神。 “快走。” “是。” 老板娘回头对关老师说:“你先走,我安排这里的同志们马上离开,然后去下一个联络点。” 关老师眉头紧蹙,郑重的说:“我跟你一起去。” 顾不上客气,老板娘点点头说:“好。” 老板娘迅速安排酒馆的其他同志离开,然后老板娘平复一下情绪,带着一如既往的风骚笑脸走进酒馆嘈杂的待客厅。 “老板娘,咋舍得出来了?” 糙汉子们大声调笑着,老板娘媚眼一飞,拢拢发角,小腰一扭,风骚无比的说:“今儿老娘高兴,请爷们放开了喝。瞅见没,搁这儿的酒,尽情的喝,权当老娘的喜酒了。” “啥,喜酒?难不成老板娘今晚要洞房了?” “咋地,有意见?” “嘻嘻,哪敢?老板娘放心去洞房吧,这一屋子爷们给你使劲,大胆的折腾去吧。来吧,爷们,老板娘发话了,敞开肚子喝啊。” “哈哈哈,老板娘够敞亮,喝。” 老板娘在一众嬉笑声中走进后院,与关老师悄没声的从后门离开。两道身影迅速融进茫茫黑夜。 两人急促的赶往下一个联络点。远远就看见,联络点的宅子周围灯火通明。 “晚了,我们还是晚了。” 关老师懊恼的低语。老板娘后悔的低语:“都怪我,耽误了时间。” “不怨你,看样子他们早来了。” 两人站在黑暗中,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志被带走。 许久,冷风刺骨,关老师低声说:“走吧。” 酒井今晚很忙,顺昌路113号门外的那人在酒井的布控下,成功被捕。 酒井一边命人迅速搬离,一边亲自审讯此人。 还是那句老话,进了特高课的人,死都是奢望。在变态魔鬼酒井的亲自审讯下,那人被折磨的不成人形,漫长的两个小时,仿佛一生,怎么也过不完。残酷的折磨消磨了坚不可摧的意志和信念,最终那人供出了下线的联络员。 关老师和来福酒馆的老板娘紧赶慢赶依旧晚了一步。 这一夜,如此惊心,如此漫长,如此令人心焦。 轻寒直到午夜才把酩酊大醉的山下送回住所,然后急急赶回家。 卧室的台灯亮着,槐花坐在床上心焦的等着轻寒。 轻寒夹带着冷风进来,关嫂子跟在后面,槐花急忙下地迎上来。 “发生啥事了?” 轻寒摇摇头:“具体不清楚,山下只说酒井忙着消灭共产党。我猜想,酒井肯定是掌握了一些线索。消息可是送了?” 槐花点点头说:“让关嫂子通知关老师有危险,马上离开。” 轻寒点点头说:“没错,就是这个意思。山下虽然说的不清楚,但我感觉很不好,也不知关老师是否安全?” 关嫂子低声说:“先生和夫人放心,关老师应该是明白了。他不会有事的。” “但愿如此,我接完电话就让关嫂子去了,几乎没耽误什么时间。” 轻寒淡淡的一笑,摸摸槐花的乌发,柔声说:“夫人很聪明,当时情况紧急,我只能想出这个法子。谢谢夫人!” 关嫂子突然脸色一变,低语:“关老师会不会去救其他同志了?” “这……” 槐花紧张的看着轻寒,轻寒点点头说:“希望能来得及。” 三人相视无语,心中忧虑重重。许久,轻寒低声说:“睡吧,明天也许会有好消息。” 一夜无眠。 翌日一早,轻寒顶着青黑的眼圈准备下楼。槐花一把拉住轻寒,看着轻寒的双眼说:“您这样去官署不行。” 轻寒顺从的躺下,槐花先用热毛巾敷,再用冷水毛巾敷,最后扑上一层薄薄的粉。 “好了。” 轻寒起身,槐花站在轻寒对面,满意的点点头说:“走吧,先吃早饭,桥本已经到了。” 轻寒准点到了官署,早起的武田太郎已经四平八稳的坐在办公室里,山下宿酒未醒,精神不济,心不在焉的站在武田太郎身边。 武田太郎嘴角一扬,微微一笑说:“无觅昨夜睡得很好?” 轻寒淡淡一笑说:“是,喝了点酒,睡的格外沉。太郎似乎很高兴?” “酒井课长昨夜大获全胜,一举摧毁了奉天的共产党地下组织。这消息足够令人高兴的,难道无觅不这么认为吗?” 武田太郎狭小的眼睛紧盯着轻寒,目光幽深莫测。 轻寒微微一笑,淡淡的说:“如果这消息属实,当然是值得高兴的一件事。” “无觅怀疑酒井课长的能力?” “不,我从来不怀疑任何人的能力,中国有句话:天生我材必有用,每个人都有自己独到的一面。酒井课长是帝国精心培养的人才,能力自然非同一般。” 武田太郎盯着轻寒,嘴角的笑容慢慢放大。起身绕过办公桌,直接往外走去。 “走吧,一起去看看。也许更多的惊喜在等着我们呢。” 武田太郎语气轻松得意。 轻寒抬脚跟上,脸色平静,脚步平稳,目光淡淡。 宪兵队的审讯室里,过道里就充斥着血腥味,焦肉味,阴森可怖。 武田太郎和山下面不改色,习以为常,两人踩着沉重的靴子声走进去,轻寒微微一皱眉,无奈的跟在后面。 武田太郎回头看一眼轻寒,嘴角微微上扬。 “无觅似乎很不高兴?” “太郎明知道我最讨厌来这里。” “为什么?” “我说过,酒井课长是我见过最接近魔鬼的人,我很难接受他的做事方法。” “非常时期非常方法,这没有错。” “太郎,你知道,我不是一个轻易改变自己的人,你的观点我不同意。我讨厌血腥味,讨厌以暴力解决问题。我更希望太郎以文明的方式解决问题。” “无觅听说过甘地这个名字吗?” “圣雄甘地?” “是,非暴力学说的领袖。无觅也认为那才是真理,对吗?” “有些不同,但总比酒井课长的方法更容易令人接受。” 说话间,三人已经走进了审讯室。 只一眼,轻寒就挪开目光,不忍再看。 酒井双目通红,一脸沮丧,神情亢奋。 这样矛盾的状态,让酒井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癫狂,面部狰狞。 武田太郎看一眼刑架上的破败的人,淡淡的问:“有新进展吗?” 酒井摇摇头:“没有。” “哦,又是一块硬骨头。看来,酒井课长应该改变一些方式方法,说不定就会有惊喜。无觅也是这么认为的,我们刚刚交流过。” 酒井阴冷毒辣的目光移到轻寒身上,嘲弄的抬抬嘴角:“耿先生能让他开口?” 轻寒冷冷的看着酒井,同样冰冷的声音:“不能。” 酒井阴冷的笑声桀桀的响起,穿透过道,混合着难闻的血腥味,让人毛骨悚然。 “耿先生难道不想试一下?” “不想。” 武田太郎开口淡淡的说:“无觅不妨试试,你们之间应该容易交流一些。” 轻寒侧目看一眼武田太郎,嘴角微微一抬。抬脚向前走几步,站在刑架前,目光一一扫过他的全身,不忍再看第二遍,缓缓开口:“你,还好吗?” 那人慢慢睁开眼睛,冷冷的看一眼轻寒,一语不发。 “我可以帮你。” 那人懒得再看,直接闭上眼睛。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可以保证你一辈子的荣华富贵,怎么样?” 那人根本没有睁开眼睛。 酒井上前,拿起火盆上烧的通红的烙铁。 轻寒看一眼酒井,淡淡的说:“善良是高等动物必备的德行。” 第234章 策反 酒井桀桀怪笑,布满血丝的双目通红,溢满难以名状的变态兴奋。 轻寒眼看酒井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伸手抓住酒井的胳膊,淡淡的说:“酒井君想必是一夜未睡,我建议酒井君不妨稍事休息,让自己清醒清醒,说不定就会有更好的灵感。” 酒井恶狠狠的看着轻寒,语气阴冷恶毒:“耿先生的这种表现,让我不禁怀疑耿先生与他有关系。” 轻寒冷冷的说:“我的确与他有关系,我们都是中国人。不过,我可以告诉酒井君,如果他是日本人,我依旧会阻止酒井君,因为我自信自己是文明人。解决问题的方式千千万,酒井君为什么偏要选最残酷的一种?” “因为它是最直接有效的。” “酒井君嘴里的最直接有效指的是可以最直接满足你变态的喜好吧?是不是有效果恐怕还有待商榷。毕竟酒井君不是第一次使用这种残酷手段,效果如何,酒井君应该比我更清楚。” 轻寒嘲讽的语气激怒了酒井,酒井眼中闪过野兽般的凶光,刚想发火,眼角瞥见武田太郎和山下,随即微微垂下眼眸,掩去眼中的狰狞恶毒。淡定的放下烙铁,淡淡的说:“耿先生逾矩了。” 轻寒退后几步,面无表情的对武田太郎说:“的确如此,请酒井君原谅。我这就离开,不会干扰酒井君审讯。” 轻寒看一眼武田太郎,微微颔首,语气平静的说:“很抱歉,太郎,我在外面等你。” 武田太郎从进来后一直一眼不眨的盯着轻寒,轻寒的表现在他的意料之中,符合情理。 看着轻寒与酒井交锋,武田太郎心中对轻寒的信任倒是再一次提升,怀疑又减了一分。 这样的耿轻寒才是他认识熟悉的那个耿轻寒,武田太郎莫名的就放心了许多。 微微点点头说:“无觅不必过于较真,我会尽量说服酒井课长,采用其他更有效的审讯手段。” 轻寒不可置否,抬脚往外走。 武田太郎看一眼山下,山下抬手挡住轻寒,淡淡的说:“耿先生请留步,这里需要你。” 轻寒皱起眉头,回头看武田太郎。 武田太郎已经抬脚走近刑架,面对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人,并没有酒井那种近乎变态的兴奋,但也没有一丝不忍。面色平静淡定,仿佛对面的是一正常的人。 武田太郎客气的开口说:“对不起,也许我们的手段有些过激。但那也是因为阁下的不配合。对你造成了伤害,我深表歉意。” 武田太郎微微颔首,以示歉意。 刑架上的汉子睁开眼睛,明亮深邃。冷冷的看着武田太郎,淡淡的说:“你,你们,应该对东三省三千万民众说对不起,而你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离开东三省,回到你们自己的家乡。” 山下一脸怒色,立马上前。武田太郎抬手制止山下,微微一笑。 “大日本帝国与大满洲帝国、南京国民政府都是友好的邦交国关系,我们和平共处,共同发展繁荣。” 汉子仰天大笑,明亮坚毅的眼睛盯着武田太郎,嘲讽和鄙夷的目光仿佛穿透这虚伪至极的身体。 “烧杀抢劫,奴役我们的人民,摧毁我们的民族,强占我们的土地,霸占我们的矿产,这就是你嘴里的和平共处,共同发展繁荣。既如此,何不让我们中国人也去日本,我们也这样如何?” 武田太郎的脸色瞬间黑的滴水,山下开口骂到:“混蛋,愚昧无知的支那人,你也配。大日本帝国的土地是你这肮脏的脚能走的吗?” 这句话不仅让汉子愤怒,轻寒也同时变了脸。 轻寒脸色不比武田太郎好到哪里去,一脸阴沉愤怒,冷冷的出声:“山下君慎言。” 山下面不改色,看一眼轻寒,淡淡的说:“耿先生误会了。” 刑架上汉子哈哈大笑,深邃明亮的目光看向轻寒,一字一句的说:“你是中国人?我看你也是一身傲骨,为何不做人,偏要做那狗?” 审讯室顷刻安静异常,所有人的眼睛都紧盯着轻寒。 轻寒看着汉子,直视他明亮深邃的目光,面无表情,淡淡的说:“请阁下慎言,我从不觉得效忠皇上何错之有?忠君爱国某从未敢忘。” “哈哈哈……” 汉子大笑,由于伤重,几声大笑便耗尽了体力。喘息着休息片刻,抬眼鄙夷不屑的看着轻寒,嘲讽着说:“一个傀儡皇上,连自己的臣民都不能护住,枉顾老祖宗留下的大好河山,拱手相让之主,凭什么要去效忠!” 说罢,似乎耗尽了体力,闭上眼睛,仿佛多看一眼就会脏了眼睛。 轻寒脸色几变,尴尬、不甘、愤怒、高傲,说不尽的情绪,道不明的心思,一时间理不清。 武田太郎一语不发离开了审讯室,山下和轻寒自是随行。 轻寒一路无语回到办公室。 武田太郎的办公室里,山下低声说:“司令官阁下,我觉得耿轻寒不对劲。” 武田太郎不在意的笑笑说:“我说过,耿轻寒不同于一般的中国人,这才是真实的他。” “难道他是共产党?” “不,他是有思想的中国人,也是有能力的中国人,他更懂得审时度势。酒井不是也没抓住他的把柄吗?” “是,有时候我真看不懂他。” 武田太郎笑笑,一副成竹在胸的自得。 轻寒中午坐车回家,在他必经的路上,嘈杂的街道上,一道熟悉的身影突然闯进视线里。 关老师站在马路边的一家面馆前,戴着深色的礼帽,黑边眼镜,深色棉长袍,搭着黑色的羊毛围巾。 轻寒淡淡的说:“停车。” 桥本奇怪的回头看着轻寒,轻寒淡淡的说:“突然想吃碗面条。” 关老师看见轻寒的车停下,立马抬脚进了面馆。 轻寒推开车门准备下车,看一眼面馆对桥本说:“可以一起。” 桥本看一眼马路边的面馆,摇摇头说:“我不喜欢面条,我等耿先生。” “不用,你回去吃饭吧,我自己回去。” 桥本看着轻寒走进面馆,没看出异常,这里从不曾停车。桥本盯了一会儿,这才开车离开。 轻寒走进面馆,正是饭点,面馆里人挺多,不大的一间面馆,里面倒是满满当当。 轻寒一眼就看见了关老师,走过去站在饭桌边,微微一笑说:“这位仁兄,里面可有人?” 关老师往里挪了一下,笑着说:“没有,请坐。” 面条上的很快,两人低头吃面,低声交谈。 “昨晚我赶到时,看着一名同志被捕,我却无能为力,你能否设法打听一下?” “酒井连夜审讯,上午我去过宪兵队。那名同志坚贞不屈,什么都没说。但我很担心,酒井就是个恶魔。” 关老师心中一紧,忧虑重重低语:“关在宪兵队?有没有机会营救?” 轻寒低低叹口气:“没有任何机会。” 关老师心中一痛,喃喃低语:“是啊,有了关队长的事,武田太郎和酒井会更加谨慎。” 轻寒看看四周,低声说:“我想想办法。” 关老师点点头。 轻寒低声嘱咐:“暂时别去知新书铺,等我信。” “好。” 下午轻寒坐在自己办公室,耳朵支棱起来,时时听着隔壁的动静。 酒井睡醒后来了官署,带着一个中国人进了武田太郎的办公室。 山下过来请轻寒过去。 酒井带来的男人长相俊逸,奉天人特有的高大身材。虽然换了干净的衣服,但心细的轻寒依旧看出,这人身体似乎不好,脚步迟缓,面色苍白,说话语气无力。 从酒井和武田太郎的话中,轻寒听出来这位名叫范金林的男人,就是出卖刑架上那名同志的叛徒。 轻寒眼角扫过范金林,明白了为什么看上去一副病态。原来是酒井用过刑了。 酒井带范金林过来,一是为了炫耀自己的成绩,二是希望武田太郎给范金林一个职务,一个可以协助酒井打击奉天共产党的职务。这一次,酒井格外谨慎,不能重蹈覆辙。范金林必须活着,而且要好好活着,这样才能更有说服力。 武田太郎同意了酒井的建议,特意给范金林派了两名日本兵寸步不离的贴身保护。范金林由酒井直接领导,他的任务就是协助酒井尽快消灭奉天城内的共产党,摧毁他们的地下组织,剿灭抗日游击队。 武田太郎提出,最好以策反为主,兵不血刃收获胜利才是上上策。 范金林的第一个策反对象就是被他出卖的同志,酒井立马带着范金林去了宪兵队。 两人走后,武田太郎问轻寒:“无觅觉得他能成功吗?” 轻寒摇摇头:“不知道。” “我们来打个赌,我赌他不会成功。” “为什么?” “如果我说是直觉,无觅信吗?” 轻寒摇摇头,认真的看着武田太郎,慢悠悠的说:“这不是太郎的风格。” 武田太郎哈哈大笑:“你很了解我。” 武田太郎侧目看着山下:“山下觉得呢?” “不一定,我觉得有希望。这个范金林亲自站在他面前,活生生的现身说法,成功率很高。” 第235章 苦心 武田太郎抬起嘴角说:“山下这句话说的好,现身说法。不错,这倒提醒了我,我觉得无觅与范金林一起,也许效果会更好一些。” 轻寒面无表情的说:“我对打赌更感兴趣。” 武田太郎哈哈一笑说:“无觅还是心有不忍?” 轻寒叹口气,淡淡的说:“我自以为不是心软之人,但那地方到底是挑战了我的底线。如果能不去面对,尽量不去吧。” “中国有句话:慈不带兵义不养财,无觅这般心慈手软,如何能成就大业?” 轻寒苦笑,艰涩的说:“也许我与太郎的看法不同吧。” 轻寒回到自己办公室,心里焦急万分。一定要尽快把消息送给关老师。可关老师在哪里?中午才见过,这会儿要上哪里去找关老师。 范金林叛变,酒井和武田太郎势必会利用他摧毁奉天的地下组织,无论是搜查和宵禁都会加强,眼下关老师非常不安全,自己该如何把消息送出去,确保关老师和其他同志的安全? 焦急万分的轻寒端起早已冰凉的茶水,猛灌一大口。 冰凉的茶水让轻寒头脑格外的清醒起来,审讯室血腥的气味淡去了许多。 轻寒提起电话,紧抿双唇,毫不犹豫的拨通。 “夫人,还是没胃口吗?” “嗯,不想吃。” “一整天都不进食,总这样身子受不住。哦,我知道有家面馆,味道还不错,要不去试试?” “好吧。” “在家等着,我让桥本去接你。” “嗯。” 放下电话,轻寒起身出门,安排了桥本去接槐花。然后就去了武田太郎的办公室。 “太郎,若是无事,我有些私事想处理一下。” 武田太郎抬抬眉头,疑惑的目光掠过轻寒。 “无觅最近怎么了?” “哦,内子身体有些不适,胃口不好,我想带她换换口味。” 武田太郎笑笑:“去吧。” 轻寒走后,武田太郎眉头紧蹙,疑惑的目光盯着轻寒的背影,直到看不见影子。 山下也一直看着轻寒的背影消失,犹豫着说:“司令官阁下也觉得最近耿轻寒有些异常?” “很明显,不是吗?” “难道最近发财了?耿轻寒似乎很高兴。” “叫酒井过来。” 武田太郎从酒井嘴里得知耿轻寒的夫人有身孕的消息后,微微眯了眯眼,淡淡的笑着说:“这的确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酒井丑陋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快,阴沉沉的说:“的确如此。” 酒井一直没有发现耿轻寒的可疑之处,这一点令酒井一直心有不甘,直觉,直觉啊。 武田太郎对这一点倒是喜忧参半,矛盾至极。 轻寒出门叫了洋车,一路直奔那家面馆。 面馆门口,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人往里进,快到饭点了。 轻寒下车站在面馆门口,抬眼看看四周,叹口气,根本没有关老师的影子。心下更是焦急,索性站在门口,目光扫过一间间的店铺,马路上一个个行人,想要找到熟悉的那人。突然,轻寒的目光扫过马路对面,那道熟悉的身影刚刚走过来站在对面。 关老师就站在马路对面,依旧是那身装扮。 轻寒眼睛一亮,隔着马路看向关老师。两人的目光相遇,关老师微不可见的点点头,然后慢悠悠的往东走去。 轻寒盯着关老师走进一间茶楼才移开目光。仔细观察一下四周,没有发现可疑之人。随即看向槐花来的方向。 槐花面色有些苍白,轻寒打开车门,亲自扶着槐花下车。 “怎地精神还不如早起?” “吐了几次,喝口水都吐。” 轻寒一脸忧色,揽着槐花,对桥本说:“桥本一起吃一碗吧,一会儿还得麻烦你送夫人回去。” 桥本答应一声,从另一侧下车。轻寒揽着槐花走进面馆。 槐花没什么胃口,一碗面只挑了一两口,便兴致缺缺放下筷子。 桥本认真的吃面,低垂的眼睛紧盯着两人。 从面馆出来,轻寒扶着槐花上车,柔声说:“你先回去,我去老中医那里咨询咨询,让他想想办法。” “那你早点回来。” “好。” 看着车一溜烟开走,轻寒这才急忙往那间茶楼走去。 二楼临窗,三俩人悠闲的坐着。这季节着实不是喝茶的好时候,即便是精心修建的火墙烧的烫烫的,茶楼也不是多热。 关老师临窗而坐,随手翻看着报纸,轻寒走过去坐在关老师对面。 关老师抬头看看轻寒,侧脸看看四周。 轻寒低声说:“范金林叛变。” 关老师面色一变,皱起眉头,点点头低声说:“我想到了,亲眼看着老张被捕时就想到了。老张怎么样了?” “下午没去,没听到新的消息。酒井和武田太郎让范金林策反老张。” 关老师一时无语,恶魔的手里,连死都是奢望。一个人经历过九死,突然有了生的希望,就算是动物本能,也会义无反顾的选择生吧。 关老师痛苦的闭上眼睛,握紧拳头,咬紧牙关低语:“老张那里你尽量试着让他少受一些罪,老张同志是老党员,革命意志坚定,他不会出卖自己的同志。我想办法除掉范金林这个叛徒。” 轻寒摇摇头说:“有蒲伟杰之事在前,酒井这次格外小心,范金林的安全有日本宪兵队负责,几乎足不出户,想要除掉,困难很大。” 关老师叹口气,沉默不语。 轻寒低声说:“暂时稍安勿躁,你最近不要露面,一切交给我来做。” 关老师一脸的不同意,刚要张嘴,轻寒抬手制止,严肃的说:“你的安全也很重要。” 关老师突然想起一件事,低声说:“顺昌路113号有问题,范金林应该就是在那被捕的。我昨儿过去看过,那里似乎不一样了。” 轻寒眯眯眼,冷冷的说:“我知道了。” “最近你我尽量不要见面,有什么事让关嫂子在这条街上找我。” “好。” 关老师起身离开,轻寒又多坐了一会儿,也慢悠悠的离开了茶楼。 一夜无话。 翌日一早,轻寒刚到武田太郎的办公室,酒井就一脸笑意走进来。范金林昨夜去了审讯室,那人明显有所松动。 武田太郎听了很高兴,几人起身一起去了宪兵队。 宪兵队一间特殊的审讯室里,范金林和老张面对面坐着。桌上摆满大鱼大肉,还有一壶酒。 范金林的脸色比昨儿好了许多,一身干净的长袍,看上去儒雅温和。 老张一身血衣破烂不堪,伤痕累累。 范金林替老张满上酒,笑着说:“老张,你受苦了。” 老张呸的吐出一口血水,咧咧嘴,笑着说:“范金林啊范金林,我到底是看错你了。” 范金林脸上闪过尴尬,难堪的咧着嘴笑笑,端起酒杯。 “老张,我一直很钦佩你。你是我的入党介绍人,是你把我领上革命的道路。那些艰难的日子我们一起度过,我从来不曾后悔自己的选择。但是,老张,经过这么多,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共产党是没有出路的。” 老张一双明亮坚毅的眼睛直直的看着范金林,嘴角带着鄙夷不屑的笑,一语不发。 范金林尴尬的咳嗽一声,轻呷一口酒,龇牙咧嘴的咽下。 苦笑一下说:“我知道你不爱听,可你知道我说的都是事实。辛辛苦苦建立的革命根据地,一点一点失去,红区变成了白区。革命是不怕牺牲的,这些都不重要,只要团结一心,迟早能打回来。可是,如今我们凭什么打回来?凭什么?你告诉我,告诉我啊!” 范金林一脸沉痛,红着眼睛,咬着牙。 老张也是一脸的痛苦,神色莫测。 范金林冷笑一声继续说:“敌人杀不了我们,我们自己人杀自己人。外有几十万国军围剿,内有自己人互相残杀。老张,请你告诉我,革命的出路在哪里?在哪里?十几万的人,如今就剩几万人,有的甚至只剩下几千人。如今更是被国军追的到处跑。有时候我甚至都不知道我在坚持什么?还有什么能让我坚持下去的理由?老张,你能告诉我吗?” 老张垂下眼眸,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辛辣刺激呛的老张咳嗽起来。 范金林赶紧夹一块肉放在老张的小碗里。 “吃口菜,吃口菜。” 老张端起茶碗喝口热茶,平息了咳嗽。抬起眼看着范金林,冷冷的说:“你是中国人。” 范金林笑了一下,随即一脸冷色,郑重的说:“我知道,你认为我不该投靠日本人。可是,我更不愿意向白狗子低头。他们杀了多少我们的同志,毫无信义可言,多次出尔反尔,这样的党派,这样的政府,我范金林绝不会向他们低头谄媚。” 范金林说的一脸正气,慷慨激昂。 老张抬起眼惊诧看着范金林,简直无法理解,再次一字一句的说:“你是中国人。” 范金林皱起眉头。 “老张,我没有叛变党,我的信仰没变,我绝不会和国民党同流合污。” 老张端起茶杯泼向范金林。 范金林抹一把脸上的茶水,低头看一眼手中的茶叶。 苦笑着说:“我的苦心那些无知的人不能理解,难道你也不理解?老张,我以为,你是最了解我的人,你能明白我的这番苦心。” 第236章 求死 老张呵呵一笑。 “你的苦心?” “是,我的苦心。跟日本人合作,借用日本先进的武器,打败国民军,推翻南京国民政府,建立我们理想中的共产主义国家。没有剥削,没有奴役,人人平等,老有所依,少有所养。” 呵呵…… 老张冷笑两声。 “你这样与南京国民政府有什么区别?与大满洲帝国有何区别?” “怎能与他们一样?” 范金林脸红脖子粗的分辨一句。 老张摇摇头,冷笑两声。 范金林皱起眉头。 “老张,你能理解我对吗?” 老张低垂眼眸,一语不发。 “老张,你用脑子想想,我哪一点说错了。” 老张抬起头,一双明亮的眼睛清冷坚定,淡淡的说:“我无话可说。” 这一切,轻寒他们隔着特殊的玻璃窗看的清清楚楚。 轻寒带着耳机,把两人之间的对话一字不落的翻译出来。 武田太郎冷冷问酒井:“这就是你的有所松动?” 酒井阴沉沉的说:“敬酒不吃吃罚酒。” 接下来的三天,酒井又开始疯狂的审讯,轻寒眼睁睁的看着老张每天被折磨的死去活来。 宪兵队里有日本翻译,但武田太郎和酒井喜欢用轻寒,个中含义轻寒明白。 他们是故意的,故意不断的刺激轻寒,他们多疑狭隘的性子怎么可能放过任何一个考察轻寒的机会。 因为掌握两人的心理,才多次表现出不想直面审讯现场。 结果就是你越不想去,他们偏偏强迫你去。 此时,审讯室的血腥味刺鼻,整个房间充斥着各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气味。 老张又一次昏迷,酒井命人泼了好几盆冰水,依旧没有醒。 轻寒不忍再看,上前试试老张的呼吸,冷冷的说:“他恐怕不行了。” 酒井阴沉冰冷狠毒的目光紧盯轻寒,轻寒也冷冷的看着酒井。 酒井抬手对手下说:“让医生处理一下。” 军医很快就过来了,只带着一个小药箱。无视审讯室难闻的味道,无视眼前不堪入目的伤口,面无表情的处理昏迷着的老张。 酒井和轻寒一脸冷色坐着,军医简单的处理完伤口。 淡淡的说:“他已经到了极限。” 军医留下这句话离开了。 酒井起身站在老张面前,盯着这铁血战士,沉默许久。 老张慢慢醒来,明亮的双眼蒙上了暗淡,身体的极限伤痛让他连呼吸都成为负担。 酒井桀桀一阵冷笑,退后几步,侧脸看着轻寒,淡淡的说:“我敬佩这样的武士,让他休息一下吧。” 轻寒目光微闪,走近老张,幽深的目光盯着老张。 今日轻寒穿着立领的日式学生装,长身玉立,挺拔笔直。 轻寒淡淡的说:“你的坚持毫无意义,你应该向范金林学习。” 老张抬眼看着轻寒,目光掠过眼前奉天最大的汉奸,倒是有一副好皮相。突然,老张紧盯着轻寒的胸前。 轻寒胸前的口袋上别着两只钢笔。两只黑色的金笔,一模一样,整齐的别在胸前的口袋上。 老张微微眯眼,一连几天,这汉奸都在,每天都穿着一样的衣服,这两只钢笔却未曾注意到。难道是自己没注意?老张闭上眼睛,脑子里闪过几天来所有的片段,老张可以确定,这两只钢笔今天才出现。 老张睁开眼睛,看向轻寒的身后,酒井狭小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两人。 老张低垂眼眸,一语不发。 轻寒微微皱起眉头,抬起右手抚摸一下胸前,修长的手指滑过两只钢笔。 老张微微咧咧嘴角,随即垂下头闭上眼睛。 轻寒沉默地站着,希望老张抬头再看一眼自己。 老张低垂着头,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 轻寒转身走到酒井身边,淡淡的说:“既如此,送回去吧。” 酒井挥挥手,立马有人把老张从刑架上放下来,拖出审讯室。 轻寒回到官署,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闭上眼睛,老张的样子让轻寒心痛到极致。 中午轻寒去了面馆附近的茶楼,把审讯室的一幕详细说给关老师。 关老师痛苦的闭上眼睛,眼角溢出清泪。 许久,关老师低低的说:“他在求死。” “为什么?我带着你的接头暗号让他认出来,就是想告诉他,我们会想办法救他。” 关老师艰涩低语:“因为他知道那里一只鸟都不可能飞出去,他不愿意我们做无谓的牺牲。” 轻寒握紧拳头,只能沉默。 “我会安排的。” “我想再试试。” “好。” 三天的后一大早,酒井气势汹汹的走进关押老张的牢房。 凌乱的枯草上,老张破败不堪的身体冰凉,五官下凝固着黑色的血迹。 酒井发疯的大喊:“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谁能告诉我,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武田太郎知道后,也不比酒井好。固若金汤的宪兵队监狱怎么会出事? “难道说是菜市场,是谁把毒药送进去的?查,必须查清楚。” 只用了一天时间,酒井就梳理出清晰的条理。 从老张进了宪兵队,七天时间里,直接接触过老张的人有十一人。刑讯科四人,行动科四人,医生一人,送饭一人,倒便桶一人。刑讯科四人前四天轮流审讯,后三天没有离开过。行动科四人轮流看守,没有离开过,医生是宪兵队军医。 老张伤势过重,怕活不了,所以让军医简单的清洗伤口,上了药,一共用时一个钟头,随后便离开了。送饭的一天送一次,七天共送过四碗稀饭,三个馒头。也没有离开过。倒便桶的两天去一次,第三次时,人已经死亡。就是他发现的。 武田太郎听着酒井的报告,手里翻着记录。酒井说完,低着头默默站着。过了一会儿,武田太郎阴冷的声音响起:“也就是说接触过老张的人都没有离开过?” “是。” “知道这事的人有多少?” “应该都知道。” “也就是说宪兵队根本没有秘密可言?” “属下以为宪兵队是安全的。” “那十一个人现在怎么样?” “独立关着。” “接触过老张的十一人中只有送饭的和倒便桶的是中国人?” “是。” 武田太郎站起来,向外走去。轻寒和酒井紧跟着,小声问:“先去刑讯科那儿?” “先去看看倒马桶的。” 酒井阴沉着脸赶紧走到前面带路。边走边说:“倒马桶的老憨脑子不太好使,就关在他平时住的地方。” 在宪兵队最北边的院子角落里,有一间青砖房,房子后身是宪兵队的高大院墙,房子和院墙相连的角落里堆着马桶。鼻息间臭味弥漫,武田太郎仅仅略微皱了皱眉头,对轻寒说:“叫他出来。” 轻寒上前打开屋门,冲着里面喊:“老憨,出来。” 一个穿的破破烂烂的男人,满脸乱糟糟的胡子,眼睛似乎还没睡醒的眯着,嘴里嘀咕着:“这就要干活了?还没吃呢,就要屙。” 轻寒淡淡的说:“说什么胡话呢?司令官有话问你。” 老憨立马清醒了,看了看几人,低下头老老实实的说:“噢,知道了。” 武田太郎声音很冷,低沉的问:“是你发现那人死了?” 老憨听到武田太郎阴冷的声音,不由自主的抖了抖,小声说:“嗯,叫他倒马桶,他不起来,俺只好自己进去倒,他躺着,挡路,俺就推他,他不起来。才有人进来,说他死了。” 武田太郎仔细看着老憨,老憨低着头,慢悠悠的说着,似乎一点也不紧张。 武田太郎又问:“你见过他吗?” “见过。” “在哪里见的?” “倒马桶。” “见过几次?” “三次?那天他死了,算不算?” “老憨,家里有人吗?” “嘻嘻,俺还有娘。” “她好吗?” “好,娘说俺最好了,最孝顺。” 武田太郎看着老憨说娘时露出憨憨的笑容,武田太郎一瞬不瞬的看着老憨,老憨笑着笑着就不笑了,慢慢低下了头。 武田太郎转身走了,酒井和轻寒紧跟着。 才走了几步,就听到老憨低声嘀咕:“也没赏钱呀?” 武田太郎脚步一顿,看着酒井。酒井淡淡的说:“是宪兵队的几个人开玩笑的。老憨刷马桶时,他们开玩笑说:行动科的人把人看死了,老憨发现了,一定会得赏金的。” 武田太郎没有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 武田太郎的办公室,武田太郎冷冷的看着酒井,淡淡的说:“谈谈你的调查结果。” “从直观来看送饭的和倒便桶的嫌疑最大。刑讯科加我共四人,前四天审讯时接触过人犯,后面三天与人犯没有任何接触,没有机会。行动科四人轮流值班,他们都是帝国的军人。军医是帝国的军人,是给帝国军人看病的,不可能给自己制造麻烦。所以,只有送饭的和倒马桶的,他们是中国人,机会最大,也是嫌疑最大的。” 武田太郎看着酒井说:“不要掉以轻心,知道这事的每一个人,都有嫌疑。” “我觉得可以重点调查那两个中国人。” 武田太郎微微一眯眼:“佐藤事件你不会忘了吧?” 酒井脸色一变,阴冷狠厉。 “是,属下明白。属下会仔细调查每一个人。” 第237章 老憨 宪兵队这几天闹的人仰马翻,人心惶惶。都知道鬼见愁酒井的一个重要人犯死了,就死在苍蝇都飞不出去的宪兵队牢房里。原本身为日本军人,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但宪兵队出过一个佐藤,那可是宪兵队谈之色变的事件。这会儿,只能由着酒井可劲的折腾。田中心里膈应的厉害,但事就出在宪兵队,理短气短,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酒井小人得志,颐指气使的在宪兵队指手画脚。 宪兵队的厨房里,一位大厨带着俩徒弟,这几天也是战战兢兢的。听说牢房里吃死了人,大厨心里就嘀咕上了。这绝对是倒霉催的,要毒也是毒死这些龟孙子,干啥毒死打鬼子的好汉?没本事打鬼子,也不能干那缺德事啊。可这话不敢说啊,酒井那鬼见愁,这两天过来,阴森森的盯着三人看,吓人的很,腿肚子都发软。昨天拉了大厨审问,今儿早上拉了一个徒弟过去,这会儿还没回来。 大厨想想心里都害怕,又担心自己的徒弟,倒霉催的,那天晚上就是这徒弟送的牢饭。 酒井心里有多恼怒,只有他自己知道。每每遇上共产党就吃瘪,这让酒井一肚子的火,气的脑子都迟钝了。 酒井整整熬了两天,把自己怀疑的人,不怀疑的人都反复审问了几遍,仔细对照每一次的审讯记录,寻找线索。 酒井在暗处观察老憨,酒井坚信自己的判断,老憨有问题。 酒井仔细查阅了老憨的资料,资料比较完整。 老憨出生在奉天郊区,是地道的奉天本地人。老憨的娘是生老憨时难产死的,老憨的爹在老憨十二岁时得病死了。十二岁的老憨流落街头,差点饿死,躺在街的拐角呻吟。是一个外地逃难来的女人,也在街上乞讨,看着这孩子可怜。女人抹着眼泪说:“这是饿的呀。” 其他人劝女人:“这是活不了,算了吧。” 女人不听,女人跑到饭馆门口跪着求了一碗热粥,女人忍着自己咕咕叫的肚子,一点一点喂老憨,迷迷糊糊的老憨吃下了整整一碗热粥。也是上天垂怜,老憨竟然活了下来。老憨小时候脑子不傻,就是犟。后来经的事多了,再活过来时,脑子就不大好使了。老憨领着那女人回到了自己家。刚开始,白天,女人领着老憨沿街乞讨,晚上就回家睡觉。后来,女人渐渐与邻人熟悉了,就接一些浆洗衣服的活计。就这样,养活了老憨长大。 女人也是可怜之人,从老家逃难出来,男人和孩子都没有活下来,只留下女人独自受苦受难。女人是存了死心的,因为遇到了老憨,才活着。所以,女人与老憨可谓是相依为命。老憨叫女人娘,女人欣喜的抱着老憨哭:“我的儿啊。” 女人尽可能的多接活,日夜操劳,不让老憨去要饭,给老憨洗的干干净净的。随着年龄愈来愈大,女人干不动了,老憨就去码头做苦力。可是码头上的人欺负老憨,干的多,给的少。女人心疼老憨,就不让老憨去。后来,女人认识的也同样替人浆洗衣服的人说:“老憨他娘,有一个倒夜香的活,给的钱老多,活也不累,还管饭,虽然是脏点,但不是没人欺负老憨吗。” 老憨娘想想也是,就问老憨可愿意去。老憨说:“只要能让娘和我吃饱饭,我就去。” 老憨娘哭了,流着泪说:“我儿孝顺啊!” 老憨就这样来宪兵队倒马桶了。老憨只负责倒犯人的便桶,宪兵队的犯人不多,老憨两天倒一次,平时,老憨就住在宪兵队最北边的屋子里,老憨很少出门,只有发薪水的那天会回家,把钱给娘。老憨回家的那天,也会穿的干干净净,胡子也刮的干干净净。 老憨说:“娘会高兴的。” 老张关在这里的七天,老憨没有离开过宪兵队,也没有外人找过老憨。 酒井仔细看着老憨的资料,翻阅着所有审讯记录,确实看不出老憨有问题。 酒井眉头紧蹙,想不明白,到底哪里是自己没有想到的。 敲门声响起,刑讯室的人进来说:“课长,送饭的那小子疯了。” 酒井看着来人,一语不发。来人有点毛了,小声说:“也没太用刑,就是吓唬吓唬,谁知道他这么怂。” 酒井笑了,笑咪咪的说:“换你试试?” 来人马上低下头,使劲闭上了嘴。酒井站起身,淡淡的说:“走,去看看。” 牢房门口,酒井刚好遇见军医,军医说:“的确疯了。” 酒井点点头,站在门外,看着疯疯癫癫的人,淡淡的说:“让他回家吧。” 武田太郎听完酒井的报告,淡淡的说:“疯了一个,其他的人呢?” “还算可以,帝国的军人都是受过训练的。” “帝国的军人心理素质很过硬?” “是的。” “我不希望再出现一个佐藤。” “属下明白,趁此机会,属下会好好清理一下宪兵队,绝不会再出现第二个佐藤。” 武田太郎点点头。 “那个老憨呢?” “没有发现问题。” 武田太郎看着酒井,俩人都沉默着。事情已经过去五天了,依旧没有任何线索。这让酒井很没面子,田中队长带着嘲笑的口气说:“我们非常愿意帮助酒井君把内奸抓出来。” 酒井气的发疯,却无能为力。 此时,俩人心情极为烦躁。过了一会儿,武田太郎说:“不急。中国有句话说:只有日日做贼的,没有日日防贼的。也许他们就是这样想的。” 酒井眼睛一亮,笑着说:“对啊。放松放松,也许会有不同的发现。” 武田太郎点点头说:“去做吧。” 酒井坐在办公室里,突然烦躁不安。起身站起来,走到窗前,向外看去。奉天的冬天,北风呼啸,枯了树,冷了枝,萧条清冷。 酒井压制自己烦躁的思绪,静静的看着远处。 酒井站在窗口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走出宪兵队的大门。 今天是发薪水的日子,老憨领了薪水,把自己打理的干干净净就出门了。老憨在路上买了烧鸡,就直接回到了家,还没进门,就喊着:“娘,俺回来了。” “哎,我儿回来了,娘做了好吃的。” “嗯,好香!” “怎么又花钱了。” “给娘吃。” “娘老了,吃不动,一会儿走的时候,你带上。” 娘低声说:“小鬼子找你麻烦了?” “问了,娘放心,俺没事。” “最近不能动,什么都不做。” 老憨点点头:“好。” 两人恢复正常的说话声音。 “娘,这是我挣的钱。” “我儿孝顺,这些你拿着,娘有这些就够了。” “俺不拿,有吃有喝的,不用花钱。” 老憨吃过饭就回了宪兵队。 回去后,把干净衣服脱了,仔细收好。换上那身破破烂烂的衣服就睡了。外面的人听着鼾声如雷,才悄悄走了。那人走了不久,老憨睁开眼睛,轻轻走到门边,仔细听听,就打开门悄悄出门。老憨走到堆马桶的地方,挪开马桶,从墙底下的砖下面,拿出折起的小纸条。放好马桶,老憨进了屋子。外面再来人时,听着老憨睡的香,便转身走了。这一次,老憨是真的睡着了。 老憨其实一点都不憨,娘总是在没人的时候,教老憨识字,给老憨讲道理。老憨捡过一本书,是三字经,娘一个字一个字讲给老憨,让老憨在地上练习写字。娘说:“读书会明白世上的道理。人活一场,一定要明白,为什么!” 老憨十六岁,有一天夜里,老憨起夜,听到放柴火的棚子里有声音,老憨手里提着棒子悄悄走过去,老憨看到娘做着奇怪的事。娘面前放着奇怪的机器,后来,老憨知道娘那是在发报。那一夜,娘讲了许多,老憨才知道,这世上竟然有为了让穷苦人吃饱穿暖的队伍。 老憨对娘说:“娘,俺也要做。” “会有生命危险。” “俺不怕,俺的命都是娘救回来的。” “孩子,这是条不能回头的路。” “娘会回头吗?” “不会,娘从没有后悔过。” “娘教俺识字明理,俺相信娘。” 娘看着老憨,轻声说:“孩子,你长大了,有一天,你会成长为一名真正的战士。” “娘,是不是这世上再也没人饿死。” “是。” 从此,老憨在娘的帮助下,成长为一名革命战士。 老憨第一次看见老张时,老张遍体鳞伤,破败不堪的身体被扔在牢房的地上。门口的日本兵说:“快点。” 老憨站在门口说:“他挡路。” 日本兵一脸凶相的瞪着老憨,老憨只好自己进去把老张挪开。 老憨轻轻的一手抓着老张的手,一手半搂着老张,把老张拖到草上。 夜里,老憨坐在黑暗里,眼前是老张惨不忍睹的身体,老憨默默流着泪。老憨想把老张救出去,可是这里,连只鸟都飞不出去,如何才能救出人。 还没等老憨想出办法,老憨就接到了消息,同时收到的还有一小包药。 老憨知道,这是毒药。 老憨在黑暗中整整坐了一夜。 第238章 嫌疑 翌日,老憨藏了一个黑面馒头,把药夹在馒头里,用纸包的紧紧的。 老憨去倒马桶时,老张躺在地上,只是淡淡的看了老憨一眼,老憨痛苦的闭了闭眼睛,把馒头悄悄放在在地上的草堆里。老憨往外走的时候,忍不住悄悄回头看了一眼,老憨就看到老张眼里淡淡的笑意。 老憨心里一痛,双目起雾。 老张是第二天晚上才吃下夹了药的黑面馒头。 接到报告的武田太郎异常震怒,那种无力感再次袭来。淬了冰的目光仿佛要杀人。 武田太郎立马动身赶往宪兵队,轻寒也跟随武田太郎去了牢房。 轻寒内心痛到极致,面上却毫无一丝表情,站在牢房门口,目光平静的看着老张。老张仿佛熟睡一般,安静的闭着眼睛,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黑色的血迹,青白的脸,嘲讽般淡淡的笑,在这阴暗冰冷潮湿的牢房里,弥漫着诡异的气息。 十天过去了,酒井依然毫无进展,眼看着这案子又是一桩无头公案。酒井盛怒之下,关押了两名与佐藤关系亲密的同乡,并毫不留情的用了刑。 田中气的哇呀呀,气势汹汹的跑到武田太郎面前告了一状。 武田太郎命令酒井立马释放两人,严厉告诫酒井:“他们是帝国的军人,他们效忠天皇陛下,他们的身体是要为国捐躯的。” 酒井低垂眼眸,不悦一闪而过。 宪兵队的气氛更加低迷紧张,轻寒从山下嘴里打听到酒井的盛怒和疯狂,心里不踏实。 宪兵队里的内线愈加危险,轻寒不能坐视。随即送消息提醒关老师。 隔日,宪兵队的厨房里大白天的突然跑出一只老鼠,一阵鸡飞狗跳,院子里人仰马翻。 老憨长的高高大大,却是个胆小的,最怕的就是老鼠。据说小时候家里穷,青黄不接时,爹娘干活时就把老憨放在地头自己爬着玩,被同样饿的绿了眼的老鼠咬了,虽那时不记事,但就怕了老鼠。老子娘后来才吞吞吐吐说起这事。 老鼠跑到院子里,大厨举着炒菜勺子,徒弟提着笤帚,连喊带叫,动静闹得挺大。日本兵也一哄而上,对这只肥硕的老鼠围追堵截,最终老鼠无处可逃,被一群人直接打死。 彼时的老憨正在西南角清洗马桶,厨房却是在东北角。 一阵人慌马乱后,日本兵才张着嘴不可思议的看着人高马大的老憨慢悠悠的从树上往下爬。 一阵哄笑,有日本兵充满恶意的提起死老鼠,扔在老憨身上。 老憨吓得哇哇大叫,脸色苍白,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脸的惊慌失措。 日本兵哈哈大笑。 大厨眼底闪过一丝恼怒,好心的扶起老憨。 “老憨呢,别怕。快起来,这就要开饭了,回去拿碗吧。” 老憨瞥一眼死老鼠,腿软,站不起来。 大厨喊小徒弟:“赶紧的扔了,洗洗手准备开饭了。” 小徒弟提溜着死老鼠跑了,老憨这才慢悠悠的往后院走去,大厨笑眯眯的跟围观的日本兵说:“太君,这就开饭了,吃饭的要紧,吃饭。” 酒井和田中站的远远的,看着这出闹剧。田中一介武夫,看着自己的兵欺负中国人,跟着乐呵。 酒井微微眯眼,看着老憨,心思不定。 下午,老憨在他住的西北角挖土,跟碎草和成泥,仔细抹墙。能抹的地方都没放过,能够着的院墙,墙角,地角,凡是老鼠能打洞的墙,老憨都仔细抹了一遍。 酒井听说后急忙赶过来,老憨已经收工了。 酒井阴冷的目光盯着老憨,老憨憨乎乎的咧嘴一笑:“全堵上了,耗子进不来。嘿嘿嘿……” 酒井一摆手,老憨被押住。酒井让人把那间小小的屋子里外搜了三遍,院墙上也是大大小小的十几坨新泥印子。最后酒井的目光若有所思的盯着墙角那一堆马桶。 推开那堆马桶,入眼的是几坨新泥,看不出异样来。 酒井恼怒至极,走到老憨面前,抬手就几个嘴巴子。 “为什么?” 老憨被打的两眼冒金星,傻乎乎的抬起头,惊慌失措,害怕胆怯,结结巴巴的说:“耗子,有耗子洞……耗子……” 被酒井一吓唬,老憨似乎更傻了。语无伦次,词不达意。 酒井一挥手恶狠狠的说:“带走。” 审讯室,酒井亲自审讯老憨。 天黑时,老憨已经有些痴了,眼睛灰蒙蒙的,眼珠子呆呆的,嗷嗷的惨叫声,不停的重复着:“耗子……耗子洞……” 轻寒是第二天早上才知道的,酒井脸色灰败的向武田太郎汇报。 武田太郎阴冷的看着酒井,淡淡的说:“一个傻子,你觉得他可疑?” 酒井没说话,微微低下头。 酒井回到宪兵队,让人放了老憨。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沉思,酒井不明白,为什么对上共产党自己的直觉总是出错? 下午,酒井再次走进武田太郎的办公室。 武田太郎抬起头,眼里闪过嘲讽的笑。 “司令官阁下,我怀疑有内奸。” 武田太郎点点头说:“谁是内奸?” “老憨和耿轻寒有重大嫌疑。” 武田太郎笑了,看着酒井:“证据。” “暂时没有,但我相信,这只是时间问题,我一定会找到证据的。” 桌面上,武田太郎握了一下拳头,压住自己想要砸人的冲动。 淡淡的说:“那就去找。” 酒井离开后,武田太郎生气的扫落桌子上的物品。 山下不知如何劝慰,只能沉默的收拾。 武田太郎咬牙切齿的骂到:“混蛋,愚蠢。” 一座普通的民房里,简单的堂屋里,酒井穿着中式服装,坐在八仙桌旁。 “课长,翠鸟来了。” “让她进来。” 一身仆妇打扮的中年女人走进来,恭敬的行礼。 酒井厌恶的看一眼,冷冷的说:“耿轻寒有什么异常举动?” “耿轻寒没有,但我发现做饭的女人有问题。” “做饭的女佣?” “是的,她在监视耿轻寒。” “你确定?” “确定,我已经观察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前不敢确定,但现在我完全可以肯定。” “哦?” “从耿家到菜市场,来回只需要一个多钟头,她每次都用两个多钟头。她是关家屯的人,最近突然多了一个侄儿。” 酒井眼睛一亮,颇感兴趣的问:“关家屯的人?当时她在哪里?” “关家屯出事的时候,她在城里做工。据说她丈夫早些年就没了,家里只留下公婆,那次都没了。这侄儿是突然冒出来的。” “她跟耿轻寒有接触?” “眼下还看不出来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系,但好几次,耿轻寒与客人在书房谈话时,她悄悄接近书房。而且,她总是设法打听耿轻寒的去向,在耿太太面前说一些不利于皇军的话。” 酒井眯眯眼笑了。 “很好,你重点看着她。” “是。” 翠鸟离开后,酒井若有所思。 槐花最近一直胃口不好,孕吐厉害。 今儿关嫂子做了一碗酸汤面,槐花吃着香,一碗吃的干干净净。 关嫂子高兴,槐花也觉得舒服。没想到起身走了几步,一阵恶心,还是吐了干净。 槐花无力的靠在沙发上,房间里有些冷。关嫂子担心槐花受凉,温言劝着槐花:“太太,上楼躺一会儿吧,小心着凉。” 槐花摇摇头,皱着眉头说:“又出去了?” “嗯,最近越来越过分,想着法儿出去。” “咱没露啥吧?” 关嫂子想了想:“没。” “宪兵队出了事,酒井心里不痛快,估计她也不消停,说话做事咱还是小心点。” “行,我注意点,你就别操这心了,好好养身子,生个大胖小子。” 槐花温柔的笑了。 晚上,轻寒没回来吃饭,饭桌上只有槐花一人,对着四道菜一点胃口都没有,夹了两筷子就不吃了。 “你们吃吧,我饱了。” 关嫂子一脸担忧的说:“太太,您咋滴也得吃几口,您不饿,肚子里的也不饶啊。这先生也是的,明知道太太身子不舒服,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槐花低笑一声,无奈的说:“能上哪去?左不过跟那些狐朋狗友不是听戏就是打牌。老爷儿们就这样,才不会念着你辛苦。” 关嫂子尴尬的笑笑,却不知咋接话。 王嫂子马上笑着说:“太太是个福气人,先生对太太那是没得说。想我那会儿有了身子,我家那爷儿们,别说问一句,饭端上来的晚一会儿,张嘴就骂人,敢回嘴就一顿好打。” 槐花笑了,苍白的脸色也微微见了红润。 “王嫂子,平时看着你也是个性子爽利的,没想到你家爷儿们还打你。” “唉,贫贱夫妻百事哀,穷人家的爷儿们也就剩打老婆这点本事了。年轻那会儿,真没少挨打。大家都这样,也过来了。” “那现在你家爷儿们还打你吗?” 王嫂子开心的笑了:“打啥打,自从我能赚钱了,他就不敢动手了。啥好?钱好。敢打我,我就不给他钱。” 三人一起笑,槐花眉眼弯弯。 “关嫂子,你家爷儿们也打你?” 关嫂子想了想说:“记不清了,打吧。” 王嫂子看一眼关嫂子,笑了笑。 两人手脚利索的收拾桌,回厨房里吃饭。 第239章 中弹 晚上,轻寒回来晚了。槐花一觉都睡醒了,睁着眼睛躺在床上。 轻寒轻手轻脚进来,槐花突然开口:“回来了。” 轻寒上床躺下,伸手搂住槐花,摸摸肚子,柔声说:“睡不着?” “睡醒了,在想事。” “想什么?” “王嫂子,最近总出去。” 暗黑中轻寒皱起眉头,沉思一会儿低声说:“她注意到关嫂子了?” “这倒没发现。” “顺昌路那边好像也出了点问题,王嫂子这里倒也说的过去。最近事情多,你和关嫂子都警醒着点。” “嗯,我知道了。” “让关嫂子给关老师带个话,盯着王嫂子。” “好。” 翠鸟带来的消息,让酒井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曙光,原本迷雾重重,如今却有了方向。 酒井马上召见了桥本,仔细询问耿轻寒最近的动向。确实一点可疑之处都没有,酒井倒也不灰心,叮嘱桥本一定盯紧耿轻寒。 老张牺牲的消息传到城外,关队长派人乔装进城,伺机把老张的尸骨运出城。 酒井恼怒之下,命人将老张的尸体挂在宪兵队的了望台上,游击队员们远远看着,悲痛万分。 关队长咬牙切齿,带着队员们给老张立了衣冠冢,鸣枪祭奠。关队长在碑前发誓,定要消灭小鬼子,替所有为民族解放牺牲的同志们报仇。 关队长觉得此事一定要给小鬼子一个打击,让小鬼子知道,中国人是杀不完的,共产党是杀不完的。哪怕是只剩下一个中国人,只剩下一名共产党员,也会拿起武器,打击侵略者。 游击队的几个领导开了碰头会,一致同意关队长的意见。 时间一晃过去了一个月,老历年的前一天,轻寒从官署出来,去了西十街。 范金林没能在老张的联络点等到老张的下线,酒井也没从老张嘴里得到任何线索。西十街的知新书铺不声不响的又开始开张做生意。老板还是儒雅温润的关老师,伙计还是伶俐活泛的东子。 轻寒打算在年前见一见关老师。 桥本依旧板着脸,车上,轻寒交代去西十街的金店。 车停在金店门口,轻寒下车。两人一前一后,准备走进金店。 一声枪响,桥本应声倒下,原本热闹的街面上霎时乱了起来,轻寒愣了一下,第一反应是寻找子弹来源。目光刚触及目标,不过是瞬息之间,第二声枪响,轻寒中弹。 子弹嵌进了轻寒的左胸。 轻寒捂住胸口,看一眼子弹射过来的方向,四周乱糟糟的,耳边听着杂乱刺耳的声音,慢慢倒下。 轻寒看的清清楚楚,开枪的那人轻寒认识,就是他千辛万苦营救出去的关队长。 轻寒微微一笑,向另一个方向倒下。 原来为了给老张报仇,为了替奉天除害。游击队最终决定除掉奉天最大的汉奸耿轻寒。 游击队员们跟踪耿轻寒好几天了,一直没机会下手。眼看着年关将近,关队长决定亲自动手。 今儿一大早,关队长和另一名队员就化装进了城,关队长坐在洋车上,另一名同志拉着洋车,直奔西十街。 小伙计东子还没来,关老师疑惑的看一眼关队长,低声问:“你怎么来了?” 关队长拍拍他的肩膀:“前两天进城的同志怀疑有人跟踪,今儿我来探探。” 关队长揣着枪出门,关老师眉头紧蹙看着两人的背影。两人在街上晃悠,快到中午时,两人觉得今日又是无功而返了。对一下眼神,回到西十街,准备吃饭。 刚到小饭馆门口,关队长抬腿准备下洋车时,就看见耿轻寒下车。 关队长心中一喜,与拉洋车的队员对看一眼。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关队长掏枪,另一名同志掩护。 桥本从司机座这边下车,耿轻寒从车的另一边下车。关队长一眼就看见桥本腰里别着枪,当机立断开枪,先射向目标离自己近且具有危险的桥本,然后再开枪,射击有车做掩体的耿轻寒。 关队长揣着枪离开后,关老师就一直心神不宁。关老师总觉得今儿关队长不对劲,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 等小伙计东子上工后,关老师站在书铺门口,看着人来人往,心神更加不宁。 进进出出几次,小伙计东子奇怪的问:“关老师,您今儿有事?” 关老师笑笑:“没事,明儿就过年了,今儿怕是没人来买书。” 快到中午时,关老师的不安越加厉害,随即叮嘱一声东子,说自己先去吃饭。 关老师往门口走去,心下焦急,眼睛看着街面。 关老师看见关队长两人在小饭馆门口停下,急忙往过走。 突然,关老师一惊,看见惊弦的车停在路边。 关老师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关队长的计划。关老师用了最快的速度跑向关队长。 桥本中枪倒下的一瞬间,关老师的心几乎跳出了胸膛,忘记了呼吸,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过去,正赶上关队长瞄准惊弦开枪,关老师一把推开关队长。 关老师眼睁睁看着惊弦慢慢倒下,眼睛看着两人,嘴角带着微笑。 “快走。” 关老师低喝一声。 关队长奇怪的看一眼关老师,来不及说话,只能看一眼关老师焦急、惊慌、惊诧不已的目光。 关队长来不及考虑,急忙跟着人群跑。 另一名队员拉着洋车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关老师四下一看,慌乱的人群四处逃散,关老师想过去看看惊弦。还没靠近,刺耳的哨子声响起,警察和日本兵竟然已经赶过来了。关老师只能跟着人群往书铺跑去,进了书铺。 小伙计东子站在门口张望。 “关老师,这是咋了?” “不知道,光听见枪声了。” “您没吃饭?” “乱的一塌糊涂,没敢进馆子。” 两人站在书铺门口看着街面。 救护车很快到了,抬走了惊弦和那个日本司机。 整条街都被封锁了,关老师内心无比煎熬。 担心关队长他们是否能逃脱,担心惊弦同志是否有生命危险。 这一刻,关老师深深的自责,如果不是自己疏忽,没有看紧关队长,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槐花今儿早起依旧吐的厉害,勉强喝碗白米粥也吐的一干二净。昨夜起了四五次夜,没睡好。吐光胃里的食物,整个人跟虚脱了一样,迷迷糊糊的直接睡着了。再醒来时,已经快中午了,槐花躺在床上,突然间就觉得心慌,硬撑着起身下楼。 王嫂子正忙着收拾餐桌。 “先生还没回来?” “太太醒了,先生还没回来,应该快了。” “哦。” 槐花捂住胸口,坐在壁炉前,脸色苍白。 王嫂子看一眼刚从厨房出来的关嫂子。 王嫂子走过来轻声问:“太太可是不舒坦?” “心慌的厉害。” “怕是饿的,要不太太先垫点?” 槐花摇摇头。 “等先生一起。” 半个小时过去了,一个小时过去了,时间越来越难熬,一秒一秒,槐花的心慌的越来越厉害。 已经是下午两点了,槐花突然起身走到电话机旁。 轻寒办公室的电话一直没人接,心慌的感觉越来越盛。槐花无力的扔下电话,眼泪瞬间纷纷落下,槐花软软的跌坐在地上。 “太太。” “太太。” 王嫂子和关嫂子不明所以,一看槐花的样子具是一惊,顾不得其他,忙着跑过来扶起槐花。 “寒哥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不接电话?” 两人对看一眼,王嫂子轻声劝慰:“先生是大忙人,哪里就特特的等在电话旁。” 两人扶着槐花坐在壁炉前的贵妃榻上,王嫂子赶紧添了几根柴,让炉火烧的旺旺的。 槐花心神不宁,心里的担忧又不能说出来。焦虑不安折磨着内心,槐花知道自己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等,只能等。 漫长的两个小时,仿佛一个世纪一般漫长。 下午四点,电话突兀的响起,槐花一个蹦子跳起来跑过去接起电话。 “耿太太吗?” “是,您哪位?” “我是山下,耿先生受伤,正在医院抢救。” “什么?受伤抢救……” 槐花手一软松开了电话,电话里的声音一句也听不清,软软的倒下,关嫂子急忙接起电话。 “先生在哪家医院?” “中日友好医院。” 槐花猛然起身,不顾一切的往外跑。关嫂子追上去拉住槐花,急声说:“太太慢点,我去给您拿大衣。” 王嫂子已经拿了大衣过来,快速给槐花穿上。 “我陪太太先过去,你守在家里,有事也好有个照应。” “行,路上慢着点。太太,您别忘了,您肚子里还有一个。” 槐花流着泪,摸着肚子,压住心头的恐惧和不安,低声说:“我知道,这是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 槐花放声大哭。 王嫂子和关嫂子小声劝慰着。 “太太,您得挺住,先生那边还等您做主呢。” “是啊,太太,啥情况还不知道,咱去医院瞅瞅。一定会没事的,您安心。” “先生是好人,好人有好报。” 槐花抹一把泪,低声说:“走,去医院。” 槐花赶到医院时,轻寒刚从手术室出来。 武田太郎和酒井都在。 王嫂子扶着槐花跑过去,槐花扑在平车上大声哭叫。 “寒哥,寒哥……” “请这位太太冷静,病人刚做完手术,还未清醒。” 王嫂子拉开槐花:“太太,先生没事,没事。” 第240章 昏迷 槐花撇开王嫂子,跟着平车跑。病房门口,护士对槐花说:“请您留步,病人需要休息,后半夜才能醒过来。” 槐花看着护士关上门,全身仿佛泄了气,软软的靠在墙上,默默的流泪。 王嫂子扶着槐花,低声劝慰。 武田太郎和酒井在手术室门口跟医生交流后,慢慢走过来,山下跟在后面。 王嫂子看着酒井,目光微闪。 三人站在病房门口,武田太郎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温和一些。 “耿夫人,无觅他很快就会醒来。” 槐花抬起泪眼,精致的五官悲伤痛苦,抽泣着问:“是谁?是谁伤了寒哥?到底发生了什么?” 美人垂泪,梨花带雨,美得惊心,美得迤逦,美得婉约。 “这件事我一定会查清楚,给无觅一个交代。” 武田太郎一脸的同仇敌忾。 “一定要抓住凶手,寒哥兢兢业业为你们做事,你们要给他报仇。呜呜呜……” 槐花哭的伤心欲绝。 “请耿太太放心。” 武田太郎微微颔首,告辞离去。酒井和山下随后也一同离去。 车上,武田太郎阴沉着脸,眼角瞥一下酒井,冷冷的开口:“酒井课长如何解释这件事。” 酒井低头垂眸,淡淡的说:“现场所有的目击者都已看管起来,马上就会见分晓。” “这个桥本与佐藤有关系吗?” 酒井侧目看着武田太郎,阴沉沉的回答:“桥本是我的人。” 武田太郎面无表情,淡淡的说:“我要真相。” 武田太郎和山下直接回了官署。武田太郎在自己的办公室焦躁的走来走去。 山下被晃得眼晕,劝慰道:“司令官阁下安心,耿轻寒已无生命危险。” 武田太郎攥了攥拳说:“我担心的不是耿轻寒,我在想到底是谁?是谁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干的这事?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又是那些共产党干的。他们这是在挑衅我,整个奉天的人都知道,耿轻寒是我的人。这不是一个好开端,他们这是在打我的脸。以小见大,这件事对我们非常的不利。” 山下疑惑的看着武田太郎,不解的问:“一个耿轻寒难道还会影响帝国的大业?” 武田太郎看一眼山下,摇摇头说:“这是第几个了?” 山下瞪着茫然懵懂的眼睛不明所以,武田太郎看着愚笨的山下再次摇摇头。 “因为酒井的无能,这样的事件接连不断,每次都没有结果,中国人怎么会继续替我们做事?” 山下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耿轻寒遭遇枪击,心情最为复杂的要数酒井。 酒井一直以来对耿轻寒的感觉很特别,从未真正的相信过他。可今日之事,闭着眼都能想到是共产党干的。 酒井阴沉着脸,想起翠鸟的发现。如此巧合,让酒井无法不将此事与翠鸟的发现联系起来。 酒井闭上眼睛,靠在座位上,眼前闪过耿轻寒受伤的样子。 杀手是真的想要耿轻寒的命,那一枪直奔耿轻寒的心脏,稍有偏差,耿轻寒今日就命丧黄泉。医生说子弹离心脏只差了几毫米,这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刺杀。 手术室门口,酒井和武田太郎在一起。酒井有感觉,武田太郎几乎在一瞬间就完全放下了对耿轻寒的怀疑,心无芥蒂。 在事实面前,酒井确实无话可说,找不出任何怀疑的理由。但不知为什么,酒井总觉得有问题,那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直觉再一次如虫噬心般折磨着酒井。酒井不相信耿轻寒,即便今日耿轻寒差点命丧黄泉,也无法让酒井完全放下对他的怀疑。 酒井的车很快就到了西十街,整条街道被严密的围住,警署和宪兵队的人一直没有离开。从事发到现在几个小时过去了,被限制在里面的人早已躁动不安,饥饿、恐慌、内急、害怕、寒冷,种种不安的情绪充斥着整条街道。 酒井下车站在警戒带外,冷冷的看着不安的人群。 又冷又饿又害怕的老百姓经过几个小时的折磨,此时天已经麻麻黑,呼啸的北风肆意横行,瑟瑟发抖的人们早已麻木,根本没注意酒井的到来。已经冻僵的孩子连哭泣都没了力气,只是小声的啜泣。有些心善的老板,不忍瑟瑟发抖的百姓们迎风受冻,小心的招呼着铺子边的老百姓进铺子,稍微抵御一下凛冽的寒风。 酒井微微眯眼,阴沉沉的目光扫过人群,心情糟糕透了。 警察局长从茶楼急急下来,一脸讪笑。 “酒井课长来了。” 酒井鄙夷不屑的看一眼警察局长,冷冷的问:“调查有结果了吗?” “刘探长正在询问,应该差不多了。” 酒井一皱眉,严厉的说:“差不多是差多少?” “你他妈有本事自己问去啊。” 警察局长心里暗骂一句,脸上的笑更加谄媚,低声下气的答:“我这就让人过去瞅瞅。” 说完冲着站哨的小警察说:“去刘探长哪儿瞅瞅,问他还得多大功夫能整完。” “是。” 小警察刚要抬脚迈步,酒井抬手说:“不用,刘探长在哪里?” 警察局长马上从善如流,抬手做一个请的动作。 “就在那边的小馆子里,我陪酒井课长过去。” 酒井阴沉着脸,与警察局长一并去了刘探长所在的小馆子。 刘探长做事认真谨慎,从赶到这里开始,一直忙了几个小时。不过,一点进展都没有。 刘探长心里暗暗高兴,这谁出的手,漂亮!欣喜之中略微有些担忧。那什么司机虽然是个日本兵,也不是什么大人物,死他一个奉天的格局不会变。就那耿轻寒要是这回死了,奉天倒真是少了一祸害。听说这回伤的不轻,只瞅了一眼,就被救护车拉走了,也不知死活。这救护车也真他妈邪乎,来那么快想干啥?平时有个啥急情,等都等不来,这回咋就快的邪乎。虽然只瞅了一眼,两人皆是一脸的死灰败相,怕是活过来的希望不大吧。 刘探长一边心里暗戳戳的行思着,一边一本正经的询问目击者。 酒井一脸阴沉沉的进来,目光如蛇信子一般毒辣,狠厉的掠过正在被刘探长问询的妇人。妇人吓得一哆嗦,说话都不利索了。 刘探长微微颔首示意,继续问:“当时你在哪里?” “俺……就在……就在金店对面……想去杂货店……” “枪声是从哪边传过来的?” “不……不知道啊……俺听到……听到打枪了……没敢……没敢动……呼啦啦……都跑……俺也想……也想跑……跟着人……跑……没瞅见……就听人……喊……打死人了……” 得,又是个当场就吓傻的,啥也没看见,啥也不知道。 刘探长摆摆手说:“下一个。” 趁这空挡,刘探长问一句:“酒井课长,不知医院那边是个啥情况?人救过来了吗?” 酒井黑着脸答:“一死一伤。” 刘探长心里一动,真想问一句:“谁死谁伤?” 不过看着酒井那黑的滴水的丑脸,刘探长聪明的选择不问。反正迟早都能知道,问了一下午,也没问出个子卯寅丑来,这会儿也没问的心情了。 酒井简单的问了刘探长一下午的调查结果,虽然不甚满意,但也没办法。便让刘探长继续问,自己则让奉命搜查的宪兵队小队长进来汇报。 刘探长一直忙到八点左右,才堪堪把所有人大致问了一遍。与酒井大概交换了一下意见,这才准备收队。 忙了一下午,人困马乏,刘探长招呼一声,警察局的人一溜烟走了,警察局长早早得了刘探长的一部分问询记录,就忙着给武田太郎汇报去了。 西十街上没有搜到武器,没有搜到可疑之人。那杀手好像凭空出现,然后飘然离去。 其实酒井心里早有断论,走这一遭无非想再确定一下。随便听听刘探长的结论,就能做出判断。 这个关嫂子看来真不一般。 酒井心里对翠鸟有了些许的满意。 车上,酒井吩咐下属:“明天让翠鸟过来一下。” 自武田太郎和酒井走了以后,槐花就傻傻的靠在墙上,伤心欲绝,哀伤无比,担忧害怕。 王嫂子只能低声劝慰,等槐花冷静下来,止住哭泣,王嫂子去问了医生,才扶着槐花进了病房。 槐花一见了无生息躺在病床上的轻寒,眼泪瞬间又纷涌而出,开始低声抽泣。 王嫂子一急便低声说:“太太啊,先生这会儿没事,您可别再哭了。先生万一醒来,看见您这样,一担心再扯着伤了。” 槐花总算安静下来,老实的坐在床边的方凳上。 王嫂子瞅着槐花算是听话了,便提出自己回家一趟,让关嫂子做点吃食,等先生醒来也能吃点。 槐花想了想点头同意。 王嫂子急急忙忙往家里赶。 王嫂子心里想着今儿这事指定跟关嫂子有牵连,自己得回去盯着点。 王嫂子老远就看见关嫂子在门口徘徊,忙快走几步。 关嫂子迎上来急切的问:“咋样了?” “还不知道呢。” “那你咋回来了?” “医院人多,先生在手术室里,俺行思着回来整点饭送过去。” 第241章 清醒 关嫂子一听,心里更着急。两人一边上台阶往屋里走,一边问:“先生的伤咋样啊?咋说的?” 王嫂子目光复杂的看一眼关嫂子,嘴里倒是爽利的说着:“听说伤到要害了,正救着呢。” 关嫂子心里急得要命,忙说:“俺熬了粥,在灶上温着。你忙了一天,回家歇着吧,俺送过去,晚上正好给太太做个伴。” 王嫂子目光微闪,一把拉住关嫂子说:“这会儿急也没用,太太也吃不下去。再说,先生的日本朋友都在,咱去了啥忙也帮不了。” “唉,这话没毛病,可去了至少能陪着太太,给太太壮壮胆啊。” “又不是打仗,宪兵队把着医院呢,壮啥胆呀。别看平时太太娇娇弱弱的,关键时刻还是能挺得住的。要不那场面,俺一看腿都软了,可太太跟日本人说话,一点都不酥。一板一眼的。” 关嫂子这会儿心里焦急,根本没注意到王嫂子眼里的算计和阴冷。 王嫂子心里嘀咕着,这是急着去打听消息吧。 王嫂子心里暗恨。王嫂子打心里不乐意先生出事。自己原本就是一佣人,挣的也是辛辛苦苦做佣人的钱。可自打那日本人找到自己,甩给自己一大笔钱,只让自己把先生每天都干啥记清楚了,然后告诉他就行。这么简单的事,还能挣大钱,上哪找这好事去?开始王嫂子跟做梦似的,深怕一觉睡醒,到手的钱就飞了。 几年下来,王嫂子挣了老多钱,家里的日子过得滋润的很。以前一言不合就大嘴巴子抽人的老爷们,如今就像一只听话的大猫,自己在家可谓说一不二。就连惯会折腾的婆婆也对自己奉承着,巴结着。除了在主家干点活,但凡到了家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顺心张嘴就骂人,他们还得笑着哄。 这种日子太美妙,王嫂子可真心希望先生长命百岁,那可是自己的财神爷。今儿这事一准是关嫂子干的,瞅她那心急火燎的样儿,这要是去了医院,先生不死她能再下黑手。 不行,说啥也不能让她得手了。这好日子还没过够呢。 关嫂子在家等了几个小时,心里的焦急担忧,七上八下的。先生生死不明,太太身子又不方便。关老师那边啥情况?这事是不是游击队干的?一脑门子的心思,让关嫂子心急如焚。 两人走进厨房,王嫂子叹口气说:“也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先生多好的人啊,我家那侄儿还是先生给谋了事做。老天保佑,先生能平平安安啊。” 王嫂子双手合十,含着眼泪祈祷。王嫂子真心实意的拜完,眼风扫过关嫂子,关嫂子心事太多,也不信那指不着的神鬼。 附和道:“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关嫂子的态度在王嫂子看来就是心虚。 关嫂子不想多说,急着想去医院亲眼看着。 关嫂子一副心神不定的模样,王嫂子更加肯定眼前的女人心中有鬼。 关嫂子心神不宁,下意识的就想马上赶到医院,手底下有些忙乱。 “俺这就去医院。” 王嫂子目光一闪,点点头说:“那行,你送去。俺回家瞅瞅,这一天了,也没给家里捎个信。” 两人都是利索人,三下五除二就装好粥,一起出了门。 关嫂子心里急,脚下捯饬的快,根本没注意身后。 王嫂子悄悄跟着关嫂子,直到亲眼看着关嫂子进了病房。 楼梯拐角,王嫂子收住脚步,眼珠子转了转,下楼出了医院的大门。 王嫂子做了多年,如今已经轻车熟路,掌握了一定的跟踪和监视技巧。 如同现在,王嫂子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站在医院对面,一棵粗壮的树后,躲在阴影里盯着医院大门。 半个小时后,凛冽的寒风吹的王嫂子鼻涕眼泪一起流,在连打了无数个喷嚏后,王嫂子这才死心。 关嫂子着急慌忙的赶到医院,夜里的医院静悄悄的,关嫂子无头苍蝇一样乱撞。瞅见穿白大褂的就问,好不容易问着了白天送来的受了枪伤的人在哪里,忙提着饭盒直奔病房。 此刻的槐花早已经安静下来,静悄悄的坐在床边的方凳上。 病房里只开了一盏小墙灯,昏暗的灯光下,槐花一脸深情的看着病床上的轻寒。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轻寒只轻轻的眨了一下眼,槐花就看到了。紧张的盯着面色苍白的轻寒。 轻寒慢慢睁开双眼,一阵模糊后,双眼才适应了病房里昏暗的灯光。 入眼就是槐花水光潋滟的双目。 “寒哥,您醒了。寒哥……” 槐花好不容易才忍住的泪,此刻再也无法忍住。槐花哭的稀里哗啦,精致的五官充满哀伤和惊慌害怕。 喃喃低语:“寒哥……寒哥……” 轻寒费力的抬起手,轻轻抹去槐花温热的泪珠。 宠溺低语:“小丫头,寒哥没事。” 槐花想扑进轻寒的怀里,又害怕压着伤口,只能贴着轻寒的脸,低声细语:“寒哥……寒哥……寒哥……” 缠绵、深情、执着。 轻寒轻轻拍拍槐花,柔声说:“没事,别哭,听话。” 槐花抬起头,起身柔声说:“我去找医生。” 一直没说话的关嫂子赶紧说:“俺去。” 槐花刚把病房里的大灯打开,值班医生就来了。 值班医生是日本人,轻寒开口就用日语说:“辛苦了!” “很好,感觉怎么样?” “还不错,至少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子弹离你的心脏只差几毫米,很危险,你差一点去见上帝。” “那上帝要遗憾了,因为我根本不想见他。” “哈哈哈……” 医生做了简单的检查,满意的对轻寒说:“没问题,不久之后你依然是生龙活虎的。” “谢谢!” “不客气。” “那个,桥本怎么样了?” “桥本?哦,很遗憾,和耿先生在一起的伤者,送来时就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 轻寒一急猛的起身,扯到伤口,剧烈的疼痛瞬间席卷胸口,轻寒原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如纸。 轻寒痛苦的含胸驼背,右手捂住胸口。 槐花一惊,脸色突变。 医生赶紧扶住轻寒,一板一眼的说:“小心!别激动,别让伤口裂开。” 轻寒棱角分明的五官伤感无比,一双深若寒潭的双目似有水光流过。轻声低语:“桥本他……” 轻寒闭了闭眼睛,幽声说:“他……这就是无妄之灾,是我连累了他……” 医生叹口气劝慰:“我们尽力了。他已经死了,所以活着尤为重要,好好养伤。如果痛的厉害,可以用止痛药,我会叮嘱护士的。” 轻寒双眼无神,空洞而茫然。 槐花冲着医生微微一笑,感激的说:“谢谢医生!辛苦了。” “好好休息吧。” 医生点点头准备离开。 槐花赶紧出声问:“他能用点粥吗?” “明天才可以。” “谢谢!” 关嫂子跟在医生后面,小心翼翼的关上门,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了听过道里的声音,顺手关了病房里的大灯,只留下昏暗的墙灯。然后轻轻走过来。 低声问:“到底咋回事?先生瞅见是谁开的枪?” 轻寒点点头。 关嫂子马上就明白了,心里不得劲。 “咋就这莽撞,也不跟人商量商量。这下手还挺有准头,老天保佑,幸亏没事,要不得犯多大错误。” 轻寒无力的微微一笑说:“也是好事。” 关嫂子一脸的不同意。 “咋还是好事呢?” “这样才能让日本人放心。” “合着那小鬼子就没信过您。” “贼怎么能轻易相信别人。” 关嫂子叹口气,忧心忡忡的说:“不行,俺得出城一趟,这群冒失鬼,这次是万幸,再来一次,咋了得。” 关嫂子一着急,脑子里乱成一锅粥,连组织的纪律都忘了,就想着去教训教训那群冒失鬼。 轻寒摇摇头说:“别去,酒井心思阴沉多疑,他跟武田太郎不同,最喜阴谋诡计,如今形势对咱还算有利。咱先稳住,以不动应万变。对了,王嫂子有啥动静?” 关嫂子楞了一下,不好意思的摇摇头。 “俺光着急了,真没注意。坏了,俺这会儿想起来了,她试探俺来着。” 轻寒皱起眉头,想了想说:“我觉得不对劲,关嫂子,王嫂子这事你和关老师见个面,商量商量。她就像一个定时炸弹,随时会爆炸,我们要在她发作之前解决她。” “行,明天我就去。” “一定要小心,她今日敢试探你,就说明她心里起了疑。” 轻寒坚持不了多长时间,几句话就让他面如白纸。 槐花心疼的低声说:“歇着吧,这伤在胸口,可得小心。” 轻寒点点头,疲惫的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槐花和关嫂子不敢出声,轻手轻脚走出病房。 过道里,槐花低声说:“关嫂子,这么晚了,也不能回了。咱俩也不能都坐着,要不我去问问护士,要床被子,你就在长条椅上将就一夜吧。” 关嫂子摇摇头说:“别管我,太太你可不能熬着,肚子里的要紧。” 最终两人争执不下,谁都不肯去休息,只好一人一边,趴在病床边眯一会儿。 夜里,轻寒疼醒了一次,叫了护士,打了一针,轻寒又沉沉睡去。 第242章 自责 翌日。 早上医生查房,之后轻寒挂了瓶子。 上午十点时,医生允许轻寒吃一点清淡的。 槐花留下陪着轻寒,让关嫂子回去补觉,顺便让王嫂子送些清淡的饮食。 快到中午时,酒井和山下走进医院。两人先去找了轻寒的主管医生,询问了有关轻寒的伤势。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两人才去了轻寒的病房。 轻寒今日看起来比昨天气色好了一些,但面色依旧苍白。 轻寒半靠着床头,槐花坐在床边的方凳上,柔声细语的跟轻寒说话。轻寒一脸温柔,宠溺的听着。 两人进来就看见这温馨的一幕。这一幕刺激着酒井的感官,酒井心里瞬间生出莫名的怒气。 “耿先生看起来已经恢复的很好了。” 轻寒抬眼看着两人,语气淡淡的。 “酒井课长是来告诉我好消息的吗?” 酒井一愣,皱着眉头。 “什么意思?” 轻寒抬起嘴角,嘲讽的看着酒井:“这次我很幸运,我想知道下一个会是谁?有没有我幸运?” 酒井脸色铁青,冷冷的说:“我一定会抓住他的。” 轻寒不屑的抬抬嘴角。 “这话不仅是我,怕是太郎也听了无数次了,听的都有些腻了。中国有个很有意思的小故事,叫做狼来了。我倒觉得酒井课长就是故事里的主人公。” “你什么意思?” “抱歉,我累了。” 轻寒疲惫的闭上眼睛,槐花体贴的掖好被角。回头看着脸色几变的酒井,精致的五官满是哀色。 槐花忧伤无比的低声说:“我送二位。” 酒井面对绝色的槐花,微微一眯眼,眼里闪过幽深复杂。 山下一直默默地站在酒井身边,对着槐花微微颔首,随即转身就走。 过道里,槐花低声说:“桥本的事,他心里难受。” 槐花与两人能交流的不多,只捡了自认为重要的简单的表达一下。 就因为这简单的一句话,让酒井心里更加恼怒。 凭什么?都是男人,耿轻寒坐拥美妻,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自己有多么失败。漂亮也就算了,为什么还有一副玲珑心思?随时都让别的女人显得蠢笨无比。 简单的一句话,就让耿轻寒在武田太郎那个莽夫心里有了新高度。 耿轻寒怎么可能为了桥本的死难受?死的可是日本人,他耿轻寒有那么好心? 酒井从不认为敌我之间会有什么友情,没有利益的感情从来不存在。因为没有存在的必要。 酒井怒气冲冲走了,山下一脸深沉的看一眼槐花。 槐花目送两人离去,这才抬脚进了病房。 轻寒听见脚步声,睁开眼睛,半靠着床头,目光冷冷的掠过门外。 “走了?” “走了。” “关嫂子去了?” “嗯,我打发王嫂子去整点干菜。” 轻寒宠溺的笑了,低声夸奖:“我的小丫头真聪明。” 槐花嘻嘻一笑,伸手摸摸自己还是平坦的小腹。 “反正我现在多的是由头打发她。” 山下回到官署,武田太郎淡淡的问:“医生怎么说?” “假以时日就会恢复。” 武田太郎抬起头看着山下,山下接着说:“耿轻寒因为桥本的死,很难过。” 武田太郎抬抬眉头,摇摇头说:“耿轻寒不是多愁善感之人,怎么可能因为一个不相干的人伤感?” “医生和耿太太都这么说。” “酒井有什么发现?” “酒井课长似乎已经掌握了重要线索,我觉得他这次一定能抓到凶手。” “哦?” “酒井课长手里似乎有一张重要的底牌,应该跟这次事件有关系。” “让酒井来一下。” “是。” 一座普通的民宅里,酒井阴沉丑陋的脸难得的温和了许多。 “急着去医院?” “是,我一进门她就打听耿先生的伤势,我没告诉她耿先生的真实情况,她就急着要去医院。我试探了一下,她有些心虚。” “好,很好,继续盯着她。如有异动,马上报告。” “是。” 翠鸟离开后,酒井的属下过来说:“司令官阁下请您马上过去。” 酒井心情好,丑陋的脸上一扫往日的阴毒冰冷,温和的点点头说:“我马上过去。你,盯着翠鸟。” “是。” 酒井的好心情一直保持到走进武田太郎的办公室。 武田太郎随手合上正在阅读的文件,抬眼看着酒井。 “看的出来,你是有好消息了。” 酒井得意的说:“关于耿轻寒事件我已经掌握了重要线索。” “哦,重要线索?凶手?” “也可以这么认为。” 武田太郎颇感兴趣的放下手中的文件,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酒井得意洋洋的说:“我已掌握了重要线索,这次刺杀事件就是共产党的一次有预谋的行动。有人掌握了耿轻寒的行踪,而这个人已经完全握在我的手心里了。” “共产党?” “是。” 武田太郎满意的笑了,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酒井身边,颇为满意的拍拍酒井的肩头。 “好,很好,你已经有计划了?” “是,我准备放长线,钓大鱼。” “好,好一个放长线,钓大鱼,我很喜欢。不过,千万别让鱼儿脱钩。” “请阁下放心,她已经是我的囊中之物,如今她在为我办事。” “哈哈哈……好,帝国因为你这样的军人而骄傲!我将静候佳音。” 关嫂子一路绕行,终于到了知新书铺。 小伙计东子殷勤的把关嫂子让进去,自己则机灵的站在书铺门口放哨。 关老师和东子昨天已经被询问过了,东子是压根不知道,也没见着人,自然是一问三不知。 关老师心里再急,面上却丝毫不显,应对自如,对答如流,滴水不漏,自然也没丝毫破绽。 两人今儿一早就开门做生意。关老师已经急得上火,一夜间起了一嘴燎泡。 原本打算这就上街打听打听消息,然后就出城去。两边挂心,忧心忡忡。既生气关队长的莽撞,又担心他的安全。惊弦那边就更让关老师忧虑,焦急万分。上级再三叮嘱一定要保护好惊弦同志,这倒好,小鬼子没下手,自己人倒出了手。 从昨天到现在,关老师惊的是三魂去了两魄。眼睁睁看着惊弦倒在自己眼前,而自己什么都不能做,这种无力感让关老师痛苦、惊慌、悲伤,无奈、焦虑,种种难以诉说的复杂心情,短短的十几个小时就消磨尽了关老师的耐心。 关老师不停的祈祷,自己的那一推,让神枪手关队长失了准头。 关老师痛恨自己为什么不早一点觉察到关队长的异常,为什么没有早一点赶过去。 惊弦同志一旦出事,自己该如何向上级交代?如何向耿夫人交代? 短短的十几个小时,关老师已是憔悴不堪,身心疲惫,双眼猩红。 正在焦灼中的关老师看见关嫂子,激动的直接迎过来。 “他怎么样了?” 关嫂子看着关老师的模样,微微一笑,低声说:“没事,上楼说。” 关老师冲着东子点点头,率先抬脚上楼。 “耿先生咋样了?” “救过来了。” 关老师长长的出了口气,慢慢坐下,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好,救过来就好,救过来就好。” 关嫂子皱着眉头说:“这谁的主意?也忒莽撞了。子弹离心脏只差几毫米,那鬼子医生说只差一点点耿先生就没命了。鬼子司机当场就死了。平时也没瞅见多好的枪法,这回咋就准头这好。” 关嫂子只顾埋怨,嘴里一秃噜,就不管不顾的说了。说完一看关老师那欲语还休、为难尴尬的神色,脑子里“轰”的一下,瞪着眼睛,结结巴巴的说:“不会……不会是……不会是俺家那个吧?” 关老师艰难的点点头低声说:“是他,昨天也是他,整个游击队里除了他,还有谁能赶上他枪法好,胆大心细?” 关嫂子皱着眉狠狠拍一下额头,恨声道:“这糊涂蛋,咋就这大本事?他咋就不跟你商量商量。老天爷啊,先生得亏没事。他这般无组织,无纪律,一定要处罚,狠狠的处罚。让他记住,以后永远不能再犯。” “这件事肯定是要汇报的,要让他明白,革命不是一个人的事,打鬼子也不是一个人的事。我们一定要团结,有事大家一起担着,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没有命令绝不能擅自行动。” “对,一定要让他知道。” “这件事就等上级领导的批复吧。还有,我要提醒你,耿先生的身份要保密,即使关队长也不能说。” 关嫂子郑重的点点头说:“我知道。” 知道了惊弦同志无性命之忧,关老师总算放下了一半的心,另一半还担心着关队长,不知道他昨天出城了没有?是否安全。 关老师这会儿才感觉口干舌燥,端起桌上的凉茶,大口喝。 放下茶杯,关老师又开始询问一些细节,关嫂子一一回复。说到王嫂子时,关嫂子把自己的疑虑和轻寒的担心一并说了。 关老师认真的听完,点点头说:“耿先生说的没错,她就是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会爆炸。我们要想办法排除。你回去以后,一定要盯紧她。” “是。” 第243章 套话 住院的日子单调而枯燥。在关嫂子精心的喂养下,轻寒恢复的很快。槐花的孕吐依然严重,加上出了这事,连惊带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整个人瘦得像个纸片子,尽管裹了厚厚的皮毛大衣,照旧遮不住纤细单薄的身子。 轻寒心疼的无以复加,恨不能自个儿替去。 轻寒能下地活动的时候,就急着想出院。槐花问了医生,坚持让轻寒多住几日。轻寒无奈,只能答应。 武田太郎得知轻寒的情况后,亲自来医院探望。 武田太郎来的时候,轻寒显得特别颓废、沉默、犹豫、怀疑、无奈、失望。 武田太郎从来都是敏感多疑的,轻寒这种复杂的心理,武田太郎一眼就能看出来。 武田太郎斟酌着说:“无觅,这次只是一个意外。” 轻寒点点头轻声答:“是啊,一次意外。” “你放心,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算了吧,他们恨余可以理解。毕竟余是他们眼里的汉奸。一个出卖自己祖国的汉奸,人人得而诛之,无错。错在余,余不能为国效力,亦不能救民于水火,余惭愧。余愧对耿氏祖先,耿氏一门因余而蒙尘。” 这番话轻寒没用日语,武田太郎听的亦懂非懂,脸色讪讪。但有一点武田太郎明白,耿轻寒这是有了心结。 “无觅知我水平,这番话虽不能完全理解,但大致明白。无觅此言差矣,那些凡夫俗子如何能明白无觅的大智慧。不过是一些目光短浅的井底之蛙。哪里能参透无觅所图之伟业?” 轻寒苦涩的抬抬嘴角,无力低语:“也许从来都是我错了。” 轻寒无意与武田太郎闹翻,所以改用日语说话。 武田太郎面上一喜,温和的说:“无觅知道我是个不会安慰人的武士,但请无觅相信,大满洲帝国一定会繁荣兴旺。我们大日本帝国永远是大满洲帝国的朋友,一衣带水,守望相助。而我,武田太郎和耿轻寒,也永远都是朋友,为自己的国家贡献余生。” 轻寒仰头叹口气,一脸纠结,几欲开口,最终只是化作长长的叹息。 “无觅不会因此而一蹶不振吧?如果真这样,我作为你的朋友,有必要提醒和鞭打一下。你我所做,岂是俗人所为?我们都是做大事的人,凡之成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有坚忍不拔之志。这句话还是无觅教给我的,难道说无觅已经忘记了?” 轻寒摇摇头,沉默不语。 武田太郎笑笑说:“好了,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轻寒点点头。 武田太郎又客气的跟槐花说了几句话,嘱咐她照顾好轻寒,随即告辞准备离去。 轻寒突然开口:“凶手抓到了吗?” 武田太郎停下脚步,满脸歉意的说:“无觅放心,我说过给你一个交代,就一定会做到。” 轻寒停顿一下说:“我不想再多一些人恨我,让我的余生都在惶惶不安中度过。” 武田太郎目光复杂的看着轻寒,严肃的说:“别多想,这件事与你无关,我会处理。请无觅相信我,你和你家人的安全我来负责。” 山下一直默默站在武田太郎身后,离开前微微颔首示意,全程只说了一句:“再见。” 轻寒疲惫的点点头,轻声对槐花说:“替我送送太郎。” 随即闭上眼睛,无力的靠在床头上。 武田太郎走到病房门口,回头看一眼轻寒。轻寒的无力和颓废让武田太郎皱起眉头。 车上,武田太郎一直眉头紧蹙,面无表情的看着车窗外。 山下回头看看,试探着开口:“司令官阁下在担心耿轻寒?” 武田太郎的目光从车窗外收回来,淡淡的说:“你看到了什么?” 山下不明所以,转头看向车窗外。 刚出正月,奉天的春天还没有来临。街道两边的商铺鳞次栉比,商户如云。老字号古香古色,恢宏厚重;新店面中西合璧,时尚潮流;路边摊简陋轻巧,简单活泛。行人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络绎不绝,吆喝声此起彼伏。 山下没看出有什么特别,茫然的收回目光,疑惑的回头看着武田太郎。 武田太郎幽幽的开口:“要想征服他们,只靠武力是不行的,帝国需要的是诚服的民众。” 山下依然不明白,这跟耿轻寒有什么关系? 武田太郎继续说:“耿轻寒是中国人中不可多得的人才,愚蠢的人永远都是废物,但帝国的大业需要耿轻寒这样的中国人,这样我们可以少走许多弯路。” “可是,今天的耿轻寒似乎受到了打击,看样子他不愿意再为我们工作了。” “他会的,因为耿轻寒是个有理想的中国人,中国的皇上就是他的心结。放心好了,不久的将来,耿轻寒依然是那个为帝国工作的中国人。” 山下点点头。 “耿轻寒的意思是不想追究凶手的责任?” 武田太郎嘴角扯出一丝冷笑:“目前他还是安心养伤的好,关于凶手自然有酒井。” 山下了然的一笑。 十天后,轻寒出院了。医生说回家修养,最多一个月,就能活蹦乱跳。 出院时,山下奉武田太郎的命令接轻寒出院。 轻寒递一个眼色给槐花,槐花会意,热情的挽留山下。 “辛苦山下君了,若是山下君不忙的话,留下来吃顿便饭吧。我们家的厨娘祖上是山东的,不仅擅长做奉天菜,鲁菜也做的非常地道。” 山下听的半懂不懂的,侧目看着轻寒。 轻寒哈哈一笑说:“夫人邀请山下君留下来吃饭。我们家的厨娘擅长做菜,口味恰是山下君喜欢的。哦,我还得了几坛子好酒,一会儿就请山下君品尝一下,若是喜欢,就拿回去吧。” 一听有酒,山下一脸喜色,客气的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轻寒有伤在身不能喝酒,特意请了吴镇守使和维持会赵会长作陪。同时也是为了感谢两人,在住院期间亲自前往探视。 餐桌上,轻寒端起茶杯,一番慷慨陈词,不仅表达了自己的谢意,而且为自己不能陪三人痛饮表示歉意。 关嫂子的手艺不错,三人推杯换盏,喝的不亦乐乎。 酒是高度烈酒,最合奉天人和山下的口味。 一个钟头后,赵会长直接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吴镇守使醉眼眯离胡言乱语,端起酒杯直接往嘴里灌。只有山下,坐的笔直,慢条斯理的给自己斟酒,眯着眼悠闲的继续喝着。 轻寒已经有些累了,好容易养过来的气色又回去了。面色苍白,一脸疲惫。但轻寒一直坚持坐着,一脸笑意陪着三人,不停的劝酒。 这会儿,桌子上统共三人喝酒,两人已经溃败,轻寒觉得时机到了,可以出场了。 轻寒微笑着替山下满上。 “山下君好酒量,见识过无数次,每次都让我有更新的感受。来,满上。” “谢谢!谢谢耿先生请我喝酒。” “这话说的见外了,我早说过,我这里的好酒都是你的。” 山下一眯眼,咧嘴笑了,端起酒杯仰头一口饮下。 “好酒!好酒!” “看来山下君最近缺酒了?” 酒量再好,烈酒猛喝,原本就不聪明的山下头脑早就不灵光了。 “小酒没断,就是不能痛快的喝。没人陪我喝,只能自己小酌。” “田中那酒量跟你不相上下,怎么能喝不痛快?” “田中哪有时间喝酒,被酒井折腾的晕头转向。” “折腾他干啥?” “佐藤死了,桥本也死了。佐藤是田中的同乡,酒井怀疑他。” “不至于吧,就这点子事。” “不是还有你的事吗?” “我的事,关我啥事啊?” “酒井要抓打伤你的凶手。” “我都没看清,上哪抓去?” “你就不知道了吧,酒井是谁?专干这个的,他说能抓住一定能抓住。你放心吧,跑不了,酒井心里有数,现在那是放长线,钓大鱼呢。” 轻寒心里一惊,脸上笑的更殷勤,给山下继续满上。 “看得出来,你喜欢这酒,来,来,来,再喝一杯。这酒可不好得,我都给你,回去可以慢慢喝。” “够意思,不让他们喝,只给我喝。” “那当然,今儿不是特意叫他们过来陪你的吗,你看他们的酒量比你差远了,这才哪儿到哪儿,就醉成什么样了?没点男人样,要说喝酒还得是山下君。来来来,满上,满上。” 连喝三杯,山下更迷糊了。 轻寒推推赵会长,赵会长睡的跟死猪一样。倒是吴镇守使,一杯浓茶下肚,这会儿有了一丝清明。 轻寒扬声叫王嫂子,过来的却是关嫂子。 “再给吴镇守使来杯浓茶。” “是,先生。” “吴镇守使,来,来,来,满上,您再陪着山下君喝两杯。” 山下端起酒杯,傲慢的说:“你们中国人的不行,大大的不行。” 吴镇守使一下清明了许多,一脸的不高兴,豪气的大声说:“啥?敢说中国人不行?来来来,咱们大战三百回合,瞅瞅到底谁不行。满上,满上,赶紧满上,来,来,来,干了,一口闷。” 轻寒垂眸低笑,悄悄起身,给关嫂子一个眼神。 关嫂子低声说:“先生去歇着吧,这里有我。” 第244章 惊弦 轻寒上楼。 卧室里,槐花才睡醒一觉。 “王嫂子去了哪里?” “我看酒喝的差不多了,就说想吃包子,让关嫂子去买。王嫂子急着向她的主子汇报咱家今儿的情况,主动揽去了。” 轻寒笑笑,抬手轻抚槐花的乌发。 “您累了吧,赶紧歇着。” 槐花想起身,轻寒拦住,低声说:“别动,别管他们,关嫂子盯着呢。” “喝醉了?” “差不多了。” 轻寒眉头紧蹙,心事重重。 “怎么了?可是套出话了?” 轻寒面色不虞,疲惫的坐在床沿上,低声说:“我总觉得要出事,王嫂子不能留了。” 槐花一惊:“走了王嫂子,照样有李嫂子、张嫂子,这事没个头。” “可她已经威胁到了咱们的安全。” “啥意思?难道她已经发现了?” 轻寒摇摇头说:“山下说酒井最近很忙,忙着放长线,钓大鱼。我怀疑关嫂子已经暴露了。” “那咋办?” “让我想想。” 轻寒顺手拿起一条毯子:“你歇着吧,我还得下去。” 槐花刚想说我下去,话还没出口,轻寒柔声说:“放心,我在沙发上歇一会儿,也算是陪他们了,我身上有伤,他们不会介意。” 直到下午,山下彻底醉的趴下了,吴镇守使也迷迷瞪瞪的,只有赵会长倒是清醒了许多。 赵会长抬眼一看,乐了。 “呦呵,这是咋地了?醉了哈。我就说,这酒烈啊,喝迷瞪不丢人。哎,老吴,醒醒。” 赵会长推推吴镇守使,吴镇守使一挥手嘟囔:“来,满上,今儿不醉不归。” 轻寒苍白着脸走过去,笑着说:“赵会长,我看今儿怕是差不多了。山下君不能再喝了,吴镇守使也喝不下了。要不,今儿就到这儿?改日我再请各位喝个痛快。” 赵会长瞪着眼看轻寒,脑袋慢慢转悠转悠,终于看清楚了这是在耿家,一拍脑袋说:“瞅我,迷糊了。真是磕碜,对不住了,耿先生,您这还没好利索呐,打扰了,打扰了。” 赵会长拉着吴镇守使,吆喝着:“老吴,回家了,这都折腾了半天了,耿先生这还伤着呢,咱回吧。” “回……回家……走……回家。” 轻寒忙拦下。 “打电话叫个人吧,这都立不住了,你一个人也不行啊。” 楼上卧室门口,王嫂子敲着门。 “太太,客人们要走了,先生让您送送客人。” 很快,赵会长的司机开车来了,先扶了吴镇守使上车,又背着山下上车,赵会长这才拱手跟轻寒告辞。 王嫂子和关嫂子收拾残局。槐花让轻寒赶紧上楼歇着去,自个儿坐在壁炉前养神。 等关嫂子和王嫂子忙完,槐花就笑着说:“这段时间辛苦两位了,这是我和先生的一点心意。” 两人接过钱,客气的道谢。 槐花又说:“先生这也出院了,医生说要好好养着,以后你们还得尽心点。家里统共两人,都不利索,麻烦你们了。今儿也没啥事了,你们也赶紧歇歇。王嫂子早点回去,好好歇歇,关嫂子也歇着吧。” 槐花一脸菜色,说完就拖着乏力的脚步上楼了。 楼上,槐花站在窗前,看着王嫂子走下门前的台阶,一路向家的方向走去。回头低声对轻寒说:“走了。” 轻寒从床上起身,两人下楼。 楼下客厅,轻寒对关嫂子说:“你也听到了,酒井最近可能会有大动作,王嫂子这段时间很不安分,她很有可能对你起疑了。你马上去找关老师,把情况跟他说一下。你就不要再回来了,赶紧离开。” 关嫂子坚决的摇摇头说:“不一定,她也许只是试探试探。” 轻寒摇摇头说:“酒井诡计多端,最擅用利益收买人。这几年,为了盯着我,没少在王嫂子身上下功夫。王嫂子做的不比你我差,我受伤这事,武田太郎和酒井一直迟迟没有动作,这不正常。你马上过去,事不迟疑。” 关嫂子还是不乐意, “酒井放长线,钓大鱼的计划已经在进行中。” 关嫂子犹犹豫豫的说:“之前你的话我跟关老师说了,关老师的意思也是先稳住,不要打草惊蛇。小鬼子不放心你,没了王嫂子,也会有别人。现在,她在明处,咱在暗处,防着点,比两眼一抹黑强。” “现在不是打草惊蛇的问题,而是你已经被她盯上了。马上就去,关老师会明白的。” 关嫂子只能去找关老师。 当天晚上,关嫂子还是回来了。这让轻寒和槐花很意外。 关嫂子带来了关老师的指示,既然王嫂子留不得了,那就不留了。 轻寒还是觉得不妥当,但关老师的计划非常完美,轻寒只好同意。 酒井在王嫂子离开后,阴沉着脸沉默的坐在房间里,面上神色变化莫测。 “课长,铃木来了。” “让他进来。” 酒井抬眼看着铃木,神态略微有些激动。 “怎么样?惊弦出现了?” “没有,最近截获的密电中没有出现惊弦。” 酒井皱起眉头,喃喃自语:“没有出现?” 酒井眼珠子转了转,吩咐道:“继续全力监听,务必抓住惊弦的线索。” “是。” 铃木离去后,属下低声问:“课长,您该去见司令官阁下了。” 酒井看看时间,点点头,起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翠鸟送来的消息随时向我汇报。” “是。” 武田太郎的办公室。 酒井向武田太郎汇报有关惊弦的情报。 “去年我就跟司令官阁下提起过,在我们截获的共产党的密电中多次出现惊弦,因为这两个字频繁的出现,引起电讯科的注意。从惊弦第一次出现在密电中,到现在已经两年有余。我们推断,这个惊弦应该是共产党奉天地下组织里级别最高的。最近,这一线索也得到了范金林的肯定。范金林确定,之前的一些重要消息都是这个惊弦送出去的。” 武田太郎脸色阴沉,冷冷的问:“也就是说之前奉天发生的那些事情,都与惊弦有关?” “是的。包括这次范金林的上线,那个被我们抓住的共产党老张,我怀疑他的死也跟惊弦有关。” “依你所见,惊弦他就在宪兵队里?” “他在不在宪兵队我不能确定。但有一点,惊弦一定能在第一时间知道宪兵队发生的所有事情。” 武田太郎的神色突变,更加阴沉冰冷。 “也就说这个惊弦就在我们身边?会是谁?” “也有可能惊弦不是我们身边的人,但他与我们身边的人有着亲密的关系,可以从中得到重要的消息。” 武田太郎抬抬眉头,冷冷的说:“你已经有目标了?” “之前我一直怀疑惊弦就是耿轻寒,但一直没有证据。我正在努力寻找证据,不曾想,耿轻寒出事了。而且我们可以确定,刺杀耿轻寒的就是奉天游击队的大队长,只有他才有这样精准的枪法。从耿轻寒中弹的部位来看,他是真想除掉耿轻寒的。范金林分析,之所以出现意外,很有可能是桥本干扰了他。” 武田太郎盯着酒井,慢慢开口说:“也就是说你已经排除了耿轻寒就是惊弦?” “暂时如此,但我不能确定,我的直觉告诉我,耿轻寒依然有问题。我需要证据,我不会放弃寻找证据。” “那你现在锁定的目标是谁?” “跟耿轻寒家里的那个女佣接头的人。” “这就是你的放长线,钓大鱼?” “今日耿轻寒出院,您派山下去接他出院。翠鸟报告说,耿轻寒留饭,并请了吴镇守使和赵会长做陪。席间,耿夫人身体不适,没有作陪,耿轻寒重伤尚未完全恢复。那个女佣一直忙里忙外,很是殷勤。我怀疑她是想打听消息,所以马上让翠鸟回去盯着。也许,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武田太郎眉眼略微舒缓,点点头说:“你做的很好。还有,这个范金林很不错,用处大大的。你要小心,同样的错误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再四。” “请司令官阁下放心,范金林被保护的很好,他本就是个胆小懦弱的人,很听话。” “那就好。关于惊弦,要谨慎对待,不可让他脱离我们的掌控,一定要把他找出来。” “是。” 惊弦的出现,让武田太郎和酒井困扰了两年,一直摸不到头脑。如今,总算有了方向,酒井自信满满。 轻寒一觉睡醒,头脑格外的清醒,躺在床上又开始想王嫂子的事,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轻寒起身下楼,槐花坐在壁炉前,低声与关嫂子说话。 抬头看见轻寒,立马起身柔声说:“醒了,可是饿了?” 轻寒走到槐花身边,柔声说:“不饿,说什么呢?” 关嫂子笑着说:“我熬了汤,这就端过来。” “先不忙,坐下。” 三人坐下,轻寒看着关嫂子,担忧的说:“关老师的计划是不错,但我这心里总不踏实,我觉得,你还是尽快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关嫂子摇摇头说:“我不能离开,如果我现在离开,他们就会怀疑到你。” “不会,有范金林,有王嫂子,他们不会怀疑我。” 第245章 失踪 无论轻寒怎么劝说,关嫂子都坚持不走。最后,轻寒只能压住心头的不安,先实施关老师除掉王嫂子的计划。 忙了一天,身体尚未痊愈的轻寒累极了,只喝了几口汤,就上楼休息了。 躺在床上,轻寒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槐花柔声低语:“您别太担心了,会成功的。” “我知道,关老师的计划很完美。我只是思虑的是关嫂子的安全。如果关嫂子真的暴露了,关老师就危险了,关老师与整个奉天的地下组织安危与共。眼下奉天的组织经不起任何风雨啊。” 槐花不懂这些,也不知如何安慰,唯有转移话题。 一夜似睡非睡,迷迷糊糊。 早上,王嫂子来时,轻寒和槐花还没起床。 关嫂子已经做好了早餐,王嫂子带着一身寒气进来,往楼上瞅了一眼,低声问:“还没起?” 关嫂子摇摇头,担忧的说:“昨儿才出院,折腾了一天,怕是累着了。俺正琢磨着是不是上去瞅瞅呢。” 王嫂子忙说:“是得瞅瞅,俺这一身寒气,等俺缓缓再上去。” 等轻寒和槐花起身洗漱后下楼,八点都过了。 轻寒十来天都没有好好吃一口了饭,早餐又是关嫂子精心准备的。轻寒吃了不少。 槐花依然没有胃口,随便叨了两口便放下筷子。 轻寒吃的再香,也提不起槐花的食欲。 轻寒看着瘦的纸片一样的槐花,忧心忡忡。 等轻寒放下筷子,槐花柔声说:“上楼歇着去。” 轻寒揽着槐花往壁炉前走去,柔声说:“陪你坐会儿。” “别担心,这是正常的反应,都这样。再过一个月就好了,到时我可能就吃成个大胖子了。您可不能嫌弃。” 轻寒侧头亲一下槐花,宠溺的说:“哦,是吗?我很期待我的胖美人儿呢。” 槐花嘻嘻一笑,美丽的容颜令轻寒闪目。 “中午想吃啥?我让关嫂子做。” “都行。倒是你,可怎么好?” “我心里有数,您可快去歇着吧。” 轻寒只好亲亲槐花,上楼去了。 楼上卧室,轻寒哪里有心思歇着,根本躺不住。站在窗前,推开玻璃窗。冷风吹着轻寒的脸生疼,心思百转千回,神色莫测。 轻寒看着外面清冷的季节,寥落的树木,人们淡漠的眼神。凛冽的寒风吹过,轻寒的心也瑟瑟。 楼下客厅,王嫂子往壁炉里又添了两根柴,通红的炉火印红了槐花苍白消瘦的小脸。 王嫂子拿起小毯子盖在槐花的腿上,笑着说:“太太,先生说的对,您可得好好吃饭了,这都瘦没了。” “没啥想吃的,这季节也没啥新鲜的。” 关嫂子刚从厨房里出来,听了槐花的话就说:“咋能没新鲜的,每年这时候,城外的老乡都会开河捞鱼虾,那可是再新鲜不过的。” “哦,是吗?” 槐花似乎有了些兴趣,仔细问关嫂子。 都是奉天土生土长的人,关嫂子一起头,王嫂子也兴致勃勃的说起来。津津有味,头头是道。 最后,槐花抿抿嘴说:“说的我都有些馋了,这会儿去买能行不?” “咋不行呢?正赶趟儿呢,俺这就去。” 关嫂子说走就走,急忙去厨房拿菜篮子。 “哎呦,这可咋整?锅里炖着老母鸡呢。” 厨房里关嫂子哎呦一声,拎着菜篮子站在厨房门口对王嫂子说:“他王嫂子,要不你帮我瞅着点火,这可是特意给先生炖的。这老母鸡还是昨儿吴镇守使送的,炖汤最补人了。” 王嫂子走过去从关嫂子手里接过菜篮子笑着说:“可别指着俺,俺做的饭俺家爷们说猪都嫌。还是俺去吧。” “你行吗?” “瞅你说的,不会做还不会买了?俺也是奉天人,祖祖辈辈的,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那行,麻烦你了,辛苦跑一趟吧。” 王嫂子边往外走边说:“瞅你这话说的,太太好不容易想吃一口,咋滴也得整呢。不会耽误事,中午指定让太太吃上新鲜的。” 这一天,槐花没有吃到新鲜的虾子,因为直到天黑了,王嫂子也没回来。关嫂子门口望了无数趟,也没瞅见王嫂子的影子。 槐花打发关嫂子去了隔壁王大顺家,请王大顺家里的帮工赶着马车去了一趟城外,也没有找到。 下午,槐花又打电话给吴太太,问了王嫂子家的地址,关嫂子跑了一趟,也没找到王嫂子的人。 下午,轻寒下楼准备吃晚饭,才看见家里来了生人,槐花赶紧说:“寒哥,这是王嫂子的儿子。王嫂子一大早去买菜,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找了吗?” “找了,城外、王嫂子的家,都去了,没见人。” “买个菜,跑城外去?” “今儿我想吃点新鲜的虾,王嫂子去城外买了。每年的这时候城外河边都有人开河捞鱼虾。” 轻寒皱起眉头。 “城外谁去的?” “我求了隔壁王太太,她家的车把式赶着马车去的。” “别急,我来处理,你去歇着。” 让关嫂子扶着槐花上楼后,轻寒又打电话给王大顺。 王大顺打发车夫赶紧再跑一趟,自个儿也不放心,和太太一起来到耿家。 “咋回事啊?” 轻寒苦笑着把情况说一遍,自嘲着感叹:“最近真是走了霉运,事事不顺心,就连买个菜,都能回不来。” 王大顺摆摆手说:“我瞅你这是有了心病,也别急。” “能不急嘛,家里都去过了,人家儿子如今都找过来。” “再等等,指不定是亲戚有急事叫走了,没来得及打招呼。” 王大顺看着王嫂子的儿子问:“你家城外可有亲戚?” 青年憨厚的说:“有,俺舅家在城外。” “你瞅瞅,先别急。” 等王大顺家的车夫回来,说是城外河边连个人影儿都没有,自然也没见王嫂子。 眼瞅着太阳落山了,轻寒按按太阳穴,无奈的说:“报案吧。” 王大顺说:“要不再去舅家瞅瞅?” 轻寒犹豫一下说:“一来一回又耽误不少时间,先报案吧。” 槐花在楼上躺不住,心里着急,没一会儿就起身下楼。 槐花从楼梯上慢慢走下,面色苍白,神情哀伤,身形消瘦,愁容满面的问:“寒哥,有消息吗?” 轻寒摇摇头说:“没有,我刚刚已经报案了。” 半个钟头后,警察局就来人了。刘探长清瘦白皙,目光淡然,语气平和。身边跟着两个小警察,三人进来后,不动声色的看了所有人一遍。 轻寒请三人落座,关嫂子端上热茶。刘探长平和的问:“请详细说一下情况。” 轻寒说:“家里的帮佣王嫂子今日清晨去买菜,到现在都未曾回来。” “以前有过这种情况吗?” “从来没有。” “找过吗?” “找了,能找的地方都找了,能打听的人都打听了,都没见。” “去哪里买菜了?” “去城外河边买新鲜的鱼虾。” “她住在哪间房?” “王嫂子只是白天帮佣,她家就在城里,每天回家住的。哦,这是她儿子。” 刘探长派人带着王嫂子的儿子开车去了城外舅家,自己留下来,一边询问情况,一边等消息。 王嫂子的儿子再回来后神色更加慌张,哭兮兮的说:“俺娘没去舅舅家,没去。” 至此,可以确定,王嫂子确实失踪了。 刘探长例行公事询问了有关王嫂子的所有问题。比如什么时候开始来耿家帮佣的,谁推荐的,谁作保的,平时跟谁要好,跟谁不对付,家里都有啥人。 轻寒、槐花、关嫂子、王嫂子的儿子一一回答,跟着刘探长的两名小警察做了笔录。 刘探长又去了一趟厨房,大致瞅瞅便安抚了一下四人,随即告辞,让他们不要外出,可能会随时询问。 酒井直到第二天的下午才收到王嫂子失踪的消息。当时就气的大发雷霆。 “不可能,这是阴谋,这是阴谋。” 酒井马上电话把这一消息汇报给了武田太郎。 电话那一头,武田太郎也是暴怒异常,命令酒井即刻前往警署,务必找到翠鸟,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轻寒一家则在紧张和担忧中等待消息。 三天后,警察局送来了一只银发簪。让耿家的人辨认,槐花和关嫂子确定那是王嫂子的。 那天早上,王嫂子就戴着这只发簪出的门。 翌日一早,刘探长上门,对王嫂子失踪案做了定性:王嫂子是不慎滑倒跌落河水中,被河水冲走了,事情已经过去四天,没有生返的希望。 槐花神色哀伤,面色苍白,轻声问:“怎么会不慎滑倒跌落河水中的?” 刘探长淡淡的说:“王嫂子可能是内急,绕开人多的地方,去了较远的树后,起身时,树枝挂住了头发,王嫂子取树枝时,没注意脚底下,因此滑倒跌落。” 刘探长拿出十几张照片,轻寒仔细看着,槐花也坐在轻寒身边看。 断裂的树枝,树枝上缠着十几根长头发;凌乱的石头,明显的脚印,挣扎过的痕迹。关真儿淡淡的问:“没有人听到呼救?” “当时是渔民最忙碌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离的最近的一家,那天一直很忙,似乎听到这边有声音,闲时看过来时,没有看到什么。” 第246章 不安 槐花苍白的面色上哀伤的神色愈加明显,眼睛里水气朦朦。 轻寒低声说:“抱歉,刘探长,请稍等片刻。” 轻寒伸手扶起槐花柔声说:“上楼歇着吧。” 槐花站起身,没有说话,只是对刘探长微微点头,就被轻寒扶着上楼了。 翌日。 日本特高课,刘探长和警察局长刚刚汇报完毕。酒井仔细翻看着案卷。 看完后说:“刘探长,你怎么看?” 刘探长平静的说:“从耿先生家到现场都没有破绽,似乎真的是个意外。” “刘探长的意思是有可能是有预谋的?” “不排除这种可能。” “说说看。” “完美到没有丝毫破绽,耿先生出事了,耿太太怀有身孕,一直都不曾好好吃饭,没有胃口。王嫂子非常关心耿太太,想着整点新鲜的让太太尝尝。原本买菜这活儿应该是厨娘的事,但厨房里炖着鸡汤,王嫂子不擅厨艺,随主动要求自己去买菜。清晨的河边是最为忙碌的,王嫂子内急,就走的远一点,找棵树遮挡,起身时,树枝挂住了头发,拉扯头发时,脚底下滑了。这季节,清晨河边的石头上有薄冰,滑倒跌落是很正常的。关键是,有谁能知道,王嫂子真的是内急吗?找的那棵树与王嫂子的身高刚刚好匹配,是巧合吗?真的很完美,完美的不真切。” 酒井阴冷丑陋的脸上总算露出一丝欣赏,点点头说:“刘探长果然缜密,这件案子就交给刘探长负责。我希望刘探长给特高课一个满意的交待。” 刘探长看着酒井,奇怪的问:“一个女佣,酒井课长似乎过于关心了?” 酒井刚刚缓和的脸色一变,黑的滴水。 冷冷的说:“事关耿先生,司令官阁下非常重视。” 这理由从理论上看,的确容易令人信服。毕竟耿轻寒是奉天最大的汉奸,忠心耿耿的为日本人做事,接二连三的出事,日本人心里已是草木皆兵。 刘探长面色不变,心里却琢磨开了。这大汉奸家里的女佣身份不一般啊,能让日本特高课关注,跟耿轻寒有啥关系? 心思百转的刘探长语气平淡的开口。 “据耿先生说,这位帮佣当初是吴镇守使推荐的,我可能会去烦扰。” “可以,我会让他们配合刘探长的。” “好。” 警察局长和刘探长走了,酒井静静的坐着。酒井知道,翠鸟是被谋杀的,一个成年女性,怎么可能会被树枝挂住后就溺水身亡了。可是,整个事件找不出任何破绽,中国人怎么会有如此高的智商。酒井想起武田太郎看重的耿轻寒,想起翠鸟嗤笑耿太太除了一张脸尚能看之外,一无所长。 武田太郎曾说:“永远不要相信谣传,你所看到的和你所听到的,那都不是真相。真相是要亲自经历和体会的,用实际的事实来证明的。” 酒井是相信翠鸟的,翠鸟在近三年的时间里已经成功的成长为一名优秀的特工,成功隐藏身份,并获取了重要的情报。怎么可能意外溺水而亡? 酒井想起北平传过来的消息,对耿太太,曾经的耿府丫鬟的评价:“漂亮的外表,爱慕虚荣和金钱,读过几本书,比愚蠢的人稍微聪明点。” 冰雪聪明的耿轻寒却娶了一个低贱的丫鬟,是别有用心,还是真的被美色所迷。 最让酒井恼怒的不是翠鸟死了,而是那条大鱼还没钓着。翠鸟失踪已经五天,酒井判断,翠鸟是不可能活着回来了。原以为整个局势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网已散开,只要静候佳音即可。如今却出了意外,这意外啪啪打脸,让酒井的所有豪言壮语一时间都成了笑话。 酒井越想越生气,嚯的一下起身,抬手把桌上的东西哗啦一下狠狠的扫落。 耿家的女佣买菜的功夫就失踪了,这消息风一样吹遍了奉天城。 维持会的赵会长,几乎被吓破了胆。这一出一出的,都是冲着耿轻寒去的。赵会长心知肚明,这是冲着替日本人做事的汉奸去的。 原本就惜命的赵会长脑子可不笨,反而是聪明过头的那种。耿轻寒前脚出事,差点丢了命,这眼瞅着就缓过劲来了,又接茬出事了。 事情过去了五六天,赵会长在奉天城也算是手眼通天的主儿,用心一打听,说是耿家的女佣买菜的时候失足落水,溺水而亡。 这是骗鬼的话,一个大活人,这天气河边有多滑心里没数?土生土长的奉天人,谁还不知道城外的河才消了冰,厚处的冰还没完全融化,所以才有开河一说。 那王嫂子只要是不傻,咋能去没人的河边?有点脑子的都能想出来,哪里是失足,怕是有人让她失足的吧。 赵会长一阵后怕,脑子好使的人想的也多。不过是一个女佣,日本人那里不仅武田太郎这个司令官过问了,特高课的酒井更是恨不得亲自调查。这里面有事,事还不小。 赵会长心里想明白了这事,暗戳戳的高兴。那女佣是吴镇守使推荐的,但愿这事把那老东西也拉下水。 赵会长眯起眼,坏心思一肚子,几乎瞬间就想出了好几个可以替代的方案,弄个自己的人上去,以后奉天除了日本人,就是他赵家的天下了。 比起赵会长蔫坏的心思,吴镇守使是真的惊出一身汗。妈呀,这姓王的老娘们可了不得啊。风一样传播的谣言,老百姓不知道深浅,他吴镇守使可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奉天的水一如既往的深啊! 姓王的娘们咋就这老厉害了,不就一佣人吗?以前咋就没发现?想一想,也是,这娘们在耿家帮佣快四年了,竟然没露出马脚,绝对的高人。 耿轻寒那是啥人?头脑聪明,性格坚定,为人谨慎,处事沉稳。在日本十年,与武田太郎关系非常好,有许多日本的朋友,曾经非常亲密。 耿轻寒都没发现异常,就说明这老娘们隐藏的很深,不曾露出过任何破绽,耿家的情报也从未出现过偏差。只有这样才能让酒井另眼看待。耿轻寒还让她贴身伺候太太,那就是绝对的信任。 那么问题出在哪里?是谁要了她的命?现在可以确定,姓王的老娘们是为酒井做事的,也就是日本人根本就不信任耿轻寒。哼,这事有意思。这么看来,想要那老娘们命的人多了去。毕竟没人愿意整日里被人盯着,那就跟光溜溜的跑到大街上一样。 吴镇守使心思转了又转,突然就转到了关嫂子身上。妈呀,那姓王的老娘们给日本人做事,那这姓关的老娘们是给谁做事的? 越想越害怕,吴镇守使有些坐不住了,提起电话跟耿轻寒通话。 轻寒在电话那头听吴镇守使絮絮叨叨说:“耿先生家的女佣失踪案是由警署的刘探长负责,这是特高课的酒井课长特别指定的人选。刘探长是个中高手,心思缜密,观察细密,判断准确,推理严谨,他一定能找出此案的真相。” 轻寒心里暗想:如此完美的意外,刘探长当然不会相信,酒井也不会相信,多疑和谨慎的心思会让他们深入其中。以两人的能力很快就会做出推断。关键是他们能找出证据吗? 轻寒笑着说:“一定,一定,刘探长素有神探之称,想必不久就会水落石出。说来,这女佣还是吴镇守使推荐的,谁曾想会出这样的意外。内子心中难过,总说怪她。唉,真是一言难尽,用你们奉天话说那就是倒霉催的,看来耿某人最近是霉运连连啊。” 吴镇守使是想买个好,似乎是无意的递了个话,那就是告诉轻寒,你那女佣失踪已经引起日本人的注意了,而且还是特高课酒井的注意。酒井加刘探长,这分量有点重,一女佣,这分量重的有点过了。啥意思?话我已经递到了,就看你耿轻寒咋想了。 挂断电话,轻寒皱起眉头,心头那种不安又浮起。 轻寒想了想,觉得自己有必要跟关老师面谈一次。 轻寒对关嫂子说:“不行,我总觉得酒井不安好心,你马上去知新书铺一趟,让关老师马上到这里来一趟。” “现在?” “是,现在,很着急。” “好。” 关嫂子解下围裙就往外走,轻寒赶紧说:“坐车过去,尽量快一点。” “好。” 半个小时后,关老师一脸急色过来了。 关老师一进门就说:“什么事这么着急,这多不安全。” 轻寒严肃的说:“我怀疑王嫂子已经盯上了关嫂子,酒井那里应该也知道了。我觉得关嫂子必须马上离开,还有你和东子。” 关老师皱起眉头,一边思索一边说:“如果酒井知道了关嫂子的身份,为什么不动手。放长线,钓大鱼,不过是濠头。王嫂子的身份已经调查清楚,如假包换的土生土长的奉天人,没有经过专业的训练,酒井让她盯得是你。” “我肯定是没事,一点破绽都没有。关键是你们,一旦酒井发起疯来,根本不用理由,我怕你们……所以,马上,立刻离开。” 第247章 被捕 关老师沉思一下说:“酒井的放长线,钓大鱼的确是个问题。这样,让关嫂子马上离开,我回去安排东子离开。” “那你呢?” “我手头还有一些事,等安排好了就离开。” “尽快。” “最迟明天。” “好。” 正当关老师起身准备往外走的时候,站在门口悄悄观察外面的关嫂子一脸的惊慌说:“来不及了,日本人过来了。” 几人一楞,耳边传来清晰的摩托车声。 关老师急忙往外走:“我这就离开。” 轻寒一把抓住关老师:“来不及了。” 眼睛四处看看,考虑关老师藏在哪里合适。 槐花紧张的面色苍白,耳听着摩托车声越来越近,颤声说:“快,地下室。” 轻寒点点头,往楼上看了一眼,其实轻寒觉得卧室更安全。但怕时间来不及,看一眼槐花,目光扫过槐花看上去依旧平坦的腹部。拽着关老师往地下室的小门走去,同时对关嫂子说:“你也一起。” 关嫂子脸色苍白惊慌,但却坚定的摇摇头说:“关老师快去,我不能躲,他们就是冲我来的。” 关嫂子一边往厨房里走,一边说:“关老师,快点。” 说话间轻寒已经拉着关老师走到了地下室的门口,轻寒推着关老师说:“快下去,我不叫你别上来。” 关老师目光复杂的看一眼轻寒,低声说:“关嫂子……” “我会想办法。” 轻寒仔细关好地下室的门,回头对槐花说:“去楼上歇着。” 槐花握紧拳头摇摇头:“我不去。” 轻寒快步走到厨房对关嫂子说:“你陪太太上楼去。” 关嫂子刚想拒绝,抬头看着轻寒坚定的目光,点点头说:“好。” 酒井气势汹汹的带着一队日本兵进来时,就看见轻寒独自坐在壁炉前,手里拿着今日的报纸。 酒井是直接推门进来的,一脸的阴沉毒辣。 轻寒听到脚步声,皱着眉头回头看,看见酒井后,目光里闪过诧异。 “酒井君?” 酒井阴沉的目光扫过客厅,冷冷的说:“怎么耿先生一个人在家?” 轻寒脸色一变,冷冷的说:“酒井君何意?” 酒井丑陋的面上不得已憋出一丝难看的笑,极其不乐意的行礼后,客气的问:“有可靠消息说先生家女佣与共产党的地下组织有关。” 轻寒抬抬眉头,冷冷的说:“恕耿某不能苟同,事情总是巧合的让人感到不真实,耿某之前差点命丧枪口,接着家里得用的女佣买个菜就音信杳无,到现在两件事都没有给我一个交代,这又冒出耿某家中剩下的另一名女佣跟共产党有关。酒井君,你看耿某哪里不顺眼,可以安上什么罪名,也带走吧。我算是看开了,迟早都是一死,不是黑枪,就是阴死。耿某累了,不想再挣扎了。酒井君意欲何为,直说就好,不必拐弯抹角。” 酒井心中气恼,面上却不得不更客气。嘴角扯出一丝笑,上前两步。 “耿先生别生气,您是司令官阁下的朋友,也是帝国的朋友,一直以来尽心尽力为我们做事,我怎么能针对您?” 轻寒冷哼一声,深若寒潭的目光掠过酒井,看着他身后的那队日本兵。 酒井尴尬的说:“我是为了耿先生。耿先生的事,司令官和我都很遗憾,同时也深感内疚。都是我们做的不好,耿先生才会遭此大难。为了弥补我们的过错,最近我加紧调查,这才得到可靠消息。” 轻寒幽深复杂的看一眼酒井,客气的一笑说:“倒是耿某唐突了。你看,这受伤后脑子也不大灵光了,竟忘了请酒井君落座。快请坐。” 酒井心下气恼,面上却强撑着微笑,摆摆手说:“耿先生客气,公事要紧,不知那女佣可在家?烦请耿先生允许我带她回去问话。” 轻寒身体尚未恢复,这会儿已经有些体力不支,面色苍白,一脸疲惫。此时的耿轻寒知道,若是不让酒井带走关嫂子,以酒井的作风,定会强势搜家,那样的话关老师就危险了。如今能保一个就保一个吧。电光火石之间,轻寒脑子里已经闪过无数,并马上做出了决定。 勉强一笑说:“应该在厨房吧。” 酒井挥挥手,有人立马去了厨房。 厨房门口,日本兵报告说:“厨房里没人。” 轻寒看看楼上:“难道上楼了?我去看看。” 酒井立马牵强的一笑说:“耿先生身体不适,不敢劳动,还是让年轻人去吧。” 说罢一挥手,立马有两名日本兵往楼上去。 轻寒心里难过、紧张、担忧,面上却是一派云淡风轻。 微微一笑说:“酒井君不必担心,她没有离开,不在厨房,怕是去楼上陪着夫人呢。夫人这几天心里难过,关嫂子素日又与王嫂子交好,陪着夫人说说话,也能有些安慰。” 酒井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意,感同身受般点点头说:“中国有句话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个关姓女佣很有可能就是杀死王姓女佣的幕后指使者。” 轻寒不敢相信一般摇摇头说:“酒井君的结论有些早吧。据我所知,她们相处和谐,亲密。当初都是吴镇守使精心推荐给我的,这几年用着倒也顺手。耿某私以为,这些事都是因我而起。” 酒井看着轻寒,脸上闪过莫名的神色。 酒井一直怀疑耿轻寒就是惊弦,可一直没有证据,无论是桥本还是翠鸟都没有抓住耿轻寒把柄。酒井推断,要不是耿轻寒隐藏过深,就是耿轻寒真没问题。 介于两者之间,酒井迟迟不能做出决断。 耿轻寒遇袭一事,可以确定就是共产党的手笔,而且出手的确是想要了耿轻寒的命。这一点实在说不通,难不成自己的直觉这一次真的出现了偏差? 不容酒井多想,楼梯响起纷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女人声嘶力竭的叫喊声。 两人同时抬头看向楼梯。 两名日本兵粗暴的押着关嫂子往下走,关嫂子一边挣扎一边说:“放开我,我自己会走。” 槐花哭哭啼啼跟在后面,尖厉的哭叫:“你们放开她,放开她。” 轻寒几步上前,错过日本兵和关嫂子,一把扶住槐花。 槐花惊慌失措的抬起泪脸,紧紧抓住轻寒的手臂,焦急的问:“寒哥,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他们为什么要抓关嫂子?” 轻寒揽住槐花,轻声说:“酒井君说关嫂子是共产党。” 槐花精致的五官满满的都是不相信,哭着说:“不可能,她就是一女佣,不过是饭食上有些禀赋,最多算是个厨娘,怎么就跟共产党扯上关系了。不行,您不能让他们带走关嫂子,关嫂子走了,谁来做饭?谁来洗衣,谁来打扫房间?您说句话啊?您不是跟太郎是兄弟嘛?太郎是司令官,管着全奉天城。寒哥……” 槐花梨花带雨,轻轻晃着轻寒的手臂。 轻寒一脸为难,头疼的看着槐花。 酒井冷眼看着耿太太的唱念做打,心中暗暗耻笑:翠鸟说的一点没错,这耿太太真是堪比花瓶。竟敢给共产党求情,且如此正大光明。她就不怕把耿轻寒扯下水?做事不经大脑的货,耿轻寒娶她算是娶对了,要不谁来坑他?谁让他脑子太好使,上帝都看不过眼,特意给他派来个愚蠢的女人。 酒井不想多做停留,对着轻寒微微颔首示意,淡淡的说:“我就不打扰耿先生了,这就告辞。” 轻寒看看槐花,又看看酒井,想要开口说话,又觉不妥,脸色难看起来。 槐花眼看着酒井挥手要带人走,槐花跑过去一把拉住关嫂子,尖叫:“你们放开她。”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押着关嫂子的日本兵抬脚就要踹槐花,电光火石之间,轻寒一步上前,拉开槐花,抬手就给日本兵一个大嘴巴子。 “混蛋,谁给你的胆子!” 轻寒用力过猛,抽的那日本兵后退几步,瞪着恶毒的眼睛就冲过来。 轻寒把槐花拉到自己身后,活动一下手腕,打算今儿好好活动活动手脚。 酒井目光一紧,抬脚踹向日本兵,恶狠狠的骂到:“混蛋,耿太太你也敢动手打!马上给耿太太道歉。” 日本兵愣了一下,捂着已经肿起来的脸,心不甘情不愿的说:“对不起!” 轻寒冷冷笑了一下,看着酒井说:“什么时候,我的女人是个人就敢随意欺负了!我倒不知道,耿某人如今在奉天混的如此低贱了!我倒要找太郎好好说道说道,不行我就问问皇上,我堂堂大满洲帝国皇上的人,随便一日本小兵想打就打,想踹就踹。还有没有王法了?” 轻寒凛若冰霜,一双寒目冰冷阴沉。 酒井瞬间头大,同时心中更是恼羞成怒,对轻寒的恨意再次飙升。 此时的酒井只想尽快带走女佣,不想旁生枝节。随即恭敬的对着轻寒行礼,客气的说:“真是对不起,都是我管教不力,还请耿先生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谅这一次。” 轻寒幽深的目光掠过酒井,掠过关嫂子,心中无数个念头闪过,幽幽的说:“酒井君不必如此。” 轻寒看一眼槐花,抬手抹着槐花腮边的泪珠,柔声说:“别闹,酒井君有正事。” 第248章 留下 槐花仰头看看轻寒,轻寒的眼睛深若寒潭,幽深复杂。槐花一下子就明白了其中深意。 槐花看着酒井,泪流满面,哽咽着说:“从我到奉天,她们就在我身边,你有正事带走关嫂子我不能拦着,那麻烦你把王嫂子给我送回来。” 说完槐花大声哭了起来,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 “为什么?是不是有人想逼死我和寒哥啊,寒哥差点没命,王嫂子好多天都不回来,现在又要带走关嫂子,到底想干什么?” 酒井心里烦躁不耐,目光格外阴冷起来。说话口气强硬:“耿太太,请不要无理取闹,你这是妨碍公务。” 不等槐花张嘴,轻寒冷冷笑一声:“合着整个奉天都跟我耿某人作对是吧?也罢,这奉天城是不能待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爷的女人爷自个儿伺候。走,收拾收拾,跟爷回北平,耿府最不缺的就是伺候人的奴才。” 轻寒自日本回来,鲜少有这样贵族纨绔子弟的作风,今儿是真气狠了。 酒井听的一知半解,但瞧着轻寒的脸色不虞,心下虽更加不耐,但眼看着轻寒气势汹汹拉着夫人走,知道要坏事。忙伸手拦住,强压住心头的怒火,扯出一丝丑陋的笑意,尽量把口气放的温和:“耿先生留步。” 轻寒冷冷看一眼酒井,冰冷的说:“我们不妨碍公务了,以后永远都不会妨碍酒井君的公务,我带着夫人回北平。” 纯正的东京腔,凛冽冰冷的口气,让酒井心头一震。 酒井对着槐花一本正经的鞠了一躬。 “对不起,耿太太,我无意开罪,还请耿太太看在我一心为耿先生的份上,原谅在下。” 轻寒低声把酒井的话翻译给槐花听。 槐花抬起挂满泪珠的小脸,抽噎着说:“他找到王嫂子了吗?” 轻寒温柔的摸摸槐花的乌发,侧目看着酒井,放缓语气。 “酒井君,刚才我有些激动,请别介意。夫人心里担忧王嫂子,她想知道,王嫂子可找到了?” 酒井脸色稍缓。 “抱歉,警署正全力以赴的寻找,相信不日就会有消息。耿先生,在下实在是时间紧迫,这人今日我是一定要带走的,如果她没有问题,自会回来。还请耿先生配合。” 轻寒看一眼关嫂子,心下焦急担忧,却又无能为力,只能点点头说:“让酒井君见笑了,带走吧。不过,我希望酒井君慎重对待,凡事都讲究个证据不是吗?无论如何,请给我们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 “这是一定,谢谢耿先生配合。打扰了耿先生这么久,这就告辞了。” 酒井挥手示意押着关嫂子走,随即也抬脚跟上。 槐花靠在轻寒的肩头哭泣,精致的五官担忧哀伤。 听着刺耳的摩托车声走远了,轻寒低声说:“我要去通知东子,让他马上离开。” 槐花急声说:“你有伤,我去。” 轻寒拉住槐花说:“在家等我,什么都别做。明白?” 槐花看着一脸郑重的轻寒,点点头。 “路上小心。” 槐花转身麻利的帮轻寒穿上大衣,轻寒急匆匆的走出家门。 轻寒一路催着车夫快点,顾不上绕路,直奔西十街。 西十街上不见往日的繁华热闹,零星的路人也都躲躲闪闪、指指点点的,老远就能看见两辆日军的摩托车停着。 轻寒心里一惊,马上叫停车夫,自己脚步匆匆往知新书铺走去。 轻寒脚下慌张,心下焦急,还没走到知新书铺门口,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背影。 轻寒马上调转脚步,走进知新书铺斜对面的一家铺子。铺子里没人招呼生意,掌柜的和几名客人正躲在门里面,眼睛盯着书铺议论纷纷。 轻寒寻了一处不显眼的地儿,躲在几人身后,紧盯着知新书铺。 酒井冷着脸从里面出来,抬腿跨上摩托车,两名日本兵押着小伙计东子也从书铺出来,另两名日本兵手里也没闲着,一个拎着一只箱子,一个怀里抱着一沓文件。 轻寒眼睁睁看着他们扬长而去。东子稚嫩的脸上惊慌失措,恐惧害怕的神情久久盘亘在轻寒的脑海里。 轻寒闭上眼睛,攥紧拳头,心中越加不安。 “这孩子干啥了?” “不知道啊。” “咋让日本人给抓了?怕是事不小。” “天可怜见的,这一进去怕是凶多吉少。” 耳边嘈杂的声音,让轻寒清醒起来,紧了紧拳头,又缓缓放开,抬脚出了铺子,招手叫了人力车。 一路急奔,轻寒赶回了家。 槐花正焦急的走来走去,听见门响,立马回头扑过来。 “见到东子了?” 轻寒灰败,无力的摇摇头。 “东子被酒井带走了。” “啊……” 槐花捂住嘴,瞪大眼睛。 轻寒揽住槐花,柔声说:“别怕,有我。” 槐花摇摇头低声说:“我不怕,大不了一死,我跟寒哥在一起。” 轻寒心疼的揉揉槐花的乌发,低声说:“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陪着我担惊受怕;对不起明知危险却舍不得你离开;对不起曾答应给你的一世幸福却要失言;对不起我不能亲眼看着我们的孩子出生。 一息间,轻寒心里已转过无数念头,压住所有的不安,柔声说:“我去叫关老师。” 三人坐在客厅,关老师听到东子也被带走的消息,一脸沉痛。低声自责:“怪我,都怪我。我应该听你的,早早让他们离开。那孩子该有多害怕啊,他还是个孩子啊。是我害了他,怪我,怪我啊。” 此时的轻寒已经稳住了心神,双眼坚定清明。 “关老师,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我马上送你和我夫人离开。” 槐花握紧轻寒的手说:“我不走,我要跟您在一起。” 轻寒严肃的说:“别闹,听话。关老师会把你带到安全的地方,你安心生下我们的孩子,等着我。” 关老师抬起头,看着两人,疑惑的说:“干吗要走?” 说完关老师才想起,摇摇头。 “听我说,我想这里是安全的。” 轻寒和槐花一起看向关老师。关老师肯定的说:“东子太小,许多事我都没告诉他,他知道的不多。他虽然见过你们,但次数不多,只以为你们是普通的顾客。我记得,东子只见过你一次,耿夫人也只见过两次。书铺里每天客人很多,他不会特意记住你们的。如果,关嫂子出了问题,你……” 轻寒摇摇头说:“我相信关嫂子。” 关老师点点头说:“关嫂子虽然不是一名优秀的地下工作者,但她绝对是一名坚强的布尔什维克。” 槐花松了一口气,低声说:“这么说,我根本不用走。” 关老师点点头说:“这一点我可以保证,即使那孩子受刑坚持不了,也只能说出我和关嫂子,其他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不过,关嫂子哪里……” 轻寒抿抿嘴说:“关嫂子的问题先不考虑,明儿我就去官署,走一步看一步。酒井那里,那孩子……” 关老师叹口气:“如果那孩子说出我来,酒井能放过他也好。” 轻寒亦叹口气低语:“是啊,他还是个孩子。” “好了,我走了。” 关老师起身准备走。 轻寒急声说:“既然这里是安全的,你只能留在这里。酒井能带走东子,就不会放过书铺的老板。这会儿你哪里都不能去,酒井一定会全城搜索。” 关老师摇摇头:“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留在这里,你的安全是第一。” “如果我这里是安全的,你只有留在这里,我绝不能放任你把自己置于危险之地。” 关老师还想坚持,轻寒厉声制止。 “听我的,留下来,哪里都别去。现在,我们休息,明儿一早,我去官署打听消息。” 关老师只好留下,槐花草草做了点饭,三人随便吃了几口,都没什么胃口,均是心事重重,早早就歇下了。 翌日一早,轻寒一夜未眠,脸色格外苍白,眼下青黑。 槐花和关老师亦是,脸色都不好,轻寒穿上大衣出门时,嘱咐两人在家也要小心,警醒着点。如果中午之前自己没有消息,关老师就带着槐花离开。 关老师点头答应,轻寒匆匆出门。 轻寒赶到武田太郎的官署时,武田太郎也是刚刚坐下。 “无觅怎么来了?你应该好好休息,等完全恢复再来工作。” 轻寒苦笑一声,无奈的说:“我哪里能好好休息,这事一出接一出的,哪里能安心。” “怎么了?” 轻寒看着武田太郎故作不知的伪善面孔,心里气愤,面上却一副云淡风轻。 “哦,太郎是真不知道,还是故作不知?我家统共俩女佣,一个几天前去买菜,一去不归,警署的调查结果是天寒地冻,失足落水溺亡。剩下的一名女佣,昨日酒井课长气势汹汹的带走了,说她是共产党的地下组织成员。太郎,你说,当初你叫我来奉天,是不是错了?瞧这一出一出的,那一枪没打死我,看来是碍着人了。” 武田太郎脸色几变,最终讪讪一笑,安抚道:“无觅多心了。无觅受伤的确是意外,酒井君已经有了线索,一定会抓住刺杀你的人。” 第249章 坚贞 轻寒淡淡笑了一下,笑容淡到极致。 幽幽开口说:“是吗?酒井课长的能力?之前出了许多事,酒井课长好像都没有给出令人满意的答案。” 武田太郎的脸色黑了,神色更是尴尬,抬抬嘴角,扯出一丝难看的笑。 “这一次,我向无觅保证,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好,我相信太郎。” 武田太郎笑笑,笑容真诚了许多。 轻寒叹口气说:“昨日酒井课长带走的女佣,可曾问出什么了?” 武田太郎抬头看着山下,山下扫一眼轻寒。 “没有,我还没有接到酒井课长的报告。” 武田太郎微微一笑说:“无觅很关心她?” 轻寒目光一闪,幽幽的说:“只是担心我夫人,用了几年,已经习惯。何况,夫人最近在吃食上格外挑剔,也就她的手艺尚能入口。这是其一。其二,另一名女佣至今下落不明,这话要是传出去,怕是家里再难寻到女佣了,毕竟有些不吉利,来一个倒霉一个,来一双倒霉俩。想挣钱的不少,但我相信他们更惜命。” 武田太郎怎能听不出轻寒的言下之意。 “我相信酒井课长,他一定会给一个令人信服的结论。” 武田太郎不动声色的推过来,轻寒心下冷笑,也不绕弯子了,直接说:“我想去看看。” 武田太郎瞬间目光一紧,冰冷阴沉,淬了冰一般寒凉。 “哦,无觅想要亲自过去看看?” 轻寒无惧的迎着武田太郎冰冷的目光,淡淡的说:“有何不可?” “无觅别有所图?” 轻寒咧咧嘴说:“太郎何意?” “无觅与那女佣有何关系?” “关系?我怎么听不明白了。哦,我明白了,太郎多心了。一,本人喜好、取向正常。二,家里养条狗,时间长了也有感情。这理由够不够充分?哦,对了,我一会儿还想去一趟警署,问问失踪的女佣如何了,至少警署要给我一个确切的结论。” 武田太郎盯着轻寒看,许久,慢慢开口说:“无觅是重情之人。如此,正好这会儿我也闲来无事,不如我们一起过去。” “太郎能一起过去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宪兵队的审讯室里,酒井又是一夜没睡,在极度亢奋中发挥着他魔鬼的天性。 直到天亮,才交给属下,自己去隔壁的房间,闻着浓重的血腥味稍微眯了一会儿。 时时传来的惨叫声,似乎是催眠曲,酒井心满意足的听着,心情格外愉悦。 轻寒一行人来的时候,酒井才刚刚睡实。属下轻轻敲门,低声报告:“课长,司令官阁下来了。” 酒井一下子惊醒,只有短暂的几秒钟的愣神,随即目光清明起来,彻底清醒。起身下床,整理一下军服,确保一丝不苟,这才抬脚出门。 一边往外走一边问:“司令官阁下怎么过来了?” “没说,不过耿先生跟着一起过来了。” 酒井微微一眯眼,狭小的眼睛里精光一闪,胸中了然。 “司令官阁下好!” “辛苦了,酒井课长!” “这是属下的职责,不辛苦。” 武田太郎满意的点点头,随即扫一眼轻寒,不动声色的问酒井:“无觅担忧家里的女佣,今日一早便过来询问,不知情况如何?” 酒井得意的一笑,轻松的说:“总算能给耿先生一个满意的答案了。” 武田太郎听闻愉悦的笑了。 “哦,是吗?” “是的,她招认自己是共产党派来的,耿先生前段时间遇袭,是她一手主导的。” 武田太郎面色一喜,侧目看着轻寒,朗声说:“真相大白,凶手会得到应有的处罚。无觅这下可以安心了。” 轻寒心里一紧,语气犹豫不决的问:“为什么?我与夫人待她不薄,她因何要置我于死地?” “她是共产党的特工。” 轻寒看着酒井说:“我能见见她吗?” 酒井抬抬眉头,探究的目光在轻寒身上绕了一圈,淡淡的说:“她很重要,后续的审讯还会继续。耿先生一向不耐进那里,怎么今日倒想去了?” 轻寒心下焦急、紧张、担忧,面上却云淡风轻。 “她既然是从我家出来的,我有必要当面问她一声为什么。” 武田太郎哈哈一笑说:“无觅年少时就这般,凡事都要探了根本。既如此,我们就去看看吧,也好让无觅记住这次教训,以后要擦亮眼睛,否则随时会陷自己于危险之中。” 轻寒收起云淡风轻的表情,一脸慎重的点点头。 “我正是此意。” 酒井看看两人,目光扫过武田太郎身后的山下。山下从进来一直像隐形人,一语未发。 山下感受到酒井询问的目光,微微点头。 酒井抬手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请。” 几人向审讯室走去,血腥味越发浓厚,阴森森、冷嗖嗖、令人毛骨悚然。 轻寒的心越发沉重,紧抿双唇,木然的迈着脚步。 一进审讯室,扑面而来的各种难闻的气味充斥每个人的鼻息。 轻寒抬眼望去,难过的差点落泪。 轻寒怕武田太郎和酒井看出异常,紧走几步,直接站在刑架前,把挺拔笔直的背影留给身后的日本人。 轻寒微微闭了一下眼睛,看着眼前不成人形的关嫂子,低沉浑厚的嗓音缓缓响起。 “关嫂子。” 关嫂子慢慢睁开眼睛,轻寒离得很近,关嫂子涣散的目光慢慢聚拢,眼前的人影真实起来。关嫂子的目光越过轻寒,扫了一眼轻寒身后的三人,很快收回目光,冷冷的看一眼轻寒,一语不发。 轻寒心中绞痛,再次开口叫:“关嫂子。” “呸。” 关嫂子突然吐出一口血,直冲着轻寒线条分明的脸。 轻寒抬手慢慢抹一把脸,趁机也抹去了眼角早已控制不住的泪。 审讯室的人刚想抬脚过来,酒井不动声色的用手势制止,与武田太郎、山下,默默站在原地,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两人。 轻寒叹口气,声音尽量的温和。 “为什么?” 关嫂子轻蔑的看一眼轻寒,随即移开目光,嘴角带着鄙夷不屑的笑容。 轻寒再一次开口:“为什么?” “呸。” 关嫂子用尽力气再吐一口血痰,语气鄙夷不屑的开口说:“我不会跟一条狗讲道理。” 轻寒不死心的问:“你是被人指使的,对吗?那人是谁?只要你说出来,我保证,保证放你出去,并让你一辈子享受荣华富贵。” 关嫂子放声大笑,一阵笑声后,关嫂子瞪着轻寒,冷冷的说:“像你这样的狗汉奸,人人得而诛之。我虽是一介女流,却也有中国人的志气,死也不做那卖国求荣的汉奸。你,别出现在我面前,脏了我的眼。你要是敢放了我,下一次,我绝不会失手,一定会一枪要了你的狗命。” “我耿轻寒自问,没有对不起你,自你在我家做事,从未苛待于你,为什么?” “为什么?好,我来告诉你,你给我听好了。东三省三千万人民,九一八后尽数做了亡国奴,小鬼子在我们的土地上杀人放火,烧杀抢劫,无恶不作,禽兽不如,我关家屯一百多口人,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老百姓,小鬼子竟然全部杀了,连嗷嗷待哺的婴儿都不曾放过。所作所为,与畜生毫无分别。而你,你这样的汉奸比小鬼子更可恶,你们给小鬼子出主意、带路、指人、助纣为虐,他们是畜生,你们不如畜生。畜生尚且有孺慕、舐犊之情,而你们,帮着小鬼子祸害自己人。像你这样的狗汉奸,我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滚开,别脏了我的眼。” 轻寒捂住胸口,心痛到难以呼吸。 轻寒知道,关嫂子是为了保护自己和关老师。可她一介女流之辈,遭受了一夜非人的酷刑折磨,却依然为了保护自己而做努力。轻寒忍不住泪目,幽声说:“你如此,我如何能放过你?你可对的起夫人对你的信任?她那么信你,你却要杀了她的丈夫。” 轻寒用手指指着自己的胸口,轻轻点了两下。 轻寒传递给关嫂子的意思是:等我。 关嫂子微微抬头,看一眼轻寒身后的日本人,冷笑一声说:“死了你个汉奸,太太会过得更好。” 说完,关嫂子立马闭上眼睛,似乎是懒得多看一眼轻寒。 轻寒闭了闭眼,慢慢后退,退到武田太郎身边,从口袋里掏出雪白的手帕,慢慢擦拭着脸颊。 武田太郎看一眼轻寒,温和说道:“无觅累了,山下送无觅回去吧。” 轻寒微微颔首,低声说:“谢谢太郎。” 转身往外走,脚步踉跄。 武田太郎和酒井站在原地,目光阴沉沉看着两人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缓缓收回目光。 武田太郎看一眼刑架上的人,淡淡的说:“只有这些?” 酒井微微一笑说:“我正要向司令官阁下汇报。” 武田太郎微微点头,抬脚向外走去。 酒井的办公室里,武田太郎坐在主位上,酒井站在对面。 “说吧。” “她的那个突然出现的侄子,知新书铺的小伙计东子,昨天我也一并抓来了。” 第250章 东子 武田太郎饶有兴趣的看着酒井,抬抬嘴角:“哦,有收获?” 酒井得意洋洋的说:“东子招供,不仅关姓女佣是共产党,知新书铺的老板也是共产党。他们每次见面的地点就是知新书铺。根据东子的交代,知新书铺的老板是关老师。这位关老师是奉天共产党地下组织的头头,负责跟共产党的高级领导联络。我们只要抓住关老师,共产党在奉天的地下组织就会被一网打尽。” 武田太郎大悦,一脸笑意,酒井那张丑陋异常的脸此刻看上去也似乎有了军人的硬朗。 “可搜到电台了?” “没有,昨天匆匆而去,只是粗糙的搜了一下,搜到了一些跟共产党有关的书籍,全部带了回来。我正要去。” “去吧,哪怕是挖地三尺,也要找出电台来。” “是。” 轻寒是被山下送回家的,脸色苍白,神色疲惫,神情沮丧,左臂为了缓解胸口的疼痛,强制性的抬高,含胸驼背。 槐花一脸的惊慌不安,慌乱的迎上来,焦急的问:“这是怎么了?” 山下面无表情的扶着轻寒,淡淡的说:“耿先生累了,让他休息吧。” 槐花的眼泪瞬间流下。 “寒哥,发生什么事了?我扶您上楼吧。” 轻寒疲惫的点点头,一语不发。 槐花从山下手里接过轻寒,小心翼翼的扶着轻寒上楼。 一上楼,轻寒低声说:“去送山下走。” 槐花点头,匆忙下楼。 楼下,山下站在原地,抬头看见槐花从楼梯上走下。 山下微微颔首,用生涩的中国话说:“耿先生已经安全送到了,告辞。” 槐花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 “谢谢山下君。” “不客气。” 山下抬脚出门,槐花跟在身后,亲自送到门外,眼看着山下驱车离去。 槐花急忙进门,仔细的把门从里面锁上,这才急忙忙的上楼。地下室的门悄然打开,关老师从里面出来,紧跟着也上楼。 楼上卧室,轻寒神色哀伤,低声说:“东子那孩子……关嫂子怕是救不出来了,她招认自己是刺杀我的主谋。” 室内三人沉默着,静谧无声,落针可闻。 许久,关老师低语:“东子如何了?” 轻寒摇摇头:“不知道,没看见。关嫂子经受了一夜的酷刑,酒井说后续的审讯还要进行。我觉得东子怕是已经说出了你的存在,所以酒井想从关嫂子嘴里得到你的消息。” 关老师痛苦的闭上眼睛,低声说:“我想出去。” 轻寒摇摇头:“我注意了,城里加强了巡逻,估计城门口也盘查的紧了。你不能出去,眼下只有这里是安全的。” “可是关嫂子被捕的消息一定要送出去,不仅是让关队长知道,还要提醒其他同志。” “再想办法吧。” 关老师皱起眉头,沉思许久,最后才下定决心说:“这消息必须送出去,让同志们心里有个底。” “好,我去送。” 槐花急切的说:“不行,您不能去,我去。” 关老师想了想说:“也好,我觉得还是让耿太太去吧。如今家里没有女佣,耿太太可以打着买菜的幌子出去,再合适不过。” 与此同时,酒井带着东子,四辆日军专用的摩托车从奉天的街道上呼啸而过,直奔西十街的知新书铺。 西十街的行人被责令站在原地,知新书铺的大门被粗暴的踢开,一队日本兵冲了进去。 东子也被押着走进了书铺,站在酒井身后。 一阵翻箱倒柜后,原本就乱糟糟的书铺里已经无处下脚,惨不忍睹。 日本兵什么也没翻到,有关共产党的书籍昨天就拿走了,剩下的已经没有什么可疑的了。 酒井看着眼前的日本兵,微微皱眉,回头温和的问东子:“你的,知道东西在哪里?” 浑身是伤的东子既害怕又惊慌,根本不知道酒井要找的是什么,茫然的摇摇头,瑟缩着回答:“不知道。” 酒井瞬间变脸:“混蛋。” 东子吓得瑟瑟发抖,颤颤巍巍的指着楼上说:“楼上,都在楼上。” 酒井抬手指着楼上命令:“所有人都有,再去给我搜,不惜一切也要给我找出来。” “是。” 二十分钟后,酒井看着眼前的电台,脸上露出了微笑。 “很好。” 一挥手准备离开。 东子哭着说:“放了俺,你不是说俺只要说了就放了俺吗?” 酒井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挥挥手说:“放了他。” 两名押着东子的日本兵一松手,东子瘫软在地上,一名日本兵解开捆着东子的绳子,踢了东子一脚,然后离开。 酒井走出知新书铺,临上摩托车前,朝着街面上被强令站在原地的人群中看了一眼,才抬脚上车。 日本人的摩托车扬长而去,知新书铺门口人头攒动。 “这是咋了?” “不知道啊。” “掌柜的呢?” “没见,从昨儿就没见。” “瞅瞅这孩子,遭了不少罪啊。” “知足吧,能从宪兵队活着出来的有几个人?” “也是。” “瞅着这孩子怪可怜的,咱进去问问呗?” “行,能帮一把帮一把呗。” 小小的东子昨夜挨了不少打,又被强行带到关嫂子受刑的审讯室,可怜的孩子眼睁睁看着那些酷刑轮番用在关嫂子身上,当场吓得尿了裤子。 被带回去后,又被劈头盖脸的猛打一顿,十三四岁的少年终于崩溃,大哭着求饶,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个干净。 这会儿,坐在知新书铺的地上,东子还没缓过劲来,除了一身的伤,还有后怕。 “东子。” “你咋了?” 听到耳边熟悉的声音,东子才醒过神,涣散的目光回拢。 “哇……” 东子哭出了声,癫狂的哭喊着:“俺还活着……俺还活着……他们放了俺……放了俺……” 东子哭的不能自己,完全停不下来。周围的人劝了又劝,就是停不下来,状态癫狂,神志不清。 人们愣了,互相看看,一脸懵圈。 “不好,这孩子该不是傻了吧?” “指定是,从那里面走一圈,不疯也傻。” “唉……” “兴许还有治,才刚儿瞅着清明着呢。” “叫大夫……” “叫什么大夫,瞅俺的。” 一个壮实的汉子上前,对着东子的脸狠狠扇了两巴掌。 “啪啪。” 清脆的巴掌声后,东子的脸瞬间肿了起来。 东子也被突如其来的巴掌打的惊住了,竟然忘了哭,连着打起了嗝。眼神倒是清明起来,想要说话,无奈一个嗝接着一个嗝。 急着拿手比划:“俺……俺……” 众人一看,这是好了。 “嘿,还真管用。” “这打嗝俺可知道,一惊一吓就好了。” “一事不烦二主,这位爷们继续来两下。” 汉子挠挠头,憨笑一下说:“那俺再试试?” “那还用说,快动手吧。” 汉子轮圆了又扇了东子两巴掌。 “啪啪。” 这回巴掌一如既往的响亮清脆,东子的脸又大了一圈,打嗝却没有停下来。 “这咋不管用了呢?” 东子这会儿倒是清醒异常,可这嗝一个接一个的,根本停不下来。眼泪哗哗的,难受的要命。 周围的人也傻了眼,这不管用咋整。这时,不知谁在外面大喊了一声:“不好了,快跑,日本人又来了。” 哗啦一下,知新书铺门里窜出好几道身影,眨眼间就没了人影,知新书铺门口也没了人,东子更是吓得爬起来就往外跑。 外面,跑了一半的人们眼瞅着不对劲,四下瞅瞅,支棱着耳朵听听。哪里有日本人?连个动静都没有。停下脚步回头一看,东子正着急慌忙的跑出来,腿也不软了,嗝也不打了。 嘿,大家伙儿笑了。 这招高啊,啥事都没了。 “哎,东子。” 稳住心神的街坊邻居招呼着东子,东子压根没听见,一脑门子心思往前跑呐,一头撞在人怀里,才堪堪停下脚步。 “唔……” 东子捂着脑袋叫唤,这会儿才感觉到,除了脑袋疼,脸也生疼,全身上下没一处不疼的,瞬间眼睛又水汪汪的。 “哎,可别哭,俺们问你话。” 东子忍住眼泪,看着平日里熟悉的街坊邻居。 “东子,这到底咋回事啊?” “俺……俺也不知道……” “掌柜的呢?关老师两天都没见人了?” “不知道啊,俺也没见。” 西十街上的事轻寒他们都不知道,此时的三人忧心忡忡,才商议好如何送情报。 槐花看看时间起身说:“我这就去买菜,顺便去那里转转。” 轻寒犹豫不决,起身说:“我陪你一起去吧。” “别,您别去。您才刚儿让山下给送回来,这一出门,回头再碰上日本人,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您老老实实在家歇会儿,我就去溜溜,依着关老师的意思,先去侦查一下地形,熟悉一下环境,捋顺了下晌再去送情报。是不是啊,关老师?” “是,尽量注意一下你身后有没有尾巴。” “我知道,又不是第一次,我明白。” 槐花最终还是在轻寒的担忧中出了门。 第251章 情报 槐花挎着菜篮子,出门叫了洋车,去了比较远的大市场。 槐花走走停停,翻翻看看,一路逛市场,一路挑拣着买菜,一边回头仔细观察身后。确定身后没有尾巴后,才急急忙忙走到路边,叫了洋车,一路直奔关老师说好的地方。 武田太郎的办公室,酒井一脸得色。 武田太郎一听果然缴获了电台,阴沉冷硬的脸上露出轻松满意的笑容。到奉天这么久,跟共产党斗了几年,这次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很好,酒井课长,我会上报军部,为你申请嘉奖令。这一次,你做的很好。上面正有意再次与南京政府谈判,这是个很好的条件。我想马上通知国民政府专员,相信他比我们还要高兴。” 酒井笑着说:“能为帝国出一份力,是我的荣幸。我相信,奉天从此以后一定会安稳,再也没有共产党这个词。” “好,很好。” 两人相对而笑。 一直寡言少语的山下突然开口:“书铺的老板在哪里?” 武田太郎脸上的笑容淡了一点,看着酒井,附和道:“有把握抓住吗?” 酒井原本得意洋洋的脸色瞬间阴沉起来,瞥一眼面无表情的山下,淡淡的说:“属下已经传令下去,加强巡逻和警戒,全城搜索,进出城门严格盘查。那个化名关老师的共产党,他的画像已张满大街小巷,发布了悬赏令。只要他还在奉天,属下有信心抓住他。” 山下无视酒井阴沉沉的脸色,淡淡的开口说:“如果他已经出城呢?” 酒井有些气恼,冷冷的说:“不可能。” 山下嗤笑一声说:“共产党的狡猾酒井课长应该领教过。” 酒井鄙夷不屑的看一眼山下,冷冷的说:“山下君说的没错,不过不可否认,我也因此积累了很多经验。比如这一次,翠鸟失踪后,为了麻痹共党,我一直按兵不动,让他们觉得安全以后,才突然、迅速的出手,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我想,他们根本没有料到我会突然出手,那个关老师根本没有机会逃出奉天。” 武田太郎点点头,淡淡的开口说:“做的很好。你觉得这个关老师和惊弦有什么关系?” “这个关老师很有可能就是惊弦。” “好,如果他就是惊弦,奉天城以后就是一片河清海晏,酒井君居功至伟。” 两年来,这个代号惊弦的共产党是武田太郎的心头刺,奉天的多少事都跟他脱不了干系。关键是来无踪去无影,时时刻刻在,又全然无法把握,让武田太郎坐卧不安。今日,这个消息让武田太郎真正的高兴起来了。 “你亲自督导这次的抓捕行动,务必成功。” “是。” 酒井没有跟武田太郎说自己的详细计划。 酒井放了东子,就想顺藤摸瓜抓住关老师。酒井分析东子知道的应该都说了,再审也审不出什么。把他放了,即使他不去找人,但关老师说不定会找他,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地下党也会自动上门打探消息。特高课只要守株待兔就好。 酒井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信心满满的告退离开。 西十街的知新书铺,东子送走了几位关心事态发展的好心人,茫然无措的看着书铺。不知道今后该怎么办? 一屁股坐在个关老师常坐的椅子上,自言自语低语:“关老师,您可千万别回来。这书铺丢了就丢了,可比没命强。这小鬼子下手黑的狠……俺对不住您。可俺要是不说,他们就会像对关婶子那样对俺,俺怕。呜呜呜……” 小少年想起昨夜就害怕的浑身发抖,捂着脸哭出了声。 哭了一会儿,东子总算止住了,抬头茫然的看一圈书铺,行思着是不是去找找关老师。可上哪儿去找关老师? 东子皱着眉头,环视书铺。即使找到关老师,这书铺也开不成了,迟早都得关门。关老师最好再也不回来,小鬼子要是抓住关老师,指定活不了。自己待在这里有什么用,难不成还继续开门做生意? 东子摇摇头,抬头不舍地看着书铺,透过窗看着街面上的行人。 东子突然脸色一变,明白了小鬼子为啥会放自己回来。这书铺要是开着,关老师以为没事,再回来,那不是趁了小鬼子的心意?不行,书铺不能再开了,马上得关门。已经对不起关老师了,如今关老师没被小鬼子抓住,那是万幸,自己啥忙也帮不上,可不能再害关老师了。 东子开了窍,急忙起身干活。门窗上的严严实实,出门仔细锁上书铺的大门,然后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暗处盯着东子的人眼看着东子要走,脸上一喜,悄悄尾随着东子。 东子压根不知道自己身后有尾巴,直接回了家。 槐花来到关老师说的地方,发现这里是一条比较僻静的窄路,两边都是围墙,其中一边的墙上布满铁丝网。 槐花仔细观察着四周环境,让车夫慢点走。 等看清楚了后,槐花抱歉的对车夫说:“好像不对啊,这里没宅子啊。可能是我记错了,我得再去问问。劳驾,去教堂吧。” 槐花去的地方俨然是宪兵队的监狱后墙,这里把守极严,不仅里面有巡逻小队,就是这条窄路上定时也有巡逻小分队。整个后墙只有一房子依墙而建,就是监狱专门刷马桶的老憨住的地方。 酒井才对老憨用过刑,经过调查没发现有问题,又放了回来,让老憨继续刷马桶。老憨身上的伤未愈,这段时间根本没走出过监狱,外面的事也一无所知。但心细的老憨注意到了监狱的变化。 这两天隔壁宪兵队出动的频率很高,刺耳的摩托车声时时出出进进的,监狱这边加强了巡逻和戒严。酒井那个大魔头已经两天都耗在这里了。昨天监狱里新关进去的一个孩子今儿不见了,没听说死人,那应该是放了。 为啥抓一个孩子?又为啥放了?那孩子放了,酒井依旧在这里,审讯室那边昼夜不分的审讯着,那里关着什么人? 过多的疑惑让老憨心里不安起来。 是不是出事了?难道是自己人?那个范金林又出卖了谁? 此时的老憨坐在树下,傻乎乎的仰头看着墙外。 正午的阳光正烈,刺的老憨眯起眼睛,心里想着事。 槐花挎着菜篮子进门,轻寒忙迎上去,接过菜篮子,伸头看看槐花身后,仔细关上门,低声问:“怎么样?” “没人跟着,那地方我去了,一条窄窄的马路,没有宅子,关老师说的那地儿我去了,就是宪兵队监狱的后墙。我观察了一下,没啥人。” 轻寒走到地下室门口,轻轻敲了三下,低声叫:“关老师,出来吧。” 三人坐在壁炉前。如今天不是特别的冷,奉天最冷的季节已经过去了。其他城市已是阳春三月,春暖花开。奉天却还不能感受到春的气息,壁炉里的炉火不是很旺,不过这点温度已经够了。 关老师担忧的低声说:“明天就到了见面的日子,如今外面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你过去的时候小心点,安全第一,发现异常,马上离开。” 槐花点点头:“我知道,关老师放心吧。” 轻寒沉思良久说:“灯下黑,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当初关老师选在这个地方,也是有这意思吧?” 关老师点点头说:“是的,事实证明,的确如此。几年来,这个在街面上的移动联络点一直是安全的,没有出现过任何纰漏。不过,眼下情况特殊,东子那孩子知道的不多,但酒井老谋深算,狡诈阴险,是不是能从东子的只言片语中推断出什么来,还不好说。所以,明日槐花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我明白。” 轻寒担忧的看着槐花说:“累了吧,去歇一会儿。” 槐花的确有些累,听了轻寒的话点点头,起身上楼。 槐花过于紧张,刚刚出去一趟,根本没注意外面的情况。就在槐花回来的路上,奉天所有主要的街面上,到处张贴着关老师的画像,巡逻队也多了起来。这一切,都是刚刚才开始的,就在槐花从教堂回来的时候。 槐花上楼后,轻寒和关老师去了书房,关老师要斟酌一下明日要送情报的内容,与轻寒商议一下后续的工作,制定一个可行的计划。 王大顺下晌从酒厂回来时,明显感受到了异常,心里一惊。微微一皱眉,对司机说:“去西十街。” 西十街,王大顺走进卤味馆。 “呦,王掌柜来了,瞅瞅得意啥?” 王大顺一抱拳,笑着说:“有日子没来了,就惦记这一口呢。咋地,今儿买卖不行?” “唉,咋能好呢,那小日本一天来八趟,呼啦啦来了,呼啦啦走了,瞅瞅这街上,哪还有人啊?” 王大顺诧异的说:“这条街可是奉天城最热闹的地儿,那小日本平时也不来啊。这是咋了?出啥事了?” “谁知道呢,那边那知新书铺知道不?” “那咋能不知道呢?还去买过书呢。” “出事了。” 第252章 叛变 王大顺心里咯噔一下,忙问:“出啥事了?” “书铺里那个小伙计,昨儿被小日本带走了,动静闹得可大了,今儿又给放回来了。啧啧,遭老罪了,那身上就没一处好的地儿。真是可怜见的,那孩子才十三四岁啊。话又说回了,从宪兵队能活着回来,也算是捡了一条命。” 王大顺心里掀起惊涛骇浪,面上不动声色问:“小伙计回来了,那掌柜的呢?” “没见,三天没见着人了,估计也进去了。” 掌柜的说着话,已经给王大顺打了包。 “得嘞,给您多装了半拉耳朵,算我送您的。” 王大顺一边掏钱一边推拒说:“现如今做生意不容易,哪能占您便宜呐?” 两人互相推让一番,最后王大顺笑着收下,告辞掌柜的出了卤味馆,准备上车时,看见铺子外的墙上贴着一副画像,王大顺眯眼一瞅,惊的差点扔了手里的油纸包。 兹特重颁赏格,此人乃刺杀奉天要员之主谋,现正逃窜,以防此人伤及无辜,望知其行踪者即刻上报。生擒着合赏洋一千,提供其行踪者合赏洋五百。知其不报者,令其藏匿者,格杀勿论。 王大顺匆匆上车,对司机说:“回家,快点。” 回到家的王大顺焦急万分,悬赏令上的人肯定是自己人。王大顺把所有自己见过的同志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都不是画像上的人。 那是谁?王大顺脑子里最先闪过的就是惊弦,这念头惊的王大顺坐卧不宁。越想越慌,越想越惊。难到那个范金林竟然顺藤摸瓜,找出了惊弦? 范金林之与王大顺,只是一个人名,王大顺是直接跟游击队联络的,对其他地下组织成员一律一无所知。范金林叛变后,游击队关队长曾一度想除掉他,所以委托王大顺打探范金林的消息,遗憾的是始终没有机会。范金林自己活的小心,几乎不出门。日本人护的也紧,但凡出门前呼后拥,从不落单。 几个月过去了,竟然一点机会都没有。 没想到,这个叛徒竟然又做出惊天大祸。 王大顺脑子里一时间万马奔腾,恨不得亲手血刃叛徒范金林。 王大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捋一捋。 如果画像上的真是惊弦,眼下倒是安全。小鬼子到处张贴悬赏令,说明根本没有一丝线索。可眼下的安全不是长久之计,惊弦既然已经暴露,就必须想办法出城,离开奉天。可他如今在哪里?怎么才能联系上?一个接一个的问题,让王大顺才强行压制下去的不安又疯狂起来。 王大顺不安的走来走去,脑子里百转千回,突然一眯眼,提上刚买来的卤味,出门直奔耿先生家。 王大顺和耿轻寒坐在客厅里,轻寒精神不济,脸色苍白。王大顺也是有眼色的人,拐弯抹角的打问日本人的动静,轻寒一副茫然的神情,推说自己重伤未愈,确实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不过,轻寒皱着眉头告诉王大顺,自己家的女佣关嫂子也被日本人带走了。 王大顺听了倒是皱起眉头,试探着说:“耿先生家那女佣也做了几年了,以前就没瞅出来有问题?” 轻寒苦笑一声说:“我哪里注意那些,整天不在家,夫人一介女流,哪里就能想到。” “才刚儿我从外面回来,看街上到处是悬赏令,不过却是老爷们,看着也是文文弱弱的,竟然是刺杀耿先生的主谋。人不可貌相,要不是耿先生大难不死,还真看不出来。这下好了,只好是抓住了,耿先生就能报一枪之仇了。” 轻寒心下一惊,眉头紧蹙。 “王大掌柜的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啊,上面说是此人乃刺杀奉天要员之主谋。那不就是你吗?现下正饶世界抓人呢?听这话,耿先生还不知道?” 轻寒摇摇头,一脸茫然。 “没人跟我说啊,早上我还去了宪兵队,酒井课长跟我说,主谋是那女佣。” 王大顺闻言呵呵一笑,两人又不咸不淡的唠了几句,王大顺便以轻寒身体不适为由告辞了。 王大顺一走,轻寒忙把关老师叫出来,说了王大顺带来的消息。两人推断那画像上的肯定是关老师,看来,武田太郎和酒井为了抓住关老师,会大动干戈。眼下,关老师更是哪里都不能去,只能留下。 但眼下最重要的是这些消息必须送出去,不管是城外的游击队,还是城内依旧潜伏的同志们,必须让他们知道这重大的变化,做好准备,以防万一,千万不能轻举妄动,要静待机会,保存实力。 轻寒原想自己再出去确认一下,关老师直接否定。毋庸置疑,街上张贴的悬赏令肯定是关老师,敏感时期,尽量少出门,以免引起酒井的注意。 那边王大顺一出门,心下急得要命,直接叫上司机出了城。 城门口果然盘查的很严,即使王大顺这样天天出入的商人,也一样从头查到脚,车里车外,无一遗露。 王大顺赶到游击队部时,天已大黑。 关队长看着一脸焦急的王大顺问:“你怎么来了?这多危险。” “出事了。” 王大顺紧张的语气让关队长顿时皱起了眉头。 “出啥事了?” “关嫂子被小鬼子抓了,如今,城内到处抓人呢,画像上的人我没见过。” “啥时候的事?” “昨天,西十街上有间知新书铺,书铺里的小伙计昨天被小鬼子抓了,但今儿又放了,小鬼子给那孩子用了重刑,书铺的老板下落不明。” 关队长神色莫名,望着黑洞洞的夜空,幽声问:“你亲自去了西十街?” “是,发现情况不对劲,满街的小鬼子和警察,就去了西十街,想着去打听打听消息。从卤肉铺掌柜那里听了一些,又去了我隔壁那汉奸家里,又打听了一些。情况紧急,所以我连夜过来。” 关队长闭了一下眼睛,黑暗里关队长的眼里滑过一丝痛苦,低声问:“也就是说有可能是我家那婆娘叛变了。” 王大顺摇摇头:“目前还不能确定,也许是范金林。” 关队长摇摇头:“不可能,范金林出卖了老张,其他联络员跟范金林不联络。他根本摸不着锅子,我老婆范金林都不知道,所以,最有可能的只有我老婆。” 王大顺没法反驳,事实的确如此。出了个范金林,再出一个关嫂子,奉天的地下组织这回怕是要遭遇灭顶之灾了。 “知道她关在哪儿?” “宪兵队。” “好,我知道了,你马上回城,时刻注意城里的情况。” 王大顺点头准备告辞,脚步一顿回头说:“不是关嫂子,如果是关嫂子,小鬼子早就来抓我了。” 关队长摇摇头说:“她是见过你,但她根本不知道你的身份,不知道你是谁?只要你不出现在她面前,她是绝对不会想到你的。” 王大顺点点头说:“那我走了,城门快关了。” 王大顺走了,关队长站在黑夜里,冷风呼呼的刮过,刺的脸生疼。关队长的脑子有一阵的迷茫,怎么会?自己的女人自己知道,绝不是一个软骨头。可事实摆在眼前,当初让她去监视那汉奸,为得是能够把他拉拢到革命队伍中来。可是,几年下来,那狗汉奸越来越张狂,也怪自己那一枪,怎么就打偏了?狗汉奸没死,小鬼子肯定发疯。她,毕竟是个女人,宪兵队的审讯室有多恐怖,酒井那个恶魔有多变态,关队长亲身经历过。她一女人,怎么能抗住? 关队长仰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许久,关队长的情绪平稳下来,抬手抹一把脸,眼里一片漆黑坚定。 关队长走进屋里,大家坐在炕上,正猜测着王大掌柜的为啥突然过来了。 关队长坐下,严肃的说:“王大掌柜的带来了不好的消息,小鬼子又疯狂的再抓人。我家的婆娘昨儿就被抓了。” “啥?嫂子被抓了,那赶紧想办法救人啊。” 关队长一脸沉重的说:“她可能叛变了。” “啥?不能够。” “对啊,嫂子不是那样的人。” 关队长严肃的说:“根据王大掌柜的带来的消息,我分析她已经出卖了上线。眼下,小鬼子正到处抓呢。所以,得想办法除掉她。” “队长,那可是嫂子啊。” 关队长冷冷的扫一眼,严肃的说:“为了更多的同志活着,她只能死。她关在宪兵队,想要除掉还得费些周折。但再难,也不能放弃,而且是越早越好,事不迟疑,我让王大掌柜的回去打探消息,大伙儿也合计合计,该咋干?” 城外,关队长冷静的与同志们商量着如何除掉叛徒。 城内,挨家挨户的搜查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南城大杂院,被许多火把照的亮如白昼。刚走了一队警察和二狗子,又来了一队小鬼子。 地保刁老三一脸谄媚的陪着。 “太君,这些都是良民,都在日本人的厂子里干活。” “你能保证?” “能,绝对能。天天见,啥情况都知道。” “跟他们说清楚,见到这个人,马上报告。” “是,太君。” 刁老三手里举着画像,让院子里的所有看仔细了,大声说:“谁见过这个人?” 第253章 要人 所有的人都茫然的摇摇头,也不说话,老老实实的站着。 “你们都给我听清楚了,谁要是见到这人了,立马报告,要是胆敢藏匿,一律格杀勿论。都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 “大声点,看好了,记住了,如果抓住他,太君大大的有赏,大洋大大的。” 小鬼子每间屋子都进去一顿狂翻,连堆柴火的草棚子都没放过。 最后在刁老三谄媚的笑陪下去了下一家。 院子里的人三三两两的散开,麻利儿的进了自家的门。 其中有几位左右看看,悄悄的走进同一间屋子。 几人低声交谈。 “画像上的是谁?” “不知道,没见过。” “街上都是,到处贴着,说是刺杀要员的主谋。” “指定是咱的同志。” “那狗汉奸命大,没死又祸害人了。” “咋整?要不要给关队长送个信?” “城门口查的严,别去冒险。小鬼子疯狗一样,是个年轻力壮的就抓,现在情况不明,咱先留意打听打听,摸清情况再说。” “那行,今儿天黑了,明儿一早就去打听打听,摸清楚了再想办法出城。” “刁老三跟着小鬼子,怕是能知道不少,咱一边打听,一边等刁老三的信。” “瞅他那意思就是让咱先稳住,他跟着小鬼子,指定能多打听些消息。” 几人商议好后,各自回了屋。 宪兵队监狱的审讯室,酒井一边等着搜查结果,一边用猩红的眼睛盯着刑架上的女人。 残酷的折磨已经让女人几乎没有了生息,连呼吸都微弱到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 女人已经深度昏迷,酒井真想继续用刑,他想看一下,一个女人到底有多大的承受力。 变态到恶魔的酒井,此时就像来自地狱一般,浑身上下满是阴冷恶毒,加上审讯室里各种令人难以忍受的气味,整个场面令人毛骨悚然,审讯室就是地狱。 报告一个接着一个,令酒井失望透顶,暴怒无比。 当初有多志得意满,此时就有多尴尬挫败。 奉天城短短的一天里,几乎翻了个底朝天,别说抓到人,连了影都没摸着,更可气的老百姓对画像上的人一律都摇头,不是没见过,就是不认识,或者是几天没见人。 酒井恼怒异常的听着属下的报告,疯狂的大叫:“没有,没有,怎么可能?难道他长了翅膀,这是固若金汤的奉天,我要让他插翅难逃。” 酒井不信那位关老师会凭空消失,他到底藏在哪里?酒井猩红的眼睛盯着关嫂子,只有这个女人,只有这个女人知道关老师的藏身之地。 巧合的是,这两天电讯处监听到的那组异常电波,竟然没有出现。这似乎更进一步印证了关老师即是惊弦的推断。 关老师——惊弦,你到底藏在哪里?酒井咬牙切齿的说:“哪怕把奉天城翻个底朝天,我也要把你揪出来。” 属下走进来,低声说:“课长,司令官阁下请您过去。” 酒井起身看一眼刑架上的女人,冷冷的说:“送回去。” 这女人不能死了,留着一口气慢慢折磨,总有她开口的那一天,酒井有的是耐心。 酒井阴冷着脸走出审讯室,出了监狱的门,直奔武田太郎的官署。 酒井压住自己恼怒的心情,一脸平静的走进武田太郎的办公室。 武田太郎的办公室里坐着一位陌生的中国人。 武田太郎介绍说:“这位是国民政府奉天专员的助理。” 酒井面无表情的微微颔首示意。 武田太郎告诉酒井,专员助理是来要人的,国民政府对宪兵队监狱关押的女共党非常感兴趣,希望特高课把人交给他们。 酒井听了神色莫名,饶有兴趣的看一眼专员助理,淡淡的说:“司令官阁下,请恕属下不能从命,这名人犯对特高课很重要,她关系到奉天的安定,关系到帝国与满洲国之间的邦交,因此属下不能答应。” 专员助理听了翻译的话后,微微一笑说:“国民政府与贵国一直以来和平相处,很重视与贵国的合作。这名人犯对我们很重要,把她交给我们,比留在贵国的特高课更有价值,也更有利于两国之间的邦交。” 酒井皱起眉头,看着武田太郎,武田太郎哈哈一笑说:“酒井课长还有一些事情没有搞清楚,所以这名人犯我们想再留两天。” “这……” “你放心,我们一定会交给你们一个活奔乱跳的人。” “好,如此就多谢司令官阁下!” “我们期待与国民政府的进一步合作。” “我会向专员转达司令官阁下的意愿,相信这美好的意愿南京很快就会知道,届时相信两国高层的谈判会更为融洽和谐。” “好,很好。” 武田太郎点头微笑,酒井也微微一笑说:“两天后移交。” 专员助理得到满意的答案,告辞离去。 酒井问武田太郎:“果然如司令官阁下所料,他们比我们更急迫。” “让他们自己折腾去吧,这样对帝国的大业更有利。” “那女人还是没有开口?” 酒井脸色一变,叹口气说:“这是我见过的最强大的女性,不输任何一个男人。中国有句话:巾帼不让须眉,大抵指的就是这样的女人吧。” “两天,你只有两天时间。” “是。” 酒井行礼告辞,走到门口时,回头说:“其实我们可以多送一个惊喜给专员。” 武田太郎抬抬眉毛,微笑不语。 酒井说:“这女人根本没开口,供出惊弦的是知新书铺的小伙计东子。” 武田太郎淡淡的笑笑说:“那要看看他们用来交换的条件。” 酒井总算放心了,满意的抬抬嘴角,迈步离开。 这一夜,奉天许多人都难以入眠。 轻寒和关老师更是辗转反侧,心事重重,忧虑焦急。 天刚亮,轻寒就洗漱完毕,出了卧室下楼,站在地下室门口,犹豫着抬手。 门轻轻打开,关老师顶着青眼圈站在微弱的光线里微微一笑。 “早,无觅。” “早,关老师。” 两人坐在客厅里,等着槐花的早餐。 吃过早餐,轻寒低声说:“我去宪兵队看看情况。” 关老师犹豫着说:“你直接去宪兵队怕是不合适,酒井会不会起疑?” 轻寒摇摇头说:“既然酒井说关嫂子是刺杀我的主谋,那我对于差点要了我命的人格外关注,这合情合理。” 关老师点点头说:“眼下也没有好办法,只能如此了。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轻寒点头说:“你在家也要小心,估计日本人还会来的。” “放心。” 轻寒又叮嘱槐花:“警醒着点,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槐花轻轻点头说:“我知道,您放心。” 轻寒出门,直奔宪兵队。坐在酒井的办公室,脸色依旧苍白,青黑的眼圈,颓废的神态。 酒井幸灾乐祸的说:“耿先生没有休息好?” 轻寒苦笑一下说:“酒井君觉得我能安睡一夜?” “放心,如今你是安全的。” 轻寒抬抬眉毛说:“又有人被刺杀?” 酒井一脸懵圈,摇摇头说:“没有,如今的奉天很安定。” 轻寒笑笑说:“酒井君给我句实话,我家的女佣到底是不是主谋。我是受害者,我有权知道真相。” 酒井脸色一变:“耿先生什么意思?” “昨天酒井君告诉我,我家的女佣是主谋,可我今天一路看见张贴的布告上却是另外一个人。我要知道真相。” 酒井浑不在意的说:“那是她的同伙,他们一起参与了刺杀行动。” “哦,原来如此,酒井君手段果然了得,这么快就有了结果。看来,我得谢谢酒井君了。” 酒井得意的笑笑说:“耿先生以后放心做事,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 “谢谢!我想知道,既然已经确定了,那酒井君打算如何处置凶手?” 酒井君眼珠子转了转说:“她,我们不能处置,只有等抓到她的同伙才能处置,到时候任由耿先生。” “为什么?酒井君的意思就是让我眼睁睁的看着凶手,却什么也不能做吗?” “很遗憾,耿先生,这名人犯是南京政府专员亲自过来要的。” 轻寒脑子里一顿,问一句:“专员要她?” “是?” “专员要她做什么?” “你应该知道,南京国民政府一直致力于对共产党的打击,专员得知特高课抓到一名女共产党,马上过来要人。” “你答应了?” 酒井莫名一笑说:“司令官阁下答应的。” 轻寒脸色几变,脑子里迅速转动着,机会来了,这是唯一的机会。 想清楚了的轻寒脸色阴沉,语气冰冷,表现的很激动。 “不,我不同意。” 酒井两手一摊,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 “耿先生,我理解你的气愤,但我无能为力。” “什么时候交人?” “明天。” “我去找太郎。” 酒井阴沉沉的笑着说:“去吧。” 轻寒阴沉着脸走出酒井的办公室,心里却有了一线希望。脚下匆匆,急急忙忙去了武田太郎的官署。 轻寒一路焦急万分,使劲催促着车夫,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武田太郎的官署。 一下车,直奔武田太郎的办公室,一进门就激动的大声说:“太郎,我不同意。” 第254章 请求 武田太郎乍一听到轻寒激动的声音,吓了一跳,抬头看着气急败坏的轻寒说:“无觅,你这是怎么了?” 轻寒不顾重伤未愈,大步跨到武田太郎的桌前说:“我不同意,为什么要把人交给他们?” “坐下来慢慢说。” “我刚刚去见了酒井课长,酒井课长说要把人交给南京国民政府的人,为什么?太郎,你知道吗?我差点没命,只差一点点,一点点。死神与我之间只有几毫米。现在,你们却要把人交给南京国民政府,太郎,你这是什么意思?也许,我耿轻寒的命在你眼里原本就一钱不值。也是,是我高估了自己。我以为,太郎作为我最好的朋友,会给我一个交代。你的交代就是这样?” 武田太郎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轻寒身边,安抚道:“无觅,不要激动。这件事,我可以给你一个合理的解释。” 轻寒幽深复杂的目光看着武田太郎,幽幽的说:“一个合理的解释?” “无觅,坐下来,来杯咖啡,放松。” 武田太郎看一眼山下,山下很快端来两杯热咖啡。 武田太郎微笑着说:“无觅,请。” 武田太郎率先端起一杯,轻啜一口,温和的说:“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的确有些难以接受,但我有充分的理由。” 轻寒依旧保持一脸怒意,神色复杂。沉默不语,优雅的动作也略显激动。低头喝了一大口咖啡,滚热的温度顺着食道热辣辣的滑下,疼痛一瞬间袭遍全身。 轻寒紧紧盯着武田太郎,等着听那个合理的解释。 武田太郎低声轻咳一下,微笑着说:“专员是代表国民政府的,国民政府直到现在也不肯承认大满洲帝国,而我们作为大满洲帝国的缔约国,我们的意愿与无觅一样。这是一个示好的机会,凶手我们会作为帝国与大满洲帝国共同的诚意,交给他们。” 轻寒微微低头,一脸的艰涩。 “太郎是在向国民政府示好?” 武田太郎轻蔑的抬抬嘴角,淡淡的说:“示好谈不上,现在的中国情况复杂多变,我们不愿意与任何一方交恶。” “你已经决定了?” “无觅,这件事情我很抱歉。” 轻寒情绪低落,呐呐的问:“明天要交人。” “是的。” “好,我知道了。” 轻寒起身往外走,脚步略显沉重,在门口轻寒停了下来,回头平静的看一眼武田太郎,眼里一闪而过的失望没有躲过武田太郎的眼睛。 轻寒说:“我想再去看看。” “去看凶手?” “是的。” “为什么?” “记住她的样子。” 武田太郎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说:“我可以理解,但我希望无觅冷静,我答应交给他们,人必须活着。” 轻寒嘲讽的抬抬嘴角。 “明白。” 轻寒抬脚出了武田太郎的办公室,怒气冲冲的直奔宪兵队监狱。 轻寒被挡在监狱门外,这里的人犯一路不许探视,耿先生也不行。 轻寒冲着门口的守卫发火,用纯正的东京腔骂人。监狱的门口少见的热闹起来,酒井接到报告后,直接赶过来。 “耿先生,你这是在干什么?” “酒井君,所有人都在阴奉阳违,耿某人在你们眼里就是一笑话。是吗?” 酒井脸色阴沉,无奈的问:“耿先生这是何意?” “是,你们口口声声说是我最好的朋友,转眼却把刺杀我的凶手交了出去,如今,我想看一眼这个心心念念杀我的人,却被狗挡在外面。告诉我,在你们眼里我到底是什么?” 轻寒苍白的脸因为怒火升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 酒井目光阴冷的扫一眼门卫,门卫年纪不大,在酒井阴冷的目光下微微瑟缩,但很快就挺直,弱弱的说:“耿先生没有出入证。” 轻寒抬脚就踹过去,酒井拉住了轻寒。 轻寒冷笑着说:“我耿轻寒自受太郎之邀来到奉天,还真没受过如此之折辱。看来,想我堂堂贵族之嫡子,名门之后,却跨不过这道门。” 这是赤裸裸的嘲笑,这是赤裸裸的鄙视,这是往出身低下的酒井心上捅刀子。酒井脸色一变,几乎咬着牙扯出一丝牵强的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耿先生误会了,耿先生的心情我理解。请,鄙人亲自陪耿先生。” 耿轻寒气呼呼的与酒井往里走。 隔着牢房的铁栅栏,阴暗冰冷的牢房,昏暗的灯光下,轻寒看着那个早已不成人形的女人。 她伤痕累累的趴在草堆里,了无生息。 轻寒冷冷的说:“打开门。” 酒井侧目看一眼一脸怒火的轻寒,示意打开牢门。 轻寒抬脚走进去,站在关嫂子面前,用脚轻轻踢踢关嫂子。 关嫂子费力的抬起头,看一眼轻寒,面无表情,随即原趴下。 轻寒冷冷的问:“我最后问你一次,是谁指示你做的?” 关嫂子趴在枯草上,一动不动。轻寒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只有一次机会,对我开枪的不是你,是个男人。他是谁?” 关嫂子无力的呵呵笑着,再次费力的抬起头,笑着说:“狗的世界里根本不分男女。” “你可以不说,我想你的那个侄子他应该知道些什么吧。对了,他年纪不大,想来以酒井君的手段,让他说出些什么来不是问题。” 关嫂子突然张嘴,狠狠咬住轻寒的脚踝,眼睛瞪着轻寒。 轻寒微微一皱眉,低头盯着关嫂子,关嫂子的眼睛漆黑幽深。 轻寒大叫一声:“松口。” 酒井和牢头急忙进来,用力扯开关嫂子。关嫂子吐出一口血痰,冷笑着说:“狗汉奸,你不得好死。” 牢头在酒井的示意下赶紧锁上牢门,酒井拉着轻寒往外走,轻寒故意装作脚痛,一瘸一拐的,全身重量靠在酒井身上。 轻寒低垂的目光掠过路过的牢房,没有看见书铺的小伙计东子。轻寒心里一紧,那孩子去了哪里?难道酒井放了他? 终于走出阴暗冰冷的牢房,站在阳光下,轻寒的脸色分外难看。 轻寒看着酒井冷冷的说:“你们该不会送她去专员府邸吧?” “奉天监狱。” 轻寒点点头说:“她有一个侄子。” “我知道,在西十街的知新书铺里做事。” 轻寒边往外走边说:“把他带过来问问,说不定有意外之喜。” 酒井落后轻寒几步,神色复杂的看着轻寒的背影,有些搞不懂眼前的人。每当酒井对他的怀疑加重时,他的表现就会消弭酒井的疑心。当酒井对他的怀疑放松时,他又做出令人难以释怀的行为。就如眼前这般,耿轻寒似乎对刺杀他的凶手深恶痛绝,恨不得除而后快。 酒井迷惑了,第一次觉得耿轻寒的确很难掌控,这样一个令人琢磨不透的人,他真的适合为帝国服务吗? 轻寒没有听到酒井的声音,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酒井,皱着眉头说:“酒井君?” 酒井从沉思中醒神,微微一笑说:“一个孩子,他能知道什么?” 酒井一脸的不解。要不是亲眼看着酒井带走了东子,就凭眼前这张看上去真诚的丑脸,还真会被他迷惑。轻寒心里冷笑,暗道:这张脸真是丑到极致,连句实话都不敢说。 轻寒露出一副不解的样子,冷冷的说:“你问过了?” 酒井尴尬的扯扯嘴角说:“是,那孩子什么都不知道。” 轻寒嘲讽的看着酒井说:“既如此,倒是我多心了。打扰了,告辞。” 轻寒大踏步离开,背影笔直挺拔,一点都看不出重伤未愈。 酒井站在原地,神色莫名的看着轻寒的背影。 轻寒心里着急,出门就叫了洋车,一路赶回家。 槐花开门就看见轻寒一脸的焦急,急忙闪身让开,轻寒进门后,槐花往外仔细看看,这才关门上锁。 轻寒直接走到地下室门口敲门:“关老师,是我。” 关老师一出来,轻寒就低声说:“明天酒井要把关嫂子交给国民政府的人,我已经问清楚了,关嫂子会被送到奉天监狱,就是警署的那所监狱。这是唯一的机会,要想办法营救关嫂子。” 关老师一听也很激动,低声问:“关嫂子情况如何?” “很不好,酒井用了酷刑,关嫂子情况很糟糕,但这是唯一的机会,我们可以半路劫车,时间很紧。” “会不会暴露你?” “顾不了那么多了,先救人要紧。” 关老师已经冷静下来,沉思片刻后说:“如果因为这次营救而暴露你,我不同意,相信上级也不会同意。” 轻寒漆黑的眼睛深深的看着关老师,一字一句的说:“你知道吗?酒井他就是个恶魔,他的手段层出不群,极尽残酷和变态。关嫂子已经被折磨的去了半条命,如果把她交给国民政府,等她的将是生不如死。明天,必须救,这是我的请求。是我对自己的同志唯一能做的,答应我。我保证会脱身,让他们无法怀疑到我头上。” 关老师抬眼看着轻寒,点点头,郑重的伸出双手紧紧握住轻寒的双手,沉声道:“好,我答应。” 轻寒松了口气,两人走进书房,仔细商量行动计划。 槐花留在客厅,忐忑不安的坐在沙发上。 第255章 送信 此时,槐花的心理是极其矛盾的。一边是关嫂子,一边是寒哥,槐花不知道该怎么选择。救关嫂子,很有可能寒哥就暴露了,不救,就等于把关嫂子置于死地。 一时间,槐花心里难过起来。生死抉择,孰轻孰重,槐花难以做出决定。 就在槐花心神不宁,忐忑不安时,轻寒和关老师从书房里出来。 轻寒只一眼就知道了槐花的纠结,柔声说:“槐花,眼下情况非常紧急,这个机会很难得。” 槐花木木的点点头说:“我知道。” 轻寒伸手轻抚槐花乌黑的发,眼底闪过复杂的情绪。 “需要你把消息送出去。” 槐花柔柔的一笑说:“昨天我已经去过那地方了,我可以的。” “好,小丫头很勇敢。” 轻寒宠溺的看着槐花,低声说:“酒井的人也许就在外面,你要小心。” 关老师看着槐花,皱起眉头说:“还是我去吧。” 轻寒摇摇头:“你走不出这道门,外面酒井的人时时刻刻盯着,他们正等着抓住我的把柄呢。” “我以为经过刺杀事件,他们至少放松了对你的监视。” “的确如此,不过王嫂子的事让酒井心里又产生了怀疑。何况,他们从来就没有真正相信过我。毕竟做贼心虚,每一个中国人随时都有可能反水,从哲学理论来说,这是最朴素的爱国主义。武田太郎和酒井从来都是多疑的人,以己推人,最简单的结论还是能轻而易举得出的。眼下我要做的,就是把这件事无限放大,从中谋取他们最大的信任。这个时候,不能出现一丝纰漏。你就在家里等消息,让槐花去吧。相信我,槐花一定能顺利完成任务。” 关老师微微一笑:“我知道,我只是不想让你夫人涉险。” 轻寒抬手宠溺的把槐花耳边的碎发理顺放在耳后,柔声说:“关老师交代的都记住了?” 槐花柔顺的点头:“记住了,不会出错。时间差不多了,我这就出门。” 槐花抬脚上楼,精心打理自己。重新梳了发髻,画了淡妆,戴上昂贵的首饰,换了一件红色绣花高领旗袍,外罩一件裘皮大衣,手里拿着精致的皮包。 槐花从楼梯上缓缓下来,高贵优雅,雍容华贵,风华无限,惊才绝艳。 轻寒站在楼梯下伸手扶住槐花,牵着槐花的手缓缓走下。 轻寒又一次惊艳,眼底情意绵绵,漆黑的双目深若寒潭,仿佛要把眼前的人儿吸入深潭。 轻寒送槐花到门口,低声说:“我在家等你。” 槐花粲然一笑,满室生辉。 “放心吧。” 槐花出门站在路边,左右望望,自然有车停在眼前。 “太太,要车吗?” 槐花优雅的笑笑,抬脚上车,直接报了地方。 车夫答应一声,拉起车飞快的跑起来。 槐花坐在车里,悄悄回头往后看,果然看见有人也上了车,跟在自己身后。 槐花抓紧手里的皮包,闭上眼睛,脑子里又过了一遍关老师交代的话。 半个小时后,车夫停下车说:“太太,到了。” 槐花付钱下车,慢悠悠走在人烟稀少的路上,左看看右看看,眉头轻蹙。 这时,对面走来一妇人,上身灰色斜襟大袄,下身蓝色棉裤,头发梳的光溜溜的,只插了一根简单的银簪子。干净利索,手里挎着半旧的篮子,蓝子上盖着洗的干干净净的白布。 妇人皱着眉头,往槐花身后看着,眼里有些急色。 槐花走上前,拦住妇人,微微一笑,柔声问:“这位大娘,打扰一下,我想跟您打听个人。” 妇人纳闷的收回目光,看着眼前富贵逼人的阔太太,往后退了一步,恭谦的行了一礼。 “不知这位太太要打听谁啊。” “有位张大夫,听说是住在这附近,不知具体在哪里?” 妇人一震,眼里闪过一丝不可思议和惊诧,随即露出镇定笑容。朗声问:“太太说的可是专治妇科,人称为妇科圣手的张大夫?” 槐花展颜一笑,让妇人眼前一亮。 “正是,不知夫人可知道张大夫住在哪里?” “知道,知道。” 妇人左右前后看看,笑着说:“不过太太走差了,张大夫不住在这里。” “不是将军路116号吗?” “太太,俺不识字,这条路是叫将军路,但张大夫住在……哎呀,要从这里拐过去,喏,从那里左拐,一直往前走,门前有棵扁胡子树。” 槐花迟疑了一下,犹豫的问:“不知夫人可方便给我指个路,我是外地人,奉天城不太熟。” 妇人爽朗的笑着说:“行,俺又没急事。太太,跟俺走。” 妇人抬脚就走,槐花跟上。妇人随口说:“那张大夫老有名了,听说以前专给大人物家的太太小姐瞧病,现下年纪大了,就在家里,那也是门庭若市,来的都是非富即贵的。” 槐花笑笑,倒是没接口。 路口,妇人笑着说:“太太,您就顺着这条路往前走,瞅见没,那有一棵扁胡子树,就那家。俺还有事,就不陪太太过去了。” 槐花往前看了看,确定看见那棵树了。笑着点点头,打开包,从包里拿出几张纸币,递给妇人。 “谢谢你!我看见了,这个给你,麻烦你了。” 妇人眼里一亮,想伸手又不好意思,右手不安的捏着衣角。 槐花笑着说:“谢谢你帮忙指路,拿着吧。” 妇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忍住,伸手迅速的一把捏过,麻利的塞进口袋,脸上笑的开了花,嘴里更是一叠声说:“谢谢太太!您可真是好人。就在那里,要不俺领着您过去。” “不用了,我自己过去就行。” 槐花说完转身就走,眼角掠过不远处那道偷偷摸摸的身影。 妇人一脸笑意看着槐花的背影,嘴里呢喃着:“人长的漂亮,心也善。” 说完抬脚往另一个方向走,还小心翼翼的摸了摸装钱的口袋,一脸喜色。 槐花一路直走,在扁胡子树门前停下,抬手敲门。 开门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佣人。 “太太,您找谁啊?” “你好!我夫家姓耿,今日特来拜访张大夫。” 老佣人上下瞅瞅槐花,眼前的夫人通身打扮非富即贵,长得又美。心下了然,客气的让开。 “耿太太请。” 槐花优雅的点头,抬脚进门。 张大夫正在院中打太极拳,一身灰色薄棉短打,身材瘦小,动作灵活敏捷。 老佣人客气的说:“主人正在打拳,太太请移步客厅稍候。” 槐花笑着说:“不必客气,我就在这里等等。” 张大夫收住拳脚后,打眼一瞧,心里有了概论。接过老佣人递的手巾,擦擦汗。这才看向槐花,一恭手说:“让太太久等了,请。” 槐花没有错过张大夫老谋深算的一双锐眼。 半个小时后,槐花一脸笑意出门,手里多了三包药。 槐花走到路口,叫了洋车一路平安回到了家。 一进门,槐花只觉得自己双腿一软。轻寒手疾眼快扶住槐花,柔声说:“害怕了?” 槐花摇摇头说:“不怕,就是有些紧张,怕出了差子。” 关老师倒是一脸沉稳,坐在壁炉前,悠闲的喝着茶。这会儿才施施然走过来。 “见到人了?” 槐花点点头。 “见到了,就是您说的那位妇人,我给她了。跟我的人,一直跟着我,直到我从张大夫家出来。” 轻寒揽住槐花,宠溺的说:“小丫头最能干了。” 这边槐花顺利回到了家。那边,老憨娘挎着篮子向另一个方向走去,正是宪兵队的监狱的大门。 老憨娘跟门卫说:“军爷,俺来看儿子,劳驾军爷给支应一声。” 没一会儿,老憨从里面急急忙忙跑出来,老远就喊:“娘,娘。” 几步跑到娘跟前,妇人抬手拍拍老憨,嗔怪道:“都这大的人了,还是冒冒失失的,慢着点,小心摔跤。” 老憨一脸憨憨的笑,呐呐的说:“不怕。娘,给俺带好吃的了?” 老憨娘温柔的笑笑,掀开篮子上的盖布,让老憨看。 老憨摸着头,咕隆一声咽下口水。 “真香,娘。” 老憨娘慈祥的瞧着憨憨的儿子,柔柔的说:“放着慢慢吃,下回娘再给你送来。” 老憨接过篮子,这才想起来,急急的把手伸进口袋。 “娘,家里没钱了吧,俺这里还有一些。” “你哪来的钱?” “嘻嘻,前几天头儿打赏的。” 老憨故意沉着脸:“你能干啥?人家给你打赏?遇事用用脑子,别人家卖了你,还帮人数钱。娘不图大富大贵,只要俺的儿子平平安安就好。” “嘿嘿嘿,娘放心,俺清楚着呢。” 老憨把钱塞进娘手里,老憨娘推拒着,笑着说:“娘有钱,才刚儿有个阔太太问路,娘给她指了路,那太太赏了不少钱。这钱你留着,买点好的吃。” “哦,娘没骗俺?” 老憨娘摸摸口袋,笑着说:“咋能呐,娘今儿碰上好人了。好了,娘也看了,快去干活儿吧。” “哦,娘你在这等等,俺这就把篮子腾出来。” “嗯,娘等着。” 老憨喜颠颠的拿着篮子走了,老憨娘站在门口,一脸老实本分的等着。 第256章 探视 老憨娘的眼睛一直悄悄盯着槐花去的方向,果然看见有人鬼鬼祟祟一路跟着那阔太太。 槐花不紧不慢的走着,那一身华丽的打扮格外招摇显眼。老憨娘微微低垂的眼睛里满是淡淡的的笑意。 老憨一路跑着把篮子腾空给娘送出来,老憨娘拍着老憨叮嘱几句,这才告辞挎着空篮子离开监狱。 老憨娘走的很快,很快就回到自己那破旧的院子里。 老憨娘左右看看,确定身后无人,关好大门上了栓子,急忙进了屋,从口袋掏出槐花给的那几张纸币,里面赫然夹着一张折起的纸条。老憨娘仔细看看,脸上露出笑意。小心卷起纸条,从头上拔下簪子,把卷起的纸条藏在簪子里,簪子原插在发髻上。 老憨娘打开炕上的柜子,从里面翻出一朵白色的小绸花,对着镜子别在耳边。篮子里也放些纸钱火烛,上下左右打理妥当了,又急忙出了门。 老憨娘出门直奔西十街,西十街虽说才出了事,但并不影响它的热闹。 老憨娘心里急,抬眼就看见卖冰糖葫芦的汉子,冰糖葫芦剩的不多了,汉子也看见了老憨娘,微微点点头。 大声吆喝着:“贱卖了,贱卖了。” 老憨娘转身就走,直奔城门口。 城门口,多了日本兵,都是荷枪实弹的,满脸横肉。 老憨娘被拦住,守城门的二鬼子问:“干啥的?” 老憨娘一脸悲戚说:“俺家掌柜的祭日,俺去给他送纸钱。” 二鬼子抬头看看天。 “不晚呢?” “这世道不太平,俺一个妇人家,不算晚。” 二鬼子想想也是,抬起下巴说:“篮子里装的啥?” 老憨娘赶紧掀开遮盖的白布,里面的东西一览无遗。 “走吧。” 老憨娘一脸感激的挎着篮子走出去。 没一会儿,卖糖葫芦的汉子也来到城门口,扛着空空的草靶子。 “呦呵,今儿生意兴隆啊。” 汉子笑着说:“托军爷的福,今儿卖完的早。明儿一定给军爷留两个,回去逗逗娃。” “嘿,你小子会说话。留不留的不要紧,你可得老老实实的,别给咱找麻烦。” “军爷,您放心,俺就靠着这点手艺养活一家子,咋能生事?不能够啊。” 一边说笑,一边伸开手臂,让人搜身。 虽说汉子每天进出城门,跟这些守城门口二鬼子都熟,但人家做事一点也不含糊。每天都仔仔细细搜身,一点也马虎。 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无一遗露,就连那插糖葫芦的草靶子也仔细查过了。 “得,走吧。” “谢谢军爷。” 汉子出了城门,直奔见面的地方。 老憨娘从发髻上取下簪子,把簪子里的小纸卷交给汉子,急声催促:“马上送过去,一刻也不能耽搁。” 汉子点点头,扛起草靶子急急忙忙走了。 城外游击队驻地,关队长收到消息后,召集游击队的主要领导开会,商议营救关嫂子事宜。 这消息来的太及时,不仅是心事重重的关队长松了口气,熟悉关嫂子的游击队员们也松了口气。 这说明之前关队长的判断是错误的,关嫂子没有叛变。 一想到这一点,游击队员们顿时热血沸腾。 惊弦同志送来的消息绝对是可靠的,明天将是营救关嫂子的绝佳机会。 队部的火把亮了一夜,连夜制定了的营救计划。 天还摸黑的时候,参与营救的队员们就整装待发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酒井的办公室里,负责跟踪槐花的特务正小心翼翼的汇报着槐花一天的行程。 酒井眉头紧蹙,听完后淡淡的问:“只是找了医生?” “是,属下已经核查过了。那位张大夫的确是专治妇科的,是位很有名的老中医。专给有钱人家的太太小姐看病,收入不菲,所以才能住在将军路。将军路是奉天城里最安全的地方,背靠宪兵队的监狱,宪兵队的驻地距离将军路非常近,那一代住的基本都是日本人和警备司令部的家属。王司令的家就在那里。” 酒井沉默着,右手有节奏的敲着桌面,总觉得哪里有问题,一时又抓不住。 半晌,酒井幽幽的开口:“耿太太买菜时跟什么人接触过?” “除了卖菜的小商贩,没有跟可疑之人接触过。” “那个张大夫呢?” “属下亲自问过,耿太太的确是为了稳胎,拿了三付稳胎药。张大夫说耿太太可能受了惊吓,需要用药。” “今天没有人去耿家?” “没有。” “那个王大顺呢?” “今天没有上门。” 酒井微不可见的点点头说:“继续盯着耿家。” “是。” 那人走了以后酒井一个人坐着,脑子里不停的闪过耿轻寒今日的做派。 酒井微微眯着眼,耿轻寒今日的表现似乎无懈可击,但酒井觉得一贯内敛的耿轻寒今日却有些过火了。他想干什么?更加巧合的是,耿轻寒前脚离开,后脚耿太太就出了门。这两口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酒井越想心里越烦躁,随即起身出了门。 酒井去了武田太郎的官署,向武田太郎汇报了耿太太的行踪。 武田太郎淡淡的问:“你觉得耿太太行踪可疑?” “是。” “证据?” 酒井懊悔的摇摇头:“没有。” 武田太郎淡淡的说:“你是不是有些草木皆兵?” 酒井摇摇头:“我相信我的直觉。” 武田太郎冷冷的一笑:“你的直觉来的莫名其妙。耿轻寒被刺杀,如今已经证实是共产党所为。显而易见,那不是做戏,那是想直接要了耿轻寒的命。那样精准的射击目标,一般人很难做到。即使帝国的最优秀的狙击手也不会如此做戏,那样很危险的,稍有不慎,就会真的要了命。你觉得呢?” 酒井苦恼的皱着眉头说:“是,这正是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耿轻寒的表现合乎情理,但又明显的异常。耿轻寒内敛、克制、情绪从不外露,今天却显得有些急躁。我觉得他有问题。” “换做是你,经过生死一线,会不会依旧能保持平和冷静?当杀你的凶手就在眼前,原本可以一枪了解,但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都不能做?你会如何?” 酒井张了张嘴,却觉得无话可说。的确,换做是自己,也会暴怒异常。 酒井的无语,让武田太郎略微满意了一些,起身淡淡的说:“耿轻寒今天受了刺激,重伤未愈,作为朋友,我很担心。我们去看看他吧。” 酒井眉眼带笑,马上附和道:“司令官阁下重情,耿先生有您这样的朋友,真是三生有幸。属下陪司令官一起。” 两人相识一笑,心照不宣的往外走。 轻寒和关老师两人在家忧心万分等着槐花,槐花回来后,两人心神一放松,轻寒就感到疲乏,未愈的伤处也隐隐作痛。随在槐花的搀扶下上楼休息,关老师自是去了地下室。 武田太郎一行三人敲门的时候,轻寒和槐花在楼上睡得正香,昨夜一夜未眠,今早消息已经送出,两人一放松,自是很快就睡着了。 隐隐听见门铃声,轻寒皱起眉头,心里奇怪,这时间是谁来了? 轻寒侧目看一眼睡得正香槐花,耳听着一直不停的门铃和敲击声,只好轻手轻脚起身。 轻寒下楼,先看一眼客厅,见一切正常稳妥,这才过去开门。 乍一见来人,轻寒楞了一下。 武田太郎微微一笑说:“这会儿看着气色不错。” 轻寒很快反应过来,一脸的惊喜,做一个请的动作。 “没想到,太郎怎么过来了?” “今早你走的时候气色很不好,我不放心,过来看看。” “谢谢太郎!无事。” 轻寒看向酒井,目光微闪。 “酒井君今日倒是难得有空。” 酒井面无表情的抬抬嘴角说:“耿先生重伤未愈,今天心情又不好,我也很担心,所以特意过来看看耿先生。” 山下目光一扫,微笑着问道:“怎么不见耿夫人?” 轻寒抱歉的笑笑说:“夫人身体不适。” 酒井难得露出一副关心的样子。 “耿太太身体不适,可是去了医院?要不请医生过来?” 几人已经落座,轻寒笨手笨脚的沏茶。听了酒井的话,为难的一笑说:“夫人深信传统中医,对西医一直不肯接受。我也劝了多次,但她那人比较执拗。这不,前一阵子因为我的事,连惊带吓,又劳累,好不容易我算是缓了过来,家里又接二连三的出事,一个女人,哪里能受得住?这两天又不好了,今儿一早就去看了大夫,说是胎相不稳,拿了药。我这里正愁着呢,家里如今连个佣人都没有,可怎么好?” 酒井笑笑说:“怎么还没找到佣人?” 轻寒幽幽的看一眼酒井,淡淡的说:“眼下还没找到人。” 酒井感受到轻寒眼里的深意,微微皱眉说:“耿先生什么意思?” 轻寒叹口气,幽幽的说:“怕是没人乐意来我家帮佣。” 酒井脸色一变,冷冷的说:“如果耿先生不介意,我倒很乐意为耿先生推荐两名女佣。” “我很介意。” 酒井脸一黑,撩撩眼皮子说:“耿先生不相信我?” 第257章 柔情 轻寒不动声色的微微一笑说:“非也。我刚刚说过,夫人的生活习惯很难改变,酒井君介绍的怕是生活习惯多是日式,夫人怕是不喜欢。” 酒井突然笑了起来,调侃道:“没想到耿先生倒是痴情的男人。” 轻寒抬抬眉头说:“此话何意?” “我曾听司令官阁下说,耿先生非常喜欢日式料理,说那才是真正的美味。不想为了夫人竟然舍弃了人间美味。” 轻寒微微一笑说:“女人不就是用来宠的嘛。只要听话乖顺,作为男人,我还是愿意宠着的。” 武田太郎听了露出深有同感的笑,微微点头。 酒井的丑脸看不出异样,目光淡淡的掠过,倒也没再纠结这个话题。 武田太郎一行坐的时间不长,一杯茶都没凉,就离开了。 轻寒亲自送到门口,右手始终拖着左臂,这是减轻疼痛的强迫体位,酒井低垂的目光神色不明。 武田太郎站在门口看一眼轻寒,关心道:“好好休息,我希望无觅尽快回来工作。” 武田太郎走后,轻寒和关老师分析,酒井这是起了疑心,特意过来试探一番。 关老师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对轻寒的处境忧心忡忡。 轻寒安慰道:“无事,不过是疑心罢了。他们一贯疑心重,试探一番也好,只要明日移交的事不变,我们就有机会救出关嫂子。” 眼下消息已经送出去,临时改变也来不及了。何况,这是唯一的机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翌日一早,坐在餐桌旁的三人,只有槐花因为过度紧张放松下来一夜好眠。轻寒和关老师都是眼下青黑,精神却处于亢奋状态。 早饭以后,轻寒和关老师进了书房,两人设想了几条路线,无论哪一条都有成功的可能性,两人互相鼓励,期待着好消息。 等两人走出书房时,整个客厅里弥漫着中药的浓重气味。槐花坐在壁炉前愣神。 关老师直接去了地下室补觉,轻寒走到槐花身边,坐在槐花身边,伸手揽住槐花。 槐花这才回神,侧目看着轻寒,精致的五官上来不及退尽的忧伤痛了轻寒的心。 轻寒低语:“别担心。” 槐花抬手,纤细的手指滑过轻寒棱角分明、英俊帅气的脸颊,眼底是浓的化不开的深情。 “寒哥,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您会想起我吗?” 轻寒的心无端的撕裂一般的痛,粗粝的手指抚摸着眼前精致美丽的容颜,低声说:“小丫头,想去哪儿?你从生下来就是我的,这一辈子只能是我的,哪儿也不能去。” 槐花的泪瞬间滑下,扑进轻寒的怀抱,啜泣着低语:“我是不是得病了?最近这心里头总是惶惶的,总觉得要出事。寒哥,我怕,我怕再也见不到您,我怕我留不住咱们的儿子,我总觉得我活不久了。” 轻寒紧紧抱住槐花,低头亲吻着槐花的发顶,暗哑着低沉的嗓音,柔声说:“胡说什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放心,有我在。” 槐花仰起头,泪眼迷离,忧伤浓的化不开。 “寒哥,您爱我吗?” “傻丫头,自己感觉,这里,嗯,自己感觉。” 轻寒握着槐花的小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有力有节奏的怦怦跳,一下一下直入槐花的心。 槐花执拗的低语:“我想听您亲口说一句。” “对不起,是寒哥错了,让你提心吊胆。寒哥原以为会给你快乐幸福的生活,让你一辈子开开心心的,寒哥错了……” 槐花抬手捂住轻寒的嘴,摇摇头,泪水纷涌而下。 “不,寒哥,我高兴,您不想说就不说。槐花这辈子值了,无论明天如何,槐花这辈子有了寒哥的疼爱,死了也值。” 那种撕裂般的疼痛,瞬间席卷了轻寒的全身,轻寒紧紧抱住怀里的小人儿,附耳低语:“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槐花笑了,泪水却更加纷涌。槐花抬手抹一把脸颊,笑着说:“我也爱您,很爱很爱。” 槐花拉着轻寒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笑着说:“一定是个儿子。我一定要给您生个儿子,像您一样好看、高大、有学问、有本事。” “傻丫头,我们可以多生几个,一定会有儿子的,我们会儿女双全,儿子像我,闺女像你。” 槐花笑了,闭着眼睛,一脸幸福的靠进轻寒的怀里。懦懦的拽着轻寒的衣角,喏喏低语:“您别生气,我就是……就是突然……” 轻寒低头亲了亲槐花光洁饱满的额头,柔声说:“闹够了?” 槐花红着脸点点头,不敢张嘴说话。 轻寒宠溺的抱着槐花摇摇,宠溺的低语:“嗯,睡吧,我抱着你。” 槐花其实不困,昨夜睡得极好。原本看着轻寒眼下青黑,必是一夜未睡。心疼的不行,想劝说轻寒去睡一会儿。不知怎么就成了撒娇,无理取闹了一番。闹过了又怕轻寒生气,心里忐忑不安。 这会儿听着轻寒宠溺的低语,心里甜的跟吃了蜜一般,躲在轻寒怀里,抬起羽毛般浓黑的睫毛,悄悄看着轻寒。 轻寒闭着眼睛,浓密的睫毛小刷子一般,遮不住眼下的青黑。 槐花的心登时柔软,心疼的低语:“陪我上楼睡一会儿。” 轻寒睁开眼睛,宠溺的看着槐花,柔声说:“好。” 槐花心中雀跃,两人上楼,躺在床上。槐花闹腾了一番,这会儿轻寒搂着怀里的温香软玉,很快就沉沉睡去。 听着耳边清浅的呼吸声,槐花悄悄睁开了眼睛,轻轻下床,点起了安神的香。似有似无的香味萦绕在鼻息间,槐花站在床边痴痴的看着熟睡中轻寒。 许久,槐花弯腰替轻寒掖掖被角,轻轻抚摸一下轻寒棱角分明的脸颊,轻轻叹口气,淡到这叹气声无声的消失在安神香里。 槐花转身轻轻走出房间,进了另一间卧室。这是槐花以前住的房间,槐花坐在梳妆台前,慢慢的精心打扮自己。 精致艳丽的妆容,高贵雍容的配饰,精美绝伦的旗袍。 镜中的美人惊才绝艳,让人移不开眼睛。 槐花满意的笑了笑,起身走出房间,下楼坐在沙发上,静静等待着。 时间过得很慢,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槐花有些着急,不停的看着墙角的立钟,听着钟表有节奏的走着,眼睛时不时瞟向窗外。 十点过一刻,敲门声乍然响起。几乎刚一响起,槐花就打开了门。 酒井一脸阴沉站在门前,槐花嫣然一笑。 “酒井君怎么来了?” 酒井被眼前的美丽晃了一下眼,稍微走了一下神,随即冷冷的说:“耿太太,耿先生呢?” 槐花笑的艳丽晃眼,脆生生的说:“真是对不住,寒哥今早伤口疼得厉害,才服了止痛药睡下。不知酒井君有何要事?若是不重要,请酒井君晚一点再来。” 酒井皱着眉头疑惑的看着槐花,冷冷的说:“事情非常紧急,耿先生必须跟我走一趟。” 槐花脸色一冷,冷冷的说:“整天为你们卖命,这差一点没了命,昨儿出去一趟。也不知为什么,回来后,伤口就一直痛,今早上痛的无法忍受,这才吃了药。酒井君什么意思?难道你们日本人就是这样对待朋友的?我要去见太郎,让太郎给我做主。” 槐花一贯都是柔顺的,这会儿却难得的亮出利爪,直接拉着酒井下台阶。 一时间酒井愣住了,从没有见过耿太太这般模样。 下了台阶酒井才反应过来,黑着脸冷声说:“耿太太,我必须马上见到耿先生。” 槐花冷着脸说:“寒哥整夜整夜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我不会让你骚扰他的。” 酒井阴沉沉的盯着槐花说:“我要见耿先生。” 两人因为语言不通,难以沟通,又互不相让。一时间,陷入僵局。 酒井的耐心是有限的,见无法沟通,随即甩开槐花,抬脚就要上台阶。 槐花再次拉住酒井,冷冷的说:“我要见太郎。” 酒井眯眯眼,抬头看一眼耿家的大门,又看一眼槐花,眼珠子一转,点点头说:“请。” 酒井和槐花上车,一路直奔武田太郎的官署。 武田太郎正在办公室大发雷霆,焦躁不安的来回走动,地上散落着一些文件。 山下屏着气静悄悄的站在一边。 槐花和酒井进门就看见这样的场景。 武田太郎听见脚步声停下来,回身看着两人,眼里闪过一抹惊艳,快的让人抓不住,随即微微皱起眉头。一语不发,目光沉沉的看着两人。 武田太郎淡淡的问:“耿太太怎么来了?” 槐花嫣然一笑说:“太郎好!有些事,我觉得需要跟您好好谈谈。” 武田太郎看一眼山下,示意叫一名翻译进来。 山下点点头出去,很快就有一名年轻的日本兵跟着山下进来。 此时,武田太郎、酒井、槐花已经落座。 武田太郎看见翻译来了,随即开口说话:“耿太太要跟我谈什么?” “关于我丈夫的事。太郎既然是他的朋友,想来也是希望他好的。可是,我丈夫他很不好,很不好。我说的,您理解吗?” 第258章 失败 武田太郎淡淡的说:“不理解。” 槐花无奈的笑笑说:“在中国人眼里,他是奉天最大的汉奸,人人得而诛之;在你们日本人眼里,他却是不折不扣的中国人,你们从来都不信任他。他艰难的在夹缝中生存,他的心里有多苦,你们从来不关心,也不在乎。可我在乎,他是我的丈夫,我的天。每天看着他郁郁寡欢,我心里难受。他为了朋友,两肋插刀,可作为他最好的朋友,太郎你做了什么?在他拿命为你做事时,你对他有何交代。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昨天他回去后,一直沉默不语,饭也不吃,觉也不睡。一直坐在书房里,昨儿整整一夜都没睡,胸口的伤疼痛难忍。太郎,我是女人,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我的丈夫如此难过。” 武田太郎惊诧不已的看着槐花,这女人从来都是乖顺的,除了一张令人惊艳的漂亮脸蛋,几乎一无是处。今日倒是难得的伶俐和泼辣。 酒井丑陋的脸上也闪过惊诧和疑惑。别有深意的看一眼槐花,随即微微低头,神色莫名。 武田太郎看一眼年轻的翻译官,似乎想确认一下刚才这番话的真实性。 年轻的翻译官没明白武田太郎的暗示,一脸紧张。 武田太郎终于确信今日的耿太太有些不一样。 武田太郎略微沉思片刻,斟酌着说:“无觅的身体原本就没有完全恢复,有些反复也是正常的。耿夫人多虑了。” 槐花漂亮的眼睛认真的看着武田太郎,精致的五官满是疑惑。 “没有,之前寒哥好了很多,胸口也没有痛的整夜整夜睡不着。昨儿回去后,气色也不好,心情也不好。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而且,今儿一大早,酒井课长就带着人气势汹汹的过来,非要见寒哥。实在是出于无奈,我这才冒昧的来找太郎。酒井课长到的时候,寒哥才服了止痛药睡下,我不想吵醒他。酒井课长似乎很不高兴。我……” 槐花一副无奈的样子,欲言又止。 对于酒井去耿家的原因武田太郎是心知肚明。但这会儿却不能明说,武田太郎只能微微一笑说:“无觅是我的左膀右臂,酒井课长有要事与他商议,难免心里有些急躁。还请耿夫人见谅。” 槐花微微颔首,优雅一笑:“太郎说话总是令人安心。既然没什么大事,我这就回去了,等寒哥好一些,自会亲自给太郎赔罪。” 武田太郎颔首,吩咐山下亲自送耿夫人回去。 武田太郎微微眯眼看着槐花离开,回头看见酒井不解的神色。淡淡的说:“你的怀疑可有证据?” 酒井垂下眼眸,但神色很是不满。武田太郎鄙夷地看着酒井,徐徐说:“有多少人知道?耿轻寒是唯一的吗?” 酒井抬眼迎着武田太郎冷冷的目光,认真的说:“的确不止他一人知道,但他的嫌疑最大。” 武田太郎冷冷一笑:“嫌疑最大?证据,别告诉我这又是你的直觉?” “是,我的直觉。我不理解司令官阁下为什么这样?” “什么意思?” “您对耿轻寒的庇护似乎有些太过了。” 武田太郎冷笑一下说:“你觉得我对耿轻寒的庇护过头了?请你告诉我,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耿轻寒与帝国为敌?” “我的直觉。” “够了。” 武田太郎突然发火,冷冷看一眼酒井说:“如果你执迷不悟,一意孤行,妄想用对待一般中国人的手段对付耿轻寒,那就去做吧。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一切后果自负。我武田太郎是不会为你的愚蠢陪葬。” 酒井楞了,不明所以的看着武田太郎,想从武田太郎脸上看出强硬的原因。 武田太郎却不欲多说,疲惫的摆摆手:“想做什么,尽管去做。” 酒井迟疑了,疑惑的看着武田太郎。 武田太郎却不打算说话,坐在办公桌前,低头看战报。 酒井只得行礼告退,一路沉思,去了宪兵队的监狱。 此时的酒井当然发现了武田太郎的异常。武田太郎对耿轻寒的态度非常的不同,不仅仅是朋友那般简单。 什么叫不为愚蠢陪葬?酒井皱着眉头,深深思索着。仔细回忆着武田太郎说话时的表情,电石火光的一瞬间,酒井脑子里一亮,对,武田太郎的表情是忌惮。一个中国人,即便他有些才华,出身贵族,但对于武田太郎来说,这些都不值一提。那到底耿轻寒有什么让武田太郎这样出身高贵的武士心生忌惮? 酒井不得不好好想一想。 槐花坐在车上,无意中往外看了一眼,目光一紧。 街上的气氛不对,明显多了许多警察和日本兵,荷枪实弹,一队接着一队。大多数的壮年男子,都被强令搜身。 槐花皱起眉头,心想:劫车成功了,关嫂子已经被救走了。这样一想,槐花心中就高兴了起来,目光掠过车窗外,又开始担心营救人员的安危。是不是安全撤离了?关嫂子是否顺利出城了? 心事重重的槐花,看一眼山下的背影,紧抿双唇,微微垂眸。 不由槐花多想,很快就到了。槐花谢过山下,翩然下车。 客厅里静悄悄的,安神香很管用,轻寒还没有醒。但槐花却不能让他继续睡下去,外面的情景必须第一时间让轻寒知道。 槐花上楼走进卧室,心中万分不愿,但依旧轻声叫:“寒哥,寒哥。” 这一觉,轻寒睡得格外沉。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入目便是槐花令人惊艳的美丽。 轻寒宠溺的笑了,低声问:“什么时辰了?” “快午时了。” 轻寒一激灵,立马清醒了,起身坐起来,摇摇头说:“怎么竟然睡了这么久。” 边下床边问:“外面可有什么动静?” 槐花轻声说:“正要跟您说这事。我刚从外面回来,街上多了许多警察和日本兵,凡是壮年男性都被强行搜身。” 轻寒眉眼一展说:“成功了?” 说完,轻寒徒自一笑说:“你哪里能知道,我去看看……” 话说到一半,轻寒看着槐花:“你刚刚说才从外面回来?去干什么了?不是说今儿不出门吗?” 槐花垂下眼眸低声说:“酒井来了,非要见您,您好不容易才睡着,我跟他去了官署。” “你……” 轻寒又气又恼又后怕,不悦的瞪着槐花。 槐花心虚的低着头,半晌听不到轻寒的声音,悄悄抬起头,不安的瞅着轻寒。 轻寒叹口气,揽住槐花,下巴抵着槐花的发顶,低声说:“你怎么敢?若是出了事,让我怎么办?” 槐花搂住轻寒的腰,柔声说:“不会出事,武田太郎他不会不顾念您的,我算准了。” “傻丫头。” 轻寒叹口气,突然推开槐花问:“酒井一大早就要见我?” “是呐,气势汹汹的。” “不好。” 轻寒松开手几步下楼走到地下室门口,抬手敲门:“关老师,关老师。” 语气异常紧张焦急。 槐花莫名其妙的看着突然变脸的轻寒。 关老师一出来,轻寒就急促的低语:“关老师,恐怕出事了。” “怎么回事?” “槐花说酒井来找过我,而且相当不善。外面又多了许多警察和日本兵,我怀疑出事了。” 关老师心里一突突,点点头说:“酒井不会无事来这里,你的怀疑不无道理。这样,我马上出门打听一下。” 轻寒幽深的目光看了一眼窗外,侧目看着槐花:“武田太郎说什么了?” 槐花把当时的情景一字一句的复述了一遍,包括当时酒井和武田太郎的情绪。 两人听完,轻寒微微眯眼,略一沉思说:“估计劫车失败了,如果关嫂子被救走,他们不可能这么镇定。情况相当不好,我去一趟官署。” 关老师拉住轻寒低声说:“你这会儿不能去。” “不,我有理由去,酒井不是要见我吗?我自然要配合。” 关老师担心的说:“不管营救行动是否成功,你的安全也很重要。” 轻寒给关老师一个放心的眼神,胸有成竹的说:“放心,他们还不敢把我如何,我有更大的底牌,一直没有跟你说过,等我回来我们好好谈谈。有些事,是时候说明白了。” 关老师看着轻寒,慢慢点头:“好,注意安全,我等着你。” 轻寒抬手摸摸槐花的乌发,柔声说:“去歇着吧,不准出门,在家等我。” 槐花乖顺的点头,漂亮的大眼睛里水雾蒙蒙。温柔仔细的替轻寒穿好大衣,送到门外。 轻寒出门叫了洋车,一边催促车夫快点,一边不断调整自己的情绪。 下车后,轻寒平息一下呼吸,抬脚慢慢悠悠走进武田太郎的官署。 武田太郎正埋头看文件,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见轻寒一副悠哉悠哉的样子,微微一笑说:“无觅来了。” 轻寒一副无奈的表情:“酒井课长一大早就想见我,我能不来吗?” 轻寒不用武田太郎让,熟稔的坐在自己常坐的位置上,叹口气,一脸无奈。 “太郎可知酒井课长找我何事?” 武田太郎幽深复杂的目光打量了轻寒一番,只见轻寒泰然自若,脸色除了苍白没有异常。心下转了又转,淡淡的开口:“今天早上移交人犯的车队遭到袭击。” 第259章 打探 “什么?” 轻寒脸色突变,腾的一下起身站在武田太郎面前,焦躁的重复一句:“车队被劫?呵呵呵……” 轻寒笑出了声,笑声满是讥讽。冷笑声戛然而止,轻寒冷冷的说:“这就是你们给我的交代?” 武田太郎目光幽深的看着轻寒,淡淡的说:“这事无觅怎么看?” 轻寒嘲讽的抬起嘴角,迎着武田太郎紧盯不放的目光,颓然的坐下,沉思了一会儿冷冷的说:“人犯如今在哪里?” 武田太郎一成不变的脸终于有了变化,目光更加复杂,紧抿着嘴一语不发。 轻寒深若寒潭的双眼紧盯着武田太郎,一字一句的说:“太郎做这么一场戏给我看是为了什么?” 武田太郎皱起眉头,一脸疑惑的看着轻寒。 “无觅何意?” 轻寒自嘲的抬抬嘴角,目光依旧紧盯着武田太郎,慢慢开口说:“人犯根本没被劫走。” 武田太郎的嘴脸抽了抽,脸上的横肉抖了抖,露出一丝难看的微笑。 “所以无觅怀疑我做戏?” “难道不是?” “不是,车队被劫是真的,只不过如无觅所说,人犯的确没有被劫走。” 轻寒脸色依旧难看,苍白着脸,神色冰冷。 “我有权知道真相。” 武田太郎点点头,示意山下把事情的经过讲述一遍。 今早,专员助理带人过来押解人犯,专员也打电话,请宪兵队出一队人马帮忙,务必安全交接人犯。两方人马,均是荷枪实弹,密不透风,路线是临时定的。 谁能想到丧心病狂的酒井和专员助理定的路线,竟然是人员流动大的主街道。 前有日本兵的摩托车开道,后有一卡车的警察和日本兵,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的开进了主街道。这让指挥这次营救行动的关队长一筹莫展。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关队长皱起了眉头,几人临时碰了头,这是唯一的机会,不想放弃,又不愿伤及无辜百姓,矛盾重重,最终几人在纠结中还是决定行动。 车队在路口拐弯时被拦住,拦车的队员拉着一辆架子车,停在路中央,直接掏枪射击,街上顿时大乱。 敌方人多火力猛,游击队们又怕伤及无辜百姓,顾虑太多,营救非常困难。 让人想不到的是专员助理一面命令开枪还击,一面命令押解人犯的车不顾一切的按原路返回。 来不及让开的行人被撞被压,一时间枪声大作的同时,惨叫连连。 拦路的队员当场牺牲,子弹乱飞,无辜百姓时有受伤。 关队长只能下令撤退,放弃营救。押着关嫂子的车原路返回了宪兵队监狱。 轻寒和关老师的分析一点没错,武田太郎和酒井第一时间就知道了结果,所以才能如此镇定。 专员助理亲自看着关嫂子被关进牢房,这才带着人回去向专员汇报。此时的警署也正是风声鹤唳之时,专员下令严查,这会儿的警署只进不出,每个人都必须严查。 得到消息的酒井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耿轻寒,这一点与武田太郎倒是不谋而合。所以,酒井气势汹汹的直奔轻寒的家。 山下说完,武田太郎狭小的眼睛紧盯着轻寒,冷冷的问:“无觅怎么看?” 轻寒的伤口似乎又痛了,小心的用右手托起左臂,苍白着脸,淡淡的说:“我如何看重要吗?太郎决定移交人犯时也没问过我这个当事人的想法。如今出了事,酒井课长倒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我。真是好笑,这是怀疑我就是那通风报信之人。太郎,我不想解释,让酒井课长调查吧,酒井课长是帝国精心培养的人才,能力卓绝,我相信他,同时我也相信太郎。你我毕竟是不同的。” 最后一句话,轻寒说的悠长含蓄,颇有深意。 “你愿意接受调查?” “呵呵,我不愿意,酒井就不查了吗?” 两人相对而坐,目光相对。轻寒的目光深若寒潭,幽深复杂。武田太郎的目光冰冷阴毒,淬了冰一般。 武田太郎微微抬抬嘴角:“我相信无觅经得起调查。” 轻寒疲惫的揉揉太阳穴:“查吧,查吧,这次让他查个痛快,查个明白,查个水落石出。” 轻寒起身,冷冷的说:“太郎,请转告酒井课长,耿某随时恭候。” 说完,轻寒转身往外走。快走到门口时,轻寒突然转身,看着武田太郎,幽幽的说:“太郎,好久没有老师的消息了,他还好吗?” 武田太郎微眯着眼,盯着轻寒的背影,久久不语。 直到看不见了,武田太郎才幽幽出声:“你觉得是他吗?” 山下恭敬的回答:“属下觉得耿轻寒不是,不合逻辑,那毕竟是刺杀他的主谋。” 武田太郎抬抬眉头,陷入沉思。许久,幽幽低语:“他什么意思?是在威胁我吗?” 山下看一眼武田太郎,垂下眼眸,生硬的回答:“他是在威胁您。” 武田太郎叹口气往后一靠,揉着额头说:“酒井这个混蛋。” 山下没接话,低垂着头。 酒井坐在办公室里,越想越憋屈,耳边始终响着武田太郎那句话,心里烦躁异常。 实际情况提醒酒井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行动,酒井提起精神开始工作。 轻寒出了官署的门,直接叫了洋车离开。 回到家里,轻寒一直紧绷的弦放松了,脸色更加苍白,胸口也开始疼痛。 关老师和槐花看见轻寒的样子吓了一跳。 “怎么了?” “失败了。” 关老师紧抿双唇,攥紧拳头,心中低叹一声。 “什么情况?” 轻寒靠在沙发上,情绪极度低落,哑着嗓子把打听来的消息说给两人听。 两人听完,关老师皱起眉头说:“也不知他们出城了没?” 轻寒摇摇头:“肯定来不及出城。” 轻寒看一眼槐花,低声说:“今儿还没买菜?” 槐花点点头,轻寒直起身子说:“去买菜吧。” 槐花点点头,起身准备走。关老师摇摇头说:“别去,他们都是有经验的老同志,知道如何躲避和藏身。现在,你们才是最危险的,武田太郎和酒井首先就会怀疑你,不能轻举妄动。” 轻寒冷笑一下:“他们还没本事动我。” 酒井忙了一天,警署也忙了一天。晚上,酒井和警署的局长赶到武田太郎的官署,汇报结果。南京国民政府的专员也在场,今儿的事他要一个交代,上面大发雷霆,措辞严厉的训斥了一番,这件事必须要查清楚。 真相有些令人啼笑皆非。宪兵队的几名日本兵昨晚上出去喝酒,酒后吐真言,竟然说出了这件事。当时虽然他们是用日语说的,但奉天城三分之一的中国人都能说一两句日语,尤其是孩子们,在学校都用日语。说者无心,听着有心。 警署那边,情况差不多,几个酒鬼坐在馆子里,几杯酒下肚,脑子就不好使了,也没说的多清楚,只说了句明儿一早有要事,少喝点。有心人一听也能琢磨出来。 这样的结果让人难以相信,但的确如此。 武田太郎和专员互相看一眼,因为几个酒鬼,差点酿成大祸。 气过之后,专员提出改天再行移交。武田太郎和酒井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愿意。 武田太郎随即垂下眼眸,酒井开口说:“她已经没有价值了,而且她是刺杀耿先生的主谋。耿先生是为帝国工作的,我觉得人犯在我们这里非常安全。” 专员笑着说:“今天的事双方都有责任,只是个意外,以后绝不会发生。” “我记得奉天监狱也曾被劫狱,而且跑了几名犯人。” 酒井傲慢的说道。 专员咬着牙笑着说:“我保证她不会。” 酒井鄙夷不屑的笑笑。 武田太郎淡淡的说:“移交是不安全的。” 最后双方达成协议,专员可以这边审讯这名女共党。 专员连夜提审了关嫂子。 审讯室里,伤痕累累的关嫂子被带了进来,淡然的看着眼前的人。 整整一夜,各种残酷的刑法都用了一遍,关嫂子几度晕死,又被刺骨的冷水泼醒。但她始终没有开口,冰冷仇恨的眼神刺的专员浑身难受,熬了一夜,猩红着双眼的专员终于信了酒井的话,抬脚走出审讯室,淡淡的说:“她的确没有价值了。” 关嫂子被拖走了,专员掸掸皱起的衣角走了。 酒井早晨过来后,特意去了牢房,看一眼跟死人差不多关嫂子,摇摇头出了牢房,去了官署。 酒井心里存了事,当天晚上,酒井特意邀请山下喝酒。 两人坐在日本人开的清酒馆里,一边喝酒,一边聊天。 山下是武田家的家奴,跟了武田太郎很多年。武田太郎认识耿轻寒有多久,山下就认识轻寒多久。所以,酒井想从山下这里打探一下耿轻寒的事。 武田太郎那句话魔音一样,一直响在酒井耳边,让酒井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喜欢刨根问底的酒井急切的想搞明白,武田太郎因何会那么说。 其实这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没人问起,自然也没人主动提起。 第260章 再去 当年,耿轻寒在日本时,与武田太郎交好,而现在的第一军司令与武田家族是世交,一来二去,耿轻寒就认识了他。那人很是欣赏耿轻寒,如今身居高位,武田太郎来奉天之前,那人也曾提醒过,耿轻寒可以一用。 山下好心的提醒酒井,如今国内形势扑朔迷离,顶峰的势力之争已初见端倪,他们这些在食物链低端的生物需谨慎抉择,稍有不慎,甚至没有机会上军事法庭。 酒井仰头饮下一杯酒,微眯着眼,看着山下。从不知道,不起眼的山下竟然也是胸有丘壑。 日本国内的形势,酒井不是不知道,但作为帝国的军人,酒井觉得那些事离自己过于遥远,他如今双脚踏在中国的土地上,他的顶头上司告诉他,只要征服了这片土地,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所以,酒井热心于奉天的工作,根本没有过多关注日本国内的形势。 武田太郎却是不同的,世家之间牵扯太多,稍有不慎,想要独善其身几乎没有可能。 所以,武田太郎在不断扩大自己在中国的影响力的同时,时刻密切关注着日本国内的情况。山下自然也知道一二,酒井心中郁闷不屑,这些世家出生的人就是这样,出生时就自带光环,只不过一群赢在起跑线上的无能之辈,却站在制高点上指点江山,真是令人作呕。那些小心思,全都用在了不该用的地方。 酒井心中纵有诸多不甘,面上也只能笑着应对。第一军的司令官,别说他,就是他的顶头上司的上司也不敢得罪。 武田太郎魔音一般的话,响在耳边,让酒井清楚的意识到,想要扳倒耿轻寒,就必须掌握十足的证据。 此时的酒井心中对武田太郎有了新的认识。作为军人,武田太郎无疑是优秀的,不会因为个人恩怨而打击报复与自己不和的同僚。耿轻寒这件事,武田太郎也是多次提醒自己,要有证据,证据。 呵呵,酒井心里冷笑,如果证据轻易就能得到,哪里用的着这番费事?那个困扰了奉天几年的惊弦怕是早就不存在了。 酒井不喜饮酒,该问的已经问清楚,酒井不想再浪费时间,随即嘱咐老板让山下尽情享用,而自己则先行离开。 酒井离开后,山下目光清明的看着门外,嘴角滑过一丝淡笑。 第二天早上,酒井走进武田太郎的办公室,恭敬的行礼。 酒井的变化武田太郎看在眼里,抬抬嘴角,淡淡的说:“酒井课长有事?” “是,司令话阁下,属下感谢您的提醒。司令官阁下说的对,耿轻寒是难得的人才,帝国需要这样的中国人。不过,属下相信自己的直觉,所以,属下不会放弃对他的调查。不过,属下会小心行事,直到掌握到足够的证据。属下希望得到司令官阁下的支持。” 武田太郎很满意酒井的识时务,懂进退的人才能走的更远。酒井的能力武田太郎还是欣赏的,对于有能力的人武田太郎一向是宽容的。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只有上下一心,帝国的大业才能得以实现。 武田太郎微微一笑说:“我怀疑这件事与惊弦有关。宪兵队和警察局要严查,这样的事绝不能再发生。” 酒井点点头说:“惊弦就在我们身边,属下猜测,那个逃逸的知新书铺老板与惊弦有直接关系,他们很有可能就是同一个人。” 武田太郎看着酒井淡淡的说:“酒井课长有何计划?” “当日,属下放走了知新书铺的小伙计,他是女共党的侄子,就是他指认知新书铺的老板,代号关老师的人与耿轻寒家的关姓女佣一直有联系。” “可有收获?” “目前还没有,那个关老师仿佛一夜之间就消失了,他根本没有机会出城,属下猜测他就藏在奉天城里,属下已布下天罗地网,只要他一露面,定会让他插翅难逃。” 武田太郎满意的点点头说:“好,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不知南京国民政府专员那边有何消息?” 武田太郎不屑的笑笑说:“他?人他也亲自审过了,再次移交是不可能的。他要的只是一个交代,现在已经给他了。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属下可以理解为这位关姓女共党任由我们处理吗?” “当然,我们的诚意已经足够了。” 酒井眼珠子转了转,上前一步,附耳低语:“既如此,属下有一个计划,可以试探一下耿轻寒。” 武田太郎频频点头,面露微笑。 “可以一试。” 刚说完,桌上的电话铃响了,山下接完电话说:“司令官阁下,耿轻寒来了。” 酒井马上行礼告退,在门口与轻寒相遇。 “酒井课长这是要走?” “耿先生啊,看来恢复的不错。” 轻寒抬抬嘴角说:“好不好的酒井课长去问问医生。” 酒井皱起眉头,冷冷的说:“耿先生何意?” “我想去看看我家的女佣。” 酒井看一眼轻寒,丑陋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冷冷的说:“重要人犯,需请示司令官。” 轻寒冷哼一声,错过酒井,走进办公室。 武田太郎面色柔和,微微一笑:“感觉怎么样?” 轻寒幽幽地说:“身体的伤痛无觅尚能忍受,但心中的不快却日夜折磨,所以很不好。” 武田太郎起身绕过办公桌,关切的说:“我知道你对移交人犯耿耿于怀。现在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人犯我们不会交给南京国民政府,这一点已经明确告知了专员,无觅放心。” 轻寒露出一丝微笑,拍拍太郎的肩膀:“好兄弟,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无觅明白就好。” “我现在能去见见吗?” 武田太郎看一眼站在门口的酒井,点点头说:“酒井课长正好要过去,你们可以一起。” “谢谢!” 轻寒拍拍武田太郎的肩膀,由心的笑笑,转身向酒井走去。 阴暗冰冷的牢房里,关嫂子戴着沉重的脚镣手铐,伤痕累累,无力的坐在枯草堆里,靠着冰冷的墙。 轻寒忍住心痛,隔着铁栅栏看着关嫂子。 关嫂子低垂的眼眸,早就看见了来人。关嫂子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轻寒冷冷的说:“开门。” 年轻的日本兵看一眼酒井,酒井点头示意。 轻寒高大笔挺的身体遮住了关嫂子的光线,轻寒微微弯腰,盯着关嫂子,淡淡的说:“你想清楚了吗?” 关嫂子困难的抬起头,看一眼面前高大的男人,随即垂下眼眸,嘲讽的一笑,淡淡的开口:“耿先生让我想什么?” 口气里满是鄙夷不屑。 “你的同伙在哪里?” 关嫂子耻笑一声,低垂着眼眸连个眼风都没给轻寒,紧抿双唇,一语不发。 轻寒淡淡一笑说:“你以为交给那边你就有希望了?你死心吧,你再也没有机会了。你唯一的希望就是我,只要你说出那人藏在哪里,我一定会帮你。不仅让你完整的出去,还能让你的有生之年衣食无忧,吃香喝辣。怎么样?好好考虑一下。” 关嫂子面上不动,心里苦涩。关嫂子听明白了,小鬼子这是不打算把她交给国民政府了。 关嫂子索性闭上了眼睛,似乎是连看都懒得看。 昏暗的灯光下,阴沉冰冷的牢房里,安静阴冷的出奇。 高大的男人眉峰紧蹙,脸色苍白阴沉。伤痕累累的女人紧闭双眸,坚定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酒井阴冷的目光一直紧盯着牢房里两人。 最终,轻寒叹口气,淡淡的说:“我已经尽力了,你好自为之。” 轻寒抬脚走出牢房,脸色难看,一路沉默往外走。 走出阴暗的牢房,轻寒淡淡的跟酒井打了招呼,一脸不虞的离开。 轻寒再一次确定,小伙计东子不在牢房里。 轻寒回到家,跟关老师进了书房。两人分析,东子肯定是被酒井放了出去,为得就是引来关老师或者其他的同志。 这一点,关老师一点都不担心,除了关嫂子和自己,其他人东子还真不知道。眼下最关键是这消息必须让其他同志也知道,知新书铺关了门,关老师下落不明,同志们肯定会担心,一旦知道东子在,一定回去联络东子,那就等于自投罗网。 轻寒叹口气说:“让槐花去吧。” 关老师只能点点头。 第二天,又到了见面的时间。 槐花慢悠悠吃过早饭,掐着时间,在轻寒和关老师的殷殷目光里出了家门。 槐花出门就叫了洋车,一路直奔将军路。 到了地方,付钱下车,槐花一眼就看见了老憨娘挎着篮子往这边走。瞅见槐花,一路小跑着过来,喜笑颜开的说:“哎呦,太太,我们又见面了。” 槐花左右看看,一脸疑惑,犹豫着问:“我们认识吗?” 老憨娘听了槐花的话,警惕的看看周围,脸上的笑容不变。大声说:“太太是贵人多忘事。前几天,太太问过路的,就是那个张大夫的家,当时太太还赏了俺钱呐。” 槐花一脸原来如此的模样,随即低头打开手拿包,随手拿出几张小面额的纸币,递给老憨娘。似是很无奈的说:“是这样啊,这个你拿着,我还有事,就不叙话了。” 老憨娘惊喜的一把接过钱,紧着塞进口袋里,嘴里忙着说:“您又来找张大夫啊?哦,您忙,您忙。” 第261章 处决 槐花摇摇头,赶紧往张大夫家走去。 老憨娘则笑嘻嘻的挎着篮子走了,一脸占了便宜的得意样。 老憨娘绕过监狱的大门,直奔西十街。 西十街上,买糖葫芦的汉子扛着插满糖葫芦的草靶子,一边走一边吆喝。 “冰糖葫芦,冰糖葫芦,又酸又甜的冰糖葫芦。” 老憨娘挎着篮子走过去,汉子咧嘴笑着问:“大娘,你瞅我这冰糖葫芦,老甜啦。” 老憨娘一脸嫌弃的挑挑拣拣,最终掏出几张小额纸币给了汉子,手里拿着两根糖葫芦离开了西十街。 此时的轻寒和关老师还在商量怎样才能营救关嫂子。 轻寒认为要想从宪兵队的监狱里救人没有任何把握,机会只能在移交的路上。 关老师考虑之后提出马上出城,用电台联系上级,请求上级的帮助。给国民政府的专员施压,让他朝日本人要人。 可是,要如何出城?奉天城里到处张贴着关老师的画像。关老师想要出城,几乎没有可能。 轻寒考虑之后否定了这一提议,轻寒今儿去了牢房,自专员提审后,近两日酒井也没了审讯的兴致,关嫂子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徐徐图之,走一步看一步了。 两人最后决定先观察观察,正好也让关嫂子的身体恢复恢复,再做打算。 谁也没想到,两天之后,轻寒接到山下的电话,说是武田太郎请耿先生共进午餐。 接到电话的轻寒心里咯噔一下,忧心忡忡的对关老师说:“我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怕是他们要对关嫂子下手。” 关老师痛苦的闭了一下眼睛,攥紧拳头,低声说:“宴无好宴,无觅当谨慎,武田太郎生性残忍多疑,我怀疑他们不仅是要对关嫂子动手,其主要目的是要试探你。” 轻寒郑重的点点头:“这一点我亦考虑到了。武田太郎和酒井均是心狠手辣歹毒之人,不同的是酒井的暴虐残忍写在脸上,而世家出身的武田太郎极会隐忍,擅做表面功夫,我会小心应对。你在家里也要小心,他们多日劳动奔波,一直一无所获,耐心已经消磨殆尽,下一步会采取更加极端的手段。我不在的时候,槐花恐怕应付不了,你要多加小心。” 关老师点点头:“我知道了,去吧,无论发生什么,记住,保护好自己。不要意气用事,因为只有活着,保住你的身份,才能做更多的事。” “好。” 轻寒看一眼槐花,小丫头温柔乖顺的笑着,眉眼漂亮精致。但火眼金睛的轻寒怎么能看不出小丫头眉眼间的忧虑和担心? 轻寒柔声说:“天冷,今儿就在家别出门。” 槐花温柔的替轻寒穿上大衣,柔声说:“嗯,我知道,不出门。您的伤还没好利索,要忌口,那日本人的劳什子料理,多的是刺激和发物,我怕您记不住,不能吃的都写在纸上了,您装口袋里,有时间看一眼。就是日本人的玩意儿我记不全,您自己对应着咱老祖宗的讲究参详参详。” 轻寒的心瞬间柔软痛惜,他的小丫头总是这样,眼里心里永远只有他。 轻寒低头吻一下小丫头乌黑的发顶,附耳低语:“多吃点,你太瘦了。” 槐花俏脸一红,想推一把轻寒,想起关老师就在一边,只能悻悻的住手。 轻寒就爱看小丫头这可爱的小模样。笑着一本正经的说:“别饿着我儿子闺女。” 槐花的娇嗔的瞪一眼轻寒,憋屈的说:“我吃的好着呢,您快走吧。” 轻寒宠溺的笑笑,听见门外汽车的声音,与关老师对看一眼,关老师迅速躲进地下室,轻寒这才抬脚出门。 山下刚下车就看见了轻寒,微微一笑:“耿先生好!” “山下君辛苦了。” 打完招呼,轻寒回头对槐花说:“我走了。” 车上,轻寒笑着问:“难得今日太郎有兴致,可是有什么令人高兴的事?” 山下从倒车镜里看一眼轻寒,轻寒一脸随意的看着窗外,似乎就是随口问的。 “昨天司令官阁下收到了家人送来的家乡特产。” “哦,看来今日有口福了。” 轻寒的心情似乎瞬间高涨了许多,山下从倒车镜里观察着轻寒,一路无话。 轻寒和山下直接去了官署的后院,武田太郎和酒井跪坐在榻榻米上,悠闲的饮茶。妖娆美艳的牡丹小姐穿着艳丽的日本传统和服,柔顺地跪坐在不远处,随时准备为两人服务。 轻寒脱了鞋走过去,武田太郎笑着说:“无觅,这是我母亲特意为我准备的,母亲始终记得我喜欢什么。” “儿行千里母担忧,将军夫人还好吧?” “谢谢!母亲很好。” 轻寒与酒井和牡丹小姐打过招呼,笑着说:“牡丹小姐的礼仪越来越标准了,乍一看去,让我想起了当年的云子,一样的令人惊艳。” 酒井第一次听轻寒提起云子,看一眼轻寒,神色莫名。 武田太郎却愉悦的笑了起来,似乎也想起了当年。 “我以为无觅更喜欢耿夫人那样的女人。” 轻寒跪坐在桌子的另一边,晦涩的神情一闪而过,笑着说:“她们是完全不同的。” 轻寒脸上的表情没有逃过武田太郎的眼睛,替轻寒斟了一杯茶,微微一笑说:“喝杯热茶,马上就可以开饭了。” 轻寒轻啜一口,慢慢品味,然后粲然一笑。 “甘甜柔和,茶汤清澄。味道好极了,还是当年的味道,让我不由得想起那些年少轻狂的往事。” “哈哈哈,这可是武田家族独此一家的,世上再无同样的味道。” “是啊,我记得老师也是青睐有加,每年的春季都会去拜访将军大人,实际上就是为了第一时间品一品这回味无穷的玉露。” “无觅放心,老师的那一份一定是少不了的。” 轻寒端起茶杯,细心品茶,心无旁骛。 一杯茶终于下肚,轻寒满足的轻叹一声,幽幽开口:“再过一个月,今年的新茶也下来了。” 轻寒的话成功挑起了的武田太郎的乡愁,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狭长的眼睛里浮起淡淡的忧伤,悠声道:“是啊,今年的新茶都要下来了。远隔千里,我似乎闻到了茶山的香味,看到了蒸茶的清雾,还有母亲的忧伤。我已经五年未见母亲了!” 轻寒深有同感,悠声说:“如今的你当年的我,有机会回去看看吧。这世上最无私的爱即是母爱。” 两人诗人般的悲春伤秋,让一旁的酒井心里极为不舒服。酒井贫民出身,从小唯一的愿望就是出人头地,不再过艰辛的苦日子。刻苦努力,深怕行错踏差,为得也是不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钻研的都是实用有效的本领,哪里有心思风花雪月? 此时两人的这番做派,让酒井心里升起强烈的不满,丑陋到极致的五官慢慢碎裂,变得狰狞起来。想到餐后要送给耿轻寒的礼物,酒井狭小的眼睛闪过一丝带血的光亮,嗜血残忍。 轻寒的眼角扫过酒井,酒井的变化轻寒看在眼里,心里的怀疑得到了证实。轻寒脸上的哀伤越加浓重。 午餐果然是地道的日式料理,轻寒打从心里是极为不喜的。当年身在他乡,客随主便,那绝对是中国人待人接物的传统,尤其像耿家这样的百年世家,更是规矩礼仪都是严苛的。那时候哪里能想到有一天会在国内跟曾经的朋友坐在一起,面和心不和的共进地道的日式午餐? 轻寒和武田太郎用餐均是优雅高贵的。山下作为家奴,多年的奴性已经成为习惯,即使上桌,有武田太郎在,那他就是卑怯和恭谦的。酒井依旧是粗鲁的狼吞虎咽,吃饭的声音响亮粗俗。 在座的三人都纹丝不动,面色如常。等轻寒咽下最后一口肉,抬起头,就看见酒井一脸藏不住的兴奋。 牡丹小姐撤下餐具上茶后退下。 轻寒低头轻啜一口,就听酒井嘶哑着嗓音说:“耿先生,中国有句话,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我可以请耿先生一起散散步吗?” 轻寒撩撩眼皮子说:“抱歉,我恰恰相反,饭后不喜运动。” 酒井脸色一变,顿时阴冷凶残。冷冷的说:“你不是一直要一个交代吗?今日就给你一个交代。” 轻寒皱起眉头看着酒井:“什么意思?” 武田太郎淡淡的说:“走吧,既然酒井课长要给无觅一个交代,就一起去看看。” 轻寒没想到的是,即将来临的惨烈让轻寒一生难以忘记。 四人直接出了官署去往宪兵队监狱。 酒井带着三人走到监狱的后院,酒井一挥手,关嫂子被带了过来。 轻寒目光幽深复杂的看着关嫂子,不敢有一丝别样的表情。轻寒知道,这是最后一面,轻寒仔细看着关嫂子,想要把她的容颜刻在心里。 武田太郎和酒井一直紧紧盯着轻寒,轻寒面色未改,淡定平静。侧目看一眼酒井,什么也没说。 酒井阴冷的笑笑,一挥手,突然而至的狂吠声让轻寒心里一惊,顺着看过去。三名日本兵牵着高大凶残的狼狗,狼狗兴奋的看着关嫂子。 第262章 痛苦 轻寒心里一紧,目光冷冷的看向酒井。酒井残忍血腥的笑了,命令押着关嫂子的日本兵:“放开她。” 两名日本兵面无表情的打开关嫂子的脚镣手铐。除去脚镣手铐的部位散发出更浓重的血腥味,三条大狼狗吠的更加疯狂,呲着尖牙往前扑,牵着狼狗的日本兵费力的拉着绳子。 轻寒终于明白了酒井要做什么,冷硬的五官瞬间阴沉,冷冷的看着酒井。 “你果然是魔鬼。” 刚刚轻松的关嫂子看着狂吠的狼狗也明白了,艰难的尽量挺直胸脯站立,眼里闪过一丝恐惧。 电石火光之间,轻寒掏出山下腰间的手枪,对着关嫂子接连射击,直到枪里的子弹全部打完。 关嫂子倒在血泊里,最后看一眼轻寒,嘴角扬起一丝淡笑。 这短暂的一瞬间,让所有人一时间愣住了。最先反应过来的山下脸色苍白,惊诧恐惧的看了轻寒一眼,然后心惊胆战的看着武田太郎。 武田太郎的目光一直盯着轻寒,枪响后慢慢移开,冷冷的看着血泊里的关嫂子,一语不发。 最吃惊的是酒井,酒井狭小的眼睛瞪的老大,他是真没想到,耿轻寒的射击算的上了优秀了。 轻寒把枪插进山下腰间的枪套里,阴沉冰冷的看一眼酒井,冷冷的说:“既然是刺杀我的主谋,就由我来处理。” 说完,轻寒转身离开,背影挺拔笔直,脚步矫健有力。 没有人看到,轻寒幽深的眼里全是泪水。 轻寒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监狱,在门口叫了洋车回到家里。 一进门,轻寒含在眼里的泪水纷涌而下,一脸哀伤。 槐花吓了一跳,一脸担忧的问:“寒哥,您怎么了?” 轻寒顾不上一身寒气,直接抱住槐花,哀伤无比的低语:“关嫂子被我打死了。” “您说什么?寒哥,您怎么了?” “关嫂子被我打死了,是我,是我亲手杀了她。” 轻寒紧紧抱着槐花,勒得槐花生疼,槐花仰头看着轻寒,轻寒眼角的泪滑落在槐花的脸上,温热的。 “为什么?为什么?” “他们,他们要放狼狗,放狼狗……” 槐花倒吸口凉气,闭了一下眼睛,低声说:“畜生,畜生,他们就是畜生。” “我没办法……没办法……我救不了她……” “寒哥,您没有选择,只能这样做对吗?” “是……是……我想过强行带走她,可根本不可能……那样做不仅救不了关嫂子,我也会暴露……我……我真的很自私是吗?可是,我当时不是这样想的。我当时想,只有藏在他们的肚子里,才能狠狠的打击他们,才能为关嫂子报仇,才能为千千万万个中国人报仇,才能把侵略者赶出中国去。你信吗?你相信我吗?” “我信,寒哥,我信。寒哥,你怎么了?” 轻寒浑身微微颤抖着,使劲收紧手臂,槐花低声轻呼:“寒哥,我疼。” 轻寒慢慢放松手臂,抬起苍白的脸,疲惫的低语:“我累了。” 轻寒拖着沉重的脚步上楼,槐花安静的跟在身后。卧室里,槐花温柔的替轻寒脱下大衣,看着轻寒无力疲惫的躺在床上,轻柔的替他盖好被子,掖好被角。 轻寒闭上眼睛,关嫂子躺在血泊里的画面就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轻寒攥紧拳头,紧抿双唇。 槐花坐在床边,忧伤的看着轻寒。槐花知道,床上紧闭着双眼的轻寒并没有睡着,他只是累了,他只是想独自一人,他只要安静。 槐花不想打扰,也不愿离开,只能这样静静的看着他,只要这样默默的陪着他,只要这样感受他的气息,只愿能一辈子听着他清浅到极致的呼吸声。 槐花伸手轻轻握住轻寒的手,轻寒的手修长冰冷,没有一丝温热。 轻寒感觉到槐花温暖的手握住自己冰凉的手,轻寒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 槐花低头,光洁细腻的脸颊贴着轻寒冰凉的手,槐花的泪悄然无声的滑落。 槐花想起关嫂子爽朗的笑声,想起关嫂子在厨房里麻利的身影,想起关嫂子眼里的关心。 槐花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滑落,无声低语:关嫂子,对不起,寒哥别无选择。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窗外暮色沉沉,屋内光线暗淡。 轻寒终是睡着了,槐花轻轻起身走出卧室。 槐花其实想一直这样陪着轻寒,但槐花有更重要的事。 槐花要趁着轻寒醒来之前,跟关老师好好谈一下,槐花要告诉关老师,别无选择的寒哥心痛到极致。 槐花走到地下室门口,轻轻敲门:“关老师,关老师。” 关老师打开门就着昏暗的灯光看见了槐花红肿的双眼。 关老师那种不好的预感前所未有的强烈,两步跨出,目光尽量放的柔和一些,沙哑着嗓子问:“槐花,怎么了?” 槐花未语泪先流,低声哽咽着说:“关嫂子……” 关老师不语,深邃的目光掠过槐花,心中一痛。 槐花抽噎着断断续续的说:“是寒哥……寒哥他亲手打死了……关嫂子……小鬼子……小鬼子他们不是人……他们要放狼狗……放狼狗……寒哥没办法……他没有办法……只能……只能开枪……呜呜呜……” 槐花伤心的不能自己,仰头不让泪水流下。 槐花泪眼婆娑的看着关老师,再次哽咽着说:“关老师……寒哥他……别无选择……别无选择……他很痛苦……很痛苦……我想……他宁愿是自己……他真的没有办法……寒哥不能眼睁睁看着……不能……狼狗啊……” 关老师听明白了,闭上眼睛,心仿佛紧缩在一起绞痛。 许久,关老师睁开眼睛,清明坚定。关老师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无觅他人呢?” 槐花抬手抹一把眼泪,低声说:“他睡了……我想他睡的很不安稳……他心里痛……很痛……痛的不想说话……不想动……” 关老师抬脚往楼上去,低声说:“我去看看。” 槐花犹豫着开口:“关老师……你……” 关老师回头看着槐花,目光平静淡定,郑重的说:“无觅他做的对,我希望无觅能真正成长起来,牺牲在所难免,关嫂子死得其所,她是真正的战士,无所畏惧,不怕牺牲。她用自己的生命换来其他同志们的安全,为最终的胜利赢得时间和机会。” 槐花紧张的心缓缓放松,流着泪缓缓点头,呢喃低语:“谢谢!谢谢你!” 卧室里,轻寒在槐花走出去的那一刻就醒了,暗淡的光线里,瞪着无神的眼睛,晦暗颓败。 轻寒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三月底的奉天依旧是寒风凛冽刺骨,迎面而来的冷风吹的脸生疼。 轻寒极目远眺,暮色沉沉里,天空暗淡无光,灰沉沉、黑压压、冷嗖嗖,寥落清冷寂寞。远山朦胧模糊,近物了无生机。 关老师安静的站在轻寒身边,什么也没说。 两人就这样安静的站在风口,让冷风吹过心头,点燃热血,点燃熊熊燃烧的烈火,点燃潮水般涌来的仇恨,点燃无所畏惧的坚定,点燃一路前行不能停歇的脚步。 当最后一点暗淡的光一闪消失后,天空彻底漆黑一片。没有清冷的月光,没有寂寥的星辰。只有刺骨的寒风,只有汹涌澎湃的仇恨。 黑暗中,轻寒与关老师紧握双手。关老师温热的双手紧握轻寒冰凉的双手,互相中和,互相安慰,互相传递。 宪兵队的监狱后院,露着獠牙的狼狗还在疯狂的吠叫,新鲜的血腥味刺激着畜生原始的野兽本能。轻寒暴怒的离开后,酒井似乎才反应过来,挥退所有人,慢慢走到关嫂子的尸体旁,低头仔细看着子弹打穿的部位。 武田太郎站在原地淡淡的说:“耿轻寒的射击十环。” 酒井抬头看着武田太郎,神色莫名,艰涩低语:“他什么意思?” “如你所见,他亲手射杀了刺杀自己的主谋。这合乎情理,没有问题。酒井课长以为呢?” 酒井茫然低语:“这不合理,耿轻寒应该是想救她的。” “事实证明酒井课长的判断偏离了事情的真相。” 酒井低头不语,眼睛盯着血泊里的关嫂子,眉头紧蹙。 一行人心情复杂的回到官署,一路沉默,心思各异。 武田太郎的办公室里,武田太郎坐在办公桌后,淡淡的看一眼酒井,平静的问:“这结果酒井课长满意吗?” 酒井依旧眉头紧蹙,犹豫着说:“总觉得不对劲。” 武田太郎抬抬眉毛看着酒井,酒井无视武田太郎的目光,皱着眉头说:“耿轻寒开枪打死她一定有目的。” 武田太郎鄙夷的抬抬嘴角,嘲讽的看着酒井,一语不发。 酒井犹犹豫豫的说:“耿轻寒是为了保护她。” 武田太郎冷笑一声:“酒井课长保护人的方式也是亲手打死?” “这……这……耿轻寒不忍亲眼看着惨剧发生。” “他可以阻止。耿轻寒从来如此,他不止一次明确反对过你用酷刑,也不止一次批评过你。他没有必要直接枪杀人犯。人犯毕竟是耿轻寒亲手打死的,不留一点余地,从他打光子弹就能看出,他想要的就是刺杀者的死。” 第263章 出城 酒井呐呐不语,无法解释耿轻寒的行为。 武田太郎淡淡的说:“最近惊弦可有消息?” “没有。” 酒井犹豫不决的说:“难道那个关老师真的是惊弦?” “我希望奉天以后再也听不到惊弦这个人。” “是,属下明白。” 这一夜,轻寒睡得极不踏实,辗转反侧,彻夜难眠。身边的槐花听着轻寒小心翼翼的翻身,忧心忡忡。 早上,轻寒起床,眼下一片青黑。槐花漂亮的眼下也是一圈青黑。轻寒看着槐花,有些心疼,抬手摸摸槐花白皙细腻的脸颊,低语:“对不起,害你担心。” 槐花仰头看着高大挺拔的爱人,漂亮的水眸溢满深情,柔声低语:“不许说,我愿意,我高兴。” 轻寒动情的搂住槐花,附耳低语:“我的傻丫头。” 两人静静相拥,温情缠绕。 许久,轻寒轻轻抬起槐花的小脸,低声说:“今天还要你帮忙。” “好。” 两人相携下楼,轻寒把地下室的关老师叫出来,三人简单的用了早餐就去了书房。 书房里,轻寒严肃的说:“关老师,你必须出城。我怕酒井会采取更为激烈的行动。” 关老师点点头说:“昨夜我考虑了一夜,也想到了,正打算跟你商量。” 两人对视一眼,会心一笑,笑容极浅,含着忧伤。 “我想好了,今儿下午我送你出城。” “今儿你送我出城?不行,这绝对不行。” “这是唯一的办法,只有我出面,才能安全送你出城。我已经想好了,天黑之前,城门关闭之前,那时候人心浮动急躁,最容易通过。不过你要委屈一下,躲在后排。我原想着后备箱可能更安全一些,后来一想,后备箱他们是一定会检查的,但车座后排拉上帘子,反而要安全一些。” 关老师摇摇头说:“不行,这太冒险了。一旦失败,你的身份就会完全暴露,那关嫂子的牺牲就毫无意义了。” “如果不能把你安全送出城,关嫂子的牺牲也毫无意义。不做努力,你怎么就能肯定一定会失败。相信我,我有把握。” 轻寒目光坚定的看着关老师,语气不容置疑和反驳。 关老师看着眼前日渐成熟的战友,无可奈何的点点头说:“好,那就一试。” 接下来,时间紧,轻寒要做准备。关老师叹口气留下了接头暗号,此一去,两人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但惊弦同志的工作不能停,上级会派其他同志接替关老师,轻寒要熟悉接头方式和方法。关老师叮嘱轻寒,所有接头程序缺一不可,凡是来接头的同志必须分毫不差的遵循关老师留下的接头程序,轻寒方可相信对方。 交代完毕,关老师回地下室养精蓄锐,轻寒和槐花也上楼稍事休息。 午后,轻寒打电话给赵老板。以今日要陪着夫人去看大夫为由,想借用赵老板的座驾一用。 赵老板自是一口答应,并体贴的问是否要用司机,轻寒笑称,自己多年不曾动车了,今日倒是有兴趣亲自兜一圈。 赵老板马上表示司机什么的最碍事了,哪有自己开着兜风顺遂?车马上让司机送到门口,随便用。 轻寒放下电话松了口气,倒是槐花惊讶不已,睁着漂亮的水眸,一脸崇拜的看着轻寒。 “寒哥,您竟然会开车?” 轻寒微微抬抬嘴角,淡淡的说:“这有什么,开车很难吗?” 槐花小鸡叨食般点着头:“当然难了,当年我哥说的,天天挨骂,师傅嫌他笨,说要不是看在寒哥的面子上,真不想教他。我哥差点撂挑子,最后还是我爹抽了他一顿,说他不知好歹,这才坚持下来。” 轻寒宠溺的摸摸小丫头的脑袋,低声说:“根本不是石头笨,而是那老家伙别有用心,故意为难石头。” “是吗?” 槐花怀疑的看着轻寒,轻寒认真的点点头说:“真的。” “为啥呀?” “想捞好处呗。” 槐花撇撇嘴:“什么人嘛。” 皱起小眉头问:“那寒哥最后给他嘛好处了?” “那种人除了银子啥也打动不了他,只要银子到位,就是摇尾乞怜的狗。” 槐花眉眼弯弯的笑了,娇俏的说:“等我回去就告诉哥哥,当年可把他愁坏了,压根不知道这里面的猫腻。还以为是自己的努力才换来了师傅的笑脸呢。” 轻寒宠溺的捏捏小丫头白嫩的脸蛋,柔声说:“随你,想说便说,让石头憋屈去。” 两人低声说一会儿话,轻寒看看时间,柔声说:“差不多了,去收拾吧。” “嗯。” 槐花上楼梳妆打扮,轻寒坐在壁炉前,随手翻看这两天的报纸。 春分已过了几天,马上就清明了。奉天的气温依然有些冷,壁炉的火压着,星点的热气就足以温暖。 楼梯上响起脚步声,轻寒回头看过去,瞬间屏住了呼吸。 槐花身穿绿色绣着金色牡丹的高领旗袍,长长的后摆拖地,金色的牡丹扫在脚面。头发光溜溜的梳在脑后,金色流苏的耳坠,玫色艳丽的口红。精致的五官出尘脱俗,明眸皓齿,倾国倾城,举手投足间尽显雍容华贵。顾盼生辉,高傲妖娆。 轻寒觉得自己不能呼吸,轻寒困难的喝口凉茶,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槐花慢慢走下楼梯。 轻寒起身快步走到楼梯下,朝着槐花伸出手。 槐花把白嫩纤细娇小的手放进轻寒的大掌中,优雅高贵的慢慢走下楼梯。 轻寒一把搂住槐花,附耳低语:“你真美!” 槐花瞥一眼轻寒,悠悠说道:“今儿我可有任务,不得好好完成。” 轻寒笑了,宠溺的说:“是,小丫头有任务,必须让人过目不忘,一见惊艳。” “车来了?” “嗯,就等你了。” 两人各自穿上大衣,往门外走去。 轻寒开车直接去了位于将军路的张大夫那里。 槐花来过几次,与张大夫已经相熟。张大夫看着槐花身边的轻寒,心里暗暗一笑,总算没白费力,这不是奉天的红人耿先生吗。 张大夫立马笑意嫣嫣的跟两人寒暄,一副想病人所想的好大夫形象。 “耿太太这胎基本上是坐稳了,保胎药可以停了。老朽再开个温养的方子,保准耿太太生个健康聪明的大胖小子。” 轻寒微微颔首:“有劳老先生。等夫人与我得以达成心愿之时,耿某定当亲自上门重谢。” “好说好说。” 照旧拿了三付药,张大夫亲自送两人出门。 轻寒和槐花自是一脸的高兴,喜气洋洋的上车离开。 两人直接去了奉天最好的馆子,正是饭点,馆子里人满为患,竟是没有了包厢。 轻寒一脸不高兴的看着掌柜的,掌柜的抹一把脑门子上的汗,小心翼翼的解释着。 槐花满不在乎的说:“就我们俩,你看着安排吧。” 轻寒似是不满,淡淡的看一眼槐花,倒也没反对。 掌柜的一看麻利的安排了二楼一张靠窗的桌子,槐花一脸高兴,轻寒一脸郁闷。两人分坐两边,菜很快上齐了。 槐花兴致勃勃的低头品尝菜肴,轻寒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槐花吃了几口抬头看见轻寒的神色,微微一皱眉,低声说了句什么,轻寒立马沉下脸,极为不满的瞥一眼槐花,槐花嘟着嘴,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轻寒勃然大怒,重重的放下筷子。 槐花漂亮的眼睛里瞬间溢满泪水,欲语还休,梨花带雨,似是受了无尽的委屈。 轻寒不耐的压制自己的烦躁,低声说:“古人诚不欺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每日这样,能不能换个花样?” 槐花低声抽噎,抽抽搭搭的低语:“我一直这样子,从小到大都这样。” 轻寒不耐烦的说:“好了,赶紧用饭,不准哭。” 槐花强忍着泪,一脸沮丧的低头用饭,模样委屈极了。 轻寒也低头用饭,无意中抬头就看见槐花一脸委屈的模样,啪一声放下筷子,烦躁的说:“有完没完?” 槐花哇的一声哭了,嘟囔道:“您到底怎么了?” 轻寒冷冷的说:“吃个饭都不让人消停。” 轻寒气冲冲的抓起大衣起身走了,槐花的泪终是纷纷落下,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轻寒烦躁不安的出了馆子,直接上车,狠狠的甩上车门,手中的大衣甩向后排座,一脚油门,车飞快的开向城门口。 城门口这会儿基本上没什么人,马上到了关城门的时间,守卫和日本兵无聊的守着,眼里有了急切的神色。 轻寒的车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只闯关卡,因为障碍物强行停下。 守卫一看这位主是有来头的,似乎脾气也不大好。随即一脸笑容,弯腰问:“请……” 话还没说出口,轻寒一脸怒意,极不耐烦的甩出一张通行证,直接甩到了守卫的脸上。 守卫本能的往后一躲,手忙脚乱的接住通行证。 低头一看,心里一突突。妈呀,谁他妈得罪了这位爷,不是说耿先生温文尔雅,和气大度吗?谁能告诉我,眼下要咋办? 守卫悄悄往后退一步,身后的守卫马上觉察到有异常,抬脚上前,低头想看一下车里的人。轻寒暴怒烦躁的说:“看清楚了?睁大你的狗眼,仔细看。快点。” 第264章 醉酒 想伸头的守卫立马缩回去了,看一眼拿着通行证的守卫,低声问:“咋滴了?” 拿着通行证的守卫皮笑肉不笑的咧咧嘴,看一眼日本宪兵。 两名日本宪兵也觉查到了异常,走过来生硬的问:“什么人?” 守卫赶紧把通行证递上去,日本宪兵仔细看了通行证,示意守卫去查后备箱。 轻寒用纯正的东京腔不耐烦的说:“快点,不要浪费时间。去查,去查啊。” 日本兵低头往后面看一眼,隐约只看见一件价格不菲的大衣,轻寒冷冷的看一眼日本宪兵,极为烦躁的说:“我的心情大大的不好,想要问什么,就去问司令官阁下吧。” 一把抢过通行证,好不客气的踩油门点火。车一溜烟开走了,留下城门口的几人一脸茫然。 这时,一辆洋车飞奔而至,车上下来一男人跑过来用日语问:“刚才谁出去了?” 日本宪兵回答:“耿轻寒耿先生。” “确定是他?” “是的,我看过通行证了。” “这么晚了,他去了哪里?” “没说,他似乎很不高兴,极为烦躁。” “哦,车上有几人?” “只有耿先生一人。” “检查了吗?” “查过了,没发现异常。” 男人点点头走了,留下更加茫然的守城士兵。 几人互相看看,再抬头看看天色,耸耸肩。到时间了,该关城门了。 饭馆里,槐花独自一人坐着,也没了吃饭的心情,拿出帕子擦擦眼角,端出一副高冷的模样,抬手叫人结账,然后在服务员的帮助下穿上雍容华贵的裘皮大衣,昂着头高傲的走出馆子。 槐花把男人的惊艳、女人的幸灾乐祸全部甩在身后,摇曳生姿的站在街上,继续收获着百分百的注视。紧绷着漂亮的小脸,神色黯然,目光淡淡的掠过街面,长出一口气。然后抬手叫了洋车,直接回了家。 这一切,酒井第一时间就知道了。酒井猛然起身,瞪着眼睛说:“耿轻寒出城了?” 得到证实后,酒井颓然的坐下,眯着眼,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酒井的直觉就是耿轻寒出城与代号关老师的人脱不了关系。难道被怀疑是惊弦的关老师一直藏在耿轻寒家里?耿轻寒出城实则是送惊弦出城? 酒井越想越觉得有可能,猛然起身,直奔武田太郎的官署。半路上,酒井突然想起武田太郎要的证据,一眯眼对司机说:“掉头,回去。” 再次坐在办公室,酒井迅速整理一下思路,叫来下属,吩咐马上展开调查。今日奉命跟踪耿轻寒的特务,事无巨细,全部上报,凡是跟耿轻寒接触过的人一律仔细盘查问询。 酒井办公室的灯直到晚上十点依然亮如白昼。 当所有的报告放在酒井面前时,酒井真正的崩溃了。 一切都那么合理,都那么符合逻辑。合理的处处透着诡异,透着阴谋。但酒井抓不住,抓不住那丝诡异的把柄。 酒井颓败的瘫坐着,脑子里就是一副动态图,耿轻寒今日总总,一遍又一遍过着。 突然,酒井眼前一亮,车的后排座上放着一件价格不菲的大衣。对了,大衣,大衣。 酒井腾的一下站起来,气急败坏的狠狠捶了一下桌子。问题就出在那件大衣上,如果有人藏在大衣下,朦胧的暮色中,耿轻寒又表现的极为烦躁暴怒,甚至强行夺过通行证,蛮狠的闯了出去。没有人能发现,重点藏身的后备箱查过了,耿轻寒是故意的。反其道而行之,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 酒井被自己的推理气的呼呼喘气,胸口憋闷的厉害,大口大口喘气。 许久,酒井突然起身出门,不顾已是深夜,直奔武田太郎的官署。 武田太郎正是忙碌之时,被山下打断好事,心情颇为暴怒,裹着睡衣冲着推拉门外说:“难道是官署又遭到了袭击?” 山下无奈的声音传进来:“是酒井课长,酒井课长说他有重要的事情。” 十分钟后,武田太郎一脸阴沉的走进会客厅。 酒井不顾武田太郎黑的滴水的脸色,急切的说:“司令官阁下,耿轻寒赶在落日之前出了城。” 武田太郎愣了一下,皱起眉头:“干什么去了?” “不知道。” “这是你的失职。” “是,对不起,司令官阁下,属下失职。” 武田太郎慢慢绕过办公桌坐下,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抬头看一眼墙上的表,微微眯眼:“现在是夜里十点一刻,酒井课长难道只是要告诉我耿轻寒出城了?” “不,司令官阁下,属下怀疑耿轻寒今日出城有问题。” 武田太郎看着酒井,淡定的等着下文。 “属下怀疑耿轻寒是为了送人出城。” 武田太郎有些不耐烦,但依然平静的等着。 “耿轻寒是带着惊弦,也就是那个正在逃逸的知新书铺的老板出城了。” 武田太郎目光一紧,眉头皱成川字,沉思片刻,开口说:“城门口的守卫是干什么的?” 酒井一噎,把手里的调查报告放在桌上说:“这是耿轻寒今日活动轨迹的调查报告,相关人员都经过仔细的盘查询问。” 武田太郎顺手翻开,仔细看起来。 武田太郎终于抬起头,淡淡的说:“问题出在哪里?” “后排座上的大衣。” 武田太郎思索一下:“有窗帘?” “是的,耿轻寒借的是商会赵会长的车,商人狡诈,总是做一些不能见光的事,所以,奉天的商人车上都有帘子。” “你如何确定后排座下藏着人?” “属下试过,不仔细看的确看不清楚,况且还有一件大衣。” 武田太郎闭了一下眼睛,略有些烦躁。 “如果耿轻寒今日是为了送那个正在逃逸的知新书铺的老板出城,那他昨日为什么开枪打死关姓女佣。按着你已获知的线索,他们应该同伙,是刺杀耿轻寒,致使耿轻寒差点丧命的同伙,耿轻寒为什么杀一个放一个?” 酒井沉默不语,这一点酒井也想不通,但敏感的直觉让酒井似乎看到了事情的真相,唯一缺少的就是证据。证据,证据,酒井咬牙切齿。 武田太郎耐着性子说:“耿轻寒出城去了哪里?” 酒井摇摇头说:“耿轻寒开着车,赶在城门关闭之时冲了出去,跟踪他的人赶到是已不见人影。” “我可以理解你,也不怀疑你的直觉。但你要给我一个合乎逻辑的解释,懂吗?合乎逻辑,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一个令人无法驳斥的解释,一个有充分证据的真相。以上三点,你只需给我一个就可以,耿轻寒就交给你,任由你处理,司令官那里我将亲自去解释。如果你不能,那就只有两个选择。一,闭嘴。二,搞清楚耿轻寒出城的真实意图。” 酒井抬眼看着武田太郎,郑重的点点头:“是。” 武田太郎绷着脸说:“既然不能确定那个关老师是否真的出城了,那就加强搜查,掘地三尺,用事实来证明,这件事到底跟耿轻寒有没有关系。” 酒井看一眼武田太郎,犹豫不决的说:“如果那个代号关老师的人跟耿轻寒没有关系,属下怀疑他就藏在城内。” “你已经说过了,那就去搜啊。” “属下怀疑他藏在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家,我怀疑有人表面上投靠我们,其实是在为共产党或者是反日分子做事。” “那就去查,一定要把他找出来。” “是。” 奉天城这一夜又不安生,刺耳的警车不时穿过街道,摩托车声轰隆隆骚扰着夜的宁静。上至达官贵人,下到贩夫走卒,所有人都不能安睡。连夜查户口,走了警察,来了日本宪兵。家家户户,鸡飞狗跳,孩子哭醉汉叫。一番折腾,直到天亮。 酒井猩红着双眼坐在办公室里,每听一次报告,脸色就沉一份。 天亮了,酒井的脸彻底黑了。 更劲爆的消息随着天亮也来了。 下属进来说,城门一打开,就发现城门口停着一辆车,正是昨天耿轻寒开的那辆车。耿轻寒醉的不省人事,睡在车上。 酒井腾的一下起身,厉声问:“人呢?” “还在车上,他的车堵在城门口。” 酒井马上抬脚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昨天城门口是谁?命令他们马上去城门口。” 城门口,一辆黑色轿车正对着城门停着,地上凌乱的扔着三个空酒坛子。酒井打开车门,一股刺鼻的隔夜酒臭味扑面而来。高大的男人姿势怪异的蜷缩在后排座上,身上搭着价格不菲的大衣。 “耿先生,耿先生。” 酒井叫了两声,醉的不省人事的轻寒迷迷糊糊间不耐烦的嘟囔:“吵死了。” 酒井眯了一下眼,弯腰伸手使劲摇晃轻寒。 “醒醒,醒醒。” 轻寒迷迷糊糊勉强抬起头,睁开眼睛,双眼布满血丝,茫然的看一眼酒井,随即闭上。 嘴里嘟囔道:“真是见了鬼,他怎么在这里。” 酒井瞬间黑了脸,让开车门,吩咐下属:“把他拖出来。” 轻寒醉的厉害,被人强行从车里拖出来,站都站不住,跟没骨头一样,完全靠两人架着,样子要多狼狈就多狼狈。 第265章 强势 酒井打量着眼前的耿轻寒。高大的身躯佝偻着,瘫软无力,凌乱的头发鸡窝一样,苍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衣服皱巴巴的,浑身上下充斥着隔夜的臭酒味。被两名日本兵架着,耷拉着脑袋。 酒井冷冷的开口:“耿先生,耿先生。” 耿轻寒抬起醉眼,迷茫的看一眼酒井,清晨的阳光刺得轻寒睁不开眼。轻寒马上闭上眼睛,嘴里嘟囔:“樱花开了。” 说完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酒井抬手命令:“泼醒他。” 立马有人去附近的店铺里端来一盆冷水,兜头泼向轻寒。 轻寒一个激灵,睁开眼睛,半湿的身体靠在日本兵身上。看一眼酒井,挣扎着要扑过来。 “酒井,混蛋,竟然泼我冷水。” 轻寒想往前扑,两名日本兵拉着他,轻寒狼狈的瞎扑腾着。 “放开他。” 酒井冷冷的说。 两名日本兵一松手,轻寒一头栽倒在地。酒井鄙夷不屑地抬抬嘴角,走到轻寒身边,微微弯腰,倨傲的俯视着轻寒:“耿先生,昨晚你去了哪里?” 轻寒挣扎着要起来,无奈身体不听话,根本起不来。索性眼睛一闭,躺地上耍赖,根本不理酒井。 即使醉的不省人事,轻寒骨子里对酒井的鄙视也不曾削减一份。这样的认知让酒井恼羞成怒,抬脚就想踹向轻寒。下属一看,赶紧低声提醒:“课长,司令官阁下还等消息呢。” 酒井烦躁气恼的眯一下眼,紧抿嘴唇,一言不发,脚下却没打算停,抬脚又向轻寒踢去。 一道艳丽的身影突然冲过来,挡在酒井眼前。 酒井抬眼一看,原来是耿夫人。 槐花精致艳丽的小脸紧绷着,瞪着眼睛说:“酒井课长这是要干什么?” 酒井不情愿的收回脚,面不改色的说:“耿先生醉的厉害,我只是想让他清醒一下。” 槐花冷哼一声:“酒井课长让人清醒的方法很独特。” 说完,槐花回头叫人:“把耿先生扶到车上去。” 两名中国汉子走过来,扶起轻寒往车上去。 酒井厉声说:“站住。” 扶着轻寒的两名中国汉子吓的立马停下了脚步。 槐花闻言直接走到酒井面前,粉面生威,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厉声道:“酒井课长什么意思?不让我的丈夫回家,想干什么?他,耿轻寒,我的丈夫,一个月前,差点没命,到现在都没有好利索。酒井课长不仅泼他冷水,还想踹他。这就是你们对朋友的态度?枉我丈夫一心为朋友做事,如今却落得个这般下场。我告诉你,如果因为今日酒井课长的所为,我丈夫但凡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会罢休。请酒井课长告诉我,这也是太郎的意思?” 槐花今日依旧穿着昨儿那身令人炫目的衣着,雍容华贵,艳丽夺目。美人发怒,那也是带刺的玫瑰,欲怒还羞的娇嗔。 酒井楞了一下,随即沉下脸说:“有些话要问清楚。” 槐花瞬间拿出泼妇骂街的那一套,蛮不讲理的说:“我丈夫不胜酒力,全奉天的人都知道,如今醉成这样,酒井课长能问出什么来?想问话,也得等他清醒以后。” 槐花回头厉声说:“上车。” 城门口正是最热闹的时间,人越集越多,胆大的站在近处,胆小的围在远处,都一脸八卦的盯着这边。再加上槐花那身过于炫目的富贵打扮,令人惊艳的美丽,让初春的清晨突然就靓丽耀眼起来。 两人互不相让,酒井阴沉暴怒,槐花粉面含威。一时间,场面有些尴尬。 下属低声附在酒井耳边说:“课长,耿轻寒回到家也跑不了。” 酒井抬头冷冷的看一眼槐花,心中第一次对美人有了杀心。这个女人以前的胆小怯懦都是装的,没看出来骨子里如此难缠,竟然敢公然挑衅自己。 我记住了。 酒井抬脚就走,什么都没说。下属一看,马上都跟着酒井离开了。 槐花脸上一松,不动声色的冲着王大顺说:“我们也走。” 酒井气势汹汹的直奔武田太郎的官署。 武田太郎昨夜没有睡好,接二连三的打扰让他很是生气。 此时,严重睡眠不足的武田太郎,青着眼圈淡定的坐在办公桌后,听着酒井怒气冲冲的脚步声走进来。 武田太郎抬起头,淡淡的看着酒井,酒井丑陋的脸因为生气狰狞恶毒。 路上,酒井已经知道了为什么耿夫人能及时赶过去。 昨天,耿轻寒盛怒离开后,耿夫人也回到了家。盯着她的人发现几个小时都没动静,但到了晚上十一点,就在盯她的人准备离开时,客厅的灯突然亮了。耿夫人开始打电话,饶世界的宣扬耿轻寒没回家,不知上哪里鬼混去了,最后电话甚至打到了官署。 电话打了一圈,没人知道耿轻寒的去向,耿夫人就请求邻居王大顺,请他帮忙找人,王大顺只能吩咐工人连夜找人。赵老板那里得到消息后,也惊了一身汗。 耿先生和夫人在饭馆里起了争执,耿先生盛怒之下一去不复返。这事没出一个时辰,饶奉天城的人都知道了,怪只怪耿夫人太过招人眼。原本长得就漂亮,又不是个低调的,怎么张扬怎么来。就那招摇的模样,打往馆子里一落座,就已经引人注目,再不说两人又起了争执。想不让人注意都不行,男男女女心思各异。这也就算了,偏耿夫人唯恐天下不乱,大半夜的到处打电话,想安静的装作不知道都不行。 赵老板那个后悔呦。车是自己借出去的,人家多年都没摸过车,这回好了,手生又带着气,这要是出个事,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啊。 惊了一身汗的赵老板不情不愿的从新娶的姨太太怀里爬起来,连夜打发人四处打听寻找。 两班人马一夜没闲着,城门口的事第一时间就传到了三人耳朵里。 槐花自是第一时间便和王大顺赶过来。赵老板稍晚了一步,过来时正赶上耿夫人跟酒井叫板。都是祖宗,哪个也得罪不起。赵老板四下一瞅,就看见烧刀子王大顺也悄默默的躲在一边,眼珠子一转,也躲在人群里静观其变。 酒井愤然离开后,耿夫人上了王大顺的车,赵老板赶紧过去露了个脸。 这忙活了一夜,做好事不留名那不是赵老板的个性,咱为朋友两肋插刀,说什么也得让耿夫人知道,继而让耿先生知道,这才不枉一夜没睡,舍了温柔乡,又不利于养生的一整宿。 赵老板的这番操作酒井没看到,也不想知道。但耿夫人的这番操作让酒井加深了怀疑。 酒井坐在车上眉头紧蹙,陷入沉思。 漂亮的女人原本就容易令人生出异念,漂亮又强势的女人会让人想毁了她。 耿夫人今日的表现就让内外都丑陋不堪的酒井生出了魔鬼般的想法,这样一个美人若是残了、丑了、死了,那将是一副怎样令人愉悦的画面? 此时酒井站在武田太郎面前,眼前闪过的都是耿夫人那张美艳绝伦的脸,如何能让这张脸扭曲挣扎、哀求痛苦,这念头让酒井瞬间兴奋起来。 武田太郎一语不发的看着脸色变来变去的酒井,原本郁闷的心情突然就舒缓了不少。饶有兴趣的看着酒井,静静的等着酒井开口说话。 武田太郎身边的山下最终没忍住,出声提醒站着不说话,光顾脑补的酒井:“酒井课长找到耿轻寒了?” 酒井终于回神:“是,他在城门口,酒醉未醒。” 武田太郎抬抬眉毛,淡淡的说:“什么情况?” 酒井把城门口的情况汇报了一下,武田太郎沉思着说:“耿夫人表现很奇怪啊。我所了解的耿夫人不过是婢女,骨子里胆小怯懦,最近她的表现令人刮目相看。难道北平来的消息有误?” 酒井附和道:“几年来,耿夫人倒是一直安分守己,也许我们真的疏忽了,漂亮的女人总是善于伪装,她们更容易让人放松警惕。” 武田太郎坐在椅子上,用手指一下一下有节奏的敲着桌面。 “酒井课长怎么看?” “耿轻寒和他夫人的奇怪表现一定有问题,他们是想掩饰,属下认为与惊弦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耿轻寒怎么说?” “酒醉未醒,什么也问不出来。” “酒醉未醒?” 武田太郎冷冷的笑了一下说:“耿轻寒不喜饮酒,酒量也极差,他为什么会酩酊大醉?就不怕醉死!他什么也没说?” “只说了一句,樱花开了。” “樱花开了。” 武田太郎突然就想起东京的樱花。樱花树下的少年少女,那样明媚的画面似乎就在昨日。 武田太郎脑子里灵光一闪,看着酒井问:“耿轻寒出城之前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去了奉天有名的中医大夫那里。已经问过了,耿夫人一直用保胎药,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耿夫人的事耿轻寒一直没有公开过?” “没有。” 武田太郎半垂着眼眸,心思转了右转,神色莫名。 许久,武田太郎抬眼看着酒井:“酒井课长有何高见?” “耿轻寒所有的行为都是在掩饰,他在迷惑我们。” 又来了,武田太郎皱起眉头,冷冷吐出两个字:“证据。” 第266章 毒计 酒井一噎,颓败的低语:“没有。” “那就去找。” “是。” 酒井狼狈不堪,行礼告退。武田太郎看着酒井的背影突然开口:“耿轻寒什么时候能清醒?” 酒井停下脚步转身说:“最迟下午。” “中午我们去看望耿轻寒。” 酒井眼睛一亮:“是。” 酒井走后,武田太郎垂眸静坐,沉默不语。 许久,武田太郎抬眼看着山下,淡淡的说:“耿轻寒什么意思?” 山下恭敬的回答:“耿轻寒忘不了云子小姐。” 武田太郎嘴角慢慢上扬,目光幽幽,淡淡的说:“云子自然是最优秀的。” 武田太郎叹口气,复又皱起眉头,犹疑低语:“耿轻寒啊,还真是有意思,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了。” 山下笑着说:“所有懵懂无知的少年都会成长起来,况且耿轻寒从来就没有懵懂无知过。” 武田太郎抬抬眉头,看一眼山下,点点头说:“是的,山下也成长的很快。” 山下卑谦的垂下眼眸。 中午,武田太郎和酒井驱车前往耿家,美名其曰看望重伤未愈的耿先生。 耿家的小楼前,大门紧闭。山下上前敲门,过了好久,槐花才开门,看见几人,脸上闪过一丝诧异,淡淡的让开身说:“太郎来了,请进。” 几人进门落座,武田太郎温和的问:“今早的事我听说了,无觅怎么搞的?怎么就醉的不省人事了。” 武田太郎的中国话生硬憋嘴,槐花叹口气,想要张嘴说话,看一眼酒井,随口说:“我这就去叫先生。” 槐花脸色极差,强做欢颜笑了一下,然后直接上楼。 轻寒很快一个人从楼上下来,脸色苍白,眼下浓重的青眼圈,整个人看上去疲惫不堪。 轻寒笑着说:“太郎怎么过来了?” 武田太郎笑着说:“酒醒了?” 轻寒尴尬的笑笑,看一眼酒井,脸色变了几变,艰涩的开口说:“酒井课长对我有意见?” 武田太郎看一眼酒井,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这话怎讲?” 酒井的小眼睛早就看清楚了武田太郎的小心思,眼珠子转了转,起身行礼。 “我向你道歉。” 轻寒笑笑说:“酒井君这是干什么?快坐下,我只是不明白,今早酒井君为何生气?是谁惹你不痛快了?然后借机冲着我发火。” 酒井心里咬牙切齿,面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昨晚忙了一夜,今早有些头脑发热。” 轻寒抬抬嘴角,一脸的不相信,但也没再追究。 酒井坐下后问:“耿先生昨夜出城去了哪里?” 轻寒靠在沙发上,一脸的不在乎,淡淡的说:“开车兜风,累了就喝酒。” “一直以为耿先生不胜酒力,没想到自己一个人也能喝的酩酊大醉。” 轻寒笑笑,并不接话。 武田太郎一脸担忧的问:“无觅昨天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轻寒垂眸,轻声说:“昨儿高兴。” 轻寒的神情有些落寞,眼底闪过一丝不甘。 轻寒的神色逃不过武田太郎的眼睛。武田太郎微微一笑,心中已经确定,耿轻寒心目中的爱人不是空有一张漂亮的脸的女人。 “夫人好吗?” 轻寒淡淡一笑说:“很好。” 武田太郎眼里闪过了然的神色,随即转了话题。 “无觅什么时候复查?” 轻寒提起精神说:“明儿。” 武田太郎点头说:“我希望无觅早日康复,我需要你的帮助。” 轻寒微微一笑说:“我想后天就去工作。” “你的身体……” “没问题。” “也好。” 武田太郎一行人很快离开,轻寒亲自送到门口。 车上,武田太郎看着酒井说:“看出什么了?” “他一定在撒谎。” “你有证据吗?” 酒井紧抿嘴,看着窗外的景色。阴冷的目光盯着某一处,心里的不甘越加严重。 “目前为止,耿轻寒的表现无懈可击,几年来,你一直在努力,却一无所获。我想要的答案,你什么时候能给?” 酒井神色一愣,侧目看着武田太郎。 武田太郎淡淡的说:“两年之内,军部会有大动作,第一军司令很有可能会调任关东军司令,到那时,想动耿轻寒将会更加困难。” 酒井恍然大悟,点点头说:“我会尽快找到证据。” “我想,你应该双向进行,从两面着手调查耿轻寒。证明他要么是帝国的朋友,要么是帝国的敌人。” “是。” 剩下的路程,两人不再说话,酒井的脑子里转了又转,一条毒计在最短的时间里成型。 回到官署,酒井没有离去,而是跟着武田太郎去了办公室。 武田太郎坐下后看着酒井说:“你想怎样?” “我刚刚一直在反思,找到了的问题所在。耿轻寒性格隐忍,善于伪装,心思深沉,非常自律,很难掌控。仅凭我们的人跟踪监视,很难深入了解把控。” 武田太郎看着酒井,双目微闪。 酒井继续说:“无论什么人,总有松懈的时候,那就是睡着之后。我想,我们应该在耿轻寒的枕边人身上下功夫。” “耿夫人是耿轻寒的家奴,据我所知,中国人对家奴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忠诚,绝对的忠诚。” “我们可以给他换一个夫人。” 武田太郎深深的看着酒井,淡淡一笑说:“不错,这个提议很好。我只有一个要求,在不能确定耿轻寒的真实身份之前,他依然是我们的朋友,不要惹怒他。” “是。” 酒井行礼告退,武田太郎看着酒井的背影出神。 山下默默的站在一边,脑子里闪过耿夫人美艳绝伦的样子,对于酒井的计划能否成功持怀疑态度。 武田太郎淡淡的说:“你对此持怀疑态度?” “是,除非是云子小姐亲自出马。” 武田太郎嘴角闪过一丝宠溺的微笑。 “不可能,帝国最优秀的特工怎么可能嫁给耿轻寒。” 山下犹豫着说:“当年云子小姐也是喜欢耿轻寒的。” 武田太郎浑不在意的摆摆手说:“年少无知罢了。如今的云子早已成长为一名令人仰慕和惊艳的武士,耿轻寒他配不上。” 山下恭敬的点头表示同意。 “不过,如果耿轻寒真心实意的为帝国做事,雅子倒是不错的人选。” 山下心里暗暗吐槽:耿轻寒怎么可能看上雅子? 酒井匆匆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叫来手下,附耳低语一番,吩咐手下马上带人去将军路116号。 将军路116号门前,两辆日本军用摩托车风驰电掣般开过来,从车上下来一队杀气腾腾的日本兵。抬头看一眼门牌号,带头的一挥手,两名日本兵上前一脚踹开大门,一队人马气势汹汹的走进去。 老佣人惊慌失措的看着来人,哆哆嗦嗦的问:“太君,这是要干啥?我们可是良民。” 带头的冷冷的:“张大夫?” 不明所以的张大夫在屋里听见院子里偌大的动静,一掀门帘走出来,嘴里问着:“谁啊?” 打眼一瞅,院子里站满了荷枪实弹的日本兵,吓了一跳。 “太君哎,这是要干啥?我可是良民,我是大夫,大夫,看病的大夫。” “张大夫?” “是,正是鄙人。” 带头的一摆头,抬脚往屋里走,身后跟着一名兵。 张大夫急忙跟在后面进了屋。 “太君,请坐,请坐,我这就给二位泡茶。” 带头的抬手制止张大夫,开口说话,说的很慢,身边的小兵翻译。 “昨天有位太太来看病,带走了三付药。她得了什么病?” 张大夫眼珠子转了转,笑着说:“我这里一天到晚来的都是太太,不知皇军说的是哪位?” “穿着绿色绣花旗袍,外套裘皮大衣,非常漂亮的那位。” 张大夫一脸憋屈,为难的低语:“那位太太啊。” 带头的日本兵掏出枪指着张大夫的脑袋,冷冷的说:“老实点。” 张大夫一哆嗦,心惊胆战的说:“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那位老漂亮的太太是耿太太,她……她没病。” 带头的日本兵慢条斯理的收起枪,一屁股坐下。 “没病来干什么?” “保胎,保胎,太君明白?” 张大夫在自己肚子前比划了一下。 日本兵冷冷的说:“有什么办法让她失去婴儿?” “这……已经四个月了,会很危险的……我……” 张大夫还没说完,枪就顶在脑袋上。张大夫咬着牙说:“有办法。” “敢耍花样,小心脑袋。” 日本兵收起枪抬脚往外走,张大夫赶紧说:“耿太太若是不来呢?” 日本兵停下脚步,回头冷冷的看着张大夫。 张大夫呐呐的小声说:“她不一定会来。她的胎很稳,不需要用药了……” 日本兵不耐烦的说:“那是你的事,我只要结果。别想跑,会死。” 最后一个字,日本兵咬的很重。张大夫惊的哆嗦了一下,忙一脸谄媚的笑,亲自送这队日本兵出门。 锁上门,张大夫一脸悲催,真是倒霉催的。原以为搭上了奉天城炙手可热的大人物,谁知道就是个烫手的山药。 那耿先生有多看重这胎,张大夫亲眼所见。这要是经自己手弄没了,脖子上这颗脑袋指定是要搬家。 张大夫懊恼不已,毫无形象的抓着头发,忧伤无边。 第267章 流产 老佣人小心翼翼的说:“老爷,要不咱跑吧?” 张大夫苦笑一下说:“跑,往哪跑?到处都是日本人的眼线,我保证咱城门口都出不去。事办不成,得死,事成了,还得死。” 老佣人一脸茫然。 “那咋事成了还得死啊?” 张大夫苦着脸说:“事不成,死在日本人手里。事成,死在耿先生手里。” “那耿先生不是给日本人做事吗?这日本人咋还坑他呐?这是要绝了他的后啊。” “谁知道呢?许是错不在孩子,错在那漂亮的不像话的太太身上。” “那咋办?” “咋办?凉拌。” 张大夫起身掸掸长衫:“吃饭吧,我饿了。” “哎呦,我的祖宗哎,咋还有心思吃饭呢?” “做个饱死鬼,也强过做个饿死鬼。” 老佣人笑了:“老爷这是有主意了?” 张大夫叹口气:“让老天爷选吧。” “啥意思?” “若是老天爷非让我做英雄,那我就慷慨赴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如果老天爷看不惯耿汉奸帮着日本人祸害中国人,让她自己送上门来,那我就替天行道。” “那不还是得死。” “错,若是老天垂怜,尚有一线生机。日本人达成心意,必会放行,那咱就连夜出城,躲的远远的。凭爷的本事,在哪儿也是吃香喝辣。” 老佣人展颜一笑,恭维道:“还是爷有主意。” 张大夫傲然一笑说:“现在,马上开饭。吃过饭,收拾好细软,咱就守株待兔。” “是,老爷。” 酒井的毒计轻寒不知道,被槐花强行带回家后,洗了热水澡。槐花熬了姜汤,轻寒喝下一大碗,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槐花抱怨道:“您也太不拿自己的身子当回事了!这还没好利索呢,得,这一折腾,且歇着吧。” 轻寒拍拍槐花的小手,柔声说:“没事,我有数。” 槐花撇撇嘴说:“有什么数,以后您要再这样,我可不帮您了。” 轻寒宠溺的一笑,搂住槐花,附耳低语:“真不帮了?” 槐花撅起嘴:“不帮。” “好,不帮。” 槐花起身拉着轻寒:“去睡会儿。” 轻寒一脸笑容,温顺的跟着槐花上楼。 “昨儿顺利吧?” “顺利,关老师去了狗牙子山,安全了。” 轻寒这一觉睡得极香,再睁眼已是下晌了。 北方的晴天,阳光明媚,透过玻璃窗暖暖的洒在床上。轻寒伸个懒腰,慢悠悠起身。 厨房里,槐花精心准备的饭菜,听见脚步声,从厨房里伸出头说:“饿了吧?饭正好得了。” 轻寒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他的小丫头系着围裙,手脚利落的忙碌着。皱着眉头说:“得赶紧找个人,整天这般忙活,可别累着了。” 槐花回头笑着说:“这点子活哪里就能累着了?再说,眼下也不能找人,关老师刚走,明眼人一看就有猫腻。再过几个月,不方便时再请人帮忙,那帮日本人也找不出毛病来。” 轻寒心思一动,走过去从身后搂住槐花,附耳低语:“嘴硬心软的小丫头。” 小丫头傲娇的昂昂头,瞪着漂亮的水眸,用胳膊肘子轻轻怼了轻寒一下。 “让开,挡路。” 轻寒宠溺的一笑,手下却用了力,下巴搁在槐花的肩头,柔声说:“不让,一辈子都不让。” 槐花瞬间泪目,靠在轻寒怀里,柔声说:“我从来不敢想这辈子能有这样的日子。那时,我曾想过,如果您娶了夫人,能把我收在房里做个姨娘就幸福的不得了。” 轻寒心里柔软如水,侧脸亲亲小丫头细腻光洁如瓷器的脸颊。 “傻丫头,你是我的妻,是耿家嫡子长孙的正妻,唯一的妻。孩子出生了,就是耿家的长孙长孙女。等把日本人赶出中国去,咱就回北平,带着孩子,让父亲母亲尽享天伦之乐。” “太太怕是不欢喜吧?” “应该叫母亲。怎能不欢喜?曼妮的儿子,母亲都喜欢的紧,何况她的亲孙子?怎么欢喜都不为过。” 槐花侧脸深情的看着轻寒,水眸潋滟,亲了一下轻寒。 “寒哥,您真好。” “我还能更好。给我时间,有国才有家。到那时,我一定给你安稳的日子,不再整日里提心吊胆,你只需每天打扮的漂漂亮亮,开开心心的就好。” “好,我等着。” “信我。” “我信您。” 饭桌上,轻寒再次感动,四菜一汤都是轻寒喜欢的菜品和口味。 “好久没有吃过这么可口的饭菜了,” 这顿饭早不早晚不晚,午饭时间已过,晚饭时间嫌早,但两人都不在乎。 等轻寒放下筷子,槐花麻利的起身收拾。 轻寒拉住槐花,看着她苍白的小脸,眼下青黑的眼圈。 心疼的说:“昨晚一夜没睡?” “睡了。” 轻寒摇摇头,柔声说:“傻丫头,去睡一会儿。” “好,收拾完就去睡。” “现在,马上去睡。” 槐花看着轻寒,展颜一笑,幸福溢满漂亮精致的小脸。 乖顺的点头说:“好。” “对了,昨儿的药放在哪里?我来煎。” 槐花瞪大眼睛。 “您来煎药?寒哥,您会点火吗?水开了啥样您都没见过,还会煎药?” “小瞧我了不是?我可是你无所不能的寒哥。好了,去睡,起来喝药。” 槐花漂亮的大眼睛里瞬间溢满泪水。 “寒哥……” “傻丫头,怎么又哭了?” “您别这样,我受不了。太太要是知道了,得心疼死。” “那就别让母亲知道。” “我……我也心疼。” 轻寒笑了,起身抱住槐花,低沉浑厚富有磁性的嗓音响在槐花耳边。 “药放在哪里?” “厨房的架子上。” “去睡。” 槐花太困了,一挨枕头就着了。轻寒的药凉了又热,两遍后也没等来吃药的人。 三天后,最后一副药也吃完了。 早上,轻寒去官署之前说:“中午等我,我送你去张大夫那里。” 槐花苦着小脸说:“不用了吧,张大夫都说了没问题。” 轻寒捏捏槐花粉嫩的小脸,宠溺的说:“昨儿父亲来信了,对这孩子很是期待呢。所以,要做到万无一失。嗯。” 槐花撇撇嘴:“好吧。” 中午轻寒亲自开车带着槐花去了将军路116号。 老佣人开的门,一瞅眼前的两位,心中暗叫:“天意啊!” 殷勤的引着两人进了屋,张大夫把过脉,心里暗道:“可惜这大胖小子了。” 张大夫一捋胡子说:“耿夫人放心,安心等着孩子出生既可。” 槐花喜笑颜开,回头看一眼轻寒,娇嗔道:“我就说没啥事了,您瞧,大夫也这般说。” 转过头问张大夫:“不用再吃那苦汤药了?” 张大夫微微一笑。 “不用。” 轻寒笑着摇摇头说:“夫人身子骨一向娇弱,麻烦张大夫再开几副温养药。” 张大夫心中一叹:我已经尽力了。 随即点头:“也好。” 轻寒和槐花两人从张大夫这里一离开,老佣人趴在门缝里瞅着车绝尘而去。 张大夫走过来问:“走了?” “走了。” “咱也该走了。” 两人马上背着收拾好的细软出门,门一开,一把枪顶着老佣人的脑袋,迫使老佣人退进门里。 张大夫看着来人,一身中式打扮,开口却是生硬的中国话。 “想走?” 张大夫哭丧着脸说:“太君,您吩咐的事我已经办妥了。” “那就等着,什么时候消息传来,你什么时候再走。” 张大夫灰着脸和老佣人回到屋里,一坐一站。 拿着枪的日本特务收起枪坐在一边,冷眼盯着两人。 老佣人几次想张口问自家老爷,拿药多久能管用。但眼睛一瞅一脸横肉的日本兵,最终紧闭着嘴,没问出口。 张大夫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假寐。 那边,酒井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一脸兴奋的坐在办公室里。 轻寒送槐花回家后就开车去了官署。 下午,槐花自己熬了药,苦着脸一口喝下,赶紧往嘴里塞了一枚蜜饯。 半小时后,坐在沙发上的槐花眉头紧蹙,一阵一阵的疼痛让槐花佝偻着身体,原本想着忍一忍就过去了,不曾想越来越盛。 十几分钟后,忍无可忍的槐花意识到不对劲,挣扎着起身挪到电话机旁。 此时的槐花心里怕极了,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拨通电话,颤抖着说:“寒哥……我肚子疼……疼的厉害……我……” 轻寒心里一紧,只说了一句:“等我。” 撂下电话,直接冲出办公室,跑到院子里,上车就走。 轻寒赶到家事,槐花已经痛的意识模糊,身下一滩鲜血。 血色刺激着轻寒的双眼,槐花苍白绝望的小脸刺激着轻寒的心。 轻寒咬着牙抱起槐花,一边往外跑,一边喊:“槐花,醒醒,醒醒,槐花,应我一声,你应我一声啊。” 意识模糊的槐花强睁开眼睛,绝望的低语:“寒哥,我的孩子……” “没事,听话,我们去医院。小丫头,你要挺住,挺住啊。” 轻寒一路疯狂到了医院,停下车,抱着槐花往里跑,发疯似大喊:“医生,医生,快来啊,救命啊。” 第268章 抢救 轻寒一路跑,槐花身下的血一路滴。 轻寒眼睁睁看着槐花精致的脸上血色一点一点褪去,苍白如纸。 从未有过的恐惧瞬间席卷全身,怀中越来越弱的呼吸让轻寒发疯。 “小丫头,你要挺住,你一定要挺住。” “医生,医生,快来啊。” 医生和护士终于来了,推着平车跑过来。 “快,把病人放车上。” “什么情况?” “不知道,她有四个月的身孕。” “直接去手术室。” 轻寒跟着跑,手术室门口,护士拦住了轻寒。 “先生,请在外面等。” 轻寒双目猩红,盯着里面。 “先生,医生马上要为她做手术。” “救她,救她。” “医生会尽力的。” 手术室的门很快关上了,门里,医生护士跟时间赛跑,跟死神抢人。门外,轻寒的心撕裂般疼痛,从未有过的恐惧,从未有过的孤独,从未有过的痛苦,潮水般涌来。轻寒深若寒潭的双目溢满泪水,呢喃低语:“小丫头,求求你,坚持住,坚持住。”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每一秒都是那么漫长,漫长的仿佛一生。 四月的阳光已经温暖,轻寒却感觉很冷,那种浑身如坠冰窖的寒冷,让心都紧缩在一起。 此时的轻寒大脑一片空白,不能思考,不能冷静。只有撕裂般的疼痛,痛彻心扉;只有如临死亡般的恐惧,怕到极致。 槐花那苍白如纸的小脸一直在轻寒眼前晃,那绝望空洞的眼神刻在心里。 “小丫头,对不起,对不起。” 轻寒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间流出。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护士从里面急匆匆的跑出来,轻寒刚想上前问话。护士一边跑一边说:“马上去交钱,病人失血过多,需要输血。快点,快点。” “马上,多少钱都不是问题,我马上通知人来,马上给她输血,给她输血。” 轻寒一把揪住护士,瞪着猩红的眼睛。 “如果她有事,我绝不会放过你们。” 护士惊诧的看着眼前疯狂的失去理智的男人,一把推开他:“如果你再拦着我,她就没有一点希望了。我现在要去给她验血。” 轻寒松开手,退后一步,沙哑着声音:“对不起。” 轻寒急忙往外跑,想要去打电话。慌乱之中跑到大厅里,顺手抓住一个走过来的护士。 “哪里有电话?” “这边,请跟我来。” 轻寒给赵老板打了电话,请他马上送钱过来,等着救命。 赵老板没有多问,痛快的说马上送到。 轻寒挂断电话,脑子里依旧不清醒,脚下匆匆直奔手术室。 他要守在这里,随时等着他的小丫头。只有这里,隔着手术室的门,能感觉到他的小丫头还在自己身边,能呼吸着同样的空气,依稀能听到小丫头糯糯叫他:寒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暮色笼罩着过道,手术室门前,轻寒站在晦暗里,时间的煎熬让英俊帅气成熟的男人沧桑了许多。神色疲惫不堪,脸色苍白如纸,双目猩红憔悴。 有人过来,打开了过道里的灯。突如其来的亮光刺的轻寒眯起了眼睛,无力的抬头看一眼手术室的门。 手术室的门竟然从里面推开了,轻寒瞬间挺直了腰,提起精神两步跨过去。 有些眼熟的护士微笑着招呼轻寒:“病人家属,住院押金交了吗?” 轻寒机械的回答:“交了。我夫人……” 话还没说出口,一辆平车从里面推了出来。轻寒一眼就看见床上的小丫头,安静乖顺。 轻寒清晰的看见小丫头清浅的呼吸,一颗几乎挤破的心瞬间放松了。 轻寒惊喜的扶着平车,低头深情的亲吻着小丫头的额头。心中不断重复着:“我就知道,我的小丫头一定能挺过去。” 轻寒抬起头看着医生,一叠声的说:“谢谢医生!谢谢医生!” 医生带着口罩遮去了大半的脸,只留两只明亮的眼睛,温和的说:“命是保住了,只是以后想要孩子有些困难。” 轻寒柔情似水的抚摸着小丫头的脸,低声说:“活着就好。她什么时候能醒。” “随时。” 病房里,槐花安静的躺在床上,小脸苍白。 轻寒坐在床边,修长的手伸进被子,紧紧的握住槐花的小手。槐花的手不似往常的温暖柔软,格外的冰冷僵硬。轻寒想着他的小丫头怕是冷了,应该给被子里放一个热水铜壶,但又不舍得离开。经历了漫长的手术时间,此时的轻寒一分钟也不舍得离开,不错眼的盯着他的小丫头,深怕一眨眼之间,他的小丫头就会离开自己。 身后响起轻轻的脚步声,轻寒懒得回头,依旧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的小丫头。 赵老板低声说:“耿先生,我留了两个佣人,也方便照顾夫人。” 轻寒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回头看着赵老板,低声说:“今日多谢赵老板!这份情耿某记下了。” “你我之间不必客气,耿夫人这里鄙人也帮不上忙,就先告辞了。” “好,某就不送了。” 槐花醒来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槐花茫然睁开眼睛,病房里一片漆黑。槐花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轻寒的气息,槐花低声轻唤:“寒哥。” 轻寒沙哑着声音答:“我在。” 槐花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禁不住哭出了声。 “呜呜呜……寒哥……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黑暗中轻寒低下头,准确的把自己线条分明的脸贴紧槐花细腻光洁的脸颊。 柔声低语:“孩子会有的,等养好了身子,想要几个都行。” 槐花挣扎着抬起手臂,紧紧抱住轻寒,抽噎着说:“寒哥,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用,是我没用。” 眼角的泪涌出,轻寒悄悄用手抹去,低声哄着槐花:“傻丫头,我说了,等身子养好了,孩子要多少都行。难道你怀疑寒哥的能力?” 槐花呜呜呜哭着,聪明的小丫头如何听不出寒哥故意哄自己的话。这样的轻寒更让槐花心里难受。 寒哥,她的寒哥,霁月风光的耿家大少爷,皇城里多少富贵人家的小姐梦寐以求的大少爷,从来都是被人仰视的。何曾低声下气的哄过人? 而她,耿槐花,耿家一个地贱的婢女,却能得寒哥如此宠爱。这是几世修来的福分?老天爷也看不惯了吧,所以才会收了自己的孩子。娘说的对,一个人的福气是有数的,自己得了寒哥的宠爱,就不能再奢望过多了。 轻寒想不到,短短的几分钟,他的小丫头已经想了这么多。 槐花握着轻寒的手,放在自己已经平坦的腹部,哀伤无比,低声啜泣。 轻寒心疼的低头亲吻着小丫头的额头,低沉沙哑的嗓音轻柔深情的响在耳边。 “别哭,我在。” 槐花哭着哭着突然瞪大眼睛,沙哑着嗓子说:“寒哥,是张大夫,张大夫,那药有问题。” 在槐花看不到的地方,轻寒眼里闪过狠厉,低声问:“你喝了药?” “是,喝了药没一会儿就肚子痛,痛的厉害,想要死的感觉。” 轻寒的大手轻柔的揉着小丫头的肚子,柔声说:“还痛不痛?” “不痛,空荡荡的。孩子……” 槐花的眼泪又伤心的落下。轻寒低头吻去槐花眼角的泪,低声说:“我会替咱们的孩子报仇。” “快去抓他。” “你先睡。” “不,寒哥,你现在就去。” “好。” 轻寒无奈的起身,就着微弱的光线走出病房,门口的长条椅上,赵老板留下的女佣坐在上面打盹。 轻寒一出来,女佣就睁开眼睛,立马站起来,恭敬的问候:“耿先生。” 轻寒淡淡的点点头说:“我有事出去一趟,你陪着夫人,我很快就会回来。” 轻寒看着女佣走进去,跟槐花低声说话,这才抬脚离去。 轻寒开车直接去了官署,这时间武田太郎还在办公室。 轻寒一脸阴沉走进武田太郎的办公室,冷冷开口:“太郎,给我几个人。” 武田太郎从文件上抬起头,看一眼轻寒阴沉冰冷的脸,诧异的问:“你要做什么?” 明亮的灯光下,轻寒幽深复杂的目光紧盯着武田太郎,深若寒潭,冰凉狠厉。 “我夫人眼下正在医院,医生抢救了两个小时。原因是她喝了一碗致命的药。” 武田太郎放下文件,看着轻寒,点点头说:“好。” 武田太郎吩咐山下:“通知田中队长,派一个班过来。” 轻寒黑的滴水的脸露出一丝牵强的笑。 “谢谢你!太郎。” “只要无觅需要,我会不遗余力。” 轻寒叹口气,颓然的坐在武田太郎对面,眼里露出一丝疲惫和伤痛。 “你知道吗?太郎,这可是我的第一个孩子。”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 门外响起脚步声,山下出去看了一眼,随即进来说:“司令官阁下,耿先生要的人来了。” 轻寒坐着没动,看着武田太郎,郑重的说:“太郎,医院派两个人。我不放心,这奉天如今不太平,我只相信你。” 武田太郎心中一百个不愿意,出手的人是酒井,到头来还得自己派人保护。这是不是就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第269章 缉拿 心思百转千回的武田太郎,面色不改,点头答应:“无觅放心。” 轻寒起身往外走,背影一如既往的挺拔。 武田太郎坐着没动,眼神幽深。 山下低声说:“那人应该已经出城了。” 武田太郎看一眼山下,淡淡的说:“只要他不出东三省,耿轻寒就能要了他的命。” 山下皱起眉头:“耿轻寒有这么大能力?” 武田太郎没有回答山下的这个问题,转而说:“这样的结果酒井知道吗?” “应该已经知道了。” 武田太郎冷笑一下,悠声说:“奉天医生救死扶伤的能力让酒井失望了。” “耿轻寒去的是中日友好医院。” “呵呵呵。” 武田太郎不明所以的笑了笑,冷着脸说:“告诉酒井耿轻寒来过了。” “是。” 此时的酒井正坐在办公室里发火。 “那个中医呢?” “已经出城了。” “混蛋,他不是说只要耿夫人吃下那包药,一定会失血过多而死吗?” 下属小心的看一眼酒井,低声说:“当时的确很危险,但接诊的医生很能干。事后才知道,今日给耿夫人手术的是医院里最好的外科医生。” 酒井暴怒之下把桌上的东西哗啦一声全部扫落在地。咬牙切齿的低语:“他竟然骗我,这个小人。” 下属不敢接话,心惊胆战的站在一边。 桌上的电话铃乍然响起,酒井阴沉着脸盯着电话,刺耳的铃声执着的一直响着,没有停下的意思。下属小心翼翼的看一眼酒井,酒井不耐烦的示意下属接电话。 下属接完电话,眼神更加闪烁不定,酒井冷冷看着他。下属低声说:“是司令官身边的山下副官,耿轻寒刚刚离开官署,带着一队人马去了将军路116号。” 酒井黑的滴水的丑脸上总算有了一丝得意的笑意。 哼了一声:“那个张送出城了?” “是,已经安全出城了。” “好,就让耿轻寒去追吧,我倒要看看耿轻寒有多大本事。” 那边,朦胧的夜色下,轻寒亲自带人风驰电掣般直奔将军路116号,一脚踹开虚掩着的门,屋里安安静静,没有一丝人气。 轻寒开了灯,冷静淡定的打量着空荡荡的屋子。屋子里除了没人,依旧干净整齐,跟早上没两样。轻寒带人走进套间,炕上铺的盖的收拾的利利索索的。 轻寒阴沉着脸,目光一一掠过屋里的陈设。这样的结果耿轻寒早就料到了,张大夫敢在药里做手脚,要说没人出手绝对不可能。槐花不是第一次来这里,药都吃了一堆,一直没问题。今儿突然就出了事,是谁在他背后? 轻寒幽深的目光紧了紧,挥手让人撬开炕柜,里面只翻出几件不值钱的衣物。 轻寒冷眼看着地上凌乱的衣物,嘴角闪过狠厉。 好,好的很。 轻寒挥手抬脚往外走:“收队。” 武田太郎安静的坐在亮如白昼的办公室里。寂静的过道里响起怒气冲冲的脚步声,轻寒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武田太郎抬眼看去,棱角分明的面孔在灯光下更加冷硬,面色阴沉,目光阴冷。 轻寒站在武田太郎面前,深若寒潭的目光幽深复杂,冷冷的开口说:“太郎已经预料到我会无功而返了吧?” “不,无觅没说我怎么能知道结果。但我猜想,结果不是无觅想要的。” “的确,结果不是我想要的。将军路116号人去楼空,贵重的物品一件不剩。这样的结果太郎满意吗?” 武田太郎脸色瞬间变了,原本真诚的脸阴冷起来,起身直视着轻寒,冷冷的说:“请注意你的态度。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但绝不会容忍你的中伤。你是在怀疑我,这是毫无理由的怀疑。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给我一个理由。” “张大夫是有预谋的,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太郎,你说他筹备了多久?” “你们中国人做事的习惯和方法我不太了解,按着无觅所说的,他的确是有预谋的。为什么?” “你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 轻寒颓然的坐下,神色哀伤,垂眸低语:“对不起,太郎,我心里很乱,我想不出来是谁。在奉天,只有酒井课长一直看我不顺眼。” 武田太郎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面上却一副不解的神色,犹豫着张口说:“酒井课长没有理由这么做,帝国精心培养的特工,不会把精力放在一个尚未出生的孩子身上,那不是对手,而且,无觅的孩子也不会成为帝国真正的敌人。所以,酒井没有理由做这事。” 轻寒深深的叹口气,抬起疲惫忧伤的眼睛,看着武田太郎,幽幽的声说:“我从没有怀疑过我们的友情,但刚才我的确有些犹豫了。如果是酒井做的,太郎一定会知情。” 武田太郎一脸的无辜:“无觅,你我相识快二十年了,我是什么样的人,我以为无觅应该很清楚。无觅,你让我失望了。” “对不起,太郎。是啊,时间过得真快。我是什么样的人,太郎也是清楚的。说我心思重也罢,说我多疑也罢。事情来的突然,来的诡异,不由得我多想。” “还是那句话,你我之间,无需多虑。不过这件事确实奇怪,为什么?” 武田太郎一脸疑惑,这张平凡的脸轻寒看了许多年。此时,这张脸一如既往的真诚。 轻寒一字一句的说:“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轻寒百转千回的心思武田太郎能猜出来一些,武田太郎故作无辜的真诚让轻寒突然失去了对质的兴趣。轻寒叹口气说:“谢谢你,太郎!打扰你休息了,我还要去医院。哦,太郎,顺便请几天假,我得在医院。” “你我之间无需多言,去吧,耿夫人会好起来的。” “借你吉言。对了,这辆车最近我可能需要时常用到。” 武田太郎温和的笑笑说:“无觅随意,暂时就不派司机了。” “谢谢!” 轻寒转身往外走,脸色瞬间阴沉狠厉,深若寒潭的双目从未有过的坚定和执着。 轻寒转身的瞬间,武田太郎的脸亦阴沉下来。 耿轻寒的直觉和聪明一如既往。武田太郎不知道自己的掩饰是否让耿轻寒打消了怀疑,但武田太郎知道,耿轻寒绝不会善罢甘休。 寂静的街道上,夜色已浓,冷风吹过。 此时的轻寒,头脑异常的冷静清醒。在医院的院子里停下车,轻寒靠在车门上平复自己的心情,整理一下情绪,这才抬脚进门。 病房里,槐花睁着眼睛,空洞的双眼盯着屋顶,眼角挂着泪珠。 女佣回头看轻寒,轻寒抬手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女佣悄默声的离开。轻寒坐在床边,暗淡的床头灯下,小丫头伤心欲绝的神态让轻寒心疼。 轻寒轻抚槐花的眼角,柔声说:“闭上眼睛,睡一会儿。” 槐花转动痴呆的目光,期期艾艾的低语:“寒哥,他人呢?” “放心,他跑不了。” 槐花点点头,乖顺的闭上眼睛。 翌日一早,槐花一睁眼就看见床边的轻寒,脸色苍白,双眼猩红,神色憔悴。 “醒了。” 槐花挣扎着要起身,轻寒的模样让槐花心疼。 “寒哥。” “醒了,想吃什么?” “小米粥。” “好,这就让人送来。” 喝过粥,轻寒摸着槐花的头说:“好好休息,我出去一下。” 槐花点点头,嘴角牵起一丝柔美娇弱的笑。 “您去忙吧,我没事。” 轻寒低头吻一下小丫头光洁细腻的额头。 “很快就回来。” 轻寒走出病房,直接去了医生办公室,找到槐花的主管医生,请他隐瞒槐花的情况。如果小丫头知道再难怀孕,不知道会闹出什么来。轻寒不舍的,哪怕这一生注定无子,轻寒也舍不得他的小丫头受伤。 从医院出来,轻寒先回了家。坐在书房里,轻寒整理了一下思路,这才拿起电话拨通。 轻寒直接跟满洲国的总理大臣联系,直言奉天有一妇科大夫,多年来周旋于奉天的上层,掌握了大量奉天上层的私密之事,也包括日本人的。此人如今在奉天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连夜出逃。日本人大光其火,已经下令全力追杀,估计手里有重要的东西。建议军机大臣趁日本人还没得手,也在满洲国内全力缉拿,也好拿住日本人的把柄。 轻寒的建议直抵军机大臣的心意,立马同意。着耿轻寒立即前往奉天警备司令部,与王司令商议缉拿此人的具体事宜。 放下电话,轻寒深若寒潭的双目闪过一丝狠厉。随即驱车去了警备司令部,王团长实际隶属满洲帝国军机处。在东三省出任警备司令部的职位,用王司令的话说那就是上头婆婆多,多一个婆婆多一分规矩,多一分规矩多一份孝敬。关键是这些婆婆多是既当婊子又立牌坊的那种,说一套做一套。作为警备司令部的司令,除了熟悉军物,关键是八面玲珑,迎来送往,做派堪比风尘女子。久而久之,王司令自是总结了一套应对方法,日子倒也肆意张扬。 第270章 追杀 轻寒过来倒是让王司令有些吃惊,轻寒绝对是那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 王司令堆起笑脸迎过来:“耿先生怎么有空过来了。” 轻寒一脸严肃看着王司令说:“王司令可是接到通知了?” 王司令一脸疑惑,不明所以问:“啥通知?” 正在此时,副官过来低声说:“司令,军机大臣的电话。” 王司令神色一紧,看一眼轻寒,笑着说:“耿先生稍坐,我去去就来。” 轻寒微微颔首:“王司令请便。” 轻寒正襟危坐,目光幽深,心思百转。 王司令再进来时依旧是一脸笑意,但看着轻寒的眼神却又明显不同。 轻寒严肃的问:“想必王司令已经知道了耿某的此番来意。” 王司令官收起笑容,郑重其事的点头说:“耿先生有何高见?” 轻寒抬眼环顾,王司令抬手挥退其他人。 “耿先生但说无妨。” “此人逃逸前家住将军路116号,对外一直以主治妇科中医大夫示人。身边只有一老佣人打理起居。甚少露面,但门庭若市,来往的皆是奉天城有头有脸人家的女眷,其中不乏被推荐过来的日本高层的家眷。听说牡丹小姐也曾悄悄上门拜访过此人。如果我没记错,王司令就住在那一片?” 王司令在听到此人的住址时,心思就开始转动,脑子里翻来翻去,倒真是翻出一个模糊的人影来。 轻寒停下来看着王司令,王司令点头说:“有些印象,平日倒是没太注意。” 轻寒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 张大夫虽然谨慎小心,但毕竟是逃亡,细软尽数带走了,可墙上那些照片却依然挂着。 轻寒带人上门,自是不能空手,人跑了,有相片就行。 轻寒把照片放在桌上,推过去。 “正是此人。” 王司令拿起照片仔细瞅瞅。 “看着倒是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想来医术也是不差的。” 轻寒抬抬嘴角,冷冷的说:“没些本事哪能让日本人下功夫追杀。” 王司令面色一紧:“日本人爷追杀。” “是,要不咋能引起新京的注意。” “他啥时候跑的?” “昨晚我过去时已是人去楼空。看样子是早有预谋,走的干净利索,不见一丝仓促和狼狈。” “早跑了?那上哪儿追去?” “跑不远,白天有人见他了。” 王司令脸上一喜,马上说:“我这就安排人。” 轻寒看一眼王司令,淡淡的开口:“不知王司令是个什么章程?” 王司令眯一下眼,眼珠子转了转说:“日本人在暗处,咱就在明处,大张旗鼓的悬赏。” “王司令何以大张旗鼓跟日本人唱对台戏?” “这……” “兹有奉天张姓大夫,以医作伪,谋人钱财,害人性命。现事发逃逸,如有瞒报者,罪当罚。反之,赏银一百。” 王司令闻言一拍手,朗声说:“好,就这么办。” “将照片印在悬赏令上,连夜送往满洲国所属全境。” “要活的还是死的?” “当然是活的,他身上藏着秘密,要的是他的秘密,他的命就值当在那些秘密里。” 接下来,两人又商议了具体事宜。王司令虽是八面玲珑之人,但心里对日本人还是有所芥蒂。满洲国也好,国民政府也好,红区也好,说到底都是中国人,家事而已。日本人可就不同了,那就跟老毛子一样,心里憋着坏呢。这些年,东三省风起云涌,王司令站在风口浪尖,早已看的明明白白,老毛子和日本人都盯着这片黑土地呢。 这可是中国人的,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咋就能拱手让人?王司令不甘心,又无可奈何,只能冷眼旁观。能伸把手的时候伸把手,要命的时候绝对自保。如今这奉天城归满洲国,军机大臣的命令那是绝对要执行的。何况此人手里握着日本人的秘密,说啥也要活捉了他,捏在手里,跟日本人掰扯的时候也多了份底气。 此时的王司令还没听说昨天的事,即使知道了,王司令也不在乎。能给日本人添堵的事,王司令一贯喜欢做。 这日下晌,奉天警备司令部跑出几匹快马,风驰电掣般出了城,奔向各个方向。 与此同时,奉天城显眼的地方,贴满了印着张大夫照片的悬赏令。 天刚擦黑,归心似箭、脚步匆匆准备回家的人,被悬赏令吸引住了,围在一起,有那识字的摇头晃脑的大声念着悬赏令,路过的,围观的就明白了。更有那眼尖的指着悬赏令上模糊的照片说:“哎呦,这不是那妇科圣手吗?听说一直给富贵人家的太太小姐瞧病呢。” 说着无意,听着有意,周围看热闹的人点点头,互相看一眼:“原来如此啊,富贵人家的太太小姐呐。要不咋能以医做伪,谋人钱财,害人性命啊。” 这消息插着翅膀,天黑时已经传遍了奉天城的大街小巷,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也知道了。 那些富贵人家的太太小姐惊了一身汗,更要命的是家里的老爷瞪圆了眼睛,摔了茶碗,要查账。谁知道自家那败家的老娘们送出去了多少银子?查,必须查。看看老子头上有没有颜色?敢拿老子的钱养小白脸,老子活剐这娘们。 悬赏令引起的轩然大波,波及到奉天半数以上的富贵人家,寂静的夜幕下,多少户人家彻夜忙碌,鸡飞狗跳,咬牙切齿骂着张大夫。 这一切,正是轻寒想要的。跑,看你能跑多远?帮了日本人,想要活命,得看日本人答应不答应。 这事轻寒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酒井做的局太不高明,想赖到旁人头上不可能。 此仇不报非君子,当我耿轻寒是死的? 插了翅膀的消息也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酒井耳朵里。 酒井经过一天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瞬间被点燃。该死的没死,如今还好好的躺在医院里,耿轻寒又用了什么手段,这要是那个蠢材张大夫被他找到,事情的真相就会揭露。到那时,两人之间怕是要撕破脸皮了。一想到两人之间最后的遮羞布也要被撕开,酒井心里一阵烦闷气恼,武田太郎的提醒还在耳边。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酒井挥手哗啦一声,桌上的物件尽数落在地上,烦躁的解开风纪扣。心里后悔异常,那个张大夫就不应该放他出城。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酒井平复自己的情绪,想到武田太郎不冷不热的态度,酒井阴沉的脸色黑的滴水。 终于平静下来的酒井,整理一下仪容,往外走去。 武田太郎的办公室,酒井阴沉着脸进来,武田太郎抬起头看着酒井。 酒井低垂眼帘,恭敬的行礼。 武田太郎扫一眼酒井,继续低头看文件。 酒井只好开口:“司令官阁下,耿轻寒果然出手了。” 武田太郎终于放下文件,抬头看着酒井,淡淡的说:“哦,耿轻寒出手了?” 酒井恭敬的低着头,心里却气恼异常。外面的事,武田太郎怎么可能不知道?憋屈万分的酒井心里有多不痛快,武田太郎即使知道也不在乎。冷眼看着酒井,静待下文。 酒井艰涩的开口:“外面到处贴着印有那个张大夫照片的悬赏令,估计整个隶属满洲国的地区都有。” 武田太郎面色不动,静静的看着酒井,沉默不语。 酒井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如果张大夫被耿轻寒找到,对我们大大的不利。” 武田太郎抬抬眉头,淡淡的说:“所以呢?” 酒井阴沉的眼里闪过一丝狠厉,冷冷的说“张大夫必须死在耿轻寒找到他之前,只有死人是安全的。” “酒井课长的意思是要追杀那个张大夫?” “是。” “如今看来也只能这样。” 武田太郎说完,啪的一声合上文件,目光冰冷阴沉。 冷冷的说:“这件事酒井课长做的很糟糕,先是没有达到预期效果,后是浪费人力物力。原本这件事很简单,酒井课长应该直接把那个张大夫处理掉,一劳永逸。不管计划进行的如何,都没有后顾之忧。我很想知道,你在特训时是怎么做到优秀的?难道你的教官就是如此授课的?” 武田太郎语气中满满的嘲讽和讥笑,让酒井心里翻江倒海,双目瞬间猩红。 这赤裸裸的藐视,虫子般噬咬着酒井的尊严和心脏。酒井暗自咬牙,低垂着脑袋,更加恭敬的说:“对不起,是属下的错。” 武田太郎看着酒井,突然失去了嘲笑他的兴趣。这是帝国的耻辱,嘲笑他也是在嘲笑自己。武田太郎叹口气,摆摆手说:“尽快处理好这件事。我告诉过你,在你没有证据之前,耿轻寒不能动。明白?” “明白。” “去吧。” 酒井行礼告退,武田太郎冷冷的看着矮小的背影,揉揉闷疼的脑袋。 山下一直没说话,卑谦的站在一边,对自己曾怀疑过耿轻寒的能力深感无力。 武田太郎回头看一眼山下,从山下的脸上看出了悔意,点点头说:“中国有句话: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意思就是想要战胜对方,必须先掌握对方的一切。耿轻寒,谜一样的中国人啊。” 第271章 接头 几天后的一大早,王司令请轻寒过去,非常遗憾的告诉轻寒,那张大夫已经死了。跟他死在一起的除了一直跟在身边的老佣人,还有一名年轻男子。 原来,满洲国境内到处贴满了悬赏令,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张大夫的行踪很快有人发现,在离新京不远的镇子里,张大夫带着老佣人不敢住客栈,谨慎的投宿在乡下一农户家。 这家农户住在村子最边上,最是僻静。老夫妻带着媳妇孙儿,因与村人离得远,倒也没人注意到他家来了俩生人。 农户家有个儿子在镇子上的酒楼跑堂,那天晚上掌柜的赏了一些剩饭剩菜。对于长年缺少油水的穷人,油水十足的剩饭剩菜都是好东西。儿子孝顺,连夜回到家。 农户老两口、媳妇孙子,喜笑颜开。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吃过饭,儿子也留下过夜。 那张大夫谨慎,见有人来,早早就和老佣人歇了。所以儿子一直没发现家里有生人。 翌日一早,儿子要赶去镇上,张大夫要赶路,都起的早。天刚擦亮,张大夫和农户的儿子在门口相遇。张大夫心里有鬼,敷衍的点点头就和老佣人脚步匆匆的离开了。那儿子回头问媳妇,媳妇混不在意的说是借宿的。儿子看着两人急匆匆的脚步,突然一拍脑袋,不忙着去上工了,急着把爹娘叫起来,说了悬赏令的事。一家人一合计,一百大洋的赏啊,想想心都热。于是,儿子偷偷跟上张大夫,老子去了镇上报官。 等老子领着人撵上张大夫,只看见了三人的尸体,就在几里外的树林子里。 三人都是一刀毙命,手法干净利落。现场勘查,追杀张大夫的至少四人,武功高强,出手狠辣。杀人后,迅速离去,尸体没有做任何遮掩。 他们绝不是图财害命,因为老佣人身边有一包袱,钱财细软都在。 王司令说完看着轻寒,遗憾的摇摇头。 低声问:“日本人?” 轻寒心思百转千回,面上不动。 “很有可能。” “这张大夫咋惹着日本人了?出手就要命。” 轻寒摇摇头。 “不会弄错吧?” 王司令皱皱眉头说:“要不咱过去瞅一眼?” 轻寒点点头:“也好。” 这天轻寒到医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轻寒一脸郁色走进病房,槐花才吃过饭,赵老板家的女佣去洗碗了。 “寒哥,今儿怎么这么晚?” 轻寒勉强笑笑,坐在床边的方凳上,抬手摸摸槐花的头,柔声说:“吃过了?今儿好些没?” 槐花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轻寒。 轻寒无奈的笑笑说:“那个张大夫死了。” 槐花漂亮的瞳孔紧缩一下,犹豫着低声问:“谁干的?” 轻寒贴近槐花附耳低语:“应该是日本人。” 槐花咬着牙低语:“死的好!别想着跟了日本人,日本人就会放过他。” 槐花咬牙切齿的说完,泪水顺着眼角滑下,被子下的小手不由自主的抚向小腹。 喃喃低语:“对不起,对不起。” 轻寒起身坐在床边,揽住槐花,低头吻去小丫头眼角的泪珠,低声劝慰:“以后会有的。” “寒哥……呜呜呜……” “别哭,听话。” 时隔多日槐花再次嚎啕大哭,为那个期待已久却无缘见面的孩子。 轻寒紧紧搂住怀里的小丫头,心里钝痛钝痛。 三天后,在槐花的坚持下,终于可以出院了。轻寒原想着让槐花再多住几天,但槐花不愿意。医院哪有家舒服? 无奈,轻寒只能宠溺的点点小丫头的额头,说好中午亲自来接。 家里没了女佣,两人也无心马上找帮佣,赵老板家的女佣用着也不错,轻寒索性又张了嘴,让赵家的女佣多帮几日,等家里请了帮佣再回去。 赵老板自是一口答应。奉天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有点风吹草动,该知道的想知道的,只要用心,自然就能知道。这么多天,赵老板已经打听的清清楚楚,心里对耿轻寒又多一分小心和恭维。 槐花年轻,底子又好。轻寒刻意的隐瞒,让槐花对再次做母亲充满期待。修养的用心,身体自是恢复的很快,心情也逐渐开朗了不少。 槐花身体恢复的同时,奉天的夏天终于来了。 七月的一天,轻寒坐在办公室里,随意的翻看着报纸,目光懒散的掠过那些不说人话的内容,主要关注点在广告这一部分。 这些日子,轻寒总是心绪不宁。关老师离开后,几个月里都没人来联系。轻寒心中有些不安,一是担忧关老师的安危,二是感觉自己像离群的孤雁。长夜漫漫,独自一人,何堪寂寞? 轻寒的眼睛一寸一寸往下挪,突然目光一紧。 一则寻人启事落入眼睛,内容与关老师交代的完全相同。轻寒仔细读了又读,由紧张到高兴,嘴角慢慢扬起。 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下班,迎着如血的残阳,轻寒开车回家。 槐花接了电话已经准备好,听到喇叭声就走出来。 轻寒接了槐花开车往热闹的西十街去。 车上,轻寒告诉槐花,关老师派人来了。槐花也极高兴,可看着去的方向皱起了小眉头。 “寒哥,这是要去西十街?” “嗯。” “可是西十街怕是不安全吧。” 槐花说着话,眼睛掠过外面墙上已经斑驳的画像,画像风吹日晒,早已经看不出模样。 轻寒的目光也扫过那张画像。大多数画像都已经被风吹落,还坚持在墙上的也早已斑驳破碎,风吹起凌乱破碎的纸条。 轻寒低笑一声:“灯下黑,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越安全地方越危险。” 停好车,两人下车,槐花挽着轻寒。两人沿着依旧热闹的马路慢慢走着。一边走一边低声说话,似乎是在商量着进哪一家馆子吃饭。 最终两人走进轻寒常去的面馆,点了两道家常菜两碗面。 正是吃饭的时候,馆子里食客不少,掌柜的利索,厨子麻利,小二腿快,饭菜上的快。 槐花看着一大碗面有些发呆,轻寒笑笑,端过碗往自己的碗里拨了一些,柔声说:“吃吧。” 槐花忐忑不安,眼里闪过惊慌和甜蜜。 “这不合规矩。” 轻寒笑着说:“如今已是民国二十五年了,夫人的思想却还没跟上。” 槐花红了脸,低声嘟囔:“能做主的妇女人家自个养活自个,我靠丈夫养活,当然得以夫为天了。” 轻寒宠溺的替小丫头夹一块子菜。 “吃吧,贤妻。” 槐花笑了,这才低头吃面。 吃过面,两人慢悠悠走出面馆。这是白天最长的几天,艳丽的晚霞逐渐隐没在天边,徐徐的微风吹过,让热了一天的马路有了些许的凉意。 槐花依旧挽着轻寒,两人似是散步,边走边逛,东看看西看看。在旁人看来,槐花天冷有身孕后极少出门,后有失了孩子,心结难解。今儿有轻寒陪着逛街,买点女人家喜欢的玩意儿,也算是开解。 两人果然进了金楼,轻寒耐心的帮着槐花挑挑拣拣,最后买了一对精致新颖的耳环,这才满意的出了金楼。 两人出了金楼继续慢悠悠的走,一点也没有急着回家的意思。 轻寒在金楼时已经看过怀表,约好的时间快到了。这会儿出了金楼,两人就往今儿的目的地走去。 茶楼门口,槐花停下脚步,娇嗔的摇摇轻寒的手臂。 “寒哥,我口渴。” 轻寒宠溺的笑笑:“可是才刚儿吃咸了?” 槐花点点头,看一眼茶楼,娇声说:“去喝茶吧。” 轻寒笑着点头:“好。” 两人走进茶楼,槐花进门时回头往外看了一眼,漂亮的大眼睛快速掠过街面。那个影子快速闪到人后,槐花嘴角微微一抬。 小二殷勤的过来招呼,两人跟着上楼,槐花低声说:“寒哥,我看到跟着咱的人了。” 轻寒抬手轻轻拍拍槐花,低声说:“无事,他只有一人。” 两人坐在临窗的位置,轻寒往窗外看去,那人已不见踪影。 小二提着茶壶上来时,那人也上了二楼。 槐花低声说:“寒哥,那人也上来了。” 轻寒没回头,等着小二倒好茶,恭敬的说:“二位请。” 小二退下后,轻寒这才抬眼观察周围的情况,自己要见的人还没来。 轻寒柔声说:“喝吧,小心烫。” 槐花笑眯眯的慢慢喝茶,漂亮的大眼睛微微低垂,眼角悄悄看着那人越过两人,坐在隔壁的隔壁。 槐花拿出刚买的耳环,欢喜的摆弄着。笑着问:“寒哥,我觉得那对梅花的更精致一些。” 轻寒了然的看着槐花,槐花用口型告诉轻寒那人就坐在很近的地方。 轻寒笑着说:“若是喜欢,下次再买。” 槐花幸福的笑笑,低头喝茶。 轻寒也低头轻啜一口,抬头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从楼梯口走过来。轻寒目光一紧,呼吸有些急促。 槐花看到轻寒的异常,不敢回头,直接起身说:“寒哥,我想去换一下。” 轻寒柔声说:“去吧,我有些累,在这里等你。” “好。” 槐花与那道熟悉的身影擦肩而过,快步向楼梯口走去。 轻寒眼角一扫,有人跟着槐花下楼了,也与那道熟悉的身影擦肩而过。 第272章 宴会 槐花和尾巴一前一后出了茶楼。那道熟悉的身影直接坐在槐花的位置上,手里的报纸随手放在桌上。 轻寒嘴角微微上扬,深若寒潭的双目星光点点。 轻寒微微颔首,客气的问:“先生的报纸我能借阅一下吗?” 轻寒熟悉的低沉儒雅的嗓音响起。 “先生请,不过这是昨天的。” “哦,没关系,我也无事,茶水有些烫,正好凉凉。” 那人身材微胖,穿着浅色长袍,头发梳着现下流行的大背头,油光发亮。没戴眼镜,上唇留着修剪齐整的短须。 对上暗号,那人这才笑着低语:“无觅,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关老师,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两人相识一笑。 轻寒低声说:“你怎么又回来了?” “组织上考虑到你的身份,没有合适的人选。而我最熟悉这里的工作环境和你,所以我又回来了。” 轻寒眉头紧蹙,目光警惕的环视了一下四周。 低声说:“很危险,酒井不是会轻易放弃的。” 关老师淡淡一笑,抬手摸摸自己的脸说:“想认出我来有点难。” 轻寒看看眼前关老师胖嘟嘟的大圆脸,低笑一下:“故意的?” 关老师抬抬眉:“嗯。没想到你一眼就认出来了。” “你怎么掩饰,也没有油头粉面的潜质。” 咋一看,过去的关老师消瘦清隽,儒雅温润。眼前的关老师富态圆润,市侩伪善。但骨子里的东西哪里是一朝一夕就能变得?身材与以往一样挺拔孤傲,脚步与以往一样稳健成熟,目光与以往一样深沉坚定。刻在骨子里的气质,样貌如何改变也褪不掉。 轻寒低声道:“时间不多了,以后怎么联系?” “有事我会主动联系你,暂时这样,具体情况等我安顿下来再议。今天就是想告诉你,惊弦不是一个人,组织上一直很重视惊弦。” 轻寒点头,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低声催促:“快走,时间差不多了。” “好。” 关老师起身离开,轻寒没动。一边喝茶,一边读报。 关老师刚走,槐花就一脸喜色的回来了。 轻寒抬眼看看,宠溺的说:“换了?” 槐花点点头:“换了。您看,好看吗?” “好看。” 槐花回来,尾巴也跟着回来了。轻寒的眼角扫到那条尾巴依旧越过自己的座位,坐在了之前的位置上。嘴角闪过一丝笑。 轻寒微微抬头,看看窗外。马路上,关老师圆滚滚的背影融进了人群。 轻寒放下报纸,笑着说:“喝口茶走吧。” 槐花甜蜜的一笑,娇嗔道:“寒哥,好久没听戏了,我想去嘛。” “不累?” “不累。” “想去?” “嗯嗯嗯。” 槐花笑眯眯的连连点头,模样可爱至极。轻寒宠溺的笑笑说:“那就去。” 两人起身下楼走出茶楼,轻寒开车去了牡丹小姐所在的那家戏院。如今牡丹小姐极少登台,一心一意的做起司令官太太来。 当日,槐花失了孩子住院治疗,牡丹小姐代表武田太郎前往医院探视,两女人在一起,不是衣服首饰,就是胭脂水粉,要么就是丈夫儿女。牡丹小姐除了不敢谈丈夫,剩下的都是内行。虽然不曾生养,但架不住牡丹小姐有一颗想做母亲的急切之心。 牡丹小姐也曾去过张大夫那里,让张大夫给自己调养身体,想生个一男半女,也好全了做母亲的心。 两人谈起张大夫不由得一番唏嘘,医术出神入化,就是贪财了一些,咋滴就送了命? 两人说话间,轻寒自是去了门外,以避嫌。 轻寒站在病房门口,听着两人说话。仔细观察着妖娆艳丽的牡丹小姐,这女人聪明有心机,鬼主意大。轻寒想知道,她到底知道些什么?依着武田太郎的性格,女人只要听话乖巧,不过是玩意儿,喜欢就宠着,不喜欢就养着。一旦发现女人不安分,一定会毫不留情的除掉,绝不手软。 武田太郎需要女人,但绝不会沉迷女色。不是长情,而是用惯了。当然牡丹小姐长宠不衰,除了妖娆妩媚,艳丽温柔,也与聪明伶俐密不可分。 牡丹小姐如今过着贵妇人的日子,家里仆妇成群,出门警卫相随,吃的、穿的、用的,无一不精致奢侈,不用小心翼翼应对每一个人,只用心伺候武田太郎即可。 作为男人,武田太郎无疑是大度的,既然宠爱,就会给你想要的生活。 牡丹小姐喜欢这样的生活,所以迫切的想要一个孩子,牡丹小姐觉得只有有了武田太郎的血脉,才能长长久久拥有这样的生活。即便武田太郎有了别的女人,那自己的地位也无可撼动。 牡丹小姐去张大夫那里都是偷偷摸摸的,不想别人知道,贵妇人圈里除了笑话别人,就没别的大事。 所以那鬼精鬼精的张大夫只猜着了牡丹小姐家世不一般,却没料到那是奉天最高掌权者的女人。只以为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姨太太,就这般错过了活命的机会。 牡丹小姐背着武田太郎吃药,武田太郎不是不知道,不过是没上心。 结果让牡丹小姐失望,张大夫的药没少吃,就在张大夫说再吃几服药就有机会受孕时,张大夫凭空消失。最后才知人已经没了,牡丹小姐为此哭了一鼻子,咋就这么苦命呢。 牡丹小姐得知张大夫死了,还在武田太郎面前唠叨过两句。武田太郎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女人也是那张大夫的常客。武田太郎只能摸摸牡丹小姐娇嫩的小脸,敷衍道:“好医生多的是,再找人看就是。” 对于牡丹小姐,轻寒不喜也不厌。牡丹小姐虽没错,但她的选择让轻寒不喜。 原本轻寒想过要靠近牡丹小姐,通过她得到一些消息。最终轻寒还是放弃了,牡丹小姐不过一介戏子,普通女人。虽不喜,但也不想她送命。 牡丹小姐喜欢热闹,不登台唱戏,难免觉得日子清冷无聊。便经常约人打牌、逛街、听戏,也约过槐花几次。槐花怀孕后,便再也没去过。 槐花坐在包厢里,听着婉转迤逦的戏文,就想起了牡丹小姐。 低声和轻寒说:“这戏还是牡丹小姐唱的好。” 轻寒笑笑:“以往你不是不大乐意听戏吗?还能听出好坏来?” “您总是小瞧我。” 这天,两人玩闹到了很晚,才回了家。 酒井的人跟了一整天也没发现异常。 跟踪是个苦差事,天又热,没个点。这一整天下来,累个贼死,关键是没跟出效果来。 酒井听了报告,心情瞬间糟糕透了。兜兜转转,一直在原地打转,好不容易觉得云开雾散,却原来还是迷雾重重。 酒井熬夜点灯,等来的消息却一文不值,心情极为郁闷烦躁。夜风吹过,月光如水,多美好的夜晚也因为一无进展而狰狞起来。 酒井这一夜睡得极为不安,一大早顶着两只黑眼圈去了官署。 武田太郎也刚到,看一眼酒井憔悴颓败的模样,淡淡的问:“酒井课长昨夜睡得不好?” “是,属下有事。” “哦,心事?” “是关于耿轻寒的。” 武田太郎看一眼山下,山下马上说:“耿轻寒还没来。” 武田太郎看着酒井:“有新发现?” “属下无能,没有。” 武田太郎抬眼疑惑的看着酒井,意思是没有新发现一大早来干什么? 酒井上前一步,隔着桌子低声说:“司令官阁下,属下曾建议过给耿轻寒换一个枕边人的事,您觉得如何?” 武田太郎抬抬眉毛:“你确定这建议可行?” “这是唯一办法。耿轻寒心思深沉,颇有心机,谨慎自律,很难抓住把柄。” “既如此,换一个枕边人就行?” “耿轻寒对枕边人极为宠溺,这是目前我发现的他的唯一薄弱之处。” “你有人选?” “是。” “希望你的人能让耿轻寒感兴趣,耿轻寒对女人的要求很高。” “她的漂亮不输耿夫人。” 武田太郎笑笑,点头说:“漂亮的女人总是让人多一分怜惜。” “司令官阁下同意?” “当然,只要能把耿轻寒调查的清清楚楚,不计方法。” “那耿夫人?” 武田太郎看着酒井,淡淡的一笑说:“那是酒井课长的事。” “是。请司令官阁下放心,这件事属下一定尽快安排。” 一周后,武田太郎的办公室,轻寒坐在常坐的椅子上,正跟武田太郎说话。 山下走进来说:“司令官阁下,赵会长求见。” “赵会长?维持会的赵会长?” “是。” “让他进来。” 赵会长一脸谄媚的笑,卑躬屈膝的走进来。 “司令官阁下好!山下君好!耿先生好!” 赵会长一一鞠躬问候,武田太郎倨傲的微微一笑。 “司令官阁下,今儿我是特意来送请柬的。” “哦,赵会长有喜事?” “也不是啥喜事,就是想热闹热闹。如今河清海晏,四方清明,天又好,后天正好鄙人五十虚寿,贱内想操办一番,请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哦,赵会长的生日啊,这倒要好好庆贺一下。” “届时鄙人将扫榻恭迎各位,还请各位携女眷同来,内人也想赶个时尚,办个舞会,这样热闹。” “好,届时我一定会去。” 第273章 果汁 两天后,轻寒一早就没去官署,日上三竿,两人才起床。 随便垫了两块点心,轻寒就让槐花去梳妆打扮了。 原本槐花不想去,觉得自己不详,去给人贺寿怕人家心里不痛快。轻寒劝慰,如今是民国了,那些老讲究没几个人懂,那些个新青年哭着喊着打破封建迷信的旧教条,所以根本没人嫌弃。再说,都过了这么久,人们早忘了这茬。人家赵会长特意邀请各家的夫人同去,要办舞会,咱说啥也得给这个面子。 槐花拗不过轻寒,只能答应。 两小时后,槐花从楼梯上慢慢走下来。精心装扮过的槐花,让轻寒眼前一亮。 即使原本就知道槐花美丽,此时的轻寒依旧惊艳。 白底蓝色绣花的丝质旗袍,修身裁剪,清爽优雅,衬托出玲珑有致的好身材。无袖压边一字扣的时尚新款,长及脚踝。乌黑的发在脑后盘着繁复的发髻,一朵简单古朴的珠花清雅异常。耳朵上戴着与珠花相得益彰的珍珠耳饰。 让轻寒呼吸急促起来的那张精致小脸,顾盼生姿,目光流转,水光潋滟。 小丫头嘴角带着淡淡的笑,优雅清丽,慢慢向轻寒走来。 轻寒压住狂跳到窒息的心脏,上前搂住小丫头,附耳低语:“好美。” “喜欢吗?” “喜欢。” 小丫头得意的瞥一眼轻寒,精致的小脸上扬起明媚的笑。 “给我看的。” 槐花瞥一眼轻寒,嘟嘟小嘴说:“才不是,是给那些参加宴会的女人看的。” 轻寒扬扬眉毛,疑惑的问:“给女人看的?” “省的她们觊觎我的丈夫。” 轻寒看着小丫头,略微一想就明白了,低头亲一下小丫头,宠溺低语:“有心眼了。” 槐花撇撇嘴:“再不长心眼那就是个傻的。” “为了看好我,以后是不是要更听话一些?” 小丫头傲娇的哼了一声,轻寒附耳低言一句,小丫头瞬间脸红,娇嗔的掐一把轻寒搂住自己的手臂。轻寒哈哈大笑,忍不住又亲了一下小丫头。 “走吧。” 赵会长的宅子很大,据说百年前是一位王爷的府邸。气势恢宏,雕梁画柱,游廊回转,亭台相连。 宴会地点就在花园附近的一块空地上,赵会长看来很重视此次寿宴,准备的极其丰盛和豪华。 古典的中式庭院,时尚的西式宴会,耳边响着低迷诱惑的西洋乐曲,眼前是赏心悦目的中式建筑。强烈的对比,视觉的错落,加上人声鼎沸,觥光交错,傍晚的凉风习习,穿梭期间的小二,妖娆妩媚的舞女,一眼看过去,都是奉天的权贵富豪。此次宴会无疑是奉天最高规格的。 武田太郎的到来把宴会推向高潮,在赵会长夸张的动静中,所有人都自觉站成两排,夹道欢迎。 武田太郎穿着军服,配枪挂剑,踩着不可一世的高傲步伐,趾高气扬的走过夹道欢迎的人,身后跟着山下和酒井。 酒井丑陋的脸上难得有一丝笑意,山下还是那副木讷呆滞的表情。 “司令官阁下,欢迎!欢迎!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 赵会长圆滑富态的脸上满是谄媚卑恭,有些尖厉的嗓音格外高亢。一路小跑过来,九十度的弯腰大鞠躬。 “请,请,快请上座。” 赵会长的态度让武田太郎十分满意,嘴角扬起淡淡的笑意,难得好脸色的说:“赵会长生辰快乐!我特意前来祝贺。” 武田太郎微微一挥手,山下恭敬的应一声,然后转身给远处的小兵一个手势。 众目睽睽之下,两名日本兵提着精致的礼品盒走过来。 “略备薄礼,不成敬意,望赵会长笑纳。” 赵会长亲手接过去,惊喜异常。激动的感激涕零,好听的话不要钱的往外蹦。 “司令官阁下是鄙人遇到的最亲民的长官,体恤下属,关爱民生。奉天在阁下的治理下风调雨顺,民众安居乐业。有阁下这般的领袖,实乃我等的福气啊。” 轻寒面无表情的将这一番酸掉牙的吹捧翻译给武田太郎三人。 武田太郎脸上的笑容更盛,对着赵会长温和的点点头说:“这些都少不了赵会长的大力支持,我们能与赵会长成为朋友,也是我们的荣幸。” 两人之间恬不知耻的互相吹捧着。轻寒幽深的目光掠过赵会长谄媚卑谦的脸,心里厌恶到极致,脸上却一直淡淡的,竭力压制自己的愤怒和不屑。 酒井一直沉默着,目光阴冷的扫过令人惊艳的槐花。那种扭曲、不甘、变态的心理毒虫般咬噬着丑陋的心。 酒井看着不远处女人堆里惊才绝艳的耿夫人,垂下眼眸,扫一眼武田太郎身边的俊逸男人,眼底闪过一丝阴毒。 山下闷声喝酒,赵会长备的酒水不仅品质好,花样也多。奉天人最为青睐的传统高度烧刀子,自诩与众不同的洋鬼子喜欢的舶来洋酒,每一种酒都是山下喜欢的,一杯一杯,不用人劝,自娱自乐,低头喝酒,抬头看美人。山下的好心情明晃晃体现在平淡无奇的脸上。 惊才绝艳的槐花无疑是宴会上最令人瞩目的,举手投足间的优雅高贵,谈笑风生间的书卷风采,美目流转间的柔美温润,世上所有的美好词汇难以描述。 男人们不由自主猎艳的目光总是看过来,女人们控制不住嫉妒的目光时常看过来。 槐花顶着各种各样的目光,坦然高雅的微笑着,一边与相熟的人说话,一边时不时看向轻寒。 赵会长的夫人今日作为女主人,领着一溜姨太太招呼女宾,一通忙下来,自是跟自己相好的夫人们坐在一起唠嗑。 这会儿赵夫人就跟烧刀子王大顺的夫人、商会赵老板的夫人、槐花坐在一起,四人最为熟稔,平时经常约在一起打牌,也聊聊贵妇人们那些隐秘的私事。 最近赵夫人心里比较堵,日本人给老爷送来个女人,那女人一看就是风尘出身,举手投足间媚态十足,一股子贱劲,但架不住老爷喜欢,这才几天,把老爷迷的晕三倒四,整日里歇在那贱人的房里。 赵夫人年纪不小,倒也不在乎,可架不住那骚狐狸整天撺掇老爷,老爷这些天咋看这正妻都不顺眼。 赵夫人那个憋屈啊,满是皱纹的老眼扫一下满场跑骚的年轻女人,恨声说:“瞅瞅那骚样,也不知老爷咋想的?” 人家的家事别人不好劝,三人只能敷衍的瞅瞅,回头诚心劝着赵夫人。 “有啥生气的?不值当。” “老爷儿们也就一时兴起,就这样的货色,兔子尾巴长不了。” “是啊,您有儿有女,怕什么?” 赵夫人叹口气说:“倒不是怕什么,就是心里憋屈的慌。我这右眼从昨儿起就跳,指不定就是那骚货又要闹什么幺蛾子呢。” 四人说话间,赵夫人嘴里的骚狐狸拉着赵会长的另一个姨太太扭着腰走过来,两人手里端着酒杯。 “哎呦,这位是耿夫人吧?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果然是好人才。” 要说这妖娆的女人真会说话,这一开口,就无法让人讨厌。女人谁不喜欢别人夸自己? 槐花笑笑起身:“不知这位是……” 赵夫人淡淡的说:“耿夫人请坐,这是我们老爷的第八房姨太太。” “八夫人好!” “你好!耿夫人,真真漂亮的像仙女儿,这满场打眼一看,就数您亮眼。这是五姐姐,耿夫人见过的。” “见过的。你好,五夫人。” 八夫人打了个响指,立马有人端了一托盘酒水过来。 “耿夫人,初次见面,咱走一个。” 槐花歉意的笑笑说:“真是对不起,我不会喝酒。” “哎呦,少喝一点嘛,为我们的相遇干杯!” “这……” 槐花为难的回头看看赵夫人。 赵夫人不悦的沉着脸说:“耿夫人从来不喝酒,你不要强人所难。” 八夫人根本不在意赵夫人的冷脸,笑着说:“那就我喝酒,耿夫人喝果汁,如何?” 槐花笑着点点头:“好。” 八夫人又潇洒的打了个响指,立马有人送来一杯艳丽的果汁。 八夫人亲手端起来递给槐花。槐花接过果汁,八夫人举起酒杯与槐花的果汁杯碰了一下,清脆的响声淹没在喧闹中。 八夫人仰头一饮而尽,把酒杯反过来笑着说:“感情深一口闷。耿夫人不会不给我面子吧?” 槐花看着一大杯果汁,为难的说:“这也太多了,我喝一半吧。” “好,谢耿夫人赏脸。” 槐花一口气喝了小半杯,然后举着杯子让八夫人看。八夫人妩媚的哈哈大笑:“耿夫人痛快。” 远处的酒井一直一眼不眨的盯着这边,眼看着槐花喝下半杯果汁,丑陋异常的脸上露出狰狞的笑。 轻寒早就注意到了酒井,忙碌中顺着酒井的目光看过去,就看见槐花几人。 轻寒心里一跳,不好的预感袭来。看着槐花喝下果汁,轻寒心里一突突,紧盯着槐花。 此时的槐花没有异常,又与八夫人说了两句话。八夫人笑着告退,拉着五夫人敬酒去了。 槐花无奈的笑笑坐下。 赵夫人一脸恨意的说:“瞅瞅那张狂的样。” 第274章 中毒 槐花摇摇头,张口说:“赵夫人何必与一小妇赌气,不值当。” 话音刚落,槐花吐出一口血。槐花睁大了眼睛,盯着桌上那半杯果汁。其他三人被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呆了,惊慌失措的叫了起来。 “耿夫人,你怎么了?” “快来人啊。” “是那个贱人。” 这边的惊慌混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远处的轻寒看不清楚这边发生了什么,但那混乱嘈杂的动静让轻寒的心一沉,立马对武田太郎说了声:“太郎,那边出事了,我去看看。” 起身匆匆赶过来。 轻寒的身后,武田太郎侧目看一眼酒井,酒井丑陋的五官在如血的残阳下更显狰狞。 武田太郎面无情绪,淡淡的移开目光,平静的看着那边的惊慌和混乱。 轻寒心下焦急,几乎是小跑着过来。 此时的槐花大口大口吐血,刺目的鲜红色瞬间染红了轻寒的双目。轻寒扑过去,颤抖着搂住槐花,嘶哑低语:“小丫头,坚持住。” 轻寒瞪着猩红的双眼嘶吼:“叫车来,快啊。” 槐花无力的靠在轻寒的怀里,深情的看着轻寒,断断续续的说:“寒哥……来不及了……我知道……这种毒……没用的……寒哥……别忘了我……有人要害你……” 轻寒猩红的双目溢满泪水,嘶吼着:“不……不……小丫头……坚持住……寒哥送你去医院……” 槐花的气息越来越弱,怀里的身体越来越凉。 轻寒的心痛到撕裂,颤抖着用手想擦去小丫头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 “小丫头……你答应过我的……要给我做……一辈子……饭……君子……一诺……千金……你不能……失言……你不能……不能……” 轻寒紧紧抱住怀里的小丫头,感受着越来越弱的气息,轻寒惊慌失措,恐惧无比。 槐花费力的睁开已经涣散的眼睛,最后深情的看一眼轻寒,眼角流下一串泪珠,用微弱的声音说:“太郎……太郎……” 轻寒有些吃惊,不相信的问:“你要见太郎?” 槐花微不可见的点点头,轻寒抬起头,大声叫:“太郎……太郎……” 此时的武田太郎早已经带着山下和酒井过来了,就站在直对面。听到轻寒的嘶吼声,一脸疑惑的走上前。 轻寒低头:“太郎在,他在。” 槐花费力的转动眼睛,泪水纷涌,脸色苍白如纸,神情恍惚。听了轻寒的话,转动眼睛寻找武田太郎。 轻寒大喊:“你要跟太郎说什么?太郎,过来。” 武田太郎只能上前一步靠近,槐花费力的抬抬手,拉住武田太郎的手:“寒哥,手。” 轻寒懂了,一手紧紧抱住槐花,一手放在武田太郎的手背上。 槐花笑了,已经没有焦距的大眼睛看着太郎,气若游丝的低语:“寒哥……只有你了……寒哥……视你……如亲兄弟……求你……帮帮……寒哥……帮帮……寒哥……” 槐花的手突然垂下,那双潋滟的漂亮的大眼睛不甘的睁着。 武田太郎此时是震惊的,他听懂了耿夫人的话,心思百转,难以置信。 看着槐花死不瞑目的样子,武田太郎郑重的对着槐花说:“耿夫人放心,无觅是我的兄弟,我将尽我所能帮他。” 槐花的双眼瞬间闭上了。 轻寒痛声大叫:“槐花……槐花……槐花……你醒醒……别睡……求你……” 轻寒的泪水迷住了双眼,心神俱裂,不管不顾的紧紧抱住怀里已经冰凉的身体,使劲摇晃着,疯了一样。 所有的客人早已被突发事件惊呆了,吓傻了,或远或近的安静的站在附近,心惊胆战的观望着。 武田太郎看着痛不欲生的轻寒,微微一眯眼,冷静的说:“无觅,此时不是伤心的时候。” 轻寒抬头,睁着血红的双眼,嘶哑着声音说:“太郎说的对。” 轻寒怀里抱着槐花,猩红的双目阴毒的扫过人群,声音仿佛来自地狱般寒冷。 “赵会长。” 赵会长早已被吓傻了,这会儿一直站在酒井身后,满心的懊恼,心思转了又转,脑子里痛骂下毒之人的同时,已经想了好几条脱身的理由。眼睛扫过自己的夫人,刚刚就是她跟耿夫人在一起,赵会长阴毒的目光在赵夫人身上转了转,咬咬牙,定了定心思。 刚刚赶过来的赵夫人心里焦急,伸长脖子想看清楚耿夫人的情况,突然感觉到一道阴毒冰冷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转转,心里一惊,顺着看过去,就看见自家老爷刚刚移开目光。 赵夫人心中冷笑,攥紧拳头,垂下眼眸。 轻寒阴毒冰冷的嘶吼着问:“赵会长,你要给我夫人偿命。” 心思百转千回的赵会长吓了一跳,急忙从酒井身后走出来,哆哆嗦嗦的说:“今日所有事宜均是我夫人所负责,我是一概不知啊。” 说完,赵会长回头看着自己的夫人,恶狠狠的质问:“你给耿夫人偿命吧。” 赵夫人嘴唇哆嗦着,阴毒冰冷的目光盯着赵会长,赵会长心虚的移开目光。 赵夫人闭了一下眼睛,再次睁开时,坚定狠厉。 赵夫人上前一步说:“耿夫人是喝了八夫人敬的果汁才这样的。” 轻寒冷冷的盯着赵夫人:“什么八夫人?” “我们爷新纳的姨太太,人我已经命人抓住了。” 轻寒冰冷狠厉的吐出一句话:“带上来。” “好。” 轻寒这时缓缓从赵夫人身上移开目光,看着武田太郎,深若寒潭的眼睛盯着武田太郎,薄唇轻启:“太郎,你能坐在我身边吗?” “当然。” 武田太郎直接走过去坐在另一边,与轻寒并排。轻寒怀里依旧抱着槐花。 很快,八夫人和五夫人被带了上来。此时的两人哪里还能看出妖娆妩媚?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滑过厚厚的脂粉,脸上白一道黄一道青一道,原本的那几分颜色也变成了滑稽和丑陋。 两人被五花大绑扔在空地上。赵夫人厌恶看一眼两人,鼓足勇气对上座的轻寒和武田太郎说:“就是这两个贱人,非要跟耿夫人碰杯,耿夫人都说了不会喝酒,这个贱人非要让耿夫人喝果汁。耿夫人喝了果汁没说两句话就吐了血。我让人赶过去的时候,这贱人正收拾细软准备跑路。” 赵夫人指着八夫人把事情的经过迅速的说了一遍。 五夫人早已吓傻了,痛哭流涕的疯狂的摇着头,惊慌失措的说:“不……我没有……我没有……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 八夫人脸色灰败瘫倒在地上,绝望的双眼空洞无神,紧咬着牙一声不吭。 轻寒目光淬了毒般看着两人,如同看着两具尸体,冰冷阴毒。 轻寒抱紧怀里的人,阴冷的开口问:“为什么?是谁指使你们做的?” 五夫人哭着说:“不,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八夫人抬头看着并排坐着的两人,心里一哆嗦,紧抿嘴唇垂下眼眸。 轻寒真想直接掐死她们,但他舍不得放下怀里已经冰冷的小丫头。 轻寒看向酒井,冷冷的说:“酒井课长,我为自己说过的话道歉。你做的对,特殊情况特殊对待。此时,我才能体会酒井课长的手段是多么痛快和解恨。她们,我交给酒井课长,我希望酒井课长能给我一个答案。我突然觉得那间审讯室应该多去几次,那里有我想要的。” 轻寒的声音阴沉冰冷,仿佛来自地狱。 在场的人突然觉得有些冷,盛夏黄昏的微风习习,怎么就有了秋天的冷意。 酒井的大名在场的几乎无人不知,那就是恶魔般的存在。落在他手里,连死都是奢望。 五夫人浑身哆嗦,鼻涕眼泪纷涌而下,身下一滩水一股骚臭味随风送出。 所有人都沉默地观望着,五夫人的失态没人觉得可笑。 八夫人浑身一抖,惊恐的双眼落在酒井阴沉丑陋的脸上,不知想起了什么,原本瘫在地上的身体抖如筛糠。整个人往前一扑,趴在地上痛哭流涕,语无伦次的说:“不是……我……没有……我不是给……耿夫人……是给……五夫人……她……有……孩子……了……那是……堕胎药……不是……毒药……不是……我……没有……没有……” 五夫人嗷的一嗓子,仇恨的眼睛瞪的溜圆,挣扎着要扑过来,恨不能咬死八夫人。 “你个王八犊子,贱人,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五夫人扑在八夫人身上,用头使劲撞着八夫人,犹觉的不解恨,直接张嘴撕咬着。 “呜呜呜……王八蛋,我咬死你。” 武田太郎冷冷的看着眼前极度狼狈的女人,眼看着闹着不可开交,抬手示意把两人拉开。 八夫人的话轻寒是一句都不信,眼前她表现的如何可怜,如何狼狈,都不能引起轻寒丝毫的心软。 轻寒抱着槐花起身,慢慢往外走,路过瘫在地上的人时脚步未停,冷冷的撂下一句:“太郎,今天的事请你给我一个交代。” 所有人安静的看着轻寒孤寂清冷悲伤的背影。 第275章 火葬 耿家的洋楼连夜布置成了灵堂。此时的轻寒依旧沉静在悲伤痛苦中不可自拔,一切事宜都是商会的赵老板和隔壁王大顺跑前跑后忙活着。 原本大家想着把灵堂布置在耿家洋楼的外面,搭着棚子。可轻寒无意中看到后坚决反对,坚持把灵堂设在客厅。 轻寒跟赵老板和王大顺说:“这是她的家,没道理躺在外面。” 耿夫人役了,这事在奉天城不算小事。况且年轻貌美的耿夫人死的蹊跷,死的诡异。耿先生当日的情况,奉天的权贵们都看的清清楚楚,这位惊才绝艳的耿夫人在耿先生心里地位卓然,抛开想去一探究竟的八卦之心,就是冲着耿先生面子,也得过去露个脸。 耿轻寒那是谁啊?日本人跟前的大红人,奉天最高司令长官的朋友加兄弟。大满洲帝国皇上的重臣,搁二十年前那就是天子近臣。旁的不说,就前一阵子,不过是一小小的大夫,就能劳动满洲国全境悬赏。老百姓不知道为啥,奉天的权贵们可早就打听清楚了。那是得罪了耿轻寒,据说那不知死活的张大夫一副药打掉了耿夫人肚子里的孩子。他不死谁死? 因此,到耿家吊唁的人络绎不绝。无一不一脸真诚悲伤,顺便低声与相熟的人交流一下知道的新消息。 客厅里如何人来人往,都没有人敢打扰到楼上卧室里的轻寒。 轻寒躺在床上,身边淡淡的气息,是那般的熟悉。轻寒的心即使已成粉末,却依然痛不欲生。 轻寒睁着空洞冰冷的眼睛,盯着空无一物的屋顶,眼前全是小丫头的身影。 轻寒睡不着,从出事到这会儿,轻寒不曾合过眼。他不敢相信,从此漫漫长夜,都将是他一个人。寂寞清冷的人生,再也没有了那个美丽动人的女子,再也没有了她清脆娇美的笑声,再也没有了灵动玲珑的身影。 没了,从此世上再无槐花,从此世上再无那个小丫头,从此心再无安放之处,从此一生再无爱。 没了,就这样从他的生命中剥脱离去,就这样带走了他还没学会如何爱人的心。 泪水慢慢顺着眼角滑落,湿了枕头,湿了人生。 赵老板在门外轻轻敲门:“耿先生,武田司令官前来吊唁。” 轻寒慢慢转动眼珠,小丫头最后的样子鲜活的出现在眼前。 苍白的小脸,鲜红的血色。小丫头用尽全力拉着武田太郎的手,涣散的目光祈求着武田太郎。 轻寒伸手抹一把泪水,他耿轻寒何德何能?让小丫头这样飞蛾扑火! 轻寒起身,他不能辜负小丫头,小丫头在生命的最后,依然想着是他。小丫头为他拼死挣来的机会,他不能放弃。 轻寒从楼梯上慢慢走下来。 原本就硬朗的五官如今更是突出。紧抿的薄唇,深若寒潭的双目,消瘦憔悴的神色,原本合身的衣服空荡荡的挂在身上。 轻寒微微颔首,眼眸低垂,阴沉冰冷。 武田太郎的眼睛一直盯着轻寒,轻寒的变化很大。武田太郎心里有些不安,这样的耿轻寒让人有些害怕。 武田太郎一番劝慰,言下之意无非是逝者已逝,节哀顺变。 轻寒一直沉默,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直到武田太郎的一番自以为是的长篇大论结束,轻寒微微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在听。 武田太郎终于闭上了嘴巴,轻寒抬眼看着酒井,冷冷的问:“酒井课长有话说?” 酒井丑陋的脸略显尴尬,飞快的看一眼武田太郎,然后淡淡的说:“那两个女人死了。” 轻寒没有说话,目光冷冷的盯着酒井。 酒井只能继续说:“昨天晚上,她们死在了牢房里。死因是中毒,很有可能是提前就准备好的毒药,也许她们早就知道罪无可恕。” 轻寒还是没开口说话,只是冷冷的盯着酒井,许久,轻寒移开目光,直视着小丫头的遗照,依旧一语不发。 从武田太郎三人进门到三人告辞走出耿家,轻寒只说了一句话,这样的沉默寡言让人心生不安。 车上,酒井看着武田太郎,犹豫着说:“耿轻寒的表现让人琢磨不透。” 武田太郎双眼看着前方,闻言淡淡的说:“是啊,耿轻寒的表现与我们设想的不同。他没有质问,没有怀疑,只是沉默。但我知道,这个结果不是他想要的,他把所有的怀疑都藏在了心里。看似不想再追究了,恐怕心里早已埋下了仇恨。这样的耿轻寒更让人难以掌控,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酒井满不在乎的说:“如果他不听话,那就想办法让他听话。这世上有一种让人永远放心的办法,我们也可以用在他身上。” 武田太郎冷笑一声,声音没有一丝起伏的说:“大满洲帝国的皇上能跟一个死人商议国事吗?奉天警备司令部的王司令能听一个死人的指挥吗?北平那些清朝的遗老们会急着跟死人聊天吗?” 酒井心中不服,嘴上自然也就带出了不屑。 “只要拳头够硬,枪炮够多,军力够强大,根本不是问题。” 武田太郎侧目看着酒井,淡淡的说:“想要征服中国,这些远远不够。” 说完,武田太郎移开目光,盯着前方。 酒井不屑的撇撇嘴。 武田太郎三人离开之后,轻寒在赵老板和王大顺的陪同下,亲自去城外选了火化地址。 赵老板和王大顺对于轻寒坚持火化有些不理解。 “从老祖宗那儿传下来的就是入土为安,耿先生您好好行思行思。” “是啊,咱奉天人杰地灵,青山绿水,着人选块宝地,葬了耿夫人,也好转世再生。” 轻寒深若寒潭的双目更加幽深冰冷,巨大的哀伤和痛苦折磨的原本俊逸清隽的人消瘦憔悴,两颊深陷,五官更为幽深突出,整张脸棱角突出,线条刚硬冷漠。 “我要带她回家。” 两人相视无语,只能打住继续劝说的念头。 三天后,天刚擦亮,耿夫人出殡。 轻寒亲自选中的地方,依山傍水。 轻寒亲自把槐花从棺材里抱出,小心翼翼的放在一张小小的木床上。 轻寒单腿跪地,低头亲吻自己用尽一生深爱的女子。 从那一天开始,被撕裂的心再也没有愈合,轻寒以为痛到极致已经麻木。可此时,眼前仿佛熟睡的娇美容颜让轻寒已经碎裂的心成了粉末,再也没有了心,再也没有了爱,再也没有了情。 轻寒的泪纷涌而下,落在槐花画了浓妆的脸上,湿了的脂粉慢慢散开,露出青白的皮肤。一道一道,诡异冰冷。 轻寒深吻,掏出帕子轻轻抹去那些遮住容颜的脂粉,直到露出素颜。还是那般娇美,还是那般令人惊艳,还是那般让轻寒心动,还是那般令人痴迷。 轻寒附耳低语:“小丫头,放心,寒哥会带你回家,会一直陪着你。你一定要等我,别喝下孟婆汤,别忘了你的寒哥。” 赵老板看看日头,上前低声提醒:“耿先生,时辰到了。” 轻寒点点头,最后替小丫头理理鬓边的发,最后一次亲吻小丫头,然后起身退后。 赵老板挥手示意,很快小床被架在了柴堆上,周围也堆满了柴火。有人提来汽油,轻寒亲自把一桶汽油浇在柴堆上,亲自点燃了柴堆。 轻寒站在不远处,亲眼看着漫天的火光,亲眼看着火蛇疯狂的吞噬着心爱的女人,亲眼看着心爱的女人一点一点化为灰烬。 就在火光就要熄灭时,突然晴天霹雳,猝不及防的大雨倾盆而下,浇灭了最后一丝火光。 雨下的很大,空气中最后一丝焦味也被冲淡了,淡到没有一丝痕迹。 许多同来的人都去躲雨了,只有轻寒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让冰凉的雨水瞬间浇透自己的身体。从身到心,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雨水肆意的倾倒在轻寒身上,泪水混合着雨水,在轻寒脸上肆意流淌。 轻寒肆意的流着泪,仿佛要把一生的泪都要流尽。 突如其来的大雨让一同前来的人议论纷纷,赵老板和王大顺听着大家低低的议论声,抬头看看阴云密布的天,再看看不远处孤独寂寥的人。 透过雨幕,朦胧的人影苍凉清冷,脊背挺直,大雨早已将人淋透,单衣贴身,更显得那人形销骨立。 二十分钟后,大雨骤停,天空乍然放晴,仿佛刚才那场泼天的大雨是一场梦。除了地上,什么也没留下。 轻寒伸手抹一把脸,慢慢走过去,在灰烬中挑挑拣拣,装捡骨灰坛。 浑身湿透的轻寒抱着骨灰坛坐在车上,一路沉默回到家。 轻寒把骨灰坛小心翼翼的放在牌位和照片后,伸手抚摸着照片上笑的娇嗔的女子。闭闭眼睛,心里默念:“小丫头,放心,你想的寒哥都知道。” 帮忙的人在赵老板和王大顺的感谢下,纷纷告辞离去。轻寒无心也无意应对,只是疲惫的谢过赵老板和王大顺。 “两位如有用得着耿某的地方,耿某定当赴汤蹈火,以报今日之恩。” 两人客气推辞,劝慰的话说了一箩筐,这才跟轻寒告辞。 第276章 虚伪 丧事过后,所有人都觉得轻寒会大病一场,毕竟耿夫人的故去来的突然,来的惨烈,又淋了雨。一般人怕是短时间内都缓不过来。 令人意外的是,轻寒虽然消瘦憔悴,更加沉默寡言,但一直没有躺倒。没过几天,轻寒就每日按时去官署工作。除了工作,几乎不开口,即使武田太郎跟他说话,也只简短的应答一两句。看上去平静孤寂。 没有人知道,这些日子轻寒一直浑浑噩噩,消沉低迷。在官署时刻警醒着,回到家所有的伪装卸掉以后,整个人颓败至极。不是坐在客厅里,一眼不眨的看着槐花的照片,就是躺在卧室的床上,用心感受那越来越淡的气息。 轻寒收到北平的家信。槐花失了孩子,轻寒当时不知如何给父母交代,便想着暂时不说。结果父母久等不来报喜的家信,写信催问。 轻寒手里的信滑落,泪水再次迷了眼。 这样的伤痛一个人承担就好,轻寒任泪水肆意,心痛到极致。仇恨蓄集在心头,血色漫上了双眼。 轻寒咬着牙,心头低语:“小丫头,等着寒哥。” 这一夜,轻寒又是彻夜未眠。 翌日一早,轻寒踏着初升的朝阳走进武田太郎的办公室。 武田太郎抬头看着一脸憔悴阴霾的轻寒,眼底滑过一丝不悦。 故作关心的问:“无觅昨晚没睡好?” 轻寒淡淡的看着武田太郎,淡淡的开口说:“这封信烦请太郎通过军部的渠道送至北平,交给一郎。” 武田太郎闻言坐直身子,疑惑的看着桌上的信。 “为什么?” “太郎看一下吧。” “这……” “如果无事,我先回办公室了。” 轻寒说完,转身离开。 武田太郎盯着桌上没有封口的信,眼里闪过莫名复杂的光芒。 最终,武田太郎还是拿起信,抽出来看了一遍。 信的内容让武田太郎吃惊。 信中轻寒委托一郎转告远在北平的父母,自己和夫人外出时遇袭,夫人伤重,不治身亡,腹中胎儿亦未保住。轻寒本人已经救治成功,无性命之忧,但目前尚不能下床。这消息是奉天军部传过来的,奉天军方非常重视这一事件,正在彻查。请耿府众人放心,耿轻寒很快就会恢复。 武田太郎嘴角微扬,心中自然明白。耿轻寒是无法跟北平的家人交代。 武田太郎把信装好,交给山下。 “就按耿轻寒说的办。” “是。” 有人进来报告,酒井来了。 武田太郎摆手让酒井进来。 酒井脸色不虞,行礼之后就愤懑的开口说:“这个耿轻寒越来越张狂了。” 武田太郎平静的看着酒井,淡淡的说:“又是什么事令你如此大动肝火。” “今年军部要求的物资,耿轻寒竟然打着司令官阁下的旗号,全部交给了商会会长赵老板。这完全不符合惯例,他打的什么鬼主意,一目了然。” 武田太郎平静的说:“这样做会影响到年底物资的数量吗?” “应该不会。” “会影响质量吗?” 酒井垂下眼帘,低声答:“我想不会。” 武田太郎抬抬嘴角,微不可见的摇摇头说:“既然如此,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要的是物资,要的是中国人给大日本帝国能拿出来的最好的物资,至于是谁给我们的,与我何干?” “属下是怕那耿轻寒从中搞破坏。” 武田太郎冷笑一声:“刚刚你也说了,耿轻寒不会愚蠢至此。你应该知道,耿轻寒很聪明,他知道是谁给他张狂的资本。所以,我敢肯定,今年的物资绝对要比往年的更多。奉天今年会超额完成军部要求的数量。” “司令官阁下对耿轻寒倒是很有信心。” “别人我不敢保证,但耿轻寒分得清利弊,他会做出最佳的选择。” “可是,他同时也会为自己谋取利益。” “中国有句话你听说过吗?那就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什么意思?” “耿轻寒为自己谋取利益是聪明的表现,有缺点的人才是完美的,才是帝国可以用的。作为中国人,作为一个有抱负有理想的聪明中国人,耿轻寒无疑是个中翘楚。” 酒井虽仍旧心中不满,但也无话可说。 武田太郎看到自己已经说服了酒井,微微点头。 “看来,耿轻寒与商会会长赵老板的关系又近了一步。” “是,上一次耿夫人住院抢救时,是赵老板垫付的住院费,之后,耿轻寒家里没有佣人,也是赵老板派家里的佣人住在耿家照顾。” 武田太郎点头:“原来如此,这倒是耿轻寒一贯的作风。” 酒井抬头看着武田太郎,武田太郎微微一笑:“知恩图报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不知想到了什么,武田太郎眼底闪过一抹算计。 随即又问:“那个王大顺呢?” “在耿轻寒的帮助下,生意越做越大,又开了家饭馆。” “吴镇守使和赵会长没有动作?” 酒井鄙夷不屑的冷哼一声:“吴镇守使圆滑,自然不会,赵会长胆小怕事,当然不会。” 武田太郎微微一笑:“耿轻寒,真是令人期待啊。” 酒井疑惑的看一眼武田太郎,武田太郎摆摆手:“做好自己的事,耿轻寒那里,我还是那句话,没有证据就不要轻举妄动。” 酒井怒气冲冲而来,憋屈郁闷而去。 耿轻寒,这个每一个眼神都令人怀疑,让他浑身上下不痛快的中国人,怎么才能抓住他的把柄,除而快之? 酒井走后,山下疑惑的看着武田太郎。 武田太郎心情好,微微一笑。 “想问就问。” “司令官阁下刚才说很期待耿轻寒,属下不明白,期待他什么?” 武田太郎笑了笑,目光悠远深长,自言自语般低语:“接下来,会带来怎样的惊喜?” 隔壁的轻寒听不到他们的话,但轻寒闭着眼也能想到他们谈话的内容。酒井那张丑陋的脸,直接而纯粹。 槐花三七的那天,也是奉天夏季最热的那天,轻寒提前跟武田太郎打了招呼,中午就离开官署回了家。 轻寒没想到,顶着炎炎烈日,关老师上门了。 关老师一副小商人打扮,手里拎着礼品盒。 轻寒开门看见是关老师,目光一紧,侧身让关老师进来,自己则急忙四处瞅瞅。关上门,轻寒低声说:“关老师怎么来了?” 关老师看着轻寒消瘦的面容,低声说:“容我先给尊夫人上柱香。” 两人坐在沙发上,关老师问:“外面谣传很多,耿夫人到底是谁害的?” 轻寒闭了一下眼,冷声说:“十有八九是酒井干的。” 关老师皱起眉头,生气的说:“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如果我猜的不错,很快他们就会在我身边放个女人。” 关老师点点头说:“跟我们分析的一样。无觅可有应对之策?”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车到山前必有路。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放心,才能让他们感觉完全掌控了我。我才能为抗日做更多的事,这也是槐花的意愿。” 关老师起身,笔直的站在轻寒面前,郑重的说:“无觅要保重身体,耿夫人的事我已经向上级汇报了,我这次来就是代表组织的。槐花的牺牲我也有责任,对敌人的估计不足,对惊弦同志的保护不到位,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请惊弦同志原谅,对不起!” 关老师端端正正的鞠了一躬。 轻寒伸手扶住关老师,哀伤无比的双眼看着眼前郑重其事的同志和战友,摇摇头说:“怎么能怪你?他们无耻的程度我也没有料到。是我没有护住她,她直到最后还在为我以后的工作做努力。我耿轻寒何德何能?此生能有这样的爱人。请关老师转告组织,惊弦为国为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纵然烈火焚身,也无怨无悔。” 关老师紧紧拥抱住轻寒,低沉浑厚的嗓音在轻寒耳边低语:“耿槐花同志虽死犹荣,她将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轻寒拍拍关老师的肩膀说:“陪我喝一杯。” “好。” 两人坐在餐桌旁,默默举杯,一饮而尽。 一直到天黑,轻寒才送关老师离开。 关老师踏着清冷的月光,背影挺拔坚定。 几天后的下午,下班时间,轻寒跟武田太郎告辞准备回家。 武田太郎说:“一起吃晚饭?” 轻寒摇摇头说:“不了。” 武田太郎叹口气说:“无觅,逝者已逝,生活还得继续。” 轻寒点点头。 武田太郎忧虑的又叹口气:“无觅,我很担心你。” 轻寒抬起深若寒潭的双目,幽幽的看着眼前故作真诚的虚伪至极的脸,淡淡的说:“谢谢!无事。” “你的状况告诉我,你有事。无觅,你要振作,耿夫人最后的话一直回响在我耳边。我很惭愧,作为朋友,我很抱歉。” 轻寒摇摇头:“不怪你。” 武田太郎从桌子后绕过来,站在轻寒对面,认真的看着轻寒,慢慢说:“耿夫人出事,我这个奉天的司令官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耿夫人的话我记得很清楚,我答应过她,尽我所能帮助无觅。” 轻寒看着武田太郎,沉默不语。 第277章 搬家 武田太郎拍拍轻寒的肩膀说:“无觅,搬过来与我同住,可好?” 轻寒皱皱眉头,没说话,疑惑的看着武田太郎。 “这里是奉天最安全的地方,无觅是了解我的,我是个重守承诺的君子。保护你,是我的责任,也是耿夫人的遗愿。” 轻寒目光幽深复杂的盯着武田太郎,黑黝黝的眼珠子一瞬不瞬。武田太郎在这样仿佛穿透灵魂的目光注视下,无处遁形。 牵强的扯出一丝笑,摆摆手说:“那里是个伤心之地,我想无觅尽快振作起来,也许离开那里是最好的选择。” 轻寒许久才开口:“好!” 武田太郎高兴的拍拍轻寒的肩膀,爽朗的笑声听着格外的真诚。 “太好了,房间很多,无觅喜欢哪间随意。” “都好,别离太郎太近就好。” 武田太郎哈哈大笑:“好。” “三个月后。” 武田太郎的脸上的笑容尚未褪去,乍然收住。 “为什么?” “百天祭日。” “这是中国人的规矩?” “是。” “无觅是想办一场法事?” “是。” 轻寒踩着沉稳的脚步走出武田太郎的办公室,走到院子里,打开车门上车,坐在驾驶座上。右手放在胸前,隔着薄薄的衣服摩挲着那块耿家祖传的玉佩。 那上面残留着槐花的温馨,温润、细腻、光滑。 父亲的低语仿佛就在耳边:“五只蝙蝠是为五福,五福: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纹命。攸好德,意思是所好者德;考纹命即指善终不横夭。” 善终不横夭啊,轻寒闭上眼睛,隔着衣服握住玉佩。 小丫头,对不起,如果没有我,你会安度一生,儿孙绕膝。是我害了你。 眼前是槐花躺在自己怀里,苍白精致的小脸上,刺眼的鲜红。 轻寒的心瞬间被剧烈的疼痛撕裂,水光流过深若寒潭的双目。 小丫头,寒哥不想离开那里,那里有你的影子,有你的气息。但寒哥必须离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小丫头,寒哥一定会替你报仇雪恨,手刃仇人,把他们赶出中国。 轻寒深若寒潭的双目幽幽的看一眼武田太郎办公室的方向,这才打火发动车,一脚油门,绝尘而去。 轻寒如往常一样开车去了西十街。 轻寒把车停在离闹市有一段距离的路口,下车步行过去。 家里没有女佣,赵老板家的女佣轻寒打发回去了,每顿饭都在外面将就。西十街是轻寒这段时间常来的地方,一家不大的菜馆,是北方家常馆子,味道尚可,轻寒来的比较多。 轻寒一进馆子,小二一看是熟客,急忙热情的迎过来招呼。 “耿先生来了,今儿有干货,掌柜的才收的,香着呢。” 轻寒微微颔首,冷眸一扫,自己常坐的临窗位置空着,抬脚走过去。 木格子窗支着,临窗望去,天际边火红的晚霞绚丽夺目,层层叠叠的云在无风的蓝天上自由的慢慢飘浮着。 关老师圆圆滚滚的身影就这样走过来。一身浅色的长袍,一顶浅色的礼帽,腋下夹着黑色的皮包。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轻寒目光微闪,关老师微微颔首。 十几分钟后,不大的馆子里每张桌都坐着食客。轻寒等着上菜,目光随意的看着窗外,耳边响起惊喜的声音:“哎呦,这不是耿先生吗,幸会幸会!” 轻寒转头看着关老师弥勒佛般的笑脸,疑惑的问:“你是……” 关老师一副自来熟的笑模样,直接坐在轻寒的对面。 “前几天鄙人去过耿先生府上。” 轻寒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你好!你好!” “耿先生这是准备吃饭?” 轻寒微微点头。 “来的早不如赶得巧,难得遇上耿先生,还请耿先生赏脸,今儿我做东,请耿先生去鸿泽园吃大餐。” 轻寒淡淡的说:“不必客气。” 说话间,小二已经端着托盘上菜了。 “耿先生,您的菜得了,请慢用。” 轻寒看一眼关老师,抱歉的笑笑说:“那我先用了。” “您请,您请。” 关老师干脆也点了两道菜,一边等菜,一边跟轻寒套关系。 馆子外的特务只能看到一个市侩的小商人一副巴结的嘴脸,使劲跟轻寒拉关系。 特务心里一松,抬头看看天,他妈的,都这会儿了,一点也没凉快点。四处瞅瞅,不远处有一茶摊,搭着凉棚,索性走过去坐下,要碗凉茶,眼睛盯着菜馆的大门,晾他耿轻寒也逃不出自己的眼睛。 轻寒的目光似是无意的扫过特务,看着他往茶摊走过去。 轻寒收回目光,低声说:“武田太郎让我搬去官署。” 关老师微微一眯眼,随即就恢复了一脸的巴结。 低声说:“这老狐狸。” “我答应了。” 关老师沉思片刻低语:“你考虑清楚了?” “是。” “你可知道搬过去以后,危险更大,你将无秘密可言。”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关老师微不可见的叹口气:“什么时候搬?” “三个月后。” “耿夫人百天祭日之后?” “是,我会做一场法事,全了心意。” “你要保重身体。” “放心,没有完成槐花的心愿之前,我都不会倒下。” 关老师的菜齐了,关老师笑眯眯的开始吃饭。 特务有些不放心,走过来又看了一眼,看见两人都低头吃饭,放心了,又去茶摊上喝茶纳凉。 三个月过得很快,奉天的秋天一来就凉嗖嗖的,空气里弥漫着高粱玉米成熟的味道。 这期间,轻寒卖了一些不用的家具,来拉家具的是关队长的手下,一些贵重的物品夹带着运走了。没有了小丫头,轻寒自己生活所需很简单。轻寒委托关老师把关队长夹带出去的贵重物品变卖,换成银元交给抗日游击队,轻寒说:这是目前自己作为一个中国人为勇士们唯一能做的。以后,耿轻寒作为惊弦,将义无反顾,勇往直前,与勇士们一起,誓把侵略者赶出中国。 关老师眼含热泪,代表组织,代表抗日的游击队员们,郑重的接受了这笔款子。 这些办完之后,轻寒提着一只皮箱去了奉天银行,把皮箱存进了银行的保险箱。 酒井得到报告,耿轻寒把银元和金条存进了银行的保险箱。酒井冷哼一声:“混蛋,耿轻寒就是帝国的蛀虫。” 酒井知道了,武田太郎自然也得到了这一消息。 武田太郎听着山下低声转述酒井的话,微微抬起嘴角,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山下皱着眉头说:“耿轻寒看上去不像贪财的人。” 武田太郎微微一笑说:“草原上的狼在冬天来临之际,会大肆猎杀比自己弱小的动物,储备越冬的食物。因为太多,春天的阳光会让吃不完的食物腐败。躲在阴暗地洞里的老鼠则会时时刻刻,用各种方法收集粮食,因为太多,有时候甚至忘记藏在哪里了。这就是动物的本能,不同的动物有不同的喜好和属性。但无一例外,贪是它们的本性,与生俱来,深入骨髓,与性命一体。贪是活着的另一种存在形式。” 武田太郎和酒井怎么想,轻寒当然一清二楚,要不怎么会上演这出戏。 忙忙碌碌,日子在轻寒的哀伤中匆匆流逝。 来不及悲伤,来不及哭泣,来不及怀念,面对侵略者,在家仇国恨之间,只能选择国恨,在爱情和大义之间,只能选择大义。 耿轻寒虽然沉默着,但心里却要把小丫头倾尽生命创造的机会充分利用。 搬家那天,一阵秋风,扫落了一街的枯叶。 轻寒直接跟武田太郎要了一个班的兵,大张旗鼓的搬家。 零零碎碎也拉了一卡车,轻寒自己开车,前后各有一辆军用摩托车。 路上,纷纷扬扬的落叶被风吹起,在车窗前旋转飞舞。 轻寒看着枯黄的叶,感受着迎面而来的凉意。 奉天的冬天又快来了,中国人的冬天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山下已经安排好了,官署的后院除了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有三间。武田太郎和牡丹小姐住在正房,其余两间住着武田太郎的贴身护卫。山下住西厢房,另外两间住着武田太郎的专用厨师和大厨房的厨子。轻寒就住东厢房。后院有一排倒坐房,住着三位女佣。前院东西厢房住着卫兵,西北角是厨房,东北角是库房。挺大的二进院子,十几间房子满满当当。 相对来说,轻寒的东厢房算是最宽敞的,三间房只住了轻寒一人。表面上看来,武田太郎对轻寒这个朋友格外优待。 轻寒趁着忙乱时候,仔细观察着官署的环境。武田太郎的后院,轻寒也来过多次,都是受武田太郎的邀请,直接进会客厅兼餐厅吃饭。 武田太郎所住的正房,房间很大,分前后两间,前一间用于会客和用餐,后一间是卧室。 左右偏房住着武田太郎的贴身保镖,影子一般。轻寒曾见过,两人皆是身手敏捷,目光袭利。他们只受命于武田太郎,除了贴身保护,还会执行武田太郎的命令,完成一些秘密的特殊任务。 偏房里放着武田太郎所有的重要文件和贵重物品。 第278章 女佣 轻寒以身涉险住进来,就是想近距离的观察,搞清楚那些重要文件到底在哪一间房里。 一个人的生活简单,用物也少,日落前就已经整理好了。 轻寒独自跪坐在房间里,环视以后自己的家。日式风格的会客厅和卧室,没有一丝中国风。会客厅和卧室之间是推拉门,卧室里没有床,是传统的日式榻榻米。从会客厅到卧室,满眼的日式风格,置身于此,仿佛当年在东京读书时的情景。轻寒嘴角扬起嘲讽的冷笑,武田太郎可谓用心良苦。 当天晚上,轻寒是在武田太郎的会客厅,与武田太郎共进晚餐。牡丹小姐一身艳丽的传统和服,伺候两人用餐。 轻寒看一眼牡丹小姐熟练流畅的动作,淡淡的说:“太郎很会调教女人。” 武田太郎微微扬起嘴角,得意的笑笑说:“她很听话,我喜欢听话的漂亮女人。” 轻寒笑笑,低头用餐。 武田太郎仰头饮下一杯酒,笑着说:“我记得无觅似乎更喜欢特立独行的女人。” “谁不曾年少轻狂过。” “不,我倒认为无觅对女人的品味特别,越是特别的女人,经过调教成为男人喜欢的女人,那样的成就感会令人格外满足。” 轻寒苦涩的抬抬嘴角,低垂眼眸,淡淡的说:“不是所有的女人都能调教出来。” 武田太郎哈哈大笑:“当然,优秀的女人总是更难调教,她们有自己的思想,自信自立,巾帼不让须眉。这样的女人难得一见,但只要是见识过这样的女人,便会被深深吸引,平常那些庸脂俗粉便再也难以入眼。” 轻寒低头吃饭,没有接话。 武田太郎了然一笑,看一眼牡丹小姐。 牡丹小姐微微一笑,一边为轻寒布菜,一边恭敬的说:“耿先生,请试试这道菜,司令官阁下特意让厨子为您做了这道菜,说是当年您极喜欢。” 轻寒微微颔首表示感谢,然后仔细的品尝,满意的点点头。 “谢谢太郎,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记得我的口味。” “怎么能不记得?遥想当年,那些快乐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不仅我记得,云子也记得。前两天电话里还嘱咐我,让我多和你聊聊天,希望你能早日从悲伤里走出来。” 武田太郎说话时一直盯着轻寒。 轻寒在听到云子时,手下一顿。低垂的眼帘遮住了眼睛,武田太郎看不清楚清寒眼底的冰冷和仇恨,只看见轻寒明显的走神。 轻寒咽下嘴里的食物,慢慢抬头,淡淡的说:“云子小姐还好吗?” “她很担心你,她说她能理解失去爱人的伤痛,希望你能振作起来。” “替我谢谢云子!” 轻寒继续低头吃菜,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失神是个错觉。 武田太郎对轻寒的反应似乎很满意,示意牡丹小姐继续。 牡丹小姐接到武田太郎的指示,笑着开口说:“耿先生住在这里,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会尽力为耿先生安排。” 轻寒淡淡的回答:“谢谢!这里很好。” 轻寒的寡言,令气氛一直没有提起来,一顿饭的时间很短。吃过饭,两人一起喝杯茶,也只是简单的交谈了几句,轻寒便告辞回到自己的房间。 接下来的日子,轻寒倒是方便了许多,不再用早早起床赶路。反正就在官署,一个电话,两分钟就能过去。吃饭可以在大厨房,也可以去外面。 表面上看轻寒的生活似乎更随意了,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亡妻的百日已过,也可以参加一些宴请。但轻寒总是以身体不佳推掉。 轻寒把自己所住的东厢房其中的一间耳房改成了书房,书房不大,完全是中式风格的。一柜一桌一椅,书桌就安放在窗前。 轻寒经常临窗而坐,闲适的读书,读书乏了,就抬眼赏景。 院子里有棵高大的槐树,这季节已是半黄半绿,北风一吹,树叶哗啦啦的落下。 最令人赏心悦目的是院子里那一排排盛开的菊花。 武田太郎对菊花的喜爱有着不一样的执着。院子里的菊花都是请人特意打理的,如今这季节,秋风瑟瑟,菊花正浓。 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对于菊花,轻寒也是极为喜爱的,坐在书桌前,抬眼望去,秋风中,盛开的菊花迎风傲立。轻寒提笔写下这首《寒菊》。 对面就是西厢房,山下就住在对面,轻寒想看的不是山下。 武田太郎的两名贴身保镖才是轻寒的目标。经过几天的观察,轻寒心里不得不说武田太郎心思缜密,狡猾至极。 两名保镖每天轮流值岗,时刻跟在武田太郎身后,穿着军服,夹在其他守卫之中。不管哪位值岗,另一名一定是留守在靠近西厢房的那间耳房里。 轻寒判断,军部来的重要文件应该就在那间屋子里。 这两人极少开口说话,样貌普通,行走动作间散发出武术高手的气息,双目锐利有神,顾盼间敏捷敏感。影子一般,悄悄混在普通护卫之间。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轻寒没有发现两人的个人喜好。 此刻轻寒又坐在窗前,透过玻璃窗,眼角盯着那间屋子。心里想着,想要弄到重要的文件,必须进入那间屋子,可有这两人在,简直是不可能。只有吃饭的时间,那间屋子里的人才会离开。可那点时间太短,里面什么情况还不知道。 轻寒头疼的揉揉太阳穴,放下手里的书,抬眼看着院子里的菊花。好在眼下关老师叮嘱轻寒不要轻举妄动,先摸清情况,一定要稳住,争取武田太郎的完全信任。 轻寒看着山下走进院子,直接走到自己窗前,笑着说:“耿先生,司令官阁下请你共进晚餐。” 轻寒看着山下问:“去外面?” “是的,吴镇守使和赵会长请司令官阁下去鸿泽园,鸿泽园新来了一位厨子,据说曾是御厨,鲁菜高手,拿手菜是一绝。” 轻寒听了山下的话,脸色一淡说:“请山下君转告太郎,我就不去了。” “赵会长特意邀请耿先生,说是想给耿先生赔礼。” 轻寒冷笑一下:“赔礼?不必了,人死不能复生。” 山下原本想再劝两句,但看着轻寒阴沉沉的脸色张不开口,只能遗憾的说:“真是遗憾,耿先生的意思我会向司令官阁下转告的。” 轻寒微微颔首以示谢意。 山下匆匆离去,轻寒目光幽深复杂的看着山下的背影。 几年来,轻寒刻意与山下交好,也算是对山下本人有些了解。 山下是武田家的家奴,从小跟在武田太郎身边,与武田太郎感情极好。忠于武田太郎,从不会违背武田太郎的意愿和命令。在他的生命里,武田太郎的生命重于自己的,这样一个忠心耿耿的家奴,轻寒无论用什么方法都很难软化他。所以,轻寒改变了一些策略,现在两人的关系就是走的比较近的同事。 山下走了以后,轻寒也起身出了书房。 轻寒没有胃口,不想吃饭,一个人躺在硬邦邦的榻榻米上,直到日落,天色朦胧。 轻寒迷迷糊糊听到有人敲门。 一道柔软酥糯的女声:“耿先生,您在吗?” 轻寒皱起眉头,让自己清醒一下,这才起身走出卧室。 门外的女声又响起:“耿先生,您在吗?” 哗啦一声,轻寒打开门,客厅里明亮的灯光倾泻出来,暮色中的女人很年轻。 女人穿着素色的和服,一张没有涂脂抹粉的素颜格外清秀,眉眼间有一丝胆怯。 女人端着托盘,恭敬的微微低头,露出一节雪白的天鹅颈。 “耿先生,我是新来的女佣和子,给您送晚饭。” 轻寒微微眯眼,新来的女佣,嘲讽在眼底一闪而过。 轻寒面无表情,回身往里走。 名叫和子的女佣没有听到轻寒让她进去的话,抬头看一眼轻寒高大的背影,轻轻咬咬嘴唇。端着托盘跟在轻寒身后进了屋。 和子跪坐在矮几前,托盘上是两样小菜,一份米饭,一份汤。 一一放好,筷子也摆的工工整整。 “耿先生,请用餐。” 和子拿起托盘,弯着腰走到门边,跪坐在门边,一副随时听候吩咐的模样。 轻寒面无表情的用餐,一句话都没说。 一碗饭很快下肚,轻寒只喝了半碗汤就放下了碗,起身离开矮几。全程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看和子一眼。 轻寒走到门口准备去书房。和子恭敬问:“耿先生用好了?” 轻寒低头扫一眼和子,依旧没说话,抬脚走出去。 和子收拾碗筷,端着托盘离开。临走时,回头看了一眼书房。窗前的剪影英俊硬朗。 暮色里,和子清秀的眉眼微微一弯。好俊逸的中国男人,刚才那惊鸿一瞥,让情窦初开的和子心生愉悦,羞涩爬上年轻的脸庞。 和子端着托盘,心如小兔般跳跃,再回头看一眼窗前俊逸的剪影,脚步匆匆且急切的离开。 轻寒听着和子慌乱的脚步,嘴角扬起嘲讽,心里暗想:这是等不及了,这么急切的给自己送女人来了。 第279章 内讧 轻寒盯着和子的背影,看着她急切忙乱的脚步。没有军人的步伐,亦没有军人的气质。乍一看去,就是一普通女人。轻寒皱起眉头,难道说武田太郎和酒井真的只想在自己身边放一个听话的女人? 自从那天晚上,柔顺卑谦的和子走进轻寒的住处,和子就经常出现在轻寒面前。 房间的卫生和子一手承担,只要轻寒不出门用餐,和子就会把饭送过来。轻寒随手换下的衣服,和子也会很快就清洗干净,熨烫以后挂在衣柜里。 和子是柔顺乖巧的,从不多言,羞涩而内敛。 轻寒不会多看她一眼,也不会跟她说一句话。 偶尔两人的目光相遇,和子是羞涩愉悦的,急忙低垂眼眸,不敢直视轻寒。所以,和子看不到轻寒眼底的鄙夷和嘲讽,更看不见轻寒眼底的淡漠和冰冷。 奉天的冬天说来就来,一夜北风吹过,清晨起来,一地的落叶。轻寒站在院子里,抬头看那棵高大的槐树,寂寥的枝上挂着零星的半黄树叶。 脚下枯黄的落叶脆弱极了,清脆的破碎声提醒着轻寒,冬天又来了。 呼吸之间,已是呵气成冰的季节了。 轻寒的心比这季节更早就结了冰,血管里流淌的热血速度也已慢了,缓缓流过心头和双眼。轻寒在最短的时间里迅速的成长、成熟、沉稳。爱妻的猝然离去,让轻寒心头积压的仇恨淤积成山,压得轻寒喘不过来气。有时候轻寒真想一枪打死武田太郎和酒井,一解心头之恨。 但轻寒知道,武田太郎和酒井只是侵略者中的个数,只有把所有侵略者赶走,中华民族才能得到解放。轻寒时刻提醒自己,不能把家仇置于国恨之上,为了抗日大业,只能强压住自己的仇恨,与武田太郎和酒井周旋。 轻寒已经预感到,真正的灾难就要来了。国人已经渐渐清醒,各地的抗日救国运动从未间断过,成立了救国联合会,各界人士为抗日奔走,募捐。国人这样的觉醒让轻寒看到了希望,也更加坚定了信心。 轻寒用过早餐就去了前院。 轻寒坐下没一会儿,吴镇守使和赵会长就到了。 轻寒一脸平静,冷眼靠着赵会长一脸谄媚的走进来,卑躬屈膝的向武田太郎行礼问安,十足的奴才相。 轻寒对着吴镇守使微微点头打招呼,对赵会长视而不见。 赵会长却不自知,堆起一脸的笑,厚着脸皮跟轻寒打招呼。 “耿先生好!” 耿轻寒撩撩眼皮子,不冷不热的点个头,紧抿双唇坐在一边。 轻寒对赵会长的态度武田太郎心里是乐见其成的,如果所有中国人都拧成一股绳,那还有日本人什么事? 不过惺惺作态的武田太郎,表面上却表现出一副担忧的样子。用安抚的目光看一眼赵会长,笑着对轻寒说:“无觅和赵会长都是我的朋友,不管之前你们之间有什么不愉快,我希望二位看在我的面子上,一笑泯恩仇。今后还要二位继续精诚合作,共同为奉天的繁荣贡献力量。” 赵会长一脸巴结的傻笑,马上表态:“那是,那是,请司令官阁下放心,我和耿先生之间纯属误会,误会。也怪我,怪我识人不清,我都悔死了,恨不能抽自己两大嘴巴子。耿先生对我有看法,那也是正常。请司令官阁下放心,在大事上我们绝不会因为个人的原因误事。对不对,耿先生?” 赵会长冒着油光的圆脸上满是真诚的笑。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轻寒即使心里再有芥蒂,当着武田太郎的面也不能让赵会长下不了台。何况,这原本就是做给武田太郎看的,槐花之死的真相,轻寒早已经清清楚楚,不过是要把握槐花拼死为自己博得的机会,故意做态给武田太郎而已。 赵会长话音一落,轻寒勉强的抬抬嘴角,从善如流的表态:“太郎放心,无觅做人的原则从未改变。” 武田太郎哈哈大笑:“好,看着你们相处融洽,我深感欣慰。” 轻寒低垂眼眸,眼角扫过武田太郎,因为一脸惺惺作态的假笑,平淡无奇的五官倒是有些生动,比以往更令人作呕。 落座后,说起了物资的事。每年奉天都会按着日本军部的要求,筹集一批物资。 今年的物资因为轻寒肆无忌惮的强行插手,交由商会的会长赵老板全权负责,眼下如期完成。 吴镇守使和赵会长亲自验货,今日是来汇报的。 赵老板的办事能力轻寒自然是有把握的,抬眼淡定的看着三人。 果然,武田太郎听了非常满意,眼角扫了一下轻寒,笑着对二人说:“很好,两位辛苦了。” 吴赵两人赶紧起身表态:“为司令官阁下做事不辛苦,不辛苦。” 武田太郎抬手示意二人坐下,温和的说:“既如此,明日就过去看看,也好做到心中有数。” 武田太郎一锤定音,决定了亲自验货的时间。 说完这事,赵会长又提起一事,引起武田太郎的高度重视。 “司令官阁下,最近一段时间,那些反日分子闹腾的厉害,听说成立了什么东北抗日联军,把那些反日的杂牌军都收拢在了一起。咱奉天周边的乡下有不少男丁都被他们忽悠了去。关键是狗牙子山的那支队伍越来越壮大,前几天我才听说,当初那青龙寨和清风寨都投了狗牙子山,叫什么抗日游击队,如今更是猖狂,被编入了东北抗日联军。” 轻寒心里一紧,目光淡淡的扫过赵会长,心里暗恨:这条狗的鼻子倒是灵的很。 轻寒心下忐忑,面上不动声色,把这番话一字不落的翻译给武田太郎。 武田太郎脸色冷了起来,微微一眯眼,狭小的双眼阴毒无比。 “消息准确吗?” “准确,是我乡下的亲戚特意来我家说的。现在的乡下完全成了他们的天下,呼风唤雨的,那些为皇军办事的老百姓日子难过的很,轻则威胁打骂,重则没命。” 武田太郎脸色彻底黑了,目光冰冷狠厉。起身走到赵会长身边,拍拍赵会长的肩膀说:“赵会长,你很好。让你的亲自继续注意狗牙子山的情况,随时汇报,大大的奖励。” 赵会长受宠若惊的站起来,一弯腰谄媚的说:“应该的,应该的。我这就回去给他说,让他多发动几个人,人多力量大。只要打探清楚了,司令官一声令下,把狗牙子山剿了,那奉天可就太平了。” 轻寒一边面无表情的翻译,一边心里咒骂赵会长。 武田太郎阴沉的脸上释放出一丝温和的笑意,点点头说:“很好,赵会长考虑的周到。” 说摆脸色一变,阴冷的看着吴镇守使说:“这么重要的事吴镇守使就没听到风声?” 吴镇守使诚惶诚恐的站起来说:“司令官阁下,最近我一直忙着物资的事,真没注意旁的。再说我乡下也没亲戚,真是没听说这事。赵会长的人倒是见天的往乡下跑,自然消息灵通。” 轻寒抬眼看着吴镇守使,面无表情的翻译他的话,心里对吴镇守使的疑惑更甚。这是要说吴镇守使不知道,鬼才信。 武田太郎对吴镇守使的回答很不满意,阴冷的目光在吴镇守使身上打转转,冷声说:“看来吴镇守使对自己的工作一点都不认真,作为奉天的镇守使,奉天的安全难道不是吴镇守使最应该关心的吗?” 吴镇守使心惊胆战的擦擦额头上的冷汗,诚惶诚恐的说:“卑职失职,卑职失职。卑职想着当初跟赵会长说好的,经济我抓,治安归赵会长。所以,卑职就大意了,是卑职的错。卑职以后改,一定会方方面面都注意到。” 武田太郎嘴角抽了抽,看一眼吴镇守使,中国人真让人吃不透。 说什么经济归你,治安归他。你们啥时候分的这么清了?奉天的哪处两人人没伸手? 武田太郎仔细一想似乎也有些明白了,这吴镇守使怕是等着看赵会长的笑话呢。单等赵会长出事被拉下马,好扶着自己的人上马。到那时,这奉天城可不就是吴家独大? 武田太郎摇摇头,心里最看不上这些小九九,不过,中国人越散,越是内讧,对帝国那就更有利。 心里虽是这么想,面上却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严肃的看着两人说:“虽然二位有所分工,但也需要合作,有些事还是要互通有无,协作共进。” 两人频频点头,一副受教了的模样。 等两人离开,武田太郎立马招酒井过来。 轻寒坐在隔壁的办公室里,仔细听着隔壁的对话。 武田太郎说:“东北抗日联军听说过吗?” 酒井的声音:“属下也是才得到消息,正在探查。” “那个关老师一直没有消息?” “属下一直在寻找他的踪迹。” “有何收获?” “关老师和惊弦很有可能是同一人,从知新书铺被封关老师逃逸到现在,曾经频繁出现的惊弦也销声匿迹,这是不是可以说明他们就是同一个人?” “也许二者之间只是有一定的关系。酒井课长知道我今天找你的目的吗?” 第280章 开业 “司令官阁下是怕奉天城里的共产党与抗联勾结在一起?” “抗联躲在狗牙子山,生活物资匮乏,靠那些贱民养是成不了大气候的,但如果他们把手伸到奉天城,情况就会改变。所有与帝国为敌的组织和个人,都没有存在的必要,一定要铲除,让他们无处可逃。” “属下明白,自从知新书铺事发,奉天共产党的地下组织几乎完全覆灭,鲜少动作,监听也未发现熟悉的电波,陌生的也未发现。属下估计,那个关老师很可能就是奉天地下党的灵魂人物,他的出逃让奉天共产党的地下组织已经瘫痪。” 那边沉默了许久,轻寒听不见两人说话声。 过了一会儿,武田太郎再次开口:“赵会长的维持会可以一用,狗牙子山的那支队伍不能掉以轻心,他们很有可能与共党的地下组织联系,到时候来个内外夹击,我们会很麻烦。” “属下明白,我会跟赵会长配合。” “还有,军部需要的物资已经筹集齐了,明天我们过去看看。这批物资很重要,军部很快就会有大动作,这些物资是要送往前线的。所以务必安全从我们这里运出去,不能出一丝一毫的问题,否则,你我难辞其咎。” “司令官阁下是在担心这批物资会出问题?” “质量和数量不用担心,我担心的是能否安全送到目的地。” “有人打这批物资的主意?” “抗日联军与乡下的贱民打成一片,为什么?” “属下明白了。” “明白就好,奉天怕是要起风云了。” 酒井走了,皮靴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闷腾腾的响声。 轻寒从容淡定的走到办公桌后坐下,随手翻开当日的报纸,粗略的浏览着,心里却想着刚才听到的消息。 翌日,轻寒陪同武田太郎一行去了库房,武田太郎亲自查验物资后,极为满意。对一直陪在身边的吴镇守使和赵会长说:“很好,你们出色的完成了工作,我很欣慰。” 赵会长微微弯腰,笑着说:“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能让司令官阁下满意,是我们的荣幸。” 吴镇守使笑着说:“不敢居功,此次物资多亏商会的赵老板鼎力支持,才能提前超额完成。” 武田太郎看一眼吴镇守使,温和的微微一笑:“赵会长今天没来?” “来了,来了,就在后面,怕打扰司令官阁下。” 武田太郎顺着吴镇守使的目光看过去,吴镇守使抬手招呼:“赵老板,快过来。” 赵老板堆着一脸的笑意,快步走上前。取下大毛帽子,弯腰行礼。 “司令官阁下好!” “赵老板,你很好,奉天商会有你这样的领头人,将会日新月异,取得更大的成功。” “借您吉言,商会在司令官阁下的领导下,一定会蒸蒸日上。” 武田太郎笑着看一眼轻寒,轻寒一脸轻松,等两人互相吹捧完,笑着说:“赵老板,司令官阁下对这次筹集到的物资非常满意,赵老板用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 回去的路上,武田太郎对山下说:“注意一下最近的天气情况,一定要在大雪之前把这批物资运出去。” “是。” 轻寒当时正无聊的看着车窗外,耳朵却支棱着。 轻寒精心准备的这批物资怎么舍得给侵略者?车窗外,阴沉沉的天空飘着雪花,晶莹剔透的落在马路上,瞬间融化。 到了晚上,大片大片的雪花密集的落下,北风呼啸而过。 这一天是二十四节气中的小雪。奉天迎来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武田太郎的办公室里,壁炉烧的通红。坐在壁炉前,武田太郎看着窗外,忧心忡忡的说:“这样的雪会造成运输的麻烦。山下,通知下去,铁路沿线务必做好清理工作。” 轻寒顺着武田太郎的目光也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大片大片落下。远山近树银装素裹,满眼白色。 轻寒开口说:“看样子停不下来,去年的这时候一连下了几天,等雪停了出门时就可以坐爬犁了。” 武田太郎也想起来了,皱起眉头对山下说:“你去一趟铁路公司,等雪一停,马上安排发货。” “是。” 小雪后第四天,是西方的感恩节。 轻寒早一天就跟武田太郎打了招呼,槐花是虔诚的教徒,轻寒要去教堂。 武田太郎拍拍轻寒的肩膀说:“去吧,上帝会让你忘记那些不愉快的往事。” 于是,一大早,轻寒就出了门,入冬的第一场雪没有像去年那样一连几天,只下了一天一夜。只是令远山积雪,气温骤降。 轻寒开车出了官署大门,马路已经清理干净,不过行人少了许多。 轻寒一边开车一边随时从倒车镜里观察身后。 轻寒走进教堂,祈祷仪式还没开始,相熟的人们低声交谈着。 轻寒扫过满满当当的教堂,关老师低调的坐在角落里,身边的人正好起身,去另一边与相熟的人说话。 轻寒快步走过去坐在空出来的位置上。 关老师惊讶的看着轻寒:“耿先生?好巧啊。” 轻寒左右看看,微微颔首:“好巧。” 关老师眼角扫过门口,一道可疑的身影正探头探脑的往这边看着。 关老师微微低头,低声说:“他们还是不放心你?” 轻寒嘲讽的抬抬嘴角:“贼连自己都不相信,怎么会相信我。” 关老师点点头,担忧的说:“没有重要的事尽量不要见面。上级再三强调你的安全最重要。” “有重要的事。” 关老师警惕的看看四周,悄悄向轻寒靠近。 轻寒低声说:“那批物资这两天会运出去,具体时间我会通知你。” “好,我会让关队长那边做好准备。” “还有,武田太郎说日本军部下一步会有大动作。” 关老师皱起眉头:“想办法搞清楚他们想干什么。” “好。” “我先走了。有事去西十街找我。” “好。” 关老师抬头四处看看,终于看到自己的合作伙伴,起身直接过去了。 轻寒身边立马有人坐下,一个陌生人。 晚上,吴镇守使请客,武田太郎、酒井都去了。轻寒以心情不好无心用餐推了,自己留在官署。 武田太郎假惺惺的安慰了一两句,就放心的去了。 武田太郎和山下回来的很晚,轻寒浅眠,两人回来的脚步声吵醒了轻寒,轻寒躺着没动,支棱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翌日一早,轻寒去食堂吃饭,眼睛扫过整个食堂,没见山下。 轻寒匆匆扒了几口粥,就去了武田太郎的办公室。 武田太郎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后,正在接听电话。 轻寒安静的走过去,坐在自己常坐的位置上。微微垂眸,耳朵仔细听着。 中午,轻寒开车去西十街,走进常去的那家馆子。关老师已经坐在里面。 轻寒坐在关老师对面,低声说:“今早山下不在,应该是去发货了。一大早,武田太郎就跟北平的武田一郎通话,如果不出意外,这批物资的目的地是北平。” “好,我这就安排。” “为了确保顺利拿到这批物资,我会在城里制造一些麻烦以分散武田太郎和酒井的注意力。” “你不要轻举妄动,还是由我来安排的好。” “你不方便,我已经安排好了。明天武田太郎要去一家新开业的工厂参加揭牌仪式,估计酒井也会去。” “一定要小心。” “放心。” 晚上,轻寒坐在书房里,手里把玩着一支形似钢笔的燃烧弹。这种燃烧弹做的精巧绝伦,可定时引爆,威力不小,足以制造一场大火。 翌日,大晴天,北风呼呼吹过,落叶随风飘荡。 武田太郎、酒井、田中队长,在护卫和宪兵队的护送下,浩浩荡荡的车队出发,去参加盛大的开业典礼。 轻寒随行,短短数月,轻寒的悲伤还未舒缓,整个人依然憔悴阴沉哀伤。黑色的套装更显阴冷和消沉。没有人注意到,轻寒胸前的口袋上别着一支黑色钢笔。 十点正,鞭炮齐鸣,武田太郎被人簇拥着,站在最中间手持金色的大剪刀,咔嚓一声,在一阵震耳欲聋的掌声和欢呼声中,剪彩揭牌。 剪裁仪式后,在厂方主管的陪同下,武田太郎一行人参观了工厂。主管陪在一边热情洋溢介绍:“工厂正式开始生产后,生产量完全能够提供整个东三省的火车配件,甚至可以远销北平等其他地方。” 武田太郎非常高兴,仔细询问了一些技术问题,又提出了技术工人的培训和管理问题,与厂长和主管进行了非常专业的交流。 轻寒一直影子般跟在几人身后,这时候是不需要翻译的。眼睛扫过那一排排崭新的机器,轻寒心里一阵难过。 这些伪善的日本企业家,极其残酷的压榨着中国工人,积累着资本。 轻寒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轻寒的眼角扫过众人,悄悄把胸前口袋上别着的钢笔取下。 武田太郎站在一台机器前,让主管开动机器,听着机器巨大的声响,一脸满意的笑容。 就在这时,轻寒手中的钢笔顺着裤子悄悄滑落,轻寒用脚轻轻把这支形似钢笔的燃烧弹踢到了机器下面。地上有一滩油渍,提示这些机器才上过油不久。 第281章 大火 轻寒小心翼翼的做完这一动作,抬眼看看周围,仍然没人注意到。 收回脚,轻寒心情好极了,微微抬起嘴角,一脸认真的听着厂长和主管的介绍。 厂长和主管都是日本人,两名主要的技术人员也是日本人。在他们热情的邀请下,武田太郎一行人去了办公室,倾听有关开业后的具体生产事宜。 之后,一起去了鸿泽园用餐。席间,大家推杯换盏,喝了不少酒。 轻寒不甚酒力,又在特殊情况下,所以滴酒未沾。 宴席结束后,山下两眼朦胧,武田太郎也略有了酒意,酒井倒是一如既往的清醒。 轻寒开车载着武田太郎和山下回官署。 书房里冷了,轻寒跪坐在会客厅。这里烧着地暖,房间里热乎乎的。 轻寒静静的等待着。 奉天的冬天白天短,才刚刚七点,天色就黑压压的。和子在门外轻轻叩门。 “耿先生,我可以进来吗?” “请进。” 和子端着托盘恭敬的弯腰进来。 “耿先生,这是晚餐。” 轻寒淡淡的抬抬眉头。和子低声解释:“司令官阁下和山下副官的晚餐都是送过去的,天冷,您的晚餐我也自作主张送过来了。” 轻寒深若寒潭的目光盯着和子,和子目光躲闪,头垂的很低。 轻寒眼底闪过一丝冷光。淡淡的说:“放下吧。” “是。” 和子恭敬的答应一声,悄悄退下去。 和子关好门,目光复杂的看一眼轻寒的门,神色颓然的离开。 前院,酒井站在冷风里,脸色阴沉。 和子低着头走过去,恭敬唯诺的行礼,低声问候。 “酒井课长好!” 酒井面色微红,冷冷的看一眼和子,严厉的说:“两个月了,进展如何?” 和子胆怯的低头垂眸,小声回答:“耿轻寒很警惕,很难靠近。” 酒井冷冷的盯着和子,厉声说:“我可以告诉你,耿轻寒不会给你机会,机会是要靠自己创造。再给你十天,十天后如果你还不能成为耿轻寒的枕边人,自会有人代替你。” “是。” 和子垂眸低声答应,酒井踩着不可一世的步伐离开。 等酒井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和子抬起头,目光复杂的看着酒井离去的背影。苦涩的笑笑,自己不过是一名普通的妇人,不过是不甘平庸,向往那些富贵人的生活,结果就误入酒井的圈套。 和子楞楞的站在冷风里,抬头看一眼天空,茫茫黑夜,月光清冷,几颗寥落的星辰,寂寞的眨着眼睛,仿佛在嘲笑和子这可笑的人生。 和子转身往后院走去,站在轻寒的门前,脑子里一会儿是酒井狠厉冰冷的眼神,一会儿是耿先生俊逸深邃的面孔。 最终,和子叹口气,抿抿唇,抬手准备敲门。 外面突然响起刺耳的警报声,寂静的夜晚,那响彻云霄的警报声惊的和子一哆嗦,刚想回头去看,轻寒已经打开门,看一眼和子。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道,我也是才听到。” 轻寒走出来快步往前院走去,酒井还没走出官署,被这惊天动地的刺耳警报声激怒了。 疯狂的跑到大门外伸长脖子,茫茫黑夜,什么也看不到。 酒井转身跑进武田太郎的办公室。这时,武田太郎也被刺耳的警报声吵醒了,急匆匆的起身赶到前院的办公室。两人刚站定,只对了一下茫然疑惑的眼神,还没来的及说话,山下和轻寒也同时急步进来。 武田太郎眉头紧蹙,冷声问:“发生了什么事?” 门外一名士兵跑步进来:“报告司令官阁下,东南方向发生火灾。” 武田太郎猛吸一口气,睁大了眼睛。 酒井丑陋的脸瞬间狰狞起来,山下惊慌失措的出声:“东南方向,那不是我们今天去的工厂吗?怎么可能?不会,不会的。那可是奉天城最大的机械化工厂。” 武田太郎闭了闭眼睛,严厉的大声喊:“马上,马上打电话,让田中立刻、马上过去。警察局,警察局在干什么?” 桌上的电话铃声突兀的响起,让官署安静的夜晚瞬间莫名的惊慌起来。 武田太郎直接提起电话,电话那头传来警察局长气喘吁吁的紧张声音:“司令官阁下,不好了,今日开业的现代机械厂起火了,火势凶猛,难以扑灭,请求支援,请求支援啊。” “混蛋。” 武田太郎啪的一声摔了电话,怒火冲天,厉声大喊:“命令田中马上带队赶过去,务必灭火。快!快!” 武田太郎一边说,一边快步往外走。 “我要过去看看,那些都是最先进的机器,最先进的机器,绝不能被烧了,绝不能。” 酒井一言不发紧随其后,轻寒也急忙跟在两人身后。 不远处,宪兵队已经整队出发,刺耳的摩托车声冲进了夜晚,整个奉天城都被吵醒了。 山下开车,几人急匆匆赶往东南方向。 隔着老远,冲天的火光照亮了黑夜。伴随着火光的是惊天动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武田太郎声嘶力竭的问:“怎么回事?” 没有人回答他,山下一脚油门加了车速。风驰电掣般赶到了火场附近,武田太郎连滚带爬的下了车,其他人随后也急切而狼狈的下车,跟在武田太郎身后。 厂长和主管正跳着脚嚎啕大哭,疯狂而崩溃。 奉天仅有的一辆救火车正在狂喷,周围密密麻麻的都是人,端着盆子,提着水桶,帮忙救火,尽管杯水车薪,但聊胜于无。 消防队长被提溜到武田太郎的面前。 狼狈的消防队长一看是司令官,马上着急的报告:“司令官阁下,火势很难控制。” “马上灭火,马上。” “这是油在着火,水根本灭不了。” 武田太郎的脑子总算清醒了一些,抬眼看着熊熊烈火,怒火攻心,胸口一痛。 轻寒看一眼忙着救火的老百姓,心里暗戳戳的笑了。 老百姓哪里是怕工厂着火,是怕大火连累了自己家啊。 一行人眼睁睁的看着大火着了一个多小时,亲眼目睹了厂房坍塌,机器在噼里啪啦声中烧的焦黑,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厂长猛喷了一口血,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 一阵手忙脚乱,救护车拉着厂长走了。 此时的武田太郎也想晕过去,怎么跟军部交代?怎么跟日本商会交代?怎么跟领事馆交代?怎么跟首相交代?怎么跟帝国交代?东三省最大的现代机械厂,在开业的第一天就化为灰烬,自己这个奉天的最高军队领导人,奉天实际上的最高行政长官,难辞其咎。 武田太郎抬手狠狠给了酒井一个嘴巴子。 “混蛋,这就是你说的共产党的地下组织已经基本覆灭?” 被打懵的酒井抬眼看了武田太郎一眼,低下头,一语不发。 武田太郎冷哼一声说:“怎么?别告诉我这火是自己着的!” 酒井心里一颤,惊恐的睁大眼睛,迎着武田太郎冷冷的目光。酒井的眼睛慢慢缩小,咬牙切齿的说:“共产党,一定是他们,一定是他们。” 武田太郎狠厉地盯着酒井,冷声说:“因为你的失职,帝国遭受了损失,你要负责任。你,如果奉天的共产党没有消灭完,你就以死谢罪。” 酒井立正弯腰,语气狠厉:“是。” 说完酒井向废墟走去,一点一点仔细勘查现场,希望能从废墟中寻找蛛丝马迹。 轻寒抬眼淡定的看着酒井认真工作的样子,微微抬眉。 警察局的刘探长亦站在废墟里,在不同的地方拍照,在可疑的地方挑挑捡捡。 警察局的人围住了废墟,闲杂人等一律不准入内。 田中命令宪兵队的人对一切可疑的人进行盘查,搜身问询。 吴镇守使赶过来时只看了一眼,就一脸灰败,心思忐忑,站在一边神色几变,目光扫过所有人,每个人的神情都看在眼里,心里寻思着如何甩锅。 赵会长比吴镇守使来的早,一路哭天抢地的跑过来,跳着脚大喊:“天呐,这是怎么了?机械厂,全东三省最大的现代机械厂啊,这到底是谁干的?共产党,共产党,一定是他们干的。” 轻寒看着两人的做派,面无表情。一个机械厂,竟然动静这么大。看来,在自己不清楚的情况下干了一件大事。不错,奉天最大的机械厂,听起来心情很好。 轻寒也是今天才知道的,看来,武田太郎对自己的防备很紧呐。轻寒心里冷哼。 半个小时后,酒井回到武田太郎面前。 武田太郎此时心情极差,扫一眼众生百态,抬脚怒气冲冲的走了,皮靴踩在砖路上,咔嚓咔嚓瘆人的声音仿佛踩在所有人的心头。 酒井抬起头,目光阴冷的看着周围,丑陋不堪的脸上阴毒狠厉。 山下面无表情,一语不发跟在两人身后。 在他们看不到的黑夜里,清冷的月光照不到的地方,轻寒嘴角微微上扬,一丝笑意快速的一闪而过。 眨眼的星星都没有看清楚那一瞬间轻寒脸上的笑意。 这才是今夜的开胃小菜。 轻寒抬头看看天空,茫茫的夜色望不到尽头,但今夜月光清冷,星星明亮。 大菜恐怕要等到午夜时才能上。 一行人在武田太郎的盛怒,酒井的疯狂中回到官署。 第282章 大菜 武田太郎刚刚坐定,墙角的钟敲响了夜里十一点的钟声。 武田太郎坐在办公桌后,冷声问酒井:“你有什么想法?” 酒井皱着眉头说:“初步判断应该是人为的,我发现了这个。” 酒井掏出一张雪白的帕子,小心翼翼的打开,帕子里是一些黑色的粉末。 武田太郎看了一眼后,脸色狰狞起来。 这是火药的粉末。显然,这场火灾是有预谋的破坏。武田太郎想起那些烧的面目全非的机器,咬牙切齿。 一字一句的说:“查,一定要查清楚。” “是。” 酒井看一眼武田太郎盛怒的样子,犹豫着开口:“我觉得警署的刘探长也有所发现,而且他对奉天更为熟悉……” 武田太郎冷声说:“让他配合你,尽快找出那个可恶的纵火犯,我要把他千刀万剐。” “是。” 武田太郎也觉得困了,摆摆手说:“休息吧。” 武田太郎抬脚绕过办公桌准备去后院睡觉。 几人刚走到门口,桌上的电话铃声突兀刺耳的响起,武田太郎心里一突突,不好的预感瞬间袭来,心里莫名的不安起来。 山下快步走过去接起电话,武田太郎眼看着山下的脸色瞬间青黑,语无伦次的重复着:“什么?物资被劫。混蛋,你在胡说什么?” “没有胡说,物资被劫……混蛋……” 山下慌乱的放下电话,结结巴巴的说:“司令官阁下,出事了,那批物资在牛头岭一带被劫,人员伤亡惨重。” 轰的一下,武田太郎觉得自己的头要炸开,胸口一阵剧痛,噗的一声,根本压不住,一口老血喷出来。 武田太郎矮小的身子晃了晃,竭力稳住身子,慢慢走过去坐下。 偌大的办公室安静极了,气氛瞬间诡异,落针可闻。 许久,武田太郎黑着脸起身,恶狠狠的抬手一扫,桌上的东西哗啦一声全部落地,咬牙切齿的低语:“牛头岭。” 牛头岭位于奉天与锦州铁路线之间,铁路线在那里是一道缓坡弯道,火车经过牛头岭时速度很慢。牛头岭是奉天至北平火车必经之路。牛头岭一带经常出现货物丢失事件,日本人占领东三省后,武田太郎和锦州的驻军长官决定在牛头岭一带派兵驻守,近两年的确安稳了不少。没想到,暂时的安稳只是为了今天。今天发出的物资是军部三令五申必须安全运抵北平的,这批物资担负着帝国下一步的重大计划。如今,就这样没了,没了。 气血翻滚,一阵腥甜涌上喉头,武田太郎张嘴又喷出一口老血。 酒井和山下脸色也极为难看。物资丢了,谁能承受来自军部的雷霆怒火? 几个小时内,他们已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滔天大罪。武田太郎这个奉天的最高长官罪不可恕,他们也跑不了。一时间,恐惧替代了愤怒。大冬天的,冷汗挂满了后脖子。 山下看着武田太郎下巴上的鲜血,掏出帕子递给武田太郎。 武田太郎一把抓过来,胡乱的擦一擦,随手丢在桌子上。抬脚往里间走去。 站在地图前,武田太郎的手指仔细划过牛头岭,又划过狗牙子山。 转头阴冷的盯着几人,狠厉的开口说:“命令森田中队连夜赶往狗牙子山。” “是。” 山下去外间电话通知城外的驻军森田中队长。 武田太郎又看着酒井说:“城内加强警戒,可疑人等一个也不能放出城。” 酒井严肃的立正回答:“已经安排了,正在全城搜索,不会放过一个可疑之人。” “那个范金林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我已命令范金林带队搜查,凡是可疑分子全部抓起来。” 山下进来报告:“已经通知了森田队长。森田队长带队全速赶往狗牙子山,到达目的地后马上报告司令官。” 武田太郎点点头,转过身再次仔细看着墙上的地图,用手一点一点划过,心里计算着森田队赶过去的时间。 外间的电话铃声再次响起,刺耳突兀,刚刚安静的夜晚再次骚动起来。除了轻寒,屋里其他三人的心再次高高提起,莫名的不安再次袭来。今夜的坏消息接二连三,他们的小心脏再也承受不起坏消息了。 山下快步去外间接电话。 山下接完电话进来报告:“是锦州来电,询问物资被劫一事。” 武田太郎此时已经冷静了许多,走到沙盘前站定,目光在牛头岭和狗牙子山之间来回穿梭。 片刻之后,武田太郎抬头看一眼三人,抬脚往外走去。 武田太郎坐在办公桌后,酒井和山下不敢坐,笔直的站着,轻寒自然也不能坐,站在一边。 武田太郎的目光冷冷的在三人身上来回移动,淬了冰一般。 许久,武田太郎开口:“狗牙子山上的抗联是如何知道这批物资今日发货?如何知道是发往北平的?” 原本就脸色阴沉至极的酒井听了武田太郎的话,抬头看一眼轻寒。 轻寒面色淡淡的,迎着酒井的目光不动声色。 武田太郎的目光从酒井身上移到轻寒身上,脑子里转了又转。 军部的电文是昨天中午收到的,除了武田太郎和山下,只要收发电报的人知道,连酒井都不知道这批物资是发往北平的。耿轻寒没有机会看到那份电文。 武田太郎的目光在轻寒身上转了又转,强迫自己抛开对轻寒的怀疑。 沉默中,墙角的座钟敲响了午夜两点的钟声。 武田太郎脸色晦暗的摆摆手说:“明日一早去牛头岭。酒井课长就不用去了,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是。” 武田太郎向外走去,酒井临走时狭小的眼睛不怀好意的盯着轻寒,赤裸裸的怀疑。 轻寒迎着酒井怀疑的目光微微颔首,一脸淡定和平静。 轻寒过于淡定平静的神情更让酒井疑虑重重,微微眯眼,恶狠狠的瞪了轻寒一眼。 轻寒面无表情的移开目光,跟在武田太郎的身后向后院走去。 轻寒躺在榻榻米上,身下薄薄的褥子无法缓解硬邦邦榻榻米的感觉。睡了五年终究还是不喜欢,难以忍受,硌的背疼。 轻寒原以为今夜兴奋的难以入睡,结果是躺下没多久,尽管硌的难受,也酣然入梦了。 早上,轻寒按时醒来,躺着醒醒神起身。 天还没亮,和子似乎就守在门外。 “先生,我可以进来吗?” 轻寒今儿心情好,虽然依旧没出声,却走过去拉开了门。 和子弯腰进来,帮着打好洗脸水。 轻寒洗漱之后,和子恭敬的说:“先生是在这里用早餐吗?” 轻寒看一眼小心翼翼的和子,淡淡的说:“食堂。” 和子恭敬的退下。 轻寒皱起眉头,和子的用意轻寒早就知道。轻寒一直在等,等着和子自己碰上来,自己才能理直气壮的赶走和子。但和子从未出格,没有任何错处,轻寒只能默许和子的行为。 驱车两个多小时后,车队才赶到了牛头岭。 牛头岭顾名思义,形似牛头,铁路沿着牛脸下的脖子修建,先下后上。缓缓的弯度,缓缓的坡度。 工兵连夜清理了昨夜出事的铁路路段,那列装着物资的火车空荡荡的开走了,周围还有散落的零星物资。 地上摆着十几具被遮盖住的尸体,武田太郎走过去掀开白色的遮尸布,看一眼自己兵。 武田太郎悲痛的说:“就把他们葬在这里吧。” 随后武田太郎带领一行人亲自沿着铁路走了一次。火车从奉天开出,到了牛头岭,先是下坡,然后慢慢爬坡。 有人低声汇报着昨夜事件的调查结果。 驻守牛头岭的是一小队日本兵,他们全部中弹死亡,死亡时间早于押运物资的那一队兵。 答案一目了然,武田太郎阴冷的看着绵延的铁路,转眼咬着牙看新来的分队在不远处挖坑。 愤怒的武田太郎冷声问山下:“森田中队按时到达了吗?” “是,森田中队昨晚就到达目的地,整装待命。” “狗牙子山的情况如何?” “侦查人员已经发现了抗联的踪迹。” “立刻接通森田中队长,命令他马上进攻。不惜一切代价,务必将狗牙子山的抗联队伍全部剿灭。” “是。” 武田太郎抬脚上车,冷声说:“马上加快速度赶过去。” 一路颠簸,一路风驰电掣 狗牙子山战况正烈。 武田太郎的车队赶到时,就看见双方激烈的交火,森田队伤亡惨重。 听到武田太郎到了,森田灰扑扑的跑过来。 “报告司令官阁下,对方火力太猛,我方无法推进。” 武田太郎拿起望远镜,仔细观望战况。 山坡上只能看见日本兵的身影,不停倒下的日本兵让武田太郎红了眼,黑了脸。 对方隐藏在山上天然的工事掩体下,根本不需要现身。就目前来看,森田中队只有挨打的份,根本没有还击的力量。 轻寒跟在他们身后,用肉眼观察着战况。 关队长的队伍在狗牙子山多年,天时地利人和。森田中队贸然进攻,当然只有挨打的份了。 这时有人跑过来说:“队长,火力太猛,伤亡惨重。” 森田看着武田太郎。一颗炸弹突然在不远处爆炸,所有人立马趴倒。 武田太郎灰头土脸的爬起来,无奈的命令部队撤退。 第283章 钢笔 狗牙子山一战,森田中队损失惨重。 当天下午,武田太郎狼狈的赶回奉天城内,回到官署。接二连三的打击,令武田太郎几近崩溃。 以往的故作镇定荡然无存,气急败坏的武田太郎一到办公室,就接到了军部长官的电话,询问物资运送情况。 武田太郎沉重的答案令军部的长官大光起火,毫不留情的痛斥武田太郎,废物和愚蠢这两个词不停的重复着在武田太郎的耳边爆炸。令武田太郎羞愧难当,恼怒异常。 山下和轻寒心惊胆战的听着电话里暴怒的痛斥声,两人恨不得立马隐身。 武田太郎放下电话,睁着猩红的双眼,狠狠一扫,桌面上不多的物品哗啦全到了地上。 “混蛋,我要杀光他们,杀光他们。” 武田太郎声嘶力竭的大喊,整张脸狰狞丑陋,神情近乎疯狂,暴怒躁动。 山下心惊胆战的龟缩在一边,尽力降低存在感。 与山下瑟缩的样子相比,耿轻寒耿大翻译官要淡定镇静许多。 轻寒也是一脸的惊诧和焦急,看着武田太郎一反常态的躁动模样,眼底全是担忧。 暴怒之后的武田太郎仿佛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椅子上。 轻寒上前一步,忧心忡忡的说:“太郎,依我看,这两件事之间有着必然的联系。这绝对是一场有预谋有计划有组织的破坏和抢劫行动。这样周密的行动和计划不是一蹴而就的,没有确切的消息来源如何能提前做如此周密的计划和部署?” 武田太郎抬起头狭小的眼睛盯着轻寒,目光里泛着野兽般的绿光。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轻寒停顿了片刻接着说:“外界看来现代机械厂在开业之前一直是神秘的,一般人根本不知道它的真实情况。这批物资运往哪里,什么时候发货,也是机密。从这方面开始调查也许能找到突破口,找到一些蛛丝马迹,顺藤摸瓜,揪出事件的元凶。” 武田太郎神色莫名,看着轻寒的目光复杂幽深。 门外响起脚步声,轻寒听出那是酒井嚣张急切的脚步。 酒井脚步匆匆的走进来。 “司令官阁下,现代机械厂有重要发现。” 武田太郎腾的一下站起来。 “说。” 酒井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手帕,打开手帕,里面是一些黑乎乎的碎片。 “司令官阁下请看。” “这是什么?” “这是引起火灾的燃烧弹,我已请教过爆炸专家,这是一种新型的燃烧弹,可以设定时间,体型精巧娇小,如同一支钢笔的形状,爆炸后威力不小。这种新型的燃烧弹是去年美国人最先使用,是那些执行特殊任务的特工之最爱。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迅速传遍世界各地,是各国特工最为青睐的随身携带的武器装备之一。” 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看向轻寒。 轻寒还是那身装扮。黑色的套装,干净笔挺,胸前的口袋上别着一支黑色的钢笔。 武田太郎的目光闪了闪,山下微皱眉头,只有酒井的眼睛毒蛇般吐着血信子。 轻寒迎着三人的目光,原本担忧的眼神瞬间冰冷,自嘲的抬抬嘴角,幽深复杂的目光停在酒井身上,冷冷的说:“酒井课长显然取得了突破性进展,这种新型的燃烧弹奉天或是东三省已经批量生产了?随便什么人都可以随身携带?” 武田太郎双目微闪,微微眯起。山下低垂眼眸一语不发。酒井眼珠子转来转去,脸色几变。 武田太郎不动神色的坐下,淡淡的问:“当天所有进出现代机械厂的人员都要仔细调查,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人。” “当天所有进出过现代机械厂的人已经全部被控制住,正在严厉拷问。” 武田太郎脸色变了变,冷声说:“希望不会有第二个佐藤。” 酒井脸色一僵,低头说:“司令官阁下考虑周到,是属下疏忽了。属下这就去安排。” 武田太郎点点头,淡淡的说:“警署那边有什么发现?” “这些碎片是刘探长交给属下的。” 桌上的电话铃声乍然响起,山下接起电话。 “是森田中队长。” 武田太郎接过电话。电话里,森田报告,牛头岭附近村子发现牲口负重物行走痕迹,村中壮年不见踪迹,未搜到物资及相关物品。村民拒不交代抗联和物资的去向。 武田太郎怒火冲天对着电话大喊:“要不惜一切代价找到被劫的物资,如果那些贱民不配合,那就通通杀掉,通通杀掉。” 武田太郎哐啷一声挂断电话,起身来回踱步。 酒井斜眼看着轻寒,冷声开口:“耿先生的脸色很难看,是身体不适吗?” 轻寒扫一眼酒井,眼睛看向武田太郎,恳切的说:“太郎,事件来的突然,来的激烈,的确很令人生气。但那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做。他们是满洲国的子民,是良民。不能无辜遭受杀戮。太郎,请你放过他们,请你。” 武田太郎抬起猩红的眼睛盯着轻寒,轻寒不惧的迎着,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武田太郎目光狠厉冰冷,轻寒的眼底尽是恳求和忧心。 许久,武田太郎对山下说:“命令森田,扩大搜索范围,执行怀柔政策,与村民和平相处,感化他们,让他们主动报告抗联的藏身之处和物资的去向。” “是。” 轻寒脸色一缓,露出些许难得的真诚笑意。 “太郎,谢谢你!眼下最重要的是组织人员加紧再筹集一些物资,虽然时间紧迫,难以筹集到全部,但聊胜于无。军部看在太郎殚尽竭力的份上,责令也会少一些。” 武田太郎脸色一缓,幽幽说道:“无觅考虑的周到,这事就交给无觅亲自督办。” “太郎放心,我自当全力以赴。” “好。” 武田太郎看向轻寒的目光已经没有了狠厉怀疑,恢复了以往的欣赏。 酒井眼底滑过狠厉冰冷,嘴角耷拉下来。仿佛能透过耿轻寒虚假的笑脸,看到他伪装的真实面目。 酒井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这样的憋屈和郁闷让酒井丑陋的面孔狰狞起来。脑子里展开了无限想象的空间,耿轻寒什么意思?被劫走的物资都有可能跟他有关系,他怎么会好心再帮着筹集物资?意欲何为?阴谋,绝对的阴谋。 酒井腹议,毫无隐藏的带在脸上。 武田太郎微微皱眉,这样的没有一丝城府,如何跟共产党的地下组织抗衡? 山下无动于衷,这样的戏码武田太郎喜欢。耿轻寒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想出解决问题的办法,总是一件令人心生喜悦的事情。 轻寒眼角扫过几人的神色,面不改色,淡定的对武田太郎说:“既如此,时间紧迫,我马上就去安排。” 轻寒开车去了西十街,与关老师见面。 刚一见面,关老师马上问:“怎么直接过来了?没有尾巴?” 轻寒抬抬嘴角说:“酒井有更重要的事忙,无暇顾及我。” 两人心知肚明,相视一笑。轻寒从关老师这里证实了一切顺利的消息,心情愉悦。赶紧提醒关老师,武田太郎心里不痛快,很有可能对牛头岭附近的所有村子进行扫荡。还有,那批物资务必藏好,日本军部痛斥了武田,这批物资既然是运往北平的,估计日本军部会有大动作。 关老师点点头,告诉轻寒上级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已经安排人员摸清其他日辖区大量物资的走向。 轻寒告诉关老师那个被炸掉的厂子竟然是东三省最大的机械厂。关老师惊喜异常,笑着低语:“这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啊,这个消息真是令人振奋,我回去就向上级汇报。” 轻寒高兴的点点头:“我也没想到。那个燃烧弹真是太好用了,之前我一直担心它是否能按时引爆,真是没让人失望。现代机械厂被夷为平地,那些所谓的最先进的机器变成了一堆黑色的焦铁。武田太郎和酒井头上的火着了,他们暂时没有精力对付我,真是一举三得。” 关老师笑着说:“那可是我们的同志费尽心思从日本人那里搞来的,没想到这么好用。这是我来奉天后最令人高兴的一天,真是解恨。上级对我们这次的行动给与了肯定,特别表扬了你,惊弦同志。这次能够成功夺取物资毁掉日本人的机械厂,多亏你,我的惊弦同志,居功至伟。” 轻寒谦虚的说:“哪里是我的功劳,这是所有同志们的功劳,没有同志们的配合,我什么都做不了。” 关老师笑过后就变了脸,板着脸严肃的说:“不过,上级也批评了我,不应该让你去做如此危险的事。在此,我深刻的检讨,幸亏没出事,如果出事,我难辞其咎。” 轻寒感动的握住关老师的手,诚恳的说:“不是你的错,对不起,是我冲动了。” 两人互相检讨了一番,相互嘱咐对方保护好自己。接下来两人又商议了筹集物资的事宜,轻寒谈了自己的计划,关老师思索了片刻就同意了,提醒轻寒,酒井是阴谋论的行家,不会轻易放弃对轻寒的调查。 轻寒表示自己知道,不会让酒井抓到把柄。 第284章 减税 跟关老师分手后,轻寒驱车去了赵老板的公司。 赵老板直接迎到门外。 “耿先生,稀客啊稀客,快请进。” “赵老板客气,某怎敢劳动赵老板亲自来迎,惭愧惭愧。” 两人一路说着客套话,一路走进赵老板奢华的办公室。 自赵老板当选商会会长,轻寒还是第一次来赵老板的办公室,中西合璧的风格,每一处都彰显着豪华奢侈。高调的炫富,高调的大气,高调的做派。 为了与身份相配,赵老板也是下了本了。 轻寒环视一圈,感叹道:“富可敌国不过如此。” 赵老板心中一紧,侧目扫一眼轻寒,哈哈一笑说:“这算不了什么,吴镇守使的宅子那才是真正的气派,堪比盛京的皇宫。咱这儿既比不上吴宅的金碧辉煌、气势恢宏,也比不上赵会长家的富丽堂皇、精致时尚,充其量不过是尚不算寒酸。哈哈哈……” 轻寒微微一笑:“赵老板说笑了,这要是尚不算寒酸,那余的寒舍岂不是草棚?” “哪里哪里,耿先生说笑了,说笑了。” 轻寒看出赵老板的忌惮,随即马上转了话题。 “耿某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实在是有要事,迫于无奈这才贸然上门打扰。还望赵老板莫要见怪啊!” “岂敢,岂敢。耿先生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两人落座,赵老板吩咐助理泡茶,这才不紧不慢的开口询问:“不知耿先生有何要事?” 轻寒扫一眼四周,赵老板立马意会,等助理上茶后,温声说:“我和耿先生有要事相商,若有来人就先回了吧。” “是。” 助理马上退下,并极有眼色的关好门。 轻寒这才开口说:“那批物资出事了。” 赵老板吃了一惊。 “啥?出事了?出了啥事?” “被劫了,一点不剩。” “啥?” 赵老板瞪大眼睛,瞳孔极度缩小。 “咋就被劫了?谁劫的?那老些物资,就是卡车拉也得十好几辆车啊?谁这老大手笔?这胆儿也忒大了?那可是日本人的物资啊,更别说还是日本军部征用的物资!谁敢动!” “运往北平的路上出事了,在牛头岭被劫了,死了好些兵。还有前两天开业的现代机械厂,那可是东三省最大的机械厂,结果开业的当晚起了大火,烧了个一干二净。司令官阁下被军部痛斥,眼下焦头烂额。” “啥?” 赵老板恍然大悟,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 “怪不得,怪不得呢。那厂子神神秘秘的,原来是真有乾坤啊。” 轻寒摆摆手说:“这事出了,司令官阁下被责难,整个奉天都讨不了好。” 赵老板算是听出音来了,眉头紧蹙,忧虑的问:“难不成让咱再筹集物资?” 轻寒点点头说:“是,这事是耿某提出来的。” 赵老板没想到轻寒这么直白的承认了,犹豫着问:“耿先生难道别有用意?” 轻寒微微一笑说:“有一些不成熟的想法,这不就想跟赵老板探讨探讨。” 赵老板哈哈一笑说:“赵某不才,没有耿先生的大智,耿先生请讲,赵某洗耳恭听。” “我不提出来,军部的命令迟早也会到。索性咱占个先机,能凑多少还能有商有量,也可趁机提出一些条件,回旋余地也多一些。” 身为资深生意人,赵老板闻弦知雅意,眯眯眼,马上堆起一脸真诚的笑,谦虚的迎合着轻寒。 “看来耿先生心里已经有了成算,赵某一定配合,指定让耿先生满意。” 轻寒笑了,对赵老板的识趣很满意。 “对于经商耿某是外行,不过耿某倒是知道这官税可不少。如赵老板这般的大户,每年要缴纳的关税怕也是一大笔支出吧。” 赵老板心思转动,这下是真心感兴趣了。 “可不是,如今不仅要上交大满洲帝国的官税,还有日本人的各种苛捐杂税,简直是苦不堪言。一年到头挣的那点子辛苦银子,不够缴税的。听耿先生的意思,能在这上头动动心思?” “若是耿某说服司令官阁下,减少三年的税收,赵老板觉得如何?” 赵老板心思转动,立马以最快的速度粗略一算,心中雀跃,面上却不动声色,故作矜持,沉思片刻,才缓缓开口:“如果能减少五成,我倒可以想办法说服奉天商会众人,想办法再筹集一些物资。” 轻寒微微一皱眉说:“能筹集到多少?” 赵老板略一沉吟:“最多是上次的三成。” “不能再多了?” “这已经是奉天商人最大的承受力了,再多,奉天的商户会垮掉一半。就这三成,也是大家勒紧裤腰带,过三年苦日子才能凑齐。” 轻寒略一沉思说:“有点少,不过耿某也深知大家的难处。如今乱世,都不容易。这样吧,大满洲帝国的官税原本也比日本人的少,不能再减,皇上也不会答应。日本人这里司令官阁下就能做主,我试着说服司令官阁下,不过我估计最多四成,而且要保证明年的物资。赵老板意下如何?” 赵老板双目微闪,微微眯眼,看着轻寒消瘦俊逸的五官,心思转动。 “就依耿先生,如果耿先生能争取减少四成,赵某就是赔上全部身价,也会完成耿先生要求的数量。” “好,赵老板痛快。我这就回去跟司令官阁下商议,会尽快给你准话。” “好,静候佳音。” 耿轻寒达到目的,这才有心思跟赵老板闲唠几句。眼瞅着天色不早了,赵老板热情留饭,轻寒摆摆手推拒,起身告辞。要尽快赶去与武田太郎商议,这事越快越好。 眼下武田太郎连番受挫,军部的痛斥毫不留情。武田太郎心中焦急,难免有些急躁。是提出条件的最佳时间,等过了这一阵子,军部只要不处罚武田太郎,他就会缓过劲来,到那时再想提条件,那是根本不可能。 以轻寒的推断,日本军部虽然痛斥了武田太郎,但绝不会动他,毕竟发往北平的物资才是最重要的。临时换将,新手上任,想要短时间内筹集到物资绝无可能。 日本人强占东三省,不就是觊觎东三省的丰富的物产吗。所以,综上所述,武田太郎的位置不会动,物资也会再次强行征用。自己如今的提议不过是早了一步,强占先机,提些优惠条件。 轻寒很快回到官署,急匆匆进了武田太郎的办公室。 武田太郎神色郁闷,低头看文件。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过来。 轻寒肩头落了几片雪花,顾不上抖落。 “太郎,我有好消息。” 武田太郎放下手中的文件,随手合上。 “什么好消息?” “我刚去了商会赵老板那里,跟他商议了一下筹集物资的事。赵老板虽然为难,但也答应尽力。” 武田太郎高兴的站了起来。 “他答应了?” 轻寒兴冲冲的点点头。 “我先喝口茶。” 山下立即命人上茶,轻寒坐在常坐的位置上,慢慢喝着滚烫的茶水,几口之后才惬意的放下茶碗。 武田太郎坐在办公桌后,眼睛盯着轻寒。 轻寒笑着说:“是,赵老板说最少能凑齐之前的三成。” 武田太郎皱起眉头说:“三成,就是三分之一?” “差不多。” “有些少。” 轻寒差点喷出一口老血,心想就这三成人家都不想给你。 “太郎,已经不少了,你想一下,如果把奉天的商人逼得太紧,无法在奉天谋生,纷纷跑去别处发展,那奉天以后会怎样?难道太郎愿意守着一片荒凉之地施展大抱负。” “什么时候能凑齐?” “这个还没谈,因为他们也困难重重,毕竟才凑齐那老些东西,又要交税,一时半会儿怕是难以凑齐。” “啪!” 武田太郎恶狠狠的拍一下桌子。 “混蛋,这是在愚弄于我。” “不,误会了,你误会了,听我慢慢说。” “你说。” “我说服他们拿出家里的老底,尽快凑齐,这样才能浇灭军部的怒火。” 武田太郎脸色一缓。 “算他们识相。” “太郎,他们也有困难,所以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托我转告太郎,希望太郎能够体恤民情。” “什么条件?” “减少五成杂税,至少三年。” “混蛋,简直是痴心妄想。不可能,我不会同意。” “太郎,冷静,你好好考虑一下。我刚刚说了,奉天的经济不能垮,帝国需要的是一个繁荣兴旺的奉天。只要奉天足够富裕,那才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物资。而奉天的经济全靠这些商人支撑,没有他们,仅凭那些少之又少的土地,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苦耕种,才能出多少物资?任何一个富庶之地,靠的都是商人,他们才是奉天经济的灵魂。太郎,你是明白人,仔细想一想,好好考虑一下。不过是五成的杂税,只要凑齐三分之一的物资,尽快发往北平,你就能度过难关,明年的物资还要靠他们。与军部要求的物资相比,孰轻孰重?” 轻寒语重心长的说出这番话。 第285章 故人 武田太郎脸色几变,思考良久,最终开口问:“他们能保证未来三年的物资按时交付?” “我会让他们保证的。” “五成,也就是百分之五十,这绝不可能,他们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是落井下石。” “我会尽力从中斡旋,不知太郎心目中理想的或是能接受的是多少?” “最多百分之三十。” “太郎,我算过,百分之三十,恐怕奉天的商人十之八九都得赔本。要不,取个中间数,百分之四十如何?” 武田太郎盯着轻寒,慢慢说:“这是赵老板提出的?” “差不多吧,是那些商人一起商议得出来的。” 武田太郎冷冷的说:“几天能凑齐物资。” “军部的事不能耽误,我这就过去,连夜组织人手筹集物资,具体情况明天就能有个准信。” 武田太郎扬扬下巴:“去吧。” 轻寒急匆匆的来,急匆匆的走。 武田太郎盯着轻寒的背影,目光复杂。 轻寒这一走,一夜未归。 入夜,北风呼啸而过,月光清冷明亮。 院子里静悄悄的,轻寒的门前一道娇小玲珑的身影不安的来回踱步。 眼看着期限临近,和子一点进展都没有,心中焦急万分。和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酒井课长来去匆匆时那冰冷嫌弃的目光,令和子愈加的不安和焦虑。 和子明知自己已经没有希望了,依旧想最后拼一下。今日鼓足勇气来到耿先生门前,没想到耿先生竟然迟迟未归。 冷风中,和子绝望凄凉的等着,祈求上天给自己一个机会。老天没有怜悯这个无奈的女人,直到下半夜,和子也没等到耿先生。 冻透了的和子一步三回头,瑟缩着身体,绝望的离开了。 轻寒与赵老板连夜商讨了如何筹集物资,制定了简单有效的政策。 翌日一大早,轻寒青着眼圈赶回官署,邀请武田太郎中午参加商会举办的感谢午宴。 武田太郎黑着脸点头应下,冷声说:“商人果然狡诈。” 轻寒心里暗骂:如果你没有言而无信的先例,我怎么会给赵老板这个感谢午宴的提议? 中午,奉天最大的馆子鸿泽园人声鼎沸,进进出出,来来往往的都是奉天的权贵。鸿泽园门口铺着红毯,西洋乐队奏着欢快轻松的曲子。 鸿泽园的门口,除了千娇百媚的迎宾小姐,还有一群油光锃亮的一水儿的富商,以商会会长赵老板为首,奉天有名有姓的商人这会儿都一窝蜂的挤在鸿泽园门口,等着迎接奉天的最高长官武田太郎。 武田太郎在山下和酒井的陪同下,下车后踩着不可一世的步伐走过来。 这种天下地下唯我独尊的感觉,让武田太郎阴霾了几天的心情瞬间得到了治愈。 一众人急忙恭敬的迎上来,每个人脸上都堆着巴结谄媚的笑,动作卑谦而恭敬。 “司令官阁下大驾光临,是我等的荣幸。” “司令官阁下的风采与日月同辉。” “奉天有司令官阁下这样的领袖,实乃我奉天之大幸。” 奉承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外蹦,一箩筐一箩筐的。 轻寒跟在武田太郎身边,嘴角微微上扬,低声把这些让人掉一身鸡皮疙瘩的献媚之语翻译给武田太郎听。 好话谁不爱听?尤其武田太郎这样自以为是,骄傲自大的武将,商人们信手拈来的奉承话,怎么听怎么顺耳。 武田太郎平凡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温和有加的频频点头示意,当先步入大厅。 赵老板率领众商人跟在身后。众星捧月般拥着武田太郎上座。 武田太郎落座后,大度的示意大家都坐,环视自己这一桌,这才看见吴镇守使和赵会长。 赵老板抬手制止鼎沸的人声,咳嗽一声大声说:“诸位,诸位请安静。” 嘈杂的大厅瞬间安静下来,赵老板抱拳说:“今日,赵某不才,有幸代表奉天商会诚邀司令官阁下在百忙之中参加午宴。司令官阁下爱民如子,亲民和善。这是我商会的幸事,也是整个奉天的幸事。在此,我代表商会,感谢司令官阁下的体恤,有司令官阁下这样的领路人,相信奉天会更加繁荣昌盛。接下来,让我们一起聆听司令官阁下训话。” 赵老板恭敬的请武田太郎上台讲话。 武田太郎昂着高傲自大的头颅,踩着不可一世的步伐上台。 抬手制止地下雷鸣般的掌声,由于心情好,平淡无奇的脸上神采奕奕。 “各位先生,各位女士,大家中午好!很高兴参加这次盛会。诸位的诚意我感受到了,感谢诸位。诸位都是奉天的精英,诸位的努力成就了奉天的繁荣昌盛。在此,我代表大日本帝国感谢诸位,诸位都是大日本帝国朋友,忠心耿耿。这次物资的筹集给诸位带来的不便,我深感歉意。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决定,减免奉天的税收,从现在开始,连续三年,每年的税收降低百分之四十。” 雷鸣般的掌声响彻大厅,维持会赵会长率先高呼:“天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武田太郎在响彻云霄的欢呼声中得意扬扬的走下去,趾高气扬的坐在首席首位。 轻寒与赵老板悄悄对视一眼,相视一笑。 这场宴会气氛热烈,宾主尽欢。 宴会结束后,赵会长率领商会众人殷勤备至的把武田太郎送到车上,赵老板甚至抢了赵会长的活,亲自替武田拉开车门,恭敬的站在一边手扶车门,等武田太郎上车,才小心翼翼的关上车门,目送武田太郎的车绝尘而去。 轻寒没有跟着武田太郎回官署,留下来跟赵老板碰头,敲定物资凑齐的时间。 直到傍晚,轻寒才一身疲惫的回到官署,虽然神色疲惫,但却兴致勃勃。 “太郎,只要三天,三天就能凑齐三分之一的物资。” “好,不错,无觅,这次多亏了你。” “太郎,你我之间无需多言。能帮到太郎,我很高兴。” “无论如何,这次危机都是无觅助我度过难关的。” “太郎何尝不知,帮你亦是帮我,至少可以证明,太郎交我这个朋友还有一点作用。所以,太郎不必言谢,你我多年好友,如今我又靠着太郎赏饭吃,于理于情,责无旁贷。” “好,你也累了,去休息吧。” “好。” 轻寒拖着疲惫的脚步离开。心想:武田太郎急着向军部邀功请赏呢。 轻寒回到后院,走进房间,竟然没看见和子,房间里似乎有了一丝不一样,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轻寒摇铃叫人。门口响起陌生的女声:“耿先生回来了。” 轻寒皱起眉头,回头看着推门而进的陌生女佣。 “你是谁?” “耿先生好!我是新来的女佣。” “和子呢?” “耿先生是问之前的女佣吗?” “是。” “好像是生病了。” “生病了?什么病?昨天,哦不,前天还好端端的,怎地就病了?” “听说是风寒,很重,高烧不退。” 轻寒皱了皱眉头,心里有些奇怪。但也没再多的关注,淡淡的吩咐新来的女佣:“烧热水,我要洗澡。” “是,先生。” 美美的泡了一个热水澡,轻寒惬意的躺在硬邦邦的榻榻米上。几天来的忙碌和惊心这才得到了些许的舒缓。 窗外北风呼啸而过,吹过枯枝,发出仿佛低泣般的哀鸣,远处无家可归的野猫为了一口吃食残酷的争斗着,发出凄厉的叫声。 这样的夜晚,静下来的轻寒,心里不由自主的难过起来。 身边少了那柔软温暖的玲珑身子,少了那馨香扑鼻的气息。寂寞总在安静和寂寥中纷涌而至。 轻寒的心莫名的哀伤起来,想起那个爱的卑微,爱的浓烈,爱的纯粹的小丫头,眼角的泪顺着冷硬的面颊滑落。 轻寒强迫自己不再流泪,闭上眼睛,想要忘却那刻骨铭心的痛。 几天后,好不容易凑齐的物资在武田太郎的目光里运走了。 武田太郎长长松了口气,随着火车缓缓启动,浓烟越来越远,武田太郎转身离开站台。 车上,武田太郎冷冷的问酒井:“你那里有什么进展?” 酒井低下脑袋:“已经抓捕了大量可疑分子,正在审讯。” 武田太郎目光扫过车窗外,冷声说:“这一次务必清理干净。” “是。” 送走这批物资轻寒也闲了下来。闲下来的轻寒又恢复了沉默不语,消沉颓败的神态。 武田太郎看在眼里,也不再劝慰,只是电话里与云子商谈了一番。 天越发的冷了,连着几日的阴天,眼瞅着奉天到了最冷的季节。 这一天,轻寒从外面办事回来,刚进自己的住处,门外便传来陌生的女声。 “耿先生,我能进来吗?” 轻寒隐约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淡淡的应到:“进来。” 一道娇小玲珑的身影低着头,拘谨的进来。 “耿先生好!” 这次,轻寒确定,眼前的女子自己认识。 “抬起头来。” 女子慢慢抬起头,一张清秀柔顺的小脸,嘴角带着恭敬温柔的笑。 轻寒惊喜的走过去:“雅子,怎么是你?” “轻寒哥哥,是我。” 轻寒退后一步,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身穿素色碎花和服,干净清秀的素颜,眉眼间依旧是熟悉的温顺和内敛。 第286章 抚伤 轻寒的打量让雅子局促不安,微微垂下头,露出雪白的天鹅颈。 轻寒眼底闪过一丝嘲弄。 “快进来,多年不见,实在是有些突然。” 雅子弯腰乖顺的进来,顺手轻轻关上门。 “你不是在北平吗?怎么来奉天了?” 雅子抬头看一眼轻寒,眼底的担忧明晃晃的,似有水光泛起。 “轻寒哥哥,我是特意为了您回来的。” 轻寒故作疑惑的看着雅子。 “为了我?此话怎讲?” 雅子轻轻咬着下唇,秀气的眼睛滑过痛苦,柔声说:“我知道了轻寒哥哥的事,求了哥哥。” 轻寒抬抬眉头,眼底闪过疑惑,随即柔声说:“雅子啊,你总是这样的令人感动。什么时候到的?” “今天早上。” “见过你哥哥了?” “见过了。” 轻寒抓过大衣说:“走,请你吃奉天的特色菜。” 雅子眉眼弯弯,高兴的点点头:“会不会太麻烦?轻寒哥哥累了一天。” “原本挺累的,不过看见雅子,高兴,走。” 两人一边往外走,一边低声说话。 轻寒冷硬的五官变得柔和起来,微微低头,语气也不似往常的淡漠冷静,谈笑间眉眼飞扬。 在轻寒没注意的地方,雅子悄悄呼出一口气,总算过了第一关。 两人并肩走到前院,轻寒细心的替雅子拉开车门。雅子上车后,轻寒关上车门,这才绕过去上了司机座。 武田太郎站在办公室的窗前,安静的看两人,嘴角扬起笑意。 山下站在武田太郎身后,目光顺着武田太郎看去,只见轻寒和雅子两人亲密随和,谈笑风生。原本一脸苦大仇深的耿轻寒一脸春风,雅子一脸的羞涩幸福。 山下幽幽开口说:“耿轻寒对雅子是不同的。” 武田太郎抬抬嘴角,淡淡的说:“雅子很好,很适合耿轻寒。” 这时,酒井走进来,一脸疑惑的说:“耿轻寒和谁出去了?难道是雅子小姐?” 武田太郎回身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淡淡的说:“是雅子。” 酒井脸色微变:“他们去了哪里?” “不知道。” 酒井抬眼看着武田太郎淡定平静的样子,心下了然。 “看来,司令官阁下的安排是最好的。” 武田太郎微微一笑,得意的开口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与耿轻寒相识二十年,非常了解他。雅子是个好姑娘,相信她会抚平耿轻寒的伤。” “我觉得不值得,司令官阁下的妹妹,嫁给耿轻寒,可惜了。” “只要对帝国有利,没什么可惜的。作为天皇陛下的子民,能为帝国解忧,那是荣幸。” “是。” “看你一脸喜色,有什么好消息?” “是的,一名共产党的地下组织成员投诚了。” “的确是个好消息。他都交代了什么?” “那个关老师又回来了,据这名共党交代,这个关老师很有可能就是惊弦。” “关老师,他又回来了?” “是,据这名共党交代,他的上线提到过这个关老师。” “怎么可能?难道没有人认出他来?” “关老师应该易容了。” 武田太郎阴沉的脸色略微缓解,狠厉的说:“这次绝不能让他跑了。可交代了住址?” 酒井摇摇头,遗憾的说:“他从未见过这个传说中的关老师,他们是单线联系,他只是凭借以往的经验猜到的。知新书铺被查封后,关老师匆忙逃逸,同时也再没有收到有关惊弦的消息。但最近,他听上线提起关老师,同时,那个神秘的惊弦也时有消息送出。因此,他分析又潜回奉天的关老师就是那个神秘的惊弦。” “好,太好了。这一次,你一定要活捉关老师,让我们见识一下这个神秘的惊弦。” “是。” 酒井丑陋阴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志在必得的神色。 耿轻寒这边有了雅子,惊弦又有了消息,武田太郎沉重的心情总算得到了些许的安慰。不由自主的有了笑意,邀请酒井共进晚餐。 官署的厨子是武田太郎从日本带来的,做一手地道的日本料理。在奉天多年,故乡的味道是酒井最为怀念的。 “是,属下遵命。” 武田太郎和酒井愉快的用餐时,西十街上的一家馆子里,他乡遇故知的两人也上演着重逢的喜悦。 入夜,没有心事的人早已安然入睡,有心事的主辗转反侧。清冷寂寞的夜,呼啸而过的北风,惊扰着枯枝的影子,在朦胧的月光下乱舞。雅子原本就忐忑不安的心,在步入武田太郎办公室的瞬间突然紧缩了一下。 “哥哥。” 武田太郎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拘谨的雅子,看着雅子由拘谨变的更加不安,慢慢露出一丝满意的淡笑。 “你今天的表现很好,要尽快取得耿轻寒的信任。我希望在最短的时间里听到你们的好消息。” “可是,可是……短时间内恐怕不行,哥哥是知道的,耿轻寒他喜欢的是姐姐……我……” 武田太郎收起脸上的淡笑,冷冷的打断雅子的话:“没有可是,作为帝国的军人,你必须没有任何条件的服从命令,想法设法的完成任务。明白吗?” “是,明白。” 雅子垂着头,低声回应。 武田太郎看着怯懦瑟缩的雅子,冰冷的眼底露出一丝身为长兄的柔软,声音略略温和一些。 “雅子,你是帝国精心培养出来的,我相信你。耿轻寒,是个优秀的中国男人,你也是爱慕他的。这是哥哥送给你的礼物,哥哥知道你心里是欢喜的。” 雅子的身子轻轻颤抖了一下,头垂的更低了。武田太郎没有看见,雅子低垂的眼眸里闪过的嘲讽和恨意。雅子说出的话却是感恩戴德的。 “谢谢哥哥!” 武田太郎的嘴角抬了抬。 “耿轻寒很聪明,心思深沉、多疑、谨慎,你要多加小心,不要让他看出你的真实目的。” “是。” “好了,今天辛苦了,去休息吧。” “是。” 雅子退行了几步,行礼离开。 院子里,雅子慢慢往女佣的住处走去,清秀的小脸绷的紧紧的,寒气逼人。 屋里,同室的女佣早已酣然入睡,清浅的呼吸声绵长安稳。借着清冷的月光,雅子打量着简陋的住处,嘴角扬起嘲讽和不甘。哥哥,姐姐,这就是自称我的哥哥、我的姐姐的血亲给我的关爱。 雅子轻手轻脚躺下,累了一天,却怎么也睡不着。远在千里之外的妈妈,你还好吗?雅子以为自己会流泪,许久之后才发现,眼角干涩,原来再多的泪也有枯竭的时候。 早上,雅子早早的起身,打理好自己,就去了厨房,端着早餐敲响了轻寒的门。 “轻寒哥哥,我可以进来吗?” 轻寒温和的声音传出来:“雅子,进来。” 雅子嘴角微微扬起,昨夜武田太郎带来的郁闷因为轻寒的温和瞬间消散。 轻寒深若寒潭的目光扫过雅子厚重的脂粉也遮不住的憔悴,眼下的青色忧郁压抑。 轻寒不动声色,故作关怀的问:“昨晚没休息好?” 雅子慌乱的垂下头,低声说:“没……没有……” 轻寒脸色一沉,向前两步,低头看着雅子,低沉磁性的嗓音仿佛就在雅子的耳边。 “雅子,告诉我,你为什么来奉天?” 雅子抬起头,迅速看一眼轻寒,眼底闪过惊慌。 语气已然带着哭音:“轻寒哥哥,我……我只想远远的看着你。” 轻寒叹口气,抬起手想抚摸一下雅子的乌发,却在快要落在发上时收回了手,低声说:“雅子,你总是这样。” 雅子没有等到期望中的轻抚,心中叹息,眼底黯然。抬起头,杏眼中闪过水光,柔声说:“早餐要凉了,先用吧。” 轻寒坐下,抬头问:“一起?” “我已经吃过了。” 轻寒这才开始用早餐,给雅子的感觉是轻寒味同嚼蜡般吃着早餐。 轻寒只用了几口,就放下筷子。 雅子皱皱眉头。 “您用的太少了,长期下去,会影响健康。” 轻寒苦笑一下,幽幽开口:“无所谓。” 雅子急声说:“轻寒哥哥,您不能这样。您想一想,北平还有您的亲人,父亲、母亲、兄弟姐妹,他们一定不想看到现在的您。” 轻寒冷硬的脸柔和了一些,低声说:“是啊,一个人总不能自私自利,只为自己活着。” 雅子频频点头:“是,想想自己爱的人,想想自己牵挂的人,想想爱自己的人,想想牵挂自己的人,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坚强的活下去,而且要好好的活着,才不会让爱自己、牵挂自己的人痛心。” 轻寒幽幽的看着雅子,目光深远悠长。 “雅子长大了。” “我一直努力的长着。” 轻寒笑了,柔声说:“是的,雅子长大了,变成了漂亮的大姑娘。” 雅子小脸红扑扑的,抬起杏眼,潋滟的看着轻寒。 “轻寒哥哥,中午尝尝我的手艺,我做菜很好吃的哦。” “是吗?在北平时怎么没听说你会做菜?” 雅子眼底闪过一丝落寞。 “在北平时我正在努力的学习,轻寒哥哥自然没有机会尝到。” 雅子眼底的落寞没有躲过轻寒的眼睛,轻寒微微抬抬嘴角,心想:我就是故意的,让你时时刻刻想起云子,那个永远压在你头上的不可一世的张扬女人。 第287章 绝密 1936年的最后一个月,奉天最寒冷的冬天,冻死狗的日子里,西安传来了东三省失陷后最令人高兴的消息。 东北军领袖,时任西北剿匪副总司令的少帅,于西安扣押了南京国民政府的总统,劝谏总统改变“攘外必先安内”的国策,提出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主张。 此事一出,全国震惊。抗日呼声空前高涨,日寇的狼子野心,已昭然若揭。占了整个东三省犹不满足,竟然妄想占领华北地区,不断扩张日军在华北地区的势力,部署军力。这是国人所不能容忍的,日寇不断推进,而南京国民政府的军队不去打日寇,却集结了几十万大军剿灭红军。内战消耗了中国部队的大多数力量,日寇趁机在中国的土地上肆虐,是可忍孰不可忍! 轻寒初也被这个消息惊到了,继而是惊喜。放下手中的报纸,心情激动,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玻璃窗。 冬日的冷风骤然吹进来,轻寒微微激灵一下。北风吹的脸生疼,仿佛刀割一般。心头的热烈却怎么也压不住,嘴角扬起会心的笑容。无论此次事件的结果如何,轻寒想总不会比以前更差。如果真能成功,促成抗日统一战线,赶走侵略者指日可待。 冷风让轻寒更加清醒,他知道自己应该也有所行动。 轻寒只在窗前停留了两三分钟,头脑异常清晰后,关上窗,穿上大衣,往外走去。 西十街的茶馆里,楼上临窗的雅座,清瘦俊逸的轻寒与圆润油滑的关老师相对而坐。 关老师的眼睛警惕的扫一眼四周,低声说:“西安的事知道了?” “才刚儿看到的。” “党中央已经派人前去西安,我党自始至终坚持抗日的政策从未改变。停止内战,共同抗日,也是党中央一直期望的。这次的谈判有了我们的人参与,相信一定会圆满解决。这消息真是太好了,我急着与你分享。我们的坚持也是全中国人民的心声。” “是。” 轻寒愉悦的笑了。这是自夏天以来,轻寒露出的第一抹愉悦的笑容。失去爱人的阴霾因为这一消息略略消散了一些。 “为了配合这次谈判,我们要时刻掌握第一手的消息。南京国民政府中有不少高官都是不折不扣的亲日派,日本人不会坐视不管。奉天对于日本人很重要,所以组织上命令,我们要随时掌握奉天日军的动向,搞清楚的他们的意向,为谈判增加筹码。” “好,我明白。” “你那边最近怎样?武田太郎和酒井是不是又想出新招试探于你?” 轻寒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低声说:“他们把雅子从北平叫来了。” “想让那个女特工跟在你身边?” “这才是他们毒死槐花的目的。到底,是我害了槐花。” 轻寒英俊冷硬的五官阴沉下来,哀伤忧郁。 关老师隔着桌子握住轻寒的手。 “耿夫人是坚强的革命战士,为国为民虽死犹生,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轻寒脸色柔和起来,幽声低语:“是,她是真正的战士。” 轻寒眼角溢出清冷的泪,抬手粗粗的抹去,微微一笑说:“关老师放心,我一定会把他们的意图搞清楚。” 关老师担忧的说:“以后又多了一个心思阴沉的雅子,你要更加小心谨慎。武田太郎他们是想把雅子长久的放在你身边。” 轻寒点点头:“这是明摆着的。” “上一次的和子我向上级汇报了,上级很担心你的安全。日本特务真是防不胜防。” “请关老师转告上级,我知道如何应对雅子。” “雅子是经过专业训练的特工,你一定要小心。” “放心,一个女人,奈何不了我。” 关老师忧心忡忡,一脸的沉重。轻寒拍拍关老师的手,坚定的低语:“放心,我还想亲眼看着日本人滚出中国去。所以,我很惜命,一定会好好活着,为我们前线的将士们送去更多有用的消息。” 关老师叹口气,低声说:“一旦发现不对,马上告诉我,组织上已经为你安全转移做了周密的安排。” 轻寒笑了笑:“感谢组织,没事。” 关老师看看窗外,有关雅子的问题自己确实帮不上忙,心思一转,开口说:“对了,酒井说的那名叛徒的身份确定了吗?” “我正要说这件事,已经确定了。” “好,只要他的身份确定下来,我们就可以组织营救其他的同志们了。” “是,今天我就是想跟你商量这件事。酒井并没有放了他,依旧关在宪兵队的监狱里,这是很危险的,他随时都有可能出卖其他的同志。” 关老师慎重的点点头说:“宪兵队的防卫系统没有变化吧?” “没有,巡夜的时间和换防时间也未变。” “行,这件事你就不要插手了,我会向上级汇报,等待上级指示。监狱那边的动向还需要你随时注意。” “我知道了。” “快走吧。” 轻寒环视四周,起身快步离开。 下午,轻寒在武田太郎办公室与武田太郎闲话,山下急匆匆拿着一份文件进来。武田太郎看过后神色严肃,一脸慎重。随手合上文件,轻寒看见绝密二字。 武田太郎看一眼轻寒,轻寒极有眼色的起身,随口说道:“太郎,我出去走走。” 轻寒出了办公室,心中有事,脚下无意的向大门口走去。 “轻寒哥哥。” 雅子刚从外面回来,手里挽着土掉渣的篮子。身穿和服,挽着篮子雅子看上去很不协调。 看见轻寒奇怪的打量着自己,雅子的小脸一红,羞涩的低声说:“我去了菜市场,买了几样轻寒哥哥喜欢的菜。” 雅子扬起头,满是爱恋的目光看着轻寒,柔声说:“我想给轻寒哥哥做几道菜。” 轻寒摇摇头,温声说:“有厨子做菜就好,也可以去外面下馆子,干吗辛苦自己?快进去吧,天冷。” 雅子听着轻寒低沉磁性的嗓音,仿佛大提琴般优雅好听,心里欢喜起来,杏眼里全是温柔深情。 “是呐,这里比东京冷的多。” 轻寒点点头说:“比北平也要冷的多,快进去吧。” “嗯,轻寒哥哥回来吃晚饭好吗?” 轻寒微微一笑说:“好,尝尝雅子的手艺。” 雅子小脸上露出欢快的笑容,弯腰行礼,挎着篮子迈着欢快轻松的脚步往后院走去。 轻寒转过头脸色一变,沉着脸往外走去。 三天后,又到了见面的时间,轻寒趁着中午时间去了西十街。 一家普通的面馆里,轻寒与关老师并排坐着,面前都放着一大碗面。 两人一边低头吃面,一边低声说话。 轻寒咽下嘴里的面条低声说:“武田太郎收到一份绝密文件,我怀疑是日本军部重新部署东三省兵力的作战计划。” “想办法搞清楚内容。” “武田太郎很谨慎,绝密文件锁在武田太郎主卧的西侧间,那里住着武田太郎的一名贴身随从,不会轻易离开房间。” 关老师皱皱眉头:“那就制造一些麻烦,配合你。” “让我想想。” “我这就回去向上级汇报,你不要轻举妄动,等待上级的指令。” “好。” 翌日,轻寒刚走出官署的大门,就看见不远处关老师那圆滚滚的身影。 关老师跟一个中年男人站在路边,满脸笑容的说话。 轻寒看过去的时候,关老师微微点了点头,轻寒心里明了,也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回了官署。 一上午武田太郎那边也没有叫轻寒,轻寒就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忙着画图。画的是武田太郎官署内部设施和布局图。 中午轻寒去了西十街与关老师碰头,两人商议了如何配合轻寒获取情报的细节。然后匆匆分手,各自回去准备。 当夜,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轻寒特意跟雅子一起吃了晚饭。雅子很是高兴,小脸一直红扑扑的。清秀的五官竟然也有了令人惊艳的美丽。轻寒微微抬眼,看着雅子兴奋羞涩的模样,一副恋爱中小女人的幸福状。 轻寒脸上一副故作的淡定,竟然让雅子无端的生出了迤逦的情愫。 武田太郎今日去了趟城外的驻地,回来时天已经黑了,牡丹小姐早早等在房间,两人吃过饭就睡了。 轻寒的房间也早早关了灯,轻寒坐在黑暗里,安静的等待着约定的时间。 官署所有的灯光都灭了,寂静的夜晚里,此起彼伏的鼾声响起。 看看怀表,时间快到了,轻寒已经准备好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黑色的头套蒙住了除去眼睛以外的所有地方。轻寒贴在窗边,掀开窗帘的一角,黝黑明亮的眼睛观察着外面。 很快,轻寒看见一道矫健的身影,从房顶飞下来,直奔武田太郎的的房间。那身影轻寒总觉得很熟悉,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顾不上多想,轻寒轻轻拉开门,闪身出门,脚步轻盈的悄悄贴近西侧房。 轻寒躲在西侧房的窗下,静静等待着。 黑暗中,那道熟悉的身影时刻注意着轻寒的动向,看见轻寒躲好后,冲着轻寒的方向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随后开始动手撬门,一眨眼,门开了,身影一步跃进去。 第288章 暧昧 寂静的夜里突然传出武田太郎声嘶力竭的怒吼声,牡丹小姐尖厉高亢的叫声。 几乎是瞬间,后院所有房间的灯都亮了,脚步纷踏。西侧房的门也在瞬间打开了,一道身影迅速奔向武田太郎的主卧。 轻寒一身黑衣与夜色完全融为一体,从窗下两步跃进西侧房。 武田太郎的主卧里,受伤的武田太郎血流如注,瞪着猩红的双眼嘶吼着:“混蛋,给我追。” 从门里挤进多人,武田太郎的贴身保镖一马当先,神色紧张的护住武田太郎。主卧的后窗大开着,刺客就是从这里跳窗离去。院子里枪声大作,脚步纷乱。 几乎是同时,爆炸声响起,一阵烟雾弹后,刺客没了踪迹。 没有人注意到,树下的阴影里一直站着一道娇小的身影,她仿佛与黑夜是一体的,静悄悄的站在阴影里,全程看着院子里的事。 短短几分钟,雅子觉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从看到第一道身影从房顶跃下,到亲眼看见轻寒闪身出来,雅子惊恐的睁大了双眼,用手捂住自己的嘴,耳边响起武田太郎震怒的嘶吼,牡丹小姐尖厉的惊呼,刺耳的枪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纷踏紧张的脚步声。所有的这一切,是那么不真实,雅子一度以为自己梦魇了。 呼吸之间,雅子还没有来得及消化亲眼看到的一切,就看见轻寒仿佛夜的精灵一般从西侧房里闪身出来,以最快的速度,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了自己的房间。 雅子顾不上思考,后面纷乱的脚步声已经往这边来了,武田太郎的主卧也响起了愤怒的脚步声。 雅子抬脚迅速往轻寒的房间门口跑,几步之间就到了门前。雅子毫不犹豫的推开门,轻寒也刚刚打开灯,躲在房间里的刺客完全暴露在轻寒眼前。两人都蒙着黑色的头套。两人互相看着对方,轻寒双眼中满是意外,关队长却是一脸的歉意,用口型说:“出不去。” 轻寒点点头,一把扯下头套,环视房间,看哪里能够藏身。 门竟然又打开了,打扮的异常光鲜亮丽的雅子急步进来,顾不上跟轻寒打招呼,先回身关上门。一回头,就看见屋里的两人,雅子一惊,迅速做出反应。抬起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轻寒眼里杀气尽显,刚想抬手劈向雅子。 雅子摇摇头,用口型说:“来不及了,配合我。” 轻寒目光一惊,疑惑一闪而过。 关队长更是目瞪口呆,看着花枝招展的日本女人神神秘秘的样子,用询问的目光看一眼轻寒,轻寒莫名其妙的摇摇头。 雅子没有说话,抬手就替轻寒脱衣服,杏眼看着轻寒,坚定的点点头。 轻寒马上就明白了,可是她为什么帮自己?轻寒来不及想,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轻寒快速的自己动手脱去黑色的夜行衣。 雅子看轻寒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用口型问:“有酒吗?” 轻寒点点头,一边脱衣服一边走过去拿酒。 把酒递给雅子,雅子快速打开,仰头喝了一口,然后把酒递给轻寒,做了一个喝的动作,自己则把口中的吐在轻寒的衣服上。 轻寒立马明白了雅子的意思,把酒递给关队长,关队长一声不吭,仰头喝口酒,顺手把酒倒一些在自己身上。酒瓶子又到了轻寒手上。 几秒中两人就浑身酒味,房间里充斥着刺鼻的酒味。雅子满意的点点头,急步向里走去,顺手拉了一把关队长,两人进了轻寒的卧室。 轻寒脱去夜行衣,里面就剩白色的里衣里裤,光着脚,快速走过来拉开卧室的门,把夜行衣扔进去。目光与雅子相遇,两人马上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轻寒拉上推拉门去了门口,雅子藏起夜行衣,开始脱自己的衣服。关队长已经被雅子塞进衣柜。 轻寒光着脚,一边系着里衣扣子,一边慌慌张张的打开门,对着外面的人问:“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回事?” 武田太郎和山下走过来就看见轻寒的样子,让人不由得疑窦丛生。 武田太郎用手捂住伤口,夜色里轻寒看的不太真切。 武田太郎冷冷的说:“无觅,你刚刚在干什么?” 山下冷眼看着轻寒,刚刚紧要关头,根本没见耿轻寒的人。他在哪里? 轻寒欲语还休,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转而看着武田太郎,等武田太郎走的近了,才看见被血染红的手臂。 轻寒大吃一惊,急步上前,紧张的问:“太郎,你受伤了。快,叫医生过来。” 武田太郎“啪”的打掉轻寒的手,狠厉的命令士兵:“给我搜,通通搜一遍。” 几名士兵往轻寒的房间冲,轻寒马上拦着,一脸焦急:“不能进去。” 武田太郎的脸色瞬间黑的滴水。冰冷狠毒的目光看着轻寒,冷声说:“你房间里的人插翅难逃。” 轻寒微微低头,一脸尴尬,用恳求的目光看着武田太郎,低声下气的说:“太郎,我房间里没有外人。我知道你很生气,我也很担心你。可是,我房间里真的没有外人。” 山下此时已经极为不耐烦,向前一步冷声说:“我亲自去看看不是外人的人。” 轻寒想阻拦,武田太郎冷冷看着轻寒。轻寒叹口气,无奈的跟在山下的身后。 两人身后跟着几名士兵进了房间,扑面而来的刺鼻酒味,让山下有些吃惊,冷硬的眼底闪过更甚的疑惑。卧室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山下斜了轻寒一眼,举起手枪小心翼翼的往里走去。 推拉门突然拉开了,雅子只露出半张脸,似乎没有看清楚外面的来人,迷迷糊糊的问:“轻寒哥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轻寒脸色一黑,上前一步挡住山下及其他人的目光,回头说:“你哥哥受伤了。” “啊……” 雅子惊叫一声,哗啦一声拉上门。 如果刚才那半张脸山下没有看清楚,但这说话的声音山下听的真真切切,是雅子小姐。 山下为了再次确认,站在门口说:“对不起!打扰了,雅子小姐,官署进了刺客,司令官阁下受伤了。您还好吗?” 雅子一边穿衣服一边问:“哥哥他严重吗?军医来了吗?刺客抓住了吗?” “刺客放了烟雾弹后逃逸,正在搜查。司令官阁下伤在左臂,已经叫了军医。” 说话间,雅子穿着艳丽的和服出来了,衣服虽然穿的齐整,但头发却没来得及梳,乌黑柔顺的长发披在身后。 雅子很着急,急忙往外走去,嘴里说着:“我去看看哥哥。” 轻寒急忙穿上鞋子,顺手拿起自己的大衣,体贴的给雅子披上,快速的低声说:“夜了,外面冷。” 雅子抬头甜蜜的笑笑,低声说:“谢谢轻寒哥哥。” 裹紧大衣,雅子顾不上山下,急步向外走去。轻寒看一眼山下,眼底的不满明晃晃的。 山下刚刚信心满满,此时却兴致索然。兴义阑珊的跟在两人身后往外走。 武田太郎眼睁睁的看着雅子裹着轻寒的大衣奔过来,披散的长发在凛冽的夜风中凌乱不堪,春意未退的小脸红扑扑的。 雅子急声问:“哥哥,您受伤了,啊!军医,军医。” 武田太郎厉声说:“闭嘴,你的老师就是这样教你的?” 雅子猛的收住脚步,差点摔倒。轻寒急忙扶了一把。 雅子原本的担心化为害怕,后知后觉的看看四周,瑟缩的低下头,小脸瞬间苍白,娇小的身子微微颤抖。 轻寒伸手揽住雅子,不满的看一眼太郎,低头小声说:“我送你先回房间。” 雅子低垂着头,微不可见的点点头。 轻寒揽着雅子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走了两步,雅子轻轻拽了拽轻寒,轻寒似乎才觉出不合适,脚步转了方向,向雅子的住处走去。 武田太郎狠毒的目光盯着两人,沉声对山下说:“雅子什么时间去的耿轻寒的房间,马上去调查。” “是。” 轻寒很快就回来了,身上穿着刚才披在雅子身上的大衣。 军医正在给武田太郎处理伤口,左臂与胸口平齐的位置深重一刀。 轻寒皱着眉头,环视四周,冷声问:“刺客抓住了?” 武田太郎面不改色,冷眼看着轻寒略显滑稽的模样,扫一眼无功而返的人马,淡淡开口:“没有。” 轻寒看出武田太郎强压的盛怒,不再说话,沉默的站在一边。 武田太郎的伤口很快处理完毕,警卫队长也一脸歉意的报告,刺客已经逃逸。 武田太郎挥挥手命令:“加强防范,其余人都去休息。” 轻寒此时也感觉到了寒冷,闻言也不多话,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 轻寒进屋没一会儿就关了灯,站在窗边,把窗帘掀起一条小缝,静悄悄的盯着外面。 武田太郎带着人去了前院,院子里又陷入了安静和黑暗。 轻寒走进卧室,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眼睛环视一下房间,当即走到衣柜前打开衣柜,看清楚是轻寒后,关队长一直提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黑暗中两人挨得很近,坐在榻榻米上。 轻寒低声问:“怎么是你?” “只有我见过你,别人来会暴露你。关老师说见过你的人越少越好。” 第289章 飞蛾 轻寒心里感动,低声说:“得委屈你两天,官署不好出去,外面马上会戒严。” “我倒没事,就怕影响你。” “不会,这里除了刚才那个日本女人,别人不会进来。” “那日本娘们为啥帮你?” 轻寒摇摇头,皱起眉头。 “我看那日本娘们挺老道,怕是经过训练的。” “嗯,系统的训练,情报学校毕业的。” “特务?” “是。” 关队长倒吸口凉气,忧心忡忡问:“这就怪了,你跟她有交情?” 轻寒苦笑一声:“我和她之间只能是敌人。” 前院武田太郎的办公室,武田太郎的盛怒还没有消散,恼怒的提起桌上的电话,电话里把酒井骂了个狗血喷头。 身为特高课的课长,奉天的共党一日没有铲除干净,奉天就无安定可言。 酒井口口声声说自己打击了共党,奉天的共党地下组织已经瘫痪。可现实总是啪啪打脸。 酒井嘴里的已经瘫痪,不成气候的共党今日竟然杀上门。 武田太郎以为自己的官署是奉天最安全的地方,谁能想到,自以为是的结果就是今夜差点丢了命。如果不是自己反应快,身手敏捷,那一刀就会直插心脏。 越想越后怕,越想越生气。左臂传来的疼痛几乎让武田太郎崩溃。 武田太郎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仿佛看见一张张模糊的脸哈哈大笑,嘲笑着自己。 武田太郎脸色苍白,脚下踉跄,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山下踩着急匆匆的脚步进来,武田太郎有些头晕,勉强睁开眼睛,眼前的山下模糊不清,声音遥远而不真切。 山下只说了两句话就发觉武田太郎的异常,急忙上前询问:“司令官阁下,您怎么了?” 武田太郎迷迷糊糊的摆摆手,低声说:“我累了。” 说完趴在了桌子上。山下一惊,急忙嘶吼着叫军医。 其实武田太郎因为失血过多,有些疲乏。军医量了血压,示意让武田太郎好好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武田太郎是在医院的病床上醒过来的,疑惑的看看四周,摇摇头,想回忆一下发生了什么事。 山下端着早餐进来。 “司令官阁下,您醒了。” “这是在医院?我怎么了?” “您失血过多,不过医生说醒来就没事了。” “我已经没事了。” 武田太郎顾不上吃饭,开口询问:“雅子那边如何?” “已经调查清楚了。” 昨夜,轻寒邀请雅子共进晚餐,晚餐是雅子精心准备的。 席间,耿轻寒情绪低落,为了调剂气氛,雅子小姐提议小酌两杯。耿轻寒不知什么原因,竟然同意了。两人喝了一坛王家烧刀子,烈酒。耿轻寒不胜酒力,醉了。雅子小姐服伺耿轻寒睡下就离开了。 雅子回到住处表现的非常兴奋,坐卧不宁。 晚上九点,其他人都睡了,雅子悄悄起身,打水洗澡,然后开始精心打扮。 雅子用了传统的脂粉,香风四溢。 雅子离开宿舍大约是昨晚十点左右。从宿舍到耿轻寒住处只需要一分钟。 武田太郎听完陷入沉思。刺客是午夜才来的,那时雅子才从耿轻寒的房间里出来。 武田太郎突然笑了,招手示意山下把早餐端过来。 没有人知道,雅子站在冷风里,满含深情的看着轻寒的窗口。那里,那个七岁起就走进自己心里的男人,多少年来,雅子把感情深深的埋藏在心底,不曾露出一丝。那个男人,是除了妈妈唯一给过自己温暖的人。从不曾嘲笑过自己,是他总在自己失落、孤独、寂寞、委屈时,安抚自己。给自己生活的信心。是他,点亮了生命之灯。 武田太郎吃过早饭就打算回官署。 官署,轻寒的房间里,雅子端了两人份的早餐。 “耿先生,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 听到轻寒低沉浑厚的声音,雅子清秀的小脸上露出羞涩。 雅子害羞的转过头,迅速看一眼四周,端着托盘镇定的进门。 雅子熟练的摆饭,轻寒看一眼,低声说:“你的早饭?” 雅子低声说:“我可以去外面吃。外面戒严了,根本出不去。” 轻寒目光复杂的看着雅子,叹口气,拿起一份早餐去了卧室。 “雅子,中午我们去外面吃饭,我知道一家菜馆,料理非常地道。” 雅子抬头看着轻寒,轻寒英俊的五官俊逸冷硬,雅子痴痴的看一眼,迅速低下头点点头:“嗯。” 中午,雅子依旧打扮的非常艳丽,身穿白色红花的和服,轻寒体贴的替雅子打开车门,扶着雅子上车。 车绝尘而去。武田太郎和酒井站在窗前,看着两人亲密的样子。 酒井丑陋的脸上露出一丝不甘来,冷声说:“不过是一个小白脸。” 武田太郎侧目看一眼酒井,酒井眼底燃烧的嫉妒和狠毒一览无余。轻笑一声:“能够俘获女人的心,也是能力。” 酒井不可置否的撇撇嘴。 料理店的包厢里,轻寒和雅子相对而坐。 雅子始终微微低着头,态度卑谦恭敬。 轻寒低声问:“为什么?” 雅子抬头看着轻寒,眼底的深情浓烈炙热。 “我以为轻寒哥哥知道。” 轻寒脸色一僵,错开雅子的目光,淡淡的说:“你见过我的夫人,她是全天下最好的女人,我爱她。” 雅子杏眼里闪过水光,微微低下头,略一停顿。然后坚定的仰起头,看着轻寒说:“可是她已经不在了,不能陪您共度一生。她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而且会做的更好。” 轻寒深若寒潭的双目紧紧盯着雅子,一字一句的说:“昨晚的事你都看到了?” 雅子点点头:“嗯。” “所以,我们注定是敌人。” 雅子的泪终于忍不住了,夺眶而出。 “可是,可是我不在乎。” “我在乎。” “不……不……” 雅子失声痛哭,压抑的抽泣声让人心生怜悯。 轻寒却不为所动,冷冷的看着雅子。 雅子抬起头,含泪看着轻寒,低声说:“我可以帮您。” 轻寒皱起眉头,幽深复杂的目光盯着雅子,慢慢说:“你为了我,要背叛你的祖国,你的亲人吗?你确定?” 雅子哭着摇头:“不……我不知道……我没想过……” 轻寒板着脸,原本就冷硬的线条更加凸出立体。 “你要想,必须想,明白?” 雅子嘤咛一声趴在桌子上,低声啜泣。 轻寒冷眼看着,一语不发。 半晌,轻寒叹息一声,低声说:“昨晚的事把它忘了吧。” 接下来的时间,包厢里安静极了,只有低低的咀嚼声。 餐后,轻寒抬眼看看雅子,起身淡淡的说:“我去外面等你。” 雅子低垂着头,微不可见的点点头。 轻寒出去后,雅子拿出随身携带的化妆包,为自己补妆。 此时的雅子已经平静,清秀的小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背叛祖国?背叛亲人? 轻寒低沉如大提琴般的声音响在耳边。 雅子自嘲的笑笑。祖国给的记忆都是等级分明的森严制度,儿时的卑躬屈膝,胆怯低贱。妈妈躲在角落里,抱着自己无声的哭泣,无边的黑夜永远等不到太阳升起,苦难和羞辱随时会来。亲人?呵呵。如果不是自己用心机在那个高高在上所谓的父亲面前表现出一点聪慧,哪里能换来跟在姐姐后面伺候的机会。同样是父亲的女儿,姐姐就是高高在上的贵族小姐,而自己只是一个卑微低贱的佣人。这就是亲人,这就是给了妈妈一颗精子生了自己的父亲。那个庞大的家族里,父亲的伺妾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父亲甚至不记得有妈妈这样一个女人。 有机会读书了,却不敢表现出色,不能超越姐姐。姐姐做事从不会问自己,自己仿佛一道影子,只要安静的跟在姐姐的身后,做一个卑微的影子就好。就连特训时,明明自己能做的更好,因为教官表扬了自己,姐姐就狠狠的抽了自己几个嘴巴子,打肿脸。所以,姐姐最终以优秀的成绩毕业了,而自己堪堪只过了及格线。 没有人同情自己,没有人为自己说过一句公道话。 那样黑暗的日子里,只有轻寒哥哥,那个来自异国他乡的英俊哥哥。高大的身材,挺拔笔直,俊逸漂亮的五官,温润如玉的笑容,温和低沉的声音。深深的刻在心里,骨子里,融进血液里。特训班最艰难的时光,就是靠着曾经那一丝温暖,咬着牙坚持下来的。曾幻想着跟着轻寒哥哥离开,远远的离开。可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小小的雅子躲在角落里,发现姐姐也喜欢轻寒哥哥。是啊,如此优秀俊逸的轻寒哥哥,站在矮小的本国男人里,无疑是鹤立鸡群,永远是最引人注目的。 雅子看的清楚,看的明白,心痛到无以复加。被姐姐打发在远远的地方站着,看着轻寒哥哥和姐姐亲密的谈笑,风吹落一树的樱花,落在姐姐的肩头发梢,姐姐撒着娇,把头歪向轻寒哥哥,轻寒笑着无奈的替姐姐细心的捡起花瓣。 那一刻,雅子的心死了,远远看着,仇恨如春天的新芽,疯狂的抽条,迅速在心底长成参天大树。 雅子咬着嘴唇,恶毒的目光蛇信子一般盯着姐姐。 第290章 扑火 上帝是公平的,轻寒哥哥的夫人没了,哥哥命令自己马上赶来奉天,让自己勾引轻寒哥哥。 哈哈,勾引轻寒哥哥,早在十几年前自己就想这么做了。 雅子一边补妆,一边想心事,百转千回,只化作如铁的坚定。 站在马路边的轻寒,目光随意的看看四周,无聊的拿出一包纸烟,从里面抽出最后一根烟,随手把烟盒揉成一团扔在地上。然后若无其事的走向停车的地方。 关老师今日打扮成推着独轮车的货郎,轻寒前脚走,货郎推着独轮车就到了轻寒刚刚站的地方,一脚踩住揉成一团的烟盒。手下一哆嗦,独轮车倾斜了一下,车上零碎的货物掉了下来。货郎赶紧支好独轮车,慌慌张张的捡掉落在地的货物,烟盒神不知鬼不觉的藏在了衣袖里。 马路上人来人往,没有人会注意到这点细节。 关老师推着独轮车一路小跑,进了一座再平常不过的小院子,独门独户。关老师从烟盒里掏出折起的纸条,上面正是日军在东三省的最新调兵计划。 三天后的夜里十点,雅子依旧打扮的花枝招展,悄悄摸进了轻寒的房间。 “你怎么来了。” “今夜有个机会可以让他安全离开。” 轻寒和关队长对视一眼,心里都在想:能相信这个女人吗? 昏暗的灯光下,雅子精心打理过的小脸精致艳丽。 雅子低声诚恳的说:“相信我,轻寒哥哥。如果我想把您的朋友交给哥哥,就不会等到今夜。” 轻寒又和关队长对视一眼,两人同时从对方眼里看出不妨一试的决定。 轻寒缓缓开口:“好。” 午夜,一道矫健的身影从东厢房的后窗翻出,以最快的速度跃至后院墙下,一个助力跳上了墙头。刚想跃下墙头时,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纷踏而至,警报声同时刺耳的响起。 那道身影迅速跳下墙头,消失在浓浓的夜色里。 武田太郎气势冲冲的冲出来,得知那道身影似乎是从东厢房的方向出来的。武田太郎阴沉着脸,盯着轻寒的住处。 这时候,轻寒房间的灯才亮了,轻寒穿着睡衣走出来。 “怎么了?” 武田太郎阴毒的眼睛盯着轻寒,冷声说:“有人看见你的房间里跑出去一个人。” 轻寒惊了一下,随即马上否定:“不可能。” “无觅睡觉了?” “是,今日睡得早。” 武田太郎摆手示意,几名日本兵持枪闯入。 轻寒急忙拦住说:“太郎,房间里确实有人,但她没有出去。” 武田太郎阴沉沉的目光紧盯着轻寒,坚持道:“只是看一看,谁在里面?” 说话间,几名日本兵已经闯入房间,只听到雅子严厉的斥责声:“出去。” “雅子小姐,对不起。” 门外的人听的清清楚楚。武田太郎抬脚走进去,雅子似乎刚刚慌张的穿上衣服。 “哥哥?” 武田太郎冰冷阴沉的目光盯着雅子,严厉的问:“你一直在?” 雅子面对武田太郎时,总是一副怯懦瑟缩的模样,胆怯的低着头,低声回答:“是。” 武田太郎推开卧室的推拉门,榻榻米上凌乱的被褥,提示这里刚刚有一场激烈的情事。 雅子低着头站在原地,眼角扫过武田太郎。 “听说你最近一直跟无觅一起吃饭?” “是。” “饭菜不可口,你瘦了很多。” 雅子一动没动,依旧低着头,淡定的回答:“可能有些不适应。” “你的饭量并没有减。” 武田太郎紧盯着雅子,雅子依旧低着头,维持着原来的姿势。 “谢谢哥哥关心,衣服并没有不合身。” 武田太郎抬脚往外走,淡淡的说:“跟我来。” “是。” 两人路过轻寒时武田太郎没有停留,雅子微微抬头,迅速的瞥一眼轻寒。 轻寒亦步亦趋的跟在两人身后。 武田太郎回头淡淡的说:“我跟雅子有几句话说。” 轻寒只好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看着武田太郎和雅子向前院走去。叹口气,转身进屋。 一阵忙乱后,依旧是无功而返。武田太郎似乎早已料到,没有大光起火,只是命令官署加派兵力,做好防卫。 前院办公室里,武田太郎满意的看着雅子。 “做的不错,你已经成功收服了耿轻寒。” 雅子恭敬的说:“不,还没有,耿轻寒还没有向我求婚。” “哦,你想嫁给他?” “是的。哥哥说过,耿轻寒很重要,为了帝国,我必须嫁给耿轻寒,这样他就会心甘情愿的一辈子为帝国服务,为哥哥驱使。” “好,很好。我看好你,不愧是帝国培养出来的情报员,思路清晰,行动力强。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是。” “辛苦了,去休息吧。” “是。” 雅子行礼后离开,转过身的雅子眼底闪过一丝志在必得和狠厉。 雅子身后,武田太郎盯着雅子,看着雅子一如既往卑微恭谦的背影,小心翼翼走出门外,细心体贴的关好门。 武田太郎幽声对山下说:“你觉得雅子变了吗?” 山下疑惑的看着武田太郎,又看一眼刚刚关上的门,摇摇头说:“雅子小姐跟以前一样,还是那样温柔,谦谦有礼。” 说话间,酒井进来,刚刚与雅子小姐在门外相遇,雅子小姐远远看见酒井,就停下脚步,恭敬的站在一边,等酒井从自己面前走过。 酒井脚步未做停留,只是微微颔首。 行礼后,酒井问:“司令官阁下,看来雅子小姐有好消息。” 武田太郎脸色温和了许多,没有直接回答酒井的问题,而是说起了今夜那道模糊的人影。 酒井不确定说:“会不会是看错了?” 武田太郎摇摇头:“帝国的军人绝不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 酒井看一眼山下,解释说:“属下的意思是夜晚有时候风吹动树影,也有可能看错。毕竟,官署把守严密,共党即使胆大包天,也不可能在短短的三天里,连续夜闯官署。” 武田太郎沉思一下说:“那就说明这里有他们感兴趣的东西,而且急切的想要得到。那就让我们来想一想,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他们不顾一切的想要得到?” 酒井抬头看着武田太郎,目光慢慢移向山下,山下微微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 武田太郎抬头看一眼窗外,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我知道了,他们要的是东三省的调兵计划。军部前几天才下达的命令。” 酒井眯一下眼说:“共党果然狡猾,指令下达这才几天,他们就知道了。” 武田太郎对山下说:“马上过去看看。” “是。” 武田太郎接着说:“这不奇怪,西安那边的事轰动了整个中国,只要没有愚蠢到家,猜也能猜到。” “接连二次出手,成功避开岗哨和巡逻队,顺利逃跑。说明来人非常熟悉官署的布局结构。” “这只能说明官署有内奸。所以,还是那个老问题,几年来你都没有找出这个人。” 山下很快就回来,恭声报告:“影随从一直未曾离开房间。” 武田太郎淡淡的说:“三天前,他离开过。” 山下回答:“是。” 武田太郎目光骤然冰冷狠厉。 “他保证没有人进去过?” “是。” 武田太郎松了口气,扫一眼酒井,淡淡的说:“你的工作能力让我质疑。请你告诉我,这座院子里谁是内奸?” 酒井虽然站的笔直,却低下头。 “属下不能确定。” 武田太郎挥手使劲拍了一下办公桌,语气异常严厉。 “酒井课长,帝国培养你多年,你就是这样报答帝国的?” “是,属下有罪。” 武田太郎看着面前恭顺的酒井,郁闷烦躁的心情得到了些微安慰,微不可见的抬抬嘴角,淡然说道:“我希望能过个愉快的新年。” “属下会尽力。” 酒井犹豫再三抬起头,扫一眼武田太郎身边的山下,低声说:“雅子小姐在特训学校成绩一般,勉强毕业,但我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武田太郎微微眯了一下眼,冷声说:“你怀疑雅子欺骗了我们所有人。” “属下只是奇怪,雅子小姐的资质不差。” 武田太郎展颜一笑:“你的确很专业,雅子确实资质不差,但你还没见过云子,见过云子之后,你会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优秀的特工。” 办公室的这些话雅子听不见,雅子出了门直接去了后院轻寒的住处。 两人跪坐在矮几两边,雅子动手烹茶。 缭绕的雾气缓缓升起,雅子的面容朦胧起来。 雅子替轻寒斟茶,轻寒默默端起,轻啜一口。 雅子也端起一杯茶轻啜一口,然后放下茶杯。 雅子看着对面那张脸,目光里的痴迷炙热浓烈。 雅子缓缓开口:“轻寒哥哥,我曾听过一个中国故事,叫做飞蛾扑火。我知道,飞蛾扑火的结果就是自取灭亡。我,愿意为您做那只扑火的飞蛾。” 轻寒端起茶杯的手一顿,抬起低垂的眼眸,隔着不宽的矮几看着对面的女人,灯火昏黄,女人清秀的脸明暗闪烁。 轻寒突然低笑一声,喃喃自语:“如飞蛾之赴火,岂焚身之可吝。” 第291章 提醒 轻寒移开目光,仰头饮下杯中之茶,低声说:“很晚了,去睡吧。” 雅子的杏眼水光一闪,低声说:“我知道,您不相信我。请您给我时间,让时间来证明。” 轻寒盯着雅子,一字一句的说:“为什么?” 雅子勇敢的迎着轻寒深若寒潭的幽深目光,坚定的说:“那天您问我:为了轻寒哥哥,愿意背叛祖国,背叛亲人吗?现在,我已经有了答案,我愿意。” 轻寒微微皱起眉头,脑子里瞬间百转千回。 这女人在试探自己?还是自己已经暴露,她想利用自己挖出关老师?自己身上有什么让武田太郎和酒井感兴趣的东西?轻寒沉默不语,脑子里快速转动着。压下心头的百转千回,轻寒淡淡的说:“很晚了,去睡吧。” “是。” 雅子不再多说,恭谦的行礼,起身退行了几步,在轻寒的注视下慢慢转身,走到门口打开门。纤细的身影立在明暗交错中,一时间朦胧恍惚。随后,那道隔断光明与黑暗的门悄然无声的关上。 轻寒坐在灯光下屹然不动,影子印在窗上,模糊不清。 雅子站在黑暗中寂寥孤独,娇小的身影与黑夜融为一体。 几天后,历经十几天的惊心动魄和艰难谈判,西安事变终于落下了帷幕。停止内战,联共抗日的好消息几天内就传遍了全国。 官署的气氛更加压抑,空气中仿佛都是随时要爆炸的火药味。 武田太郎几乎彻夜与他的军事团队商议,狭小的眼睛里布满血丝。进出官署的都是全副武装的日本军人,酒井也是来去匆匆。四五天里,武田太郎没有见过一个中国人,吴镇守使和赵会长来过两次,都被山下打发走了。 与武田太郎的忙碌正好相反,轻寒闲得发慌。整日坐在办公室里,无所事事,隔壁的声音根本听不到,轻寒推断他们是在里间的作战室里。轻寒心下焦急,迫切的想要知道武田太郎的下一步动作。 在轻寒的焦虑不安中,1937年的新历年到了。 一大早,雅子就来到轻寒的门前。 “轻寒哥哥,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 雅子端着托盘进来,跪坐在矮几前摆放早餐,轻寒看一眼雅子温顺恭良的模样,心思一动,走过来跪坐在对面。 雅子低声说:“昨夜全城戒严搜查,抓了很多人,酒井课长连夜审讯。” 轻寒心里一惊,急忙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是我睡得太沉?” “是悄悄进行的,后半夜才开始行动,天亮前结束的。” “后半夜?为什么?” “前天抓到的那名共党,昨晚没有挺过去,招供了。” 轻寒一下子站起来,雅子低声喝到:“坐下。” 轻寒乍一听到雅子严厉的呼喝声愣了一下,低头看着雅子不紧不慢的动作,有些恼怒。强压住自己心头的不安,淡淡的说:“哦,我想倒杯热水。” 雅子仰头看着轻寒,红唇轻启:“轻寒哥哥犯了大忌,一名优秀的情报人员,首先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越是在高度紧张、危险、复杂的情况下,越要表现出冷静、镇定,保持稳定的情绪。你的情绪关系到你的朋友的安全,甚至生命。所以,坐下来,听我说完。” 轻寒看一眼雅子,去为自己倒了一杯热水,这才走过来,慢慢跪坐在雅子对面。幽深的目光紧盯着雅子,雅子手下的动作熟稔优雅,摆好早餐,恭敬的说:“轻寒哥哥请用早餐。” 轻寒不说话,皱着眉头随意的吃了几口。很快放下筷子,看着雅子。 雅子微微一笑说:“早餐不合轻寒哥哥的口味?” 轻寒焦躁的低语:“你到底想怎样?” “您应该像平常一样,用过早餐后,去前院办公室,完成您今日的工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昨夜您睡得很好,根本不知道昨晚有人忙碌了一夜。中午,您可以趁着去吃饭的时间,替我选一个新年礼物,顺便办一下您的私事。晚餐,您应该邀请我一起,最好去外面,我们一起庆祝新年,顺便,交流一下今日白天的所见所闻,也可以顺便办一下您的私事。晚上,您会留我在房间里过夜。” 雅子声音低低的,但清晰且条理分明。 轻寒深深的看着雅子,沉默着拿起筷子。 雅子微笑着收拾碗筷,低声说:“酒井课长那边人手不够,我会去宪兵队或者监狱。” 轻寒抬抬眉毛,雅子的杏眼明亮温柔,看一眼轻寒,起身行礼告辞。 轻寒看着雅子离开,门在眼前关上。轻寒的目光幽深复杂,即便聪明如轻寒,也猜不透雅子的心思。雅子不是不谙世事的纯情少女,怎么可能因为爱情做那飞蛾扑火的傻事? 中午,轻寒去了西十街。 关老师今日一身扛活的短打扮,黑色的棉衣棉裤。跟一群扛活的汉子三三两两蹲在马路边,眼睛焦急的盯着来往的行人。 轻寒的身影远远的就落在关老师的眼底,关老师急忙起身往轻寒的方向走过去。与轻寒迎面而过,轻寒看一眼关老师,继续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回身不远不近的跟在关老师身后。 两人先后进了一家面馆,正是饭店,面馆里人不少,每张桌子都坐满了人。 关老师正好坐了最后一个位置,轻寒扫一眼馆子里的人,直接走过去冷着脸对关老师说:“这是我的座位。” 四周静了静,然后埋头吃面的声音格外响。 关老师抬头看一眼轻寒,马上起身,弯着腰打着哈哈:“是,是您的,是您的。” 一边唯唯诺诺说着,一边赶紧起身让开。 轻寒得意扬扬的坐下,看着关老师往外走,开口说:“等一下。” 关老师转过身惊慌害怕的看着轻寒:“您……您还……有事?” 轻寒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鄙夷不屑的扔给关老师:“拿去,这可是你这辈子都抽不起的洋玩意儿。” “哦……哦……谢谢!谢谢!” 关老师惊喜的一边鞠躬一边道谢,一边往门外退去。好像怕轻寒要回去似的。 简单的吃了一碗面,轻寒就去了金楼,精心替雅子挑选礼物。 下午,轻寒坐在办公室里,感受着官署紧张诡异的气氛,心里忐忑不安。时不时站在窗前,悄悄观察着外面的情况,侧耳仔细听隔壁声音。 整整一下午,焦急不安的等待让轻寒有些烦躁,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这样耳聋眼瞎的感觉,让轻寒的不安更加严重。 此时的轻寒才惊觉,武田太郎对自己从未信任过,多疑的武田太郎防备心从来都重。怎么可能轻易相信一个中国人? 终于熬到了下班时间,轻寒直接去了后院雅子的住处,雅子不在。 回到自己的房间,焦躁不安的来回走动。 宪兵队监狱办公区长长的过道里,一身戎装的雅子清爽干练,与在轻寒面前穿着和服时的温顺恭良截然不同。 踏着军人特有的步伐走向办公室,路过一间办公室,里面传出对话声让雅子刻意放慢了放轻了脚步。 “总算撬开了他的嘴。” “说了什么?” “他的上线的上线有可能就是惊弦。” “什么?他真的这么说。” “是的。” “走。” 雅子急忙不动声色快步离开。 天色麻麻的时候,雅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轻寒哥哥,我可以进来吗?” 轻寒黑着脸出来,看一眼雅子,穿着和服的雅子弯腰行礼,歉意的说:“对不起,轻寒哥哥,我迟到了。” 轻寒不耐烦的说:“可以走了吗?” “是的,轻寒哥哥。” “那就快点。” 轻寒不高兴的越过雅子,大步向前走。雅子小心翼翼的小跑着跟在后面。 车狂野的开出官署,轻寒黑着脸,雅子柔顺乖巧的坐在副驾驶上。 守门的日本兵对看一眼,雅子小姐的前后差异过大,两人有些不太适应,迷惑不解。 车上,雅子低声说:“下午有人招供,说有一个人很有可能就是酒井找了很久的惊弦。” 轻寒一惊,脚下一个急刹车,猛然停车后,轻寒看着雅子。 “你说有人招出了惊弦?” “是的,我在办公室门口听到的,我觉这个消息对您很重要。” 轻寒目光复杂的看着雅子,慢慢开口说:“是的,很重要。太郎一直困扰的就是这个所谓的惊弦,如今有了消息,真是太好了。” 雅子笑笑说:“您说的对,哥哥一直被这人困扰,这下好了。” “想吃什么?” “听轻寒哥哥的。” “我知道一家菜馆,地道的奉天菜,去尝尝?” “好。” 轻寒重新发动车,直奔西十街。 这会儿的西十街没有了白天的繁华和热闹,稀疏的行人脚步匆匆,一些店铺已经打烊。只有菜馆和酒馆门口熙熙攘攘,里面更是热闹异常。 轻寒停好车,带着雅子往那家菜馆走,眼睛焦急的四下寻找那道熟悉的身影。 马路对面,那道熟悉的身影安静站着,依旧是一身苦劳力的短打扮。 轻寒侧目看着雅子,低声说:“就这家,进去吧。” 关老师看着轻寒进了菜馆,这才越过马路来到菜馆门口,蹲在马路边。 几分钟后,轻寒从菜馆里出来。 第292章 被捕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清冷的月光亮斜斜的挂在天边。 两人站在菜馆的拐角,轻寒低声说:“你必须马上离开。” “有人叛变了?” “今天下午,被捕的人里有人提到惊弦。” “具体情况。” “我不知道,他们这次审讯没有让我参加。这是雅子告诉我的,不确定消息的准确性,但我分析雅子迫切的想要取得我的好感,这消息很有可能是真的。” “那个日本女特务?” “语言天赋很高。” “她的话可信程度高吗?” “我听从你的意见,值此特殊时期,也只能放手一搏。近来刻意与之交好,经过我的观察,目前为止,还未发现她的可疑之处。” “经过关队长的事,她已经完全可以确定你的身份,没有必要再次试探。所以你的分析很有道理,这消息可信。” “叛徒有可能是你的下线。” 关老师思索一下说:“不是,今天我见过他。昨晚许多同志被捕,他很是焦急,今日一早便四处奔走,打听情况。昨晚被捕的同志,他们的身份不会全部暴露。能提到惊弦的人必定是名老同志,但未必见过我。不必担心。” “不,情况不容乐观。既然能提到惊弦,必是知情之人。酒井已经疯了,以他的手段,很有可能问出你的真实身份。所以我的建议是,你和那名同志必须撤离。现在,马上。” “可是我还想留下来,伺机营救被捕的同志们。如果我走了,他们怎么办?” “我会想办法,你必须离开。” “我向上级汇报后再做决定,如果我真的离开,你还记得联络方式吗?” “记得。” “好,记住,一旦我离开,来接头的人一定要完全符合条件。” “好。” “监狱里的情况你要多注意一下。” “我会的。” 两人匆忙说完,轻寒进了菜馆,关老师往相反的方向匆匆离开。 菜馆里,雅子抬眸看着轻寒撩起棉门帘走进来,高大英俊,挺拔俊逸,别说怀春的少女挪不开眼睛,就是馆子里的糙老爷们,也被这般丰神俊朗的身姿吸引了目光。 雅子俏脸一红,微微垂下头,露出一截雪白的颈。 轻寒坐在对面,淡淡的问:“菜可是合口?” “轻寒哥哥推荐的当然好吃了。” 轻寒随手夹了菜放在雅子的小碗里。 “那就多吃点。” 回来的路上,轻寒交给雅子一个盒子。 “新年快乐!” 这一夜,雅子留在轻寒的房间。 凌晨五点的时候,雅子突然拉开卧室的门,在会客室睡觉的轻寒瞬间睁开了眼睛,低声问:“怎么了?” 黑暗中雅子快步走到轻寒身边。 “宪兵队那边出动了。” 轻寒已经坐了起来,侧耳细听。摩托车和汽车呼啸而过的声音划破了寂静的夜晚。 轻寒心里一紧,不好的预感铺天盖地的袭来。 黑暗中,轻寒呼的一下站起来,往门口方向走去。 回过神来的雅子低喝一声:“别去。” 雅子快步走过来,低声说:“已经来不及了。现在你出去,只能暴露你自己。” 轻寒戛然止步,冷冷的问:“你早就知道?” “不,我不知道。但结果是可以预见的,特高课的手段无人逃过。” 轻寒闭了一眼眼睛,咬牙低语:“酒井就是个恶魔。” “这已经超越了极限,原本我以为午夜时就会有结果,所以一直不敢睡。现在已经是凌晨五点了,已经超越了人的极限承受力。” 轻寒颓然的坐下,沉默不语。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可以清晰的看见雅子晶亮的双目。 房间里的空气陡然压抑。 雅子低声劝慰:“您的朋友应该已经离开了。” 轻寒没有开口,心中暗道:但愿如此。 雅子的安慰没有缓解轻寒的紧张和担忧,关老师没有离开的预感非常强烈,轻寒紧握双拳,与雅子相对而坐,直到天亮。 雅子在天亮后高调从轻寒的房间出去,消息马上就传到了武田太郎的耳朵里。 轻寒刚进办公室,山下就过来说:“耿先生,司令官阁下请你过去。” 武田太郎的办公室里,酒井阴沉丑陋的脸上扬起一丝不怀好意的毒笑。 轻寒微不可见的皱皱眉头,快的让人抓不住。武田太郎看过来时,轻寒冷硬俊逸的五官平静镇定。 武田太郎语气温和:“无觅,今天看上去很高兴。” 轻寒微微抬抬嘴角。 “不愉快总会过去。” 两人相识一笑,话中深意各自明白。 “无觅,你看看这个。” 武田太郎递给轻寒几张相片,轻寒接过来低头一看,心中那不好的预感成了事实。 “这个人无觅认识吗?” 轻寒故意低头仔细看,每一张照片看了又看。 “这好像是那个被通缉的共党,知新书铺的老板,代号是关老师的人?” “是他。” 武田太郎又从桌上拿起几张照片。 “再看看这个。” 轻寒接过来仔细看看。 照片正是如今的关老师。轻寒摇摇头说:“这人没见过。” 武田太郎一直紧盯着轻寒,轻寒的神情不似作伪。 酒井桀桀怪笑几声,冷冷开口说:“难道耿先生没有看出来吗?他们是同一个人。” 轻寒抬起头,俊逸的帅脸慢慢龟裂,露出一丝尴尬。 淡淡的说:“酒井课长不说,我还真是眼拙,没看出来。他们之间似乎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不过是少了副眼镜,胖了一些,耿先生就看不出他们是同一个人了?不会是明知他们是一个人,却故意隐瞒吧?” 轻寒黑了脸,冷冷的说:“既然如此,这关老师怕是根本就没离开过奉天,酒井课长为何直到今天才知道?” 酒井恼火的瞪着轻寒,无法继续质问。 武田太郎笑着摇摇头:“无觅,你这习惯很不好,总是认错人。” 轻寒尴尬的笑笑说:“不熟悉的人难免认错。何况,这两人我似乎从未见过,分辨不出来不奇怪。” 酒井冷笑一声说:“耿先生确定没有见过?” “没有。” 轻寒斩钉截铁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和停顿。 “有人看见你们在一起。” 酒井的口气陡然严厉。 轻寒淡淡的看一眼酒井,微微一笑说:“哦,我不记得了。能否给个提示,什么时候?” “耿太太出事的那段时间。” 轻寒恍然大悟的点点头,瞬间冷着脸说:“那段时间去我家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很多人我从未见过,也未曾有过来往。承蒙厚爱,来者是客。虽是以礼相待,但并不说明就与我耿轻寒有密切的联系。酒井课长什么意思?这真是欲加其罪何患无辞。” 酒井一噎,不满的瞪了轻寒一眼。打嘴仗,十个酒井也不是轻寒的对手。 酒井憋屈郁闷,脸黑的滴水,阴沉沉坐在一边,不再开口说话。 这种明知你有问题却没有证据的憋屈,令酒井异常的恼火。酒井信奉的是刑罚,摧毁身体的同时也摧毁意志,打击肉体的同时让灵魂也惊恐万状。这种仅凭打嘴仗打击心理令其崩溃的心理战术,酒井一向不齿,攻心为上对于酒井来说那就是个笑话。 轻寒恼火的把照片摔在桌上,看着酒井冷笑一声:“我耿轻寒随时配合特高课的调查。” 说完,轻寒转过头看着武田太郎,朗声说:“太郎,我要的是一个肯定,作为太郎的朋友,耿某坦坦荡荡。” 门口传来铿锵有力的脚步声,雅子一身戎装英姿飒爽走进来。 武田太郎看过去,今日的雅子竟然没有了往日怯懦瑟缩的模样。 雅子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武田太郎故作温和的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真诚的笑意。 “今日的雅子让人惊艳,帝国的军人果然不一样。” “谢谢哥哥!” 武田太郎温和对轻寒说:“赵会长亲自带队清剿五里铺,宪兵队会一同前往。烦请无觅替我前去督战。” 这是赶人了。 轻寒马上起身,黑着脸告辞,临走时深若寒潭的目光掠过雅子。 雅子面上一红,微微垂下了头。 两人的互动没有逃过其他人的眼睛,酒井恼恨交加,面色比之前更加难看。山下一脸深思,只有武田太郎了然一笑,老奸巨猾。 轻寒出去后,武田太郎看一眼酒井,淡淡的说:“你过于急躁了。” 酒井起身立正,痛快的说:“司令官阁下,对不起,属下的确过于急躁了。耿轻寒可能会警觉,接下来的行动将会更加困难。” 武田太郎摇摇头说:“耿轻寒是真的没认出来他们是同一个人。当年,耿轻寒用了很长时间才能把云子和雅子分清楚。” 武田太郎说完看一眼山下,山下附和道:“是的,整整一年的时间。云子小姐经常以此捉弄他。” 武田太郎摆摆手止住这个话题,对于酒井盯着耿轻寒这事,武田太郎不反对,但直到现在,酒井仍然没有证据。武田太郎还是那句话,没有证据之前,谁也不能动耿轻寒。因为耿轻寒是武田太郎的人,在武田太郎心里,耿轻寒与山下一样,属于私有财产。高高在上的武田太郎,绝不容许他人觊觎自己的财产。何况,耿轻寒还是一件能拿出手的贵重物品。 武田太郎看着酒井,开口问:“抓到的确定是惊弦?” 酒井脸上露出一丝得意,扬起嘴角回答:“十有八九是。” 第293章 审讯 武田太郎皱着眉头说:“要尽快确定他的身份。惊弦,绝不能让他再出现在奉天。” “是,属下现在就去。” 酒井看一眼雅子,微微一笑说:“请雅子小姐一起。” 雅子抬抬嘴角,看着武田太郎。 武田太郎点头:“去吧。” 轻寒一路心不在焉的跟着赵会长出城。 城外五里铺,赵会长的人带着宪兵队把村子里的人都集中在打谷场。 赵会长喊话老百姓:“老乡们,皇军说了,只要把共党交出来,就大大的赏。我可听说了,共党就藏在这五里铺。别真想着共党来无踪去无影,他们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在皇军眼里,他们压根不堪一击,插翅难逃。赶紧的,说出来,还能赶上回家吃晌午饭。” 赵会长举着手枪,耀武扬威的喊话。 老百姓楞楞的站着,打谷场上安静压抑。 想哭的孩子被母亲紧紧捂住嘴巴。 赵会长谄媚的站在田中队长身边低声下气的说:“太君,稍安勿躁,这些个土鳖被皇军的气势吓着了,傻了。我再问问,指定能问出共党的藏身之处。” “都听着,皇军说了,只要交出共党,不为难老百姓。” 场上依旧安静压抑。 赵会长眼瞅着田中黑了脸,马上张口骂到:“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识好歹。麻利儿地,赶紧说。” “不说是吧,不说先烧了你们的房子,断了念想,我就不信,那共党他就是铁打的,不怕火烧。” 无论赵会长话放的多狠,老百姓依旧沉默着。 赵会长眼瞅着田中的怒火压不住了,气恼异常。给田中出主意,派人去村子里放一把火,把房子都点着了,那共党自个儿就得跑出来。 田中听的不明白,看着轻寒。 轻寒心里想着事,一直没在状态。赵会长捅捅轻寒,笑着说:“耿先生,我这办法咋样?” 轻寒这才回神,看一眼赵会长,赵会长那副汉奸的嘴脸,一脸的谄媚下贱落在眼底。轻寒的眼神冷了冷,真想一枪毙了他,心里暗骂:“不是人的玩意儿。” 心思转动,看一眼场上的老百姓,侧目再看看田中黑的滴水的脸。只能开口说:“倒也是个法子。可以一试。” 轻寒低声对田中说:“赵会长的意思是这些都是愚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共党,那共党两字也没在脸上写着,让他们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村民平时见了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所以,共党要是真在这里,指定藏起来了。放把火烧了村子,那大火一烧起来,任他是神仙也藏不住,指定跑出来。” 田中抬眼往村子里看看,基本都是土坯茅草房,北风呼呼刮着,一把火的确能解决。点点头,挥手下命令:“烧了。” 没一会儿,村子里冒出浓烟,村民急了,想回去救火,跟日本兵冲突起来。 轻寒对赵会长说:“这会儿加把火,若是有人见过共党,指定说。” 赵会长一想对啊,扯着嗓子喊:“共党给你们啥好处了?瞅瞅,家都没了。都是共党闹得,他们藏在这里,是祸害人啊。老乡们,把他们交出来,只要把他们交出来,皇军保证大大的赏,大大的赏啊。” 回答他的依旧是沉默。 赵会长脸色狰狞,扫一眼场中的老百姓,咬牙切齿的嘶吼:“不说是吧,不说全都去死,去死吧。” 轻寒上前两步,低声说:“赵会长,如今重要的是抓共党,杀了他们,今日就能抓住共党?不若先放了他们,等共党自己上钩。” 赵会长嗤笑一声:“这会儿共党都不露面,八成进山了。” “既然进山了,杀了这些愚民,也无用,不如留下,我听说共党鼓动的就是为天下劳苦大众谋福,今日走这一遭,必引起共党的注意。指定会主动撞上来,到时定能一网打尽,也落不着残害良民的罪名。赵会长是聪明人,我的意思赵会长指定能明白。” 轻寒给赵会长一个你很聪明的眼神。 赵会长眯眯眼,仔细一想,一拍前额说:“对呀,那共党还能一辈子藏山上?嘿嘿,还是耿先生有办法。要么司令官阁下对你青眼有加。就这么着,我跟田中队长合计合计。” 赵会长上前两步,轻寒跟在后面。赵会长果然按着轻寒的套路跟田中说了,只不过把功劳全揽在了自己身上。 轻寒要的就是这结果,站在一边,一字不落的翻译。田中阴冷狠毒残忍的目光扫过打谷场,冷声说:“赵会长,你确定共党会来救这些愚民?” “会,指定会。就算不救,这共党也得吃饭不是?山上这会子啥也没有,共党只能下山找吃的。” 轻寒面无表情的翻译着赵会长的话,眼角扫过打谷场,场上的老百姓木然呆痴。轻寒心中一痛,对赵会长厌恶至极。 田中倒是听进去了,一挥手,带着人马开拔。 轻寒回到官署是午时刚过,打着吃饭的名头直接去了西十街。 晚上,轻寒坐在书房里愣神,雅子推门而进。 轻寒没说话,静静的看着雅子,目光焦灼。 雅子低声说:“凌晨五点酒井课长在一名共党的指认下,逮捕了代号关老师的共党,已经有两人指认,这名代号关老师的共党是奉天地下组织的核心领导,基本可以确定,他就是惊弦。” 轻寒闭了一下眼睛,淡淡的说:“不是我的那位朋友?” “不是。” “那就好。” 轻寒低头读书,不再多问。 雅子轻声问:“一起用晚餐?” 轻寒放下书起身答:“好。想吃什么?” “随便,我只是想陪轻寒哥哥走走。” “雅子多虑了,无事,又不是我的朋友。” 雅子的杏眼扫一眼轻寒,微微低头,没有深究。 雅子知道,想要取得眼前这个男人的信任,路还很长。 两人并肩而行,步行出了官署。 雅子警惕的环视四周,手自然的挽上轻寒的胳膊。 在外人眼里,两人就是一对情侣。 雅子低声说:“这位关老师一直没有开口,一个字也没说。” 轻寒咬咬牙,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随口问:“不是已经有人指认了吗,还有什么好问的。” “酒井课长认为他跟城外狗牙子山的抗联有联系,想要得到抗联的消息。” “怕是有难度,之前酒井课长也遇到过这样的共党,什么也问不出来。” “轻寒哥哥说的没错,这是我见过的最坚强的男人,他的意志早已超越了人的最终极限。他是真正的武士,酒井课长遇到了真正的对手。” 轻寒微不可见的叹口气,心里百转千回,最终下定决心。 轻寒握住雅子的手,侧目看着雅子,恳切低语:“雅子,虽然我不认识他,但我听了你的话,我知道,他是一名真正的勇士。我一向敬佩勇士,从小就有一个勇士梦。我想见见他,亲眼看看这名让雅子都刮目相看的勇士。” 雅子微微一笑,毫不犹豫的点头说:“好,我想想办法。” 轻寒温柔的拍拍雅子的手背,柔声说:“如果为难就算了。” 雅子深情的看着轻寒,粉面含春,柔声细语说:“不为难。今晚吧,我怕他挺不过今晚。” 轻寒心里一痛,柔声说:“不急,晚上怎么好过去?” “酒井课长又去抓人了,吃过饭我会过去。我是特意过来告诉轻寒哥哥的。” 轻寒轻轻拍拍雅子手:“谢谢!” 宪兵队监狱的审讯室里,酒井猩红着眼睛,开启了又一轮的折磨。原本晕死过去的关老师在强烈的刺激下,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酒井示意雅子上前问话。 雅子站在关老师对面,背对着酒井。 昏暗的灯光下,雅子的杏眼别有深意的盯着关老师。 雅子的声音冷酷冰凉:“你最好想清楚,你的战友远不如你想像中的那么坚强。你不说,自会有人说。到那时,你将付出代价。” 关老师看着眼前的女人,恍惚的灯光下,女人一身令人讨厌的日式军装,清秀的眉眼似乎也带了狠厉。 这就是无觅身边的那个日本女人吧,只算得上清秀。 白天这女人一直都在,像个隐形人。关老师一直没有机会仔细看她。这会儿,只一眼,关老师就看清楚了这个日本女人。关老师闭上眼睛,心里想着女人别有深意的目光。 雅子微微皱皱眉头,抬脚向前,在关老师面前站定,厉声说:“仔细听听,隔壁的房间里是你的同事,你猜,他会不会开口说?” 关老师睁开眼睛看着雅子,雅子微不可见的点点头。 关老师垂下眼眸,不明白雅子到底什么意思。 雅子似乎非常生气,回头对酒井说:“隔壁传来的声音似乎不能打动这位先生,看来,我们还是太仁慈了。” 酒井点点头,深以为然。起身出门,去了隔壁审讯室。 雅子看着酒井离开,身体前倾,低声说:“有个朋友想要见你,你得开口说话。” 酒井很快进来,隔壁传来声嘶力竭的惨叫,血腥味似乎穿墙而过,呼吸间全是焦味和血腥味。 第294章 相见 雅子似乎对隔壁传来的声音极为满意,对酒井颔首示意。转过身,狠厉对关老师说:“听到了吗?你猜,他能坚持多久?” 关老师嘶哑着嗓子说:“水,我要水。” 雅子身后的酒井听到关老师的声音,马上起身走过来。 “他开口了。” “是的,他要水。” 酒井阴沉的脸色略有缓和,抬手命人送来一碗水。 关老师一口气喝完了水,这才抬眼看着两人。 酒井等的不耐烦,用蹩脚的中国话问:“你是共党?” 关老师没有理会酒井,眼睛看着雅子,淡定的问:“你是中国人?” 雅子面无表情,淡淡的回答:“不,我是大日本帝国的军人。” “你想知道什么?” “你可以不回答我,但你要回答酒井课长的问题。我听不懂,自会有听懂的人来。” 关老师垂下眼眸,思索一下,开口说:“俺们这疙瘩,以前都是老毛子占着,老毛子做事不厚道,忒贼,在俺们这疙瘩开山,招呼俺们去,给的那三瓜两枣填不饱五脏庙,俺们成天介打饥荒,只能上山。那马匪也不好干,深山老林里,运气不好,大虫下山,说不准就丢了命……” 关老师一开口就没停下来,雅子一脸茫然的盯着关老师一张一合的嘴,一句也没听懂。 酒井瞪着眼看着关老师说了不少,但雅子一句也没翻译。心下着急,开口问:“他说什么?” 雅子这才抬手厉声说:“停,停下。你说的是什么?” 关老师一脸委屈,看着两人:“你们,听不懂?” 雅子脸一黑,侧头低声对酒井说:“他说话我听不懂。” “为什么?难道他说的不是中国话?” 雅子无奈的解释说:“他说的不是北平话,就像我说东京话,而酒井课长说话带有浓重的北海道地方口音。酒井课长明白吗?” “一句都听不懂?” 雅子摇摇头说:“只能听懂个别词,但连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听不懂。这里,不是还有一个中文专业的学生吗?让他来听听。” 酒井看一眼关老师,抬手命人去请那名年轻的士兵。入伍前正在读大学,专业正是中国语言。耿轻寒不便参与的审讯,都是这名年轻的士兵充当翻译。 很快,年轻的日本士兵来了。酒井吩咐后,年轻士兵开始问话。 关老师又用方言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年轻的士兵皱着眉头,完全听不懂关老师所表达的意思。 酒井厉声问:“他说什么?” “这……抱歉,酒井课长,我听不懂他说什么。” “难道他说的不是中国话?” “是,他应该说的是方言,对不起,酒井课长。” 年轻的士兵低下头,酒井烦躁的挥挥手,让他退下。 关老师半眯着眼,脸色苍白憔悴。 雅子靠近酒井低声说:“课长,也许他说的真的跟狗牙子山的抗联有关。” 酒井阴冷丑陋的脸变得狰狞起来,恶狠狠的看一眼关老师,破败不堪的身体怕是不能再用刑了。这好不容易开口了,不能放弃。 酒井抬手命令:“马上去请耿先生。” 雅子点点头:“也好。” 雅子看一眼伤痕累累的关老师,低声对酒井说:“叫军医过来检查一下,别话没说完人就死了。” 酒井阴冷的目光扫过关老师,冷酷的说:“死不了。” 雅子面无表情,淡淡说:“那就好。” 轻寒穿过长长的过道,阴冷的过道里充斥着血腥味,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回响。这简直就是人间地狱,阴冷的气氛让人不寒而栗,仿佛飘荡着无数冤屈的鬼魂。 轻寒再一次踏进这间酒井的专用审讯室,眼前的情景再次让轻寒震撼。 轻寒深若寒潭的目光盯着刑架上破败不堪的躯体,冷声说:“酒井课长什么意思?” 酒井冷眼扫一下轻寒,心中气恼。原本总算可以不用耿轻寒了,没想到今日遇到了难题。看着耿轻寒那故作矜持的姿态,酒井就想撕碎那张俊逸的脸。 酒井冷哼一声,阴沉沉的命令说:“让他开口说话。” 一盆冰水哗啦泼在关老师身上。关老师慢慢睁开眼睛,麻木冷漠的眼神有些涣散。 雅子冷着脸说:“轻寒哥哥,他开口说话了,但我们听不懂他说的话,需要你的帮助。” 轻寒看一眼酒井,淡淡的说:“恕我无能为力。” 酒井的脸色瞬间狰狞,目光蛇信子一般阴毒的盯着轻寒。 轻寒一点都不在意,淡淡的说:“雅子,你不要自作主张,酒井课长的事我还是避嫌的好。” 酒井听了这话,气的差点吐血。郁闷憋屈再次袭来,那张丑陋不堪的脸此时更是难看至极。咬牙切齿的强压住自己的滔天怒火,抖动着一脸横肉,皮笑肉不笑的说:“耿先生是司令官阁下的朋友,也是帝国的朋友,之前我与耿先生之间有些误会,还请耿先生原谅。但现在,事关重大,还望耿先生以大局为重,不要因为你我之间的个人恩怨影响帝国大业。” 轻寒抬抬眉,冷冷的说:“酒井课长高看耿某了,耿某不过一介布衣,轻贱如草,与帝国而言,可有可无。酒井课长这莫须有的大罪名,耿某可担不起。” 雅子急忙出声:“轻寒哥哥,您想多了。酒井课长职位所在,有些事也是迫不得已。我们都是为帝国尽力,不要因为一些小事就互生龌龊。相信轻寒哥哥也是胸有丘壑之人,不必为那些小事介怀。此人非常重要,有人指认他就是代号惊弦的共党地下组织的核心领导。如今在酒井课长强大的攻势下已经开口,但他说的我们听不懂,所以请您过来。请轻寒哥哥帮助我们,他说的可能与狗牙子山的抗联有关。” 轻寒看向雅子的目光瞬间变得温柔,与刚才的冰冷截然不同,暖的让人怦然心动。 雅子微微红了脸,极力表现的镇定自若,平静的说:“开始吧,轻寒哥哥。” 轻寒这才上前几步,近距离的看着关老师,心中的痛无人能知。 轻寒的目光痛苦的扫过关老师伤痕累累的身体,缓缓开口:“你是如何跟狗牙子山联系的?” 关老师睁开眼睛,漠然的看着轻寒。 雅子上前站在轻寒身边,身体有意的挡住了酒井的视线。 轻寒的眼角瞥到雅子的动作,急忙紧盯着关老师,关老师缓缓摇了摇头。 轻寒心下着急,继续开口说:“你不说,自然有人说。我劝你,还是配合的好。” 关老师鄙夷不屑的看一眼轻寒:“配合什么?给小鬼子当狗,专咬自己人?” “这叫良禽择木而栖,识时务者为俊杰。” “啊呸,狗汉奸!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你就是一条哈巴狗,别以为自己有多高贵,装的再高贵也逃不过吃屎的命。” 雅子脸色一变,侧目看着轻寒,眼睛里全是担忧。原想厉声喝住关老师,但看着轻寒面无表情,无动于衷的模样,最终闭了嘴,沉默不语。 轻寒仿佛没有听到那些话,平静的继续问:“如何跟狗牙子山联系?” “哈哈哈,狗汉奸,你永远别想知道,我不会告诉你的。你这狗汉奸,卖国贼,就等着接受人民正义的审判吧!” 关老师的眼睛晶亮坚定,那已经破败不堪的身躯绽放着强大的力量。 轻寒痛苦的闭上眼睛,睁开时眼角的泪光闪过。 雅子时刻注意着轻寒,一看轻寒的神情不对,马上开口说:“轻寒哥哥,他说了什么?” 轻寒明白这是雅子在提醒自己。轻寒的情感已经藏不住了,雅子怎能看不出来。一时间,轻寒突然有了颓败之感,叹口气说:“他刚才说的你都听的懂,请转告酒井课长,耿某无能为力。” 轻寒说完转身就走,一个眼风也没给酒井。 酒井楞了,阴毒的目光盯着轻寒的背影,阴沉沉的问雅子:“耿轻寒什么意思?” 雅子平静的回答:“他什么也没说。” “怎么可能,他们一直在交谈。” “走吧,今日不会有收获,哥哥还在等消息。” 酒井抬手示意,马上有人过来把关老师从刑架上解下来,拖出审讯室。 武田太郎的办公室,雅子把关老师和轻寒的对话内容复述了一遍,最后无奈的解释说:“如今,耿轻寒很难做,也难怪他有消极情绪。中国人恨不能杀了他,日本人不信任他。双方看他都是魔鬼,其实他大概是想做天使的。至少在哥哥这里,他想做哥哥的天使。” 酒井冷冷的说:“雅子什么意思?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在为中国人说话,你别忘了,你是奉命接近他的。雅子小姐该不会爱上他吧?” 雅子目不斜视,平静的迎着武田太郎审视的目光,淡定的回答:“我是帝国的军人,绝对忠于天皇陛下,以服从命令为天职。酒井课长这是在侮辱我,侮辱帝国的军人,是谁给你的勇气?” “特高课有权监督所有人,把那些不利于帝国的因素扼杀在萌芽状态。” 雅子侧目,目光冰冷而阴毒,语气冷酷狠厉。 “酒井课长,我警告你,不要让我听到第二次这种侮辱性的语言,否则,我可以让你感受一下我的射击成绩。” 第295章 威胁 酒井抬眼吃惊的看着雅子,没想到温柔乖顺的雅子小姐也有露出利爪的一面。 武田太郎淡淡的瞥一眼酒井,开口问雅子:“你怎么看耿轻寒?” “接触的时间太短,目前还看不出来他的可疑之处。但至少,他喜欢女人,这一点,我敢保证。他对耿太太,远没有哥哥说的那般痴情。” 武田太郎满意的抬抬嘴角,温声说:“你做的很好。耿轻寒,很重要,帝国需要这样的中国人,你要想办法把他完全掌握在手里。” “是。” 武田太郎这才看向酒井,淡淡的问:“看来酒井课长没有任何收获?从惊弦身上什么也得不到。” 酒井丑陋的脸龟裂,极不情愿的回答:“是,属下无能。” 武田太郎摆摆手说:“只要能确定他就是惊弦,开不开口结果都一样。惊弦是共党在奉天的核心领袖,如今惊弦在我们手里,奉天共党的地下组织只能瘫痪,再也掀不起风浪。酒井课长以为呢?” 酒井眼睛一亮,肯定的说:“经两名投诚的共党指认,他就是共党奉天地下组织的最高领导,两人推断,他极有可能就是那个神秘的惊弦。” “此人惊弦的身份要进一步确认。” “是。” 晚上,雅子邀轻寒去熟悉的料理店吃饭。 车上,雅子换下戎装,依旧穿着素雅清新的和服,清秀的小脸上端的是清纯无害。 轻寒侧目看一眼雅子,双手握紧方向盘,紧抿双唇,心思百转,人天交战。最终,轻寒腾出一只手,握住雅子交叠放在腿上的一只小手。 雅子惊诧的看一眼轻寒,男人坚毅冷硬的五官分外忧郁。 雅子心下了然,反握住轻寒修长的大手,轻轻摩挲薄茧。柔声说:“轻寒哥哥想做什么?” 轻寒低叹一声:“雅子总是这样聪慧,令我汗颜。” 雅子优雅的笑笑,温柔低语:“轻寒哥哥是想帮助那个人?” “有办法吗?” 雅子低头思索片刻,摇摇头说:“没有机会。哥哥命令酒井尽快确认他的身份,按着哥哥的一贯作风,一旦确认他就是惊弦,又不肯投诚,很有可能会马上处决。” 轻寒俊逸的眉眼瞬间晦暗颓败,浓浓的哀伤笼罩着全身。 雅子不忍,低声说:“我可以创造一个机会。” 轻寒的眼睛瞬间晶亮,黑黝黝的双目盯着雅子,被雅子握住的手反握住雅子。 雅子心中柔软如水,略一思索,慢慢开口说:“轻寒哥哥别急,让我好好想想。这一两天他不会有事,酒井课长确认他的身份需要时间。我会利用这时间好好筹谋。” “谢谢雅子!” 雅子摇摇头,低声说:“不用谢我,我的心思轻寒哥哥知道,能为轻寒哥哥做事,我很高兴。” “我……我只是敬佩勇士,他是我见过的最勇敢,最无畏的战士,是个男人都渴望成为他那样的勇士。与他相比,我只能是苟活于世。” 雅子深情的凝望轻寒,摇摇头痴痴低语:“不,轻寒哥哥不要妄自菲薄,轻寒哥哥是我见过的最优秀、最勇敢、最无畏、最善良、最温柔、最神秘的男人。” 轻寒摇摇头叹口气:“雅子,我没有你想的那般好,如果有一天,你了解了真实的我,请不要失望。” “不,绝不会有那么一天。” 轻寒轻笑一下,低语:“不过,我正在努力成为雅子心目中那样的男人。” 翌日,雅子一身戎装走进宪兵队监狱的办公室,酒井阴沉沉坐在办公桌后,听见雅子清脆的皮靴声,微微抬头。丑陋的脸,阴毒冰冷的目光都彰显出此刻他很不高兴。 雅子仿佛没有看到酒井难看至极的脸色,一本正经的说:“他还是没有开口?” 酒井狠狠捶了一下桌面,脸上的横肉由于气恼剧烈的抖动着,恶狠狠的开口说:“我要让他生不如死,受尽折磨,让他尝尽所有酷刑。” 雅子淡淡的说:“我相信他已经生不如死了。可那又怎样?哥哥要的是惊弦本人和与之有关系的抗联。” 酒井桀桀怪笑两声,阴冷的眼睛盯着雅子,冷声说:“雅子小姐有办法?” 雅子冷静的说:“总是要试一试,做些什么。什么都不做,那不是我的性格。” “雅子小姐想做什么?” “我要跟那两个投诚的共党好好谈谈。” 酒井盯着雅子,略一思考,点点头说:“他们已经没什么用处了。” 雅子淡淡一笑说:“也许他们的家人能替他们想起来一些事。” 酒井眼睛一亮,立马起身:“好,我这就让人去找他们的家人。” 雅子淡淡的说:“我刚才已经让人去了。” 半个小时后,雅子坐在一间普通的房间里,房间里家具简单,但胜在干净整齐。 门被打开,从外面走进来一名带伤的男人。男人脸颊消瘦,脸色苍白,两只眼睛充满了算计,一瘸一拐的走进来。 雅子只一眼就知道这是个猥琐卑鄙的小人。雅子优雅的倒了一杯茶,微微一笑说:“请坐。” 男人诚惶诚恐的坐下,一直盯着雅子。 雅子不动声色的任由男人观察自己,两人沉默着互相试探对方,房间里安静的只能听见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许久,男人心里开始忐忑不安,急急开口说:“我知道的都说了,你们还想怎样?” 雅子轻啜一口茶,悠悠开口说:“先生的诚意显然不足,先生是不相信我们?或是有后顾之忧,不妨说出来,我们一定会满足先生的愿望。” 男人微微眯眼,看着对面一脸平静淡定的女人,坚持道:“我知道的都说了。” 雅子笑笑,甩出一张照片,淡淡的说:“先生的爱人很漂亮,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据说很是温柔。这般小鸟依人的女子应该被细心呵护才对。我很想知道,酒井课长对美人是否感兴趣?哦,如果两人相遇,那将是怎样令人震撼的场面。啧啧,美女与野兽?天使与恶魔?你猜,在血肉横飞阴暗冰冷的审讯室里,上演一场激烈疯狂的情事,那将是多么令人心醉和激动的场面。” 男人在看到照片的瞬间,原本苍白的脸色最后一点血色也退的一干二净。男人握拳咬牙切齿的说:“不,她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不能动她。” 雅子笑了,转动着手中的茶杯,慵懒的说:“不动她,为什么?不仅酒井课长对美人感兴趣,军营里一向最缺的就是女人。不过,有一点先生尽管放心,进了军营,没有人会注意到她是否美丽,毕竟军营里的人比较粗糙,对他们来说,人只分两种,男人和女人,只要器官不同,胸以上的部位没人看,也来不及看。” 男人低下头,精于算计的眼睛不停的转动,眉头紧蹙。 雅子不急,端起茶杯,慢条斯理优雅的继续喝茶。 男人经过一番思量,抬起头说:“你们能保证我们安全离开中国吗?” 雅子放下茶杯,淡淡的说:“如果你提供的消息足够分量,我们可以送你到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抗联。” 雅子缓缓一笑:“好,成交。” “我要见见我的妻子。” “可以,顺便说一下,我们还为二位准备了丰盛的午餐。祝你们愉快!” 雅子利落的起身出了房间。 另一间房间里,酒井放下监听器,阴沉沉脸色稍有缓和。对刚进门的雅子说:“雅子小姐不觉得他是在拖延时间吗?” 雅子不屑的说:“如果他够聪明,就会知道那样做的结果对他更不利。” “还要见下一个吗?” “当然。” “去医院。” 雅子摇摇头,瞥一眼酒井说:“酒井课长坚持认为自己的方法是最好的?” “惊弦是他的上线。” 雅子笑笑,不再说话。 医院的病床上,消瘦苍白的男人颓败的躺着,仿佛一具行尸走肉。神情颓败,双眼晦暗。 雅子笔直的站在床边,尽量温和的问话:“先生不是本地人?” 男人慢慢侧脸看着雅子,无力的回答:“不是。” “先生平时是如何跟惊弦联络的?” “如果有事,他会来找我,联络点就是东街53号。还有,我不确定他是不是惊弦,我只知道他跟惊弦有联系。” “他们怎么联络?” “不知道。” “你怎么知道他跟惊弦有联系?” “他有惊弦送来的消息。” “你见过?” “没有,我猜的。” “你见过惊弦吗?” “没有,只闻其声,从未见过其人。所以我猜想,他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他跟狗牙子山的抗联有联系吗?” “不知道,但他跟宪兵队的监狱里有联系。” 酒井眯眯眼,雅子继续淡定的问:“是谁?” “不知道,我只知道老张死在宪兵队监狱是自己人出得手。因为无法营救,监狱里传出消息,老张一心求死。” 护士进来要给病人输液,雅子和酒井只能离开。 酒井的脚步暴怒气恼。宪兵队监狱的问题一直悬而未解,一直是酒井心头的刺。如今亲耳听到,酒井依旧不能接受,下定决心整顿宪兵队。 两人直接去了官署,今日收获不少,雅子怎么能不给自己邀功? 第296章 抓捕 武田太郎听到有关抗联的消息眼睛一亮,急切的问:“他知道狗牙子山抗联的消息?” “是,不过他有条件。” “什么条件?” “他要和妻子离开中国,让我们保证他们安全离开。” “好,这件事由雅子全权负责。” “是。” 武田太郎满意的看着雅子,笑着说:“雅子做的很好,帝国的情报人员如果都像雅子这般出色,帝国何愁不胜。” “我会更加努力,为帝国效力。” “好,很好。惊弦的身份能够确定了吗?” 武田太郎问酒井。 酒井看一眼雅子回答:“还有一些疑点,属下会尽快查明。” “哥哥,今日那共党交代,宪兵队里有共党的内线。” 武田脸色一沉,往事一拥而上。那些令人难堪不解的往事再次涌上心头,武田太郎脸色黑的滴水。 阴沉沉的盯着酒井,一脸的不满和失望,厉声说:“酒井课长,你的无能令我很失望,我会向军部提出申请,以后奉天的情报工作由雅子负责。你作为副手,必须无条件的配合雅子的工作。” 酒井垂下脑袋,不甘心的答:“是。” 雅子笔直的站在一边,不骄不躁,脸色平静淡定。 武田太郎心里点点头,对雅子的信任和欣赏达到制高点。 雅子坐在男人对面,淡淡的说:“到了上海,拿着这封信去日本领事馆,他们会安排你去任何一个你想去的地方。” 男人拿起信仔细看过以后,小心的放进口袋。抬起头说:“黄金,我要黄金。” 雅子打开黑色的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五根金条,推向男人。 “我的诚意先生看到了,接下来让我看看你的诚意。如果先生的诚意不能让我满意,你和你妻子的下场会比现在惨一百倍。” 男人自信的笑笑:“雅子小姐什么时候能安排我们离开?” “随时。” “我记得今晚就有一趟开往北平的火车,可以安排吗?” “没问题。” “谢谢雅子小姐!我知道一个联络点,是我们与狗牙子山抗联队伍联系的唯一联络点。他们全都是抗联的人。” “在哪里?” “南城的一个大杂院,为了彰显我的诚意,我会亲自带路。这样雅子小姐也可以完全放心,我切断了自己所有的退路。” “所以先生只能离开,先生的果断决然令人佩服。” “老话说的好啊,良禽择木而栖,谁不想过安稳的日子?我只想平平安安生活,这没错。” “是的,先生的选择是非常正确的。我们需要尽快行动,别让他们有逃脱的机会。” “不,不会,他们直接受命于狗牙子山,惊弦出事的消息如果没有传开,狗牙子山不会收到消息,他们不会擅自行动。” “还是越快越好。” “没问题,我妻子已经去收拾行李了,今晚我们会直接离开。” “祝先生一路顺风。” “雅子小姐不会反悔吧?” “放心,套用一句中国话,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会保证你的安全。” “谢谢!” 刺耳的车队风驰电掣般开出宪兵队,一路横冲直闯到了南城的大杂院门口。 院子里的妇人听到了动静,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大杂院就被荷枪实弹的日本宪兵包围起来。 狠厉的田中指挥着蛮横的日本兵闯进院子,挨家挨户抓捕男人。 雅子一身戎装站在车前,看着被抓捕的男人鱼贯而出,脸上神色不明。 雅子问身边的男人:“是他们吗?” “是,一个不少。” 雅子抬起嘴角微微一笑。院门口,几名妇人哭喊着:“当家的,这是咋了?天啊,还让不让人活了,干啥抓人啊?” 雅子身边的男人闻声皱起眉头,对雅子说:“那几个妇人也是抗联队员。” 雅子点点头往前走了几步,附耳对田中说了一句。 田中抬手下命令:“她们,通通的带走。” 男人亲眼看着大杂院那些曾经的战友们被日本宪兵强行带走,有人甚至抬眼看着男人。目光里不言而喻的愤怒和失望让男人莫名的有些心虚。 男人低声对雅子说:“在下告辞。” 雅子微微点头,淡淡的说:“一路顺风。” 车队来去匆匆,风驰电掣般离开了,带走了大杂院所有的人,孩子也没放过。 昔日热闹的大杂院安静极了,大门大敞着,空荡荡的院子,仿佛曾经的热闹是幻觉。 雅子初次出手大获全胜,武田太郎高兴之余,对酒井的不满更甚。 武田太郎办公室,武田太郎哈哈大笑,赞赏的看着雅子说“不愧是我武田家的军人,武田家为你骄傲。我会立刻上报军部,相信不久军部的嘉奖就会下来。雅子,父亲也会为你骄傲。” “谢谢哥哥!能够生为武田家族的女儿,就是雅子莫大的荣幸。父亲若能因为雅子高兴,那是雅子献给父亲的礼物。” “好,很好!你的妈妈也将为你骄傲。” 听到这话,雅子的眼睛一亮,晶亮晶亮的看着武田太郎。 武田太郎知道雅子的心思,一脸笑容的对雅子点点头说:“我会给父亲写信,也许不久,我们就能看到父亲。” “这是真的吗?” “是的,上封信父亲就透露出这意思了。” “太好了。” “好好表现,父亲看到如今的雅子,一定会高兴的。” “是,哥哥。” 武田太郎转脸看见酒井,眼底闪过一丝不满和鄙夷。 侧目看着雅子说:“这些抗联的人要好好审一审,务必从他们嘴里问出狗牙子山的具体情况。狗牙子山一定要剿灭,所有跟帝国作对的组织和个人,务必扫除干净,一个不留。” “哥哥,酒井课长是这方面的高手,这些人交给酒井课长,一定会得到我们想要的。” 武田太郎眼里的赞赏更甚,这才是帝国的优秀人才,戒骄戒躁,善于攻长,懂得避短。有心机,知进退,善于把握,好。 “你很不错。这些人就交给酒井课长,酒井课长协助雅子。” “是。” 两人恭敬的答应。 晚上,雅子换了素雅的和服,跟轻寒一起出门了。 车上,雅子低声说:“南城的一个大杂院是狗牙子山抗联在奉天的联络点,今日被一锅端了。” 一声刺耳的刹车声,车戛然停下。轻寒侧目看着雅子,深若寒潭的眼底看不出喜怒。 “南城的大杂院?怎么可能?” “供出惊弦的共党亲自带队抓捕的。” 轻寒的手紧紧握住方向盘,青筋暴起。 “他的话可信吗?” “这是他手里的底牌,现在,他和妻子已经坐在开往北平的火车上了。之后会去上海,从上海离开,去他想去的任何地方。” “雅子就真的让他离开了,也许他还有更大的作用。” “如果他留下,轻寒哥哥的朋友就会损失的更多。” 轻寒目光复杂的盯着雅子,心思百转,一语不发。 雅子拍拍轻寒的手:“开车,已经有人看过来了。” 轻寒咬着牙发动车,雅子淡淡的瞥一眼轻寒,平静低语:“喜怒哀乐全在脸上,轻寒哥哥犯了大忌。” 轻寒冷声说:“我只是个普通的中国人。” 雅子柔柔一笑:“轻寒哥哥的确不是一名合格的情报人员。您需要我的帮助,我是特训班最优秀的学员。” 轻寒嘲讽的笑笑说:“我可是听说云子才是最优秀的学员,以第一名的优秀成绩毕业。” 雅子脸色瞬间阴沉,眼底闪过狠厉阴毒。 “轻寒哥哥信吗?” 轻寒侧目看了雅子一眼:“你从小就懂藏拙,难不成好容易争得特训的机会,却依然藏拙?” 雅子眼底闪过不甘、用嘲讽的口气说:“不藏拙就没有如今的机会。” 轻寒了然的点点头说:“明白。那些人你打算怎么办?” “不是我不想帮,而是他们必须死,只有这样才能换来一个机会。” “哦,雅子已经有了计划?” 轻寒不动声色的问到。 雅子微微一笑:“轻寒哥哥果然是为情报而生,聪慧异常。” 轻寒淡淡的说:“雅子总是这样调皮。” 雅子娇俏的一笑,一本正经的说:“后天,押着惊弦的车会游街示众,绕城一周,最后的目的地是城门口。” “只有他一人。” “今日抓捕的抗联队员会同往。” 轻寒心里一痛,低声问:“执行枪决?” “是。” 轻寒沉默了,深若寒潭的双目泛着水光,紧握方向盘的双手青筋暴起。心思急转,这是唯一的机会,也是雅子能创造的最好机会。不能错过! 雅子扫一眼轻寒淡淡的说:“如果顺利,你的朋友被营救,那些人也会得到营救。” 电石火光间,轻寒已经想明白了。 轻寒侧目看着雅子,柔声说:“我代表中国人谢谢你!” 雅子笑了,娇俏低语:“只要轻寒哥哥高兴。” 轻寒温柔的拍拍雅子的手背,柔声问:“想吃什么?” “轻寒哥哥想吃什么?” “我去过一家西餐店,非常不错。据说牛排非常地道,牛肉是从兵库县过来的。” “是吗?我在国内也是很少吃到的。” 轻寒笑笑说:“我在东京倒是吃过几次,柔韧肥嫩,口感非常好。” 雅子立马一脸向往的模样,甜甜的笑着说:“我很期待那样的美味。” 第297章 牺牲 游街那天下了一夜的雪依旧纷纷扬扬,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天地间尽是苍茫的白色,阴沉沉的天空,北风萧萧,仿佛有人低泣。 轻寒原本不想去,昨夜雅子留在轻寒的房间。雅子告诉轻寒:“您必须去。” 轻寒嘲讽的看一眼雅子,点点头说:“好,跟雅子一起。” 雅子故作欣喜的笑着说:“轻寒哥哥尽力了,无论结果如何,您的朋友都不会怨您。” “是的,作为一个中国人,我已经尽力了。” 北风呼啸中,车队慢腾腾的出发。 抗联队员被押在卡车上,大片的雪花撒落在脸上、肩头。 关老师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圆润,迅速消瘦的身躯,苍白疲惫的脸色,唯有一双黑亮的眼睛,无畏勇敢、坚定不移的望着前方。目光仿佛穿越了这纷扬的大雪,穿透了无边的苍茫大地,无视生命已到了尽头。消瘦和苍白都遮不住浑身上下散发的大无畏精神。 轻寒和雅子坐的车紧随其后,透过车窗,轻寒幽深的目光盯着卡车上的同志们,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 车队速度很慢,还没来得及清理的路面很滑。 突然,一声清脆的枪声打破了宁静压抑的清晨。紧接着,紧密的枪声,爆炸声此起彼伏,纷乱的跑步声,声嘶力竭的嘶吼声清晰的传来。 轻寒和雅子所坐的车也紧急刹车。轻寒坚毅冰冷的五官没有一丝起伏,雅子厉声喝问:“什么情况?” “有人劫车。” 雅子极快的看一眼轻寒,掏枪上膛,动作一气呵成。推开车门,抬脚下车。 冷静的说:“我去看看。” 轻寒一语不发也推开车门,从另一边下车。 轻寒绕到雅子身边,用车体遮挡两人,低声说:“小心。” 雅子双眼警惕的观察着四周,命令司机:“下车,注意隐蔽。” 双方交战激烈,酒井疯狂的嘶吼着:“是抗联,给我打,通通消灭。” 卡车上,关老师和抗联队员眼神迅速交汇,马上开始反抗。 酒井阴毒狠厉,得意的大喊:“后援马上就到。” 远处已经传来刺耳的摩托车声和密集的跑步声。轻寒皱着眉头往后看,雅子脸色一白,低声说:“我不知道。” 轻寒冷冷的瞥一眼雅子,阴冷出声:“引君入瓮。” 雅子冷静的观察一下现场的状况,淡淡的说:“我说了不是我。没有机会了,必须让他们撤退。” 轻寒看着前方不远处的卡车,关老师和抗联队员们已经被强行押下车,日本兵甚至用他们的身体做掩体。轻寒红了眼,不顾一切的想要冲过去。 雅子一把拉住轻寒,低声说:“没有机会了。” 轻寒狠狠的甩开雅子,脚下不停。雅子只能紧随其后。 混乱中,雅子迅速搜寻酒井的身影。 毫无意外,酒井一边指挥,一边注意着这边的情况。 雅子马上侧目对轻寒低语:“酒井一直盯着你我。” 轻寒抬眼一看,冷静下来,脸色依旧冷硬。 雅子举枪射击,同时狠厉的大喊:“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缴枪不杀。” 关老师回头看一眼雅子,轻寒复杂焦急忧心的目光落在关老师眼底,多年的默契,关老师瞬间感觉到了危险。 关老师不顾一切的挣扎着往前跑了几步,高声大喊:“快撤,快撤,别管我们,小鬼子来了。” 一起被押着的抗联队员此时也已经能够听到清晰的大队人马气势汹汹的来势,同时不顾一切的挣扎着往前跑,对正在拼命营救他们的战友大喊:“快走啊,快走。别管我们,小鬼子来了,小鬼子来了。” 恼羞成怒的酒井虽然听不懂他们喊什么,但他们不顾一切的挣扎和反抗彻底激怒了酒井,酒井冷酷的下达命令:“全部击毙。” 一阵枪声,关老师和被捕的抗联战士们倒在了血泊中。小鬼子大队人马赶来的动静响在不远处。前来营救的同志们含着眼泪撤退,最后看一眼倒在血泊中的战友们,仇恨,染红了双眼,疯狂的向敌人射出一发子弹后,迅速撤离。 轻寒眼睁睁的看着关老师和战友们倒在血泊中,却什么也不能做。猩红着双眼紧紧盯着撤退的同志们,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身影。顾不上哀伤,轻寒紧走几步,确定战友们已经安全。这才回头看着雅子,目光冰冷阴沉。 雅子闭了闭眼睛,镇定平静。无力的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目光平静的看着酒井指挥着士兵清理现场。 两人之间的气氛瞬间疏离冷漠。 夜色降临,清冷的弯月孤零零的挂在天边,没有星辰的陪衬,茫茫的夜空凭添了寂寞寥落。沙沙的冷风吹过,枯枝瑟缩着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响声。 轻寒哀痛无比的坐在书桌前,木然的看着窗外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夜。心中的刺痛难以忍受,眼中却再也无泪。 轻寒抬手拽出那块五福玉佩。带着身体的温热,落在冰凉的手心,瞬间融为一体,冰凉润滑,玉的凉意瞬间侵蚀全身。 轻寒低头亲吻冰凉的玉佩,眼前全是槐花最后的模样,苍白的小脸,精致的五官,鲜红的血沿着嘴角蜿蜒而下。槐花漂亮的大眼睛痴痴的看着自己,仿佛哀声低语:“寒哥……寒哥……” 画面一转,五花大绑的关老师奋不顾身挣扎着往前跑,声嘶力竭大声呼叫,背几乎被打成筛子。就这样,关老师也没有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依旧艰难的往前跑,拼尽全力叫着:“快走,快走啊。” 直到慢慢倒下,血染红了雪。刺目的雪白和鲜红落在轻寒深若寒潭的双目,轻寒的心瞬间紧缩。 这样的画面交替着在轻寒眼前旋转,在脑子里清晰的一遍又一遍上演。 轻寒的心碎成一片一片,痛到无法呼吸。 轻寒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双腿已经没有了知觉。提起冻僵的手,颤抖着在雪白的纸上写下:同心一人去,坐觉长安空。 轻寒扔掉笔,心痛难忍,一口腥甜上涌,张嘴喷出一口鲜血。 鲜血落在雪白的纸上,轻寒仿佛看见了当年的祖父。颓然瘫坐,缓缓闭上眼睛。 门轻轻推开,雅子一身戎装悄无声息的走进来。 这是雅子第一次穿着军服走进轻寒的住处。 轻寒听出来那是雅子的脚步声,痛苦在心里一阵翻滚,此时的轻寒不想见雅子。经历了今日,轻寒再一次清晰的看到,两人之间只能是敌人,血海深仇的敌人。 轻寒懒得睁眼看到自己的仇人,怕眼底的仇恨再也压不住,怕颤抖的双手不由自主的掐上她的脖子,怕碎裂的心在她假装无辜的眼底成灰成粉。 雅子安静的站在轻寒身后,许久,雅子轻叹一声,抬手抚上轻寒的额头。温热的手放在冰凉的额头,雅子心底一颤。 轻声低语:“轻寒哥哥,您相信我吗?” 寂静中,轻寒淡淡开口:“信。” 雅子闭了一下眼睛,低声说:“如今说什么都无用,您的眼睛不会欺骗您。但我依然想解释一下,不是我,我不知道。” 昏暗的灯光下,轻寒的脸色苍白憔悴,神色哀伤。 轻寒慢慢睁开眼睛,冷硬俊逸的五官充满忧伤和痛苦。 轻寒起身站在雅子对面,俯视眼前一脸无辜的女人。 “你没错。” 雅子心里一紧,仰头看着轻寒,痴痴低语:“时间会证明一切。” 轻寒漠然抬抬嘴角:“是,时间会证明一切。” 轻寒抬脚迈着冻僵的双腿走出书房,背影孤独清冷坚定。 宪兵队的监狱火速枪决了一批在押人犯,没有理由,没有证据,没有审判。酒井想杀人的时候,不用任何理由。 恼羞成怒的酒井开始大刀阔斧的清理宪兵队内部。 轻寒忧心忡忡,每天都关注着当日的报纸,生怕错过组织上派来接头的同志。 宪兵队的情况轻寒更是担心,那个藏在深处的自己人会不会被酒井挖出来? 无奈、焦急、担忧、茫然、焦躁,各种莫名的情绪浮上心头。 无法述说的郁闷和痛苦压的轻寒喘不过来气。 轻寒压住心头百般的情绪,为了得到宪兵队的消息,端着自己那张英俊无比的脸与雅子周旋。 雅子那张清秀的脸也每天几变。对上武田太郎时,卑微恭谦;对上酒井时,冷静淡定;对上轻寒时,深情迤逦;对上人犯时,冷酷恶毒。 有时候轻寒觉得雅子脸上带着一层面具,真想伸手替她撕下来。 审讯室里,酒井面对一副痴傻模样的老憨,怒火中烧。恶狠狠的抬起老憨的下巴,阴冷的说:“你是共党?” 老憨惊恐万分的瞪大眼睛,哇哇大叫:“别打我,别打我。啥是共党?啊……啊……我是,我是。” 雅子站在酒井身后摇摇头,看着一脸茫然的老憨,睁着两只茫然无措的眼睛,嘴里哇哇大叫。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共党? 酒井心里也是不信的,可是其他脑子看似清楚的中国人都仔细查了几遍,谁才是宪兵队里的内奸? 这个让人恼火和难堪的问题虫子般噬咬着酒井的心,酒井不相信自己找不出这个内奸。 第298章 反战 酒井累了,无力的坐在椅子上,猛灌几口凉茶。阴毒冰冷的目光蛇信子般盯着老憨。 雅子低声说:“酒井课长这是在浪费时间。”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人很可疑。” “直觉?” 雅子抬抬嘴角,瞥一眼老憨,淡淡的说:“当初酒井课长见过佐藤吗?” 酒井脸色一沉,冷声说:“那是意外。” “由此可见,酒井课长的直觉会出现偏差。佐藤事件提醒我们,所有的可能都存在。” 老憨被拖回了自己的屋子,扔在地上。 两名日本士兵扬长而去。 老憨躺在地上,冰凉的地面瞬间让已经伤痕累累的老憨打了个激灵,老憨挣扎着爬起来,艰难的挪上床,一头倒下。 老憨茫然的看一眼门外,随即闭上眼睛沉沉睡去,鼾声如雷。 门外的两名日本兵对视一眼,鄙夷不屑的笑笑。 老憨在阴暗冰冷的小屋里躺了两天,除了偶尔挣扎着起身喝两口凉水,大多数时候就那么了无生机的躺着,一口食物都未曾进。也无人送一口吃食,宪兵队的大院所有的人似乎都遭受了酷刑和严格的盘查,但依然没有得到酒井想要的结果。 老憨的事是雅子在吃饭时特意说的。 自关老师的事之后,轻寒对自己和雅子的关系有了清晰明确的定位,尽管心中对雅子极为厌恶,但面上却不得不虚与委蛇。 雅子敏感警觉,轻寒的疏离和冷漠,雅子看的清清楚楚。但雅子仿若未觉,一如往常般与轻寒相处。 两个各怀心思的人就这样情侣般相处,外人眼里甚至更加亲密和谐。 中午,轻寒邀请雅子一同去外面吃饭。雅子是从宪兵队监狱赶回来的,一身戎装。 在官署众目睽睽之下,轻寒冷硬的脸略显柔和,体贴的替雅子打开车门。雅子柔情似水的看一眼眉眼冷硬的轻寒,抬脚上车。 车上,雅子侧目看一眼武田太郎办公室的方向。 那里,武田太郎站在窗前,透过玻璃窗看着两人,神色莫测。 车在武田太郎的注视下开出了官署。 轻寒一眼都没看雅子,目光直视前方,专心致志的开车。 车里,沉闷压抑。 雅子平静淡定的看一眼车窗外,终究忍不住侧目看着轻寒。 “轻寒哥哥想吃什么?” 轻寒表情淡淡的,双目依旧看着前方。 “雅子想吃什么?” “什么都好,有的吃比什么都好。” 轻寒眉头一皱,淡淡的说:“这是怎么了?” “酒井课长也不知怎么想的,抓着一傻子不放手。” 老憨的身份轻寒不知道,听了雅子的话冷笑着说:“中国人吧?” “宪兵队监狱倒马桶的老憨。” 轻寒眉头紧蹙,语气嘲讽不屑。 “难道酒井不知道老憨是个脑子不清明的?” “酒井课长的直觉一向很准。” “什么时候开始太郎也如此的不严谨了?直觉,可笑至极。也对,现在我倒是明白酒井课长为什么一直喜欢针对我了,怕也是直觉在作祟吧?我想太郎也应该知道,直觉就如海市蜃楼一般,最是玄幻不真实。” 雅子侧目看着轻寒,淡淡的一笑,轻声说:“轻寒哥哥对自己的同胞总是不同的。” 轻寒不可置否,淡淡的回应:“不过是普通百姓,只为了简单的活着。我只是不明白,酒井课长为什么总是针对中国人?难道在酒井课长眼里,奉天的中国人都没必要活着?那军部派太郎来奉天做什么?我倒是有些搞不懂了。” 雅子抿一下唇,犹豫不决的说:“轻寒哥哥,您能搬出官署吗?” 轻寒楞了一下,侧目看雅子。 雅子也正看着轻寒,目光满是恳切和深情。 轻寒无动于衷的移开目光,不解的问:“给我一个理由。” “因为轻寒哥哥得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轻寒幽深复杂的目光探究着雅子,脑子里极速的运转着。 雅子迎着轻寒的目光,淡定镇静。 出了什么事?她有什么阴谋?不是武田太郎意思?难道是酒井? 轻寒脑子里百转千回,最终化作一句话。 “雅子是想一起搬出来?” 雅子紧张的看着轻寒。 “是。” “好。有空一起去看看,奉天城里有许多建筑无论外观还是室内,都是不错的。雅子喜欢什么风格?” 雅子清秀的脸上露出羞涩舒心的笑。 “轻寒哥哥会明白我的。” 轻寒抬抬嘴角,轻轻的“嗯”了一声。 吃过饭,轻寒想去宪兵队监狱看一眼老憨。 雅子拦住轻寒说:“轻寒哥哥放心,他死不了。” 轻寒嘲讽的抬抬嘴角:“雅子也怀疑老憨?” “不。轻寒哥哥不能去,是因为酒井课长很敏感,您不能冲动。” 轻寒看着雅子,这张清秀的皮囊下到底是一颗什么颜色的心? 礼拜天的一大早,轻寒一如既往的去教堂。 雅子正站在武田太郎面前。 “同心一人去,坐觉长安空。” 武田太郎抬头问雅子:“耿轻寒什么意思?” 雅子平静淡定的回答:“我觉得耿轻寒对耿太太难以忘怀。” 武田太郎的手指划过星星点点的暗黑色血迹,嗤笑一声:“倒是用情至深啊。” 雅子不屑的抬起嘴角,淡淡的说:“肉体化为灰烬,灵魂也必将化为灰烬。耿轻寒只能属于我,无论肉体还是灵魂。” 武田太郎哈哈大笑:“很好,你做的很好。” 这天,雅子和轻寒看了许多房子。俄式建筑宽敞明亮,日式建筑精致小巧,中式建筑恢宏大气。 别人眼里,这对情侣怕是要修成正果了。 两人也是极尽亲密和谐。男的虽然五官冷硬坚毅,但眉宇间尽显温润。女的一身戎装英姿飒爽,举手投足间却尽是羞涩娇俏。 期间与熟人相遇,轻寒略显尴尬,雅子则娇羞无比。 不用多言,也就一下午,奉天上层圈子里就传出了猜想。 奉天炙手可热的耿先生,竟然与奉天最高司令官阁下的妹子,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以后,耿先生在奉天怕是一言九鼎了吧。 轻寒送雅子回官署后,附耳低言:“我去赵老板那里。” 雅子乖巧温顺的点点头,柔声细语说:“回来吃饭吗?” “不了,你自己吃。” 轻寒自己开车走了。 雅子目送车开出官署,转身往武田太郎的办公室走去。那张刚才还含羞带娇的脸瞬间就变得淡漠镇静。 雅子站在武田太郎面前,一脸严肃的说:“哥哥,耿轻寒今日带我去看房子了。” 武田太郎疑惑的问:“看房子?” “耿轻寒想搬出去住。” “他向你求婚了?” “没有,他说住在这里没有家的感觉。” 武田太郎抬抬眉毛,盯着雅子说:“这是耿轻寒提出来的?” “是,他没有跟我商量,今日直接带我去看房子,只说想要一个家。” 武田太郎沉思一下说:“你怎么想?” “我提出住他之前的房子,他拒绝了。我想,他忘不了耿太太,但也需要一个善解人意的女人在身边。” “我知道了。” 武田太郎挥挥手,雅子行礼告退。 翌日一早,轻寒就向武田太郎提出要搬出官署。理由是想要一个家,不习惯住在军营里,那不是他理想中家的样子。 武田太郎没有理由阻拦,笑着打趣后同意了。 轻寒动作很快,当天下午就交了房租,也没多少可搬的东西,简单的收拾打理,跟雅子一起搬走了。 当天晚上,酒井走进武田太郎的办公室,就宪兵队的内奸提出了新的想法。 武田太郎抬眉问:“你的意思是很有可能出现第二个佐藤?” “很有这种可能。所有的中国人经过反复调查,没有发现异常。是雅子小姐提醒了我。” 武田太郎脸色一沉,冷声问:“雅子是如何提醒你的?” “雅子小姐说佐藤事件告诉我们一切皆有可能。” “雅子这样提醒你的?” “是。之后我立即展开调查,果然发现了一些可疑之处。” 武田太郎眼底亮光一闪。 “发现了什么?” “宪兵队里有许多反战言论。” “混蛋,你在说什么?反战言论?怎么会?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质疑天皇陛下?” 面对武田太郎的激动,酒井行礼,语气中也带着深深的忧虑。 “司令官阁下,这不是危言耸听,确有其事。经查,这种反战言论由来已久,低落消极的情绪早已严重影响着帝国军人的士气。” 武田太郎冰冷阴沉的目光盯着酒井,阴沉沉的问:“你查到了什么?” “近卫队的渡边三郎,他的哥哥们曾是总理大臣府邸的侍卫,死于昭和七年。” 武田太郎紧抿薄唇,目光仿佛淬了冰,盯着酒井。 酒井继续说:“渡边三郎与年幼的妹妹相依为命。昭和十一年春天,渡边三郎应征入伍,他的妹妹也被叔叔的妻子送进了军营。渡边三郎得知这一消息时,携带武器擅自离开部队,枪杀他的叔叔未遂,之后被强行送到中国。” 武田太郎面色沉重起来,沉思片刻后说:“有证据证明他跟中国人有联系吗?” 第299章 监听 “没有,但他的反战情绪非常强烈,性格孤僻内向,经常抱怨军队的生活,抱怨这是一场非正义不人道的战争。就在刚才,我亲自询问时,他依旧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还在口出狂言。” “田中队长怎么说?” “田中队长认为这些小情绪不会影响大局,很多士兵因为远离亲人,都会有一些不满的情绪。” “不,这不是我关心的。田中队长对他的士兵了解多少?他们是否做出有损帝国利益之事?” “这倒没有。” 武田太郎冷着脸说:“我相信帝国的军人是忠诚的,如果他们有损害帝国利益的行为,那就把他们送上军事法庭。但前提是,要有证据,证据。明白吗?” “明白。” 这一点酒井和武田太郎的想法不谋而合。 因为对自己人的天然信任,所以酒井才会只从中国人身上找原因。酒井坚信佐藤事件只是意外。可经过调查,结果却令酒井深感忧虑。一支颓废麻木牢骚满腹的队伍,怎么能够所向披靡?如何全心全意为帝国效力?从今年军部频繁的动作看来,对华政策已经不同以往,军队的动作就更加直白,其中深意作为军人的武田太郎和酒井当然明白。如此重要关头,怎能允许这种不良情绪的存在和蔓延。 所以清除反战言论,摒弃消极情绪,提高士气,建立信心,迫在眉睫。 酒井能看清楚看明白的事情,武田太郎当然也看的出来。 所以酒井提出要清查宪兵队和官署所有人员时,武田太郎马上同意。 于是,宪兵队和官署开始了风风火火的清查。 每天都有人被带到酒井面前,经历一番严格的问询。在所有人都莫名其妙接受调查时,他们的住处也被悄悄安装了窃听器。没有人知道,从此他们再无秘密可言,哪怕是吃饭放屁打嗝也在监视之下。 也是在这时候,酒井才知道嫌疑最大的耿轻寒竟然搬出了官署。 酒井听到这消息时,脸色漆黑,阴冷冰凉的目光盯着下属,蛇信子般狠厉。下属莫名其妙的感觉一阵冷风嗖嗖吹过。 “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 “知道为什么吗?” “雅子小姐一起搬出去了。” 酒井抬抬嘴角,桀桀怪笑一声:“真是太巧了,耿轻寒的运气总是这么好。” 酒井摆摆手挥退下属。 “我知道了。” 要说酒井对这件事没有想法是根本不可能的,但酒井思前想后也没看出疑点。酒井并不认为耿轻寒有先见,自己脑袋里的想法耿轻寒怎么可能窥见?唯一的解释就是巧合,耿轻寒有些运气而已。 宪兵队和官署鸡飞狗跳的时候,轻寒和雅子正站在新租的房子里。 雅子带来了官署的两名女佣,正忙着打扫整理。虽说两人的行李不多,但居家过日子,杂七杂八的物件加起来不少。士兵帮着送进室内,女佣忙着整理,反倒是两位主人闲着。 两人对视一眼,雅子笑笑说:“轻寒哥哥,不如我们先去添置一些必需品。” 轻寒扫一眼乱糟糟的新家,点点头说:“好。” 轻寒开车,两人去了奉天最繁华的西十街。 车上,雅子低声说:“轻寒哥哥放心,老憨无事。” 轻寒意外的提提嘴角:“真是难得。” “是啊,能从酒井课长掌管的特高课的审讯室走一遭全身而退的人不多,至少我是第一次见。” “一个脑子不清明的中国人都值得酒井如此费心,我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替帝国可悲。” 雅子移开目光,不再说话。 轻寒的防备雅子心知肚明,虽心有不快,倒也能理解。 情人眼里出西施,指的正是雅子这样的女人。所有的冷静睿智谨慎在心爱之人面前,瞬间土崩瓦解。如雅子般内心强大的女人,隐忍冷酷。但面对自己心爱之人时,也只是一个渴望呵护的小女人。爱人一个温柔的眼神,一句体贴的细语,一个暧昧的动作,都会让雅子欣喜若狂,柔情似水。 反之,轻寒的一个淡漠疏离的眼神,就能让雅子失落伤心难过。 雅子深谙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道理,想要获取眼前这个完美男人的青眼,前路漫漫。但雅子对自己有信心,这世上还没有自己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这男人,雅子势在必得。 购置了一大堆生活所需品,两人回到新家。 这是一座传统的中式建筑四合院。结构与北平的四合院极为相似,只不过要小上很多,前后院,东西厢房,后院有三间倒座房。东面厨房,西面茅厕。 小院子简单精致,小富人家的典型标配。客厅宽敞明亮,古香古色。卧室与轻寒在北平的住处并无二致,连家具也极为相似。 当初轻寒一眼就喜欢上了,并未征求雅子的意见直接敲定。房东是个干净利索人,前后院连同没有家具的房间都是干干净净的,无需仔细打扫。其他有家具的房间也是整洁干净的,女佣已经把轻寒和雅子带来的物品归整利索。 雅子挥手打发走女佣,侧目看一眼轻寒,神色奇怪的说:“轻寒哥哥,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家了,您高兴吗?” 雅子说这话的同时,锐利的双眼扫过房间的每一处。话音一落,就走到墙角的落地大钟前,仔仔细细检查着。 轻寒正奇怪雅子那莫名其妙的诡异神态,雅子的行为更令轻寒疑惑。一语不发跟在雅子身后,看着雅子奇怪的举动。 轻寒看明白了后,脸色一黑,一语不发。 雅子把整个客厅仔细检查了一遍,上至匾额、独座、八仙桌、太师椅、茶几、博古架、一无巨细,全都一一仔细检查。认真做事的雅子,专注细致,谨慎睿智,沉稳冷静,从轻寒的角度看过去,原本只算清秀的模样倒有了令人惊艳的美丽。 轻寒冷眼旁观,心思却风起潮涌。这个女人越发的让人琢磨不透。 轻寒心思百转之际,雅子冲着轻寒招招手,嘴里说着:“轻寒哥哥,晚餐想去哪里?” 轻寒抬脚走过去,随意答:“雅子想去哪里?” 雅子轻轻提起电话底座,底座上的东西让轻寒脸色一白。 轻寒看过之后,雅子把电话原封不动的放下,笑着说:“日式料理如何?” “雅子喜欢就好。” “请轻寒哥哥稍等,我换件衣服就来。” “我等你。” 雅子抬脚向卧室走去,轻寒跟在身后。一如刚才,雅子把两间卧室仔细检查一遍,这才放松下来。 两人站在主卧里,女佣把两人的物品都归整在这里。雅子叹口气说:“只能这样,哥哥想必会来做客。这只是让哥哥看的,您不必当真。” 轻寒神色莫名的看着雅子,答非所问:“这是太郎的意思?” “哥哥和酒井的思维方式一样,骨子里他们是一样的人。” “你拉着我去购置物品,就是为了方便他们做这事。” “是,我了解他们,所以我当然要创造机会配合他们。这样才能皆大欢喜。” “看来太郎和酒井一样,对耿某没有一丝信任。” 雅子莫名的笑了两声:“他们只相信自己。” “难道连你也不信?” “卧室里没有。” “哦,到底是亲哥哥。” “亲哥哥吗?这理由也能说过去,毕竟我们有一半的血液是一样的。但我更相信,这是哥哥对帝国军人的信任。” 轻寒突然想到了自己在官署的住处,脸色一白说:“官署的住处有没有?” 雅子粲然一笑说:“没有,从今天起就会有的。” 轻寒目光复杂的看着雅子:“所以你让我搬出来。” 雅子仰头目光潋滟的看着轻寒,幽幽说:“我说过,时间会证明一切。” 轻寒无视深情款款的雅子,避开炙热的目光,冷着脸说:“有什么区别?” “至少行动更自由。” 两人出门简单的垫饱了肚子,洗漱后各自休息。 第二天一早,两人一起出门,并肩走进官署武田太郎的办公室。 武田太郎刻意打发走雅子,留下轻寒说话。 “无觅,你是不是给我一个交代?” “对不起,太郎,给我一些时间好吗?我们需要彼此了解和适应。” “雅子是你看着长大的。” “我一直觉得她只是妹妹,没想到会有今天。” “感情的事谁又能预料?但你要记得,她是我的妹妹。” “太郎放心。” 这时外面报告酒井课长到。随着沉重的皮靴声,酒井一脸阴沉的走进来。 酒井行礼问好后,阴沉沉的目光落在轻寒身上。 轻寒感受到酒井越发阴毒的目光,抬起深若寒潭的双目直视着酒井,两人的目光不期而遇。一双阴毒冰冷,一双幽深复杂;一双狠厉毒辣,一双坚毅无畏。 酒井冷冷的说:“我是不是该向耿先生道一声祝贺?” 轻寒微微一笑,俊逸的五官更是剑眉星目,灿若星辰。 “谢谢酒井课长,过两日寒舍略备薄酒,还请酒井课长赏脸。” 酒井脸色黑的滴水,冷冷答到:“耿先生盛情难却,我一定前去祝贺。” 轻寒微微一笑,风度翩翩离开。 第300章 马玉 酒井阴沉狠厉的目光盯着轻寒的背影,丑陋的脸狰狞恐怖。 直到看不见轻寒的身影,酒井才收回目光,向武田太郎汇报宪兵队调查结果。 渡边三郎除了酒后口出狂言,发表反战言论,平时却极为胆小怕事。没有做出损害帝国利益之事。但酒井坚持认为必须严惩,不能任由这种不良情绪在宪兵队蔓延。 田中队长刚一进门就听见酒井慷慨激昂的严厉词藻。 马上出声反对:“他们都是帝国的士兵,远离家乡和亲人,为帝国而战。他们都是值得尊敬的,作为长官,应该庇护他们。而不是为了一点不足为患的小问题就一味的惩罚,那是对帝国军人的严重不负责。” “田中队长,你难道不知道这种反战言论的可怕?如果任由这种不良言论发展下去,会造成士兵的消极反战情绪逐渐加重,那就势必会大大影响士气,对帝国大业不利。所以必须严惩。” “酒井课长,帝国如今需要士兵,帝国的理想是要靠这些随时能为帝国付出生命的年轻战士去实现的。不要用你对付中国人那套手段对付自己人。” “因为你的仁慈,我们失去了多少这样年轻的战士。田中队长莫不是忘了佐藤事件造成的巨大损失。” “那只是个意外。” “帝国的利益不容许这种意外再次发生,作为帝国的军人,我义不容辞有责任阻止你这种愚蠢的行为。” 两人相持不下,武田太郎摆手让两人落座。淡淡的问酒井:“你打算怎么办?” “送他上军事法庭。” 田中立马出声反对:“不,他还年轻,这样做会毁了他。” “不能为帝国做贡献,等同于行尸走肉,何谈毁了。” “如果需要,他一定会成为一名优秀的战士。司令官阁下我请求你,他是帝国的公民,我们要给他一个机会。” 武田太郎瞥一眼酒井,淡淡的说:“送他回国吧。” 酒井清查宪兵队和官署内奸的事来的急也去的快。但效果是显而易见的,宪兵队里反战言论被轻而易举的压制住了。那些敏感的话题再也听不到了,底层的士兵似乎找到了新的发泄释放渠道。 奉天的街面上,除了为非的作歹日本浪人,喝的醉醺醺的士兵也是随处可见。当街侮辱中国妇女,打砸抢的行为时时发生。奉天城的治安混乱不堪,警察局门前每天熙熙攘攘,吵吵闹闹。警察局长在夹缝中求生存,郁闷憋屈难以述说,再八面玲珑、圆滑事故,也被愁的掉了一头的毛。 武田太郎和酒井对这样的现状没有任何不满,反倒是乐见其成的。知道享受就会去争取,想要得到就要掠夺,掠夺是要靠武力值的。士气就是这样提高的。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这是永恒的斗争真理。奉天的反日气氛空前高涨,面对魔鬼,挣扎、反抗、还击势在必行。原本麻木的中国人似乎正在慢慢觉醒。 武田太郎新的麻烦又来了,外有城外狗牙子山的抗联队伍虎视眈眈,内有抗日分子不时制造的麻烦,曾经一度维持的表面上的平衡和稳定被彻底打破了。中国民众和日本人旗帜鲜明的对立起来,大满洲帝国的法律也压制不住老百姓对日本人的仇恨。奉天城内外,隔三差五的枪声就能证明一切。 武田太郎头疼了。 武田太郎头疼的时候,轻寒却有了多日来的第一个笑脸。 轻寒盯着今日的报纸,一遍又一遍看着那则寻人启事,激动万分。迷路的孩子找到了家,漫漫黑夜迎来第一缕光明,组织上派人来了。 听见脚步声,轻寒压下心头的激动,冷硬的眉眼纹丝不动,随意放下手中的报纸,抬眼看过去。 雅子一身戎装英姿飒爽的走进来。 “轻寒哥哥,哥哥请您过去。” 轻寒点点头起身向外走,雅子低声说:“赵会长又发现了一个藏匿抗日分子的村庄。” 轻寒脚步一顿,皱眉看着雅子。雅子扫一眼窗外,继续低声说:“军部的对华政策不同以往,不再维护和平,督促哥哥快速占领,并完全控制奉天。” “什么意思?” “执行新的政策,那个村子将会变成一片焦土。” 轻寒目光一冷,面上却不动声色,深若寒潭的目光冷冷盯着雅子,声音仿佛来自地狱般冰冷。 “军部新的对华政策是什么?” “具体内容我不知道,但一定会是大动作。在华部队频繁的调遣,集结,大量采购物资,这些您都看见了。” 轻寒若有所思点点头,抬脚向外走去。 雅子扫一眼轻寒的办公桌,桌上只有一张报纸。 中午,轻寒去了教堂广场附近,按着寻人启事上的地址找到了前来接头的人。 组织上派来的同志一头白发,穿着深色长袍,围着厚厚的羊毛围巾。中等身材,普通的五官,说一口地道的奉天话。 两人往里走的时候,轻寒注意到这名同志的左腿有些跛。 “惊弦同志,我是组织上派来配合你工作的,我叫马玉。” 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马玉注意到轻寒在看他的腿,哈哈一笑,拍拍左腿说:“这可是我的秘密武器。” 轻寒不明所以。 “我跟组织上联系都靠它。” 轻寒惊诧不已,盯着马玉的左腿使劲看。 “受过伤?” “嗯,打鬼子时受的伤,当时没药,为了保命锯掉了。正好,组织上安排去了南方,装了个特别的假肢。不碍事,照样打鬼子。” 马玉说的云淡风轻,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 轻寒心中的敬佩油然而生,想起关老师,脸上露出哀痛。握着马玉的手说:“对不起,关老师……” 马玉打断轻寒的话:“这不是你的错,是范金林这个叛徒出卖了与他并肩作战的同志,是酒井这个侵略者杀害了我们的战友。关老师和战友们用生命诠释了什么是爱国,什么是共产主义信仰。我们应该为他们骄傲,以他们为榜样,为民族解放,为实现共产主义继续奋斗。” 轻寒深若寒潭的双眼晦暗颓败,生涩艰难的说:“是我,是我没有第一时间除掉叛徒,都怪我。直到最后一刻,关老师他们为了保护战友们,依然奋不孤身冲上去,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子弹,为战友们撤退赢得了宝贵的时间。我,做的太少,在他们面前,我是那么渺小卑微,苟且偷生。” “不,惊弦同志,你不要妄自菲薄,几年来,因为你的情报,我们打掉了多少小鬼子,解救了多少老百姓。因为你送来的消息及时准确,又挽救了多少同志,争取到了多少物资,你对党对人民的贡献是卓越的。我出发前,上级专门跟我谈话,让我带来组织上对你的问候,并对你说一声谢谢!” 马玉对着轻寒郑重其事的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轻寒双目微湿,失去爱人,失去战友的伤痛此时才真正的缓解了些许。 “上级让我转告你,耿夫人的事组织上也有责任,没有考虑到敌人的丧心病狂,没有保护好耿夫人。” 轻寒泪目,槐花娇俏明媚的笑脸一闪而过,留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最后那一刻,他的爱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弥留之际没有害怕,没有胆怯,没有糊涂,而是用生命为自己争取敌人的信任。 槐花,我的挚爱,在天堂看着我,我会为你报仇。 槐花,我的挚爱,在地狱等着我,我会随你而来。 马玉拍拍轻寒的肩膀,低声说:“我听说了耿夫人的故事,我敬佩她。耿夫人是无畏的战士,是隐形战线上杰出的战士。你应该为有这样一位夫人骄傲。” 轻寒点点头。 马玉看看窗外,午时已过。 “你的时间比较紧,来不及叙话,长话短说,范金林那个叛徒出卖了很多同志。他是老同志,熟悉我们的工作方式,现在他死心塌地的为日本人卖命,对我们的工作很不利,组织上决定必须除掉这个叛徒。” “好,我早就有这想法了。酒井对范金林很是看重,派了宪兵随身保护,我会找到机会的。” “你不能亲自动手,只要制造一个机会,我们一定会除掉他。” “好。我会摸清范金林的情况。还有,日本军部的对华政策有所改变,具体内容尚不清楚。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日本人不会再维持表面上的和平,他们打算撕破伪装的脸。另外,维持会的赵会长又发现了一个跟抗联有联系的村子,武田太郎可能会下令屠村。” 马玉咬牙切齿道:“这帮畜生。可知道具体是哪个村?” “城外王家屯。” “什么时候?” “赵会长得到消息是每逢小集时,狗牙子山的人会下山,混在王家屯老百姓中去集上换粮食。明天,就是小集。估计森田中队会出动,赵会长亲自带路。” “这个狗汉奸。行,我会通知关队长,尽快安排王家屯老百姓撤离。” 第301章 试探 轻寒想了想把雅子的事也说了一下,并谈了自己的想法和担忧。 马玉沉思后说:“这事之前关老师也向上级汇报过。上级的意思是特殊时期,虽然要谨慎小心,但也不能拘泥。如果能争取过来,为我所用,也未尝不可。毕竟,共产主义战士是不分国界的。前提条件是,你的安全第一位,可以尝试,但不能急于求成,徐徐图之,谨慎为之。” “好,我知道怎么做了。” 轻寒点点头,心里想着雅子的事,没注意到马玉纠结的神色。 “惊弦同志,你能不能打听一下宪兵队监狱的老憨?” 轻寒回神,疑惑的看着马玉:“老憨?宪兵队监狱倒便桶的老憨?” 已经开了口,马玉也不再纠结,索性把老憨的实际情况向轻寒直接说明。 “老憨是自己人,宪兵队监狱的消息都是老憨传递出来的。可最近,有消息说特高课的酒井大肆清查宪兵队,这消息是否属真?我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老憨的消息了。老憨娘去了两次,门口的守卫不仅不叫老憨出来,还把老憨娘打了出来,态度极其恶劣,这与往常不一样。我们心里非常着急,不知道老憨情况如何?我们咋样才能帮他?” 一脸茫然、胡子拉碴、一身邋遢的形象出现在轻寒脑海里。如果不是马玉说出来,轻寒真的想不到,老憨竟然是自己的同志。 这才是真正的地下工作者,站在暗处,隐藏在敌人心脏的无名英雄。 轻寒肃然起敬,认真的说:“老憨没事,酒井确实怀疑老憨,对他用了刑,但老憨同志是真正的战士,不仅坚定而且睿智。酒井什么也没问出来。具体情况我不太清楚,之前不知道他是自己人。是雅子无意中说的,当时虽然不知道老憨是自己人,但老憨是中国人。我婉转的提了一下,让雅子劝说酒井。我回去后马上去打听一下,老憨所在的宪兵队监狱很重要,绝不能出事。” “是,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们才格外焦急。当初关老师费尽心思才埋下的钉子,不能就这样被小鬼子拔掉。” “请你转告上级,我一定会保证老憨同志的安全。” “你的安全也很重要,如果有困难,就不要冒险。首先要保证你自己的安全。” “我知道了。” “好,一定要小心。时间不早了,快走吧。” 轻寒点点头,离开这里后,轻寒的脚步轻松矫健。 轻寒回到新家,雅子还没有回来。轻寒去了书房,得好好捋一捋自己的思路。 既然已经请示了上级,雅子还是要试一试。经过这段时间的仔细观察,轻寒发现雅子与自己印象里的那个怯懦胆小,影子般的小女孩完全不同。看似外表清秀娇小的雅子,实际上性格坚韧,内心强大,有主见,做事沉稳,善于伪装,喜怒哀乐不形于色,城府极深。看似痴迷于自己,实际情况有待求证。雅子对自己的身份还在探查中,不能确定。想通过自己套取更重要的消息也有可能,但毋庸置疑,雅子也的确帮了自己。所以,轻寒决定再试探试探。 如何试探雅子,轻寒很快有了决定。不能拿老憨试探,老憨是自己的同志,不能冒险。用范金林来试探雅子最合适不过。决心已定,轻寒空前的轻松起来。拿起电话,装成一副关心的模样打电话给雅子,要去接她。 雅子的办公室就在宪兵队监狱,轻寒自然直奔监狱。 轻寒到的时候,雅子还没出来。门口的守卫打了电话,就让轻寒进去了。 轻寒迈着沉稳矫健的步伐,冷硬坚毅的五官除了那双深若寒潭的双目扫过院子,寻找老憨的身影外,没有多余的表情。 院子里没有老憨,铁丝网那边,犯人们正在放风。 轻寒只看了一眼,就不再关注铁丝网那边的犯人,目光看向正在高台上与酒井说话的雅子。 酒井盯着轻寒,轻寒的一举一动尽在两人眼底。 轻寒对铁丝网那边的犯人丝毫不感兴趣的态度,让酒井丑陋的脸变得狰狞起来。 雅子抬抬嘴角说:“酒井课长还满意吗?” 酒井冷冷的哼了一声:“这并不说明耿轻寒就没有问题。” 雅子抬抬眉,淡淡的说:“酒井课长的直觉令人担忧。我从来不用直觉判断,缜密的逻辑思维才是判断的基本要素。” 酒井脸色几变,雅子却不再理会,快步迎上去,柔声说:“麻烦您了。” 轻寒幽深的目光看着雅子,微微抬起嘴角,露出一丝迷人的微笑,低沉浑厚的嗓音仿佛大提琴般绕在雅子耳边:“可以走了吗?” “是。” 雅子转身对酒井说:“酒井课长,告辞。” 轻寒对酒井颔首示意,转身和雅子并肩离去。 雅子扫一眼铁丝网那边放风的犯人,低声说:“老憨没事了,今天我看见他在院子里。身体有些虚弱,过几天应该可以恢复。” 轻寒不在意的扫一眼铁丝网那边的犯人说:“嗯。” 雅子注意到轻寒的目光扫过犯人。低声说:“这两天那个范金林又侦破了一个共产党的地下联络点,点上的所有人都被酒井课长抓进来了。” 轻寒淡淡的说:“范金林?好久没有听到他的消息,我以为他死了。” 雅子微微一笑。 车上,轻寒一边开车一边问:“想吃什么?” “上次的那家餐馆很好,热气腾腾的,吃过全身都暖洋洋的。” “那是涮羊肉,北平也有,味道更好。在北平那么久,没去尝尝?” 雅子眼底闪过一丝难堪,情绪低落的说:“没有机会。” 轻寒侧目看一眼雅子,柔声说:“对不起,我没想到,云子依旧如小时候那般跋扈。” 雅子笑笑,打起精神摇摇头说:“没事,现在我很高兴。” “高兴点,轻寒哥哥带你去吃涮羊肉。” 雅子粲然一笑:“好。” 吃完涮羊肉回来的路上,轻寒一边开车一边说:“酒井很看重那个范金林?” 雅子侧目看着轻寒,眼底的询问很明显。 轻寒不动神色,淡淡的说:“怎么,不方便说?” “只要轻寒哥哥想知道的,我都会说。” 雅子移开目光,看着前方说:“是,酒井课长很看重范金林。范金林是中共地下组织的老成员,不仅认识许多他们组织里的人,而且熟悉他们工作的方式。他跟酒井课长也很谈得来,两人有相见恨晚、一见如故的感觉。” 轻寒暗自咬咬牙说:“哦,怪不得很少见到他,原来是酒井保护的太好。” “酒井课长专门替他安排的住处,连我都不知道,这是特高课的秘密。出门有人保护,想要动他很难。” 轻寒笑笑:“与我何干?” 雅子目光复杂的看着轻寒,深情的低语:“不管轻寒哥哥想做什么,我都会帮您,范金林的情况我会注意。” “不用,别让酒井那恶魔抓住你的把柄。” 雅子欣然一笑,骄傲的扬起小下巴说:“他,不是我的对手。” 翌日,武田太郎性质勃勃等着城外传来的好消息。 午后的阳光明媚,冬日的暖阳透过玻璃窗,洒进屋内。 武田太郎冷硬淡漠的脸显得柔和了许多。看着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的雅子,武田太郎微微眯眼。 眼前的雅子英姿飒爽,清秀的眉眼里透着自信,与印象中的那个怯懦胆小的妹妹截然不同。 这个妹妹变化太大,是因为什么?武田太郎百思不得其解。 武士出身的武田太郎虽然缜密谨慎,但他永远也看不透女人的心思。尤其如雅子这般心思深沉善于伪装的女人。 “耿轻寒今日向我提出想娶你为妻。” 雅子微微一笑,自信的说:“我知道,这个结果正是我想要的。” 武田太郎皱皱眉头:“我觉得有些可惜。” 雅子面色不变,平静的看着武田太郎:“哥哥认为耿轻寒不值得?” “我相信你,我的妹妹非常优秀。这段时间,你已经成功掌控了耿轻寒,既然耿轻寒不会对帝国不利,那就完全没有必要用帝国优秀的情报员俘获他。这是对你的不公平,你的能力应该得到最大限度的发挥,效忠天皇陛下,为帝国服务。” “哥哥,作为帝国的情报员,我应该为帝国提供更多有利的情报。只有完全融入到中国人中,才能获取更多有利的情报。耿轻寒是中国男人中不可多得的才华横溢,能力卓绝之人,他在北平时人脉极广,周旋与北平的权贵之间。不仅大清国的那些贵族遗老们青睐有加,与北平城的新贵们也是关系极为密切。想来,在奉天这些年,哥哥也能看到。哥哥说过,帝国需要耿轻寒这样的中国人。雅子,作为帝国的军人,无条件效忠天皇陛下。我愿意以身奉献,把耿轻寒紧紧抓在手里,让他效忠天皇陛下,为帝国服务。” “不愧是我武田家的女儿,好,我很期待。” “哥哥放心,雅子一定会成为让哥哥骄傲的军人。” 相谈甚欢的兄妹俩,一边交谈,一边等着好消息。 第302章 机会 门外乍然响起怒气冲冲的脚步声,武田太郎和雅子对看一眼,皱起眉头。 山下和田中一脸怒气走进来,轻寒和赵会长跟在后面。轻寒面无表情,赵会长一脸颓败。 武田太郎目光瞬间严厉,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冷冷看着几人。 田中气急败坏的说:“混蛋,村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武田太郎冰冷的目光扫过四人,阴沉沉的出声:“什么情况?” 山下低头回答:“我们赶过去,村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一定是他们收到了消息,提前跑了。” “一个村子的人都跑了?” “不仅是人,连粮食都带走了,家畜家禽也一样不剩。” 武田太郎狠狠拍了一下办公桌。 “酒井,酒井在哪里?” 雅子起身走到几人面前,冷静的出声问:“赵会长,王家屯有抗联的人频繁出没,是你得到的消息,除了我们,赵会长还告诉了谁?” “没有,我谁也没说。” 赵会长赶紧表白自己。 武田太郎盯着轻寒,怀疑的目光仿佛要穿透轻寒。 轻寒面无表情的站着,迎着武田太郎怀疑的目光,眼底闪过嘲讽,淡淡的说:“我们赶过去时,有的人家灶房里还煮着饭,火都没来及熄灭,大门敞着,装粮食的柜子也没来及盖上。种种迹象表明村子里的人是赶在我们到达之前才得到的消息,他们是在紧张匆忙之下离开的。是谁的速度比宪兵队更快?” 武田太郎呼呼喘着粗气,脸色狰狞。 酒井来的很快,刚一进门,就被盛怒中的武田太郎狠狠抽了两个嘴巴子。 “混蛋,这就是你想看到的结果?” 酒井无肉的两腮瞬间红肿,丑陋的脸不忍直视。 酒井被这莫名其妙的巴掌抽的懵圈了。眼角扫过身边的田中,田中怒火中烧的模样让酒井马上就明白了。 酒井抬起阴毒冰冷的目光看着武田太郎。 “司令官阁下,昨晚电侦科又发现了那个熟悉的电波,惊弦又出现了。” “混蛋,你是说这次又跟惊弦有关?” “是,昨晚发现熟悉的电波后一直在跟踪。” “确定位置了吗?” “没有,时间太短,无法确定。” 酒井说这话的时候,狭小的眼睛扫了轻寒一眼。 武田太郎眼珠子一转,随即岔开话头。阴沉沉的说:“尽快找出惊弦,我不希望他继续出现在奉天。” “是。” 武田太郎摆摆手说:“各位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噤若寒蝉的赵会长一直在等这句话,好不容易听到了,犹如天籁之音,紧着行礼告退。 田中不甘心的瞪了赵会长一眼,也行礼告退。 刚才酒井那满含深意的一眼,轻寒自然也没错过。心中一紧,酒井这混蛋话没说完,难道范金林已经觉察到马玉的到来?心中纵有疑惑万千,也只能冷着脸告退。 自始至终,轻寒没有看雅子一眼,雅子也没看轻寒。 两人之间这淡漠疏离公事公办的神情,怎么也看不出俩人是情人。 轻寒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之后,武田太郎淡淡的对雅子说:“他看你的目光没有眷恋。” 雅子脸上的表情不曾有一丝变化,淡淡的说:“男人一贯是行动先于思想,他还在扮演者痴情丈夫的角色。” 酒井阴毒的桀桀一笑:“雅子小姐不会是爱上这个阴险的中国人了吧?” 雅子脸色依然未变,目光平静淡漠,漠然扫过酒井,冷冷的说:“酒井课长在我眼里看到了深情和眷恋?” 酒井正想开口怼过去,武田太郎不悦的说:“雅子的事她自己能处理。好了,现在谈谈你的发现。” “嗨。昨天晚上十点的时候侦听科突然捕捉到了那个熟悉的电波,属下接到报告后即刻赶过去。但发报时间短,没来及锁定位置。属下立即传来范金林,仔细梳理后得出结论。有两种可能。一,如果关老师不是惊弦本人,也是惊弦在奉天的唯一联络人。二,关老师就是惊弦,此次出现相似的电波,很有可能是共产党派来接替关老师工作的情报员。事后,监听员仔细回忆和分析,这次发报虽然波段一样,但发报手法有所不同。所以,第二种假设成立。” 武田太郎微微眯眼,沉思片刻后说:“不,不,也有可能是为了混淆视听,他们想保护真正的惊弦。” 酒井阴沉着脸说:“王家屯一定是收到了惊弦送出的情报,才能躲过田中队长。同时说明,王家屯的确是抗联活动的重要地点。” 武田太郎慢慢坐下,看着酒井说:“你的直觉没错,惊弦也许就在我们身边。” 雅子开口说:“这次行动没有刻意隐瞒消息,只要有心,就能知道。所以,单凭这个很难锁定目标。那个范金林才抓捕的共党难道没有一人开口?” 酒井丑陋的脸变得狰狞,阴毒的说:“我会让他们开口的。” 雅子点点头说:“也许他们会知道惊弦的消息。我觉得这个范金林可以好好利用一下,说不定能引出惊弦。” 武田太郎垂下眼眸,沉思片刻,抬起头说:“把那几人拉出去游街。” 雅子接着武田太郎的话说:“张贴布告,昭告全城,这些与大日本帝国作对的反日分子没有好下场,游街三天。” 酒井对雅子的建议非常支持,扬起嘴角说:“布告顺便告诉那些支持抗联的中国人,三天后,这些反日分子会被挂在城墙上,直到他们死。” 武田太郎满意的看一眼雅子,点点头:“很好,不错。只要抗联想要得到支持,就会不惜一切代价营救,我们要做的就是守株待兔。” 雅子微微一笑说:“反之,如果抗联不出面营救,冷眼看着自己的人挂在城墙上备受折磨,他们也一定会失去民心,再也不会有人支持抗联的反日活动。那么,帝国的军队将会不战而胜。” 酒井丑陋的脸上露出一丝难看的笑容,嘶哑着嗓音说:“雅子小姐果然高明,攻心为上。好,我这就去安排。说不定,那个惊弦也会按耐不住,只要他露出一丝尾巴来,我就让他插翅难逃。” “是,一石三鸟大抵就是这意思。” 武田太郎阴沉沉的笑了。 雅子抬抬眉毛说:“范金林应该给予表扬。恩威并施,有罚有奖,这样才能彰显大日本帝国赏罚分明的政策。如赵会长一般,虽然此次王家屯的行动失败,但赵会长忠心耿耿,一心为帝国服务,也应该受到褒奖。” 酒井桀桀怪笑出声:“好,这个提议很特别。一边是反日分子挂在城墙上饱受折磨,一边是亲日分子的褒奖典礼。非常绝妙,雅子小姐果然非同一般。我很钦佩。” 雅子谦虚的微微颔首。 “酒井课长过奖。” 武田太郎满意的看着雅子,脸上露出欣赏的笑容。 “中国有句话:识时务者为俊杰,良禽择木而栖。我相信,这样震撼的对比画面,会激起中国人强烈的生存欲望。雅子,你很聪明,我为你骄傲。” “谢谢哥哥!为天皇陛下效忠,为武田家族争光,雅子义不容辞。” 酒井桀桀一笑说:“这么美好的事情,应该选一个好日子。” 武田太郎思索一下说:“三天后正好是中国传统的小年。时间刚刚好,奉天许久没有这样令人高兴的事情了,我们作为奉天的主人,有责任与民同乐,就让我们在那一天进行褒奖典礼,与奉天民众同乐吧。” 晚上,雅子回到与轻寒同住的地方。 外人眼里,两人跟寻常的情人一样,同吃同住。 雅子亲自做了晚餐。 两人之间气氛和谐,监听器的那边,根本听不到任何不利的话题。 饭后,轻寒坐在壁炉前读报,雅子柔声说:“轻寒哥哥,热水已经烧好了。” 轻寒放下报纸,看着电话,心里一阵烦闷。无奈的低低应了一声,起身去了洗漱间。 轻寒的卧室里,雅子低声说:“三天后,有一个表彰大会,哥哥会亲自给范金林颁奖。” 轻寒皱皱眉头说:“范金林出入都跟着人,既然是太郎亲自颁奖,安保措施会更加严密,想要做些什么恐怕根本不可能。” 雅子微微一笑:“范金林才抓到的四名共党的情报员,从明天开始游街,三天后会挂在城墙上。” 轻寒深若寒潭的眼睛盯着雅子,慢慢说:“重点在那里。” “不,重点在表彰大会。但是,重点是可以转移的。” “谢谢!” “不用谢。我说过,我会尽全力帮助轻寒哥哥,直到轻寒哥哥信任我。时间,是最好的证明。” 轻寒躲开雅子炽热深情的目光,淡淡的说:“我送的礼物不喜欢?怎么没见你戴过。” “轻寒哥哥的礼物我很珍惜,如果轻寒哥哥喜欢,我戴给轻寒哥哥看。” “不早了,去休息吧。” “晚安。” 雅子温柔的笑笑,出去后体贴的关上门。 轻寒脸色几变,这的确是个机会。范金林,这个叛徒,这次一定要除掉他。 第303章 表彰 翌日一早,轻寒刚坐在办公室里,山下就推门进来。 “耿先生,司令官阁下请你过去。” 轻寒跟着山下走进武田太郎的办公室。武田太郎似乎心情很好,昨天的滔天怒火一夜间消失殆尽。 “无觅,坐。” “太郎有事?” “马上就是中国传统的小年了,我听说中国人很重视这个节日。” 轻寒微微抬抬嘴角,一脸回忆。 “是的,过了小年就是年。这一天,家家户户做饴糖,祭灶神,扫尘沐浴准备过大年。这些习俗包含着老百姓对新的一年最美好的祈愿。扫除霉运,祈愿新的一年里丰衣足食,安康顺遂。” “哦,原来还有这么多讲究。既然如此,我有个建议。这么好的日子,理应好好庆祝一番。我既然率部驻扎奉天,应当与民同乐。所以,我决定,在小年那天表彰一批对两国友好邦交做出贡献的和平人士。” 轻寒露出高兴的笑脸。 “真是好主意。这样既可以让那些为两国友好邦交四处奔走的人士得到表彰,又可以稳定民心,一举两得。” “这件事就有无觅和吴镇守使共同负责。时间紧,任务重,我希望这次表彰大会能够圆满成功。” “请太郎放心,这等好事,自是越多越好,社会各界一定会积极响应,届时一定隆重热烈。” “好,马上去办。” “太郎,还有一个问题,即然是表彰,自然要有奖品,不知太郎对此有何要求?” “凡是被表彰的人士我会亲自授予和平奖章。” 轻寒沉思一下说:“由太郎亲自授予奖章,自是无上荣光。不过,无觅私以为,如果再有一些物质上的奖励,将会更具有说服力。” 武田太郎点点头:“不错,无觅的建议很好。就辛苦无觅和吴镇守使安排吧。” “表彰大会的规模,需要邀请哪些人,奖品应该准备多少,太郎有具体要求吗?” “既然是与民同乐,自然是参加的人越多越好,场面越大越好,现场气氛越热烈越好。” “我明白了。最后一个问题,表彰人员最好提前通知一下,也好让他们做好准备,以示此次表彰的严肃和郑重。” “不错,还是无觅考虑的周到,就这么办。” 轻寒抬抬眉,微微一笑说:“太郎心中既然已经有了人选,名单就给我吧,我和吴镇守使会亲自登门拜访,将此次大会的意义予以说明。” “具体人数无觅和吴镇守使决定,不过对于人选我倒是可以提议几人。” 轻寒马上拿出笔说:“太郎请说。” “无觅你当仁不让,是第一个应该受到表彰的人。” 轻寒手下一顿,谦虚的说:“这不太好吧,无觅受之有愧。” 武田太郎抬手制止轻寒:“无觅不必自谦,这是必须的,我决心已定。” 轻寒坦然一笑:“既如此,无觅当欣然接受。” 武田太郎满意的点点头说:“吴镇守使多年来一直是帝国的忠实朋友,致力于两国的友好邦交,应该受到表彰。” 轻寒提笔记下,附和道:“太郎所言极是,吴镇守使兢兢业业,多年来甚少出现错误,理应受到表彰。” “维持会赵会长,忠心耿耿,此次虽然有失误,但他多年来一心为帝国工作,帮助我们清除了不少反日分子,其心可嘉。赵会长这样的朋友,帝国对他自然要有所表示,所以,赵会长必须受到表彰。” 轻寒频频点头附和:“太郎所言极是,赵会长一心为帝国着想,多年来致力于维持奉天的治安,废寝忘食,鞠躬尽瘁,该当受到表彰。也可以此昭告奉天,对于这种踏实肯干的人,不仅是大满洲帝国的良臣,也是大日本帝国的忠实朋友。他的工作卓绝,能力非凡,不仅要表彰,而且要大肆宣传。只有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才能获取人心。” 武田太郎的脸色越加缓和喜悦,嘴角上扬,笑着说:“无觅好口才,的确如此。另外,酒井课长提议的范金林,此人虽为我们工作的时间不长,但能力很强,贡献不小。所以,我认为范金林有资格受到表彰。” “太郎所言极是。” 轻寒即刻提笔记下来。这样以来,已经有四人。 “我的意见就是这些,其余的无觅和吴镇守使拟好名单报上来,再做决定。” “好,我这就去找吴镇守使。” 轻寒直接去了吴镇守使的办公室,把这事一说。吴镇守使倒也高高兴兴,两人一起商议具体事宜。当场就敲定了自己人,然后分头去忙。 吴镇守使去敲定大会地址,与警察局长交流大会当天的安保工作。轻寒去拉赞助设置奖品,与警备司令部的王司令布防当天城外的安保。 拉赞助刷好感自然少不了商会的赵老板。与吴镇守使分手后,轻寒先去了赵老板那间奢华的办公室。 对于日本人要给自己表彰这件事,赵老板态度迟疑不决。 轻寒说明此番前来的目的后,赵会长神色不明,言辞闪烁。 赵老板一介商人,以赚钱为己任。赵家先祖有遗训,不得与官家牵扯过甚。 凡是能用银子解决的事,绝不牵扯其他,只管用银子砸就好。 如今世道乱,外有老毛子倭寇,内有国民政府、皇上,还有红区。今日你来,明日他往。以赵老板商人的眼光看来,只管埋头发大财才是如今世道的立身之根本。但凡扯上政治,那就死无葬身之地。 耿先生对赵家虽有再造之恩,但不足以让整个赵家为之陪葬。 原本赵家只是奉天一商人,如今耿先生是想把赵家拉进日本人的势力范围。日本人,毕竟是外人,中国上下几千年,老祖宗留下的根基岂是区区一个小小的岛国就能占了去? 赵老板打心里不看好日本人。但眼下,日本人在奉天,东三省,甚至整个华北地区的势力不容小觑。这时候,的确不是得罪日本人的好机会。 赵老板一时间左右摇摆,拿不定主意。 轻寒岂能看不透赵老板那点小心思?轻寒之所以愿意拉赵老板一把,不过是看在赵老板多次为抗联筹集物资的份上。说到底,赵老板算得上红色资本家,能够分得清是非黑白,讲究的是道义二字。正因为如此,轻寒才愿意多拉一把,接了武田太郎亲自授予的勋章,赵老板也就多了道护身符。 轻寒就当前局势给赵老板做了透彻详细的分析,可谓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谆谆诱导。赵老板原就不是拘泥之人,想明白了自是欣然同意。 两人相谈甚欢,一个小时后,赵老板一脸春风亲自送轻寒上车。 相比较赵老板的犹豫不决,王司令那是一点既通。军人的敏锐让王司令在轻寒开口的同时就明白了其中玄机。 当即欣然应下,对轻寒有好处能想到自己的情意自是感激不尽。 轻寒也是经过多方仔细观察,发现王司令的拖字秘诀。也是王司令此人圆滑世故,老于世道,精通于跟各行当打交道,经历多,老谋深算,又不乏义气。善于应付日本人,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尽力保护自己人。轻寒看的清楚,看的明白。这样的通透之人,轻寒乐意推他一把。 轻寒和王司令几句话就谈的明明白白、高高兴兴。 王司令甚至拍着胸脯保证,只要是耿先生需要王某,王某定当回报今日提携之恩。 轻寒这边顺利,吴镇守使那边也没有阻力。 短短两天时间,两人已经准备就绪。 趁着空闲时间,两人双双去了武田太郎的办公室,汇报表彰大会的筹备事宜,顺便把授奖名单呈交武田太郎。 这份名单是轻寒和吴镇守使仔细推敲过的。除了武田太郎提名的四人,轻寒和吴镇守使各提了两人。其余四人是两人组织了两场座谈会,由奉天各方人士推荐出来的。 此次受到嘉奖的共有十人,都是奉天各行各业中的佼佼者,与日本军队和商人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武田太郎对这份名单很满意,平凡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很好,这些人都是帝国的朋友,为两国的友好邦交做出了贡献,他们应该受到表彰。辛苦二位了,大会准备的如何了?” 吴镇守使恭敬的说:“会场就定在帝国大酒店,会场内外已经布置完毕,就等司令官阁下亲临指导。” 轻寒接着话茬说:“奖品是奉天商会提供的,每人一块纯银怀表。” “好,非常好。” “太郎,那天还得军乐队出场,这样才能彰显出场面的郑重和热烈。” “可以,交给山下去安排。” 吴镇守使笑着说:“这样一来,表彰大会就是小年那天最轰动的事件了。” “这种效果很好,正是我的本意。” 武田太郎点头说道。 轻寒喝口热茶,放下茶碗说:“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武田太郎看向轻寒:“无觅的东风难道不是我吗?” 轻寒戏谑的笑着说:“太郎是最大的那股东风,还有一小股东风也是那天必须吹的。” “哦,是什么?” “当然是将要受到表彰的人啊。” 第304章 计划 武田太郎疑惑的看看办公桌上的名单。 “什么意思?” 轻寒笑笑说:“我们是不是应该提前通知人家啊?亲自把请柬送上门,才能显出诚意来。” “无觅考虑的很周到,去吧。” 轻寒和吴镇守使告辞,两人一边往外走,一边商量着先去谁家。 时间比较紧迫,当天两人就马不停蹄的跑了一天。日落时,两人一脸疲惫的走进武田太郎办公室。 吴镇守使的圆滑世故大到商业谈判,政事分析;小到待人接物,吃饭喝酒。 如现在这般,两人同是忙碌了一天,正是在武田太郎面前露脸表功的时候。但吴镇守使绝不会像赵会长那般急不可耐,迫不及待的卑恭谄媚。而是低调的退后一步,把邀功的最佳位置让给轻寒。 轻寒无奈的抬抬嘴角,这种时候倒是希望赵会长在。 吴镇守使八面玲珑,凡事都会留一线。轻寒沉稳低调,做事均是三思后行,谨慎缜密。这种急功近利的表白不适合两人,只有赵会长那样无所顾忌的人手到擒来,易如反掌。 眼下,吴镇守使退后一步,轻寒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一步。 “太郎,一切准备就绪。” 武田太郎满意的点点头,狭小的眼睛看着轻寒,淡淡的问:“请柬都送到了?” “都送到了,尤其是明日要表彰的人员,都表示感谢太郎的看重,非常重视明日的表彰大会。” 武田太郎这才笑了,心情极好的表示:“辛苦二位了。” “哦,对了,只有范金林的请柬尚未送出。” 轻寒打开公文包,取出一张请柬,放在武田太郎的办公桌上。 武田太郎拿起请柬,打开扫一眼,淡淡的说:“酒井课长已经通知了范金林。当然,为了表示帝国的诚意,这张请柬是一定要送到范金林手里的。这件事就由酒井课长亲自去做,二位不必担心。” “如此就好。” 几人就明日表彰大会又商谈了一会儿,轻寒和吴镇守使这才告辞离开官署。 回到住处,雅子已经准备好了晚饭。 “轻寒哥哥回来了,辛苦了!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轻寒复杂的看一眼雅子,心里说不出的纠结。 这个当年从来没有注意过得女孩,突然就长大了。曾经目光只要掠过她,就会惊慌失措、羞涩胆怯的小女孩,竟然变得如此心机沉沉。她的内心远不像表面这般柔顺乖巧,她的所作所为让轻寒越来越琢磨不透;她那张变来变去的脸,轻寒怎么也看不透,不知道哪一张才是真实的她。 短暂的纠结之后,轻寒露出温润的笑。 “辛苦你了。” 雅子羞涩的笑笑,清秀的眉眼弯弯,平添了淑良贤惠。 吃过饭,天已经黑透了。轻寒抬眼看看窗外,黑漆漆的夜色格外寂寥冷落。 轻寒起身去了卧室,雅子跟在身后。 轻寒低声说:“我要出去一趟。” 雅子恭顺的点点头,冷静淡定的小声说:“重点放在城门那边。” 轻寒深若寒潭的目光停在雅子清秀冷静的脸上,目光复杂。 雅子淡淡的一笑说:“轻寒哥哥放心,范金林一定会参加表彰大会的,这是酒井课长笼络人心的最佳时机。” 轻寒心里想的根本不是这个问题,只能淡淡的一笑,艰涩的点点头,目光更加幽深复杂。 “我知道了。” 雅子恭顺的退下,迈着小碎步,木屐踩在客厅的砖地上,发出清脆有节奏的响声。 轻寒盯着雅子背影,耳边响着熟悉的木屐声,脸色几变。最终低低的叹口气,关上门,迅速换上一身黑色的夜行衣。 教堂广场附近的民居里,一身黑色夜行衣的轻寒悄悄靠近木门。 轻轻的叩门声只响了一下,马玉就打开了门。 轻寒一闪身进去,马玉四周仔细观察一下,这才退进门内轻轻关门并上了门栓。 屋里,马玉焦急的问:“范金林住在哪里?” 轻寒摇摇头说:“不知道,酒井狡猾异常,范金林胆小谨慎。日本人这次非常小心,武田太郎让酒井把请柬交给范金林。” 马玉皱起眉头,忧心忡忡的说:“范金林不会不参加吧?” “会,他一定会去。所以,只能在会场外。” 轻寒掏出一张图放在桌子上说:“这是会场结构图,因为武田太郎会亲自授奖章,三分之二的宪兵会放在这里。你看,这里,这里,严丝合缝,宪兵队会重武器把守。根本无法下手,只有这里,我仔细观察过,这是唯一的阻击点。只要范金林进出会场,都有射杀的机会。” 马玉的目光随着轻寒的手指在结构图上来回移动,点点头说:“武田太郎的贴身影卫也会跟在身边?” “会,官署的卫队除了留守的,其余的也负责武田太郎的安全。所以,想要对武田太郎动手难度很大。我建议,这次行动只针对范金林,确保成功。” “如果有机会呢?” “不,不能抱有侥幸心理。你看,躲在这里的阻击手开枪后,这里的宪兵队员很快会包围这个二层楼,楼顶的阻击手只能快速从楼顶上跑到楼的东面,东面有一家商铺,他跳下去落在商铺的房顶上,从东面跳到地上,迅速离开。这面的宪兵队员会在枪响后迅速围拢过去保护武田太郎和酒井他们。距离很近,时间很短。所以,阻击手只有一次射击机会。如果没有打中,也必须沿着这条路线迅速撤离,没有机会开第二枪。” “会场兵力如此之多,那城门口的兵力不就少了很多?” “是,武田太郎不会把自己的安全交给中国人。所以,城门口除了一小队日本宪兵外,主力是奉天警备司令部王司令的人。我已经游说王司令,明天他会带着黑虎一起参加表彰大会,城门口的安保交给王司令的亲信。那是跟王司令一样通透的聪明人,不会跟咱们的人死磕。只要干掉那一小队日本兵,就能营救城墙上的同志。会场那边乱起来,自顾不暇。等援兵赶到,咱们的人早就出了城。” “我听说这个黑虎急于在日本人面前立功,心思多疑。为了表现他会不会主动要求去城门口?” “不会,能在武田太郎面前露脸,黑虎求之不得,王司令自是会满足他这个心思。” “好,这样安排非常好。辛苦你了,惊弦同志。” “只要能除掉叛徒,营救出同志们,我就没有白费心思。” “行,同志们都在待命,我马上去安排。你即刻回去,一定要小心。” “行。” 翌日一早,轻寒特意换上了黑色的中山装,笔挺俊逸。 雅子如今除了在家穿着和服,在轻寒眼前完美展示柔美端庄,出外均是一身戎装,冷静镇定。 两人驱车前往官署,与武田太郎、山下汇合后,浩浩荡荡的去了会场。 会场彩旗飘飘,锣鼓喧天,提前安排好的民众挥动着小旗,许多日本侨民听到消息后都是盛装前来,站在会场外,兴高采烈的欢迎武田太郎一行。 接到请柬的奉天权贵们早早就赶到现场,等着迎接奉天最高的掌权者。 国民政府专员受邀前来观礼,同时大会还邀请了大满洲帝国在奉天的官员,大清国的贵族遗老。 一时间,帝国大酒店门前车水马龙,宾客如云,前来参会的人络绎不绝,人声鼎沸,彩旗飘飘,人头攒动。 武田太郎下车时,就看见如此盛大热烈的场面,红色的巨大横幅上用中日两种文字书写着:热烈祝贺奉天年度表彰大会!呼呼而过的北风,吹起巨大的红色横幅,招摇醒目。 “热烈欢迎司令官阁下!” 此起彼伏的欢呼声成功的取悦了武田太郎。 武田太郎一脸笑容,频频向人群挥手致意。一时间,武田太郎有种君临天下的感觉,虚荣心得到巨大的满足。 武田太郎被热情的达官贵人簇拥着走进会场,贴身影卫紧贴着武田太郎两侧。官署护卫队持枪随行在不远处,宪兵队的兵则是提前到岗,把守在指定的地点。 轻寒深若寒潭的双目扫过人群,微不可见的皱起眉头。该来的基本上都来了,毕竟没人敢不给武田太郎面子。但最该来的没见人影,酒井和范金林不见踪迹。 难道临时改变主意了?还是阴毒的酒井又在玩花样?或是狡猾胆小的范金林有所察觉? 轻寒不安的扫了雅子一眼。雅子感觉到轻寒疑惑的目光,抬眼看过去,心下也有些莫名。 对身旁的山下淡淡的说:“时间差不多了,酒井科长怎么还没到?” 山下笑笑说:“酒井课长喜欢在万人瞩目下彰显他的英姿。” 雅子了然一笑,看一眼武田太郎。低声说:“酒井课长积极向上的果敢令人钦佩。” 说话间,已经走进会场,赵会长亲自引领武田太郎上座,吴镇守使和轻寒拿着大会议程请武田太郎过目,并仔细讲解。 外面的军乐队此时奏响了军乐,气氛乍然更加热烈喧闹。 轻寒笑着说:“时间到了,太郎你看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武田太郎抬眼向四周扫了一圈,脸色阴沉下来,侧目看着山下说:“酒井怎么回事?” 第305章 射杀 山下早就发现酒井还没到,听到武田太郎不高兴的语气,开口回答:“酒井课长非常守时,应该马上就到了。” 武田太郎阴沉着脸对轻寒说:“既然时间到了,就开始吧。” “好。” 轻寒对主持人点点头,主持人接到轻寒的示意,对身边的人附耳低语一句。那人点头离开,很快,门外嘈杂的军乐停了,会场瞬间清净了。 轻寒低声跟武田太郎说:“酒井课长怎么还没到,我去看看。” 武田太郎不高兴的点点头。 雅子眉眼淡淡的说:“一起。” 主持人这才走上台,拿着话筒说:“诸位,请安静,请安静。鄙人张逸轩,有幸主持今日的这场盛会。深感荣幸,张某不才,代表大会的主办方,欢迎各位!感谢诸位百忙之中前来参加此次盛会!现吉时已到,鄙人奉司令官阁下之口喻宣布:奉天年度表彰大会正式开始。” “砰。” 话音一落,外面传来一声枪响。短暂的安静之后,现场立马混乱起来,酒井声嘶力竭的嘶吼声传了进来。 “快,在那里,抓住他。” 轻寒和雅子刚走到门口,就看见范金林趴在地上,后脑勺一个血窟窿。还没顾上高兴,轻寒的眼前亮光一闪。轻寒马上感觉到危险,抬眼看过去,冬日的阳光下,对面楼顶上一闪。 轻寒心下焦急,怎么还没有离开?哪里出了问题?这是打算再开枪? 着急之下,轻寒大喊一声:“危险,快走。” 轻寒就势滚倒在地,顺手使劲拉了雅子一把。 与此同时,枪声再次响起,淡淡的火药味在空气中弥漫散开。 轻寒的右臂传来尖锐的疼痛,雅子被轻寒拉倒在地。短暂的慌乱之后马上回过神,镇定下来,迅速起身看向轻寒,想从轻寒这里寻求答案。 结果雅子就看见轻寒的右臂中枪了。 雅子掏出手枪,指向对面的二楼,仔细寻找开枪的人,连开数枪,直到打光子弹。 一时间,枪声四起,场面一度失控。雅子眼睁睁的看着楼顶上那人飞一样的速度奔跑着,转眼就没了人影。 周围的混乱雅子顾不上,看不到人影后,雅子收枪弯腰查看轻寒。 轻寒正挣扎着起身。 “轻寒哥哥,你怎么样?” “没事。” 轻寒面色苍白,咬着牙回答。 山下这时奉命出来查看。刚走到门口,只看见混乱的场面,还没来得及开口,远处就传来激烈密集的枪声。 “怎么回事?哪里的枪声?” 酒井猩红着双眼冲着山下大喊:“城门口,这是城门口。快,山下君,请司令官阁下命令田中队长马上增援。是抗联,是抗联。” 山下抬脚往里跑。 远处传来密集激烈的枪声大厅里也隐隐约约。初始,有人听见有些不确定,互相看看。仔细一听,脸色突变。大厅里的每一位,都是非富即贵,惜命的很。心下不由得一惊,这是要出事啊。 大名鼎鼎的抗联选在今天打进城来,分明是给日本人教训的。你褒奖亲日分子,给汉奸狗腿子赏脸,我就赶来打脸,吓破他们的狗胆。 有些事不能想,仔细一想,心惊胆战,腿下发软。 都是聪明人,生有一颗七窍玲珑心,电石火光间已经想的明明白白。 惊慌失措的看向武田太郎,脸色阴沉的武田太郎此时强做镇定,伸手紧紧握住配刀,目光冰冷阴狠的看向山下。 山下急步跑到武田太郎身边,附耳低声急语:“范金林和耿先生中枪,城门口可能被抗联袭击。” 武田太郎呼的一下起身,面色狰狞。 “混蛋。田中,城门口,火速前去增援。” “是。” 田中抽出配刀向前一挥:“前进。” 武田太郎也抽出配刀向前一挥:“护卫队,跟我来。” 山下左右看一眼影卫,三人马上紧跟在武田太郎身侧,贴身护卫。 大厅里的人早已乱了,乱糟糟的各自找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也有那傻得,竟然想抢在武田太郎之前冲出去。被平日相熟的人一把拉住,低声说:“傻啊,出去送命。” 一拍脑袋,懊恼不已。 “妈呀,光想着逃命。不能从这出去,走,咱从后门出。” 女人的尖叫声充斥在耳边,男人们蒙头寻找安全的躲藏之处。 一时间,大厅里乱成一锅粥。 武田太郎率人赶到门口时,雅子正举着没有子弹的枪,一手扶着轻寒,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后退着往里撤。 武田太郎顾不上跟两人说话,直接站在门口,大喊:“马上封锁街道,绝不能让刺客跑了。” 警察们这时一路狂奔,气喘吁吁的才赶过来。 枪声早已停止,街道上除了四处乱跑的老百姓,哪里还有刺客的影子。 乱哄哄的人群不光是中国人,许多日本侨民也夹在中间,四处躲藏逃命。 原本喜气洋洋的表彰大会,顷刻间成了灾难现场。这会儿伤的都是互相推搡踩踏造成的,酒井带着一队人马紧随着阻击手跑的方向追过去。 今日这里人山人海,枪响之后人们慌不择路,四处逃窜。原本就摩肩接踵的人群此时更是乱象横生,街道被堵的严严实实,酒井的人根本冲不过去。 酒井恶狠狠的对天放了一枪,声嘶力竭的大喊:“让开,让开。” 中国人听不懂,但日本人也不少。马上就听话的自动让出一条路,酒井带人冲过去时,哪里还有人影? 人家在房顶上肆无忌惮的奔跑,速度那叫一个快,一眨眼就没了人影。等你费劲的分开人群赶过去,又不是傻子,站在那里等你抓。 短短的几分钟,大局已定。耳边传来的密集激烈的枪声,让酒井目呲欲裂。 酒井带人往回跑,城门口的方向与刺客逃跑的方向正好相反。 酒井气喘吁吁赶回来时,武田太郎正阴沉着脸指挥护卫队呵斥乱糟糟的人群。 田中带着人已经火速赶往城门口了,刺耳的摩托车声传进所有人的耳朵。 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所有人都感觉枪声小了,只剩下稀稀疏疏的枪声。 酒井心里一喜,这是田中已经赶到了城门口,一举剿灭了抗联? 武田太郎阴沉的脸色也略有缓和。 救护车乌拉乌拉也到了。酒井上前查看范金林,死的不能再死了。 雅子和轻寒也慢慢走出来,轻寒左手托着受伤的右臂。 医生很专业的上前查看了范金林的尸体,再一次确定后摇摇头。 现场就剩下轻寒一名伤员。医生看向武田太郎,武田太郎面无表情侧目看一眼轻寒,尽量温和的说:“无觅,先去医院。” 轻寒苍白着脸点点头,一声不吭直接上了救护车。 雅子眼底闪过担忧,快的看不清楚。人却站在原地没动,脸上也没有过多的表情。 救护车乌拉乌拉开走了,武田太郎侧目看一眼雅子,淡淡的说:“雅子不去医院?” 雅子平静淡漠的说:“只是伤在手臂,不会要命。” 武田太郎满意的点点头,移开目光,对山下说:“战斗已经结束了,直接回官署。” 武田太郎一眼都没看酒井,酒井也知道今日的事惹怒了武田太郎,虽然一身狼狈但也不敢露出一丝不满的表情。 战斗的确已经结束了。 在田中带着大队人马赶过去时,战斗就已经进入了尾声。 吊在城墙上的共党被解救下来,守门的日本小分队竟然一个没死,全都在警备司令部队伍的保护下撤到安全地点,在掩体的遮挡下射击。 警备司令部王司令的亲信那也是中国人,把王司令那套学的十足十的。趁乱大喊,指挥着边退边打,也不瞄准,只管放枪。而且还诚意十足的把日本兵全都护在中间,城门大开。抗联队员营救成功自然不恋战,速战速决,等田中带着援兵赶到,抗联已经撤的没影了。只留下警备司令部的人马和日本小分队在清理现场。 没有死亡,只有四五个警备司令部的士兵受伤,伤情不重,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田中带着人马气势汹汹的赶到时,就看到这样的场面。田中气急败坏的跳下摩托车,大喊:“什么情况?” 王司令的亲信跟在日本小分队领头的身后,走到田中面前,一脸的谄媚巴结。 武田太郎一众人还在官署坐等好消息。 田中带着小分队和警备司令部的现场指挥一脸灰败的回到官署。 “报告。” 田中的声音透着恼怒和颓败。 武田太郎眉头一皱,不好的感觉袭来。 “司令官阁下,抗联的人全跑了。” “混蛋,为什么?” 武田太郎咬牙切齿的问。 “属下赶到时,城门口没有一个抗联的,他们已经劫持了人犯撤退了。” “混蛋。” 武田太郎气势汹汹的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几人面前。抬手就狠狠抽了小分队队长几个嘴巴子。 武田太郎用了极大的力量,小分队队长瞬间满嘴是血。 山下低垂眼眸,不敢劝说。酒井自顾不暇,今日之事还不知道如何解释,自然也没心情劝慰。 能说上话的只剩下雅子。 雅子面无表情,冷眼看着盛怒之下的武田太郎,并未上前劝说。 接连十几个嘴巴子后,武田太郎才收手,冷冷的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306章 信任 小分队队长胆颤心惊的吐出一口血,两颗带着血的牙明晃晃的躺在地上,晃乱了在场所有人的心。 武田太郎恼火的程度可想而知,谁能告诉他,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好好的一场表彰大会,最终成了一场可笑的大戏? 武田太郎发疯似的冲几人大喊:“难道说抗联的人真的是手眼通天,来无踪去无影?这是你们的无能和愚蠢。帝国军人的脸让你们丢尽了。这是帝国军人的耻辱!酒井,作为特高课的课长,你简直是在亵渎这个职位。还有你,为什么你能活着回来?为什么抗联的人能全身而退?因为你,因为你的胆怯懦弱无能,你就是帝国军人的耻辱,耻辱。” 武田太郎怒不可遏,劈头盖脸痛斥几人。 包括酒井在内,都是噤若寒蝉。 等武田太郎第一波火气终于发泄完了,众人才悄悄缓了口气。 雅子适时的开口。 “哥哥,这显然是一场专门针对帝国的事件。抗联特意选在今日,就是在挑衅我们。一方面他们迫切的想要除去范金林和耿轻寒,另一方面也是在警告那些想要帮助我们的中国人,并劫持了人犯。一举三得,这是一个周密的计划。我们虽有失误,但事情的确有些始料未及,我们错就错在没有料到抗联胆子这么大?竟然敢公然挑衅我们。” 雅子话音一落,酒井就抬眼看着武田太郎说:“为什么耿轻寒每次都会受伤,而别人总是没命?” 武田太郎微微一眯眼,似乎在考虑这个问题。 雅子淡淡的瞥一眼酒井,目光转向武田太郎,冷静的开口说:“以前发生的事我不在现场,但今日发生枪击时我就在现场。当时我看的非常清楚,杀手的目标的确是耿轻寒。如果不是他伸手拉我,子弹会穿透他的心脏。” 酒井丑陋的脸变了几变,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景,不再说话。 武田太郎盯着雅子,目光冰冷阴沉,一字一句的问:“你当时的位置?” 雅子面不改色,略一沉思,镇静开口回答。 “我当时站在耿轻寒的左侧,间距一人。” 武田太郎阴沉沉的目光扫过眼前的几人,冰冷的说:“特高课的工作越来越令我失望。酒井,我警告你,耿轻寒不仅是我的朋友,也是帝国的栋梁。事实证明,耿轻寒是值得信赖的。我没有看错人,耿轻寒的老师也没有看错人。耿轻寒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而你,酒井课长,你的能力我很怀疑。如果不是你的无能,奉天的地下共党如何猖狂嚣张至此?你需要认真反省反省。从现在开始,奉天特高课的工作由雅子负责。你的事,我会亲自向军部递交书面材料予以说明。” 酒井低垂的眼眸满是不甘和阴毒,但此时他知道自己不能反驳,现在不适合开口。 酒井心里阴毒的想着: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看到耿轻寒真实的面目。 武田太郎看着雅子说:“我已下令封锁全城,杀手应该还在城内,全力搜查,可疑之人通通抓捕。” “是。” 武田太郎又看着田中说:“他是你的人,只能说明一点,作为军人,没有冲锋陷阵,让敌人全身而退,就是失败。帝国的军人要随时随地做好献身的准备,为天皇陛下效忠。” 田中低头恭敬的说:“是,属下明白。现在,帝国需要士兵,请司令官阁下给他一个机会,让他为帝国大业做贡献。” 门外响起纷踏的脚步声,武田太郎冷冷的说:“麻烦来了。” 武田太郎挥挥手:“都下去吧。雅子留下。” “是。” 王司令和警察局长脚步匆匆的进来,两人刚刚去查验伤亡情况,这会儿自然是来表功的。 尽管武田太郎烦不胜烦,对这种有点小伤亡就不停要好处的两人厌恶至极,但面子上还得维持着温和欣赏的笑容,诚意十足的表示感谢。表扬在两人的带领下,警署和警备司令部均是奉天的大功臣。 好不容易打发走难缠的两人,武田太郎疲惫的坐在椅子上,揉揉额头对山下说:“去医院看看耿轻寒的情况。” “是。” 山下行礼告退。 武田太郎抬眼看着雅子说:“今日是耿轻寒救了雅子。” “是。” “你怎么看耿轻寒?” 雅子不动声色的抬起眼眸,迅速的看一眼武田太郎。 武田太郎神色有些疲惫,但最让他心累的不是今天发生的这些事。作为军人,作为侵略者,从他踏上奉天这座城市的第一天开始,他就明白战争已经开始了。所以虽然恼火,但也都是预料之中的。最令他心累的是耿轻寒,这个亦友亦敌的中国人。 此时,经过多次事件,武田太郎心里几乎可以肯定,耿轻寒是帝国真正的朋友。尽管耿轻寒有私心,想要通过帝国的帮助复辟大清国。但这并不妨碍耿轻寒为帝国做事,武田太郎坚信,只要帝国扶持满洲国的皇帝,耿轻寒就会死心塌地的为帝国效力。 武田太郎眼前闪过耿夫人临死前的模样,苍白如雪的精致小脸上,嘴角鲜红的血蜿蜒留下。 “太郎……太郎……请你帮帮寒哥,他当你是亲兄弟……” 酒井丑陋冰冷的脸又出现在眼前:“以我的直觉,耿轻寒不值得信任。” 武田太郎的脸在雅子面前变来变去,纠结犹豫。 雅子眼底闪过一道亮光,淡淡的说:“我相信自己的眼睛,也相信自己自己的判断,哥哥,耿轻寒是我们的朋友。” 所有的纠结瞬间解开,武田太郎微微一笑说:“去看看他吧。想要取代耿夫人在他心里的位置,雅子还需继续努力。” “请哥哥放心,耿轻寒我势在必得。” 武田太郎幽幽的眼神滑过雅子清秀的面容,随即严厉的说:“我希望看到不一样的特高课。” “是,雅子一定不负哥哥重望。” “酒井在某些方面非常出色,你应该向他学习。” “谨遵哥哥教诲。” “去医院安慰一下耿轻寒,你知道该怎么说。” “明白。耿轻寒会明白哥哥的一片心意。” 武田太郎嘴角微微扬了扬,神色倦怠的点点头,语气淡淡的说:“去吧。” 医院里,耿轻寒遇到了熟人,上次那个救了自己一命的医生,在取出子弹后,微笑着说:“你今天很幸运。” 轻寒也认出了他,苦笑着说:“的确。不知道下一次有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 “耿先生是聪明人,运气总是对聪明人多有青睐。” “我听说运气是有限的,我怕自己的好运气被自己就这样折腾干净了。” “不会,司令官阁下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耿轻寒不可置否的抬抬嘴角。看一眼自己的胳膊,无奈的叹口气。 “我可以回家吗?” “当然。” 雅子开着轻寒的车赶到医院时,山下刚刚离开。 雅子一脸歉意的低声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轻寒微微一笑,摇摇头说:“你我之间无需多言,是来接我的吗?” 雅子闻言展颜一笑,清秀的眉眼弯弯,多了几分娇俏。 “嗯,还痛吗?” “尚且可以忍受,走吧。哦,对了,山下刚刚来过,带了礼物,正好拿回家。” 雅子笑了,柔声说:“好,拿回家。” 车上,雅子高兴的告诉轻寒自己接替酒井的好消息。 这消息的确够好,轻寒冷硬坚毅的面孔在听了这消息后柔和了许多。 轻寒侧目看着雅子,用低沉浑厚犹如大提琴般诱人的声音对雅子说:“谢谢!” 雅子没有侧头也能感受到身边男人的诚意,羞涩的一笑,柔声说:“我说过,时间会证明一切。” 雅子的声音不是槐花那般清脆干净,宛若莺啼。而是略带沙哑的低柔,仿佛微风吹过,若有若无的撩过心扉。 轻寒移开目光,看着车窗外无聊冷落的冬景。 雅子的眼角瞥见,嘴角微微上扬。忘不了没关系,说明重情。自己有的是时间,再美的过去也是过去,活在眼前的才是真实的。 轻寒想起了槐花,仅仅一瞬间,心痛的感觉一如往常,撕心裂肺,痛彻心扉。 轻寒轻阖双目,强忍剧痛。轻声说:“我想去教堂。” 雅子点点头,只低低应了一声。 车停在教堂广场的路边,轻寒对雅子说:“在这里等我就好。” “好。” 对于雅子的识趣轻寒还是很感激的,隔着车窗柔声说:“等我出来就去你喜欢的那家馆子吃饭。” “好。” 雅子柔顺乖巧的样子与她那身军装形成鲜明的对比,怎么看都有些怪异。 有谁能想到,这张看似乖巧柔顺的脸皮下,却隐藏着一颗血腥残忍冷漠的心。 轻寒移开目光,快步离去。 这时的教堂空无一人,空荡荡的。轻寒穿过两边的座椅,直接走向后门。 此时的轻寒决定再一次试探雅子。 今日之事表面上看来雅子功不可没。顺利除掉叛徒范金林,成功营救了被捕的同志。唯一意外的就是自己受伤了,轻寒脑海里不断回放着那一幕。 轻寒可以肯定,阻击手是想把自己和范金林一起除掉。这不奇怪,毕竟自己是奉天最大的汉奸。 阻击手很有可能是临时起意决定的,跟雅子没有关系。 第307章 青楼 目前形势严峻,可用之人少之又少。虽然自去年“双十二事变”之后,国民政府迫于压力,就中央提出的停止内战,统一抗战达成共识。但实际情况不容乐观,日军不断扩张势力,频繁调动部队,军力部署的重点全部放在中国。而南京政府那边迟迟未动,只看奉天的南京政府专员的做派就能知道一二。不去关注如何调集驻守部队,不去关注防务武器,反而配合日本特高课疯狂抓捕共产党人。奉天的斗争形势日益严重,整个国家的命运前途未卜。此时,只能放手一搏。 轻寒身姿挺拔,一步一步,沉稳矫健。 穿过教堂的大厅,快步走向后门。 出了教堂的后门,就是小广场,三三两两的行人匆匆而过。 轻寒直接绕到教堂的拐角,站在高大的立柱后。 从这里可以清楚的看到雅子停车的地方。 轻寒远远的看过去,雅子坐在车上没动。 轻寒静静的看了一会儿,慢慢转回教堂的后门。走进教堂,安静的坐下沉思。 许久之后,轻寒轻叹一口气,起身看一眼十字架上耶稣,神色不明。慢慢向外走去。 轻寒快步走到车旁,歉然一笑,柔声说:“久等了,冷吗?” 雅子摇摇头,柔柔一笑。 “我饿了。” “我也饿了。” 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雅子不问,轻寒不说。 吃饭时,轻寒打听了早上枪击事件的后续,雅子顺便告诉轻寒,最近一段时间自己可能都很忙,因为奉天新一轮的地毯式搜查开始了。 轻寒抬抬眉说:“家里请个帮佣吧。” “也好。” 雅子送轻寒回了家,自己则开车去了官署。 街面上气氛紧张,一队队的日本兵隔一会儿就气势汹汹的打街上走过,警察也格外多了起来。挨家挨户的搜查比以往似乎更加严密了,城门口的盘查也紧张起来。中午就下达了宵禁的布告,老百姓能不上街就不出门,都猫在家里。 轻寒在雅子的坚持下躺在床上,耳边听着汽车走远的声音,立马起身下床。 不管外面风声如何紧张,轻寒都必须出去。 费力的披上大衣,又随手拿了一顶黑色礼帽戴在头上,把帽沿拉的低低的,遮住了三分之一的脸。 轻寒出门叫了洋车,去了西十街,从西十街换了一辆洋车,这才去了马玉的住处。 马玉上午就上街打听情况,城门口的事打听的清清楚楚,心里不由得轻松了许多,又拐着弯去了帝国大酒店附近,坐在说书的茶楼里,心不在焉的喝着茶,耳朵却注意听着周围的议论。 今日茶楼客人稀疏,马玉进来之前这里已经遭受了两波搜查。说书的早回家了,能继续坐在这里喝茶的那也是胆子大的。 马玉听说早上帝国大酒店门前死了一个伤了一个,心里一惊。 怎么回事?死了谁?伤了谁?到底怎么回事? 心下焦急的马玉听了自己想听的,马上离开茶楼急匆匆的回到了家。 心神不定的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轻寒在教堂广场下了车,步行到这里。 仔细观察四周后,轻寒抬手叩门。 正在屋里焦急踱步马玉,听见只响了一声的叩门声心里疑惑,皱起眉头。 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马玉低声问:“谁?” “我。” 马玉一听果然是惊弦同志,马上打开门。 轻寒闪身进门,马玉警惕看看四周,这才关门上栓。 屋里,马玉一脸不赞同的说:“怎么这时候过来了?满街都是日本人,万一让日本人碰见,你的安全……这……怎么回事?怎么受伤了?” “没事,小伤,已经处理过了。我有要事。” 马玉替轻寒倒了一杯水。 “喝口水。” “别忙了。” 两人坐下,时间紧迫,轻寒赶紧开口说:“有三件事:雅子接替酒井成了特高课课长。城里开始地毯式搜查实行宵禁。维持会赵会长不能留了。” “我会通知同志们,最近小心。关队长那里我亲自过去一趟,别进城。也是时候给奉天的汉奸们一个教训了。尤其是维持会的那个姓赵的,帮着小鬼子祸害了多少中国人!像条狗一样跟在小鬼子身后,整天挖空心思对付抗联,关队长早就想收拾他了。不过姓赵的胆小如鼠,惜命的不得了。关队长他们又进不了城,想要除掉他,短时间内有困难。” 轻寒胸有成竹的笑笑说:“对付一条狗就别浪费子弹了。” “你有好办法。” “姓赵的惜命的不是一般,又没担当。当初我夫人出事的时候,他竟然想把发妻推出来顶罪。他那夫人可不是好相与的,听说也是心狠手辣的主。如今年纪大了,姓赵的又好色,身边年青漂亮的莺莺燕燕就没断过,赵夫人如今不图人只图财。只要让赵夫人感觉原本属于自己儿女的财产有可能飞了,必定不会放过他。” “妙啊,我明白了。行,你赶紧走吧,马上宵禁了。” “好,你这边安排好人等我消息。” “行。” 两人并排向外走去,马玉开门向外看看,侧身让开。轻寒闪身出门,脚步匆匆,必须赶在宵禁前回到家。 老历年没有以往的热闹,商铺都上了板子锁了门,稀稀拉拉的鞭炮声惊扰了枯枝上的麻雀。 街上时不时走过荷枪实弹的日本兵,令原本就清冷的街道多了紧张和不安的气氛。 正月十五就在这样寥落诡异的气氛中来了。 要说这样清冷的正月十五老百姓不喜欢,可有的人却十分的喜欢。如赵会长般,就喜欢这样的日子。满街的日本兵和警察,那安全系数杠杠的,绝对的安全。 这样严防紧守,就是在大街上来回晃悠一圈也没事。胆小惜命的赵会长因为王家屯的事,心里一直忐忑,急着想在日本主子面前表态示忠。如今这安全措施到位,又赶上正月十五。赵会长心思一动,有了主意。 正月十五的晚上,奉天最大的青楼牡丹楼张灯结彩,好不热闹。花枝招展的姑娘们挥着帕子风骚妩媚,娇柔做作的风骚笑声传出几里地去,扑鼻的香风迎面而来,好色的男人们顿时脚下发软。 自打小年后,牡丹楼的妈妈整天长吁短叹,这一楼的姑娘们光吃饭不干活,可怎么办哦? 要说还是赵会长好啊,为了让皇军放松放松,今儿包了牡丹楼,牡丹楼迎来了新一年的第一场盛会。 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妈妈挥着大红色的帕子上跑下颠的,招呼着姑娘们:“都给我精神着点,今儿来的都是惹不起的主儿,谁要是没眼力劲,丢了小命,可别怪妈妈我没提醒。哎呦,我的好姑娘,这都啥时候了,头不梳脸不洗的,当你是西施貂蝉呢?还不麻利儿的打扮起来。外头才刚儿传了话来,司令官马上就到。我的好姑娘,今儿妈妈就指着你了。快点,快点,小红,小红,你这死丫头,没点眼力劲,还不赶紧伺候着姑娘打扮。” “妈妈放心好了,别说一个司令官,就是来一个团,只要是公的,姑奶奶我保准让他眼珠子落在地上。” “得,真是我的亲姑奶奶。亲姑奶奶,赶紧装扮起来吧。” “妈妈您就瞧好吧。” 亲眼看着楼里的头牌赛西施甩着帕子扭着小腰进了门,这才招手叫来龟奴。 “今儿都给我警醒着点,让那平时爱使小性子的都给我收着点,日本人可不是闹着玩的,搞不好会丢命。” “您放心。” “关着的那俩让人看好了,可别跑出来给老娘捅娄子。” “是。” “哎呦,赵会长,可把您给盼来了。” 妈妈给龟奴使了眼色,龟奴马上退下。 妈妈甩着红艳艳的帕子,扭着粗腰一路风骚的迎上去。 赵会长放肆的掐一把妈妈的老腰,邪魅的笑着说:“美人儿,今儿可得给爷爷我长脸,只要是伺候好司令官阁下,爷爷我保准你以后吃香喝辣。以后这奉天城里,最香艳的姑娘非牡丹楼莫属。” 妈妈一脸的白粉抖着笑纷纷落下,娇柔做作的把帕子轻轻撩过赵会长的老脸。白胖胖的短手指在赵会长胸前画了一个圈。 “赵会长,赵爷。您就把这心稳稳的放在这里。谁不知道,我这牡丹楼的姑娘可是奉天城里最漂亮的。您就瞧好吧。” 妈妈挽着赵会长往里走。 “赶紧的,叫姑娘们迎客了。” 龟奴一声长喝:“贵客到。” 楼上响起纷踏的脚步声,不出片刻,楼梯上妖娆的身影一个接一个往下奔。 赵会长身边挤满美女,妈妈赶紧主动让位,甩着帕子招呼其他客人。开门做生意,来的都是客。只要上了门,那都是爷。 门外跑进来一龟奴,妈妈脸色一紧。 “可是司令官阁下到了?” “是,是,快到门口了。” “姑娘们,赶紧的,跟着妈妈我迎客。” 于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妈妈,带着一队妖娆妩媚的姑娘们,哗啦啦出了牡丹楼,站成冬日里最靓丽的风景。 第308章 头牌 武田太郎迈着不可一世的步伐,在一堆风骚妖娆的美女簇拥下,走进牡丹楼。 赵会长马上撇开莺莺燕燕,弓腰迎上来。 “司令官阁下,您大驾光临,赵某荣幸之至。谢您赏脸,我已让人备下美酒佳肴,就等司令官阁下品鉴一番了。” 轻寒跟在武田太郎身边,低声翻译着赵会长的话。 一边说话,一边抬眼扫一圈,奉天城数得上的达官显贵都在。都是有眼色的,这种场合男人们自觉远离,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向武田太郎遥遥致敬。此刻武田太郎身边的位置,还是留给美人合适。 这样的场合只适合男人,雅子自然是不会来的。 武田太郎身边除了赵会长,离得最近的当属轻寒。 香风环绕下,武田太郎在主位落座。 赵会长击掌示意,手脚麻利的小二们井然有序的开始上菜。 一时间大厅里只剩下小二响亮的的报菜名声。 小二声音响亮,咬字清晰,华丽繁复的菜名抑扬顿挫。 随着小二悠长婉转的声音,一道一道精致的菜肴上了桌。 扑面而来的香味引的人唾液腺格外发达,口水瞬间充斥着口腔。 赵会长犹觉不足,坐在武田太郎身边,恭敬的仔细讲解着每一道菜。 也是赵会长能干,能把青楼搞成饭店。一道一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在牡丹楼的大厅里登场。 主菜上齐后,武田太郎起身端起酒杯,简短的表示感谢赵会长费心举办这次聚会,能够与民同乐非常高兴。仰头一饮而尽,然后落座,开始品尝美味。 赵会长一坐下,马上对着妈妈点头示意。 正当所有人都埋头大快朵颐时,一阵婉转迤逦的琴声悠悠扬扬传来,仿佛一股清泉流进浮华和喧闹,让原本浮躁急切的心瞬间安静沉寂。 众人不由得抬头望去,只见一名身穿白色薄纱的美丽女子,飘然而来。随着音乐,缓缓起舞。身姿曼妙,气质绝伦。 白色的薄纱仿佛天边不断移动变换的云,艳丽精致的面孔,星辰般的双眼。舒展的双臂白皙修长,抬起的纤纤玉足,柔若无骨。 女子是在圆桌上翩翩起舞的,四名大汉抬着桌子缓缓向大厅中央走来。 “啪嗒。” 许多男人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张着嘴,直着眼。刚刚还觉得美味无比的食物此刻却变成添丑的道具,嘴里没食物的也好不到哪儿去,哈喇子顺着嘴角流。 女子美得不可方物,就连一向自诩在女色上克己慎行的武田太郎,也饶有兴趣的抬眼看着翩翩起舞,仿若天外来客的舞女。 赵会长也是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不真实的美妙画面。 这真是赛西施?赵会长傻愣愣的看一眼妈妈。 男人们惊艳到傻了的模样,让妈妈心满意足,骄傲的挺了挺胸,那张涂的极其喜庆的脸更是笑的扑簌簌掉粉。 好半天赵会长才回过神,悄悄侧目看一眼武田太郎。 武田太郎倒是表现的很淡定,短暂的惊艳后,淡定的收回赤裸裸的目光。 赵会长看过来的时候,人家正一本正经的吃着菜。 “司令官阁下,这就是牡丹楼的头牌,赛西施。” 武田太郎矜持的点点头,淡淡的说:“果然是风华绝代。” 轻寒淡淡的抬眼看着赛西施,心里琢磨,如此美丽妖娆的女子,倒是便宜了赵会长这条狗。 赵会长好不容易收回狼一样的冒着绿光的眼睛,强迫自己把重点放在饭桌上。 “呦,司令官阁下,您尝尝这道菜,这可是奉天名菜,锅包肉。虽说奉天的厨子都会做,但牡丹楼的这道菜是真正的地道。据说这道菜是光绪年间哈尔滨道台府府尹家的厨子首创。色泽金黄、口味酸甜。这牡丹楼的妈妈早年有恩于厨子的后人,所以人家才乐意屈尊在这牡丹楼。司令官阁下,这道菜要趁热吃,您尝尝。” 轻寒低垂眼眸,慢慢嚼着赵会长嘴里的名菜,心思却飘远了。 他的小丫头最喜欢倒腾吃食,总是为自己准备精致可口的吃食。 轻寒心中的痛无端的升腾,抬起冰凉幽深的双眼,冷冷的扫了赵会长一眼,嘴角扬起一丝微不可见的讥笑。 姑娘们已经完全放开,今日来的日本兵都是些头头脑脑,在武田太郎面前有所收敛,即使酒醉,也没有太过放肆的。 宴会很快进入高潮,桌面上推杯换盏,称兄道弟。身边姑娘们笑声晏晏,劝酒逗乐。 赛西施换了薄如蝉翼的舞裙,穿上大红色的绣花高领旗袍,妖妖娆娆的走来。 “司令官阁下,赛西施敬您一杯。” 赛西施仰头一饮而尽,风骚中又带着豪气。当真让人错不开眼。 武田太郎矜持的微微一笑,端起酒杯,仰头饮下。 “小姐风华绝代,令人惊艳。赵会长有此红颜知己,实乃令人羡慕。” “多谢司令官阁下夸奖,今日小女子有幸一睹司令官阁下的风采,果真是金刀铁马,威武霸气。让小女子不敢直视。” 要说这赛西施真会说话,这小嘴一张一合,不仅让人赏心悦目,顿生迤逦。那说出来的话更是令人心花怒放,喜笑颜开。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武田太郎挺了挺原本就坐的笔直的腰身,平凡的脸上笑容更是和醺温暖。 “赛小姐请坐。” 赛西施扭着腰坐在赵会长身边,趁人不注意,小手很快在赵会长的大腿上画了一圈。 赵会长身子一紧,伸手就想抓住那只作乱的小手。没料到,赛西施又下手狠拧了一下。赵会长一呲牙,心里暗骂:“这小妖精。” 桌面上,赛西施露出招牌式的甜笑。 “司令官阁下,今日一睹阁下风采,小女子相见恨晚啊。还是牡丹姐姐有福气,若是小女子有机会先识得司令官阁下,牡丹姐姐哪会有机会?” 武田太郎男人的虚荣心被赛西施成功的满足了,脸上的笑怎么也止不住。 “赛小姐不仅美貌,还很睿智。” 两人商业式的互相吹捧让人牙酸。 “不过,今日牡丹姐姐没来,我却要尽地主之谊。我的好姐妹,曾在远处见过司令官阁下一面,对阁下的风采念念不忘,今日得知阁下要来。求我引见,想近距离一睹真颜。不知,司令官阁下能不能赏小女子这个脸?” “赛小姐的姐妹想必也是风华无限,有幸结识,太郎荣幸。” 赛西施嫣然一笑,回头说:“小红,还不赶紧叫妹妹过来。” 武田太郎当晚酒足饭饱之后,留在牡丹楼过夜。 赛西施房里,赵会长搂着美人,上下其手。 笑嘻嘻的问:“小心肝,今儿表现真不错,给爷涨脸了。” 赛西施咯咯一阵娇笑,坐在赵会长腿上,扭着身子说:“满意就好,要不是您开口,我赛西施才不会如此费心劳力。也就您的面子大,谁让我就喜欢您这个冤家呢?” 赵会长得意的哈哈大笑,亲了赛西施一口,眼珠子一转说:“那武田太郎可是奉天的老大,你就不想靠上?” 赛西施伸出纤纤细指,点了点赵会长的额头,撇撇嘴说:“当我傻啊?慢不说他一日本人,在奉天的地界儿上能呆多久?就是那一身武夫做派,粗糙野蛮。哪里有您着一身温润如玉的文人气派?我赛西施再不济,也知道个好坏。再说,没有赵会长,哪里会有我赛西施?这牡丹楼的头牌那能够轮的上我一乡下野丫头?人啊,得懂知恩图报。当初,我这身子的第一次给了赵爷,我就下定决心,这辈子我赛西施就是赵爷的人。怎么,觉得我人老珠黄,不待见了?” “哎呦,我的心肝宝贝儿,这世上除了你这妖精,谁还能入了我的眼?” 赛西施眼睛一红,撇撇嘴说:“爷,您就会骗我。” “呦,这是咋了?谁给你气受了,给爷说,爷灭了他全家。” “除了您,谁能给我气受?爷,您要是真喜欢我,娶我进门,让我一心一意伺候您。” “怎么,这头牌不想当了?” 赛西施抓住赵会长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柔声说:“我想当娘了。” 赵会长皱皱眉头,收起笑脸。 “爷的?” 赛西施嘟起嘴,故作生气的说:“自打我开了苞,只爷您一个男人,不是爷的,能打哪儿来?您也不是只有我一个女人。如今这才一个月,算算日子,是不是您的?您心里没底吗?” 赵会长盯着赛西施,脸色慢慢阴沉下来,冷着脸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我自然是要弄清楚,我赵大海,绝不给别人养儿子。你要是敢骗我……” 赵会长捏住赛西施的下巴,强迫赛西施看着自己。 恶狠狠的说:“你要是有胆子骗我,就得有胆子承担我的怒火。” 赛西施瞬间珠泪滚滚,如梨花带雨。 “爷,我咋敢骗您?我也不想,如果是别人,我一副药下去,谁也不知道。可这是爷您的骨肉,我不敢啊。这几日我心神不宁,生怕妈妈知道。盼星星盼月亮,好容易把您给盼来了,可您瞅您说的这话?爷,只要您一句话,我立马一副药,让他来无踪去无影。” “别,可别,瞅你这性子。爷就问问也不行?谁给你诊的?” 第309章 演戏 赵会长也不乐意做那冤大头,虽说赛西施貌美如花,性子又乖巧听话。自从耿夫人出事,赵会长怕耿轻寒报复,这大半年来没敢往家弄女人。家里那些黄脸婆也腻歪了,也就这赛西施可人,来的勤了点。但这便宜爹可不能就这么当。眼珠子转了转,皱着眉头盯着赛西施。 赛西施是啥人?一共活了二十多年,就有十年是在青楼里混的。没学会别的,看人眼色那是一等一的。睁着眼说瞎话那更是脸不红,心不跳,说的跟真的一样。不信都觉得对不起老天爷。 赛西施当即眼睛一红,眼泪扑簌簌落下。委屈至极却又强忍着,满是泪水的漂亮眼睛就这么直愣愣的看着赵会长,抽噎着说:“还能有谁?这楼里的姑娘们不舒坦了都是马大夫给瞧。妈妈也不会让别人瞧病,除了马大夫,妈妈不信别人。” “那你这事,马大夫就没告诉妈妈?” “我跪下求他,又拉出您这虎皮,马大夫才勉强点头,说只帮我压十天,如果十天之后不能给准信,他就给我一副药。” 说完,赛西施像是伤透了心,无精打采的瘫坐在床边,漂亮的小脸上全是哀伤和绝望。 赵会长眯眼一合计,随露出笑来。伸手搂住赛西施,拍着哄道:“瞅你,这小心眼。咋的,这跟爷也没打个招呼,就有了爷的种,还不兴爷问清楚了?怎么个意思?是想让爷不明不白认下个野种?爷可是家大业大,手指头缝里露点一般人也能过一辈子。该不是心虚,爷就随便问两句,这就闹腾上了。” 赛西施低垂眼眸,嘟着嘴。一听这话,知道火候差不多了,物极必反。当即抹一把眼睛,抬起头对着赵会长展颜一笑,小手轻轻暧昧的戳了戳赵会长的胸口,娇嗔低语:“瞅瞅爷这脾气,就不兴人家撒个娇?别说爷只是问了两句,就是爷将这牡丹楼的人都仔细审一遍,那也是应该的。我呀,就盼着爷您仔细问清楚了,给我一个交代呢。” “嗯,挺上道儿。放心,只要是爷的种,爷指定认。” 赛西施欢欢喜喜起身,殷勤备至倒了杯茶。 “爷,润润嗓子。可是觉得冷,小红,你个死丫头,醒酒汤还能不能端上来了?这是上哪儿煮汤去了?就是城外三十里铺也该回来了。” 小红急忙忙送来醒酒汤,赛西施温柔似水的伺候赵会长。喝了醒酒汤,赵会长也乏了,躺下没多久就扯起呼噜。 赛西施今日一出一出的演戏,这会儿也累的够呛,躺在赵会长身边,倒头便睡。 听着身边人清浅的呼吸声,赵会长睁开眼睛,侧目盯着赛西施。确定赛西施睡的死沉沉后,赵会长悄悄起身,披上大衣出了门。 门口赵会长的两个贴身跟班靠在墙上迷糊。门一响,两人立马睁开眼睛,清醒异常,警惕的看着门。 “跟我来。” 赵会长抬抬手,示意两人跟上自己。 妈妈的屋门口,赵会长示意跟班敲门。 “谁啊?” “开门,赵会长有话问你。” 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妈妈那张老脸。 “哎呦,赵会长,这是怎么了?可是那丫头伺候的不舒坦?” 赵会长冷着脸推开妈妈直接进了门。 妈妈跟在后面一叠声的问:“赵会长,赵爷,老话说春宵一刻值千金,您这大半夜是咋的了?” 赵会长自顾自坐下,抬眼盯着妈妈,阴森森的目光让妈妈心里一哆嗦。不由得缩了缩身子,弱弱的看着眼前阴沉沉的男人。 许久,妈妈的腿肚子一软,瘫坐在床边。赵会长桀桀怪笑一声,慢条斯理的开口说:“赛西施是爷我的人,谁他妈没眼色,敢跟老子抢人?” 妈妈眼珠子转了转,老脸上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心惊胆战的说:“哎呦,我的赵爷,别说我这牡丹楼的人知道,可着这奉天城,谁不知道赛西施是爷您的人,就是妈妈我想,他别人也不敢是不是?这赛西施自打让您开了苞,可从来都没有接过客。整天介就等着伺候您了。” 赵会长阴森森的说:“要是让老子知道你个老货口是心非,老子我废了你。” “天地良心啊!赵会长,赵爷,我哪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啊。不敢,不敢。那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敢啊。” 赵会长起身抬腿往外走,直到门关上,妈妈才后怕的放松下来,起身走到门口,开门把头伸到外面,扫一眼灯火阑珊的过道。靠在门上喘口气,拍拍胸口,安抚一下吓得不轻的小心脏。 这一缓过劲来,妈妈立马变了脸,啐了一口,小声骂到:“什么玩意儿?在老娘面前耍横!跟日本人那儿,就是怂包一个,也就在娘们面前逞能。王八犊子,咋不来道雷劈了这混账玩意儿。啊呸,耽误老娘我睡觉。” 这厢赵会长一语不发回到赛西施的房里,站在床边默默看着熟睡中的人,突然咧嘴一笑。上床躺下,不一会儿沉沉睡去。 与此同时,赛西施睁开眼睛,悄悄拍拍胸口,提心吊胆的大半夜,这会儿才敢放心的睡觉。 过了正月十五,这年就算过完了。西十街虽然没了往日的繁华喧闹,但依旧是奉天城最热闹的街道。尽管日本兵和警察一茬接一茬来,但老百姓还得过日子,吃饭穿衣哪样都不能耽搁。为了活着,该干嘛还的干嘛。买卖还得做,洋车还得拉,庄稼还得种。 还没出正月,赛西施就如愿住进了赵会长给她买的小院子。 小院子不大,胜在精巧,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小红依旧跟过来伺候。赛西施说用惯了,换了人做事不妥贴,自己如今身子重,肚子里的这团肉贵重,不能有个闪失。 小红扶着赛西施下了洋车,挺着根本没有的肚子走进小院子。 赛西施媚眼扫了一圈,暗自撇撇嘴。这么小的院子,也好意思拿出来? 院子里提前雇了两婆子,一个做饭,一个打扫。小院子搭理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院门开着,两婆子知道今儿这院子的正主儿要入住,一早就打理清楚,这会儿伸长脖子就等着人来了。 小红只一眼就喜欢上了这干干净净的小院子。喜笑颜开的跟赛西施说:“还是赵爷心疼姑娘,这院子多好啊。” 赛西施不爱听,敷衍着懒懒的点点头,脚下慢慢悠悠往里走,心里却想着不可告人的心事。 一想心事,赛西施冷不丁就精神了,一扫懒洋洋的模样,急声说:“出去,先出去。” 小红一脸茫然。 “出去,干啥去?” 赛西施没法说,回身直往外走。 站在院门口,赛西施左看看右看看,啥也没看出来。心里想着,那人不会就在这附近吧? 小红低声问:“姑娘是怕那人就在跟前?” 赛西施一甩帕子,收起眼里的好奇,别扭着低声说:“我才不怕,又不是干啥亏心事,不就演戏吗?姑娘我天生就是干这活儿的。” 小红弯弯眼睛低声说:“那人能信吗?” 赛西施原本高涨的情绪瞬间有些低落,叹口气说:“信不信有啥用?难道你有办法离开牡丹楼?” 小红神色一灰,摇摇头瞪着眼睛:“我连爹妈要卖我都没办法,哭着喊着还是落得被卖的下场。要不是姑娘,要离开牡丹楼,这辈子连想都不敢想。” 赛西施叹口气:“是啊,谁叫咱托生在穷苦人家?怨不了爹娘,只怨命不好。好了,别提那些个不痛快的事。眼下才是最重要的,刚儿说到哪儿了?对了,就是没了牡丹楼,还有赵会长,放开让咱跑,也跑不出去多远。” “姑娘,那人可答应了,只要演的好,就送咱离开奉天城,保准谁都找不到。” 赛西施笑笑:“要不是冲着这,我能答应?赵会长是谁?可着这奉天城,他要是想让谁三更死,不出五更,指定死。” 小红一哆嗦,眼睛瞅着那两婆子就不对了。扶着赛西施的手就跟要掐人似的,疼得赛西施一吸气,气恼的斜一眼小红,低声骂到:“有点出息行不?要是坏了姑奶奶的事,第一个就把你卖到那下等的窑子里。沉着点气,俩婆子就能吓死你,还跑啥路?” 小红嘻嘻一笑说:“我不也是怕这俩婆子是赵会长派来监视咱的吗?” 赛西施昂起头,挺了挺肚子说:“怕啥?如今我金贵着呢。对了,马大夫那说好了?可别出啥幺蛾子。”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正房里。小红张了张嘴没说啥,俩婆子过来见了礼。赛西施推说自己累了,要歇着,让俩婆子该干啥干啥去。 俩婆子一走,小红急呼呼的就要说,赛西施一把捂住小红的嘴,附耳低语:“刚儿还说怕是监视咱的,这就忘了?悄默声的瞅一眼,走了没?” 小红无声的点点头,赛西施松开手,坐在炕边。 小红把门开一条小缝,左右看看,轻轻关上门,蹑手蹑脚走过来说:“走了。” “嗯,走了就好。快说,马大夫咋说的?” 第310章 身孕 赛西施蹬掉鞋子上炕,小红扯过被子给赛西施盖上,低声说:“我就照姑娘教的那些话,跟马大夫一说。马大夫翘了大拇指,说难得姑娘有志气,想离开这腌臜地。他不说,也不帮,单看姑娘有没有这好运道,若是姑娘如愿离开了,只记得有个马大夫不曾害过人就行。” 赛西施撇撇嘴说:“说的跟真的似的,好像他没拿姑奶奶的钱似的。那可是我辛辛苦苦攒了许多年的真金白银。这才是真正儿的既当婊子又立牌坊。” 小红贼兮兮的一笑说:“从姑娘屋里出去,马大夫就去了妈妈屋里,我悄悄趴在门口,听马大夫跟妈妈说,说姑娘你身子亏的厉害,如今的光鲜不过是面子,里子已经败的差不多了。” 赛西施抬抬眉恨声道:“就知道马大夫那张臭嘴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姑奶奶我身体好的很。” “我估摸着这是马大夫帮姑娘呢。要不赵会长一说要接姑娘出来,妈妈咋就一口应了呢?” “哼,就数他心眼子多。妈妈那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打量着我这身子骨败了,能出手赶紧出手,怕砸手里了。也不想想,这些年,我给牡丹楼挣了多少银子。就说这赵会长,人是精了点,可出手大方,没少砸银子。说到底,咱就是妈妈手里挣钱的货物。妈妈做的是只赚不赔的买卖,一旦估摸着要跌价了,马上出手,根本不顾念情分。情分是啥东西?咱这行当最不值钱的东西。” 话一说出来,赛西施也觉得灰心,叹口气,两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姑娘,你说赵会长真会去找马大夫?” “去不去的有啥关系,依着赵会长的性子,指定今儿就请大夫上门了。” “那咋办?” “慌什么慌?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 “嗯,且等着吧。” 果然,下晌赛西施才睡醒,赵会长就领着一白胡子老头进了门。 赛西施躺炕上懒洋洋的不想动,伸手让白胡子老头搭脉,媚眼给小红使了眼色。 小红忙给赵会长行了礼,脆生生的说:“赵爷,您这边坐,我给您沏茶,新来的厨娘手艺好,做了点心,您尝尝。” 赵会长瞥一眼正在搭脉的白胡子老头,别有深意的目光在赛西施脸上绕了一圈。 赛西施半眯着眼,懒洋洋的。看不出异样。 赵会长鼻子里淡淡的“嗯”了一声,抬脚走到帘子的另一边,坐在桌旁。 小红跟个喜鹊似的,又是上茶,又是让赵会长尝点心。高兴喜气的模样让赵会长原本阴霾的心情倒好了许多。 调侃着说:“小红,你姑娘的喜事就这么让你高兴?” “那当然,我又不傻。姑娘好了我就好了。” “呦,这小嘴会说话,上道儿。好好伺候姑娘,少不了你的好。” “是,赵爷放心。” 帘子那边,半闭着眼一心一意搭脉的白胡子老头,感觉自己的手里多了一块冰凉凉的铁疙瘩。瞬间睁开眼,低头一看。 妈呀,手里多了块金疙瘩。 白胡子老头手一哆嗦,瞪着眼看着赛西施。 赛西施漂亮的大眼睛红红的,盛满哀求之色,一副梨花带雨的娇柔。 赛西施的一只手放在小腹上,就这么直愣愣的看着白胡子老头。 白胡子老头瞬间明白了,略一沉思,心中长叹一口气,罢罢罢。微不可见的点点头。 赛西施顿时喜笑颜开,愉快的眨了眨眼。 白胡子老头嘴角上扬,这小姑娘有意思。 白胡子老头起身,沉声说:“小夫人这胎得仔细养着,老夫开个方子,好好安胎。” 赛西施两只小手合成十字放在胸前,虔诚的对着白胡子老头拜了拜。 赵会长已经起身走到帘子这边,急声问:“不知我这姨太太身子如何?” “恭喜赵会长,小夫人已经有了身孕。” “哦,太好了,多久了?最近可没少受累,没事吧?” “赵会长莫要紧张,才将将月余,日子尚浅,小夫人可能尚未觉察,不碍事。照我的方子吃几付!药,保准让赵会长抱上大胖小子。” 说完这话,白胡子老头垂下眼眸,心里暗道:“罢了,已经上了贼船,就好人做到底吧。反正这子虚乌有的儿子也是生不出来的。唯愿此番作假,他日让这小夫人愿望达成。” 赵会长的脸上的马上堆起笑,这才是真正的笑。 “谢谢!谢谢!还请老大夫开方子。” 帘子那边,躺在炕上的赛西施无声的长出一口气,闭上眼睛,竟生生的睡了过去。 帘子这边,小红端着托盘的手激动的一哆嗦,眼泪差点出来。 赵会长皱皱眉头,不悦的训斥道:“小心点,毛手毛脚的。” 等送走了老大夫和赵会长,心虚的小红瘫坐在炕边,靠在墙上,抬眼看着睡得天昏地暗的赛西施。苦笑一声,低语:“姑娘,如今就剩最后一关了。” 几天都没睡好的赛西施,睡得天昏地暗,根本没听见小红的话。即使听到了,赛西施也只会嗤笑一声。开弓没有回头箭,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一死,也好过这样不人不鬼的活着。 赛西施这边可劲的折腾,轻寒那边也没松劲。 家里已经请了女佣,三十多岁,是雅子出面请的。女佣身后有谁,轻寒没问,雅子也没说。反正女佣只是白天在这里,晚上回自己家。所以,自打有了女佣,雅子和轻寒每天早早就起床,女佣进门,雅子会从轻寒的主卧里出来,吃过早饭出门。轻寒手臂上的伤尚未好利索,因为有雅子在,武田太郎特意吩咐让轻寒多修养几日。 赛西施搬进小院子的第二日,一大早准备出门的雅子被轻寒叫住。 “雅子,中午有空吗?” 雅子一边系大衣的扣子一边问:“轻寒哥哥有事?” “中午出去吃好吗?” 雅子明媚的笑着说:“轻寒哥哥想吃什么?” “新开了一家西餐馆子,有没有兴趣尝尝?” “很少吃西餐,很期待哦。” “那就说定了。” “好。” 雅子收拾停当,走过来轻轻吻了一下轻寒的面颊,转身就走。 女佣就在一边,轻寒脸上僵硬的笑着。 雅子就是明目张胆的占便宜,放着这么一张英俊帅气的脸,吃不着,总得有点福利吧。女佣在,量轻寒也不敢反抗。 雅子心里高兴,一脸愉悦的出门,发动汽车扬长而去。留下一脸憋屈的轻寒,不动声色的回到卧室,用毛巾玩命的擦脸。 中午,两人坐在西餐厅临窗的位置上。 窗外,阳光正烈。 轻寒的声音低沉磁性,缓缓开口说:“雅子,知道我的夫人是怎么没的吗?” 雅子心里一紧,来了。 “轻寒哥哥,难道说那不是意外?” 轻寒懒得看雅子那张虚伪的脸。槐花是怎么死的,你们不是清楚的很吗? 轻寒侧目看着窗外,灿烂的阳光下,麻雀站在枯枝上,叽叽喳喳。 “他们给我的答案是赵会长的一个姨太太因为嫉妒另一个姨太太怀有身孕,给果汁里下了毒。可据我所知,那毒根本不是堕胎药。” “这么说那件事跟赵会长有关系?” 轻寒的眼底充斥浓浓的哀伤和仇恨,低沉磁性的嗓音冰冷幽深。 “若说跟他没关系?我不相信。” 雅子垂下眼眸,用心的吃下一口牛排,抬起头,嘴角牵起一丝苦笑:“轻寒哥哥重情重义,忘不了先夫人。但请轻寒哥哥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轻寒看着雅子,深若寒潭的双目幽深复杂,慢慢说:“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许久,轻寒哀伤无比的低语:“即便如此,活着的人总得活下去,不是吗?” 这句话雅子听懂了,心痛的看着轻寒,低声说:“轻寒哥哥能这么想就对了,远在北平的亲人们还在等着您呢。” “是,不但要活,而且要好好的活。但此仇不报,我心不甘。” 雅子一惊,放下刀叉。 “轻寒哥哥,不可轻举妄动。” 轻寒脸色一沉,冷声说:“作为男人,自己的女人被人弄死都不敢替她报仇,枉为男儿。” 雅子脸色一变,低声说:“可是赵会长不是别人,想动他恐怕不行,哥哥和酒井那一关绝对过不去。” 轻寒冷笑一声,撂下刀叉,清脆的声音让远处的食客侧目而视。 “大不了赔上我这条命。” 雅子水汪汪的杏眼深情款款看着轻寒,最终低叹一声:“您想怎样?我能做什么?” 轻寒叹口气隔着桌面握住雅子的手,低声说:“雅子,我该如何面对你?” 感受着轻寒带着暖意的手掌,雅子的心瞬间暖了。扑棱棱闪着杏眼说:“轻寒哥哥保证不要伤害自己。” 轻寒郑重的点点头说:“有雅子这句话,我心亦悦。” 轻寒抬手轻轻拍拍雅子的手背。 “放心,我不会亲自动手。这世上有人比我更恨赵会长。” 雅子眼睛一亮,眉眼弯弯的的问:“是谁?” “赵夫人。” “赵夫人?赵会长的妻子?” 第311章 家业 轻寒淡淡一笑,微微颔首。 “轻寒哥哥已经有了良策,需要我做什么?” 轻寒星目微闪,语气温润。 “雅子总是这样善解人意。” “我说过,时间会证明一切。” “先吃饭。” 轻寒微微一笑,深若寒潭的双目星星点点滑过雅子清秀的脸庞。 雅子顿生羞涩,低垂眼眸,含笑用餐。 今日份的牛排格外鲜嫩。 晚上,雅子一进门,轻寒就起身迎过去。 “回来了。” 雅子往厨房方向看了一眼,杏眼一闪。 “出去吃?” “嗯,王大顺请客。” 雅子了然的点点头,粲然一笑:“请轻寒哥哥等我一下,我去换条裙子。” 轻寒微微一笑:“不着急,时间还早。” 等雅子再出来时,轻寒微不可见的皱皱眉头。 雅子今日穿了一件中式旗袍。老绿色的底子,胸前绣着粉色的小碎花。轻寒甚至不曾看清楚绣的是什么花。似乎是雏菊,又仿佛是梅花。无论什么花,在轻寒看来也觉得是东施效颦,不伦不类。 轻寒淡淡的笑笑,柔声说:“可以走了?” “让轻寒哥哥久等了。”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轻寒淡淡的说道。 雅子的手臂上搭着羊毛大衣,两人并肩往外走。雅子对于今日饭局的目的了然于心,轻声问:“赵夫人也在?” 轻寒深若寒潭的双目不经意的扫了雅子一眼,耐着性子解释:“只是巧合,不是特意为之。” “既然是天意,你我皆是凡人,自然只能顺之。不是有句话叫做天意难违吗?” 轻寒笑了,赞赏的看一眼雅子,语气更加温润。 “雅子的中文学的很好。” “哥哥当年就曾说过,轻寒哥哥是学识渊博之人。如今,我天天跟轻寒哥哥在一起,自然也要不断的学习,才能跟上轻寒哥哥的步伐。” 轻寒抬起嘴角,笑脸温润如玉。雅子只一眼。芳心便怦然而动,杏眼含春。 轻寒柔声说:“车已经等在外面了,走吧。” “王大掌柜的很细心啊。” 轻寒笑着说:“没有这点眼力劲,王记烧刀子能做的这么好?奉天城里可以不知道武田太郎,但绝对没人不知道王记烧刀子。” 雅子咯咯笑了。 王大顺家里是年后的第一次小宴。请的人不多,都是平时来往密切的。 轻寒两人到的时间不早不晚。客人还没有到齐,但轻寒想见的人却已经到了。星目一扫,轻寒脸上的笑格外舒缓。 王大顺两口子热情的迎过来。 “欢迎!欢迎!这位就是雅子小姐吧,欢迎!欢迎!” 轻寒抱拳回礼,一脸笑容,忙介绍说:“王大掌柜好眼光,雅子,这位就是奉天有名的王记烧刀子的大掌柜,王大掌柜,王夫人。” 雅子恭顺乖巧,笑的甜美可爱。 “王大掌柜好!王太太好!” 王太太笑着说:“闻名不如见面,雅子小姐人如其名,漂亮文雅。” 一番商业式的问候和互相吹捧结束后,轻寒和王大顺聊男人的话题,王太太则热情的邀请雅子往女人们的专属区走去。 “哎呦,让我猜猜,这是哪位美人?” 两人刚一走到茶几旁,一位相貌平平的夫人便夸张的吆喝出声。 王太太抿嘴一笑:“要么说满奉天城就赵太太一个伶俐人,瞅这眼力劲,一般人可是学不来的。您呀,还真是好眼力,这位就是雅子小姐。雅子小姐是跟耿先生一起来的。” 王太太挽着雅子的手臂,特特的把是跟着耿先生一起来的,说的婉转迤逦,在座的几位都是聪明人,心领神会,都露出一副意味不明的暧昧笑容。 “雅子小姐,这位是赵夫人。” 雅子清秀的脸上露出恰如其分的笑,客气的说:“赵太太好!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哎呦,雅子小姐真是太客气了。今后仰仗雅子小姐的地方多了,还请雅子小姐多多关照呢。” “赵太太谦虚。赵会长在商界叱咤风云,在奉天商界是首屈一指的人物,哥哥多次提起。雅子也是敬佩不已。” 所有人脸色一变,笑容立马尴尬起来。 自觉着自己天下第一,谁人不识?事实上人家压根不知道你是谁。这世上最尴尬的事莫过如此。 王太太大抵也没想到这局面,心里暗道:“果然是个不知事的。” 面上却依旧一副晏晏笑脸,忙接话道:“雅子小姐怕是弄错了吧,这位是维持会赵会长的夫人,商会赵会长的夫人今日有事没来。” 赵夫人一脸尴尬,讪讪一笑,心里暗道:“这日本女人啊,呵呵……” 面上却马上收拾起尴尬,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是呢,是呢。当家的可不是商人。” “哦,真是对不起,赵太太。我以为之前已经见过赵太太了。对不起,是我搞错了。你好,赵太太!” 雅子混乱的语句让人有些莫名其妙,短短的愣神之后,几乎马上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了。马上笑着说道:“雅子小姐才来奉天不久,不碍事,不碍事。” 赵夫人心里掀起莫名的不安,面上不动声色,大咧咧的笑着说:“这么个可心的人儿,我可不敢怪罪。耿先生捧在手心里的人物儿,我喜欢还来不及呢。” 赵夫人的话一语三指,在座的心知肚明,也不点透。 这件事似乎就这样过去了,丰盛的晚宴之后,喜欢喝酒品茶的围成一派,唠嗑说笑交流。喜欢打牌的,自然是麻将桌上见高低。 赵会长因为忙于公务,来的稍晚一些。一来就看见雅子竟然也在,忙叫了夫人过来跟雅子打招呼。 雅子客气的跟赵会长说了几句场面话,眼睛意味不明的在夫妻两人之间来回梭视。 今天的聚会很成功,令人愉悦。十点钟,除了还在麻将桌上奋战的人,其他的客人都纷纷告辞。 赵夫人平日里极为喜欢麻将,今儿却因为心里有事,压根没往麻将桌上凑。一直忍着性子,坚持到跟大家一起告辞离开。 一路上,赵夫人神色阴霾,沉默不语。 赵会长也没在意,这女人一贯如此做派,让人心里不痛快的很。 到家一下车,赵会长连招呼都没打,直接去了姨太太房里。 赵夫人盯着赵会长的背影,阴沉冰凉。 赵夫人回到自己屋,呆坐在炕边。身边跟了大半辈子的刘妈瞅着不对劲,低声问:“太太,这是咋了?” 赵夫人咬着牙低声骂:“大妞,那混账玩意儿怕是外面有人了。” “又不是第一次,太太咋就在意了?” 赵夫人摇摇头说:“这次不一样?” “咋不一样了?” “他是想把外面的扶正。” 刘妈一哆嗦,惊诧的说:“咋能呢?两位少爷都是太太生的,他咋能?” 赵夫人眼神变换,答非所问的说:“今儿我见了武田太郎的妹子,就是那个雅子,她把我错当成商会赵会长的夫人。” “那雅子才来奉天几天,认错也不奇怪。” “不,别人没听懂,我可听懂了。雅子的意思是她见过赵夫人,不过不是我。” “啥?这奉天城还有第二个赵夫人?” 赵夫人冷哼一声:“你说这挨千刀领着哪个小贱人冒充我?他啥意思?雅子小姐那可是武田太郎的亲妹子,耿先生的新情人,很有可能成为第二个耿夫人。这挨千刀的领着别人充当赵夫人,啥意思?不是想换夫人是想干啥?” “就是他想换,少爷们也不答应啊。” “怕的就是这个,怕是他有了第三个儿子。他这是想断了我儿子的财路啊,大妞,我这把子年纪了,有没没有男人无所谓,可这赵家是我儿子的,别人毛也别想。” “没错,太太,这赵家是太太进门后,一点一点苦心经营起来的,如今家大业大,可不能便宜了别人。” “嗯,让我想想。” 赵夫人压住自己的怒火,沉下心来仔细考虑。 刘妈体贴的倒杯热水递给太太,赵太太接过来,慢慢喝着,心思转动。 半晌,赵夫人低声说:“叫你当家的来,我让他办点事。” “是。” 赵夫人已经捋清了思路,等刘妈的男人一来,赵夫人就吩咐他:“明儿起,你跟着老爷,把他在外面的事摸清楚了。尤其是他在外面置的院子里,住着谁,啥人,哪来的?都摸清楚。” “是,太太。” 赵夫人挥挥手,疲惫的揉揉眉头。 刘妈心痛的说:“歇吧,太太。” 刘妈伺候赵夫人上炕躺下,自己坐在炕沿,掖好被角。 赵夫人神色倦怠,苦笑一下说:“大妞,我睡不着。” “太太,别想那么多。这么多年也过来了,院子里的女人多了去了,您不也捋的清清楚楚。” “大妞,对那男人,我早死了心。我就是想不通,那男人咋就这么毒。耿夫人那事,当时那挨千刀的竟然想拉我垫背,他这是要毁了我一家啊。我娘家如今没了老人,可哥哥嫂子一直待我不错,这些年我是帮了不少,可那是我一母同胞啊,砸断骨头连着筋。差点,差点就让那挨千刀的灭了我全家。耿先生那是谁?别看一副文绉绉的样子,狠着呢。耿夫人的事若是摊在我头上,我一家人都活不了,那挨千刀的有本事脱得一干二净。” 第312章 打掉 赵夫人说着说着呜呜呜哭出了声。刘妈也红了眼,垂泪抚着赵夫人已经不再乌黑油亮的头发,几根白发落在指间,昏暗的灯光下,刘妈看的一清二楚,心里一酸,眼泪扑簌簌落下。 “我苦命的小姐啊。” 两个中年女人,一个躺着,一个坐着,就在冬夜里低声哭泣。烧的热的烫身子的火炕也热不了俩女人冰凉失望的心。 许久,赵夫人哭乏了,哭累了,一抹眼睛说:“大妞,上炕陪我躺会儿。” “哎。” 刘妈蹬掉鞋关了灯爬上炕,躺在赵夫人身边。两人安静的躺着,尽管特困,可两人谁也睡不着。 赵夫人闭着眼睛,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脑子里想着心事,可怎么也静不下来。 没一会儿,赵夫人翻身起来,刘妈也赶紧起身。 “太太。” “大妞,把那匣子拿过来。” “哎。” 刘妈爬到炕头,掏出钥匙打开炕柜,掀开上面的衣服,露出一匣子。刘妈费力的从炕柜里拿出来,慢慢挪到赵夫人跟前。 赵夫人笑了,低声说:“看着就欢喜。” 刘妈也露出笑脸,低声应:“这可是太太攒了一辈子的好东西啊。” 赵夫人摸出钥匙打开匣子,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细细的抚摸一遍。 柔声说:“大妞说的没错,这可是我攒了大半辈子的好东西,我就指着这些防老呢。啥都不可靠,人呢,这辈子啥都是虚的。什么父母兄弟姐妹,丈夫儿子家世,啥都比不过这真金白银。守着它,我才踏实。我算是看透了,女人这辈子,靠墙墙倒,靠人人走,只有靠钱,它最牢靠。这些真金白银,看着就亲,这些房产地契都是安身立命的资本。” 赵夫人模样温柔深情,像看着多年的老情人一般。 刘妈噗嗤一声笑了,戏虐道:“小姐,瞅你那财迷样。” 赵夫人这一夜折腾到天快亮时,才疲惫不堪的睡着了。 刘妈心疼地替赵夫人掖好被角,收起匣子,轻手轻脚上了锁,才挨着赵夫人躺下。 几日后,赵夫人等来了消息。刘妈的男人打听到,赵会长包了牡丹楼的头牌赛西施,如今那赛西施怀了赵会长的儿子。赵会长在东街买了一座小院子,赛西施眼下就跟贴身伺候的丫头住那儿,赵会长还请了俩婆子伺候赛西施。 赵夫人的脸扭曲的几乎狰狞,恶狠狠的问:“怀的是儿子?信儿准吗?” “准,是胡老大夫诊的。” “是金贵,竟然请了胡老大夫。那是错不了,行,辛苦了。谢我就不说了,只要有我一口吃的,我绝不会亏了你们两口子。” “谢谢太太!” “嗯,下去吧。” 刘妈的男人一走,刘妈就恨声说:“原来是个婊子。老爷咋想的?” 赵夫人冷笑几声:“说的是啊,原来是个婊子。清白人家的大姑娘都死绝了,弄个这烂玩意儿当宝,越活越回去了。” “太太,我这就去收拾了那骚狐狸。” “收拾她有啥用?女人再多,我从来不怕,瞅瞅咱这院子里,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关键是她肚子里的那块肉。儿子,是吧,想抱儿子,那就好好抱儿子吧。” 赵夫人咬牙切齿的样子,让刘妈心里一突突。 “太太,您可千万别想不开。” “想不开?有啥想不开的?我想的开的很,去厨房一趟,中午加菜,老娘我今儿高兴。” 刘妈一听放了心,太太这样是真想开了。打小就不是个软和的性子,狠起来不比男人差,连当年的老太爷都说可惜了,若是个小子,定能复兴家业。 刘妈麻利儿的去了厨房。赵夫人沉着脸坐在椅子上,眯着眼,心思百转。 隔日,赵会长前脚出了门,后脚赵夫人也消停的拾掇利索,准备出门。 等到昨晚伺候了赵会长的姨太太过来耀武扬威的炫耀过,一群女人面和心不和的吃过早饭,四个平时走的近的姨太太们支桌子凑麻将,赵夫人也甩着帕子出了门。 一前一后两辆洋车,车上坐着赵夫人和刘妈。刘妈的男人跟在洋车旁,一路小跑着到了东街。 刘妈的男人低声说:“太太,那院子就在前面。” 赵夫人叫停了洋车,刘妈赶紧下车付了车资。 “太太,咱直接进去?” 赵夫人点点头说:“咱悠着点走过去,仔细瞅清楚了,说不定那挨千刀为了护着他那还没生出来的儿子,防着我呢。” 三人且走且看,没几步就到了赛西施的小院子。 赵夫人示意刘妈的男人上前叩门。 “谁啊?” “开门,赵爷的人。” 门吱呀一声刚开了条缝,刘妈的男人就一把推开了。 “太太,请进。” 开门的婆子被惊的慌了神,堵着三人厉声问:“你们是谁?这可是赵会长的院子。” “啊呸。” 刘妈一把推开婆子,啐了一口说:“赵会长的院子,我在赵家待了几十年,可从来不知道赵家啥时候有这样下三滥的院子。” 刘妈扶着赵夫人往屋里走。婆子急忙大声喊:“姨太太,姨太太,有人来了。” 赛西施和小红在屋里听着这变了调的声音,具是一惊。赛西施很快反应过来,苦笑一声说:“来了。” 小红慌慌的问:“姑娘,难道是赵夫人来了?” “八九不离十。” “咋办啊?” 说话间,刘妈用力推开屋门,一撩棉门帘。 “太太,您请进。” 赵夫人穿着裘皮大衣,雍容华贵的迈着趾高气扬的脚步走进来。 已经耷拉下来的三角眼轻蔑的看着赛西施,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一语不发。光这阴森森的目光,就让赛西施心里有些慌。 赛西施强压住忐忑,懒洋洋的起身,拥着被子说:“是赵太太吧。我身子不舒坦,就不给太太行礼了。太太请坐,小红,上茶。” 赵太太盯着赛西施被子下的肚子,冷笑一声开口:“可真是真金贵,这是怀了个金疙瘩咋的?” 赛西施惊恐的捂住肚子,柔弱的哀求赵夫人:“太太,您饶了我。求您开恩让我生下这孩子。” 赵夫人没坐,嫌弃这屋里简陋,就站着说话。 “赛西施是吧,模样果然漂亮。给你两条路。一,打掉这孩子,跟老爷说你身子弱坐不住胎。然后,我亲自接你进赵家的门,以后吃香的喝辣的,荣华富贵一辈子。二,打掉这孩子,然后远走高飞,拿着大把的银子,下半辈子找个好男人,生一堆孩子。” 赛西施眼泪扑簌簌落下,娇弱低语:“太太,求您了。这可能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孩子了。求您让我生下来吧。” 赵夫人冷笑一声:“别给脸不要脸。” 门一响,屋里的几人同时看过去。刘妈的男人拎着一婆子进来,甩在地上。 恶狠狠的说:“太太,她想跑出去报信。” 赵夫人眯眯眼,回头对炕上的赛西施说:“给你一天时间,仔细琢磨琢磨吧,机会只有这一次。看在都是女人的份上,我不想跟你过不去。” 赵夫人挥手抬脚往外走:“走。” 三人哗啦啦的走了,来的突然,走的突然。 小红赶紧跟出去关上大门,顺手上了栓。跑进屋来低声说:“姑娘,赵夫人这是信了?” 赛西施颓然躺下,长出一口气:“这一关也算过了。” “那我现在去找赵爷?” 赛西施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说:“下午再去。让赵爷明儿过来一趟,就说我害怕。” “嗯,我听姑娘的。” 翌日一早,赵会长准时出门。赵夫人让刘妈传话说自己要急着回一趟娘家,姨太太们都别过来,自个在自个屋里吃。 赵夫人边往外走,边问刘妈:“都准备好了?” “人都在外面等着呢,一会儿就跟在咱身后。” “嗯,走吧。” 赵夫人在刘妈两口子的陪同下急着出了门,直奔东街赛西施的小院子。 东街小院子门口,赵会长的两名跟班分站两边,看见赵夫人带着一溜儿大汉走过来,一脸惊诧,刚想开口阻止。 赵夫人一抬手,两名跟班立马被四名大汉制住,反剪双手,堵了嘴,摁在墙边蹲着。 刘妈推开大门,赵夫人抬脚进门。 刘妈立马带人直奔厨房。 厨房里两名婆子一看来人不善,还没来的及叫出口,就被刘妈带来的大汉堵了嘴拿绳子捆住了。 赵夫人走到堂屋门口,里面传来赛西施娇滴滴的声音。 “赵爷,我不会跟太太抢您,也不会进门给太太添堵,我只想安安稳稳的生下儿子。” 赵夫人鄙夷不屑的抬起嘴角,扯出一道无声的嗤笑。 赵会长开口说话的声音止住了赵夫人已经抬起的手。 赵夫人站在门外,仔细听着赵会长说起自己满是嫌弃的语气。 “那泼妇如今越发的过分了,竟然闹到这里来了。你只管好好养胎,给我生个大胖小子,那泼妇我自会修理。” “还是爷疼我。要是这胎是个姑娘,太太也就不会为难我了。可惜啊,咋就是个儿子呢?” “胡咧咧啥,老爷我就稀罕儿子。老爷我家大业大,啥也不缺,就缺儿子。” “爷缺啥儿子,家里不就有俩。” 第313章 决心 赵会长冷笑两声说:“那泼妇生的儿子只向着她,别看面上喊我爹,心里生分着呢。分不清好歹,恨不得我早死,赵家的家业迟早被那俩败家玩意儿全倒腾进她娘家。” 赵夫人站在门外,听了这话,心里拔凉拔凉。 赵夫人闭了一下眼睛,颓然的垂下手,接下来里面说什么,赵夫人没心听,也不想听。 刘妈从厨房出来,就看见太太一脸灰败的站在门外,心里纳闷。轻手轻脚走过来,赵夫人抬起晦暗的眼睛复杂的看一眼门,似乎想看透里面的情景,慢慢转身往外走。 刘妈忙跟上,给自己男人一个眼色。 刘妈男人立马示意几个大汉放人,一溜人瞬间离开小院子,消失不见。小院子依旧安静温馨,仿佛不曾有人来过。院子外,赵会长的跟班还站在门边。院子里,两名婆子一脸懵逼的继续手里的活儿。 赵夫人出门快步离开,远远的离开这座让人想提刀杀人的小院子,这才一脸灰败停下脚步。 刘妈担忧的问:“太太,咋滴了?” 赵夫人闭了一下眼睛,咬牙切齿的低语:“大妞,我是真傻啊。” 刘妈看着赵夫人绝望狠厉的眼神,心里一突突,恨声说:“太太可是听到了啥?” 赵夫人苦笑着说:“听到了又怎样,事实原本如此。不过是我一厢情愿、自作多情而已。” 赵夫人嘴里说着狠话,眼泪却怎么也控制不住,站在冬日的马路边,中年老女人伤心绝望,灰败死心。 短短的几分钟,赵夫人抬手毫无形象的抹一把眼泪,恨声道:“你无情别怪我无意。” 赵夫人刚刚还绝望哀伤的神色已经消失殆尽,换成了另一副狠厉果干的状态,微微下垂的三角眼里冒着精光。 赵夫人叫刘妈男人上前,低声说:“先把这些人给打发了,我在前面的茶楼里坐一会儿。” 刘妈的男人打发了那些大汉,急忙去了前面的茶楼。 “太太,都打发了。” 赵夫人侧目看着窗外,麻雀站在枯枝上,叽叽喳喳,初升的太阳红彤彤,春天已经不远了。 赵夫人说:“替我约耿先生,就说我在帝国大酒店设宴,恭请耿先生。” “是。” 刘妈等自家男人离开后,忧心忡忡的问:“太太,那耿先生跟咱家可是有疙瘩的。想当初,耿夫人出事的时候,耿先生那眼神能杀人。还有,八姨太和五姨太死的太惨了,模样都变了。想想都害怕。那耿先生可不好招惹,太太,您想清楚了?” 赵夫人抬起嘴角,冷冷的哼了一声说:“都说与虎谋皮就是拿命去赌,可如今我只有这一条路可走。那挨千刀的有日本人做靠山,他要是真想除掉我,日本人也会给他撑腰。我就是要向耿先生投诚,即使死,也得拉个垫背的。不能让那挨千刀的快活逍遥。” “耿先生他能帮着咱吗?” 赵夫人没有回答刘妈,侧目出神的看着窗外,寥落的冬天,清冷寂寞。 许久,赵夫人慢慢起身说:“回吧。” 两日后,赵夫人如愿与耿轻寒在帝国大酒店共进午餐。 两人坐在偌大的豪华包厢里,这顿午餐的目的,轻寒了然于心,故轻松平静。 赵夫人则心事重重,一脸忧色。短短两天时间,赵夫人似乎就老了许多,鬓边的白发明显多了几根,脸色亦是憔悴苍黄。 赵夫人叹口气,抬眼看着轻寒,忧思无限的开口:“冒昧请耿先生一聚,失礼之处请耿先生见谅。” 轻寒微微颔首,温和的说:“赵夫人不用客气。” “耿夫人的事我很抱歉。” 赵夫人脸色尴尬,语气犹豫。 轻寒脸色突变,原本温润的脸色瞬间阴沉。眼角闪过水光,心撕裂的感觉再次袭来,痛的轻寒抬手按住胸口,语气阴霾的开口:“赵夫人如果今日是特意约耿某一起怀念往事的,请恕耿某无礼,耿某公事繁忙,就先告辞了。” 说罢,轻寒断然起身。 赵夫人急忙起身语速极快的说:“耿先生留步。我有事相求,请耿先生给个机会。” 耿轻寒抬抬嘴角,一脸疑惑的问:“赵夫人有事相求?这真是一件让耿某意外的事。以赵会长在奉天的地位,耿某真不知什么地方能帮到赵夫人?” “请坐,请容我细细说来。” “哦,看来事情颇有些麻烦。” “与耿先生来说却是不麻烦的,但与我来说,那就是关乎下半辈子的生活了。” 轻寒不可置否的抬抬眉头,顺势坐下,示意赵夫人继续。 “耿先生,我想求您收下我的大儿子,让他跟着您做事。” “赵夫人真会说笑,贵公子跟着我?什么意思?” 赵夫人闭了一下眼睛,似乎下定决心般说:“耿先生,说实话,赵会长我指望不上。您大概也听说了,牡丹楼的头牌是他的相好,如今怀了儿子,他置了院子养在外面,只等儿子生下,就会登堂入室。到那时,赵家哪里还有我和儿子的位置?所以,请耿先生帮帮我。” 轻寒鼻子里冷哼一声:“我凭什么帮你?” 赵夫人脸色一变,艰涩的说:“耿夫人的事跟我真的没关系。但要说他不知道,我不信。那女人是他领进门的,以他的多疑和谨慎,怎么可能把不知底细的女人弄进门?” 轻寒冷笑两声:“如今再说这些有何意义?伊人已去,再谈无非空留伤怀。” “我可以帮耿先生。” “奇怪,我有什么事需要赵夫人帮忙?” 赵夫人暗处攥紧拳头,紧抿一下嘴,微微低头,短短几秒。 赵夫人再抬起头时,一脸的坚定和狠厉。 “耿先生,我们都恨他,而我可以让他无声无息的消失,从此再也不会膈应我们。” “我恨他是应该的,赵夫人恨他,我怎么听着像是逗我玩呢?” “耿先生还记得吗?耿夫人出事那天,耿先生暴怒异常,而他,竟然不顾我们二十年多的夫妻情分,想要推我出去顶罪。多亏耿先生慧眼如炬,要不我就万劫不复,成了他的替罪羊。这样的丈夫,我咋能放心?咋能把我的下半生交给他?” 轻寒抬抬眉毛:“赵夫人想干什么?我劝你一句,武田司令官很看重赵会长,奉天的许多事还需倚仗赵会长。” 赵夫人冷笑一声:“我的大儿子如今已经二十有二,聪明能干。如果耿先生肯带带,他一定不差。以我娘家在奉天的人脉,加上耿先生的提携,他一定会比那个忘恩负义的强。司令官阁下那里,只要耿先生肯替小子美言几句,小子又能干,相信不是什么问题。” 轻寒盯着赵夫人,深若寒潭的双目幽深复杂。 “赵夫人是认真的?” “是,请相信我。只要赵家是儿子当家,我保证,从今以后,赵家也是耿先生的后盾。” 轻寒微微垂下眼眸,似乎在认真考虑。 最终,轻寒轻轻叹口气,低声说:“菜凉了,这里的厨子手艺不错。” 轻寒说完自顾自的开始慢慢品尝。 赵夫人心里忐忑,今儿这话已经说明,若耿轻寒不看好自己,后果不堪设想。 面前的佳肴美味,此时与赵夫人来说竟是多余的累赘。赵夫人无心饭菜,紧张忐忑,三角眼紧紧盯着轻寒。 许久,轻寒放下筷子,淡淡的说:“有空让贵公子来寒舍一聚,语言这一关很重要,刚好耿某不才,可以提点一二。” 赵夫人脸上展开放松的笑容,忙说:“谢谢耿先生!明日定会备上厚礼拜访耿先生。” 当天晚上,赵夫人躺在炕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后半夜,赵夫人叫了刘妈进来,跟自己躺一个被窝。 “大妞,我这心里难受的很。” “太太,你咋了?” “没什么,高兴。” “大少爷拜了耿先生为师,以后也会帮日本人做事。耿先生用心提拔提拔,大少爷的前程大好。大少爷能干了,这赵家就只能是大少爷的。管她赛西施生个啥,生个儿子也得看太太的脸色过活。” “是啊,看人脸色过活的日子可不舒坦。” 一夜到天亮,赵夫人顶着青眼圈起身,对刘妈说:“叫你男人过来。” 刘妈男人来的很快。 赵夫人吩咐刘妈多拿点大洋给他。 “我听说一种药,无色无味,只要一点就可以让人马上没命。你想办法弄一点来。” “是,太太。” 赵家的大公子提着厚礼上门。 雅子吃了一惊,等送走赵大公子后,雅子疑惑的问:“轻寒哥哥,为什么?” 轻寒看着雅子说:“赵夫人昨儿请我在帝国大酒店吃饭,目的就是请我答应给赵大公子教日语。” “可是刚才轻寒哥哥答应他,平时工作也会带着他,为什么?” “赵夫人希望以后赵家当家做主的是赵大公子。” “赵夫人是想让儿子替代丈夫?” “是,丈夫不可靠,儿子是自己生的,可信度高的多。” 雅子皱着眉头说:“我总觉得不对劲。” 轻寒点点头说:“也许赵夫人比我们想像的更恨赵会长。” 雅子脸色一变,不赞同的说:“轻寒哥哥,你这样做不对,无形中是在替赵夫人撑腰。” 第314章 芥蒂 轻寒原本温润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冷冷的说:“是,我就是在给他们一个承诺,让他们想做什么就放开手脚去做。” “可是哥哥需要赵会长。” “没了赵会长,还有张会长,李会长,王会长。” “您恨赵会长?” “雅子觉得呢?” “那件事也许跟赵会长没有关系?” “你信吗?” 雅子看着轻寒,神色莫测。 轻寒深若寒潭的双目直视雅子,没有躲闪,没有犹豫,没有胆怯,没有温度。 雅子突然觉得很冷,垂下眼眸,低声说:“轻寒哥哥说的对,也许赵家大公子比他父亲更有用。” 轻寒俊逸的五官绽放出一丝令人迷惑的笑容,柔声说:“今日雅子见过赵大公子了,想必心里已经有了对比。” 雅子看着轻寒仿佛雕刻般完美的五官,深邃的目光,挺直的鼻子,棱角分明的薄唇,俊逸硬朗。耳边是低沉磁性宛若大提琴般的嗓音,思春的女人瞬间沉溺其中。 雅子杏眼一闪,柔声说:“我相信轻寒哥哥。” 轻寒星目微闪,温润如玉。 翌日一早,赵大公子早早就等在耿家门口。 轻寒轻伤未愈,吊着胳膊,不能开车,只能跟雅子一起出门。 一出门就看见赵大公子,寒风中年轻人也有些瑟缩。 轻寒忙招呼:“赵大公子早,天冷,要不先进去暖和暖和?” “耿先生早!雅子小姐早!我也是刚来一会儿,没多冷。” “年轻人,不错,那就走吧。” 雅子高冷的对着赵大公子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赵大公子年轻,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好在,很快就调整过来,依旧一脸笑容,殷勤的替轻寒打开车门。 雅子先送两人去武田太郎的官署,然后自己开车去不远处的宪兵队。 官署门口,两人一边往里走,轻寒一边低声提点赵大公子。 “这是司令官阁下的官署,守卫都是经过专门训练的,进进出出盘查严格,需要办理出入证。等下午,我跟太郎打个招呼,给你也办一张。这里不比家里,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个字也别多说,明白?” “明白,耿先生放心,晚辈明白。” 轻寒满意的点点头。 其实,当初答应赵夫人,是为了计划的顺利进行。对于赵大公子聪明与否,轻寒根本没放在心上。如今看来,赵大公子倒不是个蠢的,是个通透的。 轻寒一边走一边给赵大公子介绍,两人先去了轻寒的办公室。稍微熟悉一下,然后轻寒领着赵大公子进了武田太郎的办公室。 武田太郎抬眼看着两人走进来,眉头微微一皱。 轻寒微笑着说:“太郎,今日我给你带来一位新朋友。这位年轻人对帝国的文化非常感兴趣,特意请我教授帝国语言。对武田家族更是敬仰,想要一睹太郎风采。所以,我今日带他过来以满足一下年轻人向上的好学之心。太郎不会介意吧?” “当然,年轻人很不错,看到如此好学的年轻人,我很欣慰。很高兴认识你,年轻人。” 赵大公子马上恭谦的行礼。 “司令官阁下好!很荣幸见到您,这个机会是我盼望已久的。” “哈哈哈……” 武田太郎的笑声爽朗开心。 “年轻人,很不错。无觅,你总是带给我惊喜。” 轻寒微微一笑:“看到他,我就想起多年前的我,也是这般意气风发。” “年轻人,你叫什么?哪里人?” “司令官阁下,我就是土生土长的奉天人,叫赵长根。” “好好跟着耿先生学习,以后一定会大有作为。” “谢谢司令官阁下。” 两人之间的交流全靠轻寒翻译,但语言障碍并未影响到两人之间愉快轻松的气氛。 轻寒又介绍山下给赵大公子。 山下面无表情的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轻寒侧目对赵大公子说:“去我的办公室里熟悉熟悉工作环境。” 赵大公子行礼离开。 武田太郎脸色突变,冷声质问:“他是谁?无觅为什么带他来官署。” 轻寒嘴角扬起奇怪的笑容,口气戏谑。 “太郎没认出来吗?他是赵会长的大公子。” “赵大海。” 轻寒扬眉一笑:“是,赵大海赵会长。” 武田太郎阴沉怀疑的目光盯着轻寒,冷声问:“为什么?” 轻寒故作无奈的一摊双手说:“赵夫人求的。” “不可能,赵夫人怎么可能求你做这件事。” 轻寒笑了,无奈的摇着头说:“女人心,海底针,男人永远无法猜出女人的想法。我跟太郎想法一致,但谁能想到,赵夫人还真就求我了。在帝国大酒店摆了席,特意请我赏光。作为一名有教养的绅士,我是不会拒绝女人的。所以,就有了今天这一幕。” 武田太郎脸色几变,眼神阴沉狠厉。 “无觅,赵会长是奉天维持会的会长,奉天需要他。” 轻寒淡淡一笑说:“我只是教授赵大公子日语,这跟赵会长的工作没有关系吧?” “显而易见,无觅是想让赵大公子代替他的父亲。” “这有何不可?毕竟这世上没有人是不可替代的,一个人重不重要,单看他的能力是否无人可以取代。如果有人比你更有能力,那么被人替换是迟早的事。” “无觅怎么就能确定赵大公子比他父亲更有能力?” “因为赵大公子身后站着赵夫人。赵夫人的能力我是有所耳闻的,那是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铁腕女人。赵会长的成功脱不开赵夫人的帮扶。如果赵夫人这助力变成赵大公子身后坚强的后盾,赵大公子想不能干都不可能。” “无觅,你对赵会长成见太深。” 轻寒脸色阴沉,冷冷的说:“想让我心无芥蒂可能吗?难道我不应该手刃赵会长,替我那遭受了无妄之灾的妻报仇吗?如今我却以德报怨,肯教授他的儿子,让他的儿子成为比他更为出色的人才,难道赵会长不应该感激我吗?” “我听说过以德报怨的下一句话,那就是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无觅认为呢?” “如果我告诉太郎,根本不用我动手,赵会长就会把自己作死,太郎信吗?” “无觅,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我怕脏了自己的手。” 轻寒冷冷看着武田太郎,丝毫不惧武田太郎的狠厉和阴冷。 “无觅知道有人想对赵会长不利?” “不知道。” “无觅,你知道赵会长为奉天治安所做的贡献,我需要他。” “没了赵会长,还有张会长,李会长,王会长,江山代有才人出。奉天不是只有一个赵大海。我看,这赵大公子就很聪明,假以时日,一定比他老子更出色。” 武田太郎盯着轻寒,轻寒无畏的迎上,目光幽深。 许久,武田太郎淡淡的说:“无觅,你是我的朋友。” “正因为如此,我才愿意悉心教导赵大公子,希望他能在最短的时间里为太郎效力。” “无觅,我希望你跟赵会长化干戈为玉帛。” 轻寒抬眼看着武田太郎最爱的那把刀。被武田太郎虔诚的供奉在桌上。刀架精美绝伦,价值不菲。 轻寒慢慢说:“不可能。如果有人毁了太郎这把刀,太郎会怎样?以武田家族男人的性格,有人胆敢毁了自己心爱之物,那就只有一个结果。对吗,太郎?” 两人最终不欢而散,武田太郎盯着轻寒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沉声对山下说:“提醒一下赵会长,让他最近小心点。” “是,阁下。要不要派人保护赵会长?” “让田中派两个人,不,让酒井的人去。” “是。” 从这天起,轻寒每天都把赵大公子带在身边,悉心教导。 赛西施却在煎熬中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自那日赵夫人离开后,再也没来过。赛西施摸不透赵夫人的想法。几日里,赵会长也只来了一回,神色匆匆。身边也多了两个面相不善的阴沉男人,赛西施甚至不敢多说几句话。赵会长待了不过一刻钟,只叮嘱自己好好养胎,就急急忙鬼催似的走了。那人也没露面,到底要咋样,赛西施心里没底,要不是知道自己即使跑也跑不远,赛西施早就收拾铺盖卷跑了。 这日子过得闹心啊。 二月二,龙抬头。 赵夫人特意从府外请了厨子,整治了满满一桌子的菜。 刘妈已经到门口张望了三次。这天都擦黑了,咋的还不见老爷的影子。 刘妈前脚离开大门口,后脚赵会长就到了。 门房赶紧迎上去说:“老爷,您可回来了,太太都派人来了好几回了。” 赵会长不耐烦的问:“太太又咋了?” “今儿不是二月二嘛,太太特意请了外面的厨子,说是要好好抬个头。” 赵会长这才抬眼注意看,院子里灯火通明。 门房笑着说:“一大早,太太就命人给各房头都点了烛火照房梁呢。” 赵会长脸色松泛了,笑着说:“二月二,龙不抬头我抬头。是该好好照一照。” 管家也已经迎了过来,躬身行礼笑着说:“老爷,都准备齐整了,就等您呢。” “嗯,走吧。” 赵会长这会儿心里倒是顾念起夫人来了。 “这老规矩也就太太还懂。” 第315章 名菜 管家笑着应:“可不是。” 饭厅里,赵夫人早就领着一众姨太太们,盼星星盼月亮等着赵会长呢。 赵会长坐在主位,扫一眼妻妾和乐的场面,心里高兴。侧目看一眼身边的夫人,语气难得的和气。 “夫人辛苦!” 赵夫人因着这句话,眼底水光一闪,心底一时竟有了犹豫,忙低下头掩饰。 赵会长发话,一桌人忙着吃饭,菜一道一道上,众人心里高兴。这可是外面请的大厨做的,今儿总算可以放开肚子吃。即便是家大业大的赵家,女人们也不是随便就可以出门,更别说去酒店吃饭了。今儿算是赚着了。 传菜的佣人又端来了菜,刘妈站在一边亲自布菜。一看正是老爷最喜欢的锅包肉,笑着接过来。 “老爷,太太,锅包肉。” 赵夫人幽幽的看了刘妈一眼。刘妈微不可见的点点头,手指微微动了动。 赵夫人顺着刘妈离开的手边夹了一块肉,放在自己面前的小碗里。 “老爷,您尝尝,这菜是不是那味儿?” “嗯,不错,这锅包肉做的地道。” 赵会长吧嗒吧嗒嘴说:“这味儿,我咋尝着是牡丹楼厨子的手艺?” “老爷这嘴还是毒,可不咋的,太太今儿特意请的牡丹楼的厨子,就为了让爷吃上这口地道的味儿。” 一边伺候的管家赶紧说。 赵会长眼角斜睨一眼赵夫人,心里暗自得意。一老娘们,还能作出大天去?这不还得乖乖的。 赵会长心情好,手下没闲着,频频夹向这道名菜。 “吃,都吃,这味儿是真好。” 赵会长正可劲的吃菜呢,猛不丁大儿子端着酒杯过来说话。 “爹,儿子敬您一杯。” 赵会长原本喜笑颜开的老脸瞬间沉了下去,不过也没说丧气的话。毕竟今儿是个好日子。只是敷衍的端起酒杯,随意晃了晃说:“行了,今儿以吃为主,菜要凉了,都快吃吧。” 一桌子的姨太太低头嗤笑,呵呵,这大公子呦。眼瞅着老爷又有儿子了,这家里不是一人独大了。有儿子怎么了?有儿子了不起啊!家里这么些个女人,为啥就她一个人能生出儿子来,就是个傻得,这么多年过来也早就明白了。千防万防,只能防住家里的,防不住外面的。那赛西施有了儿子,呵呵呵,老爷心里咋想的,光看这一阵子对太太的态度就行了。大公子啊,再聪明也架不住有俩猪队友啊。太太心狠手辣,心思阴毒已经让老爷生了芥蒂,二少爷小小年纪不学好,整天不是妓院就是青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大少爷,漫是你有三头六臂,也架不住猪队友趴在地上死命的拖住你的腿啊。 姨太太们一边幸灾乐祸看着大少爷吃瘪,一边心情舒畅的大快朵颐。 赵大公子有些尴尬,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脸色几变,随即释然,暗暗出了口气,无所谓的笑笑,端着酒杯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仰头一口喝干杯中的烈酒,辣的变了脸色。 赵夫人一直冷眼看着,心中对赵会长残留的一点情分就这样消失殆尽。替儿子不值,怨恨阴毒的心思一刻也不能忍了。垂下眼眸,看一眼被赵会长赞不绝口的名菜,嘴角微微抬起一丝阴毒冰冷的笑。 吃吧,吃吧,名厨做的名菜,吃饱了喝足了,到了阴间,也不亏。人活着就为了等死,打落生头一天,吃苦受累、担惊受怕,结局也不过一堆黄土。说白了,生死一念间,早死早托生。 赵夫人心里的碎碎念,眼底的讥笑,一桌子的人都没注意到。 一盘子锅包肉很快就见了底。赵会长眼看着一众女人们心里满意,都是有眼力劲的,知道自己就爱这一口,筷子都没往盘子里伸。还是赵夫人看不过眼,给身边坐的两位姨太太夹了两筷子。 赵会长刚想说话,突然身子一斜,嘴角流出一股鲜血。 赵夫人正跟身边的姨太太说话:“到底儿是名厨名菜,这味儿真地道。” “谁说不是呢,酸酸甜甜的,好吃。” “老爷,你咋了?” 随着一声惊叫,赵夫人回头一看,嘴角一丝得逞一闪而过。 赵夫人马上起身大喊:“快,叫大夫。” 赵会长被身边的姨太太晃了两下,身子已经瘫在椅子上,嘴角的鲜血小河一般,染红了胸前的绸袄。 赵会长似有不甘,睁着溜圆惊恐眼睛,大张着嘴,没有出气也没了进气。 一桌子的姨太太被眼前的情景吓的乱了阵脚,大呼小叫,哭声一片。 隔壁小厅里的随身跟班和日本人听到这么大动静,几步就奔了过来。其中一名日本人伸手在赵会长鼻子底下试了试,对另外一人摇摇头。 赵会长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原本喜气洋洋的赵府,瞬间哭声一片。 赵夫人压住心底的得意,装作伤心欲绝的模样,强撑着打理后事。吩咐管家火速去棺材铺子定棺材寿衣,一应的物品都要准备起来,姨太太们身边伺候的人马上回房做孝衣。 等一应事都吩咐下去,赵夫人这才慢慢靠近赵会长,仔细看着早已青黑的那张脸。心中多少有了不舍和伤心,这个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男人没了,就这样没了。 赵夫人想伸手抚摸一下,一直守在一边的日本人拦住赵夫人。 武田太郎一行人来的很快,灵堂还没搭起来,一行人就气势汹汹的进门了。 现场一直维持原状,武田太郎站在一桌子残羹剩饭前,目光冰冷的看着赵会长的尸体。 酒井上前一步,仔细查看尸体,得出中毒的结论。 酒井抬手就给守在原地的属下几个响亮的大嘴巴子。 “混蛋,为什么会这样?你们是怎么做事的?” “属下失误。” 武田太郎侧目看着与雅子并排而站的轻寒,目光复杂。 “无觅,这是你已经早就知道的结果?” 轻寒看一眼赵会长的尸体,收回目光,淡淡的说:“结果都一样,不用想也知道,我只是没有预料到时间和地点。” “你没有料到会有人胆大到在赵会长家里下手,你没有料到这才短短几天,赵会长就变成了一具尸体。” “是啊,我没有料到这奉天还有比我更急着看他下场的人。赵大公子毕竟年轻,还需要时间,我以为我有足够的时间。” 武田太郎冷冷的看着轻寒,一字一句的说:“我希望无觅与此事无关。” 轻寒神色淡淡的,语气却非常坚决。 “太郎,我早就想这么做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你知道的,我努力的给自己创造机会。谁知,天不遂人愿。” 武田太郎从轻寒脸上看不出异常,轻寒明显的幸灾乐祸有些刺眼。 武田太郎看着这样的轻寒,内心有些动摇。难道耿轻寒真和这件事没关系? 武田太郎狭长的眼睛扫过在场的人。 赵夫人一脸哀色,眼角挂着晶莹的泪珠,似乎是伤心欲绝。 赵大公子面无表情,一脸僵硬,看不出心里的想法。 赵二公子醉眼迷离,似乎还没从突发的悲剧中清醒过来,直愣愣的盯着父亲的尸体。 姨太太们无一例外,均是哭哭啼啼。哭赵会长突然故去,哭自己未来的日子,哭自己刚刚还嗤笑过的人以后就是这赵府的主人。 管家老泪纵横,忙前忙后,神色哀伤痛苦。 佣人们大都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安静胆怯。 酒井已经开始勘查现场,武田太郎怀疑的目光扫过所有人,最后落在赵夫人身上。 “赵夫人,赵会长显然是中毒而亡。你知道赵会长是怎么中毒的吗?” 赵夫人抬起哀伤的脸,茫然的摇摇头说:“不知道,桌上的菜大伙儿都吃了,酒老爷没喝,只喝了茶。” 轻寒低声翻译,武田太郎看着现场,微微皱起眉头。 刘探长带着助手匆忙赶到,跟武田太郎一行人打过招呼,就加入了酒井。 夜色愈深,灵堂已经搭起布置好,棺材铺送来了上好的棺材。赵会长如今已经躺进了他的新家,被稳稳的安放在灵堂里。姨太太们和赵家的两位少爷守在灵前。 在如何安置赵会长的尸体上,赵家人和酒井意见相左。 酒井和刘探长坚持要做尸检,彻底查清楚赵会长所中何毒。 以赵夫人、赵大公子为首的赵家人,认为人已经没了,就不要再折腾了。人死不能复生,查清楚了又能咋样?反正已经知道是中毒了,找出下毒的人才是正道儿。 双方相持不下的时,赵会长的本家兄弟们陆陆续续都到了,赵夫人的娘家人也到了。 赵夫人哭着把日本人要对赵会长掏心挖肝的做检查的想法一说,遭到一致的反对。 人都没了,还不让留个完整的,这话咋说?这事绝不能答应。 最终,赵会长还是被放进了棺材。 赵夫人哭着对武田太郎说:“司令官阁下,老爷为皇军做事,尽心尽力,如今老爷没了,这丧事就让我们风风光光的给办了吧。司令官阁下,那害死老爷人可不能放过呀,我左思右想,想要老爷命的人,不就是皇军的对头吗?” 第316章 干净 武田太郎冷声问:“赵夫人什么意思?难道赵夫人知道是谁?” 赵夫人伤心的泪水哗哗直流。 “还能有谁?老爷为皇军办事,谁最恨他?那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 “赵夫人是说这事是抗联干的?” “除了他们还能有谁?” 轻寒低声给武田太郎翻译,听了赵夫人这话,抬起眼眸,冷冷的看了赵夫人一眼,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 酒井检查完尸体,环视四周,向武田太郎提议,所有人原地不动,等待检查。 很快警察和宪兵把赵府围了个水泄不通,所有人等一律不准出府。 赵夫人眼睁睁看着酒井和刘探长开始逐一检查盘问,心下焦急。目光慌乱的掠过轻寒。 昏暗的灯光下,轻寒的脸隐没在灯火阑珊处,看的不真切。 赵大公子脸色苍白,面无表情的配合检查。酒井和刘探长查的很仔细,连贴身衣物都一一仔细查看。 北风呼呼吹过,这样的夜晚似乎比往常更加寒冷。灵堂里诡异凄冷的灯光,院子里紧张凝重的气氛,赵府今夜注定是不安分的。 赵大公子脱得只剩下单薄的内衣内裤,酒井和刘探长面无表情的仔细检查过后,酒井冷着脸示意赵大公子退到一边。 赵大公子刚要抬脚,刘探长喊了一声:“慢着。” 赵大公子莫名其妙茫然僵硬的停下,刘探长淡淡的说:“手伸出来。” 赵夫人身后的刘妈明显的哆嗦了一下,赵夫人原本就高高提起的心,轰的一声炸裂开。 赵夫人不禁浑身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要倒地。 赵夫人无力的靠在刘妈身上。刘妈怕的要命,两腿发软,咬着牙用半个身子支撑着赵夫人。 刘探长仔细检查赵大公子的指甲缝,酒井马上明白了刘探长的意图。开始检查赵大公子的另一只手指甲缝。 两人仔细查完,示意赵大公子退到一边,下一位上前接受检查。 赵大公子脸色苍白的退到一边,僵硬的穿上衣服。 轻寒上前一步,走近赵大公子,拍拍赵大公子的肩膀,温声说:“节哀顺变,你是男人,这个家以后就靠你了。” 赵大公子一直强撑着,此刻听了耿先生的话不由得潸然泪下。 “先生,我……” “我明白,明白。想哭就哭吧,哭过后就要坚强。你母亲,你弟弟都需要你照顾。” 离得十步远的赵夫人此时紧张无比,眼睛几乎一眨不眨的盯着轻寒,听了轻寒的话,脑子里不停响着:“你母亲需要你照顾。” 赵夫人眼睛一亮,侧目看了眼刘妈。 刘妈早被这阵势吓傻了,躲在赵夫人身后,身子微微颤抖着。 赵夫人悄悄握了一下刘妈的手,刘妈一激灵,抬眼紧张的看着赵夫人。 赵夫人已经转过脸,悲切的看着灵堂,伤心欲绝的低泣:“老爷,老爷,你咋就这么狠心,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咋办啊?老爷啊……老爷……你死的不明不白的……老爷……” 哭着哭着,赵夫人一头倒在了地上。 刘妈一惊,心里的害怕、惊慌、紧张陡然更甚。此刻更是声音都变了调,哭喊着:“太太,太太……” 尖厉又惊慌失措的哭声划过紧张诡异的夜空,惊动了所有人。 昏暗的灯光下,轻寒嘴角微微一抬,仅仅是一闪而过。 轻寒马上担忧的对赵大公子说:“你母亲似乎不太好。” 两人抬脚往这边走。 刘妈跪在地上,吃力的抱着太太,哭喊着:“太太,太太……大少爷……大少爷……太太晕倒了……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让太太歇会儿……歇会儿……” 刘妈哭着哀求着。 赵大公子弯腰抱起母亲,直到这时,赵家的小少爷似乎才反应过来,急忙跑过来,“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娘……娘……” 少年哭的惊慌失措。 轻寒走到武田太郎身边,低声说:“太郎,不如让她们先回房间,如今夜深风寒重,赵夫人这样子怕是难熬。” 武田太郎冷冷的看一眼混乱的场面,对雅子说:“雅子,你送赵夫人回房间。” “是,哥哥。” 赵大公子抱着赵夫人,刘妈和小少爷帮撑着,一行人脚步纷乱急急忙忙的往门外奔去。 没有人注意到,刘妈的右手始终捏着一张帕子。那张帕子裹着刘妈的食指和中指,很自然的被刘妈捏在手里。 轻寒站在原地未动,灯火阑珊处,神色莫名。 赵大公子不知道母亲的真实情况,心下焦急,几乎是抱着母亲跑回房间的。 喘着粗气把母亲放在炕上,焦急万分的趴在炕边喊:“娘……娘……你咋了?” 赵夫人幽幽转醒,儿子满脸泪水的焦急模样落在赵夫人眼里,赵夫人心中一暖,刚才的那些真切的悲伤瞬间消失。 赵夫人越过儿子,看了站在最后的雅子一眼,随即气若游丝,哀声低语:“娘没事,吓着你们了。” 兄弟俩趴在炕边哭着说:“娘,娘,你醒了?哪儿不舒服,要不咱叫大夫吧?” 赵夫人爱怜的看着俩儿子,柔声说:“娘没事,没事……” “太太,太太啊……” 刘妈噗通一声跪在炕边,放声大哭。 赵夫人气若游丝,一脸哀伤。挣扎着起身,半靠在赵大公子怀里,哀哀低语:“刘妈,快起来,我没事,我想喝口热水。” “哦,我这就去烧。” 刘妈麻利的从地上爬起来,慌慌张张的去烧热水。 赵夫人见刘妈出去了,虚弱的躺下,对儿子们说:“都去前面吧,仔细着点,到底是谁?儿啊,用心瞅着点。” 说罢,赵夫人颓然闭上眼睛。 两位少爷只好抬头看向雅子,赵大公子低声问:“雅子小姐,您看……” 雅子从跟着过来,就仔细观察着,赵夫人的伤心欲绝不似伪装,灰败的脸色,黯然的神色,绝望的眼神。在雅子看来,枕边人的骤然离世,让这个以夫为天的女人彻底懵了。 这样的女人雅子从心里瞧不起,中国人骨子里那种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祖训,是接受过新式教育的雅子最不齿的。因为雅子骨子里就是叛逆者,不断的挣扎,不停的进取,不屈反抗,只有想改变人生的人才值得雅子另眼相看。 如赵夫人这般,丈夫一死,顿时全无主意,只会哭,只能晕的女人,雅子不屑多看,料想这样的女人也掀不起风浪。 雅子觉得赵府的其他人都有嫌疑,唯有赵夫人最不可能。赵家大少爷的嫌疑都比赵夫人要大,毕竟老子死了,儿子可以子承父业。 雅子一路跟过来,除了仔细观察赵夫人及两位少爷,就连佣人刘妈也仔细观察了。 刘妈一路扶着赵大公子怀里的赵夫人,一路哭哭啼啼,紧张慌乱,说话都哆哆嗦嗦。雅子自动理解为那是担忧赵夫人所致。 此时雅子也更关心餐厅那边的事态发展。雅子眼下不能确定,她的轻寒哥哥与这件事到底是怎样的关系。 赵大公子一张嘴,正合了雅子的意。 雅子高冷的点点头,淡淡的说:“也好,就让赵夫人安心的休息吧。” 等房间里的人全部离开后,赵夫人睁开了眼睛,起身坐起来。三角眼里精光直冒,悄悄下地,走到门口,耳朵贴在门上听着外面的动静。 刘妈端着托盘过来,猛的推开门,吓得赵夫人刚想惊叫,又陡然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无力的靠在门边,低声说:“吓死我了。” 此时的刘妈已经恢复成了往常那个心机女,神色淡定伶俐。 闪身进来,嘴里说着:“我的太太啊,快喝口热茶吧。你可要挺住了,这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可离不开您呐,我的太太。” 刘妈一手端着托盘,回身一手关上门。 赵夫人急忙一把拉过刘妈,低声问:“弄干净了?” 刘妈笑着绕开赵夫人,稳稳当当的先把托盘放在桌上,这才过来扶着赵夫人,笑眯眯的低语:“太太放心,干干净净的。” 刘妈伸出自己那双细细白白的胖手让赵夫人看。 “我估摸着他们也会搜屋子。” “就那点东西,我都用上了。洗了手的水,倒进了茅坑。我可是仔细的洗了三遍,就连那张帕子,也扔进了茅坑,让他们搜去,去茅坑里捞吧。” 赵夫人松了口气,轻轻拍拍自己的胸口,放心低声说:“可吓死我了。” 两人互相搀扶着往炕边走。 刘妈低语:“那会儿我差点一头撞死,心想着死了也算好事,落到日本人手里,还不如撞死来的痛快。多亏太太,眼瞅着他们一个一个的查,我这心啊就提在嗓子眼,两条腿软的支不住身子,连牙齿都不听使唤,得得的碰。这会儿,身上的汗还没干透呢。” 两人坐在炕边,先捋了捋刚才的惊险刺激。差点没让吓死的两人一阵唏嘘,互相安慰着彼此,回想着才刚儿心惊胆战,看一眼自己熟悉的屋子,仿佛才活过来一般。大冬天的两人的后脖子竟然都是汗,摸一把才堪堪的笑了,这才仔细细的想后面的事儿。 第317章 凶手 赵夫人皱着眉头说:“那刘探长就是个难缠的主儿,再加上酒井那日本人。怕是这事不能善了,你男人做的干净不?” “太太放心吧,他机灵着呢。这些年给太太办事,走南闯北的也算是有些见识,他压根没在奉天弄,特意跑到新京搞的。要不咋用了好几天?” 赵夫人笑了,拉着刘妈手:“这些年要不是有你,我可咋办啊,都死过千八百回了。” “哎呦,我的太太,可别说着丧气话,您的好日子才开始呢。” 赵夫人这会儿算是真正的缓过劲来了,眉眼弯弯的说:“说的是呢,咱的好日子才开始呢。” “太太,喝口热茶歇着吧。” “嗯,我可是死了男人伤心欲绝的寡妇。” 刘妈起身走到桌旁,倒了一杯热茶小心的端过来。 赵夫人舒心的喝了几口,刘妈接过茶杯放好,过来替赵夫人掖好被角,低声说:“睡吧,这几日劳心劳力的,后面事还多着呢。” 赵夫人的确累了,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刘妈守在炕边打盹,没一会儿也迷迷糊糊睡着了。 赵府这一折腾就折腾了一夜。 一大早,赵府门前漫天晃眼的白帐子惊动了整个奉天城。 有头有脸的人家即刻着人前去打听。 得来的消息令人惊诧,后怕不已。赵会长昨晚儿得了急症去了,这消息风一样传遍了奉天城。赵会长得了急症,啥急症让正值壮年的赵大海一命呜呼?更有那相熟的想起前几日,赵会长还大肆宴请日本人,又吃又喝又玩,难道是牡丹楼伺候的不好?牡丹楼的头牌那不是赵会长的相好吗?妈呀!那赛西施可是人间尤物,赵会长这是碍了谁的眼了? 奉天城在春天来临之前的最后一场雪中诡异起来。心思各异的权贵们觉得今年的冬天怎么也过不去了。 那漫天的白账子比今早的大雪还要令人眼晕,按说这冬天就要过去了,咋还这么冷啊!透心凉啊。 忙着准备前来吊唁的人直感慨:人生无常啊,这奉天城炙手可热的赵会长就这样没了,赵府那泼天的富贵赵大海还没好好享受呢,那一院子的漂亮姨太太,那雕梁画栋的大宅子,那花不完的银子,这就是别人的了。 哎,比起那泼天的富贵,还是活着好啊。富可敌国好是好,也得有命不是! 一时间,赵府笼罩在悲伤哀痛之中,奉天城的权贵们也是心有唏嘘。 轻寒和雅子神色疲惫的回到自己家。 新请来的女佣很快端上了早餐。两人随便用了几口,打发女佣离开,让她晚饭前过来就行。两人忙了一夜,很累,想安安静静好好睡一觉。 女佣离开后,雅子看着轻寒,潋滟的杏眼里全是疑惑。 “轻寒哥哥,是您做的。” 雅子的口气是肯定的。 轻寒摇摇头:“不是,但这结果是可以预见的。” 雅子垂下眼眸,知道轻寒不相信自己,也不再多问。 神色疲惫的起身低语:“轻寒哥哥也累了,好好睡一觉吧。” 雅子抬脚往自己的卧室走去。 轻寒抬起眼睛,深若寒潭的双目盯着雅子故作优雅的背影,心思百转。 赵会长的事经过酒井和刘探长三天三夜的彻查,终于得出结果。 龙抬头的前一天,赵府门前来了一讨饭的叫花子。守门的怕老爷太太见了晦气,粗声恶气的撵人。巧不巧的管家过来,叫花子眼里有水,瞅见管家一身富贵打扮,马上跪在地上,好话不要命的说,苦苦哀求。管家一时心软,就让人端了碗热水,赏一个白面馒头。 叫花子坐在大门旁的地上,喝干了热水,几口就吃下白面馒头。却赖在门前不走,说自己一把子力气,干啥都行,只要赏口饭就行。 守门人拿他没治,心里也难免有些唏嘘,便禀了管家。 管家一想,明儿就是龙抬头,府里的杂活儿也不少,让他留下干两天活儿,挣几个大钱,也能熬过这冬天了,等于救人一命。 谁能想到一时善念竟惹来了杀身之祸。 酒井和刘探长经过仔细排查,发现那叫花子曾在厨房里转悠了好一会儿,从厨房离开后,就没人再见过他了。 所有证据都指向那来路不明的叫花子,他就是蓄意毒杀赵会长的凶手。 三天里,全城的叫花子都被带进了警察局,但都不是在赵府门口讨过饭的那个。 那叫花子仿佛天外来客,来的莫名其妙,走的踪影全无。 赵夫人对这结果没有争议,作为新寡,甚至没有斥责管家。人家处心积虑想要赵会长死,咋也防不住。 这结果传回赵府,管家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赵夫人脸色苍白,虚弱无力的半靠着刘妈坐在椅子上。 晦暗的三角眼看着管家,哭着说:“你也是老人了,咋就干了这蠢事?你让我咋办?” 赵夫人呜呜哭着,刘妈低声劝慰:“太太,太太,您可要保住自个儿的身子。管家是跟着老爷起小一块儿长大的,这些年心里只有一个老爷。他要是知道那叫花子是来害老爷的,怕是能亲手撕了他。太太,太太,您要挺住啊。” 赵夫人捏着帕子拭拭眼角,悲切伤心的说:“这都是命,命啊。老爷已经去了,这事也不能全怪你,但我看着你心里不好受。念你一辈子辛苦,我也不忍心怪你,你走吧,别让我再瞅见你。” 管家原想着自己定要没命,不曾想太太是个明事理的,放了自己。 管家磕了头,一路哭着离开了赵府。 赵府这出戏演得悲情,看的人泪流不止。 酒井和刘探长就在现场,亲眼目睹了赵夫人、刘妈和管家的现场悲情大戏。 前来吊唁的人也有幸看到了。事后谁不夸赵夫人仁义?谁不感慨赵府管家的忠义? 管家临走前扑在赵会长的棺桲上大哭,伤心欲绝,懊恼的频频撞头,砰砰砰的响声,听者心痛心碎。没几下,管家的额头就起了包,人也差点撞晕。 刘妈赶紧让人拉开,哭着劝管家:“走吧,往日里老爷最信你,也最看重你,老爷是个心善的,你就让老爷安安心心的走吧。” 管家大哭:“怪我,怪我啊。老爷,是我害了您,让我陪着您吧。” 刘妈哭着说:“你走了,你老婆孩子咋办?太太仁义,不就想着不能让她们也无依无靠吗?起来,带着老婆孩子走吧,别让太太难受,一看见你就想起老爷来,走吧,走吧。” 赵会长出殡的前一天,管家带着一家老小黯然离开了赵府。 第二天,赵会长出殡,冗长的队伍,漫天的纸钱,凄厉的唢呐,震天的哭声。这是几年来奉天最体面的丧事。奉天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出了人,武田太郎也派了山下,日本人专用的军用摩托前后压阵,赵会长算是死得其所,死的风光,死的气派。 再风光再气派,最终也埋进了黄土。多年以后,化做肥料才算真正有了点用处。 只是赵会长这死因蹊跷,酒井和刘探长的调查结果看似符合逻辑,却又处处透着蹊跷。但人家夫人都不追究,别人那就更是避的远远的,深怕惹上麻烦。自然也不多问,这事就这样过去了,轰轰烈烈的来,悄无声息的去。 轻寒是在第一时间就知道赵会长之死的调查结果。 雅子目含深意,幽幽问道:“难道真的是抗联干的?” 轻寒心里纳闷,皱着眉头说:“那叫花子没了人影?” 轻寒令人费解的样子让雅子不解,雅子试探着说:“酒井和刘探长把奉天所有的叫花子都过了一遍,的确没有。” “不可能,一叫花子还能上天入地?总会留下痕迹的。” 雅子认真的看着轻寒,幽幽问到:“他不是轻寒哥哥安排的?” 轻寒冷硬的五官沉了沉,面无表情的说:“不是。” 雅子歉意的说:“对不起,轻寒哥哥,我……” 轻寒不在意的摆摆手,淡淡的说:“原本我以为是赵夫人下的手,没想到另有其人。会是谁?” 让轻寒百思不解的事情,其实远没有所有人想的那么复杂。 那叫花子真是叫花子,家乡闹饥荒,活不下去的汉子拖家带口的一路乞讨北上,来到奉天城不过四五天。一家人住在城外不远处的破庙里。 那天,叫花子一家人饿了两天,只靠水活命。叫花子进城乞讨,一心想多讨口吃的,不顾挨打的危险,奔着高门大户就去了。巧不巧的就讨到了赵府门前,叫花子得了热水和白面馒头,知道这户人算厚道心善的,便死皮赖脸的留下,就想干点活儿让主人多赏一口吃的,好送到城外的破庙里,救一家人。 叫花子当天晚上又吃了两白面馒头,还喝了一碗热菜汤,幸福的不得了。二天就是龙抬头,赵府从头一天就开始大操大办,叫花子行思着自己肚子饱了,可城外破庙里的家人还不知道死活呢。便手脚利索的干完分派给自己的活儿,一路跑着去了厨房,踅摸着能不能捡点剩饭剩菜。 厨房里忙的热火朝天,主子们吃着山珍海味,下人们也得了好,白面馒头,猪肉炖粉条子管够。 第318章 异常 叫花子刚靠近厨房,从里面就出来一帮厨,腰里系着围裙,看见叫花子就招呼一声:“那谁,过来搭把手。” “哎。” 叫花子是被叫进去帮着抬蒸笼的。娘哎,五层的大蒸笼,全是大白面馒头。叫花子眼睛都直了,一共抬了两趟,十笼屉的大白面馒头,明晃晃的在叫花子眼前晃。 叫花子最终没能忍住,偷偷往裤腰,大袄子里藏了馒头,身上能藏的地儿都塞满了馒头,然后大明大放端着一碗猪肉炖粉条子,捏着两馒头就去了前门房。 “兄弟,里面叫您去吃饭了,瞅瞅,这猪肉炖粉条子,贼拉子香,白面馒头管够。” “咋的,让你来换我?” “嗯呐,我的端来了,就搁这旮沓吃,您呢,去后面,可劲的造。” “好,算你小子有点良心。行,好好看着,仔细着点,我去吃饭了。” 门房前脚一走,叫花子后脚就端着碗出了大门。一路小跑出了城,破庙里家人已经进气多出气少了,大人挣扎着靠在墙上,孩子气息奄奄躺在草堆里。 等一家人吃了白面馒头,把那一碗猪肉炖粉条子添了一大锅水热热分着吃完,这才算是活了过来。 叫花子就说:“就在这疙瘩等着,我回去干活,瞅空就弄些吃的送来。” 一家人高高兴兴的点头应了,叫花子就急急忙忙往城里跑。 老远就看见赵府门口不得劲,稍微靠近点才瞅清楚,警察和日本宪兵把赵府围了起来。 叫花子心里一哆嗦,这是咋的了?赵府的大门紧闭,也不知道里面出了啥事?但一路逃荒乞讨,经验告诉叫花子准没好事。叫花子没多打听,扭头就往回跑。 那会儿城门口还没接到通知,一叫花子来来回回,也没人多想。 叫花子一路跑回破庙,顾不上多说,招呼家里人赶紧收拾收拾跑路。 等酒井和刘探长清理完城里的叫花子,寻到破庙时,哪里还有人? 世上的事就这么巧,叫花子压根不知道,自己为了几个馒头,竟成了投毒杀人的凶手。 赵会长的事就这样宣告结束,赵府大门紧闭,对外宣称赵府守孝,谢绝探访。 等赵会长的头七纸烧过,赵夫人才腾出手想收拾赛西施。马上派刘妈的男人去了赛西施的小院,哪成想早已人去房空,就连俩干活的婆子也没了踪影。 赵夫人听了回禀,阴阴的一笑说:“算她识相,走了好,走了都安生。” 赵会长七七祭日,赵府大办。 之后,赵大公子为了生计,又开始了边学习边做事的日程。 轻寒受伤的手臂也逐渐恢复了正常。 1937年的春天来了。 奉天的春天比其他地方来的晚。四月初,清明前后,奉天才有了春的气息。 南方草长莺飞的时候,奉天才是浅草没马蹄。 适应力极强的雅子已经完全适应了奉天的气候和生活。最难熬的冬天过去了,奉天的春天美的与其他城市并无二样。 也是这样美好的季节,轻寒发现了赵大公子的异常。 赵大公子与赵会长完全不同,年轻人不仅血气方刚,关键是赵大公子无意中流露出对日本人的憎恨让轻寒惊诧。 汉奸的儿子竟然从骨子里瞧不起自己的父亲,轻寒的这一发现有些让自己猝不及防。 压住心头的诧异,轻寒开始真正用心起来。 年轻人的心思都在脸上,即使赵大公子刻意装作成熟稳重的样子,但无意中脸上流露出的情绪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心思。 轻寒经过仔细观察,各种花式套话,发现赵大公子只是一名进步学生。似乎与逃亡的学生联系密切,暗地里鼓动民众抗日。 轻寒心中欣慰的同时,也开始担心。这样莽撞的年轻人落在酒井和雅子眼里,不出三天就会被看出异样来。 这天,刚从武田太郎办公室出来,两人走进轻寒的办公室,轻寒突然回头,就看见赵大公子一脸狰狞。与轻寒目光相遇,来不及收回,只能尴尬的僵笑一下,脸上的表情可谓怪异至极。 轻寒冷着脸说:“怎么,太郎难道说错了?你的能力根本无法与你父亲相比。几个月来,没有任何建树,亦不能独立工作。你有何不满?” 赵大公子僵了脸,耿先生一贯温文尔雅,今日突然变脸,让赵大公子极度不适应。 喃喃自语:“不是……我……” 轻寒厉声说:“什么你你我我,你要明白,你现在的一切都是傍着司令官阁下对你父亲的厚爱。一旦错失了这份情意,你什么都不是!年轻人,这里要明白。” 轻寒修长的手指轻轻在太阳穴的位置点了点。 “我……没有……” 赵大公子一脸的不甘不愿。 “你没有?你当别人眼瞎?” “不是,是家里的一些事。” 轻寒瞥一眼门外,确定该听到的都听到了。这才抬手拍拍赵大公子的肩头,凝重的说:“家里的事在家里解决。” “是,我明白了,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无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母亲对你期望很高。你要明白她的苦心。” 轻寒不求赵大公子明白自己的苦心,只想为这样的年轻人做点事,保护他们。他们才是中国的希望! 晚上,轻寒和雅子在家用过晚饭后,雅子提出如今外面春暖花开,正是好季节,最适合傍晚散步。 两人出门,沿着小路慢慢走着。路两边的树刚刚冒出绿芽,微风轻轻吹过,依然有微凉的感觉。 雅子挽着轻寒,两人就像所有的情侣一样,亲密甜腻。 雅子低声说问:“赵大公子还好吗?” 轻寒心里一紧,脚下步伐不乱,面上亦不露声色。 淡淡的回答:“年轻人性子急躁鲁莽,还没定性,易受他人蛊惑。想成为他父亲那般,尚需时间。” 雅子笑了,俏皮的把小脸贴近轻寒的手臂说:“果然如此。” 轻寒抬抬眉,侧目疑惑的看一眼雅子。 雅子抿抿嘴说:“酒井发现赵大公子与那些反日学生有来往。” “什么时候的事?” 轻寒皱起眉头,侧目看一眼雅子,深若寒潭的双目满是疑惑。 雅子偏着头,清秀的小脸俏皮可爱。 今日的雅子穿着粉色的毛呢连衣裙,整个人清纯干净,俏皮可爱。此时的雅子与穿着军服那个阴冷毒辣的女人根本就是两个人。 轻寒目光微闪,对着这张千变万化的脸,说不出的嫌弃和厌恶。 轻寒柔声说:“还有机会吗?” “轻寒哥哥想帮他?” “如果我拉一把能让他幡然醒悟,我愿意。” “为什么?” “他还年轻,有大把时光享受生活。再者,太郎也需要一个可以接替赵会长的人。我以为,他是最好的人选。” 雅子亲昵的靠着轻寒,柔声说:“酒井一直在密切关注那些逃亡学生,这些学生的反日情绪很高,是不安定分子。无意中发现赵大公子与他们见过面,几人谈了很久,也许又在密谋什么。轻寒哥哥可以提醒一下,如果他能如轻寒哥哥所说的幡然醒悟,哥哥会很高兴。” 轻寒轻轻拍拍雅子挽着自己胳膊的手,温和的说:“我试试。” 翌日中午,轻寒带着赵大公子去西十街吃饭。 简单的面条,两人一人一碗。 从西十街出来,两人步行回官署。 轻寒侧目看一眼身边的赵大公子,年轻人一脸的朝气蓬勃,嘴角眼底带着火热。 轻寒心中感慨,面上却平静淡漠。 语气淡淡的说:“你如今跟在我身边,以前来往的一些人就不要再来往了。” 赵大公子脸色一变,脚下一顿,看着轻寒说:“耿先生什么意思?” “酒井发现你与逃亡学生来往密切。” 赵大公子脸色几变,震惊、懊恼、紧张,一时间,这张年轻的脸情绪几变。 轻寒脚步不停,低声说:“边走边说。” 赵大公子这才慌张的看了看四周,抬脚紧走两步,跟上轻寒。 语气紧张的问:“酒井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他看见你跟那些学生见了面,而且谈了很长时间。” “我……他们是我的同学……只是平常的聚会……” 轻寒看一眼赵大公子,坚毅的五官冰冷淡漠,冷冷的说:“这话酒井会相信吗?” “真的……是真的……” 轻寒幽深复杂的看着赵大公子,语气冰冷严厉。 “这次我可以替你解释,但绝没有下一次。明白?” 赵大公子脸色苍白,感激的点点头说:“我以后不会和他们再见面。” “你要切断和他们的一切来往。这不仅是对你自己的负责,也是对他们的负责,明白吗?” “明白。” “明白就好。你要知道,只要被酒井盯上,那就是万劫不复。” “明白。” 赵大公子神色复杂的看一眼轻寒,随即垂下眼眸,心思百转。 耿先生与传说中的完全不同,他这是在提醒自己,亦是在提醒抗日救国会。 耿轻寒是奉天最大的汉奸,为什么会提醒自己? 赵大公子想抬头仔细看一眼轻寒,研究研究。 最终赵大公子也没抬头再看,他怕耿先生那双洞悉一切的双目。 只能猜想,大概都是中国人吧。 第319章 失踪 清明那天,下起了小雨。吃过晚饭,轻寒对雅子说要出去一下。 雅子没有多问,只是体贴的替轻寒穿上风衣,嘱咐他早点回来。 轻寒出门叫了洋车,先走了远路,又换了一辆洋车,这才去了教堂广场。 马玉冒雨站在院子里,单等轻寒轻扣门环便直接开门。 轻寒闪身进门,马玉警惕的观察一下四周情况,随即关门上栓。 马玉的肩头已经微湿,轻寒眉头紧蹙。 “怎么淋了雨,你的腿又该疼了。” “没事,春雨贵如油,这样的小雨不碍事。” “这么着急,是有急事?” “先进去再说。” 马玉告诉轻寒,狗牙子山那边带话过来,一名抗联队员家属,进城后再没回去。这都三天了,音信杳无。昨天就带了话过来,自己今儿打听了一天,好不容易才打听到,有人在城北大肆招收工人,但那些工人最后被带到哪里却无人知晓。 马玉怀疑那名家属有可能是被招工的强行带走了。 轻寒皱着眉头问:“强行带走?” 马玉忧心忡忡的点点头说:“我打听过了,有人看见他们强行掳走独自路过的妇人和孩子。” 城北多是贫民,街道和院子错综杂乱,随意搭建的窝棚随处可见。唯一一条尚算宽敞的街道位于城北的路口,是个三叉路口,也是贫富分界线。路两边被密集的小商铺挤得满满当当的,大多数商铺经营的都是便宜粗陋的生活用品,小摊小贩、叫花子、低等的窑姐儿、道牙子上疲惫不堪寻活儿的汉子,满马路都是。可谓鱼龙混杂,治安一向不好。奉天掳人事件多半发生于此。 奉天人墨守成规,许多零工都聚集在此,那里天天有招工的。但如今世道乱,不景气,要说小打小闹招几名工人的有,但大肆招工已多年不见。 轻寒眉头紧蹙,忧心忡忡问:“她去三叉路口了?” “是,城北有点,她要去那里。” 马玉原本不想麻烦惊弦,但那位名叫秦在梅的家属身负重任,一旦出事,后果不堪设想。奉天的地下组织眼下极为薄弱,无法承受任何打击。 马玉今日拖着瘸腿,跑遍了奉天城,焦急担忧,又淋了雨,此时伤腿隐隐作痛。但忧心忡忡的马玉顾不上自己的伤痛,焦虑的跟轻寒说了这位家属的特殊性。请求轻寒尽最大的努力找到她,哪怕是有一点消息也好。 马玉接手奉天地下工作时间不长,刚刚捋顺,就出了这样的纰漏,一旦处理不当,奉天的地下组织将会遭受灭顶之灾。 马玉在自责的同时,更担忧同志的安危。疼痛和焦虑令马玉残疾的腿轻轻颤抖着,马玉故作镇定,但眼底的焦虑逃不过轻寒眼睛。 轻寒起身给马玉倒一杯热水,安抚道:“别急,喝口热水,去换件衣服。我马上就去打听,一有消息就通知你。” 低沉浑厚的声音令人莫名的心安,马玉闭了一下眼睛,无奈的点点头,低声说:“秦在梅同志是老党员,奉天地下组织经历的几次风波她都安全度过,但愿这次也能如此。” “你安心等着,我这就去打听。” 轻寒已经从马玉的紧张和焦虑中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脑子里迅速的转动着,把能询问的人过了一遍。 心下虽然焦急,但他知道自己必须沉着冷静,不能让马玉同志感觉到自己的忧心。 轻寒拦住马玉起身打算送自己的动作,匆匆出门,很快就融进雨夜。 轻寒走后,马玉颓然靠在椅背上,双眼放空,心中的不安再次袭来。 马玉端起茶杯心不在焉的喝口茶,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侧耳细听,似乎传来敲门声。 马玉侧耳仔细倾听,寂静的夜晚,突兀的敲门声格外清晰。马玉心里一惊,难道是惊弦同志返回来了? 马玉拖着疼痛难忍的残腿去开门。 烧刀子王大顺快速闪身进门。 马玉关门上栓,回身与王大顺相视无言,快速往屋里走。 进了屋,马玉低声问:“有什么发现?” “日本人,是日本人。” “日本人?日本人招工人?” “是。” 马玉略一沉思说:“不对,有猫腻。我了解到前几天应招的工人,他们的家人连他们去了哪里都不知道。难道……” 两人脸色均是一变,王大顺惊诧低语:“难道谣传是真的?丧心病狂的日本人打着招工的幌子,把中国工人送到了海外?” 马玉痛苦的闭了一下眼睛,用力锤了一下桌面,沉痛低语:“他们这是在贩卖人口!” “咱们的人今儿打听清楚了,确实有人看见一个身形极像秦在梅的妇人,在三叉路口右拐的那条胡同里被人捂住嘴强行拖走了。” 马玉稳住自己慌乱焦急的心,郑重的说:“以防万一,你马上通知城北联络点的同志们迅速撤离,我想办法去见一下惊弦同志,让他打听一下秦在梅的具体情况。” “好,事不宜迟,我马上过去。” 王大顺急匆匆走了。 马玉来不及换下半湿的衣服,紧跟着也出了门。 轻寒从马玉那里出来,直奔商会赵老板家。 轻寒询问赵老板最近招工的事。赵老板肯定的告诉轻寒,奉天商会所属工矿实业公司,最近绝无大肆招工之举。 赵会长告诉轻寒,听说最近日本人暗地里小动作不断,表面上日本人给的薪酬高,但实际上咋样不知道。不过赵会长语气犹豫不决的告诉轻寒,据说那些人都被日本人用大卡车拉走了,有的甚至来不及跟家里人告别。 赵会长忧心忡忡的说,这样的状况已经有好几天了,之前只是隐隐约约的谣传,但这几天日本人似乎肆无忌惮的强行招工,只要打问一下,就会被强行拉走。日本人这是不拿中国人当人啊,传说中的民主自由在奉天压根不存在。 轻寒从赵老板家里出来,夜色已深,心情更加沉重焦急。 如果这些情况属实,那失踪的秦在梅的情况不容乐观。更可怕的是这只是一个引子,不堪设想的真相才是令人心惊的。 轻寒脚步沉重,忧心忡忡,又去了警察局长家。 从警察局长家里出来,轻寒已经可以确定,如果秦在梅真的是在三岔路口失踪的,十有八九是落在了日本人手里。 轻寒一路催着车夫,想赶紧回去从雅子那里打听一下。 “先生,到了。” 洋车停在路边,轻寒下车,路边一道熟悉的身影让轻寒吃惊,回头一看。 马玉撑着伞站在雨幕中。 轻寒打发走洋车,淋着雨走近马玉,两人站在树后低声说话。 马玉把伞往轻寒这边撑,轻寒拿手挡住。 “我没事。情况不容乐观,秦在梅同志很有可能是被日本人带走了。” 马玉沉重的点点头说:“我来就是告诉你,有人看见三天前在三叉路口,有身形极像秦在梅的妇人被人捂着嘴强行拖走了。是日本人,他们强征劳工,三天了,如果是被强征,估计已经被送走了。但也不排除是秦在梅同志的身份暴露,被特高课带走的可能性。所以,我已派人去了城北的联络点,通知联络点的同志们迅速转移。你这里我特意过来说一声,要找到秦在梅同志,只能从日本人那里着手。” 轻寒点点头:“你马上回去,以防万一也马上转移。打听秦在梅同志消息的事交给我。” “我那里暂时是安全的,秦在梅不知道这个联络点,我等你消息。” 轻寒看着马玉离开,这才往家里走。 雅子还没睡,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听到门响,起身迎过来。 “回来了。怎么淋湿了,热水烧好了,快去洗个热水澡。” 雅子温柔体贴的对轻寒柔声细语的说着,一边帮轻寒脱下风衣。 轻寒深若寒潭的双目盯着雅子,神色严肃。 雅子抬头,杏眼潋滟。碰上轻寒凝重焦急的目光,心里一惊。 “轻寒哥哥,出了什么事?” 轻寒双手扳住雅子的肩头,幽深的目光紧盯着雅子,低声问:“雅子,酒井最近抓人了?” 雅子仰头看着轻寒,摇摇头说:“没有听说。” 轻寒松开雅子,神色低落疲惫的往里走。 雅子手里还拿着轻寒的外套,紧跟两步问:“发生了什么事,请您告诉我。” 轻寒握紧拳头,停下脚步回身看着雅子说:“我的一个朋友,三天前在三叉路口被人强行拖走了。” 雅子脸色一变,低语:“你的朋友?” 轻寒向前两步,抓住雅子紧张的问:“你知道?” 雅子抬头看着轻寒,脸色苍白,摇摇头说:“来不及了。” “什么意思?” 雅子咬着嘴唇,艰难的摇摇头,沉默不语。 轻寒的心慌乱不安的跳动着,低声说:“告诉我。” 雅子垂下眼眸,沉默许久,最终抬起头低声说:“那些人已经送到了东乡部队。” “东乡部队?” “东乡部队在离这里五百多公里的哈尔滨,曾经是一所监狱,它很神秘,是帝国军部最为神秘的部队。” “秘密部队?” 轻寒深若寒潭的双目紧盯雅子,一字一句问:“研究什么?” 第320章 圆木 “研究什么?” 雅子紧咬双唇,目光闪烁。 “我不知道。” 轻寒皱起眉头:“他们强征工人是为了做苦力?为什么强掳孩子?” 雅子垂下眼眸,沉默不语。 轻寒紧盯着雅子,目光幽深。 两人相持不下,许久,雅子抬头说:“很晚了,睡吧。” 雅子转身离开,没有以往故作的娇俏,眼里亦没有深情和温柔。 轻寒盯着雅子的背影,雅子脚步踉跄,背影匆忙慌乱。 轻寒眉头紧蹙,目光一点一点沉下去。 这样的雅子让人不由得心头浮起不好的想法。 轻寒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进自己的卧室。 轻寒一夜辗转反侧,彻夜难眠,脑海里一直转着有关东乡部队的信息。但轻寒失望极了,在自己有限的记忆里根本没有一丝一毫有关东乡部队的印象。 天色微亮,轻寒听到会客厅里雅子已经起床的动静,随即起身,顶着两只青眼圈出现在雅子面前。 两人相视无言,匆匆看了一眼对方布满血丝的双眼,心情复杂的躲开彼此的目光。 雅子故作若无其事的转身去了厨房,一如既往地亲手为轻寒准备早餐。轻寒却诧异不已,雅子为何一夜未眠?东乡部队到底是怎样的存在?竟会让特工出身的雅子纠结至此? 心思百转千回的轻寒安静的坐在餐桌边,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盯着的厨房的门。 雅子端着托盘一出厨房,就看见那双自己永远无法抵挡的幽深坚毅的眼睛,此刻正温柔复杂的盯着自己。 带血的幽深,雅子瞬间沉溺其中。 雅子坐在轻寒身边,清秀的小脸上扯出一丝牵强的笑容,柔声说:“轻寒哥哥,用早餐吧。” 轻寒不语,握住雅子的手,如暮鼓晨钟般的低沉嗓音略带沙哑。 “谢谢雅子!如果没有你,难以想象,我的生活将会是怎样的糟糕混乱。” 雅子心中一动,被深爱之人认可的欣喜漫上心头,心动娇羞,连耳尖都粉红粉红的。 “我喜欢为您做事。” “春天已经来临,东京的樱花应该都要落了。设想一下,我们走在落英缤纷的樱花树下,雅子穿着素雅清新的和服,如春天一般美好。不知这样美好的时候,能不能让我牵着你的手?” 雅子惊喜的抬眼看着轻寒,深情迤逦。水光瞬间溢满杏眼,略带沙哑的嗓音哽咽着低语:“轻寒哥哥,从八岁开始,我一直幻想着这一天,也一直在等待。” “如果雅子愿意,我想跟太郎商议一下,选一个吉利的日子,我想给你一个婚礼。” 欣喜的泪水纷涌而下,雅子一边流泪一边笑着。 轻寒拿出帕子温柔的替雅子拭去泪水,调侃道:“这可不像奉天特高课英姿飒爽的雅子小姐啊。” 雅子含羞带嗔,红着脸抢过手帕,垂下头低声说:“轻寒哥哥做主就好。” 雅子说完起身快步回了自己的卧室。 轻寒幽深的目光跟着雅子,直到卧室的门迅速关上。 雅子精心准备的早餐,轻寒心不在焉,味同嚼蜡。 女佣进门时,雅子从卧室里出来。穿着军服,面色如常,又恢复了淡漠干练的模样。 依旧体贴细心的替轻寒穿上风衣,两人目光相遇,雅子微微红了脸,娇羞的双目仿佛无处安放,迤逦闪烁。 雅子细心的替轻寒理了理领子,轻寒微笑着抬起手臂。 雅子杏眼晶亮,娇柔的挽住轻寒的手臂,两人相携出门。 一路无语,车停在官署门口,轻寒开门下车。 坐在司机座上的雅子突然低声说:“东乡部队的部队长是石井四郎,毕业于帝国大学医学部,他是医学博士。” 轻寒顿了一下,随即拍拍雅子的手,柔声说:“路上慢点,晚上带你去尝尝地道的奉天菜。” 雅子嫣然一笑,柔情似水的答:“好。” 那温柔多情的样子与身上刺眼的军服极不相称。 中午,轻寒趁着吃饭的时间七绕八拐的去了教堂广场,确定没有尾巴后叩响了小院的门。 见了马玉,轻寒脸上的淡定镇静再也绷不住了,忧心忡忡告诉马玉,秦在梅已经被送去了哈尔滨的东乡部队,但自己对这个东乡部队一无所知。 马玉听完眉头紧蹙,低声重复哈尔滨这个地址。灵光一闪,想起了一宗往事。 民国二十三年,1934年的秋天,距哈尔滨七十公里以外的五常县背荫河镇,日军在那里有一所神秘的大兵营,被当地老百姓称为“中马城”。中秋那天,逃出了一批被日军关押的犯人。那所大兵营正好处在抗联第三军游击区域,抗联第三军曾多次袭击那里,甚至发生了攻城未克的事件。 “中马城”是个神秘的存在,重兵把守,防卫严密。里面的日军几乎足不出户,外面的老百姓都得绕行,火车路过背荫河镇的时候都必须放下窗帘。 马玉说的话让轻寒疑虑加重,脑海里重叠着雅子纠结犹疑的神色。 医学博士、神秘部队、重兵把守,东乡部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一时间轻寒理不出头绪,皱着眉头问:“能不能找到那些人?” “我马上联系上级说明情况,请哈尔滨那边的同志们帮助我们。” “暂时只能这样。只有了解清楚,才能考虑下一步。” 两天后,马玉传来约见轻寒的消息。 轻寒急匆匆赶到教堂广场附近的小院子。 哈尔滨地下组织找到了从“中马城”逃出来的人,了解到了“中马城”里的具体情况。 中马城里逃出来人说他们被关在里面,没有做苦力,隔三五天就会被抽血,直到把人抽干了。有时候也打针,但那绝不是给犯人治病。 “中马城”军衔最高的军官是东乡大尉,宿舍区有座神社,是东乡神社。 犯人们经常被驱使着把许多动物的尸体运进大炉子,“中马城”里那高高的大烟囱冒出来的黑烟,就是焚烧了大量动物尸体和死人冒出来的。令人惊恐和害怕的是死去的人,样貌可怖,内脏全都乱七八糟的拖在外面,四肢不全,甚至露出骨头。 “中马城”里关押的犯人被日军称为“马路大。”他们没有名字,只有编号。 这样的消息让轻寒震惊和愤怒,几乎一瞬间轻寒就想明白了。 那些已经遥远的记忆潮水般涌来,清晰深刻。 一脸稚气的小野发疯似的不停的搓洗双手,眼底是惊恐和慌张。 坐在餐桌旁的小野一看见食物,就起身跑出去,一路恶心呕吐,直到吐的虚脱。 这种状况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等到小野笑着说:“现在,就是在解剖室里,我也能坦然吃下母亲为我准备的寿司了。” 那时,已经是秋天了,空气里弥漫着丰收的芬芳。 小野甚至告诉轻寒,他喂养了一只宠物,是解剖课上用作试验的小白鼠。 “它很漂亮,很可爱。” 轻寒痛苦的闭上眼睛,紧握拳头,身体微微颤抖。 真相来的猝不及防,残酷到无法相信,无法接受,无法原谅。 所谓的东乡部队就是日本军队研究医学的试验基地,那些被关押的犯人就是一根根可以被任意劈砍、丢弃和焚烧的木头。 “马路大,它的意思是圆木。” “圆木?” “一根根可以被任意劈砍、丢弃和焚烧的木头。他们就是恶魔。” 轻寒咬牙切齿的说道。 马玉皱着眉头不明所以。 “他们用活人做医学试验。” 马玉一哆嗦,惊恐的睁大眼睛:“用活人做试验?怎么会?不……不……” 马玉痛苦的摇着头,不敢相信轻寒的话。 轻寒眼底的血丝弥漫开了,双眼充满鲜血。 “我也不相信,但这也许就是唯一的真相。” “啊……” 马玉大喊一声,两只手插进满头的黑发,使劲拽着头发。只有这样钻心的疼痛才能令他冷静,内心的仇恨野草般疯狂,燃烧着的双眼似乎顷刻间要把敌人化为灰烬。 轻寒茫然的起身,麻木的向外走去。 马玉依然坐在椅子上,痛苦的不能自已,第一次没有送轻寒出门。 轻寒回到家,脸色苍白,神色疲惫。 雅子迎上来,柔声问候:“您回来了,辛苦了!” 轻寒抬起深若寒潭的双目,眼底的冰冷仿佛淬了冰。 这样的目光令雅子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轻寒哥哥,发生了什么?” “圆木。” 曾经仿佛暮鼓晨钟般低沉动人心弦的声音,此时仿佛三九天的寒风,冰冷凄厉,生生撕开了雅子温柔多情的心。 雅子清秀的小脸瞬间失了血色,苍白如纸,眼底的惊慌和恐惧刺痛了轻寒的心。 轻寒抓住雅子的肩头,使劲摇晃着,声嘶力竭的问:“你知道的,你早就知道,对吗?魔鬼,你们就是魔鬼。如果这世上真有上帝,为什么不送你们这群魔鬼下地狱!” 轻寒英俊帅气坚毅的五官变得狰狞可怕,血红的双目疯狂痛苦。双手青筋暴起,不管不顾的拼命摇晃着雅子。 雅子被晃的头晕目眩,痛苦不堪,眼泪溢出眼角。 “不……我不知道……松手……松手。” 雅子拼命挣扎,大声吼叫。 轻寒只用了短短的几分钟就清醒过来,猛的松开雅子,颓然的靠在墙上。 第321章 往事 雅子被自己的口水呛着了,连连咳嗽,鼻涕眼泪一时间控制不住。 等雅子止住咳嗽,轻寒已经走进自己的卧室。 门“砰”一声关上。 门外,雅子突然感觉到了冬天的寒冷,彻骨的冷。 门内,轻寒无力的靠在门上,悲愤交加,心头滴血。 无眠的一夜。 早上,轻寒和雅子同时从卧室出来,两人均是神色憔悴,脸色苍白,双眼布满血丝。 轻寒面无表情往外走,雅子紧随。一路无语,官署门口轻寒下车,头也没回就进去了。 雅子紧紧握着方向盘,微微咬着下唇,目光复杂的看着轻寒的背影。 武田太郎办公室门口,轻寒与山下相遇。山下看一眼轻寒青黑的眼圈,调侃道:“耿先生,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但节制才是武士必胜的利器。” 轻寒面不改色,微微一笑:“山下君此言差矣,美人在怀,岂能辜负。” 两人的对话落在武田太郎的耳朵里,武田太郎抬头看一眼轻寒,嘴角露出会心的微笑。 下午,雅子一如既往开车来接轻寒。 车上,轻寒侧目看着雅子,淡淡的说:“我们谈谈。” “好。” 雅子一脚油门,车往城外开去。 城外河边,青草才露头,河面吹来的风依然凛冽,刺的脸生痛。 两人迎风而立。 轻寒举目远眺,冷风吹过心头,头脑也格外清醒起来。 轻寒侧目看一眼雅子,娇小玲珑的身子在冷风中瑟缩,尽管雅子已经尽力了,但只穿了军服的雅子真的感受到了河风的刺骨。 轻寒不动声色的脱下自己的风衣,给雅子披上。 雅子的杏眼瞬间涌上水光。 雅子仰头看着轻寒,幽声问:“轻寒哥哥依然关心我吗?” 轻寒避开雅子的眼睛,淡淡的说:“请雅子小姐不要多想,善良是中国人最普通的品格。” 雅子的脸色瞬间失了血色,苍白忧伤。 “轻寒哥哥觉得我不善良?” “善良是要付出代价的。” 雅子点点头,想起往事,潸然泪下。 就着冷风,雅子缓缓讲起那些刻意被自己遗忘的往事。 武田家的主人除了妻子以外,有五六十位侍女。雅子的妈妈只是厨房里一名专门为主人做菜的厨女。样貌清秀,身材娇小,心灵手巧,做的菜精致美味。 那是一个樱花盛开的季节,武田家主回来的很晚,雅子的妈妈去送夜宵。从那以后,雅子的妈妈很是得宠,一直到生下雅子。 主人的妻子怕雅子的妈妈分心带孩子,无法全心侍候主人,另外精心挑选了一名年轻貌美的侍女,跟着雅子的妈妈学习做菜。 很快,雅子的妈妈就被主人忘了。雅子清楚的记得自己第一次见主人时的情景,主人淡漠冰冷的双眼扫过瑟瑟发抖的自己,因为小女孩的胆怯和卑微,眼底全是嫌弃和不耐。 “她是谁?” “她是您的女儿雅子。” “几岁?” “五岁。” “云子五岁时已经能拿起我的刀了。” 就这样,雅子甚至没有抬起头,就被人带离了那场晚宴。 雅子的妈妈只能在厨房里做杂活,小小的雅子谨小慎微的活着,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为自己寻找机会。 那样的艰辛和苦涩没有人能体会,雅子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哭没有用。 武田家出色的嫡女云子像一朵盛开的菊花,艳丽高贵。云子九岁时出落的漂亮大方,聪慧美丽。 深得父亲喜欢的云子,无意中看见小小的雅子被其他姐妹欺负,死命的咬住其中一人的手,任所有人踢打撕扯就是不松口。 云子和哥哥饶有兴趣的站在樱花树下看着这一幕。 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姐妹,但哥哥和云子是高贵的,她们都是卑微的。侍女生的孩子永远不会成为主人。 有人回头看见哥哥和云子,马上行礼离开。 所有人眨眼间都离开了,雅子浑身是伤,痛的起不来,嘴角流着别人的鲜血。那时的雅子狼狈不堪,卑微渺小。 哥哥和雅子慢慢走过来,高傲的站在雅子面前。 雅子费力的抬头看着两人,紧紧咬住嘴唇。惊慌和害怕让小小的身子颤抖着。 云子微微一笑说:“你叫什么?” “雅子。” “跟我来。” 雅子强忍疼痛咬牙起身跟在两人身后。 “云子想帮她?” “哥哥,她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哥哥和云子带着雅子去见武田家女主人。 那天,武田家主,他们的父亲正好在妻子那里。 父亲奇怪的看一眼雅子,雅子狼狈不堪样子让父亲心生不悦。 父亲没有认出雅子。 云子用她宛若莺啼般的声音讲述刚刚看到的,父亲始终淡漠的眼里浮起一丝兴趣。 “很有意思。” “爸爸,她骨子里有武田家族永不屈服的武士之魂。” “云子想要她?” “是。” 父亲淡漠严厉的目光这才挪向雅子,面无表情的说:“给你一个机会,让我看到你拥有武田家族的灵魂。” 从那以后,雅子开始了她身兼数职的卑微生活。忠心耿耿的仆人,乖巧听话的妹妹,察言观色的下属,资质愚钝的同班。 危险的时候冲在前面,光彩夺目时躲在角落。永远不要流泪,因为没人会同情你;永远不要妄想一飞冲天,因为有人会用穿着皮靴的脚死死踩住你;永远不要表现出你喜欢什么,因为你不配拥有;永远不要用血缘渴求亲情,因为你只是无足轻重的侍女。 那样的日子,表面风光,背后心酸。诚惶诚恐的应对云子的高傲和不屑;提心吊胆的应付其他姐妹的嫉妒和挑衅。 长达十年的时间里,如履薄冰。 所有的磨难和艰辛,都没有压垮雅子想要改变命运的决心;所有的卑微和低贱,都没有湮灭雅子心中熊熊燃烧的烈火。 雅子争取一切机会,寻找几乎看不见的希望,付出多于常人的艰辛,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蓄集力量。 等待是漫长而艰难的,雅子一度以为,自己所有的不甘和挣扎,都会湮灭在武田家族令人窒息的宅子里,最终自己的努力也会成为武田家族的笑话。 机会就这样猝不及防的来了。帝国准备了多年,终于对华开战。 雅子的机会就随着这场非正义的战争来了。 雅子跟随雄心勃勃的云子来到中国,处境总算有了些许改善。 但雅子不满意这样的变化,雅子要的是破茧成蝶,凤凰浴火,涅盘重生。 这一天,终于让雅子等到了。 雅子奉命来到奉天,奉命接近轻寒。 偶尔,雅子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更多的时候,雅子觉得自己就是逆命改天的强者。 雅子坚信,这世界是为强者而存在,这场战争当然也是强者的游戏。 雅子过去的岁月中只为变强而活,从没有体会到快乐。只有到了奉天,记忆深处那个英俊如天神的男人近在咫尺,一颦一笑,都让雅子自心到身的颤抖和激动。短短的几个月,轻寒的温润如玉,灿若阳光的笑容,深若寒潭的目光,暮鼓晨钟般的嗓音,唤起了雅子心灵深处的渴望。 雅子深深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雅子从未想过以后,雅子只想眼下。 雅子仿佛溺水频死苦苦挣扎之人,拼命的抓住自己求之不得的温暖。 雅子似乎又回到了曾经的那段岁月,没有思想,没有仇恨,只顾眼下。雅子不知道什么是善良,在她的世界里只有强者和弱者。 雅子深爱轻寒,她喜欢看轻寒阳光般的笑容,星辰般的双目。她从没有想过,他们是两条永不相交的直线,他们之间永远不会有情,他们只能是敌人,你死我活的敌人。 雅子的故事很长,内容很多。雅子略带沙哑的声音,穿越时空,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随着四月凉凉的风消散在河面上。 天色微暗,冷风吹过。 雅子裹紧轻寒披在自己身上的风衣,泪水顺着清秀的小脸滑落。 雅子哽咽着说:“轻寒哥哥,你是我黑暗生命里的唯一曙光,我想紧紧抓住,可我不知道如何才能把握。” 朦胧的夜色里,轻寒安静的听着雅子的故事,最终低叹一声,望着看不到对岸的河面,幽声低语:“雅子爱妈妈吗?” “爱。妈妈用她卑微的爱竭尽全力的保护我。妈妈说,只有多做事,少说话,服从主人,伺候好主人,才能活着。可我不愿意低贱卑微的活着,我想过得像云子姐姐那样肆意张扬,那样光彩夺目。可妈妈说,反抗的结果就是死亡,无声无息的消失。活着,才能看到落下帷幕的剧终;活着,才能知道那些爱过、恨过最终的结局;活着,才能修到轮回的福分;活着,才不枉来这世上一遭。” “她大概是欢喜的送你上战场吧。” “不,妈妈不愿意,妈妈躲在屋子里哭肿了双眼,妈妈只能跪在佛前,不停的祈求。这就是卑微低贱的妈妈,唯一能为我做的。” “雅子,你爱你的国家吗?” 黑暗中雅子睁大眼睛,仰头看着轻寒,一脸茫然。 雅子没有回答,雅子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爱。 第322章 密件 等不到答案的轻寒接着问:“雅子,你爱高贵的武田家族吗?” 这一次,雅子毫不犹豫的说:“不爱,高贵的武田家族除了妈妈,留给我的都是无尽的仇恨和悲伤,都是此生不愿想起的卑微和艰难,都是心底难以愈合的伤疤,没有一丝温暖,没有一毫亲情,没有一点思念。” “雅子,你爱你的同胞吗?” “他们与我无关,无爱亦无恨。” “可是,雅子,我爱我的祖国,我爱我的人民。” “可这些,跟我和轻寒哥哥没有关系。” “我可以为了我的祖国,为了我的人民抛头颅、洒热血,烈火焚身,虽死犹荣,雅子能做到吗?” 雅子慢慢后退,眼底的亮光一点一点泯灭,无望的看着轻寒,痛苦的摇着头,大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呜呜呜……” 黑暗中,轻寒的眼睛亮的灼人,紧盯着雅子,无视雅子的纠结和犹豫,无视雅子的脆弱和崩溃,无视雅子的无助和痛苦,继续残忍的说:“如今,你的同胞肆意践踏我的国家,烧杀抢掠,奸淫掳掠无所不能,惨无人道的行为令人发指。你的至亲亦在其中。雅子,我们只能是敌人,这不是上天注定的,而是你的同胞强加于你我的。” “我不是……我没有……我虽然不够善良……但我没有……我一直在帮助您……帮助中国人……” “曾经有一个名叫佐藤的士兵,因为不愿意屠杀无辜的中国老百姓,被他的长官处罚,但他一直保持一颗善良的心,直到自己的同胞用无数次惨绝人寰的行动惊醒他,绝望的他用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因为他痛苦、无助,无法面对,无法抉择。一边是自己血肉相连的同胞,一边是正义和善良。徘徊在二者之间,夜不成眠,日不思食,纠结、痛苦、无奈,绝望,只能把命抵给同胞,把同情留给正义。佐藤的痛苦别人无从体会,也许死才是最好的解脱。雅子,酒井是如何折磨人的,你亲眼所见。我难以想象,你是如何淡定平静的看着。用恶魔来形容酒井一点不为过,可是,酒井不是特例,千千万万的日本青年早已被蒙蔽了双眼,他们被激发了野兽般残忍的暴虐,所有的人性都已泯灭,只剩下麻木和残暴。你和你的兄弟姐妹亦如此。而我,不能面对这样的你,不能。” “可是轻寒哥哥,这一切你我根本无法改变,我们只是普通人,无法左右那些只有贵族和领袖们才能决定的事。我们太过渺小,那些事离我们很遥远,即使搭上性命也起不到丝毫作用。” “我愿尽我所能,义无反顾。” 雅子崩溃的嚎啕大哭。轻寒冰冷的眸子看向黑暗中的河面,冷酷无情的继续说:“我问过你,如果有一天,雅子只能在我和你的国家之间选择一个,雅子会如何选择。雅子的回答是:我愿意。雅子,你没有真正理解。佐藤事件也许能让雅子清醒一点。背叛,是武田家族绝不容许的,也是雅子心灵深处永远不能触碰的底线。所以,雅子,我们只能是陌路。” “不……不……我不愿意……轻寒哥哥……请您告诉我……您是不是也喜欢我……请您告诉我……告诉我……” 轻寒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幽深复杂的目光穿过黑暗,看着痛苦、纠结、伤心、绝望的雅子,沉默不语。 许久,雅子哭累了,楞楞的看着河面,感受不到刺骨的风,心中有一种莫名的冲动排山倒海般涌来。 雅子幽幽开口,声音沙哑急切。 “轻寒哥哥,我说过,时间会证明一切。我知道,这场战争是帝国发动的非正义的战争,帝国的强大和繁荣,与我而言,并无特殊的意义。武田家族的荣耀与我更无意义。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想要过快乐简单的生活。有一个我爱也爱我的丈夫,有有一群我和丈夫的孩子。轻寒哥哥,我们离开这里吧?” 轻寒被雅子的天真逗笑了,苦涩的笑容潮水般在心头泛起。 那个惊才绝艳的身影突兀的出现在脑海里,心痛的撕裂一般。 “离开?雅子告诉我,哪里没有战争?哪里可以容我们过那样的生活?” “我们可以去美国、英国、法国……许多国家……” 雅子声音越来越小,悲伤苦涩的喃喃自语:“不……我不能走……如果我走了……他们不会放过妈妈……” 雅子失魂落魄,抱着自己的头。 轻寒上前一步,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感谢雅子对我的祖国和人民的帮助,你是一个富有正义感的好姑娘,我希望往后余生,没有我的日子,雅子快乐幸福。” 轻寒说完,迈开腿大步离开,脚步坚定,背影决绝。 雅子悲伤痛苦,茫然无措的看着深爱的男人决然离去的背影。 “不……不……为什么……为什么……” 雅子放声大哭。 轻寒脚步未顿。 许久,雅子仿佛失神一般离开河边,一路木然的开车回到两人所谓的家。 雅子环视这个已经理所当然的视为家的地方。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仿佛就在眼前,房间里弥漫着自己熟悉且喜欢的气息。 雅子瘫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我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怎么能够放弃?” 雅子慢慢坐直身子,抬手抹去眼角的泪,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刚刚还伤心欲绝,悲哀绝望的雅子,此时双目清明冷静,坚定冰凉。又成了特高课干练果干的雅子小姐。 轻寒回到家已经后半夜了,拖着沉重的双腿走进会客厅。 雅子笔直的坐在椅子上,清秀的脸上一片淡然,双眼直视轻寒,淡淡的说:“回来了。” 轻寒幽深的目光掠过雅子,微微点头。 “夜了,睡吧。” “我在等您。” 轻寒抬眼看着雅子,心思百转。 难道自己说的不够明白?还是这女人又起了什么心思? 轻寒走过去坐下,看着雅子,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静坐了几个小时的雅子想了很多,有许多话想要对轻寒说。但此刻,雅子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面对这样的轻寒,雅子无从说起。 雅子起身,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温柔的走到轻寒身边,柔声说:“很晚了,睡吧。” 说完,雅子笑笑,一如往常一样的温柔乖巧,翩然转身走进卧室。 轻寒没动,笔挺的坐着。冷眼看着雅子故作的温柔和乖巧,眼底闪过疑惑和冰冷。 直到雅子卧室的灯灭了,轻寒这才起身走进卧室,一头倒在床上,闭上眼睛。 喃喃低语:“小丫头,我想你了。” 恍惚间,小丫头清脆的笑声穿过黑夜,温暖了轻寒孤寂冰冷的心。轻寒嘴角带笑,安然入睡。 外人眼里,轻寒和雅子依然是一对亲密无间的情侣,出双入对。 实际上,两人私下没有任何交流。 两人都在等,等对方的最终选择。 四月底,武田太郎突然忙碌起来,几乎每隔一天就会去城外的驻地,并一再督促警备司令部征兵。官署的空气无形中多了紧张凝重,气氛不同以往。 这样的变化让轻寒有了不好的预感,外界亦传来令人不安的消息。马玉也带来了上级最新的指示,日军在东北地区、华北地区大量增兵,意欲何为?请惊弦同志注意武田太郎与日本军部的来往密件,搞清楚日军意图。 轻寒的手臂已经痊愈,坚持自己开车。每日载着雅子,两人像普通情侣一般。 轻寒从雅子身上亦感受到了特高课的忙碌。 奉天城有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 四月的最后一天,奉天最好的季节,春色无边。 快中午的时候,武田太郎和轻寒从警备司令部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喝口水。 门外就响起了报告声。 “进来。” 推门而进的人让武田太郎神色一变,侧目看一眼山下。山下会意,两步上前,靠近来人。 来人正是武田太郎的贴身影卫,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轻寒快速扫了一眼,文件袋上的“绝密”两字赫然在目。 轻寒随即说:“我那边还有些文件没处理。” 武田太郎对轻寒的有眼色一贯欣赏,微微点头说:“把今日与王司令合议的事情尽快整理出来,下达到各个部门。” “是,我这就去整理。” 轻寒从容离开,路过两人时眼角又扫了一眼,果然是“绝密”文件。 下午,轻寒拿着整理好的文件走进武田太郎的办公室。 轻寒从武田太郎脸上看出了非比寻常的郑重和紧迫。 武田太郎再一次对警备司令部的增兵做了详细指示,吩咐轻寒即刻下达,绝不能耽误下个月的新兵训练。 轻寒面上不动声色,心头却一紧。 那份“绝密”文件的内容到底是什么?武田太郎频繁视察城外驻军,警备司令部如此紧迫的增兵,与“绝密”文件有何联系? 当天晚上,轻寒就去见了马玉,把武田太郎接到“绝密”文件的事告诉马玉,并把自己的猜想也一并说了。 对于轻寒猜想这份“绝密”文件,与日军对华战争的部署策划有关,马玉深以为然。赞同惊弦同志的猜想,当即决定,一定要想办法搞到这份“绝密”文件的具体内容。 第323章 窃密 入夜,风高月黑。 午夜一过,轻寒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服,从卧室悄悄走出。 会客厅的灯突兀的亮了,雅子站在门边,手里还拽着灯绳。 轻寒面不改色,淡定的与雅子相视。 短暂的对视后,雅子开口说:“轻寒哥哥,您不能出去,哥哥和酒井已经布下陷阱。” 轻寒目光幽深复杂的盯着雅子,沉默不语。思索片刻,轻寒淡淡的开口:“好。” 轻寒转身走进卧室。 卧室里,轻寒摸黑上床,睁大眼睛躺下,支棱着耳朵仔细听着会客厅的动静。 会客厅里,雅子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轻轻拉灭灯绳,蹑手蹑脚走到轻寒的卧室门口,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着卧室里的动静。直到卧室里传出清浅绵长的呼吸声,雅子才会心一笑,蹑手蹑脚走回自己的卧室。 轻寒的卧室,轻寒悄悄起身,轻手轻脚走到门口,耳朵贴在门上,听着雅子卧室的门轻轻关上。 几分钟后,轻寒悄悄打开卧室的门,蹑手蹑脚走到雅子的卧室门口,耳朵贴在门上。 轻寒确定雅子已经睡熟了,这才悄无声息的出门,黑色的身影迅速融进茫茫黑夜。 轻寒出门的同时,躺在床上发出绵长呼吸的雅子猛的睁开眼睛,苦涩无奈的喃喃自语:“为什么不相信我?” 雅子迅速起身,悄悄跟在轻寒身后,看着轻寒离去的方向,思索片刻,转身回到屋里。 夜色中,轻寒藏身树影下,以最快的速度奔跑,直奔武田太郎的官署。 轻寒停在官署后院的墙下,再一次仔细观察后,迅速爬上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 月光下,官署后院一览无遗。轻寒躲在大树的枝叶间,仔细观察院子里的情况。 官署后院的结构轻寒非常熟悉,闭着眼也能找到放文件的保险柜所在房间。 这会儿轻寒看过去,巡逻队刚刚走过,墙头上依旧密布着黑压压的铁丝网,前院的探照灯照不到这里。此时,官署的后院静悄悄的,偶尔传出雷鸣一般的鼾声。距离不远的宪兵队稀稀拉拉传来几声狗吠。 夜,安静而凝重。 观察好地形后,轻寒麻利的从树上下来,走到墙根下,选好位置,拿出飞虎抓,用力一抛。 寂静的夜里传出一声细微的金属声,飞虎抓牢牢的卡在轻寒中意的墙头。 轻寒抓住绳索蓄势待发,正准备往上攀爬的轻寒,突然听到安静的街道上传来突兀的汽车声。 轻寒眉头一皱,一手抓着绳索,回头往身后看去。 仔细听清楚后,轻寒判断汽车声就在离官署不远的街道。轻寒眉头紧蹙。这么晚了,为什么还有汽车声? 轻寒马上收回飞虎抓,迅速爬上枝繁叶茂的大树,躲在树上静静的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那辆车却似乎又走了,没等轻寒从树上下来,那辆车又开回来了。 那辆车似乎专门跟轻寒作对,就在不远不近的街道上来来回回的,让躲在树上的轻寒无法行动。 来来回回三趟以后,轻寒心里焦急起来。抬头看看越见偏沉的月亮,不知道那边什么情况,不能贸然行动。但时间紧迫,再有三个小时,天就微亮了。 轻寒眉头紧蹙,紧抿双唇。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喵。” 突兀的喵声让轻寒心头一动。 转头看去,一只黑色的野猫睁着一双幽幽冒着绿光的眼睛,蹲在轻寒对面不远的树枝上,盯着轻寒。 轻寒恍然大悟,自己这是占了它的家。只有这里最是叶茂,这猫又不傻。 轻寒对着猫露出温和的笑脸,低声细语开口:“咪咪……咪咪……” 黑猫警惕的盯着轻寒,依旧蹲在那里。 “喵……喵……喵……” 轻寒低声一笑,耳语般低语:“你这是跟我打招呼吗?不对,你是在向我示威。朋友,暂借宝地一用,我马上离开。” 轻寒眯眼腾空而起,一手抓着树枝,一手快速探向野猫,疾如闪电抓住野猫。 野猫狂叫,轻寒快速捏住野猫的嘴巴,低声说:“别叫,帮我一个忙。” 轻寒抬手抚摸着野猫,慢慢给它顺毛。野猫从开始剧烈的挣扎,到最后无可奈何的放弃了。 看着不再狂叫的野猫,轻寒低低一笑,抬眼看着官署的墙头,瞄准位置。低声说:“对不起了,来世找我报仇吧。” 轻寒用力把野猫扔进院子。 黑色的野猫与夜色融为一体,但那刺耳的惨叫声响彻夜空。 野猫落在院子里的瞬间,院子里就有了激烈的反应。 灯光大亮,脚步纷踏,从院子的不同方向冲出来几队人马,眨眼间就包围了摔得半死的野猫。 几乎同时,武田太郎就从房间里出来了。 轻寒的瞳孔一缩,武田太郎衣着整齐,根本就没睡。 酒井是从前院跑过来的,也是衣着整齐。 两人看着被士兵围在中间的野猫,脸色狰狞。 武田太郎看一眼四周,命令:“马上搜查。” 酒井马上附在武田太郎耳边低语一番。 武田太郎点头命令:“外面,四周,通通仔细搜查。” 躲在树上的轻寒在武田太郎出来的一瞬间就清楚了自己的处境,迅速从树上溜下来,向对面的马路狂奔。 没跑几步,对面的车灯刺眼。雅子探头说:“快上车。” 轻寒顾不上其他直接上车,雅子一脚油门,车绝尘而去。 一路上两人一句话没说,全程无任何交流,快到家时,雅子把车停进一条黑洞洞的胡同。 低声说:“快走。” 两人迅速回到家。 进门后,摸黑往自己的卧室里走。 临进卧室之前,轻寒回头,面对黑暗中的对面卧室,只低低的一声:“谢谢!” 黑暗中,轻寒看不到雅子粲然一笑的模样,只能从雅子温柔的低语中感受到雅子的开心。 “我喜欢。” 两人刚睡下不久,疯狂的门铃声乍然响起,似乎觉得门铃不够响,伴随着一顿砸门。 轻寒穿着睡衣起身摸黑开门,雅子已经穿着睡袍站在门外。 门一开,雅子闪身进来。 雅子低声说:“可能是酒井。” 轻寒点点头:“那边……” 雅子清秀的脸上露出放心一笑。 轻寒指指床说:“快上去。” 砸门的声音更加紧迫,夹杂着日语:“开门,快开门。” 轻寒又故意磨蹭了一会儿,这才开灯慢悠悠的走出去。 门一开,酒井一脸阴沉的把轻寒挤开,杀气腾腾的大步进门。身后跟着一队面无表情的持枪日本兵。 轻寒似乎睡得迷迷糊糊,等酒井进来后才懒洋洋的问:“酒井君,大半夜不睡觉,跑到我家里做什么?” 酒井面目狰狞,阴毒的环视一圈,冷冷的说:“耿先生速度很快。” 轻寒懵圈似的看一眼酒井,皱着眉头说:“什么意思?” “轻寒哥哥,是谁啊?” 雅子清脆的声音从卧室里传出来。 “哦,是酒井君。” “酒井君?” “没什么事,你睡吧。” 轻寒似乎这会儿才清醒过来,忙上前两步堵在卧室门口。 酒井阴冷恶毒的目光扫了一眼卧室的门,环视一圈。指着另一间卧室门问:“那是谁的房间?” 轻寒耸耸肩说:“只是一间客房,平常没人住。” 酒井面无表情抬脚走过去,伸手推开门。 会客厅的灯光瞬间把卧室照的清清楚楚。 酒井伸手拉灯,卧室里一目了然。 简单的家具,床上的被子叠的整整齐齐,床单拉的平平展展。 酒井走进去,阴冷的目光环视卧室,径直走到床边,弯下腰伸出手放在床上。床上微微温热的感觉让酒井脸色一变,抬头看见大开的玻璃窗。 酒井不动声色的冷笑一下,神色莫测的直起腰,走到窗前,看着外面黑洞洞的夜色。 酒井站在窗前,阴沉着脸感受了一下春天的夜色,然后回身冷冷看一眼轻寒,抬脚走出雅子的卧室。 轻寒淡淡的坐在椅子上,神色莫名。 酒井冷声说:“雅子小姐,我有事要问您。” “对不起,请酒井君稍等。” 卧室里传出雅子清脆的声音。 没一会儿,雅子穿着和服出来了。 “对不起,让您久等了。” 穿着和服的雅子温顺乖巧,一副邻家女孩的模样。 酒井盯着雅子,冷声说:“打扰了,雅子小姐。” “没关系,这么晚了,想必酒井君一定有重要的事。” “是的,就在刚刚,司令官阁下的官署遭到袭击。” 雅子一惊,抬起头急声问:“情况严重吗?哥哥安全吗?” 酒井冷眼观察雅子,雅子的焦急和担忧不似伪装。 “好在我们早有准备,司令官阁下并无危险。” 雅子松了一口气,又恢复了温顺恭良的模样。微笑着说:“酒井君辛苦了!袭击者抓到了?” 酒井冷冷的笑了,丑陋的脸上露出莫名的神色。狭小的眼睛盯着雅子慢慢说:“就在刚才,雅子小姐平时开的那辆车,在我们眼前以最快的速度开走了。” 雅子惊诧的看着酒井,奇怪的说:“怎么可能?” “千真万确。” 雅子回头看着轻寒,一脸疑惑的问:“轻寒哥哥,有人借车?” 轻寒摇摇头:“没有,没人借我们的车。” 雅子回过头来看着酒井:“酒井君,没人借车,你看错了。” 第324章 脱险 酒井冷冷说:“车在哪里?我要看看。” 雅子摇摇头,一脸茫然的回头看着轻寒说:“轻寒哥哥,昨晚是你开车回来的吗?” 轻寒摇摇头说:“好像是你开的。” “车在哪里?” “我不知道。” 酒井的脸色已经黑的滴水,恼怒的盯着两人演戏。 不耐烦的说:“告诉我,车在哪里?” 雅子懊恼的垂下头说:“对不起,酒井君,昨天晚上我们都喝醉了,车我不记得停在哪里了。” “你说什么?” 酒井丑陋的脸瞬间狰狞,恶狠狠的看着轻寒。 轻寒酒后的慵懒似乎还未散去,半眯着眼睛,对酒井冰冷阴毒的目光视而不见,镇定自若。淡淡的说:“雅子的酒量酒井君应该清楚,雅子都不知道的事,我怎么可能知道?” 雅子似乎很难受,烦躁的抱着头说:“真的很抱歉,让我想想,让我想想,一定可以想起来的。我怎么可以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轻寒慵懒淡漠的表情总算有了些许变化,起身走到雅子身边,看着雅子的目光温柔眷恋,抬手捉住雅子的手,柔声说:“别急,慢慢想,头还疼吗?” 酒井已没有耐心看两人的秀恩爱,横扫两人一眼,淡淡的说:“雅子小姐,既然这样,就麻烦两位跟我走一趟,亲自给司令官阁下解释吧。” 雅子懊恼的点点头,配合道:“请酒井君稍等,我马上就好。” 雅子看着轻寒柔声说:“我们换衣服吧。” 轻寒含笑点头,跟在雅子身后去了卧室。 卧室里,两人只用眼神交流,互相点点头。麻利的换上衣服,并排走出卧室。 此时的轻寒无比庆幸,当初两人搬进来时,雅子就找出了藏在电话底座的窃听器。两人虽各住各的房间,但有事都在卧室里沟通交流。一个月前,趁着电话线路故障,雅子直接卸掉了电话底座的窃听器,并把那东西放在了武田太郎的办公桌上。 雅子提醒武田太郎,这是耿轻寒发现的,以耿轻寒的聪明,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因为有了雅子,窃听器有没有都不是该执着的,酒井也没有再想法子。 两人倒是过了几天可以随心所欲说话做事的日子,但轻寒心有芥蒂,一直小心谨慎,也没什么出格的话。 这样的日子没几天,轻寒受伤后,家里请了女佣。 女佣的身份两人不能彻查,也不能深究,只能防范。 雅子在女佣来之前,把自己的一应常用物品都挪进了轻寒的卧室。这段时间虽然两人一直冷战,但依旧扮演着热恋中的情人,在外人眼里还是亲密无间、似水如鱼的情人。所以,轻寒卧室里雅子的物品一应俱全。只是雅子的军服昨夜脱在自己的卧室,眼下只能换一件和服。 特殊时期,顾不上矫情,两人并不纠结,默契的相互转过身,动作极快的打理自己。 酒井的耐心已经耗尽,面色愈加阴沉冰冷,丑陋的五官狰狞可怖。阴毒的目光蛇信子一般紧盯着卧室的门。 两人一出来,酒井冷着脸转身大踏步的向外走去。 这样的酒井在别人眼里那已经是暴怒的极限,会有一百种折磨人的法子想要发泄。 但轻寒和雅子直接无视,两人不紧不慢,一边秀着恩爱,一边赏着夜景,跟在酒井身后出门。 轻寒如暮鼓晨钟般低沉优雅的嗓音响起。 “头还疼吗?” 雅子摇摇头温言软语:“已经不疼了。就是想不起昨晚的事,车到底停在哪里了?”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 “怕是说不过去,毕竟有人看见咱们的车了。” “也有可能看错,这大半夜的,天又黑,看错也是正常的。太郎是个讲道理的人,别担心。” 走在前面的酒井越听火越大。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泄,只能用在走路上。短短的几步路,让酒井走出了硝烟弥漫的火药味,脚步极快、极重。 此时的轻寒已经明白,太郎表面对自己的信任是多么不经考验,多么不堪一击。原来那天看似不小心露出的绝密文件,就是天罗地网中的诱饵。武田太郎的疑心随着年龄的增长,只能更甚。常年生活在阴暗里的酒井又怎么可能放弃怀疑? 今夜,自己的急于求成,差点成就了他们的饕餮大餐。 今夜幸亏有雅子,轻寒不禁想起那辆不远不近的车。那就是雅子在提醒自己吧? 雅子,你到底要如何?我又该如何? 时间不容许轻寒多想,一路风驰电掣,武田太郎的官署已经近在眼前。 轻寒侧目看雅子,不期然两人的目光相遇。此时没有迤逦,只能从对方眼中看到鼓励和坚持。微微点头,示意收到对方不能言传的深意。 此时的两人出奇的默契,只一个眼神,竟然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也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有些人,注定有躲不过去的缘。 尽管已是后半夜,司令官官署大院灯火通明,戒备森严,一队队实枪荷弹的宪兵不时走过。原本美好妖娆的春夜被凝重愤怒的脚步声惊扰,有了诡异恐怖的气氛。 酒井率先进了武田太郎的办公室,附在武田太郎耳边低语一番。 武田太郎抬起冰冷怀疑的眼睛紧盯着刚从门外走进来的轻寒。 雅子向前紧走两步,乖顺卑恭的行礼。 “哥哥。” 这一点,轻寒非常佩服雅子,可以随时变脸,转换角色。没有一丝过渡的僵硬和牵强。譬如此时的雅子,卑谦乖顺如当年那个谨小慎微的女孩,与白天身穿军服英姿飒爽、干练冷静的特高课特务截然不同。 武田太郎抬起狭小的眼睛,冰冷淡漠的看着雅子,阴沉沉的开口说:“一小时之前,这里进了窃贼,卫队在追捕逃逸的窃贼时,亲眼看见窃贼上了一辆车,那辆车与你们的车极为相似。雅子,当时你们在哪里?” 雅子低垂着头,耳朵却仔细听着武田太郎的话。听到极为相似的时候,悄悄松口气。还好,只是极为相似。 雅子抬起头,认真的回答道:“哥哥,那不是我们。在酒井君来之前,我和轻寒哥哥一直在家里,没有离开。” 雅子的话音一落,武田太郎的脸色骤然一变,黑的滴水。阴沉冰冷的目光看向轻寒。 轻寒站在雅子身边,低垂眼眸,看不清神色。 酒井站在一侧,阴毒的目光扫过雅子和轻寒,脸上闪过不屑和冷笑。 武田太郎冷冷的说:“你确定?” 雅子看着武田太郎变脸,神色未变,急忙垂下头答道:“是。” 武田太郎骤然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雅子身边,抬手狠狠抽了雅子两个嘴巴。 暴怒阴狠大声说:“撒谎。” 雅子被抽的倒退了几步,白皙清秀的脸瞬间红肿,脸上清晰的留下武田太郎的手指印。 雅子眼底的恨意汹涌,抬起头时,却又是一副委屈、不甘、倔强的含泪小脸。 轻寒不满的退后两步,一把搂住雅子,转身冷声质问:“太郎,你在干什么?有什么事你可以对我,雅子只是一个女子。” 轻寒低头看一眼雅子红肿的小脸,心中闪过一丝怜悯,手臂紧了紧。无声的安慰着怀里充满仇恨的雅子。 雅子没有眼泪,为了掩饰自己倾泻而出的恨意,只能埋头躲在轻寒的怀里。 轻寒再次回头冷眼盯着武田太郎,嘲讽着开口:“太郎,这么多年来,我以为我的诚意太郎应该早就看到了。看来,是我自作多情。在太郎眼里、心里,我永远都是不能信任的中国人。我耿轻寒为你做的再多,也换不来一丝信任。如今,甚至连累了雅子。雅子,她是你的亲妹妹,她是帝国培养的优秀情报员。就算现在跟我在一起,难道她就不忠于天皇陛下了?难道她就不是帝国的公民了?” 轻寒转头心疼的看着雅子,沉痛低语:“对不起,雅子,都是因为我。” 雅子低着头,只轻轻摇摇头。 此时雅子知道,自己不能露出一丝深情,她的身份是帝国的情报员,她不能有自己的感情。耿轻寒,只是一个可以利用的中国人。这种关系要拿捏的恰到好处,既不能让武田太郎看出自己对耿轻寒的一往深情,又不能让耿轻寒觉察到自己只是一枚棋子。 此时,堪称一流演员的雅子拿捏的很到位,委屈的躲在轻寒怀里,泣然泪下。 武田太郎眯眯眼,看着两人深情款款的样子。侧目看一眼酒井,冷声说:“昨天晚上,你们的客人是谁?” 轻寒疑惑的回头看着武田太郎。 “客人?没有客人。” “在酒井进入之前,客房里有人。” 轻寒毫不犹豫的反对:“绝无可能。” “客房的床铺留有温度,窗是开着的。人应该是酒井进入之前急迫之下匆忙离开的。” 轻寒笑了,抬眼看着酒井,嘲讽道:“就凭酒井君觉得床铺上有些温度?” 轻寒的目光移到武田太郎身上,明显松了口气。 “太郎,如果是这样,我可以解释清楚。” 武田太郎没说话,看着轻寒,等着轻寒的答案。 第325章 特使 女人原本就阳气不足,何况雅子才躺下不久,靠女人的体温,被褥又能热到哪里去?如今已是四月底,白天一整天都是阳光明媚,大太阳晒了一天,床铺留有余温也能说过去。 至于窗大开着,轻寒压根不用解释,只提了一句,也许是佣人打扫卫生时开窗通风后忘关了。毕竟酒井进来后,没有听到窗外有脚步声。有谁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跳出窗后再越过院墙? 与其说轻寒解释,不如说轻寒只是陈述了事实。 轻寒说完后,雅子弱弱的补充了一句:“窗是我打开的。” 轻寒不可置否的低头看一眼怀里的雅子,温润的笑笑,柔声说:“哦,是雅子开的窗。” 雅子点点头说:“忘关了。” 轻寒拍拍雅子,微微一笑。抬头看着武田太郎,淡淡的说:“这样的解释太郎满意吗?” 武田太郎阴沉着脸看一眼酒井。酒井低垂眼眸,沉思片刻说:“就算如此,可是那辆车我仔细问过了,的确与你们的车极为相似。” 轻寒抬抬嘴角:“酒井君也说了,只是极为相似。深夜,仅凭借着月光,离得又远。如果我没猜错,那辆车绝尘而去,能看见的也就是一个匆忙的车尾巴,又如何确定就是我们的车?” “车在哪里?车是唯一的证据。” 这道理谁都明白,只要车在,是不是那辆车只要一查就行。 武田太郎刚刚舒展的眉头再次紧蹙。看着两人,酒井的问题问到了武田太郎的心坎上。 车在哪里? 轻寒低头看看雅子,无奈的抬头说:“我们喝多了,雅子不记得车停在哪里。” 酒井冷声问:“什么时候喝的?在哪里喝的?跟谁喝的?” 轻寒瞥一眼酒井回答:“昨天晚饭后,在家喝的,就我们两人。” 酒井冷笑一声,不再说话。武田太郎也冷冷的盯着两人。 轻寒感受到怀里的雅子头微微动了动,手臂不动声色的紧了紧。淡淡的说:“酒喝到一半,我提出要出去。我说我在金楼看到一对戒指,非常漂亮,最适合做婚戒。所以,雅子开车我们……因为高兴,临出门时我把没有喝完的酒带上了,车上,我们又喝了一些,后来的事就不记得了……” 酒井冷哼一声,一脸的不相信。武田太郎抬手制止酒井,扫一眼轻寒。 轻寒冷笑一声说:“酒井君为何如此执着?酒井君的良苦用心让耿某不得不多想。太郎,相似的车奉天城没有一百也有五十,若是再加上城外的各路驻军,甚至整个东三省,相似的车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耿某实在是不明白,酒井君为何认定那辆车就是我们的?还是那句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果酒井君非要说那是我的车,耿某无话可说。不过,这事与雅子无关。雅子应该回避,耿某人愿意跟酒井君走,配合调查。” 轻寒的一番话合情合理,大义凛然的同时又彰显了铁汉柔情。 武田太郎阴沉沉的脸色略有转晴,仔细想想,的确如此。匆忙一眼,只是一道影子,不能成为证据。 奉天的四月,夜生活极其丰富。午夜,正是达官贵人酒足饭饱,淫乐饱欲后返家的高峰时间,车来车往,倒也说的过去。 酒井不甘心的问道:“婚戒?不知道二位的婚戒在哪里买的?” 轻寒淡淡的说:“我们没有到达目的地就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了。” 酒井恨恨的瞪了轻寒一眼,不再说话。 武田太郎却注意到了轻寒话里的重点。脸色柔和了不少,感兴趣的问:“无觅和雅子准备结婚?” 轻寒垂下眼眸看着雅子,幽深复杂。手臂紧了又紧,勒的雅子呼吸困难。 在武田太郎看不到的地方,轻寒神色莫名的答:“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还没有求的雅子的同意。” 轻寒怀里的雅子微微颤抖,藏在暗处的小手紧张激动的抓紧轻寒的衣襟。 轻寒心情复杂,难以言喻。 武田太郎哈哈大笑,刚才还一脸的阴霾说散就散。 “好,无觅,我静候佳音。” 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一直隐形人一般存在的山下,平板无奇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冲着轻寒微微点头,调侃道:“长的好也是优势,总能抱的美人归。” 这一夜,一直折腾到天亮。 两人的车最终也被全城搜查的宪兵找到了,酒井接到报告后,神色不明的看了两人一眼。 等到官署消停后,轻寒和雅子这才告辞回去补觉。 回去的路上,轻寒是心情复杂的。看着前面洋车上的雅子,轻寒不知道以后该如何与她相处。 轻寒很想说一声谢谢,但始终张不了口。 雅子,你真的在让时间证明一切吗? 这事过去没几天,五月初,武田太郎接到军部命令。将有两名特使携带重要文件前去北平,途径奉天,会在奉天逗留两天。军部命令武田太郎保证两名特使在奉天的安全,并安全送他们乘坐火车离开奉天,把随身携带的重要文件安全送到北平。 这消息是轻寒从山下那里打听到的。官署的气氛突然紧张,轻寒不得不起疑心。武田太郎含糊其辞的吩咐轻寒做好招待准备,不得有任何失误。 轻寒心里纳闷,招待过许多人,但从没有这次的特别。 从武田太郎非同寻常的郑重态度,轻寒觉察到了事态的不一样。 果然,这一次特使来的悄无声息,既没有火车站大张旗鼓的欢迎仪式,也没有到达奉天后豪华的接风宴。 身份重要而神秘的两位特使不同以往的低调,让轻寒格外注意起来。 两位特使甚至没有住在豪华的帝国大酒店,而是从火车站直奔司令官官署,住在了官署后院的客房。 官署后院的客房是轻寒当初住的东厢房改造的,条件自然比不上豪华奢侈的帝国大酒店。轻寒已经预定的帝国大酒店的房间只能退掉。 前两天预定房间的时候,轻寒请示过武田太郎。当时武田太郎并未反对,如今却要退房。只能说明武田太郎对两位特使的重视。 他们携带了什么样的密件,让武田太郎如此谨慎? 既然房间要退,自然饭菜也该有官署的厨子负责。 轻寒只好叮嘱采购,食材上一定要用心一些。 轻寒这才叮嘱完,山下就过来说司令官阁下请耿先生过去。 轻寒跟在山下身后走进武田太郎的办公室。 “太郎,帝国大酒店的房间已经退了,刚才也特意嘱咐过厨房了,特使的饭菜一定要用心,菜一定要做的精致可口,奉天的特色是一定要让特使品尝一番的。” 武田太郎微笑着点点头说:“辛苦了!两位特使在奉天的生活就有无觅安排,务必让两位特使在奉天过得愉快满意,尤其是生活上。” 武田太郎别有深意的最后一句话,让轻寒瞬间明白。 谨慎的问:“眼下奉天正是一年春好处,不知两位特使有没有兴趣赏景?” 武田太郎想了想说:“这个我会征求两位特使的意见,如果时间和条件充足,再行安排。” “明白了,太郎放心,我会安排好,一定让两位特使满意。” 武田太郎点头,起身直接去了后院。与两位特使在东厢房密谈了两个小时。山下和两名影卫一直守在门外,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 晚上,官署办了简单的接风宴。 说是简单,不是桌上的饭菜简单,而是参加晚宴的人员简单。名单是武田太郎临时拟定的,只有一桌人。饭菜的奢侈精致程度一点都不简单。天上飞的,海里游的,山珍野味,一应俱全。食材的丰富和新鲜,厨艺的高超和地道,令一桌饭菜呈现出让人垂涎欲滴的诱人滋味。 美酒佳肴是一对密不可分的情侣。佳肴在前,自然少不了美酒。日本男人对美酒的钟爱程度一点不输世界上任何一个嗜酒的民族。 今日,轻寒特意安排了奉天老字号王记烧刀子的极品佳酿。当然,两位特使是有身份的,自是少不了舶来的红酒。 但明显,特使们更喜欢高度的烧刀子。 推杯换盏,觥光交错,酒足饭饱后。两位特使摇摇晃晃的被人送到后院东厢。 轻寒不甚酒力,略抿了一口。等两位特使回了东厢房。轻寒便带着提前预定好的青楼女子进了东厢房。 酒会让人放荡和麻木。有轻寒的特意交代,被送进去的伺候特使的女子自然会套话。 翌日一早,轻寒亲自送两名女子回去,当然最主要的是付账。 路上,轻寒如愿得到了两位特使此次前来的主要目的。 日本军部对华战术将有重大变化。两人此次携带的便是军事密件,非常重要。要亲自送往北平的日军驻地。两人酒后吐真言,一再申明自己在军中的地位,言语间皆是跋扈和嚣张。 两名女子是轻寒特意挑的,不仅人漂亮,主要是机灵会来事。奉天日本人多,两人是为数不多略懂日语的青楼女子。 对付身份神秘且高傲的特使,两人再合适不过。既能套出实话,又能让酒醉的日本男人痛快。简单的对话,能让男人惊喜、稀罕。 轻寒正是抓住这一点,才精心安排了能够接近特使的女人。 第326章 放弃 轻寒送走了两名女子,急忙去了教堂广场。 今日是约定见面的时间。用约定的方法敲开门,马玉正等着轻寒。 轻寒把奉天来了日本军部特使的事告诉了马玉,又谈了自己的想法。 马玉沉思片刻,也认为日本军部的两名特使携带的密件,必与对华的军事部署有关。想办法搞到密件内容,对我军抗日部署有重大意义。 马玉郑重的说:“武田太郎既然非常重视特使,必有周全的安排。你要小心。” 轻寒点点头,停顿一下,又把自己与雅子之间的谈话说了。对雅子的纠结让轻寒拿不准,轻寒怕稍有不慎,奉天的革命事业就会遭受到灭顶之灾。 雅子,这个日本军国主义培养的情报人员,早已不是当年躲在云子身后唯唯诺诺的小女孩了。善变、多疑、谨慎、坚韧、睿智,完完全全的大变化,让轻寒真有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的犹豫。一贯果断的轻寒有些拿捏不准。 但轻寒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份特殊,绝不容许这种犹豫不决的拖泥带水。雅子眼下与自己朝夕相处,雅子的态度和决定,势必会影响自己的工作,若有丝毫纰漏,就会给自己和奉天的地下工作带来极大的不便和麻烦。 曾经为了娶自己深爱的槐花,轻寒费尽心思。轻寒以为那是这一生唯一为女人纠结烦闷,犹豫不决,难以决策。此后世上不再有槐花,余生不再为女人分心。 如今却又为雅子纠结,犹豫不决。轻寒明白,这不同于当初对槐花。那时满眼满心都是温暖和眷恋,只要想起那张明媚动人的笑颜,只要看见那道纤细窈窕的身影,幸福和满足就充斥着全心。 而雅子,就像同学、同事、朋友,面对雅子,轻寒永远理智冷静。 轻寒有一种感觉,雅子是可以争取过来的。 马玉告诉轻寒,上级领导相信惊弦。雅子,如果能把她争取过来,为中国的反***斗争贡献自己的力量,那将是我们反***斗争的第一个胜利。 如今奉天的工作情况复杂多变,敌人诡计多端,残忍暴虐。尤其惊弦同志,身在虎穴,不能有丝毫的松懈。既要对付侵略者,又要应对国民党特务。雅子,虽然她是日本人,但她心底善良,对中国人民有同情心,不满军国主义的侵略行为。同时,她对惊弦同志用情至深,不似伪装。在如此复杂艰难的斗争环境中,如果能争取到雅子的帮助,无论是于惊弦个人,还是于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都有极大的帮助。 “惊弦同志,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一定要把雅子争取过来,为我所用。” 马玉拍拍轻寒的肩头。 “请转告上级,一定完成任务。” 从马玉那里离开,轻寒急匆匆回到官署。 武田太郎和两位特使已经用过早餐,正坐在武田太郎的办公室说话。 轻寒走进去的时候,武田太郎正在介绍奉天的特产。 “奉天城外连绵不绝的大山,不仅风景优美,而且物产丰富。盛产煤和黄金,我们来之前,中国人用最笨的办法挖掘这些资源,我们来到这里之后,带来了先进的现代机械。现在,奉天的煤和黄金的产量大大的提高了。” “太好了,帝国……” 随着轻寒脚步,三人的谈话戛然而止。 武田太郎看着轻寒,微笑着说:“无觅,是我的朋友,也是帝国的朋友。我在奉天,无觅帮我良多。” 两位特使看着轻寒,频频点头。 “很好,能得到中国朋友的帮助,对帝国大业有好处。” 轻寒微微一笑说:“太郎,如今正是奉天最美的季节,是不是安排两位特使游玩一番?也赏一赏不同于东京的景色。” 武田太郎侧目看着两人,征求两人的意见。 两位特使喜不自胜,频频点头:“如果武田将军方便的话,我们很高兴看一看将军治下的奉天。” 武田太郎哈哈大笑:“两位能到奉天,是我的荣幸,一定让两位尽兴。” 武田太郎转向轻寒说:“无觅,两位特使的安全最为重要。你一定要安排好,务必让两位特使满意。” 轻寒点头应下:“不知两位特使在奉天逗留几天?我也好安排行程。” “两天。” “哦,时间不够宽裕,我会尽量安排,一定让两位特使满意。” “你已经有计划了。” 轻寒略一思考,开口说:“我想两位特使在奉天的一切事物由商会承担,让他们安排行程,一定会让特使们满意。不仅要吃好,玩好,奉天的特产土仪也要挑上等货给特使们带一些。” 武田太郎平凡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无觅安排就好。” 轻寒点头说:“我这就去安排,尽快拿出一个具体的章程请太郎过目。” 轻寒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马不停蹄的先给商会的赵会长打电话,安排特使的接待事宜。 一小时后,轻寒拿着一份具体的行程安排表走进武田太郎的办公室。 武田太郎非常满意,笑着说:“好,山下陪同,田中队长负责安全。” 轻寒建议:“太郎,两位特使身份贵重,明处有田中队长的人,暗处是不是安排特高课的人帮衬着?如今奉天有些动荡,以防万一。” “无觅考虑的全面,这样吧,就由雅子负责两位特使的安全。” “好。” 这一天,在轻寒精心刻意的安排下,两位特使是尽兴而归。 天麻麻黑的时候,两位特使不仅尽情饱览了奉天城外的优美风景,又尽兴的品尝了奉天的山珍海味,酣畅淋漓的痛饮一番,在宪兵的搀扶下,迈着麻花步,摇摇晃晃回到了官署。 一边走,一边打着酒嗝,含混不清的嘟囔着。 武田太郎看一眼两位特使的丑态,看来是满意至极。 挥挥手说:“送他们回房间。” 山下摇摇晃晃招呼宪兵送两位特使回房间。武田太郎对轻寒和雅子说:“看来两位特使很满意,很高兴。你们辛苦了!” 轻寒笑笑:“只要他们在军部替太郎说几句话,就不枉我今日的精心安排。” 武田太郎嘴角上扬,露出淡淡的笑容,扫一眼雅子。 雅子一身戎装,精神饱满的站在轻寒身边,一脸也是如此的表情。似乎真的是在为自己的哥哥着想。 入夜,天微凉。 午夜过后,月色朦胧,风轻轻吹过窗前的树枝。 轻寒身穿黑色的夜行服,悄然出门。一路急行,直奔官署。到了官署的后墙下,掏出老虎抓,熟练的甩上墙头。 正要提气往上爬。肩头落下一只柔软的小手。 轻寒淡定的回头,黑黝黝的眼睛在夜色中灿若星辰。雅子摇摇头,示意轻寒跟自己走。 轻寒没有犹豫,收回飞虎抓,跟在雅子身后,两人迅速离开官署后墙。 到了安全的地方,雅子低声问:“轻寒哥哥,你是想窃取特使携带的密件?” 轻寒看着雅子,坚定的点点头。 雅子轻轻叹口气说:“轻寒哥哥,官署戒备森严,没有机会。轻寒哥哥若是相信我的话,就别去冒险,马上跟我回家。” 雅子目光清澈,眼底闪过一丝不被信任的伤痛。 轻寒盯着雅子,目光如炬。似乎想透过着清澈见底的眼睛看到灵魂深处。 半晌,轻寒点点头,轻声低语:“好。” 雅子的杏眼瞬间溢满激动,粲然一笑。转身就走,轻寒目光复杂的跟在身后。 回到家里,雅子直接走进轻寒的卧室。昏暗的灯光下,雅子坐在床沿,一双杏眼水光潋滟。 雅子低声说:“哥哥戒备心很重,除了他自己,不会相信任何人。两位特使身负重任,随身携带着帝国军部的秘密。哥哥怎么可能松懈?轻寒哥哥今晚只要进入官署,必不能全身而退。而我,也根本没有能力救出轻寒哥哥。我的话,轻寒哥哥信吗?” 轻寒幽深复杂的目光盯着雅子,慢慢点头低语:“我信。” 雅子笑了,清秀的五官洋溢着释然和满足。 “轻寒哥哥,我一定会帮助你。” “没有时间了,明天过后,他们就会带着密件离开奉天。” 雅子皱起眉头,犹豫着说:“可是两位特使被保护的很好,密件锁在保险柜里,由哥哥的随身影卫二十四小时守护,官署戒备森严,根本无法出手。” “还有一天时间,明日白天我会安排一场宴会,我会说动太郎,让田中、山下、酒井都去参加宴会。到时雅子帮我拖住影卫,只要十分钟就好。” “我尽量想办法。不过,轻寒哥哥,密件丢失是大事,势必会掀起一场巨大的风波,届时你我必不能轻易脱身,您有准备吗?” 雅子停顿一下又说:“轻寒哥哥,我的意思是必须计划周密,不能有丝毫差错。” “雅子,如果事发,我会尽全力保护你,而你,必须放弃我。我只希望,在最后一刻,能死在雅子的枪下。” 雅子激动的站起来,急切的说:“不,轻寒哥哥,我绝不容许您放弃自己的生命。让我想想……让我想想,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第327章 发病 雅子低头思索片刻,抬头说:“轻寒哥哥,您的记忆力超强,我记得哥哥曾说过,您的老师对您的超强记忆力惊叹不已。只要您有机会接触到密件,您大可利用您的优势。” 轻寒摇摇头,叹口气说:“两位特使此次携带的密件,很有可能事关日本军部对华作战部署,如果真是这样,那是一份周密而冗杂的计划和调动部署,很难在短时间内记住。” “可是这只是您的猜想,密件的内容也有可能言简意赅。” “但愿如此。” 轻寒目光微闪,深深的看一眼雅子。 女人,你是真的这么天真吗? 轻寒幽深复杂的目光让雅子清醒冷静下来。是啊,特使此次前来奉天,军部如此慎重,携带的密件保密程度规格之高,前所未有。又怎么可能言简意赅? 雅子明亮的杏眼一点一点灰暗,脸上闪过懊恼,焦急的在卧室里走来走去,突然眼睛一亮。 “轻寒哥哥,我有办法了。” 雅子风一样跑出去,去了自己的卧室,很快拿着一款精致的小型照相机过来。 “轻寒哥哥,您看,可以用这个。” 轻寒仔细一看,犹豫一下:“这是照相机?” “是,德国人造的,微型照相机。据说全世界只有不到两万台,它可以清晰的还原密件的内容。” 全世界只有不到两万台,你这里却有一台。 轻寒深若寒潭的目光若有所思的掠过雅子,闪烁不定。 沉浸在兴奋中的雅子没有注意到轻寒眼底的疑虑。兴致勃勃的给轻寒讲解微型照相机的用法。 聪明如轻寒,只消一遍就明白了用法。从雅子手里接过微型照相机,摆弄几下,完全掌握了要领。 “雅子,谢谢你!” 有些话不能问,轻寒也不会问。 第二天中午,武田太郎在自己的官署举办了高规格的欢送宴会。 宴会邀请的客人不多,都是奉天日本军队的要员。如田中队长,城外驻军的森田队长、酒井、山下,系数参加。这样高规格的宴会,拥有双重身份的雅子必不可少。 如今的雅子很少穿和服,外表柔弱,内心强大如斯的雅子,戎装更能彰显这个女人的干练和睿智。 轻寒抬眼看去,雅子谈笑风生,笑语晏晏,既有军人的果敢英姿,又有女人特有的阴柔风采。这样的雅子是轻寒熟悉的,雅子的那张清秀小脸,自有百变,轻寒不知道还有怎样的雅子,是自己不曾见过的。 轻寒深若寒潭的目光淡淡的扫过雅子,瞳孔一紧。轻寒看到雅子仰头喝下几片白色的小药片。似乎感觉到了轻寒的目光,雅子看向轻寒,杏眼潋滟,微微一笑。若无其事的端起酒杯,离开留声机的拐角,一脸高贵优雅的淡笑走向特使。 轻寒垂下眼眸,神色莫测,突然觉得留声机发出的咿咿呀呀的声音格外聒噪。 觥光交错,宾主尽欢,作为宴会上唯一的中国人,两位特使特别感谢了轻寒。奉天之行因为耿先生的热情,令人回味无穷。如果有机会,一定会再来,再次领略奉天的美好。 两位特使不止一次夸奖武田太郎的驭下之道,帝国拥有武田将军如此人才,何愁大业。 一片欢笑声中,雅子起身,悄悄离开。 轻寒轻抿一口杯中烈酒,苦涩刺激的味道令人精神一震。抬眼看看宴会现场,菜过五味,酒过三巡,咿咿呀呀的日本民谣,浓妆艳抹的舞姬,东倒西歪毫无形象的众人。 轻寒放下酒杯,悄然起身。 轻寒出了宴会厅,左右看看,特意绕路,路过一排营房,路过厨房,去了前后院之间最偏僻的角落,装作内急去了茅厕。 从茅厕出来,轻寒眯眯眼,从这里往后院走去,选了一处房屋拐角,既能看清楚后院情景,又能听见从前院来人的脚步。站在房檐的阴影下,看向后院。 雅子脚步踉跄,痛苦不堪。挣扎着走到武田太郎住处旁那间神秘的房间门前,伸出手刚要敲门。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武田太郎的一名贴身影卫面无表情的看着雅子。 雅子呼吸粗重,面色潮红,双手颤抖着。 雅子痛苦的开口说:“我很难受,请你帮帮我。” 壮硕冷漠的影卫不悦的皱起眉头,冷冷的说:“雅子小姐,请马上离开这里。” 雅子痛苦的捂住胸口,清秀的小脸通红,断断续续的请求:“我很难受,请帮帮我。” 影卫这才仔细看看雅子,眉头紧蹙,犹豫着说:“雅子小姐喝醉了,请马上离开这里。” “不……不……我快不行了……请你……” 雅子呼吸越发粗重,大口大口喘息着,脸色通红,双手颤抖着紧紧抓着胸前的衣服。 影卫一惊,上前一步,靠近雅子。 “雅子小姐,你怎么了?” 雅子难受的已经说不出话,挣扎着摇摇头,水光潋滟的杏眼里全是祈求。 影卫不再犹豫,回身关上门,一把抱起雅子,快步走到隔壁门前,大声说:“雅子小姐很不好,我送她去医生那里。” 痛苦中的雅子脸色一变,睁开眼睛看一眼隔壁的房门,颓败的垂下头。 轻寒哥哥,我尽力了。 药物作用下,雅子已经自顾不暇。 远处的轻寒可以清晰的看到院子里发生的事,却听不清楚他们的话,也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 等影卫抱着雅子跑步离开,轻寒闪身出来,刚想直奔那间神秘的屋子。突然听见杂乱的脚步正往后院而来,轻寒脚下一顿,往后一缩,继续躲在角落里。 酒井和山下两人相携往后院走来,刚好错过了影卫抱着雅子离开。 正在此时,隔壁的房门打开,武田太郎的另一名影卫从里面出来,面无表情的走进那间神秘的房间。 轻寒看的一清二楚,深若寒潭的双目闪过冷意和遗憾,握紧拳头,看一眼那间神秘的屋子,又看一眼酒井和山下的背影。 看来今日没有一点机会了。轻寒苦笑一下,转身快步离开。 轻寒回到宴会厅,寻一出角落悄悄坐下,慢悠悠喝杯茶水,平复一下自己不甘遗憾的心情。 一杯茶刚刚喝完,山下就急步走进来,附在武田太郎耳边低语几句。 武田太郎听完抬眼扫一圈宴会厅,看见轻寒坐在角落里悠闲的喝着茶。脸色一冷,低声吩咐山下:“告诉耿轻寒。” 山下犹豫一下问:“雅子小姐特意交代过别告诉耿轻寒。” 武田太郎冷着脸骂到:“愚蠢至极。” 山下垂眸不语。停顿片刻,武田太郎冷声说:“让耿轻寒去看看那个愚蠢的女人。” 山下恭敬的答应一声,抬脚走向轻寒。 山下走近轻寒时,轻寒正饶有兴致的看着舞姬的表演。 “耿先生,雅子小姐突然身体不适……” 轻寒嗖的一下起身,一脸惊诧和焦急。眼睛扫一圈大厅,似乎这时候才发现雅子不在。 “在哪里?” “医务室。” 轻寒低声说一句谢谢,匆匆离去。 医务室里,雅子的情况已经有所缓解。 轻寒急匆匆推门而进,绕过屏风,走到雅子的病床前。 “雅子,这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病了?” 此时的雅子脸色依旧潮红,呼吸略显急促粗重,躺在床上,手上输着不明液体。 “轻寒哥哥,您怎么来了?” 轻寒坐在床边的方凳上,担忧的问:“怎么回事?之前还好好的。” 雅子柔弱的笑笑,低语:“可能是酒喝多了。” 轻寒脑子里闪过雅子躲在留声机的拐角吃下药片的场景,眉头紧蹙。垂下眼眸,眉眼间难得的温柔和关心。 “医生呢?怎么说?” “没事,心跳的速度有些快,已经用了药。” 轻寒起身说:“我去找医生。” 轻寒的关心让雅子展颜一笑,潮红的小脸上露出少女才有的羞涩幸福。 酒井和医生在一起,两人正低声说话。 轻寒的脚步声让两人的低语戛然而止。 两人回头看着轻寒,酒井眼底闪过阴冷和狠毒。 医生的神色有些奇怪,看着轻寒微微一笑说:“耿先生是为雅子小姐过来的。” 轻寒无视酒井,微微颔首示意,直接问医生:“到底是怎么回事?雅子平时身体很好,怎么会突然发病?能治好吗?以后会不会再发作?” 医生一直看着轻寒,听了轻寒的话,奇怪的笑了笑说:“耿先生很幸运。” 轻寒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没什么。雅子小姐会很快好起来的。” 等到雅子完全恢复已经是晚上十点,轻寒一直陪在病床边。轻寒跟医生确认雅子无事后,两人一起回家。一路无语。回到家,各自进了卧室。 轻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雅子是不想说。 轻寒心中既有行动失败的遗憾,又有对雅子的歉意。 雅子没能帮到轻寒心有歉意,又对轻寒表现出的温柔体贴心有悸动。 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能说,相对无言,只能沉默。 这一夜,轻寒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脑海里始终不断出现雅子仰头吃药的那一刻,无端的生出许多复杂难以描述的情感。 这一夜,雅子一夜好梦,梦中的自己和心爱之人比肩而站,缤纷的樱花落满肩头,那人温柔深情。 第328章 提示 翌日一早,武田太郎的办公室,武田太郎怒气冲冲的训斥雅子。 雅子低头恭敬笔直的站在武田太郎的对面,承受着武田太郎的怒火。 “愚蠢,简直愚蠢至极,帝国花费了无数的财力和人力,精心训练出来的情报人员,竟然为了一个男人,做出无比愚蠢的低级行为。你再想什么?你的脑子里都是什么?简直是帝国的耻辱,你是在侮辱帝国的高等教育。说话,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武田太郎停下烦躁暴怒的脚步,站在雅子面前,严厉的质问雅子。 雅子终于抬起头,平静的看着武田太郎。眼底没有武田太郎熟悉的害怕和瑟缩,没有怯懦和惊慌。有的只是平静和淡定,有的只是淡然和倔强。 这样的雅子让武田太郎陌生,武田太郎只一眼便知道这个妹妹不同以往。 雅子平静的开口说:“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女人不爱盛世美颜?” 武田太郎冷笑几声,狭小的眼睛冰冷的盯着雅子,语气严厉。 “你,还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置帝国的利益不顾,竟然用自己所学,去讨好男人。” 雅子争辩:“不是那样……” “啪。” 武田太郎抬手狠狠甩了雅子一巴掌。 语气越发严厉:“混蛋,你要为自己的愚蠢做出检讨。如果这是战场,因为你的愚蠢,会令帝国的军队失去胜利的机会。” “这不是战场,我也只是一个女人。” “啪。” 武田太郎又抬手狠狠甩了雅子一巴掌。 “混蛋,帝国训练的情报人员,是为帝国大业效力的。你干了什么?女人,你不仅是女人,你还是帝国的军人。这个身份才是你更重要的,你要明白,你出生在武田家族,从一出生,你的生命就被赋予了神圣的使命,那就是效忠天皇陛下,随时为帝国献出生命。你没有资格擅自决定自己的生死,没有!” 雅子低垂着头,清秀的小脸上看不出喜怒。 武田太郎冷冷看一眼雅子,对吩咐山下:“带她去看医生。” 雅子木然的跟在山下身后。 武田太郎冷冷看着雅子的背影,皱起眉头。与云子相比,雅子差的太多。 中午,轻寒和雅子一起出去用午饭。 车上,轻寒一边开车,一边用幽深的目光盯着雅子略微红肿的脸颊,低声问:“为什么?” 雅子不在意的笑笑:“许久没人打过我了,我几乎都忘记了这种感觉。” 轻寒腾出手来,轻轻覆住雅子紧握的拳头。 “疼吗?” 雅子微微颤抖一下,抬头换上明媚的笑脸。 “痛就对了。” 轻寒叹口气,低声说:“对不起。” 雅子粲然一笑:“轻寒哥哥永远不要对我说对不起,能帮助轻寒哥哥,我愿意。” 轻寒不能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幽幽开口问:“那是什么药?” 雅子惊诧的看一眼轻寒,随即懊恼的问:“您知道了?谁告诉您的?” 轻寒幽幽的目光扫过雅子清秀的小脸,低声说:“没人告诉我,是我看见了。” 雅子粲然一笑,目光灼灼的看着轻寒,低声说:“有一种药,在意大利语中被叫做美丽女人,据说吃了它,能让女人的瞳孔变的又大又亮,明媚动人。” “它的副作用就是心慌气短,难以忍受的痛苦?” 雅子笑了,转头看着车窗外,幽幽说:“相比有些痛苦,那只是微不足道的。” 轻寒得到了答案,心中沉了又沉,深若寒潭的双目掠过雅子清秀倔强的小脸,暗暗叹息一声。 我该如何对你,雅子? 轻寒专心致志的开车,许久,叹息一声,如暮鼓晨钟般低沉浑厚的声音缓缓响起。 “我该如何谢你,雅子?” 雅子水光潋滟的杏眼深情的看着轻寒,喃喃低语:“我不需要轻寒哥哥的感谢。我……” 雅子看着轻寒俊逸冷硬坚毅的侧脸,心中一痛,改口说:“对不起,没能帮到轻寒哥哥。” 轻寒紧抿双唇,俊逸的五官沉寂忧郁。许久,轻寒淡淡的说:“你已经尽力了。” 雅子懊恼的说:“没有时间了,明天两位特使就会带着密件离开奉天。” 轻寒深若寒潭的目光盯着车窗外,入目是日本侨民的嚣张和跋扈,是中国老百姓的贫穷与懦弱。 春天就要过去了。 轻寒幽幽低语:“如雅子所说,那也许只是一份普通的密件。” 此话一出,两人相顾无言。因为两人都知道,那绝不是一份普通的密件。 谁也没有料到,这份密件是侵略者野心的完全爆发,是近代史上中华民族的一次难以置信的灾难。 许久,轻寒叹口气,状似漫不经心的低语:“明天就走了。” “是,明天的火车。” 轻寒心里一动,不动声色的说:“哦,火车?” “是,明天早上九点钟开往北平的那趟车,两位特使在6号包厢。” 轻寒轻轻一笑,看一眼雅子说:“雅子怎么知道的?” 雅子得意的笑笑:“哥哥打电话给铁路局长,我听到的。原本是4号包厢最理想,但哥哥考虑到两位特使忌讳4,所以选择了6号包厢,希望两位特使一路顺风,顺利到达北平。” 轻寒不可置否的淡淡的一笑,转换话题,问雅子:“想吃什么?” 一顿简单的午餐在轻寒的焦急中匆匆结束。轻寒送走雅子,匆匆赶去教堂广场。 今日不是约定的见面日子,事出突然,轻寒只能碰碰运气。 小院门前,轻寒与正打算出门的马玉相遇。 马玉什么也没说,直接开门让轻寒进去,警惕的观察一下四周,一切如常,这才闪身进门。 屋里,轻寒坐在桌边一脸急色。 马玉替轻寒倒了一杯水,不急不缓问:“有情况?” “武田太郎和特使防备很紧,没能得手。” 马玉皱起眉头说:“看来我们猜测的没错,此次密件事关重大。” “是,保密规格极高。明天两位特使就会带着密件离开奉天,他们会乘坐明天早上九点的火车去北平,这是唯一的机会。” 马玉眼睛一亮:“消息可靠吗?” “武田太郎给铁路局长打电话安排特使的出行,雅子亲耳听到的。应该不会有错。日本人忌讳4,所以特意安排在6号包厢。” 马玉点点头说:“好,我们一定要把握这次机会,我这就去安排。” “好,我马上回官署,如果情况有变,我会马上设法通知你。” 轻寒来去匆匆,从马玉这里出门,又急匆匆的赶去官署。 整整一下午,轻寒一直心神不宁,几次借口进武田太郎的办公室。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平静如常。 武田太郎没有跟轻寒提起两位特使离开的事,轻寒只能主动提起。 “太郎,刚刚赵老板打来电话,说是特意为两位特使备了一些奉天的特产。” 武田太郎放下手中的文件,抬起头看一眼轻寒,微笑着说:“赵老板有心了。当然,这都是无觅的功劳,这两天无觅辛苦了,剩下的就交给山下吧。” 轻寒点点头,跟山下交代清楚后回自己的办公室。 一下午没有新消息,轻寒心里忐忑,雅子会不会骗自己?又或是雅子是不是听清楚了?为什么武田太郎绝口不提特使离开奉天的事? 纠结了一下午,时间很快,到了下班时间,轻寒准时开车离开官署。 宪兵队门口,轻寒坐在车上,心事重重的点燃一支烟,双眼盯着车窗外。 雅子一身戎装,英姿飒爽的走过来。 “轻寒哥哥。” 轻寒回神,温润如玉的一笑。 “走吧。” 雅子看一眼轻寒心事重重的样子,杏眼转了转。 晚饭后,女佣收拾利落告辞回家,只剩下轻寒和雅子。 雅子邀轻寒散步。 两人一如情人一般,雅子挽着轻寒的手臂,慢慢走在林荫小路上。 这是奉天最美的季节,心不在焉的轻寒并不影响雅子的兴致。 雅子身穿雅致的和服,踩着厚厚的木屐,乌发上簪着轻寒挑选的漂亮发簪。远远看去,两人仿佛异国他乡的一对情侣。 雅子抬起下巴,看一眼高大俊逸的轻寒,眼底闪过决然。 “轻寒哥哥,我记得您有一位医生朋友,他是不是也来中国了?” 轻寒收回神游的心思,微微皱起眉头,不明白雅子为什么会突然提起小野。 “嗯,小野君在北平。” “不知道小野医生擅长什么?” 轻寒奇怪的看着雅子,微笑着问:“雅子哪里不舒服?” “我收到了妈妈的信,妈妈身体不太好。” 轻寒抬抬眉头,语气关心的问:“哪里不舒服?小野君是外科医生,擅长手术。雅子有何打算?” “哦,小野医生擅长手术,算了吧。妈妈不会接受那种治疗方法的,听起来很痛的样子。” 雅子一副天真烂漫的表情,轻寒垂下眼眸,认真的看着雅子。心思百转,她想说什么? 轻寒压住心头的疑惑,耐心的说:“手术会用麻醉药,不会感觉到痛。” “麻醉药?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是。” 电石火光间,轻寒脑子里闪过一个绝好的办法。 轻寒幽深复杂的目光盯着雅子,幽幽说道:“我突然想起今日约了人。” 第329章 包厢 雅子体贴的笑笑说:“轻寒哥哥快去吧。” 轻寒温润的笑笑,柔声说:“不急,我先送雅子回家。” 两人掉头回家。 轻寒看着雅子进门,这才转身脚步匆匆的离开。 雅子躲在窗帘后,看着轻寒急匆匆的离开。快步走到门口,伸手拉门。门外,残阳如血,刺的雅子微微眯起眼睛。 雅子突然有些犹豫不决,抬头看着天边,最终收回脚,转身进门。 轻寒在路的拐角叫了洋车,洋车跑的飞快时,轻寒回头看看身后,几经确认,雅子没有跟踪自己。轻寒低垂眼眸,神色莫测。 尽管确定雅子没有跟在身后,轻寒依旧绕路,换了两次洋车,最终才到了马玉所住的小院。 直到天黑,轻寒才离开小院。 翌日一早,山下就送两位特使去了火车站。 两位特使走的低调安静,唯一扎眼的就是两只硕大的随身皮箱。来的时候除了公文包两手空空,走的时候除了公文包行囊满满。 九点正,长鸣一声,浓烟滚滚,火车离开了站台。 嘈杂的硬座车厢里,一位打扮的富丽堂皇的长袍男人掏出怀表看一眼时间,身边随行的青年马上递上报纸,低声说:“老爷,我这就去找车长。” 男人漫不经心的点点头,低头读报,青年男子起身离开。 青年的背影消失在车厢的尽头,读报的男人慢条斯理的翻阅报纸。在又翻了一面的时候,男人眉头皱起,右手按住胸口,左手似乎努力伸向衣服口袋。无奈手抖得厉害,始终没有拿出药片。男人的呼吸粗重起来,面容痛苦。对面座位上一对夫妻正低头私语,一位老年男乘客闭目养神。只有与男人隔了一空位置的男乘客注意到了他的不适。男乘客奇怪的看一眼男人,试探着问:“先生,需要帮助吗?” 读报的男人突然哎呦一声,从座位上滑倒在地上。周围瞬间乱了起来。 此时的青年正和车长交涉。手里的几块银元不知不觉中滑进了车长的工作衣口袋。 “麻烦车长,我家老爷身体不适,您看是不是给想想办法,多出钱都行。” 车长暗自感觉着口袋里银元的重量,脸上露出客气的笑容。 “这……有些难……包厢都满了……你也知道,都不是差钱的主儿。” “您受累,这不特殊情况嘛,我家老爷身子骨是真不好,若是在这车上出点事,大家不是都不安宁?” “这……我试试吧,不一定能成。” “得了,麻烦您……” “车长,车长,2号车厢有人晕倒了。” “什么?” 车长脸一变,心里叫苦:“今儿出门不利啊。” 青年则脸色一白,急忙挤身往2号车厢跑。车长这才反应过来,暗叫一声:坏了。跟着青年就往2号车厢跑。 2号车厢里,男人所在的位置乱糟糟的。 青年挤过围的密不透风的人墙,大声呼叫:“老爷,老爷。” 青年伸手就要摇晃老爷。 “别动。” 青年过于担忧焦急,没有看到老爷身边蹲着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 青年抬起含泪的眼睛说:“你是谁?干啥不让我把老爷扶起来?” 男子严肃的说:“我是医生。你家老爷素有心疾,这是心疾发作,是也不是?” “是……是……” “你家老爷随身可带了药?” “带了……带了……” “快拿出来。” “哦……哦……” 青年麻利的从老爷口袋里拿出一小小的瓷瓶。 自称医生的男子一把拿过去,打开瓷瓶低头闻了闻,迅速倒出几粒喂进病人的口中。 “好了,病人无事,请大家散开,围在一起不利于病人呼吸。” 车长一直紧张的观察着,此时才算松了一口气,赶紧大声说:“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请大家配合。” 人们三三两两散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过道里一下子就通畅利落了。车长这才走到病人身边,询问医生:“这位老爷怎么样了?” 医生皱着眉头看看四周说:“暂时没有危险,但这环境很不利于病人休息,随时可能发病。最好把病人挪到安静舒适的地方,这样应该能安全到北平。” 青年抹一把泪哭着说:“我这就去包厢,就是磕头作揖也要给老爷弄一个地儿。大夫,麻烦您帮我看着老爷,我去去就来。” 青年起身就跑,车长叹口气紧跟着。 “哎,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青年一口气跑到包厢车厢里,眼睛迅速扫过包厢号,直接停在5号包厢门口伸手就敲门。 包厢门刚一开,青年就跪倒在地。一边磕头一边哭诉。 “求求你,帮帮我。” 包厢门里的年轻人一脸懵圈,这咋一开门就有人磕头。 “哎,不是,你……我……” “求求你,帮帮我,我给你钱,给你钱。” 青年抓出一大把银元,捧在手里仰头求着包厢里的人。 车长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就看到这一幕。赶紧过来解释说:“您别怕,他这是急了。他家老爷刚刚发病,大夫说要在安静舒适的环境里休息,他也是一心护主。惊着您了,对不起,对不起!” 包厢门口又探出一张年轻的脸,开口问:“车上有人发病了?” “是啊。” 车长这会儿才缓过气来,仔细把事情说了一遍,俩年轻人互相看一眼,微微点头。其中一人伸手扶起青年说:“好,我们让。” 青年喜极而泣,感激的说:“谢谢!谢谢!遇着好人了。老爷是个有福气的。我就觉得这眼顺,果然是老天爷帮着老爷。谢谢!谢谢!这是谢礼,我这就背老爷去。” 青年把手里的银元一把塞给包厢门口的年轻人,一溜烟跑了。 车长也松了口气,看着青年一溜烟的背影,笑着说:“这年头如这般的忠仆少见了。谢谢两位!” “不客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两人相视一笑,对车长说:“我们这就收拾行李。” 5号包厢门口的事没人注意到,包厢里都是非富即贵的主儿,除了自己不在乎别人,也不像普通的小老百姓爱看热闹,都窝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养神呢。 刚刚那一幕很快就过去了,车厢里恢复了平静,唯一的噪音就是火车咣当咣当的巨大声音,还有刺耳的鸣笛声。 火车一路晃晃悠悠,车窗外的风景一开始令人惊喜,几个小时后,车窗外一成不变的绿色令人视觉疲劳。摇摇晃晃中,大多数人都昏昏欲睡。一眼望去,硬座车厢里只有少数人窃窃私语,多数人不是熟睡,就是闭目养神。 包厢车里,过道格外的安静,所有的包厢们都紧闭。小小的空间安静如斯,仿佛夜一般宁静。 午餐过后,两位特使回到包厢,随意交谈几句,随着摇摇晃晃的车体,两人昏昏欲睡。午后的阳光温暖明媚,车窗外吹进怡人的微风,咣当咣当的巨大声响好似催眠曲,两位特使的鼾声此起彼伏,睡得那叫一个香。 突然,一阵奇怪的声响惊动了一位特使。 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往声响的地方看去,什么也没有。侧耳一听,除了火车咣当咣当的声音,没有其他异样。 特使皱起眉头,看一眼对面睡得四仰八叉同伴,再次侧耳细听,那种似有似无的奇怪声再次响起。特使一下子警觉,起身走到门口,一下子打开门。往外看去,同时支棱起耳朵仔细听,却什么也没听到。恰在此时,火车上了起起伏伏的弯道,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声声长鸣刺耳,车厢里似乎再无其他声响。 特使摇摇头退进包厢,坐在铺上皱起眉头,再次侧耳细听,除了火车惊天动地的噪音,别无其他。 听了一会儿,特使被晃的又晕晕乎乎,使劲摇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无奈,对面的同伴睡得天昏地暗,令人难以忍受的瞌睡铺天盖地的袭来,特使一点一点躺下,又陷入了梦乡。 睡梦中的特使再次惊醒,那奇怪的声音就响在耳边,特使起身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微微眯眼,这是什么声音? 特使走到门口,猛的一下拉开包厢门,过道里没有一个人,午后正是小憩的最佳时光。 特使再次侧耳细听,那奇怪的声音又没有了,回应他的还是火车咣当咣当的巨大声响。 特使摇摇头,关上包厢门,继续躺在铺上。 隔壁5号包厢的门在特使关上门后,悄悄拉开一条缝,赫然就是患有心疾男人。此刻的男人精神奕奕,目光如炬,通过包厢门细小的缝隙向外张望,警惕谨慎。许久,男人轻轻关上包厢门,低声附在青年耳边问:“如何?还需多久?” 青年紧抿双唇,盯着与6号包厢之间的隔挡,低声说:“应该快了。” 男人点点头说:“再停一会儿,我去外面看看。” 青年点头,握紧手里钻孔的家什。 男人拉开包厢门,大大方方的走出包厢,悄无声息的走到6号包厢的门前,停下脚步左右看看,然后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听里面的动静。几分钟后,里面传出此起彼伏的鼾声,男人微微抬抬嘴角,悄无声息的快步退回5号包厢。 第330章 失败 男人进了包厢,对正看着自己的青年点点头,青年也微微点点头,接着继续钻孔。 手下传来刺空的感觉,青年脸上露出笑容,转头对男人点点头。男人也露出笑容。 青年收回钻头,男人已经准备好了用具。青年让开,男人对着小孔吹入麻醉喷雾。 做完这些两人对视一眼,紧张的等待着。不一会儿,青年使劲摇摇头低语:“我头晕。” 说话间青年一屁股坐在铺上,软软的倒在铺上睡着了。男人强睁着眼睛,使劲摇着头喃喃自语:“不对,情况不对……” 话音未落,男人也软软的倒在铺上,沉沉睡去。 轻寒在焦急中度过了三天。 三天后,到了约定见面的日子,轻寒一早就有些心绪不宁。草草用过早餐,与雅子一起出门。在办公室熬过心焦的一上午,中午趁着吃饭的时间急匆匆赶到马玉的小院。 马玉脸色抑郁,尴尬的告诉轻寒,行动失败。 执行任务的同志都是工作经验丰富的老同志,不仅有多年地下工作的经验,而且曾多次获取过重要情报。但这一次,三位同志却失败了,因为他们根本没想到火车包厢之间的隔挡竟然是双层的,麻醉喷雾剂从钻开的小孔溢进了自己的包厢。外面等待的同志迟迟等不到行动信号,焦急之下强行进入包厢,结果发现包厢里的两位同志沉睡不醒。当即觉察情况不对,随即放弃了行动计划。沉睡的两位同志直到车进了北平站才缓缓醒来。 轻寒苦涩的抬抬嘴角,低声说:“敌人狡猾多疑,谁能想到隔挡竟然是双层的,只要同志们安全就好。” 马玉叹口气皱着眉头说:“北平火车站根本无法下手,明处有荷枪实弹的日本宪兵,暗处有蠢蠢欲动的日本特务,一旦同志们稍有不慎,别说截取密件,恐怕都会危及生命。所以只能放弃任务,无功而返。好在,三位同志都安全返回了奉天。” “是啊,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尽管如此,轻寒心里多少有些失落。闷闷不乐的一路往官署去,快到官署门口时,轻寒调整自己的情绪,冷硬坚毅的面孔上,郁闷的神色一扫而光,又恢复了往常的淡定平静。 五月中旬,轻寒明显感觉到武田太郎的异常。武田太郎去城外驻军中队的时间明显多了,每次一去就是两天,留下轻寒和酒井处理奉天的事物。而且,武田太郎突然与南京政府特派专员来往密切起来。与轻寒之间的谈话也愈加闪烁含糊,再也没有表面上的开诚布公。 面对这样的变化,轻寒的心情沉重起来。雅子这边也不知是故作不知,还是有意隐瞒,一点有用的消息也探听不到。 事实上不仅奉天是这样,许多敏感的中国人都感觉到了日本在华部队的异样。多地发生日本士兵故意挑衅闹事的事件,同时那些常住中国的日本侨民,也频频故意挑衅。面对中国部队和民众的质问,日本官方三缄其口,下面的驻华机构却极其嚣张跋扈。 这样的局面,国内反日呼声日益高涨,各地的反日游行接连不断,反日组织的成员四处奔走,呼吁民众团结起来赶走侵略者。 轻寒也接到了马玉带来的任务,近期日军频繁异动,请惊弦同志想办法获取日军异动的目的。 轻寒从小院出来,就想起才离开奉天不久的来自日本军部的两位特使,轻寒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们携带的密件一定与日军异动有关,那种失落和遗憾让轻寒心头压抑郁闷。 五月中旬的一天,南京政府专员在自己的官邸宴请武田太郎,轻寒、山下、酒井、雅子、田中,甚至城外的森田都被邀请。 宴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酒井的下属神色匆匆的摸到酒井身边,附耳低语几句。酒井微不可见的点点头,丑陋的面孔上露出一丝瘆人的微笑。低声吩咐几句,下属又匆匆离去。 热闹的宴会厅里除了轻寒没人注意到这一幕。 轻寒正装作饶有兴致的观看热烈奔放的歌舞,酒井下属探头探脑的谨慎模样不期然的闯进轻寒视野。轻寒格外注意起两人,等酒井下属匆匆离开,不安的感觉浮上心头。 轻寒不动神色的起身走近雅子,体贴的替雅子端一杯果汁。 雅子接过果汁,嫣然一笑,语气温柔。 “谢谢轻寒哥哥!” 轻寒抬起嘴角笑笑。俊逸非凡的五官温润如玉,璀璨夺目的双目令人目眩,温润体贴的笑容令人沉溺。 让身穿戎装一身飒爽的雅子顷刻间沦陷。 雅子漂亮的杏眼含笑看向轻寒,轻寒眼睛却盯着场上热烈奔放的歌舞。 雅子目光一沉,冷冷扫过穿着暴露的舞女。抬眼看去,场上的男人无一不是贪婪垂涎欲滴的眼神。雅子嘴角溢出一丝冷笑,刻意的向武田太郎看去。 武田太郎的目光淡淡的,虽然饶有兴趣,却目光清明淡定。 雅子心中为自己的哥哥叫了一声好,转眼看向其他人。酒井那张丑陋的脸带着诡异的笑就这样闯进雅子的眼睛。 酒井露出这样的笑容,雅子心里一惊,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雅子往轻寒身边凑近一步,低声对轻寒说:“酒井君似乎很高兴?” 轻寒恋恋不舍的把目光从场上移到酒井身上,不经意的说:“嗯,大概有好事吧。” 说完轻寒的眼睛又不由自主的看向场上。 雅子一脸的冷气,也看向场上,目光如同淬了冰。 雅子只看了一眼,转脸温柔的对轻寒低语:“酒井君这几天得到线报,掌握了奉天的一个反日组织领袖的详细地址。” 轻寒漫不经心的态度终于有了变化,幽深的目光专注的看着雅子。 雅子嘴角扬起一丝得逞的微笑,抬脚往不显眼的角落走去。轻寒紧跟两步,与雅子并肩。 角落里,雅子低声对轻寒说:“这名反日组织的领袖很有可能是中共地下党的骨干。” 轻寒心里一惊,不动声色的质疑:“酒井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我在奉天这么多年,还没听说有这号人。” 雅子杏眼一闪。 “酒井君的风格绝不容许那种状况出现。” 轻寒目光沉沉。 雅子嫣然一笑,随即脸色一变,捂住肚子低语:“轻寒哥哥,我肚子痛。” 轻寒接过雅子手中的果汁杯,随手放在桌上,抬眼看看热闹的大厅,一脸担忧。 “我去跟太郎说一声,我们先走一步。” “好。” 雅子虚弱的点点头,在轻寒的搀扶下安静的坐下。 轻寒快步走到武田太郎身边,附耳低声说:“太郎,很抱歉!雅子身体不适,我想送她早些回家,就先走一步了。” 武田太郎正与专员低声交谈,闻言抬眼看向雅子。 目光穿过谈笑风生的一道道人影,看向安静角落里的雅子。 雅子面容痛苦,虚弱的斜靠在沙发上。 武田太郎淡淡的点点头。 “去吧,如果需要就去医院。” 雅子挽着轻寒的手臂慢慢走出宴会厅,酒井蛇信子般的目光一直追着两人的背影。 武田太郎倒是没有多看两人一眼,忙着低声与专员谈话,专员的翻译一直坐在两人身边。 据说这名翻译也曾留学日本,是南京政府亲日派高官的本家远房子弟。自从此人来到奉天,武田太郎与专员的来往明显密切许多,轻寒也不再作为武田太郎的亲信参与两人的谈话。 轻寒和雅子出门上车,雅子一扫之前一脸的痛苦阴郁,清秀的小脸上舒展着得意的笑容。 轻寒侧目而视,温润低语:“调皮。” 雅子可爱的吐吐舌头,模样倒也令人心动。 轻寒移开目光,语气尽量温柔。 “我送你回家。” 雅子乖巧的点头,目光滑过轻寒俊逸坚毅的面孔。 轻寒压住心头的不安,以最快的速度送雅子回家。 陪着雅子进门,女佣殷勤的问:“先生、小姐回来了。” 轻寒淡淡的点点头说:“小姐身体不适,需要休息。如果没什么事,你先回去吧。” “那晚饭……?” “小姐没有胃口。” 轻寒三言两语打发了女佣,让雅子上床休息。自己则心急如火的赶往马玉住的小院。 万分焦急的轻寒什么也顾不上了,直接开车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 小院附近如平常一样安静,轻寒看不出异常。但心里的不安却没有丝毫减弱,忐忑不安的上前叩门。 里面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这一刻,轻寒忐忑不安、慌乱焦急的心才略微放松了一些。 门打开了,马玉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轻寒面前。 轻寒一把拉住马玉低声急语:“跟我走。” 马玉一脸的莫名其妙。 “什么事?” “上车说。” “门还没锁。” “来不及了,快走。” 轻寒的焦急感染了马玉,多年的工作经验告诉马玉,危险正在袭来。 马玉马上调整情绪,低声说:“有些文件需要处理。” 轻寒摇摇头说:“来不及了。” 两人上车,轻寒一脚油门,车疾驰而去。 拐弯时马玉回头一看,正有一队日本宪兵跑步刚到小院门前。 第331章 紧迫 马玉瞳孔一紧,回过头来看着轻寒,心有余悸低语:“就差一步。” 轻寒总算松了口气,低声说:“我生怕赶不及。” “太突然了?小鬼子咋就摸到我这里了?” 马玉说着话脸色一变,看着轻寒问:“有人叛变了?谁?” 轻寒摇摇头:“不知道。我也是刚刚得到消息,只能赶来通知你,具体情况尚未了解清楚。” “那个日本女人雅子?” “是,她得到的消息是酒井最近得到重要的情报,有线人得到了奉天反日组织领袖的具体住址,而这位反日领袖极有可能就是奉天中共地下组织的核心人物。今日南京政府专员宴请武田太郎及所有日军头脑,就在刚才,酒井的下属急匆匆赶到宴会现场,悄悄在酒井耳边汇报,我预感到情况与我们不利。幸好赶到了!” 马玉脑子迅速转动着,谁最有可能叛变?其他同志们是否安全? 轻寒脚下猛加油,车速极快。 “你必须马上出城。” 此时的马玉已经镇定下来,略一思索后说:“不,我必须去通知其他的同志。停车,我就在这里下车。” 轻寒不但没有停车,反而加速。马玉焦急万分的说:“我必须去通知其他的同志们,我不能就这样离开。” 轻寒坚决的摇摇头说:“我先送你出城,晚了就来不及了,其他同志我去通知。” “不行。” “不行也得行,这是唯一的选择。” 马玉平复一下焦急的情绪,异常坚决的说:“惊弦同志,你听我说,其一,其他同志根本没有见过你,贸然前去,怎么让人信你?其二,你的身份特殊,绝不能暴露。” “这种特殊情况我怎能坐视不理?正因为我的特殊身份,更适合在紧要关头出面。别说了,就这样决定了。” “不,惊弦同志,我以你上级的身份命令你停车,马上停车。你立刻回到自己应该去的地方。” 说话间,轻寒一路飞驰,已经远远能看见城门了。 轻寒猛的刹住车,低声说:“已经来不及了。” 马玉抬眼看去,城门已经关闭,一队全副武装的日本宪兵凶神恶煞般把在城门口,街上警察多的数不过来,远处传来刺耳的摩托车和汽车声,还有大队人马奔跑的动静。 轻寒一脚油门,迅速调转车头,往城里急驰而去。 “出不去了,以酒井的行事风格,全城搜查马上就会开始。你先跟我回家。” 马玉马上拒绝,坚决的摇头说:“不可,我已暴露,万不可再牵连到你,让我下车,服从命令,马上停车。” 轻寒紧盯前方,脸色沉沉。低沉有力的说:“我不怕连累。” 马玉淡定的笑笑:“你的身份很重要,我们输不起。我有地方藏身,况且我想再去看看,也许还有机会通知其他同志。” 轻寒深吸一口气点点头说:“我和你一起去。” 马玉看着轻寒的侧脸,坚毅挺拔的五官,深沉决绝的目光。知道劝说无用,只能点头说:“好。” 马玉说了地址,轻寒一路急驶。 路上,呼啸而过的摩托车载着日本兵气势汹汹的疾驰,警备司令部的兵和警察一队队分头挨家挨户搜查,奉天城的气氛陡然紧张。老百姓惶恐不安,脚下步履急切仓促,胆小的已经开始拼命往家的方向奔跑。 一路过来,轻寒的脸愈加沉重严肃。格外提起精神,双目警惕的观察着街上的情况。 不管内心是多么担忧和焦急,脚下一丝一毫也没有慢下来。车从马玉提供的地址一路急驶而过,没有停留。 轻寒和马玉清清楚楚看到,那地方已经被荷枪实弹的日本兵包围,两名同志被押着推搡上车。 轻寒和马玉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同志被带走,却什么也不能做。马玉痛苦的闭上眼睛,喃喃自语:“都怪我,识人不清,没有识破叛徒的嘴脸。” 轻寒咬紧牙关,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暴起,眼底滑过自责和痛苦。心中再难过,脚下也不能慢一丝,车极速向前开去。 只用了十分钟,车就到了家门口。 轻寒停下车对马玉说:“下车。” 马玉往外一看说:“不行,我不能在这里。” “只有这里是安全的,雅子在家,眼下只能靠她。我们必须赌一次,赌雅子骨子里的善良,赌雅子对我的感情,也赌你我的运气。” 马玉摇摇头:“不,我们输不起。眼下保护你才是我最重要的任务,你在,奉天的情报网就在,党在奉天才有眼睛,奉天才能掌控在我们手中。” 轻寒已经下车,绕到副驾驶这边,左右观察一下,不由分说强拉马玉下车。 马玉担忧的看看四周,为了不引起注意,只能快步跟着轻寒。 从门外响起汽车声,雅子就站在窗帘后,看着轻寒拉着马玉下车。马玉奇怪的走路姿势让雅子格外多看了几眼,眼底闪过沉思。 在轻寒进门之前,雅子迅速回到自己的卧室,上床盖被,一气呵成。 这一切门外的轻寒不知道。 两人进门后,轻寒替马玉倒杯茶水。 “这里很安全,先住下来,再想办法出城。你休息一下,我去跟雅子谈谈。” 轻寒走到雅子卧室门口,抬手轻轻敲门。 “雅子,我可以进来吗?” 床上的雅子睁开眼睛,故作才睡醒的样子,语气慵懒的应声:“轻寒哥哥,请进。” 轻寒推门而进,雅子起身坐在床边。 轻寒柔声说:“很抱歉,打扰你休息了。” 雅子温柔的笑笑,起身走到轻寒身边,俏皮的说:“轻寒哥哥不必说抱歉的话,况且我根本不需要休息。” 轻寒正准备开口说话,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轻寒脸色一变,急忙低声说:“酒井要抓的人是我的朋友,雅子,我需要你的帮助。” 雅子毫不犹豫的点点头说:“好。” “他就在外面。” “您去开门,这里交给我。” 轻寒深若寒潭的双目深深的看一眼雅子,低语:“谢谢你!” 说完轻寒转身走出卧室,向门口走去,路过马玉时低语:“应该是搜查的,我去看看。你听雅子的。” 轻寒郑重的看一眼马玉,慢慢向院子里走去。 门外声音嘈杂,敲门声急促狂躁,夹杂着大声的叫门声。 “开门,开门。” 轻寒深吸一口气,走到大门前拉开门栓,目光冰冷淡漠,冷冷的看着几名警察,一语不发。 刚刚还分外嚣张的几名小警察,被轻寒的气势镇住,一下子安静下来。 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带头的立马反应过来,上前一步,故作镇定的大声说:“奉命搜查重要逃犯,所有人等不得阻拦。” 轻寒抬手狠狠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 “谁给你的胆子?” 小头目突然挨了一巴掌,有些懵圈,习惯地立马弯腰陪笑:“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上头咋说,我们咋办。这位爷要是有意见,跟上头打个招呼,小的们立马走人。上头不发话,出了事,小的们可兜不住。” 轻寒抬手准备再甩巴掌,小头目眼尖脚快,退后一步一歪脸,躲过轻寒的巴掌。 轻寒冷笑两声:“倒是提醒了我,看来耿某在奉天混的不如贱民。滚,马上给我滚!想搜我家是吧?好啊,让你们局长亲自来搜,耿某定当扫榻相迎。” 轻寒说完转身进门,“哐当”一声,门在几人面前毫不留情的关上。 小头目眼睁睁看着,楞了半天。身边的小警察小心翼翼的问:“头,这是搜还是不搜?” 小头目摸着被扇过的脸,呲着牙恨声骂到:“搜个屁,没瞅见这是个硬茬吗?耿某,这怕就是武田司令官跟前的红人,那个耿翻译耿先生吧。” 小警察瞪大眼睛说:“对哦,这做派,这气势,没跑,一准就是传说中的耿先生。妈呀,我可听说这耿先生在武田司令官面前极有面子,连日本宪兵队的田中队长和特高课的酒井课长都得给他几分面子,咱这是踢到铁板了。这要是得罪了这位主儿,人家随便提一两句,咱可就吃不了兜着走啊。” 小头目斜斜眼,咧着嘴哼哼到:“知道还杵着干啥?麻利儿的走人啊。” “得嘞。” 小警察向后一招手,吆喝着:“下一家,下一家。” 小头目这会儿也缓过劲儿了,大声吆喝道:“都给我仔细着点,快点,脚底下利索点。” 门外脚步纷踏,没一会儿就离开了。 轻寒站在院子里,轻轻松口气,抬脚往屋里进。 客厅,雅子独自一人坐着,悠闲的喝着茶。瞧见轻寒进来,嫣然一笑,柔声说:“轻寒哥哥,这茶很好,要不要品尝一下?” 轻寒目光一扫,淡淡一笑:“好。雅子说很好,那必然是很好。” 轻寒端起茶杯,一口茶还没咽下去,门又被敲响了。 这回来的似乎更加凶猛,直接是咣当咣当的砸门声,同时夹杂着蹩脚的中文喊话:“开门,快开门。” 门被砸的咣当咣当,好像马上就要稀里哗啦的倒下。 雅子微微一笑,起身优雅的理一理一丝不乱的鬓角,柔声说:“轻寒哥哥请慢用,我去看看。” 第332章 惊险 轻寒含笑点头,继续慢条斯理优雅的品茶。 门突然打开,一身戎装的雅子英姿飒爽的站在面前。惊的砸门的小鬼子一愣,瞪大眼睛看着雅子,张着嘴不敢说话,紧退几步,退在小队长的身侧,这才停下。 此时的雅子与在轻寒面前那个温柔、淑贤、羞涩的女子完全不同,神态高傲冷酷,气势嚣张跋扈,目光凛冽锐利,语气冰冷严厉。 “有事?” 一口纯正的东京腔。 强者的气场令人生畏,小队长尊敬的回话。 “打扰了!我们奉命搜查重要逃犯。” “很好,你们做的很好,帝国有你们这样的士兵,是帝国的骄傲。请继续,仔细一点。” “是。” 士兵们立马去了下一家。又一轮疯狂的砸门,狂躁的叫嚣。 雅子面无表情,冷傲的转身进门,厚重的皮靴发出沉闷的声音。 屋里的轻寒松了口气,警察好对付,难对付的是日本宪兵,油盐不进,蛮横无理,无法理喻。对付他们,雅子是最合适的人选。 雅子一进门就变了脸。 “酒井马上就会来。” 轻寒皱起眉头,眼底闪过戾气。 雅子杏眼一转,看着轻寒说:“我们需要准备一下,酒井君很聪明。” 说完雅子直接往轻寒的卧室走去,轻寒起身紧跟。 卧室里轻寒没有看见马玉。 注意到轻寒的动作,雅子别有深意的看一眼立柜。 轻寒微微点头,以眼神表示自己知道了。 雅子当着轻寒的面迅速脱去外衣,只留内衣,穿上轻寒的睡衣,直接上床躺下。 “轻寒哥哥,我那边需要整理一下。” 轻寒立马转身出去。雅子的卧室里,轻寒一把抓起被子,抱在怀里。 轻寒抱着被子回到自己的卧室,直接把被子压在雅子身上。 两床被子的厚度,这季节有些热。也许心热的更甚,雅子瞬间觉得自己热的激情澎湃,仿佛时光已是盛夏。 轻寒暮鼓晨钟般低沉浑厚的嗓音环绕在雅子耳边。 “雅子,是我让你为难了,请你忍受一下。” 雅子嫣然一笑,沉静羞涩,低垂眼眸,微不可见的点点头。 外面响起敲门声,与之前相比,显得礼貌了许多。但依旧是急切而躁动的。 轻寒微微弯腰,体贴的替雅子掖好被角,看一眼雅子,一副果然来了的眼神。 雅子俏皮的看一眼轻寒,闭上眼睛。 轻寒这才不紧不慢的向外走去。 轻寒深吸一口气,调整好面部表情,镇定自若的拉开门栓。 门外,一队宪兵凶神恶煞绷着脸。丑陋的酒井格外显眼,冷着脸站在最前面。 轻寒直视酒井,抬抬嘴角冷声说:“难道酒井不知道雅子身体不适?如此大张旗鼓行事,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酒井君是故意惊扰正在休息的雅子小姐?” 酒井轻蔑的看着轻寒,冷笑一声,扬声说:“雅子小姐身体不适,自然要好好休息。但我有更重要的事情,相信雅子小姐不会怪罪。” 轻寒抬抬眉头,嗤笑道:“酒井君所谓的重要事情就是站在这里?” “耿先生装糊涂的样子很可笑。我可以明白的告诉耿先生,我在追捕搜查重要人犯。” “人犯在我家?” 轻寒抬起下巴反问。 酒井阴冷的目光扫过轻寒俊逸深邃的五官,丑陋至极的脸更显猥琐阴狠。冷哼一声,抬脚上前,撞开轻寒直接往院子里走。一边往里走一边说:“有人看见他往这个方向逃逸,为了确保雅子小姐的安全,这里必须仔细检查。” 轻寒站在原地,冰冷的目光盯着酒井的背影,眼底的戾气升腾。 会客厅里,轻寒越过酒井站在卧室门口。 酒井一挥手,命令手下开始搜查。 轻寒抱着双臂冷眼旁观。 等分头搜查的士兵回来低声报告后,酒井阴冷的脸色愈加黑沉。抬眼盯着轻寒问:“既然来了,我想顺便看望一下雅子小姐。” 轻寒冷冷的拒绝:“雅子刚刚睡着,不便打扰。感谢酒井君的好意,我一定会向雅子转达酒井君的诚意。” 酒井狭小阴冷的眼睛微微眯起,盯着轻寒身后的卧室,冷声说:“恐怕我们已经打扰到了雅子小姐,如果不亲自问候一下,于礼不合。” 此时的酒井觉得雅子根本就不在卧室。雅子身体不适,酒井当然知道。酒井想当然的认为雅子去了医院。既然雅子去了医院,那耿轻寒可以做许多事,包括把共党地下组织的核心人物藏在家里。 酒井不能也不敢质疑雅子,出身于武田家族的雅子,是帝国培养的情报人员。对天皇陛下的忠诚和对帝国的热爱,是武田家族世世代代标榜的思想,从未有人质疑。酒井从骨子里就不会考虑雅子会做出伤害帝国的事。 此时的酒井态度傲慢,没有一丝通融的退让。 轻寒冰冷的眼底戾气加重,为掩盖自己的狠厉,轻寒微微垂下眼眸,一语不发,笔直的站在原地,寸步不让。 轻寒的态度让酒井更加笃信,卧室里的确有人,但绝不是雅子。 酒井阴沉着脸抬手示意,几名士兵纷涌而上,用枪逼着轻寒让开,然后一涌而进。 轻寒的心提了起来,微微低垂着眼眸,神色莫测。 卧室里传出去清脆的耳光声,伴随着雅子盛怒的声音。 “滚出去!” “对不起,对不起。” 几名士兵唯唯诺诺的退出来。同时雅子裹着轻寒的睡衣出现在卧室门口。 娇小的雅子裹着过于肥大的睡衣,样子有些滑稽。 但这并不影响雅子盛气凌人的恶劣态度。 雅子似乎没有看见酒井,怒气冲冲的骂到:“混蛋,谁让你们进来的。” 几名士兵慢慢退到酒井身后,矮小的酒井这才露出那张丑陋的脸。 酒井丑陋的脸刚刚从震惊中调整过来,艰涩的抬抬嘴角,微微颔首。 “对不起,雅子小姐,我奉命追查共党逃犯。” 雅子刚刚还盛怒的脸立马变了,严肃的看着酒井说:“酒井君辛苦了!” “很抱歉,打扰了雅子小姐休息。” 雅子不在意的说:“抓捕要犯才是最重要的,请酒井君继续,一定不能让他逃脱。” “是。” 酒井一挥手,带着人马离开。临走之前,酒井阴冷的目光扫过轻寒,最终还是没有忍住,用嘲讽的口气对轻寒说:“我只想知道,雅子小姐身体不适,耿先生都做了什么?” 轻寒面不改色,幽深的目光迎着酒井,一字一句的说:“自然做了男人该做的。” “能让雅子小姐另眼看待,耿先生真是命好。” 语气不屑嘲讽。 轻寒面不改色,微微抬起嘴角,淡淡的回应:“感谢父母!让上天格外厚爱于我。” 酒井丑陋的脸立马黑的滴水,该死的耿轻寒竟敢赤裸裸的嘲笑自己。 酒井无处发泄的怒火全用在了脚底下,一步一步仿佛脚底下踩着耿轻寒,恨不能踩碎他。 酒井刚刚出门,身后的门咣当一声关上。 酒井回头看一眼,阴冷狠厉。 门内,轻寒沉着脸慢慢拉上门栓。转身呼出一口气,仰头看着蔚蓝的天空。 五月的天空,干净的如水洗,高远晴朗。 轻寒平复自己的紧张,深吸一口气,抬脚走进会客厅。 雅子就站在会客厅,安静温柔。院子里,轻寒的神态一览无余,雅子就这样静静的等待着。 轻寒幽深的双眼滑过雅子清秀的脸庞,凉薄的双唇第一次吐出温柔的情话。 “感谢佛祖,把雅子送到我的身边。” 此时的轻寒心情极为复杂,眼前清秀的面容慢慢变成那张绝美深情的面孔。 轻寒轻轻抱住雅子,闭上眼睛,仿佛怀里还是那个娇俏玲珑的小丫头。 雅子乖顺的靠在轻寒怀里,杏眼闪过水光,嘴角溢出甜蜜的微笑。 完全不一样的气息,让轻寒马上就清醒过来。轻寒睁开眼睛,仰望天空,心头弥漫着难以诉说的痛苦。 “小丫头,你会不会怪寒哥哥?寒哥哥想你了,很想,很想。你明白寒哥哥,对吗?你不会怪寒哥哥。不会。” 轻寒眼底滑过水光,思念如潮水般涌动,心底的痛撕裂般难以忍受。不知不觉中加重了手臂的力量。 雅子听着轻寒有力的心跳声,感受着越来越紧的怀抱。羞涩、激动、幸福潮水般涌来。 此时的雅子知道自己赢了,这个男人终于接受了自己。 半晌,轻寒轻轻松开雅子,柔声说:“只用谢谢二字不足以表达我的心意。雅子,你是个好姑娘。你应该有更幸福的人生,而我,给不了。” 雅子抬头看着轻寒,潋滟的杏眼里全是似水的柔情。雅子抬起手,纤长的手指竖在轻寒的唇上。 “轻寒哥哥,我的世界除了妈妈,就只有您。很简单,我要的也只有您。愿为山上雨,有幸得逢君。有爱人相伴的生活,哪怕再艰难也是幸福的。” 轻寒垂下眼眸,眼底闪过伤痛。 柔声低语:“我的朋友怕是等急了。” 雅子看不到轻寒眼底的伤痛,轻寒突然转换了话题,雅子以为是男人特有的羞涩。 雅子俏皮的笑笑,低声说:“他就在衣柜里。” 说完雅子快步进了自己的卧室。 第333章 恶魔 轻寒目光幽深复杂的看着雅子的背影。窈窕纤细,脚步急促羞涩。最终轻轻叹口气,抬脚走进自己的卧室。 轻寒敲敲立柜的门,低声说:“出来吧。” 马玉从立柜里出来,略显狼狈。抬手理一理头发,忧心忡忡的说:“好不容易才建立的奉天工作站又完了。可恶的叛徒!” 轻寒叹口气沉重的说:“如今只有想办法营救被捕的同志。很难,酒井曾骄傲的宣称,宪兵队的监狱就是一只鸟都飞不出来。况且酒井,那就是来自地狱的恶魔,手段血腥残暴……” 轻寒的话只说了一半,马玉也明白。日本特高课的审讯手段令人闻风丧胆,而酒井又是魔中恶鬼。只要进了奉天宪兵队监狱,那是连死都是奢望,求生不得,求死亦不能。 轻寒和马玉相对叹息,他们不怪酷刑之下叛变的同志,他们只怪自己没有保护好同志。 短暂的沉重后,轻寒马上提起精神说:“眼下无法出城,你就暂时住在这里。” 马玉摇摇头说:“日本人对你的怀疑从来就没有停过,我不能留在这里,对你很不利。再者,我必须尽快通知狗牙子山,还要跟上级取得联系。这里,不方便。” 轻寒摇摇头:“你也看到了,酒井笃定你还没有离开,城门那边必定严加盘查,眼下绝不能出去。” 马玉苦涩的叹口气,无奈的说:“看来只能如此,就怕会影响到你,那我就是党的罪人。” 轻寒艰涩的摇摇头说:“罪人是我,如果我能早一点得到消息,就不会发生这一切,所有的同志都会安全撤离。因为我的迟钝不敏感,给组织造成了重大损失,我心难安。” “敌人狡猾多疑,你身在狼窝,原本就举步维艰,处处谨慎,获取的情报为上级的重要决策提供了依据。所以,你绝不能出事,你是组织在奉天的眼睛和耳朵。我来之前,上级找我谈话,任何情况下都要确保惊弦同志的安全。我曾信誓旦旦的保证过,如今为了我,却累及到你,让我如何向上级交代?如何向党组织交代?” 轻寒紧紧握住马玉的双手,贴近马玉的耳朵,低声但坚定的说:“相信我,我们都没事。我会……” 门外响起轻微的脚步声,一直没有放松警惕的轻寒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 马上提高声音说:“你是我的朋友,我怎能坐视不管?今日之事来的突然,要不是雅子提醒,后果不堪设想。好在还有雅子,多亏了雅子啊。” 轻寒突然转变了话题,马玉只稍稍楞了一下,抬眼看着轻寒的眼睛,立马领会了轻寒的意思。扫一眼门,会意的说:“真是没白交你这个朋友。大恩不言谢,有情后补。替我谢谢弟妹!真是羡慕你,弟妹不仅人长的漂亮,性格更是善良娴淑。娶妻求贤,老弟有福。既得闲妻,又得红颜知己。弟妹聪明漂亮,干练果敢。你们俩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璧人。” 轻寒哈哈大笑,得意的说:“那是,万里挑一的哪能错了?走,正式见见内人。” 门外,雅子一身戎装,英姿飒爽,干练利落。原本刻意放轻脚步,怎奈厚重的皮靴还是发出响动,尽管细小,但依然逃不过心细如发的轻寒的耳朵。 雅子听了两人的对话,格外欣喜。竟然疏忽了自己那双厚重的皮靴,不管如何小心,它依然会发出声响。 雅子悄悄退开,正襟危坐。 轻寒正式介绍马玉认识雅子,三人坐在一起,竟然相谈甚欢,意想不到的一见如故。 马玉压住心头的焦急,一直淡定坦然的跟两人聊天。天微微黑时,雅子瞥一眼轻寒,笑着说:“轻寒哥哥,您的朋友第一次上门,我想邀请他尝尝地道的日本菜,可以吗?” “当然,只是你身体不适,不宜劳累。” “没关系,我已经好了,轻寒哥哥陪马先生喝茶,我这就去准备,很快就好了。” “如此就麻烦雅子了。” “谢谢弟妹,今日因祸得福,倒是有幸品尝弟妹的手艺。看来我的运气不错,烦劳弟妹亲自下厨,是我的不对,不过马某能得相邀,实乃荣幸之至。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不客气了。” 雅子微微一笑,端的是淑贤温顺。 “马先生不必客气。” 雅子看一眼轻寒,杏眼水光潋滟。 轻寒深若寒潭的双目看着雅子幽深莫测,唇边带着温润如玉的浅笑。 “雅子费心。” 雅子甜蜜的笑笑,转身进了自己的卧室。 雅子再出来是已换了家常服,浅色素花,清新爽利。 此时的雅子与普通人家的贤妻并无二样。温顺乖巧,贤惠能干。 翌日一早,轻寒和雅子赶在女佣进门之前就起身了。女佣以为自己来迟了,一脸紧张,急忙道歉,慌手慌脚的跑进厨房准备早餐。 轻寒一脸淡然,倒是雅子淡声说:“午饭和晚饭不必准备了,一会儿整理房间后,早点走吧。过两天,家里请客,你要尽心。” “是,小姐,我一定好好做。” “定好后我会通知你。” “是,小姐。” 两人吃早饭时,女佣打扫整理房间。书房门锁着,女佣一如往常,没有进去。书房一般只有得到主人容许后才能进入。 女佣打扫完,两人也刚好用完早餐。女佣想着可以休息一天,手脚麻利的收拾干净厨房,在两人出门前告退,高高兴兴的回家去了。 轻寒先送雅子去宪兵队监狱,分手时轻寒体贴嘱咐雅子:“中午我来接你,去吃西餐。西十街的餐厅新换了厨子,听说牛排煎的火候刚刚好,非常地道。” 雅子目光微闪,嫣然一笑,点头应到:“好,我等轻寒哥哥来接。” 雅子站在原地,目送轻寒的车绝尘而去。潋滟的双目幽深莫测,神色深沉。直到看不见车的影子,雅子才收起在轻寒面前特有的小女人姿态,变回了高傲霸气的特高课负责人。 雅子想了想抬脚往审讯室的方向走去。 阴森森的过道里,毫无意外弥漫着各种难以接受的气味。 雅子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随即一脸淡然、面无表情的走进审讯室。 毫不意外,酒井神情亢奋,双眼猩红,丑陋的脸狰狞可怖。阴暗潮湿的房间里弥漫着不可名状的刺鼻气味,令人毛骨悚然,呼吸间令人作呕。刑架上一个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形状,奄奄一息。 雅子只一眼便挪开目光,淡淡的说:“酒井君辛苦了。” 酒井抬起猩红的眼睛看着雅子。干净利落的女子带来初夏早晨清新脱俗的空气,让这难闻的气味突然间就令人陶醉起来,阴暗晦涩的房间瞬间明亮了许多。 一身戎装的女子,既有男儿的英姿飒爽,又不乏女子的娇俏柔美,酒井心里突然就升起扭曲的暴虐感,想要毁天灭地的心理怎么也按耐不住。 酒井桀桀怪笑,狰狞的丑脸魔鬼一般恐怖。 “雅子小姐,不辛苦,都是我应该做的。” 酒井洋洋得意的走近刑架,拿起炉子上烧的通红的烙铁,狞笑着放在为数不多的好皮肤上,一阵令人作呕的焦味瞬间弥漫在房间里。酒井仰头桀桀大笑,仿佛来自地狱的魔鬼。 刑架上的人连惨叫都没有力气,仿佛没有了气息。 酒井深吸一口气,沉醉在这令人作呕的气味中。 转头看着雅子,温柔的说:“雅子小姐不觉得这味道好闻吗?” 雅子面无表情,淡淡的扫一眼刑架,平静的说:“酒井君的收获一定不小。” 酒井的脸色突变,发狠的压紧烙铁,滋滋的响声令人毛骨悚然。 这种硬骨头初始令酒井兴奋异常,但经过漫长的几个小时,依然紧闭嘴巴,这对酒井是莫大的嘲讽。酒井不能忍受,却又毫无办法。这样的男人是男人中的极品,让人钦佩的同时更想征服,只有这种征服才有胜者的骄傲和喜悦。 雅子走过去接过酒井手中烙铁,取下放在一边,淡然的说:“酒井君辛苦了一夜,应该休息了。” 酒井微微一笑:“谢谢雅子小姐关心。我很好,接下来重点才到。” 说话间,过道里响起纷踏的脚步声,让雅子奇怪的是竟然听到孩子的哭闹声。 酒井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雅子转头看去。 宪兵野蛮的推搡着三人进来。其中一名年轻的妇人怀里还抱着孩子,哭闹声就是这孩子发出的,年长的妇人紧紧拉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酒井猛的抬起男人的头,阴森森的说:“你认识她们吗?” 男人眼底闪过痛苦,双眼似乎漫过了血色。男人慢慢挪开眼睛,一语不发。 年轻妇人惊恐的睁大眼睛,泪水瞬间溢出。哆嗦着喊出:“强子爹?” 妇人不敢相信眼前这破败不堪的人,就是自己高大威猛的丈夫。 男人恍惚间听到妻子的叫声,抬起痛苦的双眼,绝望的看一眼亲人,干枯的双眼缓缓滑下一道血泪。 第334章 阻止 母亲、妻子、儿女,一生的挚爱,一生的牵挂,如今全在眼前。男人知道这意味这什么,男人试图咬舌自尽,但备受折磨的他已经没有了自杀的能力,男人绝望的大喝一声,拼尽全力,声嘶力竭。嘶哑怪异、绝望的叫声令人窒息。 “小鬼子,有本事冲我来。” 酒井桀桀怪笑,声音刺耳阴森。 酒井几步上前抢过年轻妇人怀里的孩子,妇人拼命挣扎,酒井示意士兵拉住妇人。 酒井抱过哇哇大哭的孩子,装模作样的哄着。 “乖,不哭,叔叔给你糖吃。” 孩子哪里听的懂,拼命挣扎哭闹。酒井顿时翻脸,把孩子直接扔在烧的通红的炉子上。 时间仿佛静止了,细嫩的皮肤顷刻散发出难闻的焦味,孩子惨烈的哭声响彻屋顶。两位妇人目呲欲裂,拼命向前挣扎,嘴里发出绝望的嚎叫。七八岁的小男孩被眼前的一幕吓傻了,惊恐的睁大眼睛,哭叫声都发不出来。 雅子心里一抖,杏眼里全是不忍。酒井一下子就看透了雅子的不忍,桀桀怪笑着说:“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雅子心中的厌恶翻江倒海,杏眼一闪,脑海里浮现轻寒幽深忧伤的模样。此时的雅子再看酒井,那张丑陋异常的脸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魔。 小孩子惨烈的哭声断断续续,妇人悲痛欲绝的嚎叫声嘶力竭,七八岁男孩的哭声撕心裂肺。 酒井好像被这惨状激起了莫名的兴奋,猩红的双眼冒出极度亢奋的亮光。大步走过去,桀桀怪笑着把士兵按住的七八岁男孩拉过来,掐着他的脖子提溜到刑架前。 “你想清楚了吗?” 男人流血的双眼拼命的瞪着酒井,目呲尽裂。 这样的目光让酒井恼羞成怒,酒井一脸狰狞,呼地一下拿起军刀,挥向孩子。鲜血喷射而出。孩子瞬间倒地。新鲜的血液喷洒在审讯室暗红的地面上,惊心刺目。霎时,时间静止了。审讯室甚至听不到呼吸声。 雅子惊诧的睁大眼睛,对于魔鬼有了更深的认识。 短暂的停顿后,两名妇人拼命的向前扑,嘶吼、挣扎、哭叫。 酒井并没有停止,而是发疯似的举起军刀,直直插进年轻妇人的前胸,狞笑着抽出再狠狠的插入。直到年轻妇人的胸前血肉模糊,鲜血顺着嘴角留下,身体软软的倒下,没有了呼吸。着魔似的的酒井根本停不下来,继续挥刀砍向年长的妇人。审讯室里鲜血喷淋,血腥味浓重刺鼻。一时间,审讯室变成了人间地狱。 刑架上的男人嘶吼着痛骂酒井。 雅子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内心崩溃而惊恐。人性可以恶到这种程度,让雅子难以忍受。 雅子紧抿双唇,强压住心头的震惊和不忍,故作镇定的抬脚快步离开审讯室。身后,酒井变态的狂笑声穿过墙壁,如影随形响在耳边。 雅子一路急走,平时短短的过道,今天却怎么也走不到尽头,阴暗、潮湿、血腥的过道,令雅子喘不上气,胸前好像压着巨大的石块。漫长的过道,没有尽头。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才终于见到阳光。 院子里,雅子长长的出了口气,用手压住胸口,平复心绪。抬头仰望天空,一碧如洗,干净高远。初升的太阳朝气蓬勃,充满生机。雅子眼角缓缓留下两行清泪。原来,人的兽性远比想象中的还要残忍。 许久,雅子抹去泪珠,深吸一口气,抬手整理一下衣领。清秀的小脸恢复了原本的清冷和平静。 中午,轻寒开车来接雅子。 车上,雅子目光复杂的看着轻寒,欲言又止。 雅子的神情让专心开车的轻寒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思索后开口:“有事?” 雅子看着轻寒硬朗英俊坚毅的侧脸,犹豫不决的问:“轻寒哥哥,这两天酒井抓了很多人,他们跟你的朋友有关系吗?” 轻寒手下一紧,眼睛盯着前方的路,淡淡的说:“不知道。” 雅子目光复杂,神色纠结。最终苦笑一下,艰涩的说:“轻寒哥哥,您不信任我。” “雅子,你多虑了。” 雅子盯着轻寒,许久,潸然泪下。 轻寒眉头紧蹙,一脚刹车,车猛然停下。 轻寒看着雅子,脑子里飞快的思索着,手下却赶紧掏出帕子笨拙的替雅子拭泪,温柔的幽声问:“这是怎么了?” 雅子崩溃的大哭起来。轻寒心思百转,脸上却一片焦急忧心。耐心的低声哄着哭的肝肠寸断的女子。 “别哭,发生了什么,告诉轻寒哥哥。” 雅子一头扑进轻寒的怀抱,一语不发,放声大哭。 雅子扑过来的瞬间,轻寒的身体僵了僵,楞了片刻,很快回神,闭了一下眼睛,抬手轻轻拍着雅子。 雅子孩子似的哭着,轻寒耐心的低声劝慰。 车停在路中央,已经有人指指点点。雅子压抑难受的情绪得以宣泄,不好意思的低着头离开宽厚温暖的怀抱。 “对不起,我……” 轻寒皱着眉头,修长的手指抬起雅子的下颌,认真的问:“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雅子的目光躲闪,低垂眼眸,低声说:“轻寒哥哥,您信我吗?” “信,怎么不信!余生,我们将携手走完。这世上还有怎样的信任能超越枕边人?” 雅子惊讶的抬起头,水光潋滟的杏眼里全是惊喜。 “轻寒哥哥,您……” 轻寒温柔的笑着,体贴的替雅子抹去眼角残余的泪水,柔声说:“雅子愿意和我共度余生吗?” “我愿意。” 轻寒低叹一声,伸手轻轻抱住雅子。他们离得很近,只有两个座位的距离。但在轻寒心里,两个座位的距离就是两颗心遥不可及的距离。那个生命中的挚爱,早已陨落,此生不复有爱。 雅子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幸福里,看不到轻寒眼底的悲伤。 轻寒轻轻拍着雅子,如暮鼓晨钟般低沉的声音在雅子耳边低语:“雅子,我会尽我所有给你幸福,你的余生有我,我的余生有你,无关其他,我们只是两个人。” 雅子抬起头,杏眼里闪过决然,红着眼说:“轻寒哥哥,我能帮您救人。” 轻寒低头看着雅子,深若寒潭的双目黑黢黢的。 摇摇头低语:“不,这太危险。雅子,好姑娘,你很善良。作为中国人,我不忍心自己的同胞受苦,但与我而言,你才是最重要的。” 雅子想了想说:“我们可以等待时机。” 轻寒温润的笑笑:“好,我替所有的中国人谢谢你!” 轻寒轻轻推开雅子,柔声说:“想吃什么?” 雅子这才发现车窗外无数双好奇的眼睛。瞬间红了脸,低下头羞涩的回应:“都行。” 随便找了一家馆子,两人吃过饭,轻寒送雅子回宪兵队监狱后,直接回到官署。 办公室里,轻寒仔细回想着雅子奇怪的行为,总感觉不安。到底出了什么事?雅子明显受了刺激。 下午,轻寒就有了结果。 因为大量反日组织成员被捕,爱国人士多方奔走营救,组织游行示威。游行队伍堵在宪兵队监狱门口,要求立即释放被关押的爱国人士。最终起了冲突,日本宪兵开枪打死了游行的学生。现场混乱不堪,甚至有人冲进了监狱大门。得到消息的武田太郎马上命令山下和轻寒前去。 轻寒赶到时,酒井正命令士兵对着游行队伍开枪。 轻寒大喊一声:“马上停止射击。” 酒井根本不听,示意士兵继续。急怒之下,轻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山下的枪,指着酒井的头,冷声说:“马上停止射击。”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现场突然安静下来,酒井吃惊的看着轻寒,原本疯癫的丑陋面孔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山下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腰间,抬头瞪大眼睛看着轻寒。 几秒钟后,酒井才相信了眼前的事实,耿轻寒竟然真的拿枪指着自己的脑袋。酒井的丑脸瞬间变的狰狞可怖,嘶哑着声音恶狠狠的说:“耿先生,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轻寒面不改色的回答:“当然知道。现在,命令你的士兵退回到大门里面。” “混蛋,你难道没有看到他们想攻击这里吗?” 轻寒向前一步,冰冷的枪口贴上酒井的皮肤。冷冷的说:“他们是用双手攻击举着枪的士兵?” “这是奉天日本宪兵队的监狱,他们在这里闹事,我有权利自卫。” “够了,退后。” 酒井冷着脸抬手下命令。 士兵们很快退进监狱大门,山下一把夺过自己的配枪,冷声说:“耿先生,你在引火烧身。” 轻寒冷冷的说:“你现在就可以开枪打死我。” 山下一噎,瞪了轻寒一眼,恶狠狠的抬脚走了。 轻寒转身对着游行队伍大喊:“马上离开这里。” 枪声激怒了热血沸腾的学生,倒在血泊里尸体更刺激着年轻人的双目。游行队伍不但没有退缩,反而手拉手继续往前冲,直到跟轻寒只剩一步才停下。 双方就这样对持着。 对面,无数热血沸腾的爱国志士,他们无畏无惧,手挽手。 而轻寒,孤身一人,挺拔笔直,坚定决然。 第335章 决定 轻寒抬起深若寒潭的双目,盯着队伍最前面的一排人,冷声说:“马上离开这里。” “立即释放被关押的人!” “你们这是在送死。” “头可断,血可流!” “赤手空拳对枪?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尽管后面这句话轻寒把声音压得很低,但依旧有人听清楚了,奇怪的看一眼轻寒。 轻寒微不可见的点点头。 几人互相看一眼,很快达成共识,深深看一眼轻寒,转身指挥游行队伍离开。 站在大门里的雅子被轻寒潇洒帅气的动作惊艳到了,脸上的崇拜刚刚褪去,摆出一副淡然冷静的模样。 酒井冲到轻寒面前,抬手想狠狠扇向轻寒的脸。 轻寒一把捏住酒井的手腕,用力一甩,冷声说:“你确定要跟我对决?” 轻寒用了巧力,外人看着轻寒只是随意的抓住酒井的手腕,实际上酒井疼的厉害。 酒井龇牙咧嘴,丑陋的脸更加难以入目,与刚刚还嚣张跋扈的模样反差太大。 这样不堪一击的酒井让雅子心中冷笑。 雅子上前几步,柔声劝:“耿先生,请放手,酒井君无意冒犯。” 轻寒低头冷冷的看一眼酒井,淡淡的说:“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你不是我的对手。” 轻寒轻蔑的抬抬嘴角,不屑的放开酒井。 恼羞成怒的酒井一得到自由,立马唰的掏出枪,恶狠狠的用枪顶着轻寒心脏的位置。 丑陋不堪的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 “如果你快的过枪,就来吧。” 雅子一惊,大声呵斥:“酒井君,你在干什么?” 山下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的闹剧,微不可见的抬抬嘴角。山下心里暗暗思忖:盛怒之下的酒井,有胆量当着雅子小姐的面枪杀耿轻寒吗?答案只有一个,不可能。酒井此番动作无非是想挽回刚才的狼狈和不堪。 想通了这一点,山下发扬一贯的坐上壁作风,面无表情的站在一边,静待事情的发展。 酒井冷冷的说:“雅子小姐,你刚才也看到了,他想杀了我。” 雅子淡淡的说:“耿先生是帝国的朋友,也是你我的朋友,我相信耿先生绝不会做出伤害朋友的事。刚才大家都不够冷静,但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们需要坐下来好好谈谈,酒井君不觉得这才是关键吗?” 酒井阴冷狠厉的双眼盯着轻寒,口气极其严厉的说:“雅子小姐,他是中国人。” 雅子微微一笑,认真的看着酒井。 “我当然记得,但同时我也知道,我们现在站在中国的土地上。酒井君,你或许过于急切了。” 酒井冷着脸极不情愿的慢慢放下枪,转身大踏步的向办公室走去。山下微不可见的不屑的抬抬嘴角,看一眼雅子,恭敬的说:“雅子小姐、耿先生,请。” 在奴才面前,雅子是武田家族的小姐,尽管曾经的雅子过得不如高等奴才,但她骨子里依然流着武田家族高贵的血。武田家族从来都是强者为上,强悍是家族的唯一标准,强大的家奴也会涅盘重生,成为武田家族的荣耀。如今的雅子,凭借实力才能让武田太郎高看一眼,作为武田太郎忠实的奴才,山下从来都是给面子的。 雅子高傲的点点头,转向轻寒,淡淡的说:“耿先生请。” 轻寒站着没动,淡淡的说:“我想四处走走。” 山下侧目看一眼轻寒,心里暗叹:耿轻寒果然聪明。 雅子也想到了,微微一笑说:“也好,耿先生和酒井君都需要冷静一下。” 山下和雅子抬脚往办公室走去。轻寒面色淡淡的看着两人的背影,神色莫测。抬脚看似漫不经心的在院子里瞎转。 宪兵队的监狱轻寒来过无数次,办公区域的设施非常熟悉,关押犯人的牢房也去过无数次,兵力部署更是一清二楚。 今日更是心中焦灼,这样壁垒森严,如何救人?心事重重的轻寒再一次观察后心情更加沉重,低低的叹口气。这时,耳边传来低低的说话声,竟然是中国人。轻寒这才抬头一看,竟走到了厨房后墙。 此时厨房比较清闲,不是做饭的时间,厨子坐在凳子上休息,伙计们劈柴的劈柴,烧水的烧水,大徒弟有一下没一下的整理着晚上要用的菜。 “师傅,明儿俺想回趟家。” “不年不节的咋就要回家?” “俺想把老娘和婆娘、娃都送回乡下去。” “咋地了?这城里住着不舒坦不敞亮?还是你小子把钱都撒在婊子的肚皮上了,没钱了?” “唉,师傅唉,俺哪是那号人?俺就是害怕。” “害怕啥?” “您是没见,今儿早上……太惨了。也就有个一岁多,那孩子烧的都不能看了,大点的直接被砍了头,咕噜咕噜地上滚着,眼睛还睁着。俩大人被捅的血呼刺啦的,俺都不敢看。这日本人咋就这么狠,畜生一样啊。咱这给日本人做饭,万一哪天日本人不高兴了,俺死了也就死了,可俺家里人都跟着俺受罪,不得好死。俺越想越怕,就想着把她们送的远远的,好赖留条命。” 厨子没吭声,吧嗒吧嗒猛抽几口烟,半晌重重的叹口气说:“乡下也不太平,如今东三省都被日本人占了,哪儿能消停。城里还能有个照应,到了乡下,万一碰上扫荡……唉……” “师傅,您说这日本人是啥转世的,咋就没点人性?那人俺看了一眼,已经没人样了,估摸着也活不过今儿。您说他干啥要跟着闹,带累的老娘都不得善终,尤其是那俩孩子,太惨了。” “住嘴,消停的干你的活。不说话憋不死你。赶紧把菜洗干净,时辰差不多了。” 厨房里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厨房后墙,轻寒攥紧拳头,咬着牙,高大的身子微微颤抖着。 酒井,这个恶魔! 轻寒悄悄离开,一路向办公室走去。雅子,想必也是被酒井这个魔鬼惊吓到了。 这一刻,轻寒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酒井,这个人间恶魔必须除掉。 晚上,轻寒和雅子带了饭菜回家,和马玉一起吃过饭后,两人就进了书房。 轻寒几次张口想把今天听到告诉马玉,但心里难受,不知如何开口。 还是马玉忍不住说:“有话直说,我能挺得住。” 轻寒粗略的把听到的说了,马玉痛苦的闭了闭眼睛,握紧拳头,咬紧牙关骂到:“这个畜生!” 轻寒咬着牙说:“酒井必须除掉,这个魔鬼留在奉天,奉天就是地狱。” 马玉点点头:“的确要想个办法。” 马玉抬眼看着轻寒说:“这事你不能插手,我会请示上级,上级如果同意我们的建议,会派人与我合作,而你,做好自己的翻译官,尽量争取武田太郎的完全信任。” 听了马玉的话,轻寒目光复杂的看着窗外,夜色朦胧,晚风习习吹过,油绿的树枝在斑驳陆离的光影下,格外诡异迷离。 轻寒低声说:“我打算这两天就跟武田太郎提亲。” 轻寒心中的痛苦,眼底的水光,马玉怎么看不到? 马玉幽深的目光黑黢黢的看着轻寒,长长的叹口气,低声说:“你决定了?” 轻寒闭了一下眼睛,再次睁开眼睛时,眼底清明决然。 “多少同志为了赶走侵略者,抛头颅,洒热血,无畏无惧。我比起他们,不过是懦夫一个,充其量不过是无病呻吟。” 马玉摇摇头:“不要妄自菲薄,你的重要性我不想再重复。如果娶了雅子,能让武田太郎完全信任你,我个人觉得未尝不可。你说的没错,比起那些已经牺牲的同志们,我们的确是幸运的。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我会向上级汇报的。” 轻寒坚定的点点头说:“雅子是武田太郎的亲妹妹,又是奉天特高课的负责人。对我的工作非常有利,娶她利大于弊。” 轻寒冷静的分析着跟雅子结婚的好处。眼里没有一丝迤逦,没有一丝情意,有的只是冷静睿智和淡然。 马玉看在眼里,叹口气,拍拍轻寒的肩膀,转换话题。 “来谈谈酒井的事。” “你有什么好建议?” 轻寒摇摇头:“具体还没想,酒井老奸巨猾,平时出门非常小心,想要接近他很不容易,尤其是生人根本不能近身。我考虑了一下,只有我有接近他的机会,所以,这事只能我来完成。” 马玉沉思片刻后说:“你等一下,我跟上级联系后再决定。” 轻寒皱着眉头说:“如今根本出不了城。” 马玉笑笑,拍拍自己那条瘸腿。 “我有办法。” 轻寒低头看着马玉那条瘸腿,惊讶的说:“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就是你想的那样。” “我们竟然有这么先进的东西。” “当然,美式的,从国民党反动派那里缴获的。” “既然这样,你就安心住在这里,什么都不影响。” “不行,如今斗争环境复杂艰难,我不能什么都不做躲在这里。我得想办法出城,亲自去一趟狗牙子山。想办法营救被捕的同志,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们也要争取一下。” 第336章 出城 说起营救被捕的同志,轻寒立马提起精神,一扫之前的黯然。 两人商议了很久,设想了各种可能出现的状况,最后也没能找到一个理想的完美路径,唯一的可能还是雅子。 马玉神色复杂的看着轻寒,心中低叹。 夜色已深,耳边传来午夜的钟声。头疼脑胀的两人神色愈加晦暗失望泄气。马玉揉揉眉头,起身活动活动僵硬的腿,黯然说道:“时间不早了,睡吧,明天还有一场硬仗。” 想起白天的事,轻寒看一眼疲惫憔悴的马玉,一脸歉意的点点头。 “好。” 其实轻寒没有一丝倦意,心底撕裂般的疼痛让他不知疲倦,分外清醒。 轻寒不敢独自一人躺在床上,那样刻骨的思念会把生命燃成灰烬,那样撕心裂肺的疼痛会把寂寞的长夜变成一场酷刑。 只有这样苦苦煎熬着时间,让自己不得一刻空闲,才能保持平静和淡然。 轻寒起身,目光滑过博古架上那只钧窑葫芦。昏暗的灯光下,莹白温润细腻,一如惊才绝艳的小丫头,让人爱不释手,情不自禁的想要抚摸。 轻寒的眼底闪过泪光。 小丫头,寒哥有迫不得已的理由,你别怪我。 轻寒抬手轻轻压住胸口,那里是耿家祖传的玉佩,上面似乎还带着小丫头的体温。 轻寒的神色尽在马玉眼里,马玉拍拍轻寒的肩膀说:“白天的事你得想想,武田太郎势必要一个理由。” 轻寒点点头,最后看一眼博古架,眼底尽是缠绵。 马玉故作不知,弯腰低头整理临时搭在书房里的床铺。 翌日,雅子一夜好眠,神清气爽的早早起身。 轻寒辗转反侧,一夜未眠,也早早起身。 两人同时出了卧室。雅子一脸春风,轻寒眼下一片青黑。 雅子目光一转,上前柔声低语:“轻寒哥哥不必太过担心,我会想办法。” 轻寒笑笑,伸手轻轻抱抱雅子,柔声说:“我信你,只是有些事由不得自己。你的轻寒哥哥老了,心里装不住事。” 雅子嘻嘻一笑,模样娇俏可爱。仰头看着轻寒俊逸硬朗的五官,抬脚用自己细腻的脸贴贴轻寒的下巴。刚刚才一夜,硬硬的胡茬扎的雅子的脸生痛。雅子喜欢这样的感觉,强势的男人味道。 “酒井是个难缠的家伙,昨天的事他一定会闹到哥哥面前。” 轻寒低头吻吻雅子的发顶,柔声说:“我知道。” 此时的雅子幸福极了,鼻息间弥漫着轻寒哥哥浓重的气味。抬头看着轻寒说:“今天送您的朋友出城。” 轻寒摇摇头:“城门口盘查的很严,我不能让你冒险。” “今天正好有机会。” 雅子俏皮的眨眨眼。 眼前的女子虽然穿着令人生厌的日本军服,但那调皮娇俏的模样俨然就是一个可爱灵动的少女。 轻寒无奈的摸摸雅子的头说:“你才是最重要的。” “我有把握。” 轻寒想想,点点头说:“也好。” 轻寒抬脚向书房走去,身后传来雅子的声音:“我先出去,最好让您的朋友换一下衣服。” 轻寒脚步顿了顿,不得不承认,雅子的细心和聪慧总是那么让人暖心。 书房里,马玉略微一犹豫:“也好,原本想着留在这里会影响到你,但你昨晚提到了除魔的想法,我觉得留下来更合适。不过既然情况有变,有机会出城,我还是离开的好,毕竟你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但是,你要答应我,千万不可擅自行动。你的想法我已向上级汇报了。如果上级同意,组织上会派人协助。而且我会争取,眼下奉天我最熟悉,是最合适的人选。” 轻寒面上点头答应,心里却想着马玉只要出了城,就算是脱离了危险,怎么可能让他再次涉险。 轻寒拿一套自己的衣服让马玉换上,一顶黑色的礼帽遮住了鼻子以上的大半张脸。 一样装扮的俩人一前一后走出去。雅子已经坐在司机座上等着,看到两人的装扮,心中微叹,果然还是她的轻寒哥哥聪明。 雅子开着车一路直奔城门口。 城门口除了警备司令部的人,日本宪兵队的人增加了两人。 车戛然而止,雅子一脸冷傲的拿出自己的证件。 日本宪兵接过去只一眼,立马立正敬礼,然后弯腰低头向后座看去。 “雅子小姐,他们……” 雅子抬起冷傲的双目,瞥一眼士兵,扬起下巴淡淡的说:“去城外执行秘密任务。” 士兵没有任何犹豫,挥手命人撤掉路障,雅子收回自己的通行证,微微颔首,稳稳的开车出城。 城外五里的一片小树林前,雅子停下车,回头说:“轻寒哥哥,这里很安全。” 轻寒取下帽子,看着车窗外,这里比较僻静,时间尚早,四周无人。 轻寒看一眼马玉,马玉点点头说:“就这里。” 马玉手里捏着帽子,礼貌的对雅子说:“谢谢耿夫人!这几日叨扰二位,还请耿夫人见谅。耿先生,就此别过。” 轻寒想下车,马玉压住轻寒摇摇头说:“赶紧回去。” 说完,马玉直接下车,瘸着腿快步向小树林里走去。 轻寒盯着马玉的背影,直到马玉走进小树林,这才轻轻松了口气。柔声说:“雅子,谢谢你!” 雅子乖巧的笑笑:“回去吧。” 轻寒点点头。 轻寒和雅子赶回来时,才九点过一点。 轻寒走进武田太郎的办公室,山下正低声跟武田太郎说话。酒井一脸怒色的站在一边。轻寒的脚步打断了两人,武田太郎抬起头,冷着脸看着轻寒。 轻寒心思一转,暗暗提醒自己。 武田太郎直接冷着脸开口说:“无觅,你为何如此?” 轻寒淡淡的看一眼酒井,平静的开口:“我以为太郎能够明白我。” 酒井冷笑起来,阴沉沉的说:“耿先生一贯舌灿莲花,不知又有什么理由。” 轻寒冷了脸,语气严肃刻板。 “帝国在奉天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要的不是一座死城。首相曾多次派人与我国的皇上面谈,共同繁荣才是两国的共识和目的。酒井君抓捕破坏两国邦交之人,耿某无话可说,但酒井君竟然对一群手无寸铁的学生开枪,恕耿某不敢苟同。酒井君的做法无疑会激起更多的反日情绪,如果那样,奉天将无宁日可言。” 酒井的丑脸抖了抖,嘴角不屑的一撇。 恶狠狠的说:“不过是一群贱民,竟敢公然挑衅,聚集在监狱门口闹事。我是在维持奉天的秩序。” 轻寒脸色冰凉,目光淬冰,语气严厉:“酒井君慎言。酒井君嘴里的贱民也包含耿某吧?不要给你的烂杀贴金了,从没听说维持秩序是用枪的。难道酒井君在东京也是这般维持秩序的?” “那怎么能一样!” “呵呵。” 轻寒冷笑。 轻寒转过目光看着太郎,一字一句的说:“太郎,奉天每年为军部筹集了多少物资,你心中有数。话不必多说,如果奉天乱了,老百姓死的死,跑的跑,无人经商,无人务农,无人生产,那太郎驻守奉天还有何意义?军部每年的物资份额难道是酒井君出得?” 酒井不服气的想要开口驳斥,武田太郎一个冷冷的眼神过去,酒井这才不甘不愿的闭嘴。 不得不说,轻寒把住了武田太郎的软肋。武田太郎完全不在乎死几个中国人,也不怕中国人反抗,大不了杀光。但军部的大批物资那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不能按时完成,别说酒井没命,就是自己也要受到严厉的处罚。 武田太郎狭长的眼睛看着轻寒,心思转动,最终露出一丝笑容。 “还是无觅考虑的周到,你做的很好。” 轻寒微微一笑:“是我应该做的。一举两得,太郎能想通就好。” 轻寒的这句实话让武田太郎真正解开了心结。脸上的笑容不再敷衍,真诚了许多。 对嘛,这才不是谎话。考虑到自己驻守奉天的真实目的不假,但救人也是实打实的。 武田太郎笑着说:“无觅的出发点是好的,只不过手段有些粗暴。你们完全可以好好交流交流,这样就不会产生不必要的矛盾。” 轻寒无奈的说:“当时情况紧急,倒是我欠考虑。我向酒井君道歉!” 武田太郎哈哈大笑。 酒井极不情愿气呼呼的吐出一句:“我也向耿先生道歉。” 武田太郎大笑着看看两人,颇有一笑泯恩仇的样子。办公室气氛瞬间轻松起来,武田太郎轻松的说其他的事。 等武田太郎说完,酒井行礼告退,山下面无表情的站在武田太郎身后。轻寒眼角扫过山下,微微垂下眼眸,似是犹豫不决。 武田太郎看着轻寒说:“无觅有为难之事?” 轻寒抬眼笑笑,似是下定决心。 “太郎,的确有事,我……” 轻寒嘴角扬起一抹愉悦的笑容,语气顿了一下,然后开心的说:“昨晚,我向雅子求婚,雅子同意了。” 这消息对于武田太郎来说,一点也不意外,武田家族的自信让武田太郎认为雅子绝不会失手。对付耿轻寒这样的男人,雅子绝对是手到擒来。 第337章 引狼 武田太郎哈哈大笑,起身绕过桌子走到轻寒面前。 “很好,我很高兴。” “太郎是雅子的哥哥,能得到你的祝福,我很高兴。明天是个好日子,宜纳采。我会携重礼登门拜会。” “好,很好!一切都按着中国人的习俗。” 武田太郎亲密的拍拍轻寒,语气极为愉悦。 “以后我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轻寒回到自己办公室时,脸都笑得快僵了,终于可以放松下来,坐在办公桌前,出神的看着窗外。 窗外,葱绿的树枝间,斑驳的光影,风吹过,一阵晃眼,迷离了双眼。 短暂的神伤,被微凉的风吹走。轻寒提起精神,眉头紧蹙,凝神静气思考有关酒井这个恶魔的事。 中午,轻寒和雅子回家吃饭。女佣连着几天都是白拿钱不干事,心里有些突突,今儿一早赶过来时,主家已经没了人影。女佣心事重重的一边干活,一边想心事。这活轻松,给钱又多,而且还是两份。这要是不让做了,可咋办?那边这两天也问了两回,怕失了这份工,女佣都没敢说实话。只说自己还是整天介儿在,没见啥人来。 女佣的小心思无形中帮了大忙,酒井那里压根就没想到,马玉真的藏在这里。 女佣的心事很快就被电话铃声打断了,急惶惶的接了电话,雅子吩咐女佣中午准备饭菜。女佣放下电话,几天来的忐忑一扫而光,立马打起精神手脚麻利的干活儿了。 饭后,两人说话。轻寒温和的告诉雅子,明天一早会以家人身份拜访雅子的哥哥。 雅子自然很是高兴,杏眼里除了娇羞就是满满当当的情意。 高兴之余,轻寒略略提了一下酒井。 “酒井最近很忙?” “嗯,很忙。” 轻寒冷冷的说:“忙着杀人?” 雅子一惊,想起那可怕的一幕,心虚的侧目看一眼轻寒,随即低垂眼眸,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雅子的神情让轻寒确定了自己的猜测,雅子果然亲眼目睹了酒井的恶行。 轻寒看着雅子,刚刚还温润如玉的面孔一点一点变冷,目光冰冷起来。 “我听说宪兵队的监狱里,不分白天黑夜,都能听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我不知道这话的真实性,但这么多年,我去那里的次数多了,的确每次都能听到。说句实话,那里的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整个院子都透着阴森可怖的气息。那里的冤魂太多,每每令人窒息。” 沉浸在温柔乡里的雅子没有失去本能,马上觉察到轻寒的异样。 微微抬头,看一眼轻寒,目光微闪。镇定自若的开口:“酒井君有时候的确有些过激,不过,以后不会了,我会想办法阻止他的。” 轻寒冷哼一声:“这样的魔鬼应该入地狱。” 雅子心里一惊,目光复杂的看着轻寒,慢慢说:“轻寒哥哥,酒井君是帝国培养的出色的反谍报战士,之前因为失误,哥哥让我接手特高课的工作。实际上,酒井君依然是特高课的负责人,我只是协助酒井君。酒井君的能力很强,他的地位不会因为失误受到影响。” 雅子想婉转的告诉轻寒,酒井动不得。而且,在雅子心里,虽然酒井有些残暴,但他是日本人,是自己的同胞。 此时的雅子,骨子里依然是那个受过训练的日本女特务,自以为凭借自己的聪明和才智,能够完全俘获轻寒。爱情事业双丰收,做着鱼和熊掌兼得的美梦。 轻寒也只是尝试着试探一下雅子的底线。果然如此,不出所料。 轻寒随即一笑,顺手轻轻拍拍雅子,柔声说:“雅子想多了,看不惯归看不惯,到底与我无关。” 雅子迟疑的看着轻寒,一时间捉摸不透轻寒的真实想法。 轻寒轻轻揽住雅子,柔声说:“明儿从太郎那里出来,陪你去逛街。雅子可以尽情的挑选礼物,只要喜欢的,都买给你。” 雅子顺势依在轻寒怀里,温柔低语:“谢谢轻寒哥哥!您对我真好。” “你我之间,无需这般。” 两人拥抱的样子与深情相恋的情侣一般,看似缠绵悱恻。 谁又能看到轻寒脸上的疏离,眼底的冰冷?雅子低垂的眼眸里的犹豫和疑惑? 心思各异的情侣,客气疏离的拥抱着。 下午,坐在办公室里,轻寒苦思冥想,最终也没有想到万全之策。 晚饭雅子没有回来,轻寒独自一人坐在餐桌旁。 今日的饭菜味道格外的美味,心事重重的轻寒由衷的夸奖女佣。嘱咐女佣,一定要让小姐尝尝。 晚饭后,轻寒一如既往的去了书房,女佣则收拾厨房,整理会客厅。 书房里,轻寒盯着衣架上挂着的长袍灵光乍现。那是马玉换下来的,浅色的长袍凌乱的挂在衣架上。 一整天的郁闷得到了开解,轻寒的嘴角慢慢扬起。 雅子回来的很晚,轻手轻脚的走到轻寒的卧室门口,耳朵贴着门,屏气凝神,听着里面传出的有节奏的鼾声。雅子抬抬嘴角,轻手轻脚的回到自己的卧室,累了一天的雅子很快就沉沉入梦。 黑暗中,轻寒听着雅子离开的轻到极致的脚步声,缓缓睁开眼睛。依旧躺在床上,掐着时间,估摸着雅子睡着了。轻寒起身下床,摸黑套上马玉的那件浅色长袍,仔细听听门外的动静,轻轻拉开门闪身出来。轻寒提气凝神,无声的走近雅子的卧室,耳朵贴着门屏住呼吸,雅子酣然入梦的鼾声清浅清晰。轻寒确定后,这才转身出门。 此时的轻寒无比感谢祖父,曾经的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一身好功夫。虽然做不到来无踪去无影,但也能飞檐走壁,脚下无声。五官更是灵敏异常,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赤手空拳相对,三五个人不在话下。 穿着马玉浅色长袍的轻寒一路直奔教堂广场。夜色下,一道浅色身影尤为显眼,尤其是那道身影还拖着一条瘸腿,速度极快的围着马玉的院子转了两圈,鬼鬼祟祟的,在门前徘徊着,警惕的看看四周。最后竟然没有进去,而是小心翼翼的四下看看,从另一条路上离开了。 暗处的人早就注意到了,原本想冲出来抓捕,但想到自己只有一个人,怕不能成事,再惊了来人,此时看着身影离开,更是毫不犹豫的跟在后面。 寂静的马路上,尽管跟踪的人脚步很轻,但耳聪目明的轻寒听的清清楚楚。 鱼上钩了。 轻寒扬扬嘴角,加快了脚下的速度。很快钻进了一条胡同,七绕八拐。出了胡同,就是四通八达的小路口,一棵郁郁葱葱的大树下,轻寒迅速脱下长袍,里面是一身黑色的夜行衣。 轻寒把浅色的长袍卷起来塞进胸前,三下两下爬上树,隐身在浓密的枝丫树叶间,坐在树杈上,看着急匆匆赶过来的人,四处张望寻找。 树下的人急得转磨磨,来回折腾了几趟,甚至抬头往树上看了几眼,最后下定决心,选了一个方向急匆匆追去。 轻寒这才从树上下来,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轻寒一夜好眠,早上起来神清气爽。早饭时,关心的对雅子说:“多吃点,再忙也要注意身体。” “轻寒哥哥也多吃点。” 温馨的早餐后,轻寒柔声说:“礼物我已经准备好了,雅子要看看吗?” 雅子惊喜的说:“轻寒哥哥什么时候准备的?” “是当初从北平带来的,都是好东西,想必太郎是喜欢的。” 雅子开心极了,轻寒在北平的家世,雅子是一清二楚的。能让轻寒不远千里的带来奉天,闭着眼都知道全是精品。一直不拿出来,现在却为了自己要送给哥哥,怎能不令雅子感动。 雅子双眼冒着星星,扑进轻寒的怀里。 这边情意绵绵,酒井那边却气氛凝重。 一大早,酒井就得知马玉现身了,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说人跟丢了。 酒井的丑脸瞬间三变,这会儿更是黑的滴水。 酒井阴沉着脸沉默着,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面。 许久,酒井慢慢开口说:“你确定那人就是马玉?” “夜里,属下没看见正脸,但身高和体型目测与正在通缉的共党要犯马玉极为相似,而且有一条腿是瘸的。” 酒井眯眯眼说:“悄悄的回来,为什么?难道那里有什么秘密?还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酒井当初不过是一念之间,没有抓到马玉让酒井恼火得很,一座空荡荡的院落,被酒井带去的人翻了个底朝天,倒是搜到了一些文件,那也只能证明马玉的确是共党。酒井更感兴趣的是,是谁给马玉通风报信,让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成功逃脱。这才派了人盯着这座空院子,没想到马玉真的回来了。这说明两个问题,一是马玉果然没有离开奉天,他出不了城。二,那院子里一定藏着秘密。 事情越来越有趣了,酒井丑陋的脸上露出狰狞阴冷的笑容。 “继续盯着,看看他到底藏在哪里?说不定会有惊喜。我会加派人员,你们一定要盯紧他。” “是。” 第338章 突变 接下来几天,那座小院竟然没有一丝动静。盯着这里的人都要郁闷了,难道那天晚上是做梦? 午夜,夜风微凉,才接班的盯梢人精神头正足,不错眼的盯着那座院子。酒井可说了,这次要是能抓住那瘸腿的男人,一辈子吃香喝辣。如果能跟着他钓出奉天的另一条大鱼,那就大大的有赏。赏啥?指定能荣华富贵一辈子,可以在奉天城横着走,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金钱美女两不误。想想那样的日子,睡着都要笑醒。 酒井手下一半以上的线人和盯梢的都是中国人。在这一点上,是酒井和武田太郎唯一相同的地方,他们一边虐杀中国老百姓,一边又无所不能的拉拢着一小部分中国人,为自己所用。 奉天几次锄奸,镇住了那些汉奸的张扬,但暗地里他们依然不知悔改的死心塌地的帮日本人卖命,坑害自己的同胞。就如这位,此刻正精神百倍,一边幻想着金钱美女,一边瞪着两只眼,紧盯着小院子。就仿佛盯着闪闪发亮金子,热切激动信心百倍。直瞪的两眼发困,别说人影子,鬼影子也没看到。 月已偏西,凉风习习,瞪的眼珠子疼了,闭上眼睛想歇歇。刚靠在墙角眯上眼,耳边响起轻轻的脚步声。 盯梢人一个激灵睁开眼,侧耳细听。妈呀,那轻的不能再轻的脚步声竟然是从院子里传出来的。盯梢人马上提起精神头,蹑手蹑脚向院门靠近,撅着屁股趴在门缝上朝里看。 院子里那棵枝繁叶茂的杨树后,影影幢幢的似乎有一道浅色的身影来回晃动。激动的深吸一口气,金山来了,漂亮的大姑娘只往怀里钻啊。咽口吐沫,瞪大眼睛,紧扒着门缝,一心一意的往里看。 轻寒这会儿早绕到门前,看着撅腚扒门缝的人,无声的抬抬嘴角,脚下无声的靠近,伸手拍拍他的后背,附在耳边小声说:“来了?” “嘘……” “干啥呢?” “树下晃悠呢。” “是吗?” 扒门缝的盯梢人楞了,后背僵硬,感觉到硬硬的东西顶着自己的后背,头都不敢回。闭了一下眼,哆哆嗦嗦的哀求到:“好汉,我也是被逼的,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七岁小儿,求好汉放我一条生路。” “放你回去继续帮小鬼子祸害中国人?” “不敢,再也不敢了,今晚我啥也没瞅见。” 轻寒懒得费功夫,猛的一个手刀,盯梢人软软的倒下。轻寒顺脚猛踹两脚,寂静的夜里,骨头断裂的响声清脆清晰。这才后退几步,翻墙进院,从杨树后收起挂在那里的浅色长袍。 盯梢人是在一阵吵闹声中醒过来的。 “这谁啊?瞅着不像这院里的人啊?” “日本人不是封了这疙瘩吗?” “瞅着腿断了。” “这院子里的那瘸子让日本人抓走了?” “前儿还瞅见城门口的告示,还抓呢。” 盯梢人以怪异的姿势趴在门口,听着身后的议论,一阵恶寒,头皮发麻。立马闭上眼睛继续装晕。 一声尖厉的哨声,一队警察跑过来,呵斥驱散围观的老百姓,看着以怪异的姿势晕倒在门前的人,也不敢轻易动。这可是特高课封了的院子,满城抓人呐。晕在这里,谁敢动?弄不好就是通共,那可是要杀头的。还是等日本人自己处理吧。 盯梢人趴在原地,咬牙切齿。妈的,就不能先送我去医院? 又一阵刺耳的风驰电掣,两辆摩托车停在门前。酒井阴着脸下车,皱着眉头看着趴在门前的人。一挥手,马上过来俩日本兵,野蛮粗暴的架起盯梢人。盯梢人再也忍不住钻心的疼痛,惨叫一声睁开眼睛,鼻涕眼泪哗哗直流。 “酒井课长,酒井课长,我有重要发现。” 酒井嫌弃的看看,耐着性子问:“发生了什么?” “后半夜院子里进了人,围着树转圈,瞅着是在找什么重要的东西。” 身边的日本翻译兵小声的翻译着。 酒井眼神一冷,严厉的问:“你确定?” “我看的清清楚楚,穿着浅色的长褂,瘸着腿,就绕着树转悠,我想瞅的清楚点,没成想,他们不是一个人,里应外合把我打晕了。” 盯梢人干了不是一天两天,酒井的性子清楚的很。这会儿怕酒井怪罪,尽捡酒井心坎上的话说。 果然,他的话成功的引起了酒井的兴趣。 酒井嫌弃的扫一眼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的盯梢人,挥挥手,故作关心的说:“先去医院,打伤你的人一个也跑不了。” “谢谢太君!谢谢太君!” 酒井抬手示意打开院门,眯着眼站在原地,捋捋条理,抬脚走进院子。直奔那棵枝繁叶茂的杨树,围着树转了两圈,仔细观察着。 酒井有些想不通,这里根本没有挖过的痕迹。想起盯梢人的模样,肯定没有撒谎。那个马玉在树下干什么?想不通就自己找答案,酒井命人挖树。 小院子又被翻了个底朝天,什么也没找到。酒井带着人气势汹汹、恼火异常的离开了。 小院子的事轻寒没亲眼看着,但想也能想的到。鱼儿快上钩的好心情让轻寒轻松了许多,看着武田太郎平凡的脸似乎也顺眼了不少。 武田太郎更是心情极好,一件一件,仔细赏玩着轻寒送的宝贝,赞不绝口。 自从得到这几件宝贝,武田太郎就摆在办公室,忙完公务总要赏玩一番,以显示自己的高雅不俗。 轻寒脸上带着笑,温文尔雅的陪着武田太郎赏玩,心里暗暗嘲笑着不懂装懂,附庸风雅的武田太郎。 总算一轮赏玩结束,武田太郎意犹未尽的放下手里的古董,笑语晏晏的和轻寒谈起重要的事。 “无觅,离开家乡很多年了。” “是啊,弹指一挥间,六年匆匆而过。” “竟然已经六年了,比无觅在东京的时间都久。无觅想家人了吧?” 轻寒心里一动,看着武田太郎,武田太郎绝不会无的放矢。 “太郎难道是让无觅探亲?” “哈哈哈……无觅的聪明总是令人欣赏。” “哦,那就谢谢太郎!正好带着雅子回家,也该让我的父亲母亲见一见未来的儿媳妇了。想必两位老人家很高兴为我操办婚礼。” “无觅要回去,雅子也要去,还有我,我也要去。” 轻寒心里一沉,压下心头的不安和疑惑不解,笑着说:“北平是个美丽的城市,有着悠久的历史和深厚的文化底蕴,值得一去。” 武田太郎笑着点头赞同:“是的,六朝古都,的确令人向往。” 轻寒心思百转千回,试探着说:“太郎有机会一定要去北平看看。” 武田太郎眼底闪过狼一样的绿光,贪婪无比。 “无觅,如你所愿,机会说来就来。” 轻寒的心里掀起波涛,强行压住越来越甚的忐忑,不动声色的问:“太郎要调任北平?” “哈哈哈……如果不是了解无觅,我都怀疑无觅窃取了军部的秘密文件哦。” 轻寒脸上闪过欣喜的笑容:“这是真的?恭喜恭喜!北平是皇城,繁华热闹自是非同凡响,根本不是奉天所能比拟的。太郎这是高升了,可喜可贺!” 武田太郎愉悦爽朗的笑声冲出房间,溢满官署大院。官署大院的每个角落里,都洋溢着武田太郎志得意满的张扬和狂妄。 “太郎什么时候上任?” 得意忘形的武田太郎没有注意到轻寒微变的脸色,轻松愉悦的说:“无觅和雅子可以着手准备了,随时都有可能。” “雅子知道了一定非常高兴。” 轻寒心里的忐忑不安转换成焦急万分。 山下正好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轻寒正好借此机会起身告辞,尽量稳住心神,不急不缓的走出武田太郎的办公室。 走进自己的办公室,轻寒的脸色变了。 为什么?武田太郎为什么会调任北平?日本军部近来频繁的大动作预示着什么? 武田太郎家族在日本军队势力极大,战斗力也不容小觑。日本军部如此调遣意欲何为? 这消息要马上送出去,可自马玉出城后,一直没人联系轻寒。轻寒不知道这消息该怎么送出去?除掉酒井那恶魔的计划才刚刚开始,奉天的地下组织刚刚遭受重创,狗牙子山的抗联生活愈加艰难,没有自己这个内应,他们该如何度过最艰难的时刻?奉天以后的工作该怎么办?武器、物资、药品、人员、情报,每一样,每一件,事无巨细划过轻寒的脑海。 焦急万分的轻寒此刻失了以往的镇定自若,变得焦躁不安。 轻寒没有呼叫方式,只能静待,此时的轻寒祈祷快一点来人联系自己。 坐在办公桌前的轻寒,一遍又一遍的仔细翻阅这两天的报纸,最终还是失望了,报纸从手中滑落,轻寒的焦躁加剧。 时间竟然如此之慢,怎么也熬不到下班的点,轻寒端起凉透的茶水,仰头一股脑喝下,强迫自己镇定安静。 冷静下来的轻寒,大脑迅速运转起来,脑子里捋一遍,把事情的轻重缓急划分开了,一件一件在脑子里过。静下心来,划出重点,一件一件计划。 直到桌上的电话铃声突兀的响起。 此时的轻寒又恢复了往常的镇定自若,淡然平静。 第339章 上钩 电话是雅子打来的,说是今晚不回家吃饭,轻寒皱皱眉头说:“有酒井忙就行了,你一个女孩子没必要跟着他折腾。” 雅子温柔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轻寒哥哥,不会很晚。” “天气很热,小心中了暑气。” “嗯,轻寒哥哥也要注意。” 挂断电话,轻寒眯眯眼,看看窗外,低头掏出怀表看看时间,起身往外走去。 武田太郎调任北平的事来的太过突然,轻寒捋了一下午,把自己要做的规划清楚。轻寒划出的重中之重,首要的任务就是除掉酒井这个恶魔。 天刚刚擦黑,酷热才将过去一会儿,盯着小院子的人躲在不远处,坐在树下,靠着树干,手里摇着大蒲扇,将将觉得舒坦点了。 一晃眼,一个身穿浅色长袍的身影从远处一闪而过,仔细一看,竟然是个瘸子。惊的这人一个激灵,马上起身追过去,那道着浅色长袍的身影竟然感觉到有人追过来,脚下竟然倒腾的越来越快。 追的人慢,那身影就慢,追的人快,那身影就快。就这样,累的追在身后的人气喘吁吁,根本没发现,自己追的那人慢的时候瘸,快的时候一点都不瘸。 三绕两绕,就绕到了热闹的街面上。 夏天的六七点,正是一天中最为舒坦的时间。散去了一天的暑气,微凉的风送来盎然的绿意。临街的商铺人来人往,小商小贩满街跑,高高低低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忙碌了一天的老爷们端着海碗一边吃着晚饭,一边嘻嘻哈哈的唠嗑,孩子们追闹玩耍,老娘们坐着小板凳一边唠嗑,一边盯着满街跑的娃。 那道浅色的身影飞快的跑进这难得的祥和里,紧追不舍的盯梢人也融进了这条街的夕阳里。享受难得好时光的人们没有注意到这不同于众的两人。 前面那道浅色的身影滋溜一下进了一家小酒馆,盯梢人划拉走眼前挡路的人,紧追不舍。十几米的距离以飞跃的姿态冲过人群,一头扎进小酒馆。 小酒馆不光门口人多,里面也闹闹腾腾的,老爷们粗糙的喧嚣声能掀翻房顶。 盯梢人挨个看过去,那道浅色的身影压根不在。心里一紧,不由焦躁起来。揉揉眼睛,仔细再看,那道浅色的身影仿佛根本没进来。 盯梢人一把揪住小二,凶狠的问:“刚才进来的人呢?” 小二吓得一激灵,结结巴巴的回答:“没……没瞅见……啥人……” “胡咧咧啥,我亲眼瞅着进来的,后门在哪儿?” 小二哆哆嗦嗦的抬手一指:“那儿……后院……有门……” 盯梢人松开小二,直奔小二指的方向。刚到门口,与轻寒同时挤在门口。 “耿……耿先生……” 轻寒抬抬眉:“您是……” “我见过您,武田司令官的宴会上。” 盯梢人心里急,一边回话,一边伸着脖子往轻寒身后瞅。 轻寒极有眼色的往旁边让让,微微颔首:“您请。” 盯梢人敷衍着弯弯腰,三步并两步跑向后院。 轻寒微微抬抬嘴角,头都没回,大步穿过吵吵嚷嚷的小酒馆,从大门冠冕堂皇的走到热闹喧嚣的街面上。潇洒的抬手招一辆洋车,扬长而去。 酒井的办公室,气氛比以往更加阴沉,这阴沉似乎又透着丝丝不言而喻的兴奋。 酒井阴森森的开口说:“耿轻寒?” 盯梢人头上的冷汗滴答滴答,恭敬的答:“是,就在小酒馆往后院走的门那儿,我跟耿先生面对面碰上了。那门窄,是耿先生让了路。” 酒井眯眯眼,阴森森的笑了,手指一下一下有节奏的敲着桌面。 房间内安静的让人不敢呼吸。盯梢人局促不安,头上的冷汗滴答滴答,清脆的声音令人更加不安。 许久,酒井淡淡的说:“辛苦了,去休息吧。” 盯梢人暗暗松了口气,恭敬的行礼告退。 酒井坐着没动,丑陋的脸上一副深思的神色。 耿轻寒,真是很巧啊。瘸子马玉跟丢了,然后耿轻寒就出来了。巧的有些令人不能不多想啊。 酒井嘴角慢慢扬起诡异的笑容,耿轻寒,这次,我看你如何狡辩? 酒井抬手叫来亲信,附耳低语。亲信频频点头,最后恭敬的行礼告退,脚步匆匆的离去。酒井依旧坐在原地,嘴角的笑容愉悦轻松,透着势在必得的自信。 门外响起礼貌的敲门声,这敲门声已经听了几个月,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酒井嘴角的笑容瞬间放大,扬声说:“请进。” 雅子推门而进。 一身戎装的雅子看上去干练果敢,英姿飒爽,一双好看的杏眼透着坚定和睿智。 酒井放大的笑容奇怪诡异,令雅子有一瞬间的不适。 “雅子小姐,他开口了吗?” 雅子摇摇头:“我想我们可以试着用另一种方式。” 酒井温和的说:“雅子小姐可以试一试,我很期待。耿轻寒就曾经用那种方法,成功的让顽固不化的犯人开口了。” 酒井紧盯着雅子。 雅子淡淡的说:“不足为奇,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天堂和地狱一步之遥,怎么选择,有思想的动物都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酒井满意的抬抬眉头:“雅子小姐适应力很强。” “酒井君是我的老师,那一课令人终身难忘。为了帝国的利益,不惜一切代价。酒井君放心,我会让他开口的。” “我相信雅子小姐。这两天我有些忙,这里就交给雅子小姐了。” “是。”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雅子神色莫测。 酒井突然提到轻寒,让雅子心里有些不安,这种不安一直持续回到家。 已是深夜,雅子拉开会客厅的灯,目光莫测的看着轻寒的卧室门。最终轻轻叹口气,走进自己的卧室。 翌日一早,两人一起用早餐。 轻寒看上去气色很好,嘴角一直噙着淡淡的温润的笑意。 雅子迟疑不决的问:“轻寒哥哥,今天去哥哥那里吃晚饭吧?” 轻寒抬眼看着雅子:“想吃地道的料理了?” “是。” “好,随你。” 雅子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遮去眼底的不安和疑惑。 轻寒幽深复杂的目光划过雅子,眼底闪过淡淡的冰冷。 三天后,酒井接到报告,那个疑似马玉的瘸腿男人出现在西十街。 酒井带着大队人马声势浩大的赶过去,封锁了西十街,挨家挨户的搜查。瘸腿的马玉没找到,倒是耿轻寒坐在一家茶寮二楼临窗的位置上,悠闲自得的喝茶。 酒井冷笑着站在轻寒面前,嘲讽着开口:“耿先生很悠闲?” 轻寒坐着没动,优雅的放下茶杯,微微颔首,冷硬的五官透着温润。 “哦,难得在这里看见酒井君。酒井君这是……?” 轻寒穿着白色衬衫,黑色长裤,浑身上下清爽干净,神态肆意慵懒。 酒井一语不发,直接一挥手命人仔细搜查茶楼,眯着眼上下打量着轻寒。 很快,下属附在酒井耳边低语:“没有。” 酒井的脸色瞬间阴沉,瞪一眼轻寒,然后仔细打量着二楼的布局。 酒井走到窗户旁,向外看去。低矮错落的民房,七绕八拐的路径,来来往往的行人。 如果那个身影是耿轻寒,那件引人追踪的浅色长袍藏在哪里? 茶楼能搜的地方仔细过了好几遍,老鼠洞都没放过,浅色的长袍黑色的礼帽,仿佛凭空消失了。 酒井怒火攻心,瞪一眼轻寒,气势汹汹的带着大队人马离开了。 轻寒不屑的抬抬嘴角,颇为自在的继续喝茶。心中想着:可惜了那件长袍,没了念想。 刚刚故意引着尾巴过来的轻寒,进了茶楼,直奔后院的茅房,脱下浅色礼帽和浅色长袍,卷巴卷巴夹在腋下上了二楼,恰好一桌客人刚离开,顺手抄起茶壶,令人惊喜的是还有半壶水。轻寒快速铺开长袍,把礼帽扣在壶上,裹紧长袍,打成死扣,用尽全力从窗口扔出去,亲眼看着那包东西落在远处的一个院子里。然后坐下,听到楼梯上的皮靴声,端起客人留下的茶杯,慢悠悠的放在唇边。 酒井,明知是我,却又无可奈何的心情如何? 酒井已经到了愤怒的极限,咬牙切齿的发誓,耿轻寒,我一定要亲手抓住你。 接下来的几天,雅子格外注意轻寒和酒井。轻寒一切如常,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但酒井明显心情不好,那张丑脸狰狞可怖。 6月20日,又是一个大晴天。轻寒忙碌了一整天,下晌开车去接雅子,两人一起回家。 丰盛的晚餐后,两人坐在会客厅说了会儿话,轻寒便柔声说自己要去看望一个朋友,让雅子早些休息。 雅子心里莫名的有些不安,抬眼看着轻寒,柔声问:“轻寒哥哥的朋友是从哪里来的?” 轻寒眼底闪过不悦,脸上却带着温润的笑容,温和的说:“以前在北平见过几面,最近才到奉天,父亲信里交代让提携一下。” 雅子压住心头的不安,柔声说:“最近宵禁,轻寒哥哥不要太晚。” 轻寒微笑着点头答应。 第340章 除魔 在雅子复杂的目光注视下,轻寒去了书房。打开书柜,拿出一精致的礼品盒。礼品盒里是轻寒特意定做的两件一模一样的浅色长袍,跟马玉留下的那件颜色极为相似。 几天前,轻寒去了一家有名的老字号裁缝铺,指名让老裁缝师傅做一件长袍,用料上称,颜色清浅,说是过几天正式场合要穿的。 轻寒气场很强,出手阔绰,举手投足冷傲强硬,一看就非富即贵,得罪不起。老师傅尽管忙的屁颠屁颠,也不敢慢待了轻寒,打发了自己得意的大徒弟亲自接待。 这大徒弟是个有眼色的主儿,业务熟练,手脚利落,嘴巴会说。陪着轻寒挑选面料,恭敬客气,各种面料如数家珍,当下时兴的款式、面料、花色更是滔滔不绝,让人心生喜悦。 能说会道的大徒弟引起了轻寒的注意,冷硬的面孔倒是缓和了许多,嘴角微微带了笑意。倒是和他有一句没一句的唠了几句。 “学了几年?” “六年,跟着师傅六年了。” “六年,还不会做?” “嘻嘻,能做,小门小户的,一般料子的俺就能做。” “手艺如何?不会坑人吧。” 小伙子悄悄回头看一眼自己的师傅,远处的师傅正忙着呢。骄傲的挺挺胸,拍拍胸脯子说:“俺的手艺好着呢,说句实话,跟俺师傅不差上下。” 轻寒笑了,俊逸的五官让小伙子楞了神。 轻寒看看周围,没人注意他们。掏出两块大洋悄悄塞进小伙子的手里,低声说:“挑好的料子另做一件,你做就行,悄悄的,别让人知道,你师傅也别说。” 大徒弟楞了一下,瞪着疑惑惊讶的眼睛看着轻寒。 轻寒苦笑一下低声说:“给我兄弟做一件,我家里娘们凶的很,娘家兄弟忒不讲理,知道了没好果子吃。放心,钱一分都少不了你的,谁问都说我只做了一件。” 大徒弟看着轻寒,心里暗道:“这莫不是个傻的?直接给钱,让兄弟想干啥干啥,哪儿用得着这麻烦。” 轻寒仿佛看懂了大徒弟的眼神,耐着性子小声说:“那娘们怕我给家里钱,盯的紧。不过,对我没的说,啥好吃的好穿的,随便。我花多少都行,只要是给我的,没二话。越贵越好,不在乎。明白?” 大徒弟这下明白了,感情眼前这看上去纯爷们的男人就一吃软饭的,瞅着模样是靠脸吃饭的,嗯,一定是,这张脸咋看咋爷们。哎呦喂,只听说软饭不好吃,以前是光听说,今儿见到活的了。 大徒弟的那小眼神立马变了,上下打量着轻寒。 轻寒脸色一变,冷着脸说:“那娘们我不敢惹,但只要我开口,整死个人跟捏死只蚂蚁一样,玩儿似的。” 大徒弟立马收起一脸的鄙夷和好奇,重新摆出一副恭恭敬敬的笑脸,捏紧了手心里的两块大洋。心里暗道:不就做件长褂吗,又有钱得,蒙头发财谁不干?闭嘴挣钱养儿子,这道理,俺懂。 “您放心,一准给您做的漂漂亮亮,还没人知道。俺就只说是俺接了小门小户的活儿,尺寸就照您的?” 轻寒满意的点点头:“嗯,我兄弟跟我一样高。” “得,您放心。” 昨儿轻寒去取做好的长袍。一进门,那大徒弟就利索的跑过来,一边接过轻寒的取货单,一边扒拉扒拉的说着好听的话。 接过系着红绳的精致礼品盒,大徒弟悄悄对轻寒说:“上面的是师傅做的。” 轻寒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大徒弟又忍不住得意的说:“回去您仔细瞅瞅,俺的手艺不比师傅差。” “若真的好,下次还找你。” 此时轻寒看着盒子里的新衣,嘴角扬起高深莫测的淡笑。 酒井,这礼物想必你会喜欢。 轻寒小心翼翼的拿开上面的长袍,露出下面一模一样的另一件。拿出来大概瞅一眼,那大徒弟倒不是胡吹,比起老师傅做的也不差。兴许是第一次做这么好的料子,能看出特别用心。一眼瞧过去,大致一样。 轻寒把老师傅做的原模原样的放进盒子,原放进书柜。 桌上的这件,轻寒卷紧,用麻纸包上,夹在腋下,不紧不慢的走出书房。 出门后的轻寒招手叫了洋车,一路谨慎小心,换了一辆车,绕了好几圈,这才去了教堂广场。 走到教堂门口的轻寒,嘴角扬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垂眸看一眼腋下的纸包,突然一转身,如炬般锐利的双眼扫过身后,十几米外的尾巴急忙躲进商铺里。 趁此机会,轻寒快步藏身在教堂高大粗壮的立柱后,一动不动。 那尾巴藏在商铺门旁,然后悄悄探头探脑,等再仔细一看,妈呀,人没了。 尾巴急忙追回来,左右看看,直接冲进教堂。 轻寒躲在立柱后,看着跟着自己的尾巴进了教堂,迅速离开,无视好奇惊讶的目光,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过教堂广场。 一条偏僻安静的小胡同里,轻寒抖开长袍,迅速套在身上。然后不紧不慢的向马玉的小院子走去。 十几米外的树下,轻寒看着监视小院的特务,正一眼不眨的盯着院子。轻寒捡起一石子,朝对面使劲扔过去。 啪嗒,石子落地,惊动了特务。特务立马过去查看,轻寒则往相反的方向一瘸一拐的跑去。 特别的脚步声让特务马上意识到自己被骗了,回头一看,快速追过来。 听到跑步声的轻寒立马加足马力,凭借自己从小练就的一身好功夫,脚下轻快如飞。专挑矮墙低屋,一路连翻带跳,七拐八绕,引着尾巴直奔西十街。 西十街是轻寒最熟悉的地方,那里的每一个商铺,每一条小胡同,轻寒都曾仔细走过,看过,分析过。 轻寒如上次一般滋溜一下进了那间自己最为熟悉的茶楼。 小二迎过来:“爷,几位?” 轻寒用手挡着脸,压着嗓音,恶声恶气的说:“滚。” 小二一愣,轻寒抬起脚就踹。小二咣当趴在地上,轻寒迅速跑上二楼。 二楼,轻寒躲进一间包厢,迅速脱下长衫,裹住墙角的一盆观赏小盆景,系紧。找准方向,用最大的力量扔出去。 楼下,小二咒骂着爬起来。刚爬起来,又冲进一人,满脸凶相。进门就四处瞅,一看就是找人的。小二已经吃了一回亏,,长了记性,没敢上前招呼。 特务一把揪住小二,恶声恶气的呵问:“刚进来的人呢?” 小二哆哆嗦嗦的指着楼上:“上楼了。” 特务推开小二,瞅着楼上,嘴角咧着一丝狰狞得意的笑。 特务确定那瘸子进了茶楼,立马打电话给酒井。 接到电话的酒井命令:“盯着他,我马上到。” 酒井善于总结经验教训,这回不再大张旗鼓的带着大队人马过来,而是低调的命令:“悄悄的。” 自信的酒井挎刀配枪,根本没把一瘸子放在眼里。即使怀疑那瘸子有可能是耿轻寒,酒井也没放在眼里。 酒井坐着摩托车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 其实酒井慢一点也没关系,毕竟轻寒今儿是特意等酒井的。 快速赶来的酒井在茶楼门口下车,特务赶紧上前报告。 “瘸子就在楼上。” 酒井满意的点点头,一挥手,命令堵住后门。然后酒井带着两人,一步一步上了楼梯。 包厢里,轻寒紧贴着门,仔细听着过道里的动静,顺手摸摸裤子口袋。轻寒裤子口袋里装着一条细细的铁丝,这是轻寒精心为酒井准备的礼物。 从楼梯开始,每一间包厢,酒井身后的两名士兵都会直接砸开。直到轻寒所在的这间包厢门口,脚步再次停了下来。 还没等酒井示意士兵砸门,轻寒就变了声调,用纯正的东京话说:“酒井君,别来无恙?” 听着陌生的口音,酒井愣了一下。 “酒井君,茶已备好,请酒井君进来一叙。” 酒井眯眯眼,示意两名士兵守在外面,手扶着枪,自己推门而进。 轻寒躲在门后,酒井一进来,轻寒就啪的一声关上门。酒井没来的急回头,轻寒就用细铁丝一下缠住酒井的脖子,用力一拉,酒井甚至没来的急哼一声,脖子就被锋利的铁丝割断,血喷在门上。 轻寒轻轻放倒酒井的尸体,依旧用刚才的声音说:“酒井君,还记得我吗?” “我们曾经是同学,我叫田中。” 轻寒一边说话,一边锁上门。 轻寒两步走到窗口,爬上窗口直接抓住房檐的椽子,用力一蹬,就上了房顶。 房顶上,轻寒跑到尽头,跳在隔壁的房顶上,再跑到尽头,跳进窗口,然后在一片惊叫声中迅速跑了。 酒井血染的包厢外,两名士兵刚开始只听见那人的说话声,酒井一直没开口,两人互相看看,一副不解。 几分钟后,两名士兵就觉察到不对劲,其中一名试着敲敲门。 包厢里没有回应,两人互相看看,使劲一推门。竟然推不开,两人马上意识到不好,直接用枪砸门。 门砸开了,酒井的尸体横陈,血溅三尺。 一时间,西十街哨声大作,刺耳尖厉的声音响彻云霄,西十街折腾了半宿。 第341章 调查 轻寒回到家时间还早,陪着雅子说了会儿话,然后才睡。 躺在床上的轻寒嘴角上扬。 酒井,我很喜欢你的自信。 酒井,极度自卑造就的阴沉狭隘,最终成就了狂妄自负的表象,想把怀疑变为事实的迫切心理,自以为是的自尊,最终为这场不算高明的阴谋丢掉了性命。 这世上从此少了一个恶魔。 但愿来世的你经过地狱的洗礼,拥有一颗善良柔软的心。 你看,我就是如此的不同,这就是中国人的胸襟,憎恨一个人的同时依旧希望他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轻寒如此设计,是因为足够了解酒井,笃定酒井一定会上钩。酒井,变态的骄傲让他成为恶魔,同时也拥有令人不可思议自以为是。刚愎自用,狭隘自私,嚣张跋扈,狂妄自大,这就是酒井这样从底层汲汲营营爬上来的军官所拥有的特质,而酒井尤甚。 多天来谋划总算功成,盛夏的夜晚美好宁静,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会客厅里,雅子神色不明的听着轻寒熟睡的鼾声。灯光照在雅子清秀的面孔上,明明灭灭,斑驳陆离。 安静淡定的雅子,最终轻轻叹口气。 今夜,您不说,我也能感觉到。 雅子慢慢起身,向自己的卧室走去。 刚走到卧室门口,突兀的电话铃声刺耳尖厉。 雅子皱起眉头,急走几步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山下急促的声音:“雅子小姐,酒井君出事了。” “什么?酒井君出了什么事?” “被人勒断了脖子。” “什么?什么时候?” “就在刚才,地点是西十街的茶楼。司令官阁下请您马上过去。” “是。” 雅子挂断电话,回头看着轻寒的卧室门,脸色几变。最终,嘴角扬起一丝淡淡的微笑。 轻寒哥哥,其实您已经开始信任我了。今天,您笃定我会站在您这边,所以您才无所顾忌的杀了酒井。 雅子走进自己的卧室,迅速穿好衣服,然后敲响轻寒的卧室门。 “轻寒哥哥,酒井出事了,我们必须马上赶过去。” 熟睡中的轻寒马上睁开眼睛,听着雅子的话,略一沉思,随口应到:“好。” 轻寒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两人急急忙忙向外走去。 车上,轻寒专注的盯着前方的路,紧抿双唇,眼角扫一眼雅子,始终没有开口问。 以雅子的聪慧早就想到了,多说无益。 雅子淡淡的说:“酒井君在西十街的茶楼被人勒断了脖子。酒井君是奉天特高课的核心人员,哥哥的左膀右臂,他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酒井君是留守第一师师长的学生,已经是中将的老师一定会要求特高课调查他学生酒井君的死因。” 雅子是在隐晦的提醒轻寒,酒井的死必会大动干戈。 轻寒面无表情,淡淡的说:“酒井君做事的风格过于严苛残暴,这样的结局倒也不奇怪。” 雅子盯着轻寒,一瞬不瞬。许久,轻轻叹口气,低声说:“哥哥是个心思缜密的人。” 轻寒淡淡的笑了,温润的看一眼雅子,柔声说:“我却觉得雅子更胜一筹。” 雅子忧心忡忡的摇摇头:“好在哥哥已经接到了调令,近期就要离开奉天。这也许是酒井事件唯一的缺口,但同时也是最大的疑点。” 轻寒笑笑:“雅子是想说因为马上就要离开奉天了,所以我迫不及待的勒死了酒井君?” 雅子的杏眼扑棱扑棱,盯着轻寒:“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 轻寒心里暗道:想勒死他已经很久了。 西十街的繁华热闹已不见,警察封锁了整条街,所有人原地等候,商铺的掌柜老板也站在店铺门口张望着。 出事的茶楼更是被日本宪兵围了个水泄不通。 轻寒远远的就停下车,和雅子步行到茶楼门前。 武田太郎的车就停在茶楼门前,茶楼里两步一岗,一直上了楼梯。不用看就知道,事情出在二楼。 两人直接上了二楼,武田太郎脸色阴沉冰凉,狭长的眼睛里全是狠厉暴虐。 山下最先看见并肩而来的两人,急忙颔首行礼。 “雅子小姐,耿先生。” 两人微微颔首回礼,轻寒脚步一顿,刻意落后半步,让雅子先行。雅子两步上前,站在武田太郎身边。 “哥哥。” 武田太郎连一个眼神都没给雅子,只是冷冷的开口说:“酒井为什么来这里?” 雅子微微低头垂眸,口齿清晰的回答:“不知道,酒井君并未向我说明。” 武田太郎侧头挥手就甩了雅子一个耳光。 “你是特高课的负责人,酒井的行动你不知道?” 如果忽视雅子瞬间红肿的脸颊,那一耳光仿佛是扇在别人的脸上,雅子一动没动,面色如常的承受了武田太郎的怒火。 武田太郎没有注意到,雅子低垂着眼眸,眼底深处闪过狠厉和不甘,一瞬即逝。 雅子没有一丝情绪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一直协助酒井君工作,但有些机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酒井君不告诉我自有他的道理。” 武田太郎挥手又甩了雅子一个耳光。 刚才那一巴掌的确为了酒井的突然死亡,而这一巴掌则是打压雅子的反抗。 武田太郎狭长的眼睛冷冷的盯着雅子,仿佛在质问雅子:谁给你的胆子,敢如此顶撞与我? 雅子瞬间明白,马上低头立正行礼。 “是,属下失职。” 武田太郎甩第一巴掌时,几步之外的轻寒微微皱起眉头,不悦的看着两人。第二巴掌后,轻寒终是忍不住,上前几步,站在两人身后。目光扫过雅子红肿的脸颊,一脸的担忧和关心。 感受到轻寒目光的雅子轻轻抬头,对着轻寒微不可见的摇摇头。 两人的眼神交流,没有躲过武田太郎的眼睛。武田太郎心思微动,目光挪向包厢内。 尽管那画面轻寒已经熟悉,但此刻依旧顺着武田太郎的目光看过去。 低声对武田太郎说:“酒井君身边没有人跟着?” 武田太郎没有回答轻寒的问题,直接面无表情的问:“警察局的人怎么还没到?” 警察局长其实已经来了一会儿,刚到时正好赶上武田太郎毫不留情的扇雅子耳光,吓得直接缩在一边。妈呀,亲妹子都扇,可得躲远点。为了降低存在感,警察局长连呼吸都尽量放的清浅一些。 这会儿一听这主儿提到自己了,马上上前几步,露出谄媚笑脸:“司令官阁下,我已经到了。” 警察局长这笑把握的好,毕竟死了人。不能笑的太过张扬,又要表现出对顶头上司的恭敬,一般人还真没这水平。 同样,武田太郎一个眼风都没给警察局长,面无表情的说:“刘探长来了吗?” 夹生的中国话,警察局长一下子就听明白了。 “来了,来了。老刘……” 警察局长往后退了一步,把刘探长让到武田太郎的眼前。 武田太郎看一眼刘探长,以命令的口气说:“酒井是大日本帝国的栋梁,他是被人谋杀的,三天,给你三天时间,我要凶手。雅子,协助刘探长。” “是。” 雅子跟着刘探长进了包厢,近距离的勘查现场。 武田太郎手扶着佩刀,冷冷的站在原地,脸黑的滴水,眼神仿佛淬了冰。 轻寒站在武田太郎身边,目光随着刘探长移动。 刘探长查看完尸体,又开始勘查包厢内及窗外时,轻寒低声对武田太郎说:“太郎,去楼下等吧。” 武田太郎思索一下,点点头,转身离开。轻寒离开前看一眼雅子,两人的目光相遇,雅子微微点头。轻寒这才转身跟在武田太郎身后。 刘探长勘查完现场,请示武田太郎要询问跟随酒井的日本士兵。武田太郎同意,并全程旁听了询问。 刘探长和雅子午夜时就已经捋出头绪了。 武田太郎一行人一直没有离开,就坐在茶楼里,茶楼的掌柜和小二战战兢兢,如临深渊般伺候在一旁。 月正中天时,刘探长和雅子把捋清的条理向武田太郎做了报告。 酒井一直在追查逃逸的共党马玉,十天前,瘸腿马玉突然现身,并一直试图进入那座被查封的院子。今日得到线报,瘸腿马玉再次现身,一路跟踪到此。酒井接到消息后马上赶了过来,进入茶楼后,未发现异常。查到二楼这间包厢时,里面传出男性声音,口音为东京腔。似是酒井的相熟之人,邀请酒井喝茶。酒井命随从守在门外,只身进入包厢。门外的随从只听到那人的说话声,说自己是田中。一直未听到酒井的声音,随从感觉不对劲,马上砸开包厢门,看到的就是酒井被勒断脖子的情景。前后只有不超过三分钟的时间。 跟踪瘸腿马玉的人是一路从被查封的小院子跟过来的。小二也证实的确进来一位身穿浅色长袍的男人,用手挡着脸,因为小二问了一句:“爷,几位?” 被那人狠踹了一脚,趴在地上。但当时那人可说的是中国话。那人二话不说,踹倒了小二,直接上了二楼。小二刚从地上爬起来,跟踪他的人就追了进来,确定身穿浅色长袍的男人上了二楼,即刻堵了后门,报告了酒井。 第342章 嫌疑 跟踪瘸腿马玉的人和守在后门的人都未离开,但那身穿浅色长袍的瘸腿马玉却跟长了翅膀一样,从茶楼里消失了。 怎么可能? 问题来了,跟踪瘸腿马玉的特务虽不是专业的特务,但也经过岗前培训,而且是酒井亲自培训的,执行过多次跟踪任务,虽不是万无一失,但也不至于错的离谱。况且,瘸腿马玉的特征尤为瞩目。自被查封的小院一路跟踪而来,亲眼盯着进了茶楼,这一点也得到了小二的证实。确有身穿浅色长袍的男人急匆匆进了茶楼,且以手遮脸,着急慌忙的踹了小二直奔二楼而去。紧跟着,特务就跟了进来。由此可见,所谓的瘸腿马玉的确进入了茶楼,他去了哪里? 包厢内传出自称田中的东京口音,直呼酒井的名讳,似是相熟之人。 包厢里自称田中的东京腔男人,与被追逃的瘸腿马玉有什么关系? 以瘸腿马玉的自身条件,绝不可能完成这一系列高难度的任务,但茶楼里却不见人影。 刘探长和雅子做出的判断是,瘸腿马玉与包厢里的东京腔男人很有可能就是一人。既然是一人,那被跟踪的所谓的瘸腿马玉就不是瘸子。 瘸子的假象欺骗了跟踪特务,也欺骗了酒井。 刘探长不明白酒井的思维逻辑,既然瘸腿马玉是要犯,现身后不是应该立即逮捕吗?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跟踪?想要找出背后之人?酒井不是信誓旦旦的说,瘸腿马玉就是奉天共党地下组织的核心人物吗?直接抓了啥事都没有,干啥整这一出出的? 没人告诉刘探长,传说中的瘸腿马玉忒不好跟,跑的贼快不说,跟着跟着就没了人影。 雅子不用做任何猜想就知道,十天前突然出现的瘸腿马玉是轻寒伪装的。正常人装瘸子简单,瘸子的特征先入为主的左右了跟踪特务的判断,最终导致了这次不算高明的谋杀。 雅子坚信自己的推断,至于过程,雅子不想知道。过程已经不重要了,结果就在眼前。她的轻寒哥哥绝不能跟此次事件有任何关联。 心思各异的两人,在权衡了利弊之后,很快达成了默契。 两人互补,将勘查结果和初步推断详细的向武田太郎做了汇报。 刘探长和雅子推断是:凶手勒死酒井后,从窗户探出身子抓住房檐上的椽子,直接上了房顶。因为天色已晚,这推断只有明天证实。 凶手在极短的时间里迅速勒断一名携带武器的军官的脖子,爬上房顶,迅速逃离。无论体力和爆发力要求都高。所以,凶手必定身手不凡,行动敏捷,臂力腕力过人。简而言之,凶手必是武功高强之人。整个杀人过程衔接流畅,布局缜密,堪称完美。 多年从事凶杀案的刘探长从心里赞扬凶手,这绝对是一次完美的猎杀。 两人由此得出结论,凶手与酒井及下属追踪的瘸腿马玉身份不符,他们很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武田太郎眯了眯眼。纯正的东京腔,过人的腕力,敏捷的身手,符合这些条件的眼前就有一个。 武田太郎冷冷的目光扫过耿轻寒。 轻寒脸色如常,既没有幸灾乐祸,也没有过于惊讶。以轻寒与酒井只维持的表面关系看来,此时耿轻寒的神色和态度再正常不过。 武田太郎沉默着听完两人的汇报,阴冷黑沉的脸色愈加难看。 沉思片刻,武田太郎厉声吩咐:“三天,给你们三天时间。” 说完,武田太郎起身,阴沉着脸扬长而去,山下快步跟在身后。 轻寒这才上前几步,担忧的看着雅子的脸颊,低声说:“走吧。” 雅子摇摇头,看看外面的天色,低声说:“还有许多可疑之处,我和刘探长要继续问询几人,您先回去吧。” 轻寒不能留下,有关酒井事件的调查过程,轻寒有多远躲多远。 雅子明白,轻寒自然也明白。 轻寒无奈的点点头:“明早我让女佣煮两个鸡蛋,你记得敷敷脸。” 轻寒的关心让雅子心里一暖,柔顺的点点头,低声说:“与您无关的事不必太过关注。” 轻寒低垂眼眸,认真的看着雅子,目光幽深。 缓缓应一声:“好。” 接下来的三天,刘探长和雅子就酒井被杀一事展开了细致周密的调查。 一个负责跟踪瘸腿马玉的特务倒出了跟踪的诡异之处。瘸腿马玉跑的比自己都快,自己固然小心翼翼的跟踪,但也不过二三十米,有时候更是只有十几米之遥,为何总是失败?一次是跟丢,另一次是没追上。是自己忽视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身浅色长袍,走路一瘸一拐。对了,瘸腿马玉跑的飞快,飞快倒腾的两条腿没瘸。 很快,这一点被跟踪过瘸腿马玉的三人都证实了。当时真的被瘸腿的初始特征吸引,先入为主,在急切跟踪的现场没发现异常,现在仔细回忆一下,才惊觉真相。被骗了,等等,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被轻而易举的假象蒙混过关了?浅色长袍,对,那人每次出现,必是一身浅色长袍,但没人看到过他的脸?为啥?天黑?背影?离得远? 十天来跟踪过马玉的一共三人,但三人都不曾看见过马玉的正脸,所有的印象惊人的相同。男性,身材高大,有一条瘸腿,穿着浅色长袍。 至于瘸的是哪一条腿,似乎都有些模糊。左腿?右腿?这样跛?还是那样跛? 在刘探长和雅子强势细密周而复始的询问下,竟然都有些模糊。 长相更是无从得知,一脸麻子,还是英俊帅气,三人无一例外,一脑门子的茫然。大眼睛、小眼睛?高鼻梁、翻鼻孔?薄嘴唇、厚嘴皮?竟然说不上,由着嘴里胡说八道。这个说好像是大眼厚嘴唇子,那个说天黑瞅不清楚,应该是小眼薄嘴皮子。 刘探长不厚道的笑了,由着三人的说法,别说三天找到凶手,一年也整不出一张画像来。 雅子倒是耐心十足,充分表现出专业情报人员的素质和沉稳,不厌其烦的反复询问,不断模拟场景,帮助三人回忆所跟踪之人的特征。 一天一夜的结果,最终锁定在那件浅色长袍上。 酒井之死绝对是大事,特高课所有事宜均已暂停,重点调查酒井事件。这一严查,就扯出了酒井派人监视耿轻寒之事。 雅子面不改色,仿佛真的是才知道。刘探长倒是颇有深意的看一眼雅子,眼底的神情莫测。耿轻寒,奉天最大的汉奸,日本人的帮凶。中国人恨他也就罢了,可笑的是他一心为之卖命的主子竟然这样对他。这算不算作茧自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作孽,不可活。刘探长嘴角扯出一丝嘲讽的笑意,斜眼看着雅子。 自然耿轻寒曾在奉天老字号裁缝铺,定做过一件浅色长袍的事摆在两人面前。 耿轻寒定做了一件浅色长袍,还是在如此敏感的时间段。 事情突然变得有意思了。奉天特高课最阴狠的酒井被人勒断了脖子,却扯上了奉天最大的汉奸。这算不算狗咬狗?即使知道要面对的是武田太郎滔天的怒火,但依然压不住刘探长雀跃的心。 这女人阴狠毒辣,被耿轻寒那张小白脸吸引。这回倒想看看,酒井这事最后嫌疑落在耿轻寒那狗腿子的身上,眼前这日本娘们会继续迷恋那张脸吗? 想想都刺激,这是有人看不过眼,故意给耿轻寒这汉奸下的套吧? 刘探长立马精神百倍,神采奕奕,马不停蹄的继续办案。 老字号裁缝铺,生意兴隆,从老师傅到小学徒都没闲着,这会儿正是上午最忙的时候,铺子里突然就冲进几个凶神恶煞的人,大声呵斥着:“都出去,都出去,皇军公干。” 一眨眼的功夫,客人跑的一个不剩,徒留一铺子的大小裁缝。 雅子和刘探长在一队日本兵的护卫下,趾高气扬的走进裁缝铺。 一身戎装的雅子冷着脸,高傲冷酷。杏眼扫过货架上各色布匹,然后移到一众战战兢兢的大小裁缝身上。 刘探长不苟言笑,不张扬也不低调,平静的跟在雅子身后。 雅子侧目示意身后,跟踪过瘸腿马玉的三名特务立马上前,其中一人狐假虎威的大声说:“做好的长褂在哪儿?” 老师傅犹豫着说:“里面。” 三人呼啦一下全涌进了成衣间,哗啦哗啦,一件一件扒拉过去,相似的成衣不下十件。三人有些傻眼,之前怎么不知道,这相近的布料如此之多。 三人相互看看,把相近的十几件长袍一股脑抱出去。 外间,大小裁缝站成一溜儿。刘探长则拿出一张轻寒的照片,挨个问过去。 “见过这人吗?” 一路摇头过去,直到大徒弟跟前。大徒弟打眼一瞅,妈呀,来了。可这架势不像那客人说的啊,这瞅着像是出大事了。 大徒弟眼珠子转了几转,到手的银元还没捂热,咋舍得?再说了,那料子老贵了,要是让师傅知道自己敢私下动小心思,饭碗就砸了。心下有了计较,等刘探长问过来时,大徒弟仔细看看相片,犹豫不决的说:“这人好像来过。” 第343章 做套 刘探长冷着脸说:“回答见过还是没见过。” “见过,见过。” “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约摸十天前,来铺子里做褂子,指名道姓让师傅做。原本活儿多,不能那么快。但他要的急,又肯出钱,俺们给加急做的。师傅,您看看。” 老师傅推推眼镜,仔细看看,点点头说:“嗯,是来过,做一件长褂,用的是上称的丝锻,最适合这热天穿。” “褂子啥时候取走的?” “四天前。” “本人来取的?” “是,他自个儿来取的。” “铺子里有底单吗?” “有,有底单。” 大徒弟手脚麻利拿出底单,翻到那一页递给刘探长。 底单记得还真详细,除了日期,还有面料、颜色、尺寸、以及取货时间。 要说耿大翻译做这件长褂的时间可真够巧的啊。 刘探长抬抬眉,一件长褂,还是浅色的,如此敏感的时间段。呵呵,谁这么高,这怕是量身打造的套吧。 直到现在,耿轻寒汉奸的嘴脸深入人心,刘探长压根就没想着这事真是耿大翻译干的。一死心塌地的汉奸,跟日本人称兄道弟,咋会出手勒死酒井。 这手移花接木实在是高。谁干的?刘探长心里给做这套的人竖起大拇哥。真高!既然人家已经做到了这一步,作为中国人,是不是该帮一把?答案是肯定的,像耿轻寒这样的大汉奸,自然是除一个少一个。奉天少一个祸害,日本人少一个帮凶,自己做一件善事。一举三得,怎么算怎么划得来。刘探长定了调调,自然开始不遗余力的把这事往耿大翻译身上引。 不管做何打算,心里如何幸灾乐祸,刘探长面上依旧一副公事公办的正经模样。 “做了几件?” “一件。” 没等师傅开口,大徒弟紧着就回答了。 大徒弟回答的有些急切,刘探长刻意盯着大徒弟多看了两眼。大徒弟一哆嗦,暗道坏了,着急了。 眼角瞅着那边一窝蜂的折腾着一堆浅色长袍,心里暗道,那些才是办正事的吧,这个直接拿了相片,特意问做了几件。这是趁着办公事的时候顺便寻个私,软饭不好吃呀。娘家这架势跟日本人有关系,真真弄死个把人跟玩儿死的。说啥也不能怂,这一怂说不准小命就没了。 大徒弟虽然惊慌害怕,但事是自己做的。心里那个悔啊,不该为了两块大洋,昧着师傅做下这事。如今里外不是人。得罪那一位主,怕是没命,自己的不地道让师傅知道了,也没啥好果子。 精明的大徒弟转瞬间就捋的清清楚楚,哆哆嗦嗦迎着刘探长的目光。暗道:死的都是怂的。 大徒弟闪烁惊慌的眼神没逃过刘探长的火眼金睛。这神色指定有事啊。瞅瞅其他大小裁缝,除了老师傅活久见,一副淡然镇定,其他的都是战战兢兢的模样,只有这一位,眼珠子转了几转。 刘探长抬手指指大徒弟:“你,过来。” 大徒弟腿肚子一软,强撑着上前。 “知道他是谁?” “不……不知道。” “你们很熟?” “不……不熟……” “你慌什么?” “没……没慌。” 刘探长突然提高声音厉声说:“老实交代,这会儿不说,那就去宪兵队说。” 大徒弟脚下一软,人就一屁股坐地上了。刘探长抬抬眉,就这胆子?大徒弟挣扎着站起来,带着哭腔说:“军爷,俺真跟他不熟,姓啥叫啥住哪旮沓,俺都不知道。就是那天多唠了两句,那人虽是富贵人,人却和善,就跟俺唠嗑来着。” “都唠了些啥?” 大徒弟稳了稳心神,想起那人说家里母老虎的话,胆子瞬间就长了长,惊慌害怕之下也露出一丝调侃的意思。 “那人说他家里的娘们凶的很,娘家兄弟惹不起。” 刘探长凌乱了,要不是刚才那相片确认过,他都怀疑大徒弟嘴里的说的另有其人。什么时候,惜字如金的耿大翻译变老娘们了,这哪里是来做衣服的?是特意跑裁缝铺里发泄心中的憋屈不满来了吧。 刘探长不厚道的笑了,想一想矜贵的耿大翻译跟个娘们似的,一边选着昂贵的锦缎,一边咬牙切齿的诅咒着那日本娘们,那场景,啧啧,想想都有趣。 等等,压下八卦吃瓜看笑话的心,那耿轻寒干啥说这些?事出反常必有妖。耿大翻译,这回我就不信你不翻车? 这边刘探长进行的顺利,另一边的调查却有些不尽人意。 三汉奸特务对着十几件浅色长袍,争论不休。甲说大白云纹暗底的丝缎像,乙说本白龟背梅花纹丝绸是,丙说明明就是青白花草纹丝锦。每件都像,每件都不像,再看一眼架上一批一批的颜色花纹接近的面料,三人彻底懵圈了。 雅子抬眼看向街面,除了一身短打的穷苦人,但凡穿着长袍的男人,这季节可不都是浅色。 眼下正是盛夏,浅色长袍是最没有特异性的特征,也不知这三个蠢货脑子里想什么?断章取义就是用来形容他们的吧。 雅子不动声色极有耐心的看着三人折腾。等把裁缝铺的流水账本拿出来,三人更是无风都凌乱。类似的浅色长袍光这一家从开春到现在,做了几百件,这要一件一件查下去,不死也脱层皮。这他妈谁嘴贱,说耿轻寒进了裁缝铺。 三人互相看一眼,偏偏负责盯着耿轻寒的人都没来。三人心中暗骂:你们他妈的倒是嘴一秃噜,那耿大翻译即使做一件浅色长袍,又能咋滴?难不成还真能勒死酒井?话有又说回来了,日本人精贼精贼的,那耿大翻译跟日本人好的像亲兄弟似的,到头来日本人还是不信他。没出事派人盯着,出了事头一个就疑心。难,真难,给日本人做事,不留点心眼子不行,啥时候送了命死的都不明白。 从裁缝铺里出来,刘探长好心提醒雅子:“雅子小姐,耿先生在酒井课长出事的前两天,正好取走了一件浅色长袍。” 雅子淡淡的看着前方,面无表情的说:“如果刘探长怀疑耿轻寒,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当然,如果刘探长希望我回避,也可以。” “雅子小姐多虑了,酒井是日本人,又是特高课的人。雅子小姐能够参与案件的调查再好不过。” 雅子面色淡淡的,仿若根本不在意。 “刘探长,照这么查下去,想抓住凶手根本不可能。我觉得这条线不对,我们应该换一个角度。” “雅子小姐有何高见?” “凶手的逃逸路线正如之前推断的,从窗口攀上房檐上的椽子。茶楼坐北朝南,西面一排全是商铺,凶手不会选择朝西跑。东面紧邻金楼,金楼旁便是一条马路。凶手选择从东面逃跑的可能性更大。当时天色尚早,一个身穿浅色长袍的男人在房顶上极速奔跑,一定有人看到。” “雅子小姐的想法不错,凡是做过的总会留下痕迹。但难度有些大,这里地处繁华闹市,人来人往,流动性很大。想要找到目击证人难上加难。” 雅子冷笑一声说:“那就让整条街的人陪葬。” 雅子踩着皮靴趾高气扬的上车,从车窗看着刘探长,冷声说:“以刘探长的聪明我相信,凶手很快就会被绳之以法。” 说完雅子一脚油门,扬长而去,独留刘探长一人一脸阴沉。 雅子开车直接去了官署,冷静淡定的走进武田太郎的办公室。 武田太郎听见脚步声抬起头。 “酒井事件有何进展?” “那三个中国人愚蠢至极,不但跟丢了人,甚至连被跟踪人的相貌都不曾看清楚。今日去了裁缝铺,他们更是不能确定浅色长袍的具体花色。” “我要的是结果。” “对不起哥哥,雅子无能,酒井事件的真凶还没有找到。不过,有新情况?” “哦,新情况。” “是。之前推断凶手逃跑路线经过勘查,可以确定。当时天色尚早,一定有人看见凶手。我想刘探长会找到目击证人的,毕竟比起整条街的人来说,凶手只有一个。” 武田太郎满意的点点头:“做的很好。如果找不到凶手,就用一条街的人给酒井课长陪葬。” “还有更重要的发现。瘸腿马玉现身的那几天,耿轻寒在一家老字号裁缝铺定做了一件浅色长袍。颜色和花纹与瘸腿马玉每次出现穿的浅色长袍极为接近。酒井课长出事前两天,耿轻寒取走了这件浅色长袍。” 武田太郎猛的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雅子面前。 “这是真的?” “是。据酒井课长的线人交代,耿轻寒在瘸腿马玉现身的那几天去过裁缝铺。今天刘探长直接拿着耿轻寒的相片,裁缝铺里的人指认,的确是耿轻寒。” 武田太郎眯眯眼:“酒井出事的时候,耿轻寒在哪里?” “在家。” 武田太郎看着雅子,目光冰凉。雅子面不改色,继续说:“酒井课长出事的时候耿轻寒的确没有出门,但这并说明这件事与他没有关系。耿轻寒为什么瞒着我做一件浅色长袍?我从来没有见过耿轻寒定做的浅色长袍。” 第344章 表白 武田太郎咬牙切齿的说:“武功高强,身手敏捷,心思缜密,浅色长袍。好,好得很。耿轻寒啊耿轻寒,难道我真的养虎伤身,让自家的狗咬伤了手?” 武田太郎咬牙切齿的自言自语,雅子不敢接,也不能接。垂着头,恭敬的立在一边。 武田太郎狭长的眼底闪烁着狠厉毒辣,盯着雅子问:“你跟耿轻寒在一起时间不短了,难道耿轻寒就像一只借来的猫?” “不,哥哥,耿轻寒绝不老实,他绝不是一只老实的猫。” “既如此,他有何不妥?” 雅子微微低垂着头,恭敬谨慎的答:“耿轻寒日常表现没有任何不妥,交往的不是商人就是亲日人员,也有满洲皇帝的人,没有发现他与可疑人员接触。” 武田太郎沉思着在雅子面前来回踱步。 雅子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不由自主的握住,低垂的眼眸闪过莫测的光。 武田太郎停下脚步,站在雅子对面,盯着雅子冷冷的开口说:“雅子,你不仅是武田家族的女儿,你还是帝国的军人,天皇陛下的臣民。你只能无条件的效忠天皇陛下,服从命令,这是帝国军人的天职。” 雅子的神情更为恭敬谨慎,朗声说:“效忠天皇陛下,为武田家族的荣誉而战,是雅子生命中最重要的责任,雅子时刻提醒自己,绝不会懈怠。” 武田太郎怀疑的目光上下扫过雅子,狠厉的说:“耿轻寒的确不是一只老实的猫,相反,耿轻寒很聪明,可以说是狡诈敏感。如果他能完全臣服于帝国,对我们非常有利,用处很大。但是,如果这一切都是假象,他假意臣服,实则是为了窃取情报,我们会遭受重大损失。酒井一直怀疑耿轻寒,我想不无道理,所以,这次必须调查的清清楚楚。如果没有问题,我将给他最大信任,如果他有不轨之心,那就没有必要留下。凡是对帝国不利的人,完全没有必要活着。无论是谁,只有一个结局。” 雅子能感觉到武田太郎阴毒冰冷目光缠绕着自己,不敢有丝毫松懈,神态愈加的谨慎,神色间露出一丝怯懦和卑微。 “是。” “酒井事件尽快调查清楚,一定要抓住凶手,帝国的军人绝不能不明不白的死,山下会协助你。” “是。” “去吧。” 雅子行礼告辞,出门后,无声的嘘了口长气。武田太郎不仅不信任耿轻寒,对自己这个妹妹也起了疑心。 雅子心思百转,脚下不停,迈着方正的脚步走到院子里。 雅子回到家时,轻寒悠闲的坐在雕花高背沙发上,一边喝着温温吞吞的茶水,一边随意的翻看当日的报纸。 雅子沉重的脚步声令轻寒有些意外,抬起头。雅子忧心忡忡、心事重重的模样落在眼底。 轻寒微微皱起眉头,露出关心的神色,温润的问:“这是怎么了?” 雅子坐在轻寒对面,目光幽深复杂,神色凝重。 “轻寒哥哥,您前几日做了一件浅色的衣服?” “是,长褂,怎么了?” “轻寒哥哥,酒井是您杀的。” 雅子紧盯着轻寒的眼睛,剑眉星目,深邃俊逸,目光如炬,幽深复杂,令人无法抗拒,不由自主的沉溺其中。 雅子潋滟的杏眼此刻除了忧心,就是受伤。受伤的水光滑过眼底,雅子艰涩的开口问:“轻寒哥哥,难道时间依旧停留在过去吗?亦或是我做的不够好?不足以让轻寒哥哥信任?” 轻寒柔声细语:“雅子,你多虑了。” 雅子的脸沉了下去,失望透顶。盯着轻寒,自嘲的笑了一下,认真的说:“轻寒哥哥一直忘不了的是姐姐,对吗?” 轻寒沉默不语,雅子苦涩的笑笑。心累了,疲惫的慢慢起身,忍住眼底的泪水,往自己的卧室走去。 求而不得的苦涩,所爱之人的虚情假意,自己真心付出的不甘,种种委曲求全,始终不能博取爱人的真心。雅子突然间累了,乏了,自己死缠烂打的样子很可笑吧。 雅子脚下更加沉重,神思虚晃,错了,自己真的错了。强势的姐姐说的没错,不是你的永远也得不到。 雅子的背影孤独寂寞寥落,看在轻寒眼里竟然有了孤绝的感觉。 轻寒眼底犹豫,内心深处撕裂般的疼痛再次袭来。 电石火光间,轻寒急忙起身,紧走几步,从身后抱住雅子。如晨钟暮鼓般低沉浑厚的声音在雅子耳边低语:“雅子,对不起!我只是不想你为难。” 雅子在落入那热的烫人的怀抱中时,泪水终于决堤,肆意的落下。 雅子一动不动,闭着眼睛,任泪水肆意,心中却有种终于等到春天的惊喜。 轻寒忍住撕心裂肺般的疼痛,轻瞌眼眸,继续温润低语:“酒井杀的中国人数不胜数,我的许多朋友都遭受了他地狱恶魔般的残酷折磨。我不能想象,那是怎样的痛苦。酒井不能原谅,他对中国人犯下了滔天大罪。马玉,是我在奉天唯一活着离开的朋友。这还得谢谢雅子!雅子,原本我打算徐徐图之,可是时间来不及了。雅子,在我离开之前,我必须替奉天的中国人除掉酒井。酒井活着,奉天的中国人就没有活路。” 雅子闭上眼睛,低声说:“您不该瞒着我。” “不知道对你来说最安全。” “轻寒哥哥,对我来说,您才是最重要的。” 轻寒转过雅子,让她面对自己,深若寒潭的双目幽深复杂,包含情意。 “雅子,我不怕死,对我来说,也许死才是最好的解脱。不用在痛苦中挣扎,不再犹豫不决,不用两难。世上安有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轻寒低沉舒缓的嗓音让雅子沉醉。雅子柔情似水的看着轻寒,轻寒深情双目透着浓浓的不舍。 两人紧紧拥抱,深情凝视着彼此。最终,雅子沉溺其中,闭上眼睛,踮起脚尖,颤抖着吻上冰凉的唇。 沉醉在温柔里的雅子没有看到,轻寒眼底的痛苦,血色竟然瞬间漫上双眼。 许久,雅子轻喘着离开令自己沉迷的双唇,羞涩的低着头,柔柔的趴在轻寒怀里。 轻寒附在雅子耳边低语:“顺便告诉雅子,我喜欢的一直是温柔内敛的女孩子。张扬跋扈,娇蛮厉害,自以为是的,从来都不是我心中妻子的人选,我从未喜欢过那样的女子。” 雅子嘟嘟嘴低语:“可是,所有人都知道您喜欢姐姐。” “如果我想,当年就会带着云子走。” 雅子的小脑袋埋进轻寒的怀里,无声的笑了。 雅子蹭蹭轻寒,调皮的把眼泪蹭在轻寒白色的衬衣上。抬起头,变了神色。 “刘探长已经查到了您在瘸腿马玉出现的时间里,正好做了一件浅色长袍。跟踪瘸腿马玉的人跟丢了马玉,却在马玉消失不见的地方碰到了您。刘探长推断,瘸腿马玉很有可能就是您。” 轻寒眉头紧蹙,略一思考说:“他们没有证据。” “您确定?” 轻寒拉着雅子的手说:“跟我来。” 书房里,轻寒拿出精致的包装盒打开。 雅子看着这件浅色长袍说:“您做了两件?” 轻寒点点头说:“一模一样的两件。” 雅子皱起眉头:“这更可怕,一旦查出来,根本无法解释。” 轻寒想了想,就把当时在裁缝铺的一幕说了出来。 雅子杏眼眯了眯:“轻寒哥哥是说那大徒弟胆小怯懦?” “胆小且贪婪。” “让我想想。” 轻寒坐在书桌后,顺手抱着雅子坐在自己膝上。 雅子白皙的脸颊瞬间火烧般通红,连耳朵尖都粉粉嫩嫩的。轻寒却没有心思看到,在雅子没有看到的地方,冷了双眸,脑子飞快的转动着。 “您跟刘探长有矛盾?” 轻寒皱着眉头想了想:“没有,没打过交道。” “他似乎很高兴酒井事件牵扯到您。” “在他眼里,我是出卖同胞助纣为虐的汉奸,除之而后快,高兴是在所难免的。” “刘探长也为我们做事啊。” “这不一样。他原本就是探长,查案是他的职责,只是换了一个上司,而我不同。” 雅子摇摇头,表示不明白。不过,现在却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雅子忧心忡忡说:“哥哥已经怀疑您了。刘探长查案的能力很强,他已经接近真相了。” “你呢?难道你的哥哥连你也不信任?” 雅子苦笑一下:“我这个妹妹在哥哥心里的地位,轻寒哥哥难道不清楚吗?” 雅子伸手抚摸着柔滑的锦缎,慢慢说:“如果那大徒弟咬死您只做了一件,加上我。这显然就是有人陷害您,特意用假象欺骗哥哥,目的就是除去您这个帮助日本人的中国人。” 轻寒嘴角溢出笑容,仿佛星光璀璨,温润如玉。 “我就知道,雅子一定会帮我。” 雅子娇俏的用小拳头轻轻捶了几下轻寒的胸口。 “您早就计划好了,把我算计进去,却不告诉我,害得我为您担心。” 轻寒抱着雅子,低沉的笑声宠溺温柔。得意的低语:“雅子,好姑娘,我耿轻寒喜欢的女孩子我当然了解。” 第345章 吓唬 轻寒一副我喜欢的女孩子自然与众不同的模样,成功取悦了雅子。陷入爱情的女人眼里只有爱人,心甘情愿为他做一切。雅子柔情似水的杏眼里盛满情意,嘴角荡漾着温柔的笑意,情意绵绵的瞥一眼轻寒,随即起身,看着轻寒,瞬间收起迤逦,整个人的气质立马变了。刚刚还是一副小鸟依人,此刻已经变为冷静睿智的军人。雅子眼底闪烁着算计,轻声细语:“轻寒哥哥,我们必须去一趟裁缝铺。” 雅子瞬间的巨大变化轻寒看在眼里,虽然早已知道,但还是不由得暗暗感叹。到底是怎样魔鬼般的训练,把一个清纯怯懦的小女孩变成了善变的毒蛇。 轻寒盯着眼前瞬间变脸的女子,却想起了令自己魂梦萦绕的爱人。小丫头精致的容颜,纤细的身材,灵动的巧手,令天地失色的回眸浅笑,生生扯痛了心。 轻寒片刻的失神,在雅子看来是纠结无措的表现。不由自主的想要伸手抚平这男人额头的川字,再次柔声提醒:“轻寒哥哥,您是想……?” 轻寒回神,抬抬眉头,深若寒潭双目幽深莫测,嗓音黯哑:“雅子是想……?” 此时的雅子一脸坚决,冷静睿智。 “我们要有所准备,现在必须马上解决的有三点。第一,轻寒哥哥为何要在如此敏感的时间段做一件浅色长袍,您要有一个合理的解释。第二,胆小怕事又贪财的裁缝铺大徒弟的嘴一定要封死,无论面对任何人,任何时候,任何地点,只能有一个答案。那就是,您,只做了一件浅色长袍。第三,也是最重要的,酒井出事的那天您去过现场,当时跟在您后面的尾巴要处理。我想,刘探长应该很快就会把他带到哥哥面前。” 轻寒皱起眉头,眼底闪过歉意,思索一下说:“雅子,我会处理的,你别插手。” 雅子嗔怪的看一眼轻寒:“轻寒哥哥,您还是不信任我。” “不,不是。我……” 雅子竖起食指放在轻寒唇上:“轻寒哥哥,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心甘情愿。” 轻寒无奈的叹口气,略为思索片刻开口说:“马上要回北平了,我特意做了一件长袍。这季节的北平正是酷暑,我选浅色无可厚非。当初裁缝铺的大徒弟私下里收了大洋,就把自己推到了两难的地步。对于他来说,死和丢掉饭碗都是致命的,所以,我笃定他不会说。唯一无法处理的就是那天跟着我的尾巴,我在教堂广场上甩掉了他,但他的的确确一路跟着我去了教堂广场。是我错了,当时我觉得太郎会毫不犹豫的相信你,你是他的亲妹妹。没想到,最终却害了你。” 雅子嘴角扬起嘲讽的笑:“哥哥,别人家的哥哥是妹妹的守护者,我的哥哥只守护云子姐姐,我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附带品。有用时可以一用,无用时就是多余的,甚至可以直接忽略或是除去。” 说起这些的时候,雅子甚至没有一丝晦涩失落,有的只有自嘲和无奈。 话风一转接着说:“轻寒哥哥是否记得他的脸?” “只是远远的看了他一眼,是一张陌生的脸。” 雅子一时也想不到好办法,两人决定先去裁缝铺。 两人出了院子,轻寒就看见不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轻寒心里一喜,是关队长。侧目看一眼雅子,轻寒低声对雅子说:“忘了车钥匙,等我一下。” 雅子笑笑往车旁走去,轻寒快速进院子回到书房,掏出纸烟盒,在上面写下一行字:跟着刘探长。 轻寒把烟盒装进裤子口袋,顺便把车钥匙拿在手里,不急不缓往外走去。 上车之前,轻寒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烟盒,当着雅子的面随手一揉,扔在地上。 等轻寒开车离开之后,关队长几步走过来,左右看看,弯腰捡起揉成一团的烟盒,迅速离去。 这边轻寒和雅子一路直奔裁缝铺。 轻寒和雅子并肩走进裁缝铺,大徒弟一眼就瞅着了,腿肚子一软。妈呀,真是日本娘们啊。 老裁缝老眼昏花,没瞅清楚。一边忙着做活,一边催促大徒弟:“没瞅见来客人了,赶紧招呼去。” 大徒弟稳稳心神,嘴里应着:“这就去。” 小徒弟已经先迎过去了。 “二位好,这边请,这边都是新进的料子,顶好的真丝,都是上海最时兴的。” 说话间大徒弟已经到了跟前,接过话头说:“二位好!瞅瞅这料子,这手感,这颜色。” 大徒弟嘴里说着,打眼瞅一瞅两人,似是才认出轻寒来,大嘴一咧,脸上堆起谄媚的笑。 “吆,老客人啊。那件褂子可是满意?俺师傅的手艺是这个,他说自己是奉天第二,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咋样,合身不?您穿在身上,那指定是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啊。” 大徒弟能说会道,巴拉巴拉,嘴皮子上下一嗑,就没停。 轻寒一脸温润如玉的笑,耐心十足的听着大徒弟扯。 等大徒弟好容易住了嘴,轻寒温声说:“这是我太太,想做件旗袍。” 大徒弟一听又有生意来了,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切恭敬。不遗余力的热情推荐铺子里的高价面料,那张嘴更是一刻也不闲着。 轻寒兴致勃勃的挑选着,两人时不时亲密低语,咋看都是感情极好亲密无间的夫妻。 最终,在轻寒的参谋下,雅子选中了淡蓝色的真丝面料,仍指名请老师傅做。 女客量尺寸去里间男客止步的专门房间,轻寒微微一笑,去了专为客人准备的休息区。 大徒弟则殷勤的给雅子带路。 轻寒一离开,雅子刚刚还柔情蜜意的小脸瞬间阴沉下来。大徒弟后脖子一凉,更加小心。 雅子冷冷的问:“我丈夫是这里的老客人?” 大徒弟心里一哆嗦,来了。 “算是吧,这是第二次来俺们铺子。” “这是第二次?” “是,第二次。” “上次做了几件衣服?” “一件,一件长褂,也是师傅亲手做的。” “一件?怎么可能?我丈夫很注重自己的形象,不可能只做一件衣服,你记错了。” “没,没记错。记得真真的,只做了一件,浅色的,料子是……是铺子里最好的锦缎……锦缎。” 雅子冷冷的盯着大徒弟,狠厉毒辣的眼神让大徒弟哆嗦,嘴里磕巴起来。 “真没记错,有底单不会错的。” 大徒弟哭丧着脸,心里后悔的要死。 亲爹呀,这便宜以后再也不占了,要命哇。 雅子皱起眉头,心想:“就这胆子,很不可靠,只有不说话才能放心。” 大徒弟从雅子眼里看出了杀意,腿肚子一软,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强撑着站直身子说:“太太,请进,里面有人给您量尺寸。” 说完就想跑,雅子厉声呵斥:“站住,你在撒谎。” 大徒弟慢慢回身,哭丧着脸说:“皇军,俺真没胡说。就一件长褂,谁掏钱都给做。跟俺一点关系没有,干啥撒谎?” “这不是一件衣服的事,你的明白?” 大徒弟头摇的跟拨浪鼓似得,一脸茫然。 “不,不明白。” 大徒弟哭丧着脸喊:“师傅,师傅……” “长褂是师傅做的,俺只量了尺寸,啥也不知道。” 大徒弟变了调的嗓音唬了师傅一跳,赶忙过来。一瞅这咋在女接待间门口较上劲了?忙上前沉着脸说:“外面客人找你,躲这清闲呢,慢待了客人我抽不死你。” “唉,师傅,俺这就去,这就去。” 老师傅弯腰笑呵呵的说:“您有事跟我说,保准让您满意。” 雅子盯着老师傅慢慢说:“无事,我去量尺寸。” 老师傅笑呵呵说:“您请。” 往里招呼一声:“小翠,给这位太太量尺寸,仔细伺候着。” “唉,爹,来了。” 名唤小翠的大姑娘一撩帘子出来了,一脸的笑模样。 “夫人,您请。” 雅子冷傲的瞥一眼老师傅,昂着下巴进了里间。 老师傅盯着帘子看了几秒,这才抬脚慢悠悠走出去。 大徒弟战战兢兢往这边瞅,一瞅见师傅过来了,着急慌忙的假装低头做事。 老师傅走过去,眯眯眼看着心虚的大徒弟说:“这是咋滴啦?” “没啥,这日本娘们忒厉害。” “咋厉害了?” “瞅见没,那是她男人,吃软饭的,靠脸吃饭的主儿。那天来做长褂,也不知抽啥疯,跟俺唠叨家里的老娘们厉害,俺就听了那么一耳朵,啥也没敢应。这不,今儿家里的老虎来了,逮着俺问话,就为一件长褂,眼睛跟刀子似的,怪吓人。” 老师傅老奸巨猾的笑笑说:“不对,就这褂子这几天来了几波人,有事,指定有大事。” “不会吧,不就一件长褂,能有啥事?” “嗯,最近外面有啥响声?” 大徒弟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哆嗦着说:“倒是有件大事,听说西十街那边有个日本人被人勒死了。” 老师傅瞅着大徒弟,意味深长的说:“指定跟这事有关。” “不能够吧,那事传的邪乎,也不定是真的。再说了,就算是,跟这长褂有啥关系?” “没关系?那一波一波的,没事吃饱饭撑得?” 大徒弟怂,只在日本人面前怂,在跟了十几年的师傅面前,嘴溜得跟家雀似的。 第346章 扫尾 大徒弟虽然心里慌得厉害,嘴上却一点也不磕巴。 “咋滴,难不成那杀日本人的搁这疙瘩猫着?” 老裁缝低头画线,不咸不淡的说:“长褂自然没事,关键看谁穿着。” “它就是再贵,也不过是一件长褂。富贵人穿金戴银,做锦缎丝绸穿,清贵文人就好雅致,细棉布做长褂也穿得,穷苦人家根本不穿这长褂。那位先生搁俺们这儿做件长褂,也是先生长的好,俺才记住喽。这日本娘们想干啥?俺真不明白。” 老师傅头都没抬,专心致志的在一块浅色的桑蚕丝面料上画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嘴里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那嘴是用来吃饭的。” 大徒弟嘻嘻一笑说:“要不是俺这伶俐劲儿,师傅您也瞧不上俺不是。” 老师傅小心翼翼把面料翻到另一面,这才抬眼瞅一下自己能说会道的大徒弟,呵呵一笑说:“日本人现如今在奉天,整死一中国人就跟碾死只蚂蚁。你这张伶俐的嘴,早晚是惹祸的根。” 大徒弟摇摇头认真的说:“师傅,那天俺真没敢接话,俺觉得今儿这日本娘们就是来吓唬人的。” “日本人还需要吓唬人?你脑子里装的全是高粱碴子吧。别怪师傅我没教你,管好自己的嘴,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多干活,少说话,不该知道的别打听,能多活几年。” 大徒弟嘴一撇,哼道:“死了日本人,跟咱也没啥关系,就咱这疙瘩,谁是那狠人?” 老师傅活久见,能提点的都提点了,能起多大作用端看个人悟性。眼瞅着自己的大徒弟一副肉烂嘴不烂的滑溜样儿,不再多说。低头专心致志的应付那块价格高昂的面料去了。 轻寒坐在等候区,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布匹,错过络绎不绝的客人,忽视忙忙碌碌的大小裁缝,跟着雅子移动。 轻寒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还是错,眼下只能一赌。 雅子很快量完尺寸,两人离开铺子前,雅子阴冷的目光滑过大徒弟。 轻寒没有错过雅子冰冷狠厉的目光,心下思谋着怎么才能救他一命。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这头轻寒心思不定,那头关队长捡了烟盒,快速离开。七绕八拐走到僻静之处,左右观察一下,迅速打开烟盒。低头一瞅,心思一动。 关队长一连两天进城,就是为了打探消息。 昨儿听说西十街上出了事,心里不安,扮做小商贩在西十街来回走了两趟,又去茶摊仔细探访,这才知道特高课的恶魔酒井被人勒死了。关队长登时心里一紧,觉察到事情不一般。马上出城奔着狗牙子山就去了。 马玉自出城上了狗牙子山,心里就一直惦记着惊弦和被捕的同志,这两天心里更是不安,想进城打听消息。关队长怕有人认出马玉,留下马玉主持工作,自己进城打听。 关队长回来一说,马玉就感觉不对,两人嘀咕了半宿,直觉这事跟轻寒有关,关队长立马急了,当即决定再进城。 今日关队长进城后直奔轻寒的家,想亲自问问轻寒。如今奉天除了马玉,就只有关队长知道轻寒真实的身份。 关队长焦急的徘徊在轻寒住处附近,终于等到轻寒出门。但那个日本女人并肩出来,关队长只能远远的露出脸,让轻寒看到自己。 等关队长看了轻寒留在烟盒上的字,脑子里转了几圈。跟着刘探长,为啥? 关队长心里嘀咕着,脚下的动作却比脑子快。以最快的速度往刘探长常出入的地段奔过去。 这一盯就发现了不对劲。 刘探长和另外一男人,鬼鬼祟祟,一副怕见人的鬼模样。专挑背人僻静的地儿走,左绕右拐的,冒着精光的眼睛就没消停过,时刻警醒。 工作经验丰富的关队长马上就感觉到俩人有猫腻,小心翼翼跟着俩人。 刘探长这两天格外的高兴,身边这男人叫蒲春,给酒井做事三年了,顶着中国人的身份祸害着中国人。虽然不是什么好鸟,这一次算是做了一件好事。酒井被勒死的那天,蒲春正好盯耿轻寒。一路跟到教堂广场,然后被狡猾的耿轻寒甩掉。巧不巧的一小时后,酒井就被勒死在西十街的茶楼上。 刘探长想想都能笑出声,有了蒲春这重要人证,耿轻寒铁定栽了。 最令人纳闷的是雅子那日本娘们,竟然帮耿轻寒做伪证。 要说这小白脸是真有本事,软饭吃出大天了,竟然哄的那阴毒女人帮着撒谎。 啧啧,这要是把蒲春带到武田太郎面前,把那天的事一说。武田太郎那张脸该是啥颜色? 最信任的亲信,平常称兄道弟,加上自己的亲妹子,合起伙来糊弄自以为是的武田太郎。武田太郎怕是要气疯了吧。 耿轻寒,我就不信这回你还能逃脱? 为民除害,我姓刘的也算为奉天抗日做了贡献。 瞅一眼蒲春,刘探长觉得这张走狗的脸也顺眼了许多。 刘探长格外尽心的交代蒲春,一会儿见了司令官,把那天的事原原本本说清楚。这可是大功一件,只要是在司令官眼前露了脸,说不定还能混个队长当当。 蒲春自然知道这事的重要性,耿轻寒跟酒井的死脱不了干系。这事有点大,升官发财的机会来了。从此以后,再也不是那个被人呼来喝去的小喽啰了。 各怀心事的人嘀嘀咕咕说着话,一路就进了官署大门。 不远处一路小心翼翼跟过来的关队长眉头一皱,找了个安全的墙角窝下,继续不错眼的盯着官署大门。 半小时后,刘探长和蒲春从官署大门出来。两人一起走到路口分手,刘探长往东去,蒲春往西去。 躲在暗处的关队长为难了,没想到这两人一东一西,自己分身乏术,到底该跟着谁? 眼看着一东一西越走越远的背影,关队长以最快的速度权衡后,果断跟在蒲春身后。刘探长,奉天的名人,奉天老百姓即使未见其人,也闻其名。他的行踪总能打听出来。而这个陌生的男人,一旦离开自己的视线,那就是泥牛入海,再难寻到踪迹。 从裁缝铺回来没多久的,轻寒和雅子回到家,刚刚坐下,想合计一下,电话就来了。 电话是山下打来的,司令官阁下请雅子小姐马上去官署。雅子心里一突突,挂断电话后说:“恐怕哥哥已经见过那人了。您要做好准备,我会死咬住。” 雅子匆匆走了,俩人甚至没来得及的吃晚饭。 雅子走后,轻寒心下有些焦急,不知道关队长是否能盯住刘探长?那个跟着自己的人是否会和刘探长见面? 天色已晚,武田太郎如此着急的召见雅子? 心事重重的轻寒打开院门,向外张望。不远处,关队长特意露出了脸。轻寒心下一喜,急忙朝关队长走去。 俩人躲在树后低语。 “刘探长下午带着一男人去了武田太郎官署。” “可看清楚那人的长相了?” “不仅看清楚他的模样了,还知道了他的住处。” “太好了,那天就是他跟着我,教堂广场上被我甩掉了,今儿就是去武田太郎那里作证去了。” “狗汉奸,我这就去除了他。” “不可,我有更好的主意。” “咋办?” 轻寒贴近关队长,附耳低语。 听完轻寒的主意,关队长喜的笑出了声。 “这主意好,一举两得,我这就去。” “好,一定要小心,成事后这两天别进城。” “不行,万一你这边有啥急事,我也能及时知道。” “只要事成,我不会有事。快去吧,时间很紧。” 关队长只好急匆匆走了。轻寒略为放了心,平复一下心绪,不紧不慢的进了门。坐在会客厅,给自己泡杯茶,静等即将来临的风暴。 八点的钟声刚刚敲响,院门外响起了刺耳的摩托车声,山下带着一队宪兵气势汹汹的到了。 院门轻轻一推就开了,轻寒正悠闲地喝茶。 “耿先生,司令官阁下请您。” 轻寒优雅的放下茶杯,微微一笑。 “山下君,雅子呢?” “雅子小姐和司令官阁下在一起。” “哦?什么事?” “我只负责接您。” 轻寒不再多问,起身跟着山下。 夜色沉沉,喧嚣了一天的奉天城安静了,街上鲜少行人。城西一座小院子,关队长已经盯了几个小时,蒲春就在里面。 院子里的灯灭了有一个小时了,关队长悄悄靠近院子,耳朵贴着院门,仔细听听里面的动静。 院子里安静极了,关队长暗戳戳的一笑,伸手砸门。 好半天才有一女人问:“这黑天的,谁啊?” “跟你爷们说,马瘸子那有动静了,上头让赶紧过去。” “你等着。” 屋里,女人说:“外面的人说啥马瘸子那有动静了,上头让赶紧过去。” 蒲春一个激灵就从炕上蹦起来,着急慌忙的套上鞋就往外跑。 女人一撇嘴问:“这么晚了,啥时候回来?” “别留门了。” 蒲春说着话已经跑到门外,黑咕隆咚的,只见门口站着一高大的身影,一顶礼帽遮去了大半边脸。 第347章 挟持 蒲春倒也没起疑心,随口问:“你谁啊?瞅着面生。” 关队长压着声音说:“事儿急,刘探长过不来,就让我过来了。” “噢,在哪儿呢?” “跟我走。” 俩人急急忙忙往一条小路上走去,走着走着,蒲春停了脚。 “不对呀,马瘸子的事刘探长咋知道?” 关队长伸手狠狠砍了蒲春后脖子一下,蒲春连声都没出,就软软的倒下了。 蒲春迷迷糊糊睁开眼睛,陌生的环境让他一激灵,立马完全清醒了。浑身不得劲,这才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嘴巴里塞着自己的臭袜子。 天黑,昏暗的油灯下,对面站着这人刚刚见过。 蒲春瞪着眼哼哼,关队长毫不客气的照头一巴掌。 “哼哼啥?你个汉奸狗腿子,老老实实,给你留条命。若是不听话,立马送你上西天。” 蒲春不老实的四处瞅瞅,眼珠子转来转去,不大点屋子,除了炕就是屁大点地儿,连个窗子都没有。想有人来救自己,这昏天暗地的,啥时候才能找过来?更别说跑了,门儿都没。 蒲春脑子里转的快,认清现实,立马不哼哼了,连连点头,表示愿意配合。 关队长自然明白蒲春的意思,但也没松绑,连堵着嘴的臭袜子都没取下。打个哈欠说:“天也不早了,美美的睡一觉,明儿带你出城。” 蒲春脸色一变,直哼哼。 关队长明白了,嘿嘿一笑说:“老子说话算数,出了城就放你走。” 蒲春肩一耷拉,不再挣扎,认命的摊成一堆。 天一亮,关队长就踹醒蒲春。 “心挺大,睡的跟猪一样。” 蒲春翻翻眼睛,哼哼两声。 关队长用枪顶着蒲春的额头,冷声说:“你听着,把你整来,是有事相求。我想出城,带着这把枪。只要你乖乖把我送出城,咱俩桥归桥路归路,生死不想干。要是不老实,想翻出点花样,这把枪也就有了用处,直接送你回老家。明白不?” 蒲春忙着用力点头,嘴里哼哼着,表示明白。 “好,你点头了,这是同意了。” 蒲春更卖力的频频点头。关队长手起刀落,绳子顺势散开,蒲春腾地一下站起来,取下嘴里的臭袜子,撒腿就冲着门跑,张嘴就想呼救。 刚一动弹,背后就顶着硬邦邦的枪口。 “看看你快,还是它快。” 蒲春乖乖举起双手,苦着脸说:“别,好汉,仔细走火。你放心,指定安全把你送出城。” “最好是这样,要不然,咱就来个鱼死网破,我活不了,你也得给爷垫背。不信,你就试一试。” 城门口,蒲春和关队长勾肩搭背。蒲春亮出自己的证件,不耐烦的说:“这大热天,还得出城。兄弟,还是你们舒坦,咋滴也有片遮阴的地儿,不像我们,顶着老大的太阳跑在路上。” “瞅你这话说的,你在皇军面前多有面子,哪像我们,大气都不敢喘。这是又出城公干?” “可不咋滴,这一大早就热。” “这位兄弟有些面生,二位这是……?” “面生才好办事,不该问的别问,走漏了风声坏了大事,小命玩完。” 城外三里,关队长对蒲春说:“老子说话算数,你走吧。” 蒲春试着走了两步,回头看一眼关队长。 “真让我走?” “老子说话算数,麻利儿的。” 蒲春一脸的我不信,你该不会是想背后打黑枪吧。 关队长不耐烦的说:“老子顶天立地,从不打黑枪。不过,换个人可就不一定了。你不走,老子走了。” 关队长说完利落的转身就走,留下蒲春原地愣神。 电石火光之间,蒲春想明白了,一头冷汗顺着后脖子淌。 回不去了,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回去那就是一个死。可就这样跑路,心不甘呐。 蒲春忽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拽住自己的头发,想哭。 想了半天,蒲春想明白了,活着,是最基本的。抬头看看天,心里谋算着,这会儿回去一趟应该还来的急,收拾点值钱的,跑路也得吃饭。 于是,这一天,城门口的守卫记得清清楚楚,特高课的蒲春,来回两趟。一大早,跟一生脸出了城,没多大一会儿,又急匆匆的回来了,再出城时背着一包袱,跟后面有鬼撵着似得跑出城了。来来回回折腾的挺早,跑出城也就八点多,太阳还没完全升起呢。 此时的武田太郎官署,气氛格外凝重。 雅子恭敬卑微的站在下手,武田太郎盯着雅子的眼神冰冷失望。 “雅子,十几个小时过去了,你应该想清楚了。” “哥哥,我没有撒谎。” 武田太郎“啪”的摔了手中的文件,忽地起身,双手拄着桌面,脸色阴冷狠厉,口气冷酷无情。 “雅子,我提醒过你,无论是谁,只要做出对天皇陛下不忠,对帝国不利的错事,就必须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你是我的妹妹,是武田家族的女儿,是帝国培养的情报员,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哥哥,我知道。” “你坚持?” “是,哥哥,请您相信我,这是一个圈套,是中国人设下的圈套。目的就是离间哥哥和耿轻寒。” “这话你已经说了一晚上,我要证据。证据,明白?是谁?为什么?刘探长还是那个瘸子马玉?” “我不知道,需要调查。” “好,我给你机会,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山下走进来贴近武田太郎,附耳低语:“警察局长回话,刘探长回来了。” “让他马上过来。” “是。” 刘探长昨夜去了城外,没赶回来,今儿一大早从城外匆匆赶到警署,局长就打发他赶紧去武田太郎官署。 警察局长对刘探长说:“赶紧的,日本人昨夜里就疯了似得找你。指定是为了酒井那案子,蒲春你藏哪儿了?安全不?估计日本人想见的是他。这关头,可别出事了,我这心里嘀咕了一晚上,咋就不踏实呢。” 刘探长抬抬眉,嘴里应道:“这就去。” “唉,你可想清楚了,那耿轻寒可不是省油的灯,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刘探长没回头,摆摆手说:“我心里有数。” 刘探长没直接去官署,而是先去了蒲春藏身的小院。 开门的是蒲春的老婆,正哭的鼻涕眼泪糊花了脸。一见着刘探长,一把抓住,嚎啕大哭。 “刘探长,你可得给我做主。那天杀的卷走了家里所有的钱,让我咋活啊?” 刘探长愣了,没敢相信,又问了一遍:“你说啥?” “那天杀的蒲春卷走了家里所有的钱不说,值钱的都抢了去,丁点儿都没留下啊。” “你说啥?他去哪儿了?啥时候走的?” “啊,你不知道?不是你让人叫走的吗?” “我啥时候让人叫他了?坏了!啥时候走的?跟谁走的?” “大半夜走的,说什么马瘸子有动静了,上头让赶紧过去。” “出城了?” “不知道,大半夜走的,一大早着急慌忙的跑回来,把值钱的收拾收拾就跑了,拉都拉不住啊。” 刘探长一屁股坐在炕上,心里苦笑:“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稳稳心神,还是提起精神,赶着去面对武田太郎的滔天怒火。 抬脚出门,刚走两步,想了想又折回身,跟蒲春的老婆说:“别哭了,蒲春这是抛下你跑路了,日本人那里得交代,你得跟我走一趟。” “我不去,蒲春跑了,想让我顶缸,美得你。” “想不想要钱?” “那也得有命花。” “你不跟我走这一趟,这小院不出今晚,就得有人要了你的命。你跟我走一趟,保证你能得赏钱,还能有命花。” “真的?” “比珍珠都真。” “那好,我信你,刘探长。” 刘探长带着蒲春的老婆进了武田太郎的官署。 雅子在看见两人后,心思一定,低垂的眼眸,闪过讥笑。 武田太郎奇怪的看着刘探长。 “刘探长,这是什么意思?蒲春呢?” “这是蒲春的老婆。” 武田太郎阴沉沉的脸色瞬间黑的滴水,冰凉狠厉。 “你在开玩笑?” 刘探长脸色尴尬,苦笑一声说:“蒲春跑了。” 武田太郎二话不说,直接甩了刘探长一个大耳光。 “混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刘探长硬生生的挨了这一巴掌,忍住想揍人的心思,把蒲春被人骗走的经过说了。 “你是说有人冒充你骗走了蒲春?” “是。” “不,这不合理。” 雅子突然出声。 刘探长闭了一下眼睛,心道:“这娘们既难缠又讨厌。” 雅子走到蒲春老婆面前问:“你听清楚了,来人说的是:马瘸子那边有动静了,上头让赶紧过去?” “听清楚了,蒲春一听这话,撒腿就往外跑。” “蒲春认识来人?” “应该认识吧,我在屋里,没跟出去。蒲春出去就没回来,大半夜的,不认识咋能跟着出去?” “哥哥,我认为应该立即全城搜查,找到蒲春,所有的疑惑都会迎刃而解。” 武田太郎沉着脸对山下说:“命令田中,封锁全城,务必找到蒲春。” “是。” 第348章 清白 全城搜索,那是连墙缝里的老鼠都不放过。一队队的宪兵在街道上横冲直撞,成年男性被强行拦住对照相貌。蒲春常去的地方被封锁,用醒目的警戒线围着,相邻的住户家里三番五次的冲进宪兵,里里外外翻得底朝天,男男女女接受严厉的问询。常来常往的人被强行带进宪兵队严加审问。蒲春的老婆几个小时内,被数次传唤,最后索性被强行留在宪兵队,关在一间狭小的黑房子里。 蒲春的老婆在中国人面前撒泼打滚,但进了宪兵队却怂的厉害,除了哭天抹泪,没敢折腾。反复重复着那番话,说的自己都起了腻,一直到麻木。每次有人来,就开始机械式的陈述。同样的表情,同样的动作,同样的描述。 这会儿刚刚接受完又一轮询问的女人,又被关进了熟悉的小黑房子里。女人疲惫不堪,一屁股坐在干草上。披头散发,形同疯子。麻木的脸上满是绝望,心里除了恨蒲春,对刘探长的恨那是达到了极致。 警察局协助搜查,挨家挨户搜人。 很快,城门口守卫被带到田中队长面前。蒲春一大早来回两趟,守卫印象颇深。 田中带着城门守卫极速去见武田太郎。 武田太郎目光阴沉沉的盯着田中和城门守卫,脸色黑的滴水。 “蒲春和另外一个人出城了?那个人是谁?” “不认识,瞅着脸生。” “有证件吗?” 守门人哆嗦了下,这会儿才想起来,因为跟蒲春熟悉,光顾着和蒲春闲唠了,竟然没看那人的证件。眼下撒谎是不行的,那人姓甚名谁自己压根不知道,看样子蒲春这是出了大事了。 电石火光之间,守卫想的明明白白,马上讪笑着说:“蒲春走的急,直说是出城公办,耽误不得。” 武田太郎阴沉沉的重复一遍:“跟蒲春出城的人有证件吗?” 守卫哆嗦一下回答:“没……没看见……” 武田太郎抬手甩了守卫一个耳光:“没有证件,为什么出城?” “蒲……春……说有重要……公干……要是耽搁了……吃不了……兜着走……就……” 微微低垂着头的雅子眼底划过一抹淡笑,慢慢抬起头,那抹淡笑消失殆尽,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刻板严肃。 “哥哥,蒲春为什么会突然出城?跟他一起出城的人到底是谁?” 武田太郎冷冷的看一眼雅子,赤裸裸的不悦写在脸上。 雅子目不斜视,一点不为所动。 雅子的言外之意武田太郎清楚。 蒲春带着身份不明的人出城,又卷走了家里所有的钱,答案呼之欲出。 关键是跟蒲春一起出城的身份不明的男人到底是谁?如今已经查明,瘸子马玉很有可能根本不瘸,酒井被瘸子的假象迷惑,根本没去仔细追究失败的原因。每次跟踪的失败,每次成功的逃脱,哪里是一个瘸子可以办到的?由此得出结论,瘸腿马玉根本不瘸。 如果瘸腿马玉根本不瘸,那么耿轻寒是瘸腿马玉的可能性有多大?跟丢了马玉,却碰上了耿轻寒,难道真是巧合?酒井被勒死的时间,耿轻寒恰巧又出门了,并再次熟练老道的甩掉了跟踪者。眼下,那个唯一可以证明耿轻寒很有可能就是凶手的蒲春,竟然没了消息。 巧合太多,那就不是巧合了。整个事件显然是蓄意计划好的。目的何在?真相何在? 蒲春的逃脱,留下两种可能,一种可能,耿轻寒就是瘸腿马玉,蒲春故意带走了另外一个男人,用以转移目标。耿轻寒得以洗白,留在官署,继续为抗联提供情报。 一想到这种可能,武田太郎的心里就仿佛有一万只蚂蚁啃噬着。 耿轻寒到底是不是清白的?难以名状的纠结令武田太郎分外烦躁。 另一种可能,蒲春是酒井事件的拐点,如今蒲春的成功逃离,令酒井事件将再次陷入僵局。而且耿轻寒身上的疑点似乎又被洗清了。蒲春一系列的动作,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整个酒井事件,针对的最终目标是耿轻寒。对手一举两得,既除掉了特高课的干将,又陷害了耿轻寒,成功离间了武田太郎和耿轻寒。 想的越清楚,武田太郎越恼火。是谁?是谁故意设下这样的圈套,目的何在?如果仅仅是为了除掉耿轻寒,又为何突然生变?蒲春昨晚被叫走,今天一大早就带着身份不明的人出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迷雾重重,真相似是而非。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场阴谋,无论哪一种结局,损失的那一方都是武田太郎。 博弈刚刚开始,自己就输得如此尴尬。 武田太郎绕到办公桌后面,沉沉落座,深色不明看着胆战心惊的城门守卫。 这个愚蠢的中国人,有可能放走了共党地下组织的核心人物。 这一刻,武田太郎觉得眼前的中国人格外讨厌,心底的暴虐几乎压制不住,想要喷涌而出。 武田太郎强行压住想要杀人的暴躁,蛇信子般阴沉冰冷的目光盯着守卫。 “跟蒲春一起出城的人有什么特征?” 武田太郎的目光令守卫后脖子一凉,阴森森的凉风吹过,结结巴巴回答:“特征?没……没啥特别的,穿着……穿着黑色的……夏装,戴着……黑色的礼帽……神神叨叨的……看不清脸……对了……我想起来……想起来了……蒲春说……生……生脸才……才好办事……” 这身打扮,没有任何特异性,奉天城的二狗子几乎全这样。 “他的腿有问题吗?” “腿……腿没啥……没啥……” 武田太郎脸色黑沉,沉默不语,食指有力的扣击着桌面,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 房间里的气氛登时紧张压抑,所有人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 最终武田太郎挥挥手,放过了城门守卫。 办公室里只剩下了武田太郎、山下和雅子。 武田太郎神色莫测,脸色阴沉冰冷。山下保持着一个优秀的家奴和下属惯有的恭敬和卑微,面无表情的站在武田太郎身后。 此时的雅子脸色复杂,既有在武田太郎面前一贯的卑微和恭敬,也有军人的倔强和傲气,还有一丝被冤枉的委屈和不甘。 办公室里的气氛凝重紧张。许久,武田太郎慢慢开口问雅子:“你怎么看?” 雅子恭顺的看着武田太郎,慢慢斟酌着答:“蒲春的突然离开,更加肯定酒井君事件的确是一场预谋已久的阴谋。这是共党地下组织对特高课的反击,报复特高课逮捕了众多共党的地下组织成员。耿轻寒是否清白,目前很难做出判断。马玉消失的地方耿轻寒却出现,是不是巧合,有待考证。蒲春,是重要的人证,但却在指认耿轻寒之后消失,这样的巧合很难令人信服。所以,我认为,对于耿轻寒的调查必须事无巨细,要做到万无一失。这样,哥哥才能放心的用他。” 武田太郎眼底的戾气稍稍散去一点,点点头说:“雅子说的不错,这件事就由山下负责,雅子协助。这一次,一定要确定耿轻寒的身份。记住,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帝国绝不会用一个心怀叵测之人。” “是。” 两人立正,响亮的回应。 武田太郎对山下说:“命令森田部,严密追查蒲春下落。” 雅子犹豫着说:“哥哥,耿轻寒还在隔壁房间,哥哥是不是去见一下?” 武田太郎深吸一口气:“我去见一见。” 山下昨夜带人闯进家里,一路不管轻寒如何套话,山下都三缄其口。 到了官署,二话不说,轻寒直接被人带进武田太郎办公室隔壁的房间,山下转身就走。 轻寒冷声问:“山下君这是何意?” 山下停下脚步,面无表情的看一眼轻寒说:“这是司令官阁下的意思。” “太郎什么意思?我要见他。” “司令官阁下很忙,等他忙完自然会见你。” “山下君,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有权知道。” “等司令官有时间见你了,你自己去问。” 说完,山下抬脚就走,走到门口时,对两名士兵说:“不准离开。” 轻寒盯着山下的背影,脸色阴沉冰冷,沉默着坐下,神色莫名。 整整一夜,耿轻寒就被这样软禁在只有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的办公室。 轻寒一直正襟危坐,几个小时一动不动。入夜,房间里闷热无比,轻寒显得有些烦躁。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又停在窗前,似是烦恼无比,看着窗外。 夜色渐沉,轻寒似乎失去了耐心,脸色愈加烦躁不安。终于忍无可忍的轻寒走到门口,想要直闯出去。 守在门口的士兵用枪拦住轻寒,厉声说:“不准出去。” “我要见太郎,见司令官,你们无权对我这样,让我出去。” “你,马上回去。” 两名士兵面无表情,根本不听轻寒的话。轻寒只好无奈的回去,烦躁无比的坐下,没一会儿又起身,来回走动。 轻寒的表现早有人汇报给武田太郎,在他们看来,耿轻寒这是怯懦和害怕的表现,急着去见司令官阁下,说明在耿轻寒心里,司令官阁下是他唯一的靠山和救赎。 第349章 多疑 武田太郎后半夜是在纠结中度过的,心中有两个小人轮番出场。既奢望耿轻寒不负多年的情意,忠心耿耿对自己。又忧心耿轻寒就是那隐藏极深的惊弦,一直以来潜伏在自己身边。 漫漫长夜,武田太郎第一次觉得中国的夏夜格外烦闷。 巧合总是发生,武田太郎见过刘探长和蒲春之后,只不过短暂的犹豫了片刻,事关自己最信任的翻译官和亲妹妹,武田太郎需要斟酌一下的时候,刘探长带着蒲春离开后竟然出了城。等武田太郎决定让蒲春直接指认耿轻寒的时候,满奉天城找不到刘探长影子。 一夜过去,事情就有了变化。那个口口声声坚决指认耿轻寒的蒲春竟然跑路了。这绝对是阴谋,这是对自己赤裸裸的挑衅。此时的武田太郎,反而对耿轻寒有了信心。也许,共党费尽心机就是为了借自己的手除掉耿轻寒。毕竟,耿轻寒跟自己是亲如兄弟的朋友,凭这身份,共党想要除掉耿轻寒的心思就特别强烈。再者,内心深处,武田太郎也更愿意相信雅子。雅子不仅是武田家的女儿,也是帝国精心培养的情报人员。武田太郎相信,忠于天皇陛下是雅子深入骨髓的信念,武田太郎虽然多疑狡黠,但他对自己的人有着非同寻常的天然信任。 从昨晚到现在,雅子的表现也让武田太郎很满意。面对蒲春对耿轻寒的指认,雅子没有反驳,只是陈述事实。蒲春出城跑路的消息得到证实后,雅子也没有放弃对耿轻寒的怀疑。 谨慎、多疑、冷静、镇定、凉薄、冷情,雅子显然符合一名情报人员的基本素质。 武田太郎抬脚走进隔壁,一眼就看见耿轻寒略显狼狈和憔悴的样子。 一见武田太郎,轻寒激动的起身迎过来,语气中带着明显的焦躁不安。 “太郎,到底发生了什么?” 武田太郎心里的烦躁纠结,在看见耿轻寒的狼狈和憔悴后,突然就消散了不少。如武田太郎这样自以为是的人,总是有你不好我就好的心态。 武田太郎微微一笑说:“无觅,辛苦了。昨夜急着叫你来,确实是有些事需要你来核实一下,没想到我忙了一夜,一直没有时间见你,让你误会了。雅子,马上陪无觅回去休息,一定要照顾好无觅。” “是。” 雅子恭顺的回答。 轻寒松了口气,无奈的摇摇头说:“太郎,我想我们之间有些误会。” “误会?无觅,我们之间怎么可能有误会?我们亲如兄弟,而且很快就会成为一家人,怎么可能产生误会?无觅,你总是这样敏感,看来,你对我们的友谊信心不足啊?” 轻寒俊逸的脸上露出无奈,一丝苦涩的笑容滑过嘴角。 “太郎,你我相识相交,转眼已是十余年,你不是无的放矢的人。昨夜,山下君带着荷枪实弹的士兵将我带到这里,说是等待太郎的召见,实际等同于软禁。太郎,你我之间,有什么事不能开诚布公?” 武田太郎拍拍轻寒的肩膀,一脸虚伪至极的笑,嘎哑的嗓音格外刺耳。 “无觅,昨夜的确发生了一些非常令人不愉快的事情,但现在已经过去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睡一觉,以最好的状态迎接未来。” 轻寒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点点头说:“好。” 轻寒转向雅子,看着雅子仍然有些红肿的脸颊,眼底闪过心疼,语气格外温柔。 “雅子,一起回家吗?” 雅子抬眼看看轻寒,保持着在武田太郎面前惯有的刻板严肃,语气淡淡的。 “轻寒哥哥,我还有工作,您先回去休息吧。” 武田太郎狭长的眼睛在两人之间来回睃视,两人的神情尽在眼底。 轻寒的温柔,雅子的若即若离,都看在眼里。 武田太郎嘴角扬起一抹满意的笑容。 一本正经的对雅子说:“忙了一夜,工作暂时放一放,回去休息吧。” 雅子面无表情,恭敬的行礼。 “是。” 两人并肩向外走去,快到门口时,身后传来武田太郎淡淡的声音。 “山下,你去送送,他们一夜未睡,路上恐不安全。” “是。” “你一定要亲自送无觅和雅子进门。” “是。” 背对着二人的雅子和轻寒悄悄对视一眼,面不改色,淡定的同时转身。 轻寒客气的对山下说:“那就辛苦山下君了。” 雅子则倨傲的对山下微微颔首示意。 山下亲自开车送两人回家。 会客厅里,轻寒和雅子客气的向山下致谢。 “山下君辛苦了。” 山下循规蹈矩的回礼后,状似随意的开口问:“听说耿先生最近定做了一件浅色的传统服装。” 轻寒脸上闪过一丝惊诧,微微一笑说:“是的,特意去有名的老字号定做的,据说这家店的老师傅是祖上传下来手艺,裁剪合身,做工精细,样式时兴。” “哦,听起来很不错,但传言与实际总会有差距,不知在耿先生眼里是否名副其实?” “长褂取回来还不曾上身,原准备回北平拜见父母时穿的。山下君倒是提醒了耿某,是应该提前试一试,若是需要修改,也好尽快送过去。” 一直没说话的雅子惊讶的看一眼轻寒,脸色沉了沉说到:“轻寒哥哥什么定做的?” 轻寒笑着说:“前一阵子太郎说我们要一起回北平,想着父亲老派的思想,北平又正是酷暑,所以就去做了一件,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正好,山下君也感兴趣,不如一起看看传统的老手艺。” 轻寒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想到底放在了哪里。 “哦,好像是放在书房了。” 轻寒抬脚往书房走去,山下和雅子对视一眼,跟在后面。 书房里,轻寒从博古架上取下盒子,直接打开,一件崭新的浅色长褂叠的方方正正,一看就知道,根本没上过身。 山下貌似非常感兴趣,伸手拿起浅色长褂,抖开仔细观赏。赞叹道:“中国的传统服装果然妙不可言,家传的技术名不虚传。雅子小姐,司令官阁下常用管中窥豹,可见一斑来形容中国,说是可以见微知着。中国文化博大精深,一件简单的衣服都做成了艺术品,令人赏心悦目。” 轻寒微微一笑说:“的确如此,今日一看,老字号果然名不虚传。” 女人对美丽的事物总有种与生俱来的偏爱。雅子亦然,刻板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托起长褂的仔细看着。 “不知道我的衣服做好了吗?真是期待,那将会是怎样的美丽。” 轻寒温润的看着雅子,如暮鼓晨钟般低沉浑厚的声音响起:“一定会令人惊艳,我很期待。” 雅子羞涩的垂下眼眸,少女般的情怀与那一身刻板冷酷的军服形成强烈的对撞,让人不忍直视。 山下直接忽视两人,顺手松开长褂,轻柔飘逸的锦缎滑落在雅子手中。 山下后退一步说:“两位已经到家,请好好休息,告辞。” 轻寒送山下出门,目送山下的车绝尘而去。这才关门上栓,迅速回到会客厅。 “对不起,还疼吗?” 轻寒伸手轻轻抚摸雅子略显红肿的脸颊,眼底划过歉意。 雅子无所谓的摇摇头说:“蒲春跑了,是您的朋友干的?” “蒲春?” “就是指认您的人。” 轻寒点点头说:“有可能。” “您不知道?” 轻寒皱起眉头说:“那天送我的朋友出城后,再也没见过,我以为他会听我的,不会进城。” “蒲春一大早带着一名身份不明的人出城了,哥哥怀疑蒲春带走的就是瘸腿马玉。” 雅子的杏眼清凉如水。 轻寒微微垂下眼眸,避开这直撞心灵的干净纯粹。 “瘸腿马玉?怎么可能?” 雅子眼底闪过失望,张了张嘴说:“我累了,休息吧。” 说完雅子朝自己的卧室走去。轻寒看着雅子的背影,紧抿双唇,目光里闪过犹豫,最终什么也没说。就这样静静的目送雅子挺直脊背,孤傲清冷寂寥的走进卧室。 卧室的门轻轻关上,雅子纤细挺拔飒爽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轻寒这才抬脚走进自己的卧室。 雅子的卧室,雅子靠在门上,嘴角扬起一丝笑容。 轻寒犹豫不决的沉默,雅子感觉到了,这种进步令雅子高兴。自己和爱人之间朝着理想的方向进展,这的确是令人高兴的。 武田太郎的办公室,山下恭敬的汇报有关耿轻寒那件崭新的浅色长褂的事宜。 武田太郎眯眯眼,重复一遍:“从来没有穿过?” “是的,没有穿过的痕迹。” 武田太郎沉默不语,食指习惯性的一下一下叩击桌面。 许久,武田太郎开口说:“中国人非常狡猾,他们擅长用计。这次事件让我想起了孙子兵法中的两计,离间计和明修渠道、暗度陈仓。蒲春指认耿轻寒后,突然消失,就是告诉我们,酒井事件是耿轻寒干的,成功的转移了我们的视线。当我们把注意力放在耿轻寒身上时,他们成功的把共党最重要的核心人物马玉带出了城。整个事件上演一场金蝉脱壳,让耿轻寒成为最终目标。狡猾至极,可恶至极。” 第350章 回家 山下疑惑的看着武田太郎,小心翼翼的说:“司令官阁下,也许事情原本就是耿轻寒干的,在得知蒲春指认了自己以后,派人胁迫蒲春出城,故意制造了假象。” 武田太郎摇摇头:“如此简单直白,不是中国人的作风。很多中国人从小就会接受传统教育,熟读所谓的四书五经,孙子兵法,深谙三十六计,善于用计。酒井事件的发生,到目前为止,结果显而易见,耿轻寒是他们的最终目标。按着中国人的思维逻辑,如果耿轻寒就是瘸腿马玉,整个事件就不会这样设计,他们会把耿轻寒撇的干干净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耿轻寒直接暴露在我们的视线之中。看来,中国人想要除掉耿轻寒的心思非常迫切。” 山下恭敬的奉承自己的主子:“司令官阁下的智谋远远高于那些愚蠢的中国人,他们这些如同儿戏般的计谋,司令官阁下一眼就能看透。属下佩服!” 武田太郎故作高深莫测的笑笑,挥挥手说:“我更相信雅子,中国有句话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耿轻寒亦如此。” “是的,雅子小姐足智多谋,聪明睿智,耿轻寒逃不出雅子小姐的手心。” 武田太郎怎么分析,轻寒大致可以推测出来。正因为足够了解武田太郎,轻寒才会急中生智想到这个计划。 酒井事件轰轰烈烈开始,最终却黯然落幕,蒲春成了酒井事件最大的变数。武田太郎和雅子高度怀疑,蒲春带出城的身份不明的人很有可能就是瘸腿马玉。这个隐藏在奉天的共党地下组织的核心人物,又一次在自己眼皮子地下成功逃脱。武田太郎气的咬牙切齿,内心暴虐残酷的魔鬼被成功激活。就在武田太郎准备为酒井事件发泄内心不满的时候,接到军部命令,命令武田太郎立刻率部开拔。武田太郎纵有万般不甘,也只能服从命令。 书房的门紧闭,轻寒坐在书桌前,桌上那只钧窑瓶子安静的散发着温润如玉的光泽,一如他的小丫头,细腻温柔精致。轻寒慢慢抬手,双手合拢,想用自己的掌心温暖它。 轻寒低头,亲吻这温润细腻,一滴清泪滑落,落在温热的桌面上,瞬间被六月的酷热蒸发。 撕心裂肺的痛令轻寒的身体轻轻颤抖,轻寒闭上眼睛,脸颊紧贴瓶子,耳语般低语:“小丫头,寒哥带你回家。你欢喜吗?你一定欢喜,又可以见着耿叔、翠姨,还有石头。寒哥院子里的槐花快开败了,你赶不上看了。” 撕裂般的疼痛让轻寒有窒息的感觉,轻寒大口大口喘气,抬起右手,伸进衬衫,轻轻抚摸胸前那块五福玉佩,一如桌上的钧窑温润细腻,轻寒仿佛依旧能感受到小丫头的体温。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伤心欲绝的轻寒茫然不知。 会客厅里,雅子笔挺的站在窗前,安静的看着窗外毫无新意的景色。聪明如雅子,可以想到轻寒近乡情怯,却永远也体会不到轻寒撕心裂肺的痛。 天色渐黑,室内一点一点暗淡,轻寒恍如未闻。依旧深陷在情伤之中,直到门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轻寒哥哥。” 雅子温柔恭顺的声音响起,轻寒这才恍然惊觉。再一次深情凝望一眼温润细腻的钧窑瓶子,恋恋不舍的起身把瓶子放在博古架上。 “雅子,进来吧。” “轻寒哥哥,可以用晚餐了。” “好,雅子,你的行李都整理好了?” “是的,轻寒哥哥需要我帮忙整理吗?” “谢谢!不需要,除了一些古董,没有多少要带走的。雅子也不必带太多行李,北平是大城市,奉天有的,北平都有,奉天没有的,北平也都有,到了北平再置办。” “我原本也没有多少贵重物品。” 轻寒目光温润的看着雅子,柔声说:“到了北平,多置办一些。” 雅子抬起水光潋滟的杏眼,颇有深意的看着轻寒。 轻寒柔声低语:“这些年积攒了一些,我用钱的地方不多,都存在银行,明天一起去取出来,以后我们的小家就由雅子搭理。” 雅子的杏眼水光更深,微微低垂眼眸,原本就细软的声音如同泉水叮咚,温凉欢喜。 “好。我会努力成为轻寒哥哥的贤内助。” 轻寒愉悦的笑了,低沉浑厚的笑声如暮鼓晨钟。 1937年六月底,一年中最为葱绿的季节,空气中散发着令人焦躁的酷热,后半夜微凉的风也吹不散的躁动不安。这样的季节,很难让人生出迤逦的情愫,心已如铁的轻寒感受不到难以抵挡的酷热,心底一片冰凉的轻寒,携未婚妻雅子启程回乡。 进乡情更怯,气笛长鸣,北平越来越近,往事如潮水般涌来。 轻寒站在车窗前,看着近在眼前的风景。一望无际麦田从眼前匆匆滑过,远山近水的记忆似乎就在昨天,郁郁葱葱的树枝在蓝天白云下舒展。 轻寒深若寒潭的双目中蕴藏着难以叙说的情意。北平,我的故乡,多年不见,你可曾记得我? 轻寒提着笨重的皮箱,雅子穿着奉天老字号老师傅做的浅色旗袍,挽着轻寒的手臂,两人随着人流走出车站。 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轻寒依旧一眼就看见了石头熟悉亲切的身影。 石头挥着手臂大声呼唤:“大少爷,大少爷,这里,这里。” 自以为坚强的轻寒瞬间泪目,石头眉眼间酷似小丫头。 轻寒几乎是拽着雅子往前跑,石头也第一时间就看见了轻寒,挤开熙攘拥挤的人流,拼命往轻寒这边跑。 两人在距离几步的地方同时停下脚步,喘息着盯着彼此。 石头大喊一声:“大少爷,真的是您。” 轻寒扔下笨重的皮箱,几步扑过去,紧紧拥抱石头。 “石头,石头,是我,是我。” “大少爷,大少爷。” “对不起,对不起,石头。对不起!” 石头哇的一声哭了。 “大少爷,您终于回来了,回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石头,槐花……” “大少爷,不怪您,这都是命,这都是妹子的命啊。” “石头,你好!” 两人的激动被雅子清脆的声音打断。 轻寒眼底闪过不耐和冰冷,慢慢推开石头,故作温柔的介绍:“石头,这是雅子,你见过的。” 石头不舍的松开轻寒,敷衍着点点头说:“雅子小姐好!” 打完招呼,石头就对轻寒说:“大少爷,老爷太太在家等您呢。” 轻寒艰涩的说:“是我对不起父亲母亲,枉我为人子,却不曾在膝下尽孝。” “您回来,老爷太太高兴的很,自接到您的信,见天儿的盼,总算把您给盼来了。” 说话间,石头提起皮箱,此时的轻寒归心似箭。 三人很快上了车。北平,一如当初,皇城恢宏的建筑群似乎近在眼前,金碧辉煌中隐隐透着萧瑟。 此时的轻寒已经冷静下来了,侧脸看着雅子问:“我先送你去一郎的官署。” 雅子点点头说:“也好,改天我再去拜见轻寒哥哥的父亲母亲。” 轻寒温柔的笑着说:“父亲母亲做派老套,总是依着老规矩。不过雅子也不必担忧,父亲母亲最是疼爱于我,一切都交给我。” 雅子乖顺的点点头说:“我听轻寒哥哥的。” 石头黑着脸开车,眼底闪过痛苦。 轻寒无视石头的阴沉,淡淡的说:“石头,先去一郎的官署。” 石头面无表情。 “是。” 到了一郎官署门前,轻寒下车,体贴地扶着雅子下车。柔声说:“请转告一郎,改天我会亲自上门拜见一郎。” 目送雅子提着沉重的皮箱走进官署,轻寒沉着脸上车,坐在副驾驶。 “走吧。” 石头一语不发,沉默着点火,车一路往家的方向开去。 轻寒终于放松下来,闭上眼睛靠在座位上,狭小的空间气氛凝重压抑。 许久,轻寒睁开眼睛,转头看着石头,目光里星星点点。 “石头,你怨我吗?” 石头两眼看着前方,冷着脸回答:“大少爷自有大少爷的道理。” 轻寒叹口气,抬手隔着薄薄的衬衫抚摸胸前的玉佩。 叹息着低语:“石头,小丫头活在我这里,从没有离开,永远不会离开。” 车稳稳的开着,石头没有看轻寒,只是已经两眼模糊。 “大少爷……我……” “石头,连一声寒哥都不肯叫了吗?” “不……不是……我……” “我还是从前那个寒哥,是你和小丫头的寒哥,永远。” “我……寒哥。” “这才对。” 耿府门前,福伯老远就看见了自家的车。 “老爷,老爷,来了,来了,大少爷回来了。” “瞎嚷嚷什么,又不是没长眼,爷我还没老眼昏花,看的见。” 车还没停稳,轻寒就急着推开车门下车,泪水模糊了双眼。 轻寒几步上前,扑通跪倒。 “父亲,不孝儿回来了。” 老爷故作洒脱的抹一把泪,弯腰扶住轻寒。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儿啊,儿啊,娘的儿啊。” “娘,是儿子不孝。” 轻寒咚咚咚磕头,太太早已泣不成声,老爷也湿了双目。 第351章 父子 福伯泪眼模糊的扶起轻寒。 “大少爷,你瞧瞧,家里的人都在这儿呢,可把您给盼回来了。” 轻寒就着福伯的手起身,这才仔细看着众人。老态尽显的耿叔直接落入眼底,鬓角花白,皱纹如刀刻,一双熟悉的眼睛里全是激动和惊喜。 轻寒转目看向母亲,母亲身边的翠姨也老了,酷似小丫头的漂亮大眼睛蓄满泪水。 轻寒走到耿叔面前,扑通一声跪倒。 “耿叔,对不起!” 耿叔顿时手足无措,一把扶住轻寒,结结巴巴的说:“大少爷……大少爷……您别……奴才……奴才受不起……” 老爷拍拍耿二,淡淡的说:“你受得,这是他该你的。” 轻寒又看着母亲身边的翠姨,哽咽道:“翠姨,对不起!” 翠儿惊得失了主意,手足无措,想上前扶起大少爷,又觉得不合规矩,只能抹一把泪,急急忙忙说道:“大少爷,是那丫头没福,没福啊。” “耿叔,翠姨,槐花是我的妻,我带着她回来了。” 听了这话,两口子终是忍不住,伤心欲绝扶着轻寒起身。 两人泪眼婆娑,又喜又惊又痛。喜的是大少爷依旧认槐花为妻,惊的是没想到大少爷肯为女儿跪奴才,痛的是捧在心头的女儿终究是去了。 福伯抹一把泪,大声喊:“老爷,太太,外面热,大少爷一路辛苦,咱进府叙话。” 老爷一甩折扇,故作镇定的说:“进府。” 一众人前呼后拥进了府,厨房早就备好了丰盛的接风宴,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上桌,轻寒再次郑重其事的给父母双亲磕头告罪,这才起身落座,抬眼看亲人。 父母双亲明显老去,父亲神态间依旧一副潇洒不羁,母亲神色愈加憔悴,病态尽显。晴姨娘已不复当年的风采,眼角眉弯染上岁月的痕迹。倒是柳姨娘没有了记忆里的呆板和木纳,整张脸隐隐透着意气风发。西风似乎长大了,眉眼间透着成熟内敛坚定,男儿本色尽显无遗。变化最大的毫不意外是妹妹曼妮,那个曾经肆意张扬的漂亮妹妹,如同脱胎换骨一般,脱去了大家小姐的天真和张扬,取而代之的是干练果敢,浑身下上散发着军人的英姿。 看了一圈,唯不见三弟不散。轻寒心头疑虑,竟有不祥的感觉划过心底,不由得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 多年不见,亲人的模样刻在心底,如今一见,唯有低叹。 一场家宴,伤感不断,欢喜犹多,说说笑笑、哭哭啼啼,离别虽苦,重逢更甜,分别的日子已匆匆远去,团聚的幸福近在眼前。 家宴结束后,轻寒亲自送母亲去休息,一路一脸微笑,轻轻扶着母亲,边走边倾听母亲絮絮叨叨的诉说。偶尔跟翠姨搭一两句,不长不短的路难得的温馨。 太太是哭一阵,笑一阵,半依着儿子,慢慢挪动着一双小脚。泪眼迷离,不看脚下的路,只仔细的瞧着眼前的儿子,深怕一眨眼,儿子又走了。 翠姨伺候在另一侧,亦是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侧目悄悄看着大少爷,做梦也想不到,俊俏出色的大少爷,自己看着长大的大少爷,耿府最有本事留过洋的大少爷,有朝一日竟成了自己的女婿。槐花那丫头上辈子修来的福,得了大少爷的青眼。唉,奴才的命啊,咋就去了?说到底还是个没福的丫头。 一想起女儿槐花,翠姨不由得泪眼婆娑,伤心不已。 轻寒亲自伺候母亲上床,掖好被角,立在床边,恭声说:“母亲,今日您累了,早些歇着。儿子回来了,以后天天在跟前尽孝,只要是母亲想见儿子,儿子就会在母亲眼前。” “寒儿,娘的儿啊,娘终于把你给盼回来了,我儿模样生的好,娘看不够。” 太太说着话,眼睛已然瞌上,轻浅的呼吸细细碎碎。 轻寒深若寒潭的双目满是孺慕之情,动作小心轻巧。 母亲疲惫至极,几乎马上就沉沉入睡。 轻寒小心翼翼起身,翠姨立马坐在床边,轻轻打着扇子。 这样的画面多么熟悉,从年幼到成年,从豆蔻年华到桑榆暮景,亦仆亦亲,相知相守。这样相伴,一生足矣。 轻寒眼底划过难以诉说的情意,慢慢退出去。 院子里,轻寒收回恋恋不舍的目光,转身向外院的书房走去。 书房里,老爷懒洋洋的靠在榻上,目光不似往日的慵懒散漫,心不在焉的摇着折扇,脸色难得的正经严肃。 “老福子,你说无觅说回来就回来,是个什么章程?一点征兆都没有,才说要回来,我琢磨着怎么也得三五个月,没成想十来天就回来,这事不对劲。” “爷,这么多年,您可没少念叨大少爷,这人回来了,您倒琢磨开了。大少爷也算风风光光的回来了,我行思着,大少爷这回怕是待不了多久。” 老爷摇摇头说:“不对劲,指定有事,还是大事,我瞧着这回怕是不走了。” “爷,大少爷除了随身带着一小包,没带任何行李。” “傻了吧?出门在外这么多年,这回家怎么着也得给家人带些个礼物,奉天的土仪特产,这府里老老少少,虽不多但也不能少。那小子从小就是个有成算的,我估摸着大宗的行李人带着费力,跟车来的。” 两人说话间,门外响起耿二和轻寒的声音。 “大少爷。” “耿叔,父亲可在?” “回大少爷,老爷在。” “老爷,大少爷来了。” 老爷眉头一扬,坐直身子,正经的回话:“进来。” 老福子赶紧请安告退,极有眼色的关上门,低声跟耿二招呼一声。 书房里,轻寒请安后,老爷少有的板着脸,一双与轻寒极相似的眼睛紧盯着轻寒。 “这些年在奉天,一直跟日本人打交道?” 轻寒坐在榻的另一侧,耿二送上一杯温凉的茶水。 父亲抬抬眉,这是打算长谈? 轻寒的确有长谈的打算。 于是,耿二绷着脸守在院子里,轻寒和父亲在屋子里,话题一打开,再也停不下。 七年的时间弹指一挥间,挑挑捡捡,竟然也絮叨了几个钟头。 轻寒话音一落,老爷就皱着眉头问:“回来的如此急迫,出了什么事?” 轻寒抬抬眉,父亲依旧如当年一般敏感。 轻寒摇摇头说:“一个月前,日本军部的特派员携带绝密文件,途径奉天抵达北平,肯定和这次调动有关系。” “无觅是打算一直跟着日本人?” 轻寒低垂眼眸,神色莫名,这问题该如何回答? “父亲,我与太郎乃至交好友,如今,日本势大,耿府想要回到祖上的荣光,倒可以借势。” 老爷斜着眼看看轻寒,竟然有些看不透。 冷冷的一笑,又恢复了慵懒,斜靠在榻上,一手拄着炕桌撑着身体,懒懒散散的问:“这不是主要的,直说吧。” 轻寒抬起低垂的眼眸,扫了父亲一眼,低声说:“父亲,此番回来,不知何时又要动,儿子想趁一这段时间解决终身大事。” 老爷嗖的一下坐直,盯着轻寒道:“你想娶妻?娶谁?奉天人还是北平人?你母亲知道吗?” “日本人。” “什么!” 老爷手里的折扇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老爷目光复杂的看着轻寒,半晌,幽声低语:“你这是想干什么?” 轻寒淡淡的一笑:“是太郎的妹妹,武田家的庶女。” 老爷皱着眉头苦思,终于想起那个跟在云子身后的小透明。 “我以为无觅更中意张扬的云子。” “雅子更适合娶回来做妻。” 老爷仔细想想点头说:“虽有些小气,上不了台面,倒也适合无觅。我听说日本女人皆以夫为天,那个雅子我记得甚是胆小怯懦,眉眼虽不如姐姐云子明艳,但也清秀,配我儿也算勉强。这是那个武田太郎的意思?” 轻寒抬起眼睛看着老爷:“父亲不反对?” 老爷笑笑说:“娶妻的是无觅,娶谁不娶谁,无觅自有无觅的道理,为父信你。” 轻寒幽深的眸子闪过激动,语气略略提高:“父亲知我,儿子谢父亲。” 老爷不经意的摆摆手说:“你还没说是谁的主意?” 轻寒冷冷的一笑说:“我要说我们是两情相悦,父亲可信?” 老爷噗嗤一声笑了,戏谑的看着儿子说:“两情相悦?当年无觅写信回来,口口声声说耿二家的丫头是挚爱,这才几天的功夫?那丫头尸骨未寒,怕是还没走到奈何桥呢,无觅就移情别恋了?为父不信。” 说起槐花,轻寒眼底的伤痛一涌而起,撕心裂肺的痛瞬间袭来。轻寒抬手压住胸口,隔着薄薄的衬衣抚摸胸前的玉佩。 轻寒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时,眼底一片清明坚定。 “父亲,儿子的婚事有劳父亲。” 老爷沉吟片刻说:“无觅是想大办?” “是,大办。” “你母亲那里可曾说过?” “还不曾。” “你想好了怎么说?” “母亲想要抱孙的心情胜过一切。” 老爷笑了,点点头:“无觅说的对。” 第352章 大婚 耿府大少爷要大婚的消息不过几日,已传遍了北平城。 耿府大少爷,那个当年跟着日本人在北平混的人五人六的后生,几年不见,这刚一回来,就整出这么一幺蛾子。 北平城跟耿府有些来往的人家都在观望,耿家这是要干嘛? 遥想当年,上数三代,耿家那也是天子近臣,汉旗中的佼佼者。到了耿将军这一代,父强子弱,曾经门庭若市的耿家逐渐寥落了。 没成想,不成器的将军儿子竟然生出了令人刮目相看的孙子,别说耿轻寒是耿家几代才出的人才,可着整个皇城,能越过耿家大少爷的人才几乎没有第二个。 耿府前几年在北平算是抖起来了,没抖几天,皇上去了新京,耿家大少爷也跟着去了,北平城跟耿家有嫌隙的人家可算松了口气。可人家当哥哥的有本事,临走楞是把自己的弟弟介绍给了日本人。 要说耿家现如今的当家人不着调,可架不住人家会生啊。生的儿子个顶个的能干,老大离了北平城,老三又在日本人面前得了脸。 日本人这几年在北平的势力越发的壮大,别说老百姓,就是那些个达官贵人也不敢得罪日本人。耿家没了耿家大少爷,在北平仍然是不可忽视的存在。 眼下,耿府最有出息的大少爷杀回来,这一回来就让北平城热闹了起来。 耿府大少爷要大婚,大婚不稀奇,三十好几的人,娶媳妇那是天经地义,关键是人家娶的不是一般人,人家要娶的是日本女人。 听说这日本女人颇有些背景,出身名门,亲哥哥在奉天只手遮天,堂哥哥就是在北平经营多年的武田一郎,亲姐姐是北平近年来极为活跃的日本女人云子。 这云子多年来一直游走于北平的权贵之间,与多名政界要员关系暧昧,说那女人能把北平的天戳个窟窿也不为过。与日本商人更是关系密切,纵横北平商界多年,苦心经营,实力不容小觑。 耿府这是彻底跟日本人挂上了,眼瞅着日本人在中国的地界上越来越张狂,耿家这是要借日本人的势,在北平横着走啊。 多少人暗自琢磨着,多少人冷眼旁观着,多少人热切上赶着。一时间,沉寂低调的耿府忽然就热闹了起来,整日里人来人往,门庭若市。 王家豪华的西式客厅里,王家老爷和大少爷一脸阴沉,相对而坐。 王老爷手里快速转动着一对核桃,眼睛眯成一条缝,冷嗖嗖的问儿子:“耿轻寒要娶武田一郎的妹子,这消息属实?” 王家大少爷吐了口唾沫,恶狠狠的答:“我打听过了,果真如此。那日本娘们是耿轻寒早些年留学时认识的,是武田家的庶女。原本这庶女不受重视,母亲不过是武田家当家人的一名侍妾,不过这庶女颇有些心机,得了当家人的青眼,让她跟在嫡出女儿云子的身边,说是家族重视,实际上不过是贴身伺候云子。倒是因此受了高等教育,而且进了日本军部,接受了正规的训练。” 王老爷沉吟片刻:“这么说这日本娘们有些手段?” “是。” “单耿轻寒一人就不好对付,再加上这日本女人,那是如虎添翼,耿府这是要起来了。” 两人脸色愈加阴沉,半晌,儿子试探着说:“要不,明儿咱也递个帖子?” 老爷冷笑一声:“当年那事,你觉得耿家的男人们忘了?耿老头忘了不一定,但耿轻寒绝对没忘。你给我记着,以后绕着他走。” “爹,您这也太小心了,他耿轻寒说到底跟咱一样,都是跟日本人混的,咱为啥就得让着他?日本人图得是利,谁给的利大谁就是亲爹,怕他做啥?” “你不懂,小子,耿轻寒不一般,光耿家在北平的老底子就够咱喝一壶的,何况如今的耿轻寒,那是日本人眼里炙手可热的红人。做人要学会看人看事,如今他风头正盛,咱惹不起就躲着。别在他眼前晃,让他想起当年的事。他若是真想给咱使个绊子、做个套,那咱防不胜防。避人锋芒,杀人于无形,这才是商道。” 儿子皱着眉头,不满的叨咕:“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 老爷眼一瞪:“你给我听好了,最近老实点,先观望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咱在暗处,耿家在明处,迟早会有个决断。” 王家人怎么想,耿府不知道,即使知道也不在乎,如今耿府在北平那是真正的抖起来了。 老福子听了老爷的话,在外大肆宣扬。耿家交好的人家,老福子都是亲自送请帖,进了门那绝对是有问必答。 我们大少爷要大婚,未来的大少奶奶是日本人,武田一郎的堂妹子,亲哥哥曾任奉天最高行政司令长官,如今也到了北平,将军世家。亲姐姐就是云子小姐,云子小姐跟北平的权贵们来往密切,多方面均有合作。 未来的大少奶奶虽出生名门,但人家说了,一切按咱中国的习俗办,随着我们大少爷。 我们耿府多少年没这般热闹过了,我们老爷说了,可着劲的大办,贵府与耿府一向交好,这样的大喜事,头一个就命小的来了。到了好日子,烦请您老大驾光临。 老福子的那张嘴,一开一合,出来的都是喜庆话,说的人畅快,听的人高兴。 老福子每日里迎来送往,眉梢眼角都带着得意。 耿府后院,太太皱着眉头,忧愁的叹气。 “翠儿,你说寒儿这是怎么了?那个雅子以前就见过,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寒儿怎么可能被那般平庸的姿色吸引?我总觉得这中间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寒儿怕是有苦衷。哎呦,我的儿啊,这些年在外面过的得有多艰辛,就连娶个媳妇,都不能随心随意。” 太太憔悴苍白的脸色愈加忧虑,消瘦的手指紧紧捏着帕子。 翠儿一边替太太倒一杯温凉正好的茶水,一边柔声劝慰:“太太,大少爷是个有主意的,娶妻是大事,大少爷心里指定有成算。” 太太目光复杂的看着翠儿,艰涩无比的低语:“翠儿,这辈子有你,是我的福分。是我对不住你,槐花那丫头多好啊,是我们娘俩没缘分啊!” 翠儿湿了眼,抬手抹一把眼泪,低声说:“太太,是那丫头没福气,我……” 太太抬手压住翠儿的手,柔声低语:“翠儿,翠儿,寒儿也是你的女婿,是你半个儿,我看得出来,寒儿心里有槐花那丫头。寒儿回来那天,随身只带了一小包袱,贴身带着,我偷偷瞧了,是一只瓶子。你猜那只瓶子有啥特殊的?” 翠儿茫然的摇摇头,太太了然一笑说:“那瓶子里装着槐花,昨儿夜里,我瞧见寒儿对着那瓶子喃喃自语,说什么我带你回家了,你欢喜吗?那神情,我从来没见过。” 翠儿终是忍不住,潸然泪下。 “太太,大少爷是个重情的,大少爷喜欢她,是那丫头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太太的手往下压了压,叹口气说:“又何尝不是寒儿的福气!寒儿没有那丫头,又如何度过那些寂寞清冷孤寂的日子?” “太太……” “翠儿,娶这日本姑娘,必不是寒儿所愿,我看得出来,寒儿心里苦哇。还好,有石头在寒儿身边,寒儿心里烦闷苦涩时,也有人开解一二。翠儿,我这辈子何德何能?有你这样的亲人,是我之大幸。” “太太……” 轻寒一撩帘子进来了,看着主仆两,微微一笑说:“母亲,翠姨。” 太太招招手笑着说:“寒儿,忙完了?” 翠儿匆匆抬手抹一把眼睛,忙着端茶倒水。 轻寒忙说:“翠姨,才刚儿喝过,别忙活,坐着说会儿话。” 太太忙说:“是啊,翠儿,快坐下,咱娘三个好好说会子话。” 转眼就到了好日子,耿府门前热闹非凡,车水马龙。大红灯笼直溜溜的挂了一长溜儿,鞭炮声噼里啪啦震天响。 接亲的队伍顺利接来了新娘子,说话间花轿就到了门前。 踢轿、跨火盆、行大礼。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新房里,曼妮喜笑颜开带着一群孩子,嘻嘻哈哈的叫嚣着要看新娘子。 进了新房,轻寒脸上的笑容早就收的一干二净,幽深的目光扫过曼妮,挥挥手,给了曼妮一个眼色。 曼妮微微皱一下眉头,当即领着一群孩子高呼着去前厅抢糖。喜娘还没完成婚礼程序,站在不动。曼妮强拉着喜娘出门。 “我新嫂子是日本人,不能完全按咱的规矩,剩下的交给我哥就行。” 呼啦一下,新房里的安静了。 曼妮临走时别有深意的看一眼大哥,顺手带上门。 新房里,轻寒笔直的站在新娘子对面,隔着盖头冷冷的看着新人。 恍惚间,那个自己舍不得伤的女子掀开盖头,嫣然一笑。 “寒哥,我好看吗?” “好看,世上最好看。” 撕裂般的疼痛再次袭来,轻寒抬手压在胸前,以此减轻那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轻寒深吸一口气,隔着火红的新衣抚摸胸前那块温热的玉佩。 第353章 喜宴 许久,新房里安静极了,新娘子端坐,喜烛的灯芯啪啪响了,惊醒了沉思中的轻寒。 轻寒上前,走到床边,深若寒潭的双眸紧盯着端坐在床边的新娘,神色莫名。 时间如此难熬,这一次怎么也躲不过。轻寒终是挑起红的刺眼的盖头,雅子清秀的面孔在喜烛昏暗的光线下,露出淡淡的粉色。 轻寒柔声低语:“累吗?” 雅子娇羞的低垂眼帘,轻轻摇摇头。 轻寒如暮鼓晨钟般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按着规矩,该喝合卺酒了。” 雅子低垂着头,轻轻点了两下。 轻寒转脸面无表情的倒酒,酒具依旧红的刺眼。 转过身,轻寒一脸温润,伸出手扶起雅子,柔声细语:“我的新娘,喝下此杯中酒,此生夫人与为夫注定要同甘共苦,患难与共。” 低沉浑厚如陈年美酒般的嗓音,令沉醉其中的雅子心动过速。雅子不顾娇羞,抬起清秀的小脸,潋滟的杏眼盛满深情。 雅子深情凝望着眼前深爱的男人,清脆坚定的答:“同甘共苦,患难与共,我心甘情愿,此生必生死相随。” 轻寒一脸感动,愈加温柔。两人手臂相交,仰头一口饮下杯中之酒。 甘甜醇香的滋味自口中蔓延开,紧张了一天的雅子,直到这时候才真正放松了。 火烧般的红霞瞬间漫上双颊,初为人妇的羞涩如小兔撞心,慌乱而甜蜜。 轻寒仰头一口饮下微涩的酒,心中的苦涩甚于口中。与自己交缠的手臂露出一截皓腕,在轻寒眼底却格外刺目。 轻寒轻轻瞌上双眼,压住心头难以诉说的痛苦。再睁开时,眼底一片清明坚定。 轻寒柔声说:“按着老传统,为夫要去前院招待来祝贺我们大婚的客人,辛苦夫人一人在婚房等侯为夫。” 雅子起身相送,按着日本人的习俗,从今以后,这个英俊出色的男人就是自己一生的依托。 此时的雅子完全没有了身穿戎装的傲慢和冷漠,一脸的恭顺贤惠,仰头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躬身行礼,柔声嘱咐:“辛苦您了!” 轻寒倾身俯向雅子,薄唇贴着雅子的耳边低语:“等我。” 雅子霎时红了脸,火烧般的红霞染红了清秀可人的小脸。羞涩的垂下头,露出一节藕白的长颈。 轻寒眯眯眼,继续用自己低沉诱惑的嗓音说:“我让厨房备了雅子喜欢的点心,夫人记得先垫垫肚子。” 雅子的小脸更红了,低垂着头,轻轻点了点。 轻寒似乎很满意雅子这般娇羞的模样,抬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雅子火烧云般的小脸,这才恋恋不舍的转身出门。 一出门,轻寒刚刚还万般温柔眷恋的神情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阴沉和狠厉。 轻寒转头看一眼新房,眼底划过一丝光亮,亮的惊人,凉薄到了极致。 前院,耿府几十年来首次如此热闹,门前可谓车如流水马如龙,院内人声鼎沸,觥光交错。武田太郎金刀大马的坐在首席,武田一郎和云子小姐分坐两边。依次下去,北平的权贵们或近或远的坐着。耿府交好的遗老遗少大都在席,北平的新贵们也纷涌而至。 老话说得好,人生三大喜: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他乡遇故知。此时的轻寒却不知自己喜从何来? 年少时狂妄自大,自以为学得是经世之才,待到金榜题名,报效朝廷。可做了多年学问,最终却眼睁睁看着大清国没了,时至今日,先皇嘴里的蛮夷之国几乎都要踩到中国人头上了,轻寒何以为喜? 哪个少年不慕爱?更何况年过三十的男人,又怎能不想家中娇妻幼子?可新房里的那个注定只能是敌人的女人,让轻寒生不出一丝迤逦之情。又如何谈得上人生之大喜? 武田太郎狂妄自大的坐在首席,平凡的脸上一副趾高气扬的傲慢,这样刺眼的场面让轻寒心中的仇恨瞬间被点燃。国恨家仇,刻骨铭心,怎能释怀?故地遇旧知,没有喜悦,只有漫上心头的滔天恨意。如此大恨,又怎能大喜? 轻寒冷眸扫过喧嚣的前院,脸上堆出喜悦的笑容,迈着轻快的脚步走到父亲身边。 长孙嫡子大婚,最为高兴的自然是耿府的当家人。老爷一身暗红色的长袍,一路端着酒杯,喜气洋洋的与人同贺。 高兴过头的耿府主母,羸弱的身体经受不住大喜大悲,只在众人面前打了个照面,就回了后院。 轻寒跟着父亲挨桌敬酒,一番下来,竟然只剩下首席。 父亲的目光越过鼎沸的人群,低声说:“无觅不打算过去?” 轻寒眼底划过冰冷,扫一眼主席的那群人,淡淡的答:“既然高兴,就让他们彻彻底底的高兴一番,自然是要过去的。” 父亲抬手轻轻拍拍儿子的手背,慵懒的说:“人生好比演戏,端看谁的技艺高超。” 轻寒微微颔首,低笑一声:“父亲说的极是,儿子明白。” “去吧。” 轻寒端着酒杯,迈着稳健的步伐,越过喧嚣鼎沸的人群,路过一桌一桌的祝贺,一边说着同喜同喜,一边端着喜气洋洋的笑脸,走到首席。 武田太郎今日似乎格外高兴,狭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满脸真诚的笑。陪坐在一边的一郎略为有些拘束,浑身上下张扬的气息明显故意收敛了起来。 令人眼前一亮的是云子,原本就明艳的五官画了精致的妆,更显的五官艳光四射。穿着大红绣花旗袍,勾勒出妖娆妩媚的诱人身材。特有的贵族气息散发出逼人的光芒,整个酒宴场子上,如同一道靓丽的风景,让人惊艳。 轻寒眼底闪过晦涩不明的暗光,幽深的目光极快的滑过云子,落在武田太郎身上。 “太郎,客气话我就不多说了,喝酒。” 轻寒的异样不止云子看到了,武田太郎和一郎都看见了。武田太郎侧目扫一眼云子,起身端起酒杯,哈哈大笑着说:“祝贺无觅!中国有句话:春宵苦短,无觅怕是等不及了。” 轻寒笑着说:“太郎总是这么善解人意。来,喝酒,今日不醉不归。” 云子眼底闪过晦涩,起身端着酒杯,脸上扬起明艳的笑容。 “轻寒哥哥,洞房花烛,人生大喜。祝轻寒哥哥新婚快乐!” 轻寒与云子轻碰酒杯,晦涩不明的看着云子,意味不明的说:“谢谢云子!有云子的祝贺,我心甚悦。” 喜宴一直持续到午夜,不甚酒力的轻寒被灌的酩酊大醉,耿二和老福子一边一个架着轻寒,一路急奔后院新房。 老福子那张不歇不休的嘴一路没停。 “我的大少爷唉,这是高兴过了头,跟那帮人,咋能实实在在一杯一杯喝啊,那得连赖带装的应付啊。这可好,把自个儿给高兴醉了。新娘子指定不乐意,让我咋给交代啊?” 耿二斜了一眼老福子,楞声愣气的说:“你哪只眼睛看出大少爷是高兴的醉了?还把自个儿给高兴醉了?咋看的?” 老福子瞪着耿二,贼笑着说:“咋看的?眼睛看的呗。你没瞧见日本人瞪着眼看着吗?大少爷当然得高兴的醉了。” 耿二皱皱眉,没说话。耿二只是直,又不是傻。 到了新房门口,两人对视一眼。老福子对轻寒大声说:“大少爷啊,您这也高兴的过了头,新娘子可还眼巴巴的等着您呐。哎呦,瞧这高兴的,您呐,已经到了新房了。” 轻寒迷迷糊糊叨咕着:“洞房花烛夜,嘿嘿,洞房花烛夜。” 门自里打开了,雅子柔声说:“轻寒哥哥喝醉了吗?” “可不是,大少爷高兴,来的客人又多,一不小心就多了点,还请大少奶奶多担待。” “谢谢两位,请把轻寒哥哥交给我,我会照顾好他的。” 雅子接过轻寒,轻寒趴在雅子身上,醉醺醺的低语:“好香,好香。” 老福子和耿二极有眼色的瞬间闪人,并体贴的关上门。 新房里,两人刚走,在雅子看不到的地方,轻寒睁开了迷离的双眼,看一眼红的刺眼的新房。似乎醉得更厉害了,高大的身体靠着娇小的雅子。 两人步履蹒跚的挪到床边,轻寒一头栽倒在床,瞬间沉睡。 雅子任劳任怨的替轻寒脱下鞋子,尽量让轻寒睡的舒服一些。 折腾好轻寒,雅子出了一身汗,用手擦擦额头的汗,坐在床边,这才仔细看着自己的丈夫。 门外响起翠儿的声音:“大少奶奶,太太让厨房熬了醒酒汤,刚刚合适。” 雅子起身开门接过醒酒汤:“谢谢!” “大少奶奶折煞奴婢了。” 新婚夜,就在轻寒酒醉沉睡中度过了。 天刚一亮,轻寒就睁开了眼睛,侧目看一眼身边熟睡中的雅子,神色晦涩莫名。 按着老规矩,第二天早上,新妇要给公婆敬茶。 轻寒酒醒后,柔声道歉,雅子自是大度,还关切的问轻寒可是有不适? 新婚夫妻似是心意相同,两两收拾利落,相携去往正厅。 耿府的日本媳妇今日算是正式露脸了。 整个耿府依然洋溢着喜庆,刺目的大红一路铺开,竟然红了轻寒的双眼。 第354章 枪声 轻寒大婚三日后,耿府门前的一溜儿大红灯笼依然刺眼的喜庆,酷热中仿佛依旧张扬着大婚的盛况。 这是1937年7月7日,阴历五月二十九,小暑。 是夜,一天的燥热才刚刚褪去,北平城大多数人趁着这夜风带来的微凉才刚眯着,城外却响起了激烈的枪声。 午夜刚过,浅眠的轻寒就被隐约传来的枪声惊醒,黑暗中,轻寒微微侧身,迎上雅子清亮的杏眼。 轻寒低语:“好像是枪声?” “是,应该不远。” 轻寒支棱着耳朵仔细听一听:“是城外。” 雅子幽幽的开口:“哥哥也在北平城外。” 轻寒忽的一下子坐起来,不由得握住双拳,冷声问:“双方驻军开火了?” “轻寒哥哥,有些事我们无能为力。我们左右不了高层的思想,也改变不了他们的决心。” “太郎,太郎呢?难道他也支持?” “哥哥从来都是一名坚定的武士。” 苦涩在心头蔓延开来,黑暗中轻寒冷笑一声,七月的酷热中突然就沁入了冰凉。 “是啊,武田家族的男人怎么可能放弃这样的机会?你的那个好姐姐等待这一天怕是亟不可待了吧?” 黑暗中雅子的眼睛闪过一丝莫名,语气嘲讽。 “姐姐是特训班最为出色的学院,是老师的骄傲,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在这里,才能充分发挥姐姐的优势,聪明的头脑,高超的演技,精准的枪法。” 轻寒低哼一声:“我从来不知道雅子的姐姐这般优秀,在我眼里,雅子是最好的。” 雅子微微翘起嘴角,自信的低语:“我不会让轻寒哥哥失望的。” 黑暗中,各怀心事的两人陷入了沉默。这一夜,轻寒睁着眼直到天亮。 新婚的夫妻,甜蜜才刚刚开始,就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声打破了。新婚的喜悦一夜间变了味,少了柔情蜜意,多了重重心事。 轻寒的眉宇间多了解不开的愁绪,心中的焦急日益加剧。 同在屋檐下的雅子心中却涌起难以名状的兴奋。因为雅子知道,在轻寒哥哥面前表现的绝佳机会终于来了。 此时的雅子依然沉浸在新婚的喜悦中,有种完全解脱的轻松。那种不能掌控自己命运的无望和迷茫终于消散了,如同拨开层层叠叠的浓雾,终于得见光明的轻松和喜悦充斥着心头。 城外两国军队之间的硝烟,丝毫没有影响到雅子新婚的喜悦。 冲突在日本军队刻意的挑衅下,越闹越大,北平城外时不时响起的枪声提醒着城内的老百姓,战争一触即发。 轻寒内心的焦急无法名状,自己离开奉天时,还没来得及接到上级的回话。如今在北平,该如何跟组织联系? 轻寒的焦灼雅子感觉到了,雅子格外的温柔小意,想用自己的方式开解轻寒。 但轻寒的心事哪里又是雅子能解决的? 几次之后,雅子开始担心起轻寒。 几天后的傍晚,残阳如血。轻寒又要出门时,雅子拦住了轻寒。 “轻寒哥哥,我们能谈谈吗?” 轻寒垂眸看着雅子,克制住内心的不耐,柔声说:“怎么了?可是不习惯?” 雅子轻柔的笑笑,摇摇头:“这是轻寒哥哥的家,自然也是雅子的家,没有不习惯。父亲母亲对我很好,我很愉快。” 轻寒幽深的目光滑过雅子越发水灵光洁的小脸,低声问:“雅子想跟为夫谈什么?” 雅子小脸一红,低声细语:“轻寒哥哥,您这样非常不好,我是说您的状态,非常的不好。如果云子姐姐看见您这样焦灼不耐,心事重重的样子,她会想很多,会给您带来许多不便。” 轻寒脸色一变,收起了伪装的笑容,眉头紧蹙。 阴沉沉的问:“我只是有些担心太郎。” 雅子柔和的笑笑:“哥哥和姐姐不会这样想。轻寒哥哥,我想跟您开诚布公的谈谈。我们已经是夫妻,这一生注定要一起走,所以,我们之间不应该有秘密。” 听着雅子一本正经的话,轻寒的脸色愈加阴沉,深若寒潭的双目冷冷的看着雅子。 雅子微微仰着头,杏眼里露出决绝和坚定,镇定自若的迎着轻寒冰凉冷漠的目光,继续不急不缓的说到:“我的中文老师对中国文化非常感兴趣,他说中国文化博大精深,他曾讲过一个故事,多年来我一直记得清清楚楚。泉水干涸后,两条鱼未能及时离开,受困于陆地的小洼,它们回不到可以自由自在的水中,只能留在这小洼中。两条鱼朝夕相处,动弹不得,互相以口沫滋润对方,忍受着对方吹来的口气,忍受着一转身便擦到各自身体的痛楚。这故事最后演绎成一个优美的词,相濡以沫。轻寒哥哥,如今的你我可以用相濡以沫吗?” 轻寒脸色几变,低沉冰冷的嗓音令人遍体生寒。 “相濡以沫?雅子,战争一触即发,你我之间是难以跨越的国恨,我们注定只能是敌人。” 雅子抬头看一眼天空,幽幽地说:“轻寒哥哥,这样的结果您早就预料到了,您依然和我结婚,是为了什么?” 轻寒眼底闪过一丝狠厉,嗓音低沉冰冷。 “雅子果然聪慧。” 雅子艰涩的笑笑:“您说过,在您心目中,我是最好的。所以,我以为您同我一样,认为我们才是这世界上最合适的做夫妻的男女。” “所以,我们必须同甘共苦,互相温暖,忍受彼此转身摩擦带来的剧痛?” “是的。” 轻寒深若寒潭的双目紧紧盯着雅子,许久,终是低叹一声。抬手轻抚雅子清秀的小脸,温润低语:“终究是我不对,原本雅子不会如此纠结难做,是我带给你两难的选择,是我让雅子忍受转身带来的剧痛。” 雅子摇摇头:“不,轻寒哥哥,你从未让我难做,这样的选择是我心甘情愿。” 雅子坚定决绝的眼神,终是让轻寒心软。 轻寒轻轻揽雅子入怀,俩人相依着看天边渐渐隐没的晚霞,如血残阳已经淡到极致,刺目的血红已然消退。 石头叩响了新房的门:“大少爷,今儿要在前厅用饭,时间差不多了。” 轻寒微微一愣,心下暗自思忖,这不年不节的,怎么会在前厅用饭? 轻寒看一眼雅子,不明所以的雅子柔柔一笑:“要和父亲母亲一起用饭?” “是的。” 两人相携走出屋,与石头一起往前厅去。 前厅,西风和曼妮正低声说话,晴姨娘无所事事的仔细欣赏才涂的指甲,那是用时下最时兴的指甲油涂的。柳姨娘绷着平板的脸正襟危坐,嘴角微微扬起,透着一丝得意。老爷还未到,太太刚由后院搭着翠儿的手慢慢走来。最显目的竟然是不散,不散一身浅色和服,乍一看去,恍惚间眼前的仿佛是一日本人。 不散看见轻寒和雅子急忙起身迎过来,一脸真诚的笑容,一如当年一般的温润。只不过这温润远不及当年的干净,透着明显的殷勤和巴结。 “大哥大嫂好!” 不散竟然对着两人行了标准的日式礼。 轻寒眼底闪过不悦,回来半个月,只见过不散一面,这是第二次。上一次是自己大婚那天,只是匆匆一面,当时不散穿着传统的浅色长褂,脸上带着真诚温润的笑容。没想到当年那个干净温润的弟弟竟然变成了如此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眼前这是日本人呐。尤其是不散眼底怎么也遮不住的殷勤,让人生出莫名的不喜。 不散变戏法似得掏出一精致的首饰盒,摆出一贯自以为温润如玉的笑容,看向雅子,殷勤备至的笑语:“大嫂,认亲那天小弟忙于公事,没能给大嫂见面礼,今日小弟特意给大嫂奉上见面礼,这可是小弟精心选的,希望大嫂喜欢。” 雅子看向轻寒。 轻寒早已收回自己的不悦,一副兄友弟恭的亲热模样,含笑低语:“看看喜欢吗?” 雅子对着不散回了标准的鞠躬礼,收下不散殷勤备至递过来的首饰盒。轻轻打开,灯光下,一道闪瞎眼的光芒照亮了所有人的眼睛。连正在低头说话的西风和曼妮都惊奇的看了过来。 一条精美的镶嵌着耀眼钻石的项链豁然入眼。 西风和曼妮无言的对视一眼,目光直盯着不散。 雅子柔柔的笑着,潋滟的杏眼看向轻寒。 “好漂亮!轻寒哥哥,我很喜欢。谢谢弟弟!” 轻寒目光幽深的看着不散,抬抬嘴角说:“不散有心了。” 这一幕恰好落在正走进前厅的老爷眼底。 老爷嘴角一扬,莫测高深的笑容让人心生不安。 老爷似是没有看到,大步走到太太身边,伸手扶住太太。 “今儿感觉如何?” 太太也一直看着这一幕,这会儿淡淡的移开目光,侧目看着老爷,温柔淑贤。 “好多了。” 老爷微微点头说:“看来昨儿那方子管用,既然觉得轻生了,就先用着。” “好,谢谢老爷!” 晴姨娘听到太太的说话声,这才放下手,不再仔细欣赏那双已经有了老态的手,起身走过来,接替翠儿扶着太太另一边,笑语:“可算来了,今儿看着真精神。” 第355章 议事 太太笑着说:“你每天都这般说。” 晴姨娘咯咯娇笑,徐娘半老又不做作的晴姨娘倒是生出另一番姿态。 老爷俊目一弯笑语:“晴儿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说罢扫一眼厅内刚起身的柳姨娘,眼底闪过不耐。 柳姨娘无视老爷眼底的嫌弃,规规矩矩的行礼问安,不亢不卑。华年已逝的脸上有了明显的岁月痕迹,眼角撩都没撩一下老爷。 老爷的不悦更甚,不耐烦的摆摆手说:“都坐吧,老福子,上菜。” “得叻,上菜。” 老福子麻利的替老爷移开椅子,老爷先扶着太太坐下,这才落座。环视一圈,今儿是全齐了。 老爷一一看过去,大儿俊挺成熟,不仅继承了耿家的英俊潇洒,高大笔挺,亦有夫人的俊美温润,如玉内敛。越过日本媳妇,大儿几乎是完美的。 二儿眉梢眼角亦有耿家人的风骨,英朗坚定,一身正气。女儿曼妮没了艳丽张扬,仿佛脱胎换骨般,英姿飒爽。 看了一圈,唯有三儿,眉宇间少了干净,多了市侩。更甚的是那身浅色和服,怎么看怎么生气。 老爷慵懒的伸伸腰,淡淡的开口:“难得今儿都在,一家子高兴高兴。” 太太颔首微笑,连声附和:“是啊,好多年没有这么全乎了,正好也让大少奶奶认认一家人。” 天色尚早,围坐在一起的耿家人秉承食不语的习惯,低头专心用餐。 沉默中用完晚餐,撤下碗筷,这才移座。 老爷慵懒的靠在上首的太师椅上,俊目环视一圈。 太太与老爷并排坐,轻寒坐在左下手第一,西风、不散依次坐在轻寒身边,右下手坐着雅子,雅子身边坐着曼妮,晴姨娘和柳姨娘依次坐在曼妮身边。耿府大管家老福子站在老爷身边,耿二站在老福子身后不远处。 老爷满意的点点头,虽说如今是民国了,老祖宗那一套不时兴了,但耿府不能失了规矩。其实这些年耿府也改了不少,依着老祖宗的规矩,姨娘小妾哪里有位置?当初还是老爷心疼晴姨娘一把年纪了还立在一边,就放言,时代不同了,耿府也要与时俱进,有些不合时宜的老规矩得改一改。耿府的前厅才有了两位姨娘的位置,虽说只能坐在最下手,但已经是老式府邸最开化的了。 老爷端起温度正好的茶浅呷一口,优雅的放下茶碗,慵懒的抬起眼,淡淡的开口:“今儿叫你们一起吃饭,想必你们心里都有谱。废话就不多说了,捡重要的说。想来你们也都看出来了,这天说变就变,短短二三十年,已经变了几变。如今,眼瞧着又要变。咱这耿府在北平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一大家子人,过惯了舒坦日子,怕是都不想降格。这天要变了,耿府该如何立于不败之地?” 老爷眼睛扫过三个儿子,目光中没有审视,只有淡淡的调侃。 “怎么都不开口?说来你们都过了而立之年,个顶个的能干。咱这耿府这些年都靠少爷们撑着,这也不是什么秘密,老爷我也上了年纪,外面那些打打杀杀的事听着闹心,现在只想颐养天年,含饴弄孙。因此上,耿府何去何存?你们还是早些有个章程。” 老爷一长段话落地,伸手端起茶碗,呷一口微温的茶水,认真的看着三个神色各异的儿子。 大儿无觅脸色未变,依旧是那副少年老成时起就一成不变的冷静沉稳,只是那双深若寒潭的眼睛更加幽深复杂莫测。 二儿西风眉头紧蹙,眼底快速闪过一丝暗沉,硬郎舒展的五官严肃认真,正襟危坐。 三儿不散一副了然于胸的释然,眉眼间均是成竹在胸的得意和把握,眼角扫过自己的大哥,然后直接满怀深意的看着对面的日本大嫂雅子。 老爷俊目微闪,似是什么也没看到,侧目对着太太柔声说:“夫人自去歇着吧。” 太太点点头,微微一笑:“也好。” 太太起身,搭着翠儿的手慢慢向外走去。晴姨娘看一眼老爷,大眼睛转向自己生的一双儿女,随后嫣然一笑,自顾自的起身,紧走两步挽着太太另一边的手臂说:“老爷,我先陪着太太回屋了。” 太太目光温润的瞅着晴姨娘,似笑非笑的说:“曼妮昨儿送来的东西我瞧着好,不会使,正好你教教我。” 晴姨娘捂着嘴娇笑。脆声说:“洋人做的玩意儿,好使着呢,我捯饬了几天,这才上手了。” 两人低声说笑,一起往外走去。 翠儿回头看一眼一脸板正的柳姨娘,微不可见的低叹一声,终是什么也没做,扶着太太,携同晴姨娘离开了。 老爷一脸慵懒的笑意,目送三人离开,斜眼瞧瞧眼神莫测的柳姨娘,脸色微沉,却也不多语。似是懒得看那张木纳呆板的脸,直接转头看着三个儿子。 不散抬眼看着太太和晴姨娘的背影,目光游移不定,最终给柳姨娘一个眼神。柳姨娘顷刻会意,绷着脸起身,规规矩矩的给老爷行礼告退。 柳姨娘一举一动都是合着规矩,就是看着不顺眼。规矩中透着不甘,透着得意,透着压抑了几十年终于得以舒解的张扬。 老爷冷眼看着柳姨娘规矩中带着张扬的背影,微微垂眸,端起茶碗,优雅的刮着碗子,轻轻吹着根本不热的茶水。 柳姨娘一出门,耿二便关上了大厅的门,偌大的厅瞬间暗了下来,两扇木质雕花门隔断了晚霞已经暗淡的光。 耿二顺手拉开了灯,又回到大管家老福子身后,一脸老实忠厚的立着。 老爷今儿说的多,此时已不想多说,儿子们不开口,老爷也不急。悠闲慵懒的喝茶,顺便瞧着儿子们各异的神色,来回变换的脸色,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 自始至终,老爷都没有刻意多看雅子一眼,老爷的心思,没人知道。 轻寒面色沉沉,心中却起了波澜。父亲终是敏感的,北平不太平了。 父亲想怎样? 轻寒幽深复杂的目光掠过父亲依旧慵懒随意的神态面色,微微侧目,看着身边的两个弟弟,又扫一眼对面的妻。 雅子微微低垂眼眸,一副贤淑恭敬顺从的模样。 曼妮却微微抬着俏脸,漂亮的大眼睛来回睃视,看着三个哥哥。 轻寒终是先开口,低沉浑厚的嗓音犹如暮鼓晨钟。 “父亲说的是,最近城外一直不太平,说不准就打起来了。耿府的确要有个章程,不能让耿家人百年的心血毁于一旦。” 西风冷笑一声说:“章程?眼下战争一触即发,日本人都打到北平城了,是个中国人都不能忍。耿府世代武将传承,为的就是保家卫国。如今难道还有别的选择?” 轻寒面色沉沉,抬眸看一眼义正言辞的西风,目光深若寒潭,就连老爷都看不到深处。 不散听了西风的话,嘴角一撇,目光游移不定,最终落在对面日本大嫂身上。不散温润的目光变得莫测起来,抬抬嘴角,幽幽开口:“二哥,别人怎样,跟我们耿府有何干系?耿府的立场不是早就明明白白的了。” 老爷的目光淡淡的,一一扫过儿子们。面色不瘟不火,嘴角微微抬起,似是对儿子们的话很感兴趣。 雅子依然低垂眼眸,脸色一直保持着温顺恭敬的神色。哪里有穿着军装的冷傲霸气?雅子一语不发,甚至没有多看一眼轻寒。 不散的话一说完,曼妮就侧目看了一眼雅子,微微一笑。然后看着不散说:“三哥这话什么意思?” 不散笑笑,抬眼看着父亲说:“城外的摩擦不断升级,二哥说的不错,战争一触即发,正如大哥说的,北平不太平了。可这和我们耿府有何关系?大日本帝国兵强马壮,坚船利炮,所向披靡。东北军多厉害,不照样败给了日本人。这场战争最终的胜利者一定是日本,而我们耿府不是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父亲,耿府更进一步已是必然。而且,我听说大嫂的亲哥哥武田将军就在城外,说不准武田将军将来就是北平最高的掌权者。我想,既然都是亲戚,互相帮助也是应该的。不久的将来,耿府就会成为北平诸府之首,是北平最重要的存在。父亲,儿子以为我们耿府应该提前表态。” “哦,怎么个意思?” “趁着如今胜负未定,耿府办一场酒会,邀请大嫂的哥哥前来做客,以此表明我们的态度。” 老爷眼底的戏谑更深,笑眯眯的说:“嗯,这主意不错,不散能请来武田将军?” 不散脸色一僵,讪笑着说:“儿子自是不能,可大哥大嫂可以啊。如果大哥忙,小弟倒可以替大哥跑一趟城外。” 老爷点点头说:“不错,人贵有自知之明,不散是个知进退的。” 老爷目光转向轻寒,戏谑的腔调未变。 “无觅以为如何?” 轻寒微微一笑说:“怕是不妥,太郎虽在城外,却不曾联系过,贸然前去,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以后有的是机会,这个不急。” 第356章 分歧 轻寒话音一落地,不散就急忙反对道:“大哥,话不能这么说,亲戚之间正常的走动有何不妥?大嫂,您说呢?” 轻寒看一眼一脸急色的不散,没有错过不散眼里的热切。这是急着和日本军方扯上关系,他想干什么?轻寒眼底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恼怒,脸上却随即换上一副温润亲和的笑意。目光转向雅子,一副无奈却又表现出对自己兄弟的宽容友爱,柔声说:“雅子,三弟也是想着两家人多走动走动,绝没有别的意思。” 不散听了这话,脸色一变,现出懊恼的神色。 雅子柔柔一笑一脸歉意的看看不散,然后潋滟的杏眼看着轻寒,恭顺的答:“轻寒哥哥,三弟的意思我明白。可如今正是敏感时期,城外的具体情况我们不了解。到北平以后,我也只是在婚礼那天知道哥哥参加了我们的婚礼。我认为,还是再等等。” 轻寒笑了,心下极为满意。雅子,果然聪慧,单凭自己隐晦的语气,就能明白意思。 不散急切的样子让轻寒又一次仔细审视一下这个弟弟。多年不见,巨大的变化令人惊叹。如今看来,已经是彻头彻尾的走狗模样,而且是从骨子里透出的奴颜。 轻寒的目光从不散身上移到二弟西风的脸上。 西风眉头紧蹙,显然不同意不散的意见。硬郎的五官透着坚定,眼底更是决然和正气。 轻寒笑笑问:“西风以为如何?” 西风扫一眼轻寒,随即看着父亲说:“父亲,没有国哪有家?” 上首的老爷正饶有兴趣的看着兄弟三人,没想到二儿直接问自己。眼底的戏谑更甚,慵懒端起茶杯,呷一口凉茶,幽幽开口:“这话怎么讲?” “朋友才送儿子一本《西方简史》,这几日无事,儿子倒是仔细读了几页。五百年前,有一个喜欢航海的欧洲人发现一块新大陆,当他好奇的踏上这块神秘的土地时,当地的居民热情的招待了他。他们用自己认为能拿出来的最好的食物和美酒欢迎这来自远方的客人。载歌载舞,盛情款待。可这样的热情却毁了整个部落。当这位自诩文明人的欧洲人再次踏上这片土地时,不是去感恩的,而是带着枪支和严酷的制约。他近乎苛刻的剥削那些曾经热情款待他的土着人,残忍的伤害他们,奴役他们,把他们作为可以买卖的商品,随意决定他们的生死和命运。短短的五百年,这块新大陆原有的居民所剩无几,有幸留下来的也是没有任何自由,吃不饱穿不暖,每天有干不完的活,命不如一条狗。父亲,儿子有些不明白,正好请教一下父亲。如果五百年前,他们毫不犹豫的杀死这个闯入的外来者,他们的命运还会如此凄惨吗?” 西风慷慨激昂的声音回响在前厅,老爷微微眯起了眼,慵懒优雅的神态似是未变。但熟悉父亲的轻寒却看出,父亲内心巨大的震动。 老爷这次没有端起茶杯,而是用修长的手指轻叩小几。沉默的大厅里,木质小几发出清脆的响声。一下一下,直如人心。 大管家老福子睁着一双惊诧的老眼,仔细打量着二少爷。这样忧国忧民的二少爷,一点也不亚于惊才绝艳的大少爷。老福子突然潸然泪下,抬起衣袖擦擦眼角的湿意,心中暗自低语,耿家儿孙不负祖宗啊。 老福子身后的耿二绷着一张万年不变的忠厚老脸,一双老眼却起了波澜。男儿,本当护家卫国,这才是老太爷的孙儿,老爷的亲儿啊。 轻寒心中却掀起不小的波澜,侧目仔细看着西风,缓缓出言:“二弟,彼不是此,无可比性。” 西风嗤笑一声,根本不看轻寒,两只眼睛紧紧盯着父亲。 老爷终是停下,环视一圈,淡淡的说:“这本书拿来为父闲暇时翻翻。” 一直没出声的曼妮娇笑一声开口说:“父亲,您今儿是想给耿府以后定个调调,对吧?” 老爷俊目一闪,瞧着漂亮的女儿,收起了看儿子时的戏谑,语气和煦。 “哦,曼妮有何看法?” 曼妮嫣然一笑,伸手撩了一下额前的卷发,带笑的眼睛掠过对面的几位哥哥,最后落在三哥不散的脸上。毫无顾忌的盯着三哥不散的眼睛,收起笑意,艳丽的脸上少有的严肃深沉。 “三哥,您不会以为大哥娶了日本嫂子,咱耿家人从此摇身一变,就成了日本人吧?” 不散鄙夷不屑看一眼曼妮,有些恼火,语气冲冲的说:“胡说什么?耿府自然还是耿府,无非是跟大嫂的家人多走动走动,亲戚之间有什么错?一个女孩子家家,成天没个女儿家模样,这些事就不用瞎操心了,管好你自己。” 曼妮脸一变,冷笑一声看着不散,口气里全是冷嘲热讽。 “女儿家怎么了?我耿曼妮也是中国人,耿家的子孙。既然是耿家的人,就有发言权。我却不知道,如今耿家是三哥做主。父亲尚且未发话,三哥就做主了。以后,我这耿家的女儿是不是连门都不能进了?” “越说越没谱,谁说不让你进门了?我只是提醒你,女孩子家家的,还是少掺和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安分点最好。” 曼妮漂亮的大眼睛瞪了起来,连声冷笑。 “安分点?耿不散,东三省的老百姓哪个不安分?济南府的老百姓哪个不安分,日本人可是放过他们了?整个村子想烧就烧,老老实实的老百姓想杀就杀。他们倒是安分了,等待他们的仍然是流离失所,朝不保夕。耿不散,请你告诉我,那些死在日本人枪下的老百姓,那些被日本人残酷杀害的中国人,他们有什么错?这是中国,你脚下踩着的是祖祖辈辈,刻着中国人血肉的土地,凭什么受日本人的气!” “你,简直不可理喻。现在说的是耿府的将来,你说那些有的没的干什么?跟耿府有什么关系?而且言过其实,日本与大满洲帝国是友国,怎么可能?人云亦云,最不可取。你如此夸大其词,不利于两国之间的邦交。而且,你置大哥和大嫂于何地?” 曼妮起身杀气腾腾走到不散面前,目光如刀子一般直视不散。 在这样令人心生寒意的目光注视下,不散不由自主的往后躲了躲。身后的椅子背轻微的隔了一下脊背,不轻不重的疼痛倒是提醒了不散,眼前不过是一个毛丫头。醒过神的不散恼羞成怒,厉声说:“回去坐好,一点规矩都没有。什么时候耿家的家教容得了你这般无礼!” “真是可笑!耿不散,你那身软骨头真正的不像是耿家人,耿家上数三代都没有你这般奴颜婢膝之人。” “我是不是耿家人,还轮不到你分说。父亲,曼妮越发的不像话了。” 老爷兴致正浓,一双俊目来回在两人身上睃视。三儿突如其来的甩锅过来,让老头子心下遗憾,看不成戏了。 老爷不自然的收起看戏的心情,尴尬的咳嗽一声,慢条斯理的端起茶碗,放在嘴边,两只眼睛却偷偷瞧着两人。结果老爷更尴尬了,三个儿子并女儿曼妮,八只眼睛都盯着父亲看。只有日本媳妇低垂双目,似是听不懂两人之间的争吵。 老爷稳了稳心神,放下茶碗,绷着脸,故作严厉的训斥曼妮:“胡说什么呢?这话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随便说出口?” 曼妮怎能看不透老爷,一眼就知道老爷故作的严厉。 曼妮恭敬诚恳的对父亲说:“父亲,如今国将不国,日本人狼子野心,其心可诛。耿家历代忠良,怎能坐视不理!” 不散笑出了声,嘲讽着说:“大日本帝国船坚炮利,来势汹汹。国民政府都无能为力,就凭你一介女流,也妄想跟大日本帝国作对!父亲,您一定要三思。正如大哥说的,耿府几代人的心血,绝不能毁于一旦。” 曼妮面向父亲,义正言辞的说:“父亲,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国之不存,何以为家?卫国御敌乃吾族之责也。” 曼妮这一番话慷慨激昂,义正言辞,一身正气。 老爷全身一禀,全无慵懒戏谑。微微眯眼,知道这个女儿变了,没想到变得如此令人惊叹。可惜了女儿身,若是男儿,必不输男儿。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国之不存,何以为家?卫国御敌乃吾族之责也! 老爷真想拍案叫绝,此女大志奇才! 电石火光之间,老爷扫一眼三儿,眼底闪过莫名的光芒。复又恢复慵懒戏谑,一副你们演我看,越激烈越好,老爷我看戏绝不嫌戏台高。 老爷慢悠悠的开口:“为父老了,外面那些事为父看不透亦看不懂。耿府是要靠你们的,今儿我看也是商量不出个子午卯寅来。不急,有的是时间,你们呐都好好踅摸踅摸,早晚得出个章程。” 老爷打个哈欠,伸伸懒腰,摆摆手说:“散了吧,为父累了。” 不散眼珠子转了转,目光从轻寒身上滑到雅子身上,最终什么也没说,跟着大家起身告退。 第357章 没了 轻寒与雅子并肩,慢慢往自己的院子里走。 轻寒侧目看着雅子,身边的女人安静恭顺,穿着传统的和服,白底素花,如墨云般的发梳成常见的发髻,插着自己送的那把发簪。走动间流苏跳动着,无形间安静的女子多了灵动和俏丽。眉眼间全无着戎装时的犀利冷傲,神态似乎也格外柔顺淑贤。 一时间,轻寒心绪尤为复杂。这样多变的妻,是不是可以掌控?要论做戏,比之张扬跋扈的云子,安静柔顺的雅子尤甚。心中低低叹息,移开目光,仰头看着渐渐浸没在黑夜里的天空,一路沉默。 回到自己院子,石头一直在等两人。轻寒吩咐石头,让小丫头准备热水,伺候大奶奶歇息。 陪着雅子进房,轻寒安顿好雅子,告诉雅子,要去父亲的书房,抬脚就往外去。 雅子坐在床边,一双杏眼盯着在轻寒身后关上的雕花木门,神色莫名,眼底闪过莫测的暗光。 石头沉默着跟在轻寒身边,有些纳闷,这才从前厅回来,怎地又要去老爷的书房? 暮色里,轻寒一直在想着不散。 书房门前,耿二忠厚老实的立着,看见大少爷脚步匆匆而来,一点也不奇怪。行礼问好,直接对着门说:“老爷,大少爷来了。” “嗯。” 书房里传出老爷淡淡的的声音。 “父亲。” 老爷斜靠在榻上,听见脚步声放下手中的书,抬眼看着轻寒。嘴角溢出了然的笑意。 “父亲,儿子想跟您说说二弟三弟的事儿。” “哦,无觅有何要谈的?” “二弟过于激进,如今日这般刚正的言辞,很快会引起日本人的注意。三弟的行为言辞走动间与日本人太过亲密,弄不好会成为众矢之的。” 老爷长叹一声,幽幽低语:“他们这是要毁了耿家啊!一个会给耿家带来灭门之灾,一个会让耿家祖宗蒙羞。欺师灭祖不过如此,我耿家何德何能?竟然有如此二子!” “父亲,二弟、三弟都是明白人,想来父亲提醒一二,他二人必能明白父亲的一片苦心。” 老爷的俊目突然幽深起来,莫测高深的看着轻寒,久久不语。终是长叹一声,幽幽开口。 “无觅觉得二人会听为父之言?错错错。” 老爷竖起修长的食指,在轻寒眼前连连轻轻摆动。 “惟愿吾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如今想来,才知天下父母。无觅,你可知,他们与你一般,都已长大成人,到了而立之年,为父也不能左右他们的这里。许多事,许多人,冥冥之中早有定论,不必强求。” 轻寒深若寒潭的双目紧盯父亲,忧心忡忡。最终闭了一下眼睛,沉声叮嘱:“儿子愿父亲母亲多加保重。” 老爷幽幽低叹:“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国之不存,何以为家?我耿家女儿家都明白的道理,为父何以不知?乱世之下,岂能安度?无觅,你只记一条,耿家不能无后。” 轻寒心下一禀,忽地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 老爷看着儿子变幻莫测的脸色,幽声说:“若是槐花那丫头还在,我那孙儿怕是已经会唤祖父了。” 撕心裂肺的痛潮水般纷涌而来,万箭穿心,蛇蚁般噬咬着轻寒早已麻木的心。 轻寒抬手轻抚胸前的玉佩,闭上眼睛,忍住湿意。 老爷安静的坐在一边,睁着眼睛看着儿子痛不欲生的模样,没有出口劝慰。 许久,老爷淡淡的开口:“为父虽愧对耿家的列祖列宗,唯有这一条,为父甚感欣慰。上天把无觅给了为父,也算是为父对耿家祖宗的交代。无觅,为父了解你,知你胸有鸿浩大志,为父无能,亦无无觅那般大志,不能为儿助力,亦不会拖累吾儿。唯有一事,为父要特意提醒吾儿,耿家不能无后。别跟为父说还有西风、不散,他们与无觅不同。无觅可明白?” 轻寒努力睁大湿意泛滥的眼睛,强忍住心头的剧痛,微微点头:“儿子明白。” 老爷挥了挥手,情绪低落,淡淡的说:“为父累了。” 轻寒行礼告退,临出门时回头看一眼。父亲坐在榻上没动,难得的是父亲坐的笔直,不似往常没骨头一样斜靠着。父亲仿佛一时间就老了,神色憔悴忧愁,鬓角边的白发格外显眼。昏暗的灯光下,父亲突然老去。 只一眼,轻寒眼角的泪悄然滑落,匆匆跟耿二打了招呼,脚步急促的离开。 轻寒回到自己的院子,窗前倒影着雅子娇小玲珑的俏丽身影。轻寒久久伫立在院中,看着窗前的倒影心绪不平且纷乱。 这一夜,轻寒比以往都要热情和激动。 雅子却在这异常的激动和热情下莫名的不安。一种未知的恐惧不安侵入心扉,渗透肢体内脏。 雅子却不能揣摩透这不安和恐惧,最终雅子闭上眼睛,以更甚的热情回应丈夫。 未知的别去想,把握眼下的幸福才是快乐。 翌日一早,眼下一片青黑的轻寒匆忙给父母请过安后,带着石头出门了。 赶在午饭前,两人回来了,轻寒那张低沉冰冷的脸略为透出轻松。石头忠厚老实的脸上却布满纠结和忐忑。 轻寒直接进了自己的院子,石头却闪身去了厨房。从怀中掏出一小纸包,偷偷摸摸给了玉兰,附在玉兰耳边低声吩咐。 玉兰瞪大眼睛,一脸惊诧,手中的纸包吧嗒一声落在案板上。 石头紧着拿起纸包,塞进玉兰的手里,摇摇头眼睛盯着玉兰。两人相视,眼里均是心疼和忧郁。 石头稳住心神,从厨房匆匆赶回前厅,大管家老福子已经吩咐传菜了。 饭桌上,轻寒一如既往地温润体贴,时不时给雅子加菜。 老爷神色莫名,眼角扫过貌似恩爱的两人,眼底暗光闪烁。 太太慈祥的看着两人,一脸满意的笑意,偶尔会提醒儿子,这道菜不错,那道菜对身体好。 轻寒闻音知雅意,只要是母亲提的,马上就会夹在雅子的小碗里,柔声低语:“尝尝,喜欢就多吃点。” 今日的饭桌上,少了食不语的禁锢,温馨和谐。昨天的硝烟似乎消散的干干净净,三兄弟并曼妮其乐融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七天后,是轻寒大婚的第二十二日。 时逢七月下旬,北平的酷夏席卷而来。白天,炙热的烈阳烘烤着大地。夜晚,迎面而来的风燥热而烦闷。 这是个令人窒息的季节,没有一丝凉意,酷热无处可躲。 耿府大少爷的院子里,一入夜便安静了下来。 轻寒陪着新婚的妻子悠闲的坐在那棵参天的槐树下,沁入心脾的凉意丝丝掠过两人。一壶凉茶,一碟干果,半弯明月。新婚燕尔,如这季节般热烈浓厚。 后半夜,酷热已去,两人有了睡意,起身进屋。 半刻钟后,轻寒焦急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担忧响起:“石头,快去备车。” 此时的石头正站在槐树下,仰头看着浓密的枝叶,想起漂亮善良的妹子。听见大少爷不同以往焦躁急切的喊声,心下一激灵。 “是,大少爷。” 石头拔腿就往外跑,还没到院门口,就听大少爷大声喊:“石头,快去请大夫,快。” 石头大声应了,加快速度往外跑去。 半个钟头后,耿府灯光辉煌,连同老爷在内的所有主子都起身了,耿府的大少奶奶突然得了急症。 太太被吓了一跳,起身问:“翠儿,是寒儿院子里吗?” “传话过来是大少爷院子里叫了大夫。” “寒儿怎么了?我要去看看,快,翠儿,更衣。” “太太,您别着急。不是大少爷,是大少奶奶。” “寒儿媳妇?她怎么了?” “说是肚子疼。” “不会是吃坏肚子了吧?去看看。” “好,您躺好,我这就过去瞧瞧。” 轻寒院子里已经乱了套,玉兰已经叫来了福嬷嬷,一盆一盆的血水往外端。雅子痛苦不堪压抑的呻吟声在寂静的深夜尤为凄厉。 翠儿脚下一个踉跄,一把抓住福嬷嬷,颤声问:“老嫂子,这是咋了?” 福嬷嬷带着哭腔答:“大少奶奶的孩子没了,没了。” “啥?孩子没了!小少爷没了?” “是,是,没了,大少奶奶都不知道,自个儿的身子重了,也不知道,就这样没了,保不住了,保不住了。太太,可怎么跟太太交代啊?” 翠儿心下慌乱,急声问:“可是给老爷报信了?” “石头去了。” 翠儿腿一软,坐在地上。,喃喃自语:“怎么办?” 十几分钟后,屋里的情况总算稳住了。雅子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轻寒替雅子掖好被角,坐在床边,轻抚雅子鬓边的湿发,眼底闪过歉意。 确定雅子睡着后,轻寒轻轻起身走出房间。 门外,一溜儿人静静的站着,眼睛都盯着轻寒。 轻寒疲惫的摆摆手:“都下去吧,没事了。” 翠儿上前颤声说:“大少爷,老爷和太太还等着回话呢。” 轻寒看一眼石头说:“石头,去给父亲回话吧。” 轻寒又看着翠儿说:“翠姨,母亲那里劳烦翠姨多看顾些,孙子会有的,让母亲安心。” 第358章 红花 嘈杂了大半夜的院子终于安静了,寂寞瞬间袭来,呼吸间都有了伤感。 轻寒慢慢走到高大的槐树下,仰起头,茂盛的枝叶遮住了清冷寡淡的下弦月。一眼望不到尽头和光明的黑夜,分外的沉静、寂寞、压抑。 茫茫黑夜,依然酷热难当,无风,心中纵有万千伤痛,也悄悄淹没在这无尽的孤寂的黑夜中。 轻寒无力的靠在粗壮的树干上,隔着薄薄的衬衣感受着树皮的粗糙,硌的背生痛。闭上眼睛,小丫头精致苍白的小脸就在眼前。低低的娇弱的叫:“寒哥……寒哥……我们的孩子……孩子……” 泪水悄然滑落,顺着眼角滚落到嘴里,咸涩咸涩。 轻寒抬手狠狠地按压住胸口,撕心裂肺的痛楚再次让轻寒颤抖。高大的身躯剧烈的颤抖着,泪水混杂着汗水纷纷滑落,哀伤如夜一般沉重。 一直以来的坚强,这一刻再也撑不住了,轻寒顺着树干瘫坐下,第一次肆意的伤心、悲痛、无声的哭泣。 当晚,老爷歇在晴姨娘的院子里。大少爷院子里闹得动静大,老爷和晴姨娘早就起身,坐在屋子里等消息。 直到石头传话进来,晴姨娘惊讶的捂住嘴,瞪大眼睛。 “大少奶奶没了孩子。” 这消息太过刺激,晴姨娘甚至不敢大口呼吸。当初槐花那丫头失了孩子,老爷就砸了一只青花瓷的瓶子,太太大病一场,差点就去了。今儿又来了,耿家这是招惹谁了?晴姨娘惊恐的瞧一眼老爷,悄悄往边上躲了躲。 晴姨娘精致的小屋里出奇的安静压抑。老爷坐在雕花圆桌旁,半晌没出声。眼底幽深复杂,手下极速的转动那串檀香木珠子。 半晌,老爷起身往外走,边走边说:“拦住大夫,说老爷我要见他。” 话一传出,石头一转身飞快的往前院跑。 轻寒瘫坐在那棵高大茂盛的槐树下,被逆流成河的悲伤完全淹没时,老爷已经坐在前院的书房,对面坐着刚从轻寒院子里出来的大夫。 大夫是耿府常用的,跟老爷熟的不能再熟了。他爹当年就给耿府的主子们瞧病,跟老太爷有过命的交情。老子没了,儿子接着,依旧是耿府的常客。亲眼看着耿家的少爷小姐们长大成人,耿家的事不仅知道而且知底。今儿出了这事,大夫有意放慢离开的脚步,可不就等来了石头。 大夫打发小徒弟等在院子里,自个儿背着药箱进了书房。二话不说,伸手从药箱里拿出一小纸包放在书桌上。 老爷打开纸包,仔细瞧瞧,倒吸口冷气,沉着脸问:“红花?” “是。” “怎么回事?” “七天前,大少爷找我拿的。” 老爷沉默不语,低垂眼眸,看出不神色。 书房里更显压抑低沉。 许久,老爷沉声问:“多大了?” 大夫楞了一下,马上就明白过来,低声答:“不足一月。” 老爷放在书桌上的手一紧,捏破了小纸包,少量的红花尽数撒落,黄花梨的桌面上更显刺眼。 半晌,老爷抬起眼,幽深的目光盯着大夫,沉沉说道:“此事你知我知。耿家若有不好,你也逃不过。” 大夫一哆嗦,随即低垂眼眸,恭声答:“耿爷放心,在下明白。” 老爷点点头,扬声叫:“耿二,送客。” 大夫却没有走的意思,一脸的纠结复杂。 老爷皱皱眉头,心下的不安加剧。紧了紧手指,淡淡的开口:“有话直说。” 大夫舒了口气,谨慎的左右瞧瞧,这才靠近老爷压低声音说:“大少爷今儿又拿了一味药,极寒之药。” 老爷心头一跳:“怎么说?” “妇人用了恐难再有身孕。” “嘶……” 老爷竟咬了自己的舌头,痛的呲牙咧嘴,心头狂跳不止。 许久,老爷抬抬手,拍拍大夫的肩膀,沉声交代:“你我两家交情不浅,耿爷我今儿求您一事,还望爷们应我。” “耿爷请讲。” “今儿我耿府这事,该说的不该说的,想必爷们心里门儿清,还请爷们慎言,我大儿今儿伤心过度,如有慢待之处,还请爷们见谅。劳烦您给留一养身子的方子,我这里谢谢您了!” 大夫忙起身回礼,嘴里应着:“方子我已经留了,耿爷放心。” “如此就谢谢了。耿二,送客。天黑,仔细点。” 院子里,耿二给大夫手里塞了几块大洋,微微弯着腰伸出手客气的说:“这边请。” 大夫回头复杂的看一眼书房,这才抬脚往外走去。 老爷静静的坐着,目光莫测,终是长叹一声,疲惫的起身,抖抖长褂,慢慢往太太院子里去了。 翠儿早就回来了,太太挣扎着起身,急声问:“出了什么事?媳妇怎么了?” 翠儿上前扶住太太,忍住心慌说:“太太,您别急啊。” 太太拉住翠儿焦急的问:“快说啊。” “大少奶奶……她……” “媳妇怎么了?” “太太,您可得挺住。” “到底怎么了?” “大少奶奶的孩子没了。” 翠儿带着哭腔的话如响雷般炸在太太耳边,太太仿佛没有听清楚,又问一遍:“什么事?” “大少奶奶的孩子没了?” “孩子没了?” 太太看着翠儿,茫然的重复一句,随后哭出了声:“孙儿,我的孙儿……” 太太晕了过去,翠儿吓得一激灵,屋子里一阵忙乱。 老爷来的时候,太太刚醒过来,躺在床上流泪。 老爷撩了门帘进门,一眼就瞧见太太半死不活的样子。急走几步来到床边说:“这是怎么了?就这般沉不住气?你都这样了,让无觅怎么办?你这做母亲的,还不鼓起精神开导开导媳妇,自个儿反倒是先倒下了,这是越老越不经事了?” 太太泪花一串一串控制不住,哀声哭诉:“孙儿……我的孙儿呀……那可是耿家的长孙啊……” 老爷黑了脸,目光沉沉的盯着太太,凉嗖嗖的刺着太太。回头对翠儿冷声说:“太太的病加重了,用了药就歇着吧,别用那些有的没的琐事烦她。” 太太惊觉,含泪的眼睛睃一下翠儿,掩面低泣。 老爷这才松了脸,抬脚往外走,走到门外吩咐耿二:“告诉老福子,太太病着,那些个有的没的琐事就少往院子里传。” “是,老爷。” 老爷头都不回的抬脚直奔儿子的院子,到了儿子院门外,老爷停下脚步。抬眼仔细打量着院门,眯眯眼,转身往回走。 耿二一声不吭跟着,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 老爷快步去了前院书房,坐在昏暗的灯光下,一碗一碗灌凉茶,直到天快亮时,老爷起身,顶着一双熊猫眼回了晴姨娘的院子。 老爷这番行径,吓了晴姨娘一跳。门外牡丹的话音一落,惊得晴姨娘一骨碌爬起来,瞬间清醒。 “老爷来了?哎呦,这是怎么了?” 说话间老爷进了门,一屁股坐在床边,一边脱鞋一边说:“接茬睡吧。” 晴姨娘眼珠子转转,聪明的什么也没问,柔声应了,两人躺下接茬睡。 天完全放亮时,雅子幽幽醒来,慢慢转动眼睛,大红色的帐子半挂半遮。 床边,轻寒紧闭双目,笔直的端坐着,眼下一片青黑。 雅子颤抖着伸出手,想轻轻抚摸一下这张人神共愤的帅脸。谁知手刚刚伸出去,熟睡中的人就睁开了眼睛。 短暂的迷茫后,轻寒很快清醒过来。低沉黯哑的声音随即响在耳边:“醒了。” 雅子的杏眼瞬间溢满泪水,低声抽泣,含混不清、断断续续的低语:“对不起,轻寒哥哥。” 轻寒逆光而坐,低头看着雅子,歉意飞快的闪过眼底。 轻寒柔声低语:“好好休息,孩子会有的。感觉怎么样?” 雅子失落的摇摇头:“都怪我,我不知道,如果知道了,一定会保护好他。” “别想那么多,起来喝碗汤,厨房里一早就炖了汤。” 雅子流着泪摇头:“不想喝。” “听话,养好身体。雅子喜欢孩子,等身子好了,孩子想要几个就生几个,为夫全力配合。” 轻寒冲着门外吩咐玉兰:“汤。” 轻寒亲手服侍雅子喝过汤,玉兰又端来了药。 雅子皱着眉头看着黑乎乎的药碗,哭丧着脸问:“轻寒哥哥,可以不喝吗?” “不可以,这是中药,对你的身体恢复有好处,听话,我让玉兰备了糖果。” 雅子眼底闪过暗光,苦涩在一瞬间弥漫了整个心头。 雅子苦涩寂寥的神色没有逃过轻寒的双目。轻寒低叹一声,抬手轻抚雅子的发顶。 “不想喝就不喝,也是为夫太过着急了,雅子的身体一向康健,恢复起来应该很快。雅子不必有负担,母亲那里我会去细细解释,孙儿很快就会有的,我们夫妻必不会令双亲失望。” 雅子刚刚还晦暗失落的目光,瞬间明亮欢快起来。 雅子抬起潋滟的杏眼,惊喜的看着轻寒:“我喝,我喝。” 雅子一仰头,一口气喝光了碗中之药。 轻寒忙接过玉兰手中的盘子,拿起一颗包装艳丽的糖果,亲手剥了彩色外衣,塞进雅子口中。 第359章 原因 一边的玉兰一直低着头,不敢抬眼。 轻寒回头淡淡的说:“下去吧,这里有我。” “是。” 玉兰行礼端着空药碗退出去。出得门外,一直低敛的眼睛慢慢抬起,复杂的看着紧闭的屋门,长长的无声的叹息着,尽力平复着忐忑不安、恐惧异常的心。 玉兰抹黑进了屋,黑暗中突如其来的声音吓的玉兰差点惊叫出来。 “玉兰。” “娘,你怎么在这?吓死我了。” “别拉灯,问句话就走。老实告诉娘,大少奶奶是怎么回事?” 黑暗中玉兰轻轻颤抖着,纠结无比,脑子里闪过大少爷深若寒潭的双眸。 玉兰低垂着的头慢慢摇着,咬了咬嘴唇,握紧双手,低声回答:“不知道,吃过饭就在院子里凉着,进去没一会儿就出事了,我听着大少爷的声音变了调,害怕出事,就打发了小丫头去叫娘。谁知道,就真出事了。” 即使屋里什么也看不清楚,只凭经验,福嬷嬷也能听出玉兰话里的慌乱无措。 “玉兰,府里对咱一家子啥样,你心里有数。老爷、太太有多看中这个孩子,你不是不知道?今儿这事不对劲,你在大少爷院子里伺候,咋就这不小心?大少奶奶有了身子,竟然啥也不知道。大少奶奶不知深浅,你也不知轻重?娘知道你跟槐花那丫头好,可那丫头是个没福的。这怨不得谁,只能怨那丫头命不好。你老老实实告诉娘,可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玉兰暗暗松了口气,稳稳心神说:“娘,你瞎想啥呐?槐花妹子咋就没福了?我瞧着大少爷心里还想着她呢。槐花妹子是个有福的,不白瞎活了一场。大少奶奶这事是我不对,明儿我就去太太院子里跪着,我……” “真的?真不是你做了啥?” “娘,我再傻也分得清轻重,这是多大的事,借我个胆,我也不敢呢。” 福嬷嬷叹口气,疲惫的摆摆手,起身低声说:“大少奶奶经这一遭,那身子骨怕是要好好养一阵子,你尽心点。你可别忘了,要是没大少爷,你坟头的草得有一人高了。” 玉兰乖巧的点点头,送亲娘离开。自个儿躺在床上,压着胸口喘气。 玉兰咋也想不通,大少爷这到底是为了啥?想的脑袋生疼,也想不明白,只能不断的安慰自个儿,大少爷是好人,大少爷想做啥自有大少爷的道理。自己没啥能报答大少爷的,这点子事力所能及,只要大少爷乐意,谁也不告诉,就按大少爷的话做就行。想着想着,玉兰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新房里,轻寒柔声低语:“睡吧,好好睡一觉。” 雅子点点头,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 疲惫至极的雅子很快就又睡着了,轻寒静静的坐在床边,复杂的看着熟睡中的雅子。抿抿嘴唇,起身轻手轻脚出了门。 轻寒直接去了前院书房,果不所料,耿二一看见轻寒就冲着屋里报了一声:“老爷,大少爷来了。” “嗯,进来吧。” 书房里传出老爷慵懒的声音。 老爷斜靠在榻上,神态依旧肆意慵懒,只是不再年轻俊逸,更多的是疲惫和倦怠。老爷手中拿着一本书,眼睛却瞅着刚从门外进来的轻寒。 “父亲。” 老爷没应,幽幽的目光一动不动的盯着轻寒。轻寒心下一紧,紧走两步,微微低着头,恭敬的站在榻前。 老爷盯了半天,嘴角一抬,冷哼两声,依旧不做声,低头看着手里的书。 书房里气氛低迷压抑,两人的呼吸刺耳粗重。 许久,轻寒抬起头,深若寒潭的双目尽是伤痛,一眼不眨的看着父亲。 老爷心下一软,这是大儿自成人后第一次情绪外露。 幽幽叹口气,终归是自己的儿,且看他作何解释。 老爷放下手中的书,扬扬下巴,淡淡的说:“坐吧。” 轻寒眼下的青黑,眼底的哀伤,眉间的疲惫,做父亲的又怎能看不到? 纵有万千暴怒,看着这样的儿子,老爷怎么也发不起火来,终是长长的叹口气,幽幽开口:“无觅可是想好了如何跟你母亲交代?” 轻寒苦涩的抬抬嘴角,慢慢点点头,缓缓开口:“父亲不怪儿子?” “怪,怎么不怪?可我信自个儿的儿子,无觅既然这般做了,就一定留了后手。可你母亲,一辈子恪守规矩,最看重的就是身份,庶出的都看不上眼,又怎容耿家的孙儿是外室所出?” 轻寒楞了一下,抬眼看看父亲,看来父亲误会了。刚想开口解释,又一想,这样也不错。父母亲年事已高,留点念想也是好的。于是借着父亲的话题说:“在中国的地界儿上,日本人能横多久?儿子不会让耿家的儿子身份尴尬。再者说了,儿子还是自个儿喜欢的女人生的好。” 老爷惊诧的抬抬眉,眼底多了以往的戏谑,点点头说:“无觅自个儿心里有数就好,去看看你母亲吧,这回气的不轻,想好了说话。” 轻寒起身恭敬的给父亲行了一礼,郑重的说:“儿子谢谢父亲!儿子这就去看母亲。” 老爷嫌弃的摆摆手,没多看儿子一眼。 太太院子里,轻寒赔尽了不是,左一个保证,右一个一定,连糊弄带哄,总算安抚了急着抱孙的母亲。 从母亲院子里出来,轻寒回到自己的院子,这才知道雅子出门了。 玉兰看着大少爷铁黑的脸,知道自己这是又犯错了。紧着给轻寒解释,老实的玉兰连甩锅都不会,一个劲儿的告罪,说自己没看好大少奶奶。 原来,轻寒离开没一会儿,雅子就醒过来了。玉兰小心翼翼的守在床边,低声细语的告诉雅子大少爷的去向。在说太太因着这事,又病倒了的时候,玉兰特意加重了口气。 雅子半闭着眼睛,玉兰看不到雅子眼底的疑惑。 躺在床上,雅子悄悄活动活动手脚,感觉了一下,除了身体有些虚弱,没有其他的不适。 雅子轻轻抚摸着平坦的小肚子,怎么也想不通,一向身体康健的自己怎么会流产? 雅子仔细回忆着这些天,似乎没有可疑之处。越是如此,雅子心里越不安,疑惑更甚。 静静的考虑了几分钟,雅子睁开眼睛,柔声对玉兰说:“我想去医院。” 玉兰惊得张了张嘴,觉察到自己的失态,玉兰马上劝到:“大少奶奶,您现在是小月子,可不行乱来。作了病,可就是一辈子。大少爷请的大夫可是北平有名的,留了养身子的方子,去医院也不见得瞧得比这好。” 玉兰的神态又怎能逃过雅子的眼睛。雅子心里的疑虑更甚,立马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杏眼里溢满泪花。抽抽噎噎的央求玉兰:“玉兰,我对不起轻寒哥哥,没能留住这个孩子。我要好好看看医生,确定一下自己身体的真实状况。我不能再让轻寒哥哥为难,父亲母亲那里也好有个交代。” 老实木纳的木兰又哪里是狡猾的雅子的对手,没几句话,玉兰就让了步,亲手替雅子穿戴齐整送出了门。 玉兰目送雅子离开,几乎是一路跑着到处找大少爷。等再回到院子里,正碰上轻寒。玉兰喘着粗气,哆哆嗦嗦的跟轻寒说雅子去医院了。胆颤心惊,惊慌失措的眼神落在轻寒眼底,轻寒摇摇头安抚道:“大少奶奶不了解中医,对西医更信任一些。让她去瞧瞧也好,能安心些。可说了去哪家医院?” 玉兰慌乱的摇摇头,轻寒只好安慰到:“没事,你伺候大少奶奶一贯尽心,去把药熬好,等大少奶奶回来喝。” 说完轻寒转身向外走去,心里连连冷笑。 雅子出门叫了洋车,直奔中日友好医院,找到院长,亮出自己的证件,要求院长为自己安排医生。 在日本院长疑惑的目光里,雅子淡定的跟着院长安排的医生去做检查。 检查结束后,医生给出的结果令雅子松了口气。可接下来,医生的话让雅子惊诧。 “我的检查只能告诉我,雅子小姐才流产,但流产的原因不得而知。” 雅子微微眯眼,平静镇定,看不出喜怒。 “您的意思我不明白。” “中国人习惯用植物治病,医术被叫做岐黄之术,会岐黄之术的人很神秘,甚至会看运势,跟西方国家早期的巫师颇有相似之处。被他们当做药物的大部分植物对疾病的确是有效的。但它们或多或少的都有一定的毒副作用,其中有几种可以造成流产。我曾尝试过研究它们的成分,但一无所获。” “您确定?” “是的,这是中国的同行说的,当时他很骄傲。我想,杀人于无形可能就是这个意思。” 此刻的雅子异常的冷静镇定,内心翻滚,面上却丝毫不见任何情绪。雅子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握了握,随即恭敬的行了一礼。 “谢谢您!我想我会找到答案的。” 雅子从医院出来,神色莫测,抬眼望去,不远处就有一家药铺。雅子冷冷的看着酷热中纹丝不动的幡子,眼底一片冰冷,一道狠厉闪过,微微抬起嘴角,低声自语:我的轻寒哥哥,千万别令我失望。 第360章 补药 雅子今日特意穿了传统和服,浅色素花,背影婀娜、清丽。只是一脸的阴沉狠厉,完全破坏了清秀佳人的形象。 闲的发慌的小学徒正趴在柜台上打迷糊,雅子站在柜台前,静静的看着。 小学徒猛的打了个激灵,脖子后面冒冷气,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一日本女人阴沉沉的盯着自己。 小学徒呆楞了一下,马上堆起一脸的职业笑容。 “您是瞧病还是抓药?” “医生,我要见医生。” “医生?您是说大夫吗?” 雅子不说话,只拿一双杏眼冷冷的看着小学徒。 小学徒心里直撇嘴,脸上却一副恭敬小心。 “您稍候,我这就叫坐堂大夫。” 坐堂大夫是一白胡子老头,看不出具体年纪,一双精明的眼睛打一进来就瞧得仔细。 把脉的时候,老大夫算是明白了这日本女人为啥吊着脸子,阴沉沉的了。 老大夫心思百转千回,微眯眼眸,把个脉的时间就想明白了。 老大夫摇着头,一副替人忧心模样:“夫人不该到这里来啊,年轻人,真是不知所谓。” 雅子的脸色愈加阴沉,冷冷的开口问:“为什么不该来这里?” “夫人近日小产,身体尚未恢复,不该四处奔波,合该在家卧床静养才是。” 老大夫话一出口,雅子一惊。原本不屑一顾的心思立马变了。 中医果然神奇,只数了数脉搏,就知道我流产了。 登时收起了不屑一顾的心思,敬畏油然而生。 “医生,能看出我流产的原因吗?” 老大夫一听,果然来了。拿起笔说:“我给您写个方子,于您身体有好处。” 老大夫三言两语就把雅子的底摸了个一清二楚。手底下刷刷的开着方子,心思却转了又转。 这日本女人嫁给了中国人,夫家非富即贵,家大业大宅子大,这回掉的是夫家的长子嫡孙。 老大夫暗自寻思,皇城里大户人家,兴三妻四妾那一套,如今虽是民国了,可那是给平头老百姓规定的,大户人家想娶几房就娶几房。你一外来户,肚子里揣着人家的长子嫡孙,当家的高兴,不见得其他人都高兴呢。这事呢,不能细琢磨,越想越害怕。今儿自己但凡说点什么,惹了不该惹得主儿,这北平可就没了立足之地。自个儿老大一把年纪了,背井离乡那活儿可不好干。 思前想后,老大夫的方子也写完了,吹干墨汁,老大夫一副悲天悯人慈悲样,一脸严肃的说:“夫人,原因有很多,至于夫人是因为什么,单从脉向上还不能确定。” “不是吃了不该吃的药?” “恕老朽学艺不精。” 雅子双目微闪,滑过一丝不悦和狠厉。 老大夫活久见,人老成精,感觉到这日本女人眼神不对,马上描补。 “夫人小产后体弱虚寒,其他症候反而不显,老朽的确摸不准。不过,北平城有几家百年老店,里面的坐诊大夫医术了得,有的甚至当年都是宫里的太医,夫人的问题想必他们能解惑。” 老大夫一脸诚恳歉意,雅子默默起身,冷着脸出门。 小学徒看着雅子的背影走远,奇怪的问老大夫:“师傅,您咋就瞧不出来了?” 老大夫摸摸胡子说:“她哪里是深宅大院那些女人的对手,被人下了药,保不住孩子倒是小事,怕是这辈子再难有孕喽。” “这么狠!那师傅咋不明说?” “说给这日本女人听?小子,傻了吧!你是嫌自己命长?” “这话咋说?” “今儿师傅就再教教你,你瞧这日本女人身份如何?” “瞅着不是一般人。” “算你小子有点眼光。这日本女人身份不一般,又嫁了大户。啥叫大户,那就是非富即贵。你想想,若是我实话实说,告诉她,您这小产是吃了不该吃的药,您这辈子怕是再难有孕。你猜,她会咋样?” “那还用说?指定立马掀起巨浪,将那高门大户掀个底朝天。啧啧,也不知第几房姨太太下的手?” “她们咋样我不知道,但我却知道自个儿的日子不好过了。” “又不是师傅下的药。” “若是我说了,她定是让我治,可她用的那药,极寒。莫说我,就是宫里的御医也没法子。治不好,依着日本人的性子,能放过我?这是一难。就算侥幸逃过日本人这一关,她那夫家,咱也应付不了。动动手,咱这药铺可就关门大吉喽。这是二难。小子,仔细琢磨琢磨吧。干这一行,没个眼力劲,不知道分析利弊,不知道来人的分量,趁早回家歇着。” 小学徒倒吸口冷气,讪笑着打哈哈。 人老成精的老大夫心眼子太多,无形中倒给轻寒省了不少事。 心情郁闷的雅子自然不相信老大夫说的话,从老大夫闪烁其词、似是而非的神色中,雅子更觉察到异常。 雅子仔细回想当年初来北平时在医院工作的经历,很快捋出两家记忆中的百年老店,忙抬手叫了洋车。 一早上,雅子共跑了三家医院,结果都一样。这样雅子心头的疑惑更甚,这些人的话在雅子脑子里不断重放,感觉到异常,却又抓不住。一向聪明的雅子有些茫然,只能压下疑惑,先回家。 玉兰熬好了药,就在院子里焦急的等着大少奶奶。 雅子一进门,玉兰眼睛一亮,忙迎上来。 原本就身体虚弱的雅子,又没站点的跑了一早上,这会儿脚步虚浮,两条腿沉的像灌了铅。 雅子阴沉沉的进了门,没跟玉兰说话,直接靠着玉兰进了屋,虚弱无力的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此时的雅子只想好好睡一觉。 玉兰看着雅子苍白无血色的小脸,心里的不安和愧疚更甚。低声细语:“大少奶奶,大少爷才刚儿吩咐熬了补药,这会儿温温的,正好喝。要不您先垫口吃的,也好把补药用了。” 雅子原本没劲说话,也不想说话。可听了玉兰让她吃药的话,心思一动。慢慢睁开眼睛,疲惫柔弱的看一眼玉兰,杏眼湿漉漉的。 玉兰一见,心顿时柔弱成水,愈加柔顺小心。 玉兰小心翼翼的扶着雅子坐起身,细声细气的说:“良药苦口,我去拿些糖淹的梅子,也好压压苦。” 雅子眼角扫着了放在圆桌上的药碗,随即弱弱的说:“我想吃点东西,不是点心。” 玉兰笑笑:“那我去给大少奶奶下碗清汤面条,清淡开胃。” “谢谢!” 玉兰手足无措的匆匆说了声:“大少奶奶别介儿啊。” 脚下倒腾的很快,急步跑了出去。 雅子幽深的目光盯着桌上的那碗药,目光变幻莫测。不过瞬间,雅子便迅速起身,走到圆桌旁,掀开一茶碗,把药倒进去。想了想,用手指头蘸了药汁在嘴唇边抹了一圈,然后走出屋子,把剩下的药汁倒在槐树下。 玉兰端着面条进屋时,雅子闭着眼躺在床上,脸色依旧苍白。桌上的药碗空着,雅子唇边一圈药渍。 玉兰双目微闪,脸色变了变,随即展开一抹小心翼翼的笑容。柔声叫:“大少奶奶,面条得了。” 晚上,轻寒不顾反对,执意睡在雅子身边,说是照顾起来方便。 午夜过后,雅子听着轻寒沉稳的呼吸声,低声叫:“轻寒哥哥,轻寒哥哥。” 熟睡中的轻寒嘴里喃喃低语一句,翻个身继续沉睡。 雅子抹黑起身,端着装着药汁的茶碗走到窗前,借着月光把药汁小心的倒进一只小玻璃瓶子,塞好木塞,装进了自己随身的包里。 做完这一切,雅子这才轻手轻脚上床,黑暗中,雅子静静的看着熟睡中的轻寒,心思百转千回,最终化成一道莫测复杂的暗光,缠绕着轻寒俊逸的睡颜。 翌日,雅子借口看望姐姐云子,吃过早饭就出了门。 雅子出门叫了洋车,直奔中日友好医院,找到昨天提醒自己的医生,把装着药汁的玻璃瓶交给他,请他检查。 医生只留了一点,剩下的给了雅子,建议她找一个中国医生检查。 雅子微微皱眉,想起昨天三位中国医生,把瓶子推给医生,请他替自己找一位中国医生。 雅子说:“对于医术,我不懂。我相信您,您会给我一个最正确的答案,对吗?” 医生推推眼镜,略一思索,点头答应。 雅子留了医生的电话,说好电话联系后就离开了医院。 雅子的行踪轻寒很快就知道了,石头一早就悄悄跟在雅子身后。 这会儿石头正低声跟轻寒说着雅子的去向。 轻寒冷哼一声,抬抬嘴角,极为凉薄的开口说:“意料之中。” 石头担心的问:“寒哥,她一定是觉察到了,这才去查药。” “药没问题。” “我知道药没问题,我只是担心她会不会查出原因。” 轻寒淡淡的说:“中医博大精深,就凭他们现有的技术,根本不可能。” “她可以找一个中医大夫啊。” “中医大夫不会告诉她的。” “为啥?” “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雅子,她错就错在过于急切了。” 石头不明白大少爷的意思,但这不妨碍他对大少爷没有底线的信任和崇拜。 第361章 丢了 雅子耐着性子在家静等了三天。这三天,轻寒一如既往地温柔体贴,俊逸硬朗的五官始终如一的表现出体贴和柔情,有的时候,雅子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太多疑了,对丈夫的信任也许要重新评估。但一想起那未能谋面的小生命,又犹豫起来。 就这样在纠结中摇摆不定的过了三天。 这三天,玉兰和雅子都会重复同样的游戏。玉兰按顿端来一碗黑色的药汁,雅子按顿倒在那棵高大的槐树下。 玉兰认真细致,雅子乖巧柔顺。 三天后,雅子如约去了医院,得知结果的雅子一时有些迷茫。 耿轻寒给自己的竟然真的是补药。 那一碗一碗倒在槐树下的黑色药汁,仿佛在嘲笑自己的无知和多疑。 这样的结果令雅子百感交集。心中期待的意料之中,多疑之下意外惊喜。 雅子脚步虚晃的走出医院,抬头看着蔚蓝的天空,一望无际的蔚蓝干净如洗,盛夏浓烈的阳光热情似火,烧的整个季节火热。 雅子突然笑了,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的笑,发自内心的笑。 这是一种被火燃烧起来的热切。 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温暖,从来没有仔细品味过的关怀,从来没有如此热切的想要回报,从来没有这般急迫的想念,从来没有的激动和颤抖,从来没有的似火热情。 雅子伸手招了一辆洋车,匆匆说了耿府的地址。 当洋车飞快的跑起来,酷热中没有一丝的风,拉车人黄豆大的汗珠子顺着脖子流淌。 热是如此的难耐,热是如此的张扬,热是如此的烈火焚身。 雅子闭上眼睛,耳边回响着医生的话:“这是很好的补药,对女人的身体很好。” 雅子纤细的手指紧紧握住,紧抿双唇,短短一瞬间。雅子的神情突然放松,独自展颜一笑,对车夫说:“先去日本公署。” 一路上雅子脸上神情几变。一会儿甜蜜如斯,一会儿又愁绪满面;一会儿自信骄傲,一会儿又卑微怯懦;一会儿冷傲狠厉,一会儿又柔肠百结。 那一碗碗倒在槐树下的补药,都是对自己多疑的嘲弄。直到走进公署,雅子才平静下来。 云子正和武田一郎低声交谈,听见脚步声,两人同时抬头看过来。 只见雅子脸色苍白,神色间却隐约透着喜悦。 云子冰冷不喜的目光看过来,不悦的问:“你怎么过来了?” 雅子恭顺的行礼,低垂的眼眸闪过恨意。 “今日是约好去医院时间。” 云子面无表情的问:“结果如何?” “医生说是补药,是对女子身体极好的补药。” 云子眼底的不悦加重,面上依旧冰冷淡漠,冷声说:“这样的结果你很满意?” 雅子头垂的更低了,怯懦着低声说:“我只是没想到……” 云子冷冷的打断:“这样的事我不希望再发生。你有更重要的任务,而不是整天沉溺在男女情爱之中。帝国培养你多年,现在帝国需要你做贡献。明白?” “明白。” “耿轻寒有什么动作?” “没有。” 云子拿起矮几上的茶杯朝雅子摔过来。 “混蛋,现在形势严峻,双方箭弩拔张,帝国的军人前赴后继,为天皇而战。而你,我的好妹妹,却沉溺于情爱之中不可自拔。如果你不能正确的面对对手,我不介意换一个人。” 雅子低垂着头,眼底的恨意汹涌,但她甚至不能握一下拳头。 雅子更加的怯懦而卑微,头垂的更低了,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耿轻寒一直在等哥哥的召唤。” 云子与武田一郎对看一眼,继而淡淡的说:“这才是今日来的真实目的?” “是。” “耿轻寒的意思?” “他没有直接提出,只是表现的非常明显。” “表现的非常明显?” “之前,耿家所有成员就目前的形势进行了商讨,他们分歧很大。我听到了耿轻寒和他父亲的谈话。耿轻寒认为主动与我们合作,会被人嘲笑;与我们作对,会给耿府带来灾难。” 云子和武田太郎相视一笑,果然如此。 “耿轻寒最近跟谁来往密切?” “基本不出门。” 云子点点头,面色有所缓和,但依旧冷冰冰的,看一眼雅子苍白的面孔,冷冰冰的说:“你这幅样子怎么能够让耿轻寒对你死心塌地?” “对不起,姐姐。我会注意的。” “好了,你回去吧,注意耿轻寒身边的人。” “是。” 雅子行礼转身往外走,迈着小碎步,小心翼翼的。 云子精心画过的五官始终倨傲冰冷,目光莫测的盯着雅子的背影。 雅子一走出公署就变了脸,才刚儿的怯懦卑微荡然无存,眼底的恨意倒是实打实的在,不过转瞬即逝,换上了愉悦的喜意,一副小女人姿态。 接下来的日子,表面上顺畅而温馨。 雅子曲意奉承,轻寒有意做作,新婚的味道浓烈而炙热。 耿府的日子照旧,城外的战火却愈加激烈。 轻寒内心越发的焦急,每日仔细的翻看报纸,依旧没有想要的消息。 七月下旬的最后几天,天越发的热了,炙热的阳光疯狂的燃烧着大地,再浓厚的绿色也挡不住酷热。 二十六这天下晌,原本一碧如洗的天突然就飘来几朵云,挡住了无处躲藏的酷热。一天没活动的耿家人,总算盼来了难得的凉意。 太太也是难得的有了精神,院子的长廊下,爬满绿植的阴凉处,一家人说说笑笑。 这几年,晴姨娘越发的喜欢来太太院子里了,无事就坐在一起,说说话,聊聊天。年轻时那些争风吃醋仿佛从未发生,两人倒像亲姐妹一般,平和融洽。 太太少了尖锐冷傲,晴姨娘少了娇柔做作;太太身子骨不好,没了多余的心思,晴姨娘一辈子也看清了形势,歇了不该有的心思。所以,老了,老了,争了一辈子的两人反倒是亲了。 俩人变了,老爷最是欣慰,越发的喜欢跟俩人一块儿说话。 今儿这天,坐在长廊上,两盘零嘴儿,一碗温吞吞的茶,微凉的风吹来,妻妾融洽和睦,好不惬意。 轻寒趁着凉意也带着雅子过来给母亲请安,太太和晴姨娘你一句我一句,紧着安抚雅子,话里话外透着亲热和关心。 雅子更是恭敬柔顺,仔细听着,时不时还能回一两句。气氛温馨和睦,轻寒瞧着热闹,微笑着坐在父亲隔壁,一人一碗茶,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没一会儿,曼妮一身裤装,英姿飒爽的走进来。 曼妮是这院子里最受欢迎的人,自打进门,院子里的笑声就没断过。 院子里正热闹时,管家老福子急匆匆进来。 “老爷,老爷……” 老爷慵懒的抬抬眼,撩一眼老福子,懒洋洋的说:“后头有鬼撵着,火急火燎的,没个样儿。” 老福子喘了口大气,瞄了一眼曼妮,压低了声音。 “老爷,张家少爷在门外。”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老爷皱皱眉头重复:“张家少爷?那位啊?” 老福子咽了口涂抹说:“就是大小姐……那个张家少爷。” “他来做什么?” “就是来问小表少爷在不在。” 曼妮腾地一下起身问:“宝儿,宝儿怎么了?” “不知道啊,张家少爷火急火燎的,就问小表少爷在不在,我就说中午时还没见,这会儿不知道,他就让我快点瞧瞧。” 老爷一下子收起慵懒,坐直身子问:“到底怎么回事?快去问清楚。” “得,这就去。” 没一会儿,老福子领着人急急忙忙进了院子。 一脸急色的张鸿民还没忘请安,简短的问候过老爷、太太、晴姨娘之后,就急着说:“曼妮不是你接的宝儿?” 曼妮摇头:“不是。” “对不起,打扰了。” 张鸿民转身就往外跑,曼妮追着问:“到底怎么回事?宝儿呢?你给我说清楚。” “我今儿有事,晚去了一会儿,老师说宝儿被一个女人接走了。” 说完张鸿民就急着往外跑,老爷大声说:“慢着,先说清楚。” 张鸿民只好停下脚步,说起今儿的事。 宝儿一般是由佣人接的,今儿是张鸿民自己说的不用佣人接,想着带儿子一起去吃西餐。可临时有事,等脱开身赶过去,宝儿已经被人接走了。张鸿民也没多想,以为是佣人接走了,等回家才知道,宝儿没回家。从放学到现在已经一个小时了,张家翻了天,能问的都问了,都没见宝儿。 张鸿民的话音一落,院子里的人全都变了脸。 曼妮喃喃自语:“你是说宝儿丢了……” 张鸿民愧疚的垂下头:“是。” 曼妮猛的抬起头,冲过去揪住张鸿民,大喊:“张鸿民,你竟然弄丢了我儿子,我跟你没完……” 轻寒赶紧上前拉开曼妮。 “曼妮,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先找宝儿。” 院子里顿时乱做一团,太太脸色煞白,瞪着眼睛,紧紧握住晴姨娘的手。 晴姨娘已经哭出了声:“宝儿,我的外孙儿啊……” 老爷也起身走过来问:“都找遍了?” 张鸿民垂头丧气的低声答:“能想到的地方都找了。” 第362章 威胁 这一天,直到后半夜,耿家人才疲惫不堪的聚在前厅,残酷的现实摆在眼前,宝儿真的丢了。 一家人心情极差,面色晦暗失望。曼妮几乎崩溃,大颗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紧紧咬着嘴唇,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哭出声。 老爷无力的抬抬手对翠儿说:“扶太太回院子。” 太太挣扎着说:“我还不困……” “去吧,别添乱。” 翠儿扶着太太一步三回头的走了,老爷侧目对西风说:“送你姨娘回院子。” 晴姨娘一直哭个不停,这会儿两只眼睛肿的像桃子。 “老爷,就让我留下吧,我想听听……” “回吧,好好睡一觉,说不定醒来宝儿就回来了。” “呜呜呜……” 西风扶起姨娘低声劝:“姨娘,先回吧。” 老爷盯着几人的背影消失在茫茫黑夜,目光渐渐失了焦距,晦暗茫然,一直强撑的身子瞬间佝偻,摊在椅子上,脸上的皱纹深刻沧桑,鬓边雪色一样的白发似乎一夜间就染了满头。 许久,老爷看着曼妮长叹一声,嘶哑着声音说:“去歇会儿吧。” 曼妮伤心的摇摇头,犹豫着说:“父亲,大哥,一定是张鸿民的那个女人骗走了宝儿。” 老爷没有焦距的目光瞬间聚拢,坐直了身子。 轻寒皱起眉头,眼底闪过寒光。侧目看着曼妮,凉凉的问:“鸿民的女人?” 曼妮点点头,眼底全是嫌弃,咬牙切齿的说:“就是那个陶云。” 轻寒皱眉,在脑海里仔细搜索记忆里的陶云。往事竟然如此清晰,陶云那张勉强算是清秀的脸就这样突兀的出现在脑海里。 “鸿民娶了陶云?” 曼妮灰着脸沮丧的答:“张家怎能让陶云这般不堪的女人进门。” 轻寒皱着眉头问:“他们一直在一起?” 曼妮无力的灰着脸回答:“是。” 轻寒起身说:“我去找鸿民。” 老爷疲惫不堪的点点头:“见着鸿民好好说话,眼下不是置气的时候。” 轻寒点点头恭敬的答:“是,父亲。天快亮了,折腾了一夜,您去歇着吧。” 老爷叹口气,一脸恢败,摆摆手说:“我还能挺得住,先忙正事,不用管我。” 轻寒只能叹口气,看一眼焦急愤怒的曼妮,按下心中的不安忐忑,抬脚往外走。 老管家福伯着急慌忙的跑进来说:“老爷,老爷,张少爷来了。” 老爷神色一禀,立马坐直,一双温和慵懒的眼睛瞬间充满厉色,绷着脸盯着门口,冷声说:“正等他呢。” 福伯擦擦额头的汗,松了口气。张鸿民不管不顾的往里冲,根本拦不住。 张鸿民高大的身影已经到了门口,尽管着急焦心,但依然笔挺冷静。大步跨进来,深锁浓眉,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曼妮,曼妮哭红的双眼刺痛了鸿民。鸿民眼底划过歉意担忧,紧抿双唇,嘶哑着声音说:“曼妮,对不起!” 听到这声对不起,一直强撑着的曼妮不管不顾的冲过来,对着鸿民一顿拳打脚踢。 鸿民怕曼妮摔倒,伸手搂住曼妮,嘶哑着低语:“对不起,对不起!” “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呜呜呜……” 鸿民强忍住眼泪,紧紧抱住曼妮,颤抖着低语:“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曼妮推开鸿民,仰头瞪着鸿民,恨声道:“是陶云,对吗?是那个贱人,是她骗走了宝儿。你知道对不对,你回答我,回答我啊!” 鸿民万分痛苦的闭了一下眼睛,咬紧牙关,紧握双拳,一字一句的说:“是。” 曼妮大喊一声,低头咬住鸿民的手臂。 曼妮心里恨意难消,用尽全力撕咬着,咸涩的血液流进曼妮的口腔,曼妮松了口,崩溃的大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拼命的捶打着鸿民。 老爷猩红着双眼,冷声低呵:“曼妮,住手。” 轻寒上前两步,紧紧抱住曼妮,哑声哄曼妮:“别急,听鸿民说。” 鸿民无视手臂上传来的疼痛,淡漠的扫一眼泛着血丝的手臂,抬眼看着耿家人,悲愤低语:“对不起,对不起。” 下晌从耿家离开鸿民就有了不好的预感,急匆匆赶到陶云的住处。 小巧精致的四合院,女佣开门看见鸿民,惊喜的笑着说:“老爷回来了,太太正念叨您呢。” 鸿民没理女佣,大步往里走。 陶云早就听到了鸿民的声音,先是高兴,转念又忐忑起来,心神不安的起身迎向门口。 鸿民只一眼就觉察到了陶云的不对劲,耐着性子问:“宝儿是你带走的?” 陶云慌乱的摇摇头:“不是,不是我。” 鸿民一把抓住陶云,冒火的眼神让陶云更加慌乱,眼神慌乱不定,伸手推鸿民。 “干什么?你弄痛我了,松手。” “回答我。” 陶云眼珠子一转,抵赖道:“你少冤枉我。” 鸿民恶狠狠踹开陶云,陶云惨叫着跌坐在地,眼珠子一转立马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鸿民看都没看一眼,冰冷的双眼环视一圈,然后转身出去,把整个院子仔细搜了一遍,根本没有宝儿。鸿民脸色越来越难看,再进得屋来,整个心沉到了深渊。 这会儿功夫,陶云已经调整好了。坐在梳妆台前,认真补妆。 一双媚眼从镜子里看着暴怒的鸿民黑着脸进门。转身摆出自以为最媚的姿态,娇柔做作的开口:“鸿民,你这是怎么了?” 鸿民一把揪起陶云,一字一句的问:“宝儿呢?” 陶云一边挣扎一边尖叫:“你干什么?我怎么知道?” 鸿民对着这张毫无美感的脸狠狠一巴掌,冰冷狠厉的重复:“宝儿呢?你把宝儿藏到哪儿去了?” “啧啧,张少校好威风。” 身后传来戏谑嘲讽的女声,鸿民猛的回身,看到来人,目呲欲裂。 云子一身戎装刚刚迈进屋,身后跟着铃木。 鸿民眯了一下眼睛,松开陶云,盯着云子,冷冷的问:“是你。” 云子坦然的微笑着,抬起下巴指着陶云说:“不是我,是你的妻子,她一直为你担心。” 鸿民黑着脸冷声问:“我儿子在哪里?” 云子走到陶云身边,貌似亲密的拍拍陶云,冷傲的开口说:“你看到了,这个男人心里根本没你。不过是一个儿子,如果他想要儿子,你可以为他生,生几个都行。但显然不是,这个男人根本不想让你给他生儿子。他看重的只有耿曼妮生的儿子,还有耿曼妮,你不过是他孤单寂寞时发泄郁闷的替代品。” 陶云变了脸,清秀的脸变得狰狞扭曲。恶毒的看着鸿民,歇斯底里的质问:“张鸿民,你就是这样对我的?你凭什么打我?我不过是不想让你打仗,我不过是想要一个安稳的家,我想你就在身边,我有什么错?是,那个贱种是我带走的,傻子一般,我只是试了试,他就跟着我走了。你想要儿子,我可以生,我生的儿子一定更聪明伶俐。” 鸿民双眼充满了血,猩红着双眼挥动右手狠狠扇着陶云。 “贱人,贱人。” 鸿民掏出枪顶着陶云的额头,冷酷无情的大喝一声:“我毙了你。” 陶云吓得忘了闭嘴,大张着嘴,惊恐万状的盯着鸿民,浑身颤抖。 云子啧啧笑着,淡定的抬手拨开鸿民的枪。 “别吓唬女人,她不过是一个深爱你的女子,无能的男人才会用枪指着自己的女人。” 鸿民调转枪口,对着云子,冷冷的说:“我儿子在哪里?” 云子淡定的抬手,细白的手指轻轻搭在枪上,嫣然一笑:“如果我走不出这房间,你永远都见不着你的儿子。” 鸿民无力的放下枪,冷声问:“你想怎样?” “聪明,我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 鸿民沉着脸不吭声,冷眼看着云子。 云子故作高深的笑笑,伸手做一个请的动作。 “张少校,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 鸿民咬牙坐下,笔挺冷傲。 云子无所谓的笑笑,给铃木一个眼神。铃木上前猥琐的对陶云说:“陶小姐,请。” 陶云瞪圆眼睛来回睃着两人,云子微笑颔首,鸿民冷脸无视。 陶云垂眸思谋,终是看了鸿民一眼,做出一副伤心欲绝,被迫无奈的神情,跟着铃木走出了房门。 云子一脸淡笑,一副志在必得的倨傲神情,看着两人的背影。铃木得意洋洋,陶云频频回眸欲语还休。 鸿民冷眼看着两人神态各异的背影,面无表情。 门哐啷一声关上,隔断了与外界的光线,屋子里瞬间暗了下来。 云子侧目看着鸿民,微笑着开口:“早就听说张少校年轻有为,是中国军队中难得一见的佼佼者。今日一见,张少校英姿勃勃,果然是难得的人才。武田将军很欣赏张少校,想与张少校合作。我代表将军,欢迎张少校加入我们,希望张少校能感受到我们的诚意。” 鸿民冷笑一声,厉声道:“绝无可能。” 云子淡淡的一笑,温声提醒:“张少校的儿子叫宝儿对吗?那是个非常可爱的孩子,是的,非常可爱。” 鸿民猛的起身,杀人般的眼神刀子般射向云子,目呲欲裂。猩红着双眼,咬牙切齿的低吼:“你们就像下水道里的老鼠,卑鄙无耻,军人应该在战场上一决雌雄,而你们,只会用如此卑鄙无耻、下流下作、见不得光的手段。” 第363章 告别 云子故作矜持的笑笑,一副倨傲的神态。 “张少校,请冷静。外面,是你的情人,她盼着与你白头偕老,共度一生。还有你那可爱的儿子,一声声叫着爸爸。如果跟我们合作,你们一家人会一直幸福快乐的生活下去。反之,后果不堪设想。” 鸿民的心瞬间揪起来,仿佛铁钩子狠抓一把,鲜血淋淋,撕裂一般的疼痛瞬间席卷全身。血色漫上双眼,鸿民瞪着血红的双眸盯着云子,义正言辞、一字一句的说:“休想。” 鸿民起身往外走,云子阴冷的盯着鸿民决然的背影,恶狠狠说:“张少校,你想清楚了吗?你确定就这样走出这里?张少校竟然这般狠心,外面那千娇百媚的情人,还有你那可爱的儿子,你真的狠心放弃他们?” 鸿民脚步一顿,慢慢回头,利剑般的双眼猩红的盯着云子,冷声说:“我张鸿民不仅仅是父亲,我还是军人。军人,只属于国家,没有国哪有家?顺便奉劝云子小姐一句,战争不适合女人。” 语罢,鸿民决然离去。 云子阴狠的盯着鸿民高大笔挺决然的背影,阴沉着脸,目光几变。 门外传来陶云故作伤心欲绝的哀求声。 “鸿民,对不起!我只是不想你去送命,我只是想你留在我身边。鸿民,我全心全意爱你,我特意求了云子小姐,只要你答应和云子小姐合作,宝儿就会无事,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鸿民,鸿民,你别走,别丢下我。呜呜呜……” 鸿民冷冷的甩开娇柔做作的女人,眼底满满的嫌弃,语气嘲讽:“你已经找到了新的金主,完全没有必要再演戏了。你的主子可以把你送去电影公司,也许不久的将来,北平就会多一个电影皇后。” 鸿民说完大步流星的往外走,陶云猛的扑上去抱住鸿民,这回是真的哭出了声。 高大帅气的鸿民,不仅英俊潇洒,出手阔绰,对自己的女人极为宠溺。相比较身边的铃木,矮小猥琐,小气贪财。失了鸿民,换成铃木,怎么想心里怎么难受。 “鸿民,别走,我再去求求云子小姐,让她放了宝儿,我错了,鸿民,我错了。呜呜呜……” 鸿民忍无可忍的抬起脚,狠狠踹开纠缠不休的陶云,头都没回,大步流星的决然离去。 陶云一屁股坐在地上,伤心欲绝的嚎啕大哭。 铃木一把揪住陶云的头发,恶狠狠的大叫:“起来,下贱的女人,你是在伤心吗?起来。” 云子从里面出来,冷声说:“铃木君,这女人还有用。” 铃木讪讪的松开手,不情愿的瞪了陶云一眼,转身进屋。 陶云颓然的坐在地上,脑子里一片茫然,她没想到鸿民一走,这个猥琐丑陋的日本人立马变了脸。此刻的陶云心里生出了一丝恐惧和后悔,想追出去,追上鸿民,心里翻江倒海的陶云根本来不及细想,耳边就响起云子戏谑的声音。 “他已经走了。” 陶云低垂着头,不敢看云子,低声抽泣着。 云子俯身抬起陶云的下巴,冷冷的说:“张鸿民根本不吃这一套,你很失败。” 冰冷狠厉的声音让陶云哆嗦了一下,头垂的更低了。 云子满意的看着陶云的反应,放缓语气继续说:“尽管你失败了,但我们依然相信你。” 陶云猛的抬起头,云子微微一笑:“还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陶云和云子之间的对话鸿民不知道,从小院出来,鸿民脚下一个踉跄,心中剧痛难忍。抬手压住胸口,回头看一眼来过无数次的小院,猩红的双眼充满仇恨和决然。 鸿民只停了短短的几秒,马上挺直身躯,脚步匆匆的赶回驻地。 鸿民直奔师部,师部作战室一片忙碌,进进出出的军人一脸严肃紧张。 一群人围在沙盘前,脸色肃然。 父亲张师长抬头看一眼儿子,眉头一皱,面不改色的继续。 半个小时后,所有人都离开后,张师长才招呼自己的儿子,焦急的问:“找到宝儿了?” 鸿民一脸恢败,痛苦不堪的看着父亲,哀声答:“宝儿在日本人手里。” 张师长猛的起身,瞪着儿子,许久慢慢坐下,冷冷的看着儿子。 “姓陶的那个女人干的?” 鸿民羞愧的低下头,艰涩的答:“是。” “你见宝儿了?” 鸿民摇摇头:“是云子,我拒绝了。” 鸿民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 张师长咬牙握紧拳头,狠狠地捶了一下桌面,冷声说:“小人手段。” 暴怒的张师长很快冷静下来,湿润的泪眼狠厉毒辣,阴沉沉的吩咐鸿民:“带上人去警察局,不管用什么办法,就是逼,也得逼着警署那帮混蛋出手,把日本人的底儿给我抄了,我就不信找不到宝儿。” 说完直接拿起桌上的电话,开始疯狂的找人,想动用所有人脉,设法营救宝儿。 鸿民立马起身带着一队人马赶往警署。 直到午夜,鸿民精疲力尽、颓败绝望的回到师部。 张师长也是一脸恢败的颓然瘫在椅子上。 父子俩绝望的眼神相遇,很快分开,血红的两双眼里尽是痛苦和决然。 鸿民声音嘶哑暗淡,低低的叫了声:“父亲。” 张师长只一眼就知道了结果,痛苦不堪的闭上血红的双眼,身体瞬间佝偻,蜷缩在椅子上。 鸿民迈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慢慢走向父亲,冒烟漫血的声音哀伤黯哑。 “父亲,对不起!是儿子的错。” 鸿民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水肆意疯狂。 张师长拼命忍住泪水,哑声怒喝:“起来,你给我起来!没用的孬种,我张家的男儿顶天立地,有本事就拿着你的枪,跟小日本拼到底。” 鸿民蜷着身子,崩溃的哭出了声。高大的男人无助的瘫坐在地,放声大哭。 1937年七月二十六日的夜,凄冷冰凉,张师长和儿子心头漫上了鲜红的血,绝望而疯狂。 许久,张师长颓然坐下,长叹一声:“可怜我那孙儿啦!” 鸿民大手粗糙的抹一把脸,起身对着父亲郑重敬礼,语气坚定。 “父亲,国难当头,儿子身为军人,宁可抛头颅洒热血,绝不会卑躬屈膝、苟且偷生。身为张家的子孙,宝儿他会理解我。” 泪水湿了眼,父子俩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决然。张师长默默点头,吸了一下鼻子,透过泪幕看着高大威猛的儿子,幽幽慢语:“明早就要开拔,回去跟你母亲道个别吧。” 鸿民点点头说:“我想去耿家一趟。” 张师长看一眼儿子,低垂眼眸,点点头:“去吧,这事得给耿家一个交代。替我向耿老爷赔罪,就说张某惭愧,愧对耿家。眼下形势紧迫,张某无以分身,等他日定亲自上门负荆请罪。” 鸿民独自一人走在前往耿府的路上,清冷的月光忽明忽暗,远处传来几声枪响,乌云慢慢遮住了暗淡的月亮。 夜,如此黑暗;夜,如此清冷;夜,如此咸涩;夜,笼罩着血色,慢慢荡开。 鸿民头昏脑涨,心痛到撕裂。 站在耿府门前,鸿民深吸一口气,幽深复杂的目光盯着耿府高大恢宏的门楼,没有勇气跨进去。 天色越来越暗,离开的时间近在眼前,心爱的人近在咫尺。此时的鸿民心痛到没有感觉,终是鼓起勇气抬手叩动门环。 此时怀里搂着曼妮,鸿民的心在滴血,任由曼妮拳打脚踢,任由曼妮撕咬。 如果可以,曼妮,我想你一辈子都这样,只要你肯回到我身边。 轻寒抱住曼妮低声哄着,曼妮低声抽泣。 轻寒深若寒潭的双目冷酷的盯着鸿民,冷声问:“宝儿呢?” 鸿民垂下眼眸低声答:“在日本人手里。” 厅里静的出奇,几人的呼吸清晰可闻。西风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了这一句。 轻寒搂着曼妮的手臂一下子收紧,盯着鸿民问:“云子?” 鸿民微不可见点头。 曼妮不顾轻寒紧匝着自己生疼,仰头急声说:“大哥,求你了,救救宝儿。” 老爷和西风也看着轻寒,轻寒拍拍曼妮,对父亲说:“我这就去。” 鸿民无力的摇摇头说:“大哥,没用。” 几人瞪着眼睛看鸿民,鸿民痛苦不堪的说:“日本人想以此逼我与他们合作。” 厅里再一次静下来,鸿民的选择一眼可见。 老爷闭了一下眼睛,哑声问:“没有别的办法?” “都试过了,没用。” 西风的拳头紧握,咯吱咯吱的响声在寂静中格外的清晰。 轻寒对西风说:“照顾好父亲和曼妮,我出去一趟。” 西风默默拉着曼妮,轻寒抬脚往外走。 笔挺清冷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茫茫黑夜。 鸿民转过头看着曼妮,低声说:“曼妮,天亮部队就要开拔。宝儿……我……” 曼妮抬头看着鸿民,红肿着双眼,认真看着眼前的男人,探究着他的心思,目光浓如染墨,没有一丝恨意。 鸿民眼里深入骨髓的痛和决然,就这样突兀地落入眼底。曼妮心底一痛,往事在此刻是如此的淡薄,唯有壮士断腕的毅然和坚定令曼妮忘却了悲伤,曼妮慢慢站直,郑重开口:“保重,盼你凯旋归来!” 第364章 惨烈 鸿民惨然一笑,哀伤难以启齿。红着眼点点头,万语千言尽在不言中,鸿民轻启薄唇,嘶哑着说:“若我能凯旋归来,必前来请罪。” 鸿民缠绵悱恻的目光缠绕着曼妮,深情眷恋,微微前倾,薄唇附在曼妮耳边,低沉黯哑的嗓音响起:“血债血偿,我必手刃仇人,请你,请你等我。” 话音落下,鸿民决然转身离去。背影坚定,脚步绝然。 身后传来一声巨响,曼妮尖叫:“父亲!” 鸿民脚步一顿,终是没有回头。夜已尽,天微亮。 与此同时,轻寒匆匆赶回自己的新房,雅子枯坐在灯下,一双杏眼微眯,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 轻寒急促的脚步声让雅子心中一惊,急忙起身迎过来。 “轻寒哥哥,找到了吗?” 轻寒幽深复杂的眸子看着一脸担忧的雅子,雅子的心急速跳了几下。 “是云子。” 雅子短暂的惊讶后马上镇定,急促低语:“我去换件衣服。” 轻寒点点头,站在原地看着雅子急促的背影,目光幽深莫测,泛着冷光。 雅子很快穿上自己的军装,从帐子后闪身而出。 “轻寒哥哥,别着急,我会想办法把宝儿安全带回来的。” 轻寒目光微闪,开口说:“我就不去了,云子可能不想见到我。” 雅子目光微转,点点头应了一声就急忙出门了。 轻寒想了想跟出去说:“我送你过去。” 雅子没有回头,直接摆摆手说:“我自己开车去。” 车上,雅子心思百转千回,不用仔细思谋,姐姐带走宝儿的用意昭然若揭。以耿家人的性格,必不会妥协。至于张家人,事情发展到眼下这种状况,不用想,张家人也也不曾妥协。所以,想要从毒如蛇蝎的姐姐手里安全带走宝儿,得仔细筹谋。姐姐的狠毒凉薄雅子领教过无数次,次次都记忆深刻。 雅子想的越透彻,心里越凉,抬手看看表,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雅子甚至有种感觉,此时已经晚了。为了轻寒哥哥,雅子愿意试一下,尽管知道自己面临的依旧是狂风暴雨,但依然选择义无反顾。 今夜无眠的人很多,武田一郎的公署也是灯火通明。 云子笔直冷傲的跪坐在榻榻米上,身穿艳丽奢侈的和服,化着精致妖媚的妆容,与武田一郎相对而坐,悠然自得的饮茶。 明亮刺眼的灯光下,云子的艳丽与武田一郎的平凡形成鲜明的对比。 雅子急促的脚步声并没有惊动两人,俩人旁若无人的继续。 武田一郎依旧是那副别人眼里滑稽可笑的姿态,自以为是的专心烹茶。雅子依旧摆出那副高贵优雅,蔑视一切的倨傲高冷。对于急促的熟悉的脚步声置若罔闻。 雅子进得门来,立马做出卑谦的姿态,低垂眼眸,恭敬卑微。 “将军好!姐姐好!” 武田一郎冷冷扫了一眼长相只算清秀平凡的雅子,冷哼一声,故作优雅的端起烹好的茶,仰头一饮而尽。 云子根本没看卑谦的雅子,依然故我的端着架子。 雅子低垂的眼眸划过恨意,略一思谋,抬起头时丝毫不见恨意,只有小心翼翼和恭敬卑谦。 “今夜耿家人没有找到耿曼妮的儿子,刚刚张少校来了,耿轻寒已经知道是姐姐扣留了耿曼妮的儿子。” 云子这才慢慢转头看着雅子,嘴角扬起一抹轻蔑的微笑。 “怎么,这就急着向耿轻寒表示忠心了?” “不,姐姐,我只是特意过来一趟,这样也好安抚耿轻寒。” “安抚?以帝国锐不可当的攻势,北平不费吹灰之力就会攻下,用得着安抚耿轻寒吗?失败者只能俯首称臣,耿轻寒也一样,跟那些软弱无能的中国人没有区别。” 雅子心中冷笑,七年都没有让耿轻寒完全臣服,难道到了北平,就能摧毁耿轻寒那一身傲骨?如果耿轻寒能被轻易打败,你们又何必如此谨慎?如果中国人能够被轻易打败,帝国又何必动用上百万军人奔赴中国? 雅子心中如何不屑,面上却不敢带出丝毫。马上恭敬的回答:“是雅子错了。” 雅子恭敬卑微的态度取悦了云子,那种高高在上,操控别人的感觉令人愉快。 云子的脸色有所缓和,语气也温和的许多。 “张家不识抬举,耿家态度如何?” “耿西风最近收敛了不少,耿不散很少回家,耿轻寒一直等着姐姐的召唤。” 云子的笑容明媚了许多,极为温和的说:“耿曼妮的儿子不可能回去,必须给中国人一个教训,让他们牢牢记住,跟帝国作对那就是自取灭亡。” 雅子的心瞬间沉入谷底,挣扎着小声说:“姐姐,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不足以引起中国人的重视。” “是吗?那你认为谁才是重量级的人物?” 雅子暗道不好,只能硬着头皮说:“有一定的社会影响力。” “譬如说耿家的……” 雅子低垂着头,平静淡定的回答:“耿家人除了耿轻寒,其他人都不够资格。” 云子冷笑几声,淡淡的说:“我倒认为耿轻寒的父亲足够重量,所以,你现在回去把耿轻寒的父亲带来吧。我想,一个孩子不够,那么耿家老头子的分量足够引起耿家人的重视。” 雅子握紧了藏在袖子里的手,眼底的暗芒一闪而过,抬起头急声道:“姐姐,不可。” 云子腾的一下起身,气势汹汹的走到雅子面前,抬手狠狠抽了雅子几个嘴巴子,厉声训斥:“收起你的小心思!你想要博取耿轻寒的好感,我可以不管,但你竟然置帝国的利益于不顾,你的良心大大的坏了。” “不,我没有。” “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耿曼妮的儿子已经作为原木送走了,这是耿家为帝国做出的一点点贡献。而你,要盯紧耿轻寒,耿轻寒如果不能全心全意为帝国服务,那么也就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是。” 雅子镇定自若的告辞出来,坐在车上,迅速发动车,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公署。 车停在离耿府不远的地方,雅子静静的坐在车上,两眼盯着耿府高大的门楼,心中翻滚着巨浪。 轻寒哥哥,对不起! 天已大亮,旭日东升。 一碧如洗的天空望不到尽头,酷热依旧,门前高大的槐树舒展着茂盛的枝叶,妄图用浓厚的绿遮挡扑面而来的热。 雅子睁着酸涩的眼睛,拖着沉重的双腿下车,深吸一口气,艰难的走向自己的家。 耿府在低迷压抑的气氛下艰难的熬过了两天。 两天后,北平城迎来了新主子。 1937年7月28日北平沦陷,日本人踏着不可一世的脚步进了北平城。 也是这一天,中国军队惨烈的消息传遍了北平城。 前去宛平增援的部队,遭到日军阻截,根本没来得及反击,就几乎全军覆灭。主战场的中国守军等不来增援,拼死血战,耗尽最后一颗子弹,八百壮士血染大地,尽数牺牲。 这消息平地一声响雷,炸在耿府。 耿轻寒坐在自己的小书房,眼底的风暴再也藏不住,浓墨似得眼睛幽深冰冷,紧握拳头,几乎咬碎钢牙。 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曼妮颤抖着敲门。 “大哥,大哥。” 轻寒哑着嗓子低沉的开口:“进来。” 曼妮一下子扑进轻寒的怀里,哭出了声。 “大哥,你听说了吗?鸿民……鸿民他再也回不来了……” 轻寒安抚的搂住曼妮,轻声低语:“鸿民是好样的!” 曼妮抬起满是泪水的小脸,哽咽着连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们的部队如此不堪一击?为什么?难道小鬼子有三头六臂?整整五千官兵,还没来得及放一枪一炮就全完了!为什么?为什么?鸿民一腔热血,还没来得及……” 轻寒闭了一下眼睛,拍拍曼妮,低声说:“外面有什么动静?” “你的好朋友武田太郎进城了。” 话一出口,曼妮才惊觉,猛的推开轻寒,瞪着眼睛看着轻寒,眼底闪着仇恨愤怒的光芒。 轻寒迎着曼妮质疑的目光,沉沉开口:“曼妮不信大哥?” 语气坦然坚定。 曼妮轻咬嘴唇,低下头慌乱的摇着。 轻寒起身靠近曼妮,低头压近曼妮。 低声说:“大哥是中国人,骨子里刻着中国人的印记,血管里流淌着中国人的血液,永远都不会改变,永远!” 曼妮仰头看着轻寒,躲在大哥的阴影下,看着大哥冰冷幽深的眼睛,竟然感受不到七月的酷热。 曼妮艰涩的咽口吐沫,哑声低问:“大嫂是日本人,不仅是日本人,还是日本特务。” 轻寒丝毫没有躲闪曼妮的目光,盯着曼妮一字一句的说:“爱情与其他无关。” “爱情?大哥当年不是爱槐花吗?我以为那才是真爱。” 轻寒抬手摸摸曼妮的头,柔声低语:“曼妮记得就好。” 曼妮慢慢转动眼珠子,眼底的仇恨和愤怒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疑惑、思考、探寻。终是退后一步,低声说:“我还有事。” 曼妮匆匆离去,背影仓促,脚步慌乱。 第365章 拜访 八月的第一天,耿府门前热闹非凡,武田太郎高调来访。 管家福伯听了门房的话,躲在门后,悄悄从门缝里瞧门外的情景。 门外的场面令人心惊,前有军用摩托开路,后有步兵压阵。铃木弯腰恭敬的打开车门,身穿军装的云子昂着头下车,紧跟着下来的是武田一郎,两人恭敬的站在车旁,武田一郎伸手扶着车门,低头对车里的人说了一句话。紧接着,一双蹭亮的军靴伸出车厢,耀武扬威的落下。 管家福伯压住心头的忐忑,回身低声吩咐门房:“麻利的去大少爷院子里,告诉大少爷,门外来了日本人,瞧着阵势不小。” 武田太郎站在耿府门前,仰头看着高大恢宏的门楼。 门楼的雕花古朴庄重,门前的石狮威武雄壮,朱门厚重庄严,处处彰显着曾经的荣耀和繁华。 八月的太阳有些刺眼,武田太郎眯起双眼,心中惊叹于中国建筑的精美,也惊叹于耿家的门第。 武田太郎眯着眼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将军额头能跑马,就是这样的啦。” 身边的人安静的陪着,仿佛都在欣赏耿府华贵精美的门楼。 半晌,武田太郎一挥手,铃木马上躬身行礼,然后上前叩动门环。 福伯悄默默听着震耳欲聋的金属碰撞声,用手扣住耳朵,歪歪头,继续趴在门缝看着。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福伯悄悄后退十几步,缓口气,然后抬脚上前,故意加重脚步,一副急匆匆的模样,麻利的打开小门,一脸老道的笑容,恭身笑语:“哎呦,一大早就听见喜鹊喳喳叫,原来是有贵客临门啊。” 武田太郎微微一皱眉,武田一郎立马低声翻译。 武田太郎展颜笑了,面色温和。 福伯出得门来,客气的询问:“云子小姐,这位是?” 云子倨傲的回答:“这是我的哥哥武田将军,也是轻寒哥哥的好朋友,今日特来拜访。” “哎呀,原来是武田将军啊。早就听大少爷说过,今日一见,果然英武非凡。” 福伯使劲拍一下大腿,夸张的大叫。 心里想着:我的大少爷哎,咋把这活阎王招来了?昨儿日本兵进了城,今儿就上门了。眼下这形势,日本人是万万不敢得罪的。可如果轻易的就让这帮孙子进门,耿府世代武将的脸往哪儿搁?从今儿起,耿府就是皇城的笑话。 短短的时间里,福伯脑子里已经转了几转,脚下却一分钟都没耽搁,麻利的出门,左右看看,周围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老百姓。福伯暗骂:这孙子心眼不少,这是故意的,想把耿府搞臭。 心里万般不乐意,脸上却笑的乐开了花,郑重的理理长袍马褂,这才慢悠悠的上前,躬身行礼。 “武田将军,小的已经吩咐人通报了大少爷,烦请将军稍等。” 铃木脸一冷,就要发火。武田一郎低声翻译,武田微微点头,摆摆手,示意铃木稍安勿躁。 武田一郎低声解释着:“这是耿府的管家,世代都是耿府的家奴。中国人非常重视规矩,像耿府这样权贵,来客需要通报,如果主人重视来访的客人,就会命人打开大门,郑重其事的亲自前来迎接。反之,就是主人不重视也不欢迎来访的客人。” 武田太郎一副明白了然的样子,微微点点头,然后安静的等待着。 云子倨傲的看着福伯,不满的开口说:“以哥哥的身份能够亲自前来,是耿府无上的荣耀。你,不懂规矩。” 福伯弯腰小心回答:“还请云子小姐原谅,耿府自有耿府的规矩。虽说来者是客,但鄙人就是耿府的一奴才,不敢替主子做主。” 云子不满的说:“即使轻寒哥哥来了,哥哥也是耿府的座上宾。” “大少爷的客人自然是耿府的座上宾,烦请云子小姐稍等,若是大少爷怪罪,小的自当赔罪。” 云子冷着脸刚想发火,武田太郎抬手制止,淡定的说:“既然到了中国,就按着中国人的规矩吧。我也想知道无觅听到我来了会有何反应。” 这时,轻寒高大笔挺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大少爷好!” “福伯辛苦,劳烦福伯打开大门迎客。” “是,大少爷。” 福伯微微一皱眉,有些不赞成,但既然大少爷吩咐了,那就按着大少爷的话办,绝对的服从。福伯退回门内,抬手命人开门。 厚重的朱门缓缓打开,发出刺耳的响声,眼前的耿府大院豁然开朗。 说话间,轻寒已兴高采烈的大笑着迎出门。 “太郎。” 耿府门前,一对心思各异的朋友紧紧拥抱。 一个是一身黄色军装,个头矮小,浑身上下冒着萧杀冰冷,佩刀带枪的侵略者;一个是一身浅色长褂,高大笔挺,从里到外透着儒雅温润,手无寸铁的中国人。 从长相到神态,从气质到姿态,大相径庭的两人紧紧拥抱,心思各异,心情各异。 外人看来,泾渭分明,犹如楚河汉界。 轻寒伸手做一个请的动作,俩人相携步入耿府,亲密无间。 自始至终,轻寒都没有看云子一眼。 今日的云子一身戎装,精致妖媚的妆容,高傲冷艳的气质。烈日炎炎下,令人惊艳。 但云子精心的准备,未换来轻寒一个眼神。 云子尴尬之下,心里涌起恨意和不甘。 这个出色英俊的男人,那双令人沉醉的眼睛曾经颤绕着自己,恋恋不舍。如今却对自己视而不见,孰可忍孰不可忍。 一行人还未走到前厅,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耿府的三少爷不散气喘吁吁的一路小跑。 “大哥,大哥。” 轻寒微不可见的皱皱眉头,随即嘴角扬起一抹笑容,转头看着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不散,温声道:“不散回来了。” 不散只看了一眼自己的大哥,就热切的盯着武田太郎,献媚的笑着,尽量让自己看着真诚一些。 “这位就是大哥的好朋友武田将军吧,经常听大哥赞赏将军,早就想一睹风采。今日得到消息,紧赶慢赶,还好赶上了。快请,将军快请!” 不散自觉主动的站在武田太郎的另一边,顷刻间取代了轻寒,殷勤备至的躬身引着武田太郎往耿府的前厅而去。 进了前厅,不散直接把武田太郎让在主座,武田太郎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坐下。 武田太郎落座后,不散冷着脸仰着下巴,颐指气使吩咐紧随在后进来的福伯:“一点眼力劲都没有,杵这儿干吗呐?还不赶紧上茶,前儿不是有人送了半两大红袍嘛,就上那个。” 福伯微微低头,心里极为不齿,脸上却一点不露,侧目看着轻寒。 福伯的动作太过明显,这简直就是直接的无视,不散的脸瞬间黑了,瞪起双眼,刚想张嘴。 轻寒冷冽的眼神扫过来,只一眼,全是不满和警告。不散心里恼火万分,但知道眼下还不能跟这个大哥翻脸,只好压下脾气,冷哼一声,扭身坐在武田太郎下手。 轻寒收回警告的目光,转向福伯,温声说:“前儿张家送来的大红袍,正好沏上一壶,让太郎品品。” “是,大少爷。” “嗯,劳烦福伯亲手沏一壶。” 不同于刚才不散说话时的无动于衷,福伯脸上笑开了花,忙弯腰行礼,毕恭毕敬的说:“大少爷,老奴这就去。” 轻寒微微颔首:“福伯辛苦!” 看着福伯离开,轻寒这才转向武田太郎,笑容满面,强压住激动开口说:“没想到太郎会亲自过来,若有不周,还请见凉。” 武田太郎哈哈一笑:“你我兄弟之间,不必客气。” 武田太郎一摆手,两名士兵捧着礼盒上前。 “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太郎客气!昨儿刚进城,今儿就亲自上门,无觅甚是感动。太郎又如此客气,让无觅感动直至。” 轻寒的态度武田太郎很满意,寒暄过后,武田太郎提出要去看望一下耿府的当家人,轻寒的父亲。 轻寒委婉的表示:“家父身体不适,汤药不断,一直卧床休息,恐有不便,太郎的心意领了,无觅代为转达如何?” 一旁的不散瞪起了眼睛,一脸的父亲病了我怎么不知道,但聪明的没有多嘴。 武田一郎低声向太郎解释:“中国人对于探视病人有一些规矩,说是怕过了病气,就是怕染病。” 武田太郎疑惑的问:“是传染病吗?” “不是,这是一种习俗。” 武田太郎微微一顿,心里颇有微词,但还是点点头表示理解。 “既如此,那就客随主便。” 正上茶的福伯暗自撇嘴,从不知道客随主便是这样用的。 轻寒对武田太郎的识趣很满意,忙请太郎品茶。 端起茶碗,幽幽暗暗醇厚的香味扑面而来,兰香覆鼻。 武田太郎感叹:“好茶。” 放下茶碗的轻寒笑的温润如玉,盛情邀请:“太郎,府里的厨子很不错,曾在御膳房做过,今儿请太郎尝尝地道的北京菜,正好你我兄弟好好聊聊。” 武田太郎微微一笑说:“经常听你说,心中的确向往。不过今日时间有些匆忙,改日一定要尝尝耿府的家宴。” 第366章 解释 轻寒从善如流:“既如此,就不耽误太郎了,以后有的是时间。” 轻寒看着伺立在一边的福伯,温声说:“福伯,请大奶奶过来。” “是。” 福伯躬身行礼退下。 不一会儿,门外响起清脆的木屐声。妆容素雅的雅子穿着传统的和服,低眉顺眼的进来。 尚在新婚蜜月的雅子从妆容到服装都十分寡淡,与艳丽明媚的云子相比,似乎云子才是那个正处在浓情蜜意中的新嫁娘。 如此打扮的雅子,再加上恭卑柔顺的态度,和妆容精致明艳张扬的云子形成鲜明的对比。 云子嘴角扬起微不可见的笑容,转瞬即逝,随即侧目深深看一眼轻寒,再看雅子时,一脸的忧心,故作生气的说:“轻寒哥哥,妹妹的精神很不好,看来耿府照顾的根本不用心。” 云子心思如何,雅子清清楚楚,所以才用云子最想见到的模样出场。雅子面上却丝毫不显,故作茫然的抬头看一眼云子,眼角飞快的扫了一下轻寒,随即低头怯懦的说:“谢谢姐姐关心,轻寒哥哥对我很好,我已经好了。” 云子心底鄙夷,脸上却摆出一副替她担忧的模样,侧目注视着轻寒,柔声说:“轻寒哥哥,孩子的事只是意外,还请轻寒哥哥多加照顾,妹妹看上去似乎很不好。” 姐妹俩之间的龌龊,轻寒看的清清楚楚。心思缜密的雅子如何应对跋扈霸道的云子,张扬倨傲的云子如何踩踏内敛隐忍的雅子,当年就知道。此时两人不动声色的交锋,轻寒乐得看戏,也愿意配合。轻寒微微一笑,淡淡的撩一眼雅子,故作没听明白,不咸不淡的说:“她很好。” 嘴里说着她很好,脸上却没有新婚蜜月对新嫁娘的宠溺,面色寡淡一如路人。 然后故作关心的问:“今儿的汤药可曾服?” 雅子受宠若惊的答:“已经喝了。” 轻寒微微点点头,淡淡的说:“难得你们一家人聚在一起,好好说会儿话吧。” 雅子恭敬的应一声,坐在下手。 聪明如云子怎么看不出轻寒的淡漠,神色间更显得意。 “轻寒哥哥,哥哥今天是特意过来的。” 说起太郎,轻寒收起了淡漠和不耐,立马换上了温润和喜悦。 “太郎,谢谢你今日亲自登门。” 轻寒的言下之意,武田太郎明白。这样的耿轻寒让武田太郎满意,不管多深的心思,只要尽在自己掌握之中就行。 我堂堂帝国的将军,愿意给你耿轻寒面子,愿意提携你,你耿轻寒就得感恩戴德的接着。 征服才刚刚开始,任重而道远。耿家,就是武田太郎新硎初试的第一家。 今日的武田太郎意气扬扬,欣然自得,语气亦分外的温和亲切。 “你我多年的朋友,亲如兄弟,今天这一趟,也是向所有人说明我们非同一般的情意。” “太郎的好意无觅明白,感谢!” 轻寒起身郑重其事的抱拳,再次感谢武田太郎。 帝国的军队所向披靡,按着计划顺利进入北平,这让一向自以为是的太郎更加嚣张自信,自我崇拜到无可救药。 轻寒比以往明显的谦虚温和,令初战告捷的武田太郎哈哈大笑。 良禽择木而息,适者生存是自然界永恒的生存法则。耿轻寒,果然是个聪明人。 武田太郎表现的极为温和平易,轻寒则谦虚谨慎,两人愉快的交谈。除了一起追忆那些青葱般的年少时光,更多是武田太郎对未来的憧憬。征服这片神奇的土地,是武田太郎的梦想。野蛮的侵略者心思此刻极为的张扬,再也隐藏不住。且,武田太郎认为现在根本无需隐藏,是时候让中国人知道以后的主子是谁了。 两人旁若无人的深度交流,武田太郎的言语之中对轻寒极为看重,明确表示会委以重任。 其他人神色各异,武田一郎淡然平静,只是对耿府豪华奢侈的客厅颇有兴趣,仔细打量着那些精美绝伦的雕刻。云子似乎饶有兴趣的听着两人聊天,心思却已是百转千回。雅子坐的笔直,微微低垂眼眸,神色不定。表情最丰富的当属不散,急匆匆赶回来想在武田太郎面前表现的不散,一直不停的刷存在感,无奈,高傲如武田太郎,又怎会不明白,但武田太郎对轻寒的表现极为满意,有了聪明的耿轻寒,不散就像跳梁小丑,武田太郎不会多看一眼。 最后一杯茶已经温凉,武田太郎心无芥蒂的仰头一饮而尽,爽朗的大声说:“无觅,属于我们的新时代来了,相信我们一定能创造奇迹,让北平在我们的共同努力下更加繁荣昌盛。” 轻寒含笑点头,温声说:“太郎刚接手北平事宜,公务繁忙,杂事尤多,承蒙不弃,无觅能替太郎分担一二,是无觅的荣幸。” 重点谈完,一边的云子早已按耐不住,早已酝酿好的话脱口而出。 “轻寒哥哥,既然是一家人,有些话我得说明一下。” 轻寒一改刚才的温润和煦,脸色瞬间冰冷严肃,深若寒潭的双目冷冷扫一眼云子,淡淡的的说:“有些事不说反而更好。” “不,轻寒哥哥,我感觉到了,你对我有偏见。” “云子小姐多虑了。” “我要解释的是张家那个小孩的事,轻寒哥哥难道不想知道真相吗?” “云子小姐应该知道那孩子也是我耿家的孩子。” 轻寒语气中带着怒气,一脸冰冷阴沉。 善于表演的云子微微摇头,认真的说:“轻寒哥哥,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小孩是陶云带来的,交给了我的手下,陶云是如何对他们说的,我并不清楚,事后追究毫无意义。我只了解到陶云跟轻寒哥哥之间有些恩怨,而张少校曾经是轻寒哥哥妹妹的丈夫,你们与陶云之间关系复杂,纠缠不清。陶云利用了我。妹妹告诉我之后,我匆匆赶过去,已经晚了。我不知道如何跟轻寒哥哥解释,一直拖到今天。轻寒哥哥,对不起,是我的失误。如果可以,我想亲自向你的妹妹当面道歉。” 轻寒心中的怒火和仇恨几乎要压不住,眼前这个女人故作的丑态,令人想要亲手撕开那张虚伪至极的脸。 轻寒冰冷阴沉的目光盯着云子,风暴汹涌。 云子丝毫不惧,迎着轻寒布满血丝的双眼,泰然自若的继续说:“你应该明白,轻寒哥哥,以帝国的能力,无需这些手段。这是有人故意挑拨,想要离间轻寒哥哥和我们亲密无间的关系。” 轻寒冷笑一声说:“陶云吗?一个堪比戏子的低贱之人,不过是想攀附权贵,她有什么理由这般做?” “轻寒哥哥,永远不要小看女人的嫉妒心,陶云,不是一般的女人。出事后,我特意调查了陶云。陶云,是个有野心有心计的女人。轻寒哥哥,你轻敌了。哦,错了,你从来没有把陶云当敌人,自然不存在轻敌之说,是你根本不屑与她计较。可偏偏是她,成功的离间了你我。不是吗?” 轻寒眸色黑沉沉的盯着云子,一语不发。 许久,轻寒轻启薄唇:“我信你,杀了陶云吧。” “可以,一个陶云而已。不过,我提醒轻寒哥哥,如今像陶云这样的女人在北平城没有一万也有三千,死一个陶云不足挂齿,但我们初到北平,需要这样的人,现在他们也是帝国的子民,她们是受帝国法律保护的。” 风暴在轻寒眼底如墨般浓厚深重,如冰川般寒冷刺骨。 轻寒扫一眼雅子,转向云子,冷冷的说:“有机会我会亲手弄死那个贱人。” 云子刚想开口,武田太郎用眼睛示意云子住口,自己温和的开口说:“无觅,时间不早了,还有许多的事需要我马上去解决。明天,我等你。” 轻寒亲自送武田太郎到大门外,站在烈日下,顶着酷热,冷眼看着浩浩荡荡的队伍离开,扬起一阵尘土。 尘土飞扬,迷了眼。 再睁眼,曼妮血红着双眸站在轻寒面前。仇恨燃烧着曼妮,曼妮强压住汹涌的恨意,冷冷开口:“我的好大哥如今是小鬼子的红人,瞧瞧,以后这耿府的荣耀就靠大哥了。好一个卑躬屈膝的卖国贼,好一个阿谀奉承的汉奸,好一个谄媚欺下的新贵,好一个吃里扒外的狗腿子。” 轻寒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不散厉声教训曼妮。 “胡说八道,你想死就滚出耿府,别连累一大家子。平时任性也就算了,眼下啥情况你不知道?” “啪。” 曼妮毫不犹豫挥手狠狠扇了不散一个大嘴巴子。 “闭嘴,耿不散,你还是人吗?我儿子不见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在小鬼子开的妓院里鬼混,你知道后说了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就想不通了,耿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黑心的王八蛋!” 不散惊怒之下抬手就想扇回去,轻寒一把捏住不散抬起的胳膊,冷冷的开口:“你要做什么?” “大哥,你看到了,这丫头越发的没大没小了,你松手,我今儿要教训教训这死丫头。” 轻寒狠狠地甩开不散,拉着曼妮进门,抛下一句:“她轮不着你教训。” 第367章 何少 雅子跟在后面,几人匆匆进门,耿府厚重的朱门缓缓关上。 轻寒眼底裹着风暴,才刚儿的那一脸温润如玉的笑容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浓的化不开的仇恨和冰冷。 轻寒的手下用力很大,抓的曼妮生疼。曼妮一边剧烈的挣扎,一边怒吼:“放开我,松手。” “跟我走。” 轻寒的声音冷的刺骨,穿过炎炎的烈日,把七月的酷热瞬间冻结。 曼妮猛的打了个激灵,疑惑的看一眼轻寒,无声的张了张嘴。 不散幸灾乐祸的煽风点火:“大哥,这丫头越来越野,是得好好管教管教了。嘴上就没个把门的,心里也没个数,想啥嘴一秃噜,全兜了底。您得让她明白祸从口出的道理,这一大家子,可别让她给嚯嚯了。” 曼妮侧目瞪着不散,嘲笑道:“耿不散,你瞧瞧你浑身上下,还是个中国人吗?你心甘情愿当狗,别拉着我,别拉着耿府。出去别说你是耿家人,我耿曼妮丢不起那人,耿府也丢不起那人。” “闭嘴。” 轻寒怒喝一声。 曼妮不甘的闭嘴,不散嘻嘻笑着告辞,趾高气扬的往自己院子里走去。 雅子一直安静的跟在三人后面,像个小透明。 不散走了后,轻寒松开了手,眼角扫了一下雅子,冷声对曼妮说:“宝儿的事不怪云子,要怪只能怪陶云。” 曼妮红着眼恨道:“你不配当我大哥,不配当耿家的长孙。” “我配不配,你说了不算。” 轻寒回头对雅子说:“你先回院子。” 雅子温顺的点点头,担忧看一眼曼妮,垂下眼眸,踩着木屐走了。 轻寒阴冷的目光跟着雅子直到路的拐角,雅子素雅的身影消失在茂盛的绿意后。 轻寒慢慢收回冰冷阴沉的目光,转头看着曼妮,眼底闪过痛苦和歉意。 轻寒嘶哑低语:“对不起!” 曼妮惊愕的抬头看着轻寒,轻寒眼底浓的化不开的痛苦和仇恨触动了曼妮。 曼妮张了张嘴,汹涌的恨意如鲠在喉。有那么一瞬间,曼妮心底竟涌起了同情。 曼妮摇摇头,抬手粗鲁的抹一把泪水。再看轻寒时,轻寒依旧阴沉冰冷,却没有了伤痛。 果然如此,是泪水如同雨幕,让自己一时间竟看花了眼。曼妮不想多说话,转身就走。 轻寒低沉浑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曼妮,有些仇恨是要记在心里,刻在骨子里,融在血液里,就像难以越冬的昆虫,蛰伏在寒冷的冬天,隐藏在土地下,等待春天来临那一刻的破土而出。” 曼妮脚下一顿,没有回头,嗤笑一句:“大哥是在教我吗?什么都不做的低等的软体动物,那不是我耿曼妮想要的人生。” 没有回头的曼妮,没有看到轻寒眼底浓的化不开的仇恨和冷意。只听见轻寒决绝的声音:“曼妮,这是大哥最后一次提醒你,活着,才能报仇。” “大哥小看我耿曼妮了,国恨家仇,怎能不活着?” 曼妮挺直脊背昂然离去,留给轻寒一个不屈不挠的背影。 轻寒目光幽深复杂盯着渐行渐远的曼妮,低低叹息一声,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回了自己的院子。 雅子坐在窗前,冷冷的仰头看着院子里那棵高大茂盛的槐树。八月的烈日穿透繁枝密叶,斑驳陆离的光影洒在树下,一如雅子此刻的心境,纠结忐忑。 轻寒直接进了书房,此刻不是面对雅子的最佳时间。 轻寒疲惫的坐在书桌前,抬手揉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这个满怀仇恨热血沸腾的妹妹,令轻寒深感无力和担忧。轻寒需要冷静一下,安静的梳理梳理目前的状况。 门外响起熟悉的叩门声:“寒哥。” “进来。” 石头推门进来,看着神色郁郁的轻寒,心里难受,顺手把报纸放在书桌上,轻声说:“寒哥,去歇会儿吧。” 轻寒摇摇头,随手拿起报纸翻了翻,一则寻人启事跃入眼帘,轻寒瞳孔一缩,瞬间亮若星辰。 “石头,出门。” 轻寒一扫之前的抑郁阴冷,口气轻松,脚步轻快。 轻寒的好心情传染了石头,石头快步跟上说:“开车去?” “嗯。” 车上,石头问:“寒哥,去哪里?” “东城雨儿胡同附近的安泰堂药铺。” 安泰堂药铺,今儿生意似乎很好,进进出出的人,有一脸喜色轻松开心的,有满脸郁色唉声叹气的。 轻寒开车下门,迅速扫了一眼墙上各色花花绿绿的海报和小广告,不动声色的直接进了门。 从安泰堂出来,轻寒手里多了一精致的长条形盒子。 轻寒前脚离开,后脚有人就进了安泰堂,直奔柜台。 当天晚上,轻寒带着石头去了前门外的胭脂胡同。 两人一进门,妈妈就甩着帕子笑咪咪的迎上来,嗲声嗲气的说:“哎呦,两位爷,今儿一大早,喜鹊就喳喳叫,我就知道,贵客要临门,两位爷瞧着眼生,第一次上我们家吧?” 轻寒深若寒潭的双目淡淡的扫了一眼殷勤备至的妈妈,沉着脸一语不发。 石头马上粗声大气的说:“麻利的,让青鸾过来陪爷们喝一会儿。” 妈妈为难的甩甩帕子说:“哎呦,我的爷,青鸾名花有主,怕是不能陪二位爷。我这里好姑娘多的是,可着这八大胡同,我胭脂胡同的姑娘那都是一等一的,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条有身条,个顶个的水灵。今儿也让两位爷赶上了,咱家新来了几位姑娘,水灵灵的招人疼,两位爷指定喜欢。” 妈妈殷勤的推荐年轻的女孩子,石头悄默默的看一眼轻寒,得到暗示,配合着点头,妈妈高兴的去叫。 一旁桌上的几个男人笑骂:“这个老女人,是嫌青鸾不听话呢,这是想培养新花魁。” 轻寒和石头坐在大厅,身边坐着年轻的女孩,轻寒手里慢慢摇晃着酒杯,目光随意的看着年轻的女孩,女孩清纯羞涩的模样,取悦了轻寒,轻寒问:“来了多久?” 女孩小声说:“半个月。” 轻寒淡淡的笑了,还没来得及说话,突然有人越过轻寒伸手抬起女孩的下巴,目光莫测的看着女孩。 语气调侃:“耿大少喜欢新鲜的?” 轻寒侧目而视,男人三十多岁,一身合体高档的白色西装,油光锃亮的头发是眼下流行的风骚的大背头。 男人端着酒杯的手搂着一妖娆妩媚的女子,一手抬着女孩的下巴,端的是风流倜傥,放荡不羁。 轻寒皱皱眉头,不悦的问:“我们认识吗?” 男人哈哈大笑:“耿大少真是贵人多忘事啊,鄙人姓何。” 轻寒眼睛一亮,马上起身。 “何少,经年未见,一时眼生,还请何少见谅!” “耿大少爷客气,没想到多年不见,耿大少爷倒是变了,来来来,今儿不醉不归。” “何少说笑了,无觅一如过去,不胜酒力,不似何少千杯不醉。” “美酒美人,缺一不可,今儿痛快的玩儿,我做东。” “何少一点没变。” “哈哈哈,八大胡同自古名,陕西百顺石头城。韩家潭畔弦歌杂,王广斜街灯火明。万佛寺前车辐辏,二条营外路纵横。貂裘豪客知多少,簇簇胭脂坡上行。我一向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有花堪折直须折。” “何少潇洒。” “耿大少今日怎会来这里?莫非也是学我笑看人生啦。” “何少想多了,我只是与朋友谈点事情。” 何少笑出了声,一脸调侃,声音略微提高:“谈事情,在这里谈事情。也是,这里环境好,适合谈一些事情。” 轻寒淡淡的说:“谢谢何少的好意,何少继续,无觅就先告辞了。” “别介儿啊,坐下来再喝一杯。” “不了,无觅不胜酒力。” 这时,石头低声说:“少爷,该回家了,再晚,少奶奶要担心了。” 轻寒眯着眼看着石头,眼里闪过风暴,停顿了一下,突然一屁股坐下,笑着对何少说:“恭敬不如从命,今儿陪何少乐呵乐呵。” “好好好,来来来,青鸾,这是耿大少爷,今儿你要是把耿大少爷伺候舒坦了,爷少不了你的好。” 石头不情愿的低声嘟囔了一句,轻寒犀利的目光扫了一眼,石头只好闭了嘴,一脸的不乐意,嫌弃的瞅一眼传说中的花魁青鸾。 心里嘀咕:“哪里好看了?比我妹子差远了。” 一小时后,轻寒已经醉的不省人事,闭着眼倒在何少怀里。 何少精明的眼睛扫过大厅,仰头喝下杯中酒,醉醺醺的说:“青鸾,扶耿大少回房。” 青鸾捂着嘴笑道:“呦,第一次瞧见这般不能喝酒的爷们,这软的跟泥似得,进了房能干啥?” 何少邪魅的摸摸青鸾的小脸,调笑道:“酒是不能喝了,弄个娘们还是没问题。” 青鸾笑的花枝乱颤,捂着嘴说:“何爷,您才刚儿说的可算数?” “算,爷一口唾沫一个钉子,只好是耿大少满意喽,你个小娘皮,要啥都行。” 青鸾一甩帕子:“何爷,您就瞧好吧。” 青鸾紧贴着轻寒,摇摇晃晃、连拉带扯的拖着轻寒往自己屋里去,石头都扯不过。 第368章 裂石 正好有熟人,瞧见何少,调侃道:“呦,何少,这心头好今儿怎么舍得让人啦?” 何少斜着眼抖着腿,一副流氓到家的嘚瑟样儿。 “怎么着?爷今儿高兴,别说一青鸾,只要爷高兴,好说。哎呦,这是个雏吧,爷瞧瞧,啧啧,这水灵灵的,可真招人疼啊。爷们,让给爷怎么样?” “您可拉倒吧,爷还没尝鲜呢,让开,别耽误爷的好事。明儿,明儿就让给何少尝鲜。” “啊呸,明儿让爷吃剩饭,爷不好那口。” “得,说的好像您剩饭吃的少了似得。” 两人趁着酒劲旁若无人的大肆喧哗说笑。 眼瞅着青鸾扯着醉醺醺的轻寒往屋里去,石头急了眼,不满的瞪一眼满嘴胡说八道的何少,紧跟上去,一把扯过轻寒说:“我来。” 青鸾刚想骂娘,抬眼就瞧见石头黑的跟碳似得脸,张了一半的嘴悄默默的闭上。 石头嫌弃道:“我家大奶奶是日本人,惹毛了,谁都没得好。” 青鸾低声嘟囔:“怕老婆就别来这地儿啊。真是的,这不是给自个儿找不痛快嘛。” 石头一手扶着轻寒,闻声冷冷的瞅着青鸾说:“说啥呢?” “没,没说啥,您扶好喽,仔细脚底下。” “去弄点醒酒汤来。” “得,这就去。” 青鸾一甩帕子扭着腰走了。石头一边嘟囔一边扶着轻寒进了青鸾的屋。 一进门,原本不省人事的轻寒马上睁开眼睛,直起身子,径直走到圆桌旁坐下。石头眯着眼从门缝里往外看,回头问:“那何少……” 话还没说完,门从外面被撞开,醉醺醺的何少脚步踉跄着闯了进来。 轻寒无声的示意石头关门,门一关上,何少立马清醒,两步上前,与急忙起身的轻寒握紧双手。 “同志。” 一声同志,饱含深情。久别的思念,重逢的喜悦,尽在这声同志中。从未见过的两人,一声同志就已经将彼此的生命托付。 信任无端而来,无端而坚,无端而忠。 两人来不及诉说感慨,何少低声说:“时间紧迫,等有时间我再做自我介绍,上级派我来协助你的工作。为了保护你的安全,迷惑敌人,你在奉天的代号‘惊弦’,已由下一任接用。你在北平以后就用‘裂石’作为联络代号,目前我是唯一可以联络你的人。” “好,总算把你给盼来了。” “今天一是向你转达组织的问候,二是传达新的工作方向。” 何少说完看一眼石头,用眼神询问轻寒。 轻寒低声说:“自己人。” 何少点点头继续说:“鉴于目前北平的复杂斗争形势,上级领导特别让我嘱咐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要做好长期斗争的准备,要完全取得武田太郎的信任,打入敌人心脏。” 轻寒郑重的点点头:“有关情况我已向组织上详细汇报,武田太郎生性多疑狡诈,即便亲妹妹也不是完全信任。请上级放心,我会尽快取得武田太郎的信任。” “我会尽全力配合你。眼下,在北平开展工作非常之艰难。之前,由于特务的疯狂迫害,我们在北平的工作站几乎瘫痪,大量的地下工作者被捕,多个联络点被破坏。北平失陷,日本人狼子野心,不会止步于此,国难当头,国共两党已经放下嫌隙,达成了共同抗日共识,中央有意在华北地区成立抗日情报网。目前,正在积极筹备,你,就是我党华北抗日地下组织的核心人物,也是我们展开抗日工作的枪口。所以,裂石同志,你的身份非常重要,是我们的眼睛,耳朵。” “请上级放心,我一定做好眼睛、耳朵的责任。” “眼下有两件事,一是北平失陷前夜,国民政府增援宛平的部队根本没有到达目的地,在半路上就遇到小鬼子的袭击,几乎全军覆灭,由于行军急,且天黑,根本没来得及开火。上级高度怀疑是小鬼子提前知道了增援计划,所以设下埋伏。军统北平工作站的人正在调查此事,这件事的真实情况如何,上级希望得到准确消息。还有就是,我们的人发现,在北平失陷之前,就有军统的人与日本特务来往密切,组织上高度怀疑,这些军统特务已经投靠小鬼子,成了不折不扣的汉奸,我们要谨防这些特务利用为小鬼子做事的同时,继续迫害我们的同志。” “需要搞清楚是哪些人?” “不,没必要,现在小鬼子占了北平,他们很快就会跳出来,我们要做的就是掌握他们的动向,保护自己的同志。” “好。” “还有一事,如今国难当头,中国人的共同敌人是小鬼子。所以,眼下是国共合作,同仇敌忾,共同抗日。上级命令,在不暴露自己身份的情况下,尽量帮助军统北平工作站的工作。这很矛盾,但组织上相信,裂石同志是一名老党员,有着丰富的斗争经验,会明白上级的良苦用心。” “明白。” 正事说完,何少看着轻寒,目光炯炯有神,又恢复了纨绔风格,邪魅的抬抬眉:“耿曼妮是军统北平工作站的成员。” 这消息轻寒一点都不意外,苦笑一下说:“她长大了。” 何少抬抬眉,戏谑道:“耿家大小姐巾帼不让须眉,听说还是特别行动小组的组长。” 轻寒眉头一皱:“难道说曼妮与小鬼子有联系?” “不,目前没有发现。你多心了,我只是好奇裂石同志的这个妹妹,组织上也清楚这一点,如果可能,尽量争取过来。” “明白,要争取一切抗日力量,把那些有良知,有血性的同胞们都争取过来,扩大抗日队伍。” 何少微笑着点点头。 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石头回头低声说:“青鸾来了。” 何少大声说:“耿大少,您这是干嘛?是对青鸾不满意?兄弟立马给您换一个,保管水灵灵的。” 轻寒起身几步走到门前,斜在石头身上,醉醺醺的嘟囔:“青鸾是谁?哦,我看到了,快过来……” 石头接受到轻寒的示意,忙大声说:“大少爷,咱回吧,再晚了大奶奶指定更生气。” “滚,她生不生气,爷不在乎,青鸾是吧,过来……让爷瞧瞧……” “大少爷,回吧。何少,我先带大少爷回了。” “瞧那样儿,不就一日本娘们嘛,怂了?咱爷们啥时候怕过娘们。” 石头不满道:“何少爷,我们爷和您不一样,我们爷情况特殊。” “呦呵,情况特殊,你小子会说话,可不就情况特殊,家里搁着那么个主儿,是得上心点,一个不好,就给咔嚓喽。” “何少,何爷,您口下留情,我们这就告辞,何爷继续,您继续。” 石头紧着慢着,连拉带拽扶着轻寒出了脂粉味十足的屋,鬼追似得就出了大门,直奔胡同口的车。 青鸾扬着帕子送到门口,一脸的不乐意。 轻寒脚步踉跄,整个人靠在石头身上,闭着眼爬上车。 车上,轻寒暗沉了许久的双眸熠熠生辉,多日阴沉晦暗的心情仿佛拨云见日,棱角分明的脸柔和了许多。 今夜,同样忙碌的不止轻寒,北平临时宪兵司令部也没消停。 武田太郎坐在宽大豪华的办公桌后,一脸沉思,安静的等着云子即将带来的新朋友。 午夜的钟声刚刚敲响,过道里就响起熟悉的脚步声。云子带着一个陌生的中国人走进来。 “哥哥,这位是赵将军。” 武田太郎矜持的微微颔首,平凡的五官挤出一丝刻意的笑容。 “欢迎赵将军,请坐。” “还是叫我赵先生吧。” 武田太郎从善如流:“好,请坐,赵先生。” 赵先生面色晦暗,比不得武田太郎神色飞扬,得意洋洋的喜悦。 “感谢赵先生!这次我们能顺利进入北平,赵先生居功至伟,我们合作的非常愉快。” 赵先生神色几变,最终叹口气:“久闻大名,今日终于一见,今后还要仰仗武田将军。赵某不才,若蒙将军不弃,愿效犬马之劳。” 武田太郎哈哈大笑,起身隔着桌子伸出手,赵先生立马诚惶诚恐起身,双手握住。 武田太郎满意至极,客气道:“请坐,赵先生。我们是朋友,赵先生为帝国所做的,我非常感谢!现在,我们刚到北平,有许多地方需要赵先生的帮助。” 赵先生叹口气,看一眼云子,犹豫不决的开口说:“将军,如今我处在两难,我希望得到将军的保护。” 云子作为翻译,一直站在一边。赵先生的话,让云子迟疑了一下,还是一字不落的翻译了。 武田太郎不悦的皱起眉头,阴沉着脸说:“赵先生什么意思?” “将军,赵某就直言不讳了。如今的赵某,中国人不待见,日本人不相信。走在街上,人人喊打。赵某是空有一腔热血,却难以施展啊。” 武田太郎听了云子的翻译后,怒火中烧,啪的拍了一下桌面,恶狠狠的说:“不可能,帝国的大军所向披靡,中国人应该臣服于帝国的强大之下,老老实实的做良民,配合我们。只有这样,北平这座中国人崇拜的皇城,才能得到更好的发展。是谁,谁敢和帝国作对?良心大大的坏了,绝不轻饶。” 第369章 真相 赵先生惊诧的看着武田太郎,许久才闭上嘴巴,艰涩的说:“将军不了解中国人,自古以来,忠君爱国刻在骨子里,深入骨髓,想要彻底收服,前路漫漫。” “中国不是有句话是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帝国如此强大,势如破竹,聪明的中国人应该知道如何选择。” 赵先生垂下眼眸,明明灭灭的灯光照在赵先生晦暗不明的脸上,看不出神色。赵先生喃喃自语:“鸟择木,无木择鸟。” 这句话云子也不甚明白,只是冷眼看着赵先生。 武田太郎眯眯眼,缓和脸色,温声说:“赵先生是我们的朋友,我们自然会保障赵先生的安全,这一点请赵先生放心。” 赵先生瞬间表情舒缓,轻松了许多。 “如此就多谢将军了!” 武田太郎没有食言,马上吩咐山下安排了赵先生的住处。原本山下安排赵先生住在临时官署,安全系数非常高。但新做了汉奸的赵先生心思过于活泛,还想在国人面前强留一丝脸面,随拒绝了。委婉的提出最好不要住在官署,一是怕影响武田将军休息;二是更利于身份的隐藏。 赵先生的小九九骄傲的武田太郎不甚理解,但听到赵先生说住在外面方便他和以前的部下联系,这对正在城外对持的日军非常有利,便欣然同意。顺便命令云子和山下一定要保护赵先生的安全,用那句一点都不走心的话说:“赵先生是我们的朋友,是聪明的中国人,对朋友,我们一向真诚相待。” 这是七月的最后一天,北平,这座皇城在惶惶中迎来了八月。 1937年八月的北平,格外的燥热。一碧如洗的天空,没有一丝云,绿油油的树枝纹丝不动,没有一丝凉意,呼吸间仿佛都是蒸笼般闷热。 这样的季节,这样的日子,高大恢宏的建筑群都晦暗沉重了起来,更别说战火纷飞中的老百姓。 一早,轻寒特意换掉了浅色长褂,穿着黑色的中山服,意气风发的出门。 身边的雅子尽管脸色苍白,但身姿挺拔,脱去了彰显温和贤惠的和服,换上了令人生厌的日本军服。 两人并肩出门,耿府的大门前,石头早已把车擦的锃亮,恭敬的侯在车旁。 路上,轻寒深若寒潭的双目淡淡的看着窗外。 表面上看,皇城与记忆里的一般,依旧繁华热闹。只是仔细看去,才能感到惶恐不安和麻木无奈。 似乎只是一夜间,北平的街上就多了许多身穿和服的日本人。日本女人的卑谦,军人的狂妄,浪人的跋扈,商人的得意,皆在眼底。 轻寒的眼角扫过雅子,女人出神的看着窗外,似乎被繁华吸引。 今日,会是新的开始。这对心思各异的夫妻,早已脱去了新婚的蜜意,平淡安静,仿佛多年的老夫妻,疏离中深藏着默契。 车绕过了繁华,绕过了麻木淡漠的人流,绕过了鳞次栉比的店铺,走了远道。即便这样,也早早就到了宪兵司令部的临时官署。 武田太郎的临时官署,云子提醒哥哥:“雅子已经不适合留在重要部门工作了。” 武田太郎抬抬眉,略一沉思,随即点头:“云子考虑的对,耿轻寒心思缜密,善于隐藏情绪,目前,还不能确定他对帝国的忠诚度,谨慎一些没错。” “哥哥认为雅子去哪里合适?” “对雅子的掌控,云子比哥哥更娴熟。” 云子微微一笑,不再多说,心思却转了又转,神色莫测。 武田太郎微微摇头,却没有开口。 正好轻寒和雅子并肩而来,武田太郎马上露出笑容,高兴的说:“无觅来的正好。” 自诩对中国文化颇有研究的武田太郎,初到北平,侵略者的勃勃野心完全释放,妄想彻底征服这座历史悠久的皇城。 得意洋洋的武田太郎开诚布公的与轻寒长谈。 皇城悠久厚重的历史,恢宏奢华的建筑,百花齐放的文化流派,数不尽的古董宝贝,都吸引着贪婪的武田太郎。 武田太郎臆想着所有这一切都将属于帝国,属于自己,不可抑制的兴奋令他激动,整个人处在极度亢奋之中。 为了实现所谓的宏大抱负,几日来,武田太郎几乎夜不成寐,仿佛吃了兴奋剂,把要做的梳理了一遍,制定了一系列计划,打算逐步开始推行,誓把这座历史悠久的皇城完全纳入帝国的版图。 如此这般,耿轻寒,这个土生土长的北平人尤为有用。 武田太郎侃侃而谈,从北平的悠久历史到对未来的展望;从帝国的成功到北平的治理;从殖民法律的严酷到对良民的善待;从日本的民治维新到北平工业的改革;从整个世界的商业格局到眼下北平商业的未来走向。 难得一名武士,做着文人励精图治的梦。武田太郎滔滔不绝,轻寒沉默不语;武田太郎激动亢奋,轻寒安静镇定;武田太郎浮想联翩,轻寒胸有丘壑。 直到武田太郎说的口干舌燥,不得已才堪堪停下,端起桌上微凉的茶碗,仰头一饮而尽。 这才注意到轻寒的沉默和安静,脸色一变,不悦的问:“无觅怎么看?” 轻寒神色一禀,郑重其事的开口说:“太郎真令人惊喜,我从不知道太郎如此令人惊艳,太郎大才,有治国安邦之大才啊。” 武田太郎狭长的眼睛怀疑的盯着轻寒,慢慢出声问:“无觅真的这么看?” 轻寒严肃的点点头:“不敢妄言。” 武田太郎眼底的怀疑依旧浓重,不满的说:“无觅觉得我的想法如何?能否顺利的推行?” 轻寒提起精神,略一沉思,随即开口,侃侃而谈:“太郎带来了帝国成功的经验,不仅有成套的律法制度,工业革命成功的经验,更有强化商业运行的方式方法,这些都是在日本得到实践的。当然是好的,不过,无觅以为,太郎忽略了一点。” 武田太郎收起戾气,故作谦虚的问:“那是什么?” “这是在北平,千年的古城,根深蒂固的思想,深入骨髓的习惯,他们更喜欢用自己的方式方法生活。” 武田太郎脸色一变,平凡的脸上布满戾气,冷冷的说:“他们只能服从,我会让他们无条件的服从,也只能无条件的服从。” 轻寒摇摇头反问:“太郎希望自己治理后的北平是繁华昌盛,还是萧条荒芜?” 武田太郎眼神犀利阴冷,沉默不语,盯着轻寒。 轻寒不惧,坦然一笑:“太郎的抱负无觅怎能不知?所以,刚刚我就在想,如何才能把太郎这一系列政策顺利推行下去。” 武田太郎神色一缓,认真的问:“无觅有好办法?” “自治。” “自治?” 武田太郎眯着眼盯着轻寒,许久,微微一笑:“一郎在北平十几年,非常了解这座城市。如此,无觅与一郎一起研究一下,我希望明天能看到一份可行的报告。” “好,无觅定当竭尽全力。” 轻寒表现的极为急迫,立马起身告辞,说现在就去找一郎。 武田太郎眯着眼盯着轻寒的背影,神色莫名。 轻寒这一忙就到了晚上,从武田一郎的公署出来,天色微黑,褪去了白日的酷热,夜风微凉。轻寒舒口气,这才想起雅子。今早,从进了临时宪兵司令部,两人就分开了。此时想起云子临走时那一眼,轻寒眉头一皱,心里有种不好的感觉,不由自主的脚下一拐,往武田太郎的宪兵司令部方向走去。 武田一郎的商会公署离临时宪兵司令部不远,轻寒腿长,不过十几分钟就到了。 掏出今日新办的通行证,顺利通过各个关卡。昏暗的灯光下,过道湿热沉闷。虽然时间已经不早了,但新鲜出炉的宪兵司令部没有一丝睡意,每间屋子的灯都亮着,每扇门里都能听到忙碌的声音。 轻寒刻意放轻脚步,无声无息的向武田太郎的办公室走去。一道熟悉的声音引起轻寒的注意,轻寒谨慎的左右看看,停下脚步,靠近门。 “司令官阁下,按着您的命令,安排好了赵先生,赵先生对住所非常满意。” “嗯,他的要求尽量满足。” “是。” “山下是在质疑我?” “属下不敢。” “云子,你来解释。” “是,哥哥。” 云子高傲得意的声音再起响起:“因为赵先生提前告知了宛平的增援计划,所以帝国的军队才会轻而易举的把中国军队消灭在增援的路上。我们能够顺利进入北平,赵先生居功至伟。赵先生对我们是有帮助的,我们要奖赏所有对我们有帮助的中国人,这样才会有更多的中国人心甘情愿、趋之若鹜的为我们的效力。再者,赵先生,他可是位将军,赵将军多年来一直在中国军队身居要位,有许多关系密切的军中朋友。现在,帝国的军队在华北地区仍然受到中国军队的阻拦,赵将军对我们有大用处。” 山下恭敬卑谦的声音响起:“对不起!司令官阁下,属下明白了。” 武田太郎愉悦的说:“所以,山下一定要保证这位赵先生的安全,他说出来的越多,帝国的军人就会少牺牲很多。” “是。” 第370章 勇士 身后传来响声,轻寒急忙快步向前走了几步,躲在另一扇门的阴影里。悄悄看过去,一士兵拿着一份文件匆匆进了另一扇门。身后的门里也传出说话声,轻寒提起脚,快速闪身往前走去,直奔武田太郎的办公室。 轻寒站在门前,镇定自若的抬手敲门,身后突然响起山下的声音。 “耿先生,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 轻寒回头淡淡的一笑说:“刚从一郎先生那边过来,有许多想法无法用有限的文字表达,所以过来了。” “司令官阁下不在这里。” 轻寒露出些许失望的表情:“哦,我以为太郎与我一样激动,难以入睡。既如此,明天也一样。” 山下探寻的目光绕着轻寒转了一圈,点点头说:“耿先生慢走。” 轻寒笑笑,突然上前靠近山下,低声说:“皇城自古出好酒,改日我请山下君品尝北平的烈酒。” 山下眼睛一亮,脸上露出贪婪的神情,口腔里瞬间充满了分泌物。木纳的脸上多了丝表情,低声说:“耿先生如果有重要的事情,可以稍等,我去通报一下。” 轻寒摇摇头,似是担忧的看看昏暗的过道,低声问:“山下君知道雅子在哪里吗?” 山下了然的笑笑:“雅子小姐不在这里,雅子小姐去了更适合她工作的地方。” 轻寒疑惑的看着山下,没有多问,点点头告辞离开。 轻寒刚出了大门,石头就迎上来。 “寒哥。” 轻寒心下一暖,嗔怪道:“这么晚了,怎么还过来?” 石头憨厚的挠挠头说:“才来不久,也不知道您到底在哪里,过来碰碰运气。这大半晚上了,您一直没回,老爷太太不放心,我爹就让我出来了。” 两人上车,赶紧往家赶。刚到大门口,侧门就打开了,耿二迎上来。 “耿叔,抱歉,这么晚了还等门。” 耿二忙着摆手说:“大少爷,您客气。这是应当应分的,老爷在太太院子里,大少爷要不先过去一趟。” “当然要过去。” 轻寒从母亲院子里出来月已当空,清冷的月光散去了白日的烦闷酷热,想起今日听到的,尽管才是八月天,轻寒却感到无端的冷意瑟瑟袭来。 真相如此残酷,只为一己之私,置国家利益于不顾,置名族利益于不顾,枉顾战友之鲜血,枉顾同胞之生命。 不是我们的军人胆小怯懦,不是我们的战士不想冲锋陷阵,不是我们的勇士不想斩将搴旗,那些怀着热血毫不犹豫奔赴前线的战士,怎么也想不到是长官出卖了他们。那也曾是他们拥戴尊敬的长官,他们一直到倒下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轻寒握紧拳头,脚步匆匆。 “大哥。” 路的拐角,躲在树后的曼妮闪身而出。 轻寒惊诧的看着曼妮,今夜的曼妮不一样。 曼妮穿着艳丽的旗袍,妆容精致,但眼底没有一丝妖娆妩媚,倒是一股清冷萧杀。 轻寒微微一愣神,随即缓和脸色,柔声问:“曼妮,这么晚了,还不歇着。” 曼妮清冷的目光紧紧盯着轻寒,慢慢幽深起来,清脆若莺啼般的声音也幽深暗沉起来。 “大哥,民国二十四年的秋天南京发生一件刺杀事件,您可知道?” 轻寒怎能不记得? 民国二十四年的秋天,1935年的11月,汪精卫遇刺重伤。事发时,国名党六中全会在南京召开,蒋介石、汪精卫等国民党政要以及各地代表都有参加,代表们在门口合影时,记者团中冲出一人,持枪射杀,汪精卫身中三枪,当即倒地,汪精卫的护卫也击倒了杀手。现场一片混乱,汪精卫的老婆从里面冲出来,扑在汪精卫的身边,看到伤势严重,当场就哭着叫骂老蒋。老蒋没有同大家一起拍照,听到枪声后,也是从楼上下来的,速度也是很快的。听到汪精卫的老婆骂自己,表情很是尴尬。那名杀手受了重伤,当天夜里就没了。 轻寒知道后心想,为什么只有汪一人,老蒋当时为什么不在? 谁知,第三天便有消息悄悄传来。汪精卫的老婆怀疑是老蒋干的,事实上是老蒋看到现场人员复杂,管理混乱,就没下楼,还劝汪也不要下去,但汪没有听从老蒋的话,执意下楼与代表们合影。 杀手被迅速送往医院,不是为了救命,所以压根没有抢救,只打了强心针,目的是问出幕后主使。但杀手只说了一句:“为了人民。” 气若游丝的杀手盯着审讯者反问:“请你看看地图,整个东北和华北那半个中国还是我们的吗?” 审讯者无言以对,面色尴尬,停顿片刻又问:“为什么是现在?” 杀手用最后的气势低沉的答到:“六中全会开完就要签字,再不打,要亡国,做亡国奴了。” 审讯者站在病床边亲眼看着杀手咽了气,久久无语。 这份审讯记录怎么交上去?如何才能让上头满意?其他人都不关心,但这一幕却如长了翅膀般迅速传播。 南京再次大开杀戒,杀手的妻子很快被南京抓捕,一弱质女子,却铁骨铮铮,受尽折磨和酷刑,始终未说一个字。 轻寒记得清清楚楚,杀手名叫孙凤鸣,时年三十岁。 那一日,夜深沉,风刺骨,月清冷。有多少人扼腕叹息,壮士一去不复返,有多少人心中燃起一把火。那样刺骨的冷,又凉了多少人的血。 那一夜,轻寒回到家,直接进了书房,倒了一杯酒,走到窗前,推开窗,让冷风刺激着自己的身体,对着夜空,低声说:“壮士,一路走好。” 将酒撒向大地,久久望着天空。茫茫黑夜,无边无际的孤独寂寞侵蚀着坚强的心。 轻寒又给自己倒一杯酒,低语:“壮士,无觅陪您共饮一杯。” 轻寒仰头喝下酒,心中一把火。迎面扑来的寒风,刺激着轻寒。轻寒要让这刺骨的冷,凉了自己的血。 轻寒低声叹息:“若你泉下有知,请化作厉鬼,唤醒我四万万同胞。” 那一夜,轻寒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心中一把火,却又无从燃烧。 此时此刻,盛夏的夜晚,路的拐角,树的阴影里,斑驳的月光下,艳丽的曼妮低语:“听了这消息,我曾彻夜难眠,我耿曼妮,心中亦有一把火,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大哥,耿家人血管里流着武将的强悍,骨子里藏着不屈的灵魂,你是耿家的男儿,难道说你娶了日本妻子,就彻头彻尾成了日本人?我不信,我的大哥,我知道,学富五车,身有经国之才,胸有伟世之志。所以,大哥,你绝不是外面传的那样。” 曼妮深沉、清冷、嘶哑的声音穿透无边的黑夜,穿透无尽的孤独,扑面而来。 轻寒的内心悸动不已,面上却不动神色。深若寒潭的双眸盯着曼妮,低沉如暮鼓晨钟般的嗓音更加柔和浑厚。 “曼妮想说什么?” “大哥,你爱大嫂吗?” 轻寒微微眯眼:“大哥需要一个妻子。” “世上的女人千千万,为什么偏偏是她?” “漂亮的脸蛋太多,有趣的灵魂太少。” 曼妮清冷的笑了,低沉压抑的笑声在寂静的黑夜里格外刺耳。 “我曾以为槐花才是那个有趣的灵魂,没想到啊。也是,纯洁无暇的槐花就像一张白纸,大哥喜欢字画,可以在这张白纸上肆意挥洒。而我的好大嫂,经过特殊的千锤百炼,已是一副绝世佳作,哪里又是一张白纸可以比拟的。大哥爱不释手也情有可原,不过,我记得大哥说过,大哥始终是个中国人,血管里留着中国人的血,骨子里刻着中国人的灵魂。是吧,大哥?” 轻寒神色莫测,幽深低语:“是。” 曼妮仰头轻轻笑了,笑声低迷压抑。 轻寒幽声说:“夜了,去睡吧。” “睡?有多少人能安睡?有人说中国之大,安不下一张书桌,现在,北平虽大,却安不下一张床,没床,自然无以安睡。” “去睡吧,夜了就该睡,醒了,天就亮了。” “大哥,晚安。” “哦,对了,我记得鸿民有个朋友,是军中的,好像姓赵?” 曼妮停下脚步,微微一皱眉,转身看着轻寒,沉声答:“大哥是说赵参谋长吗?” “哦,赵参谋长啊,许久不在北平,今儿一见,有些面生,依稀记得有这么一个人。你这一说,我倒记得清楚了,是他。我也是今儿才知道,赵参谋长跟云子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既然大家都是熟人,改日我请他们到家里来做客,曼妮记得捧场。” 轻寒说完就走了,留下曼妮独自站在黑夜里琢磨。 神色变了几变的曼妮抬脚匆匆往府外奔去。 曼妮悄悄从侧门出来,叫了洋车,直奔南城的新世界西餐厅。 西餐厅一间幽暗的包厢里,已经有四个男人。曼妮推门而进,四人同时警惕的看过来。 曼妮神色凝重的坐下,服务生端着托盘进门。 “组长,您的咖啡。” 曼妮说:“以后喝茶。同是苦味,让我喝自己的苦吧。” 第371章 败类 原本在沙发上慵懒的半躺着的年轻男人坐起身,看着曼妮,低语:“组长,中国会亡吗?” 曼妮坚定的说:“不会,孙凤鸣虽死犹生。还有你我之辈,虽不如壮士,但断不会亡国。” 年轻人神色一禀,郑重低语:“是,还有我们,还有许多中国人。” 曼妮端起茶碗,仰头饮下,苦涩瞬间弥漫在整个口腔。 曼妮咬牙说:“是赵尔东那个混蛋。” 几人惊诧的看着曼妮,眼睛里满满的疑惑,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怎么可能?”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赵尔东喜欢好颜色,而北平的风云人物云子小姐,貌美如花,妖娆妩媚,正是赵尔东喜欢的调调。” 曼妮握紧拳头,狠狠锤了一下桌面,恨声道:“只是想不到这个败类竟然犯下如此滔天大罪,枉顾我官兵的性命,只为博红颜一笑。” “会不会搞错了?我曾见过一次赵将军,风姿绰约,既有军人之英挺,又不乏文人之儒雅,出口成章,当得一声儒将。” “狗屁儒将,为了一个女人,甘愿与四万万同胞为敌,如此这般的民族罪人,该千刀万剐。” “组长,这消息是否准确?” 曼妮略一沉思说:“我亲自去探探。” “要不要先向上面汇报一下?上面可以从别的渠道确定一下。” “可以。” 说完,曼妮起身打算离开。包厢门外响起熟悉的敲门声,三重一轻。 曼妮看一眼几人中最年长的老马,老马开口:“请进。” 调酒师端着托盘闪身进来,最年轻的阿良警惕的向门外张望,确定无人后才小心翼翼的关上门。老马皱眉警惕的问:“你怎么过来了?” 调酒师放下手中的托盘低声说:“见了俩熟人。” 几人异口同声问:“谁?” 包厢里气氛马上紧张起来,彼此间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赵尔东和王处长。” 包括曼妮在内的几人异口同声低声重复:“赵尔东和王处长在一起?” “是,当时没想起来,这会儿我才想起来。” “什么时候?” “跟组长前后脚,组长进门,俩人出门。” 几人互看一眼,包厢里的气氛由紧张转为沉重。 赵尔东跟王处长在一起,宛平增援部队不战而败的真相就在眼前。 老马狠狠捶了一下茶几,茶几上的茶碗跳了起来,调酒师忙伸手按住。 “可恶。” 此时的曼妮反倒冷静了,沉声问:“你确定跟王处长在一起的是赵尔东?” “是,去年春天,为东三省募捐暨抗日动员大会的开幕式上,赵尔东赵参谋长代表军方发言。当时,就是这位赵参谋长慷慨陈词,借用了当年蒋光鼎、蔡廷锴的话:卑军守土有则,尺地寸草,不得放弃;为救国保家而抗日,虽牺牲至一卒一弹,决不退缩。那时的赵参谋长慷慨激昂,义正言辞。所以,今日见他竟与王处长在一起,颇感惊诧,刻意多看了几眼。赵参谋长看上去很不开心,一直沉着脸,满腹心事的样子。” 曼妮冷嗤一声:“怕是还没得到新主子的欢心吧。” 几人都沉默不语,脸色却阴沉了许多。 原来,被山下安顿好的赵先生,这几日来过得也颇为煎熬。虽说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与过去一般无二的生活,但到底是心中有鬼,院子外偶尔传来的声音,总让赵先生心惊胆战,惶惶不可终日。 赵先生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对或者错。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良禽择木,顺势而为,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赵先生为自己找了无数理由,但每一条都不能令他高枕无忧。烦闷忧愁、惶惶如惊弓之鸟,令赵先生食不下咽,夜不成寐。 今夜,赵先生心绪尤为不宁。眼下的形势,赵先生看的清楚,看的明白。国难当头,世事多变,人心惶惶,谁也不知道将来会是什么样子,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味同嚼蜡般吃过晚饭,赵先生心绪不宁的坐了一会,就起身对身边的人说:“王处长,赵某想出去走走。” 这位王处长曾是昌平特务处行动科的科长,早些年为了替代前特务处长,暗地里投靠了日本人。好容易爬上了处长的位置,还没来得及作威作福,大捞一笔,北平就失守了。来的正是新主子,王处长立马从暗处蹦哒了出来,明目张胆的做起了狗腿子,兴高采烈的举着彩旗迎接新主子进城。这不,武田太郎初到北平,正是用人之际,当即就表示王处长是人才,待一切安定,必委以重任。眼下,暂时先协助云子小姐,在特高课做事。 几日来,王处长与赵先生倒是相处和谐,毕竟是一类人,相互瞧着顺眼,沟通顺畅。 赵先生的困扰王处长倒也能理解,随颔首微笑答应:“也好,放松放松。” 为了以防万一,王处长亲自陪着赵先生出门。 出了胡同,沿着不宽的马路慢慢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新世界西餐厅。 此时的西餐厅已过了饭点,人不是很多,俩人进了西餐厅。坐在临窗的位置上,叫了时下流行的咖啡。 慢慢品着咖啡,让咖啡淡淡的苦味弥漫在敏感的舌尖上,听着金发碧眼的小提琴手沉醉的琴声,目光空洞的看着窗外。窗外,盛夏的夜晚,清冷而寂寞,赵先生突然觉得北平不似以往繁华似锦了。 赵先生茫然的坐着,看着看着,突然害怕起来。赵先生起身向洗手间走去,服务生看着赵先生的背影,对调酒师小声说:“这位先生心神不定的,也不知搞什么,瞧着就不正常。” 调酒师打了一下服务生的头,低声说:“多做事,少说话。” 服务生耸耸肩,嘟囔一句:“知道。” 服务生不情愿的走了,调酒师对赵先生注意起来。 等赵先生从洗手间出来,打调酒师眼前路过时,似曾相识的感觉让调酒师警惕起来。仔细盯着赵先生的背影思索,在记忆深处搜索这种熟悉感。 赵先生和王处长离开后,曼妮才进门。 曼妮心事重重,根本没注意到与自己擦肩而过的那两道熟悉的背影。 呼之欲出的真相让在场的人越发沉重,赵参谋长所为令人惊心。 最终,曼妮开口说:“即刻密电,前北平守军七十四师参谋长赵尔东,与日本特高课负责人云子关系暧昧,与已经投日的昌平特务处长来往密切,疑似其透漏了宛平增援计划。” 曼妮离开前说:“我亲自去探一探,你们听消息。” 这一夜,有心事的人颇多,轻寒与曼妮分手后,脚步匆匆回到自己的院子。 石头已先一步到了,轻寒刚一进院子就看见玉兰等在树下,窗前影影绰绰的身影纤细孤单。 “大少爷,我做了宵夜,大奶奶等您一起用呐。” 轻寒微微眯眼,笑着说:“辛苦了。” 玉兰高兴道:“不辛苦,我这就端去。” 雅子换上了雅致的月白色旗袍,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材。微笑着迎过来,柔顺的问候。 轻寒仔细看着雅子极尽温柔贤惠的小脸,却什么也看不出。 雅子神态恭顺贤惠,动作温柔体贴,语气平静淡定。 俩人平静的用过宵夜后,默契的走进书房。 书房里雅子低声说:“哥哥已经对我起了疑心。” 轻寒眉眼一沉,眼里闪过狠厉,快速垂下眼眸掩去情绪。 沉声问:“发生了什么?” “姐姐安排我去医院工作,以后我都在医院。” “小野所在的中日友好医院?” “是,现在小野君是院长。” “理由?” “姐姐说医院更需要我,那里的工作很重要。” 轻寒坐下,心下默想,半晌,抬头问:“太郎怎么说?” 雅子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轻寒起身柔声说:“夜了,睡吧。” 雅子仰头看着轻寒,水眸溢满柔情,低声说:“轻寒哥哥一定要小心。” 同一时间,临时宪兵司令部,武田太郎与云子、武田一郎相对而坐。 武田一郎自信而笨拙的斟茶,三人悠闲自得的饮茶。 这是一场自以为是的月夜谈心,华北地区捷报频传,帝国的军队所向披靡,不日帝国多年的愿望将得以实现。一想到这些,武田太郎和云子就兴奋激动的难以控制情绪,以茶代酒,频频举杯。 现在不是举杯庆贺的时间,等把北平完全控制住,再举行一场巨大的庆贺典礼,届时,他们将作为这座历史悠久的皇城的主人,俯视那些臣服的大众。 与俩人的异常兴奋相比,武田一郎相对要冷静理智的多。 武田一郎用自己与中国人多年打交道的经验提醒新出炉的司令官:“耿轻寒的建议可以一试。” 武田太郎浑不在意的摆摆手:“一切尽在掌握中。” 云子讥笑道:“你在中国待的久了,竟然被中国人的愚蠢传染了,变得过分小心和不自信了。放心好了,没有什么是我们解决不了的。” 面对俩人过分的自信,武田一郎虽然忧心忡忡,但依旧选择闭嘴。也许,自己真的变得和中国人一样优柔寡断,那就让自信的人去做吧。 第372章 混乱 如轻寒所料,武田太郎根本不会听取自己的建议,只会自以为是的按着自己的方式。 所以,第二天晚上,轻寒就去了一趟胭脂胡同。 胭脂胡同,一入夜就热闹起来了,打胡同口开始一路的红灯笼,招摇喜庆。下等的窑姐们刚遛弯回来,一等二等的头牌梳洗打扮妥当,徐娘半老的老鸨涂脂抹粉,膀大腰圆的大茶壶脚底沾了风。 石头远远的停了车,与轻寒并肩进了胡同,一脸的不乐意。 轻寒如愿见到了风流倜傥的何少爷,何少爷肆意的搂着青鸾,妄为的频频举杯,似乎是醉的厉害,杯中的酒尽数洒在桌面。睁着朦胧的醉眼,满嘴胡话。 轻寒倒是不嫌弃,顶着一张严肃正经的脸,坐在何少爷身边,耐心的听着何少天南地北的忽悠。石头绷着脸站在轻寒身后,青鸾挂着职业式的媚笑,殷勤备至的劝酒,不忘抽空给轻寒飞个媚眼。 周遭充满酒醉男人的胡言乱语,风骚女人的放荡媚笑,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精气味,鼻息间挥之不去的脂粉味,欢场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令人麻木而放纵。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轻寒心底的悲哀无人能知,深若寒潭的双目淡漠的扫过人群,最终微微皱眉,垂眸浅抿一口高度烈酒。 何少爷放荡不羁的仰头喝酒,手一软,酒杯滑落在青鸾怀里,酒水洒落在艳丽的旗袍上。青鸾惊叫一声,何少爷嫌弃的掏掏耳朵,不耐烦道:“吵死了,爷的兴儿刚起,鬼叫什么?” 青鸾憋屈的看着旗袍上的污渍,撅着嘴娇媚的小声嘟囔:“这是新做的,今儿可是第一次穿,就为了给您瞧。” “呦,爷瞧瞧,没啥不一样啊?” 何少睁着迷离的醉眼,软踏踏的倒向轻寒,浑不在意的嘟囔:“爷有的是钱,一件衣服而已,爷喜欢,明儿再去做一件。” 青鸾一喜,拉着何少嗲声问:“爷记得就好。” 何少不耐烦的摆摆手:“爷这里清明着呢,只要你听话,好说。” 青鸾娇笑着起身,甩着帕子去换衣服。 何少懒洋洋的靠着轻寒,低声问:“怎么过来了?” 轻寒皱着眉头,一副不耐隐忍的样子,低声答:“有事。” 何少突然犯了恶心,摇摇晃晃起身,轻寒忙叫一声石头。 石头架着何少跟着轻寒,轻寒一把抓住大茶壶问:“茅房在哪儿?” 大茶壶瞅一眼醉的人事不省的何大少,殷勤的笑着说:“爷,您打那儿去,就在后院。” 轻寒微微点头,快步往后院奔去,石头架着何少,一路借光磕磕碰碰直奔后院。 前院有多热闹,后院就有多清冷。 朦胧的月色下,何少双目清明,两人站在树的阴影下,石头守在门旁。 轻寒言简意赅,直奔主题,低声说:“是赵尔东泄露了宛平增援计划。” “赵尔东,七十四师的参谋长?” “是,赵尔东和云子关系极为密切。” “这个败类!我们早就怀疑是他,只是不敢确定。这消息军统那边知道吗?” “我已经透露出去了。” “也好,他们的人他们自己处理。武田太郎有什么动作?” “我提出北平自治,武田太郎一定会反其道而行,这正是我们开展工作的机会。” 何少略一沉吟,马上符合道:“明白了,我马上向上级汇报,趁此机会把遭到破坏的地下工作恢复起来,发动一切力量,让日本人在北平无法安稳。” 两人匆匆说完,轻寒直接离开,石头扶着醉的不省人事的何少去了青鸾的屋。 接下来的日子,轻寒冷眼旁观着武田太郎焦头烂额,每天都在暴走的边缘上上下下。 初到北平的兴奋和得意已荡然无存,唯有焦躁和暴怒蹭蹭上涨,原本就浅眠的武田太郎彻夜难眠。 北平,这座历史悠久的皇城没有在武田太郎的预想中繁荣安定,那些看上去愚昧无知的中国人不是沉默的羔羊,每天面对一团糟的状况,武田太郎焦躁暴怒,频频发火,就连木头人般的山下都被训斥了无数次,甚至挨过几次耳光。 一直竭力维持和善的假面具就这样突兀的撕开,武田太郎骨子里的暴躁和跋扈彰显无遗。 闷热的天气,急促刺耳的电话铃声,气急败坏的报告,慌乱纷踏的脚步,尖利嘹亮的哨声,沉闷清晰的枪声,所有这一切,让临时宪兵司令部偌大的院子硝烟弥漫,空气紧张。 山下面无表情的带来了更坏的消息,学生的抗议游行已连续五天,不断有更多的人加入,北平所有的大、中、小学基本完全停课,游行队伍占据了北平重要的街道和闹市,各国使馆门前,前政府首脑住宅,亲日官员的府邸,都被游行的学生围住声讨。 武田一郎脚步匆匆进来,从昨天开始,北平许多大型工厂工人罢工,造成停产,更可怕的是许多工人在学生的蛊惑下参与到游行队伍中去。游行队伍的不断加大,使得北平重要的街道、路口拥堵,繁华闹市区的许多店铺关门歇业,无法正常营业,许多中小商人也参与到反日游行中。 武田一郎还没说完,云子也匆匆赶到,脚步匆忙慌乱,神色焦虑生气。 刚刚特高课接到报告,一名日本士兵失踪。 焦头烂额的武田太郎来不及回答,门外又响起了报告声,魔音一般的报告声,让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那种有更坏消息的预感令在场的人心头一跳。 武田太郎压住心头的暴怒低喝:“进来。” 坏消息果然来了。 临时宪兵司令部门外,各国使馆派人前来询问,武田太郎进城时夹道欢迎的北平权贵们也纷纷派人前来,此时的宪兵司令部门外一片混乱、嘈杂。 再也忍不住的武田太郎突然起身,暴怒异常的横扫桌面,在噼里啪啦的响声中,武田太郎恶狠狠的命令:“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用我们的方式解决他们。” 原本事不关已高高挂起,默默站在一边的轻寒心头突的一跳,抬眸看一眼武田太郎。 此时的武田太郎,面目狰狞,阴冷暴怒,失去了所有的耐心,彻底撕去了以往伪装的伪善温和,一直强压在体内的魔鬼脱缰而出。 轻寒心下焦急,扭头看着武田一郎。 武田一郎迎上轻寒的目光,同样的焦虑不安,无可奈何,唯有仰屋窃叹。 轻寒幽深复杂的目光掠过其他两人。山下平淡无奇的脸依旧面无表情,木纳卑微。云子目光游移不定,浓妆艳抹也遮不住的急躁憔悴,全然失了高傲自大的淡定冷静。与面目狰狞的武田太郎如出一辙,疯狂扭曲。 轻寒与武田一郎面面相觑,终是低叹一声,抬脚向前一步,缓缓开口:“太郎,我先去外面看看,想办法让他们先回去。” 轻寒如暮鼓晨钟般的低沉嗓音让人心安,武田太郎抬起狭长猩红的眼睛盯着轻寒,慢慢点头开口:“无觅,北平是你的家乡,你非常了解北平,包括这里的人,是吗?” 轻寒还没来得及回答,几声清脆的枪声惊了办公室里的几人,同时门外响起急促的报告声。 武田太郎嘶哑着声音让人进来,坏消息一个接一个,房间里的几人已经麻木。 原来有一支游行队伍停留在门外,举着横幅,高呼“日本人滚出中国”的口号,强行往里闯,与守卫冲撞。守卫直接开枪,此时临时宪兵司令部大门前已乱成一锅粥。 武田太郎狠狠捶着桌子,轻寒直接抬脚往外走。 “太郎,这绝对是个误会。” 武田太郎紧抿嘴唇,阴冷的盯着轻寒急迫的背影,眼角扫过云子,云子收到后急忙抬脚跟上轻寒。 尖利的哨声响起,一队荷枪实弹的宪兵快速跑步冲向门前,游行的学生和门前为数不多的守卫撕打在一起。 眼看着举着枪的宪兵已经到了大门前,焦急万分的轻寒直接拔出云子的枪,冲天连开三枪,大喝一声:“都给我住手。” 暴怒的学生压根没注意到变故,根本听不到轻寒声嘶力竭的大喝。有老师听到中国人的声音,马上开口大喊:“是中国话,是中国人。” “中国人怎么了?也是狗汉奸!卖国贼!” “对,我们不听狗汉奸的,冲进去!” 冷静下来的老师混乱中往里瞧了一眼,就看见一排举着枪的日本宪兵,心里一急,大喊:“住手,都住手,我们听听这狗汉奸说什么?” 此时,年长的老师们都注意到了门里的危险,马上自动连成一排,挡在学生前,无所畏惧的保护着这些热血沸腾的年青学生。 轻寒提着枪几步上前,用日语说:“通通退下。” 场面这才得到控制,老师们手拉手挡在学生前,站在游行队伍的最前面,与只有几步之遥的日本宪兵对持。 轻寒这才优雅的把枪还给云子,走到老师们面前,站在最中间的那位老师面前,深若寒潭的双目盯着这位老师,幽深复杂。 这位老师无所畏惧的挺直胸口,迎着轻寒的目光。心头一动,微微眯眼,冷冷的开口问:“你是中国人?” 第373章 行动 “是,我是中国人。” 后面有学生嘲讽道:“既然是中国人为什么在这里?” “他就是那个娶了日本妻子的耿家大少爷。” “说是狗汉奸都抬举他了,就是一条狗,彻头彻尾的日本狗。” 轻寒不为所动,镇定冷静的看着这位老师,沉沉开口:“马上离开这里。” 轻寒的眼睛从来不会出错,他面对的这位老师正是这次游行的组织者,也是学生会反日派的领袖。 老师盯着轻寒,一瞬不瞬,突然就从轻寒的眼睛里读出了一丝异样。 老师回头对着自己的学生说:“大家安静,安静一下。既然他说自己是中国人,我们就听听他到底想说什么?” 老师转过头,紧盯着轻寒一字一句的说:“现在,请你这个中国人告诉我们,东三省没了,北平没了,整个华北都没了,难道我们还要把整个中国拱手送上?形势如此严峻,只要是个中国人,就应该奋起反抗,唯有团结一致,众志成城,才能把侵略者赶出中国!” 轻寒深若寒潭的双目黑黢黢的盯着慷慨激昂的老师,冷静严肃的一字一句答:“活着,我想活着,也希望你们都活着!” 老师眉头紧皱,轻寒的言下之意老师似乎明白了,复杂的看了一眼轻寒,突然冷笑一声说:“别打着爱民的幌子玷污爱国者的心意,像你这种自私自利的人,最是伪善奸诈。你心甘情愿卑躬屈膝,还妄想让我们跟你一样苟且偷生,可笑至极!” 轻寒不动声色微微侧身让开一条缝,让这位老师能够清楚的看到那排举着枪的日本宪兵。轻寒的眼睛依然紧盯着老师,沉声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说完轻寒眼角扫过一脸茫然的云子,微微张了张嘴,终是不能开口再说,只能紧抿双唇,冷脸看着老师。 老师自然早就看到了不远处的一排日本宪兵,枪口已经瞄准,只要扣动扳机,这里马上就是血雨腥风的人间地狱。 这位老师马上侧头与身边的其他人低声商量后,回头低声跟身后的学生说:“马上离开这里,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轻寒听到后心里一松,不露痕迹的退后几步,冷眼看着游行队伍掉头离开,继续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口号浩浩荡荡的离开。 云子目光复杂的看一眼轻寒,回头做了一个退下的手势,那一排宪兵这才收起枪。 刚刚还喧哗的门前瞬间安静,那些个前来询问的人早在游行队伍来的时候,就悄默默的离开了。 两人并肩回到武田太郎的办公室。 外面突然安静下来,武田太郎就知道耿轻寒已经解决了问题,这是今天唯一能让武田太郎满意的事。 武田太郎狭长的眼睛看着一郎,语气沉沉。 “看来耿轻寒更适合北平。” 一郎微微点头:“耿轻寒出生在北平,在这里度过了人生最美好的时光,北平于他来说,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这里,有耿家几代人积攒下来的人脉。中国人最是看重的就是人脉,这一点对我们也更有利。” 武田太郎微微眯眼沉思,想起耿轻寒草拟的那份报告,心思百转。 桌上的电话铃声仍旧不停的响起,门外不停的响起报告声,这不是最糟糕的一天,因为这样令人焦头烂额的混乱才刚刚开始。 北平的抗日活动连番掀起高潮,军民抗日活动的热情日益高涨。学生闹学潮,工人罢工、怠工,市民罢市,农民藏起了所有粮食,最闹心的是,从八月下旬开始,有一支抗日队伍神出鬼没,昼伏夜出,日军的据点深受打击。 八月底的一个深夜,半个月都没闭眼的武田太郎刚刚眯着,就被刺耳的枪声惊醒,那枪声似乎就在附近。 密集刺耳的枪声令武田太郎惊慌暴怒。第一次,武田太郎有了惊慌失措的感觉,被惊醒后狂跳的心脏许久不能平静。 武田太郎连夜召见了赵先生。 “赵先生,今晚的枪声你听到了吗?” “是的,武田将军。” “赵先生怎么看?” 赵尔东看一眼云子,刚刚被从睡梦中惊醒的云子还有些起床气,颇为烦躁的说:“这支队伍是不是你的部下?” 赵尔东摇摇头,慢条斯理的说:“从战术战略上来看,这不是一支正规军,完全采用游击战术,喜夜袭,擅快攻,能速退,神龙不见首尾,频繁辗转于多个据点,这些倒是符合共党擅长的游击战。” 武田太郎皱起眉头,脸色黑沉沉的,冷冷的重复一句:“共产党的队伍?” 赵尔东颇有些幸灾乐祸,不过面对阴沉沉的武田太郎,只好小心翼翼的掩藏着。 此时此刻的武田太郎突然想起了奉天那些令人焦躁不安的日子,暴怒的瞪着云子,冷声说:“特高课这些日子都在干什么?云子,你令我很失望。” “哥哥,请放心,我会尽快找到这些共党的藏身之地。” 几天后,云子告诉武田太郎,赵尔东所说不错,一直搅的武田太郎坐卧不宁的这支队伍正是共产党西山游击队。 盛怒之下的武田太郎亲自带兵前往西山围剿,天刚擦亮,就声势浩大的出城直奔西山。气喘吁吁的赶到目的地,别说共党的影子,就连一个老百姓都看不到。村子里甚至没有喘气的,牲口家禽都绝了迹,偶尔看到一只饿的精瘦的野狗,也被这凶神恶煞般的队伍吓的哧溜一下跑的远远的。 武田太郎歇口气,凶残的盯着空荡荡的村子,下令挨家挨户搜,务必抓一个向导。 从村头到村尾,什么也没找到,恼羞成怒的武田太郎命令焚村。 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空气中瞬间弥漫着焦味,武田太郎狰狞扭曲的五官野兽般血腥。 轻寒垂眸,神色莫名。 武田太郎特意带上轻寒,为的就是让轻寒亲眼目睹这一幕。 武田太郎狭长的眼睛扫过轻寒,嘴角恶意的抽抽,挥手示意回城。 除了加紧围剿西山游击队,城内也开始了疯狂抓人,宪兵队用枪驱散游行队伍,强行闯入民宅,随意蛮狠带走行人。北平,前所未有的混乱,空气中都弥漫着硝烟味。 这样的抗日氛围,让爱国人士和热血青年激情澎拜,蠢蠢欲动。 这样的好时机行动组长曼妮怎能错过。 西餐厅的包厢里,几人如约而至,交流各自得到的消息,均是心情激动,摩拳擦掌,想要大干一场。 最年轻的阿良说:“头,咱不能干看着,如今连杂货铺的掌柜都跟着学生们围住使馆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了,我等怎能袖手旁观?” 曼妮点点头,看着老马问:“老马怎么说?” “是该干一票,共产党那边闹得欢,咱也不能装孙子。” 曼妮略一沉思说:“先干一票探探路。” 几人商议后分头离开。 当晚,月色朦胧,沉睡中的夏夜静谧安详。东城闹市的一家裁缝店忽然起了火,等有人发现走水时,天干物燥,火势已经控制不住。尖利的哨声再一次打破静谧的夜,熊熊的火光照亮了半边天。 周围被惊醒中的人们衣衫不整,慌慌张张,手忙脚乱的救火。 好不容易火算是灭了,裁缝店也化为灰烬。这会儿才得以喘口气的人们才发现,已经变成焦土的裁缝铺竟然是日本人开的西服店,众人面面相觑,这真是太巧了啊。 人群中,阿良端着盆子,灰头土脸的,似乎救火时最卖力的就是他。 随着尖利的哨声,呼啸而来的摩托车惊散了人群,日本宪兵赶到时,也只能面对一片焦土。 西服店的老板急匆匆赶过来,一头扑在灰烬中大哭,伤心欲绝。 阿良扫一眼气势汹汹的宪兵,悄悄对一起救火的人说:“小鬼子来了准没好事,赶紧的回家吧。” 说完自个儿拎着盆子悄悄往后退,趁着夜色瞬间没了人影。 凶狠的日本宪兵来了,救火的老百姓呼啦一下散了。这年头还是别看热闹的好,帮着救火那也是怕受连累。如今事不关已,赶紧闪人。 翌日一早,轻寒出门时与曼妮相遇。 曼妮今儿看上去心情颇好,穿着清爽的素色绣花旗袍,乌黑的卷发披在肩头,精致素雅的妆容,微微上翘的嘴角。 “大哥,早啊!” 轻寒疑惑的看一眼曼妮:“这是要出门?” 曼妮抬抬眉,笑着说:“今儿天好,出门转转。” 轻寒皱起眉头,不悦的说:“如今外面乱,姑娘家还是待在家里好。” 曼妮从善如流点点头说:“大哥说的都对,这在家憋了都快一个月了,我就出去透透气。” 轻寒怀疑的目光绕着曼妮转了转,咋就不信曼妮在家老老实实待了一个月。 最近轻寒早出晚归,与家人见面也是匆匆忙忙,来不及多说几句,甚至跟父母都没坐一块儿吃顿饭。自上次把赵尔东的消息透露给曼妮,与曼妮见面都是匆匆忙忙点个头,也没听到他们的动静。今儿倒是奇了怪,轻寒脚步一顿,疑惑的多看了曼妮几眼。 曼妮却毫不在乎,出门叫了洋车,很快就出了胡同口。 第374章 知会 车上,轻寒问:“昨儿晚上曼妮什么时候回来的?” 石头摇摇头:“不知道,大小姐一贯来去自如,老爷不说,家里谁也不敢说。” 轻寒听了心思微动,父亲怕是早知道吧。 轻寒侧目看着车窗外,又说:“今儿下晌去接大奶奶,一起去吃个饭。” 石头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不高兴的说:“大奶奶如今早出晚归,一身的药味,忙着呢,不定有时间。” 轻寒好笑的看着石头一脸的不乐意,好性子的说:“兵法七制:一曰征,二曰攻,三曰侵,四曰伐,五曰阵,六曰战,七曰斗。如今咱就是在布阵,就好比下一盘棋,不管有用没用,少了她,不能成棋。” 闻言石头也叹口气,忧心忡忡问:“这小鬼子就不是个人,昨儿我听说,小鬼子闯进了尼姑庵,最后连庵都烧了。” 轻寒放在膝头的手紧紧握了一下,钢牙紧咬。随即又强迫自己冷静,慢慢放松拳头,叹口气,微闭双目,让眼底的仇恨消融在心底。 “部队都撤走了,留下老百姓,可咋办?” 轻寒幽幽低语:“输赢须待局终头。” 这一天,依旧在鸡飞狗跳中度过。 武田太郎的临时官署里硝烟弥漫,暴躁无比的司令官从昨夜就开始大光其火,直到下晌也不见火气消退。 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生怕惹火上身。轻寒和山下尤为谨慎,没有必要,绝不在武田太郎眼前晃悠。尽量降低存在感,尤其是坏消息接二连三的,一整天一件值得高兴的的消息都没有。 下午,轻寒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赶紧起身离开,跟武田太郎打了招呼,紧着慢着出了官署。 晚饭自然是跟雅子一起去了北平有名的老字号馆子。饭桌上,轻寒自是温柔体贴,殷勤备至。 雅子面上欣喜若狂,心中却疑惑不已。对于丈夫突如其来的殷勤,颇觉意外。 但一贯冷静镇定的雅子,抬眼看看人声鼎沸的大厅,压下心头的疑惑,配合轻寒的殷勤,两人一副柔情蜜意。 回去的车上,雅子扫一眼石头,犹豫不决。 轻寒柔声低语:“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你我夫妻一体,石头是我的人,自然也是雅子的人,不必避讳。” 雅子微垂眼眸,略一沉思,终是开口说:“今日特高课送来一伤势严重的男人,是用刑过度的伤。” 轻寒不动声色,微微一笑:“这有什么?太郎初到北平,自是有人不喜,云子的手段你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姐姐,什么性子雅子再清楚不过。” “那人送来时就是清醒的,他清楚自己的处境。” 轻寒这才面色微动,侧目看着雅子,低声问:“雅子想说什么?” “他叫马庆丰,曾经是王处长的同事。如今,他已经为姐姐工作了,所以才被送来治伤。” “王处长?云子的属下?” “是他。” “云子收服了不少这样的人?” “是,聪明的人都知道该如何选择。” “雅子的言下之意是……” “王处长的许多同事都顺势而为,现在都已经听从了姐姐的调遣,为姐姐做事。” 轻寒眉头微皱,深若寒潭的双目幽幽的看着雅子,抬手轻轻覆住雅子的小手,低沉浑厚的嗓音尤为温润。 “雅子,与为夫说话不必拐弯抹角,请直言。” 雅子抬眸悄悄看一眼前排的石头,面色微红。 轻寒双目微闪,心思一动,贴近雅子的耳朵低语:“雅子的身体恢复的不错,如今看上去很美。” 这下雅子连耳根都红了,轻轻挣扎了一下,顺势就靠在轻寒肩头。 “轻寒哥哥,曼妮是个问题。” 轻寒脸色一变,眼底闪过狠厉,阴沉沉的问:“曼妮能有什么问题?不过是娇纵了一些。” 雅子全然不顾轻寒瞬间黑的滴水的冷脸,柔声低语:“轻寒哥哥,曼妮也是王处长的同事,而且曼妮行事张扬,许多人都知道她的身份,这样的身份于她于轻寒哥哥都不利。” 轻寒眼底掀起风暴,冷声问:“雅子如何得知曼妮是王处长的人?” 雅子嘴角滑过一丝无奈和委屈,柔声道:“姐姐能知道的,我都知道。” 一时间,轻寒心头百转千回,瞬间就做出了决定。轻寒伸手揽住雅子纤细的腰肢,微微眯眼,垂眸看着雅子乌黑的发顶,一时没有接话。 雅子没有等到轻寒开口,抬起水眸温柔的看着轻寒,低声说:“轻寒哥哥,我是为了您。我说过,时间会证明一切。” 轻寒笑了,低沉的嗓音从胸腔里漫开,黯哑诱惑。 “雅子,对不起!” 雅子水眸里闪过疑惑。 “那个孩子……是耿家的第一个孙儿,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我……” 雅子眼角湿了,伸手捂住轻寒的唇,低语:“不怪轻寒哥哥。” 轻寒叹口气,提起精神说:“我们会有孩子的,女孩像我的雅子,温柔美丽。” “男孩像轻寒哥哥,英俊潇洒。” 轻寒眼底闪过幽暗之光,低声应:“好,就这么说定了。” 轻寒手下加大了劲,搂紧雅子,两人许久不说话。默默的看着车窗外,石头抿着嘴,专心开车。 快到家时,轻寒才开口:“我会开导曼妮的,只是这样,会不会对雅子不利?” 雅子开心的笑了,摇摇头:“只能证明我的能力。” “好。” 轻寒点头。 车停在门外,轻寒附耳低语:“雅子先回去,我去一趟晴姨娘的院子,等我。” 轻寒先去了父亲的书房,耿二万年不变的守在门外。 老爷手里拿着一瓶子,正兴致勃勃的赏玩。听见声音抬眼看过来,笑着调侃:“呦,可真难得,耿大翻译今儿怎么有时间过来了?想起老子还没死,过来瞧瞧是不是还喘着气?” “瞧着父亲的身子是大好了,这底气一口气儿能吃三大碗,要不明儿儿子就跟太郎说一声,听说那群手艺人如今正群龙无首,谁上去都不乐意,压不住,唯父亲可堪当此大任,如何?” 老爷忙小心翼翼的放下手中的瓶子,就手躺在榻上,哼哼唧唧的呻唤:“哎呦,老子头疼、脚疼、心疼、肝儿疼,全身疼,疼死老子了。” 轻寒好笑的看着父亲作,坐在榻的另一边,手拄着下巴,绕有兴趣的看着父亲夸张的表演。 老爷子装不下去了,翻身坐起,绷着脸说:“有事说事,为父这儿还忙着呢。” 轻寒拿起小几上的瓶子,仔细瞧一眼。 “好东西,怎么瞧着眼熟?” 老爷眼底闪过虚光,又坦然一笑,紧张地说:“你小心着点,这可是正经的钧窑。” 轻寒嘴角抽了抽,从善如流的小心放下。坐直身子,看着父亲认真的说:“今儿儿子想跟父亲谈谈曼妮的事。” 老爷子眼底精光一闪,嘴上却淡淡的说:“一丫头片子,有什么好说的?你要有时间,正经该多瞧瞧不散。” “不散?不散好好儿的。” 老爷这才抬眼上下打量着轻寒,眼底幽幽,语气幽幽。 “听说不散跟日本人合伙开了一间纱厂。” 轻寒心头一跳,不动声色的说:“开就开了,挺好,儿子最近也琢磨着开一家化工厂,那玩意来钱快。” 老爷冷哼一声:“啥赚钱的营生都不比抢来的快。跟着强盗,唯有抢才是最快的。” 轻寒微微一笑说:“想干大事,少不了银子。枪啊,炮啊,弹药啊,哪样不要钱。” 老爷看一眼轻寒,收起冷嘲热讽,正经的说:“无觅说的对,是为父狭隘了。怎么着,曼妮有事?” 轻寒沉着脸说:“曼妮加入的那个组织里,已有多人向云子投诚。这般下去,曼妮的身份迟早都是个祸患。” “就那个云子,能有多大能耐?” “如今她是特高课的人,地位不低,不仅因为她是武田太郎的亲妹子,更是因为她狡黠奸诈,心狠手辣,善变多疑。她直接受命于武田太郎,反日人士落在她手里,生不如死,无论是谁,她绝不会轻易放手。” 老爷沉吟片刻,看着轻寒试探着问:“无觅的意思是让曼妮退出来?” 轻寒苦笑一声摇摇头:“怕是难以全身而退,唯有与他人一般,才能保住性命。” 老爷微微眯眼,盯着轻寒沉声道:“以无觅与武田太郎之情分,也难以保住曼妮性命?” 轻寒摇头:“父亲,儿子看似风光,实则儿子处于极其尴尬之地,父亲可明白?” 老爷紧盯着轻寒,一瞬不瞬,许久慢慢点头,长叹一声:“枉我耿家世代忠良啊!如今却要毁在为父之手。原想曼妮倒是不愧为我耿家之后,看来也难以续我耿家秉性啊。唯有活着,才知最终胜负。怕就怕以曼妮的性子,难以说服啊。于曼妮而言,国仇家恨,件件血泪,那是在她心头剜肉啊。” 言罢,老爷竟潸然泪下,抬手粗糙的抹一把泪,别过头去,心灰意懒的摆摆手说:“为父老了,不想再白发送黑发,无觅看着办吧。” 轻寒一口应下:“儿子责无旁贷,今儿特来知会父亲一声。” 第375章 深意 老爷摆摆手,身子一歪,顺势斜靠在榻上,心灰意懒的说:“还望无觅看顾这一院子的人。” 想起早逝的木兰和槐花,轻寒心头滴血,无论多久,伤痛都无法痊愈。看着父亲瞬间没了精神,哀伤笼罩着全身。心下一软,低声道:“父亲可信我?” 老爷转头盯着轻寒,轻寒深若寒潭的双目深藏着坚定决然。 老爷双目精光微闪,幽幽开口:“春风吹雨绕残枝,落花无可飞。小池寒绿欲生漪,雨晴还日西。帘半卷,燕双归。讳愁无奈眉。翻身整顿着残棋,沉吟应劫迟。” 轻寒的目光浮浮沉沉,晦暗不明,终是低语:“儿子从不曾举棋不定,不过是眼下难以落子。既不能以雷霆之势击退对手,只能排兵布阵,诱敌深入,待时机成熟,一击致命。” 老爷惨然一笑,语气沉沉:“但愿曼妮能明白,智者不冀侥幸以要功,明者不苟从志以顺心。自古快于意者亏于行,甘于心者伤于性。于今而言,静待蛰伏,才能赢得一搏的机会。无觅须谨记,曼妮是你亲妹子。” 轻寒颔首,郑重承诺:“儿子谨记。” 从父亲的书房出来,轻寒脚下未停,直接去了晴姨娘的院子。 晴姨娘正苦口婆心的唠叨曼妮:“一整天没见人影儿,跑哪疯去了?如今世道乱,老爷都不甚出门,你倒好,一姑娘家家的,成天往外跑,你就不能让姨娘我省省心,这心一整天都提着。” 曼妮掀掀眼皮子,一脸要笑不笑的扯扯嘴角:“二哥几天都没见着人,你咋不提着心?” “那能一样吗?你二哥是男人,又是在做事,你一丫头片子,成天不着家算怎么回事啊。” “姨娘,您闺女我不也做事来着吗?我那也叫工作,工作,您知道吗?姨娘,我的好姨娘,您就省省心吧。那老话怎么说来着,不痴不聋,不做家翁。您就学学柳姨娘,瞧瞧人家,无论三哥怎么折腾,都无条件支持。” “曼妮这是长大了,怎么跟姨娘说话呢?” 没等晴姨娘发火,轻寒低沉的声音已经到了。 晴姨娘瞪一眼自己的闺女,赶紧转头笑着说:“大少爷,您怎么过来了?” “才刚儿想起有事找曼妮,倒是打扰姨娘了。” “大少爷客气,快坐会儿,帮姨娘劝劝曼妮。菊花啊,赶紧的,上茶,就用太太前儿给的那茶。” “别忙活了,姨娘,我找曼妮说点事。您早点歇着,我们上外面说去。” 晴姨娘一双眼睛来回在俩人之间转,怎么就不知道,这兄妹俩有什么话要背着自己说。聪明的晴姨娘眼珠子转了转,笑了笑说:“那行,曼妮啊,多听听你大哥的话。” 曼妮立马从榻上跳下来,俏皮的走到轻寒面前,伸手挽住轻寒的胳膊。 “得令,这就听训去。” 轻寒低头幽幽的看一眼曼妮,随即笑着跟晴姨娘告辞,俩人相携出门。 晴姨娘送俩人到门口,定定的看着俩人的背影,神色莫名。 轻寒和曼妮一路说笑,直到感觉不到身后的目光,轻寒才停下脚步,端起了脸,幽深的目光停在曼妮明艳的俏脸上。 曼妮摸摸脸,俏皮的问:“怎么?今儿才发现妹妹我貌美如花,惊才绝艳?” 轻寒看着眼前俏丽明媚的曼妮,心突然就疼了。 曼妮,武将世家的耿府捧在手心里,锦衣玉食长大的女儿。原本的娇纵早已荡然无存,原本不谙世事的眼睛尽染仇恨哀伤。身逢乱世,幸也?祸也?幸,曼妮骨子里的桀骜不驯得以宣泄,活出一个不一样的人生。祸,多少男人龟缩一角只求自保,曼妮一女儿家却要披甲应战。 轻寒抬手亲昵的弹弹曼妮光洁的额头,宠溺的说:“几日不见,脸皮却是厚了许多。” 曼妮嘻嘻一笑,浑不在意。 曼妮不知道的是,如今的笑容里没了幸福快乐,有的只是苦涩无奈,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娇纵的耿府大小姐了。 轻寒警惕的扫一眼四周,这才放低声音说正事。 “马庆丰,听过这个名字吗?” 曼妮收起嘻笑,仔细想着。 “马庆丰?没有,从没有听说过。怎么,我应该认识?” 轻寒幽幽盯着曼妮,慢声说:“马庆丰是王处长的属下。” “那个投靠日本人的王处长?” “是。” 曼妮皱起眉头,神色严肃,试探着问:“大哥见过这个马庆丰?” 轻寒摇摇头:“今日特高课的人送马庆丰去了医院。” 曼妮心头一动,水眸微闪:“是大嫂说的?” 轻寒微微颔首,低声说:“他伤势很重,怕是特高课的那些手段都给他用了一遍。许是熬不住了,已投诚,如今为特高课做事,听命于云子。” “哦,是这样啊,我知道了。” 曼妮眼底滑过鄙夷不屑,随即洒脱的笑笑,俏皮的说:“大哥是跟嫂子一起回来的吧,嫂子怕是等急了,我就不碍事了。” 说完曼妮转身就走,轻寒眉头紧蹙,低喝一声:“曼妮,你的身份云子早就知道了。” 曼妮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轻寒,冷笑一声说:“那又怎样?人总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轻寒向前一步,站在曼妮面前,俯视一脸倔强的曼妮,手轻轻扶住曼妮消瘦的肩头,郑重低语:“南宋有士,名宇文虚中,独留虎狼之窝,官至国师,身享富贵,却未敢忘国,忍辱负重,以图大志。曼妮,可懂?” 曼妮慢慢抬首,盯着轻寒,许久淡淡的说:“我困了。” 曼妮不知道宇文虚中,她的学识不如大哥。但曼妮就是信任大哥,她的大哥绝不是别人嘴里的狗汉奸。 刚刚,就在刚刚,大哥那深若寒潭般幽深复杂的双眸,蕴含着太多不能言传的深意,曼妮没有缘由的就懂了。大哥,谜一样的神秘,深不可测,他到底是哪面的?曼妮不知道,也无法窥探。但今儿大哥的用意曼妮懂了,曼妮思绪复杂,乱了心境。 黑夜里,轻寒站在原地,夜色褪去了一天的燥热,暗淡的月光洒在周身,孤独清冷。 宇文虚中,是孤独行走的英雄,却寂寂地死去,没有爆发出振聋发聩的巨响,也没有青史留名。前人寥寥几笔,褒贬不一。唯有流传至今先生的诗文,才能明先生壮志未酬,才能宣先生死而有憾。譬如:人生一死浑闲事,裂眦穿胸不汝忘!又譬如:莫邪利剑今何在?不斩奸邪恨最深! 轻寒抬头仰望夜空,许久没有动。直到小路的拐角,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石头远远看见轻寒独自一人,周身透着孤独清冷决然的气息,不由自主的心痛,低低的叫了:“寒哥。” 轻寒转眸应了,抬脚与石头并肩离开。 曼妮直接回了院子,在晴姨娘的唠叨中施施然进了自己的屋子,只留下一句:“我困了。” 晴姨娘差点让门碰了鼻子,气哼哼的甩着帕子回了自己的屋。 翌日中午,曼妮走进了西餐厅。正是饭点,大厅里坐满了就餐的人,服务生殷勤的迎上来。 “女士,预定位置了吗?” “没有。” “哦,对不起,女士,现在没有位置了。如果您需要,我们可以提供等候用餐的座位。” 曼妮微微颔首,服务生立马带着曼妮朝餐厅最隐蔽的位置走过去,进了那间不招待客人的包厢。 包厢里,老马、阿良、老程都到了。阿良一如既往地慵懒的斜躺在沙发上,手里把玩着一支德制的毛瑟自来得手枪。老马穿着发黄的白色短打,下身配一条洗的发白的黑色裹腿裤,标准的苦力打扮。老程戴着金丝边眼镜,笔挺的灰色西装,白色礼帽,一副学者的温文尔雅。 曼妮一进来,三人同时看过去。老程伸手给曼妮倒了一杯温凉的茶,曼妮一点不做作,直接端起来一饮而尽。这才觉得有了些许凉意。 “怎么样,真是赵尔东?” 老程放下茶壶问。 曼妮摇摇头:“赵尔东被藏的紧,压根没见着人。倒是王处长的住处摸清了,不知道是不是跟赵尔东住在一起。今儿是有其他的事找你们来商议。” “什么事?” “老程,老马,你们是老人了,听说过马庆丰这人吗?” 俩人沉吟片刻,老马想了起来:“马庆丰,昌平人士,三十有二,国名党党员,昌平情报站的人,民国二十五年,擢升为昌平情报站电讯组组长。” “他紧跟王处长的脚步,投了日本人。” “什么?” 几人异口同声,倒吸了口冷气,齐声惊问。 老程最先冷静下来,马上又问:“消息可准确?” “昨儿马庆丰被特高课的人送去了医院,伤势很重,是用了重刑。” 老马忧心忡忡的说:“马庆丰接触的机密最多,如果这消息是真的,后果不堪设想。” 曼妮皱着眉头问:“马庆丰是王处长的手下,他知道的王处长不是都知道吗?” 老马摇摇头说:“王处长来的比较晚,据说是上面有人,直接空降到昌平,当时有许多人不满。马庆丰土生土长的昌平人,早些年就在特务处,后来昌平情报站成立,也没捞着一官半职,心里多少有些怨言,不可能把底全透给王处长。” 第376章 投诚 “那怎么办?” 阿良不耐烦的说:“直接崩了他。” 老程当即反对:“不可。漫不说如今他人在医院,看守严密,就是你能如愿杀了他,又怎知他是不是已经全招了?” 这件事非同小可,弄不好他们这个行动组也会因此全军覆灭。死有何惧?关键是死得其所,才不枉此生。几人均有视死如归之心,但眼下国仇家恨未报,就这么毁在一个叛徒手里,心有不甘。 几人商议了几个小时,最终有了决定,除了阿良,其他人只能委曲求全,以图大业。阿良在暗,他们在明。 为了显出诚意,必须拿出见面礼。几人反复斟酌,最终草拟出一份名单,作为投名状交给日本人。 递交投名状的任务自然是曼妮最为合适,有一个大翻译的大哥,有一个跟日本人合作开厂的三哥,最关键的是有一个日本情报员出生的大嫂。用阿良的话说,那就是一窝子汉奸也算齐整了。 曼妮拿着这份名单,赶在天黑之前回到了家,就等在轻寒的院子里。 曼妮安静的坐在槐树下,高大茂盛的枝叶遮挡着如血的残阳,斑驳陆离的光洒在曼妮忧郁哀伤的脸上,周身散发着清冷孤独忧伤的气息。即使盛夏,也热不了已经结成冰的心。 小几上,一杯茶,一盘小点。 玉兰远远的看着神色哀伤的大小姐,潸然泪下。 这哪里还是那个明媚张扬娇纵的大小姐? 轻寒一进院子就看见曼妮忧郁哀伤的坐在树下。抬手阻止石头开口,眼底滑过心疼,心中低叹一声,放轻脚步走过来。 “曼妮。” 曼妮起身,扬起笑脸,眼底的雾气尚未散去。 “大哥,我在等您。” 轻寒点点头,转头看着远处的玉兰。 “大奶奶还没回来。” 听了玉兰的话,轻寒又回头示意石头。石头马上走到院子门口,警惕的观察着。 轻寒这才对曼妮说:“坐下说。” 曼妮拿出那份名单递给轻寒,淡淡的一笑说:“大哥,这是我的诚意,大哥可愿替我周旋一二。” 轻寒认真的看了曼妮一眼,曼妮一脸的真诚,全然看不出心思。 轻寒不动声色接过名单,快速浏览了一遍,随手又交给曼妮,满意的微微一笑:“曼妮想明白就好,大哥自会为曼妮周旋。” “大哥,越早越好。” 轻寒颔首:“自然,明儿如何?” “好。” 轻寒似是无意,随口又问:“曼妮可问过其他人?” 曼妮警惕的看着轻寒,似笑非笑的回问:“大哥什么意思?” 轻寒坦然一笑:“咱耿家虽不是权势滔天、大富大贵,但在这四九城也是有名有号的,多少人盯着呢。” 曼妮嘴角扬起一抹嘲笑:“大哥不妨直说。” “俗话说得好: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但凡人家不乐意,咱也不能强求不是?” “大哥放心,所谓乱世出英雄,良禽择木,这些主儿都是明白人,自然知道我耿曼妮这是给他们指了条明道儿。” “如此便好。” 守在门口的石头咳嗽一声,闪身往里走。 曼妮起身笑着说:“大哥,明儿见。” “明儿见。” 说话间雅子已经迈着小碎步进门,看见兄妹俩脸上扬起温柔的笑:“曼妮在啊。” “大嫂好。” 轻寒亲昵的笑笑说:“曼妮有事,正等你呢。” 曼妮抬眼看着轻寒,轻寒却一直温润的看着雅子,看不出丝毫的做作。有一瞬间,曼妮突然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眼前这一脸深情的人还是自己那个大哥吗? 话既然已经说开了,三人自是一番商议,貌似这场谈话开诚布公,三方均是胸怀坦荡,披肝沥胆。言语间长的皆是兄妹情深,长嫂为母的关爱之情,小的满脸毕恭毕敬,心悦诚服的手足深情。 最后,三人一起用了晚饭,曼妮踏着月色离开,表面上看,对于这场谈话,三人都很满意。 曼妮走后,轻寒去了书房,将那份名单默写出来,叫了石头进来,打发石头去一趟胭脂胡同,把名单交给何少爷。 石头走后,轻寒坐在书房里,手里拿着一本书,许久都不曾翻一页。 眼下正是国共合作,双方已然多次接触,轻寒怕这一份名单,会毁了刚刚建立的组织。今晚送出去,尚有时间应对。 那一头,石头果然在胭脂胡同找到了何少爷,一脸憨笑:“何爷吉祥!” 何少爷睁开迷离的醉眼,推开青鸾,仔细瞧一眼石头,哈哈一笑:“呦呵,这不耿爷的奴才吗?” 抬眼四处瞅瞅,没瞧见耿大爷,瞅着石头又说:“怎么着,自个儿乐呵来了?” 石头憨笑着回:“何爷说笑。我家大少爷到现在也没着家,外面乱,大奶奶担心着呢。我家大少爷平时除了应酬,也没去过几回花楼,也就跟您来过这儿两回。我这不过来问问,今儿何爷可见着我家大少爷了?” 何少爷嘻嘻一笑,晃晃酒杯说:“青鸾,今儿这酒怎么是红的?瞧着像血。” 青鸾捂着嘴娇笑:“哎呦,我的大爷啊,可不是红的。这可是洋酒,今儿来了位黄头发蓝眼睛的洋人,说是专门做酒生意的,给妈妈推荐的。这不妈妈心里也没底儿,特意请何爷受累尝尝。” 何少爷点点头又闭了眼,手里的酒晃晃悠悠洒了多半杯。 石头尴尬的弯腰站在一边。青鸾眼珠子乱转,打量一番石头,又打量一番何少爷。 两分钟后,何少爷突然睁开眼问:“我怎么瞧着耿家的奴才了?” “何爷,可不正是。何爷受累,能跟我说一声吗?” “说啥?耿大少?今儿没见,不是说家里那日本娘们厉害,不敢来吗?怎么着,今儿又没回家?许是去了别的地儿。这男人啊,就好这口,家花它不如野花香啊。” “您受累,我这就上别的地儿找去。” 石头说完紧着告辞往外走,脚步看似倒腾的快,实际上就没走多远。 何少腾地一下起身,推开青鸾,招呼石头说:“哎,等等,爷好事做到底,这片儿爷熟。” 俩人一前一后出了门,石头手疾眼快把纸条往何少手里一塞,嘴上说着:“哎呦,何爷,不敢劳您架,我自个儿去。” 何少爷捏住纸条往裤兜里一塞,嘴里说着:“得,爷正好闲着,就受累去一趟吧。” 石头低声说:“寒哥交代,这是大小姐给的名单,明儿大小姐要投诚。” 石头说完一溜烟跑了,何少爷笑骂一句:“这猴儿,爷好心当了驴肝肺。” 青鸾已经扭着腰追了出来,何少爷晃来晃去脚步不稳,大着舌头说:“搅了爷的兴致就溜了,爷也得瞧热闹去。啧啧,耿府眼下可真是热闹啊。” 何少爷这边连夜通知召集人员开会商议,务必赶在天亮之前妥善安排。 那边,轻寒一夜浅眠,天还没亮,就没了睡意。 看一眼身边熟睡中的雅子,轻轻起身。 玉兰已经轻手轻脚在小厨房里忙活。听见院子里的动静,探头一看。 “大少爷起了。” 轻寒微微一笑,好奇的走到小厨房门口:“做什么呢?” “胡同口给您买了豆汁焦圈,大奶奶的正在做。” “没看出来,玉兰越来越能干了。” “赶不上槐花,我娘常说,拍马也赶不上槐花。” 玉兰说完心里一惊,惊慌失措的看一眼轻寒,低头不敢再看。 轻寒心里一痛,眼前全是那道娇俏玲珑的身影。轻寒抬手压住胸口,隔着薄薄的衬衣,玉的温润细腻似乎就握在掌心。 五福,呵呵,五福啊! 轻寒眼角有了湿意,抬脚慢慢离开,走到高大茂密的槐树下,仰头逼回泪意,看着茂盛的枝桠在晨光中舒展。 天就要亮了。 今儿雅子没有去医院,而是和轻寒一起去了临时官署。 当武田太郎得知这一消息时,哈哈大笑,这是最近一段时间最令人高兴的消息了。 “无觅,谢谢你!我很高兴。” “这是我应该做的,况且有雅子这个大嫂在,曼妮想着太郎怎么也不会亏待与她。” “当然。” 武田太郎吩咐山下:“让云子过来。” 这时候,雅子才恭敬的说:“哥哥,曼妮还准备了一份礼物。” “哦,礼物?” “是的,曼妮说为了表示她的诚意,她会亲手交出一份名单。” “哈哈哈,好,好,雅子没让我失望。马上请曼妮小姐来。” 曼妮今儿特意打扮了自己。 乌黑的大波浪卷发刚及肩头,白皙的皮肤,艳丽的红唇,精心修过的眉。少了英姿飒爽,多了妩媚妖娆。白色的绣花旗袍勾勒出玲珑的身材,大朵大朵的牡丹张扬热烈。 曼妮往外走的时候,恰巧让老爷瞧见了。 老爷扫一眼曼妮,懒洋洋的问:“这一大早的上哪儿去?” “父亲,我跟大哥约好了。” “无觅?无觅约你出去?” “是啊,才刚儿打的电话,玉兰过来说的,让我这会儿就过去。” 老爷抬抬眉,云淡风轻的说:“既如此,那麻利儿去吧。” 老爷看着曼妮出了大门,一拐脚往晴姨娘的院子里走去。 第377章 阴损 走到半道上,正好遇上了许久没见的柳姨娘。 原本喜笑颜开赏景的柳姨娘老远瞧见老爷,立马儿跨下脸,低眉顺眼的立在道旁。 老爷最最瞧不上柳姨娘这一点,人前人后两张脸。当初就这样,白瞎了那张脸。 老爷绷着脸走过去,柳姨娘卑顺的低声问候:“老爷吉祥!” 老爷嫌弃的摆摆手:“如今不兴那一套了,身子大好了?” “托老爷的福,好多了。” 老爷没打算停下,吩咐牡丹:“仔细着点。” 加快脚步走了。 柳姨娘看着老爷去的方向,嘲讽的抬抬嘴角,神色莫名,倒是没了赏景的心情。许久,柳姨娘慢腾腾的挪动脚步,牡丹悄默声的跟在身后,俩人沿着小道儿往自己院子里走。快到院子门口时,柳姨娘突然想起一件事,开口问牡丹:“今儿可见着菊花了?” 牡丹心下纳闷,怎地就突然问起菊花了? 随口答:“菊花一大早就出门了,瞧着一脸的挺着急。” 柳姨娘双目微闪,貌似关心的说:“哎,这急忙忙的,不定有啥事?” 柳姨娘自顾自的唠叨着,眼角扫过牡丹,木纳的脸上闪过一抹算计。老实的牡丹没注意到,顺着柳姨娘的话说:“一大家子人呐,日子不好过。” “是啊,你那小儿子咋样了?” 说起小儿子牡丹一脸愁色,叹口气说:“将养的也差不多了,就是心里搁着事,干啥都提不起劲。” “你也有些日子没回去了,索性今儿也回去瞧瞧。” “这……” “去吧,我这里也没啥事,回去规整规整,跟孩子好好说道说道,心病还得心药医,日子久了,也就过去了。” 牡丹到底心动了,俩人回到院子,牡丹就收拾收拾回家了。柳姨娘还嘱咐牡丹,不着急回来,回去住一宿,多跟家里人唠唠。 牡丹前脚一走,后脚柳姨娘就急吼吼的直奔后院,躲在树荫下,盯着角门。 没多久,眼角挂着泪珠的菊花着急慌忙的从外面进来,低着头就往里冲。柳姨娘拐了出来,一甩帕子,一脸惊奇。 “菊花,这是怎么着了?” 心里着急的菊花一下子哭出了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拉着哭腔说:“姨娘,姨娘啊,求求您,救救我弟弟,救救我弟弟。” “呦,这是怎么着了?天可怜见的,起来,起来说话。” 菊花一个劲儿的磕头:“求求您,救救我弟弟,姨娘,姨娘啊,三少爷在日本人那儿有面儿,您让三少爷救救我弟弟,我就这么一个弟弟,爹娘就指着他。我做牛做马报答您,求求您,求求您姨娘。” 柳姨娘弯腰伸手,看似使劲儿的拉扯菊花,实际上眼底闪过势在必得的喜意,快速扫一眼周围,一个人影儿都没有,心里一阵得意:“我儿果然好计策。” 柳姨娘按下心中的得意和兴奋,换上一脸的关切担忧,这会儿才真正的儿的使劲拉扯菊花,低声说:“菊花,起来,这儿太打眼,上我那儿慢慢说道,天大的事儿,也没在这一会儿半会儿的。你放心,只要姨娘我能帮上忙,指定帮。” “谢谢您,姨娘,谢谢您,以后我当牛做马报答您和三少爷。” “行行行,你先起来,咋回事?到我那儿缓口气,喝口水,慢慢说。” “我弟弟……” “不急,不急,先回去,先回去。” 俩人急忙忙回了柳姨娘的院子,柳姨娘破天荒的亲自为菊花倒了杯水,用的是自个儿平时喝的茶。 菊花诚惶诚恐的双手捧着茶,也不敢喝,端着茶,泪珠子不站点的往下落。心里有事,又摸不着眼前这人的心思,没着没落的。 菊花的那点子心思,柳姨娘看的清清楚楚,这会儿柳姨娘一点儿也不急。才刚儿在外面,得不住就被人看了去,一个不好,就会坏了儿子的大事。这会儿人在自己这里,照儿子说的只要是把人弄到这里,不让府里的人知道,这事就成了。 柳姨娘柔声劝慰菊花,手里依旧不急不缓的转动着一串佛珠。 菊花缓缓神,这才说了事。弟弟被警察抓走了,就关在警察局。家里人能使的着都使了,就是捞不出来。最后使了大银子才得了准信儿,说是得罪了日本人。使了银子爹娘倒是见了人,弟弟在里面不好过,挨打受饿,遭老鼻子罪了。弟弟都已经迷糊了,爹娘啥也没问出来,眼下是想救人都摸不着庙门,弟弟压根不知道自个儿咋得罪的日本人。爹娘如今快疯魔了,瞧着弟弟不好了,怕是熬不住了,怕就怕白发人送黑发人。姊妹几个都明白,只要是弟弟一走,爹娘指定熬不过去。 说着话,菊花放下茶杯又跪了下去,砰砰砰的磕头,求柳姨娘。 柳姨娘心里有数,但不能轻易松口。心里偷着乐,假惺惺的扶起菊花,木纳的脸上露出一丝为难来。 “要说跟日本人那儿有面儿,这府里也就大少爷,大少爷自个儿跟日本人称兄道弟,又娶了日本媳妇,听说大奶奶的娘家哥哥如今正管着北平城。我估摸着就你这点子事,在大少爷那儿就不算个事。” 菊花心思有些动,柳姨娘一看要坏事,暗骂自个儿多事。眼珠子一转,又说:“大奶奶才进门,咱也摸不着啥性儿。这事只能求求大少爷了,大少爷打小儿就脸冷,就没跟我说过几句话,这事吧,还得你自个儿去求。” 菊花哭丧着脸,大少爷谁能说上话?这府里除了老爷和太太,下人里也就翠儿两口子在大少爷那里能说上话。自个儿哪能跟那风光霁月的大少爷说上话?要说这府里好脾气的主子,也就三少爷了。打小就是如玉一般的人儿,见谁都是一副笑脸,就没见三少爷跟谁红过脸,更别说打骂下人了。 菊花思来想去,又跪在柳姨娘面前。 “姨娘,看在我伺候过您和三少爷的份上,求您帮帮我。三少爷心善,跟日本人那儿也有面儿,求您了。” 得,这是给拉回来了。 柳姨娘松了口气,拉起菊花,温声说:“你别急,这事吧我指定跟不散说,只要是不散能说上话,他就会应了。万一不散没那能耐,我呀,厚着脸皮求大少爷去,都是咱府里的人,大少爷不能眼瞅着,指定能帮忙。你呀,也别急这一时半会儿,我使吃奶儿的劲也得帮你不是?咱俩的情分多少年了,你忘了我可没忘。收拾收拾先回那边儿,可别让人看了笑话,万事有我。” 菊花一下子哭出了声,又要跪下磕头。柳姨娘硬拉着才没跪下去,入情入景的也湿了眼角,拿帕子沾沾眼角,拉着菊花坐在炕沿上,动情的说起当年的事儿。 “你跟了我十多年,要不是那年牡丹突然有事,又赶上当时正是府里最不济的档口,实在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没人可用。那边闹腾的厉害,老爷的那心早就偏到胳肢窝去了。说什么我啥事都能自个儿照应,那边什么都不会,跟前没人不行,说到底就是瞧不起丫鬟出身的。那段日子可真难熬,这院子里里里外外都是我自个儿打理,要不是你时不时过来照应一下,我都不知道咋过了。菊花啊,我是个念旧的,这些年来,虽然有牡丹在身边,但咋也比不过当年你我的情分。” 柳姨娘这一大段,可真正儿的说到了菊花的心里头。菊花自是感恩戴德,不管事儿成没成,人家柳姨娘这煽情的本事就能让菊花死心塌地的信。 菊花抹着泪感恩戴德的走了,柳姨娘又一本正经的跪坐在菩萨面前。 下晌,不散着急慌忙的回来,进了院子就直奔佛堂,果然见柳姨娘一脸虔诚跪坐在蒲团上敲着木鱼,低声诵经。 不散看不清姨娘脸上的神色,心下焦急,又不能惊扰了佛祖,只好耐着性子,规规矩矩的立在一旁。 打不散一进门,柳姨娘就知道,强压住得意兴奋,故作沉稳。就是想压压不散的性子,这一遇事就着急慌忙的,怎么成大事? 柳姨娘不动声色继续诵经,直到诵完一卷经,这才慢条斯理的撩撩眼皮子,扫一眼儿子,温声问:“回来了,用过饭了?” 不散上前扶起姨娘,温润的低声应:“还没呢,等着和姨娘一起用。” 柳姨娘笑了,拍拍儿子的手:“成天介儿在外面忙,自个儿的身子要紧,可得吃好了。人是铁饭是钢,这大热的天,即使没胃口也得强撑着吃点,没得亏了身子。” “谢谢姨娘关心,儿子知道。” 娘俩相携往外走,出了佛堂,不散这才急声问:“姨娘,菊花呢?” 柳姨娘拍拍儿子的手,笑着说:“放心,三少爷交代的事,姨娘办的妥妥的。菊花让我给打发回了院子,就等三少爷回来了。” 不散一喜,脸上的焦急才退下。 笑嘻嘻的说:“还是姨娘疼我。” “你那性子太急,有事没事全在脸上,人一眼就能瞧透。这一点三少爷得学大少爷,人家那是山崩地裂也不动声色。” 不散脸上闪过恼恨,压着性子敷衍:“是是是,姨娘教训的是。” 第378章 争吵 柳姨娘看出不散的不乐意,暗暗叹口气,顺着话说:“我儿可有把握?我听菊花说使了大银子都没弄出来,人可快不行了,别一弄出来就咽了气,那不就白忙活了?” 不散得意的笑着低声说:“姨娘放心,局子就是我做的,死不了。罪是遭了点,不打紧,都是皮外伤,只要是出来养几天,保准又活奔乱跳的。” “嗯,那就好,那就好。” 柳姨娘抬头看看日头,残阳如血,那颜色瞧着吓人。 “吃过饭,菊花也该过来了,你直接给个准信儿,不能再吊着了。” “且放心吧,姨娘。上回牡丹家那事也就是凑巧,一进门就碰上了大哥。” 柳姨娘疑惑的瞧一眼儿子问:“牡丹家小儿子那事跟你有关系?” 不散摇摇头:“不是我做的,是那小子自个儿作的。” “那就好,这种事还是少碰,没得给自个儿找不痛快。” 不散不答,只是笑嘻嘻的拉着姨娘去吃饭。 吃过饭,娘俩坐在院子里纳凉。 夏末的夜晚,微凉的风徐徐吹过。树叶细碎的响声,知了热死了热死了的叫声,让夜晚少了寂静,多了嘈杂。 不散有些心不在焉,不时撑着头往外看去。 柳姨娘暗暗摇头,到底是沉不住气。 柳姨娘半阖着眼,老神在在的慢慢摇着扇子。 菊花终是在不散的期盼中气喘吁吁的跑进来。 “姨娘安!三少爷安!” 柳姨娘停下手中慢慢摇动的扇子,笑着说:“这是怎么着了?急寥寥的?” 菊花扑通一声跪在俩人面前:“姨娘,三少爷,那院子里忙,我是抽空才跑出来的。三少爷,求您救救我弟弟。” 柳姨娘优雅的起身,一把扶住菊花。 “菊花,快起来,老爷都说了,如今不兴这一套了。你那事,三少爷应了。你就把心放肚里,明儿一早三少爷就张罗去,保管你弟弟活蹦乱跳出来。是吧,三少爷?” 柳姨娘边说边给不散递眼色。 “菊姨,你赶紧起吧,只要是你的事,我一准儿使劲。你放心,一准没事儿。” 菊花就着柳姨娘的手劲儿起身,抹抹眼泪,感激涕零的连声说:“哎哎哎,三少爷心善,我那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才伺候了三少爷几年啊。我先替我那弟弟谢谢三少爷,赶明儿家里安生了,我再领着我爹娘过来给姨娘和三少爷磕头。” “别介儿,菊姨,姨娘跟你那是亲姊妹一样,你就情等着好消息吧。” 菊花得了准信儿,放心了,这才想起还有事儿。 抹抹眼角的泪说:“姨娘,三少爷,我得赶紧回去,那院子里正乱着呢。” 不散眉头一抖:“又闹啥幺蛾子呢?” “二少爷回来了,一回来就跟大小姐吵了起来,晴姨娘着急上火也没法子,干看着。我出来那会儿吵的正凶,桌子都给掀了。” 不散嘴角扬起一抹幸灾乐祸的浅笑,跟柳姨娘对视一眼。柳姨娘木纳的脸上也有了些微的变化,一丝淡到极致的笑迅速划过。 不散故作担忧的问:“知道为啥不?” 菊花摇摇头,瞧着三少爷担心的模样,紧着说:“三少爷也别烦心,我出来那会儿晴姨娘嚷嚷着要请老爷呢。估摸着这会儿也差不多了,我得赶紧瞧瞧去。” “呦,那赶紧请老爷啊,快去劝劝二少爷和大小姐吧,都是亲兄妹,没得让人笑话。” 柳姨娘一脸焦心,一副慈悲的模样。 老实厚道的菊花心中感叹:到底是念佛的人! 菊花一路叹息着跑回院子,擦着门边溜进去。院子里没人,晴姨娘的屋里传出吵闹声。 菊花悄默默站在屋门口听。二少爷和大小姐争得厉害,晴姨娘拉着哭腔两边劝。 菊花轻轻推开门,地下一片狼藉,二少爷怒火滔天,大小姐一脸倔强,晴姨娘抹着眼泪。 瞧见门开,晴姨娘赶紧看过来,见只有菊花一人。瞪了菊花一眼问:“干嘛去了?” 菊花局促不安的小声答:“我想去看看大少爷回来没?想着大小姐最听大少爷的话……” “人呢?” “没……没见着……” “那还不紧着去找?” “这就去,这就去……我再去门房问问……” 菊花急忙退出来,屋里依旧争执着。 今儿轻寒回来的有些晚,最近日子不好过。武田太郎被搅得头疼脑涨,彻夜难眠,自然没啥好心情,堵在心口的阴郁如同烈火熊熊燃烧,怒火攻心却又无处发泄,只能各种折腾。临时司令部的人,每天都在武田太郎震怒的骂声中战战兢兢。轻寒更是如履薄冰,小心翼翼,谨慎敏感的耗着时间。 昨儿几家纺织厂的工人罢工,今儿北平所有的酒楼关门谢客,新上任的餐饮协会会长到现在还在临时官署反省着呢。 今儿唯有牡丹小姐的到来令武田太郎展颜。 牡丹小姐在轻寒的安排下今儿终于到了北平站,轻寒亲自开车去接。直接接到了临时官署,善解人意又妩媚妖娆的牡丹小姐依旧是武田太郎的解语花。 轻寒不仅亲自开车去接牡丹小姐,还提前为两人安排了浪漫晚餐。 趁着武田太郎脸色稍缓的时间,轻寒赶紧拉着山下离开。 小别胜新婚,牡丹小姐的温柔妩媚,消散了武田太郎不少的怒气。 轻寒则把准备好的酒悄悄送给山下。 山下万年不变的僵尸脸难得的有了些微笑意。 所以天色刚刚擦黑的时候,深得人心的轻寒才不动声色的回到了家。 轻寒先去了母亲院子里,陪着母亲闲聊。看着母亲苍白的脸上露出温润祥和的浅笑,轻寒心里安稳。 母子俩正唠得开心,院子里响起菊花焦灼的声音。 “翠姐,大少爷在吗?” “才刚儿进来,这是怎么了?火急火燎的?” “二少爷跟大小姐吵起来了,晴姨娘也拉不住。” 两人说话声音不小,屋子里听得真正儿的。轻寒皱起眉头,扬声叫翠儿。 “翠姨。” 菊花跟着翠儿进来,瞧见太太苍白的脸色,脚步一顿,脸上满是不忍。 “太太安。” 太太抬抬手,温声问了缘由,忙对轻寒说:“这俩孩子这是干啥?你快去瞧瞧,好好劝劝,有啥话不能好好说?亲兄妹呢。” 轻寒细心的嘱咐过翠姨,这才跟着菊花离开。 轻寒跟菊花一进院子,就听见西风厉声训斥曼妮:“做人一点骨气都没有,枉你还受过专门的训练,当初是谁大言不惭的说自己就是当今的花木兰?到头来,骨头软的像豆腐。” 曼妮冷声回:“我自然有自己的理由。” “理由?可笑至极,当狗需要理由?” “你闭嘴,大哥都没说啥。” “哼,一丘之貉,王八对绿豆,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有什么好说的?我瞧着这家得换家长了!” 轻寒一掀帘子进去,扫一眼俩人说:“说话经经脑子,这家怎么就得换家长了?” 轻寒的到来,让屋里的三人脸色都变了。 晴姨娘一脸的纠结,既欢喜轻寒总算来了,又怕西风才刚儿那番呲哒人的话被轻寒听了去,只好一甩帕子赌气坐下。 曼妮原本极度冰冷不耐的脸色稍缓,一副知音来了,松了口气。 只有西风脸色更加难看,原本的严厉又落上了嘲讽,紧紧抿着双唇。 轻寒只听了一两耳朵,就知道了缘由。 回头吩咐菊花:“去泡壶凉茶来。” 西风忍不住嘲讽道:“原本就没什么火气,哪里需要凉茶?没得浪费好东西。” 曼妮漂亮的大眼睛不满的瞪了一眼西风,上前一步挽住轻寒的胳膊,笑嘻嘻的说:“大哥,吃了吗?” 轻寒颔首微笑:“才刚儿回来,没顾上呢。” 曼妮回头对晴姨娘说:“姨娘,大哥还没吃饭呢。” 晴姨娘忙起身说:“大少爷过来的正好,这就要上菜,一起用些。” 西风张嘴想说话,晴姨娘一瞪眼睛说:“先吃饭,有啥话吃过饭再说。” 西风冷哼一声说:“你们吃吧,我吃不下。” 轻寒淡声说:“人是铁饭是钢,先吃饭吧。” 听了这话,西风激动起来:“是啊,名以食为天,太平盛世老百姓最大的事就是吃。可眼下,北平又有几家能安心吃下一碗饭?亡国奴只能受嗟来之食,国仇家恨!曼妮,你怎么能忘?你的心呢?鸿民尸骨未寒,宝儿下落不明,苟且偷生也就罢了,你却生生做了狗。你为何变成这般的冷血?你为何变得如此的懦弱?你何故厚颜无耻到令人发指?” 曼妮的眼红了,几乎是一瞬间,血色和着泪水漫上了曼妮的双眼。 晴姨娘一哆嗦,抡起拳头捶打着西风。 “你疯了,你疯了啊?你这是拿刀子捅她的心啊!” 曼妮竭力控制眼泪,仰起头,不让泪流下。曼妮咬牙切齿的大声喊:“是,我忘了,忘了所有。” 曼妮仰着头闭着眼睛,泪水纷纷滑落,无以言说的痛苦令她消瘦的身体轻轻颤抖着。 轻寒的脸色难看起来,揽住曼妮,轻轻拍着。转头冷冷的看着西风,黑黢黢的眼睛燃起风暴。 第379章 兄弟 轻寒的声音冰冷严厉:“你满意了?” 西风看着曼妮,眼底闪过心痛,但依旧倔强的挺直脊背,紧抿双唇。 轻寒低沉幽冷的声音缓缓响起:“这是男人的事,关曼妮什么事?” 西风冷笑了起来:“呵呵呵,男人的事!这家里还有男人吗?” 轻寒幽深的目光冷冷的盯着西风,口气愈加冰冷。 “眼前不就有一位吗?” 说罢,轻寒低头柔声对曼妮说:“去歇着吧。” 曼妮紧抿双唇,强忍眼泪,点点头,快步走出房门。 晴姨娘看一眼轻寒,轻寒微微点头示意,晴姨娘马上紧跟着曼妮离开。 夜风轻轻掀起门帘,屋子里安静极了。轻寒深若寒潭的目光冷冷淡淡,穿过夜风吹动的门帘融进无边的黑夜。西风则呆呆的站在原地,两眼放空。 兄弟俩沉默不语,与夜一般幽深莫测。压抑闷热的夏夜,让人心情更加的沉重郁闷。 西风似乎不耐这沉闷燥热,一语不发挺直脊背抬脚往外走。 轻寒冷冷的声音响起:“以后做事用点脑子,曼妮是我们的亲妹子。” 西风恼怒的回头,瞪着轻寒,嘴角慢慢扬起鄙夷不屑。 “木兰也是我们的亲妹子。” 轻寒笔挺的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眼底漫上了恨意,低沉幽深的嗓音愈加冰冷,裹着风暴的双眼刀子般射向西风。 其实话一出口,西风就后悔了。木兰,那个风华绝代的,谪仙般的妹子,一生如昙花般美丽短暂,是耿家人不能提起的痛。 西风迎着轻寒幽深冰冷的目光,慢慢扭头,倔强的背对着轻寒,挺直脊背。 轻寒闭了闭眼睛,慢慢松开拳头,缓缓开口:“我觉得我们有必要谈谈。” 西风依然背对着轻寒,用嘲讽的口气回应:“道不同不相为谋。” 轻寒深若寒潭的目光绕着西风的背影,一遍一遍在心里劝慰自己:这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屁孩,不跟他一般见识。 轻寒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压着性子说:“口者,心之门户也。心者,神之主也。志意、喜欲、思虑、智谋,皆由此门户出入。故关之以捭阖,制之以出入。你可明白其中道理?” 西风慢慢转过身,瞪着愤怒的双眼,抬起嘴角,自嘲道:“大哥是在嘲笑我读书不多?” 这一声大哥令轻寒心底松动了许多。轻寒眼底的风暴消散了不少,脸色亦缓和许多,语气愈加低沉。 “或阴或阳,或柔或刚,或开或闭,或驰或张,说服他人也要驰张有度,开闭相合,刚柔并济。你性子过于刚直,用词过于犀利,伤人伤己,与己与人尤为不利。” 西风眼底的悔意涌上,神色晦暗,紧抿双唇垂下眼眸。 轻寒看着西风的模样,轻轻叹口气,抬脚往外走去。 “大哥,你真的甘心给小鬼子当狗吗?” 轻寒脚步一顿,闭了一下眼睛,回首看着西风。 昏暗的灯光下,西风挺拔的身姿坚韧倔强,璀璨如星的双眼闪着希望,犹如茫茫夜海上的灯塔,照亮了这晦涩暗淡的夜。 轻寒低笑一声,幽深莫测的目光炯炯有神,盯着西风,终是一语不发,转身抬脚。 轻寒的目光过于幽深,过于复杂,过于莫测,西风心底竟猛跳了几下,突然不安起来。眼看着轻寒就要走出去,急声说:“大哥,大嫂她不是普通的日本女人,她是……” 轻寒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西风,淡淡的说:“你只需记得她是耿家的媳妇,你的大嫂即可。” 西风眉头一皱,思绪乱了。 默默看着轻寒笔挺的背影。 轻寒刚走到院子门口,与不散正好相遇。 “大哥。” 不散穿着素色的和服,戴着金丝边眼睛,弯腰行标准的日式问候礼,神态恭敬。 轻寒冷冷淡淡的目光扫过不散,淡淡的开口:“怎么过来了?” 不散笑笑,语气温润。 “听菊花说这院子里吵的厉害,过来看看。二哥火爆脾气,曼妮又是个不能低头的。” “没事了,回去歇着吧。” 不散伸头往院子里瞧瞧,一边错身往里进,一边认真说:“反正也睡不着,好久没见二哥了,我去跟他说说话。” 轻寒眉头一皱,不悦的扫一眼不散,脚步一转说:“也是,是该好好聊聊了。” 屋门口的西风诧异的看着并肩而来的俩人。 大哥轻寒高大笔挺,深沉冷峻。三弟不散俊逸清瘦,温润如玉。 俩人并肩走来,大哥轻寒挺拔冷傲,沉稳矫健。三弟不散风流倜傥,脚步轻松。 唯有不散那身穿着,让西风觉得格外刺眼。西风垂下眼眸,克制愤怒,平复心绪。这才抬眼再看俩人。 西风看着俩人愈走愈近,目光清清淡淡,没有迎客的意思。 不散伸头往屋里瞅一眼,没瞧见晴姨娘和曼妮,心下纳闷,却也不好多问。镜片后的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嘻嘻笑着说:“二哥,多日不见,这是不认识自家兄弟了?” 西风淡淡回应:“乏了。” 不散故作没有瞧见西风的冷淡,上前两步笑着说:“咱兄弟三有日子没聚了,今儿好容易齐了,何不把酒言欢一番。” 西风不动神色退后一步,婉拒道:“今儿乏了,改日吧。” 不散一脸的不自觉:“别介儿啊,难得大哥有时间。是不是大哥?” 屋里明明暗暗的灯光,屋外明明灭灭的月光,交错撒在不散的身上,不散温润的侧脸斑驳陆离。 轻寒看不清不散的眼睛,看不清不散的神色。唯有不散不同记忆中的嗓音,清晰的响在耳边。 那声音没有了记忆中的温润清朗,多了没皮没脸的赖味。 轻寒侧首扫一眼不散,不动神色看向西风。 西风皱起眉头,侧身让开,一脸不悦的伸手做一个请的动作。 不散满脸笑意,似乎根本没看出西风的不悦。 “大哥,承蒙二哥邀请,没酒咱就进屋喝杯淡茶。” 轻寒微微颔首,幽深的目光绕着西风转了转,抬脚进屋。 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三兄弟道不同,自是没有共同语言。屋内场面一度尴尬,虽有不散侃侃挑起话题,但无人深聊,自是冷场。 不散也没了说话的兴致,无聊的随手拿起桌上的报纸。 只一眼,不散就瞪大了眼睛。举着报纸问:“这是曼妮。” 不散马上就知道了两人争吵的原因,随即笑了。 “大哥,曼妮的事您费心了。” 原本已冷静的西风突然就烦躁起来,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轻寒没有应不散,慢悠悠端起茶碗。一杯淡茶饮完,轻寒看一眼不散,起身说:“夜了,都歇了吧。” 不散心下遗憾没有看到热闹,这会儿也没了心情,从善如流起身告辞。 西风清清冷冷送两人走出院门,木门随即关上,寂静的夜里响起清晰的上栓声。 西风上了门,站在院子里,月色妖娆,树影斑驳,凉风徐徐,年轻的西风心中却燃烧着难以诉说的火焰。 西风轻声低语:“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西风站在夜色里,抬头仰望茫茫夜空,无边无际的黑暗,只有寥寥几颗星星,伴随着被乌云遮去大半光芒的月亮。 夜才渐深,长夜漫漫,黎明太远。 不知过了多久,晴姨娘轻声低语:“夜深了,去歇着吧。” 西风惊觉,回头看着晴姨娘。 晴姨娘早已没了当年的艳丽好颜色,消瘦柔弱,鬓边丝丝白发在夜色里一亮一亮。 西风竟然看的如此清晰,西风有了心痛的感觉。 “曼妮睡了?” “睡了。” “姨娘,对不起!” 晴姨娘湿了眼睛,慢慢走过来,抬手轻抚西风的脸颊,慈祥低语:“儿啊,姨娘不怪你。姨娘知道我儿是个好样的,只是,曼妮有自己的苦衷,她心里苦着呢。” 西风垂下眼眸,掩去眼底的神色,柔声说:“以后不会了。” 西风扶着姨娘慢慢进屋。 不散回到院子里,柳姨娘坐在树下纳凉。优雅的摇着仕女扇,清闲自在。 “回来了,那边怎么了?” 不散一屁股坐在柳姨娘对面,端起茶碗,一口气喝了一盏。这才兴致勃勃说:“曼妮投了日本人。” 柳姨娘停下手问:“曼妮也跟了日本人?” “嗯。” 柳姨娘皱起眉头:“大少爷给引荐的?” “八成是。” “她那不成器的哥哥反对?” 不散嘻嘻一笑:“姨娘料事如神。可不,道不同不相为谋,西风自以为是当代霍去病,跟日本人作对,自然反对曼妮投靠日本人。” “万一他成了呢?” “姨娘说笑了,那就是痴心妄想。眼见着日本军队所向披靡,只月余便占了北平。北平啊,北平这可是皇城,日本人说占就占了,中国军队连个响屁都没放,北平就换了日本主子。他想跟日本人做对,那就是自取灭亡。” 柳姨娘想想也对,又慢慢摇起了扇子,犹豫着说:“虽说大少爷也跟了日本人,可事情总有个万一,这万一……” 不散摆摆手说:“没有万一,姨娘不必多虑,以后儿子会让姨娘过上好日子,姨娘就情等着享受荣华富贵吧。” 第380章 酒会 纷乱中九月过去了,北平的十月惶惶不安的来了。 北平没有了曾经皇城的辉煌宏伟,空气中没有了成熟的香味,忙于糊口的穷人依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日为活命而苦苦挣扎。 与此同时,北平军民进行抗日活动的热情也日益高涨。学生闹学潮,几乎所有的学校都停了课。工人罢工、怠工,生产一落千丈。市民罢市,最热闹的街道也没有了往日的繁华。 武田太郎的案头整日里都是各种文件,今儿是学生会的请愿书,明儿是工人工会的谈判书,后儿又是中小商人协会减免税的倡议书。诸如北平实业协会的情况说明书,餐饮协会的协调建议书,大清国遗老遗少的特需请求书,亲日派官员的意见书。旧的尚未批复,新的又来。更别说军部、内阁、天皇助理私信,特高课日常活动流水,各种文件如山般堆积在案头,武田太郎一介武夫,面对纷乱如麻的现状,每每都有暴走的冲动。崇尚以暴制暴,以武决胜的武田太郎火气一天胜似一天,哪怕是善解人意的牡丹小姐也难以消散武田太郎心头的暴躁和怒火。 北平现有的监狱人满为患,菜市口隔几天就枪杀一批反日爱国人士。即使这样,也阻挡不了中国人此起彼伏的抗日浪潮。 如今的武田太郎真正的体会到了什么是坐卧不宁,惶惶不安。对现状的不可掌控,对未来的一无所知,自以为是的无效对策,根本无法解决的混乱。 束手无策,一筹莫展的武田太郎在堆积如山的文件中,翻出了当初轻寒和一郎的那份关于治理北平的建议计划书。仔细阅读,心里倒有了一丝计较。 急需改善现状的武田太郎终于肯安静的坐下来,与武田一郎和轻寒饮茶深谈。 这样的结果轻寒早已料到,只是在等。在纷乱中寻找安稳,在暴躁中探查平静,在危险中安静蛰伏,在严密中把握机会。 微凉的秋风习习吹来时,轻寒终于等来了这样的机会。 三秋加一伏,如今已是十月。曾经的十月,是皇城最美的季节。不冷不热,微风习习,无论是赏景还是品茗都是雅致至极。 傍晚,残阳如血。 武田太郎临时官署的后院,武田太郎穿着传统的深色和服,携一身艳丽和服的牡丹小姐,热情的招待一郎和轻寒。 三人跪坐在矮几旁,一郎兴致勃勃的烹茶。三人终于在平和中谈起正事。 轻寒的收服精英计划让武田太郎眼前一亮,醍醐灌顶。 在俩人的提议下,武田太郎决定举办了一次大型酒会,广邀北平各界名流参加,武田太郎眼里那些北平的精英们均被邀请。 10月6日,六国饭店楼顶的露天舞厅,流光溢彩,热闹非凡。那些所谓的北平名流,精英人士从四面八方赶来。 放眼看去,轻寒乐了。 今儿的酒会可谓千奇百怪,花样百出。 有长袍马褂的遗老遗少,有西装革履的文人墨客,有中山正装的政府官员。女人们那更是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有滚边琵琶襟的旗服,有彰显曼妙身材的旗袍,有西式紧腰的纱裙。 所有人都喜笑颜开,也许这才是他们想要的生活。 雅子今儿也盛装出席,挽着轻寒款款入场。 曼妮跟在俩人身后,一身艳丽的旗袍,精致的浓妆,妖娆明媚。 曼妮一眼就看到了格外活跃、满场子上蹿下跳的王处长。轻寒忙着跟人打招呼寒暄的时候,曼妮已经找到了躲在角落里的赵尔东。 曼妮收起眼底的恨意,换上妖娆妩媚的笑脸,优雅的落座在赵尔东一眼就能瞧见的地方,招手叫了服务生,端起一杯血一样鲜红的酒,慢慢轻啜。 不一会儿,曼妮耳边就响起了赵尔东儒雅温润的声音。 “张夫人……哦,现在该是耿小姐,您好!” 曼妮装作才看到赵尔东,优雅的侧过脸,惊喜的低呼:“赵参谋长?真的是您吗?” “鄙人现下无官一身轻。” 曼妮从善如流:“赵先生好!” 你有意我有心,仿佛久别重逢的故人,相谈甚欢,频频举杯。 曼妮刻意为之,赵先生以为终于遇到了知己。 曼妮一边应对赵先生,一边貌似散漫的打量着全场。赵先生随着曼妮的目光也看着鼎沸的会场,温声问:“耿小姐似乎很中意这地方?” 曼妮淡淡笑着说:“是,这地方看得远。” “古人凭栏多是以赏月看花为主,今人依栏却是作媚调笑者尤多,不知耿小姐何为?” 曼妮笑了,声音淡淡的说:“古人赏雅,我看俗。” “何为俗?”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我只是看着人间百态,只是想,一道门,两重天。” “耿小姐高义,我等枉为男儿身呀!” “赵先生见笑了。” 俩人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自个儿不觉得尴尬,倒是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一旁的王处长笑出了声。 呵呵,这谈话有些意思。 王处长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俩人,那种既当裱子又立牌坊的感觉咋就那么强烈? 王处长端着酒杯,搂着一娇媚女人,笑声透着莫测的深意。 娇媚的女人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看赵先生,又看看曼妮。最后,嫣然一笑,对王处长说:“王处长不介意介绍一下吧?” 王处长笑着拍拍女人的手,笑着说:“这位是赵先生。至于这位美丽的小姐,不介意吧?” 王处长向曼妮伸出手。 曼妮亦优雅的伸手:“耿曼妮。” “闻名不如见面,耿小姐比传闻更加风华绝代。” “谢谢!王处长却如传说中一般风流倜傥。” 三人微笑着互相点头。女人看着曼妮和赵先生,娇笑着说:“二位不介意一起坐吧?” 赵先生笑着说:“小姐多虑了,请坐。” 王处长和女人坐下后,笑着对曼妮说:“我还是头一次见你呢。” 曼妮微笑着说:“家教甚严,鲜少来这里。” 女人看着曼妮,抿嘴一笑:“耿小姐气度不凡,必是出身高贵,与我们这些讨生活的人不一样。” 曼妮淡淡的说:“如今没什么不一样。” 女人再说什么,曼妮都不应声,只是一笑。 女人转而专心应对王处长,和王处长调笑着,曼妮面色平静的看着舞池,王处长目光炯炯的看着三人,偶尔和女人说笑一声。 王处长看着曼妮说:“耿小姐出语不凡,想必是出自名门?” 曼妮叹口气说:“如今都一样。” 这时走过来一个娇媚的女人,走近王处长身后,伸手压在王处长的肩膀上,娇滴滴的说:“王处长,好久不见。” 王处长回头笑着说:“丽丽好啊,越来越漂亮了。” 丽丽娇笑,嗲声嗲气的说:“王处长可真会说话。” 这时候,丽丽身后有人踉跄了一下,撞了丽丽,丽丽突然靠在了王处长的背上,王处长的酒杯晃了一下,红酒洒出几滴,滴在王处长的手上。那人赶紧说:“对不起,对不起。” 丽丽此时已经站直了身,正想开口,王处长说:“没关系。” 王处长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慢条斯理的擦拭着手。那是一块白色绣花手帕,上等细棉布,帕子的一角绣着几节青翠的竹子,绿色的竹叶微微下垂。曼妮的目光紧了紧,这帕子自己见过。在哪里见过?曼妮的目光随意的看着热闹的舞池,一对对男女舞姿翩翩,舞曲缠绵艳丽。 曼妮的脑子转着,仔细的想着,不一会儿便想起来了。在自己家见过。菊花屋里的桌上针线簸箕里放着两条这样的帕子,有一条还没绣完。当时,曼妮特意多看了几眼,觉得手帕清雅不俗。菊花进来后,看到桌上的针线簸箕,有些紧张,嘴里解释着:“家里的活做完了,闲着没事,就绣两针,不耽误正事。” 菊花说完,就顺手拿走了针线簸箕。 此时,曼妮脑子闪过之后,就若无其事的端起酒杯。 快十点钟时,曼妮站起身说:“王处长,赵先生,家规甚严,我想先行离开。” 王处长点点头说:“耿小姐请便。” 赵先生也站起身说:“我送耿小姐。” 王处长微眯着眼看着曼妮的背影,一副深思的模样,嘴角露出一丝莫测的笑,目光慢慢转向远处某个地方。那里,轻寒正低头与武田太郎说话,武田太郎心情似乎很好,频频点头,一脸的高兴。 王处长的目光在轻寒和曼妮之间来回睃视,直到曼妮在赵尔东的陪同下走到轻寒面前。 “大哥。” 轻寒抬头微笑:“曼妮,这位是……?” “赵先生,我大哥。” 轻寒宠溺的笑笑:“赵先生会跳舞吗?” “大哥,我累了。” “想回家?” “嗯。” 轻寒无奈的笑笑,看看玩的正高兴的人们,柔声说:“现在不行。” “赵先生会送我。” “等结束后一起回。” 轻寒脸上虽笑着,语气却很坚定。 曼妮咬咬嘴唇,侧脸对赵先生说:“瞧瞧,这就是大家长作风。” 武田太郎安静的坐在一边,仔细看着两人。 第381章 贱人 曼妮的心思轻寒一眼就能看透,心底暗暗摇头,瞧着好像成熟了,但遇事竟如此沉不住气。今儿若是赵尔东出事,曼妮必无法脱身。 轻寒如何能眼瞅着曼妮意气用事?沉着脸冷声命令曼妮坐在自己身边。 轻寒起身端起桌上的酒杯,举杯笑着对赵先生说:“吾妹任性,让赵先生见笑了。” 赵先生不以为意的笑笑,举杯一饮而尽。 轻寒放下酒杯就看到了今儿最想见的人。刚刚还冷若冰霜的脸瞬间展颜,深若寒潭的双眸星星点点,溢满令人心跳的光彩。 何少爷今儿难得的一本正经,挺括的深色西服,完美的衬托出高大笔挺的身姿。潇洒的举着酒杯游走于宾客间,满面春风,左右逢源。端得是风度翩翩,游刃有余。 轻寒弯腰附耳对武田太郎低语,武田太郎频频点头,一脸笑意。 轻寒对赵先生笑笑:“赵先生随意。” 抬脚前轻寒回眸以眼神警告曼妮,老实坐着。曼妮撇撇嘴,转头用蹩脚的日语跟武田太郎说话。 很快,轻寒带着两人过来。 “二位,这位便是我的挚友武田将军。” 两人神色一禀,立马恭敬的弯腰致敬:“武田将军好!” 武田太郎满脸微笑,微微颔首,态度倨傲。 给武田太郎引荐北平的实业家和商人,是轻寒提出的精英计划的重要部分。 眼前的两位是轻寒仔细斟酌、深思熟虑后,在众多同行中筛选出来的。 一位是故友张言的大哥,如今张家的实际掌权人。此人头脑冷静,心思玲珑,处世谨慎,为人圆滑,行事果断,善于审时度势,私下与各派系均有走动,最重要的是有一颗赤子之心,不同于普通唯利是图的商人。张家早年曾支持革命,后与军阀交往,苏区被围剿时,辗转为苏区捐过物资。 另一位是北平商界举足轻重的人物孙老板。这位孙老板产业庞大,涉足多个领域。从百货到化工生产,从古董到期货,开妓院卖大烟,黑白两道通吃,游走于正邪两道。别说北平,整个华北的商界都是赫赫有名的。膝下三子二女,皆是精明能干之人。老的老谋深算,小的利析秋毫。 武田太郎态度倨傲,仅微微颔首示意。 两人的表现令人满意,面对粗俗傲慢的武田太郎,两人充分彰显了商人的八面玲珑,左右逢源,不亢不卑。 倒是武田太郎身边的一郎眼前一亮,双眼冒着贪婪的贼光。 武田一郎此前也多番有意结交拉拢孙老板,无奈这老家伙滑头的很,一直若即若离,左右摇摆。今日却站在轻寒身边,一郎若有所思的看了轻寒一眼。 轻寒早已习惯武田太郎的这种表里不一,自然是应对自如。邀请两人落座,左右周旋调动现场气氛,很快,几人开始了热烈的交谈。 曼妮貌似对此毫无兴趣,无聊的左顾右看。 幸好有善解人意的雅子作陪,随意就能挑起话题,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偶尔,赵先生也搭一两句。放眼看去,整场中,唯有王处长活跃,显得格外兴奋,满场子上蹿下跳。 远处,何少爷谈笑风生的同时,一直密切注意着这边的情况。 曼妮一边与两人闲聊一边随意的看着场中。目光掠过楼梯口,突然眼神一紧,握着酒杯的手暴起青筋。 曼妮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人,纤细的身子微微颤抖着,滔天的恨意汹涌,血色瞬间漫上了双眼。目不转睛的盯着姗姗而来的两人。 曼妮的异常怎能逃过心细如发的雅子?雅子顺着曼妮的视线看过去,眼底闪过诧异。绕是喜怒从不行于色的雅子也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赵先生在看到那两人后,嘴角微不可见的提了提。饶有兴趣的目光扫过沉郁愤怒的曼妮,扫过不远处妖娆妩媚的云子,扫过深邃莫测的轻寒。眼底渐渐升起幸灾乐祸,优雅的慢慢转动酒杯,放在嘴边轻啜。然后,认真的看着酒杯,剩余的红酒鲜红如血。 让几人神色大变的人正是耿家人。 耿家的三少爷不散竟然与陶云相携而来,两人就像一对正处在浓情蜜意中的情侣。 陶云打扮的清丽脱俗,亲密的挽着不散,月白色的新式旗袍勾勒出曼妙的身材,淡蓝色的菊花一朵朵绽放在胸前,衬托着温婉秀丽的眉眼,行走间顾盼生姿,一颦一笑透着新式女性的知性和清高。 不散今儿穿着浅色的西服,依旧装模作样的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一进来,就忙着跟相熟的人打招呼,彬彬有礼,温文尔雅。 虽然陶云是第一次参加这样高规格的酒会,但经过多年的摸爬滚打,早已褪去了青涩。如今的陶云如丝的媚眼中没有了低俗的妖娆,经过岁月的沉淀,细长的丹凤眼里多了冷静和成熟,多了莫测高深和深藏不露的算计。 与不散相熟的人陶云几乎都不认识,但这并不影响陶云一副知识女性的清高和大方,微笑着与不散的朋友寒暄问好,恰到好处的展示自己的魅力。 这样的安排,云子满意极了。得意的环视了一圈,曼妮的反应正中下怀。 云子微笑着端起酒杯,目光流转,看向器宇轩昂的男人。 说话的空隙,轻寒也看到了不散和陶云。深若寒潭的双目微闪,只看了一眼就挪开双眼,忧心忡忡的看了曼妮一眼,迎上曼妮猩红的双眼,微微摇头。曼妮咬紧双唇,低垂眼眸,心不在焉的晃动着酒杯。继续神色自若的与几人交谈,静等两人。 能在武田太郎面前露脸表现,这样的机会不散怎能错过? 不出轻寒所料,不散一路儒雅的打着招呼,脚下却一刻也没停的,挽着陶云直奔主位这边来了。 “武田将军好!一郎先生好!大哥好!大嫂好!” 巧嘴的不散问候了一圈,不过他眼中的主子这会儿正忙着,无暇顾及他这个小喽啰。只有一郎微微点头示意了一下,武田太郎和轻寒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不散也不觉得尴尬,直接拉着陶云坐在曼妮旁边。 “大嫂,曼妮,介绍一下,这是陶云。” 曼妮冷着脸一语不发,头都没抬一下。 雅子客气的点点头,柔声应道:“陶小姐好!” “大嫂好!曼妮好!” 陶云的这声问候不仅令曼妮生气,雅子尴尬,就连轻寒也皱起了眉头。 轻寒看一眼曼妮,对着不散不悦的说:“喝多了就先回去吧。” 不散仿佛没看出轻寒的不高兴,依然假惺惺的保持着一贯的温润。 “没喝多少,小弟陪大哥跟几位聊聊。” 轻寒眼底燃起风暴,冷冷的看着不散,语气愈加不善。 “我这里有正事要谈,你若闲着,就送曼妮先回去。” “这儿热闹才开始呢,曼妮不就好这口儿吗?干嘛走啊?哦,大哥,你跟武田将军又捏咕事呐?有好事也捎带上兄弟啊,我可是你亲的个儿弟弟。” 轻寒还没来得及开口,曼妮就冷笑着说:“三哥,你是故意来膈应人的吧!” “瞧你这话说的,你能来三哥我不能来咋的?” “三哥,你妹子没死碍着你了?” “不是,曼妮,你这话三哥我咋听不明白?” “不明白,那我就让你清醒清醒。” 曼妮起身猛的把杯中的酒泼了不散一脸。 红色的酒水顺着不散的脸往下淌,不散没想到曼妮来了这么一出,猛的跳了起来,抬手就想扇曼妮几个巴掌。 结果手还没挨着曼妮,就被轻寒一把捏住。 不散没扇着人,只能张嘴就骂:“你疯了?泼妇!泼妇!” 轻寒狠狠甩开不散,厉声说:“够了,三弟,你喝多了。” 不散一边擦眼镜,一边不可思议的看着轻寒说:“大哥,明明是她挑事……” “闭嘴。” “别吵了,曼妮,都是我不好!你听我解释……” 陶云似乎也被吓着了,哭兮兮的拉着不散,眼睛却看着曼妮,拉着哭腔开口说话。 曼妮二话不说,转手就给陶云几个巴掌,用了狠劲,打的啪啪啪只直响。 陶云那张只算清秀的小脸瞬间就肿了,眼泪扑棱棱的流了满脸,妆也花了,大波浪的发型也乱了。但陶云知道这时候不能光哭,当着北平最有权势的人,要充分表现。 “曼妮,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不想鸿民有事,明知道鸿民去了就是白白送死,帝国的军队所向披靡,势如破竹,大官都跑了,鸿民他就是太傻,我只是不想……” 曼妮抬手又狠狠抽了陶云几个嘴巴子。 “贱人,你想拖张鸿民的后腿,关我宝儿什么事?你还我的宝儿来。” 娇小柔弱的陶云,对上英挺强势的曼妮,只有哭着挨打的份,根本没有还手和对打的机会。 不散倒是想帮忙,无奈才起念,就被轻寒死死压制住了。 轻寒手下用了劲,捏的不散的胳膊生疼。想叫又觉得跌份儿,抬眼看轻寒,迎上轻寒冰冷狠厉的目光,不散心中一颤,蔫蔫的收起了心思。 陶云预想了多个场面,就没想到眼下的状况。白白挨了十几个嘴巴子,关键还没人安慰,瞧着满场子的人,都是看笑话的。 第382章 汇英 此时的陶云恨不得有个地缝钻,没了清高,没了知性,没了脱俗,脸像花猫,发如乱草。唯有那纤细柔弱的身材抖得厉害,捂着脸哭出了声,转身跑了。 不散焦急的喊了一声:“云儿……” 抬脚就想去追。 轻寒手下立马加劲,不散“哎呦”一声,咧着嘴:“大哥呦,您轻着点。” 轻寒手下使着力强压着不散,黑着脸冷声说:“坐下。” 不散虽心有不甘,但脑子足够好使,在最短的时间里权衡利弊后,清楚的知道自己不能去追,只能阴着脸赌着气一屁股坐下。 轻寒这才松开手,转头温声对曼妮说:“跟她不值当,没得跌了自个儿的份。今儿的西点味道不错,让你大嫂陪你去尝尝。” 雅子从善如流,立马起身,柔声说:“好。” 曼妮竭力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抬起水蒙蒙的大眼睛看着轻寒,颤声低语:“大哥,我……” 轻寒上前两步,轻轻搂住曼妮,温柔的拍着曼妮,柔声劝慰:“我知道,什么都别说,都过去了,别怕,别怕,有大哥在。” 此时的曼妮就是一个柔弱乖巧,忧伤悲愤的女子,丈夫被人抢了,儿子下落不明。一个女人,最重要的依托都没了,余生要如何度过?所以,曼妮发挥不太娴熟的表演技能,伤心欲绝,茫然无助,哭的不能自已。 此时的轻寒如同所有哥哥一样,极其护短,不问缘由,只柔声低哄自家小妹。如果可以,轻寒都想亲手给不散几个巴掌,打醒这个蠢货。 蠢就算了,关键还自以为是,阴损缺德,专做往自己人心里捅刀子的事。不分里外也得有个限度,今儿能挽着那贱人,明儿他就敢把那贱人领回家。轻寒脑子里闪过父亲的话,今儿才算明白,自己那个温润如玉的三弟,彻头彻尾的变了。若不是模样没变,轻寒都怀疑被人换了。轻寒算是看清楚了,不散的芯子已经黑了,不知道能不能救。 曼妮靠在大哥胸前,低声抽泣,低垂的眼眸悄悄观察着周围。 耿家今儿可算是丢脸丢大发了。今儿来的都是北平非富即贵的人,耿家算是最为瞩目的,毕竟眼下北平是日本人说了算,耿家的大少爷那可是武田太郎的挚友。武田太郎是谁?皇军的头头,手里有枪有炮,北平城如今人家做主,杀个把人跟捻死只蚂蚁似得。上有耿大翻译官,北平老大眼前的红人;中有耿不散,中国通武田一郎最得用的助手;下有耿曼妮,新鲜出炉的投诚特务。 这一家子,搁眼下的北平城,那是跺跺脚,北平城也得哆嗦一下的。 乐意瞧笑话的富贵闲人们,觉得今晚的月光格外明亮,霓虹灯格外妖娆。 远处的慢慢往跟前靠,近处的不错眼的盯着。 呦呵,耿家这是内讧了! 躲在轻寒胸前的曼妮眼珠子转了转,仰起头看着轻寒,抽泣着低语:“大哥,我想回家。” 轻寒眼角扫了扫武田太郎,柔声应道:“好,大哥陪你回家。” 轻寒转头看着雅子,满是歉意的柔声说:“一起回吧,天色已晚,为夫不放心你一人。” 雅子没敢直接答应,而是悄悄看向武田太郎,一副畏缩卑微的小气模样。武田太郎皱了一下眉头,点点头。 雅子这才温顺的搀上曼妮的一只胳膊,低声应:“好。” 三人就这样走了,穿过如林的目光,穿过纷涌的思潮,穿过冰凉的月光。 不散起身跺跺脚,真想留下来趁此机会好好跟武田太郎联络联络感情。这倒好,走了。聪明的不散当然知道怎么做才是最有利的,只能不情愿的跟在三人身后。 翌日一早,武田太郎的办公室,一夜未眠的俩人早早就到了。 “云子,你应该好好教导雅子,懦弱胆小,优柔寡断,反应迟钝,对于情报人员是致命的缺点。” “哥哥,如今的工作很适合雅子,不用再为她的愚蠢担心,同时可以收集情报,还可以监视耿轻寒的一举一动。” “耿轻寒最近有什么动作?” “从云子定时送的情报分析,耿轻寒一如既往地老谋深算,不仅趁机敛财,还不断的扩大自己的势力。不仅跟他离开北平前结拜的弟兄联系上了,之前的许多老朋友耿轻寒也是频繁联系,来往过密,并且频频与新结交的商人和社会名流相约。” 武田太郎沉思着,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 半晌才开口说:“你怎么看耿不散?” 云子鄙夷不屑的笑笑说:“愚蠢、懦弱、卑鄙、贪财,有些小心机,小算计,不足为患。” 武田太郎微微一笑:“一郎说他很听话。” “贪生怕死之人自然听话。” 武田太郎点点头说:“这种胆小的中国人随时都会出卖别人。” “哥哥放心,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叫一郎来,谈谈那位孙老板和张老板。” “是。哥哥,还有一事。” “什么事?” “我觉得耿曼妮有问题。” 武田太郎没有说话,看着云子等下文。 “耿曼妮与之前调查得来的信息反差很大,我怀疑她投诚的真正用心。” “我相信云子会调查清楚的。” 云子骄傲的抬起下巴:“我想把这件事交给王处长去做,也许会采取一些不尽人意的手段。” 武田太郎看一眼云子,微微颔首:“放手去做,北平是帝国的,帝国要的是顺民,真正的顺民。明白?” “明白。” 酒会几天后,北平的第一场秋风吹过,一夜间,马路上零星飘落了许多微黄的树叶。 十月中旬,特高课的云子小姐同意了王处长的提议,举办一场小型的酒会,给投诚特高课的前军统特务们稳稳心,大家一起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以资鼓励。 王处长特意说届时云子小姐露个面就行,讲两句话,许诺些好处,也让那些人以后更卖力点。 北平如今正乱着,武田太郎每天都焦头烂额,云子提起这事时,武田太郎眼睛一亮,想起轻寒的北平自治,这正是收买人心的好时机。 武田太郎当即就痛快的点了头,并吩咐云子一定要亲自前往,告诉那些愿意跟皇军合作的人,只要是忠心耿耿为皇军做事,绝对保证他们的荣华富贵。 云子自然明白武田太郎的良苦用心,如今北平的现状的确令人担忧,已经有人在传北平的治安不好,许多有意在北平发展的商人和实业家都在犹豫和观望,这种状况急需解决。 因此,云子肯定了王处长的聪明,表扬了王处长善于调动人心的能力。 王处长得了新主子的肯定,喜不自胜。更是忙前忙后,周全的制定了酒会日程。从酒会的范围、规格、邀请参加的人员,到会场的布置、周边环境、菜谱;从酒会的日子、时间、地点,到宾客的座次席次,都做了详细周密的流程。尤其是安全问题,王处长是斟酌再三才定下的。 日子定16日,双日子吉利。时间定傍晚6点,不耽误正事。地点定汇英饭店,其一,汇英汇英,汇集天下英雄。其二,汇英饭店离日本商会只有三百米,武田一郎的公署紧挨着日本商会。除了武田太郎的临时司令部,这一段眼下是北平安全系数最高的。 当王处长颠颠的把酒会流程呈给新主子云子后,云子大为满意。从纸上看,相当完美。 云子当即决定去临时司令部,把这份流程给武田太郎看看。 见识过轻寒的计划书,王处长的这份流程不堪一提。不过,武田太郎还是肯定了王处长,是个谨慎周密的妥帖人。 轻寒和曼妮同时收到了请柬。 夜里,轻寒把请柬递给雅子,皱着眉头问:“云子想干什么?就凭这就想让北平的事捋顺了?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贪生怕死又没本事,成不了事儿。” 雅子柔顺的笑笑:“姐姐很会收买人心,她能让男人死心塌地的为她做事。哥哥如今被搞得焦头烂额,姐姐知道哥哥需要什么。” 轻寒不再说话,只用幽深的目光看着雅子,柔声说:“夜了,睡吧。” 收到请柬的第二天,轻寒郑重跟武田太郎说:“太郎,昨天我收到了一张请柬,是特高课以云子的名义发出的邀请函。” 武田太郎掩去眼底的神色,淡淡的回应:“无觅想说什么?” “请柬上没说具体事宜,汇英饭店的宴会厅不大,最多五六十人。所以,我想这应该是特高课特意举办的酒会。太郎,我认为现在不是办酒会庆祝的时机。” “为什么?” “北平如今的治安如何?太郎应该心知肚明,时有亲日商人遭到袭击,售卖日货的商店也有被抢劫一空的,更有日本人开的西服店被一把火烧的一干二净。也许太郎认为这些都是小打小闹,那是因为他们找不到更直接的方法。这样的酒会,等于把这些人从暗处放在了明处,很不安全。” 武田太郎微微眯眼,认真的看着轻寒,脑子里转了又转。 慢慢说道:“他们为帝国做事,是光明正大的。无觅不也提出北平自治吗?” 第383章 密谋 轻寒的劝阻当然没用,以武田太郎的自负,耿轻寒能想到的他也能想到。轻寒离开后,武田太郎转头吩咐山下:“告诉云子,按计划进行,同时再调一队机枪手。” “是。” 中午,老友张言约轻寒一起吃饭。 如今张言已经是警署片区的大队长了,当着几十口警察的家。日本人进了北平城,警署眼下还没动静。但大家心里都提溜着,小警察的日子这些年越发的难过。上头婆婆多,哪头都得罪不起。警察这活儿听着好听,实际上连口饭都混不饱。如今日本人来了,北平城乱着,武田太郎还没腾出手顾不上,眼瞅着日本人这是站住了,这国民政府的警署何去何存?谁心里也没底儿,更别说张言这个大队长了。 张言觉得自己真心不容易,查颜观色,上下笼络,溜须拍马,左右逢源,又有自个儿家世背后支持,好容易跌跌撞撞坐在了大队长的位置上,屁股还没坐热乎儿呢,更别说给家里谋好处了,这一错眼,日本人就来了。每天瞧着这院子里来来去去几十口子,再想想自己管辖下的几个派出所,都是等着吃饭的口,更别说那每张嘴后面又是几张嘴等着呢。不能想,一想就头疼,就心焦。 张言心累,汲汲钻营半生,到底儿图了个啥? 多年的摸爬滚打,早就练就了张言精钢不坏之心,心脏杠杠的,经得起风吹雨打。同时也练就了一双好眼,淬了火成了精。 当年的老朋友老同事耿轻寒回来了,跟着那什么武田将军杀回北平了。这耿家眼下可是北平炙手可热的人家,坐在办公室,张言仔细琢磨。 仔细捋捋这些年干过的缺德事儿,再梳理一下做过的好事儿,还真没想起来对不起老朋友的地儿,倒是仗义的事儿可圈可点。 想明白想清楚后的张言,踏实了不少。苦思冥想怎么才能再搭上耿轻寒,光靠旧年的交情想再攀上如今的耿轻寒,怕是费劲儿。张言还没思谋好,耿轻寒就递了橄榄枝,这真是瞌睡遇了枕头,酒会一结束,大哥就叫了张言去书房,哥俩在书房合计到后半夜,才算拿了章程。 张言顺势就登了耿家的门,不仅送上了不菲的礼物,对自己做过的好事儿甚至一字没提,只诚心邀请轻寒赏脸吃个饭,叙叙旧,多年不见,甚是想念,日子就定在今儿中午。 这是轻寒回到北平后两人第一次坐在一起。老字号的馆子,菜还是记忆中地道的味儿,相对而坐的两人表面上谈笑风声,心里却都在暗暗打量对方。 倒不是轻寒忘了老朋友,而是一回来事儿多,一直腾不出时间来。但也没忘提点老交情,张家如今在武田太郎那儿可算是挂了号。 武田太郎不是一郎,北平也不是过去的北平了。 俩人都是见过大世面的,光场面上的话就能说三天,一顿饭的时间,也就多喷了几点唾沫星子。张言再接再厉,约好晚上去听曲儿。 “承蒙兄弟瞧的起,老哥我做东,晚上咱倚翠楼听曲儿。” “难得老哥记得,倚翠楼那角儿还能唱?” “能唱,咋不能唱?如今的倚翠楼可比当初红火多了,那老板是个有眼力劲儿,挂上了铃木,有事没事还能给日本人唱一段呢。” “自打回来忙的跟陀螺似的,正好,今晚上去捧捧场。” “那就说定了,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回去的路上,轻寒跟石头说:“想办法给何少爷带个话,晚上去倚翠楼。” 石头点点头说:“老爷昨儿说想吃酱肘子、松花小肚来着。” “嗯,就去那家老字号,父亲好那一口。” “赶下晌饭前我给老爷送回去,能赶趟不?” “能。” 晚上,轻寒如约而至。 倚翠楼,似乎还是老样子,却又处处透着不一样,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轻寒还没瞧仔细,张言就从楼上伸头喊:“无觅,这儿呢。” 热毛巾茶水点心果子刚上齐整喽,下头台上就开锣了。 台柱子中场才上,经年未变,还是轻寒熟的角儿。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 解君忧闷舞婆娑。 赢秦无道把山河破, 英雄四路起干戈。 宽心饮酒宝帐坐, 待听军情报如何。 …… 唱腔婉转,如泣如诉,轻打节拍,闭眼细听。 轻寒悄悄睁眼瞧,张言闭眼摇头晃脑正入戏颇深。 轻寒抬眼就瞧见对面包厢里,何少爷独自一人精神奕奕,看似入戏太深,实则仔细观察戏楼。 轻寒示意石头附耳,低声嘱咐几句,然后起身出了包厢。 出了包厢没走几步,何少爷就迎了过来。 俩人左右看看,快步进了何少爷的包厢。贴着帘子,何少爷低声说:“那是北片的大队长?” “是他。” “武田太郎打算收编?” “迟早的事儿。” “耿曼妮那事儿是你的主意?” “算是吧,曼妮是个明事理的,她知道轻重。” “那你可得盯着点儿,估计他们是准备对赵尔东动手了。” “16日晚上6点特高课在汇英饭店办酒会。” “军统不会放过这机会。” “日本人也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何少爷眉头紧蹙:“你是说武田太郎和云子想趁机对军统出手?” “是。武田太郎执意如此,军统那边估计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怎么做才能把损失降到最低。” “我有些想法,怎么做还得看当天的具体情况。” 轻寒附耳低语,何少爷频频点头。说完之后,何少爷撩起帘子往外看了看,冲着轻寒点点头,轻寒闪身走出帘子,紧走几步到楼梯口,这才慢悠悠往自个儿包厢走去。 与此同时,曼妮也在西餐厅。曼妮把请柬扔在桌子上,阿良拿起来看看,皱着眉头说:“汉奸大聚会?” 老马老程互相看一眼点点头:“我们也都收到了。” 阿良嗤笑一声说:“他们也不怕被一窝端了!” 曼妮冷静开口:“以云子的阴险,那天必会做周全的准备,怕是就等咱入套呢。但机会不容错过,赵尔东届时一定会到,我们就在那天除了这叛徒。” 老程犹豫不决道:“你说的没错,日本人就是抱这样的态度才会在现在开什么酒会,我们不能轻举妄动。” 曼妮咬牙切齿的说:“赵尔东滑的像泥鳅,很难捉住,此贼不除,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将士!” 说到白白送死的将士,几人都沉默了。 半晌,血气方刚的阿良狠狠捶了一下桌面,满身戾气说道:“此叛贼不除,难消吾恨!无以祭奠英灵!” 仇恨之火瞬间燃起,老程立马拿出汇英饭店的位置图,老马也掏出了饭店内部结构图。 两张图往桌面上一放,几人相视而笑。 “两位有心了。” 曼妮感动之余钦佩之情油然而生。 老程嘿嘿一笑:“这可是最新的,收到请柬的那天,我就去汇英饭店踩点了。结果怎么着?人老马比我更早,已经从饭店里吃过饭溜达出来了。” 曼妮看着自己的战友,起身立正郑重的敬了一礼。 “谢谢二位!我等将以此告慰那些为国捐躯的英灵!” 其他三人也起身郑重回礼,神情庄重严肃。 落座后老马说:“此次行动需制定周密详细的计划,敌人狡猾奸诈,妄图消灭我们,而我们也想趁机狠狠打击敌人。于我们而言,此次行动是我们打响敌后抗日的第一炮,意义深远。如果成功,北平的敌后工作将顺利展开,不仅能激励战友,也能鼓舞士气。” 曼妮点点头,开始仔细看图纸。几人围着桌子,低声谋划。 一小时后,几人才顾上喝口茶水,收起图纸,活动活动僵硬的腰背。 曼妮一口喝干凉茶,放下茶碗说:“老马,能不能争取到友军的帮助?” 友军的能力显而易见,自打日本人进了北平城,就没消停过。双方可以说是配合默契,你来我往,搅得武田太郎焦头烂额,坐卧不宁。 老程也说:“如果能争取到友军的帮助,那这次行动的成功率就能提高到八成。” 老马遗憾的摇摇头:“眼下怕是不能,毕竟我们……” 三人公开投敌,自己人都避如蛇蝎,又怎么能指望友军? 曼妮苦笑一下说:“所以这次行动至关重要,不仅仅是为告慰英灵,更重要的是向上头表明我们的立场。” 曼妮从自己的手包里拿出一封信交给阿良:“阿良,如果我不能活着回来,把它交给南京,告诉他们我耿曼妮血不流干,誓不休战。” 老程老马也拿出了同样的信交给阿良。 阿良激动的把信狠狠甩在桌上:“干什么?你们这是干什么?尚未出师,先灭士气!” 曼妮敛去悲伤,微笑着看着阿良:“阿良,这次是日本人试探我们,何尝不是我们试探日本人?如今,不仅是我们亦明亦暗,日本人亦如此。北平不是我们的了,但它也绝不会是日本人的。如果我等能为国为家牺牲,死又有何惧?怕只怕不能手刃叛贼,为死去的将士报仇!” “是,我等随时慷慨赴死,无惧无怨无悔!” 阿良烦躁的低呵:“南京来人了,我可以试着去接触,也许会有意外。” 第384章 不安 三人互相看一眼,曼妮问:“南京来人你怎么知道?” “来了三人,其中一人是我在特训班的同学。” “他联系你了?” “没有,是偶遇的。我看见他,他也看见了我,不过,我们没有打招呼。” “万一不是呢?” “毕业后他一直在南京总部任职,突然出现在北平,除此之外没有理由。” 曼妮三人对看一眼,希望慢慢升起。 阿良一直在暗,如果能争取到南京的首肯,调动北平暗处的人员,也许他们还有机会活着回来。 10月16日,一大早就没消停。先是学生游行,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占据了主要街道和闹市,临时政府的大门被围住,学生们高呼:“扬我国威,把侵略者赶出中国。” 快到中午时,游行队伍汇集在日本大使馆门前,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举着横幅,高呼:“滚出中国去!” 武田太郎怒火中烧,烦躁不安的来回踱步,沉重的靴子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山下和轻寒屏气凝神,低垂眼帘,生怕一个不好惹怒暴躁的武田太郎。 突然,武田太郎停在轻寒面前,两眼通红,恶狠狠的盯着轻寒,厉声说:“无觅,这就是你阻止的原因?” 轻寒恭敬的回答:“太郎,我没有预知能力,学生们选在今天游行,我以为只是巧合。” 武田太郎微微眯眼,摆摆手说:“以你之见,该如何处理?” “要在短时间内驱散游行队伍,非警署莫属。” 武田太郎狭长的眼睛盯着轻寒,疑虑叠叠重重。 轻寒并未退缩,反而坦荡的迎上武田太郎疑虑重重的目光。 武田太郎一瞬不瞬盯着轻寒,抬手命令山下:“马上命令警署,出动所有警力,游行队伍必须在六点之前清理干净。” “是。” 北平的街上又一次混乱,警察挥舞着警棍试图驱散学生,学生们奋起反抗。双方打的头破血流,都是边打边退。 完全散开已是下午两点钟,街面上斑驳的血迹还没来得及清理,空气中依稀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受伤的两方人马各自为阵,把为数不多的重伤员送往医院,轻伤者粗略的包扎后刚刚离去。人们还没从惊惶中冷静下来,远处又传来纷踏嘈杂的声音,工会组织的罢工游行队伍竟在不知不觉中从远处汇集。 下午四点多,罢工游行队伍已集结了近千人。 武田太郎忍无可忍,恶狠狠的抬臂横扫桌面,噼里啪啦的响声中,武田太郎怒吼:“为什么?” 山下万年不变的脸也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商会早上就收到消息,工人今早就罢工了,他们一直在等待工会代表谈判的结果。现在,应该是谈判未达成意愿。” 办公室里安静极了,清浅的呼吸声清晰异常。 许久,武田太郎冷笑一声:“想扰乱我们的视线,声东击西?哼,命令田中集结队伍,六点之前包围汇英饭店,只进不出,一只苍蝇都别放过。” “是。” 工人游行队伍不同于学生,队伍直奔各厂大门,在厂门口振臂高呼:“工人也是人!” “反对剥削!反对虐工!” “我们要吃饭!我们要活命!” 队伍每到一处,就会扩大一点,两个小时后,游行队伍浩浩荡荡,声势浩大,两条街都看不到头。 五点多,游行队伍把参与罢工谈判的工厂都走了一遍,开始往日本商会公署前进。 正在汇英饭店忙活的王处长听见动静出来一看,傻眼了。 什么情况?走了一波又来一波,这会儿游的哪门子行? 王处长预感不妙,一眯眼转身进了饭店,拨通了特高课的电话,给他的日本主子汇报去了。 云子接到电话后,淡定冷静。 “我已经有周密的安排,王处长不必担心,你只需负责让这次聚会圆满结束就行。” “是。” 尽管心里忐忑不安,但有云子自信如斯的话,王处长压下不安继续忙活。 此时的曼妮正精心打扮自己。 乌黑的卷发,绛紫色的旗袍,黑色的高跟鞋,肉色的玻璃丝袜。流畅的丝绒面料勾勒出纤细的腰肢,身材凹凸有致,简洁的裁剪典雅沉静,高领尽现优美的颈部曲线。 曼妮站在镜子前,伸手抚摸着绛紫色的旗袍,想起第一次见鸿民时,自己就穿了一件绛紫色的旗袍。鸿民的目光如火般燃烧着自己,曼妮无声的哭了。 耳边响起宝儿稚嫩的叫声:“妈妈!妈妈!” 曼妮抬头擦干眼泪,对着镜子嫣然一笑。决然转身向外走去,高跟鞋踩在青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曼妮是踩着六点的钟声步入会场的,果然引起不小的轰动,男人们猎艳的目光如狼一般追逐着曼妮,没想到英姿飒爽的耿曼妮竟如此妖娆。目光时不时扫过曼妮,曼妮优雅的微笑着,雍容大度的跟认识的人打招呼。身上浓浓的书卷气与典雅的旗袍,艳丽的妆容完美的结合在一起,时时刻刻吸引着在场的男人。 曼妮太过惊艳的出场让王处长眯了眯眼,若有所思的仔细看看曼妮,没有说话。随即展开一抹笑容,殷勤的迎上来。 “耿小姐真是惊才绝艳。” 曼妮优雅傲气的微微一笑:“谢谢王处长!” 大厅里已经有许多的人。西洋乐队演奏着舒缓轻松的曲子,听上去有些暗哑,但很容易令人沉醉。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笑风生。王处长笑着对曼妮说:“先上楼吧,你我舞不精,就不凑热闹了,楼上视野好。” 曼妮笑着点点头,深表同意。楼上此时人不多,王处长早就看好了最佳位置,直接走过去,曼妮跟过去才发现,这位置真好,楼下的情况一目了然,正对着乐队。王处长坐下后说:“今晚有演出,请了当红的明星。” 曼妮笑了,看着楼下说:“我还没有近距离的看过明星呐。” 曼妮颇有兴趣的往楼下看去,正好看见轻寒走了进来,深色西服,身姿坚毅挺拔,目光深邃。身边的雅子穿着传统的艳丽和服,一脸恭顺的笑意,温良贤淑。 这时,赵尔东赵先生也到了,一身浅色西装,戴着眼镜,刻意改变了一下自己的样貌,一副文质彬彬伪善者的嘴脸,身边一左一右跟着俩日本特务。 曼妮抬抬眉,看样子在日本主子眼里,赵尔东还有些价值。 曼妮依旧看着楼下,目光淡淡的,王处长看看楼下,看看曼妮,手里慢悠悠的晃动着酒杯。 雅子挽着轻寒很快就站在雅座前,王处长和曼妮起身打招呼。几人刚一落座,赵尔东赵先生就过来了,又是一番寒暄并邀请,赵尔东赵先生欣然受邀,几人落座后谈笑风生,其乐融融。 楼下已经有人开始跳舞,赵尔东赵先生对曼妮伸出手,优雅的微微弯腰:“耿小姐请。” 曼妮难得羞涩的笑笑说:“恐怕让赵先生失望了,我天性笨拙,并不会跳舞。” 赵尔东赵先生再接再厉:“我可以教关小姐。” 曼妮娇笑着轻声说:“跳舞是要有灵性的,我却没有这灵性。” 王处长调侃道:“没想到无所不能的耿小姐也有不会的。” 轻寒眉头一皱,淡淡的开口:“王处长此言差矣,我妹子涉世不深,不知天高地厚,她不会的东西多了去了。” 说完,轻寒侧脸呵斥曼妮:“姑娘家别没轻没重。” 语气里满是宠溺,曼妮调皮的一笑,漂亮的大眼睛俏皮的眨眨。 说话间,一曲结束,楼下响起热烈的掌声,曼妮看去。当红明星白虹来了,金色亮光旗袍,大波浪的卷发。 “今天有幸请到白虹小姐,下面,就请白虹小姐为诸位演唱《郎是春日风》”。 随着音乐,柔软甜美的歌声响起: 过不尽的冬日 诉不尽的愁苦 了不尽的孽债 穿不尽的泪珠 等郎来数数 郎是春日风 歌声缠绵悱恻,撩人心弦,一曲唱罢,掌声如雷。随着舒缓的音乐,人们开始成双成对的跳舞。曼妮安静的坐着,一直看着楼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曼妮特意多看几眼明星,被追星的人围住,谈笑风生,顾盼生姿,举手投足间均是风情。再看整个大厅里,奢靡富丽。这里,男人得意,女人善变,交际花明艳,觥光交错,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曼妮看着看着,就有些累了。王处长一直看着曼妮,目光炯炯。曼妮刚刚起身,王处长就说:“耿小姐要去哪里?” 耿曼妮抬抬嘴角,含笑低声回应:“瞧着今儿的西点甚好,大嫂,一起去尝尝?” 雅子笑笑刚想开口,轻寒就体贴的拍拍雅子的手,柔声说:“曼妮,自己去,雅子喜欢的我一会儿替她拿。” 雅子幸福的点点头,坐在轻寒身边没动。 这波狗粮曼妮表示有点齁,转而邀请王处长:“想必王处长忙了一天,这会儿也需要有点食物垫垫肚子吧?” 王处长仰头一口喝干杯中酒,起身说:“还是耿小姐善解人意。” “赵先生一起吗?” “在下还想跟耿翻译多喝两杯呐。” 曼妮优雅的颔首:“赵先生请随意。” 第385章 演戏 各怀心事的两人往楼下而去。 两人刚到楼下,一身戎装的云子趾高气扬的出现在门口。 王处长两眼放光,仿佛多日不见主子的忠犬,立马撇下曼妮,急步迎过去。 “云子小姐好!” 云子傲慢的微微颔首,双目冷然的扫过全场,看到现场气氛果然热烈,与会者看到自己均是一副谄媚感激的表情,心下更是志满意得,刚刚外面的那些不痛快竟在一瞬间消失殆尽,唯余一腔的盛气。云子身后跟着两名特高课的特务,虽无甚明显的表情,却也自进门就一脸趾高气扬,蔑视全场的神色,如同哼哈二将杵在云子身后。 主子来了,酒会最重要的议程即将开始,王处长自是要为主子开道。 王处长一边哈着腰殷勤的为主子云子开道,一边舔着脸谄媚开口说:“这儿都安排妥妥的了,就等您来,您请。” 大小特务自动给新主子让出一条道来,有那见过一两面的自是如王处长一般殷勤的问好。 云子一边端着傲慢的姿态,一边又极力表现出亲善的作风。一路走,一路微笑着跟夹道欢迎的大小特务颔首示意。 会场的中心,王处长示意乐队停下,满意的环视一圈自动围过来众星捧月般注视着中心位置的特务们,咳嗽一下大声说:“诸位,晚上好!下面鄙人将隆重的给诸位介绍今天最重要的来宾,云子小姐。这位英姿飒爽的巾帼英雄就是传说中的云子小姐,今日我们能欢聚一堂,是云子极力促成的。为了感谢云子小姐,请大家举杯,让我们真诚的感谢云子小姐为中日亲善做出的努力,同时,也感谢云子小姐为北平的安定所做的一切。谢谢!” 在一片吹捧声中,云子有些洋洋得意,全然忘了才刚儿的恼火。王处长更是巧舌如簧,极尽寡廉鲜耻献媚之为。 此起彼伏的吹捧声根本停不下来,王处长咳嗽一下,抬手制止:“请大家静一静,静一静,下面,请云子小姐训话。云子小姐,请!” 王处长让开,殷勤的请云子讲话。 “感谢诸位赏光,我代表天皇陛下,欢迎诸位弃暗投明成为陛下的臣民,也代表武田将军感谢诸位,感谢诸位为中日亲善做出的贡献,同时,也希望我能够看到诸位的忠心和诚意,让我们为北平的安定和繁荣共同努力!顺便,祝帝国的将士所向披靡,旗开得胜!” 王处长带头使劲鼓掌,特务们自是不甘落后,一时间现场掌声热烈,叫好声此起彼伏。 云子紧绷的脸色也露出一丝松懈,却在这时看到人群中有一道急匆匆的身影,这日本特务的眼神告诉云子,有急事。云子刚刚缓和的心情又紧张起来,压住心中的烦躁,高傲的抬手示意特务们安静:“请诸位尽兴。” 说罢不动声色退后几步,急匆匆赶来的日本特务忙上前附耳低语。 云子的脸色瞬间黑沉,一脸的风暴乍起。 一旁的王处长自然也觉察到了异常,云子只淡淡的看过来,王处长就见色知雅意,忙上前两步,哈腰恭听。 云子低声吩咐:“我有要事离开,这里就交给王处长。” 说罢,云子抬眼,阴冷的目光扫过全场,特别在曼妮身上停留片刻。冷冷说道:“明天我希望听到圆满的结果。” “是,请云子小姐放心!” 云子几人急匆匆来,又急匆匆离开了。 别看王处长嘴上打着保证,其实心里愈加不安,抬眼就寻找曼妮的身影。 就在王处长忙着向新主子献媚的时候,曼妮与老马躲在角落里低声说话。 “外面情况不对,日本宪兵突然多了起来。” 曼妮也有所察觉,皱着眉头说:“嗯,情况比预想的严峻。” “还要继续吗?” 曼妮无畏的抬抬嘴角,划过一丝决然的淡笑:“按原计划行动,这是最好的机会。阿良呢?” “已经进来了。” “好,完事后你们掩护阿良,尽快撤。” “你呢?” “不用管我,毕竟我有两个哥哥。” 两人说完迅速分开,不远处老程微微点头。 楼下的一切都没躲过轻寒的眼睛,轻寒幽深的目光扫过几人,微微皱眉。曼妮今儿是反其道而行,惊艳的出场故意吸引住王处长的注意力。轻寒可以百分百的肯定,他们这是有大动作。轻寒断定武田太郎也已布下天罗地网,想要全身而退几乎没有希望。 轻寒抬眼扫过全场,陌生可疑的面孔隐藏在每一个不显眼的角落,每一道目光都透出浓浓的警惕和戒备。一旦曼妮他们有异动,那些躲在暗处的日本特务马上就会跳出来。 轻寒侧耳细听,只有嘈杂的乐声,外面的声音一点也听不到。轻寒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如何,眼下只能想办法阻止曼妮。 轻寒眼角扫过雅子,刚才那一幕,雅子应该也看到了,她,能信吗? 楼下长条餐桌前,三三两两的食客走走停停,选几样喜欢的吃食,端着盘子一边品尝美食,一边欣赏明星,抽空与相熟的人聊天,顺便打量翩翩起舞的男女。 曼妮刚吃了一口蛋糕,就看见王处长眼神焦灼的走过来。曼妮若无其事的挪开目光,似乎根本没注意到王处长,两只眼睛愣愣的盯着一个方向。 王处长顺着曼妮的目光看过,老马身上紧贴着一位妖娆妩媚的女子,一看就是风尘中的翘楚。明星白虹正与两个男人谈笑,风姿妖娆。王处长抬抬眉头,调侃道:“白小姐果然魅力四射,连耿小姐这样惊才绝艳的人儿都被吸引。” 曼妮转头似乎才看到王处长,咽下最后一口蛋糕,甜腻的口感让曼妮幸福的眯了眯眼,这才笑着回应:“看美人就跟赏花一般,王处长啊,这蛋糕地道的很。” 王处长别有深意的说:“只要是白小姐勾勾手指头,男人那是一波接一波前赴后继的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啊。人家活的那叫一个肆意张扬,比男人都要快活。” 曼妮从路过的服务生手里的托盘上端起一杯酒,笑笑说:“男人能做的,女人自然也可以。” “耿小姐很羡慕?” “羡慕不来啊。来,王处长,不醉不归。” “呦,真看不出来,才刚儿还口口声声家教甚严,这眨巴眼的功夫就不醉不归了!耿小姐这是心里有事?” 曼妮妩媚的笑了,抬手风情万种的撩撩耳边的卷发。 “谁心里还没个事了,难道王处长心里没事?” 王处长疑虑重重的眼神盯着曼妮,心中忐忑不安,冷冷威胁曼妮:“耿小姐,你最好收起小心思。” 曼妮笑了,笑声清脆响亮,神态妖娆妩媚。 “王处长,让我收起小心思,不知王处长愿意把自个儿的位置让给我吗?” 王处长脸色难看起来,冷眼瞧着曼妮,眯着眼说:“耿小姐想要更进一步,那还不简单?只要耿大翻译动动嘴皮子,想要什么位置没有,哪里用得着如鄙人这般辛苦?” 这时,门口进来一中年妇女,一张平凡的素脸,对上一室的浓妆艳抹显得极为突兀。 曼妮眼睛一亮,一副有好戏看的幸灾乐祸。 王处长微微眯眼,若有所思的看着曼妮。 妇人黑着脸瞪着眼四处踅摸,然后气势汹汹的奔过去,一把薅住紧贴着老马的女人,抬手就是几个嘴巴子,打完顺手在女人娇俏的脸上狠狠挠了几下。手下忙着,嘴也没闲着,张嘴骂道:“你个骚狐狸,我让你骚,让你骚。” 艳丽的女子初时被惊着了,一下子懵了,没反应过来,干干的挨了几下。浓妆艳抹的脸上登时就花里胡哨,惨不忍睹。 脸上突如其来的剧痛,让女人瞬间清醒,女人毫不犹豫,果断出手,一把薅住妇人的头发,另一只手直奔妇人的脸。 现场气氛突然诡异起来,离得近的人幸灾乐祸的看笑话,嘴里不忘低声交流,老马的那点子事分分钟钟被揭了个底朝天。 离得远的也好奇的看过来,好事儿的慢慢往跟前靠。 曼妮一脸的幸灾乐祸,看着两女人大打出手,那动静简直惊天地泣鬼神。 看笑话不嫌事大就指的此时的曼妮。 王处长一时被惊呆了,这什么操作?马上仔细瞧曼妮,曼妮那样儿似乎不像有事儿,似乎真的是幸灾乐祸看笑话。 躲在暗处的人直拿眼睛瞧王处长,王处长略一思索,做了个暂时别动的手势,抬脚走过去。 王处长没入人群,曼妮立马抬头往楼上看。 楼上,轻寒冷着脸若有所思,赵尔东敏感的皱起眉。倒是他身边的两名日本特务饶有兴趣的看着楼下,女人打架总是好看。 曼妮抬脚就往这边走,轻寒目光一紧,赶紧往楼下走。 雅子依旧一脸贤淑温顺的笑,只是幽深的目光紧盯着越走越近的两人。 楼梯上,轻寒堵住曼妮,温和的笑笑说:“老马是你的熟人,去劝劝,别闹的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曼妮散漫的回头看一眼:“劝,怎么劝?马夫人脾气火爆,老马非要做那打虎英雄,谁能劝的住?我可不敢上杆子给自个儿找不痛快。” 第386章 割喉 轻寒盯着曼妮一字一句的说:“武田司令官非常重视今日的聚会,如今日这般的盛会,特高课必会倾全力准备。” 曼妮抬起精致的眉,水汪汪的大眼睛笑看轻寒,妩媚妖娆。轻寒却从曼妮的眼底看出了决然和坚定。 曼妮回头看一眼大厅,轻声说:“今日来的哪一个不是精心准备的?” 说完曼妮错开轻寒,抬脚义无反顾的往上走。 “曼妮!” 曼妮回头一笑:“大哥还有事?” “曼妮,你不是喜欢明星吗?今日来的这位可是北平时下最炙手可热的当红明星,大哥介绍你认识一下。” “谢谢大哥!刚才已经近距离的欣赏过了。” 曼妮想转身继续上楼,轻寒轻声说:“曼妮,你不适合演戏。明星用脸演戏,你却在用生命演戏。” 曼妮深深看一眼轻寒,艳丽明媚的小脸闪过悲伤和决然,微微一笑:“人生本如戏,何来演不演。” 曼妮抬头往楼上看去,扮作服务生的阿良正端着托盘试图靠近赵尔东。 曼妮眉头一皱,赵尔东左右各有一名日本特务,这会儿虽然看似饶有兴趣的看着楼下,但他们紧挨着赵尔东,阿良即使能顺利接近赵尔东,但根本没有机会动手。若是冒险动手,根本没机会离开,只能血溅当场。 思及此,曼妮一边优雅的继续上楼梯,一边直直盯着阿良,示意阿良别轻举妄动,伺机而动。 阿良端着托盘停在赵尔东右侧,故意把托盘稍微举高,美酒的醇香直窜鼻子。 赵尔东右侧的日本特务终不抵酒香,心想这是最后一杯,伸手就要拿酒。就在手快要摸着酒杯时,旁边伸出一只手,快速拿走了酒。一贯霸道的日本特务立马就变了脸,恶狠狠的瞪着抢走酒的人,大声呵斥:“混蛋。” 那人醉的厉害,原本就晃晃悠悠站不稳,根本没发现自己干了什么,被人厉声呵斥后,也恼了,当即眯着眼驳斥:“你他妈才混蛋。” 日本特务汉语不精,仅会的几句也是骂人的,这混蛋两字成功让他发飙。想都没想直接挥拳打过去,今儿本就是特务大聚会,谁手底下没两下子?醉汉别看站不稳,那也不是干受打的主儿,当即两人就缠打在一起。 赵尔东左侧的特务眼神一紧,左右看看,愣是没动手,只是往赵尔东身边又贴了贴,眼睛机警的观望四周。 二楼供宾客观赏楼下节目的平台原本就不大,十来个人满满当当,如今两人扭打在一起,空间尤显狭小。再看缠打在一起的两人,一边卖力的殴打对方,一边大声咒骂着。日语和汉语交杂在一起,现场一片混乱。女人们纷纷惊叫着向后躲避,好事的男人们却饶有兴趣的围观。不知哪位好事者,伸脚绊了一下日本特务,摔倒在地的日本特务被醉汉骑在身上打,这哪里是那个脚步踉跄的醉汉?日本特务疯狂的反击,大喊大叫。 原本不动神色的另一名日本特务终于看不下去了,怒气冲冲的冲过去,一把揪住醉汉挥拳猛揍。 这下好了,那么多中国人说啥也不能看着自己的地盘上出这跌份的事。也不知是谁先出的手,好几个人同时出手,二楼狭小的平台上混乱不堪。 曼妮上去一把拉住雅子:“大嫂,跟我下去。” 雅子看一眼现场,略一犹豫,随即任由曼妮拉着自己往楼下匆匆而去。 楼下的情况比楼上要好,大厅面积大,两女人打架,一堆人围观,顺便时不时指点一下两女人该如何出手。 老马的老婆人高马大,粗壮有力。情人则纤细苗条,柔弱娇气。原本实力悬殊的两人,这会子倒分不出胜负。粗野的没头脑,一边咒骂,一边用简单粗暴的方式薅头发,扇嘴巴。娇弱的心眼子多,一边护着脸,一边用长指甲狠挠对方的脸。 这会儿战况正是激烈,双方均是面目全非,狼狈不堪。 要说实力悬殊的双方能打成平手,拉偏架的老马功不可没。老马的做法让现场的大老婆们极为不齿,尤其是同事老程的老婆,看不下眼的结果就是凑上去拉偏架,拉住情人,让老马的老婆痛痛快快扇。 王处长自判断出这事与耿曼妮没关系时,倒也放心了,先前也是看笑话,这会儿闹得不像样子了,才上前对老马说:“今儿啥情况,还不赶紧把人弄走!” 老马尴尬的连连点头:“我这就把她们弄走。” 也是这会儿,曼妮拉着雅子挤到跟前,眼瞅着摊子要散,心里一急,悄悄伸手狠狠掐了一下老马老婆的屁股。 老马老婆疼的嗷的一嗓子,抬手就薅住老马情人的头发,两人又扭打在一起。 人群后面的老程一看,对着自己前面的人就是一拳,打完就窜。前面的人正看的高兴,猛的疼了一下,回头骂:“你他妈有毛病啊。” 这人一听怼回去:“你他妈才有毛病。” 二话不多说,打呗。 这两位刚一动手,外围好几个人也开砸了,一时间,酒杯乱飞,桌翻椅倒。 曼妮眼底漫过笑意,抬头看向二楼。 阿良已经靠近赵尔东,一手端着托盘,一手拉住赵尔东,急切的说:“赵先生小心!” 赵尔东正心里忐忑,想要离得远一些。闻言仔细看看好心提醒自己的服务生。 “你认识我?” “云子小姐特意嘱咐过。” 赵尔东不放心,盯着阿良问:“怎么没见过你?” “我今天也是第一次见赵先生,今天比较特殊,我是被专门调过来的。小心!” 一只酒杯飞过来,阿良一把拉开赵先生,酒杯砸在阿良背上后咣啷一声摔在地上,破碎的声音淹没在混乱嘈杂之中。 这下赵尔东顾不上怀疑阿良,急忙跟着阿良往后退。赵尔东没注意到,阿良一直端着托盘。 阿良拉着赵尔东快步走进二楼的过道,两边是客房。阿良直接推开一间客房门。 “赵先生请。” 赵尔东犹豫了一下,回头看看平台上的混乱,终是抬脚进了门。 阿良诡异的一笑,跟着闪身进门,顺手关上了门。 赵尔东听到门关上的声音,想回头看看。 阿良一进门顺手就把托盘放在桌子上,手里赫然多了一把锐利的匕首。 赵尔东回头的瞬间,只觉得脖子一凉。 赵尔东颤声问:“你是谁?想干什么?” 阿良冷笑一声,匕首狠狠划过赵尔东的大血管。 赵尔东满眼的不可置信,慢慢倒在阿良怀里,血喷了阿良一脸。 阿良手中的匕首转了一下,又狠狠捅进赵尔东的心脏。 赵尔东死的彻彻底底,阿良慢慢放倒赵尔东,迅速走进盥洗室清洗自己,脱下服务生的衣服。 短短几十秒,镜子里的阿良恢复了清瘦文弱。 阿良走出盥洗室,径直走到门口,趴在门上听听外面的动静,迅速拉开门走出去。自始至终,一眼都没看血泊里的赵尔东。 二楼平台上依旧打成一团,阿良直接下了楼梯。 曼妮正焦急的往这边看,两人的目光隔空对上,阿良不动声色的点点头,曼妮明媚的眨眨眼。 这一切都没躲过雅子的一双利眼,雅子尽收眼底,却不动声色的掩去情绪。 轻寒幽深的目光扫过楼梯上那个看似书生的青年,又看一眼曼妮。抬脚挤到王处长身边,王处长这会功夫被人黑了好几下,正狼狈的恼怒着。 “王处长,赶紧想办法,这是要出事啊!” 此时的王处长怎能不明白,今儿还是出事了。 眼看着楼上楼下乱的不成样子,连暗处的人都出动了,满场子的鼻青脸肿,满地狼藉。王处长掏出手枪朝上连开三枪,被枪声惊动,满场安静了。 王处长正准备开口,又三声枪响,忽然暗了,楼顶的吊灯哗啦一声掉了下来。 大灯灭了,整个厅里暗了许多,才堪堪停手的人们还没反应过来,密集的枪声传了进来。这下子,反应过来的人们纷纷往大门跑去。 女人叫,男人骂,碎玻璃在脚下咔嚓咔嚓响,王处长绝望的闭了闭眼睛,提起精神也往大门跑去。 轻寒立马挤到曼妮和雅子跟前,紧张的问:“没事吧?” 雅子摇摇头,目光复杂的看着曼妮。 曼妮恍若无知,昏暗的光线下两只眼睛晶亮晶亮。 轻寒挡在两人前面说:“跟着我。” 等人们跑到大门外,才发现刚刚听到的密集的枪声正是来自这里,亲眼所见的情景更是令人不安。 两名日本宪兵倒在血泊里,游行的工人四处乱跑,武田太郎派出的机枪队以酒店和公署的楼为掩体,与不知名的队伍交火。 手持警棍的警察也正疯狂的驱逐工人,工人们手无寸铁,一边是枪战,一边是警棍,被驱散的游行工人当即四下躲避,马路上乱糟糟的。 挤到门口的人被外面激烈的交火场面唬住了,明哲保身的马上退缩,回身往厅里跑。今儿来的都是受过训练的,眼下这情况的确不利,枪弹无眼,跑出去远没有留在饭店安全。且现下情况不明,敌友不分。虽说这状况应该掏枪加入,问题是也没人指挥,满街能看见的都是中国老百姓,总不能直接打他们吧。所以,退回饭店是最明智的选择。 第387章 指责 阿良也在第一批挤到门口的人群中,趁着混乱没有任何停留,直接越过宪兵的尸体,混入四处乱跑的工人中,往与公署相反的方向跑去。 轻寒护着曼妮和雅子还没挤到门口,就迎上了往回退的人潮。 轻寒当即说:“你们俩也回去。” 曼妮亲眼看着阿良出了大门,听到轻寒的话,从善如流,拉着雅子往回退。 王处长跟轻寒他们几乎同步,亲眼看着曼妮拉着雅子跟随人流往里退,而他则和轻寒逆流而行。 一到门外,王处长在最短的时间内就做出准确的判断,立马掏枪加入混战。 轻寒作为文人,当然不会参与,冷眼看着王处长一边射击,一边迅速找到云子所在的方向,小心翼翼靠过去。 轻寒则后退几步,以饭店为掩体,仔细观察外面的情况。 这一仔细观察,轻寒就看出了门道。看似混乱不堪,其实乱中有序。工人们一边躲避着时不时飞过来的子弹,一边有序的沿着三条岔道跑。手持警棍的警察吹着尖利的哨子,恶狠狠的追赶着四下奔跑的工人,有反抗的就狠命的殴打,急着逃跑的就撵出去几百米便不再追赶。 另一边,交火的双方或以建筑物为掩体,或以电线杆、大树为掩体,疯狂射击。 以云子为首的日本宪兵,在机枪的掩护下,火力略胜一筹。 交战的另一支队伍也不是乌合之众,战术和射击的精准度颇为专业,明显受过训练。且他们并不恋战,这会儿就边打边撤,撤退也是井然有序,并不显慌张和溃败。 短短的几分钟,街面上就空荡荡的,游行的工人跑的一个不剩,交火的对手且战且退,只要脱离敌方视线便迅速撤离。 宪兵队很快占了上风,已经从掩体后现身,云子一马当先,王处长护卫在左。云子迅速换了弹匣,马不停蹄的继续疯狂射击。 枪声渐渐稀疏,交火的对方撤的迅速干净,曾经热闹喧哗的街市,只剩下战火后的狼藉,双方伤亡不相上下,云子阴霾的脸提示今天的计划算是失败了。 云子想到了开始,却没有想到结果。她不知道的是,更糟糕的还没被发现。 枪声完全消失后,轻寒才从掩体后走出。 云子眯起双眼,冷冷的看着轻寒高大笔挺的身姿落在夕阳下。 王处长幸灾乐祸的看着轻寒走近,不怀好意的讥讽:“呦,耿大翻译这是活过来了?才刚儿咋不见你?” 轻寒脸色未变,看都未看跳梁小丑般的王处长,只关心的上下打量着云子,略带不满的说:“还好吗?这样的事有的是人,哪里就用得着你冲锋在前?” 如晨钟暮鼓般低沉幽深黯哑的嗓音,瞬间令云子心动。 云子脸色明显舒缓柔软下来,傲娇的抬起下巴:“不过是些乌合之众,不堪一击。” 轻寒微微一笑,俊逸非凡,比烂漫的晚霞更加令人陶醉。 “没事就好。” 云子双目微闪,得意的笑容一闪即过,看向轻寒的目光多了女人看男人的情绪。 两人之间暗涌的情意令王处长心底暗惊,嫉恨无比的同时又鄙视靠脸吃饭的耿大翻译。 世界仿佛都安静了,夕阳下一对有情人深情对视。画面唯美,当然如果忽视横陈的尸体、暗红凝固的血液、满目狼藉的街道。 “云子小姐,赵先生出事了。” 急促的脚步,突兀的声音,打破了旁若无人的两人。 “混蛋!” 云子抬手就给了特务一个嘴巴子。 “什么事,如此慌张?” 特务立正敬礼,克制着慌乱说:“赵先生死了。” “什么?” 云子抬脚就往汇英饭店走,身后跟着一串。 轻寒脑子里闪过楼梯上那看似文弱的年轻人,不动声色抬脚跟上。 王处长听不懂日语,但不代表不会看脸色。云子的表现让王处长心里一紧,一天来一直忐忑不安的心好像要跳出来,紧忙跟上。 不足三十米的地儿,一行人很快就到了汇英饭店门口,原本守在门口的两名宪兵倒在地上,云子目光一紧,厉声下命令:“马上封锁饭店以及重要路口,搜查饭店。” 王处长闭了一下眼睛,这就是一个局啊。 二楼客房里,赵尔东倒在血泊里,胸前插着一把匕首。 云子蹲下,仔细查看尸体,致命的一刀不仅割断了大动脉,连喉咙都割断了。 云子慢慢起身,绕着房间走了一圈,推开盥洗室的门往里看了一眼,最后走到窗口,伸头往下看。 “报告。” “什么情况?” 宪兵在一楼污物间发现一名只穿着里衣里裤的青年男性,被人堵住嘴五花大绑扔在一堆脏床单里,这会儿哆哆嗦嗦被拖在云子面前。 云子示意取掉他嘴里的旧毛巾。 嘴一得到放松,这人就急着说:“我是饭店的服务生。” 云子一听这话就失去了审问的兴趣,挥手吩咐:“带回去。” 汇英饭店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搜了好一阵子,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人。 所有人都被集中在大厅,云子慢慢踱过去,阴冷的双眼慢慢扫过每一张脸,脑子里闪过今天的一切,怒火中烧。 “所有人,带走。” 特高课从下午到深夜,再到黎明,无眠的人忘记了时间。 这一夜,武田太郎直到天快亮时才小睡了一会儿。天刚放亮,武田太郎就去了办公室。 一夜未睡的云子看上去依旧精神奕奕,只有布满血丝的双眼提示着昨夜的风暴。 忙碌了一夜的云子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结果,赵尔东的死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完美到无懈可击。 赵尔东虽然还有些用处,但死一个赵尔东,还会有王尔东,张尔东,武田太郎相信,懦弱和贪婪是人的本性,只要北平掌握在自己手里,就不怕没有第二个第三个赵尔东。所以,死一个赵尔东,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他最想知道的是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耿轻寒一语成谶,昨天不仅死了一个赵尔东,还死了五名大日本帝国的士兵。他们没有战死在两军对垒的正面战场上,却不明不白的死在了北平的街道上。有些事不能细思,细思极恐,北平的治安马上需要整顿。 武田太郎坐在办公桌后,许久不发一语,沉闷的气氛让山下连呼吸都极力放轻。 云子正襟危坐,身子拔得笔挺笔挺,阴沉沉的脸色冰凉冷酷。 “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不在自己应该在的地方?” 武田太郎阴冷的声音让云子又想起了昨天的事。 “哥哥,对不起!昨天的事是我的失误。” “中国人很狡猾,现在不是追究错误的时间,而是要考虑以后该怎么做。北平,只能是帝国的,中国和中国人应该顺从地接受日本的统治、占领和奴役。你明白吗?” 云子起身立正:“明白。” 这时士兵报告武田一郎正在门外。 “请他进来。” 云子鄙夷不屑的低声说:“这么多年了,他的能力真是令人怀疑。” 武田太郎微微眯眼,若有所思的说:“也许他有些道理,毕竟他比我们来的更早,如何跟中国人打交道也比我们有经验,我觉得我们可以试着用用他的方式。” 云子眼底闪过不屑,但最终没有再开口说话。 昨天,如果不是这个蠢货,赵尔东事件就不会发生,军统的人根本无机可趁。一想到昨天的事,云子心头的火腾的一下就升起,烧的她坐不住。 武田一郎穿着和服文质彬彬走进来,因为昨天的事武田一郎心中有些忐忑。 武田太郎阴沉着脸,甚至没有让一郎坐下。狭长的眼睛阴沉沉的看着一郎,冷冷的问:“昨天的事你必须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一郎恭敬的行礼后,抬眸看一眼云子,无奈的回答:“对不起,也许是我们的沟通有些问题,我并不知道昨天汇英饭店的事,如果知道,我会提前解决掉那件事。” 云子冷冷的怼过去:“七天,七天都没解决一个工人的事情。不过是死了一个贱民,竟然拖了七天,连一群无知的工人都解决不了。如果不是你的胆小怯懦,又怎么会临时改变计划,把汇英饭店的人都调过去?” 一郎垂眸,心中纵有许多不满,依旧平静的说:“那些人混在工人中,直接开枪打死了门卫,事态当时的确难以控制,我也是云子来之后才知道汇英饭店有聚会。那时,我已经预感到事情的异常,但根本来不及。” 云子还想开口,武田太郎严厉的看过去,制止了云子。 “你要对昨天的事负责,赵尔东死了,你必须找到第二个赵尔东。正面战场上,帝国的军人与中国军队正在对持,我们需要一个了解中国军队并能策反中国军队的中国人,就像我们进入北平,可以大大降低帝国军队的损失。你明白吗?” “明白。” 一郎的回答让武田太郎阴沉的脸色缓和了不少。 “据我所知,赵尔东在中国军队中的职位不低,所以他知道许多中国军队的秘密,也能跟许多中国军官说上话,这样的人并不多。” “我跟中国军队合作过,也有几个军中朋友,我想他们是愿意跟帝国合作的。” 第388章 可疑 特高课的审讯持续了三天,这三天没有太难过,但也绝不好过。都是特务出身,谁还没见过审讯?那天场面有些混乱,但特高课也不是吃素的。云子又是知人善用的主儿,把这事交给王处长,过程不重要,只要结果。 王处长老牌特务出身,没有后台,没有靠山,能干到这位置上还是相当有实力的。特务这行当要求比较高,除了身手敏捷,头脑灵活,耳聪目明,思维缜密,想要干的出色,还要有极高的悟性。王处长刚好就是那悟性高,又头脑灵活,思维缜密,关键是心狠手辣,完全符合一个优秀特务的必备品质。如今能有机会在新主子面前表现,那是使出浑身解数,把自个儿的拿手活都用上了。 王处长用了三天时间,把汇英饭店的事儿捋了个大概。 老马接到请柬的那天没回家,而是去了老情人那里。老情人看到了,撒娇道:“跟了你这么长时间,还没见过大世面,就带上我呗?” 老马想想也是,小门小户出生的女人,虽说念了两年书,字还没识全,就赶上战乱,家里那点小底子败光了,小小年纪就要赚钱养家,每天脖子里挂着小箱子,沿街叫卖。因为长的好,总是遇上喜欢动手动脚的男人,老马也是偶然碰上,看不过眼,出手帮了小姑娘。小姑娘是个记情的,一来二去,两人熟了。 小姑娘年轻漂亮,善解人意,温柔可爱。家里那位,黄脸婆也就算了,毕竟给老马家生儿育女,伺候爹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那黄脸婆她压根就不知道贤惠为何物。整天介捻酸吃醋,但凡是个母的,她都能闹腾出点事,一哭二闹三上吊,唱念坐打,隔几天就上演一次。也不管老的少的,老马是烦不胜烦。自从有了小姑娘,老马才感觉到了做男人的乐趣。 老马的心自然就偏了,不仅在外偷偷置了宅子养外室,甚至连情人的父母兄弟都一并养了。 这女人也是个沉得住气的,多年都未曾给老马添一点麻烦,安分守己,每天都安安分分待在家里,只等老马过来。 老马一夜风流,自是心满意足,临出门瞧见女人温柔小意,贤惠可人的模样儿,心里一软,就答应了。 老马给了女人一沓子纸币,摸摸女人水嫩的小脸:“去做件衣裳,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到时我来接你。” 老马是怎么都想不通,自家那母老虎咋就知道了。 凑巧的是老马的老婆整天买菜做饭,酒会的前一天,老马的老婆买菜时遇到了老马同事老程的老婆。两女人因为爷们是同事,也是相熟的,自然就拉着家常。女人在一起永恒的话题,要不就是婆婆孩子老爷们的琐碎事,要不就是吃饭穿衣脂粉。 老程的老婆问:“我当家的特意让我做了件新旗袍,明儿穿。” “呦,您现在可是讲究人,穿件新衣裳还挑时间啊。” “什么讲究人,明儿不是参加酒会吗?咋滴,您不去?” “啥酒会?咋还老娘们也去?” 老程的老婆压低声音说:“呦,您不知道?我听我爷们说是日本人办的,特意请了他们这些人,还让带着家属。您爷们眼下不也跟着日本人吗?” “我爷们没说啊。” “这……” 老程的老婆有些尴尬,眼神躲闪。 “那个,我先走了。” 老程的老婆怕说露嘴,忙紧着溜了。 老马的老婆可就不安生了,老早就听到过闲言碎语,老马外面有人。无奈老马藏的紧,楞是没堵住过。明儿酒会没跟自己提,是要带那狐狸精去?是可忍孰不可忍。 老马的老婆就这么打上了门,审了几遍,而且是花式审问,结果都一样。 两女人互撕,为何最后演变成了群殴?王处长只用了一夜,就揪出了第一个动手的特务。 原本看笑话的,津津有味。一边品着酒,一边互相交流信息,一边时不时提点酣战中的俩女中豪杰。动手的特务喝了不少,老婆正跟熟人交流关于老马外室的信息,偶尔听那么一耳朵,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他差点扔了手中的酒杯,回头张嘴就骂。 既然是酒会,酒水少不了,名正言顺的喝,光明正大的醉,肆无忌惮的笑,无所顾忌的闹,这就是酒会的真谛。 都喝了不少,谁他妈也不是孙子。平时心里多少都窝着火,有机会发泄,谁还忍? 一言不合就动手,打服一个算一个。即便秋后算账,也让对方经此一战心生忌惮。小心思就这么赤裸裸的被挑逗起来,原本就不是一个工作站的,多多少少都有些嫌隙,彼此看不对眼,可算有机会狠揍看不顺眼的人了,谁都没憋着。安排在暗处的人,原本也没加入,后来是瞧着不出来不行,王处长一挥手,那些人这才加入,想阻止混战,可一出手,就遭遇狂殴,谁他妈也不能支着让人揍。一楼就这么打的不可开交,从两个女人互撕,最后演变成几方互殴。审一百遍也是一个结果,清醒后的特务们更是难对付,应对审讯就没笨的。女人们就更别说,不是哭就是一问三不知,审来审去,调查来调查去,还真没审出有嫌疑的人。 二楼,重中之重,动手的军统特务直到当晚审讯时都醉的不省人事。灌了醒酒汤,也答非所问,说不出个之所以然来。完全清醒已是第二天中午,被带上来还嗷嗷直叫。 特高课派去专门保护赵尔东的特务,因为语言不通,除了喝酒就没离开过赵尔东。酒确实喝了不少,一边看大戏,一边喝酒。不知不觉就喝多了。俩醉鬼为了一杯酒动手,打的不可开交。另一日本特务是看同伙吃了亏,没忍住就出手了。谁都没注意赵尔东,他什么时候去了客房没人说的清楚。 唯一见过凶手的就是被绑在污物间的服务生。 根据服务生的描述已经画了像,拿着画像问了所有人,竟然都没见过画像上的年轻人。 王处长差点发疯,就这么个看着弱鸡般的年轻人,竟然在自己眼皮底下割断了赵尔东的喉咙,想想都憋火。 凶手没踪影,就连一直怀疑的耿曼妮也没找到破绽。 王处长特别关注了耿曼妮,审讯时也留了心,不仅反复询问,就是审讯方式也采用了花式。 就在昨夜,凌晨三点,两天都没好好睡觉的曼妮又被带进了审讯室。 关了两天的耿曼妮,略显憔悴。精致的绣花旗袍皱巴巴的,艳丽的妆容也花了,看着苍白颓败。 审讯室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隔壁传来痛不欲生的嘶吼,桌上的开水壶冒着热气,炉子上的铁钩烧的通红。 曼妮半闭着眼睛坐下,王处长从她一进来就紧紧盯着,想从她脸上看出害怕和恐慌。 很好,这女人看似镇定自若,是块硬骨头。 王处长淡淡的敲敲桌面上一沓子审讯记录。 “耿小姐,说吧。” 耿曼妮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苦笑一声说:“说什么?该说的我都说了。王处长,当时我就跟您在一起,做了什么,王处长不是都看见了?” 王处长冷笑一声,使劲拍拍厚厚的审讯记录。 “耿小姐就不想知道别人都说了什么吗?” 曼妮疲惫的摇摇头:“不想,好奇害死猫,我既不想做猫,也不想做那害猫的人。” 王处长脸一变:“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曼妮抬头嘲讽的目光看着王处长:“说真的,我就是怕惹祸上身,所以一直小心翼翼,不是在王处长左右,就是跟大嫂在一起。我以为,你们能证明。” 王处长自然什么也没审出来,心里虽有疑惑,但耿曼妮的理由充分,证人有力,一丝破绽都没有。 可就是这样脱得太干净,越发让王处长的怀疑放大。 此时的王处长和云子并排站在武田太郎面前,心里忐忑不安。 这结果自然不是武田太郎要的,他也不信。 阴谋,赤裸裸的阴谋。 学生游行,工人游行怎么就集中在同一天?来历不明的武装分子,一言不合就不顾身份群殴的投诚特务,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在那时上演正妻撕外室的大戏。 一件是巧合,太过集中的巧合就不是巧合,那是阴谋。 是谁?是谁在暗中活动?这是公然挑衅帝国,这是可恶的反抗,这是反日派策划的阴谋。 武田太郎扬手把审讯记录摔在王处长的脸上。 “中国人不服管教,那就让他们看看,跟帝国作对的下场,通通杀了。” 王处长心里一哆嗦,任凭纷乱的纸张从头上飘落一地。工人学生没抓住一个,当时警察只顾驱散,跑了就没追。现在关着的都是投诚的特务和他们的家属,这要是都杀了,谁还敢跟日本人合作? 王处长心里急,偷偷看一眼云子。 云子抬眼问王处长:“耿曼妮,我让你特别注意耿曼妮,事发时,她在哪里?和谁在一起?” 王处长垂下眼眸回答:“耿曼妮跟雅子小姐在一起。” “她们一直在一起?” 王处长无奈的回答:“表面上看耿曼妮确实没有可疑之处,但就是脱得太干净,反而更可疑。” 第389章 回家 云子神色莫测,低垂眼眸,似在思索。 武田太郎狭长的眼睛在云子和王处长身上来回睃。 “雅子怎么说?” “事发时耿曼妮确实一直和雅子在一起。” 武田太郎冰冷的目光盯着王处长,淡淡的说:“王先生,我相信你,但你的那些朋友不值得我的信任。他们无一例外都参与了这场阴谋,他们没有为帝国做一丝一毫的贡献,但他们的破坏力我已经看到了。” 武田太郎的话王处长听不懂,胆战心惊的悄悄看一眼云子。 云子面无表情的翻译。 王处长心下愈加惶恐,武田太郎的言下之意王处长听出来了,抬起慌乱害怕的眼睛直愣愣的看着武田太郎。 王处长结结巴巴的说:“将军,他们不是针对皇军的,他们是被人利用了……” 耿轻寒不在场,云子只能担起翻译的活计。 武田太郎冰冷的目光蛇信子般盯着王处长,王处长觉得口干,呼吸都不顺畅起来,王处长腿有些软。 此刻的王处长特别想念耿大翻译,武田太郎要杀的那些人里可有耿曼妮啊。耿大翻译怎么着也不能看着自个儿的妹子死吧? 王处长倒不是有多心善,只是那些人中好些个都是自己带过来的,说好的荣华富贵还没见着影儿,就送了命,以后自己还怎么混? 王处长心里有些怨愤,这日本人咋就不讲理呢,说杀就杀,法不责众这道理懂不懂?又不是没审,刑也上了,威胁利诱也用过了,就审讯这专业王处长自认还算是高手。行,不相信我,那云子小姐不也审过了吗?审来审去也没翻出啥花样。就这么着就要全杀了,真他妈不是玩意儿。照这么个杀法,合着是要把四九城的中国人都杀完呐。要么说这小日本没脑子,一点都不懂攻心为上。 王处长使劲瞅云子,这些人可都是云子的人,都归特高课。你云子的人你不管,几十号人呢。单凭特高课那几个狗屁不通的日本特务,能干啥? 云子心里想着雅子,压根没注意王处长。 王处长眼睛都抽抽了,也没收到云子的回应。不由得心里暗骂:这日本娘们真他妈不靠谱。 就在王处长惶恐不安,焦躁忧心时,门外传来沉稳矫健的脚步声。 这声音犹如天籁之音,王处长的眼睛腾的冒出亮光。 耿大翻译来了。 王处长顾不上害怕,转头直盯着轻寒,焦急的开口说:“耿先生,他们真不是针对皇军的,他们也是被人利用了。你劝劝将军,这些人不能都杀了,他们可都是诚心投奔皇军的。” 轻寒一脸茫然不解看着王处长:“王处长什么意思?” “将军……” “愚蠢的人如此不安分,那就让他们看看,中国有句话是杀鸡儆猴,哥哥的决定是正确的。要让那些愚蠢的人明白,他们只能老老实实的服从我们。” 王处长虽然害怕,也听不懂这日本娘们叽里咕噜说什么,但光看脸色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依旧大着胆子说:“可他们一心想为皇军做事啊。” 轻寒听明白了,看一眼王处长,心里纳闷,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轻寒就想明白了。冲着王处长微微一点头,目光转向武田太郎,微微一笑说:“太郎,不可。” 武田太郎刀子一样的目光扎向轻寒。 “为什么?” “太郎,我知道这种拙劣的离间计,让你很生气,这些人的愚蠢也让太郎生气。但眼下他们还有些用处,前几天我有朋友从新京过来,说了一些话我觉得有必要让太郎听听。” “什么话?” “新京那边都在传,说北平的治安极为不好,我怕这些话会传到军部。” “汇英饭店事件证明他们毫无用处。” “经此一事,他们会明白该怎么做,太郎也应该给他们一个表现的机会。不管如何,表面上他们都是拥护帝国的,我想他们也愿意为中日亲善贡献绵薄之力。太郎,你的怒火只能令仇者快,亲者痛。北平如今是太郎在治理,收为己用,让他们为北平的治安做出贡献,岂不更好?如果他们真的想要破坏中日亲善,太郎再杀也不迟。他们的生死。完全掌握在太郎手中,又何必急在一时?” 武田太郎微微眯眼,一瞬不瞬的看着轻寒。 今天的耿轻寒有些憔悴狼狈,衣服皱巴巴的,头发凌乱随意,面色黑沉疲惫,眼窝深陷,嘴唇微干,胡子拉碴的。 武田太郎眼里憔悴狼狈的轻寒,看在云子眼里那又是别有一番痞帅,青色的胡茬更彰显出成熟的男人味。高大威猛笔挺的身姿,英俊深邃的五官,越发衬托出武田太郎的丑陋和矮小,简直就是行走的荷尔蒙。脑子里不经意的又闪过雅子平凡木纳的脸,心底涌上一股戾气。 两人的神色轻寒看在眼里,迎着武田太郎的目光微微一笑,坦荡真诚。 武田太郎摆摆手,垂下眼眸,淡淡的说:“我相信无觅。王先生,你听到了吗?我们都应该为中日亲善努力,他们也不例外。” 王处长听了轻寒翻译过来的话,心里一喜的同时,也是一惊。这耿轻寒和武田太郎关系非同寻常,说话竟然比云子小姐都管用。 其实王处长真想多了,对于武田太郎这种狼子野心的人,打着朋友的名义,干的却是强盗的行径,芯子又坏又黑。表面上看确实听了耿轻寒的建议,其实是他想明白了。北平,远不是只靠武力就能征服的。 经过三个多月的焦头烂额,混乱不安,武田太郎终于开始正视耿轻寒的提议了。 武田太郎挥挥手,打发走云子和王处长,独留轻寒。看来,那份建议书是时候提上议程了。 这一商议就到了晚上,天完全黑了,武田太郎才伸伸僵硬的腰,放轻寒回家。 整整四天,耿府是在焦躁和恐慌中度过的。大少爷和大小姐一起去参加什么酒会,结果就没了人影。 太太第二天就急得晕倒了,老爷虽说还能稳住,但神色间的焦急和忧心遮不住。 管家福伯使钱打听,结果跟石头说的一样。那天参加酒会的人被日本人一窝端了,全带去了宪兵队,人如何好赖打听不到。 晴姨娘哭累了睡,睡醒了哭。西风也是四处奔波打听,才打听到人是特高课抓的。 特高课抓的,这消息一传回耿府,太太直接吐了血,晴姨娘晕倒在书房外。 石头着急之下去了柳姨娘的院子,想求求三少爷。结果连柳姨娘的面儿都没见着,牡丹说柳姨娘正诵经呢,三少爷已经几天都没着家了。牡丹跟着着急,却也没办法。柳姨娘这两年越发的难伺候,阴晴不定,光是一声不吭阴沉沉看着你就让人心里发怵。 整个耿府乱成一锅粥,女人们闹腾,男人们忙着出门打听,下人们焦急上火。所有人都担心大少爷、大小姐,嘴里说的,心里想的都是大少爷、大小姐,压根没人想起耿府那位日本大奶奶。 耿府乱了两天,就在人心更加惶恐不安的时候,老爷反而冷静了。坐在书房里,吩咐耿二,送晴姨娘回去,让菊花好生守着,醒了就告诉她,没事。 福伯压着狂跳的心问:“爷,您咋知道没事?难不成您能掐会算?” 老爷拿起烟杆,福伯赶紧装好点上,狗腿的问:“您就说说呗,让奴才心里也有点数。” “无觅那日本媳妇可曾去了?” “去了,跟大少爷大小姐一起去的。” “那不得了。” 福伯眼睛一亮,一拍大腿。 “对啊,大奶奶也去了啊。就大奶奶对大少爷那份心,她也不能够让大少爷大小姐出事啊。” 老爷老神在在的抽口烟,吐着烟圈,半闭着眼。 福伯看着烟雾缭绕后的老爷,胖胖的脸上小眼睛眯成一条缝。 “老爷,我这就去给太太报个信。” “嗯,去吧。” 虽说有了老爷的分析,太太和晴姨娘强打起了精神,但心里的不安一点也没少。 就这样又提心吊胆的过了一天,终于等到了今天。太阳刚落山,从大门直到后院,惊喜的呼叫声一路传来。 “大小姐和大奶奶回来了!” “大小姐和大奶奶回来了!” 曼妮和雅子灰头土脸的回来了。 两人直奔太太的院子,太太哆嗦着上下打量一番,确定两人完好无损,这才哭出了声。还没张嘴说话,晴姨娘就一阵风似得跑进来,喘着大气吼:“曼妮,曼妮。” 老爷也四平八稳的进了后院,站在太太门外,听着一屋子女人哭了笑,笑了哭,闹哄哄的劲儿过去了,这才一撩帘子进屋。 一家子绷了几天的弦啪嗒一声松了,光顾着高兴。只有老爷扫一眼灰头土脸的两人,慢慢悠悠问:“你大哥什么时候回来?” 太太才刚儿就想问,晴姨娘一来没好意思开口,这会儿老爷一开口,太太的心又提起来了,憋的喘不上气,直眉瞪眼的盯着两人。 雅子恭顺的弯腰行礼:“请父亲母亲放心,哥哥留下大少爷有事商议,晚一点回来。” 太太身子一软倒在翠儿的怀里。 老爷紧着吩咐耿二请大夫,挥挥手打发两人。 晴姨娘拉着两人出门,吩咐菊花、玉兰赶紧烧水,让两人洗澡去去晦气。 第390章 人选 这一天耿家最终也没吃上团圆饭,因为大少爷没回来,太太身体不好,老爷也没甚心情,晚饭虽然丰盛,但也草草了事,各自回房歇下。 轻寒踏着月光进门时,耿二竟然守在门房。 “大少爷,老爷在书房等您。” 轻寒脚步一顿,点点头:“耿叔辛苦了!” “不敢当,大少爷请。” 轻寒边走边问了府里的情况,得知太太忧心过重以致晕倒,心下更是内疚。暗忖:过两天请小野过来看看,汤药不曾断,母亲身体却一直不见好,得试试西医了。 远远就看见书房的灯光,老爷竟然坐在窗前,手里拿着一本书,不曾见翻页。 轻寒加快脚步走到门口,耿二几步上前撩帘子推门。 “爷,大少爷回来了。” 窗前的影子激灵一下精神了,老爷哗啦就起了身,又猛的坐下。 暗处的耿二抬抬嘴角,带着笑意说:“大少爷,您请进,我这就沏茶。” “别忙乎了耿叔,夜了,我就跟父亲打个招呼,有啥话明儿再叙也不迟。” 轻寒一进门就双膝落地,结结实实给父亲磕头。 “父亲,儿子不孝,让您担心了。” 老爷坐不住了,急忙起身扶起轻寒,上下打量一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轻寒起身顺手就扶着父亲坐在榻上,父子俩这才开始叙话。 轻寒轻描淡写的把这几天的事大致说了说,重点跟老爷子说的是来之前武田太郎与自己的谈话。 老爷子皱着眉头沉思,手指一下一下有节奏的敲着小几。 许久老爷子才出声:“武田太郎看似要重用你,实则是把你架在火上烤,到头来,你两头不落好也就罢了,关键是耿府在这北平城可就尴尬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终闹个灰头土脸,丢了人,败了名声。看不出来,这倭寇倒也有些心计,端得是黑心烂肺,专坑所谓的朋友。” 父亲的话敲在轻寒心头,尽管早知道父亲睿智,这一刻轻寒还是惊叹不已。这事让一般人看来,只有高兴的份儿,如今北平城日本人说了算,武田太郎又是最高掌权人,被他看重,换做那目光短浅的,指定是趋之如骛的高兴事儿。父亲却一眼就能看透其中利弊,看透这事虽表面光炫,实则烈火烹油,如履薄冰,一个不好,那就是家毁人亡的灭顶之灾。 轻寒紧抿双唇,无已言对。轻寒又何尝不知,自己当初递上那份建议书,就已然把耿府架在了火上。轻寒从来不会顾及自己的生死,但耿府这些融入自己骨血的亲人,始终是他的软肋,也是他不能不顾虑,不能不忧心的牵挂。打今儿起,耿府因为他,就会实实在在打上汉奸走狗的标牌。这标牌完全不同于当初跟在一郎身边做事的标牌,这是真正背叛国家,背叛民族,实实在在当狗的营生。轻寒闭了闭眼,为了最终的胜利,牺牲小我,势在必行。 轻寒抬眼看父亲,父亲说罢那番话,就两眼放空,神思游走,思绪仿佛飘过了万水千山,游走在茫茫夜空。 房间里安静极了,昏黄的灯光摇摇曳曳,映照着父子俩斑驳陆离的脸色。 半晌,父亲回神,幽深的目光盯着轻寒,幽幽开口:“武田太郎比之武田一郎如何?” 轻寒垂眸思考,斟酌一番才回应:“均是心思缜密之人,太郎更为狠辣决断,一郎则稍显温和优柔。” “一郎毕竟以商为重,又在中国生活多年,心思更加细腻婉转。太郎则不同,尤其眼下日本军队尚在势头之上,难免跋扈霸道,毒辣狠厉。但是,武将世家出生,从小熟读兵书,深谙谋略,他的心思比之一郎更加缜密,你可有信心窥得一二?” 轻寒深若寒潭的双目更加幽深冰冷,缓缓点头:“儿子虽不才,但也能窥得一二。” 父亲向后一靠,半瞌眼。 “无觅,你想做宇文虚中,想过惨烈的后果吗?” 轻寒抬眼看父亲,父亲俊逸的面孔已有了些许沧桑,肆意妄为、放荡不羁的纨绔气质不知什么时候荡然无存。 轻寒迎着父亲探寻的目光,坚定的点点头。 “父亲,儿子虽不及宇文虚中,但儿子信仰之坚定绝不次于叔通。” 父亲定定的看着儿子,幽深复杂的目光一寸寸掠过眼前酷似自己的面孔,似要把这模样深刻于心,终是长叹一声,淡淡的抬手:“夜了,歇着吧。” 轻寒起身站在父亲面前,噗通跪倒。 “父亲,儿子不孝。” 父亲楞了一下,随即平复,垂眸看着跪在脚下的轻寒,艰难的抬抬嘴角:“自古忠孝两难全,我儿无觅生逢乱世,所谓乱世出英雄。无觅想要成就一番事业,为父岂能拖你后腿。为父只有一事相求,不知无觅可能应?” “父亲请讲。” “如若有一天无觅成就了从龙之功,看在为父的面子上,可否看顾这一院子的人?” “儿子自当竭力保全家人。” 父亲轻轻摇摇头:“不只是顺你的家人,尚有不听话的家人,你可愿放下芥蒂看顾?” 轻寒略一思索便知父亲之深意,随即点头:“若他不害人,儿子自当看顾。” 父亲淡笑一下,喃喃自语:“不害人?干的就是坑蒙拐骗的勾当,又如何不害人?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为父想明白了。起吧,说说以后的打算。” 轻寒起身坐在榻上,慢声道:“眼下最紧要的就是张家。” 父亲抬眼看轻寒,轻寒点头:“就是那个张家。” 父亲微皱眉头:“你不在的这些年,张家的那个当警察的儿子做事倒有些分寸,也算是地道。怎么,你还想与张家坐一条船?” “嗯,张家如今的生意做的大,有能力有本钱有人脉,当家人便是张言的大哥,兄弟两一个从政,一个经商,配合的天衣无缝,跟他们合作,一则钱财上不用烦心,二则张言混迹于政界多年,最会察言观色,上下撺掇,若是能拉上张家,利弊权衡,利大而弊小,最是划算。” “你打算怎么做?” “北平商会会长和警察局长,二选一。” 父亲抬抬眉头,目光复杂的看着轻寒:“各有利弊,端看他们怎么选?要我说,若是不傻,自然是警察局长实惠,那可是实实在在的握着枪,这年头,有枪才有话语权。” 轻寒扬起嘴角笑笑:“父亲高见。” “你有把握让武田太郎听话?” 轻好点点头:“八九不离十。” 父亲看了一眼轻寒:“那祖传玉佩可在?” 轻寒不明所以,伸手从脖子里拽出来。 父亲看着看着,目光虚浮起来,幽幽问:“为父老了,以后自会做那不聋不痴的家翁。夜了,歇着吧。” 轻寒只得起身告退,因夜色已深,不便再去母亲那里打扰,出了书房直接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雅子原本是想等轻寒的,无奈几天来也是身心疲惫,坐着坐着就睡着了,还是玉兰劝着先歇下了。 所以轻寒回来时,院子里只有玉兰房里亮着一盏小灯。 轻寒才推门,玉兰就出来了。紧着迎进轻寒,就要端热水。 轻寒摆摆手小声说:“去歇着吧。” “大奶奶也才刚儿歇下,您可轻着点。” 轻寒点点头,轻手轻脚进了房。 一夜无话。 这一夜,轻寒和雅子都睡的沉,再睁眼天已大亮。 轻寒先醒,侧目看着雅子。女子睡相极好,安静平和,微微蜷缩,优美性感。 轻寒心中叹口气,慢慢起身。 雅子却在这时候醒了,轻寒正准备下床,雅子伸手抱住轻寒的腰。 “轻寒哥哥。” 轻寒僵了一下,随即回头柔声说:“醒了。” 俩人再起身时已是半小时后了,轻寒低声说:“吃过饭我要出门一趟,中午就回来,在家等我。” 雅子摇摇头:“我要去医院。” 轻寒按住雅子:“听话,这几天你累了,需要休息。一会儿我路过去一趟医院,跟小野君打个招呼,给你请一天假。” 雅子抬眸看着轻寒,眼底水汪汪的,娇羞的点点头:“嗯,我听轻寒哥哥的。” 轻寒穿上衣服,转身仔细替雅子掖好被角,弯腰轻轻落下一吻,这才转身离开。 雅子神色微动,纠结不已,眼看轻寒要走,终是开口:“轻寒哥哥,这两天别让曼妮出门。” 轻寒脚步一顿,狠厉在眼底一闪而过,转身已是一脸温柔,坐在床沿,柔声说:“怎么了?可是曼妮有何不妥?” 雅子盯着轻寒,不错过轻寒脸上的一丝变化。 轻寒一脸茫然不解,只是温润的看着自己。 雅子心下有些失落,又想到当时轻寒确实不在,也许没觉察到曼妮的异常。 雅子展开一抹柔顺的微笑,谨慎的开口:“那个年轻人曼妮认识,姐姐原本就怀疑曼妮,曼妮如果有异动,姐姐马上就会知道。” “雅子的意思是曼妮认识那个凶手?” “是。” “你看清楚了?” “是。” 轻寒沉思一下说:“我这就去找曼妮。雅子,谢谢你!” 轻寒抬手轻抚雅子的乌发,柔声低语:“再睡一会儿,下午我们去吃日式料理,听说新开的那家有你最喜欢的刺身。” 第391章 通透 轻寒出了房门便变了脸,回头凝视,神色莫测。走到院门口,招手叫来玉兰,低声吩咐:“去一趟大小姐那儿,就说我一会儿过去,有话跟她说。” 玉兰小跑着离开,轻寒脚步一转往母亲院子里去。 到了母亲那里,照旧磕头问安请罪,母亲心疼的不得了,拖着病体强要下床,还是翠儿又是哭,又是笑的拉扯着太太扶起轻寒。 太太含着泪上下打量轻寒,抬起细瘦的手费力的抚摸儿子的脸庞,颤巍巍低语:“瘦了。” 轻寒噗嗤一声笑了:“母亲,您看错了,这几天儿子吃的好,睡得好,哪里就掉肉了?” “蒙我呐,进了宪兵队还能吃的好睡得好?” “母亲,儿子平时就在宪兵队做事,这几天的事儿有些棘手,这才没能回来,累母亲担心,是儿子的不是。” 母亲抬起苍白的脸,慈祥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柔声说:“没事就好,我的儿我知道,以后记得给娘知会一声。” 母子俩说了一会子贴心话,轻寒陪着母亲用了早饭,又亲自伺候母亲喝了汤药,提了一嘴让母亲瞧瞧西医的话,母亲自是乐意。儿子孝顺,当娘的自然是要成全。瞧着时间差不多了,赶紧打发儿子,可别耽误了儿子的正事。 轻寒倒是不急,又问了舅舅,自回来后一直忙的脚不沾地,也没时间去娘舅家瞧瞧,已是失礼。轻寒想着敏表哥也是个通透的,这回顺手给提拔提拔,以后也好有的人用。 母亲听了心下欢喜,儿子是个妥帖人。 轻寒前脚离开,后脚太太就让翠儿回了一趟娘家。一是把儿子的意思透露一二,也让娘家人高兴高兴,二是顺带着敲打敲打,这段日子做事警醒着点,别让人抓了把柄。 轻寒从母亲院子里出来,就得知曼妮在园子里等着。 曼妮穿着时下流行的连衣裙,长及脚踝。远远看去,时尚摩登,又不失端庄大气。 轻寒幽深的双眸复杂的看着曼妮,思绪万千。 这三天,曼妮的表现的确令人刮目相看。轻寒原以为曼妮小女孩心性,仅凭一时兴起的一腔热血就想救国救民。不曾料想,这三天,曼妮心性之坚定,头脑之冷静,足以比美铁血男儿。不由得记起,何少爷说起曼妮的神情:“你的妹子耿曼妮可是军统北平站的行动组组长。” 看来,曼妮算的上一名战士。 “大哥,您找我?” 曼妮打断了轻寒的思绪。 “你这是打算出门?” “是啊,憋了好几天,出去散散心。” “耿府的园子不够大?昨儿才回来,不该踏踏实实陪陪父亲、母亲,姨娘?外面兵荒马乱的,有甚好玩的?等过一阵子,让你嫂子陪你去香山散散心。” 曼妮眨眨大眼睛,心思微动,从善如流点点头:“知道了大哥,才刚儿还打算去给母亲请安呐。” 轻寒见她听懂了自己的话,满意的笑笑,目光也温润起来,温声说:“去吧。” 目送曼妮往主院去,轻寒这才抬脚往大门去,低声吩咐石头:“给门上的打声招呼,大小姐身体欠佳,近日不宜见客亦不宜出门。” 车上,轻寒又让石头赶晌午约一下张言,最好约在中午,晚上还要约何少爷。 轻寒一早上就忙的不站脚,出了门先去了医院,一是给雅子请假,二是请小野抽空去耿府给母亲瞧瞧。八点正轻寒总算紧赶慢赶到了临时司令部。 武田太郎昨晚一夜好眠,今儿早起精神奕奕,一早就端坐办公室,单等轻寒到了就继续讨论北平治理之事宜。 轻寒和武田太郎一杯茶刚好喝完,云子和武田一郎就到了。 武田太郎拿出当初轻寒的那份《关于北平未来发展计划建议书》,这份建议书全面的阐述了北平现阶段的状况,就如何改善目前的情况做了详细的提议,逐条逐款,详尽细致。如今再看,武田太郎更是惊叹不已。庆幸耿轻寒是自己的朋友,不由得幻想北平在自己的治理下繁荣昌盛,源源不断的为军部的扩张提供物资,为帝国占领中国提供最优秀的大后方。 几人就里面的内容逐条过了一遍,修改和填补了不少新的内容。 商讨完整个计划,确定无异议,剩下的就是如何在最短的时间里推行,具体操作还需仔细推敲。武田太郎就具体事宜做了分工,轻寒、云子、一郎各自分管一部分,三人相辅相成,相互监管,相互制约。 不得不说,武田太郎作为军人,深谙用兵之道,此番安排,就眼下的北平的确是再恰当不过了。 妙就妙在重用耿轻寒上,耿轻寒的身份如今更是微妙。 武田太郎甚至拍着轻寒的肩膀,语重声长的说:“无觅,我们认识二十多年了,从你接受我的邀请离开北平不远千里去了奉天,一晃已是七年。这七年,我们一起经历了许多,我想作为好友,我们可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的这份计划建议书,就是最好的证明。无觅,我相信你,北平,不仅是我的,也是你的。你明白?” 轻寒从善如流,真诚的看着武田太郎,郑重其事的表态:“太郎,谢谢你的信任!无觅明白。” 既然明白,轻寒本着共同发展的大方向,推荐了一批可用人才。当然是遵循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的原则。 一郎盘亘北平多年,自然也推荐了一批可用之人。 武田太郎微微眯眼,精明狠厉的目光扫过轻寒,扫过一郎,最终只是淡淡的表示,需要考虑斟酌一番,挥手让他们先回去准备。 轻寒出了临时司令部,石头就告诉轻寒,已经约了张言。 轻寒点点头上车,直奔约好的饭馆。 张言已经早到了,正忐忑不安的等着轻寒。 饭馆人多眼杂,隔墙有耳,轻寒不宜多说,俩人寒暄之后就埋头用饭。 饭后去了茶馆,俩人直接上了楼,石头留楼下。 轻寒上楼时就仔细观察过了,这会儿不是喝茶的点,老皇城的纨绔们一大早遛鸟喝茶,这会儿正是中午眯瞪的时候,茶馆里就没几个人。 俩人进了包厢,伙计上了茶点极有眼力介儿的退下眯瞪去了。 轻寒搁那儿一坐,通身的气派令人羡慕。张言低头喝口茶,掩去眼底的艳羡,搁下茶杯堆起笑脸。 “嘿嘿,不知哥哥如今还能叫声无觅老弟不?” “瞧瞧,说笑了不是?咱啥交情?别说是叫我一声无觅老弟,哥哥叫我一声小耿子,老弟我也得高高兴兴应。” 张言赶紧摆手:“那不能那不能,老弟现在这身价儿借我个胆儿也不敢那么叫啊。” 轻寒苦笑一下说:“张哥说笑了,老弟我现在面上看着光炫,实际上难得很。” “老弟这话我就听不懂了,如今这四九城谁不知道老弟,那可是这个,名声杠杠的。还有人敢让您不痛快?” 轻寒叹口气:“手里没人,做事矮人一等。” 张言那可是人精,眼珠子一转,笑嘻嘻的说:“要人还不是老弟一句话的事儿,这四九城数得上来的人家,只要是兄弟一句话,那还不得乌央央的。再说了,兄弟也不能老赶着别的地儿看,往眼前瞧瞧,只要是兄弟瞧得起,老哥我定是鞍前马后追随老弟。” “张哥说笑了,张家那可不是一般人家,耿府庙小,兄弟我可不敢使唤老哥。” 轻寒说完似是遗憾的端起茶碗,低头垂眸饮茶。 “得,这话外道了不是?如今是老哥我舔着脸巴结您呐,兄弟能用得上,那是哥哥我的荣幸。” 说道激动处,张言起身拍着胸脯子。 轻寒精神一震,好看的双眼微微一眯,放下手中的茶碗:“此话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有哥哥这句话,兄弟我就放心了。” 轻寒拉张言坐下,低声说:“眼下正有事儿与老哥相商。” “兄弟有事直说,张家定赴汤蹈火。” “那倒不用,你也看到了,北平想要恢复往常的繁华热闹,商业兴旺首当其冲。这商会会长一职武田太郎颇为重视,武田一郎在北平商界混迹多年,对北平商界颇为了解。张家若想要挣上一挣,想来也是水到渠成的事儿。” 张言恍然大悟:“原来无觅早就有安排了,不过……” 张言犹豫不决,似是不好说话,吞吞吐吐。 轻寒心中了然:“你我之间,有话直说。” “不瞒你说,孙家手伸的长,不仅在北平,整个华北孙家也是无处不在。还有王家,最是下作阴险,如今紧扒拉着日本人,气焰嚣张。不过,我张家虽不比孙家、王家,但要想拼上一拼,倒也使得。之前我张家不想对上孙家、王家,稳中求进才是上策。不过,无觅若是有意让我张家拿下这位置,张家自当全力以赴。” 轻寒笑了,看着张言说:“张哥的话我听明白了,张家的当家人果真是个通透的。不知张哥对自己如今的位子有没想法?” 张言眼睛一亮,顿时兴奋起来。 “无觅的意思我还能进一步……” 张言手指往上指指。 轻寒含笑点头。 第392章 阿良 张言激动了,说话都轻微的颤抖起来:“兄弟看鄙人有几成把握?” 轻寒老神在在的呡口茶,胸有成竹的开口:“鄙人在武田太郎面前还算有些面子。” 电石火光之间,张言脑子里已转了好几个念头,脸上一直保持着恭敬真诚的笑,起身抱拳:“耿大翻译,耿爷,张某不才,虚长几岁,承耿爷看得起,叫您一声兄弟,哥哥以后就跟着您混了,鞍前马后,兄弟指东哥哥绝不往西,兄弟让哥哥撵鸡,哥哥绝不逗狗。” 张言的通透让轻寒满意,微微一笑,不紧不慢的说道:“这个不急,回去好好商议商议,三天后给兄弟一个准信儿。” 轻寒放下茶碗起身,幽深的双眼颇有深意的看看张言,嘴角带着一抹微笑。 张言直愣愣的看着轻寒迈着优雅的脚步离开,回过神时耳边只留下木质楼梯传来的脚步声。 轻寒走了,张言也没了做事的心情,急寥寥的回家商议大事去了。 下午轻寒带人考察了北平市区,把最适合作为官署的地址提交给武田太郎。 武田太郎对现在的临时宪兵司令部的位置和布局非常的不满意,一郎便提议北平城很大,完全可以另选一处,这任务自然就交给了轻寒。 毕竟只有轻寒既对这座曾经的皇城了如指掌,又深谙武田太郎的心思。 汇英饭店事件过去才短短几天,善于看风向的人已经看明白了,耿府的大少爷耿大翻译这是真正儿的得势了。明眼人能瞧明白的事儿,北平城一夜间就传遍了,皇城的新主子果然看重耿轻寒,耿家这是要抖起来了。 轻寒即使忙的脚不沾地,也能感受到变化,凡是遇到的熟人,那热情劲儿定力差点的都扛不住。绕是轻寒见多识广也对如潮的巴结应接不暇,一天下来脸都笑僵了。 忙碌中的轻寒一丝一毫都不敢松懈,更加的谨慎小心。 晚上,轻寒没能如愿见到何少爷。石头去了约定的地方,何少爷留了纸条,敏感时期尽量少见面,非重要事就以书面方式传递。 轻寒坐在临时司令部的办公室里烧了纸条,点了一支烟,独自坐在烟雾缭绕后沉思。没一会儿,山下就过来叫轻寒,将军有请。 等这边忙完回家时日头已经西沉。车刚一停在耿府大门前,管家福伯一个箭步就站在了车门旁,一张富态的圆脸上堆满了笑,殷勤的拉开车门,哈着腰语气轻快:“大少爷,您可回来了。” 轻寒每次看到福伯的笑脸心情就能轻快许多,吩咐石头停好车去院子里知会大奶奶一声,然后瞥一眼眉开眼笑的福伯说:“有事?” “今儿府里可热闹了,老爷忙的脚不沾地,才刚儿忙完,眼下正在书房里。吩咐下来,大少爷进门就请您去书房。” 轻寒眉头一皱,随口问:“父亲忙了一天?” 福伯眉开眼笑的答:“是呐,您可不知道,打今儿一大早就有人递帖子,前脚您的车才刚儿一离开,后脚就有人直接登门。这一整天的,光茶水府上就搭进去不少。” 轻寒点点头:“如今外面乱,府里这人来人往的,福伯还要多上点心,别叫人钻了空子。” “大少爷放心,咱耿府虽不是铜墙铁壁,但那宵小想要趁机作乱,也没那么容易。” “福伯辛苦!” 轻寒一边与福伯说着话,脚下却不曾怠慢一丝,很快到了外书房。 福伯把轻寒送到书房便告退,府里要忙的事儿多,福伯屁颠屁颠的去张罗了。 俩父子关了门在书房里说话,耿二雷打不动直挺挺的守在门外,半个时辰后,轻寒从书房里出来,附耳与耿二低语一番,这才去了后院给母亲请安。 与轻寒忙的不可开交相比,曼妮这一整天闲的蛋疼。早上在园子里听了大哥的话,自是取消了出门的打算,拐脚去了主院,给太太请安,然后就回了自个儿的院子,懒洋洋的斜在榻上,听晴姨娘唠叨。 晴姨娘那嘴一张一合就没消停,等说的口干舌燥就喊菊花上茶。 菊花低眉顺眼的进来上茶,菊花是府里的老人,伺候晴姨娘也有些年头了。晴姨娘惯常喝茶的习惯早已了如指掌,端上来的茶水温度正好,晴姨娘咕嘟咕嘟灌下一碗茶,放下茶碗接着苦口婆心说教曼妮。 晴姨娘哪里知道,曼妮看似支棱着耳朵,实际根本没听。菊花这一进来,曼妮倒是想起了一件事,不由得仔细打量着菊花。 耿府家大业大,宽待下人,吃喝上从不曾亏待,菊花亦是白白胖胖,气色红润。蓝色细棉布的佣人服干净利落,一双手虽粗糙但也干干净净。 曼妮心思一转,似是随意跟菊花说着话,问的都是菊花家里的事儿,特意问了菊花家里的日子可还顺心。菊花老老实实的回着大小姐的话,对大小姐的关心满心欢喜,答的也没啥异常。 曼妮眼睛一转说起菊花的绣活儿,特意提起菊花绣的那两张清雅的帕子,菊花似乎有些局促不安,说是闲时绣的,以此补贴家用。 曼妮到底也没问出什么,菊花出去后,晴姨娘手指头戳着曼妮,恨铁不成钢的教训:“自个儿的事都整不明白,还有闲心管那闲事儿。” 曼妮不可置否,撇撇嘴,不耐烦听姨娘的唠叨,伸伸懒腰起身,笑嘻嘻说:“我去瞧瞧厨房今儿做了什么好吃的。” 曼妮漫无目的在耿府偌大的院子到处晃,心里想着王处长。宪兵队的三天,曼妮更深刻的了解了王处长。精明阴险的王处长,老实勤快的菊花,素雅清丽的帕子,王处长那日慢条斯理的样子,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曼妮漫无目的走着,一抬头竟然真走到了厨房。许是肚子饿了,循着香味不知不觉就过来了。 院子里正是热闹的时候,耿府的厨房一贯是最讲究食材新鲜的,今儿的肉菜刚送到,福嬷嬷帮着清点。 福嬷嬷看见曼妮惊呼:“哎呦,我的大小姐,您怎么上这儿来了?可是饿了?” 曼妮笑嘻嘻的上前,挽着福嬷嬷的胳膊:“今儿做啥好吃的?” “大小姐想吃啥咱就做啥。” “嬷嬷最好了。” “我就动动嘴,受累的可是老吴,想吃啥?嬷嬷这就去跟老吴说。” 曼妮偏着头说:“好久没吃咸口的点心了。” 福嬷嬷一拍手道:“得嘞,今儿正好有咸鸭蛋,大少爷回来还没吃过呢,我这就去帮老吴。” 曼妮故意撇撇嘴说:“我就是顺带的。” 福嬷嬷急忙忙进了厨房,曼妮百般无聊的看着大盆里缺氧蹦哒的鱼儿。眼角瞥见一道身影靠近,曼妮侧脸就看见阿良那熟悉的脸。 曼妮一惊,四下看看,低声说:“你怎么来了?” “送活鸡。” “太危险,你的画像满大街贴着,不是说好我们找你吗?” 几天来,阿良是在忐忑不安中度过的,汇英饭店的人都被带进了宪兵队,怎么也打听不到消息。昨儿好容易听说人都放回了家,阿良急忙去了老马家。没想到老马家周围有钉子,阿良只能远远的看着。老马出来买了包烟,在门口抽了根烟就觉察到了危险,掐灭烟就果断进了家。阿良蹲守了四个小时,都没找到机会进老马家,只能放弃。 老马家如此,老程家亦如此。老程出门买了份报,就在家门口转了一圈就发现了钉子,老远看见阿良,目光一闪,头也不回的进门去了。 阿良只能压低帽沿匆匆离去,曼妮这边一点消息也没有。阿良判断曼妮无事,但心里总也放不下,今儿一早就远远的守在耿府的后门,等身边有人提着活鸡路过,阿良一把拉住那人。老天不负有心人,那人正是给耿府送的。阿良当即给了那人钱接了这活儿,只说是耿府里有自个儿的妹妹,想偷偷看一眼。 曼妮复杂的看着阿良,年轻的小伙子阳光帅气,脸上尚有未褪去的稚嫩。 阿良的心思曼妮不是没有感觉,可她不能。自打让鸿民伤了心,曼妮对情爱一事更加的寡淡。国恨家仇未报,她有何心情顾及个人感情,又如何能拖累阿良。 曼妮叹口气,漂亮的大眼睛闪过一抹感动,柔声说:“阿良,你是我们的退路,所以,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好好活着。” 阿良得意的笑笑,耸耸肩:“他们抓不到我。” 曼妮沉下脸压低声音说:“不可轻敌。” 曼妮抬头看看厨房,皱起眉头说:“外面不安全,既然进来了,就别出去了,跟我走。” 阿良笑了,年轻的眉眼里尽是开心。 “曼妮……” 曼妮回头:“嗯?” “曼妮……” 曼妮不敢停下脚步,快步往前走。阿良紧跟,俩人出了厨房的大院子。 曼妮脑子里想着赶紧回自个儿的院子,就跟姨娘说这是二哥的朋友,从外地过来投奔亲戚,结果多年不曾联系,亲戚搬家了,暂时借住一两天,等找到亲戚就离开。 第393章 偷听 曼妮的担忧让年少慕艾的阿良心情愉悦,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蓄满情意。 曼妮在前,一路急促,一路忧心。 阿良在后,一路深情,一路愉悦。 路的拐角,阿良一把拉住曼妮,略带嘶哑的嗓音温柔如水。 “曼妮……” 曼妮心下着急,回头刚想说话,只觉得额上落下的温凉柔软,惊诧到还没反应过来,那个温润的年轻人已快速的离去。 曼妮楞楞的看着阿良仓促愉快的脚步,羞涩激动的背影快速消失在视线里。 曼妮低叹一声,慢慢转身。 阿良,这一生只能辜负,如果活着,你会遇到真正喜欢的女子。那女子必定不像我,终是辜负了情义二字。 心中五味杂陈的曼妮慢慢回到自己的房间,疲惫的躺在床上,心乱如麻。鸿民冷硬决然的面孔,温柔深情的注视,难舍难分的痛苦,交替出现在脑海。曼妮的泪纷涌而出。曾经那也是是一个深情的男人,曾经那也是温柔宠溺的目光,曾经那也是求而不得的晦涩。对不起!鸿民,那时的我太年轻,尚未学会如何爱一个人,如果可以重新来过,我必定不会让别人有机可趁。你,我会紧紧抓住,不会让自己有后悔的这一天。 曼妮伤心欲绝,思念在这一刻如此清晰,如此撕心裂肺,如此悔不当初。 迷迷糊糊悲伤欲绝之间,一声绝望凄厉的叫声:“妈妈……妈妈……” 曼妮一个激灵,眼底的情意瞬间被仇恨替代。 宝儿,宝儿,对不起!对不起! 曼妮抬手擦掉眼泪,血色漫上双眼。 就这样,曼妮在痛苦和自责中挣扎,疲惫伤感,最后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曼妮是在晴姨娘的唠叨声中醒的,已过了午时。曼妮心不在焉的吃了几口冷饭,不耐烦听晴姨娘的絮叨,独自在园子里晃悠,坐在莲池边的亭子间,秋风瑟瑟迎面而来,曼妮望着漂满落叶的莲池,早上被阿良搅起的悲伤与这秋一样萧瑟。 曼妮忍住眼底的涩意,想起阿良说的事儿。老程和老马都被盯住了,这是日本人的意思还是王处长的意思?是日本人多疑还是王处长多疑?曼妮仔细回忆了过往,不觉得自己留下疑点。又想起大哥一大早的特意提醒,大哥知道了什么?曼妮目光微闪,脑海里闪现雅子那双清亮的眼睛。曼妮坐不住了,起身往大哥的院子走去。 轻寒的院子静悄悄的,瑟瑟的秋风吹落几片黄叶,零零落落。曼妮抬头看一眼那棵高大的槐树,一半葱绿,一半枯黄。早已过了花开的季节,早已过了芬芳的时间,早已过了热烈的温度。槐花,那个漂亮的女子如同这树,就在大哥的心底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遮阳挡雨。大哥如今怕是也躲在树下,令人看不清心思。 曼妮叹口气故意加重脚步,玉兰从偏房里掀开帘子往外看。 “大小姐好!” 玉兰忙迎过来行礼,笑着说:“大少爷还没回来。” “大嫂也没回来?” “大奶奶今儿没去医院,才刚儿睡起了,我这就去通报。” 雅子已经掀起门帘站在门口,一脸温润贤惠的浅笑。 “曼妮,快进来。” 曼妮展颜一笑,故作欢快的上前:“大嫂。” 进了屋,曼妮上下打量着雅子,调侃道:“还是大哥体贴,特意请的假吧。” 雅子面色不变,看一眼曼妮说:“曼妮也可以。” “我就算了,这世上如大哥这般的男人可不多。” “轻寒哥哥当然是好的,不过曼妮身边似乎也不缺青年才俊,只看你愿不愿意。” 曼妮心中一动,仔细看着雅子。 雅子优雅熟练的给曼妮添茶,并未有异常。曼妮眼底闪过一抹精光,端起茶碗,轻呡一口。 “瞧大嫂这话说的,好似见过我身边的人,我怎么不知道我身边还有这般人物?” 说完曼妮紧盯着雅子,雅子平静的给自己也添了茶,慢悠悠的说:“轻寒哥哥曾教过我一个成语,当事者迷旁观者清,也许就是这样了。” 曼妮心思百转,错开雅子通透的目光,垂下眼眸,陷入沉思。 屋里的气氛有些压抑,两人都不说话,风掀起帘子,曼妮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凉。 “大嫂,这季节香山的红叶美极了,我们去散散心?” “我恐怕没有时间。” “怎么会?大哥今儿一早才说的,到时候让大哥再替您请一天假,我们好好逛一天。” 雅子看一眼曼妮:“即使轻寒哥哥说的,那就去吧,曼妮这么听话,轻寒哥哥一定高兴。” 从大哥院子里出来,曼妮就变了脸。雅子看到了阿良,阿良的画像才贴满了大街。又一想,不对,雅子能看清楚的人和事,王处长也能看清楚,王处长能看清楚的,那天只要有心的都能看清楚,能干特务这一行,就没有笨的。曼妮心思有些乱,脚步匆匆。 一边往自己院子里走,一边仔细琢磨。雅子明晃晃的提醒自己要听大哥的话,为什么?难道真的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日本人只监视了他们这几人,还是所有人都监视了?不可能,眼下日本人在北平还没那么多可用之人,也就是说,他们这几人被日本人特别关注了。难道他们露出了马脚? 曼妮低头急匆匆的往自己院子里走,迎面就与人碰上了。 “哎呦。” 两人同时叫出了声。 “大小姐,对不起!对不起!” 牡丹脸色苍白,急忙给曼妮道歉。 曼妮摆摆手不在意的说:“没事。” 头也不回就走,走了两步猛的停下,回头看着正楞神的牡丹。 牡丹被大小姐这么一看吓了一跳,仓促的行礼告退。 “牡丹。” 曼妮皱着眉头叫了一声。 牡丹仓促的背影猛的停下,慢慢回头。 “大小姐有啥吩咐?” “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姨娘想吃绿豆糕,我上厨房去看看有没有。” 曼妮看出牡丹不想说,点点头让牡丹快去。 曼妮站在原地看着牡丹的背影,家里的佣人都有秘密,这想法吓了曼妮一跳,使劲摇摇头,不可能。可为什么她们都神神秘秘,慌慌张张的?菊花如此,牡丹亦如此。 曼妮回到自己的屋子,在纸上写下耿府所有佣人的名字,直到傍晚,曼妮也没理出头绪。 牡丹着急忙慌、脚步踉跄的跑到大厨房门外,虚脱一般无力的靠在墙上,大口喘着粗气,心里的惊慌这才完全显出来。 牡丹紧握拳头,耳边全是才刚儿听到的秘密,心里难受的不得了。 才刚儿,午后小睡了一会儿的牡丹起身,想着去厨房里看看今儿做没做绿豆糕,柳姨娘爱那一口儿。一出偏房的门,正好瞧见三少爷进了佛堂,牡丹就想着去给三少爷上碗茶,天虽不那么热了,但三少爷外面忙,回来喝上口热茶指定舒坦。牡丹怕吵着佛堂里虔诚诵经的柳姨娘,脚下放的轻。没想到,却听到了不该听到的。 “今儿咋回来的早?这才刚儿下晌。” “嗯,没啥可忙的,就回来了。” “有事就直说。” “姨娘,我……” 停了一会儿,三少爷的声音再次响起:“姨娘,我想娶妻。” “我儿是该娶个媳妇了,不知我儿瞧上哪家的姑娘了?” “她不是大户人家的,但她识文断字,聪慧有眼力劲儿。” “我听说这年头识文断字的姑娘多了去了,当年乔氏不也识文断字?小门小户的就算了,我儿配的上更好的。对了,你今儿不是还有事儿吗?送过去了?” “嗯,送过去了,还谢我来着,说是改天请我下馆子。” “那就好,菊花是个知恩图报的。” “对了姨娘,她那弟弟已经安排好了,就放在纱厂。我瞧着人还算机灵,就让当了小管事,活儿不重,钱不少拿,昨儿还见着了,活泛的很。” “嗯,这菊花以后指定死心塌地的,你让她办的事,她指定上心。不过,你也仔细着点,可别让她发现那事是咱做的。” “她一下人能有多大本事?” “儿啊,别小瞧这些个下人,牡丹不也是下人?人家靠着大少爷,啥事都能办成。” “姨娘,别提牡丹那事儿,一说起我就一肚子火,那可是我花了好些心思,又拖了人,才把她那不消停的儿子送进去,谁成想让大哥摘了现成的果儿?对了,姨娘,经了那事,牡丹怕是对大哥死心塌地了,咱可得小心,别着了她的道儿。这院子里,能不让她知道的尽量别让她知道。” “这还用你说?我早就防着她呐。” 牡丹不敢往下听,捂着嘴,轻手轻脚离开,一出院子门,才拼命跑进园子。没成想,园子里竟然碰上大小姐。牡丹怕的要死,憋的难受,恨得要命。可她不敢说,尤其不敢说给主子们听。三少爷那是耿府脾气最好,人缘最好的少爷。柳姨娘,那也是耿府嘴最慈,心最诚的。她一下人,张嘴就说柳姨娘、三少爷害她,谁信?人家主子凭啥害你一下人的儿子?闲的?可想起如今儿子那羸弱的身子骨儿,心如死灰的秃废样儿,牡丹心里就恨的要死。 第394章 急症 这会儿牡丹靠在墙上,止不住的颤抖着,这娘俩得多心黑啊!得亏当初进门就碰上大少爷,大少爷看着面冷,其实心最好。想想当初的玉兰,要不是大少爷,坟头的草都老高了。还有槐花,一下人的闺女,却能嫁给了大少爷,是耿府正经上了族谱的大奶奶。再想想自个的儿子,大少爷才是真正的霁月风光的好人。 牡丹强压下心头的惶恐和颤抖,抬脚进了厨房。今儿没有绿豆糕,倒是有红豆糕。牡丹目光微闪,看着精致的红豆糕,牡丹想起了晴姨娘。 晴姨娘不爱红豆糕,但当初为了跟柳姨娘作对,你不是爱吃绿豆糕吗,我偏就欢喜红豆糕,整天让厨房做。厨房做了红豆糕,就不做绿豆糕。那时候,府里的人都觉得晴姨娘持宠而娇,欺负不争不抢、老老实实的柳姨娘,就连太太也看不过眼,明着暗着帮衬柳姨娘。如今看来,府里明白的就只一个晴姨娘,打那时候就看出来柳姨娘是蚕豆开花,心黑的主儿。 牡丹端起一份红豆糕,吴大厨奇怪的看一眼牡丹,随口说:“今儿柳姨娘换口味了?” 牡丹心里一抖,牵强的笑着说:“我这不顺路嘛,想着帮菊花带过去。” “哦。” 吴大厨随口无心一问,牡丹却心里连惊带怕,端起盘子就走。 吴大厨看看牡丹急匆匆的背影,自言自语:“这是咋滴了?急寥寥的。” 牡丹端着盘子直奔着晴姨娘院子就去了。 到了门口,牡丹却又踌躇不决。这要咋说?该不该说?晴姨娘啥样儿的人,牡丹倒是有些数。 当初,自己和菊花同时进府,从粗使小丫头做起,都是老夫人身边的嬷嬷亲自调教的。太太过门后,老夫人把掌家权交给了太太,太太是个宽厚的,身边自有陪嫁的大丫头伺候,她们只做些不贴身的活儿。老爷先后抬了几房小妾,菊花和她就被分给了姨娘。牡丹这名儿还是晴姨娘改的,晴姨娘人长得漂亮,性子也张扬,最是掐尖要强。柳姨娘人长的也不差,就是性子木纳不讨喜,一年三百六五天,三百天都冷着脸,说好听点是清冷疏离,其实就是自怨自艾,觉得所有人都亏欠了自个儿。菊花的名儿就是柳姨娘起的,说什么人比菊花淡,说到底是挣不过晴姨娘。 牡丹伺候晴姨娘的时间也不短,还是那年耿府突然就败落了,遣散了大多数下人,府里的下人不够用,正巧碰上自个儿家里的大事,请假回家。菊花就这么着被调到晴姨娘身边,等自个儿回来,直接就去了柳姨娘的院子里伺候。 当初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要不是今儿偷听到的,牡丹咋也想不到柳姨娘母子的心这黑。听母子俩的话,是要对付晴姨娘。晴姨娘心不坏,喜怒哀乐都在那张脸上,这要是着了道儿,自己心里也过不去。可是咋说?牡丹思来想去也没下定决心,看看手中的红豆糕,想转身离开。 “牡丹?” 牡丹立马扬起笑脸说:“菊花,厨房今儿做了红豆糕,我顺路给你带过来了。” “那可谢谢你了,我正要去呢。” 牡丹细细打量着菊花,试探着问:“菊花,最近家里都好吗?” “嗯,挺好。” “那就好,前一阵儿,我看你一大早急寥寥的,还以为家里有啥事呢。” 菊花顿了一下,随即笑着说:“没事。” “哦,那我走了,院子里还有事。” 牡丹最终啥也没说,满怀心事回了院子。 不散扶着柳姨娘刚从佛堂里出来,不满的瞟了牡丹一眼:“上哪儿去了?姨娘这一口温茶都喝不上。” “对不起三少爷!我去厨房想瞧瞧今儿做没做绿豆糕,姨娘这几天胃口不好。” “东西呢?” “厨房今儿没做绿豆糕,只有红豆糕,我……” “行了,赶紧去上茶。一会儿我去外面买。” 牡丹紧着行礼告退去泡茶。柳姨娘这才轻轻拍拍不散的手背,温声说:“算了,跟牡丹叫什么劲,厨房这样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难得牡丹有这份心,别难为她。” 柳姨娘的话牡丹听的真正儿的,但此时的牡丹再也不会被柳姨娘装腔作势的假样子给骗了,牡丹头都不敢回,麻利儿的去泡茶了。 看似平静的白天过去了,用过晚饭,耿府的主子们各自在自个儿的院子里消食,然后歇下。 这一天的耿府注定是不安稳的。 半夜里,大少爷的院子被一阵急促的叩门声惊动。玉兰急忙披着外衣跑到门口问:“谁啊?” “玉兰,快叫大少爷起来,老爷发了急症。” “啥?咋不叫大夫?” 玉兰赶紧拉栓子开门,福嬷嬷的焦急即使在黑暗里也能感受到。 “娘,我这就去叫大少爷。” “快去。” 轻寒早就醒了,这会儿已经快速的穿上衣服。 雅子也起身,一边穿子一边问:“您回来时不是去了书房吗?” 轻寒眼底划过一道暗芒,焦急的说:“那会儿只觉得父亲神色不好,以为累着了,我先过去了。” 说完,轻寒急忙忙的小跑着走了。 半个时辰后,耿府所有的院子都亮起了灯,主子们先后都到了主院。 老爷脸色苍白,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嘴角流着几道细细的黑色药汁。太太惊慌失措的坐在床边的绣凳上,一边低声抽泣,一边用帕子擦着眼泪。 晴姨娘一进门就嚎啕大哭:“老爷,老爷,这是咋了?” 太太抬起泪眼低声训斥:“小声点,才喂了药歇下。” “哦……哦……老爷这是咋了?不要紧吧?大夫咋说?” 晴姨娘一连几个问题,太太小声抽泣,摇摇头:“大夫给寒儿交代的……” 晴姨娘身后的西风和曼妮直接回头看轻寒。 轻寒刚送大夫回来,正低声吩咐耿二:“耿叔,父亲这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以后劳您仔细着点。不能受累,不能烦心,吃食上宜清淡,大鱼大肉就别用了,凡是厚味都不行。” 耿二频频点头,表示记下了。轻寒又吩咐管家:“福伯,再来府里拜会的就拒了吧,父亲不宜劳累。若是那实在推不了的,你就代劳吧。” 轻寒说完这才看着屋子里的人低声说:“这会儿没事了,都回去吧。” 晴姨娘马上说:“让太太歇着吧,我守着老爷。” 轻寒摇摇头:“姨娘去歇着吧,今儿我守着,明儿西风守着。” 晴姨娘还想张嘴说话,西风忙扶着晴姨娘的胳膊说:“姨娘,我送您回去,明儿一早您再过来。” 晴姨娘看看儿子,又看看轻寒,无声的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乖乖的跟西风走了。 曼妮上前扶住太太,轻声说:“母亲,您到厢房里歇着吧。” 太太点点头,曼妮搀扶着太太离开时,曼妮忧心忡忡的看一眼躺在床上的父亲。 这哪里还是那个风流倜傥的俊逸书生?瘦弱的身子,病苍苍的面容,斑白的鬓发,虚弱的喘息。曼妮的眼泪一瞬间迷了眼,紧咬着嘴唇。不能哭,母亲身子骨不好,这一哭,母亲怎么能受得了? 曼妮的神色轻寒看在眼里,心里一软,这个妹子是真心敬重爱戴父亲的。 曼妮一出门,轻寒的脸就沉了下去。 父亲闹这么大动静,柳姨娘和不散到现在都不见人影。 轻寒心里怨愤的人这会儿才刚到门口,与西风和晴姨娘正碰上面。 那会儿福嬷嬷挨院子通知,到了柳姨娘的院子,半天都没人开门。福嬷嬷只能连捶带喊,这才叫开了门。开门的是一小丫头,这两年才雇佣的,年纪小,正是贪睡的时候,福嬷嬷心里急,也没跟她计较,着急忙慌的说完就走了,赶着往下人住的院子里去了。 小丫头瞧着福嬷嬷那着急样儿,心里一突突,也急忙回身敲响柳姨娘的屋门。 柳姨娘半天才答应,慢吞吞的说:“知道了,去叫醒三少爷。” 娘俩慢条斯理收拾停当,不散不急不忙的扶着柳姨娘往主院走,娘俩边走边分析这事儿。 “姨娘,父亲咋就突然病了?” 柳姨娘抚抚耳边的碎发,慢悠悠的说:“怕是得了急症。” 不散心里一急,声音就高了不少:“这急症来的也忒不是时候了,正赶上这节骨眼。” 柳姨娘木纳的脸上露出惊愕,侧脸看一眼不散:“你小着点声,再让人听了。” “不是……这也太凑巧了……”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谁能料到?你这是怎么着了?” “姨娘,你可不知道,武田将军这两天下了狠劲儿整治北平,听说都是大哥给出的主意。” “是吗?大少爷又得重用了?不过,老爷得了急症,跟这事儿没多大关系啊。” “您不明白,大哥这次可不是虚的,那可是实实在在的实权。您没瞧见,今儿咱府上就没消停吗?” 柳姨娘似乎明白了:“难不成老爷这一病那些人上杆子巴结咱的人就不来了?再说了,那跟你有关系吗?能得好的也就那院子里的,跟咱又没关系。” 不散有些急眼,这都哪跟哪儿啊? “姨娘,父亲这一病就失了当官的机会了。” 柳姨娘一震,这才紧张起来,娘俩对看一眼,默契的同时加快脚步:“走,去瞧瞧。” 第395章 疑心 娘俩紧着慢着赶到了主院的门口,正巧就碰上了西风搀着晴姨娘,晴姨娘哭哭啼啼的,西风低声劝着。 柳姨娘和不散对看一眼,不散焦急的问:“二哥,父亲如何了?咋就突然病了?” 西风皱着眉头说:“我才刚儿回来,具体情况大夫跟大哥谈了,这会儿父亲刚歇下,还没顾上问大哥。” 晴姨娘捂着帕子压抑着低声抽泣,压根没心情搭理柳姨娘。 柳姨娘心里不痛快,沉着脸瞥一眼俩人,不咸不淡的对不散说:“赶紧去看老爷。” 娘俩紧着往院子里走,西风无奈的摇摇头,搀着晴姨娘往外走,继续低声细语劝慰着晴姨娘。 “姨娘,大夫来的及时,父亲已经服了药,该是没事。眼下,您得顾好自个儿,没得给家里添乱。再者说,父亲不定啥时候才能痊愈,床边少不得人。过两日,您受累守在床边,也能替换替换儿子不是。” 晴姨娘抽泣着说:“你说的都对,可我这心里难受。好好个的,咋就突然病了?瞧着老爷那样儿,我这心里……” 西风怎能不理解?姨娘看着风风火火,粗枝大叶的,其实心思细腻柔软,尤其是欢喜父亲,一辈子眼里只有父亲一个男人。年轻时,翻着花样争宠,用尽心思想要父亲的心。上了年纪,不争宠了,可那相濡以沫、深入骨髓的感情愈加深沉内敛。别说姨娘难受,就是自个儿看着父亲那样儿,心里都抽着痛。那个肆意潇洒,放荡不羁的父亲还没看够,还没看透,咋就老了,咋就病了? 这厢母子俩心里难受,忧心忡忡回了院子。 那一厢,不散母子俩进了门,不散松开姨娘,一个箭步冲向床边,撩起幔帐,两只眼睛紧盯着床上安静躺着的父亲。 昏暗的灯光下,父亲的脸斑驳暗淡。不散看不清楚,又往前探探身子,想要看的更仔细一些。 不散心里过于着急,甚至没搭理床边绣凳上的轻寒。 轻寒冷眼看着不散,等不散回头对柳姨娘说:“姨娘,父亲……” 轻寒伸手放下幔帐,冷冷看着不散,一声不吭,只用手势示意:“出去。” 不散有些恼怒,又不敢冲轻寒发火,黑着脸极不情愿的拉着柳姨娘往外走。 到了门口才停下,不散回头看着轻寒。 轻寒细心的放好幔帐,这才走出来。 院子里,不散急着问:“大哥,父亲咋就突然病了?” 柳姨娘站在不散身边,两人的身影重叠,在清冷的月光下明明灭灭。 轻寒甚至看不清楚柳姨娘的神色。 轻寒看着不散淡淡的说:“下晌儿我瞧着父亲的气色就不好,没想到……怪我,该是那会儿就请大夫。” “大夫咋说?” “怕是中风。” “什么?中风?可我瞧着父亲脸上没啥变化啊。” “父亲说话不利索了,大夫说这种情况也是有的。况且危险期还没过,这几天都要仔细伺候着,除了汤药要尽心,父亲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尤其忌大喜大悲。” 不散刚才还提着一口气,听了轻寒的话,一下子脱了力,垂着肩耷拉着脸,有气无力的低语:“这病来的真不是时候。” 轻寒沉了脸,冷冷的盯着不散,厉声斥诉:“不散,你什么意思?” 不散惊了一下,随即回神,尴尬的小心说:“不是……大哥……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着大哥您被武田将军委以重任,这正是咱耿家的大好机会,父亲这一病……” 轻寒深若寒潭的双目冰一样寒冷,盯着眼前这张曾经温润如玉的脸,如今却是一脸的奴才像。 不散不敢直视轻寒的目光,心虚的垂下眼眸。 轻寒冷冷的说:“父亲病了,耿府以后靠的是你我兄弟,如果你心里还有这个家,还有父亲,就多用些心思,想来耿府也不会差。” 不散皮笑肉不笑的敷衍:“这是一定的。” 轻寒冷着脸说:“这里有我,送姨娘回去歇着吧。” 不散假惺惺的说:“要不大哥去歇着吧,我留下。” “不必。” 轻寒冷着脸,无意多说。明灭的月光下看不清神色,不散只好不甘心的扶着柳姨娘往外走。 轻寒紧抿薄唇,沉着脸看着两人的背影,眸色幽深。 这娘俩一路沉默回到自个儿的院子,小丫头坐在房檐下打盹儿,听见脚步声一激灵醒来。 不散打发小丫头去睡,娘俩直接进了柳姨娘的屋。 柳姨娘坐下倒了碗茶,试试温度推过去:“正好,喝口茶。” 不散阴沉着脸皱着眉一仰脖灌下一碗茶,把茶碗往桌上一墩。 柳姨娘惊了一下:“大半夜的,你小点声,这是怎么着了?” “父亲这病来的蹊跷,早不病晚不病的,偏这时候……” 柳姨娘惊诧的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自个儿的儿子,伸手想摸摸儿子的额头:“儿啊,莫不是病了,这话怎么说的?这病难不成还能约定,跟瘟神是亲戚啊?” “姨娘,你不懂这里头的事儿……” 柳姨娘无奈的摇摇头:“我知道你的意思,可老爷那是多爱显摆的一个人,现如今就大少爷那势头,老爷不得抖起来?为的啥呀?” 是啊,为啥啊?不散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但心里那奇怪的感觉越来越甚。 终于安静了,轻寒亲自去关门上栓,厢房里的灯光也灭了,太太已经睡下。 耿二和福伯绷着脸守在屋门口。轻寒往里进,瞥一眼俩人,低声说:“福伯、耿叔辛苦,这几天还得盯紧点,您二位也瞧见了,咱这耿府有那心思大的。” 福伯弥勒佛一般的胖脸终于放松了,垮着脸说:“这三少爷心眼子打小就多,如今看来更是藕一样儿,只是看着聪明,实际上一点都不通透。咋就不知道个以退为进呢。耿府如今这势头再不压着点,那就得把四九城的大户都得罪完喽。” 轻寒不屑的抬抬嘴角:“注意着点他,我怕他不知轻重再给家里招来祸事。” “您放心大少爷,我自个儿亲自盯着。” 耿二一声不吭,虽说知道老爷这病是假的,可这心里就是不痛快。好好儿的,为啥就得装病?这日本人咋就赖在这里不走了?害得最爱显摆的老爷只能装病躺在床上。还是老太爷说的对,这自个儿的国就得自个儿做主,可如今这自个儿的家自个儿都做不了主,日本人鸠占鹊巢。咋就不能把日本人打出去?看来,这大清国没了,换来换去都是不成事的,再也没有老太爷那样的武将,可以保家卫国。唉,心里长叹一声,绷着脸守在门口,伸伸脖子想看一眼老爷。 耿二实心眼,石头就随了爹。认准了的事绝不会改。耿二一辈子只认老爷,老爷说啥就是啥。尽管如此,轻寒还是低声多嘱咐的一句:“耿叔,如今是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父亲年纪大了,不宜抛头露面做事儿,这样挺好,就在家猫着,您费心多开导开导,没事多跟父亲唠唠。” 耿二点点头应:“大少爷放心。” 轻寒这才抬脚进门,老爷早就绷不住了,正把幔帐撩开点缝,探头探脑往外瞧。 轻寒一把撩起帘子坐在绣凳上,顺手递给父亲一碗茶。 老爷一口气喝完,浑不在意的用手抹一把嘴角,看看外面说:“都走了?憋死我了。” 轻寒冰冷的双目有了丝丝温度,抬起嘴角,看着这样的父亲有些好笑。 “都走了。瞧瞧,我说想别的折儿吧,您非要用这法子,这才哪儿到哪儿,就受不了啦,以后可有得受了。” 老爷一掀被子下了床,汲上鞋活动活动腰腿,松泛了才回头说:“别的法子得费多少功夫?那武田太郎又精的猴似的,这法子多好,既省事又管用,任他武田太郎如何,总不能让一舌头都不听使唤的人出头露面吧。” 轻寒无奈的笑了,坐在绣凳上看着父亲在地上各种姿势,又是仰脖摇头,又是伸腿踢脚,舒展双臂,上下左右晃。啧啧,这姿势哪里像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整个就一长不大的孩子。 看着看着,轻寒眼眶就有些湿润。 就是这样一个看似不着调的人,半辈子遛鸟逗狗斗蛐蛐的父亲,无论自己做什么都无条件的支持,相信儿子。尽管知道,这样做也许会给耿府带来万劫不复的灾难,依然义无反顾的站在儿子身边。这也许就是祖父说的,耿家人与生俱来,骨子里带着的气节和忠诚。 轻寒低声轻唤:“父亲。” 老爷回头看一眼儿子,嫌弃的挥挥手说:“得,我这儿没事,这就要歇了。你要做样子就去门外守着,别打扰我睡觉。” 轻寒刚被煽起的那点子情绪瞬间就收回去了,起身笑着说:“我去耳房,有事您吱声,儿子立马进来。” “得,安心睡去,明儿还得应付武田那孙子,精神差了那不行。” 老爷说完自个儿就赶紧上床,拉好被子闭上眼睛。 轻寒仔细替父亲掖掖被角,好笑的看一眼老爷子眨动的睫毛,关灯出门。 第396章 探病 这一通折腾,轻寒躺下没多长时间天就亮了。 轻寒回自己的院子洗漱,雅子早已收拾停当,正准备去看看老爷子,轻寒就进了门。 雅子忙一边伺候轻寒洗漱,一边询问老爷子的情况。轻寒眼底划过暗芒,疲惫的揉揉太阳穴,忧心忡忡的对雅子说:“这病来的突然,医生说生命没有危险,但病在脑子里,父亲说话不利索了,情况不容乐观,也许以后都恢复不了。” 雅子的担心不像伪装,忧心忡忡的说:“怎么会这样?” 轻寒接过毛巾擦脸,叹口气疲惫的说:“还没过危险期,也许病情会加重,不能受任何刺激。” 雅子点点头,仔细观察轻寒,但终究看不出异样。 玉兰端来早饭,两人无声的吃过早饭,轻寒起身说:“走吧,先送你去医院。” 轻寒盯着雅子的背影走进医院的大门,目光幽深莫测。 抬手按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吩咐石头:“走吧。” 到临时官署时间还早,轻寒坐在办公室里沉思,直到山下敲门轻寒才从沉思中回神。 轻寒顶着两只青眼圈,一脸疲惫,忧心忡忡走进武田太郎的办公室。 武田太郎的气色亦是不佳,原本就平凡的五官因为过度的焦虑变得狰狞凶恶,长期的失眠使本就矮小的身体更显瘦弱。但这些都不曾改变武田太郎的傲慢,只不过表面上尽力表现的冷静怎么也遮挡不住更甚的心浮气躁。 轻寒进去时武田太郎正低头看最新战报。淞沪战争的胜利没有让武田太郎阴沉沉的情绪转晴,反而更加的暴怒和焦虑。 听到轻寒稳健的脚步声,武田太郎抬起头,阴冷的目光盯着眼前高大英俊的男人。 “昨夜没有睡好?” 轻寒疲惫的叹口气,径自坐下,抬手掐掐额头。 “家父昨夜突发急症,忙了一夜,天快亮时才平稳。” 武田太郎捏着战报的手紧了紧,狭长的眼睛眸色愈冷,神色却显出担忧。 “什么病?有危险吗?” “大夫说是中风,就是这里出了问题。喝了药,我出门时刚刚睡着。大夫说生命没有危险,但父亲说话有问题,不能顺利的与人交流。” “真是不幸!不过,这种病似乎我们的医生更有经验,我建议无觅请帝国的医生看看,中国的医生治疗手段过于保守,帝国的医生采用的是国际最先进的治疗方法,希望耿老先生尽快恢复健康。” “谢谢太郎!我正有此意。” “此事宜早,现在就去吧,正好我也去看看耿老先生。” 武田太郎吩咐山下:“与医院联系,请小野院长准备一下,通知云子马上过来。” 轻寒一脸的感激不尽,安静的坐等武田太郎。 云子来的很快,一身令人生厌的军装。听了武田太郎的话神色莫测,转脸看着轻寒时又是一脸的担忧。 “轻寒哥哥,之前耿老先生身体一直很好,怎么突然就病了?” 轻寒愧疚的叹口气:“其实自我回来以后就感觉父亲的身体大不如前,但我没有在意,只想着是这些年我不在家,家里家外都靠父亲,既然我回来了,以后让父亲好好休整就行。没想到,是我的错。” “雅子呢?雅子专门学习过护理,你们回来已经三个多月了,难道雅子也没发现耿老先生的异常?” 轻寒抬眼看着云子,幽深复杂,慢慢说道:“中国人很讲究规矩,作为儿媳妇,雅子与父亲接触的时间非常有限,而且父亲平时看上去与正常并无两样。” 云子目光微闪,下意识的躲避着轻寒幽深的目光。 两人的微妙武田太郎看在眼里,适时候起身开口:“走吧。” 两辆车停在耿府的大门前,看着紧闭的厚重大门,武田太郎微微眯眼,颇有深意的看一眼轻寒,紧抿双唇。 石头下车上前叩响门环,守门人打开小门探头一看,石头低声说了几句。 耿府厚重的朱红大门缓缓打开,武田太郎一行直接下车,在轻寒的引领下进了耿府。 主院的正房里,年轻的下人一路急跑,大口喘着气说:“耿叔,大少爷带着日本人来了,这会儿已经进了门,往主院来了。” 耿二一惊,急声问:“几个人?” “没看清,两辆车呐,好像是那个什么将军来着。” “大管家呢?” “已经着人叫了。” 耿二急忙在门外喊了一声:“老爷,日本人来了。” 耿二顺手撩起门帘,屋子里一阵混乱。菊花扶着晴姨娘,翠儿扶着太太,几人急急忙忙从屋里出来进了厢房。这会儿功夫,福伯听了消息跑着就进了院子,胖胖的身体抖动着,喘着大气说:“耿二,日本人来了,赶紧的……” 耿二站在屋门口说:“轻着点,老爷才刚儿闭上眼。” 福伯松了口气,与耿二对视一眼,转身往外迎去。 福伯刚出院门就迎上了轻寒一行。福伯马上露出标准的迎客笑容,哈腰作揖:“大少爷回来了。呦,武田将军今儿咋有空了?哎呦,这不云子小姐吗。今儿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耿二呦,快报一声,府里来了贵客,大少爷、大少奶奶陪着贵客来瞧老爷了。” 福伯夸张的言行让轻寒忍俊不禁,嘴角抽了抽,淡淡的说:“太郎得知父亲身体有恙特来看望。” 福伯的胖脸刚儿还一脸谄媚的笑,顷刻间就变了,抬手擦擦眼角,哭丧着脸说:“武田将军有心了,老爷他……” 相对于福伯夸张的表现,耿二就正常的多。 耿二站在门口,恭敬的行礼,客气的说:“老爷才刚儿喝了药睡下,大少爷您看……” 轻寒抬抬手说:“太郎好不容易得空过来,就是想瞧瞧父亲。这不,太郎还请了中日友好医院的小野院长,多瞧瞧,也多个办法不是。” 耿二就冲着屋里大声说:“老爷,老爷。” 好一会儿,屋里才传出哼哼唧唧的声音,耿二哈腰说:“老爷不方便,我先拾掇拾掇,几位请稍候。” 说罢立马撩门帘进去,很快耿二就出来站在门口,掀着门帘说:“大少爷,老爷请将军进去。” 院子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门帘一掀,难闻的药味有些刺鼻。 一行人鱼贯而入,武田太郎走在最前面。 才刚十一月,屋里就烧起了火炕。老爷虚弱的躺在炕上,幔帐半撩半遮,屋子里药味更加浓厚。 耿二上前撩起另一半帘子,突然惊叫一声:“老爷……” 刚进门的轻寒心里一惊,两步上前,附身看,不由得惊叫:“父亲……” 老爷躲在幔帐后,冲着轻寒眨眨眼,随即歪着嘴哆哆嗦嗦、言语不清的嘟囔:“无……觅……” 轻寒焦急的回头叫:“小野君,请您快看看父亲。” 因为幔帐的遮挡,武田太郎和云子看不清楚炕上的情况,只能示意小野上前。 小野走到炕边弯腰观察,只见耿老爷双眼混沌,口角歪向一边,半张着嘴,口水顺着嘴角流下,见着人激动的吱吱呀呀。 小野转头示意雅子打开药箱,小野拿出听诊器开始检查。 轻寒紧挨着小野站在床边,一眼不眨盯着小野。 小野检查的非常仔细,先是让轻寒解开老爷的上衣,听了心脏,然后在父亲身上扣扣,几乎把胸前和腹部都扣了一遍,然后拿了一根棉签,分别在父亲的两只眼角试试。 轻寒心里紧张异常,一瞬不瞬盯着小野的动作,也看着父亲的反应。 几分钟后,小野用蹩脚的中文安慰耿老爷:“老先生,不要紧张,您会很快好起来的。” 耿老爷似乎很激动,抬起哆哆嗦嗦的手,想要抓住小野。 小野温和的拍拍耿老爷的手,退后两步对雅子说:“测一下血压。” 轻寒依旧站在床边,一脸焦急,忧心忡忡的看着父亲。听了小野的话,小心翼翼的帮父亲把袖子卷起来。 此时的轻寒不能多看雅子一眼,不能给雅子任何暗示。因为轻寒知道,武田太郎和云子正紧紧盯着两人,哪怕一个眼神也躲不过他们的四只眼睛。所以,轻寒只能忧心忡忡的盯着父亲。 雅子淡定镇静,很快就有了结果。 “180\/100。” 小野了然的点点头说:“果然是高血压引起的脑部病变。” 小野侧身看着武田太郎说:“耿老先生是高血压引起的脑部病变,就是中医所说的中风。” 武田太郎阴沉沉的问:“能恢复吗?” 小野摇摇头:“如果是脑部血管堵塞,恢复的机会要多一些,如果是脑部血管破裂,恐怕会危及生命。” 贴身伺候的耿二听不懂日语,这会儿正小心翼翼的伺候老爷。 轻寒却紧张起来,起身走到两人身边说:“早上我离开时还没有这样,只是说话不利索,怎么吃了药反而严重了?” 小野耐心的解释:“这只是时间问题,任何一种疾病都有一个过程。从脑部发病到压迫神经,再到面部、肢体的临床表现,要经过一定的时间。这是疾病的发展过程,药物不一定有效。” 轻寒的眼睛渐渐红了,难过的问:“小野君是说父亲好不了?” “不,我刚刚说过,有多种情况可能出现,疾病的发展千变万化,我们医生也不能确定它最终的结果,但我们可以用药物控制和引导它的方向和结果。” 第397章 变数 轻寒红着眼急切的说:“父亲还有救对吗?麻烦小野君了,请您马上用药。” 小野为难的看着轻寒:“耿先生,目前还没有特别有效的对症药物,研究得出的结论是这种疾病跟肾脏有关,所以我们尝试着通过减轻肾脏压力来缓解高血压。” 小野说完遗憾的看着轻寒。 轻寒痛苦的闭了一下眼睛,眼角有泪浸出,俊逸英朗的五官晦暗失色。 雅子含泪握住轻寒的手,低声安慰:“轻寒哥哥……公公他一定会痊愈的。” 轻寒侧目看一眼雅子,雅子一脸的担忧不似伪装,轻寒心里一软,目光深深。眼角瞥见云子探寻的阴冷目光,不动声色慢慢抽出自己的手,任由雅子纤细白嫩的双手无措的落空。 轻寒看着小野问:“小野君,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小野沉思一下说:“可以试一下中医,中医传承几千年,博大精深,之前我亦听闻类似症状,就是通过中医治疗得以缓解,并有效的延长了病人的生命。” 轻寒沉重的点点头:“谢谢小野君,我定会为父亲遍寻名医。” 轻寒平复一下情绪,走进炕边,弯腰看着父亲,柔声低语:“父亲,小野君是大日本帝国最优秀的大夫,他一定会治好您的。” 老爷子支支吾吾,言语不清,抬起不利索的手胡乱的指画。轻寒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背对着一众人,继续劝慰:“您放心,府里有我,您安心养病。” 老爷子费力的:“啊……啊……” “您放心,一切有我。父亲,歇一会儿吧。” 老爷子听话的闭上眼睛,轻寒轻轻放下幔帐,这才回身说:“家父对不能亲自招待太郎深表遗憾,嘱咐我一定好生招待。” 武田太郎也适时露出关心的表情,遗憾的说:“这是我第二次见到老先生,没想到啊……无觅也无需过于忧心,相信老先生一定会化险为夷,很快会痊愈。” “谢谢!借您吉言。” 一行人依次走出房间,轻寒虽然忧心父亲的病,但依然谨遵待客之道,邀请武田太郎留饭,并直言府里的厨子有几道拿手菜,不仅美味,且品相精致。 作为武将,武田太郎对生活品质的要求并不高,食能果腹,衣能避寒,住能卧睡,粗糙简单就可,最不理解的就是一郎故作优雅的挑剔。 但这并不意味着武田太郎本人粗鄙不堪,武田太郎代表着武田家族的高贵与荣耀。从小到大,吃的用的无一不精致,古老的武田家族自有一套历代遵循的规矩。所以,武田家族代代都有太郎这样出色的将军,上马能战,下马能治。 但生性狡诈多疑的武田太郎怎能在这多事之秋留饭? 轻寒虽诚心,武田太郎却客气的回绝了。 得到了第一手消息,武田太郎急着回去考虑下一步,带着一行人告辞离去。 轻寒亲自带着大管家福伯把一行人送到大门口,看着车绝尘而去,这才冷着脸返回。 挥手命人紧关府门,轻寒阴沉着脸回了主院。 老爷子这会儿正坐在炕上喝茶吃点心,瞧轻寒进来,咧嘴一笑,得意的戏谑道:“小日本没看出了吧?” 轻寒笑着坐在父亲对面:“您老可吓我一跳,心里嘀咕着咋就重了?以后这样的事儿您老还是提前言语一声,免得儿子差点失了态。” 老爷子得意的一笑:“提前招呼了那就没这效果了,瞧见没?这样才显得真,糊弄小鬼子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轻寒把面前的点心碟子往老爷子那儿推了推,也不再说这事,只言道:“这几天辛苦父亲了,赶明儿我回来时带只鸭子。” “嗯嗯,以后为父是不能出门了,北京城那些个好吃的,好玩的与我无缘了,想吃点可口的还真就得无觅上心。” “那是自然。” 老爷子吃好了,毫无形象的靠着炕桌,端起茶碗漱口。 轻寒叫了耿二进来,吩咐耿二把前院书房旁的屋子收拾出来,以后老爷就在那儿养病。 老爷这病受不的丁点刺激,要静养。想请安的也得分批次,别一股脑的同时来,扰了老爷静养就别客气,耿府绝不容。外面递帖子拜会的,全推了,放话出去,耿府老爷病重,不见客。 老爷身边只留耿二贴身伺候,管家福伯替换,其他人一律不得近身。 老爷这事儿万分保密,即使太太、姨娘们也不能知道,免得节外生枝。以防万一,轻寒一会儿会亲自去跟母亲打招呼。 二少爷、三少爷若是想伺疾,就在厢房榻上歇着,汤药绝不能经手,不必贴身伺候。老爷若是睡了,就直接打发回去。就说是老爷吩咐的,耿府所有的依仗都靠少爷们,望少爷们以事业为重,少爷们混的好了,老爷自然也好。 耿二点头,管家福伯进来说:“老爷,大少爷,已经打发石头去接大夫了。” 轻寒笑笑:“还是福伯想的周到。” “大少爷放心,请的是府上相熟的大夫。” “福伯辛苦!” 武田太郎一行人一路上沉默,小野院长直接回了医院,雅子跟车进了临时官署。 武田太郎坐在临时官署的办公室里,脸色黑的滴水。 到了办公室,武田太郎吩咐山下:“马上请一郎过来。” 云子开口说:“哥哥,看来那老家伙真的病了。” 武田太郎阴沉着脸点点头:“看来的确如此。雅子,耿府近来可有异常?” 雅子恭顺的低头回答:“我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耿西风姨娘的贴身女佣私下与耿不散的姨娘来往密切。” “哦,的确很有意思,传递消息?” “是。” 云子微微一笑说:“那原本就是耿不散的计谋,耿不散怀疑耿曼妮对帝国图谋不轨,特意提出用计收服的。” 武田太郎点头:“做的很好。” 雅子接着说:“但柳姨娘身边的女佣似乎有所觉察。” 云子冷声:“那愚蠢的女佣能发现什么?” 雅子摇摇头:“有一天我发现那女佣躲在柳姨娘的院子外哭,似乎听到了不该听的。” 云子皱眉:“难道她告诉耿轻寒了?” 雅子摇摇头说:“应该没有,我觉得她在害怕。” 云子阴冷的说:“不行直接让她消失。” 武田太郎摇摇头说:“现在特殊时期,不必要的麻烦尽量避免,雅子继续观察,一旦发现异动,立刻除掉。” “是。” “回去后盯紧耿府,尤其是耿轻寒平时来往密切的人。” “是。” “去吧。” 雅子走后,云子问:“哥哥请一郎过来……” 武田太郎阴沉沉的看着云子,答非所问:“从奉天调过来的人马上就要到了,我希望他们能给北平带来新气象。” “是。” “去吧。” 云子走后,武田太郎阴沉沉的坐在办公室里。 第二次上海事变,远没有最开始预想的顺利,竟然整整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彻底粉碎了帝国三个月灭亡中国的计划,现实如此不堪。仅此次事变就耗了帝国军队三个月的时间,投入了帝国二十万兵力,海陆空全面出动,四万士兵失去生命,消耗了帝国无数的物资,结果却不尽人意。 帝国的军队被中国军队牵制,中国人却趁机转移了上海和长江下游的大量物资,迁移了重要工厂,为中国军队储存了战争资本。 武田太郎一想到这些,就火冒三丈。2个旅团,8个师团,帝国的军队怎能如此浪费?无能、愚蠢这样的字眼不停的出现在武田太郎的头脑里。帝国怎么会有如此无能愚蠢的将军? 恼怒的同时,武田太郎也意识到这场战争有了变数,很可能从短期战争转变为长期战争,由单方面的快速推进变成双方长期拉锯。如此一来,已经占领的华北地区尤为重要,不仅是帝国军队落脚的据点,更是帝国因为这场战争所需大量物资的供应地。所以,北平必须尽快恢复经济,工厂要开工,店铺要开张,乡下农事要生产,而这一切都需要稳定的治安,眼下乱象丛生的北平必须得到治理。 “耿轻寒!” 武田太郎咬牙切齿的喃喃自语,这种爱恨交织的情绪让武田太郎极为恼火。 一方面怀疑耿轻寒的忠诚,另一方面又非他莫属。 这种矛盾纠结,就像一把钝刀,时不时在武田太郎眼前舞动。武田太郎既看不起这把钝刀,觉的自己完全能掌控,又怕突然有一天这把钝刀磨砺成利剑,披荆斩棘挥向自己。 耿轻寒的才能让他刮目相待,但耿轻寒骨子里的高傲和坚定也令武田太郎担忧。 好在耿轻寒是有目的的,他想振兴耿家,只有借助自己。 一时,武田太郎思绪万千,脑子里转了又转,不断安慰说服自己。 一郎来的时候就看见武田太郎变化莫测的脸。 “发生什么事了?” “耿轻寒的父亲突然病重。” “消息确定?” “我亲自去过耿府。” 一郎皱起眉头,最终只能叹口气:“没有耿老先生,还有别人。耿轻寒不会也病了吧?” “耿轻寒不会,绝对不会,他是个有抱负的人。” 两人在武田太郎的办公室一直商讨,直到天黑。 第398章 工厂 夜里,轻寒回自己院子已是亥时。 秋风瑟瑟,月色清冷,石头被轻寒早早打发回去。 轻寒独自走在耿府的院子里,脚步声闷沉闷沉。 轻寒慢慢走,心思沉沉。 院子里,那棵高大的槐树依旧枝叶繁茂,偶有黄叶随风飘落,踩在脚下,尚没有冬日的破碎呻吟。 雅子美丽的剪影印在窗前,纤细、孤独、清晰。 轻寒不由得想起早上雅子给父亲测量血压时的情景。当时的雅子一如既往地的恭谦、少语、内敛,没有任何情绪的平静、淡定、认真,仿佛结果真的如此。 轻寒脚步未停,嘴角却露出了一丝微笑。 秋风已凉,但屋子里却有了夏的热烈。 翌日一早,轻寒就开始了翻译兼先生的双重职业。 北平自治在武田太郎眼里就是一件极其可笑的事,可军部对此非常重视,并专门派人担任北平特务处机关长,要求北平尽快恢复经济,为帝国圣战做贡献。所以实际情况迫使武田太郎必须接受现实。武田太郎怎么可能甘心,于是轻寒就多了一个身份,为武田太郎的人教授汉语。 从这一天开始,轻寒格外的忙碌起来。不能时时跟在武田太郎身边,云子又不是一郎那般的中国通,一郎自有许多事要忙,经常不在北平。所以,轻寒两头跑,好在汉语培训班就在离临时司令部不远处的宪兵队驻防区,倒是也方便。 十一月下旬,第二次上海事变落下帷幕,日军兵分三路疯狂的向南京挺近,中国军队节节败退,南京眼看着守不住了。十一月二十日国民政府公开发表了迁都重庆的政府宣言:国民政府兹为适应战况,统筹全局,长期抗战起见,本日移驻重庆,此后将以最广大之规模,从事更持久之战斗,以中华人民之众,土地之广,人人本必死之决心,继续抗战,必能达到维护国家民族生存独立之目的,特此宣告,惟共勉之。 南京失守近在眼前,可所有人都无能为力,只能咬紧牙关握紧拳头,蛰伏忍耐,以期日后。 耿府里,大少爷轻寒忙的脚不沾地,每日回来也是不早,但依旧先去前院书房问候老爷子,再去后院问候母亲。 老爷子这一病,就错过了时机。 武田太郎和机关长正积极筹备北平临时政府事宜,这北平临时政府可不是一个武田太郎能做主的,而是军部和首相的意思,早就有了计划,如今不过是由武田太郎和新上任的机关长具体实施。别看只是一个临时政府,那可是下辖四省两市的日占区,临时政府的生产和经济直接影响日军在中国战场上的士气。 武田太郎确实原本是属意耿老爷子的,除军部指定的人选,临时政府的人员远远不够,就是一些重要部门也缺人。耿老子这一病,自然是不能胜任任何职务,话都说不利索的自然是废了。不过,偌大的北平,耿老爷不堪重用,想要做事的却乌央央的一茬子人呢。 武田太郎忙的时候,一郎也没闲着,虎视眈眈的盯着北平的实业。 今儿抽空轻寒就去了胭脂胡同,何少爷已经倚着青鸾醉了,抬眼瞧见轻寒,调侃到:“哎呦呦,这不是耿大翻译吗?您这大忙人今儿咋有空了?” 轻寒坐在何少爷对面,看一眼灯红酒绿的热闹场面,端起一杯茶,幽幽说:“累了,不兴松快松快?” 何少爷挣扎着坐直身子,推推青鸾:“去,把爷放在你屋里的那坛子好酒拿来,爷今儿陪耿大翻译好好喝几杯。” 青鸾甩着帕子扭着细腰走了。 何少爷夸张的抖开扇子哗哗扇风,浓烈的脂粉味扑面而来。 何少低声说:“孙家已经投靠了日本人,眼下正跟武田一郎洽谈,王家不用说,早就跟日本人穿一条裤子了。” 轻寒皱眉:“这么快?” “日本人急着在北平的商界站稳脚跟,孙家那几个货急着找靠山对付对手,一拍即合,很快就狼狈为奸了。” “王家还跟你作对?” “他们不敢跟孙家作对,对付张家费劲儿,估摸着也就对付我小菜一碟。” “王家耳目众多,应该早就知道你与我的关系,他们这是变相对付我。” “王家这一点看的明白,他们知道日本人胃口大开,王家和我只是小菜,只要是钱到位,日本人才不管损了谁的利益,反正又没有直接从你手里抢。” “你要小心,那一家子都是无耻之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没有底线,别让他们坏了大事。” “一个王家我还能对付得了,孙家怎么办?” 轻寒目光扫过喧闹的大厅,淡淡的说:“早就想到的,眼下我们什么都不能做,就让他们折腾去。” 远处青鸾扭着细腰往这边走,两人对视一眼说起了混话。 耿家这边,这两天柳姨娘心情极好。武田太郎看过老爷之后,日本人就主动找到三少爷,要求合作办厂。 日本人对三少爷不散说:“三少爷什么都不用操心,只等着拿钱就好。” 不散和柳姨娘都不懂如何做生意,不散虽然跟着一郎的时间也不短了,可一方面一郎防着不散,二一方面不散格局太小,小聪明是有,大智慧却无。如今跟人合开了纱厂,不懂技术,不懂业务,心眼子倒不少,整日里琢磨着怕合伙人坑自己,这日本人主动送上门,正中下怀。 不散问:“怎么个合作法?” “我们会出资引进新设备,新技术,利润五五分成。这条件恐怕是目前北平最优惠的了。” 不散考虑了考虑,就直接签了合同。不散对柳姨娘说这样好,不用担心赚不了钱。柳姨娘担心的问:“别让日本人骗了。” 不散说:“一个小小的纱厂日本人还没放在眼里,他们只是想在北平的实业家里占一席之地,然后,逐步占领北平的经济。” “为什么找三少爷?” “不管是谁,只要愿意和日本人合作,他们是来之不拒。放眼北平,哪里又少了日本人?过不了多久,这北平当官的都得是跟日本人有关系的。现在与日本人合作,只有好处,只要和日本人搞好关系,在北平就能站稳脚跟,吃香喝辣的没问题。耿府该我得的一分也少不了。” 最后这句,不散是咬牙切齿说的。 “你可别忘了,大少爷在日本待了十年,眼下跟日本人那儿倍有面儿。” “那要看日本人喜欢我还是他了。” “我儿是个能干的。” 陶云这时扭着腰进来,笑着说:“那当然,姨娘,三少爷自是聪明能干的。” 柳姨娘不喜欢陶云,出生差也就算了,关键这陶云跟过张鸿民,那可是耿曼妮不要的,捡了耿曼妮扔的,怎么想这心里都膈应。 瞧着陶云那一脸白莲花的笑,心里就恶心,耷拉着脸说:“是,我养的儿自然错不了。” 陶云可不在乎柳姨娘的态度,人家有本事把男人的心拢住,你一当娘的还能管到儿子炕上? 清秀清纯的面孔,风骚妖娆的身子,妩媚恶毒的心思,如今的陶云早就练成了堪比城墙的脸,雷打不动的心。压根不理柳姨娘,柔情似水的看着不散,娇滴滴的说:“三少爷,昨儿我回了趟娘家,家里日子不好过,我瞧着心里难受。我也不敢想让您帮衬,只是这零用钱是不是可以多给点?” 陶云一脸崇拜,媚眼如丝看着不散,若不是柳姨娘在跟前,那就直接坐在不散怀里撒娇了。 不散最喜欢的就是陶云这一点,能满足他作为男人的最大虚荣心。 不散目光扫过陶云饱满的胸前,点头笑语:“云儿的家怎能不顾及?赶明儿给你爹娘兄弟送点东西过去。” “三少爷最好了,谢谢三少爷!还是我兄弟说的对,陶家就数我有眼光,我就盼着三少爷发达了,整天可是烧香拜佛的。三少爷注定是不一般的,要不是这耿府里有封建思想的严重,变着法儿压制三少爷,三少爷早就功成名就了。不过,老天自是长眼的,三少爷总算熬出头了。三少爷,您要是发达了,可别忘了拉吧一下我那不成器的兄弟,他可是最佩服您了。” 要么说这陶云会说话,这话哪个男人听了不舒坦?不散就更是迫切想听这样儿的话,当下就一脸的嘚瑟,忙着应:“那是,那是。” 柳姨娘黑着脸,耷拉着眼睛,手里的佛珠转的飞快。 几日后,不散刚进门小丫头就在门外说:“三少爷,大门上说是有人要见您。” “可是问了什么人?” “说是纱厂的管事。” “直接领去书房。” 书房里,纱厂的管事说:“三少爷,日本人的新机器已经到了,正安排人安装。” “资金到位了吗?” “少爷,账目日本人不让我们插手,日本人派的厂长到了,说让我们的人只管老老实实的干活儿。” 三少爷皱了皱眉头问:“什么意思?” “三少爷,日本人当初说五五分成,压根就没提您的合伙人,那俩也没再来,人也撤了。” 不散笑了:“如今这纱厂就是我的了?” 第399章 南京 管事头大,对着不分主次的主子无语。平息一下,无奈的看着不散说:“少爷,这样下去,整个厂子就是日本人的了。”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日本人让干啥就干啥,你只给我盯着咱的分红,不能少喽。” 管事应了就告退,走到门外回头看一眼书房,叹口气,摇摇头。 不散坐了一会儿,拿出地契看了看,自言自语:“有地契,厂子怎么也是我的。” 仔细锁进保险柜里。晚上,日本的合作伙伴亲自登门,告诉不散:“耿三少爷,这是这个月的分红。” 不散笑了,恭敬的说:“还麻烦川木先生亲自送过来,不散失礼了。” 川木笑笑:“耿三少爷不必客气,既是合作伙伴,那就要不拘小节,共同发展嘛。” 不散点头:“是,是,川木先生说得对。” 川木才刚儿还一脸和气的脸色一变,严肃的说:“我要提醒一下耿三少爷,只管拿钱就好,不用操心,但要听话。”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清楚,耿三少爷也很明白。” 不散看着川木,川木也看着不散。 不散慢慢说:“明白。” 川木告辞走了。 车上助理问:“先生,耿不散有用吗?” “听话的狗总会有用处的,毕竟听话。” 助理嗤笑:“耿不散是个有野心的。当然,有了我们的支持,耿不散想取代耿轻寒做耿府的当家人轻而易举。” 川木笑笑:“耿不散当然没有耿轻寒的才干,但他听话。帝国需要的是听话的臣服者。” “耿轻寒真的很厉害?” 川木看着车窗外的行人,慢声说道:“多年前,我跟耿轻寒合作过,都在武田君创办的北平商会做事,耿轻寒的确出色,他是一个聪明的中国人。” “我听说耿轻寒与将军是朋友,关系密切。难道耿轻寒还有其他想法?” 川木嘲讽的抬抬嘴角,答非所问:“我喜欢跟聪明的中国人打交道,武田君亦是,同样,将军也喜欢跟聪明的中国人打交道。” 助理疑惑的看着川木:“将军怀疑耿轻寒?” “有些事,你我不必知道。做好自己的事,不要问为什么,将军有将军的计划。” 曼妮亲眼看着不散殷勤的送日本人出门,眼底一片漆黑。 北方的冬天说来就来,当北平的马路上落满枯黄的树叶,迎面吹来的风凛冽起来时,南京传来了令人发指的惊天消息。 快速推进的日军攻陷了国民政府所在地南京,中国军队原本的大撤退在日军猛烈的海陆空三方火力攻击下,猝不及防的变成了大溃逃,别说保护手无寸铁的民众,就连无数的军人侥幸逃过炮火却也成了解除武装的俘虏,日军狂笑着耀武扬威的进了南京城,肆意妄为的烧杀抢劫。 短短十几天,南京,昔日的古都,如今的首府,已是满目疮痍,硝烟中弥漫着焦土的气味。 但南京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就在南京被攻破的第二日,北平宪兵队总部成立,武田太郎就任大队长。宪兵队总部搬迁至东城区,这里曾是北京大学的校舍,一栋红色的五层楼房。 伴随着南京失陷的炮火声,这栋曾经是莘莘学子的苦读之楼成了武田太郎新的办公地点。 武田太郎以少将之军衔担任大佐之职,不但没有恼火,反而异常兴奋,北平从此真正是武田太郎的天下了。 异常兴奋的武田太郎大张旗鼓的庆祝,不仅举办了挂牌成立仪式,还在当晚举办了庆祝酒会。 也是这一天,武田太郎身后的女人牡丹小姐第一次出现在北平公众面前,成功亮相。 牡丹小姐身穿艳丽的和服,梳着繁复的日式发髻,以令人惊艳的姿态出现在庆祝酒会上。恭顺温柔的站在武田太郎身边,一颦一笑恰到好处。不知底细的人咋也瞧不出来这原本是一地道的中国女人。 酒会办的奢侈热闹,参加酒会的人数是以前所有酒会的几倍,觥光交错间,每个人都笑语晏晏,丝毫看不出国破家亡的阴霾。 今儿轻寒没有让曼妮参加,临出门前轻寒特意去了晴姨娘的院子,肯定的告诉曼妮:“你病了,无法参加。” 曼妮水亮的眸光中全是仇恨和悲伤,抬头静静的看着轻寒,慢慢说:“大哥是想让我一直病着?” “至少眼下得病着。” 曼妮漂亮的小脸上露出悲伤,一闪即逝,转而换上满满的嘲讽:“是,的确得病着,国都没了,哪里有心思给侵略者庆祝?不仅我病了,国人都病了,而且病的不轻。” 曼妮眼角沁出几滴清泪,哀伤悲愤溢满清亮的眼睛。 “不,你不能一直病着,你始终是一名军人,一名中国军人。” “可是我躲在这里什么都不干,配称军人吗?” “你已经做了很多,以后还会做更多。只是,今儿不是好机会,日本人不相信你。” 曼妮晦暗哀伤的眼睛亮了,急切的说:“我愿意为日本人工作。” 轻寒嘴角微弯,抬手摸摸曼妮光滑如锦缎般的乌发,柔声说:“嗯,大哥会把曼妮的请求转达给云子,我想云子会做出选择。” 此时,轻寒心不在焉的端起茶碗,目光随意的掠过大厅。 远处,不散和陶云异常活跃。 不散上蹿下跳,陶云媚眼乱抛。 让轻寒吃惊的是二弟西风,一直嫉恶如仇的西风今日的表现极为奇怪。脖子里挂着心爱的照相机,殷勤的忙前忙后给日本人拍照。 不散一脸谄媚的拉着西风给自己和日本人照相,西风竟也笑眯眯的配合,甚至还殷勤的给他们调整位置摆姿势。 轻寒轻啜一口浓茶,微凉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冰凉的感觉让轻寒皱起眉头,若有所思的看着西风。 雅子安静的坐在轻寒身边,顺着轻寒的目光看过去,低声细语:“二弟的性格很好。” 轻寒侧目看着雅子,淡淡一笑:“二弟性子不算好,从小他与我跟三弟就不和。” 武田太郎听了微微一笑,颇有深意的问“:“无觅不喜欢这个弟弟?” 轻寒扫一眼正忙碌的西风,淡淡的说:“喜不喜欢有什么关系,毕竟是我的亲兄弟。” 云子冷冷的说道:“据我所知,耿西风与反日分子来往密切。” 雅子放在膝头的手微不可见紧了紧,看一眼轻寒后垂下眼眸。 轻寒漫不经心的轻笑一声:“头脑发热的年轻人总有被人利用的价值,太郎放心,不足为患。” 王处长摇摇头:“耿翻译错了,北平的反日分子近来尤为猖狂,动作频繁,已经形成了一股有组织有领导有计划的势力,他们相互勾结,相互交换情报,随时随地的进行反日活动。如不及时清理,迟早会酿成大祸。一日不清理,北平就一日不安稳。令弟与这些人搅在一起,怕不仅仅是被人利用吧。” 轻寒沉了脸,幽深的目光冰冷的扫过王处长,冷冷开口:“依王处长之言,我该是大义灭亲?若是这般,宪兵队的地下室,怕是不够王处长使的。” 王处长讪笑:“耿翻译言重了,鄙人只是好心提醒耿翻译,令弟身份特殊,千万别让有心人利用了。” 轻寒脸色稍缓,不动声色回道:“王处长的好意耿某收下了,耿府历来都是有规矩的人家,家弟自有我这个做哥哥的管教,翻不出天去。” 正说话间,神探洛克端着酒杯笑着走过来:“耿大翻译经年不见,更是意气奋发,某借花献佛,敬您一杯。” 轻寒笑着起身,热情的给武田太郎介绍洛克。 武田太郎神色倨傲,微微颔首,对于轻寒的神探之说表示不屑。 倒是山下一脸的兴趣,低声与一郎交谈,询问有关神探洛克的故事。 云子犀利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传说中的神探,脑子里转动着鬼主意。 洛克一脸坦然,面对武田太郎的倨傲,云子的探究,一郎表面上的善意,山下颇有兴趣的目光,云淡风轻。不亢不卑举杯:“今日有幸亲见将军,将军大名早已如雷贯耳,今后北平在将军的治下,定会繁华昌盛。” 轻寒轻抬眉头,面带微笑,把洛克这一番献媚之言翻译给众人听。 武田太郎瞬间被取悦,依旧倨傲,但脸上露出满意神色。 “北平的治安也需要洛探长这样的人才。” 洛克弯腰行礼,绅士风度十足的表示:“洛某人随时听候差遣。” 洛克前脚离开,后脚新出炉的警察局张副局长就一脸媚笑着过来了。 对着武田太郎自然又是一番吹捧,又是献媚,又是表功,又是臣服。那神态仿佛与武田太郎是多年的老友,一点都不生疏。 张副局长先来一步,立马显出局长的慢待。 武田太郎脸色不好,对着晚来一步的局长横眉冷对,大大表示了不满。 局长也是褪了毛比猴精的主儿,一下子就琢磨明白了。一边打着哈哈,一边心里踅摸,好你个张言,这才第一天,就敢给老子上眼药。这场子老子要是不找回来,跟你姓。 北平的庆祝酒会有多热烈,南京的炮火就有多激烈。酒会现场的人有多兴奋,战火中的人民就有多悲惨。 第400章 肚量 1937年的冬天,天格外冷,还没进九,漫天的大雪就纷纷扬扬。一夜间,北平白了头,大地苍茫,白雪皑皑,北风呼啸,凛冽而刺骨。 一大早,天麻麻黑时,轻寒就起身,玉兰早就烧好了热水,细心的伺候轻寒洗漱。 “大少爷,早饭是出去吃还是等着厨房里做好了吃?” “我出去吃。” “大奶奶呢?” “让她多睡会儿,天冷,她不耐冷。” “昨儿晚上翠姨过来了,说是今儿是冬至,太太说晚上吃饺子,让大少爷别出去应酬。” “嗯,知道了。告诉大奶奶,吃过饭,石头送她去医院,下晌我去接她。” “那大少爷咋去?” “叫洋车呗。” 轻寒独自出门,马路上厚厚的积雪尚未清理,踩在脚下咯吱咯吱响。 轻寒依旧去了胡同口那家豆汁店。 豆汁店生意一如既往地好,门口悬挂着的日本国旗迎风招展,一眼看过去,分外刺眼。 焦圈配豆汁,老皇城人的最爱。 轻寒这会儿才想起昨夜一场雪,今儿一早未必就有洋车。 出了门才知道,贫苦人家别说下了一场雪,即使下刀子也得顶着危险出门奔生活,反正不出门也是等死,不如死在奔着生的路上。 马路上买报的小童清脆的叫声空灵急切,轻寒买一份报,叫一辆洋车,嘱咐拉车人:“时间尚早,仔细脚下。” 拉车人感动的差点就流了泪:“爷真是个好人,得勒,爷您坐稳喽。” 轻寒看一眼苍茫寥落的马路,路边积雪压弯的枯树,街道两边清冷的商铺,随处可见的日本旗,面无表情的打开报纸。 随即轻寒一把把报纸揉成一团,心中滔天怒火翻滚,似有一把火燃烧。 日军在南京的兽性肆无忌惮,照片上日本军人的嚣张残忍,中国军民的绝望无奈,那血腥的场面似乎就在眼前。 轻寒颤抖着捏紧手中的报纸,闭上眼睛,紧咬牙关。 “爷,到了。” 轻寒睁开眼,伸手慢慢捋平报纸,仔细折好装在口袋里。这才慢条斯理的下车,随手多给了车夫几个钱。 北大的红楼近在眼前,轻寒的双眼似乎看到中国军民的鲜血河一样流淌着。 轻寒抬脚往里走,神色间已恢复了冷静。 中午新出炉的警察局副局长张言请轻寒吃涮羊肉。 日本人进北平后,许多老字号的馆子都关了门,唯有这家老字号的涮羊肉,打日本人进城那天就举着膏药旗欢迎,现如今也就他家生意如常。 门外,冰天雪地,萧条寂寥。 门内,热火朝天,谈笑风生。 张言一如既往地的有眼力劲,包了二楼最大的雅座,请了轻寒相熟的人作陪。 轻寒到的时候,张言正陪着说话,一个是轻寒的亲戚敏表哥,一个是神探洛克。 “失敬失敬,公事繁忙,几位受累等耿某人,耿某定当自罚三杯。” 张言立马起身:“耿老弟,快请坐,我们也才刚儿到,咋就能自罚三杯。” 敏表哥笑呵呵的站在一边,自觉的替轻寒拉开椅子。 唯有洛克稳坐,冷硬的五官看不出神色,仅颔首示意。 落座后,自是一番客套的问好,张言吆喝小儿上锅子点火。 敏表哥如今接替了张言之前的位置,也是分队的大队长了。要么说张言会做事,自己得到了心仪的高位,也不忘知恩图报,立马提了轻寒的亲戚。 礼尚往来才是交情,来而不往非礼也。 席间,轻寒无意抬头看见了何少爷。 何少爷竟然就在隔壁的雅座,一伸头就能瞧见。 何少爷不动神色的示意轻寒,轻寒放下筷子起身。 “几位慢用,耿某出去一下。” 轻寒下楼往后院走去,何少爷紧随其后。 后院里,两人左右看看隐身在树后。 轻寒低声问:“有急事?” “前线物资紧缺,组织上命令我们尽快筹集一批送往前线。物资我已经筹集了一部分,关键是要安全送到前线。眼下北平形势逼人,日本人盯得太紧,我需要你的帮助。” “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最迟十天之后,前线将士如今还穿着单衣。” 轻寒略一思索说:“上过色的布批不好送出去,能不能送坯布?” 何少爷眼睛一亮:“我怎么没想到?没错,坯布好。但眼下天气冷,日本人对棉花也严加管控。” “我来想办法。” “不用,我还有一些人脉,弄一些棉花不是事儿。如果能搞到发报机也想办法送过去,后方军民的生活更艰难,一些必备品都紧缺,就连普通的设备也没有。” “完整的发报机根本搞不到,即使搞到也送不出去,但我能想办法弄到材料和配件。” “好,坯布和棉花我来想办法,通讯材料交给你,十天后想办法让货出城。” “好。” “还有一事,这几日灯市口舞厅有几张新面孔,我总觉得她们有问题。” “舞女?” “嗯,说是都是穷苦人家出身。我仔细观察过,不像是过苦日子的。” “军统的人?” “据可靠消息,军统的确派人到了北平,但尚未接触。组织上又特意强调了你的安全,切不可暴露。灯市口那边日本人经常去,军统的人也常去。难道军统想在哪里动手?” “我会注意。” 有人进了后院,轻寒抬脚就走,何少爷则往相反的方向茅房走去。 回到雅座,热毛巾净手,轻寒已经七八成饱,不再拿筷子,只消停的喝着热茶。 洛克也放下筷子,与轻寒唠嗑。语气里明明暗暗的提醒轻寒,当年你那未过门的媳妇和你那华年香消玉殒的妹子,可都是日本人嚯嚯的。如今耿大翻译倒好,帮着日本人嚯嚯中国人。 洛克感慨:“洛某草根出身,家贫,供某读书已是吃力。不像耿大翻译,祖上出过将军,名门望族。这老话说的对啊,果然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将军额头能跑马。耿大翻译这度量洛某人实在佩服!佩服!来,这杯酒,某敬耿大翻译。” 张言张副局长一脸尴尬,心道:我的洛大探长哎,您可真是我的亲哥,您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这天让您聊的,绕是我张某人三头六臂它也圆不回来啊。 张副局长尴尬之下就给轻寒夹了一筷子涮的不老不嫩的羊肉,陪着笑开口说:“今儿这肉不错,耿老弟多吃点,多吃点。” 一边给轻寒夹肉,一边悄默默看轻寒的脸色。 只见轻寒深若寒潭的双目看着洛克,目光清清冷冷,看不出喜怒。 一直埋头苦吃的敏表哥,打一落座就没敢多话。这几个,能坐到一张桌上,按说都是自己人。但敏表哥的特点就是有眼力劲,深知这一桌子它轮不着自个儿多话。少说话,多吃饭,是今儿中午明智之举。 此刻这话让洛大神探聊的冷了场,那得赶紧出声了。 敏表哥放下筷子抹抹嘴,端起酒杯对着洛克说:“北平城的人都知道我表弟不甚酒力,洛大探长若不嫌弃这杯酒我替表弟干了。” 洛大探长能说不行吗?人敏表哥不仅是耿大翻译的表哥,而且还是大队长。这面子咋滴都得给。 两人愉快的干杯,喝酒。 等洛克放下酒杯,轻寒才不瘟不火的开口:“如今洛大探长不在警局做事了?” 洛克手下一顿,随即嘲讽的回应:“耿大翻译问的好,是洛某草率了。” 轻寒起身:“耿某公事繁忙,先行一步。” 张副局长和敏表哥急忙起身相送,洛克压根没动。 张副局长陪着小心边往外走边解释:“今儿时间急,耿翻译指定没吃好,改日张某请耿翻译迎宾楼吃大菜。” 轻寒笑笑说:“等迎宾楼开张耿某自是要去捧场。” 张副局长立马放心了。 这迎宾楼是张家的产业,算的上老字号,日本人进城,北平餐饮协会抵抗,大多数馆子响应都关了张。这不,前几日新的会长上任了,北平的馆子陆陆续续开张了。 张家的馆子之所以跟风关张,那是不想当出头鸟。自古法不责众不是?大家都关门响应,就你开门迎客,那是得多迫不及待当汉奸啊?啥朝代它随大流总没错。 反正也不开门迎客,索性就趁机会休整一番,重新装修一下。这不,大多数馆子已经开门营业,张家的馆子自然也择了吉日开张。 轻寒能撂话,自然没在意。张副局长亲自送轻寒下楼到了门口,招手叫了洋车,顺手付了车钱。 “耿翻译,您慢走,慢走。” 下午轻寒有课,授课结束后又去了武田太郎办公室,得知武田太郎没事便打了招呼,早早回家吃饺子去了。 轻寒接了雅子一路,顺路又买了酱肉。 酱肉铺子在每天必经的路上。 酱肉铺子旁新开了一家杂货店,今儿早起才放炮开张,地上落满了鞭炮残渣。 雅子挽着轻寒踩着满地的红纸屑走过,石头拎着酱肉油纸包,三人没多看一眼。 杂货铺的柜台里,何少爷躲在帘子后,掀开一条缝,看着三人的背影。 麻利的伙计准备上板子,才刚儿掌柜的就吩咐过,今儿头天开张,早点上了板子关门。伙计冲着帘子后问:“爷,小的这就上板子了?” “嗯。” 何少爷应一声,抬脚从后门离开。 第401章 家宴 冬至的饺子吴大厨准备的仔细,光是馅料就好几样。老爷的最爱,大少爷的青睐,太太的欢喜,姨娘们的喜好,少爷们的口味,大小姐的禁忌,无一遗漏。 耿府前院的待客厅,福伯早就吩咐下人们打扫的干干净净,地龙烧的热乎乎的,耿府多年不用的轿子也拾掇出来,天刚一麻麻黑,福伯就领着人抬着轿子去了老爷的书房。 府里都知道老爷经过一番治疗,如今脸上看不出异常,就是手脚不大利索。 院子门口,福伯大声招呼耿二:“前面都齐整了,太太让我来接老爷。老爷可拾掇好了?” 屋子里老爷正慵懒的靠在热乎乎的炕上,身上搭着小被子,手里拿着一本杂记,小炕桌上摆满了各种干果小点,茶碗里的热茶隐隐冒着香气儿。听着老福子夸张的声音,抬眼瞅着耿二,放下书伸伸懒腰,撇撇嘴:“瞧把这老东西乐的,成心想累死爷。” 耿二忠厚老实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憨憨的说:“自打爷传出病了的话,这院子里清冷了许久,今儿是冬至,大管家指定是想着热闹热闹,也让爷高兴高兴。” “让那老东西装病试试?整日里窝在这院子里,少了多少乐子?爷这辈子就没这么窝囊过。” “嘿嘿,老爷这不是心疼大少爷来着。大少爷那是真孝顺,可是给爷淘换来不少好玩意儿,爷这不也没闲着?” 耿二意有所指的冲着房檐下一溜儿的鸟笼子抬抬下巴。 老爷翻翻白眼:“要不是瞧着这府里还有个成器的,爷我能这憋屈?” “是是是,爷遭了罪,大少爷肚里门清儿,等今儿过了,我可得找大少爷好好说道说道,万不能让爷白遭了罪。” 老爷起身笑了,理理袍子:“那是,做好事不留名可不是爷的风格。” “得嘞,爷把心放肚里,大少爷指定心疼老爷。” 老爷哼了一声,低头拽拽褂子,嫌弃的撇撇嘴:“瞧这褂子,整得跟新郎官似得。” 耿二挠挠头:“大管家特意嘱咐的,说是今儿不仅是过节,还得让一家人知道知道老爷这身子骨好多了,整的喜庆点。” “瞧你这眼光,喜庆点就整的跟个愣头青的新郎官似的?” “嘿嘿,爷,咱出门吧?冰天雪地的,老福子可等了一阵子了。” “叫吧。” 耿二麻利的推开门大声叫:“大管家,爷这得了。” 老福子颠颠的让人把轿子抬进院子,直接停在门口。耿二小心翼翼的搀着老爷出门,老福子又极有眼色的搭把手,老爷子哆哆嗦嗦上了轿子,手里抱着热水小铜壶。 老福子前头领路,耿二紧贴着轿子,一路晃晃悠悠到了前院。 太太打头领着一众人等在大客厅门口,热热闹闹迎着老爷进了门。 老爷颤颤巍巍落座后,太太一众人这才跟着落座。 老爷环视一圈,脸色一沉。 太太马上笑着解释:“柳儿才刚儿传了话,不散外头忙,怕是回来的晚,一等不散进门就过来,怕是快了。” 老爷冷着脸抬起不利落的手礅了一下茶碗。身后的耿二马上仿着老爷的腔调说:“做了多大的事儿,也是耿府的子孙,咋就没了规矩?” 老爷点点头。 太太白着脸咳嗽,震的瘦弱的身子微微抖动。晴姨娘大眼睛转了转,赶紧给添火:“呦,府里早两天就开始忙活,就为了今儿的冬至。早些年,三少爷最是重规矩,老爷还夸过呢。咋如今见了世面,反倒就忘了呢?不过,这要说见过世面,阖府里也就大少爷是真正儿见过大世面的,如今府里头也就靠着大少爷,那日本人见了大少爷都是客客气气的,就这也没见大少爷端着架子不讲究规矩。就我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后院妇人也知道,大少爷可是忙大事儿的,咋就守着规矩,一早儿就过来侯着老爷。” “哐当……” 老爷说话不利索,手脚哆嗦,但不影响发火,伸手就把茶碗扒拉到地上。 “哎呦,我的爷,您别生气,可别烫着手。” 老福子忙慌着急的上前查看老爷的手,耿二阴冷着脸招呼下人清理。 正乱作一团时,不散和陶云扶着柳姨娘刚好踏进门。 三人其实听到了屋里的动静,柳姨娘一贯是个会装的,木纳呆板的脸上除了皱纹看不出喜怒,不散却阴沉着脸,仿佛谁欠了他八百吊钱。陶云低着头,垂着眼眸,看似小心翼翼。 曼妮腾的一下起身,怒火中烧。 “三哥,你什么意思?” 晴姨娘楞了,抬眼惊诧的看着曼妮,伸手悄悄拽拽曼妮。 曼妮甩开晴姨娘,两眼喷着火。 不散心知肚明,却故作不解的看一眼曼妮,转脸看着老爷恭敬的说:“父亲,回来晚了是儿子的不是。实在是忙,那日本人又不过冬至,儿子实在是抽不开身,就这还是儿子放下手头的事儿紧赶慢赶回来的。” 不等老爷开口,曼妮手指着陶云厉声说:“滚,让她给我滚出去。” 柳姨娘面不改色,扒拉开两人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上落座。陶云的手猛的一空,有些不知所措,抬起湿漉漉的双眸向不散求救。 不散黑了脸,瞪着曼妮大声说:“曼妮,你的教养呢?她是我的未婚妻,你凭什么让她滚?” 一屋子的人神色各异。 老爷黑着脸,太太惊诧,晴姨娘不安,轻寒冰冷,雅子莫测,西风不可思议,大管家福伯恍然大悟,耿二不明所以,菊花担忧,牡丹缩着,其他下人屏住呼吸垂下头立着。 曼妮突然发了狂,动作粗鲁的推开椅子离开饭桌,快步走到不散面前:“三哥,你是故意的?” 不散黑着脸:“曼妮,我咋就故意了?我就不明白了,我想要一老婆,碍着你啥事了?” 西风忍无可忍的张口说:“不散,你别过分。” 不散看了西风一眼,冷笑着说:“咋滴,非得二哥不要的我才能娶?” 这话一出,柳姨娘便知道要坏事。 果然,太太登时脸色更加苍白,咳的止不住。老爷鼻子都气歪了,这是真气的。老爷真想起身大骂,耿二极有眼色的伸手扶住老爷,实际上手下用劲压着老爷。 原本福伯和耿二还不明白老爷装病,为啥要瞒着家里人,这会儿才看明白,其实防的就是三少爷。 三少爷这是吃了雄心豹子胆,眼里压根就放不下老爷。 老爷这会儿那个恨呦,只能喘着粗气,瞪着轻寒。 轻寒目光利剑般射向不散,不散后脊背一凉。 曼妮抬手抽了不散一大嘴巴子。 “耿不散,这世上女子千千万,张鸿民不要的破鞋,你上杆子的要。你是给谁没脸呢?” 曼妮话一落地,屋子里的人全都变了脸。原来不是大小姐蛮狠,实在是三少爷不讲究。 老爷子气的直捶桌子,太太惊的忘了咳嗽,柳姨娘也惊诧的瞪着陶云。晴姨娘二话不说直接起身,冲过去对着陶云就吐口水:“呸,什么玩意儿?什么香的丑的都敢进耿家,也不怕脏了耿家的地儿。” 不散没想到曼妮真敢说出来,一时也有些慌张,捂着脸楞楞瞪着曼妮。 陶云心里讥笑着不散,面上却委屈极了,抬起泪汪汪的眼睛,胆怯的开口:“对不起!对不起!曼妮,当初我不知道……若是知道鸿民已经成了亲,我不会……不会……对不起……呜呜呜……我跟三少爷是真心相爱的……不散……不散?” 不散看看老爷子气的黑沉沉的脸,轻寒阴冷的目光,西风气势汹汹的模样,突然就没了才刚儿的勇气,唯唯诺诺的开口:“我……我……不知道……” 曼妮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冷声质问:“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好,好,现在知道了,让她滚,马上、立刻,滚出去。” “曼妮,今儿过节,你消消气,消消气。” “耿不散,今儿有我没她,有她没我。” 轻寒微微皱起眉头,当初捉奸在床也没见曼妮这般,今儿这是怎么了? 轻寒略一思索便想通了其中关节,不散最近小动作频繁,陶云死心塌地的为云子做事,雅子又虎视眈眈坐在身边。 曼妮这是故意的,蛮狠嚣张的耿府大小姐,眼里的确不揉沙子,趁机把陶云这个日本特务的狗直接堵在耿府门外,最好不散也跟着一块滚出去,耿府怎么着也能清净清净。 想通了其中关窍,一直没说话的轻寒开口了,嗓音低沉阴冷:“三弟,送陶小姐出去。” 不散为难的看一眼轻寒:“天已经黑了,云儿一女孩子怕是不安全。” 西风嗤笑:“三弟倒是个怜香惜玉的。” 轻寒没理不散,扬声叫:“石头。” “大少爷,我在。” “去大门上替陶小姐叫洋车。” “大哥……” “三弟,今儿是家宴。” 不散张了张嘴,终是没敢多说。 陶云心有不甘,但这屋子里没有一个人替她说话,就是她整日里挖空心思讨好的柳姨娘也跟老僧入定般,头都没抬,眼风都没给一个。 陶云只能继续装,含泪轻声告退,背影在清冷的月光下格外娇弱,仿佛随时随地都能倒下。 第402章 规矩 陶云走了,不散阴着脸坐下。福嬷嬷端上刚出锅的饺子,一家人沉默着用餐,全然没了喜庆。就连忙了一下午的吴大厨进来,亲自端着老爷最爱的三鲜馅饺子,笑呵呵的问老爷:“爷,您尝尝这味儿可还行?” 老爷撩撩眼皮子沉着脸,勉强点点头敷衍。 吴大厨纳了闷,这不是自家爷的风格啊。 吴大厨斜眼瞧大管家,福伯冲着三少爷努努嘴。吴大厨温吞吞的目光仔细瞅一眼三少爷,依旧是过去那个惯会装的假模样,一贯是个会装的,今儿这咋就没装? 吴大厨摇摇头,退后一步立在大管家身边。 轻寒抬起头微微一笑:“吴叔辛苦!” 吴大厨受宠若惊:“不敢当不敢当,大少爷喜欢就好。” 饭后,老爷子挥退下人,只留下老福子和耿二守在自己身边。 老爷看看老福子,点点头示意老福子开口说话。 大管家老福子冷着脸瞧一眼柳姨娘和三少爷,咳嗽一声开口:“三少爷,老爷问您啥时候有的未婚妻?这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这悄默声就蹦出个未婚妻,咋滴,这是不把老爷放眼里了?自个儿就当家了?” 不散惊得一下子从椅子上起来,随后又觉得自个儿没绷住,恼羞成怒,梗着脖子回话:“父亲,如今已是民国了,早就不兴那老黄历了。儿子有了自个儿喜欢的,儿子想娶她。” 老爷子真想立马痊愈,然后啪啪抽他。无奈还得装病,气的瞪眼喘粗气。 耿二忙替老爷顺气,瞅一眼不散没好气的说:“三少爷,老爷身子骨不好,您就不能顺着老爷?” 老福子点点头:“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女人满街跑。大丈夫何患无妻?以咱耿府的门第,想啥样的没有?您又何必?” 不散这会儿瞧着老爷虽气的想跳脚,但他病了,手也哆嗦,腿也哆嗦,话都说不利落。即使忤逆,能咋滴? 心下没了害怕,胆子瞬间大了。 “父亲,儿子是真心喜欢云儿的,求父亲成全。” 这话一出,别说太太和两位少爷抽了口冷气,就连大管家和耿二都倒抽了口凉气。这三少爷莫不是魔怔了? 晴姨娘嗷的一嗓子就炸了锅:“老爷,老爷啊,三少爷这是魔怔了?可见那陶云得多下作,三少爷啊,您着了那狐狸精的道儿,分不出香臭。” 反应迟钝的柳姨娘这会儿捏着佛珠的手哆嗦了起来,凌厉的目光盯着不散,斩钉截铁的厉声说:“不行。” 屋子里瞬间安静了。 老爷阴沉沉的脸缓了缓,太太悄悄松了口气,晴姨娘瞪着疑惑的大眼瞅柳姨娘,轻寒神色莫测,西风若有所思,曼妮嘴角噙着冷笑,老福子一脸的不可思议,耿二满意的点着头。 不散满脸的不可置信,盯着柳姨娘问:“姨娘,为什么?” “不行,三少爷您听姨娘一句话,那陶云不配。” 柳姨娘噗通一声跪在老爷面前,声泪俱下:“老爷,三少爷不懂事,您大人大量,您别生气,三少爷也是一时迷了眼,着了那女人的道儿。” 不散惊了一下,跳起来就拉扯柳姨娘:“姨娘,您起来,现在是民国了,不兴那封建思想,成亲娶自个儿喜欢的,政府都提倡。咱耿府这老规矩早就该改一改了。” 柳姨娘看着不散,红了眼。 “三少爷,老爷是为了您好啊!” “我自个儿的事自个儿做主。” 不散使劲拉扯柳姨娘,柳姨娘一把推开不散,砰砰砰直磕头:“老爷,您别生气,别生气。” 老爷这会儿看着母子俩唱双簧,气的都要笑了,斜眼瞅瞅老福子。 老福子意会,咳嗽一下出声:“管它外面如何,耿府自有耿府的规矩,谁要是想坏了规矩,那就从耿府滚出去。” 不散指着老福子:“你算什么东西?敢跟这儿指手画脚。” 轻寒冷声道:“三弟,怎么说话呢?福伯是府里的大管家,几十年来忠心耿耿,兢兢业业,打理着耿府,你我都得称一声福伯。再者,你也该看明白,这原本就是父亲的意思。” 不散不屑一顾的瞪一眼福伯,嘴硬道:“陶云是个能干的,能指着事,指定会是个贤内助。” 福伯理都没理不散,眼睛只盯着老爷,老爷扬扬下巴,福伯上前贴着老爷,频频点头。 俩人之间的交流,别人压根不懂,只福伯明白。福伯恭敬的哈腰点头:“老爷,我这就跟他们说。” 福伯正身厉声说:“耿府无媒不聘,陶小姐绝不能嫁入耿府。” 不散大喊:“凭什么……” “家法。” 老爷这两字咬的格外清楚,几乎是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不散一下子歇了声,环视一圈,冷笑着不说话。 柳姨娘拉着不散行礼告退:“老爷,您千万别跟三少爷计较,您好好养病,我这就回去劝劝三少爷。” 娘俩回到柳姨娘的院子,不散不高兴的甩开柳姨娘。 “姨娘歇着吧。” “三少爷要出门?” “嗯,外面的事儿还没忙完。” 柳姨娘叹口气说:“我儿受了委屈,姨娘心里也难受。” 不散赌气道:“也不是第一回了。” 不散委曲求全的模样终究让柳姨娘潸然泪下。 “对不起!都怪姨娘没本事。” 不散终究心软了,扶着柳姨娘柔声说:“姨娘,如今儿子在外面混的不差,在这四九城里也算有头有脸的主儿,就是在日本人那儿也有几分面子,姨娘没必要一直退让。” 柳姨娘欣慰的拍拍不散的手背,温声细语:“我养的儿我知道。儿啊,如今的好日子是我儿辛苦得来的,那原本就是我儿的。可这府里,该我儿的谁也甭想昧了去。” 不散皱眉:“姨娘,没这三瓜两枣,儿子一样让姨娘吃香喝辣。” 柳姨娘摇摇头:“那可不是什么一星半点,三瓜两枣,耿府几代人的积攒,拔根毛也有你我的腰粗。要不,那日本人干啥盯着耿府?别的不说,老爷子可是藏了不少的老物件,都是宫里出来的,随便一件就值老鼻子银子了。我听说那日本人对宫里的东西最是喜欢,若是我儿能得几件,一辈子就够吃了。任他谁当主子,我儿只要有了好东西,还怕开不了道儿?” 不散眼珠子转了几圈,展颜笑了,更加殷勤的搀着柳姨娘,狗腿的笑着拍马屁:“还是姨娘想的长远。没错儿,这府里的一切都有儿子一份,别人想昧了去,没门儿!” 柳姨娘瞧着不散想明白喽,满意的笑笑:“眼下老爷子病的不轻,说是好了,今儿我瞅着也就那样,话也说不利落,手脚也不当家,拿不起个儿来,就这毛病,多气几回,怕也离那啥不远了。到时候,凭着我儿,这府里不都是我儿的天下。” 不散点点头嬉笑:“嘿嘿……错不了,姨娘这个。” 想想都高兴,不散话锋一转:“可姨娘,那陶云……” 柳姨娘脸一变:“咋滴,这世上的姑娘死光了?老福子那句话一点没错,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姑娘满街跑。那陶云,她不配。这四九城,黄花大姑娘可着我儿挑,要啥样儿的没有?” “姨娘,那陶云可是给日本人办事儿的,这回儿子要干的事儿,陶云帮了不少。” “哼,她上杆子攀着我儿,为我儿办点事那是给她的脸。听姨娘的,拿着点。这种女人给她点颜色,就能蹬鼻子上脸开染坊。以我儿本事,拿捏个陶云不是事儿。” 不散想想也是,陶云可不就是上杆子巴着自个儿。当初那偶遇,只要不是个傻的,都能看明白那就是个局。 不散能接受陶云,除了陶云与时下一般的女子不同,还有就是看在陶云跟日本人熟络的份上。 一想到这儿,不散心下一热,有几天没跟女人厮混了,不散有些上火。陶云那娘们有些本事,外表看着清秀文静,实际上是个能放的开的,比上那八大胡同的窑姐儿丁点不差。 不散耐着性子说:“姨娘都是为儿子,儿子明白。姨娘受累,儿子心领了,姨娘且等着,以后有的是享福的日子。这会儿,姨娘累了一天,先歇着吧,外面的事儿挺急,儿子得立马去办。” “嗯,外面的事儿重要,去吧,天凉了,加件厚袄子。晚了,就别急着回来,路上滑,歇在外面就行。” 不散伺候着姨娘上了炕,仔细掖好被子,这才压下心里的火,急急忙忙往外走。 屋子里娘俩悄悄捏咕事儿,牡丹悄默声贴着门听。越听心越惊,天老爷,这娘俩还是人嘛?老爷这才病了几天?娘俩就开始咒老爷,算计开府里的财物了。这府里要是让这俩黑心的当了家,还有活头吗? 牡丹捂着嘴悄悄离开,吹着冷风跑到了园子里,迎面正碰上菊花。牡丹怕菊花看出事儿来,忙笑着搭话,说自个儿要回家瞧瞧。 菊花其实也没想到跟这儿碰上牡丹,脸上闪过一丝惊慌,嘴里咕哝着:“这会儿没事,瞎逛逛。” 牡丹特意多瞧了菊花两眼,最终也没多嘴,点点头往园子的角门走。 第403章 烟馆 冬至的饺子吃过后,天越发的冷了,算算日子,跟何少爷说的时间已经过了几天,要备的东西该动手了。 轻寒趁着中午吃饭的空挡,约了敏表哥见面。 轻寒特意选在人多热闹的小馆子里,这家的爆肚儿最是有名。别看铺子不大,架不住老北京人就爱这一口。 轻寒到的时候,敏表哥早就占了位子,爆肚儿也才刚儿上了两份。瞧见轻寒紧着招手:“表弟,跟这儿呐。” 俩人埋头痛快的吃过饭,馆子里人多,合着气氛只说了无关痛痒的闲话。 出了馆子,轻寒递给敏表哥一张单子。 “帮我弄点东西。” 敏表哥当下就要看,轻寒抬手制止:“都是些违禁品,得费点功夫。量不大,我有急用,日本人盯得紧,我不好出手。敏表哥受累,给张罗张罗。” 敏表哥四下瞧瞧,见没人注意,立马塞进口袋,嘴里应着:“行,包我身上。” 轻寒笑笑:“我信表哥,钱不是事儿,下午让石头送过去。” “不急。” “敏表哥,这事儿张家能办。” 敏表哥眯眯眼:“行,一准儿办的漂漂亮亮。” “小心点儿,日本人贼着呢。” “得,明白。” 下晌轻寒回家时,无意中看到了街边一道熟悉的身影。轻寒坐在车上,盯着那道身影,看着那人走进一间杂货铺。轻寒特意看了看杂货铺门楣,汇通杂货铺。 这是轻寒每日必经之路,何少爷今儿就是特意的。 杂货铺很快过了,轻寒不动神色,淡淡的开口:“石头,这路上新开了间杂货铺,以后找何少爷就跟这儿找。” “杂货铺?哪儿呢?” “才刚儿路过,汇通杂货铺。” 三天后,敏表哥打电话约轻寒听戏,换了敏表哥常去的戏院。那地儿敏表哥熟,轻寒和石头早一步到,石头把车停在戏院门口,正是晚场子的档口,戏院门口最热闹。 敏表哥坐着洋车,洋车一停,敏表哥就招呼轻寒:“表弟。” 两人站着寒暄,石头顺手接过敏表哥手里拎的小皮箱放在后座。 轻寒回头对石头说:“母亲这两天没胃口,去素坊斋买几样点心送回去。路过杂货铺,别忘了翠姨让你带的东西。” 石头开车走了,轻寒和敏表哥往戏院子里走。 轻寒低声问:“齐了?” “齐了,一样儿不少,张家的大管事给办的,错不了。” “嗯,张家人办事稳妥。” 敏表哥搓搓手不好意思的说:“表弟,今儿表哥多叫了俩人。” 轻寒抬抬眉,敏表哥接着说:“这不才上任嘛,都知道我是靠着表弟才坐上这位置的。下面有俩小头头,挺有眼力劲,没下绊子,就我上任这几天,全靠这哥俩撑面子。人也没啥要求,就是想认识认识表弟您。我原本也是不答应的,可人说了,也不干啥,就是想见见表弟,心里也有个底。” 轻寒明白了,笑笑:“能得表哥的看重是无觅的荣幸。” 敏表哥高兴了:“想着能拢就拢着点,以后用着也顺手。” 轻寒点头:“表哥一向是个有成算的。” 敏表哥这回是彻底放了心,今儿这就是试试水。打那天接了轻寒给的单子,敏表哥这心里就琢磨开了。表弟这是防着日本人呐,俗话说狡兔三窟,耿府几代昌盛,那都是靠苦心的经营。表弟这东西可不是给自个儿用的,那话咋说来着,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这是给自个儿和耿府留后路呐。哎呦呦,要么说这有学问的人心眼子忒多,眼下瞧着是日本人当家,可不定啥时候这日本人就滚回老家去了,毕竟这是中国人的地界儿。 想明白了事儿,敏表哥心里就有了算计,趁着表弟在日本人跟前得脸,自个儿也多拉拢几个人,不说以后,单凭眼下他用着也顺手不是。 今儿探探路,表弟的心思跟自个儿想的一样。这就好,这就好,老话说的好,多一个朋友多条道儿。 今儿的戏格外热闹,台上唱的热闹,台下叫好声此起彼伏。雅座里的几人听的高兴,聊的投机。直到曲终人散,还意犹未尽,死活拉着轻寒要去吃花酒。 轻寒不得已暗示,屋里头的厉害,这两天就不得劲,今儿已然晚了,改日再聚。 石头等在戏院门口,坐车回家的路上,汇通杂货铺早上了板子,门前静悄悄的。 石头说:“东西伙计收下了,说是掌柜的嘱咐过了。” 轻寒点点头,看着石头敦实的后背,轻轻叹口气。 “石头,你怨我吗?” 石头顿了一下,忍住泪意,摇摇头:“没,寒哥。妹子自个儿选的,她心甘情愿。” 轻寒抬手轻抚胸前的玉佩,隔着厚厚的衣服,感受着自己温热的体温。 轻寒侧目看着车窗外,夜色沉沉,冬日的月光清冷寂寞。昨夜的一场大雪,枯枝上的积雪尚未落尽,这会儿又飘起了小雪。 轻寒压住难以诉说的疼痛,忧伤低语:“她想必是有些怨我的,我不该,不该将你也拉进来。” 石头听不明白,从倒车镜里看着轻寒。 轻寒冷硬俊逸的五官忧伤沉痛,深若寒潭的双目星光点点。 许久,轻寒低声说:“乡下祖宅无人打理,过几天,带着老婆孩子去乡下吧。” 石头一惊,一脚踩了刹车。车滑了出去,顶在了马路牙子上。 石头心里更慌乱了,回头瞪着轻寒。 “寒哥,您这是嫌弃我了?” 轻寒抓着前排座椅,叹口气:“石头,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她只有你一个哥哥。” 石头定定的看着轻寒,暗夜里,一双眼睛灿若星辰。 石头憨憨的笑了。 “寒哥,如果我去了乡下,就只剩下寒哥一人,连个帮手都没有。我不去,我要留下,我要替妹子帮寒哥。” 轻寒的眼底涌上泪意。 “石头,我做的事儿很危险,稍不留神,就没命了。你,犯不着跟着我搭上命。我已经害了槐花,不能再害了你。” 石头认真的看着轻寒,坚定的说:“寒哥,我乐意跟着您,就算是丢了命,下辈子我跟寒哥做亲兄弟。” 轻寒内心涌动着无以言说的情感,幽深的目光盯着石头,最终只化作一句淡淡的:“走吧。” 余下的路不远,两人都没说话,与这夜一般沉静。 车才停在府门口,大管家福伯就探出头来问:“石头,是大少爷回来了吗?” 石头下车上前:“福伯,是大少爷回来了。” 轻寒心下疑惑,这么晚了福伯还没睡? 轻寒直接下车,福伯已经打开了大门。 “福伯,这么晚了,可是父亲有事吩咐?” 福伯等石头把车开进来,关上大门,拉上栓子。 “大少爷,可不就等您呢。” 轻寒抬脚往书房走,福伯跟在身后说:“大少爷,今儿王家来人了。” “王家?哪个王家?” “就是……就是……二小姐的婆家……” 轻寒脸色一沉,浑身散发出骇人的冷气。 福伯的胖身子抖了抖赶紧解释:“是王家大少爷,门上说提溜着不老少的礼,先递了帖子,人就在门上守着。老爷没见,也没让我见,只让看门的老三跟王家大少爷说,耿家与王家断无关系,虽王大少爷受累前来,但耿家绝无招待一说,烦请王大少爷往后就别走错门了。” 轻寒阴沉沉点点头。 福伯又说:“老爷一直等着您呐。” 轻寒扫一眼福伯,知道福伯这是话里有话,脚下加快速度。 耿二守着门,轻寒一到耿二就推开门撩起帘子。 “大少爷回来了。” 轻寒一进门,迎头赶上一不明物体,轻寒一闪,定睛一瞧,落在脚下的是一块红豆泥点心。 往炕上瞧,老爷子精神奕奕的坐在炕桌旁,桌上摆满了各样小点心和干果。老爷子正仔细剥瓜子,也不吃,剥出来的瓜子瓤仔细放在小碟里。 轻寒摸摸鼻子,堆起笑脸。 “父亲,这可是素坊斋的点心,怎么着,不合口味了?” “哼,你倒是还有心情吃劳什子素点心,过几日,为父这桌上可就是烟膏子了。” “这话怎么说?” “你倒是忙,美名其曰养着耿府。可那也得有人承情不是?如今,这耿府有本事的可不是你大少爷一人了。” 轻寒淡淡的一笑,随手拿起花生仔细剥,漫不经心说:“自然,父亲教子有方,儿子个顶个的能干。” 老爷子幽深的目光盯着轻寒,竟看不出一丝调侃,终是耷拉的脸冷冷说道:“耿府的三少爷是个能人,竟干起了开烟馆卖大烟的营生。” 轻寒一惊,手里剥了一半的花生啪嗒落在炕桌上,咕噜咕噜滚了下去。 “这是啥时候的事儿?” “今儿开业,那场面红火的很。” “开烟馆牵扯甚多,哪能说开就开,怕是背地里倒腾了不少日子。三弟瞒的够紧,今儿开业连我这个大哥都没知会一声,这是防着家里呢。父亲又是从何得来的这消息?” “我早就提醒过你,这府里就数老三鬼心眼子多,不安分,你压根就没听。” 第404章 舞女 此时的轻寒无比的自责,原本想着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弟,性子温润,虽然自己没在的这几年有些走偏了,但拉一把还是能拉过来的。最近事情多,一个错眼,不散竟做出了这等事。 轻寒皱起眉头:“之前不是跟日本人开厂子来着。” “他那厂子早成了日本人的,压根轮不着他自个儿做主。这事儿耿大翻译没听说?” 轻寒看着老爷了然的目光,垂下眼眸。 “这事儿我倒是知道点,那也不是他开烟馆的由头。” “由头?干缺德事儿还要由头?能开烟馆祸害人,那就是从骨子里坏了,没得救。” “父亲先别急,咱也不能听风就是雨,兴许是没影儿的事儿。三弟咋不知道那玩意儿就是祸害呢。” 老爷子冷哼一声,“啪”的把手里的一把瓜子儿拍在炕桌上。 “知道今儿王家为啥上门来?那是恶心人来了。提溜着礼,口口声声给耿家新开的烟馆道贺来了,诚心想恭贺开张大吉,咋不去门脸儿上?反倒是吆五喝六的上府里来了。人家那是拐着弯恶心人呢。你耿府不是自诩将门之后,没事儿就标榜自个儿忠君爱国吗?倒是瞧瞧,大少爷给人当翻译,大小姐招了安,三少爷直接下手祸害人,这就是耿家的风格!人家那是啪啪打脸啊。” 老爷子用手拍着自个儿的脸,连嘲带讽的一番话,让轻寒心里更加难堪。不过,多年练就的冷静,喜怒从不喜形于色。此时的轻寒依旧面不改色,只是目光更加幽深冰冷。 “是那王大少爷说的?” “还能有谁?那混小子就是故意的。这烟馆没准跟王家都有些关系,老三这是往为父心窝子里捅刀子啊,这事儿它就不是做哥哥的能做出来的。” 轻寒犹豫道:“不能吧?三弟若是真和王家扯上关系,那这事办的还真不地道。” 老爷嘲讽的抬抬嘴角,斜一眼轻寒,冷哼道:“为父这是病了,也管不了。谁叫耿家现如今就指着少爷们过日子呢!你看着办吧,那话怎么说来着?引狼入室估摸着也就这意思,我瞧着这老三呐,迟早是个祸害。如今这耿府,四九城都憋着笑呐,老祖宗的脸都被丢光了。罢罢罢,反正我也病了,病的见不了人喽!” “我跟三弟谈谈。” “谈吧,但愿能谈出个花来。” 老爷摆摆手,哼唧:“我困了,哎呦,这一天天的,病了也不能消停。” 轻寒马上起身告退,嘱咐耿二上点心伺候着,这才往外走。 门外,大管家福伯等着。见轻寒出来,跟着轻寒往外走。 “福伯,今儿王家那小子怕是说话不好听吧。” “哎,还得是大少爷。可不,那小子忒不是东西,说话难听着呢。这不怕老爷生气,压根没敢仔细学。就那混小子说的话,它真能气死个人儿。” “看来三弟是真干那事儿了。” “没跑了,真真儿的。不是我说三少爷,打小瞧着也是不错的,这咋越长越歪歪了。干啥不行?非干开烟馆卖大烟的事儿,咱耿府这点子脸早晚被败光了,非得整得灰头土脸的。放眼这四九城,能数得着的,谁家干这事儿?除了王家那样没皮没脸的,那不也让人损了多少年。我还真就不明白,您说三少爷这是图了个啥?今儿我都没敢出门,这老脸臊得慌啊。” 大管家福伯这话匣子一打开,就刹不住车,把一整天的憋屈全秃噜出来了。 要说这府里真正儿操心的,他就没几个。大管家老福子算一个,几代人都在耿府,耿府那就是自个儿的家啊。 轻寒理解大管家福伯的心情,脚下放缓,安抚道:“福伯不必太过担忧,明儿我问问三弟。” “那感情好。” 福伯嘴上没说,心里嘀咕:“这三少爷早不是当年那个三少爷喽。” 福伯打理耿府,成天跟外面跑,那三少爷是个什么东西,心知肚明。可府里上有老爷,下有大少爷,人少爷的事儿,他一管家还真不好说。 瞧着大少爷这动静,直奔自个儿的院子,也是,今儿这天也不早了,该歇着喽。这事儿它也不是急的事儿,烟馆就跟那儿摆着,不能够因为一句话就关门,所以急也没用。 翌日,轻寒去了办公室,忙完手头上的事儿,就给张言打电话。从张言那儿得到准确的消息, 不散的烟馆果然是昨儿开的张。张言也被邀请参加,办的那叫一个红火。上下两层楼,布置的跟皇宫一样,富丽堂皇,光那烟枪都是镶金戴玉的,烟馆里那伙计都是一水儿的大姑娘,哎呦,娇滴滴的那个嫩呦。人家开的那是高档烟馆,专门接待四九城有头有脸的,什么有钱的,有权的,反正一般人那是进不去的。昨儿一开张,就迎来了满堂红。 轻寒又详细问了情况,张言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烟馆果然跟王家有关系,除了日本人的货,王家也供。 轻寒在张言啧啧声中放下电话。握紧拳头,心里翻江倒海。 不散这是越走越远。 眼下烟馆已经开了,怕是不散不会答应关了。不散,这是往死里折腾呢。 轻寒一时也想不出折来,但府里还得警醒着点。 晚上,结拜大哥李仕温约轻寒去灯市口的舞厅消遣。一听是灯市口,轻寒想起何少爷的话,正好去探探。 轻寒是带着雅子一起去的,今儿就是纯消遣,带上雅子,一来彰显俩人感情好,二来那地儿是非多,带着雅子能少很多麻烦,三来,可以用雅子探探面生的舞女。 李仕温依旧长袍马褂,乍一看去,文质彬彬的,压根没那匪气。 老二王长贵,老三王长福也在,这几年日子滋润,养的膘肥体壮,一身横肉,穿上锦缎,还是一身匪气。 轻寒自打回北平,还是第一次进这样的地方。与八大胡同完全不同,到处洋溢着欧式情调。一码色的白家具,皮沙发,水晶灯,伙计们白礼服扎着黑领花。吧台上扎着马尾的调酒师翻着花样调酒,西洋乐器奏着低迷诱惑的音乐。身穿各色服装的舞女伴着神态各异的男人们摇曳在舞池中。 轻寒不喝酒,给雅子叫了果汁,自个儿来一杯咖啡。 李仕温三人一水儿的鸡尾酒,几人坐在沙发上,闲散疲懒,有一句没一句的唠着。 其实今儿李仕温哥几个叫轻寒过来是有事儿的,不过这会儿不是说话的时候,只能闲聊。 轻寒正低头跟李仕温说话,身旁的雅子低声说:“三弟也在。” 轻寒顺着雅子的目光看过去,不散正搂着陶云跳的欢畅。 轻寒微不可见的皱皱眉头,李仕温笑笑,端起酒杯喝一口,随着俩人的目光看着不散,颇有深意的说:“老六,你这个三弟可是个风流的主儿。” 轻寒笑笑:“不风流,枉少年。” 李仕温笑笑,突然眼睛亮了,低笑一声:“有热闹瞧了。” 轻寒疑惑的看一眼李仕温,老二老三也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轻寒低头轻呷一口咖啡,苦涩瞬间弥漫整个口腔。 一曲舞罢,不散跟陶云走到边上坐下,陶云今儿看着挺高兴,红扑扑的小脸上全是妩媚。正端起一杯酒,还没送到嘴边,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到了。 只瞧见一浓妆艳抹的女人上来就搂住不散,红唇紧贴着不散的脸颊,嗲声嗲气的说:“呦三爷,您可有日子没来啊,我可想死三爷了。” 陶云脸一变,不散倒是笑嘻嘻的摸着女人的小手。 “哪儿想爷了?” 女人夸张的指指胸前:“这想,这也想。” 俩人的无所顾忌,让陶云变了的脸直接黑了。 “你谁啊?走开。” 那女人仿佛才看见陶云,一扭身直接坐在了不散怀里,回头看着陶云,挑衅道:“我是谁跟你有关系吗?” 陶云的脸色愈加难看,昨晚在耿府的屈辱还没缓过劲来,今儿这下三滥的女人也敢跟自个儿叫板。 一直以娇柔示人的陶云也忍不住了,骨子里的泼辣瞬间爆发,也不装了。 “我是谁你没资格知道,现在马上离开这里。” “哎呦呦,我好怕,你吓死我了。不过呢,要走的是你吧?我可是三爷的老相好了,你又算哪根葱哪瓣蒜啊?” “你配吗?” “呦,这是瞧不起谁呢?我可是照章纳税,光明正大的。三爷未婚,我未嫁,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你若是正头娘子,我二话不说立马走人。不过是跟我一样的主儿,充什么大个儿?装什么装。” 陶云猛的端起酒杯泼向女人。 女人尖叫一声,不但没起身,反而更紧的抱住不散。 这会儿不散也觉得有些过了,撕扯着女人,想把她从身上扯开。 可女人哪能让他如愿,八爪鱼般扒着不散,陶云上手就往下扯。 瞧热闹的人多,不但没人劝,反而都饶有兴趣的看大戏。 这场闹剧直到舞厅经理带着人陪着笑,才把那女人叫走了。 第405章 粪霸 轻寒侧脸问李仕温:“那女人背后有人?” 李仕温摇摇头:“能在这儿混的就不是个善茬。您这三弟这几年折腾的厉害,也算是混出点名堂了。女人嘛,谁不是奔着过好日子去的?有本事,有钱,又是个识情知趣的。早先跟这舞女有一段露水夫妻情,租了小院子养着。您三弟现如今身边那女人可了不得,专干抢人老爷们的事儿。虽说这舞女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跟这女人一比,那就是个没用的。心里有气,今儿这一出就是故意的,膈应膈应人呗。要说您这三弟也是个有意思的。” 轻寒面色淡淡的,目光随意滑过远处正在闹别扭的两人。 陶云心里不痛快,又不能跟不散彻底翻脸,即使她想,云子也不答应。这会儿面色就有些难看,不散也不哄她,依旧那副看似温润无害却又极度凉薄的模样。慢悠悠端起色泽艳丽的酒,轻啜一口,尽显优雅悠然。 陶云心里一滞,那种无力又憋屈的感觉像撕碎了破布堵在心口。眼前这男人,看似温润,实则凉薄;看似良善,实则邪恶;看似无害,实则阴毒。越靠近越了解,越害怕越心惊。张鸿民的正直,铃木的粗暴,都不及眼前这男人令人心惊胆战。陶云相信,如果自个儿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蹦哒,这男人绝对会不声不响弄死自己。陶云其实有些后悔,后悔当初小瞧了这看似温润的男人,如今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 陶云心底叹口气,换上一副温柔妩媚的模样,柔声撒娇。 不散微微一笑,伸手搂住陶云,在她耳边暧昧低语。 陶云的温柔小意,曲意奉承,是吸引不散对女人的需求;陶云的精明能干,心机算计,是不散选择合作的必需。 所以,不散明白,自己和陶云之间是各需所求,既能满足肉体的需求,又能帮助实现权钱的欲望。同床异梦不过如此,相互理解,相互帮助,相互算计,这才是男女之道。 李仕温饶有兴趣的瞧着面色各异的两人,心情似乎颇好。在这风雨飘摇,迷茫惊慌的日子里,能瞧的乐子不多,没那功夫,没那时间,也没那机会。毕竟大多数人,大多数时间,都在活命的路上奔着。侧目看一眼轻寒,若有所思。 轻寒没把重点放在不散和陶云那里,目光掠过两人后,注意起舞池里翩翩起舞的男女。漫不经心的问:“大哥常来这里?” “无事时偶尔过来找找乐子。” 轻寒了然的点点头笑笑:“难不成还是应了那句家花不如野花香?” 李仕温哈哈一笑:“说句雅的,那就是梅兰竹菊各有千秋。” “我听说最近这里有新面孔,个顶个的绝色。” 李仕温手下一顿,手里盘玩的核桃泛着淡淡的油光。才刚儿还是一副云淡风轻,这会儿已然换做兴致勃勃。 颇有深意的目光从雅子身上扫过,心里有了计较。这位瞧着清汤寡水的,模样身材跟那位没得比。这六弟去了奉天就娶了心头肉,听说那可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只道是千好万好。没成想那位是个福薄的,消受不了这泼天的富贵。不过,人家那就是一明白人,听说临了临了还做了让男人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事。如今六弟这枕边人,啧啧,怕是不得心呐。 李仕温原本就一粗人,从不亏待自个儿,瞧着顺眼的、可心的,想着法儿也得整到手。这几年混的好,过得自然滋润。 想想这六弟,没了如花美眷,身边整天立着这么一位,哪得少了多少乐子啊。以前年轻,不知道这野花它的好,身边又有惊才绝艳、温柔小意的可心人儿,自然不想。可如今不同了,这位清汤寡水不说,就她那身份,让人也提不起多大兴趣。这有火就不能憋着,不利于养身。 李仕温瞧着雅子离得近,也不方便说的太过,只笑嘻嘻的道:“绝色倒不至于,不过别有滋味罢了。” 轻寒心里一动:“怎么个别有滋味?” “怎么说呢?要说这灯市口的舞女,跟那八大胡同的窑姐儿她原本滋味就不一样。瞧,就那个,穿紫色旗袍的那个,前几天才来的,瞧瞧,不一样吧?瞧那小腰,瞧那屁股。人家那叫交际花,可比窑姐强多了,交际花,听着就不一般。” 轻寒顺着李仕温的目光看过去,紫色旗袍女正与一脑满肠肥的大肚男跳舞,曼妙的身材摇曳生姿,一张涂的白的掉渣的脸紧贴男人的胖脸,与普通的舞女一般。不过,摇曳的背影似乎更风骚更妩媚一些,李仕温嘴里的滋味不一样,大概就如此。 轻寒眼角扫过雅子,雅子面色如常。 轻寒起身,绅士的邀请雅子:“可否请夫人跳一支舞。” 雅子有些惊讶,一闪而过。很快笑着起身,把手放在轻寒的大掌中,优雅的笑着说:“不胜荣幸。” 俩人在舞池翩翩起舞,轻寒有意把雅子带到紫衣舞女跟前,贴着雅子的耳边低语:“雅子穿紫色一定很美。” 雅子不明所以看看舞女,眼底闪过一丝嫉妒。娇柔低语:“轻寒哥哥喜欢紫色?” 轻寒一直盯着雅子,除了嫉妒,没看出异常。 轻声低语:“只是觉得唯有紫色才能衬托夫人的气质。” 雅子娇羞低笑,轻轻依在轻寒肩头。 一曲舞罢,两人相携走回座位。李仕温依旧面带笑容,把玩手中油亮的核桃。王长福、王长贵哥俩可没闲着,搂着千娇百媚的舞女跳完一支,意犹未尽,直接搂着人过来,嘻嘻哈哈的喂酒呢。 轻寒带着雅子在舞池里溜达了一圈,不散就看到了。 这不两人刚坐下,不散就和陶云过来了。 不散一脸温润的笑,丝毫没有尴尬,仿佛之前那段压根没发生。 这定力让李仕温啧啧称奇,心里暗想:这耿三少爷倒是有些城府。左右看看,当下也压住心思,一心一意乐呵起来。 直到中途雅子去了盥洗室,陶云拉着不散跳舞时,李仕温才有机会低声跟轻寒说:“六弟,有人想认识认识您,托我拉个关系。不知六弟肯不肯给哥哥这面子?” 轻寒轻轻一笑:“大哥,这话可就见外了,你我兄弟,大哥答应的,弟弟自然没二话。” 李仕温爽朗的笑了,左右看看,低声说:“我知道兄弟是做大事的,哥哥我瞧着这小子倒算是个汉子,这人兄弟您不定啥时候就能用得着,毕竟是街面上混的主儿,别瞧干的营生不好听,手底下那也有十几号人,走街串巷,打听些大宅门里的阴私不是事儿。” 轻寒有些好奇:“做的啥营生?” “领着一帮人专给大户人家掏粪。” 轻寒惊诧的看一眼李仕温,第一次听说还有干这营生的。 李仕温一瞧轻寒的模样,就知道自己这六弟怕是压根不了解这营生。就低声解释起来,别小瞧这营生,大户人家脑满肠肥,屙的屎不似那穷苦人,弄到乡下那都是好东西。北平城穷苦人家多,大户也不少。为了抢这点利,那也是靠拳头打下来的。这灯市口一带,就是王麻子真刀真枪打下来的。王麻子家贫,打小就吃的多,长的人高马大,彪悍好斗,整天非抢既盗,混迹于闹市。也不知怎么着就发现这营生,楞是靠着一身蛮力打出这片地儿。现如今日本人进了城,北平城大大小小有些本事的都找了靠山,这王麻子别看大字不识一个,但心眼子不少。也不知跟哪儿打听着了李仕温,前几日提溜着礼就上了门。 李仕温乍一听也惊了奇,一口茶直接喷出来,缓了缓才稳住。想起当初落草为寇的日子,要不是活不下去,谁乐意干脑袋别裤腰上的事儿?眼前这位,瞧着利利索索,五大三粗,若不是活不下去,能干这听着就恶心的营生? 李仕温想通了关节,莫名就有了同病相怜的惜惜之心,鬼使神差就答应了。拍着胸脯子保证,饶北平城最有分量的耿大翻译是自个儿的兄弟,那可是日本人面前的红人,只要是认识了耿大翻译,在多给你划拉两块地儿不是事儿。 王麻子啥人?整天街面上混的主儿,那是打听的一清二楚才下手的,听了李仕温的话,自是千恩万谢的走了。 轻寒算是听明白了,合着这就一粪霸。 轻寒幽深的目光滑过舞池,心里有了计较,低声跟李仕温说:“大哥瞧着安排个时间,我得先瞧瞧人,若是真如大哥所说,多划拉两块地儿不是事儿。” 李仕温一喜:“这事得赶早,眼下正是抢地盘的关键时刻。明儿中午咋样?” 轻寒略一思索:“行,就明儿中午。” “吉祥茶馆见。” “行。” 俩人才说完,一曲刚结束,雅子也迈着细碎的步子回来。 时间正好,合适的不能再合适。 轻寒眼底一片幽深,微笑着问雅子:“可是走错了地儿?” 雅子羞涩的笑笑,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对不起,让您久等了。” 第406章 谈话 轻寒温润如玉的笑笑,顺手把桌上的热咖啡往雅子面前推了推,柔声说:“才刚儿送来的,趁热喝。” 雅子幸福的笑了,低头认真喝咖啡,淡淡的苦味轻轻缠绕在舌尖,更多的香甜弥漫在整个口腔,温热的感觉瞬间席卷全身,由内到外的温暖让幸福中的雅子尤为淑贤温顺。 轻寒则跟李仕温谈起不散的事。 “老三的那家烟馆你知道多少?” 李仕温咧嘴笑笑,抬眼瞧着正往这边走的两人,低声说:“那可不是一般的营生,现如今就数它来钱快。耿三少爷如今可是日进斗金啊。” 轻寒冷哼一声:“那营生好,大哥怎地不开一家?” 李仕温脸色一变,眼底暗芒一闪,又掩饰着摸摸鼻子,讪笑道:“那不是一般人能干的。” 李仕温神色异常轻寒看在眼里,深若寒潭的双目幽深的盯着李仕温,冷冷开口:“这世上挣钱的营生数不尽,唯有这营生不能干,逼良为娼尚且只害一人,这营生却是祸害一家人。” 李仕温认真的看着轻寒,想看出这是不是真话。 轻寒幽深的目光冰冷狠厉,李仕温终是变了脸,双眼看着往这边来的两人,握了握拳头。 “六弟知道就好,那玩意儿害人不浅。” 眼瞅着不散和陶云走过来,轻寒低声说:“替我盯着点。” 李仕温微微眯眼,随即若无其事的垂下眼眸,眼角扫过认真喝咖啡的雅子。 这一家子啊! 这时,轻寒侧向雅子柔声问:“累了吧?” 雅子从善如流,放下咖啡杯,柔顺的笑笑说:“是有些累。” 轻寒起身,伸手扶起雅子,对李仕温说:“大哥,今儿谢谢了,改日兄弟请大哥喝茶听戏,天色已晚,兄弟就先告辞了。” 李仕温三兄弟起身相送,不散笑着说:“正好儿,大哥一起回吧。” 轻寒扫一眼陶云,淡淡的说:“我在书房等你。” 不散楞了一下,抬眼看看轻寒,犹豫着问:“大哥的意思……” 轻寒沉了脸,冷声说:“我们谈谈。” 轻寒说完揽着雅子往外走,李仕温三兄弟越过不散紧跟。 陶云刚刚缓过来的脸色瞬间又黑了,清秀的面孔变得狰狞。 车上,轻寒温润的对雅子说:“过两天我陪你去做旗袍,就做紫色的。” 雅子抬起水眸看着轻寒,不明的情绪划过眼底。 轻寒接着说:“夫人更适合紫色。哦,那女人我总觉在哪儿见过。” 雅子温柔的笑笑,柔声问:“是轻寒哥哥的朋友吗?” 轻寒故作沉思,沉吟片刻,摇摇头说:“不是朋友,只是觉得有些熟悉。想不起来了,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夫人没有这种感觉?” 说完轻寒盯着雅子。 雅子摇摇头,仔细回想着。 “从来没见过。” 轻寒笑笑:“可能是我记错了,总觉得她跟夫人有些关系。” 雅子摇摇头:“今天第一次见,轻寒哥哥说紫色漂亮,所以才多看了两眼。” 轻寒拍拍雅子的手,转移话题,温声细语:“累了吧,我记得夫人最不喜这种场合。” 雅子靠进轻寒的怀里:“嗯,这样的场合适合姐姐,她总是最耀眼的。” 轻寒顺手搂住雅子,附耳低语:“雅子这样最好,安静,我喜欢。” 雅子羞涩的低头轻笑。 石头从倒车镜里冷冷的看一眼两人,轻寒冰冷的双眸落入眼底。石头心底一痛,咬住嘴唇,脚下一使劲,车突然提速,后座的两人被晃了几下。 进家后,轻寒柔声打发雅子先去歇着,自己则直接去了前院书房。 老爷子早已歇下,耿二奇怪的问:“大少爷,有急事儿?” “没事儿,父亲歇下了。” “嗯。” “那就轻着点,我等不散回来,耿叔也去歇着吧。” “那大少爷有事支应一声。” 轻寒点点头,推门进了书房。耿府这么大,连个说话的地儿都没有。只能借用父亲的书房,轻寒苦涩的低头笑笑。 不散回来的很快,石头等在大门上。 不散面色沉沉,不紧不慢的向书房走。心里百转千回,其实特别不想过来,心里明白,保准没好事儿。但眼下,不散有自知之明,他还不是大哥的对手。 不散带着冷气推门进来。 “大哥。” 书桌后的轻寒抬头看不散,深色的西服,服帖笔挺;白色衬衫,扎着深红色的领带;黑色毛呢大衣,长及小腿;蹭亮的皮鞋,一尘不染。面对轻寒的打量,坦然平静。瞧着倒是一副人模样,但不干人事儿。 “坐吧。” “大哥找我有事?” “为什么要开烟馆?” “来钱快啊。” “三弟,祖父立下的规矩你忘了?”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你这是害人。” “开门做生意,不强买强卖,你情我愿的事儿。这四九城的烟馆怎么着也有个两三千家,咋就我害人了?” “可着这满北平城,有哪家有头有脸的人家做这买卖?” “他们倒是想来着,那也得有能耐。” “三弟,咱耿府不能做这买卖,关了吧。” “大哥这是说笑呢?我所有的身价全压上了,您一句话就让我关喽,不可能。” 轻寒冰冷的目光盯着不散,不散无惧的迎着。 轻寒从不散眼里看到了狠厉阴毒。 “你这是自取灭亡。” “咋滴,大哥想动手?” “我怕脏了自己的手。” “哼,不装了?您不是一贯装好大哥的样儿给人看吗?现在不装了?瞧着兄弟混的比自个儿强了,装不下去了?” 不散话没说完,脸上就重重的挨了一拳。 不散反射性的跳起来,想要打回去。拳头还没握起来,轻寒的拳头就接连打过来,不散完全没有反抗的机会,单方面受虐。 不散嗷嗷直叫,轻寒一拳重过一拳,直打的不散跪地求饶。 隔壁老爷子早醒了,听着这边的动静,神色自若。 鼻青脸肿的不散躺地上哼哼,轻寒活动活动手腕,冷冷的说:“今儿让你知道,想收拾你,随时随地。” “有本事就打死我,想让我关了烟馆,没门。” 轻寒抬脚就踹,脚下用了十足的力,不散嗷嗷大叫。 “今儿就成全你。” 大管家福伯推开门着急慌忙的跑进来。 “大少爷,大少爷,您消消气,消消气。哎呦,三少爷,您快起来,地下凉。耿二,耿二……” 福伯拉住轻寒,喊耿二扶不散。 不散躺地下犟嘴:“我不起来,叫大夫,让人看看,我的好大哥这是要打死我。现下打死人是要赔命的,就让他给我赔命。” “你这条贱命想让我赔?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弄死你。” 轻寒抬脚又想踹人,福伯使劲拉着。 不散从青肿的眼缝里看到轻寒冰冷狠厉的模样,害怕了。知道自个儿今儿是真栽了,大哥是真敢弄死自个儿。识相的闭上了嘴,被耿二扶起来,哼哼唧唧的往外走。 瞧着轻寒没有再动手的意思,福伯放开了轻寒。 轻寒整整衣服,看一眼刚走到门口的两人,冷声说:“耿叔,去瞧瞧父亲,动静大,别醒了跟前没人。” 耿二立马松开手,嘴里应着:“哦,哦,我这就瞧瞧去。” 不散原本全身的重量都放在耿二身上,耿二突然一松手离开,不散踉跄着差点摔倒,赶紧扶着门。这是故意的,真想回头骂娘,但他不敢。稳了稳身子,强撑着头也没回走了。 福伯一直憋着笑,瞧着三少爷狼狈不堪的背影,终于笑出了声。 “哎呦,大少爷,您这是使了多大的劲儿,手疼了不是,我这就给您上点药,这可是早先宫里的,别提多好使了。哎呦,脚也疼吧,都上点儿。” 不散还没走远,听着这话,背影一顿,暗骂:狗奴才,你给我等着。 耿二进去看老爷子,老爷子早坐在炕边。耿二一拉开灯,就瞧着老爷子一脸的调侃。 “去瞧瞧那孽障走了没?” “哎。” 耿二回身去了院子,走到院门口往外瞧了一眼,就关门上栓。 福伯给轻寒强上了药,两人就进了老爷子的屋。 老爷子瞧瞧轻寒:“谈出了花儿来了?” 轻寒沉着脸:“无可救药。” “行了,为父早说过,那混小子坏骨头里了,没得救。” 轻寒捶一下炕桌,抬眼看着老爷子:“父亲……” 轻寒眼底的杀意赤裸裸的,老爷子心下一惊,赶紧堵住轻寒的话:“为父老了,愧无金日磾先见之明,尤怀老牛舔犊之爱。夜了,歇着吧。” 轻寒抬眼看着父亲,一头花白的发,一脸沧桑,长袍下的身子单薄佝偻,老态尽显。 轻寒终是没说出口,起身告退。 不散跌跌撞撞的回了院子,在小丫头的惊叫声中,柳姨娘吓得一哆嗦,梦中惊醒,急忙起身出门。 瞧见不散的伤,瞬间就哭出了声。 “我的儿,这是怎么着了?谁打的?牡丹,牡丹,快去请大夫。” 不散摆摆手,不耐烦的开口:“没事儿,别折腾了,都去歇着吧。” “儿啊,这是咋了?今儿不是跟那什么姓陶的姑娘出去的吗?她这是招惹谁了?” 第407章 怂人 不散脸上的伤瞧着吓人,身上的伤疼的要命。这会儿没了凶神恶煞般的大哥,觉得自个儿又活过来了,恶声恶气的说:“跟她有啥关系?别瞎琢磨。哎呦,姨娘,您轻着点。” 随着不散的惨叫,柳姨娘越发紧张,松开手又不放心,扶着又怕弄疼儿子,一时间手足无措。 一路上没人,不散也走到了自个儿的院子,这会儿有人了,反而连抬脚都费劲了。跌跌拌拌的挪到屋里,在柳姨娘的搀扶下软瘫在榻上,刚一落座,又嗷的一嗓子跳起来。 柳姨娘一哆嗦松开手,带着哭腔说:“儿啊,姨娘给你上点药。牡丹,牡丹,快去拿药啊。” 不散心烦意乱:“上啥药?能比宫里的药好使?” 柳姨娘噎了一下,今儿火咋这大? 不过,瞧着儿子狼狈不堪的模样,又心疼。只得好声好气的哄:“皇上都跑了,搁哪儿弄宫里的药?这药也错不了,是济世堂的,好使着呢。乖,姨娘手轻着点,你忍忍。” 不散哎呦呦叫着,柳姨娘噙着泪小心翼翼的上药。 一抬眼瞧见牡丹木头似得立在一边,不散心中的邪火嘭的一下冒出来,挥手打开柳姨娘,瞪着牡丹骂:“杵那儿当柱子呢?死人吗,不知道搭把手的?一点眼力劲都没有,看着都心烦,赶紧滚,滚。” 牡丹睡的正香的功夫被叫醒,这会儿还迷糊着呐。猛不丁儿被三少爷骂,有些反应不过来,直愣愣的看着母子俩。 瞧着牡丹木呆呆的样儿,不散更来气。那死老头子真正的心偏到胳肢窝去了,给那边的下人都是好的,当娘的不仅灵光有手腕,还忠心,当闺女的心灵手巧,关键长的跟妖精似得。瞅瞅自个儿院里的,没眼色,手笨脚笨,自个儿不灵光也就罢了,生的那玩意就不能见人,还跟个宝似得。都什么玩意儿! 越想心里越火,顺手抄起桌上的茶碗砸过去,牡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飞过来的茶碗砸破了头。 血顺着额头淌下来,昏暗的灯光下,牡丹苍白的脸挂着血道子,有些渗人。 柳姨娘手下一顿,看一眼牡丹,不在意的随口吩咐:“去打盆热水,顺便煮两鸡蛋。” 牡丹连惊带怕,脸上的血都顾不上抹一把,听了柳姨娘的话,踉跄着跑出去。 一路跑到厨房,一屁股瘫坐在灶台前,才醒过神来。抬手抹一把脸,湿漉漉粘糊糊的。牡丹的眼泪哗啦啦的流,劫后余生的惊慌、害怕、委屈,这会儿才真切的涌上来。 牡丹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起夜的吴大厨顺着声找过来,门口顺手抄起一节够分量的木棒子,厉声呵斥:“谁?谁在里面?” 哭的伤心欲绝的牡丹一激灵,抽噎着赶紧答应:“吴大厨……是我……牡丹……” 吴大厨松口气,扔掉木棒进来,拉开灯说:“这大半夜的不睡觉跟这儿干嘛呢?” “妈呀,你这是咋了?” 感谢这年头已经有了灯,感谢耿府的主子有本事,府里通了电。 灯光下的牡丹能吓死个人,绕是吴大厨有点心里准备也被吓了半死。 牡丹那张绝不年轻的老脸上,又是血,又是灰,又是泪,花里胡哨的,瞧着不但不可笑,还渗人的很。 吴大厨也只惊了那么一下,紧忙跑过来,伸手抓一把炉膛里的灰按住牡丹还在流血的额头。 “你这是咋了?谁呀?这大半夜的。” 牡丹低声抽抽噎噎的说:“三少爷……是三少爷……” “你咋惹着他了?” “没……我就没敢招惹他……干啥都提溜着心……” “那他干啥打你,发疯呢?” 牡丹茫然的摇摇头:“三少爷也不知打哪儿回来的,被人打的鼻青脸肿的,大半夜一回来就闹腾。姨娘给他上药,许是疼了,拿起茶碗就砸了我。” “这都民国了,早些年太太就放了卖身契,老爷和太太都是心善的,打我进了府里,就没听过打骂声。这三少爷他比别人多只眼啊,赶上二郎神了,逮谁打谁的。” 觉得血不流了,吴大厨放开手瞧了瞧牡丹的额头说:“得了,止住了,弄点水洗洗,破的地儿别沾水。唉,这冷的天,烧点热水吧。” 吴大厨起身提溜着铜壶添水,放在小炉子上,又蹲下身点火。 牡丹这会儿也缓过劲了,赶紧起身过去接过手说:“谢谢您!我自个儿来,还得给那边送热水。对了,吴大厨,给我俩鸡蛋,我顺手煮了。” 吴大厨摇摇头:“要滚脸?” “嗯。” “这三少爷打小瞧着也是个好的,这咋越长越倒缩回去了,心眼子忒坏。老爷那么明白的人,咋就看不出呢?” 牡丹抿抿嘴说:“咱都能瞧明白的事儿,老爷咋能看不明白?我瞧着三少爷那憋屈的样儿,八成是得罪不起的人给揍的,心里有气,没处使,可不就逮着人就发作吗。得,我自个儿来,您赶紧歇着去吧。明儿还有得忙呢。” 吴大厨瞧着也帮不上,点点头嘱咐:“把自个儿先拾掇利索了再去,省的让瞧见这模样心里不痛快,再找事儿。” “我知道,谢谢您!” 牡丹对着水缸小心翼翼把脸擦干净,拢拢头发,把自个儿拾掇利索喽,这才一手提着烧好的水,一手拿着刚煮好的鸡蛋回了院子。 这会儿功夫柳姨娘已经把小丫头叫了起来,牡丹正要进门,小丫头蒙头蒙脸的往外冲。 “牡丹姨,您可回来了,姨娘已经催几遍了。” 小丫头接过铜壶,撇撇嘴低声说:“三少爷这是被谁给打了?瞧着可是不轻,上了药还叫唤呐,骂骂咧咧的,吓得我也不敢进去,没得触了霉头,偏姨娘一个劲儿的叫。” 天黑,小丫头没发现牡丹的头上粘着止血的灰,只小声抱怨着。 牡丹没出声,两人忙紧着进屋,小丫头往脸盆里兑了热水,试试水温,就端着脸盆过去。 柳姨娘亲自打湿毛巾仔细给不散擦洗。 不散疼的倒吸气,柳姨娘越发的小心。 牡丹不顾刚出锅的鸡蛋烫手,赶紧在一边剥皮。等柳姨娘给不散擦洗干净,剥了皮的鸡蛋温度刚刚好。 牡丹赶紧递给柳姨娘,柳姨娘接过鸡蛋,小心翼翼的给不散滚青肿的地方。 不散一抬眼瞧见牡丹和小丫头直愣愣的盯着自个儿,心里一阵难堪,气急败坏的怒声道:“都挨这儿杵着干啥?看爷的笑话呢?” 牡丹默不作声赶紧往后退了几步,尽量躲在暗处,垂头看地。这才发现,地下已经清扫干净,只留下一点水渍的痕迹。 小丫头一害怕开口说:“没,没看笑话。” 不散没想到这丫头还敢开口犟嘴,瞪圆了眼睛,抬手就想抄东西砸。无奈桌上空空如也,不散气的骂道:“麻利儿滚,别在这碍眼。” 柳姨娘这会儿也觉得儿子这样儿有碍观瞻,皱着眉头说:“外面侯着去。” 牡丹和小丫头麻利儿的出门,顺手关上门。两人站在门口,刚交九的天冷的出奇,两人瑟缩着抱紧双臂。 屋里头,柳姨娘手下不停,瞧着儿子的脸,眼泪又流。 这一番折腾下来,不散疼的不那么厉害了,瞌睡就来了。不散闭着眼说:“姨娘,歇吧。” 柳姨娘温声说:“你上炕睡,姨娘再给你滚滚,好的快。” 不散哼唧一声,倒头就睡。不一会儿鼾声响起,柳姨娘又滚了一会儿,怕吵醒儿子,这才轻手轻脚的起身,走到门口拉灯出门。 瞟一眼门口的两人,随口说:“都去歇吧。” 自始至终,这娘俩都没问一下牡丹那伤。 小丫头年轻身子强,啥事没有。牡丹却不好了,回去躺下就冷的直哆嗦,后半夜就烧了起来。 翌日天亮,吴大厨揉着眼睛进厨房,看看拾掇的利利索索的厨房叹口气,利落的开始准备早饭。 没一会儿福嬷嬷过来帮忙,吴大厨悄悄问:“柳姨娘那院后半夜再没闹腾吧?” 福嬷嬷嘴一撇:“敢闹腾?他要是敢闹腾,大少爷还能揍他一顿。” 吴大厨张大嘴:“感情是大少爷揍的?” 福嬷嬷点点头,脸上露出慈母般的微笑。 “也不知大少爷上了药好些没?” “什么?感情这三少爷还敢跟大少爷动手?他想反了天这是。” “就凭三少爷小鸡似得,哪儿是大少爷的对手。我听老头子说,三少爷压根就没还手的机会,被大少爷压着打。” 吴大厨哈哈大笑,停下手悄默声儿的说:“要我说,那三少爷就是怂人一个,欺软怕硬,窝里横。” “可不是。” 两人说着话,加快速度。吴大厨开心道:“今儿得弄两样大少爷喜欢的,来来,你搭把手。” “好勒。” 两人说说笑笑,忙紧准备一大家子的早饭。 早饭刚得,各院的丫头也来了。 柳姨娘院里的小丫头最后一个来的,脸上带着哭相,怯生生的。 福嬷嬷瞟一眼不乐意的说:“这一大早,跟谁置气呐。” 小丫头吓得低下头。福嬷嬷不耐烦的说:“赶紧的,拿了早饭走人。” 吴大厨多问了一句:“牡丹今儿咋没来?” 小丫头直接哭出了声:“福嬷嬷,求求您,您帮帮牡丹姨。” 福嬷嬷一惊:“牡丹咋了?” “牡丹姨病了,烧的厉害。” “啥?” 第408章 对比 吴大厨和福嬷嬷异口同声,吓得小丫头身子抖了抖。 “才刚儿我去瞧的,牡丹姨烧糊涂了,净说胡话。” “啥时候病的?咋不叫大夫?” 小丫头摇摇头:“我不知道,昨晚上还好好的,今儿一大早我进去,人烧糊涂不说,头也破了,也不知啥时候破的,用灰压着。” “柳姨娘、三少爷知道不?” “我说了,姨娘说一大早叫大夫不吉利,让下晌再去叫。” 福嬷嬷把手里的碗墩在灶台上,恨声道:“摊这么个主子倒了霉了,我去瞧瞧。” 吴大厨赶紧拉住福嬷嬷,对小丫头说:“你先把早饭拿回去。” 小丫头知道福嬷嬷会管这事儿,提溜着食盒走了。 吴大厨这才小声把昨儿后半夜的事儿说了,福嬷嬷气的直哆嗦,把手里的抹布一扔说:“我去瞧瞧大少爷。” 没一刻钟,不散昨晚闹腾的事儿轻寒就知道了,轻寒正洗脸,听了福嬷嬷的话,冷哼了一声吩咐福嬷嬷:“三弟越发的没规矩了,自个儿嘴里说着民国了,不兴那老一套了,做起事儿来倒是越发的没轻没重。都是府里的老人,咋就能动手呢?传出去落个虐待下人的罪名,没事找事。这事儿我知道了,回头跟三弟说道说道。给牡丹叫个大夫,瞧过后送她回家养病,从福伯那儿拿点钱,让她好好养病。” 福嬷嬷笑着答应:“哎,我这就去,这就去。” 玉兰摆好了早饭,雅子温顺的走过来,接过轻寒的手巾,柔声说:“吃饭吧。” 轻寒应一声,两人走到餐桌旁,轻寒瞧一眼桌上的饭菜,嘴角微微扬起。不散知不知道,自个儿的这点子人缘都被糟蹋没了。耿府根子正,大多数人都分得清黑白,知道好赖,明白事儿。 福嬷嬷领人进了院子,规规矩矩的给柳姨娘打了招呼,带走了牡丹。不散躲在屋里瞧着,一脸的阴霾。吃早饭时问小丫头后,才知道牡丹是个没用的,竟然病了。不散心里不痛快,脸上就露出来了。 柳姨娘瞧见了劝他,不过是一个下人,打就打了,谁还能说道?实在不行,给俩钱保准啥事儿没有。不散觉得这话没毛病,可就是心里依旧有些不痛快,总觉得自己拉掉点啥。 昨儿晚上确实有些冲动了,那也是被这个家逼得。这耿府大家长作风的封建余孽根深蒂固,啥好事都紧着嫡子,自己那大哥确实有些本事。但他有本事,别人就得怂?就不能比他出彩?真正的可笑。 不散心里不甘憋屈,身上的伤格外的疼起来,撂下筷子就上炕躺着。人是躺下来,脑子却没闲着,盯着大梁瞎琢磨。 这头福嬷嬷安顿好牡丹,瞧着快到晌午了,又去了厨房。 吴大厨正忙着准备午饭,瞧见福嬷嬷进来,低声问:“大少爷咋说?” 一提大少爷,福嬷嬷脸上的欢喜怎么也掩不住。 “这一早上可不就忙这事了,请了大夫,伤也瞧了,药也抓了。我琢磨着府里再好,也不如自个儿的家舒坦,就打发人送她回家了,在自个儿家养着自在、顺心。大少爷又吩咐给留了钱,牡丹一家子感激着呢。” 吴大厨亦露出欢喜的笑,两人一遇上大少爷,那是哪儿哪儿都好。 “你说都是亲兄弟,这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打小瞧着也不错,越长越歪。” 福嬷嬷哼一声,凑近吴大厨小声说:“大少爷谪仙般的人物儿,那是那起子地里的烂泥能比的?” “嘻嘻,要我说啊,大少爷可不是那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大少爷是实实在在、踏踏实实、重情重义,又有本事的人间这个。” 吴大厨竖起大拇哥。 福嬷嬷点点头,一脸的认同。 “那是,不像那位,坏心眼子忒多。” 俩人对两位少爷的对比,轻寒不知道,不散也不知道。 轻寒和雅子出门时遇见曼妮。 “大哥,大嫂,这就出门?” 轻寒眉头一皱:“一大早的这是上哪儿?” 曼妮笑笑说:“约了同学逛街。” 轻寒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曼妮,抬头看看天,嘴角一扬说:“这时间喝茶都闲早,你跟我说逛街去,撒谎你都不走心呐。” 曼妮抬抬眉头,上前几步,挎住轻寒撒娇道:“哎呀,真的,干啥骗你?大哥,最近手头有点紧,你能不能……” 曼妮调皮的做了个数钱的动作。 轻寒掏出钱夹子,曼妮一把夺过去自个儿拿。嘻嘻笑着还给轻寒,还唠叨着:“这玩意儿不如大洋好使。” 轻寒宠溺的笑着摇摇头,收起钱夹子变了脸,严肃的对曼妮说:“一姑娘家别整天瞎跑,有那功夫陪陪父亲、母亲、姨娘。” 曼妮嘻嘻哈哈笑着撒娇:“才不,那不得闷死。我,耿曼妮,那是要做大事的,岂能把大好时光浪费在后院里。” 轻寒瞬间黑了脸,阴沉沉的目光盯着曼妮。 曼妮自知说错了话,缩缩脖子,弱弱的嘟囔:“今儿已然约好了,明儿我就在家,伺候父亲喝药,伺候母亲吃饭,陪姨娘唠嗑。行吧?” 轻寒叹口气,曼妮的天真烂漫早已不复存在,曾经那个张扬耀眼的耿家大小姐,已然成长。而成长的代价就是失去原来的模样,再也不是那个率真明艳的姑娘了。伪装出来的快乐,假惺惺的天真,做作的痕迹那么刺眼。 轻寒怜惜的拍拍曼妮,脸色温和起来,温润的笑笑。 “如今世道乱,姑娘家家的别乱跑,早些回来。哦,对了,以后就在家,别跟着乱七八糟的人瞎折腾,在家当个漂亮的大小姐不好吗!耿府又不是养不起。” 曼妮眼珠子转了转,刻意笑着看了雅子一眼。 雅子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全北平城都知道我耿曼妮是干么的,哦,弄了半天,光打雷不下雨,直接泄气了,这不是我耿曼妮的性格。” “此一时彼一时,若是担心云子,我会跟她打招呼。想来,云子也不会为难一个黄毛小丫头。” 曼妮无所谓的耸耸肩,扔下一句:“随便。” 雅子幽深的目光盯着曼妮的背影,要说不羡慕那是假的。这才是哥哥该做的,同样都是女孩子,都有强势能干的哥哥,曼妮是幸福的,而自己…… 雅子不能多想,也不愿多想。 晚上,轻寒回来跟往常一样,先去看父亲。 父亲躲在屋子里逗八哥,耿二守在厢房,院子门半闭着。 轻寒其实很佩服父亲,不是所有人都能静下来,心甘情愿猫屋里。 跟父亲说说外面的事,父子俩喝杯茶,陪着逗弄会儿鸟。老爷子就撵人了:“该干啥干啥去,没得在这儿耽误功夫。” 轻寒笑着告退,去了母亲那里。想着陪母亲吃晚饭,可老太太心里清明着呢,直接撵人,让他去陪媳妇。 老太太一心想抱孙子,那就得多陪媳妇。老太太如今不能细想,一细想心里就难受。这家是该有个孩子了,哪怕整天的哭,那也有个响动不是。 轻寒往自个儿的院子里走,碰上福伯。福伯乐呵呵的掉头跟在轻寒身边,碎言碎语说着府里的事儿。没啥大事,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儿,福伯乐意说,轻寒乐意听。整天介提着心,就这会儿能放松,权当消遣了。 福伯虽然乐意跟人分享府里的事儿,那也分人。除了老爷,就乐意跟大少爷叨叨一下,其他人求着想听,福伯还不乐意说呢,费吐沫星子。 说完鸡毛蒜皮的事儿,福伯话锋一转:“大少爷,牡丹病的不轻,怕是得十来天才能好利索喽。那院里只剩一小丫头,今儿一天被使唤的脚不沾地儿,小丫头又是个没主意的,下晌提饭的时候,金豆子只掉。正好让大小姐给瞧见了,也是大小姐心善,跟我说让菊花过去对付几天。我行思着吧,这也不合适,菊花一走,大小姐那院里也缺人。大少爷,您看,要不咱再临时找一个?” 轻寒幽深的目光闪了闪,侧目瞧一眼福伯,福伯话里的试探太过明显,轻寒想起早饭,笑笑说道:“曼妮让菊花过去?” “是啊,这大小姐气量大,说自个儿就能招呼好自个儿。” “这些事儿福伯一向安排的妥帖,您心里咋想就咋办。” 福伯笑嘻嘻的说:“要我说也就几天的功夫,对付对付就过去了。再找人不说能不能找到合适的,即使找到了,使着也不顺手不是?再说了,府里它也不能随随便便就进生人,不知根知底的,如今世道这么乱,再招个心思不纯的,索性就算了。就是菊花过不过去这事儿……” 轻寒眼睛闪了闪:“曼妮是个顾大局的,三弟那院里这几天事多,只一小丫头是有些顾不过来。菊花是老人了,又是个手脚麻利的,过去帮几天也行。” “那就这么着,三少爷那院菊花熟,用着也顺手。” 福伯其实不想让菊花过去,就三少爷那尿性,合该揍的更狠点。 第409章 新年 不散在家养伤,这一养就是几天。等不散能见人时,就到了1938年的新历年。 武田太郎非常重视到北平后的第一个新年,下令要大张旗鼓的欢庆新年。 强权镇压下,北平的街头张灯结彩。 北风呼呼刮着,小雪花飘着,冰冷寂寥的街面上,并未见热闹喧嚣。行色匆匆麻木晦暗的一张张苦涩的脸,与迎风招展艳丽张扬的红灯笼各色彩旗形成鲜明的对比。 过年从来都是有钱人的事,贫困交加的老百姓哪里有心思过年,能吃一顿饱饭就是过年了。酒楼商铺门前瞧着五颜六色,却鲜少有人走动,街边寻活儿的苦力一脸麻木,瘦的皮包骨的叫花子衣不遮体。 新历年的喜庆,唯有在日本驻华北司令部和新鲜出炉的北平宪兵大队,才能感受到。 武田太郎所在的宪兵大队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武田太郎不仅邀请了驻华北司令部的武官,邀请了北平伪政府的要员,还邀请了北平亲日的社会名流和商人,大清国的遗老遗少。 如此盛大的宴会,耿府三位少爷当然不会缺席。耿大翻译身兼二职,不仅是如今宪兵大队长武田太郎的专属翻译,还是华语训练班的主要授课老师。今儿参加宴会的许多武官都是耿老师的学生。所以,耿大翻译不仅必须到场,而且一直占据着主要位置。耿府三少爷与武田一郎交往密切,又与日本商会有着密不可分的利益关系,当然也是盛装出席。耿府二少爷身为记者,如此重要的聚会自然不能缺席。灯火通明,觥光交错的宴会现场,怎能缺少啪啪闪烁的镁光灯。 耿府大小姐公开投诚后,又过起了无拘无束的大小姐生活。作为交际名流,今儿亦是盛装出席。艳丽张扬的大红色绣花旗袍,层层叠叠的精致牡丹绽放在艳丽的红色丝绸上,走动间摇曳生姿。海藻般大波浪的卷发流泻于肩头,烈焰红唇,张扬艳丽。 耿大少奶奶雅子今儿特意穿着艳丽的和服,精心打扮,挽着轻寒缓缓步入,镁光灯啪啪闪烁,两人微笑颔首,既亲密无间,又亲和优雅。 陶云今儿一扫前几日的郁闷,精心打扮,依然是她一如既往地清丽风格。身穿素色绣花旗袍,简单精致的珍珠配饰,仿佛一朵只能远观的白莲花,娉娉婷婷挽着身穿和服的不散。 有心人自然瞧见了耿府的几人,心里琢磨,这耿府真正儿的抖起来了。那老纨绔如今蹦哒不了,架不住人家三位少爷个顶个的能干啊。 武田太郎眉眼间全是笑意,今日的宴会令人心情舒畅。 轻寒一如既往地引人注目,高大笔挺的身材,深邃英朗的五官,高贵优雅的风度,温润如玉的气质,谈笑自如,温柔似水。身边伴着娇小玲珑雅子,想不耀眼都不行。 今日的云子仍旧一身戎装,在一众花枝招展的女人中尤显醒目,颇有些鹤立鸡群的感觉。 看着场中引人注目的轻寒,云子阴冷的目光滑过雅子。随即看向如鱼得水的不散,眼底闪过一抹阴狠。 牡丹小姐今儿才正式露面,身穿精致的绣花高领旗袍,打扮的尤为艳丽妩媚。一脸笑意的陪在武田太郎身边,表现的可圈可点,进退有度,谈笑自如,得体大方。如今的牡丹小姐早已褪去了当初的卑微,俨然一大家闺秀。 不散一直以来用尽心思想要巴结上武田太郎,今儿更是使出浑身解数,大献殷勤。 对着牡丹小姐那是极尽献媚,那奉承的话不要钱似得往外蹦。从长相到穿衣打扮,再到风度气质,那是无一不到。夸的牡丹小姐天上少有,人间罕见。 谁不爱听个好话?牡丹小姐一高兴,自然就会在武田太郎耳边美言几句。 “将军,这人真是很会说话呢。” 武田太郎饶有兴趣的看着不散上蹿下跳,再看看沉稳内敛的轻寒,嘴角扬起一丝莫名其妙的笑意。难得有耐心的告诉牡丹,这会说话,很有意思的人就是耿翻译的亲弟弟。 牡丹吃了一惊,随即捂着帕子笑了。 “真不像亲兄弟俩。” 武田太郎有兴趣了:“哦,怎么不像?” “哪儿哪儿都不像。从长相到性格,真看不出来。再说了我瞧着这弟兄俩怕是不和吧?” “哦,这你都能看出来?” “将军是军人,一向直来直去,又一直在奉天,奉天人可是出了名的直肠子。可我听说这皇城里的人,别的本事没有,勾心斗角那可是一个顶三。您瞧,从奉天到北平,谁不知道耿翻译是您看重的,这耿府的富贵是得了耿翻译的力。所以按说这弟弟应该跟在哥哥身后,鞍前马后。可我瞧着,这弟弟怕是心思大了,想要越哥哥一头呢。” 所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牡丹小姐如今这日语说的贼溜,一大串话下来,听的武田太郎哈哈大笑,欣赏的点点头说:“你很聪明。” 牡丹小姐知道自己话已经多了,马上温柔的替武田太郎端起一杯酒,柔声道:“我新学了一道汤,最是养胃,一会儿回去将军尝尝。” 牡丹小姐的知趣识情,最是让武田太郎满意。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不该知道的趁早躲的远远的。 女人嘛,只要乖巧听话,给她一些好脸色,让她过得好一点,是男人应该做的。这一点,武田太郎从不吝啬。这也是今天,武田太郎让牡丹小姐公开亮相的原因。 武田太郎的骄傲和自信那是变态一般的执着,从他的脚踏上这片土地时就坚信,这里将永远属于帝国,属于自己。财富、宝藏、女人都属于自己。这里所有的男人都将是自己的奴仆,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归自己掌管。自己就是那高高在上的主人,他们都应该臣服于自己。 武田太郎对于这小半年的成绩是得意的,他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掌控了北平。北平的治安越来越稳定,学生游行大幅度减少,大多数工厂已经开始正常生产,商铺、酒店、饭馆都在开张迎客,反日活动由地上转为地下。当然,城外的抗日游击队能被剿灭的话,那就更完美了。 个人各色,心思各异。 宴会直到午夜才结束。今儿放假一天,算是北平的第一个节休假。 新历年的第二天一早,不散依旧出门了,去烟馆瞧瞧。这过不过年,跟抽烟的人可没多大关系。 不散出门时就跟柳姨娘打了招呼,今儿中午不回来吃饭。 柳姨娘知道儿子那是忙大事的人,细心叮嘱后说:“我儿自去忙吧。” 菊花端着托盘进来,不散皱皱眉,咋把这事给忘了。 不散堆起假惺惺的笑:“菊姨,这几日还得劳烦你多操心,有你在,姨娘这儿我也放心。” 不散掏出钱夹子抽出几张纸币:“过节了,给家里买点好吃的。” 菊花放下托盘推辞:“三少爷,府里都给过了。” “府里是府里的,这是我给菊姨的。” 不散塞进菊花的手里,就出门了。 菊花感动的眼泪汪汪的:“谢谢三少爷!三少爷您穿厚点儿,外头可冷着呢。” 不散摆摆手走了。 菊花回头对柳姨娘说:“姨娘真有福气,有三少爷这样的儿子。三少爷真好!” 柳姨娘笑了,笑的真心实意,心满意足。 中午,饭菜刚摆上桌,小丫头就在门外说:“菊姨,陶小姐来了。” 菊花看看柳姨娘,柳姨娘眉头一皱说:“她怎么又来了?” 菊花笑着说:“咱三少爷那般好的人才,是个姑娘都想嫁。” 柳姨娘变了脸:“就她也配。” 菊花立马笑呵呵的说:“那是,小门小户的,哪里能配上三少爷。” 柳姨娘这才有了笑脸,不过依旧不耐烦道:“一大姑娘家家的,整日里往府里跑,没皮没脸的。让她走,我不爱搭理她。” “哎呦,我的柳姨娘,今儿过年,那陶小姐怕不是给您送节礼来了。再说了,您要是不见,三少爷知道怕是不好。” 柳姨娘眉头一皱想了想说:“罢了,让她进来吧。没得我儿外面忙,家里还不让他舒心。” 菊花笑嘻嘻的奉承:“要么说这还得是亲娘俩呢,都为对方想着。” 菊花还真没说错,陶云提溜着大包小包就进门了。瞧着那礼盒,怕是价钱都不低。 陶云打扮的小白莲似得进了门,嘴像是抹了蜜,一口一个姨娘,叫的那叫一个甜。 柳姨娘就算心里不耐烦,可脸上也露出了笑。 陶云放下大大小小的礼盒,松泛松泛手说:“姨娘还没吃饭呢?都是我不好,耽误了姨娘,姨娘快吃饭吧。” 柳姨娘看在一堆礼的份上,矜持的笑笑说:“粗茶淡饭,陶小姐不介意的话,一起用点吧。” 陶云受宠若惊的摆摆手:“姨娘,我在外面吃过了才来的。都怪我,光顾着挑礼物了,没注意时间。” 言下之意柳姨娘懂了,脸上的笑多了点。 “菊花,给陶小姐灌个汤婆子暖暖手,这天冷的。小姑娘家家的,别着了凉。” 菊花答应一声,很快就手脚麻利的灌了烫烫的汤婆子,递给陶云暖手。 陶云清秀的脸上露出感激和受宠若惊的样子。 第410章 报复 陶云的表现让柳姨娘很满意,心里受用了许多。也不多客气,自个儿用了饭。 陶云一直安静温顺的坐在一旁,等柳姨娘慢条斯理的吃过饭,喝了茶。这才从那一堆礼盒中拿过一个打开,笑着说:“姨娘,您瞧这个。” 柳姨娘一瞅,陶云手里拿的赫然是一杆烟枪,花梨木的烟杆儿,翡翠绿的烟嘴儿,一瞧就不是便宜货。 柳姨娘木纳的脸上露出一丝疑惑,并未伸手接过。 “陶小姐这是打算送给我们爷的?我们爷可不抽烟,陶小姐怕是打错了算盘。” 柳姨娘话里的不喜陶云哪能听不出来,不慌不忙的说:“姨娘,我干么给别人送礼?这耿府我只想孝敬姨娘。” 柳姨娘的脸色缓和了,故作矜持的皱起眉头:“送我?我又不抽烟。” “姨娘就尝尝呗,烟叶我都准备好了,都是难得的好东西。我给姨娘装上,您赏脸尝尝。” 陶云殷勤备至,手脚麻利的装好烟膏子,举着烟枪走到柳姨娘跟前。 “姨娘,我听说早些年那些格格们、皇妃们、大官家的夫人们可都抽烟呢。我虽是贫苦人家出身的,不过打小就听过。” 柳姨娘点点头说:“这话不假,听老太太说过,以前那有些身份地位的夫人们可不都好这一口。咱耿府是汉旗出身,府里的女人们裹脚却不抽烟,那旗人的女人们抽烟,但不裹脚。” “瞧吧,还是姨娘懂的多。我呀,就是有幸听了一两句。今儿算是长见识了。来,姨娘,我给您点上。” 柳姨娘在陶云殷勤的伺候下,抽完了人生第一管烟,又是呛咳,又是流泪,一点儿也不好受。 掏出帕子抹抹泪,柳姨娘感慨道:“这也不舒坦呐,那些人也不知图的个什么劲儿?” 陶云端起茶碗送到柳姨娘嘴边说道:“我估摸着您这是第一次,多抽几次就舒坦了。要不舒坦那些贵妇们干么都好这一口儿?也没听说老百姓谁家妇人好这一口,能吃饱一顿饭都能乐半天。” “算了吧,这哪是享福?受罪还差不多。这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消受得起的玩意儿。” “姨娘说笑呐,以您现如今的身份,最趁这杆物件了。您瞧,这可是我特意为您跑了十几处才挑的。梨花木的杆儿,翡翠绿的烟嘴儿。当然,这就一物件,搁哪儿都是搁着,但凡到了别人家,也能提提太太、夫人们的身份。可姨娘原本身份矜贵,多个玩意儿少个玩意儿都不影响。但它若是有幸能入了姨娘的眼,也算物有所值。” 陶云那张小嘴叭叭的,可着好听的,一箩筐一箩筐往外说。柳姨娘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多奉承话,听着听着就舒坦了。木纳的脸上多了笑,眉眼间都有了神采。 “瞧这张小嘴,真会说话。行了,既然陶小姐有心,姨娘我就收下了,赶明儿让我儿替我谢谢陶小姐。” “姨娘,这是晚辈孝敬您的,干啥扯上三少爷。三少爷整日里忙,那忙的都是大事儿,这点子小事就别让三少爷知道了,省的耽误了三少爷的大事儿。您说是不是,姨娘?” 这下柳姨娘越发的满意了,不过客气话还是要几句的。 “这怎么能行?这不显得我这做长辈贪便宜吗……” 陶云马上打断柳姨娘的话:“姨娘,您可别这么说,您能瞧上这玩意儿,是做晚辈的荣幸。以后呀,您啥心也别操,我这见天的闲着,您要是不嫌烦,我呢就带着那顶好的烟来瞧您,能伺候着您抽一两口,也是小辈的荣幸。您高兴了,这院子里就安稳,这院子里安稳喽,三少爷在外面也放心不是?” 柳姨娘木纳呆板的脸上总算是露出了难得的笑容。招呼菊花端来果子点心,让陶云尝尝味儿,那可是有名的老字号点心。 柳姨娘今儿心里舒坦,一面想继续端着矜持的架子,一面又被陶云奉承的实在是高兴,那脸色是变来变去,倒是生动了许多。 陶云那张清秀的脸上看着全是真诚和实在,不仅殷勤献媚,且恭顺卑微。 陶云的这模样顺利取得了柳姨娘的满意。一辈子为妾,还是不得宠的妾。早些年凭借着不得宠卑微的讨生活,后来靠着儿子巴结人憋屈的立稳脚。只有如今,才算是真正儿活出个人样儿来了。可在这耿府,上有大少爷那般霁月风光的人物,又有二少爷那样不怕天怕地敢说敢做的主儿,三少爷这样温吞吞各样都不出彩的,你就是想抖起来,也没人鸟你。今儿,柳姨娘算是过足了瘾,大半辈子的恶气一口气出完了。 柳姨娘通体舒畅,那叫一个舒坦。一舒坦,瞧着陶云也顺眼了许多。眼睛从那价值不菲的烟枪上扫过,叹口气说:“难得你这孩子这么孝顺。罢了,我再试试,真能消受得了,那就留下。” 陶云一听高兴极了,麻利儿的给柳姨娘装上烟膏子点上火。柳姨娘斜躺在榻上,这回有经验了,竟然也没呛咳。 “瞧瞧,姨娘天生就是富贵太太的命。” 陶云伺候着柳姨娘抽完烟,手脚麻利的收拾好,笑咪咪的跟菊花说:“菊姨,麻烦您给放好了。别放在面上了,让人瞧见不好,没得以为三少爷有多少钱似得。这老话说的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若只是这玩意儿,任他谁瞧上,我再淘换就是,就怕人家惦记三少爷挣了多少。” 菊花猛点头,嘴里笑嘻嘻的答应着,在陶云的注视下,把这价值不菲的烟枪锁进了柜子。 柳姨娘须是今儿太兴奋了,这会儿有些犯迷糊。陶云极有眼色的立马告辞,柳姨娘也没留人,吩咐菊花一声就迷糊着了。 菊花一直把陶云送到大门上,脸上的笑就没断过。 大门上,陶云好巧不巧又遇上了曼妮。 曼妮阴沉沉的目光掠过陶云,径直进了门,一个眼风都没给陶云。 菊花有些尴尬,恭敬的问大小姐好。 曼妮傲慢的微微颔首,昂首挺胸进了门。 菊花心里突突了几下,堆着笑脸说:“陶小姐您走好。” 陶云理解的笑笑:“您留步,明儿我再来瞧姨娘。” 如今耿府的大门不再成天开着,通常都走侧门。只有石头开着车来回才开大门,要么就是府里来了重要的贵客,耿府的大门才会大开。 陶云回头看着门缓缓关上,才刚儿还一脸的笑容,顷刻消失的干干净净。 变了脸的陶云眼底全是阴霾和疯狂。 柳姨娘那天甩开自己,让自己无措尴尬的面对耿府的人,面对无声的嘲笑,面对目光的轻贱,面对有生以来最恶毒的羞辱。那一切,历历在目,陶云当初有多慌乱,有多尴尬,有多无奈;今儿就有多解气,就有多舒畅,就有多兴奋。 陶云真想仰天大笑,哈哈哈,那天只要能帮我一丝一毫,我陶云也不会出此下策。柳姨娘,您的好日子来了,您就且等着享受吧。 耿不散,别怪我陶云。我曾想真心跟你过日子,可你只想利用我。说你怕那老不死的,可如今他病的都快死了,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也不肯为了我反抗一下,哪怕是试一下也好,可你耿不散,想利用我,却又不在乎我,迟早有一天,让你耿不散后悔。 这一切,都是你们咎由自取,都怪你们。 陶云嘴角噙着阴险毒辣的笑,整张脸诡异狰狞。 陶云招手叫了洋车,一路上心情极好,下车时多给了拉车的钱,大方的一摆手说:“不用找了。” 陶云进了烟馆,直接上了二楼。 不散正坐在办公桌后,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见陶云。宛若一朵清纯娇媚的白莲花,身上带着清冷的气息,令不散眼前一亮。 陶云脱下米色大衣,素色的高领旗袍更衬的小脸清秀可人。 不散起身上前,握住陶云的小手,轻轻抚摸着。 “这冷的天上哪儿去了?” “去耿府看望姨娘啊。” “怎么想起今儿去了?” “你呀,昨儿新历年,我不提醒,你指定没给姨娘礼物。” “还真是,幸亏有你。来来,我给你捂捂。” “哼,少来。” 两人嘻嘻哈哈,一个动手动脚,一个半推半就。 耿府,菊花送走了陶云,一路小跑回了院子。柳姨娘迷迷糊糊的问了一句:“走了?” “嗯,走了。” 柳姨娘拉拉小被子,歪在热炕上继续迷糊。 菊花轻手轻脚回了自个儿的屋,仔细一踅摸,咋就觉得今儿陶小姐送给柳姨娘的那玩意儿不是啥好东西。 可又一想,这陶小姐干啥要坑柳姨娘?没道理啊。陶小姐一门心思想嫁给三少爷,这柳姨娘就是陶小姐未来的婆婆啊,巴结还来不及呢,咋能下手坑啊?真是自个儿想多了,大清国的时候,多少贵妇人不都叼着烟锅子。这陶小姐没准就是一门心思讨好未来的婆婆,这府里没人待见陶小姐,陶小姐想进门,还真的可劲儿的巴结柳姨娘。其他人,她就是想巴结,也摸不着门儿。 菊花想来想去,最终也觉得陶小姐没啥坏心眼,那张白莲花似得小脸,咋看咋可怜见的,让人心疼。这般的可人儿,咋能害人呢? 就菊花这样实心眼子的人,想破头也想不出陶云那阴险恶毒的心思。 第411章 回去 门在曼妮身后关上,隔断了曼妮与陶云。门外,是那个心思阴毒的女人;门内,曼妮脚步未停。 曼妮从来都不屑与陶云相争,不屑与她对话,不屑与她一争长短。只是,曼妮一看见她就想起可爱的宝儿,那种剜心剧痛难以忍受。曼妮脚下有些踉跄,泪水盈眶。 曼妮喃喃低语:“三哥,你是彻头彻尾、心甘情愿给日本人当狗吗?” 曼妮回去就进了自己屋躺下,晚饭时晴姨娘叫了几遍,曼妮推脱说自己不得劲儿,不想吃。迷迷糊糊的睡了醒,醒了睡,直到夜色沉沉,睡饱了再也躺不住时,曼妮才起身。 曼妮踏着清冷的月色走进了轻寒的院子。 玉兰开门见是大小姐,惊得叫出了声。 “大小姐,快进来。” “大哥睡了吗?” “没呢,大少爷在书房。” 两人往书房走,玉兰走到门口敲门道:“大少爷,大小姐过来了。” 书房门立马开了,轻寒撩起棉门帘嗔怪道:“大晚上的怎么过来了?快进来,玉兰,去拿手炉。” 曼妮冻的鼻头红红的,眼角似有似无的泪水似乎结了冰,轻寒幽深的目光凝视着曼妮,心底微痛。 “晚饭吃了吗?” 曼妮摇摇头,泪水滑落。 轻寒无声的揽住曼妮,轻声低语:“怎么了?有什么事,跟大哥说。有大哥在,不会让你受委屈。” “大哥,您说还能找到宝儿吗?” 轻寒心底撕裂般的痛,低声说:“会的,只要我们不放弃,一定会找到的。” 曼妮哭出了声,头埋在轻寒怀里。 轻寒轻轻拍着曼妮,柔声劝慰:“别哭……” 许久,曼妮瓮声低语:“我知道我的宝儿再也回不来了,大哥,我想宝儿,特别特别想。他还只是一个孩子,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该死,日本人,还有陶云那个女人,我不会放过他们……” “曼妮,抬起头来,看着我。” 曼妮被轻寒强行抬起下巴,泪眼正对着轻寒深若寒潭的双目,冰冷幽深。 “对,绝不放过他们,一个也不放过。” 曼妮的瞳孔里倒影着轻寒的眼睛,目光坚定冰冷。 轻寒附耳低语,坚定不移:“流再多的泪,也换不回我们的挚爱,血债必须血偿!” “大哥,我想杀了陶云。” 轻寒拍拍曼妮,拉着她坐下。 “一姑娘家家的,整天把打打杀杀放在嘴上不好。再说,她不配。我的妹子,瓷器般精美,哪里用得着跟一片烂瓦置气。今儿,看见陶云了?” “今儿她又来了。” 轻寒眉头紧蹙,不悦道:“看来不散是铁了心。” “是啊,我真想不通,三哥到底喜欢那女人什么?世人喜欢赏花,每个季节的都有,春天的迎春,夏天的荷花,秋天的菊花,冬天的腊梅。梅兰竹菊,各有千秋。它们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美。可那女人……三哥……” 轻寒看着曼妮,突然眼睛湿润了,低声说:“曼妮,你的三哥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三哥了。” 曼妮痛苦的闭上眼睛,泪水滑落。喃喃低语:“是啊,那个温润如玉的三哥再也回不来了。许多事他都不记得了,我的宝儿,整日里叫着三舅舅。他不知道,他的三舅舅已经不记得他了……” “曼妮,得朝前看,你还有父亲,母亲,姨娘,大哥和二哥。” “可我总是想起宝儿,我怎么能忘记,那是我的儿子,我的宝儿……” “曼妮,来,坐下喝口热茶,今儿出门了?” 兄妹俩坐下,曼妮无声的流着泪,轻寒安静的替曼妮剥花生,嫩白嫩白的花生放在瓷白的碟子里。 许久,轻寒开口问:“西风小时候养过一条狗,还记得吗?” “记得,小黑狗,叫旺财。” “错了,应该是黄的,带一点黑。” “好像是吧。” 兄妹俩开始讨论有关小狗的事,比如说喜欢吃什么,最喜欢咬着谁的裤腿,夏天喜欢在哪棵树下乘凉,冬天喜欢在谁的屋里取暖,哪年的秋天跑丢了,最后被谁送回来了,旺财是怎么得病的,后来是如何死的,西风哭了几天,最后,旺财埋在了哪里?兄妹俩说的总有出入。 半个钟头后,曼妮起身说:“大哥,这么晚了,您歇着吧,我回去了。” 轻寒温柔的点头:“也好,大哥送你。” 曼妮深深地看了几眼轻寒,优雅的理理海藻般的卷发,挺起胸膛。 “大哥,谢谢!没错,我耿曼妮可不是轻易就能打倒的。” 轻寒坐着没动,目光追随着自己漂亮优秀的妹子,淡淡的笑了。低语:“曼妮,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坚强。” 曼妮出院子后,回身站在门口,目光悠悠的看着大哥的院子。大哥,这才是真实的你吗?大哥,我们会等到宝儿回来的那一天,对吗? 此时的曼妮彻底放心了,耿府的大少爷,她耿曼妮的大哥果然不是世人皆知的那个耿轻寒。 至于他到底是哪方面的人,曼妮无心深究,她只要知道大哥同她一样就行了。 曼妮坚信自己没错,之前的疑惑今儿有了答案。大哥,愿上帝保佑,助你我前行! 这边曼妮用心底最痛的伤试探着轻寒。那边,不散在晚饭后进了门。 菊花忙迎上去问:“三少爷回来了,姨娘才刚儿吃了晚饭,刚撤了桌。我这就去厨房瞧瞧,给三少爷弄点热乎的。” 不散温润的笑着说:“不用忙活,我吃过了,我去瞧瞧姨娘。” “哎,姨娘才刚儿还念叨您呐。” 不散进了柳姨娘的屋子,菊花去上茶。 柳姨娘睡了一下午,这会儿倒是精神的很。端坐在榻上,慢慢转动着手里的佛珠。抬眼慈爱的看着儿子,柔声说:“不是新做了毛领子的大氅,咋不穿,这天儿冷的。” 不散坐在榻的另一边,笑着说:“嗯,是够冷的,许是明儿要下雪。” 柳姨娘越瞧越高兴,指指桌上的礼物说:“今儿陶小姐来了。” 不散瞧一眼大大小小的礼品盒,笑着说:“算她有心了。” “嗯,我儿说的对,她倒是有些眼力劲。” 菊花上了热茶。 “三少爷,暖和暖和。” 不散笑着应了,瞧着菊花,脑子里就想起白天跟陶云的对话。 “今儿我碰见大小姐了,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张鸿民都死了,再说那事儿又不怪我,当初我哪敢不从?我瞧着她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怕不是对你这三哥有意见吧?你看她对大少爷,那可是毕恭毕敬的。都是亲哥,差距咋就那大?” 不散才刚儿还一脸笑意,瞬间黑了。捏住陶云的下巴,强迫陶云看着自己。 “你当我是傻子?我家宝儿就是你带走的,到现在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跟我在这儿装呢,憋啥坏呢?想挑拨我跟曼妮?心思够毒啊。” 陶云的脸都被捏变形了,看着不散狰狞的面孔,心里一哆嗦,立马挣扎着想脱开不散的钳制。 陶云怎么也想不到,才刚儿两人还颠鸾倒凤、风花雪月,一眨巴眼的功夫就翻脸了。心里咬牙切齿,这耿家的人就没一个善茬。 不散甩开陶云,起身穿上衣服,站在床边看着陶云,阴森森道:“陶云,爷喜欢你,就是喜欢你识情识趣,知进退,有眼力劲。你真以为爷没了你就摸瞎了?别以为你巴上了那日本娘们,就想骑在爷的脖子上撒野。爷警告你,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心里有点数,别怪爷翻脸不认人。” 说完不散扬长而去,压根没多看一眼还光着身子躺在床上的陶云。 这会儿,不散突然就想起陶云的话来。陶云说的一点没错,从姨娘开始,就跟那院子的较劲。曼妮还真就对自己有意见,她瞧不起自己这个三哥。 不散眯眯眼,笑着对菊花说:“菊姨,赶明儿你就上那院吧。” 菊花紧张的看一眼柳姨娘,柳姨娘也点点头。 菊花脸上的笑慢慢收起,小心问:“三少爷,是奴婢做错了啥?” 不散笑着说:“菊姨,我打小就是你看大的,我啥性子你不知道?” “可为啥三少爷……” 菊花疑惑的看着不散。 “菊姨,说句实话,这府里头只有你一个是真心实意对我们母子好。这些年,你也看到了,我们能走到今儿多不容易。眼下,我这好容易混出点样儿来,就怕有人瞧着眼热,再给我下个套子啥的,坏我的事儿。” 菊花呆呆的看着三少爷,呐呐道:“不能够吧,都是亲的己的。” 不散苦笑一下:“都是亲的己的?我不信这些年你看不出来,我跟姨娘过的咋样儿?整天都提溜着心,日子过得那叫一个累。如今好容易舒坦了,姨娘这辈子都没这么舒坦过。也是我这做儿子的没本事,到现在才混出点样儿来。我就琢磨着,只要是姨娘过得舒坦,做儿子的再苦再累也值得。你说是不是?” 菊花有些懵,这跟上那院子有啥关系? 不散看着菊花糟懵的样子,语重心长道:“那院子一直跟咱这边不对付,老话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菊姨回了那边,有个风吹草动,我也能有个信儿,也好想办法应对。咱这也是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第412章 改名 菊花这下子算是明白了,这是让自个儿回去当眼线。 菊花说:“三少爷,我知道了,就跟以前一样呗。” “是,不过,这回得仔细点,什么人来过啊,都说了啥?你都注意点儿,一句话,只要是那院子的事儿,你都留意点,说不定就有可能跟我外面的事儿有关系。” 菊花的脸上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点点头:“行,只要能帮上三少爷,我回去。” 不散笑着说:“菊姨,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虽然你人在那边,我这边再多给你一份,保准让你的日子过的舒舒坦坦的。” 菊花这回笑的咧开了嘴:“谢谢三少爷!谢谢三少爷!您放心,我一准儿盯得紧紧的,保准让那边没机会坑三少爷。” 不散满意的点点头:“那行,明儿你就回去。若是那边问起,你就说姨娘说的,这边的人够使。再者,牡丹也是在这院里伤的,姨娘心里不落忍,瞧见你就想起牡丹,咋滴也不能落下苛待下人的名声。” “行,三少爷,我听明白了,明儿就过去。有事您支应一声,我随时过来。” “哦,对了,菊姨,那帕子抽空多绣几张,我高价收。” “三少爷喜欢就好,我娘俩抽空就绣,一准儿让三少爷够使。” 瞧着菊花总算明白了,不散这才放心,打发菊花下去歇着。坐在榻上跟姨娘说话。 柳姨娘眉眼间全是慈爱的笑意,不散这聪明劲儿随根,柳姨娘觉得自个儿就是这府里最聪明的。 翌日一早,菊花就去了晴姨娘的院子伺候。 晴姨娘抬抬眉头,压根没多问一句,多个伺候的更好。倒是曼妮心里犯了嘀咕,多问了几句。菊花按着三少爷教的,低着头回了话。 曼妮心中冷笑,要说不散心里没鬼,那才真正儿的见鬼了。 曼妮瞟一眼菊花,也不知不散用了啥手段,让这老实人都动了心思。 菊花走了,牡丹还没上工。 下晌不散回来一听牡丹还没来,就不大痛快。沉着脸进了屋子,柳姨娘一早就进了佛堂做功课,这会儿还在诵经。 等柳姨娘从佛堂出来,不散正沉着脸喝茶。 “这是怎么着了?” 不散把茶碗墩在桌上,冷着脸说:“牡丹这是叫上劲了。” 柳姨娘皱起眉头,才刚儿诵经保留的一丝慈祥,立马放下了。掏出帕子按按嘴角,沉声说:“我这就使小丫头瞧瞧去。这奴婢没有卖身契就不好使,民国啥都好,就这一条不得心。” 柳姨娘起身就准备招呼小丫头,不散眼珠子转了转开口拦下:“不用,她要是想较劲儿,咱先瞧她去,就落了下风。不来正好,过个十天半月,直接打发了,没了耿府的工钱,一家人喝西北风去。” 柳姨娘也冷声附和:“对,我儿说的对,她这是拿乔呐,想让咱给她下话,情等着吧。这回就治治她这毛病,不过是一贱婢,耿府待久了,觉得自个儿是主子啦,谁给她的脸?” 这娘俩心思阴暗的想着牡丹,其实牡丹压根就没敢这么想。今儿一早上就想回府上工,可孩子爹瞧着她脸上那疤已经掉了皮,玄乎乎的挂在额头上,拽了拽掉了大半,还剩一点,瞧着也就一两天就能好全乎了。劝道:“还是等这疤掉了吧,要不三少爷瞧着心里不痛快,行思咱就是故意让他堵心的呐。” 牡丹想想也是:“那行,再过个一两天我再去,听着是让菊花过去了,也不差我这一个。” 这一等果然就等了两天,疤瘌全掉了,只留下一道浅粉色的印子,牡丹这才拾掇利索上工。 这天下着雪,一早上飘着小雪花,等牡丹一路打着招呼进了院子,大片大片的雪花落满了肩头。 不散正要出门,瞧见牡丹进门,眼底闪过一丝冷笑,脸上却依然露出温润的笑来。 “三少爷吉祥!” “好利索这是?” “劳三少爷惦记,好利索了。” “那就好,院子里就差你了。姨娘那儿还得劳烦你多上点心。” 牡丹心里一咯噔,忙问:“院子里少了人手?都怪我,应该早一点来的,可头上那疤才掉了,我这就瞧瞧姨娘去。” 牡丹无心的一句解释,不散立马沉了脸,这是给自个儿上话呢。 不散甩着脸子直接出门了。 这一整天不散心里都不痛快,陶云瞧出来后试着询问,不散没说。就这点子事儿,说出来让人笑话。想他耿府三少爷咋能被一下人搅得心思不宁,显得特没意思。 陶云眼珠子一转,说起别的事儿来。 陶云是有些手段的,没撩拨两下,不散起了兴,两人一番云雨,不散那阴郁的心情才散了不少。等快中午时,陶云穿戴整齐离开。 陶云没去别的地儿,叫了洋车直奔耿府。 柳姨娘又在陶云的伺候下抽了两管子烟。还别说,今儿就舒坦了。喷云吐雾间,体会到了腾云驾雾的轻松感。 陶云一来就打发牡丹出去了,陶云来这里次数多了,自然瞧出来点道道儿。不散和柳姨娘一直防着牡丹呢,啥原因陶云不知道,但这两人老谋深算,既然防着牡丹,必然有防着的道理。 等柳姨娘再叫牡丹进来伺候时,那黄花梨翡翠绿的烟枪,早被陶云拾掇利索锁柜子里了。 陶云自是想着法儿打听,倒不是陶云多关心不散,男人于陶云来说不过是必不可少的生活用品。过去靠着男人吃饭,如今靠着男人大展宏图。眼前这男人不是最好,但也不差,起码出身矜贵,也算有些本事,关键是他们家有日本人感兴趣的,日本人都紧盯着,不管有什么内幕,至少明面上那是客客气气。那云子小姐几番提点自己,陶云不傻,这内里的猫腻还真让陶云窥探出了一二。 陶云读过几天书,算是新兴女性,又在外面混了多年,摸爬滚打,一路磕磕碰碰走过来,别的不说,这男人的脉还是能把个八成。想完全掌控一个男人,那就必须了解他。大到事业,小到吃穿,必须知道的一清二楚。想要牵着这男人的鼻子走,那就得下死功夫,把这男人摸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饶是陶云贸足劲儿套话,也没从柳姨娘嘴里套出话。柳姨娘在陶云的精心伺候下过足了贵太太的瘾,这会儿柳姨娘还没上瘾,也不知道以后就这贵太太的瘾能要了她的命。 柳姨娘听着陶云的话得知儿子今儿不痛快,不是没想到牡丹的事儿。但柳姨娘觉得自个儿的儿子是办大事的,一下人,别说是砸破了她的头,就是要了她的命,也就是花几个钱儿的事。根本不会影响到自个儿那有本事能干的儿子。 迷糊之间,柳姨娘费劲的撩撩眼皮子,不在意的说:“老爷们的事儿,轮不着咱瞎咧咧,别当我没听出来,你这是打听我儿呢。别怪我没提醒你,我儿最恨的就是背后瞎捣鼓的。” 陶云立马笑着说:“姨娘,您说的都对,我就是觉得三少爷心情不好,想让他高兴。整日里忙着,跟外面那是忒辛苦,我心疼啊。” “嗯,你有心啦。只要你不惹我儿,外面的事儿我儿自是能摆平。” 陶云暗里撇撇嘴,等柳姨娘迷糊着了,这才轻手轻脚离开。 一出门就沉了脸:“呸,什么玩意儿,真把自个儿当盘菜啦。” 下晌不散回家,柳姨娘屋里正摆着菜。 柳姨娘高兴,忙招呼不散一起吃饭。 不散坐下瞧一眼牡丹,牡丹额头上那道新鲜的痕迹忒刺眼。不散忍着没多说,一起和柳姨娘吃了晚饭。 等牡丹和小丫头收拾利索喽,不散突然开口:“牡丹,你这名得改。” 柳姨娘疑惑的抬眼看儿子,不明白儿子抽冷子咋提起这一茬来。 牡丹更是直接懵圈了,直愣愣的看着三少爷。 不散脸上堆起假笑,温声说:“武田将军的夫人叫牡丹,你这名儿跟将军夫人犯冲。” 柳姨娘不在意的说:“那将军也不知道,再说了,叫这名儿的人多了去喽,又不是一家人,犯不着。” 不散一本正经的说:“武田将军跟咱家啥关系?那可是实打实的亲戚。” 柳姨娘当下一拍额头:“对啊,武田将军可是大奶奶的亲哥哥,可不就是实打实的亲戚。还是我儿想的周到,一下人跟将军夫人一个名儿,那还真是犯冲。改,必须改。” 牡丹一脸茫然,真不明白叫了一辈子的名儿突然就跟大人物犯冲了,这大人物还跟府里是亲戚。可为啥大少爷没让改呢,要说亲戚那也是跟大少爷亲不是。大奶奶也没提起过这茬,自个儿也到大奶奶跟前伺候过,大奶奶知道这名儿,还使唤过自己干活呢。 “我听说那牡丹夫人以前是楼子出身,要是知道自个儿跟一下人一个名儿,那不得生气?还以为咱是故意的呢。一个不好,把你抓去送窑子里去,这还是轻的,弄不好一家子都得倒霉。我可听说,牡丹夫人没生养过,跟了将军也不少年头了,没准是以前伤了身子。你可是儿女双全,一大家子呢。” 第413章 送礼 不散下了一剂猛药。 牡丹吓得抖了抖。没生养过的女人最恨啥?当然恨儿女双全能生会养的女人了。 牡丹哆嗦着说:“那就改。” 不散眼底闪过得意:“嗯,以后就叫槐花吧。” 这下不仅牡丹一哆嗦,柳姨娘都惊了。柳姨娘颤声说:“这名儿怕是不行。” 不散阴沉沉的说:“怎么就不行?不就一个名儿吗。” 柳姨娘抬眼瞧着不散,目光莫测,慢慢变了脸,抬手对牡丹说:“你先出去。” 牡丹这会儿是连惊带怕,三少爷这是疯了。 闷沉沉的木门关上了,牡丹惊慌的脚步往下人房里去了。 柳姨娘这才幽幽的看着不散,低声问:“儿啊,你告诉姨娘,为啥是槐花?” 不散阴森森的抬抬嘴角,露出诡异的笑。 “我就想恶心恶心他。” 柳姨娘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不散,这话谁信?反正柳姨娘是不信。为了恶心恶心大少爷,就敢把牡丹改成槐花,这哪里是改名,这是在作死。 槐花那就是这府里的忌讳,从大少爷打奉天回来,在耿府大门上给耿二一跪,这府里就没人敢提起槐花。不散真敢这么做,大少爷就真能弄死他。柳姨娘没见过大少爷杀人,但她没有由来的就知道,那就是个狠人。他根本不像老爷,他像老太爷,甚至比老太爷还狠。老太爷当年杀人柳姨娘不仅听说过,也亲眼见识过。 不,柳姨娘摇摇头,伸手抓住不散。 “儿啊,槐花已经死了,这府里再无槐花。大少爷他随了老太爷,槐花那就是他的逆鳞。” “哗啦……” 不散恶狠狠的抬手将桌上的茶碗扫在地上。 不散怎么不知道?那丫头长的水灵,嘴甜手巧。当年为了讨好那边的,他还曾想着跟太太讨了。不过没等他张口,那丫头就跟着大哥去了奉天,摇身一变竟成了主子,他得叫一声大嫂。当时得了这信儿,别提多别扭了。一下贱的奴婢,竟敢骑在自个儿头上,哪来的狗屎运?尤其想起自个儿还有过那心思,越思谋心里越不痛快。这几年,自个儿也算混出点人样儿来了,那倒霉催的乔氏也休了,但他那好大哥总是压自个儿一头。日本人那儿,开口闭口都是他的好大哥,府里府外大事小情怎么也越不过大少爷。这家里家外,怎么就他妈的这么憋屈。他算是看明白了,只要是他耿轻寒在,这辈子自个儿都甭想出头。这口气能把自个儿憋死,明着不行,暗着也不行,恨的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恶心恶心他总可以吧。今儿一瞧,也不行。 不散气的想拿头撞墙,要不是脑袋是自个儿的,指定撞它个头破血流。 不散起身理理袍子,冷声说:“姨娘随便给改个名儿吧。” 说完甩手抬脚离去。 柳姨娘定定的看着不散的背影。不散撩起帘子推门,门外的冷风吹的柳姨娘一个激灵。 柳姨娘的嘴唇翕动,喉咙干涩,终是无语,只是眼底闪过惊慌害怕。 柳姨娘听着不散出了院子,这才稳稳心神,无力的斜楞在榻上出神。 许久,柳姨娘才缓过神来,叫牡丹进来伺候,温声细语:“三少爷今儿不是有意的,咋能叫那个名儿呢?不过,这牡丹的确是不能叫了,就叫月季吧。园子里的月季从春天一直开到秋天,我瞧着是真漂亮。” “谢谢姨娘赐名。” “嗯,明儿自个去大管家那儿支应一声,让府里的都知道知道,免得以后叫错了。” “是。” 牡丹二天一早就找了大管家,大管家福伯听的眼直抽抽。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这都什么狗屁理由? 牡丹只说三少爷让改名儿,没敢说三少爷一开始想改成槐花。若是大管家知道三少爷那胆大包天的作死劲儿,估计立马会马不停蹄的跑去大少爷那儿煽风点火,不给点颜色真当耿府没人喽。 大管家眼珠子转了转,笑着应承了。回头就去了老爷的书房,耿二冷着脸守着院门。 福伯小声问:“老爷起了?” “起了,正吃早饭呢。” “你也去喝口热和的吧。” 耿二瞧瞧老福子,闷声道:“瞧你那样儿,有事儿说事儿,甭跟我这贫。” 老福子嘻嘻一笑,往书房瞅一眼,低声说:“你说三少爷是不是魔杖了?咋就能想出这一折来。” 耿二撩撩眼皮子,不咸不淡道:“又出啥幺蛾子了?” “给牡丹改了个名儿,说是跟那武田的夫人犯冲了。” “咋,武田的娘们也叫牡丹?” “听那话是这意思。” “嗤,还真有意思。那武田又不知道咱府里有一个牡丹,再说了,牡丹叫了几十年,这世上叫牡丹的多了去了,还能都改了?” “啧啧,要么说三少爷魔杖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他这是舍了耿府的脸舔那小日本的屁股,真正儿的作践自个儿。老伙计,你说,这事儿是不是得跟老爷言语一声?这么下去,这耿府的脸呐,迟早在四九城里丢尽喽。” “嗯,是得说一声。原本改名儿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可跟日本人有关,那就不是小事儿,还得跟大少爷说一声。” 老爷自打放出养病的话,一改往日的脾性,整日里窝在书房里。轻寒知道老爷子闷,寻了不少老爷子喜欢的物件玩意儿,老爷子整日里把玩,倒也没闲着。唯一的遗憾就是这老些好玩意儿,不能与人分享,被锦衣夜行的郁闷憋的半死。 除了稀罕的物件玩意儿,也只剩下听老福子八卦了。 这不,今儿老福子没带来外面的八卦,倒是说起了府里的稀罕事。 老爷子撩撩眼皮子,冷哼两声,把茶碗往桌面上一墩。 “当狗都不是条好狗,牵不出去。” 老福子嘴角抽了抽,爷啊,那可是您的亲儿子。 老爷子瞥一眼老福子:“你那是什么眼神?怎么滴,当爷不知道你那心思?是爷的亲儿子咋样?想当年爷我就是养条狗,那也是这个。只好牵出去,是个狗它都得让道儿,能横着走一圈四九城。这混小子行吗?要不是无觅,日本人能瞧上他?日本人不傻,是骡子是马人心里门清儿。他就是给点颜色就蹬鼻子上脸的主儿,改名儿,他咋不给自个儿改个姓!” 老福子嘴角抽了抽,哈腰讪笑着说:“三少爷没那胆儿。” “啧啧,甭跟爷装,那混小子什么样儿你不清楚?爷知道,你那双老眼毒着呐。是,眼下是没胆儿,以后说不定就有这胆喽。啧啧,无觅啊,我的亲儿,你这是被自个儿的亲弟弟惦记上喽。老福子,我爹当年那句内忧外患此时用着是不是正好。” 这下大管家老福子嘴角抽的直接停不下来,心道:“爷哎,那可是您的亲儿子,您这看笑话看的是不是有点损?” 心里想归想,面子上可不能露,老爷子能拿茶碗砸自个儿的脑袋。 “爷,三少爷觉得自个儿有能耐,上杆子的跟日本人那儿摇尾巴,咱耿府还得要脸不是?您看,这名儿是改还是不改?” “改,必须改,不过这名头可不能让那混小子得了。这样,你呀一会儿备上一份礼,亲自送去武田府上,啥也甭说,就说这是耿府的一点意思,顺道儿跟无觅打个招呼。” 老福子愁的眉头能夹死苍蝇:“爷,那武田府上就在宪兵队啊,奴才也进不去啊。” “送礼也不成?” 老福子摇摇头:“估摸着不行,门都进不去。” 老爷子嘿嘿笑了两声:“那就送门口,反正礼得到,收不收那是小日本的事儿。” “得嘞,这就去。” 宪兵队后院的牡丹小姐莫名其妙就收到了一份价值不菲的豪礼,直觉这礼非同一般,原封不动的搁在一边。 牡丹小姐心眼子可不少,能把武田太郎满身的倒毛捋顺,也是有本事的。牡丹小姐又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男人堆里摸爬滚打十几年,闭着眼都能把男人那点子心思摸透。对自个儿那更是掂量的准,跟了武田太郎,荣华富贵不说,安稳日子那是这辈子都想的。穿衣吃饭有专人伺候,逛街花钱有专人拎包付款,打麻将推牌九有专人陪同送钱。但那也仅限小门小户,如耿府这般门第的,还着实瞧不上她这青楼出身名不正言不顺的所谓的夫人。夫人,那也是说的好听点,其实她这身份在高门大户人家眼里,不过就是一玩意儿。一个不高兴,随便能倒腾出一年轻漂亮的女人送给武田。正因为如此,今儿耿府的大管家亲自上杆子上门送礼,敏感的牡丹小姐嗅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牡丹小姐挨个儿抚摸着礼品盒,心思转了又转,莫测的笑着。好一会儿才收回手,吩咐女佣:“告诉厨房,今儿我亲自给将军准备晚饭。” 大管家福伯当然没进宪兵队,门口那俩鼻子朝天的日本兵横眉冷对的,大管家哈着腰笑咪咪的说给牡丹小姐送礼,人家也不鸟,大管家只得找耿大翻译。 第414章 急事 大管家福伯说着半生不熟的日本话,连带手舞足蹈的比划,才算整明白。 一日本兵进去拨了一通电话,好一会儿轻寒才出来。 轻寒一脸纳闷的瞧着大管家:“福伯,你这是……” 福伯拉着轻寒走到一边,低声说了原因。 轻寒上下打量着福伯,眯着眼说:“老爷子的主意。” 大管家嘻嘻一笑:“真叫大少爷说对了。老爷说了,牡丹这名儿必须改,但不能落在三少爷头上。” 轻寒扬扬眉回头对日本兵说:“这是耿府的大管家,这些送到将军的住所,是耿府送给牡丹小姐的礼物。” 大管家福伯两手一空,眼瞧着一日本兵提溜着耿府备下的厚礼离开,心里暗骂:“啊呸,不识好歹的狗东西,不懂规矩的玩意儿。” 轻寒瞧着福伯生动的面部表情,有心吓唬一下。 “小日本精着呢,你那样儿人也能明白。” 福伯嘻嘻一笑:“大少爷吓唬人,我才不信,噢,我就这一翻白眼,他就能知道我心里想的,那是神仙。” 轻寒笑笑说:“福伯回吧,有事等我回去后再商议。” “得,这就回。” 大管家福伯麻利的叫了洋车往回奔。 轻寒站在原地看着福伯的车渐渐跑远,目光幽深莫测。 云子不知什么时候悄悄走到轻寒身边,顺着轻寒的目光看过去,什么也没有。 “轻寒哥哥在想什么?” 轻寒回眸看着云子,漆黑的眸子幽深,低沉幽暗的嗓音如暮鼓晨钟。 “想起那年初次见你,那时候你还是个小姑娘,穿着漂亮的和服,梳着漂亮的发髻,羞涩的叫一声轻寒哥哥,转身就跑了,慌张的忘了撑伞,雪花落满了娇小玲珑的背影,那美丽的画面多年来一直萦绕在我脑海里。一转眼,如今的云子早已不是当年,时间过得真快,我老了,而云子依旧风华绝代。” 轻寒抬头望望天,天空阴云密布,似有似无的飘着雪花,北风吹落在脸上,冰凉冰凉的。 云子抬头看着身边高大挺拔的男人,如刀刻般深邃俊逸的五官,如暗夜般明明灭灭的目光,如大海般幽深莫测的气质。 云子心中突然涌起莫名的不甘。云子紧抿双唇,沉默不语。 “那年似乎也飘着雪,雪花落满了大地,白茫茫一片,而你,慌张羞涩的背影如寒梅般艳丽夺目。” 轻寒脸上一闪而过的情绪没有逃过云子的利眼。 轻寒没有再看身边的人,抬脚直接离去。 云子出神的站在原地,双眼放空,任由越来越多的雪花落满。 轻寒直接去了武田太郎的办公室。 武田太郎正与山下小声交谈,看轻寒进来,淡淡笑着问:“下课了。” 轻寒自行坐在武田太郎对面,一脸无奈道:“我刚刚去了趟门口。” 武田太郎没有接话,抬抬眉头静等下文。 “我们家大管家亲自过来给牡丹小姐送礼,守卫不让进,所以才叫了我。” 武田太郎感兴趣了。 “给牡丹送礼?为什么?这不像无觅的做法。” “自然不是我,而是我的好三弟,不知从何得知太郎的女人叫牡丹,而耿府,有一女佣也叫牡丹。三弟觉的那是大不敬,昨儿给改了名字。父亲便命大管家送来了赔礼。” “哦,原来如此。” 武田太郎表面上看着风淡云轻,但眼底的一闪而过的精光出卖了他内心的欢喜。 “中国不愧是礼仪之邦,总是在细节上令人高兴。” 轻寒嗤笑一声:“太郎的眼睛更诚实。” “哦,难道不是吗?看来无觅对我有误会。” “太郎,二十年的时间足够让我们彼此了解对方,刚刚你分明是在嘲笑。” “不,你看错了。” “行,太郎只要知道,我那三弟一心想要交好太郎,虽然这事儿做的有些不可思议,但总归是在示好。” 武田太郎抬起嘴角咧出一抹笑意。 “无觅的三弟是个有意思的人。” 轻寒笑笑起身。 “一会儿还要上课,我先过去了。” 武田太郎颔首,微笑着目送轻寒。 办公室的门关上了,山下恭敬的说:“耿轻寒的三弟很不错。” 武田太郎不屑的抬抬嘴角:“一个不聪明的中国人而已。” “将军高见,他确实没有耿轻寒的能力。” 武田太郎点点头,微微叹息一声:“他唯一的长处也就是忠诚了,看在他对天皇陛下忠心耿耿的份上,我很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将军打算把筹集物资的事情交给他?” 武田太郎沉思着点点头:“我很乐意给任何一个效忠天皇陛下的中国人机会。” “物资是非常重要的事情,耿不散如果不能如期完成任务,军部……” “这个我已经考虑到了,现在时间还来得及,如果耿不散没有能力,正好可以交给他的哥哥耿轻寒。” 山下恭敬的敬了一礼,语气满是崇拜的说:“将军的计划完美无缺。” 宪兵队武田太郎的算计并不影响福伯的好心情。 大管家福伯圆满完成送礼的任务,一路高高兴兴的回府里。 府门口,大管家与正要出门的曼妮碰了个正好。 “大小姐吉祥!” “福伯好!” 曼妮急着出门,敷衍了一声就急急忙忙走了。 福伯回头瞧着大小姐急匆匆的背影,眉头紧蹙。 曼妮穿着利落的毛呢裤装,高筒皮靴,深色的毛呢大衣,整个人干练利落。 大小姐今儿这是有事? 大管家福伯摇摇头,直接去了外院书房。 福伯一五一十的跟老爷汇报,老爷忙着逗八哥,听完回头说:“得,后头就是无觅自个儿的事了,我这当爹的也算是尽了心。去,让吴大厨给爷备点补品,这一天天的操不完的心,熬的爷头发都白了。” 福伯笑眯眯的应着,脚却没挪。 老爷子抬抬眉毛:“有事儿?” “爷,我刚瞧见大小姐出门了。” “呦,爷当什么大事儿呢,曼妮又不是没出过门,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爷,大少爷不是说让大小姐没事甭出门吗?” “没事甭出门,那她指定有事呗。等等……” 老爷子抬眼仔细瞧着大管家:“你瞧出啥了?” “今儿大小姐不一般,怕是真有事儿。” 老爷慢慢点头:“嗯,我信你,你那双老眼毒着呢。哎呦,爷头疼,这一个个的,成天不消停,打电话给你家大少爷,就说爷我犯病了。” 大管家瞧着老爷夸张的动作,憋着笑说:“爷,您原本就病着呢。” 老爷放下手骂到:“混账玩意儿,就说爷我快死了。” “呦,爷,可不兴这么咒自个儿。” “滚滚滚,乐意咋说就咋说,让他麻利儿的回来,赶紧去找那爱整事儿的曼妮。” 大管家福伯的电话轻寒没有接上,直到下课才有人转达,轻寒一听忙外走。 跟武田太郎打了一声招呼就往府里赶。 车上,轻寒闭上眼靠在后座上。心下暗思谋,老爷子这是又唱哪出?早上才命大管家福伯送礼,这大管家前脚刚进门,后脚又闹这一出是为哪般? 尽管轻寒不明所以,但他知道一定是府里有事儿,不然父亲不会这般着急。 轻寒睁开眼睛对石头说:“快点。” 回府后,轻寒直奔父亲养病的前院书房院子。 等整明白为了啥事,轻寒皱起了眉头。 大管家福伯有一双毒眼轻寒知道,而且曼妮原本就不是安分的小姑娘,这指定是有事儿。 轻寒试探着问:“父亲的意思是让我去找回曼妮?” 老爷子翻翻眼睛:“那丫头啥样儿你这当哥哥的不清楚?她今儿就是出去惹事去了,你要是有把握替她摆平,那就别去,且让她闹腾去吧。” 轻寒头疼,喝口茶问:“福伯,曼妮往哪儿去了?” 福伯摇摇头:“往哪儿去不知道,大小姐是奔东边去了。” 轻寒沉思一下对父亲说:“父亲,这事儿还真不是急的事儿。” 老爷抬抬眉不说话。 轻寒接着说:“且不说曼妮是不是真的惹事去了,就算是曼妮想惹事儿了,指定就是大事,且还是悄默声的,不能张扬的。咱要是大张旗鼓的去找人,那不是四九城的人都知道了吗?眼下,咱只能等,福伯派人出去打听着点,若是出了啥大事儿,赶紧回来,咱也好想个应对的折。” 两人一听也对,这话没毛病。福伯应了就往外走,轻寒补充一句:“别让那两院的人知道。” 福伯应了忙去安排。 轻寒也起身往外走,老爷子不高兴的嘟囔:“这屁股还没坐热就走,是炕上有刺儿?” 轻寒好脾气的笑着说:“这不父亲病了,我得让石头去请大夫呀。” 老爷子嘴一撇:“得,这又得躺下。” 下午,耿府果然折腾了一番,送走了大夫,厨房里紧着给老爷熬药。 太太知道后催着翠儿扶着自个儿过来,坐在床边抹泪。 晴姨娘听到信儿也是慌里慌张的就过来了,陪着太太抹了一阵子眼泪,老爷子不耐烦,哼哼唧唧的让耿二打发两人回去。 只有柳姨娘,念了一下午经,摆晚饭时月季随口提了一句,柳姨娘面无表情,也没说过去瞧瞧老爷。 第415章 危急 一番折腾下来,就到了晚上。福伯派出去的人回来说,今儿外面啥大事也没有。 老爷子总算松了口气,嗔怪的瞟一眼大管家,大管家尴尬的摸摸鼻子,心想难道今儿真看走眼了? 轻寒的不安却愈来愈盛。 外面没传来消息,但曼妮也没回来。 夜里,轻寒总也睡不着,也不敢翻身。枕边人雅子似乎睡着了,轻浅的呼吸均匀安静。 同床异梦的夫妻又哪里不知道彼此,不过都是聪明人,小心翼翼的维持着相敬如宾的生活。 黑暗中雅子心中的苦涩枕边人不知,也不乐意深究。轻寒的异常雅子又怎能不知,但他不说,雅子亦不问。 爱情是魔鬼,是烈火,是天堂,是地狱。 爱的热烈些,爱就变成了信仰。 对于雅子来说,除了妈妈,轻寒是生命中唯二的温暖,雅子要紧紧抓住,让它照耀一生。从出生就怯懦卑微的雅子,得到的唯一的爱也是怯懦卑微的,只有轻寒哥哥,在她晦暗的生命中点亮了照耀一生的灯。 雅子默默地付出,默默地等待,等待她的轻寒哥哥。 此时此刻,轻寒哥哥想要自己睡,雅子当然要熟睡。 有时候,敏感细腻的雅子甚至痛恨自己的敏锐和深情。为什么总能洞察一切?为什么总是负重? 也许,懵懂才是爱情最美的模样。 冬夜格外漫长,但再漫长的夜也会等来天亮。 天就在轻寒刚刚迷糊着时亮了,夫妻俩起身,在玉兰的伺候下洗漱。 玉兰摆好早饭时,雅子对轻寒说:“轻寒哥哥,今天我要早一点去,就不吃饭了。” 轻寒听了柔声说:“正好我也不想吃,一起走。” 雅子晦涩的眸子闪过晶亮,随即阻止轻寒,柔声说:“轻寒哥哥,今天有您最喜欢的菜,真是很想陪您一起尝尝,可我的时间不容许,您完全可以。” 轻寒深若寒潭的双眸倒影着雅子清秀的模样,轻寒抬手轻抚一下雅子乌黑的发顶,目光复杂,柔声似水。 “路上慢点,下午我去接你。” “好。” 雅子脆声应下,透着欢喜。 轻寒看着雅子出了院子,转身进了里间,打开雅子的衣柜,入目的便是一套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上面有一顶同色的帽子,旁边有一副眼镜。轻寒顿了一下,眼底的幽光更甚。 轻寒毫不犹豫的拿起这些,转身就往外走。 玉兰跟在身后问:“大少爷,您不吃早饭了?” “嗯。” 府门口,石头正等在车旁。 今儿轻寒直接坐在了石头身边。 出了胡同口,往前走了几里,路过了那家杂货店,轻寒特意看了一眼,铺子还没开门,一溜儿的铺子除了卖早饭的,大多数的铺子都没下板子。 走过这条街,眼看着车驶进了正马路,越走轻寒越觉得不对,今儿的警察格外多,许多行人被强行拦住检查,一队荷枪实弹的日本兵杀气腾腾的走过。 轻寒目光愈冷,紧盯着车窗外,愈走心愈惊。 又一队荷枪实弹的日本宪兵从车旁走过,警察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行人被拦住强行检查,前方竟然设置了路卡。 车停下接受检查。 除了警察竟然还有一名日本宪兵。轻寒用日语问:“发生了什么事?” 宪兵看过轻寒的证件后恭敬的回答:“正在抓捕逃犯。” 说话间车外有人争辩。 “放开我……放开我……无缘无故……为啥抓我?” “这是什么?” “洋……火……啊……” “干什么用?” “抽……抽……烟……啊……” “怕是放火用的吧,带走。” “冤枉……冤枉啊……” “放行,耿翻译请。” 轻寒面无表情看着前方,石头开车离开。 轻寒从倒车镜里看着后面的路卡,对石头说:“从南大街绕。” 南大街的情况一样,到处是警察和宪兵。不明所以的老百姓一大早还不知发生了啥事,就被在封锁的路上抓走了很多。 轻寒吩咐石头开慢一点,慢慢绕回往宪兵队去的方向。 路上,轻寒看见行色匆匆的二弟西风,马上让石头停下,叫西风上车。 “二弟一大早着急慌忙的,这是要去哪儿?” “大哥,您怎么在这儿?” “今儿不同寻常,特意绕过来瞧瞧。” 西风往车窗外看看,点点头说:“昨儿夜里东城的铁狮胡同着火了。” 轻寒心里咯噔一下:“铁狮子胡同,日本华北驻屯军总司令部?你要去那儿?” 西风点点头:“一大早就接了任务,听那意思火势挺大……” 轻寒打断西风,问石头:“我记得从这里往铁狮子胡同去有三条路?” 西风奇怪的看着轻寒,轻寒语气有些焦急:“昨晚上曼妮没回家。” 西风睁大眼睛,随即马上说:“车能过去的有三条路,能穿过去的小胡同没有十条也有八条。” 轻寒快速说道:“分头去找,石头把车停在东城十字,那儿离铁狮子胡同远,是往铁狮子胡同那边去的车必经之路。只要找到曼妮马上上车,让她换上后座上的衣服。如果找不到,也在车上碰头。” 轻寒和西风迅速下车,往不同的方向去,石头则开车往东城十字去。 轻寒脚步匆匆穿过一条又一条的小胡同,尖利的哨声此起彼伏,越靠近铁狮子胡同,警察越多,宪兵也越多,一队队宪兵来回穿梭巡查,凡是可疑之人立马抓走。 轻寒脚下匆忙,脑子也飞速转动,把周围所有的路径都过了一遍,往最有可能的方向奔去。 时间就是生命,越早找到曼妮,就能多一分安全。 数九寒天,轻寒头上却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 一条窄小的胡同里,拥挤不堪,一座座小院子密密麻麻,窄窄的胡同堆满柴火和垃圾。 轻寒觉得曼妮最有可能躲在这里,看见大一点的柴火堆就扒拉几下,一双锐利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藏人的犄角旮旯。 胡同过了一半,依然没有找到人。 轻寒心思百转。 难道自己判断有误?亦或是曼妮压根没参与昨夜的事? 就在轻寒越来越急,越来越不安的时候,一扇门悄悄打开,有人往外探头探脑。 “大哥?” 似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曼妮试探着叫了一声。 犹如天籁之音,轻寒一把拉住曼妮。 “跟我走。” 曼妮对门里的人摆摆手,顾不上说话,跟着轻寒快速跑。 小院的门无声无息的关上了。 两人以最快的速度往东城十字跑,远远看见车的时候,轻寒停下说:“先躲在这,我过去让石头把车开过来。” 曼妮点点头躲在拐角,轻寒走出胡同,左右看看,大步走过去。 轻寒刚走到车旁,西风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对着轻寒摇头,一脸的焦急。 轻寒点点头低声说:“曼妮在那儿,你看着点,我和石头过去。” 西风松了口气,摸摸胸前的相机退后几步,警惕的观察四周。 石头把车停在胡同口,曼妮一个箭步上车,轻寒低声说:“换上那套衣服。” 曼妮一声不吭,开始换衣服。 轻寒对石头说:“开过去让西风上来。” 西风上车后,曼妮还没换好衣服,西风扫一眼前排的大哥,神色幽深莫测。 轻寒紧盯着外面,等曼妮换好衣服,轻寒说:“曼妮,坐前面来。” 轻寒开门下车的同时,曼妮也从后面下车,两人迅速上车。 此时的曼妮整个变了个模样,不太合身的西装,同色的鸭舌帽把一头乌发包裹的严严实实,黑框大眼镜。 西风从随身的包里掏出笔记本和一支笔递给曼妮。 轻寒把曼妮换下的衣服团紧,塞在座位下,同时吩咐石头:“去铁狮子胡同。” 一路往过开,情况越发的紧张。五步一问,十步一查。 西风低声问:“大哥,这行吗?” 轻寒深若寒潭的双眸紧盯窗外,冷静的答:“自古灯下黑,曼妮知道怎么做。” 此时的曼妮总算放松了一些,看着窗外的情景点头:“大哥,我知道该怎么做。” 西风不放心的低声说:“可这确实有些冒险,万一被发现,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轻寒没有收回目光,依旧盯着外面。 “眼下这样,这是唯一的办法。” 西风叹口气说:“曼妮一会儿一定要跟紧二哥。” 距离铁狮子胡同口一里的地方,车被拦下。 这里已经汇集了许多记者,都被宪兵拦在警戒线外。记者们吵吵嚷嚷,要求进现场观看,宪兵凶神恶煞的强行阻拦。 西风跟曼妮同时下车,两人马上融入记者团。 西风高声喊着:“我们要采访司令部的官员,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司令部会突然起火?纵火者是谁?” 现场极为混乱,记者们急于探查事情真相,宪兵们用枪拦着往里冲的人群,警察局长大声安抚着狂躁的记者们,两名日本军官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 轻寒看着完全融进人群的兄妹俩,淡淡的对石头说:“去宪兵队。” 第416章 新人 轻寒走进武田太郎办公室时,正赶上武田太郎发飙,就连云子和山下都未能幸免。 华北驻屯军司令部连夜质问并训斥了武田太郎,今晨军部也发来训斥电报。 愚蠢无能的标签明晃晃的贴在了武田太郎的身上。 武田太郎怎能忍受?这是对整个武田家族的侮辱。 猝不及防的意外来的突然,来的猛烈,这是中国人送给武田太郎的新年贺礼,这是中国人不屈不挠反抗爆发。 几个月来,最初的混乱和无措之后,武田太郎以为自己已经找到了捷径。正在武田太郎自以为是的认为北平在自己的治理下一切安好,昨夜就狠狠抽了他一个耳光,北平的治安问题再一次被人质疑。 武田太郎的怒火可想而知,暴躁凶残,阴冷疯狂的武田太郎瞪着猩红冰冷的目光盯着云子。 “这就是特高课说的北平的反日组织已基本肃清?请回答我,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一夜未眠的云子疲惫苍白,一脸阴霾,双眼阴冷。 云子恭敬的立正行礼,低垂的眼眸闪烁着阴沉狠毒。 “哥哥,我会尽快抓到纵火犯,他们一个也逃不掉。” “希望如此。” 武田太郎挥手让他们滚,面无表情的坐下,平复着自己滔天的怒火。 山下小心翼翼的静立一旁。 许久,武田太郎才抬眼看着轻寒,阴冷的目光紧盯着轻寒。 “无觅迟到了。” 轻寒恭敬的回答:“家弟急着赶去铁狮子胡同,我只能送他先去,故而迟到。请原谅!” 武田太郎疲惫的揉揉额头,淡淡的说:“请坐。” 轻寒故作关心的问:“太郎,昨夜铁狮子胡同到底发生了什么?” 武田太郎隔着宽大的办公桌看轻寒,狭长的眼睛冰凉阴冷。 武田太郎没有回应轻寒,只是问起培训班的进展。 武田太郎明确表示培训班已经开课二个月了,如果轻寒尽力的话,培训班的学员应该可以毕业了。 轻寒谨慎的表示,中国文化博大精深,仅凭这两个月的培训想要精通非常困难,但普通的沟通没有任何问题,所有学员均已掌握,部分优秀的学员甚至可以独立完成审讯。 武田太郎对于这样的结果还是满意的,提出对于那部分优秀的学员要重点关注,可以加课时。同时通知轻寒,第二批学员马上开课。 武田太郎如此急迫,倒是让轻寒有些疑惑。仔细想想,也就释然了。 轻寒早上还有课,武田太郎这里无事,自然要去上课。 为了避免引起怀疑,中午轻寒没有回家。带着石头就在宪兵队附近随便吃了碗面条。 吃面条时轻寒才知道昨夜的事。铁狮子胡同,日本华北驻屯军司令部的马房昨夜突然起了火,天干物燥,那火势照亮了半个东城,着了大半夜。若不是马房周围无甚建筑,那火还不一定烧成啥样呢。据说,当时火光冲天,战马惨烈的嘶吼声不绝于耳。 瞧日本人那急眼的样子,估计损失挺大。连夜封了东城,从后半夜就开始挨家挨户的查,瞧着不顺眼的就抓走。 怪不得平常到了饭点连地儿都没有的面馆,今儿稀稀拉拉就没俩人,感情都猫屋里了。这不知道的才一早儿就傻乎乎的出了门,除了上工的,被拦住检查的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啊。 轻寒听着老板低声跟熟人叨咕,给了钱和石头回了宪兵队。安静的坐在办公室里,守着电话机。一直到下午上课前也无事,轻寒稍稍松了口气。 冬日天短夜长,从宪兵队出门时天已麻麻黑,车一路开到雅子所在的中日友好医院门前。 轻寒下车走进医院,直接去了雅子工作的二楼,楼梯口与正要下楼的雅子相遇。 俩人并肩下楼,雅子依旧是恭顺温柔的模样。 轻寒垂在身侧的手暗暗握了握,终是伸手握住了雅子的手,掌心的温热瞬间暖到了雅子。 雅子清秀的小脸上露出甜蜜的微笑,轻寒心底叹口气,抬手替雅子裹紧围巾,柔声说:“风大,小心着凉。” 雅子抬起潋滟的水眸看着轻寒,柔情似水。 “想吃什么?” “回家吃,家里的厨子做的菜好吃。” “吴大厨曾经是御厨,菜不仅做的精致,味道也很地道。雅子喜欢就好,回去让他多做两道。” 雅子的善解人意、温柔体贴,还是令轻寒起了怜惜之心。 轻寒忧心着曼妮,自然想尽快回家。 耿府没有一丝异常,厚重的朱门缓缓打开,石头直接开进了府里。 轻寒让雅子先回院子,自己则去了前院书房看望父亲,示意石头去了晴姨娘的那边。 等轻寒从父亲的书房出来,石头正等在外面。 “寒哥,大小姐和二少爷中午就回来了。” 轻寒点点头,让石头再去一趟厨房,让吴大厨照着大奶奶的口味多加两道菜,这才抬脚快步往自个儿的院子走去。 吃饭时,轻寒比往日更加的温柔体贴,直接打发玉兰下去,自己不停的给雅子夹菜,连汤都是轻寒亲自替雅子盛的。 这顿饭令雅子食欲大开,心满意足。 饭后,轻寒要去书房备课,因为武田太郎的要求,轻寒原来制定好的课程计划需要修改。 雅子极有眼色,柔声说:“晚一点让玉兰送杯热牛奶过去。” 坐在书桌后,轻寒紧张了一整天的神经才算真正的放松了。 轻寒靠在椅背上,幽深的目光变化莫测,回想起今儿的事儿,终是低低叹口气。起身站在书架前,深若寒潭的双眼慢慢溢出悲伤,伸手慢慢拿起装着槐花骨灰的瓶子,温柔的抚摸,一点一点滑过。细腻光洁,一如小丫头的脸颊。轻寒眼角沁出泪水,冰凉的唇紧紧贴着瓷瓶。 喃喃低语:“对不起!对不起!” 相思蚀骨。 这世间唯有相思之苦无解。 据说:九叶重楼二两,冬至蝉蛹一钱,煎入隔年雪,可医世人相思疾苦。 可重楼七叶一枝花,冬至何来蝉蛹,雪又怎能隔年,原是相思无解。 昏黄的灯光印着轻寒高大的影子,悲伤哀痛。 窗外,已落尽枯叶的槐树孤独的矗立在北风中,摇曳着光秃秃的树枝。 夜已深,风依旧。月隐在乌云后,星辰暗淡无光。 玉兰端着托盘轻叩门。 “大少爷,牛奶热好了。” “给大奶奶送去。” 玉兰微微一顿,随即答:“是,大少爷。” 直到夜深沉,轻寒才熄灯出了书房。 睡梦中的雅子感受到丈夫冰凉的唇,温热的手。 这一夜,丈夫的热情融化了雅子的心。 有回报的爱更加甜蜜。 雅子沉溺于甜蜜的爱情之中时,她的姐姐,高贵又骄傲的云子小姐正忙的焦头烂额。 当然,越优秀的越得担当。 深夜的特高课竹机关,这个新成立的特务机关,气氛压抑沉闷。 云子作为竹机关的负责人,从昨夜就开始被训斥责骂。华北特高课总部甚至连夜电话训斥,责令云子在最短的时间内查明纵火犯的身份,并抓捕归案。严厉打击北平的反日组织,破坏捣毁一切有组织有计划的反日活动。 云子已经整整二十四小时没有闭一眼了。眼下的青黑不仅是疲惫,更是阴冷和狠厉。 此刻王处长正小心翼翼的汇报着刚刚得来的消息。 “是军统的人干的。” “你确定?” 王处长点头,虽然眼前的女人阴沉沉的有些吓人,但一想到马上就能立功,王处长又有了胆儿。 “你不是说军统在北平的据点已经全部清除了吗?” “这……卑职想……想着昨晚参与行动的是新人……” 云子脸色愈加黑沉:“新人?哪里来的?为什么之前你没有提起过?你这就是所谓的马后炮?” 王处长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愈发谨慎的回答:“卑职不敢,卑职一直不曾放松警惕,自从南京政府迁都重庆后,卑职也想到了这一点,但这些新面孔伪装的极为隐秘,藏身之地也是极为隐匿,且一直没有动作,所以……当然,这是卑职的疏忽。不过,请课长放心,眼下卑职已经有了线索,相信很快就能找到他们的藏匿之地,然后把他们一网打尽。” 云子脸色稍缓,冷声问:“今天的审讯有什么好消息?” “有,其中一人开口了。说曾在街上见过他在南京培训班的老同学,虽然他的老同学并未与他相认,但他可以肯定,那熟人绝对是他的老同学,两人曾一同受训。毕业后那人留在南京情报站,而他奉命来北平。” 云子的脸色愈发的缓和,但语气依旧冷冰冰的:“很好,你做的很好。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把烧毁司令部马房的纵火犯抓住,然后再把军统在北平新建立的情报组织瓦解,摧毁他们的据点,清除人员,彻底铲除军统在北平的势力。” “是。” “去吧,有消息立刻汇报。” 王处长离开后,云子才疲惫不堪的坐在办公桌后,抬手揉揉额头。稍作休息,马上打起精神,展开地图,仔细梳理铁狮子胡同附近的路线。 最终云子的手指落在一处,如果轻寒在,就能一眼看出,此处正是曼妮藏身的那条街道。 第417章 任务 一连几天,北平的街道就没消停。 云子勾出的那片地儿,掘地三尺也没捞着有用的,人倒是没少抓,宪兵队地下室那二十几间牢房人满为患,警察局的监狱里也关满了所谓的嫌疑犯。一时间,北平能关人的牢房就没闲着的,二十四小时车轮转般的审讯,阴森冰冷血腥的牢房里,此起彼伏的惨叫嘶吼声冲破了层层建筑,响彻北平的上空。能用的手段都用上了,楞是没审出个子午卯酉。 云子的怒火可以烧毁一座城,武田太郎更是阴沉暴躁。 北平的街上清冷寥落,许多店铺都上了板子关张歇业,就连许多茶楼戏院都闭馆歇业了。唯有那舞厅妓院到了晚上依旧灯红酒绿,达官显贵们依旧纸醉金迷。工厂里许多工人被莫名其妙的抓走,闹得人心惶惶。 低迷沉闷的空气,萧条冷落的街道,让武田太郎感觉似乎又回到了初到北平的尴尬。 耿府三少爷不散却格外的焦躁起来,忧心忡忡。 这会儿不散正站在孙府门前,强撑着一脸尴尬的笑,听着孙府的大管家客气的说:“真对不住!耿三少爷,我们老爷最近身子不大利落,外头也不大太平,老爷索性就跟府上安心养身子呐,外头的事儿老爷不知道,也没那精神头。这不,才刚儿喝了药歇下,您说我这当奴才的也不敢扰了主子,要不,您改天再来?真是对不住了,您大人大量,别跟我一奴才计较,对不住您了。” 瞧着话说的好听,其实就是不待见自个儿,不想见。 不散心里门清儿,却又无可奈何。 这孙家老爷子是北平商会的新一任会长,以他耿不散眼下的实力,还真不敢跟孙家叫板。 不散忍气吞声客气一番,转过身就翻了脸,拎着没送出去的礼气急败坏的打道回府。 柳姨娘百年不变的在佛堂诵经,看似虔诚万分。 不散气不顺,心情不好,也没心情跟姨娘闲聊,直接回了自个儿的屋,躺床上行思去了。 柳姨娘刚出佛堂才喝一口热茶的功夫,小丫头就说陶小姐到了。 以前的牡丹,现如今的月季进屋禀了柳姨娘。 柳姨娘脸上立马散开了笑意,心里乐开了花,嘴里上却不咸不淡的说:“倒是个有眼力劲的,掐着点来了。” 月季没明白,咋还是掐着点? 柳姨娘抬起眼皮子撩一下月季,淡淡的说:“请陶小姐屋里坐啊。” 月季忙应了,顺嘴又告诉柳姨娘三少爷回来了。 柳姨娘慈爱的笑笑,总算睁开了一直半闭着的眼。 “三少爷人呢?” “在屋里呐。” 柳姨娘耷拉下眼皮子说:“嗯,许是累了,都轻着点,别吵扰了三少爷休息。” 陶云今儿真没想到不散能在家,一时间心里有些紧张,面上倒没显出来,暗暗庆幸不仅带了烟土,路过时还买了素坊斋的点心。好在,眼下柳姨娘瘾不大,晚个把时辰没啥问题。柳姨娘又是丫头出身,没自己在,也能自个儿捯饬着抽上。 想明白这理儿,陶云放了心,殷勤的拿出点心,嘴里说着好话,哄得柳姨娘木纳呆板的脸上露出真切的笑意。 不散听见动静也躺不住了,起身穿上外套过来了。 还没进门就听见姨娘克制的笑声。不散眉头一抬,对陶云倒是看重了几分。 不散最近心里有事儿,干啥啥不顺,离了耿府大少爷,这四九城还真没几个人给他这耿府三少爷面子。起初不散还叫着劲,心想不蒸馒头也得争口气。十几天下来,四处碰灰不说,物资那更是毛也没有。自个儿出点,王家给面子也出了点,除此之外,即便他打着武田太郎的名头,也没人给他面子。就孙家,今儿已是他第三次的上门了,人压根不鸟他。不散的坏心情到了极致,这事儿要是办不妥,武田太郎那儿还真交代不了。原想这是露脸表功的机会,谁知是送脸让人抽的犯贱。 不散心里烦着呢,这会儿瞧着姨娘高兴,也不好给陶云使脸子。 不散那点事儿陶云心知肚明,可她就一小女子,也没那本事,只能装聋作哑。心里却对不散有些嗤之以鼻,没那金刚钻儿,就甭揽那瓷器活儿啊。 这头不散焦头烂额,那头轻寒也不轻松。 自武田太郎要求给部分优秀学员加快培训进度,轻寒重新制定了授课计划,把学员直接分成两班,分批授课。不仅提高了进度,效率也显而易见。武田太郎亲自观摩后非常满意,阴沉了多天的脸色终于有所转晴。 这天,轻寒一早出门就觉得街上有所不同,马路上行人多了,店铺也下了板子开门做生意了,小商小贩此起彼伏的吆喝声让街市突然就热闹了起来。 轻寒嘴角露出一丝笑,对身边的雅子说:“难得今儿好天气,下午请你下馆子,想吃什么?” 雅子目光扫过窗外,心下了然。温柔的笑笑,柔顺的答道:“烤鸭可以吗?” 轻寒笑笑:“当然可以,只要雅子喜欢,五点半接你。” 轻寒的好心情一直到宪兵队时还保持着。 武田太郎调侃道:“难得今天无觅有好心情。” 轻寒轻松答:“这样的北平才是我理想中北平的样子,白天繁华热闹,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夜晚,灯火辉煌,笙歌延绵不绝。我喜欢这样的北平,与我记忆中的皇城一般无二,令我想起儿时的许多趣事。” 武田太郎高兴极了,平凡的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山下瞥一眼轻寒,中国人拍马屁的水平的确高明,尤其是眼前的这位耿轻寒,耿大翻译。明明就是不折不扣的卑躬屈膝,却让他表现的不亢不卑;明明就是投其所好的谄媚,他却用华丽的词藻婉转吹捧。 若是中国通的一郎在场,也得佩服耿大翻译的这番吹捧。 武田太郎高兴了,自然与轻寒多谈了一会儿,顺便对培训班的进度又大大赞扬了一番,轻寒这才整理了一下仪容去上课了。 下课后轻寒整理讲义时,一名年轻的军官走到讲桌旁,礼帽的开口说:“老师,今天晚上我可以请您喝酒吗?” 轻寒停手抬眼,对这名学员有印象,东京来的青木。是一名好学生,聪明认真,上进爱学,刻苦踏实。如果不是战争,他一定会接受更好的教育,成就一番事业。 年轻的军官一脸稚嫩,一双眼睛渴望般看着轻寒。 轻寒笑着说:“谢谢青木君,今晚不行,我约了夫人。” 青木羞涩的笑了,露出一丝失望,抿着唇说:“老师要去约会啊。” 轻寒略一思索说:“明天晚上可以吗?老师请你尝尝北平的特色美食。” 青木高兴起来,郑重其事的鞠躬。 “谢谢老师!明天晚上一定去。” 轻寒一路沉思着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对于青木突然的邀请轻寒疑惑不已。 想了一晚上也没想出理由,轻寒决定以后多多关注一下这个青木,看他到底有什么阴谋诡计。 第二天下午下课后,轻寒依旧不慌不忙的整理讲义,他在等青木。 “老师。” 轻寒抬头笑笑:“走吧。” 青木没动,抱歉的给轻寒鞠躬行礼。 “对不起老师,今晚我要失约了。” 轻寒不动声色平静的看着青木,青木解释道:“上课前接到命令,晚上有任务。” 轻寒点点头:“那就改天吧,时间青木君定。” “真是对不起!老师,下次一定和老师喝个痛快。” “好。” 轻寒一路淡定的回到办公室,路过一楼时,轻寒特意多看了几眼。一楼是竹机关办公区,云子的办公室就在左手过道尽头最后一间。王处长在右手过道,那里已经成了这群汉奸走狗的根据地,王处长把特务处的原版挪到了这里。什么行动处,机要处,电讯处,麻雀虽小,肝胆俱全。 一楼过道静悄悄的,看不出异常。轻寒不能多做停留,只能若无其事的直接上楼。 坐下后才露出焦急的神色,这些学员除了学习汉语,他们还是现役军人,会参与宪兵队的行动。 轻寒脑子里快速转动,这两天突然解封,难道因为今晚的行动?能让学员都参加的行动不是小动作,最近能够让宪兵队大规模出动的事件,唯有十天前的火烧马房。云子一直追查此事,人抓了一河滩,到现在也没见纵火犯。难道特高课有了新线索?抓了那么多人,难免有人受不了酷刑开口,即使不是曼妮,也是军统的其他人。而且,如此大规模的行动,一定是掌握了军统重要的联络点,且不止一个。 想明白的轻寒呼的起身,如今是国共合作,共同抗日。国难当头,强敌当前,友军的生死关乎抗战大计。 青木到底是无意透露,还是别有用心的试探? 轻寒提醒自己冷静,最终决定,宁可信其有。 现在已是五点,时间紧迫,如何把消息传递出去? 轻寒走到窗前,推开窗,冷风猛的吹进来。 院子里没有异常,巡逻队踏着整齐的步伐走过,地下室依然传出惨叫嘶吼,血腥味似乎随风飘来。 第418章 传递 看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轻寒心里愈发的焦急。 轻寒闭上眼睛,想让自己静一静,静谧中怀表滴答滴答的声音格外清晰。轻寒突然睁开眼睛,提起桌上的电话。 “福伯,早上走的时候父亲不大好,这会儿好点没?” “大少爷,老爷喝了药还是不见好。” “别急,我这就让石头去接小野。” 挂断后轻寒又给小野打了个电话,然后叫石头进来,附耳低语。 “记住了吗?” 石头点点头:“记住了。” “重复一遍。” 石头低声重复,轻寒满意的点点头。轻寒这才起身,石头替轻寒刚穿上大衣,门就被扣响。 山下进来说将军请耿翻译过去。 轻寒只好脱下大衣问:“山下君,什么事?” 山下面无表情的回答:“将军没有明示。” “哦,这样啊,石头,要不你先去,父亲的身体耽误不起。” 石头点头,与山下擦身而过。山下侧身让开,万年僵尸脸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有一瞬间,轻寒觉得自己是不是多虑了,心里闪过一丝忐忑,青木也许就是特高课用来试探自己的。但最终轻寒依然义无反顾,保护组织,保护所有爱国者的生命,牺牲小我,保全北平抗日力量,才是自己该做的。 谨慎能捕千秋蝉,小心驶得万年船。这消息必须传递出去,如此紧迫关头,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马虎。 心思百转的轻寒走进武田太郎的办公室,云子小姐也在。 轻寒神色焦急,直接问:“太郎,有什么事?” “无觅似乎很着急?” “是啊,正打算走。” 武田太郎目光一闪,眼角斜睨一下云子,云子神色亦略有吃惊。 两人微不可见的变化轻寒看在眼里,心头瞬间放松,看来让石头走这一趟是完全正确的。 心思瞬息转了几转的轻寒,面色丝毫未变,依旧一脸的急色。 武田太郎绷着脸问:“无觅急着去哪里?” “家父不太好,想请小野君过府一趟。” “老爷子不是一直在养病吗?怎么就今天急着请小野医生?” 轻寒似乎没听出来武田太郎话中有话,接着武田太郎的话说:“汤药不曾断过,之前小野君也去过,建议坚持一段时间的中医治疗也许会有效果,但今天早上父亲的病情突然加重了,临出门时我已经让福伯按着老方子煎了药,可父亲的情况并未好转,所以我想再请小野君过去看看。” 武田太郎眼底的怀疑更甚,但脸上却露出关心的样子。 “哦,是这样。那怎么办?我这里的确需要无觅。” 轻寒看看云子说:“云子小姐的中文水平完全能胜任翻译的工作,要不,麻烦云子小姐……” 武田太郎摇摇头:“云子她有更重要的工作,马上就要去。并且,我想要和无觅谈的跟云子没有关系。” 轻寒为难的叹口气,无奈的说:“幸好刚才山下君叫我的时候,我让石头先去接小野君了。” 武田太郎点点头:“那就好,老人家的身体耽误不起。” 云子恭敬的行礼告辞:“哥哥,轻寒哥哥,我就不打扰两位了。” 武田太郎点点头:“去吧。” 云子走后,轻寒说:“太郎,我想先给家里打个电话。” 武田太郎点点头,非常理解的点点头:“请。” 轻寒心里冷笑,面上不动声色,淡然的提起桌上的电话。 “喂,福伯,我这里还有公务要忙,我已经让石头去接小野大夫了,大奶奶也会回去,一切以父亲的身体为主,其他的等我回去再说。” 电话那头福伯应下,轻寒交代完毕,放下电话,叹口气,眉头不展。 武田太郎故作关心的又询问了几句,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安抚话。 武田太郎倒是真有事跟轻寒商议。原本想着给耿家三少爷一个机会,无奈耿不散烂泥扶不上墙,奴才仅有忠诚和谄媚是远远不够的。放着耿轻寒这样有大才的人不用,对于帝国来说那就是暴殄天物。前方战事吃紧,日军漂洋过海,不远万里,时下正是寒冬,所需物资刻不容缓。耿不散那个蠢货二十天竟然只筹集了不到四分之一,曾经的耿轻寒怕是只用几小时就能完成。 昨天,武田太郎与一郎和云子也探讨过这个问题。即使在人生地不熟的奉天,耿轻寒亦有能力在最短的时间筹集到大批物资,更何况在繁华富庶的北平?事实证明,耿不散与耿轻寒无法相比。 十天前,司令部马房又惨遭毁灭性的破坏,物资一事不能再拖。此事唯有耿轻寒才能办到,用最少的财力获取最大的利益。在帝国的利益面前,高傲如武田太郎也不得不放下身段,和颜悦色的与耿轻寒商议。 此时的轻寒尽管忧心,面上却不动声色。石头值得信任,大管家福伯更是妥帖人,父亲睿智,今日之事应是无虞。 敛住心神,轻寒提起精神与武田太郎周旋。 石头第一次独自执行这样的任务,心里多少有些惶恐。怕自己出错,不能完成寒哥交代的重要任务。一路上,不断提醒自己小心,时时在心底默念一遍大少爷的话。 石头努力的想镇定,但他又怎能控制住。石头的异常小野和雅子看在眼里,雅子心里也紧张起来,看来老爷子情况不容乐观。 雅子原本还有疑惑,今早出门前府里并无传出老爷子病重的消息,怎么会突然就病重了?但石头的样子让雅子消除了怀疑。 石头再紧张,车子还是到了那条必经的街上,杂货铺近在眼前。但石头没瞧见熟悉的身影,石头心里一急,接连按了几下喇叭。 杂货铺里,今儿何少爷恰好在。街上才解了封,乔装打扮过的何少爷赶紧过来探探消息。这个点不是裂石路过的时间,何少爷就待在后院,乍一听见汽车喇叭声儿,何少爷似有心灵感应般急忙起身出了店门。 熟悉的车已经开过杂货铺,但车的尾灯一闪一闪,何少爷眯了眯眼,抬头看天。这会儿日头才刚刚偏西,天光大亮,这尾灯双闪是给自己看的。 何少爷不动神色左右瞧瞧,若无其事的走进铺子,打发小伙计去后院搬货物,自个儿就站在柜台前,盯着马路。 估摸着时间,何少爷起身走出铺子,站在铺子门口张望,随后抬手叫了擦鞋的小童,又买了一份报,看似悠闲的坐在自家的杂货铺门口,一边擦鞋,一边看报。 那辆车又开过来了,何少爷抬眼又瞧见那车的尾灯双闪,何少爷双眼微眯,仔细听着那车一路打着喇叭经过自己的杂货铺。 何少爷起身说:“我有急事。” 付了钱进了杂货铺,嘱咐小伙计看着铺子,直接进了后院。 今儿有些不同以往,何少爷眉头紧蹙,仔细回想思考,尾灯,喇叭,一下子恍然大悟,然后在纸上写写画画,最后写出四个字:今晚行动。 今晚行动,日本人今晚要行动?针对谁的行动?何少爷烧了自己写写画画的纸张,冥思苦想。 此时的耿府,小野正仔细的给老爷子检查身体。但检查结果却让小野疑惑不解,又仔细询问了耿二和大管家。最后,小野也难以判断老爷子的病情。 表面上看老爷子的确有病情加重的表现。口眼歪斜,言语不清,精神不济,肢体僵硬,行动不便。但大多数生理反射又是正常的,只有个别的反射异常。 小野只能犹豫不决的说出自己的判断。 “也许是中药的副作用,可以暂时停止服药。” 大管家哭丧着脸问:“大夫,我们爷到底咋样?您给开点药吧,中药不抵事,那就吃西药,只好是管用就行。老爷这样,还能不能好啊?” 小野有些为难,斟酌道:“目前西药也没有好的办法,但我可以给老人家用一些缓解肌肉紧张的药物,也许对活动受限有所缓解。” 大管家茫然不解的看着小野,眼泪汪汪的。 他听不懂小野的日本话。 雅子只能充当临时翻译,但这晦涩难懂的专业用语,大管家依旧没听甚明白。只能瞧着大奶奶,一副求知欲满满的眼神。 雅子用自己的话又说了一遍,大管家激动的连连点头:“行,行,大少爷说了,就听小野的大夫的,他让干啥就干啥。” 总算把小野打发走了,大奶奶雅子亲自送到大门口。 小野一走,老爷子就起身说道:“可算是走了,累死爷了,快,给爷松泛松泛。” 大管家福伯麻利的过来给老爷子揉胳膊按腿。 “爷,您辛苦,辛苦了!等大少爷回来,我一准给大少爷说道说道。” 老爷子舒坦的哼唧一声:“那小子又出啥幺蛾子,整这么一出,这是拿爷当戏子呢,怎么着,好玩是吧?” “爷,大少爷指定有事儿,大事儿。要不大少爷哪能舍得这么折腾老爷您呢?您呢,大人大量,大少爷心里明白着呐,以后会加倍孝敬您的。” “哼,这还用你说,我儿子我还不清楚。对了,听说贝勒爷手里有串珠子要出手,明儿你去瞧瞧。” “得嘞,明儿跟大少爷言语一声,听说贝勒爷现如今住在城外,明儿我跟石头去。” 第419章 脱险 晚上九点,天空飘着小雪,北风凛冽。法租界的教堂只有一盏油灯亮着,发出微弱的光。一名中国神父穿着黑色的常服坐在灯下,不时有人悄悄来,匆匆走。 曼妮也刚刚从神父那里出来,脚步急促,招手叫了洋车,低声吩咐一句,车夫飞快的跑起来。 今晚西餐厅生意不错,座无虚席。忙碌的服务生来回穿梭在餐桌间,小提琴手从这桌到那桌,琴声悠扬缠绵。 调酒师正潇洒的卖弄着形象。吧台的电话铃声响起。调酒师露出一脸的不快,停下自己的表演,伸手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女声:“姑妈病重,马上回家。” 调酒师来不及说话,电话就挂断了。调酒师扫一眼大厅,随即耸耸肩,嘟囔一句:“嘛人?有病吧。” 调酒师把调好的酒倒进杯子恭敬优雅的递给客人。 有服务生过来拿酒,调酒师转身趁着拿酒的功夫低声对服务生说:“让他们马上撤。” 服务生拿了酒迅速离开,不一会儿,那间不接待客人的包厢里,前后走出四人,匆匆离开了西餐厅,身影快速融进黑色的冬夜。 晚上十点,雪停了。云子一直在办公室坐着,手里拿着本书,慢慢的仔细的读着,神色安静淡然。 王处长带着人,一直忙碌了一夜,天大亮时,所有人才疲惫的回到机关。 云子坐在办公室里,神色莫测,一语不发,静静坐着。王处长低着头站在对面,也是无语。半个时辰后,云子站起来,绕过办公桌站在窗前。 云子看着院子里,偶尔有人走过,看远一点,街道上依然熙熙攘攘,叫卖声,说话声若隐若现,再远一点,楼房鳞次栉比。抬头看着蔚蓝色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云子闭上眼睛,似乎感觉不到凛冽的寒风。 云子慢慢张嘴说话:“全跑了,一个没抓住?” “是。其中一个点的人应该是我们到之前刚刚离开,桌上的咖啡还是热的。” 云子再也装不了镇定淡然,怒喝:“现在就去查,昨天谁与外面联系过。” 下午,王处长报告说:“课长,从昨天下达命令之后,没有人与外面联系过。” “确定?” “确定,没有任何联系,也无任何可疑之处。” 云子沉默着,王处长小声说:“刚刚接到山雀的消息,昨天下午,耿翻译的司机石头曾开车出去过,四十五分钟以后回来的。” 云子依旧沉默着,脑子里过了一遍昨天的事。 “家父不太好,想请小野君过府一趟。” “老爷子不是一直在养病吗?怎么就今天急着请小野医生?” “汤药不曾断过,之前小野君也去过,建议坚持一段时间的中医治疗也许会有效果,但今天早上父亲的病情突然加重了,临出门时我已经让福伯按着老方子煎了药,可父亲的情况并未好转,所以我想再请小野君过去看看。” “哦,是这样。那怎么办?我这里的确需要无觅。” “云子小姐的中文水平完全能胜任翻译的工作,要不,麻烦云子小姐……” “云子她有更重要的工作,马上就要去。并且,我想要和无觅谈的跟云子没有关系。” “幸好刚才山下君叫我的时候,我让石头先去接小野君了。” 云子眼神阴沉,语气沉沉:“去查,石头都去过哪里?” “是。” 王处长出去以后,云子站着没动,目光茫然,神色疲惫。云子低语:“轻寒哥哥,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下午,王处长就有了消息。 “石头去医院接了小野医生和雅子小姐回耿府,之后又来了宪兵队。” “没有去过其他地方?” “没有。” “中途可曾停过?” “没有。” 云子打开市区图,用手沿着石头走的路线慢慢划过,淡淡的说:“这是一条商业街,街道两边全是铺面,也是耿翻译每天必经之路。” “是,耿翻译的车每天都经过这里。” “可有异常?” “没有注意过。” “去查。” 这一天,轻寒过得轻松平静,除了上课,就是坐在办公室打电话,为筹集物资忙碌着。 晚上,轻寒推了应酬,按时回家。 照样先去了前院书房,问候老爷子,老爷子精神奕奕,轻寒一进门就放下手里的物件招招手:“我听说昨儿夜里外头没消停,又出事儿了?” 轻寒坐下拿起老爷子刚刚把玩的物件说:“管他呢,反正跟咱没关系。” 老爷子斜睨一眼儿子:“得,说的好,反正跟咱没关系。那我就纳了闷了,怎么就折腾了老子一天?闲的?逗老子玩呢!” 轻寒一顿,笑着说:“那哪能呢?对了,今儿事儿办成了吗?” 老爷子抬抬眉:“别玩过喽,老子我还想多活两年呐。” “您放心,儿子知道。” 老爷子突然没了八卦的兴趣,直接往外哄:“该干啥干啥去,别在这儿碍眼。” 轻寒笑着起身出门,往自个儿的院子走。 石头等在院子门口。 “跟大小姐说,一会儿过来一起吃饭。” 轻寒只想亲眼看看曼妮。 吃过饭,曼妮又跟雅子说了一会儿话,八点多就打算回自个儿的院子。 轻寒放下报纸,看着曼妮淡淡的说:“一姑娘家没事别往外瞎跑,” 曼妮耸耸肩:“知道了,没事我也不出去啊。” 轻寒皱起眉头,不悦道:“你一姑娘家哪有那么多事儿,父亲母亲身体都不好,你能不能上点心?” 曼妮笑嘻嘻的搂住雅子:“嫂子,你看大哥,一点都不民主。姑娘家就不兴出门了,孙总统早就禁止女子裹脚,现在可是男女平等的时代。” 轻寒深若寒潭的双目盯着曼妮,一脸不悦。 曼妮做出投降样:“行,行,以后我就是吃饭都先请示大哥总行了吧?” “你……” 曼妮已经捂着耳朵跑出去了,院子里响起银铃般的笑声。 “玉兰,明儿给大哥多做点黑芝麻点心。” “大少爷不爱吃啊。” “可他爱操心啊,我瞧着他那头发可少多了。玉兰,你总不会眼睁睁看着我家英俊潇洒的大哥变成秃子吧。” “哦,那我一会儿就去多磨点。” 俩人清亮的说话声传进屋里,轻寒无奈的摇摇头。 雅子眼底闪过羡慕,微笑着垂下眼眸,一脸落寞。 轻寒瞥一眼雅子,目光幽深复杂。抬手摸摸头发,看着雅子问:“是吗?” 轻寒第一次在雅子面前露出这般随意的模样。不是故作的温柔,没有骨子里的冰冷,不是伪装的深情,没有发自内心的疏离。就像普通的夫妻,放松随意。 雅子笑了,终于向前迈了一步,离爱人的距离近了一些,似乎已经能够感受到温暖。 雅子走过去,试着伸出手,轻柔的抚摸了一下丈夫的黑发。 雅子小心翼翼,她不能确定轻寒的反应。 “没有,轻寒哥哥的头发乌黑茂密。” 轻寒抬手握住雅子的小手,一使劲雅子跌坐在轻寒怀里。 轻寒搂着雅子附耳低语:“谢谢你!雅子。” 三天后,云子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王处长交上来详细材料。那条街小部分是老铺面,几代经营,爹传给儿子的。这一部分,云子直接掠过。大部分几经转手,五年内转手的十间,三年内转手的六间,一年内转手的五间。云子用笔勾出三年内和一年内转手的,交给王处长:“这些要仔细查。” “是。” “石头那天路过时,有何异常?” “没有。当时是下午五点半,下着小雪,天很冷。路上几乎没有行人,也没有小商贩。但石头车开过之后,有两家商铺关了门。” “之前有关门的吗?” “有。三间,一家卖米的,一家卖脂粉的,还有一家布店。” 云子点点头说:“去查吧,这五家都仔细查查。” 王处长走后,云子也开车去了那条街。 云子把车停在菜市场的边上,开始步行。走过菜市场,就是这条街。街道两边大大小小三十多间铺子,铺子相邻之间的门口还有临时的小商贩叫卖着。今日所有的铺子都开着门,日用百货、布店裁缝铺、粮油铺子、熟肉点心、金铺银铺,修理钟表的、理发店、脂粉铺、饭馆茶楼、书局药铺、应有尽有,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非常热闹。 云子慢慢走着看着,一直走到街道的尽头,再往前,是小教堂,俄国人修的。云子走在教堂的广场上,广场上人很多,有亲密的情侣,有热情的学生,有闲逛的,有急忙赶路的。云子慢慢走着,似乎是欣赏着风景。绕了广场一周,云子原路走了回去。穿过街道走了两百米左右,就是菜市场。云子走过菜市场,坐在车上,点了一根烟。之后云子开车去了中日友好医院。 云子没有下车,安静的坐在车内。云子再次发动车时,又看了一眼表。 街上行人已经很少,菜市场没有人,路过街道时,铺子已经有打烊的,云子开车到了耿府,低头看了下表,时间为十八分钟。云子下车进了耿府,大管家福伯迎着进了客厅。 第420章 证据 云子面无表情的说:“我来看看老爷子。” 大管家福伯心里嘀咕:这日本娘们抽冷子就来了,又憋啥坏呢? 心里咋想面上一点不显,堆着一脸的假笑,客气道:“哎呦,您是大人物,能来瞧我们老爷,那是我们耿府的荣幸。只是,只是我们老爷身体实在不好,怕是云子小姐不方便瞧。” 云子阴沉着脸说:“轻寒哥哥是帝国的栋梁,他的父亲病重,于情于理我都应该探望,为什么不方便?难道耿府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大管家心里咯噔一下,抬头偷偷瞧一眼云子,楞是没瞧出花样来。大管家继续摆出职业待客笑式,只是僵硬的嘴角让笑脸明显牵强起来,心道:没见过探病空着俩手带着一张嘴就来的,这哪里是探病,明显是找茬来了。 嘴里打着哈哈:“您先喝茶,我这就请太太过来。” 云子不耐烦道:“我是来探望轻寒哥哥的父亲,没必要麻烦别人。” 福伯心里骂娘:“真他妈不懂规矩。” 瞧着云子阴沉沉的模样,福伯只好哈腰伸手:“您请。” 到了院子门口,福伯大声吆喝:“耿二,耿二,云子小姐来瞧老爷。” 书房里,老爷子正兴致勃勃的把玩新得来的珠子,被大管家这一嗓子惊的一激灵,麻利的捏着珠子提着脚走到窗户边,趴窗户边上往外瞧。 哎呦,可不是,老福子哈着腰一脸讪笑的领着那日本娘们进了门,那日本娘们哭丧着脸,像谁欠她八百吊钱似得。老福子一脸屎憋的模样儿,眼睛跟抽风似得猛打暗号。院子里也没人,他这是打给谁瞧呢? 老爷子撇撇嘴,一扭头发现耿二还趴窗户上往外瞧呐。老爷子敲一下耿儿的头:“人都进门了,咋办?” 大管家领着云子已经进了院子。 那日本娘们穿着军装,脚蹬高筒靴,腰里别着枪,支棱着脖子昂着头,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气势汹汹的迈着步,踩的青石砖嘎嘣响。 耿二一急就大声喊:“大管家您二位稍等,马上,马上就得,爷这正忙着呢。” 紧张的环视一圈书房,上前一把拉住老爷子就往榻上拽。 老爷子顺势踢掉鞋爬上榻躺下,瞪着眼低声道:“这日本娘们想干嘛?干啥,干啥?这是想干嘛?” 耿二嘿嘿一笑,就手拉了厚毯子给老爷盖上,从上到下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半张脸。顺手拿起小炕桌上的一本书,从架子上拿下一大肚子矮瓶,把书往上一盖。 老爷子这会儿算是明白过来了,不出声恶狠狠的瞪着耿二。 外面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耿二瞧一眼老爷,憨厚的脸上难得露出一抹贼兮兮的笑,端着那古董瓶子哈腰立在门边。 大管家撩起帘子推门就瞧见了耿二,眼珠子一转问:“这什么味儿?” 耿二憨笑着答:“老爷才刚儿解了大手。” 大管家立马回头说:“对不住……您稍侯……稍侯……” 大管家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问:“收拾利索了吗?天寒地冻的,老爷别受了寒气。” “没,我小心着呢。” 大管家两步走到榻前,仔细掖了一遍毯子,嘴里恭敬的唠叨着:“老爷,今儿觉的轻生些没?乏了?唉……老爷……老爷……您还不能眯着,云子小姐来瞧您了,什么?不见。可人已经到了门口,这不见不好吧。再说,云子小姐也是客气不是?操心您的身子骨来着,您就是为了大少爷,也得见见不是?大少爷跟云子小姐那可是多少年的情分,现如今又是亲戚。老爷,您说您这样不方便?唉,有啥不方便的,您这不病着吗?云子小姐不会在意的。唉……唉……好嘞……我这就去点支香。老爷,好着呐。我瞧瞧,老爷还是跟以前一样儿,利索着呢。老爷,我这就请云子小姐进来。” 大管家对着老爷子一顿挤眉弄眼,老爷子瞪着眼看大管家演独角戏,憋着笑,拿厚毯子捂着嘴,时不时哼唧一声。 大管家说完这才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透气,又回身燃起一炷香。 云子隔着帘子听着里面的动静,耿二哈腰端屎盆子般端着古董瓶子擦着门边出来,不敢上前行礼,只远远的躲在门边弯腰。 如果武田一郎在,就会发现耿二这端得哪里是屎盆子?分明是乾隆年间的大肚子敞口青花瓷的矮瓶子。可云子不识货啊,耿二一脸忠厚老实像,端盆子的姿势就跟端着屎盆子一样。 “云子小姐吉祥!” 云子脸上的嫌弃一闪而过,不动声色的后退了几步。耿二极有眼色的端着古董瓶子远远的绕开云子,往房后走去。 大管家这才从屋里出来,哈腰一脸歉意的说:“云子小姐,真对不住,老爷如今身体大不如前……您久等了,您请进。” 云子憋着气进屋,只瞧了一眼榻上的人,厚厚的毯子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小半边脸,看不真切。云子也没打算仔细看,只觉得鼻子里瞬间冲进一股子怪味,微微皱了下眉,淡淡的安慰了一句,立马说不打扰耿老爷休息了,转身就出了屋。 云子没在耿府多留,很快就告辞出门,直接开车回了宪兵队。 武田太郎的办公室,云子说出了自己的怀疑。 “哥哥,我刚才去了耿府,耿轻寒的父亲似乎病的很严重,生活完全不能自理。但耿轻寒选择在那个时间去接小野,我不相信是巧合。” “你怀疑耿轻寒与放火的人是一伙?” “经过调查已经确定,放火的是国民政府新成立的军统所为,耿轻寒是不是和军统有关,目前还不确定,但我怀疑他与复兴社有关。铁狮子胡同火灾的当天深夜,我们就封锁了东城,没有人能从封锁区内逃出去,但我们最终还是一无所获。这值得我们警惕,紧接着,特高课经过充分的准备,撒下天罗地网,依然一无所获。这绝不是特高课无能,显然是我们内部出现了问题,有人在帮助他们,这个人知道我们所做的一切,所以才能让军统的人一次又一次在我们眼皮底下逃脱。” “特高课的这次行动是在绝对的保密下准备的,耿轻寒是如何知道的?” “这也正是令我不解的地方。但耿轻寒的行为总是在重要的时间段出现巧合,这不能不令我怀疑。” 武田太郎许久都没有回应,冷着脸沉默不语。 山下垂眸恭敬卑微的立在武田太郎身后。 “证据,我要证据,明白?” “目前为止还没有,但我会尽快深入调查,一定会找出证据。” 武田太郎的手一下一下敲着桌上的文件,这正是耿轻寒一小时之前送来的一份物资清单。许久,武田太郎缓缓的开口:“这是今年第一批物资,明天就可以发往一线。” “这并不能证明耿轻寒就与这次的事无关。特高课整整准备了十天,原本是万无一失的,那些联络点都在监视下,我们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将他们一网打尽。如果没有人传递消息,他们不可能逃脱。” “证据,我要的是证据。明白?如果是耿轻寒,我不会放过他,帝国要的是忠心耿耿,不能有一丝的背叛和反抗。但同时,你要明白,帝国需要耿轻寒这样的人才。所以,你除了查清这件事与耿轻寒到底有没有关系外,还要证明耿轻寒对帝国的忠诚。” “是。” 云子立正行礼,斩钉截铁的回答。 “报告。” “进来。” “将军,一郎先生来了。” “请他进来。” 云子又提出自己的疑惑:“哥哥,我觉得耿府有问题?” “你发现了什么?” “他们似乎不想让我见耿老爷子,我觉得耿府的管家故意拖延时间。” “竟然有这样的事?” 一郎斟酌着开口问:“云子,是耿府的女主人接待的你吗?” “不是,我是去探望病人的,没必要见不相干的人。” “是这样的,中国人非常注重规矩,云子上门探病,耿府的女主人应该陪同,云子直接去见耿老爷子,显然不符合中国人的规矩。” 太郎点点头,云子心下依旧觉得疑惑,但还是从善如流,点点头:“希望是这样。” 云子带着怀疑回到特高课机关,听王处长报告说:“五家铺子都没问题。” “为何关门?” “没有开的三家是因为那天下了一夜一天的小雪,铺子里的货是怕湿的,基本上不会有人买东西,所以从早上就没开门。两家后关门的,一家是乡下来了亲戚,家里来人叫回家的,一家孩子病了,热的厉害,铺子的门还是隔壁的老板帮着关的。” “具体情况呢?” “乡下的亲戚是真的,现在还在。孩子病了的那家,去的医馆已经查过,情况属实。” “其它铺子呢?” “一直在监控。” “发现什么了?” “现在看不出有什么问题,我每天也会来回走几趟,也没发现什么。” “从耿石头出门到接小野医生进耿府,再回到宪兵队,时间刚刚好,耿石头中途没有停车,也没有去别的地方。” 第421章 争取 云子沉默不语,皱着眉头思索。 “科长,也许真的是巧合。” “王处长不觉得这样的巧合疑点重重吗?” 王处长讪笑:“是……是有点太巧了。” “是啊,是有点太巧了,总是在敏感的时间做敏感的事。铁狮子胡同起火的当天夜里,我们就封锁了东城,耿轻寒却在第二天一早,打着送他的弟弟去现场采访的幌子,冠冕堂皇的去了那里,然后我们一无所获。如果这是巧合,那么我们收网行动的当晚,耿轻寒一直养病的父亲突然病情就加重了,在他的命令下,耿石头去接小野医生。三小时后,我们的行动宣告失败。巧合是不是太多了?太多的巧合就不是巧合,而是有意为之。王处长是个中高手,曾多次受到嘉奖,以王处长的角度来看,这真的是巧合吗?” 要王处长说,那耿轻寒耿大翻译指定有问题,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没猫腻谁信? 王处长心里忐忑,琢磨不透眼前这女人的心思。据王处长的观察,这云子小姐与那耿轻寒之间要说没点什么他都不信。可要说有点啥这云子老抓着耿轻寒不放,又是几个意思?老话说的好啊,女人心海底针。尤其这女人,心思比海深,比牛毛多,比蝎子毒,比天变得快,着实难琢磨。还是小心点说话,免得到时候惹祸上身。 王处长斟酌着开口说:“按说耿翻译的弟弟是记者,要去采访也是情理之中的,记者就是哪有事儿就往哪儿奔的主儿,唯恐天下不乱。但没必要非得耿翻译亲自去送,随便叫个洋车,他也能去不是?耿老爷子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又正巧赶上节气,着凉加重也是有可能的,小野医生的医术高超,请他给耿老爷子瞧病那是万无一失。只是这时间上却不得不令人怀疑。要说早起就不好了,为嘛不请医生?单等傍晚行动前去请。这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当然,都有可能是巧合。” 王处长多如莲藕的心思,云子不知道,沉思片刻说:“我勾出来的这几间铺子要严密监控,还有耿轻寒。通知山雀,耿府要加强监控,包括耿西风、耿不散和耿曼妮。” 王处长心里纳闷,面上却丝毫不显。 “是。” 王处长出去后,云子默默坐着,时间一分一分逝去,二十年也就弹指一挥间,它却能改变许多人和事,让彼此变得越来越陌生。 后来,云子起身站在窗口,推开玻璃窗,冬日的北风凛冽犀利。云子出神的看着外面,繁华的街道,匆匆的行人。 北平,这座昔日繁华恢宏的皇城,已经属于帝国了,作为帝国的军人,帝国的利益至上,她有责任为帝国清楚一切障碍。 云子喃喃低语:“轻寒哥哥,但愿是巧合。” 这天晚上,轻寒一进门就被大管家请进了前院书房。 老爷子歪在榻上,手里拿着本书,一脸嫌弃的嘟囔着:“耿二呀耿二,知道这是谁的书吗?你那就是糟践好东西呐,还有那瓶子,乾隆爷年间的青花瓷啊,你拿它当屎盆子,你是真能耐啊,爷我就想不通了哈,你咋就那能耐呢?” 耿二嘿嘿笑着:“这不也是急眼了吗?眼瞅着那日本娘们已经进了门,我这也是急中生智,急中生智。” “啧啧,爷真走了眼喽,要说你可比爷强多了。那日本娘们抽冷子来了,爷还真没撤了。这一下午我都在想,我爹当年都教了你些啥?” 门外的轻寒嘴角抽了抽,侧目问大管家:“这是说谁呢?” 大管家福伯咧嘴笑了:“这不还没顾上跟您说嘛,今儿云子小姐来了。” 轻寒眼底寒光一闪:“她来做什么?” “说是来瞧老爷的,空着两手,顶着一张嘴就来了。过了大半辈子,还真没见过这样探病的。大少爷,您说这日本人是不是都这么不讲究啊?” 轻寒敛去眼底的寒光,换上温润如玉的笑脸进门。心下也有些好笑,原来家里人私底下就这样称呼云子的,日本娘们,眼光挺毒。怎么说人家明面上可装的是一黄花大姑娘。 老爷子聪明着呢,知道今儿云子来没那么简单。叫轻寒过来就是提个醒,老爷子说:“与虎谋皮,焉有其利?” 轻寒没跟老爷子说曼妮的事儿,只能用别的理由搪塞,老爷子又哪是随便能搪塞得了的?好在老爷子也不想知道,就是提个醒。摆摆手让轻寒赶紧回去歇着,这一天天的,够累的,心累才是真心累。 第二天一早,轻寒依旧先送雅子。 路过杂货铺,杂货铺的门口放着一把椅子,上面搭着一条旧的看不出颜色的巾子。 耿轻寒看一眼旧的看不出颜色的巾子,垂下眼眸略一思索便明白了,旧的巾子搭在特意放在外面的椅子上,这是告诉自己:故人已到,等候来访。 想明白的轻寒侧目看看雅子,轻轻叹口气,握住雅子放在膝头的手,柔声说:“父亲的病你多咨询一下小野君。” 雅子看着轻寒,微微一笑,温柔恭顺。 “轻寒哥哥担心什么?” 轻寒叹口气,手下紧了紧。 “你的聪慧令我汗颜,你的姐姐也许会找你或者小野医生。昨天,她特意来看望父亲。” “是姐姐说了什么让父亲不高兴的话吗?姐姐心情不好,轻寒哥哥别在意。” “心情不好?” “是啊,这次的行动是姐姐精心准备了许久的,原本是万无一失的,没想到最后却以失败告终。姐姐怎么能高兴?” 这是雅子第一次挑明隐秘的话题,轻寒微微一愣,随即抬手抚摸一下雅子的发顶,语气严肃起来。 “如今这样挺好,护士的工作更适合你。不该知道的不要强求,聪明的头脑是用来保护自己的,别跟你姐姐比,你们是完全不同的。” 雅子眼底闪过黯然,抬起水眸看着轻寒:“轻寒哥哥,您喜欢姐姐吗?” 轻寒揽雅子入怀:“你是我的妻子,喜欢这个词用在夫妻间更为恰当。我刚刚说过,聪明的头脑是用来保护自己的。嗯,明白?” 轻寒的答案含蓄晦涩,雅子没有等来自己想要的答案。但轻寒也明明白白告诉了雅子,对云子的感情止于完成自己的事业。 雅子有一瞬间的释然,点点头说:“父亲的病小野君是了解的,我会跟他多多沟通。” 雅子下车后,石头开车往宪兵队走。 轻寒这才说:“何少爷今儿在杂货铺,你想办法去一趟。” 石头趁中午吃饭时自个儿开车回了趟家,路过时买了酱肉,买了包烟,瞧见橘子好,又买了二斤,晃悠晃悠进了布店,扯了几尺颜色鲜亮的花布,这才提溜着东西进了杂货铺。 下午跟轻寒说:“何少爷说那条街一直有人监视,让咱最近都不要联系。” 与此同时,南城热闹的街上,一家开了许多年的药店里,老顾客发现换了人,忙着招呼顾客的正是西餐厅的服务生。 后院库房旁的一间屋子里,曼妮、老程、老马、阿良、还有那名留着长发艺术范十足的调酒师。这儿是新的联络点,几人今儿也是第一次来。 几人已经商量了好半天了,铁狮子胡同的马房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执行任务的曼妮和阿良顺利完成任务,且成功脱身。此次行动受到嘉奖,今儿就是收到嘉奖电报的庆功聚会。但西餐厅的联络点为什么暴露?当天若不是曼妮接到上峰紧急撤离的通知,这些人怕是早进了宪兵队的监狱。今儿调酒师和阿良带来了更可怕的消息,北平大多数联络点在那晚都遭到了严密的搜查。 有人叛变,有人坚守。 叛徒出卖了战友,坚守者冒死送出了消息。 谁叛变了?又是谁能得到这么高级别消息? 上峰对此事什么态度,去查了吗?派谁查的?查到了什么?什么时候能有结果? 几人到现在还没捋出个子午卯酉,城府深的老程和老马心有余悸,总不放心,一直纠结不休。最后还是阿良说:“算了,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有事上峰会通知的。” 也是,大家想想也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这时,曼妮犹豫着说:“我大哥,我觉得可以争取过来。” 这话题有些突然,几人眼神都在问:为什么? 曼妮只好说了那天的事。几人听了神色各异,短暂的安静后,老马开口说:“你是他的亲妹子,他帮的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妹子,换了别人,你觉得他会帮吗?” 曼妮毫不犹豫的答:“会。” “未必。” 几个声音同时反驳。 “我听说他跟武田太郎是多年的朋友,从武田太郎到中国,他就一直追随,武田太郎很看重他,他要是死心塌地为日本人工作,你这一动作,万一不能争取到他,反而暴露了你。” “他本来就是死心塌地的为日本人做事,贸然暴露自己去争取他,无异于自找死路。” 即使曼妮对自己的大哥深信不疑,她也无法用战友的生命去赌。 眼前的同志,都是与自己并肩作战多年,是可以把后背交付的战友,曼妮深信他们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他们只是不愿做无谓的牺牲,不愿因疏忽不战而败。 第422章 洋贼 曼妮可以说服自己,却无法说服战友。 此时此刻的曼妮深感无力,同时有些后悔。如果有一天,他们不幸被捕,在日本人魔鬼般的酷刑下,他们会不会说出大哥? 回家的路上,曼妮已不再纠结行动小组的队员们反对自己,唯有对未来不确定的惶恐,巨大的悔意充斥着内心。 曼妮急切的想见大哥,进了府就直奔大哥的院子。 曼妮站在门口时又忐忑不安,踌躇不前。复杂、纠结、不安、难堪、自责,种种情绪互相交缠,乱麻般纠结。 最终曼妮还是无法面对大哥,终是仓促狼狈的离去,只留下凛冽刺骨的寒风,在无月无星的夜晚疯狂的肆虐。 曼妮无法面对的大哥其实根本不在,晚上应了结拜大哥李仕温的约,此时正坐在倚翠楼二楼的包厢里听曲呐。 台上倚翠楼的角儿扮相艳丽妩媚,一颦一笑勾人心神,唱腔婉转清丽,抑扬顿挫宛若莺啼。 台下好曲儿的捧角儿的叫好声此起彼伏,大洋纸币纷纷扬扬抛向戏台,更有甚者,环钗配饰都成打赏之物。 李仕温亦是大手一挥,赏钱哗啦啦抛向戏台。 “李老板打赏大洋一百。” “李老板送花篮一对。” 高亢的吆喝声即使在闹哄哄的场合依旧清晰明亮,让打赏的人得到极大的满足。 好容易角儿的段子唱完了,光谢幕就十几次,千呼万唤,才退去幕后。 李仕温的眼珠子好容易得空闲了,仍意犹未尽,恋恋不舍。 轻寒慢慢品茶,不瘟不火,不急不躁,平静淡然,与这满楼的热闹喧哗格格不入。 李仕温摇摇头,端起茶碗润润燥的冒烟的嗓子。 “啧啧,就您这性子,生在耿府倒是浪费了好出生。您瞧瞧那西城遛鸟的,北城狎妓的,就您这出身地位,要都跟您一样儿的,人生有啥趣儿?” 轻寒抬抬嘴角,不置可否。 “得,知道您着急。” 李仕温示意跟班去门口守着,石头也极有眼色的一起跟了出去。 李仕温靠近轻寒低声说:“打听清楚了,这事儿跟洋人有关系。” 轻寒眉头一皱:“怎么个意思?” “内贼透了底子,惯偷联合洋人一起干的。要不,哪能那么顺?” 轻寒眼眸幽深:“把人盯紧喽。” “老四、老五您还信不过?要说单打斗狠不行,查个人盯个梢那是小菜一碟。那小子跑不了,眼下得了手,有了大洋,正得意着呢,忙着找乐呵。也是,趁着这会儿能多乐呵一天是一天。不过,警察局的那什么神探洛克还真有两下子,老五说用不了多久,洛克也能摸到那儿。” “只要跟咱没关系,由他去。明儿我就去找谭百万,给他先透个底,不能让兄弟们白忙活不是?” “这话见外了不是?小事一桩,如今弟兄们的好日子都是兄弟您赏的,就这点事儿,小菜一碟。老四、老五闲的长了一身膘,好容易活动活动手脚,心里乐呵着呢。” “哥哥们的好,兄弟记着呢,劳烦大哥替我谢谢哥哥们,改天六国饭店咱乐呵乐呵。” “呦,这感情好!咱弟兄有日子没聚了,到时候好好乐呵乐呵。” 一阵锣鼓喧天,轻寒最爱的《空城计》开始了。轻寒自是放下茶碗聚精会神的盯着戏台,今儿也是名角儿,真没白来。 就在这时,一楼一道熟悉的身影晃进轻寒的视野,轻寒看过去,何少爷抬头微微点一下头示意轻寒,往角门上走去。 轻寒起身说:“方便一下。” 李仕温点点头,不做他想。 后院里,靠近茅厕的角落,两道人影站在树后低声说话。 “十几天了,特高课还是死盯着那条街不放。杂货铺的联络点眼下不安全,刚才路过瞧见你的车我就进来了。” “云子的直觉非常好,她不会轻易放弃的,近期你也尽量别去。还有,又筹集到一批物资,眼下还不能马上运走,等风声过了,想办法送到前线。” “这次武田太郎要的物资也不是小数,你这样做很危险,上级特意强调,任何时候要以你的安全为主。” “我心里有数,不会有事。前线的将士们没有精良的武器,没有药品,就连基本的棉衣粮食都没有,一想起来,我心里就难受的不得了,如果连这点危险都不担,又如何对得起浴血奋战的将士们?” “你一定注意自己的安全,物资我会想办法送过去。还有一件事,咱们的两位同志被捕了,他们一直在工厂,是工会的领导。前一阵子,特高课疯狂抓人,他们是在上工的路上被强行带走的,经过组织上多方打听,直到今儿才得到确切消息,他们被关在宪兵队的监狱里。只能打听到这些,他们在里面情况如何?是否活着?我们根本打听不出来,特高课的人盯得紧,实是在没办法了……” 轻寒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地下室传来的不绝于耳的惨叫,轻寒点点头:“如何联系他们?” “这是他们的相片。” 轻寒接过相片装进口袋,两人马上分手,轻寒往里走,何少爷去了茅厕。 轻寒到底低估了神探洛克的能力。三天后,震惊北平的租界盗窃案侦破。警察局长、副局长带着专案组负责人洛克亲自到宪兵队汇报。 这种场合少不了轻寒,连武田一郎都被叫来宪兵队。 所谓的租界其实就是洋人在北平的使馆区,早在大清国的时候,蛮横无理的洋人就在这里建了使馆,他们各自为政,在插着各自国旗的建筑群内独享国中国的待遇。这里环境优雅,异域风情的小洋楼鳞次栉比,普通的中国人不得进入。相对北平其他地段的治安,因为自治,租界的治安相对安全许多。所以。许多北平巨商的库房都在租界。 前一阵子,租界库房接二连三被盗,从小到大,一发不可收拾。最后一次,北平最大的珠宝商谭百万的库房被盗,其中一块价值连城的原石被盗,盗贼中一人被当场击毙,谭百万连夜赶到警察局报案,此事动静不小,事逢轻寒筹集物资,自然就惊动了武田太郎。 今儿警察局长、副局长、洛克同来,除了汇报案子的详情,关键是来争取武田太郎的支持的。此案中除了北平的惯偷,还有四人是使馆区享受特殊待遇的洋人,其中一人当场死亡,三人还躲在租界,想要缉拿归案,仅凭警察局连使馆的门都进不去。所以,今儿三人的态度很明确,案犯是否能归案,全看武田太郎。 武田太郎沉默不语,脸色阴沉冰冷,眼神犹豫不决。从他到北平,一直跟使馆区租界的洋人们互不相干,他们有自己的戴械治安队,且都是正规军队建制和配置。几个月来各自为政,互不干涉,还算相安无事。谁料,竟然扯进震惊北平的盗窃大案。 武田太郎纵然早就想把租界荡平,他不能容许自己的治下存在法外之国,看着那些高鼻子蓝眼睛的洋人在北平耀武扬威,武田太郎感觉这是明晃晃的挑衅,是对自己绝对权威的蔑视。而且,云子这几天得到可靠消息,租界竟成为反日分子的避风港,这是武田太郎绝不容许的。 但是如今帝国在中国的战场上不是很顺利,仅上海事件就耗时三个月,预想中的成功没有如期而至。前线的战场如火如荼,伤亡率居高不下。军部和首相曾特意提到与各国的相处模式,那就是各自相安无事。 轻寒看出武田太郎的犹豫,微微皱眉,此时是该自己开口了。 “太郎,租界在北平就是毒瘤一般的存在,他们在您的辛苦治理下,安然享受着国中国的悠闲自在,享受着奢侈豪华的生活,肆意妄为。这是对太郎治理北平的最大阻碍,如果他们安分守己也行,但如今他们赫然挑衅,这种挑衅已经威胁到了帝国的利益。被盗的这几家,在这次筹集物资的过程中鼎力相助,即使他们都遭受了巨大的损失,依然以帝国的利益为上。反观租界的那些洋人们,他们什么都没做。反而与帝国争抢重要物资,妄想趁此机会大捞一笔。这种毒瘤如果不趁早割掉,它的腐烂迟早会侵蚀健康的细胞。” 轻寒的长篇大论洛克三人听不懂,只能保持职业式的微笑,正襟危坐。 武田太郎和一郎却脸色一变。毒瘤,这个词用的好。于一郎来说,北平租界使馆区是一郎多年来的噩梦,当初于这帮高鼻子蓝眼睛的洋人抢生意,抢资源,抢地盘,费了不少事。好容易等到完全占领北平了,上头又命令与他们和平相处。利益相争,又如何和平相处? 轻寒的话成功引起一郎的共鸣,一郎点头表示赞同。 “帝国的利益至上,我们应该清除一切使帝国利益受损的因素,包括潜在的。” 隐形人一般的山下恭敬的立在武田太郎身后,闻言抬头淡淡看一眼耿大翻译。不得不说,耿大翻译永远知道如何打动将军。 第423章 动摇 武田太郎低垂眼眸,思考片刻,抬头说:“中国有句话叫杀人偿命,意思就是做了违反法律的事,必须得到惩罚。的确,不能放任他们扰乱北平的治安,既然犯了法,就应该得到相应的惩罚。现在,我命令你们立刻将盗窃犯缉拿归案。” 得了命令的三人兴冲冲离去。 第二天,警察局传来了好消息,参与盗窃大案的洋人均已缉拿归案。这案子是警察局副局长张言亲自督办的,如今案情大白,贼人收监,追回部分赃物,只等开庭公审。 最关键的是谭百万那块价值连城的原石也追回来了。其实追回来的都是价值不菲的,反倒是价格低的好出手,值大钱儿的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买主。 谭百万得到消息的当天就放话要在六国饭店摆几桌,收到消息的其他几位老板立马表示,这酒必须摆,大家都有份儿。不仅要摆,而且要往大里摆,警察局如此能耐,宪兵队如此给力,那必须大大的宣扬一番啊。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庆功宴了,这正是高调宣扬“日中亲善”的绝佳时机,是给北平最高掌权人武田太郎歌功颂德的盛大聚会,是日本人进驻北平后的重大事件,是收复人心的最好锲机。 于是,谭百万一众人要在六国饭店大摆庆功宴的消息一经传出,北平亲日各派纷纷相应,如耿不散、王处长这样的小喽啰更是上蹿下跳,比给自个儿庆功都兴奋。 那真是皇帝不急急太监的表现。 所以,宴会当天,六国饭店彩旗飘飘,锣鼓喧天,镁光灯啪啪直闪。传统的中国舞狮,泊来的西洋乐器,在六国饭店门口轮番上阵,煞是热闹。 北平的权贵们盛装而来,道貌岸然的政客,唯利是图的商人,趾高气扬的皇军,风骚妩媚的交际花,无孔不入的记者,川流不息,熙熙攘攘。 场面貌似异常热闹,异常和谐,处处彰显着北平上流社会的繁华奢侈。远处隐隐传来的枪炮声,只是一曲为热闹而奏的助兴乐。 这样的场合少了谁也不能少了武田太郎。 武田太郎配枪挎刀,姗姗来迟。扬着高傲自大的脑袋趾高气扬的步入饭店,山下和轻寒一左一右紧随其后。 早到的人纷纷起身,夹道欢迎。 一群记者瞬间围住了武田太郎,镁光灯对着武田太郎啪啪闪耀,轻寒和山下跟着沾光上镜。 面对记者们刁钻的提问,轻寒一边低声翻译,一边周全的解围,一副全心全意为武田太郎着想的姿态。 记者们的提问层出不穷,从震惊北平的珠宝盗窃案,到北平如何恢复经济;从如何保证北平的治安,到对如今正面战场的评价;从基础设施,到教育走向,生生把个庆功宴搞成了新闻发布会。 武田太郎面对镜头,一直保持着温和的态度,面带微笑,一副亲民的形象。 山下依旧是万年不变的木纳脸,全副武装随时戒备的警惕着。 轻寒则扮演着武田太郎亲信加随从的角色,不仅要安抚记者,还要顾忌武田太郎的逆鳞,对于记者们连珠炮似的提问,既要及时准确的翻译给武田太郎,还要随时给武田太郎不合时宜的回答润色,以美化武田太郎的形象。 这场答记者问,在轻寒机智的周旋下完美结束。 武田太郎被盛情邀请在主位上,又是一轮的吹捧,现场气氛相当活跃。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宾主尽欢。就连一向不喜这种场合的云子都露出得意忘形的笑脸。 此时的云子,又重新审视了一番耿轻寒。 耿轻寒确实不容小嘘,既有商人的灵活变通,又有外交官的玲珑犀利,既有军人的刚硬凌厉,又有文人的儒雅俊秀。呵,一个男人,一个过于完美的男人!他应该属于帝国,也必须属于帝国。 此时此刻的云子下定决心,她要完完全全掌控这个优秀的男人,让他绝对的忠诚于天皇陛下,心甘情愿为帝国服务。如果有人妄想拉拢这个男人与帝国为敌,云子不介意杀光他们。如果这男人有半点异心,云子也要他收起那一丝一毫的苗头。他只能,也必须臣服于帝国,忠诚于天皇陛下。 如果说之前的事让云子对耿轻寒产生了怀疑,那么今天,耿轻寒一心一意为武田太郎树立威信,为帝国歌功颂德的姿态,让云子的怀疑有了些许动摇。眼前的耿轻寒与记者们周旋打机锋,言语问答之间完全是对武田太郎和帝国的维护之意,从他淡定从容应对的姿态,到温和又不乏犀利的语气,从他幽深冷傲的眼神,到缜密坚决的口吻,不仅消磨了云子的怀疑,再一次令云子有了怦然心动的感觉。 云子目露欣赏,安静的站在一边,全方位无死角的欣赏美男。 高大英俊的耿轻寒,矮小平凡的武田太郎,呆板木纳的山下,这有趣的三人组合,在镁光灯下的区别,唯有耿轻寒令人目眩。 云子作为旁观者,冷静淡定的观察着耿轻寒。耿轻寒的一举一动,一个表情,一个眼神,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诠释着对帝国的拥护和支持。 此时的云子满心满眼都是耿轻寒,令一旁的王处长生出了嫉妒。 王处长微微眯眼,眼瞧着众人的目光聚焦在耿轻寒身上,那走了狗屎运的耿大翻译今儿可真是如鱼得水,人五人六的跟那儿嘚瑟。王处长心里真他妈不爽。 王处长心里不爽,一时忍不住就带在了脸上,云子眼角瞄了一下王处长嫉妒到狰狞的脸,隐去嘴角的鄙视,淡淡的说道:“帝国培养出来的人才果然不一样。王处长以后要多向耿翻译学习,毕竟耿翻译是帝国精心培养出来的。” 王处长心里一禀,脸色微微一变。是了,这耿大翻译跟自个儿没有可比性,人家可是在日本受得教育,待的时间还不短,说难听点那就是一彻头彻尾的日本人。自己跟他叫什么劲儿?压根不搭界儿。放眼过去,耿家三兄弟全是场上的活跃分子。老大耿轻寒风头正劲,聚光灯般的存在;老二耿西风人模狗样胸前挂着牌牌,正言辞犀利的提问;老三耿不散八面玲珑,满场子上蹿下跳。人家哥仨有劲儿往一处使,这耿府想动一下怕是不容易。思及此,王处长心里自我安慰一番,随即换上一副面孔。 第二天,北平各大报纸都在头版头条大幅刊登了昨夜之事,有文有图像,虽褒贬不一,但毕竟都上了头条。 照片上,高傲冷酷的武田太郎别扭僵硬的笑容,随从山下木纳冷漠的神色,翻译耿轻寒温润如玉的谦谦有礼,均一目了然。 耿大翻译一时风光无二。 武田太郎办公室,云子一早就过来了,两人也在谈论昨天的晚宴。 “哥哥,昨天的晚宴耿轻寒表现的很好。” 武田太郎微微颔首表示同意,开口说:“我早就说过,耿轻寒不是一般的中国人,他不仅不愚蠢,相反,他是极其聪明的中国人,有能力,有才干。如果你能证明他的忠诚,那么,帝国能够拥有这样的人才,也是一件幸运的事。” “我明白哥哥的意思,请哥哥相信,我一定会清理耿轻寒身边一切可疑之人。耿轻寒只能为帝国服务,效忠天皇陛下才是他唯一的选择。” 轻寒倒是不知经昨夜一事,自个儿再次成为焦点人物。一大早,依然按部就班,与雅子一道吃过早饭坐车出门。 很快车子路过杂货铺门口,轻寒透过车窗看过去,杂货铺还没下板子开张,门口空无一人。车子速度没变,一路开走。 下午,车子依然路过杂货铺,杂货铺开张做生意,三三两两有人进出,门口没有任何异常,只隐隐看到铺子里小伙计忙碌的身影。车子正常速度开走了。 已经二十多天了,没有发现任何问题,王处长派的人弄不明白,这么冷的天,每天做着毫无意义的事情。这条街,从头到尾没一丝异常,盯得紧的那几家,愣是没瞧出异常来。两人互相看了一眼,找地儿暖和暖和去。 杂货铺伙计看到后淡淡的笑了,拿起电话拨通后说:“这会儿虽然冷,但铺子里客人不多,可以把货送过来。” 半个钟头后,一辆人力车停在杂货铺门口。 王处长的办公室里,盯梢的人报告说:半个月了,没有发现耿轻寒和耿石头与那条街上的任何人有过特殊接触,重点监视的几间铺子也无任何异常。 “处座,会不会真的是巧合?” 王处长翻翻眼睛说:“是不是巧合,你我说了都不算。我知道,那耿轻寒是个聪明的,心眼子多着呢。你瞧瞧他在日本人跟前那样儿,人家不仅聪明,还聪明的不同一般,就连巴结人都能翻出花样来,不佩服不行呀。” “处座,有句话说,藏拙不是聪明人,露拙才是真聪明。” “也许这正是人家的高明之处,反其道而行之。” “这……” “算了,反正也不关咱的事儿,让弟兄们撤了吧。” “是。” 王处长挥挥手,门被悄悄关上。王处长仰躺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嘴角噙着诡异的笑。 第424章 引渡 今儿接到云子的命令,王处长心里好一阵的不爽。真他娘,让盯人的是你,如今不明不白让撤的是你。这日本娘们当特务处是她家的后院,想干啥干啥。 凭着王处长敏感的职业直觉,耿轻寒绝对有问题。巧合?哪得多巧? 不过,王处长没想着这会儿就找耿轻寒的霉头,一是没时间,而是没能力,三是手头上有更重要的事。 王处长撇开杂念,提起精神,为了在日本主子面前挣得功劳,王处长殚精竭力,布了一个大局。此时已到了关键时刻,万不能出纰漏。 王处长压下心中的万般不甘,静下心谋划坏主意。 杂货铺危险解除,轻寒在回家的路上就知道了。 杂货铺门口放着一把椅子,椅背上搭着一条旧的看不出颜色的巾子,熟悉的身影在里面忙碌着,招呼着进进出出的顾客。 轻寒坐在车上,在必经的路上看着熟悉的风景。摇下车窗,难得的好天气。晴空万里,冬日的太阳火红,北风吹着,空气中飘着似有似无的潮湿味,也许明天就有一场雪。 轻寒扫一眼熟悉的铺子,熟悉的身影,不动神色垂下眼眸,地下室那些无辜的人也该呼吸呼吸北平新鲜的空气了。 轻寒对石头说:“去买俩酱猪蹄,前些日子老爷子就念叨了。” 石头停下车回头看一眼轻寒和大奶奶。 “这就去。” “嗯,快去快回,今晚张副局长那儿有牌局。” 石头看看天,轻寒随口说:“来得及,约好了先一起吃饭。哦,对了,买了酱猪蹄,给老爷子送回去,大奶奶顺便去换身衣服,我就在那边茶楼里等你们。” 石头答应一声,下车往酱猪蹄铺子走去。 车上轻寒柔声对雅子说:“警察局的张副局长是我的老朋友,以后要常打交道,今儿夫人算是跟他正式见个面。张副局长家里是做生意的,家底殷实,在北平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与我那几个结拜兄弟不一样,商人重利。” 雅子温顺的点点头,水眸潋滟,波光闪闪。 轻寒对着这样的目光,心下一软,抬手抚摸一下雅子清秀的脸颊,柔声道:“回来几个月了,一些老朋友天天嚷着要见见夫人,等忙过这一阵子,也该见见了。父亲前几天还说起这事,贝勒爷那儿也该正式走一趟了。” 雅子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溢满细碎的光芒。幸福的靠近轻寒,小鸟依人般倚在轻寒的肩头,不说话,只是深情的看着轻寒英俊的侧脸。 轻寒心里低低的叹息一声,伸手揽住纤细的腰肢,附耳低语:“就穿那身紫色的旗袍。” 石头手里拿着油纸包上车,轻寒轻轻拍拍雅子说:“去吧,我就不跟着一起回去了,在茶楼等你。” 雅子顺从的点点头,轻寒下车。 轻寒看着车开走,回头看了一眼杂货铺,何少爷正从铺子里出来。 俩人一前一后进了茶楼。 石头开车刚停在路边,轻寒正好从茶楼里出来。 时间刚刚好,雅子挽着轻寒走进饭馆时,张言张副局长也刚刚才到。 轻寒没想到谭百万也在,除了谭百万,张言的大哥张家如今的当家人张大老板也在。 寒暄过后众人落座。轻寒自然是主位,雅子就在轻寒身边。这是雅子第一次坐在主位,第一次众星捧月的感觉,第一次不用小心的察言观色,第一次享受众人的献媚。 这种高高在上,主导人生的感觉让雅子阴郁多年的压迫感,卑微感由里至外的释放了。 雅子的笑容明媚灿烂,大方得体。偶尔看向轻寒,轻寒总会发现,一定会满面春风的回以笑脸,并体贴的替雅子夹菜。 饭后,几人换了地方打牌,雅子不会,恭顺的坐在轻寒身后。 几位爷是第一次见识日本女人的温润贤惠,不由得对轻寒刮目相看。 与云子的嚣张霸道相比,耿夫人尤为温润贤惠。同为日本女人,天差地别。 几位爷都跟特高课的云子打过交道,今儿跟耿夫人初次见面,很难想象这位耿夫人跟特高课的云子小姐竟是亲姊妹。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就连八面玲珑的张言都忍不住多看了雅子几眼。 “老弟,您是真有福啊!” 众人的神色轻寒早已看到眼里,只不过面上不显。听了张言的话撩撩眼皮子,抬起嘴角笑笑。 “说的好像你过得差了。” “我说的是弟妹啊,不是我说,让大家伙儿说说,瞧弟妹这做派,端得是贤惠温顺,就跟大家闺秀似的。眼下,倡导那什么新女性,那一个个的跟吃了熊胆似的,别说是三从四德,跟人好好说个话都费劲儿。可您瞧弟妹,要我说,早几年的大儒家的姑娘也不过如此。这规矩一般人家的姑娘那是拍马也赶不上,更别说,弟妹还是日本人,更是难得。” 众人一阵附和,又是一轮的夸赞。 轻寒尤为高兴,更是一脸春风。 云子则更加的温柔恭顺,一副夫唱妇随的架势。 四人一边打牌,一边谈事。 谭百万问:“那批货什么时候要?” 轻寒打出去一张牌说:“就这几天。” 谭百万扫一眼雅子又说:“怕是路上不大安全,耿翻译有把握吗?” “想得利就得担风险。” “也是。” 轻寒又对张大老板说:“您那儿的货备好了吗?” “库里搁着呢,您啥时候要,啥时候就能拉走。” “您费心,到时候一起拉走。” 张言左看看右看看,笑着说:“这回您又没少赚吧?” 轻寒笑笑:“养家糊口而已,比不上两位。以后还得靠二位,有钱一起赚。” “好说好说。” “一定一定。” 原以为庆功宴过后,震惊北平的盗窃大案也该顺利结案了,但在公审的前一天出了意外。 美国人通过日本本土申请引渡美国籍的犯人,要求把参与盗窃案的美国人交给美国使馆,由美国使馆自行审判。 轻寒得到消息匆匆去了武田太郎的办公室。 武田太郎神色阴郁,在办公桌前来回踱步,靴子踩在木质地板上,一下一下,沉重拖沓。 比轻寒早到的云子和一郎亦是一脸的黑云密布,心情可谓郁闷至极。 轻寒沉着脸大踏步进门,直接冷声开口:“为什么?太郎,美国人欺人太甚,难道说因为他是美国人就可以随意践踏律法,肆意妄为,在太郎的治下为所欲为?今天是偷了价值连城的珠宝,明天他们就敢把北平据为己有。这是明晃晃的挑衅,这是对法律嚣张极致的嘲讽。” 云子和一郎转头看着轻寒,脸色变化莫测,目光复杂。 武田太郎停下脚步,阴沉沉的目光转向轻寒,慢慢开口回答:“这是军部的命令。” 轻寒义愤填膺:“这是不公平的引渡条约,这是公然帮助罪犯逃避制裁,这是公然蔑视大日本帝国。” 武田太郎沉默不语,唯有目光沉沉浮浮。 轻寒毫不躲避的直视武田太郎,两人的目光隔空相对。一个深若寒潭,幽深复杂;一个多变犹疑,冰冷狠厉。 许久,武田太郎慢慢开口:“无觅说的对,美国人的确是在挑衅,他们公然破坏北平的制度,就是在蔑视大日本帝国。可我……无能为力……你明白的……” 轻寒盯着武田太郎,慢慢坐下,颓废沮丧。 武田太郎平复自己的情绪,绕过轻寒坐在对面,狭长的眼睛冒着算计的精光。 “无觅不喜欢北平的美国人?” 武田太郎这话问的巧妙,北平的使馆区等同于租界,在中国的皇城享受着特权,过着灯红酒绿的日子。自“七七”事件后,日本人强势进入北平,将北平视为己有。 轻寒不喜欢美国人,就是不喜欢所有进入北平的外国人。美国人是外国人,日本人亦是外国人,同为侵略者,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 轻寒抬眼看着武田太郎,无奈的抬抬嘴角。 “太郎,他们有值得我喜欢的地方吗?他们能为我带来什么?能为耿府带来什么?北平,生我养我的皇城,我耿家的先辈饶勇善战,是大清国开国时最英勇的汉旗。曾几何时,耿家在北平风光无限。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皇城却没了耿家的话语权。耿家没落了,耿府斑驳的门头,荒芜的庭院,野草肆意,就连池子里的水都干涸了。所有这一切的一切,随时都在提醒我,提醒我耿轻寒,耿府已没了风光,耿府成了别人想踩就踩的破落户,父亲没了意气奋发的肆意,母亲没了前呼后拥的富贵。耿家只能夹着尾巴,任由那些曾经连个正眼都不屑给与的人尽情嘲讽,耿家成了笑话,耿家的人活成了皇城的笑话。每每想起来了,我的心都难受的无以形容。太郎,你不知道,不知道那种痛苦。” 轻寒声情并茂,在座三人无不动容,似乎真的感同身受。 轻寒的表达清晰明确,谁能给耿府富贵,谁就是值得效劳的。 在轻寒没有看到的地方,一郎冲武田太郎微微点头。 第425章 放人 耿轻寒的这一目的从来都不曾掩饰过,也自始至终都在坚定的执行中。 云子看着轻寒,眼底溢出璀璨的光芒。 武田太郎掩去疑虑,勉强抬抬嘴角。 “无觅,你是我的朋友,也是帝国培养的栋梁,北平是我的,也是你的。那些不重要的人,暂且放任一下。” “可是……” 轻寒皱起眉头,脸上纠结忧心。 “可是,这样一来,太郎在北平的声望会受到影响,民众会觉得太郎言而无信,这很不好。” 轻寒顿了一下,抬眼认真的看着武田太郎,语气真诚:“太郎,美国人也好,俄国人也罢,他们与我而言,都是无关紧要的人,但他们如今在北平,在太郎你的治下,不能任由他们损害你的利益,损害帝国的利益。也许,我这样说,你不能理解,那我就更直白一点吧,他们损害了你的利益,也就是损害了我的利益。他们的特权越多,你我的特权就会越少,他们的手伸的越长,我们受到的制约就越多。长此以往,很难想象,北平到底谁说了算。” 武田太郎的脸色越发的阴沉:“无觅所言极是,这件事我会考虑的,你们先下去吧。” 不管日本人如何不甘,参与盗窃的美国籍犯人还是被转交给了美国大使馆。 移交是在夜晚进行的,怕的就是被人察觉。 可笑这一掩耳盗铃的行为,日本人自以为可以趁着夜色遮掩过去。 怎料,第二日,各大报刊都在头版头条上大幅刊登了这一可笑至极的引渡事件。有的报纸甚至同时曝光了月色下的这一幕,虽然不太清晰,只有朦胧的身影,可那又怎样?日本人号称的帝国无所畏惧,强大如斯的表相直接成了笑话。 武田太郎更是笑话中的笑话,恨不能生撕了美国人。 一郎,云子亦是看到报纸后急匆匆赶到宪兵队。 轻寒坐在自己办公室里,翻看着今日的报纸,面上看不出神色。喝过一杯热茶后,掏出怀表看看时间,轻寒起身,一脸忧色去了武田太郎的办公室。 轻寒才坐下没多久,警察局长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此时十几名实业家和商人坐在警察局的会议室里,三名代表坐在局长的办公室。会议室里倒是热闹,好容易凑在一起的老板们,先是忧心忡忡的谈论工厂的生产、运营状况,话里话外那就是一个主题:缺人。随后,便是一边喝茶,一边聊天。 而局长办公室里就不那么和谐了。 以谭百万为首的三位代表,一进门先是哭穷,再是哭难。什么苛捐杂税太重,才捐了物资,又要上税,各处的爷们都得打点,哪里能赚钱,眼瞧着不要口饭吃都是好的。入不敷出,负担沉重,工厂不能正常运营,店铺只赔不赚,这生意怎么做?又穷又难,真正都想卖了家当乡下去。 警察局长应付不了,就把副局长叫来了。反正代表中就有副局长的亲大哥,你们家的事换个地方聊,我乐意给张家提供茶水和地方。 张言一进门只一眼就有了成算。先恭敬的跟局长打招呼,后客气的跟代表们打招呼。这才坐下来,一本正经询问,说来说去,张言算是听明白了,工厂的技术骨干减少,不能维持正常生产。商铺里少了会功夫的伙计,贵重商品不敢摆出来。 那就招人啊。 谁那也得能招上啊? 能信的用的惯的都进了警察局,新招来的不敢信,做事不得手。 张言纳了闷:“什么叫能信的用的惯的都进了警察局?警察局又不是工厂商铺,要这些人干啥?” 哦,原来是前一阵子大抓,凑巧的都给抓进来了。 呦,这事可不是警察局就能解决的。监狱里是关了不少人,每天一人一个窝窝头,也费了不少粮。警察局倒是想放,可那都是日本特高课下令抓的,那日本娘们不松口,谁敢放?再说这监狱里也有真正作奸犯科的,前一阵子日本宪兵抓了好些人,直接关进了宪兵队的地下室。谁知道你们要的人关在哪儿? 张言眼珠子转了转,跟局长对了个眼,两人心有灵犀一点通,这事还真的跟武田太郎汇报汇报。 警察局长多会说话,武田太郎接了电话,脸色虽不好看,但也没多难看。放下电话沉思片刻,随即把警察局长汇报的事说了,然后看着一郎开口问:“你那边的工厂生产正常吗?” 一郎愣了一下,随即开口说:“是少了几个工人,但不是技术骨干,生产倒没有受影响。” 武田太郎皱起眉头:“没来的工人有问题吗?” 一郎为难的看一眼云子,斟酌着开口说:“不过就是几个愚蠢的中国人,我没有过多关注。不过,他们是不是有问题,马上就可以询问一下。” 武田太郎点点头:“可以,你现在就询问一下。” 一郎只好拿起电话,那头接电话的是他的中国助理。 一郎放下电话说:“已经去问工头了,很快就会有结果。” 武田太郎点点头转向云子:“特高课的审讯有结果吗?” 云子起身立正回答:“没有,我会命令王处长加快速度。” 武田太郎点点头看着轻寒:“无觅怎么看这件事?” 轻寒摇摇头说:“太郎,你不觉得这些人来的时间有些巧吗?” 武田太郎抬抬眉头,饶有兴趣的看着轻寒。 一郎和云子也都神色复杂,瞬间变了几变,都盯着轻寒。 轻寒面不改色,坦然自若。斟酌着开口说:“工厂缺人不是一天两天了,按着时间推算,这种状况至少已经十几天了。之前他们怎么不提?工厂不能正常生产,直接会影响效益。商人重利,直接利益受到损害,他们为何会选择沉默?却为何在被已经定罪的美国籍犯人引渡之后,大张旗鼓的提出来?” 三人面色一变,均沉默不语。 已经被定罪的犯人被引渡了,没有定罪的人却依旧被关押着。 这是法律的笑话,这是上位者的笑话。 轻寒继续说:“一个是已经定罪的犯人,其罪行明确,影响恶劣。只因为其拥有美国国籍,就可以无罪释放。昨天,就有人看到这名美国人公然在租界大摇大摆的出行。而另一边,能够创造效益的不能定罪的人,却关押在监狱。这天差地别的待遇,可谓是个笑话。商人的确重利,但他们对帝国的贡献可是实打实的。那些工人无足轻重,但他们至少听话,北平因为他们的存在,依然繁荣。工厂得以生产,商铺得以热闹,作物得以生长,一批一批物资得以顺利运走。北平若是没了他们,只有使馆和租界的那些无所事事的人,谁来为帝国服务?” 谁来为帝国服务? 轻寒的话可谓直指重点。 轻寒扫一眼三人变幻莫测的神色,幽深的目光绕着云子转了几转。 停顿了一会儿,目光盯着云子,幽幽开口继续说:“当然,清除所有不安定的因素,是必须的。北平需要一个治安良好的环境,那样才有利于帝国,但我们不能因噎废食。” 武田太郎喃喃重复:“因噎废食?” 武田太郎看着轻寒,仔细琢磨这句话。 轻寒微微一笑说:“是的,因噎废食。我们不能因为噎过一次就不吃饭,不能因为个别反日分子就放弃大量能为帝国服务的良民。太郎,你也不能因为一个不能为帝国带来任何利益的美国人,就让所有真心为帝国服务的中国人寒心。比如范婆婆,甚至如我耿无觅。” 武田太郎神色一禀,范婆婆,一个中国老婆婆,中日友好的典型。宪兵中队的中队长亲自慰问过,武田太郎的亲信山下亲手颁发的良民证,和一线参战的士兵亲密合影过,报纸上曾大肆宣传过,甚至日本本土也大肆宣扬过。 卢沟桥事变的当晚,这位范婆婆和自家的老头子就带着吃的喝的冒着枪林弹雨上了一线,给攻打北平的日本兵送吃送喝,送棉衣送被子,帮着抬伤员,帮着清洗纱布。她那老头子没干两天,就被无眼的枪炮要了命,可这范婆婆丝毫没受影响,依然坚持在前线。 日本人进了北平城,这位劳苦功高的范婆婆亦被日本兵迎进了北平城,一轮接一轮的慰问,拍照合影,接受采访。 轻寒忘不了范婆婆,武田太郎又怎能忘记? 一郎垂下眼眸,心思暗动:这耿轻寒永远能摁住武田太郎的软肋。 武田太郎看向云子:“你怎么看?” 怎么看?耿轻寒句句实话,合情合理,没办法反驳。可就这样放人,绝对也不行。 云子思索一下说:“哥哥,这件事不能操之过急,应该与警察局长斟酌一番,制定出一个可行的方案。虽然我们需要为帝国服务的中国人,但也绝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反日分子。” “好,你们马上拿出方案,这件事要尽快解决。舆论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压下去,引渡美国人这件事绝不能再次被宣扬。还有,那些商人们要老老实实的,帝国需要的是良民,他们要心甘情愿的为帝国做贡献。” “是。” 第426章 捞人 特高课的行动很快,宪兵队地下室关押的人,昼夜不停的又审讯了一轮。经过两天严格的审讯,筛出一批有问题的,名单就放在了云子的办公桌上。 云子对这份名单很感兴趣,王处长说了这份名单上的人或多或少都有问题,不能清晰的说出事发当天的活动轨迹和去向,亦或是没有证人证据。其中用红笔勾出几个重点名字,不仅形迹可疑,在审讯中亦有异于常人的表现。以王处长多年的职业生涯,已然嗅出异样迹象。王处长肯定,他们绝不是普通人。 云子仔细翻看一番后抬头问:“除了这些人,其余的没有可疑之处?” “暂时还没发现。” 云子陷入沉思,手指一下一下敲击桌面。 王处长摸不透云子的心思,静静的站在对面。 半晌,云子起身说:“你做的很好,这些人你重点审讯,一定要从他们口中得到有用的信息。警察局那边你亲自过去一趟,仔细核查一下审讯结果,务必做到万无一失。记住,宁可错杀,绝不能放过一个反日分子。” “是。” 眼瞧着云子往外迈的脚步,王处长急忙问:“其他的人难道就直接放了?” 云子冷笑一声,回头看着王处长说:“这件事情是有心人故意而为之,王处长,我希望你能找出这个人。我要知道,是谁想把北平的水搅混。至于那些人,放与不放,目前都不是最佳时机。” 王处长心下一动,往常是小看云子了。 云子能想到的,王处长当然也能想到。其实王处长直觉这件事就是那耿大翻译做的,但一时之间,王处长却想不明白耿轻寒为何这般做?而且,王处长到目前为止,对耿轻寒的能力还有所质疑,他不认为就凭一个耿轻寒,能把北平的水搅混喽。北平的那些富商,个顶个的精明,又哪里是一个耿轻寒能指使动的? 心思百转千回的王处长,面上纹丝不动。领了命令就离开了。王处长走后,云子站在窗前,看着特务处不大的院子,神色莫测。 特务处是新成立的,由前国民政府北平特务行动处王处长负责,隶属于北平特高课“竹机关”,由机关长云子直接领导。 特务处网罗了一批投诚的特务,目前主要任务是针对国民政府北平地下情报站,萧清重庆派往北平的特工,阻止一切国民政府在北平的反日行动。 铁狮子胡同事件时,特务处才刚刚成立,云子有意把抓捕嫌犯的任务交给王处长,就是要考验一下王处长。一是试试他的忠诚,二是试试他的能力。 显然,王处长通过了考验。 新成立的特务处,从部门建制到工作划分,从人员筛选到具体负责人,都极为妥当合理。从成立到完全投入工作,特务处有机有效的的运行起来,不过短短几天,一切都堪称高效率。 在对待铁狮子胡同事件的态度上,都不能用认真二字来形容王处长,简直就是疯狂至极。 云子对王处长的表现非常满意,特务处交给王处长那实在是完美不过的。 此时坐在武田太郎办公室的云子可以用得意洋洋来形容。 王处长精心审出来的名单就放在武田太郎面前。 武田太郎仔细翻看之后,不得不表扬一番。 “王处长做事非常细心。” 云子得意的笑笑说:“是的,王处长做的很好。不仅筛查出可疑分子,他们的资料也调查的足够详细完整。” 武田太郎用手指着王处长用红笔勾出的重点:“这几人你要亲自审讯,他们很有可能跟重庆方面派往北平的特工有关系,这一次,一定要一网打尽。北平需要一个稳定的环境,帝国的军队需要北平。” “哥哥放心,只要掌握王处长,重庆派多少人来都是没有用的,王处长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那些潜伏在北平的特工。” 武田太郎难得露出一丝笑容。 “你做的很好,不愧是帝国精心培养出来的。对了,雅子那边如何?是否发现耿轻寒的异常?这至关重要,关系到耿轻寒对帝国的忠诚是否可信。” 云子才刚儿还得意洋洋的脸瞬间变成嘲讽,鄙夷不屑的抬抬嘴角:“什么有用的都没发现,我真的难以想象,她是怎么毕业的?” 武田太郎微微皱起眉头,迟疑不决的说:“我跟你们的老师谈论过有关雅子的问题,他认为雅子是有潜力的。虽然表面上看来,她不是很出色,但如果努力,她也能成为优秀的学员。” “哥哥是说雅子可以和我一样优秀?” 武田太郎看一眼云子,摇摇头:“云子是武田家族最优秀的女儿,没有之一。但哥哥觉得,雅子即使没有云子这般的优秀,也应该是一名出色的学员。” 云子嗤笑一声:“性格决定一切,雅子的懦弱和胆怯,决定了她永远不会成为我这样的优秀的情报人员。” “但她依然以合格的成绩毕业了。既然毕业了,就应该在实战中交出一份合格的成绩单,哥哥有些失望。” 云子安抚的看着武田太郎:“哥哥,请您放心,耿轻寒是否忠诚,我一定会证明的。雅子妹妹,只要做好她的事就好。” 武田太郎抬眼看着云子,慢慢扬起嘴角说:“哥哥相信你,你要记住,雅子不仅是我们的妹妹,武田家族的女儿,还是帝国的情报人员。无论她是否出色,身上都有武田家族的印记。她对帝国的忠诚,对天皇陛下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因为,这是武田家族的传统,是武田家族历代尊崇的精神,也是武田家族引以为傲的品格。你明白吗?” 云子起身,恭敬的行礼,铿锵有力的回答:“云子谨记。” 两人正在谈论的耿轻寒,此时正坐在警察局副局长张言的办公室。 耿轻寒突然而至,倒让张言吃了一惊,殷勤备至的招待着,亲自给轻寒倒了杯茶,笑着问:“您这大忙人怎么过来了?” 轻寒神秘的笑笑,一屁股坐在副局长专座对面,打开石头放在桌上的公文包,从里面掏出三封大洋。 努努嘴低声说:“先收起来。” 张言吃了一惊,眼珠子转了几下,面上依然是亲热真诚的笑容。绕到副局长专座上坐下,顺手把三封大洋划拉进抽屉。 “有事言语一声,多大的事非得耿大翻译受累跑一趟?” 轻寒哈哈一笑:“老兄这话说的,怎么听着就那么让人舒坦。放心,兄弟不会坑自个儿的兄弟,小事一桩,这不顺道过来瞧瞧哥哥嘛。” 张言提溜着心稍稍放了放。 “你我弟兄,它就是大事儿,只要是哥哥能帮上忙,那就指定没二话。” 轻寒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随手放在张言面前。 张言低头一看,心里一哆嗦。 “这是……” “放心,兄弟不是那没眼色的,不会给哥哥找麻烦。这仨都是本分人,家里做点小买卖,巧不巧的那天出门,正好赶上铁狮子胡同那事儿,也是倒霉催的,这不就进来了。你说,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主儿,这不求到兄弟我的头上了。你我自己明白,赶上那事儿关起来,能不能活着出去不好说。也不能见死不救是不是?” 张言瞬间觉得才刚儿那大洋烫手,拿出来也不是,搁着也不是。真心话,张言张副局长是真不想拿着烫手的大洋。 轻寒笑笑接着说:“兄弟也知道哥哥不缺这俩钱,这不是人家里情况也就一般嘛,为了捞人已经是伤了筋骨,动了棺材本喽。哥哥放心,人绝对没问题,出了事儿,兄弟我自会担着,绝不让哥哥难做。” 张言咧嘴露出一丝笑:“这话说的见外了不是?咱兄弟谁跟谁?不就是几个人吗,这事儿哥哥替兄弟办了。” 轻寒哈哈一笑说:“也不急,等那边有动静了,随大流就行。” 张言一听这话,心思一动,隔着办公桌凑近轻寒:“听兄弟这意思,那边松了口?” 轻寒收起散漫,一本正经的说:“太郎原本就不是糊涂人,那是一心想把北平治理好。你说这帮人招惹谁不行?非得在铁狮子胡同那儿惹事,太郎也难做不是?这要不是赶上美国人折腾出那么一折子,太郎还真不好做。眼下得嘞,顺着这风,紧着安抚老百姓。” “是是是,如今这北平城还真难管,也就武田将军能干。哎,话又说回来了,你说这美国人可真不是盖的,一样的犯事儿,人家就能把自个的人捞回去,那是真牛啊。日本人瞧着气焰高,一碰上美国人,得,歇了火喽。” 轻寒冷着脸低声说:“这事儿不该咱操心,咱管好自个儿就行。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用兄弟提醒,哥哥自然懂。管别人那闲事干吗?咱只管好自家就行。” “得,兄弟说的对。咱自个儿都一屁股事儿呐,哪有闲工夫管别人。” 轻寒笑笑,起身告辞。 张言忙着送人,顺嘴问:“这人确定是关在这儿?” “错不了。” 第427章 倒卖 晚上,轻寒一进门,大管家福伯就巴巴的迎过来。 “哎呦,大少爷回来了。大少爷吉祥!” “福伯,受累了。我知道你心里急。” “不急,不急,那也不是急的事儿不是。” “福伯交代的事儿,指定给办好了。告诉他们,情等着过个团圆年吧。” “得嘞,有大少爷这句话,他们呀心总算放肚里喽。” 轻寒笑笑。 这仨人可是求到耿府大管家福伯头上的。 福伯,谁啊?那就是耿府的门面儿。不给福伯面儿,那就是不给耿府面儿,不给耿府面儿,那就是耿府的大少爷没能耐。 所以,这忙耿府的大少爷义不容辞,于情于理都得帮。 办明白了,就是耿府的面儿,就是耿府的能耐,就是耿府说一不二的话语权。这北平城,耿府跺跺脚,四九城也能听出个响来。 这机会是别人送上门来的,福伯接了,就得办。 福伯得了准信儿,心里高兴,一路跟在轻寒身边,嘴里就没消停。把那三家人的情况兜了个底儿,家里养了几只鸡都盯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大少爷,您就情好儿吧,都不是不知好歹的主儿。虽说没啥大本事,但够仗义啊。老太爷刚没那会儿,咱府里的日子难过啊,好些家以为咱耿府要倒了,为了撇清关系,直接翻了脸儿。也就这几家,还跟往常一样,年下里艰难,佘了好些账,人家也没二话。话也说的漂亮,谁没个马高镫短时,只要是耿府还用得着咱,咱就得给耿府这面儿。也不是那得了好就攀扯的主儿,咱耿府如今起来了,往些那起子孙子闻着味儿就往上贴,可人家,若不是这事儿实在没法子,这才舍了脸求了老奴。这人呢,得记情。老奴替他们谢谢大少爷!仨小子都是好孩子,都是家里头的命根子。大少爷这就是救了三个家啊。” 福伯抬手抹一把眼,欣慰宠溺的瞧着大少爷。 轻寒笑着说:“福伯,马上就民国二十七年了,早就不兴那一套喽,你这么说话,让我这做小的可不敢应。你是瞧着我长大的,耿府这些年没有你的苦心经营,它也等不来眼下的好日子。这事儿顺手就能办,你别往心里去。咱耿府的面儿,大管家福伯你的面儿那必须得有。我已经交代过了,指定全须全尾的回家过年。” “好,好。”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进了前院,福伯大声吆喝:“耿二,大少爷回来喽。” 耿二站在门边上,一瞧大管家那乐滋滋的样儿就知道事儿办成了。行了礼掀起门帘子:“大少爷吉祥!老爷就等您呐。” 老爷子斜在榻上,眉眼带着淡淡的笑。 “来了。” 小炕桌上摆着几样小菜,两副碗筷,还有一瓶酒。 轻寒瞧着父亲神清气爽,精气神十足,心里高兴。 老爷子吩咐耿二:“下碗热面,先暖和暖和,垫垫肚子。” 老爷子今儿啥话也没说,等轻寒一碗香喷喷的热面下肚,端起酒杯。 “来,今儿为父高兴,陪着我这糟老头子喝两杯。” 轻寒也不多话,立马端起酒杯。 记忆里,这还是父亲第一次主动邀请自个儿喝酒。曾经的父亲花天酒地,与那些狐朋狗友整日里胡闹,却不曾与自个儿的儿子喝过酒。就连年夜饭,也是自个儿端杯子。 三天后,宪兵队和警察局开始放人。 凡是有担保人,交足担保金的,都可以回家过年了。 轻寒交代张言的事儿,张言也是办的漂漂亮亮,三家人拖家带口在耿府门前磕头谢恩。 大管家福伯亲自招呼着三家人进了耿府,这事儿四九城传遍了。 轻寒每天必经的路上,何少爷站在杂货铺的门里的阴影处,看着车窗里的轻寒,露出一抹轻松的笑。 与此同时,特高课竹机关机关长云子的办公室,王处长正向云子汇报工作的重大进展。 王处长也算用尽了心思,用几个月布下局,现在终于有了结果,这不,急不可耐的向主子请功来了。 自卢沟桥事变以来,日军在华北战区的作战计划实施非常不顺利,其中最为难对付的是北路军,日军接连遭到重挫。大大小小上百个战役下来,伤亡惨重,士气跌至进入东三省以来的最低,许多士兵开始暴躁不安,对家乡,对亲人的思念日益加剧,反战情绪有所上升,整个军队已呈现出低落颓败的势头。军部为了尽快遏制这一不利的势头,责令北平特高课特别成立了竹机关,专门对付北路军内部。 竹机关的主要任务就是拉拢或暗杀北路军总司令,瓦解北路军内部,用各种手段破坏北路军的作战力量。 云子为此动用了各种关系,挖空心思,用尽手段,但一直没有进展。 今日王处长却带来了好消息。王处长派出的特务已成功潜入北路军内部,并获得某师师长的信任。 这一消息果然得到云子的表扬。云子不吝好词,大大赞赏了王处长,并急着把这一好消息告诉武田太郎。 云子起身说:“王处长,我们现在就去把这一好消息告诉我的哥哥,将军阁下。” 王处长略一迟疑,犹豫着说:“机关长,还有一事……” 云子马上坐下,并请王处长也坐下。 “王处长有话直说。” 王处长斟酌着开口:“耿翻译前几天从警察局捞了三个人……” “这三人有问题?” “倒不是,只是耿翻译收了钱。而且,还不止这个……” 王处长小心翼翼瞅着云子,云子面上无甚表情,示意王处长继续。 “耿翻译利用筹备物资的由头,低价买进了一批货,这货也算是紧俏物资。” 这下云子的脸色变了,瞬间严肃郑重。 “军用物资?” “算是吧,最多的是棉花和布,还有一些其他的,看似都是平常家用的,可这平常家里能用的,军队也得大量的用不是。” “货现在在哪里?” “耿翻译反手就高价卖了,这一出一进,耿翻译就净得了一万大洋,一万大洋可不是小数。” 云子脸色稍缓,不过是趁机捞钱而已,哥哥说过,有所求就有所用。中国人就是这样,贪财愚蠢,即使看着聪明的耿轻寒也不例外。 云子的变化王处长看的清清楚楚,心里嘀咕了一下,想起耿轻寒那张英俊的不可一世的脸,就有些堵,硬着头皮说:“耿翻译这一手虽然玩的好,就怕是有心人,利用耿翻译想赚钱的意思,趁此机会往外倒腾这些必需品。” “什么意思?” “我听说有些反日分子组织的游击队紧缺的就是这些。” “这么说耿轻寒是在暗暗支持那些反日队伍?” “不,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怕耿翻译被人利用。耿翻译对皇军那可是绝对的忠心耿耿,什么事儿都为皇军着想。但树大招风,如今北平城里谁不给耿翻译面儿?怕就怕这样,一听是耿翻译的货,没人敢细查,那些有心人不正好利用这一点。” 云子仔细盯着王处长,嘴角微微一笑。 “你很好,走吧,有必要让将军知道耿翻译的所作所为。” 王处长又得到了武田太郎的表扬。 武田太郎甚至拍着王处长的肩膀说:“特务处有王处长这样的聪明人,是北平的幸运,也是我和云子的幸运。谢谢王处长!此事一定要保密,除了我们三个人,不能再有人知道。明白吗?这是军事机密。” 王处长受宠若惊,连连点头哈腰。 “是,明白,明白。” 等王处长奉命调查耿轻寒倒卖物资一事离开时,在门口碰见了山下。王处长哈腰脱帽行礼,一脸谄媚。 山下面无表情,淡淡的瞥一眼王处长,擦身而过。 王处长瞧着山下进了门,悄悄呸了一声。 不就一奴才,狂什么?要不是看着你在武田太郎面前有点脸,谁搭理。 办公室里,武田太郎和云子还在谈论耿轻寒。 俩人都知道王处长的那点小心思,中国人喜欢内讧的缺点在王处长身上尽显无遗。 这一点,武田太郎还是比较欣赏耿轻寒。 耿轻寒是做大事的,他不会在武田太郎面前耍小心思,只是就事论事,从不偏颇。除了做好自己的事,不会去刻意的诋毁别人。不像这王处长,刻意的去给别人找麻烦,这一点有些让人瞧不起。不过,武田太郎和云子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你们先内斗,只要是对帝国有利,中国人之间的小动作,不会过多干涉。 云子眯眯眼问:“哥哥,你怎么看这件事?” 武田太郎淡淡的的笑笑说:“既然王处长有时间调查,那就等结果。” 云子鄙夷不屑的说:“王处长应该已经调查清楚了,他不过是想提醒我们,耿轻寒对我们可能有异心。” “不……” 武田太郎摇摇头,严肃的说:“王处长可以帮助我们检验一下耿轻寒。” “哥哥还是怀疑耿轻寒?” “我要的是百分之百,完全的肯定。耿轻寒对于我们是至关重要的,所以,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异心。” 第428章 敲山 两天后,腊月二十九的下午,王处长把调查结果上报机关长云子。 王处长用了心,查的仔细,恨不能把耿府有几只老鼠都查清楚明白喽。 事实证明,这耿轻寒果然不消停,从夏天回到北平,小动作一直不断。 先是挨家拜访大清国的那些遗老遗少们,上至亲王贝勒,下至破落的文臣武将,老到不能言语的耄耋,小到懵懂的格格,几乎走了个遍。接着就是拉拢如今的新贵,什么改选后的总理大臣,归隐的军阀,新政府的要员,就没他不熟的。完后就是北平甚至华北的那些个实业家、资本家、商人们,凡是这四九城能数的上号的,没他耿轻寒不知道的。最后,就是他那马匪出身的结拜兄弟们,如今在北平也立稳了,下九流的门道摸了个清,北平的黑道上也能排上号儿。 哎呦,这耿轻寒打回来后,一只脚踏进北平城,他就忙的跟陀螺似得。各种酒会、派对、宴请,今儿喝茶,明儿听戏,后儿打麻将;不是六国饭店,就是老字号的馆子要么就是舞厅青楼;不是跟贝勒爷聊画眉能叫几口,就是跟政府要员讨论马路上一踩一脚泥,要么就是跟重利的商人请教咋样能来钱快;抽时间还得给那些下九流们擦屁股。这忙的呦,光他见的人一时半会儿都数不过来,八大胡同最多三天就能瞧见着他耿轻寒的身影。整日里称兄道弟,喝茶看戏,数钱搂宝,饶北平城,就属他上下蹦哒的厉害,就他那不消停的弟弟耿不散都是望尘莫及。 让王处长无比郁闷的是,查的如此详细,却找不出耿轻寒的毛病,除了搂钱揽权,还真没啥原则性的问题。 王处长明白,就这毛病搁日本人眼里,那根本不是问题,最多算是个把柄,能拿捏耿轻寒的把柄。 但王处的直觉不会错,这看似一点没问题的耿轻寒,更像深藏不露的高人。怎么瞧都透着诡异,看不透,摸不着,这种不能知彼的未知更让人忐忑。 王处长折腾了半天,也只能递上一份名单。这名单上的人都跟耿轻寒来往过,能搭得上界儿,想从这庞大的名单里找出踩死耿轻寒错,怕是难。 耿轻寒做事从来没避人,那就是在赤裸裸的告诉四九城的人,耿府的耿大少爷又杀回来了。也就是这人脉打的底子,耿轻寒筹集物资根本没费事,张张嘴就得,顺带着自个儿也没少搂。可就这搂钱,王处长直觉就不得劲儿,怎么巧事儿都让耿轻寒碰上了?那头游击队缺衣少粮,这头耿轻寒就倒腾了一批坯布棉花。这事儿咋看咋藏着猫腻儿。可人家明明白白儿的又是狠赚了一笔,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没毛病。 王处长想不明白,这话也不能说。这日本娘们脑子不差,自个儿能想到的,日本娘们也能想到,端看她怎么做? 耿轻寒在这日本娘们心里地位不一般,还透着点那么小暧昧,王处长可不想在新主子面前讨嫌。 云子翻看了一下名单,抬起眼,似笑非笑的看着王处长。 “王处长做的很好。明天就是你们中国人传统的新年,我希望新年新气象,你的计划能在新年有新的突破。北平的反日活动在王处长的努力下得到压制,那些反日分子被一网打尽。尤其是国民政府派往北平的那些潜伏者,他们严重威胁着北平的安全,我希望王处长能尽快找出他们。” “是。” 王处长领命而去。 云子则拿着这份名单去了宪兵队。 武田太郎马上叫一郎过来。 一郎来的很快,接过武田太郎递过来的名单,仔细浏览一遍。 几分钟后,一郎啧啧称赞。 “耿轻寒的人脉的确很广,就凭这些人,耿轻寒在北平可谓呼风唤雨,能在短时间内筹备到一大笔物资,非他莫属。他的弟弟耿不散想要替代自己的哥哥耿轻寒,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武田太郎颇为赞同的点点头,同时提出自己的疑问:“这些人都能为帝国所用?” 一郎沉吟一下回答:“这里有一部分人我接触过,那些追随中国皇帝的死硬派不足为患,他们的皇帝在满洲国好好的,与帝国和平相处,只要有满洲国的皇帝在,他们就会和帝国共同建立日中亲善的和平模式。” 一郎用手指着名单继续说:“除过这些死硬派,其他的人还须谨慎对待。他们因为个人的利益而摇摆不定,都是变数。我与他们或多或少都接触过,有些也合作过。他们狡诈多变,很难完全掌控。” “与耿轻寒比较如何?” “我认为耿轻寒属于死硬派,他对中国皇帝的忠诚是绝对的。我亲眼看到过他的父亲,在皇帝离开紫禁城的那一天,跪在雪地里痛哭流涕的样子。我想,那一刻的情景深深刻在耿轻寒的骨子里。耿轻寒,是希望中国的皇帝重回紫禁城的。” 武田太郎沉默不语,手指一下一下敲击桌面。 半晌,武田太郎对云子说:“看来雅子的情报没有失误,耿轻寒对权利和财富情有独钟。” 一郎颔首表示同意:“这是所有男人的欲望,耿轻寒尤为迫切。” 武田太郎狭长的眼睛闪了闪,加重语气说:“这些还不够,我们不妨再试一试耿轻寒,也许会有令人惊喜的收获。当然,我更加希望耿轻寒不要辜负我的信任。” 一郎疑惑的看着武田太郎,云子马上微笑起来。 “哥哥,我也正有此意。” “你知道该如何去做?” “中国有句话叫敲山震虎,我们何不用上一用。” 武田太郎满意的微微一笑,抬起嘴角说:“明天是中国人传统的新年,听说中国人有在新年晚上吃团圆饭的习惯。” 一郎皱起眉头:“谁更合适?” 云子淡淡的一笑说:“当然是耿轻寒最亲密最信任的人?” 一郎脑子里转了一遍,更加疑惑。 “最亲密的人是雅子,最信任的人是他的父亲、母亲还是兄弟?” 武田太郎看着一郎略显遗憾道:“一郎,在中国待的久了,你身上武田家族的犀利决断都受到了愚蠢的影响。” 一郎脸上闪过尴尬,恭敬的垂下头。 “太郎的犀利永远是我所不及的。” 云子笑着说:“我觉得耿石头才是耿轻寒最亲密最信任的人。” 一郎听了不得不承认,的确如此。耿石头与耿轻寒形影不离,最了解耿轻寒的人是耿石头。 武田太郎微微一笑:“云子,我希望从耿石头嘴里得到确定的消息。” “是,哥哥。” 一郎提醒道:“直接去耿府把人带走不是好的选择。” 武田太郎赞同道:“对于耿轻寒我更喜欢温和一些的办法。” 云子微微一笑:“当然。” 1938年的老历年在炮火纷飞和苦难中如期而至。 明儿就是大年三十,耿府在大管家福伯的操持下,也是一派喜庆。 厨房里吴大厨煎炒炸煮,忙着备吃食,福嬷嬷一旁搭把手。各院子里都打扫的干干净净,利利落落。福伯正招呼着年轻的下人搭着梯子挂红灯笼,一脸的喜气洋洋。 轻寒一下车就瞧见福伯正指挥着往大门上挂红灯笼。 “大少爷,您瞧这多喜庆。” 轻寒配合着点头微笑,回头对石头说:“明儿就三十了,去接你媳妇和小石头,咱阖府也团圆团圆。” 福伯笑的跟弥勒佛似的:“傻楞着干啥?还不赶紧的,快的话夜里就能回来。” “别着急赶路,明儿一早回来就行。” 石头憨憨的摸摸头:“那行,我先去跟俺娘说一声。” 轻寒笑着点头,福伯嘴快:“这回耿二那小子可得乐疯喽,那得可劲儿的显摆显摆他那大胖孙子。” 三人说笑着往里走去,耿府厚重的朱红大门慢慢关上,只留下一辆小轿车孤零零的停在耿府门前。 躲在暗处的人悄悄离去。 石头乐滋滋的开着车往城门口去,即便明儿就是大年三十,路上也瞧不出多少喜气。车窗外匆匆而过的老百姓愁眉苦脸,路边半死不活的叫花子,饿的嗷嗷直嚎的奶娃娃。这世道是真不让人活啊! 石头的好心情瞬间没了,心里说不出的堵。叹口气狠踩着油门呼啸而过,想错过路边的凄惨。 城门口鬼子兵一扬手,围过来的除了二狗子,还有俩鬼子兵。 石头摇下车窗,递上自个儿的证件。良民证,通行证一样儿不少。 守城门的二狗子不认识石头,但认识这车啊。耿府的车,耿大翻译的专车,谁敢得罪? 今儿这小日本也怪,竟亲自上前仔细查看,车的后座,后备箱,那是里里外外瞧了个仔细。 就那良民证、通行证也翻过来倒过去的看,几人心里清楚,这是想找茬。 石头也感觉到不对劲,下车来堆起一脸的笑,用半生不熟的日语比划道:“我的,耿翻译的司机,出城去办事。太君,给行个方便。” 一鬼子兵拿出照片对比了一下,对着站在石头身边的鬼子兵点点头。 这名鬼子兵立马举枪对着石头,凶神恶煞大喊:“带走。” 不远处一队鬼子兵立马跑过来强行带走了石头。 第429章 震虎 轻寒怎么也想不到,为了让耿二一家团圆,放石头一人出府,却给了特高课机会,石头被直接带进了特务处的地下室。 石头被扔进阴暗、低矮、冰冷、潮湿的牢房,血腥味、霉味、臭味、各种难闻的气味充斥在鼻息间。直到这会儿,石头还没明白过来,疯狂挣扎过后整个人处于呆滞状态。 耿府,大年三十一早,大管家福伯就开始张罗,让所有人都精神着点,伺候主子们用了早饭,下人们就开始忙活。 耿府今年必须热热闹闹的过大年。 难得的好天气,天空蔚蓝,无风。干冷干冷的冬天,初升的太阳红彤彤的,没有一丝温度。 轻寒吃过早饭准备出门,随口吩咐玉兰一句:“石头回来就让在家,下晌我自个儿回来。” 轻寒和雅子一起出门,说好了下晌雅子也自己回家。 今儿还有课,日本人不过年,培训班的课得上。 下课后,轻寒特意留下了青木,作为老师,对于勤奋且优秀的学生总是格外关照一些。 轻寒留下青木特意开小灶,青木是培训班里最用功也最聪明的学生,对中国文化非常感兴趣,经常在课后请教轻寒,轻寒也总是耐心指导。 今天轻寒想着明儿开始要停课三天,特别给青木留了作业,顺便邀请青木过年时去老字号的菜馆品尝北平的美食和烈酒。 “谢谢老师!这样的话会不会打扰老师?” “当然不会,只要青木君有时间,老师随时都可以。” “那太好了,我听说北平的涮羊肉特别好吃,尤其是在这样寒冷的冬天,喝着烈酒,吃着美味的羊肉,那才是真正的享受。” “青木君所言极是,那就这样决定了,等我家里忙完,就请青木君去北平最有名的老字号吃涮羊肉。” “谢谢老师!那我就不客气了,到时候一定和老师一醉方休。” “好。” 轻寒特意模糊了时间,没有指定是哪一天,而青木正热衷于研究中国文化,觉得这就是中国人特有的沟通方式。 轻寒在这边忙着,那头云子也正给武田太郎汇报自己的计划。 “耿石头关押在特务处,这件事让王处长去做非常适合。哥哥可以当做不知道这件事,王处长也一定会把握住这次机会。中国人最喜欢这种内讧的相处方式,王处长也一定会从耿石头嘴里得到我们想要的答案。” 武田太郎满意的点点头说:“看似很好,不过你别忘了,耿轻寒心思深沉缜密,他未必相信。” 云子笑笑:“这不正是我们想要的结果吗?原本就是敲山震虎,就是为了警告他。正如哥哥说的,耿轻寒很聪明,他会有许多想法。我们不怕他有想法,只要把他捏在手心,他就是哥哥手里的枪,用他来巩固帝国在北平的地位是哥哥想要的结果。但耿轻寒身上有许多疑点,王处长多次隐晦的提醒我。哥哥也有所察觉,可我们一直没有证据可以证明耿轻寒的问题。那么,这一次,就由王处长替我们找出答案。” “也好,你放手去做。” “哥哥,我唯一担忧的就是因为此事,让耿轻寒对帝国和哥哥生出不满的情绪,影响他以后为哥哥做事的积极性。” 武田太郎冷冷的笑了一下,眼底闪过狠厉。 “耿轻寒还没有能力跟我作对。没有大日本帝国军队进驻北平,就没有现在的耿府。我们是耿府在北平的最大靠山,没有我们,耿轻寒也没有现在的地位。你要知道,能和我们做朋友,能为帝国做贡献,那是他的荣幸。他,只不过是对帝国还有些用的支那人。” 最后一句,武田太郎是盯着云子说的,眼神里的警告和冰冷令云子心底一颤。 云子的心思作为哥哥的武田太郎一直都知道,她的所有掩饰都逃不过武田太郎的眼睛。 武田太郎甚至知道,云子比自己更想知道耿轻寒的真实身份和想法。 在武田太郎心里,牺牲一个雅子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像云子这般优秀的帝国情报人员,绝不能陷入那些不切实际的情感之中。 武田太郎语气严厉,目光冰冷。 云子心神一震,低垂眼眸,恭敬笔直的站在武田太郎面前。 “让哥哥担心,是云子的错。请哥哥相信,效忠天皇陛下,为帝国的圣战在所不惜是云子的天职。” 武田太郎点点头:“你能明白最好。” “哥哥,恐怕王处长现在已经开始了,我亲自过去督导。” “去吧,一有消息马上告诉我。” “是。” 正在试图探听消息的耿轻寒不知道,一场针对自己的阴谋已经拉开序幕,就在这个传统举家团圆的节日里。 这头忙完,轻寒去了武田太郎的办公室,原本武田太郎对中国传统的春节一点也不感兴趣,自然也不肯大张旗鼓的迎合,是轻寒多番游说,武田太郎才勉强答应,并下令节休三天。 轻寒到的时候,云子刚刚离开,轻寒错过了云子异样的面色。 武田太郎一扫刚才的阴霾,平凡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轻寒是特意来邀请武田太郎的。值此传统佳节,入乡随俗共庆佳节,是武田太郎展现温和一面的绝佳时机。 这是武田太郎到北平的第一个传统大节,北平的经济才刚刚有复苏的迹象,武田太郎要完成军部下达的筹集大量物资任务,压制中国人的反日情绪,这个节就必须同庆,要表现出适当的亲和亲民假象。 对于轻寒的邀请,武田太郎表现的非常高兴,痛快应下。两人约定大年初一,武田太郎去耿府品尝中国的美食。 此时的耿府一片喜庆,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庆的笑。唯独太太身边的翠儿心神不宁,悄悄打发小丫头去了两趟大门上。 一直到午饭后,依然不见儿子和孙子,翠儿心里的不安愈加严重。伺候着太太歇下,翠儿一路着急慌忙的去了前院。 耿二跟自家婆娘站在院门口说话。 “他爹,石头该是一早儿就回来的,咋到现在还不见人?” “许是有事耽搁了,看日头也该回来了。再等等,我上大门上瞧瞧。” “他爹,从昨晚儿上我这心里就不踏实,你说石头不会出事了吧?这世道又乱,不安生的。” “大节气的,胡咧咧啥!老爷这会儿正歇着,我这就去大门上瞧瞧。” “哎,那你赶紧去,太太那儿离不了人。” “嗯。” 耿二两口子这一等就到了下晌,太阳西斜也没见儿子石头一家三口的影儿。这下,耿二心里也慌了,翠儿的惶恐那是压都压不住了。 焦急之下,耿二也顾不上许多,忐忑不安的找到大管家悄声说了自己的担忧。 大管家福伯虽然忙的脚不着地,心里也总觉得有事儿。耿二这一说,大管家一拍脑袋才想起这事儿。 对呀,就说这头忙的要死,咋就不见石头。福伯抬头看看日头,心里捉摸着,石头昨儿下晌就去了庄子,咋滴这会儿也该回来了。老福子心里一嘀咕就知道这是有事儿了。 老福子抬眼瞧了瞧府里的喜庆,压住心头的不安,低声跟耿二商量,这事先别吵吵,别坏了主子们的兴头,再等等,这不天还没黑吗。 老福子行思,等大少爷进门,先悄悄跟大少爷支应一声,看大少爷什么章程。 老福子安抚着耿二:“先回老爷那儿伺候着,大少爷眼瞧着就该回来了,这事儿谁也不顶用,拿不了主意,府里啥事儿不得大少爷拿主意?等大少爷一进门我就跟他说,放心,饶这四九城,还没有大少爷办不了的事儿。” 耿二虽然心里着急,但也没折,只能压下不安回了前院老爷那儿。 耿二一走,老福子这脸就耷拉下来,暗暗行思着,这又是谁给耿府使绊子呢? 老福子阴着脸想心事的点儿,不散坐着日本人的小车到了大门上,对着车弯腰鞠躬,恭恭敬敬的送走日本人,这才一改才刚儿的谄媚,趾高气扬的进了府,眼睛瞧都没瞧忙碌的下人。 没走几步就瞧见了一脸心思的老福子,不散眼珠子转了转,露出一脸奸笑。 “呦,大管家这是行思啥呢?可是有啥事儿?” 大管家福伯一激灵,紧着行礼。 “三少爷吉祥!” “别整这有的没的,你这是想啥呢?一脸的倒霉样儿。” “呦,三少爷这可是屈了老奴了,今儿啥日子?老奴再没眼力劲儿,也不能今儿找不痛快不是?这不才刚儿老婆子采买了进门,一劲儿叨叨东西贵,钱不经花,我这也就瞎琢磨一下。” “得,我当什么事儿?就这,咱府里缺那三瓜俩枣?” 老福子暗地里翻了翻白眼,说的好像你三少爷往家里拿钱似得,没大少爷,这阖府喝西北风去吧。 面上却紧着附和:“三少爷说的是,咱耿府啥时候缺过?只要是得用,多少钱也不是事儿。” 不散满意的点点头:“这就对了,你是耿府的大管家,可不能让咱耿府跌了面儿。但凡我听到什么,饶不了你。” 放完狠话,不散昂着头走了。 就不散这样儿,搁往常老福子定要暗戳戳的骂几句,但今儿老福子顾不上,连不散那趾高气扬的背影瞧都没瞧,阴着脸往大门上走去。 第430章 审讯 老福子站在大门上,撑着脖子看,随着时间的推移,老福子心里的不安越来越甚。老福子确定,石头这是出事儿了。 老福子心神不宁,又不敢往老爷那儿去,怕露出马脚,又没人倾诉,只能给自个儿找点事儿,这忙忙那忙忙,再忙也不压不住心头的忐忑。 老福子行思着眼下这事儿还不能吵吵的阖府都知道,只能等大少爷。可这干等着也不是事儿。大管家脚一拐就往大少爷轻寒的院子奔去。 主子们不在,大管家的亲闺女玉兰这会儿闲着,打一进腊月,玉兰就开始给爹娘做新衣裳,今儿就剩最后一点活儿。 大管家进了院子就大声叫闺女,玉兰刚咬断线头,一听亲爹这声调,撂下手中的针头线脑起身出门迎亲爹。 大管家附在闺女耳边悄悄叮嘱一番,玉兰脸色一变,着急慌忙就往外跑。 大管家一把拉住闺女:“稳着点。” 玉兰稳住心神点点头,回身进屋裹了条厚围巾出门。 大管家叹口气,忧心忡忡的瞧着闺女出了门。 太阳西斜没一大会儿,竟然飘起了小雪,天立马阴沉沉的。 老福子又叹口气,嘀咕道:“这老天爷是不想让好好过个年啊!” 玉兰打听消息回来,大管家亲爹正心焦的在大门上张望。 玉兰脸色苍白,神色焦急惶恐。 大管家闭了一下眼,打起精神正跟玉兰问话时,轻寒笔挺的身影落入眼底。 “大少爷……” 俩人的神色令轻寒微微皱起眉头。 大管家四下瞧瞧,紧着迎上轻寒说:“大少爷回来了,这雪来的真不是时候,可别着了凉。” 老福子说着话做势引着轻寒往自个儿的院子走。 轻寒心里纳闷,也不多问,跟着大管家和玉兰走。 进了院子大管家吩咐小丫头守着院门,三人直接进了书房。此时大管家的脸色才彻底黑了。 “大少爷,大少爷,老奴可算把您给盼回来了……” “别急,慢慢说。” “石头……石头……一直没回来……怕……怕是出事了……” 轻寒心头一跳:“一直没回来?” 最初的惊慌过后,又见了主心骨,大管家稳住心神,低声说:“没,天都快黑了,连个人影儿都没见。我打发玉兰出门扫听扫听,这不,才刚儿进门,还没说上话,大少爷就回来了,玉兰,我瞧着你脸色不对,可是有消息?” 玉兰脸色煞白,眼里满是惶恐。 “大少爷,爹,我瞧见咱家的车了,就在城门口……” 大管家忙问:“瞧见车了,那人呢?可瞧见石头了?这石头咋想的?把车撂在城门口……” “爹,我瞧着那车……那车不像才停下的……” “啥?” 大管家一惊。 轻寒沉声问:“你是说石头昨儿晚就没出城?” 玉兰惶惶不安点点头:“常在那附近拉活儿的车夫说,昨儿下晌,车的主人被宪兵抓走了。” 大管家惊叫出声:“啥?石头被宪兵抓走了?为啥?这小鬼子想干啥?” 石头,石头是耿府的家生子不假,但架不住石头的亲妹子嫁给了大少爷,那可是上了族谱的耿府大少奶奶,石头是大少爷正经的舅子哥。别人咋想不知道,大少爷可是认这门亲的,就在耿府的大门上,大少爷可是给耿二磕了头。 大管家心里一突突,这日本人想干啥?是要对付大少爷吗? 大管家一脸惊慌,满眼不可思议。 轻寒紧抿双唇,俊逸的五官阴沉冰冷,深若寒潭的双目仿佛千年冰封一般,沉声问玉兰:“仔细说说打听到的情况。” 玉兰的担忧已到了极致,眼里蓄满泪水,把打听消息的过程仔仔细细说了。 轻寒眉头紧蹙,幽深的双目仿佛淬了冰,低声吩咐俩人:“这事先瞒着府里,福伯多操点心,看紧府里头的人,别让在这时候蹦哒。我这就去找云子。” 福伯抬头瞧瞧时辰:“天都麻麻黑了,到吃年夜饭的点了,您这时候出去,别人都好说,可三少爷那可不是消停的主儿,下晌瞧着我脸色不对,还呲哒我两句。这让他逮住点影儿,还不得闹得阖府不安生,没得再坏了大少爷的事儿。” 轻寒掏出怀表看看时间:“年夜饭到点就上,就说我公务繁忙,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让大奶奶替我多陪陪二老。” 轻寒说完转身就走,脚步不似以往的沉稳。 此时的特务处地下室,王处长压住心头的兴奋,一瞬不瞬的盯着眼前刑架上的人,阴森森的笑着。 耿轻寒啊耿轻寒,没想到你也有今天。你大概正乐呵呵的准备过大年吧?咋也想不到你的贴身奴才已经到了我手上。这可不是王某找你的茬,这是你的日本上司跟你过不去啊。 王处长看着石头灰头土脸的样子,一挥手,冷冷的命令手下:“先给他上盘小菜,让他尝尝特务处的特色。” 昨晚上一夜未眠,石头由才开始的茫然到此时的清醒冷静。小日本想干啥,经过一夜,石头已经想明白了。石头下定决心,就是小日本弄死自个儿,也不能透露寒哥的一星半点。 石头已经认出了眼前的人,恶狠狠的瞪着王处长,单等此人开口他就怼。没想到,劈头盖脸一顿鞭子就抽了过来,突然而至的剧烈疼痛令石头不由自主的惨叫起来。 石头的叫声越来越弱,最终疼晕过去,又被一盘凉水泼醒。 王处长这才慢条斯理的站在石头面前,冷着脸一本正经的开口:“这是什么地方,想必你也清楚,到了这里,你得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你的回答让我满意喽,我可以考虑放你回家。但如果你不识抬举,让我不满意,那你别说出去,我能让你活得不如一条狗。” 王处长的话彻底惹怒了石头,石头挣扎着朝王处长吐了一口:“啊呸,你算什么东西?跟这儿人五人六的嘚瑟,跟我横,你谁啊?你等着,我们大少爷绝不会放过你,什么玩意儿!” 王处长的脸色一点没变,仿佛没听到石头的话,反而露出一丝笑,点点头:“嗯,不错,耿府的奴才还挺有骨气。就不知道,这分硬气能撑多久?” “孙子,来,用刀子往爷心窝子里捅,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爷我要是眨一下眼,爷我是你孙子。” 王处长向前一步,更近的盯着石头,赞赏般点点头:“话够狠,瞧着不错。啧啧,真是个不聪明的奴才,看来,昨儿一夜都没想明白。耿石头,耿府的家生奴才,耿大少爷耿轻寒的贴身奴才。你这么张狂,是笃定你的主子耿轻寒能来救你吗?真是个天真的年轻人,今儿啥日子?看来年轻人是忘了,让我来提醒一下,今儿是大年三十,你那主子这会儿已经吃着年夜饭,阖家团圆,推杯换盏,好酒好肉。听说耿府的厨子是宫里出来的,哎呦,那今儿耿府的饭桌上说不定就是满汉全席啊,光看都能晃了眼,更别说吃进嘴里,那得是能让人咬掉舌头的滋味啊。你说,人家阖家团圆,谁能想起一奴才?等想起来,怕是你这奴才坟头的草都一人高了。奴才,什么是奴才?饶北平城你随便问个人,怕是也知道奴才是什么,连个值钱的玩意儿都不算。搁头些年,还能换几个大洋,现如今,拿大洋跟奴才比,那都是降了大洋的价值。等你的主子来救你,你真是做白日梦。” “呸,你以为别人跟你一样?你自个儿吃屎,还以为是人都吃屎?狗都比你强,活一世还知道个忠字。” 离得近,石头的吐沫星子溅到了王处长的脸上。 王处长并不恼,后退两步,掏出洁白的帕子,慢条斯理的擦脸。 “很好,我就喜欢你这样的,看着就像条忠实的狗。看来,天凉都压不住你的内火,才刚儿的小菜吃着不爽口,得上点热菜,内火外火一起热,以毒攻毒才能真正儿的卸了火。” 王处长说完脸色一沉,两眼狠厉的盯着石头,再退后几步,给手下示意:“让他热乎热乎。” 一块烧的通红的烙铁落在了石头的前胸,嗞啦一声,一股烧焦的肉味弥漫在审讯室。 石头惨叫一声就没了声息。 一盆凉水泼向石头。 石头被激醒,虚弱的抬眼看王处长,王处长笑笑。 “现在能好好说话吗?” 石头没出声,疼痛一阵比一阵紧,钻心彻骨的让人意识模糊。石头强撑着逐渐模糊的意识,怕自己说出不该说的。 “叫什么名字?” “耿石头。” “多大年纪?” “三十。” “家住哪里?” “西城武安胡同耿府。” “干什么的?” “给耿府的大少爷开车。” “昨儿下晌为何出城?” “去乡下接我媳妇。” “谁让你去的?” “我自个儿,要过年了,接媳妇回家。” “耿府就让你开着耿府的车去接人?” 石头停顿了一下,低垂的眼眸抬了一下,马上又垂下。 “我偷偷开的,府里忙着过年,没人注意。” 第431章 演技 纵使王处长手段用尽,也没从石头嘴里掏出自己想听的。王处长没想到耿家的这奴才骨头是真硬,能叫出声来就叫,叫不出声来就耷拉下脑袋。用了一轮刑,让他叫了个够,倒是不骂人,不放狠话了,可啥也没问出来。 这让一早上就跃跃欲试的王处长无比郁闷,这会儿天色也不早了,都等着回家过年呢。王处长抬脚去了隔壁,那日本娘们还等着呢。 云子全程观摩了审讯现场,王处长的审讯手段云子不算陌生,今天又一次叹为观止。倒不是云子有多同情石头,而是女人的天性使然。怪不得王处长总是能从那些中国特工嘴里掏出有用的东西,单凭这一点,耿轻寒的自治建议绝对可行。用中国人对付中国人,是统治中国、奴役中国人的最好方法。 云子没有等王处长,隔着玻璃另一边的耿石头再一次晕过去了,云子失去了等待的兴趣,抬脚离开。 王处长没有见到主子,自然提前打腹稿准备好的说辞也用不着。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楞了会儿神,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眼底瞬间布满了阴霾。 王处长返身回到刑讯室,冷冷的瞟一眼刑架上半死不活的耿石头,嘴角抬抬,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王处长垂下眼眸,似乎是不忍直视面目全非的耿石头,吩咐手下的人:“送回去,仔细看着点。” 石头被野蛮的拖进了牢房,直接扔在一堆枯草上。再次回到住了一夜的牢房,似乎比昨夜更加的阴冷压抑,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在鼻息尖,呼吸间全身的伤痛愈甚。 石头无力的睁开眼睛,茫然的看着低矮的屋顶,他不想动,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痛的。各种痛布满全身,辣椒涂抹在伤口上火烧似的痛,尖锐犹如刀刺般的痛,似有似无的钝痛,泡在冷水里忍无可忍的胀痛,石头放轻呼吸尽量降低疼痛感,闭上眼睛,睡吧,也许睡着了就不痛了。 石头经历着九死一生的酷刑时,轻寒正奔走在警察局与宪兵队之间,两边的牢房轻寒均强行进入,但始终没有找到石头。无功而返的轻寒冷着脸坐在武田太郎的对面,武田太郎一副无奈的模样。 “无觅,你太紧张了,也许你的人有事去了别的地方,知道你这样的关心他,他很快就会回来的。我认为,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回到家,品尝着美味的年夜饭,安静的等待是最好的选择。” 轻寒抬起猩红的双眼,焦躁冰冷的看着武田太郎,摇摇头,嗓音沙哑。 “太郎,石头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会做什么,我知道。石头与我而言,是特殊的存在,我们亦亲亦友。我答应过槐花,要照顾好她的家人,你能理解吗?” 武田太郎抬抬眉头,做出一个我很理解你,但我的确不知道如何能帮助你的模样。 “太郎,我需要你的帮助。” “无觅,我非常愿意帮助你,也很想帮助你,但这里是北平,我不知道该如何帮助你。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太郎,我相信你,只要你想,你就能帮到我。” “好吧,让我想想。山下,你尽快联系一郎和云子,尽全力寻找耿石头,我们大家都行动起来。无觅,不要着急,也许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了。” 轻寒松了口气,原本紧绷的身体略为放松了一下,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疲惫的用手揉着太阳穴。 两人的演技堪称高超,一个看似交深季作友,义重伯为兄的仗义。一个一副人生贵知心,定交无暮早的感慨。 “无觅,来,喝杯热茶,相信我,我们只是需要时间。” 轻寒放下揉太阳穴的手,睁开眼睛,无力的抬抬嘴角。 “谢谢太郎!总是在我最无奈的时候帮助我。” 轻寒伸手隔着宽大的办公桌握住武田太郎的手,轻寒的手冰凉,武田太郎的手温热。 冷热交替间,两人的脸色丝毫未变,仿佛他们的温度没有一丝差距,从来如此。 轻寒郑重其事的开口说:“太郎,我不容许石头出事,如同我绝不容许太郎出事一般。你们,于我而言,与家人一般无二。” 武田太郎狭长奸诈的双眼一遍一遍审视着轻寒,妄想从轻寒看似真挚坚定的面孔后找出一丝异样。 轻寒仿若无知,端起热茶,细细浅啜。 一郎来的很快,因为一郎知道耿石头于耿轻寒的重要性。 一郎只一眼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商人的善变通在一郎这里更是淋漓尽致。即使三人之间气氛低沉尴尬,一郎也能用一些没有营养的话题调节。 云子接到电话后若有所思,坐在原地沉思。 事实果然如此,耿石头于耿轻寒果然不一样,耿轻寒如此看重耿石头,真的只是因为兄弟情分?亦或者是因为那个低贱的女佣? 不,以耿轻寒那般深不可测的心机,坚不可摧的意志,怎么可能因为区区一个低贱的佣人而爱屋及乌?唯一的理由就是,耿石头知道的太多,多到不能放任他落在别人手里。 云子脑海里不断呈现耿石头受刑时的情景,与耿轻寒英俊深沉的五官来回交替。 看似完全不同的两人,竟然惊人的相似。到底是哪里相似?相貌截然不同,一个平凡寡淡,一个俊逸非凡;一个塌鼻环眼四方脸,一个眉眼深邃如刀刻。性格南辕北辙,一个憨厚木纳,一个深沉内敛;一个老实沉默,一个高贵优雅。他们到底是哪里相似?对,是他们的气质,那种面对巨大变故时的冷静和坦然,无论如何掩盖,骨子里都是不屈和决然。这难道就是耿家人特有的性格?似乎在哪里见过,是那些无数个死在自己手里的反日分子,能想起来的面孔已经不多,但他们惊人的相似。 这一刻,云子突然顿悟,耿轻寒是个有秘密的人。那么,他的秘密到底是什么?是想联合反日分子对抗帝国?亦或是跟帝国合作,复辟大清国? 云子坐不住了,起身急步往外走。 云子到的时候,正是三人已经无话可说的时候。 轻寒的焦躁难耐已经写在脸上,几次起身来回踱步,甚至想向外走去,还是武田太郎安抚道:“无觅,我们需要耐心,北平城很大,在这么大的北平城寻找一个人,一个没有任何特点的普通人,是非常困难的,需要时间。警察局已经命令所有警员全城搜索,一有消息我们马上就会知道。” 云子大踏步的走进来,此时已经纷扬的大雪落满了肩头。 “哥哥,耿石头有消息了。” 轻寒腾的一下子起身,幽深的双眸认真的盯着云子。 “他在哪里?” “具体的地点还在寻找,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轻寒哥哥,相信我,你先坐下,我一定会帮您找到耿石头的。” 轻寒抬眼看着云子,深若寒潭的双眸幽深复杂,无端的吸引着云子。 谁能想到,在座的都不是明星,却比明星更善于表演。 轻寒微微抬抬嘴角,露出一个颇有深意的淡笑。 云子和武田太郎眼神交汇,一郎看着两人已然心知肚明。 三人之间的眼神交汇,没有逃过轻寒的眼睛。 轻寒微微松了口气,看来,石头还活着。 轻寒起身故作轻松的开口:“如果连云子都不信,这世上还有可信之人吗?今天的事打扰了,非常抱歉。时间也不早了,耿某就此告辞,今天是中国人最重视的年三十,家人还在等我一起吃年夜饭。” 武田太郎满意的点点头:“去吧,和家人一起庆祝传统的节日吧。” 一郎马上说:“无觅放心,一有耿石头的消息,我会马上通知你。” “谢谢!” 轻寒抬脚之前看了云子一眼,眼底仿佛藏着星辰大海,让云子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璀璨的宇宙之中。 云子抬脚跟上轻寒。 “哥哥,我去送轻寒哥哥。” 武田太郎颔首同意,耿轻寒眼底的情意武田太郎看的清清楚楚。心里极为满意,刚刚还为奴仆焦急的耿轻寒,看到云子后,眼里只有云子。这么急着告辞,是不想让自己痛苦吗?这世上,唯有情伤无药可医。 两人并肩而行,沉默无语。此时,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漫天飞舞。就这样,短短几分钟就落满了两人的肩头。 宪兵队大门外,无视守卫的目光,轻寒终是抬手抚去云子乌发上的落雪。 “天下多少有情事,世间满眼无奈人。” “什么意思?” “没什么,外面冷,回去吧。有消息通知我一声。” “你怎么回去?” “我想走走。” 轻寒转身离开,背影孤独寂寞。 云子站在雪地,任雪花滑落一身。 看着轻寒愈行愈远的背影,云子神色变幻莫测。 如果说耿轻寒对自己没有情意,云子不会相信。 作为一个女人,一个骄傲高贵的女人,这世上的男人无一例外,能够跪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那是他们的荣幸。 云子见证了耿轻寒从年少时第一眼的惊艳,到如今成熟内敛的魅力,这样优秀的男人,原本属于自己,可世事弄人,这是一场注定没有结果的相遇、相识。彼此之间就像两条平行线,永不相交。 第432章 年夜 轻寒的背影慢慢消失在云子的眼前,只留下一行寂寥的脚印。 云子慢慢收敛内心的情感,抬眼望向远处恢宏的建筑。暮色苍茫中,雪虐风饕。曾经的皇城气势磅礴,宏伟壮丽的建筑群若隐若现,碧瓦朱檐掩在落雪之下。 云子慢慢抬起嘴角,露出志在必得的微笑。这座文化古城,历史名都,伟大而神秘。这样的男人,俊逸非凡,才华横溢,有秘密有故事。彻底征服他们,让他们臣服于帝国,臣服于武田家族,高高在上的那种感觉,才是军人享受胜利快乐的极致。 他们只能属于帝国,只能属于武田家的云子。 云子转身,一身戎装,笔挺干练,踩着斗志昂扬的步伐回到了武田太郎的办公室。 “哥哥。” 云子眼底星空般的璀璨怎能逃过武田太郎的毒眼? 武田太郎狭长的眼睛紧盯着云子,冷冷开口:“耿轻寒一定是放下身段请求你的帮助?” 云子马上警惕的收敛自己的情绪,恭敬的回答:“是的,哥哥。他希望我利用特高课的优势,尽快找到耿石头。由此可见,耿轻寒很重视耿石头。” “所以你看到了,耿石头不能死。” “是的,哥哥,耿石头对于耿轻寒来说绝对是很重要的存在。我在想,为什么?难道只因为一个低贱的女奴?不,这绝不可能。耿石头在我们手里,耿轻寒非常紧张,唯一的可能就是耿石头知道的太多,耿轻寒是个有秘密中国人。” 当云子说道低贱的女奴时,武田太郎身后的山下低垂着眼眸,木纳的脸上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表情。 武田太郎满意的点点头,面上露出赞赏。 “是的,现在,就让我们来猜猜耿轻寒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得到的消息是耿轻寒大肆捞取钱财,名目繁多,手段多样,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捞钱的机会。我甚至很难把如此贪财的耿轻寒,与当年那个踌躇满志的耿轻寒看做同一个人。一个人,他的变化为何如此之大?” 武田太郎嘴角露出不屑一顾的淡笑。 “贪婪、懦弱、无能、愚蠢,是大多数中国人的特点,耿轻寒也许是他们中特别的一个,但他血液流淌的那些东西深入骨髓,他只不过是比大多数中国人聪明一点。” 武田太郎犀利的眼神盯着云子,眼眸中含着警告。 云子恭敬的垂头行礼:“哥哥,不管耿轻寒他有什么秘密,我都会把它挖出来,他只能毫无条件的为帝国服务,效忠于天皇陛下。” 两人的谈话听在一郎耳朵里,深谙中国文化的一郎露出反对的神色。 一郎犹豫着开口:“耿轻寒心思缜密,性格坚毅,不能用对付一般中国人的办法对付他。” 一郎的话云子其实是有些赞同的,一郎在北平生活了近二十年,云子也接受过系统的训练。两人对中国,对中国人的了解都比武田太郎更透彻。 但骄傲如武田太郎,自信如武田太郎,独断如武田太郎,怎么可能听的进去? 一郎和云子足够了解武田太郎,明白不能多言。 云子看一眼表,微微一笑:“听说午夜的十二点,是中国人迎接新年的关键时刻,我想在这样重要的时刻,送给耿府一个惊喜,他们一定会高兴的。” 三人都露出笑容。 1938年的春节注定是不平凡的。 轻寒亦不知道未来,前路漫漫,夜色深沉,大雪纷扬,北风呼啸。轻寒一路慢行,心思百转千回,终是走到了耿府大门前。 “轻寒哥哥。” 轻寒抬眼望去,雅子站在小门前,手中挑着一盏避风灯,肩头落满了积雪。朦胧间,一脸的担忧焦急。 轻寒的眉头无端的跳了一下,向前急跨两步,伸手接过避风灯,嗔怪道:“怎么落了雪?” 走近才看见大管家福伯就站在雅子身后,手里撑着一把大黑伞。 轻寒沉了脸。 “大奶奶身子弱,这要是着了凉,我跟你没完。” 福伯心里撇撇嘴,心道:也得人乐意不是,人家就为了让您瞧见这一幕,我可不是那没眼力劲的。 心里嘀咕着,手上却利索的立马上前把伞撑在大奶奶头上。 嘴也没闲着:“都怪老奴,手脚不利索,紧着慢着这不就让大奶奶落了雪,我这就让玉兰去熬姜汤。” 福伯接过轻寒手中的避风灯,前头引路。 轻寒替雅子抚去肩头的落雪,顺手揽住雅子,一手撑着伞。 “今朝有幸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前头的福伯脚下一个踉跄,我滴个娘呦,大少爷这是打算干啥? 雅子抬起水眸,虽然不是完全明白,但也知道个大概。 轻寒如晨钟暮鼓般深沉黯哑的嗓音,幽幽响在耳边。 “这样的你我,像不像几十年后老去的我们?” 雅子抬头看着落了雪的轻寒,明白了。 雅子瞬间湿了双眼。如果今生能和所爱之人一起慢慢老去,让时间见证相爱的岁月,即便这一刻,便是一生,也愿意。 雅子强压住心头的狂跳,此时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轻寒哥哥可以,自己却不行。 “找到石头了吗?” 夜色里,轻寒深若寒潭的双目冰冷狠厉,揽着雅子的手犹如这冬夜,隔着厚厚的衣服,雅子都能感觉到冰冷僵硬。但轻寒的声音却依旧低沉诱人。 “雅子,你知道真相对吗?” 雅子摇摇头:“我也是才想到的,应该是姐姐。姐姐想完全掌控您,石头是最好的人选。” “是啊,是我大意了。” “石头不会有事,哥哥不会让石头出事,只有石头活着,您才有弱点,才会更好的为他们所用。” 轻寒沉默不语,两人慢慢往前厅走去,远远的就听见了争吵声。 “呦呵,咱府里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大过年的,大哥连个人影儿都不见,这是不待见谁呢?行,大哥是干大事的,忙,谁叫皇军离不开大哥呢。可这府里头的管家呢?难道也入了皇军的眼,忙大事去了?” 不散不阴不阳的声音清晰的传出来。 “三弟说的这是什么混话?石头打昨儿就没见人,大哥去找找怎么了?” “不过一奴才,兴师动众的,怎么着,咱耿府离了一奴才,年都不过了?” 福伯脚步一顿,胖脸在斑驳的夜色下变得狰狞可怕。 轻寒揽着雅子的手臂紧了一下,牙关紧咬,脚步不变,不急不缓的搂紧雅子,越过大管家福伯进了大厅。 厅里瞬间静了,各人各色。 耿二垂头立在老爷身后,看不清神色。翠儿脸色焦急苍白,眼里含泪小心翼翼的站在太太身后。 轻寒和雅子进来,两人眼巴巴的瞧着轻寒,虽然心焦,却依旧守着规矩,一声不吭。 唯有立在餐桌旁的不散,才刚儿还阴阳怪气,这会儿脸上立马堆起惊喜的笑。 “大哥大嫂回来了,赶紧的,起菜吧,这点儿正好。” 这下,连卖力的装病的老爷都差点露底,端起茶碗掩饰般低头喝茶。 西风忧心忡忡开口问:“大哥,找到石头了吗?” 除了不散一脸事不关己、满不在乎外,其余的目光瞬间集中在轻寒两口子身上。 “还没有,不过很快就会有消息。” 轻寒眼角瞥见耿二两口子由惊喜瞬间晦涩的变化,心中一痛。淡淡的目光掠过二人,松开雅子,上前两步,恭敬的给父亲行礼。 “父亲,让父亲、母亲等着儿子,是儿子不孝。” 老爷一伸手,耿二立马扶着老爷起身。 老爷慢悠悠走到餐桌的主位上落座,示意才进门的大管家。 福伯会意,立马扬声吆喝:“起菜。” 翠儿扶着太太坐在老爷身旁,其他人这才落座。 一道道美味佳肴陆续上桌,老爷示意开始。由大管家福伯依着老爷的意思说了祝福的开场白,年夜饭正式开始。 这顿饭没了往年的愉悦轻松,美味佳肴,烈酒甜品也没让气氛快乐。 不散倒是几次故作轻松想调节气氛,无奈无人配合。 这顿饭依旧跟往常一样,一直要吃到午夜。外面响起了新年的鞭炮声,尽管比往年的稀疏了许多,但多少带来些许新春的喜意。 餐桌上依旧沉默的众人,没有因为新春的鞭炮声而轻松起来,电话这时却不合时宜的响起。 轻寒心里一松,雅子也暗暗松了口气。 大管家福伯接了电话,不过两句话就挂断了。 挂断电话的福伯一脸喜色,急促的小跑过来。 “老爷,大少爷,是云子小姐,让咱去接石头。” 西风腾的一下起身:“我这就去。” 老爷没应西风,转头瞧着轻寒。 轻寒优雅的放下筷子,用洁白的帕子慢条斯理的擦过嘴角和双手。起身淡淡的的说:“我去吧。” 雅子急忙起身:“我陪您去。” 轻寒轻按雅子坐下:“不用,陪家人吃年夜饭吧,我很快就回来。” 老爷转头示意耿二一起去。 大管家福伯立马走过去代替耿二伺候老爷。 轻寒摇摇头:“福伯,走吧。” 福伯稍一愣神,马上明白过来,笑呵呵说道:“得嘞。” 第433章 回家 轻寒没想到的是石头的惨状,第一眼过去,轻寒幽深的双眼猛跳几下,福伯几乎瞬间湿了眼。 “作孽呦……作孽呦……” 福伯手足无措,甚至不敢伸手触碰草堆里的血人。轻寒紧抿双唇,冷着脸蹲下身子低声叫:“石头,石头。” 石头慢慢睁开眼睛,昏暗的灯光下,石头眼神涣散,寻着声音看过来,双眼慢慢聚焦,看到轻寒后猛的亮了。 “大少爷,真的是你吗?不会的,我又做梦了,大少爷咋能来?寒哥,寒哥他不知道我在这里啊。寒哥,寒哥,您找不到石头了,以后石头不能伺候您了。槐花,好妹子,哥哥来陪你了,你在哪里?我咋看不见你?” 福伯老泪纵横,轻寒眉头紧蹙,伸手摸摸石头的额头。 “烫手,石头病了。福伯,搭把手,得赶紧送石头去医院。” “哎……哎……这……我……我怕弄疼他……” 轻寒转过身背对石头蹲下:“福伯,搭把手,我背他回去。” 福伯吓了一跳,惊叫:“不能啊,大少爷,您不能背石头啊……” “来,快点。” “大少爷,还是我来背吧。” “福伯,再磨叽下去,石头可就真交代在这里了。” “哎呦,真是作孽呦,大少爷,您受累了。” 福伯有了年纪,石头伤重又意识模糊不能配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石头扶上轻寒的背。 轻寒背着石头,大管家福伯扶着,三人出了牢房,离开了沾满石头鲜血的地方。 出了特务处的大门,把石头放在车上,福伯扶着石头的头,瞧着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福伯再也忍不住,哽咽着骂到:“这群畜生,这是要生生打死石头啊!” 轻寒紧抿双唇,一路急驶。直接开到了医院大门口,轻寒依旧在福伯的帮助下背着石头往里跑,福伯跟在后面跑。 一进医院的走廊,福伯就扯着嗓子大喊:“有人吗?来人啊,救命啊,大夫都跟哪儿呢?快来呀。” 简单的询问后,石头被推进了急救室,轻寒和福伯被留在门外。 福伯的胖脸上又是泪,又是汗,喘着粗气靠在墙上匀气。 轻寒冷着脸直挺挺站在急救室门口,心里满是焦急和愧疚。 石头变成这般模样是因为自己,幸亏他还活着。轻寒不敢想象如果石头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该如何面对耿叔和翠姨,如何向小丫头交代。 想起那个娇俏美丽的小丫头,轻寒的心瞬间绞痛,抬手压在心口,隔着厚厚的衣服抚摸家传的玉佩,仿佛依旧能感受到小丫头的体温。 石头身体底子好,看上去皮开肉绽,经医生处理后并没有生命危险。护士告诉轻寒可以进去看望病人了,轻寒和福伯忙走进急救室。 石头醒着,看见二人像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 “大少爷,我没做梦啊,真的是您,呜呜呜……” 轻寒低头温柔的看着石头:“瞧这没出息的样儿。” 轻寒伸手轻轻握住石头的手,低声细语:“你受苦了,石头,对不起!” 石头摇头,哽咽着说不出话。 福伯流着泪笑骂道:“瞧你那点出息,让你老子瞧见,非得拿鞋底子抽你。哎,别哭,傻小子,今儿可不行哭鼻子。” 福伯想摸摸石头,又怕弄疼他,疼惜道:“还疼吗?” “嗯,可疼死我了。我以为这回这一百来斤就交代在那儿了。” 轻寒俯身看着石头,坚定地说:“不会,我绝不容许。” “嗯,我信寒哥。” 轻寒微微抬起嘴角:“还乐意叫我寒哥?” “寒哥,寒哥。” “哎。” “寒哥,我想回家。” 轻寒和福伯对视一眼,福伯开口:“石头,咱得听大夫的,就跟医院待着,也方便治伤不是,有大夫看着,咱们也都放心不是。” 石头不看福伯,黑溜溜的眼珠子盯着轻寒。 “寒哥,我想回家,我想家了。” 轻寒受不了石头的样子,咳嗽一声说:“我去问问大夫。” 石头咧嘴憨憨的笑了。福伯用袖口擦擦眼角,欣慰的看着两人。都是好孩子,生逢乱世,一家人能相亲相爱,互相照应,那就是福分啊。 耿府大门前,得了消息的耿二和翠儿焦急的等着,只一眼,翠儿就尖叫一声晕倒在门前。 耿二手脚冰凉,哆嗦着和轻寒架着儿子,顾不上哭,直喊:“石头,石头,你应爹一声啊。” 石头从医院出来,彻底放松后,竟然睡着了。迷迷糊糊间,石头睁开眼睛,什么也没看见,也忘了自己已经安全了,嘟囔一声:“爹咋也进来了。” 耿二强忍着惊慌抬眼看轻寒,哆嗦着问:“大少爷,石头这是……” 轻寒安慰道:“耿叔,石头受了点伤,已经上医院瞧过了,伤口也处理了,不会有事儿。先进屋,让他好好睡一觉,估计这一天一夜就没闭眼。” “哎,大少爷,我来吧。” 耿二接过石头,和福伯小心翼翼的架着石头往后走。 玉兰死命掐着翠儿的人中,翠儿嗷呜一声醒来,哭出了声:“石头,我的儿啊。” “翠姨,石头没事,去过医院了。咱赶紧回屋吧,石头且等着人伺候呢。” “对,对,赶紧的。” 轻寒没跟着往后去,抬脚往前厅去。 一桌子人死气沉沉的,老爷子冷着脸,一副生人勿近。老爷左手空着一张椅子,那是耿家大少爷的位置。太太坐在老爷右手,太太脸色越发的苍白,气色极差,借着身后小丫头的力强撑着坐着。太太身边的雅子一脸担忧,低声询问太太:“母亲,您怎么样?我先陪您回房间休息一下?” 太太摇摇头,抬手轻轻拍拍雅子的手:“没事,也不知寒儿接到石头没,怎么还没回来?” 雅子神色未变,安慰道:“没事的,应该快回来了。” “翠儿跟了我一辈子,就得石头这一个儿子,当初要不是为了我,也不会没到日子就生了,我这心里呀,一直觉得对不住翠儿。石头跟寒儿一起长大,跟自个儿的亲兄弟一样。我当年就许诺过,石头就是寒儿的亲兄弟,寒儿要像对亲兄弟一样对待石头。” 太太慈祥的看着雅子。 “母亲,您放心,我也会照顾石头的。” “好孩子。” 西风隔着空椅子坐着,几次故意说些轻松的话题想调节气氛,无奈老爷子装病,不能开口,太太是真病,不想开口,晴姨娘忙着跟曼妮较劲,顾不上开口,柳姨娘事不关己,无心开口,不散倒是按耐不住,西风却不想让他说话,他一开口更让人不痛快。 轻寒一脚踏进门,就感觉到了怪异的气氛。 西风眼睛一亮:“大哥接着石头了吗?”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在轻寒身上。轻寒微微一笑,点头说道:“嗯,已经回院子了。” “太好了,大哥辛苦!” 老爷子抬眼瞧轻寒,嘴角微微一咧,刚想出声表示一下,急于表现的不散就急不可耐的说:“我就说嘛,只要大哥出马,准保没事。大哥谁啊?北平城的大翻译,皇军眼里的大能人,倍有面儿。” 柳姨娘撩撩眼皮子,木纳的脸上闪过一丝不痛快。 晴姨娘暗自撇撇嘴,心想:打小就是个马屁精。转目瞟一眼身边的雅子,微微一笑。 曼妮笑着说:“大哥,就等你了,菜都凉了。” 轻寒越过一众人直接坐在老爷子身边。 “让父亲、母亲等儿子,是儿子不孝。” 老爷摇摇头,示意开饭。 今年的年夜饭就在这沉闷的气氛中结束了。 老爷子被福伯搀回前院书房,福嬷嬷扶着太太也回了自个儿的院子。晴姨娘左瞧瞧右瞧瞧,拉着曼妮也回了院子,柳姨娘自顾自的带着牡丹走了。 从轻寒进门也就不过一个小时,耿府的人潦草的吃了一顿半冷的年夜饭,便纷纷离桌,眼下只剩下兄弟三人。 今夜格外敷衍的年夜饭,让原本应该喜庆的新春失了喜意,多了寥落,多了清冷,多了心思。 轻寒仿若未知,优雅的端起茶碗抿一口热茶,抬眼看看西风。 “最近都忙些什么?总不见人影,耿府也不用你挣钱养活,一天到晚的不着家,府里头都跟着担心,父母亲、姨娘,年纪都大了,有时间多回家陪陪。” 西风受教的点点头:“知道了,大哥。” 轻寒又转头看着不散:“你那烟馆开的还好?” 一谈起这,不散立马眉飞色舞。 “大哥,要不你入股咱再开一家?” 一旁的西风直接皱起了眉头,刚想开口,轻寒马上开口堵住西风。 “哦,看来三弟的生意不错?” “岂止是不错,那是相当的挣钱。我跟你说,大哥,不是我吹,不出三月,我能让你投的钱翻三翻。” “府里最近紧张,三弟也贡献点?” 不散瞬间变了脸。 “大哥,我说笑呢,你也知道我几斤几两,虽说烟馆挣了点,可那刚够还借的,就这都没还利索呢,我是手头真没钱,如果有,二话不说,立马上交。嘿嘿,大哥,你放心,等我挣了钱,指定让咱耿府过上好日子。” 第434章 故交 不散胸脯拍的杠杠的。 西风嗤笑一声:“三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牛皮吹上天,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咱府里要指着你才能过上好日子,怕是早就一溜烟儿站门口喝西北风喽。” 这些话对不散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耿不散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温润腼腆的少年了,经历了十几年的摸爬滚打,早已是江湖中人,除了心黑,还练就了一张厚脸皮,堪比城墙根。西风那点子书生少年气,根本不能让他的心情和面皮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不散浑然不觉二哥话里的嘲讽讥笑,如今他算是看开了,眼前这位亲大哥,得罪不起。今儿乍一听到石头的事儿,不散心里痛快着呢。可没痛快多久,就听说自个儿的亲大哥,为了一奴才,竟连年夜饭这么大的事儿都不顾,直接跟日本人较劲儿去了。嘿,这是没事找不痛快,嫌自个儿的日子过得太舒坦,跑日本人跟前显摆自个儿的能耐去了,且等着看笑话吧。可年夜饭依旧等来了大哥,人家还把石头带回了。啧啧,这不由得不散不多想。被日本人盯上的人,别说活着出来,就是死也不会痛快。自己这亲大哥,是真有能耐,跟日本人那儿有面儿着呢。 电石火花之间,不散心思转了几圈,西风那不痛不痒的讥笑压根没听进去,反正又不掉肉,舔着脸亲热的叫着大哥。 “大哥,您瞧着我那烟馆红火,实际上挣不了多少钱,要孝敬的爷太多,那真是狼多肉少,我这手头当真有点紧。大哥,我听说前几天,皇军没收了一批烟土,都是上好的货,要是能搞来,那可就稳稳的狠挣一笔。” 轻寒眼底闪过幽光,不动声色问道:“以不散现在的能耐,弄点东西该是不费劲儿的,又何必多此一举?” 不散闻言傲娇的挺了挺胸,语气上自然而然的带了骄傲。 “那倒是,不过这价格呢……大哥,您跟武田将军关系不一般,能不能在价格上……” 一旁的西风不满的大声说:“你说什么呢?大哥,您可别答应他,就他开那烟馆,咱耿府都成了四九城的笑话了。那根本不是什么正经的买卖,那就是祸国殃民的玩意儿,害人害己。” 不散黑了脸,不满的瞪了一眼西风。 “乱嚷嚷什么?怎么就祸国殃民了?放眼瞧瞧,这北平的烟馆没有五千,也有三千,合着别人都不是什么正经营生,就你干的是正经营生。你要是真有能耐,咋不见你拿钱回来?你那一院子不也靠着大哥吃香喝辣?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埋汰我这那的,也不瞧瞧自个儿,光屁股笑话破裤衩的。” 西风还想还嘴,轻寒抬眸看一眼西风,用幽深的目光制止西风,转向不散,抬起嘴角,露出职业式微笑,温声道:“不是大哥不帮忙,太郎性子耿直,最不喜的就是商人的重利。” 不散暗自撇撇嘴,心里不满,但面上却不显。 西风松了口气,看向大哥的目光若有所思。 轻寒敛住眼底的幽光,垂下眼眸,半靠在椅背上,听着耳边稀稀拉拉的鞭炮声,端起茶碗。 不多时,雅子走了进来,坐在轻寒对面。 轻寒这才惊觉,从进门都没注意到雅子。 轻寒抬起深若寒潭的双目,幽深的目光看向雅子。 不待轻寒开口,不散已经急不可耐的起身。 “大嫂,这会子功夫您去哪儿了?年夜饭也没见您吃多少,这会子怕是饿了,让厨房送些点心,府里的厨子虽说做菜的手艺一般,但点心着实不错的。” 雅子目光掠过轻寒,收敛起满眼的关切,淡淡的看向不散,柔声道:“谢谢三弟关心!三弟总是这样的细心,难怪轻寒哥哥总是夸奖三弟。” 不散越发的殷勤,又是吩咐厨房麻利儿的上点心,又是亲自端茶递水,那殷勤劲儿让西风嗤笑出声。 等不散献完殷勤,轻寒体贴的对雅子说:“回去歇着吧,不用等我。” “谢谢轻寒哥哥!可是按着中国的传统,我应该留下来陪您一起守年夜。” 轻寒展颜一笑,灿若星辰。 “有我们兄弟三个呢,你身子弱,熬不住。听话,回咱院子里好好睡一觉。” 子时一到,福伯带着下人在耿府的大门前放了一挂长长的鞭炮。 再热烈的鞭炮声也引不来喜气,北平的哀伤低迷在寥落的鞭炮声中越发的沉重。 福伯领着一众下人穿梭而进,依着老规矩要给老爷磕头拜年。 福伯打头才准备下跪时,轻寒起身走到福伯面前,拦住福伯。 “福伯,现如今是民国了,那老规矩也该改改了。您是打小看着我长大的,那就是我耿轻寒的长辈。您这一拜,无觅受不起。” “大少爷……” “福伯,听我的,风风雨雨几十年,咱就是一家人,今儿能留在府里过年的,都是自家人,今儿咱就坐在一起守岁。” 这一夜,就在福伯和吴大厨的回忆中慢慢度过,尽管内心波澜起伏,冬夜难熬,但轻寒面上一直保持着平静温润。 大年初一的鞭炮声惊醒了北平城,耿府的三位少爷带着下人去给老爷和太太磕头。 轻寒拖着疲惫的脚步回了自个儿的院子。 雅子听到脚步声立马出了屋子,身上还穿着昨晚的旗袍。 “轻寒哥哥,您回来了。” 轻寒眉头紧蹙,柔声道:“等了一夜?我不是告诉你了,昨儿守夜是中国人的传统,让你不必等我。” 雅子含羞微微低头,垂下眼眸。 “轻寒哥哥,我只想亲自对您说一声对不起。” 轻寒故作不明所以,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深若寒潭的双目幽深的扫过雅子乌黑的后脑勺。 “雅子何来的对不起?为夫倒是糊涂了。” “昨天晚上我去看望了石头,他伤的很重,我没想到,姐姐她……” “那不是你的错。” 轻寒打断雅子,伸手揽住雅子纤细的腰肢,抬脚往屋里走。 雅子沉迷在轻寒的温柔中,没有看到轻寒深若寒潭的双目中已燃起风暴。 屋里,雅子温顺的替轻寒脱去大衣,柔声说:“您辛苦了,先睡一会儿吧。” 轻寒笑笑,抬手轻抚雅子的发顶。 “现在还不行,一会儿跟我去给父亲、母亲拜年。嗯,这是中国人的传统,新年的第一天,晚辈要给长辈磕头。雅子是我的妻子,也是父亲、母亲的晚辈,所以要和我一起。” 雅子激动的抬头,如水的双目看着轻寒。 “好,我这就去换身衣服。” 轻寒微笑着点点头,目送雅子去帘子后。 听着帘子那边传来的轻微的声音,轻寒嘴角的微笑慢慢收敛,微眯双眼,阴沉沉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厚墙,停留在宪兵队的红楼里。 同一时间,宪兵队的地下室里,云子跟在王处长身后,沉重的皮靴踩过阴森森的过道,走到一间低矮潮湿的牢房前。 隔着冰冷的铁栅栏,阴冷的目光看向枯草堆上死尸般的人。 云子皱起眉头,沉声问:“死了?” 王处长阴森森的笑了一下:“没死,我的人下手有分寸,在他没开口之前,绝不会让他咽气。” “他很重要?” “重庆派来的,主要任务是负责北平行动队的所有活动。” 云子眉头一挑,兴趣盎然。 “也就是说他手里有所有北平行动队人员的名单?” “是。” “好,你做的很好。王队长,你的功劳我会向将军上报。如果能得到名单,你就是帝国的功臣,将军一定会大大奖赏你的。” “多谢云子小姐!没有云子小姐的栽培,卑职也不能立此大功。云子小姐放心,我一定能让他开口,那份名单卑职志在必得。” “好。” 满意的点点头,示意看守打开牢房的门。 云子弯腰进了牢房,如此酷刑都没让此人开口,这让云子起了兴趣。在云子的印象里,国民政府的特工能抗的过王处长酷刑的不多。一轮不行,再来一轮,最多三轮,铁打的汉子也熬不住。王处长除了用刑花样多,毒辣残忍血腥之外,也善于攻心,荣华富贵,金钱美女,烟土美酒,轮番上阵,熬的过酷刑的,挡不住身外物的诱惑。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坐怀不乱的,熬不过酷刑。像眼前这般的,云子第一次见。 云子绕着男人转了一圈,年轻的男人闭眼躺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破布一般,了无生息。 云子用脚踢踢男人,男人睁开猩红的双眼,无神的目光淡漠的掠过云子,随即又闭上了。 阴暗、潮湿的牢房里散发着难闻的气味,云子用手捂住鼻子,目无表情的弯腰出了牢房。 云子的皮靴发出咔嚓咔嚓的巨响,王处长紧随着主子,两人往外走去。 王处长殷勤的说:“这人还是耿翻译的熟人呢。” 云子脚步一顿。 “耿翻译的熟人?他们认识?” “岂止认识,他们是故交。” “哦?” “他曾是耿翻译的妹婿。” 第435章 故人 大年初一,轻寒和雅子给老爷、太太磕了头,雅子留在太太屋里陪婆婆说话,轻寒则去看望石头。 石头睡得正香,耿二和翠儿想叫醒石头。 轻寒低声制止,只关切的看了一眼熟睡中的石头,就抬脚出了屋子。 耿二和翠儿送轻寒出门,躬着腰跟在轻寒身后。 轻寒停下脚步站在院子里,看一眼打理的整整齐齐的院子,这院子里也有一棵槐树。 这院子是耿府下人住的院子,以前人多,如今就住着三家人。耿二一家子,福伯一家子,吴大厨一个人。 当年槐花就出生在这院子里,那时槐花开的正浓,淡淡的清香味弥漫在整个院子里。 小槐花满月时,轻寒是第一次看到那个精致漂亮的女娃娃。 往事如潮水般涌来,轻寒闭上眼睛,小丫头灵动娇俏的身影仿佛就来回穿梭在院子里。 轻寒抬手抚摸胸前,隔着厚厚的棉衣,轻寒也能清晰的摸出祖传玉佩的轮廓,轻寒眼角浸出泪滴。 “大少爷?” 耿二的声音小心翼翼的在身后响起。 轻寒收起哀伤,使劲闭了一下双眼,压下心头那种撕裂般的伤痛,转头看着耿二和翠儿,目光温润。 “耿叔,对不起!” “大少爷,不能,不能啊。” “是啊,大少爷,都怪那小鬼子,那起子黑心烂肺的,满大街的杀人放火。要不是大少爷,这回石头怕是没命了。” 快嘴的翠儿咬着牙骂小鬼子。 轻寒刚刚压下的痛再次席卷全身,侧身仰头,看着那棵风中摇曳的槐树,幽深的目光一寸寸掠过寒风中的枯枝。修长挺拔的身子紧绷,冷硬的五官更加深邃幽深,低哑暗沉的嗓音在冬天的早晨清冽冰冷。 “春天就要到了,快出绿芽儿了,劳烦耿叔照看好它,小丫头就喜欢槐花的香味儿。” 耿二的腰更弯了,悄悄抹去眼角的泪水。 “是,大少爷。” 翠儿忍不住泪流满面,偏头不去看那槐树。 槐树,富贵吉祥之树,耿府后院里最多的树,也是长得最好的树。如今,依旧年年开花,年年飘香,唯有槐树下那道俏丽的身影不见。 轻寒的目光穿过干枯的枝枝桠桠,东升的旭日仿佛就挂在枝桠顶端,红彤彤的。轻寒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温暖,也感受不到阳光的刺眼。 许久,轻寒回头看一眼耿二和翠儿。 “让石头安心养身子,需要什么就跟福伯说,今儿让福伯安排着去乡下接人。” “谢谢大少爷!” 轻寒回到自个儿的院子没多大会儿,王处长的人就敲响了耿府的朱红大门。 大管家福伯一眼就把来人的身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客气的请进了小会客厅。 福伯打发的人一路小跑进了轻寒的院子。 “大少爷,府里来了人,说是找您有急事,大管家瞧着那人不像是一般人。” 轻寒心里一突突,雅子眼底幽光一闪,两人对视一眼,轻寒起身往外走,雅子犹豫一下也抬脚紧随轻寒。 来人身穿深色长袍,黑色礼帽遮去大半边脸,一条灰色长围巾板正的搭着。原本这身打扮应是尽显儒雅书生风范的,但穿在来人身上,竟有些不伦不类。此时站在小客厅门口,两只眼睛不安分的四处乱瞟,一见轻寒和雅子,立马摘下帽子上前点头哈腰,一脸谄媚的讪笑。 “耿翻译,雅子小姐,二位过年好!” 轻寒抬抬眉头,淡淡的回应:“先生过年好!先生此称谓有所不妥,雅子现如今是耿某夫人,小姐这一称呼怕是不适合吧?” 来人从善如流,立马鞠躬行礼,堆起一脸伪善夸张的笑。 “夫人过年好!” 轻寒扫一眼来人,不拘言笑。 “不知先生到访所谓何事?” “耿翻译,鄙人先自我介绍一下。” 轻寒饶有兴趣的抬抬嘴角:“瞧着先生是有些面生。” “鄙人曹奉仪,现在北平特高课特务处行动科任职。” “哦,曹科长,久仰久仰!不知曹科长光临,有失远迎,赎罪赎罪!” “耿翻译言重了!” “不知曹科长今日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耿翻译,王处长让属下带句话给您,昨儿特务处来了位客人,说是您的故人。王处长瞧着也有些面善,可就怕出了岔子,王处长说北平城大了去了,认识您的人多了去了,怕那四六不分的打着您的名号乱来,所以今儿特意让属下请您移步特务处,瞧瞧那位故人。” 轻寒变了脸,深若寒潭的目光盯着曹奉仪,冷声道:“哦,是吗?王处长此番作为倒让耿某疑惑了,是想给耿某面子,还是想打耿某的脸?” 曹奉仪没想到轻寒如此直接,讪笑一下。 “耿翻译说笑了,王处长当真是替您老人家着想的。” “好一个替我着想!回去告诉王处长,北平城认识爷的人多了去了,特务处饶四九城的抓人,怕是知道耿某名号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劳特务处的大驾,以后凡是自称与耿某人是故交的,千万别客气。” 没料到轻寒会如此干脆利落的撇开,曹奉仪一脸尴尬,继续讪笑着说:“这位客人有些特殊,王处长实在不好直接处理。” 轻寒彻底黑了脸,幽深冰冷的目光扫过曹奉仪,语气不善。 “真是奇了怪了!既然不好直接处理,那就交给特高课啊,特高课处理不了,还有宪兵队,司令部。怎么着也轮不着耿某人。特务处都是些什么东西?想打耿某人的脸,也得看你们有没有这本事。来人,送客!” 大管家福伯就侯在门口,立马就阴着脸进了门。 “这位先生,您请!” 曹奉仪还想辩解,无奈轻寒抬脚就走,雅子紧随其后。 一路上,轻寒全程阴着脸,雅子脸色几变,看了轻寒好几眼,欲言又止。 进了自己的院子,轻寒依旧黑着脸,直接进了书房。 雅子抿着唇站在书房门外,最终还是抬手轻轻叩响了书房。 轻寒听着敲门声,幽深的目光仿佛穿过了这道门,冷了又冷,深了又深。 轻寒起身开门,柔声低语:“雅子。” 伸手揽住雅子带进了屋里。 “轻寒哥哥,我……” 轻寒轻笑一声:“与你无关。” 雅子眼底闪过一道光,灿若星辰。 “轻寒哥哥,这是对付您的第二步。” 轻寒低垂眼眸,黑黢黢的幽光一闪即逝,手下却加重了,紧扣雅子的细腰,低沉黯哑的嗓音极诱惑响在雅子耳边。 “今天不适合谈论不相关的话题,眼下夫人最紧要的是赶紧给耿家添丁。” 雅子不明所以,抬起潋滟的水眸看着轻寒。 轻寒低头轻啄了一下雅子光洁的额头,如暮鼓晨钟般低沉的嗓音继续在雅子耳边轻语:“你的身子也养的差不多了,母亲急着抱孙子。” 雅子红了脸,娇羞的点点头。 轻寒幽深的目光闪过莫名幽光,扣着雅子细腰的手臂又紧了紧。 聪明如雅子仰头看一眼深爱的男人,男人眼底的幽光怎能错过。 雅子垂下眼帘说:“轻寒哥哥,按着中国人的传统,今天应该一家人在一起,入乡随俗,我想陪哥哥姐姐一起吃顿饭。” 轻寒松开手臂身子微微后退,让雅子可以与自己平视。 轻寒静静的看着雅子,半晌,轻寒笑了,抬手轻抚雅子的脸颊。 “你是耿家的媳妇,你的家人是为夫和耿家人。你的哥哥姐姐只是娘家人,而且回娘家是要回去看望母亲的。中国有句话是,有娘才有家。” 一刹那,雅子潋滟的目光里似有水光闪动。 雅子微微抬起嘴角,淡到没有的笑容里苦涩更多,幽幽低语:“是啊,有娘才有家。” 门外响起曼妮爽朗的笑声:“大哥,嫂子过年好!” “大小姐吉祥!” “呦,玉兰过年好!这是越来越耐看了。” 听着曼妮貌似愉快的声音,轻寒展颜一笑,低声说:“瞧瞧,要压岁钱的主儿来了。” 说话间,雅子已经到了门口,调侃着问玉兰:“该不会还没起吧?” “早起了。大少爷,奶奶,大小姐来了。” 说话间曼妮已经进了屋,夹带着凛冽的风寒。 “大哥大嫂过年好!呦,我这来的不是时候啊……” 曼妮挑着眉调侃俩人。 雅子赶紧推推轻寒,轻寒顺势松开雅子,略显尴尬的单手握拳放在嘴边咳嗽一声,瞅一眼曼妮说:“冒冒失失的,没点儿大家闺秀的样儿。” “要那样儿有啥用?能有银子好使!” 曼妮伸出白皙细长的双手。 轻寒打发走了调皮的曼妮,就吩咐玉兰跟福伯说一声,支应个人去乡下接石头的媳妇儿女回府过年。 仿佛一大早的那事儿压根没放在心上,大年初一,不兴走亲戚,都在自个儿的家热闹。耿府也不例外,老爷从书房搬进了太太的屋,老两口坐一起没了年轻时的火药味,东拉一句,西扯一句,加上翠儿快人快语,正屋里到底是有了些许大年初一的热闹欢快。 晴姨娘的院子里,一大早跑了一大圈,收获的不少压岁钱的曼妮笑嘻嘻的坐在姨娘一边数钱。 “这是掉钱眼里了?瞧你那点儿出息。” “姨娘,这世上谁嫌钱多?咋滴,钱扎手啊?您要是钱多给我啊,我受累替您花花。” “多大的姑娘了,没个正形,赶紧收起来,没得让人笑话。” “得,这府里就没个地儿让人安生,我在自己屋里数钱碍着谁了?” 第436章 瘾犯 晴姨娘跟曼妮斗嘴的时候,柳姨娘正难受着。从昨儿大年三十到今儿初一,不散一直都在,柳姨娘浑身难受,就想躺炕上抽一口。 到这会儿,柳姨娘也知道自个儿被陶云害了,那玩意就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了。 知道了又能干嘛?就冲自个儿眼下这难受劲儿,柳姨娘也挨不过去。 心下恨着陶云,又得求着那下贱的玩意儿。这种纠结痛苦让柳姨原本的淡定和清静,突然就发生了质的变化。 过足烟瘾的时候,柳姨娘头脑格外清晰,陶云那贱人害了自个儿,让如今的自个儿不人不鬼,恨不能活剐那贱人,那恨得的是咬牙切齿,真能生撕了陶云。 可如眼下这般瘾犯的时候,柳姨娘就恨不能跪在陶云眼前,只要是能让自个儿抽一口,解了那生不如死的难受劲儿,让柳姨娘干啥都行。 柳姨娘打个呵欠,禁不住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的。柳姨娘紧着用帕子遮掩,生怕不散觉察到自个儿的不对劲儿,忍着难受抬眼瞅瞅不散。 “儿啊,咋不见陶姑娘?” 不散心里想着事儿,没注意到姨娘的不得劲儿。 不散皱皱眉头,撇撇嘴不屑道:“大好的日子提她干啥?” 柳姨娘一惊:“闹别扭了?” “您就别瞎操心了,好好儿的享福就成,别操心那有的没的。” “儿啊,姨娘以为你中意陶姑娘,瞧着你跟陶姑娘走的也近。” “我钟意她?别开玩笑了。哎,不是,姨娘您打哪儿瞧出来我钟意她了?那不过就是个玩意儿,想进耿府的门,做梦去吧。要不是瞧着她有些能耐,我能要她?就这,都不能细琢磨,这一琢磨心里就膈应。” 柳姨娘拿眼角瞥一眼自个儿生的这货,勉强抬抬嘴角:“儿啊,难不成当初你不是为了膈应那院的。” “哼……” 不散冷笑一声:“膈应不膈应的有嘛用?也不知曼妮那死丫头使了啥法子,倒是得了大哥的青眼了,捎带着大嫂也偏着她。” 柳姨娘皱着眉头瞅一眼儿子,突然不想说话了。原以为熬了这么多年,终于不用看人脸色过活了,谁料这才没嘚瑟几天,得,又回去了。这低眉顺眼的日子啥时候是个头,浑身上下就没个得劲儿的地儿,心下更是烦躁。 柳姨娘斜着身子倒在榻上,闭上眼睛说:“有这时间多去外面溜达溜达,拉拉关系,多交几个场面上的朋友,别跟家里闷着,闷多久也出息不了。” 姨娘的话让不散一愣,仔细瞅瞅对面脸色不好的姨娘,不散活了快三十年,姨娘第一次这么跟自个儿说话。这口气,这神态,莫不是鬼上身了? “姨娘,您身子不舒坦?” “身子舒不舒坦的,哪儿比得上心里的不舒坦。” “这大过年的怎么就心里不舒坦了?哦。合着觉得我没大哥出息,心里就不舒坦了?” 柳姨娘这会儿更是猫抓般难受,突然就没了平时对心肝宝贝的耐心,烦躁的挥挥手:“我跟你说不着,别在我眼么前晃悠,该上哪儿上哪儿去。” 不散看着姨娘有些怔愣,眼底满是疑惑。柳姨娘压根没打算再搭理他,不散只能起身往外走。 出了门,不散到底感觉到姨娘的不对劲,搁院子里喊:“月季,月季,跟哪儿呢?这院子里还能不能有个喘气的?” 月季手里提溜着抹布从佛堂里跑出来。 “三少爷吉祥!” 不散回头看一眼被自己关上的门,门里没一点动静。 不散走到月季跟前,低声问:“姨娘这两天身子不舒坦?” “没啊?昨儿还好好的,今儿早上也没觉得有嘛不舒坦的啊。” 不散扫一眼月季手里的抹布,眼底闪过一丝疑惑:“我记得佛堂都是姨娘自个儿打扫的,说是怕人多了扰了佛祖的清静。” “回三少爷,是姨娘吩咐我打扫的。” 不散不高兴的点点头说:“伺候人的时候上点心吧。姨娘这是有多不舒坦,才让你去的。” 月季低头:“是。” 不散端着身架回了自个的屋。 月季走到门口叫一声:“姨娘。” 屋里传来柳姨娘不耐烦的声音:“都别进来,让我清静清静。” “是。” 月季退回去站在院子里,想了想进了下人屋,吩咐屋里做针线的小丫头。 “我去厨房一趟,你仔细听着点姨娘屋里的动静,别姨娘有事儿没人在跟前。” 安顿好,月季拍拍衣服出了院子往厨房去了。 大厨房的院子里,福嬷嬷正跟吴大厨清点送来的菜。 过年那都是富人家的事儿,穷人家忙着生计,哪能四平八稳的过年,有那勤快有眼色的还能趁着过年多挣点。 这不,送菜的中年男人嘴里那吉祥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嘣,喜的福嬷嬷和吴大厨眉开眼笑,少不了多打赏几个钱。 如今的耿府不差那几个碎钱,只要是合了主子们的心意,少不了好处。 刚整利索,送菜的中年男人咧着嘴走了,月季就进了门。 “福嬷嬷吉祥!吴大厨吉祥!” “牡丹……哦……月季吉祥!” 福嬷嬷笑一下:“叫了大半辈子,这抽冷子一改,还不得劲儿了。” 月季笑着说:“我自个儿都不得劲儿呢。” 月季怕院子里小丫头不顶事,紧着跟福嬷嬷说了两句,又跟吴大厨说先紧着熬一碗姜汤,柳姨娘怕是招了风。 这头月季耳边响着三少爷的话,回想起柳姨娘是有吸溜鼻涕的动作,估摸是着凉了。 那头柳姨娘听着外面总算没了动静,急慌慌的下榻奔着柜子就去了,拿出钥匙打开锁头,心急火燎的拿出黄花梨翡翠头的烟枪,装上烟膏子,斜躺在榻上就点了火。 深深的吸了一口,缓缓地吐着烟圈,紧连着吸了好几口,才过了那劲儿。 等柳姨娘过足了烟瘾,瞅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怕来人堵上,赶忙起身收拾利索,把黄花梨翡翠绿的烟枪锁柜子里头,顺便瞧一眼剩下的烟膏子,心里就有些急。 “咔嗒”一声上了锁,斜在榻上,柳姨娘心里犯起了嘀咕。 这大过年的,也不知道陶云那贱人啥时候才能来? 心里着急也想不出法子来,想着想着就迷糊过去了。 等不散从大哥院子里回来,柳姨娘那屋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抬头看看天,这青天白日的,咋就睡了? 不散站院子里问月季:“姨娘这是睡了?” 月季低眉顺眼的答:“迷糊着了,厨房熬了姜汤,才刚儿送来,我听着屋里没动静,悄默声进去瞧了瞧,姨娘睡的沉,没敢叫。” 不散眉头紧蹙,挥手让月季下去。回身盯着禁闭着的房门,沉思着慢慢往自个儿的屋走去。 晚上,忙了一天的大管家福伯跟福嬷嬷洗洗躺炕上,有一句每一句的唠嗑。 福嬷嬷把月季说的当笑话般说给福伯听。 倒是福伯听了皱起了眉头。 “嘛?柳姨娘好些日子不进佛堂了?这是想明白了?不求着菩萨了?不对……这柳姨娘面上瞧着安分的很,其实压根儿不是那回事,别是又憋啥坏呢吧。” 福嬷嬷吓的抬手就戳戳老头子,低声道:“你这一惊一乍的,再让人听了去,三少爷心眼可多着呢。” “我这不抽冷子听这事,奇了怪嘛。那院的二位可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福伯也放低了声音:“我就是想不明白,柳姨娘这都装了二十多年了,咋就突然不装了呢。” 福嬷嬷摇摇头:“许是觉得三少爷出息了?” “哼,就那点儿出息也就哄哄柳姨娘那没见识的,要说真出息,还得是大少爷,咱耿府如今这光景,哪样儿不是大少爷的功劳。跟大少爷比,那是一个天一个地,哪来的脸啊?” “那是,大少爷可是咱府里的主心骨。” “啧啧,这话又说回来了,柳姨娘是真病了?” 福嬷嬷又摇摇头:“要是这两天病了,也能说过去。可月季的话透着精怪,柳姨娘不进佛堂不拜佛有些日子了,难不成一直病着?也不对啊,一直病着干嘛不请大夫?这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就没听说那院请过大夫啊。” “理是这个理,没道理咱耿府的老姨娘病了,连个大夫都请不起啊,咱耿府丢不起那人。话又说回啦,别人不愿送上去找不痛快,三少爷不应该啊,没这样儿办事的。不对……我觉着中间有事儿。” 福嬷嬷一惊:“能有啥事儿?” 福伯摇摇头:“那院子里幺蛾子最多,你盯着的,明儿我就让人探探。咱府上好容易才有了如今的光景,可不兴让那不长眼的坏了事儿。” “行。” 老两口这才躺下。 翌日一早,大年初二。 太太身子骨不得劲儿,有些年头不回娘家了,老爷装病也不便出门。今年大少爷在,自然得带着兄弟去舅家走一趟,给舅老爷拜年。 姨娘不是正经的主子,姨娘的娘家也不算正经的亲戚。大年初二走舅家,自然是耿府正经的舅家。 一大早,福伯就张罗好了礼,石头起不了炕,大少爷自个儿就能开车。 第437章 噩耗 后备箱让福伯装的满满当当,然后才打发人去了轻寒院子。 没一会儿,轻寒和雅子并肩到了前院。 雅子今儿打扮的喜庆,暗红色的高领绣花旗袍,奶黄色的羊毛长大衣,乌黑乌黑的波浪大卷,精致的妆容。六分的模样,这一捯饬竟有了十分的人才。跟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大少爷并肩而立,竟也有了让人惊艳的感觉。 福伯瞧着就觉得喜庆,忙上前将礼单呈上。 “大少爷,您瞧瞧。” 轻寒接过礼单扫一眼,笑着说:“还是福伯周到。” “大少爷哎,老奴可不敢居功,这都是老爷和太太吩咐的。” 刚到的不散撇撇嘴接话:“得,要么说这可心人还得是福伯,瞅瞅这说话的水平,让人听着就舒坦。” 福伯嘴角一抽,不动声色的给不散请安。 “三少爷吉祥!” “别,可别,折煞了我。福伯您谁啊,连我大哥都得尊您一声福伯,我可不敢受了您这礼。” 西风侧目而视,瞧着福伯神色尴尬,大哥倒是不动声色。忙打岔道:“这都啥时辰了,咋还不见曼妮?福伯,使人去瞧瞧,让曼妮麻利点。这去给舅舅拜年,可不兴晚了。” 福伯应一声,转身往里走。 这一转身就瞧见大小姐曼妮婷婷袅袅的走过来。 福伯忙请安,嘴里说着:“我的大小姐哎,就等着您了。” 今年也是雅子第一次作为耿家的媳妇走舅家,以雅子的身份搁如今的北平,那是绝对没人敢挑刺。但雅子太过在乎轻寒,所以心里多少有些紧张。时不时看一眼专心致志开车的轻寒,当雅子第n次看过去的时候,轻寒侧目看一眼雅子,柔声说:“昨儿大管家让人去舅舅家打过招呼了,舅妈一定会准备几道雅子喜欢的菜品。” 听着轻寒低沉的嗓音,雅子的心瞬间就安稳了。 从舅舅家吃过午饭几人才回到家,车刚到大门上,福伯的胖身子就窜了出来,一脸的焦色。 轻寒心里咯噔一下,昨儿那人阴阳怪气的一番话顿时浮上心头。 福伯瞧着兄弟几人下车,强压下急色,笑呵呵的上前。 “大少爷,老爷让您回来直接去书房。” 轻寒扫一眼福伯,回头对不散说:“不散把车停好。雅子,先去歇着吧。” 不散不安分的目光从福伯脸上转到轻寒脸上,笑着开口:“这才刚进门,就不能让大哥歇歇?” 话说的倒是漂亮,可那满脸的奸诈让人心里不舒坦。 福伯心里暗骂不散,脸上立马堆起一团和气的笑容:“要么说还是三少爷会疼人。大少爷,估摸着老爷那儿也没啥大事,要么大少爷先回房歇歇?” 轻寒冷着脸:“我这就去。” 抬脚就走,压根没搭理不散那阴晴不定的脸。 老爷一脸茫然的坐在书桌旁,背挺的笔直,脸色极差,完全没了平时慵懒散漫的样子。 “父亲。” 老爷抬眼瞧着轻寒,再瞧一眼打着帘子的耿二,低声说:“耿二,去厨房端一碗醒酒汤来。” 耿二应一声放下帘子关上门走了,等脚步声出了院门,老爷这才仔细端详着轻寒。 轻寒皱起眉头:“父亲……” 老爷缓缓开口:“石头的妻儿都没了……” “今儿早上才去接,这时辰应该刚到,哪来的信儿?谁传的?” “去的人还没回来,庄子上来人了。” 轻寒紧抿双唇,握起拳头。 老爷恢败的抬抬手:“是日本人,这事先瞒着耿二一家子。” “好。” “我累了,老福子安排人歇着去了,去问问吧。” “是,父亲。” 轻寒出了屋等在门口,大管家福伯一溜烟儿过来了。 “那人呢?” “带大少爷院子里了。” 腊月二十八,年前镇上最后一个集。石头媳妇带着姑娘儿子去集上置办年货,迎面碰上一队日本兵。日本兵发了疯,光天化日之下强行侮辱石头媳妇,石头媳妇拼命反抗,激烈的反抗惹怒了日本兵,当场刺死了俩孩子,发泄完兽欲后又一刀一刀刺死了石头媳妇。 等到天黑,庄子里的人才发现石头媳妇和孩子们没回来。这年头世道乱,白天都不消停,天一黑就更没人敢出门了。庄子上的人第二天一早就去了镇上,石头媳妇的尸体躺在镇子里往日最热闹的地方,光着身子,俩孩子也在。日本兵不让人给收尸,并威胁中国人围观。狗翻译在一边叫嚣着:“都仔细瞧着,这就是反抗皇军的下场。” 庄子上派去寻人的两人站在人群中,只能直愣愣的干看着。一直等到日本兵走了,想着天黑了悄默默收个尸。哪想到转了一圈的狗翻译又来了,拿着大喇叭喊:“皇军说了,就这样晾着,时刻给大家提个醒,要做良民。谁要敢收尸,那就通通死啦死啦地。要是不知道谁收的尸,那这镇子里的就通通死啦死啦地。” 就这样,直到昨晚上庄子里的人也没敢收尸。 直到这会儿,来的人还是一脸的惶恐不安。 轻寒咬着牙起身:“好好歇着吧。” 午后两点,冬天温度最高的时辰。 轻寒想去看看石头,却在院门口徘徊不进。 徘徊许久,最后轻寒还是没进。轻寒回到自个儿的院子,直接进了书房。 大年初二的耿府安静沉默。 老爷又住进了前院书房。 不散却在今儿发现了姨娘的不对劲。 不散急寥寥的进了院子,想打听一下今儿一早发生了啥事? 因为过于急切,竟然没敲门就直接推开了姨娘的屋门。 柳姨娘吓得一激灵,用手拍拍胸口。 “火急火燎的,后面有人追?” 屋子里没散去的烟雾让不散楞了一下,一双眼紧盯着柳姨娘,柳姨娘故作镇静的斜靠在榻上,这会儿才慢条斯理、若无其事的坐起身,目光似有似无的扫一眼上了锁的柜子。 不散扫了一圈也没看着熟悉的家伙事儿,眉头一皱,仔细吸吸鼻子,还是那股子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味儿。不散确认再三后变了脸,微微眯起眼,紧盯着柳姨娘。 阴森森的开口:“姨娘在干什么?” 柳姨娘心里咯噔一下:“没……没干什么……” 不散两步上前,弯腰鼻子贴着柳姨娘的肩膀。 不散抬起头阴着脸:“我再问一遍,姨娘,在干什么?” “没……” 不散突然声嘶力竭的吼:“东西呢?” 柳姨娘彻底慌了:“啥东西……” 不散阴沉沉的目光扫过屋子里的每一处,最后目光停在唯一上了一把黄铜锁的柜子上。 不散两步走过去,回头看着惊慌失措的柳姨娘,阴冷冰凉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 “钥匙。” 柳姨娘哆嗦着开口:“儿啊,累了吧……” “钥匙。” 柳姨娘闭了一下眼睛,一狠心解下钥匙甩给不散。 不散冷着脸开了锁,一眼就看见黄花梨翡翠绿的烟枪,不散定定的看了一会儿,突然发疯似得拿起烟枪狠狠地摔在地上,用脚使劲踩着。 此时柳姨娘已经缓过劲儿了,抽都抽了,儿子还能要了老娘的命?柳姨娘一脸冷漠看着发疯的不散,一语不发。 “谁?是谁给你的?” 柳姨娘拿起帕子擦擦嘴角,冷笑一声:“我儿的心头好陶小姐送的。” 不散红了眼,转身出门。 不散先去了烟馆,陶云不在,不散马不停蹄的直奔陶云的住处。 陶云刚刚从铃木的住处回来。如今的铃木明面上依旧跟着武田一郎,实际上是特高课的人,由云子直接领导。 如今的北平那就是日本人的天下,陶云算是看明白了。只要是有日本人撑腰,那就能在北平横着走。陶云这头挂着不散,梦想着能嫁进耿府做少奶奶,那头也没闲着,跟铃木一直来往着。陶云了解耿不散,那就是一无利不起早的主儿,要不是自个儿在日本人面前还算有点脸,估摸着不散看都不看自个儿一眼。 陶云深知自个儿身份低,做梦都想过上等人的生活。单看柳姨娘就知道,耿府一不受宠的姨娘,那过的日子都是老百姓不敢想也想不到的。 柳姨娘已经上了瘾,算是离不开自个儿了,是时候给柳姨娘施加点压力了。陶云今儿心情不错,自己离耿府正经的奶奶又进了一步。 陶云坐在镜子前欣赏着自个儿自以为是的盛世美颜,不散冲进来薅着陶云的头发让她过脸,一顿嘴巴子噼里啪啦。 不散用足了力道,一口气打了几十个耳光。 陶云直接被打蒙了,嘴角的血顺着惨白的皮肤流下,一张嘴一颗牙就秃噜了出来。 陶云抬眼看着不散狰狞的脸,一双猩红的眼睛恶狠狠的瞪着陶云。 陶云拿起帕子擦拭着嘴角,淡淡的开口:“知道了?” 不散伸手又想抽陶云的脸,陶云一把抓住不散的手臂,冷冷的说:“我这张脸你毁不起。” 不散喘着粗气骂到:“贱货,你怎么敢……” 陶云嗤笑一声:“三少爷这话说的,您费心打听打听,如今这四九城有权有势有脸面儿的人家,谁不抽一口?怎么到了三少爷这儿,倒成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儿了?” 不散恼怒的使劲挣脱陶云,又想抬手抽她。 “贱货,你他妈就没安好心。” 第438章 撬开 大年初二这一天,耿府注定不安生。 下晌,曼妮出去一趟,回来后脸色就不好,在自个儿院子里呆了一会,就来了轻寒的院子。 曼妮跟轻寒坐在书房,两人心思各异,脸色却都是沉沉浮浮的,各想着心事,都没注意对方的神色。 长时间的沉默最终被曼妮打破。 “大哥,还记得王同义吗?” 轻寒回神:“王同义?” 轻寒怎能忘? 那个风华绝代的妹子,优雅温柔,如水般的眸光,婷婷袅袅的身段,笑起来美到极致,一切仿佛就在昨天。 轻寒咬咬后槽牙,面上不动声色。 “怎么突然提起他?” 曼妮抬眸看着大哥,深若寒潭的双眸里看不出喜怒。 曼妮顿了一下说:“他是重庆派来的,刚到就被特高课的人带走了。” 轻寒想起了昨天自称曹奉仪的特高课行动科的科长。 轻寒点点头:“昨儿特高课的人来了,说是特高课有一位我的故人,难不成就是王同义?” 曼妮惊诧到:“昨天?” “是的,来人自称是特高课行动科的科长,叫什么曹奉仪,说是王处长让特意告诉我的。” 曼妮叹口气:“王同义来北平仅一天就没了踪影,我们情报站经多方打探,才得知他在深夜被特高课的人带走了。大哥,王同义身份特殊,如果日本人撬开他的嘴,后果不堪设想。” 轻寒伸手揉揉太阳穴。 消失多年的王同义刚到北平就被日本特高课的人盯上。目标精准,行动迅速。 轻寒盯着曼妮缓缓开口:“曼妮,从今儿开始,不准出门。” “大哥……” “你以为你们还能坚持多久?从根子上烂掉的东西谁也救不了。” 日本特高课成功渗透了国民政府在北平的组织,敏感的情报人员已经发现了蛛丝马迹,消息早已在内部悄悄散开。年前最后一次会面,行动组的人就已经忧心忡忡。 阿良还说:“头,要不干掉。” 当时曼妮淡淡的问:“你确定能够杀光?” 阿良低声说:“有一个算一个。” “死一个就会来第二个,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周而复始,各种方式,防不胜防。眼下却是敌在明,我在暗,盯紧他,尚能保全。” 老程皱着眉头说:“眼下是只知道这一个,其他的呢?日本人不可能只放一个人。” 大家都沉默了。 曼妮淡淡的开口说:“北平的情况重庆都已得知,上峰的意思是按兵不动,隐忍不发,保存实力,以待时机。” “是。” 那次见面也是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特派员,谁知这才几天,特派员的脚一落在北平的地界上,就出了事。 这事来的突然,来的令人措手不及。 一旦这位重庆来的特派员叛变,不久的将来,北平的特工组织将会有一场血雨腥风,损失惨重,那将是灭顶之灾。 此时的曼妮心急如焚,却不知如何下手,只能求助大哥,至少大哥良心未泯。 据轻寒所知,武田一郎的人几乎渗透了北平的工厂和商界,日本人需要大量物资供给,北平就是一块肥肉,过去的各国虎视眈眈,如今的日本人如狼般紧盯着。 云子的到来,更是在最短的时间建立了日本人在北平的情报网,收买了一批国民党的情报人员,其中不乏王处长这样的情报老油条。由于王处长急于在新主子面前表现,可以说眼下的日本特高课的行动能力,不亚于国民党的情报机构。 如今北平的形式复杂危险,轻寒看着窗外,深感无力。 轻寒深若寒潭的双眸冷冷的盯着曼妮,缓缓说到:“接连不断的出事,武田和云子已经到了极限,如果你们再敢挑衅,武田会发疯。你们要想清楚,如今的北平是不是能承受得起?” “可是,大哥,如果每一个人都这样,不久的将来,国将不国……” 轻寒冷冷的打断曼妮:“曼妮,我只能保全耿府,别的我无能为力。你,最好安分守己。” “大哥,你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就是这样的,抱歉,让你失望了。” 曼妮盯着眼前熟悉的面孔,刀刻般坚硬流畅的线条,笔挺的鼻梁,深邃无底的双眸。 曼妮怔愣,半晌,曼妮艰涩的开口:“如果方便,我只想知道王同义的现状。” 轻寒点点头:“这个可以,我想最多明天,就会有人邀我去特高课。” “那麻烦大哥了。” 曼妮起身告辞。 轻寒的声音响在身后:“记住我的话。” 曼妮回头:“大哥,是因为木兰吗?” 轻寒的脸色一瞬间阴沉下来,黑的滴墨。 曼妮没有听到回话,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开了。 此时的特高课刑房里,又一轮酷刑刚刚结束。看着刑架上奄奄一息的人,王处长深感无力。 王处长抓起桌上的缸子,狂灌几口水。 硬骨头,这块硬骨头让王处长有咬碎牙的感觉。 这么多年来,王处长没见过一千,也亲手处置了八百,也不是没见过骨头硬的人。但眼前这位,让王处长开始怀疑起人生。 曾经的王家小少爷,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甚至连自己如花似玉的老婆都护不住,几年不见,咋就成了硬骨头? 到底是谁把纨绔的王家小少爷淬炼成钢的? 如今的王家小少爷没有软肋,王家他根本不在乎,耿家跟他早已没了关系。 狠狠地把手中的缸子摔出去,瓷缸子滚落在地,夹带着血腥味咕噜咕噜滚到墙角。 王处长瞪着猩红的双眼盯着刑架上的人,突然就冷笑了起来。 “不想活?一心求死?” 刑架上的人伤痕累累,闭着眼睛,除了胸口轻微的起伏,没有一丝动静,仿佛根本没听见王处长阴冷刺骨的话。 王处长突然就发了怒,大步上前,伸手从火上取下烧的通红的烙铁。旁边的人赶紧附在王处长耳边低声道:“处座,这人不能死。” 王处长恶狠狠的瞪着王同义,手里通红的烙铁狠狠摔在炉子上,一扭身回到座位上,抬手示意。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王同义缓缓睁开双眼,漠然的看着对面的王处长。 王处长心烦意乱的挥挥手:“拖下去。” 手下已经体贴的给王处长端来了茶。 “处座,消消气,喝口茶。” 王处长抬手揉揉太阳穴,摆摆手:“让我静一静。” 刑房里安静极了,鼻息间弥漫着血腥味,更刺鼻的焦肉味。阴冷潮湿血腥的刑房里,王处长安静的坐着。 耳边回响着云子的话,冷漠阴沉。 帝国需要的是有能力的人,特高课成立这么久了,我实在看不到王处长成果。如果这样,总部不介意换有能力的人来做。北平如今是大日本帝国的,我是相信你的,但王处长让我很失望。接二连三的事件,我有理由怀疑你们根本没有尽心尽力的做事。你们像无头苍蝇一样根本没有头绪,不要说阻止事件的发生,就连隐藏在暗处的杀手都没有抓到一个,我真不明白,这就是中国人办事的效率? 半晌,王处长疲惫的起身,整理一下仪容。 云子办公室,云子看一眼王处长的神情,垂下眼眸淡淡的开口:“还没开口?” “没有。” 云子放下手中的文件,抬头看着王处长。 “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让他开口。只有他开口了,才不会辜负他的身份。如果他不开口,不管他是什么身份,对帝国来说都毫无用处。” “是。” 王处长一副欲语还休的样子,嘴唇翕动。 云子淡漠的问:“还有事?” 王处长精神一震:“属下想即使是耿翻译的故人,是不是让耿翻译劝说一番,也许……兴许……会事半功倍。” 云子抬眉看一眼王处长:“怎么让他开口是王处长的事。” 王处长站的笔直,微微低垂着头,恭敬的答:“耿翻译身份特殊,我怕……” 云子冷着脸:“在帝国利益面前,其他的都无关紧要。” 王处长心下一喜:“课长放心,我有万全之策,必定让他开口。” “哦?” 云子颇有兴趣的看着王处长,示意王处长继续。 王处长谄媚的笑着说:“课长,我曾跟您提过一个人,今儿他来了。” 云子抬抬下巴:“让他进来吧。” “是。” 云子看着眼前的人,身形消瘦,面色晦暗,整个人全身上下散发着阴冷的气息,仿佛来自地狱。 “你有办法让他开口?” “是。” 云子笑笑:“试过?” 王处长回答:“马中医在监狱工作多年,不仅熟悉监狱的工作,也是审讯方面的专家。在他手底下,就没有不开口不认罪的人犯。” “医生?” “是,祖上三代都是,幼时便开始学习。” 云子似乎更感兴趣了,兴致勃勃的打量着马中医。 “特殊的方法?那是什么?” 马中医从怀中掏出一布包,打开里面是一排银针。 “这是?” “银针,用它扎在特定的穴位上,可以治病。刺激某些穴位,可以让人痛不欲生,控制不住自己,丧失信心。” 云子只是仔细看看马中医手里的银针,点点头对王处长说:“静候佳音。” 第439章 交锋 大年初三一大早,耿府的大门就被叩响。 大管家福伯一路小跑到了轻寒的院子。 “大少爷,那天来的那人又来了。” 轻寒正端着碗喝粥,闻言不紧不慢的放下碗:“哪个?” “就那个特高课派来给您传话的那个。” 轻寒优雅的用帕子擦擦嘴,柔声对雅子说:“中午可能回不来了,想在自个儿院子用饭,就让厨房送,想去外面馆子吃让福伯安排。” 雅子起身学着传统的中国贤妻,仔细替轻寒穿好大衣,送至院门口。 曹奉仪等在耿府朱红色的大门口,正仔细的瞧着。 啧啧,这就是武将的府邸,祖上是跟着开国皇帝打了天下的汉旗。高门大户大抵就是这样的,光瞧这门头就让人望而生畏。 轻寒冷着脸直接上了车,压根没问。 曹奉仪也不多话,都是聪明人。 到了特高课,王处长笑的一脸真诚。 “真是对不住,这大过年的麻烦耿翻译跑一趟。” 轻寒一脸的公事公办,王处长竟瞧不出喜怒。 两人客气的握手寒暄后,轻寒直奔主题。 “不是让我看望故人吗?” 王处长没想到耿轻寒如此直白,略顿一下,随即笑着说:“请。” 轻寒不喜不怒,两人一路往地下室去。 低矮的牢房,高大的轻寒微弯着腰。 铁门清脆的响声惊醒了牢房里假寐的人犯。 血腥味、霉味、尿骚味,各种刺鼻的味道直冲鼻腔。 轻寒貌似嫌弃的掏出洁白的帕子,轻轻捂住口鼻。 隔着铁栅栏,王同义了无生息的躺在枯草上。 轻寒眉头紧蹙,只瞟了一眼,冷笑着说:“这就是王处长特意上门邀我来见的故人?耿某还真是眼拙,没瞧出来是哪位故人?” 王处长尴尬的笑笑:“兄弟们下手有些重。不过,耿翻译,脸是真没动一下,毕竟打人不打脸嘛。” 轻寒阴冷的目光盯着王处长,沉沉开口:“王处长是想打耿某的脸吧?” “误会、误会,绝对是误会。” 轻寒转身就打算离开,王处长赶紧拦住。 “耿翻译进去仔细瞧瞧,真是您的故人。” 轻寒冷笑一声:“王处长盛情难却,今儿这故人我一定好好瞧瞧。” 王处长示意狱警开门,轻寒弯腰进了牢房。 王同义感受到一道凌厉的目光,勉强睁开眼睛。 两人的目光在昏暗的牢房相遇。 一个身穿笔挺的黑色中山装,外披黑色羊毛大衣,搭着深灰色羊毛围巾,蹭亮的黑色皮鞋,即使在阴暗的牢房里也反光。 一个狼狈的躺在枯草堆上,破破烂烂的白色衬衣盖在伤痕累累的身上,嘴角干枯的血渍,干裂破皮的嘴唇,唯有一双眼睛,幽深坚定。 轻寒抬脚踢踢王同义,淡淡的笑一声:“还真是故人。” 王同义盯着轻寒,似乎想从轻寒脸上看出点什么。结果,王同义失望了,什么也没看出来。 王同义闭上眼睛,压根没打算搭理轻寒。 轻寒面无表情的走出牢房,铁门在身后咔嗒一声上了锁。 一路上,王处长一直仔细观察着轻寒,妄图从这张万年寒冰般的脸上看出点什么。 轻寒坦然的接受王处长的打量,不动声色。 出了地下室,王处长笑着问:“云子课长今儿正好在,耿翻译要不要……” “不必了。” 轻寒抬脚往外走,王处长阴沉着脸盯着轻寒的背影。轻寒突然回头,王处长来不及收起狰狞阴冷仿若蛇信子般的目光,直直的撞进轻寒的眼底。 轻寒依旧无动于衷,脸上没有任何异样。 “哦,提醒一下王处长,那人的确是我的故人,不过跟王家似乎更近一些。如果王处长不方便,那我便替王处长跑一趟,给王家递个信儿。” 轻寒说完转身就走,脚步沉稳矫健。 轻寒直奔宪兵队,进了武田一郎的办公室,脱下手套、大衣,一脸的不痛快。 “太郎,我觉得特高课情报处可以换个人。” 武田太郎惊诧的抬眼看着轻寒:“为什么?无觅。” “愚蠢、多疑。” 武田太郎哈哈一笑:“中国人能有几个如无觅这般智慧,那已经是很不错的人选了。” 轻寒似乎不想多谈,随即脸色柔和起来。 “太郎,今儿是大年初三,按理我跟夫人是要回娘家的。” 武田太郎哈哈大笑:“今晚一起吃饭。” 轻寒在武田太郎办公室喝了两盏茶,聊了一些有关北平基础建设的事儿。如今的北平街道无风三尺土,有雨一街泥。日本人是绝不会真的花钱搞建设,但轻寒就是要提出来。作为武田太郎的中国顾问,轻寒知道自个儿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 再起身告辞时,轻寒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翌日,云子亲自打电话邀请轻寒去特高课。 特高课今日要用马中医的法子撬开王同义的嘴。 云子特意请轻寒前往观摩。 轻寒和云子并肩走过阴暗血腥的长廊,进了刑讯室。 北平城的风真是邪门儿,今儿又遇故人。 马中医看见轻寒站起身,伸出手,阴沉沉的笑着说:“耿大少爷别来无恙?” 轻寒伸手握住马中医的手,淡淡的一笑,声音也淡淡的:“马大夫别来无恙!” “拖耿大少爷的福,还活着。” 马中医这话说的,怎么就拖耿大少爷的福了。王处长和云子饶有兴趣的看着两人。 无奈两人脸上都没有一丝不适,轻寒脸上甚至露出一丝微笑:“为了活的更好,不是吗?” 马中医笑了,阴冷的笑声让所有人感觉很不舒服,马中医依旧身形消瘦,面色灰暗,声音阴冷冰凉:“耿大少爷总是这么务实。” “彼此彼此!” 两人没有营养的寒暄了几句,王处长便说:“开始吧。” 云子和轻寒坐在桌子后,王处长站在一边,马中医上前走到刑架前。 马中医慢条斯理的拿出那套银针,阴冷的目光滑过王同义清瘦的身体,惨白的脸。 一声不吭的马中医突然出手,一根银针扎在王同义的头上,很快又下一根,然后马中医开始捻针。 随着马中医的手指不断来回捻搓,王同义的脸色越来越惨白。马中医的脸在明明灭灭的灯光下狰狞恐怖,此时的王同义早已浑身抖成筛糠,豆大的汗珠子噼里啪啦。 “啊……” 突然王同义大叫一声,马中医惊的一下子起了针,并用手试了试,感觉到有微弱的呼吸才放下心。 此时,马中医才仔细看着王同义,这是怎样的一个人? 此前的王处长有多大希望,这会儿就有多大的失望。气急败坏的吼:“怎么没开口?你不是说就没有你撬不开的嘴吗?” 马中医掏出帕子擦擦额头上的汗,艰涩的开口:“王处长又不是没见识过。万事都有例外,他就是那个例外。” 第一次出手就失败,王处长有点怀疑马中医的能力了,怀疑就赤裸裸的写在脸上。 马中医心里也急,这日本人要是觉得自己没用,能直接给崩了。马中医眼珠子一转,低声附在王处长耳边说了几句。 王处长眼睛一亮,悄悄瞅着一眼云子。 自始至终云子没说一句话,,这会儿和轻寒并肩往外走,只留下一道背影。 轻寒回到宪兵队的办公室,一直在想马中医这个人。 马中医性格阴冷,心性冷淡,当初就很难与人相处。据说,马中医是地道的北平人,是世代相传的中医世家出身,马中医不是嫡子,马中医是妾生子。但马中医天性聪慧,敏而好学,祖父与父亲都十分喜欢,曾想培养马中医为马氏家族的传人,无奈嫡庶有别,在残酷的家族斗争中,马中医的娘去了,是自杀的,为了保全马中医。马中医大病一场后,性格变得孤僻阴冷,离开了自己的家,独自闯荡,无意中被国民政府特务组北平站的头头看上,成为北平站的特务。 马中医不喜与人交流,做事向来独来独往,为人淡漠,已过而立之年,却未婚配。之前轻寒并未见过马中医,第一批投诚名单里没有。今儿突然就冒出来,轻寒眉头紧蹙,国民政府的情报机构就跟筛子一样。 倒是王同义令人意外,何少那边一直未传话,不是自己人,那就是国民政府的人。 轻寒叹口气,铮铮铁骨的汉子。 下班后,轻寒先去接了雅子,再回家。 一路上,雅子看着轻寒的脸色。 “轻寒哥哥,见到那位故人了?” “嗯,的确是故人,多年未见。” 看着轻寒面色,雅子柔美的笑笑:“多年未见,姐姐和王处长想试探轻寒哥哥?” 轻寒低笑一声:“不必担心。” 进了门,轻寒当着雅子的面吩咐大管家。 “福伯,使个人去王家言语一声,就说他家寻了多年的小少爷,如今就在特高课的监狱里。” 福伯楞了:“王家?哪个王家?” 瞧着轻寒幽深的双眼,福伯肯定了自己的猜想,还真是二小姐嫁的那个王家。福伯气的,喘口气说:“他王家的人自个儿都不操心,咱耿府犯得着替他跑腿吗?” “王家不仁,我耿府却不能不义。” 第440章 救人 福伯这下算是明白了。 不仅要去,还要大张旗鼓的去。 “得嘞,大少爷,这就使人去。哎呦喂,这么多年没找着人,这一找着,就在特高课的大牢里。” 晚饭刚放下筷子,轻寒就起身对雅子说:“我去瞧瞧石头。” 不敢见,不能见,终是还得见。 石头气色好了很多,半靠在炕上。 “寒哥。” 石头挣扎着要起身,轻寒赶忙上前轻轻压住石头:“别动。” 轻寒脑子里转了无数遍,依旧没法开口。 轻寒从后院出来就遇见了正等在路口的曼妮。 “大哥。” 夜色下,曼妮的神情依旧焦急,明媚的双眸似星辰般璀璨。 兄弟姐妹中曼妮跟轻寒长的最像。 轻寒低头看着曼妮,抬手想抚摸一下曼妮的头,但看到那一头海澡般的波浪大卷,半空中的手指蜷了起来。 “王同义是条汉子,顶天立地。” “他情况如何?” “不容乐观,但还没结束。” 曼妮点点头,转身就要走,身后传来轻寒的声音:“明天我可以再去看看他。” 曼妮猛的转身,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 “大哥……” “我钦佩他是条汉子。” “大哥,明早见!” “明早见。” 曼妮连夜出门,私自召集队员见面商议。 行动组的五人全到了。壁炉里炉火通红,燃烧的柴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曼妮、阿良、老程、老马、媗娘。媗娘很少露面,今儿情况特殊。 媗娘依旧妩媚妖娆,身穿绿色绣花旗袍,贴身裁剪的旗袍勾勒出姣好的身材。媗娘正低头欣赏自己涂的指甲油,媗娘的手指纤细修长,非常漂亮。 阿良斜斜靠在沙发上,脚依旧搭在茶几上,神态慵懒惬意。目光随意的看着曼妮,低垂的眼眸,没有人能够看到阿良眼里的深情。 老程沉默的坐在沙发上,依旧一副木讷的表情。 老马戴着金丝边眼镜,文质彬彬。 老马皱着眉头说:“不是上峰命令的按兵不动,隐忍不发,保存实力,以待时机嘛。” 曼妮目光沉沉的看着几人,低声说:“今日情况特殊,下不为例。” 老马淡淡的问:“什么事?” 阿良抬眼淡淡的说:“今日我看到马中医了。” 曼妮说:“马中医投靠了王处长,现在是北平特高课的人。” 老程低声说:“他是真的投靠日本人了?” 曼妮淡淡的说:“他是认真的。” 媗娘抬头看着曼妮,低声说:“影响大吗?” 曼妮低声说:“马中医是中统的老人,除了我和你,其他人马中医都没有见过,暂时对我们行动组影响不大。” 阿良看了媗娘一眼,低声说:“二位需要躲一下吗?” “暂时不要露面,小心为上。” 媗娘轻声笑了,笑容妖娆妩媚。 媗娘轻声说:“一个只知道穿衣打扮的女秘书,能有什么可以出卖的?马中医若是还算有些头脑,都不会提起我。” 曼妮淡淡的说:“话虽如此,但马中医可是深藏不露的那种人,所以,媗娘还是谨慎一点。” 几人全沉默了,马中医的那些特殊手段,北平情报站的老人都清楚,这一年多音信全无,一出现就是令人惊心的存在。 半晌,曼妮沉沉开口:“重庆来的特派员情况不容乐观,我们……” 老马皱起眉头:“上峰怎么说?” 曼妮顿了一下说:“要求我们不必插手此事。” 老程开口:“他还没有开口?” 曼妮点点头。 阿良:“是条汉子。” 老马:“算起来四天了……” 四天,特高课审讯室的四天,比一生短,却比活着长。 重庆这次来的特派员何止是条汉子,绝对的顶天立地,英雄般的存在。 静谧的房间里,唯有清浅的呼吸低低沉沉,昏暗的灯光,明明灭灭,印着每个人的沉默。 许久,老马开口:“我们……” 几人同时看向老马,又极快的互相看一眼,同时点点头。 老马浅浅的笑了:“我们研究一下。” 老程:“必须让特派员知道我们在想办法,先想法子递消息进去。” 曼妮接话:“最好有王同义的随身物件。” 花开两支,各表一枝。 大管家福伯使的人压根没进得了王家,只能隔着大门高喊:“姓王的,听仔细喽。你家的小少爷现如今儿在特高课的大牢里。虽然你们王家不仁,但我耿家不能无义。好心送信,不想姓王的真不是东西,连门都不让进,这信儿只能就这样送了。不谢!告辞!” 喊完话转身就走。 等里面的人问了主子,开门迎客时,外面哪有人? 王老爷听了大管家的话,皱着眉头问:“走了?” “走了。” 王老爷烦躁不安的来回踱步,最后停在大管家面前:“你说这事靠谱不?” 大管家斟酌着答:“小少爷离家小十年了,咱也没少下功夫找,那是一丁点信儿都没有。我琢磨着,不管真假,扫听扫听总没错。” 王老爷沉吟一下:“日本人那里咱也有些人脉,你这就去扫听扫听。” 大管家前脚走,王家大少爷后脚就进了门。 “爹,啥事?火急火燎的叫我回来。” 听王老爷说了事,王家大少爷直接操了。 “糊涂啊糊涂,爹,甭说这就是没影儿的事,单就是耿家那就不是什么好鸟。耿家有一个算一个,哪一个是省油的灯?” “可这事关你弟弟,我琢磨着先扫听扫听也没错。” “爹啊,我的亲爹啊,那耿家指定是瞧着咱王家生意越做越大,眼瞅着王家跟日本人关系越来越近,他这是眼红啊。憋坏呢,哪儿不行?单巧不巧就在特高课的大牢里?特高课的大牢,那都不是一般人能进去的。这是要挑拨王家跟日本人呢。爹,亲爹哎,您可不能糊涂啊。” “不……不会吧。” “要么说耿家那窝子人,心眼都跟筛子似的,知道跟哪儿拿捏咱呢。” 王老爷烦躁的挥挥手:“得,先扫听扫听。” 王家大少爷气呼呼的闭了嘴。 王家的大管家也不是吃素的,晚上就得了消息,日本人特高课的大牢里还真关了一个叫王同义的人,年龄,相貌都跟小少爷差不离儿。 这下,王家炸锅了。 王太太哭哭啼啼的:“老爷,你可得想办法救救儿子啊……我可怜的儿啊,可遭了大罪喽……” 王家大少爷:“爹,这浑水咱王家可不能趟啊。且不说那人是不是真是弟弟,单这特高课,咱就不能沾啊,沾上喽,不死也得掀张皮啊。” 王家老爷浑浊的眼睛盯着儿子:“要真是你弟弟呢?” “这……不可能……绝没可能……” 王老爷一字一句的:“我是问你,要真是你弟弟呢?” 王家大少爷心虚的垂下眼眸:“那可是特高课啊……但凡跟它扯上关系……那就没个好啊……弄不好都得没命……” “啪。” 响亮的耳光惊的王太太都忘了哭。 “那可是你亲弟弟啊……你……” 王家大少爷捂着脸,诧异的看着自个儿的爹,目光又转到娘那儿,扭头再看一眼大管家。 “爹……爹……你别……我这就去拖人……” 大年初四,王家一家人终于在特高课的大牢里团聚了。 面对王老爷和大哥,王同义没有一丝表情,只扫了一眼就挪开了目光。 两人身后是哭的不能自己的王太太。 此时的王太太瞧见儿子,多年的思念,以及儿子那一身的累累伤痕,半死不活的模样,都令做母亲的痛心不已。 王太太流着泪慢慢上前,哆嗦着叫一声:“我的儿啊……” 王太太扑在铁栅栏上,痛哭流涕的伸出手,颤抖着抚摸着儿子的脸。 “儿啊……娘的儿啊……” 王同义拖着沉重的手铐铁链,乖巧的尽力伸出头让母亲抚摸。 “娘。” “儿啊……娘的儿啊……” “娘,别哭,儿子做的都是有意义的事,也是儿子喜欢的事。” “……” “娘,别哭,别再来看儿子了,娘,保重身体,儿子不孝。” “儿啊……” 自始至终,王同义都没有跟父亲和哥哥说一句话。 从大牢里出来,王太太就在特高课的门前给王老爷跪下。 “老爷,求求你,救救儿子,救救儿子。” 王老爷拉扯妻子:“咱想法子……想法子……” 王家大少爷也赶忙强行扶起母亲:“娘,回家想法子。” 初五,王家一家人又一次团圆了。 这回不在大牢里,是在特高课的一间会客室里,王同义也没戴手铐脚镣。 王老爷和王家大少爷只是陪衬,全程一语不发。 王太太拉着王同义的手,一边低声抽泣,一边柔声劝说儿子。 听着母亲掏心挖肺的话,王同义闭了闭眼睛,推开母亲的手,坚定的说:“娘,以后别再来了。” 王同义艰难的起身离开。 王太太吃惊的看着被儿子推开的手,迟钝的看着儿子艰难的脚步。半张的嘴,腮边未干的泪珠,像一副被静止的画。 王老爷终是忍不住,大吼一声:“孽子,为了你,这两天我们都是怎么过得?不该求得人求了,不该磕的头磕了,都是为了你,你……” “是啊,这两天,爹没日没夜的四处奔波,同义,我们只望着你能活着出去。” “不必了。” 王同义走了,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丝留恋。 第441章 传递 王同义走了,留下一家人面色各异。 大年初七,轻寒又一次进了特高课审讯室。 两天的糖衣炮弹没有一丝作用,第三天,铁汉子王同义又被拖进了审讯室。 轻寒进来的时候已经上完了一轮刑。 刑架上王同义昏死过去,破败的模样不忍直视。 轻寒和云子并肩进门,淡漠的扫一眼刑架上的人。 云子冷漠的开口:“还没开口?” 王处长略显尴尬的回答:“没有。” 云子“嗯”了一声,看向轻寒。 “轻寒哥哥怎么看?” 轻寒淡淡的开口:“自个儿的亲人都不管用,这些日子也没少折腾,我瞧着想要撬开他的嘴,那是难上加难。” 王处长恶狠狠的说:“我就不信这邪。” 轻寒冷冷的看一眼面目狰狞的王处长,讥笑道:“估摸着这会儿他正巴不得王处长折腾的厉害点,一命呜呼呢。” 顿了顿,接着说:“一个连死都不怕,连亲娘都不认的主儿,还有什么能让他在乎?无欲无求,才是成佛的最高境界,无欲则刚啊。” 王处长张了张嘴,愣是没发出声来。 轻寒抬脚上前,看了看昏迷中王同义,往后退至云子身边,看一眼王处长。 “我觉得还得从他亲娘那里下功夫。” 云子皱着眉头:“有用?” “如此硬的骨头还真少见,我分析两种情况。一,与亲娘见面的次数不够。二,没有重要的情报在手里。” 云子扬了扬眉,嘴角似笑非笑。 “哦,王处长情报有所失误?” 王处长瞪了一眼轻寒:“绝对准确。” 轻寒不在意的耸耸肩,随即靠近云子低声说:“我知道一家私家馆子,菜相当不错,晚上试试?” 云子嘴角滑过一丝笑,看一眼刑架上昏迷的王同义,低声回应:“轻寒哥哥不打算跟他说两句?” 轻寒摇摇头:“他亲娘都不管用,我与他更是无话可说。” 云子眼珠子转了转:“试试吧。” 轻寒抬抬嘴角,一副随你的模样。 云子看向王处长,示意王处长弄醒王同义。 一盆凉水泼向王同义,脸色惨白的王同义一激灵,慢慢睁开双眼,没有焦距的双眼茫然的看着前方。 轻寒上前几步,一直走到王同义面前,近距离的看着王同义,嫌弃的掏出帕子轻轻捂住口鼻。 轻寒目光冷淡,语气也十分冷淡。 “与我而言,你的死活无关紧要。不过是听说你的母亲病了,似乎还挺重。哦,对了,你的母亲跪着求你的父亲,救救你。那天下着雪,嗯,鹅毛大雪,就在特高课的门口。那场面是个人见了都叹息一声,可怜天下父母心呢。” 轻寒捂住口鼻的一瞬,王同义就看到帕子上一朵淡黄色的菊花。 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话开过更无花。 这帕子是王同义的,那朵开在生命中唯一的高洁之花。 王同义没有焦距的目光慢慢回笼,淡漠的看着眼前的人,无动于衷,依旧一语不发。 轻寒打量着无动于衷的王同义,摇摇头冷漠的转身离开,走到云子身边回头又说一句:“如果是我,却是不忍母亲受伤。” 王同义依旧茫然的看着前方,一语不发,面无表情。 轻寒往外走去,云子紧跟着。 王处长冷冷扫一眼王同义,挥挥手示意手下把王同义拖走。 王处长回到办公室,有些烦躁的解开领口,慢慢呷一口热茶。 曹奉仪就叩响了门。 “头,晚上一起吃饭,为马中医接风,吃过饭一起去泡澡。” 王处长答非所问的问:“都有谁?” “加上你我共有五人,还有俩也都是以前的老人,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行动队的?” “嗯,能够调派的只有十人,负责小范围的行动,若是有大的行动,可以上报日本特务机关处,机关长自会增派人员,不耽误事。” “行,你去安排。” 晚上,曹奉仪在酒店包了一桌。开宴前,王处长端起酒杯致开场白。 “今儿这顿饭就为了请马中医,一是表示欢迎,二是为马中医庆功。” 王处长看向马中医:“老马,咱老关系了,这次要是没你,日本人那儿我还真不好交代。多谢!来,兄弟敬您一杯。” 马中医赶紧起身:“王处长客气!” 王处长略显尴尬,这会儿不该谦虚一下,把功劳推给自个儿吗?唉,这棒槌。 曹奉仪赶紧打圆场:“这次还是二位精诚合作,才能撬开那几人的嘴,这功劳当属二位。课长这两天那脸色,啧啧,就是一个字,乐!来来,干杯。” 酒足饭饱之后,大家去了澡堂子。王处长和马中医惬意的坐在澡堂子里,热热的水泡着,舒服极了。俩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都有些昏昏欲睡。 曹奉仪搓完澡回来说:“处座,这里新来的按摩师,听说手法相当不错,试试?” 王处长睁开迷蒙的双眼,笑着说:“难不成是女人?” 曹奉仪笑嘻嘻的说:“是,漂亮的女人。” 王处长低低的笑了,轻声说:“马中医以为呢?” 马中医淡淡的说:“试试何妨?” “既如此,那就去吧。” 王处长和马中医去搓澡,之后,曹奉仪陪着俩人去按摩。 三人坐在沙发上,一妖娆美女带着俩身材火辣的艳丽女子走过来。 妖娆的美女一甩帕子惊讶极了:“呦,熟人呢。” 王处长、马中医抬眼一看,可不是熟人。 北平情报站站长的秘书,妖娆美艳的媗小姐。 三人倒是都熟。 “媗小姐?” 王处长犹疑的目光掠过媗娘:“许久不见,媗小姐这是……” 媗娘妩媚的一笑,撇撇嘴:“混口饭吃。王处长,我可是听说您混的不错,瞧瞧妹子我,落魄至此,就差要饭去了。怎么样,给妹子也搭个线,不求多好,能解决温饱就行。” 王处长上下打量一番:“媗小姐这样可不像落魄,活的挺有滋有味的。” 媗娘撇撇嘴:“唉,也就刚够混口饭,不体面不是?” 王处长点点头:“一会儿留个地址。” 媗娘立马喜笑颜开,冲着王处长妩媚的一笑。 “今儿几位好好享受享受。” 一招手,对俩女子吩咐到:“这可是个是贵人,好好伺候着。” 媗娘扭着屁股走了,银铃般的笑声响了一路。 曹奉仪和马中医趴在床上,两名身材火辣的艳丽女子,嗲声嗲气的说:“先生喜欢重一点,还是轻一点。” 马中医淡淡的说:“轻重你说了算,你说好我就好。” 曹奉仪低头轻笑,笑声叵测。按摩先从背部开始,女人穿着暴露,不一会儿,便香汗淋漓,微微气喘。 王处长坐在沙发上,闭眼眯着,脑子里可没闲着。 王处长想起,当年的云子小姐似乎也是做这个的,这一招都用烂了,但不可否认,这一招永远好用。当年的云子小姐成功了,如今这般,媗小姐是想干啥? 王处长点上一支烟,慢慢吐着烟圈。 王处长似乎睡着了,烟夹在手指上,慢慢燃着,烟灰散落在地上。 曹奉仪和马中医按摩完,曹奉仪笑着说:“处座面对如此绝色佳人也能睡着,佩服佩服。” 马中医淡淡的说:“王处长一贯如此,不喜女色。” 曹奉仪耸耸肩,说:“难道处座如柳下惠般坐怀不乱?” 马中医依旧淡淡的说:“这个可以试一下。” 曹奉仪走近王处长,低声叫:“处座,处座。” 王处长似乎被惊醒了,睁开迷蒙的眼睛,朦胧的看着眼前的俩人,摇摇头,淡淡的说:“睡着了。” 曹奉仪笑着说:“该你了处座。” 王处长问:“几点了?” “大概快九点了吧。” “哦,累了,不做了,回家睡觉吧。” 曹奉仪笑着说:“面对美女,处座都能睡着,真佩服。” 王处长淡淡的笑着说:“老了,不比年轻人。” 三人说说笑笑出了澡堂。 门口,王处长再次回头,看一眼,目光幽深。 马中医低声道:“真是巧啊。” “是啊,真巧。” 特高课低矮的牢房里,送早饭的提着木桶。 “吃饭了,吃饭了。” 王同义冲着送饭的说:“我要见我娘。” 送饭的惊的饭勺都掉了,仔细看看一动不动的王同义,摸摸耳朵,弯腰提起饭勺。 “我要见我娘。” 这一次送饭的听清楚了,瞪着王同义骂到:“你以为你谁啊,想见谁就见谁?” “我要见我娘。” 送饭的嗤笑一声,提着桶走了。 送完了饭提着木桶走到门口,对着狱警说:“哎,那人要见他娘。” 狱警睁大眼睛:“开口了?” “可不是,就一句,要见娘。” “得嘞,只要是开口那就是好事。” 王同义要见娘的消息很快就上报给王处长。 王处长气的狠捶了一下办公桌。 “他妈的,又让龟孙子得逞了。” 云子得知这一消息后,静静的坐在办公室里,仔细回想着昨天的细节,从进门开始,一直到离开,云子细细的理了一遍,没有任何异常之处。 云子的脑子里特意过了一遍轻寒掏出帕子捂住口鼻的样子,与第一次去牢房没有区别,同样的白色绣花帕子,都是极雅致极素净的花色。同样嫌弃的眼神,同样优雅的动作。 第442章 开口 云子仔细回想的同时,王处长也在做着同样的思考。 血腥的审讯室和阴暗的牢房里,同样高大英挺的男人,笔挺的站着或优雅的弯腰,一样嫌弃的眼神,一样矜贵的动作,一样鄙夷的口气,一样嘲讽的词语,一样洁白的帕子。 到底是哪儿出了岔子? 刑架上的王同义半死不活,淡漠的眼神,求死的坚定。 牢房里的王同义冷漠镇定,讥笑的嘴角,坚毅的目光。 画面在王处长脑子里回放了无数次,细节就刻在眼前,怎么都找不出疑点。 这样的结果让王处长几乎发疯。审了七天,能用的手段都过了一遍,这该死的王同义都没开口。为什么因为耿轻寒的几句话就开口。 这缺口为什么让耿轻寒打开了? 是啦,人心。 极致的痛苦,极致的诱惑,王同义都挺了过去,人的极限已经被磨到了崩溃,而耿轻寒就在这时候出现了。 耿轻寒才是玩弄人心的高手啊。 这次的功劳又被耿轻寒抢了。 王处长是想明白了,他觉得云子那日本娘儿们根本想不明白,说什么专业受训的,王处长嗤笑一下。 王处长不甘不愿的通知下去:“安排王家人与王同义见面。” 王同义如愿见到了母亲。 大年初十,王同义的供词放在了王处长的办公桌上。 王处长气的摔碎两个茶杯,踢翻了一次椅子,训斥了五次下属。 当这份供词原封不动的放在课长云子的办公桌上时,一贯冷静的云子小姐,把薄薄的几张纸狠狠摔在了王处长的脸上。 王同义的确是重庆派来的,但上峰说名单带在身上,一路上不安全。等安全到达北平,住进指定的饭店,指定的房间,在指定的时间,会有人把名单送给王同义。 指定的饭店,指定的房间,都没错,但指定的时间是大年初一的中午十二点。 接头的暗语是:“先生,这是您重庆的家人带来的特产。” 大年初一,大年初一在干吗?大年三十半夜抓了王同义,大年初一的一大早,那家指定的饭店被特高课的人翻了个底朝天,那就是个傻子也不会出现啊。 啊……啊……啊…… 仰天大吼能不能重新来一遍。 气急败坏的王处长直奔地下室,对着半死不活的王同义就是一顿疯狂的拳打脚踢。 “你他妈就故意的吧?王八蛋,活该你他妈戴绿帽子,你他妈是真该,真该啊!怎么地,你以为耿轻寒那王八蛋能承你的好?” 要不是听信儿赶来的曹奉仪玩命的拉走王处长,估摸着今儿他能把王同义打死喽。 曹奉仪拉走了王处长,叮嘱人麻利儿的叫马中医过来瞧瞧。 王同义是开口了,还不如不开,眼下这就是一死局。上面什么意思,琢磨不透,这人是留一条命,还是直接送走,也不是他们这一级能决定的事儿。但眼下是指定不能死,更不能死在王处长手里。 云子静静的坐在办公室,耿轻寒,我的轻寒哥哥,你是故意的?大张旗鼓的给王家送信儿,让全北平的人都知道王家的小少爷在特高课的监狱里。 冷静下来的王处长还得处理后续。 王同义开了口,日本人明确表示,杀是不能杀了,怎么地也得留条命,但放出去,绝不可能。 成了废棋的王同义依然被关在监狱里,王处长觉得让这么个废物白吃白喝划不着,想送去做苦力。云子却在武田太郎的示意下,拒绝了。 于是,王同义从单间换到了大间,至少不用天天上一轮酷刑了。 活着最重要不是吗? 至于武田太郎为何要留下重庆来的人,轻寒估摸着是想交换。据可靠消息,重庆方面日本的情报人员损失不少。 王处长在王同义这里吃了暗亏,心里憋口气。 正月十五这天,一直心里忐忑不安的轻寒再一次听到了不好的消息。 特高课疯狂的逮捕了一批人,曼妮告诉轻寒,被捕的基本上都是国民党的特工人员。 特高课的监狱里人满为患,没日没夜的审讯昼夜不停,惨叫声隔着地面传出来,特高课的红楼成了人间地狱。 马中医在王同义这里失了手,在王处长的坚持下,把原本关在大牢里的人犯挨个审了一遍,就用马中医那特殊的手段。 当几份分量不轻的供词放在云子办公桌上,云子仔细翻看,静谧中王处长的呼吸竟有些得意。 第一份一看完,云子头都没抬就说:“王处长请坐。” 云子用了半个小时看完了供词,抬眼含着笑意说:“王处长辛苦了!” “这是卑职的职责。” “没有露网之鱼?” “没有。” “这份是重点?” “是。” 云子抬眉:“哦。” 王处长得意洋洋的向云子汇报:“这位何少爷在北平城也算有些小名气,他跟耿翻译有非同寻常的关系。” 这话一出,云子脸色变了一下。 “查,查的清清楚楚。” “是。” 许久没有何少爷消息的轻寒心里愈发的不安。 石头恢复的差不多了,坚持工作。 轻寒依旧没想好如何告诉石头真相,只能继续瞒着。 正月十五一过,北平的老百姓开始了日复一日的普通生活。 轻寒在云子的怀疑中依旧按部就班。 这天,轻寒回家的路上,再一次看向杂货铺。 杂货铺开着,有人进出,但门口没有信号。 车慢慢开过去,轻寒开口:“停车。” “寒哥?” “石头,去买点卤肉。” “要去杂货铺找何少爷吗?” 轻寒想了想:“别去,不对劲。” 石头点点头。 石头进了卤肉铺,老板一看,呦,有印象,大主顾。 立马笑哈哈招呼:“爷,来了您。” “呦,今儿剩的不少?” “唉,这年头,生意不好做。” “得,想包圆儿也忒多了,各样儿来点。” “得嘞,爷,您稍等。” 老板手脚麻利的给打包卤肉,石头随口问:“您这吃食生意都不好,那还能干点啥?” 老板手下不停,嘴里说着:“啥都不好干,您瞧见没?就隔壁,那杂货铺,老板有一阵子没来了,光留一小伙计,昨儿还跟我唠叨呢,缺货,可老板连影儿都没。” 石头笑一声:“这老板还真是心大。” “估摸着是干不下去喽,单等货清的差不离儿了,转手呢。” 石头笑笑,没接这话,付钱接过打包的卤肉离开,没往杂货铺看一眼。 车上,石头跟轻寒说了杂货铺的事儿,轻寒心里一紧。 武田太郎的办公室里。 武田太郎皱着眉头:“你是说耿轻寒是故意的?” “跟王同义接头的应该和王同义是熟悉的,如果不熟悉,为什么只有暗号,这不符合常规。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怎么能确定对方的身份?暗号,只能让王同义确定对方的身份。” 武田太郎看着云子:“时间呢?” 云子:“……” “这个与耿轻寒关系非同寻常的何少爷查清楚了吗?” “正在查。” “证据,我要证据,而不是你的怀疑。雅子有消息吗?” “没有。” 武田太郎眼底闪过一丝不悦:“雅子要掌控的是整个耿府。” “是。” 武田太郎是军人,是将军,对云子这样的情报人员多少有些不耐烦,如果云子不是自己的妹妹,又对正面战场做出过贡献,武田太郎是真不想多说。几次事件都没找出真相,光盯着耿轻寒了,问题有证据也行啊,或者再找一个可以替代耿轻寒的人也行。都没有,光怀疑有什么用?真有问题,立马送他去地狱,简单粗暴。武田太郎始终认为,杀死一个人是直接最有效的方法。 云子的纠结王处长也能窥视一二,所以才下功夫找麻烦。 王处长的心情是真好。 连着几天,都在审讯室不辞辛劳的工作。 审讯室的地面都渗着淡淡的血丝,阴沉沉的灯光昏暗中透着诡异。 此时的王处长熬红了双眼,瞪着眼前的人,阴沉沉的冷笑着:“你到底跟耿轻寒什么关系?” 刑架上的人早已没了人形,破败不堪,苍白消瘦,伤痕累累。 何少爷咧咧嘴,有气无力,嘶哑的回答:“我说过了,跟他做过生意,合作过几次。” 这话说了好多遍,王处长就是不信。 要说王同义那事跟耿轻寒没关系,王处长越想越不得劲儿。如今逮着何少爷,再不能把耿轻寒拉下马,王处长都不同意。 可这也是块硬骨头,上了三天刑,楞是没审出有用的。 王处长的疯狂,连曹奉仪都看不过去了。 “处座,您干嘛老逮着耿大翻译不放呢?就这何少爷,三天了,啥也没审出来。要我说,有这功夫,您审审其他人犯,弄不好就审出个大的呢。” 王处长灌口水,把缸子墩在桌子上。 “我他妈就是不甘心,这王八蛋咋就那么命好?” 曹奉仪都无奈了:“可不是命好?出生好,学问好,靠山好,眼力好,人家那是天时地利人和占全喽。处座,听我一句劝,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第443章 惊现 “我操他妈!” 王处长忍不住爆粗口。 俩人的话根本没避人,刑架上的人低垂的眼眸微微一动。 曹奉仪的话到底是听进去了。王处长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审讯,特高课红楼的地下室再一次响起彻夜的惨叫。 这一次的惊喜让王处长兴奋的嘴唇都哆嗦了。 经王处长精心整理出来的材料放在云子面前,课长云子的眼底也闪过了亮光。 云子很快就到了武田太郎的办公室。 “裂石?” 武田太郎捏着材料低低的自语。 “哥哥,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这个代号是裂石的人。现在,所有的事件都有了合理的解释。裂石就是潜伏在特高课内部的敌人,是他一直在暗处,掌握了特高课所有的情报,所以才导致特高课的行动一次次的失败。” “突然出现的裂石隐藏的如此之深,是特高课工作大大的失误。由于你们的失误,让帝国遭受了损失,这些中国人都该死。” “哥哥,经过我们的仔细筛查,现在可以肯定裂石就隐藏在特高课。” “必须马上把裂石揪出来。” “是。” 耿府,轻寒直觉何少爷出事了,心里焦急万分,又想着石头妻儿的事儿也该让石头知道了。沉着脸下车,眼角就扫到熟悉的背影,轻寒的脸直接黑了。 大管家福伯乐呵呵的迎上来。 轻寒冷声问:“陶云来干什么?” 福伯鄙夷不屑的答:“去瞧柳姨娘的。” 轻寒眉头紧蹙:“瞧柳姨娘?” “老爷早先就发了话,可架不住陶小姐没脸没皮,柳姨娘也作妖,这不,隔三差五就来,美名其曰瞧柳姨娘。没人待见,没人搭理,人也觉不出来不好意思,要不让人进门,三少爷也不高兴,反正是直接进柳姨娘的院子,也不碍别人事儿,这不,今儿又来了。” “不散呢?” “自打老爷发了话,还真没见三少爷跟陶小姐一起进出,都是陶小姐自个儿来,那是够殷勤的,每回都提溜着大包小包,估摸着巴结柳姨娘呢。跟老爷提过,老爷说随她们折腾吧。” 轻寒眉头一皱,冷着脸吩咐:“以后拦着点,少跟这种人牵扯。” “哎呦,我的大少爷,这话我爱听。这陶小姐也不知怎么地就和柳姨娘对了眼,自打陶小姐三五不对的进那院儿,柳姨娘连佛堂都不进了,这香也不上了,经也不念了。邪性着呢。” 轻寒脚步一顿:“不散忙什么呢?” “我听着三少爷好像又跟什么吉老板合作,什么来钱做什么。哎呦喂,如今这四九城的人都知道,我都不敢出门,瞧见我就呲哒几句,这张老脸哦,算是让人糟践完了。” 轻寒沉着脸说:“日本人?” 福伯叹口气说:“估摸着是,外面都说三少爷是汉奸。” “外面人也是这么说我的。” “那不一样,听说三少爷还入股了妓院和赌场,作孽啊。” “他这是自寻死路。” “可不是,您说打小瞧着也是个好的,怎么就变了?捎带着咱耿府的名声都坏了。” 轻寒冷笑:“如今耿府也没啥好名声。” 轻寒的院子里,轻寒打发了所有人,只留下石头。 书房里,轻寒目光幽深盯着石头。 “石头,我有话对你说。” 石头憨厚的挠挠头:“寒哥,啥事?” “石头……” “寒哥。” 轻寒起身双手压着石头的肩膀。 “庄子上出了事,日本人杀了许多人,小石头娘几个……” 石头变了脸,嘴唇翕动:“不……不会……” 轻寒手下用了力:“庄子里来人了,那时你的身子还没好利索,我做主没告诉你……” 石头的双眼瞬间猩红,猛的挣脱大吼:“我要杀了小鬼子……” 轻寒一把抱住石头:“石头,听寒哥一句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不是时候。” 石头嗷嗷叫着瘫在地上,疯狂的挥拳猛砸头:“啊……啊……啊……” 轻寒慢慢蹲在石头对面:“石头,你信寒哥吗?” 石头睁着血红的双眼,泪水顺着麦色的脸颊流下。 “寒哥……寒哥……我……” “信寒哥吗?” “大丫头……大丫头……寒哥……大丫头长的可像姑姑了……可像……可像……她是姐姐……我娘说……上一辈……我是哥哥……下一辈……小石头有姐姐……疼……” “石头,你现在这样冲出去,就是白白去送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仇,咱一定会报,一定会报!” 石头抬头看着轻寒,半晌,“哇”的哭出来,扑进轻寒的怀里:“寒哥……我信你……信你……咱报仇……报仇……要杀光所有的小鬼子……杀光所有的小鬼子……” 轻寒紧紧搂住石头:“嗯,杀光所有的小鬼子……杀光……哭吧……好好哭一场……外面还有数不清的小鬼子等着我们去杀……” 外面数不清的小鬼子,国破家亡。我们……没有时间伤悲,来不及伤悲,没有精力伤悲。因为我们随时准备着奔向没有尽头的黑夜,奔向生命的尽头,奔向死亡。 王处长刚刚走进办公室,曹奉仪就笑咪咪的进来说:“处座,我已调取了近一个月的电话记录,我觉得吧,想从五六十号人里找出‘裂石’,单从来电或打出去的电话记录,根本不可能。” 王处长冷笑一声:“只要是‘裂石’隐藏在特高课里,就不怕他露不出尾巴。没想到啊,养鹰千日,却被鹰啄了眼。你说,这‘裂石’藏在咱身边不是一天两天了,藏的够深啊。” 曹奉仪砸吧砸吧嘴感慨:“我仔细琢磨了一下,还真是,太他妈吓人了,哪天被抹脖子了都不知道啊。这事儿还真的谢谢马中医,突然就审出这么大个意外,吓得我好几天夜里都不敢闭眼,就怕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抹了脖子。” 王处长斜眼瞅瞅曹奉仪:“瞧你那点儿出息。” 曹奉仪嘻嘻一笑。 王处长:“知道这事儿都有谁?” “处座是说知道‘裂石’的?” “嗯。” “估摸着能知道的都知道了。马中医的手段这里是个人都知道,且马中医也不是个掖着的主儿,光那几天没日没夜的提审,一波一波的上刑,刑讯科,执行队,秘书处,档案科,都知道,也就电讯科的不参和。” 王处长摸着下巴:“人人自危啊,也不错嘛。” 曹奉仪一言难尽的瞧着王处长。 王处长:“雷科长最近都忙着什么?” “还能怎么着,狂捞呗。” “哦。” “今日审这个,明白审那个,暗地里收礼,捞好处。” “打点的人多吗?” “多了去喽。他那就是故意的,把大牢里的挨个审了一遍,您也知道,之前关了好些商人,这可让姓雷的逮着了。” 王处长点点头说:“叫刘科长来一趟。” “是。” 下午,电讯科刘科长的人给每间有电话的办公室装监听器,高调且张狂。 刑讯科雷科长,站在阴影里看着,嘴角带着莫名的笑,转身去了刘科长办公室。 之后,刘科长亲自过来,笑咪咪的说:“处座,您这就算了。” 王处长淡淡的说:“同是吃俸禄的,没有特例。” 刘科长笑着说:“处座高义,我等望尘莫及。” 晚上,风高月黑,刘科长办公室一道朦胧的亮光晃动着。特务处门外,一道人影微微抬头看着办公楼,淡淡的笑着点点头,转身走了。 第二天早上,王处长走进办公室,脸上表情淡淡的。 曹奉仪进来低声说:“昨晚,雷科长进了刘科长的办公室,大约有十几分钟。” 王处长点点头轻声说:“老曹,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曹奉仪楞了一下,慢慢说:“从处座到特务处,已经八年了。” “是啊,时间真快。那年我才二十二,正是楞头青,曹科长却已经是老人了。” “处座年轻有为。” “父母亲身体还好吗?” “托处座的福,好着呢。家里的说,父母亲的身子骨是我们那一片最好的。” “老曹,我打算让父母亲带家里人去四川。你怎么看?” “处座,如今这北平不安生,去四川好,那里比北平安全。” “你没有想法?” “钱倒是没有问题,这几年,处座照顾,安个家足够。但那边没人,父母亲年纪大了,家里的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小,怕是撑不住。” “两家人可以一起走,也好有个照应。” “处座,我……” 王处长摆摆手,低声说:“特务处我只信你。” 曹奉仪眼睛湿润了,低声说:“跟随处座,卑职愿肝脑涂地。” 曹奉仪走后,王处长拨通电话,陶云柔媚的声音传过来。 “陶小姐别来无恙?” “王处长呀,许久不见啊。” “今日有空吗?” “当然,王处长的时间比我的时间更珍贵不是。” “下午行吗?” “好,我去接你。” 王处长刚放下电话,雷科长进来,低声说:“处座,刘科长的办公室没有装监听器,昨儿晚上,我替他装上了。” 王处长笑了,轻声说:“雷科长的想法是?” “这样才公平?再说了,这事儿谁都跑不了,我就想瞧瞧这内鬼是谁?有多大的本事?” “有句话叫好奇害死猫。” “那也比傻等死强。” “不要闹得太大。” “是。” 第444章 离间 下午,王处长去烟馆接陶云。王处长坐在烟馆奢华的接待室,目光沉沉的看着烟馆里的风景。 陶云慢慢从楼梯走下来,月白色的绣花旗袍,简单的珍珠配饰,乌黑的卷发流畅灵动的披在削肩上,整个人清纯里透着妩媚。 王处长盯着陶云看,陶云故作优雅的笑笑,妩媚的声音缓缓响起:“王处长,出去走走吧。” 王处长站起身,走近陶云,低语:“陶小姐想去哪里?” “去喝杯咖啡。” “好。” 身后,不散阴冷的目光蛇信子般盯着两人。 王处长和陶云上了车,车绝尘而去。 不散冷笑着提起电话:“喂,雷科长吗?” 王处长和陶云去了一家熟悉的西餐厅,坐在临窗的位置。陶云轻声说:“王处长今儿怎么有空了?” “怎么?没事儿就不能见了?今儿突然想起,与陶小姐在一起喝咖啡的日子,有人说苦后方甜,才是极致,陶小姐如今算是吧?” “王处长看上去可不是个懂浪漫的人。” “陶小姐,你总是如此聪慧,我该怎么办?” “王处长有话不妨直说。” “耿府三少爷的姨娘最近好吗?” 陶云脸色一变。 王处长了然一笑:“世人皆为利来利往,我能理解陶小姐。” 陶云脸色惨白,抬起嘴角,淡淡的笑着:“耿三少爷感谢我让姨娘享了富家太太的福呢。” 王处长笑了:“哦,耿三少爷可真是孝顺。” 陶云故意装做没听出来王处长的讥讽,面不改色的低头呷一口咖啡。 王处长饶有兴趣的看着陶云故作镇定。 “您说这事儿要是耿大少爷知道了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 会直接杀了陶云,就陶云在日本人那儿的面儿能跟耿大少爷比? 没了陶云,还有张云、李云、王云,北平城有的是比陶云漂亮,比陶云聪明,比陶云有心机的女人。 日本人要的是有用的陶云,死了的陶云没用,耿大少爷立马能送给日本人一个比陶云更能干的女人。 陶云咬牙切齿:“你想怎样?” “陶小姐生气了?哎呦,是我嘴拙,不会说话。陶小姐是个有本事的,我这是求着陶小姐呢。” “直说吧。” “耿府的事儿聊聊呗,当然如果陶小姐方便的话。” “方便。” 与此同时,宪兵大队办公室的轻寒也接到了雷科长的电话。 轻寒微微眯眼,陶云与王处长,陶云与柳姨娘,柳姨娘与耿府。 “雷科长方便的话,今晚上一起吃个便饭?” “方便,方便。” 晚上,私家馆子的小包厢里,就两人,轻寒跟雷科长。 雷科长看着狭小的包厢:“这地儿藏的真够深,难为耿大翻译能找着这么个地儿。” “地儿是不大,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雷科长单说这菜地道不地道?” “地道,地道,太地道了。耿大翻译的嘴就是王爷也比不了。” “过奖过奖。” 轻寒特意为雷科长备了酒:“老熟人喽,耿某人不善饮酒,雷科长是知根知底的,耿某就以茶代酒,敬雷科长一杯。谢谢!” “客气,客气了不是?耿大翻译,这是跟我生分了。” 几杯酒下肚,轻寒不动神色的说:“听说最近有人老跟您过不去,谁这么不长眼?” 雷科长把酒杯往桌上一墩:“还能有谁?除了姓王的,特高课谁敢跟我叫板?” “怎么,那事儿让他知道了?” “嘁,知道了能咋滴?不就收了几个钱。他姓王的敢说没收过钱?” “会不会出事儿?” “能出啥事儿,几个做买卖的,要不是他姓王的,人家正经的买卖人给整进大牢了,花点钱少受点罪,不行吗?这事就跟那日本娘们也能说过去。查,查了他妈的多少天了,耽误人家买卖不说,难道还得把人给废喽?以后谁还跟给日本人做买卖?让人出血?” “这事吧,我还的想法子,赶紧把人给捞出来,里面就劳您给操点心,别把人给整残喽。” “放心。” “哎,老雷,别是姓王的瞧着眼红,故意整的幺蛾子吧?” “眼红个屁!当了处长,还想捞钱?他咋不上天?难不成这天下的好事儿都得紧着他?” “也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话又说过来了,哥哥您哪儿比姓王的差了,论能力,论资历,我敢拍着胸脯说,北平情报站就没几个比您强的。兄弟我就想不明白,这处长的位子咋就让姓王的坐了?” “他姓王的有个屁本事,不就靠上了汪主席的人嘛。” “哦,原来如此。这汪主席的手伸的还挺长。” “权利这东西,上瘾,一旦占上喽,就跟大烟瘾似得,戒不掉。想戒,那就得死一回。” “唉,如今哥哥不痛快,兄弟心里也难受。哥哥要有用得着的地儿尽管开口,这姓王的忒不是玩意儿了。” “靠着主子蹦哒呗。” “他蹦哒他的,就怕是踩着哥哥您蹦哒。” “他敢,我弄不死他!” 雷科长醉的歪三倒四,石头是半扶半抱给送了回去。 特高课的红楼,这几天可谓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出了内奸,谁都不安生。 中国人内讧,云子喜闻乐见。 排除异己,王处长兴奋难抑。 雷科长这几天也没消停,铆足劲儿找机会给王处长添堵。 机会都是给有心人准备的。这不,只要有心,就不怕没机会。 自打特务处开始自查,人人心里一本账。明哲保身的,自是愈加小心谨慎,心思活络的,那就得给别人添堵,顺手捞点好处。 曹奉仪身为行动科的头儿,又是王处长的心腹,那不得表现表现。 经过几天紧锣密鼓的盯梢,曹奉仪兴奋地上报王处长,今儿就可以收网。 曹奉仪的动作雷科长立马得了信儿,坐在办公室里深思熟虑后,阴沉沉的笑了。 雷科长叫来心腹老李,耳语一番。 轻寒正忙着整理材料时桌上的电话铃响了。 “喂,耿先生吗?” “我是。” “昨儿晚上的酒真不错,家里人想多买一些,麻烦耿先生给个地址。对了,我哥说酒是不错,菜却不咋地。吃坏了肚子,这会儿正在东六胡同的张大夫那儿瞧病呢,估摸着得吃几副药。” “您哪位?” “嘟嘟嘟……” 对方直接挂断了电话。轻寒眉头紧蹙,沉思片刻。 昨晚的酒不错,是雷科长。 雷科长是想传递什么?曼妮? 轻寒抬眼看看窗外,起身出门。 随后,石头开车出了宪兵队。 石头直接回了耿府,必经之路依然瞧了瞧杂货铺。 石头回府立马去了晴姨娘的院子。 “大小姐,大少爷给您带句话。” 曼妮才起床,打着哈欠,懒洋洋的问:“大哥说啥?” “东六胡同张大夫那儿来了闹事儿的,这回怕是不好脱身。” 曼妮一激灵,仔细瞧瞧石头。 “石头,这话是大哥让你捎的?” “是,大小姐,大少爷挺急的。” “行,替我谢谢大哥。” 石头挠挠头:“大少爷让我送大小姐过去。” 曼妮笑笑说:“不用,这会儿还早,我自个儿过去。” 曼妮转身进屋,麻利儿的套一件大衣就出了门。 曼妮去了老马的住处,几分钟后曼妮离开了。 曼妮离开后,化过妆的老马也出了门。 东六胡同的张大夫今儿早上不算忙,稀稀拉拉只来俩病人。 张大夫瞟一眼忙着配药的徒弟,无聊的起身走到门口,仰头看看天。 嗯,今儿是个好天气。 张大夫搬出一簸箕药,放在阳光下。 老马催促洋车疯跑一路赶过来时,张大夫正悠闲地翻晒药材,接头的年轻人刚走到张大夫身边。 老马付了钱跳下车,越过年轻人一把拉住张大夫。 “快走。” 张大夫一惊,回头警惕的看看四周,接头的年轻人抬脚就要跑。 张大夫急忙开口:“后门。” “快……” 老马说完转身离开,跑到对面直接跳上洋车。 “去西街菜市,快点。” “得嘞,您坐稳喽。” 张大夫和年轻人已经跑进门,快速跟徒弟说:“快走。” “这……” “快。” 三人直奔后门。 曹奉仪的人看着两人进门,同时转头看向曹奉仪。 曹奉仪一挥手:“行动。” 无功而返的曹奉仪气急败坏的回到特务处,马不停蹄的开始排查。结果好巧不巧的,发现刘科长的人曾出现过,据说那人来去匆匆。 曹奉仪恼火异常,认为刘科长是故意放走了嫌疑人。曹奉仪气势汹汹的冲进刘科长的办公室,指着刘科长的鼻子骂到:“好你个万金油,挖坑挖到行动科了。你跟裂石是一伙儿的吧!” 刘科长一哆嗦:“这帽子有点大,刘某可戴不上,还请曹科长小心说话。” “小心个屁!” 雷科长听到消息后,急忙赶过来,大声说:“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不能好好说,都是有身份的人。” 曹奉仪气急败坏的说:“他给裂石打掩护。” 刘科长怒了,厉声说到:“胡说八道。” 雷科长伸出手,站在俩人中间,看看刘科长,又看看曹奉仪,摇摇头说:“不要激动,都不要激动。慢慢说,慢慢说。” 这时,王处长走了过来,阴沉着脸,冷冷的说:“都不用工作?” 门外的人呼啦散了,都回到了自己办公室。王处长站在门口,声音阴沉冷漠:“都到我办公室来。” 第445章 认人 雷科长则悄悄走到一边,王处长眼角扫了一下雷科长,没有说话。 雷科长走进自己的办公室。老李跟了进来,嘿嘿一笑低声说:“有热闹瞧了。” “没有留下尾巴?” “没有,绕了三条街,公用电话亭。” “耿先生果然聪明。” 老李奸笑了一声:“耿曼妮可是他亲妹子。” “办得好。” 老李有些不放心低语:“头儿,这事儿是不是闹大了,别把裂石的帽子扣咱头上。” 雷科长冷哼一声:“怕了?” 老李摇摇头:“不是怕了,我就觉得帽子有点大。日本人因为这事儿都快疯了,那位还指着这事立功呢,咱这一搅和,那位得疯了,到时候再跟疯狗似的到处咬人。” 雷科长翻翻白眼:“他现在就没到处咬人?” “要那人真是裂石,咱这祸就闯大了。” 雷科长嗤笑一声:“你脑子傻了?裂石能这么着就让他们给找出来,那就不叫裂石喽。他们呀,还得谢谢我呢,要不是我,就那俩货,还真当自个儿逮着的是裂石呢。话又说回来了,那耿大翻译是吃素的?” “嘿嘿,也对。头儿,你说秘书处那小子到底是哪边的?” “管他哪边的,咱只要知道他是一中国人,有可能还曾是咱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就得了,咱也算为抗日做贡献了不是。” “头儿,这话可不敢说。咱如今毕竟……” 雷科长不耐烦的摆摆手:“知道知道,现如今咱就是日本人的狗。要不是为了口饭,谁他妈乐意当狗。” 这话说的,老李整不会了。 雷科长顺手给了老李几块大洋,低声说:“给孩子们买糖。” “谢谢科长。” 雷科长心情好的哼着小调喝茶的时候,楼上王处长的办公室可不太和谐。 曹奉仪站在王处长的办公桌对面,一脸的愤愤不平:“处长,我怀疑是有人故意所为。” 王处长黑着脸,看傻子一般看着曹奉仪,最终还是没忍住,抓起杯子直冲曹奉仪的面门就扔了过去。 曹奉仪睁着惊恐的眼睛跳开。 “哐啷”一声,杯子摔到门上落在地上,碎了。 “傻子都知道是有人故意的,我是连傻子都不如?” 曹奉仪喏喏的低声回应:“属下不是那意思?” “不是那意思,是哪个意思?是黄汤灌多了,脑子不好使了?俩大老爷们,特高课的骨干,不紧着去抓叛逃的队员,跟这儿跟个娘们似得吵架。我他妈是打哪儿找得你们这俩活宝?” 要么说人就是贱,王处长这一发火,曹奉仪和刘科长都一激灵,立马清醒冷静了。 “想想日本人那儿怎么交待吧。” 两人互相看一眼,曹奉仪斟酌着开口:“人是秘书处的,平时也不打眼,往各处送个文件啥的,也没见跟谁走的近。正因为如此,我才觉得有问题,这一盯就发现不对劲。这人也是个沉不住气的,这才几天就露了底。” 刘科长连忙补充:“之前调出的电话记录也没有可疑之处,我觉得这事儿是裂石的障眼法。真正的裂石隐藏在暗处,发觉曹科长的动向,故意整这么一出,目的就是搅混水,扰乱我们。” 王处长总算松了口气,食指轻叩着桌面,沉思片刻后说:“到底是打草惊蛇了,这蛇惊的好,下面该怎么做,都知道了吗?” “明白。” “去吧。” 打发了俩人,王处长立马起身去见了云子。 王处长是个有本事的,几句话就给特务处争取了三天的时间。 “三天,我希望这件事能有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 王处长精明,云子也不傻。王处长是情报老油条,云子是科班高材生。 这事都能想明白喽。 回到自个儿办公室,曹奉仪和刘科长进来报告最新进展。 “确定不是老刘的人?” “不是。” 王处长盯着俩人,曹奉仪又开口:“雷科长今儿早起有些奇怪,我们这儿才刚见面怼上,他人就窜出来了。要说是看笑话,那动作也忒快了点,隔着一层楼呢。” 刘科长赶忙符合:“此地无银三百两。” “自个儿的人查明白了?” “查过了,没有疑点。” “那你们告诉我,消息是怎么走漏的?” “……” “自个儿睡在筛子上楞没觉着不舒坦?” 刘科长嘴角抽抽:“这事儿还得从特务处内部查。” “那还不去查!” 三天过去,王处长当然得去见云子,反正一股脑儿推在裂石身上就行。 北平特高课组建的匆忙,人员混杂,要么日本人也不能把这么重要的部门交给王处长。 云子手下倒是有几个精锐,但他们只适合暗杀,窃取情报,这种勾心斗角,深挖内奸,尤其是中国人之间的内讧,连云子这样的高手都不擅长,更别说中国话都说不利索的日本特工了。 当务之急,是把裂石揪出来。要不这特高课的特务处就跟菜市场一般。 特高课的乱象轻寒不知道,但何少爷了无音信,却让轻寒愈来愈焦急。 轻寒心思深沉的坐在办公室里,石头又去探杂货铺了,轻寒焦急的等着消息。 “当当当……” “请进。” 山下面无表情的进来:“耿先生,将军有请。” 轻寒起身:“好。” 武田太郎的办公室里,云子和王处长都在。 轻寒嘴角带笑,目光炯炯看着云子。 “云子来了。” 王处长暗戳戳的撇撇嘴。 “太郎,有事啊?” “无觅,是王处长有事。” 轻寒仿佛这会儿才看见王处长,淡淡的问:“王处长好啊。” 王处长真想翻个白眼:我这么大个人都没瞧见,真是难为您了。 王处长当然有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相片,递给轻寒。 “耿翻译,认识这人吗?” 轻寒仔细瞅瞅,似乎有些不确定:“有些面善,像是姓何的。” 轻寒随手把相片还给王处长,嘴角微微一抬,脸色却沉了下去。 “王处长这是又打脸来了。怎么,我耿府这脸王处长是非打不可?” 王处长脸色几变,最终堆起一脸的假笑。 “耿大翻译说笑了,职责所在,若有得罪,还请耿大翻译大人大量,原谅则个。” 轻寒煞有介事的点点头:“也是,如今我跟王处长也是共事一主,自然是同仇敌忾,精诚团结了。” 武田太郎和云子饶有兴趣的看着两人你来我往,俩人这嘴上的功夫从来都不差。 轻寒优雅的坐下,偏头看着云子,眉眼间尽是柔色。 “一会儿一起吃饭。” “好,轻寒哥哥。” 轻寒这才满意的笑笑,一脸的宠溺。似乎中午吃饭才是正事,说完之后看向武田太郎:“王处长问的那人应该姓何,与我很是熟稔,一起做过几笔买卖。有些脑子,也是个知进退,识时务的主儿。” 武田太郎皱着眉头说:“无觅可知道此人多次倒卖违禁品?” 轻寒顿了一下,脸色略显尴尬。 “莫不是有人故意在太郎跟前说了什么?” “这是特高课的调查结果。” 轻寒垂下眼眸,弹弹裤子上不存在的灰尘,淡淡的说:“姓何的主打的是药品生意,给的价高,我也跟他合作过一次。但只有一次,其余几次都是正经的买卖。至于太郎说的多次违禁品,我就不清楚了。” “无觅可知道这些药品最终去了哪里?” “这……我就不清楚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买卖,不问那么多。” 武田太郎脸色阴沉,眼底闪过冰冷。 “无觅,这些药品如果到了正面战场上,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吗?” 轻寒冷着脸,低垂眼眸,一语不发。 武田太郎口气愈发冰冷:“敌人得救了,大日本帝国的士兵就会有更多伤亡。” 轻寒淡漠的开口:“药品最终去了哪儿,不是我需要关心的。” 轻寒说完抬头看着武田太郎,目光镇定淡漠,一副事不关己的神色。 “我是什么人,太郎一直都知道,不是吗?” 轻寒侧脸看向王处长,目光冰冷幽深,让王处长浑身不自在。 “王处长已经看到了想要的结果,高兴吗?” 轻寒脸色突然一变,黑的滴水,语气阴冷:“今儿你弄不死我,改日我一定弄死你。” 说完轻寒起身直接离开,一副我心情不好,谁都不想搭理的嚣张模样。 王处长傻眼了,就这么走了。这耿大翻译也忒狂了,日本人的面子都不给。 一般的日本人也就算了,眼前的可是北平城的最高掌权人,说翻脸立马能给你崩喽。 可瞅瞅人家耿大翻译,敢放狠话,敢抬屁股走人。 王处长郁闷了,真想扫听扫听,耿大翻译,您是怎么做到的? 武田太郎的办公室,王处长还在震惊中,武田太郎捏着供词,一脸不悦的看着云子,语气相当的不善。 “这个结果满意吗?” 云子反而笑了,微微抬起嘴角:“哥哥,至少可以证明耿轻寒没有撒谎。” 武田太郎极为不满意,冷冷的说:“战场上,只能置对方于死地,不能给敌人一丝逃命的机会。中国人有句话,死灰复燃,我们不能让敌人有丝毫复燃的机会。你明白吗?” 第446章 内讧 多次试探,最终都无疾而终。如果耿轻寒真有问题,毫无疑问,你们已经成功的打草惊蛇了。而这蛇,要么伺机而动,反咬一口,直接令对手毙命,要么把自己改成草色,与野草融为一体,更深的隐藏。 “我早就提醒过你,要么一击毙命,要么就让他忠心耿耿为帝国服务。” “哥哥,对不起!” 武田太郎摆摆手:“明白就好,下不为例。” 第二日一早,轻寒拿着一份报告进了武田太郎的办公室。 武田太郎看完后抬头看着轻寒:“无觅的这份意向书意欲何为?” “鼓励商人,活跃市场,发展经济,增加税收,储备物资。” “无觅是在为商人说话?” “是的。太郎,作为帝国的将军世家,你效忠天皇陛下,为圣战鞠躬尽瘁。而作为朋友,无觅只能在能力范围之内,帮助你。” 武田太郎目光紧紧盯着轻寒,俊逸的五官只有真诚。 “无觅难道不是在为你的朋友开脱?” “太郎可以这么理解,中国有句话,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在我眼里,下一季度的物资更为重要,太郎以为呢?” “无觅是想放了你的朋友?” “放人是特高课的事儿,我的职责是为下一季度的物资做准备。” “一个商人而已,难道能够影响无觅的工作?” “特高课里关着好些商人。” “特高课不会无故抓人的。” “太郎是对云子没有信心?别说云子,就特务处的王处长就是审讯高手,那些人估摸着审了无数遍了,有问题没问题相信特高课都已经审的明明白白的了。如果不是有心为之,我都不信。太郎,别给某些人中饱私囊的机会,毕竟北平能出钱出力的人就那么几个。我觉得买卖人还是放出来做买卖的好,太郎以为呢?” 武田太郎垂下眼眸,隐藏自己的神色。 “我会考虑考虑。” 武田太郎很快召了武田一郎和云子过来。 武田一郎仔细看过《意向书》,大为赞叹。 武田一郎的主战场就是北平的经济,正面战场必胜的最重要的条件之一,就是充分的物资保障。 轻寒这份《意向书》,对北平经济的发展非常有利,武田一郎坚信想要完全征服中国,仅凭武力是远远不够的。 武田一郎兴奋的说:“不错,耿轻寒的想法非常好,对帝国大业是非常有利的。” 云子却用怀疑的语气说:“这样做似乎中国人的利益更大一些。” 武田一郎哈哈一笑:“双方获利,商人么,都是无利不起早,耿轻寒已经是一名合格的商人了。” “但我认为,耿轻寒更适合做一名一个优秀的特工。冷静、睿智、坚毅、灵敏,精于变通,善于蛰伏,是我遇见的最强对手。” 武田一郎也点点头:“耿轻寒的确是一个拥有智慧的中国人,如果他用心,可以在各个领域有所成就。帝国需要这样的人才,只要能为帝国服务,可以忽略他中国人的身份。” 武田太郎目光阴冷狠厉,沉沉开口:“云子应该是最了解耿轻寒的人,耿轻寒对帝国是否忠心耿耿,你必须给我确定的答案。我提醒你,证据确凿,那就送他去极乐世界。不要仅凭臆想做出判断,中国人心思很多,你得到的消息也许只是他们内斗的结果,仅限于表面。” 轻寒没有如愿,特高课的大牢放了一批做买卖的,但何少爷不在其中。 因为马中医的介入,特高课特务处的刑讯效率直线提升,竟然审出何少爷与国民政府北平情报站留守人员有联系,云子命令继续审讯。 轻寒等了几天,不仅没等到何少爷的暗号,杂货铺反而关门了。深思熟虑后直接去找云子。这才得知原因,不禁忧心忡忡。 几天后,得以自由的买卖人办了一个庆祝酒会,规模不大,轻寒受邀前往。 酒会当天,轻寒携夫人雅子一同前往。 觥筹交错间,都是熟人,相互问候,顺带着拉拉关系,谈谈买卖。 轻寒与雷科长更是频频举杯,一切尽在不言中。 雷科长举目看着热闹的场面,笑容满面,举起酒杯:“我敬耿大翻译一杯,我干了,您随意。” 相碰的两只酒杯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两人面上热络的亲密。 雷科长低声问:“耿大翻译棋高一筹,令人刮目相看。” “雷科长这话从何说起?” 雷科长笑的一脸狐狸:“某可是听说这几日耿府门庭若市啊。” “雷科长慎言。” “耿大翻译过于小心了吧。” “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能捕千秋蝉,尤其是雷科长这行。” “要么说,还得是耿大翻译。我算是瞧出来了,偌大的四九城,也就您耿大翻译能混到如今这份上。” “我那点本事还真跟哥哥比不了,无非时刻提醒自己,谨言慎行,有些事儿呢,不怕隔墙有耳,就怕指鹿为马,断章取义。” 雷科长低笑一声说:“隔墙有耳,断章取义,指鹿为马,耿大翻译到底是文化人,这话说的,杯中酒喝着都不香了。” 轻寒摇摇头,拍拍雷科长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某不比雷科长,耿府几十号人,由不得某肆意妄为啊。” “以耿大翻译的能耐,即便让人算计了,也能摆平喽。” 轻寒竖起食指,放在唇前摇摇:“某更喜欢三思而后动,规避不必要的麻烦。” 雷科长看一眼轻寒,目光沉沉,意味不明道:“耿大翻译高见。” “不过是吃一堑长一智而已。” 雷科长所有所思,认真的看着轻寒说:“耿大翻译高明,某受教了。” 隔天一大早,雷科长神清气爽,一进自个儿的办公室,提起桌上的电话,底朝天拆了监听器。 老李端着给雷科长泡得茶进门,瞧见雷科长正忙着拆,愣了一下:“头儿,您这是……” 回头瞧瞧身后:“您不怕被扣上‘裂石’的帽子?” 雷科长冷笑一声:“有这玩意儿在,早晚都是‘裂石’同党。” 老李一惊:“不会吧……怎么着也得有证据不是?” “什么是证据,断章取义,指鹿为马?” 老李一激灵,放下茶杯说:“头儿,还真是,不行,我得去把我们那儿的也拆了去。” “嗯,顺便给兄弟们都提个醒,到时候出了事儿,别说我们刑讯科不够意思。” 老李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了几转,嘿嘿一笑:“头儿,情等好吧。” 不出十分钟,整个特务处震惊了。没错,这事儿还真是,姓刘的够阴够狠,这是把整个特务处捏手里啊。 拆,必须拆,拆了扔姓刘的脸上。 这么大动静,曹奉仪自然也知道了。坐自个儿办公室,眯着眼沉思。 自个儿跟着王处长时间长,但姓刘的在王处长跟前也吃香的很。姓刘的心眼子多,坏主意一个接一个,王处长这些年干的那些事儿,姓刘的可没少出主意。 姓刘的沾上毛就是猴,主意他出了,卖力的都是自个儿,一旦行动失败,立马推得一干二净。成功了,那是他的计划好,妈的,功劳都是他的,伤亡都是行动科的。 越想曹奉仪心里越气,今儿这事儿跟自个儿没关系,拱拱火,灭灭姓刘的气焰,这事儿能行。 光拆了监听器哪够,这玩意儿放自个儿办公室几天了,那是放个屁监听处都能听的明明白白。 一开始,大家也没觉得有啥,闲暇时聊天唠嗑还没忌讳,仔细想想自个儿说过的话,要是断章取义,还真能指鹿为马。 所以,关键还是磁带,把磁带拿到手才能放心,人生安全才能得以保障。 不用谁特意提醒,拎着监听器直奔电讯科,那是每个人的心愿。 刘科长今儿晚来了一会儿,做梦都没想到出了大事儿。 电讯科的人当然不能直接交出磁带,堵着门不让进? “没有科长的命令,磁带指定不能交给你们。” 雷科长眼角扫过老李,老李大声喊:“瞧见没,这要是没鬼才怪。” 有人开始往里冲,雷科长、老李拱火,曹奉仪也没闲着,电讯科门口就这样撕扯起来。 一时间,特务处跟琉璃厂一样,那就是个热闹。 有人动手,有人动嘴,门小人多,晚来的刘科长楞是没挤进去。 王处长冷冷的声音响起:“像什么样子,这是菜市场吗?” 人群自动让开了路,王处长浑身冒着冷气,走进电报室,阴沉沉问:“什么事?闹的如此不堪?” 刘科长和雷科长都张开嘴说话。 王处长阴沉沉的说:“来我办公室。” 刘科长点头抬脚,雷科长却站着没动,雷科长说:“处长,不能走。” 王处长冷冷的看着雷科长,淡漠的说:“理由?” 雷科长深吸一口气说:“处长,我昨晚一宿没睡,想了一宿,真是怕的不得了。刘科长打着抓裂石的旗号,给每间办公室都装了监听器。他这是要监视谁?还是准备看谁不顺眼了,就让谁成为裂石?” 王处长阴冷的目光扫过人群,平常尚算宽敞的过道里,这会儿拥挤不堪。 王处长阴冷的目光在曹奉仪身上逗留片刻。 曹奉仪缩在角落,尽量降低存在感。 第447章 互撕 众人都暗自吸一口凉气,纷纷盯着电报室的人,目光阴沉。电报室的人瞬间觉得冷风嗖嗖的。雷科长接着说:“到时候,刘科长只要拿一盘磁带,断章取义,指鹿为马,就会置这里的任何一个人于死地。而我们,还傻傻的想,这么明目张胆的监视,谁傻啊?低级错误才不会犯。其实,我们都犯了最低级错误,那就是我们忘了,证据随时都有,只要刘科长想。” 语气一顿,雷科长接着说:“我就纳了闷了,就这雕虫小技,能把‘裂石’揪出来?刘科长是觉得‘裂石’脑子不好使?” 雷科长说完,静静的站着。 所有人长时间的静静站着,看着王处长。王处长冷冷看着雷科长,目光阴沉冷漠。 四周安静的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呼吸声,老李的声音突然响起,尽管是小声,在如此安静的时间里,那声音分外清晰,老李不怕死的说:“刚才有人说特务处换了掌舵人,怎么回事?有谁知道?什么时候的事?” 周围响起了吸气声,有人脸上已经有了幸灾乐祸的笑意。王处长的脸彻底黑了,目光更加阴冷的扫过雷科长和刘科长,刘科长的汗就像北平六月的天气一样,忍不住的热,擦不完的汗。 曹奉仪满血复活,终于从角落里挤出来,向前几步就走到王处长面前,恭敬的说:“电报科的人说,没有刘科长的命令,谁也不能动。” 王处长看着刘科长,慢慢说:“这话有问题?” 曹奉仪:“……” 刘科长边擦汗边说:“他们的意思是处座不在的时候,电讯科我说了算。” 雷科长马上说:“才刚儿的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在场的人都听到了。” 有人小声响应:“就是,打着在场的人都是傻子呢。” 王处长阴冷的目光掠过所有人,突然笑了,声音阴沉刺耳,王处长笑着说:“都站在这里,活儿不干了?还是等着新人干?” 呼啦一下,过道里响起了纷踏的脚步声,一分钟不到,就剩下几位科长。 王处长冷声道:“带上所有磁带去会议室。” 雷科长笑了,走进电报室,张扬的看着里面的人,高声说:“是我动手,还是你们自己拿?” 电报科的人看着自己的头儿,刘科长头开始疼了,恶狠狠地说:“没听到处座的话吗?动作快点。” 雷科长昨晚回到家,坐在书房里,整整两个多钟头,想明白了许多事情,决定了一些事情。雷科长决定不再夹着尾巴做人了,那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非常时期要用非常手段。 雷科长想通后,心情好,不由又喝了两杯,竟然有些飘飘然。雷科长本想上楼睡觉,想起自己家的黄脸婆,原本美好的心情,立马跟吃了苍蝇般恶心。 雷科长看看楼上卧室的方向,嫌弃的目光赤裸裸。雷科长转身出了门,去了最近新养的舞女那里。 雷太太在卧室里心平气和的诵经,手里飞快的转动着佛珠。 临睡前不见雷科长,雷太太下楼去了书房,适当的关心一下往家里拿钱的当家人,是雷太太必须修炼的本职工作。 佣人说:“先生出门了。” 雷太太淡定的看看表,嗯,是到了睡觉的点儿。 雷太太淡淡的说:“不用等门了。” 雷太太面色平静,目光淡然,声音柔顺。 雷科长醉了,累了,但过度活跃的大脑根本停不下来,天麻麻亮时,雷科长才眯瞪了一小会儿,一激灵睁开眼,忙着起身。 雷科长起身,娇嫩的舞女也醒了,伸手攀住雷科长,娇滴滴的说:“再睡会儿嘛。” 雷科长笑笑,拍拍滑嫩年轻的脸,轻声说:“乖,前几天瞧上的那对镯子,今儿下晌就去买。” 雷科长昨儿夜里想的明明白白的,这特务处只要是王处长在,自个儿就没出头之日。要扳倒王处长,眼下自个儿还真没那能耐,但剁掉他一只手还是有机会的。 雷科长一夜间的变化刘科长做梦也没想到。 今儿一大早,姓雷的突然来这么一手,刘科长有些措手不及。 刘科长看到电报室的人整理着磁带,闭了下眼睛,平复着狂跳不止的心,尽量压着声音说:“处座……?” 王处长淡淡的扫一眼刘科长,眼角却瞥着雷科长,阴冷狠厉。声音也冷的出奇:“既然弟兄们都有想法,那今儿就给大家解惑。” 刘科长皱了皱眉头,沉默不语,跟着大家一起走进会议室。曹奉仪紧走几步,替王处长拉开座椅,王处长坐下后,淡淡的说:“都坐吧。” 磁带堆在桌面上,大家看着磁带,心思各异。 王处长说:“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 雷科长马上接话:“处座,我也知道最近因为‘裂石’闹得人心惶惶,刘科长想揪出‘裂石’,我可以理解。是个特务处的人都想尽快揪出‘裂石’,可刘科长这法子我是真瞧不上。我觉得这就是变相给‘裂石’通风报信呢。” 刘科长这会儿有撕了雷科长的心,一贯笑咪咪的脸也阴沉沉的。 “姓雷的,你他妈满嘴喷粪,胡说八道。” 王处长不语,只是看着刘科长。王处长冰冷的目光让刘科长冷静了下来,沉着脸冷笑着说:“雷科长难道不知道,北平近几个月不太平?” “刘科长的意思是这么多事儿都是‘裂石’整出来的?” 雷科长冷笑几声:“刘科长倒是真瞧得起‘裂石’,他是有三头六臂,还是脚底下踩着风火轮?要真是有那本事,这特务处早是‘裂石’的地盘了,有你我嘛事!且,我就纳了闷了,既然刘科长这么瞧得起‘裂石’,可用的这点子手段,啧啧,还真让人瞧不上。” “这么说雷科长有更好的法子?某洗耳恭听,毕竟眼下最重要就是把‘裂石’揪出来,你我之间并无个人恩怨,都是为共同的目标。” 雷科长冷哼一声:“刘科长确定‘裂石’就是特务处的?” “种种迹象表明,‘裂石’确实对特务处的行动了如指掌。” “对特务处的行动了如指掌,那刘科长此举是为了打草惊蛇,亦或是通风报信?指着这点子手段逼‘裂石’露出狐狸尾巴?还是准备指鹿为马,借此排除异己,顺道儿多揪出几个‘裂石’的同伙儿?” “刘科长,说话要负责。” “正因为负责我才提点建议,打特务处成立到今儿为止,北平它就没个消停的时候,地下室的大牢里关着的都是哪儿来的?既然能吐出‘裂石’,‘裂石’怎么就没想着把他们弄出去?” “你怎么就能肯定‘裂石’没想法子?” “想不明白,刘科长嘴里的‘裂石’无所不能,那能耐都能上天了,弄几个人出去还不是小菜一碟。我想请教一下刘科长,同样的时间,行动科就锁定了重庆的联络员,如果不是刘科长的人通风报信,恐怕行动处早就成事儿了,说不准离揪出‘裂石’又近了一步。而刘科长,在自个儿窝里不停的折腾自个儿的人,监视、审讯、恐吓,结果连‘裂石’的脉都没摸着,我就问一句,刘科长到底是在为谁工作?” “雷科长慎言,早就说明白了,那通风报信之人不是我的人,跟刑讯科没有任何关系,是有人污蔑。都是为特高课效力,还请雷科长说话留点口德。” “早就说明白了,刘科长的意思是不需要证据就可以说明白?那当初在场的哪个人没说明白,查他一人就可以。所以我不明白,刘科长大动干戈是为了什么?又是为了谁?” 刘科长一时词穷,不再说话,只是恶狠狠地看着雷科长。雷科长也不是吃素的,也恶狠狠地盯着刘科长。 俩人都不说话,会议室安静的让人有窒息的感觉。王处长看看会议室里所有的人,声音淡淡的说:“谁还有话?” 曹奉仪开口:“处座,我觉得两位科长都没错,眼下特务处首要任务是揪出‘裂石’,但也不能因为他,影响兄弟们的感情。眼下这事儿吧,确实人人自危,都怕来一出指鹿为马。有了这种担心,就怕出幺蛾子,为了表明跟‘裂石’没有关系,互相使绊子,做套子,那就不美了。可是继续这样下去,表现出对自己人极度的不信任,每个人都觉得随时可能被怀疑成‘裂石’,会大大降低工作效率,也许会动摇军心。大家都是明白人,经特务处的有多少是真的特工,有多少是假的特工,谁能说的清楚?所以我觉得,监听器拆了就拆了,应该重新制订一套方案,找出侧重点,重点嫌疑,重点布控。” 雷科长说:“我同意曹科长的意见。那这些磁带怎么处理?” 王处长淡淡的看着雷科长,一语不发。 刘科长嘴角带着嘲讽的笑意,曹奉仪也是奇怪的看着雷科长,其他人表情各异。 雷科长此时才知道自己错了,立马闭上了嘴。 会议室再次安静下来,许久之后,王处长淡淡的声音响起:“所有磁带封存,放在我的办公室里。雷科长、刘科长、曹科长共同写一份情况说明上报特高课,听候课长的示下。” 第448章 砸了 王处长说完就站起来,最后淡淡的看看所有人,走出了会议室。外面,阳光正烈,刺眼的强光直射王处长的眼睛,王处长眯起眼,站在会议室门口。 北方的三月,迎面的春风夹带着风沙,还有一丝刺骨的寒冷,从过道尽头的窗口吹来。 王处长突然觉得有些冷,王处长抬手摸摸风纪扣,深深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 特务处的动静当然逃不过云子的耳目,两天后,武田太郎的办公室,轻寒专门为二人解惑。 “指鹿为马有一段非常精彩的典故。是说:中国古时候,有一个小皇帝,因为年幼无知,很天真,真正掌控朝廷的是下面的一个权臣,权臣欺上瞒下,打压朝廷的大臣,他才是真正的皇帝。有一天,小皇帝看见一只鹿,就问:那是什么?大臣回答:“那是一匹马。小皇帝说:马明明不是这样的。大臣说:这是另外一种马。我们都知道,皇上没见过而已。小皇帝就问其他人,被权臣欺压的大臣们不敢反驳,都附和权臣说:那是一匹马!” 武田太郎听完,低声说:“这故事很有意思。” 特务处的内讧当然不会就这样结束。 特务处什么地方?随便拉出来一个心眼子都比蜂窝煤多,都是藕吃多了的人物,能给刘科长摆自己一刀的机会? 当然不能。 各怀鬼胎的众人在野心勃勃的雷科长的挑唆下,各种法子给曹奉仪和刘科长添堵。 给王处长摇尾巴当狗,那就先打狗,打不死它,也得让狗瞧见人夹着尾巴跑。 给狗添堵,就等于给王处长添堵。想在日本人面前得脸,那就各凭本事。 谁的能耐大,还不知道呢。 粘上毛比猴精的王处长,闭着眼都知道那帮人的龌龊。 人怂但缜密的刘科长不比王处长的心思少,早早也感觉到了。 胆大但粗心的曹奉仪心眼子够坏不够多,一次没感觉,两次是巧合,三次傻子也明白喽。 曹奉仪是个狠的,跟王处长说直接弄死算了。 王处长阴笑着说:“死是肯定得死,但不能死在你我手里。” 曹奉仪脸上一喜,凑上去低声问:“处座谋划好了?” “姓雷的跟耿大翻译关系不错?” “是一起喝过花酒听过小曲,面儿上瞧着是不错。” “处座是想利用耿大翻译……” “别打听那么多,该干嘛干嘛去。” “嘿嘿,我这不想着搭把手,别让您老人家受累。” “肯定少不了你,先稳着点。” “得嘞,我这就忙去。” 春雨连绵一夜后,洗过的天空瓦蓝瓦蓝。 下午地面的潮气刚刚散去,特务处的院里,王处长满足了所有人的心愿。 一堆磁带被雷科长亲手点燃,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化为灰烬,火光印红了特务处晦暗的楼影。 几人欢笑,几人切齿。 耿府,大管家福伯眼巴巴等一天,可算把大少爷等回来了。 “大少爷哎,您可是不知道,咱耿府可真出了个能耐人噢。柳姨娘,柳姨娘她抽上烟喽。” 轻寒脚步一顿,深若寒潭的双目冰冷幽深。 “鸦片?” “可不是。” “确定?” “没跑儿。” “柳姨娘足不出户……是陶云……” “还是大少爷,就是那糟心玩意儿。我问过月季了,是陶云没跑。月季说每回陶小姐来,柳姨娘就不让人进屋,只她和陶小姐在屋里。我估摸着柳姨娘已经上瘾了,我说怎么就不拜佛,不念经了,原来整这事儿呢。” “父亲那儿……” “没敢说呢,这不等着您回来……” 轻寒一拐,往前院书房去。 “大少爷是想跟老爷说道说道?” “这事儿若是十乘十的,还得父亲拿主意,毕竟是不散的生母。” 老爷斜靠在榻上,手里把玩着一串珠子,翠绿翠绿的,水头极好。 耿二门口问候:“大少爷吉祥!老爷,大少爷来请安了。” 老爷身子都没挪一下,抬眼瞧着儿子进门请安。 老爷嘴角带笑:“大忙人今儿有空了。” 轻寒一本正经:“儿子不孝,父亲见谅。” 老爷就乐意瞧轻寒这张万年不变一本正经的脸,打小就这样,楞是越瞧越有意思。 调侃道:“来跟我赏珠子?” 轻寒上前几步,瞧瞧老爷手里的珠子:“嗯,不错,水头极好,绿的也正。” 老爷撇撇嘴:“耿二,上茶。” “父亲……” “有话直说。” “是柳姨娘……” 老爷眼皮子都没撩,呡口茶说:“成仙了?” 大管家福伯差点没憋住,老爷抬眼一瞧。 “瞧把你乐得,老福子,人跟那儿念念经,拜拜佛,怎么就又出幺蛾子了?” “哎呦喂,爷,还是爷您呐,大少爷还没说嘛事儿,您就知道又出幺蛾子了。” “说吧。” 大管家福伯瞅瞅轻寒,轻寒点点头。 “老爷,柳姨娘抽上烟了。” 老爷一哆嗦,手里的珠子差点飞出去,赶忙小心翼翼放在炕桌上。 起身站在大管家面前:“这话当真?” “八九不离十。” 老爷面色几变,最终叹口气一屁股坐下:“不散给的?” “应该是陶小姐。” 老爷似乎有些模糊了:“陶小姐……就是那个陶云……” “是。” 老爷突然怒了,起身气势汹汹的往外走,边走边骂:“混账玩意儿,不分里外的东西,真是打里往外坏,坏到骨头里了。” 大管家紧跟着叫:“老爷哎,老爷,您不能去……不能这么去……” 耿二堵着门:“老爷,您有病。” 老爷气哼哼的回身:“得,让那糟心玩意儿知道我没病,指定坏事儿。” 轻寒皱着眉头:“父亲,虽是八九不离十,但毕竟不是咱亲眼看着的……” “老福子抬着爷,爷去瞧瞧。” 大管家忙着出去备了肩舆,耿二背着老爷坐在肩舆上。 大管家和耿二一左一右,轻寒止住脚步。 “父亲,儿子不便前去,这就去跟母亲说一声。” 老爷子坐在肩舆上点点头:“无觅是个懂规矩的。” 柳姨娘的院子里,月季刚从正房出来,一抬眼惊得叫出了声。 “老爷……老爷……吉祥……姨娘,……老爷来了……” 柳姨娘才刚儿过足了瘾,喝了月季上的茶,身心舒坦,正打算眯着眼打个盹,月季这一嗓子,惊的柳姨娘一哆嗦,满脑子懵了。 忙着起身,理理耳边的发,整整衣服,往门口迎去。 这会儿翠儿搀着太太也到了。 大少爷只说让太太去柳姨娘院里,没说啥事儿。 太太心里纳闷儿,翠儿也嘀咕着:“柳姨娘这么多年除了拜拜佛,念念经,也算是安生,三少爷可不安分,今儿又是唱哪出?” 太太拍拍翠儿的手:“管她啥事儿,去瞧瞧呗。” 翠儿嘟囔:“春天的风最是容易着了寒气,您这刚好利索,真是不让人省心。” 太太笑笑:“不碍事,穿着大袄呢,就当瞧热闹了,这年过得,一点不热闹。” 俩人到柳姨娘院里,就比老爷慢了一步。 老爷冷眼盯着请安的柳姨娘,不说话,就冷眼盯着,也不让起身。 太太和翠儿跟后面瞧着,也没敢自作主张。 柳姨娘半蹲着身,时间稍一长,就有点打哆嗦。半晌,就在柳姨娘支不住的时候,老爷才开口:“起吧。” 柳姨娘起身站一边,老爷没瞧她,直接对大管家说:“搜。” 柳姨娘心里一哆嗦,眼泪哗一下顺着眼角就流,哭哭啼啼开口:“老爷,您这是干什么?我这是干了啥?老爷二话不说就让人搜我的屋,您这是要逼死我啊……” 福伯尴尬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直愣愣的瞧着老爷。 老爷啐了一口:“老福子,聋了,爷的话没听着。” “爷,这就去,这就去。” 福伯一抬脚就要进屋,柳姨娘急了眼,一着急堵在福伯前。 “你敢。” 这话一说,老福子不乐意了。 “姨娘吓唬谁呢?这耿府我只听爷的,搁过去,我这奴才的命都是爷的,爷让奴才死。奴才不能二话。搜个屋子算啥?今儿我还就敢了。” “我不活了……” 柳姨娘嗷的一嗓子冲过去堵住门。 老福子不能伸手拉柳姨娘,只能回头看肩舆上的老爷,老爷冷哼一声:“拉开。” 太太拍拍翠儿的手,翠儿示意月季一起上前。 “姨娘,得罪了。” 两人连拖带拉让开了门,柳姨娘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 老福子进屋,老眼扫了一圈,直奔上了锁的柜子,摆弄摆弄锁头,眼珠子一转,冷笑一下出门。 “爷,上了锁的柜子没钥匙。” 老爷眼皮子一撩:“砸喽。” “得嘞。” 没一会儿功夫,老福子一手拿着那杆黄花梨翡翠绿的烟枪,一手拿着一精致的小盒子出来了。 院子里的人瞧见这东西,倒吸口冷气。 老爷只瞧了一眼:“砸喽。” 老爷瞧向柳姨娘冷冷开口:“没瞧出来,挺能耐,我耿府能出这么个人物,老祖宗都跟着丢脸。” 老爷拍拍自个儿的脸:“祖宗那儿清冷的很,柳姨娘去陪陪祖宗吧。老福子,送柳姨娘过去。” “我不去……不去……” 第449章 歇着 柳姨娘被送去了家庙,就在耿府院子的东侧。 不散回来又是一通闹腾,老爷压根没见他,吩咐耿二:“再来直接打出去。” 第二天,柳姨娘烟瘾犯了,躺在祖宗牌位前,又是鼻涕,又是眼泪,又是口水,那张木纳的脸简直不能看。 大管家瞧了后直摇头,跟老爷说了。 “爷,瞧那样儿,怕是真不好受。” 老爷瞅一眼大管家:“怎么,心疼?” 老福子一哆嗦:“爷,不敢。我是怕柳姨娘这样不会出事吧。” “死不了。我说老福子你是越来越出息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饶四九城,满大街都是犯了瘾的,见过死的吗?” 还真见过。 老福子心里嘀咕,老爷一眼就瞧出来了:“心里嘀咕啥呢?吃的喝的按时按点的送过去,死不了。” 死是死不了,那不是污了祖宗的眼吗? 老福子心里嘀咕,没敢张嘴说。 老爷翻一页书,抬头说:“老福子,给她换个地儿,别污了祖宗的眼。” 接连三天,柳姨娘闹腾的鸡犬不宁,不散去瞧了姨娘,曾经漂亮的脸憔悴苍老,一见不散,又哭又叫又求,最后直接噗通跪在不散面前,磕头如捣蒜。 饶是已经不当人的不散瞧了当场就落了泪。 不散推开姨娘,仓促离开,几乎是跑的。 不散跪在正院门口:“母亲,求求您,姨娘知道错了,她能改,指定能戒了。母亲,姨娘身子骨弱,这样硬挺怕是挺不过去啊,母亲,求求您。” 翠儿伺候着太太刚起身,就听着不散号丧。 翠儿想开口帮着求情,又恼怒柳姨娘不争气。沾上那玩意儿,家破人亡的多了去。 翠儿只当没听见,面不改色的伺候太太穿大袄。 太太叹口气:“走吧,瞧瞧去。” 翠儿搀着太太出门,太太站在不散面前,打量着这个也曾真心疼爱过的儿子,淡淡的说:“地下凉,起来吧。” 说完抬脚离开。 不散起身,看着太太的背影,眼底闪过莫测阴冷的光。 太太进了家庙,月季正焦灼的端着饭劝柳姨娘。 “姨娘,您吃一口吧。” 柳姨娘一见太太,发疯似的扑腾过来,那张鼻涕眼泪口水糊满的脸直冲着太太。 “太太,求求您,给我一口……” 太太惊得往后退一步,要是没翠儿扶着,差点摔倒。 月季吓得跪爬过来,使劲拉着柳姨娘。 太太叹口气:“作孽呦。” 太太转身往外走,柳姨娘急眼,就想跟上继续闹腾,月季拉都拉不住。 翠儿急喊:“还不拉住,惊了太太,没好果子吃。” 看守的俩婆子立马扑过去压住柳姨娘。 身后传来柳姨娘的哭求声,太太头都没回,柳姨娘瞧着没指望了,又开始恶毒的咒骂。 翠儿听不下去,松开太太,转身想回去。 太太一把拉住翠儿:“去找老爷。” 老爷到底是松了口,让柳姨娘回自个儿的院子。 老爷跟大管家说:“以后那院里的份例就停了吧。” “都停了?” “嗯。” “三少爷知道又得闹腾。” “你那三少爷可是给府里交过大洋,府里可使过他的银子?” “没见过。” “府里管吃管穿,管不起抽大烟。享了祖宗的福,花着府里的钱,不曾给耿府一丁点儿贡献。咋滴,如今还要使银子替他们堵窟窿,女娲补天都没这么大窟窿。有本事就离了耿府自个儿闯去,混出人样来,我敬他是这个。” 不散回来大管家就使人打了招呼,打今儿起,想吃吴大厨的菜,对不起,您得掏大洋。 从今儿往后,一年四季的衣裳,首饰,府里概不负责。 打眼么前说起,您那院里伺候的人以后自个儿请。用惯了您掏银子继续使唤,用着不顺手,您立马打发走,想使唤啥样的,您自个儿做主,府里概不干涉。 什么,跟耿府断绝关系。 行啊,立马收拾东西走人。耿府老爷仁义,您那屋里使唤惯了的物件打包带走。 慢走不送。 哦,顺便捎一句话:“最好连姓都改喽,以后跟耿府没丁点儿关系。” 耿府不缺儿子,不缺祖宗。 该供的祖宗都在东面好好供着呢,您这样的,耿府供不着。 老福子眼毒嘴更毒。 自打老爷装病没机会怼人,老福子就是两张嘴,不,三张嘴,还得加耿二一张嘴。 两张毒嘴,一张钢铁直男嘴,这三张嘴搁一个人身上,绝对鹤顶红,见血封喉。 不散被怼得的光张嘴不出声,跳着脚就想骂街。 “咣当” 老福子带着人直接摔上门走了。 不散跳着脚骂的口干舌燥,一甩袍子进了正屋,柳姨娘躺榻上正抽着呢。儿子进来,眼皮子都没撩。 不散心里更火,怒吼一声:“人都死绝了,茶呢?” 小丫头吓得不敢进屋伺候,还是月季小心翼翼端了茶进来。 不散咕咚咕咚猛灌几口茶水,瞧着月季,眼珠子叽里咕噜转了转,馊主意来了。 放下茶碗,不散嘴角浮起恶毒的笑。 “月季,才刚儿那老家伙的话听见了?” “三少爷,听见了。” “你瞧,这院里打今儿就不能使唤人了,按说你是老人,姨娘和我使着也顺手,可府里不给银子,咱也用不起不是?明儿你就搁自个儿家歇着吧。” 月季一哆嗦,噗通跪下。 耿府给的大洋多,月季一个人挣的养活全家。再者,光打着耿府的名头,在四九城都有面儿,干啥都得好处。 不能,说啥也不能离开耿府。 月季哭着、求着,鼻涕眼泪糊一脸。 不散阴毒的抬抬嘴角,貌似好心的提点月季。 “要不你去求求太太?太太最是心软,又念旧情。指不定就能留在耿府。” 老实的月季脑子都懵了,听了不散的话,爬起来就往外跑。 柳姨娘终于过足了瘾,躺着跟不散说话。 尽管大管家话说的刻薄,但这俩人压根就没打算离开耿府。 耿府是啥?紫禁城老牌的贵族,跟着大清国开国皇帝打天下的汉旗。门口的鼓,门头的匾,门槛的高,那都是身份。 如今的耿府更是新贵,日本人眼里的红人。门前马路笔直溜滑,那都是车水马龙压的。 不散也曾蹦哒过,结果还是灰溜溜的回来了。离了耿府,你就是个屁,不响不臭的屁。 柳姨娘更不用说,离开耿府,凭啥?耿府有我儿的三分,少一分都不行。 月季跌跌拌拌往太太院里跑,正巧碰上给太太送燕窝粥的福嬷嬷。 “月季,这是怎么着了?” “福嬷嬷……呜呜……帮帮我……帮帮我求求……求求太太……” 福嬷嬷不明所以:“这是出嘛事了?起来,慢慢说。” 月季抹着眼泪说:“三少爷让我打明儿就别来了,一家子七八张嘴啊,咋活啊?” “为啥啊?” “以后那院里的开销府里不管了。” 福嬷嬷张大嘴瞪圆了眼,只怔楞了一瞬,随即开口劝:“月季,太太身子骨不好,你不能去闹腾。听我一句话,等着大少爷,你去求求大少爷,指不定能成,千万别去闹腾太太和老爷。万一闹得老爷太太不安生,大少爷可饶不了你。” “可三少爷说府里太太做主,太太心软,念旧情,我心思着没错……” “糊涂啊,月季。你也算是个老人了,府里啥情景不知道?听三少爷的话,你就真的明儿起就跟家里歇着了,动动那脑子。” “我……” 月季冷静以后也没回柳姨娘的院子,去园子里遛弯,遛到夕阳西下,春风夹带着寒气吹过颜面,月季一激灵,这才往大少爷的院子里走。 轻寒听了月季的话,冷笑一声。真是自己的好三弟,终于明着算计到自己头上了。 轻寒跟月季说:“既然三少爷让你先回去,就回去歇着。” “大少爷……” “府里不多你这口人。” 月季没明白,玉兰拉着月季起身。 “还不快谢谢大少爷。” “谢谢大少爷!” “嗯,去吧,放心歇几天。” 月季人老实脑子慢,出了院门都没想明白。 试着问玉兰:“玉兰,大少爷这是留下我了?” 玉兰笑着说:“大少爷啥样的人你不知道?那是说一不二的,大少爷让你回家歇着你听话就得了。” 月季想起当初大少爷帮自己那事儿。再笨也明白了,三少爷这是拿自个儿当枪使呢。 月季心里一阵懊悔,当初自个儿可是卖进耿府的,生死不论那种。 要不是府里的主子良善,给成了亲,放了卖身契,还做工养活一家人,她一丫头凭什么过如今这日子? 糊涂,糊涂啊,差点就气着太太。太太那可是大少爷的眼珠子,大少爷才是这耿府的掌家人,耿府如今这富贵的日子都是大少爷挣来的。 天啊,差点要了命哦。 月季想明白了,笑着跟玉兰说:“玉兰,帮我给大少爷带句话,谢谢大少爷的大恩大德!我一奴才,别的不行,但听话好使,大少爷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玉兰笑了:“这就对了,好好回家歇着去吧。” 大少爷啥人?府里的人都知道,尤其老人,月季更是受过大少爷的恩。 第450章 相见 不散没等来太太院里闹腾的信儿,月季也没回来。 院子里只留俩不顶事的小丫头,胆小不说,啥也不懂,不会。上茶不是烫嘴就是透心凉,气的不散摔了两碗茶。 大管家福伯说到做到,晚饭这院里就没等来。使了小丫头去问,小丫头连吴大厨面儿都没见着,胆怯的站在门口回话:“厨房里没人。” “没人不会找去。” “咣啷……” 不散摔了今儿第三盏茶碗。 柳姨娘现如今是有烟万事足,只要是过足了瘾,吃不吃饭都不打紧,喝口茶就得。 这会儿瞧着儿子心里不痛快,自个儿精神正足,就跟儿子唠几句实心话。 “儿啊,府里停了月例,不打紧,如今我儿也不差那三瓜两枣。关键是咱不能走,这府里的一切有我儿的三分。老爷那就是故意的,故意撵咱娘俩走,把这府里的一切留给他那好大儿。儿啊,咱不上那当,就不走。过两日,你就去找老爷,你是他亲儿,他不管我行,不管你那不行。说出去,丢的是他的脸。耿府敢做,就不怕丢脸。老爷最要脸面,自个儿养的儿不管,是想给别人养儿子?” 不散阴着脸:“病了这么久也没见好,还不如利索点分了家产。” “儿啊,着急了?你不想想,他那好大儿越能干越好,挣的越多,将来我儿分的就越多。你那大哥不是随了亲爹最要面子吗?到时候能少了我儿的?” 这对心思阴沉的母子想法出奇的一致,姨娘说的,不散自然明白,不过是心里憋口气罢了。 不散沉着脸随口吃了几块桌上的点心,昨天送来的,有些干。 不散就着水垫吧垫吧肚子,跟姨娘商量事儿。 “我估摸着老爷就是找由头逼着你往府里交钱,觉得这家让他那好大儿一人养亏。” 不散点点头:“嗯,明儿我就把大洋摔老福子脸上。” “不必多喽,意思意思就行。” “陶云那贱人再来打出去。” “我的傻儿呦,打出去干啥?多亏啊。她那点心思姨娘瞧的出来,想做耿府的少奶奶呢。哼,姨娘就吊着她,让她给姨娘送上等的好烟,省了我儿的钱,多好。” 不散见鬼似的瞧着姨娘,最终还是点点头:“还是姨娘周到。” 几天来轻寒一直想法子,雷科长那边递了话过来,那何少爷怕是真不简单,劝轻寒别惹祸上身。 轻寒想来想去,最终决定先见一面。 轻寒直接去找云子。 “轻寒哥哥要见姓何的?” “我想云子一定可以帮助我。” “为什么?你们只是生意上的关系,难道你们之间还有别的关系?” “云子想多了,我跟他之间如你所见,不过是心里过不去,想见他一面,了却那点子情分而已。” 云子笑了:“说不定有王同义那样的效果呢。” “这怕是不可能,毕竟我所认识的何少爷就是一地道的买卖人,我都想不明白,怎么就跟重庆扯上了?” 云子盯着轻寒,眼底的神色过于复杂。 眼前的男人到底是怎样的人?看不透,摸不着。 “许久未见妹妹,她好吗?” 轻寒没有回应,只是目光幽深的盯着云子,低沉如晨钟暮鼓般的声音突然就贴着耳边响起。 “云子既然如此关心妹妹,何不亲眼去看看。” 云子最无法抵抗这样的轻寒,稍退后一步,捋捋耳边的碎发,抬眼迅速扫一眼轻寒,抬起嘴角微笑着说:“轻寒哥哥一定要对妹妹好一些,她……” 轻寒逼上去,与云子几乎贴着。低头附耳低语:“云子,我一直想知道一件事。” 云子心跳加快:“什么事?” “当年是谁决定把雅子送到我身边的?是你吗?我的云子妹妹。” “不是……不是……” 轻寒苦笑着退后几步,离开云子。 那股温热的气息一下子消失,浓厚的男性荷尔蒙味道瞬间消散在空气中,仿佛刚才两人的暧昧根本没发生过。 “有什么关系呢,雅子现在是我的妻子,她很好。哦,谢谢云子!我会转达你的问候。” “我会安排轻寒哥哥与何少爷见面。” “谢谢!” 轻寒说完抬脚就走,连再见都没说,脚步有些急促,背影有些狼狈。 云子盯着轻寒的背影,嘴角慢慢露出得意的微笑。 轻寒如愿见到了何少爷。 特高课特务处的特殊接待室,隔壁的房间里坐着云子和王处长,隔着玻璃窗,两人戴着耳机盯着轻寒和何少爷的一举一动。 何少爷今儿特意梳洗过,脸上没有血渍,只有伤痕。竟然穿着一件深色长袍,更显得形销骨立。 何少爷艰难的走进来,步履沉重艰难,没有镣铐也遮不住浑身上下的重伤。 轻寒只一眼就垂下眼眸,能站起来已经用了何少爷最大的力气,何况门口才卸了镣铐。 那个意气风发的,英俊潇洒的何少爷已经被折磨的没了人形,但他依然高昂着头,挺直脊背。 何少爷咧嘴笑着:“呦,这不是耿大少爷吗,来瞧我笑话了?” 轻寒坐下,做一个请的动作:“请坐。” 何少爷艰难的挪动身子慢慢坐下。 轻寒幽深的目光扫过何少爷全身,何少爷目光里全是拒绝。 轻寒看懂了何少爷的目光,心里痛的直抽。 轻寒轻松的开口:“何少爷这话说的,你我也算是熟人,早几天就听说了,这不今儿才腾出功夫,就紧着托人瞧您来了。” “呦,那我得谢谢您了!” “见您一面不容易,今儿托了人,瞧您这行头,这是犯了多大的事儿?” “算我没白交您这个朋友。说真的,我真不知道这事儿打哪儿说起,这么多天,我是想破脑袋瓜也没想出来啊。反正我是琢磨出来了,指定是有人瞧我不顺眼,害我呢。” 轻寒一脸的吃惊:“这人有点狠啊,您这怕是半条命都没了吧?要您说的这话当真,那就舍财免灾啊。让人家求财得财,您保命,多省事儿。” 何少爷苦笑一声说:“我倒是想啊,可没人听。耿大少爷,您今儿既然能来瞧我一眼,那就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您给活动活动,我何某这辈子都记着您的好,给您当一辈子的奴才,这买卖划算不?” 尽管己面临过无数次的死亡,身边的战友一个个倒下,无数次的劝慰,要坚强。 此时此刻,轻寒依然忍不住泪目。 轻寒湿润的双目让何少爷惊心,不动声色的开口:“耿大少爷莫不是瞧不上我那点儿钱财。” 何少爷故意往前挺挺身子,似乎想靠近轻寒,低声说:“您要是能帮我,我把所有家底都给您,那可不是小数,实打实的黄鱼儿,保准让您满意。” 轻寒强忍住悲痛,兴趣盎然的靠近何少爷,低声道:“何少爷说话算话?” “算,绝不二话。” “好,就这么说定了。” 轻寒起身,一脸笑意,似乎对这次见面很满意。 外面已经有看守进来,带走了何少爷。 轻寒和云子去了办公室,轻寒直接开口:“这姓何该审清楚了吧?” 云子淡淡的:“特务处没有定论。” “那就让他们快点,别把人整死了还没弄明白。” 轻寒说完就告辞了。 轻寒走后,云子坐在办公室里沉思许久。 耿轻寒,我真的看不懂你。 晚上,轻寒受邀去了常去的倚翠楼。 李仕温做东,命人订了大馆子的招牌菜,吃过饭就直奔倚翠楼。 倚翠楼是真热闹,桌上点心、干果、茶水,应有尽有。几人吃着瞧着听着,那叫一个乐呵。 倚翠楼的角儿依然扮相俏丽,风姿不减。 轻寒听到高兴处,随手撒出一把大洋,咣啷咣啷砸在舞台上。 “谢谢耿大少爷打赏!” 前一晚上的放纵,第二天一早武田太郎和云子都知道了。 武田太郎一边仔细擦拭着刀,一边对云子说:“你怎么看?” “他似乎一点没受影响。” “一郎说过,耿轻寒已经是一名出色的商人。在他眼里,能给他带来利益的都是朋友。” “他在用他的行动告诉我们,我总觉有些刻意。” “我等着你的答案。” 耿轻寒的事儿让云子纠结忧心,一边怀疑,一边又被这个中国男人深深吸引。 云子陷入了怪圈,一边挖空心思,想尽办法想找出耿轻寒不忠于帝国的证据,一边又用小手段吸引耿轻寒,让他时刻记得年少时的朦胧感觉。 轻寒不知道云子扭曲的想法,也不关心,轻寒在想如何才能说服武田太郎和云子,把何少爷放了。 轻寒忙着想法子营救何少爷的时候,耿府的三少爷不散今儿又气坏了。 那天他心思一动给月季出了主意,正院没闹腾起来,但月季打第二天是真没来。 院子里这两天乱的呦,鸡飞狗跳的。 俩小丫头心里担忧自个儿的出路,又没经验,平时都是月季姐咋说她们咋干,如今让她们自个儿做主,那是乱了套。 一会儿茶上的不对,一会儿地没扫干净,一会儿衣裳找不见,一会儿被褥没换。 柳姨娘一个人就能把俩小丫头使唤的团团转,再加一个阴晴不定的三少爷,俩丫头真是忙晕了。 活儿没少干,骂没少挨,就是打也没少一下。 几天的功夫,俩小丫头旧伤又添新伤,哭都不敢大声。 第451章 抽你 娘俩可着劲儿折腾俩小丫头,几天下来,娘俩也累,小丫头更是每日里心惊胆颤。 柳姨娘受不了,跟不散说:“月季你打发走了,这院子里还得有一个好使唤的人,这俩指不上事儿。” “我思摸着咱得继续使月季,好使不说,她跟府里的人都熟,咱也不能落下那逼死人的名声。” “我也是这意思。” “得,我这就跟老福子言语一声,明儿赶紧让月季来。” 原本以为能坚持五天,没成想三天就熄了火。 月季高高兴兴上工,心里更是对大少爷信服。 柳姨娘院里终于捋顺了,月季的麻利劲儿是府里出了名的。 晴姨娘靠在榻上笑的哈哈哈。 “真是报应不爽,就属那娘俩心眼子多,蔫坏蔫坏的,这下子可把老爷惹急眼了。” 曼妮瞧着姨娘幸灾乐祸的样儿,忍俊不禁。 “姨娘这是见不得人好呗。” “你到底是谁生的?胳膊肘往外拐,她倒霉我心里高兴高兴还不行。” “啧啧,姨娘,您笑的褶子又多喽。” 晴姨娘立马绷住了,比变脸都快。翻着白眼,飞快的磕着瓜子,不理曼妮。 曼妮对着晴姨娘做个怪脸:“您说三哥交了多少钱?” “不知道。” “我就想知道。” 晴姨娘憋不住了,用瓜子皮甩曼妮,曼妮哈哈大笑。 娘俩头对头说悄悄话。 “曼妮,你说那院的好不好的咋就抽上这个了?” 晴姨娘比划一个抽大烟的动作,曼妮瞪圆了眼睛。 “姨娘,这话可不兴胡说。” 晴姨娘翻个白眼:“我是那胡说八道的人,真有这事儿。这事儿都惊动老爷了,老爷被抬过去的,砸了烟枪,听说那可是黄花梨翡翠头,老值钱了。” 曼妮皱着眉头:“柳姨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跟哪儿弄来的?” 晴姨娘摇摇头,府里的下人在晴姨娘面前可不敢说陶云,被晴姨娘听到了,怕是要翻天。 即使曼妮知道了,怕是也得翻脸。 曼妮想了想起身:“姨娘,我去去就来。” “哎,干嘛去?她抽不抽跟你有关系吗?” 曼妮院子里转了一圈,得知真相气的冒火。 曼妮出门直奔宪兵队,守卫打电话询问时,云子也在。 山下进来问:“将军,耿先生的妹妹来了,要见耿先生。” 武田太郎扬扬眉:“耿轻寒的妹妹,那个北平情报站行动小组的?” “是她。” “很久没有听到她的消息了。” 云子走到窗前,远远看着门口的曼妮。 “耿轻寒说女孩子还是在家里的好。不知道耿曼妮是不是真的安心在家里呢?” “雅子那边有什么消息?” “关于耿曼妮的没有,说是耿轻寒多次警告她,不许她出门,叮嘱她老老实实的。不过,耿府确实有事,耿府的柳姨娘,就是耿不散的生母,吸食鸦片。” 武田太郎抬抬嘴角:“很有意思。” “是陶云特意送给柳姨娘的礼物。” “陶云?” “耿曼妮丈夫的情人,耿曼妮的儿子就是她亲自交给我们的。她现在是耿不散的情人,想嫁给耿不散,当耿府的三少奶奶。” “她与耿家应该势不两立,耿家不会答应的,尤其是耿轻寒。” “我也很感兴趣,哥哥,让我们看看她想干什么?” 石头陪着曼妮很快进了轻寒的办公室。 轻寒有些吃惊:“曼妮,你怎么过来了?” 曼妮俏丽的脸阴沉沉的:“大哥,三哥到底咋想的?还跟陶云那贱人来往,这下好了,把柳姨娘害了。” “曼妮,这事儿你别管。” “大哥,你们就由着三哥胡闹,开烟馆,开妓院,开赌场,哪一样是人干的事儿?如今,祸害到自个儿家里了,还忍?你们忍,我不忍,我这就去砸了他那烟馆。” “别闹,石头,送大小姐回家。” 兄妹俩目光交汇,轻寒朝武田太郎办公室的方向示意,曼妮轻轻点点头。 “我不回……滚开……” 曼妮气呼呼跑走了,轻寒摇摇头,对石头说:“跟着点。” 石头去追曼妮,轻寒拿起电话拨通。 “喂,张局长,有个事儿得麻烦您。” 石头一直追到宪兵队门外才撵上曼妮。 “大小姐……大小姐……” 曼妮停下脚步,等石头跟自己并肩,悄悄问:“大哥啥意思?” 石头笑笑:“等我开车一起过去。” 俩人比警察早到了一会儿,等着警察到了,曼妮才慢慢往烟馆里走。 “都不许动,警察,接到举报,你们非法买卖烟土。” 陶云忙着从楼上下来,娇媚的笑着上前,悄默默往带队警官手里塞大洋:“这位爷,我们可是规矩的买卖人,有手续,合法的。” 带队警官根本不理她那茬,一副公事公办一本正经说:“有人举报这里窝藏走私烟土。” “哎呦,绝对没有。警官,爷,借一步说话。” “你是掌柜的?” “我……不是……” “那就让开,给我搜。” “里面的人听着,我等奉命搜查,闲杂人等不得妨碍公务。” 原本就乌烟瘴气的烟馆,又是一阵人仰马翻,鸡飞狗跳,红紫乱朱。 再瞧这烟馆那是横七竖八,七零八落,东倒西歪。 要是不散在,就会认出,那带队的正是舅家的敏表哥。 敏表哥今儿干嘛来了?那就是奉命找不痛快的,顺便捎带着兄弟们发点财。 敏表哥明白,这是耿表弟给自个儿一个表现的机会。 自个儿家得了耿表弟天大的好处,楞是没逮着机会报答。 得,今儿就这事儿,不办漂亮对不起亲亲的表弟。 今儿这事儿办得漂亮,那是四好归一好。上头张局长落好,中间耿表弟承情,下头弟兄们得财,最后自个儿长脸。 手底下的人也不是吃白饭的,光那上好的烟膏子就搜出不少,怀里抱的,兜里揣的,匣子里装的。 陶云急了眼,警察搜查的时候,也没闲着,打了一通电话,到这会儿也没见来一个人。 陶云眼睁睁看着上好的烟膏子被这些警察巧取豪夺,眼睛都红了,那可都是大洋啊。 陶云忍无可忍,张嘴骂到:“哪个缺德带冒烟儿瞎举报,这不是坑人吗?” 曼妮慢悠悠的走进来,风淡云轻的说:“我举报的。” “你……” 陶云瞪着猩红的眼睛,那目光能杀人。 曼妮能怕她? 曼妮扫一眼搜出来堆在明处的东西,暗处的就不用说,那些个兜鼓鼓囊囊的,曼妮轻轻一笑, “啧啧,这位警官,这烟膏子瞧着不像世面上有的。” “耿大小姐,我们一定会一查到底,绝不放过任何一个走私烟土的。” 曼妮点点头:“我相信警察局一定能为民除害。” 陶云的眼泪已经顺着腮边落下,又是那副柔弱被欺负的白莲花模样。 曼妮嫌弃加恶心:“这是做给谁瞧呢?狗改不了吃屎,真是下贱胚子。” “都是女人,你又何必?” “别,别拿你跟人比,我恶心。” “你这样怪不得鸿民不喜欢……” 陶云话没说完,曼妮二话不说上去就抽了陶云一巴掌。 “啪。” 陶云捂着脸不敢置信的瞪着曼妮:“你敢打我?” “抽的就是你。” 曼妮一把薅住陶云的头发,左右开弓,用足了力气,一口气抽了陶云几十个嘴巴子。 打完活动着手腕子,敏表哥立马狗腿的表态:“呦,耿大小姐,这可是力气活,您没累着吧,可别伤了手。” 曼妮笑了,以前怎么没发现敏表哥是个幽默的人。 “没事儿,我还能再抽几十个。” 敏表哥嘴角抽抽,瞧一眼陶云,妈呀,辣眼睛,猪头都比她好看。 这谁家的母老虎,手劲儿是真大。 门口聚着不少人,左邻右舍,过往闲人,烟馆烟客,这老些人围在门口瞧热闹。 有那好事儿的,又一知半解,一时间闲言碎语满天飞,不出半个时辰,传出去足有三里地。 耿大小姐不忘亡夫,怒砸亡夫旧情人的烟馆。 陶云这会儿光剩哭的本事了,抽噎着威胁曼妮:“这事我跟你没完。” 曼妮高傲的扬着头:“我等着。” 曼妮说完冷傲的转身出门,敏表哥抬手示意:“收队。” 出门左转,石头拉住敏表哥。 “表少爷,今儿弟兄们辛苦啦,这点小意思请弟兄们喝茶。” “别……不能够……我不能要……” 石头不容推辞:“表少爷,大少爷说了,以后还有用得着人的时候,您也不好做,手底下的兄弟们也得吃饭养家不是,咱不能让您为难。” “这……” 石头用眼睛示意,敏表哥明白了,做戏做全套。 曼妮也说:“今儿谢谢敏表哥。” 敏表哥笑着说:“今儿过瘾了。” 曼妮笑的肆意张扬:“嗯,还行。” 这话说的,石头站门口瞧的仔细,陶小姐那张脸已经瞧不出人样儿了,嘴里的牙都吐出一颗。 石头嘴角抽抽说:“大小姐,我送您回家。” 冲着敏表哥抱拳:“表少爷,慢走。” 敏表哥点点头:“走吧,我也得走了,一堆事儿等着忙呢。” 不散得到消息赶过来时,警察和曼妮早已没了人影,门口看热闹的人还没散去,自动给不散让开。 “管事儿的来了。” 第452章 愚蠢 不散冷若冰霜进了门,陶云顶着猪头一样的脸呜呜哭着扑向不散。 不散冷着脸不易觉察抬脚避开,陶云尴尬的站住。 不散冷眼瞧着伙计们收拾残局,皱着眉头问:“怎么回事儿?” 陶云也不哭了,冷哼一声:“你的好妹妹,是她带人砸的。” “曼妮?” “除了她,还有谁?你可就这么一个好妹妹。” 不散突然发怒:“闭嘴。” 不散狠厉的瞪一眼陶云,陶云才想起,不散还有一个妹妹,那是禁忌。 陶云暗自撇撇嘴低头装小白花。 不散走到门口,拱手作揖:“各位,对不起了。今儿惊扰了诸位,改日烦请诸位光临,小店定当赔礼。” 不散恭送烟客离开,又说好话打发走了左邻右舍,这才进门招呼伙计和账房,仔细询问今儿的事儿。 问清楚之后就明白,曼妮这是冲着陶云来的,能让警察出动,指定是大哥出手了,这口窝囊气还真没地儿出去。 揉揉太阳穴,吩咐伙计们继续整理,叫上账房先生一起上楼,让账房先生算算损失。 陶云心不甘情不愿的嘟囔:“这事儿难道就这么算了?” 不散抬眼看傻子一般看着陶云:“你想怎样?你能怎样?” “损失这么多,一个月都未必挣回来。” “铃木怎么说?” 陶云脸色尴尬:“我跟铃木又说不上话。” 不散冷哼一声:“甭跟我这儿装,既当婊子又立牌坊,搁我这儿不好使。眼下说正事儿,没功夫扯你那些糟烂事儿,别跟我说你今儿没给铃木打电话。” 陶云一脸尴尬,一闪而过,顶着猪脸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为了这烟馆不跟铃木打好关系行吗?当初也是你同意让他占股的,这会儿又阴阳怪气的。” 不散不耐烦道:“行了,说正事,铃木能给出头吗?” 陶云尴尬的摇摇头:“说这事牵扯过多,他一日本人不好插手。” “那不得了,有那功夫抓紧让铃木给弄一批上等货,有了好货,不愁客人。” 说完不散抬屁股就要走人,压根没问陶云的伤。 不散今儿对陶云那是一丁点儿耐心都没有,陶云心想为了柳姨娘那点事儿至于吗? 如今的北平,去人家做客,上茶上烟上点心是必备的待客之礼,不上杆烟枪那叫失礼。也不知这耿府的人咋就如此古板守旧,自个儿土的掉渣,还不许别人迎合时兴的做派? 陶云这口气到底憋的难受,顶着猪头羞愤难当回到家,家里一阵兵荒马乱,除了惊诧,就是吆三喝四的骂街,当然是搁自个儿家肆无忌惮的骂街,都没敢提出上耿府门口骂去。 陶云听着心烦,让煮了鸡蛋独自躺床上敷脸。 两天后陶云的脸好多了,至少打眼一瞧,嗯,是个女人。 陶云心思自个儿跟云子算是有些交情,找找她,说不准这口气能出。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陶云已经恢复成那个眉清目秀的女子。 陶云进不了宪兵队,转而去了特高课特务处的红楼,要说陶云运气不错。 今儿云子正好在特务处。 门卫打电话给王处长,有一个漂亮的女人要见课长。 王处长走到窗前瞧见特务处大门口神色焦急的陶云。 王处长抬起嘴角,前几天烟馆那事儿传的挺邪乎,陶小姐可是受害者。 嗯,脑子不错,知道找谁? 王处长倒是想瞧瞧那日本娘们会如何? 要说烟馆那事儿没有耿轻寒的手笔,打死王处长也不信。 王处长抬脚去了云子办公室。 云子听说陶云特意来找自己,饶有兴趣的看着王处长:“陶云?她见我有什么事?” “应该是为了烟馆的事。” “让她进来吧。” 云子就是随口一问,陶云要见自己,云子当然知道为什么,看来陶云这女人有些天真。 陶云瑟缩的站在云子面前。 云子一身戎装,冷傲干练,高傲的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微微扬着下巴,漫不经心的看着陶云。 “你有什么值得我帮助的?” “我……我也为您做过一些小事。” “你也知道只做了一些小事,既如此,我们之间的条件非常的不对等。” “我……我可以……为您做更多的事。” “更多的事是指什么?” “之前……我跟着……张鸿民……时候……认识……几个……军官……他们……还在……军队……我可以……” 云子点点头:“好像有点用。可是,这只够用来交换耿曼妮。” 陶云赶紧表态:“我只要耿曼妮。” 云子笑了,笑的鄙夷,笑的高傲。 “耿曼妮根本不值一提,但她身后有耿轻寒,耿轻寒是不可替代的。明白?当然,如果你能替代耿轻寒,那我就把耿府送给你。” 陶云这女人不聪明,但够毒够狠够自负。 她觉得自个儿就是全北平城最聪明能干的女人,只要有机会,她甚至可以超过眼前的云子。 耿轻寒能办到的,她陶云自然也能办到,除了不会说日本话。 可那又如何?云子小姐不是会说中国话吗。 所以,陶云立马一扫瑟缩,挺直脊背说:“耿轻寒能办到的我一定也能办到。” 云子差点笑出声,眼底的讥讽都快藏不住了。 不错,眼前这个女人够蠢,蠢且自负,真好,用她对付中国人再好不过了。 不过,让她代替耿轻寒,天方夜谭都没有的瞎扯。 云子忍住鄙夷,耐心的对陶云说:“下一季度的物资必须在六月前筹集到位,到时铁路公司必须优先发货,按着指定的时间指定的地点运送到位,当然这只是耿轻寒一小部分的工作,还有北平的经济方向,银行的黄金储备量,与其他地区的对接,觐见满洲国康德皇帝并提适宜的建议。还有许多……你确定你可以?” 云子每说一件陶云的脸就白一份,此刻已经没有一丝血色。才刚儿挺直的脊背已经瑟缩成一只虾,目光游移不定,都快把嘴皮子咬破了。苍白无血色的脸更是羞愧难当,尴尬僵硬。 别说这么多,她陶云一件也办不到。 成功打击到陶云,云子满意极了。 高高在上看着陶云蝼蚁一般,云子欣赏了好一会儿。 许久,云子才淡淡的开口:“陶小姐,我的提议如何?” “对……对不起……我……” 云子善解人意的说:“没关系,虽然耿轻寒的工作你代替不了,但陶小姐也是非常有能力的,只要陶小姐对帝国忠心,我们是不会亏待陶小姐的。” “谢谢……谢谢……” “嗯。” “我……先告辞……告辞了……” 云子屁股都没挪一下,陶云灰溜溜的走了。 王处长站在窗前,看着陶云垂头丧气的灰溜溜走了,抬起嘴角不屑一顾笑笑,转身去了云子办公室。 “课长,陶小姐走了。” 云子抬眼看着王处长,淡淡的说:“王处长跟陶小姐相处的愉快吧?” “我……嘿嘿……女人么……陶小姐……是个非常有意思的女人。” “我想要什么,王处长是知道的,我只要结果,过程不重要。” 王处长眼睛一亮:“陶小姐和耿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我可以利用她……” “这是你的事。” “是。” 武田太郎的办公室,云子把陶云当笑话讲给哥哥听。 “哥哥,这女人愚蠢且自大,她竟然想替代耿轻寒。” “你做的很好,这种人不配成为我们的朋友,背叛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件非常轻易的事,一个没有人格的人,我们怎么可以放心让她为帝国服务。” “是的,一个随时可以出卖灵魂的女人,是一件可怕的摆设,当它碎了,它可以刺向每一个靠近它的人。” 武田太郎点点头,深有同感。 “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发现可以替代耿轻寒的第二个中国人。” 说起耿轻寒,云子矛盾、复杂、犹疑的神情让武田太郎非常不满。 “你是帝国的军人,你的生命属于帝国,属于天皇陛下,你要时刻记住你的使命。” “是,哥哥。” 耿轻寒,如果你不是中国人多好! 云子强迫自己砍断那一点点的情丝,转而谈起特务处有关‘裂石’的工作。 特务处自查自纠进行的如火如荼,虽然没有找出‘裂石’,但清除了几个跟重庆方面有密切联系的人员,目前,基本锁定了‘裂石’,已经严密布控,就等‘裂石’入网。 这个消息让武田太郎很高兴,到北平的这段时间,因为‘裂石’,让武田太郎头疼不已,‘裂石’制造的麻烦令人怒火攻心,如果抓到‘裂石’,武田太郎决定亲自处决,以解心头之恨。 特务处的纷乱,轻寒多少知道一些,但他没想到特务处费尽心机想要找出来的竟然是自己。 如何才能救出何少爷,轻寒苦苦思索。 上次酒会跟雷科长聊的不错,估摸着特务处也不能消停。 不知道雷科长与曹奉仪和刘科长两人斗法,结果如何?谁更胜一筹呢? 轻寒正想心事时,山下敲门进来:“耿先生,将军请您。” 第453章 提点 武田太郎今日心情极好,叫轻寒过来,是让轻寒准备贺礼,送往南京。 就在前几日,亲日派在南京成立了维新政府,这消息前两日轻寒就知道了,一帮汉奸人模狗样的卖国求荣,为了自个儿的荣华富贵,彻底沦为日本人的狗,令华中地区完全掌握在日本人手中。 武田太郎要求轻寒准备两份贺礼,一份送给日军华中派遣军长官,一份送给汉奸们新鲜出炉维新政府。 只用一早上,轻寒就备好了贺礼,武田太郎非常满意。 这一趟,毫无疑问武田太郎会命云子亲自前往,南京毕竟是云子熟悉的地方。 倒是王处长一同前往,让轻寒心思有了起伏。 雷科长与重庆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王处长与南京的关系倒是让轻寒重新审视特务处了。 王处长是真没想到,南京真成了事,重庆不再是唯一的退路,南京才是自己最终的归属。南京背靠日本人,现如今成立了新政府,以后他可以彻底脱开重庆了。 王处长临行前,特意把曹奉仪和刘科长叫进办公室,嘱咐他们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盯紧耿府和雷科长,不要轻举妄动,一切等自己回来再说。 王处长打定主意,此一番回来,定让碍眼雷科长好看,还有耿轻寒耿大翻译,以后,北平姓王。 想想,王处长禁不住想仰天大笑。 王处长屁颠屁颠陪着云子去了南京。 特务处表面上是安静了,王处长的两条狗悄默默的,没敢大折腾,马中医接连多天的审讯,也累了,王处长特意嘱咐他好好休息几天。所以,刑讯科也闲了下来。 轻寒趁此机会让石头又去了趟特务处的红楼地下室,悄悄给何少爷带了伤药,饭菜里加了张小纸条,只有一个字:“等。” 王处长走的第三天,快中午时周山给轻寒打了一个电话。 放下电话,轻寒叫石头进来,打发石头自个儿去吃午饭,然后买几包素坊斋的点心。 石头出了门直奔前门大街,左拐右拐就进了一家炸酱面馆。 雷科长的手下老李正吃着炸酱面,一抬头就瞧见了耿大翻译的司机耿石头。 北平城有头有脸的人都知道耿府那点子事儿。 这耿石头说白了那就是耿大翻译的大舅子,上了族谱的那种。 瞧着是耿府的奴才,实际上是实打实的亲戚。 就凭大年三十,耿大翻译连夜从日本人的大牢里把人给捞出来,就是告诉四九城的人,耿石头不能动。 特务处的老李这么多年真不是白混的,四九城这点事瞧的清楚明白着呢。 这会儿老李忙起身招呼:“耿师傅,这么巧啊,一起啊?” 石头笑着过来:“呦,给李爷请安了!” 老李忙回礼:“耿爷吉祥!” “赶紧吃您的。老板,一碗面。” 石头等面的时间,两人聊着。 石头故作神秘的悄声说:“李爷知道王处长去南京了吗?” “听说了。” “哦……” 石头声调拉的长长的,老李听了心里就起疑。 “怎么着,这中间还有我不清楚的?” ”“没……没……没……” 老李皱着眉说:“听说是跟云子课长一起去的。” 石头一拍大腿:“可不是,跟云子课长一起去的,那回来之后,不得……” 石头左右瞧瞧,低声说:“说句实话,这年头不好混,我听说雷科长都难过,李爷怕是也不好过,当然,这话不能当真,我也只是碰巧听了一耳朵。” 老李两眼眯一下:“耿爷听到了嘛?” “嘿,就是前两天有人请我家大少爷下馆子,碰巧听了几句闲话。说什么有人让咱不痛快,咱就让他不痛快,最好让他滚,别在眼么前碍眼,另一个就说,我觉得还得听咱头儿的,让他蹦哒不起来才能安生。” 石头说着还抬眼瞅瞅四周,又悄声接着说:“原本也没多想,就是听着那说话声有些熟,也没当回事儿,后来解手竟然真碰到了一位爷,猛的就想起来了。” “谁?” “跟我不熟,只见过那么一两面,跟李爷应该熟,就在你们那儿见过。高高瘦瘦,两死鱼眼,翻翻嘴,那回我去,过道里打过招呼,说话挺客气一人。” 老李差点把筷子咬断,这人,太熟了。 刘科长的得力帮手,电讯科的老常。跟刘科长一样儿,见人三分笑,专在背后捅刀子。 石头的面才端上来,老李已经吃完了。 老李想付钱,石头压着老李的手:“今儿算我的。” “这……这怎么好意思。” “也是巧了,平常我根本不来这儿,今儿大少爷吩咐要给太太买素坊斋的点心,我特意绕过来,就想这一口。巧不巧,李爷也跟这儿呢,这就是缘分呢。李爷这是瞧不起兄弟?” “这……那行……下回我请。” “得嘞,慢走,您忙。” 老李急寥寥的回了特务处。 雷科长办公室瞧着火急火燎的老李,扬眉问:“这怎么着了?后头有鬼追啊?不是下午不来了吗?” 老李着急忙慌把石头的话说了,雷科长皱起眉头。 雷科长思谋,真是碰巧? 老李仔细想想:“真是碰巧,属下是喜欢前门大街那家炸酱面,但也是偶尔去一次,今儿还真是临时有事过去,连我老婆都不知道,还在家等我吃饭呢。听耿石头说他也不常去,是耿大少爷要吃素坊斋的点心,他才过去的。” 雷科长摇摇头:“我是说老常,好巧不巧的,就跟耿大翻译碰巧进了同一个馆子,又碰巧说几句话愣是让耿石头听到了,更巧的是解个手让耿石头认出他了。” “头儿,不是碰巧的,故意的?那耿大翻译啥意思?” 雷科长摸摸下巴:“不能全信,也不能不信。至少,咱给曹奉仪和姓刘的找麻烦是真有这事儿,那俩也不是省油的灯,指不定在哪儿等着给咱挖坑呢,小心为上。耿石头有句话没错,姓王的这回算是出头喽。我是真没想到啊,这才几天的功夫,楞是弄出个维新政府来。” 雷科长想的好,以不动应万动,既然那边想动,自个儿就得防着,也不能傻等着,得让人盯着,伺机而动。 云子和王处长半个月后才回来。 王处长风尘仆仆回来后,精神头格外的足。 北平的新民会立马派人请示,维新政府成立了,是不是要庆祝一番,搞个庆典。 这话当然得耿大翻译去提,毕竟日本人哪儿耿大翻译最有面儿不是。 新民会这才成立,还没完全立住脚跟,老皇城的人不是那么好捋顺的,天生反骨。要想完成全民日化,需要做大量的工作,新民会眼下还没那能耐,耿大翻译就是新民会的靠山,这提议能行,耿大翻译落好,新民会就能出头。 耿轻寒跟武田太郎提了这事儿,武田太郎很高兴,这很好,这个新民会成立的好,这不,立马就有成效了。 于是,四月初的一天,在新民会的会长主持下,为庆祝南京维新政府成立,北平各界在六国饭店举办了庆祝酒会。 此次酒会规模盛大,邀请参加的嘉宾人数之多,范围之广,可谓日本人进驻北平后之最。 酒会现场,富丽堂皇,炊金馔玉,繁弦急管,侈衣美食,高朋满座,觥筹交错,人声鼎沸。 武田太郎亲临,佩刀挎枪,黝黑蹭亮的高筒靴发出沉重声响,用以弥补矮小的身高。 武田太郎发表了慷慨激昂的祝词,整个会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酒会主办人可谓用心良苦,酒会的形式采取西式的,宾客可随时取用自己喜欢的食物,经典的西式蛋糕,传统的中式点心,茶水、酒水、饮品,随取随用。 音乐一响,喜欢跳舞的宾客可以起舞,喜欢美食的可以品鉴,喜欢聊天可以拉帮结派。 王处长那是上蹿下跳,今儿表现的格外兴奋。 看来南京维新政府的成立,让一贯沉的住气的王处长有些得意了。 王处长异常所有人都能看出来,武田太郎和云子对视一眼,别有心思的纵容,一些有眼色的围着王处长,一顿溜须拍马,奉承的话一箩筐一箩筐的,王处长酒喝了不少,人也有些飘了。 老李觉得再喝下去头儿要醉,便替王处长挡酒,让王处长找一僻静的角落醒醒酒。 陶云这时候才逮着机会凑上去。 轻寒刚跟人以茶代酒碰了杯,就瞧见王处长和陶云凑在了一起,便往那边走去。 雷科长自然也看到了,两人从不同的方向去往同一个方向,不期而遇。 两人心领神会的相视一笑,不约而同的隐秘的靠近。 落地的窗帘是最好的藏身之地,两人不约而同借着移动的人躲在了窗帘后。 两人的时间正好,王处长和陶云礼节性的问候刚刚结束,正经的话题才开始。 “耿曼妮那个贱货,竟敢打我,爷,您瞧瞧我这脸,我不管,您可得帮我出口气。” “小心肝,我瞧瞧,还是那么漂亮。” “讨厌。” “想出气?” “爷,您帮我呗。” “帮……指定帮……你想怎么着?” “哼,怎么也得打回来吧。” “啧啧,瞧那点儿出息!扇几个巴掌就解气了?” 第454章 命案 轻寒真没想到,一上来竟然就跟自个儿有关。 黑暗中,雷科长瞧着轻寒,心思微动。 那边两人还在畅想,陶云可不傻,云子的那番话憋的紧紧的,才不会告诉王处长。 就王处长这人精,但凡知道耿轻寒对日本人有那么大用处,指定不会为自个儿出头。 王处长用手指挑起陶云的下巴:“我这个人呢有个习惯,喜欢有能耐的对手,把能耐人踩在脚底下,让他永远的闭嘴,那才是赢。” 陶云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弄死她?爷,真有您的。” 王处长醉眼迷离,瞧着眼前矫揉造作的女人,嗲声嗲气的捧着自个儿,虽然有些陶醉,尚有理智。 闻言立马警惕的四下瞅瞅,还好没有敏感之人。 王处长食指放在唇前,迷离着醉眼,轻轻摇摇:“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两人继续腻歪,轻寒和雷科长却不想再听,两人对看一眼,自觉的依次悄悄离开。 雷科长远远瞧着王处长,眼底闪过幽光。 抬眼看去,耿大翻译俊逸的面孔淡定温润,笑容满面,进退有度,谈吐优雅,高贵从容。 雷科长仰头一口闷掉杯中酒,招手叫服务生,又拿一杯。慢慢摇着,心思百转。 王处长,你想悄悄弄死谁? 眼底闪过一抹幽光,端着酒杯换上公式化的笑容,朝轻寒走去。 “耿大翻译。” 轻寒优雅点头示意:“雷科长。” 雷科长靠近轻寒,低声说:“耿大翻译如此淡定,是胸有成竹?” 轻寒优雅的笑笑,一边与问候自己的熟人举杯示意,一边双唇微动。 “嗯,王处长的那番话,让某深有听君一席言,胜读十年书的感觉啊,王处长是个能成大事的。” 雷科长皮笑肉不笑抬抬嘴角:“我听说耿大翻译对亲妹子好着呢。” 轻寒笑了:“这话不假,那可是亲妹子。” “听王处长那意思对耿大小姐可不利啊,王处长的手段你我都领教过,耿大小姐这是被王处长盯上了。毕竟王处长说了,只有踩死对手才有快感。” “这话没错,符合王处长的性子,毕竟只有死人才是最听话的,不会忤逆。” 说了半天也没说道到主题,雷科长眼珠子转转说道:“我劝耿大翻译还是把亲妹子看紧点,特务处死个把人不是什么事儿。” 轻寒扬扬眉:“红楼的地下室,有多少冤魂,怕是你们自己都数不清,某还得说一句佩服,也不怕午夜梦回时,那些冤魂找他。” 轻寒说完就忙着跟人打招呼,热络的聊天去了。 独留雷科长心思几变,老李的那番话又响在耳边。 原本还犹豫的雷科长,这会儿目光狠厉起来,防守的最高境界是攻击。 雷科长找到外围负责安保的老李,附耳低语一番,老李频频点头。 酒会后第三天下晌,老李派人通知雷科长,耿大翻译进了倚翠楼。 雷科长得到消息马不停蹄赶到,倚翠楼外的胡同口与老李碰头,老李说:“一直没出来。” 雷科长点点头,抖抖袍子抬脚往里走。 二楼包厢里,李仕温弟兄五个都在,轻寒一见笑了:“呦,今儿都闲了?” 李仕温哈哈一笑:“兄弟们时间长了聚聚,不能外道了,再说,今儿有人特意请咱们兄弟热闹热闹。” 轻寒这才注意到还有一人,此时已经有些拘谨的起身鞠躬。 “耿爷吉祥!” 轻寒乐了,这人还真是熟人,见过一面,粪霸王麻子。 轻寒抱拳:“都是朋友,不必客气。” 李仕温哈哈笑着说:“今儿哥几个占六弟的光,老王请客。” 轻寒就有些不好意思:“这怎么好意思,如今这世道,王兄弟也不容易。” 这话一出,李仕温兄弟几个没感觉,毕竟知道轻寒的为人,可王麻子感动的都要哭了。 “耿爷仗义,多亏耿爷,这几个月日子好过多了,小的是真心感谢耿爷,耿爷千万别客气。” 李仕温紧着说:“六弟,来之前我就劝过,可这小子好说歹说都不答应,死犟死犟的,一根筋呐。哥哥也是拧不过,就替弟弟答应了,不过也说了,就这么一回。” 老二王长贵场面上混的人,此刻也出言圆场,轻寒也就从善如流。 几人刚落座,说说笑笑,阴魂不散的雷科长就掀帘子进了包厢。 “呦,真是巧了,听着声了,这一瞧,还真是耿大翻译。” 轻寒目光一闪,随即起身客气道:“雷科长好!可不是巧了,雷科长这是才来?” “才刚儿进来,楞说没包厢,我不信,要亲自瞧瞧,就听见耿大翻译的声了。” “雷科长几位?要不,请过来一起将就将就?” “嗨,就我自个儿,闲的没事儿,正好路过,想着解解闷。耿大翻译这儿要方便的话,兄弟我就不客气了。” “那感情好,正好给雷科长介绍几位朋友认识认识。” 又是一番客套,然后吆喝伙计上茶,落座,听曲。 帘子再次被掀起,进来一身穿粗布的男人,面有急色,直接走到王麻子跟前,附耳低语。 王麻子脸色一变,似难以张口,又不得不开口。 得,今儿这曲指定听不成了。 王麻子起身先鞠躬再抱拳:“实在对不住!家里出了急事,小的告罪,先去瞧瞧。诸位请便,账算我的。” 吴水脸色一沉:“我说王麻子,多大点事儿,非得这会子?爷几个是吃不起饭听不起曲的主儿,给你面子才来的,别不识好歹!” 王麻子脸色一白,今儿坐在这儿的,都是自个儿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王麻子一脸哭丧,九十度弯腰请罪:“实在对不住!本不想说,怕扫了爷几个的兴,可话不说不明白。小的真有事儿,小的那大舅子刚刚没了,事出突然,好好一个人,是真没想到,要不……” 李仕温瞪一眼吴水,关心道:“这是大事儿,到底咋回事儿?” 王麻子瞧一眼身边的男人:“到底咋回事儿?” 男人刚才是急了,这会儿瞧着这些非富即贵的主儿,才后怕。瑟缩着说:“下晌吃饭的时候都好好儿的,吃过饭没过一会儿就说肚子疼,疼的满炕打滚,等大夫来,又说胸口疼,大夫还没瞧出个好歹来,人就腿一蹬,没了。” 王麻子抹一把脸说:“才四十,平时瞧着麻利的很,没想到……” 轻寒灵光一闪,起身说:“事儿都出了,咱一起过去瞧瞧,搭把手,先办事儿。” 李仕温弟兄几个本就是马匪出身,讲就的就是一个义气。 轻寒话一落地,立马都起身嚷嚷:“一起去,搭把手。” 王麻子哪敢让这几位去啊,立马拦着。 “留步,请留步几位爷。几位爷的心意小的领了,只是穷人家,地儿小不说,也真没见识过有身份的,怕慢待了几位爷。” 李仕温大手一挥:“既然都是朋友,就别说那些没用的,前头带路,麻利儿走。” 雷科长是真不想去,但自个儿追着耿大翻译来,正经话还没说,只能跟着去。 几人跟过去,又一次被穷苦人家的艰难震惊了,是真的搭把手帮着把事儿给办了。 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没人再提。关键是雷科长从头到尾跟着大家一起,就像真的只是碰巧进倚翠楼听曲的。 两天后,警察局接到报案,仁川饭店出了命案。 神探洛克奉命前往,因仁川饭店是日本人开的,大使馆通知了宪兵队,武田太郎命特高课派人前去协查。 事关日本人,云子不放心中国人,没让王处长去,而是亲自出马,并让轻寒一同前往。 仁川饭店三楼408号客房,轻寒一行人到的时候,警察局的洛克已经戴着手套开始检查。 轻寒和云子站在一边,安静的看着洛克工作。 死者男性,年龄40左右,身高1.74米,体型微瘦。 死者身穿白色里衣,趴在床边,两条腿拖在地上,赤着双脚。 头的右前方有一黑色公文包,公文包半开着,离床不远的衣架上挂着一件深灰色的长袍。 从轻寒的方向看过去,死者左臂弯曲置于头侧,头压着右臂。 房间里没有异味,仔细一瞧,窗户竟然开着一条缝。 洛克一脸严肃,先检查了尸体的周围物品,盥洗室,家具,长袍。 最后洛克才开始检查床,上下左右,然后拿起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一份信。 信未封口,信封上毛笔书写:金弟亲启。 洛克没有取出信,而是把信又放回公文包。 洛克围着死者转了三圈,这才轻轻抬起死者的头。 这时,轻寒和云子可以看清楚死者的脸。 轻寒瞧了一眼死者,目光一闪,面上未显。 所有人这才看到,死者右手捂着嘴。 洛克试着动一动死者右手,露出嘴巴,嘴巴没有完全闭紧,清楚的看到嘴里似乎有东西。 洛克伸手,助手递上一把镊子,洛克小心翼翼从死者嘴里夹出一团纸。洛克仔细展开,虽然已经不清晰,但仔细辨认,还是能够看的出来,是两组数字。 第455章 怀疑 仅仅一天后,轻寒就在武田太郎的办公室看到了那封信。 金弟你好! 你托人带的土特产已经收到,母亲甚喜。母亲身体康健,尚能干一些农活。你离家已久,母亲颇为挂念,望你在北平照顾好自己。为兄知你只身在外,思乡情切,亦如当年为兄,总在情浓时遥望故乡。今卯表弟有公干去北平,为兄烦请卯表弟看望于你,母亲亦叮嘱带一些你欢喜的故乡特产,以解弟思乡之情。 家中一切安好,勿念! 道于三月二十深夜 轻寒把信完全展开,对着光线仔细看看,随手放在武田太郎桌上,说道:“昨天仁川饭店死者的那封信?” 武田太郎点点头:“是的。” “从表面上看来只是一封普通的家信。” 武田太郎和云子对视一眼。 “哦,表面上看来,无觅觉得这封信有问题?” 轻寒摇摇头:“看起来是一封普通的家信,但如果用隐秘的书写方式,那就不是普通的家信。” 云子说:“已经检查过,没有。” 轻寒眉头紧蹙:“看来重要的线索是死者嘴里的那两组数字。” 武田太郎微微一笑:“无觅也觉得死者有问题?” 轻寒笑笑:“如此明显,虽然我不是探长也能看出来啊,我想警察局的洛克应该很快就会给出答案。” 武田太郎笑笑说:“我觉得警察局不够,特高课应该参与。云子,马上接手此案。” “是。” 武田太郎又看着轻寒:“无觅协助。” 轻寒抬眸看着云子,微微一笑说:“太郎,这段时间工作有些多,我也是分身乏术。而且,我相信以云子的能力,根本不需要我这个外行的协助。当然,只要云子需要,随叫随到。” 仁川饭店的命案特高课接手,云子亲自督办,由王处长主查。 轻寒下班后约了李仕温吃饭,吃过饭弟兄几个打牌,雅子始终没学会,枯坐在轻寒身后,很是无聊。 轻寒随即体贴的让石头送雅子回家。 雅子临走时眼底幽光闪过,一副了然于胸的顺从。 雅子曾说:“让时间证明一切。” 轻寒低垂眼眸,随手打出一张发财,老二张长贵哈哈大笑,激动的推倒牌:“和了。” 轻寒看着河里的两张发财,无奈一笑:“看吧,没有万无一失,意外总是在最安全的地方出现。” 已经走到门口的雅子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轻寒回头看着雅子的背影,目光沉沉。 所以,雅子,时间足以证明一切,但过往的岁月风雨随时会来。 我生命中那个可以共度风雨的人已经离开,而你只是一把破旧的伞,也许可以抵挡和风细雨,却会在暴雨来临时悄无声息的碎一地。 雅子离开后,几人继续打牌,轻寒笑着问李仕温:“大哥,王麻子的事儿办完了。” 李仕温斜一眼轻寒,招手叫来小弟:“去,叫王麻子过来。” 轻寒瞧一眼说:“别弄出大动静。” “悄默默的。” “是,大哥。” 一个钟头后,王麻子来了,轻寒推开牌起身:“老五,替我几把。” 轻寒和王麻子进了隔壁的客房。 王麻子局促不安,轻寒想问的,王麻子知道。 王麻子以为耿大翻译要问罪,心里忐忑,没想到耿大翻译态度温和,直接就问了他大舅子的事儿。 那天,洛克把死者的头抬起的一瞬间,轻寒就认出仁川饭店的死者,正是王麻子突发急症死的大舅子。 王麻子说当天夜里,有人找到他,给二十个大洋,买走了尸体。 虽然天黑,那人的帽沿遮住了一半的脸,但王麻子的妻弟嚎啕大哭,楞是扑在棺材上哭的死去活来,让人连拉带扯的,就把那人撞的一个趔趄,身子稳住了,帽子掉了。那人的长相,王麻子瞧清楚了。 轻寒一听就知道那是雷科长跟班,老李。 雷科长出手,是想动谁? 轻寒沉思半晌,低声跟王麻子说:“这事儿到此为止,谁问都别说。” 王麻子频频点头,两手局促不安的交叠在一起,轻寒淡淡的一笑:“别紧张,你得记着,你大舅子已经入土为安了。明白?” 王麻子迷茫的抬眼看着轻寒,轻寒耐心说道:“你说谁没事会花大价钱买走一死人?” 王麻子猛的睁大眼睛,一脸惊恐,嘴巴张了张,哆嗦起来。 轻寒拍拍王麻子,附耳低语:“那棺材里得有人,谁找来也不怕。” 王麻子赶忙点头,哆嗦道:“明白,我这就去,这就去。” 王麻子连夜去了。 打发走王麻子,轻寒独自坐在客房,微微眯眼。 这一夜,轻寒打了通宵的牌,手气不错,赢了不少,直到天亮,在客房里随便洗漱一下,就去了宪兵队。 轻寒坐在办公室打盹儿,石头在院子里仔细擦车。 武田太郎听着山下的报告:“将军,昨天晚上,耿先生跟李仕温他们一直在打牌,期间没有去过其他地方。” 北方的春天已经来临,东京的樱花正是缤纷盛开的季节。 武田太郎站在窗口,马路上的槐树隐隐露出绿芽,风迎面而来,依旧有些凉意。 武田太郎自言自语:“无觅非常喜欢东京的樱花,我是多么希望,他依旧是那个樱花落满肩头的少年啊。” 山下垂头不语,武田太郎淡淡一笑:“云子一直怀疑无觅,是直觉,还是……如今,有特务处的王处长,似乎云子的怀疑比以往更胜。这是中国人之间的内讧,还是他们刻意离间我与无觅?” “哥哥。” 云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武田太郎没有回头。 云子走到哥哥身边,从窗口看下去。 石头手里拿着抹布,悠闲自在的跟人聊天,聊天内容站在这里听的清清楚楚。 武田太郎侧目看一眼云子,抬抬下巴。 “如果无觅是‘裂石’,耿石头会如此沉的住气?山下说无觅在他的办公室里睡觉。有这样的对手,你注定会失败。” 云子面色不改,低声说:“我是来告诉哥哥仁川饭店事件的进展。” 武田太郎转身离开窗口,山下立马关上窗。 经过一夜的忙碌,王处长初步判断,仁川饭店的死者跟‘裂石’有关,王处长已经从那封信上找到蛛丝马迹。 尸体再次由日本医生检查,报告显示,死者死亡时间是五天前,也就是仁川饭店事件的两天前,死亡原因心脏病。 死者是在被发现的前两天深夜登记入住。入住后就没有出门,房门上挂着勿扰的牌子。 饭店的服务人员无论白班夜班,清洁工都未见过408客房的客人。 也就是说,408的客人很有可能在入住后当晚就发病死亡。 死者身系重任,所以在病发时第一时间,挣扎着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重要文件塞进嘴里,可能是想吞下,但他只能把文件塞进嘴里,却没能如愿咽下。 现在,特务处正全城搜索那封信的主人金弟。 云子过来就是来取那封信的。王处长觉得,这封信有可能是用了隐语,所以他要研究分析这封写给金弟的信。 武田太郎点点头:“王处长觉得跟耿轻寒有关?” “他一直跟耿轻寒不和,有这种想法不足为奇。” “在没有确凿的证据前,不要动耿轻寒。” “请哥哥放心,不会影响耿轻寒的工作。” “明白就好。” “哥哥,如果有人可以替代耿轻寒为我们工作,哥哥是不是就会放弃耿轻寒?” 武田太郎狭小的眼睛阴冷冰凉,淡淡的说:“如果那样,就没有留下耿轻寒的必要了。” 云子脸色微变:“可是哥哥,你们是朋友。” 武田太郎狠厉的抬眼看着云子,语气严厉:“一个不忠于天皇陛下的中国人,对帝国没有用的中国人,活着就是浪费。更何况,如果他给中国人做事,会大大影响到我们,所以,即使我们不用他,也绝不容许别人用他。” “是。” 武田太郎抬起阴狠的双眼,冰冷提醒云子:“云子,你是帝国精心培养的情报人员,你的一切都属于帝国,你只能效忠天皇陛下。不能因个人原因,影响帝国的事业。如果我知道你在耿轻寒的事上故意隐瞒,我会亲手结束你的生命,武田家族绝不容许背叛。” “是。” 云子拿着信告辞,武田太郎盯着云子的背影,嘴角下垂。 山下隐形人一般站在武田太郎身后,尽量把呼吸放浅。 许久,武田太郎开口:“山下,我和耿轻寒认识多少年了?” “将军,您和耿轻寒认识二十多年了,那时耿轻寒才十五岁。” 武田太郎沉默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武田太郎低头看文件。 一个小时后,武田太郎开口:“让牡丹准备几道中国菜,今晚我请无觅吃饭。” “是。” 轻寒坐着睡了一早上,中午的饭是石头从附近买了牛肉饼,随便对付了两口,轻寒接着打盹。 轻寒睡得正香时,办公室门被敲响了。 山下进来通知轻寒,晚上将军请耿先生吃饭。 山下出去后,轻寒没了睡意,起身走到窗口,推开玻璃窗,让三月微冷的风吹醒自己。 武田太郎突然请吃饭,特务处对仁川饭店的事有了定论? 第456章 刑场 仁川饭店是雷科长做的手脚,所以轻寒肯定雷科长这事不是针对自己的。 轻寒知道王处长一定会抓住此事,以武田太郎和云子的多疑,只要王处长稍有暗示,两人一定会无限扩大怀疑。 今晚,武田太郎设的是鸿门宴。 轻寒心中冷笑,整理自己的思绪,极目远眺。 街上行人脚步匆忙,大多面黄肌瘦,一脸愁苦。 矮小的日本兵却飞扬跋扈,穷凶极恶,肆意妄为。 这就是如今的北平。 轻寒握紧双拳,坚毅的目光掠过远处的建筑。 晚上,轻寒刻意放纵,酩酊大醉,如同当年那个少年。 醉眼迷离间,轻寒拉着武田太郎一番慷慨激昂,曾经的梦想,想一展抱负,成国之栋梁,为皇上鞠躬尽瘁,光耀耿家,使耿家世世代代享公卿俸禄,受帝王之恩。 酒醉的轻寒甚至以刀为剑,踉踉跄跄为友人起舞,吟唱一首霸气十足的词。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一会儿又拉着武田太郎,嘴里低低叫着云子,迷蒙的双眼盯着武田太郎,笑到:“那是我亲手摘的樱花,喜欢吗?” 说完松开手,倒地痛苦的摇头:“你不喜欢樱花,你不是普通的女子。” 轻寒彻底醉了,躺在榻榻米上,嘴里嘟囔着:年少不懂情,懂时已入骨。 鼾声响起,轻寒睡着了。 武田太郎坐在轻寒身边,摇晃着轻寒:“无觅……来……继续……喝酒……” 回应他的只有鼾声。 武田太郎哈哈大笑:“无觅……无觅……” 回应他的依旧只有鼾声。 武田太郎端着酒杯,仔细盯着轻寒,然后慢慢起身,跪坐在桌前,仰头喝下杯中酒,面色几变,目光复杂犹豫。 三天过去了,王处长那边依旧没有定论,武田太郎的办公室,云子和一郎都在。 武田太郎皱着眉头说:“耿轻寒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少年,也许他对过去有一些回忆,但这并不能证明他就会永远忠于帝国,他始终是中国人。” 云子点点头:“是的,哥哥,他极力为中国人做事。” 一郎慢悠悠说:“作为一名商人,耿轻寒非常出色,作为一个中国人,耿轻寒的所作所为可以理解,他做到了中国人的忠义。” 武田太郎犹豫着说:“这样的人才是帝国需要的,我很欣赏他。可是,一旦他与我们为敌,那将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云子附和道:“如耿轻寒这般有才能的中国人,可遇不可求。但王处长那边还没有证据,我认为把范围扩大寻找‘裂石’是正确的,这一点,王处长做的很好,恐怕‘裂石’也没想到,接头的人有这种突发状况出现。我已经跟奉天联系过,之前奉天发生的几件事,都与耿轻寒有关系。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不能排除耿轻寒的嫌疑。哥哥,我们需要时间。” 武田太郎不悦道:“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前方战事吃紧,需要我们的支持。北平是个富庶的城市,它要为圣战服务。特高课的工作令我失望,你的直觉曾经为帝国做出贡献,现在,我要你拿出证据。不要相信任何一个中国人,那些背叛国家的人,他们永远不知道什么是忠诚。所以,不要把全部希望放在他们身上。明白?” 云子起身行礼:“明白。哥哥,我会亲自查清这件事。” 武田太郎食指叩着桌面,突然说:“我记得耿轻寒有一个生意合作的朋友关在特务处?” “是,姓何。耿轻寒去看过他。” 武田太郎阴冷的抬起嘴角:“那我们就从他开始。” 武田太郎对山下说:“请耿先生过来。” 轻寒脸色苍白,一副宿醉后的难受劲儿。 进来直接就坐下,揉着太阳穴问:“你们三说事,叫我进来干什么?” 武田太郎眼底闪过阴冷,云子开口说:“轻寒哥哥,你的朋友,姓何的商人,已经招供,他与重庆一直有联系,是潜伏在北平的重庆特工。” 轻寒连头疼都顾不上了,一脸惊诧看着云子:“何少是什么?潜伏的特工?没搞错吧!就他那个人,坑人不利己的事从来不做,唯利是图。竟然是特工?等等,让我缓缓。” 云子肯定的说:“轻寒哥哥,证据确凿。” 轻寒心里翻江倒海般汹涌,面上不动声色,抬手继续揉着太阳,顷刻间已是百转千回。 我亲爱的战友,我能为你做什么? 武田太郎紧紧盯着轻寒,无奈轻寒面色除了苍白,并无其他。 轻寒的手遮去了许多,武田太郎并未看出轻寒有何异常。 武田太郎淡淡的说:“既如此就处决了吧。” “是。” 轻寒放下手淡定的看着武田太郎,恳求道:“我想见见他。” “哦,无觅想见见?” “是的,我想再看看特工到底是什么样的,谨防以后再认错。再者,我想知道,他是不是故意接近我的。” 这话说的,没毛病,武田太郎没法接话。 武田一郎扬起嘴角:“无觅,不可千篇一律。” 轻寒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内心深处的痛撕裂般展开,轻寒端起茶杯想喝口水,无奈手抖的厉害。 此时的轻寒那种没有尽头的无力再次袭来,让轻寒突然觉得没有了方向,失去了思考的耐心。 轻寒用右手紧紧握住左手,起身走到窗前,用力推开窗。 三月夹带着凉意的风迎面吹来,轻寒强迫自己冷静,脑子里疯狂的设想各种可能营救的办法。 还没等轻寒想办法,山下敲门进来,通知轻寒马上出发,特务处已经把人押送到刑场了。 轻寒起身与山下一起往外走,他们是一点机会都不给。 云子已经坐在车上,轻寒一上车,就出发了。 车上,轻寒一语不发,云子侧目而视,云淡风轻的问:“轻寒哥哥是在伤心吗?” 轻寒闻言抬抬嘴角:“只是觉得可惜。” 此后两人都没说话,到了刑场,轻寒一下车就看见被五花大绑的何少爷,消瘦的身影站在最中间,挺拔坚定,目光如炬。 当他看见轻寒时脸色微变,眉头紧蹙,目光如剑般射向轻寒。 等轻寒走近一些,与云子并肩站在枪队的左侧。 何少爷突然大喊:“姓耿的,你他妈不是人,你答应爷要把爷放了,钱不够使你张嘴说啊,没本事你就甭答应爷啊,这算什么事?” 骂完又噗通一声跪下,哀求道:“耿大少爷,耿爷,您救救我,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轻寒邹起眉头向前刚迈一步,云子立马制止。 轻寒冷眼看着云子,语气不善。 “云子,你也看到了,有这样的特工?你确定?该不是有人为了凑数屈打成招吧?” 轻寒抬眼看去,刑场上一排六人,最右边的竟然是王同义。 王同义目光无喜无忧,亦无恐惧。 再看其他四人亦是一副慷慨赴死的神色。 轻寒的心痛到无以复加,他怎能不知这是亲爱的战友为了保护自己,亲爱的战友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依然想的是保护自己。 轻寒坚定的说:“他绝对不是所谓的特工,你不觉得他与其他人格格不入,他们完全不是同一类人。云子,我希望你慎重一点,如果是有人故意陷害,我们会失去一个一心为帝国做事的朋友。” 说完轻寒抬脚坚定的走向何少爷,轻寒感觉到王同义别样的目光,但此时轻寒顾不了。 何少爷急了,立马开心的笑着:“耿爷,耿爷你是来救我的对吗?耿爷,您放心,您今儿饶我一命,何某感激您一辈子,下半辈子何某给您当牛做马报答您。” 何少爷话音落下时,轻寒也刚走到何少爷身边,轻寒一把拉住何少爷,狠狠地拽着他走,嘴里说着:“姓何的,记住你今儿的话。” 王处长抬脚就要上去拦住轻寒,云子却冷哼一声:“王处长……” 王处长停下脚步回头奇怪的看着云子,云子面无表情,冷声问:“王处长的审讯有结果了?他确定是重庆方面的人?” 王处长低头回答:“对不起云子小姐。” 云子冷冷的说:“既然没有证据,何少爷只不过是一名普通的商人,还是为帝国服务的商人,他应该是我们的朋友,而不是敌人。” 轻寒拽着何少爷已经走到了两人面前,轻寒对着王处长讥讽道:“王处长,怎么,何少没求你求了我,你心里不痛快?你不痛快就要置人于死地,太过分了吧。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今儿我告诉你,他从此以后是耿某的人了,想要动他,先问问我答应不答应!” 王处长气的鼻子都歪了,瞪着轻寒。 王处长这会儿有苦难言,这何少爷关了不是一天两天,压根就没审出事儿来,你云子说啥就是啥。今儿也是云子课长让直接把人拉到刑场的。 姓耿的不问缘由,上来就怼人,都是给日本人办事的,你凭啥跟我叫板,有能耐跟日本人叫板啊。 人确实比自个儿强,搁自个儿,绝对不敢在刑场上叫板。 第457章 答案 王处长此时的心情可谓五味杂陈。 再瞧一眼何少爷,才刚儿嘴里还叫骂着,这会儿跟个小媳妇似的。 王处长再瞧一眼云子,心思百转千回。 王处长抬手示意:“准备,放。” 枪声震耳欲聋,王同义一行五人倒在血泊中。 云子面无表情抬脚离开,经过王处长时低声吩咐一句。 轻寒这才要给何少松绑,不料王处长过来冷声说:“带走。” 轻寒眼睁睁看着何少又被押走了。 而云子坐在车上,透过车窗看着这边,目光阴冷犹疑。 何少和轻寒今日的表现无懈可击,商人的本性一览无遗,但云子的怀疑并未消弭。 晚上,轻寒回家后没有直接回自个儿的院子,而是去了前院的会客厅,让大管家福伯叫曼妮过来。 曼妮听到王同义的事儿,红了眼眶。 曼妮仰头不让泪珠滚落,哽咽着说:“他死得其所,希望他的死能唤醒千千万万的国人。” 轻寒轻拍曼妮的肩头,低声劝慰:“杀身慷慨犹易免,取义从容未轻许。以身殉道不苟生,道在光明照千古。” “谢谢大哥,我想出门一趟。” “今晚不行,曼妮,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特高课最近动作频繁,我希望一家人平平安安。” 轻寒说完拍拍曼妮的肩头,转身出了门。 曼妮看着大哥的背影,喃喃自语:“大哥,因为我是自家人,您才如此的吗?我不信!” 特务处王处长坐在办公室,面前放着那封信和重新誊写的两组数字,已经三天了,盯的眼睛生疼,楞是没弄出头绪。 王处长拿起电话,拨通电讯科电话:“让老刘过来。” 刘科长很快敲门进来。 “处座,您找我?” “坐。” 刘科长坐下后,王处长把面前的纸张推给刘科长。 刘科长仔细看着,并拿起来对着光来回晃动,眉头慢慢紧蹙。 “处座,这是……” “仁川饭店死者的,信在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这个是从嘴里拿出来的。” “嘴里,没来及咽下去?” “他们是这么分析的。” “警察局?” “日本医生尸检后也认同警察局的说辞,死者是突发心脏病死的,这是现场的照片。” 王处长从抽屉里拿出几张照片。 刘科长一张一张仔细看过后,点点头说:“尸检结论比较符合现场情景。” 王处长抬手揉揉太阳穴:“你是这方面的专家,这个交给你了,抓紧时间,日本人那边催的紧。” “是。” “去吧。” 电讯科果然更专业,两天后刘科长就汇报了最新进展。 这封表面上写给金弟的信,实际收信人应该姓刘。 抬头金弟,中间卯表弟,署名道,同刀,放在一起金卯刀,金卯刀为刘。 王处长听了大喜。 “好,加紧破译,我觉得‘裂石’的真面目马上就要露出来,我们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三天后,电讯科的一年轻人,看着自己眼前的成果,疲惫的伸个懒腰,揉揉眼睛,扬起得意的笑容,起身拿起破译成果去找刘科长。 找了一圈也没见人,年轻人走回自己的位置,想了想直接去了王处长办公室。 “处座,我破译出来了。” “快坐,小任。” 小任坐下仔细给王处长讲解。 信中多次提起故乡、母亲、思念,经过不重复组合,最后得出这封信最终的答案是一本书《天使望故乡》。 有了《天使望故乡》,两组数字就迎刃而解,四个数字为一组,共两组。 四个数字为《天使望故乡》的页、行、字。 由此得出两组数字为两个字:知秋。 王处长眼睛晶亮,看着手中的这两字兴奋道:“知秋?它传达的意思?” “属下分析最有可能的是接头人的名字。” 王处长示意年轻人:“说说看。” “死者是重庆过来的,要与北平的潜伏者‘裂石’接头。但从已知的线索中只能得到刘,《天使望故乡》,知秋,所以属下分析最有可能是名字,刘知秋。” 王处长脸色一变,紧紧盯着年轻人:“小任,这是你的最终答案?” “是。” “刘科长知道吗?” 小任不好意的挠挠头:“属下还没来得及跟科长说,才刚儿没找着他,科长出去了,属下想着处座着急,就先来了,属下这就去跟科长说……” “不用,先别跟老刘说,你在斟酌斟酌,要确保这是唯一的结论。” “是。” “去吧,其他人也先别说,要慎重。” “是。” 小任走后,王处长楞楞的坐在办公室,两眼盯着桌上的东西,神色不明。 王处长在办公室坐了两个钟头,才慢慢起身,下楼自己开车去了宪兵队。 云子今儿在宪兵队。 武田太郎的办公室,王处长汇报仁川饭店事件的最终结果。 武田太郎听完问:“你的意思,刘知秋很有可能就是‘裂石’?” 王处长点点头说:“是。” 武田太郎冷冷的说:“那就去找到这个叫刘知秋的人,立刻、马上去找。” 王处长脸色变得难看,云子看他一眼:“王处长认识刘知秋?” 王处长点点头:“特务处电讯科的刘科长,姓刘名强字知秋。刘知秋就是刘科长。” 云子冷笑一声:“王处长,我记得这个刘科长是你推荐的。” 王处长语气艰涩:“是,是属下推荐的。多年来,我以为我很了解他……” 武田太郎嘲讽道:“中国有句话知人知面不知心,作为情报人员,非常善于伪装,能够骗取王处长的信任,刘知秋伪装的非常高明。不过,最终我们还是把他揪出来了,很好很好!王处长,功劳大大的。” 武田太郎哈哈笑着:“这个刘知秋我要亲自去看看。” 云子问:“现在人在哪里?” “不知道?” “什么?” 武田太郎恼怒起身,对着王处长恶狠狠的质问:“你应该当时就逮捕他。” 王处长紧张道:“他不在,我已经命人全城搜查。” 云子起身说:“哥哥,我马上命令特高课全城抓捕刘知秋。” 此时的刘科长正坐在一家茶馆,悠闲自在的喝茶,对面坐着一中年男子,低声汇报着这几日雷科长的行踪。 那人喝完杯中的茶水,起身告辞。 刘科长没有急着起身,慢悠悠的捏俩豆子放嘴里,嘎嘣嘎嘣嚼着,目光闲闲的看向窗外。 街上突然出现一队警察,挨户搜查,紧接着又来一队宪兵,强行进入商铺,一时间街面上哨声尖利,怨声载道。 刘科长皱起眉头,这才从特务处出来半天,发生什么事儿? 刘科长喝下一口茶,把茶钱放在桌上,起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警察进来了,带头的两眼一扫,立马举起枪大喊:“在这里。” 呼啦一下,茶馆里涌进一堆警察,站成一排举起枪对准刘科长。 刘科长有些懵圈,左右瞧瞧,确定这枪口就是对准自个儿的。 刘科长马上想上前解释。 举着枪的警察大喊:“不许动。” 刘科长举起手说:“自己人,自己人。” 这时,一队宪兵蛮狠地冲进来,举着枪慢慢靠近刘科长。 刘科长连掏枪的姿势都没有,觉得这就是个误会,顺从的让宪兵带走了。 刘科长做梦也没想到,仅仅离开了半天,就送了自个儿的命。 直到刘科长被直接绑在刑架上,还没反应过来,一路一直喊着:“放开我,自己人。” 当王处长和雷科长走进刑讯室,刘科长双眼猛的睁大。 刘科长这会儿才知道大事不妙,疯狂的挣扎着,嘴里大喊:“处座,你要相信我,我跟着处座十几年,这是有人挑拨离间,故意陷害我,处座,你要相信我。” 王处长紧抿双唇,脸色阴冷,一语不发。 刘科长目光转向雷科长,狰狞怒骂:“姓雷的,是你搞的鬼对吗?是你,一定是你,你这个王八蛋……” 雷科长微不可动的抬抬嘴角,侧目瞧一眼王处长,一声不吭,仿佛没听见刘科长的骂声。 王处长冷眼看着刘科长狰狞的脸,目眦尽裂,眼角又扫过面无表情的雷科长。 许久,王处长上前一步,站在刘科长面前,缓缓张口:“刘知秋。” 刘科长茫然应一声,双眼无辜的看着王处长。 “处座……” “知秋,我有多少年没这么叫过你了?” 刘科长不明所以。 王处长叹口气:“知秋,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刘科长鼻涕眼泪一起流下:“处座,您让我说什么?这么多年,我的事儿您都知道啊。” 王处长摇摇头:“不,我不知道。” “处座,你要相信我,相信我。” 王处长叹口气:“知秋,你让我如何相信你?” “处座,你我相识三十余年,是您把我领上这条路的,我跟随您十几年,一直以您马首是瞻,从不曾有过二心。处座……” “是啊,相识三十余年,我记得后来的你不曾用过知秋二字,你是下属眼里的刘科长,朋友嘴里的强哥,有谁知道你还是知秋?” 刘科长瞪大眼张大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雷科长一直淡定的站在一边,听着两人叙旧。 直到王处长最后看一眼刘科长,对雷科长说:“交给你了。” 第458章 建议 王处长转身离开,听到刘科长撕心裂肺的叫着:“处座……处座……您不能不管我……” 走到门口的王处长脚步一顿,仅仅是迟疑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去。 当刘科长尝试了几轮特务处一日三餐的家常菜,已经是半死不活。 两天后,连王处长都不得不佩服,疑似‘裂石’的刘科长,刘知秋那是真嘴硬,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 “我是被人陷害的,我对皇军忠心耿耿,我发誓。” “处座,你要相信我。” “姓雷的,是你,是你……” 云子听腻了,王处长听腻了,雷科长听腻了,就连上刑的特务都听腻了。 武田太郎在轻寒的陪同下亲临审讯室,一轮又一轮的酷刑,曾经的特高课特务处电讯科科长刘知秋,在熟悉的同事注视下,晕死了一次又一次,冷水泼了一遍又一遍,多加了一句:“太君……冤枉啊……我冤枉……有人陷害我……” 武田太郎算是有耐心的,竟然在审讯室坐了一个小时,还是被刘科长死不改悔的嘴硬惹怒了。 武田太郎起身嫌弃的看一眼刑架上没有人形的刘知秋,冷哼一声:“让他把秘密带到地狱去吧。” 说完抬脚离开,轻寒扫一眼昏迷不醒的刘科长,还有一脸得色的雷科长,紧随武田太郎出门。 过道里响起沉重的皮靴踩在木质地板上黯哑沉闷的响声,云子侧头对王处长说:“他已经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整死了刘科长,雷科长有多得意,新上任的电讯科任科长有多兴奋,轻寒不得而知。 清明的第二日,轻寒拎着公文包进了武田太郎的办公室,二话不说从包里拿出十根金条,一根一根放在武田太郎面前。 武田太郎抬抬眉:“无觅想干什么?” “何少名下所有的产业都会交给一郎,他可以协助一郎继续经营,除了薪金,一分不取,那将会为帝国创造数不清的效益,而这些是给太郎的家用。何少还有一些收藏品,都是难得的古董,太郎看过后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武田太郎狭小的眼睛冒过一抹精光,故意板着脸问:“交换条件?” “他想活命。” “成交。” 车上,石头从倒视镜里看着紧抿双唇的轻寒,还是没忍住问道:“寒哥,为何这么做?小鬼子有了这些钱,又得死多少中国人!” 轻寒痛苦的闭了一下眼睛,深若寒潭的双眸愈加冰冷幽深,语气艰涩沉重:“没有办法,何少只要在特高课一天,就多一天危险,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战友饱受折磨,随时可能牺牲,我不能,我做不到……” “寒哥,您如此急切的想救出何少,对您不利,很有可能暴露。” 轻寒隐藏悲伤,看着窗外。 “石头,你怕死吗?” 石头握着方向盘的手爆出青筋,咬牙切齿道:“只要能杀小鬼子,我不怕死。” 轻寒抬起嘴角露出一丝淡笑:“老话说蝼蚁尚且贪生,你却有此心性,不怕牺牲。寒哥很欣慰,石头长大了。石头,如果有一天,寒哥不在了,你要记住今天的话,只有千千万万个中国人都不怕牺牲,誓死把侵略者赶出中国,我们的人民,才能好好活着,再也不受奴役。” “寒哥……” “我只是做最坏的打算,放心,敌人没有死光,我怎么舍得死。” 于此同时,武田太郎的办公室,特意被叫来的云子满脸意外的看着桌上的金条。 “哥哥,他为什么如此急切?姓何的对他如此重要,为什么?” 武田太郎一边思索一边迟疑不定的说:“一郎确定姓何的从商多年,一直来往于北平与上海之间,我们来北平之前,铃木没有过多关注过此人。一郎认为,他接近耿轻寒,是为了生意上的合作共赢。” “可我总觉得耿轻寒对此人不同寻常。” 武田太郎冷笑一声:“那我们就简单的解决这个问题。” “哥哥的意思是……” “我已经答应耿轻寒,既然姓何的只是单纯的商人,那就放他自由,让他为帝国创造更多的利益。” “哥哥真的要放了姓何的?北平不缺商人,也不缺为帝国服务的商人。” “但我们只有一个耿轻寒不是吗?中国人非常狡猾,如果没有耿轻寒,你能保证我们的利益不受损失?” 云子眉头紧蹙,摇摇头:“不能,目前没有人能代替耿轻寒。” 武田太郎骄傲的笑笑:“那我们就给耿轻寒这个情面,让他知道,我们是朋友,我们很重视朋友。” 武田太郎的笑邪恶阴冷。 “哥哥有更好的计划?” “不需要计划,我只是答应耿轻寒把姓何的从特高课放了,但我并没有答应让他活着。” “哥哥,我明白了。” “去吧,做的干净点,最好是在他离开北平之后动手。” “是。” 轻寒亲自去接的何少,形销骨立的何少,艰难的走出特务处,裸露在外的皮肤和脸上交错着各种伤痕,触目惊心。 当他看见轻寒时,脸上露出明媚灿烂的笑容,一双眼睛更是亮的惊人。 石头要背何少,何少傲娇的拒绝了。 “不用,爷还没弱成鸡。” 又是那副纨绔不羁的神态:“耿大少爷,耿爷,何某记这份情。今儿还得耿爷请客吃饭,某的肚子里只剩草了,缺大鱼大肉。” 轻寒上下打量一番狼狈的何少,调侃道:“何少确定先吃饭,而不是去医院?” 何少挺挺胸脯:“先祭五脏庙。” 车上,何少警惕的从倒车镜看着后面,确定没有跟踪时,不悦的看着轻寒,语气严肃。 “你不该贸然救我,这样很容易暴露你的身份。” 这时的轻寒才露出心疼的表情,想拍拍何少,又不敢伸手。 “武田太郎暂时不会动我,他需要我。” 吃过饭,石头送何少去医院,轻寒则应雷科长之约去打牌。 五天后,恰逢轻寒休息,何少出院,特意备了重礼去耿府。 书房里,轻寒对何少说:“明天你就离开北平。” 何少摇摇头说:“不,我不能离开,我得留下来,帮武田一郎打理生意。” “你不能留下,武田太郎和云子已经怀疑你了,留在北平太危险。” 何少坚定的说:“我走了,危险的就是你,我不能走。” “我会安排好,你一定要离开北平。” “我不会走,我会联系上级,尽快派人接替我的工作与你联络,我们就不要见面了。” 两人谁也说服不了对方,但何少不能留在耿府时间过久,只能离开,两人还是有各自的打算。 四月中旬,日军遭遇了侵华战争以来的第一个挫败,国军的首次胜利鼓舞人心。全国各地欢欣鼓舞,北平亦举行了多次庆祝游行。 武田太郎原本就焦躁郁闷的心情,在看到《联队战斗详报》时,更是暴怒异常。 详报称:不识他人,徒自安于自我陶醉,为国军计,更应以此为慎戒。 鲁南会战破灭了“日军不可战胜”的神话,不仅挫败了军力,更是挫败了精神。 胜利的喜讯以最快的时间传遍了各个角落,鼓舞着不屈不饶的中国人,更加坚定了抗日的决心。 相对于武田太郎的气急败坏,轻寒则是多年来的第一次开心。 听到消息的当晚,轻寒原本想邀请何少庆祝,被何少拒绝后,轻寒随即邀请了结拜兄弟们,一起吃饭喝酒听曲儿。 而恼羞成怒的武田太郎,命令云子枪杀了特务处关押的一批爱国人士。 北平各界又涌起一批抗议游行,街道上每日又是兵荒马乱,尖利的哨声,刺耳的摩托车呼啸而过,蛮狠嚣张的宪兵随时随地枪杀百姓,为虎作伥的伪军和警察满街抓人。 北平又陷入了混乱。 轻寒目睹日军恶行,思考一天后,去了武田太郎的办公室,提出建设性意见。 为了稳定混乱的北平,恢复正常的秩序,必须阻止大规模的抗议游行,安抚各界人士。 首先,特务处关押的反日分子必须放一批出去,以稳定人心。 其次,工人加薪,立即恢复生产,以保证物资。 次之,停止随意枪杀百姓,鼓励农耕,以确保粮食供应。 再者,鼓励商铺开业,派警察维持秩序,以促进商品流通。 最后,教育、书刊报纸、新闻出版必须保证人员安全,以恢复正常生活。 武田太郎看着手中的建议书,阴冷狠厉的目光划过轻寒,深吸一口气,绷着脸说:“无觅安排吧。” 轻寒点点头起身离开。 武田太郎阴冷的目光盯着轻寒的背影,直到门关上阻断目光。 武田太郎对山下说:“请一郎和云子马上过来。” 两人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同样焦躁不安的心情让两人脸色极为难看。 在看到轻寒的建议书后,云子把手中的建议书狠狠甩在桌上,咬牙切齿道:“什么狗屁建议书,这完全是对中国人有利。” 武田一郎拿起建议书,仔细从头看到尾,小心翼翼捋一捋纸张放在桌上,慢悠悠开口:“太郎,建议书对北平是有利的,对北平有利,对帝国就有利。” 第459章 美人 武田一郎的话音一落,室内一片沉寂。 三人都沉默着,山下站在武田太郎身后,微微低头,看不出神色。 许久,武田太郎缓缓开口:“耿轻寒的建议非常好。” 武田一郎点头附和:“我们需要北平继续繁华,帝国需要的不是一座空城。” “我已经交给耿轻寒了。” 武田太郎说完看向云子:“那个姓何的解决了吗?” 云子起身恭敬的回答:“没有,他一直没有离开北平。” 武田太郎握紧拳头说:“那就让他没有机会离开北平。” “是。” 三天后,警察局接到报案,何少在自己的住所死了,被人割破了颈动脉,一刀毙命。 警察局最后的结论是入室抢劫。 神探洛克给轻寒打电话说这事时,轻寒痛苦的闭上眼睛,不断责怪自己,为什么不强行送走何少。 轻寒的痛苦没人知道,也不能让人知道。 云子命人跟了轻寒几天,没有发现异常。 耿轻寒与往日并无两样,似乎压根不知道何少的死讯。 消停了一段时间的王处长,又满血复活了。 没了刘科长,自然还有任科长,强势之人永远不缺心腹,只要想,心腹不止左膀右臂。 王处长痛定思痛,左膀右臂不可再有,手足之情不能太重,以免祸及自身。 北平的初夏说来就来,灯市口的舞女迫不及待的换上了单衣。 薄薄的旗袍,裁剪合体,衬托出曼妙的身姿,精致漂亮的绣花,提升雅致和妩媚。 低沉躁动的西洋乐,令人沉醉,漂亮热情的交际花,令人眼花。 今儿王处长特邀耿大翻译赏花。 两人坐在繁华之中,耳边是惑人心智的音乐,眼前是迷人肉身的美人,手中是瓦解自制的美酒。 沉醉之时,遥遥走来一对美人,身材凹凸有致,玲珑诱人,妖娆妩媚。 眨眼间走到两人身边,红唇轻启,声音更是妩媚甜腻。 “王处长,多日不见,颇为想念。” 这不伦不类的问候,让轻寒抬眼瞧去。 王处长伸手拉住美人柔夷,一用劲美人半推半就倒在王处长怀中。 王处长笑着看向站在眼前的另一美人,嘴角扬起莫名的笑。 “媗小姐,许久不见。” 媗小姐自嘲的笑着说:“没想到王处长还记得媗娘。” “怎能忘记?媗娘可是北平情报第一美女。” “王处长说笑了。” 王处长一手搂着怀里的美人一手伸出去对轻寒说:“耿大翻译,介绍一下,媗小姐。” 王处长怀里的美人娇笑一声:“媗娘可是我们这儿最红的。” 王处长哈哈大笑两声,随即露出一副怀旧的表情。 “遥想当年,媗小姐还是站长的秘书,我等只能远观。今日能近距离赏花,实数万幸。” 媗娘苦笑:“王处长就别挖苦我了,如今落魄至此,还请王处长多加关照。” “好说好说,只要媗小姐今晚把耿大翻译伺候舒坦了,以后在四九城横着走。” 媗娘精致漂亮的笑脸马上换上一副妩媚妖娆的表情,直接坐在轻寒身边,搂住轻寒的胳膊,娇滴滴的说:“耿大翻译的大名早就如雷贯耳,今日得见,不虚今夜好月色。哎呦,我这心跳的啊,都快蹦出胸膛了。我真是太高兴了,耿大翻译,是真的吗?” 媗娘夸张的表情让王处长极为满意。 “如假包换,正是武田将军的挚友,眼下北平城最有权势的耿大翻译。” 一直没有开口的轻寒谦虚的举起酒杯:“过奖过奖,媗小姐,来一杯?” 没一会儿,两人就聊上了。 王处长看着对面的两人,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可是王处长千挑万选的,特意送到耿轻寒眼前。 这女人可咸可甜,可辣可酸,身材诱人,嘴巴伶俐,头脑聪明。 媗娘,你可千万别辜负我老王的一片心意啊,这是作为老同事特意照顾你的。 时间倒回到半个月前,因为刘科长的事,王处长心情郁闷至极。尤其得知耿轻寒因为一份建议书,又在北平城风光的一回。 耿府去了门槛的大门都要被敲烂了,门前的那条路都快赶上青砖铺过的了。 气的王处长差点离世,坐在办公室一杯一杯喝茶,就差把膀胱憋破。 第五次解完小手过来,突然灵光一闪。 晚上,王处长就去了灯市口,与自个儿那老相好见了面。 一番云雨后,王处长捏着老相好细腻的脸蛋子,看似慢不经心的说:“过几日我带一个朋友过来玩,找一个有眼色的伺候。” 老相好的手不安分的上下撩骚,嗲声嗲气道:“爷,跟我这儿就没有没眼色的,您还是提点别的要求吧。” “你个小妖精,当然得漂亮,身材和性子都得火辣,关键是不能俗,一般的那些庸脂俗粉可不行。” 老相好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了几转说:“爷,还真有这么个人,眼下红着呢,干这行时间也不长。” “哪天我见见。” 等王处长见了人,多少还是有些吃惊。 堂堂站长秘书兼情人,这才多久,竟落魄如此。 王处长跟媗娘单独聊了一会儿,倒是想明白了,女人靠的是男人,没了男人,想生活的好,那就还得靠男人。 王处长可不是心善之人,也没想把宝只押在一个残花败柳身上,又先后看了几个,倒真没比媗娘更出色的。 今儿晚上王处长就是想探一探,瞧瞧这媗娘合不合耿轻寒的口味。 王处长跟老相好一边调笑,一边时刻注意着对面两人。 这媗娘倒不负当红舞女的名头,有些手段,虽然耿轻寒眉眼之间淡淡的,但也没有不耐烦或嫌弃厌倦之色,两人聊的还挺欢。 王处长嘴角露出会心一笑。 深夜,王处长带走了老相好,轻寒最终还是没有带走媗娘。 两天后,轻寒坐在办公室,随手翻看报纸,不起眼的角落里一则寻人启事,让轻寒激动起来,细细的看了两遍。 放下报纸,轻寒给雅子打电话。 “中午一起吃饭?” “好啊,去哪儿?” “我去接你。” “好。” 中午,轻寒下楼,先去医院接雅子,然后石头开车去了东边的菜馆,点了招牌菜,很是符合雅子的口味。 雅子吃的笑眯眯的,一脸的幸福。 吃过饭,送雅子去医院,医院门口,雅子目送轻寒上车,车往宪兵队的方向开去。 路的拐角,轻寒吩咐石头:“从前面绕路去东四胡同。” 石头答应一声,绕路又回了东城。 东四胡同口,轻寒拿着前天的报纸,走进胡同,停在13号门前。 轻寒抑制不住激动,抬手扣响门环。 木门吱呀呀打开的瞬间,门里门外的两人均是一愣。 门里,素颜的媗娘微张着蔷薇色唇,漂亮大眼睛一脸惊诧。 门外,英俊的轻寒万年不变的俊脸满是讶色,幽深的目光里亦是惊讶。 短短几秒,轻寒回身警惕的看一眼四周,抬脚进门。 媗娘也反应过来,赶紧关门。 屋里,两人相视一笑,紧握双手。 “同志。” “同志。” 落座后,媗娘说:“裂石同志,上级派我来一是负责与你联络,二是保护你。” 听到保护二字,轻寒眼角湿润,语气低沉。 “他牺牲了。” 媗娘眼睛红了,忍住泪水点点头:“我们已经想到了。自从他把这里的情况汇报给上级,并请求派人接手工作后,一直处于静默,上级尝试了几次,都未得到回应,所以……” 轻寒悲伤的低语:“都怪我,原本他是可以安全离开的,可为了我,他迟迟不肯离开……” 媗娘摇摇头:“裂石同志,不要自责,他做的对,我们的任务之一就是保护你。” 此时的轻寒痛苦与激动交杂,竟无语相对。 悲伤在两人之间弥漫,光线越来越暗,迷离中彼此看不清楚。 几天后,王处长再次约轻寒去灯市口放松放松。 今儿,王处长的老相好新介绍了一名舞女,年轻妖娆,漂亮嘴甜。 性子火热大胆,就差直接坐轻寒腿上了。 轻寒的表现一直冷冷淡淡,在舞女想坐轻寒腿上时,轻寒一脸的嫌弃,直接起身,厌倦之色明晃晃的。 王处长微微眯眼,看来热情大胆的不行,耿轻寒欢喜的果然是媗娘那样的。 明艳却不低俗,妩媚却不骚气,伶俐却不放肆,大方却不大胆。 那女人真是把握男人喜好的高手。 王处长沉着脸,拨开老相好攀着自个儿脖子的手说:“怎么回事,媗小姐呢?” 老相好立马低声娇语:“才刚儿媗娘来了老主顾,忙着去招呼了,我这就去瞧瞧。” 老相好直接拉走了尴尬的小舞女。 没一会儿,媗娘就跟着过来了,一见面就赔礼。 生活不易,舞女也得吃饭。 轻寒脸色倒是没了才刚儿的不耐,松快了许多。 王处长了然于胸,端起酒杯摇晃着,颇有深意开口:“媗小姐若是真心赔情道歉,就喝一杯。” 媗娘闻弦知雅意,立马端起一杯酒,坐在轻寒身边,离得很近,明媚一笑:“耿爷,您不会生我的气吧?” 轻寒不咸不淡回应:“不会。” 第460章 毒杀 这一次,在王处长的眼里,两人聊的更加开心,媗娘甚至贴在耿轻寒怀里。 耿轻寒虽然不主动,眉眼之间依旧是清冷寡淡,但也没嫌弃厌倦之色,对于贴近怀里的媗娘没动手动脚,亦没有推开。 王处长暗自得意,这一回我看你耿大翻译如何跳出我的掌心。 午夜,轻寒起身告辞,王处长面色不佳,但也没有强留。 轻寒离开后,王处长随后也离开。 饭店的一间客房里,王处长穿着白色浴袍,闲适的坐在沙发上,怀里搂着妖娆的老相好,两人正调笑着。 “笃笃……” “进来。” 媗娘推门而进,王处长推开怀里的老相好,示意她离开。 老相好不情愿的起身,拢拢耳边的发,撇撇嘴,嘟着嘴扭着腰出去了。 王处长交叠双腿,傲气十足的瞧着媗娘,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情。 媗娘妩媚的笑笑,没有直接扑上去,只是妖娆的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拿起桌上的香烟,为自己点燃一支,轻吸一口,优雅的吐出一串烟圈。 娇笑一声,侧目看着王处长,娇滴滴的开口说:“王处长是想照顾我的生意?就不怕您那心肝吃醋?” 王处长抬抬眉,一脸坏笑,伸手握住媗娘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柔夷,色眯眯的抚摸。 “借她个胆儿,她也不敢。” 媗娘抽出自己的手,狠拍了一下王处长不安分的手,媚眼扫过王处长猥琐的脸,娇嗔道:“兔子不吃窝边草,爷您下的去口,奴家也不敢接啊。那可是奴家的好姐妹,再不咋地,奴家也不能抢了姐妹的饭。都是道上混的,爷您就体谅体谅奴家吧。” 王处长露出一副痞坏痞坏的笑:“呦,没瞧出来,干这行的还讲义气?” “瞧您这话说的,要不是赶上这世道不好,奴家那也是响当当的。直说吧,爷找我来是为了耿大翻译?” 王处长哈哈一笑:“真是聪明。” 媗娘睁大眼睛:“爷,您是想整死奴家。” 王处长脸一沉:“这话怎么说?” “难道您不是想趁着那啥……的时候,让我弄死耿大翻译?我可不敢,且不说日本人不会放过我,耿府也饶不了我。” 王处长不屑的瞅瞅自以为是的女人。 “就凭你?能不能把人弄上床都不一定,还想整死人,怕不是痴心妄想?” “瞧不起人不是,我还真就不信这个邪。” “得,我没那功夫跟你闲扯,找你来,是想给你一个发财的机会,单看你要不要?” 媗娘没吭声,直直的看着王处长。 王处长摸摸鼻子接着说:“盯着耿轻寒。” 媗娘还是没说话,但脸上的表情告诉王处长,这女人在等着他开出条件。 “少不了你的好处。” 王处长起身走到床边,拿起床头柜上的黑色公文包,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沓子钞票。 王处长把钱放在茶几上,媗娘两眼放光,毫不客气的一把全捏在手里,眉开眼笑道:“保准完成任务。” 天气越来越热,北平城的槐树开花了,满树繁花,一树银白,淡淡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 耿府的槐花也争先恐后的开了,一串串,一簇簇,耿府的每个角落都是香甜的味道。 突然有一日,轻寒仆一进门,直直冲进呼吸的香味让轻寒一震。 轻寒仰头看着一树的繁花,眼角不禁有了湿意。 轻寒闭上眼睛,深深的呼吸着香甜的味道,抬手抚着胸前,隔着薄薄的衬衣,似乎能感受到祖传玉佩的温润。 小丫头,在那边你可有想起我? 这悲伤只有短短几秒,轻寒随睁开眼睛,深若寒潭的双眸里藏尽悲伤和思念,坚硬的五官愈发冰冷沉默。 国恨家仇装满胸膛,却来不及伤悲,不能伤悲。 前方战事不容乐观,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国军一路败北,日军一路南下,厦门、合肥、徐州,先后沦陷。 战火中的人民饱受磨难,然而更令人震惊的消息在六月中旬传来时,全国一片哗然。 为了阻挡日军的进程,国名党最高统帅竟下令炸毁河南段花园口黄河大堤。 河水泛滥,浮尸遍野。河南、安徽、江苏,三省受灾,八十余万百姓溺毙,近千万百姓流离失所,惨状空前。 北平大学生再次游行,呼吁募捐救灾。 武田太郎虽有不满,但对于募捐救灾却又无话可说。只能命令特高课暗中捣乱,搞破坏。 另一方面,命令武田一郎抓紧北平的商会,禁止商人大规模捐款。 北平爱国商人不少,但在武田一郎和特高课的高压之下,想为国出力难上加难。 又一次见面时,媗娘带来了上级的命令。 让轻寒暗中帮助北平商会,加强国共合作,协助国民党北平特别小组行动。 媗娘告诉轻寒,国民党北平特别小组计划除掉武田一郎。 轻寒沉吟片刻,武田一郎在北平多年,对北平的商人了如指掌,各行各业均有涉猎,爪牙渗透各个商会,除掉他,日本人暂时没有人可以接手,这对北平有利,对抗日有利。 轻寒点头,媗娘再一次重申上级的命令,无论任何时候,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这天夜里,曼妮穿着一件黑色风衣,悄悄出门。 月末,经轻寒亲自培训的两批中文学习班结业,并很快进入了工作状态。 如今北平各个学校都已开设日语课,每所学校都会有一名日本督导。 为了庆祝前方战局的胜利,同时为了庆祝北平日化教育的成功,武田太郎决定举办一场颁奖大会,褒奖这批进入中国学校的日本督导。颁奖大会结束后,会有庆祝酒会。 日子定在六月的最后一天,地点就在六国饭店。 酒会只邀请了少数中国人参加,且邀请的均是与日本合作颇深的,譬如耿轻寒,王处长这般的。 轻寒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媗娘也有同感,随向上级汇报,并把酒会的具体事宜详细告知。 到了这一天,武田太郎亲自颁奖,受奖人数颇多。 颁奖结束,武田太郎宣布庆祝酒会开始,请诸位移步。 一时间,才刚儿还严肃正经的受奖人,瞬间变脸,肆意张扬的喝酒聊天,毫无形象的狼吞虎咽。 后厨,忙碌的大厨们马不停蹄,来回穿梭的服务生安静麻利。 没有人注意到阴暗角落的一排垃圾桶,当大厨又一次喊:“上菜。” 服务生利落的脚步声走远,角落里几乎没有一丝光线的垃圾桶慢慢从里面推开,一道清瘦的人影轻轻跃出。 人影无声无息地靠近后厨,躲在门旁往里瞧,突然一步跨过去,继续轻手轻脚往酒会方向移步,在下一道门前停下,试着推了推,门竟然没锁,人影无声的笑笑,闪身进入。 人影观察一番房间内的布局,就趴在门上听着门外的声音。 一服务生经过这道门时,突然被里面伸出的手捂住嘴拽进去,根本来不及呼叫,就被一掌劈晕了。 服务生被绑的死死的,用他自己的袜子塞住嘴,扔进盥洗室,锁上门。 一年轻的服务生从房间里出来,手里端着托盘,左右瞧瞧,整理一下衣服,往后厨走去。 今晚的酒会格外热闹,野蛮的军官,粗糙的督导,猥琐的商人,以酒做乐,以乐为兽,肆意的侮辱中国的服务生,跌跌撞撞的砸着酒杯食盘。 现场一片混乱,云子微微皱眉,一群野蛮的禽兽中,唯有一道身影挺拔儒雅,俊逸潇洒,犹如鹤立鸡群。 云子低声跟武田太郎说:“是不是让他们收敛一些?” 武田太郎哈哈大笑:“难得放纵一次,让他们痛快的喝一夜吧。” 酒会快结束时,武田太郎有事先行一步,临走嘱咐轻寒送云子回去。 酒会临近尾声,许多人都踉踉跄跄的离开,这时,一名年轻的服务生端着托盘,托盘上有一杯红酒,颜色艳丽诱人。 武田一郎难得高兴,喝的有点多,抬起朦胧的醉眼看着服务生。 服务生恭敬的弯下腰,一语不发。 武田一郎舌头发硬:“这是最后一杯酒?” 服务生听不懂,只是卑微的笑着。 武田一郎拿起酒一饮而尽,服务生亲眼看着武田一郎喝下酒,马上离开。 服务生以最快的速度回到那间房间,脱下服务生的衣服,麻利儿换上西装,耳朵贴门仔细听听外面过道的动静,迅速开门闪身出去。 年轻人混进往外走的人流,镇定自若的走出六国饭店。 远处一辆黑色的轿车上,老程一眼就看见了阿良。一直提着的心放松下来。 “阿良出来了,把车开过去。” 黑色轿车缓缓开到阿良身旁:“上车。” 黑色轿车绝尘而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武田一郎喝下最后一杯酒,踉踉跄跄起身往外走,此时大多数参加酒会的人都已离去,剩下稀稀拉拉几人,也都是醉的五迷三道,人事不省。 走到门口的武田一郎突然觉得肚子一阵绞痛,噗通一声跌倒在地。 旁边的人哈哈大笑,嘲笑着武田一郎酒量不佳。 武田一郎挣扎着起身,司机急忙下车,叫了门口的服务生一起把武田一郎扶上车。 第461章 案发 车一路狂飙,到了武田一郎家,司机和佣人扶着武田一郎直接进了卧室。 此时的武田一郎似乎很难受,手脚微微抽搐,但两人以为是酒精的作用,直接把人放倒在榻榻米上,并体贴的盖上薄被。 两人刚离开卧室,醉的不省人事的武田一郎突然四肢抽搐,猛的吐出一口鲜血,头一歪断了气。 花开两支,各表一枝。 六国饭店,晕过去的服务生慢慢醒来,眼里全是恐惧,转转脖子,发现自己活着,有点激动,再瞧瞧四周,竟然没人,更是惶恐。立马开始挣扎,无奈绳子绑的太紧,根本没用。只能躺下滚,一点一点终于从盥洗室滚出来,再滚到门口。 外面过道安静极了,热闹喧哗刚刚结束。 服务生不管不顾的疯狂撞击门,撞得背痛,撞到绝望,依旧没人。 服务生流着泪靠着门,不知道明早来人时自个儿能不能活着? 缓一会儿,不死心的又开始撞门,门外响起一道奇怪的声音:“咦,啥声音?” 服务生激动的泪流满面,玩命的撞门。 那人终于听清楚了,走过来推门,门锁着。 “有人吗?是谁,出来。” 出不去啊,手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能更用力的撞门。 “妈呀,有鬼。” 服务生一听真想骂娘,用尽力气发出最大的声音:“呜呜呜……” “这是出事了……” 说话间人踢踏踢踏跑了,该是叫人去了,服务生终于放心了,往旁边滚一滚,把门让开。 清洁工喘着粗气跑到三楼经理办公室,谢天谢地,经理还没走。 “出事了……出事了……” 经理一哆嗦,这年头就怕听到这三字。 经理脸一沉,张嘴骂到:“鬼叫什么?” “楼下有人……” “那不废话吗?” “不是……不是……不知道是谁……” 经理气笑了:“饶四九城的人都得你认识?” 清洁工要疯了:“有人撞门……” 经理一听,啥?撞门?六国饭店的门谁敢撞?这还了得。 抬脚就说:“走,瞧瞧去。” 清洁工松了口气,赶紧小跑着前头带路。 到了地儿,经理刚想翻脸骂人:“不是说撞门吗?这是嘛?” “里面……有人……撞门……” 经理站门外,一点声儿没有。 经理黑着脸瞅清洁工,清洁工也没听见声儿。 “才刚儿……才刚儿真有人……撞门……声音老大……” “声音老大?” “真的……” 两人站那儿,经理用恶狠狠的目光询问:“老大的声音呢?” 经理瞪着清洁工气呼呼的说:“你今儿确实累了,赶紧收拾收拾回家歇着吧,哎,可怜见的,累的都癔症了。” 经理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打开拿出几张纸币,塞给清洁工:“拿着,吃点好的,补补身子。” 经理抬脚走了,清洁工傻了。 清洁工手里捏着钱,瞪着门,心想,咋就没声了? 清洁工掏掏耳朵,难不成耳朵有毛病了? 就在这时候,又开始了。 “咚咚咚……” “妈呀,真有声儿,经理……” 清洁工赶紧去追经理:“经理……真有声儿……真有声儿……” 经理骂骂咧咧的被清洁工拉过来。 “咚咚咚……” 还没走到门前,经理就听到了声儿了。 经理三步并作两步:“真有啊。” 经理推门转动把手,门打不开。抬手敲门:“谁?谁在里头?” 里头的服务生心里苦啊,继续撞了几下门:“呜呜呜……” 经理说:“你等着,我去拿钥匙。” 等经理拿来钥匙打开门,只瞧了一眼就拉住清洁工:“别动,出事了。” 经理以最快的速度报了警,警察来的挺快。 服务生终于得救了,嘴里的袜子被取了,松了绑,喜极而泣。 警察问:“咋回事?” 服务生摇摇头:“我走到这儿,被人拉进来,就啥也不知道了。” 这会儿,经理的心扑通扑通一顿狂跳,今儿日本人在这里闹腾了一天,又是表彰大会,又是庆祝酒会,从隔壁厅挪到这边,这事儿指定是针对日本人的。 经理心道:“要坏事。” 经理赶紧去给董事长打电话。 等经理再次回到这里时,第一波警察还没来得及走,第二波警察就到了,六国饭店所有的客房被翻了个遍,啥事没有。 经理的一颗心总算放下了,没事儿就好,只要是没在这儿,跟哪儿出事都跟自个儿没关系。 经理放心的回家睡大觉,警员们折腾了大半夜嘛事没有,一肚子牢骚收队了。 这一夜,似乎风平浪静。 翌日一早,武田一郎的司机按时按点的到门前,六月的朝阳明媚温暖,微风拂面,不知名的花香似有似无,北方的盛夏即将到来。 这样的好天气,司机拿着抹布一边擦车,一边时刻注意门口。 时间过了一个小时,阳光已不在温和,猛烈的挥洒着如火的温度,司机怎么也等不来武田一郎。 司机终是等不住了,冒着汗敲门,女佣开门。 “我来接先生。” “先生还没起呢。” 司机皱起眉:“没起?不舒坦?” “许是昨儿喝多了。” 司机沉吟一下,摇摇头说:“不应该啊,今儿还有事儿呢,昨儿去酒会的路上,先生还特意跟我说,今儿有要紧的事儿。要不你去瞧瞧?” 女佣不太情愿:“这行吗?扰了先生,先生该不高兴了。” 司机抬头瞧瞧天,坚定的说:“去瞧瞧,万一先生不得劲儿,也得去瞧大夫不是。” 女佣想想也是,便说:“那你等着,我去瞧瞧。” 女佣站在卧室门口,轻轻敲门:“先生,先生。” 里面没一丝动静,女佣只能加大力度敲门,声音也提高了许多。 “先生,先生,您醒了吗?” 里面依旧没有一丝动静,女佣连敲了好几遍,才觉得不对劲儿了。 女佣没直接推门进去,而是惊慌的跑到门口,跟司机说:“没声儿,先生该不会……” 司机一紧张抬脚进门,两人快步往卧室奔,司机直接用劲儿推开门,两人走进去只一眼就大惊失措。 “快,去给铃木打电话。” 铃木来的速度很快,当他看见卧室的情景,瞬间红了眼。 武田一郎身体扭曲着,生前有多痛苦可见一斑,脸色乌青,七窍流血,黑色的血痕凝固在嘴角、鼻下、眼角、耳朵旁。 铃木调整一下心情,抬脚进了卧室。 铃木勘察刚结束,武田太郎和云子就赶到了。 看到现场,武田太郎暴怒异常,声嘶力竭的狂叫:“谁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轻寒和山下安静的站在两人的身后,从两人的间隙看过去,卧室的情景看的一清二楚。 两人对视一眼,默默地后退一步。 武田太郎对着瑟瑟发抖的女佣:“你,过来。” 女佣几乎吓破了胆,两脚发软,恐惧无比,哆哆嗦嗦走到武田太郎面前,武田太郎挥手一个大嘴巴子。 “混蛋,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女佣被扇的转了圈,差点倒地,挣扎着才站稳。 耳朵嗡嗡直响,武田太郎的话听不清,也听不懂。 轻寒紧抿双唇,抬脚上前,冷着脸问女佣。 “怎么回事儿?” 女佣磕磕巴巴的说了早起的事儿,才刚儿叫先生起床时才发现的。 轻寒瞟一眼现场,轻声对武田太郎说:“太郎,一郎昨晚喝多了,我和云子走时,一郎还在,六国饭店那边应该重点查一下。” 武田太郎回到办公室时,依旧盛怒,阴沉沉的脸,黑的滴冰。 六国饭店的经理和服务生被带进了特高课,一轮又一轮的酷刑,两人被折腾了个半死,还是啥也不知道。 于是,凡是当天在的所有饭店的员工,都被带进了特高课,一时间,特高课的大牢里人满为患。 昼夜不停的审讯,一轮一轮的酷刑,特高课那间阴暗血腥的审讯室,各种味道充斥着鼻息,呼吸间都令人难以忍受。 王处长已经熬了48小时,双眼通红,脸色铁青,嘴唇干裂。 雷科长走近浑身冒冷气的王处长身边,低声说:“处座,云子小姐的电话。” 王处长猩红的双眼冷漠的扫过雷科长,抬脚走了。 武田太郎办公室,王处长,警察局长,恭敬拘谨的站在武田太郎对面。 武田太郎狂躁的来回踱步,听着王处长汇报两天来的调查结果。 结果就是压根没人看见那个下毒的人,只能判断出身高约一米七六,身强力壮,应该受过专业训练,事发当天潜入现场,伺机而动。 武田一郎所中之毒也已查明,是鹤顶红。 毒下在酒中,从武田一郎喝下毒酒到毒发大约半个小时。 武田一郎是在离开饭店前喝下的毒酒,回到家中才毒发而死。 按着时间推算,那杯酒也是武田一郎喝下的最后一杯酒。 因为时间充足,所以下毒之人确定毒酒被武田一郎喝下后,完全可以从容离开。 服务生是在酒会进行到一半时,被人打晕并替换他进入酒会现场。 当天颁奖典礼开始,所有持有邀请函的人员均已入场。 第462章 抓人 六国饭店的工作人员在颁奖典礼前两个小时已经就位。 因此推算,下毒者是提前进入饭店藏匿,藏匿地点最有可能是一楼,一楼除了大厅,还有两间休息室,公用盥洗室,厨房。 厨房里所有大厨和助理没有离开过,公用盥洗室和休息室提前检查过,是王处长亲自带人检查的,没有异常。 最后,王处长分析,唯一能藏身的就是厨房后面狭小的过道,那里放着四个垃圾桶。 下毒者应该是藏身于垃圾桶,从厨房后的狭小过道到第一间休息室,只需要经过厨房。 酒会进行到一半,也是厨房最为忙碌的时间,没有人注意到下毒者经过。 王处长的嘴没停,一直吧啦吧啦,轻寒站在一边直译。 等王处长终于停了嘴,武田太郎的忍耐也到了极限。 武田太郎对过程一点也不感兴趣,他要的是结果。 云子倒是对过程有兴趣,认真听了王处长的分析,觉得有道理。照这样的思路查下去,很快就能锁定凶手。 轻寒嘴一张一合的同时,时刻注意着武田太郎,轻寒知道,此刻的武田太郎怒火中烧,怕是要发飙。 果然,王处长话一停,武田太郎抬起狭长的眼睛看向警察局长,目光阴冷寒凉。 “你的,调查结果?” 警察局长心里暗自嘀咕:“当天警察都在外围,连六国饭店的门口都没去,隔着一百多米,光瞧热闹了。围着六国饭店的可都是宪兵,荷枪实弹的,这会儿想起警察来了?挨得着吗?” 心里骂娘,脸上却带着谄媚的笑,斟酌着慢慢道来:“当天警察局接到的任务是颁奖典礼外围的治安,警察都在距离六国饭店一百多米以外,经过详细调查,当天没有可疑之人进入安保范围,协助皇军巡逻并排查可疑人员,均为发现异常。” 警察局长话音一落,武田太郎抬手“啪啪啪”扇了他几个大嘴巴子,回手也赏了王处长一顿耳光。 清脆响亮的嘴巴子让人听着都脸疼,两人的脸顷刻肿了。 房间里气氛沉闷压抑,山下尽量降低存在感,连呼吸都放的愈发清浅。 轻寒退后一步与云子并肩,云子站的笔直,微微低头。 武田太郎张嘴骂到:“混蛋,我命令你们在最短的时间里抓住凶手,我要亲手把他碎尸万段,可恶,太可恶,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当警察局长顶着一张红肿的脸回到警察局,已经是怒火中烧,暴躁的摔了一盏茶碗,踢了椅子一脚,疼的直接蹦起来。 妈的,人倒霉喝凉水塞牙,放屁砸脚后跟。 那粘上毛比猴都精的日本人,谁他妈知道他得罪谁了?搁北平这好些年,缺德事儿没少干。这是作到头了,让人给直接弄死了。说句不好听的,那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啊。挨警察局屁事,哎呦,疼死爷了。 警察局长受了气,怎么着也得把这口气给出喽。 问题是这口气怎么出? 警察局人倒是不少,街面上巡逻遛弯的;挣的是辛苦钱,办公室里喝茶聊天的;不是上头有人,就是自己人。骂上头有人的,不出半天,自个儿得再让骂回来;骂自己人,舍不得。得,数了来数了去,还真有那么一位,权高钱多位置重,骂了他既出了气,又让他找不上茬。 等张言被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蔫头耷脑回到办公室,回想起局长那张脸,忍不住咧嘴偷笑。 心里直感慨,还是耿大翻译看的明白,看的透彻。 当初这副局长的位置,多少让张言心里不舒坦,毕竟干啥都矮人一头,今儿看来,得亏是副的,嘛心不操,有功劳能捞好处,没功劳挨打正的上。 那张脸得抽多少嘴巴子,才能肿的他亲爹都认不出来啊。 想想那是生疼啊。 就冲这,得,赶紧给耿大翻译打个电话约个饭。 三天后,武田一郎的葬礼在武田一郎的住处举行。 武田太郎亲手为武田一郎盖上日本国旗。 武田一郎葬礼后,武田太郎给特高课下了死命令。 轻寒亲耳听到武田太郎声嘶力竭的嘶吼:“立刻,马上,我要让北平的潜伏者全部消失,他们通通的该死。” 轻寒眉头紧蹙,沉思片刻有了计划。 晚上,轻寒携夫人雅子一同赴约。 张言订了老字号的馆子,六国饭店那是不敢去,怕悄没声儿的被人干掉。 张家如今的当家人张言的大哥也在,兄弟两都是会说话的,这顿饭吃的就是个舒坦,酒足饭饱,该谈点正事儿了。 张家的当家人笑着跟轻寒说:“耿先生,有些生意上的事儿想跟您聊聊,您瞧……” 轻寒微微一笑:“不如换个地方好好聊聊?” “那感情好。” 轻寒侧目看看雅子,柔声低语:“这是老字号了,还合口味吗?” 雅子贤淑的点点头,微笑着回答:“是的,非常的可口。” “喜欢咱们改日再来。” “嗯。” “一会儿石头送你先回,为夫随后就回。” 石头送雅子走后,张言嘻嘻一笑说:“耿爷,今儿咱去灯市口乐呵乐呵。” 轻寒抬抬眉瞅一眼张家大哥,张家当家人摸摸鼻子。 “那个……您那日本夫人……” 轻寒低笑一声:“怕我耿府河东狮吼?” 兄弟俩略显尴尬。 轻寒轻笑,优雅起身:“走吧。” 三人坐张家的车直接到了灯市口。 进了熟悉的歌舞厅,眼前是灯红酒绿,耳边是低迷诱惑。 张家的当家人自然是早就约了人谈生意,张言自是陪同轻寒消遣。 两人坐在沙发上,惬意的浅尝美酒。 张言靠近轻寒低声说:“这儿的当红舞女以前是情报站老大的秘书兼情人,如今落魄了,成了灯市口红舞女,有名的交际花。” 轻寒淡淡的应了一声,脸上看不出喜怒,也没反对。 张言立马起身去交涉,没一会儿,媗娘和另一名舞女跟着张言过来了。 媗娘一瞧见轻寒,立马扬起明媚的笑容。 “呦,又见面了。” 轻寒那张万年不变的冷脸竟然露出些许微笑,让张言不禁暗地里啧啧咋舌。 媗娘熟稔的直接坐在轻寒身边,爽朗笑道:“耿大翻译,谢您赏脸。” 张言身边的舞女也顺势坐在张言身边。 张言瞧着俩人道:“二位也是熟人啊?” 轻寒淡淡的回应:“媗小姐跟王处长是朋友,耿某借王处长的光,有幸与媗小姐聊过几次。” 轻寒轻松的将武田太郎的决定传达给媗娘。 接下来的日子,北平果然又一次掀起抓捕狂潮。 让武田太郎恼火是特高课如今的办事效率。云子信誓旦旦的保证,却每一次都是以晚了一步破防。 原本经过特务处近半年的摸底跟踪,基本掌握的暗线,已经完全可以收网了。 没想到,真到了收网的时候,却是空欢喜一场。 那些联络点已是人去楼空,那些联络员,更是凭空消失。 王处长折腾了十几天,只抓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小喽啰。 酷刑上了一轮又一轮,也没审出个子午卯丑来。 武田太郎的心情可想而知,每天都在暴怒疯狂的边缘,稍一触动,便是滔天的怒火。 令武田太郎没想到的是,更为糟糕的事儿还在后面等着他。 八月,北平的盛夏,火炉般的酷热令人心情无端的烦躁。 轻寒下班接了雅子一同回家,路上特意绕道去了冰糕店,吃了冰糕,给家人买了冰棍。 开着车,很快到了耿府大门口。 大管家福伯又在门口伸着脖子张望。 但凡大管家福伯这动静,准保没好事儿。 果然,车一停,大管家福伯一个箭步就窜出来了。 “大少爷哎,您可算回来了。” 石头拿着一盒子的冰棍:“福伯,吃冰棍。” “吃冰棍?这会子我想吃铁棍。” 话虽这么说,福伯还是拿一根冰棍:“唉,我还是先败败火。” 石头憨憨的笑着说:“福伯,这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惹您了?” “去,混小子,麻利儿的把这败火的好东西给主子们送过去。哦,对了,柳姨娘那院就别去了。” 石头倒是没多想,捧着盒子一路小跑去送冰棍。 福伯咬一口冰棍,败败火,跟着轻寒和雅子一路往里走。 “大少爷,今儿下晌来了一帮子警察,把三少爷抓走了。” 轻寒脚步一顿,以为自个儿耳朵有毛病没听清。 “警察把不散抓走了?” “是啊,大少爷哎,您是没瞧见,那些个警察一进门就没好脸,要见老爷,我说我们家老爷病着,不方便见客,人就问三少爷跟哪院住,我就问嘛事儿,人压根不搭理我,那个横哦,直跟我说,废话少说,耽误了正事,治你个妨碍公务罪。奔着柳姨娘的院子就去了,三少爷那会儿才刚儿进屋,正跟柳姨娘说话呢,一窝子警察上去就给摁地上了。哎呦喂,大少爷哎,您可得想法子啊,说啥也得把三少爷给捞出来啊,大少爷哎,我这心啊,针扎似的哦……” 福伯说的那叫个声情并茂,轻寒楞是没瞧出福伯有那么丁点儿的伤心,瞧着貌似还有些幸灾乐祸。 第463章 缘由 轻寒和雅子对视一眼,警察抓走了不散,这画风不对啊。 不散如今蹦哒的可不是一般的厉害,跟日本商人搅和在一起,又跟耿府的死对头王家联手,能干的缺德事儿都掺和了,这是那根筋搭错了,大水淹了龙王庙,自己人不认识自己人了。 轻寒对雅子说:“我去父亲那儿瞧瞧,你先回屋。” 轻寒脚步一拐往老爷书房走,边走边问:“警察没说因为什么?” “压根没搭理咱,问倒是问了,人家只当是没听见,穷横穷横的。那会子柳姨娘闹腾的厉害,又是哭又是往人警察跟前扑腾,被人用枪托子拍了,我怕出事儿,忙着给叫大夫,人直接就把三少爷绑走了。” “柳姨娘没事吧?” “事儿倒是没事儿,就是去了书房,跟老爷那儿一顿闹腾,老爷怕是气的够呛,放话让她有能耐自个儿去。” 轻寒脸色一沉,语气冰冷:“以后甭让她到处乱窜,没得让人说咱耿府没规矩。” 福伯紧着点头:“是,大少爷,您放心。今儿那会子乱,一打眼的功夫,是老奴的错。让那起子没眼色的惊了老爷。等我缓过劲儿,就没让她瞎蹦哒,还想去太太跟前闹腾,我让人直接叉回她自个儿的院了。” “嗯,福伯辛苦。” 说话间到了书房,耿二蹲院子里务弄花,瞧见两人忙起身问安。 “老爷,大少爷来了。” “嗯。” 屋里传出老爷淡淡的声音。 轻寒进屋给父亲请安,老爷子脸色不好,半靠在榻上,身上搭着薄毯子,眯着眼,精神瞧着也不大好。 轻寒上前两步瞧着父亲,直接请罪:“儿子不孝。” 老爷子睁开眼睛,瞧着一脸严肃的大儿子,禁不住又起了调侃的心。 “就会这一句,不能换?” 轻寒脸一僵,老爷子笑了。 抬手想起身,轻寒赶紧扶着。 “老三的事儿你怎么看?” 轻寒摇摇头:“说不准,不散这几年不消停,得罪了不少人。” “也是,夜路走多了,总得惹上鬼。你去扫听扫听,因为嘛事?” 轻寒略一沉吟,还没来得及开口,老爷又说:“这事儿得你这个当大哥的亲自去,老福子也能去外面扫听扫听,但那不一样,你是他亲哥。” “父亲,我这就去。” 老爷满意的点点头:“这就对了,去吧。” 张言今儿快下班时才听到消息,一听跟耿府有关,麻利的打听出了嘛事儿。 这一打听,张言以为自个儿听差了,用手掏掏耳朵。 嘛事儿? 耿府的三少爷摊上大事儿了。 新民会的副会长,昨儿在烟馆毙命,抽大烟抽死了。 如今这世道,抽大烟抽死的隔三差五街面上就能瞧见,但昨儿这事儿,不仅死的是日本人跟前的红人,还扯上了耿府。 耿府的三少爷,嗯,以往普通老百姓光听说耿府大少爷如何如何厉害,打昨儿这事儿一出,才知道耿府的三少爷也不是个人,呃,不是个普通人。光听听他干那些个事儿,都不是人能干的。 北平城的新贵死在了大烟馆,这烟馆正好是北平老牌权贵耿府开的。 啧啧啧,有些看头。 关键这人愣是死了一宿才发现,硬的梆梆的。 副会长一直好这口,是烟馆的常客,平常来了都是耿府三少爷亲自招待的,两人唠一会儿,喝一杯茶,不散这才让小伙计伺候着抽烟。 昨儿还是与往常没二样,副会长开始抽烟时,耿府三少爷就起身离开了他那包间。 据警察局调查,耿府三少爷从包间里出来后,又跟烟馆的合伙人陶云陶小姐进了办公室,两人在办公室里进行了不可描述的事。 事后,耿不散有事儿离开了烟馆,陶云陶小姐没有春风满面,倒是一脸的阴沉,像谁欠了她八百吊似的。 当警察问陶云陶小姐时,陶云陶小姐哭的稀里哗啦的,直接就把耿府三少爷卖了。 陶云陶小姐说:“一直是三少爷亲自招待的,难不成是烟膏子给多了,过量了?” 这话还真让陶小姐说对了,尸检出来,确确实实是吞了烟膏子才死的。 这玩意原本就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又抽又吃的,能不死吗? 抽就不说了,好那口。吃,就有问题了。 谁不知道吞了那玩意儿他活不了? 可人刚当了新民会副会长,算起全了当官的瘾,屁股底下那把椅子还没捂热呢,咋就想不开吞烟膏子呢? 果然不是自个儿乐意吞的,仵作说了,死者身前有挣扎过的痕迹,烟膏子是被人强行喂进去的。 得,这耿府三少爷跑不了,先拘进来吧。 这就是缘由,事儿出的急,等张言扫听清楚前因后果,已经都到了睡觉的点了,这会儿还想着怎么跟耿大翻译说呢,人就亲自上门了。 轻寒听完事儿,一脸沉思,喂了烟膏子,真是好手段,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谢过张言,轻寒告辞。 一路上一直想不通,是谁出的手? 王家,王老爷下晌听了这事儿的最新进展,也楞了。 “什么?吞了烟膏子?不应该啊。” 王家大少爷瞧见父亲这样儿,心里咯噔一下。 “爹,这事儿该不会跟您有关吧?” 王老爷一屁股坐下,皱着眉头说:“这是有人想栽赃陷害,害咱王家啊。” 王少爷急了眼:“爹,跟咱有嘛关系?咱就是入了股,一应事儿都是耿家那老三搭理,它挨不着啊。再者说了,入股的又不是咱一家,不还有一日本人吗?” 王老爷仿佛没听见儿子的话,起身往外走,边走边说:“我得去瞧瞧,瞧瞧……问问那小伙计……” 王少爷变了脸,一把拉住自个儿的爹。 “爹,我那亲爹哎,这事儿真是您干的?” 王老爷一激灵,醒过神急忙辩解:“不是……不是我干的……我就让那小伙计……多放些烟膏子……” 王少爷眼珠子一转:“那也不至于死人。” “是每回都多放些……” 王少爷惊得张大了嘴:“每回……每回都多放点……这还是……还是杀人呢……” 王老爷抹一把额头上的汗:“才没多久,我没想让他这么快死人。” “那您是图啥啊?” 王老爷脸色瞬间阴沉狠厉:“图啥?你弟弟死的不明不白,都是耿家做的孽,只当我不知道呢。如果不是耿家老大,你弟弟他就死不了,他那是见死不救啊。他为什么不救你弟弟,却救了那八竿子打不着的。” “爹,您说啥呢?” 此时的王老爷眼神清明,阴冷恶毒。 “说啥?说我王家跟耿家誓不两立。那天,你弟弟被拉到法场,姓耿的能救人,他却救了所谓生意上的朋友,没救你弟弟,你弟弟他就这样死了,被抢打成了筛子啊。那可是你亲弟弟,我王家的儿子啊。” 王少爷嘴皮子哆嗦:“爹,这事儿您是听谁说的?姓耿的在法场上救了人?把那人盘活了?怎么可能?” “千真万确。” “您就因为这事儿,才想弄死那什么副会长?爹,您糊涂啊……” 王少爷气急败坏,又是顿足又是抓耳挠腮。 “爹,且不说那事儿真相如何,就眼下这事儿,烟馆里死个把人那不正常吗。耿家那老三顶多被拘几天,保准一根毫毛都不伤就能出来,人家有个好大哥,能从日本人的法场上救人,就这事儿,那根本不是事儿。” 王老爷恨得咬牙切齿,想起了儿子,又是一阵捶胸顿足,好不伤心。 哭够了,王少爷凑近问:“爹,这事儿眼下咋办?这事儿咱得甩的一干二净,最好让姓耿的顶缸。” 王老爷小眼一眯,沉思片刻,附耳低语:“使银子让那小伙计供出姓耿的,就说是姓耿的让他干的。” “他能乐意?这可是要命的事儿。” “乐不乐意由得他?出了这事儿,指定得死。他死了,能让父母兄弟过上好日子,能不乐意?父母兄弟上坟的时候能多给他烧些纸,就是他的福分。” “行,我这就去办。” 王少爷拿钱出了门,才想起这点儿烟馆是不能去了,得直接上家找人。 回身进了门,问了王老爷。 王少爷火急火燎的直奔小伙计家,还没到跟前呢,离着几百米,就听那边吵吵的厉害。 打眼一瞧,坏事儿了。 自个儿要去的那家门口围着不少人,隐约有警察。 王少爷稳住心神往前凑了凑,抻着脖子往里瞧。 警察正抄家呢,没瞧见屋里的人,仔细瞧瞧,也没见警察押着人。 王少爷拉拉身边一汉子问:“这家出嘛事儿了?” “不知道,反正一个人也没逮着,听说昨晚上连夜跑了。” “都跑了,一家人?” “都跑了。” 王少爷脸色一变,随即又想通了般,隐隐轻松了许多。 王少爷也没了看热闹的心思,转身赶紧往家赶。 王老爷一听人跑了,楞了一下,随即遗憾的开口:“又让姓耿的逃过一劫,算他命好。” 王少爷听父亲的话也算是放了心,别再较真就行。 “那小子是个机灵的,听说一家子连夜跑路了。” 第464章 暗手 王老爷整不明白的事儿,轻寒也在想,警察局的神探洛克也在想。 后半夜,教堂里黑衣神父的房间里,赫然坐着一身短打扮的老程,还有一身学生装的阿良。 老马神父穿着黑色长袍,戴着金丝边眼镜,绷着一张严肃的脸,低声说话。 “老程,外面如何?” 老程皱着眉头:“风声很紧。” “那小伙计走了?” “嗯,连夜让走的,家里让那帮人翻了个底儿朝天。” 老马讥讽的抬抬嘴角,不屑的冷声哼哼一句:“姓王的不是能耐吗?” “可不是能耐,饶北平城的上窜下跳,今儿逮这个,明儿抓那个。老北平情报站的但凡不跟他一条心的,都让嚯嚯的差不多了。” 老马瞧瞧阿良,皱着眉头说:“最近动作有些频繁,接下来得消停点。你老老实实猫着,等这阵子风声过去咱再见面。” 阿良和老程点头应下,起身准备离开。 老马又叮嘱一句:“这事儿就当不知道,连扫听扫听都别沾边儿。” 宪兵司令部办公室,武田太郎又一次大光其火,焦躁不安的来回踱步。沉重的皮靴摩擦着木制地板,发出咯吱咯吱刺耳的声音。 云子和王处长低着头并排恭顺的站在一边。 七月的热浪让三人心浮气躁,接连不断的事件,让武田太郎有了毁灭一切的疯狂想法。 “现在,马上,去给那些反日分子一点颜色看看。” 王处长微不可见的握了一下拳头。 云子马上表示赞同:“是,哥哥。这件事是反日分子公然的挑衅,我们以往采取的措施太过于温和。” 耿轻寒就在这时迈着矫健的步伐走进来。 武田太郎侧脸阴沉沉的盯着耿轻寒,声音犹如来自地狱般阴冷。 “无觅怎么看?” 轻寒那张万年不变的冷脸一如既往的英朗俊逸,冷酷淡漠。 “太郎觉得我的弟弟不散跟这事儿有关系?” “很难让人相信与他没有关系。” 轻寒低声轻笑,嗤笑一声,目光直视面前矮小、阴沉、暴怒的武田太郎。 “太郎,不散为何要这么做,给我一个理由?” 武田太郎阴森森的目光扫过轻寒,紧抿双唇。 是啊,什么理由? 没有理由,这才是最令人恼怒的。 这是赤裸裸的栽赃陷害,这是赤裸裸的挑衅,这是赤裸裸的离间。 武田太郎能想到的,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想到。 王处长咬咬后槽牙,心里暗骂:这他妈啥运道,就这都能让姓耿的得了好。 这一天,菜市口枪杀了一批反日分子,宪兵队出动,驱赶北平的民众前往菜市口观刑。 密集的枪声下,“打到日本帝国主义”的口号震天动地。 翌日一早,轻寒刚到官署,远远就听到武田太郎的怒吼声。 “交代,交代什么?让我给支那人一个交代,这是大日本帝国的耻辱。” 轻寒心思一动,直接进了武田太郎的办公室。 山下正噤若寒蝉,看见轻寒进门,无端的悄悄松了口气。 “这是怎么了?” 轻寒眉头微微一皱,轻声淡语。 武田太郎手里挥舞着一张纸,狠狠甩在办公桌上。 轻寒上前一看,心下了然。回头安慰道:“南京维新政府才成立几个月,出了这事,就是做样子,也应该发函正式询问一番,太郎不必在意。” 说话间,门外响起云子的声音:“报告。” “进来。” “哥哥,北平临时政府刚刚派人前来,询问新民会副会长死亡案的进展。” 武田太郎阴沉着脸绕过办公桌坐下,抬眼看着轻寒。 “无觅,中国人的心思我猜不透,该如何给他们一个交代。” 轻寒耸耸肩:“王处长不仅是特高课的主要负责人,还是剿灭反日分子的主要负责人,又是此次新民会副会长死亡案的主要负责人。无论是南京维新政府,还是北平临时政府需要的交代,于情于理都应该是王处长。” 武田太郎阴沉沉盯着耿轻寒,半晌,移开目光,冷冷的对云子说:“无觅所言极是。” “是。” 云子转身出去,武田太郎又询问了第三批汉语学习班的情况,第三季度物资储备情况。 轻寒一一做了详细汇报。 武田太郎听着轻寒胸有成竹,侃侃而谈。神色复杂,心思百转千回。 耿轻寒,多年的实践证明,耿轻寒绝对是能力卓越,无可替代的人才。帝国需要耿轻寒这样的中国人,圣战也不能缺少耿轻寒这样的中国人。 耿轻寒啊耿轻寒,你到底是亲如兄弟的朋友,还是手中握刀的敌人? 自四月份台儿庄一战,帝国的军队所向披靡,如今已经完全从低迷中走出,士气高涨。军部密电,北平作为华北地区的核心,目前重中之重就是为帝国的圣战提供大量的物资。 耿轻寒的忠诚与否必须马上确定,帝国等不起,圣战等不起,武田太郎等不起。 轻寒想不到,短短瞬间,武田太郎心思百转千回,已经想了这么多。 轻寒扫一眼山下,斟酌着说:“太郎,我想去看看弟弟。” 武田太郎心思一转,故作为难道:“以无觅的聪明应该知道,现在不是时候。” 轻寒无奈的坐下,轻叹一声:“父亲的身体太郎也知道,如今愈发的孱弱,昨天不散在家中被带走,动静闹得不小,父亲知道后当时就晕了过去。昨晚,耳提面命一番,务必让某想尽一切办法,救不散于水火。太郎,以太郎的智慧也看的清楚,看的透彻,这完全是有心人故意栽赃陷害,目的也很明确。太郎,不散是我耿轻寒的亲弟弟,多年来一直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为帝国服务。如此拙劣的手法,但效果却事半功倍。” 轻寒似是不耐这炎热的天气,烦躁的解开衬衣纽扣,往下拽拽衬衣。 武田太郎目光一紧,轻寒胸口那道狰狞的疤痕,提醒着武田太郎,曾经的耿轻寒差点就死在反日分子的枪口之下。武田太郎突然有了些许的愧疚,也许自己真的谨慎过头了,按着中国人的说法那就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 不,骄傲的武田家族完全可以掌控一切,武田太郎绝不容许这种可笑的过份的谨慎出现在自己身上。 武田太郎脸色缓和,语气真诚了许多。 “无觅,你我之间的友谊是坚不可摧的,这些跳梁小丑般的挑拨离间不足挂齿,去看看弟弟吧。” 轻寒感激道:“太郎,谢谢!一切尽在不言中,无觅会尽快筹集军部所需要物资,按时发往目的地。” “去吧,云子知道怎么做。” 半小时后,轻寒进了特高课红楼的地下室。 耿不散倒是没受刑,王处长再怎么想动手,也知道这耿不散是不能动的,明显的套,是个有脑子的就能看出来,抓耿不散,无非是日本人想拿捏耿轻寒而已。 经过一天一夜,耿不散早已没了温润如玉,翩翩公子的形象。 耿不散想了一宿也没想明白出了啥事,咋就把自个儿给折腾进号子了。 这一天一宿的也没个人瞧自个儿一眼,是没受罪,可这里它也不是喝茶听戏的地儿呀。 耿不散坐在草堆里,使劲拽着头发。 过道里响起清澈的脚步声,耿不散一听立马起了身,扑向铁栅栏,大声叫唤:“大哥,大哥。” 轻寒走到关着耿不散的牢房门口,一撇头,自有人拿了钥匙打开牢门。 轻寒弯腰进了低矮潮湿的牢门,一股子难闻的味道直冲鼻子。 轻寒立马掏出一雪白的帕子,捂住口鼻,嫌弃的看着眼前的亲弟弟。 “大哥,大哥,你让日本人放了我,我啥也没干,啥也不知道啊。” 轻寒冷笑一声:“让日本人放了你,你当这儿跟你那烟馆呐,只要是拿钱,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大哥……” “新民会副会长昨儿死在你那烟馆里了。” “啥?” 耿不散一屁股坐草堆里,傻眼了,这消息让自以为头脑活泛灵光的耿不散懵圈了。 愣了一下,马上抱着轻寒的腿,哭喊着:“大哥,是有人故意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轻寒嘴角一抽,知道自个儿的三弟怂,但没想到怂的这么极致。这还没咋地呢,瞅瞅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这是受了大罪吧! 轻寒弯腰扶一把不散,没想到不散哭号的太入戏,轻寒愣是没扶起来。 轻寒只能收起那标志性的白手帕,一边嫌弃着,一边使劲把不散拽起来。 “想出去就憋着。” “呃……” 不散响彻地下室的哭号立马止住了。 “大哥,大哥救我,我要回家,我以后乖乖听大哥的话。” “我自会想办法,明儿让福伯打点打点,遭点子罪是在所难免的。正好仔细琢磨琢磨,得罪过那方神圣,跟咱耿家过不去,如此费劲心机坑咱。” “啥?还得待这儿?” 轻寒一个眼风,不散立马怂了,老老实实的应声:“大哥您可快着点。” 随即又咬牙切齿道:“别让我知道是谁?指定活刮了他。” 轻寒拍拍不散:“歇着吧。” “大哥……” 不散期期艾艾的叫了一声,轻寒摆摆手弯腰出了牢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465章 烟瘾 轻寒探监的同时,云子也没闲着。 云子去见陶云。 陶云在这小黑屋待了一天一夜,虽然狼狈,但远比耿不散齐整多了。人家顶多就是神色憔悴一点,旗袍褶子多点。 陶云被带到云子面前,云子上下打量打量面前的女人,暗自点点头,比耿不散那男人强。 云子又一遍仔细询问当天的事,陶云又一次没有一丝犹豫的卖了耿不散。 云子面上不动,心里却讥笑陶云,这女人远不如看起来那么聪明。 这事但凡有脑子就能想明白,可眼前这愚蠢的女人还在攀扯耿家人。 云子第一次怀疑自己的眼光,当初是怎么觉得这愚蠢的女人,能够搅乱耿府的? 眼看问不出来有用的,云子也失去了耐心。 抬手狠狠抽了陶云几个嘴巴子,严厉的训斥道:“愚蠢,愚蠢至极。你,耿不散在一起多久了,竟然一点有用的都没得到。你是在浪费帝国的资源,根本就是一无所事的愚蠢的女人。耿家你没有探究一二,张鸿民的旧属你也没有拿下。你说,你还有什么用?” 陶云惊恐的看着云子,从云子眼底看到了狼狈不堪的自己,也从云子眼底看到了厌恶。 陶云语无伦次:“云子小姐,我一定……一定……” 云子不耐烦的摆摆手:“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还不能证明你的价值,就送你去见张鸿民的儿子。” 陶云惊恐万状,细长妩媚的眼睛里瞬间涌满泪水。 云子嫌弃看着陶云:“我不是那些男人,对我没用,有时间演戏,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才能获得耿家人的信任,或是张鸿民那些旧部军官的信任。” 陶云忙不迭的点头:“请云子小姐放心,我一定会……” 陶云紧紧握拳,细长的眼底闪过坚定、阴沉、毒辣。 陶云眼底的阴狠,又怎能躲过心机沉沉的云子。 云子不屑的微抬嘴角,一闪而过的讥讽快到陶云压根没看出来。 要说烟馆出了事,耿不散和陶云双双被带走,最难受的就属柳姨娘了。 这才一天一宿,柳姨娘就没了人样。那抓心挠肺,万蚁噬心般的难受劲儿,几近让柳姨娘崩溃。 月季推门进来瞧见柳姨娘的模样,登时下了一跳。 “姨娘,姨娘,这是怎么着了?” 柳姨娘抓着月季,哭求道:“给我……给我……” “给您什么啊……” “去找不散……去找陶云……快去啊……啊啊啊……” 月季不知所措的先倒了茶水,试试温度刚好,扶着柳姨娘说:“姨娘,先喝口水,您要是不舒坦,我这去找大管家,叫大夫来瞧瞧。” 柳姨娘发疯般推开月季,恶狠狠的说:“去找陶云,我儿不会有事,让陶云那贱人马上滚过来……快去……我还得去找老爷,我儿还指着我去救呢……” 月季叹口气,温声劝慰:“姨娘,才刚儿听大管家说,今儿一大早大少爷就去了,三少爷指定没事儿。您得顾着点自个儿的身体,三少爷回来瞧见您这样,不得难受?” 此时的柳姨娘哪里能听的进去,全身上下哪儿哪儿都疼,就没个舒坦的地儿,心里烦躁,眼瞅着月季啥也不知道的木纳样儿,都快疯了。 原本想发火,张嘴骂人,无奈浑身难受劲儿过不去,别说拿茶杯砸人了,鼻涕眼泪倒是哗哗糊了一脸。 “月季,好月季,求你了,快去找陶云。” 月季瞧着柳姨娘的模样,也多少明白了。 心里直突突,立马慌张起来。敷衍着安抚柳姨娘:“行,姨娘,您别着急上火,我这就去,这就去。” 柳姨娘登时松了劲儿,倒在榻上,闭上眼睛。 月季慌慌张张出了院子,心里突突直跳,蒙头往厨房跑,想着先去找福嬷嬷说道说道,结果就迎面碰上大管家。 福伯瞅着慌慌张张的月季,眉头一皱。 “这是狗撵呢?没头没脑的,没得再冲撞了主子。” 月季下了一跳,抬头一看,按住心跳说:“大管家,您去瞧瞧吧,姨娘怕是不好。” 这回轮到大管家惊了,瞪大眼睛:“什么?柳姨娘不好了?昨儿不还蹦哒的厉害,往人警察枪口上撞呢,咋一宿就不好了。” 月季忙着摆手:“不是……不是……是……哎呀……您自个儿瞧瞧去……我说不明白……姨娘怕是……” 月季吭吭哧哧,憋的脸红脖子粗。 大管家算是明白了,暗自摇摇头:“这老实人也忒实诚了,这是才瞧出来啊。” 大管家把心放肚里,又恢复了不紧不慢,端得是富态悠闲的姿态。 “月季吧,你这,你这会儿上厨房给端点可口的,这事儿吧,还得老爷做主。” 月季都急懵圈了:“大管家,您还是先去瞅瞅吧。” “行了,听我的没错,去吧,我这就麻利儿的上前院跟老爷说去。” 月季只能期期艾艾往厨房去了。 大管家直奔前院书房,打院子外头就咋呼着:“耿二,耿二。” 耿二从院子里探头瞧:“您这后头有狗撵呢,火烧屁股似的。” 大管家胖乎乎的脸皱成一团,凑近耿二低声说:“那院的估摸着是犯烟瘾了,可把月季吓坏了,满院子瞎撞。老爷这会儿可是闲着?” 耿二不耐烦回道:“就不知道个消停,昨儿作死往人警察枪口上撞,今儿又犯烟瘾,她咋不上天?这一天天的,就不能让老爷消停。” 两人往书房走,耿二站门口:“老爷,大管家过来了。” 老爷慵懒的声音:“嗯。” 大管家一掀门帘进去了,耿二忙去了院门口,伸头左右瞧瞧,这才转身回院子里务农花草。 屋里,大管家哭丧着脸:“爷,柳姨娘估摸着是犯烟瘾了。” 老爷正把玩一件和田玉的貔貅,温润细腻,晶莹剔透,手感正好呢,老福子就来这么一句。 老爷眼皮子都没撩:“咋地,爷我亲自给弄点烟膏子去?” “那不能,那不能。估摸着是闹腾厉害,我瞧着月季是吓的够呛。” “以后这事儿甭跟爷说,跟爷说不着,那院儿人自个儿养活自个儿呢,想用啥吃啥跟爷没半点关系。” 大管家皱着胖脸:“这不怕闹腾的太厉害,败了爷的兴吗。” “呦,当爷的耿府是菜市场呢?还是老福子你越老越怂了,还闹腾厉害,败了爷的兴,爷跟你说,爷只听一耳朵就败兴,老福子你可得负责。哎呦,爷我头疼、脚疼、全身都疼……” 老福子傻眼了,眼睁睁瞅着自家老爷宝贝似的捧着貔貅,嘴里直哼哼全身疼。 愣神瞬间,耿二一个箭步窜进来,虎声虎气叫着:“爷,您哪儿不舒坦?” 眼前的老爷让耿二也愣了,老福子已经忙着往外奔,边走边说:“耿二啊,我这就去叫大夫。” 说话间,胖乎乎的身体已经快到院子门口了。 这一天,耿府忙了个底朝天,老爷子不舒坦,电话直接打到了宪兵司令部。 轻寒火急火燎的赶回家。 太太和晴姨娘已经哭了两遍,连书房的门都没进去。 轻寒进门时,正赶上大管家打发人送太太和晴姨娘回自个儿的院子。 轻寒瞧着太太和晴姨娘也乏了,顺嘴就说:“母亲,姨娘,先回去歇着吧,父亲这儿有我呢。” 轻寒进屋后那是哭笑不得,无奈的叹口气。 老爷歪在榻上,戏谑地瞧着儿子那无奈的模样。 “父亲。” “嗯,不散明儿能回家?” “得个三五天,要不南京维新政府跟北平临时政府那儿不好交代。” “哦……那有得罪受喽……” 老爷说话的尾音拉的长长。 轻寒坐老爷对面,伸手把玩老爷手边和田玉的貔貅。 老爷这才坐直身子,兴致勃勃的跟轻寒交流。 讨论完貔貅,这才说到正事儿。 老爷唤了大管家进来。 轻寒听后眉头紧蹙,瞧一眼父亲,心头释然。 大管家无奈道:“大少爷,咱府里绝不能跟外头找那玩意儿去,这要是传出去,咱耿府就是四九城的笑话。” 老爷冷哼一声:“呦,这耿府的笑话怕是四九城都传遍了吧,就耿府的那些个笑话,都能喝茶听一出戏喽。” 轻寒略一思索,开口吩咐:“福伯,咱府里指定不能干那事儿,满打满算今儿才一天,怎么地也得三天,后儿我想办法让不散回来。这两天,劳福伯上点心,别让姨娘出事儿,不行,就跟外头抓两副药。” 福伯立马明白了,心想还得是大少爷,这事儿就这么解决了,连法子都想好了。 福伯麻利儿说:“哎,老爷、大少爷,我这就去,打发个嘴紧的,哪怕是多跑点子路,上远处拿两副药去,也顺道儿给柳姨娘补补身子。” 老爷瞧着老福子圆滚滚的身子麻利儿的出了门,这才侧目瞧着自己的儿子。 “父亲,您也别气了,顾着点自个儿的身子,儿子今儿去瞧了不散,没遭罪。” 老爷目光幽深,苦笑一下:“不散,怕是没救了,压根就不像耿家人,骨头软,立不起来。” 轻寒脑子里闪过不散今儿那鼻涕眼泪糊一脸的模样,深以为然。 老爷叹口气:“记着,他是你亲兄弟。” 轻寒点点头。 “为父累了。” 第466章 贱人 柳姨娘喝了中药也没止住浑身那难受劲儿,倒是有劲儿折腾人了。 不是骂人就是发疯,不是砸人就是使唤的人不站点儿。 小丫头被折腾的颤颤巍巍,心惊胆颤,月季也是筋疲力尽,心乏身累。 短短三天时间,柳姨娘院里的人快崩溃时,陶云来了。 陶云今儿穿一身淡蓝色绣花旗袍,端得是清纯干净。 月季和小丫头迎神般把陶小姐迎进门,然后麻利儿的闪人。 柳姨娘一看见陶云,浑身上下莫名的疼痛,心里那挠心挠肺,万蚁噬心般的难受劲儿翻倍的发作了。 柳姨娘当下就从榻上起身,奔着陶云而去,急切的拉着陶云,迫不及待说:“你可算来了,给我带了吗?” 陶云瞧着柳姨娘不人不鬼的狼狈样儿,心里乐开了花。 “姨娘,等急了吧?” “快给我。” “想要这个吗?” 陶云从包里掏出装烟膏子的精致小盒,在柳姨娘眼前晃。 柳姨娘不耐烦的急切伸手就想拿。 陶云轻快的闪开,柳姨娘又抢,陶云又闪。 陶云就这样逗弄着柳姨娘,柳姨娘终于明白了,陶云这是拿捏自个儿呢。 柳姨娘喘着粗气,瞪着陶云骂道:“小贱蹄子,快给我。” “给你?求我啊。” “你……你个贱人,我儿饶不了你。” “哈哈哈……耿不散吗?那好呀,你就安心等你的好儿子吧。” 陶云立马把手里精致的盒子装进包里,做势要走。 柳姨娘急眼了,大叫一声:“别走……求你……给我……” “哈哈哈……” 陶云张狂的大笑,笑的眼泪都溢出眼角了,才嘲笑着说:“姨娘,您这样儿可不是求人的态度。” 这一刻,柳姨娘完全失了理智,只想拿到陶云手里的烟膏子。 “你说,要怎么才能给我?” “呦,别跟我这儿装,奴才秧子出身,跟我这儿装什么大尾巴狼,合着这耿府的奴才都穷横穷横的。” 柳姨娘疯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求你,给我。” “哈哈哈……” 陶云的笑声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疼痛让陶云身体有了一个小幅度飞跃,以怪异的姿势撞在红木凳子上,撞翻了红木凳子后又撞在了红木桌上,然后狼狈的蜷缩在地上。 这才是开胃小菜,不散紧跨两步,抬脚继续狠踹,陶云瞳孔放大,惊恐万状,凄厉惨叫。 淡蓝色的绣花旗袍上,十几个黑脚印,陶云边叫边躲,不散紧撵着狠踹。 这都不够,不散伸手扯起陶云,强迫陶云对着自己,一手狠命的扯着陶云的头发,一手左右开弓。 “啪啪啪……” 十几个嘴巴子抽的陶云头晕目眩。 打累的不散这才撒手,顺便一脚把陶云踹地上窝着。 喘着粗气的不散平复一下情绪,指着陶云开骂:“臭婊子,胆肥了,是真肥啊,当我耿不散是个屁是不是?信不信,今儿爷弄死你。” 陶云忍着剧痛爬过来,一把抱住不散的腿哭诉:“不散,三少爷,您饶了我这回,我这是被关傻了。” 不散一脚踹开陶云,恶狠狠骂道:“怕了,晚了。” 陶云眼珠子转了转,刚有个跑的动作,不散就几个窝心脚,那是玩了命踹的,下了大力气。 陶云“嗷嗷嗷”惨叫着,直接趴地上不动了。 不散这才消停的坐下,回头看柳姨娘。 在不散第一脚踹飞陶云时,柳姨娘就爬过去抓住装烟膏子的盒子。 这会儿早歪在榻上,已经猛吸了几口。 不散看着柳姨娘那样儿,心里烦闷,冲着外面喊:“都死绝了!这奴才都要上天咋地?爷进门半天了,连个茶都上不来,白拿钱不干活是吧?赶明儿,都给爷滚!” 这屋这么大动静,谁敢进来? 打陶云第一声惨叫后,月季悄摸摸撩开门帘子瞅了一眼,少爷那狰狞的脸,玩命的使了力气狂踹陶云时,吓得月季一突突。心想,可别出了人命。 回身紧忙叫小丫头去叫大管家。 这会儿大管家没来,三少爷发飙了。 月季硬着头皮倒了茶端进屋。 “三少爷吉祥!” 不散抬眼看看老实的月季,端起茶碗呡一口,温度刚好。 不散紧灌了几口茶,心气儿顺了许多。 “赶紧的,让厨房给爷整点吃的,这是要饿死人咋地。” “是。” 月季刚退出门,大管家在小丫头连拉带拽下才到,跟月季碰了个脸对脸。 “大管家。” “这火急火燎的……” “三少爷回来了。” 大管家一喜,大声说:“三少爷吉祥!您回来了。” 不散敢跟月季横,却得给大管家面儿。 不散回应:“福伯,才刚儿进的门。” 三少爷应了声,大管家这才撩了门帘进屋。 正经给不散请了安,打眼瞧着不散灰头土脸的不说,这是扛活儿去了?咋瞧着还使了大力了。 陶云这会儿又爬起来往大管家眼前凑,呻吟着:“福伯,救救我……” 大管家低头瞅一眼地上趴着的人,老眼一晃就抬头问:“三少爷,这谁啊?” 大管家一问,倒叫不散乐了。 “福伯,您不认的这人?” 大管家低头似是仔细瞧了瞧,摇摇头:“老奴眼拙,没瞧出来。” “福伯,我算是知道了,这阖府上下就属您有眼力劲儿。” “三少爷说笑了。” “得,福伯,我给您介绍介绍,这位是陶小姐,陶云陶小姐。” 大管家嗤一声:“陶小姐,陶云陶小姐,哎呦,老奴真是老眼昏花了,愣是没瞧出来。” 大管家想伸手扶起陶云,又觉得不合规矩,尴尬的堆起一脸的假笑。 “陶小姐,您这是……搁哪儿磕的,磕得可不轻啊。” 这下,不散“噗嗤”一声喷了茶。 “福伯,您受累给叫个大夫,也不用去远处,就街面上摇铃的,这儿赶时间,别再给耽搁了,真是磕得不轻。” “是,三少爷。” 大管家直接出了屋,院子里传来大管家的声音:“没眼力劲儿的,三少爷才刚儿回来,热水赶紧的上,让三少爷去去晦气,厨房那边麻利儿跑一趟,备上三少爷喜欢的。” 大管家吩咐完直接离开了,一路憋着笑,直奔前院。 “耿二,耿二。” “这高兴的……” “爷呢?今儿这事可乐着呢,我这是紧赶慢赶,让爷也乐呵乐呵。” “……” “爷,爷,今儿这事……” 老福子掀起门帘进了屋,那是连说带比划,吐沫星子乱飞,说的那是一个眉飞色舞。以至于轻寒进门都没停下来。 轻寒一进门,老福子高兴,又比划了一遍,连轻寒都忍不住乐了。 老爷也是憋了半天,这会儿忍不住乐呲了牙。 “爷,您说这事儿让大小姐知道了,那不得乐好几天?” 老爷眉眼弯弯,想起晴姨娘娇笑的样儿。 “嗯,曼妮最近也没出门,闷着呐。” 老福子一听乐了,忙着说:“爷,我得去瞅瞅厨房里给三少爷备的菜是不是可口?” 说完一溜烟颠了。 老爷面带笑容说:“这怕是忙着看笑话去了。” 轻寒冷硬的面容今儿也是带了笑模样。 “福伯是个妙人儿。” 不散算是打够了,骂够了,让二把刀的大夫给陶云粗粗的瞧了瞧,上了点药。正行思着让月季跟小丫头给扶到大门口,叫辆洋车送回她自个儿的家呢。柳姨娘这会儿过足了烟瘾,正兴奋着呢。抬眼瞧见陶云,心里那恨翻腾开了。 起身走到陶云身边,甩手就几个嘴巴子。 陶云这会儿再没有趾高气扬那劲儿了,甚至连哼哼都跟蚊子似的。 不散坐在一边看着,反正也死不了,让姨娘泄泄火。 柳姨娘骂人是不行,打人也不行,多少年不干活儿,手下也没多大力气。 抽了陶云几个大嘴巴子,倒把自个儿的手抽疼了。 不散又叫月季给姨娘拿了那上好的药膏,给姨娘仔仔细细上了药。安抚姨娘歇着,这才让月季带着小丫头扶着陶云送出大门去。 这事儿老福子从头到尾都知道的仔仔细细,那是连一个小眼神都不想错过。 曼妮和晴姨娘听的是完整的过程,曼妮笑得差点岔了气,晴姨娘笑得哎呦哎呦直擦眼泪。 曼妮问:“三哥为啥打陶云?” 晴姨娘摇摇头:“谁知道呢?许是三少爷这事儿就是陶云那贱人害的。” 曼妮心想:“就耿不散做的那些缺德事儿,还用别人害?饶北平城想整死他的人一茬子。” 柳姨娘抽大烟这事儿,老爷让老福子瞒的死死的,晴姨娘这院儿是一点都不知道。要不就这几天,菊花想去瞧瞧柳姨娘,愣是没进去门。门口俩婆子守着,说啥也不让进。 陶云是真没想到耿不散这么快就出来了。要么说陶云这女人有时候是真掂不住自个儿几斤几两。 没想到没痛快一分钟,痛苦却得好几天。得亏不散打小身子骨弱,没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是耿府这一代唯一没功夫的儿子。要不,今儿陶云就得交待在耿府了。 陶云感觉自个儿要死了,一离开耿府就跟拉洋车的说:“去中日友好医院。” 第467章 心思 其实耿不散跟陶云是前后脚的事儿。 陶云出来直接先回了家,陶云忍受不了自个儿那模样,不能见人。她是洗了澡,捯饬利索了,照照镜子,自认为完美到无懈可击,才慢悠悠出了门。 不散是自个儿的亲大哥亲自接出来的。 轻寒先带着不散去了武田太郎的办公室,不散在武田太郎面前,那是狂表衷心,谄媚逢迎,奴颜婢膝,尽其所能的表了一番衷心,日语那点子好听的话都被不散用上了,而且是翻来覆去,一箩筐一箩筐的往外倒。 老话说的好啊,伸手不打笑脸人,饶世界它都是这理儿。眼下的日本人,尤其是眼下身处北平高位的武田太郎,奉承话听的多了去,且花样百出。如耿轻寒那般高明深奥的,如王处长那般直白俗套的,如山下那般恭敬顺从的,如云子那般尊重敬佩的。武田太郎是第一次见识一个人,能把日语中那些美好的词语,在短短的半个小时里用了个遍。 “不散,你很好,你和你的哥哥都是我的朋友,是大日本帝国的朋友。” 轻寒面上不显,心里早已翻江倒海。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从未听过如此奴颜婢膝的谄媚。 离开时,也是轻寒亲自送不散离开的。 武田太郎目光阴沉沉的盯着貌似亲密的俩兄弟。 兄弟俩的背影没有一丝相似,一个高大挺拨,俊逸孤傲;一个清雅飘逸,温润恭顺。一个步伐矫健坚定;一个脚步犹疑虚浮。健朗的耿轻寒,孱弱的耿不散。 他们是如此的不同。 “他们一点都不像亲兄弟。” 云子说出了武田太郎的心里话。 武田太郎幽幽应道:“是啊,他们是如此的不同。” “他们都是帝国的朋友,可我的直觉告诉我,耿轻寒不好掌控。” 武田太郎不屑的抬抬嘴角:“耿不散永远没有能力替代耿轻寒。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支那人,耿轻寒无论在哪里都是令人瞩目的。” 云子收回目光,藏起眼底的那一丝情义。 “哥哥,如您所说,我们必须完全掌控耿轻寒。” “耿轻寒只能属于帝国,只能为圣战服务,你的明白?” “是。” “我听说美国人跟耿轻寒有过接触?” 云子心中一凛,立正低头:“哥哥,我绝不会让耿轻寒脱离我们的掌控。” 武田太郎点点头:“不为我所用,那就是无用之人,无用之人没有活着的必要。” “是。” “尽快给我答案,我只要结果。你必须给我一个确定的答案,耿轻寒是我们的朋友,还是敌人?” “是。” 不散当初进去时有多狼狈,今儿出来时就有多张狂。 一出宪兵队的大门,不散立马挺直了腰杆子,耀武扬威抬手叫了一辆洋车,大马金刀坐下,吩咐车夫直奔烟馆。 掐指一算,三天了。自个儿进了号子,陶云那贱人也没跑了。三天,那可是不少的大洋啊。如今爷又杀回来了,王家和铃木得把吃进去的给爷吐出来。 烟馆门口溜了一圈,得,封条还没撕。 不散眼珠子转了转,脑子也不慢。大哥说得给维新政府和临时政府一个交代,这就是交待。 不散心安了,啥时候能开门不知道,只要是开门迎客,爷的那份谁也不能眛下。 不散这才抖抖袍子坐着洋车往家里去。想着回去后捯饬利索了再去给父亲母亲请安。经这一折腾,不散算是瞧明白了,这耿府离不开大哥,得掂量掂量自个儿,自个儿还真不是那压菜的石头,没那份量,就别跳弹。 下了洋车,又站在门口,抬头瞧着耿府恢宏厚重的漆红大门,门前的狮子依旧威武霸气,门头的飞檐雕花依旧精美绝伦。姨娘说的没错,这耿府离不得。 不散没想到只是晚了那么一丢丢,就看到了让自个儿目呲欲裂的一幕。 陶云,这个贱人,她怎么敢? 洗过澡,吃过饭,喝了上好的茶水,傍晚的火烧云也越来越淡,一丝丝风悄无声息的吹过,不散心头的火这才熄了。 这会子坐姨娘对面,娘俩尽诉挂念之情。 “儿啊,陶云那小贱人你可别饶了她,她哪是踩姨娘的脸,她那是瞧不起我儿,生生把我儿的脸摁地上踩啊。” 不散这会子早想明白了,陶云那贱人为啥敢?她是想着耿不散这回费事能全须全尾的从号子里出来。为啥?因为那婊子把他耿不散卖了。 这回这事儿,要是没有大哥,说不准就如了陶云那贱人的意。 “陶云……” 不散阴沉沉恶狠狠咬牙切齿低语:“陶云,这回爷指定让你知道知道马王爷几只眼。” 柳姨娘懒洋洋的“嗯”了一声,似是才想起请安这事儿,睁开眼睛说:“这回得亏了大少爷,儿啊,赶紧着,去给老爷和太太请安。” 不散眼底闪过一丝阴霾,这道坎太高,这辈子想要越过去,难! 撂下茶碗起身:“这就去。” 耿二在院门口行礼:“三少爷吉祥!” “耿叔,父亲可好?” 不散仿佛又是从前那个温润如玉,儒雅随和的三少爷。 “回三少爷,只要是三少爷好,老爷这病就轻生了一大半。” 耿二回完弯腰往书房门口走,站在门外:“老爷,三少爷回来了。” 屋里老福子正低声跟老爷说话,不散一到院门口,老福子就闭嘴,老爷顺势倒在榻上,老福子顺手给老爷搭上薄薄的夹层小被子。俩人悄默默的支棱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老爷嫌弃的扬扬眉,不耐的“哼”一声,老福子瞧一眼老爷的眼色,几步走到门口,殷勤的掀起门帘子,胖脸上露出标志性的假笑:“哎呦,三少爷吉祥!老爷就盼着三少爷呐。” 不散心里如何,面上那是激动的热泪盈眶,声泪俱下的“噗通”跪倒在地。 “父亲,儿子不孝!让您老操心,是儿子不孝啊……呜呜呜……” 老爷暗自撇撇嘴,哼哼两声。 老福子立马连拉带拽的扶起不散:“哎呦,我的三少爷喂,您这是剜老爷的心哦。就这几天,老爷眼瞅着清减,那是吃不下,喝不下。要不是大少爷天天安慰,拍着胸脯子给老爷保证,老爷这才鼓着劲儿见天儿的抻着脖子,就盼着三少爷回家呐。” 老福子作势抹一把根本不存在的泪。 闻音知雅意,不散立马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儿,泣不成声道:“父亲,儿子不孝,儿子不孝啊!这回要不是大哥,儿子这一百来斤可就交待了。” 老爷的大半脸被小被子遮着,只剩两只眼睛露在外面,半眯着眼,瞧着不散唱念做打用了全套。那双跟自个儿一模一样的眼睛里的算计都快溢出眼眶了。 老爷头疼了,连声哼哼,仿佛急着要伸出手。 老福子立马拉着不散的手放在老爷的手里。 “老爷,您瞧瞧,三少爷好着呢,没遭罪,全须全尾的,精神着呢。老爷啊,我的老爷哦,您就放心吧。” 老爷又哼哼两声,似是累了,强撑着睁不开的眼,直愣愣的瞧着不散。 老福子忙说:“老爷,您歇着吧,三少爷那儿都安排妥了。” 老爷哼哼两声,闭上眼睛。 老福子贴心的给老爷掖好被角,转身轻声说:“三少爷,老爷这身子骨……您歇着去吧。” 不散退出去,往隔壁瞧了一眼,那里有电话。最终啥也没说,出了院门。 不散从太太院子里出来,直接出了门,坐了洋车去了有电话亭的地儿,打了一通电话,又坐洋车回了家。跟姨娘打了招呼,这才回了自个儿的屋,四仰八叉的躺下。 “舒坦。妈的,那地儿真不是人待的。” 困意铺天盖地的袭来,鼾声如雷。 不散前脚出门,后脚老爷就知道了,撇着嘴说:“瞧瞧,就不是个安分的主儿,这是又想捣鼓事儿呢。” 耿不散回家不到两时辰,王家老爷就知道了。 王家老爷登时一身的汗就凉爽了,慌的喝了两盏热茶才堪堪压住后脖根的凉意,胸腔里乱跳的小心脏才稳住喽。 “去,赶紧叫大少爷回来。” 王家大管家瞅瞅天,不时不节的,这点儿叫大少爷回来干啥? 王家老爷眼珠子一横:“快去,晚了说不准北平城从此就没王家了。” 大管家惊的瞪大眼珠子,麻利儿的颠出门,四九城的找王大少爷。 这才晌午,王大少爷跟厂里才溜达出来,日本人穷横穷横的,也没王家大少爷啥事,王家大少爷就是点个卯,在日本人眼前晃悠晃悠,意思是我王家那份您可别忘喽,一大家子要养活呐。又去了琉璃厂,也就这地儿王家人能自个儿做主。 这天热啊,王大少爷这才打算去自个儿家的馆子里吃口饭,凉快一会儿。 就瞧见大管家狗撵似的下了洋车冲过来。 “哎呦,可算是找着了。我的大少爷哎,老爷那儿都炸了庙了,您可快着点回吧。” 王大少爷眉头一皱,倒是没多问,抬脚上了洋车。 “走。” 两辆洋车一前一后,飞奔而去。 第468章 谋算 王家奢华的大客厅里,王大少爷听了王老爷的话,直接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真的假的?” 王大少爷瞪着牛眼看看王老爷,又看看大管家。 王老爷闭了一下眼:“比珍珠都真。” 王大少爷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喃喃自语:“爹呀,我说那话没错吧,耿大少爷能耐着呢,他能把北平的天捅个窟窿。” 王老爷后怕的点点头,皱着眉头说:“以后离他远点儿,咱惹不起躲的起。” 王大少爷跟大管家深以为然,点头应下。 王老爷看着大管家说:“除了那小伙计没人知道这事儿吧?” 大管家摇摇头:“没,压根没敢人提。” “那就好,那就好。” “爹,那小伙计连夜颠了,他是长了前后眼儿了,咋就能知道……” 王大少爷话说了一半,猛的睁大了眼睛,坐直身子,惊恐万状。 王大少爷能想到的,王老爷和大管家也想到了。 这回是三人都得喝热茶压惊了。 这是有人做套,情等着王家人往里钻呢。 是谁? 三人对视一眼,脑子飞快的转动着,把这些年得罪过的主儿捋了一遍,愣是没捋出来。 谁他妈费这么大功夫,下这么黑的手,就为了给王家找不痛快? 不应该啊! 三人捋了几个时辰,也没整明白,但有一点王家人是整明白了,耿大少爷就是个难缠的主儿,再加上一个黑心黑肝的耿三少爷,只要是日本人在,那耿家在北平就是属螃蟹的,得横着走道儿。以后绕着耿家走,消停点吧,过好自个儿的日子才是正理儿。 王家人苦思冥想的时候,特高课王处长的办公室里也热的让人憋屈。 王处长一把扯开衣领,抓起蒲扇呼啦呼啦的狠命摇着。 “耿轻寒啊耿轻寒,到底是我小瞧了你。” 曹奉仪不解的问:“处座,耿不散压根没那胆儿,也没那本事。这处座不是早就料到了吗?” “我知道了结果,却没料到过程。好处最终还是让耿轻寒得了去,那脑子就是猴儿转世,我还没来及说,他一张嘴就全秃噜了,那原本全是我的词儿啊。” “处座,这回可是咱抓的耿不散,那小子会不会记仇?” 王处长冷哼一声:“耿不散就是武大郎盘杠子,上下够不着的主儿。想跟爷呲哒,他还没那能耐。” “怕就怕耿大少爷……” 王处长语气一噎,胸口一闷,烦躁的扯扯衣领,晃晃脑袋说:“耿轻寒,我的直觉没跑,那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别让我逮着。” “处座,这事儿日本人那儿咋交待?” “咋交待?交人呗。” “哪来的人?死了一宿,毛也抓不着啊。” 王处长斜眼瞅着曹奉仪:“甭跟我这儿装蒜,说的好像以前没干过这活儿似的。” 曹奉仪苦着脸说:“日本人怕是不好糊弄。” “日本人要的是交待,咱给他交待了,还想咋地?” “那行,属下这就去办。” “嗯,去吧。” 王处长拉开抽屉拿出一封大洋。 “拿去吧,这年头日子难,咱这也是做善事了。” 陶云在医院里住了两天,好在耿不散身上没功夫,就当时那狠劲儿,搁别人指定断几根肋巴骨。陶云倒好,都是皮外伤,疼是真疼,用了药,愣是没事儿了。 陶云出院回了家,爹娘嘘寒问暖了一番,愣是没问这几天陶云上哪儿去了,连自个儿的闺女进号子都不知道,更别说挨了一顿好打。 陶云娘殷勤的给陶云下了一碗面:“炸酱面,我闺女就好这一口,快吃吧。” 陶云眼角湿润,还是亲爹娘好啊。 吃过面,陶云又捯饬好自个儿,打算出门,好些事儿急着呢。 陶云娘跟在陶云身后,搓着手说:“闺女啊,这物价见天儿的涨……” 陶云打开包拿出钱夹子,抽出几张纸币,陶云娘眼底闪过不满意。陶云没看见亲娘嫌弃的眼神,许是自个儿也觉得少了,索性翻出几块大洋递给亲娘。 陶云娘立马眉开眼笑,一把攥在手里,嘴里唠叨着:“闺女啊,我听着这外头乱着呢,可得小心。想吃啥跟娘招呼一声,娘指定给我闺女备妥了。” “嗯,知道了。娘,我还有事儿。” “哎哎,忙去吧闺女。” 陶云先去了烟馆,封条还没拆。 陶云略一沉思,转身进了电话亭。 出了电话亭,陶云叫了洋车直奔铃木的寓所。 猥琐的铃木瞧着今儿的陶云,中国女人的确美丽。 陶云白皙、紧致、水润的皮肤,高挑、修长、丰满的身材,白色底子粉色的绣花修身旗袍,全方位无死角的彰显着成熟女人的妩媚妖娆。 陶云那张被抽过几十个嘴巴子的脸,用尽方法才堪堪能看。 铃木根本无心细看,一把拉过陶云直奔主题。 等铃木心满意足之后,陶云累的都不想说话,窝在铃木怀里闭着眼养神。 铃木抚摸着陶云细腻润滑的后背,也闭上了眼睛。 翌日一早,铃木睁开眼睛,伸伸懒腰,打算起身。 陶云一把拉住铃木:“铃木君,您得给我做主。” 铃木微微眯眼问:“已经结案了。” “不,铃木君,是耿不散……” “耿不散?” 陶云一下哭出了声儿,抽噎着说:“他打我,我住院了,差点就打死我。” 铃木皱起眉头:“为什么?” 陶云抬起俏脸,泪珠顺着白皙的小脸滚落。 “一出宪兵队就动手动脚,我想着自个儿已经是铃木君的人了,就推了他一把。他心眼多,骗我去看他姨娘,到了耿府,想强迫我,我奋力反抗,他就拳打脚踢,呜呜呜……” 陶云表演的卖力。 铃木脸色几变,最终嘴角露出了然的笑意,讥讽道:“陶小姐,你的不老实。” 陶云正哭的起劲儿,闻言一愣,仰头看着铃木那张丑陋猥琐的脸。 此刻铃木的脸上没有一丝情义,铃木伸手抬起陶云的脸,貌似温柔的抹去陶云眼角的泪珠。 “陶小姐,你们之间的事我不想知道,也没有必要知道。但陶小姐想利用我对付耿不散,绝无可能。你们都是大日本皇军的朋友,都为帝国服务,我希望你们精诚合作。记住,这样的事情我希望以后不要发生,明白?” 陶云缓缓的弯下身子,无力的趴在被子里,铃木转身去洗漱。 从铃木寓所出来,陶云终于忍不住,坐在洋车上流泪。 这回陶云是真正的哭了,泪水纷涌,糊了一脸。 陶云用手捂住脸,低语:“鸿民,我后悔了,我对不起你。鸿民,我真的爱你,真的没想过要害你,我只想跟你好好过一生。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它就不明白,鸿民,你不能恨我,呜呜呜……鸿民,我想你……” 此刻的陶云人生第一次生出后悔来。 这世上再无鸿民般的男人,这世上再无人真情实意对自个儿好。 张鸿民,真正的男人,这世上唯一真心实意对自个儿好的男人,却因为自己让他送了命。 陶云哭的撕心裂肺,哭的肝肠寸断,哭的伤心欲绝。 一直到了家门口,陶云依旧哭的不能自己,完全停不下来。 陶云哭着跑进了自个儿的屋,一头扑在炕上,哇哇哇大哭。 陶云娘站在门外,想推开门看一眼,又犹豫不决。这闺女心思大,打小就有主意,今儿这是咋了?多少年没这样哭过。 陶云爹走过来拉走陶云娘,回了自个儿屋,这才低声说:“闺女心里苦啊,让她哭吧。哭过就好了,泄了那邪火,好好睡一觉,明儿还是咱那漂亮能干的闺女。” 陶云哭着哭着睡着了,梦里没有张鸿民。 一夜噩梦,陶云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陶云娘在门外叫:“闺女啊,娘做了你爱吃的绿豆糕,起来败败火吧。” 陶云闭了一会儿眼,起身开门。 陶云顶着大日头出门时,又是那个漂亮、能干、独立、有思想、有主见的陶小姐了。 陶云想起曾经听过的一个小故事,似乎跟大文豪苏东坡有关系。 苏东坡有一和尚朋友,两人关系好的不得了,经常一起品茶,一起讨论诗词、实事。有一天,苏东坡笑问和尚:“世人都求菩萨保佑,那菩萨又求谁来保佑?” 和尚笑回:“当然求自己了,因为菩萨知道求人不如求己。” 这回陶云算是明白了,这世上的确是求人不如求己。靠墙墙倒,靠人人走。 陶云给铃木打电话,只问烟馆啥时候能开门迎客。 铃木给了确切的时间,陶云又约了今儿晚上跟铃木一起吃饭。就叫了洋车,说了耿府的地址,打开随身携带的小镜子,瞧了瞧自个儿完美无缺的美颜,眼底闪过阴狠,然后换上一脸妩媚妖娆的笑容,进了耿府的大门。 不散这两天也忙的脚不沾地,烟馆没开,也不能闲着。不散这两天也想明白了,这回栽这么大一跟头,为啥?没后台啊。 自打武田一郎死了,自个儿跟日本人完全搭不上话,铃木那儿还得上劲儿,以前相熟的日本商人那儿还得走动,还有王处长那儿,耿不散眯着眼想明白的。 王处长这是既当婊子又立牌坊,想踩着自个儿巴结日本人呢。 王处长啊,比心眼子,爷不比你姓王的差。 以后谁在日本人跟前得脸,就看各自的本事喽。 第469章 文人 在这燥热的季节,轻寒的心却没有一丝热意。 自四月一战,日军一路狂进,厦门、合肥、徐州、安庆。 轻寒手指划过地图,每划过一处,心都痛一下。如今已是七月下旬,前路茫茫,黑夜无尽。 亡国奴已是烙印,多少中国人刻在心头,刻在额头。 深深地无力感潮水般袭来,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全是屈辱、愤怒。 轻寒坐在自己的小书房里,窗外那棵高大的槐树枝繁叶茂,枝桠间斑驳陆离的光影,如同轻寒此刻的心境。 八月上旬,北平临时政府召集北平的文化名人开座谈会。 轻寒受武田太郎的委托代表日方前去。 轻寒到的不早不晚,悄无声息的坐在不显眼的角落里。 临时政府用了心,会场布置的高雅不俗,茶水温热醇香,两面的窗打开,对流风徐徐吹过,扑面而来的是桂花浓郁的香气。 楼下,正是北平繁华热闹的地儿,叫卖声此起彼伏。 已有不少人到了,相熟的忙着行礼、打招呼、寒暄。 轻寒听着身边两人低声寒暄。 “听说昨儿李老师全家走了。” “没错,全家老小。” “往南边奔亲戚去了?” “倒没听说南边有亲戚,也没别的地儿去啊。” “您没这打算?” 苦笑一声:“走?往哪儿走?飞机是军方的,够不着,火车站日本人守着,有钱也买不上票。雇个车,路都封着。想走,就得靠两条腿,咱这把年纪,上有老下有小,怎么走?” 轻寒面无表情,不动声色观察两人。 俩人那无可奈何,郁闷憋屈的神态轻寒全看在眼里。 轻寒侧头看向楼下。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似乎与往年一样。麻木,隐忍,淡漠,怯懦,这样的国人比比皆是。 坐在这楼上喝茶的都是满脸满心的无奈,何况楼下为生计而奔波的穷苦百姓。 楼上的还可以选择去留,楼下的只能在生和死之间奔走。 一瞬间,轻寒释然了。 楼上的手无寸铁,楼下的手无一饭。唯有思想,唯有心,唯有口。 楼下一队日本兵路过,原本熙熙攘攘的街上自动让开一条路,日本兵没有丝毫停顿越过闹市而去。 他们穿着军装,背着枪,枪上带着锋利的刺刀。 再远处,日本的军旗国旗在微风中格外显眼。曾经日本人只享受外交豁免权,如今,整个的北平都是日本人的。无论是南京维新政府,还是北平临时政府,都是以日本人马首是瞻,他们唯一能欺压的是中国百姓。 这,才是国家的耻辱,这才是人民的耻辱。 我们,生而为人,上不能报效国家,中不能孝顺父母,下不能护妻养子。 怎配为人! 轻寒冷硬的线条更加沉郁,目光幽深,如寒潭般冰凉沉默。 大多数文化名人都到了,都是未见其人,已闻其名的文人墨客。 有大学教授、学术专家、画界宗师、文学泰斗、书中霸主。 这满室的文人骚客,社会名流,放眼望去,随便一位便是闻名遐迩,名声如雷贯耳的那种。 眼瞅着会场坐满了人,互相行礼并低声问候,正个会场依旧安静平和,并未喧闹。 临时政府的要员姗姗来迟,竟然没人注意到。人们依旧三三两两的低声寒暄品茶,即是有人看到了,骨子里仅存的清高,也不会主动起身跟这种伪政府要员套近乎。 那人身后跟着记者,记者看到满屋子的大佬,直接忽略官员,绕过官员靠近北平的文化大佬们。镁光灯啪啪直闪,提问声此起彼伏。 才刚儿还安静如斯的会场,瞬间人声鼎沸。 临时政府的官员尴尬的站在一群记者后,一脸茫然。怔愣片刻,似乎才反应过来,回头看自己的助力。 随即有人挤进来,大声维持秩序,让记者们后退,座谈会自有议程,记者提问部分稍后就有。 安抚好记者,维持好秩序,这场高规格的文化名人座谈会正式开场。 主持宣布座谈会议程、议题,北平临时政府官员代表发言,文化界代表发言,社会代表发言。总之,一场原本简单的座谈会,搞得好像议会选举,流程复杂多样。 终于到了记者提问部分。 按着会场要求,想提问哪位名人,需提前申请,提问者应允后方可按顺序提问。 “请问张教授,昨天在清华园举办的日本军犬训练,张教授是否到场观看。” “不曾。” “那对于日本军人放任军犬咬死我中国同胞几十人有何看法?” 现场突然静谧,正午的阳光正烈,但会场上却突然阴沉郁闷沉重。 轻寒眉头紧蹙,握紧拳头,这消息再一次昭示着北平亡国奴的生活开启了。 “这个问题问得好!张某愧为清华人,日本人强占我们的学校,无辜逮捕老师学生,驱赶工作人员,是可忍孰不可忍。同胞们,觉醒吧,我们要反抗,反抗到底。鲁迅先生说的好,沉默,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不知谁振臂高呼,随即在座的许多先生起身振臂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场面一度失控,尖利的哨声响起,警察和学生同时冲进了会场,那些无畏的先生们冲向门口,他们想保护学生。 此时的轻寒也看出来,警察其实就在附近,早早就等候命令,就是为了对付这些爱国的先生和学生。 轻寒紧抿双唇,深若寒潭的双目冷冷掠过警察。 轻寒起身向门口挤去,推搡间轻寒看见了西风。两人来不及说话,都向门口挤。 警察已经挥舞着棍棒,满会场殴打老师和学生。 轻寒终于挤到带队的警察面前,厉声说:“命令你的人住手!” “呦,耿大翻译?您……” “让他们停手!” 带队的犹豫一下,还是吹响了哨子,警察们收起了棍棒,学生们还在挣扎。 西风立马让先生们叫停学生。 警察退至门口,老师和学生聚在会场,双方对持着。 那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文化的名人依旧安静的坐着,在这样的时间依然端着儒雅清高的架势。 临时政府的官员这会儿才看到耿轻寒,整理一下衣服,走到轻寒面前。 “耿先生幸会!” 耿轻寒看着眼前道貌岸然的男人,目光幽深复杂。 淡淡开口:“既然是座谈会,允许各抒己见,警察就不必参与了。” “这……” 为难的看向官员,官员眼珠子转了转,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挥挥手说:“耿先生高见,退下。” “收队。” 警察走了,轻寒转身扫了一眼会场,那些坚定不移的目光,那些年轻稚嫩的面孔,让轻寒心中有了安慰。 轻寒面无表情,淡淡的开口:“今天是学术座谈会,学生们不便参加。” 学生们刚想出声反对,就被自己的老师制止。 “走吧。” 学生们一步一回头的离开会场,楼梯上响起纷踏的脚步声。 轻寒看向西风,幽深的目光别有心意。 西风立马会意,跟着学生们下楼。 楼下学生们尚未离去,西风找到学生代表,附耳低语:“尽快离开。” 学生代表看着警察离开的方向,点点头。跟左右的同学耳语一番,学生们随然脸上依旧一副愤怒的表情,但还是听话的迅速离开。 西风这才低声跟学生说:“要确保同学们的安全。” 学生代表看一眼西风。 “你是记者?” “为什么帮我们?” “因为我是中国人!” 学生代表看一眼西风的胸牌:“好一个我是中国人,我记住你了。再会!” 楼下的学生没了踪影,远处也没有传来尖利的哨声,西风松了口气,抬头看看楼上,目光复杂。 西风长吸一口气,走向会场大门,抬脚上楼。 西风刚进门就听见有记者问:“请问范教授,北京大学、清华大学都已经被日本人的军队强征,诺大的北平甚至安放不下一张书桌。如今全国各地纷纷组织起来,反抗侵略者,您对此有何看法?” 范教授一身浅灰色长袍,戴着金丝边眼镜,听到记者问自己的话,儒雅的推推眼镜,摇头晃脑道:“反?万万反不得,反,不仅会灭国,还会灭种。” 此话一出,会场一片静谧,落针可闻。在这静谧中,“哐啷”一声,一盏带着茶水的茶碗飞向范教授。 范教授来不及躲闪,温热的茶水泼了一脸,数十根带着水的茶叶挂在头上、脸上、眼镜上。 范教授左右两边的先生侧身躲开,嫌弃的看着范教授,并没有上手帮助。 范教授气的直哆嗦,狼狈不堪的掏出帕子一边擦拭眼镜,一边骂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如此粗俗的莽夫怎会在这里?” 那茶盏速度太快,在场的许多人愣是没看清楚是谁扔的?即是看清楚了,也没人说。 就连提问的记者都露出一副痛快的笑意。 官员看向轻寒,轻寒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附耳低语:“今儿到此为止。” 官员深以为然,再继续下去,如这般惊世骇俗之语实在是不能入耳。 第470章 吴水 一场文化座谈会盛大开场,草草结束。 王处长派在暗处的特务尚未出手,骚乱就已经结束。 王处长气的扔了一盏茶碗。 “妈的,真是阴魂不散,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他。” 曹奉仪灰败着脸:“这他妈运道儿也太好了吧,就那帮学生都能被他忽悠走。人就一句话,学生们呼啦一下走了,老师们一声不吭坐下啦。我是真服了,那耿轻寒身上莫不是有魔性?” “妈的。” 王处长烦躁的扯开衣领子,哗啦啦猛摇蒲扇。 这天是真热,这火气也是真大。 曹奉仪无奈的看着王处长,忽然两眼冒出精光。 “处座,耿家老三……” 王处长闻言眯眼,一脸的阴险狡诈。 “妈的,我非得撕下耿轻寒那张画皮。替我约耿家老三,今晚我做东,鸿泽苑撮一顿。” 下晌,轻寒没有回家,大哥李仕温约轻寒吃饭听曲儿。 吃过饭哥几个直奔倚翠楼,当红的戏子已经扮上了,哥几个踏着开场啰上了二楼包间。 一折子戏听完,轻寒才问:“怎么不见老五?” 李仕温哈哈一笑:“那小子最近忙得很,挂了个日本娘们,热乎着呢。” 轻寒眉头一皱:“日本娘们?” “嗯,就那护士,日本人。” “中日友好医院的?” 李仕温挠挠头:“这倒没问,是吧?” 老四周山吐出一瓜子皮说:“一日本人开的诊所,叫什么小林诊所,老五那女人是小林的妹子。” 轻寒心下有些不安,眉头紧蹙:“有阵子没见老五了,没老五咱少了不少乐子。” 老二王长贵嗤笑一声:“那日本娘们是个有手段的,胭脂坊的头牌都没拢住老五,倒叫这日本娘们降住了。” 哥几个挤眉弄眼嘻嘻笑着说:“老五如今儿离开一会子都不行,就跟上瘾了似的,那是火急火燎就上赶着找那娘们去了。” 话音一落,哥几个愣了。 李仕温也琢磨出味儿来,犹豫着自语:“老五难不成…?不应该啊……” 哥几个对看一眼,登时坐不住了。 “老二,麻利儿把老五弄过来。” 弟兄几个一语成谶,老二王长贵直接给老五吴水堵抽鸦片的榻上啦。 老五吴水被老二提溜进来时,只松松垮垮的套了件袍子。 “大哥,这小子真的抽上大烟了。” 老五吴水挣脱开,理理袍子,满不在乎的说:“碍不着哥几个的事儿。” 老大李仕温刚想发火,轻寒抬手制止。 轻寒微微一笑:“五哥,坐。” 老五吴水大刀金马坐下,端起茶碗猛灌口茶。 “瞅瞅那没见识的样儿,还是老六眼界高,现如今儿这北平城有身份有地位的谁不好这口,上人家做客去,上烟上茶那是规矩。” 等老五吴水得意洋洋怼完人,轻寒才开口问:“五哥,上瘾了?” 老五吴水挠挠头:“反正一天不抽几口,那难受劲儿……” 轻寒面色一沉:“五哥,你该是知道,咱哥几个那是一条蔓上的亲兄弟,有些事儿它是到死也不能说,但凡露一句,那哥几个都活不了。” 老五吴水急赤白脸的说:“老六,哥哥我在你眼里就是那孬种?今儿我把话放这儿,就是我吴水自个儿被砍,也不会坑自己的弟兄,绝不会。” 老大李仕温嗤笑:“你不会?多少人为了那口,卖房卖地儿卖产业,卖儿卖女卖老婆,只要是能抽一口,亲爹亲娘都能卖,祖宗八辈那点事儿都能捋清楚喽。你说,难不成你比别人多只眼?” 老五吴水指天发誓:“我,吴水,今儿指天发誓,我若黑了兄弟让我不得好死……” 轻寒紧着制止吴水:“得得得,现如今你就告诉我,是不是那日本娘们干的?” 吴水低头算是默认。 “为啥?” “日本人要用我。” 李仕温瞪着眼说:“让你偷东西?” 吴水点点头。 “老五,你糊涂啊,糊涂……” 老五红了眼:“大哥,我试过戒烟,老难受了,我受不了。” 老五“噗通”一声跪下:“我对不住哥几个,今儿兄弟我给哥几个磕头,以后,咱就各走各的道儿。” 说完,老五吴水“砰砰砰”磕头,然后利索的起身就要走人。 哥几个傻了,愣是没反应过来,眼看着吴水就走出包间了。 吴水突然回头对轻寒说:“老六,你得防着点日本人,日本人压根不信你,那日本娘们话里话外套我呢,我啥也没透。” 说完,吴水又看一眼所有的兄弟,撩起帘子就要出门,轻寒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拉住吴水。 李仕温冷呵一声:“你给我回来。” 哥几个从震惊中冷静下来,开始想办法。 老五吴水摆摆手:“别费心了,我戒不了,也不想戒。日本人要用我,不会断了我的烟,好吃好喝伺候着我,白送一娘们让我玩,我知足。就这样儿,以后哥几个没事别联系,有事儿也别联系。” 老五吴水这回走了,头都没回。 哥几个沉默地看着门帘一动,吴水已经下了楼梯,从包间里看着楼下瘦小的吴水身轻如燕般离开。 老五走了,哥几个也没了兴儿,李仕温挥挥手,直接抬屁股走了。 轻寒也很快离开,一路思索。 这事儿之后,哥几个整个夏天都没聚,没那兴儿。 酷热总算过去了,秋老虎也过去了,当第一片树叶随风落下,北平的秋天来了。 成熟的季节没有成熟的味道,空气里没有了麦子成熟的香味,没有了瓜果的甜味。 北平的街道已经有了萧瑟寥落的感觉,匆匆而过的行人脸上满是麻木苦涩惊慌。 雷科长约了轻寒打牌,就在雷科长家。牌搭子是雷科长的下属,几人经常玩。 牌桌上雷科长又开始骂人。 “妈的,那姓王的最近又蹦哒开了,也不知得了什么信儿,上窜下跳的,整个特高课就属他跳弹的厉害。你是没瞧见那样儿,见了日本人,就差屁股后头长尾巴了,摇的人眼晕。” 轻寒打出一张牌,随口应道:“他那样儿也不是一天两天,至于吗?” “嗯,最近不一样,疯狗似的抓共党。” 轻寒面上不动,心思微动。 “不是抓反日分子吗?有区别吗?” “这你就不懂了不是,最近姓王的不盯着一般的反日分子喽,光盯共党呢。” “就属他心眼子多。” 另一个牌搭子开口到:“不知道有啥猫腻呢。” “他那猫腻还少吗?缺德事儿让他一个人干完了。” “可不是,都缺德到家了,还美名其曰做善事。” 轻寒倒是生出了好奇心,上家打出轻寒的和牌,轻寒“哗啦”推倒牌。 “和了。” 雷科长摇摇头:“今儿耿大秘书手气忒好了,这都几把了。” 轻寒扬扬眉笑道:“好运道要是来了,那是挡都挡不住啊。再来,再来……” 码好牌,轻寒边摸牌边状似无意道:“姓王的这是干了啥缺德事儿了?给哥几个气成这样儿?” 其中一人笑道:“听听人耿大翻译,说话人就爱听。就我们如今混的,不如平头百姓,还就人耿翻译乐意认咱们这穷弟兄。” “那是那是,只要是有耿大翻译在,咱弟兄迟早能出头。是吧,耿大翻译?” “我跟您说,就夏天那事儿,还真就跟耿大翻译有点牵扯。就那新民会副会长抽鸦片抽死在三少爷烟馆那事儿,您就说姓王的缺不缺德,愣是给日本人弄了个宰白鸭顶缸了。” 轻寒愣了一下。 雷科长笑着说:“没明白?宰白鸭?” 轻寒笑笑:“抽愣子一听,这会儿想起来了,大清国那会儿听说过,没想到这都民国了,竟还有这事儿。” “反正日本人也只是要个人,只要给一个,跟菜市口那儿当众行刑,就算有了交待。人抓了,又杀了,齐活儿。” “这还真是缺了大德。” “就这缺德事儿办的,日本人那是高兴了。反正死的不是日本人,就眼下这世道,除了中国人,是个人都值钱。” 这话唠的,没办法接话。 场面立马沉重起来,心里都不痛快。 雷科长一把推倒牌:“不打了,不打了。” 轻寒起身大气的说:“今儿手气好,走,我做东,请哥几个撮一顿。” 这一夜,轻寒回到家已是深夜。 进了院门,轻寒摆摆手让石头回去歇着,自个儿轻手轻脚进了门。 “啪” 灯亮了。 昏黄的灯光下,雅子俏生生的站在床边。 “轻寒哥哥,您回来了。” 轻寒上前搂住雅子纤细的腰,柔声低语:“说过多少次,别等我,自个儿睡,瞧这小脸,这要是睡不好,就不美了。” 雅子眉眼弯弯,温柔低语:“明天我休息。” “那正好,明儿陪你逛街去。秋衣该裁了。” 窗外,月色清冷,斑驳的月光透过高大的槐树,洒在院中。 月夜无端的生了凉意,远处时不时传来的枪声,还有尖利的哨声,刺耳的摩托车声,让清冷的月夜突然就有了血腥味。 身边的人早已熟睡,轻寒却怎么也睡不着。 今年的夏天比以往都热,而今年的秋天却比以往都冷。 第471章 劳工 翌日一早,轻寒出门前跟雅子说好,晌午就回家吃饭,之后就去逛街裁衣。 车上,轻寒一脸凝重,低声吩咐石头:“十点多去徐家胡同,回来时去小野那里拿父亲的药,顺道买只鸭子。” 媗娘接到消息后,立马上楼发报。 当天下晌,北平常用的联络点突然就人去楼空。 王处长刚摸着点边儿,人竟然凭空消失。 王处长那个气呦,百思不得其解。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这事儿除了几个直接负责跟踪的,就自个儿和曹奉仪知道,共党是如何得到消息的? 王处长真是精明过了头,自以为是到了极致。当特高课那些曾经的同事都是傻的,也不想想,你当特务,人家也当特务,你当了汉奸,人家也投了诚。说句不中听的,你姓王的一撅屁股拉啥屎,人家都知道。 你再张扬点,昨儿夜里跟哪儿干的坏事,人都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至于王处长比以往更加活跃的原因,轻寒用心观察了几天,依旧一无所获。只能暂时压下疑惑,继续盯着武田太郎和云子。 十月下旬,前线传来噩耗,武汉失陷。 轻寒即是从夏天就有了打持久战的准备,依旧被接连传来的噩耗打击,手指划过地图,心已经痛到麻木。 曼妮送来一张报纸,只深深地看一眼轻寒,便转身离去。 轻寒坐在窗前,慢慢翻看。 一篇纪念鲁迅先生的文章引起轻寒的主意,署名是吹雪。轻寒知道那是西风。 文章全篇没有一句反日言论,却是字字泣血。尤为引人注意的是抄录了鲁迅先生的一首小诗: 灵台无计逃神矢,风雨如磐暗故园。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轻寒仰头闭上眼睛,我以我血荐轩辕! 再睁开眼睛,眸子里没有一丝泪光,只有坚毅和仇恨。 轻寒有多不甘,不散就有多得意。 自打不散从号子里转了一圈,表面上是老实了不少。在府里,只要是与轻寒和雅子相遇,那是要多恭敬就有多恭敬。行日本礼,一脸谄媚逢迎的笑,必是恭敬的等两人走远后才迈脚。 大管家福伯有一回瞧见了,好一阵纳闷,这是咋了?难不成三少爷回炉再造了?这咋不像三少爷了?抬头瞧一眼天,这太阳也没打西边出来呀。 福伯当乐子说给老爷听,老爷冷哼一声:“指不定憋啥坏呢。” 要么说是亲生的,这才几个月,不散干的那缺德事儿大管家就扫听清楚了。 原来不散从号子里出来,痛定思痛,他那旧主子武田一郎被人咔擦了,自个儿得赶紧再抱条大腿。瞅瞅贱人陶云,夏天一过也不知吃了啥药,又抖起来了。 不散悄摸摸跟了几回,算是整明白了,陶云那贱人竟然挂上了张鸿民的旧部,三五不对就出城了。 耿不散啥人?那是粘上毛比猴儿都精。跟了两回,不散算是看出来,贱人陶云挂上张鸿民的旧部,且让这旧部跟特高课的云子挂上钩了。 耿不散眼珠子转了又转,想明白也吓了一跳。这贱人胆儿是真肥啊。 耿不散没陶云那能耐,但也不妨碍自个儿下害干坏事啊。 耿不散坐不住了,今儿约王处长吃饭,明儿约日本商人喝酒,后儿又约铃木逛青楼。 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不散找到能在日本人面前得意的路子了。 打日本商人朋友那儿听说日本人要招工,越多越好,日本领事馆都为这事儿愁着呢。 耿不散就纳了闷儿,这一个月三块大洋,管吃管住,咋还没人去?不应该啊? 耿不散可不管那事儿,坐着洋车直奔陶云家。 不散找到陶云那四六不靠的弟弟,俩货背着人一顿巴拉巴拉合计。 陶云那不靠谱的弟弟就叫了洋车,直奔自个儿家以前住的大杂院。 那儿可是陶云和弟弟从小到大住了多年的地儿,隔壁邻舍的都知根知底,曾经也跟亲人般相处,谁家遭了难,大伙儿都出手帮一把,你一点儿,他一点儿,再难的日子也能过去。 大伙儿一瞧这小子回来了,还带了不老少吃的,这是发财了呀。 一起长大的小子围着陶家小子就嚷嚷开了。 这是跟哪儿发的财?都是亲的己的亲兄弟,这年头日子难,哥哥发财了,也拉吧拉吧穷弟兄,不求发财,只要是能填饱肚子就行。 陶家小子立马打蛇随棍上,拍着胸脯子保证,这活儿管吃管住,一个月三块大洋,咱也别说发财那事儿,一家子吃饱穿暖也是妥妥地。 这话一出来,登时就炸了,立马有人拉着陶家小子上自个家吃饭去。 陶小子立马表示都是兄弟,不能够厚此薄彼,这回儿托了耿府的大福,那边要的人多,兄弟们都能去。 就这样连哄带骗,陶家小子跟不散亲自把人送上日本人的大卡车,送了一车青壮年走了。 真把人送走了,大杂院那条街上可就炸了,当初犹豫不决的人家那个后悔呦。 这事儿办的让日本人高兴,连武田太郎听了都频频点头,夸了一句:“耿不散是帝国的朋友。” 为此,云子小姐亲自请陶云和不散吃日本料理,以表彰俩人对帝国的贡献,并鼓励俩人再接再励,继续为帝国服务,继续为圣战贡献力量。 这可把不散得意的,尾巴又翘上了天。 见天儿的穿着日本和服,饶四九城的嘚瑟。 大管家福伯谁啊?耿府在北平的面子,耿府老爷的耳朵。 猛一听这事儿,就觉着不对。 三少爷啥人?别说耿府的大管家福伯,饶北平城的人都知道,那就不能搁人堆里,不能算人啊。 就这样儿的人,咋就能办那地道儿事儿? 这里面有事儿,绝对有事儿。 这不,大管家凭借多年趟的路子,用了大半个月的时间,终于打听清楚了。 大管家一打听清楚吓了一跳,压住狂跳的心,一路惶惶不安,火急火燎的赶回家。 一进前院就惶惶的喊着:“老爷……老爷……” 耿二黑着脸拦着大管家。 “瞎嚷嚷啥呢?爷才刚儿眯着。” “耿二啊,赶紧的,别挡路,这回这事儿闹大了,三少爷……” 耿二一听又跟三少爷有关,不乐意听,眉头一皱,嘟囔:“咋就不消停点。” 屋里的老爷早被大管家福伯那一嗓子惊醒了,这会儿已经缓过神来。 “让老福子进来,爷听听这跟被谁踩着尾巴似的,到底儿是啥事儿。” 老福伯哆哆嗦嗦说了扫听来的事儿。 原来被不散和陶家小子送走的那一车壮劳力,直接被送去了日本本土。 到了日本,那就是不见天日,住的是猪窝,吃的是猪食,没完没了的干活儿,病了也不给瞧,死了直接当柴火烧了,干不动活儿的也直接跟那死人一起烧了。 以前日本人跟东三省就干过这事儿,先是打着招工的幌子,后来这招不好使了,就强征,小鬼子拿着枪满大街抓壮劳力。 这事儿在东三省人人都知道。 这哪儿是挣钱去了,这是送命去了。 外面凉风嗖嗖的吹着,屋里大管家用帕子狂擦头上的汗珠子。 耿二站门口听了大概,瞪大眼珠子,这三少爷真不是人呐。 老福子说完了,忐忑不安的抬眼瞧着老爷,心突突直跳。 半晌,老爷闭了眼睛,幽幽说了一句:“找机会让他搬出去吧。” “搬出去?搬出去三少爷也是耿家人啊。” 老爷淡漠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这府里不是爷当家,不该爷操的心,爷就不操。” “那这事儿跟大少爷说不?” 老爷突然发了火,抄起炕桌上茶碗直接砸在老福子眼么前。 “滚,爷累了。” 老福子湿了眼,抬起手,用袖子擦擦眼角,悄默默退下。 出了门,跟耿二对视一眼,俩人都一声没吭。 晚上,大管家福伯就跟大门口那儿堵着大少爷。 “大少爷回来了,大少爷吉祥!” 轻寒皱皱眉:“可是父亲又不舒坦了?” 大管家没应,胖脸上堆着笑给雅子行礼:“大奶奶安!” 轻寒侧脸柔声对雅子说:“先回屋,等我,嗯。” 雅子温顺的点点头:“好。” 轻寒和大管家去了前院。 老爷歪在榻上,闭着眼,精神不大好,手边也没了玩意儿。 大管家义愤填膺的说了三少爷不散办的那事儿,直唠叨,那就不是人干的事儿。 轻寒久久不语,久到大管家以为大少爷今儿累了,这是睡着了。仔细一瞧,得,大少爷那双眼幽深幽深,大管家甚至不敢仔细瞧。 轻寒面色无常,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那平静淡漠的模样,跟大管家福伯激动异常的脸形成鲜明的对比。 轻寒淡声说:“福伯准备准备,过两天咱府里摆席请客。” 福伯一愣,抬眼瞧大少爷,心想:这是气懵了? 福伯愣是没从大少爷脸上瞧出啥来,又不甘心的瞧向老爷。 得,老爷更甚,直接躺平,闭上眼睛,别说表情,连个眼风都没有。 福伯那张胖脸皱成一团,不甘心的问:“大少爷,您这是要给三少爷庆功?” 轻寒笑笑:“是啊,庆功。” 大管家福伯:“………” 第472章 宴会 大管家福伯不明白的事儿,老爷倒是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大管家离开后,老爷睁开眼,起身坐直,端起茶碗呡一口茶,这才侧目瞧着自个儿的亲儿子。 越瞧越心惊,这是时间长了没仔细瞧自个儿的儿子了,竟然觉得眼前的人有些陌生。 岁月催人老,这儿子倒没显老,就是瞧着阴沉沉的,再也不是那个意气风发,清贵孤傲的儿子了。 “日本人这是站稳了。” 轻寒摇摇头,低沉阴郁的目光看着父亲:“大半国土没有了,我们还能坚持多久?” 老爷没有应,应不了。 书房里静谧压抑,落针可闻。 父子俩的呼吸绵长沉重。 许久,轻寒低语:“不管多久,都得坚持,哪怕只余一卒。” 对于轻寒的变化,武田太郎是乐见的。 昨儿,云子小姐感慨耿轻寒的变化。武田太郎不屑一顾的提醒云子小姐,现实是最有力的打铁匠,它能把耿轻寒所有的棱角都打磨圆滑,把耿轻寒所有的骄傲都烧成灰烬,把耿轻寒所有的不甘都化成铁水。 如今,耿轻寒已经变成帝国需要的样子。 云子小姐依然有些怀疑,担忧耿轻寒会隐藏的更深。武田太郎嗤笑到,耿轻寒只是忠于中国的皇上,又不是傻。如今,放眼整个中国,谁还有实力跟大日本帝国对抗。以耿轻寒的聪明,加上他对耿府富贵的重视,耿轻寒知道如何选择才是最正确的。 武田太郎甚至告诉云子小姐,很快我们就能看到耿轻寒的诚意。 云子小姐不明白,武田太郎只说静候佳音。 接到耿府的请柬后,武田太郎哈哈哈大笑,嚣张的对云子小姐说:“这就是耿轻寒的诚意。” 云子小姐不明所以,武田太郎心情好,仔细分析给云子小姐听。 耿不散为帝国输送了一批壮劳力,以耿轻寒以前的性格,绝不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至少耿轻寒会将耿不散驱除耿府。 实际呢? 如今的耿轻寒依然有属于他自己的骄傲,但这并不影响耿轻寒依附帝国,让耿家蒸蒸日上的抱负。 这次耿府大张旗鼓的宴请客人,据说请柬发了半个北平市,这是耿轻寒在向帝国示好。 武田太郎甚至告诉云子,宴会那天,耿轻寒必会携耿不散热情款待客人。 三天后,耿府厚重的朱红大门一大早就缓缓打开了,门前一尘不染,水洒的恰到好处,即不扬尘,又不湿鞋。 耿府的佣人更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虽车水马龙,但井然有序。牵马的,落骄的,迎客的,那是一招一式都有规矩,一言一语都有礼法。 客人进了门,坐在哪儿,上啥茶,点心如何摆,哪位客人忌讳什么,哪位客人好哪一口,那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就连武田太郎都发自内心的感慨,皇城的老牌贵族果然名不虚传,让人无可挑剔。 耿轻寒如武田太郎所料,带着两位弟弟,站在耿府大门前,亲迎八方客。 这场宴会,是耿府二十多年来的第一次盛会。 耿府的老爷身有沉痼不能待客,当家太太不便待客,姨娘小妾不配待客。 今日待客之人是耿府的大少爷携日本正妻。 这是在向全北平人正式宣告,耿府有了新的当家人。 这场宴会除了盛大,还有让人更津津乐道的。 耿府那是老牌勋贵,做事儿讲究一个规矩。 譬如今儿,耿大少爷携俩亲弟弟大门迎客,正妻雅子携耿家大小姐花园迎女客。 但事儿总有例外,今儿让时刻关注耿家的人开了眼的事儿,还真有一件。 耿家三少爷身边跟着一妖娆妩媚的女人,有那知道的,似是无意瞥了乔老爷一眼。 没错,今儿耿家三少爷的前老丈人乔老爷也来了。 乔老爷眼皮子都没撩,乔老爷今儿是给耿家给面子,当年那事儿,乔老爷心里明白,那不做人的是耿不散那畜牲,跟人耿家没关系,它扯不着。 话说回来了,今儿还真得给耿大少爷面子。 这些年,耿大少爷明里暗里的提携,乔老爷心里门清儿。 乔老爷老早就瞧见耿不散身边那狐狸精似的女人了,那又怎样?耿府绝不会让这女人进门的,充其量不过一玩意儿,还是没过明路的。 再说,就耿不散那一肚子坏水的男人,早离早好。说他是白眼狼都对不起狼。 陶云今儿得意着呢,不让上大门迎客,那就等客人落了座,上菜的间隙,挽着耿不散,挨桌子溜一圈。 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得意过头了,饶院子没一个女客,就连云子小姐都去了后院。咋就显她能耐了,在待男客的院子里乱窜,忒不讲究了。 有那好事儿的,忍不住嘟囔出口了,满桌子的人嗤笑,有人就应了,搁大清国那就是一贱民,别说见过这场面,就是听都没听过。规矩,她要是懂规矩这会儿就是耿府的三奶奶。 另有人又说了,您没瞧见,耿家大小姐,那是多新派的一主儿,今儿也没见乱晃啊。 人家后院待客呢,那是懂规矩的。就是不懂,也有人教不是。 言下之意,这位不懂规矩,还没人教。 的确,轻寒是瞧见了陶云,跟花蝴蝶似的满院子飞,懒得搭理。也存了心思,到底瞧瞧这陶云想干啥? 西风那是压根没注意,陶云合不合规矩,西风不在乎,因为西风本生就是一讨厌规矩的人。 至于不散,自暴打陶云后,两人之间也有那么一些小隔阂。本来俩人都各存了心思,烟馆那是为了挣大洋,私混那是为了找刺激。 两人需要的时候依旧是别人眼里的情侣,忙的时候各忙各的。唯一不变的是,陶云依旧跟过去一样,经常去耿府,给柳姨娘送烟膏子。 中国人怎么想,怎么看,武田太郎不关心,也不想知道。 武田太郎坐在主桌上位,耿轻寒亲自作陪,大清国的贝勒爷,北平临时政府的高官,南京维新政府的代表,华北商会的会长,北平商会的会长,警察局的局长,依次落座。 席间,耿轻寒特意叫了两个弟弟过来,专门给武田太郎敬酒。 这场宴,来的人盛装出席,吃的人心思各异,走的人满腹算计。 要说耿府这场宴会,除了陶云得意,另一个得意之人就属大管家福伯了。 一整天,那张胖脸就跟弥勒佛似的,那笑就没停过。 跟着耿大少爷挨桌子敬酒,半个北平市的人都认识了耿府的大管家。这张脸得记住喽,以后想进耿府的门,可得看这张胖脸。 忙乎了一天,大管家老福子还不能歇着,麻利儿的进了后院太太的屋里。 老爷今儿挪后院了。这会儿大管家福伯带人抬着肩舆,美名其曰别影响太太,老爷依旧去书房歇着。 到了书房,把人都打发了,耿二上了门栓。 老爷起身松泛松泛身子,瞅着老福子那张得意的脸气不打一处来。 “不怕人骂你汉奸?” 老福子嘿嘿一笑:“那不他也没人敢当面骂么,只要是不当着老奴的面骂,老奴就当不知道。” 老爷点点头,那是。 不但没人敢当面骂,当着老福子的面儿,那还得一口一个爷叫着,陪着笑脸巴结着。 耿府宴会的第二天,轻寒就应王处长的约去了灯市口。 王处长依旧叫了媗娘陪着轻寒。 轻寒一如既往,既没有太过亲热,也没有冷淡推开。 午夜,酒不醉人人自醉。 王处长搂着老相好开了房间,微醺的轻寒被石头搀着要离开。 媗娘甩着帕子一脸不高兴的送客。顺便嗲声嗲气的挽留轻寒,这家花哪有野花香。 轻寒睁着微醺的眼睛,往日深若寒潭的眸子这会儿温柔迷离。 石头瞧着要坏事儿,加快脚步。加快倒腾脚底下的同时,还不忘瞪着牛眼提醒媗娘,耿家大少爷不是你能肖想的,家里头那位可是河东狮吼。 王处长站在窗前,亲眼瞧着耿轻寒上了车。 车绝尘而去。 王处长一脸阴霾。 媗娘转身上楼,进了王处长的房间。 王处长的老相好扭着腰走了。王处长黑的滴水的脸色丝毫没有影响媗娘。 媗娘一屁股坐下,优雅的点上一支烟,吐出一串烟圈。 “这都多长时间了,一点进展都没有。拿出当年你勾引站长那功夫。” 媗娘嗤笑一声,钱是个好东西,但跟钱相比,命更重要。你姓王的一张嘴,就让我媗娘去送命,这买卖划不着。 再着说了,这上杆子的不是买卖。八大胡同的窑姐咋样?只要是进了那儿,是个男人他都不能利利索索走人。可人耿家大少爷就是例外,就那样儿的,你就长成天仙,人耿大少爷也瞧不上。 媗娘的话,让王处长无言以对。 最终只能说自己尽量制造机会,想挣钱就自个儿把握。 媗娘也是属猴的,直言这买卖自己不做了。 一问为啥?那就是命要紧。就耿大少爷家里那位,弄死个人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自个儿掂量了一下自个儿的斤两,说是拿鸡蛋碰石头都是好听的。 媗娘要的就是王处长的一个承诺。王处长应允了,媗娘痛快的应下,在最短的时间里拿下耿大少爷。 第473章 打草 接下来几天,轻寒忙的脚不沾地,身兼数职,哪一样儿也不能出错。 关键是白天忙工作,晚上忙交际。 耿家的当家人,武田太郎的亲密朋友,如今的北平市,人家耿大翻译那是有话语权的。 落叶知秋,凉意说来就来。 十一月中旬,在王处长的授意下,华北商会会长孙老板做东请轻寒坐坐。 酒足饭饱,消遣那是必须的。 灯市口歌舞厅,灯火辉煌,西洋乐浓郁的金属感,浪漫而多情。这里是追求时尚新派北平人的挚爱。 媗娘今儿提前接到通知,精心打扮。这会儿正婷婷袅袅的走来。 轻寒抬眼,眼底闪过惊艳。 孙老板心领神会,也暗暗松了口气。 今夜的媗娘比以往热情,妩媚妖娆的眼神拉丝般缠绕着轻寒,优雅的夹起一支烟,妩媚动人。轻寒虽面无表情,却也“啪”打着火,替媗娘点烟。 媗娘对着轻寒吐出一串烟圈,隔着烟雾看轻寒,轻启红唇。 “雾中花,水中月,果然美到极致。” 轻寒脸一黑,端起果汁,一饮而尽。 抬手挑起媗娘的下巴,冷声说:“收起你的小心思,我对你这种女人不感兴趣。” 媗娘摆出最优美的姿势,天鹅般修长白皙的脖子,烈焰红唇,媚眼如丝,妩媚一笑。 “真是个好男人,让人爱不释手呢。” 轻寒冷嗤一声,收起手,起身抬脚离开。 媗娘立马起身,一把拉住轻寒,婉转如莺啼:“我送送您。” 不由分说挽住轻寒。 轻寒似是无奈,俩人朝门口走去。 穿过歌舞厅喧闹的大厅,俩人很快就到了服务台,媗娘从服务生手里接过轻寒的风衣,温柔地替轻寒穿上,最后手指暧昧的在轻寒胸前点了点,挽住轻寒妖娆一笑:“耿大翻译,走吧。” 俩人往外走,深秋的风已然有了凉意。 媗娘低声告诉轻寒,国民政府天津锄奸队成立,他们的头号目标就是轻寒。 轻寒听了非但没有紧张,反而笑了,轻轻拍拍媗娘的手:“我正需要这样一个机会。” 媗娘一脸的担忧,上级可是再三嘱咐自己,一定要保护好“裂石”同志。 轻寒低声说:“你该回去了。” 轻寒拿开媗娘挽着自己的手,转身上车。 媗娘跺跺脚,娇柔的“哼”一声,随即又抬手撩一下耳边的发,调整好面部表情,又是那个妩媚妖娆的交际花。 王处长在暗处亲眼见证了全程,瞧着耿轻寒脚步匆匆离开的样子,王处长抬起嘴角恶意满满的笑了。 哪怕你耿轻寒是不食烟火的罗汉,也架不住这妖精。 11月23日是个好天气,天高气爽,萧瑟的秋风也挡不住正午的阳光。 忙了一早上的轻寒,特意带着石头去吃日本料理。 这家日本料理不在闹市,这条街多是日本人开的商铺,和服、首饰、木屐、酒馆、料理,日本人常用的应有尽有,中国老百姓甚少来这里。 石头边吃边唠叨,花老贵的钱,吃这玩意儿,这是遭罪,哪里就享受了?还不如北街上的炸酱面,一碗顶饱。就这些个菜,能吃好几个月的炸酱面。 轻寒嘴角带笑,一边听着石头唠叨,一边吃着不可口的饭菜。 等俩人吃饱结账出门,老板热情的在门口鞠躬:“招待不够周到,请见谅,下次一定要再来。” 这是临街的铺面,车就停在三米外的马路上。 石头替轻寒打开车门,顺嘴问:“这日本人叽里呱啦说什么呢?” 轻寒弯腰刚想上车,耳边突然安静下来,直觉让轻寒立马蹲下。 “砰……砰……砰……” 枪声突如其来,料理店的老板头部中枪倒下。周围响起一两声惊叫,接着是木屐慌乱的奔跑声。 轻寒刚想起身瞧瞧,枪声又起。轻寒和石头只能以车做掩体,半蹲着往店里退,退了几步就被老板的尸体绊了一下,轻寒一把提起老板的尸体挡在身前,喊石头躲在自己身后,迅速躲进料理店。 轻寒看的清清楚楚,开枪的一共三人,年轻稚嫩,他们疯狂的对着料理店射击。 枪声引来了宪兵巡逻队,尖利的哨声响起,一声“撤”,街面上立马没了人影。 料理店很快拉起警戒线,警察这会儿也赶到了。 办案的警察嘴角带着一丝幸灾乐祸,这条街可是日本人负责治安的,呦,被袭击的还是耿大翻译。不好意思,该有的程序还得走,得给日本人交待不是。 先是宪兵队的询问,后是警察局的询问。 轻寒烦不胜烦,直接暴怒:“有问我的时间赶紧去抓刺客啊。” 日本兵一本正经说:“这需要耿先生配合,尽快完成刺客的画像,我们会全力追逃。” 警察双手一摊:“这片归日本人管,再说我们赶过来时,刺客的影子都没瞧见。只要是看见了,那他就跑不了。” 轻寒有多生气,警察暗地里就有多高兴。 与此同时,云子小姐正在赶往特高课机关。 车突然一个急刹车,云子小姐刚想张嘴,司机已经额头中弹直接趴在方向盘上。 一装满货物的三轮车挡在车前,两蒙面男人持枪朝车内射击。 冷静的云子立马打开车门,以车门为掩体还击。 双方火力全开,周围的人早就四散逃开,把战场留给有枪的人。对方的子弹很快打完,两蒙面人对视一眼,立马撤退。动作干净利索,敏捷迅速。 云子小姐根本无法看到刺杀者的真实面貌。 等宪兵巡逻队和警察赶到时,只剩零散了一街的货物。 同样是被袭击,云子小姐比轻寒回去的早。 云子小姐直接进了武田太郎的办公室。 “哥哥,来的路上我遇到了袭击。” 武田太郎抬眼看看云子,满意的点点头。 “不错,不愧是帝国精心培养的特工,你很好。” 云子小姐骄傲的抬起嘴角:“这不是我在中国遭遇的第一次袭击,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我会把那些袭击我的人亲手送去地狱。” 武田太郎不吝夸奖到:“帝国的军人就应该这样。我会支持你,把那些敢反抗我们的支那人通通送到地狱。” 武田太郎桌上的电话铃声响起,武田太郎接完电话后一脸沉思。 “耿轻寒在日本料理店门前遭遇袭击。” 云子小姐眉头紧蹙。 这是巧合,还是预谋?同一天的两场刺杀,它们之间有没有联系?是哪一方? 这些问题必须要有一个答案。 轻寒是在宪兵巡逻队和警察询问完才得以放行。 轻寒一脸愤怒走进武田太郎的办公室,一把扯开衣领,直接坐下说:“太郎,给我把枪。” 轻寒的样子有些狼狈,万年不变的脸除了愤怒,还有隐隐的惊慌。 王处长就踏着轻寒的怒火进来了。 王处长一言难尽的瞧一眼轻寒。 王处长说两场刺杀应该没有关系,今天一大早就得到消息,耿大翻译是锄奸队的头号目标,只是没有想到他们速度这么快。 轻寒眼底的风暴翻涌,一脸阴霾,厉声质问:“王处长是想直接替耿某收尸吧。” 王处长心想:真是遗憾,这他妈枪法也太不准了。如耿轻寒这样的大汉奸,就不能派个神枪手之类的,务必一枪击毙。 其实,昨天王处长就得到了这消息。当时,王处长坐在办公室,心思百转千回。锄奸啊,耿轻寒在别人眼里的确是不折不扣的大汉奸,可王处长心里怎么就那么不踏实。 耿轻寒啊耿轻寒,难不成你真姓共?要不运气怎么就那么好,明明脱不了身,却又脱的一干二净,要说没人帮,还真没人信。 王处长是故意压下这一消息,睡了一夜,大清早眼皮子直跳,心里直突突。 王处长直觉要出事儿,一大早就给云子小姐打电话。 当时,云子小姐有急事,虽然王处长说跟耿大翻译有关,想着中午回来再说也不晚。没想到,就一早上,耿轻寒就出事儿了。 对于轻寒来说,王处长这消息来的太是时候了,武田太郎和云子小姐再三询问,这消息是否准确。 王处长艰涩的点头表示,消息准确无误。 武田太郎肉眼可见的高兴起来,安抚轻寒:“请无觅放心,我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武田太郎说话的语气比以往真诚了许多,连王处长都听出来了。 王处长目光复杂的看一眼轻寒,看一眼武田太郎。 王处长心想:“你就没往别处想想?” 王处长的想法武田太郎从来不曾有过,武田太郎是绝对自信的,在他眼里,耿轻寒根本没有机会跟共产党接触,据武田太郎对共产党的了解,耿轻寒与他们根本不是一路人。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人类的思想也是见仁见智。 此时的王处长甚至有些痛恨自己的情报网,为什么会把这样的消息传递过来? 云子小姐的表现比武田太郎更甚,嘴角的笑容就没断过,眼神里也有了一丝不一样的东西。 自己遇到袭击那是愤怒,但耿轻寒遇到袭击,那就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第474章 惊蛇 武田太郎的办公室一共五人,悲欢不相通的五人此时连认知都不相通。 王处长奉命严查今日刺杀事件,全力追捕逃逸的杀手。 不管王处长心里有多不乐意,面儿上依旧恭恭敬敬的领命而去。 轻寒在王处长离开后提出自己要在家休养一段时间,等北平的治安完全安定下来。 武田太郎皱着眉头:“这不是无觅的风格?” 轻寒幽深复杂的目光盯着武田太郎,幽幽说道:“再有一次,吾命休矣。” 武田太郎起身走到轻寒面前,郑重其事弯腰鞠躬:“无觅,让你屡次遭遇袭击,是我没有保护好朋友。对不起!” 轻寒立马起身回礼,深深叹口气,艰涩的开口:“太郎,跟你没有关系,这样的结果是可以预见的。只是,无觅今日突然想通了,人活一生,无非一饭,余均可有可无,过眼烟云而已。” 轻寒隐忍、无奈、忧郁、深沉,还有些许茫然。那张英朗俊逸的脸,此刻都是无以言喻的寥落孤寂,那清冷孤傲的贵族气质,此刻都是茫然若失的低迷。 武田太郎狭小阴沉的眼睛盯着轻寒,两人目光近距离相遇。轻寒在武田太郎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正是自己想要的表情。武田太郎不喜欢这样的姿势,因为他看不到轻寒的眼睛。 武田太郎貌似关切的说:“无觅请坐。” 轻寒自然明白,顺势坐下,微微抬起下巴看着眼前的武田太郎。两人的目光再次近距离相遇。这一次,轻寒眼底的忧郁、复杂、不甘、无奈一览无余。 两人静静的对视着,许久,武田太郎皱着眉头,郑重说到:“无觅不仅是我的朋友,是大日本帝国的朋友,无觅还是满洲国皇帝的臣子。所以,无觅不能停下前进的步伐。” 轻寒苦笑:“前进?如何前进?国人眼中,我是万恶不赦的汉奸,太郎心中,我是不值得信任的朋友。太郎告诉我,我该如何负重前进?我累了,也怕了,让我归于平淡,归于人海吧。” 武田太郎和云子小姐无论怎么安抚,都没让看起来心灰意冷的耿轻寒回心转意,耿轻寒最终迈着大长腿离开了。 轻寒走了,留下的人却神色各异。 武田太郎一脸沉思,云子小姐一脸阴沉,山下一脸遗憾。 武田太郎知道耿轻寒遇刺的结果,料理店的老板当场毙命。因为他没有耿轻寒反应迅速,动作没有耿轻寒敏捷。所以,袭击者是想一击致命。 武田太郎想起了奉天的那次刺杀事件,耿轻寒只差一点点就被一枪击中心脏。 耿轻寒一共遇到三次刺杀,要杀他的人都是他一直想尽办法保护的中国人。 武田太郎不厚道的笑了。 这结果是武田太郎乐见其成的,真是件令人愉快的事呢。 耿轻寒,你已没有退路。 云子小姐想要尽快知道,是谁敢在北平刺杀自己。 袭击者蒙面,说明袭击者自己见过,堵在自己必经的路上,说明袭击者掌握了自己的行踪,袭击时射击姿势熟练准狠,逃逸时动作迅速敏捷。 云子突然起身,跟武田太郎说了一声:“有一个人非常符合今日袭击我的蒙面人。” 说完,云子小姐匆匆离去。 云子小姐回到办公室,直接下了三条命令。 第一,即可封锁通往北平郊区的公路。 第二,全城搜查张鸿民的旧部,那名国军军官。 第三,立刻马上让陶云来特高课。 对于耿轻寒心灰意冷的离去,山下可能是唯一真心实意遗憾的。山下眼里的耿轻寒是个聪明能干识时务的中国人。 山下瞥一眼武田太郎,心里想着,以后自己喜欢的中国美酒还能继续喝吗?那可是各种不同滋味的美酒,来自中国的各个地方。 特高课云子小姐的办公室,陶云来的很快。 一进门就被云子小姐阴郁的目光盯着毛骨悚然。 不明所以的陶云顶着压力问好。 云子小姐直接问她那个国军军官此刻在哪里? 陶云谨慎回答:“在六国饭店。” 云子小姐立马派人前往六国饭店抓人。 陶云吓了一跳,尽管云子小姐一脸阴霾,眼神狠辣,语气严厉,但陶云还是开口问:“云子小姐,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抓他?” 云子小姐下达指令后才看着陶云,冷声说:“两个小时前我遭遇袭击,袭击我的人射击姿势熟练,逃逸迅速敏捷,他们是军人。” 陶云瞪大眼睛上下打量着云子小姐。 云子小姐不屑一顾冷笑。 陶云忙着奉承了几句,然后犹犹豫豫的说:“刺杀云子小姐的应该另有其人。” 云子小姐阴冷的目光盯着陶云,陶云看着柔弱,其实心里强大着呢。 貌似战战兢兢的说了那军官今儿一天的行程。 一大早儿,陶云是亲自去城门口接的人,两人先去鸿泽园吃了早饭,然后就去了六国饭店,一直到云子小姐的人找到自己。原本打算晚上约云子小姐吃饭的。 云子小姐皱着眉头问:“期间他没有离开过?” 陶云摇摇头:“没有,六国饭店的服务员可以证明。” 云子小姐阴郁的目光盯着陶云,许久,云子小姐摆摆手:“晚上一起吃饭。” 陶云走后,云子小姐静静坐在办公室,心思飞转。 紧接着云子小姐叫来王处长,两人一起再一次分析了今日的刺杀事件。 刺杀耿轻寒的人已经明确,就是锄奸队干的,杀手是特务出身,善于跟踪、伪装、隐藏、逃逸,来去无踪,如果当时没有抓住人,很难在人海中找到。但王处长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只等时机成熟,就会在全北平来一场大清扫,锄奸队必须清扫。 两人商议的重点是云子小姐遭遇的袭击。 云子小姐相信自己的直觉,两名杀手应该是军人,刺杀动机吗,云子小姐冷笑。 王处长突然就想起了那位被直接割喉的赵参谋长。 去年七月,北平沦陷前夜,张鸿民连夜率部增援,半路遭遇伏击。当时,黑更半夜,一路急奔,一枪一炮未发,全军覆没。 王处长叹口气,不是将不战,不是兵不敌,而是上司把他们作为投诚见面礼送给了日军。 王处长是投了诚,但王处长自个儿觉得自个儿比那赵参谋长强多了。那可是五千多人的一支部队啊,五千热血青年,懵懂间就被自己的上司出卖了,死不瞑目也不过如此。 心思百转千回间,云子小姐狠厉的声音响起:“我要布下天罗地网,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惊心动魄的一天过去了,武田太郎还没考虑好如何安抚耿轻寒,云子小姐已经布下陷阱,陶云亲自从特高课接了军官,两人亲密如情侣一般,直接去了六国饭店。山下独自一人喝着寡淡的清酒。 第二日,没有了耿轻寒武田太郎度过了一个很不愉快的上午。 河北保安团的司令前来述职,但他一口的方言,很多词汇云子小姐根本不理解,也无法翻译。 云子小姐只能叫了特高课的铃木过来。 铃木比武田太郎和云子更早就来到北平,跟着一郎。 铃木也是许多一知半解,这次述职很不愉快。 保安司令也挺纳闷,为啥不见耿大翻译,可这事儿是个聪明人他就不能扫听。 保安司令一走,铃木就解释,自己虽然在北平时间长,可自己都是隐藏在暗处,很少跟中国人打交道。如果一郎在,那就没有任何问题。 武田太郎当然知道,摆摆手让铃木下去。 武田太郎告诉云子小姐,三日后两人亲自去耿府。 武田太郎的决定王处长第二天就知道了。 云子小姐让他准备礼物。王处长多嘴问了一句,对礼物有没有要求。 云子小姐直接告诉王处长,礼物是为耿府准备的,让王处长根据中国人的规矩准备,务必要符合中国人对礼物的要求,比如价格,比如款式,比如数量。 王处长差点吐血。 王处长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气的直接把茶碗狠狠摔在门上。 “哗啦……” 就王处长这动静,还真没人敢进来,倒是有人探头探脑,可就是没人进来,谁闲的蛋疼找呲啊。 曹奉仪今儿一大早儿就出去办事儿了,忙了大半天,这会儿才回办公室,一口热茶还没喝上,就有人上赶着跟曹奉仪说:“老曹,去瞅瞅处座,怕是生气呢。” 曹奉仪本想沏杯热茶缓口气再去,闻言皱着眉头问:“这是咋啦?” “晌午去了趟机关,回来就不对劲儿,这不,才刚儿听那动静是又摔了茶碗。” 曹奉仪眼珠子转了转,起身往王处长办公室走。 曹奉仪进来时就瞧见王处长双眼猩红,咬牙切齿。 “处座,您这是怎么了?” “妈的,这耿轻寒真他妈好运道儿,还真是因祸得福。” 曹奉仪听了这事儿,也觉得不可思议。 叹口气说:“耿轻寒到底棋高一着,连日本人都叫他盘的顺顺溜溜的,上杆子给送礼。” 王处长咬牙切齿,狠锤一下桌子:“姓耿的,千万别落在我手里。” 曹奉仪心里暗道:您这是背手撒尿,不服啊。 第475章 手枪 武田太郎上耿府拜访那日,不是个好天气。天阴沉沉的,秋风瑟瑟,枯叶在风中飞舞旋转,落叶铺满了耿府门前的那条路。 武田太郎遵守中国人的规矩,一大早儿就声势浩大的来到耿府门前。 武田太郎下车后,抬手制止上前叫门的人,安静的站在耿府门前,狭小阴沉的目光缓缓打量着耿府。 此时的耿府大门紧闭,似乎与世隔绝。 耿府高大恢宏的门楼沉重而压抑,曾经的雕梁画柱沉静灰暗,耿府门前的石狮子,荒凉而孤寂,曾经的威武雄壮寂寞清冷,朱红色厚重古朴的大门,神秘而寥落。 也许是天气,也许是心情,短短三天,耿府看上去与耿轻寒灰败失意的脸如此相似。 武田太郎似乎饶有兴趣的欣赏着,皇城老牌勋贵家的府门,武田太郎身后一串人安静如斯。 许久,武田太郎抬手示意,云子身后的王处长上前叩响铜环。 耿府的侧门打开一条缝,只一下,又迅速关上。 年轻的守门人惊的一路狂奔,大管家得了信,跟着就去了大门上,搭着梯子瞧瞧爬墙头上,往外偷瞄一眼,妈呀,还真是那日本人。 大管家一路急奔:“大少爷……大少爷……” 早起轻寒俩夫妻一起吃了早饭,石头送雅子去医院,轻寒则进了自己的小书房。 大管家的声音老远就能听见。玉兰站门口问:“爹,您这一大早儿就着急忙慌,山声野气的,小点声儿,大少爷在书房呢。” 大管家没顾上搭理自个儿的闺女,直奔书房:“大少爷……大少爷……” 轻寒这两日才堪堪放下整日里提溜着的心,稍稍放松一下。这不,听大管家这动静,指定有事儿。 书房门“哗啦”被大管家推开,一股子凉风窜进屋。 轻寒慢悠悠放下手里的书,抬眼瞧着大管家。 大管家急声说:“大少爷,武田太郎来了,带着豪些个礼,这会儿正在大门外呢。” 轻寒抬抬眉,比预想中的要快呢。 轻寒端起茶碗,慢悠悠呷一口热茶,深若寒潭的双目幽幽盯着院子里的槐树。 已是深秋,高大的槐树伸着光秃秃的枝桠,倔强的向阳而生。 大管家顺着轻寒的目光往外瞧瞧,心里哀叹:那闺女是个没福气的啊。 随即摇摇头,火烧眉毛,想那有的没的干啥? “大少爷哎,我的大少爷啊,这都到了家门口了,您是个嘛意思哦?我瞧着那些个礼可不便宜,对了,还有那日本娘们,穿着一身黄皮,瞧着还真不是善茬。” 轻寒乐了,日本娘们,不是善茬。 真是老眼毒辣啊。 轻寒起身伸个懒腰,慢悠悠的说:“我说福伯,咱府上如今可是靠着日本人吃饭呢。” 大管家点点头,瞪着圆眼瞧着轻寒。 轻寒故意一变脸说:“那还不紧着开门迎客?” 大管家一激灵,一拍大腿:“对哦,开大门,迎贵客。” 大管家一溜烟跑了。 耿府沉重的朱红大门在吱呀呀声中大开,大管家福伯的胖脸上堆满笑容,一路小跑迎出了大门。 “哎呦喂,我说今儿一大早儿,喜鹊喳喳叫,原来是贵客上门啊。武田将军吉祥!云子小姐吉祥!” 大管家笑的那个开心呦。 “请……您请……您留意脚下……” 一边迎客进门,一边吩咐年轻的佣人:“麻利儿去请大少爷,就说武田将军来了,跟老爷那儿也言语一声。” 耿府前院待客厅,武田太郎直接被请在上座,梨花木的雕花座椅,铺着厚厚的锦缎绣花坐垫。 才刚儿一落座,利索的女佣就送上了茶水。 上茶的动作干净利索,优美恭顺。 武田太郎抬手示意,一队宪兵有秩序的奉上礼物。 大管家福伯的胖脸笑成了胖菊花。 “哎呦喂,您说您来就来了,咋地还带了这豪些个礼!这事儿闹得,去,赶紧瞧瞧,大少爷可是过来了?” 轻寒踩着点儿过来时,大管家正笑得跟胖菊花似的。 “呦,大少爷吉祥!您可算来了,武田将军可都到了一会儿了。” 轻寒一进门就抱拳,两人如多年不见的老友般,亲热的拥抱问候。 两人落座后,武田太郎示意宪兵打开礼品盒,一一展示。 轻寒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愉悦,尽管一直说着推辞的话,冷硬俊逸的脸上却露出淡淡的笑意。 最后一个礼品盒,由一名士兵送到武田太郎面前。 武田太郎亲手打开盒子,呈现给轻寒。 盒子里静静躺着一把崭新的毛瑟枪。 轻寒惊喜的看一眼武田太郎,武田太郎点点头。 “希望这个礼物能让无觅喜欢。” “喜欢,太喜欢了,谢谢太郎。” 轻寒俊逸清贵的脸上露出少年般灿烂的笑容,一如当年樱花树下的那个少年。 一切尽在不言中,二十多年的友谊,可以天长地久。 武田太郎真诚的邀请轻寒,为北平的安定团结贡献力量,为日、满、中的和谐大同而努力。 轻寒欣然应允,又留武田太郎共进午餐。 午餐,当然是宾主尽欢,酒足饭饱。 三天后,轻寒在旭日东升时走进了宪兵司令部。 轻寒的工作一如既往,忙碌而繁琐。 12月下旬,冬至刚过,天气越发的寒冷。 轻寒一进门就抱怨:“今年似乎比往年都冷一些。” 武田太郎坐在壁炉前,通红的火光映红了那张黝黑平凡的脸。 武田太郎笑道:“先喝一杯热茶。” 轻寒坐下,喝完一杯热茶,冷意才退去。 武田太郎递给轻寒一份文件,这是一份日本军部印发的文件。是自卢沟桥事变以来,日本首相发表的第三次对华声明。 日本首相这份声明中提出“建设东亚新秩序”的三条原则,即“日、满、华三国”相互善邻友好,共同防共,经济合作。 轻寒以最快的速度看完,抬眼看着武田太郎。 武田太郎一脸轻松。 “无觅,我记得你在奉天时就提交过一份建议书,我们在奉天就合作的相当愉快。如今,这样的合作是首相大人提倡并鼓励积极推行的。我很高兴,无觅的远见卓识总是令人耳目一新,叹为观止。” 这一天,轻寒一回家就去了父亲的书房,听了轻寒的话,父亲久久不语,父子俩相顾无言。 半晌,轻寒低声道:“这也算释放了一个信号,就是日本对中国的政策有所改变,之前他们在国内鼓吹,三个月就能攻占中国,如今看来,那就是个笑话。” 老爷冷笑一声:“靠武力征服不了中国,就改变策略,瞧瞧这三条,倒是把皇上制衡朝廷那一套学了个实打实的,抬一党,压一党。相互善邻友好,经济合作,友好什么?杀我辱我,眼瞅着杀不完,就要友好。经济合作,合作着把中国那点好东西全倒腾到日本去?是真会想啊。” 轻寒苦笑一声,是啊,他们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做。 轻寒的脸色慢慢沉重严肃,忧心忡忡。 老爷瞧一眼儿子,淡声到:“无觅跟这共字……” 轻寒轻轻一笑:“只要是跟日本人对抗的中国人,儿子都支持。他们是民族的脊梁,是中国人的骄傲。” 轻寒叹口气:“父亲歇着吧。” 轻寒并没有回自个儿的院子,叫上石头,直奔灯市口。 今儿轻寒是第一次自个儿来这里,霓虹灯下,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轻寒进了歌舞厅,自有人招呼,并询问有无相熟的女伴。 石头瓮声瓮气的说:“你们这儿不是有个叫媗娘的吗?” “媗娘啊,媗娘今日有客。” 石头不耐烦道:“麻利儿跟她说,耿爷来了。” 服务生一瞧,这耿爷似乎脾气不大好,立马打着哈哈赶紧去通知。 不一会儿,媗娘妖娆妩媚的身影就朝着两人来了。 “呦,还真是耿爷啊。大少爷吉祥!” 媗娘装模做样福身行礼,那娇柔做作的样儿石头直翻白眼。 媗娘挽着轻寒往里走,石头黑着脸跟在两人身后。 这回媗娘直接找了个僻静的雅座,叫了酒,石头守在旁边,两人躲在暗处低声说话。 日本首相的声明中,“共同防共”让轻寒格外担忧。刚刚建立的国共合作,会不会因为日本人别有用心的挑拨和拉拢而终止?眼下抗战如火如荼,如果因为日本人的刻意破坏,原本就脆弱的合作一旦破裂,怎么继续抗日?国家的命运,民族的未来,何去何存? 媗娘也是眉头紧蹙,这消息要尽快让上级知道。“裂石”的担心,未来的路可能愈加艰难。 轻寒提醒媗娘,要做好心理准备,防患以为然,刚刚建立的北平情报网,更应谨慎隐秘。 也是今日,轻寒总算知道了,王处长张狂的底气来自哪里了。 王处长是汪派的人,如今汪的意图很明显,日本首相的三项原则,就是在中国打击消灭共产党,让国共两党互相消耗,日本人则趁此机会侵占大片国土,侵吞大量的财富。 轻寒又想起奉天的五年,东三省的血泪教训。 内战不能再打了啊! 第476章 刺杀 12月26日,国民政府总裁公开发表驳斥日本首相的声明。 声明中称:“所谓的东亚新秩序和日满支协同关系,就是将中国全部领土变成日本所有的大租界,这样一来,中国若不是变为他的奴属国也就降为保护国,而且实际上就是合并于日本。” 这是份长篇声明,声明中针对日本首相的三项原则,一一驳斥批判,且在最后声称:综观近卫声明,“日本真正之所欲,乃在整个吞并我国家,与根本消灭我民族”。他号召中国人民“认定目标,立定决心,愈艰苦,愈坚强,愈持久,愈奋勇,全国一心,继续努力” 轻寒看完声明,直呼大快人心。并把报纸当晚就送去了父亲的书房,让父亲也高兴高兴,痛快痛快。 轻寒痛快了,武田太郎就不痛快了。 这几天那张平凡的脸黑的滴水。 在轻寒的痛快和武田太郎的不痛快中,1939年的新历年到了。 耿府如今那是门庭若市,又逢新历年,用车水马龙来形容都不为过。 大管家福伯那张胖脸每天都跟弥勒佛似的。 别看大管家一副狗腿子的样子,人家能耐着呢。耿府的生意都是大管家打理,大管家在北平市就是耿府的面儿。能干的大管家可没少挣钱,除了府里的嚼用,其余的都换成了大洋交给轻寒了。 这些大洋轻寒交给了媗娘,这笔钱辗转到了上海,采购了一批物资运往抗日前线。 上级代表党中央感谢裂石同志为抗日前线,为民族大义,以及一直以来为我党做出的卓越贡献。 轻寒也是第一次听到了上级的声音。 这一夜,轻寒心情激动,暗夜总有尽头。 耿府的热闹,影响不到柳姨娘那院。柳姨娘如今除了抽大烟,别的啥事儿都提不起劲儿。就连儿子不散都没多关心,瞧见儿子只问:“可是带了上好的烟膏子?” 除了不散,陶云依旧雷打不动给柳姨娘送烟膏子。 陶云的心思柳姨娘不去想,不散不想琢磨,耿府的人懒得搭理,只有大管家看到陶云时心思总是百转千回。 新历年这天,武田太郎下令,休息一天,官兵齐乐,以庆祝新年到来。 宪兵司令部的会议大厅,布置的喜庆热闹,官兵一齐狂欢。 在一片嘈杂声中,轻寒以家中要吃团圆饭为由,告辞离开。 作为传统的老牌勋贵,耿府其实不太重视新历年,迎来送往,也不过是规矩和教养。 既然休沐,自然也要象征性的过个新年。 耿府自然也是张灯结彩,家宴丰盛。 轻寒进门时,各院的主子都到了,冷盘已上,单等轻寒进门就起热菜。老爷依旧以身有沉崮为由,自个儿在书房。太太和晴姨娘满脸笑意,兴高采烈的聊着从上海过来的新款衣饰。那是轻寒托人从上海带过来的,自然也没落下柳姨娘。 曼妮和西风低声说话,不散跟雅子聊天。 只有柳姨娘两眼放空,心不在焉。 咋一看去,也是一家人其乐融融。 家宴结束后,太太和姨娘们回了各自的院子,轻寒和弟弟们留下说话。曼妮和雅子自然也留下,陪着三人说一些外头的事儿。 等弟兄几个散了,各自回院子时,曼妮缠着轻寒问:“大哥,明儿北平的文人要办一个什么新年联欢会,您带上我呗。” 夜色中,轻寒幽深的双眼盯着曼妮。 “曼妮现在想学习是不是有些晚?” 曼妮晃着轻寒的胳膊撒娇:“让我见识见识文人聚会吗?” 轻寒修长的手指点点曼妮光洁的额头:“调皮。” “大哥……” “好……好……带上你,明儿在家等着,我先接你大嫂。” 曼妮高兴的转了个圈,拉着雅子说:“大嫂,明儿咱就穿前几天新做的旗袍。” 雅子温柔地笑着点头。 联欢会是在辅仁大学的礼堂里举办的,几乎所有留在北平的大学教授,文人墨客,文化名人都到了。 这样的场合,轻寒只是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安静的坐着,与身边只见过一两面的人聊天,雅子就更安静了。 曼妮竟然见到了好几名同学,新式的女学生们拥抱在一起,开心极了。 曼妮活跃异常,和几位同学恭敬的凑到自己喜欢的文人面前,崇拜无比提问,得到回答后开心的笑出了声。 轻寒偶尔抬眼看看,宠溺的抬抬嘴角。直到曼妮手里捧着一束花,走到范教授面前,恭敬的献上花。 轻寒紧盯着曼妮,还好,曼妮很快离开了范教授,去了另外一个诗人面前,只是手里没有花。 轻寒眉头一皱,双眼四处搜寻,竟然也没发现异常。 回家后,轻寒心里依旧不踏实,嘱咐大管家,这两天大小姐若是出门,拦着点,拦不住跟我说。 1月4号,轻寒在自己办公室坐着,大管家打电话,说太太家里来人,太太吩咐中午一起吃饭。 轻寒回到家就知道曼妮出门了,大管家说瞧着大小姐不一样儿,怕是又去折腾事儿了。 轻寒略一沉思,转身出门上车。 范教授家,因为上次的不恰当言论,范教授最近有些郁闷。 北平的大学关了好几所,范教授是研究日本历史的,原本应该是炙手可热的,可北平的文人最近有些排挤范教授,没人跟他过密来往。 范教授只能在家专心致志的研究日本历史了。 今儿与以往没有不同,范夫人出门,范教授读书,两个时辰后,范教授起身在院子里活动活动。 “砰砰砰……” 三声枪响,范教授应声倒下。范家两名强壮的男佣人正好在院子里,听到枪声立马回头,只见墙头上爬着两名男子,其中一人开枪打中了范教授。另一人这会儿已经翻过墙头进了院子,直奔范教授。 两名男佣人一拥而上,直接按住了此人。这才发现,此人手里没枪。 此人冲着外面大喊:“快跑。” 墙外之人着急,却没有离去,而是使劲推门,没想到门只是关着,并没有上栓。大喜,快速进门,对着按住战友的男佣开枪射击,两名男佣当场毙命。 “快跑。” 两人迅速往外跑,顺手还关上门。 两人按着事先计划好的路线奔跑。 曼妮等在隔条街的路口,见两人跑过来,直接说:“快,跟我走。” 曼妮领着人七绕八绕出了胡同,上了大街。 曼妮正打算招手叫洋车,就看见自家的车停在路边,心中一喜,直接跑到车旁,车上没人。曼妮打开车门对两人说:“上车。” 车一路疾驰,直接开到了火车站,还有二十分钟这趟火车就开了,两人直接检票进站。 曼妮开着车回到了原地,石头正着急慌忙的四处搜寻。 看见自家车回来,二话不说,直接就过来了。曼妮嘻嘻哈哈的下车:“石头,大哥呢?” 石头瞧一眼大小姐,低声说:“大少爷让大小姐赶紧回家。” “哦,知道了。” 曼妮直接招手叫了洋车,一点不拖泥带水。 当天下午,警察局长亲自去了趟特高课机关,向云子报告,亲日范姓教授在家遭遇袭击。 范教授云子是知道的,早年留学日本,专业就是日本历史。此人对日本推崇备至,当初那句“抗,万万抗不得,抗,不仅要灭国,还要灭种。”就是出自范教授之口。 这样彻底的亲日教授,遭遇袭击,目的不言而喻。 云子马上命令特高课所有人员出动,全城搜索,又请求宪兵队加强巡逻,并配合搜索,命令警察局全力配合。 王处长站在云子办公室,被云子劈头盖脸一顿训斥。 锄奸队必须清扫,事不容缓。 王处长心里苦,自己埋下的暗桩,已经暴露,要不是那人自个儿机灵,跑得快,怕是早被人清理了。 云子再暴怒,这事儿也没有结果,根本找不到杀手。 这回想找人宰白鸭都不行,因为杀手范教授看的清清楚楚。 三天后,范教授召开记者招待会,就遇袭一事发表言论。范教授现身说法,自个儿喜欢穿日式学生装,这回正是日式学生装的铜纽扣救了自个儿一名。 范教授在记者招待会上,公开表示,自己将就任北平新开办的大学校长,为大日本帝国培养人才。 范教授两手一摊:“我什么都没做,他们就要杀我,所以,我必须做。” 范教授这招看着有些眼熟,哦,原来耿大少爷也曾玩过这招。不过人家耿大少爷玩的更加高明,人家玩的是以退为进,范教授玩的是激流勇进。 北平人算是看出来,这都是不要脸的。 说好听点那是良禽择木而栖,识时务者为俊杰。说不好听,那就是卖国求荣,想当汉奸就明说,能像人特高课王处长那样儿,也算是敢作敢当。这倒好,那是既当婊子,又立牌坊。 这手既当又立玩的好,玩的妙啊。 放眼瞅瞅,直接投诚的也就王处长混的好点,那既当又立的可是混的好,一个大学校长,一个更是身居高位,虽没有官职,可人家那是实打实的说话管用。整个北平市,除了日本人就人家说话好使。 第477章 入套 自范教授以后,北平市又掀起一股亲日风。眼见着汉奸多了起来,走哪儿都能瞧见耀武扬威的狗腿子。全北平市的汉奸都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向耿大翻译看齐。 新年的热烈气氛除了宪兵司令部,也只有北平的汉奸狗腿子跟着热闹,平头老百姓的日子越发的艰难,别说吃饱穿暖,连命都每天提溜着,说不准走大街上就能被日本兵给一枪崩了。 日本人在北平越发的嚣张,目中无人,残暴肆虐。 老百姓手无寸铁,对上带枪带刺刀的小鬼子,只能受尽欺辱,最终丧命。 北平的上层是武田太郎极力拉拢的,对于要拉拢的商人和政府官员,武田太郎只在背地下黑手,表面上还是和气的。 因此他们的生活受影响不大,依然是灯红酒绿,大小宴会不断。 下旬,耿府上下开始为老历年忙活了。 在武田太郎看来,轻寒似乎也是兴致勃勃的样子,忙着为中国的老历年做准备。 今儿,曼妮拉着雅子去金楼挑选首饰。 越不乐意瞧见谁,单不单就能碰见谁。 曼妮拿着一副金色流苏款的耳饰,正兴致勃勃的比划。 “大嫂,真漂亮。” 雅子温柔地笑笑说:“嗯,非常漂亮,适合曼妮。” “大嫂戴上也非常漂亮,保证大哥喜欢。” 雅子摇摇头:“它更适合曼妮。” 曼妮想一想也是,新裁的那身老绿色绣花旗袍,配上这金色流苏款的耳饰,高贵典雅。 “大嫂,我们要两副。” 小伙计忙说:“对不起!小姐,这款是来自意大利的最新款,制作工艺极为复杂,本店只有三副,如今只剩最后这一副了。” 曼妮遗憾极了,只能恋恋不舍的放下:“哦,那大嫂,咱们再瞧瞧。” 雅子却没有走,劝曼妮喜欢就包上,自己可以挑选其他喜欢的。 两人正商议时,旁边伸出一只手,直接拿起首饰盒:“真漂亮!” 与此同时,一声问候令曼妮心头一跳。 “嫂子好!” 曼妮慢慢转头,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孔。待看清,不由得泪水模糊了双眼。 曼妮哽咽着叫一声:“阿光……” 阿光,张鸿民的下属、兄弟、朋友。 “嫂子……” 曼妮抬手抹一把泪,笑着说:“走,嫂子请你吃好吃的。” 阿光还没有张嘴,就有人张嘴道:“瞧不起谁呢?” 曼妮这才注意到阿光身边站着的人,正是陶云。 陶云示威般伸手挽住阿光,那双细长的媚眼露出得意的笑。 曼妮似是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慢慢转头看一眼阿光。 阿光,还是那个阿光,忠厚老实的模样,眼底一闪而过的哀伤曼妮没有错过。 曼妮微微一眯眼,心头一跳,甩手给了陶云两个嘴巴子。 “我说话的时候你最好闭嘴。” 陶云捂着脸愣住了,没想到曼妮依旧是那个嚣张跋扈的耿大小姐。 曼妮一把拉住阿光:“还认我这嫂子,就离这贱人远一点。走,一起吃饭去。” 阿光抬脚就要跟着曼妮走,陶云一把拉住阿光,柔声叫:“阿光……” 曼妮抬手又要抽陶云,阿光抬手制止:“嫂子,今晚我请你吃饭。” 曼妮抬眼看阿光,阿光悲伤的眼底带着哀求,曼妮深深看一眼阿光,点点头:“好,不见不散。” 晚上,曼妮如约而至。 西餐厅,曾经是曼妮的最爱。那时,鸿民笑着跟阿光说:“你嫂子可是个洋派的人,就爱这一口,我可得学着点,得跟上时尚的脚步。” 还是那家西餐厅,还是那个金发碧眼的小提琴手,依然拉着缠绵悱恻的曲,却早已物是人非。 两人相对而坐,点了苦咖啡,曼妮却加上双份的糖。 阿光一份都没加,就皱着眉头咽下苦涩。 曼妮幽幽问:“为什么?” 阿光淡淡回:“总得生活。” “你到底想干什么,阿光?” 阿光笑了,眼角湿润。 “嫂子,你信我?” 曼妮点头:“你是什么样的人,我知道,所以,你想干什么?” 阿光笑笑:“苟活着。” 曼妮皱起眉头:“我能帮你。” 阿光眼里的光一闪而过,又迅速灰败。 曼妮真诚道:“若相信嫂子,就听嫂子的,你想干什么,嫂子知道,得好好谋划,活着,才重要。老话说的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阿光瞬间破防,眼角滚落泪珠,压抑许久的苦涩和哀伤,瞬间倾泻而出。 “嫂子,为什么?为什么?当他站在动员大会的高台之上振臂高呼,我们多少人热血沸腾,我们是那么崇拜他,那么信任他,可是一转头,他毫不犹豫出卖了所有敬他爱他的兵。就为了一个女人,一个女人啊!” 曼妮摇摇头:“他已经没有机会再出卖同胞了。” 阿光粗糙的抹一把泪,坚定的说:“那女人她该死。” “之前就是你做的?” “我和战友。” 曼妮叹口气:“怕是已经打草惊蛇,眼下不是最好的时机。” 阿光倔强的说:“我们不怕死。” 曼妮低语:“我知道,阿光,我知道。可我们不能无谓牺牲,听嫂子的。” 阿光抬起泪眼,仔细瞧着曼妮,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结结巴巴道:“嫂子,你不会跟耿大少爷一般……” 曼妮摇摇头,目光坚定不移的看着阿光:“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两人没有注意到,石头正往这边来,石头走到桌前,瓮声瓮气:“大小姐,大少爷让你回家。” 曼妮抬头看一眼石头,目光四处扫一圈,没有见大哥。 石头说:“大少爷没进来。” 阿光起身告辞:“嫂子,再见。” 曼妮挽留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阿光已经离去,坚定的背影,让曼妮心头不安。 曼妮跟轻寒一起回家,曼妮流着泪告诉轻寒,刚刚那人是阿光,鸿民的兄弟、朋友、下属。 轻寒眉头紧蹙,提醒曼妮,云子如今出行格外小心,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单等有人落网。 轻寒和曼妮的担忧很快成真。 元月的最后一天,云子大张旗鼓的出行,在华北商会会长门前遭遇袭击,三名袭击者持枪射击,云子一挥手,三人瞬间被包围,一人当场被击毙,两人受伤被俘。 翌日一早,轻寒便得到消息,中午回家去了晴姨娘的院子,曼妮知道后,当天就出门,寻求救人之道。 晚上,曼妮疲惫不堪的进了门,直接去轻寒的院子。 曼妮想去宪兵队的监狱看一眼阿光,轻寒犹豫一下随即答应。 过了两天,轻寒直接跟云子说:“那两人审的如何?” 云子骄傲的回:“供认不讳。” “既如此,家妹想看看他们,也好全了当年的情分。” 云子犹疑的目光扫过轻寒,冷声道:“耿曼妮跟他们有关系?” 轻寒坦然看着云子说:“他们只是相识,当年张鸿民豢养外室,是他们看不过眼提醒了曼妮。” 云子低垂眼眸思索片刻:“也好。” 曼妮再次见到阿光,阿光已是面目全非,伤痕累累,躺在枯草堆上,了无声息。 另一人也基本一样,酷刑已经折磨的两人站不起来,更别说以军人的姿势敬礼。 只一眼,曼妮便潸然泪下。 曼妮颤抖着叫一声:“阿光……” 枯草堆里的人微微动了一下,极其艰难的抬起头,昏暗的光影里,模糊看到一道俏丽的身影。 阿光看不清楚,眼角的伤已经影响到他的视力。 阿光只听声音以为自己恍惚的精神又出了幻觉,随即无力的倒在枯草堆上。 曼妮再叫:“阿光,嫂子来看你了。” 这一次,阿光听得清清楚楚,阿光抬起头,粲然一笑:“嫂子,是你吗?” “阿光,是我,是我,嫂子来看你了。” 阿光已经站不起来,伸手拉拉身边的人:“嫂子来看我们了。” 两人挣扎着往这边爬。曼妮崩溃的大叫:“开门,开门,让我进去。” 日本兵对看一眼,根本没理曼妮。 阿光声音嘶哑:“没用,嫂子。” 两人终于爬到了铁栅栏前,曼妮蹲下身,忍不住失声痛哭。手伸进铁栅栏,想抚摸一下阿光,又怕弄痛他。 “阿光……对不起……对不起……我救不了你们……救不了……” 阿光笑了,侧脸跟身边的人说:“瞧,咱们的嫂子。” 那人声音嘶哑到极致:“嗯,谢谢嫂子,不用管我们。” 阿光点点头:“嫂子,别再来了,从一开始,我们就没打算活着出北平。” 曼妮哭道:“为什么?为什么不听劝。怪我,那天看见你,就应该把你送出城,你这是送命啊,阿光……” “嫂子,别哭,鸿民哥看了会难过……” 曼妮大哭。 曼妮哭着从食盒往外拿菜。 “阿光,嫂子带了菜,还有酒。” 阿光笑了,两人的笑声嘶哑低沉刺耳。 “谢谢嫂子。” 日本兵催促,时间到了,阿光两人也催曼妮离开。 曼妮扒着铁栅栏说:“阿光,嫂子给你们带了新衣裳,干干净净,体体面面的走,嫂子会想办法送你们的。” 阿光大笑:“谢谢嫂子!鸿民哥真有眼光。好,嫂子,莫哭,有嫂子给我们收尸,知足了。” 第478章 坏心 牢房里发生的一切,云子很快就知道了。 云子嗤笑一声:“耿曼妮倒是个情深义重的。” 云子不由得想起耿轻寒,那个风光霁月、硬朗俊逸的男人,清贵优雅,深沉持重,他也是这般重情重义吗? 云子想起那年的樱花树下,那个曾经的少年俊逸舒朗的笑容,如玉般温润柔和,目光星星点点闪着光,低声细语的模样。 耿轻寒,我的轻寒哥哥,你可愿意如当年一般,温柔地替我拂去肩头的落花。 只要你是哥哥的朋友,是帝国的朋友,我们也可以如当年一般。 云子的心思飘过窗外的天空,飘过凛冽的北风,飘过崇山峻岭,直到千里之外的故乡。 相比较曼妮,陶云真是一言难尽。 阿光在刺杀现场被俘,陶云得知消息后,惊慌失措跑到特高课机关,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给云子解释。这事儿跟她陶云一点儿没关系,她真没想到,那阿光看着就一木头疙瘩,真没想到他存了如此恶毒之心思。 原本当场抓住阿光及其同伙,云子是高兴的,一时还没想到怪罪陶云。 可陶云自个儿跑人家眼前找抽来了,云子当然也不会客气。当场就抽了陶云几个大嘴巴子,然后又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 云子生气的不是刺杀这件事,而是陶云根本就没有攻克阿光,半年之久,北平国军驻守部队的消息一丝没摸着,甚至阿光刺杀自己的计划丝毫未觉察。 看着眼前自以为是的女人,云子阴沉沉的目光里满是嫌弃。 此时的云子想,如果换成耿曼妮,或者任何一个中国女人,结果会不会截然不同? 这个愚蠢的中国女人,让云子对愚蠢有了新定义。 其实陶云还是有一些小聪明的,只是眼界有限,心思又小,所求不大,格局狭隘,自然目光短浅,只以为凭借美貌便可以俘获男人。 陶云压根没有想过,男人从来都没有把她当回事儿。张鸿民的可怜,铃木的玩弄,耿不散的需要,陶云自以为俘获的男人,从来没有爱过。 这一次,陶云预感自己完了,这该死的阿光,只是利用自己可以经常混进北平,可以掌握云子的行踪,如今刺杀未遂,把自个儿搭进去不说,还会连累自己。 陶云此刻有杀了阿光的心,哪里还想着去牢房瞧一眼。陶云急切的想做一些事,以证明自己有用。 十天后,阿光和战友被枪决。 云子特意邀请耿轻寒和耿曼妮现场观刑。 阿光和战友拖着沉重的铁链,戴着满身伤痕,穿着曼妮送去的新衣,一步一步慢慢走向刑场。 他们眼里没有一丝畏惧,他们一如既往的坚强勇敢。 在“打到日本帝国主义”的口号中,他们倒下了,他们的鲜血染红了大地。 曼妮流着泪替他们收尸。 鸿民,阿光他们是好样的,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我耿曼妮一定会手刃仇人。 轻寒没有帮忙,只是安静的看着,面无表情。 云子盯着轻寒,一瞬不瞬,幽幽开口:“曼妮很重感情。” 轻寒抬眼看着云子,微微一笑:“如果没有云子,曼妮就没有机会成全当年之情。嗯?” 云子不明所以,轻寒抬手轻轻拂去云子肩头根本不存在的尘。 如晨钟暮鼓般低语:“云子待我的好,在我这里。” 轻寒修长手指点点心脏的位置。 云子阴霾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缓和,垂下眼眸,遮去眼底的神色。 陶云没想到,自己这边一脑袋官司,回到家想清闲清闲,谁知道比外面还闹腾。 “陶家的,你倒是说句话啊,这是哑巴了。当初可是你家那小子,跑我们院里,说的比唱的都好听,可这都三个月了,没见人回来,也没捎信没捎钱回来,到底咋回事儿?” “我们当家的到底去了哪儿?” “就是,你得给我们说道说道。” 陶云娘大嗓门:“吵吵啥?吵吵啥?当初是我家小子压着他们去的?那不都是自个儿乐意去的吗?咋地?这倒埋怨上了?” “我们不就想知道知道他们为啥没捎信回来吗?” “没捎钱怨我家小子?说不定人自个儿挣了钱乐呵着呢。” “胡说八道,我当家的不是那样儿的。” 陶云翻来覆去睡不着,只能起身出门,不乐意掺和进去。 晚上,儿子一进门,陶云娘立马拽着儿子问:“到底咋回事儿,今儿又来了几个问。你到底给人送哪儿干活去了,又不见人,又不见钱的?也没个信儿,都是老邻居,你倒是好心,可这都三月了,毛也没见着,这回真不好忽悠了。” 陶云弟弟眼珠子转了转说:“当初是耿三少爷介绍的,让他们去耿府闹啊。” 陶云娘犹豫着说:“能行吗?耿府咱可咱惹不起。” 陶云弟弟冷笑道:“又不是咱去,让他们去,耿府不是有能耐吗?有本事就把这些人的嘴都堵上。” 下雪那天,天冷的异常。 一大早儿,轻寒正要出门,大管家一路小跑:“大少爷,大少爷,可不得了?” 轻寒不急不缓整理大衣:“福伯,怎么了?” “咱府门被人堵了,说什么咱耿府介绍人家里的壮劳力去干活儿,一月三块大洋,管吃管喝,这都三个月了,没见人,没见钱,没信儿。” 瞧着雅子走远了,大管家附耳低语:“大少爷,三少爷干的这事儿是真不地道。” 轻寒鼻子里哼了一声:“走,去瞧瞧。” 耿府的小门开了,耿大少爷立在门前,后头跟着耿府的大管家。 大管家大声说:“干什么的?这是耿府知道不,这是找事儿来了?信不信我立马报警,让你们尝尝号子里的饭。” 人群立马安静了,轻寒这才问道:“啥事儿?” 等大伙儿七嘴八舌说完,轻寒侧头问:“福伯,咱啥时候招人了?” 福伯摇摇头:“没有,咱耿府用的都是老人,有的在咱家都干了三辈子,不缺人。” 人们傻眼了,有那胆大的说:“是三少爷,是三少爷。” 其他人也乱哄哄的开口,一时耳边乱糟糟的。 轻寒抬抬手示意:“福伯,去叫三少爷。” 福伯应声回身进府。 轻寒安抚大家:“大家认认人,看到底是不是耿府做下的事儿,我估摸着是有人打着耿府名头行骗呢。” 大家伙儿一愣,面面相觑。 是啦,耿府的人他们压根没见过,只有陶家那小子。当初咋就没细想,陶家那闺女到现在还没进人耿府的门呢,压根不算一家人。 完了,莫不是真是陶家小子打着耿府的名头骗人? 这下是真慌了,人去了哪里?那可都是家里的壮劳力啊。忍不住交头接耳,低声议论。 耿不散来了,打扮的人模狗样的往那儿一站,不耐烦道:“咋这豪些人?” 闹哄哄的人安静下来,心里哄的一下,完了。 这耿家三少爷更是个混不吝,当初压根没见耿三少爷的面儿。 还是有人壮胆儿问:“陶家那小子说耿三少爷要招人,当时跟我们那片儿招了几十号人呢。” 耿不散耸肩冷笑:“耿府招人?我咋不知道,几十号人,我耿府是要重新起多大宅子,要几十号人。伺候的人,就你们,耿府还真瞧不上。我耿府的大厨,那都是宫里出来的,要壮劳力干啥?耿府的米多,缺吃饭的人?” 这话说的,那些人面面相觑,还真没话接。 大管家福伯嘴角抽了抽,这还真敢说。 大管家清清嗓子说:“冤有头债有主,该找谁找谁去。耿府可不是什么软柿子,想拿捏耿府,那是不可能的。散了,散了。” 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声:“是陶家小子,走,咱找他去,他得给咱一个交代。” 这会儿,大家才真正的慌了。不是耿府招的人,三个月了,连封信都没捎。 登时就有那妇人哭号一声:“当家的,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儿。” 压抑许久的焦急慌乱似乎找到了宣泄口,一发不可收拾。哭声,骂声交织,嘈杂纷乱。 轻寒面无表情,直接上车走人。 福伯侧脸瞟一眼三少爷,心里一突突,这才真是个咬人的狗。 不散眯着眼瞧着人都走了,理理衣裳,也抬脚走了。 不散远远跟着那些人。 陶云独门独户的小院子门前,这些人直踹开了门,冲进去提溜着陶云爹出来,大声吆喝,让他们交出儿子,给大家一个交代。 陶云娘跟在后面撒泼:“有本事找耿府去,跟我们闹腾算什么本事儿。当家的,哎呦,你们要敢伤了我们当家的,我闺女饶不了你们。” 陶家小子躲在门缝里往外瞧,急得一头汗。 这时不散在门外悄悄敲了敲门:“开门,是我。” 陶家小子扒门缝瞧见是不散,忙拉开门栓。 不散一把拉住陶家小子:“跟我走。” 两人偷偷摸摸溜走,不散悄声说:“我带你找他们去。” 陶家小子一高兴:“你知道他们跟哪儿干活?” 不散阴冷的低笑:“那是自然的,这就带你去。你瞧了回来也好跟他们言语一声,别一天到晚的瞎咧咧。” 第479章 坏种 那边闹腾成啥样儿,陶家小子顾不上,只想着赶紧去瞧一眼干活儿的人,顺道问问,咋就不知道给家里捎个信儿。 不散叫了洋车,俩辆洋车一路快跑。很快到了不散熟悉的日本商行门口,嘿,也是巧了,今儿正好停着一辆大卡车,车上已经装满了人。 不散指着那些人说:“看见没,跟着这车去,就能瞧见那些人。” 陶家小子犹豫了一下说:“是坐这车走的,能是去一个地儿的吗?” “嗯,我这就问问。” 不散跟那日本人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话,然后笑着说:“没错,是去一个地儿。” “那,你能跟我一起去吗?” “我这儿还忙着呢,你先去,我一会儿搭朋友的车一起过去。” 不散指了指日本商人。 陶家小子还在犹豫,不散说:“车快开了,你赶紧的,家里一屋子人等着你带话回来呢。” 不散好心搭把手,让陶家小子上了车。 陶家小子一上车,就觉察到不对劲儿,想下来,跑过来一队日本兵,直接上车卡子,想下来的就用枪托子打。 车上的人都觉察到了不对劲,一时间从四面往下跳,挣扎反抗。 日本兵能追上的,直接用枪托子打晕拖上车,追不上的,直接开枪打死。 看见死了人,没人敢乱跳了。不散瞧的清楚,有两人跑远了,日本兵没追上,开枪也没打着。 不散扬扬眉,心里想:倒是个麻利的。 卡车开走了,不散亲眼瞧着陶云的弟弟哭着求自个儿,哭求声越来越远,直到看不见,也听不见,陶云弟弟的哭求声在风雪中飘散。 不散的日本朋友拍拍不散的肩头:“你的,很好。” 不散尴尬的抬抬嘴角,死道友不死贫道。 不散今儿这坏事儿做的一气呵成,大管家听了嘴角直抽抽。 那会儿不散悄悄跟着那群人,大管家就觉得三少爷指定要作妖,打发了利索的小子跟着,有啥事儿赶紧回来言语一声,别捅了大娄子,回头再描补不上。 这倒好,跟出来这么个祸害。 大管家福伯一路感慨,一路进了老爷的院子。 “爷,您说说这都什么事儿?” 老爷眉头都没动,赏玩着手里的把件,冷哼一声:“那天生就是一坏种。” “亏的老爷太太对三少爷那么好,光先生就请好几个,花豪些个大洋,咋就能干这事儿?” “哼,你是想说咋教出个这玩意儿吧。” 老爷摇摇头,太太那眼光真不咋的,瞅瞅宠的这母子俩,都不干人事儿。 轻寒回来给老爷请安,知道了这事儿,面无表情,淡淡的说:“不散能为日本人做事儿,他高兴着呢。” 大管家心里嘟囔:“做的都是缺德事儿。” 陶云今儿也是身心疲惫,自出了刺杀云子那事儿,云子小姐不待见她,铃木脸色也难看,不散更是不见影儿。 陶云有点上火,如果再不做点事儿证明自己有用,那云子小姐真会放弃自个儿。 就耿不散,如果知道特高课的云子不给自个儿撑腰了,就当初那事儿,耿不散能立马撕了自己。 陶云踩着风雪回到家,娘直接拽住陶云带着哭腔说:“云儿,你弟弟没回家来。” 陶云不耐烦道:“那么大的人了,能上哪儿去?” 陶云娘张了张嘴,泪水顺着腮帮子流下。 陶云心里更烦:“今儿早起不还在吗?指定上哪儿玩去了。” 陶云甩开亲娘的手,回自个儿屋了。 陶云娘虽然担心儿子,可一家人如今都靠闺女养活,也不敢呲哒闺女,只能回了屋,跟老头子低声唠叨:“喝口热乎的,一会儿咱俩再出去找找。” 美美睡了一觉,陶云又觉得自个儿活过来了,捯饬好了准备出门。 一出门就瞧见亲娘青黑的两只眼圈,吓了一跳。 “娘,您这是咋了?” 陶云娘眼泪又纷涌而出:“云儿,你弟弟一夜没回,我和你爹能找的地儿都找遍了,我们担心你弟弟怕是出事儿了。” 陶云皱起眉头:“他能出什么事儿?” “这……” 陶云娘吭吭哧哧把事儿说了,陶云一听跟耿不散有牵扯,心里暗道“坏了。” 此时的陶云也觉得事儿不对,安慰亲娘:“娘,您别急,我这就打听打听去。” 陶云娘哽咽着点头:“天冷,闺女,穿厚着点。” 陶云心一软:“娘,您放心,我指定把弟弟找回来。” 陶云外面跑了一天,没找着亲弟弟,倒是知道了亲弟弟干的好事儿,陶云差点晕倒。 这耿不散就不是个人,他这是挖了个大坑,让自己那愣壳弟弟往里跳。 这缺德事儿,只有耿不散那畜牲能做的出来。如今,那些人是回不来了,可弟弟去了哪儿? 陶云找了三天,弟弟就跟突然消失了似的。 陶云知道弟弟怕是真找不回来了,这事儿跟耿不散有关系。陶云压住心头的恨意,跟爹娘说,弟弟留了信儿,说是跟朋友去了上海,想混出个样儿来,孝顺爹娘。陶云又给了亲娘几块大洋,说是弟弟托人留下的。 陶云爹娘虽然觉得不靠谱,可手里大洋是真家伙儿,也只能选择信。抹着眼泪说:“这傻小子,也不知道跟爹娘招呼一声。” 陶云心里难受,露出一丝难看的笑说:“弟弟大了,也该出去见见世面。” 陶云压住心头强烈的恨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依旧隔几日就去耿府,给柳姨娘送上好的烟膏子,伺候柳姨娘抽烟。 有一回大管家瞧见了,心里纳闷,就多留了个心眼,不管是三少爷还是陶云,只要是府里,那就是放个屁,不到三刻钟,大管家就能知道。 也不怪大管家小心眼儿,这两人都坏的不拉人屎,一不留神,指定能闯祸,怕的就是祸害自个儿家里的人。 耿不散作的孽,耿府的人没功夫搭理,耿府的人都忙着呢。 曼妮的坏心情一直没缓过来,西风忙的几乎不着家,轻寒更不用说,如今北平市的大红人,更是忙的脚底朝天。就连耿府的大管家那都忙的四脚朝天,还得抽空盯着三少爷和陶云,也真是难为了。 老爷慵懒的靠在榻上,调侃大管家:“老福子,如今这耿府就属你小子忙活,爷我都快长毛了。” 老福子眼珠子转了转:“老爷想出门溜达溜达。” “这大冷的天,上哪儿去吹风不冷?” “呦,我明白了,老爷您就情好吧,大少爷一回来我就跟他说。” 大管家一拍额头。 老爷撇撇嘴:“就属你精,粘上毛比猴儿精。” 轻寒一进门就被大管家福伯堵住,大管家拉着一口京片子,哭丧着脸跟轻寒絮叨,老爷如今成天介搁家里头,那就是个物件儿,也得拿出来晒晒太阳不是,何况一大活人,这都快长毛了。 轻寒黑黢黢的眼睛瞧着老福子,那眼神在说:“有话直说,甭在这儿绕圈子。” 老福子立马说:“就那几个玩意儿,过来过去的,您说上顿吃烤鸭,下顿吃烤鸭,下晌还吃烤鸭,它就是再好吃,也得腻歪不是。” 轻寒轻轻一笑:“正好,昨儿有人送来一老物件儿,说是宫里出来的,让父亲给瞧瞧。” “呦,那敢情好,只要是让老爷瞧过了,那就错不了。” 昨儿这东西是老五吴水送过来的,说前一阵子,日本人让他出了趟活儿,顺手带的,觉得这东西指定差不了,没舍得给日本人,拿手里烫手,迟早让那日本娘们发现,不如给了轻寒,对不住还能干点正经事儿。 这东西轻寒拿手里就觉得不一样儿,就多问一句:“打哪儿得的?” 吴水说:“说是那家主人以前是北京大学的,家里多的是好东西。” 轻寒手一顿:“日本人让你去偷那家的书?” “嗯。” 轻寒闭了一下眼睛,日本人不仅觊觎中国地大物博,丰富的矿产资源,还有千年的文化遗产,艺术品。 轻寒咬牙切齿的模样吓了吴水一跳:“老六,别担心,每次我最多拿一两件,跟日本人哪儿交差,我不傻,那都是祖宗留下的好玩意儿,不能够让日本人都得了去。” 轻寒叹口气:“五哥,日本人也不好糊弄,你要小心。” 吴水大咧咧道:“没事儿,对了,老六,这是我从日本人那里顺的,你瞧瞧有用没?” 轻寒随手一翻,上面绝密二字让轻寒心头一跳。 轻寒迅速打开扫了一眼,随即拿出雅子给的微型照相机,“啪啪”一顿拍。拍完后,轻寒细心的照原样儿装好,递给吴水:“五哥,这是日本人的绝密情报,趁日本人没发现,想办法还回去。” “有用。” “有大用处。” “嘿嘿嘿,那就好。” 轻寒也露出微笑,随即说:“以后千万要小心,别让日本人发现。” “嗯,我这就还回去。” “一定要小心。” 吴水一边往外走,一边摆摆手:“知道。” 轻寒今儿晚上要出门,这会儿就听大管家一阵絮叨,立马让石头把自己书房里的玩意儿拿给老爷。 第480章 合作 晚上,轻寒约张言去了灯市口,媗娘作陪。 媗娘拉着轻寒跳舞,轻寒手里的胶卷滑进媗娘的手中。 轻寒附耳低语:“这是一份名单,我直觉它跟日本特务有关,你洗出来我再看。” “得三天。” 三天后,中午轻寒和石头去外面吃饭,七绕八绕去了徐家胡同。 石头在外面放风,轻寒闪身进了小院。 媗娘拿出洗好的照片,销毁了底片。 轻寒口述,媗娘手写,一份完整的名单跃然纸上。 轻寒很快离开,媗娘把名单卷成小小纸圈,小心翼翼的装进一支凤尾簪子,仔细插在发髻上。 前一段时间王处长有多张狂,最近就有多郁闷。他的主子自新历年前夕,艳日公开发表支持日本首相的对华三原则后,便再无消息。新历年后,国民政府公开宣布开除汪的党籍,撤销汪的一切党内外职务。 这一变故,让王处长一班人有些不知所措,整天提心吊胆,主要怕日本人突然翻脸。 王处长他们也知道,跟日本人那就没有道理可讲,万一日本人觉得他们没用了,杀了正好跟国民政府谈条件,那就是分秒的事儿。 好在,仔细观察几天,日本人那儿似乎没啥动静。 新历年那天,武田太郎号召与民同乐,王处长还给武田太郎和云子小姐敬酒来着,两人对他与以往没有不同。王处长一班人这才把心放肚里。 那几天,王处长心情不大好,就没回家,不乐意回家瞧那黄脸婆,就跟外面的姨太太那儿住着。 王处长有一美丽妖娆的姨太太,读过书,身材玲珑有致,性格温柔贤淑。王处长对她宠爱有加,专门在外面单另置办了院子养着,经常在那儿过夜。 这不明儿就是老历年了,再不乐意,王处长也得回家去。所以今儿王处长打算去瞧瞧自个儿那心肝宝贝儿。 今儿,王处长进门就嗅出了不一样的味道,清雅的茉莉香味中混杂着浓郁的玫瑰香味。 果然,一道艳丽的身影出现在王处长目光里。 姨太太拉着那位妖娆艳丽的女人给王处长介绍:“老王,我的同学钱丽。” 王处长礼貌的点点头,打眼一瞧就知道这不是简单的同学。 自己那傻啦吧唧的姨太太,还热情的拉着同学和王处长共进晚餐。 晚餐后,同学说有事儿求王处长帮忙办,他那姨太太目光来来回回在两人身上睃视,王处长亲昵拍拍细腻白皙的小脸蛋:“去吧,我有事儿要忙。” 姨太太不大乐意的先去睡了,临出门时瞅了一眼自个儿的同学,有点后悔,这就是引狼入室吧。 王处长看着姨太太出门,这才变了脸,阴沉沉的盯着钱丽。 钱丽大方的坐在王处长身边,妖娆一笑,点燃一支香烟,对着王处长吐出一串烟圈。 王处长嫌弃的抬手挥开烟雾,钱丽“咯咯咯”笑。 “王处长,王乘风,原名王银福,河北平山人,民国十八年经同乡介绍,加入昌平特科,民国二十年,加入国民党,民国二十四年就任昌平情报站行动科科长,民国二十八年……” “钱小姐是特意前来转述王某履历的?” “当然不是,我是在提醒王处长,你的一切尽在掌握中。” 王处长冷笑一声:“威胁我?” 钱丽竖起食指在红唇前来回摇几下:“我是千里迢迢给王处长递橄榄枝来了。” 王处长眼底风暴翻涌,脸色黑的滴水。 “千里迢迢?你是从重庆来的?” 钱丽笑得迤逦:“王处长果然聪明。” 王处长义正言辞道:“某即已进入特高课,自当全力以赴,所以钱小姐所求,恕王某不从。” 钱丽“咯咯咯”笑出了声。 “王处长还没听内容,就急着拒绝,心浮气躁,这是大忌。” 王处长紧抿双唇,钱丽不急不缓,缓缓道来。 王处长一开始眉头紧蹙,越听脸色肉眼可见的缓和。 钱丽说完,笑眯眯看着王处长:“王处长以为如何?” 原来上月底重庆方面召开党务会,除了商议抗战之事,还有一个重要议题,那就是“融共、防共、限共、反共。” 钱丽此次前来,就是与王处长合作,欲将北平的共党地下情报站一网打尽。 这惊喜来的猝不及防,以至于王处长不敢相信,反复确认后,差点仰天大笑。 真是天不灭我。 王处长自然欣然接受,条件那是意想不到的优厚。 王处长觉得自个儿又活过来了。 钱丽走后,王处长搂着姨太太,仔细询问了钱丽的情况。 答案当然是滴水不露。 滴水不露的答案并未令王处长放心,王处长派人监视姨太太。 姨太太与以往没有太大变化,每天除了吃饭,就是捯饬自个儿,最多是跟王处长手下的几位太太打打麻将,逛逛街。 老历年前一天,钱丽邀请姨太太一起吃饭。 姨太太那天光旗袍就换了好几套,大到羊毛大衣,小到耳环,那都是选了又选,挑了又挑,务必做到完美无缺,一定要全方位碾压钱丽才行。 姨太太终于出门了,一进餐厅瞬间吸引了所有男人的目光,绝对是艳压群芳。 这效果就是姨太太想要的,姨太太得意洋洋的走到钱丽身边,阴阳怪气的开口:“呦,今儿没忙大事儿去?” 钱丽妩媚妖娆的撩撩耳边的碎发,气死人不偿命的回:“有些事儿有的是男人乐意替我去做呢。” 姨太太俏脸一变,不由得拔高了声音:“钱丽你这贱人,你让我家老王替你干啥去了?你这贱人,我就知道,当初你就没按好心,你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钱丽竖起食指放在红唇前妩媚摇了几下。 “这话说的真没水平,说谁是狗屎呢?你?老王?哈哈哈……” 钱丽笑得那叫一个妖娆妩媚,气的姨太太脸色青黑,直喘粗气。 钱丽这才笑吟吟的说:“坐下吧,别跟个泼妇似的,有失风度。” 姨太太气呼呼的坐下,这才发现周围的目光,脸色更沉。 “钱丽,你故意的吧,让这么多人看我笑话。” 钱丽不急不火的给自个儿的茶添了热水,又给姨太太倒杯热茶。 “喝吧,这年头能喝上一杯热茶已是奢侈。” 姨太太冷哼一声:“只要你别打扰我,我可以一直过这种生活。” 钱丽鄙夷的看着姨太太,口气也十分不屑:“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就说的你这样的女人。依靠男人而活,没有思想,没有工作,除了男人,就是男人。” 这回轮着姨太太冷哼了,嘲讽道:“你一如当年一般皮厚,也只有你钱丽,能把抢人家男人这事儿说的如此清丽。是,我靠男人活命,你呢,口口声声不靠男人,那你干嘛一直勾搭别人的男人,满大街的男人,你不去勾搭,但凡见着一个有本事的,你那是不要脸的往上扑。啧啧啧,这些年你那脸皮倒跟年龄一样,情长了。” 这番话直捅钱丽的心窝子,钱丽的脸色也微微一变,不过很快抬眼瞧瞧四周,压住自己的尴尬,笑笑说:“今儿是我请你吃饭,不说那不高兴的事儿了,点菜吧。” 钱丽把菜单往姨太太手边推了推。 姨太太翻了个白眼,随即挑贵的点了几个菜。 钱丽又“啧啧啧”几声:“到底是花别人的钱花惯了,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如今这世道,平头老百姓吃个饱饭都费劲儿,姨太太倒好,可着劲儿的点那些不顶饱光费钱的,拿我这当冤大头呢?” 这下姨太太才刚儿压下的怒火又被点燃了,直接把菜单扔钱丽脸上:“请不起就别装,老娘我有本事花男人的钱,不服你也花男人的钱啊。怎么,上杆子倒贴我家老王,让我猜猜,老王没瞧上。” 钱丽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起来,姨太太瞧着乐了,不顾形象的“哈哈哈”大笑,笑得肆意张扬,直用帕子擦眼角。 钱丽终于忍无可忍,顺手把菜单甩向姨太太。 姨太太笑得正欢,菜单“啪”打在脸上,姨太太惊叫一声,反应过来后,拿起茶碗隔着桌子砸向钱丽。 滚烫的茶水泼向钱丽,得亏钱丽反应快,起身跳开。 这下钱丽也不娇柔做作了,一个箭步跨向姨太太,一把扯住姨太太的头发,甩手就几个嘴巴子。 柔弱的姨太太对上强悍的钱丽,只有挨打的份儿。 姨太太的惨叫声响彻餐厅。 隔壁桌的人互相看一眼,最终还是起身过来拉架。 两人被拉开,姨太太哭喊着要杀了钱丽,钱丽甩了甩手,扭着腰走了。 王处长的人只能又赔钱,又安抚着姨太太,一路送回家。 王处长心思沉沉的听着属下的汇报,抬手让人出去。 自己坐在办公室想心事。 自个儿的姨太太真跟钱丽没关系? 王处长的手指轻轻叩着桌面,半晌,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 己卯年的老历年在炮火声中来了,北平又发生了几次游行示威活动,游行群众与警察及宪兵发生多次摩擦,武田太郎和云子小姐大为恼火。 第481章 交换 王处长要的就是这样的机会。 王处长不遗余力的,在武田太郎和云子小姐面前游说,如今北平这样的局面是共党造成的,在他们的蛊惑下,那些学生和工人才会一次次挑衅大日本皇军。 所以眼下北平最大的隐患是共党的存在,如果把隐匿在暗处的北平共党地下情报站一举歼灭,北平就会一片海清河晏。 武田太郎和云子自然举双手赞同,倒不是王处长的口才有多出色,而这正是首相最新发表对华三原则的主要纲领。 于是,为了表现日华之间合作的诚意,深度体现两国之间的睦邻友善,在王处长和钱丽的共同策划下,武田太郎和云子小姐同意,与国民政府河北军统情报站,交换一批被俘人员。 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 轻寒和雅子顶峰冒雪去参加宴会,雷科长在家办了一小型宴会,以庆老母亲寿诞。 秉承中国人的规矩,两人到的不早不晚。 前来祝贺的人来了多一半,寿星老尚未就位。 奉上贺礼,两人被迎进雷家会客厅。 雷家是典型的四合院,地儿虽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会客厅已经是人声鼎沸,放眼瞧去,说是少办几桌,都是些亲的己的弟兄,少了谁都不好,结果帖子发着发着就发多了。这不,会客厅已经坐的差不多了,轻寒和雅子直接落座。 小户人家办事儿,自然没有勋贵人家的气派和讲究。 轻寒和雅子被让在上座。也是,就雷科长这级别,轻寒和雅子能亲自前来祝寿,那已然是给雷科长面子啦。 这一桌,都是雷科长的日本朋友,带着家属。 有特高课的同事,有商人,最显眼的就是铃木。铃木身边竟坐着一位穿和服的女子,打招呼时才知是日本人。 大家起身一一打过招呼,这才一起落座。 感觉到轻寒的目光,铃木笑着说:“中国人的规矩,带女眷。” 轻寒明了的点点头,夸赞铃木,不愧是一郎先生的挚友。 那意思就是铃木你在中国待的久了,总算学会了一些中国规矩的皮毛。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雷科长满面春风前来敬酒。 今儿这贺礼可没少收啊。 由于天气原因,客人没有闹腾很晚,路上不太平,早回家为妙。 轻寒与雷科长过往从密,这样的日子自然要留到最后。 如铃木这般的客人,轻寒与雷科长一同送到大门口。 酒阑人散,雷科长高兴,感谢轻寒给自个儿的面子。 喝了不少酒的雷科长拉着轻寒絮叨,说着说着又说到了王处长。 轻寒得知特高课和国民政府交换被俘人员时,心头一跳。特意多问了一句:“雷兄喝多了,这话可不能乱说。” 雷科长摇摇头:“不信?我也不信啊,可这事儿真正儿的,姓王的连名单都拟好了,整天藏着掖着。” “为什么?” “哼,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他那主子叛逃了,听说了吗?国民政府跟他一丁点儿关系都没有,即是日本人想跟国民政府谈判,那姓汪的也做不了国民政府的主,也不知日本人咋想的。” 这一消息来的太猛,自抗战以来,国共两党才统一战线,共同抗日。 国民政府总裁驳斥日本首相的最新对华三原则时,措辞严厉,语气之坚定,誓言之坚决,还历历在耳,这又释放出的是什么信号? 轻寒不由得深思,扶着雷科长:“雷兄喝多了,快歇着吧。” 雅子与女眷相谈甚欢,轻寒叫了雅子,两人告辞离开。 隔天,这消息传给了媗娘。 很快,媗娘就带来了上级的命令。 想办法破坏此次交换,绝不能让日本人和国民政府勾结在一起。 与此同时,曼妮从王处长姨太太那里也得到这一消息。 曼妮同样震惊,迅速前去教堂,与老程、老马、阿良、媗娘碰面。 这消息来的猝不及防,让几人一时有些茫然。 老程说重庆方面从未给过暗示,能够救出战友自然是好的,但这事儿总让人有种不安的预感,风雨欲来的焦躁。 曼妮仔细回忆了王处长姨太太那神色。 “呦,这不是耿大小姐吗?许久未见,耿大小姐似乎过的不如意呢。” 耿曼妮心思微动:我怎么不知道自个儿过的不如意? 曼妮抬眸看着眼前的姨太太,当年南京派过来的,曼妮接到过上峰的命令,协助此人尽快取得王处长的信任。 如愿成为王处长的姨太太之后,两人再未联系。此女似乎安于现状,一心一意做起王处长家眷,过着平静安宁的日子。今儿,这是想…… 曼妮微挑眉头,嘴上不饶人的怼过去:“你谁啊?我认识你吗?真是癞蛤蟆趴脚面,磕瓜子磕出个臭虫来,打哪儿冒出你这么个东西来。” 姨太太矫揉做作的用手捂住嘴:“哎呦喂,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耿大小姐的脸色是真不好呢。” 曼妮皱着眉头四处瞧,姨太太掏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递给曼妮:“喏,自个儿瞧瞧。” 曼妮冷哼一声一把抓过镜子,走到一边仔细照镜子。 姨太太跟过来,漂亮的大眼睛四处一瞄,低声说:“特高课要和北平情报站交换一批在押人员。” 曼妮手一顿,随即继续照着镜子,并抬手理一理头发。 “为什么?” 姨太太没有回答,伸手想拿回自个儿的镜子,曼妮只好问:“在哪儿?啥时候?” 姨太太直接从曼妮手里拿回自个儿的小镜子,扭着腰走了。 曼妮盯着姨太太的背影,目光莫测。 曼妮确定,姨太太是故意透露给自己这个消息的,为什么? 没头没尾突然就来这么一下,她想传递什么? 几人猜不透,但这的确是个好机会。 上峰下了死命令,刺杀北平特高课的日本特务云子,他们一直没有机会。 上次张鸿民旧部刺杀未果,几人遗憾了好久。无奈自那以后,狡猾的云子更加谨慎,一直找不到机会,这回倒是个绝佳的机会。 王处长的姨太太一路急走,出了店门到了街面,抬手叫了洋车,上了洋车报了地址,这才松了口气。 靠在车上,闭上眼睛。 她有些不明白,当初让自己潜伏在王处长身边,是为了获取日本人在北平的消息。日本人攻陷了北平,王处长也进了特高课,她以为自己能够为抗日做出贡献了,为什么又会这样儿。 钱丽的到来,让姨太太迷茫了。 但姨太太对日本人的仇恨超出了对上峰的服从,姨太太打心里不乐意跟日本人合作,那无异于亡国奴。 她,一名受过特训的军人,不能也绝不当亡国奴。 思索再三,姨太太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曾经的北平站行动组长耿曼妮身上。 希望耿曼妮一如当年,热血沸腾。既能救出被俘的国民政府情报人员,又能如愿打击日本人。 她知道这要求有点高,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接下来的日子,北平城没有闲人。 王处长和云子商议并制定交换人质的流程,轻寒用尽心机要得到交换人质的时间地点,曼妮想尽法子接近姨太太。 北平的三月,没有了寒冬的彻骨凛冽冷风,亦不如江南的春暖花开。 3月19日,北平日本特高课与国民政府北平情报站交换人质。 地点就在城外郊区的一片荒地,周围除了光秃秃的几个小山坡,就几棵稀稀拉拉的尚未发芽的树,地上一簇簇去年的野草枯萎着。 这地点是王处长亲自考察了多次,并报请特高课机关云子小姐亲自实地考察后定下的。 此处地势平缓,视野开阔,鲜少掩体,不宜藏匿,难以逃逸,利于火拼,双方交换人质后分道扬镳,各不相干。 一大早,王处长就准备完毕,武田太郎也非常重视此次行动,这将开创日华合作的先河,拉开真正意义上睦邻友好、共同防共、经济合作。 昨天,云子就详细汇报了行动计划,事无巨细,这份计划可谓完美。 武田太郎非常满意,嘱咐行动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它将预示着我们大日本帝国迈向成功的脚步。 这会儿,云子小姐特意在临行前见武田太郎。 武田太郎思索片刻,狭小阴沉的目光看向门外,口气幽深复杂。 “中国人狡猾多端,他们的语言及其复杂多变,我建议耿轻寒随行。” 云子小姐略一思索,的确,自己的汉语程度,远不能应对复杂多变的中国方言。 “是,哥哥。” 这时,轻寒迎着朝阳进门。 “早上好!太郎、云子。” 今儿的轻寒一如既往的矫健、挺拔、俊逸、舒朗。 在得知自己要跟云小姐子一起去城外公干时,轻寒肉眼可见的露出笑容,目光莫测的看一眼云子小姐。 “非常荣幸!这还是耿某第一次与云子一起公干呢。” 低沉暗哑如晨钟暮鼓,温柔而细腻。 给人的感觉不是去公干,而是去城外踏青约会。 武田太郎哈哈哈大笑,貌似无奈的摆摆手,催促两人尽快离开。 第482章 破坏 王处长看到阴魂不散的耿轻寒,脸色黑的滴水,阴沉沉的像要吃人。 云子小姐只当没看着,中国人内讧云子小姐自然喜闻乐见。 轻寒无视王处长,径自跟云子小姐上了一辆车。 车上云子小姐问:“轻寒哥哥难道不好奇我们去做什么?” 轻寒笑了:“云子许久不叫我轻寒哥哥了?” 云子似是无奈的拍拍轻寒的手背,顺便说了今天出城要去办的事情。 云子说完特意用眼角盯着轻寒,轻寒一脸轻松,似是根本没仔细听,瞧着外面的风景,兴致勃勃的说:“我记得西城外有一片梨树,再过些日子,梨花开了,非常美,不比东京的樱花差。” 云子低垂眼眸:“我们要去的是南郊。” “哦,南郊。” 轻寒沉思片刻:“南郊?南面好像没什么。” 随即,轻寒又兴致勃勃的说:“等梨花开了,我带你赏花,云子一定会喜欢的。” 云子依然用犹疑的目光看一眼轻寒:“轻寒哥哥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轻寒看着云子,叹口气:“好奇害死猫。” 车距离北平市越来越远,路况越来越不好,车越来越颠簸。 东倒西歪一阵后,车队突然停下,云子皱着眉头想要下车,轻寒一把拉住云子,对司机说:“去看看怎么回事?” 司机回来说:“前面的路被石头和大树挡住了,正在清理。” 云子心里不安起来,皱起眉头,放在膝头的手紧紧握住。 轻寒轻柔的拍拍云子的手:“稍安勿躁。” 云子幽深的目光复杂多变,盯着轻寒,最终缓缓开口:“昨夜并未有雷雨,这是有人故意破坏。” 轻寒安抚道:“相信王处长已经做了万全的安排,云子只要负责照顾好自己就可以。” 轻寒的温柔云子可以感受到,但眼下云子却没有心思,心头的不安愈盛。 好在没多长时间,车队就开始依次前行。 这荒地作为交换地点是不错,但压根就无路可言,盐碱地尚可行车,关键是沙地居多,车只能在稍显硬实的地面行走。 一路颠簸,终于赶在约好的时间到达目的地。 开道的摩托车一字排开,压阵的摩托车按阵型停在大卡车后,王处长的车停在轻寒所坐的车旁。 轻寒透过车窗往外看,然后对云子说:“让他们开始。” 云子严厉的说:“我必须亲眼见证。” 轻寒皱着眉头:“我总感觉不对劲儿,尽量不要下车,很危险。” 云子嗤笑一声:“轻寒哥哥可以待在车上。” 轻寒无奈道:“我只是担心云子而已,既如此,下车吧。” 两人下车走到开道的摩托车后,向对面看去。 对面一共三辆车,两辆小车,一辆卡车,卡车上士兵押着日方被俘人员。 双方相聚五十米,如果交换人质,双方需押着人质向对面步行。 云子命令喊话,对方随即回应。 双方的人质被从卡车上放下,彼此盯着对方慢慢向中心地带靠近。 就在此时,看似枯草的草皮突然一掀而起,与此同时枪声密集。 对面的小山坡后也冲出一队人马,向着这边疯狂射击。 云子反应相当迅速,立马以车做掩体回击。 轻寒那把新得的枪也派上用场,轻寒与云子同在一侧,云子在车头,轻寒在车位,两人朝不同的方向射击。 双方交火激烈,现场一片混乱。 云子还击的同时,叫押着人质的士兵迅速后退。对面也做出同样的策略,交换双方都在火力的压制下后退。 关键是士兵要后退,被交换的人质不乐意啊,这明显是有人来救场啊。有人瞄准云子,有人瞄准开火双方的士兵,自然也有人瞄准押解人质的士兵。 有兵倒下,就有人质弯腰躲避子弹,然后往火力后方跑,跑的方向自然是小山坡后。 云子很快发现,立马命令:“杀了他们。” 云子自己探出身子想阻止逃跑的人质,无奈火力太猛。 这会儿云子压根没注意到,这边只打押解人质的士兵,对面却是连押解士兵带人质一起打。倒下的不止是押解士兵,还有日方被俘人员。 针对云子的火力格外猛烈,一时云子无暇顾及其他。 十来分钟后,双方火力优劣明显有了差距。 特高课和北平情报站火力优势明显,对方已处劣势,已经是边打边退。 一声“撤”,撤退的人员竟然从不同方向撤退。 这时云子才发现,这根本就两拨人。 追击是不可能的,只能清理现场。 让云子暴怒崩溃的不是交换人质失败,而是日方想要交换回来的人员都死在了枪下,特高课这边竟然跑了四名在押人员。 这场面怎么看怎么有问题。 云子此刻有些怀疑北平情报站交换人质的诚意,云子举枪指着对方:“你们故意的!” 王处长更是崩溃,直接上前扯住钱丽的头发,甩手一个大嘴巴子:“臭婊子,耍我。” 钱丽也不客气,拿枪直接指着王处长的脑袋:“动动脑子。” 王处长惊了一下,讪讪松手。 钱丽整理一下头发,观察一下四周。 “这地方是你挑的,还是日本人挑的?” “有区别吗?” 钱丽看傻子一般看着王处长:“刚才有一波人是经过训练的杀手。” 这一提醒,王处长才开始仔细回忆刚才的火拼,一边思索一边举目寻找耿轻寒。 耿轻寒这会儿站在车旁,冷眼看着现场的人和事。 王处长看过来时,轻寒面无表情,直接上车,连个眼神都没给王处长。 羽铩而归的云子气势汹汹走进武田太郎的办公室,一同前来的还有轻寒和王处长。 一进办公室,云子就甩手给王处长几个大嘴巴子。 武田太郎不用问就知道出事了,脸色阴沉冰冷。 在得知事情的结果后,武田太郎的眼神能杀人。 日方想要解救的人员全都死了,对方的人质跑了四个,加上伤亡的日本士兵,这一战,日方全败。 这回是吃了大亏。 武田太郎腾的一下起身,绕过桌子,走到王处长面前,抬手又是几个大嘴巴子。 王处长那张脸肉眼可见的红肿起来,牙齿都吐了两颗出来。 王处长一抹嘴角的血沫子,慌张的开口:“将军,这是有人故意搞破坏,是共党,对,是共党。” “共党,很好,请王处长告诉我,共党是如何知道的。” 王处长无语,只能大着胆子分析,今天遭遇的伏击应该是两部分的人,他们不属于一个团体。 其中一部分是经过专业训练的职业杀手,他们善于隐藏,目标明确,射击方向集中。 另一部分显然不够专业,隐藏手法粗糙,武器装备不够精良,射击目标多是北平情报站羁押的日方人员。 两部分伏击者均是黑布蒙面,逃逸速度极快,逃逸路线熟悉。 综上所述,这是一次有计划有预谋的伏击。 既然是有计划有预谋,那就是提前得知消息,做了万全的准备。 问题是这计划是王处长跟云子一手策划的,连王处长的亲信曹奉仪都是一知半解,押解人质的士兵是临时调动的,都是武田太郎临时司令部所属的日本宪兵,要进行交换的人员,也是今早才去牢房里现提出来的。 问题出在哪里? 王处长直觉眼前的耿轻寒就有嫌疑。 王处长抬眼盯着轻寒,冷声问:“耿大翻译今儿怎么想起来跟我们一起出城?” 轻寒冷笑一声:“早知道如此,我巴不得不去,太郎,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慢。” 这次是云子叫住了轻寒。 轻寒无奈停下脚步,云子走到轻寒门前,抬头用阴冷冰凉的目光盯着轻寒。 一字一句的说:“为什么两次劝我不要下车。” 轻寒无语的看着云子,最终苦笑一下。 “好,我给你一个解释。第一次,是我的直觉,人的本能而已,如你所言,昨天天气很好,没有雷雨暴风,路面上出现的障碍物显而易见是人为的,我认为,那里亦是最好的伏击点,所以不让云子涉险。第二次,因为前有无故出现的路障,所以总觉得事情可能会出现意外。我以为,保障云子的安全才是重中之重。所以,我错了,因为劝慰云子不要轻易下车,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而让云子怀疑,是我错了,以后不会了。” 轻寒语气失意灰败,脸色阴沉,目光冰凉。 回头看着武田太郎,淡淡的开口:“现在我可以走了吗?如果需要,我愿意接受调查。” 说完,轻寒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三人神色各异,复杂的盯着轻寒的背影。 冷静下来的云子似乎想张嘴解释,但轻寒已经离去,脚步坚定。 武田太郎目光冷冷掠过王处长:“看来我们过高估计王处长的能力了。那个钱丽,不可信任。” 王处长没敢吭声,钱丽是否可以信任,还需确认。 王处长觉得钱丽没有道理这么做。 有一点钱丽说的没错,仔细回顾现场,那些专业的杀手是冲着云子小姐来的,而另一支队伍明显就是为了破坏这次的交换。 第483章 消失 破坏,电石火光之间,王处长灵光一闪,茅塞顿开。 王处长真相了。 对,伏击者的目标是被羁押的日本特务,还有特高课的云子小姐。他们就是为了破坏今日的人质交换,以此破坏日华合作。 王处长刚要开口说话,武田太郎抬手制止:“王处长辛苦了,回去修整吧。” 办公室只剩下三人。阴沉的武田太郎,暴怒的云子小姐,隐形人般的山下。 武田太郎冰冷阴沉的目光滑过云子,看着象征武田家族的那把刀,一字一顿的说:“特高课令我非常失望。” 云子恭敬的行礼回答:“请哥哥放心,我会尽快找出特高课的内奸。” “王有句话说的没错,特高课之前主要清剿的是重庆的地下情报网,的确忽视了共党的小动作。显而易见,共党更加狡猾,今天的失败,就是教训。共党与重庆联手,对我们大大的不利。你知道该怎么做,去吧。” “是。” 今日出师不利,日本人是不痛快了,但王处长显然更倒霉。 耿轻寒可以一拍屁股走人,还装模作样放下狠话,随时接受调查。 王处长后槽牙都要咬碎了,直觉告诉王处长,耿轻寒绝对有问题,可问题出在哪儿? 耿家耿不散那就是个怂货,点不着的灯芯,又坏又怂,赶不上个娘们儿。 耿曼妮就一不安分的女人,当大小姐时不懂礼数,成天介吵吵时兴洋派,日本人一来,老老实实回去当大小姐了。 耿西风倒是耿家最安分最正常的了,不温不火,年少时热血沸腾,随着年龄,安分做事,凭借耿府过的如鱼似水。 只有这耿轻寒,看不透,摸不清,深藏不露。打从日本一回来,就扒上日本人,混成北平炙手可热的人物。可他身上,总有一种让人熟悉的味道,那就是共党的味道。 以王处长多年跟共党打交道的经验,那鼻子比狗鼻子都灵,王处长坚信自己的直觉没错。可这耿轻寒隐藏的确是够深,这么长时间愣是没抓着把柄。 王处长羞愤异常离开宪兵司令部,顶着一张猪头直奔姨太太那院儿。 姨太太正约了人搓麻将,王处长这模样吓人,更何况王处长一肚子的气,思来想去今儿这事儿,跟自个儿这千娇百媚的姨太太脱不了干系,一路怒火攻心进了门。 姨太太也吓了一跳,直接起身:“老王,这是怎么了?” 王处长没有回答姨太太,阴沉沉的目光扫一眼麻将桌边的三人。 三妇人极有眼色,急忙起身告辞。 姨太太忙着淘了凉水帕子,小心翼翼给王处长敷脸。 王处长闭着眼睛半靠在椅子上,脸上的冰凉让火烧火燎的疼痛减轻了许多,这时脑子才开始高速运转。 来回换了几次帕子,王处长睁开眼睛:“行了,弄点吃的来。” 姨太太答应一声急忙出去吩咐女佣,自己又转身进门,给王处长泡一杯热茶端过来。 “先暖暖身子。” 王处长慢慢呷一口热茶,并不说话,只抬眼盯着姨太太瞧。 姨太太有些心慌,不明所以,迎着王处长的目光忐忑不安的问:“怎么了?” 王处长依旧不语,就这样目光莫测盯着姨太太看,姨太太更加不安。 几分钟后,女佣在门口问:“姨太太,面条得了。” 姨太太立马起身走到门口,撩起门帘接过托盘。 姨太太忐忑的柔声说:“先吃面条吧。” 一碗热乎乎的面条下肚,王处长觉得自个儿才活过来了。 放下筷子,姨太太立马体贴的递上帕子,王处长慢悠悠擦过嘴。 王处长觉得差不多了,姨太太似乎更加不安。 “钱丽是你的同学?” “是,是女子学校的同学。” 王处长点点头,姨太太的底子还是调查过的。 “她是怎么找到你的?” “那天去逛街,要做过年的新衣裳,钱丽也在裁缝店。” 姨太太说话时,王处长一瞬不瞬盯着她。 姨太太不安的说:“她似乎知道你,说有笔生意跟你做,我想着……她是不是骗了我……这些天再没见过她。” 王处长闭上眼睛说:“累了,歇着吧。” 姨太太不安的给王处长搭条小被子,轻手轻脚的去歇着了。 姨太太一走,王处长立马睁开眼睛,暗黄的灯光下,王处长的两只眼睛冒着精光。 翌日一早,王处长早早出门,姨太太黑着眼圈送到门口,站在门口直到王处长叫了洋车离开。 姨太太看到斜对面的院子门也开了,门口立着一把缠了黑布的笤帚。 姨太太只迅速瞧了一眼,便转身进门,且直接上了门栓。 斜对面的院子里,打扮成老太太模样的钱丽,眼睁睁瞧着姨太太扭身进门。微微一眯眼,哆哆嗦嗦拿起门边立着的笤帚,慢腾腾扫着自家的门前。 下晌,王处长的办公室,曹奉仪正汇报着。 “您出门后,姨太太就进了门,上了门栓,一整天姨太太都没出门,只有女佣出门买菜,半小时就回来了。” 王处长皱着眉头没吭声。 曹奉仪接着说:“周围几家瞧着也正常,进进出出的没有异常。” “有没有新搬来的?” “查过了,没有。” 王处长手指叩着桌面,沉思片刻说:“继续盯着。” “是。” 曹奉仪心里纳闷,就姨太太这小院子住了小两年了,咋突然就让人盯着。 曹奉仪不好多问,也不能多问。 世上有许多事,就怕这样儿的,它是公私兼并的事儿。说它是公事儿吧,又是内眷,说它是私事儿吧,这都派人盯上了,指定跟公事儿有关呐。 所以,不能问,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旁晚,姨太太斜对面的院子里,钱丽进了自个儿的屋,一把扯掉头巾,一屁股坐在床上。 那边堂屋里,一家子人正吃饭呐。 “娘,用不用给隔壁屋的送饭?” 老妇人笑眯眯的说:“不用,她说今儿不想吃。昨儿说好的,吃饭单算,明儿老大媳妇问一声,让咱做也行,出去买也行,给钱咱就给跑个腿。” 老二媳妇说:“隔壁的可是勤快人儿,今儿一大早就把门口扫的干干净净的。” 老妇人笑着说:“得不住人家就想活动活动筋骨呢,瞧着也不像个穷的,出手可不寡气。” 一家人因为多了一笔收入,高高兴兴的吃顿好点儿的。 这年头,地主家都没存粮,何况平头小老百姓,平白多了两块大洋,天上掉馅饼的事儿啊。 昨儿一早,来了个女人,瞧着穿的不差,说是跟家里人闹了些不痛快,想在外面住两天,出手就两块大洋,就要了两件老太太的旧衣裳。 这买卖划算啊。 接连几天,王处长派了生脸盯着姨太太,愣是没瞧出问题来。 今儿下午,钱丽的电话直接打进了王处长的办公室。 王处长接了电话就出门,去了钱丽说的茶馆。 两人都知道,这回的事儿是共党做的。关键是到底是哪里露了口风? 钱丽考虑了几天觉得问题出在王处长这边。 交换人质现场出现的伏击者,稍后出现的应该是共党的游击队,伪装成枯草的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是国民政府精心培养的特工。这两者同时出现,的确令人惊讶。 共党游击队的目的非常明确,破坏此次交换人质,以引起双方误会,从而达到破坏日华合作的目的。 国民政府的特工目的似乎也很明确,刺杀日本特高课的云子。 让钱丽头疼的原因就在这。 当初因为云子勾引赵参谋长,导致前去增援的部队遭到日军伏击,没来的及开一枪便全军覆灭。的确令人痛惜,所以,上峰下了死亡追杀令,云子是必须死的。 钱丽郁闷憋屈,真是好同事,真会选择时机。 一场原本有着良好开端的合作,差点反目成仇。 上峰的斥责让钱丽差点吐血,左右都是你,让我怎么办? 连续几天,姨太太那儿都有人盯着,钱丽只好亲自约王处长。 两人也一筹莫展,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找出共党在北平的地下情报网。 怎么找? 王处长突然想起,电讯科最近监听到的异常电波。 王处长突然起身,又想起了什么。 眼睛阴沉沉盯着钱丽:“你最好最近不要出现,还有,不要打扰内人。” 钱丽不耐烦的说:“跟一个花瓶有什么好说的。” 王处长和钱丽郁闷憋屈,曼妮也好不到哪儿去。 刺杀云子又一次失败,下一次的机会还不知道啥时候呢? 几人在教堂碰头,最奇怪的是共党的游击队怎么会出现? 大家都摇头表示不清楚,当时老程、老马、阿良、曼妮都在,疯狂的朝着云子射击,无奈有车做掩体,打死押解人质的士兵是顺手牵羊。最终结果尚未打探清楚,他们还不知道日方的被俘人员全部被击毙。 老马犹豫着说:“王处长那个姨太太为什么知道这事儿?” 曼妮思索着说:“难道说重庆和日本特高课是她从中牵线搭桥的?那她又为什么告诉我?” 这问题媗娘也在想,并把这消息传递给上级和轻寒。 第484章 离世 媗娘跟轻寒说这事儿时,也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轻寒倒说:“不管她是谁,是哪个党派,只要是抗日,就是可以团结的,眼下,党中央不是也主张,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把日本帝国主义赶出中国。王处长那姨太太咱们小心应对就行。” 日子依旧不踏实的过着,王处长依旧上窜下跳,雷科长依旧不温不火,躲在暗处伺机而动。 天气转暖后,老大李仕温倒是约了几次,哥几个热闹了一番,因为少了老五吴水,总觉得缺点啥。 老四周山说是瞧见老五,精神不大好。 哥几个有些担心,老大李仕温叮嘱老二,隔天去瞅瞅。 过了几天,老二堵住老五仔细一瞧,下了一跳。 “这是怎么地了?” 老五吴水瘦成一把骨头,跟那难民似的,脸色青黑,精神不济,关键是人看上去也不大机灵了。 老二问:“你哪儿不舒坦?” 老五摇摇头,靠在榻上,有气无力道:“没事。” 老二二话不说拉着老五就去了大哥家。 李仕温也惊了。 “日本人不给你烟啦?” 老五一脸灰败,自嘲道:“我提不起精神,最后一次差点把自个儿搭进去,没用了。” 老大和老二瞧着心里难受,直说:“为啥不找兄弟们?” “就我这样儿,自找的,没那个脸。” 说话间,老五就喘个不停。 两人直接拉着老五去了医院,这一瞧,还真有事,说是肺上不好了,挺严重,要住院。 老五手里没钱,说啥也不住,死就死外头,省得让人笑话。 哥俩发火了,咱哥几个是怕笑话的人,就咱哥几个当年都要过饭,怕啥? 安心踏实的住着,哥几个哪能眼睁睁瞅着?不能够啊。 下晌,哥几个全知道了,麻利儿的去了医院。 得,几个月没聚一块了,再聚就在医院里呢。 瞧着老五的模样,哥几个心里都难受。 老四开口就骂日本人,什么卸磨杀驴,猪狗不如,什么不讲武德,狗屁不是。 哥几个懒得听,说的好像日本人以前做人了? 哥几个围在老五身边,不说那不痛快的,说点高兴的事儿。 老五终是忍不住潸然泪下。 “我对不起哥几个啊。” 老大拍拍老五的肩头:“你没对不起哥几个,你对不起的是你自个儿。” 老二接着说:“以前日子不好过,如今这日子滋润,可你瞅瞅你?” 轻寒说:“就不说那些事儿了,好好瞧病,踏踏实实住着,治好了还是那个身轻如燕的五哥。” 老四说:“对,赶紧好起来,咱哥几个继续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哥几个笑了,笑容里都是泪光。 谁能想到,三天后,老大李仕温焦急慌乱的给轻寒打电话,说是老五不好了,让轻寒赶紧想办法,转到日本人开的医院去瞧瞧。 轻寒撂下电话直奔医院,病床上老五大口大口喘气,泪水顺着眼角滚落,眼睛却盯着两人。 轻寒忙问了情况后,立马打电话给中日友好医院的小野。 随即两人跟着救护车,一路拉着警报直奔中日友好医院。 石头开车去接另外几个兄弟。 老五吴水送到中日友好医院时已经瞧着不大好了,小野让把人直接推进手术室。 只说了一句:“如果可以手术,就手术,先抢救。” 等弟兄几个都到齐,老大李仕温和老六轻寒还站在手术室门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打开了,只一眼,哥几个就知道了结果。 小野遗憾的说:“我已经尽力了。” 老四“哇”一声哭了,不顾一切的往里扑。 老五吴水被推了出来,轻寒甚至不敢去掀开白色的被单,薄薄的被单下,更薄的是老五的身体。 谁能想到,这才短短几个月,活蹦乱跳的老五,就这样躺在哥几个眼前。 老二想不明白,流着泪说:“为啥?饶北平抽大烟的多了去了,那抽豪些年的人还活得好好儿的,为啥老五就……” 老三直接哭骂道:“指定是小鬼子,他们不是人啊……他们害了老五啊……” 哥几个一下就明白了,小鬼子,小鬼子。 轻寒使劲闭了一下眼睛,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五哥的事儿咱给好好办一办。” “好。” 异口同声。 老五吴水的身后事是弟兄几个一起给办的,虽说也是风风光光,但总是心里不痛快,难受劲儿多少天过不去。 最后老四忍不住说:“我要去杀了那日本娘们,老五就是死在她手里的。” 轻寒一把拉住老四:“四哥,这事儿得从长计议。” 老四一屁股坐下,挨个儿问哥几个,同意不同意报仇。 此仇不报非君子。 老大李仕温咬着后槽牙说:“我没啥意见。” 老二做了几年的生意,考虑问题周全了许多:“我觉得老六说的没错,这仇肯定要报,但是得好好合计合计。” 最后,老大李仕温一锤定音,办完老五吴水的后事儿,哥几个好好歇歇再聚,这几天都琢磨琢磨,该咋干。 别人先歇歇,唯老四周山不能歇着,得盯着那日本娘们,踩点摸底,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老大李仕温点头:“听老六的。” 哥几个早说过,就老六心眼子多,又是读过书留过洋的,但凡他出的主意,指定没错。 老五吴水的后事哥几个操办完用了四天,期间,轻寒只歇了一天,其余几天都是下晌忙完了才去。 第五天一大早儿,轻寒才刚儿一进武田太郎的办公室,云子已经笔挺的坐在那儿。 常规问好后,轻寒打算去自个儿的办公室,身后的云子突然问了一句:“轻寒哥哥气色不好,是生病了吗?” 轻寒脚步一顿,没有回头,略微嘶哑的声音淡淡回应:“并无。” 然后抬脚继续往外走,云子阴沉沉的声音又响起:“轻寒哥哥不高兴?” 这下轻寒停下脚步转身,深若寒潭的双眼掠过云子,英朗俊逸的面孔冷硬疏离,语气淡淡:“没听说谁家死了人还得高兴。” 云子丝毫不在意轻寒的态度,盯着轻寒说:“一个结拜的兄弟,难道比有血缘的亲人还重要?” 轻寒俊逸舒朗的面孔瞬间更加冷硬冰凉,语气也冰凉至极。 “什么意思?你是在用我的家人威胁我?” 武田太郎赶紧制止:“不,无觅误会了,云子不是那个意思。” 云子也说:“轻寒哥哥,我是觉得那人不是亲人,只是朋友,轻寒哥哥不要太过悲伤……可能我的表达让轻寒哥哥误会了。” 轻寒目光疏离的看一眼云子,对武田太郎说:“该上课了。” “去吧。” 武田太郎温和的说完,盯着轻寒离去的背影,笔直挺拔,直到被门挡住。 武田太郎这才看着云子说:“耿轻寒发现了什么?” 云子摇摇头:“不知道,我只是怀疑。” “铃木君怎么看?” “铃木君说这事做的非常隐秘,那人有瘾之后几乎只待在住处,只有我们需要时才会出门。” 武田太郎冷冷看着云子:“为什么死在医院?让所有人都知道了?” 云子行礼:“对不起哥哥,这是我的疏忽。” 武田太郎严厉的批评道:“你应该让他悄悄的消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我们很被动。” “对不起。” “叫你的人做事用用脑子。” “是。” 云子也没想到,小林如此愚蠢。吴水没用了,可以直接送他去见上帝,为什么放任自流。 武田太郎摆摆手让云子离开。 轻寒下课后刚进办公室,山下就请轻寒去武田太郎的办公室。 武田太郎先是表示对于吴水的死感到遗憾,又问了一些有关后事的细节,甚至问了一些中国人的习俗。最后安慰轻寒,逝者已逝,生着如斯。 轻寒叹口气:“谢谢太郎。” 这会儿轻寒的态度跟云子在的时候完全不同。自交换人质之后,轻寒对云子的态度不同以往,明显疏离了许多。这点不仅云子有感觉,武田太郎也明显的觉察到了。 这样的轻寒才让武田太郎放心,耿轻寒依旧是当年的那个耿轻寒,清贵高傲。 云子那天的怀疑伤害了耿轻寒,骄傲如耿轻寒,是容不下那样的怀疑。按中国人的说法,那就是一片好心当做驴肝肺。 坐在武田太郎面前的耿轻寒一如过去。 轻寒叹口气:“谁能想到他怎么就抽上大烟了,抽上那东西哪能有个好儿,把自个儿的命都搭上了。” 武田太郎皱着眉头,貌似关切道:“许多中国人都喜欢鸦片,他吸食鸦片很久了吗?” 轻寒摇摇头说:“不清楚,我记得我去奉天之前应该是没有的。” “这么久啊,但鸦片对身体是没有伤害的,他的死应该和鸦片没有关系。” 轻寒眼底带着哀伤:“嗯,肺上有病了,小野说治的晚了,如果早一点应该还有希望。” “哦,原来如此。” 武田太郎叹息一下,随后道:“真是遗憾,他是你的朋友,原本也可以成为我的朋友。” 轻寒抬眼看着武田太郎笑笑:“太郎,谢谢你!” 轻寒的目光无比真诚。 第485章 毙命 坐在自己办公室的轻寒眼底一片冰冷,原本只是怀疑,今儿武田太郎和云子的所作所为,让轻寒清楚的意识到,老五吴水的死就是日本人做的。 轻寒握紧拳头,闭上眼睛。 三月底,南昌失陷。 不过这一战,日军的伤亡也不低。 战报让武田太郎大光其火,日军的伤亡一再增加,推进速度愈加缓慢,物资耗费愈大,国民政府至今没有回应首相的三原则。汪系如今没有处在权力中心,影响力大大下降。中方如今两党合作,统一对日作战,日军左右受敌,举步维艰。长此下去,日方兵力消耗过大,后方供给难度系数加大,想要全面控制中国难上加难。 武田太郎沉思许久,吩咐山下:“请云子小姐过来。” 云子小姐最近工作开展依旧不力,中国人是奇怪的物种,投诚的特务很多,但他们个人能力有限。云子想知道,他们之前都是如何做事的。直觉让云子认为,这些中国人消极怠工,拿着帝国的薪金,没有尽心尽力的工作。一郎那句话没错,中国人非常的狡猾奸诈。 云子深感无力,正面战场帝国伤亡愈大,竹机关接到命令,加大策反力度,策反对象范围更加广泛,包括国民政府河北守军的军官,旧军阀,已退役军人,重庆方面的特务。 所以,对于消极怠工,给多少钱办多少事的投诚特务,可以训诫,却不可以处罚。 唯一让云子感到高兴的事儿只有一件,那就是消失一段时间的“裂石”再次出现,王处长说已经成功截获新的电波,正在积极破译。 “裂石”幽灵般的存在,总是在你快忘记时出现,总是在你快捕获时消失。让你听得到,摸不着,抓不住。 有关河北守军,云子又想起陶云,那个愚蠢的女人比投诚的特务更没用。 如今除了成为铃木君的情人,竟然什么也没做。 耿府依然是耿府,没能嫁进去也就算了,连一丁点儿的有用的消息都没有。 想到陶云,云子又想到了自己的亲妹妹雅子。 因为耿轻寒的出色表现,哥哥似乎不再注意雅子。 只要耿轻寒衷心耿耿,那就是雅子最大的功劳。 怎么可以?雅子,帝国精心培养的人才,最终湮没在普通人中。 云子想起哥哥的嘱咐,匆匆赶往中日友好医院。 云子直接去了院长小野的办公室。小野不在,云子只能坐在院长办公室等待。 小野一出解剖室就知道云子小姐已经等候多时,小野脱下隔离衣,清洗消毒双手后带着雅子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云子冷厉的目光焦急的扫过两人。 “结果如何?” 小野回答:“第一批实验三人,已先后死亡,死亡顺序与注射顺序一致,最后一具尸体刚刚解剖完毕,尚为发现感染者,应该是细菌数量不足造成的。” 云子冷酷的说:“司令部要知道最精准的结果,这些武器最终是要用到那些身强力壮的中国军人身上,明白?” “明白,下一次我会挑选适合的试验品。” 云子点点头,又看一眼雅子。 雅子低眉顺眼,隐形人一般站在小野身后。 云子淡淡询问:“雅子是否适应医院的工作?” 这话问得是小野。 小野答:“雅子是非常好的助手。” 云子满意的点头微笑:“很好,帝国的军人应该如此。” 云子迈着军人的步伐离去。厚重的皮靴踩着木制地板,发出沉闷刺耳的声音。 小野看着云子的背影感叹道:“云子小姐果然是帝国最优秀的特工。” 雅子垂着头,恭顺而卑微。 “是的,姐姐一直是最优秀的。” 晚上,雅子回到家,玉兰已经得了信儿,说下晌大少爷晚点回家。 雅子就坐在昏暗的灯光下,安静的等着轻寒,一如普通的妇人。 四月上旬,盯了十几天,老四周山总算瞧出点眉目来。 哥几个在倚翠楼见面,二楼包间,石头和老大李仕温的随从守在门口,台上咿咿呀呀的唱着,哥几个低声说话。 老四周山骂娘,原来那小林兄妹俩不是真兄妹俩,俩人有私情,偶尔会在诊所厮混。 “留在诊所过夜?” 轻寒问。 “嗯,诊所有两层,二楼有两间屋,一间库房,堆着杂物,另一间有床。” “隔壁店铺晚上有人吗?” “左边是裁缝铺,晚上九点后只留一小学徒看铺子在里面睡,右边是杂货铺,老板一家人都住楼上。这季节,晚上八点就上板子歇着了。” “瞧见日本人了?” 周山摇摇头:“没瞧见特意去的。” 轻寒皱眉问:“小林是日本人这事儿咋发现的?” 老大李仕温回想:“老五自个儿说的,一开始他也不知道那是个日本娘们,后来咋瞧出来没细说过。” 轻寒沉思片刻说:“这俩日本人怕不是普通的日本人,可能是日本特务。” “啥?” “也对。” 老大和老三同时开口。 轻寒看一眼哥几个,哥几个咬牙切齿道:“管他是啥?害死了老五,就该死。” 看哥几个没胆怯,轻寒微微一笑点点头:“那咱就合计合计。” 四月下旬,白天暖和极了,下晌还是有些风大,虽不刺骨,但有时大风刮的睁不开眼。 午夜,风高月黑。 小林诊所楼后,两道人影悄悄摸到窗口下,其中一人甩出飞虎爪,飞虎爪牢牢抓住二楼的窗台。试了试,稳当。立马抓住绳索迅速往上爬,另一人影在楼下放风。 爬到窗台口,拿出工具熟练的撬玻璃。撬下一块玻璃,轻轻立在窗台上,又掏出细长的管子,往屋里吹烟。 烟吹完,手伸进去拔插销,窗就这样打开了。掀起窗帘,床上两人睡得正香。 能不香吗,才刚儿又给添了点料,老六说为了一击必杀。 人影轻巧的翻窗进屋,稍微把窗帘拉开条缝,暗淡无光聊胜于无。 床上的人影可以看的清楚,掏出匕首靠近床,借着暗淡的月光对准其中一人的脖子狠准稳下手,然后对着另一个也是一刀毙命。床上的两人连哼哼都不曾哼哼直接毙命。 这才走到窗户边,拉开窗帘,让暗淡的月光多一些照进屋里。回身走到床边,仔细瞧瞧,死的不能再死了。 这才从胸前掏出一张纸,用匕首把纸钉在其中一人的胸口。 做完这些,走到窗台边,翻身出去,顺着飞虎爪滑到地下,两道人影迅速离开。 后半夜风大,窗台上那块玻璃被刮到地面,动静挺大。 左边裁缝铺里的小学徒睡得死,压根没听见。右边杂货铺的老板娘被惊醒,嘟囔一句:“风挺大。” 小林诊所三天没有开张,隔壁的人没多想,直到有一女人报警,警察到了,女人才哭哭啼啼的诉说。 女人是小林的妻子,地道儿的北平人,三天前小林自一大早儿出门,就再没回去。 三天没回去,咋才报警。 小林要挣钱养家,之前也是经常不回家,回来也不能问,问多了大耳光子伺候,所以小林媳妇不敢多问。这次时间有些长,都三天了,小林媳妇实在不放心,就过来瞧瞧,诊所门从里面上了锁,问了隔壁邻舍,才得知三天没开门,都以为是家里有啥急事儿呢。可自个刚从家过来,小林压根没回家。 警察查看了诊所的门,最后征求小林媳妇的意见,决定撬锁。 找了专业的人,没两下撬开了锁,门是打开了,警察瞧着小林媳妇,意思是门来了,接下来你可以进去了。 小林媳妇突然有些胆怯,回头瞧瞧围观的隔壁邻舍,有那好心的,鼓励小林媳妇:“警察把门给打开了,小林媳妇进去瞧瞧呗。” “要不,大家陪着进去瞧一眼。” “这不有警察吗,也进去瞧瞧呗。” 于是哗啦一下子挤进去不少人,上了二楼,楼梯口的屋是小库房,推开门,都是小林诊所的物件儿,过去第二间屋,有妇人一把推开门。 “啊……” 一声尖叫惊的纷乱的脚步立马安静了。 警察挤开几人去了门口,只一眼就拦住门口的人:“都往后退。” 人群自动让开,小林媳妇哆哆嗦嗦走过来,眼泪扑簌簌落下。 “当家的……当家的……” 就要往里扑,警察拦着,都下去,赶紧叫人。 门口的几个人瞧得真正儿的,床上并排躺着两人,正是小林兄妹。 兄妹!咋躺一张床上了? 由于警察在,几人强压住八卦的心,推推搡搡下楼出门。 整条街炸了,小林诊所拉起警戒线,依然挡不住围观的人。 关键是小林兄妹俩死的有些令人…… 担架抬出来了,有那眼睛好使的,瞧见有一条光溜溜的胳膊。 没穿衣服? 可不是,就在楼上,兄妹俩。 啥?兄妹俩?一张床? 洛克来了,绷着脸查看现场。 这事儿过了好几天,铃木才知道。 急忙去警察局确认尸体。 回到办公室,铃木气的狂砸桌面。 把手下的几人狠狠训斥一顿。 “为什么?为什么?” 手下人小声说:“小林君有事才会联系。” 第487章 孩子 雅子最近一直有些恶心,进入下旬,天气愈发的热,雅子的胃口更差了。 下晌,轻寒跟雅子在自个儿院子里吃饭,今儿厨房做了红烧肉,轻寒最欢喜的,自个儿吃一块,觉得味儿好,体贴的给雅子夹了一块,雅子当时就觉得不舒服,不想吃,又想着是轻寒给夹的,忍住不适强吃,结果恶心不止,跑到一边干呕。 轻寒微微眯眼,深若寒潭的双目幽深莫测,起身走到雅子身边,轻轻替雅子拍背,隔着薄薄的衣料,竟是皮包骨,这才惊觉,雅子瘦了很多。 轻寒扭头对玉兰说:“去请大夫。” “别,别去。” 雅子有气无力的急忙制止。 轻寒伸手抱起雅子,往卧室走。 “多久了?” 雅子茫然的抬起眼看着轻寒,轻寒低笑,若晨钟暮鼓。 “这样多久了?” 雅子的脸色瞬间惨白,雅子急切的抓住轻寒:“不,不是的。” 雅子的惊慌急迫让轻寒疑惑:“怎么了?” 雅子苦涩抬起嘴角:“没有,轻寒哥哥想多了,可能是最近太累了。” 玉兰倒了杯白开水送进来:“大奶奶,喝口水,大夫就到了。” 雅子喝了白开水,舒服了许多,起身下床说:“对不起,轻寒哥哥,快去吃饭吧。” 轻寒不在意的摆摆手,按住雅子:“听话,躺下。” 雅子无奈道:“我的身体很健康。” “最近工作很忙?” “嗯。” 雅子疲惫的闭上眼睛,似乎真的很累。 轻寒替雅子掖好被角,柔声说:“睡吧。” 轻寒坐在床边,雅子闭上眼睛安静的躺在床上。 雅子眼前又是被解剖的尸体,心里禁不住泛起恶心。想强压住,终是忍不住趴在床边干呕。 玉兰紧张的不行,想到什么,心里高兴起来,脸色也放松了许多,走过来恭敬的说:“大少爷,最近大奶奶一瞧见荤腥就这样,有几天了。” 雅子刚缓过来的脸色瞬间煞白。 雅子想解释,不,不是。 只是白天解剖室的场景令人恶心。 雅子不能说,也不能反抗,这是她的工作,姐姐说帝国精心培养的人才,即是再平庸,也不能一无所事。而且,目前的试验将要用到战场上,所以,帝国军人,天皇陛下的臣民,要绝对的服从。 雅子不是害怕,就是有些恶心。假以时日,雅子觉得自己完全可以胜任。 天热后,雅子为了尽快适应那种不合时宜的恶心,尽量吃青菜,几乎不能见到荤菜,今儿真的是意外。 雅子惨白着脸,不能解释自己恶心的原因,只能安静的等大夫。 不过心里还是有一丝期待,万一真是呢。 大管家听到大奶奶不舒坦,麻利儿的叫石头开车去接大夫。 这会儿大夫背着药箱已经进了门。 玉兰满脸带笑,早就迎在门口。 大管家瞧着有些奇怪,这大奶奶不舒坦,玉兰这丫头咋还笑? 玉兰没顾上跟大管家细说,引着大夫进了屋。 大夫捋着胡子把脉,轻寒神色莫测站在床边。 雅子的身体大夫再清楚不过,听着玉兰在一旁唠叨:“大奶奶干呕,好几回了,吃饭也不怎么有胃口。” 大夫低垂眼眸,不敢看雅子,只专心致志的把脉。 然后笑着说:“大奶奶只是有些脾胃虚弱,吃几副药就得。” 玉兰似乎没听清,一脸的不相信:“您说大奶奶只是脾胃虚弱?” 雅子的脸色灰败,唯有的一丝期待落空了。 大夫点点头,眼角扫过轻寒,嘴里说着:“我这就写药方。” 轻寒悄悄松口气,客气道:“麻烦您了。” 玉兰似乎还没反应过了,神色有些恍惚。 轻寒低声吩咐:“玉兰,伺候好大奶奶。” 轻寒陪着大夫去了小书房,直到大夫写好方子,轻寒粗略的看一眼,亲自送大夫出了院子。 大管家等在院门口,瞧见两人忙笑着上前:“辛苦您,大奶奶如何了?” 大夫神情晦涩的瞧一眼轻寒,嘴角抬起一丝难看的笑容。 “贵府的大奶奶只是有些脾胃虚弱。” 大管家福伯点点头:“那就好,您慢走,我这就打发人跟着您拿药去。” 大夫点点头,狗撵似的快步离去。 各怀心事的一夜。 一大早儿,轻寒和雅子几乎同时醒了,轻寒起身后对雅子说:“今儿感觉如何?让石头去招呼一声,今儿在家歇一天。” 雅子起身笑着说:“没关系,最近比较忙。” 吃饭时轻寒柔声说:“这三副药吃完,再让大夫给瞧瞧,写个方子,最近瘦了许多,要好好养养。” 雅子最近一点儿都不忙,在特殊病区工作,除了负责给被送来的中国人打针,就是给小野医生当助手。 雅子所在的病区被称为“第三试验室。” “第三试验室”是医院唯一不对外开放的科室,科室的位置也及其隐秘,位于中日友好医院的地下室。地下室的门是铁质的密封门,门口有人守着,除了小野院长和雅子,还有参与试验的两名医生可以进入,其他人均不能入内。对外宣称,此处是有毒有害物品存放处。 雅子一如往常,换上隔离衣进入,观察已经被注射了细菌的三名试验者,做了记录,然后洗手,脱下隔离衣,再次洗手消毒,这才出门离开地下室。 雅子去了妇产科住院部,找到熟悉的医生,咨询有关怀孕的事情。 当初雅子流产,这位医生是知道的。 此时轻松的劝慰雅子,不用着急,生孩子是运气,当初能有孕,以后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可雅子心里隐约有些不安,结婚已经两年,如果没有孩子,婆婆会很不高兴的,而且,雅子觉得丈夫也非常喜欢孩子。当初,曼妮的儿子丈夫就非常疼爱的。 雅子把自己的不安告诉妇科医生,医生给了一个建议,可以去看看中医,据说他们他们的方法跟我们有一些不同,也许有办法让你更快有孕。 雅子经过几天考虑,接受了建议。 轮休这天,轻寒前脚出门,后脚雅子也出了门。 雅子今儿穿一身浅蓝色旗袍,盘着妇人发髻。 叫了洋车,雅子去了妇科医生建议的医馆。 这是北平老字号的医馆,据说坐馆大夫的祖上曾是宫里的御医。 医馆很是忙碌,看诊抓药一气呵成。 这边大夫写了方子,自有徒儿把方子夹在木夹上,顺着绳子滑向收费的高台,病人就去高台交钱,交完钱后会拿到一张写着号码的纸条子,而方子又顺着绳子滑向抓药的柜台,等药抓好,小伙计会用抑扬顿挫的声音高声叫号,拿着手中的纸条子去拿药,小伙计会再次核对,才把抓好的药给你,纸条子收回,并详细叮嘱煎药的方法,吃药的时间及量。 不识字也不要紧,收钱的账房会拿着纸条告诉病人自个儿拿药的号,记住后去等着就行。 医馆虽忙却是有条不紊,看诊的大夫,收钱的账房,叫号的伙计,声音或高或低,都不显吵闹纷乱。等候的病人,陪同的家人,是坐是站都有规矩,没有乱跑乱撞,没有惊慌失措,虽面色愁苦,却也安分平静。 闻名不如一见,百年老店的底蕴一览无余。 雅子一进门就有小伙计招呼,打眼一瞧没有外伤,不用多问就殷勤的引着雅子走到长条凳边,温声说:“您坐着稍后,师傅一个一个的瞧,您前面还有列几位。” 雅子点头表示明白。 等到了雅子,大夫号脉,左右手都仔细号过后,沉吟片刻说:“夫人只是脾胃虚弱,吃几副药就好了。” 雅子低声说:“大夫,我想调理一下身子,尽快有个孩子。” 大夫神情不变,微微一笑:“如此我再斟酌斟酌。” 大夫垂眸深思,眼角早已把雅子打量的清清楚楚。 眼前这位夫人服过猛药,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孩子。一般妇人服用猛药,只有两种情况,一是青楼女子,老鸨为了少麻烦,一包药下去,此生断了子女缘,二是权贵人家的姨太太,主母一包药下去,一辈子老老实实当玩意儿。 这夫人的做派不像青楼女子,那便是权贵人家的姨太太。自个儿压根不知道用了猛药,这话自然也不能从自个儿这医馆传出去。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让夫人有些念想也是好的,利于身心康健。 想明白的大夫,思索片刻提手写了方子。 “夫人是在此抓药还是只拿方子?” “就在此抓药。” 大夫点头,把方子交给徒儿,徒儿恭敬的说:“夫人请往这边来。” 雅子拿了药回家,玉兰吓了一跳:“大奶奶,您不舒坦了?” 雅子笑笑:“没有。” 雅子不想多说,只是把药交给玉兰,按着药铺交待的让玉兰按时煎药。 玉兰心下忐忑,等轻寒回来,悄悄告诉大少爷这事儿。 轻寒低垂眼眸沉思片刻,吩咐玉兰听大奶奶的,按时熬了药端给大奶奶。 中药的口感实在难以形容,雅子虽觉得难以下咽,但为了早日有孩子,咬着牙每天喝药。 第488章 内奸 雅子这一喝药,就是十来天。 也许是已经适应了那些因感染而死被解剖的尸体,也许是百年老医馆大夫开的药管用,一个月下来,雅子瘦弱的身子骨明显丰盈起来,面色红润,气色良好。 雅子又一次走进医馆,大夫依旧垂眸仔细号脉,之后又写了药方。 雅子忍不住问道:“大夫,多久我能够有孩子?” 大夫面色不变,依旧温润平和。 “这要看缘分,夫人不必强求。” “什么意思?既然我的身体好了,应该没问题了吧。” 大夫微微点头:“天气燥热,夫人还需去去火气。” 雅子不懂中国人的说话方式,婉转且隐晦。 孩子要看缘分,没缘分自然没孩子,而夫人你恰好这辈子与孩子无缘。 雅子依旧拿了药,出门后回头瞧瞧医馆,这才叫了洋车离开。 六月的北平已经热了,没有风的天气,大日头下格外晒。 太太最近身子骨好了许多,心思又活泛起来。 这日,太太坐在树下,翠儿坐在一边,陪着太太说话,手底下也不闲着,纳鞋底儿。 太太瞧着过于安静的院子,叹口气说:“翠儿,让石头把媳妇孩子接回来住几天吧。” 翠儿抬眼瞧瞧太太,心中也有些难过,不过想起玉兰的话,又一喜。 “太太,玉兰说大奶奶一直吃着中药呢。” “吃药,不舒坦了?” “玉兰说是能怀上孩子的药。” 太太一喜:“当真?” 翠儿点点头:“嗯,真的,大奶奶没跟玉兰说实话,是玉兰心里不踏实,拿了药去问了大夫,大夫说是调理身子的,十有八九是为了快点怀上。” 太太是真高兴,立马吩咐翠儿:“下晌让大少爷和大奶奶到院里吃饭。” “哎,我这就跟厨房说一声。” 今儿轻寒回来的早,雅子今日忙,说晚一点自个儿叫洋车回来。 轻寒先去前院给父亲请安,然后去太太院子里。 轻寒陪着母亲说话,总觉得母亲今儿有些不一样,似乎很是高兴,脸上一直带着温润慈祥的笑容。 太太瞧一眼忙里忙外的翠儿说:“过两天让石头把媳妇孩子接回来,翠儿想他们了。” 轻寒手一哆嗦,抬眼看着母亲,母亲正瞧着翠儿,没注意轻寒煞白的脸色。 轻寒的目光随着母亲看向翠姨,心里难过极了。 轻寒不敢在母亲面前露出丁点儿的哀伤,只能起身说:“母亲,吃饭时我们一起过来,这会子还有些公务着急办。” 母亲颔首:“嗯,去忙吧,公事要紧,记得跟你媳妇过来吃饭。” 轻寒答应一声,匆匆离去。 太太没有注意到儿子脚步匆忙慌张,神情哀伤悲痛。 轻寒甚至不敢看翠姨,轻寒去了耿府的花园,假山流水,亭台楼阁,绿树成荫。 轻寒颓然坐在一棵高大的槐树下。 傍晚残阳如血,透过槐树高大茂密的枝桠,洒在轻寒冷硬冰凉的脸庞,斑驳陆离。 轻寒抬头仰望,甚至看不清天空。泪水顺着棱角分明的脸庞缓缓落下。 对不起!小丫头。 我没有护好你,亦没有护好的你的家人。你是怨我的吧? 天色渐暗,轻寒却一动不动,心中的伤痛今日如此清晰,仿佛一把钝刀慢慢切割着心脏,痛到无法呼吸。 石头找来时,轻寒脸上的寂寞、悲痛、哀伤,在昏暗的夜色里直击石头的心。 石头两步上前,颤声问:“寒哥,你咋啦?” 轻寒慢慢抬头:“石头,对不起!” 石头愣愣的看着轻寒,慢慢蹲在轻寒面前,仰头看着轻寒,心里明了。 泪水模糊了双眼,石头摇摇头:“寒哥,怎么了?” 轻寒想说翠姨想孙子了,可他开不口,只能郑重的低声说:“石头,报仇!” 石头亦郑重的点头:“嗯,报仇!” 轻寒调整情绪,起身说:“走吧。” 吃饭时,翠姨伺候在一边,轻寒催了几次,让翠姨回去吃饭。翠姨笑嘻嘻的说:“难得大少爷和奶奶过来吃饭,我在跟前心里踏实。” 轻寒笑笑:“谢谢翠姨!” 吃完饭轻寒瞧着忙忙碌碌收拾的翠姨开口说:“翠姨,让小丫头做,您陪着母亲说会儿话。” 翠姨叫了小丫头进来收拾,自个儿站在太太身边说话。 轻寒漱了口,闲聊般开口:“如今不太平,外面见天儿打仗,庄子上我让人打听过,还算安稳,这年头也没个好光景,他们自个儿能养活自个儿就行,反正啥也送不进来,咱也出不去。就别来回折腾了,路上再出个事儿,不值当。” 翠儿也点点头说:“前几日我还说想孙子,当家的跟我说,别想了,在庄子里好着呢,来回路上不太平,这不,我都没敢跟石头提,怕他想媳妇。” 轻寒趁着喝茶的功夫垂下眼眸,不敢看翠姨。 再抬起头,面色如常,笑笑:“石头如今忙的很,顾不上想。” 翠姨笑得眉眼弯弯:“也就大少爷不嫌弃石头笨手笨脚的。” 轻寒笑道:“石头哪里笨了?可精明着呢,过个几年,不比福伯差。” “哎呦,我的大少爷啊。” 翠姨和太太笑得开心极了。 第二日,王处长为了给媗娘创造机会,邀请铃木和轻寒去灯市口消遣。 轻寒和王处长真是相杀相爱,两人每天在日本人眼前换着花样争宠,比谁有本事,恨不能把对方直接摁死,可明面儿上,两人还得精诚合作,为日本人办事儿。 媗娘得了信儿,轻寒三人一进舞厅,媗娘就甩着帕子扭着腰过来了。 本就长的漂亮,细眉杏眼,丰乳肥臀,肤色白皙,再精心捯饬,惯用的风月手段,更是妖娆妩媚,人间尤物。 王处长自有老情人作陪,铃木猥琐的长相在这地儿还真没人嫌弃,身边坐的那也是一等一的美女,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段有身段,要手段有手段。 按说铃木搁北平也有些年头了,还真没近距离接触过北平的交际花。 早些年他自个儿都得藏着掖着,后儿日本人进城了,陶云又贴上来,铃木又是有秘密的人,自然不能完全释放天性。 灯市口又是近几年才起来的,老皇城的风流爷们更青睐八大胡同,眼下时兴洋玩意儿,灯市口这才红火起来。 铃木也是来过几次的,不是公干就是抓人,没人敢往他身上贴,今儿消遣,王处长请自然不能来,耿轻寒盛情难却,打交道不是一天两天了,要说享受,耿轻寒那是家传,铃木自然乐意。 退去一脸的阴冷,猥琐的本尊倒也不碍事儿。 跳舞时,媗娘强做的欢颜垮了。 附耳低语:“四天前,我军驻守晋察冀的游击队遭到突击,伤亡惨重,只有少数战士突击成功,上级怀疑有内奸。要求我们协助,找出潜伏在我军内部的特务。” “日军?” “主力是河北保安团部的,日军只有一个小分队。伏击点精准,熟悉撤退路线,火力集中,许多战士甚至还没反应,就遭到猛烈的火力攻击,四百多名战士当场牺牲,最后只有十几名战士突围成功。” 轻寒眉头紧蹙,游击队一向灵活机动,行动隐秘而迅速,队伍分散,敌人很难集中打击。这显然有问题,轻寒低声应下。 轻寒分析内奸不是铃木的人就是王处长的人。铃木是最早跟着武田一郎来到北平的,如小林诊所一般,他们用中国人的身份潜伏,隐藏在北平的各个角落。而王处长的人跟共产党打交道多年,有丰富的应对经验,且时间长隐藏深。 轻寒的目光滑过远处的两人,心底有了计较。 下旬,武田太郎跟轻寒商量,要去拜访北平的老军阀。 轻寒不明所以,武田太郎解释说,云子派人去了两次,老军阀均已身体不适拒绝了。 这老军阀也曾是北平的风云人物,想当年联合各地军阀逼迫皇上发退位诏书,后凭借实力进了皇城,参与并组建了内阁,如今老了,留在北平养老。日本人一直想拉拢他,让他出面组建北平保安团。奈何军阀老了,没了当年的精气神,也没了当年的豪情壮志,就连耿府那次大摆筵席,都没露面,只派了旧属代表前来,送了份不轻不重的礼。 轻寒倒是有些薄面,老军阀不会直接拒之门外,但想请老军阀出山怕是有难度。 轻寒思虑后建议,自个儿先去探探路,递名贴过去,见过之后再筹谋。 轻寒考虑周到,即全了中国人的礼数,又不失武田太郎的面子。 武田太郎满意,当即表示,礼品轻寒和山下商议即可。 轻寒当天就打发大管家福伯,亲自去老军阀府上递了帖子。 回来后大管家打电话给轻寒,老军阀府里的大管家接了帖子,后天轻寒就可以上门拜访。 轻寒马上给武田太郎回禀了此事。 武田太郎显得非常高兴,这老军阀比较固执,之前云子去了两次,连门都没进去,人家说沉崮在身,无法待客,得罪了。 话说的很漂亮,但让人很生气。 武田太郎再一次意识到耿轻寒的重要性。 第489章 拜访 到了日子,轻寒一大早儿就收拾妥当,由大管家福伯陪同,带上厚礼前往老军阀府。 老军阀府的大管家一早儿就在门口候着,车刚停下,老军阀府的大管家就一脸笑容迎了上来。 恭敬问安,客气寒暄,一番礼数下来,这才伸手请三人进府。 落了座,上了茶,老军阀府的大管家这才告退去请老军阀。 大管家福伯和石头分立轻寒身后,瞧着人走远了,大管家福伯附在轻寒耳边低语:“我扫听过了,这老爷子倔着呢,轻易不见人,就跟府里窝着,说是养病,可也没瞧见大夫来几回,倒是旧属常来常往的。” 轻寒微微点头。 老远瞧见老军阀被扶着走过来,轻寒赶忙起身迎上。 作揖弯腰行礼,嘴里说着:“老将军吉祥!晚辈贸然打扰,还请老将军见谅。” 老军阀穿着深色长袍大褂,绣满同色福字,头戴镶着红宝石的帽子,抬起手,拇指上戴着翠绿翠绿的扳指儿。 “客气客气,贤侄客气了,老朽不才,如今身有沉崮,已不问世事多年,能得贤侄亲自上门拜访,已然是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两人落座,客套疏离,聊的火热耐心。 从大清国到内阁,从皇上到北平临时政府,从轻寒的祖父到武田太郎,从满洲国到如今的北平。 这一路聊下来,似乎只有血泪,没有多少乐。 末了,老军阀一副烈士暮年,老骥伏枥,英雄迟暮的垂老之态,言下之意,司令官阁下的好意本人心领了,只是有心无力,不能胜任,惶恐至极啊。 轻寒颔首低眉,深有同感,最后嘱咐老军阀,一生光明磊落,但暗箭难防,如今世事多变,世风日下,老将军定要养精蓄锐,以期再展宏图。 两人来回打太极,你推我退,你迎我往,心里却都已明了。 老军阀绝不会出山给日本人做事儿,耿轻寒心中自有乾坤。 老军阀欣赏耿轻寒年轻有为,善察知变,外圆内方,是个有希望的年轻人。 耿轻寒敬佩老军阀壮心不已,光明磊落,铁血丹心,是中国人的脊梁。 中午,老军阀热情留饭,轻寒却以老军阀身有沉崮,不便待客告辞。 两人对看一眼,相视一笑。 轻寒回去后在武田太郎面前一阵感慨,如今北平如老军阀这样的人不多了,胸有丘壑,壮心不已,却奈何身有沉崮,难以出山一展抱负。 武田太郎皱着眉头问:“病的如此严重?” “尚可起身,只是已年过花甲,早些年又身负重伤,如今沉崮在身,病不由人啊。” 武田太郎仔细盯着轻寒,一再确定老军阀的情况,轻寒也是遗憾至极,毕竟老军阀跟轻寒也是有些交情的,如今不能出山,让轻寒觉得自己在北平独木难支。 轻寒的遗憾让武田太郎略微愉悦,只要你不好,我就高兴。 自此,武田太郎倒也没再提起老军阀,毕竟没用的人,我不用,别人也不用,那就好。 七月,骄阳似火,暑气逼人。 原本就燥热的天气,又听到令人气血翻涌的消息。 国民政府元老级的领袖,五月通电全国,公开投敌,如今又公开宣布将与日方合作。 当年那个“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留得心魂在,残躯付劫灰。”的少年终是辜负了国人,辜负了自己。 轻寒安静的坐在办公室,垂眸细看。 日方的新闻报道大力宣传,整篇幅的报道了此人在日本的行程。 这就是所谓的寻求救国之道,寻求民族之未来。 山下敲门进来,看一眼轻寒手中的报纸,笑着说:“战争很快就要结束了。” 语气轻松愉悦。 轻寒随即点头。 雅子依旧不习惯北平的酷热,觉得喝中药尤为的难耐,于是停了药。 可每月按时而来的朋友又让雅子崩溃,雅子有些怀疑老字号医馆大夫的水平,决定换一位大夫试一试。 雅子趁着轮休出门,叫了洋车,却又茫然不知去哪里。 雅子询问车夫:“哪里有好一点的大夫。” 车夫热情的问:“这要瞧夫人您瞧什么病了。” 雅子略一停顿随即说:“妇人之事。” 车夫瞟一眼雅子,心下明了。随即开口说:“倒是听说有一位大夫,专给想生子的妇人瞧,我家隔壁的女人三年没开怀,吃了几副药,隔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 雅子一听:“就去哪儿吧。” 没多大功夫车夫停下:“夫人到了。” 雅子付了车资,下车看着医馆。门面不大,但看着也是经年累月,有些年头。站这儿就能闻到浓郁的中药味,进进出出都是妇人。 雅子避开正门,堵住一刚从医馆里出来的妇人。 “这位夫人留步,劳您驾,我想打听个事儿。” 雅子尽量学着老北平人的口气。 “您这是想打听……?” “这家医馆可是专为妇人瞧病的?” 妇人上下打量一下雅子,了然一笑,热情的低声问:“可是要瞧瞧能不能怀上?” 雅子羞涩的笑笑低下头。 妇人一拍大腿:“夫人,您算是找对地儿了,里面这位就是送子观音啊。” 妇人说的那是个神乎其神,眉飞色舞,雅子大致听的明白,谢过妇人后就进了医馆。 瞧病的妇人不少,等了有小半个时辰。 不用雅子说话,大夫直接示意雅子伸手。 大夫捻起手指搭上雅子的脉,一搭上,大夫心里一惊,不动声色抬眼瞧一眼雅子,只一眼,大夫就心里有数了。 换了手,接着仔细号脉,大夫心里想着,尽量治吧,但凡有一分把握,也要尽力一试。 可两只手都号完了,大夫的心也凉了。 这是谁下的手呦,真狠。 大夫捻着短须,温声问雅子:“近来胃口可好?” “还行。” “睡觉可安稳?” “嗯,睡得好。” “每月行经可准?” 雅子没太听懂,看着大夫,大夫也没在问。 此女看着就是富贵人家的,气质清冷,没有青楼女子的妖媚,没有交际花的妩媚,没有舞女的市侩,当是大户人家的姨太太。 这猛药该是正妻所下,这是直接绝了此女为人母的念头啊。 可这话怎么说? 正妻这做派,有手段,有靠山,有底气,够狠够毒够绝。 若是这话说了,此女面相平和中带着一丝莫名的阴冷,目光犀利幽深,必是狠人啊。 打自个儿这得了话,回头一闹腾,说不准自个儿这医馆也就到头了,更甚者丢命也说不准。 所以,不能说不能说啊。 极短的时间,大夫心思已是百转千回,提笔写了方子,递给雅子。 “夫人身体无大碍,调养调养即可。” “我什么时候能有孩子?” “夫人莫急,孩子也是缘分,与夫人缘分到了,自然就有了。” 说辞与往常并无二样,雅子倒也没有多想,依旧拿了药离开。 第二日,雅子与自己医院的妇科医生谈起此事,医生笑着说:“中国人很会说话,缘分,我以为缘分只有情侣间才用,没想到用在这里也很精确。孩子也是缘分,这倒让我觉得你其实是有些紧张了,这种紧张会影响到你的身体,反而不宜受孕。” 妇科医生劝慰雅子,放松心情,愉悦的心情有利于怀孕。 雅子觉得自己应该听从医生的,酷暑难熬,要不先停下服用中药,那滋味真是一言难尽。 原本下定决心的雅子晚上就破防。 下晌,轻寒结拜兄弟老三喜得麟儿,也学着人发帖子办酒宴。 轻寒携夫人雅子一同前往庆贺。 席间,老三命奶娘抱着儿子出来,让大家沾沾喜气。 老三特意让奶娘抱到轻寒和雅子跟前,意思是沾沾喜气,也抱个大胖小子。 轻寒兴致勃勃的瞧着丑丑的婴儿,低声对雅子说:“为什么长的这么丑,像只猴子。” 雅子也看着好丑,可雅子不说出口,悄悄拉拉轻寒,抿着嘴笑。 雅子回家后闭着眼喝下一碗药,又苦又涩,蜜饯都压不住。 接下来半月有余,雅子一直喝中药。 大少爷的院子里总是有浓郁的中药味,大管家福伯把这事儿跟老爷说了。 老爷歪在榻上,半闭着眼,听着老福子叨叨。 “爷,这大奶奶进门有两年了吧,是该有个孩子了。” 老爷眼皮子一撩,心道:你那好大少爷早给人下了猛药,还是该有个孩子了,咋有? 老福子接着唠叨:“大少爷那院,成天介一股子药味。吃饭满嘴都是药味,可苦了大少爷了。” “唉,天有热,原本就没胃口,这倒好,根本就是在吃药,老奴瞧着大少爷可清减了不少。” 老爷慵懒的开口:“是药三分毒。” 老福子愣了一下,瞧瞧老爷,老爷睁开眼,幽深莫测的瞧着老福子。 老福子胖脸起了皱,冒着精光的眼珠子转了转,心里倒纳闷了:瞧着爷这样儿,不急着抱孙子啊。 转念一想,也是,那是日本人,大少爷估摸着不想让生。 再往深里一想,精明如大管家,心里一哆嗦,不敢想,不敢想。 第490章 猛药 三伏天过后,雅子也没了吃药的心思。连续的服药,让雅子口中苦涩的药味难以消散,挥之不去,即使浓郁的咖啡,刺激的洋酒,烧心的黄酒,都压不住从口腔到胃底的苦涩药味。 雅子决定听从妇科医生的建议,保持愉悦的心境,多想一些令人心身快乐的事儿,安静的等待与孩子缘分的到来。 今儿天气好,天空中飘着毛毛细雨,降低了难耐酷暑的热度,街面上的人明显多了,趁着这样的凉爽,出来走动走动,添置一些生活必需品。 雅子亦喜欢这样的天气,高大茂密的树下,灰蒙蒙的天空,令人忧郁缠绵的雨丝。 如果有爱人相伴,所谓的浪漫大抵如此吧。 雅子淋着小雨,慢慢走在街头,没有撑伞,让细腻温润柔弱的雨丝似有似无的滑落在脸庞、肩头、心间。 不知不觉中,雅子走到了妇科圣手的医馆门前,古香古色的门楣,浓郁厚重的药香,来来往往的妇人。 雅子停下脚步,还是决定进去请大夫给搭个脉。 大夫今儿一如往常,不是很忙,也不是很闲,三三两两的妇人来来往往,有老主顾,也有第一次上门的,更有慕名而来的。 大夫温润和气,耐心仔细。让来的妇人均是灰败失意而来,充满希望离去。 轮到雅子,大夫微微颔首,面色如常。 这位夫人大夫已经熟悉,所求也心知肚明。 今儿夫人瞧着气色绝佳,红润光泽,只是夫人心中所求之事,唉,大夫心中叹息一声。 面色如常给雅子仔细搭脉,末了微微一笑:“夫人身子已无大碍。” 雅子心中欢喜:“可以不吃药了。” 大夫微微颔首:“是。” “那我什么时候能有孩子?” “夫人只需放宽心境,假以时日,只要是缘分到了,自然孩子就来了。” 大夫说的跟妇科医生说的差不多一个意思,雅子谢过大夫,起身告辞出了医馆。 门外雅子抬头看看天空,细雨如丝,没有停的意思,雅子叫了洋车。 雅子坐着洋车离开,耿不散从拐角走出来,眼睛盯着雅子坐的那辆洋车,眉头紧蹙,眼珠子乱转。 不散走到医馆门前,仔细瞧瞧医馆,微微一眯眼,抬脚进了医馆。 小伙计忙拦着不散:“这位爷,您走错了门,这里专瞧妇人的病,劳您驾,移步百米,那儿就有一家医馆。” 不散一把搡开小伙计:“让开,耽误了爷的事儿,立马让你关门大吉。” 不散使得劲儿大,小伙计没防着,噔噔噔后退了几步,一脸的难以置信。 “你……你……” “滚开,别挡着爷的道儿。” 小伙计瞧着这人穿金戴银,富贵逼人,眼神阴冷,心里一哆嗦。扯着嗓子喊:“师傅师傅……” 大夫才刚儿忙完,端起茶碗,一口茶还没进嘴,被小伙计一嗓子吼的一哆嗦,皱着眉头:“吵吵啥?一点长进都没有。” 刚想起身过来瞧瞧,不散已经绕过屏风,走到大夫对面。 不散隔着桌子抬手压住大夫的肩头,把他刚离开椅子的屁股又压回去。 不散阴冷恶毒的双眼盯着大夫,大夫强装镇静。 “你是谁?我这里只是医馆。” “才刚儿的那位夫人瞧什么病?” “来这儿的都是夫人。” “一刻钟前,穿着阴丹士林的旗袍。” 大夫心里叹息一声:“该来的还是来了。” “那位夫人想尽快有个孩子。” 不散眯眯眼,掐住大夫的脖子,阴冷恶毒的低声坏笑:“我稍微用点劲儿,杀了你,就再也不用撒谎了。” 大夫的呼吸有些困难,脸憋的通红。 “不,没有,是真的。” 大夫伸手拼命想扯开不散的手,不散慢慢松开手,还体贴的替大夫理理领子。 不散强迫大夫与自己对视,语气轻松的说:“几个月前,我送了一车人去了日本,我想他们怕是也需要一个大夫。” 大夫哆嗦着说:“那位夫人真的就是想要孩子。” “看来你的医术有所欠缺,送去日本给糙老爷们瞧病正好儿。” 大夫闭闭眼说:“那位夫人有毛病,她……子嗣艰难,恐难以孕育。” 不散眯眯眼:“哦…?” “她曾服过极寒之药……” 不散眼睛滴溜溜一转,随即露出一丝阴柔的笑意,自个儿慢慢坐下,看着大夫:“现在能好好说话了吗?” 大夫点点头。 不散详细问了雅子瞧病的过程,又得知雅子因服用过极寒的猛药,这辈子都甭想有孩子。 不散从医馆出来,一路晃晃悠悠去了烟馆,坐在自己的办公室,心里琢磨开了。 琢磨着琢磨着不散乐了,心里乐开了花。光顾琢磨谁给她下的药了,没想起这茬,这一想来,乐的不散坐不住了。 不散起身往外走,下了楼出了门,叫了洋车报了地址,一溜烟走了。 不散上洋车时陶云恰好过来,瞧着不散那蔫坏的笑容,直觉有事儿,左右瞧瞧,招手叫了洋车,麻利儿的上车说:“跟上前面那辆车。” 两辆洋车一前一后跑的飞快。这一路走来,陶云也估摸出不散要回家,不时不节的,这时辰回家指定有事儿,尤其不散那一脸阴桀桀的笑。 陶云远远的就停了车,坐在车上,等不散的洋车直接拉到耿府大门口,不散一撩袍子耀武扬威的下了车,赏赐似的付了车资,乐滋滋进了耿府的门,这才慢条斯理的下车,付车资,慢悠悠走过去。 守门的一瞧,依着礼节招呼一声:“陶小姐来了,三少爷才刚儿进去。” 陶云假笑一下直奔柳姨娘的院子。 院子里没人,小丫头被打发去洗衣裳,月季让不散打发去厨房了。 陶云悄默默的靠近柳姨娘的屋子,静悄悄的站在门外。 没有一丝风的盛夏,只挂了一副门帘。 屋里说话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姨娘,您说这事儿乐不乐?大哥这辈子都甭想有儿子了,连丫头片子都甭想了。” “那有啥?再娶一会生的不就得了。” “再娶一个?姨娘,您以为这位跟姓乔的那贱人一样儿?这位呀可是好娶难休,日本娘们那是。” 柳姨娘半晌才“哦”了一声,不散的声音又响起:“姨娘,您说是谁给下的药,手还挺黑,直接绝了念头,一丁点儿希望都没有,大夫说漫不说吃几副药,就是宫里出来的御医给瞧,药吃一河滩也没的用啊。” “管她做甚?爱生不生,倒是我儿该有个媳妇了。” “我不急,姨娘,会不会是日本人给下的药,怕生出一中国种,啧啧,这是亲妹子呐。” “难说,我琢磨着是大少爷自个儿给下的。” “大哥?不会,他难道不想……” 不散突然站起身,带倒了茶碗,“咣当”一声。 陶云捂住嘴蹑手蹑脚往外走,一出门就撒丫子跑,离得远远的才停下喘着粗气。 陶云压着自个儿“砰砰”直跳的心,大口喘着气。 今儿听到的有些劲爆,大少爷,那不就是耿轻寒,耿府如今的当家人。娶进门的,那不就是日本人雅子,特高课云子小姐的亲妹子,北平如今的最高掌权者武田太郎的亲妹子雅子吗。 陶云只用了几分钟就捋清楚了。 陶云稳住心神,掏出小镜子整理一下妆容,这才慢悠悠往柳姨娘院里走。 月季刚送了茶进去,一掀门帘子就瞧见了陶云,忙问候:“陶小姐安!” 陶云笑着点点头:“姨娘可在?” 月季当即回身禀报:“姨娘,三少爷,陶小姐来了。” 柳姨娘不咸不淡“嗯”了一声,不散懒洋洋的说了一句:“让她进了吧。” 不散今儿高兴,在柳姨娘屋里三人聊的挺开心,不散甚至留陶云用了饭。 吃过饭陶云告辞,不散一把拉住陶云,直接进了自个儿的屋。 柳姨娘抽足了烟,正养神呢,就听见儿子屋里传来的声音,柳姨娘猛的睁大眼睛,叫了月季进来,一问才知陶小姐没走,跟三少爷回了屋。 柳姨娘气的茶碗摔了出去:“贱人,贱人。” 柳姨娘时不时发疯,月季已经见怪不怪,招呼小丫头进来清扫,自个儿又端了茶水进来,并不多言。 不散那屋折腾了多久,柳姨娘就支棱着耳朵听了多久。睡不着,自个儿那风光霁月的儿子,怎么能让陶云这贱货嚯嚯了。 不散自然不会留陶云住一宿,完事儿了打发月季门口叫辆洋车,送陶小姐走。 听着陶云走了,柳姨娘叫了儿子进屋,柳姨娘两眼含泪,悲悲切切的跟不散哭诉,自个儿这么多年的苦。 不散原本心情舒畅,大半夜的听着姨娘哭哭啼啼,跟嚎丧似的,心里也不得劲儿。 不耐烦的问:“这好好儿,抽什么风?” 柳姨娘愣了,似乎没想到自个儿的儿子这么跟自己说话。 愣愣的看着儿子,不散起身抬脚往外走:“姨娘早些歇着吧。” “不……不是……我……儿啊……” 柳姨娘情急之下一声惨叫。 惊的不散停下脚步,赶忙回头紧走两步扶住柳姨娘,急声叫着柳姨娘。 第491章 军犬 柳姨娘缓了半晌,才算倒腾过这口气。 柳姨娘拉着不散抹着眼泪,直说是自个儿想抱孙子,让不散赶紧找个清清白白的大姑娘成亲。 不散应下,低声下气的哄了哄姨娘,姨娘哭累了,睡着了,不散才回了自个儿的屋。 柳姨娘院里的事儿,第二天一早儿大管家福伯就知道了。 大管家摇摇头,那院儿就没一个省心的。 瞅瞅人晴姨娘的院里,啥事儿也没有,吃香的喝辣的,要嘛有嘛,老爷还惦记着。 柳姨娘院里倒好,当初老爷气的都要断了那院儿的供给,最后是太太和大少爷拦下,除了鸦片,别的一应跟府里出。可瞅瞅娘俩,不知足啊。 大管家福伯去了前院书房,府里的事儿得给老爷说叨说叨,全当乐子了,老爷这不也闷吗。 老爷眼皮子都没撩,那院儿的事儿不乐意听。 老福子又说起外面的事儿,老爷这才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 快中午时,陶云又来了,不仅带了上好的烟膏子,还拿出一包菊花茶。 “姨娘,上回的菊花茶怕是差不多了吧,天热,您让小丫头早早泡好,多加点儿糖,三少爷在外面忙活一天,家来喝口可心的,去去暑气。对身子也好,姨娘,这是给您准备的,跟三少爷的不一样,我问过大夫,这个对您身子骨好。” 柳姨娘满意的点点头,陶云又殷勤的伺候着柳姨娘抽烟,咕嘟咕嘟,过足烟瘾。 柳姨娘斜眼瞟一眼陶云,也就这时候瞧着顺眼。 柳姨娘吩咐月季上茶点,说是厨房最近新学的,叫什么蛋糕,味儿不错,尝尝。 陶云诚惶诚恐的吃了一块,直夸好吃,第一次吃这么好吃的点心。 柳姨娘心里那点子虚荣得到了满足,跟陶云唠了好一阵子。直到迷迷糊糊想睡觉,陶云才极有眼色的告辞。 陶云脸上始终是温柔贤淑的笑容,直到出了耿府的大门,上了洋车,脸色瞬间变了。 才刚儿的温柔贤淑立马变成了恶毒阴狠。 陶云冷冷的抬起嘴角,目光莫测。 陶云又去了烟馆,今儿不散来的早。 抽烟的来的更早,还有昨儿夜里跟这儿过夜的。 不散巡视一圈乐滋滋的进了自个儿的办公室,陶云推门进来。 陶云今儿打扮清新可人,月白色的旗袍,绣着淡蓝色的小菊花,高领无袖,衬托出陶云让人过目不忘的好身材。 陶云笑意盈盈的亲手给不散泡了菊花茶,柔声说:“天儿热,我给您多加了糖,去去暑气。” 不散眼珠子一错不错的盯着陶云看。 “你有心了。” 说着伸手就拉陶云,陶云娇嗔道:“猴急什么?这一大早儿的。” “今儿你可真美,晃人眼呢。” “得,火气这大,昨儿我给姨娘又送了菊花茶过去,家去别忘了喝。” “知道了知道了。” 虽说是三伏天过了,可这天依然热的难耐。 武田太郎办公室有一台风扇,能凉快点。 轻寒没事儿就待着,跟武田太郎谈完公事谈私事,谈完私事谈历史,反正就是不走,顺道吹风,跟自个儿家似的。 武田太郎喜欢这样的耿轻寒,似乎两人之间毫无芥蒂,亲如兄弟。 武田太郎抱怨北平的酷热,抱怨北平的文人假清高,抱怨北平的商人市侩,抱怨北平的百姓不是良民,抱怨北平的老顽固们总是很难说话。 轻寒一边听着,一边心不在焉的想着心事。 武田太郎终于发现轻寒走神了,颇为不高兴。 “无觅,无觅有心事?” 轻寒回神,浅浅一笑:“太郎总是忙于公事,我在想晚上天凉之后该去哪里消遣。” “报告。” 云子的声音传来,轻寒收起轻松愉悦的表情,转为冷硬疏离。 武田太郎抬抬眉,让云子进来。 轻寒和云子之间的关系有些别扭,不太和谐。 武田太郎一直极力劝解,但两人之间似乎有了裂痕。 可云子小姐不认为两人之间有矛盾,所有种种,云子小姐自信的以为是轻寒在赌气。 当初的确是自己考虑不成熟,过于急切。 云子有信心,只要自己动动手指,轻寒的目光依然会注意到自己。 云子小姐邀请武田太郎和轻寒一起观看一场比赛,是军犬比武。 轻寒脸色一变,当即拒绝。 清华园的血腥还未散去,惨叫声仿佛依旧回荡在北平的上空。 轻寒脸色异常难看,深若寒潭的双目幽深冰冷。 云子小姐浅浅一笑:“这是真正的比武,它们学会了很多技能。” 武田太郎也笑着说:“去看看吧,去年它们初来北平时还是那么小一点儿。” 轻寒拒绝不了,但心情更加沉郁。 后来是山下悄悄告诉轻寒,是真的军犬比武,那些狗非常的聪明,经过严格的训练,他们可以完成许多人类无法完成的工作。 训犬现在有一套系统的完整的训练过程,不像过去那样粗暴野蛮。 轻寒这才持怀疑态度跟了过去。 依旧是清华园,残阳如血。 如血的残阳洒在清华园的树枝间,斑驳陆离,令人心慌。 比赛的确精彩,一共八条狼狗,钻火圈,跳高,过独木桥,扑咬,撕咬,匍匐前进,搜救,轻寒倒也看的津津有味。 最后一场是表演赛,三名日本士兵走进场中心,身上分别标有1、2、3号,然后士兵脱下外衣,背心上与外套标有同样的号。三名士兵把外衣放在地上离开,然后穿上同样的外衣,没有标号,散入士兵中。 三名训导员牵着军犬入场,训导员胸前编写着号码。牵着军犬分辨嗅了嗅三件外衣,然后撤去外衣,给军犬下达指令。 只用了一分钟,三只军犬就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场上的欢呼声,轻寒充耳不闻。 看到军犬追踪时,电石火光之间,轻寒有了不确定的想法,于是更加仔细观看。 观摩完军犬比武后,轻寒脸色似乎明显缓和了许多,轻寒和武田太郎坐一辆车,武田太郎兴致勃勃,对军犬的成绩赞不绝口。 轻寒微笑着附和,脑子里一直在想军犬。 翌日一早,轻寒和石头去喝豆汁儿带焦圈。 车上,轻寒递给石头一张小纸条。 “父亲想吃老字号的烤鸭了,晌午早点去买两只,给媗娘也送一只去。” 石头应下。 石头敲门的时候,媗娘似乎还没睡醒,糟里糟蹋开门,嘴里叨叨着:“谁啊?这没眼色的,老娘睡个觉也不让安生。” 拉开门栓瞧见是石头,吓了一跳,忙堆起妩媚的笑。 “哎呦,原来是石头哥呀,您这是?” 石头黑着脸,不耐烦的递上一个食盒,瓮声瓮气说:“大少爷让送的。” 媗娘一脸惊喜,夸张的声音隔三里地儿都能听到。 “呦,耿大少爷送给我的?我没听错吧?谢谢!谢谢!谢谢耿大少爷,也谢谢石头哥。” 媗娘把食盒紧紧抓在手中,还想拉着石头进去喝杯茶,石头一脸嫌弃,紧着退了两步说:“送到了,我走了。” 石头上车扬长而去,留下媗娘在门口故意显摆。远处的人影一闪而过,媗娘不动声色进门上门栓。 进了屋,媗娘把食盒翻了个底朝天,才在烤鸭肚子里找出一油纸卷,小心翼翼打开,露出一小纸条,只有四个字,军犬嗅觉。 媗娘没明白,看看时间,快到发报时间了。 远在晋察冀根据地的上级看到这份电报,沉思许久,遂起身去了书记那里。两人一起商议了许久,下晌两人一起离开,去了十几公里外的营地。 最近队伍正好慢慢靠近,往一起集中,准备给河北保安团狠狠一击,以报上次惨败之仇,为牺牲的战友报仇。 今天所有队伍已经会合,正在修整,等待作战命令。 天热,晚饭后,年轻的士兵跳进小河,嘻嘻哈哈的洗澡,有些士兵蹲在河边洗衣服。 两人在这次作战总指挥的陪同下,一边走一边仔细观察,看到这群生龙活虎的年轻人,脸上不禁露出笑容。 几人边走边说话,正是有关上次遭到敌军突然围剿之事。 关于“裂石”送来的消息,三人也正在分析。 突然,书记抬手说:“我知道了,你们看。” 三人顺着书记的手看过去,一堆洗衣的士兵中,有一个普通的士兵拿着衣服在石头上使劲儿搓,即没水,也没肥皂,干搓。 军犬嗅觉。 三人对视一眼,急忙往回走。 八月下旬的一天,北平的酷夏已到了末尾,不过晌午大日头下还是很热。 轻寒一如既往坐在武田太郎办公室蹭风扇,顺便联络感情。 突然过道里一阵纷乱急促的脚步,武田太郎皱起眉头,嘈杂纷乱的脚步就到了门外。 “报告。” “进来。” 哗啦一下进来两人。 司令部宪兵队一分队的队长,河北保安团司令。 两人的模样有些狼狈,灰头土脸不说,帽子也掉了,衣服也破了,保安司令的靴子都掉了一只。小分队队长的刀也丢了,只剩刀鞘晃悠悠悬在身侧。 武田太郎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阴沉沉看着两人,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两人面前,鄙夷不屑说:“你们这是逃离了战场?” 第492章 全歼 轻寒如今不再像过去那样,觉察到武田太郎要谈公事,就主动回避。既然是朋友,为帝国效忠,自然用不着虚礼。 轻寒坐在那儿屁股都没挪一下。 武田太郎阴沉沉的目光盯着两人:“你,说。” 从小分队队长愤怒异常的话中,知道了今儿如此狼狈不堪的原因。 前几天得到消息,由原冀中游击军改编的八路军第9团,近几日异动,快速集结,妄想对驻守在冀北的河北保安团进行报复性攻击。 今日,由武田太郎下属的宪兵队一分队联合河北保安团倾巢出动,气势汹汹杀向八路的集结地,准备打他个措手不及。 谁料八路早有准备,浩浩荡荡的队伍进入了埋伏圈,被打的屁滚尿流,两人在士兵的拼命掩护下才冲出包围圈。 “所以,你们丢下了士兵,自己跑回来了。” “这……是……” “混蛋。” 武田太郎甩手抽了两人几个嘴巴子,来回踱步,晃的轻寒眼晕。 轻寒侧目看一眼山下,山下站的笔直,微微垂下头,仿佛没有看到。 轻寒叹口气起身对武田太郎说:“太郎,这一季度的物资尚未到位,我去催催。” 武田太郎摆摆手:“去吧。” 两日后,武田太郎亲自率部出城,声势浩大,杀气腾腾,前有摩托车开道,后有步兵压阵,瞧这阵势誓要把冀中根据地夷为平地。 战况是如何的精彩,轻寒无缘亲眼目睹。 只是武田太郎的狼狈和盛怒,轻寒还是可以亲自前往观瞻的。 武田太郎一大早儿就斗志昂扬的走了,轻寒心里有事儿,培训班的学员都被武田太郎带走了,不用上课,轻寒去了趟教室,就回到办公室,焦急的等待。 旁晚,武田太郎率部回归,轻寒听着过道里沉重的脚步声,忐忑了一天的心平静了。 从仓促沉重的脚步声中,轻寒听出了武田太郎的暴怒,这种时候轻寒还是安静的待在自己办公室里的好。 隔壁传来武田太郎暴怒狂野的吼声,轻寒嘴角露出愉悦的微笑。 武田太郎遭遇了小部分八路的袭击,双方交火后,武田太郎部火力猛烈,士气高涨,很快就逼近对方,眼看就可以全歼对方,可一阵号角声后,对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撤退。 等武田太郎的先锋队占领对方阵地后,才发现对方之所以撤退迅速,是只有一小部分八路,对方以少对多,疯狂对抗,只为了拖住武田太郎部。 现在,八路熟悉地形,又早有准备,早跑的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武田太郎当场就发飙,下令部队进入附近村子,如果村民胆敢藏匿八路,通通的杀掉。 村子里没人,连大点儿的牲口都没见,盛怒之下武田太郎下令烧了村子。 火势凶猛,大火整整烧了四个小时,好好儿的村子,只剩下残垣断壁。 大部队顶着烈日高温折腾了一天,回来的路上也是人困马乏,士气低落。 更令武田太郎暴怒的事,出现在大部队回来的路上,训导员牵引的军犬,疯狂的向着一个方向狂吠,经武田太郎同意后,训导员牵着狗去了一小山坡后,军犬焦急的用爪子刨地面,训导员上报班长,两名士兵从这里挖出一具尸体,正是那个隐藏在八路内部的特务。 “混蛋。” 武田太郎当场抽刀劈断了路边的一棵小树。 没有伤亡,没有胜利,却也精疲力尽,暴怒异常。 这场发誓要不惜一切代价,剿灭八路的仗羽铩而归。 武田太郎的怒火可想而知,盛怒之下的武田太郎命令,特高课的云子和铃木马上来见他。 等到隔壁彻底安静下来,轻寒才走出自己的办公室,敲了敲武田太郎的门。 轻寒只是为武田太郎泡了杯茶,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 武田太郎阴冷恶毒的目光,在轻寒身上饶了几圈。 “无觅预见了今天的战况?” 轻寒觉得好笑,目光平静的跟武田太郎对视。 “我只能看出太郎对今日的发挥不满意,不过太郎看上去还好。我不是军人,无法预见战场上的状况,不过,太郎现在火气这么大,挺好。” 言下之意,你还活着,这很好。 武田太郎一噎,目光复杂的看着轻寒。 摆摆手:“无觅去忙吧,我想安静安静。” 轻寒走出宪兵司令部,心情轻松愉快,真是该庆祝一番才对。 轻寒和石头回了家,直接回了轻寒自个儿的院子,让玉兰随便弄两个小菜,两人就坐在那棵高大茂密的槐树下,心情好的不得了,以茶代酒,推杯换盏,忙的不亦乐乎。 玉兰坐在屋檐下纳鞋底儿,瞧着两人傻乐,也跟着乐。 一会儿过来给两人添茶水,石头笑着说:“玉兰姐,一块吃点呗。” 玉兰撇撇嘴说:“我才不呢,让我爹瞧见了,又说我没规矩。” “嘿嘿嘿,福伯不在。” 石头如今只要是听说日本人吃瘪就高兴,要是听说死了个日本人,那能乐好几天。 轻寒那把枪,石头爱不释手,偷偷摸摸的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瞧,还假装瞄准射击,嘴里“啪啪”的比划着。 轻寒瞧见心里难过,却不敢说出来,只是心里暗自决定,一定要想办法给石头也搞一把枪。 河北保安团全军覆灭,保安团司令成了光杆司令,只能暂时就在北平,正好日军正在筹备建立华北治安军,军校已经招收了一批学员,大多数是旧军官。北平也有一支这样的皇协军,人数不多,因为没有善于管理军队的军官,发展缓慢,眼下这光杆司令正合适。 于是前河北保安团司令摇身一变,成了北平皇协军的团长。 在轻寒的建议下,新鲜出炉的康团长大摆筵席,广发请帖。 武田太郎有些质疑轻寒的建议。 轻寒分析给武田太郎听。其一,康团长有丰富的带兵经验,是河北地区大名鼎鼎的司令,有一定的震慑力。其二,虽说这次兵力尽损,不过听说康团长突围时,还是有几个军官和士兵拼死相护,才得以死里逃生,所以有一定的号召力。其三,康团长土生土长的河北人,熟悉地形,熟悉人文习俗,熟悉错综复杂的各方势力。其四,体现出武田太郎的亲民,只要是能为大日本帝国效力的,都会得到重用,充分释放了北平最高司令官阁下的善意。 综上所述,康团长如今走马上任,那几名军官和士兵有着从龙之功,康团长一定会提拔重用,这有利于皇协军招兵买马,迅速扩充兵力,兵强马壮,再加上康团长名声的震慑力,有利于北平的治安管理。同时,看到康团长得到重用,有利于特高课开展策反行动。 经轻寒一分析,康团长这宴会必须办,必须大办。 武田太郎非常满意,并表示会亲自参加。 就连武田太郎身后隐形人般的山下,都不得不感慨,好一个耿轻寒,巧舌如簧不过如此。 就这番分析娓娓道来,一般人的作战计划也不过如此。有因有果,有理有据,有始有终,严丝合缝。 这耿轻寒的智慧非常人所能及,特高课的王处长啊,处处跟耿轻寒作对,哪次也没落好处,能力更是拍马也赶不上。 做好事不留名,不是耿轻寒的风格。 轻寒的这番话同样掰开了揉碎了说给康团长,康团长一介武夫出身,就识得几个大字,能混成今天的地位,全凭心眼子多加上好勇斗狠的一股子狠劲儿。 听了轻寒的话那是感激涕零,拉着轻寒的手直呼好兄弟。 轻寒拍拍康团长的肩膀,说自己已经跟武田司令官商议过,届时,武田太郎会亲自前往宴会现场庆贺。 哎呦,康团长那个激动呦,无以言表。 哐哐拍着胸脯着说:“啥也不说,只要是耿大翻译有用得着兄弟的地方,兄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轻寒哈哈一笑:“好说好说,咱们兄弟间不说那客气话。” 康团长大宴宾客这天,武田太郎果然亲自前往,特高课云子的小姐、铃木、王处长悉数到场。 康团长照着轻寒给教的,又是一番表忠心。再有耿大翻译现场润色翻译,武田太郎很高兴,且喧宾夺主的就地发表演讲,耿大翻译站在身边,现场直译,自然是掌声雷动,现场气氛活跃,宾客情绪高涨。 康团长家宴结束后,便热情高涨的积极投入到公务中。 加大宣传力度,积极动员旧属,论功行赏,一时间,北平出现了踊跃报名参加皇协军的现象。 武田太郎尤为满意,表扬了康团长,康团长表示不敢居功,这些都是耿大翻译出的点子。 武田太郎看一眼身边的轻寒,目光幽深复杂,有一种一言难尽的感觉。 耿轻寒的才能,总是在武田太郎动摇时显现出来。让武田太郎一直在纠结怀疑中,重新衡量耿轻寒的重要性和不可或缺性。 康团长离开后,武田太郎拍着轻寒的肩头,貌似苦口婆心道:“无觅,我希望你和云子之间消除芥蒂,精诚合作,你们都是帝国的栋梁。” 第493章 当兵 轻寒一直在等,等媗娘送来名单。 九月上旬,媗娘带来了上级的指示,上级只给了一份名单,共有五人,希望五人进入皇协军。 下晌,老大李仕温约哥几个小聚一番,少了老五吴水,哥几个倒是聚的勤了,兄弟如手足啊。 几人自然是老地方倚翠楼,听一段曲子,喝几口烈酒,说几句混话,人生也算是圆满了。 几人正聊的火热,李仕温的随从走进来,手里端着一份精致的茶点,低声跟李仕温说了一句话。 李仕温侧目看一眼轻寒说:“老六,记得那粪霸吗?” 轻寒愣了一下随即想起,笑着说:“嗯。” 李仕温翘起大拇哥指指外头:“跟外面呢,喏,人家孝敬的。” 停顿了一下,又说:“估摸着是瞧见老六了,这是有事儿要求老六。见不见,老六一句话。” 轻寒抬眉笑笑说:“这人我瞧着不错,挺上道儿的。” 李仕温面上一喜:“那就是乐意见了。” “瞧您这话说的,只要是大哥乐意见,兄弟那是一定乐意见的。” 粪霸拾掇倒挺干净,这年头,穷人的日子不好过,能混成这样儿的,都算是有本事有眼力劲儿的。 粪霸一脸老实憨厚样儿,压根瞧不出好勇斗狠那劲儿。 真让李仕温说着了,还真是瞧见轻寒哥几个进来,特意回家拾掇清爽赶过来的。 皇协军招兵买马街面上早传开了,一个月五块大洋,妈呀,这是要发财啊。大多数老百姓一辈子也没见过五块大洋,五块大洋那是什么概念,一家人从此可以躺平,不仅能吃饱穿暖,还能结余,过几年,乡下修个宅子。妈呀,想想都激动。 也是,耿不散一个月三块大洋都骗了一车的壮劳力,这五块大洋,那是打破头往里挤啊。 粪霸就是为这事儿来的,报名的人太多,军爷那脸色可不好瞧,骂骂咧咧不说,人家直言要孝敬,孝敬揣兜里,能不能成不一定,只能先把名儿给报上,上头还要考核。 粪霸自个儿的兄弟还有亲侄儿,身体倍棒儿,家里也没地,全靠拉车或扛活儿挣点嚼用,如今有这好事儿,咋地也得试试。 话又说回来了,那是当兵啊。如今天天打仗,但凡能活下去,谁家愿意送丈夫儿子去冒险,这是拿命混口饭吃。 轻寒听着心里触动很深,国破家亡不过如此,寻求国家之解放,民族之解放,人民之解放,谈何容易!任重而道远。 李仕温哥几个苦日子过来的,听着心里不好受,别人咱管不着,可这粪霸算是有些交情,谁家没有个穷亲戚,自个儿能吃饱还能想着亲戚,这人义气,讲究人儿啊。 哥几个八只眼加上粪霸两只眼,十只眼瞪的溜圆,殷切的瞧着轻寒。 若是轻寒推辞,哥几个会失望,但也不怨轻寒,知道轻寒也难做。 轻寒接收十只眼里的希望和殷切,笑着说:“也是巧了,我跟那康团长真有些关系,这面儿估摸康团长能给我。” “哎呦,我的好兄弟,哥哥谢谢您呐,还不快谢谢我兄弟!” 李仕温依旧一副江湖儿女的爽快劲儿。 粪霸激动的语无伦次:“谢……谢谢……我给您磕头……” 轻寒赶忙拦着:“可别。” 粪霸坚持要磕头谢恩。 李仕温一瞪眼:“我兄弟说不用就不用,这不是折寿吗,快起来,记着我兄弟的好。” “那是……那是……” 粪霸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老三拍拍粪霸的肩膀:“把心放肚里吧,我兄弟答应了,这事儿准能成。” 轻寒叹口气:“可是想清楚了?那可是当兵,打仗是肯定的……” 粪霸眼底闪过无奈和犹豫,依旧点点头:“能让一家人吃饱饭,值了。” 说罢眼底有泪光晶莹,忙低下头,怕人看到。 李仕温哥几个心有不忍,却也无可奈可,这吃人的世道啊。 轻寒点点头:“明儿一早带着人去团部门口等我。” “哎……哎……谢谢您……” 粪霸走了,哥几个也没了消遣的兴致,纷纷起身。 翌日一早,轻寒先去了宪兵司令部,培训班的课不能耽搁,上完课跟武田太郎打声招呼,就去了康团长那儿。 团部门口,粪霸领着人一早儿就来了,求人的事儿得早到,恭恭敬敬等着。 瞧见轻寒的车老远就盯着呢,车一停下,殷勤的跑过来打开车门,恭敬的问安。 等轻寒下车,才看到粪霸领着四五个人,粪霸不好意思挠挠头,哭丧着脸说:“您知道,我住那地方都是吃不饱饭的,昨儿回去一说,家里人高兴,没把住,街坊四邻听到了,差点儿把家给踏平了,他们就是来碰碰运气,不行也没关系,就是来瞧瞧……” 粪霸越说声音越小。 轻寒抬眸看过去,都是青壮年,穿的破破烂烂,面黄肌瘦,一脸的殷勤。就粪霸一家还算是体面的,穿着虽是补丁旧衣,但浆洗的干干净净,瞧着也齐整,脸色也比其他人强。只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轻寒心底叹息一声,点点头问:“知根知底儿的?” 粪霸瞪圆了眼睛,忙不迭失的点头,嘴角都快咧后脑勺去了。 “都是街坊邻居,打小一起长起来的,知根知底儿的,绝不会干那忘恩负义的事儿。您要是帮了他们,那就是他们的再生父母,那是救了几家人的命呐……” 说着说着,声音哽咽,潸然泪下。 轻寒抬手拍拍粪霸的肩头:“等着。” 粪霸愣了,妈呀,耿大翻译拍他的肩膀了,耿大翻译不嫌弃他。 耿大翻译,耿大少爷,金尊玉贵的大少爷,权势滔天的耿大翻译,简直就是老天爷派来的神仙。 粪霸决定了,以后就只认耿大少爷,耿大翻译,跟着耿大翻译,让干啥都行,要啥给啥,要命给命,也只剩命能给了。 石头已经跟门口的士兵打过招呼,人家一个电话,说话的功夫,康团长已经迎了出来。 石头瞧见康团长的人影,连忙跟轻寒说了。 轻寒抬脚往里走,迎上康团长。 轻寒和石头一走,几人焦急的跑过来围在粪霸身边,七嘴八舌的问粪霸咋样了。 粪霸四周瞧瞧,都是穷人,报名那儿挤不进去。 低声说:“一边说去。” 粪霸一伙人离得远远的才停下脚,四周瞧瞧,才低声说:“耿大翻译答应帮着问问,行不行让咱等着。” “哎哎……” 老实人都齐声应着,应下就好,那就有希望不是? 粪霸又低声说:“若这事儿成了,咱以后可就是耿大翻译的人了,谁要敢做那忘恩负义的事儿,我亲手结果他。” “那不能……那不能……” 异口同声。 粪霸又拿出那股子好勇斗狠的劲儿。 今儿这事儿若是成了,那条街甚至几条胡同都是粪霸的天下了。 这边轻寒和康团长亲亲热热往里走。 “哎呦,今儿什么风把兄弟给吹来了。” “瞧哥哥这话说的,您这儿如今可是门庭若市啊,兄弟我来蹭蹭喜气不行?” “哈哈哈……” 康团长搂一下轻寒,爽朗的笑到:“托兄弟的福,哥哥能有今日,多亏兄弟的提携。” “不敢当不敢当,哥哥那就是个有本事的人,没有兄弟一样儿能成。” 两人一路说笑进了门,坐在康团长新布置的指挥部,士兵上了茶,康团长粗糙的端起茶碗猛灌一口茶。 “兄弟有事儿直说。” “哥哥厉害,一眼就瞧出来了。某惭愧,还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轻寒轻描淡写的说了事儿,一再表示,为难就算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就是朋友托朋友,又瞧着都是可怜人,给口饭吃也算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善事儿,决不能让康团长为难。 康团长哈哈一笑:“这有啥为难的,我这儿缺的不是一星半点儿,几个人而已,这就让办了。” “谢谢!今晚上兄弟做东,鸿泽苑撮一顿。” “行,撮完哥哥请兄弟听戏去。” “听说倚翠楼新来一唱花旦……” 两人说说笑笑,才刚那事儿根本没放心上。 石头看看轻寒,蹭到轻寒身边,扭扭捏捏开口叫:“寒哥。” 轻寒跟康团长正聊的高兴,皱着眉头瞧一眼石头,一副没眼力劲儿的嫌弃。 “寒哥……我……” 轻寒不耐烦道:“没瞧见我这儿有事儿吗?” 石头今儿还真没眼色,继续叫:“寒哥……” 轻寒一副无奈的嫌弃模样:“有事儿说事儿,扭扭捏捏跟个娘们似的。” 石头一喜:“寒哥,康团长这儿不还缺人吗?我这儿有几个亲戚……” “你哪来的亲戚?啥时候来的?咋没听耿叔提?” “是我娘的,我娘说老家糟了难,逃荒逃过来的,一路要饭过来的,来了豪些天了,我爹娘也没折儿,好几家呢,咱府里也用不了那些人。我娘也怕他们不懂规矩,啥也不会,光会种地,让他们住在外面,一直接济着。这不,康团长正招人吗,让他们当兵,能养活一家人,我爹娘也能省心。” 轻寒眉头紧蹙,一脸不痛快。 第494章 失踪 轻寒沉思片刻说:“这事儿回去再说,跟大管家商量商量,总会给他们口饭吃。” 石头一脸不乐意,别扭道:“几家人呢,咱府里又不是善堂。” 轻寒一噎。 一直没开口的康团长副官笑着说:“这位是石头兄弟吧?” 石头点点头:“嗯,长官您认识我?” “嗯,知道知道,不就几个人吗,小事一桩,我替团座答应了。” “啊,谢谢长官!谢谢长官!” 石头一副狗腿子样儿。 轻寒无奈的撇撇嘴,起身对着康团长和副官抱拳。 “谢谢!谢谢!哥哥这情兄弟记下了。今儿这事儿兄弟没脸了,晚上,这位哥哥一起,一起啊,不见不散。哥哥忙,兄弟告辞,晚上啊,不见不散。” 轻寒似乎真没脸,告辞后快步往外走。 石头一脸贼笑,悄悄跟副官说:“长官,我那几个穷亲戚不着急,晚一点不打紧,别让他们知道了是耿府给帮的忙,没得以后贴上来。” 副官了然的点点头:“明白明白。” 康团长亲自送人,到了办公区门口,轻寒请康团长留步。 康团长给副官一个眼色,副官微微点头,送轻寒和石头到大门口。 外面依旧人潮涌动,轻寒直接上了车,石头一招手,粪霸领着人过来,石头让副官认了人。 副官随即叫人来,直接带进了院子,石头示意粪霸离开。 石头这才跟副官悄悄说了五人的名字,一再叮嘱,不着急,要不给写个纸条,别忘了就行。 副官那里能忘,让石头放心。 石头这才快步跑到车跟前。 副官看着耿大翻译的车绝尘而去,这才慢悠悠回了办公室。 康团长正等着他呢,直接问:“这耿大翻译的司机有什么说法?” 这司机姓耿,其实是耿大翻译的舅子哥,底子是耿府的奴才,可架不住人家有一好妹子,据说长的花容月貌,跟着耿大翻译去了奉天,是耿大少爷正儿八经上了族谱的妻,后来死在奉天了。耿大翻译回北平那天,在耿府门口当街给奴才磕了头。 这事儿当初传的邪乎着呢,后来这耿石头被特高课那娘们,大年三十给弄特高课的牢里,耿大翻译那是连夜捞人,听说差点跟那日本娘们翻脸。 所以团座,今儿这出就是故意的,您没瞧出来?人家这是嫌弃穷亲戚,怕粘上撕不下来啊,又拉不下脸,故意唱这一出给咱俩瞧呢。 康团长也感叹,天子门下有贫亲,耿府丢不起那人啊。 两人感慨一番,麻利儿的把事儿给办了。 轻寒才回到办公室,一杯温茶下肚,电话就来了,人都安排妥了。 轻寒轻轻一笑,这康团长果然上道儿。 轻寒这边轻松愉悦,好心情的去跟武田太郎聊天。 耿府柳姨娘的院里也是一片和乐融融。 快晌午时,陶云打扮的清雅别致进了耿府的大门,耿府下人见怪不怪,能避就避,避不了就问个安。 陶云直奔柳姨娘的院儿,殷勤谄媚逢迎的笑着说:“姨娘,这回这上好的烟膏子是新货呢,您尝尝,喜欢了以后都用这个。” 柳姨娘撩撩眼皮子,傲娇的说:“那就试试。” 柳姨娘歪在榻上,陶云亲自伺候,装上烟膏子,点上。一阵吞云吐雾,柳姨娘过足了烟瘾。 斜眼瞅瞅陶云,难得露出个笑脸。 也就这时候,柳姨娘瞧着陶云顺眼点,给个鄙夷的笑脸。下巴颏抬抬,敷衍道:“这一大早儿的,辛苦你了!喝口茶,歇口气。” 陶云恭顺的收拾起烟枪,然后走到柳姨娘身边,伸手给柳姨娘捶腿。 “姨娘,您眯会儿,我给您松泛松泛。” “嗯,你是个有眼色的。” 柳姨娘放心的闭上眼,心安理得的享受着陶云丫头般的伺候。 陶云瞧着柳姨娘闭上眼,一副全身心放松的状态,好似刚想起:“姨娘,路上遇到了赵姨太太,问您好呢。” 柳姨娘睁开眼睛:“哪个赵姨太太?” “就是孙会长家的姨太太啊,还有李老板家的四姨太,两人都问您好呢。” 柳姨娘之前因为儿子不散有能耐,越过太太也参加了几回宴会,跟地位相当的几位姨太太处的不错。后来抽上大烟,除了烟膏子,别的都提不起兴,也就少出门应酬了。 今儿陶云提起,让柳姨娘又想起当初的得意劲儿。 陶云瞧着柳姨娘脸色接着说:“两位姨太太说有阵子没瞧见姨娘了,怪想的。” 柳姨娘嘴角露出笑容:“难得她们还能想着我,她们可好?” “好着呢,每天逛逛街,打打牌,日子滋润着呢。还问我姨娘您,我就说,姨娘的日子也舒坦着呢,就是不大爱走动。人家还让我劝劝您,说这人那就是要多走动走动,也长见识了,也联络感情了,说不准还能帮帮爷们呢。” 柳姨娘似乎突然想起来:“她俩今儿在一起?” “嗯,姨娘是不知道,东安市场新开了间洋货店,听说里面都是西洋的玩意儿,新奇着呢。北平城有头有脸人家的太太都去那儿逛呐,能得一支西洋口红都能显摆多少天呢。两位姨太太今儿就是去那儿了,那样儿可得意着呢。” 柳姨娘“哼”了一声,没接话。 陶云垂眸细看柳姨娘的脸色,心里鄙夷,话都说这份上了,也不会接个话。眼珠子转了转接着说:“姨娘,您也有阵子没出门了,成天闷在家里,那心情指定好不了。我觉得两姨太太说的也没错,您呢,也得出去走走,像您这样出身大户,儿子又出息,跟那儿一站,瞧着就不一样,谁不羡慕嫉妒。” 陶云这话说到柳姨娘心里去了,自从自个儿抽上烟,耿府这帮人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心里确实憋的慌。 当下脑子一抽就起身说:“那洋玩意儿有多稀奇?走,咱也瞧瞧去。” 陶云喜的笑出了花:“对啊,姨娘,您要是去了,跟那儿一站,就这身气度,吓死那些小门小户,没见识的。” 陶云一张小嘴吧嗒吧嗒,好听的话不要钱的往外嘣。又亲自伺候柳姨娘梳妆打扮换衣,捯饬利索了,挽着柳姨娘往外走。 月季心里担忧,跟在后面想一起去。 陶云笑着说:“有我呢,指定伺候好姨娘。” 柳姨娘原本也不待见月季,顺嘴就附和陶云:“不用跟着。” 两人跟亲母女似的亲亲热热出了门。 柳姨娘跟陶云前脚出了门,后脚大管家福伯就知道了。 大管家福伯翻了翻白眼,这柳姨娘越发的没规矩了,出门也不招呼一声。 心里叨叨着脚下也没闲着,往太太院里去了。 禀了太太,太太冷哼一声,没规矩也就算了,眼也瞎。 这几年太太也算看明白了,柳姨娘母子俩就俩白眼狼,眼瞎心坏。 听了大管家的话就说:“跟老爷禀一声,没的说咱啥也不知道。” 此时的陶云一脸的阴毒,指挥着车夫快点,后面柳姨娘的车紧紧跟着。 等柳姨娘觉察到不合适时,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周围都是陌生的建筑,柳姨娘心里没得就慌张起来。 这会儿由不得柳姨娘后悔了,两辆车停在一偏僻的地儿,陶云下车走到柳姨娘跟前,阴森森的说:“姨娘,下车吧。” 柳姨娘不下车,叫车夫:“走,快走。” 陶云冷笑一声:“到这儿了想走可没那么容易。” 陶云一把拉住柳姨娘,连拉带拽的把柳姨娘拽下车,多付了车资,恶狠狠的对车夫说:“滚。” 柳姨娘惊恐万状的尖叫:“陶云,你这贱人,赶紧把我送回去,我儿饶不了你。” 陶云一声不吭,拉着柳姨娘走到有日本兵站岗的大门口,用半生不熟日语说:“太君,这是送给太君的花姑娘。” 大管家禀了老爷太太,也没多关注,自个儿可忙着呢。 到了下晌,月季越来越心慌,这都啥时辰了,姨娘还没回来。月季急得跟大门上望了又望,眼瞅着到了饭点,三少爷今儿也没回来。 当天边最后一丝火烧云隐去,天麻麻黑了,柳姨娘和陶云依旧没人影儿。 月季坐不住了,饶府里找大管家。 “大管家,姨娘跟陶小姐晌午就出门了,到这会儿还没回来。” 月季的语气全是焦急。 大管家吓了一跳:“啥?还没回来?” “没。” 大管家心里无端的一突突,麻利儿的说:“叫上小丫头跟府门口瞧着点,我去跟老爷言语一声。” 天彻底黑了,不散进了门。 一进门就觉察到府里气氛不对,大管家迎上来:“三少爷您可回来了。” 不散眉头一皱:“这是怎么着了?” “柳姨娘跟陶小姐晌午就出门了,这会儿还没回来。” “啥?” 不散心头一跳,抓住大管家说:“姨娘跟陶云出去了?” “是,晌午就出门了。” 不散“嗷”的一嗓子,转身就往外跑,跑到大门口又回身说:“福伯,赶紧让人去找姨娘,我去找陶云。” 不散是真急眼了,心里怨怪柳姨娘,咋就跟陶云出门了? 第495章 寻人 等轻寒进门,耿府所有的下人已经找了好几个钟头了。 轻寒今晚喝了点酒,康团长好酒量,人送外号康不醉,副官也是个好酒贪杯的,两人加一起,能喝轻寒好几个来回。轻寒是出了名的三杯醉,不胜酒力。今儿高兴,舍命陪君子,得让康团长喝舒坦喽。为此,轻寒特意请警察局副局长张言作陪,张言那是北平有名的张不倒。 所以今晚,那真是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推杯换盏,康不醉对上张不倒,张局长对上康团长,那真是高手对决,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撸起袖子只是个干。 最后,康不醉舌头打结,张不倒脚步踉跄,副官趴饭桌上叫不醒。石头一个人忙不过来,叫了等候康团长的兵进来,把两人弄上车,张局长被司机扶走,轻寒直接被石头背上车。 啧啧啧,这一桌,都是北平的能耐人,掌柜的亲自招待,极有眼色的送了盘招牌菜。 走的时候掌柜的亲自送到门口,尽管主子们都人事不省,但这是规矩。 三辆车往不同方向疾驰而去,掌柜的脸上殷勤的笑容才慢慢收起。 就这几位,如今的北平城,除了日本人就属他们不是人了,呃,不当人。 车一开,轻寒睁开了眼,揉揉太阳穴,问石头:“几点?” “十点多了。” 轻寒皱着眉头,石头从倒车镜里瞧着轻寒。 “难受?” 轻寒叹口气:“心里不踏实,总觉得要出事儿。” “不能够啊,就几个兵。听说康团长那儿要招几千人呢,日本人压根就没限制。” 轻寒叹口气,摇摇头:“可能最近有些累吧。” 车一路疾驰,到了耿府大门前,石头响了两声喇叭,门房伸头一瞧,立马打开大门,卸了门槛,车直接开进了院里。 大管家福伯哭丧着脸,迎上来说:“大少爷,出事儿了。” 轻寒下车的动作一顿,随即下车问:“什么事儿?” 大管家福伯的胖脸这回是真难看,院子里就一盏昏黄暗淡的小灯,都能把大管家福伯黑的滴水的脸色,焦急慌乱的神情看的一清二楚。 知道是陶云带走的柳姨娘,轻寒快步往书房走去。 “报案了吗?” “没,没敢。” 轻寒沉着脸说:“顾不上了,找人要紧,父亲母亲知道了?” “这么大的事儿,不敢瞒着。” 轻寒心里想:怕是费事,柳姨娘指定出事儿了。 但这话轻寒没说出口,大管家福伯一个劲儿的埋怨自个儿:“都怨我,都怨我,那陶云就不是个好的。” 轻寒顾不上安慰福伯,这点儿只能找熟人帮忙。 轻寒直接给敏表哥打电话,招呼几个人,连夜寻人。 不散是凌晨才进门的,耿府更是灯火通明,轻寒坐镇,能使唤的人都使出去了,西风和曼妮也才刚儿进门,都是一脸的疲惫。 不散进了大厅,腿一软,一屁股坐地上哭了。 “大哥,是陶云,是陶云那贱人。” 轻寒冷冷的问:“找到陶云了?” 不散灰败的摇摇头:“没有,家里压根没人,跑了,一家人都跑了。” 曼妮气的一脚踹翻了椅子:“贱人。” 轻寒疲惫的开口:“都歇着去吧,明儿一早就报案。” 到了这会儿,大家心里都明白,柳姨娘怕是回不来了。 不散号啕大哭,哭着哭着,一口气没倒腾过来,晕了过去。 大管家福伯和西风赶紧扶住不散,两人是连掐带喊,又拍又顺气,又是一阵鸡飞狗跳,不散这才缓过口气,曼妮赶紧端了杯温开水,让不散喝了一口。 轻寒吩咐西风和大管家福伯,送不散回屋歇着,让曼妮也回去歇着,自己在这听消息。 出去寻人的下人一个个也回来了,带来的都是轻寒兄妹料到的坏消息。 后半夜敏表哥一身警服进了门,疲惫不堪,一脸灰败,看着轻寒摇摇头。 轻寒沉重的点点头,只问了敏表哥今晚帮忙的人安排妥了没,敏表哥表示,自己会安排的,不用操心,现在紧要的是柳姨娘在哪儿? 轻寒长叹一声:“怕是费事。” 敏表哥想起陶云干的那些事儿,沉默了。 一夜无眠。 天色微亮时,耿府的人都起了。 轻寒在前院待客厅坐了一夜,大管家福伯就回屋眯了眯眼,这会儿不散、西风、曼妮前后脚都进来了。 轻寒让三人各带着几名下人出去寻人,自己依旧坐在待客厅。 一直到天色大亮,轻寒才和石头出了门。 车直接开到警察局,轻寒下车,迈着大长腿快步进了局长办公室。 轻寒走后,警察局立马叫来副局长张言。 张言一听这事儿,昨夜的宿醉立马吓清醒了,暗道一声:坏事了。跟局长对视一眼,不用说,两人头回如此默契。 轻寒出了警察局直奔宪兵司令部,大踏步走进武田太郎的办公室,请求武田太郎命令皇协军帮忙寻人。 这种事儿武田太郎不会拒绝,马上让山下给康团长打电话,命令皇协军即刻全城搜寻。 于是,这一天,北平城鸡飞狗跳。大小街道、胡同、市场、商铺、戏院,凡是年过四十的妇人通通被仔细查问。 这样的搜寻持续了三天。 第一天,北平城所有的街道、胡同、商铺、市场、戏院。第二天,北平城所有的住宅、人口。第三天,北平所有的青楼、妓院、窑子、暗娼馆。 柳姨娘就像凭空消失了,三天都没有找到。 三天后,警察局和皇协军都收队撤回了。耿府不死心,依旧派人四处寻人。 第四天一早,神探洛克上门。 经过三天的摸底排查,耿府柳姨娘失踪案,走失经过洛克已经调查清楚。 柳姨娘和陶云出门叫了洋车,拉车的车夫已找到,他们供述,柳姨娘和陶云是在日军南城警备司令部,第一卫队门口下的车。 洛克的话音一落,待客厅一片沉寂。 结果不言而喻。 不散“噗通”一声跪在轻寒面前。 “大哥,求求您,救救姨娘,求求您,救救姨娘……” 轻寒起身拉起不散,沉声道:“好,我去找太郎。” 洛克起身告辞,西风曼妮也赶紧起身,和轻寒一起送洛克。 刚走到院子里,大管家福伯一脸灰败的跑过来,喘着粗气说:“大少爷,大少爷,柳姨娘找回来了。” “在哪儿?” “人呢?” 几人同时开口,不散也一个箭步冲出客厅。 “在……在……” 大管家瞟一眼洛克,磕巴着说不出口。 洛克立马抱拳:“几位留步,某告辞。” 洛克脚步匆忙,迅速离开了。 大管家这才说:“送回院子了……怕是不太好……” 轻寒边走边说:“请大夫了吗?” 大管家福伯为难道:“没……还没……” 轻寒侧目瞟一眼大管家福伯,心下明了,冷声道:“去请。” “是,大少爷。” 大管家麻利儿的让人去请大夫。 轻寒兄妹直奔柳姨娘院子,不散几乎是跑过去的。 轻寒三兄妹刚走到院子门口,就听到不散凄惨无比的惊叫一声:“姨娘……” 轻寒几人心里一惊,快步往里冲。 屋子里,柳姨娘躺在床上,人昏迷不醒,几乎衣不遮体,露出的地方清晰可见的伤痕,不散倒在床边。 轻寒和西风只一眼便停下脚步,退了一步,站在门外,曼妮直接冲进去,拉开被子给柳姨娘盖上,这才叫一声:“大哥进来吧。” 轻寒和西风这才进门扶起不散,让他坐在椅子上,不散哭出了声:“大哥……” 轻寒安抚道:“大夫马上到。” 不散惊叫一声:“不……不能叫大夫……不能叫大夫……”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痛苦无比的捂住脸,无助的哭泣。 耿府今儿一旦请了大夫进门,明儿全北平城都能知道。耿府丢不起那人,耿府的三位少爷如何在北平混? 轻寒深若寒潭的目光幽深复杂,盯着不散冷声道:“她是你的娘。” 不散哭着摇头,痛苦无法言喻。 轻寒拍拍不散的肩头,侧脸对西风说:“你陪着不散,一会儿大夫到了,尽力救治,耿府不缺钱。” 西风点头应下,轻寒转身离开。 轻寒去了前院,书房门口耿二出神的瞧着院子里的花,大管家福伯一脸灰败愁色。 “耿叔。” “大少爷。” “老爷,大少爷来了。” 屋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耿二撩起门帘子,轻寒进门。 老爷坐在书桌前,面色沉沉,双眼幽深。 轻寒沉默着站在父亲对面。 书房里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半晌,轻寒低声说:“父亲,姨娘怕是不好……她……” 老爷收回幽幽的目光,慢慢转向轻寒,盛夏强烈的阳光透过窗户,给轻寒的脸庞渡上一层金光,轻寒仿佛站在光里。 老爷摆摆手:“老话说富贵在天,生死不由人,可有些人她是自个儿作的,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儿子让请了大夫……” 老爷抄起茶碗砸向轻寒,茶碗砸在轻寒的额头,“哐啷”一声滚落在地,茶水顺着轻寒冷硬的脸庞滑下。 轻寒安静的站着,眉头都没皱一下,目光幽深复杂的看着父亲。 老爷摆摆手:“出去。” 第496章 疯了 轻寒沉默着退出书房,站在院子里,隔着门帘看着父亲,胸前刺痛。 书房里,父亲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消瘦的身形突然间就似老朽般,枯萎灰败。 轻寒转身离开。 下午,柳姨娘院子里又是一阵纷乱。 柳姨娘醒了,目光呆痴,行为怪异。直接起身下床,踉跄着扑向桌子,也不穿衣裳,傻笑着伸手抓起茶碗猛灌茶水。喝了茶水,又抓起盘子里的点心,往嘴里塞。 月季其实就出去倒了个水,进屋就瞧见柳姨娘样儿。 月季上前颤声叫:“姨娘。” 柳姨娘一点反应都没有,一块接一块往嘴里塞点心。 月季眼泪簌簌落下,赶紧打开柜子拿出干净的衣裳,柔声说:“姨娘,穿上衣裳再吃。” 柳姨娘置若罔闻,重复着往嘴里塞点心的动作。 月季流着泪给柳姨娘穿好衣裳,喊了小丫头进门:“去请三少爷,姨娘醒了。” 不散很快进来,瞧见柳姨娘的样子,两步上前颤声叫:“姨娘。” 柳姨娘看都没看不散,依然往嘴里塞点心。 月季颤声说:“醒来就这样,劝不住。” 不散红着眼一把打掉柳姨娘的点心,大喊:“姨娘。” 柳姨娘蹲下身子,捡起摔的粉碎的点心,继续往嘴里塞。 不散闭了一下眼睛,怎么也忍不住,泪水顺着脸庞滚落。 不散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陶云。” 不散转身往外走。 不散去了轻寒院子。 “大哥,我要找陶云。” 轻寒点点头,拿起电话拨通了警察局的电话。 柳姨娘疯了,不说话,不梳妆,不穿衣,只知道吃饭喝水抽烟。烟瘾犯了就哭闹,烟枪一拿出来,立马安静,乖巧的半躺在榻上,抽烟的动作依旧熟悉利索。不犯烟瘾时,就到处乱跑,像无头苍蝇。月季和小丫头跟在身后,愣是追的气喘吁吁。 三天后,洛克传来消息,陶云躲在铃木的公寓里。 不散“噗通”跪在轻寒面前:“大哥,我要陶云。” 轻寒盯着不散说:“好。” 第二天,轻寒知会了武田太郎一声,直接去了特高课机关。 云子看见进来的轻寒,脸色一喜。 “轻寒哥哥,你怎么来了。” 轻寒冰冷疏离的目光盯着云子:“我找铃木君。” “铃木君?有事?” 轻寒微微颔首:“是。” 云子虽有疑惑,还是打电话叫铃木过来。 铃木进门看见轻寒就明白了。 轻寒开口:“把陶云交给我。” 铃木君点点头,拿出一把钥匙递给轻寒:“今早还在。” 轻寒接过钥匙,面色有所缓和。 “谢谢铃木君!” “你我之间不必客气。” 轻寒告辞后离开。 云子这才询问铃木发生了什么事。 铃木阴冷淡漠的告诉云子,陶云把耿府老爷的姨娘,耿不散的生母送给了大日本皇军。 云子倒吸一口凉气,这陶云真是……真是自寻死路。 其实陶云根本没跟铃木说,当天赶到铃木公寓,只是给铃木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餐,顺势留了下来,第二天却没走。 耿府寻人搞那么大动静,铃木知道后当下就明白了。 铃木当时坐在办公室,嗤笑一声:“陶云……” 铃木回去后没问陶云,两人一如既往,铃木享受陶云亲手制作的美食,夜晚两人做着情侣间才做的事。 陶云高估了自己在日本人心中的地位,压根没想到铃木自始自终都没有护她的心思。 云子早就厌烦嫌弃了云子,云子对陶云的评价那就又蠢又狠的女人,不堪大用。 当不散带着家丁冲进铃木的公寓时,陶云正穿着睡衣坐在阳台上享受日光浴,手里端着一杯红酒,惬意而滋润。 门响时,陶云还以为是铃木回来了。 娇柔的叫:“铃木君。” 不散阴冷恶毒的声音响起:“陶云。” “啪嗒” 陶云手里的酒杯跌落,响声清脆刺耳。 陶云惊慌失措的起身,结结巴巴的说:“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不散一挥手,身边的家丁冲过去压住陶云。 陶云被捂住嘴押上耿府的车,扬长而去,没有惊动任何人。 车上的陶云泪流满面,使劲挣扎。 不散抬手几个大嘴巴子,恶狠狠道:“躲啊,以为躲在铃木家我就找不到了。” 陶云惊慌恐惧的跪在狭小的车座间,不停的给不散磕头。 陶云真的没想到,自己在日本眼里什么都不是,铃木不会保她,云子小姐也不会保她。 陶云更没想到的是,耿府大少爷耿轻寒会出手。 陶云进出耿府两年,自以为足够了解耿府。 耿不散在耿府那就是万人嫌,柳姨娘那更是没人搭理。 只要是耿府大少爷耿大翻译不出手,就耿不散那怂货压根拿她陶云没治。 陶云知道这回自个儿算是栽了,直接把身段放到最低,只要求得耿不散的原谅,哪怕是一点点心软,她就有本事逃出生天。 陶云精明了三十多年,这回又算错了,耿不散可以罔顾耿家所有人,唯一不辜负的就是柳姨娘。陶云触碰了耿不散心底仅有的底线。 车一路疾驰,直接开到了八大胡同附近的一条阴暗肮脏的胡同里,耿不散扯着陶云下车。 拖着陶云进了一家暗娼馆,年老色衰的老鸨迎出来,不散掏出几块大洋,一块一块放在老鸨的手心,慢条斯理的说:“这贱货,给你,这大洋也给你,爷把人交给你,给爷好好招呼着,得了钱也归你,这买卖能做不?” 老鸨激动的脸上的白粉哗哗往下掉,头点的不停。 “爷,能做,当然能做。爷您就放心,把人搁我这里,保准给爷照看好,让她每天里舒舒服服,多少男人等着伺候她呢。” 老鸨是个明白人,当下就明白不散啥意思了。 不散满意的点点头,好心的提醒道:“这贱货属野猫的,得看紧点,若是跑了,爷就把你这儿夷为平地。” 不散阴冷恶毒的目光扫了一圈院子。 老鸨笑得谄媚卑微:“跑?爷,打我这儿只能抬出去。” 不散满意了,阴冷的笑着:“我信你,过几天我会过来瞧瞧,这贱货呢,爷两天不见还挺想的。” 不散一抬手,押着陶云的家丁才撒手,陶云撒腿就跑。 没跑两步就被两身强力壮的男人揪着头发拽回来了。 陶云“噗通”跪在不散面前,拦住不散,“咣咣”磕头。 不散回身瞧着老鸨:“瞧见没,性子野着呢。” 老鸨一个巴掌抽过去,骂道:“到了老娘这儿,再野的猫也得给老娘老老实实干活,去,先给她教教规矩。” 两男人拖着陶云往里走。 老鸨殷勤的送不散往门口走:“爷,您仔细脚下。” 不散才走到门口,就听到屋里传出拳打脚踢的声音。 不散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不散回到耿府,把钥匙交给轻寒。 “大哥,谢谢您!” 不散脸上的戾气早已散去,这会儿一脸的真诚感激。 轻寒接过钥匙说:“亲弟兄,不说客气话。” “哦,大哥,不小心砸了一酒杯。别的,啥也没碰着。” “好,知道了。” “我去瞧瞧姨娘。” “去吧,好好照顾姨娘。” 想起姨娘,不散眼红了。 耿府的人当天就知道了陶云的下场,老爷也知道了,一声没吭,坐在书桌前,双眼空洞。 柳姨娘疯的厉害,大管家多派了几人,守在柳姨娘院子外,只要是柳姨娘跑出来,立马给堵回去,不能惊了府里的其他主子。 柳姨娘的事儿太太知道后,跟翠儿坐一起一阵唏嘘。 晴姨娘是最后知道的,当下惊的张大了嘴,手里的筷子掉了都不知道。 “这是真的?” 曼妮点头,晴姨娘难得没说话,叫小丫头拿来筷子,沉默着吃饭。 吃完饭晴姨娘才缓过劲儿来,问曼妮:“陶云那贱人呢?” “说是藏在日本人的公寓里。” 晴姨娘遗憾至极:“这回又拿那贱人没治?” “三哥求了大哥,大哥答应了。” 晴姨娘苦笑一下,没接话。 菊花进屋收拾桌子,脸上有喜色。 晴姨娘问:“有啥高兴的事儿?” 听了陶云的下场,晴姨娘总算笑了,堵胸口的那口气顺畅了许多。多少年了,晴姨娘瞧见陶云,就有杀了她的心,见一次堵一次,胸口就像大石头压着。 有时候晴姨娘是真恨柳姨娘和不散,这回,耿不散搬起石头砸了自个儿的脚,坑了自个儿的亲娘。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晴姨娘只能想起这句话。 偶尔,柳姨娘疯疯癫癫的跑出来,下人们撵她的声音传过来,晴姨娘不会出门看,心里倒也有一丝唏嘘。 不散是说到做到,两天后趁着夜色去了暗娼馆。 老鸨一眼就认出了不散,热情的告诉不散,爷咋交待的就咋做的,一丁点儿都没含糊,人呐好好的,这会儿正忙着干活呢。 爷是要等着瞧一眼? 不散当然要等着瞧一眼。 没多一会儿,嫖客心满意足离开了,老鸨带着不散进了屋。 昏暗的灯光下,陶云戴着铁链子被栓在床头,身上光溜溜的,连一件遮羞布都没有。 第497章 殁了 不散瞟一眼陶云,浑身就没块好肉,青青紫紫的,咬的、抓的、踹的、掐的、抽的。 陶云有些木纳,好半天才瞧见不散,拖着铁链跪在床上,不停的给不散磕头,哭求道:“三少爷,求求你,放过我吧。” 不散掏出雪白的帕子捂住鼻子,嫌弃的瞅一眼陶云,转头对老鸨说:“不错,爷挺满意。” 不散转身出门,老鸨殷勤的紧跑两步,替不散掀起门帘子。 “爷,您留心脚底下。” 陶云眼瞅着不散冷漠无情,毫不留情转身离去,突然意识到自个儿这次是真错了,高估了所有,眼下是唯一的机会,她要不散带自己走。 陶云声嘶力竭的喊:“耿不散,你带我走,我能救你。” 耿不散似乎听到了可笑的事儿,嗤笑一声,头都没回,直接走了。 “耿不散,我死了,你也活不下去……你有病……我有药……” 陶云声嘶力竭的声音隐隐传来,不散压根没理。 耿不散叫了洋车,说了地址,车夫跑起来时,耿不散突然觉得胸口有些闷,大口喘气后才有所缓解,等到了耿府门前,抬腿就要下车,腿一软,差点栽倒。 车夫手快扶了不散一把。 不散付了车资,进了门。 月季如今一眼不错的盯着柳姨娘,生怕一错眼,柳姨娘出事儿。 不散进了院子,习惯性直接进了姨娘的屋。 月季正柔声哄着柳姨娘,手下轻柔的给柳姨娘梳头。 柳姨娘不配合,身子扭来扭去,跟麻花似的。 月季才盘好发髻,柳姨娘伸手扯乱,对着镜子里不人不鬼的自个儿傻笑。 月季无奈,再重新梳。 “姨娘是不喜欢这样儿,我给姨娘再梳一个,保准姨娘喜欢。” “姨娘。” 不散进门叫了声,柳姨娘疯了以后不认得不散,不散叫她也没搭理,依旧对着镜子里的自个儿傻笑。 月季怕不散难过,笑着说:“姨娘今儿好多了,精神多了。” 不散点点头,对月季的细心和耐心挺满意,难得的夸了一句:“你是个好的,好好伺候姨娘,爷亏待不了你。” 月季这还是头回得了三少爷的夸奖,立马感动的只点头:“谢三少爷。” “嗯。” 不散敷衍的应了一声,转身准备回自个儿的屋,腿又一软,差点栽倒。 不散心里“咯噔”一下,想起陶云声嘶力竭的声音。 不散扶住桌边,压住心头的乱跳不止,吩咐月季:“叫个大夫。” 月季当下木梳担忧道:“三少爷不舒坦?” “嗯。” 月季忙哄着柳姨娘起身走到床边,安抚好柳姨娘,让她乖乖坐着等自个儿,这才小跑着去吩咐小丫头。 不散嫌弃月季啰嗦,心里有些烦躁,催了一声:“快着点。” 月季加快脚步出了屋,柳姨娘呆滞的目光慢慢转向不散,听着不散极不耐烦的口气,突然起身冲过来,狠狠推了一把不散。 不散一时没防住,一屁股坐在地上,柳姨娘拍着手围着不散转圈,哈哈哈傻笑。 不散气的要命,却也无可奈可。想起身却用不上劲儿,感觉两条腿不听使唤,使不上劲儿。 不散又惊又怕,伸手抓住椅子,借了力才爬起来。 不散这会儿担忧自个儿的身子,顾不上瞧柳姨娘的傻样,快步往自个儿的屋子去了。 院子里,月季没喊来小丫头,想着三少爷着急,柳姨娘又跟三少爷一个屋,自个儿跑快点,用不了多久。 月季小跑着出了院子,不散进了自个儿的屋直接躺在床上,胸口又有些闷,心里着急,躺在床上安慰自个儿。 柳姨娘原本围着不散转圈傻笑,不散突然离开,柳姨娘也没停,又转了两圈,才发现眼前没人了,柳姨娘歪着头往门外瞧,嘿嘿嘿没人,柳姨娘拍着手跳出了门,在院子里瞎转,屋后有一口井,井台边砌着青石,小丫头正衣服,柳姨娘拍着手围着小丫头转圈傻笑。 小丫头起身行礼:“姨娘。” 柳姨娘奇怪的瞅着小丫头,突然发现了井,走过去伸头往井里瞧,井水倒映着柳姨娘,柳姨娘哈哈哈笑,突然失了重心一头栽进井里。 小丫头惊叫一声:“姨娘。” 小丫头喊了两声,着急忙慌跑到屋前扯着嗓子喊:“月季姐,月季姐。” 不散才刚儿缓过气来,就听到小丫头鬼哭狼嚎的叫声,心里烦躁的很,开口骂道:“鬼叫啥?再叫爷给你那嘴拿针缝上。” “三少爷,三少爷,姨娘掉井里了,姨娘掉井里了。” “啥?” 不散一个蹦子冲出屋,直奔屋后。趴井台上往下瞧,柳姨娘在井里挣扎。 不散“嗷”的一嗓子往外冲:“快救人,快救人啊,姨娘掉井里了。” 老远月季就听到三少爷扯破嗓子喊,仔细一听,吓的要死,慌慌张张又转身冲到前院。 “大管家,大管家,姨娘掉井里了,快救人,快救人。” 大管家吩咐人去请大夫,正跟老爷禀事儿呢,月季又鬼哭狼嚎起来。 等听清楚了,大管家吓了一跳,瞅一眼老爷,顾不上行礼告退,一蹦子就窜出书房。 “你说谁掉井里了?” “姨娘,柳姨娘,我听见三少爷喊了,快救人快救人啊。” 这一番折腾,等把柳姨娘捞上来,大夫也到了。 大管家等在门口,大夫一进门,大管家拉着大夫就往柳姨娘院里跑。 大夫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连口气都没喘,就进了柳姨娘的屋。 “快救人。” 大夫快步向前往里一瞅,赶紧把手指放在柳姨娘鼻子下面试一试,一点儿气息都无,再把脉,大夫摇摇头。 大管家不死心:“您再瞧瞧,刚掉井里就救上来了,您试试。” 大夫摇摇头,心里也是惊了,耿府常用的这位大夫,住的地儿离耿府可不近,这来来回回,最快也得半个时辰,合着你们耿府是先请大夫,再往井里掉。又一想最近外面传的话,心中明了,耿府压根没想让这人活啊。 大夫觉得自个儿想的明白,可是瞧着耿府的大管家是真急,心里又迷茫了。耿府这是几个意思? 也管不了几个意思了,人是彻底没气了,都这会儿了,自个儿的水平还真没治,想救回来,得请阎王爷亲自来。 不散这会儿哭的是肝肠寸断,伤心欲绝。 大管家也傻了眼,原本是给三少爷请的大夫,可眼下出了柳姨娘的事儿,估摸着三少爷也没心瞧病。 大管家只能客气的送大夫走,至于大夫心里的疑惑,大管家其实心里也念叨着,可这话它不能解释,那绝对是越描越黑。 不出一个钟头,柳姨娘病殁了,耿府的人都知道了。 一个姨娘殁了,大管家禀了老爷和太太,吩咐人去定了一口棺材,买些麻钱香火也就妥了,电话都没给大少爷打。 所以,轻寒是下晌回到府里才知道的,叹口气,吩咐看顾好三少爷。 不散哭的是情真意切,等把姨娘装殓入棺后,才发现院子里一块白布都没挂。下人们也没戴孝,就连不散自个儿也没人给他换孝衣,不散想发火,又一想,颓然跪下。 下晌,不散估摸着轻寒进了门,一路哭着直奔前院书房。 不散想给柳姨娘大办,哭号着跪在书房门前磕头,求老爷准许。 老爷自是不能开口,只摔了茶碗,从门里飞出,砸在不散面前。 大管家出来传达老爷的意思:“三少爷至纯至孝,破例准许停灵一夜,明儿一早天亮之前,就让柳姨娘入土为安吧。” 不散不甘心,又去太太院里磕头。 翠儿出门回话:“老爷已然有了安排,就按老爷吩咐的办,还望三少爷保重自个儿的身子。” 不散突然笑了,笑得疯癫,笑得凄切,笑得不甘。 不散笑着离开太太院子,一路上惊的下人恐惧惊惶,觉得三少爷也疯了。 凌晨,不散睁着猩红的眼睛,哭累了,哭乏了,哭够了,哭醒了。 不散冷静的烧着麻钱,嘴里念叨着:“姨娘,到了那边,想吃啥吃啥,想穿啥穿啥,儿子会给您送钱,管够。” 絮絮叨叨,上了香,烧了麻钱,不散起身。侧目瞧着月季,月季和小丫头跪在灵前。 不散阴沉沉抬抬嘴角,幽幽开口:“月季,饶耿府就属你仔细,姨娘有你伺候,我这做儿子的也放心。” 月季没还没明白过来,不散上前一把扯住月季,猛往棺材上磕。 月季来不及挣扎呼叫,就晕了过去。 小丫头惊叫一声,惊恐万状的瞧着眼前的一幕,半晌才反应过来,哆哆嗦嗦爬起来往外跑。 不散拽着月季的头发,一下一下,用尽力气往棺材上撞。 等小丫头扯着大管家过来,月季血流满面,额头撞的稀巴烂。 大管家惊的冲过去拉住不散大叫:“三少爷,三少爷。” 不散感觉月季的身子已经软塌了,这才松手,月季倒在棺材旁。人已经咽了气。 不散阴森森的说:“姨娘一个人太孤单,到了那边也得伺候不是?爷送月季伺候姨娘去了,能伺候姨娘是她的福气。” 第498章 求救 大管家福伯瞪大眼珠子,惊恐万状的瞧着三少爷。 眼前的三少爷,仿佛来自地狱,猩红的双目,狰狞的面容,阴森的语气。 大管家半天才吐出一句:“三少爷,月季有家人。” 不散冷笑道:“甭跟我说耿府连这都摆不平。” “这……” 此时,大管家真正的感觉到,三少爷就是恶魔。 这大半夜的,大管家的胖身子抖了抖,周围的一切阴森可怖。 大管家摇摇头懒得多说,转身往外走,顺手拉走了蜷缩在门口的小丫头。 后半夜大管家也没睡,瞪着眼等到了点,安排人去送柳姨娘,自个儿都没出面。 天亮后,大管家才禀了老爷,老爷低垂眼眸,淡淡的说:“府里如今大少爷当家。” “是。” 大管家去了大少爷的院子,连早饭都没让轻寒消停的吃。 大管家哆嗦着说了月季的事儿,轻寒才刚儿拿起筷子,听了这事儿,放下筷子。 这一刻,轻寒对不散死心了。 轻寒吩咐大管家,安抚月季的家人,多给些抚恤金。就说月季因悲伤过度,起身时撞在棺材角上,失血过多,没救过来。 这事儿耿府必须得瞒下来。 大管家得了吩咐,赶紧让福嬷嬷和翠儿给月季收拾妥当,额头那是多厚的粉都遮不住,还是大管家想了折,直接给绑了一条孝带。 直到月季装殓入棺,大管家才缓了口气,吩咐人好好守着,自个儿带着人亲自去了月季家。 平头老百姓日子过得苦,月季家因着月季在耿府做事,吃饱穿暖没问题,还供着小儿子读书。 月季这一走,家里的天塌了。 月季的婆婆当场晕了过去,月季的男人老实人,以前是木匠,手艺也不错,可如今这世道,打家具的人少之又少,最多是修修补补的活计,靠他挣的那点钱,连自个儿都养活不了,更甭说养家了。 老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月季男人用粗糙的手抹着泪,颤巍巍说:“孩他娘……孩他娘……” 大管家叹口气说:“月季是个好的,如今这样儿,算是忠仆,老爷太太吩咐了,耿府不会亏待你们,这是老爷太太赏的,另外,家里有合适的也可以继续去耿府做事,月钱就比照月季的拿。” 到了下晌轻寒回家时,月季的事儿已经解决了。 月季家人要接走月季。 耿府大管家吩咐耿府四名壮年男仆,一路帮着直接抬到了坟地,亲眼看着月季入土为安。 大管家话说的漂亮,家里人先缓缓,不着急上工,无论谁来,耿府都欢迎。耿府的主子放话了,绝不会亏待月季的家人,歇几天,上工直接去耿府找大管家。 轻寒面无表情听着大管家回禀,两人一路去了前院书房。 老爷神色莫测,端坐在书桌前。 “父亲。” 老爷抬眸,轻寒犹豫一下说:“不散……” 老爷抬手制止:“耿府如今大少爷当家,甭跟我说。” 轻寒苦涩的一笑:“父亲这是怨我?” 老爷摇摇头,低吟:“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抬眸瞧着轻寒,面露讥讽:“为父甚是愚钝,不甚聪慧,不料三子皆是聪慧过人,异于常人。为父一生怯懦,难当大任,三子却皆是英勇果敢,直追枭雄。为父惭愧,愧为人之父,却疏于教导,以致三子均未成才,心机颇深,不敢害人,却勇于迫己。无觅,为父老亦,唯余啖食。唯望吾儿为耿府留一丝颜面。” 说罢,老爷挥挥手:“为父累了。” 轻寒心中刺痛,却无言以对。只能恭顺的告退。 不散这一晚没有归家,再归来已是翌日。 不散看上去颓废灰败,糟里糟蹋,双眼空洞,眼下青黑,面色苍白,脚步踉跄。 不散直接进了自个儿的院子,趴在柳姨娘屋里抽泣,最后睡了过去。 小丫头进来几次,也不敢叫醒不散,便轻手轻脚替不散搭了薄被。 不散极度悲伤哀痛时,陶云的日子也不好过。 老鸨为了挣钱,但凡有人,不管白天晚上,陶云都得接客。 几天下来,陶云也算瞧明白了,想逃出去,比登天都难。 陶云一贯识时务,立马变得乖巧听话,拿出这几年对付男人的本事。小心伺候嫖客,还真见效,七八天的功夫回头客倒有八九。 老鸨高兴了,也知道心疼这摇钱树了。 给陶云洗干净了,打扮上,还咬牙买了伤药,饭菜也不用吃馊的了,为了让陶云尽快好起来,饭菜的质量直线上升。 十天半月下来,竟然也和老鸨处了点母女情分。 陶云试图让老鸨解开铁链,老奸巨猾的老鸨一口痰吐在陶云脸上,骂道:“小贱蹄子,甭跟我这玩那点小心眼子,老娘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想跟我这儿套近乎,哦,解开铁链子,你撒丫子跑了,慢不说老娘挣不上钱,光那位爷就能把我这儿洗干净喽。给老娘老老实实干活,老娘高兴了,好饭好菜伺候着,让老娘不痛快了,大嘴巴子抽你那都是好的,老娘能活刮了你。” 陶云抬手抹去老痰,忍住恶心说:“妈妈,我压根不想跑,您也瞧出来了,跑,往哪儿跑?那位爷手眼通天,我还没跑出北平城,那位爷就能弄死我。我就是想松泛松泛,没了绊手绊脚的东西,也方便伺候爷们不是?” 老鸨眼珠子转了转,一拍手笑到:“这才是我的好姑娘,能想通最好,好好干活儿,妈妈我想想。” 陶云做小伏低也没骗了老鸨,也没死心,依旧每天打扮的漂漂亮亮,温柔小意。 低等的窑子,高等的交际花,低廉的价格,高级的享受。一时间,暗娼馆生意兴隆,人来人往,不到天黑,那就排着队,都要一睹交际花的风采。 老鸨乐得嘴都合不上,脸上的粉每天能落一地。 这晚,陶云接了一老顾客,打陶云到这儿,尝到滋味后,隔几天就来一回。 陶云温柔小意的伺候男人,男人心满意足搂着陶云,细腻温润的手感让男人爱不释手。 陶云突然流着泪跪在男人面前,男人吓了一跳。 陶云抱住男人娓娓道来。 陶云告诉男人自个儿有一个打小订亲的表哥,就在耿府做事。自个儿的爹抽大烟,把自个儿跟娘全卖了。眼下只能求表哥赎身,表哥是个重情重义的。哪怕不能给自个儿赎身,能见一面也行,至少让表哥知道,不是自个儿不愿嫁给他。 陶云哭的肝肠寸断,情真意切。 不敢大声哭,只是低声抽泣,娇媚的面容,哀伤的神色,含泪的双眸,绝望的眼神,哪个男人能不心软。 男人想了想问:“只是带个话?” 陶云带泪的笑令人目眩,惊喜道:“不想带话也行,我写一封信,劳您驾带给石头表哥,他看了就能知道。” 男人想了想说:“行吧,就当我日行一善,帮你这一次。” 信陶云早就写好了,立马从枕头下拿出来递给男人。 石头早上出门,中午跟着大少爷,也不回来,下晌才回来。 一进门,门房就拿出一封信说是石头的。 石头一瞧,这是啥信?窗户纸粘的信封,也没邮戳,信封上啥也没有。 石头瞧一眼门房问:“我的?从哪儿瞧出来的?” 门房挠挠头说:“今儿晌午来了一男人,说是找石头哥,我说您不在,就留了这封信。” 石头皱起眉头拿着信撵轻寒。 “寒哥,您瞧。” “这什么?” “信,说是晌午一男人送来的。” 轻寒瞧了瞧,没有吭声,两人快步往院子里走。 直接进了书房,轻寒让石头拆信。 信也是窗户纸,字是用女子画眉的炭笔写的。 信是写给轻寒的,信中只写了一句话:耿大少爷的妻子有孕。落款是陶云。 轻寒眉头紧蹙,陶云什么意思? 石头摇摇头,表示自个儿没看懂。 大奶奶有孕,陶云咋知道的?大奶奶有孕为啥不跟家里人说? 轻寒眼底闪过阴沉冰冷,低声说:“去问清楚,那人应该还有交待。” 石头急忙去了门房,果然问出来了,那人留了地址,不过那地方离八大胡同挺近。 门房奇怪的眼神绕着石头转了几圈。 石头顾不上跟门房计较,赶忙回了大少爷的院子。 两人才刚儿进门,这又急廖廖的出门了。 车一路疾驰,到了地儿,时间尚早,暗娼馆没开门接客。 石头敲门,一身强力壮的男人开门,冷着脸说:“有事儿?” 石头乐了:“这话问得,上这儿来自然是有事儿。” 男人抬头看看日头,心道:这娘们还真有两下子,勾人的本事不小。 男人的脸变得很快,立马谄媚的笑着,一边开门一边问:“爷也是来见陶小姐的?” 石头说:“那是自然,不过,外面还有一位,得让他先来。” 男人伸头瞧:“哎呦喂,这位爷,您请!” 轻寒冷着脸进门,男人冲着一间屋子喊:“妈妈,来客了。” 老鸨着急忙慌的迎出来:“呦,两位爷今儿挺早。” 石头翻翻眼睛:“咋的,你这儿不是开门接客的?” “是,是,当然是。” “那不得了,爷就不爱随大流,爷就爱这时辰。” 第499章 疯癫 老鸨心道:这是个啥主儿呦,瞧这穷横穷横的。 石头甩给老鸨两块大洋,直接问:“陶小姐搁哪屋?” 老鸨的笑声魔性刺耳,扯着嗓子叫:“姑娘啊,起了吗?” 老鸨殷勤的说:“两位爷先喝口茶歇歇,我去瞧瞧姑娘捯饬利索没。” 老鸨给男人一个眼色,男人把轻寒和石头迎进屋。 老鸨则麻利儿去了陶云的屋。 “哎呦,我的姑娘啊,咋还灰头土脸的,赶紧捯饬利索了,客人都上门了。” 陶云慵懒的坐起身,娇媚的打个哈欠,懒洋洋的开口:“妈妈,这天还没黑呢,您再让我睡会儿,养养精神。” “哎呦,我的亲姑娘啊,今儿这位爷瞧着可不一般,妈妈我瞧着眼生,头回来,你上点心,瞧着就不缺钱。” 陶云一听头回来面生,心里一动,立马换了笑脸,应了一声:“妈妈您且放心,指定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这就对了,好姑娘,妈妈明儿给你买花戴。” 果不出所料,陶云才刚儿捯饬利索,轻寒就进了门。 陶云慵懒的靠在床头上,妩媚妖娆的眼睛仿佛拉丝般瞧着轻寒。 高大挺拨,英俊成熟,线条如雕,五官深邃,气质高贵,神态清傲,举手投足间尽显尊贵,只凭外观,饶四九城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陶云神游太虚,直愣愣盯着轻寒,一语不发。 陶云的眼神令轻寒极度反感,不耐烦道:“说吧。” 陶云收回神游,妩媚一笑:“耿大少爷想听什么?” 轻寒冷硬疏离的面色瞬间冰冷阴沉,冷声道:“的确,原本就不该来。” 轻寒转身往外走,陶云慌了,这男人咋不按套路来。 陶云心里一急,“哗啦啦”拽着铁链子,扑过来抓住轻寒:“别走。” 轻寒瞅一眼拴着陶云的铁链子,面无表情,嫌弃的一把拂去陶云的手,冷声道:“说,我的耐心有限。” 陶云眼珠子乱转:“大少爷,这地儿不适合谈事儿。” 轻寒冷笑一声,抬脚往外走。陶云咬咬牙:“大少爷,我说。” 轻寒停下脚步转过身,深若寒潭的双目幽深莫测。 陶云咽口吐沫说:“耿不散知道大奶奶不能生孩子,是大少爷给下了猛药。” 陶云说完倒退几步瘫坐在床上,狭长的媚眼空洞绝望,面色苍白无奈。 轻寒淡淡的开口:“哦,就这儿?” 轻寒心思已是百转千回,面上却不动声色,转身抬脚打算往外走。 陶云是真傻眼了,瞧着轻寒已经伸手开门了,心里一急,开口就说:“是真的,大少爷,耿不散去妇科圣手的医馆逼问时,我亲耳听到的。就是北平有名的那位妇科圣手,就在东四牌楼那边。” 轻寒转头瞧一眼陶云,陶云脸上的灰败的绝望展现无遗。 “今晚好好歇着吧。” “大少爷,求您救救我,救救我,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轻寒面无表情瞧着陶云,眼底的哀伤幽深悲痛,半晌,轻寒压抑冰凉的声音响起:“他们当时也这般绝望和惊恐吧。” 陶云面色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不敢说,往事如风般从脑海里一一闪过,他们的面孔如此清晰,他们的惊慌恐惧如此刻骨。 陶云突然仰头大笑,状似疯癫,笑着笑着,眼泪簌簌滑落。 陶云狭长的媚眼全是阴冷恶毒疯狂,陶云的笑声阴森森的刺耳。 都是你们逼的,你们逼我的。我只是想过的好一点儿,怎么就不行了?挨饿受冻,羞辱白眼,你们体会过吗?为了能上学,我跪在爹娘面前把头都磕破了,我不能让日本人毁了,不能。千金大小姐才裹脚,像我这样的穷人饭都吃不饱,哪里有那闲心。她跑不动,跑不动怪我吗?怪她那双三寸金莲。哈哈哈,你们耿府有钱有势,耿曼妮她嫁给谁不好?非要嫁给鸿民,鸿民是这世上唯一对我好的人,可你们却逼着他娶了耿曼妮。是耿曼妮毁了我,毁了我的幸福。是耿曼妮,是耿曼妮害死了我的鸿民。我只是想跟鸿民过安稳的日子,我有什么错?我不想看着鸿民去送死,我有什么错?都是你们,是你们逼我的。 哈哈哈,老天有眼,耿不散那个畜牲他把我弟弟送给了日本人,那可是我唯一的弟弟啊,一报还一报,我有什么错,我替我弟弟报仇了。 哈哈哈,耿大少爷,你不救我,那就等着给耿不散收尸吧。 我陶云过不好,耿不散他也活不了。 还有你,耿大少爷,你亲手给妻子下了猛药,让她一辈子生不了孩子。 耿大少爷,你才是耿府最狠的最坏的,你不想让日本人给你生孩子,为什么?耿大少爷,你莫不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对,对,一定是这样。你猜,我能想到的,你那好弟弟耿不散能不能想到?耿家人,聪明的耿家人,指定能想到。耿不散,你猜耿不散会不会到日本那儿邀功去?当然会。哈哈哈,我一定会努力活着,我要看耿府如何兄弟阋墙,互相残杀,争做汉奸。 哈哈哈…… 陶云一口气疯癫般发泄完,瘫坐在床上,绝望而疯狂。 轻寒静静的看着陶云,心里没有一丝波动。 轻寒推门抬脚出去。 身后“哗啦”一声,陶云恶狠狠的把桌上的茶碗摔在门上。 石头迎上了,轻寒冷硬疏离的面色依旧,一语不发往外走,石头跟在身后。 刚出门就听到老鸨惊叫一声:“你个小贱蹄子,这是作死呦。” 身后传来抽嘴巴子的“啪啪”声,轻寒和石头脚步不停,很快走出肮脏阴暗的胡同。 轻寒思索了一路,进府后直接去了前院书房。 老爷刚用过晚膳,耿二伺候老爷簌口净手,大管家回禀今儿一天的大小事宜。 轻寒站在门口请安:“父亲吉祥!” 老爷慢悠悠吐出一口水,斜眼瞟大管家:“瞧,又来了。” 大管家嘻嘻一笑:“大少爷是个孝顺的,这是来请安呢。” “他不来我还能安生点。” 话是这么说的,可眼底的笑意出卖了老爷。 大管家福伯走到门口打起帘子:“大少爷吉祥!老爷请大少爷进屋说话。” 轻寒的神色老爷只一眼就知道儿子有话要说,起身离开饭桌往书桌旁走。 大管家福伯和耿二极有眼色的打算退下。 轻寒开口阻止。 来的路上轻寒考虑许久,眼下这种情况,耿府只靠他和石头两人非常吃力,府里能信任的大管家福伯和耿二,可以适当的做一些边缘化的事。 轻寒留下两人,当两人听到大少爷给大奶奶下了猛药,两人大吃一惊,吸口凉气。 大管家福伯眼睛瞪的溜圆,耿二忠厚老实的脸也抽巴着。 大管家福伯瞅一眼,老爷倒是淡定。 大管家福伯突然想起,老爷当时就见了大夫,大管家福伯嘴唇哆嗦着,老爷当时就知道了。 大管家福伯心疼老爷了,抬手抹去眼角的泪光。 “大少爷,您咋能这样呢?您……我……” 轻寒亲自给大管家福伯倒了杯茶:“福伯,这两年辛苦你了。” 福伯摇摇头,说不出话。 老爷淡淡的开口:“想怎么做直接说。” 轻寒脑子里已梳理好了,当即就把才刚去见了陶云的事儿说了。 大管家福伯瞪眼珠子说:“三少爷知道了?” 轻寒点点头。 大管家福伯和耿二对视一眼,两人都露出担忧。 三少爷那就不是个人,但架不住人家是耿府正儿八经的少爷,是大少爷亲的己的兄弟,无论是老爷还是大少爷怕是都下不了手,可那货真会把天捅个窟窿。 两人的担心轻寒如何能看不出来。 于是,轻寒把自个儿的打算说了,就是让人盯紧不散,每天上哪儿,跟谁见了面儿,若是能打听到说了什么更好。 大奶奶那边也得注点意,轻寒分析雅子估摸着是想尽快有孕,才去悄摸摸瞧的大夫。 照陶云今儿的话,不散眼下还没打算把这事儿闹开,手里拿捏着轻寒的把柄,是想在最关键的时候用。 怕的是雅子盲目的继续找大夫,那妇科圣手是个明白人,话不多,但不是每次都这么幸运,不能打无准备的仗。何况还有一个不怀好意虎视眈眈的不散。 这事儿得指着大管家福伯,福伯这几年手里应该有几个可用的人。交给别人不放心,就问一句,干啥盯着自个儿的亲兄弟,那就没话说。 耿叔就盯着前院,尤其看顾好老爷,日本首相最新对华三原则一出,有可能会改变日本对华政策,有可能会采取一些怀柔政策,拉拢更多的中国亲日派。耿府在北平的地位,当家人指定是被拉拢的一小部分。所以,老爷只能继续病着,这病还得加重。 大管家福伯同情的瞧一眼老爷,老爷眼皮子一撩。 “我就问一句,能不能送我出这北平城?” 轻寒艰涩的看着父亲:“对不起!父亲……我……” 老爷抬手阻止轻寒:“我明白了,我懂,只有我这个老东西在北平,日本人才能完全信任你。” “父亲……” 轻寒满怀歉意艰涩的叫一声。 第500章 毒发 老爷看着自个儿的儿子,目光幽深复杂,缓缓开口:“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世人见我恒殊调,闻余大言皆冷笑。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无觅,为父还是那句话,你有鸿浩之志,为父成全你。” 轻寒起身跪在父亲面前:“父亲,儿子不孝。” 老爷抬手摸摸轻寒的头,仔细瞧着自个儿最出色的儿子,这才笑着调侃:“起来,如今无觅才是耿府的当家人,为父等着过好日子呢。” 轻寒回到自个儿的院子,雅子坐在窗前安静的等着丈夫,轻寒甚至来不及心痛,便换上温润柔和的笑脸。 轻寒心事重重,不散也不轻松。这两天不散身子骨乏的很,干啥都提不起精神,柳姨娘殁的那天,不散请来的大夫没来得及给自个儿瞧病,柳姨娘就出事了。因着心里有事,又急又恨,忙着柳姨娘的后事,忙着饶北平城找陶云。那几日,不散忙的脚不沾地,倒也没觉自个儿身子骨不舒坦。 这一闲,不散才觉察到自个儿是真不舒坦。一天跑好几趟茅房窜稀,时不时就喘不上起来,胸口跟石头压着似的,两条腿也不大能使上劲儿,总觉得自个儿要摔跟头。 不散突然想起陶云声嘶力竭的尖叫声,“你有病……我有药”。 不散一激灵,突然从床上跳起来,眼珠子乱转,胸口憋闷的慌。 不散用手捋捋胸口,起身往外走,脚步急促慌乱。 不散冲到下人住的院子,不管不顾的踹门,高喊:“石头,石头。” 不散叫石头开车送自个儿出门。 石头不大乐意,嘟囔道:“这大半晚上的。” 不散张嘴骂道:“爷要用车还得看时辰,爷想用就用,你算个什么东西?咋地,合着我耿府得供着奴才。头回听说,奴才是要供着的。” 这话说的毒,石头一家子可担不起。 自打老爷病了,身边离不开人,耿二和大管家老福子两人轮换着,夜里每人一天伺候在前院。 今儿耿二也在家,一听这话,夭寿哎。 耿二隔窗骂道:“三少爷要用车,麻利儿赶紧去,就属你废话多。” 石头不情不愿的往外走,不散骂骂咧咧跟在后面。 等上了车,不散说了地儿,石头心里一惊,从倒车镜里瞧着不散。 不散抬头就瞧见石头从倒车镜里瞧着自个儿,瞪着眼珠子:“咋地,不知道路?” 石头错开眼,瓮声瓮气:“知道。” “那麻利儿的走啊。” 到了地儿,不散二话不说打开车门下了车,石头想了想没敢下车,怕老鸨认出自个儿。 不散快步进了院,老鸨迎出来一瞧。 甩着帕子笑到:“哎呦喂,贵客上门呢。” 不散心里急,口气也不大好。 “那贱人呢?” 抬脚就往陶云那屋冲,老鸨急忙拦着:“呦,爷,爷,您别介啊,陶小姐这会儿正忙着呢,您先歇口气,喝口茶。等客人一走,那小贱蹄子随爷您拾掇。” 不散停住脚步,坏人生意等同杀人父母,这理儿不散懂。 不散吩咐老鸨:“给爷搬个凳,爷就在这儿等。” 老鸨暗地里撇撇嘴,也不敢多说。 客人刚走,陶云还没来得及把衣服拢上,不散就杀气腾腾的进了门。 “陶云。” 不散咬牙切齿的叫了一声。 陶云拢衣服的手一顿,索性也不拢了,抬起媚眼瞧着不散,嘴角露出得逞的冷笑。 不散还有啥不明白的,上前抽了陶云两个嘴巴子。 “把药给爷。” “药?哈哈哈……” 陶云像听了多可笑的事儿,不可抑制的哈哈哈大笑,笑得眼角滚落泪珠。 笑够了,陶云抬眼瞧着不散:“你有病,我有药。可老娘现在改主意了,不想给你药。老娘如今过的挺好,有吃有喝,还有男人陪,你,耿不散,在老娘眼里就是一坨屎,既然是一坨屎,那就继续发臭发霉,一直到化成肥料。” 不散气急交加,又想抬手抽陶云。 陶云直接把脸支过来:“来,来呀,抽吧。抽了我,你耿不散就能舒坦了?就能长命百岁了?来,来呀,打了左脸,老娘递给你右脸。” 不散气的原地转了个圈,强压住怒火,换上一副和气的笑脸。 “你把药给我,我放了你。” 陶云眼珠子乱转,随即冷笑:“放了我,前脚放了我,后脚弄死我,当我傻啊。” 不散用尽了法子,威逼利诱,好话赖话说尽了,陶云也没松口。 不散最后恶狠狠撂下一句:“爷就不信饶北平城没人能解这毒。” 不散杀气腾腾来,气势汹汹去。 陶云拢住衣服,理理耳边的发,阴冷恶毒的目光追着不散的背影,嘴角的笑恶毒疯狂。 不散连夜去找了大夫,耿府常用的大夫,石头知道跟哪儿住。 敲开门,不散闯进去,大夫是真不高兴。 这大半夜的,态度穷横穷横的,耿府就这位主子难伺候。 等大夫搭了脉,也是一惊。 不散感觉今儿搭脉的时间有些长,搭完右手搭左手,左手完了又搭右手。 又是翻眼皮子,又是瞧舌头,不散心里是真慌。 “大夫,我这是中毒了?” 大夫点点头。 “能解吗?” 大夫捋着胡子摇摇头:“三少爷中的是慢性毒,先开几副对症的解毒药吃着,必须尽快找到毒源,停止继续服用毒药,知道了具体中的什么毒,才能得知是否可以完全解毒。” “慢性毒?多久了?” “少说也得有两三个月了。” 不散眯着眼,咬着牙说:“我这是顿顿吃着毒药。” “顿顿倒不至于,从三少爷的脉相上瞧,至少是连续不断的在用毒,虽每次量不大,但架不住时日久啊,这日积月累,五脏六腑也吸收了不少毒素。” 不散脑子里飞快的转动,自个儿到底吃了啥? 不散对自个儿的身体还是很重视,问得忒仔细。这毒要不要命?能不能解?还有多久的活头? 耿府常用的大夫,常年在北平权贵人家行走。耿府这些年,也是老牌勋贵为数不多屹立不倒的,这两年势头更甚,一般的富贵人家都不能比肩。 大夫诊治病人,除了要药到病除,还得病人情志配合,心情舒张,心性坚定,再辅以药物治疗,病情才会好转。 所以,这会儿,大夫自然要鼓励不散,给他信心。即使三少爷活不过明儿,大夫也不能明言,只能安抚,治着看。 一般病人尚且如此,更别说耿府。耿府其他主子脾性尚好,柳姨娘这院子的是个例外。 柳姨娘木纳阴沉,三少爷虚伪心机,所以大夫平常就格外小心,这会儿更是要小心应对。 大夫心里如何惊涛骇浪,面上依旧平和镇静。 不散觉得自个儿还得去找陶云,于是从大夫家里出来,又催着石头去找陶云。 陶云的客人不少,这种下等窑子暗娼,又不备酒水菜品,连茶水点心也很粗糙,来这儿的都是不大富裕的,基本没人浪费那钱。来了直接办事儿,完事儿了立马走人。 一座小院,除了老鸨自个儿住的,其他屋子隔的跟鸽子笼似的,三四名姑娘,一人一小间,白天睡觉吃饭,晚上马不停蹄的接客。 老鸨迎来送往,身强力壮的俩男子守门,有那想白嫖的,还得会些拳脚的男人出面。 如轻寒、不散这样富贵的有钱人,这儿基本见不着。 上回轻寒来了,一出手两块大洋,顶多少天的收入呢。今儿不散来,没给钱,但陶小姐是人家白送的,这买卖不亏,得供着。有钱,有钱那就是爷。 陶云忙着接客,不散去而复返,老鸨虽强笑着,但脸色也不大好。 这一来一回的,尽耽误事儿。 不散又沉着脸坐在院子里等,老鸨都想骂娘。 不散的去而复返,陶云早就料到了,不管不散说什么,陶云就是不吭声,就用恶毒疯狂的眼睛盯着不散。 瞧得不散心里又急又慌又怕,气更不顺了,觉得自个儿往门外迈脚都费事。 不散又是一通闹腾,先是放低身段,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好话说尽,求也求了,泪也流了,陶云就不是个心软的主,自然无动于衷。 眼瞅着软的不行,不散又来了硬的,又是大耳刮子,又是拳打脚踢,把自个儿折腾的气喘吁吁,也没从陶云哪儿得一句话。 要么陶云这女人生不逢时,就这狠劲儿,比一般男人都强的多。 不散眼瞅着跟陶云这儿啥也问不出来,气哼哼的出了门,临走时甩给老鸨一块大洋,恶狠狠的说:“每天给爷好好招呼着,但凡爷知道这贱人痛快了,你个老东西就甭想过舒坦喽。” 陶云趴在床上,不散的话清晰的传来。 陶云一点儿都没反应。 活不了,那就都别活。 这一夜,石头让不散使唤着来回跑了几趟。 后半夜,才精疲力尽回到家。 石头躺下没一会儿天就亮了,石头顶着两只熊猫眼,精神不济的去了前院。 第501章 无治 车上,石头说了昨晚上的事儿,轻寒垂下眼眸想起了陶云的话。 “我不好过,耿不散也甭想活。” 自家这兄弟的确是个祸害,如此,挺好。 耿不散搁家里睡了一上午,吃了午饭,耿不散才缓过劲儿,先在自个儿屋子里一顿乱翻,又去厨房一阵子折腾。 吴大厨冷眼瞧着三少爷状似疯癫的模样,躲得远远的,实在看不过眼,就使人叫大管家过来。 厨房被嚯嚯的乱七八糟,菜啊,肉啊,全扔地上,调料撒的到处都是。 大管家刚进厨房就被呛的倒退了几步。 “哎呦,我的三少爷哎,您这是抽哪门子的疯啊。” 不散转头瞪着猩红的双眼,把手里的油罐子狠狠摔在地上。 嘶吼道:“这回你们高兴了,天天让我吃毒药,我活不了,你们谁也甭想喘气。” 大管家一头雾水:“三少爷,您这话怎么说的,谁让您天天吃毒药了?那大烟馆也是三少爷自个儿开的不是?” 不散这几年的作劲儿,早让耿府的人烦透了,尤其大管家,如今一瞧见三少爷就头疼。 今儿瞧这模样子,这是在外面坑不了人,跟家里嚯嚯了。 大管家好说歹说才把不散劝回自个儿的院子。 不散也知道事儿是陶云干的,可他就是心里窝火,不甘,咋一大家子人,陶云就给他下药? 厨房自然没他要找的毒药,不散回屋喝口水,小丫头依旧泡的是菊花茶。 不散缓口气起身往外走,出了门叫了洋车直奔烟馆。 昨晚上不散就想来烟馆了,这烟馆陶云天天来,他也天天来,毒药指不定就在烟馆里。 进了门上了楼,不散才刚儿坐下,有眼色的小伙计就端了茶来。 不散心思都在毒药上,自打进门眼睛没闲着,脑子里想着,陶云那贱人能把毒药藏哪儿? 端起茶碗喝一口,口腔中淡淡的苦涩味,让不散皱眉头。 今儿是小伙计泡的茶,糖放的少了,苦涩尤为清晰。 不散突然瞪大眼睛盯着手中的茶碗,两朵淡黄色的菊花盛开在碗中。 才刚儿家里也喝的菊花茶,这茶是陶云那贱人拿来的,说是特意给自个儿去火的。 不散瞪着猩红的眼把茶碗摔了,叫小伙计进来,把剩下的菊花茶全拿出来给他。 不散急聊聊的去了耿府常用大夫的医馆,把剩余的菊花一股脑给大夫。 大夫观察的仔细,先观形,又闻味,最后拿出一朵以温水泡开,然后拿银针一试,又用指甲沾了一下菊花水,放嘴里尝了尝。 大夫点点头:“三少爷,这菊花是用量极大的马钱子浸泡过得,您的症状也与马钱子中毒的症状相符,您这是马钱子中毒了。” 不散恨得牙痒痒,可这会儿顾不上其他,先解毒才是正事儿。 “这毒能解吗?” 大夫沉吟片刻:“老夫才疏学浅,不能完全解毒,三少爷还是尽快另寻医术高明之人,以免耽误病情。” 不散傻眼了,心中更加慌乱惊惧,这是没救了。 耿府常用的大夫绝不是泛泛之辈,他都不能治,那就只能等死。 不散不甘心,颤抖着问:“您的意思是我没多少日子了?” 大夫安抚道:“老夫擅长的是内科,于毒却是知之甚少,老夫可以调理三少爷的身子,却不能解毒。老夫觉得眼下三少爷以解毒为重,是以才如此建议。” 不散松了口气,又让大夫给介绍个擅长解毒的。大夫委婉的说自个儿也不知哪位同行擅长解毒,只能推荐不散去百年老字号医馆,或者是祖上当过御医的碰碰运气,兴许有法子解三少爷的燃眉之急。 不散那是马不停蹄的去了,拿了几副药回了家。 等到了自个儿院子,不散才觉得今儿许是跑的路太多,身子软塌塌的,乏的厉害。 把药交给小丫头,不散自个儿躺下歇着。躺着躺着就睡着了,再醒来竟是被憋醒的,胸口像大石头压着。 不散突然起身,陶云那贱人不能放过。 当天晚上,不散又去了陶云那儿,老鸨是真烦了,这一天天的,有完没完。心想,不舍得就把人领走了。 这回不散算是随了老鸨的愿了,直接把人给带走,连带着拴着陶云的铁链子,直接跟牵狗似的给牵走了。 老鸨傻眼了,这是把摇钱树给牵走了啊。 老鸨不敢支吾,人是人家送来的,想带走自个儿也没折,如今是民国,又不兴卖身契,再着说,这人瞧着就惹不起,自个儿得罪不起。只能眼睁睁瞧着摇钱树被牵走了。 石头坐车上,瞪着眼瞅着三少爷牵狗似的牵着陶云,心下一突突,以为不散要直接弄死陶云。 不散上车说:“回府。” 第二天,不散找大管家,要了菊花。说自个儿每天要吃药,跟前没个得用的人,菊花是老人,打小儿也伺候过自个儿,如今自个儿身子骨不好,菊花过来伺候正合适。 不散白天的那番闹腾,让耿府上下都知道了三少爷深中剧毒,怕是命不久矣。心里不管多高兴,面上却不显。 第二天,菊花一大早上就高高兴兴的去了三少爷的院子。 一进门,菊花吓了一跳,窗户下拴着人,那人狗一样蜷缩着身子,瞧那样子是被锁了一夜。 菊花甚至没认出那人,男女都没看清楚。 菊花心里害怕,这三少爷有点吓人啊。 大管家已经知道了,心想陶云是该死,可她不能死在耿府。 陶云给日本人做事儿,这日本人万一哪天抽冷子想起这么个人,耿府会受牵连的。 大管家一路奔着老爷的书房去了。 老爷听了冷笑一声:“当初哭着喊着要陶云的是他,如今把陶云当垃圾的是他,这里里外外得扇自个儿多少个嘴巴子?不知道饭香屁臭的主儿,祸害是自个儿领进门的,到头来害了自个儿,这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想把耿府也祸害上,那绝对不行,去跟大少爷说去,耿府不止一个儿子。” 大管家得了吩咐,心头一喜。 晴姨娘听了这事儿,心里高兴,但也没过去,只是跟曼妮唠叨唠叨。 曼妮倒是奇怪:“姨娘咋不爱热闹了?” 晴姨娘摆摆手:“那院子晦气。” 轻寒听了这事儿,思索片刻吩咐大管家,今儿多给不散请几位大夫,好好瞧瞧,明儿再让石头送不散去小野那儿瞧瞧。 大管家眼珠子转了转,应下。 午后,大管家给轻寒打电话。 府里今儿请了三名大夫,都是北平城有名望的老大夫,三少爷是马钱子中毒,慢性的,估摸着吃了好几个月的毒。如今解毒是没希望了,毒已深入五脏六腑,只能开点药调理调理身子,让症状延缓,减轻痛苦,怕是有碍寿数。 大管家还说今儿三少爷比昨儿差点,大夫说三少爷这身子骨只会一天比一天差。 大管家话说的隐晦,那意思就是三少爷活不长了。 轻寒是在自个儿的办公室接的电话,挂断电话,轻寒酝酿一下情绪,阴沉着脸进了武田太郎的办公室。 耿府想要陶云死不是一天两天了,耿轻寒如此,耿曼妮如此,如今再加上耿不散,陶云这条命就得折在耿家人手里。 轻寒把事情始末一股脑儿倒给武田太郎,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陶云得交给耿不散处置。 武田太郎虚伪的表示,如今北平是有法治的,耿府没有权利处死良民。 耿轻寒不屑的冷笑一声:“一个贱民而已。” 武田太郎想听的就是这句话,当即痛快的答应了。 话让大管家带给不散,只一点轻寒提醒道:“甭让人死府里头,晦气。” 大管家麻利儿把话传给三少爷。 不散哈哈哈大笑,指着陶云骂道:“贱人,可是听清楚了,你是真贱啊,连条狗都不如。” 陶云知道自个儿活不了,今儿也知道自个儿这毒下的好,耿不散也活不长,都是行将就木的短命人,死到临头了,也无所畏惧了。 嘶哑着嗓音笑,笑声沙哑刺耳。 “你耿不散才是真正儿的不如条狗,日本人眼里你不如狗,人家耿大少爷那样儿才叫狗。耿府人眼里,你耿不散还是不如狗,大管家那样儿才是狗。你说,同样是人,咋你耿不散就不如狗。我陶云再不济,做过人,你耿不散做过一天人吗?” 耿不散跳起来冲过去,对着陶云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嘴里恶狠狠的骂着:“贱人,贱人,我打死你。” 没几下子,不散就累的只喘气,菊花有眼色的搬了椅子,不散喘着粗气坐下。 陶云哈哈哈狂笑,眼角都笑出了泪珠。 “耿不散,我指定死在你前面,真是遗憾至极,不能亲眼看着你痛苦,你就慢慢享受等死的过程吧。” 不散怒火冲天,一口气没上来,竟然晕了过去。 陶云拽着铁链子哈哈哈狂笑,铁链子“哗啦哗啦”刺的耳根子疼。 夜里,不散被憋醒,感觉到自个儿快死了,心中一阵愤恨,起身出门。 陶云蜷缩在窗户下,不散对着陶云就一顿拳打脚踢。 当不散喘着粗气停下时,发现陶云除了“哼哼几声”几声,竟然没动。 不散走近拽起陶云的头发仔细一瞧,陶云迷迷糊糊的,似乎是病了。 第502章 助理 不散喊了菊花来看,菊花拿了烛台过来仔细一瞧,陶云脸烧的通红,额头烫手,人也迷迷糊糊的。 菊花心一抖,哆嗦着说:“三少爷,陶小姐这是病了,烧的不轻。” 不散嫌弃的皱起眉头:“死不了吧?” “这……” 菊花摇摇头说:“要不我去找找大管家?” 不散挥挥手:“去吧。” 不散倒不是害怕陶云死,也不是舍不得,就是大哥的那句话,晦气。 大管家急聊聊的过来,瞧了一眼陶云,转头问菊花:“夜里烧起来的?” “临睡前还跟三少爷急赤白脸的吵吵呢。” 大管家也顾不上男女大防了,用手探探陶云的额头。 “烫手。” “要不叫个大夫?” 菊花试探着说到。 不散从屋子里出来,冷哼一声:“叫什么大夫?要死死外头去,甭脏了耿府的地儿。” 借着月色冷眼瞧着陶云,极不耐烦道:“别真死这儿,晦气。” 大管家是真闹心啊,心想:我又不是阎王爷,能给她定个时辰死。 三人站院子里,后半夜,围着一半死不活的,这叫什么事儿? 大管家瞟一眼三少爷,这瞅着还得他这管家拿主意,于是就说:“要不等天亮了再说,能缓过来是她的福气,缓不过来那也是命。我瞧着这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咽气。” 陶云烧了一夜一天,第二天下晌,人就不行了。眼瞅着进气少,出气多,不散抽了几个大嘴巴子人都没哼哼。 大管家忙里抽闲过来一瞧,这回妥妥活不了,就差一口气了。 立马叫人卷了席子,趁着天黑扔西河沟里。 天亮以后,西河沟里多了一具无名女尸,无人掩埋,落叶铺满,最后归于尘土。 十月,风中已夹带凉意。 今儿轻寒有些迟,不散从昨晚就不大好,北平城有名的大夫叫了个遍,直到今儿早上,才算稳定,不散如今已是病入膏肓,最多在自个儿院子里走几步,连走出院子的劲儿都没有。 作为大哥,轻寒昨夜也是守了一夜,所以今天晚了一些。 一进武田太郎的办公室,轻寒就看见一个矮小的男人,坐在自己常坐的位置上,身形有些熟悉。 轻寒跟武田太郎打招呼后,转头仔细看男人,男人也看着轻寒。 几秒钟后,两人拥抱在一起。 轻寒抱着男人转了一圈,激动异常。 “无觅。” “小泉君。” 轻寒最先问的是:“老师身体好吗?去年,我拖朋友带给老师的茶叶,老师喜欢吗?” “喜欢,老师非常喜欢,临行前,老师特意嘱咐我,向你表示感谢!老师,也带了礼物给无觅。” “谢谢!谢谢!能在这里见到小泉君,我太高兴了。” 两人又一次拥抱在一起。 多年不见,两人有说不完的话,直接无视了武田太郎,热烈的互诉着这些年的彼此。直到武田太郎忍无可忍的咳嗽了两声,两人才会心一笑,收起轻松愉悦笑脸。 一个小时后,轻寒便知道了小泉此次来北平的意图。 轻寒的老师,曾经的东京大学的法学客座教授,如今的日本外相,多年致力于“中满日”之间的和平共处关系,最近在日本首相最新三原则的指导下,提出“华北地区自治”。为了落实和推行这一对华政策,老师特意派了自己的助理小泉,不远千里来到北平,寻求解决之道。 小泉表示,当年轻寒在奉天提出的“奉天自治”,老师非常认可,并多次在私下里赞扬轻寒。如今,老师在沉寂了一段时间后,再次被邀请进入首相内阁,担任外相。老师通过朋友知道了轻寒近几年的表现,大为赞扬,也知道了轻寒为帝国所付出的,深为感动。老师表示,有耿轻寒这样的学生是老师的骄傲,有耿轻寒这样的朋友,是帝国的幸运。 小泉不吝溢美之词,武田脸色越来越黑。 三人不太愉快的谈话不咸不淡,小泉明显对武田太郎不满,武田太郎心里多少有些别扭。 昨天华北司令部招武田太郎前去,被狠狠训斥了一顿。 训斥过程中三番五次提到耿轻寒,司令部认为,武田太郎故意隐瞒打压耿轻寒,耿轻寒为帝国所做的贡献,这会儿恐怕连首相都知道了,而驻守在北平的华北司令部竟然一无所知,这是严重的失职,这是对帝国大业的破坏,这是对天皇陛下的不忠。 几顶大帽子扣下来,武田太郎差点晕倒。 军部已经明确指示,对于像耿轻寒这样的中国人,要委以重任。 武田太郎郁闷至极,在奉天时,耿轻寒的老师位极人臣,通过军部多次问候过耿轻寒,有两年耿轻寒的老师沉寂了,谁知这又起势了。而且首相的许多外交政策都是采用了他的建议。 今天一大早儿,华北司令部就告知武田太郎,外相的助理有重要的工作,点名需要耿轻寒的帮助。 华北司令部要组建华北治安军,需要如今仍在北平的老军阀出头。 武田太郎提出质疑,北平组建治安军时,也出面邀请过老军阀出山,老军阀以身有沉崮拒绝了。 但司令部坚持认为,华北治安军的诱惑足够令那个老东西答应。 所以,今天小泉是为此事前来。 轻寒当即表示,事不迟疑,越早越好。 这不,轻寒立马有条不紊的吩咐下去。派人立即给老军阀递帖子,准备合适的礼物,挑选随行人员,安排外出的安保分队,给小泉简单讲解中国人上门做客的礼节。 小泉感叹,多年不见,无觅成长的速度令人惊叹,用中国人的话说那就是刮目相看。 下午,一切安排就绪,老军阀那边回话,明日扫榻以迎。 深夜,老军阀府的后门悄然打开,老军阀府的大管家亲自迎进两人。府里静悄悄的,一路顺畅。 老军阀坐在昏暗的灯光下等待,进去后,大管家守在门外。 轻寒抱拳谢罪:“老将军,晚辈告罪。” 老军阀摆摆手:“事出有因,你已尽力,老朽谢过耿大翻译。” “明儿这关怕是难过,老将军可有想好如何应对?” 老军阀冷笑一声:“绝不做那卖国贼,绝不做那白发苍苍,老而不休之事。” 轻寒叹口气,仔细给老军阀分析眼下的局面,拒,日本人恼羞成怒,老将军性命堪忧。诺,老将军一生光明磊落毁于一旦。眼下,老将军是进退维谷。 老军阀也是长叹一声,最后大气凛然,不过是一条命,送给日本人。 轻寒摇摇头,老将军戎马一生,叱咤风云,如何能毁在日本人手里。 轻寒指指身边之人:“老将军,这位老友可解老将军的倒悬之危。” “哦?” 老军阀抬眼打量着与轻寒同来之人。 此人年近五十,眉目端庄,气质儒雅。见老军阀打量自己,起身作揖。 “久闻老将军大名,今日得见,不甚荣幸。” “这位先生是……” 轻寒靠近老军阀附耳低语,老军阀频频点头。语闭,老军阀哈哈大笑。 “此法甚好。老朽不才,能得耿大翻译倾力相助,甚是感激!” 轻寒与老军阀又仔细商讨一番,这才告辞。 无月的秋夜,老军阀府后门悄然走出一人,身影挺拔坚毅,迅速融入茫茫黑夜。 翌日一早,轻寒刚到公署,小泉就到了。 今日去拜访老军阀,阵仗比以往都大。 前有摩托车开道,中间三辆军用汽车,后有摩托车压阵。 大张旗鼓,浩浩荡荡直奔老军阀府邸。同行的除了轻寒、小泉,还有北平城最高的掌权者武田太郎,特高课机关的云子小姐。临行前,轻寒提议请一位医生一同前往。 小泉抬抬眉毛,疑惑不解的看着轻寒。 轻寒低声说:“上回去老将军就以身有沉崮拒绝了,我想大日本帝国的医生医术精湛,一定能治愈老将军的顽疾。” 小泉了然,对于耿轻寒的忠诚满意至极,当即表示一定会给老师禀报。 老军阀府正门大开,洒扫的干干净净,大管家亦是利利落落,早早等候在门前。 这阵势,看热闹的百姓已是一街两巷的都站满了。 日本人这是要请老将军出山啊。 人心惶惶,如果老将军都投了日本人,那亡国奴就妥妥的跑不了。这四九城的人,曾经的皇城百姓都是亡国奴啊。 一下车,轻寒就低声跟小泉介绍,门口那位是老军阀府的大管家。 小泉看过去,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如果轻寒不说,小泉还以为那就是老军阀。 大管家礼数周到,不亢不卑,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老军阀府。 到了中式客厅,老军阀已经等在主位。 一众人却愣住了。 武田太郎和云子也是第一次见老军阀。 众人只见主位上的老军阀,口眼歪斜,半边身子僵硬。 今儿为了迎客,打理的倒是富贵儒雅。身穿深色长袍,绣满福字,脸刮的干干净净,只是嘴角挂着透明的液体。 一见众人,激动异常,抬起能动的那只手,嘴里乌拉乌拉的,一张嘴,哈喇子不受控制的往下流。 大管家忙上前,附耳说:“老爷,客人到了。” 老军阀点点头,吃力的说:“请……坐……上……茶……” 第503章 信任 轻寒诧异极了,按规矩行礼后急声问:“这是怎么了?上回瞧着老将军没这般严重,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大管家抹一把泪,伤心的说:“半个月前,老爷半夜发病,连夜请了大夫,救过来就这样儿,老爷……” 大管家伤心过度,一边拿帕子给老爷擦拭嘴角的不明液体,一边用袖口抹自个儿的眼泪。 轻寒侧目与小泉对视一眼,两人眼底均是怀疑。 轻寒上前几步,靠近老军阀,躬身问:“老将军您还认识我吗?” 老军阀费劲的点点头。一张嘴,一串哈喇子不受控制的顺着嘴角流下,嘴里含糊不清的说:“认识……认识……呃……呃……” 大管家赶忙解释:“耿大翻译,老爷一直念着您呢,说上回要不是身子骨不行,咋地也得给您面子,那北平治安军指定能帮着训练训练。” 老军阀适时点头表示:“嗯……嗯……” 老军阀费力的指着对面一排日本人:“他……他们……是……” 大管家顺着老军阀的话问:“老爷,您是想说他们是耿大翻译的朋友,也是您的朋友?” “是……” 轻寒恭敬的跟老军阀说:“老将军,您这病中医虽有效,但见效极慢,晚辈在日本游学时见识过日本的医生,曾成功救治过您这样的病患。这位日本医生现如今正好在北平,今儿我特意请他过来,原本就是想替老将军瞧瞧身子的,如今赶上老将军身染重疾,就请这位高明的医生给您瞧瞧吧。” 老军阀忙着点点头,大管家更是感动的无以复加。 “谢谢!谢谢耿大翻译!老爷,老爷,您就放宽心吧,您这病有治,有治啊。” 轻寒退后,示意小野医生上前。 小野医生有备而来,诊断方法奇奇怪怪,那东西如今北平人都认识,叫听诊器,又给老军阀测量血压,在老军阀不能动的那只胳膊上捏捏压压,最后拿出一精致的小锤,在老军阀不能动的腿上敲敲打打。 等一整套检查下来,半个小时过去了。 小野医生收拾好家当,对着小泉一行人点点头。 小泉失望透顶,既然老东西已不堪大用,一分钟也不想多待,那是浪费时间。 小泉用眼神示意轻寒,可以告辞了。 轻寒微微颔首表示明白。 在大管家和老军阀殷切的目光下,轻寒向小野医生询问了老军阀的情况,得知老军阀难以恢复。 这才遗憾至极,上前安慰大管家和老军阀:“老将军的病有些棘手,小野医生回去后会制定治疗计划,之后会系统的为老将军治疗。” 大管家和老军阀表示感谢! 事已至此,日本人觉得没必要留下,轻寒不忍多打扰老军阀,呈上礼物后,一行人遗憾告辞。 回去的车上,轻寒还在跟小泉表示遗憾至极,上回拜访老将军时,老将军只是看上去精神不好,应该早点请小野君过来,说不定还有救。 小泉虽也遗憾,但事已至此,也是没有办法。 小泉表示北平曾经是皇城,应该是卧虎藏龙之地,没了张屠夫,也不能吃带毛的猪吧。 小泉认为,北平有的是人代替老军阀,这世上没有人是不可替代的。 轻寒自然表示认同。 小泉当天就回了日军华北。司令部。 两天后,小泉又参观了北平汉语培训班,并兴趣盎然的听了一节课。 课后,小泉对轻寒大为赞叹,称他为帝国教师的榜样。 之后几天,轻寒为尽地主之谊,整天陪着小泉饶北平城的吃喝玩乐。 吃在中国是门艺术,轻寒这回让小泉实实在在的体会一把吃的艺术,以至于小泉乐不思蜀,拍着轻寒的肩膀:“无觅,有你这样的朋友,乃人生之大幸。我很好高兴,此番来中国,唯北平印象最深。” 轻寒欣然表示,这是对当年的回报。 每一座老字号都有一段历史,每一道菜都有一个故事。从视觉到味觉,从材料到烹制,都在享受菜品的极致诱惑。 午餐和晚餐后,轻寒都会带小泉去不同的茶馆,光是茶的种类都让小泉眼花缭乱,口感那更是从清淡到浓郁,从苦涩到甘甜,再到茶的烹制,温度,水源,泡法,小泉已经不能用语言形容。 都说茶道在日本,那是你没见识过中国的茶道。 就连戏院最简单粗糙的上茶,那都是一门艺术,无论您在戏院的哪个角落,上茶的小二都能让你立马喝上烫烫的热茶,那巨大的茶壶,长长的壶嘴,娴熟的小二,都能让滚烫的茶水稳稳的流进茶碗。更有甚者,花式倒茶,肩头搭着干净的白毛巾,身上背着巨大的茶壶,上茶人能摆出各种姿势,巨大的茶壶轻巧的在他身上翻飞,配合着闪转腾挪,让小泉惊诧异常,嘴张的老大,眼瞪的老圆。 最终小泉直感叹,中国文化,博大精深,源远流长。 这日,晚餐后,轻寒带小泉欣赏传统戏曲,那绝对非倚翠楼莫属。 艳丽妩媚的扮相,婉转清丽的唱腔,行云流水的动作。小泉再次惊叹不已。 在小泉惊叹的目光中,轻寒递给小泉一个档案袋,小泉疑惑的看着轻寒,轻寒示意可以打开。 小泉打开档案袋,《浅谈如何恢复北平经济,稳定金融市场》跃然纸上,粗略的一看,竟有十几页。 小泉打算仔细看的时候,轻寒压住小泉翻页的动作。 “小泉君回去后慢慢看,这是无觅的心血。” 小泉皱起眉头:“为什么是我?” “因为老师和小泉君是我信任的人。” 小泉沉思良久,淡淡一笑,微微颔首。 第二日,《浅谈如何恢复北平经济,稳定金融市场》,《北平治安管理条例》落在华北司令部最高长官的办公桌上。 思路清晰,条理分明,立意新颖,论述深刻,切合实际,实用有效。 长久的沉默,司令官冷声道:“武田君令我失望至极。” 小泉冷笑:“将军对老师也持怀疑态度?” “不,从未。我一直认为外相大人深谋远虑,是帝国不可多得的栋梁。” “计划书我会带回去,让老师亲眼看看他的学生有多优秀。” “相信不久的将来,小泉君就可以看到这些计划实施的效果。” “但愿如此,我将在国内静候佳音。” 十月下旬,小泉向轻寒辞行。 轻寒准备了许多礼物,小泉的,老师的。并一再表示,辛苦小泉君了,只是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想给老师带的礼物太多。 小泉非常高兴,对自己的那份礼物喜欢的不得了。 晚上,轻寒为小泉践行,特意邀请小泉在耿府做客。 耿府的厨子曾在宫里做过,就凭着一点,也让小泉期待。 果然,御厨名不虚传,真正的饕餮盛宴,菜品色香味俱全,让人食欲大开,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推杯换盏,一个时辰后,小泉已是双眼迷离,醉意朦胧,兴奋异常。 小泉搂着轻寒,舌头打着结。 “无觅,你和老师真的是英雄所见略同,你们的思想不谋而合,你回中国太可惜了,无觅应该留在日本协助老师,那样才可以大展宏图。” “小泉君说笑了,老师有小泉君,无觅可有可无,原本想在自己的家乡,也可以把老师的思想发扬光大,无觅无能啊。没人信我,没人信我啊……” 轻寒痛苦的抓着小泉的肩膀,迷离的双眼满是不甘。 小泉嘻嘻笑着:“无觅,马上你的建议就会被具体实施,司令官阁下说,冬季到了,那些跟大日本帝国作对的支那人,缺衣少食,此时是消灭他们的最佳时机,等大扫荡结束,整个华北地区河清海晏,那时就是无觅大展宏图之时。” 轻寒哈哈笑着:“对,大展宏图,大展宏图。” 两人醉的不省人事,趴在酒桌上睡了过去。 半夜,小泉先醒过来,揉揉眼睛,看着一片狼藉的餐桌,再看身侧,耿轻寒鼾声如雷。 “无觅,无觅,醒醒,醒醒。” 耿轻睡的很沉,一身酒气。 小泉挣扎着起身,“哐啷”一声,跟前的瓷碗掉在地上碎了。 门外守候的下人赶紧进门,恭敬的说:“先生醒了,大管家已经备好了客房,请先生移步。” 小泉看着轻寒说:“我们一起。” “是,先生,大管家说了,一切听先生的吩咐。” 轻寒被两名下人架着,一起去了客房。 再睁眼天亮了,轻寒慵懒的瞧着房顶,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坐起身,左右瞧瞧。 小泉坐在椅子上,安静的看着轻寒。 轻寒拍一下额头,赶紧下床:“哎呀,对不起小泉君,昨夜喝多了,几点了,不会耽误小泉君的行程吧?” 小泉耸耸肩:“我也喝多了,晚上的火车。” “太好了。” 轻寒赶紧起身,亲自送小泉到华北日军司令部,又从家里挑选了几件瓷器送给小泉。 色彩艳丽,精美绝伦,小泉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惊喜,拍着轻寒的肩膀。 “我一定会禀报老师的,无觅辛苦了。放心,一定有你施展抱负的机会。” 第504章 名将 小泉的北平之行圆满结束。 耿轻寒的大名,也让华北日军司令部的长官印象深刻。 武田太郎有些郁闷,再看耿轻寒,真是一言难尽。 武田太郎脸色阴郁,沉声道:“无觅,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朋友。” 轻寒的眼睛一直盯着沙盘,目光游弋在插满日军军旗的据点。 “无觅?” 武田太郎看过来时,轻寒放空目光,轻寒缓缓抬头看着武田太郎,神情忧郁,语气艰涩。 “太郎,你真的是无觅的朋友吗?” “当然。” 轻寒突然笑出了声:“太郎,你怀疑的目光与二十年前一样,让我一眼就能看出,特高课的王处长小动作不断,别告诉我你一无所知,在太郎眼里,我耿轻寒智商堪忧?” 武田太郎狭小的眼睛狡黠而阴冷,脸色瞬间变得无奈而苦恼。 “无觅,中国人一直让我很迷惑,特高课的王处长,对无觅的身份有所怀疑。王处长是个情报高手,他的能力不在无觅之下,通过多次的实践证明,王处长的建议总是正确的,所以,他的意见我自然是要支持的。我相信王处长和无觅,对天皇陛下的忠诚是一样的,都是大日本帝国难得的人才,无觅,只要给他时间,他一定会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无觅,中国有句话,身正不怕影子斜,脚正不怕鞋歪。相信我,所有的不愉快很快就会过去。” 轻寒抬起原本低垂的眼眸,对着沙盘,再次确定后,目光空洞,一脸的无奈和苦涩。 “太郎,记得那年的盛夏,天气燥热,小泉君邀请我去避暑,我与太郎第一次相遇,便一见如故。二十年过去了,小泉君依然如故,而太郎,已不是当年的少年。” “时间也许会让我们有一些改变,但相信我,无觅,我们始终是朋友,如同当年那般,彼此毫无芥蒂,亲如兄弟。” “但愿如此,太郎,我愿意接受调查,只是希望不要太久,那样会让我颓废,丧失工作的热情和动力。” “好。” 武田太郎对云子下了最后通牒,尽快证实耿轻寒的身份,不要再用怀疑、有可能、也许这样的字眼,耿轻寒是敌是友,只能用是或者不是。 要么重用,要么杀了。 武田太郎阴冷对云子说:“中国有句话叫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别告诉我,北平特高课无能。” “是。” 云子回到办公室,叫来王处长,给王处长下了最后通牒。 云子小姐十分的不客气,训斥王处长:“你已经浪费了两年的时间,耿轻寒真实的身份,耿轻寒到底为谁工作,我要一个肯定的答案。” 王处长斟酌着回答:“云子小姐,耿轻寒的身份肯定不简单,绝不是表面上那样,他隐藏的很深,极为谨慎,但卑职相信,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出猎手的枪。” 云子冷冷道:“找出他的异常,抓住他的把柄,耿轻寒只有一条路,你的明白?” “是。” 云子不耐烦的摆摆手,王处长告退离开。 武田太郎和云子如何酝酿阴谋,轻寒顾不上。此时轻寒,想着小泉酒后的那些话。 “无觅,马上你的建议就会被具体实施,司令官阁下说,冬季到了,那些跟大日本帝国作对的支那人,缺衣少食,此时是消灭他们的最佳时机,等大扫荡结束,整个华北地区河清海晏,那时就是无觅大展宏图之时。” 一阵秋风吹过,落叶纷纷扬扬,寒意上心头。 轻寒起身往外走,这消息必须马上送出去。 刚走到门口,桌上的电话铃响了,轻寒脚步一顿,内心焦急,继续迈腿往外走,都到了过道的尽头,电话铃声依旧在响。 轻寒想了想,快步回到办公室,抓起电话。 放下电话,轻寒心中一喜,王处长这电话来的正是时候。 轻寒觉得,这是两年来,王处长第一次如此的有眼力劲儿。 晚上,轻寒应王处长的邀请,前往灯市口消遣。 霓虹灯闪烁,靡靡之音低沉而诱惑。 尽管已是深秋,凉意扑面而来,但舞厅里,依旧如盛夏般火热。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男人们依旧纸醉金迷,女人们依旧妖娆艳丽。 甫一落座,王处长的老情人和媗娘就相携而来。 西洋乐金属般的质感,低迷而厚重,媗娘拉着轻寒跳舞。 两人在王处长别有深意的目光中,混入翩翩起舞的人群中。 轻寒低声重复着小泉的话,冬季来临之前,日军会集结兵力,对根据地进行大扫荡。 轻寒忧心忡忡:“离根据地最近的日军是驻扎在涞县的混成旅,所以我考虑最有可能出动的就是混成旅。混成旅的旅团长是刚从东三省调过来的,与武田太郎一样,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武田太郎对此人评价极高,说此人天赋极高,是良将俊才,素有山地战专家之称。” 媗娘心里也极为焦急:“确定吗?” “从就近原则来说,混成旅是日军最好的选择。” “看来国民政府和日军已经达成共识,共同反共。” “目前没有确定消息证明他们勾结在一起,但他们的目的显然是一致的。日本首相的三原则,很有可能就是以后日军对华作战的主要纲领。” 媗娘低低叹息一声:“我们的路越来越艰难。” 轻寒紧紧握住媗娘的手,两人彼此传递着坚定的信念,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而国家和民族已是无路可退,所以共产党人只能迎难而上。 轻寒低声道:“把消息传递出去,至少我们能有备而战。” “好。” 一曲舞罢,媗娘挽着轻寒,婷婷袅袅的走到王处长身边。 十点多钟,即使繁华如灯市口,也是人迹稀少,轻寒打算回家。 舞厅门口,媗娘各种花式挽留,轻寒似乎意有所动。 石头绷着脸说:“大少爷,大奶奶今儿特意嘱咐,让您早点儿回去。” “哦,这就回。” 媗娘娇笑一声:“耿大少爷,我可是真心挽留,人不轻狂枉少年,有花堪折直须折。” 轻寒黑黢黢的眼睛看着媗娘,莫测高深。 媗娘老脸一红,娇羞俏皮的眨眨眼。 “石头哥,您先回呗,我跟耿大少爷有话要说呢。” 石头一本正经道:“我等着,你说吧。” 媗娘跺跺脚:“人家要说的话,石头哥不方便听。” 石头翻翻眼睛:“大少爷,每日出门前,大奶奶都嘱咐要注意安全,如今世道乱,这地方更乱,石头是大少爷的奴才,石头要瞧着大少爷平安进家。” 轻寒似是无奈,拍拍媗娘的手:“也是,最近确是有人盯着我,不方便。哦,明儿请你吃涮羊肉。” “那可说定喽,我可等着大少爷哦。” “嗯。” 媗娘顶着冷风亲眼瞧着轻寒上车,车绝尘而去。 媗娘扭着腰进门,王处长阴沉着脸。 媗娘瞥一眼王处长,低声问:“你还派了人盯着耿轻寒?” 王处长一惊:“他发现了?” “你当耿轻寒蠢?说真的,这买卖我觉得真划不着,耿轻寒滑不溜秋的,多疑狡诈,又怂又滑,老娘还是头回遇见如此难缠的主儿,难搞的很。” 王处长“噗嗤”笑了:“又怂又滑,你倒是了解男人。” “站着说话腰不疼,我可告诉你,他那日本老婆厉害着呢,瞧那奴才,口口声声大奶奶如何如何,真她妈服了,栓裤腰带上得了。” 媗娘烦躁的点了支烟,漂亮的脸蛋满是不甘。 王处长轻佻的挑起媗娘的下巴:“啧啧,这是对自个儿没信心了?” 媗娘打掉王处长的手,吐出一串烟圈:“呸,老娘我还就不信那个邪。” 王处长满意的笑了。 十一月上旬快结束时,武田太郎焦躁暴怒,眼前的战报让武田太郎大光其火。 轻寒手里拿着一盒茶叶进来,就看见武田太郎挥手扫落桌面的上的物品。 轻寒探究的目光看向山下。 山下与轻寒对视一眼,马上垂下眼眸。 轻寒只能放下茶叶,一语不发退了出去。 下午,轻寒就知道了原因。 此次日军对我党晋察冀根据地,发起的冬季大扫荡,共出动两个大队,90余辆汽车,5架飞机,从11月3日开始交火到11月8日突围成功,耗时6天,阵亡900多名士兵,旅团长及近身参谋和副官,均已战死。 轻寒扬眉轻笑,旅团长战死?这是真的吗? 不过两天,轻寒就确定了。 混成旅开拔进入扫荡区,就出师不利,惨遭伏击。而心高气傲的旅团长,属于遭歼灭必报复,败得越惨,报复越凶的将军。 在遭遇失败后,竟亲自率部前往一线,妄图力挽狂澜,一雪前耻。 岂料,旅团长带领的队伍是屡败屡战,屡战屡败,被围困在山区,最后经多方增援,并空投大量物资,才得以突围成功。 旅团长却没有活着突围出来,尸体倒是回来了。 轻寒差点笑出声,原来日军的“山地战专家”如此不堪一击。 这消息真是令人高兴,此时的轻寒只想找人分享。 第505章 谋杀 这样的好消息当然要第一时间与石头分享。 中午,轻寒与石头一起去了老字号。 这还是头一回中午就吃大餐。 石头从倒车镜里瞧着轻寒,脸上也露出愉悦的笑容。 晚上,轻寒约了几位结拜兄弟,不仅吃了老字号的大餐,之后又去了倚翠楼。 咿咿呀呀的唱腔中,兄弟几人饮酒品茶,不亦乐乎。 听说,日军华北司令部给那位旅团长,举行了隆重的火葬,骨灰送回了日本。 不几天,轻寒在武田太郎的办公桌上,看到了一份日本的报纸。 这才知道被晋察冀根据地八路军击毙的旅团长,竟然是中将。 日本国内为此人举办了隆重的骨灰安放仪式,天皇甚至颁布了降半旗致哀的昭告。 日方媒体称:中将级指挥官的阵亡,是皇军成立以来未曾有过的,名将之花凋谢在太行山上。 轻寒随意扫了一眼,嗯,文章写的不错,文笔尚可,只比妙笔生花差一点点。 哈哈哈…… 其实这消息传递不传递都无所谓,但轻寒觉得当前形势下,国内抗战一片低迷,士气低落,这一振奋人心的消息,有利于开展全面抗战。必须传递,必须大力宣传,让国人为此振奋。 媗娘得知后,嘴巴张的老大,妈呀,中将,名将之花。莫不是我的耳朵出了问题。 哈哈哈…… 来来来,我现在就发报,然后我们庆祝一番。 耿轻寒夜宿灯市口交际花的小院,这消息够劲爆。 当天夜里,王处长就得到了消息。 王处长冷笑两声,你就是孙猴子,也翻不出如来佛的掌心。 王处长觉得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云子小姐翌日一早也得到了这消息。 云子坐在办公桌前沉思许久,耿轻寒,你到底是被迷惑了,还是在以此隐藏真实的身份? 第二天下晌,石头一进耿府的大门,就被他亲爹耿二拎着扫把追了大半个院子,好容易追到了,劈头盖脸一顿好打。 “好你个臭小子,让你跟着大少爷,你就带着大少爷往那下三滥地儿去,打不死你我都对不起耿家的祖宗。” “爹,爹,不是我要去的,是那娘们拉着不让走啊。” “呦,那娘们不让走,你就不走了?是你腿软不想走吧,好好的大少爷,让你小子都给带歪了。” 大管家在一边阴阳怪气的上话。 石头那个气呦,边躲边犟嘴:“我就一奴才,大少爷他也不听我的呀。” “让你犟,让你犯驴脾气。” 耿二手不停,抽头盖脸接着打。 大管家阴阳怪气的说:“奴才,你知道啥叫奴才?做奴才就要有个奴才样儿。咋地,府里的奴才只拿钱,不干事儿?大少爷是拿刀逼着你去了?” 石头气的差点跳起来,被亲爹一扫把抽过去,趴地上。 “福伯,是大少爷去的,又不是我要去的。” “瞧瞧,我就说奴才都没个奴才样儿。耿二啊,你家这小子欠收拾,这要搁大清国那会儿,得立马拉出去杖责二十。” “爹,爹,轻点儿。” “耿二啊,明儿大少爷还得出门呢。” 石头的嚎叫声传出去二里地。 轻寒的院子里,轻寒搂着雅子坐在榻上,捏起一块点心喂雅子。 “尝尝,素斋坊的。” “嗯。好吃。” 石头的惨叫声隐隐约约传来,轻寒低笑,附耳低语:“雅子信为夫吗?” 嗓音低沉暗哑,如晨钟暮鼓般。 雅子点头:“当然信。” 轻寒粲然一笑,如星光灿烂。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雅子,雅子唇上的点心渣粘在轻寒唇上,轻寒舌头一卷。 “嗯,好吃。” 雅子羞红了脸,幸福瞬间包裹了全身心。 片刻,轻寒冷着脸说:“她不是一般的舞女,也不是一般的交际花。” 雅子的杏眼闪着光芒:“您什么时候发现的?” 轻寒轻笑:“从她第一次刻意接近我,我就知道了。” 雅子皱眉:“谁的人?” 轻寒摇头:“目前还不知道,如此刻意的接近我,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我身上又有什么值得有人大费周折想要的?我一定要搞清楚。” 雅子点点头:“您知道多少?” “只知道她曾是国民政府昌平情报站长的秘书兼情妇。”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王处长。” 轻寒又摇摇头:“王处长心机颇深,投诚以后拉拢了不少人,但我记得当初投诚的人里没有这个媗娘。” “重庆方面的?” “有可能。” “也有可能是特高课。” “我姐姐?” 两人彼此交换一下眼神,紧紧靠在一起,在这充满凉意的深秋互相取暖。 月末,许久没动静的雷科长邀轻寒晚上搓几圈。 打麻将得四个人,再加上跟班佣人,那也得六七位。 麻将牌哗啦哗啦,几人嘴里也没闲着。 雷科长老生常谈,话说着说着就拐到了王处长身上,大骂特骂。 就没消停的时候,最近又蹦哒的厉害。 你说姓王的缺不缺德?就那老军阀,如今人家老了,搁北平城养老,身子骨不大利索,日本人想请老将军出山,老将军拒了。这事儿饶北平都知道,可姓王的非要整事儿,昨儿我听说,老军阀是装病,就是不想给日本人做事儿。你说吧,人各有志独善其身,人老军阀也没错吧,装病那不也是不想惹麻烦吗。这回倒好,我瞧着,老军阀没折在日本人手里,得折在姓王的手里。 大家附和,姓王的是真心黑,好人活不长,祸害活千年,就是他那样儿的。 耿轻寒心里一惊,面上不动声色,随口说着。 不会吧,当初还是我陪着日本人去的,老将军是真有病,我瞧着就那身子骨也熬不了多久,咋能是装的?日本人可是领着大夫去的,那大夫我可认得,是中日友好医院的院长,咋能骗过去?指定瞎说的。 雷科长手下的一小特务头子,脑袋伸到麻将桌中间,压低声音说:“错不了,姓王的那祸害,埋了眼线在老军阀府里,话是府里传出来的,指定错不了。” 雷科长撇撇嘴:“真她妈祸害遗千年,人就想安生点,碍着他什么事儿了?” 轻寒心里着急,眼角扫一圈,石头离得有点远了。 轻寒把牌一扣:“等我会儿。” “去吧,去吧。” 轻寒往外走,路过石头时给了一眼神。 石头随后跟了出来,轻寒低声跟石头说了句话。 石头点头直接走了,轻寒回到屋里继续打麻将。 十二月初,传来老军阀病逝的消息。 彼时,耿轻寒正坐在武田太郎的办公室,商讨《北平治安管理条例》。 无规矩不成方圆,轻寒的老师,曾是东京大学法学系的客座教授,是以,轻寒对制定《治安管理条例》这一块手到擒来。 如今的北平,虽说除了日本人,还有美国人、德国人、英国人、俄罗斯人以及其他国家的。除了中国人,其他国家的人都享有特权。 轻寒跟武田太郎说:“除了中国人能给大日本帝国创造效益,那些租界都在分食帝国的利益。” 这一点,武田太郎也很恼火,轻寒就以最后一季度的物资为例,举例说明北平的良民有多艰难,再这样下去,莫说物资,他们都活不了,没命了拿什么交税? 所有种种,必须有一个统一的条例,用来辖制北平所有的居住者。 这条例同样适用日本人,如今的北平,日本普通居住者粗略估计也有八万,他们不能游离于法治之外,他们都有义务为帝国的圣战服务。 此意甚合武田太郎,所以两人热烈的商讨。 乍一听说,轻寒以为自己听差了。 “老将军病逝?哪一位?” 确定是老军阀,轻寒猛的起身,急切道:“应该不至于吧,小野君制定了治疗计划,老将军表示好了以后,还要为华北治安军略尽薄力呢,怎么可能突然就病逝了。” 武田太郎皱起眉头:“无觅,怎么了?” 轻寒眉头紧蹙,疑惑不解道:“这消息太突然,我有些不相信。” 轻寒直接走过去打电话,从大管家嘴里得到确切消息。 轻寒这才坐下跟武田太郎继续商讨。 期间,武田太郎多次打量轻寒,除了一开始的惊诧,之后轻寒的表现令武田太郎满意。 轻寒当天晚上去老军阀府吊唁。 这才得知,老军阀五天前略有不适,可能是天气骤冷,感染了风寒。 吃了几副中药不见好,就想着瞧瞧西医,可老军阀不乐意,他信中医。 结果这事就让日本人知道了,直接带了大夫上门,强行要给老军阀看病。 家人阻拦,宪兵把家人阻拦在门外,两名大夫关上门给老军看病。 等十几名日本人离开后,家人冲进去,老军阀已经没了气息。 轻寒眉头紧蹙:“当初让人送了信儿,府里有内贼。” 大管家抹着泪说:“刚摸着点儿边,老将军就病了,想着这回是真病了,谁来也没治,谁知道,这小日本他就是强盗啊,不讲道理。” 轻寒叹口气,心情颇为沉重。 不为我所用,那就毁灭吧,武田太郎一贯如此。 第506章 贺礼 轻寒不知道的是,那两名日本医生正是中日友好医院的小野和雅子。 冬天又来临,北平的冬天格外的冷。 雅子依照惯例在特高课机关,恭顺的向云子汇报耿府最近的动向。 耿不散半死不活,耿不散的佣人菊花,似乎在为王处长做事,耿西风神龙不见首尾,耿曼妮安静如普通妇人。耿府老爷依旧病着,太太一到冬天也不大出院子,耿轻寒知道交际花媗娘是刻意接近自己的,如今正在想办法搞清楚媗娘的身份。 云子皱着眉头:“耿轻寒怀疑媗娘的身份?” “是。” 雅子恭顺的低垂眼眸。 云子的食指轻叩桌面:“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北风呼啸而过,凛冽的风带来了刺骨的寒冷。 月底,传来了令人震惊的消息。 晋西事变,晋绥军公然掀起反共高潮,杀害共产党领导的军人一千多名,关押一千多名。 晋绥军的司令长官公然宣称:生存就是一切,抗战只是手段,反共才是大计。 晋绥军内国共两党的合作戛然而止,晋绥军司令下令清剿晋绥军内所有的共产党员。 武田太郎的喜悦毫不掩饰,喜不自胜的对山下说:“这真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中国人的军队互相消耗,大日本皇军只需要替他们收拾残局。这就叫鹬蚌相争,渔人得利。让他们的战火来的更猛烈一些吧。” 武田太郎侧目看一眼轻寒:“这份新年贺礼我非常的喜欢,简直太令人惊喜了。无觅以为呢?” 轻寒耸耸肩:“我不懂打仗,而且对晋绥军不甚了解,他们的内讧与我无关,不过太郎觉得有利,那必然是好的。” 武田太郎对轻寒的回答还是满意的。 1940年的新历年在多灾多难中来临了。 云子带来了令武田太郎更加高兴的消息。 特高课的王处长精心布局,经过长期的监视,跟踪,渗透,策反,现已成功收网。抓捕国民政府北平、天津的特工数十人,现北平天津两地的国民政府情报站基本瘫痪,完全丧失了跟大日本皇军作对的能力。从此,北平将是华北地区治安最好的城市,是日本人的天堂。 两年来,刺杀暗杀接连不断,经过连夜审讯,许多真相大白。 武田太郎简直要仰天大笑,对王处长不吝赞美之词。 “王处长,你的很好。你是帝国的朋友,是大日本皇军的朋友,也是我武田太郎的朋友。” 王处长谄媚逢迎道:“这是我送给太君的新年礼物,希望太君喜欢。” “哈哈哈,我非常的喜欢,这份新年贺礼甚合我意,甚合我意。” 武田太郎甚至亲昵的拍拍王处长的肩膀,对云子说:“王处长是人才,特高课多几位王处长这样的人才,必将让那些反日分子无处可逃。” 轻寒想到曼妮,心里一阵担忧,抬眼看着云子。 云子今儿心情好,原本也想着跟轻寒缓解关系。 迎上轻寒的目光,莞尔一笑:“轻寒哥哥,您对家人的约束非常成功。” 轻寒心口一松,微微颔首:“这是某应该做的。” 下晌,轻寒回家先去前院书房,给父亲请过安,聊了几句外面的事,告退后往自个儿的院子走。 曼妮就等在轻寒必经之路。 “大哥。” 曼妮神情晦涩,身穿黑色大衣,衣领竖起,头戴黑色礼帽,面纱遮去满是哀伤的双目。 轻寒低头看着曼妮,抬手拍拍曼妮的肩头。 “嗯,有事?” “大哥,我……” 曼妮犹豫不决,最终还是说:“没事,我……还有事。” 曼妮转身打算离开。 轻寒叫住曼妮:“最近外面乱的很,曼妮最好不要出门。” 曼妮慢慢转过身,风吹起黑色的面纱,轻寒这才发现,曼妮面色憔悴苍白。 “曼妮,既然不舒坦,就别出门。” 曼妮点点头:“好。” “对了,今儿我见王处长了,他问你好。” “王处长?特高课的王处长?” “对,他今儿去司令部汇报工作。” “哦,他好吗?” “挺好,特高课机关的云子小姐非常赏识他,王处长是个有能力的。” “大哥,下次见到王处长,替我问好。” “好。” “大哥再见。” “再见。” 轻寒和石头站在原地,看着曼妮匆匆而去的背影。 夜晚,北风呼啸,曼妮从后院的小门悄然走出。 教堂里,老程,老马,阿良,媗娘悉数到场。 劫后余生,几人激动异常,相互问候,一个都没少,真好! 几人也知道,北平、天津两地的战友悉数落网,他们之所以侥幸逃脱,是曼妮当初坚持要求几人对外宣称投诚,且一直未与北平情报站联系,负责电讯的老马直接跟重庆联系。 接下来怎么办? 曼妮沉痛告诉大家:“是王乘风。” 两天后,曼妮接到消息,再次趁着夜色去了教堂,老马接到上峰的锄奸命令:暗杀王乘风。 阿良的身份王处长不知道,老马坚持要亲自参与刺杀行动,阿良继续隐藏身份,不到万一,决不能暴露。 但阿良坚持正因为面生,对行动有利,之后亦利于撤退及隐藏。 几人商议许久,方才制定了详细的刺杀计划。 几人把手放在一起,坚定的默声誓言,一定要成功,这是送给日本人的新年礼物。 三日后的一大早上,王处长最近人逢喜事精神爽,昨夜的又一轮酷刑审讯,得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王处长兴奋的根本无法入睡,决定即刻前往司令部汇报工作。 兴奋的王处长出门时正好碰到铃木,便邀请铃木一同前往。 王处长甚至邀请铃木坐自己车上,铃木也想先听为快,欣然同意。 为了表示尊重,王处长请铃木坐在自己常坐的后排,而自己则坐在了前排副驾驶的座上。 铃木的车在前,王处长的车在后,两辆车一前一后往宪兵司令部去。 昨夜特高课审讯室的惨叫声响彻红楼,血腥味弥漫在冬天的上空。 曼妮得到这一消息时,连夜去找老马,两人分析,王处长如果得到有用的口供,明天一定会去宪兵司令部讨好他的主子。 明日可以守株待兔,静等王处长闯入陷阱。 米市大街,王处长和铃木去宪兵司令部的必经之路。 老马坐在一早餐摊前,一直盯着前方。 看见王处长和铃木的车后,猛然起身,上前一步确认后,脱下帽子。 收到开枪信号的老程和阿良,迅速冲上前,近距离射击。 一阵枪响,两辆车停在路当中,车窗玻璃被打碎,第二辆车的司机头耷拉在车窗上,死透了。第一辆车上的人反应很迅速,立马下车还击。 第二辆车上没有人下车,老马判断刺杀成功,王乘风已中枪死亡。 老马立马做出撤退的决定,老程和阿良接到信号迅速撤退。 枪声完全停止后,王处长才从车上爬下来,鬼哭狼嚎般叫人把铃木送去医院。 铃木送到医院后因失血过多,抢救无效死亡。 而王处长仅是左臂受伤,经手术取出子弹后就没事了。 云子赶到医院时,铃木的尸体已经被送去停尸房。 此时,全城已封锁。尖厉刺耳的哨声充斥着整个北平城,大街小巷的到处都是警察和宪兵,城门口严查,凡是男性不分老少,一言不合就抓起来。 原本三人是分头撤退的,可刚跑不远,老程的腿部中枪,只能想办法藏身。 阿良回头观察追兵时,老程的方向没有人影,直觉让阿良心头一震,觉察到老程出事了。 阿良竟调转回头,往老程的方向疾奔。 果然,隐藏在胡同拐角的老程伸手拉住阿良。 焦急道:“快跑,别管我。” 阿良坚定的摇摇头,背起老程:“一起,我带你走。” 来不及多说,来不及客气,两人便打便撤。 敌人来的很快,围住这一片,最后把两人堵在小胡同里。 老程和阿良被捕。 王处长在医院听说凶手已被活捉,立马回到特高课的刑讯室。 老程和阿良被并排绑在刑架上,老程的一条腿耷拉着,暗红的血色浸透了厚厚的裤腿。 王处长冷笑着上前,认出老程后,面目狰狞。 “是你,怪不得我觉得身影有些熟悉,原来是你。” 王处长抬手抽了老程几个嘴巴子,嘶吼道:“为什么?为什么?” 王处长喘着粗气坐下,阴冷恶毒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突然灵光一闪。 王处长冷声道:“我知道了,你们是假投诚,他,是谁?” 老程一语不发,冷冷盯着王处长。 王处长盯着阿良,脑子里飞快的转动着,最后确定这人他没有见过。 王处长迅速做出判断,阿良应该是重庆派来的。 王处长突然大笑,示意手下可以用刑了,王处长留下一句:“想办法撬开他们的嘴,说不定有大鱼呢。” 王处长回到办公室,提起桌上的电话。 “云子小姐,耿曼妮有可能参与此次刺杀。” 当天晚上,宪兵冲进耿府,直接带走了耿曼妮。 与此同时,教堂里冲进一队日本宪兵,直接抓走了神父老马。 第507章 营救 耿曼妮被带走时,晴姨娘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叫。 晴姨娘甚至什么都没做,晴姨娘知道那都没用,日本兵可不讲理,让他们顺利带走曼妮,只要是活着,还有希望。 但凡反抗,说不定就会血溅当场。 曼妮被带走,晴姨娘这才又惊又怕的哭出了声。 大管家也焦急万分,安抚晴姨娘说:“我这就去给大少爷打电话,老爷太太那儿先别忙着说,没得惊着。” 晴姨娘哭着点点头。 不散斜歪在榻上,听菊花说日本宪兵冲进府里带走了大小姐。 不散一激灵,直接坐直了,瞪大眼睛:“啥?曼妮被日本人带走了?为啥?” 菊花茫然的摇摇头。 不散吩咐菊花:“明儿出去扫听扫听,最近有什么新鲜事儿。” “是,三少爷。” 轻寒进门与大管家碰了个正着。 “大少爷,大少爷,您可回来了,家里出事儿了。” 轻寒心头一跳。 “大小姐被日本宪兵抓走了。” “什么时候?” “半个时辰前的事儿。” 轻寒转身往外走,石头快步跟上。 大管家直着脖子叫:“二少爷也没回来。” 轻寒头都没回,吩咐一句:“让人去找。” 石头开车直奔特高课机关。 轻寒阴沉着脸大踏步走近云子的办公室。 云子似乎正在等着轻寒。 “云子,曼妮是怎么回事?” 云子阴冷的看着轻寒,面无表情说:“今天早上,特高课的王处长和铃木君遭遇刺杀,凶手当场被生擒,其中一人是耿曼妮的手下。” 轻寒冷笑一声:“只能说是曾经的手下。如果我没记错,当初曼妮是我亲自策反的,别人我管不着,但我确定曼妮自公开宣布,脱离国民政府的那个什么组织后,绝无参与任何与他们有关的活动。” 云子冷声道:“真相如何,让我们拭目以待。” “我要亲自去问问曼妮。” 云子紧盯着轻寒,目光冰冷阴沉,思索片刻,点点头:“跟我来。” 低矮、阴暗、肮脏的牢房里,曼妮狼狈的躺在枯草堆上,目光所及之处,伤痕累累,衣服也是破烂不堪。 轻寒隔着铁栅栏轻唤:“曼妮。” 曼妮慢慢转头,对着轻寒粲然一笑,挣扎着起身,艰难的走过来,手抓住铁栅栏,支撑着疲惫和伤痛。 “大哥。” 轻寒伸手抚摸曼妮的乌发,柔声道:“告诉大哥,你跟这件事有关吗?” 曼妮迷茫的看着轻寒,泪水模糊了双眼,曼妮摇摇头:“大哥,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我疼,大哥,我受不了,救我出去。” “嗯,大哥知道。可这事儿,你得说清楚。” 曼妮哭了,抽泣道:“可我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事儿,我在家好好的,他们冲进来就抓,什么也不说,我不知道,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想听什么?” 轻寒摸摸曼妮的头发:“曼妮,我是你哥哥,自然是相信你的。” “呜呜呜……大哥,我有听你的话,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乖乖待在家里……呜呜呜……大哥,我害怕,我疼……” 轻寒柔声说:“你跟以前的朋友有联系吗?” 曼妮惊恐的瞪大眼睛,连连摇头:“没有,没有,从来没有联系过,也没人找过我,没有。” 轻寒点点头:“好好,别怕,哥哥会带你离开这里。” “大哥,快点,我害怕。” 轻寒:“乖,别怕,等我。” 轻寒转身往外走,任凭曼妮撕心裂肺的哭叫:“大哥,大哥。” 轻寒没有回头,脚步不停,云子跟在身后,亦一语不发。 轻寒走过低矮、阴沉、潮湿的地下室,鼻息间充斥着血腥味、焦肉味,这是人间地狱。 轻寒走出地下室,在门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然后问守卫:“王乘风在哪里?” 守卫愣了一下,轻寒说:“王处长?” “三楼。” 轻寒一语不发,抬脚上楼,云子紧跟其后。 轻寒在三楼过道里揪住一人问:“王乘风在哪里?” 这回问着了,老牌特务,王乘风的名字还是知道,瞧着耿大翻译的脸色,这是来找事儿的,顺手一指:“那个门。” 轻寒松手,大踏步走过去,一脚踹开门。 王处长正端起茶碗,门猛然被踹开,王处长气的被滚烫的茶水烫了嘴皮子。 轻寒冲过去对着王处长的脸就是一拳,王处长反应过来起身回击,轻寒掏出枪对着王处长的脑袋。 王处长这才变了脸,讪讪的开口:“耿大翻译这是何意?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轻寒低沉阴冷的声音自头顶传来:“现在知道好好说话了?你打我妹子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姓王的,你是觉得老子好欺负?老子的妹子是你能打的?” 云子慢慢从门外走进来,王处长眼睛一亮,扯着嗓子喊:“云子小姐,耿大翻译他疯了。” 冰冷的枪口使劲怼着王处长的脑袋:“老子今儿就疯一次,直接送你上西天。” 王处长感受到枪口的冰凉,内心惊恐,口不择言道:“你不敢,日本人需要我。” “呵,你该不会以为,死了张屠夫,我们就得吃带毛的猪吧。死了你王乘风,多得是想为大日本皇军效忠的人。” 王处长求救的目光看向云子,云子小姐阴沉着脸,却也是一语不发。 这时雷科长进来,一瞧这场面,心里一乐,面上却一副焦急。 “这,耿大翻译,您这是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轻寒扫一眼雷科长,冷着脸:“好好说,你们这地儿有一个算一个,都她妈没一个好人。姓雷的,平时跟我称兄道弟的,怎么有事的时候不见你。” 雷科长一脸尴尬:“这……这不还没整清楚吗?” 雷科长尝试着上前:“耿大翻译,这玩意儿容易走火,消消气。” 雷科长用手扒开了枪口。 王处长一得到自由,马上想回击,轻寒狠狠一拳,又把枪顶在王处长的脑袋上。 雷科长无语,暗地里翻翻白眼,又笑着扒开枪口。 云子也适时开口:“住手。” 轻寒把枪别好,一屁股坐下,冷声道:“今儿这事,没个交待,我跟你没完。” 云子眼神示意王处长,王处长脸色晦暗不明,雷科长在一边看笑话。 王处长心里苦,那姓程的是个硬茬,从早上到这会儿,刑具上了一轮又一轮,昏死过去几回,凉水泼醒几回,愣是没开口,这样的硬骨头王处长有些年头没见过了,今儿就遇到了。 要说王处长心里没触动,那是假的。 曾经的王乘风也是豪情万丈,热血沸腾,什么时候自个儿就成了软骨头。 姓程的越这样,越称托出王处长的不堪。 姓程的嘴硬,那年轻人嘴更硬,上了一天的刑,连个名字都没问出来。 许久没有的挫败感让王处长深感无力,耿轻寒又咄咄逼人。 王处长的模样,在座的都明白了。 云子心里暗骂,轻寒心里明镜似的,雷科长更是唯恐天下不乱。 “处座,听说是俩硬茬,开口了吗?” 王处长真想扇烂雷科长这张讨厌的脸。 云子起身,冷漠的说:“带我过去。” 轻寒冷着脸也起身,雷科长悄悄瞥一眼轻寒,两人无声的交流一下眼神,自然也得跟上。 王处长无奈,但也想去看看。 本来就吊着一条胳膊,又青着眼窝,王处长的形象属实有些滑稽。 今儿出事了,尽管已是夜色沉沉,特高课依旧灯火通明。 刑讯室,刑架上的两人已经伤痕累累,几乎不成人形。 两名刑讯人疲惫不堪瘫坐在椅子上,几人进来,两人手忙脚乱的起身行礼。 轻寒掩下眼底的神情,掏出白色的帕子,捂住鼻子。 雷科长神色莫测,云子扫一眼刑架上的两人。 老程已经昏过去,阿良听见脚步声,睁开眼睛,冷漠的看着几人。 云子上前几步,温和的开口说:“年轻人,你很勇敢,我们大日本帝国崇尚武士道精神,只要你跟皇军合作,效忠帝国,我保证你今后的荣华富贵。” 阿良目光坚定,不为所动,紧抿双唇,一语不发。 云子继续温和的说:“你好好考虑一下,年轻人,摆在你眼前的只有两条路,天堂和地狱。” 阿良闭上眼睛。 面对酷刑也罢,面对糖衣炮弹也罢,年轻的阿良始终坚贞不渝,话都懒得说一句。 勇士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懦夫贪生畏死,苟且偷安。 面对这样的勇士,王处长无力,云子依然无力。 几人离开弥漫着血腥味的刑讯室。 轻寒坚持要带走曼妮。 王处长气的要命,极力反对。 轻寒冷着脸对云子说:“看来我应该请太郎陪我去一趟华北司令部。” 云子无奈,斟酌后说:“有些事情尚需调查,不如等特高课调查清楚后,您再带人。” 轻寒冷哼一声:“等着有心人的栽赃陷害,我提醒一句,曼妮当初,可是公开发表脱离国民政府组织的,整个北平有多少这样的人,兢兢业业为帝国工作,云子是想告诉他们,帝国从来没有信任过他们?” 第508章 回家 云子有些头疼,轻寒的话不无道理。 云子刀子般的眼神刮着王处长,王处长的模样狼狈不堪,神情更是晦涩。 耿轻寒,那就是一道魔咒,怎么也跨不过去,王处长闭了一下眼睛说:“耿曼妮与老程曾是上下级关系,今日的刺杀目前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与她无关,所以,耿曼妮必须接受调查。” 轻寒怒气冲冲,抬脚踹翻一把椅子,阴冷恶毒的目光盯着王处长。 “王处长此言不差,王处长也曾是他们的同事,我认为今日之事王处长亦脱不了干系,王处长这出周瑜打黄盖演的不错,让我想想,你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掩盖你真实的身份?我记得上回交换人质之事,是王处长亲手主持的,结果是什么?帝国的人质全部阵亡,而对方的人质跑了几名,跑的那几名应该身处要位,对吗?” 这下,不仅雷科长惊了,连王处长本人也惊了,头上瞬间冒出冷汗。 王处长脑子里嗡的一下炸开了,怎么就扯上自个儿了。 王处长立马出口反驳:“你胡说八道,我怎么能和耿曼妮一样?” 轻寒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围着王处长转了两圈,若有所思道:“你和耿曼妮当然不一样,你,王乘风,昌平情报站的站长,国民政府的精英特务,怎么一转眼,就成了日本特高课的核心人物了?凭什么?是谁在推波助澜,让你成功坐在如今的位置上?等等,让我想想,让我捋一捋。曼妮不过是一个小喽啰,但凡有异心,国民政府自然不会留她。但你王乘风不一样,所以重庆来的人能找到你,交换人质,呵,真有意思啊。王乘风,你就是有八百个心眼子,也跟我没关系,懂吗?我耿轻寒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可你这回,敢把心思动在我耿府头上,就别怪我耿轻寒翻脸不认人。范老先生遇刺,凶手人呢?小林兄妹被害,凶手在哪儿?小林兄妹是跟着铃木君的人,没几个人知道他们的身份,锄奸队怎么就盯上他们了?让我想想,当初那什么科长?不也是你的人?” 雷科长适时补刀:“刘科长。” 耿轻寒的长篇大论,一气呵成,连口气都没换。 王处长的冷汗顺着脖颈流。饶是再老练,遇上耿轻寒这样的,也得慌乱。 人家句句都在理,事事都没错,那些事你王处长要是说的清楚,就不会成悬案。 王处长急眼了,双眼紧张的看着云子,语气艰涩。 “云子小姐,你听我解释。” 轻寒直接打断王处长:“云子,王处长必须接受调查,特高课的工作我是不懂,一个外行都能看出问题,我不相信云子看不出来。如果云子觉得没有王处长,特高课的工作就无法正常开展,那就大错特错。如今华北治安军缺司令吗?” 这话让王处长差点跳起来。 才被日本人害死的老军阀,那是日本军部看上的,日本外相亲自派了助理来北平,结果不照样死了。华北治安军如今如火如荼,少了谁地球都照样转。 雷科长犹豫着说:“云子小姐,耿大翻译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其实有些事情我一直都有所怀疑,但确实没有证据。所以,我一直没跟云子小姐提起。耿曼妮接收调查是应该的,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所以,卑职以为,王处长也应该接收调查。” 王处长低吼一声:“姓雷的,你阴我。” 雷科长一副大义凛然:“王处长此言差矣,为皇军做事,我一惯都是实事求是。” 云子的目光在三人之间转来转去。 耿轻寒为了亲妹子,王处长也有私心,想趁机给耿轻寒下绊子,雷科长想搬倒王处长上位。 中国人内讧,云子是喜闻乐见的。 耿曼妮是否参与今日的刺杀,没有证据,耿轻寒逻辑思维缜密,就王处长那些事儿,让耿轻寒一说,的确也脱不了干系。 雷科长但凡下点功夫,也能找出疑点。 哥哥曾说过,中国人都不可靠。 也许,自己对王处长的信任过度了。 云子看着王处长受伤的手臂,突然就想起,耿轻寒也曾遇刺差点死掉。 云子心思百转千回,最后冷声道:“耿曼妮可以回家,但必须随时接受调查,不得离开北平。” 轻寒点点头:“我可以保证,在调查结束之前,曼妮随叫随到。” 王处长张了张嘴,没敢出声,再出声,怕今儿就得跟耿曼妮一样,得进地下室住着。 雷科长立马谄媚的说:“我这就通知放人。” 轻寒深若寒潭的双目看着云子,幽深复杂。冷硬俊逸的五官似乎柔和了许多,低声道:“谢谢!” 说完,轻寒抬脚离开。 轻寒再次进了地下室,雷科长紧跟其后。 曼妮趴在铁栅栏上,门一开,就扑出来。 轻寒抱起曼妮,柔声说:“哥哥接你回家。” 西风和大管家正焦急的等在府门口,两人望了又望。 轻寒离开后,大管家使人去了西风工作的报社。 西风得了信儿,叫了洋车着急慌忙的赶回府,门口大管家来来回回的转圈。 西风原本是想去特高课红楼的,大管家拉着不让去,说是大少爷已经去了,二少爷去了也没用。咱跟家等着,有个啥事儿还能照应一下。 轻寒抱着曼妮上了车,准备去医院。 曼妮劝住轻寒,就挨了顿鞭子,都是皮外伤。 轻寒气的紧咬后槽牙,曼妮低声笑笑:“姓王的一来就先让人抽了我一顿,没来得及上刑。” 车一路疾驰到了耿府,西风和大管家迎上来,石头隔窗说:“大小姐回来了。” 两人一喜,大管家回身吩咐:“赶紧的,开门起门槛。” 轻寒一路抱着曼妮去了晴姨娘的院子。 晴姨娘正心焦,听到动静忙出来瞧。 大管家吆喝小丫头:“赶紧烧热水。” 朦胧的月色下,晴姨娘颤抖着上前:“大少爷……” 西风忙上前:“姨娘,曼妮回来了。” 晴姨娘哇的一声哭了:“曼妮,曼妮回来了。” 晴姨娘急着看曼妮,西风劝道:“有点小伤,不碍事儿,先回屋。” 曼妮皮外伤,养了几日便无大碍。听轻寒的话,也没敢出门,心里再着急,也知道没办法。 月底,雷科长给轻寒送了信,铃木刺杀案已结案,十日后,两名凶手将被执行死刑。 特高课那边倒传了不少小道消息。 王处长受了气,变本加厉,对两人不断用刑,手段残忍,刑法残酷。 两人倒是都开了口。 老的嘲讽王处长就是一软骨头,汉奸卖国贼,不配为人。大气凛然道:“像你这般的走狗汉奸,人人得而诛之,老子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杀要剐随便。有本事放了老子,下次一定打爆你的狗头。” 小的开口更狠,直接喷了王处长一脸血沫子,一句话没说。 恼羞成怒的王处长下令抓了老程的老婆孩子。 老程的老婆是个秒人,人高马大,孩子吓得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老程的老婆抱着孩子就给王处长跪下了。 “王处长,您救救掌柜的,老程可是一直跟着您,对您那是忠心耿耿。他咋会杀日本人?不可能,一定是有人害他啊。” 王处长气的一脚踹开老程的老婆,开口骂道:“你他妈给我闭嘴,胡说八道。” 老程的老婆抱着孩子滚在地上,刑架上的老程目眦欲裂。 “姓王的,你不得好死!放了他们。” 王处长冷笑道:“想救他们可以啊,说老实话啊。” 王处长一把把孩子从妈妈怀里拽过来,孩子哭的快断了气。 老程的老婆疯了似的扑过来,王处长示意手下拦住老程的老婆。 可王处长这做法,让人真不耻。 这特高课的人都是投诚过来的,谁家里没老婆孩子,老话说的好,祸不及子孙。老婆孩子养在家里,哪能掺乎爷们的事儿。 谁跟家里老婆孩子说这事儿,这世道乱,爷们外面挣钱养家,只好给了家用,老婆孩子吃饱穿暖,多一句那都得挨抽。 就日本人给的这两钱,顶多刚够养家糊口,发家致富门都没有。这倒好,没跟着享福,跟着受罪,事儿不是这么办的。 这拦的不走心,老程老婆成功冲到王处长跟前,抢回孩子不说,给王处长一顿挠。 王处长给老程老婆甩手几个大嘴巴子。 刑讯室是真热闹,孩子哭,大人闹。 王处长的脸被挠花了,老程老婆的脸被抽肿了。 雷科长闻讯赶过来,那是两边劝。 劝王处长凡事留一线,别伤了人心,特高课好几十号人呢,都跟着王处长混。 劝老程老婆,好好给老程做工作,该低头就得低头,不顾自个儿,也得顾着儿子。 这事儿连王处长的亲信都看不过眼了,私底下劝了劝王处长。 王处长只好放了老程老婆。 可前脚放了,后脚就后悔了。 才过了一天,王处长又带人去抓老程老婆。 老程家人去楼空,人影儿都没瞧见,屋里跟进了贼似的,值钱的全带走了。 王处长当时气的就骂娘,回去后又给老程上了一遍酷刑。 雷科长更是看笑话不嫌麻烦,特意去了趟王处长办公室,就为看笑话。 第509章 就义 也不知谁给老程递了信儿,老程得知老婆孩子安全了,自此以后,一句话没说。 1940年的老历年,没有一丝一毫过年的气氛。 云子在王处长的提议下,决定在大年三十这天枪决老程和阿良。 两位勇士被五花大绑游街示众,伤痕累累,憔悴苍白,但身形挺拔,目光坚毅无畏。 街道两边的老百姓面色戚戚,人群中曼妮双眼含泪。 阿良一眼就看见了曼妮,黑黢黢的眼底满是情义,嘴角微微抬起。 如果有来生,我愿与你共白头。 无声胜有声,曼妮瞬间就看懂了。 曼妮张嘴无声道:“如果有来生,我等你来。” 阿良突然笑了,笑容绚丽灿烂。 曼妮目光转向老程,无声道:“放心。” 老程闭了一下眼睛,无声道:“谢谢!” 伴着“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口号,枪声响起。 老程和阿良倒在血泊中。 等所有人都走了,曼妮从角落里慢慢走出来,身后跟着两辆架子车,拉着两只棺木。 曼妮掏出雪白的帕子,轻轻为阿良擦拭脸庞。 转身,老马身穿黑色长袍,胸前带着十字架,庄重而虔诚。 曼妮和老马目光相遇,两人什么也没说,跟在棺木后,往城外而去。 晚上,耿府一年一度的年夜饭,依旧在大管家的操持下开席。 家里如今三位病人,老爷哆哆嗦嗦坐在上首,太太病病怏怏坐在老爷身侧。晴姨娘心不在焉,不散有气无力,西风心事重重,曼妮淡漠疏离,轻寒面无表情,雅子安静沉默。 大管家一个人自说自语,想把过年的气氛提起来,无奈主子们都有心事。 吃过味同嚼蜡般的年夜饭,老爷坐着肩舆回了书房,雅子和曼妮分别送太太和晴姨娘回院子歇着,轻寒带着两位弟弟守夜。 大管家和耿二送老爷回去,老爷一进书房就眉飞色舞,活力四射,催着大管家:“快点儿,端上来,瞧着那几个兔崽子,菜都不香。” 大管家憋着笑:“早备好了,我这就拿来。” 大管家去了后厨,不一会儿,跟吴大厨两人拎着两特大号的食盒进了屋。 “爷您吉祥!” 吴大厨行大礼请安。 老爷说:“起吧,如今不兴这,爷我也是个弄潮儿,众生皆平等。快快,上菜。” “耿二,耿二,快进来。” 耿二站门口往左右瞧瞧,然后关门上栓子。 这才小跑着进了屋,吸吸鼻子:“真香。” 四人坐一起,喝着小酒,吃着大餐,唠着往事。 翠儿和雅子搀着太太进了院子,太太拍拍雅子的手:“去吧,陪着寒儿。” 雅子摇摇头:“我陪母亲说会儿话。” 翠儿笑着说:“大奶奶是个孝顺的,太太有福啊。” 太太满意的看着雅子,心里多少有些芥蒂。 日本人也就算了,听说也是大家出身,可两年了,咋还不开怀呢?太太的眼眸悄悄瞥一眼雅子平坦的腹部。 曼妮送晴姨娘进了屋,转身往外走。 晴姨娘一把拉住曼妮:“坐这儿,陪陪姨娘。” 曼妮回头瞧着姨娘愁眉苦脸的样儿,知道姨娘操心自个儿。 笑着坐下:“好。” 晴姨娘张嘴想唠叨两句,又觉得这大过年的,说那些个不痛快的话,不吉利。 把桌上的点心盘子往曼妮眼前推了推,曼妮捻起一块点心,小口吃着,心事重重。 晴姨娘几次张嘴,最终只说一句:“我困了。” 晴姨娘歇了,曼妮起身往前院大厅。 前厅,不散养了这么久,身子骨虽大不如前,倒也勉勉强强活着,做事儿不行,倒也不影响心思多。 不散懒洋洋坐着,手里把玩着玉扳指儿,抿口茶说:“大哥,父亲这病老也不见好,不如请日本医生给瞧瞧。” 轻寒皱起眉头,不悦道:“一点规矩都没有,大过年的,不兴说败兴的话。” 不散暗地里翻翻白眼,端起茶碗呡一口茶水,眼珠子转了转,瞧着西风说:“二哥,一天到晚也见不着人影儿,忙啥呢?” 西风撩一下眼皮子说:“我那活儿就这样儿。” 前厅陷入安静,轻寒面无表情,西风神游太空,没人乐意搭理不散。 不散挺郁闷,大过年的,这是守夜,又不是守灵,一个个绷着脸,给谁瞧呢。 这话不散只敢在心里想,没胆儿说出来。 他怕说出来,他的好大哥大嘴巴子抽他。 不散眼珠子转来转去,往轻寒和西风脸上瞧来瞧去。想起这几日菊花扫听来的事儿。 “大哥,这回曼妮差点连累了耿府,一姑娘家家的,少出门。我可听说,今儿曼妮那死丫头又出门了,有人瞧见她给那俩收尸了。这要是让日本人知道喽,可不得了。” 曼妮大踏步进来,笑着说:“三哥有操那份闲心的功夫,不如操心操心自个儿。” 不散急赤白脸的怼过去:“咋的,敢做不敢当?” 曼妮理都没理不散,转头看着轻寒,跟男人一样抱拳行礼,郑重的说:“大哥,谢谢!” 轻寒依旧面无表情,瞥一眼不散,淡淡的说:“都是自家兄妹,不必客气。” 曼妮的这一声谢谢,只有两人知道缘由。 曼妮回家的第二天,犹豫再三后,拖着伤体等在轻寒府里必经的路上。 石头在路的拐角守着,曼妮如实交代了铃木被杀的真相,轻寒眉眼微动,一语不发,幽深的目光看着曼妮。 曼妮紧抿双唇,终是开口求轻寒。 曼妮了解王处长,那人就是一条彻头彻尾的疯狗,为达目的不惜一切手段。 曼妮想到王处长为了逼老程开口,一定会采取非常手段,所以,曼妮请轻寒看顾老程的家人。 眼下曼妮没有任何办法,唯一能赌的就是大哥,曼妮眼里的大哥绝不像表面那般,所以,曼妮辗转反侧一夜未眠,最终想到的只有自己的大哥。 说完后,曼妮紧张的盯着轻寒。 半晌,轻寒开口:“好。” 曼妮莞尔一笑:“我会听话,哪儿也不去。” 轻寒眉眼柔和:“好。” 曼妮给了老程家的地址,轻寒转身把地址交给了大管家。 没过几天,大管家焦急的告诉轻寒,那娘俩被特高课带走了。 轻寒眯着眼沉思片刻,跟大管家说:“继续盯着,如果她们回来,立马送走。” 如轻寒所料,老程老婆孩子果然被放了回来,但老程老婆怀疑大管家派的人,坚持不走。 大管家急得团团转,也不敢给轻寒打电话,只能直接找到大小姐。 曼妮得知后迅速化妆,打扮成小丫头,从耿府侧门悄悄出去。 到了老程家附近,曼妮躲在暗处观察,确定安全才敲门。 老程老婆胆子是真大,开了门,一瞧不认识,直接要关门,是曼妮一声“嫂子”,才得以进了门。 曼妮直接让老程老婆收拾细软,马上走人。 老程老婆不舍得辛辛苦苦挣下的家当,不相信王处长会再抓自个儿。 曼妮只能让步,让她先把细软收拾好,然后住进附近的旅馆,千万别出头,然后静观其变。 若是三天,王处长的人不来,那她就带着孩子回家过日子,反之,立马离开。 老程老婆想想也是,曼妮给了点钱,嘱咐老程老婆把所有的值钱都带上。 曼妮亲眼看着老程老婆收拾好,一分钟也没停留,直接出门。 老程老婆亲眼看着王处长,气势汹汹带人进了自己家,然后气急败坏的出来,站在自家门口,恼羞成怒的询问左邻右舍。最后,猛踹了几脚门才离开。 老程老婆躲在暗处惊恐的捂住嘴,生怕喘口气都被王处长听到。 王处长带人离开后,老程老婆马不停蹄的带孩子走了。 大管家的人亲自看着老程老婆去了火车站,买了车票检票进了站台。 曼妮知道后总算放了心。 所以今天,庚辰年的团圆年夜,王处长丧心病狂选在这一天,杀害自己的同胞,激起多少民愤,王处长尚且不知。 曼妮这一声谢谢,是发自内心的真诚。 轻寒和曼妮之间的眼神交流,不散没瞧出来,只是觉得今年心里格外不痛快。 不散心里不痛快了,自然也不想让别人痛快。 大年初一,轻寒带着两弟弟去给老爷磕头,不散就发了癫。 不散磕完头起身,抬脚想进书房。 嘴里说着:“许久未见父亲,儿子想父亲了。” 耿二冷着脸拦住不散:“三少爷,老爷还未起呢。。” 不散不在意道:“父亲起不起有啥?儿子正想伺候父亲起呢,儿子不孝,竟然未曾亲自伺候过父亲,未曾在床边尽孝。今儿正好有这机会。” 轻寒微微皱起眉头,劝阻道:“三弟,父亲用惯了耿叔,三弟不必如此。” 西风扫了一眼不散,也开口附和:“三弟,一会儿我们再过来也是可以的,父亲不会在意。” 不散却坚持,大管家从里面出来,看一眼轻寒,微微颔首示意。 轻寒开口问:“福伯,父亲可是起了?” 大管家躬身行礼:“老爷请三位少爷进去。” 三人进门,老爷今儿精神不济,面色苍白,看上去憔悴困乏。 轻寒担心道:“父亲昨儿没睡好?” 大管家叹口气:“是。” 第510章 坑爹 老爷子不舒坦,三兄弟请安拜年磕头,走了礼数就告退了。 不散倒是想多留会儿,轻寒冷眼扫过不散,不散立马怂了,赶紧跟着两哥哥去给太太请安拜年磕头。 等回了自个儿的院子,不散叫来菊花,在屋子里合计。 还没等不散合计完,门房传话,说是王家大少爷来给三少爷拜年了。 不散心思微转,随即明白了,王家这是奔着烟馆来的。 当初烟馆不散和铃木占大头,王家也分了杯羹,陶云只拿工钱不占股。 烟馆是暴利,虽说要孝敬的也不少,每月得送出去大把的钱,就这样也不少挣。 如今拿高工资的陶云没了,大股东铃木也躺棺材里了,唯一手里攥着大头的就剩耿府的三少爷了,耿府三少爷身子骨不济,如今鲜少出门,王家可不就动了心思。 铃木出事后,不散身子骨才刚儿缓过来点,一时半会儿还没想起这茬,王家这一来,耿不散立马想到了。 耿不散眼睛眯着,心思微转,吩咐一声,请王大少爷去客厅。 不散则去了轻寒的院子。 这会儿不散庆幸自个儿有个能干的大哥。 耿曼妮惹出那么大乱子,大哥照样摆平,连夜就给整回来了,自个儿这事,那就不是个事儿。 不散小跑着进了轻寒的院子。 “大哥,大哥。” 轻寒正跟雅子说话,就听不散喘着粗气的叫喊声。 无奈的看着雅子:“瞧瞧不散,多大的人了,还是这般没规矩。” 雅子温顺的笑笑:“弟弟应该有事。” 轻寒拍拍雅子的手,体贴的为雅子斟一杯热茶。 不散已经闯了进来,玉兰拦不住,跟在后面撅着嘴。 不散进门就急着说:“大哥,王家老大来了,这回您可得帮我。” 轻寒眉头微蹙一下,随即笑道:“王家老大?给你拜年来了?” 不散“呸”一声:“他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不散这一路脑子早转了八百个弯,王家老大干啥来了,心里已经琢磨了个透。 这会儿不散知道,只有自己的好大哥才能压住姓王的。 不散一股脑的说:“他指定是为了烟馆,我估摸着他想空手套白狼。铃木死了,我就独占大头,王家是想独吞。大哥,我就那么一个挣钱的营生,王家指定是知道我身子坏了,这就逼上门了。” 轻寒皱着眉头说:“既然如此,就给他得了,你在家安心养身子,耿府不缺那三瓜两枣。” 不散急眼:“大哥,我知道开烟馆您不乐意,即使不干了,也不能让王家得了好啊,我不撕他一层皮绝不罢休。” 轻寒点点头:“嗯,这话有道理。” 不散心里一乐:“那大哥,姓王这会儿已经到了,您跟我去见上一见?” 轻寒笑笑,不屑道:“回院子好好养身子去。” 不散瞪大眼睛:“大哥,您这意思是不见?” 轻寒摇摇头,一副你啥都不懂的意思:“耿府的三少爷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自有大管家待客,我耿府不会失了礼数。” 不散略一思索眼睛亮了,笑嘻嘻道:“得嘞,大哥我这就躺着去了,哎呦喂,我这腿软,心口闷,不行了,不行了……” 轻寒笑着吩咐:“玉兰,仔细送三少爷回屋歇着,让大管家请大夫过府,三少爷这身子骨要好好养养,天没塌下来,就甭打扰。” “是,大少爷。” 大管家得了大少爷的吩咐,领着人直奔待客厅,圆滚滚的身子,穿着锦缎长袍马褂,头戴镶着宝石的帽子,胖脸笑得跟弥勒佛似的。 知道的这是耿府的大管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耿府的当家老爷呢。 “呦,哪门子邪风把王大少爷给吹我们家来了?” 瞧瞧这一开口,就欠揍的样儿。 偏王大少爷还没治,耿曼妮那事儿才过了几天,北平城有头有脸的人家心里直嘀咕呢。 人耿府大少爷,耿大翻译连夜就把人给捞出来了,那是从日本宪兵队给捞出来的,饶这北平城,除了耿大少爷,谁有那通天的本事? 还是那句老话,惹不起咱躲得起。 王大少爷今儿来,那也是日本人给捣鼓的。 其实,王大少爷也不乐意来,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耿府指定不给自个儿脸。 可日本人能怂,他不能怂啊。 王大少爷算是看出来了,这耿大少爷,连日本人都不敢惹,自个儿那就得绕着走。日本人明面上拢着耿轻寒,背地里却想着给耿大少爷使绊子。 今儿他就明着跑一趟,受一回气,也好给日本人交待。 这不,人家正主都不露面,光这狗仗人势的奴才,都敢踩巴自个儿,偏还不能翻脸。 王大少爷命人呈上礼物,笑着说:“大管家吉祥!” “呦,折寿哦。我就一奴才,王大少爷的礼老奴受不起啊。” 卧槽。 王大少爷心里翻个白眼。 王大少爷没待一会儿,就告辞离开。 自然啥事儿也没谈成,但王大少爷并不气馁,让日本人自个儿去,能成,王家也多分点羹,不成,也是日本人没本事,怨不得王家。 王家那边算是消停了,都想好好过个年,万事等过完年再议。 人家消停了,可耿不散又不消停了。 自大年初一,不散心里就有了小心思。没事就往前院书房去,名义上是想父亲了,要亲自伺候父亲,实际上是不散心里总觉得父亲这病有猫腻。 从大年初一到正月十五,不散去了五六回,不是耿二拦着,就是大管家阻着,反正是除了大年初一那一回,再没机会进书房。 不散这心思就动了,坊间传说前不久死的老军阀根本不是病死的,是被日本人整死的,老军阀死的蹊跷,原因是老军阀不想出山,给日本人卖命,所以日本人才下了黑手。 不散仔细一琢磨,自个儿家的老爷子可不也是,当初日本人初进北平城,想让老爷子出头来着,巧不巧的老爷子就病了,这一病再没见好。 不散越想越觉得准没错,越觉有问题,越往前院书房奔的勤。 耿二和大管家越拦的厉害,耿不散越觉得没跑儿。 正月十五一过完,王家出面,替日本人买了耿不散的烟馆,因为耿轻寒的强势介入,扬言谁欺负耿府的人,那就是跟耿府过不去,耿家人在耿府的利益面前,绝不让步,必将同仇敌忾。 如此,耿不散丁点儿没吃亏,拿到大把的钱。 拿了钱,耿不散也不会交给耿府,而是先赏了菊花,后买了几套烤鸭往各院一送,完事了。 大管家不如菊花,也就能闻个味。 也就老爷气性大,差点把烤鸭给扔喽,耿二手忙脚乱的接住,老爷顺嘴赏了。 耿二不是吃独食的人,叫了大管家、吴大厨三人关上门,配上解腻的小菜,又过了一把大年。 吃饱了就打厨子,这是耿不散一贯的作风。 这烟馆的事儿前脚解决了,后脚耿不散就又琢磨起老爷的病了。 想法子盯着书房,大管家觉察到耿不散的目的,心里一突突。 麻利儿的跟轻寒禀了,轻寒眉头紧蹙,真是亲兄弟,这是随时准备背后插刀啊。 “继续盯着。” 大管家真想骂娘,这要是别人,早清理门户了,耿府有这么个祸害,倒了血霉。 耿不散的身子越发的轻生了,觉得自个儿出门没问题。这不,打扮的人五人六的就出了大门。 大门口,耿不散叫了洋车,才刚儿上了洋车,车夫没跑两步,耿不散又是打喷嚏,又是咳嗽,没咳两下,胸口闷,腿软。 耿不散心里害怕,急声让车夫掉头回家。 下车进门,耿不散扶着门喘气。 门房见了,紧着搀着不散往院子里送。 “三少爷,您这身子骨可不兴这天出门呢。” 耿不散自个儿也吓得不轻,喝了药躺着,竟忘了自个儿才刚儿出门要干啥。 大管家得了信,眼底的阴冷一闪而过。 2月底,不散算是缓了过来,反正只要不出门,在自个儿院子里蹦哒,他那身子骨就没事儿。 耿不散可不想死,老话说的好,好死不如赖活着,这日子他还没过够。 可自个儿不出门,那坏心思咋办?耿不散叫了菊花,两人在屋里嘀咕。 一刻钟后,菊花挎着篮子出了耿府的门。 这信儿大管家刚一得了,就知道要坏事儿,原地转了三圈,急忙打发人去请大夫。 一个时辰后,王处长带人敲响了耿府的大门,耿府常用的大夫从后门刚刚离开。 王处长受特高课云子小姐的委托,特来看望耿老爷子。 没一会儿,大管家亲自将人迎进耿府。 待客厅,王处长一行人落座,下人上茶,一盏茶的功夫,老爷收拾利索坐着肩舆过来了。 耿二和大管家一边一个伺候着,老爷哆哆嗦嗦坐在主位。 王处长一瞧,眉头皱起。 口眼倒是不歪了,瞧着挺利索。可明眼人一眼就能瞧出来,老爷子半边身子僵硬,不听使唤。 王处长起身问候,又命曹奉仪呈上礼物。 一番虚情假意后,王处长直言,云子小姐非常关心老爷子的身体,今儿特意请了日本的专家,上门给老爷子瞧病。 第511章 毒杀 王处长带来的是小野医生,现在应该叫小野院长了。 大管家自是认识小野,客套过后,大管家就请小野院长给老爷瞧病。 一番折腾下来,小野院长遗憾的告诉大管家:“目前没有特效药,只能尝试中医的治疗方式。” 王处长一行人来的匆忙去的急促。 轻寒是下晌回来才知道的,幽深复杂的目光看着耿府的大门,缓缓开口:“老三的药福伯亲自盯着。” “是。” 三月初三春正长,蟠桃宫里看烧香; 沿河一带风微起,十丈红尘匝地飏。 乱世的三月三不甚热闹,但别样的好戏老百姓也乐意瞧。 三月三这天一大早儿,东交胡同一阵忙乱,这可是大户人家,出了事儿不仅自家忙,整个胡同都不闲着,人来人往,脚步匆匆,最后来了队日本宪兵,愣是封了东交胡同。 北平临时政府委员会的一位资深委员,中毒身亡。 彼时,王处长刚进办公室。助理鲁山已经到了。 王处长刚刚坐下,鲁山就拿来今日的报纸,为王处长端来热茶。 王处长淡淡的笑着说:“真是个细心的年轻人,让人很是喜欢。” 鲁山羞涩的笑了,伸手挠挠头。 鲁山是才提拔重用的,之前不过是特高课一小喽啰,这两年才进的特高课。鲁山的爹以前是天津情报站的,后来据说死在共党手里,当时,王处长才刚儿投诚过来,忙着筹备北平特高课,鲁山经人推荐进来的。 如今王处长也算是在特高课站稳了脚跟,是日本人眼里的红人,他的亲信曹奉仪也是越来越忙,王处长这里急需一位助理,曹奉仪推荐了鲁山,王处长点头同意。 年前,鲁山近身成为助理,勤快利索,有眼力劲儿,嘴甜细心,王处长挺满意。 王处长微笑着瞧瞧鲁山,翻翻手中的报纸说:“我这里暂时无事。” 鲁山笑笑走出去了。 王处长随意的瞧瞧鲁山的背影。 这一瞧,王处长才发现,鲁山走路的姿势非常好看,笔挺有力,脚步沉稳。 王处长眼睛闪了一下,便若无其事的读报。特高课机关的云子小姐最近不断施压,让王处长尽全力,清除国民政府和共产党潜伏在北平的特工,并给临时政府也施压,必须尽快稳定北平的治安。 王处长坐在办公室,静静的读报。 十点钟的时候,鲁山匆匆走进来,声音有些急促的说:“处座,出事了。” 王处长抬起头:“出什么事了?如此失态。” 鲁山说:“盛委员死了。” 王处长脸上闪过惊讶,提高声音问:“怎么回事?” “刚刚接到警察局的电话,说今早盛委员被发现死在家里,确切消息还不知道,曹队长已经去了现场,现场已经被封锁了。” “云子小姐怎么说?” “云子小姐极为不高兴。” “市政府那边怎么说?” “盛委员家人直接报了案,警察局派人过去,封锁了现场后,才通知总长的。所以……” 王处长淡淡的笑笑说:“总长还没做出指示?” “总长非常生气,要求警察局必须查明真相,尽快抓捕凶手,以安定人心。” 王处长思虑片刻:“云子小姐未做出指示前,稍安勿躁。” “是。” 鲁山走出去,顺手关上门。王处长抬起手,揉揉太阳穴,心中烦躁不安。 与此同时,轻寒也在武田太郎的办公室得知这一消息。 轻寒心想,这难道是三月三的礼物? 盛委员竟然死了,那个一听日本人进了北平城,立马从千里之外赶回来当汉奸的盛委员死了。 这礼物太让人欢喜了。 轻寒面无表情看着武田太郎发火。抬头看着外面,心情如今日的天气,晴朗万里。 一直到中午,司令部也没有接到新的有关进展,轻寒准备出去吃饭,走出办公室。 王处长也没听到最新消息,特高课机关也没消息,王处长起身出门。 鲁山看见王处长出来,站起身说:“处座要回家?” “嗯。” 鲁山看着王处长走了,十分钟后,鲁山也出门了。 鲁山是去附近小饭馆吃饭的,慢慢走进小饭馆。 小饭馆的老板此时挺忙的,鲁山叫了一碗炸酱面,安静的坐在桌前等。 饭馆里,尹老板与老顾客随意的聊着八卦。“听说了吗?今儿东交胡同死人了?” “东交胡同,那可是非富即贵的地儿,谁死了?” “听说是政府的什么委员,反正是个当官的,今儿一早就发现死了。” “死在家里了?” “听说死在床上了。” 几个人猥琐的笑了,眼睛里闪着八卦的光芒。尤其是死在床上,让人浮想联翩。 “死在床上了?” “让女人干掉了?” “那女人该不是妖精吧?” “说不定是狐狸精,先勾人,再喝血吃肉。” “去,去,去,哪里来的狐狸精,一定是被人整死的。” “肯定是被人整死的,是谁啊?” “我要知道,早就去警察局当局长了。” 尹老板嘻嘻哈哈的与大家说笑,鲁山一直没有说话,安静的等着自己的面。 面上来后,鲁山就静静的吃着,一直支棱着耳朵听着别人说。尹老板随意的瞧瞧鲁山,不动声色的与人聊天。 吃完饭的人很快就走了,尹老板殷勤的把客人送到门口,热情的说:“下次再来啊。” 鲁山吃的很慢,饭馆里剩下两三个人的时候,鲁山也吃完了面,走到门口给老板付钱。低声说:“曹奉仪去了,王乘风这里还没动静。” 尹老板笑着说:“慢走,下次来啊。” 饭点过了,尹老板打包了两份面,然后交待小伙计就出了门,七拐八绕进了一条小胡同。 老马正无聊的躺在床上,尹老板走进去说:“吃饭吧。” 老马如今脱了一身黑袍,也不戴眼镜,目光锐利灵敏:“又是炸酱面?” “吃吧,明儿曼妮来的时候改善,让她带老字号的招牌菜,” “明日曼妮来吗?” “是,这事儿总得给重庆汇报。” “媗娘来吗?” 尹老板抬眉看着老马,淡淡的说:“媗娘这两天不会来,她的任务是耿轻寒。” 老马装作不在意,大口吃面。尹老板心中暗暗叹息,像他们这样的人,不配有爱。 媗娘的身份不允许媗娘爱上任何人,但尹老板看的出,老马是喜欢媗娘的。 尹老板说:“如今外面已经传开了。” 老马抬抬眉毛,看着尹老板说:“曼妮有危险?” “暂时还不知道,东交胡同被封了,曼妮昨晚就回家了。” 两人沉默,拿命工作是他们的宿命。 宪兵司令部,武田太郎、云子、轻寒神色凝重的坐在办公室。 武田太郎说:“中毒身亡,为什么?” 云子皱着眉头说:“现在做出判断为时过早,等尸检结果,还有洛克的调查报告出来,再做判断吧。” 武田太郎冷声说:“如今的北平确实需要清理了,这才多长时间,两次谋杀,这对大日本皇军大大的不利。” “云子小姐确定是谋杀?有依据吗?” “没有,直觉,我的专业不是侦探。” “这是我们的缺点,洛克深谙此道。” “希望洛克不负众望。” 武田太郎看着云子说:“云子,尽快加大力度清剿北平的反日分子,我们不能再等了,如此下去,会让那些为大日本皇军工作的中国人没有安全感。” 云子说:“是,请哥哥放心,我将重新部署,加大清剿力度。” 旁晚,天空飘着小雨,天阴沉沉的。 雅子站在窗口,看着远方,试图透过雨幕,看向远方。 今日是三月三,据说在中国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个节日,中国人的节日总是要团圆的。 雅子突然就想起了母亲,那个卑微一生,倾尽所有爱自己的母亲,清贫苦难的一生,雅子已经许久没有母亲的消息,母亲是否依旧还在苦苦挣扎? 雅子甚至都不知道母亲到底是哪里人?家里还有谁?爱过谁?恨过谁? 雅子看着窗外,雨如泪,泪入心,心在伤。 轻寒轻轻走近雅子,从身后抱住雅子,低声说:“雅子,在想什么?” 雅子低声说:“那年,母亲病了,无钱医治,我去找父亲,跪在大夫人的院子里,大夫人的院子富丽堂皇,奢华无比。我拼命给大夫人磕头,求她给我点钱。那日,我被大夫人命人拖出去,扔在一座荒芜的院子里,大夫人不让人给我吃的,她想饿死我。可我竟然活了下来,大夫人说命贱之人是不会轻易死的,因为她们还没有受够人间的苦难。轻寒哥哥,我后悔,没有问过母亲,为什么不反抗?要如此卑微的过一生,若是没有我,母亲要如何过这一生?如今,我有了自己的爱人,过着幸福平淡的生活,我更想知道,母亲是否过得好?” 轻寒紧紧的抱住雅子,低语:“雅子,你的母亲知道如今的你过得幸福,一定会欣慰的。” 雅子低声唱起一首日本民谣,那是一首思念母亲的歌。 雅子的声音低迷忧伤,神色凄然。轻寒无语,默默搂着雅子,看着雨。 这样的两人,如同恩爱夫妻一般,怎么也看不出两人各异的心思。 第512章 娘舅 也许真的是母女连心,雅子第二天就得知了母亲的消息,这消息却如同晴天霹雳,劈的雅子差点晕倒。 雅子今儿下班时,在医院门口遇见了故人,一位受伤的日本士兵。 他是武田家奴仆的儿子,因为重伤被送到中日友好医院治疗,现已恢复的差不多。 士兵先看到了雅子,试探着叫了一声:“雅子小姐?” 雅子停下脚步看着士兵,一张稚嫩的脸,一双迷茫的眼睛。 雅子仔细看他:“四郎?” 士兵惊喜的笑了:“雅子小姐,是我。” 他乡遇故知,两人激动异常。两人就站在医院门口,叙述着故人之情。 雅子问他,应该才十四岁,怎么就上了战场? 四郎忧郁的告诉雅子,征兵的年龄一降再降,现在十三、四岁就必须应征入伍。 最可怕的是四郎说,自己和父亲被送到中国打仗,而他的母亲竟然被送到中国慰问士兵,成为军中的慰安妇。 四郎的眼神哀伤悲痛,无助无力。 雅子惊讶的问:“慰安妇,你的母亲?怎么会?” 四郎此时的眼神呈现出的死亡般的绝望。 “没有办法,将军说武田家族要为圣战竭尽全力,所有人都必须无条件服从。男人只要拿得起枪,就必须上战场;女人,也必须为圣战奉献,所以,我的母亲,你的母亲,都被送到了中国,成为安抚士兵的慰安妇。” “我的母亲?” 雅子惊叫出声。 “雅子小姐不知道?” “不,不,我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 “没有什么为什么。” 雅子甚至没有勇气去质问哥哥和姐姐,他们知道,他们都知道,为什么?为什么? 雅子曾经以为自己的努力,至少能为母亲争取好一点的生活。可是,自己的努力换来的却是变本加厉,母亲被送到中国成了慰安妇,可笑,真的可笑。 雅子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小丑,一个彻头彻尾愚蠢至极的小丑。 雅子一路踉跄,面色苍白憔悴,眼神绝望无助。初春的雨寂寞伤感,路上只有寥落的行人。 雅子淋着小雨,背影孤寂清冷。 雅子一个人慢慢走着,微冷的的雨沙沙的滴落在肩头,然后无奈的滑落。 雅子走了很久,走到护城河边。雨中的河面朦胧模糊,几叶孤帆静静停在河面,雨水落下,河面泛起一圈一圈细细的涟漪,寂静的河面一片哀色。 雅子静静看着河面,目光沉沉,脸上一片哀色,背影萧瑟清冷。 雅子觉得生无可恋时,耿府也是人仰马翻,乱哄哄的一片。 太太急得差点晕倒,不管不顾的就要回娘家,翠儿死命拦着。 “太太,您回去能咋办?那边正乱着,不如咱就在家想法子,这天也不早了,大少爷应该快回来了。不如我这就使人跟大门上等着,只要是大少爷一回来,立马请大少爷过来,咱没法子,大少爷指定有法子。” 太太捏着帕子拭拭眼角,点点头:“对,快使人去找寒儿,快去。” 大管家候在门外,急得团团转。 这太太若是急出个好歹,他罪无可恕。 这会子听着太太总算缓过口气,提溜着的心才放了下来,直着脖子说:“太太,我这就跟大门上候着去。” 石头在门外一按喇叭,大管家就窜出来了。 “大少爷,您可回来了。” 这神情轻寒就知道有事儿。 “大少爷,太太正等着大少爷呢。” “母亲?” “嗯,敏少爷家里出事儿了,下午使人过来了,说是玉玲小姐被日本兵抓走了。” “玉玲被日本兵抓了?” “是啊,太太急得差点晕倒,才刚儿还想着过去瞧瞧,被翠儿死命拦着。” “跟母亲说,我这就过去瞧瞧。” “唉,大少爷,您可慢着点儿。” 石头开车一路疾驰,到了舅舅家。 舅舅家典型的北方四合院,敏表哥就在门口转圈。瞧见轻寒忙迎上来,家里一团糟,不敢进门。 轻寒皱着眉头问:“怎么回事?” 敏表哥垂头丧气道:“说她谋害公公。” 这理由,轻寒都觉得不能理解。 “谋害公公?” 儿媳谋害公公,咋听着就诡异。 敏表哥一拍头说:“玉玲的公公就是盛委员。” 轻寒刚抬起的脚一顿,转头看着敏表哥。 “玉玲的是盛委员的儿媳妇?” 敏表哥点头,这事儿说来话长。 玉玲的丈夫姓邱,是盛委员的第二个儿子。 盛委员本姓邱,年少时过继给姨夫,改姓盛。可邱家的两个儿子先后出事都殁了,邱家也断了香火。所以盛委员结婚生子后,第一个儿子姓盛,给盛家续香火,第二个儿子姓邱,给邱家续香火。 玉玲说亲那会儿,盛委员也不在家,远在千里之外,亲家太太压根没提这事儿,打着邱家的名义议的亲。 日本人进了北平城,盛委员才回来的。 这事儿饶北平城就没几个不知道,日本人前脚进了北平城,盛委员从千里之外急奔回来,上杆子当了汉奸。 玉玲说亲那会儿邱家也就是小富之家,邱家看重的是玉玲身后的耿府。 日本人进北平后,耿府更是如日中天,玉玲的日子好过,父母也放心,不指望她帮衬娘家,出嫁的姑娘自个儿过的好,但凡心疼姑娘的人家,那就高兴。 盛委员一回来,盛家的日子眼瞧着升了几个档次,这跟玉玲的娘家也没啥大关系。 何况如今背靠着耿府,敏表哥一家子那日子也不赖。 盛委员那是彻头彻尾的汉奸,日本人指鸡,他绝不撵狗。前几日,北平临时政府任命盛委员为财务总长。 盛委员高兴,昨儿在家庆贺。 请了老字号的厨子,也就一桌家宴,只因为玉玲吃饭时打翻了一盏茶,就成了怀疑对象。 这理由,轻寒听了直皱眉头。 “这信儿准吗?谁给带的话?” “玉玲的丈夫,他也不信是玉玲。” 两人说话间进了屋,舅舅一家人都在。瞧见轻寒,舅舅起身,抹着泪说:“大少爷,这事儿……您能不能……” 轻寒扶着舅舅坐下:“您先别急。” 妗子直接哭出了声,就差给轻寒跪下来。 “大少爷,求您了,求您救救玉玲,玉玲她冤枉啊,她咋会害她公公?不能够啊……” “玉玲的丈夫咋说的?” 轻寒又详细的问了一遍,舅家人当时都在,你说一句,他补充一句,轻寒也算是了解清楚了。 昨儿盛家一大家子人都在,饭吃到一半,玉玲失手打翻了茶盏,当时盛委员就不高兴,婆婆也黑了脸。玉玲也慌了,这大好的日子,咋就笨手笨脚闯了祸。可事儿已然出了,玉玲也忙着拾掇利索了。 当时气氛热烈,这就一小插曲,盛家人倒也没在意,接着高高兴兴庆贺。 盛委员昨儿夜里睡在小妾屋里,谁知一大早,小妾一声尖叫,盛委员竟然死了。啥时候死的都不知道,嘴角挂着黑血。 盛家急忙请了大夫,谁来也没用,死的不能再死了。 那小妾当时就被五花大绑,日本人一来盛家人就把小妾交出去了。 日本宪兵围住盛家,警察局的,特高课的,反正进进出出数不清的人,里里外外把盛家查了个遍。 问来问去,昨儿就玉玲打翻了茶盏,算是有异常,人就这样被带走了。 轻寒了解清楚后,安抚舅舅妗子:“在家歇着,啥也别做。如今做多错多,一家人该干啥干啥,我这就去特高课打听打听。” 敏表哥也想跟着一起去,轻寒想想也行,若能见着玉玲,也好问问。 安抚好舅舅妗子,轻寒和敏表哥上车,石头开车去了特高课。 人果然关在特高课,王处长已经审了一遍。 轻寒来的正是时候。 王处长阴森森的瞧着轻寒:“这北平城的事儿咋就跟耿府过不去,啥事儿都有你们。” 这话轻寒可不爱听,直接怼过去:“我算是知道了,只要有你姓王的在,我耿府他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这话唠的,真是针尖对麦芒。 王处长直接说:“人是坚决不会放的,你随便。” 轻寒冷笑道:“你这是一计不成又来一计。我就想问问,你倒是审出什么了?” 王处长一噎。 轻寒冷笑道:“打翻一盏茶,就是凶手,王处长就是这样断案的?你他妈不给耿府扣顶帽子,心里不痛快是吧?今儿我就好好说道说道,你王处长办事儿靠的就是诬陷吧?” “你他妈少胡说八道,我王乘风做事还轮不着你指手画脚。” 正相持不下时,曹奉仪进来,瞅着两人这架势,赶紧两边劝道:“处座,您喝口茶,歇歇。” “耿大翻译,您也别着急上火,这不都就是为了公事儿嘛。” 曹奉仪那眼睛玩命给王处长打眼色。 王处长眯眯眼说:“啥事儿,直接说。” 曹奉仪尴尬的摸摸鼻子说:“洛神探才刚儿说有新进展。” 王处长腾地起身:“走,去瞧瞧。” 轻寒想跟上,曹奉仪拦住:“耿大翻译先回吧,这事儿也不是特高课一家办的,您不放心特高课,不还有警察局的洛神探吗。” 第513章 玉玲 轻寒点点头退一步说:“我想见见表妹。” 曹奉仪瞅一眼王处长,王处长面无表情,曹奉仪略一思索应了。 反正一直有人盯着,量他们也不敢乱说。 轻寒和敏表哥见到了玉玲,才一天的功夫,玉玲就没眼看了。 头发乱糟糟的,衣服皱巴巴的,脸色黄哒哒的,神色蔫兮兮的。 “玉玲……” 玉玲一个激灵,抬眼一瞧,腾地一下起身扑过来。 “哥,救我。” 敏表哥问:“到底咋回事儿?” 玉玲无助的摇头:“不知道,我不知道。” 敏表哥又问:“邱少爷说你一宿睡的都不踏实。” 玉玲哭着说:“我就是害怕,婆婆是个讲究人,我怕她怪我,我真不是故意的,那就是个寸劲儿,我哪里知道咋打翻的,说不定是旁边人碰了我一下,对对,指定是这样,大嫂,大嫂坐我旁边。” 敏表哥皱起眉头:“别瞎说,就打翻盏茶,用的着扯东扯西吗?” 玉玲大声哭着:“我没瞎说,我咋就这倒霉啊。” “表哥,表哥,您救救我,我真不是故意打翻茶的,我知道不吉利,吓得做了一宿的噩梦,我就怕婆婆怪我。表哥,我儿子还小,离不了娘啊,表哥……呜呜呜……” 玉玲哭的绝望,哭的伤心。 轻寒隔着铁栅栏拍拍玉玲的手,安抚玉玲:“别哭了,只要不是你做的,就打翻了一盏茶,他谁也治不了你的罪。” 玉玲“呜呜呜”哭着点头。 轻寒柔声说:“好好睡一觉,瞧着一天给糟践的,没眼看了。” 轻寒故意逗着玉玲,时间有限,两人很快就出来了。 敏表哥回了家,家里的老人还等着信儿呢。 母亲心神疲惫,已经睡着了。父亲和弟弟依旧等着,敏表哥一进门,爷俩就起身,弟弟轻声问:“哥,喝茶吧?” 敏表哥淡淡的说:“嗯,浓一些。” 弟弟端上茶,敏表哥说:“我和无觅见了玉玲,玉玲还好,没遭罪,无觅会想法子的,玉玲啥也不知道,无觅说就打翻了一盏茶,谁也治不了玉玲的罪。都歇着去吧,明儿听信儿。” 敏表哥一个人静静的坐在客厅里,外面雨一直下着,虽然已经是三月,敏表哥却觉得有些冷。 敏表哥想起今儿白天,从九点钟一直跑到天黑,找了所有能找的人,不是敷衍,就是翻脸,最后还是张言张局长,看自己跑了一天,答应去周旋周旋,让敏表哥明儿一起去。 敏表哥那是万分感谢,可轻寒表哥一出马,直接见到了玉玲。 敏表哥苦笑了一下,明白是自己不够强大,眼下在警察局,说白了也是一小汉奸,却始终觉得自己还是中国人,怕别人骂自己是走狗,今儿才知,自己就是狗也不是一条好狗,连咬人的牙都没有,谁会牵着你?敏表哥今儿算是明白了,既然要做狗,就做一条长满獠牙的狗,要能够撕扯那些骂自己是走狗的人。 敏表哥大口喝着热茶,让自己更加的清醒。 夜里,敏表哥躺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一会儿想彻底做那咬人的狗,一会儿又想自个儿是个中国人,不能当狗。 天人交战,辗转反侧,最终也没做个决定。 第二天一早,敏表哥顶着俩青黑色大眼圈,去找轻寒。 过了一夜,盛委员中毒身亡事件有了新进展。 洛神探在盛家后院极为隐秘的角落,找到了一套盛家丫鬟的衣服,经过仔细排查询问,有人举报昨儿夜里,有个叫二妮的丫鬟半夜才回自己铺上。 立马拘了小丫鬟二妮,小丫鬟才哆嗦着说,昨儿晚上上菜时,被人敲晕了扔在后院的僻静处,半夜里冻醒了,才悄摸摸回了屋。 盛家典型的北方四合院,分前后院,厨房在后院的东面,昨儿是家宴,只开一桌,请的厨子就在厨房里做菜。 从后院厨房到前院大厅,距离约一二百米,有屋子,有树木,有凉亭,有拐角,任哪儿都能藏个人。 洛克自个儿走了一遍,问得仔细,几点在哪儿被敲晕的? 小丫鬟不知道几点,反正是上菜时,天黑,敲她的人从身后下的手,压根没瞧见人。 这绝对是突破口,昨儿晚上盛家请的大厨连带二厨、配菜、洗菜的,一共五人全被带进了警察局。 一轮又一轮的询问,一遍又一遍的陈述。 盛委员中毒身亡的过程,洛克洛神探已经基本绘制出来了。 凶手藏匿在盛家,打晕小丫鬟后,又回了趟后厨,当时厨房很忙,伪装成小丫鬟的凶手说自己不小心打翻了汤,二厨一瞧锅里还有汤,麻利儿给小丫鬟又盛了一碗。 这碗汤直接送到了盛委员面前,盛委员当晚高兴,小酌了几杯,夜里睡在小妾屋里,睡的比较沉,直接就被阎王接走了,倒也没受罪。 二厨肯定的说:“就是小丫鬟,说话声音脆生生的。” 不愧是神探,捋是捋清楚了,关键是凶手呢? 王处长比洛克还兴奋,可以肯定凶手是个女的,耿曼妮,最有可能的就是耿曼妮。 盛家老二媳妇因为看见耿曼妮,所以才失手打翻了茶盏。 王处长觉得自己已经找到真相了。 于是,王处长立马返回特高课,对玉玲进行新一轮的审讯。 这回,王处长是一点也没客气,先抽一顿鞭子,松松筋骨。 玉玲的惨叫声传出去老远。 可结果依旧让王处长气憋,问死,玉玲就是个摇头。那绝对是一问三不知,再问就是哭,上了刑鬼哭狼嚎。 王处长的耐心就要耗尽了,捏着玉玲的下巴恶狠狠道:“你他妈莫不是个傻子?” 玉玲已经被折磨的神思恍惚,迷迷糊糊睁开眼,入眼的就是王处长冰冷恶毒的目光,吓得玉玲尖叫出声。 再问一遍,还是摇头。 宪兵司令部的轻寒接到雷科长的电话,气的直接甩了电话,冲进武田太郎的办公室,抄起武田太郎那把心爱的刀,转身往外奔。 就轻寒这动静惊的山下差点跳起来,武田太郎大声呵斥:“无觅,这是做什么?” 轻寒头都没回,恶狠狠道:“我要杀了王乘风那个混蛋。” 武田太郎大声道:“拦住他。” 轻寒被强行拦下,手里的刀也被山下抢过去,恭恭敬敬放在刀架上。 轻寒拉着武田太郎,冰冷阴沉的吩咐山下:“请云子小姐一起。” 轻寒对武田太郎说:“今日我就请太郎亲自看一眼,他王乘风是个什么东西?” 武田太郎推拒道:“特高课审案,也是职责所在,无觅稍安勿躁。” 轻寒阴冷冰凉的目光盯着武田太郎,阴沉沉道:“太郎如果不想去,那我就亲自去趟华北司令部,再不行,我就亲自回东京一趟,死一个表妹,我让特高课那些特务全体陪葬。” 武田太郎从耿轻寒眼里看到疯狂,这一刻,武田太郎相信,耿轻寒是真敢这么做。 武田太郎马上说:“走吧。” 车一路到了红楼,轻寒一路紧绷着脸,一语不发。 三人下车,直奔审讯室。 刑架上的女人破败不堪,生死不明。 轻寒直接红了眼,冲过去对着王处长就是几个嘴巴子。 王处长刚想还手,石头上前利索的反扣住王处长,压在桌子上,动都动不了。 这一变故,不仅惊呆了刑讯室的特务,就连武田太郎和云子都惊呆了。 “住手。” 武田太郎事后诸葛亮,人抽完了,才底气十足的喊了一声。 石头从善如流,直接松开王处长。 王处长目眦欲裂。 耿轻寒阴冷冰凉。 云子小姐淡淡的开口:“王处长自有他的原则。” 轻寒开口直怼:“屈打成招?” 云子皱着眉头说:“二位可以换个地方探讨一番。” 半个小时后,王处长的办公室,洛克被请过来。 武田太郎和云子听了洛克详细的报告。 武田太郎若有所思的目光滑过王处长和耿轻寒。 云子开口询问:“所以,王处长怀疑是耿曼妮伪装成丫鬟,给盛委员下了毒?” 轻寒冷笑道:“原来如此,王处长给一介后宅女子用了重刑,只想得到一句话对吗?” 王处长梗着脖子:“难道她不是看见耿曼妮后,过于惊慌而打翻了茶盏?” 轻寒冷嗤一声:“认识耿曼妮的可不止我那倒霉的表妹,王处长为何只对玉玲一个用刑?” 王处长头大,嘴里支吾道:“这……” 轻寒冷冷看着武田太郎:“太郎,看到了吗?我能理解成这是太郎指使的吗?” 轻寒抬脚往外走,边走边说:“看来华北司令部这一趟非走不可。” 武田太郎急声道:“不可。” 轻寒转身看着武田太郎,冷硬疏离的五官冰凉至极。 武田太郎起身走到王处长面前,抬手抽了王处长几个大嘴巴子。 “无觅,这件事我会给你一个交待。” 王处长心里那个恨啊,今儿这仇他记下了。 轻寒迎着王处长阴冷仇恨的目光,来啊,谁怕谁。 洛克面无表情瞧着这一场闹剧。 王处长瞥一眼洛克,眼珠子一转:“洛神探不是也觉得耿曼妮可疑吗?” 第514章 亲戚 洛克扬扬眉,哎呦喂,狗咬狗哎,这戏好看。 耿轻寒,老牌汉奸,打骨子里就坏了,当汉奸时间长,经验足,地位高。 王乘风,新鲜出炉,心思多心机重,当走狗有硬货,手段狠,受重用。 咬吧,老子就乐意瞧你们这些狗汉奸互相咬。 王处长一句话,洛克收起看热闹的心,心里冷笑,这是想把火引到自己身上。 洛克面无表情说:“凶手可能为女性,身高一米六五左右,其他的目前我也是一无所知。” 王处长马上说:“瞧瞧,是不是耿曼妮嫌疑最大。” 洛克没有接话。 轻寒冷笑道:“就这特征,饶北平城的女性都有嫌疑,王处长咋不全抓来审讯,先上鞭子再上烙铁,凶手不止一个,说不准那是一堆凶手。与其大费周折,不如王处长直接写好供词,让表妹画押就成。你这种审法,问一辈子也问不出来。犯人都不知道自己该交待什么?王处长还真是个人才。” 两人唇枪舌剑,争执不下。 洛克懒得看两人毫无意义的争执,告辞离开。 玉玲直接放是不可能的,但人家就打翻了一盏茶,也不能治罪。 武田太郎和云子也看够了热闹。王处长那点小心思两人心知肚明,耿轻寒那也是演戏高手,就今儿这一出,耿轻寒演的那叫一个溜。 两人对视一眼,最后云子拍板。王处长说耿曼妮嫌疑最大,那就拿出证据,耿轻寒说玉玲啥也不知道,那就证明给我们看。 耿曼妮再次被特高课传唤。 隔着特高课特制的玻璃窗,玉玲看着里面的五人。 全都是年轻姑娘,一码色盛家女佣的服装,齐刘海,两条大辫子。 玉玲是要指出自己认识的人,并说出她们的名字。 盛家的五名女佣,还有表姐耿曼妮。 玉玲那是毫不含糊,直接就指出了自个儿认识的。 指认完,王处长又开始审讯,这回耿轻寒就在隔壁,王处长不好再用刑。 “最后一次见耿曼妮是什么时候?” 玉玲想了半天答:“正月十五。” 王处长“啪”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恶狠狠道:“撒谎,昨儿家宴你见了耿曼妮。” 玉玲一脸茫然:“昨儿是家宴,根本没有外人,我从哪儿见她?” “为什么打翻茶碗?” 玉玲已经无数次的重复回答这个问题:“我不知道,就是不小心,说不定是旁人碰了我一下,莫名其妙,它就翻了,我倒霉,我咋这倒霉啊,呜呜呜……” 玉玲又开始哭。 王处长烦躁的松松风纪扣,这女人真她妈让人心烦。 “你撒谎,你是看见耿曼妮,过于紧张才打翻了茶碗,对吗?” 玉玲大声哭着,嘶吼出声:“我干啥撒谎?没看见就是没看见。表姐要是去了,家里人都能瞧见,咋就问我一个人,就我能瞧见,别人都没长眼吗?” 嗯,这话有水平。 王处长也是气懵了,太想把耿轻寒拉下水,做事忒不讲究了。 王处长的属下都瞧不过眼,低声附在王处长耳边:“要不把邱少爷请来?” 电石火光之间,王处长突然黑了脸。 王处长这会儿脑子才清醒,惊惶的看向隔壁,玻璃窗那边,坐着武田太郎、云子、耿轻寒。 王处长觉得这一天一夜,自个儿是魔障了。 王处长摆摆手:“快去,带她下去。” 王处长起身去了隔壁,多少有些尴尬,尤其是面对耿轻寒那似笑非笑的目光,充满嘲讽和讥笑。 王处长特意不去看耿轻寒,只低声跟机关长云子说话。 云子点点头,还没做出指示,邱少爷就被带进来了。 邱少爷今儿办完父亲的丧事儿,一早就来,想打听打听媳妇儿。 这不王处长才打发人去请邱少爷,人就跟着进来了。 对邱少爷,王处长客气了许多。 询问了家宴那晚儿的事儿,又让邱少爷隔窗认人。 穿着盛家女佣服的耿曼妮也在,邱少爷一眼就认出了。 邱少爷心里纳闷,但也没开口询问。 事实证明,耿曼妮不仅玉玲一眼能认出,邱少爷也能一眼就认出。 王处长执着于玉玲是看见耿曼妮,因过于惊慌才打翻了茶碗,不成立。 人,不放不行。 王处长其实直觉玉玲是没说实话,但玉玲就一普通妇人,不应该啊。 进了特高课的红楼,多少受过专业训练的特务都招架不住,就玉玲这样的,祖宗十八代都能交待的清清楚楚,她耿轻寒的表妹跟人不一样? 王处长也是疯了,郁闷至极。 最终,邱少爷带走了玉玲。 邱少爷和玉玲回了盛家,盛家当即请了大夫。 玉玲的婆婆亲自端了药碗,柔声细气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大夫说了,皮外伤,养养就好。安心养身子,你表哥那里,我已经备了礼,一会儿让他们兄弟俩去谢谢人家。到底是亲戚,这回人家可是帮了大忙,咱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玉玲因为有伤,又连惊带怕的,精神不济,回来就迷迷糊糊的,勉强睁开眼,听着婆婆唠叨,没吭声,只点头。 婆婆一瞧,住了嘴,让玉玲喝了药好好歇着。 玉玲听话的仰头一口喝了药,外伤也上了药,躺下就睡了过去。 盛夫人这才带上门出去。 邱少爷和他哥盛大少爷正说话,盛夫人进来说:“你俩这就过去吧。” 邱少爷瞧一眼自个儿的大哥,犹豫着说:“这不大好吧?” 盛夫人优雅的缓缓落座,不语,只用你意如何的目光看着大儿盛大少爷。 盛大少爷端起茶碗呡一口,酝酿一下说:“二弟,弟妹此番受苦了。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弟妹这苦不白受。” 邱少爷不明所以看着自个儿的大哥。 盛大少爷叹口气:“父亲来之前与来以后,家中变化想来二弟也看的清楚。眼下,父亲遇害,咱们家的天塌了。如今这世道,想要继续过父亲在时的那般日子,难。光就是想保住家里的这点儿家底都难,父亲没了,咱还得过不是?这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往后的日子得靠咱兄弟俩。” 邱少爷点点头。 盛夫人看着二儿子还没明白,就直接说:“玉玲这事正好是个机会,你们兄弟俩亲自去耿府,一是为感谢耿大翻译帮了玉玲,二是拉上关系,以后常来常往。” 邱少爷犹豫道:“以前也没来往,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万一,万一人家不搭理咱,咱这上杆子是不是……” 盛夫人摇摇头:“玉玲怎么说也是耿大翻译的表妹,若是不在乎玉玲,这回耿大翻译也不会使那么大的劲儿。” 盛大少爷表示认同,点头道:“我使人打听的清清楚楚,特高课给玉玲上了刑,耿大翻译直接翻了脸,当场甩了王处长几个大嘴巴子。你想想,这亲戚能走动不?耿大翻译出了名的护短,咱也算亲戚不是。耿大翻译,在北平的地位不比咱爹差,那也是这个。” 邱少爷喏喏道:“我是怕人家觉得咱势力,以前不来往,如今出了事儿,上杆子,让人瞧不起。” 盛夫人拿帕子抹抹眼角:“老二,这世道笑贫不笑娼,就王家那样儿的,如今老实吧?我听说王家现如今绕着耿府走,咱两家那可是亲的己的,实打实的亲戚啊。谁敢瞧不起咱?活不下去,那才叫人瞧不起呢。” 邱少爷还是拉不下脸来,想了想说:“要不我先去玉玲娘家瞧瞧?” 盛大少爷点头道:“也行,听说弟妹的大哥就是走了耿大翻译的路子,如今在警察局混的也不错。” 盛夫人附和:“正好去瞧瞧你老丈人、丈母娘,玉玲的事儿,老两口也操心,咱家那会儿忙,还是人家急了,去求的耿大翻译,这情咱得记。” 邱少爷这才松口气,让他直接去,还真拉不下脸。 要脸的人,它就不能干那没脸的事儿。 就玉玲这事儿,盛夫人和盛大少爷也是暗自庆幸,那会儿家里忙乱,老二媳妇直接被日本人抓了,盛家人没反应过来,也顾不上。等反应过来,也不敢去跟日本人要人。 再说,盛委员中毒身亡,日本人能抓老二媳妇,说明她有问题。 但老二信自个儿的媳妇儿,愣是跑了好几趟,跟特高课门口打听媳妇儿。 盛夫人和盛大少爷虽然生气,但也没拦着,也没阴阳怪气,就是只忙盛委员的后事,没搭理邱少爷。 现在有理由啊,爹没了,那是大事儿,你疼媳妇儿,我们也没拦着不是。 如今你媳妇儿回来了,家里的大事儿也忙了,我们备礼感谢,也能说的过去不是。 邱少爷回屋瞧了瞧玉玲,玉玲睡的香。 邱少爷想了想跟自个儿的哥哥说:“大哥,咱一起去吧,我嘴笨。” 盛大少爷点头:“走吧,咱就在门外说两句话。” 两人提溜着礼去了玉玲娘家。 敏表哥的弟弟开的门,邱少爷俩兄弟送上礼,也不进门。说是身上有孝,不方便,就是来瞧瞧老人,顺便带个话,玉玲回家了,遭了些罪,请了大夫,没啥大问题,养养就好,也请老人放心。 第515章 聪明 邱少爷俩兄弟站门口说话,敏表哥正好回家。 敏表哥请俩兄弟进门说话,两人说啥也不进去,这是规矩。 敏表哥就说:“我妹子这事儿,多亏表弟,要谢也该谢表弟。” 邱少爷俩兄弟一脸为难,盛大少爷说:“弟媳妇儿这事,我们也扫听过,是得谢谢耿大翻译,当时家里实在顾不上,只能让二弟去打听,也是我们的错。如今,弟媳妇儿平平安安回家了,咱心里明镜似的。过来瞧瞧老人,让老人放心,是应该的。耿大翻译那儿,我们备了礼,要不劳您驾跑一趟,我们实在是不方便。” 敏表哥想了想说:“你们有心了,这样,我约一下表弟,你们亲自谢他吧。”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夜里,玉玲梦魇,惊醒后心跳不止。 那晚,耿曼妮端着托盘的情景挥之不去,玉玲抬眸的一瞬间,失手打翻了茶盏。 玉玲轻轻翻个身,闭上眼睛,告诉自个儿,都过去了,睡吧。 玉玲想不通为什么只有她看见了耿曼妮,许多时候,玉玲都觉得那是一场梦,是幻觉。 但鞭子抽在身上时,玉玲疼得撕心裂肺。 一开始,玉玲怕极了,她不敢说她看见了耿曼妮。一宿没睡,就知道要出事儿。 后来不说,因为她知道只有大表哥能救自个儿。 再后来,被打麻木了,她知道日本人什么也不知道,丈夫和婆婆都没认出耿曼妮,既然没人知道,她干啥多话。说了多死一个,不说,指定有人救她。 其实,那晚,只有她往耿曼妮身上看了一眼。 原本家宴就在晚上,昏黄的灯光下,又是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耿曼妮端的汤是最后上的。 只见过一两面耿曼妮的婆婆,在昏暗的灯光下哪里会仔细瞧女佣。 邱少爷那会儿己喝的醉眼迷离,压根不会瞧上菜的女佣。 玉玲想不明白,也没人能给她解释。 如果轻寒知道了,定会夸赞一声,真是个是聪明的。 三月底,中华民国国民政府”在南京成立,汪精卫任主席,并举办了宣誓就职典礼。各大报刊刊登了汪精卫的就职演讲:“要还都南京,全国以内只有此唯一的合法的中央政府。” 新政府颁布了一系列政策,主题思想是:对外实行与日本共同努力,本善邻友好、共同防共、经济提携之原则,以扫除过去之纠纷,确立将来之亲善关系;对内革除独裁,对共产党必当摧陷廓清,使无遗毒。 这番言论一出,全国上下一片哗然。 这是公然宣称卖国,当年那个惊才绝艳的少年,已然沦为地地道道的走狗。 适逢乱世,国破家亡,央央中华民族,四分五裂,国人是麻木不仁,还是奋起反抗,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是时候抉择了。 轻寒一夜未归。 翌日,耿轻寒留宿灯市口交际花住处,共渡良宵的消息传遍了北平。 当雅子第二次递错器械时,小野怒吼:“混蛋,你在想什么?” 雅子慌乱道:“对不起,对不起。” 解剖结束后,两人回到小野的办公室,小野冷脸询问:“雅子,你是怎么搞的?” 云子低头认错,却不解释。 小野挥挥手:“下去。” 下午,小野知道了雅子频频出错的原因,不可思议的摇摇头。 雅子被叫到小野院长的办公室,小野严厉的训斥雅子:“雅子,你让我非常失望,你与云子小姐差距如此之大,一个耿轻寒,就让你心神不宁,频频出错,你愧对帝国的培训,你对得起天皇陛下吗?你对得起武田家族吗?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否则,我一定会上报,那样的后果你承受不起。” 与此同时,王处长的高兴,是整个特高课都能感受到的。 下晌,王处长请属下吃西餐庆贺。 王处长请的人不多,都是平时信任的,来往过密的。 西餐厅,王处长一进去,几人就起身行礼。王处长微笑着挥挥手说:“都坐吧。” 媗娘穿着艳丽的旗袍,勾勒出窈窕的身段,妩媚的笑着说:“今儿是有啥喜事儿?” 王处长低声笑笑说:“汪主席在南京成立了中华民国国民政府,那将是唯一的政府。” 曹奉仪轻轻笑了,笑容灿烂,低声说:“这是春天最好的消息,让人身心愉悦。” 鲁山笑着说:“我们终于不用战战兢兢了,汪主席一定会为我们做主的。” “那是当然的,相信不久,就会有人联系我们,汪主席不会忘了我们的。” “我们庆祝一下?” “来一瓶,庆祝庆祝!” 服务生恰到好处的送来了酒,轻轻敲门后走进房间,与大家共同举杯,庆祝千里之外的喜事。清脆的碰杯声,就像几人突然晴朗的心境。 是的,这不仅是春天里最好的消息,也是王处长投诚以来最好的消息。 喝完杯中酒,服务生走出房间,西餐厅里还有客人,服务生去招呼客人了。 房间里,四人坐下,王处长低声说:“盛委员这件事,我直觉是耿曼妮做的,没想到她做的如此细致,我竟找不到丝毫线索。” 曹奉仪轻轻一笑说:“处座,我们以后有的是机会,有的是时间给耿轻寒找事。” 王处长笑了,侧目看着媗娘:“表现不错,耿轻寒的滋味如何?” 媗娘撇撇嘴说:“别忘了,你可答应过我,他家里那位母老虎,你可得给我搞定,我怕,今儿一过,明儿你就得替我收尸。” 王处长哈哈一笑:“放心,日本人比我更急于了解耿轻寒。” 最后王处长站起身说:“最近我们稍安勿躁,等着南京那边的指令,行动要服从安排,谨慎再谨慎,我们要随时保证战斗能力。” “是。” 王处长的任务是剿共,警察局洛克的责任自然是破案。 特高课把盛委员中毒身亡案交给了警察局,局长亲自督办。 局长是真想骂娘,特高课都搞不清楚的案,交给我,你们是日本人,你们牛。 局长把这事儿交给了洛克,洛克冷笑连连,姓王的你倒是咬死姓耿的啊,咬死一个少一个。 王处长和鲁山坐在警察局长的办公室里等着洛神探,洛神探很快就来了,警察局长说:“老洛,王处长奉特高课云子小姐之命,特意来询问盛委员事件的进展。” 洛克点点头,看着王处长淡淡的说:“不知王处长想要了解什么?” 王处长淡淡的说:“看来洛神探并不想说?” “王处长多虑了,我只是不知道王处长是想要结果,还是想了解侦破过程。” “哦,此话怎讲?” “若是要结果,还没有,所以无话可说,若是要过程,暂时保密,无可奉告。” “也就是说,洛神探根本没打算说。” “王处长可以这么认为。” “那某就不打搅了,请洛神探直接向云子小姐汇报。” “一定。” 王处长和鲁山走了,洛克站在局长办公室看着俩人的背影,局长坐在那里,狐狸般笑笑,轻声说:“老洛不喜王处长。” 洛克面无表情的说:“看不惯他那耀武扬威的样子。” 局长笑出了声,低声说:“我以为你们有仇?” “没有打过交道,无恩怨。若是无事,我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 “去吧。” 警察局长看着洛克的背影,陷入沉思。警察局长早就发现了洛克的异常,但不能确定到底是谁的人,局长微眯着眼,低语:“你就是孙猴儿,我也要成为如来佛。” 武田太郎办公室,武田太郎和云子也正在谈论盛委员中毒身亡事件。 武田太郎:“为什么交给警察局?” “哥哥,洛克是个中高手,心思缜密,逻辑推理严谨,盛的死亡是有计划的谋杀,我们需要洛克找出蛛丝马迹,那个投毒者,一定会留下线索,说不定能顺藤摸瓜,找出共党在北平的地下工作站。” “哦,王乘风呢?” “王乘风是情报工作者,我个人觉得抽丝剥茧还是洛克更胜一筹。” “洛克给的结果总是让人不能接受,我总觉得有问题。” “可我们找不出证据不是吗?” “云子,盛的死亡你觉得跟耿家兄妹有关系吗?” “目前确实没有证据证明耿家兄妹与此事有关。” “是啊,耿轻寒是个令人爱恨不得的中国人。” 尹老板的小院里,尹老板、老马、鲁山、曼妮、媗娘也坐在一起庆贺。 庆贺曼妮成功干掉汉奸盛委员。 老马感慨道:“还得是耿曼妮啊。” 其实毒杀盛委员大家是不同意的,铃木事件余波尚在,这时候明显不适合再次行动。 但耿曼妮坚持,只有接连给那些狗汉奸以沉重的打击,才能让急于给日本人当走狗的汉奸们望而却步。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事实证明,耿曼妮成功了,孤胆女侠,紧随铃木被杀事件,再一次狠狠打击了北平的汉奸走狗。 这两天,北平的高位汉奸,增加了保镖护卫,小走狗们躲在家里,不敢出头。 想想都开心。 老马还是提醒大家:“最近少出门,不碰头。” 第516章 乔家 曼妮提醒鲁山:“王乘风狡猾奸诈,你要小心。” 鲁山点头,据他观察,王乘风阴冷狠毒,但他极为圆滑,是只狡猾的狐狸,看似粗鲁直白,其实善于处理人际关系,明哲保身,看问题很透彻,处理也很得当,典型的的小人,奸诈、贪婪。 年轻的鲁山狠狠的捶一下桌面:“真想一枪崩了姓王的。” 几人劝慰鲁山,成功进入特高课不易,千万别冲动,一个王乘风不算个事儿,总会有机会的。 鲁山咬牙切齿的应了,忍,忍字心头一把刀。 雅子心不在焉回到家,双重的压力让雅子倍感疲惫和绝望。 轻寒回到家,就看见雅子阴郁寂寞的背影,轻寒微微皱起眉头,思索片刻,抬脚进门。 雅子背对着门坐在椅子上,轻寒弯腰抱住雅子,唇轻柔的滑过雅子的耳垂。 柔声低语:“我有理由,你信我。” 雅子没有回头,安静沉默。 轻寒叹口气:“雅子,你的轻寒哥哥从未变过,王处长与我水火不容,我们之间迟早是你死我活的对决,媗娘可以成为他的刀,也可是我的剑。昨晚,什么都没发生,为夫会自证清白。” 雅子低垂的眼眸抬起,靠进轻寒的怀里,哀伤而沉默。 轻寒感觉到雅子不同以往的异常,低声道:“雅子,发生了什么?” 雅子瞬间泪目,忧伤的情绪包裹着全身。 “轻寒哥哥,我很绝望。” 轻寒双臂用劲搂紧雅子:“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雅子摇摇头:“什么也做不了,我找不到妈妈了,他们把妈妈送到了军营。” 轻寒讶然,随即沉默。只能更紧的抱住雅子,用自己的身体温暖雅子冰凉的心。 有关媗娘的事,王处长考虑后还是去了趟特高课机关,如实上报给了云子小姐。 王处长振振有词:“中国有句话是谨慎能捕千秋蝉,小心驶得万年船。耿轻寒心思深沉,凭我多年的经验和直觉,耿轻寒绝不简单,所以,我从来不会小看任何对手,那样会使我们栽跟头的。” 云子点头表示认同:“王处长说的对,如果耿轻寒真要有什么,那是很可怕的。但截止目前,王处长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两种可能,一是耿轻寒没有问题,二是隐藏太深,显然,第二种情况是我们不愿看到的。” “我会加强对耿轻寒的监视,还有一句话,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云子小姐。” 云子示意王处长继续。 王处长斟酌后说:“雅子小姐作为耿轻寒的妻子,她会不会被耿轻寒影响……” 王处长的言下之意,云子明白,云子语气坚定:“不,绝无可能。” “是吗?云子小姐确定?据我所知,雅子小姐也是帝国精心培养的特工,漂亮的女人不可怕,有头脑的漂亮女人才可怕,有头脑的漂亮女人沉溺于爱情更可怕。” “不,雅子绝不会。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会亲手裁决。” 王处长无奈道:“但愿如此吧。” 云子思索片刻后:“我会注意的,帝国的利益至上,谁都不能做出背叛天皇陛下的事情,我的亲妹妹也不行。” 王处长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话锋一转:“云子小姐,卑职以为耿曼妮身份可疑,此次盛委员中毒身亡事件,与耿曼妮脱不了干系。” 云子阴冷的目光看着王处长,冷声道:“耿曼妮的确可疑,可是王处长有证据吗?” 王处长无奈的摇摇头,云子小姐了然一笑:“我相信王处长会给我一个满意的结果。” 警察局长和洛克出了特高课的门,坐在车上,警察局长淡淡的说:“老洛知道谁是凶手?” “不知道,但可以肯定不会是耿轻寒的表妹。” “你刚刚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若是没了耿轻寒的表妹和耿曼妮,上哪儿再去找出一个嫌疑犯?” 警察局长笑了,看着洛克似乎很是欣赏,但笑意不达眼底,怎么看都是皮笑肉不笑,假的要命的那种。 洛克看着局长的笑,心中警铃大作,这只狐狸似乎觉察到了什么? 洛克移开目光,看着车窗外,随意看着街上不断后退的风景,没有再说话。 盛委员中毒身亡事件半个月过去了,特高课和警察局都没有进展,玉玲依旧过着相夫教子的日子,曼妮难得的足不出户,成天窝在家里。 4月中旬,轻寒和石头中午出了司令部的公署,打算随便吃碗面,结果就碰到了乔家的姑娘。 乔姑娘穿着洗的发白的素色旗袍,脸色苍白憔悴,身体瘦弱单薄。 乔姑娘直接走到轻寒面前,轻声道:“耿大少爷,我想跟您谈谈。” 轻寒抬眸看一眼乔姑娘,点点头。 接下来乔姑娘的话,才让轻寒知道了乔家的事儿。 年前,不散也不知抽的哪门子的疯,提溜着礼上了乔家的门,直言要跟乔姑娘继续过日子。乔家当即把不散撵了出去,不散不甘心,在乔家门口跳着脚的骂,骂累了才离开。 之后,耿不散又去了两回,乔家人自然不会答应,耿不散放了狠话走了。 过了几日,日本人上门,二话不说抓走了乔老爷。 最终乔家散尽家财才把乔老爷捞出来。 那时,乔家就知道这是耿不散故意使坏,可乔家没办法,日本人要乔家的钱,耿不散要乔家的命。 乔姑娘也是下了功夫,好不容易才在今儿堵着耿家大少爷。 乔姑娘求轻寒:“大哥,我只求您让我们一家三口离开北平。我爹不行了,他想回乡下老家。” 耿轻寒皱起眉头:“乔老爷病了?” 乔姑娘泪眼汪汪,苦涩的说:“我爹怕是熬不过这个春天。” 乔姑娘欲言又止,最终低垂眼眸。 轻寒就明白了:“耿不散不让你们走?” 乔姑娘低垂着头点了点:“他让人看着我们,我们出不了城。” 轻寒抬脚说:“走,去瞧瞧乔老爷。” 乔姑娘面上一喜,跟着轻寒上车。 轻寒给石头说了地址,乔姑娘忙说:“我们搬家了。” 乔家如今住在城南的一座小院子里,周围环境嘈杂,小院破败。 乔姑娘看着轻寒皱起的眉头,低声解释:“我们只能租起这院子了。” 三人进门,乔姑娘高声叫:“娘,耿大少爷来了。” 门帘一掀,出来的老妇人让轻寒惊了。 头发花白,穿着洗的发白且有不少补丁的衣服。 乔夫人似乎眼神也不大好,眯着眼瞧了一会儿,才笑着说:“耿大少爷来了,您快请进,这儿有些寒酸,您别介意。” 乔老爷不太精神,躺在床上,一副病态,面色寡白,有些浮肿。 轻寒轻声叫:“乔老爷。” 乔老爷睁开眼睛,微微一笑,低声说:“云卿,别浪费钱了,爹的身子爹知道,留着那钱,你和你娘还能吃顿饱饭。” 乔姑娘抹着眼泪说:“爹,是耿大少爷,耿大少爷来瞧您了。” 乔老爷摸索着,轻寒赶紧握住乔老爷的手,乔老爷的手也肿的厉害:“乔老爷,对不起!” 乔老爷紧紧抓住轻寒的手,颤声道:“不怪您。耿大少爷,我是不行了,求您帮帮云卿,她还年轻,您给她一条活路,求你……” 乔老爷大口喘着气,轻寒说:“先去医院。” “不,我不去……” 轻寒伸手抱起乔老爷:“您自个儿的姑娘,自个儿照顾。” 轻寒抱着乔老爷往外走,石头立马小跑着出门。 轻寒抱着乔老爷出了门,乔夫人和乔姑娘才反应过来,急忙追出来。 乔夫人泪流满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乔姑娘顾不上哭,惊喜的跑过来说:“娘,您在家,我跟着去。” 乔老爷心中不安,挣扎着不去。乔姑娘轻声说:“爹,去医院瞧瞧吧。” 乔老爷闻言淡淡的笑了,低声说:“好,耿大少爷,我知道你是个好的,去去也好,尽人事,听天命,不管结果如何,你都对得起良心了。” 乔老爷说完,喘的厉害,嘴唇青紫。 轻寒心中一颤,轻声说:“乔老爷,您会好的。” 乔老爷闭上眼睛,似乎睡着了。 轻寒抱着乔老爷上车,清晰的看到,两行清泪顺着乔老爷苍白浮肿的脸颊缓缓流下。 中日友好医院,小野院长亲自给乔老爷检查,最后小野院长告诉轻寒,乔老爷的心脏出了问题,现在还有一线生机。 轻寒让石头交了住院费,又特意恳请小野院长多加照顾。这才跟乔姑娘说:“乔老爷暂时性命无忧,小野院长会尽力救治,若有事,随时找我,这是我的电话。住院费已经交过了,之后,我会让石头给乔夫人送点钱,你和乔夫人照顾好自己。” 乔姑娘只是感激涕零的点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轻寒把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放在床头柜上,又看看乔老爷。 乔老爷吸着氧气,打着吊针,这会儿脸色好多了。 乔老爷没有睁眼,乔老爷心思复杂,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耿家大少爷。 轻寒低声告辞:“乔老爷,好好养病,改日无觅再来看望乔老爷。” 第517章 祸害 轻寒回到家去了前院书房。 老爷听了耿不散这祸害的事儿,翻翻眼皮子:“如今耿大少爷当家,甭跟我说这些个糟心事儿,自个儿的兄弟,自个儿教。” 老爷眯着眼瞅瞅自个儿的好大儿,耿轻寒那张万年不变的脸,没多少表情,不如年少老成时的正经惹人笑,也不如时下汉奸的生动惹人厌,就是主打一个没表情。 老爷觉得没意思,又说“乔姑娘若是男儿,指定有出息。也是个要强的。当年不是命大,如今坟头的草已经一人高了。” 停了一会儿,又问:“乔老爷不好了?” “若不是送去医院,恐时日无多。” 老爷嗤笑一声:“你倒是救人一命,你那好弟弟生怕别人活得久。” 轻寒瞧着父亲,心思百转千回:“父亲,不散怕是也不大好。” 老爷扬扬眉一脸讶色,转而一思,又了然。 “尽人事听天命,自个儿找的不是。” 说完老爷神色恹恹,轻寒起身告退。 外面,大管家正等着轻寒,两人朝书房看一眼,然后往外走。 到了无人的地儿,轻寒停下脚步低声问:“不散嚯嚯了乔家,福伯不知道?” 大管家无奈点点头:“知道,他往乔家去我就知道要坏事,当时觉得三少爷顶多就是闹腾闹腾,果然,三少爷在乔家门口跳着脚的骂,跟泼妇骂街一样。后来又去了两回,就没动静了。等乔家糟了难,我行思着指定是三少爷整的事儿,可我没想出来三少爷咋就能使动日本人了?” “利益至上,这自个儿送上门的,不用担抢的名声,搁谁也不嫌扎手。如今府里谁跟不散走的近?” 大管家琢磨一下,恍然大悟:“菊花,是菊花传的话。” “药还吃着?” 福伯左右瞧瞧,低声道:“吃着呢,就是药效差点。” 轻寒扬扬眉,福伯点点头。 轻寒回院子,福伯去了厨房。 菊花刚熬好了药盛碗里,见福伯进来,忙行礼问安。 福伯端着架子问:“三少爷的药得了?” “是。” “趁热赶紧让三少爷喝了。” “这就送过去。” “嗯,去吧。哦,对了,我记得三少爷的药今儿是最后一副了?” “是。” “瞅瞅你这做奴才的,主子的事儿真是一点儿也不上心呐,行了,赶紧的吧,我这就使人请大夫去。” 不散才刚儿喝了药,正歪在榻上歇着,耿府常用的大夫就到了。 今儿给太太搭脉,大管家又使人请了大夫,说是给三少爷也再瞧瞧。 大夫心里叹口气,耿府是真在意这儿子啊。就这三少爷,坏的不拉人屎,缺德事儿干了不老少,他就没干一件人事。关键是这位,不光嚯嚯外人,他也嚯嚯自个儿家的人。这要是搁一般人家,早被兄弟整死了。 一边走一边心里叹息。 耿府的三少爷跟以往一样儿,谱摆的大。眼皮子一撩,阴阳怪气的,依旧是个难伺候的主儿。 大管家使了人跟着大夫去拿药,等药拿回来,大管家正好在厨房。嘱咐厨房,太太跟三少爷的药一定分清楚,仔细着点。 然后打发人离开,自个儿躲在厨房,偷偷摸摸打开耿不散的药,一顿乱抓,从这副里抓一把放那副里,三副药被大管家抓了遍,这才照原样包好。 大管家拍拍手,弹弹长袍,背着手,迈着四方步离开厨房。 最近一段时间,耿大翻译与交际花的事儿闹得厉害,饶北平城都知道。 武田太郎觉得自己作为哥哥,也得适当提醒一下轻寒。 武田太郎办公室,武田太郎脸色阴郁,绷着脸问:“无觅,你对我有意见?” 轻寒漫不经心的放下茶杯:“太郎多虑了。” “我总觉得我们不似以往那般亲密,有隔阂。” “不会,你现在是北平的掌权者,我得依靠将军讨生活,哪里敢?” 武田太郎摇摇头说:“听听,言不由衷的样子。” 轻寒笑了:“有那么明显吗?” “有,特别明显,就如当年,喝醉酒你我打架,你竟然无耻的告状,让云子一个月没理我。其实我也受伤了,不对吗?” “你是武将世家出身,打架有故意欺负人的嫌疑好吧。后来还是我对云子解释说,我们是兄弟,就是想让你受一点小惩罚而已。” 武田太郎撇撇嘴说:“也不知你给云子灌了什么迷魂汤,总是相信你。” 轻寒低声叹息,幽幽说到:“难道太郎不清楚吗?” 武田太郎阴郁的脸色转晴了不少,目光里多了一丝莫名的情绪,轻声:“你是喜欢云子的对吗?” 轻寒幽幽的说:“你想多了。” “我见过媗娘。” “有问题吗?” “你说呢?” “是,性格有些像云子。” “热情似火,妖娆妩媚,很像。” “没有,太郎想多了,我爱我的妻子。” “谨小慎微,小家碧玉?” 轻寒看着窗外,目光沉沉,眼里一片迷茫,沉声说:“她是我亲自选的妻子,也是我心甘情愿娶的,太郎可能不理解中国男人对女人的宠爱,是有多么用心。” 武田太郎盯着轻寒的侧脸,淡淡的说:“爱到不舍得用,不舍得破坏美感,然后去媗娘那里感受如火的热情?” “我与媗娘之间无爱。” “我信。” 轻寒沉默,低垂眼眸。 办公室里静谧无声,两人之间有了莫名的情绪。 片刻后,武田太郎打破安静。 “最近军方需要一批物资。” “列出清单。” 武田太郎笑了,轻寒站起身说:“太郎,清单随时可以交给我,我还有些事,先告辞了。” 武田太郎抬抬眉头,目送轻寒走出去。武田太郎站在窗边,看着轻寒的背影。 轻寒的背影挺拔坚毅,步履沉稳,轻寒走近车,直接上车,车开走了。 武田太郎对山下说:“耿轻寒身边的石头有什么问题?” 山下谨慎答:“我这就去跟云子小姐说。” “去吧。” 云子接到山下的电话后思索片刻,又给王处长打了电话。 王处长眯着眼想了想,嘴角抬起。 耿轻寒啊耿轻寒,不是我要跟你过不去,是日本人跟你过不去啊。 王处长分析,日本人盯上石头,两个结果,要么想策反耿石头,要么想用耿石头打击耿轻寒。 无论哪一种,都是令人高兴的。 王处长叫来最信任的下属曹奉仪,两人商议。两人主要揣摩日本人的心思。 日本人觉得耿石头可用,这事儿得好好琢磨琢磨。武田太郎那种人,生性多疑,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如耿轻寒般,表面亲密,背后却疑心重重。 车上,轻寒说:“去媗娘那里。” 石头从倒车镜里看着轻寒,低声说:“现在?” “武田太郎要一批物资,趁此机会,把准备好的物资送出去。” 轻寒从媗娘的院子里出来时,石头等在门口,斜靠在车门上,看着远处,脸上看不出喜怒,神色淡淡的。 轻寒上车,淡淡的说:“去医院。” 石头依旧没有表情,车开走了。车上,轻寒低声问:“什么情况?” 石头低声说:“有人跟着我们,不像是盯媗娘的,我觉得是监视你我的。” “不是云子,就是姓王的。” 石头一惊,低声说:“日本人发现什么了?” 轻寒仔细想想说:“没有,他们只是不相信中国人,想迫切的确认一些事情。” “会不会有危险?” “暂时没有。” 中日友好医院,轻寒和石头进了乔老爷的病房。 经过几日的治疗,乔老爷好多了,这会儿正精神的在地上走来走去,全当是活动身子骨了。 乔夫人坐在一边,嘴里唠叨着,让乔老爷悠着点,乔姑娘则是劝慰母亲,父亲这是憋久了,好容易轻生了,就让他走两步没事儿。病房里轻松融洽。 乔老爷许久没有这种轻松的感觉了,心里感叹西医的神奇。 耿轻寒和石头的到来打破了轻松融洽的氛围,乔老爷脸抽了抽,立马走到床边上床拉上被子,一气呵成。 乔夫人起身疏离客气的招呼耿大少爷。 只有乔姑娘高兴的跟轻寒和石头打招呼,没想到两人真的又来了。 轻寒瞧着乔老爷一气呵成的动作,嘴角抽了抽,忍住笑意,询问乔姑娘。 轻寒临走时跟乔姑娘说,等乔老爷出院了,石头会送他们一家出城。 这下,乔老爷也不装了,掀开被子,问了句:“真的?” 轻寒笑着点头:“真的,到时让小野院长给您多带点药。” 乔老爷神色复杂的说了声谢谢。 耿轻寒送乔老爷去医院的事儿,王处长早就知道了,今儿听说耿轻寒又去了医院,王处长慢慢刮着茶碗,心思百转千回。 耿府的人心眼子比藕多,玩的也花。 耿不散嚯嚯了乔家,那是下手真黑,恨不能直接弄死。 耿轻寒倒好,送了乔老爷去医院,这又去探病。 耿家人什么意思? 兄弟俩不和,对着来?这与耿家传出来的信儿倒是一致的,耿家兄弟三都不和,自小都是心思各异。 耿轻寒果真就是个伪君子。在外假惺惺维护耿不散,在家里一贯打压自个儿的兄弟。这人活得可真累,勋贵人家的清高不过如此。 王处长坏笑一声:“去,把这消息传给耿不散。” 第518章 闹腾 隔天,耿不散就知道了。 耿不散气的躺床上只哼哼,头上搭着凉布巾子,他想不通自个儿的大哥为啥就乐意跟自己拧着来。 菊花端盆凉水,细心的给不散换凉布巾子,劝慰道:“三少爷别气,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没人心疼。” 这话耿不散爱听,可着这饶耿府,如今也就菊花这奴才心疼自个儿了。 耿不散闭着眼睛琢磨,半晌,才睁开眼,打发菊花出门扫听扫听,乔家是怎么搭上大少爷的? 下晌,菊花就扫听清楚了,乔家姑娘盯梢盯了豪些天,才堵着的大少爷。 耿不散气的捶床,嘴里恶狠狠的骂道:“这臭婊子,爷饶不了她。” 菊花摇摇头劝:“乔老爷住在中日友好医院,乔姑娘成天在医院陪着,我估摸着大少爷吩咐大管家看顾着,三少爷您就安心养身子,有的是机会收拾乔家那贱人。” 耿不散捶着床:“怎么着?爷就得咽下这口气,你是笑话爷没本事是吧?” 耿不散这回气的狠了,大口喘气,猩红的眼瞪着菊花。 菊花心里咯噔,这位主最膈应的就是别人说他不如大少爷,今儿自己算是触了霉头。 菊花眼珠子转了转,想起王处长交待的。 让耿不散在耿府折腾呗,反正身子骨不行了,脑子还是好的。省的成天闲的没事,尽给奴才找不是。 菊花犹犹豫豫的开口:“三少爷,您说这事儿,太太知道不?太太是最讲究规矩的人,这大少爷没事儿就跟自个儿的弟媳妇见面,传出去它也不好听是吧?” 耿不散眼睛一亮,起身下床,往门口走了几步,又回头瞧着菊花,目光阴沉沉的。 “姓王的给你支的招儿?” 菊花心惊胆战的摇摇头:“没……不是……我就是瞎说的……” 耿不散走过来,恶狠狠的捏着菊花的下巴,也不吭声,就这样阴冷阴冷盯着菊花。 菊花不敢挣扎,慌乱的眼神躲避着不散。 半晌,耿不散桀桀怪笑,菊花惊恐的缩着身体,颤抖着告饶:“三少爷……奴才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耿不散松开手,菊花顺势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耿不散阴毒的瞧着菊花,语气冰冷:“瞧着爷身子骨不大好,急着找新主子?” 菊花嘴唇哆嗦:“不……不……不是……” “姓王的找上门的?” 菊花点点头。 “行,没瞧出来,耿府的奴才秧子脑子好使,让你传了个话,就能跟人搭上关系,也是本事。得,爷我也不是那小气的人,这回饶了你,下一回,但凡让爷知道了,爷就让你陪月季去。” 耿不散撂下狠话抬步离开。菊花惊恐的瞧着耿不散的背影,瘫倒在地。还没缓过劲儿,就听到耿不散的脚步已经到了院门口,菊花急忙起身悄悄跟上。 耿不散直奔太太的院子,也不言语,直往里闯。 翠儿吓了一跳:“三少爷,这大半夜的,您这是……太太才刚儿歇下。” 耿不散满不在乎道:“我有事儿跟母亲说道说道。” 翠儿心里不高兴,脸上就带了出来,耿不散冷嗤道:“你那是啥表情,咋地,耿府的奴才如今谱都这么大?敢给主子甩脸子。” 翠儿一愣,忙解释:“三少爷,太太才刚儿喝了药歇下,有啥事明儿说?” 耿不散推了翠儿一把,冷哼一声:“还真不行,这事儿急,就得今儿说。” 太太原本就刚眯眼,耿不散吵吵的早醒了,隔着床幔叫:“翠儿,翠儿。” 翠儿忙过去轻声道:“太太,三少爷说有急事儿。” 太太“嗯”了一声,翠儿扶着太太起身,给太太穿了外裳。 耿不散“噗通”跪在地上,凄然开口:“母亲,乔家得罪了日本人,倒了霉,卖了家产,卖了宅子,可着北平城也没人敢搭手,可我那好大哥,竟然凑上去,不仅给钱,还亲自出面送乔老爷子去了医院。大哥这是让饶北平城的人笑话我啊,北平城谁不知道乔家跟耿府啥关系,大哥他是真没拿我耿不散当亲兄弟啊。” 耿不散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母亲,大哥他这是打我的脸啊,扶着乔家踩自个儿的亲弟弟,以后,儿子咋在北平城混?” 太太皱眉:“寒儿自有他的道理,这事儿你得跟你大哥说去。” “能有啥道理?我想不通啊,母亲,您得给儿子做主啊。” 太太皱眉:“外面的事儿我也不懂,明儿我问问寒儿再说。” 翠儿一早儿使了小丫头叫大管家。 这会儿大管家一路小跑进了院子,隔门外请安。 翠儿心里一喜,忙请大管家进屋。 耿不散变了脸,指着翠儿开口骂道:“你是个什么玩意儿?我跟母亲说句话,犯的着把福伯叫来吗?” 大管家深吸一口气:“三少爷,太太身子骨弱,这大半夜的,我先送您回院子歇着,天大的事儿明儿再说。” 耿不散发了狠:“滚,啥时候耿府的奴才敢跟主子犯横了。” 太太瞧着面目狰狞的不散,摆摆手,弱弱的说:“明儿再说吧。” 大管家拉着耿不散的手使了劲儿,想把耿不散直接拉出去。 耿不散没大管家有劲儿,被扯着往外走,心里火大,直接扯着嗓子喊:“太太,儿子也叫您一声母亲,您是一点儿也不为儿子着想,大哥为啥要帮乔家,他指定跟那臭婊子有一腿。” 大管家惊的直接伸手捂住了耿不散的嘴,玩命的给耿不散拉出门。 刚出屋,只听翠儿惊恐万状的嘶吼:“太太……太太……大管家……快请大夫……快请大夫……” 大管家顾不上耿不散,一把推开耿不散,冲进屋里一瞧,差点跪下。 太太被耿不散那句话气的直接喷出一口血,晕倒了。 大管家冲出屋,圆滚滚的胖身子跟炮弹似的没了影儿。 耿不散皱皱眉头,心道:装吧。 石头开车去接大夫,这事儿是大事儿,大管家麻利儿给老爷和大少爷禀了。 因着府里有耿不散这祸害,老爷心里急,却不能露面,在书房团团转。 轻寒和雅子双双起身直奔太太的院子。 太太这会儿幽幽转醒,目光涣散。 轻寒附身上前,低声道:“母亲,母亲。” 太太突然一把抓住轻寒的手,嘴角又流出鲜血。 轻寒大惊,急声道:“母亲,大夫马上就来了,儿子陪着您,您别急,您一定会好的。” 太太泪流满面,嘴角的血不停的往外溢。 耿府常用的大夫来了后,给太太扎针止住血,又写了药方,急煎的一副药,太太喝了就睡着了。 大夫请轻寒移步,大夫跟轻寒低声说:“准备后事吧。” 轻寒不敢相信,抓住大夫的手。 大夫摇摇头,转身离开。 翠儿这才哭着说了耿不散的事儿,轻寒眼底风暴骤起,快步往不散院子里去。 耿不散觉得大管家是吓唬自个儿,慢悠悠回到院子里,心安理得的上床睡觉。 轻寒冲进来,一把揪起不散“啪啪”两大嘴巴子。 “如果母亲有事儿,我会亲自送你陪着母亲。” 轻寒的声音犹如来自地狱,冰冷阴沉。 耿不散哆嗦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轻寒迈步离开了。 耿府的太太连夜被送去了中日友好医院,小野院长被轻寒从被子里薅起。 小野院长连夜给耿太太输血,算是堪堪度过了危险。 小野院长跟轻寒谈话:“无觅,这只是暂时的,老太太是胃上的病,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能受刺激,这种病一旦出血……我也无能为力。” 轻寒闭了闭眼睛:“还能坚持多久?” “老太太的身体已经被消耗的差不多了,不会太久。” 耿府这一夜人仰马翻,一直折腾到天亮。 耿不散惊吓过度,一大早儿倒睡的踏实,压根没醒。 菊花悄摸摸进屋瞧了一眼,然后麻利儿的出了府。 菊花找到曹奉仪,哆哆嗦嗦说了昨晚上耿府的事儿,说啥也不回耿府了,让曹奉仪给钱,她怕耿不散真要了她的命。 曹奉仪心里那个乐,耿不散真有你的。耿府如今乱了套,耿轻寒指定自顾不暇,趁这机会,能整好多事。 曹奉仪发挥三寸不烂之舌,说服菊花立马回耿府,继续盯着。 曹奉仪的饼画的大:“这回你做的好,继续回去想办法让耿不散接着闹腾,耿不散那脑子如今算是废了,今儿他就是诈你的,要不他能去闹腾耿轻寒的娘?耿不散再闹腾的厉害点,你再走,我保证,泼天的富贵等着你,处座可是说了,我听着那数字,够你一家子一辈子吃香喝辣的。” 菊花怕是真怕,月季那事儿,耿府瞒的再紧,也多少露出点风,菊花跟月季一般大,在耿府当奴才时间也一样长,月季的事儿菊花猜也能猜到几分。耿不散那是真敢下手啊。 可曹奉仪的话还是打动了菊花,奴才秧子出身,一辈子吃香喝辣的日子,那是几辈子都盼不来的。 菊花抬眼瞧着曹奉仪,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口:“您说话算话?” “算,当然算。你这就回去,摇着耿不散可劲儿的闹腾,瞧着没,这个先拿去花,往后你和你家里人且等着过好日子吧。” 第519章 病逝 菊花虽然怕的要命,但为了后半生的好日子,咬着牙回了耿府。 耿不散睡醒才知道,太太这回是真不好了,连夜给送医院去了。 此时的耿不散有些怕了,躺床上盯着房梁,脑子飞快的转着。 菊花端着刚熬好的药在门外问:“三少爷,药得了。” 轻寒在医院守了一夜,天大亮后直接去了公署,晌午才拖着疲惫的身子进了门。 大管家正等着轻寒,菊花一大早儿悄摸摸出门,见了特高课的曹奉仪,大管家早就得了信儿。 这会儿急着跟轻寒禀报。 轻寒面无表情,冷声道:“打今儿起,不准不散院子里的人随意出门。” 大管家面上一喜:“是,大少爷。” 轻寒急着去给父亲请安,昨儿夜里闹腾的厉害,也不知父亲如何了? 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吩咐石头,赶紧和大管家合计一下,麻利的送乔家三口离开。 大管家一愣,猛的一拍脑袋,拉着石头说:“差点忘了,千万别让太太瞧见乔家人。” 石头出门去医院,大管家转身去了门房,吩咐下去,三少爷病重,离不开人,院子里伺候的都是老人,三少爷用着顺手,三少爷身子骨好利索之前,院子里的人不准离开。 耿府的正门当然不用费心,那是主子走的,关键是侧门和小门,采买和下人出入的,往耿府送货上门的,这两门才是重点。 大管家的话耿府的人心里都明白,那就是三少爷院子里的一只苍蝇,都不能出耿府。 这话刚吩咐下去,晴姨娘在曼妮的陪同下就出了门,两人是去医院探望太太的。 这头,轻寒进了前院书房,老爷子心里也正急着。 轻寒今儿就一个目的,耿不散留不得了。 老爷子仿佛一夜间就老了许多,步态蹒跚,走到书桌旁,虚浮无力坐下,面无表情听着轻寒的话,沉默许久,摆摆手:“我累了。” 轻寒告退。 老爷目光涣散,长叹口气:“耿二,我想眯会儿。” 耿二低垂眼眸,弯腰扶起老爷。 王处长得了耿府的消息,差点笑出声。忙着跟曹奉仪合计,这回趁着这乱劲儿,怎么着也得抓住耿轻寒的把柄。 下晌,轻寒又去了医院,太太倒是醒着,就是精神不济,面色依旧苍白,翠儿陪着。 舅舅得了信儿,今儿都来过了。 这会儿就剩敏表哥还在病房。 轻寒问过母亲的病情,知道敏表哥特意等自个儿,两人出了病房。 两人坐在医院过道的长椅上,短暂的沉默后,敏表哥开口说:“无觅,我有事儿跟你商量。” 轻寒看一眼敏表哥,敏表哥继续说:“你我亲兄弟,我就直说了。近日,我想了许多,扪心自问,能力不能与无觅相比,性情亦不如无觅,想要成就一番事业,是必要有捷径,所以,我想以后,与孙老板合作。” 轻寒没有想到敏表哥会说这番话,这说明最近的事儿让敏表哥迅速成长起来。 轻寒凝重的看着敏表哥,语气严肃:“华北商会的孙老板?” “是,我打着无觅的名头。” “孙老板的买卖怕是都不大光彩,他愿意?” “光我自个儿指定不行,那不是有表弟你的名头吗?我也不贪,物资运输给我点利就行,烟土啥的就算了,那是缺德带冒烟的,咱不能干。” “孙老板是完全依靠日本人做生意,他发的是国难财。” “放眼如今的北平,有中国人说话的地儿吗?就是表弟,不也依傍着日本人吗?” “今儿你能够与我推心置腹,我想敏表哥也考虑了很久,才做出的决定。很高兴你能跟我招呼一声,不过我有几句话,希望表哥能够听听,之后再做决定。” “无觅,今儿我是真心请教,我知道无觅眼光独到,心性坚定,请无觅指教。” “表哥可有想到,今儿是日本人占了北平,但日本人终究是过客,他日表哥将如何面对国人?中国毕竟是中国人的。” “这仗已经打了三年,就咱的军队那表现还真不敢恭维,中国的确是中国人的,可是咱的政府就是个笑话,北平有临时政府,重庆有国民政府,南京不是又成立了个国民政府,哪个说了算?三个政府,两个都是日本人的。啥时候中国人才能说话算话,猴年马月呢,而我,已经等不住了。” “表哥已经决定了?” “是。” “近一段时间,被刺杀的那些新政府的政要和商人,表哥可听说了?” “该杀的人多了,暂时轮不到我。” “既然表哥已经决定了,那就小心一点,钱是赚不够的。” “那是,这话我信。不过老话说的好,有钱能使鬼推磨,无钱鬼也不开门。” “表哥想通就好。” 敏表哥进来跟姑姑告辞,轻寒送敏表哥出门。 轻寒进来,太太的眼睛看着儿子,目光急切,轻寒笑着说:“母亲,敏表哥就甭操心了,敏表哥有自己的想法,今儿与我谈了许久,思想成熟,考虑全面,您就放心吧。” 太太仔细看着轻寒,没看出儿子有什么异样,放松了下来,微微一笑说:“那就好,那就好。” 夜深了,太太的病房里来了人。 老爷穿着黑色的斗篷进了病房,轻寒和翠儿就悄悄退出病房。 太太愣愣的靠在床头上,瞧着老爷。昏暗的灯光下,老爷依旧俊逸清秀,儒雅温润。 老爷慢慢靠近床边,伸手握住太太的手,低声叫:“夫人。” 太太心中突然痛极了,太太想起年轻时的老爷,俊逸清秀,母亲悄悄告诉自己后,自己偷偷看过一眼,只一眼便喜欢上了,从此沉沦,失了自我。 太太突然哭了,泪水肆意,爱了一辈子的男人,与别人争了一辈子,如今自个儿要走了,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老爷慌了,手忙脚乱的掏出帕子,替太太轻轻擦拭泪珠。 太太倒是不好意思,抢过手帕自己胡乱的抹一把。 太太看着老爷,浅浅的笑了,费力的说:“来了。” 老爷轻声说:“夫人,你要好起来,你不在了,我怎么办?” 太太睁着泪眼看老爷,老爷又轻声说:“夫人,这辈子是我对不住你,如今我知道错了,你快点好起来,我就乐意瞧你生气的模样儿,好看。” 太太哭出了声,太太说:“才不,我有儿子,不稀罕你。” 老爷柔声笑道:“不稀罕了,那不行,你得稀罕我,我是你丈夫,是你爷们,你不稀罕我,稀罕谁?儿子,那也不行,没我哪来的儿子。” 老爷说着说着流了泪,声音哽咽。 太太笑了,太太无力的抬起手,老爷马上明白了太太的意思,老爷抓着太太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太太笑着说:“老爷也老了,别哭,不是你不好,是时间不对。老爷,开开心心过好余下的日子。” “夫人。” 老爷握着太太的手,喃喃低语。 太太慢慢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老爷替太太掖好被子,静静坐在床边,目光一瞬不瞬,看着太太。 轻寒和翠儿轻轻走进来,轻寒低声说:“父亲,母亲睡了,回吧。” 老爷摇摇头,低声说:“你们去歇着吧,为父陪陪你母亲。” 轻寒轻轻退出去,石头问:“老爷啥时候走?” “让父亲陪陪母亲吧。” 后半夜,老爷离开了病房。 翌日一早,小野院长查房之后叫轻寒去了办公室。 从小野办公室出来,轻寒脸色苍白,站在病房门口,久久未动。直到翠儿端着洗脸盘出来。 “大少爷。” “翠姨,母亲今儿可以出院了,收拾收拾咱一会儿回家。” 翠姨没瞧出轻寒的异常,欢喜道:“我这就去。” 太太也觉得今儿精神好,被轻寒抱上车,一路瞧着北平城的风景回了家。 耿不散知道后冷哼一声,跟菊花唠叨:“我就说没事儿,就会整事儿,这不好好儿的。” 菊花不敢多话,试试温度说:“三少爷,喝药吧。” 老爷晌午才睡醒,得知太太回家,愣了片刻,脸色一变,抬脚就往太太院子里奔。 耿二拦不住,老爷说:“甭拦着我。” 老爷一路脚步急促,闯进太太的院子里。 太太院子里满是人,晴姨娘、西风、曼妮、大管家。老爷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连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老爷进了屋子,轻寒和雅子陪在床边,雅子正劝太太:“母亲,您吃点吧。” 老爷松了口气,上前接过粥碗,自己先试试温度,觉得合适,放下碗,扶太太起身,雅子帮着扶起太太,靠在老爷身边。 老爷一小口一小口给太太喂粥。太太喝了四五口,就摇头。 老爷放下粥碗,端了清水让太太漱口。 老爷小心翼翼扶着太太躺下,轻声说:“夫人,你休息一会儿,我去洗漱一下。” 太太躺在床上,淡淡的笑了,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老爷洗漱完,与轻寒走进来,老爷坐在床边,低声说:“夫人,药得了。” 太太没有答应,老爷低头看着太太,太太早已没有了呼吸。 第520章 丧事 老爷手中的药碗落下,清脆的破碎声,让轻寒和雅子紧张的扑过来,看到太太的样子,雅子压抑着抽泣,叫着“母亲,母亲。” 曼妮冲进来,趴在床边哭的撕心裂肺。 老爷愣了,眼角的泪珠不受控制的滚落。 大管家听到撕心裂肺的哭声,急忙进门,看到老爷的样子,大管家一撩长袍,跪在地上,磕了头,哭着说:“老爷,太太走了,您得保准自个儿,太太的后事还得您主事儿啊,老爷。” 大管家磕完头,起身出门,吩咐佣人:“太太去了。” 轻寒有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愣愣的站着,没有任何表情。 直到院子里屋子里哭声响成一片,轻寒才回过神。 泪水模糊了双眼,轻寒脚步踉跄,走到床边,低头看着自己的母亲。 由不得伤心太久,轻寒仰起头,逼回泪水,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里一片坚强。 轻寒走出屋子,迅速穿上准备好的孝衣,轻寒低声说:“福伯,马上布置灵堂,报丧。” 大管家流着泪说:“是,大少爷。” 轻寒对耿二说:“扶父亲回去,照顾好父亲。” 耿不散是被两强壮的男仆从床上拽起来的,脑子里懵懵的,鞋都没顾上穿,直接套上孝衣,两人架着耿不散去了前院。 耿不散茫然的看着灵堂,似乎还没有从梦中醒来。直到被扔在灵堂前,压着跪下才反应过来。 耿不散惊吓过度,“嗷”的叫了一嗓子竟然晕倒了。 大管家直接命人:“泼水,醒了就给太太跪着。” 耿不散被凉水泼醒,心里怕极了。大声哭叫:“母亲,母亲,母亲。” 耿不散的声音凄厉尖锐,惊慌失措。 轻寒和西风披麻戴孝,齐齐跪下。轻寒脸色惨白阴沉,西风泪流满面,两人磕头烧纸。 这时,请来超度的僧人到了,开始替太太诵经超度,耿府一片沉痛。 耿府的太太役了,得到消息的人陆陆续续前来吊唁。 武田太郎和山下是中午过来的,武田太郎和山下鞠躬致意,武田太郎淡淡的说:“很遗憾,无觅保重。” 轻寒默默点头,没有说话,眼里一片哀伤。山下看着轻寒的样子,轻声说:“耿翻译,节哀顺变。” 轻寒依旧默默的点头。大管家走过来轻声:“二位请里边坐。” 不一会儿,王处长、曹奉仪来了,轻寒陪着两人鞠躬,王处长走出灵堂,轻寒跟在身后也走出灵堂。 王处长淡淡的说:“人死不能复生,耿大翻译节哀顺变。” 耿大翻译沉默不语,哀伤笼罩着整个人。 王处长给曹奉仪一个眼色,曹奉仪领会,精明的目光扫过院子,耿不散半死不活的跪在灵前,菊花亦是披麻戴孝,跟耿府的佣人们跪在一起。 轻寒低垂的眼眸没有错过两人的眉眼交流,发出低沉暗哑的声音:“王处长请,太郎和山下在里面。” 轻寒抬脚前瞧了大管家一眼,大管家微微颔首。 轻寒领着王处长进了待客厅,曹奉仪趁机离开。 轻寒一脸悲痛陪着几人,戴孝的佣人上了茶,轻寒木然的坐着。 武田太郎劝慰道:“无觅,节哀顺变。” 轻寒沉默许久,抬手拭去眼角的泪珠,幽幽开口,声音低沉暗哑。 “太郎,你知道吗?年少时,我曾恨过父亲,那时,我每日看着以泪洗面的母亲,心中是怨恨父亲的。当时的我想,以后一定带着母亲离开这牢笼。那时,真的太年轻。其实,终其一生,母亲从未想过要离开耿府,离开父亲。耿府已经融入母亲的骨血。母亲临终前,依旧牵挂着父亲,牵挂着耿府。母亲也许曾经痛苦过,但母亲始终坚贞不渝的爱着耿府……” 轻寒哽咽着无法继续,眼泪肆意而悲伤,神情复杂哀伤。 武田太郎叹口气说:“人总是要走的。” 轻寒低声说:“母亲原本是不会突然走的,家里接二连三出事,母亲受了刺激。” 武田太郎淡淡的说:“无觅有话直说?” “我想扶灵回老家,母亲的遗愿是埋进耿家的祖坟,无觅没有能够留住母亲,唯有完成母亲的遗愿,才能略有心安。” “我能做什么?” “路途遥远,战火弥漫,我想请护卫相送。我这一去,最快也要月余,家中还请太郎照看。” “耿府,无觅尽可放心,我会命人护着,只是这护卫队?” “无觅在北平也有些熟人,尚有几位结拜兄弟,这几位兄弟也曾混过江湖,自有一些势力,想来他们也是愿意帮忙的,今日顺便告知太郎,以免以后发生误会。” “无觅为人磊落,自不会有误会。” “太郎,耿府的事情我会交给大管家,若是可以,烦请太郎关照一二。无觅会尽快回来,太郎上次所说物资一事,三日之后,大管家会尽快安排,之前我也做过安排,不会耽误太郎的事。” “无觅辛苦,我相信无觅,也请无觅保重身体。” “太郎今日能够亲自前来,无觅心怀感激,所以不想隐瞒什么,太郎公事繁忙,能够亲自前来,无觅如何不知太郎是给无觅极大的面子,投之以李,报之以桃,请太郎放心,无觅此后心无顾虑,自然会放开手脚,大干一场,成就一番事业。” “我一直都相信无觅,走之前,我会亲自写一封信,希望一路之上,能够帮助无觅。” “谢谢!太郎。” 轻寒拥抱了一下武田太郎,迅速放开。 武田太郎因为公事繁忙,很快走了。 武田太郎刚走,云子就到了。轻寒陪着云子鞠躬,然后走到客厅,客厅里,王处长和曹奉仪坐着。 云子今日穿着军装,面色坚硬,军人风范尽显无遗。 云子淡淡的说:“轻寒哥哥,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轻寒神色哀伤,目光复杂,眼角似有泪水。 轻寒轻声说:“谢谢云子亲自前来,若有不到之处,还望云子不要介怀。” “轻寒哥哥想多了,不知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到轻寒哥哥?” 大管家急步走进来:“大少爷,孙老板来了。” 轻寒起身往外走,留大管家招待云子。 没一会儿功夫,轻寒陪着孙老板进来。 孙老板刚一坐下,轻寒开口说:“正好三位都在,某有事相托。” 云子和王处长看着轻寒,轻寒轻声说:“母亲遗愿是埋进耿家的祖坟,所以,刚刚我已与太郎说好,三日之后,我与弟弟妹妹将扶灵回老家。” 王处长和曹奉仪相视一眼,王处长问:“怎么走?” “无觅不才,有结拜兄弟几人,他们会相帮,共三辆车,大概月余就能够返回。所以无觅肯请三位,家中请多照应,我走之后,恐有人会肆意找上门。家父身有沉崮,怕是应付不了。” 云子淡淡的说:“轻寒哥哥放心。” “太郎也答应了,耿府的事,我会交给大管家全权负责,只要按部就班,不会出现意外。今日,无觅主要请三位照顾一下某的表哥。” 王处长看着轻寒,目光莫测,孙老板说:“耿大翻译有话不妨直说。” “我与表哥自小就亲,原本想让他安安稳稳过日子就行,可表哥拜访过孙老板,觉得自个儿也能大展宏图,想要拼个富贵。昨儿与我长谈一次,他的心意我略有了解,本想慢慢来,但今儿母亲突然离去,母亲临终前对舅家念念不忘,嘱咐某一定照应舅家。某思索再三决定,表哥不会与我共同扶灵回老家。表哥昨儿明确表示,希望孙老板提携,所以,无觅请三位提点一下表哥,也好成全表哥一番做事的心意。” 孙老板淡淡的说:“耿大翻译所托,我会记住的。” 轻寒对大管家说:“请敏表哥过来。” 敏表哥很快就进来,对着轻寒说:“无觅,你找我。” 轻寒说:“表哥,你的事我与云子小姐、孙老板还有王处长说了,他们三位愿意帮助提点与你。以后,你要多请教三位。” 敏表哥看着轻寒,轻寒点头。敏表哥走过来,恭敬的说:“某年轻,许多事情不懂,以后还请三位多多指教。” 云子淡淡的说:“只要先生真心与我们合作,我们会为先生创造机会。” “谢谢!某一定不负所望。” 王处长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看着,目光犀利的看着敏表哥。 孙老板目光淡淡的,看不出喜怒。三人又坐了一会,询问了几句轻寒扶灵回老家的事儿,就走了。 轻寒与敏表哥送到大门口,看着三人上车。车开走之后,敏表哥看着轻寒,轻声说:“无觅要送姑姑回老家?” “是,母亲说过。” 敏表哥苦笑一下,轻声说:“此去路途遥远,战火纷飞,我陪无觅一起去。” “不用,敏表哥留下,北平离不开人,敏表哥懂吗?” 敏表哥点头:“好,什么时候走?” “三日之后。” “都安排好了?” “一会儿就去安排。” “你去忙,这里我会看着。” “劳烦表哥照顾好父亲。” “我会的。” 轻寒走进灵堂,看到耿不散面色苍白,神情疲惫。 轻寒眼神冰冷阴沉,转向西风说:“我有事儿跟你说。” 第521章 扶灵 轻寒和西风走进客厅,轻寒冷眼扫过,待客厅这会儿没人。 西风轻声问:“什么时候走?” 兄弟俩落座,轻寒冷声说:“三天后。” “路上不太平,可是安排好了?” “大哥李仕温和兄弟们已去准备,应该没有问题。” “大哥,歇一会儿吧。” 轻寒侧目看着西风,斟酌后说:“菊花为特高课的王处长做事儿。” 西风皱眉头:“菊花,伺候三弟的女佣?” 轻寒点点头。 西风讶然,缓缓开口:“三弟也为特高课做事儿?” 轻寒摇摇头:“不清楚,只知道不散与王处长有来往。母亲突然病情加重,也是因为不散。” 西风瞳孔紧缩。 轻寒语气低沉冰冷,缓缓讲述了事情经过,西风脸色越来越黑。 直到轻寒说完,西风沉默许久。 耿不散该死,这话西风不能说。 轻寒告诉西风,耿不散要一起扶灵回老家。 西风这回脸色倒是平静了。这才是兄弟俩谈话的目的,依着耿不散的身体状况,扶灵回老家,那就是送死。 西风垂下眼眸,西风不敢目光直视自个儿的大哥,这个好面子的大哥,不能也不会原谅不散,哪怕是耿不散活的不长,大哥却是一天也不乐意等。 西风只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就起身回去守灵。 轻寒也起身往外走,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当天晚上,老爷晕倒了,立刻请了大夫。 老爷伤心过度,体力不支晕倒了。大夫开了药,嘱咐说多歇着,不宜劳累。 老爷醒来后,轻寒坐在床边,老爷低声说:“我以为我会跟着你母亲去的。” 轻寒轻声说:“父亲,大夫说您的身体不宜劳累,要多休息。” 老爷哀伤的说:“自己的果自己吃,不散他该死啊。” 轻寒摇摇头说:“父亲,您要保重自个儿的身体。” 眼泪缓缓流下,老爷伤心欲绝,终是下定决心,沉声道:“不散留不得了。” 轻寒的心刺痛,父亲的决定无意于剜心。 “父亲,一切有儿子,父亲好好歇着。” 轻寒回到灵堂,眼角扫过不散,不散气色很差,双眼迷离而涣散。 此时的耿不散内心惶恐至极,从被押着跪在这里,脑子里一直是懵懵的。 看到轻寒进来,耿不散缩了缩,随后又跪趴着,茫然的双眼慢慢转动着,脑子又开始飞快的转动。 夜里,敏表哥怕轻寒身子受不住,轻轻靠近轻寒,低声劝轻寒歇一会儿。轻寒摇摇头:“身为人子,未曾好好尽孝,如今只想多陪陪母亲。” 敏表哥叹口气:“子欲孝而亲不待。” 敏表哥劝不了轻寒,就准备出去,轻寒低声说:“表哥。” 敏表哥回头看着轻寒,低声说:“无觅?” “表哥,有些事情是没有回头路的。” “我知道。” 轻寒点点头:“去歇着吧,让石头进来。” 敏表哥走出灵堂,站在门外,回头看看灵堂里的轻寒,轻轻叹息一声走了。 凌晨六点,耿府起灵,鞭炮声震耳欲聋,和尚们的诵经声传的很远。耿大少爷夫妻二人领着耿家所有儿女扶灵回老家。 一共三辆车。一辆小轿车,两辆卡车。一路哀乐,一路诵经,一路哭泣,直到郊外。 轻寒对前来送行的人抱拳,大声说“感谢诸位!无觅就此话别,请诸位随大管家回耿府,家中已备有薄酒,以感谢诸位。无觅回来之后,再行感谢。福伯,回去吧,照顾好父亲。” 大管家跪在地上磕头,然后目送灵车走远。 王处长也去送了轻寒,回来后直接回到办公室。 鲁山进来说:“处座,有份文件需要您签一下。” 王处长淡淡的说:“放下吧。” 鲁山看着王处长有些疲乏的样子,微笑着说:“不如今晚去泡个澡?” 王处长笑了,点头说:“好,一起?” “好。” 鲁山出去后,王处长坐下,伸手揉揉太阳穴。 曹奉仪幽灵般进来,嘴角带着诡异的笑容。 耿不散这回指定不能活着回来,那中了毒的身子经不起这一番折腾。 要么说耿轻寒是个心狠的,那可是他的亲弟弟。 话又说回来了,耿轻寒的做法附和他平日的作风,绝对的暇眦必报,就算是亲弟弟也不行。 耿不散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但凡有点脑子,也不敢干出气死嫡母的事儿。 就连王处长和曹奉仪对耿不散都得翘大拇哥儿。 耿不散死不死两人是真不关心,眼下趁着耿轻寒不在,耿府的秘密咋地也得整清楚喽。 那个女佣菊花正好派上用场,曹奉仪晚回来的时间,就是去见女佣菊花。 女佣菊花胆子是小,可自古财帛动人心,画个大饼,不怕她不吃。 鲁山又去了面馆,依旧叫了碗炸酱面。 尹老板今儿忙的很,没功夫跟食客聊八卦,迎来送往的忙着挣钱。 鲁山吃过面离开时,尹老板热情想送,只低语一声:“晚上老地方见。” 天黑之后,鲁山七绕八绕进了小胡同,小院子里除了曼妮,大家已经到齐。 鲁山告诉大家,王乘风趁着耿府扶灵回老家,想整事儿。 几人相视一眼,老马试探着说:“曼妮不在,要不要看顾一下?” 媗娘点头:“耿轻寒对我们有用,就凭耿轻寒在日本人那里的面儿,暂时无人能够替代。” 尹老板思索片刻后说:“我感觉王乘风斗不过耿轻寒,短时间内他还无法将耿轻寒拉下马,我们静观其变就好。” 耿府的事儿说罢,尹老板说起今儿的主题。 据可靠消息,日本特高课的人已经成功渗透了国民政府在北平的组织,已经有人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鲁山气愤道:“王乘风该死。” 尹老板淡淡的说:“王乘风必须除掉,只是眼下不是最佳时机,我们已经失败了一次,不能贸然出手,你盯紧点,下一次,务必一击必中。” 其实这消息让在座的几人内心都充满了焦灼。 王乘风知道的太多,脑子好使,心眼子多。在日本人那里之所以没有直接亮出底牌,是想一点一点展示自己。 在座的随时都有可能暴露,王乘风只要得到蛛丝马迹,就会顺藤摸瓜,很快找到他们。 不过,眼下几人还没有暴露,接下来一定要谨慎,有事单线联系,无事不联系。 几人心情沉重。如果这消息不出差错,不久的将来北平的特工组织将会有一场血雨腥风。届时,北平的特工组织将会损失惨重,面临灭顶之灾。 几人心急如焚,却不知如何下手。前一段时间,老马说王乘风的人几乎渗透了北平的工厂和商界。日本人所需的大量物资需要北平供给,北平就是一块肥肉,过去的各国虎视眈眈,如今的日本人如狼般紧盯着北平,眼下北平的形式错综复杂且危险。 尹老板看着窗外,深感无力。媗娘站在窗口,看着窗外,已是六月,窗外葱绿一片,已经能闻到空气中淡淡的桂花香味,似有似无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混合着潮湿的味道,迎面而来。 尹老板深深呼吸着,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眼里一片淡漠,沉声说:“情况我已上报,上峰如何决定,我们无法干涉。眼下,保存实力,是我们唯一的办法。最近,万不可轻举妄动,毕竟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这一夜,几人是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开的。 翌日一早,王处长的办公室。鲁山走进来说:“处座,开会。” 王处长转过身,淡淡的应了一声。 鲁山说:“云子小姐来了。” 云子小姐来了特高课,云子小姐阴沉的坐在会议室,脸色冰冷,目光狠厉,语气凉凉的说:“帝国需要的是有能力的人,特高课成立了这么久,我实在看不出你们的成绩,如果这样,我们不介意有能力的人来做。北平如今是大日本帝国的属地,你们作为皇军信任的中国人,却没有尽力做事,接二连三的暗杀事件,全是无头案。你们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根本没有头绪。不要说阻止事件的发生,就连隐藏在暗处的杀手一个都没抓住,我真不明白,这就是中国人办事的效率?” 云子小姐严厉责令特高课全力以赴,尽快肃清北平残留的国民政府和共产党的特工,摧毁他们的地下组织。 云子小姐带来了一个人,在云子小姐讲话时,那人一直沉默着坐在那里,身上散发着阴冷的气息。云子小姐训斥完以后,冷冷的说:“这位是渡边主任,渡边主任曾在上海工作,在应对复杂多变的地下工作方面,有着极其丰富的经验。以后由他协助王处长的工作。” 王处长站起身,伸出手,淡淡的笑着说:“渡边主任别来无恙?” 渡边伸手握住王处长的手,阴冷的笑了,声音淡淡的说:“如王处长所见,我很好。” 王处长脸上没有一丝不适,依旧微笑着说:“以后我们是同事,都为天皇陛下效忠,为皇军工作。希望你我精诚合作,一致对外。” 渡边笑了,阴冷的笑声让所有人感觉很不舒服,渡边身形消瘦,面色灰暗。 第522章 该死 云子小姐走后,王处长带着渡边回到办公室,对鲁山说:“这是渡边主任,你去安排。” 鲁山带着得体的笑容,恭敬的说:“是,处座。渡边主任,请跟我来。” 渡边对王处长点点头,跟着鲁山出去了。王处长看着俩人的背影,目光阴冷冰凉,沉默的坐着。 渡边,在上海时他可不叫渡边,王处长记得他叫唐阿毛,地地道道的中国人,什么时候连祖宗都换了? 王处长当初投诚的时候,为表忠心,曾给特高课机关的云子小姐交过一份名单,唐阿毛是名单里的一个。 当时名单上之所以有两名上海情报站的,是王处长深思熟虑后添上的,就是向日本人显示自己的能力。 那份名单上的人,基本上都如曹奉仪这般直接投靠了日本人。但远如上海情报站的,一直没有消息。 今儿唐阿毛一出现,就换了祖宗,摇身一变成了渡边。王处长眸色幽深,问题出在哪里?难道国民政府的情报局真跟筛子一般,全是窟窿眼? 渡边的行事风格,王处长有所耳闻。所谓的经验丰富,不过就是审讯时不择手段,一贯好酷刑,花样繁多,手段残忍。据说渡边枕边总是放着一本《古今酷刑录》,每日临睡前翻几页,才能入睡。 因为特殊嗜好,渡边整个人阴森森的,上海情报站的同事与之亲密者甚少,且背后颇有微词。 王处长与渡边也只是公干时打过几次交道,未曾深交。 至于渡边的行事风格,王处长虽有耳闻,不过没有亲眼见证。 如今,渡边站在王处长眼前,一副舍我其谁的模样,令王处长甚为不喜,王处长握紧拳头,暗暗咬牙。思索片刻,叫来曹奉仪,耳语一番。 中午,鲁山依旧去那家小饭馆吃饭。中午客人较多,鲁山与往常一样,和尹老板打招呼,吃过饭就走了。 尹老板向鲁山传达了上峰的命令,按兵不动,隐忍不发,保存实力,以待时机。 耿府,太太的头七纸烧过后,大管家把府里的下人都叫在一起,府里的主子少了,下人多了,没地儿使。耿府再有钱,也不养闲人,没有把下人当主子养的理儿。 耿府要裁人。 下晌,菊花吃过饭该回家了,从小门出来后,偷偷摸摸往身后瞧,见没人跟松了口气,忙急廖廖的往见面的地儿赶。 菊花在前,脚步倒腾的快,身后,一手脚利索的男仆,脚底下比她还利索。 菊花到了与曹奉仪常见面的地儿,四下瞧瞧,曹奉仪还没到,菊花心里有些急。 等曹奉仪到了,菊花噼里啪啦说了耿府的事儿。 耿府的活儿指定干不去了,菊花有种感觉,大管家今儿这话就是冲她来的。 菊花急赤白咧的跟曹奉仪抱怨,这要是被耿府辞了,一大家子往后吃啥? 曹奉仪眼珠子转了转,暗道,得亏有所准备。既然探不到耿老爷身有沉崮的真相,那就以假乱真,让他直接病死,耿轻寒回来也没地儿说理去。 曹奉仪拿出一小包药,跟菊花说,只要是把这包药下在耿老爷的饭里,他就是再有本事,也瞒不住日本大夫的眼。 菊花不敢接,心里一哆嗦问:“不会死人吧?” 曹奉仪摇摇头:“就是蒙汗药,让老爷子睡过去,没了防备,日本大夫一查,他就装不了。” “真……真的?” “真的,我也不敢毒死耿老爷啊,耿轻寒是扶灵回了老家,又不是这辈子不回来了,我要是敢毒死耿老爷子,耿轻寒回来不得灭了我全家?” 菊花想想也是,接了药,藏好。 “这是最后一次。” 曹奉仪点头:“最后一次,只要是你亲眼瞅着耿老爷把药吃了,就立马过来跟我言语,当时就给你钱,爱上哪儿上哪儿。” 菊花点头,匆匆离去。 夜里,菊花睡不着,总觉得心里不踏实,翻来覆去。 菊花男人被吵得也睡不着,不耐烦道:“这是咋了?天也不热啊?” 菊花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一转:“耿府连死了俩主子,大管家今儿说要辞人,估摸着我干不了啦。” 菊花男人一下子睡意全无,紧张的声音都变了。 “啥?辞人?那咱一大家子咋活?” 菊花心里也嘀咕呢,愁眉苦脸的说:“估摸着能给不少钱,我是老人。我琢磨着要不咱回乡下去,手里有钱,也不愁日子。” “这……” 菊花男人是个没主意的,家里菊花挣钱,菊花做主,既然菊花说了耿府给钱,去乡下也没啥不好。 菊花男人想通了一翻身睡着了。 菊花倒是想的多,奈何曹奉仪饼画的大,想着想着也睡着了。 翌日,菊花稳住心神,跟往常一样上工。 晴姨娘的院子里清净的很,就晴姨娘自个儿。 晴姨娘不是个闹腾的主子,如今府里大丧,晴姨娘更是安静。 院子里本就没多少事儿,小丫头早早干完了,坐在廊下纳鞋底子。 菊花就跟晴姨娘说,去厨房里瞧瞧。 厨房里菊花手脚麻利勤快,帮着福嬷嬷干这干那的。 福嬷嬷笑着夸菊花:“就是个,,勤快人。” 菊花幽幽叹口气:“大管家也说了,府里不养闲人,我这心里没底,闹得慌,干点活儿心里踏实。” 这话福嬷嬷不敢接,也不能接。 等老爷院子里传早饭,菊花想去,福嬷嬷轻巧的接过食盒,没给菊花机会。 今儿一天,直到下晌,菊花才逮着机会,往老爷的书房送饭。 菊花提溜着食盒进了前院,院子里耿二倒是奇了怪。 “怎么你送饭?晴姨娘那儿不忙?” 菊花心里一哆嗦,笑着说:“姨娘院子里不忙,打发我去厨房帮忙。” 耿二只是顺口多问一句,撩起帘子冲里说:“爷,晚膳来了。” “送进来吧。” 是大管家的声音。 菊花硬着头皮送了进去,在大管家刀子般的眼神下摆饭。 大管家摆摆手:“下去吧。” 菊花行礼退下,出了门慢慢往院子门口走,支棱着耳朵听书房的动静。 “爷,今儿菜合口不?” “爷,您尝尝这个,闻着味儿是真香。” “爷,您尝尝这汤。” 菊花松了口气,快步离开。 菊花没回晴姨娘的院子,而是直接去了小门,说家里有急事儿,请了一会儿假,先回家。 出了门,菊花脚步急促慌乱,没顾上回头,小跑着回了自个儿的家。 一进家门,菊花就跟自个儿的男人说:“赶紧收拾收拾,一会儿咱就回乡下。” 男人皱着眉头:“咋连夜走啊?” 菊花不耐烦道:“连夜走。” 家里人正吃饭呢,菊花这一声,让家里人愣了,七嘴八舌的问。菊花不耐烦解释,跟自个儿的男人说:“快着点,我出去一趟,回来就走。” 菊花说完转身出门,留下一家子人懵圈了。 菊花男人也说不清楚,最后还是念书多的小儿子心思一动,紧着扒两口饭说:“我娘让收拾,就收拾,赶紧吃饭,吃完饭就收拾。” 这头菊花出门,天还亮着,正是吃饭的点儿,菊花抬头看看天,脚下着急,低着头往胡同口奔。 路过一小院子,门悄无声息的打开,一高大的男人迈脚出了门,跟在菊花身后,伸手捂住菊花的嘴,,硬生生把菊花拖进了小院,小院的门迅速关上。 被拖进小院的菊花拼命挣扎,院子里还有一人,两人堵住菊花的嘴,把菊花五花大绑,捆得结结实实,最后装进麻袋,扎紧麻袋口。 午夜,小院的门无声无息打开,两男人抬着麻袋,放在门口的马车上。 马车一路往护城河去,到了河边,麻袋被扔下车,两人解开麻袋,往里装了三块大石头,再把麻袋口扎紧。 麻袋被抬上一叶小船,两人划着小船往北而去,划了小半个时辰,两人稳住船,抬起麻袋“噗通”一声扔河里。 两人亲眼瞧着麻袋沉入河底,又划着小船往回走,并未停在原来的地儿,而是又往南划了十多分钟,才靠岸。 两人没有急着下船,拿着凿子凿穿船底,瞧着水漫上船,小船慢慢下沉,这才离开。 马车已经赶过来等着两人,沉沉夜色中,马车一路疾驰,消失在夏夜。 菊花离开耿府半个时辰后,耿府的大管家一路狂奔,出了耿府的大门,叫了洋车,就近叫了大夫,半个时辰后,耿府常用的大夫也急聊聊的进了耿府的门。 第二天,饶北平城传遍了,耿府的老爷昨儿夜里中毒了。 一大早儿,警察局的人就进了耿府,不出一小时,耿老爷中毒的消息实锤了。 耿府出了大事儿,张言张局长亲自出马,洛克现场勘察,特高课机关的云子小姐听到后,差点失手打翻茶盏。 云子火速上报武田太郎,两人在武田太郎办公室密谈。 两人很快达成默契。事成,对大日本皇军没有任何影响。不成,耿轻寒回来自有王处长兜底。 没错,一接到消息,两人就知道是王处长动的手。 两人静待消息,王处长一般都不会令人失望。 第523章 濒死 耿府,洛克和曹奉仪看着眼前的一碗汤,相对无语。 这碗汤耿老爷子只喝了两口,就哼哼唧唧不乐意喝,耿二估摸着是味儿老爷不喜,便不再喂老爷喝。 老爷是半小时后突然开始抽搐,吓得耿二急红了眼,大夫说是中毒。 桌上的饭菜还没收拾,大夫一验,毒下在汤里。 大管家跟耿二不信,立马派人抓了野猫来,野猫喝了没几口就倒地抽搐,没一会儿就咽了气。 昨晚忙着救老爷,桌上的饭食大管家愣是让人别动,就等着今儿警察来。 耿府所有人被叫到前院,这一点卯,才发现少了菊花。 大管家立马派人去菊花家叫人,昨儿耿二和大管家记得清清楚楚,是菊花送的饭。今儿不在,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派去的人没一会儿跑回来,大口喘着气说:“菊花昨儿晚出去没回家,家里人以为在耿府呐。” 得,这事儿菊花跑不了。 曹奉仪立马加大审问力度,不出一个时辰,事情就捋清楚了。 女佣菊花刻意主动去厨房帮忙,趁机给耿老爷的汤里下药。之后菊花匆忙逃离耿府。 关键点是,菊花先回了家,叫家人收拾好,一家子准备回乡下去。 这就令人深思了。 洛克瞧着曹奉仪,曹奉仪瞧着洛克。 耿府这是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大管家可不管两人咋想,拼了命嚷嚷,菊花一家子都脱不了干系,先抓起来,好好审审,指定能审出来。 大管家哭天抢地的嚎着:“没天理了,奴才敢给主子下毒,主子养着她一家子,这就是个白眼狼啊。老婆子,快使人瞧瞧去,那贱婢指定偷了值钱的物件跑了。对了,张局长,赶紧去抓人,别让她跑远喽,先去她老家乡下瞅瞅,要不就是里勾外连,跟着外面的野男人跑了。对,对,指定是这样的,是哪个天杀的,勾搭上菊花,想害我们爷啊。菊花多老实的人啊,她干不出这事儿呀。” 还是得大管家啊,瞧这一番哭闹,那是条例分明,有理有据啊。连警察局和特高课的活儿都给安排上了。 耿二躲屋里伺候老爷,主仆俩听着院子里大管家的唱念做打,嘴角直抽抽。耿二低头一瞧,老爷嘴抽的更厉害。 老爷躺床上养病的人,差点给笑起身,两人对视一眼,都想给大管家翘个大拇儿。 你是真牛啊! 洛克是真心想笑一会儿,这耿府遍地是人才啊。 曹奉仪直接脸黑了。 菊花指定是出事了,耿府的大管家下的手,可他是咋干的? 菊花人又在哪儿?死哪儿去了? 要说一大早儿,曹奉仪来的时候有多高兴,这会儿就有多懊恼。 妈的,耿老爷子活得好好儿的,一口,他咋命那好,就喝了一口,嘛事儿没有。真她妈粘上毛比猴都精,倒是菊花那蠢货,估摸着已经成尸体了。 耿府的下人挨个审,最后一男仆哆哆嗦嗦交待,菊花指定是外面有人啦,有一回他亲眼瞧见菊花跟一男人,两人挨得近着呢,嘀咕了好一阵子,那男的还给菊花钱了。 曹奉仪差点跳起来,妈的,这都啥事儿,咋有人瞧见了。 再问,男仆说离得远,两人说啥不知道,那男的长啥样儿也没瞅太清楚,就瞧着不像下苦力的人,比菊花男人讲究多了,瞧着是个吃官饭的。 男仆偷着上下瞧瞧曹奉仪,小心翼翼说:“那身段瞅着跟这位爷差不离。” 曹奉仪就差大嘴巴子抽他了。 “想清楚再说话,你仔细瞧瞧,是我吗?” 男仆嘴里怯懦道:“没说是您啊,只瞧着身段差不离。” “嘛叫差不离?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会不会说话,这豪些人,就你话多。” 得,后面的人知道了,不能多说话。 菊花得找,怎么找是个事儿,一点线索没有。 最后还是曹奉仪点子多,禀了王处长,让日本宪兵牵着狗。 别说,狗是真管用,牵到菊花家,拿一件菊花常穿的衣裳,让狗闻了个够。 那狗顺着路就到了菊花被敲晕的院子门口,搁门口狂吠了几声,还没来得及进门查看,狗拉着牵着它的宪兵就走,一路就到了护城河边。 这下,狗说啥也不走了,对着护城河就一顿狂吠。 咋办,下河捞人呗。 女尸还真捞上来一具,不过不是菊花。洛克瞟一眼就断定,暗娼馆里的妓子,得了病老鸨不给请大夫瞧病,死了直接扔护城河里,还省了一张草席。 这番操作大管家不能亲眼跟着瞧,打发人悄摸摸跟着,全称都瞧的仔细。 大管家抹一把汗,还得是大少爷啊,王处长一撅腚,就知道他想干啥。 日本人咋地?大少爷都给算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王处长命人在护城河捞了一天,没捞着菊花,一无关重要的女佣,自然不值得下大功夫。 几天后,特高课和警察局决定结案。 耿府老爷中毒案完美结案。 下毒者乃耿府女佣菊花,被人利用,案发后不知所踪。 菊花家人原本想来耿府闹事儿,咋地也跟月季家这样儿,再送进来一人,也好养活一家人。 可耿府大管家站门口就开口骂人。咋地,当耿府是菜市场?就你们这样儿的,耿府不把你们全家送进局子,那都是老爷仁义,就你们这一家子,我也算瞧出来了,都是些没心没肺的白眼狼。怎么着,再来一位,好瞅准机会下毒,毒死我们爷?你们可真敢想!今儿我就告诉你们,爱上哪儿上哪儿,爱祸害谁祸害谁,想进耿府的门,那是绝对没门。 什么?一家人活不下去?活不下去跟耿府有嘛的关系? 你们不是巴不得耿府出事儿吗? 哦,这活不下去,要饿肚子了,想起耿府的好来了? 晚了。 麻利儿的滚,爷我脾气不大好,惹急了立马叫警察抓人。 菊花家人哭天喊地也没人同情。 这年头,谁家日子都不好过,甭说吃饱穿暖,就是命随时都不是自个儿的。 耿府多高的门槛,一般人搁大门口多站一会儿,耿府的看门狗都出来吠几声。 何况你家的婆娘给耿府的老爷下毒,没弄死你们一家人,都是耿府仁义。 菊花一家人灰溜溜走了。 菊花一家人在耿府门口闹事儿,是曹奉仪撺掇的,使了人在菊花男人跟前说了几句话,一家人就跟耿府门口闹腾。 菊花一家人活不活得下去,曹奉仪一点儿也不关心,像良心这种东西,跟曹奉仪这儿比不过一坨屎,屎还能当肥料,那玩意啥都不是,多了是累赘,少了一身轻。他就单纯的想瞧耿府的热闹。 耿府没怂人,一管家就能把人唬住,曹奉仪也算是开了眼了。 勋贵人家的确非同寻常啊。他这种小门小户,小富人家真不能比。 耿府里菊花除掉了,扶灵路上的耿不散还在折腾。 耿不散第一天就回过味儿了,大哥这是想折腾死自个儿啊。 第一晚夜里,赶了一天的路,大伙儿刚歇下,耿不散就进了西风的屋。 耿不散神经兮兮的说:“二哥,您得救救弟弟我。” 西风掩住神色问:“怎么了三弟?” “大哥,大哥他想弄死我。” “别疑神疑鬼,母亲殁了,大哥伤心,你就别添乱了,回自个儿屋子歇着吧,这一天跟上了发条似的,累的不轻。” 耿不散不可思议的盯着西风,半晌,恍然大悟。 “你……你知道……对……你们合起伙来……” “胡说什么。” “二少爷,您见三少爷了吗?” 石头门外问。 “哦,在我这儿,石头进来。” 石头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进来:“三少爷,您的药。” 耿不散跟见鬼似的盯着药碗,嘴里磕巴着说:“这就要送我上路……” 石头皱起眉头:“上啥路,这是大夫开的,解毒养身子的。” 不散根本不相信,摇头:“不。我不吃。” 石头不耐烦道:“爱吃不吃。” 撂下碗就打算离开。 耿不散又不乐意了。 “瞧瞧,这奴才比主子谱都大,摔摔打打的,给谁使呢?” 石头撇着嘴道:“奴才怎么了?奴才知道报恩。” 说完石头摔门离开。 耿不散气的捂住胸口哼唧:“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西风劝了许久,耿不散也没敢喝药,天一亮,找到石头,要来剩下的几副药,就近找了大夫,让大夫瞧瞧这药是治啥病的。 大夫都是有本事的,就这点事儿,手到擒来。 扒拉扒拉药,就知道这是解毒的,跟不散一说。 耿不散倒是奇了怪,行思一天也没想通。难道是自个儿多心了,大哥没打算弄死自己? 耿不散有多少心思,没人关心,一路向北,几乎马不停蹄,天儿热,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路。 好在路程不算太远,五天后,算好的时间赶到目的地,老家的同族早得了信,一应事务都准备妥当,轻寒一行人一到,就立马下葬。 耿不散就在坟前磕头时,喷出一口血,当场就晕倒了。 耿不散醒过来时,已是半夜,轻寒跟西风守在床前。 此时的耿不散知道留给自个儿的时间不多了,耿不散盯着轻寒,气若游丝:“我有话跟大嫂说。” 第524章 七月 西风皱起眉头,感觉不散没啥好话,侧目看一眼轻寒。 轻寒面无表情,淡淡的点头:“好。” 雅子进去没一会儿就出来了,脸色阴沉苍白,杏眼似乎闪着泪光。 雅子抬眸看一眼轻寒,幽深复杂。 耿不散没有死在老家,轻寒花了大价钱请了名医,又是扎针,又是灌药,一连折腾了两天,耿不散总算转危为安。 耿不散缓过气的第二天,轻寒才决定返程。 耿不散是在路上殁的。 赶一天的路,天黑才到了目的地,一行人停在客栈前,准备吃饭睡觉。这才发现耿不散不知啥时候咽了气。 客栈自然不能进了,当即离开客栈赶去无人的地儿,找了块背阴的山坡,就手挖坑埋了。 直到这会儿,西风才算明白,大哥是不想耿不散入耿家祖坟。 日夜兼程,轻寒一行人赶回北平的家,已是七月。 只歇了一夜,耿府就接了帖子。 明儿是七月七日,北平临时政府联合北平工商各界,教育新闻等多个团体,在太和殿前举办“皇军圣战胜利三周年”庆典,特邀耿大翻译参加。 耿轻寒当即拒绝,身有重孝,不便出面。 七月七日,太和殿前,北平的大小汉奸齐聚一堂。 汉奸们激动异常,振臂高呼,口号震天响。 其中声音最大,最为活跃的是《新知识》杂志社的总编。 这位总编是日军进北平后,精心挑选的新闻代言人。曾留学日本,绝对是条忠心耿耿的狗。 总编今儿激动的无以复加,作为汉奸代表,被大小汉奸推举,上台发言。 总编站在临时搭建的台上,背靠太和殿,面对全北平的汉奸,振臂高呼:皇军万岁!天皇陛下万寿无疆! 总编的行为令人不耻,就连王处长这般级别的汉奸,都觉得过了,没脸看。 但凡路过的老百姓,听那么一两嗓子,都觉得不可思议,瞪着眼睛瞧着台上总编的丑态,心里暗自嘀咕,这祸害咋蹦哒的这么厉害! 也许是老天都看不过眼,翌日一早,传出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总编死了,死在自家床上,死的悄无声息,死的毫无痛苦,跟睡着一般。 王处长接到报告,惊的差点跳起来。 北平真的不安全了,云子小姐又该训人了。 武田太郎大光其火,最近一段时间,许是天太热,武田太郎的火气压都压不住。 武田太郎对着云子劈头盖脸一顿训斥。 云子小姐思索后叫来渡边和王处长,命二人在最短的时间里,清除国民政府和共党在北平的所有组织。此次行动以王处长为主,渡边协助。 王处长回到办公室,坐在桌前,沉思片刻,起身出门。 王处长来到餐厅,坐在临窗的位置上,叫了牛排。中午客人较多,服务生穿梭在客人之间,优雅温顺,调酒师依旧洒脱的站在吧台。 王处长看着服务生年轻的身影,调酒师活泼开朗的笑容,眯起眼睛,埋下的钉子该出场了。 下午,王处长在办公室,与渡边商谈工作计划。 渡边性格阴冷,心性冷淡,当初就很难与人相处。 曹奉仪昨儿刚把渡边的调查结果给王处长。 渡边,曾经的唐阿毛。上海人,祖上是中医世家,唐阿毛不是正室所生,是妾生子。但唐阿毛天性聪慧,敏而好学,祖父与父亲都十分喜欢,曾想培养唐阿毛为唐氏家族的传人,无奈嫡庶有别,在残酷的家族斗争中,唐阿毛的娘去了,是自杀的,为了保全唐阿毛。 唐阿毛大病一场后,性格变得孤僻阴冷,离开了自己的家,独自闯荡。无意中被日本浪人渡边收留,两人相处如父子,唐阿毛认日本浪人渡边为养父。 后机缘巧合被国民政府特务组上海站的头头看上,成为上海站的特务。 唐阿毛不喜与人交流,做事向来独来独往,为人淡漠,已过而立之年,却未婚配。 唐阿毛在上海情报站混出点人样后,第一件事就是亲手弄死了唐家所有人。 三年前,七七事变之后,唐阿毛高调投日,改姓养父之姓渡边,彻彻底底成了日本人。 王处长与渡边都不是话多的人,所以俩人只几句话,就对今后的工作做了分工。王处长负责情报的收集汇总分析,渡边主任负责肃清铲除,鲁山暂时作为俩人的助理。 商量完工作,王处长说:“晚上一起吃饭,为你接风,吃过饭一起去泡澡,这是今儿鲁山提议的,我觉得不错,渡边主任以为呢?” 渡边主任答非所问的说:“办公室一共几人?” “加上你我共有五人。” 渡边皱起眉头:“其他部门呢?” “这只是小范围的聚会,眼下不适宜大型聚会。” 渡边倒是想多叫几人,一来熟悉一下,二来顺便了解一下北平的特高课。 王处长猴精猴精的,自然不能给假皇军机会。但考虑到以后渡边得跟行动科的人共事,所以叫了行动科的人。 晚上,鲁山在酒店包了两桌,十几个人热热闹闹的吃饭喝酒,欢迎渡边主任。 酒足饭饱之后,大家去了澡堂。王处长和渡边主任惬意的坐在澡堂子里,热热的水泡着,舒服极了。俩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都有些昏昏欲睡。 鲁山泡好后,先去搓澡。 鲁山搓完澡回来说:“处座,这里新来的按摩师,听说手法相当不错,试试?” 王处长睁开迷蒙的双眼,笑着说:“难不成是女人?” 鲁山笑嘻嘻的说:“是,漂亮的女人。” 王处长低低的笑了,轻声说:“渡边主任以为呢?” 渡边主任淡淡的说:“试试何妨?” “既如此,那就去吧。” 王处长和渡边主任去搓澡,之后,鲁山陪着俩人去按摩。 王处长坐在沙发上说:“你们先去,我休息一下。” 王处长点着烟,慢慢吐着烟圈。渡边主任和鲁山趴在床上,两名身材火辣的艳丽女子,嗲声嗲气的说:“爷喜欢重一点,还是轻一点。” 渡边主任淡淡的说:“轻重你说了算,你说好我就好。” 鲁山低头轻笑,笑声叵测。按摩先从背部开始,女人穿着暴露,不一会儿,便香汗淋漓,微微气喘。 王处长坐在沙发上,饶有兴趣的看着,脑子里想起,当年的云子小姐似乎也是做这个的,也是如此勾上高官的吧。这一招都用烂了,但不可否认,这一招永远好用。当年的云子小姐成功了,如今这般,怕是离成功不远了。 王处长慢慢吐着烟圈,突然就想起了耿曼妮。 耿曼妮绝对不简单,王处长可以负责任的说,可回回都让她逃脱,耿家的人真她妈难缠。 在王处长神游之时,美女按摩师,从上半身移到下半身,按摩腿部,并抬起腿以放松腿部肌肉。 王处长似乎睡着了,烟夹在手指上,慢慢燃着,烟灰散落在地上。 鲁山和渡边主任按摩完,抬头瞧见这一幕,鲁山笑着说:“处座面对如此绝色佳人也能睡着,佩服佩服。” 渡边主任淡淡的说:“王处长一贯如此,不喜女色。” 鲁山耸耸肩,说:“难道处座如柳下惠般坐怀不乱?” 渡边主任依旧淡淡的说:“这个可以试一下。” 走近王处长,低声叫:“处座,处座。” 王处长似乎被惊醒了,睁开迷蒙的眼睛,朦胧的看着眼前的俩人,摇摇头,淡淡的说:“睡着了。” 鲁山笑着说:“该你了处座。” 王处长问:“几点了?” “大概快九点了吧。” “哦,累了,不做了,回家睡觉吧。” 鲁山笑着说:“面对美女,处座都能睡着,真佩服。” 王处长淡淡的笑着说:“老了,不比年轻人。” 三人说说笑笑出了澡堂。 三人分手后,王处长坐着洋车绕了一圈,又回了澡堂。 王处长进了一间房,按摩女郎金小姐坐在里面。 金小姐妩媚妖娆,身穿绿色绣花旗袍,贴身裁剪的旗袍勾勒出金小姐姣好的身材,金小姐正低头欣赏自己涂的指甲油,金小姐的手指纤细修长,非常漂亮。 瞧见王处长进门,金小姐眼睛一亮,妩媚的一笑,低声说:“呦,我以为处座真走了呢?。” 王处长捏捏金小的脸:“有你这狐狸精,我怎么舍得走。” 金小姐轻声笑了,笑容妖娆妩媚。 王处长抱着金小姐低声吩咐:“尽快拿下渡边,我想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鬼?” 金小姐咯咯咯笑着,摆弄一下耳边的卷发。 “渡边,人家都给自个儿换了个祖宗,摇身一变成日本人了。处座,你确定要跟他作对?” 王处长惬意的靠在沙发上,举起食指放在唇前,慢慢摇摇。 “错,我不是跟渡边作对。这就叫知己知彼。你得知道,这世上最可怕的永远不是敌人,而是朋友。” 金小姐疑惑不解看着王处长。 “处座的想法总是与众不同。” 王处长笑笑,并不多说。 王处长从来不是心善的人,也不乐意跟蠢货多说,说了也白搭,听不懂,不能怨旁人。作为上峰,有些话只说一次。 第525章 异常 耿府,轻寒回家后,闭门不出,谢绝来访。对外宣称,身有重孝,不便出门。 武田太郎已经派山下来过,一是慰问轻寒一路辛苦,二是催促轻寒尽快调整好回去工作。 轻寒招待了山下,临走时又送山下两坛珍藏好酒。 轻寒请山下代为转交一封信,信是给武田太郎的。 信中,轻寒先是感谢武田太郎的关心,以及多年来对朋友的照拂,然后说自己多年来忙于奔波,身心俱疲,如今又身处风雨飘摇之时,于夹缝中求生存,举步维艰。于公,中日两国势同水火,自己是国人眼中的汉奸走狗,恐不得善终。于私,作为中国人,不得帝国信任,虽殚精竭力,却终不能获取与付出相等的回报。如今,已过不惑之年,却将自己陷入进退维谷之境,进不得,退不的。眼下,身为人子,母亲病逝,当守孝三年,以报母恩。信的结尾,轻寒送上祝福,惟愿友人一路高歌猛进,如愿以偿。 这封文采斐然的信摆在武田太郎面前,武田太郎神色几变,最终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 武田太郎叫了云子,阴冷冰凉的目光盯着云子,严厉的告诫云子,无事不要去招惹耿轻寒。 另外,给特高课机关七天的时间,搞清楚耿轻寒的真实身份。 七天,只有七天。 如果不能找出有力的证据,从此以后耿轻寒的身份不许任何人质疑。 云子接到武田太郎的最后通牒后,一边动用自己的暗处势力,一边责令王处长加快对耿轻寒的调查。 特高课的王处长,这两天也不甚痛快。 渡边的工作效率很高,几天的功夫就干掉了重庆方面的两个点,缴获一部电台。 这两天尾巴翘天上了。 王处长握紧拳头,沉默的坐在办公室,最终打起精神低头看文件。 鲁山端着茶进来,王处长尽量放松自己,从文件上抬起头,微笑着说:“谢谢。” 鲁山轻声说:“渡边主任刚刚出去了。” 王处长淡淡的应了一声,就没有了下文。 鲁山低声说:“渡边主任可能有新线索,届时,他在云子小姐面前得了功劳,处座可就被动了。” 王处长依旧淡淡的说:“仅凭一次功劳,云子小姐就放弃我,那我也没什么遗憾。” 鲁山笑着点点头说:“也是哦。” 王处长微笑着说:“我还是要谢谢你。” 鲁山挠挠头说:“我只是觉得跟处座亲一些。” 王处长笑了,轻声说:“谢谢,我不会亏待你的,跟着我,就是我的兄弟。” 鲁山高兴的走了,王处长看着鲁山的背影,目光沉沉。 中午,鲁山去了小饭馆吃饭。鲁山去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客人少了很多,鲁山走进去,笑着和老板打招呼。 尹老板站在柜台里说:“呦,爷来了,今儿有些晚了。” “才忙完。” “今儿吃些什么?” “老样子。” “好嘞,您坐着,马上就得。” 鲁山坐下,无聊的看着四周,此时小饭馆只有两桌人,有两口子,一边低声说着悄悄话,一边吃着饭。还有一个男人,看样子是个小职员,慢条斯理的吃饭。 鲁山随意看着,两口子应该刚结婚不久,男人宠溺,女人娇柔,男人柔声说:“多吃一些,嗯。” 女人娇柔的说:“我吃饱了,你吃啊。” 男人低声在女人耳边说了句话,女人始终低着头,鲁山以为新婚的女人害羞。小职员似乎没什么事,慢悠悠的品尝小饭馆的菜,有一种吃大餐的淡然和优雅。 鲁山特别观察了一下小职员,觉得这人有问题。鲁山的面很快上了,鲁山美滋滋的吃饭,样子满足惬意。 尹老板站在门口,看着来来回回的行人。小职员终于吃完,慢条斯理的擦擦嘴,站起身走了。 鲁山看着小职员的背影,忘记了吃面。 小夫妻俩坐在一边,依旧低声细语的腻歪着。 尹老板站在门口,目光淡淡的看着小职员。没有人注意,那小两口嘴里低声说着情话,眼睛却如利剑般盯着鲁山。 俩人一直腻歪着,直到鲁山吃完饭,准备起身时,俩人赶在鲁山前叫老板:“老板,结账。” 尹老板笑嘻嘻的走进来,笑着说:“吃好了,才结婚吧。” 男人笑着说:“嗯,才一个月。” “呦,蜜月啊,人生乐事啊,恭喜!恭喜!” “谢谢!” “下次来啊。” “好。” 男人搂着娇妻走了,尹老板走近鲁山。 鲁山低声说:“那个小职员有问题?” 尹老板低声说:“最近天天来,每次都是这样,慢条斯理的样子,坐的时间比较长。今儿你发现了什么?” “实际情况与身份不符,穿着小职员的寒酸衣服,动作却优雅高贵,跟他那身皮不符。” “如此低级,什么人?什么意思?” 尹老板看着门外,微微皱着眉头。 鲁山低声说:“他在哪里工作?” “市政府。” “我好像没有见过他。” “有半个月了,我看他走进市政府的,下班才出来。” “我注意一下。” “有句话是反其道而行,谨慎是对的。” “对了,今儿我试探了王处长。” “他想干什么?” “能干什么?彻头彻尾的汉奸走狗,帮着日本人祸害中国人呗。” “哦,继续盯着,上峰考虑的没错,估摸着他想干票大的。” “是。” 鲁山走出小饭馆,向特高课办公的地儿走去。 身后,一个男人从街边的小胡同里走出,正是刚才那对夫妻中的男人。 男人看着鲁山的背影,又看看小饭馆。抬头看看烈日,慢慢朝反方向走了。 晚上,王处长的一个秘密据点,屋里坐着三人,妖娆妩媚的金小姐,小饭馆里那对夫妻。 王处长进来,看到三人,轻笑,低声说:“有消息了?” 男人低声说:“鲁山与那家小饭馆的老板接头,老板姓尹,大家叫他尹老板。” “以前见过吗?” “没有,大众脸。” “渡边去过吗?” “没有,不过有个小职员,形迹可疑。” “小职员?” “是,穿着小职员寒酸的衣服,吃饭的动作优雅如吃西餐般慢条斯理,一眼就能看穿。” “尹老板和鲁山也注意到了?” “是。” 王处长没有说话,坐在沙发上,想事情。 半晌,王处长低声说:“什么意思?” 金小姐轻声说:“会是重庆的人吗?” 王处长低语:“很有可能。” 男人淡淡的说:“该不会是声东击西吧?” 王处长皱眉说:“眼下重庆那边是想干掉咱,共党也不是袖手旁观的主儿,日本人她妈的一点儿都靠不住,也不知是哪方面的?” 女人这时低声说:“有没有可能是南京来的?” 大家眼睛一亮,对哦,还有一个选项。 金小姐说:“如果是南京来的,岂不是暴露了?要不要提醒一下?” 女人轻声说:“要怎么提醒?没得再给自个儿找麻烦。” 王处长低声说:“我去趟西餐厅。” 男人说:“先别动,以免打草惊蛇?不如我们自己试一下?” 金小姐说:“我想法子去吧。” 王处长沉思一下说:“不要轻举妄动,先确定一下小职员的身份。” “好。” 王处长站起身说:“都回去歇着吧。” 第二日,王处长如往常一样,走进办公室,坐在办公桌前读报。九点钟的时候,鲁山进来说:“处座,机关长让您去警察局了解一下总编被害案的进展。” 王处长放下手中的报纸,抬头看着鲁山说:“怎么,警察局没给云子小姐报告进展?” “没有,才刚儿云子小姐打电话。最近光顾盯着渡边了,是属下的失误。” 王处长摆摆手说:“不是你的错,这原本也不是我们的事儿,上有特高课机关,下有临时市政府,哪里就轮到我们了?不过警察局倒是有意思,这事儿怎么着也该给特高课言语一声啊,这是都不把我这当回事儿啊。” 鲁山叹口气说:“有什么办法?那帮人一贯狗眼看人低。” 王处长略微烦躁的说:“罢了,去一趟吧。” 鲁山说:“现在就去吗?我去叫车。” “不必,坐人力车去吧。” “好。” 王处长和鲁山坐人力车去了警察局,直接进了局长办公室。警察局长笑咪咪的起身欢迎,三人说着客套的话,无关痛痒,然后落座喝茶。 喝口茶,王处长放下茶杯,微笑着说:“局长,今日某是奉机关长之命,询问总编被害案案的进展情况。” 局长笑着说:“云子小姐也很关心总编被害案?” “当然,事关北平市民的安全,云子小姐自然是十分关心。” “也是,市长昨儿才问过呢。” “看来是有些进展了?” “还是请具体负责的洛探长来说吧。” 洛克进来后,微微颔首示意,然后坐下。 洛克的说:“总编是被受过特殊训练的人谋杀的。” 王处长不动声色的说:“哦,何以见得?” 洛克的淡淡的笑了,看着王处长说:“王处长是个中高手,应该早就看出来了,不是吗?” 第526章 死因 王处长面无表情,淡淡的说:“我很适合杀人,却不是推理高手,不如洛神探,这方面某自愧不如,还请洛神探指教。” 洛克淡淡的一笑说:“指教不敢,确实有些想法,正好想咨询一下王处长。” 王处长没有说话,淡淡的看着洛克。 洛克侃侃而谈,分析总编被害案。 “从现场来看,作案者必是身手矫健敏捷之人,翻墙而入,进去后点燃迷香,迷香不多,但足够酒醉的总编直接睡得更死,然后用枕头捂住总编的口鼻,让总编没有一丝挣扎和痛苦的离开人世,然后,作案者不急不慌,依旧翻墙而出。整个作案过程,思维缜密,行动矫捷,过程熟练,技术干练,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沓,若不是专业杀人,很难做到。” 洛克说完,静静看着王处长。王处长淡淡的说:“杀人动机?仇杀?情杀?劫财?劫色?” 洛克说:“这也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总编本人没有太大的坏习惯,只是好酒,但不闹事,顶多喝醉后话多一点,从事报刊工作多年,为人八面玲珑,不曾得罪什么人,所有仇杀基本排除。情杀?据了解,总编虽然好色,但比较节制,除了在烟花之地流连忘返,不曾招惹有夫之妇,被带回家住的,也只有王淑贞一个。虽说包养了一个年轻的舞女,但不长留宿,那年轻的舞女身世可怜,据调查总编倒是用了心思,但那舞女自从被总编包养,不曾与其他男人有来往,所以情杀,不成立。” 王处长淡淡的说:“总编家里没有丢失任何财物,包括总编身上的现金,所以劫财亦不成立。洛探长在办案过程中,也了解到没有哪个女人因爱生恨,得不到就杀了他,所以劫色亦不成立。洛探长是想说,有一个杀人狂魔,不为爱恨,不为财色,就喜杀人,没事杀人玩?” 洛克苦笑一下说:“王处长果然一语成谶,我就是这么认为的。” 王处长淡淡的说:“洛探长,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洛克低声说:“是啊,一点都不好笑,我却找不到答案。” 王处长看着洛克,淡淡的说:“洛探长已经很不错了,若是如洛探长所说,作案的人必是高手,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仅凭推理,得到这样的答案,某佩服。只是这答案恐怕不能让云子小姐满意吧?” 王处长转头看着警察局长说:“不知局长有何看法?” 警察局长笑着说:“洛探长分析的很透彻,我以为,作案现场与作案动机并不冲突,如今乱世,说不准是总编无意中得罪了人,这年头,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有钱杀个把人不是问题。” 王处长说:“没有杀人动机的谋杀案,让人匪夷所思,局长和洛探长还是考虑清楚。” 洛克靠在沙发上,看着窗外,低声说:“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那天总编大人表现的过于出色,太过激动,被锄奸队的人杀了。” 王处长淡淡的说:“此案不像是锄奸队的手法,锄奸队一向杀人明目张胆,甚至会留下记号,昭告天下,此人是锄奸队所杀。一个小小的总编,不过是蹦哒的有些厉害,洛探长认为锄奸队会如此大费周折的去杀他?还要点迷香,若真是锄奸队所为,我想他们只需一颗子弹。” 洛克轻声说:“没错,所以我百思不得其解,总编在北平的地位不值一提,一个小小的书生,上有耿轻寒那样多重身份的大翻译,下有孙老板那样完全依靠日本人的商人,总编这样的小喽啰,确实不会引人注意,可是就是这么个无足轻重的人,却如此神秘的被谋杀了。为什么?” 王处长淡淡的说:“还有一种可能,若是我就会反其道而行。” 洛克的看着王处长说:“什么意思?情杀?” 王处长显然提起了兴趣,看着洛克说:“那舞女有可疑之处。” 洛克看着王处长,点点头说:“调查过程中,舞女的具体身份一直不能确定,都是她自己说的,其他人也是听舞女哭诉的。” “哦?” 王处长说:“我们往往错过自己认为绝不可能的事,可那往往就是事情的真相。” 洛克的点点头说:“王处长说的有道理,舞女的嫌疑最大。” 王处长微微一笑,站起身说:“我还要去云子小姐那里,不知洛探长有兴趣一同前往吗?” 洛克看向警察局长,局长笑着说:“正好洛探长一起去吧。” 王处长说:“局长不去吗?” 局长笑了说:“我就没有必要去了,洛探长全权负责的,应该比我更适合。” 走出警察局,王处长对鲁山说:“鲁山,你先回办公室,我与洛探长一起去机关处。” 鲁山点头,坐上人力车走了。王处长和洛克一起去了特高课机关处。 王处长只是背景,洛克把自己调查的结果详细的汇报给云子,云子脸色阴沉的听完后,淡淡的看着洛克,语气平静的说:“洛探长的分析的确缜密,只是作案动机有些牵强。” 洛克无奈的说:“机关长,其实还有一个更加不可思议的推断,我没有说。” 云子淡淡的说:“我倒有兴趣听听。” 洛克说:“经过调查,排除了仇杀、情杀的可能,为财杀人也不可能,所以我推断,总编被害当天,参加了圣战胜利三周年的庆典,总编当时心情激动异常,这也许就是总编被杀的真正原因。” 云子淡淡的说:“洛探长的意思,是那些自称锄奸队的人干的?” “这基本就是真相。” 云子看着王处长说:“王处长以为呢?” 王处长淡淡的说:“洛探长心思缜密,对于现场的勘察和之后作案现场的推断,无懈可击,唯一不足之处就是动机,总编被害案件明显不同于其他刺杀事件,更像一起精心设计的有计划的谋杀,从现场不曾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到用迷香让总编睡的更死,绝不是突然想杀人就能够准备的如此全面,除非是杀人狂魔,随时准备杀人,所以我只同意洛探长对于凶手的推断。” “那王处长有何看法?” “我倒同意洛克说的因爱生恨,女人心海底针,有些事情的起因其实很简单,是我们想复杂了。” 七月的阳光明媚灿烂,透过玻璃斑驳陆离的洒在室内,王处长和洛克默默坐着,脸上没有表情,不喜不怒,云子淡淡的看着俩人,神色复杂。 云子心里对洛克的推理非常赞同,而且,云子更倾向洛克说的,总编就是因为当天表现过于激动和狂热,才被杀的。 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云子相信,那是真相。 至于王处长,此时的云子有些恼怒,因为自己的无能,就把问题推向令人匪夷所思的方向,狡猾奸诈无能。 沉思过后,云子说:“洛探长果然是个中高手,推理缜密,我找不出理由说明还会有其他可能。” 王处长脸色瞬间阴沉。 楼下,王处长看着洛克说:“洛探长早就知道云子小姐的决定吗?” 洛克淡淡的一笑:“不知道。” 王处长侧目看着洛克,低声说:“其实我知道,但我不说,因为不要真相,只要一个替罪羊。” 洛克依旧面无表情的说:“王处长慎言,日本人要的依旧是真相。” 洛克说完,叫了人力车,上车后淡淡的说:“王处长回见。” 洛克走了,坐着洋车。 如果此时西风在,就会惊叹于洛克的缜密推理,洛克的感觉和逻辑思维方式,令人叹为观止,洛克几乎没有丝毫误差的还原了作案现场,精准无比。 王处长站在原地,目光随意的看着街道,眼里一片凉意。 耿府,轻寒回来小半个月了,这会儿正在前院书房,与父亲和大管家说话。 大管家说:“敏少爷与孙老板合作,什么来钱做什么,口碑不好。” 轻寒说:“仅仅是口碑不好?” 大管家叹口气说:“外面人说敏少爷是汉奸。” “外面人也是这么说我的。” 老爷摆摆手:“少替别人操心,也不嫌累的慌。” 轻寒看着大管家问:“那批货顺利吗?” “顺利。” 轻寒又问:“那个总编案有消息了。” “哦?” “说是总编包养的舞女,因爱生恨,雇佣了杀手,那日趁总编喝醉,杀了总编。” 轻寒抬抬眉毛,淡淡的笑着说:“这结果,让人有些吃惊。” 老爷嗤笑:“那一定不是事情的真相,可怜那舞女了,年纪轻轻的。” 大管家说:“是个傻子都知道根本不是舞女,可是报上都登了,那舞女孤身一人,无亲无故,死了也没人追究。” 老爷低声说:“就是有亲人又如何,这世道,穷人有说话和追究的地方吗?死了好,一了百了。” 老爷的语气哀伤忧郁,轻寒面无表情。 轻寒说:“武田和云子有什么动静?” “武田最近似乎很忙,经常去华北司令部,也出城。云子依旧在不遗余力的清除抗日人员,还有那个王处长,动作也很大。” 第527章 解惑 “哦?王处长动静大?他这是又想祸害人。” 老爷摇摇头:“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都是中国人呐,日本人杀不完中国人,迟早得让中国人自个儿给祸害了。” 大管家又说:“日本人给王处长塞了个主任,据说从上海来的,好像叫渡边来着,听着名儿是个日本人。” 轻寒笑着对大管家说:“福伯,您这越做越溜啊,瞧这保打听,赶上国民政府情报站的了,您就不怕危险?” 福伯笑了,低声说:“我早就知道大少爷是干大事儿的。大少爷都不怕,我一奴才怕啥?” “哦,有这么明显吗?福伯什么时候瞧出来的?” “府里挣来的钱,在账上溜了一圈又没了,人家做生意倒腾个不停那是赚钱,大少爷干啥都赔钱。当时觉得大少爷只是支持抗战,这回,那豪些个物资,我就知道,大少爷是做大事的人。” “福伯,怕吗?” “不怕,大少爷这么年轻都不怕,我这把老骨头怕什么?只要跟着大少爷,我做什么都愿意。” “做坏事呢?” “大少爷不会做坏事的,老太爷说的对,大少爷是不同的,老爷不也说了,大少爷是做大事的人。” 老爷笑了,调侃道:“爷倒是不知道老福子是个最会溜须怕马的。” 三人开心的笑了,福伯又说:“府里的下人我都清理的差不多了,留下的都是老实本分的,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轻寒点点头说:“谨慎一点好,如果没有福伯,我该怎么办啊?” 老爷酸了吧唧道:“哎呦喂,这是互相捧上了,真够能吹得,前门楼子都能听着音儿啦。”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老爷从最初的悲伤中总算缓过来劲儿了,虽然依旧面色苍白憔悴,可瞧着精神倒是好了许多。 大管家和耿二尽量逗着老爷,每日里插科打哄,老爷心里明白,倒也配合。 小儿子这回没回来,所有人都三缄其口,老爷心里明白,心中凄然,但也不曾开口问。 老了,不该问的别问。 瞧着老爷累了,轻寒和大管家告退。 门口,轻寒又嘱咐一番耿二,眼下府里最重要的就是老爷,一定要看顾好。耿二什么事儿都甭操心,就一门心思伺候好老爷就行。 轻寒跟大管家往院子外走去,轻寒低声问:“福伯,那妇科圣手哪儿……?” 福伯左右瞧瞧,压低声音说:“大少爷放心,安排的妥妥的,大奶奶早去过了。” 轻寒点点头,两人分开,向不同的方向走去。 轻寒回到自个儿的院子,雅子坐在那棵高大的槐树下,仰头看着树。 七月的阳光猛烈而火热,没有一丝风,蓝蓝的天,晴空万里。 雅子专注而安静。 轻寒走过去弯腰搂住雅子,两人安静沉默。 许久,雅子起身往屋里有,走到屋子门口,雅子停下脚步回头。 “轻寒哥哥,您后悔吗?” 轻寒站在原地,原本注视着雅子的背影,听了雅子的话,仰头看着槐树,然后慢慢转头看着雅子开口。 “雅子,当年云子耀眼明丽,你不是唯一跟在云子身后的。” 轻寒的声音低沉暗哑,如晨钟暮鼓,重重敲在雅子的心头。 雅子突然就释怀了。是啊,当年姐姐有两名贴身婢女,她不是唯一,但她是唯一让轻寒哥哥注意到的。 雅子低垂眼眸,恭顺的行礼。 “轻寒哥哥,请休息吧。” 雅子进屋,轻寒有孝在身,临时在小书房搭了张小床。 雅子躺床上,辗转反侧,一夜噩梦。 耿不散的话如魔音般萦绕在耳边。 回来的第二天,雅子就迫不及待的去了妇科圣手的医馆。 雅子面色苍白,神情晦涩,疲惫憔悴。 老成持重的大夫依然如往常一般给雅子搭脉。 今儿大夫有所不同,先后让雅子来回换了两次手,最终大夫看着雅子,欲言又止。 雅子冰冷阴沉的开口:“有话直说。” 大夫遗憾的摇摇头,斟酌后慢慢开口:“夫人,您这身子受损,怕是子嗣艰难。” 雅子目光骤然变了,由冰凉转至阴毒。 “你是说我无法怀孕?” 雅子阴冷冰凉的声音吓得老大夫哆嗦了一下。 点点头。 看着雅子脸色几变,又犹豫再三后说:“我记得夫人,夫人之前来过,且用了药,只是……” 雅子咬牙切齿道:“只是什么?说……” 雅子的神色太过吓人,大夫快速说:“夫人之前我记得,我以为夫人这回应该来报喜的,不曾想……老夫只是觉得不应该,不应该啊……” 雅子抓住了重点,微微一眯眼,用力一拍桌子。 “你是说之前我是没有问题的?” “不……是……夫人之前只是小毛病,调理调理身子,应该很快就有喜了,但今儿我察夫人的脉相,怕是夫人以后再难……” 雅子疯狂的掀了桌子,上前一把掐住大夫的脖子,恶狠狠道:“是你,你这个蠢货。” 老大夫惊怕之余,用手掰着雅子的手,小伙计也急的过来,想帮师傅,抓着雅子的手直嚷嚷:“这位夫人,您松手,大伙儿快来瞧瞧,师傅好心给这位夫人瞧病,夫人自个儿身子有毛病,这就要砸了医馆。有没有天理了?” 医馆门口立马围满了人,医馆里原本病患就不少,这下里里外外都是人,叽叽喳喳议论纷纷。 雅子今儿穿着普通的阴丹士林的旗袍,梳着妇人常见的普通发髻。 打眼一瞧,地道儿的北平妇人。老百姓自然不怕,就围着边八卦边瞧热闹。 这打扮这长相,跟这面目狰狞,薅着老大夫脖领子不搭啊。 雅子冷眼扫过医馆,慢慢松手,转身离开。 雅子快走到门口时,老大夫叫了一声:“这位夫人……” 雅子停下脚步回头,老大夫欲言又止。 雅子看着老大夫,转身回到老大夫面前。 小伙计和其他人忙着收拾,抬起桌子,捡起地上的物品。 老大夫对门外抱拳:“各位辛苦,都忙去吧,老夫尚有病患。” 老大夫给小伙计使眼色,小伙计立马懂了,忙招呼医馆里的病患。 “列位,列位,今儿师傅家里有急事,歇一天,请列位明儿来。对不住了,对不住了。” 等清理了所有人,老大夫这才请雅子坐下,语重心长的告诉雅子。 你原本是没事儿的,调理好身子就能生儿子,可夫人您吃了不该吃的。所以,您以后再也不能做母亲了。 您问吃了什么药,多久了? 老夫我倒是能瞧出一二来。 按着时间推算,也就是您吃完老夫的药以后。 原本您停了调理身子的药,不久就会有好消息的。可偏偏您又吃了不该吃的,我瞧着是用了药,那药极为寒凉,伤了根本。 什么,能不能医好? 不,不能。吃啥都没用,咋治都不行。 我瞧不好的,饶这北平城也没人有这本事。 给夫人下药这人是真狠,直接绝了夫人的念想啊。 药下的极毒,神仙也没治。 最后,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夫人您瞧病的那时间,倒是有人来打问过。 原本也是不能说的,可那人跟夫人一样,脾气不大好,进来就要打要杀的,我就一开医馆的,没能耐跟人叫板,被逼无奈就说了,夫人您是来调理身子的。 那人长什么样儿? 嗯,人模狗样的,哦,不是,长的文质彬彬的,瞧着身份不低,家势不弱。 您问那人有多高? 嗯,跟大多数男爷们差不多,不高也不矮,不算是身材高大,瞧着身子骨有些文弱。 哦对了,那人戴着眼镜,金丝边眼镜。 雅子瞪大眼睛。 那人瞧着不像夫人的兄弟,不过他似乎很是在意夫人。 还有,还有,那人后来问我,有没有能让妇人绝嗣的药。 老夫自然是没有,老夫是治病救人的,不能干那阴损缺德的事儿。 但那人依旧穷横穷横的,张嘴又是要打要砸的,老夫无奈,就给指了条道儿。 八大胡同附近应该有大夫,专门是干这个的,指定有药。 那人就走了,再没来过。 为啥记得清清楚楚? 就那样儿的,不想记住都不行,一来就穷横穷横的,关键是别人都是来求子的,他是来求绝嗣的,能不记得清清楚楚吗。 雅子精神恍惚走出医馆,落寞而无助。 失落只是短暂的,颓败也只是一瞬间。 随后而来的是滔天的怒火。耿不散,你很好。 老大夫嘴里的那人就差画像了,那就是耿不散。 雅子马不停蹄,随即开始周密而详细的调查。 只用了七天,雅子就找到了给耿不散药的大夫。 大夫住在八大胡同跟前,专门给八大胡同的窑姐瞧病。 除了给窑姐瞧个头疼脑热,其实大夫最重要的挣钱手段是绝嗣药。 这是有损阴德的事儿,一般大夫不肯干。 可大夫也是人,总得吃饭吧。 这位就是那种,有些小本事,但凭那点小本事,漫不说养活一家人,养自个儿都不够。 后来无意中,有一老鸨张嘴求药,老鸨财大气粗,直接甩了两块大洋,只求一副妇人绝嗣药。 大夫麻利儿的给老鸨亲自抓了药。 第528章 仇恨 自此,挣钱的门路打开了,有一就有二,做的多了也没了忐忑不安。 也不是所有窑姐都能得一副绝嗣药,那要瞧老鸨的想法。 反正来这儿的不是老鸨就是大茶壶,要么就是窑姐儿。 倒是有一个不一样的,瞧着不像是八大胡同的大茶壶,文质彬彬的,戴着金丝边眼镜,穿金戴银的,一身气派瞧着可不一般。 雅子拿出耿不散的照片。 大夫瞧了瞧点头,就是他,比照片上瘦点。 可不是瘦点儿,都快没命了,还想着祸害人。 雅子不死心得又拿了耿不散的照片,去了妇科圣手的医馆。 老大夫瞧着耿不散的照片,点点头,就是这人。 雅子此时想把耿不散挫骨扬灰。 雅子不是没怀疑过,可雅子是有头脑的,跟云子相比,雅子甚至更为细腻谨慎。 雅子流产后确实喝了药,可那药雅子当时就找人查验过,就是产后补身子的。小野院长找的人,绝对没有问题。 所以,耿不散,你死的太早了。 雅子精神恍惚回到家,面对轻寒,雅子无言以对。 那种深深的无力感再次袭来,雅子甚至不知道该恨谁? 这世上有一种仇恨,没有仇人可以让你报复,没有可以宣泄的对象,所有种种,只能隐忍。 翌日一早,雅子起床后,沉默洗漱。 吃早饭时,雅子已经平静了许多,跟轻寒说想去工作。 轻寒抬眸,柔声劝慰雅子,可以多歇几天。 其实雅子内心是崩溃的。 此时的雅子仇恨所有的中国人,曾经雅子以为真心可以换真心,雅子真诚的对待耿府的每一个人,可耿不散给了雅子致命一击。 雅子觉得自己就像个小丑,可笑至极。 雅子恨所有的日本人,尤其是武田家族的人,武田家族给了雅子生命,却也给了雅子无尽的苦难。 这世上雅子唯剩轻寒一人,可雅子却无法面对自己的丈夫,雅子甚至不知道这段婚姻是否能继续,因为雅子有了致命的缺陷。 迷茫、惶恐,仇恨、不甘,反复纠缠着雅子。唯有工作,才能释放雅子内心的仇恨。 雅子要面对那些圆木,他们是中国人。雅子要亲眼看着他们痛苦无比的挣扎、呻吟、哭叫。 唯有这样,雅子才觉得痛快。 雅子把他们想象成武田家族的人,看着他们被无尽的折磨失去了人的尊严,只有这样,雅子才觉得胸口郁气消散了不少。 雅子回来后工作的第一天,小野院长就感受到了雅子不同以往的疯狂,小野院长非常高兴,原因不在小野院长的考虑范围。 轻寒以重孝在身不便出门,拒绝工作令武田太郎非常不高兴。 将将月余,没有耿轻寒的协助,武田太郎感觉事事不如意,事事不顺利。 北平的酷热令武田太郎烦躁易怒,就连木头般的山下都非常的想念耿轻寒。 在轻寒又一次拒绝了山下的邀请,忍无可忍的武田太郎终于开始思考。 电风扇带来的微弱凉风,让武田太郎自以为是的聪明脑袋开始运转。 耿轻寒是在变相的提要求,他想要什么? 武田太郎思考了一下午,最终提起电话拨通了临时政府市长的电话。 八月初,山下陪同云子小姐拜访耿轻寒。 这一回,北平城的人瞪大眼睛瞅着,以为耿府的大少爷真的守孝三年,再不怎么滴,也得守上一年半载吧。 结果,第二天,人耿府的大少爷就有了新的头衔。 几个月前还叫北平国民临时政府,眼下已经是华北政务委员会,而之前的委员长仅仅坐了三个月,南京政府就给日本人施压,换掉了不听话想争权夺利的委员长,任命了新的委员长。 此番耿府的大少爷出任财务督办助理一职。关键是耿大翻译的职位不变,人家两头跑。不仅要给北平日军宪兵司令部的武田太郎当翻译,还要给财务督办当助理,协助督办发展北平经济,提高税收,并随时将北平的财务状况汇报给武田太郎。 这消息来的太过猛烈,砸的北平许多人都懵圈了。 要么说还得是耿府的大少爷,这一手欲拒还迎玩的好。 别说日本人,就老皇城的人精,也被耿大少爷玩懵了。 耿大少爷欣然接受,并于三日后走马上任。 八月初,轻寒从母亲的丧事中缓过劲儿了,在老字号的馆子里摆了一桌,感谢陪自个儿扶灵回老家的结拜兄弟。 席间,石头去茅房时,好巧不巧的碰见了交际花媗娘。 石头进去后附在轻寒耳边低语。 轻寒微微皱眉,扫一眼在座的兄弟,冲着石头点点头。 石头转身出去,没一会儿,石头带着媗娘进来。 李仕温眼珠子转了转,哥几个对视一眼,面不改色,立马跟媗娘介绍自个儿,一桌子的饭菜吃的那叫一个香,没丝毫违和感。 饭后,兄弟几个要搓两把,李仕温拉着轻寒,不上手,咱就过去凑个热闹,兄弟们边搓,咱边聊会儿。 轻寒想拒绝,媗娘倒是积极的很,一行人又去了灯市口,是媗娘的地儿。 包了房间,兄弟几个凑着打麻将,石头守在门口。轻寒跟媗娘坐在沙发上聊天。 兄弟几个一边打麻将,一边挤眉弄眼。 轻寒跟媗娘坐的可够近乎的。 媗娘低声说:“重庆放在机场的钉子出事了。北平、天津两地的特务处,受到日本特高课的打击,许多暗桩都被拔掉了。” 轻寒眼睛瞧着哥几个打麻将,低声说:“王乘风干的?我们能做什么?” 媗娘压低声说:“跟那个渡边也有关系,这两人算是臭鱼烂虾遇一起了。什么都别做,我已经上报,组织上会酌情考虑。” “最近日军可能会有大动作,武田频繁出城,并多次去华北司令部。” 媗娘一惊。 “我刚接到通知,我军计划在华北地区与日军正面对抗,以打击日军在华北地区的兵力。” 轻寒抿紧双唇,低语:“我觉得日军已经得到消息,并开始部署。” 媗娘点点头:“这消息太重要了,我马上汇报上级。” 媗娘瞟一眼打麻将的众人,低语:“上一批物资已经安全送到,只是,前线最紧缺的是药品,能不能想办法购置一些?不过,你的安全最重要。” 轻寒摇摇头说:“没事儿,我有办法,我想法子采购一批药品送过去。” 媗娘点点头说:“你得走了,一定要注意安全。” “你也要小心。” 轻寒跟结拜兄弟告辞,媗娘送轻寒到门口。 媗娘穿着艳丽的旗袍,打扮的花枝招展,妖娆妩媚。 到门口,依旧夸张的笑着,笑声风骚。 石头站在车旁,表情淡淡的,目光随意的看着四周。 轻寒抬起嘴角,无奈一笑,伸手拍拍媗娘的脸,转身就走。 轻寒直接上车,石头淡淡的看看媗娘,没有任何表情,上车发动车,车绝尘而去。 媗娘站在门口,目光娇媚的看看四周,风骚的撩撩耳边的卷发,扭着腰进去了,走路的姿势嚣张跋扈。 轻寒进门时曼妮也刚好进门。 轻寒不悦道:“以后少出门。” 曼妮纳闷,仔细瞧着轻寒。 轻寒叹口气:“外面乱,听说特高课到处抓人。” 曼妮瞳孔一缩,点点头,乖巧道:“知道了大哥。” 下午,曼妮去了小院,老马一个人在。 两人相对无语,老马站在窗前,似乎透过院墙,看着远方,背影寂寞孤独。 八月灿烂的阳光没有温暖老马的背影,老马清冷哀伤的背影,让曼妮眯起眼睛。 曼妮为了调节气氛,调侃道:“老马赏景呢?” 老马侧脸看着曼妮,然后慢慢转身,苦涩的一笑。 老马声音低沉:“曼妮,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你们,你一定要记得,我曾经是你们的战友。” 曼妮皱起眉头盯着老马:“老马,出什么事儿了?” 老马摇摇头:“有许多无奈,有许多迫不得已,我不懂,曼妮亦不懂。” 曼妮突然冷笑,盯着老马的眼睛,低声说:“我的同胞,死了多少?” 老马闭了一下眼睛,苦涩的说:“这场战争,死了多少热血官兵?” 俩人对看一眼,目光幽深,神色凝重。 曼妮整理一下情绪,低声说:“王乘风最近动作很大,我们要做好准备。” 老马提起精神说:“我知道。” “自己小心。” 曼妮总有种不安的感觉,见了老马后,这种不安更加明显。 曼妮却不知该如何面对。 夜里,轻寒刚躺下,雅子敲响了小书房的门。 轻寒起身,雅子在门外说:“轻寒哥哥,我想跟您谈谈。” 黑暗中,轻寒眯眼。 轻寒已经走到门边,开门说:“直接进来就好。” 明亮的月光下,雅子的脸色灰败憔悴。 轻寒一惊,抬手轻抚雅子的脸庞,低声问:“你到底怎么了?” 雅子突然扑进轻寒的怀抱,低声抽泣。 轻寒搂住雅子,安抚般轻轻拍着雅子,柔软的双唇附耳轻轻低喃:“怎么了?想哭就好好哭一场吧。我在,我在。” 雅子仰起脸,杏眸里泪光闪闪。 第529章 大雨 这一夜,雅子哀伤无比的告诉轻寒,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属于自己的孩子。 轻寒似乎一直没明白,使劲儿说,以后会有的。 在轻寒的一再刺激下,雅子崩毁的大叫:“不,不会有了,永远不会有了。” 雅子状似疯癫的样子吓了轻寒一跳,轻寒紧紧搂住雅子,试图安抚疯癫的雅子。 雅子咬牙切齿道:“是耿不散,是你的好三弟,他给我下了药,下了绝嗣药。呜呜呜……” 轻寒猛的把雅子从怀里推开,瞪着眼睛说:“不可能,怎么可能,不散为什么要这么做?” 雅子冷笑一声,阴冷冰凉的目光里尽显恶毒。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可这是真的,是他,找到我调理身子的医生,问了我的身体情况。是他,找了大夫,出重金买了绝嗣药。是他,是他,都是他。” 轻寒颓败的倒退一步,跌坐在树下的石凳上。 轻寒抱着头,痛苦无比,喃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我不信,我不信。” 看着轻寒失魂落魄的样子,雅子突然心疼了。 雅子扑过去,蹲下身子,仰头看着轻寒。 “轻寒哥哥,我们只剩彼此了。” 轻寒扬头看着高大的槐树,慢慢消化这晴天霹雳。 许久,轻寒抱住雅子,紧紧的,两人相拥,沉默无语。 就在轻寒昏昏欲睡时,雅子突然出声:“轻寒哥哥,我们离婚吧。” 轻寒摇摇头:“你才说过,我们只剩彼此了。” “轻寒哥哥不怪我?” “你应该怪我,我不该拉你进深渊。如果不是我,你会嫁一个普通人,然后生自己的孩子,幸福的过完一生。可你进了耿家的门,是我害了你,我没有想到,没想到,是我没有保护好你,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轻寒痛心疾首的自责,让雅子心痛不已。 雅子伸手捂住轻寒的嘴:“轻寒哥哥,不怪你,不怪……” 轻寒抬手抚摸着雅子的脸颊,柔声说:“你还有我,我还有你,我们还有彼此,余生相伴,直到路的尽头。” 这一夜,轻寒和雅子第一次互诉衷肠,两人为未来描绘了美满幸福的蓝图。 这一夜,两人彼此倾诉了许多,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都没说。 轻寒已经去政府报到,政府办公署有耿轻寒的一间办公室。 由于近期频繁发生的刺杀、毒杀,北平的大小汉奸们愈发的警觉,耿轻寒为此特向武田太郎申请,给耿府的家丁们配了五条枪,石头也终于有了一把属于自己的手枪。 这事儿最高兴的是大管家,亲自挑选了十几人交给北平治安军,在那里有人给训练。 有枪就得会使,紧要关头得上。 轻寒的地位在北平又一次飙高,曾经的对手王家,除了在家感慨一番,那绝对是绕着走。 有时候就连王家大少爷都感慨,为啥自个儿就没本事,想当年王家在北平那也是杠杠儿的,敢跟耿府较劲儿,如今,别说跟耿府较劲儿,就是想巴结人家都不可能。 按理说耿府有大丧,不适合开门迎客,可如今这乱世,哪有规矩可讲。 轻寒的学生们经常来拜访,轻寒又有意与日本学生们交往,美名其曰,看到这些年轻人,就想起当年自己远渡重洋的艰辛,能让他们在家里吃顿饭,放松放松,那就欣慰极了。 在学生吃饱喝好后,轻寒会跟他们谈天说地,说到高兴处年轻的日本兵们哇哇大叫,说到伤心处,抱在一起号啕大哭。 就这样笑着,闹着,哭着,吃着,喝着,学生们放松极了。 今儿就是这样的日子,是为了给一位学生送行,这位学生不久就要奔赴前线。 耿轻寒的日本学生被送往了日军占领的许多地方,他们在军队中即是士兵也是翻译,他们无意中的话都是耿轻寒摄取情报的来源。 北平八月的第一场大雨下了整整一夜。天亮以后,雨似乎下的更大了,轻寒的院子里雨水已经没过了脚踝。 耿府的地势居高且开阔,院子里铺着石砖,出了这条非富即贵的胡同,北平其他地儿遇到这样的大雨,那是房倒屋塌,一路泥泞,且深浅不一,高一脚,低一脚,高处一脚泥,低处得蹚水。 轻寒冒雨前往武田太郎的宪兵司令部办公室。 武田太郎很是意外,轻寒忧心忡忡的告诉他,这样的大雨,西山区的矿山怕是会出意外。 武田太郎心神一震,立马坐不住了。 叫上人急匆匆赶往西山煤矿,一路颠簸,泥泞不堪的路面,差点令武田太郎把早饭吐出来。 终于赶到西山煤矿,大雨磅礴,隔着雨幕,轻寒不顾一切的跑进办公室,催促监工,即刻停工,赶快叫下面作业的工人上来。 监工是日本人,对轻寒的话嗤之以鼻。 轻寒又急又气,伸手揪住监工的脖领子,瞪着猩红的双眼怒吼:“立刻,马上,叫所有的工人上来。” 武田太郎这会儿才进来,山下替他撑着油布伞,即是顶着硕大的油布伞,武田太郎的衣服也湿了一半。 雨太大了,根本不是雨珠,而是小河般从天而淌。 面对轻寒的癫狂,武田太郎皱起眉头。 “无觅,你这是干什么?” “这么大的雨,会塌方,下面的人根本没有机会逃生,没有机会。太郎,没有人,矿没用,帝国的利益会受损。” 监工轻蔑的说:“低贱的中国人,随时都会有,不过是些低廉的劳动力,何须担心。” 轻寒挥拳砸向监工,声嘶力竭的怒吼:“混蛋,你这是破坏圣战,蓄意破坏帝国的财富。” 武田太郎目光一闪,冷厉开口:“马上停工,以最快的速度撤离地下的工人。” 监工这才不情不愿的穿上雨衣,出去下达指令。 轻寒不放心,亲自跟上去,升降机一次又一次升起下降,矿下作业的工人一批又一批上来,轻寒就这样站在大雨中,浑身被雨水淋透,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最后一批工人刚看到头时,地下传来巨大的轰隆隆声响,塌方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轻寒愣了一下,立马跑过去大喊:“快,拉上来,拉上来。” 最后一批工人终于平安站在雨中,劫后余生的工人哭出了声,磅礴的大雨中,巨大的声响不断轰鸣,塌方似乎根本停不下来。 武田太郎也冒雨而立,无能为力,心痛不已。 胸中郁气难消,武田太郎扬手狠狠扇着监工,隔着哗哗的大雨,扇脸的“啪啪”声清脆响亮。 监工惊恐万状,一声不敢吭。 这时的轻寒已经平静,走到武田太郎身边,拉住武田太郎压根停不下来的手。 “太郎,一切尽在掌握中,只要人在,矿一定在。雨停了,天晴了,一切如故,帝国的利益不会受到损失。” 武田太郎阴冷冰凉的目光扫过监工,对着轻寒点点头。 雨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塌方的声音偶尔传来,如果雨不停,会有再次塌方的可能,武田太郎忧心忡忡。 再次塌方,塌方面积有多大,就不是轻寒关心的了,轻寒只关心工人的安全,那是同胞,那是抗战的后备力量。 如今他们看似麻木软弱,但轻寒相信,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毁灭。 轻寒有信心等那一天。 一行人冒着瓢泼大雨回到了司令部,这时的武田太郎也是落汤鸡,浑身湿透了。 大家只能都去打理自己,轻寒也回了家。 这场雨下了一夜一天,旁晚才堪堪停下。 轻寒喝过大管家福伯的爱心姜汤,睡了一觉,这会儿惬意的靠着榻上,随意的读着书。 石头敲门:“寒哥。” “进来。” “寒哥,那个粪霸来了。” 轻寒放下书,粪霸轻寒记得,可他从未上过门,今儿这是有急事儿。 轻寒说:“让他进来。” 粪霸穿着洗的干干净净的粗布衣裳,跟在石头身后,低眉顺眼的进来。 一进来就行大礼:“大少爷安!” 轻寒面目和善,忙说:“如今不兴这个,快起来。石头,上茶。” 粪霸惊着了,耿大少爷给自个儿上茶,吓死个人来。 “不,不用,大少爷,我……” “嗯,坐下吧,有事儿慢慢说,不急。” 粪霸果然是有事儿来的。 北平治安军要打仗了,之前也拉出去过,就在附近的县、镇子,村子溜一圈,那都是平头老百姓,放一阵子空枪,抓几只鸡,踹几扇门,打几下老百姓,闹腾个鸡飞狗跳,灰头土脸的回来,还真没打死过人,别说跟正规部队遇上,就土匪都没遇到过。都是自导自演一番,拉出去,再拉回来。 真没打过仗。 可这回怕是来真的了。 北平治安军这回要打平西。 平西,那可是八路的地儿。 八路出了名的能打啊。 听说这回皇军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拿下平西。 那可是去打八路,打八路那不是直接去送死吗。 粪霸那个悔啊,自个儿的亲兄弟,亲侄儿,一下去俩,能回来吗? 粪霸不敢想,至于其他几人,对不住了,当初也是你们自个儿死乞白咧的要当兵,这回是送死,只能顾自个儿家的人。 对不住了,真要回不来,我家多烧点纸,下辈子托生成牛羊马都行,别托生成人,活着太难。 第530章 出城 轻寒皱着眉头问:“这信儿准吗?” “准,都传开了,成天介训练,当兵的都不让回家,连那大门都甭想出,我兄弟托了买菜的才带了话,说不准后儿就开拔了。大少爷,求求您,求求您了。” 粪霸又想跪下。 轻寒冷着脸:“当初我可问过你,当兵哪有不打仗的,都你们这样儿的,那治安军不就是个摆设?” 粪霸苦着脸,这事儿是不地道。 粪霸抬眼看着耿大少爷,来都来了,救不了俩,救一个也行。 “大少爷,求您给想想折,让我那苦命的侄儿留下吧,也给我兄弟留个后。” 轻寒沉吟片刻说:“上前来。” “啊?” 粪霸一愣,随即明白,上前靠近轻寒,轻寒在粪霸耳边低语。 粪霸边听边点头,眼睛越来越亮。 粪霸是笑着告退的。 石头回来后说:“这小子灵的很,跟着吴大厨进来的。” 轻寒一愣,随即点点头,是个聪明的。 平西是进出北平的咽喉,日本人这是在为大战准备,拿下平西,日军所有部队可以随意在北平和华北任何地区之间调遣。 当初也送进去了几人,可眼下怕是根本出不来,这消息自然也送不出来。 日本人要打平西,这消息必须马上送出去。 平西我们不能丢。 轻寒吩咐石头马上给媗娘送信。 石头急匆匆走了,轻寒更是忧心忡忡。 石头提溜着老字号的食盒敲响了媗娘的小院门。 这时间,媗娘已经睡醒了,捯饬利索,打扮的花枝招展,就等着天黑以后去工作。 “哎呦喂,石头哥,您这是给我送老字号的招牌菜来了。” 石头瓮声瓮气的应一声,递给媗娘转身就走,深怕媗娘话多似的。 石头走后,轻寒也出了门,雨过天晴,天气没了酷热,多了丝丝凉气,轻寒想出去透透气。 地上还是一踩一脚泥,轻寒脑子里有事儿,慢慢走着,漫无目的。 这会儿街面上人倒是不少,憋了一天,矮小闷热的屋子里待着难受,不如外面舒坦。 能干活儿的紧着干活儿挣钱,张嘴就得吃饭,穷人家里没闲人。 “呦,真是巧了,耿大翻译,您这是溜食呢?” 雷科长的声音打断了轻寒的思考。 轻寒眉眼微动,忙颔首问好。 “许久不见,雷科长别来无恙。” 雷科长苦笑一下,一脸的一言难尽。 正好附近就有一家茶馆,耿大少爷身有重孝,不能大吃大喝,喝茶聊天倒也可以。 如今这乱世,如过去那般守孝是不现实的,但戒荤腥,不行乐,那是必须的。 雷科长想有个听众,耿大翻译正是最佳人选。 正好天黑了,是个谈事儿的好时间。 两人进了茶馆,茶馆里有雅座。 叫壶上好的茶,再配点招牌小点心,齐活儿。 打发了小伙计,两人这才放松,商业性的寒暄过后,这才开始谈正事儿。 要说正事儿,也就互相交流一下各自工作上的事儿,谁做事儿不地道,谁不靠谱。谁算的上仗义,以后有事儿可以说道说道。 大多数时候都是雷科长说,耿轻寒听。 耿轻寒打交道的都是日本人,这年头唯有日本人不能说。 耿轻寒原也不是话多的主儿,只在适当的时候替雷科长分析几句,或是提醒一下,武田太郎那里的新动向也得适当告知一二。 雷科长要说的可就多了,特高课那点子事儿,真是麻烦。 有多少人,就有多少心眼子,有多少心眼子,就有多少事儿。 那个渡边明明就是中国人,却愣是给自个儿换了祖宗,摇身一变成了日本人。 雷科长那也不是吃素的,渡边的底儿早摸了个透。 要么说日本人坏,更坏的还是中国人自个儿,认贼作父也就算了,想着法儿整中国人,这才是真坏。 雷科长絮絮叨叨,话唠着唠着就唠到王处长身上,于雷科长而言,王处长就是一道坎,雷科长一直想法子越过这道坎,可他就是越不过去。 雷科长嘴里骂骂咧咧,说那日本娘们给王乘风弄来一套新设备,专门接受电台信号的,叫什么电台定位仪,据说是美国制造的,设备信号灵敏度非常高,定位精准,不超过五米。 五米啊,那是个什么神器?只要是有人发报,只要对那个区域进行短暂的停电,不出一分钟,立马能锁定信号具体位置。 王乘风跟电讯科已经摆弄那东西好几天了,估摸就快能用了。 往后这北平就是他王乘风的天下了。 无论是重庆来的,还是南京来的,还是共党那边的,只要是一发报,王乘风就能锁定目标,任谁也逃不掉。 轻寒状似无意的听着,心里却掀起滔天巨浪。 必须阻止媗娘发报。 按着媗娘的习惯,今儿已经过了发报的时间,她应该不会冒险再次发报,治安军三天后出发,媗娘应该会选择明儿中午发报。 但如果不能发报,这份情报送出所需时间长,不能及时送达,平西就危险了。 轻寒侧目看着窗外,心里有了计较。 深夜,媗娘小院周围。 一道人影利用飞爪,轻巧的翻过小院的墙。 一刻钟后,小院的门悄摸摸打开,轻寒闪身出来。 翌日一早儿,城门口。 一灰头土脸的妇人,挎着破旧的篮子,想要出城。 守门的士兵问:“出城干啥去?” “军爷,这不大雨下了一天一宿,我想去乡下瞧瞧老人,怕是屋子塌了,心里急啊。” “篮子装的啥?” “哦,就几个窝头。” 妇人说着掀开篮子上的盖布,四五个窝头,金灿灿的,刚出锅的。 就在妇人觉得当兵的瞧清楚了,想要盖好时,士兵突然伸手拿出一个窝窝头,用手一点点掰碎。 稀碎的窝窝头瞬间成了玉米面渣,掉落在地上,妇人心疼的蹲下身子,想要捡起。 可都成了渣,哪里能捡起来。 妇人的眼泪哗啦啦流着,哽咽道:“就快没粮了,这是最后一点玉米面,想我爹娘可能饿了好几天,才狠下心做了几个窝窝头啊。老总,军爷,求您了。” 当兵的无视妇人的哭求,挨个拿起窝窝头,一个一个慢慢捏碎,落了一地渣,金灿灿的,妇人顾不得其他,连土带泥的抓起来往嘴里塞。 排队出城的人,眼睁睁瞧着这一幕,心里难过惶恐,却不敢开口。 这世道没人敢多说一句,这动手检查的是皇协军,旁边可有日本宪兵呢。 一个不好,日本宪兵就直接开枪,打死在城门口的平头老百姓多了去了。 这年头,活着才是平头老百姓最重要的事儿。 四五个窝窝头,检查完了,篮子也空了。 当兵的又抢过篮子,甩在地上,用脚踩烂。 妇人趴地上低声抽泣,用手抓着那块盖布,不敢多说,多问。 末了,妇人头上的木簪子也被拿下来,掰断了扔地上。 老百姓不知道这些当兵想干啥,这是疯了啊。 妇人终于检查完了,当兵的不耐烦的赶人:“快走,赶紧的。” 夫人手里拽着那块盖布,心疼不已的起身往外走,眼睛不舍得瞧着一地的玉米面渣,金灿灿的。 远处的王处长跟曹奉仪亲眼目睹了这一幕,满意极了。 王处长阴冷恶毒的低语:“就算共产党有三头六臂,也休想从北平城送出去一份情报。” 曹奉仪笑着拍马屁:“处座是真高,共党能用的招儿,处座都给他掐断了,饶他是孙猴子,也翻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处座,您就是那如来佛。” 王处长得意的一笑,转身离开。 再说那妇人,出了城,脚下生风,很快就没了人影儿。 一路专挑那不好走的地儿,一路爬坡上坎,淌河过林子,抄近道儿,赶在天黑进了平西。 妇人狼狈不堪,眼睛却晶亮晶亮。 在众人的注视下,妇人不慌不忙的拆开那块盖布的一角,取处一张小小的写满字的纸。 情报及时送到。 几日后,武田太郎在办公室大发雷霆,气急败坏、焦躁不安的来回踱步。 治安军的康团长狼狈不堪。 轻寒进去的时候,康团长已经挨了几个大嘴巴子。 轻寒得安抚暴怒中的武田太郎。 康团长吃了败仗,武田太郎恼怒异常。 问题是康团长这败仗吃的亏啊。 一大早儿神气活现的把队伍拉出去,一路耀武扬威就到了平西。 快到时康团长命令队伍停止前进,派了侦查兵前往探查。 侦察兵回来说村子里没人。 康团长不信,直接带着队伍小心翼翼进了村。 村子里别说人,大点的牲口都没有。静悄悄的,家家户户都没喘气的。 砸了门直接冲进去,一瞧更是生气,屋子的主人走的急,灶里的火还没熄灭。 粮食,牲口,家禽,都没影儿。 康团长气急败坏,下令回城。 可回城的路上遭遇埋伏,被打的落花流水,屁滚尿流。 康团长觉得自个儿九死一生才活着回来了。 伤亡都没来得及统计,眼瞧着伤兵可不少,头破血流的,伤亡可不轻。 康团长又挨了武田太郎几个大嘴巴子,心里那个气呦。 没办法,是狗就得听话。几个大嘴巴子算啥,没要你命,那都是天大的恩赐。 第531章 情报 轻寒低声劝慰武田太郎,西山原本就地形复杂,共党在那里盘踞多年,当地的老百姓都听共党的。听说那里有好几支共党的队伍,叫什么游击队。 游击队那不就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康团长去了,人家跑了,康团长走了,人又回去了。跟藏猫猫似的,谁去了都这样。 真没必要生气。 武田太郎想想也是,别说皇协军,就日军对上八路,那也是吃亏的时候多。 八路打仗根本不按兵书来,按着正规部队来说,那就是野路子,都是些游兵散将,别说有好几支队伍,就八路的一支队伍,打起仗来路数都不一样。 武田太郎摆摆手,让康团长滚。 康团长都没敢瞧一眼耿大翻译,怕武田太郎又抽自个儿。 心里倒记了情,这耿大翻译的嘴啊,不愧是专靠嘴吃饭的人,就是会说话。 康团长回了驻地,正乱着。 清点武器装备,重伤轻伤分开,军医忙的脚不沾地,卫生员来回穿梭。 康团长也没打理自个儿,就灰头土脸的去看望自个儿的兵了。 康团长打仗不咋地,但人家会带兵啊。 这一来,伤兵们感动的无以复加,纷纷起立敬礼。 康团长温声细语慰问伤兵,对他们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尽快养好伤。 这话说的,那叫一个贴心。 什么叫慈不带兵?兵也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但凡拿捏住人,啥没有? 要不是康团长会做人,会带兵,当初就没人拼死护着他。 康团长瞧着目的达到了,转了一圈就走了。 这边士兵们还在感慨,遇着好官了。 粪霸的兄弟跟侄儿相视一眼,心有灵犀,也不多说,忙前忙后帮着搭把手,不是抬担架就是搀扶行动不便的战友。 一身土,一身泥的也不在乎。 反倒是赢得阵阵感谢和好评。 两人心有余悸道:“不值当谢,都是应该的,应该的。” 可不是,应该的。 原本村里没人,两人还高兴来着,没想到回城时遭遇埋伏。 两人冲着天开了几枪,就手趴在地上,别的不行,匍匐前进,两人溜得很。 一路边往前爬,一边放空枪。 打胜仗不容易,打败仗也不容易,都得死人。 真打仗不容易,假打仗更不容易,都得脑瓜子灵,有眼力劲儿。 得活着,还不能让人瞧出来,可真不容易。 原本心里也直突突,可今儿枪声一响才知道,注意力都在战场上,忙着保命,根本没功夫操心别的,更别说有闲心盯着别人了。 两人只用了一次,就掌握了上战场的要点。 顺利活着回来了,一点儿皮都没蹭破。 这得感谢自个儿那掏大粪的兄弟啊。 粪霸从耿府偷摸的出去,就使了钱跟治安军驻地买菜的官爷进了门,跟自个儿的兄弟见了面,嘀嘀咕咕好一会儿,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嗯,别的不会,保命的招儿教了,再不会,那就是老天爷要收,阎王爷他拦不住啊。 皇协军出师不利,那是无能。 武田太郎亲自带兵前往平西,照样是灰头土脸的回来了。 皇协军去啥样,日军去就啥样。 皇协军遭遇埋伏,日军也逃不了,尽管设想了许多,脑海里演练的多次,依旧被打的落花流水。 武田太郎根本没想到,八路竟然依旧在原地埋伏,连打法都一样。 同样的埋伏点,同样的打法,同一支队伍。 这是剩饭又热了一遍,偏偏八路吃的香。 武田太郎虽说是依旧配枪挎刀,比康团长强了那么一丢丢。 但总归是吃了败仗,狼狈而归。 日军其他部队战况如何,轻寒一时半会儿不得而知。 但平西武田太郎一直没有拿下。 三战三败。 第二次,武田太郎亲率宪兵队的两支分队,外加康团长的皇协军,浩浩荡荡杀过去。 武田太郎做梦也没想到,八路依旧在原地点埋伏。 剩饭又热了一遍。 武田太郎被打的落花流水。 武田太郎有股子不服输的劲头,第三次,依旧亲自率队前往,并做了万全之策。 这回,八路换了埋伏点,换了打法。 大队人马还没进平西,一头就扎进了埋伏圈,队伍被拦腰砍断,顾头不顾腚,被打的乱了阵脚,真真的落花流水。 这回是逃回来的,武田太郎的斗篷上都有枪眼。 武田太郎这回是去烧村子的,烧干净,看他们如何支持八路。 没料到,又是羽铩而归。 这打了几回,就到了九月。 日军华北司令部也传来出师不利的消息,日军战事不容乐观。 华北地区共产党建立了晋察冀根据地,几经扫荡却愈加壮大。 近一个月的战斗参与的八路队伍数量不容小觑,之前与日军作战都是多采取游击战,而现在竟然直面对抗,冲锋陷阵,占领有利地形,展开战斗。 这一个月,打的日军措不及防,日军遇到了劲敌,在中国的土地上第一次遇见强兵。 日军的怒火自然要发泄,于是,战火纷飞,华北地区没有间歇,战争就是华北人民生活的一部分。 这一仗从八月打到十二月,八路大获全胜,日军败的一塌糊涂。 胜利的消息不断传来,振奋人心,全国上下抗日信心倍增,晋察冀根据地进一步发展,送子参军,把小鬼子打回老家去,成了根据地最火热的呼声。 日军华北司令部有多恼怒,轻寒不知道,但武田太郎的怒火是天天可以遇见的。 特高课机关也不止一次的被严厉的训斥。 云子最近忙着策反事宜。 上面下了死命令,务必拿下国民政府在华北的驻军。 只有拿下国民政府的驻军,与日军联手,打击八路军,才能保证获取最大的胜利。 策反的道路异常艰难,这是云子来到中国后第一次遇到如此棘手的难题。 但云子的难题很快就被王处长给解决了。 王处长成功策反了一名共党的地下工作者。 在那位妇人又一次送情报出城时,叛徒就在不远处,他指认了妇人。 妇人被日军直接带走了。 好在妇人经验丰富,排队时就觉察到异常,目光扫过四周,跑是不可能的,不但暴露自个儿,情报也会被搜出。 当机立断,妇人把情报塞进嘴里,硬生生咽了下去。 妇人甚至不知道自个儿是怎么暴露的。 妇人被里里外外搜了好几遍,啥也没搜出来。 王处长把人交给渡边,渡边极尽手段也未能问出有用的东西。 妇人被关进了宪兵队的监狱,每天拖着沉重的铁链洗军服。 妇人被抓了,情报却不能停。 妇人的小姑子接替了妇人。 12月中旬,轻寒交给媗娘一份重要的情报。 城门口,小姑娘打扮成妇人,脸上涂着草木灰,穿着破破烂烂的,手里挎着破旧的篮子,篮子里装着十几个萝卜。 “干啥去?” “去乡下瞧瞧爹娘。” 篮子被翻的底儿朝天,十几个带泥的大萝卜滚落一地。 “赶紧走。” “哎哎。” 忙着捡起萝卜,放进篮子里,出了城。 情报就在萝卜里,小姑娘昨晚上想了一夜,才想出这办法,把萝卜掏个窟窿,油纸卷上情报放进去,萝卜合上再粘上半湿的泥。 小姑娘用这法子送了好几次情报。 不幸再次发生,叛徒路过时瞧见小姑娘,立马指认小姑娘是共党。 小姑娘直接被日本人带走了。 萝卜洒落一地,没人敢捡。直到夜里,才有人悄摸摸去捡。 小姑娘被带进特高课,特别害怕,哭的不行。 王处长和曹奉仪打算亲自审上一审。 渡边闻着味儿就过来了。 瞧着小姑娘,指定能审出有用的。 王处长再不甘,也得交给渡边。 两人离开后,过道里都能听到小姑娘的哭声。 也不知渡边跟小姑娘怎么说的,渡边没动刑,直接把小姑娘送进了牢房。 夜里,小姑娘服毒自杀了。 第二天,渡边看见了只有一具尸体。 毒药是小姑娘藏在身上的,小姑娘把毒药缝在棉袄里。 渡边气的差点拆了牢房。 王处长在暗处得意的笑了。 媗娘甚至连忧心都不敢露出来,更别说伤心。 于是,十二月初,媗娘冒险呼叫,发出信号。 仅仅三天,上级就派人来了。 这次来的联络员传达了上级的命令,务必找出叛徒。 直到这会儿,媗娘才把心落下。 深夜,轻寒闪身进了媗娘的小院,这段惊险的情报通道轻寒才知道。 营救情报人员,找出叛徒,是当务之急。 改天,轻寒约了雷科长,两人坐在茶馆。 轻寒直说这阵子忙,今儿好容易闲下来,就想跟雷科长聊聊。 雷科长如今在特高课根本没话语权。 以前咋滴也能说那么一两句,如今,除了王处长,又来一渡边,特高课哪里还有他雷科长的事儿? 轻寒摇摇头:“你呀!” 轻寒这声感叹,让雷科长皱起眉头,眉眼微动,抱拳行礼。 “求耿大翻译指点。” 轻寒微微一笑:“指点谈不上,不过有个不成熟的想法。” “愿洗耳恭听。” “他姓王的不就凭着手里那几个人吗?难道雷科长就没人?” 雷科长皱眉:“北平跟天津的都差不多了,重庆来的姓王的守着那电台定位仪,也算捏手里了。如今又策反了一共党,牢房都快装不下了,要说从骨子坏,我还真赶不上姓王的。” 第532章 刺杀 轻寒摇摇头:“我咋就不信,共党脑门子上写着咋地?怎么就让他姓王的策反了?你呀,仔细想想。” 挑拨离间还是会的。 雷科长仔细一琢磨。 也对哦,虽说指认了俩女共党,说是共党北平的情报联络员。可啥也没问出来,连个情报都没搜着。 雷科长点点头,慢慢说:“醍醐灌顶,我知道怎么做了。” 轻寒又善意的提醒道:“百密必有一疏,想想当初的刘知秋。” 耿轻寒提醒的好啊,当初雷科长和自己的属下,设计了王处长的左膀右臂刘知秋,眼下再利用共党叛徒整王乘风,即是整不倒,也得让他隔应隔应。 雷科长点头。 “有道理。” 雷科长回去就跟属下合计了一下午。 没等雷科长和属下出手,机会就直愣愣的送上了门。 被王处长抓住的共党情报员,就是那妇人。 妇人被关在宪兵队的监狱里,每天除了放风,其余大部分时间都要干活,为日军或者皇协军清洗衣物。 北平的12月冷要命,手伸进冰水里冻的通红通红,肿得跟红萝卜似的。 放风的时候,妇人一边活动腿脚,一边搓着红萝卜似的手指头。 妇人无意间抬头,看到一男人正跟在日本宪兵身后点头哈腰的。 妇人瞳孔一缩,这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妇人的丈夫。 原来叛徒是他。 妇人猛地低下头,抬起胳膊伸手抓乱自个儿的头发,反正也没洗脸。 妇人也知道了为什么自己被抓。 看来叛徒并不知道自己关在这里,亦或是压根没想到今儿正好赶上放风。 放风时间很短,很快犯人们就被驱赶着回了牢房。 消息送不出去,丈夫比自己的资格要老,曾经跟许多战友并肩作战,如今这些曾经的战友都有危险。 该怎么办? 妇人愁的日夜不得安宁。 机会来猝不及防。 寒冷冬月,牢房里的女人每天得洗衣服,又送来一批棉袄需要拆洗。 妇人在一堆棉袄里一眼就认出了丈夫的棉袄。 这棉袄是妇人一针一线缝制的,当初在昏暗的油灯下,满怀思念细细缝制,一针一线都是情义。 如今,妇人来不及伤春悲秋,立马想到了一个除掉叛徒的计策。 妇人利用放风的机会跟别人要了一小片泛黄的纸,用烧黑的木棍写下一串数字,再小心翼翼的把纸片缝在丈夫的棉袄里。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雷科长跟手下盯得不错眼,这小纸片怎能逃过一劫。 没出一天,这小纸片就放在了机关长云子小姐的办公桌上。 假投诚,为了营救特高课监狱关着的共党。 不用审,直接拉出去毙了。 王处长郁闷至极,不用想都知道有人坑他。 王处长知道自个儿顺风顺水惯了,有人瞧不过眼,叫来曹奉仪,两人嘀咕半天。 没关系,死了张屠夫,咱也不能吃带毛猪。 共党多了去了,死一个还有下一个。 北平的冬天格外冷,枯叶漫天飞舞。 轻寒下班说好要去接雅子。 车上,石头看一眼倒车镜说:“姓王的又找我了,许了好处。” 轻寒看着窗外萧瑟的景色。 “跟以前一样,甭搭理他。” “嗯。” 尹老板忙了一天。终于上板子关门,七绕八绕进了小胡同的院子。 尹老板回到家里,老马斜躺在炕上,闭着眼睛,手里的烟快要燃尽,烟灰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尹老板刚走进来,老马就睁开眼睛,看着尹老板阴冷的样子,老马淡淡的说:“想做点什么?” 尹老板阴沉沉的说:“我想杀日本人。” 老马立刻坐起来,皱起眉头问:“千万别冲动?” 尹老板一屁股坐下:“用不了多久,王乘风那狗东西就会查到这里。” “我们可以换个地方。” “换地方?没用,王乘风跟疯狗似的,死心塌地给日本人卖命,北平和天津剩下的人不多了。” 老马闭了一下眼睛:“这就是命。” “我已经决定了。” 老马看一眼坚定的尹老板,点头:“好。” 再有两天就是1941年的新历年,街上热闹了起来。 华北司令部来了两名日本顾问,俩人已经来了半月有余,对北平有了一些熟悉。 今日,天不太冷,早晨的时光总是美好的,俩人吃过早饭,饶有兴趣的出门,惬意的领略着北平的风光。 街道两边,鳞次栉比的店铺,琳琅满目的商品,令人眼花缭乱。俩人再次感慨,不愧是中国的皇城。 车如流水马如龙,熙熙攘攘的人群,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养眼的美女穿着中式旗袍,妖娆的身姿,俩人有些目不暇接。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味,是刚刚路过的女人,带过一阵香风。 这一切,让两名顾问的心情愉快起来。俩人一边走,一边看,随意的说着话。 这是北平最为繁华的街道,两边都是商铺,中间是马路,马路上时有汽车开过,小商小贩们挤在路边,人力车来来回回。 路边有各种各样的小东西,吃的、用的、玩的,应有尽有。俩人兴趣盎然,欣赏着这繁华与热闹。对面突然骚动起来, 王处长坐在办公室里,认真的处理公务,手边放着鲁山泡的茶,茶水还冒着热气。 早上的阳光明媚灿烂,斜斜的洒在办公室里。 鲁山的脚步有些急促,鲁山甚至忘记敲门,急急的走进来说:“处座,两名顾问被杀。” 王处长一惊,放下手中的文件,抬起头,似乎不敢相信又问了一遍:“什么?” “刚刚接到消息,两名顾问在四马路那边被杀。” 王处长急忙起身,向外走去。边走边说:“云子小姐知道了吗?” “还不知道。” 王处长的神色有些晦暗不明,脚步有些急促。 鲁山跟在身后。 这一天,尹老板很晚才回到小院,客厅里的灯光一如往常,尹老板却觉得今日的灯光格外明亮。 屋里,老马疲惫的坐在椅子上,斜靠着,闭着眼睛养神。 鲁山笔挺的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神色淡淡的,微眯着眼。 曼妮站在窗前,出神的看着夜空。 尹老板推开门的一瞬间,三人立刻警惕起来。曼妮迅速转过身来,鲁山和老马瞬间睁开眼睛,犀利的目光直射门口。 看到是尹老板,三人暗自放松。 尹老板敏锐的看到三人的高度警惕,由衷的笑了。 尹老板关上门,低声说:“今日没有意外?” 老马说:“没有。” “确定?” 老马没有说话,曼妮沉思一下,淡淡的说:“应该没有。” 尹老板点点头说:“那就好,最近几日还是小心一点,就不要出门了。” 老马说:“外面有什么风声?日本人哪里如何?” 鲁山说:“今日云子打电话训斥了王处长,命令他务必抓住凶手。” 尹老板说:“不知道那个云子会有什么动作?” 鲁山略微皱起眉头,低声说:“那个女人很麻烦,北平的风暴就要来了。” 几人沉默,空气中弥漫着低沉压抑。压抑的气氛让人窒息,四人的心情都不好。 隔着厚厚的窗帘,看不到夜色里清明的月光,有些昏黄的灯光里,几人的脸色莫测。 今日之事虽然快哉,却解决不了心中之痛。 战争似乎看不到胜利,百万军团的战斗力,还真是不堪一击。如此战局怎能不叫人心急如焚?几人心中有数,具是心中有火,确又无力,这种感觉让人愤怒无奈。 尹老板不由得想起《新华日报》上,曾刊登过一篇《论持久战》的文章,署名是毛泽东。 尹老板心中是同意的,但国民政府和军队士气高昂,均是慷慨激昂,表面是坚不可摧。 如此,尹老板也希望奇迹出现。可现实却令人忧心忡忡,充满无望。 昏黄的灯光下,压抑的气氛久久不能让人释怀。 许久之后,尹老板收回散乱的目光,低声说:“衣服可曾处理?” 老马说:“还没来的急。” “尽快处理,务必干净利落。” “是。” “睡吧,今日都有些累了。” 翌日一早,洛克站在局长的办公室里,公事公办的汇报昨日之事。 洛克说:“根据现场勘察结果,说明此次刺杀是一起有预谋有计划的枪杀行动。” 局长淡淡的说:“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怎一个乱字了得?” 洛克站在局长对面,看着局长淡淡的神色,由心的看不出局长的忧心。 局长抬抬眉头说:“依洛探长判断,什么人?” 洛克淡淡的说:“不好判断,从现场来看,杀手之间配合默契,行动干练流畅,枪法精准。” 局长苦笑着说:“精、准、默契、专业。” “是。” 局长轻轻叹口气,看着洛克说:“日本人非常恼火,昨日事发之后,就严厉训斥了市政府,要加强治安。” 洛克轻笑一下说:“没要求找出凶手?” “怎么可能,当然是如此要求的,责令我们尽快抓捕凶手。凶手就在眼前等我们去抓?真是的。” “无非要个结果。” “是啊,要个结果。” 第533章 交待 局长看着窗外,洛克站在办公桌对面,早上的阳光明媚灿烂,肆意的洒进办公室,洛克站在阳光里,斑驳陆离。 局长微微眯起眼睛,出神的看着窗外。 窗外,萧瑟寥落,无风的天空,几丝淡淡的云,若有若无的飘在蔚蓝的空中,很美。 半晌,局长的目光移到洛克身上,局长淡淡的说:“走吧,日本人那里要交待。” 警察局长和洛克坐车去了日本特务机关处,此时的云子正坐在办公室发火。 王处长站在一边,沉默不语。云子坐在办公桌后面,声音阴沉狠厉,低声骂到:“讨厌的中国人,总是不断的找麻烦。” 电话铃响了,王处长接起电话,恭敬的说:“机关长,警察局长和洛探长来了。” 云子冷冷的说:“让他们进来。” 警察局长和洛克坐下后,云子冷冷的看着俩人,阴冷的说:“现场勘察结果如何?” 警察局长笑笑说:“是洛探长负责的,就由洛探长汇报吧。” 王处长眼里闪过一丝嘲讽的笑意,云子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冷冷的看着二人,冷冷的说:“有什么发现?” 洛克看着云子,目光里没有畏惧,淡淡的开口说:“事发地点是繁华的闹市,人流密集,车辆来往多,现场比较混乱,我们赶过去时,杀手早已踪迹全无。根据现场勘察结果可以看出,俩人均是身中两枪,都是一枪毙命,眉心和胸部都是一枪致死。两名杀手中有一人开了两枪,打在胸部,另外一人也开了两枪,打在眉心。开枪后,两人迅速撤离,逃逸的方向不同。说明此次枪杀事件,是一起有预谋有计划的行动,是职业杀手所为。应该是提前得知顾问的活动方向,两人经过乔装打扮,掩藏自己的真实面貌,等在闹市顾问经过之地。暗杀成功后,迅速分头逃逸,没有留下线索。那个地段,离警察局和日本特务处都比较远,即使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也抓不到人。” 云子看着洛克,冷冷的说:“依洛探长判断,何人所为?” 洛克淡淡的说:“杀手之间配合默契,枪法精准,撤离冷静迅速,应该是特工所为。” 云子说:“洛探长确定与青帮无关?” 洛克淡淡的说:“青帮的人做的不会如此严谨缜密,他们毕竟没有经过专业训练。” 云子冷冷的说:“洛探长意思是杀人凶手抓不到了?” “难度很大,几乎没有可能。” 云子看着警察局长,目光阴沉,声音冰冷:“局长也是如此认为的?” 警察局长的汗流下,低声说:“警察局会给云子小姐一个交代。” 云子冷冷的说:“希望如此。” 警察局长和洛克走出日本特务机关处,坐在车上,局长说:“洛探长明白吗?” 洛克看着车窗外,声音很小的说:“我倒是想不明白,行吗?” 局长冷冷一笑说:“不行。” 洛克沉默不语,局长闭上眼睛养神。 华北司令部的日本顾问被枪杀事件,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华北司令部责令特高课机关必须给出一个结果,尽快找出杀手,也好让所有的在北平居住的日本人有安全感。 两天过去了,顾问被杀事件一点进展都没有。 武田太郎也异常恼火,此时,武田太郎与云子小姐坐在一起。 云子穿着艳丽的中式旗袍,跪坐在榻榻米上。妆容精致妖娆,妩媚的轻笑着,姿态优雅的烹茶。 武田太郎跪坐在上首,云子的对面,身姿笔挺,目光阴冷,面无表情。 云子双手将茶放在武田太郎面前,轻声说:“哥哥请喝茶。” 武田太郎看着云子,目光炯炯,接过茶一饮而尽。放下茶杯,武田太郎看着云子说:“云子有主意了?” 云子妩媚的一笑,轻声说:“没有。” 武田太郎微微皱眉,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的说:“这是云子给我的答案?” 云子笑了,妩媚动人,妖娆的轻啜一口茶,轻声说:“这里不是前线?最近一段时间,我想了许多,以前是我操之过急,没有深谋远虑,以后不会了。中国只能是大日本帝国的,皇军一定会所向披靡。我,也一定会出色完成哥哥交给我的任务。比如这次,哥哥是个优秀的指挥官,军人作风,干练狠厉。但北平不是战场,北平要的是阴谋,要用诡计。我与中国人周旋多年,还算了解中国人,他们喜欢用这里解决问题。” 云子指着自己的头,侧过脸看着武田说:“哥哥也很了解中国人,哥哥对中国文化也很精通,以哥哥看,此次事件是哪方面干的。” 武田太郎小口喝茶,放下茶杯,淡声说:“谁做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怎么做?” 云子点点头说:“重庆国民政府的军队战场上失利,中国军人节节败退,中国人急切的需要证明自己,以往在北平他们只杀所谓的汉奸,这次他们杀了顾问,用以发泄仇恨的情绪。” 武田太郎冷冷的说:“北平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再次发生。” 云子平静的说:“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我记得一郎曾说过,征服中国,先要让中国人诚服,让他们低下自以为是的头颅,让他们成为我们的臣民,所以,单纯的依靠枪炮,是解决不了问题。” 武田太郎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的坐着,目光深远,武田脑子里浮现出耿轻寒的影子。云子看着武田太郎,妩媚的笑笑,云子轻声说:“一如耿轻寒,没有人真正的了解他,他与所有人的距离都一样,只有极个别的朋友。中国人不会轻易相信别人,也不会轻易认输,哥哥当年说过,中国有句话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北平看似在我们手里,但北平的中国人不会轻易放弃,他们依旧是中国人,他们时时刻刻妄图从我们手里夺回北平,他们不停地制造麻烦,是在提醒我们,北平是中国人的。” 武田太郎冷冷一笑:“愚蠢,不久的将来,整个中国都是我们的。” 云子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放下茶杯,依旧笑着,轻声说:“昨日之事,是一次精心设计的谋杀,杀手之间配合默契,行动干净利落,非常专业。是中国特工的手法,他们隐藏在北平,随时准备出手,打击我们。” 武田太郎冷冷的说:“云子有办法解决?” 云子摇摇头说:“需要时间,我们可以建立一个机构,专门对付这些中国特工。” 云子微微侧脸看着武田说:“哥哥以为呢?” 武田太郎看着云子,目光莫测。 武田轻轻一笑说:“不错,让中国人自己对付自己,这是最好的办法,与我们很有利。需要多长时间?” 云子说:“我曾经接触过一些亲日派,他们也为我们工作过,但没有具体联络方式,所以我需要时间。” “云子是说汪精卫的人?” “是,当初我的身份没有暴露,有机会接触到他们,相信北平也有。” “云子认为王乘风不能用?” “王乘风过于精明,我总有一种感觉,王乘风没有全心全意为我们工作,不过,那个渡边倒可以试试。” “渡边?” “对,就是渡边,他现在是我们的同胞。他曾经为中国的特务处工作多年,为人阴沉淡漠,是个擅长阴谋诡计的中国人。” “一个奸诈的中国人?” “喜欢女人和金钱。” 武田了然的点点头说:“可以用。” 云子倒了杯茶,双手将茶放在武田太郎面前,武田太郎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云子接着说:“请哥哥放心,不久的将来,北平会变成哥哥希望看到的样子。” “我相信帝国培养的人才,一定会令人惊艳。” 武田太郎看着云子笑了,笑容莫测。 云子依旧跪坐在下首,妖娆妩媚,熟练的烹茶。姿态优美,神情专注。 “此事与耿轻寒有没有关系?” 云子摇摇头说:“不得而知,耿轻寒的变化很大,让我有恍若隔世的感觉。” 武田笑了,轻声说:“似乎是水中月镜中花,如此不真实,对吗?” 云子点点头,边回忆边说:“是,我甚至怀疑过他的身份,仔细观察过耿轻寒。他的确是耿轻寒,许多细节都没有错,我也是恍惚了。” 武田太郎冷静的说:“耿轻寒的身份没有问题,重要的是他与什么人合作?这么久了,云子还没有确定?” 云子说:“哥哥,耿轻寒的所做所为,没有任何可以诟病的地方,只是一种感觉,一种特工特有的直觉。” “难道说云子也有这种感觉?” “是的,哥哥,我的直觉很准。” 武田太郎冷冷的说:“你确定不是其他原因?” 云子说:“哥哥,因为是耿轻寒,所以我有些不确定,我会注意的。” 武田太郎点点头说:“我相信云子。” 武田太郎多年来都纠结于此,离不开耿轻寒,又不信任耿轻寒。 原因武田太郎都说不清楚,直觉,还是与生俱来的谨慎。 第534章 专业 武田太郎的谨慎和怀疑不仅是对耿轻寒,所有中国人都让武田太郎觉得不可信。 武田太郎又说:“此事与王乘风有关系吗?” 云子回答:“渡边没有发现王乘风的问题,渡边曾与王乘风共事,他认为王乘风就是一只狡猾的狐狸。” 武田说:“王乘风是典型的中国人,深谙为官之道,做人也是狡兔三窟,总是留有余地。” 云子抬抬眉头说:“哥哥似乎很欣赏王乘风?” 武田淡淡的一笑说:“我喜欢聪明的人,比如耿轻寒,比如王乘风,只要他们对帝国有用。” 山下进来说:“将军,小姐,王处长来了。” “知道了。” 武田太郎站起身说:“一起去看看?” 今儿早上,王处长刚刚走进办公室,鲁山就说:“处座,市长让您去他的办公室。” 王处长说:“渡边主任来了吗?” “已经在办公室了。” “请渡边主任一起过去。” “是。” 不出所料,王处长和渡边主任被市长训斥了一番,责令尽快找出凶手,并要求他们前往北平宪兵司令部,汇报顾问被杀一事的进展。 王乘风和渡边从市长办公室出来后,直接坐车去了警察局。警察局长淡定的接待王处长和渡边主任,皮笑肉不笑的请两位坐下,客气的说:“二位今儿来是有什么事?” 王处长看着警察局长,淡淡的说:“关于顾问被杀事件,已经过了两天,不知警察局有什么进展?” 警察局长轻轻点点头说:“兹事重大,接到报案后,警察局当即便出动了两个行动组,由洛探长带队,赶往事发现场,虽然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但由于事发地段是闹市区,警察局又离得远,所以,我们的人赶到时,凶手早已逃之夭夭。但我们依然根据现场勘察和对现场人员的询问,做出了初步判断。具体事宜有洛探长全权负责,日本特务机关处的云子机关长,也已亲自过问,我们已做了详细汇报。当时,王处长也在,对吧。” 警察局长按铃叫了助理进来,淡定的说:“请洛探长过来一下。” 助理出去后,警察局长微笑着说:“二位请喝杯茶。” 王处长淡淡的说:“不必了。” 自始至终,渡边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目光阴沉沉的看着警察局长,12月的天气,尽管炉火通红,警察局长竟有了凉嗖嗖的感觉。 三人都没有说话,沉默不语的等着。 洛克走进来时,三人都齐齐的看向洛克。 洛克依旧一副文质彬彬,瘦瘦高高的形象,脸上是万年不变的温润模样。 洛克不温不火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令人生厌。 王处长和渡边听完以后,王处长侧脸看看渡边,淡淡的说:“渡边主任如何看?” 渡边消瘦的脸上,两只深陷的眼睛阴沉晦暗。渡边凉嗖嗖的说:“我想由洛探长直接给武田将军汇报,恐比你我转述要好的多。” 王处长微微一笑点头说:“某深以为是。” 于是,王处长看着警察局长说:“我等毕竟不是同道中人,转述中恐有失误与不妥之处,烦请二位与我们同去,也好让武田将军了解的更为清晰明白。” 警察局长淡淡的笑了,笑容违心牵强,局长说:“那是自然,俗话说:隔行隔山吗?对吗,王处长?” 王处长仿佛没有听出局长的嘲讽,面无表情的低低应了一声:“嗯。” 四人起身走出办公室,走出警察局。外面,愈来愈冷,下午两点钟的太阳,似乎根本没有温度,北风呼呼的刮。四人似乎都觉察不到寒冷,快步上车,车绝尘而去。 武田太郎与云子一起走进来,武田太郎目光狠厉孤傲,面无表情的对四人说:“坐。” 云子目光幽深的扫了一下四人。 王处长淡定庄重,渡边阴沉晦暗,警察局长依旧带着假面具,嘴角勾起,洛探长不温不火,温润平静。 云子看的很仔细,武田太郎不指望能看出意外惊喜,但武田太郎可以确定,几人心思各异,武田冲着四人微微颔首。 云子妖娆的身姿轻轻走过来,妩媚的笑笑,柔声说:“将军请几位坐下说话。” 武田坐下后,冷冷的说:“几位是来告诉我结果的吗?” 王处长左右看看,渡边阴沉沉的耷拉着眼,没有表情,警察局长皮笑肉不笑的勾着嘴角,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洛探长则认真的翻看着手里的资料。 王处长暗自一笑,平静的说:“整个事件,从接到报案到现场勘察询问,都是警察局全程负责的,截止目前已经两日,警察局想必有了一些进展,还是请警察局汇报吧。” 警察局长看看在座的人,微微一笑说:“洛探长直接汇报吧。” 洛探长点点头,翻开手中的资料,声音不急不躁,平铺直叙。洛探长说:“从现场勘察和询问的结果,可以判断这是一次有预谋、有组织、有计划的谋杀行动,凶手完全掌握了顾问的行踪,所以能够准确的射击后迅速逃逸。凶手之间配合默契,行动老练毒辣,是经过专业训练的特工或杀手所为。” 武田太郎依旧冷冷的说:“凶手呢?” 洛探长不温不火的说:“不知所踪。” 云子嘲讽的说:“这就是你们所说的进展?没有任何意义的进展。” 洛探长沉默不语,王处长看着云子说:“至少我们有了方向。” 武田太郎看着王处长,面无表情的说:“你们准备怎么做?” 王处长说:“与两位顾问有机会接触的人都要排查,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帮凶。我们至少先要知道,是谁隐藏在暗处?” 王处长淡淡的说完,目光平静的看着武田太郎。 武田太郎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冷冰冰的说:“我不要过程,只要结果,你们多久能够找出这个人?” 王处长看看渡边,淡淡的说:“渡边主任负责。” 渡边听到说起自己,抬起眼皮,阴沉沉的脸上,依旧没有太多的表情,渡边说:“相关人员比较杂乱,我会尽快。” 武田太郎站起身冷冷的说:“我希望北平是真正的乐土。” 所有人都随着武田太郎站起身,恭敬的答:“是。” 王处长四人走后,武田站在窗前,看着四人的背影。王汉尘步履沉稳,背影笔挺,心思重重;渡边脚步略有轻浮,微微耸肩,阴暗猥琐;警察局长脚步轻松,四平八稳,沉稳内敛;洛探长玉树临风,干练利落,严谨认真。 武田太郎仔细看着四人,目光幽深。云子轻轻走到武田太郎身边,同样看着四人的背影,轻声说:“哥哥看出什么了?” 武田太郎淡淡的一笑,轻声说:“没有。” 云子说:“从背影看,王乘风性格冷漠,随机应变,倒是具备一名优秀的特工的条件,可惜,骨头太软。” 武田太郎冷眼看着云子:“虽然耿轻寒很特别,才华横溢,但王乘风这样的,国民政府也不缺。圣战已经三年有余,足以让我们重新评价了。” 云子看着窗外,明朗的天气,无风无云,云子轻声说:“谢谢哥哥提醒。” 武田太郎看出云子的不屑一顾,但武田太郎没有多说,武田知道,云子是骄傲的,也有骄傲的资本。几年前,云子来到中国,从东三省到南京,再到北平,云子几乎没有失手过,每次都能化险为夷,成功退身。 所以云子可以骄傲的说:“支那没有真正的特工。” 武田太郎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此时的武田太郎没有打击云子,战争开始已经三年,军部曾经信誓旦旦的说:中国不堪一击,三个月就能拿下。时间已经过去三年,战争如火如荼,军方亦损失惨重,国内物资已经不负重堪。所以北平,一定要为自己所用,不能出现任何意外,死一两个人是小事,绝不能贻误军机。 武田太郎脑子里似千军万马,风涌而过。 云子看着武田太郎说:“哥哥有什么想法?” 武田太郎微微皱着眉头,淡淡的说:“不管他们如何折腾,只要保证军部所需的物资按时运走,就由他们吧。” 云子笑了,轻声说:“我以为哥哥依然如过去一般,简单粗暴的解决。” 武田太郎说:“一切都以帝国的利益为重,中国人的灵活变通很好,我们各取所需。” 王处长直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慢慢坐下,漫不经心的看着窗外。 到了下班时间,鲁山进来说:“处座,如果没有事,我就先回家了。” 王处长轻声说:“几点了?” “四点了。” 王处长站起身说:“回吧。” 下晌,尹老板的小院里,鲁山低声说:“最近要格外小心,渡边要出手了。” 尹老板低声说:“他怀疑你了?” 鲁山摇摇头说:“渡边心思阴暗,不好说,目前还没有。” 尹老板说:“我去干掉他。” 老马冷冷的说:“不要轻举妄动,他在明,我们在暗,一静一动,我们静观其变就好。” 三人同声说:“是。” 老马满意的点点头说:“如今北平形式复杂微妙,我们需谨慎,方能始终。” 夜里,老马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看着屋顶,静静思考。 第535章 被捕 警察局自然找不到凶手,洛克再能干也没治。 这事儿还得是特高课,王处长埋下的钉子启动。 新历年那天,尹老板的小饭馆清闲的很,晌午就没啥人,到了下晌,更是冷冷清清的。 尹老板站在小饭馆门口,跟隔壁的掌柜聊天。 这天说变就变,今儿格外的冷。 那是,二九了,该冻死狗了。 唉,这年头,甭说狗了,人见天儿冻死,穷人可怜啊。 北风呼啸,扫落一树的枯叶。 两人灌了几口冷风,抄着手各自进了门。 尹老板正打算关门呢,鲁山掀起门帘,裹着冷风进来了。 尹老板一愣,心里有些不安。 “怎么这时候来了?” “六马路的那家西餐馆,是王乘风的点。” “什么?” “今儿晌午王乘风去了,我瞧见他在里面见了金小姐。” “金小姐?” “王乘风放在渡边身边的钉子。” “他带你去的?” “不是,我跟过去的。” “坏了,他故意的。” 门帘一掀,又进了两人。 “老板,来两碗炸酱面。” 尹老板一瞧,来过,有印象,上次来说是新婚。 “得嘞,二位请坐。” 尹老板冲着后厨吆喝:“两碗炸酱面。” 尹老板给鲁山盛碗面汤放在桌上。 “爷,您先喝口热的。” 鲁山端起面汤抿一口,目光无意扫过那对夫妻。 鲁山的瞳孔一缩,这女人哪里见过? 和金小姐一起的按摩女郎。 鲁山猛地起身冲着尹老板喊:“快跑。” 鲁山自己也往门口跑,门帘一掀。曹奉仪的枪顶在鲁山的额头,鲁山一步一步退回来。 尹老板往后门跑也一样的待遇,被枪顶着脑袋退了回来。 特高课的审讯室,王处长站在鲁山面前。 鲁山已经被毒打了一顿,王处长啧啧几声。 “鲁山,我待你不薄,为什么?” 鲁山抬眼看着王处长,冷笑一声,缓缓开口:“夏天,日军扫荡八路根据地,抓住一对母子,孩子只有五岁,母亲紧紧搂住孩子,可那孩子却说,娘,我不怕。日本兵拿着糖哄骗孩子,小孩,给你糖吃。你猜,那孩子说了什么?你不知道,你猜不出来。那孩子说,中国人不吃亡国饭。王乘风,五岁的孩子都知道,中国人不吃亡国饭。你知道吗?” 王处长脸色几变,冷冷说到:“我敬你是条汉子,可前提是你得活着。” 鲁山淡淡道:“活着?像狗一样活着?” 审讯室突然安静如斯,落针可闻。 许久,王处长爆发出一阵大笑。用手指指自己,再指指刑架上的鲁山。 “这样?” 鲁山闭上眼睛。 话不投机半句多,王处长抬脚往外走,路过渡边时,微微一笑。 “渡边主任,现在这里是你的主战场。” 渡边阴森森的笑了。 过道里,王处长侧耳听着凄厉的惨叫声,深呼吸一下,鼻息尖全是血腥味。 晚上,老马没等来尹老板,心神不安,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天刚一泛亮,老马就起床,急匆匆赶往尹老板的小饭馆。 小饭馆门口围满了人,老马挤进去一瞧,小饭馆贴着封条。 旁边铺子的掌柜正绘声绘色讲,尹老板被抓的事儿。 老马慢慢后退,挤出人群,匆匆回到小院子。 思虑许久,老马坚定的打开电台,紧急呼叫对方。 老马想让上峰以交换人质的方法救出鲁山和尹老板。 上峰拒绝了。 “保存实力,伺机而动。” 老马收起电台,沉重而无望。 老马愣愣的坐在炕沿, 无助而绝望,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中午,老马也无心吃饭,无助绝望过后,心神不宁来的更猛烈,惶恐至极的老马坐卧不宁,最终老马收拾停当,出了门。 老马直奔自个儿家。 老马的家隐藏在北平最普通的胡同里,一不大的四合院。 老马刚走近胡同里,就觉察到异常。 老马心里“咯噔”一下,几乎是小跑着到自家门口。门虚掩着,老马轻轻一推,院子里静悄悄的。 老马红了眼,急忙跑进屋子里。 屋子里老马的老婆正低声抽泣,小儿子紧紧靠着母亲,慌张的小手拽着母亲。 “怎么了?” 老马的老婆闻声抬起头,“哇”的哭出了声。 “当家的,婉婷不见了。” 老马后退了一步,不相信的问:“你胡说什么!” “真的,快吃饭那会儿就开始找了。” 老马转身跑出去,大喊大叫:“人呢?都到哪儿去了?” 老马老婆跟出来:“都去找人了。” “跟着婉婷的女佣呢?” “女佣,对女佣,是女佣,老马,是女佣。” 老马问:“婉婷怎么丢的?” “婉婷带着宝儿在院子里玩儿,新来的女佣在,我就回屋眯了一会儿。宝儿不知道啥时候跑进来,爬上炕,跟我一起睡着了。到了吃饭的点儿,吴妈叫我们娘俩起来吃饭,叫婉婷吃饭,那会儿才发现。吴叔和吴妈立马去找了,可一直没找到,没找到……” 老马抓住了重点:“新来的女佣?” “前些日子才来的。” “她人呢?” “那会儿吴叔瞧见她慌慌张张的,立马给绑了。” 说话间吴叔吴妈进来了,灰败憔悴的摇摇头。 老马老婆又开始哭。 老马问:“吴叔,你说新来的女佣慌慌张张的?” “那会儿,小姐不见了,我们急着找人,她慌慌张张从后院跑过来,我顺嘴问了一句,小姐在后院吗?她摇头,我就觉得她不对劲儿,又是新来的,我心思先绑起来,小姐丢了指定跟她有关系。” 老马抬脚出门:“去后院。” 老马老婆也想跟着去,老马回头说:“看好宝儿。” 老马老婆激灵一下,立马蹲下身子抱住儿子,坐在炕沿上,低声哄着儿子。 半个小时后,吴叔神情忧伤的进来,低声说:“太太,小姐已经……” 老马老婆两眼一翻晕了过去。老马随后进来,伸手掐老婆的人中,老马老婆幽幽转醒,抱着儿子哭的断了气。 吴叔拎着女佣进来,随手把女佣扔在地上,恶狠狠的看着女佣说:“她想跑。” 老马老婆的泪肆意流着,低声说:“为啥?” 女佣趴在地上,瑟瑟发抖,颤抖着声音说:“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老马冷冷的说:“吴叔,先关着。” 老马老婆把儿子交给吴妈,抓着老马哀声说:“我要去看看婉婷。” 老马叹息一声,默默站起身,扶着老婆说:“走吧。” 婉婷是从井里捞上来的,这会儿直接放在井边上,吴叔脱下自己的长褂盖在婉婷身上。 灰色的长褂下,一团小小的身影,老马老婆靠在老马身上,泪水模糊。 老马老婆使劲睁大眼睛,她要最后看一眼婉婷,自己的女儿,整天用甜腻腻的声音叫自己娘的女儿。 老马伸手搂住老婆,低声说:“对不住!怪我,都怪我。” 老马仰起脸,想忍住肆意的泪水。 每一次的成长都是痛彻心扉的,老马和老婆一次又一次的经历着磨难,老马每次都狠心的让老婆面对。 吴叔走过去,轻轻掀开灰色的长褂,婉婷小小的身体静静的躺着,再也不会欢快的跑过来,扑进爹娘的怀里,再也不会在院子里响亮脆甜的笑着。 老马搂着老婆走近婉婷,慢慢蹲下,老马仔细看着女儿。 泪水模糊了眼睛,看不清楚,老马伸手轻轻抚摸女儿的小脸,老马低语:“婉婷是被人掐死后扔下井的。” 老马老婆使劲闭了一下眼睛,突然歇斯底里起来,大声说:“你说什么?” 吴叔悲痛的看着太太,一字一句的说:“小姐是被人先掐死然后扔下井里的。” 老马老婆猛的转过脸大声喊:“那个贱人呢?” 吴叔急忙说:“关在杂物间。” 老马老婆站起身,脚步匆匆的跑向柴房。 老马和吴叔急忙跟在身后。 杂物间也在后院,就在柴房隔壁。 老马老婆歇斯底里的跑过去,扑在门上,嘴里喊着:“为什么?为什么?开门,开门。” 吴叔赶过来打开门,杂物间堆满杂物,布满灰尘,女佣被捆住手扔在地上,周围堆满乱七八糟的东西。 突然打开的门,阳光洒进屋里,让女佣眯起眼睛,待看清楚来的人时,女佣开始瑟瑟发抖,试图站起身,可腿软,无法起身,女佣就坐在地上,艰难的往后退。 身后是坏了的家具,堆得乱七八糟,女佣无处可退,就瑟缩在那里。 老马老婆发疯似的冲过去,扑向女佣,使劲摇晃着女佣,嘴里大喊:“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我的婉婷!” 老马老婆发疯似的推搡摇晃,女佣连惊带吓,面对发疯的太太,更是心惊肉跳,不知如何开口,只是茫然的说:“不是我,不是我。” 老马老婆根本不听,依旧疯狂的叫喊着,推搡着。 老马急忙上前伸手想抱住老婆,吴叔也紧紧跟着,狭小的空间里挤着四人,活动空间很小。 老马焦急的说:“孩他娘,孩他娘。” 慌乱间,老马看见老婆的脸,虽然泪痕交错,但眼神清明,老婆嘴里和手下的动作不停,只是很快的看了一眼老马,目光短浅但清亮异常。 第536章 逃离 是的,老马老婆此时头脑清晰异常,突然明白了,她再也不想过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了,她要离开北平,离开这里,她要安稳的日子,她要丈夫儿女好好活着。 这女佣就是祸害,不能留着她,不能心软,她必须死,死人知道的再多也是没有用的,杀个人,虽然很可怕,但为了自个儿的家,值得。 老马老婆此时心如磐石,冷漠理智。 她知道杀人要偿命,她要用自己的命换取全家人的安宁。 所以,老马老婆用她清明的眼睛看了丈夫一眼,她知道,老马能够明白自己。 一瞬间,老马心思百转千回,想起多年来刀锋上惊心动魄的日子,想起死去的许多战友,想起女儿小小的身体,想起上峰斩钉截铁的拒绝,老马突然觉得老婆没错,这日子没法过了。 想明白了,决定了。 老马怒气冲天的伸手提起女佣,恶声恶气的说:“不是你,是谁?说!” 老婆嘴里叫喊着,使劲推搡女佣,老马手一松,女佣拼命挣扎,惊恐万分,突然,在老婆的推搡下,女佣的头撞在桌子角上,霎时血流不止。 鲜红的血液刺激了老马老婆,更加疯狂的摇晃女佣,女佣已经没有力气挣扎,女佣的呼吸越来越慢,杂乱不堪的现场,没有人注意到女佣。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吴叔,吴叔大喊:“老爷,老爷,抱住太太啊,太太不对劲啊。” 老马似乎也才反应过来:“孩他娘,孩他娘,你醒醒啊。” 老婆不管不顾的继续推搡摇晃女佣,女佣的头不停的撞在桌角,女佣血流满面,女佣已经没有了呼吸。 老马此时才紧紧抱住老婆,悲痛欲绝的大叫:“孩他娘,孩他娘。” 老婆恍若未闻,依旧在老马怀里挣扎着,嘴里喊着:“你还我的婉婷!你还我的婉婷。” 老马心痛的看着老婆,老婆此时有些力竭,但依旧挣扎哭喊。 老马老婆突然大口大口喘气,脸色苍白如纸,嘴里开始胡乱低语:“婉婷,婉婷,别怕,别怕,娘的宝贝。” 老马痛声叫着:“孩他娘,孩他娘,你怎么了?怎么了?你应我一声啊。” 老婆的意识彻底模糊了,嘴角带着一丝笑意,有气无力的低语:“婉婷,婉婷,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娘来了,娘来了。” 老马的泪流下,肆意纷纷。 吴叔流着泪说:“快出去,这里有些闷,快点。” 老马抱着老婆走到院子里,老婆有气无力的躺在老马怀里,睁着哀伤无比的眼睛,眼睛空洞无物,泪珠顺着眼角滑落。 这一夜,这座普通的小院与往常不一样。前半夜灯火通明,纷乱惊慌,后半夜,依旧灯火通明,却弥漫着哀伤悲痛。 小院的太太病了,病的不知人事,连夜请了大夫过来,看诊煎药。 老马看着老婆喝了药,许久才缓缓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老马一直守在床边,看着沉沉睡去的老婆,安静苍白。 老婆睡着了,不再呢喃细语,不再惊叫哭诉。 老马睁着布满血红丝的双眼,哀伤悲痛的看着老婆。 天边已经泛白,夜匆匆离去,黎明却还未来,房间里静谧清冷。1941年的元月,冰冷的冬天冻住了老马冰冷的心。 老马仔细用目光抚摸着老婆,老马知道,老婆终于承受不住,长期担惊受怕的日子,让她的心思混乱迷茫,她是被自己折磨的。 老马伸手抱住自己的头,低语:“孩他娘,对不住!对不住!” 老马一夜未眠,头脑清晰异常。 老马站在晨光里,慢慢梳理昨夜之事。 太阳慢慢升起,冰冷的空气包裹住老马时,老马转身走近炕边,弯腰温柔的看着老婆,老婆依旧沉沉的熟睡。 院子里,吴叔低声问:“太太怎么样了?” 老马轻声说:“还在睡,大夫怎么说?” 吴叔低声说:“大夫说太太过度惊恐,心智受损,需要修养很长时间,且不能再受任何刺激,最忌大喜大悲。” 老马点点头坐下,轻声说:“如今我们该说以后的事了。” 吴叔和吴妈立即提起精神,看着老马。 老马缓缓的说:“杂物间动了吗?” 吴叔摇摇头说:“没有,我锁上了门。” “做的好,婉婷呢?” 吴叔抹把泪说:“还在后院的井边上。” 老马点点头说:“打电话给警察局,请他们马上来人。我也去给特高课打个电话。” 半小时后,洛克和助手就到了,一同来的还有两名警察。 四人走进屋里,看见老马憔悴不堪的样子,坐在那里神色疲惫哀伤。 洛探长轻轻摇摇头,轻声说:“老马,节哀。” 老马回过神,站起身说:“洛探长怎么亲自来了?” 洛克说:“小姐出事,我怎么能不来?” 老马点点头:“多谢!” 汤警官说:“先去看看吧。” 老马起身向外走去,洛探长和助手还有两名年轻的警察紧随其后,吴叔也跟在后面。 几人去了后院,清冷井边,灰色的长褂下,婉婷小小的身体躺在那里。 洛探长和助手蹲下身,揭掉灰色长褂,仔细检查婉婷的身体。 十几分钟后,洛探长站起身说:“老马,初步判断小姐是窒息而死,颈部有明显的外伤,至于死亡时间,需要尸检后方能确定。” 老马只是点点头。洛探长又说:“还有一具尸体在哪里?” 吴叔站在后面说:“在杂物间。” 洛探长说:“走吧。” 杂物间门口,洛探长说:“二位就留在外面吧。” 老马和吴叔站在外面,洛探长和助手还有两名警察走进去。 十几分钟后,洛探长走上来说:“初步判断,是外伤所致死亡,其他的等尸检结果。” 老马依旧没有说话。几人回到客厅,刚刚坐下,王处长和曹奉仪就到了。 王处长淡淡的说:“老马,节哀。” 老马没有起身,只是坐着微微欠身,无力的说:“谢谢王处长。” 老马低垂眼眸,王处长看不清老马的神色。 两人客套且言不由衷的安慰着老马,老马只是点头。 最后,老马抬起满是泪痕的脸,跟王处长说了老婆的情况,可能需要很长时间的修养,所以,老马想尽快安葬女儿婉婷。 王处长心思微动,老马要出城。 王处长不能让老马从自个儿手心逃脱。 日本顾问被杀,从枪法到逃逸,王处长直觉就是老马和耿曼妮干的。 但鲁山和尹老板骨头太硬,愣是没开口。 王处长不能直接抓老马和耿曼妮,毕竟人家都是投诚的,他这么做,手底下的人得翻天。 王处长要的是证据,这次出手,就是为了逼老马,老马不是个隐忍的性子,特高课出手弄死了老马的女儿,老婆疯了,这仇老马指定要报。这回,只要老马出手,王处长定会让他无处可逃。 王处长眼珠子转了转,点头:“也对,让婉婷早日入土为安,也好轮回。” 午夜,月黑风高,老马让老婆收拾细软,自个儿却闪身出门。 老马敲响了耿府的后门,守门的壮汉揉着眼睛开条缝。 老马:“我找曼妮,有重要的事,耽误了大家都得死。” 这话一出,守门的壮汉瞬间清醒,举着灯笼瞧得仔细,这才上了门去禀报。 没一会儿,老马就被请进了晴姨娘院子的小待客厅。 曼妮紧张的问:“老马,出了什么事?” 老马看着耿曼妮,心中凄然。 “鲁山和老尹被王乘风设计抓了,王乘风杀了婉婷,我请上峰以交换人质的方法救他俩,上峰直接拒绝了,上面压根没打算救人。曼妮,你明白吗?” 消息量太大,曼妮看着老马。 “你说婉婷被王乘风杀了?” 老马点点头,曼妮骂道:“这个畜牲。” “我今儿来就是提醒一下,往后,你和媗娘好自为之。” “老马,你要干什么?” 老马凄然一笑:“我累了,怕了。” “老马,你……?” “放心,比起王乘风,我有良心,我是个人。” 老马走了,曼妮看着老马的背影融进茫茫黑夜。 第三天,城门口,一年轻人拉着板车,板车上放着一具棺椁。旁边跟着两年轻人,肩上扛着铁锹,后面跟着老马一家人。 老马抱着小儿子,小儿子戴着孝,吴妈扶着喝了药以后木木呆呆的太太,吴叔挎着篮子,一路撒纸钱。 当兵的拦住一行人。 检查的很仔细,棺材都打开瞅了一眼,确认无误后才放行。 远处,王处长和曹奉仪瞧着这一幕,嘴角上扬。 曹奉仪抬抬嘴角说:“还是处座高,老马他肯舍了这么多年的家当?这不,完事后得老老实实回来。” 王处长阴险的一笑:“咋舍得,那不白忙乎这些年了?像老马这种人,就得逼,逼急眼了他才能头脑冲动,干出蠢事。” 两人那些阴险的心思,老马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到。 王乘风撅腚拉啥屎,老马都知道。 老马能出色完成任务,不是因为王乘风蠢,而是老马有实力。 王处长这回触碰了老马的底线。 老马把老婆孩子藏在那里,就为了保命,而王乘风不当人,逼急了老马。 第537章 掐死 老马一行人一路去了坟场,远远的停下,让三年轻人去挖坑。 老马的老婆此时眼神清明,哪里像疯子,抱着儿子说:“老马,快点。” 老马点头,让吴妈和老婆站在前面挡着,老马和吴叔两人抬起棺椁里的小棺材,下面就是老马一辈子挣的家当,两人打好包袱背在身上,套好棺椁。 棺椁入土,老马给三年轻人多给了几个钱,让他们先走,自个儿一家人想多陪陪孩子。 三人一走,老马一家子迅速往村子里奔,在村子里租了马车,一路往南而去。 三年轻人进城们时,当兵的竟然认识他们,多问了一句:“咋光你们回来了?” 三年轻人老实,回当兵的。 爹娘伤心,想给孩子多烧点纸,多陪陪孩子。 哦。 这话半个小时后,让王处长知道了。 王处长眯眼一想,坏了,那个棺椁有问题。 老马把家当藏棺椁里了。 怪不得觉得奇怪,谁家横死的小丫头用棺椁。 快追。 走远了的老马心里暗想,王乘风啊,王乘风,等你想明白,黄花菜都凉了。 曼妮再次有老马的消息,还是王乘风特意告知的。 1941年的老历年刚过,孙老板在自个家办了一个小型宴会,宴请北平的权贵们,也邀请耿轻寒,特意让耿轻寒带上自个儿的妹子。 席间,王处长举着酒杯笑意盈盈,故意感慨:“老马还真是有本事,离开北平去了南京,眼下可是汪主席眼前的红人。真是应了那句话,是金子总会发光。” 曼妮神色不变,与王处长碰杯。 “良禽择木而栖,审时度势,老马深谙此道。” “耿大小姐难道不害怕?” 曼妮扬扬眉:“我有什么好害怕的?” 王处长目光阴冷:“耿大小姐就不怕老马说点什么?嗯,也许对耿大小姐非常不利呢。” “王处长,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跟我有关系的,王处长也跑不了,毕竟我们一直都是同事,一条绳上的蚂蚱,对吗?” 王处长用手点点曼妮,冷哼一声:“你很好。” “我当然很好。” 曼妮高傲的转身。 王处长站在原地,神色莫名。 鲁山和尹老板最终因证据不足,被关在特高课的牢房里。 这是唯一进了特高课还活着的的好消息,曼妮每每独自一人时,都是绝望无助的。 曼妮彻底安静下来,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大小姐生活。 这种平淡无奇,憋屈郁闷的生活不是曼妮想要的。 但曼妮没有方向,只能日复一日的等待。 曼妮没有等来想见的人,等来的是王处长的疯狂。 3月,冬天已经过去。 上海的大明星来了北平,北平各大报刊纷纷报道,女明星美若天仙,气质高雅。 这是日军占领北平后第一次文化活动,许多名人权贵都去捧场。 曼妮跟着同学也热情高涨的去一睹芳容。 酒会上,北平的权贵悉数到场,人声鼎沸,觥光交错,灯红酒绿,哪里有国破家亡的悲伤? 就连武田太郎都兴致勃勃的去了酒会,感叹于中国美女的漂亮和优雅。 耿轻寒自然也一同前往。 酒会结束,轻寒、雅子和曼妮一同回家。 轻寒和雅子才刚儿躺下,外面就传来大管家惊慌失措的叫声。 “大少爷,大少爷。” 黑暗中轻寒伸手压住雅子欲起来的身子。 “你先歇着,我去瞧瞧。” 轻寒出了屋,大管家和玉兰站在院子里。 大管家带着哭腔说:“大少爷,晴姨娘,晴姨娘殁了。” 轻寒一惊:“下晌还好好的……” “您去瞧瞧吧,晴姨娘是被人害死的……” 轻寒脚步匆匆赶到晴姨娘的院子。 曼妮已经哭的梨花带雨,悲愤欲绝。 “大哥,大哥,是王乘风,是王乘风,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曼妮扑进轻寒的怀里,嚎啕大哭。 轻寒扫一眼屋里,没看见下人。 轻寒皱起眉头,大管家随着轻寒的目光一瞧,心里“咯噔”一下。 耿府这两年主子少了,下人那是活儿少人多,原本要辞退几个的。 可只要是让谁明儿起甭来了,那就是一顿哭天抢地,这年头日子难熬,在耿府做事,不仅能吃饱穿暖,关键是安全啊。 耿府的老爷是个心软的,听了大管家的话,叹口气说:“活着艰难,耿府也不差那几个钱,给他们条活路,就当积德行善了” 可就老爷这一心软,就出了菊花那样的,大管家亲手料理了菊花后,也辞退了一些年纪小的丫头,和瞧着不大老实的下人。 如今耿府雇的壮年男子多,几个女佣都是跟在主子身边的。 月季和菊花先后出事儿,晴姨娘身边没了老人,是福嬷嬷给推荐了一个,也在府里干了豪些年,手脚麻利,有眼力劲儿,也算是老实本分。大管家一想,放在晴姨娘身边也算妥当。 这会儿,咋就没瞧见那个叫海棠的女佣? 大管家心里一哆嗦,难道又是奴才整的事儿? 轻寒瞧了一眼晴姨娘,是被人掐死的,脖子上的伤痕一眼就能瞧出来。 女佣的手劲儿能有这么大? 轻寒安抚曼妮,一边仔细问了情况,大管家使人阖府也找不到海棠。 名叫海棠的女佣不见了。 守后门的说,海棠下晌就急匆匆的出了门,说是男人又犯病了。八点来钟,海棠领着一位爷,说是晴姨娘的娘家人,家里出了急事儿,忙着要见姨娘。 那位爷瞧着眼生,以前没见过,多问了一句,说是姨娘的堂哥。 那位爷没一会儿就走了,火烧屁股似的,瞧着确实有急事儿。 海棠并未出门。 海棠还在府里。 在哪儿? “啊………” 曼妮疯狂大叫。 耿府连夜布置了灵堂。 大管家不敢给老爷禀这事儿,可晴姨娘有儿有女,活得通透明白,深得老爷喜欢。 晴姨娘的身后事必须得大办。 轻寒叹口气,使人先去请大夫,等大夫进了门,才跟大管家一起去了前院书房。 老爷登时喷出一口血,大夫立马施救。 翌日一早,耿府门口挂着的白灯笼惊了北平城。 耿府流年不利啊。 吊唁的人还没上门,警察倒是先上了门。 王处长的办公室,曹奉仪有些狼狈。 王处长沉声说:“到底怎么回事?” 曹奉仪无奈的说:“真的是意外。” 事情得从几个月前说起。 菊花出事后,王处长对耿府几乎失了掌控,迫切的需要,寻找下一个目标。 就在这时,曹奉仪无意中发现,耿府的女佣海棠与自己住的很近,就隔一条胡同。 海棠的丈夫身体不好,一直咳漱,是痨病,不能做工。家里有两个孩子,大儿子十岁小女儿才五岁。 家里仅靠一个女人做工养家,丈夫还要吃药,很是艰难。 前几年海棠去了耿府做事,家里情况才好一些。 曹奉仪调查清楚后,得知海棠伺候的是晴姨娘,那不就是耿曼妮的亲娘吗。 真是刚好瞌睡就有人送了枕头。 曹奉仪向王处长提议,收买海棠,让她注意耿曼妮的情况。 王处长当时就笑了,耿曼妮,这回非得撕下你的一层皮来。 曹奉仪自此非常注意海棠一家,一天夜里,海棠的丈夫发病,大口大口咳血。 海棠家一片慌乱。 海棠家是地道的北平人,左邻右舍都是老邻居。 知道海棠家有事,本性善良的邻人纷纷去看是否需要帮忙。 一直关注海棠的曹奉仪自然也知道了。隔条胡同也热心的前去帮忙,一来二去,就熟悉了。 有一天,海棠回家,在胡同口碰见曹奉仪。 海棠感激邻居们,所以亲热的与曹奉仪打招呼:“曹爷吉祥!刚回来啊。” 曹奉仪笑着说:“甭这么叫,担不起,叫我老曹就行,今儿回来的早啊。” “是啊,当家的最近不太好,回来瞧瞧。” “真是辛苦你了。” 海棠眼睛一红,匆匆要走。 曹奉仪似乎突然想起,就喊:“别走,我有事情跟你说。” 海棠停下来,看着曹奉仪说:“曹爷有什么事情?” “是这样,我做事的地儿离市政府很近,市政府有个年轻人常跟我聊,是个热心人。今儿,我无意提起你家的事,那个年轻人很是同情。我就说你家小孩子十岁了,他提议可以去卖报,不需要本钱的,他可以做保。” “是真的吗?” “是。” “真实太谢谢曹爷,我可怎么谢您呢?我给您磕头。” “别,千万别。” “谢谢!谢谢!” 海棠喜极而泣,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谢意,只是不停的说着谢谢,对着曹奉仪鞠躬。 曹奉仪很满意,谦虚的说:“不用谢我,要谢也得谢那年轻人。” “一定的,一定的。” “明儿让你儿子去我那里,我带他认识一下。” “好的,好的,要不,明儿我也请假过去?” “不用,以后有的是时间见面。” 就这样,海棠的儿子去卖报纸了,因为有市政府的人担保,划分的片也是好的,每日比别人都多赚钱。 海棠一家对曹奉仪感恩戴德。 偶尔在胡同口碰见,那也是感谢的话一箩筐一箩筐的说。 第538章 跳井 有次,曹奉仪状似无意说:“听说耿府的耿大小姐漂亮的跟天仙似的,真的假的?” 海棠回:“大小姐是漂亮,我就没见过比大小姐更漂亮的,跟画上的明星似的。” “那么漂亮!指定十指不沾阳春水吧,像这样的大小姐整天都干啥啊?” “那是,大小姐就是去去宴会,酒会啊,要么就逛街买衣服买首饰。” 曹奉仪打听了许多耿曼妮的事情,海棠有些明白了。 于是有关耿曼妮的事儿,事无巨细,曹奉仪都知道了。 曹奉仪很高兴,顺手给海棠两块大洋。 海棠不敢接,直说:“不用,不用。” 曹奉仪温和的笑着说:“今儿没买礼物,用这钱给孩子们买些吃的吧。” 海棠感激的对着曹奉仪鞠躬,嘴里说着:“真是好人啊,谢谢!谢谢!” 后来,曹奉仪在海棠回家的路上与海棠相遇,也是温和的打招呼,问问耿曼妮的事情。 一个月前的一天夜里,海棠的丈夫再次咳血,曹奉仪知道后,第二天夜里,悄悄来到海棠家里,给了海棠一笔钱,让海棠给丈夫治病。 海棠哭着说:“要我怎么谢您呢?怎么谢啊。” 曹奉仪轻声说:“倒是有件事要麻烦你。” 海棠奇怪的说:“我能帮上忙?” “是,不知你乐意不乐意做?” “只要不杀人放火,我都能做。” “怎么可能让你做那些事,放心,不会的。” “那是什么事?” “就是替我看着耿府,有什么事儿跟我言语一声。” 海棠茫然的看着曹奉仪,曹奉仪温和的说:“耿府跟日本人打的火热,我是中国人,我就想知道日本人想干啥?也能防着他们祸害中国人。他们当然不会明说,我就想着从他们的日常生活中了解一些情况,分析分析,说不准就能救中国人。” “哦,那我要怎么做?” “注意耿曼妮和晴姨娘平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和什么人来往?仔细一些,说不定就能发现一些有用的东西。” “好,这事容易,我跟姨娘和大小姐住在一块,跟姨娘和大小姐离得近,方便打听。” “别让他们发现,对你不好,耿府给的钱不少,万一失去这份活儿,你家里会很难。” “您真是好人啊,我知道了,不让他们发现。” “哦,对了,为了你方便一些,咱俩不宜直接见面。有什么事儿,你就在家里挂上蓝色的窗帘,我看到后,会在教堂的广场上等你。” “是,我记住了。” “若是没有重要的事情,隔四五天一次,若是事情重要,随时,记住了吗?” “记住了。” 曹奉仪满意的笑了,对着海棠和善的说:“若是钱不够,我再给你。” “够了,够了。” “若是拿到有用的消息,我是不会亏待你的,钱,你就放心的使吧。” 海棠听到后,用心一想,高兴极了,再三保证,一定会好好做事。 那以后,海棠都没有重要的发现,直到王处长办酒会的那一天,按理海棠才与曹奉仪见过面,四天后才是正常的见面时间,但海棠家却挂起了蓝色的窗帘。 曹奉仪敏感的觉察到,海棠一定发现了重要的线索。 所以曹奉仪按约好的时间去了教堂的广场上,只是没有等到海棠。 曹奉仪不知道海棠的丈夫又发病了,海棠急急忙忙去医院了,等家里安顿好,跑到教堂的广场上时,没有看见曹奉仪,海棠只好回到耿府。 而曹奉仪那天有些心急,没有等到海棠,曹奉仪就去了耿府的附近溜达。 没想到瞧见耿轻寒带着日本妻子,还有耿曼妮坐着石头的车出门了。 耿府除了病的厉害的老爷,当家主人不在,但耿府如今有府兵,曹奉仪进不了门。 正当曹奉仪急得团团转时,心里有事儿的海棠探头探脑的出来了。 海棠瞧见曹奉仪的身影,眼睛一亮,忙着过来跟曹奉仪说,昨儿给大小姐拾掇衣柜,大小姐的衣柜里藏着一把枪,还有一身漆黑的衣裳,瞧着像江洋大盗穿的。大小姐有一柜子,上着锁,谁也不能开,有一回,海棠瞧见大小姐半夜打开柜子,里面像是个铁盒子。 曹奉仪一听,果然不出所料,耿曼妮她不老实。 夜行衣、手枪,这是暗杀者必备的装备。铁盒子,怕是电台吧。这一想,曹奉仪激动的差点笑出声。 曹奉仪急着要确定铁盒子是不是电台,今儿刚合适,月黑风高夜,耿府精明的都出了门。 这机会不能错过,得马上进耿府瞧瞧,但凡确定,直接来了突然袭击,只要是搜出电台,耿曼妮插翅难逃,就是耿轻寒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曹奉仪眼睛一转,立马有了主意,催着海棠带自个儿进耿府。 海棠胆儿小,害怕不敢,曹奉仪哄骗海棠,就进去瞧一眼,没多大功夫,耿大小姐出门了,瞧那阵势,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海棠答应了,提心吊胆带着曹奉仪进了门。 到了晴姨娘的院门口,海棠先进去一瞧,晴姨娘竟然睡下了,海棠松了口气,悄摸摸让曹奉仪进门。 两人进了耿曼妮的屋子,海棠先让曹奉仪瞧了瞧枪和夜行衣,又指了指上了锁的柜子。 曹奉仪进来的突然,没有称手的工具,让海棠帮着找根铁丝来。谁知海棠出门时太紧张,被门槛绊倒了,惊叫一声。 就这一嗓子,晴姨娘醒了,在屋里问:“海棠,啥时辰了?” 海棠太紧张了,结结巴巴的说:“姨……姨娘……八……八……点多……” 晴姨娘觉察不对劲:“你咋了?磕磕巴巴的。” 晴姨娘起身出了屋子,院子里,黑洞洞的,耿曼妮的屋子却亮着灯,晴姨娘奇怪道:“咦,曼妮回来了?” 海棠怕极了,赶紧拦着晴姨娘。 “没……没……回来……” 这下晴姨娘一把推开海棠,快步往曼妮屋子里走。 “我倒要瞧瞧,是谁在曼妮屋里?” 藏在门后的曹奉仪,不能让晴姨娘发现,不能让晴姨娘叫出声引来人。 晴姨娘一进屋,曹奉仪伸出双手紧紧掐住了晴姨娘的脖子。直到晴姨娘不再挣扎,没有了呼吸。 曹奉仪才松了一口气,刚刚喘口气,海棠就推门进来,海棠看到了地上的晴姨娘,瞪大了眼睛,扑过去,抱住晴姨娘。 海棠发现,晴姨娘没有了呼吸。 海棠害怕极了,刚想大叫,曹奉仪捂住了海棠的嘴,低声说:“别叫,想活命就听我的。” 海棠点点头,曹奉仪说:“把她弄回炕上。” 海棠木然的点点头,起身往外走,曹奉仪只能抱起晴姨娘,跟着海棠,进了晴姨娘的屋。 把晴姨娘放炕上,盖上被子。海棠惊恐万状的看着曹奉仪。 曹奉仪知道自己得赶紧离开,立马出了屋子想走。 海棠哆嗦着跟上。 “您得带着我走。” 曹奉仪回头瞧见海棠的模样,是个人都能瞧出来有事儿。 曹奉仪恶狠狠道:“甭跟着我,我先出去,你缓缓再走,就说屋里男人病了,耿府的人一时半会儿发现不了,你消停的走。” 曹奉仪匆匆离开了耿府。 曹奉仪不知道的是,他着急慌忙跑了,怕耿府的人发现。 胆小的海棠却吓得腿软站不起来。 原本还算反应快,打算让曹奉仪带走自己,可曹奉仪撒丫子跑了,留下胆小的海棠。 海棠缓了好一阵子,这才起身,心里想着赶紧走人,转念一想,这一走,就没了挣钱的门路,家里病的小的,四张嘴等着吃饭呢。 心思一转,为了吃饭,胆儿瞬间大了。 海棠立马行动起来,先把晴姨娘和曼妮的首饰都包起来背在身上,有拽了个单子,包了几件衣裳。 这才回头仔细瞧瞧,双手合十,对着炕上晴姨娘的尸体说:“姨娘,您安心上路吧。有耿府在,大小姐指定一生富贵平安。您也别怪我,千万别找我,我也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我从来没想害您,您就安心上路吧。” 海棠虔诚的拜了拜,提心吊胆的出了屋,又小心翼翼的出了院子。 刚迈步,就碰上府里带枪的家丁巡夜。 领头的一眼就瞧见海棠,大声呵斥:“谁在哪儿?” 海棠惊的一屁股坐地上,得亏天黑,身上的包袱没人瞅见。 海棠缓了口气说:“是我,姨娘让我去厨房给大小姐备点儿吃的。” “这都几点了?再说大小姐出去了,回来指定是吃过了。厨房我们才过来的,没人,赶紧歇着吧。大管家交代过,天黑了就老实待屋里,没事儿别到处乱跑。” “哎,哎。” 海棠嘴里答应着赶紧回了院子。趴门上听着家丁走远了,这才悄摸的出去拿两包袱。 站在院子里想了想,海棠还是出了院门。 一路躲避着巡夜的家丁,到了后门。 后门上了锁,守门的不在。 海棠差点疯了,今儿是真没命出去啊。 曹奉仪还不知道海棠不见了。 这会儿,警察正在耿府呢。 神探洛克出手,只用了一上午,就从后院的井里捞出了海棠的尸体。 第539章 计杀 只要不牵扯到锄奸队,特工什么的,洛探长判案神速。 不出一天,王处长和曹奉仪就知道了结果。 耿府的女佣海棠见财起意,杀死了晴姨娘,后在卷财逃逸时,碰见耿府巡夜的家丁,自知罪孽深重,无法逃脱,恐惧之下跳井自杀。 王处长和曹奉仪差点疯了。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就能撕开耿曼妮的真面目。 曹奉仪咬牙切齿道:“不如我立马带人杀进耿府,直接搜出电台来,耿府谁也甭想脱开。” 王处长看傻子一样看着曹奉仪,这莫不是个傻子。 “耿府死了两人,你当耿府的人全死光了,还是当耿府那帮人跟你一样没脑子。” “说不定他们想不到。” “你要是能搜出电台来,我这脑袋让你当球踢。” 现在下手指定来不及,又错失良机。 两人感慨一番,王处长起身往外走。 “走吧,这事儿不能光咱闹心,得让日本人也不舒坦。” 云子小姐知道事情的始末后,真想砸破曹奉仪的脑袋。 云子和他俩一样都敏锐的觉察到了耿府不一样的东西。 云子沉思片刻,温和道:“真是非常遗憾,就差一点,我们就能知道耿府的秘密了。不过,我很期待,那将是一个如何令人惊讶的消息呢?” 看着王处长跟曹奉仪懊恼不已的样子,云子劝慰:“我知道二位已经尽力了。这不,我们也得到了非常重要的信息,耿曼妮绝不是表面那般,但我相信二位,不久的将来,一定会带来好消息。” 云子打发走两人,起身去了武田太郎那里。 这是重大进展,也许不久的将来,耿轻寒的真实身份就会揭开。 武田太郎对王处长的工作效率不太满意。 但云子小姐说了,他们毕竟不是帝国优秀的特工,不能用帝国特工的标准要求他们。让他们放手去做,哥哥要的只是结果,过程不重要。 “如今已经打草惊蛇,以后更难。” “再难也要做。” “看来,耿轻寒真的有问题。” “哦,云子有什么发现?” “没有,直觉而已。” 武田太郎淡淡的笑了,自嘲的说:“我也有同样的感觉,耿轻寒是不值得信任的,但我们确实一直抓不到。” 云子微微眯眼说:“两种可能,要么没事,要么就是大事,说不定真相令人震惊。” “云子希望是哪种?” “我视帝国的利益为生命。” 武田太郎微微一笑,点头说:“我相信云子,我很想知道耿府的秘密,耿轻寒的秘密。” “这一次的机会错过了,但我相信不久的将来一定会水落石出的。” 这场意外令王处长心中恼火,无论是武田,还是云子,亦或是王处长,曹奉仪,在看似意外的表象下,都看出了刻意的作为。 武田太郎需要耿轻寒这样的人,帝国需要他。所以,武田太郎要证据。 武田太郎是个非常自以为是的人,他以为很了解中国人。 耿轻寒的不简单,也不是没有道理,中国人信奉,鸡蛋绝不会放在一个篮子里,狡兔三窟,耿轻寒的秘密无非就是为自己留后路。 耿轻寒是对帝国的信心不足,他在质疑皇军的能力,也就是质疑帝国。 这一点,武田太郎不能忍受。 武田太郎决定,如果耿轻寒只是为自己留条后路,武田太郎愿意给耿轻寒一个机会。但如果发现耿轻寒损坏帝国的利益,必须当机立断。 武田太郎命令云子,必须找出有力的证据,而不是仅凭怀疑,那是最不确定的因素。 “是。” 耿府,晴姨娘丧事后,老爷病了。 病来如山倒,老爷在接连的打击下,阴郁沉闷大悲下,伤了情志。 轻寒、西风、曼妮守在床前,耿府从没有过的压抑悲伤。 大管家圆滚滚的身子没几日就消瘦了许多。 老爷吃了药沉沉睡去。 兄妹三人轻手轻脚出了屋子。 到了轻寒的院子,曼妮再也忍不住。 “大哥,王乘风是罪魁祸首。” “嗯,是得好好合计合计。” 曼妮眼睛一亮,就连西风眼底也闪着光芒。 1941年七月,北平的夏天如约而至。 王处长接到了耿曼妮的电话。 耿曼妮说:“我累了,也想通了,我想跟你谈谈。” 电话那头,王处长眉头紧蹙。 沉寂了两个月,耿曼妮想干什么? 直觉告诉王处长,耿曼妮要出手。 王处长冷静极了,示意曹奉仪打开电话监听,可以记录下耿曼妮的声音。 “耿大小姐想在哪里谈?” “没要求,我只想跟王处长一个人谈谈。我想知道,王处长能给我什么?” “这要看耿大小姐的诚意。” “我知道了,必不会让王处长失望。” 7日,这个令北平人没齿难忘的日子,王处长和耿曼妮约在老字号的茶馆见面。 茶馆位于北平的闹市,整条马路都是商铺,人来人往,热闹非常。 两人约在午后。 王处长早让曹奉仪带着人守在茶馆附近。 王处长知道耿曼妮曾是行动组长,不能掉以轻心。 王处长坐着洋车往约好的地点赶。 结果预计的那条路遇上学生游行,王处长心里一突突,这不是个好兆头,人多,危险大。 王处长当机立断掉头,避开学生游行队伍,绕道而行。 刚走到另一条路上,耿曼妮就站在路边,冲着王处长招手。 王处长只能下车,耿曼妮无奈的说,那边过不去。 耿曼妮今儿一如既往的干练飒爽,特意穿了男装,戴着黑色礼帽,帽沿压的很低。 别有一番风味。 王处长左右瞧瞧,曼妮微笑:“要不就在附近?” 王处长警惕的环视四周,犹豫片刻后说:“耿大小姐想去哪儿坐坐?” 曼妮耸耸肩:“客随主便。” 王处长心里略微放松了,抬眸四处瞧瞧:“要不就那个馆子吧。” “王处长不曾用午饭?” 王处长一听,直接迈步往饭馆走。 曼妮只能跟上。 饭馆是难得的二层楼,这会儿也不是吃饭的点,人不多。 跑堂的坐在柜台后打盹,曼妮快步上楼。 王处长敲敲柜台,直接要了两个菜,吩咐小二,菜慢一点上,不急,先送壶茶上来。 楼上包间,王处长和曼妮相对而坐。 小二很快送了茶水上来。 曼妮起身,王处长冷声道:“耿曼妮,你最好老实一点。” 曼妮挑衅的一笑:“怕了?” 王处长突然紧张起来,目光警惕的左右前后看看。 曼妮摇摇头:“我只是想方便一下。” 曼妮潇洒的往楼下去,王处长听着楼梯上响起的脚步声,心里更加的紧张,赶忙也往楼梯口走。 刚走到楼梯口,一把枪顶着王处长的头。 王处长被迫往后推。 “你要干什么?” 那人另一只手取下墨镜。 王处长瞳孔瞬间放大,难以置信:“耿二少爷!” “难得王处长记得在下。” 西风把王处长逼到最里面的雅座,开枪,枪发出一声闷腾腾的响声。 王处长倒在地上。 西风吹吹枪口:“真是好东西。” 西风从容下楼离开。 曼妮才刚儿下楼直接出门,坐上洋车从另外一条路直奔约好的茶馆。 曼妮从后门进去,直接进了茅房。 没一会儿,穿着白色洋装的媗娘进来了。 两人以最快的速度换了衣服。 媗娘从后门离开。 曼妮慢条斯理的去了前面继续喝茶。 时间过了十分钟,曼妮看看表,起身走出茶馆,站在门口望,然后又走回茶馆,继续等王处长。 半个小时后,茶馆对面的一家店,曹奉仪接了一电话后,面色突变,出门一挥手:“撤。” 茶馆里外哗啦啦走了十几个人。 曼妮眉眼微动,继续喝茶。 直到一小时后,尖利的哨子声响彻北平城,全城封锁,一眼望去,满街都是警察。 曼妮这才紧张的出门,想要叫洋车。 手还没抬起,一队警察过来,蛮横无理道:“回去,跟那儿别动” 曼妮皱眉道:“我要回家。” 警察冷笑一声:“小姐,这会儿不能让你回家。” “为什么?” “问那么多干啥?老老实实呆着,什么时候让你走了,才能走。” “我是耿大翻译的妹子,我要回家。” “耿大翻译的妹子,那也不行,今儿谁来都不好使。瞧见没,皇军来了。” 耿曼妮只能老老实实回去坐下。 一下午,北平的警察有一个算一个,都在北平的街道上疯狂的抓人。 清瘦的男性,穿着黑色学生装,戴着礼帽。 凡是符合这身打扮的,立马抓走。 一时间,北平城鸡飞狗跳,一直到晚上十点。 街道的封锁才解除,耿曼妮好不容易叫了辆洋车回家。 一进院子,曼妮看见屋子里昏黄的灯光,心瞬间放下。 “二哥。” 西风正津津有味的读书,闻言抬头看向曼妮。 “回来了。” “嗯,回来了。” “吃了吗?” “吃了。” 两人相视一笑。 “大哥呢?” “没回来。” 曼妮脸色一变,西风摇摇头:“只能等。” “大哥没打电话回来?” “大哥不能打电话,我们只能等,什么也不能做。” “我去问问嫂子。” 第540章 确认 西风拉住曼妮,劝曼妮回屋静等。 曼妮躺在床上,仔细捋一捋今儿的行动,无一遗漏,这才放心。 王处长无声无息倒在饭馆二楼最末的包间里。 尽管王处长吩咐菜慢一点上,可这会儿原本就不是饭点,掌柜的、跑堂的、小二,甚至后厨的都眯眼打盹,抓紧时间歇着,下晌还有的忙呐。 王处长一共就点了两菜,厨子心想赶紧颠完勺歇着,三下五除二后厨的就吆喝着上菜。 小二麻利儿的上菜,包间门口,小二敲门吆喝:“爷,菜得了。” 半晌,没人应,小二纳闷,轻轻一推,门开了,包间里没人,桌上的茶还冒着热气。 小二没多想,许是上茅房了。 小二上好菜,下楼。 好一会儿过去了,小二愣是没瞧见人。 小二嘀咕一声:“怪了?” 掌柜的正迷糊着,闻言骂道:“嘀嘀咕咕的,啥事?” “楼上的客人上茅房半天了,也没见回来,别是掉茅坑里了?” 掌柜的嗤笑一声:“嗯,你去捞,顺道儿沾沾财气。” 小二突然一拍脑袋:“坏事儿了,该不会是吃白食的?” 想想也不对:“不对呀,吃白食也得吃了再跑啊,这还没吃呢。” 掌柜的这会儿是真清醒了,瞧着小二一脸的纠结道:“奇怪就上去瞧瞧,没准人早上去了,咋地,人非得给你招呼一声?当你是谁啊。” 小二是真好奇:“没瞧见人啊?难不成有三头六臂?不行,我得瞧瞧去。” 小二噔噔噔上了楼,没一会儿一脸惨白下楼来。 “掌柜的,真没人,难道是咱俩癔症了,压根没来过人?” 掌柜的抬手敲了一下小二的头:“说什么胡话呢?” “真没人,茶也没动,菜也没动。” 掌柜的立马嗅出异常,抬脚往楼上走。 楼上右拐第二间,包间的门开着。 桌上一壶茶,两盘菜。 这是空气在吃喝? 掌柜的使劲揉揉眼睛,真没人。 “人呢?” 掌柜的快步下楼,瞪着小二:“人呢?” 小二摇摇头,掌柜的提溜着小二的脖领子。 “俩人,那俩人呢?” 小二结结巴巴说:“上茶的时候还在,瘦的才刚儿上茶,就跟着下楼奔后院去了,想来是去茅房了。另一个真没瞧见下楼,上菜时没瞧见,我才觉得奇怪。” “没下楼?” “没瞧见。” 掌柜的又麻利儿的上楼,这会儿挨个瞧。 最末的包间外,掌柜的没由来的就哆嗦。 推开包间的门,地上躺着的,正是那会儿点菜的人,掌柜的上前探探鼻息,死的不能再死了。 特高课的雷科长正坐在办公室迷糊,桌上的电话铃声突兀刺耳的响起。 雷科长被打扰,不乐意,瞧着电话,就是不伸手接。 那头打电话的人仿佛知道雷科长就在办公室,就是不接电话似的,一个劲儿的响。 半晌才不情不愿的提起电话。 “喂……什么……?” 王处长死了,就在刚才,死在饭馆里,一枪毙命。 呦,今儿事儿真不少。 晌午学生游行,拉着横幅的学生队伍走了几条街,吵吵的人头疼。 关键今儿学生是中午开始游行的,那会儿正赶上吃中午饭,警察也得吃饭不是,等吃过饭出警,学生都走了两条街,越聚人越多,警察驱赶也没管用,宪兵队出动放了枪,游行队伍才被冲散。 学生这头刚消停,警察局张局长就打来电话。 警察局接到报警,二马路那边死人了。 警察局的探长瞧过了,死的好像是特高课的王处长,让雷科长去确认一下。 “啪嗒”电话掉了。 雷科长简直不敢相信,觉得是自个儿的耳朵出了问题。 王乘风死了。 雷科长愣了一会儿神,起身往外走,这事儿得找曹奉仪问一下。 饶屋子找了一遍,问了好几个人。 曹队长,没见啊。 这两天都忙的屁颠屁颠的,许是又钓上大鱼了。 那王处长呢? 王处长当然更忙了,人曹队长跟着王处长混的,能不忙吗? 啥时候出去的? 中午,吃过饭就走了,跟曹队长前后脚。 雷科长掏出怀表一瞧,这都下午两点多了。 雷科长心里那个乐呦。 让你跳腾的厉害,人不收你,天收你啊。 雷科长这才消停的回自个儿的办公室,坐下悠闲的喝杯茶。 雷科长扬眉淡笑,王乘风死了,日本人会用谁? 嗯,这消息得让王乘风的主子知道知道。 一刻钟后,雷科长提起桌上的电话。 “云子小姐,刚才我接到警察局的电话,二马路的一家饭馆,有人死了,警察想让我过去确定一下人。” “王处长呢?” “我也找不到,估摸着警察局也是找不着王处长,才给属下打的电话。对了,云子小姐,行动组长曹奉仪也不在,估摸着两人忙着呢。” “既然王处长不在,那雷科长就去吧。” “是。” 雷科长放下电话,整理一下仪容,这才挺直脊背出门。 王处长今儿出门没开车,既然有云子小姐的授意,雷科长带着自个儿的亲信,开车前往二马路。 路上两人甭提有多高兴,这事儿要是真的,那就太好了。纵观特高课,接王乘风的职位雷科长最合适。 别激动,好歹瞧过后再高兴。 别恭喜,怎么着等日本人任命后再祝贺。 两人到了二马路,下车时已经收起幸灾乐祸的笑脸,一副公事公办的假正经。 警察不老少,拦着瞧热闹的人,洛克已经等在门口。 两人一见面,目光对上的一瞬间,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一丝笑意。 两人都觉得自个儿眼花了。 洛克说:“是王处长。” 雷科长扬扬眉:“确定。” “嗯。” 雷科长瞧见王处长尸体的一瞬间,差点笑出声。 雷科长沉着脸说:“掌柜的咋说?” 掌柜的和小二被带过来,两人吓得话都说不利索。 问清楚后,雷科长问:“有电话吗?” 掌柜的摇摇头说:“馆子里没有,马路上有,公用的,离这儿不远。” 雷科长出去打电话。 回来后低声跟洛克说:“云子小姐马上到。” 洛克点点头,心里冷哼,谁来这狗汉奸也活不过来。 云子小姐亲自上楼看了王处长的尸体,阴沉着脸走了。 曹奉仪还在老字号的茶馆外守着呢。 雷科长回到办公室,才沉重宣布这一不幸的消息。 这才有人给死守的曹奉仪打了电话。 曹奉仪想破脑袋也没想到,王处长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了。 王处长被人顶着脑袋开枪打死了。 指定不是耿曼妮。 耿曼妮是曹奉仪亲眼看着走进茶馆的,曹奉仪一直守在不远处。 王处长和曹奉仪压根也没想着耿曼妮会直接动手,就是以防万一,才布了几个人。 不是耿曼妮,那是谁? 今儿这事儿除了王处长,就曹奉仪知道。 耿家人指定也知道,是耿轻寒。 王处长是耿轻寒和耿曼妮合谋杀的。 曹奉仪没用多久就捋清楚了。 王处长死的地儿距离约好的茶馆不近不远,洋车跑快一点,也就二十分钟。 今儿学生游行,曹奉仪心里直突突,咋这么巧,难道耿府有人姓共? 这念头一出,曹奉仪自个儿都下了一跳。 轻寒今儿压根没出宪兵司令部的大门。 一早儿进了办公室,就忙的很。 早上有培训课,下课跟武田太郎讨论北平经济,还有粮食问题。 前方战事吃紧,军部所需物资愈加庞大。 而北平已经被掠夺了四年,老百姓穷困潦倒,食不果腹,衣不遮体,做生意的也愈加艰难,照这样下去,不仅中国人活得艰难,日本乔民也活不好。 截止目前,在北平讨生活的日本乔民已有近十万。 他们在日本活得艰难,在北平也不见得就能过的有多富有。 所以,北平,迫在眉睫的是发展经济。 轻寒的提议武田太郎非常动心,但他不动声色,淡淡的说:“无觅的提议很好,我会考虑。” 中午,天气炎热,轻寒讲了一上午话,口干舌燥,不想出去吃饭。 石头只能去士兵食堂打饭,嘴里还一直嘟囔,一点儿也不好吃。 吃过饭,轻寒就在办公室眯着。 石头也在后勤组办公室跟一帮师傅聊天。 后勤组都是平头老百姓,靠手艺吃饭。 王处长出事那会儿,也是一天最热的时候。 轻寒坐在武田太郎的办公室蹭电风扇。 并自作主张让石头去给厨房说一声,这大热天的,熬一锅绿豆汤祛暑。 云子小姐阴森森进来时,轻寒正惬意的吹着风扇,喝着祛暑的绿豆汤,跟武田太郎回忆年少时轻狂的那些事儿。 云子穿着军装,沉重的皮靴踩着木质地板,发出刺耳的声音。 云子冰冷阴沉的目光扫过轻寒,直接跟武田太郎说:“哥哥,王处长遇害。” 武田太郎侧目看一眼轻寒,狭小的眼睛阴毒冰冷。 “什么时候?在哪里?” “一小时前,二马路的一家饭馆里。” 武田太郎的办公室突然静了下来,王处长的死,让特高课的工作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第541章 升官 北平除了日军特高课机关,特高课机关下属的特务处,一半以上的人都是王处长策反过来的。一直以来,工作开展尚算有效。 因为前方战事,及南京政府的原因,武田太郎正准备部署新的工作,在这节骨眼上,王处长竟然死了。 王处长死的不是时候。 王处长的死不用查都知道,反日锄奸队的杰作。 今儿从接到王处长死的消息,北平城就没消停。 用鸡飞狗跳形容都是轻的,北平城所有的警察倾巢而出,宪兵司令部的宪兵也出了一半。治安军也没闲着,直接封锁了城外所有的路口。 雷科长信誓旦旦的说:“今儿的北平那就是铜墙铁壁,杀人犯那是插翅难逃。” 折腾到半夜,人倒是抓了不少,可连把枪都没搜出来,你说人家是杀人犯,说不过去啊。 死了张屠夫,武田太郎和云子也不能吃混毛猪。 特高课特务处急需一位处长。 选谁? 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南京政府有日本首相的支持,也算有些话语权。 陪都重庆的军统的势力范围分布广泛,行动力强,这位置也能七拐八绕的走着门路。 特务处内部更是人才济济。 最强有力的竞争对手有三位。 王处长的得力助手,特务处行动组长曹奉仪,熟悉北平地下工作,行动力强。 投诚的国民政府老牌特务雷科长,与共党明争暗斗多年,经验丰富,奸诈多变。 远来的和尚渡边,熟悉国民政府特务的工作路数,心狠手辣。 三天后,轻寒一进武田太郎的办公室,云子就紧跟其后。 云子行礼。 武田太郎和云子对视一眼。 云子开口说:“哥哥,王处长已经死了,特务处的工作不能停。军部昨天转达了外务长助理的意思,南京政府的提议可以考虑。” 武田太郎冷声道:“南京政府有何提议?” “南京政府已经和帝国达成共识,共同反共,坚决****的发展和扩大,并就此制定了详细的工作计划。” “这与北平特高课有何关系?” “南京政府推荐了人选。” “是谁?” “马明。据说此人在北平工作多年,与共党明争暗斗多年,经验丰富。” 武田太郎沉默不语。 云子皱眉:“我觉得不妥。据我观察,特务处人才济济,完全可以担当处长一职。” 两人当着轻寒的面讨论起人选。 轻寒起身打算离开。 武田太郎叫住轻寒。 “无觅,你觉得谁更合适?” 轻寒摇摇头:“这是云子的强项,我对此一无所知,不敢冒昧建议。” 武田太郎点点头:“无觅总是这样谦虚。不过这几个人,无觅怎么看?” 轻寒思索片刻:“作为外行,我确实无话可说,但作为朋友,我可以谈谈个人的看法。曹奉仪此人行动能力强,仗义忠诚,渡边某不甚了解,没有发言权,雷科长此人善变通,为人奸诈多变。当然,这只是某个人看法。” 轻寒说完就回到自个儿的办公室。 石头替轻寒泡了茶送进来。 轻寒“哐当”一声把茶杯墩桌子上。 石头不明所以:“寒哥,这是又跟谁置气呢?” “跟我自个儿。” “这话说的,才刚儿跟将军办公室出来,怎么滴,跟将军置气呢?” “石头,你说就我跟太郎这关系,举荐个人不是事儿吧。” “那是,您跟将军那是铁杆哥们啊。” “唉,算了,算了。” “该不会是曹队长那事儿吧?” “唉,曹队长这人是真不错,为人仗义,本想着趁此机会拉他一把,以后也能多个朋友。” “曹队长曹奉仪那是王处长的人,仗义没错,那是对王处长啊,对别人可就不好说了。毕竟这道上混的讲究的就是一奴不伺二主啊。” “不懂别瞎咧咧,王处长死了,难道曹队长得跟着去?这种人,只要是交了心,绝对是这个。” “我瞅着雷科长也不错,您不也跟他吃饭打牌,是个有眼力劲儿的。” “嘁,三姓家奴,眼里只有利益,他懂啥叫仗义不?仗义在他眼里就是个屁。” “嘿嘿嘿,我……” “跟你说你也不明白。” 门外山下悄悄离开。 门里,石头轻轻点头,张嘴无声道:“走了。” 两天后,北平特高课特务处任命了新处长。 武田太郎和云子小姐特意请耿轻寒翻译一同前往,宣布任命书。 雷科长,哦,以后就是雷处长了。 新鲜出炉的雷处长一脸谄媚,恭敬的请武田太郎讲话。 雷处长的表现让武田太郎满意极了。 武田太郎颐指气使告诫特高课的特务们,一切以皇军的利益为主。 武田太郎讲完,又请云子小姐讲话。 云子小姐的讲话就温和了许多。 “恭喜雷处长,希望以后特高课在雷处长的领导下,精诚团结,新人新气象,更好的为圣战奉献。” 当天晚上,耿府收到了雷处长使人送来的厚礼。 新官上任三把火。 七月底,消失许久的钱丽又出现了。 灯市口消遣时,雷处长跟轻寒抱怨。 也不知重庆咋回事儿,表面上大张旗鼓的抗日,天天表决心,瞧着像视死如归似的,背地里又跟南京沆瀣一气,说什么目前最主要的是反共。真是服了,骂我们是汉奸走狗,他们呢?还不如汉奸走狗呢。至少,我们这些汉奸走狗敢作敢当,他们呢?真是又当婊子,又立牌坊。 轻寒状似无意,多问了几句。 原来,前几日,王处长的那个姨太太突然约雷处长在西餐厅见面。 雷处长纳闷,王处长这位貌美如花的姨太太想干啥? 雷处长琢磨不透,但西餐厅雷处长熟啊。 最早是耿曼妮的地盘,后来王处长接手,现如今雷处长也想插手。 雷处长欣然前往。 结果就瞧见了熟人钱丽。 钱丽跟王处长合作时,雷处长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当初两人协商交换人质失败,那在特高课就是笑话。 可自个儿才刚儿坐上处长这位子,钱丽就闻着味儿来了。 雷处长眯眼瞧瞧王处长的姨太太,这女人不简单呢。 钱丽当场就揭了雷处长的老底,直接提出合作。 雷处长冷笑一声,我是跟着日本人混的,你让我跟你合作? 我姓雷的脸上写着蠢字吗? 钱丽慢悠悠的告诉雷处长,两人有共同的目标,那就是反共。 这目标重庆与日方也已达成共识。 雷处长冷眼问钱丽,有话直说。 钱丽提出为了相互探底,可以交换一次人质,以示双方的诚意。 雷处长没敢答应,这事自个儿说了不算。 钱丽当然知道,这是重庆递给你的橄榄枝,交换人质需要雷处长从中斡旋。 雷处长回去后,思虑再三,还是去了特高课机关。 云子小姐对交换人质有了阴影,原本打算直接拒绝。 但武田太郎却支持。 华北司令部已经明确示下,为了完成反共的目标,可以与重庆、南京合作。 这事最终还是交给了雷处长。 雷处长心里忐忑,王乘风没干成的事儿,他自个儿是真没把握。 轻寒劝慰,王乘风没干成,不代表雷处长干不成。 尽人事听天命。 雷处长是真害怕,这是自个儿上任后的第一件大事儿,自中日宣战后,从未有过。 踩点、安保、人质名单,来去时间,都做了详细的调查和计划。 经过十几天的准备,八月十日,双方在北平城外的郊区交换人质。 当日,风和日丽,一大早儿,雷处长亲自押解人质,前往交换地点。 这次交换人质极其顺利,双方交换完毕,均是迅速离开。 雷处长成功带回日方与特高课特务处的人质。 由于成功交换人质,雷处长受到日军华北司令部的表彰。 不出一个月,雷处长就把位子坐稳了。 曹奉仪心中再有不甘,也只能隐忍,并随时听候雷处长的调遣。 八月底,雷处长在六国饭店办了宴会。 北平各方来了不少,恭贺雷处长高升。 雷处长递给耿府的帖子是两份,除了耿轻寒和夫人,还有耿曼妮。 耿曼妮拿到帖子,不明所以。 轻寒思索后说:“雷处长是个明白人,既然邀请你去,就去吧。” 曼妮点头应下。 宴会这天,曼妮打扮的明媚艳丽。 身穿玫红色绣花旗袍,高领无袖,完美的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身材。乌黑的卷发时尚大气,金色的流苏耳饰,烈焰红唇。 刚一进场,就引起不小的轰动。 轻寒走在中间,温润贤淑的雅子和明艳张扬的曼妮,走在两边。 这一组合,俊男靓女,十分养眼。 雷处长今儿特别高兴,满场子招呼客人。 宴会正热闹时,雷处长邀请曼妮跳舞。 跳舞时,雷处长才低声告诉曼妮,曼妮的老熟人老马差点来北平。 雷处长告诉曼妮,自个儿的这个位置,南京那边举荐的是老马。 曼妮不知道雷处长想干什么,低垂眼眸一语不发。 雷处长低笑:“我只是提醒耿大小姐。毕竟雷某与耿大少爷有些交情。” 曼妮笑笑说:“谢谢雷处长,王处长也曾提醒过我。” 第542章 垦荒 北平老百姓的日子就在穷困潦倒中过着。 春去秋来,冬天已经过去,春天却还看不到尽头。 北平城外炮火连天,战争无时无刻不在。 日军前线的战事不容乐观,云子的北平特高课机关工作推进缓慢。 驻河北的国军虽不曾有大动作,但也没有退让一步,谨守驻地,分毫不让。 晋察冀八路的根据地,由被动应战,改为主动进攻,多次争锋相对,打的皇军落花流水。 且国共双方合作围攻日军,胜利次数越来越多。 驻北平的华北司令部陷入了尴尬。 军部多次训斥华北司令部的无能和愚蠢,并做出相应部署,频繁更换多地的师团长。 年底,日军华北司令部又有新动作,华北地区有两名师长奉命离开,前往西南任职,据说新来的师团长,也是由驻西南日军调遣而来。 这一消息是轻寒从武田太郎只言片语中得到的。 战争已有四年,日军作战习惯轻寒有所掌握。 听到这消息后,轻寒马上意识到又有一场硬仗要打。 日军指定要加大年末扫荡力度,不仅会对根据地进行疯狂大扫荡,国军那边也会遭遇疯狂打击。 消息必须马上送出去。 日军现在执行的“三光”政策,若不提前做准备,损失必将惨重。 消息送出去的同时,也接到了上级的新指令。 轻寒手上多了一份名单,上级希望“裂石”同志尽最大努力保护这些人。 这些都是北平沦陷后没来及离开的学者教授。 他们当初坚定的留在北平,为抗日四处奔走,筹集钱款及物资,原本以为战争很快就会结束。结果仗打了四年,北平也彻底沦为日军的占领区。 这些北平留守的学者教授被日军清洗了好几轮,许多都已成为日本傀儡大学的老师。 特高课一直以来对这些学者教授就不曾放松过警惕,红楼的地下室死过不计其数的爱国学者和学生。到现在,还关着许多。 渡边到北平后,王处长把这块交接给渡边。 渡边加大了对北平文人的迫害,只要不接受傀儡大学邀请的学者,都会被带进特高课的监狱折磨。 轻寒手里名单上的教授,通过各种渠道与根据地取得了联系,希望去根据地为抗日做贡献。 可北平早已水深火热,特务无处不在,想要拖家带口离开难于登天。 组织上考虑再三,只能让他们暂时留在北平,他们是中国的希望,一旦抗战结束,中国的教育需要他们,所以必须保护。 轻寒自接到任务后就开始筹谋。 1941年冬季的大扫荡,又让日军惨败。 华北司令部没捞着好处,北平宪兵司令部所需筹集的物资愈加庞大。 北平的人民不堪重负,掺着碎石和麸子的粮食都供应的极少,买粮不仅要钱,还要良民证,而且限量。 中国人的日子艰难,日本侨民的也好不到哪儿去。 轻寒适时提出以兵养兵的方案,具体实施细则即是,兴修水利,徙民实边,浚河开渠,引水灌溉,发展驻军屯粮。 武田太郎似乎对这份方案格外感兴趣,与轻寒仔细谈了一下午,并于第二天亲自前往华北司令部。 等日军层层上报,又一级一级下达后,1942年的老历年到了。 武田太郎就此招开了临时会议,市政府的要员也参加了会议。 这项工作的具体实施交给了耿轻寒。 于是,老历年刚过完,轻寒就开始行动,拜访学者教授的同时,写信给自己的老师,详细阐述了方案具体实施细则。 轻寒把原有名单上的人翻了一倍,亲手写了拜贴让石头挨家挨户送去。 轻寒的第一次拜访宣告失败。 这是位相当有骨气的教授,石头递过去的拜贴直接被撕了个稀巴烂。 佣人捧着拜贴碎片出来,小心翼翼的说:“对不起先生!” 来的时候轻寒交代过,所以石头并不意外,转身离开。 第二天,轻寒亲自前往,对开门的佣人说:“请转告先生,我有必须见面的理由,要不然,清华红楼就是先生的去处。” 教授气的浑身哆嗦,去又不能不见。 红楼已进过一次,万不可再进一次。 听说要帮助日本人改良水稻品种,并在中国的土地上试验。 教授就差把茶杯摔在轻寒脸上了。 端茶送客。 轻寒有些狼狈的告辞。 接下来的日子,轻寒越挫越勇。 越是被拒绝,越是频繁上门拜访。 第一名被说服的教授也是第一个就让轻寒难堪的教授。 4月,轻寒组建了北平第一所垦荒研究所。 研究所涵盖了地质、水利、农业、数学等方面的专家,甚至有一名语言学家,是为了方便与当地有经验的老农沟通。 研究所自成立之日就马不停蹄的开始工作。 勘察北平郊区适合种植的土壤,修渠引水,培种育苗,所有的科研项目有条不紊的展开。 第一批水稻育苗成功后,武田太郎兴致勃勃的参观了实验田。云子陪同,两人惊叹于耿轻寒的效率。 当从东三省运来的日本本土种子,落在北平城外的土地上,已是五月初。 一眼望去,绿意盎然,欣欣向荣。 武田太郎又一次出城视察,一贯阴沉冰冷的脸上笑意盈盈,狭小的眼睛里全是喜意。 参与插秧的日本士兵,仿佛回到了家乡,载歌载舞庆祝。 脱下军装的日本士兵,看上去与普通的农民没有任何区别。 因为农活需要大量的人工完成,参与垦荒的日本士兵有限,轻寒与治安军及雷处长共同出面,说服北平城外的县、镇、村的保长,招募当地农民来实验田干活。 不管轻寒的所作所为,为老百姓活着提供多少便利条件,他为日本人尽心尽力做事的汉奸嘴脸,也尽显无遗,让北平人民不耻。 武田太郎为了替耿轻寒拉仇恨值,更是示意各大报刊大肆宣扬,一时间,骂声一片。 耿府看似门庭若市,实则汉奸走狗的骂名也更甚。 耿府的老爷经过漫长的治疗,这几日才刚见好。 这日,耿二陪着老爷在寥落的花园散步,活动活动筋骨。 大管家一路小跑过来。 “爷,贝勒爷来了。” 老爷眉眼带笑:“呦,这老家伙儿肯出窝了。” “爷,贝勒爷着瞧脸色可不大好。” “嗯,我这就去瞧瞧,怎么个不好。” 如今府里清理的干干净净,老爷用不着腿抖手抖的装病,一路迈着四方步进了待客厅。 “贝勒爷吉祥!” “耿爷吉祥!” 两人行着老礼,相互问候。 絮絮叨叨唠了好半天,开始挺高兴,老爷也是眉眼带笑。 直到贝勒爷说:“耿爷如今可是北平城的这个,谁见了不得绕着走。” “贝勒爷这话说的,怎么个意思?” “耿爷有福,生了个好儿子,有眼力劲儿的不说,那巴结人的功夫也是一等一的,没耿府的底蕴,一般人那都都不是个。就耿大少爷那功夫,没个十年八年,不出国留洋都做不出来。” 这话一听就不是好话,老爷皱起眉头,端起茶抿一口,沉着脸说:“有话您就直说,甭跟这儿拐弯抹角的骂人。” “呦,耿爷这是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我该知道什么?就我这身子骨,可不想贝勒爷成天东跑西颠的,饶北平城就没有您不知道的事儿,你就直说吧,我不乐意猜,没那精气神儿。” 贝勒爷摸摸鼻子,尴尬的笑笑。 “这回,您那好大儿,耿大少爷可给日本人出了大力了。” 老爷皱着眉头,不说话,眼睛却瞧着贝勒爷,一副您继续,我听着呢。 “耿大少爷把北平有点儿能耐的教授呀,学者啊,都凑一块儿,整了个什么研究所。专门给日本人研究怎么种粮食的,北平郊区那点地儿差不多都让圈进去了,让日本人跟中国的地上种粮食。据说那水稻长势喜人。给日本人种地,用的是中国的教授和种地老把式。您说,这不是又立了一大功,估摸着日本人能送块匾。” 老爷回头瞧着大管家,大管家一脸惨白,喏喏道:“大少爷指定有大少爷的考虑。” “呦,说的对,论卑躬屈膝,谄媚之术,北平耿大少爷排第二,没人敢自称第一。” 老爷猛地张嘴“噗”一下,喷出一口鲜血。 “爷。” 大管家大叫一声。 “快,请大夫。” 贝勒爷也吓了一跳,脸色几变,不等大管家送客,一溜烟跑了。 一路嘴里叨叨着:“不关我事,不关我事,咋就这不经事儿,一句话不对就吐血。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贝勒爷跑了,耿府却一阵兵荒马乱。 轻寒也接到了电话,大管家带着哭腔说:“大少爷,老爷吐血了,您快回来吧。” 轻寒来不及多问,放下电话就去了武田太郎办公室,打声招呼带着石头一路往家赶,路上顺道接了小野院长,雅子听说后,也一起跟着回府。 轻寒到家时,耿府常用的大夫还没走,等着煎药。 第543章 西风 老爷这一病,拖拖拉拉一个多月,反反复复不见好。 三天两头就请大夫进府。 大夫说,心病无药可医。 大管家焦急之下就跟老爷说:“爷,您知道的,大少爷那是干大事儿的,爷甭听那些闲言碎语。” 老爷笑笑:“爷知道,爷心里明白。可就是明白,才为我儿觉得不值当啊。” 大管家瞪大了眼睛。 老爷幽幽说:“这仗打了五年,死了多少人不得而知,可政府做了什么爷瞧得明白,无能的政府啊,我儿不值当为这样的政府卖命。” “那咋办?” 登时,大管家也觉得不值了。 老爷摆摆手:“我累了。” 城外的水稻绿油油,一眼望不到尽头。 耿轻寒为日军可谓鞠躬尽瘁,北平最大的汉奸非他莫属。 此汉奸不锄,北平无宁日。 锄奸队再次出手。 六月九日,北平已经热了。 下晌,忙了一天的轻寒应雷处长邀请,一起去灯市口消遣。 吃饭时轻寒一瞧乐了,治安军康团长竟然也在。 轻寒这才知道,自个儿忙着种地的这段日子,特高课也没消停,渡边只比王乘风更疯狂,饶北平城抓共党,抓八路。 偏那小子走了狗屎运,愣是抓了一八路的情报员,渡边手段了得,八路的情报员开口了。 这一开口不要紧,还是一老牌情报员,资历老,时间长,知道的不少。 亲自领着治安军剿共党西山游击队,据说是大获全胜。 西山游击队根据地已化作一片焦土。 康团长一战成名,成了武田太郎和云子眼前的红人,跟特高课来往愈加密切。 今儿是康团长做东,感念当初耿大翻译的帮衬。 轻寒心里焦急,为什么自个儿没接到信儿? 天黑后,几人去了灯市口。 进了舞厅,媗娘没有如以往那般迎过来。 轻寒脸色极差。 雷处长忙低声说:“渡边接手了王乘风的人,听说您那老相好媗娘是王乘风的人。” 轻寒脸色一变:“这话当真?” “八九不离十。” 说话间,妈妈已经迎过来。 “呦,几位爷有些日子没来了,一大早儿喜鹊喳喳叫,当真是喜事上门来,几位爷这边请。” 又对身边的小舞女说:“麻利儿的,叫媗娘和紫玉过来,呦,康爷,今儿有鲜货,水灵灵的,青葱一般。康爷要不要瞧瞧?” 跳舞时,轻寒低声问媗娘叛徒的事。 媗娘点头,上级从其他渠道得知,敌人已经对裂石的身份产生怀疑,正不惜代价调查。 所以,此时并未给裂石下达指令。 当时轻寒也忙着竭尽全力保护学者教授,不能分心。 “可西山?” 媗娘笑笑:“伤亡是有的,但大多数游击队员和老百姓都安全转移,已经平安到了根据地。” “叛徒呢?” “他知道的都差不多了,组织上会派人清理的。” 一曲结束,媗娘挽着轻寒回到座位,几人品着红酒聊天。 与此同时,忙碌了一天的西风才结束工作。 今儿到了下午,主编才跟西风说,市长助理打来电话,郊区的水稻长势喜人,且种植的大量果树苗成活率极高,已有许多结了果,今年是个丰收年。 这是皇军治下北平繁荣昌盛的体现,此等喜事大事,要大力宣传。 西风看了一下表,觉得时间有些紧张,提出明儿再去。 主编无奈的说,市长要求明儿一早他就要看头版头条的消息。 西风只能叫了洋车出城,深入采访种田的日本士兵及帮工的中国老乡。 等回城趴桌上赶稿子,校对后交给排版的,就到了夜里十点多。 西风急匆匆走出报社,直奔见面的地儿。 去了才发现今儿大家没来,只有一名老师在灯下读书。 “怎么都没来?” 老师放下书抬头看着西风:“执行任务去了。” “哦。” 西风没在意,给自个儿倒杯水,仰头一口饮下。 “咋今儿是晚上?” “这回的目标是锄奸队的头号目标,警惕性非常高,一直没有机会,今儿才得到消息,有一绝佳机会,临时决定的。” “哦,头号目标?谁啊,这么大来头。” 西风突然愣了,盯着老师,一字一句的说:“耿轻寒?” 老师无奈的点点头。 “为什么?” “耿轻寒早该死了。” “不,我大哥不是,他没有。” 老师摇摇头,拍拍西风的肩膀。 “哪里?” 老师犹豫一下:“灯市口的舞厅。” 西风发疯似的往外跑,老师根本来不及拉。 西风出门叫了洋车,一路催促,直奔灯市口。 到了灯市口,正是夜晚最热闹的时候,好几家舞厅闪着霓虹灯,门口人来人往,小贩子的叫卖声,暗娼娇柔做作的拉客声,西风一瞧这阵势就知道还来得及,西风不知道自个儿的大哥在哪家舞厅,只能退到黑暗的角落里,一双犀利的眼睛四处观察。 这时,轻寒一行人出来了,媗娘挽着轻寒,在舞厅门口告别。 西风对面的小胡同里突然冲出两黑衣人,手里举着枪。 西风发疯似的跑过去,一把抱住轻寒大喊一声:“小心。” 与此同时,枪响了,西风倒在轻寒怀里。 现场突然骚乱,锄奸队员也被西风的意外出现惊住了,两人对视一眼,迅速做出撤退的决定。 黑暗中两人分头迅速撤离,舞厅门口,有枪的都持枪一顿狂射。 尖利的哨声响起,周围乱糟糟的。 轻寒却什么也顾不上,抱着西风大喊:“石头,开车去医院,快啊。” 轻寒抱着西风上车,颤声道:“西风,坚持住,马上就到了,你一定要坚持住。” 鲜血染红了西风白色的衬衫,帅气的脸苍白,血色一点一点消失。 生命以极快的速度流失。 西风微笑着低语:“大哥,听我说。” 轻寒低头,兄弟俩脸挨着脸。 轻寒说:“西风,坚持住,大哥送你去医院,没事的,没事的,西风。” 天太黑,轻寒看不到西风没有苍白没有血色的面孔。 西风摇摇头说:“大哥,来不了,好好护着曼妮。大哥,我信你。我知道,你不是……” 西风头一歪,安静的躺在轻寒的怀里,悄无声息。 轻寒疯狂大叫:“西风,西风,你坚持住。” 医院到了,轻寒抱着西风下车,疯狂大叫:“医生,医生,救命,救命啊。” 西风再也没有醒来,从此世上再无西风,那个阳光英气,叛逆倔强的西风。 轻寒跪在医院的大厅,放声大哭。 石头拼命拉着轻寒。 “寒哥,寒哥。” 两人走进急救室,西风安静的躺在床上,轻寒轻轻掀开白色的单子,暗黄的灯光下,西风安详的闭着眼,仿佛睡着了。 轻寒不让护士推走西风,他要陪着西风,最后一次陪着自个儿的弟弟。 轻寒和石头坐了一夜,北平城闹腾成什么样儿,轻寒顾不上。 早上,小野院长亲自过来,劝着轻寒。 经过漫长的一夜,轻寒的泪早已流干,轻寒起身,拖着僵硬的双腿往外走。 低声吩咐石头:“回去叫曼妮过来,悄悄的,别让老爷子知道。” 曼妮赶过来时,西风已被推进了停尸房。 曼妮甚至不敢掀开白色的单子,曼妮流着泪摇着头:“不,这不是真的,不是,不是二哥。” 轻寒轻轻搂着曼妮,石头慢慢掀开白色的单子。 曼妮伤心欲绝。 轻寒喃喃低语:“都怪我,都怪我,西风是为了救我。” 曼妮哭喊着:“是谁?是谁?为什么?为什么?” 为了瞒着老爷,西风的后事不能在耿府大办,轻寒找了武田太郎,武田太郎责令市政府,最后在报社腾了一间办公室,布置灵堂。 西风的事办完,轻寒和曼妮一如往常。 轻寒每天去宪兵司令部工作,曼妮留在家里陪陪老爷。 大管家好几天没见二少爷,问起来,曼妮当着老爷的面说:“去上海公干了。” 这一回,西风用自个儿的命为轻寒挣来了信任。 轻寒不能对不起这份信任。 西风在他扑向轻寒的那一瞬间,身份就已确定。 渡边传讯轻寒,想确定西风的身份。 轻寒直接掀了渡边的办公桌,差点抽他几个嘴巴子。 “谁给你的脸?” 办公桌上的物品稀里哗啦掉了一地,渡边恼羞成怒,大喊:“把他给我抓起来。” 轻寒掏出枪顶着渡边的脑袋。 “来,来啊,抓我,你算个什么东西?信不信老子一枪崩了你。” 石头的枪对着门口。 门外,特务处的特务们傻眼了,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渡边是真没遇到过轻寒这样的狠人。 枪顶在脑袋上,也怂了。 “耿大翻译,都是误会,您小心枪走火。” 轻寒用力顶了顶渡边的脑袋:“你说,我心情不好,拿不稳枪,走个火,打死个把人,会有人治我死罪吗?” 渡边这一瞬间后悔死了,咋就招惹了这祖宗。 渡边也在这一瞬间明白了,日本人动不了耿轻寒,把这烫手山芋扔给了自个儿。 不是云子小姐信任看重自个儿,而是特高课没人敢接啊。 这是欺负自个儿初来乍到啊。 渡边不能说自个儿错了,又怕轻寒的枪真走火。 就凭耿轻寒这会儿的疯劲儿,是真敢开枪打死自个儿啊。 第544章 出卖 渡边心里焦急害怕时,雷处长闻讯赶过来。 雷处长的圆脸上标准的商业式笑容。 雷处长小跑着进来,小心翼翼拨开轻寒的枪。 “耿大翻译,耿爷,您高抬贵手,这玩意容易走火。您给我一个面子,有事儿坐下来唠,别上火,都别上火。” 轻寒慢慢收起枪,吹吹枪口,冷眼扫过渡边。 渡边缓口气坐下,心里的火气腾的烧起来。跳起来用枪指着轻寒,轻寒冷笑一声,动都没动,石头拿枪顶着渡边的脑袋。 轻寒冷笑着说:“来吧,开枪,往这儿打,我敬你是条汉子。” 门外,特务们都要疯了,渡边主任啊,你这是找死啊。 想死甭跟这儿啊,合着所有人都是现场目击者。 这场面,啧啧啧。 雷处长都为渡边的愚蠢拍手叫好。 “别别别,冷静,冷静一点。渡边主任,您手抖,也得忍着。石头,石头,听我一句,别冲动,渡边主任就是开玩笑,玩笑。” 最终特高课特务处的冲突被八面玲珑的雷处长化解了。 但耿轻寒和渡边的梁子也算结下了。 亲人接连的离去,轻寒心中的悲伤早已逆流成河,但他却没有时间悲伤,没有时间伤春悲秋。 他只能迎着风霜雨雪继续前行。 渡边咽不下这口气,阴暗恶毒的心思蠢蠢欲动。 渡边带人直接杀到王处长姨太太的小院。到了小院门口,渡边示意属下踹门。 姨太太正约了人打麻将,门就被突兀的踹开。惊的打麻将四人停了手,姨太太娇滴滴的声音传出来。 “张妈,谁啊?” 女佣张妈脑袋被枪顶着,哆哆嗦嗦回:“姨奶奶,是当兵的,您快出来吧。” 姨太太一惊,脸色瞬间惨白。 另外三位眼瞧着姨太太的紧张,就知道绝对有事儿。 三人对视一眼,立马起身,顺手把桌上的钱一把抓起来,边往包里塞,边往外走。 渡边已经大踏步进了屋,扫一圈惊慌失措的妇人。 其中一位认识渡边,哆哆嗦嗦叫一声:“渡边主任,我可啥都不知道,就是打个麻将。” 渡边下属的夫人,渡边倒也见过。 渡边阴沉沉的开口:“滚。” 三位妇人麻利儿的跑了。 王处长的姨太太脸色苍白,慌张的站在麻将桌边。 “渡边主任,老王已经殁了,您这是要干啥?” “姨太太心里不清楚?” “不,我不知道。” “钱丽。” 姨太太脸色瞬间惨白,闭了一下眼睛。 “走吧。” 渡边冰冷阴沉的声音毫不怜香惜玉。 姨太太进了特高课特务处,直接被绑在刑架上。 渡边慢慢走过去,近距离的瞧着姨太太。 姨太太虽然害怕,却一语不发,低垂眼眸。 渡边瞧着瞧着,突然发出“桀桀桀”的怪笑。 姨太太身体抖了抖,依旧不语。 渡边没有说话,慢慢往火盆里加碳,把火苗挑起,再慢悠悠把烙铁放在火上,安静的看着火苗炙烤着烙铁。 渡边一样一样摆弄着刑具,带刺的鞭子,辣椒水,老虎凳,电椅。 时间缓缓流过。 三天后,姨太太几乎看不出人形,渡边有点绝望。 这样一个瘦弱娇小的女人,为什么能抗住男人都熬不住的酷刑? 渡边自个儿也熬的两眼通红,身心疲惫。 渡边拖着疲惫沉重的身体去找金小姐,想要放松放松。 王处长前脚死,金小姐后脚就投靠了渡边,并策反了王处长好几个手下。 眼下金小姐不仅是渡边的情人,还是渡边的下属。 渡边的灰败憔悴金小姐瞧在眼里,眼珠子转了转说:“主任是瞧上了王乘风的女人?” 渡边烦躁的拽了拽衣领:“这女人骨头是真硬。” 金小姐笑笑。 渡边眯了一下眼睛,挑起金小姐的下巴。 “你了解她。” “不,我和她不熟。” “我记得有句话是,女人更了解女人。” 金小姐放肆的笑了。 “这话不对,不应该是女人更了解男人吗。” “少跟我扯,说吧,我知道你有主意了。” 金小姐玩弄着渡边上衣口袋里的钢笔,妩媚妖娆的笑着说:“若是成了,主任会给我什么好处?” 渡边眼底的不耐烦一闪而过,随即换上一副笑嘻嘻的模样。 “小心肝,想要什么,爷都答应。” “好啊,记住你的话。” 金小姐附耳低语,渡边眼底闪过笑意。 “能行?”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若是成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休息了两天的渡边,再次走进特高课的刑讯室,换了张脸。 姨太太伤痕累累被拖了进来。 渡边一挥手,姨太太被安放在椅子上。 渡边阴沉丑陋的脸露出一丝笑意。 “我们谈谈。” 姨太太眉眼不动。 渡边自言自语道:“是我不对,没有考虑到男女有别。我知道眼下你跟我无话可说。不着急,先治伤,我这就让人送你去医院,等你伤愈后我们好好聊一聊。” 姨太太低垂眼眸,一语不发。 姨太太果真被送去了战地医院。 一周后,姨太太身上的伤好的七七八八。 于是,渡边把人再次带进了刑讯室,一样一样摆弄着刑具。 姨太太惊恐万状的看着。 渡边温声道:“有些人不值得,人活一生,得为自己想想。” 姨太太依旧惊恐万状的看着刑具。 渡边淡淡的一笑说:“是我的错,换个地方谈吧。” 渡边和姨太太坐在一间办公室,有人送来茶水和点心,渡边客气的请姨太太用一些。 渡边没有直接开口问,而是讲了自己的故事。 自从不为别人想,只为自己想,才发现,原来换个活法,才觉得不虚此生。 讲完自己,渡边盯着姨太太。 “你想清楚了吗?” 姨太太不语,渡边失去了耐心,一挥手,冰冷阴沉的吩咐属下:“带下去,加大力度,我倒要看看,这身骨头有多硬。” 当渡边的手下一边一个架住姨太太时,姨太太艰涩的开口:“我们谈谈。” 姨太太和渡边谈了许久,之后,姨太太被放了,是渡边派人送回去的。 渡边一分钟都没耽搁,立马带队直奔媗娘的小院。 轻寒今儿得了消息,武田太郎点兵点将,要突袭平西。 轻寒让石头回家一趟,顺道给媗娘送信。 石头赶到时,正赶上渡边带着人踹开小院的门。 石头没敢上前,躲在胡同口的拐角,往里观望。 胡同里媗娘的门外,瞧热闹的老百姓远远的围着。 没一会儿功夫,媗娘被押出来了,渡边趾高气扬跟在后面。 石头看见有一个特务怀里抱着一个铁疙瘩。 媗娘样子有些狼狈,但依旧挺直脊背,目光焦急的看着周围。 人群里,挎着篮子的妇人眼里全是不舍,媗娘微微摇头,被押上了车。 挎着篮子的妇人急匆匆走了。 石头也紧张的回到官暑。 石头走进轻寒的办公室,轻寒不在。 石头心焦,打算去武田太郎的办公室瞧瞧,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 石头告诫自个儿,要冷静,寒哥说过遇事要冷静。 轻寒的脚步声在过道里响起,石头开门,轻寒扬眉走进来。 石头附耳低语:“寒哥,渡边把媗娘抓走了。” 轻寒一惊,低声问:“你亲眼瞧见了?” 石头点点头,轻寒来回走了几步,停下来说:“我想想。” 晚上,轻寒约雷处长打麻将。 老搭子,四人吃过饭就手在饭馆的包厢里凑起了搭子。 话唠雷处长,一边打麻将,一边唠叨。 渡边那小子运气真比王乘风好,心眼子也多。 之前瞧着王乘风不是人,如今瞧着跟渡边比,那就是王大善人啊。 轻寒适时开口:“这话怎么说,走了孙猴儿,来了孙悟空?” “走的那是六耳猕猴,来的这才是孙猴儿。” 几人哈哈大笑。 雷处长以前对王乘风有敌意,如今换了渡边,更郁闷。 王乘风经营了多年,谁知突然死了,雷处长想接手,正挖空心思想折呢。 结果这好事儿就落在了渡边身上,因为渡边身边有个金小姐。 雷处长更郁闷了。 渡边撬开了王处长姨太太的嘴,带出了好几个重庆的。 哦,对了,你那老相好,灯市口那个漂亮的舞女,也是王乘风的人。 没想到吧,瞧着柔柔弱弱的一小女人,竟然是受过专门培训的特工。 听说是王乘风特意为你准备的。 这不,渡边给一锅端了。 轻寒“啪”的把手中的麻将打河里,不高兴道:“渡边故意的吧。” 雷处长摇摇头:“渡边给上了刑,媗娘熬不住,承认自个儿就是重庆派来的。” “真是?” “真是。” “她在我这儿想干嘛?” 雷处长低声说:“我估摸着是日本人,你知道的。” 雷处长一副你知我知的模样。 轻寒一把推倒麻将起身说:“不行,我得瞧瞧去。” 雷处长拉住轻寒:“你这是要坑兄弟们?明儿去。” 翌日一早,轻寒直接去了云子小姐的办公室。 轻寒眉眼冷硬疏离:“云子,渡边抓了灯市口一舞女,那舞女是我的人。” 云子没想到轻寒会直接要人。 略一思索开口:“渡边抓她一定有抓她的理由。” 第545章 诱杀 轻寒冷冷清清的笑了。 “理由?报复我耿轻寒算不算理由?” 云子无奈的一笑:“轻寒哥哥,你多虑了,渡边是个有原则的人,那舞女肯定有问题。” 轻寒嗤笑一声:“特高课指鹿为马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云子脸色几变,最终安抚轻寒。 “渡边一定有他的理由,轻寒哥哥稍安勿躁。” 离开云子的办公室,轻寒黑着脸。 下午,轻寒又去了特高课机关。 云子办公室门口,轻寒刚要抬手敲门,就听到云子和渡边的声音。 “那舞女都知道些什么?” “只交待王处长让她盯着耿轻寒,必要时采取非常手段。” “混蛋,耿轻寒为帝国工作,是将军信任的中国人。他怎么敢擅自做主?别说目前没有证据证明耿轻寒对帝国不利,即是耿轻寒真的有问题,那也是将军决定如何处置。” “是。” “你,很好!有关耿轻寒的调查要加快速度,帝国不会为一个不值得人浪费时间。” “云子小姐是觉得耿轻寒……” “不,我只是要答案。如果耿轻寒值得,那么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帝国的利益,如果耿轻寒不值得,那我们也是为帝国清除障碍。” “是。” “对了,耿轻寒已经觉察到你在调查他。” “这不可能,他只会觉得我在故意针对他。” “是,表面看来的确如此。但耿轻寒非常聪明,他会看出你的真实目的。” “我会注意。” “嗯,去吧。” 轻寒急忙放轻脚步离开。 轻寒迅速走到楼梯口,往下走了两步,然后慢悠悠的上楼。 过道里,轻寒与渡边相遇。 两人目光一对上就是电闪雷鸣。 如果目光可以杀人,两人把对方都杀死了千百次。 耿轻寒进了云子的办公室,提出要亲自见一见媗娘。 思索片刻后,云子答应了。 当着轻寒的面打电话给特务处。 特高课低矮阴暗潮湿的牢房里,轻寒见到了媗娘。 媗娘已经被折磨的半死不活。 看守打开牢门,轻寒弯腰走进去。 轻寒的心在颤抖,轻寒低声叫:“媗娘。” 媗娘慢慢睁开眼睛,等看清来人,突然瞪大眼睛,轻轻摇头,目光里全是请求。 轻寒看明白了,媗娘请他离开。 轻寒冷眼扫过看守。 “为什么?我对你不好吗?” 媗娘轻蔑的笑了:“对我好,对我好咋不让我当耿大奶奶?” 轻寒蹲下身子捏着媗娘的脸:“找死!给你脸了?” 媗娘惨然一笑:“耿大少爷,别装了,我今儿的下场就是你明儿的下场。” “胡说八道什么。” “胡说八道?耿大少爷聪明一世,不可能不明白。我媗娘就是为日本人做事的,这特高课谁不知道?王乘风死了,我就落得这下场。” 轻寒颓然松手,跌坐在草堆上。 片刻后,轻寒抬手抚摸媗娘的脸,低声问:“你真是替皇军做事的?” 媗娘哈哈大笑:“当然,我跟着王乘风,王乘风做啥事儿,你不知道?除非王乘风有另外一个身份。我倒霉,跟错了人。” 媗娘叹口气,突然爬起来,撑着虚弱的身子跪在轻寒面前。 “耿大少爷,您帮帮我,帮帮我。您跟日本人说,我可以继续为他们做事,我有用,我有用的。” 轻寒眼底滑过欣赏,沉思片刻后扶起媗娘。 “好好歇着,我去找云子小姐,你的心意我一定替你转达。” 媗娘松了口气,挣扎着起身。 “谢谢耿大少爷!” 轻寒为媗娘的事跑了几天,最终无功而返。 轻寒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还是雷处长悄悄给了答案。 灯市口那舞女是没啥大问题,虽说搜出电台了,可人家给王乘风做事,变相等于给皇军做事。 渡边压着人不放,是想跟重庆谈条件。 谈什么条件? 当然是留着交换了。 仗打了五年,中国军队伤亡多,日军也好不到哪儿去,毕竟打仗就要死人。 为了减少伤亡,秘密工作必不可少,双方派出了大量特务,深入对方的核心,窃取情报。 所以,前线战火如火如荼,后方隐秘战线更是波诡云谲。 双方一直在暗处博弈,反特被反特,均有情报人员落入对方手中。 无论是正面战场的将士,亦或是隐秘战线的情报人员,都需要交换人质来保全力量。 渡边为日本人可谓殚精竭力。 轻寒营救媗娘失败,只能打点看守,让他们看顾一下。 反过来,云子是留不得了。 轻寒失去了与组织联系的桥梁,许多事只能自行决定。 恰在此时,重庆派人联系到了曼妮。 他们要云子的命。 曼妮毫不犹豫答应,经过深思熟虑,曼妮在八月的一天,等在轻寒的院子里。 轻寒下班依旧先去接了雅子,两人一进院子就瞧见曼妮。 曼妮坐在高大的槐树下,旁晚的霞光透过枝桠洒下,光怪陆离。 曼妮起身笑着招呼:“大哥,大嫂。” 轻寒柔声道:“父亲今儿怎么样?” “正要跟大哥说呢,今儿问了一天西风去哪儿了,咋老也不见人。” 轻寒目光沉了沉:“我去瞧瞧。” 曼妮跟上,回头对雅子说:“大嫂,您先吃饭,我跟大哥去瞧瞧父亲。” 两人快步往前院走去,花园的拐角,曼妮停下脚步,四处观察一下。 “大哥。” 轻寒回头,瞬间明白。 “大哥,我有事跟您说。” 轻寒抬眸四处瞧瞧:“嗯,去那儿吧。” 兄妹俩坐在花园的木凳上,没有一丝风吹过,残阳如血。 两人谈了许久,直到天色慢慢黑下来。 几天后,轻寒约云子吃饭。 轻寒定了日本人最多的那条街,一家日本料理店。 两人相对而坐,轻寒几乎不吃,目光一直幽深的盯着云子。 直到云子觉察到异常,放下筷子,看着轻寒。 轻寒这才幽幽开口:“喜欢吗?” 云子垂下眼眸,沉思片刻后抬头看着轻寒:“轻寒哥哥,你怎么了?” 轻寒苦笑一下:“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累。” 云子不明所以。 轻寒叹口气:“没什么,我记得云子最喜欢这道菜,怎样?与东京那家店相比如何?” “轻寒是为了那个舞女吗?” 轻寒抬眼看着云子:“你明知道不是。” 说完,轻寒抬手似乎想抚摸云子,又无奈的垂下手。 “快吃吧。” 两人之间弥漫着一丝暧昧。 吃过饭,轻寒送云子回去。 车上,两人没有说话。 九月三号下午,云子在办公室接到轻寒的电话。 “云子,晚上有空吗?一起吃饭。” “轻寒哥哥,你怎么了?” “云子,我累了,有些话想跟你说。一起吃饭,顺便聊聊。” “你怎么了?” “算了,我知道你很忙。” “不,轻寒哥哥,我有时间。” “我突然不想说了,改天吧。” “你在哪里?我现在就去找你。” “这……晚上吧,七点,老地方见,那里的菜你喜欢。” “好。” “嗯,不见不散。” 晚上七点,云子独自开车去日本料理店。 北平九月的旁晚,有一丝凉风吹过。 云子快到时,对面突然出现一辆装满货物的小推车,正疯狂的冲着云子的车撞过来。 云子一脚刹车紧急停车,打开车门准备下车查看。 就在这时,从三个方向冲出三位黑衣人,持枪对着云子一齐射击。 子弹齐发,云子甚至没来及掏枪,就倒在了血泊中。 三名黑衣人迅速撤离,速度之快,仿佛刚才根本没人开枪一般。 而这时,轻寒正跟武田太郎坐在孙老板的饭馆里。 孙老板精心准备了一桌美味佳肴,特意请武田太郎品尝。 美酒佳肴,美人相伴,武田太郎也是难得的轻松惬意。 八点,武田太郎正准备起身,渡边匆匆跑进来,奇怪的看一眼轻寒,附在武田太郎耳边低语几句。 武田太郎当场发飙:“混蛋,马上封锁全城,一定要抓住他们。快,快一点。” 武田太郎急匆匆往外走,渡边紧随其后。 轻寒皱起眉头,也跟在后面往外走。 几人很快赶到事发现场,现场已拉起警戒线,北平特高课机关全体出动,警察局也基本全员出动,附近十里所有的街道、胡同、住家全部封锁,禁止人员走动。 云子倒在血泊中,大睁着眼睛,似乎不相信有人敢刺杀自己。 武田太郎怒火滔天,伸出手想抚摸自己的妹妹,却又不知如何下手,血泊中的云子安静如斯。 武田太郎闭了一下眼睛,恶狠狠的下达指令。 “封锁城门,城外的交通要道设卡,检查所有过往人员,发现可疑人员立即逮捕,全城封锁,入户搜查,凡可疑人员直接逮捕。所有可疑人员连夜审讯,务必抓住凶手。” 一时间,北平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尖利的哨声此起彼伏,刺耳的摩托车声疾驰在北平的各个街道,挨家挨户搜查的警察和日本宪兵一波又一波,可疑人员拉走一车又一车。 特高课的红楼装不下,还有宪兵队的监狱,警察局的牢房。 一夜间,所有的牢房都关满了中国人。 武田太郎疯了,渡边比武田太郎还要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