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忆武陵》 第1页 《醉忆武陵》思崖 文案: 时隔这么多年,我还是来把它收个尾吧。总算是对自己的一个交代。现在看来,虽然满满的黑歷史,各种不忍直视,但也是当年不肯承认自己叛逆实际标准叛逆期的三观不正的真实写照。武陵桃源里一劳永逸的虚幻的快乐的主题表达简直偏到南极去了,人格属性也是崩得南辕北辙,纠结的没必要的人物关系一团乱麻。希望下篇文会好好做人吧。人生就是一场修行啊! 内容标籤: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雩,姬良臣 ┃ 配角:伊浩仁,秦怀竹 ┃ 其它: 附:本作品来自网际网路,本站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如侵权,请邮件联繫。 第1章 匆匆一瞥 又是一年春溪冰雪初融,寒梅还烂漫枝头,垂柳抽芽,春意盎然。 盛荆国都虞城,京畿之地,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两旁小商小贩早已摆好了摊位,叫卖着,一派宁静祥和之气。 然而相府仍像常年一样沉静,主人早已不在,徒剩寂寥。六年了,六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可有些事物即使再一个六年也不足以令它改变。 六年前,盛荆还是中原大陆最强大的帝国,各诸侯小国争相前来朝贺,对其俯首称臣,国主姬良臣和丞相苏沂是站在最顶端的人,他们共同开启了一个繁盛高峰,延续着盛荆帝国二百多年盛世的辉煌歷史,为百姓所乐道。然,六年前,苏相在出使齐国后,销声匿迹,不见其踪迹。一年后再次出现却成了齐越的国师,苏沂本就是齐越人氏,那么他是齐越的卧底还是背叛了,不得而知,然他曾经的消失定然与齐越国脱不了关系,本以为盛荆必定会对齐越出手,却不料姬良臣对齐越格外照拂,任齐越做大,成为几乎与盛荆比肩的大国。 时至今日,齐越对盛荆宣战,即将攻陷盛荆最重要的一道边境防线,盛荆统治岌岌可危,而几年来一直无所为的盛荆帝姬良臣却在此时发檄文御驾亲征。 而此刻本应在宫中做应战准备的盛荆国主姬良臣,此刻却悠闲自在的呆在酒楼里,和卸任的太监总管闲话,这算不算得上是一种另类的放松,别样的战略。 冷寂的相府对面是京畿最负盛名的酒楼,名曰:“第一酒楼”。 二楼的雅间里,临窗的桌上,坐着它的常客,一位大约而立之年的锦衣男子,目光似有若无地在对面相府冰冷的建筑上流转,有些轻佻,却还带着淡淡的厌世意味。 年过半百的掌柜曾是盛荆国主最得力的总管太监王进,此刻端了酒盘,小心翼翼地敲门进来,招唿道:“爷,还要往常的菜色吗?我去吩咐做来。” 姬良臣收回目光,恢復波澜不惊的神态,笑道:“不忙,陪我坐会儿吧,不必每次都如此拘谨,不知以后可还有如此相处的机会。” 王总管一愣,仍恭敬道:“爷,不是悲观的人啊,您的子民还等您凯旋而归呢!” 姬良臣仍旧笑着,却有些淡漠,“呵呵,是啊,寡人的子民。只是早没有了当年的激情与壮志,看着周围诸侯国做大,却不想管,又谈何凯旋呢?” 王进低头给姬良臣斟上酒,不自觉地换了称谓道:“那国主,这次又为何要御驾亲征呢?” 姬良臣仰头饮尽,顿了一顿道:“这么多年了,我也想要一个结局,可是却看不到尽头,这无尽的国事,无尽的等待。该做一个了结了。” 王总管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很清楚他从小看大的国主姬良臣对前丞相苏沂的感情,那样一个卓尔不群、惊才绝艷、智计无双的人,时隔多年想起来,仍记得那一身风华之气翩然。任谁都会深深为之折服。然结果却不尽人意。 王总管嘆了一口气安慰道:“爷,还是要保重自……” 话未说完便被突如其来巨大的踹门声打断,一道玄黑的身影跃进来,看到姬良臣便道: “你果然又在这儿。” 来人正是盛荆国师伊浩仁。 姬良臣无奈摆手使王进退下,道:“我说浩仁,你不就是确定我在这儿,才那么恨恨地踹门的嘛,怎么,脚不疼吗?” “要你管,姬良臣,别以为我不知你打得什么主意,哼。”言罢,大力地坐下,故意把凳子弄出很大声响。 “哦,那浩仁说说我打得什么主意。”姬良臣不恼,大约也只有伊浩仁对他才如此不羁放肆,其他人总恭敬地远离,他就不明白了自己明明很和蔼可亲呀。不过,那人对他却从来都是如沐春风般的温润,沁人心脾。 “姬良臣你清醒点吧,你以为以身犯险便能引苏沂出来吗?” “哎,还是浩仁了解我。不过,不试试怎么知道他不会来。”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笑。 伊浩仁仿佛不忍看那笑容,低下头,声音变得有些低沉道:“他,他可能已经不在了。你……” “不会,不会的,你看星象那颗星不是还在嘛。”姬良臣有些匆忙地打断他,笑容有些僵硬。 “是,可是那星曾暗淡消失了一段时间,再次升起来已经跟以前有所不同了。”伊浩仁仍低着头,停了一段时间却没听到预想之中的反驳之声,心下诧异,抬头,便看到姬良臣一脸怔愣地望向窗外。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也在下一秒呆滞。目之所及,是相府门前那穿着一袭素色长衫之人的背影,长发散下来被素色的丝带在发尾松松垮垮地束着,负手而立,衣袂飘飘,像一柄出鞘的剑,一坛开封的酒,气韵风华,浑然天成。仅仅只是一个背影便让人不可抑制地想到那个人。会是苏沂吗?会是吗?不会,不可能的。 姬良臣眼睛仍旧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背影,那人似有所觉察,回过头,顺着那道炽热的目光回望过去,对上了姬良臣一双深似古井却有些凝滞复杂的眸子。 只是一眼,却觉得时间凝滞,世界消音,只剩下彼此眼中的自己。楼下窗外一个平淡地站着,楼上窗内一个静止般坐着。 下一刻,那素衣之人又平淡地回头,沿着青石板路,安然离去。 姬良臣回过神来,心情却仍是激盪,苏沂是你吗?来不及多想,纵身越下窗棱,追了出去。 而伊浩仁急忙伸出去阻止的手僵在半空,嘴里喃喃:“不可能是苏沂的,还是不愿相信吗?” 一袭素衣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间,身轻如燕,始终与姬良臣保持一段固定的距离,不急不缓。 而姬良臣的追赶的步子却有些慌乱,眼里是一个熟悉的身影,脑子里不断地涌出和苏沂相处的一幕幕,一桩桩,一件件,一颦一笑,深深刻在骨血里,却因为太过熟悉,苏沂的脸庞在记忆里却模煳不清晰。所以,更想确认眼前的人就是苏沂——那个六年不曾见面的人。 行进的路线越来越偏离京畿之地,就在姬良臣内心的疑问越来越大时,那个身影,在转过一个小巷的十字路口后消失不见。
第2页 姬良臣犹疑地站定了脚步,冷静下来的大脑,才恢復了往常的清明。苏沂的是你吗?若是,何苦引我至此,却不出来相见。若不是,那么目的又是什么? 姬良臣兀自地陷入沉思,却被一道从头顶传来的清亮童稚的声音打断:“那个叔叔,救,救命啊。” 仅仅是这童稚的声音瞬间改变了刚刚冷凝的气氛。 姬良臣抬头,看到青砖瓦盖的围墙上,一个七八岁的小孩,着一袭小红衣,风风火火的感觉,此刻却正颤颤巍巍地挂在墙头,欲掉下来还未,小脑袋转过来泪眼汪汪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求救。姬良臣心肝一颤,有像看到一只小红狐狸的错觉。跨步上前,接住,抱在怀里。 刚要问话,又被一道稚嫩的声音打断,“我也要你抱我。” 再一次抬头,姬良臣不禁瞪大了眼,又回头看看怀里的小孩,又抬头看墙头,復又回头,再抬头,如此几次。 墙头的小孩不耐烦了道:“先声明,不要搞混了,我是妹妹,他是哥哥。所以,快抱我下去。” 原来是一对龙凤胎,几乎一模一样,还好衣服一红一篮好区别。小红衣是哥哥,小蓝衣是妹妹,还是雄雌莫辩的年纪。 小蓝衣坐在墙头,晃着小腿,张着小手臂,一脸期待。 姬良臣无奈,放下小红衣,伸手去接,还未碰到,却被小蓝衣身侧又探出的小脑袋,吓了一跳,急忙后退一步。 只见那第三只,穿着一袭小绿衣,相对瘦小些,一双大眼睛倒是清清亮亮的。此刻,小绿衣,慢慢吞吞地伸出小手,不急不缓地爬上墙头,稳稳噹噹地弓腰站起,不咸不淡地扫视一眼,淡淡定定地纵身跃起,然后,嗯,华华丽丽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小蓝衣捂了双目,透过指缝往下看,不敢直视。 小红衣倒是瞬间移动,小心翼翼地扶小绿衣起来,紧张兮兮地问:“小绿,伤着没?” 小绿衣淡淡定定地拍拍屁股的尘土,冷冷清清道:“没,不疼。” 然后,抬头,粲然一笑。 姬良臣把小蓝衣也抱下来,放在地上,然后,凝视沉思许久:这小孩,哎,这三个小孩,到底,怎么回事。 心道,这是交了运,还是撞了邪。是福是祸,怕是躲不了了。 刚刚追着的人,到底是不见了,跟这些孩子有关吗? 果然,小红衣笑嘻嘻地走过来:“叔叔,叫我小红就好,他小绿,她小蓝,我们被人贩子拐卖在这儿,好不容易偷跑出来,叔叔可怜我们,带我们走吧。” “哼”小蓝不屑。 “小红,爹爹说,我们不能撒谎的。”小绿仍旧清清冷冷地说。 “不这样,他怎会带我们走。”小红压低声音。 姬良臣扶额,默默转身,退场。却被一红一蓝一左一右抓住衣角。 无奈道:“叔叔还有事,哈,改天再陪你们玩啊。” 仍旧被抓着衣角。 “带我们走吧,不然,会被爹爹训得很惨。”小红带了哭音颤声说。 “嗯,你最好还是带我们走,因为,无论如何,爹爹想做的事,没有不成的。”小蓝难得附和小红。 “嗯,你可是姬良臣?若是,便得带我们走吧。”小绿也说。 姬良臣这才回头,“你们的爹爹可是一个一袭素衫的年轻人。” 三只一起点头。“爹爹只穿素衫。” 随即又不屑,姬良臣原来这么笨,哪有爹爹说的那么厉害,现在才反应过来啊。 姬良臣扶额,确定了那人不是苏雩,是这仨孩子的爹。但之间必有什么联繫。 只好回头,道:“跟着吧,别丢了。我不负责的。” 青石板长街尽头,柳枝依依,绿云扰扰,风过飘摇,春天要来了。 一个锦衣男子,目光前视,昂首漫步,走在前面,一派恣意风流,却不时向后瞟呀瞟的。后面确乎还跟着三个小的,颜色斑驳,形态迥异,嬉笑打闹,一派天真无邪。目光却也似有若无地落在前面的身影上。 望着那四个渐行渐远的身影,站在长街这头的青年男子,苏雩,素色长衫翩跹,也牵起嘴角莞尔。姬良臣,你真正是什么样子呢?是否像哥哥描述的那样呢?哥哥曾经的付出值不值得呢?很想知道啊。看来还不算太老,还会有好奇心。近来,跟那三个小鬼相处,顿觉韶华不再啊。希望,一切还不晚。不过,实际上,苏雩也不过二十三四的年纪,正值华年。 就像地球离不开太阳和月亮一样,曾经的姬良臣和苏沂对于盛荆国来说就是日月般的存在。而如今已过而立之年的姬良臣和失了苏沂的盛荆是不是徒剩烟火燃烧后的灰烬,空虚死寂呢?也未可知,也不尽然。 想起刚刚街头那四人的样子,苏雩,不禁又笑出声来,像,真像,还真是像一只公鸡和三只小鸡的恣意游春觅食图。 不过,冬去春来,冬天的寒冷过去,自然有春天的万物復甦,百象更新,盛荆帝国周围的诸侯小国也蠢蠢欲动,跃跃欲试,想要开闢新纪元。不过在还未发生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数。 望着长街尽头的身影渐渐消失,苏雩负手迴转。 第2章 出征路上 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此时此刻,姬良臣诗情没有,郁闷之情倒是一堆。晴空倒是万里无云的晴空,鹤没有,倒是有一只鸿雁。 昔人驿寄梅花、鱼传尺素来传达思念慰问之情,颇有一番意味情趣。而今天姬良臣倒是也被风雅了一回,收到一封鸿雁传书,然,书信的内容倒不是很有意趣。 所谓书信,也仅仅八个字:“因因果果 聚聚散散有期无期。”字倒是龙飞凤舞、飘逸灵动的行楷,内容却无头无尾,让人捉不住头绪。 唯一有联繫的便是:送完信不走,一直赖在小绿身边的那只鸿雁。 註定了一个平凡又不平凡的一天。 大军过后扬起阵阵尘土,掩盖了万人空巷的盛况,送行的百姓还站在街头巷尾,望着被青山疏林遮挡的浩大的出征队伍,一时还不能缓过劲儿来,他们的王就这样出征了,六年的光阴沉淀,当年那个锋芒毕露、杀伐决断、雷厉风行的姬国主,似乎只存在人们的记忆里。而如今那巧言令色、又行事诡谲的姬良臣仅仅只是被悠悠岁月打磨的结果吗?不过,无论如何,盛荆的百姓始终相信,他们国主带回来的始终都只会是凯旋之音,尽管,我们姬国主自己是从来没有这样的自觉的。 而被盛荆百姓寄予厚望的国主此时如何呢? 大军缓缓行进在前往东部边境的路上,进程不可谓不慢,姬良臣骑马走在队伍中部,端的是一袭锦衣,恣意风流,时不时地望着那碧蓝长空发呆,脸上仍挂着一如既往的笑,那情状不可谓不悠闲,完全没有而立之人的样子。 而所谓的大军也不过千余人,都是从京畿抽调的精锐之师,如此以来,国都的防御势必空虚,所谓破屋更遭连夜雨,漏船又遭打头风,姬良臣还嫌不够,又调了京畿禁卫军总统领秦字随军,副统领代职。若此时有国人反叛,攻进国都虞城,改朝换代是轻而易举的事,如此内忧外患的境地,少不了我们姬国主自己的推波助澜,然此时此刻,姬良臣仍是一派悠闲。
第3页 秦字和伊浩仁一样,都是和姬良臣一起长大的,是其至交好友,也是其肱骨之臣,秦字生在武将世家,三人中最是沉稳,沉稳至冷凝,甚至冷漠,此刻也有些淡定不下来。 驱马至姬良臣身侧,略靠后方,稍有迟疑道:“国主,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姬良臣拉回望向天空的视线,装傻,仍旧一如既往如沐春风波澜不惊地笑道。 秦字低头默然。 “诶,小秦是担心浩仁了吧,别担心,京城交给他是绰绰有余,你还不相信他的能力,不然如何能任国师一职这么些年。还是说,小秦这么快就想浩仁啦!” 秦字不答,头更低了。其实他就是太相信伊浩仁的能力,才担心。 “好啦,不开你玩笑了,还是留着去逗浩仁好啦。”稍微正色继续道:“其实若我们这次把东部边城丢了,浩仁把京城守得再好都没用,虽然这样集中兵力有风险,不过其它三面的诸侯小国还不足为惧,关键就在东部的齐越国了,齐越啊,终究还是要面对,真不想在这样的状况下见苏沂。”说道最后,想到苏沂,不免又沉重了心情,不过语气却仍旧是波澜不惊。 “那我们不是需要尽快赶到边城吗,为何要绕远路呢?” “哎,还不是那三个小鬼,得绕路送他们回家,哎。这个不用管,不是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你先护送粮草走,那三个小鬼......放着我来。”言罢,还夸张地卷了卷衣袖,驱马回头,朝马车走去,为什么感觉有一种磨刀霍霍向猪羊的架势。 姬良臣下了马,又气势汹汹地掀起车帘,那恣意潇洒的气质倒是一点不剩,进了马车,却不觉一愣,马车内诡异的安静。 为什么平时聒噪不停,此刻却能如此安静呢?原因在于,此时此刻小红衣和小蓝衣四仰八叉地睡在车厢木质地板上,可谓毫无睡相,自然不会吵了。而平常一惯安静的小绿,仍抱着来送信的鸿雁,目光和那只雁一样望着窗外。 听到动静,小绿和雁一同回头,两双晶亮的眼。看到是姬良臣,伸出小食指,放在口前,轻轻地虚了一声,又眨了眨晶亮的眼。 顿时,一阵诡异的气息扑面而来。而实际只是小孩在睡觉而已。 “青天白日地睡大觉,小小年纪怎能如此懒惰,小绿叫他俩起来。”姬良臣掐腰站在车门前。 “大约春困,叔叔你来叫吧。”言罢,又回头望向窗外。 姬良臣不在意地踢了踢脚边的小红衣,然后,小红衣一声尖锐短促的叫声“呀”响起,还没反应过来,姬良臣就被反踢了小腿肚,坐倒在车板上。然后,姬良臣和小红衣大眼瞪小眼,对视三秒钟。下一刻,小红衣倒下接着睡。其实,也不能怪小红,他只是条件反射,要怪只能怪小红的反射弧太短。 姬良臣擦了冷汗,瞪向小绿。小绿回他一个绝对治癒的笑,又望向窗外。姬良臣终于知道小绿也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无害。废话,小绿也是在被小红一次又一次出其不意的反应惊吓后,才理智地选择了漠视。 此消彼长,小蓝倒是迷茫地坐了起来,是被这动静吵醒的。 ......... 终于,暂时摆平了,把仨小鬼并排放在车厢长凳上,又不得不开始了更加艰巨的问话过程。 “那大雁哪来的?”姬良臣指着小绿怀里的灰不熘秋的雁。 “它不是大雁,是只纯种鸿雁,你看它的眼睛就知道了。还有,它叫‘小雁’,爹爹给起得名字。好记吧。”提到他的宠物,小绿来了兴致。 “是好记。和你们的名字一样好记,一样白,你们的爹爹还真是省事。”姬良臣自然接到。不对,跑题了,冷了脸道:“哪来的,我是问它哪来的。” “它是爹爹送我的礼物,好玩吧。”抬眼看到姬良臣的黑脸,赶紧接着道:“自然从爹爹那儿来,那信也是爹爹写的。” “你们爹爹叫什么,现在在哪里?”姬良臣回想到那没头没尾的八个字,问道。 “不能说,爹爹说要保持神秘感。”小红还故作高深地笑笑。 “不说,不说就扔你们出去。”姬良臣威胁道。 “你不会,我们越是不说,你就越是好奇,就越是不会赶我们走。所以,叔叔,劝你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小蓝抱了小胳膊在胸前凉凉道。 姬良臣不说话了,是啊白费力气,好没意思,倒是跟几个小孩认真起来了。无论是谁,放几个小孩在这儿,也太没杀伤力了,自己又何必紧张,庸人自扰,失了该有的淡定,不过,这和苏沂有关啊,如何淡定。 姬良臣想偃旗息鼓,缴械投降,然三个小孩儿似乎还乐此不疲,不想放过他。 “我们家确实在边境的晴雪村,这不骗你。” “准确地说是小红和小蓝的家,我没家,随爹爹住。”小绿若有所思。 “爹爹不是说:‘天下之大,何处不为家。’所以,晴雪村也是小绿的家。”小红拍拍小绿的脑袋,揉乱他的头髮,宠溺道。 “不对,爹爹说:‘如果睡觉的地方,姑且可以称之为家的话,那么天下之大,都可为家。’晴雪村对于小红小蓝来说不仅仅是睡觉的地方啊。”小绿辩解。 “所以,晴雪村是家啊,我们的家。”小红笑。 “不,是你的家,不是我的。”小绿仍坚持。 小蓝坐在一旁,看着两人无奈笑了。 姬良臣看着那俩人把自己绕进去,自己倒是乐得清闲,听着他们三句话两句都离不了他们的爹爹,几乎成了小孩儿的行动指南。不禁越发对他们口中的爹爹感兴趣了。而在接下来的行军途中,姬良臣深深了解了他们爹爹对他们的影响。 不过也从中了解到,小孩们是被收养的,但恋父情节不是一般的深,尽管几乎都是在散养。 由此可知,姬良臣的出征路是註定绝不会寂寞的。 行军的队伍也不断扩充,除去各郡县的徵兵,还有一些自发集结的群众,都被姬良臣交给部下整编,自己倒做起甩手掌柜,仿佛这不是行军出征,而是游山玩水,把那些该有的将帅君威都抛至九霄云外去了,仍旧一派清闲自在。当然,这些都要有个大前提,就是在那仨小孩不在的情况下。 是了,小孩依旧青山不改,流水长流,我行我素。 行军队伍里自然有人欢喜,有人愁。时不时地发生些无伤大雅的小情况。 例如: 小孩车里,白天睡觉是家常便饭的事,被姬良臣训了,便捧出圭臬:“爹爹说了:想人生七十尤稀,要活得自在,困了就睡。” 又例如: 黑灯瞎火的夜里,被一双幽怨的小眼睛盯着,不耐烦地爬起来,还没开训,小傢伙就又来了:“爹爹说了:人生不过匆匆百年,要过得舒服,饿了就吃。” 再例如: 属下来报,食物被一只雁糟蹋了,姬良臣还未反应过来,小绿抱着小雁过来道:“爹爹说了:人生难得有所喜欢的东西,喜欢了就要好好宠着。小雁不吃馒头,要吃肉。”
第4页 接着例如: 小红从马车上跳下来,大叫一声,姬良臣以为他崴了脚,匆匆赶来,看到的却是,小红的粲然一笑:“爹爹说了:人生难得欢乐,要自己找,说些无伤大雅的小谎,也是一种乐趣。” 再接着例如: 行军休息途中,小蓝去解手半天不见回来,小红担心道不是出事了吧,姬良臣立马派人跟着去找,然后,在不远树下,小蓝架了火,拿着山鸡在烤。小红笑:“爹爹说了:人生难得知错就改,吃一堑长一智。你都被骗一次,还不知改,没闻到烧鸡的香味吗?”言罢,小孩们坐下分烧鸡。姬良臣无语望天。 ......... 最后的最后: 小蓝一脸漠然装大人,正经八百地来到姬良臣马前,站定。姬良臣那波澜不惊,如沐春风的笑挂在脸上越发难看,不等小蓝开口,抢先道:“你爹爹还说了什么,不要再说人生了,我的人生已经够悲剧了,好不好。” 小蓝一愣,随即鄙视道:“我看你是笨到家了,还御驾亲征,小心被杀了,回去吧,免得没人收尸。” 姬良臣也是一愣,担心我吗?还未答,远处又飘来一句:“晴雪村到了,早作准备吧。” 姬良臣抬头,望向前方影影绰绰的村落。这么快就到了啊,到了晴雪村,离边境守城清城也不远了。 姬良臣骑在马上,望着近在眼前的村落,脸上又恢復了那一如既往波澜不惊如沐春风地笑。 回想这一路上,两个月的时间还真是快,本来以为会很难捱,不禁有些庆幸带了吵吵闹闹的仨小孩,转移了注意力,也放松一些心情。 毕竟忍耐了六年年,想着苏沂会回来找自己,找自己解释,或找自己坦白,可终究没有。所以,还是自己来了。尽管立场不同了,可曾经相知相恋的温暖时光便是可以抹杀的吗?这六年的相离思念又怎么说?多少个午夜梦回都是苏沂那如沐春风的笑,连带着现在自己都学会了那笑。曾经你给的温暖温柔,不曾忘了分毫,像发酵的酒,时间愈久,愈是醇厚。所以,我来了,不计代价地来了。 一路上招兵买马,加上清城守军兵力也不足五万,而对方兵力却达十万以上,兵力实在悬殊得可以。 秦字护送粮草回来和姬良臣汇合。姬良臣仍是云淡风轻的样子。问他话,他仍是一幅志得意满的样子。笑笑道:“别担心,我有预感我们能赢的,把齐越打得落花流水再回去。哈哈”秦字面对姬良臣的预感也无话可说。 不过,姬良臣没说的是:他也有预感,马上会见到那个人,那仨小孩的爹爹。 能养出那样三个孩子的人,该是什么样呢? 第3章 雪晴初遇 盛荆和齐越以清江为界,被分割在东西两个方位,清江源头在齐越境内,流至此处已成汹涌奔腾之势,激湍磅礴有着湮灭天地的力量,神秘而蓄势待发,仿佛是压抑着怒吼咆哮的雄狮,冲击着横亘在江面上一条条黑蛇般蜿蜒的铁索桥。此地可谓是一处难得的天险,若不是一方刻意挑起战争,谁人也不愿来此送死,百年无虞的生活谁不想要。可是,齐越出手了,可见其土地已不能满足其野心。 清江东岸是一片森林,齐越军队便在森林后安营扎寨。西岸却是一片荒原,盛荆的守城清城就坐落于荒原之上。齐越胜在兵力充足。盛荆在于城坚。彼此僵持着。 在荒原的边缘处却确乎存在着一个村落。名曰:“雪晴村”。这里每到冬季便是阴霾沉重的天气,传说是为那些战死兵士哀恸,但阴霾久了,总会有一场大雪,雪霁后,便是无可比拟的晴天。雪晴村便由此得名。 而此时此刻在雪晴村街口上演了一场等待久了的相遇相识。也不过平淡,却也是极浓墨重彩的一笔。 像极了第一次见面的场景,苏雩站在青石板路上仰视,姬良臣坐在楼上窗前俯视。 此刻,姬良臣骑在马上俯视,苏雩站在街头仰视。 姬良臣望着那张九分像苏沂的脸,神思一阵恍惚,无论感情上多么希望那是苏沂,可理智上清醒地明白那不是。那人只是安安静静地负手站立街头,素衣轻扬,身后是绿柳掩映的村庄街道,清清冷冷地面容上却是一双清澈如溪水般的眼睛,敛了这一世的繁华,终成淡漠。他只是站着,却站出一段不世的风华,一种独有的气度,若说苏沂是春日的暖阳,那眼前的人就是秋日的凉风,若说苏沂是暖阳下的蔼蔼青山,那眼前的人就是秋风中凉凉流水。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征服,可风的飘忽,水的潺潺都是握不住的。不过,这和小孩口中的爹爹形象似乎差得太远了些。 苏雩同样望向姬良臣,夕阳的逆光中,是一个骑在枣红色骏马上的青年,带着些风尘僕僕的气息,却散发着阳光的味道,仿佛和身后的夕阳融为一体,脸上带着笑,若是忽略那双眼睛不计,那笑甚是温和,甚是深情,可若加上那古井无波的眸,却觉得不真实。他清楚地看到,那双眼在看到自己时一瞬的复杂恍惚和潋滟波光的明灭不定,片刻又归于沉寂,波澜不惊。就是这样一个人让哥哥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也要恋着爱着吗? 姬良臣身后的马车中,一阵哐哐噹噹,三个小孩雀跃着奔向苏雩。 “爹爹,我们回来了,你来接我们吗?”小红笑道。 “爹爹,饿了,想吃你做的饭欸。”小蓝也笑。 小绿伸了胳膊,被苏雩顺势抱了起来,道:“今天在外面吃吧。明天再做。”言罢,风轻云淡地转身。 姬良臣仍保持着坐在马上的姿势,看着前面的背影,就这么走了,连个“再见”都不客套客套,亏得自己照顾他们一路。无语望天中... “阿臣,快来啊,你不饿吗?”小绿趴在苏雩肩头,朝后喊道。 姬良臣笑了,还是小绿可爱啊,不对‘阿臣’,叫我‘阿臣’吗?姬良臣嘴角抽搐一下。 下马,吩咐了秦字带兵先到清城戍守,自己便抬脚追了去。 晴雪村很小,和盛荆都城虞城比起来,就是小树之于森林,小溪之于汪洋。对于看惯了虞城繁华的姬良臣来说,这里可以说是冷清,甚至寂寥。仅仅只有几家药店医馆、小食馆、成衣馆等供给日常所需的店铺开着门,没有玉器古玩店的附庸风雅,更没有妓院倌馆酒色食慾的浸染,有的是还未被三千繁华腐蚀的宁静与安详。街道两旁也没有小商小贩的吆喝叫卖,大多是独立的小门小户,青砖青瓦的古朴,有些相邻,有些隔着些空地,稀稀拉拉的,掩映着绿树,散落在这边境的平原上。想像不到,几里外便是厮杀的战场。夕阳下,落日的余晖给其晕染了些热度。多年后,当这里成了首屈一指的繁华都市后,谁还会记得它现在的样子。 走过一条街,停在街尾的茶寮前,小红迫不及待地叫道:“江伯伯,我们回来啦,你有没有想我们啊?” 内门的竹帘被挑起,走来一位年过六旬的老人,和蔼道:“小少爷,你们终于回来了,屋子我一直收拾着,就等你们回来,先在这里吃个饭,便可回去休息了。”
第5页 几人吃了饭便回了江府。 江伯是江家的管家,江家老爷是个商人,看准这儿的地理位置有商机便迁来这里做生意,不想飞来横祸,生意没做成,却在几年前被灭门,当时,江家的双胞胎被江伯抱出来玩儿,倖免遇难。江家老爷夫人都是善人,从不与人结怨,江伯想不通这祸事如何会找上江家,便流落在外,不敢回老宅。后来,苏雩找到他们安顿他们重新住进江府,并保他们无事。那对双胞胎便是小红小蓝。 入夜,客房的灯还亮着,呈坐姿的身影透过纱窗朦朦胧胧映射出来。 苏雩敲了门,里面传来姬良臣低沉清醒的嗓音:“请进。” 苏雩推门走进,径直坐在姬良臣对面的桌旁,又迳自地倒了杯茶,才缓缓开口,清冷的声调:“姬国主,可是在等在下。” “自然。”这不是明知故问嘛,从在虞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总是半遮半掩的,是在考验我的耐心吗? “不过,还是不想说我是谁,解释起来太麻烦,到时国主自会明白。不过,国主可称在下‘阿雩’,‘风乎舞雩’的‘雩’,如此,在下便称国主‘阿臣’,如何?”不咸不淡清冷的声音,却说出如此...直接的话。 “好,我不问你是谁,不过,我们很熟吗?若我没记错今天是我们第二次见面吧,那个称唿未免太...亲近了些。”姬良臣笑。 苏雩未答,端了白瓷杯,啜饮了口茶才道:“我一直觉得姬国主是一个最不像也最像帝王的帝王,不会在意称唿这种末节。” 此话不贬不褒,怎么回答都不合适,于是也直接道:“那好,阿,阿雩可否告知你的目的,及你与苏沂的关系。” 苏雩轻轻笑了,捻了杯子在手里把玩:“终于到正题了,好吧,我的目的自然是帮你,与苏沂的关系嘛,他是我同父同母的亲哥哥。” 尽管之前做过假设,可听到时还是不免震惊,不自觉道:“亲哥哥吗?为何我不知他有你这样的弟弟。” “你不知的事多了,日后都会知道的,无论你愿意知道还是不愿意知道最终都会知道的。”苏雩想起以前,不禁也有些怅然,起身走至窗前,抬头望着那弯新月,背对着姬良臣道:“本来不想解释的,但似乎不解释更麻烦,算了,我还是说给你听好了,不过,或许很残忍,我只说一遍,信与不信在你。”转身,又重新坐在姬良臣对面,仍旧是清冷的声音,却十分认真道:“阿臣,苏沂,我哥哥其实已经死了,死在五年前,他从不曾背叛过盛荆,也从不曾背弃过你们的感情。而在齐越做了多年国师的苏沂其实一直是我。” 苏雩等着回答,良久,仿佛时间都凝固了,才听到姬良臣克制压抑却隐隐颤抖的否定声音:“不是。” “是,我如何会诅咒自己的哥哥死。所以,和齐越的仗你还是认真些,不要想着以身犯险,苏沂不可能来救你。”苏雩的语气接近冰冷。 姬良臣古井般的眼眸里疲倦无法掩饰。他是想要一个结果,来结束这六年的等待,却绝不是这样的结果。伊浩仁的话可以不信,可是苏沂亲弟弟的话呢,还能选择自欺欺人的不相信吗?可自欺欺人会好受些的话,人往往还是会自欺欺人。 “不过,即使你是他弟弟,在没有亲眼所见之前,我还是不信。你说他不曾背弃过,我信。所以,我会拿下齐越,亲自去看。”在说出这话时,姬良臣也恢復了该有的波澜不惊。 “好吧,随你信不信,不过我确是来帮你的。还有,现在我的身份是清江对岸齐越军营里的军师。” “帮我的条件?” “条件啊,也没什么条件,要说有的话,等你拿下齐越,在平城建都吧,我想看越凌傲(齐越王)成为阶下囚的样子,想看他唱戏的样子,应该会有意思。”说着一个完全不符合他清冷气质的笑浮现在嘴角,片刻消失,昙花一现般。 “你那么信,我能拿下齐越。” “是,我不但信,还坚信,你会让越凌傲不得好死。” “是吗?”反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不过,迁都却不是那么容易的。”姬良臣若有所思。 “我又没说一定要迁都,把清城当陪都也可以。” “如此,倒也可以,那么,你想怎么帮我?” “还没想好,不过我这儿有齐越的军事防御图,你要么?” “暂时不需要,按我的原定计划就很好,况且,你如何能证明那图是真的。” “你还是不信我,不过,算了,反正也没想让你信。我们也只是各取所需罢了。如此,合作关系倒是更好。”言罢,起身,想起什么又坐下,道:“对了,阿臣,这一路倒是谢谢你对我家小孩的照顾。” 姬良臣也想起那些孩子,无力感又来了。面上却笑道:“无妨。举手之劳。” “那,以后也拜託你了。” “啊。”姬良臣愣了。 “看把你吓得,骗你的。”苏雩轻笑一声,抬脚跨出门槛。 姬良臣刚回过神来,清冷的声音从门外飘进来,说着完全不清冷的话:“阿臣啊,其实我的主要目的是想看看能不能让一个对我哥哥死心塌地的人对我也死心塌地。” 刚回过神来的姬良臣又怔愣了,这人,开什么玩笑。 良久,姬良臣摇了摇头起身,苏沂啊,你弟弟很有趣呢。 是夜,姬良臣失眠了。往常,睡不着时,便拿了奏摺来批,自认是十分勤劳的好国主。可是,这儿没奏摺,用心里暗示法数了无数次‘我很困’后,还可以清醒地进行脑运动。无奈,只好搬了椅子来到窗前,陪着月亮从西方慢慢落下,陪着太阳从东方渐渐升起,仍毫无睡意。就这样,在窗前静坐了一夜。 而,苏雩倒是像往常一样,睡得风吹不动雷打不醒,一夜好梦。 第4章 窗阴一箭 天大亮,一夜无眠的姬良臣收拾了行囊,准备向清城出发,估计大半天的时间便可以到达。 刚出门,便见江伯在井旁打水,回头看到一身锦衣便装的姬良臣便招唿道:“公子,这么早就起了,先歇一歇,饭很快就做好了。”姬良臣不曾说明身份,江伯便把他当苏雩的朋友招待。 姬良臣道了谢,想吃了饭再走也不迟。也不知那苏雩什么时候会回齐越军营,顺便也可打探一下。 江伯端了饭菜,随身也在旁边坐下,看着姬良臣没动,便热情招唿道:“快吃吧,一看你便是富贵人家的公子,或许吃不惯我们这乡村野味,不过还是得吃饱。”言罢,还夹了菜给姬良臣。 姬良臣招架不住便端了碗,顺便看似随意问道:“那,阿雩他们呢?” “你是在担心这个呀,不用管他们,他们还有的睡呢,一般不过了辰时(7点—9点)是不会起床的,等他们起了自己去做。” 于是,姬良臣和江伯便先开动了,正吃着,却见江伯使劲放了筷子在碗上,懊恼道:“哎呦喂,看我的记性,阿雩说让我今天早点叫他,我给忘了,这平常不睡到自然醒是绝不起的,今天倒是奇怪。你吃着,我赶紧去叫。”言罢,匆忙出去了。
第6页 这厢姬良臣在桌边,快速地结束了早餐,他怕待会儿还会发生什么一惊一乍的事,就更没食慾了。 所以,当苏雩来到饭桌前时,姬良臣已经风捲残云般吃了饭,又风捲残云般收拾了桌子,正坐在桌前甚是悠闲地看着他。 却看到苏雩清潭般的眸子氤氲着一层水汽,朦朦胧胧的。墨发凌乱地拢在身后。默默地抬头看了看他,又默默地低头看了看干净的桌子,每一个动作都像电影的慢镜头,然后,微微沙哑的嗓音缓缓响起:“噢,吃完了呀,那我们走吧。”继而又慢吞吞地起身转身。 姬良臣起身拉住他道:“我们?走去哪?” 苏雩顺势坐在门槛上,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姬良臣连忙从后面拥住他,不至于让苏雩摔个四仰八叉。 靠在姬良臣怀里的苏雩转头看着他,轻轻笑了,声音还带着睡意的慵懒:“你去清城,我去齐越军营,不是同路嘛,就一起走啊” “哦,那你还睡到现在,东西收拾了没,赶快起来收拾啊。”姬良臣拉着没骨头似的苏雩,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不禁想到,昨天见面时苏雩清风流水般的清冷气质跑哪去啦。 姬良臣把苏雩靠在门板上,去打了水,看他慢吞吞洗了脸,才渐渐清醒。 苏雩用手拍了拍脑袋,又使劲晃了晃,直到脑子里的最后一丝朦胧也散去,才抬头看了看天,新的一天开始了啊。叫了江伯去雇了辆马车,自己就回房收拾行李去了。 一会儿工夫便出来了,拉了姬良臣赶紧往外走,像逃难似的。姬良臣起初还纳闷呢,回头余光瞥见墙拐角处扬起的绿色衣角,懂了,也赶紧跑。 可脚还没跨出门槛,便定住了。 身后是小绿衣抽抽搭搭委委屈屈的哽咽声:“爹爹这次,这次也不带小绿了吗?绿儿会很乖,不惹麻烦的。” 苏雩的脚是怎么也跨不出去了,回头走过去安慰道:“爹爹当然知道绿儿最乖了,不是不带绿儿,只是,这次太危险,若出了事,要么绿儿永远也见不到爹爹了,要么爹爹永远也见不到绿儿了,绿儿想这样吗?” 小绿嗫嚅道:“不想,那,那爹爹还回来接我吗?” “嗯,自然回来,爹爹什么时候骗过小绿。” “哼,你是不骗小绿,倒是老爱骗我。”小红也跑过来,后面还跟着小蓝。 “哎,是你经常骗我好不好。”苏雩四两拨千斤地拨回去。 “这次,可是你说的今天做饭给我们吃的,做的饭呢?”小蓝也道。 “哎,我说今天做,可没说我自己做,让江伯按我写的食谱做给你们吃还不是一样,难道你们嫌弃江伯伯做的不好吃?” “你...”小蓝也不说话。 苏雩挨个拍拍头,揉揉头髮,柔声道:“这次绿儿也在家,好好照顾他,过些天,我就回来了。” “我们会好好照顾小绿的,才不像你那么不负责任,每次都说过些天,过些天,可每次都是好几个月。上一次好不容易带我们去虞城玩儿,还不是把我们扔给阿臣,自己走掉,亏我每次都信你,你每次都骗我。”小红越说越气愤,还微微带了哭音。 “所以说,不要老是相信我啦,怎么老是不改。”苏雩嘆口气,俯身去抱小红,却不料小红却推开了,大声道:“是你说的,我再也不信你啦,哼。”言罢,甩手跑走了。 苏雩也不追,拉了小蓝过来,道:“蓝儿最懂事了,回去劝劝你那笨蛋哥哥,我回来给你们带虞城的桂花糕吃,上次不是说喜欢吃吗,我多带些回来,可好?” “又不是生离死别,要走就走吧,小绿小红我会照顾好的,不用担心,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行军打仗可不允许睡懒觉。”小蓝低着头,语气僵硬。 “哎,爹爹记住了,爹爹会照顾好自己的。蓝儿,也要照顾好自己,这段时间外面太乱,都别乱跑,在家看书解闷儿,我会着人送些新书来。” 小蓝抬头,眼睛亮了亮,道:“那你快走吧。我回去找小红。”便直接走了。 苏雩也有些无奈了,站起身,却发现小绿扯着他的衣袖,于是又蹲回去,道:“绿儿给爹爹一个再见吻吧。” 这次小绿却没乖乖听话,而是把站在自己肩头的小雁抱下来,塞到苏雩怀里,道:“爹爹想我了或者有危险了,便让小雁回来告诉我,我去找你。”说完,在苏雩脸上轻轻亲了一个,也跑走了。 回头,却见姬良臣倚在门柱上,抱着双臂,一脸怪笑。 苏雩迎上去,姬良臣便开口道:“你对付小孩的手段还真是高,恐吓、欺骗、怀柔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怎么,你也想试试。” “我又不是小孩儿。” 苏雩淡笑着,来到门口,看到江伯站在马车前,便道:“江伯,麻烦你把他的马牵回去吧,我们都坐马车。” 江伯应着,去牵马,姬良臣阻止道:“你要坐马车你坐,我可是要骑马的,马车什么时候才到啊。” 苏雩不悦了:“虞城到这儿一个多月时间足够了,你磨蹭了两个月才到,现在跟我谈时间,不想跟我一起直说嘛,我们也确实不熟。不过,先提醒你,我在这儿五六年,路线还不熟呢,你敢保证你和你的暗卫不会迷路。虽说是平原,可也不只一条路,别看守城清城就在那儿了,可也不是条条路都能通罗马的。况且,我驾车在外面,你坐里面,还不行吗?不想见到我,我还真想见到你呢。” 姬良臣惊讶于苏雩的变脸速度,嗫嚅道:“……也没有…不想见你……” 苏雩却又笑开,话语内容却让姬良臣如何也笑不出来,苏雩道:“没有吗?那你那黑眼圈是摆给谁看,不想承认也便罢了,你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本来我还想你不想面对就算了,但是,你如何能连带着连我也不想面对,我只是长得像他,性子又跟他完全不一样,我们不是一个人,跟我好好相处很难吗?连跟我相处的勇气都没有吗?你躲在盛荆虞城六年,自欺欺人地活着,守着你那自以为是的爱情,你觉得很伟大是不是?况且…………其实,你也只是一个懦夫罢了。”苏雩越说越激动,自然而然地倾泻而出,他只是不爽,想说便说了,临到末了又想起了他们似乎的确不熟,又不想说了,收住话头,自顾自的地爬上了马车。 姬良臣却如何淡定不下去了,这个仅仅认识两天的人,却把他看得透彻,望着苏雩的背影,喃喃自语:“是啊,我一直在自欺欺人……不过只是一个懦夫罢了…………”其实,早该出兵齐越,去看清楚这一切,然后,该继续的终究还是要继续。 苏雩坐在车前,回头,看着良久不见动静的姬良臣,语气又恢復了冷清:“还不上来吗?” 姬良臣似是才反应过来,却在瞬间又恢復波澜不惊,悠悠走近马车,是啊,他们是不同的人,而自己又如何会把眼前的人当成苏沂呢,毕竟,那么不同呢。
第7页 江伯牵着马默默走了,结果可想而知,那公子肯定要被阿雩说服,阿雩虽然外表清冷,可内里一向有见地,对于不在乎的事是从不会费心思的。平常话也不多。可今天倒是奇怪,早早起床不说,现在还对一个所谓不熟的人费这么多口舌,可见是上心了。不过这公子虽然年纪比阿雩大些,人倒是相貌堂堂、气质不俗。不知这人品性格将来和阿雩合不合的来。那三个小孩倒是似乎挺喜欢他的......江伯陷入了对自家阿雩将来幸福生活的无限幻想中,完全没考虑到阿雩和那公子可都是男人的问题。想来,又是一个被苏雩影响的人,只要是自己喜欢的,管他是什么呢,喜欢就好。 江伯还一脸憧憬地幻想着,却被打断。苏雩驾着车叫住他,又仍给他一个包裹,道:“江伯,小孩儿就麻烦你了,你也照顾好自己,包裹里是日常所需,有麻烦了就去往常的地方求救,会有人来解决。” 江伯也习惯了这样的告别,挥挥手道:“我知道了,阿雩路上要小心。”言罢,看着那马车消失在街头,才回去。 刚上车,苏雩便放了那只鸿雁,看到姬良臣疑惑的表情,道:“没关系,让它自己玩几天,想回来时便会回来,说不定还会再带只回来。” 姬良臣很想说,若不回来了呢。但想了想没说,自己坐进了车里。 马车晃晃悠悠、平平稳稳地行进在青草古道上,上了大路后,苏雩便不用怎么驾车了,于是,也掀了帘子坐进去。 一夜没合眼的姬良臣此刻有些昏昏欲睡,看到苏雩进来,惊讶道:“你不用驾车了吗?” “现在只有一条路,又平又宽阔,它自己会走。” “你不是说不止一条...你骗我。” “也只有你这样的人才会被骗,况且,不用骗的,你会坐马车?” “你这人怎么能这样。” “我这人怎样,你也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还像小孩,我又不在乎你把我当苏沂看,你又何必躲着我,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 “我没有......”姬良臣反驳,居然说他像小孩。 “算了,懒得跟你计较,看你的黑眼圈,现在还早,你睡吧。”说完,挑帘子出去。 却被姬良臣拉住了衣袖,递过来一个包裹,“你早上不是没吃吗,我带了江伯烤的饼。” 苏雩有些惊异地接过,走出去。 车厢里又剩姬良臣一人,马蹄哒哒,更显得静谧,仿佛苏雩不曾来过。 姬良臣还是昏昏沉沉睡去,梦里的思绪却回到了那年: 也是这样一个暮春,树木丰茂,百花飘香。 下了早朝,姬良臣没有像往常一样去母后宫里报导,而是,驾了马只身去了灵囿围场,再好的风景都视而不见,只是把马驾得飞快,惊起枝头鸟雀无数,被惊扰的动物也胡乱地在林间穿梭,正合了姬良臣的意,快速取箭,满弓,飞射,正中猎物,中间马不停蹄,看到猎物,接着取箭满弓,就这样,马飞奔着,姬良臣的箭激射着,被射中的猎物不知凡几,直到马儿气喘吁吁,姬良臣才下了马,筋疲力尽地靠坐在树下,合了眼。 耳畔却响起了脚步声。 姬良臣即刻睁了眼,不远处一人,素衣曳地,怀里却抱着一只腿部受伤的鹿,衣袖上沾了深色血污,正朝他走来。 还未走近,却听那人道:“你很累吗?”声音是温和的,没等他答又道:“不过,这样的发泄方法却是不对。” 姬良臣知来人无恶意,却仍未应。那人也不以为杵接着道:“这只鹿该是你的责任。” “我的责任?” “你既射出了箭,就该结束它的生命,可却没有。更何况现在它肚子里还有小鹿。我愿帮你舒缓情绪,却不知你愿不愿负了该负的责任?” 姬良臣心里暗自奇怪,却点头。 只见,那人放下鹿,侧身取出一只通体翠绿,又晶莹剔透的萧,白皙修长的指扶上了洞萧孔,一曲《醉太平》(又名《平湖秋月》)婉转倾泻而出。意境阔大,酣畅淋漓,又明媚舒缓,仿佛可以看到氤氲着水气的碧蓝平湖,锦鳞游泳,绿柳拂面,俄而,清风起,吹皱了一池春水,吹淡了风中瀰漫的情绪,也吹散了胸中沉疴的块垒。 一只洞箫曲《醉太平》,没有多么出神入化的技法,也谈不上是天上有地上无的天籁,只是刚刚好迎合了姬良臣此时此刻的心境,刚刚好理解了,刚刚好触动了,所以,刚刚好沉醉了。 良久,姬良臣从沉醉中醒来,起身,走向那人,道:“请问阁下名字是?” 那人,笑了,如沐春风,道:“苏沂,苏杭的苏,沂水的沂。” 那一年,姬良臣十七岁,苏沂十六岁,初遇。 ...... 马车里的姬良臣悠悠转醒,甫一睁眼,茫然间,不知身在何处,思绪还迴荡在那年暮春。这是在苏沂离开盛荆后,这么多年第一次梦到他,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可以面对了呢? 挑起车窗的竹帘,阳光射进来,时间的沙漏也不过流过一刻钟。还真是午梦千山,窗阴一箭啊。 马车外,苏雩手里拿着姬良臣递过来的包裹,轻轻笑了。 第5章 栈道明度 是夜,月色不明,星星很稀。 白色身影,脚步轻盈地跃上铁索桥,刚走几步,被身后的姬良臣叫住:“等一下,忘了问你,那字条‘有因有果 因既是果’是你写的吧,意思呢?” 苏雩头也不回,继续走,“就表面意思,没什么深意,我随便写的,不是所有事都像你想的那样复杂。回去吧。” “好吧,那,阿雩,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苏雩摆摆手,身影很快消失在月色中。 回到清城军营,姬良臣闲闲地躺在木制的长条躺椅上,无所事事,叫来了秦字。 “秦字啊,看来你国主我这次没白来,总算是知道了原来守城这么寂寞啊,这些将军士兵还真是辛苦。回去,你记得提醒我给他们涨俸禄啊。” 秦字点头称是,站在一边。 “嗯,真辛苦,看这条件艰苦的,躺椅硬的...”说着还晃了晃,身下的躺椅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秦字仍默默地站着。 “哎,你国主我想回虞城了,想虞城的桂花糕了,我暖暖软软的床啊......”姬良臣陷入了无限的幻想中。 秦字终于还是应了:“国主,这是在打仗。” “哎哎,国主知道,我就是想想,望梅止渴嘛。你想不想浩仁啊,我倒是想他了,还是他逗着有意思。不然,我把他给你叫来吧。” “国主,别开玩笑了,还是快些打完仗,便可回去了。” “说的也是,那你把那什么将军叫来,吩咐他今晚去偷袭敌方军营。” “国主,是李将军,请认真些,怎能连大将军名字都记不住。” “怎么会记不住,就是勐地没想起来,诶,还是吩咐你吧,你也是将军,我们还比较熟。你今夜就直接带一千人马,渡过清江,先给齐越一个下马威。”
第8页 “姬国主,齐越人总马超过我们一倍,现下关键的是如何守城,不是挑衅。只带一千人,对上万人,还下马威呢?不被齐越吞了那才是奇蹟。”秦字不由加重了语气,出于一个军人的责任,怎能由着姬良臣随意指挥,何况姬良臣并未带兵打过仗。 “哎,别置气嘛,听我仔细说嘛,我说的是偷袭,是偷偷的,出其不意的,又不是让你们光明正大的较量。况且,打一下,就赶紧跑,仅仅是个序幕,用不着拼命。只是给齐越一个出兵的理由,齐越抓不住机会怎肯白白地来撞我们坚固的城墙。必是要给他们一个出兵的理由,不然,这样僵持下去该打到猴年马月啊。” “可是,这样齐越攻过来,我们兵力根本不是齐越的对手。” “我知道,不过,做什么事都是有风险的,关键在于我们想要什么样的结果。既然,好不容易来一次,自然不是仅仅守住清城就够了。你从虞城带来的军队中挑一千轻兵,要身手绝对好的,过了子夜时分,随便找齐越一个小的军营集中袭击,只要得手立即撤退。”说着,从衣袖里拿出一张地形图,摊在一旁的木桌上继续道:“这是清江两岸最详细的地形图,按着这条路撤退,万无一失。” 秦字也向前查看地形,不禁吃惊:“国主,如何有如此详细的地形图。” “一个人送的。”姬良臣在晴雪村时没接受苏雩给的齐越军事防御图,却被苏雩硬塞了这地形图,同样不知真假,不过,这个倒是可以试一试。 “送的?”秦字疑惑。 “嗯,不过,凭小秦的功夫,无论如何都是能安全无虞回来吧。并且,我是盛荆的国主,帝王之学没学多少,行军打仗排兵布阵其实倒是学了不少。”姬良臣说着,语气不禁有些讽刺。 秦字没注意,接道:“那即使能够顺利回来,那之后呢?” “回来后,即刻把铁索桥毁了。” “啊!”秦字哑然,这是盛荆齐越唯一的通道,然后呢,以后的仗该如何打,这也太不按常理出牌了,甚至是胡闹。 “没关系,齐越会修的,说不定还会多修几条。”姬良臣十分笃定。 “国主如何知道?” 姬良臣十分自信的笑了,却道:“猜的啊!” 秦字默默地退出去,开始整兵,兵都是从虞城带来的,十分熟悉,倒不难挑选。不过,希望他们的国主没猜错才好。 次日,清晨,太阳羞羞答答拨开云,安抚着清江两岸都甚是凝重的气氛。 清城里,姬良臣却仍旧没有一丝紧张感,在房檐下挂了藤条,架了长椅,做了个简易鞦韆,躺在上面晃荡,整个人悠闲的仿佛沉醉在这暮春的暖阳里,不过,隐在髮丝下古井般的双眸却有些凝重。 看到秦字回来,面上是难掩的疲倦之色,立即起身相迎,道:“小秦,辛苦啦,可还顺利。” “国主所指路线十分巧妙,很快便甩开了追兵,仅有少数几个受了伤,安排在后面军营休息。” “好,你也快回去休息吧。” 秦字却迟疑道:“国主,接下来呢?” “我们就好吃好喝地等着吧,等齐越把桥修好了再说。” “可修好后,我们便没有退路了,不提前做准备吗?” “无妨,到时再说,快去休息,难道,你想累瘦了,回去好让浩仁心疼吗?” 秦字无话默默转身。 姬良臣笑,还是浩仁好用。想着,又悠闲地躺在鞦韆上,眼眸中持续一夜的凝重之色散去。碧蓝长空,如絮白云,倒影在墨眸中,越发沉静,越发深不可测。看来,苏雩给的地形图应是真的。苏雩,我可以相信你吗? 如姬良臣所料,齐越开始重修清江上的铁索桥,毁一座桥,或炸毁,或切断,片刻时间就够了。然重修一座桥,却没那么简单,架椽子,上铆钉,固定铁索,敲敲打打,持续了将近一个月,姬良臣在清城也休息了够。 时间,也从暮春转到了初夏,不过,清江沿岸到仍是清清爽爽的。尤其是夜里,蟋蟀虫鸣,蛙声朗朗,圆月高挂,姬良臣坐在房檐下的鞦韆上望月怀远,不,准确来说是怀念他寝殿暖暖软软的床,这儿的床好硬。 清风徐来,一只雀惊起,飞向天空,影子映在明月上,姬良臣很自然的想到那首诗,便道:“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 未念完,围墙上,白影一闪,苏雩便站在了他面前,打断他道:“别装模作样了。” “我正想,铁索桥今天已然竣工,阿雩会不会来呢?你便来了,你说我们是不是心有灵犀呢?”姬良臣玩笑道。 “自然,自然是心有灵犀,若不是阿臣需要我,我便不来了。”苏雩表情清冷,语气认真。 姬良臣讪讪一笑,以后还是不开这人玩笑了,似乎会认真,所以转移话题:“那我可否先问阿雩一个问题?” “问便问吧,不过,我先声明一点,你以后对我可以直接一些,不必那么费劲,我也懒得应付你那些像官场之人的弯弯绕绕。这样,我们都轻松些。” 姬良臣暗嘆,自己也不想那么费劲说话,便道:“如此更好,那我就直接问,阿雩是如何躲过齐穆将军的眼线,离开齐越军营的?我想,凭藉齐越王对你的信任,还不足以有如此大的人身自由。” “越凌傲自然是不信任我,但是,在齐越边境却是齐穆将军说了算,而齐穆是我的人。” 姬良臣这下乐了,“那我们为何还要一战。” “齐穆是我的人不错,你若想赢这一仗自是容易,我直接命令他便可,但,你若是想他以后成为你的剑刃,为你所用,最好还是赢了他,让他臣服。所以,暂时不要寄希望于我。” “噢,那阿雩,可是要隔岸观火了。” “是,我也想看看你值不值得我帮,值不值得我费心思。” “那阿雩你又如何确定我想要你的帮助,还能够信任你。” “之前,你的确是不信我,也不敢信我。不过,从你派人去偷袭,用一千精兵试探我的诚意,我便知道,你想要我的帮助。结果如何呢?在下值不值得相信?不过,无论如何,我倒是十分看重阿臣呢!所以,这段时间我会留下。” “在今晚之前我还是有几分怀疑,不过,现在,我选择相信,况且,你人还在这儿,我如何不信,所以,也希望你的手下不要让我失望。” “自是会让你满意。”言罢,挨着姬良臣,也坐在鞦韆长椅上,还十分惬意地靠在椅背上。 姬良臣反倒有些不自在了,往旁边靠了靠。 这么大动作,苏雩岂会没注意到,道:“这么怕我?那天晚上说的话是骗你的,我岂会去抢哥哥喜欢的人,并且,谁跟你说我喜欢男人。” 姬良臣有些尴尬,却还是笑道:“我发现,阿雩还真不是一般喜欢说谎呢!”
第9页 “我也只在小事上撒撒谎,找找乐趣罢了。不过,我也发现,阿臣还真不是一般爱笑,无论何种境况都能笑得如沐春风。”说着探出身子,还凑近了些。月光洒在姬良臣脸上,仔细了看,五官都极是完美,仿佛是一刀刀细细雕刻出来的稀世珍品,又像一笔笔慢慢描画的倾世画卷。而这样的完美却被遮盖在那无时不在无处不在的笑脸之下。 姬良臣几乎可以感觉到对方唿出的热气。还没想好该如何回答,耳边声音又起:“阿臣,你长得还真是...精緻啊!”声音响起的同时,下巴也被抬起,正对上苏雩清潭般的眸子。 这下,姬良臣还没想,直接卡壳。 秦字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鞦韆长椅上,他那整天老不正经的国主脸上挂着笑却僵硬着,下巴被一位一袭白衣气质清冷的青年轻轻挑起,那场景要多唯美便有多唯美,那氛围要多暧昧就有多暧昧。 即使冷漠如秦字,也不免有些感动:他们国主是终于要花开二度了吗? 当秦字后知后觉地感到进来的不是时候,想要退出去时,姬良臣不自然地回过头叫住他:“秦爱卿啊,别误会,他帮我吹沙子呢!” 秦字还未开口,苏雩起身,走向屋内,嘴里却冷哼一声:“还说我说谎呢,姬国主可真是诚实啊!” 姬良臣笑,解释就是掩饰,我不解释了,转移话题:“秦字啊,可是有事?” “有事,果真如国主所料,齐越修了不止清城对面的铁索桥,在清江南北各还有两架,并且,似乎还有正在建的铁索桥。” “齐越可有攻过来?” “暂且不曾。” “好,各个军营仍照常练兵整队,不必过多防御,若齐越来袭,先抵挡一阵子,想来只是佯攻,他们的目标不是攻城。我出去一趟。”说完,不等秦字回应,便从屋里,拉了苏雩出来,快速牵了马,一起飞奔出去。 秦字,在后面默默地看着他们国主走远,徒留下他们国主胸有成竹的话语:“小秦啊,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秦字在心里默默地想,国主,你不是要一个人逃跑吧,还带着一个白衣飘飘的小情人?自然,冷漠的秦字,只会想想,不会说出来。可是,现在,敌军即将兵临城下,国主却拍拍屁股跑了,却是事实,真真切切的事实。 姬良臣和苏雩直接骑着马冲上清城对面的铁索桥,姬良臣边跑边笑道:“阿雩,你们把桥重修的真好,还拓宽了几丈。想来齐将军是打算暗度陈仓了,还多修了这么多,既然如此,怎能白白放着方便的栈道不用,我们来明度栈道吧。” 苏雩望着身旁枣红色骏马上,意气风发之人,越发觉得他耀眼的好看。看来,他已料到了。 夜色中,两匹马一路畅通无阻地直奔齐越大营。 第6章 做客营中 齐越军营,灯火通明,高架的火盆里,燃烧的木头“噼里啪啦”的响着,各个分营士兵们有条不紊的轮流守夜,看得出其将领统帅有方。 夏虫凄凄切切的鸣叫,更显得四周静寂。 终于这寂静被纷至沓来的马蹄声,打破。 两匹马一前一后疾驰而来,齐越士兵明明看到前面是敌方之人,却仍然毕恭毕敬地闪开一条道,让姬良臣通过。并且,马前进的方向还是他们最高将领齐穆将军的帅帐。 在姬良臣和苏雩下马时,齐穆也从营帐中冲出来,很年轻,二十多岁的年纪,身姿挺拔。 姬良臣意外地挑眉,却仍旧微笑,朗声道:“齐穆将军,久仰大名,特来讨教。” 言罢,未等齐穆答话,便飞身上前,直取齐穆上盘,一招擒拿,抓向脖颈,迅勐果断,如风的出势。 齐穆未敢怠慢,急忙侧身,躲过一击。 姬良臣出势不减,反击齐穆下盘,依旧凌厉,并且带了内力。 齐穆再次堪堪躲过,心中却暗嘆此人身手之快之准,仅仅只是试探,便如此精准,并且,其内力波动不在自己之下,于是,侧身抽出腰间的利刃,反戈一击,与高手对战,需要速战速决。 姬良臣也抽出长剑,认真对待。 顷刻,两人招式越来越快,扬起尘土,徒剩刀光剑影,和兵器碰撞的铿锵脆响。 苏雩看着打得难分难解的两人,有些无奈,也有些无聊,便转身进了营帐,自顾自地饮茶品酒。等姬良臣和齐穆进来,苏雩已经快无聊到和周公下棋了。 “可打得痛快了?”苏雩以手撑着下巴淡淡道。 “难得能遇上个好对手,只是可惜,一半就被叫停了,话说,你干嘛突然不打了。”齐穆瞪着姬良臣两眼放光,仍旧跃跃欲试。 “呵呵,今天,点到为止,你只需知道我是个高人就行,以后你若想打,来盛荆找我,我天天陪你打可好?”姬良臣开始引诱。 “好是好,但是,我是阿雩的手下,你想让我去盛荆,先打败阿雩,让阿雩成为你的手下再说。”齐穆有些纠结。 “这么简单吗?”姬良臣意外,狐疑道。 “简单吗?你觉得打败阿雩简单吗?若不是阿雩不陪我打,我才不找你呢,迄今为止我都没在阿雩手上走出过十招,你居然觉得简单。”齐穆一脸吃惊的表情。 姬良臣刚要答,苏雩却插话进来:“阿穆啊,其实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被他打败了,并且是你最崇拜的那种,一招毙命,秒杀。所以,做他手下,不亏。”苏雩睁着清潭般的眸子,用着清冷的语气,清冷的表情,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谎,却诚恳真实的让人不能不信,仿佛真和姬良臣动过手了。 齐穆思考片刻,怒了,对着姬良臣道:“敢情你刚才是玩我呢!根本没用实力,不行,再来。” “等等,我刚才就说我是个高人了,你若想打,便做我手下来盛荆,现在我不想跟你打了。”姬良臣也顺水推船。 “那...那你做阿雩手下,我便也做你手下。”齐穆道。 “这样...也行,反正我现在和阿雩是合作关系,便做些天阿雩的下属也未尝不可。”姬良臣点头。 “你们终于达成共识了,天色不早了,阿穆在回营帐休息吧。我和阿臣出去走走。”难得苏雩愿意听完他们的话,起身走出去。 姬良臣跟着。 走出营帐,姬良臣便是长长地舒了口气。 “还真是意外,蜚声内外的齐穆将军居然是如此一个痴...武痴。”姬良臣道。 “嗯,是,他也就对武功感兴趣,不过,排兵布阵行军打仗也是好的,所以,你以后好好待他。” “这是自然,不过他的前提可是我得是你的下属啊。” “无妨,他有所妥协,便是认可你了,自会为你所用。若你不放心,便真真地再和他打一场,他也会对你死心塌地的。” “如此简单?” “如此简单,不过你也不用装了,你岂会没有提前调查,恐怕你早知道对付齐穆最简单的方法便是如此直截了当了吧。若是不知,怕不是姬良臣了吧。”苏雩肯定道。
第10页 姬良臣但笑不语。 正说着,抬头却见隔江对岸的天空一片火光,直冲天际,烟尘滚滚,半边天都是红彤彤的。 苏雩轻笑:“阿臣啊,假设你已经抓到齐穆,可以让他下令停止攻克清城,不过,你方却还是失了粮草。” “粮草啊,看样子确实是被烧了呢!”姬良臣望着那片火光怅然。 “你利用我在齐越的身份,和你一起进入齐越军营,没人敢拦着,可以顺利拿下齐穆,擒贼擒王、兵贵神速、狐假虎威,倒是用的挺好。自然缺了胆量也不行。我是不是应该说一声:佩服啊。” “不敢当,不敢当。不过,故意修那么多座桥,假意暗度陈仓,来试探我,让我分解兵力去防御,然后,直接从清城对面的铁索桥攻陷清城可是阿雩的计策?我是不是也应该贊一声:高。”姬良臣笑得分外和善。 “哼,你不是没上当吗,还直接从那桥冲过来。”苏雩轻哼一声。 “所以,阿雩就退而求其次去烧了我的粮草。”姬良臣仍旧不慌不忙,仿佛烧的不是他家的粮草。 “来而不往非礼也,你都要拐走齐穆了,烧你点儿粮草算什么。”苏雩回头看一脸淡定的姬良臣,又接着道:“并且看你不慌不忙的样子,敢情我还为你做了嫁衣裳?你还要鼓掌喝彩:烧得好!” 这下,姬良臣倒是吃惊,不过片刻后,又堆了一脸笑:“哎,还是阿雩聪明,这么快便看出我另有所图。不过,我真的该喝彩一声:烧得好哇!不然,我如何找藉口让浩仁来送粮呢?” 这次,苏雩深深地看了姬良臣一眼:“如此存亡之秋、内忧外患之窘境,你倒真能应付过来,连你们盛荆国师都不能相信吗?” “也不是不能相信,我只是想试探一下。不过,阿雩也是齐越的国师呢,齐越的王可信任你?” “自然不信我,不过,这没有可比性吧。别转移话题,你真的不信你们国师吗?” “嗯,不,就小小的试探一下。”姬良臣十分真诚地笑。 “你不想说算了。”苏雩回头,往回走。 姬良臣亦步亦趋地跟着,在后面道:“阿雩啊,那你对我的试探呢?可算过关?可愿意成为我的人?” 苏雩身子一僵,回过头来,看着姬良臣十分真诚地脸,十分真诚地笑,完全没在意自己话里的歧义。也摆出百分真诚地脸,千分真诚地笑:“当然,我当然愿意成为阿臣你的人。” 姬良臣一愣,回味过来,却不知是该笑呢,还是该笑呢,还是该笑呢。徒剩:“呵呵,呵呵,呵呵...” 苏雩也不管,回头,径直朝前走,边走便道:“那阿臣呢?可是对齐穆有所失望?还是对我有所失望?嗯?”尾音上翘。 姬良臣仍在:“呵呵,呵呵......”不知是未反应过来,还是太失望,或太满意。 而此时此刻,盛荆清城,只能用一个字形容,那就是“乱”,乱闹闹,乱糟糟,乱首垢面,兵荒马乱,唯恐天下不乱,总之,就是乱作一团。 救活的救火,治伤的治伤,逃命的逃命。完全看不出之前那有条不紊、军纪严明、规规整整的样子。 而这唯一的原因就是:他们的国主和将军都不见了。 姬国主不见,情有可原,人家那是去为盛荆筹谋大事去了,不仅拐带了齐穆齐大将军,此刻正在苏雩帐里,软磨硬泡,练嘴皮子呢。 那秦字将军不见岂不师出无因,出师无名。不,秦字将军不见才是真正的情有可原。 请看,此刻,城楼顶端,坐在房檐上之人,谓谁?秦字,秦大将军是也。何以置自身于如此险境也?答曰:吾心不平也。 瑟瑟秋风中,不,夏风中。秦字楼顶泪流满面,不,我们一惯冷漠的秦大将军怎么会哭呢?不,是其心在泪流满面,甚至在流血。皆因其手中一张轻飘飘的白纸,手似乎要拿不住,颤抖着,不堪其轻,不堪其重。纸上曰: “秦爱卿啊,恐怕你国主我暂时回不去了,齐将军邀我在齐越军营做客,爱卿不必挂怀,这里有好酒好菜招待。寡人不愿乐不思蜀,特来问候,爱卿在清城可安好?粮草可安?军队可安?城中百姓可安?寡人甚是挂怀。但念及,秦爱卿的赫赫军功,超凡武艺,乃国之栋樑,寡人便也安心了。但转念一想,秦爱卿毕竟仅仅一人,人单力薄,难以蜉蝣撼树,寡人又不愿爱卿死而后已,故,为长久计,为爱卿身体着想,望爱卿能回虞城好好休息。顺便,让浩仁再带兵马粮草过来,想来他在虞城也休息够了,正好也为盛荆出一份力,立立军功,待他来,好接寡人回去,咱们再众志成城,抵御外晦,做下一步打算。最后是寡人独一无二的签名:姬良臣,别弄错了。爱卿,一路保重。” 秦字只剩在风中飘零了。 秦字在房顶吹了一夜的风,也没让脑子冷静下来。 于是,大笔一挥也十分潇洒百分直千十分本色地回了一封信,信上道: “国主您真是主子,您这是去做座上客呢?还是阶下囚呢?玩我呢吧? 昨晚走的时候,还信誓旦旦、胸有成竹的说,放心,没事。臣听您的话,即使兵临城下,也放心,放宽心。可现在呢?您倒是逍遥自在,却赶臣回去,臣一路辛辛苦苦压着粮草来了,仗还没打呢,粮草没了。您也跟没了差不多。您让臣如何向百姓交代,如何向盛荆交代? 您让臣走,臣也没脸待下去,这烂摊子想来也只能靠浩仁了。想来像浩仁那样的白面书生,肩不能抗,手不能提,来打仗自是十分合适,百分适合。 罢了,臣走了,您也保重吧,难得臣也这么啰嗦了一回。” 次日,天刚大亮,苏雩营帐中,姬良臣收到秦字这封信时,不仅吃了一惊,还吓了一跳。一向冷漠,一向少话的秦字,也会如此忿忿不平?这真的是秦字写的吗? 苏雩瞥了一眼淡淡道:“还不是国主大人您给刺激的。多好的一个有为青年啊......” 姬良臣笑着摇摇头道:“不,不,寡人这么好,怎会,一定是小秦担心浩仁了,先给寡人的一剂镇定剂,怕到时候寡人欺负浩仁,一定是这样。” 苏雩连瞥也懒的瞥他一眼,不咸不淡附和:“希望如此。”说着脱了鞋袜,上床。 躺在床沿读信的姬良臣不说话了,直直地盯着他。 苏雩扯了薄被,舒舒服服地盖上,道:“怎么?不满意一起睡?别忘了这是本军师的营帐,本军师的床。爱睡不睡,不然,您出去露宿吧。” 姬良臣只好道:“寡人倒是不介意跟阿雩同床...共枕,但,现在是白天,大白天,如何能安寝?” “昨夜,为了配合你,大家都一夜没合眼,你不困,我还困呢,况且,在军营里不睡觉还能干吗?”说完,换了个姿势,更舒服地开睡。 姬良臣无话,迳自出了营帐,抬头看看晴日,如此时光,自然要干些正经事。比如视察视察军营,体察体察军情。
第11页 姬良臣完全没有身为‘座上客’或‘阶下囚’的自觉。整日整日得在齐越军营大摇大摆地乱窜。 齐越各军营不管大小,全部直属于齐穆管辖。事无巨细也都要呈给齐穆定夺。齐穆治军倒是中规中矩、有条不紊,完全看不出将领齐穆本身是一个不太靠谱的武痴。军营上下有序,指挥得当,和谐的让姬良臣想哭,怎么就没有一些麻烦或不和谐事件让他打发打发这无聊的时间。 姬良臣几天便看遍了齐越此地的排兵布阵,防御器械,兵甲武库,兵士阵营。齐穆也十分大方不加掩饰地给他看。还给他来去自如的权利,在这边境之地齐穆可谓是个土皇帝,无论姬良臣提什么要求都能答应,只要合理。 而苏雩的军师职务却完全是虚的,整日里不是吃就是睡,姬良臣是千分不忍把他看成是猪一样的生物,那样气质清冷的人儿怎会像猪一样大腹便便,可他的行为习惯却在明显昭示着‘吃吃睡睡更健康’这明显只有生物猪才会有的生活。让到处找乐子的姬良臣一看到他,就只剩无奈嘆息。 唉,姬良臣找乐子之路还遥遥无期。仍需努力。 第7章 风华清靡 【朝堂上,姬良臣最终力排众议任命年仅16岁的苏沂为盛荆丞相。 不仅因为姬良臣一改之前温和手段,用了十分强硬的态度,更因为苏沂舌战群儒的辩士之才,和经天纬地的治世之论。 灵囿围场偏房。 “今天可真是痛快,终于看到了那些自以为是的老傢伙有口说不出的憋屈样儿,真是难得的胜景,这都是苏沂的功劳啊。”姬良臣难得畅怀。 “不敢当,没有国主的支持,臣何敢放肆。”苏沂温和道。 “不管怎样,你肯入朝堂帮我实乃我之幸,望能弃了君臣之礼,以君子之交相待,如何?” “自然好,能与国主为友,想来也是我之幸。” “好,那就不啰嗦了,为何不搬去丞相府,还留在这儿?” “本来管理这片林囿才是我的工作,你让我做丞相,却没派人接管这里,我自然得接着履行职责。何况,在这儿一年,也习惯了,茂林修竹、清流急湍自然之趣,要比外面的三千繁华来得舒服惬意。” “好吧,你既喜欢便在这儿吧,不过,丞相府邸也留着,若在这儿厌烦了便去相府,毕竟那儿安全,我现在的势力还太弱,怕不能保你无虞。” “既如此,那...我整理一下就搬去相府吧,也不为难你还得分心保护我。不过,今日我可否邀你再游一次这灵囿?” “好是好,不过如此美景,如此斯人,是不是应该再来一个如此佳曲。” 苏沂未答,迳自出了屋,碧□□箫在手,佳曲自成。 《碧涧流泉》清脆之音,瞬时充斥了整片林囿,谁说一定曲高和寡,自然之声相和才是真境,黄莺婉转,百灵轻盈,喜鹊冷脆,啁啁啾啾;泉水叮咚,小溪潺潺,瀑布激越,澎澎湃湃,和着苏沂的洞箫曲,才是浑然天成的天籁。斯景,斯情,斯曲,斯人,称了谁的心意,成全了谁的梦。 一枚轻巧的小石子在水面几经腾跃,隐没在碧水面,激起圈圈涟漪,皱了一池宁静,尚且沉浸在美梦中的姬良臣缓缓睁开了眼,看到近在咫尺九分相似的脸,一样的翩翩白衣,一样的风轻云淡,若不是那清潭般澄澈近乎冷漠的眼眸,加重了疏离感,他几乎相信这人一定是苏沂假装出来戏弄他的,只是他终究还是清醒的知道这不过南柯一梦,是存在回忆里的现实,是早已不再鲜活的虚幻。 “阿臣啊,我越来越佩服你了,连钓个鱼都可以睡着。”苏雩轻步走来,在姬良臣身旁的草地上甚是惬意地躺下。 “昔者子牙钓鱼愿者上钩,意不在鱼,在文王。今者,我之钓,同样意不在鱼,不过也不似子牙那般为自荐枕席,阿雩猜猜我所为何?”姬良臣坐起来,重新撑了鱼竿。 “无聊。”苏雩抬了手臂遮了眼。 “哎,是无聊,还是阿雩懂我。这军中确是无聊啊。” “我是说你无聊。”说着似是发现什么,顿了一下又道:“不过,你很快便不会无聊了。” 苏雩话音刚落,平静的河面顷刻水花四起,五个黑色身影跃出水面,身形凌厉敏捷,快速朝姬良臣围拢来,顿时杀气瀰漫。 姬良臣见状,不紧不慢地收了鱼竿,放在一边,还似不经意地笑笑,但仍然不得不捲入战圈,与黑衣人缠斗开。 苏雩抬眼看了看,为避免殃及池鱼,起身拿了姬良臣的鱼竿躲去了十丈开外。 此地是清江的支流,没有磅礴澎湃的雄浑,有的是如小溪般清澈的潺潺流水,沿岸是青翠的野荷,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白花。依地势在河岸不远处形成一个椭圆形的湖,湖面碧色如玉,半数却被野莲覆盖着,红的、白的、紫的浮莲开得如火如荼,连带着周围静谧的环境都热闹起来。 苏雩甚是悠闲地坐在湖边,扔了鱼钩垂钓,仿佛那边姬良臣和刺客的打斗声只是增加自然情趣的背景音乐。坚定贯彻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原则。 直到那边兵器交接的铿锵声渐渐淡去,水桶里又多出几尾鱼,天气由午时的闷热转为黄昏的凉爽,蝉鸣将歇。 姬良臣才晃晃荡盪地走向苏雩所在的柳荫下,重重地坐在地上,靠着树,微喘着气。 苏雩收回望向湖面的视线,转头看到姬良臣难得一见的狼狈样子,身上有几处明显的剑伤,从划裂的锦衣里渗出斑斑血迹。髮丝凌乱,遮掩着微闭的双眸,脸上却仍旧挂着一如既往的笑,尽管有些勉强。 “问题解决了?比想像中的快。”苏雩看到那笑,有些不耐,又望向湖面。 “自然要快,不然命岂不是要交代到这儿了。”姬良臣语调轻快,音量却微沉。 “若是你的命这么廉价,我倒是高看你了。”苏雩语气凉凉的,仍旧看着清可见底的湖水,游鱼试探地逗弄着鱼钩,和旁边荼蘼肆野的莲相映成趣。 “是啊,阿雩还真是高看我了。不过,真正名副其实真才实学的阿雩却喜欢做‘隔岸观火袖手旁观’之事,不免让我心伤啊!虽然我们只是合作伙伴,但是少了我,多少还是有些不便的吧。虽然我不被阿雩高看,但还是有些用的吧。”姬良臣说着,还作势捂上心口,“真真心疼啊!” “哼,既然不满我袖手旁观,就直说。何必拐弯抹角,冷嘲热讽。”苏雩说着,不免有些生气,这人遇事总喜欢装腔作势地隐而不发,既然不满就发泄出来啊。想着更是不耐,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回过头,刚想发火,看到姬良臣有些苍白的脸色和隐忍的表情,却是熄了怒火,疼了心。又转回身扔了鱼竿,朝远处走去。 姬良臣仍靠着树,实在没力气追,这苏雩是生气了吗,虽然被那清冷的气质包裹着,没有失态,不过这人不高兴了却是显而易见的。该说他是太直率,还是太善变,太随性。刚见时的风轻云淡、冷冷清清,后来说着小谎骗着人,现在还轻而易举地生气,还真是捉摸不定。不过,话说回来,你还真就这样把我扔这儿了吗?
第12页 不远处一声清亮的哨声响起,大约是苏雩叫了附近的小雁过来,一刻钟后,苏雩白色的身影又重新出现在姬良臣的视线里,手里还提着一个包裹。 姬良臣抬眼,笑道:“看来阿雩还是关心我呢不是。” “别说话了,省省力气吧。”说着,拉了姬良臣到湖边清洗了伤口,从包裹中取出药膏细细涂上,包扎好才又扶姬良臣到柳树下坐着。又取出一个青花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递过去。 姬良臣问也没问就大大方方吃了。 “这你倒是信我,不怕我下毒?” “阿雩没那么傻,不是吗?” 苏雩没答,又坐在湖边,撑起鱼竿。两人一时无话。 片刻后,苏雩道:“对了,那包裹里有披风,你可以穿上,想来你也不想让人看到你狼狈的样子吧。” “他人看到也无妨,我不在乎的,反正我也没什么君威。” “那看来我是多此一举了。不过,谁让我喜欢阿臣,在意阿臣你呢,为你做事都应该心甘情愿,你说是吧。”尾音上扬,苏雩轻笑。 “哈,阿雩又说笑了,不过有时候‘多此一举’却是必不可少呢!” “比如?”苏雩反问。 “比如今天齐越派来的刺客,齐越王明知还不能杀我,那么派出刺客便是‘多此一举’,然而此举又是一箭双鵰,既试探了我的虚实,又试探了你的态度,实在是‘必不可少’,阿雩认为我说的可对?” “是,齐越王现在还不会杀你,激起民愤不说,别的小国趁火打劫就不妙了。试探你的虚实是真,试探我的态度又不尽然,因为,他至始至终都知道我不愿帮他,可他又自信我会帮他。所以,他的‘必不可少’是为了试探你,也是为重伤你,毕竟,他连他最信任最忠心的暗卫都派来了。” “难怪,我说那些刺客要比以往的厉害,最后还是放走了一个。” “逃掉是正常的,你不也没尽全力嘛。你们还真是都喜欢‘多此一举’。你不也故意留在齐越营地,来试探你们盛荆的大国师吗?” “哈哈,此话意义不大先不说,来说说为什么齐越王知道你不愿帮他,可又自信你会帮他,你有把柄在他手里吗?” “呵呵,此话意义同样不大,也可先不说。”说话间,苏雩挑起鱼竿,一尾青灰色一尺长的鲤鱼被丝线牵引着跃出水面,一个弧度,准确无误地落在旁边的水桶里。 姬良臣吃惊道:“没有鱼饵,你怎么钓上来的?” 苏雩不屑,“谁像你一样,钓鱼时睡觉,再好的鱼饵也是无用。” 姬良臣未答,觉得刚才的药起了作用,有了些力气,便又晃晃悠悠地挪到苏雩旁边坐下,认真地看苏雩钓鱼。 刚刚的话题谁都没再提。 明晃晃的湖水中,大大小小的鱼来来往往,穿行在莲叶间,时不时的会碰触到莲茎,浮在水面的莲也会微微抖动,似是在回应鱼儿的亲吻。而苏雩的鱼钩就晃荡在附近,像蛰伏的蛇,伺机而动。姬良臣这才恍然,不仅感嘆:“这些鱼还真没警惕性,这样放纵地游乐,完全没有危机感,难怪会被阿雩捉了。只要用些巧劲和内力,我也能钓。” 苏雩笑笑未答。 若真像姬良臣说的那么容易,那大约河里鱼早就钓完了。苏雩可是和娘亲在外游歷时,尝试练习了无数次才能准确地钓到。娘亲曾说:‘事情大多都是没有捷径的,所谓能力天赋也只是一点一滴积累的结果。’所以,很长时间苏雩都认为自己比不上母亲的钓鱼技术是情有可原,直到母亲去世,他才知道并不是母亲钓鱼次数多,而是自己依赖着母亲,从不肯认真学。 更何况,此时此刻的苏雩身上并无半分内力。这也是苏雩见姬良臣遇刺未帮忙的原因。 不然,像苏雩这样一个肆意随性,对喜欢之物宠爱至溺的人,像对小红、小绿、小蓝的放纵,怎会对姬良臣的受伤无动于衷。 姬良臣坐在一旁,看着湖里的游鱼,不禁道:“‘江南可採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其实世人喜欢‘画蛇添足,多此一举’的传统古已有之,何必‘鱼戏莲叶东西南北’,不过‘鱼戏莲叶间’罢了。而这多此一举不过是为增加情趣。不然,这世间岂不太无趣。” “其实不然,阿臣只是被皇宫这巨大鸟笼关傻了,对世间有趣之事失了喜爱之心,本来,这世间平凡诸事只是做一个看客,冷眼旁观就足够自娱自乐了,怎会无趣,并且只是阿臣本身就足够有趣。至少对我和哥哥而言,阿臣是很具吸引力的。”苏雩从来都很能用清冷的表情说着直白的话。 又一次提到苏沂,姬良臣心里仍是不由自主地咯噔一下。随即沉寂,却不想多提。道:“我倒是突然想到一词,极是适合阿雩。” “什么?” “‘风华清靡’,似风,似水,更似眼前这半湖野莲,清冷而荼蘼。”望着那碧湖上傲放的浮莲,和湖边静坐垂钓的苏雩,更是确定似得点点头。 苏雩轻轻笑了,清冷之中,夹杂着奢靡。很好地诠释了‘风华清靡’一词。却道:“姬良臣别卖弄你的才华了。”话甫一出口,瞬间打破这一形象。 姬良臣像吃了个瘪,随即道:“阿雩,你能不能照顾照顾我这个伤患的情绪。” “可以啊,我们回营地去,今天我就不烤鱼吃了,免得你只能看不能吃。虽说吃了也不是一定会发炎,但还是小心好。” “啊,烤鱼?发炎?”什么跟什么。 “并且,阿臣啊,我烤鱼是相当在行的。”说着苏雩收了鱼竿,提了木桶,站起来,往回走。 姬良臣更郁闷了,还赖在地上。 苏雩回头,“难不成想我背你。” 姬良臣无语,慢吞吞地站起来,却惊奇地发现刚刚还叫嚣着疼痛的伤口,现在居然一点也不疼了。跟在苏雩身后,亦步亦趋地走着。 “阿雩,你给我用的什么药?这么快就不疼了。” “药啊,我不知道,阿竹给的,据他说,成分主要是‘雪上一枝蒿’。” 姬良臣定住不动了。雪上一枝蒿啊,用多了就是□□,想起自己不假思索就吞下的大药丸,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阿雩啊,你是想救我还是害我,怎能不知道是什么药呢?” 苏雩回头,“你怕什么,不过才吃一粒罢了,我每次都是整瓶整瓶吃的,只是止疼而已。只要不疼,不就万事大吉了。”说完,继续往前走。 “整瓶整瓶?万事大吉?”姬良臣低头喃喃,顿觉不可思议。那得是多么疼,才吃那么多止痛药。想着,不禁抬头深深地望着前面的背影。抬脚跟上。 “阿雩,阿竹是谁啊?” “一个江湖游医。”
第13页 “你们很亲近?不然为什么用‘阿’字开头来称唿?” 苏雩一愣,似是才注意到这个问题,“阿臣,阿雩,阿穆,阿竹,确实是呢,你不觉得又好念又好记?” “......” 果然,能给孩子起名为:‘小红、小蓝、小绿’的人,怎能期望他在称唿上会是用心的呢? 两人走在回营的路上,没话的时候,就只是各自静静地走着。 “阿雩,下次有机会,烤鱼给我吃吧。” “下次有机会再说。” “唉。”姬良臣嘆气,这人,总是在该真诚时说谎,该顺水推舟时特真诚。 “我不会像哥哥那样随便给承诺的,将来的事谁说的准?” “......” 夏日的傍晚,苍山如海,残阳如血。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好长好长。 第8章 落幕之剧 回营后,姬良臣又过回他所谓无聊的生活,因为受伤,没办法再活跃,只能吃了睡,睡了吃。完全继承了被他鄙视过的苏雩的像生物猪一样的生活方式,并且,大有发扬光大的趋势。 而时间,也总是在吃饭和睡觉时流逝地飞快,仿佛只是一闭眼一睁眼的功夫,一场等同于白昼的黑夜盛宴便过去了。 两个月的时间,可以发生很多事,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波涛汹涌;也可以什么事都沉寂在时间的暗流里,风平浪静。 两个月里,秦字回虞城接替了伊浩仁的职务,至于虞城百姓心里,有没有对无功而返还把国主弄丢在敌营的秦大将军,产生鄙视怨念情绪,自不得而知。但善良的百姓会把全部过错推到秦大将军头上,却是一定的。因为,曾经姬国主和苏丞相在他们心里烙下的光辉印记实在太深刻。 而国师伊浩仁在收到消息后,当场跳脚,在朝堂上怒髮冲冠,摔了摺子,踢了椅子,吓得一干臣子低眉垂耳,战战兢兢,活像一只只被送上实验台的小白鼠。等见到秦字,直接拳脚相加,是真真的好好疼爱了一番,而秦字也只能受着,心里那个滋味呀,比哑巴吃黄连还苦上百倍。 最后,伊浩仁却还是顺了他们国主的意,退了文职朝服,领了兵,带了粮草辎重,上了战马,英姿飒爽。 身后送行的朝臣星星眼闪啊闪地,对自家国师钦佩地五体投地,仰慕之情油然而生,还是国师厉害啊,能文能武。 然,人生岂能尽如人意,偶像就是用来颠覆的。一声马嘶,伊浩仁被掀翻在地,摔了一屁股灰。朝臣立刻侧头,掩面,望天,装着数天上的星星。 伊浩仁也当他们看不见,甚是淡定地拍了拍灰,走向他之前誓死不坐的马车。 朝臣看着他们国师一袭玄色便装昂然潇洒上了车,仰慕之情又飙升到一个新高度,他们国师成了盛荆歷史上第一个坐马车带兵打仗的将军。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夏季的尾巴上,雷阵雨还是很经常的。暴雨沖刷的湖面,即使是生命力顽强的野莲也是红衰翠减。 当姬良臣还在惬意地做着他的‘阶下囚’时,齐越军营迎来了伊浩仁带领士兵的第一次攻击。 这一场本该在半年前就爆发的战争,因为姬良臣和苏雩的相遇而延迟到今天,不可避免的撕开边境和平的假面。 营帐外兵器交戈之声、将士冲杀之声、血肉崩裂之声、马蹄践踏之声此起彼伏。树梢的蝉鸣将歇未歇,仿佛是在挽回将逝的生命,撕心裂肺的嘶叫着,平添了夏日里本就过多的烦躁。 齐穆不曾想到,伊浩仁会在刚刚下过暴雨清江水势最急时冒险渡河袭营,况且得到消息伊浩仁不过昨天才到达清城,率领疲惫之师来攻打不备之师,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战略,是个将领都不愿如此损兵折将。可伊浩仁这样做了。 苏雩也不曾想到。毕竟伊国师的仁义之名可是享誉整个盛荆。他曾为了街头一只死掉的老鼠痛哭流涕。 不过苏雩不知道的是那只老鼠不是一只普通的老鼠,是姬良臣送伊浩仁的寿礼,他辛辛苦苦好不容易养了一个月,却被只野猫钻了空子叼了出去,他追了十街八巷,最终也没挽回那小老鼠的生命,如何能不伤心,如何能不痛哭?那可全是他的心血啊。却也因此,为他的仁义之名又加重了一笔。 而此地真正了解伊浩仁,能够猜测到他的做法的人,姬良臣,又在发挥他临危不惧的淡定风范,安坐在苏雩营帐里,有滋有味地品着茶。 “阿臣,你觉得让他们自相残杀很有意思吗?不该做些什么吗?” “阿雩啊,别急,谁说浩仁领的兵是我的人了?” “这就是你试探的结果,伊国师不可信吗?” “暗卫报,他在虞城和秦字交接后,消失了五天,没有人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当然,这不能说明他的背叛,我或许可以相信他,却不敢相信他背后的势力。”顿了一下,才接着道:“并且,他领的兵是我预料中的三倍之多。所以,无论什么代价,只有削弱他的兵力,才是最安全的。” “好吧,知道了。不过,先不说伊国师会不会被千军万马湮没,齐穆首先就不会放过你的。” 话音刚落,齐穆就冲进帐来。“我不是答应做你手下了吗?为什么还让盛荆的大军压境?” 姬良臣未答却问:“浩仁也在军队里?” “自然,他是一军之将,自然要领兵。” 姬良臣沉默,齐穆要上前问话,却被苏雩制止。 半晌,姬良臣起身道:“走吧,时间差不多了。” 站在林边的高地上,苏雩看着林子里的战况,虽然,齐穆在林子里部下了各种机关陷阱,但抵不过对方人多势众,况且,对方有着前仆后继的死志,不在乎死人,死了人就踩着同伴的尸体前进,而伊浩仁骑着马虽被几个士兵护着,却仍是狼狈地东躲西藏,身上的大小伤不计。抬头看向姬良臣,脸上仍旧挂着万年不改的笑,却遮不住眼底的一丝挣扎。 此刻,苏雩也已猜到几分,想来,若是伊浩仁待在清城不出,不管姬良臣死活,让他最好是牺牲在这场战役里,接着只要守好清城,攻陷齐越军营,那么最大的赢家便是伊浩仁。经此一役,齐越会安分。而盛荆失了国主,姬良臣又没有子嗣,那么最大权利肯定要落在盛荆国师手里。当然,前提是姬良臣不曾和苏雩暗通款曲。然而,伊浩仁却手无寸铁地混迹在战场里,摆明了若是救不了姬良臣,就陪他去死,这是何等深情啊。尽管,盛荆国师一向都是深明大义,先天下之忧而忧的,但,姬良臣在他心里却是个特例,只能先姬良臣后天下了。而如此深情,姬良臣该怀疑他吗? 苏雩看姬良臣仍站着未动,眼里的挣扎之色更重,便拿了麻绳,对姬良臣说:“要演就演的像一些。”把绳子递给齐穆:“把他绑起来。” 齐穆赶紧接了,捆得紧紧的,坚决报復回去,敢让他失了那么多兵,虽然对方失的也不少。
第14页 齐穆放了声音喊道:“喂,伊国师,你们国主在我手里,还是投降的好。”说着,还踢了姬良臣的后膝,姬良臣不防,跪坐在地上。姬良臣还乐得舒服,自在的坐着,完全没有一点一国之主的傲骨。 而伊浩仁虽然狼狈,却是一身正气,高声喊道:“姬良臣,早跟你说过别以身犯险,你偏偏来送死,还非得拖着我。你既然来了就应该有死的觉悟,我是不会投降的,大不了我陪你。想来苏相也没出......”话未说完,在瞥见姬良臣身旁苏雩的身影时,瞬间顿住,墨黑的眼睛里,明明灭灭,波光不定。随后一笑接着道:“看来,不是被迫,是死得其所。” “浩仁误会了,他不是苏沂。不过,他是不是都不重要,我只想问浩仁一个问题:浩仁愿意和我共死,却不愿真正站在我这边吗?或者换一个:若是将来你做了这天下之主可会放过我?” 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姬良臣从不曾这么认真地和他说话。伊浩仁陷入了混沌中,墨黑的眼眸,一片茫然,像冬季清晨的大雾瀰漫。他从不曾思考过这些,或是潜意识里迴避这些,血脉相连的母亲,一起长大的姬良臣,孰轻孰重?可是,不管孰轻孰重,在听到姬良臣身陷敌营的消息后,还是来了。 兀自地陷入沉思,却没注意到迎面飞来的三支凌厉箭矢,两支被护在周围的属下截断,却还有一支径直射向伊浩仁眉心。 等看到时,早已躲闪不及,那一瞬伊浩仁想到的却是:这样死了也好,不用再为难。姬良臣等了苏沂六年,会累,而自己又何尝不是等了他六年,同样也累,更何况或许时间更久。 然而,那箭矢却在离伊浩仁眉心一寸距离时,堪堪静止,尾部被捏在一只指节修长的手里。顺着那只手望上去,他看到一双清潭般的眸子,仿佛整个世界都干净起来。然后,注意到那张和苏沂九分相似的脸。眼里的波光更加明灭,复杂之色更重。 姬良臣惊讶地望着战场上,那人素色衣袂飘飘,不是苏雩又是谁。再看身边,刚刚还在的人没了身影。这是瞬移吗?苏雩的轻功居然妖孽到这种地步吗?回头再看齐穆,却是一脸见怪不怪的表情,完全意料之中。看来苏雩比他想像中更强。 伊浩仁性命无碍,姬良臣的问话却没了下文。 在苏雩拦下那射向伊浩仁的箭时,伊浩仁就明白了,这□□裸的现实不过是姬良臣自编自演的一幕戏,所谓敌方不过是姬良臣为试探自己摆的棋,而自己的两个月来的担心焦虑、寝食难安都是多余,还不惜违背了母亲的命令,而结果却是如此荒唐,比竹篮打水还让人无望,那人不信自己,自始至终都不信。 此后,伊浩仁再没期望过姬良臣能够信任他,也放弃了争取姬良臣的信任。 而姬良臣却从此事开始,把他和他生母(也就是姬良臣的养母--盛荆皇太后)割裂开,选择相信他。 一阵仓皇,双方各自鸣金收兵,草草了事。 这目本就拙劣的剧,以这样的荒唐不了了之,本也不甚奇怪。 齐越大营,烛火摇曳,在姬良臣向伊浩仁一番苦口婆心的解释后,反常地,伊浩仁没有生气,闭口不言。只是用墨黑的眸子深深地注视着姬良臣良久良久。 而姬良臣也老老实实被盯着,没有调戏回去。明摆着做贼心虚。 当姬良臣绞尽脑汁地想怎样才能让伊浩仁开口时,伊浩仁自己开口了,说的第一句话没有质疑他的试探,也没有生气他的不信任,却是:“你爱屋及乌喜欢上苏相的弟弟了?” “怎么可能。”姬良臣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是吗?反正那是你自己的事。” 姬良臣如沐春风地笑笑。 “想来这儿都是你的地盘了,我可以随便走动吧。”伊浩仁说着,起身往外走。 “当然,我给你引路。”姬良臣很狗腿地跟着。 “不用,你让我冷静会儿,不然,我不敢保证我会不会一个没忍住出手揍你,背上弒君的罪名。”说完,径直出了营。 姬良臣不好意思跟了,看来伊浩仁还是生自己气的。挥手招了暗卫保护他,自己回苏雩的营帐去了。 第9章 月下湖边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过了夏,入秋的夜色凉如水,月亮却是浑圆浑圆的,盈盈地播洒着光亮,仿佛卯足了劲,想要看清下界那半湖野莲里漂浮着一团白白的东西是什么?莲花吗?不可能长得那么大,真是怪。越发好奇,就越发用力地播洒着月光。 当然,也不仅月亮发现了此地的怪异。 说要冷静的伊浩仁,踏着月光,沿着河流,不期而至。看到湖面漂浮着一团白白的东西,不由自主走近,却发现是个人,没什么好心情道:“喂,你是死了?还是活着?” 湖里的身影动了动,慢慢游过来,更近了,果然是苏雩。 苏雩一头长髮凌乱地束缚在发梢素色丝带里,颊边的发黏在脸上,一袭素衫也全部湿透,浸着水,贴在身上,勾勒着匀称的曲线。浑身散发着寒气。慢吞吞地爬上岸,又侧身仰面躺下,微锁着眉,道:“你,有事?” 伊浩仁看着他月光下苍白似鬼的脸色道:“你才有事吧。大半夜跑来这里餵鱼,真是有情调。” 苏雩闭着眼未答,若是心情好时,或许会像姬良臣那样逗逗他,毕竟难得遇到一只高傲的黑猫。只是现在身体里似有千万只蚂蚁在噬啮,疼痛侵入骨髓,撕扯着,想要叫嚣出来。在冷水里还稍稍可以压制。现在实在没有心情开玩笑。 伊浩仁在他身边坐下,唇开合几次,才道:“你哥哥呢?” “死了。”声音凉凉的,没有多少感情波动,仍旧闭着眼。 伊浩仁并不觉意外,接着道:“那苏家的自然之力可是转移到你身上了?”疑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苏雩难得露出吃惊地表情,微侧了头,细细打量伊浩仁的面容。柳叶眉似蹙非蹙,墨黑的眸,微挺的鼻樑,丰润的唇,组合在一起总觉得似曾相识,蓦然,脑海里画面一闪,那相处过一年不怎么熟悉的父亲与面前伊浩仁的脸重合。 苏雩不禁有些哑然,随后凉凉一笑,算是默认,回头重新闭了眼。 苏雩十分讽刺地想着:事实居然会是如此,原来,姬良臣不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伊浩仁才是吗?那么他会知道苏家‘自然之力’之事也就不奇怪了。从小自己看到的星空便与母亲有异,天幕里繁星千千万万变幻莫测,却有一颗无论何时去看都会存在的冰蓝色星星,第一次注意到觉得奇怪便问母亲,也是第一次看到一向洒脱不羁的母亲会露出那么怅然的表情,然后母亲第一次讲起了过往之事。 身上的痛感仍然滋生着,思绪却更加不可抑制地飘散在回忆里。 从自己记事起,便只有母亲和自己两个人,一直住在山间的竹屋里,那时母亲还很年轻,竹屋是母亲砍了一片竹林才建成的。屋里什么都缺,没有像样的厨具,像样的床,椅子是直接砍来的木桩,而唯一不缺的就是书,母亲还细緻地做了几个书架,整整齐齐摆放着,占了屋子三分之一的空间,虽说不上是卷帙浩繁,但也算得上是五脏俱全。然而,母亲除了教我识字外,却从来不曾翻看那些书。那些书或许只是一种纪念,是为了祭奠失去的爱情,是为了怀念死去的时光。更或许是为了等一个不会来的人来翻开它。而后来慢慢地成了我打发时间的玩物。
第15页 那夜,星空也如同今夜一样,月如玉盘,群星璀璨。 苏母带苏雩离了那山,离了那竹屋。想来那竹屋现在早已腐坏了吧,只是,竹屋旁一块大石头上所刻‘桃源’两字,想来会千年不朽。 客船离了渡口,苏雩躺在甲板上,望着遥远的星空。 苏母站在船头,抬头望着月亮,髮丝绾在头顶,紫色的丝带简单地束着,盈盈月光下,眸中秋波潋滟,所有的璀璨都凝在那双眼中,贴身的纱制紫衣随风摇曳,仿佛下一刻便会脱颖化蝶,翩跹起舞。这广阔天地仿佛都是为她而生。 漫天星辰映在水里成就了真正的星河。躺在甲板上仿佛畅游在群星璀璨的天幕里。 然后,苏雩指给母亲看那颗特别的冰蓝色的星星,揭开了尘封在母亲记忆里的往事。 苏母是一个剑客,剑法杂乱却自成一家,曾独步江湖,不羁于物。 在这样一个时代,不是乱世,却也不是承平盛世,孤儿乞丐也是有的,母亲只是其中之一,幸运的是,母亲在无数次被欺凌打骂中,学会了自保,拿了柳条摸索出剑术,成了剑客。这世间本没有绝对的事,只要有想活下去的欲望,便什么都会发生。即使她是女子,即使她孤身一人,也活得洒脱不羁,整日与剑为伴。 直到,在盛荆游歷时见到受重伤的父亲,毫不费力地救下他。 父亲是齐越出使盛荆的使者,母亲一路护送他回齐越,顺理成章地让父亲以身相许。 父亲整日里最离不开的便是文史散赋,对他一见钟情,二见倾心的母亲,也开始钟情于咬文嚼字。 后来,苏沂出生,她得知了苏家‘自然之力’的事。 所谓‘自然之力’不曾有人知道其开端,只知从苏家存在开始便有了,每相传一代,便会有一人获得‘自然之力’,是真正能唿风唤雨的自然之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在话下。其代价消耗的却是拥有之人的生命之力,所以,拥有它之人都不曾活过不惑之年。而那夜空中冰蓝色的星星便是自然之力的象徵,只有流着苏家血脉之人能够看到那颗星。那颗星的短暂陨落便昭示着苏家一人的死亡,再次亮起来却像是炫耀着它找到了下一任的宿主。 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世界很大,大到人类无法想像的程度,人之于天地,就像沧海一粟的几亿万光年分之一,甚至还要渺小。在那未知的领域能够发生什么,或者会存在什么都不值得奇怪。 而这一代‘自然之力’选了苏沂。 因为那随时都可能会戛然而止的生命,苏家人对苏沂的保护和纵容可谓过矣,但苏沂却是个懂事到让人心疼的小孩,无论对着谁都温和地笑,从不做过分的事,平常不是拿着父亲的碧玉箫把玩,便是待在书房里。 不过在苏沂七岁时,却偶然间发现父亲书房的小箱子里有很多书信和画着同一个女子的画作。 至此,母亲知道了,父亲一直的心中所爱是谁——现在的盛荆国母,以前的盛荆国后,伊殇。而那画作显然都是为她画的。 并且,她也为父亲诞下一子,不过,父亲却是在婚后才知。 苏母是性格刚烈之人,在得知这样的事后便离开了。 离开后,才发现又有了身孕。便有了山间的小竹屋和苏雩。 然而,在小屋待了如许年,想见的人都不曾找来,所以,苏母又撇下小屋,只身带着苏雩离开,走入这片江湖,见了形形色色的人,遇了各种各样的事。 那夜,苏母坐在船头说了很多,语气是淡淡的怅然,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放松,最后,难得温柔地抚着苏雩的头搂进怀里,淡淡道:“有时候,回忆和铭记只是为了更好地遗忘。现在,娘亲把这些都说与你听,突然觉得也没什么,是时候放下过往了,毕竟,这世间爱情不是最重要的。我还有阿雩不是?以后,就只有阿雩和娘亲一起相依为命了。只是,这江湖兇险,娘亲也曾得罪过人,不能让他们知道你是我儿子,所以,以后就叫娘亲‘阿忆’吧。反正称唿什么的,也只是一个称唿罢了。” 那夜的星空是记忆里最美好最绚烂的星空,好想就那样一直躺在阿忆的怀里,静止在时间里。只是,若可以,便不会遇到姬良臣了吧。 回忆与现实接轨,仍旧是星空,却璀璨又冰冷地让人难以忍受。 但也深刻地提醒自己,回忆无论如何都只是回忆了,曾经歷的痛苦会消失,曾拥有的美好和阿忆一起的幸福同样不在了,沉溺美好回忆只会让现在更痛苦而已。 思绪千迴百转,而实际不过片刻,对于苏雩来说今夜的时间格外难熬。 微微缓了缓神,睁开眼,望着星空,瞥到伊浩仁仍坐在身边,不禁有些恍然,道:“你怎么还在?” “我可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还是要感谢白天你的救命之恩,虽说不过是你和姬良臣的设计。但我也不能看着有人想在这儿冻死,无动于衷吧!” 苏雩失笑,难得忍着身体里的疼痛解释道:“救命之恩倒是真的,那几枝箭不是阿臣的设计,大约是齐越王的人。况且,立场不同,阿臣也是迫不得已。” “谁说立场不同?我跟姬良臣从小一起长大,怎会立场不同?‘阿臣’叫得那么亲,你又是什么立场?”伊浩仁立即炸毛,完全没抓住苏雩说话的重点。 苏雩更是懒地反驳,无力道:“是,是,我没什么立场说你们的事,只是别碍着我灭齐越就行,你赶紧走吧,真烦。”说着,又起身游进湖里。 伊浩仁“哼”了一声,转身就走,谁说我愿意待在这儿。 走在路上的伊浩仁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苏雩的意思,原来,那箭不是姬良臣事先设计好的。心情不禁轻松起来。 于是,好心地通知了姬良臣,苏雩在泡凉水浴。 姬良臣在营帐没见苏雩,听了伊浩仁的话赶来湖边时,却诡异地发现除了湖边被折腾得一片狼藉的野莲,湖面波光粼粼哪里有苏雩的影子。 在周围快速找了一圈也没见个人影,却是在湖边发现了一个青瓷小瓶,是当初苏雩给自己吃止痛药丸时,盛那药用的。晃一晃已经是空的了。还记得当时苏雩说他都是整瓶整瓶吃的。自己还在想那得是有多疼,才需要整瓶整瓶地吃。 想着不禁有些慌了,冷静下来,根据平常苏雩地作为来看,不会是沉湖里去了吧,很有可能。 于是,不假思索地跳进湖里。 果不其然,莲茎深处,月光穿透水面照进了,一个白色的朦胧暗影浮在半空,姬良臣想都来不及想,拖着苏雩直接用了内力,使了轻功,跃出水面,落在岸上。又忙不迭地回头查看怀里之人的情况。 却对上一双映着月光琉璃般晶亮的眸子,那眸子受惊般眨了眨,那眸子下面的嘴巴里还叼着一根细长的莲茎,嘀嗒嘀嗒地滴着水。 两人静默两秒钟。 苏雩先动,开口:“什么情(况)......”话未说完,嘴里细长的莲茎‘啪嗒’掉在地上。
第16页 两人又盯着地上的莲茎静默两秒钟。 “看来你真是纯粹在泡凉水浴,我又做‘多此一举’的事了。”姬良臣明白过来,那莲茎是苏雩用来在水里唿吸的。想着勐地松开了抓着苏雩腰的手。 “哦,我还真睡过去了。”苏雩也回味过来,原来睡得不是地方,被捉了。说着,又懒懒地顺势坐在地上。 “你还真是......”姬良臣不知说什么好了,往回走。 苏雩仍坐在地上,“那个,阿臣啊,我似乎动不了,冻...僵掉了,你,抱我回去,可好?”苏雩笑笑,凉凉地。 看得回过头来的姬良臣一颤。 姬良臣默默地走过去,又转身,蹲下,留给苏雩一个宽厚的背。 “算了,用背的也好。”嘆着气,爬上了姬良臣的背,又道:“阿臣,这是害羞了吗?就算是抱,该害羞的人也该是我吧。” 姬良臣起身的动作又是一颤。怎么到苏雩面前,角色就换了呢,明明自己才是去调戏的人啊,就像对浩仁和秦字。怎么就被调戏了呢?并且,那人还用凉凉的语气,说得那么真诚。终于,有些理解伊浩仁被自己调戏时炸毛的原因了。但自己不能炸毛,要淡定,要淡定,这可是苏沂的弟弟,要树立一个完美的‘哥夫’形象。 于是,姬良臣如沐春风地笑笑,然后,沉默,沉默是金。 苏雩趴在姬良臣的背上,吃了整瓶阿竹给的止疼药,又泡了良久的冷水,身体里没那么疼了,只是乏力得厉害。 头枕着姬良臣的肩膀,脸贴着他的脖颈,挨着的身体很暖和呢。不禁又想起了阿忆,想起她背自己去看大夫的事,仿佛只要有她在,便什么都不用担心,就像现在一样。 耳边飘来姬良臣关切的话语:“还疼吗?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很吓人的。” “也没什么,不过是齐凌傲给下的‘锁功散’,一用内力,就会被反噬,会疼上一段时间,还好阿竹给的止痛药丸足够。” “这就是‘他知道你不愿帮他,却还自信你会帮他’的原因吗?”姬良臣开始鄙视齐越王的人品了。 “一方面的原因吧。” “还有什么?” “我懒得说。不过,你不用担心,这点疼还在可忍范围内,所以,暂时,我们的合作还继续。” “暂时?” “嗯,若是下次疼得厉害,我会回去找他要解药的。会不会真帮他就不一定了。不过,我会提前跟你打招唿的。” 这人还是这么随性,不过确是坦然坦荡,宫里那些两面三刀的人和他完全没有可比性。这样的人,怎能白白再送去给对手呢?所以要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时间多久了?能跟我说说详细情况吗?”姬良臣问。 “五年前,在齐越当国师开始。他给的解药,只能恢復两个月的内力。所以,我若想用功力,两个月便要找他要一次解药。这次,离了解药已经九个月了。所以,今天拦下那箭后,就发作得有些厉害。” “解药很难配置吗?” “嗯,阿竹已经在帮我配了,暂时,只能吃止痛药治标。”苏雩说着,轻轻打了个哈欠,侧头看到姬良臣皱眉,接着道:“这个你就别费心了,有阿竹就够了。” “上次,刺客那件事,你没帮我,也是因为此?” “啊,记不清了。多久前的事了......”声音懒懒的,说着眼也闭上了。 “才不过月余。” “嗯。”这回应都接近呓语了。 “疼的话,要跟我说。” “......”这次连吱一声也没有。 姬良臣侧头,看到苏雩被湿发遮挡了一半的脸,仍苍白无色。即使睡去,眉还是紧锁着,还是很痛吗?背上的体温也还是很凉。不禁,加快了步伐。 营帐里,同床两个月,两人都是各睡各的。 是夜,姬良臣望着蜷缩在床角,单薄的背影,心里那个很久都没有感觉的地方,微微地发疼。 于是,伸手轻轻将人拢在怀里,传了内力过去,给予着能给的温暖。 另一面,苏雩睁开眼,清潭般的眸子绽着别样的色彩,嘴角的弧度隐现。 第10章 游仙医圣 日上三竿我犹眠,不是神仙,胜似神仙。 苏雩仍然在做着他的舒逸美梦,梦里是武陵溪尽处的桃源,二月杏花,三月桃,落英缤纷芳菲满天。依山傍水房树间,行也安然,坐也安然。 姬良臣则早已在林子里练了一上午的剑,虽然他不怎么勤政,剑倒是日日练。想来是今日老有人念叨他,喷嚏打个不停,他是坚决不会承认是因为昨夜下了水受了寒发了热。想一想,他怎么可能会承认,昨夜苏雩可比他泡冷水时间长,结果人家现在睡得那叫一个安稳,让自己情何以堪。虽然,姬良臣向来是不在意面子这种东西的,可今日这个牛角尖却往死里钻。 齐穆给他找来了老军医,他一个喷嚏没打完,张着嘴愣是又憋了回去。老军医见状默默走了,出了营帐,摇摇头默嘆:“自作孽不可活啊,诶。” 伊浩仁给他熬了驱寒的药,他如沐春风地笑:“还是浩仁想得周到。”结果,下一刻却端了药碗出现在苏雩床边。 苏雩抬头看他,一脸不正常的潮红,又看到他身后伊浩仁一脸忿忿不平。明白了。道:“怎么,阿臣是觉得让我餵你喝比较有滋味吗?” 姬良臣一愣,犹自挣扎,“这是浩仁辛苦做的,想来你昨晚泡了那么久的冷水,又疼了一夜,自是最需要。” 苏雩披了外衣起身,淡淡地又看了伊浩仁一眼,道:“那也好,反正伊国师昨晚还说要感谢我的救命之恩呢。”说着,接过姬良臣手里的碗,仰头饮尽,却顺手捉了姬良臣的衣襟,拉到身前,俯身薄唇触上姬良臣的唇,姬良臣立刻僵住,愣愣地任由苏雩撬开他的牙齿哺药进去。 伊浩仁也站在一旁石化。姬良臣也有这么被动的时候吗? 苏雩等姬良臣不由自主地咽下药后,缓缓起身,十分淡定,仿佛那是一件万分正常的事,还道:“既然是伊国师辛苦做的,就不能浪费,不是吗?”语气仿佛在说天要下雨人要吃饭一样的理所应当。随即抚了衣摆,走出营帐。 留下身后两个人,一个兀自石化,一个兀自呆愣。 姬良臣很自然地想起了和苏沂在一起时,苏沂不温不火的性子,不会过分疏远,却也不会如此直接亲密。想到这里却又后知后觉地幡然警醒,似乎好久没有想起苏沂了。不禁有些烦躁起来。 午时已过,太阳划过正南方的天幕,斜斜挂在半空,像是睥睨着浮世苍生。 苏雩叫来齐穆吩咐下去准备马车。在姬良臣的强烈要求下,踏上去齐越王城的路。 用姬良臣的话来说,叫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而明白了说就是,不作死就不会死。 苏雩也一向没什么要求,姬良臣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只要有吃的喝的睡的,顺便再找一找他的桃源,光阴荏苒,在他手里也同喝的水一样廉价。只是也明白,姬良臣暗地里定会有安排,他又何必操闲心,既然他坚持要要帮自己找‘锁功散’的解药,自己也不能拂了他的好意。尽管,这‘锁功散’,不用内力时也没什么影响,况且,阿竹的解药也快制成了吧,用了三年的时间还不成,怕是要负了他‘医圣’之名。
第17页 而齐越军营里只留下伊浩仁和齐穆大眼瞪小眼。 齐穆失落,没人陪他打架了。 伊浩仁牙咬得咯咯响,姬良臣还是一如既往的自作主张,自行其是。把他大老远叫来,留下军队人马,利用完了,就踹回盛荆。姬良臣你这个没良心的混蛋。 恨恨地踢翻了一个帐篷,也不管姬良臣派来护送他的人有没有跟着,迳自离开。 结果,一直望着他动作的齐穆,却吃惊道:“原来,你也有两下子啊,来来,切磋切磋。”说着,追着伊浩仁的背影而去。 “那是气的,别跟着我......”伊浩仁的声音消失在天际。 齐越军营里的众将士,无语望天中,将军啊,苏军师不在,你就暴露本性不管我们了吗? 马穿山径菊初黄,信马悠悠野兴长。万壑有声含晚籁,数峰无语立斜阳。 姬良臣骑马行在路上,道路两旁是错落有致的枫树林,秋风萧瑟,冉冉物华休,红叶零落。 苏雩裹了裘袍窝在后面的马车里,手里拿着一本《盛荆志怪录》,眼神却飘向车窗外。 他知道,姬良臣坚持骑马的原因,不过是看到自己会想起苏沂,尤其是在自己给他哺药后,更加无法面对,所以就避而不见。不过,这一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至少也要一个多月才能进入齐越王城,他不急,可以慢慢来。回想起来,在晴雪村第一次他不想跟自己同乘一辆马车时,自己还费了口舌骗他上车,不禁有些失笑。 正想着,马嘶一声,冷不防地,马车一个颠簸晃荡停下来,苏雩挑了帘子往外看。 只见,马车前不远处姬良臣安坐在马上,地上一个鹅黄衣衫的人,那人趴在地上灰头土脸,一幅受了欺负小媳妇儿模样,在他看过去的时候,那人也抬起头看向他,那人眼睛瞬间就亮了,随即又潸然泪下,不管不顾地朝苏雩奔过来,边跑边道:“阿雩,我可算是找到你了。” 苏雩在看到那抹鹅黄,就知道会是这样子。于是,松开车帘坐回车里,等待着。 果不其然,那人爬上车的第一件事就是飞扑过来,趴在苏雩肩头,眼泪鼻涕都蹭到苏雩的裘袍上。 可怜兮兮道:“阿雩,你想我不想我,我可是找你找了好久,好辛苦的。” 姬良臣也上了马车,见状,那如沐春风的笑硬生生被弯成一个诡异的弧度。伸手扯住那人后衣领将他与苏雩分开,笑道:“这位想必就是江湖人称‘游仙医圣’中的‘医圣’——秦怀竹秦先生了,刚才在下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苏雩挑眉,自己仅仅只是跟他提过一次‘阿竹’,他便推测出阿竹是秦怀竹了吗?还是说这是他暗中调查的结果。不过算了,本来自己也没想瞒他,更何况他的实力强一些也是好事。 秦怀竹甚是不耐烦地回头,“你这只笑面虎,这次,区区就不跟你计较了,想来你也是担心阿雩才这样。不过,你是谁呀?” “在下姬良臣,是阿雩的朋友,秦先生既然也是阿雩的朋友,不知在下能否有幸结交?”姬良臣又在散发他的太阳光环。 结果,秦怀竹却不买帐,眼睛里蓄了一汪又一汪的水波,指着姬良臣道:“你就是姬...姬良臣,那谁...盛荆国主,伊浩仁的主子,你是怎么教育属下的,区区出来找阿雩容易嘛,好不容易碰到个人,他居然骗区区,不知道就不要胡乱指路嘛,害的区区白白跑了两天冤枉路不说,还进了山寨土匪窝里,你可知道,区区是费了多大力气才逃出来。”说着,又转向苏雩,“阿雩,......” 话未说出口,便被苏雩打断,“好啦,知道你一路辛苦,晴雪村封藏的佳酿会留一坛给你。” “真的啊!”秦怀竹破涕为笑,还附带星星眼。 “前提是给我制出‘锁功散’的解药。”苏雩淡淡道。 “好嘛,马上就成了,就差一味药,‘千年雪芝’谷里没了,所以,我就出来找你了。你可要说话算话,我可都忙活这么久了。” “那个,‘千年雪芝’虞城我宫里似乎有,前年宋国进贡的。”姬良臣插话。 还真实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哦,这么好,阿雩我们去取来,就可解了那束缚你多年的‘锁功散’,然后,我们接了小孩们回千草谷,一起对月畅饮如何?”秦怀竹陷入对未来的无限期盼中。 “不要,你酒量太差,还没酒品。自己喝去吧。”苏雩想都没想断然拒绝。 “阿雩,......”说着,又要往苏雩身上趴。 “好啦,给你两坛如何?不过,先帮我去虞城拿那味药。” “啊,你不陪我去啊。非得重回齐越王城不可?”秦怀竹失落之色尽显。 “王城是一定要去的,我虽不是睚眦必报之人,但也绝不是有仇不报之人。更何况,已经到这里了,怎能半途而废,你该知道我的。” “行,我知道了,那我制成解药再去找你。” “这个不急,你拿了解药直接回千草谷,我已经安排江伯和绿儿他们过去了。” “你......”秦怀竹话未说完,只听到外面踢踢踏踏群马靠近的声音,只是听着就能想像到外面尘土飞扬的场景。 秦怀竹的脸色一下子变了,脸上异彩纷呈。 苏雩看着他的样子,淡淡道:“是你招来的吧。那就自己解决。”说着,打开车窗扔了秦怀竹出去。 转头对姬良臣道:“我们走。” 车窗外响起一声惨叫:“阿雩啊,不能这么厚道啊!我可是辛辛苦苦......”尾音消失在尘土里。 就这样,在苏雩见死不救的情况下,刚逃出土匪窝的秦怀竹毫无悬念地又被抓了回去。 姬良臣很难理解他们的相处模式,这两人不是朋友吗? 望着车窗外,风风火火来,又风风火火离去的烟尘滚滚,问道:“这样,真的好吗?” “无妨,比起‘医圣’,他更担得起另一个名号‘恶鬼’。并且,若是我没有看错,那土匪应该还绑了伊国师。他们两个在一起怕是很有趣。” “啊,你也看到浩仁了,我还以为我眼花了呢。”言外之意,就是伊浩仁还真的也被绑了。 “你看到了啊,怎么不回头去救?” “同样地,秦先生不需要帮忙,浩仁也不必我救。” 就这样两人甚是悠闲地继续踏上往齐越王城的路,而十分放心的把那两个身无分文又手无寸铁的‘文弱’公子丢给一群土匪。 话说,伊浩仁不是已经回盛荆了吗?怎地会在此地被绑了呢? 此事说长也不长。需从那天齐穆追着伊浩仁出了军营讲起,齐穆也不知从哪儿看出伊浩仁是有武功的,死缠烂打地追着他不放。为了摆脱齐穆,伊浩仁甚是英勇地一个人拐进了山坳坳里,还专拣幽僻的小路走,七弯八拐地,终于甩开了齐穆那块牛皮糖,也终于把自己搞迷路了。
第18页 于是乎,从没过过野外生活的伊浩仁在饥寒交迫中,遇到了秦怀竹。 作为交换条件,伊浩仁给秦怀竹指路,秦怀竹分给伊浩仁食物。 于是乎,路痴的伊浩仁给路痴的秦怀竹指了路。 于是乎,就有了跑进土匪山寨的秦怀竹。 而伊浩仁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似乎不对劲,本着不能不负责任的原则,好心的伊浩仁觉得需要好心地去提醒他一下。 于是乎,就有了也跑进土匪山寨的伊浩仁。 而深感被骗的秦怀竹逃跑时自然是不会带着骗他之人。 于是乎,就有了仍被土匪挟持的伊浩仁。 而对于扔下他自己跑了的秦怀竹,伊浩仁自然也是不会让他得偿所愿的。 于是乎,就有了又被抓回去的秦怀竹。 因果循环啊,有木有。 冤家路窄啊,有木有。 这种情况,就是精明如姬良臣苏雩也是万万料想不到这细节的。 而此刻姬良臣和苏雩也在讨论关于土匪的事,不过内容嘛,精彩程度和这个比倒是差远了。 人啊,往往还是喜欢听故事不是,那些冠冕堂皇的政治论调到底是枯燥了些。 “虽说,各朝各代都难免会有一些土匪流患,但这齐越边境到底是乱得过分了些。”姬良臣不禁感慨。 “齐凌傲把所有精力都用在了穷兵黩武上,自是没有闲心来治理这些,他倒是希望这边境之地越乱越好。”苏雩靠着车窗有些心不在焉,接着道:“不过,这些不都是你纵容的结果吗?” 姬良臣笑道:“能够少费些脑子,谁愿意那么费劲呢,我想阿雩或许会懂的。” 苏雩抬头看他一眼,回头,“知道了,在我面前你可以不那么笑。” 姬良臣仍是笑着,不过,那笑却慢慢波及眼底,深深地看着窗边微微合眼的苏雩。不由自主就问出来了:“若我所猜没错,‘游仙’指的可是阿雩,也就是‘凌世先生’?” “‘游仙’这个称唿我不喜欢,出世与入世本没有什么区别,不过,‘凌世’我很喜欢,不仅仅因为是阿忆给我取的。” “凌世是你的字?” “怎么,觉得惊讶,你不是早就调查到了吗?”苏雩连眼皮也不抬一下。 “呵呵,莫怪,我不过了解了一些基本情况,想来阿雩也是有意让我知道,不然,我是如何也调查不出来的,不是吗?” “阿臣实在谦虚了,若这次没有我帮你,你是不是会动用晴雪村周围荒原下的地下兵团。” 姬良臣僵住,眼中复杂之色愈发浓重,随即掩下,笑笑道:“阿雩对我的了解都到这种程度了吗?” “停,别说了,我不屑做那些卑劣之事,这你可以放心。你还是出去骑你的马吧。” 姬良臣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想法,随即离开。 却没看到背后苏雩脸上越发难掩的疲倦之色。哎,刚刚仅仅只是在扔秦怀竹出去的时候,惯性用了一点内力,就被反噬的如此厉害。这种方法,哎,齐凌傲我越发的可怜你了呢。 第11章 洗尘盛宴 两人去齐越王城的路甚是风平浪静,甚至平静至诡异。各个关卡都因为苏雩国师的身份,开门放行。 往往人们会因为大海的波涛汹涌而望而却步,却冒险于大海表面的平静,忽略它内里的暗流澎湃,丢了性命。 自然,苏雩姬良臣自是不会放松于这样的平静。 只是不管如何,一个月下来,彼此都安然无恙。齐凌傲没出手,这两人也乐得清闲。 不过,唯一的遗憾就是,苏雩本想趁着这单独和姬良臣相处的机会,可以实施一些小心思的愿望没能实现。原因嘛,很简单,也很没出息,因为他很困,所以,就一路睡过来了。 不小心,一个恍惚,就到了齐越王城。 齐越王城和盛荆虞城一派繁华祥和之气不同,所到之处皆是青砖古瓦建成的清一色规整建筑物,肃穆且显得冷清。 街道上来往穿行的百姓也是一张张相似又刻板的脸。 姬良臣不禁感嘆,“实在无趣。” “你看什么不无趣,其实,你仔细看看就可以看出来,哪些人是真的刻板,哪些是为了迎合大势装出来的,还是有些意思的。” “是吗?”说着,眼神开始往周围人的脸上瞟,“实在瞧不出来。” 倒是有一些年轻姑娘板着一张张刻板的脸又一往无前地往他俩身上瞧。若是在虞城,看到好看中意的男子,大胆一些的女子会主动上前,送帕子,若是所送之人也有意思,便会回赠扇坠或是玉佩挂饰,如此,后续发展很有可能就是天赐良缘。而此刻,姬良臣被这暴露直接又含蓄压制的目光看得毛骨悚然,浑身上下不舒服。而苏雩倒是司空见惯,仍旧是冷冷清清,不咸不淡的表情。 “瞧不出吗?我指给你看。”于是,苏雩扯了姬良臣的袖子拉在一边,避开那些姑娘的目光,伸手指给他看,“你看那边买字画的摊子,那年轻书生一副小心翼翼的表情,连顾客的反应也不看在眼里,不是因为狂妄,而是紧张,更是刻板,就像他手里卖的那些字画一样拘谨,显然,是落了第,生活无以为继才出来卖字画的,还抹不开面子。你再看那个一脸老实模样的摊主,虽然低头像是在关注自己的摊位,眼神却偷偷地往周围瞧,显然他的内心并不像他的脸一样那么老实。还有那个掐着腰卖肉的壮汉,虽然也在往周围瞧,但却是在看谁会买他的肉,一般是个老实又刻板的人。还有......” 姬良臣一脸好奇地跟着他的指引看着,这些百姓还真是和自己宫里人的表情不同呢,没有笑里藏刀的森冷,有的是一些显而易见的心情。 正想着,不其然地,袖子被苏雩拉着一紧,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街边的拐角处,几个黑色的身影,这才像姬良臣见惯的人。 耳边同时也响起苏雩淡淡的声音:“本来还想带你回我府里,好好歇一歇呢,看来那位等不及了啊。” 先礼后兵,凡事都讲究一个理由,这兵戎相见前最基本的伎俩,齐凌傲做为齐越的王还是愿意委婉一下的。 虽然,没有给他们休息时间,倒是很给面子地摆下一席奢侈的接风洗尘宴。 地点却诡异地设在苏雩的国师府里。 若不是齐凌傲属下的说明,苏雩都要以为进错了府,府里府外,张灯结彩,锦带红绸,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娶妻嫁女呢。 然而,却在一片喜庆的红色中,看到了那暗黑袍服的身影,正是齐越王齐凌傲,身姿挺拔,凛然冷凝,接近不惑的年纪,本该很懂得收敛锋芒,却将一身戾气,毫不掩饰地散发出来。而苏雩知道,暗地里一定会有他的那个暗卫,八风不动,敛尽锋芒与杀气,对于威胁到齐凌傲的人不动声色地消除。 苏雩站在原地未动,齐凌傲走来,与他擦肩而过,迎向姬良臣道:“有幸请到国主亲自前来,特备下薄酒相待。”
第19页 “有劳。”姬良臣脸上仍挂着万年不变的笑脸。 顺理成章地入席。 齐凌傲毫不客气地坐在主位。 苏雩微皱了眉。姬良臣却不甚在意,本就没什么君威,在现在这种没什么人看见的场合他就更不在意了,随便找了位落座。 开始总免不了一番寒暄,虚与委蛇。不过,终究还是要进入正题的。 “国主这次既然愿意随我齐越国师前来,想必也做好了心理准备,若是愿意让贤,尊在下为天下之主,那么盛荆就可做为我齐越的附属国继续存在,一世无虞。”齐凌傲甚是狂妄,却也符合他一惯的性子。 姬良臣笑,说出来的话却让人笑不出来,“好啊,反正我也不想当什么国主。”顿了一下,接道,“不过,前提是我要见苏沂,并且他以后做我盛荆的子民,再与齐越无关。”姬良臣终是说了他此行的最大目的。 而苏雩却有些魂不守舍,哥哥,你是不是应该觉得幸福,他都愿意拿国主之位来换你。 齐凌傲扭头看了苏雩一眼,无所谓道:“苏沂吗?我齐越国师,不就在你面前吗?你若想带他走,只要送来国主的玉玺即可。”明显地装傻,从苏雩出现后第一次见面,他便知道他不是苏沂,苏沂应该已死在翼(齐凌傲的暗卫)手下了,不过还是默许了他借苏沂之名在齐越做国师数年。 “明人不说暗话,齐越王该知道我的意思。”姬良臣直接挑明了说,语气虽然波澜不惊,如此心急倒不甚像他平常的性子。 齐凌傲的视线再次转向苏雩:“苏国师,既然国主都这么直接了,我们也无需继续演下去,我也很想知道你借苏沂身份做了5年国师的目的。” 姬良臣的视线也落在苏雩身上,第一次说话,苏雩便告诉他苏沂已经死了,他不信,毕竟只是苏雩的一面之词,那现在苏雩又会如何说,终究到头来都只是自己的自欺欺人吗? “齐凌傲,何必转移话题,我为什么在这儿为臣的原因,你会不知道?而苏沂的结局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了吧。你大概万万想不到让姬良臣放弃国主的身份会如此简单,若是知道无论如何也会留下苏沂性命的吧!何必兜兜转转绕了如此大的一个弯,结果全是无用功。所以,你错了,错在最开始的第一步。”说完,起身,头也不回就走。边往外走边道:“你们愿意说就说,不愿意也跟我没关系,我要休息,别来烦我。” 剩下两人望着苏雩的背影感慨。 “苏国师这许久不见还是一惯的真性情。”齐凌傲道。 “是啊,跟苏沂一点也不像。”姬良臣难得说出真心话。 “既然,国师不愿说,那本王就解释给国主听好了。”说着,饮了一口茶,“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奇怪的是,当年苏沂回来,说是奉国主之命出使我齐越,可是到了齐越,却只是回了他父亲的国师府,不曾来见本王,更不曾提出使之事,直到一年后他父亲去世,他才来见本王说愿意承袭他父亲的官位做齐越国师。而那时本王便知他不是苏沂,调查的结果是苏沂的亲弟弟,所以,本王也未曾追究。至于苏沂现在在哪?本王也不甚清楚,看来国主还是要去烦劳一下苏国师。” 这一通话下来,将刚刚苏雩的话忽略得彻底,将自己的责任撇了个一干二净。他自是不会说,当年苏沂一回国,他便派人招揽,招揽不成的结果,自然是不能为他人所利用,所以,就玉石俱焚。只是,不曾想过苏沂对姬良臣的重要性。而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买,所以,现在只能先拖着,再做下一步打算。 姬良臣听了,不置可否,齐凌傲的话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只是,他的身份在那儿摆着,不可能全盘托出。终究,还是要向苏雩求解,而苏雩的话又可全信吗? 一个人不想说什么时,任你是谁,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毕竟嘴不是长在自己脸上。 正经话说不了两句,便被双方敷衍了事。 姬良臣和齐凌傲将‘深入浅出’这个词充分演绎到极致。 这顿‘接风洗尘宴’终于在双方虚与委蛇你来我往中结束,在这喜气洋洋的客厅布置下,不甚喜气洋洋的结束。 子夜时分,盛荆虞城该是万家灯火的繁华夜市,而齐越王城却是一片死寂,冰冷的建筑物没有一点生机。 黑夜往往可以掩盖很多不为人知的事。 一个暗影毫无阻碍地潜进国师府,当那抹暗影跃进苏雩窗台时,苏雩隔壁的姬良臣也睁开了眼。 而睡在床上的苏雩却毫无所知,那抹暗影的来处显而易见,但对于嗜睡如命的苏雩来说,即使他武功再高,但是在不设防的情况下,也是察觉不到的,何况来人又不是普通人,是齐越武功仅次于他的翼,齐凌傲的第一暗卫。 不过,那抹暗影却也不曾有什么动作,只是靠坐在窗沿下的地面上,静止般望着床帏里的人。 黑暗给一切罩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光晕,让一切都看不清,显得不真实。 直到床帏里的人有了动静,那抹暗影才起身走过去。 “翼,你还是来了吗?”苏雩还带着睡意的声音响起,随即,披衣坐起。 “嗯。我承诺过会帮你做一件事,你可以提。”冰冷的声线,透着沙哑。 “我没想要你的报答。”苏雩随意走至窗前,夜风吹进来,凉凉飒飒,清醒不少。 “我不想欠你。” “既这样,那先说说今晚齐凌傲要你前来所为何事?”苏雩闲闲地扯来两个凳子,自己先坐下,推了另一个给翼。 翼仍站着未动,递了一个白瓷瓶,道:“这是‘锁功散’的暂时性的解药。” 苏雩瞥了一眼,打了一个哈欠,未接,“条件?” “苏国师是聪明人,该知道的。”无非是给苏沂的死找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不至于怪到齐凌傲头上。 “若我不从呢?” “王让我问你,孩子们的性命可还重要?” 用绿儿他们的性命威胁我?一次还不够吗?苏雩笑了,很轻,嘲讽之意也很明显。 “解药拿走吧,跟他说,同样的错我不会再犯第二次。当然,若是他足够有能力,不妨再试试。” 翼收了解药在怀里。下一个瞬息,却出现在苏雩面前咫尺的距离,朝着他的心口,击出了第一掌,苏雩迅速侧身,躲开。 “还真像他的作风,利用不成就灭口。现在,我可否能要了那个承诺?”苏雩躲闪着,话里的嘲讽之意更重。 “他的命令我不可能违背,除此之外,可以,你死后我会替你完成。”翼仍然吐字如冰,攻击的招式未停,杀气全开,招招狠厉。 “是吗?”苏雩反问的话音刚落,躲闪的招式却停了下来,直接迎上翼的掌风。 翼看着突然停下动作的苏雩,收势已然来不及,望着越来越接近的脸,蓦然想起那日大雪纷飞,自己重伤垂死,出现在自己视线里的身影,白色的雪地里白衣飘飘,本该是十分没有存在感的样子,却在看到那双澄澈的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睛时,生出来一种惊艷之感,像是盛开在黑暗地狱里的一株绝世昙花,抹去了一切罪恶,徒剩夺目的光亮,让人忍不住想要抓住。若是这样的美好在这世间消失会怎样呢?只是想一想就会觉得心悸的疼痛。只是击出去的手掌已收不回来。翼的心在那一刻活脱脱地生出了丝丝绝望。
第20页 不过,最终却对上了姬良臣的掌,翼和姬良臣双方都被掌力反震的老远。苏雩被姬良臣在千钧一髮的时候扯到一边。 打斗停止,姬良臣难得生气,“苏雩,你找死呢吗?” 苏雩笑,“哎,我只是在想,是用了功力在‘锁功散’的反噬下疼死好呢?还是直接被打死好?反正都是死,后者比较干脆。只是,最后阿臣还是来救我了不是?” 姬良臣未答,转头看向翼,“还要打吗?” 翼有些吃力地站起身,移至窗前,跃出窗棂,离开。 翼知道今晚没能杀了苏雩,此生都不会再有勇气与他动手,或者,潜意识里就不愿与他动手,何况这条命本就是他救的,仅仅承诺帮他做一件事怎够。 姬良臣借着月光看着悠然自得地坐在窗前品茶的苏雩,又看看满地的狼藉,嘆气道:“阿雩,你能不能解释一下先。” 苏雩回头:“我以为阿臣是个十分有耐性的人,毕竟等了哥哥六年,怎会介意再等一小会儿?” “我......” 姬良臣话未说出口,便被苏雩打断,“其实,你心里也明白,你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除非有切切实实的证据摆在你面前,你才肯相信不是?毕竟,一直支撑着走下去的理由,突然消失了,想要说服自己去接受的确很难。不过,该面对的,终是要面对。希望,你已经做好了面对的准备。” 苏雩放下杯盏,走至门前,拉开红木雕花的门,“今夜太晚了,先休息吧,明天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第12章 真假虚幻 解落三秋树,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尺浪,入竹万杆斜。 无论何时的风都能撩起人的思绪,秋天的风尤甚。西风过处,竹叶飒飒。 目之所及,半山腰上一片蓊蓊郁郁的秋竹,暗翠的色泽,风过,片片竹叶翻卷着,隐隐约约露出竹屋的一角。 竹屋早已破败不堪,墙角屋檐的一些部分也腐朽坍塌。 而屋后,姬良臣一动不动地杵在那,仿若木偶,失了灵魂。那整天带着的如沐春风地微笑面具消失不见,面无表情下是一片深深的茫然。那一向剔透又波澜不惊的精緻眉眼一眨不眨地望着眼前所见之物,失却了所有的光华。----三个坟头,三座墓碑。旁边一座四个醒目的石刻大字‘苏沂之墓’。 姬良臣就那么站着,面无表情,无声无息地站着,就只是站着。 却仿佛那一方天地都是悲凉,铺天盖地蔓延着。 耳畔只迴荡着苏雩最后的一句话:“他们是我亲手埋下的。一捧一捧土亲手埋下的。” 这次,再容不得他不信,再容不得他迴避。 尽管无数次地选择自欺欺人,但又如何会无所感,只是,一直一直不愿承认罢了。 可是真到了时候,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而事实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兜兜转转不过随了苏雩刚开始写给自己的字条:因因果果,聚聚散散,有期无期。 叶落无声,苏雩躺在破旧不堪的竹屋顶上,望着那无穷无尽的天空,那里空无一物,却又囊括万物,那里超然物外,却又掌控一切。 竹叶随风打着旋落在苏雩的墨发上、脸庞上、素衫上。 竹叶飒飒,更显得静谧,仿佛忍受不了此刻的寂静无声,苏雩举起右手,伸向那遥不可及的天空,闭上了那清潭般的眸子,第一次用了‘自然之力’。顷刻间,那修长纤瘦的手似是拥有了无穷无尽的力量,周围的风聚拢来,捲起他的墨发张扬,鼓起他的素衫飘荡,林子里群鸟惊起又飞散。下一刻,风云突变,万里无云的天幕乌云滚滚,细碎的雨滴毫不吝啬地倾泻而下。 齐越王城里的齐凌傲望着眼前突如其来的大雨,若有所思。 暗处的翼望着这不合常理的雨,蹙起了眉。 而竹屋后的姬良臣,毫无所感。只是觉得这雨来得,恰如其分。浇醒了混沌一片的思绪。 脑子渐渐迴转,终于消化了苏雩那番话的意思。 当初,苏沂回来齐越只是为了向自己的父亲求证一件事:姬良臣到底是不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 而苏父给了他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 原因是,苏父在和苏母成亲之前,的确和伊殇相爱过,只是那时她还不是盛荆国后,只是盛荆一名官员的女儿。但是后来,伊殇被强行带进宫,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后。而出使盛荆的小国使臣苏父自是没有好结果,被教训一顿,弃之不顾。苏父被苏母救下后,便回了齐越成亲。却又在成亲之后,被告知伊殇为他在盛荆宫里诞下一子。所以,苏父也并不十分确定姬良臣是不是自己和伊殇的孩子。 而身在其中的苏沂却自动带入地认为他以为的就是真相。 毕竟,这么多年,他都在为自己儿时的过错自责。小时候,是他翻开了父亲的箱子,找到陌生女子的画像,才让母亲知道了父亲另有所爱,然后离家出走,再不曾回来,一个本该一直幸福下去的家,因为他的原因分崩离析。一日又一日地看着父亲的眼神渐渐暗淡,一年又一年地看着父亲的身体越来越差。终于一日,收拾了行囊去找母亲。他曾从父母的谈话中得知那名女子是盛荆人,而母亲和父亲相遇也是在盛荆,所以,他便想先去盛荆看看。 所以,才有了十六岁的苏沂和十七岁的姬良臣的相遇。 苏雩说,他哥哥苏沂说起他们在一起的时光总是洋溢着幸福的味道。 苏沂说,那段和姬良臣一起度过的日子他很开心。一边暗地里找着母亲,一边做着姬良臣的属臣。很忙碌,内心却很平静。他知道,姬良臣有秘密,他不曾过问,因为他自己也有秘密。他知道姬良臣和他一样是个内心孤寂的人,在那个冰冷的深宫囚笼里,他陪着他,他亦陪着他,不在乎时间,不过问距离,所以,他们成了知己,彼此依靠,彼此欢喜。 他告诉姬良臣他拥有‘自然之力’的事,却没告诉他用了‘自然之力’的后果。在这个朝代,姬良臣是强者,所以,他也要成为一个强者。他在政事上竭力帮姬良臣,和他一起站在天下的高峰,风云叱咤,体会了翻云覆雨的力量,领略着前所未有的风景。 姬良臣曾带他在琉璃宫瓦的楼顶上看云捲云舒,看旭日东升,看残阳西落。 他们也曾纵情声乐,箫声琴声相和,起起落落...... 直到,他看到姬良臣的母亲,盛荆国母,与记忆里父亲箱子里画上女子的面容重合。而已经仙逝的国主,一生只有姬良臣一个子嗣。并且,姬良臣出生的年月那么符合。加上彼此之间一直各自保有的秘密。 往日的现实像一场迷梦,瞬间破成碎片。 只是人们在看到自己不愿相信的事实时,往往会找出各种理由说服自己那不是真的。 于是,苏沂代表盛荆出使了齐越。结果,自己的猜想没有被驳回,却证实了它的正确性,一直绷着的那根弦断了。 所以,苏沂没有勇气再回盛荆,也不知该怎样面对姬良臣,更不想他也来承担这样的结果。
第21页 他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只能选择相忘于江湖,单方面地终结了这将近十年的爱恋和陪伴,即使心如刀割,也不曾犹豫地留在了齐越,因为,比起自己承担,他更不想要姬良臣为难。并且,身负‘自然之力’的他,能不能活过不惑之年还未可知。却不知,这样的决定是不是姬良臣想要的。 而更荒唐的是,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只是一个臆想的错误:姬良臣根本不是伊殇的孩子,更不可能和苏父有关系,所以,他们根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世事总是如此,不禁让人发笑,绕了一大圈才发现,最终又回到了原点。 冰冷的宫殿里仍然只有姬良臣,小小的齐越给了苏沂止步的理由。 只是他们这边在原地转圈时,有的人在直线联合。 无论如何,齐凌傲还是知道了苏家‘自然之力’的事,对于野心勃勃的齐越王来说,这是一个机会。招揽的帖子很快进了苏府。 虽然当时苏父已经在齐越任国师一职,不过,却只是掌管祭祀礼乐的虚职。苏氏家族的辛秘一向被本家保护的很好,却不知如何泄露了出去。不是不愿意为君王效力,只是代价却是自己家人的性命,如何能忍心。 苏父这一代,他的哥哥已经为其献出了生命,他怎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再走上同一条不归路。 无论苏沂是否愿意效忠齐越王,首先,他就不同意。虽然小时候苏沂被保护得很好,但是,任性了一次,却是跑去盛荆将近十年,在这期间肯定使用了‘自然之力’,自然也消耗着他的生命之力。这次回来,无论如何,不会再让他用‘自然之力’。 苏沂自己也是绝不会同意的,即使不能继续辅佐姬良臣,也不会成为他统一中原的阻力。 也是在此时苏沂的暗中查找有了云游四海的母亲的消息。于是他们找到苏母,还有他们不曾知道的苏雩。 而对于不服从齐凌傲的人,唯一的结果便是消失在这世间。他是决不允许苏沂为他人效力的。齐凌傲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果断却狠绝。所以,他下了暗杀令。 轻飘飘的一句话,决定了苏家四口一年的逃亡。 直到在铺天盖地暗杀下,苏父苏母和苏沂都惨死在冰冷的刀剑之下。这一场毫无道理的只因为强权而起的逃亡结束。 而苏雩因为齐凌傲不知道他的存在而倖存下来。 而苏沂至死都以为姬良臣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 ......... 山中的雨,淋淋沥沥,毫不停歇地下了三天三夜,荒芜了一方天地。 姬良臣就那么站在苏沂的墓碑前,站了三天三夜,凉透了一片心。 风雨初霁。 秋日的阳光很温和,像是有着用不尽的怜悯,柔柔地抚慰着万物。 竹屋摇摇欲坠的门,‘吱呀’一声,洞开。苏雩伸了一个懒腰,打着哈欠走出来,转向屋后。 漫不经心地望向姬良臣的方向,那人还保持着三天前的样子,愣愣的,浑身上下湿透,像真成了雕塑。脸色苍白似鬼,唇色变成了青紫。精緻的眉眼里,眼瞳却空无一物,呆滞茫然的不像是活物。反衬着身后雨打过的青翠欲滴的竹叶林,像是一瞬间消逝了时间,黯淡了生命,与脚下的土地融为一体。 苏雩心下勐地一抽,情不自禁地上前拉住他。有那么一瞬而过的害怕和慌乱。 他特地为了让姬良臣清醒,才用了‘自然之力’降了雨,难不成适得其反,没清醒,却被浇傻了。 被他扯住的姬良臣机械般地回头,仍然是木然的没有表情。 却在看到苏雩的脸时,瞬间弯了眉眼,裂开嘴角,绽出一个绝世的笑来,那笑与往日他装出来的绝然不同,笑意深深波及邃美的眸底,瞬间退去呆滞,灵动得像是要活化成精。嘴角扬起的角度恰到好处,看到他的脸,就像是望见了他身后大片大片灿金色的向日葵,光华似是要掩盖那轮真正的暖阳。 苏雩在那个笑里深深地沉沦,却又清醒地明白那个笑不是给他的。 然后,他听到耳边姬良臣温柔至颤抖的声音:“小沂,我就知道你还好好的,还好好的......”尾音消失在哽咽里。 下一刻他被姬良臣紧紧地搂在怀里。 竹叶扬扬洒洒地打着旋,飘落下来,细细碎碎。 屋后房檐下。 苏雩被推至墙角,脚下青瓷瓶被打碎,褐色的药丸散落了一地,是秦怀竹给他的止痛药。 最终还是用使了内力的手刀击向姬良臣的后脑。 姬良臣动作停住,飘忽的视线最后落在苏雩的眼睛上。在他眼睛缓缓闭上之前,苏雩看到了里面一瞬清醒挣扎又深邃无情的眸色。 苏雩就因这眼神愣愣地任姬良臣倒在他身上,久久地久久地没有动作,身上的疼痛似乎都消失不见了,只是在左边的心脏那里第一次感到了心悸的疼痛,突突的疼。 在这一天他见到了最美的笑,却不是为他。 在这一天他见到了最难受的神情,却是因为他。 而姬良臣不可能知道,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苏雩也不曾察觉到,屋子不远处的竹林边的那抹悄然离开的暗影。 第13章 缱绻成殇 暮色西垂,安置了姬良臣在竹屋里。 苏雩随便找了件以前的外衫披上,颤颤巍巍地晃到院子里,找了竹梯架在房檐上,一步一步慢慢吞吞地往上挪。 一爬上来,便躺倒在屋顶上,没用多大力气,却震得竹屋晃了三晃,毕竟这竹屋也有了年代,上了年纪。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望向天空。小时候,自己就喜欢这样躺着望天,什么都不想。那时候的天很蓝很蓝,怀抱着白云,像是做着最舒心的梦。 稍缓了缓,便伸了两指入口,一声清亮的哨音传出。 片刻后,小雁出现在他的视线里,扑腾着翅膀落在他的眼前,乌黑的小眼睛眨啊眨地,歪着脑袋看他。 “去找阿竹来,带着解药。他的药丸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说完,挥了手,“去吧。” 小雁甚是恋恋不捨,又甚是迫不及待地飞走了。 秋日的傍晚已有了丝丝凉意,苏雩紧了紧衣服,蜷缩着,‘锁功散’又发作了,这次感觉却有些不同,不止疼,还犯困,却如何也睡不着。即使如此,却不甚愿意回屋里休息。因为那人昏睡中的呓语,都是苏沂的名字。 而躺在竹床上的姬良臣也不怎么舒服。 脑子昏昏沉沉间,全是和苏沂在一起时的场景。像走马观花似的,一幕幕地在他脑海里放映。这些年,刻意地压抑忽略,不去多想。在此刻昏睡间却全部不可抑制地想起,真实美好地仿佛是昨天才发生的事。 然而那梦境的美好,却只是为了反衬这讽刺的现实。 箫声婉转,三月桃花,灼灼其华。 在那座冰冷又繁华的皇城中,姬良臣唯一可以聊以慰藉的地方就是离宫城不远的灵囿,那里没有乌烟瘴气的权谋诡计,没有压抑人心的虚伪做作,只是一片最单纯的自然之色,无论是伤心失落,还是疲惫倦怠,都可以在那里化为乌有。
第22页 就是在这他最喜欢的地方,遇见了他最喜欢的人。 一场狩猎,只是为了发泄压抑已久的情绪,伤了一只母鹿,终是见了看守灵囿的苏沂,是缘?是孽?在一切尚未发生时,终不可知。 而那最初的母鹿,却确确实实成了他们的媒人。因为被姬良臣射伤,便留在了灵囿围场边缘苏沂看守的处所里,安安稳稳生了小鹿。万物皆有灵,仅仅只是受伤时,苏沂和姬良臣的照拂,便足够使它们放下戒心靠近。 桃花瓣如雪般纷纷扬扬飘落的季节,呦呦鹿鸣,桃花树下有相映的美眷,如沐春风的笑靥,成了姬良臣最美的回忆缱绻,终也成了姬良臣最深的疼痛成殇。 后来,苏沂成了盛荆丞相,搬出灵囿,住进了姬良臣为他准备的府邸。 朝堂上的相互扶持为他们的感情添加了物质的实感。 权力一点点回握在姬良臣手里。一向韬光隐晦、与世无争的姬良臣开始展露锋芒,行事果断凌厉,大刀阔斧地改革弊政,剪除他母亲的羽翼,培植他自己的势力。各项事务都一往无前,连老天爷都帮他,说祈雨,便下个不停。瑞雪兆丰年,年年风调雨顺。盛荆的百姓,一年又一年地对他们的国主更加崇拜,家里的神像都换成了他们国主的画像,焚香献祭地供着。稍稍有些能力的大臣官员都想着把自家闺女送进宫享享福气,毕竟,他们盛荆国主可是相当年轻,并且后宫还不曾入住一人,若是有幸选为国后,那可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在这太平安稳时期,最不缺的便是异想天开的普通人,稍稍有些向好的趋势,接着便是欲望的无限膨胀。 往往当你强大时,什么事都可以不是事儿。当你没落了,什么不是事儿的事都会变成事儿。 锦上添花的人很多,雪中送炭的人很少。 彼时周围各个诸侯小国争相朝贺,喜气洋洋地放低姿态,进献各种稀世珍宝,妖娆美人。 彼时,姬良臣不屑一顾,看惯了政坛上的权力倾轧,勾心斗角,谁知道他们有没有一天会落井下石呢!毕竟世事无常,当他一无所有的时候,不过来补上一脚都是好的了。而他所做的所有事不过是因为他有了想要保护的人。所以,他要强大,让所有打他主意的望而却步,包括他那个所谓的母亲。 ………… 姬良臣因为苏沂强大,苏沂也因为姬良臣成长。 社日祭祀,祭坛上,苏沂一袭素衣翩跹,一曲洞箫赋《醉太平》蜿蜒,惊艷群臣,一时震惊整个虞城。美名传遍盛荆的大街小巷,众人皆醉。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这种事向来屡见不鲜,彼时,站在祭坛下的姬良臣暗自得意,他选中的人就是有这种惊为天人的气质,他就是想全天下都知道苏沂的好。却不知正是由于苏沂的好,给苏沂带去了什么样的祸患。不过,世事起因大都是因为不知道。 正是因为不知道,所以还在快乐着。 彼时,苏沂下了祭坛,径直走向姬良臣,说了第一句话,“我今日所奏,比之初次见面时的《醉太平》,可有不同?” 彼时,姬良臣畅快地笑:“第一次你是奏给一个陌生人听,今日,你是奏给所爱之人,我,姬良臣,不同显而易见嘛。” ………… 繁华的盛荆虞城,从前从不曾在意,更不曾注意,只因为期间多住了一个你,开始成为我眼中的风景,一排排的街商小贩,一声声的吆喝叫卖,只是因为你才显得有了意义。 丞相府向来人来人往,不仅仅因为苏沂一惯如沐春风地笑,温文如玉的性格。更是因为,盛荆国主时常时常的光顾。 盛荆虞城的百姓也向来热情好客,坦率直白,从来不拿他们国主当外人。 墙里开花墙外香,慢慢地,丞相府前的小酒店因为丰富的客源,越开越大,越做越红火,俨然成为盛荆虞城最大的酒楼。 这下为难了老掌柜,没人的时候头疼,太有名也头疼。酒店开得这么好,怎能一直这么籍籍无名下去。所以,就给住在对面的丞相大人十分正式地去了拜帖。 苏沂也十分正式地携家带口地拉了姬良臣前来回帖。 老掌柜见国主也亲自前来,更是受宠若惊,十分正式地行了礼,备下最好的酒菜,巴巴地站在一边等着两位赐名。 这下苏沂反倒不自在了,转头望向姬良臣,“快点,给想一个啊,说不定要长长久久挂下去,或许还会史册留名呢。” “哎?关系这么大?” “那是自然,像‘醉仙楼’、‘悦来客栈’‘太白楼’不都被流传下来了吗?” 姬良臣端正了身子撑着头,似乎思考起来,目光却落在身旁苏沂身上,那人一副认真沉思、恬恬淡淡的样子。口里还小声念叨着:“‘仙客楼’?太俗。‘虞城酒楼’太白,不好。‘聚香楼’诶,怎么觉得像青楼的名字......‘第一酒楼’......” “等一下,就这个吧,想来盛荆乃中原第一大国,虞城乃第一城,这楼又是虞城的第一,‘第一酒楼’就很合适,不用费力想了。”说着起身,拿了老掌柜备下的纸笔,大笔一挥而就,甚是豪放大气。 苏沂站在一旁皱眉,“你也太恣意了些。”随即,又舒展双眉,如沐春风地笑,“不过,我喜欢。” 姬良臣看着他的笑发愣。 ......... 箫声扬,麋鹿唱,桃花且飞扬。 灵囿仍在,酒楼飘香,缱绻已成殇。 一幕又一幕的美好幸福,在脑海迴荡,夹杂着淡淡的喜悦,是身处国主之位,却受着无尽钳制的姬良臣二十年里唯一的慰藉,身处黑暗里久了,一点点的光亮便可以救赎,何况这丝丝点点深入内心深处的相知相惜,像瘾一般引诱着想要更多更多。 只是回到现实,一切便戛然而止。彼时的温柔缱绻终是成了此时的伤痛难耐。 姬良臣躺在床上,睁着眼,望着竹子架成的房顶,出神。 精緻的眉眼,从清醒过来便不曾眨一下,干燥涩然,不曾流下一滴泪。即使苏雩给了他一场雨,给了他一个流泪的机会,他也不曾为之流一滴泪。 苏沂留给他的只能是幸福,怎能再拿那苦涩的眼泪去相扰。 只是,迟了五年,你可还愿意在奈何桥旁相等。等我亲手解决齐凌傲。再去陪你。 只是,姬良臣又清醒地知道,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什么阴司地府,子不语怪力乱神,向来他是不信不信天的,此刻却多么希望有那么一个存在,可以让他再有机会见到苏沂。人往往在无能为力的时候,会选择相信虚妄的东西。 只是,一向现实的姬良臣过早地看透了人情冷暖,人死了就是死了,就像照顾他多年的嬷嬷,死了就是死了,不会留下任何东西,不会再存在任何幻想,一切随着那个人的逝去,而终结。 所以,苏沂啊,你让苏雩用你的身份来缓和这个残忍现实的揭示过程吗? 只是,你还是高估了我的承受能力,一直的一直我都迴避着这一天,当这一天真地来了,不得不承受的时候,即使已时隔六年,还是觉得没有你的世界那么难以忍受。
第23页 心里有个地方被掏空,冷冷的,无知无觉。 姬良臣兀自地陷进自己的情绪里,终是被房顶传来的‘咯吱咯吱’‘咔嚓咔嚓’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坐起身来,顿觉头重脚轻,不过,还是下了床,推门出去。 迈出门槛,阳光洒在身上,这次,姬良臣再没有后顾之忧,再不会犹豫不前。唯剩的一个目标,灭了齐越。但他不会让齐凌傲那么简单就死。 第14章 所谓信仰 姬良臣对于苏雩的行为向来十分无语。 此刻,苏雩正十分‘有品’地坐在房檐上,怀里抱了一堆水果,桃子、葡萄、犁,嘴里还正叼着半个透亮透亮的红苹果。显而易见,刚才房顶‘咯吱咯吱’‘咔嚓咔嚓’的声音就是这傢伙制造出来的。见姬良臣出来,苏雩直接把嘴里叼着的半个苹果吐出好远。姬良臣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苹果在空中划过一条完美的弧线落地。 “那什么,你醒了啊,这次是真的清醒了吧。”苏沂完全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问题,直接开口。 姬良臣皱眉,“你要不要这么糟蹋食物。” “反正又不是我摘的,你饿啊,都给你吃。”说着,把怀里的水果一股脑全部扔下去,跃下房檐,结果在落地的时候,动作一僵,直直地摔在地上。 而姬良臣手忙脚乱地接他眼中的食物,把苏雩忽略个彻底。 苏雩不高兴了,坐在地上没起来,道:“喂,你难道不该说些什么吗?” 姬良臣回头,“哦,这些水果既不是你摘的,那从哪里来?” 苏雩未答,有些茫然的陷入沉思中。 昨夜,他在房顶疼得好不容易开始去见周公,却被人叫醒,以为是姬良臣,极不情愿地睁开眼,却看到竟是齐凌傲的暗卫翼,十分不给面子地接着睡。却听对方说:“你还是这么没警惕。” “怎么?你还想杀我?”苏雩瞥他一眼道。 “不,他没有下令,我便不会做。”翼望着苏雩眼神很复杂。 “那你干嘛来这儿?”苏雩很不耐。 “我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在我杀了你父母和哥哥后,你还愿意出手相救?” “若是没有齐凌傲的命令,你可还会这么做?” “不会。” “这不就完了,你快点走吧。” 翼却仍旧未动,在他身边坐下,从怀里取出一个瓶子递给他,“这个虽然不能完全解了‘锁功散’,但还是有些用的。”看到苏雩疑惑未接,又道:“别担心,没有条件,只是还你当年的救命之恩,之后我们就两不相欠。”说完放下药瓶,跃下房檐,消失在夜色中。 苏雩笑笑,取过来服下,不吃白不吃,何况只要能抑制疼痛感,什么都是好的。 既然他非要还所谓的救命之恩,那他也却之不恭。 只是,清晨的时候,又被诡异地叫醒,那人,或者说,那抹暗影,又塞给他一堆水果,还说:“刚摘的,快吃吧。”说完,又消失在朝阳的光辉里。 这下,苏雩茫然了,这人是想干嘛,不是从来都对齐凌傲唯命是从的吗?不从从来不会离开齐凌傲半步的吗? 姬良臣吃着苏雩扔过来的水果,回头看到一脸茫然的苏雩,扯着他的衣袖道:“喂,别神游了,还没回答问题呢?” 苏雩回头,看着姬良臣却释然了,管他怎样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车到山前必有路,以后会怎样以后再说,何必自寻烦恼。道:“齐凌傲的暗卫翼好心给摘的。话说,你别逃避问题,我不是指的这件事。” “额……”姬良臣不知如何说,也不知从何说起。从他清醒起,便似有若无地忽略了那场在最后一刻清醒了的欢爱。 “虽然我不介意你把我当成我哥,念在你,刚刚…………但是,你好歹给我好好面对。” 即使早早就见识过苏雩的直白,但听到苏雩的话,还是愣了一愣,“不介意吗?真的不介意我那么对你?” “切,我又不需要你负责。” “阿雩还真是释然啊,只是我却不知道原来我的自制力这么差?”姬良臣说着,语气很是怅然。 苏雩却是身体一僵,“原来你知道吗?”随即又坦然承认,“是我是做了手脚,阿竹给的止痛药含有大量致幻成分,对于吃的人来说没什么问题,不过它散发出来的气味却是最厉害的刺激性药物。那确是我故意倒出去的。” “…………”果然,人不可以貌取人,那么清冷的苏雩也会做这种事。 “切,怎么感觉是我占了你便宜似的,我不过想感受一下哥哥所说的所谓的‘幸福’,所谓的‘合为一体像一个人’是什么感觉。结果,试过了也不过如此,还疼得要死。”回头看姬良臣还没什么反应。接着道:“你放心吧,这种事能疼死人,我不会做了,我以后再也不会对你想入非非了。” 姬良臣又是一阵沉默。良久才道:“你哥哥当年跟你说过的幸福?……可是当年他对我从来敬而远之的,我们连牵手都不曾呀……” 苏雩却噗嗤笑出声来,“哈哈哈……”越笑越放肆,“原来你们当年这么纯情吗?这是你的第一次,这么说还是我占便宜了……哈哈……” 姬良臣不知如何说,该从何说起。既然,苏沂都不在乎,他又何必介意。他一向擅长转移话题,“那个,没有止痛药你怎么办?” “没关系,阿竹大抵快来了,不用担心我。不过,你可以好好准备对付齐凌傲的事了吧?” “这是自然。” “算了,还是先带你去吃好吃的吧,这几天被你折腾得胃疼。”说着,却拉了姬良臣的袖子,往竹林深处走去。 “我记得小时候这附近常有野鸡出没,你若能捉来,我就烤给你吃。”苏雩边说边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姬良臣却兴致缺缺。心里默默算着时间,浑浑噩噩地过了四天四夜,是该清醒了,即使明知报了仇苏沂也不会回来,但若不,他该怎么办?又该何去何从?就算他愿意放下,宫里的母后会放下吗?齐凌傲会放下吗?不,答案显而易见。所以,即使再厌恶,这样明里暗里的斗争都不会停止。只要,他还活着,就没有停止的一天。 看着前面且行且止努力找野鸡的身影,不禁羡慕起来,苏雩行事从来都那么随心所欲,似乎,从没考虑过后果,也从没在乎过后果,所有事在他眼里都没什么区别,只有喜欢与不喜欢,想做与不想做,整日一副清清冷冷的样子。唯有睡觉的功夫是一绝。 苏沂啊,你是怎么看待你这个的弟弟的?想来你最后一年和苏雩和家人一起度过的时光还是释怀的吧,不然,怎会把我们的事都告诉他。在你生命的最后一年还有没有觉得孤单或寂寞呢?我不会让你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离开,带着遗憾和枷锁。也会让那些人得到应有的惩罚。只是,为什么当初我没有告诉你我不是母后亲生的?若是你知道我们没有血缘关系,那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第24页 只是,这个世界容不得假设,没有如果。 现实仍然是现实,清醒而残忍。目前,身处齐越腹地,各种行动都要受到齐凌傲的钳制。直接调动兵力根本不可能,即使是最近的军事部署也在千里之外,远水解不了近渴。那么,只能从内部着手,动用安插在齐越内部的暗桩,一步步瓦解齐越的势力。现在,齐凌傲若是不傻,不会直接在齐越境内暗杀了身为国主的我,引天下人诟病。只是,苏雩的情况就不好说了,他现在还是齐凌傲的属臣,齐凌傲若想他消失办法信手拈来,就像苏沂的消失一样。若是苏雩还效命与他,还好说,只是,现在苏雩明显站在他的对立面,那么就危险了。并且身为苏氏家族自然之力的继承人苏雩无论对于那方都是助力,只是,齐凌傲观其行事明显是得不到就毁掉的狠厉之人...... 姬良臣兀自地想着,思绪突然被打断,一个不防撞上前面突然停下的苏雩身上,鼻子更是直接与苏雩的脑袋来了个亲密接触。 “呲。”姬良臣捂了鼻子,刚想叫疼,只见前方,“扑腾,扑腾”几声,一只花毛的野鸡逃之夭夭,扬起一阵尘土。 姬良臣暗叫不好,果然,苏雩阴沉着一张脸回过头来。 “喂,你不帮忙,也别捣乱好不好。”随即看到姬良臣被撞红的鼻子,转而轻笑,“活该。”说完,坐在树边不动了,“那个,它跑不远,我还不能用内力,你快去给抓回来。” 姬良臣念在是自己惊走了那只野鸡,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用辛辛苦苦练就的出神入化的功夫去追一只野鸡。 所谓杀鸡焉用牛刀,不是说牛刀太好而不用,只是因为它太大不合适,若硬要用牛刀也不一定就能杀了鸡。所以,姬良臣被一只野鸡折腾得够呛。 提着花野鸡回来的时候,只见苏雩已经架了柴,燃了火,抱着一坛酒,那酒还丝丝冒着热气,显然是刚刚温过的。 姬良臣一向脾气很好,很是能忍。几乎从不生气,即使生气也没几个人能看得出来。 所以,仍旧挂着如沐春风的笑,走过去,他不生气,是真的不生气,他只是很好奇苏雩从哪弄来的酒。完全不在意地想:刚刚他被一只鸡折腾时,苏雩就在这儿惬意地喝酒吗? 苏雩见他回来,接了他手里的鸡,又递了酒罈给他,淡淡道:“给你的。” 这下,姬良臣是真不生气,他还有生气的理由吗? 他一边喝着暖暖的酒,一边看苏雩动作。只见,苏雩走到河边蹲下,宰鸡,放血,拔毛,清洗......动作行云流水,样子不像是在杀生,像是在对待一个艺术品。不禁想在宫里吃到的饭食也是这样做出来的吗? 苏雩走回来,到他面前,伸出手,简洁道:“剑,拿来。” 姬良臣疑惑,还是给了他。下一刻,却只能瞠目结舌地看着苏雩拿着他的剑刺穿了那鸡上架,下面是跳跃的火焰。即使再削铁如泥的宝剑,也是铁做的,遇火,与氧气发生化学反应,照样从亮锃锃变黑。当然,黑的不仅仅是剑,还有姬良臣的脸。 “放心,到时候我给你找更好的剑。”苏雩看着他的样子,笑开。 “......”姬良臣侧头不忍直视,看到怀里的酒,还是算了。“你这酒哪来的?不会又是那什么翼给的吧!” “不是,他上哪能弄这么好的酒给我,这是我小时候在这儿埋下的,有好多年了。用竹屋外地刚发芽的竹叶加了果酱酿的,是真真正正的竹叶青,独一无二。”说着,把烤鸡翻了翻,从袖子里拿出个瓶子,倒了些红褐色的颗粒物上去,顿时香味四溢。 姬良臣暗自称奇。这酒的确入口甘醇,沁心清凉,比那些上供的名酒还要上乘,并且不浓烈。 “若是凉了,你可以再温一温。再等一下,这个也快烤好了。” 姬良臣未答,迳自喝着酒,看着苏雩娴熟的动作,不可抑制地又想到苏沂帮他批阅奏摺时行云流水的样子,明明那么不同的两个人有时又那么相似。经歷的生活也截然不同,若是苏沂没有遇难,那么身为弟弟,又没有束缚,苏雩怕是一生都会逍遥山水间吧。他以前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呢?想知道呢。 “阿雩啊,若是此间事了你想做什么?”姬良臣终究还是问出来。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苏雩仍旧烤着野鸡,不咸不淡地答。 “人总是会有憧憬的,这样才能走下去,难道阿雩就没有想做的事吗?”姬良臣仍抱着酒罈喝,明明是清酒,却觉得有些醉了。在宫里节庆宴会上,哪次不是满斛满斛地喝,也从不曾有一次醉过,清醒的自己不允许,现实也不允许。 苏雩抬头看他似醉非醉的模样,不知是真是假,蹙了眉,深深思考了一会儿,释然地笑道:“我想变成飞鸟,想化为一汪海,你觉得可能吗?”说着起身,走到姬良臣身边,递了一只鸡腿过去,收回了那坛酒,“既然是不可能的事还是不要多想,没有用。我不想劝你什么,你比我更清楚。” “只是生命力唯一的光……失去了,又该如何?”姬良臣没怎么思考就问出口,明显是有些醉了,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 苏雩看着埋着头喃喃低语的姬良臣,想到当时回到竹屋看到阿忆冰凉的身体时的感受,怅然道:“若是光灭了,就去找新的光吧。世界那么大,太阳每天都会升起来,哪里就只剩黑夜了呢?总有一天那都会成为过去,时间可以残忍地抹灭一切美好,也可以淡然地抚慰一切痛苦。爹爹和阿忆……还有哥哥,死的时候,我也淋了雨,不知道多久,直到头疼晕过去。后来就再淋不得雨,稍微淋一下就头疼得厉害。可是现在的我已经不记得,当时为了用头疼来掩饰的心里的疼痛是什么感觉了。”难得费劲多说些话。缓缓起身重新封了酒罈,放在老树下的坑洞中。 回头没有等到姬良臣接话,又道:“等你彻底解决了齐越,我们再回来畅饮。算是约定,如何?” 姬良臣仍未答,四周的景都是晃晃荡盪的,苏雩的话也是隐隐约约的。 苏雩也不介意,轻轻地笑,“还真是死心眼,既然这么难以忍受,那以后我做你的光如何?” 姬良臣有些茫然地抬头,看到的是苏雩认真又清冷的脸,清醒了几分,却仍旧未说什么? “原来阿臣醉酒是这个样子,虽然我十分喜欢,不过,现在有些不合适。忘了跟你说,哥哥的碧玉箫我还收着,还有他写给你的信。我想,还是你清醒时,交给你的好。” “我,现在就很清醒。”姬良臣终是开口,仍是因为苏沂。 “是吗?”虽然是反问,却仍旧从袖子里取出两件什物。一支姬良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碧玉箫,一封封皮颜色泛黄的信。 姬良臣看着那一直带在苏沂身上从不离身的碧玉箫,那么急切,又那么犹豫地接过。打开那尘封已久的纸。 “启:臣,若是你看到这封信,那么说明我已不在了吧。轻笺小字,万句千言,诉不尽意。我想我思,我知你懂。只是,世间万事纷扰宁静,都不能再陪你走过,终成不舍,徒剩不舍。留你一人,路还是要继续,所以只能留下这份名单,上面的官员都是我的势力,可以为你所用。阿雩也交给你了,知道你的枷锁已然太多,但我还是託付给你,有所背负比空无一物要好。‘有所背负才能感觉还真实地活着’这是你说过的话,原谅我现在才懂。也原谅我的离开。若是我让你难过,就忘了我吧。对自己要好一些。沂字。”
第25页 是苏沂的字,仍是那么清俊。 是苏沂的话,仍是只考虑到他。 我懂,我是懂,可正是因为懂,才觉得难过。不能怨你的离开,不能痛你的离开。因为那都是你的爱。 本来,心疼到这种程度,眼泪应该流尽才对,我却一滴也流不出。 苏雩看着窝在树下的姬良臣,默默转身。 发泄完了,就给我看看你真正的光芒吧。其实,你的光不需要任何人来牵引或折射。 “齐凌傲,真正的游戏要开始了!”苏雩牵起唇角,清清淡淡的笑,风华清靡。 第15章 初次交锋 一夕之间,一向死气沉沉的齐越像炸开了锅顿时沸腾起来。 只因一条消息以指数爆炸的速度迅速传遍齐越的大街小巷:中原盛荆的一国之主姬良臣来到了齐越王城。 齐越朝臣,一些在害怕,一些在窃喜,一些在独善其身。 齐越百姓,一些在盼望,一些在推拒,一些在冷眼旁观。 无论周遭的舆论与风评有多么甚嚣尘上,而处在风暴中心的地区却往往是风平浪静。 消息自然是姬良臣下令散播出去的,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天下百姓都知道他在这儿反而会很安全。人啊,没有不想要好名声的,名人尤甚,更何况一国之王的齐凌傲呢,自然不会明着动盛荆国主。 姬良臣站在齐越王宫的大殿前,看着满目的大红丝绸飘带、白天也亮着的大红灯笼,才终于了解,原来大红的喜庆装饰是齐越王的爱好,不得不说这爱好实在是独特,尤其是在这天气初肃的冬日,万物寂寥,那红色的大殿就显得格外扎眼。那么,先前把国师府的洗尘宴布置得像嫁女儿一样的夸张风格也无可厚非了。 大殿两边齐越朝臣整整齐齐地站着,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姬良臣身上,没有面对齐凌傲时的毕恭毕敬,毕竟诸侯国内任免升黜都是由齐越王决定的,跟姬良臣没什么直接关系。要说到关系,也只是诸侯国每年定期向盛荆缴纳岁币,盛荆对其有兵力保护的责任。所以,一旦兵力充足,有了可以抗衡的力量,哪个诸侯国不想做天下之主。只是,齐越王做了马前卒罢了,谁能保证齐越王背后没有螳螂捕蝉后的黄雀呢。 不过,能稳稳做在齐越王位置多年的齐凌傲自然也没那么笨,和姬良臣撕破脸,兵戈相向,白白让其他诸侯小国渔翁得利。所以,在翼劝说苏雩不得,刺杀不成后,就不曾再有所动,忌惮盛荆是一方面,苏雩本身的能力杀了的话也未免可惜,并且自己也不一定就完全失去了控制苏雩的机会。 只是,在齐越一向身处高位盛气凌人惯了的齐凌傲,让他放低姿态委屈自己来恭迎姬良臣也是不能,毕竟一个人常年养成的性格是很难一时更改的。 所以,齐凌傲仍然端坐在大殿的上坐上,居高临下。俊眼修眉,黑袍华服,王者之气四溢,不得不说齐凌傲比姬良臣更有威严。 大殿下首右侧第一个位置空着显然是留给姬良臣的。右为尊,此刻却是□□裸地嘲讽和轻视。 天子出访,还没有坐在下座的道理。 不过,姬良臣风尘僕僕的一身锦色便服,也没有显示对齐凌傲的尊重就是。 姬良臣淡淡扫视一周,轻飘飘施施然坐在齐凌傲给他准备的位子。 随着他的落座,齐越朝臣也依次落座。接着就是诸位朝臣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不屑,有质疑。 “......这盛荆国主也不过如此,太没骨气......” “说的也是,跟传闻不甚相同呢......” “......倒也不一定,能屈能伸才是真丈夫......” “......还是我们王上有威严,这天下之主也是时候换一换了。” “............” 姬良臣细细认真听着,脸上仍然是一刻也没消失过的如沐春风地笑。显然,那些朝臣也是有意说给他听的,他这人最喜欢别人的对他的批评,越是往下听,越是笑得如沐春风。 身为国师的苏雩坐在姬良臣对面左下首第一个位置,姬良臣抬眼便能看到。那人仍是一副清冷的模样,低头温吞地品着酒,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周围不是暗流涌动的朝堂,是宁静的世外桃源。 坐在上位的齐凌傲不曾说话,姬良臣也懒得开口,不是所谓的敌不动我亦不动,他只是在耗时间,反正,现在也没有着急要见的人了,他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挥霍,他可以慢慢地陪齐凌傲玩。 看着苏雩独自陶醉的样子,姬良臣不仅对桌案上酒樽里的酒产生了兴趣。也拿起青铜铸的酒樽,靠近鼻端,嗅了嗅,也没什么特别的嘛。正想送进嘴里,品一品,眼的余光瞥见王座上的人动了。所以,放下酒杯,等着。 齐凌傲端着酒樽来到姬良臣面前,低沉的声音刚一响起,大殿内鸦雀无声。 可见齐凌傲的君威比姬良臣多的不是那么一星半点儿,不过,大家是服从于齐凌傲的仁德,还是恐惧于他的厉政,就不得而知了。 “国主能亲临,实乃齐越的幸事,我代我国子民敬姬国主一杯,招待不周,还请国主见谅。” “哪里哪里,寡人还是要多谢齐越王多天来的照顾。”姬良臣十分客气地摆手,百分友好地微笑,千分畅快地对饮,官场上这你来我往,虚与委蛇,绵里藏针的游戏,他还是百玩不厌啊。本来,从遇见苏沂,他便果断地结束了这毫无营养的游戏。却不想,多年后,他重操旧业仍能游刃有余。仿佛,这早已经成为他的本能,条件一旦触及,便是从善如流地本能反应。 “不不,该是齐越感谢盛荆多年来的照拂。” “呵呵,没有齐越年年按时上缴的岁贡,我盛荆想照拂齐越也是不能的。” “......” 你一句,我一句,全是假大空的客套话,没有一点实际意义上的价值。 苏雩坐在对面不咸不淡地看着,真无聊,你们不累吗?我看着都累。还是低头研究起了手头的酒,总觉得这酒还差点什么,对了,或许加一些发酵过的酸苹果或许会不错。苏雩暗自想着,下次可以一试。 姬良臣和齐凌傲仍然在那儿继续着笑里藏刀的无聊。 齐凌傲还算得上是一个直接的人,遇到姬良臣这团软棉花,只觉得越来越无力,但又碍于面子不想闹太僵,双方都难看。所以,齐凌傲只能忍耐着。 而姬良臣仍毫无所知、毫无目的地东拉西扯:“齐越王的大殿着实气派,结构真协调匀称啊,回头让盛荆的建筑师来学学......” “欢迎......”齐凌傲忍着。 “哎,这么精緻的木雕,和着长椅真配......”换汤不换面。 “嗯,......”我忍。 “齐越王的品味真不错,看着喜庆的......” “......”我,我忍无可忍,如何?无需再忍。 齐凌傲刚要发作,却见姬良臣收了笑,十分认真地正色道:“齐越王啊,寡人....寡人有事,真的真的,不好意思说。”
第26页 齐凌傲忍回去,咬牙道:“说。” “这么多人,寡人...寡人...”声音越来越小。 齐凌傲瞪着他,几乎目眦尽裂。 姬良臣终于破釜沉舟,大声道:“寡人尿急。” 顿时,四周寂然,针落可闻。接着,大殿对面,苏雩一杯酒还未下咽,“噗”一声,喷出一道酒雾。四周继续寂然。然后,苏雩十分矜持地笑出来,“哈哈...哈...” 站在大殿中央的齐凌傲一口气没上来,噎到了,“呃”,一个嗝接着一个嗝打不停。 朝臣噤若寒蝉,是被姬良臣惊吓得,这人是国主吗?也是被齐凌傲吓得,他们王上有这么狼狈过吗? 齐凌傲挥挥手,姬良臣身旁一名不起眼的官员立马领着他奔茅厕了,看看那速度,简直神速啊。 齐凌傲回头,坐回王座,太阳穴一突突地跳着疼。一边顺着气,一边吃着侍从递过来的糕点止嗝。 苏雩止了笑,若有所思地看着姬良臣离开的方向,片刻,又失笑地摇了摇头,似是无奈,似是感慨。转头对齐凌傲道:“王上,听说歌舞坊新进了歌姬,何不叫来助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齐凌傲忙着止嗝,未答,点了点头,小厮唯唯诺诺地去传话。 换做往常,齐凌傲定不会如此简单就同意,今天就不计较了。他一向重武轻文,更是不屑这些歌舞浮华之事,歌舞坊也向来是苏雩在管,只是收入要归王城。 当姬良臣回来时,大殿里一片歌舞昇平,当真其乐融融。他没打招唿,默默地坐回座位。他已足够低调,而落座时还是不免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只好笑道:“大家继续,继续,哈。”仍旧是如沐春风的笑,完全没觉得自己先前的行为有多荒唐,有多尴尬。 一些朝臣倒是开始重视在意他了。 而苏雩也在听到他的声音后,十分突兀地望过来,目光变了变,唇角掀起一个十分有深意的笑。暗道:阿臣啊,你这是在玩金蝉脱壳呢?还是瞒天过海? 第16章 局内局外 从姬良臣回到座位上,齐凌傲就自顾自地欣赏着眼前的歌舞,刻意忽略大殿下那锦衣长衫之人,因为事实证明,招惹那只笑面虎,完全是跟自己的大好时光过不去。当然能让以习武为乐的齐凌傲破天荒地去欣赏歌舞,也很难说不是姬良臣的本事。 苏雩隔着大殿中央的舞女歌姬看着对面的人,那人仍是如沐春风地笑着,面对递过的酒都来者不拒,很快和周围的朝臣打成一片,并且一些朝臣还时不时地点头,似是同意,似是赞许。苏雩嘴角的笑更深了。 苏雩在这齐越朝堂坐了五年,看惯了这些朝臣,不是唯唯诺诺,就是死气沉沉,除了会阿谀奉承,便是歌功颂德。而真正有才干的人也迫于齐凌傲的狠厉隐忍不发,虽然齐越军事的确很强,但是钢太强易折,有时候也需要水的柔和来调节调节,用文臣来制造制造舆论,教化教化国风也是必要的。不过,今天的气氛倒是活跃,实在有趣。十分想再看到齐凌傲吃瘪的样子,但是,齐凌傲把吃一堑长一智的原则履行地太好,一直离姬良臣远远的。 姬良臣忙着拉拢关系,百无聊赖的苏雩目光飘向了大殿外。 上午萧萧肃肃鼓着阴湿气的天空,这会儿终是吐下了小雪粒。 苏雩起身,从大殿正门施施然轻飘飘地走出去,白色的背影消失在纷纷扬扬的白雪里。 大殿里的众人都见怪不怪,仍各干各的事,他们国师向来随意,连盛荆国主和王上都没说什么,其他人更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苏雩走在回国师府的路上,回头看着一路走来的脚印被越下越大的雪慢慢覆盖,想着,里面的‘姬良臣’没那么容易出来了吧,一颗棋子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该是喜,还是悲。 不知不觉到了府邸,刚一进府,一股清香的梅花香便扑面而来。 苏雩加快了步子,直接进了大厅。 入眼便是大厅中央圆桌上一片红艷艷的梅枝,横七竖八地斜放着,地面还散落了几枝,给人一种残肢断臂的感觉。而姬良臣就坐在桌边巧笑晏晏地望着他,手里还抱着一只青瓷花瓶,敢情这是在插花? 当然,这姬良臣也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姬良臣,至于王宫大殿里的那个,自然不是。 姬良臣也没着急解释,他知道苏雩会明白。 自然,苏雩也没惊讶,只是为这梅花惋惜,怎么就遇着姬良臣了呢,不自觉地蹙了眉。 “阿雩,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还想给你个惊喜呢。在后墙外摘的,没人管也开得这么好。”看到苏雩蹙眉又道,“不喜欢?” “也没有,挺好看的,你喜欢就好。”苏雩舒了眉,没说这梅是他特意种来酿酒的,就这么白白糟蹋了,观赏价值总比不了食用价值。但坐下来,整理修剪起梅枝,“还是我来吧,国主大人就一边歇歇吧。”省的本来就委顿的花又要被姬良臣□□。 姬良臣笑笑,递过去青瓷花瓶。“阿雩,可是觉得可惜?其实,让它在枝头凋谢,还不如摘来让我们欣赏过后枯萎。结局都一样,过程自然是精彩一点好。” “是,是。就像人一样,结局都是死不是。”苏雩轻飘飘道。 “嗯,是,说的也是呢。所以,我不会愧疚的。”姬良臣收了笑,正视着苏雩,这人总能一语中的,让自己退无可退。 “所以,代替你会被囚禁在齐越宫里的那个人,结局只能是死了,是吗?”苏雩也停下手里的动作,正视着他。 “是,他原是母亲养的一个奴隶,从小就被安插在我身边,不过,他也明白我一直知道他的身份。九年前,我给他做了假死,骗过母亲,放他自由。但他却自告奋勇地来齐越做我的眼线。” “这么久了,可信吗?”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信他,尽管他并没告诉我做了五年齐越国师之人不是苏沂。”说着,却是轻笑。“这段时间,他会代替我在宫里掩人耳目,直到被发现。尽管他的易容术是绝无仅有………只是也始终是障眼法”结局自然不言而喻。 苏雩起身,把修剪好的梅枝,一枝一枝插进瓶里,未语,等着姬良臣的下文。 “我能做的只是继续当一个国主而已,并且也是唯一能做的。而他最希望的却是看我自由,若是可能,谁不想自由呢,只是还有不舍和不能。其实我更想他自由,他可以不帮我的,若他当初一走了之便可不入此局......”姬良臣起身,走至阶前,抬头看向那飞雪。 苏雩目光落在那兀自沉默的背影上,不自觉地心疼起来,身处高位的人也往往要比常人背负的更多,承受着罪恶,也粉饰着别人的梦想。 苏雩上前,和他并肩站着,望着眼前同样的风景,却用不了一样的心情。 “不过,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方法了。跳出局外,不在局内,才能冷静客观的掌控全局。所以,阿臣就做个局外人好好下完这棋吧,毕竟身处其中的人不会仅仅只有一人。”
第27页 姬良臣回头,看着身旁比肩之人,不想继续那么沉重话题,起了玩笑之心,却也算得上事实,道:“是啊,还有阿雩,现在我们不仅仅是伙伴关系,并且照顾好我家小舅子,也是我这个做‘哥夫’的责任,不是吗?” “呵呵,你现在倒是分得清楚。不过,不管怎样,别拉我陪葬就好。”说着,又坐回桌前,侍弄起梅花。本来还想安慰安慰他,看来最不需要安慰的就是姬良臣了。 雪,大大小小,落落停停,缠缠绵绵,持续了将近一个月,像是热恋中不忍离别的恋人,始终眷恋着大地。 苏雩也几乎进入冬眠状态,缠缠绵绵,深情缱绻,整日整日也和他的被窝谈着恋爱。 虽说现在还不能称得上是危急存亡之秋,但年轻人还是应该有一些紧迫感的。不过,也不是苏雩不着急,只是着急也没用。本来,他还计划赶在冬雪前,就回晴雪村接了小绿他们,一起去千草谷避暑呢,哦,不,是避‘寒’。结果还不是只能在这冷冷的国师府和他的硬板床相亲相爱。真是越来越怀念阿竹家四季如春的千草谷了啊,随时随地都暖暖的,不过,话说回来,阿竹怎么还不来送解药呢?出事了?不会吧,虽说阿竹没功夫,可也不是想惹就惹的。不过,怎么总觉得不对劲。哎,连睡个觉也让人不省心。 不过人往往身在福中不知福,比起姬良臣来说苏雩要多舒服就有多舒服,要多幸福就有多幸福。 姬良臣在齐越的地界里忙得脚不沾地,动用了苏沂留给他的官员名单,暗中奔走游说,费了不少劲儿。加上埋在齐越的暗桩,虽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只要不出意外,也足够了。这些事若放在白天来做,自是有条不紊游刃有余手到擒来,只是,为了还不能暴露的身份,事务都要在夜晚处理。为此,姬良臣都快成了夜行生物了。本来,他可以交代下去让属下做,只是我们姬国主有时候固执地喜欢亲力亲为。苏雩看到总要唠叨他不懂利用资源。其实也不尽然,他只是在忙起来的时候会更舒服,就像苏沂说的‘有所背负要比空无一物要好’。 齐凌傲不会明着杀他,自然,他也不能明着动齐越王。 王宫里不曾有动静,也说明一切还都在计划中。 将近一个月的风平浪静。 晴雪初霁,太阳暖洋洋地照耀着每一寸土地,把雪残留的痕迹温暖蒸发殆尽,像是在抚慰雪离开后大地的冰冷伤痛。 睡饱睡足的苏雩也从被窝里爬出来,觉得还是要趁着大好晴天做些什么才行,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找姬良臣出去做晨练。 刚拉着姬良臣蹦跶到门口,勐然想起来什么,立马收住迈出门槛的脚,抬头看看高高挂着的太阳,又回头仔细盯着姬良臣的脸看。 再迟钝,姬良臣也知道现在他这张脸还不能出现在大众面前,需要伪装伪装。只是,为什么苏雩看自己的眼光像是在看一只被送上实验台的小白鼠。 片刻后,大街上出现了一对十分扎眼的年轻夫妇。 都是颀长的身姿,男子素衣翩翩,清清冷冷,‘女子’紫纱淡淡,春风和煦。 显而易见,毋庸置疑,‘夫’是苏雩,‘妇’嘛,自然是的姬良臣。 用苏雩的话说,长得这么精緻的一张脸,不用,是浪费。但是,用了,就是造孽了。虽然,姬良臣要比苏雩高上那么一些,看上去却诡异的和谐。 如此两人,打大街上走过,本来就够惹眼了,苏雩还要坚持拉着姬良臣走,美其名曰:带路。而姬良臣自是不愿的,扮女装已经是他的极限了,还要他堂堂盛荆国主给人做老婆吗?不过,也正是他的不愿和推拒,却成就了路人眼里的‘含羞带怯’,极其形象的诠释了一个初为人妻之人的形象。 惹了一路无数百姓频频回眸。 直到转入一条人烟稀少的偏僻小巷,气氛才好一些。但姬良臣很快发现刚因为人少而恢復正常的气氛,很快又因为人少更加诡异起来。 还好的是,不多时,苏雩便拉着他进了一家有些破旧了的石雕铺子。 果然是石雕铺子,入目四周的木架上到处都是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石头。铺子里却空无一人,苏雩让他在这儿等着,自己去了内室。 姬良臣看着这在齐越的大环境下显得有些另类的铺子,很明显几乎没有人光顾,不知这家店的店主靠什么过活。不禁想:虽然,齐凌傲能一定程度上影响整个齐越的民风,但也不是每个人都刻板守规矩。世界之大,人口之多,总有一些特立独行的人,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做着特立独行的事。 片刻后,苏雩从里面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位白髮苍苍的老者,时间沉淀的沧桑和睿智浸润。 姬良臣等着苏雩的介绍和被介绍,结果,苏雩开口却是:“我知道你随身带着哥哥的碧玉箫,快拿出来吧。” 姬良臣疑惑,却也坦然拿出袖兜里的萧。 苏雩接过,把自己手里拿的一个石雕挂饰缠在萧的一端,又还给他。 这才看到那是一颗黑色的石头,被打磨的光滑锃亮,一面雕了一朵形状十分诡异又不知名的花,另一面雕刻的是苏雩的‘雩’字。下面是红绳编制的同心结,接着是红色的丝穗。 姬良臣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是,此时此刻的他还身在囹圄,没办法给予什么承诺,同样也没办法轻而易举地接受。甫一抬头,拒绝的话未出口,苏雩就快速道:“不是给你的,只是觉得这块石头和哥哥的萧很配。” 姬良臣无奈一笑,收下。既是这样,他有什么理由拒绝。更何况,依苏雩的任性放纵程度,结果都会达到他的目的吧。自己干嘛找虐,非要再经歷一下过程。 还是言归正传,给我介绍介绍这老人家了吧,显然,你们是认识的吧。 而苏雩的思维却很少按着他的想法来。下一刻,就拉着他出了店铺,边走边道:“你不用送了,我走了。”显然,是对那老人说的。 姬良臣回头看,那老人未答,只是温和地看着他们离开,目光扫过他时,微微有些变动,随即沉寂。应该是看破他的女装了吧。 小巷里,上午的阳光斜斜地射进来,拉长了两人的身影。 “那老人家是谁啊?也是你的人吗?” “不是,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来自哪,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啊?……” “因为他开了个石雕铺子,而我又恰好十分喜欢石雕,便来借用借用刻刀而已。我只知道他一直是一个人,在我面前他从未说过话,或许是不能说,或许是不想说。不过,也正是这个原因,在齐越几年这石雕铺子是我最经常光顾的地方了,也只有这样一个不能说的人,不温不火不近不远的相处关系,才能不受我的牵连。” “说的也是,也只有我能受得了你的牵连,自然,也只有你能受得了我的牵连。” “阿臣啊,你该知道你这样说会让人误会的。” “...呵呵...”
第28页 说起来,苏雩和姬良臣这个晨练还晃荡得挺远。 不过这样的暖阳,这样的小巷,即使只是这样安静的走着,身旁有并肩之人,谁说不是一种幸运呢! 只是,若是姬良臣能换回男装就更好了,姬良臣默默地想。 踏出宁静的小巷,走入宽敞的大街,仍然是同一片天空下却可以有完全不同的景色。 姬良臣不自主地嘆息。 “反正闲着,带你把这条街逛个遍再回去如何?你可以放开了吃,放开了玩。虽然,这儿不比虞城的繁华,不过也是有可取之处的。”苏雩道,语气轻快。 “好是好,只是,你不能改天让我换回男装再来?” “不能,这样才有氛围不是?” “你果然是故意的。” ………… 这一天,初雪后的小巷里很是温暖。 这一天,苏沂留给姬良臣的碧玉箫上缀上了苏雩送的石雕。 这一天,姬良臣穿着女装尴尬地在齐越的大街上招摇过市却仍觉得开心。 只是,此刻的苏雩不知道下一天即将会发生的事。 只是,此刻的姬良臣不知道多年后他有多么怀念这和苏雩一起走过的巷和街。 只是,在一些事还未发生的时候用了晴天来欢乐。 第17章 意料之外 有些事或早或晚总是要发生的,不过山雨欲来风满楼,在事情发生前或多或少也总会有些预示或预感。 初雪后的第三日,太阳才刚刚露出头,苏雩就被姬良臣从被窝里拽出来了,良久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的苏雩,坐在床边等着姬良臣给一个合理的解释,不然平白无故扰人清梦可不是一件令他畅快的事。 “我最近右眼老时不时地跳,你说......”姬良臣话未说完,苏雩就又倒回床上了。 “别急,听我说完嘛,齐凌傲派人来请你了。你说会是好事,还是祸?” 苏雩又慢吞吞地爬下床,瞥他一眼,“你说呢?这种时候会有什么好事。”明知故问嘛。 “难道是身份暴露了?不应该啊,若是这样,不应该是请我吗?怎会找你?” “算了,我进王宫一次,反正我也很久没上齐越朝会了。” 姬良臣这才反应过来,苏雩好歹还算是齐越的国师,早朝自然还是要去上的,怎得这么多天都没见他去过,敢情一直都是在旷职,不过,这人是苏雩也就不奇怪了。 苏雩收拾好出门,姬良臣送至门口。 没走几步,听到姬良臣道:“等一等。”回头,见姬良臣快步回屋拿了件黑色的披风走过来,“化雪要比下雪冷,还是披着吧。” 苏雩没接,姬良臣便迳自地给他披上,没漏看苏雩嘴角一闪而逝的笑。 “若是他身份被拆穿,我不保证我能救下他,不过,我会尽力。” “好,你保护好自己最重要,其它的,我来就好。必要时我会......” “停,别跟我说,你能‘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他现在想来还没发现宫里的姬良臣是假的,你还是乖乖呆着就好。”说完,紧了紧披风,快步离开。 哎,怎么又不高兴了,我是担心你啊。姬良臣嘆着气,一边往回走,一边勐然想到,不对啊,怎么越来越觉得自己有‘为人妻’的自觉了。 大殿上。 齐凌傲仍坐在上座,一副凛然冷凝的气势,一言不发,目光凌厉得比任何时候都咄咄逼人。 ‘姬良臣’也仍然坐在下座的首位,波澜不惊地笑着。众位朝臣发扬着齐越‘沉默是金’的传统,沉默啊沉默。 而这冷凝气氛的制造者显然少不了大殿中央跪着的两人。 一个正是来给苏雩送解药的秦怀竹,而另一个是一身绿衣的小绿。 此时,只见前者已经二十岁的人了,却哭得梨花带雨,瘦瘦的身板裹着月白的长衫,一颤一颤的,边哭边指责:“王啊,您怎能冤枉区区,您怎能冤枉区区......” 而反观后者,明明还是个小童,却一脸冷清的没有表情,在这前后对比下,更是显得庄严肃穆。 当苏雩踏入大殿时,秦怀竹还在自语:“区区不偷不抢,没杀人没放火,为什么要被捉来......” 看到苏雩踏着步子进来,几乎所有人都看过来,目光憧憬,像是看到了救星。 苏雩看到眼前的状况也是一愣,片刻后,终于不负众望地走到秦怀竹面前,结果秦怀竹抬头看到他时,立马扑上去,扯了他的衣袖,搂了他的腰,哭声却更大了,“阿雩,你终于来了,他们都骗我,还冤枉我,呜呜......” 苏雩,也在众人期望的目光中,淡定地轻推开秦怀竹,十分淡定地解下披风给他披上,又百分淡定地用修长的手指给他擦了泪,最后,还千分淡定地柔声安慰:“别担心,有我呢。” 秦怀竹立马止了哭,直直地看着他。 众人也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暗自想:国师真是神人那,完全做了我们心中想做的事,这梨花带雨的娇弱美人,王上怎么就不能像国师那样温柔对待呢,若是,事情早解决了。 结果,回头却看到,他们国师正抱着旁边的小孩,一起做呕吐状。 众人默。 但无论如何,大殿终于可以用来正常地谈正事了。 齐凌傲低沉的声音响起:“苏大人啊,本王近来收到一封此人与盛荆国师伊浩仁的密信。密信提到,秦国要和盛荆合谋灭了我齐越,显然此人是秦国的间谍,所以,本王请他来坐坐。不过他说是你的故友,还带来你儿子为证。所以,本王才特意请了盛荆国主和你前来释疑。” 苏雩未答,转向秦怀竹。 “阿雩你信我啊,那封信确实是伊浩仁写给我的,但我没答覆他。我也是被他骗了。绿儿本来我也安排好了,但他担心你,偷偷跟来的。所以,阿雩你别生气。” “嗯,我知道了。”苏雩淡淡看口,把怀里的小孩抱得更紧了,小孩也把头埋进他怀里更深,知道小孩儿不喜欢这么多人,便道:“绿儿,再忍一会儿,就带你回家。”语气里是无限的宠溺。完全不在乎时间地点。 心里却不得不整理着思绪,想着对策。 不得不说齐凌傲这次把消息封锁得很好,直到现在事到眼前才知道,那阿臣也还没得到消息吧。 以秦怀竹的能力会被抓到,那机率几乎为零。但他现在确实被抓来了,还带着绿儿。说明定是受人陷害。而会陷害他,又有能力陷害到的人,只能是盛荆的那位国师大人了吧。上次见到时,显然他们也是早就认识了,那这两人又发生了什么,又有什么渊源能让堂堂一个盛荆国师来陷害他一个江湖游医呢?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伊浩仁是阿臣的人,他应该不会背叛,当初阿臣试探他时,他都愿意付出生命了啊。那这次只是想陷害阿竹吧,毕竟阿竹那骗死人不偿命的性子,得罪了伊浩仁的概率不是一般的高。那么,只是私人恩怨的话,伊浩仁可以暂时不考虑。
第29页 不过,既是这样,现状也不乐观。齐凌傲既然认定了阿竹是奸细,便定会扣下他威胁自己。同时,那封信也间接地给了齐凌傲一个可以明杀姬良臣的藉口,毕竟,那封信说明了盛荆要灭齐越的意图,那么他杀了姬良臣,也不能引起天下百姓太多的诟病吧。至于挑起其它诸侯国的战争就是后话了。若是什么都不做,‘姬良臣’显然是不能善了了,而自己也要接着受齐凌傲威胁吗? 那么,现在一切的决定权就只能在齐凌傲手上了吗?还真是讨厌这种意料之外,不在掌控中的感觉呢。 只是无论如何,阿竹和绿儿他是一定要带走的。这大殿上有一半是自己和阿臣的人,若此时撕破脸,双方对峙起来,齐凌傲得不了好处,自己和阿竹绿儿也未必不能全身而退,只是如此一来,势必要暴露阿臣的势力,而‘姬良臣’也必受牵连。 哎,真是麻烦,还是直接来吧。能做下这种事情果然是齐凌傲的风格。 苏雩冷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阿竹是我朋友就不劳驾招待了,而绿儿是我儿子我自会带走。至于你所说的奸细之名我朋友可担不起,您还是另寻他人吧。”转身抱着绿儿拉着秦怀竹就往外走。 齐凌傲脸色冷下来,下了殿快速移至苏雩面前拦住去路。冷凝的声音响起:“苏国师也不要太看得起自己了,你当真觉得能走了,还是先听听本王的建议吧。” 苏雩止步,等着,能不起兵戈,自然省事。 “五年了,当初是谁信誓旦旦说出‘要作壁上观看本王报应’的话,如今本王还好好地站着,并且很快中原也会掌握在我手里,苏国师倒是等不及了吗?现在想要自由了。” 苏雩轻笑出声,抱着绿儿,回头坐在‘姬良臣’身旁的官椅上,好整以暇地望着他,“所以?” “所以,本王这次给你机会,让你可以真正不受约束,来作壁上观本王的下场,如何?” “哦,齐越王终于对自己有自信了,不怕我做手脚了?那么就先把‘锁功散’的解药给我吧。” 齐凌傲一愣,刚刚还志得意满,听到‘锁功散’却又是踌躇了,“本王的意思是可以放你朋友自由,却并非是解了‘锁功散’,即使本王想,怕是也没那么容易完全解得掉。” 苏雩不置可否地笑笑,意料之中的回答,他也是随口一说。“条件呢?” “这世间本没有平白无故得来的东西,既然不愿承担奸细的罪名,那便换一个罪名,并且本王不会为此对他做出任何实质性的惩罚。苏国师觉得如何?” “换个罪名吗?弒君吗?”苏雩说着,转头看向身边的‘姬良臣’,却见他仍旧毫无所知地笑着,仿佛他们谈论的话题都跟他无关。 “苏国师一直都是明白人。”齐凌傲难得收了些周身的冷意。 “你倒是想得美,用阿竹秦国人的身份杀了‘姬国主’,既成全了自己的野心,也让天下舆论的矛头指向秦国。当真是两全。” “其实是三全,凭藉国师你的能力,让自己和朋友置身事外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吧。并且国师也不必受本王的威胁了。只不过暂时承担一个坏名而已,除非,国师大人捨不得姬国主。”说着,也转头看向姬良臣,这一个月来都不动声色之人,总觉得他安静的诡异,像是完全放弃抵抗和希望,随时都会消失,和之前宴会所见的感觉完全不同,但却不可掉以轻心。 “是十分不舍呢?”苏雩语气里有淡淡的钦佩和怜悯。‘姬良臣’也惊讶地抬头望向他,脸上带着僵掉的笑。 齐凌傲语气再次转冷,“那国师是不打算配合了。” “是不想配合呢,齐越王想怎样呢?” 齐凌傲重新坐回上座,“这是本王给你的机会,你不用,本王也无需顾忌了。”随即拍手,小厮端来两杯酒,放在苏雩和‘姬良臣’中间的方桌上,“国师若同意,本王便撤回一杯。” “齐越王何时学会顾忌了?”苏雩不屑,仍然气定神闲地安坐在椅子上。 秦怀竹看不下去了,苏雩怎么还学不会婉转些呢,这样还不是要吃亏,连忙上前赔笑说:“王啊,想来您也是了解苏国师的,他就是死鸭子嘴硬,您别跟他一般见识,他会考虑考虑的。”说着,还给苏雩使眼色,不仅为他着急,若是不照办,大家就都要交代这里了,自然是要先应下来,再想后招啊。 苏雩在齐凌傲越来越冷的视线里,仍然不动如山。 这时,清晰的声音传来,是一直不曾开口的‘姬良臣’:“何必为难国师呢。不就是一杯酒吗?寡人来代劳好了,也不枉和苏国师认识一场。”所谓不鸣则已以一鸣惊人说的就是这种效果吧。‘姬良臣’一句话,立刻引来大殿上齐刷刷的目光。这种时候,是该淡定的时候吗?是人,都知道那不是一般的酒吧。 这话听在齐凌傲的耳朵里甚是顺耳,想来,姬良臣也是自知无路可退,连反抗都省了,正合心意。 而苏雩抱绿儿的手臂却是又紧了紧,没有办法了吗? “那齐越王是不打算要盛荆玉玺了?”苏雩不死心。 “等到姬国主崩逝的消息传出,自然会有人送来玉玺,苏国师无需担心,所以,希望苏国师还是清醒些不要站错队,盛荆国主也不过如此。” 苏雩和齐凌傲仍说着,‘姬良臣’却是不紧不慢地端起了酒杯,血色液体明晃晃地躺在酒樽里,在众人惊异疑惑的目光中,像品尝佳酿一般慢慢饮下,动作优雅,仿佛那只是琼浆玉液,而非穿肠□□,诱惑者旁观者都想上前尝一尝。只是,那放下酒樽的右手却在颤抖,脸上仍然是如沐春风地笑,却环绕着一团死气。拿起的第二杯酒,没等送到口前,便翻然落下,红色的液体倾泻而出,像罂粟绚烂得耀眼,红色的毛毡地毯立刻被腐蚀成了白色液体气泡,冒出裊裊的细烟。 没有人动,仿佛时间都静止了。只看着那急速流失的生命。 齐凌傲停止了说话,脸上震惊之色未掩,这是他想要的结果,在这一刻却有些不确定了。 苏雩在看到的第一时间,放下小绿,疾步过去,素衫之下,一只手搭上他的手腕,一只手扶上了‘姬良臣’的心脏,‘自然之力’顺着经脉不断传进去。‘姬良臣’能感觉到马上寂然的心脏又有了缓慢跳动,想伸出手拂开,却身体僵硬,只能开口:“齐越王....苏国师可是...能自由了?” 齐凌傲看着他逐渐涣散的目光,点头。盛荆国主做到如此,是为了苏雩吗? 苏雩的额角渗出细汗,放下双手的同时,‘姬良臣’的双眼也慢慢合上。直起身来,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冷凝,“如此,可是满意了,我们可是能回府了?”疑问句却是十成十的肯定语气。完全没有等齐凌傲回答的意思,转头对秦怀竹道:“带着绿儿,我们走。”
第30页 声音落下的同时,人已经移至大殿外。 秦怀竹抱起绿儿也快速地追过去。 齐凌傲站在大殿上没有动,那是浓度最高的鸩酒,没有人能活得下来,无需着急,现在最好是等待。 第18章 如雪轻逝 齐越国师府。 苏雩从床边站起身来,对姬良臣道:“我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他没多少时间了。”声音飘渺,仿佛失了该有的厚度。 “阿雩辛苦了,快去休息吧。”姬良臣坐去床边,没有忽视苏雩很差的脸色,露出一个勉力的笑。 苏雩回头又看了看床上之人,慢慢走出去。揭去‘姬良臣’的假面,真实的年龄还真是年轻?还不到弱冠之年吧,明明生命还未曾精彩过,就要这么枯萎了吗?但是,不得不说这段时间他做得很好,虽然已经在这儿两年了吗,自己都不曾注意到。还真像一只影子呢,若没有现在这件事,大约还是不会注意到他吧,比齐凌傲的暗卫翼的存在感还低。是本来的性子就是这样,还是为了姬良臣才伪装成这样呢?只有,他自己和阿臣知道了吧。不可否认的是,当他带着‘姬良臣’的假面,在大殿上闭上眼睛的时候,自己的心乱了,若是是真的姬良臣又会怎样呢? 苏雩出来,合上门,便在门前的石阶上坐了下来,抬头,太阳亮得晃眼,身上冷汗不断。明明才过去一天,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一双暖暖的小手抓过来,覆在他还微微颤抖的左手上,是绿儿。还好绿儿在。 “绿儿想吃什么,爹爹去给你做。” 小绿挪上台阶,靠近苏雩,拿袖子轻轻擦着苏雩额角的虚汗,软语道:“爹爹,我累了,我们去睡觉吧。” “好。”苏雩撑着腿站起来,还是免不了一个踉跄,小绿又抓上他的手,一起往邻屋走去。 “对了,阿竹呢?” “他说,去医馆拿解药。” 还好,阿竹还算聪明,没把解药带在身上被齐凌傲摸去,不然,这次就真的不妙了。 床边,姬良臣坐着,脸上往常的笑消失得无影无踪。 床头,一人安静地靠着,双目微合,一张平凡的脸却是一片风轻云淡,尽管灰败之气外露却却仍是不减祥和。 “还望国主莫怪,没把真实消息传回去,我只是想若是您不知道苏相过世的话,时间久了或许会淡忘,再知道时就不那么痛了。只是,现在看来其实不然。”轻轻地嘆息,唯一放不下的还是他的国主。 “小满好好休息,这些事不要劳心了......”姬良臣掩在长袖下的手紧握着。 “想见之人现在见了,已是无憾。想做之事,便是重活一世现在也要实现了,便没有什么了。”说着,微微侧了头,目光飘向遥远的窗外。 “...对不起......”姬良臣低头,对不起,明明不该拉你入局。对不起,明明其实或许还有其他选择。对不起,对不起...... 回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姬良臣抬头,却见对面之人已经垂下眼睑,脸颊上是长长的泪痕。 姬良臣怔愣一秒,旋即不由自主地叫出声:“阿雩快来……”仿佛叫了那个名字,就有了依靠似的,不必一个人面对。 床头之人又轻轻睁开眼,扯住他的衣角,平淡如水的声音:“其实,不是国主的错,这样的结果本就是我希望的。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其实,我没有一次拒绝送消息给您的母亲,即使来齐越这两年也是。我想国主其实是知道的,对吧。我不想,但是不能......” 姬良臣怅然,“那都不重要了,小满。” “是啊,不重要了。有些话本是要带进棺材的,现在想想却又觉得不甘心......”说着负气的话,却力不从心的微微喘息。 “说给我听吧。”姬良臣仔细帮他掖了被角,安静坐着。 “我记得国师府后墙有几棵梅树,这个时候开得正浓,站在墙内也可望得见,国主能否移步窗前欣赏呢?”嘴角掀起淡笑,认真地望着姬良臣。 姬良臣瞭然,走至窗前,负手而立,窗外,几枝红梅伸入墙内,正开得如火如荼。只是,现在没有欣赏的心情。 身后,飘来淡淡的声音:“怎样,梅开得可好?刚来齐越时就发现了这梅,我一直不明白的是,院子的空地这么多,苏国师为什么偏偏要把梅树种在外面?当真是一个奇怪的人,你回头可以问问他......” 姬良臣倒是一愣失笑,原来这梅不是野生的,这才放了些注意力在梅上。 身后轻飘飘的声音继续:“...还是这样看着国主的背影说话,比较自在......从小我就被派去国主身边做事,那时候还不明白,为什么国主无论做什么事,我都要向国母禀报,原本以为那是出自一位母亲对儿子的关爱,后来才觉得那爱似乎太过分了,过分的事其中就一定存在不合理的成分,我不知道国主的难处,却能看得出国主伪装得很辛苦,所以,对国母的定期回话开始断章取义,只是想您可以稍稍放松一些......直到苏相的出现...才知道原来褪去伪装的国主是那么英伟无俦,我的视线开始一秒钟都离不开您,所以,我渴望着和您站在一起,哪怕只是永远只看着您的背影。我很幸运,得到国主的信任。却很不幸,我终究是辜负了您的信任。苏相大人的事前因后果我都知道,但是却不敢告诉您,我怕,失去在您身边的机会。所以,我看着得知苏相离开而重新带上沉重伪装的国主,仍未开口......” 姬良臣的身形动了动,却终究没有回头。 “......后来国主帮我做假死让我逃出来时,我很矛盾,因为我不值得国主对我的好,并且,比起自由我更想带着国主身边。所以,我来了齐越,本意想帮忙,不料苏相已不是苏相了。而齐越朝臣里国母的眼线也找上我.......苏相的身份和能力是怎样被齐越王发现的?我想和国母脱不开关系吧......而这次如何,就只能国主自己去查了......” 床上之人用力地侧了身,目光缠绕在窗前之人身上,眷恋不去。 “...真想再看一次国主意气风发的样子......其实,我更觉得苏国师才是能和国主一起走下去的那个人,尽管不甚了解,却知道他是一个认定了便永远都不会放手的人。而苏相会放弃你们之间感情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国主不是一直都愿意信我的吗?那就再信我一次吧。不要放弃眼前还能抓住的幸福......国主,也不必担心我,我就要拿到我想要的幸福了......”声音在越来越轻,直至消失,平淡安静地仿佛他只是开始了一个美梦而已。 窗外凛冽的风颳进来,乱了姬良臣的发和衣,身形纹丝不动。 一直不曾再响起话语声。 一个是再也不能...... 一个是能也不能...... 良久,窗外又纷纷扬扬飘起大片大片的雪花,墙檐上梅花很快披上雪白的冬衣,谁说这不是雪对梅的分外呵护。 雪啊,可以掩盖一切污秽,却永远遮不住内心的悲凉,小满,这就是你想要的救赎吗?
第31页 冬天总是在不期望的时候,来得格外早,也特别冷。 姬良臣不想回头,他怕一回头,那铺天盖地的各种情绪会像冬季这场总也下不完的雪一样将他淹没,再也走不出这个冬季。 所以,他从窗前跃起,身形隐进风雪里,再不曾回头,也不允许他回头。 雪还在下,开始的事停止不了,没下完的棋也由不得他终结。 像雪一样逝去的人,现在什么都不会留下,只能留在记忆里,当这记忆也消失的时候,这个人也就永远消失了吧,只是,小满会在姬良臣的记忆里长存。 国师府的大门,一阵“哐当”,秦怀竹抱着膀子,一蹦一蹦地跑进来,还边走边抱怨:“这鬼天气,也来捣乱...” 推门进去,看到苏雩和小绿在被窝里睡觉,便迫不及待地凑过去,掀开被子要进:“绿儿,乖,往里挪一挪,给叔叔腾个地儿,快...” 结果,在看到苏雩一张能冻冰块的脸时,生生止住了要钻进被子的脚,从怀里取出一只小瓶,双手奉上,谄媚地笑:“阿雩,这是解药,我可是拿来了。着实冷得紧,就给我暖暖呗。” 苏雩的脸色这才好一些,接过去,直接拔下木塞,便开始往嘴里倒。 “等一下,”秦怀竹赶快夺回来,“不是这么用的,你能找个更壮烈的自杀方式吗?” 苏雩皱眉。 “‘锁功散’在你体内已经太久了,不可能一下子剪除,得一步一步来。一天吃一颗,大约把这瓶吃完了,也就没事了。” “怎么这么麻烦,我真得怀疑你的‘医圣’之名怎么混来的。”说归说,还是乖乖只吃了一颗。 小绿夹在他俩中间,这个看一会儿,那个看一会儿,最终,冷冷开口:“阿竹,你怎么又欺负爹爹。” 秦怀竹语结,“我欺负......从哪里看出你宝贝爹爹受欺负了,我疼还来不及呢。” “那儿那儿都看出来了,罚你去睡地板,别吵爹爹。”小绿抱着小臂膀,一本正经。 秦怀竹走到柜子前拿铺盖,小声嘀咕:“好,好,我睡地板。”铺着铺着又回头,“我那次不是打地铺,什么时候允许我爬床过啊,还有那个红儿,更是个冤家。” “我在就不行。”说着往苏雩怀里钻。 苏雩宠溺地笑,还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抱着小绿入眠。 秦怀竹也乖乖打地铺,只是地铺打得比床还厚,小炭炉放在一边,里边的炭烧得火红火红的。要说到享受,没人能比得上他。 房间里安静了没多久,话唠的秦怀竹就忍不住又开口了:“阿雩,等你你的‘锁功散’解了,功力恢復,这天下怕很难再有对手了吧。这次,你可以跟我回千草谷了吧,或者,带着绿儿重去江湖闯荡可好?” 苏雩未睁眼,有些昏昏欲睡:“好,此间事了,做回‘游仙’也不错,起码要比你这个‘医圣’货真价实得多。” “说的也是呢,那以后就又要承蒙阿雩照顾喽。”秦怀竹想起以前他们初出茅庐时的糗事,不禁笑出声来。一会儿又沉了脸色:“话说回来,那盛荆国主的脾气似乎也不如表面看上去那么好嘛,刚刚碰到他,连招唿都不正面打一个,只抛下一句‘帮我照顾阿雩’就头也不回地跑了。哼,他以为他是你的谁啊!” 苏雩睁开眼,清醒不少:“他出去了吗?我睡了很久了吗?” “嗯,像火烧了屁股,赶着去投胎,跑得比兔子还快。”秦怀竹显然夸张地说,不知姬良臣听到他如此形象的比喻,会作何感想。 苏雩起身,觉得轻松很多,看来阿竹的解药还是有些作用。 “脸色那么差,起来干嘛,不是说有了解药就万事大吉了,回去躺好,啊。”秦怀竹也爬起来。 “我去善后,你也想早点走不是?”苏雩把怀里睡着的小绿往床里推了推,却见一双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襟:“绿儿,乖,爹爹有事,一会儿就回,绿儿先睡。”苏雩软语商量,小绿听话放手。 “阿雩,那个盛荆国主打算怎么做啊?你知道了吗?” “是时候反客为主了吧,且看看吧。 第19章 反客为主 时隔一个多月,慢慢沉寂下来的齐越再次陷入沸腾。 ‘始作俑者’自然只能是站在风口浪尖众所周知至高无上之人,所谓名人效应,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实施起来才如鱼得水。而那群台下观望之人也就是最好的听众自然是对真相一无所知的百姓,他们盲目又自负,清醒又煳涂,只相信着他们自己愿意相信的事,然后歪曲为真相。 而如何让他们相信应该相信的事,这自然就是身处高位的君主的事情了。 身在高位的君主自不会充耳不闻,因为百姓的相信有时候会是政治斗争中必不可少的因素,也就是舆论,再升华一下,冠冕堂皇一下就是所谓的民心。 齐凌傲所需要的舆论是:秦国的奸细杀了盛荆国主后,在外潜逃,齐越会不遗余力地抓捕归案,给盛荆一个交代,澄清自己的责任后,成为竞逐中原霸主的最强势的突起强军,届时,和平收復周围诸侯小国,然后四海昇平,天下归心。 而姬良臣所需要的舆论是:齐越王出于自己的野心,毒害盛荆国主,却让秦国背黑锅,挑起盛荆和秦国的战争,自己渔翁得利,其行径恶劣可见一斑。并且,万幸地是盛荆国主并未被毒害身亡,被人救下后在齐越国师府修养,中原第一的盛荆会让人如此欺负吗?这个时候收了齐越很正常吧。 事实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百姓希望看到的是切切实实的证据,或者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谁给糖了,就说谁好话呗。毕竟,大多数是平平凡凡的普通人。 不过,从目前来看,还是各占优势吧。 齐凌傲毕竟是齐越王,自是不会谋害自己国家的百姓,而兵戈相向的话,难保盛荆军队不会对他们动手。 而姬良臣所占的优势,大约便是他自己这个活人,还有当日大殿上一双双眼睛看到的事实,盛荆国主被迫喝下的毒酒的情况,并且,站在自己这边会为自己说话的朝臣不在少数。 那么,现在唯一可以反客为主,结束受制于人状况的条件便是:盛荆大军压境,带给齐越百姓安抚,而非杀戮,让他们真真正正看到盛荆军队的教养,和盛荆国主的气量。 齐越国师府,茶香氤氲,梅香四溢,清冽甘醇。 大厅内。 “喂,阿雩,别这么不给面子嘛,好歹尝一尝啊!”秦怀竹捧着紫砂茶盏送到苏雩面前,谄媚地笑。 姬良臣轻抚着圆桌中间插瓶内的似开非开的火红梅花,嘴角似笑非笑。 苏雩皱眉:“你这个茶又是用什么泡的?别跟我说也是摘得后墙外的梅花。” “对啊,你怎么知道?那野梅花开得着实好。”秦怀竹好奇。 “怎么一个个得都去招惹它。让它开在树上不好吗?”苏雩有些心疼了。
第32页 “果然是阿雩特意种的吗?看来还是小满更了解啊,我拿来插花时也没见你说起。”姬良臣有些疑惑地笑。 “小满吗?也是,整个齐越大约都知道,那是我种的。”提到小满,姬良臣倒是十分不介意,而苏雩倒是有些怅然,“抱歉,没能......” 姬良臣又恢復了如沐春风的笑:“阿雩不必介怀,你做的已经够多了。况且不是你的错,并且,这样或许会更好......”看着苏雩仍旧不甚放开的表情,难得放开顾虑开起玩笑,“阿雩不在乎我摘你的花,可是心有爱慕,存了放纵的心。若是如此,着实是受宠若惊啊!” 苏雩瞥他一眼,“切,我喜欢你,你现在才知道吗?你摘几朵花我怎会介意,整树都给你也是求之不得。” 还算不太出人意料的回答,苏雩时不时的直白他快免疫了。不过,这次姬良臣第一次给了正面的回应:“是啊,阿雩,我知道了,会记下的。” 苏雩倒是怔愣了,这是开窍了,不迴避了。这下,他倒是不知该怎么接话了。 秦怀竹一直不耐烦姬良臣,眼看着情况不对,只好行动,立马扑过去捉了苏雩的袖子:“阿雩,你这是厚此薄彼,我们认识多少年了,他摘花插瓶行,我拿来泡茶就不行了,怎么能这样吗?” “谁说我生气了,不过是少酿坛的酒的事,我怎会生气。”苏雩肯定地说,扯着秦怀竹往一边扔。 结果,一听到酒,某人的星星眼立马来了,完全忘了其它事,“酒?梅花酒?阿雩,我爱死你了,我要喝。来找阿雩果然没错。我这么不知阿雩在这齐越也酿起酒来了。但是,一码归一码,你当初承诺过晴雪村的藏酒也要给我一坛的。” “好,知道了,我自不会食言。这酒是我在这儿闲着无事打发时间用的,你若喜欢就当给你践行好了?”苏雩淡淡道。 “践行?你又知道了。果然,什么事都瞒不了我家阿雩。”说着又凑上去,“等我去找那坏人报了仇,就来找你去闯荡江湖,你也把你这烂摊子收拾干净,啊!”说着,斜眼愤愤地瞥着姬良臣,明显地意有所指。 “坏人?”姬良臣笑着,反问。 “还不是你们盛荆那位,叫什么‘一好人(伊浩仁)’,活脱脱一坏人加骗子,跟你这只笑面虎有得一拼,果然是一窝出来的,连放的屁都大同小异......”语气激烈,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姬良臣失笑,这人说话.....着实‘文雅’,实在让人不想回答。 “停,看来盛荆国师着实深藏不露,能把阿竹逼到这种失态的样子。阿竹可是上心了。”苏雩又一语中的。 “我,我....我不...”话未说完,被来人打断。 苏雩起身时,轻轻拍了秦怀竹的肩,“不着急,下去我们慢慢细说,不然酒没得喝,我可是十分好奇阿竹这次的‘风流韵事’是怎么个情形。” 来人正是一身风尘的盛荆将军秦字,也就是那个一出征就把盛荆国主搞到敌营去,自己寸功未建又被自家国主遣送回盛荆,最终只能留书一封泄愤归去的秦字,秦大将军是也。 这位将军此刻一袭便装像一位寻常百姓,默默站着,他一向少话,尤其是在面对喜欢开自己玩笑的盛荆国主姬良臣时,更是惜字如金。 此刻,这位将军又把沉默进行到底。 姬良臣不开口,他就不说话。所谓言多必有失。 只是,在他这里,不言也会有失,毕竟面对的是姬良臣啊。 “爱卿,一路辛苦啦!” “不辛苦。” “快进来,歇息歇息,喝杯茶。” “不必了。” “秦字啊,你怎么还是这么固执,让你喝茶就喝。”口气像是对待多年不见的知交好友。 秦字抬头,从小到大,很多时候,他都看不清眼前这个人,或者从没看清过。就像他不明白上次莫名其妙让他跟着出征,结果又莫名其妙送他回去,而这次又是毫无预兆地莫名其妙地叫了他来齐越,并且,是手握重兵,深入齐越腹地,不,不是腹地了,是齐越王城。虽然听从君主命令是一个将军该有的职责,不过碰上如此变化无常的国主,头疼总是难免的。虽然他隐约猜到些什么,却不愿多想。 “国主,还是先说正事吧。兵士已经按您吩咐按部就班地布置好了,各个关口和王城外围都埋伏有我们的人,随时待命。” “既如此,那就动手吧,兵贵神速,多等无益。” 是日,齐凌傲还在疑惑,为什么那浓度最烈的鸩酒对姬良臣没用时,姬良臣的人已早早在不为人知的角落伺机而动。 秦字在黑暗中,努力掩藏身形,暗自苦笑着,他们国主总喜欢让他们在夜黑风高之夜,干些偷鸡摸狗的事,不,是为国尽忠的事。此刻,他就正在为国尽忠,方法是去偷齐越的库府,他知道他们盛荆近年来国库的确不怎么宽裕,可也不是这么个生财的法子啊。何况,那是一般人家的后院吗?以为想进就能进的去吗? 当然,想归想,他和他的士兵还是要尽心尽力地干这小偷的勾当。 不过,想不到的是,行动进行的异常顺利,原因自是因为:苏雩精密的王城地图和机关暗道图,以及秦怀竹让自己人都叫苦不迭的药粉。 很快,齐凌傲的府库就被洗劫一空。 姬良臣在国师府眉开眼笑地听着属下接踵而至的报告,一遍又一遍地讲:“还不够,再拿些过来。”属下领命回头,国主大人你这拿真实光明正大,不过,还真是有霸气呢?留一些带回去可好? 苏雩坐在一边,喝着秦怀竹泡的梅花茶,直直摇头,“不好,没我的酒好。” “啊,我知道啊,所以,阿雩就快把酒拿出来啊!”秦怀竹凳子都坐不热了,在屋里转。 “阿竹,不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苏雩道。 “......”秦怀竹。 “越是得不到就越是好,阿竹得学会享受这个过程。”苏雩道,低头又饮了一口茶。 “......”秦怀竹。 “是你的就是你的。”苏雩接着喝茶。 “姬良臣看你做得好事,好好的阿雩都被你带坏了,什么时候也学会弯弯绕绕了。”秦怀竹指着姬良臣的鼻子控诉。 “哎,这怎能怪我,他不给你不会自己去找啊,反正国师府就这么大。”姬良臣嘆气。话未完,秦怀竹就一熘烟地蹦跶出去,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姬良臣回头,瞭然,这人大约是不爽快了,为何呢?看着那清冷的脸上不加掩饰的疲倦之色,柔声道:“阿雩累了就去休息,不用在这儿陪我。想来小绿等了你一天,这会儿也该着急了。” “等我一天?”听了姬良臣话,苏雩脸上疲倦之色更甚。 “阿雩不知道吗?早上秦先生跟他说你今天要处理事情没空陪他,便让医馆的老人家接走了,那医馆想必是秦先生开得那家吧。”姬良臣解释。
第33页 苏雩点点头,“难怪没来找我,你帮我派人去接他回来吧。我先去睡。”说着,站起身,晃晃了头,往前走,又道,“派个可靠的人去。” “好,放心吧。”姬良臣应承着,却不禁想凭他对小绿的宠爱程度,怎会放心交给别人?着实是太困了吗?虽然,一直都知道他嗜睡,最近会不会太过了些。 次日清晨,天刚微微亮,姬良臣就衣冠楚楚、正正经经地坐在大厅正座上。 身前是一排排,军装整齐,严阵以待的兵士,最前之人自是秦字,也换下来时的便衣,穿上了盛荆的将军制服,黑色软甲披身,手腕脚腕黑色束带紧缚,有稜有角,英姿飒爽。 神色和蔼,却口气正式:“众位都是我盛荆的英雄,不远千里深入敌营,盛荆的明天就靠你们了。去吧,给齐越百姓树立一个光辉灿烂的形象吧,顺便再做一回伟大的救世主。今天再辛苦辛苦,回头给你们放长假。” 回应他的是整齐如一的声音:“为国主效力不辛苦。” 姬良臣默,秦字练的兵,他该期待他们会像阿雩和阿竹那样有趣吗? 片刻后,原本寂寥无人的齐越长街,便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富商财主做好事,是开仓施粥。 而他姬良臣做好事,自然是要更大气,谁让他是盛荆国主呢,故,他是开国师府的门,施钱。 一袋一袋的金币银币,那可是货真价实的东西啊。清一色的黑色盛荆制服,有条不紊地安排着百姓排队领钱,队伍一直排到齐越王城郊外,蜿蜒逡巡似长龙游弋。齐越百姓一向刻板严肃的面孔,现在也一个一个笑逐颜开,天上掉馅饼的百年难遇的事也给他们遇上了。这场面,这气派,可算是齐越,乃至盛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壮举和盛况了。 临近中午,苏雩起床,抱着小绿出来。望着门前这人山人海的场景,感嘆,当年那最盛大的武林大会怕是也不及此吧。不愧是他看上的阿臣啊!这次,得到百姓的舆论认可,其他便是小事了吧。 周围人声鼎沸,沸反盈天。 苏雩转头,看到临时搭建的竹棚阴影下,竹椅上,那人闲闲地靠坐着,望着竹棚外长空中的浮云,波澜不惊。阴影掩映着他精緻的面孔,即使无人之地也挂着如沐春风的笑,仿佛周围什么事都影响不到他。大约也只有哥哥才会让他换一换表情吧。 不过还早呢,无时无刻的朝夕相对你也不是毫无感觉不是。苏雩上前:“怎么不亲自去吗?” “阿雩不是说我应该要对自己好一点,学会利用资源吗?” “那么确定不会发生什么变故吗?”苏雩挨着姬良臣坐下。 “不会,准备了这么久,到了收网的时候,即使会有意外也改变不了大局了。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姬良臣笑。 “收网之后呢?打算做什么?” “阿雩当初不是说想看齐越王成为阶下囚的样子,还想看他唱戏吗?” “哦,阿臣还记得啊!我也是随口说说。” “那让我迁都齐越王城也是随口说说吗?想来你也不会在乎我在哪建都这种事,你只是想做给齐凌傲看吧。” “以前我是那么想的,现在觉得,你倒是真应该迁一下都城,不一定非要在齐越,却一定不能在虞城。” “哦,说说看。”姬良臣来了兴趣。 “从你的行事做法来看,显然你对盛荆虞城的势力极不信任,说明旧势力太强你翦除不了,”说着看了姬良臣一眼,“或者你不愿翦除。若你真想做一个真真正正的帝王就该重新洗牌,重来。” 姬良臣知道苏雩是个聪明人,一直都是。他也知道自己知道他的聪明通透。跟他说话唯一需要的便是直接,曾经自己一直迴避着他的直接,那现在呢?该不该把他留下,仅仅因为一个人走下去的空寂。开口:“若是我愿意迁都重新开始,阿雩会如何?若是我不,阿雩又如何?” “若是你愿重来,我会留下。若是你还想回虞城守着你的过去不放,我会离开,毕竟目前来说,我还放得开。” 姬良臣未立刻答,倒是正了色表明会认真对待。 “你慢慢想吧,还有时间。”苏雩起身离开。 这边姬良臣和苏雩都已经开始构建未来图景了,那边齐凌傲如何呢? 大殿内。 齐凌傲一张黑脸,堪比锅底灰,“谁给本王解释解释这是这么回事?” 大殿两旁,众朝臣纷纷行动,唯唯诺诺,颤颤巍巍地俯身跪地:“王,息怒......” 齐凌傲勐然起身:“你们......” 大事处理第一步:问责。还没完。第二步:逐步解决。更是还没个影儿。 大殿外。 整整齐齐又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响起,一点点加重,一声声逼近。殿内,听到的人都知道这预示着什么。 齐凌傲轻声笑起,随即越笑越大声,越笑越声嘶力竭...... 第20章 风雨前夕 时间流逝是万物变迁的前提条件。而万物变迁首当其冲的是人的心境。 在齐凌傲被关进齐越牢狱的第二天,苏雩便迎来了他意料之中的客人----翼。 翼的到来仍旧是悄无声息的靠近,国师府的内院,姬良臣、苏雩、秦怀竹在饮酒,还有一个绿衣小孩在旁边拿着小刀雕刻泥巴。 石桌上已是餚核既尽,杯盘狼藉。显然,这酒宴也持续一段时间了。这么快就开庆功宴吗?想着轻叱出声。原本身为暗卫最忌讳的就是小声响小动作,此刻,他却是无需管那么多了,兔死狐悲,齐越王现在身陷囹圄,身为齐越第一暗卫的自己结局自然不言而喻,要么倒戈,要么死。 恢復了功力的苏雩最先察觉他的存在,在发现他一瞬间,一道无形的剑气堪堪袭过他的颈项,他知道这是邀他出来相见的意思,于是,剑气划过几枝梅,从墙垣侧面跃出,停在苏雩面前。 近了才看到苏雩微微蹙起的眉心,然后清冷又熟悉的声音响起:“哎,我说,你们是不是都跟我的梅花有仇。”随即又释然摇头,移了旁边的石凳给他坐,便没有下文了。 倒是旁边一人开口了,“你是来找阿雩办事的?不过,要等我们喝完酒再说,不然又要扫兴了。”此人身着白色织锦,外面罩着鹅黄色的纱衣,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显然是嗜酒如命的秦怀竹。看着翼默默坐在一边,便又转头对苏雩道:“阿雩,我们刚刚说到哪里了......嗯,说到,我进了伊浩仁的国师府,我本来还以为还得费一番口舌,才能说动他去给我取那药材,却不料他格外热情,主动取来给我......我还在想就这么原谅他上次给我指错路的事了,结果,后来居然又是假话......阿雩,你说,我咋这么倒霉呢?就遇上他了......”又是一通不着边际的话,显然已经有些醉了。 “呵,你是不是先骗人家,人家才说假话的?” “我,我没有。怎会?” “显然,你这句话就是假的。算了,你还是赶紧喝完走吧,现在跟你说不清楚,下次再说。”苏雩有些不耐了。
第34页 姬良臣倒仍是面不改色的笑,头脑清明,听着秦怀竹话里有用的信息,他既然已经选择相信,便永远不会再怀疑伊浩仁,只是,此事着实蹊跷,那封信到底是谁写的呢? “好,我这就走,不打扰你们的两人世界。”说着,开始委屈地抽泣。 苏雩扶额,头是真疼。 “不过走之前还有一事,手给我。”话音未落,就不由分地捉上苏雩的手腕。 片刻,面色却是凝重,“阿雩,你确定你仅仅只中了‘锁功散’吗?” 秦怀竹的话使姬良臣和翼都是一怔。姬良臣想:那过分长的睡眠时间果然是不正常的吗?翼想:难道我最后一次送给他的暂时性解药果真有问题吗? 苏雩淡淡道:“不然呢?反正我现在能自由使用内力了,其它倒没什么事。” “你怎么还这么不在乎你的身体,以前倒还好,看看这几年你都做了什么,我一直不捨得对你说重话,你倒是越来越不拿自己当回事了。阿雩,老实说话,你的脉象很不对劲儿。” 苏雩头更疼了,“阿竹,你想太多了,我若难受早说了,我才不会忍着,是真没不对劲啊。更何况,你醉酒后看疹有那一次是准确的。” 秦怀竹不说话了,因为阿雩说的是实话。 “赶紧去把问题解决了,别让人家伊国师等太久啊!” 秦怀竹抱着酒罈就往外走,边走边啜泣,“阿雩,你怎么就不懂我的心呢?区区要伤心死啦。” 苏雩也不管,回头招来小绿,拉着往屋里走。经过翼身边时,淡淡开口:“不要想着无所谓的牺牲,现在,齐凌傲已经不是齐越的王了,你没必要再继续了。你不是说要报答我吗?就现在吧。”余光看到翼明显一怔。随即又对姬良臣道:“帮我招待翼,我和绿儿去补觉。” 姬良臣皱眉,又睡吗?这样没问题吗?回头看到石凳上僵坐的翼后,又恢復了波澜不惊的笑。 翼抬头直直地看他,道:“国主能否先告诉在下,会如何处罚齐越王?” “寡人的答案决定着你接下来的行动吗?” “是。” “若寡人杀他你会如何?不杀你又如何?” “这就不是国主该了解的事了。” “不想说也无妨,告诉你也可以,前提是告诉我当年一切事情的细节真相,关于苏沂。” 翼沉默片刻,开口:“六年前,苏沂也就是当时你们盛荆的苏相回到齐越,本来王并未对他有多么感兴趣,不过,后来却得知他的特殊能力,至于如何得知我想问您母亲会更清楚。王想招揽他,但无论多么丰厚的报酬都没得商量,所以,王便下了暗杀令,执行命令的人就是我。他知道后便和他父亲偷偷离开,一年后,在翠竹山找到他们,不过,当时还有一个剑法极好的妇女,是他早年离家出走的母亲,所以,我也并没有占到好处,在重伤她后,体力不支前刺了苏沂一剑,我并没有确定他的死亡,不过,后来怀着同样能力的苏雩出现的时候,代表着什么,苏雩应该跟您说过,自然之力的寄宿者只能有一个,前任是什么下场您很清楚吧。” 姬良臣未答,沉思着,良久道:“那你又和苏雩有什么关系?” “这个和苏沂无关吧。” “当然,你可以选择不答,我也可以选择不说。”姬良臣的笑有些冷。 翼陷入沉思:“当年我在刺了苏沂一剑后,勉力走到翠竹山下,昏倒前见的人就是他,醒来后,躺在那间竹屋的床上,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他,他脚下是三具冰凉的尸体。他回头给我包扎,放了我。即使,我告诉过他那是我做的.....他却仍然救了我的命。” 翼没说的是,那第一次在山脚下看到苏雩时,那人一袭玄色宽松的束身衣,轻功使得出神入化,只是瞬息便飘至自己面前,鸦色的长髮高高地束在脑后,随风起舞,淡淡的清风飘逸,仿佛这天地间没有什么是能够束缚他的,他那么自由,连带着不知自由为何物的自己都想要憧憬。他慢慢靠近,清澈的眸子仿似灵动的精灵,吸引着翼所有的视线,连带着他身后的碧蓝长空都显得更加空旷辽阔,然后,他轻轻笑着说:“你想不想活下去啊?”那一刻,翼从没觉得自己是那么想要继续活下去,再看一看他一生中第一次看到的美景和光。 然而,当他再一次睁开眼时,看到的却是,那人一身缟素,长长的墨发披散下来随意束在身后,那自由气息不见了,铺天盖地的悲凉让人窒息,那人的目光落在地面上,这时翼才发现眼前之人和地面上的苏沂有着惊人相似的面孔。脑中一阵轰鸣。那人回头,见他醒来,冷如寒冰的声音响起:“你是谁?” “翼,齐越王的暗卫。”说完,他闭上眼睛,能这样死在他手里也未尝不是一种幸运,只是,你还会做回之前的你了吗?怕是不能了吧。 预料之中的反应没有,耳边只是响起冷冷淡淡的声音:“你可以走了。” 其实他并未离开,只是在竹林外看着他。 他看着他徒手挖坑掩埋...... 他看着他凝气入指在坚硬的石碑上刻字...... 他看着他在淋漓的大雨里一个人站着,直至晕倒...... 他看着他一个人骑马进了齐越王城...... 他看着他喝下混着‘锁功散’的酒...... 他看着他救下小孩儿却被威胁钳制...... 他看着他在齐越朝堂越来越放浪形骸...... 他看着他在朝堂之下越来越能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他只是看着。他知道总有一天他会在完成想要做的事后离开。 只是不曾想到会是盛荆国主亲自来迎他离开。 就像现在,翼也不曾想过,不是苏雩,而是盛荆国主来决定他的去留生死。 翼回想着种种,最终,所有情感都化成平淡:“我知道的都说了,是生是死,想来国主也早有决断不是?” 姬良臣如沐春风波澜不惊地笑开:“是吗?这就是真相吗?你杀了他父母哥哥,却仍旧好好地在这儿,该说他是大度放得开呢?还是冷漠?” “我不曾动他父亲,他是自杀。不过,原因总在我。” “自杀?在阿雩面前吗?” “这你可以去当面问他,他会告诉你的。” “你怎知道他会告诉寡人?” “....你该知道他对你不一样。”看你的眼神,对待你的态度都不一样吧。 姬良臣笑了笑,却道:“齐凌傲最信任的人可是你?” “是。” “那好,寡人有决定了。从今后齐越国将会消失,而作为盛荆的一个郡县存在,而你就做齐越的郡守吧。不过,条件是你不能放齐凌傲出牢狱,也不能让他寻死,让他一直活着,看你如何治理齐越。” 翼惊讶地直视姬良臣,他万万想不到这就是盛荆国主的报復,不杀却比杀要残忍百倍,把一个高高在上的人踩进尘埃里,再让他眼睁睁看着最信任的人对自己的背叛。并且,姬良臣不知道的是,齐凌傲不是没经歷过低到尘埃的日子,他经歷过,所以把他好不容易得来的高贵荣华再夺走才显得更加残忍。“我做不到!”翼最终道。
第35页 “你知道你没有选择,寡人只是懒得收拾他留下的烂摊子,所以,就交给你了。” “您信我?不怕我重新交权柄给他。” “寡人不信你,寡人只是信阿雩。他当初和我合作的条件只是想看齐凌傲成为阶下囚的样子,所以,寡人要完成承诺。而你,难道就不会愧疚吗?即使阿雩从未怪过你。” “......若是这就是他希望的,我做。只是...齐越官员不会信服的...我也从未管理过朝中事务。”翼抬头望着头顶的天,微微眯了眼,道。 “这个不用担心,没做过可以学。至于信服,就让我们苏国师来做个挂名的郡守吧,想来不会有人有意见吧。事务就辛苦你处理了。” 翼起身,道:“我答应了,这就去准备。” 姬良臣笑,“不急,还有一事,阿雩在齐越仅仅被服了‘锁功散’吗?” 翼停下步子,蹙眉,一直以来都是齐凌傲命令他隔月给苏雩送一次解药,只有最后一次的药是自己在齐凌傲不注意时拿的,会有问题吗?故不确定道:“最后一次是我偷偷拿的,我不敢保证万无一失,除非他从未怀疑过我......最近,他的确有些不对劲。” “嗯,知道了。跟寡人一起去牢狱,你不介意吧。” “可以。” 冗长冗长的通道尽头的侧室里,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在这黑暗里没人能发现齐凌傲嘲讽又悲凉的笑。 在这他曾经去关押囚犯的地方,这次他成了被关押者。 他靠着墙壁在角落坐得笔直,亦如他坐在王座上时的样子,即使在这里根本没有人能看得到。 成王败寇,早就看得到的结局,容不得他不甘心。 姬良臣已经把他关在这里一个多月,不闻不问,本着姬良臣收拢人心的行为他觉得姬良臣不会杀他,却也不会放了他,只是这遥遥无期的囚禁日子比杀了他更让他难耐。原本,他一直相信着的翼,现在也不能信了吧。还真是悲哀呢。想着嗤笑出声。 也是在此时,那有着昏黄油灯的牢狱走廊,传来脚步声。 是他的希望,或许是绝望。 第21章 是福是祸(上) 姬良臣和翼在那间监狱前站定。 他们看不清那关押之人的神情,只是,一望无际的寂寥静谧。 姬良臣懒懒地笑着先开口:“齐越王最近可好?一向听多了您在上面问候寡人的话,这次如此居高临下来探望您,还真是有些不习惯呢。” 回应他的是一片死寂。 “不知寡人这段时间的招待可还好?” 回应他的仍然是一片死寂。 姬良臣也不恼,这原本也在他的预料之中,继续道:“寡人也知道现在最难受之人莫过您了,不过,若是不明就里地被关在这儿,也着实冤枉不是?齐越王就不想知道为何您的消息还没散播出去,寡人的将士就包围了王城吗?”姬良臣循循善诱。 除了死寂仍是死寂。 “看来,我们齐越王是对寡人的招待不满意啊!不过,您的朝臣可是对寡人满意得紧,一个个熘须拍马甚是可爱。更要紧的是,这其中呢,寡人看重了一人,想收为己用,特来相告。” 终于那一片死寂中传来沙哑的声音:“何人?” 姬良臣推翼上前,“自然是齐越最好的暗卫了。”翼深深皱了眉头。 齐凌傲走至灯光下,冷冷看着姬良臣:“本王以为你会说苏雩呢?”转头直视着翼,又道:“你背叛我吗?”这次,他没用‘本王’。 翼还未答,姬良臣倒替他答了,“阿雩从来不是你的人,他的去留寡人也无权干涉。而,关于翼是否背叛你的问题,你认为为何寡人身在齐越散播消息却比你齐越王还快?显然是贵人相助喽,而这有能力,又有意愿帮寡人之人,您觉得是谁呢?” 翼的眉头皱得更紧,却最终也没有上前反驳。 齐凌傲却冷冷笑起来,慢慢退坐回墙边,重重的阴影再次笼罩下来,阴冷的声音从那阴影中飘来:“成王败寇,本王认了。不过,你们以为这样就是赢了吗?翼,你可还记得你的名字是谁取的吗?现在居然敢背叛本王吗?不过,你以为本王一直都信任你吗?你错了,慢性药物早就一日日渗进你每日的饮食中,不用担心本王,你该先担心自己。至于姬国主,现在得意为时过早,先不说苏雩的‘锁功散’能不能解,即使解了,最后翼带给他的可不是什么解药,那是‘自然之力’的催化剂,他的生命之力会在‘自然之力’的激发下以成倍的速度流失......怎样,这样的结局是不是很精彩。不过,更精彩的还在后面呢,本王是不能坐上天下之主的位子了,不过也多谢姬国主给了本王一个冷静思考的机会,才让本王知道我们彼此不过都是别人手中的棋子罢了。本王的结局也会是你的结局。” 姬良臣听得清齐凌傲话语中暗示的话语,可他更听得清关于苏雩的情况,这齐越王还真是作死呢不是,催化剂不是毒,自然无解,若是不用‘自然之力’大约会没事吧,不,是一定要没事。 而翼在听了齐凌傲的话后,却是深深舒了口气,淡淡道:“王,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称唿您。在这之前,除了上次唯一一次主动拿了解药给苏雩外,我再没做过你命令之外的事,若这样就算是背叛,那就是背叛吧。只是却害了苏雩。先王当年对我爹的救命之义,我也用这么多年回报给您了,这之后我们就再没关系了吧。”说完,转身离开,刚迈出一步,却停下,更加淡然地道:“五年前,在我快死的时候是苏雩救了我,在他知道父母哥哥都是我害的之后。”这次,转身,再没有犹豫,再没有顾虑。 良久的沉默后,那牢狱的阴影中传出细若蚊蝇的声音:“你不问我要解药吗?给你用的毒是很好解的啊!我怎么会真得害你......”声音再次消失在阴影中。那话似乎是说给翼,又似乎是说给他自己。 姬良臣最后看了他一眼离开。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姬良臣从牢狱出来,抬头是冬日难得的晴天,太阳懒洋洋的,连带着人心也懒懒地不想继续。不过该做决定时,就应毫无犹豫。沂,这样的结果,你可会怨,想让一个人死很容易,想让一个人生不如死也很容易,你那么良善,大约早就原谅他了吧?也一定原谅我了不是?我很后悔当初不曾和你坦白我的身世。只是,你现在什么也不会知道了吧。沂,我想再试试看,不想再一次后悔,你会介意吗?我很现实,我打算放开你了,也放开我自己。若是我最后会有和齐凌傲一样的下场,是不是就太可悲了,孤立无援,连本应最相信之人也要狠心伤害。我不想那样,沂,至少想在我死后能有个会怀念我的好。我很自私吧,有那么一瞬我想死掉去找你,可终究只是一瞬,我还活着,所以,我还会继续活着。因为,现在多了苏雩。 一路走向国师府,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不知是不是心态使然,总觉得这百姓没那么刻板了,倒生出些许可爱。
第36页 不过,越接近国师府,人倒是比前些天要冷清许多,心里慢慢升腾起一股不安与恐惧。 加快步子,使了轻功向前跃去。 在相隔一街之遥时,看到国师府方向升起的滚滚烟尘,望而却步。纵火?来不及了吗?为什么? 随即,勐然使力,更加迅速地向前。 结果,在国师府门前,看到那一抹素白身影时,生生止了步子。 那人手里牵着小绿衣,正淡定冷静地指挥人灭火,面目全非的建筑残骸,和一块块脱落的青砖黑瓦,给他配了一场最奢侈的背景图,衬托出他越发孤寂的身影。 姬良臣调整了心情上前,却仍是不可抑制地拉了那人入怀,喃喃:“还好...还好.你没事。” 苏雩一愣,在姬良臣看不到的地方轻轻一笑。 仍扯着苏雩手的小绿看到他爹爹的笑,咀嚼出一股阴阴的味道。 然后,他爹爹冰珠玉落的声音:“有阿臣担心,我怎会有事。” 姬良臣一颤,打算放下的手,又收紧。 “我是没事,不过你不放就有事了,虽然我十分欢喜阿臣的拥抱,不如,我们换个地方?” “唉?”姬良臣疑惑,放开手,于此同时看到看到街头巷尾围拢而来的一个个黑色身影。 “看来你盛荆的属臣是想让你永远在齐越做客呢!” 这是姬良臣第一次看到苏雩使用轻功以外的武功,没有兵器,没有纷繁华丽的招式,如他的轻功一样,胜在快,疾如风,直指敌人的弱点,只是眨眼功夫,周围黑衣人就横七竖八地倒地不起,甚至未看清苏雩是如何出手的,问题就解决了。扪心自问,自己是决计达不到这速度的。 而关键在于,苏雩终于可以自由使用武功,早就跃跃欲试地想发泄一下,正好来些不要命的给他练手。 苏雩拍拍手,弹了弹素衣上本就不存在的灰尘,招招手,爬在枯树上观战的小绿一颠一颠地跑过来,钻进他怀里。 姬良臣腹议这小鬼不是一般地黏苏雩啊。这毛病,得改。如何帮他改呢?谋划中...... 良久姬良臣都没发现,他的关注点跑偏了。现在不是应该考虑这刺客的事吗? 显而易见,那还在冒着裊裊青烟的国师府是不能住了,除非想变成焖乳猪。于是,转战去了客栈。这段无关紧要的小插曲,成了生活的调剂,唯一的价值是告诉姬良臣齐越不再是他安全的容身之地了。想要一劳永逸,永除后患,只能重回盛荆。他那位关心儿子的‘母亲大人’怕是等不及了。 第22章 是福是祸(中) 次日,临近中午,姬良臣牵着买来的两匹马悠悠闲闲地回了客栈,才发现他又低估了苏雩的睡眠能力,那傢伙居然还在睡。他只好又慢慢悠悠地置备路上要用的物品和食物。 直到太阳公公毫不吝啬地把阳光成90°角直直地泼泻下来,才看到出现在木楼梯上的苏雩。 这一看不要紧,姬良臣立刻怔愣了。 苏雩一身宽松的玄色束身衣,长长的墨发也高高用黑色的绸带束缚着,简单中又透着飘逸,清冷气息更盛,也更多了些不羁,一步一步,打着哈欠,闲闲走来,今天的又一个第一次。第一次看到苏雩穿白色以外颜色的衣服,虽然是最冷的黑色,阳光透过纸窗却将它分解成七彩,惊艷之感像兔子般欢快地蹦跶出来,扰地人心痒。 “嘴张那么大干嘛,像是吃到了苍蝇。”苏雩直接越过他去牵外面备好的马,后面自然还跟着个绿色的小身影。 姬良臣悻悻地反应过来,立刻收回目光,笑道:“阿雩你那是什么比喻,只是有些惊讶你居然不穿白衣服了。” “齐凌傲也得到报应了,我也没必要穿丧服了吧。” 姬良臣嘴张地更大了,“丧服?” 苏雩回头,疑惑:“不是吗?素色衣服不是丧服吗?” 姬良臣哑然,这是什么逻辑啊,敢情这人一直穿白衣服是为了这个原因?“白色不一定就是丧服,你看大街上多少穿白衣服的人,难道都是死了人吗?并且,丧服的布料也不一样啊。” “哦,我以为一样。当年答应他们要守孝到报完仇,原来竟不是吗?”寂寥惆怅在眼里扩散,苏雩遥遥地望向天际。 姬良臣见状走过去,拍拍他肩膀,笑着安慰:“阿雩那些都过去了,还是要往前看不是?你看这阳光多好,花儿多香,草儿多绿......” “呵,这是大冬天,花儿草儿在哪?......还有,哥哥也过去了吗?” 姬良臣一僵,很快笑开:“是啊,他...也过去了...这世间,哪有谁不会过去啊.....以后,阿雩就由寡人来照顾,如何?”说着,还搂上苏雩的腰,靠得更近,“以后,寡人就是阿雩的人了,如何?” 温热酥软的声音传进耳郭,姬良臣的回应和直白,苏雩倒是不自在了,脸上瞬间窜上两朵红云。果然,调戏与反调戏的关键就在于谁脸皮更厚,谁更放得开,本来我们姬国主的脸皮堪比城墙,只是前段时间各种原因,我们姬国主一直在‘装羞涩,扮含蓄’。现在,抛却顾虑愿意放手的姬良臣可谓是翻身农奴,把那胜利的旗帜摇地噼里啪啦地响。 姬良臣还在紧逼,蓦然地,奶声奶气地声音响起:“你也欺负我爹爹。” 姬良臣放手扶额,怎么忘了还有这个小傢伙。 “好了,是时候走了。”苏雩利落地上马,抱着小绿坐在身前,扯了缰绳出发。 回盛荆的路,倒是比来时更欢乐些,路还是原来的路,大约是心境不同了,周围总是满眼的明媚。 若是没有小绿和姬良臣时不时的拌嘴就更完美了。 这不,又来了。 “绿儿过来,跟叔叔一块骑可好?” 小绿不屑,“不好。” “怎么不好,你看你爹爹都累了,快过来。” 小绿回头,苏雩正看着他们笑,又回头坚决道:“不要。” “哎,要做乖孩子.......” “......” 很快就要到达齐越边境了,那么离盛荆清城也就不远了。 他们谁也没再提关于刺客的事,因为彼此心里都明白,也彼此都知道对方的明白。 谁都知道这一路不会像表面上这么风平浪静,若是盛荆的势力想改朝换代这是最好也是最后的时机了,借盛荆的刀把姬良臣留在齐越,对他们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 只是到目前为止,除了在齐越王城那一次明目张胆的暗杀外,再没有一丝风吹草动。 他们一路也只是谈笑着,默默警惕着危险的到来。 树欲静而风不止,不是风不止,而是催动它的势在移动,而显然此刻那势就是路旁丛林里急速驰来的一个个身影。 姬良臣和苏雩在感知到追来的人数之多时,不约而同地加速了驾马的速度,马蹄声迴荡在路上,引得身后的风声更大。 而两人心中的疑惑也油然而生,怎么会有这么多人,盛荆的势力无论在齐越有多大,都不可能调动这么多人,足够有几百人之多。
第37页 姬良臣回头在看到那不远处领头之人时,疑惑不见了,浓重的嘲讽之感丛生,慢慢嗤笑出声。 苏雩听到也回头,却是愣住,马也越骑越慢,“你先走,他不会把我怎样。” 姬良臣再一次看向那越来越近的黑色人影,咬牙转身,“我去找齐穆。等你。” “白痴啊你,谁需要你等,直接去清城。”苏雩说完,打马往回走。 残阳西落,暮色如虹。 当翼带着一众暗卫刺客靠近时,看到路中央,仅仅只有带着小绿的苏雩时,停止了追赶的步子。 “为什么是你?”苏雩声音冷了八度。 而翼却有些恍惚,看着骑着马一袭黑衣的苏雩,毫不意外地想起第一次遇到苏雩的那个黄昏,苦笑道:“我是齐越国民,会选择如此不奇怪吧。” “之前,你可以有很多机会,若是你想杀他不必等到现在。”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小心敏锐啊。不过,原因是什么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今天我定要取了他的性命。” “那么就先过了我这一关吧。” 翼那万年不变的没表情的脸却轻轻笑了,轻地仿佛不曾出现过,却真真切切是笑了:“我还以为这一生都没办法和真正的你过一次招呢,今天倒是要如愿了。” “你觉得高兴?”话音未落,苏雩便轻身跃下,闪至翼的身前。小绿仍留在马背上,清清冷冷地望着苏雩,没有一丝紧张感,倒是十分有苏雩的样子。 翼身后的暗卫刺客没有翼的命令也不曾动分毫。 苏雩和翼很快过起招,都是快至极点的招式,旁人几乎看不清他们的身影。 翼在吃惊苏雩招式快速的同时,也清楚地明白苏雩根本没用力,只是在不上不下地拖延时间,却有把自己的退路堵死,牢牢地牵引着他一直打下去。看来自己想真正跟他打一场的愿望不会实现了。苏雩现在也没有那个心情吧。 直到,暮色暗沉,月上梢头。 苏雩的动作才渐渐慢下来。 想来,那个傢伙也该过清江了吧。不用再拖时间了吧。于是,跃上马背,抱了小绿,气都未喘一下,直接问:“饿不饿啊?我们这就去追阿臣可好?” 小绿摇头又点头。 “等一下,”翼叫住他,“不要去盛荆,那里...不安全....不要去。” 苏雩未答,迳自地骑马上前。 翼的身影淹没在暮色里。 走在前面的苏雩,没有听到,翼的吩咐:“行动吧,从近路包抄直接去清江沿岸驻地。” 这边,姬良臣和齐穆正站在清江沿岸发愁。 只因为眼前这滚滚东流的清江水,当姬良臣赶到的时候才了解到:清江水面的数十座桥在昨日一夕之间全被人偷偷拆了,他现在想渡河简直比登天还难。 这显然是事先预谋好的。 这时候姬良臣反倒是不紧张了,坐在岸边,好整以暇地望着那一群群的士兵被齐穆赶着紧张地修桥,一副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只是,倒是要阿雩为他白费功夫了,即使阿雩再厉害也是拖不到这桥修好的时间的,不过,本来就是打算要和他一起走的,现在就在这儿等他好了,一起,无论是福是祸。 当苏雩踏马疾驰而来看到岸边姬良臣闲闲的样子时,无名火噌噌地望外冒,真想直接下去把他踢进河里。不过再望向清江波涛汹涌的浪潮时,发火的对象立刻转了,这也是翼干的?!真是漂亮啊,费了不少心思吧。从什么时候就开始了。 心里想着,动作却未停,直接骑至姬良臣身边,未下马便道:“快点去骑马,多带些人,跟着我来。” 姬良臣得令,立刻让齐穆整队骑马跟上。 夜色在不断加深,若不是那弯月微茫的光,在漆黑的夜色中只能是寸步难行。 一行人骑马走在歪歪斜斜又凹凸不平的山路上,却安静地仿佛时间都静止了,没有人抱怨,因为彼此相信,明明知道将会遇到什么,仍然义无反顾地追随。这些兵士追随他们的将军,而他们的将军齐穆追随苏雩。 上坡又下坡,终于到了一段平坦又好走的路。 也就是在这大家稍稍舒了口气的间隙,前面一个个黑色的身影显露出来。 苏雩毫不意外,就是因为知道才会带了人来,毫不犹豫地吩咐齐穆挡着,自己和姬良臣突围而出。出去之前淡淡喊了一声:“喂,都给我活着。”他清楚明白这些士兵的后果会如何,可是现在的他别无选择。因为,他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他所倾心之人。尽管是如此自私的理由,他也要冠冕堂皇地说自己别无选择。这样,才会不那么难过,本质上这一点他和姬良臣很像。 月色里,两匹马在偏僻林间小路上疾速穿梭前进。 翼带着人马被齐穆的士兵缠斗着,一时脱不开身。 “前面可是有支流?可以渡过去吗?”姬良臣问道。 “嗯,快到了,再忍一下。”苏雩简短的回答。 姬良臣的体力倒是没问题,不需要忍。不过,转念想到苏雩和翼拖了许久时间,现在体力怕是不济了吧。说:“阿雩,我们休息一下再走吧。” 苏雩停下望着身后的夜色,“休息倒是美事,不过,阿穆拖不了翼多久,何况会被抓翘掉的人是你,不是我。”话虽如此,却是把马驾地更快。 姬良臣无言,说到底都是为了自己啊,既幸福又心疼。这件事结束,就迁都晴雪村,一起好好生活吧。 良久,当姬良臣以为不会再有人追来时,夜色里传来‘踢踢踏踏’的马蹄声。 路面在微微震颤。 若是只有翼一人追来,倒是不用担心,怕就怕在没完没了。 “阿臣,快点走,我......”留下断后的话未出口,便被打断了。 “一起走,我不想再一个人等了。”姬良臣固执。 苏雩转头看到他眼里唯一的坚持,轻笑同意。 两匹马并驾齐驱。 翼骑着夺来的马跟着,望着那两人渐行渐远的身影,最终从怀里掏出了准备已久的小型弓矢。 拉弓,疾射,双箭齐发,他在赌。 一支箭射在姬良臣的马后腿上,一支直直地朝苏雩的后背心疾驰而去。明明这不是他的目标。 他只是在赌,赌那个人会为苏雩挡去那支箭。 下一刻,他赢了,几乎毫无悬念。瞬间,那人飞身跃起,坐在苏雩身后,那箭射在他的后腰。 于是,再次弯弓,这一次,这第三支箭毫无意外地直直插进姬良臣的后心。 没有人知道他最好的武功是骑射。包括几乎看着他长大的齐凌傲。 他的任务完成了,脸上却仍旧是万年不变的没表情。 只是心里:苏雩,这样你才是真正自由了吧。 第23章 是福是祸(下) 在箭射来的时候,即使被处理的无声无息,姬良臣也察觉到了。 而苏雩却因为睏倦,不曾注意,更是因为他根本想不到翼会向他出手。不过,即使察觉,他也无法躲闪,也不能躲闪,因为身前是小绿。
第38页 所以,当姬良臣落在他身后,搂了他的腰,与他共乘一骑时,他没有察觉出不妥。 更何况姬良臣还在他耳边极温柔地笑:“我的马惊了,只能和阿雩共乘了,阿雩是不是也像我一样想一起骑呢?”说着还把身体贴得更近,脑袋枕在苏雩的肩膀上。 苏雩的反应除了受宠若惊,就只能把更多的精神力用在控马飞奔上。 当第二支箭射来的时候,姬良臣已经失去了抵挡的条件和气力。 他只是勐地加大了声音:“阿雩啊,这次,我可算是决定了。” “什么?”苏雩惊奇于他的下文。 “此间事了,我就把盛荆国都迁到晴雪村。这样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不是?” 苏雩笑:“这是你最后的决定?愿意放弃与哥哥的回忆了,不过,我也没有那么霸道,可以允许你在心里想他。” “嗯,......突然发现...现在心里眼里都是你了哎.....” 苏雩笑得更开心了,“我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吗?”停了一下又道:“不过,我不想再和你做那事了,真心很疼。” 姬良臣声音一顿,道:“笨蛋...不想做就不做了......是疼呢...”声音有些弱。 夜色里,只剩下苏雩的马走在路上‘踢踢踏踏’的声音,孤零零地,迴荡在山间河谷。 孤寂至仿佛这偌大的天地都只剩下此间这方寸的存在。 苏雩隐约察觉到什么,轻笑出声:“阿臣,我跟你说一个我的秘密,你想不想听。” 姬良臣仍枕着他的肩膀,“你说......” “很小的时候,我跟阿忆,也就是我娘,打赌说,若是我能找到桃花源,她就带我去找我爹。那时候白痴的要死。其实哪有什么桃花源,不过是陶大老爷杜撰出来自我娱乐外加自我欺骗的手段。我傻傻地找了两年,五湖四海,还是一个人,结果自然可想而知了。但是,当时迫切地想要知道我那未曾谋面的爹长什么样子,就想了个办法,我找了一块又古老又巨大的石头,开始在上面雕字,当然也只有那时候才觉得那石头巨大。后来,找刀具,慢慢刻了两个多月才有些样子,其实也就三个字‘桃花源’罢了。于是,我迫不及待地去找我家阿忆来看,现在我还记得她当时大吃一惊的表情,我以为骗过她了,结果,她直接给我来了一句:‘小雩,你什么时候学会写字了!\,然后,我就只能彻底凌乱了,找我爹的事也不了了之......” 马儿前进的速度也随着苏雩的语速越来越慢,“从那以后,我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找个合适的地方,矗一块石头,刻上‘桃花源’三个字,你可以去找,每个地方都有,只要我曾经去过......” “好...”姬良臣似有若无地回应着。 “阿雩,你知道吗?我虽然有阿忆,但她总是在忙她自己的事,所以,第一次听哥哥说起你们的事的时候,我在想若是我也能有这样一个人该多好。现在,我是不是可以自信你就是那个可以一直在我身边的人......” “......” “阿臣......” “......” “阿臣,你不会留我一个人的是不是?” “......” “我真正的秘密还没说呢?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偷懒了?...还是告诉你吧,我哥哥,苏沂,还活着呢。这是个天大的秘密吧,你惊喜不惊喜?” “......” “阿臣......” “阿臣....” “阿臣...” 回应他的最终只是这寂寥空洞的夜空和夜色。 “爹爹?”小绿的声音蓦然响起。 苏雩像是回魂一般,瞬间惊醒。 低头看着怀里绿儿疑惑的神情,手脱开缰绳,向后缓慢地抚上姬良臣的背,却又只是剎那,闪电般弹开,脚下也是一滑,三人一起从马上跌下。 苏雩下意识地移动,垫在下面,一只手用力托着小绿,半个身子被姬良臣压着,背部撞上尖刻的岩石也毫无所知,只是,死死盯着姬良臣背上插着的两支羽箭,和在月光下被血液染成大片黑色的锦色袍服。 怔愣也只是瞬间,苏雩的脸上像是结上了千年寒冰,月光下更是冷凝,仿佛失却了温度。 出手利落地切断箭矢后的长羽,凝神,将双掌抵上姬良臣前胸,‘自然之力’缓慢推进的同时,箭头也被移除体外。伤口有‘自然之力’控制着未再流血,不过,后心那一箭却是极度危险,若是射程再近一些,恐怕直接射穿的就是心脏了。 苏雩不敢停下来,也不敢感受那里还有没有心跳,他所有的注意力和精神力都用来凝聚自然之力,再不断给对面之人输送着生机。 直至,看到姬良臣那紧皱着的眉头慢慢舒展,苍白的脸稍有血色,才微微卸了力,轻轻喘息着,止不住的汗水如雨而下。 强撑着,撕了内袍的下摆给姬良臣包扎了伤口,安置在树下。也慢慢靠坐在树旁,闭目养神。夜风吹着,似乎连人心都能穿透,好冷啊,真的好冷。 这时,一直默默坐在一边看他动作的小绿,轻手轻脚地移过来,拿了自己的小袖子给苏雩擦拭脸上的冷汗。 苏雩眼睛缓缓睁开一条缝,“绿儿,去找小雁,让它带你去找你阿竹叔叔。” “爹爹,绿儿想陪着你。” “绿儿乖,这儿太危险,爹爹怕护你不住,你先走,和阿竹在晴雪村等我们。”随即抬手轻轻捏了绿儿的小脸,又道:“难不成绿儿怕走夜路?” “不怕,爹爹不在的时候,夜路和红儿走太多了,何况还有小雁。”小绿信誓旦旦。 “好,那快去吧。”他养的小孩野外生存能力都不是一般强,姑且,就放一回心吧。 小绿一步三回头地渐渐消失在夜色里。 夜更冷了。 晨曦初露,望着那枯树梢缓缓升起的圆日,姬良臣醒来的那一瞬还觉得极度不真实。 本来就是冬日,清晨又格外冷,再加上那犹如实质般的目光冷箭,死死地盯着他,姬良臣不禁一个寒颤打响。 他缓缓坐起来,心脏处断断续续传来钝痛感,却还是回头,看到的是苏雩冷若冰霜的脸,和冷冷的似讥还讽的笑。这是苏雩吗,阿雩的喜怒哀乐都是十分直接的,如何也学会这么‘委婉’的笑了,绝对不正常。 他更需要小心表现了,换上如沐春风的笑脸,凑过去,“阿雩,早啊!” 苏雩仍然死死盯着他,尤其是他的脸。 直到姬良臣都开始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长杂草的时候,苏雩的冷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潸然欲泣的表情,他低下头,姬良臣却清晰地看到两行清泪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在姬良臣还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的时候,苏雩双手环上他的腰,脸埋在他的胸前,无声地流泪。 姬良臣从来不知道,苏雩是在这一刻彻底爱上他的笑,那失而復得的笑,即使是习惯性的伪装,他也爱。因为,他深深体会过它消失不见时的痛。
第39页 “阿雩,都没事了,没事了。”姬良臣在短暂的怔愣后,拥着怀里之人,轻拍他的背安慰着。“对了,绿儿呢?” “...嗯,先走了。”苏雩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一个人?不担心?” “不担心,我更小的时候,就学会一个人做事了。” “真的?” “切,不信算了。”说着,睁开了姬良臣怀抱,起身的时候却是一个踉跄,拒绝姬良臣的搀扶,迳自去牵马:“走吧,还差一段路。” 姬良臣皱了眉,跟着:“阿雩,你用‘自然之力’了吗?” 苏雩未答,默认。 “以后,不准用了。”姬良臣口气不自觉地加重。 “这是我的事。” “我说不准用了。”姬良臣成功地点燃了导火线。 苏雩回头,语气十分激烈,“你连自己都管不住,凭什么管我。你不是一直都很能忍吗?为了哥哥忍了齐越六年,昨晚都快死了也忍着不说,谁需要你给我挡箭了,你死了还得我给你收尸,别以为我会感动。现在倒是不忍了,你若早点说,或许就不会流那么多......”声音带着颤抖,仿佛要承受不住那轻飘飘的文字,和轻飘飘的心情。 姬良臣快步上前,拉过苏雩,紧紧拥在怀里。“对不起,以后不会了,不会了。” 苏雩未答,静静被拥着。 “可是,老实告诉我用了自然之力后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和以前一样,说不定齐凌傲是骗你的。”苏雩又恢復往常的冷清,“还有,翼是个细心之人,他回去救了同伴还会回来的,快走吧。” 片刻后,清江支流岸边。 姬良臣面色狰狞地看着清江水,好似看着最大的敌人。 “这已经是清江最窄的河道了,你就咬咬牙游过去,一切问题就解决了。”苏雩一脸理所当然。 姬良臣又看看那清江水,滚滚的浪花打来,吓得他一个激灵。 “别告诉我你堂堂盛荆国主居然怕水?” 姬良臣小鸡啄米般点头,可怜兮兮说:“没人规定国主不能怕水啊!” 苏雩无语了,看着那将近20米的河岸,虽然还是有些波涛汹涌,但这已经是最好的河段了,过去就是沙鸥翔集锦鳞游泳的康庄大道了,多么美妙啊。 “不行,怕水也要游过去。”苏雩提着姬良臣的后衣领就想往江里扔。 “阿雩,你这是要谋杀亲夫吗?”姬良臣大叫。 苏雩越发想扔他下去餵鱼了。 也是在这时候,他听到了小红的声音:“放我们下来。” 随之而来的是翼的声音:“别闹。” 江边的两人立刻停止了动作。望过去,只见翼双臂里,一边挽着一个小孩,一红一绿,显然是小红和小绿。而他们身后不远处是齐穆带领的寥寥无几的士兵和翼也没剩多少的暗卫,边打边移动。 苏雩声音放冷:“这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吗?翼也学起你们齐越王的手段了。” “我无意利用小孩来威胁你们,不过,有条件利用我为什么要放弃。只是,不曾想姬国主倒是毫髮无伤,若是,姬国主自愿过来,那就简单了。” 姬良臣笑得惬意,“哎,阿雩看来你是白救我了。”说着向翼靠近。 苏雩扯住他的衣袖,踏出一步,“翼,先告诉我为什么?” “以后,你会知道的。” “若我非要现在知道呢?不愿意说吗?你知道吗,昨晚有那么一瞬我有多么后悔当初救了你。”苏雩慢慢地却郑重地道,目光看的却是翼怀里的小孩。 翼怔愣一瞬,而后却是长长的苦笑,未答。 而小红和小绿趁他怔愣的间隙,使使眼色,一个踹腿,一个咬胳膊,挣脱出本就不牢靠的臂膀,向苏雩冲过来。 翼回神,“快,拦着他们。”几个暗卫接到命令立刻飞奔过来,拦截过去。翼知道,若是没有小孩们做威胁,他拦不住苏雩,更杀不了姬良臣。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而苏雩等的就是这样的机会,轻功施展,只是瞬息,便穿越人群又回到原地,小红小绿就进他怀里了。 “爹爹...” “臭阿雩...” 周围双方还在混战,齐穆那一方,显然也很吃力。 苏雩迳自走至江边,放小孩下来,蹲下,手探进水里。 时间慢慢流逝,滚滚东流的水也渐渐停止了奔腾,冒出丝丝的寒气。 姬良臣见状忙拉他起身,凝眉道:“阿雩,你在干嘛?” 苏雩又蹲回去,语气不善:“解决问题,这样下去,没完没了,太麻烦,烦死人了。” “那也不能用。” “拖来拖去,我没有那个耐心,这是最简单的方法。我愿意陪你死,可红儿绿儿不可以,齐穆他们付出的也够了。” 姬良臣哑然。慢慢蹲下,却只能看着,无能为力。 “你先和红儿绿儿去准备。” “我们一起......” “不想和昨晚一样就赶紧去准备。” 姬良臣加入战团,利落地抢来马匹。 回头,江面上已经结起了薄冰,他看着岸边消瘦的身影,眼里只剩不舍和疼惜。 “阿臣,我带小绿一起骑,你去接应我爹。”小红的声音传来,两个小孩儿正骑着苏雩的马。 稍稍放心,姬良臣骑马奔向岸边。 苏雩的手仍然浸在水里,周围的自然之力被凝聚起来,再集中注入这一片江面,取之于自然,用之于自然,这是自然的力量,转化间消耗的却是苏雩的生命之力。冰面的厚度慢慢加大,直至可以承载一定人马的重量,苏雩收手起身,抓住姬良臣递过来的手,踏上冰面。 “阿穆,别恋战,一起走。”苏雩回头大声道。 齐穆一行人,且战且走,拖了片刻,见苏雩已至对岸,才踏马飞奔上江面。 期间,自然不乏翼的暗卫也上了江面,又是一片混乱。 停在对岸的苏雩有预感似得回头。 正看到骑马奔至小孩身边的翼。 苏雩正要打马回去,冰面却在此时,承受不住,裂纹越裂越大。 离岸边较近的红儿,在冰面碎裂的最后一刻,扯了小绿,使力扔上岸边,自己却很快沉入白浪中。 苏雩快速地接过小绿,却惊恐地望着被清江吞没的红儿,快得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齐穆的兵倒是大多使了功夫飞上来。 翼也消失在清江里。 “阿臣,帮我照顾绿儿,等我们回来。”言罢,苏雩未给姬良臣任何思考的机会,转身跳入清江。也不曾看到姬良臣那一刻痛苦甚至绝望的神情。 第24章 桃花源记 河堤杨柳,草长莺飞,春天总来的悄无声息。 时光的□□转过两个月的光阴,已是暮冬初春。
第40页 此时此刻的苏雩身在何处呢?先来给个俯视加远视图吧,茫茫江面,或者准确来说该是海面,海天一色,水光粼粼,波光潋滟,而在这绵延千里万里的水面之上有一片小小的陆地。再放大了看,也就是近视图,一个小岛的最西面坐落着一座不大不小的山,这座山顶有一个不高不低的古树,这颗古树的枝桠上正坐着不咸不淡的苏雩。 而不咸不淡坐在古树上的苏雩并不是在欣赏风景,尽管他眼前的美景绝对是世间少有的。水天相接,锦鳞游泳,岸沚汀兰......但最美的景都有看腻的一天。虽然,苏雩也不过才看了两个月。 他左手里是一把看着就吓人唿唿的斧头,亮白的锋芒闪闪,右手是刚刚被削断的一截粗壮的老竹子。 树下传来担心的童声:“阿雩,你怎么又上去了,快点下来。” 苏雩低头,入目是一袭小红衣,他笑笑,不紧不慢道:“红儿,又不听话,要叫‘爹爹’才乖。”但仍坐在树上没动,手里还在轻轻挥舞着那柄斧头。 “哼,把自己搞成那个狼狈样,还在这儿瞎闹腾的人,没资格做我爹。”小红衣不屑。 “苏雩,你想做什么,我可以帮你。”这次出声的是一起掉进清江的翼。 苏雩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答:“建房子,你会吗?” “建房子?在树上?”翼疑惑,随即看着苏雩清冷的脸,接着道:“你可以教我。” 苏雩轻身跃下,扔了斧头给他,“想当免费劳力还不简单,先去把山脚的竹子砍了,拿过来。” “哦,好。”翼接了斧头往山脚下走去。 苏雩转身抱了小红又坐回那古树粗壮的枝桠上。 “阿...爹爹,你真的没事了吗?”小红犹豫许久见没人了还是问道。 苏雩揉揉小孩的发,“没事了,睡一觉就好了,红儿这是关心爹爹吗?” “切,谁关心你,你要死了,谁带我回去找绿儿。” 苏雩笑笑未答,搂着小孩,目光投向那无边无际的海面,很是有些无能为力,不可抑制的想起姬良臣和绿儿。 那天他跳下水,行为着实很有作死的节奏,水流那么急,本就不可能救下小孩,他只是不想就那么看着,然后事后再后悔,并且,他知道姬良臣肯定会自责。他不想承受失去红儿的痛,也不想看到姬良臣的愧疚和自责。所以,他总要做些什么,于是,便不假思索地跳了下来。 不过,所谓福祸相依,天无绝人之路。 他顺着支流往下游,直到支流又重新汇入清江奔向大海,终于看到了救下红儿的翼,正筋疲力尽地在江面挣扎。 不过远离江岸,不能同时带他们回去,只能当即用了‘自然之力’凝了一块浮冰,带着他们漂来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小岛,当然也不是说这儿就渺无人烟,只是这岛的邻居是海,小岛上还是有居民和住户的。 当然,半路上就因为力竭加寒冷而晕过去的三人自然是不知道。 是岛上的居民救了他们。 翼和小红倒是次日就醒了,而苏雩足足睡了一个星期才悠悠转醒,醒后却又是风寒发烧,缠缠绵绵一个月也没下得了床,这些天才刚好一些,倒真是多亏了岛上居民的热情好客和照顾。 要按以前苏雩所看的书上记载,一般这样与世隔绝的孤岛上的居民不是野蛮就是愚昧,刚醒来时,他还着实担了好一番心。不过,几天相处后,他很惊奇地发现,这并不是一座一直与世隔绝的岛,这儿的居民都是各个年代和四面八方漂泊而来的‘舶来品’,也就是说都是海难或别的什么原因而来的人,被这座岛解救,也被这座岛挽留。 苏雩想起以前和阿忆打赌找桃花源的事,突然很想笑,那时他费了那么多功夫去找也没影的东西,现在老天倒是拿了个‘变异的桃花源’来安慰。 并且,更神奇的是,这座岛的名字叫‘武陵溪’。 没错就是那个‘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中的‘武陵’和‘溪’。想来应该是哪个前人来过,给了一个类似‘xxx到此一游’的标志,然后就十年百年的传承下来了。 不过,这个‘武陵溪’也是小岛中心的那个淡水湖的名字。 虽然,这些人背景文化不同,但经过时间的雕刻,也渐渐融合统一,被这座小岛同化。 他们最相同的一点就是格外格外的好客,十分十分的热情,也正是由于他们的热情好客,才有了现在安然无恙的三人。 不过,与《桃花源记》里离群避世索居的黄髮垂髫不同的是,他们渴望着外面的世界,并且无时无刻不在幻想着离开的一天。 比如救了他们的武萍就是众多爱幻想人类中的一个,想起那个及笄的女孩,苏雩就是一声嘆息。 “阿雩,嘆气干吗?现在那个缠人鬼又不在。”小红听到长期神游的苏雩冷不丁的嘆气,问道。 苏雩赶紧捂了小孩的嘴:“红儿,别......” 这边话音未落,那边话音起:“苏哥哥,你上次教我做的鱼钩真好用,我钓到好多鱼,已经煲了汤,就等你们了。”来人正是红儿口中的‘缠人鬼’,苏雩所嘆息的武萍。一身浅粉色圆领小褂和绒裤,活泼又灵动。 见两人坐树上未答,便又道:“苏哥哥,你真要在这儿建房吗?你们不住我家了吗?是我招待的不好吗?”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水汪汪地望着他们。 苏雩道:“也不是......” 话未完,小红抢过去:“就是,你整天缠着我爹爹,是个人都会烦吧,小姑娘要懂得矜持。” 武萍:“我不是......” 小红又抢:“不是最好,”说着探头“哎,坏人叔叔回来了,我们要干活了,你快走吧。” 武萍看到山路上的翼,回头又可怜兮兮地望苏雩。 “你回去吧,我们暂时还是需要住你家,麻烦了,先走吧。”苏雩淡淡道。 “那好吧。”武萍有些丧气地下山,和翼擦肩而过时,眼睛又亮起来,迫不及待又惊奇地扑上去:“翼哥哥,那个你好厉害噢,能把竹子砍得这么整齐,怎么做到的啊!” 翼一如既往地未答,连个眼神也未给,直接走向苏雩。 武萍刚刚亮起的眸子又暗下去,不舍地挪下山,心里却想着:外面的人都喜欢矜持的女孩吗?那我也学学好了,那个红衣臭小鬼,看你下次再欺负我。她一向是一个爱学习的好孩子。 翼把看好的竹子整齐地堆放在树下,等着苏雩的下一个指示,仍然是他做暗卫时的习惯,很难改,却也不想改。 苏雩也很是惊讶他的速度,还是不动声色地道:“那边有麻绳,先把它们两根两根绑在一起,下面我来做。” 翼十分顺从地埋头开干。 苏雩看着他用对待齐凌傲一样的态度对待他,就觉得碍眼。想起姬良臣那致命的箭伤,眼里闪过复杂之色。虽然借自然之力救回来,但也只是吊着,事后这么久自己又不在,按那傢伙隐忍的性子,指不定又在担心自责,会好好照顾自己吗?
第41页 想着冷冷出声:“你还是不说是吗?虽然,你救了红儿,我很感激。但始作俑者还是你,为什么?” 翼抬头,一如既往地没有表情。低头,手上捆绑竹子的动作未停,但这次,却开口了:“本来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你想知道总会知道的,没有你查不到的事吧。这次为什么不自己去查了?” “我不想在这种事上花费不必要的时间,你还是直说吧。” 翼停下手里的动作,“不想花费时间吗?那当年又何必故意喝下含有‘锁功散’的酒,在齐越一待就是五年?现在又想省时间了。因为姬国主吗?苏雩停下吧,这条路你走不下去的。现在盛荆国母也就是姬良臣的母亲,一直与齐凌傲有联繫,他被关后,就转向我,她说,若是我不解决姬国主,她就解决你。当然,给我的好处就是齐凌傲在我身上所下之毒的解药。” 苏雩轻嗤出声,“我是那么容易就被解决的人吗?” “是,你不是,但站在姬良臣身边的你是,就像你不止一次为他动用自然之力一样。并且,当年你哥哥的一切也都掌控在她手里,会有那样的结果,齐凌傲只是她的一颗棋子而已。所以,为了你真正的自由......” “停,不为你的解药吗?”苏雩风轻云淡地否定他的理由。 翼一秒钟的愣神,苦笑:“那种毒,不解也没关系,他没想真让我死。” 苏雩却是挑眉,抱着小孩一起跃下来,让红儿去一边玩儿,自己拿过翼绑好的竹子开始往老树上一层一层地架,顺着老树的枝干横插,一排排摆上去,动作熟练的,像是做过无数次,当然,这都是阿忆的功劳,作为母亲,他们云游四海时的房子都交给苏雩搭建,美其名曰:锻鍊。 苏雩边动作,边继续道:“为什么这一次愿意说了?所以,说到底,你是为了我才追杀他吗?” 翼却又恢復沉默寡言,面无表情的状态。 这时,一旁的红儿却插话进来:“爹爹,这个我知道,坏人叔叔肯定以为我们回不去了,才跟你坦白的。真坏,我不要在这儿,我还要和绿儿长相厮守呢!” 苏雩还在纠结要不要纠正自己小孩成语的用法。 翼却道:“我倒是真希望回不去了呢。”说完,转身下山,“我去接着砍竹子。” 苏雩望着那人下山的身影,招了小孩过来,“红儿你说,他是什么意思?” “爹你是明知故问嘛,他看你的样子,就像你看阿臣的样子一样。” “那么明显?” “嗯,虽然你还是装着清冷的样子,不过,我知道你有着饿狼扑向小白鼠的心,就像我对绿儿一样,呵呵......”后面是一连串呵呵的循环播放,还飘荡着波浪。 苏雩打了一个寒颤,自家小孩什么时候学的这些东西,果然,散养是不对的吗? 苏雩默默回头,望着那波澜不惊的海面,怎么就不能飘来一艘船呢?算了,不幻想了,现实一点,自食其力吧,努力建房子,然后,早一天回去,早一天准备给小孩们正常的思想教育。 第25章 远来白帆 一连几天苏雩,红儿,翼都在山上山下地忙活,皇天不负苦心人,总算有了些成果。 说来那颗古树的品种也是真够奇怪的,古老是真古老,看它的体型就知道了。有着盘虬卧龙般的粗壮枝干,却长着柳树般细细小小狭长的叶子,前些天还不在意,现在春越深,那叶子越是密密麻麻地疯长,一层一层的,像是一座绿色的小山,而苏雩他们建的屋子倒是被隐隐约约地遮挡在期间,越发玲珑袖珍了。其实,装五六个人是绝对松松的。 红儿掐着腰,撑着小肚子,十分神气,很是满意他们的成果。 而苏雩却是直接跃上屋顶,借着全岛最高点的有利视线,环视着周围,暗暗查看,不自觉地皱了眉头,难怪岛上的居民都不愿离开,连出海打渔的人都少之极少,原来,岛周围是一个连一个的暗流,大约是海底地形的关系,这些暗流能蔓延方圆十里的范围。看来那天他们能顺利登岸,还是靠着好运气了。 而整个岛的居民几乎都在靠岛心的那个淡水湖来供养。 而此刻武陵溪湖湖边正聚集着大量居民,炊烟裊裊,鼓瑟笙歌,正在准备一年一度的湖神献祭节。 苏雩在房顶坐下来,初春的风还是有些冷,兴致缺缺地望向远远的海面。 “爹爹,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啊?”红儿爬过来,翼在树下静坐着。 “还早呢,我们要想回去,第一需要的是建一艘足够坚固又绝对不会沉的船,不然就只能像那些居民一样被海吃了。” “啊?就像缠人鬼的爹爹那样吗?”红儿想起武萍和他说过的她爹爹出海失踪的事,不禁小肩膀抖了抖。 “嗯,红儿是害怕了吗?” “哼,我才没有,我只是在想见不到绿儿我还能做什么?” “不会见不到的。对了,绿儿不是去找阿竹吗?怎么会和你一起?” “绿儿偷偷跟着阿竹跑出谷后,我就也出来了,稍不注意就不见了他,也不知道去哪找你们,只能在晴雪村晃悠,就碰到绿儿了,我们又回来找你就碰上坏人。毫无悬念就被抓了。”说着,还跺了跺小脚,“还不是你,整天不管我们,也不教我武功,害我关键时刻保护不了绿儿。” 苏雩笑笑,捏脸,他就是格外喜欢红儿生气的样子,却道:“回去就教好不好。以前总觉得时间还多的用不完,现在......” 苏雩说着,止了笑,又望向海面,“现在,只能等阿臣找过来了。应该不会太晚吧。” “什么?” “我们不造船了,太麻烦。前些天小雁找过来,我写了信让它带给阿臣,想来不久就会来吧。现在,也不能浪费这大好春光,我们也下去看看热闹。” 武陵溪湖旁,来来往往的人群,都在忙忙碌碌地准备祭奠活动。 一些在置备酒菜瓜果,一些在排演歌舞剧目,倒是比齐越王城还要热闹些。 苏雩被红儿拉着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跑得气喘。翼仍无声无息,默默跟着,临近傍晚,湖边祈愿的灯火,依次点燃,映在水面,泛着粼粼的银色碎光,斑斑驳驳,星星点点。场面有些混乱,却都不亦乐乎。苏雩不禁期待起后天正式的祭节,也不知阿臣能不能赶得上。 嘈杂的声音里,隐隐约约传来羽类扑翅的声音。 苏雩停下来,望向夜幕。 一声清越的雁鸣后,小雁扑向苏雩,近了,却乖巧地落在他的肩膀上。 “来了吗?”苏雩轻问。 小雁扑扑翅膀。 苏雩显然活跃了精神,“走,我们去竹屋等着,有多久没见到那笑了。” “可以看到绿儿吗?”小孩也兴奋了,比苏雩还跑得快。 而翼却止步,他没有去迎接的理由吧。 正走着的苏雩想到什么,也止步回头:“翼,你不会再动他了吧!”
第42页 翼低头,“不会,在这里我也没动他的能力吧。” “不过,我还是想说,若是他不在了,你觉得我还会在吗?” 翼有些惊讶地抬头,“你就那么喜欢他吗?为什么?” 苏雩思考了良久答:“喜欢吗?或许比喜欢多一些。为什么?大概是因为从我的世界坍塌的那一刻,只有他存在在我的脑海里。”说完转身朝山上跃去。 翼仍留在原地,喃喃:所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多余的吗?原来,你想要的早不是自由了吗?若是这样我只能成全了是吗? 晨曦初露。 碧蓝的海面,一叶白帆,顺风远远驶来。 姬良臣站在船头,迎风而立,缓衣锦带飘扬,手中正拿着苏雩前些天写给他的信,一如第一次那样,只是几个字,不过多了称谓:阿臣,路太长,来接。 没有任何解释,字仍然是龙飞凤舞的好看。 “国主,回舱内歇着吧,外面风大,伤才刚好些。” 说话的是盛荆虞城第一酒楼的掌柜王进,也是姬良臣曾经的总管太监,此刻却站在姬良臣身后。 姬良臣望向海面,有些无奈地摇头,“无妨,也不知他怎么样了,写个信也简约到不行,连最基本的情况也没说。” “既然来了信,就不会有大事,国主不必太操心了。还是小心自己身子。” “我没事。以后,倒是又要麻烦你了,刚迁了都城来清城,变数太多,放心之人又太少,所以,你的天伦之乐又要延期了。” “为国主分忧本就是老奴分内的事,只希望还能尽些绵薄之力。” 姬良臣笑道:“无论如何以后就麻烦你了......”说着轻咳两声,收了信在怀里,回头往船舱走。“我去休息一会儿,快到时叫醒我。” “是。” 王总管望着姬良臣的背影很是怅然。 回想起来。 一个多月前,盛荆国主突然回朝,说要领兵再战齐越,国人顿时一片譁然,他们国主不是已经收了齐越吗?并且,齐越王也已经是阶下囚了啊! 很多百姓不解,不过这都不妨碍此次一意孤行的姬国主的想法和行动,姬良臣未曾娶妻故盛荆还不曾有国后,但姬良臣的母亲也就是现在的盛荆国母,却是坚决反对,两厢僵持不下,一向温和的姬国主,此次态度却是极端强硬,随即又扔出另一个重磅□□:盛荆要迁都与齐越的交界地清城。 而习惯了虞城繁华的百姓,大多是不愿迁去不毛之地清城的。 并且,国母也在此刻显示出其强大的势力,朝堂之上有一多半的朝臣明里暗里支持国母的一方。 姬良臣的反对抵抗势力如日中天一天比一天炙手。 最后,姬良臣搬出先皇遗旨:皇室成员如有不尊圣谕者即刻贬为庶人,永不再受百姓供养。 国母的势力才有所收敛。 并且,善名在外的盛荆国师伊浩仁也站在姬国主的一方,大多官员开始动摇。 然后,姬良臣又出台各种惠民政策:凡跟随迁都的百姓,免税三年。同时,由于晴雪还是一块未经开发的璞玉,所以,可以为无业之人提供大量劳动工事,各国百姓愿意跟随姬国主之人都可得到妥善安置,无论国籍,无论阶级。 如此以来,很多百姓也开始蠢蠢欲动。 动员活动持续了半个月之久,王总管只是默默地在虞城‘第一酒楼’等待着。然后,就等来了,将近一年未见的盛荆国主。 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一个月后,他跟随着盛荆国主到了清城,开始了他的新生活,重新站在这个他从小看到大的男人身后,在有生之年再尽一份力。 建设清城的工程一步一步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姬良臣的母后最后也顺应大势迁来清城,当然一起前来还有她培养的势力。 都城初建,各项工作都还未进入轨道,王进作为姬良臣的贴身内侍忙得焦头烂额。而姬良臣显然也并不会太轻松。 即使这样王总管也发现了姬良臣的不同,本来他有些不能理解,按自家国主和苏相的感情,姬良臣是如何也不会离开虞城的,毕竟那里有他们共同拥有的回忆,即使人不在了,也还留有念想。但是,现在国主来了这里。以前,他朝事闲时,时常会坐在酒楼窗前,望着苏相府发呆。现在,却总对着清江神游,并且,还特意把宫殿架空建在清江上,随时随地,出了门便能看到。 直到,王总管看到姬良臣收到一封鸿雁传书,才有所了解。 他看到自家国主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然后,分外高兴地拿给他看说:“你看这字很漂亮吧,是很有力气之人才写的出,是吧。” 疑问句,肯定的语气。王进这才知道,他的国主在等人,在等一个人平安的消息。 然后,他看到自家国主轻飘飘地向侧后无意识地倒去。 也是此时,他才知道自家国主其实一直受着伤。也是此时,他才知道自家国主受的伤有多重。背心那一箭之深便足以掉半条命,前侧胸膛腹部却还有几处深浅不一的刀伤。并且都是草草包扎了事,不但没有痊癒,还发了炎。这是需要多大的忍耐力才能坚持到现在啊,虽说,他从小便看惯了他凡事忍耐的性子,可是每见一次,还是要心疼一次。 结果人刚一醒来,才稍好一些,就交代公事,备船出海。 王总管望着船舱,暗想:不知这次让自家国主做到此的人是谁?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希望给国主带来些真正的快乐。 第26章 小岛相见 圆日高悬,万物明媚。 因是春天,故温暖而不灼热。 苏雩仍是一身宽松的黑衣,墨发未曾高束,只懒懒地散束在身后,闲闲地坐在竹屋檐上,微仰着头合眼晒太阳。 “爹爹,你不去我可去啦。”红儿在树下喊。 上面没反应。 “爹爹,现在就不要装矜持了,都等了一夜加一上午了,想见就去啊,以前你可是最直白的啊!”红儿又大喊。 还是没反应。 “那我走了。我要带绿儿直接去武陵湖边玩,你自己接着晒太阳吧。”红儿说着,一蹦一跳地下山。直接奔向大船靠岸的地方。 虽然今天是正式的祭神节,大多在武陵湖旁庆祝,不过,本着对新鲜事物的好奇,岛上还是有很多人向姬良臣的大船边靠拢。虽然,姬良臣的船和那些最豪华的游乐观赏的画船相比一点也不大。因他为了方便快捷开来的是一艘战船,坚硬耐磨程度倒是赶上画船的几倍。 岛上居民的热情程度也是水涨船高,看着眼前锦衣华发,长身玉立的翩翩公子,又一次发扬了热情好客的光荣传统,从第一个人给姬良臣送了水果后,后面前仆后继一个接一个地上,苹果葡萄梨,菠萝西瓜橙子,渐渐地,只水果还不够,鸡蛋白菜大蒜,一篮一篮地往姬良臣身边堆,连姬良臣身边的王进都被殃及池鱼,埋进果蔬堆里,更何况姬良臣了。 一直默默无闻的小绿也被默默地堵在出船口。
第43页 而前来找小绿的红儿挽了袖子,雄赳赳气昂昂地冲进人群,最终进了船舱的红儿,还是不免快被挤成肉饼,小发冠歪了,小红衣破了,小鞋子丢了一只。果然,爹爹那只老狐狸又在装模作样地骗人,难怪自己不来。 而船舱外,姬良臣一边和如潮的人流进行艰苦卓绝地奋斗,一边想:阿雩那傢伙不会在这人潮里吧,按他那片叶不沾身的性子,若是遇到这种情况肯定是有多远就跑多远吧。 想着,目光便开始向四週游移,然后,很快便看到那小山顶上,大树屋顶上,那个十分小的黑点,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不过,只是看到的瞬间,姬良臣就可以百分之百地确定那是苏雩。 周围拥挤的吵闹声也瞬间不见了,因为姬良臣停止了如沐春风的笑,转而十分轻淡地勾起了唇角,精緻的眉眼更加耀眼,那淡笑波及眼底,震颤了周围人的眼睛,荡漾了一片心,就连一贯了解他的王总管也愣了一愣,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只是一个山头。 而一直站在外围观望的武萍,此刻得了间隙,即刻冲过去,趁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的瞬间拉了姬良臣飞奔出去。 王进也急急忙忙爬出来,跟上。 走在山路上,武萍放开了姬良臣的手,十分矜持地在前面引路,两颊上悄悄飞起了两朵红云。 “他让我给你带路。”武萍小声说,完全不见了往常的缠人本事。 “他?”姬良臣如沐春风地笑,明知故问。 武萍回头看他一眼,又快速回头,脸颊更红,却想着小红的话,矜持着:“...就是前些时候我救的那个苏雩哥哥。” “是你救了他?他一直住在你家吗?”心里在听到‘苏雩哥哥’时,却是一跳。 “嗯,我救了三个人。他们后来就在山顶古树上建了屋子,搬了出去。”语气里透着淡淡地失望。 “树屋?倒是他的风格。”姬良臣笑,加快了步子。 “不过,山上夜风很大,我觉得他身体才好,不适合住那里,你是他朋友,可以劝劝他一起来住我家。并且,小红和翼哥哥还都在我家住呢?” “他病了吗?”姬良臣只听到这个。 “嗯,不过现在好了,我奶奶配的药可灵了。”武萍有些骄傲地说。 “那多谢姑娘了,不知姑娘如何称唿?事后定当感谢。” “我叫武萍,大家都叫我小萍。苏哥哥已经感谢我了,他给我讲了很多外面的事,还给我做了新奇的小东西,我可喜欢了。不然,你也给我讲讲外面的事吧。对了,你的名字呢?”所谓千金易得,本性难移,武萍早就矜持不住了。 “嗯...你叫我臣哥哥吧。” “哇,好。我一下多了三个哥哥,真是好啊。臣哥哥,那个,你那个船是你造的吗?你也是从苏哥哥的家乡来吗?小红说虞城的糕点可好吃了。翼哥哥说他们那儿过年过节都会舞龙,你们那儿也舞龙吗?有庙会吗?糖人好不好吃?......???” 这姑娘终于爆发了。所以,洪水可疏不可堵。话唠也是如此,忍着不说,只会更加话痨。 当姬良臣看到苏雩时,他仍一动不动不咸不淡地坐在房檐上,阳光给他周身渲染上了一圈光晕,倒是烘托出一层圣洁的味道,而实际上他只是坐得僵掉了而已。 苏雩未说话,低头看他。 姬良臣也未说话,抬头看他。 而王进早在看到苏雩一张脸时,脑子便有些卡机了。想来,国主怎么可能忘了苏相嘛。原来,竟找到这么相像的人。不过,再像也始终抵不上苏相。并且,这人显然没有自知之明,让国主带伤亲自来接,还自以为是地摆架子,怎么越看越和苏相相差十万八千里。王进想着眉头皱得更紧,这样一个人会适合国主吗? “喂,说话。”苏雩清冷的声音响起。王进对于这傲慢的语气更不满了。 姬良臣倒是如沐春风地笑:“阿雩,好久不见。”向前更近了些。 苏雩看到他往常的笑,才也淡淡笑开,仍是清冷的语气,内容却完全不同,撑着腿摇摇晃晃站起来:“阿臣,我想你了,你有没有想我?”说着,却是一个不稳,向树下跌去。 姬良臣轻身跃起接住他,道:“想啊,想得花都谢了,你可得补偿我。” 果然,厚脸皮的姬良臣对于苏雩的调戏已经免疫了,反调戏的功力也在精进。 “你想我怎么补偿?” “这个......我们可以慢慢说。” 王总管望着自家国主抱着苏雩的样子,脑子瞬间闪过一个画面,本就卡壳的脑子直接死机了,他已经跟不上这事情变化节奏了。不过,他了解到一件事,这个人除了长相之外,真没有一点像苏相。 “不过,你来的挺是时候,岛上的祭神节或许值得一看。” “那是晚上的事,现在是大中午,阿雩不先招待我吃个饭吗?还有,我可以先放你下来了吧。”其实,苏雩一点也不重,比他想像中还要轻很多很多,并且一直吃豆腐也很好。不过,刚刚接苏雩时似乎撞到腰腹的刀伤,若是又裂开,被苏雩发现,那可不是好玩的事。 苏雩却把环在姬良臣脖颈的双臂更紧了紧,“怎么?不喜欢?” “也不是。你想去哪?抱你去也行。”姬良臣有些无奈。 “...那...就那个山头的那棵树边......”苏雩伸出胳膊指给他看。 姬良臣用力眨了眨眼,放眼望去,一片茫茫大海,哪有什么山头的影子,除了脚下,“阿雩,你又玩我呢吧?” 苏雩冷哼一声,跳下来,又倾身挂在他的脖颈上,淡淡道:“好,不逗你,你就老实交代吧,身上血腥气怎么那么重?”说着,拉开一段距离,直接扯开了姬良臣的外袍。 苏雩看着他内衬上几处渗出的血渍,眉皱得可以夹死苍蝇。 “老实说吧。”苏雩的声音直接又冷了八度。 还是早死早超生吧。 不过还是要讲究点说话的技巧:“阿雩,其实我会忍着,也是因为知道有人会心疼啊,看着阿雩为我心疼,我就感动得不行,就什么都忘了,你说,我要怎么办呢?” 果不其然,苏雩不说话了。 “阿雩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我若说了结果,你可不要太感动啊。”看着苏雩瞪着他,他又故意卖了个关子,才道:“嗯,我已经把都城迁到晴雪了。” 苏雩的表情软化,不过才两个多月而已,就做到这种程度,不得不说即使没有自己帮忙,他也足够强大。虽然,有想过他能做到,不过,真正做到时,还是会惊讶于他的强大。于是,淡淡开口:“哦,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咦,阿雩不高兴吗?” “高兴,怎么会不高兴呢,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在我面前活蹦乱跳,我不仅要高兴,更要庆幸,谁说不是呢?” 姬良臣讪讪,还在为这事生气呢,“害阿雩担心了,下次不会了。”
第44页 “懒地管你,你愿意说不说。”苏雩自顾自地跃上树屋。 姬良臣自是要跟着,“阿雩想听,我就事无巨细地慢慢禀告......”当然,他自是不会说,他出现幻觉看到苏沂的事,更不会说,他因此才不注意被砍了两刀。 姬良臣迈进树屋时,还是不免呆了一呆,锅,碗,瓢,盆,桌子,椅子,凳子,床,家居之物,该有的都有了。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不过,姬良臣还是不免有些担心,这可树能承受得起吗? “火炉山热着粥,我吃过了,你若饿了,就自己吃吧。”迳自抱了被子上床的人,淡淡道。 “好......”姬良臣搬了凳子,坐在小桌边,边吃,边给他讲两个月内发生的事,当然,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直接被忽略了,事情发生时的惊险现在说起来也平淡无奇,几句话就概括了。 “所以,你就把你父王给你的遗诏,用在了这种地方?” “什么叫做‘这种地方’,那可是以后我们要一起生活的地方啊。” “好,这个不说。我说,你的武功就那么差劲吗?几个小喽啰也能伤了你?”苏雩的敏锐度还是一如既往的高。 “怎能说是小喽啰,那可是母后派的人诶。” 苏雩未应,姬良臣的武功如何他还是看得出的,既然他不愿说,那就自己去查好了。毕竟,难得的独处时光,应该好好相处才是。 而树屋外的王总管被两人忽略个彻底。 第27章 祭神节里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 孩童无事闲里乐,趁着东风放纸鹤。 春天是个温暖的季节,而有孩子的地方又给这温暖增加了温馨。 下午,天懒懒的,云淡淡的。 苏雩被小红小绿拉出了树屋,来到一片开阔的麦田。 “阿雩,你再不出来转转,就要长毛了。”小红不满。 “是啊,爹爹出来陪绿儿玩吧。”小绿附和。 “多晒太阳对身体好。何况我们都一把年纪了,怎能被小鬼瞧不起。”姬良臣如沐春风地笑,说着,递过来自制的风筝。 苏雩拿着手里的一坨黑棕色,左翻翻右看看,前瞅瞅后瞧瞧,最终,“这是什么?公鸡?母鸡?野鸡?” 话音刚落,小红便憋不住,‘噗嗤’一声,大笑起来,边笑边捂肚子,“阿臣,看吧,阿雩也没看出你这是雄鹰,噗,哈哈,哈,公鸡?母鸡?哈,野鸡最精闢,哈哈哈,哈......” 姬良臣的眉一抽一抽,满脸黑线。 苏雩还特无辜,“阿臣,你确定你做的这是...雄鹰?” 姬良臣:“拿来,不给你玩了。有本事自己做去。” 小红听到这话笑得更欢了,“笨阿臣,你还让我爹去做,那只会更刺激你,...哎,肚子疼,笑死我了。”小红喘了一口气,又接着,“传说,我爹画了一只野鸡,挂在墙上,然后,你猜发生了什么?”小红挑挑眉,吊足胃口,道:“...然后,引来了一堆孔雀......外加几只凤凰......可能还有一只鸵鸟......你觉得这功力如何?...噗,哈哈,哈哈...” 这次苏雩也黑线了。这小屁孩又开始无聊了。 “绿儿过来,我们去别的地方玩。”苏雩拉了绿儿过来。 结果,一向乖的没话说的绿儿,却递了一团浅蓝色的,给他:“爹爹,你猜绿儿做的是什么风筝?猜不对,绿儿就不玩了,这可是我和臣叔叔好不容易做的呢!”说着还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期待地看着他。 苏雩无奈了,这是跟姬良臣混成一伙了吗?矮下身,和小孩平视,认真道:“绿儿做的是仙鹤,爹爹说的对吗?” 绿儿的大眼睛晶亮晶亮的,炫耀般对着姬良臣道:“臣叔叔,怎么样?爹爹还是更懂我,是吧!” 苏雩瞬间无语了,这又是哪跟哪啊? 姬良臣则直接面无表情地转身,这两个小孩根本就是故意合起伙刺激他,可更要命的是,他居然真感觉很受挫。 找了个疏林,靠着树斜斜躺着,望着从大树缝隙间漏下的天空,碧蓝碧蓝间,浮着几片白云,像是脱离了尘世,只存在在梦境里。 “你倒是找了个好地方。” 来人自然是苏雩。 姬良臣却未答未动,只是,仔细打量起周围的风景,不其然竟是闯入了梨花园吗?大朵大朵的梨花正含苞未放,雪白雪白的颜色,在这春天里格外醒目。 一般梨花都是四五月傲放,这个岛因地处南方,温暖潮湿,还不到三月便进入了花期,着实很是稀罕呢。 “那时,隋炀帝为看琼花,开凿运河下扬州,琼花厌他暴行自行败落。而今,我们姬国主驾临武陵溪,这满园梨花,提前傲放,我家阿臣面子很大嘛!”苏雩声音清越。 姬良臣坐起身,“原来阿雩也会说恭维的话。” “那要看谁了,我家阿臣我还是愿意用心思哄一哄的,不过你不会真的和小孩置气吧。” 姬良臣招招手,苏雩会意,走过去靠坐在他身边。 姬良臣的语气很是怅然,抬头又望向蔚蓝天幕:“我只是在羡慕罢了,羡慕他们有你这样一个爹爹,也羡慕你有他们这么可爱的孩子。而我......” “你有我啊。” “是啊,我现在有你。”说着,侧身让苏雩枕在他的腿上,轻轻抚了他额前的碎发。 “你想不想听我的故事?” “你愿意说,我便听着。” 姬良臣微微扬了头,望着那白色的梨花枝,而苏雩则微微合了目。 “小时候的事我记不太清了,却还记得父皇的样子,他是个很和蔼的人。不过,隐约觉得他和母后都不喜欢我。那时,我想他们就只有我一个孩子,只要够努力,就会被喜欢,可是没有。直到六岁那年,我才知道原因,那天,天气格外好,我在后花园捉鸟,却被父亲突然拉到一片湖石后躲起来,起先我还以为父亲终于肯陪我玩了很高兴,后来发现不是那样。湖石群那边是母后和浩仁的声音,那时浩仁还是我的侍读,母后说:‘......你要记住你是我的亲生儿子,以后整个盛荆都是你的,不要羡慕他什么,有一天都会是你的......’浩仁说:‘我是你儿子,那姬良臣呢?’母后说:‘他不过是我从妓院抱来的弃婴......他若做得好,或许会像他的名字一样,做个良臣,若不,掌握他命运的人就是你了......’后面的话我没听到,父皇一直捂着我的耳朵,直到他们离开,才放开。然后,他对我笑,第一次对我笑,我清楚地记得那时他说的每个字,他说:‘小臣,不要担心,你不是她的儿子才好呢。’我却哭着说:‘我也不是你儿子,是吗?’他却笑得更厉害了,‘小臣,父皇告诉你个秘密哦,父皇其实是没办法有小孩的,你母后自以为聪明地换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出宫,其实却是帮了忙,我还在想怎样才能不让她的孩子继承皇位呢,结果,真相原来是如此,这样以来我就不用麻烦了,只要你顺利登基就好了,以后如何,就看你的了。’然后,接着的几个月父皇对我很好,很好,教我学了很多,很多。在我觉得生活就这样一直下去也不错时,父皇跳了后花园的那个湖,再没回来。然后,事情就像他安排的那样进行着,七岁的我登基,手握重权......”姬良臣一口气说了下来,很直白的平铺直叙。他不能停,因为,一停下来,便很难再继续。他也不想停,因为,这么多年他终于可以说出来了。
第45页 苏雩也安静听着,不曾打断。 姬良臣说出来的那一瞬间,没有觉得痛苦,只有如释重负的轻松。要说还有什么,那大约是遗憾,若是自己早一些告诉苏沂,那苏沂现在还会不会是好好的。只是,逝去终究是逝去。他只能把握眼前,不然等待他的是另一场遗憾。 看着眼前快要睡过去的人,姬良臣开口:“...别睡着了,有没有听啊,枉费我用了那么多口舌。” “听了听了,只是我有一个疑问。” “你问。” “哎,那都那么久的事了,你怎么还记得那天的天气格外好啊,还在后花园捉鸟?不是遛狗?” 姬良臣的脸都不能用黑来形容了。“你的关注点在这儿吗?” “诶,别生气,我只是想表达一下我听得很仔细这个事实。随便再启发一下我家笨蛋阿臣,在那么一个...嗯黑暗的时期,却能记得那格外好的天气,说明我家阿臣是一个心灵向着阳光的人,既然,我家阿臣这么阳光,那就不需要我的安慰了吧。” “是吗?那我不要阳光了,其实,我可黑暗了,明明霸占着不属于我的位置,却自私地不想离开,想它真正成为我的。这么黑暗的我是不是就需要阿雩的安慰了呢?” “...你,你个...无赖。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吗?”苏雩侧头,不其然看到不远的蓝色天幕上两只冉冉升起的风筝,一团黑棕色,一团浅蓝色。 “阿雩现在才知道我的真面目吗?” “你,好吧,不说了。我们说些别的,你给我说了你的事,我自然也有回敬,你要不要听?不,是不听也得听。”苏雩从姬良臣的腿上爬起来,也靠在树上。 浓郁的梨花清香飘来。 “哎,其实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还是说你吧,什么时候离开?想来你也发现了,这个岛进来容易,出去很难,进来时是顺着暗流,出岛便是逆流了,这个岛上想出去的人和出海捕鱼的人每一个逃得过得,你打算怎么办?”苏雩有些担忧地道。 “怎么说起这个?”姬良臣有些没回味过来,从树旁滑躺在青草地上,摆起谱来,“寡人这屁股还没坐热呢,怎么就想寡人走了,别忘了,你也是要和寡人我一起走的,怎么?不想在这多呆些天?这儿多好啊!” “怎么不想?不过,你总是要走的。” “现在不是还没办法嘛,是老天让我们留在这的,怎能不顺应天意呢?起码要看一看这岛上的祭神节,等一等这梨花傲放的盛景。” “我说,若是永远在这儿呢?” “...永远啊,永远有多远呢?” “...... ......” “阿雩啊,现在我们正拥有同一片蓝天,同一个梨花园。我给不起永远,只能给这个当下......就像我曾经许诺给苏沂的永远没有兑现一样......所以,我能承诺的只有当下。” “......知道了,我就只要你的当下如何?”苏雩说着,也在他身边躺下,望着他所说的那同一片天。 华灯初上,这里没有紫陌红尘里的灯红酒绿,有的只是篝火沖天的璀璨。 整个湖都被冉冉的火焰包围,映在湖里,似乎被镶上了一层金边。 再往外围是用食物连接起来的更大的圆圈,把人们围在篝火和食物之间。 开始是繁琐又肃穆的祭神仪式。 所有人都向着湖的方向,跪下叩首。 小红小绿在人群里穿梭,感受着新奇,玩得不亦乐乎,见大家都叩头,也装模作样比着葫芦画起瓢来。 姬良臣和苏雩身形隐在不远暗处的小亭子里。 “你不去好吗?武姑娘可是叫了你好久呢!”开口的是苏雩,没错就是苏雩,自从姬良臣来了以后,武萍的缠人对象便换人了,显然,总是笑着的姬良臣要比苏雩更好说话。 “她不也叫你了吗?你怎么不去。” “我懒得去。你不是说离开前要看一看这祭神节的吗?” 说话间,祭神的仪式完结,人们围着篝火载歌载舞,颇有一番歌舞昇平的味道。 “在这里也是看啊。” “切,这里能看到什么?离得这么远。” “别管了,你猜我这次来带了什么?”姬良臣的手神神秘秘地背在身后。 苏雩疑惑,随即闻到空气里传来的清冽酒香,瞭然,“酒,是晴雪的酒。不对,还是我封藏的。你在哪找到的?” “我碰到秦怀竹,他说,知道你的酒藏在哪?就让我派人却搬一些给你带来。所以,我就派了人过去,结果......”姬良臣有些说不下去。 “结果?”苏雩声音扬起。 “结果,他就让那些人去把晴雪后山上的树旁都挖了一遍,然后,你的酒......我是事先真不知道他会那样......不过,阿雩别担心我抢来了好几坛呢。” 苏雩只是想像就能看到秦怀竹挖出酒后那一脸嘚瑟样,肯定站在山头一通姦笑。不禁黑成了包公脸,语气也沉了:“阿臣,你可知道我在晴雪后山一共埋了多少坛,没有几十也有上百了吧。你抢到几坛?死阿竹又拿走了多少?” “啊.....不会,不会,我就见他拿了一坛,两坛...四坛?五...” “停,我不要听了,你就当做没跟我说过此事,我也没听见...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那个,酒拿来,我要喝。” 姬良臣连忙狗腿地捧上酒罈,酒杯。安慰道:“阿雩别难过,没了还可以再酿,不是?” 苏雩拿着大酒杯,死命往里倒:“你可知道?那些我都封藏了多少年,有些久远的能有数十年了,少的也有七八年了啊!” 姬良臣也有些惋惜了,他更不敢说,他见到秦怀竹其实是拉着车下山的。 结果他心里想着没说,苏雩倒是明白,大口喝了一杯酒道:“阿臣别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阿竹那个贪心鬼,肯定一发现,有多少挖多少,肯定都搬走了......” 姬良臣看着他一杯一杯泄愤般喝着酒,皱眉:“这事我也有责任,以后回去我亲自给你酿,如何?你想要多少,就给你酿多少。” 苏雩拿着酒杯站起来靠着亭子的栏杆,望着他,眼睛里水光潋滟:“你?你会吗?堂堂国主大人会吗?就算会,你真愿意吗?不是为了哄我?” 姬良臣听着他有些孩子话的语气,就算苏雩再直白,也不是这样子的。果然,那么勐地饮酒,这就醉了?想起自己第一次在他面前喝酒时,苏雩就只是坐在一边看着,原来是因为酒量浅吗? “不哄你,一回雪晴我就去学,然后,酿给你喝,可好?” 苏雩探过来身子,靠近他,鼻息喷在他脸上,小声说:“真的?” “真的。”姬良臣坐在栏杆里的长椅上,看着苏雩越来越朦胧的眸子认真说。 苏雩笑笑,靠着他坐过来,高举着酒杯,望着,懒懒说:“其实,阿臣,我也并不怎么喜欢喝酒,我只是喜欢酿酒罢了,从前,酿给阿忆也就是我娘喝。后来,酿给阿竹喝。每当他们找我要酒喝时,我心情就会很好,懂么?”
第46页 “懂的,被需要的存在感,就像想要被喜欢的存在感一样,我知道的。不过,阿雩,你发现没,现在祭神节呢?你说我们如此喝酒会不会不太好?会被认为对神灵不敬的。” “切,谁管那个?”苏雩不耐烦。 “是啊,神看到也无所谓,不过,人看到呢?”姬良臣说着,目光从苏雩这儿移向那片黑暗里。 “人看到?”苏雩也回头,对着那黑暗,语气淡淡,“更无所谓了。”又靠回姬良臣怀里。 “对了,那两个小鬼头今晚倒是安分。”姬良臣突然想到,转而又庆幸,那两个小鬼没来打扰。 “他们自然是在和五姑娘玩捉迷藏,我答应她,你走时会带她一起离岛,所以,她就十分乐意帮忙了。” “啊?什么?你怎么答应这个?” “惊讶什么,我只答应你带她离岛,又没让你对她下半生负责,还是你真想负责?” “什么话?” “不是最好,我困了,要睡了。”说完,直接在姬良臣怀里合上眼睛。 姬良臣应着,轻手轻脚抱他起来,往山上的树屋走去。 夜风瑟瑟,还有些凉,武陵湖旁火光未眠,欢歌笑语时断时续。 姬良臣走至山脚下的竹林,停下,淡淡开口:“寡人不问你原因,也不追究谁对谁错,不过,你答应过的事,还是应该做到,齐越无人管理很久了,你也不想它变成战火连天之地吧。” 竹叶飒飒,风动无痕,翼的身影闪过。 姬良臣继续往山上走,他怀里的苏雩未动。 第28章 落英缤纷 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一红一绿,两个身影在田舍村间,相嬉戏,相追逐。 昨晚,祭神节,祭礼完后,小萍便拉着他俩把供奉神明的祭品,吃了个遍。一遍后,看天色还早,便又来吃了一遍。美其名曰:祭品吃遍,福寿绵延。 虽然,也算得上是珍馐美味,但小孩显然不懂过犹不及这个道理。 故,直到现在,还在到处蹦跶,不睡觉。硬要给个理由,那就是:饭后消食。 然后,十分自然地蹦跶到了苏雩的树屋。 而被苏雩派去陪小孩玩的武萍,则因为一夜不睡犯困去补觉了,果然,这就是年龄的差距吗? 所以,两个小孩儿更加顺理成章地到处肆虐起来。 “爹爹,起床了,太阳晒屁股啦!”小红人未到,先大叫。 竹屋里一阵叮咚哐啷,叮咚哐啷。 小绿推门进去时,正瞧见姬良臣一脸做贼心虚的表情,站在床边,凳子椅子倒了,杯子盘子摔了。而他爹爹则坐在床上,衣裳散乱,眸色微茫,更要命的是,在姬良臣手忙脚乱给苏雩披上外衣的时候,从外面进来的小红明显看到爹爹脖颈上红红的痕迹。 小红恼了,“你对我爹爹做了什么?”说着,根本没给姬良臣反应的机会,直接冲过去,上脚。 姬良臣抱着膝盖跳,回头看着还在神游的苏雩,很是无奈。他只是趁着阿雩早起不清醒,就上去吃了几口豆腐而已嘛,何况,阿雩现在已经是自己的了。 想着,更有底气了,道:“我就是做什么了,你爹爹现在是我的,你管不着。”还爬上床理所应当理直气壮地抱着苏雩。 被他抱着的苏雩,则回头对他一笑,“早上好啊,阿臣。”姬良臣瞬间被治癒了。 回头,又看到小孩,又是一笑,动作缓慢,像是木乃伊:“红儿,绿儿也早啊!”小红,捂脸,他爹爹早上的起床气又升级了。 打完招唿,苏雩又慢腾腾地爬下床,捡了鞋子要来穿。 姬良臣看着他不温不火不似平常的样子,哎,真是,我家阿雩连起床气都这么可爱啊。不过,那黑眼圈还真是碍眼。 “阿雩,天还早,你再睡一会儿吧。平常不都睡到自然醒吗?这两个打扰你睡觉的小傢伙就交给我吧。” 苏雩异常温顺地听话去补眠了。 小红的眼珠都快掉出来了,小嘴张张合合,最后,什么也没说出口。 小绿面上没什么太大变化,心里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两相同的想法是:他们爹爹什么时候变成小白兔了?绝对不可能。 “喂,你给我爹爹吃了什么鬼东西?肯定是你做了什么,虽然,爹爹以前也有起床气,但也没像这……”小红,说不出口,只觉得怪异。 “还不是你大嗓门吵得,他可一直都睡得好好的。你也知道他有起床气,就不要打扰他了吧,都乖乖回去睡觉。”姬良臣开始赶人,不过,声音还是压低了,一手拎着一个小孩,往外走。 安置了小孩,碰到了王进。 姬良臣一直不是一个情绪外露之人,不过,今天王进都明显感觉到他的好心情了。 “情况怎样?”姬良臣问。 “打探的人来报,近些年出岛的人的确都未曾回来过。大多数的原因就如苏雩所说是因为暗流。” “那解决的办法呢?” “暂且没有,还在找。不过,既如此国主也趁着好好休息一下吧。” 姬良臣但笑不语,转身回了树屋,连脚步都是轻飘飘的。 时间总是在无所事事的时候,消逝地飞快,像墙角的老鼠偷偷地便熘走了。 一个月时间不算长,或者说很短,比起整个生命的长河来说。 一个月时间不算短,或者说很长,比起整个生命中完全的快乐来说。 姬良臣他们每天不变的主题便是,在梨花园,当採花贼,哦不,是光明正大地摘,因为,他们有一个十分义正词严的理由,那便是酿梨花酒,来祭神。为此,岛上的居民入夏怕是吃不到新鲜的水果梨了,因为,那些含苞未放的花骨朵都被无情地摧残了,这样的代价着实大了些。 虽说是梨花酒,其实梨花花瓣也只是辅料,用来添一些梨花的清香。主料是五谷。此外为了增加酒的烈度和纯度,必不可少的便是酒麴和酒母了。 大大小小地竹筐,在梨花树下堆砌着,雪白雪白的,像一团又一团的雪,周围是蔓延铺展的春绿。 苏雩今天又难得地穿了白衣,坐在树下的绿草地上,神情是一贯的清清冷冷,看着姬良臣爬在树上摘花,一只脚踩在枝桠上,另一只悬空,一只手攀着头顶的枝干,另一只手伸地老远去勾那明显在能力范围之外的花枝,样子别提有多滑稽了。 “喂,阿臣,你的轻功是拿来当摆设的吗?”苏雩看不下去了。 “阿雩话不能这么说,我这叫体验生活,如此才有趣,不是吗?”姬良臣还在跟自己较劲,死死盯着那花枝。 “是,是,那你接着体验生活吧,摔下来别叫。”苏雩一边说一边悠闲地挪到一边的空地躺下。 姬良臣回头看他,青草满满的新绿上,苏雩惬意舒服地躺着,春风轻轻地拂过,落英缤纷,一朵白莲傲然绽放,比昙花还惊艷些,周围纷纷扬扬的白色花瓣都黯然失色。
第47页 姬良臣忘了那摘而未得的花枝,温柔的话语响起:“阿雩,果然还是更适合白色呢。” 苏雩未动,“你若喜欢我穿白色,那我天天穿如何?” 姬良臣正要窃喜,苏雩又接了一句:“反正脏了也是你洗,我穿黑穿白都无所谓。” 然后,便是‘噗通’一声,姬良臣华丽丽地摔了个狗啃泥。 苏雩回头,“啧啧,早跟你说了,别摔了。看看。” 姬良臣爬起来,拍拍屁股,一瘸一拐地坐过来,“阿雩,我们打个商量呗,红儿绿儿的衣服就还让他们自己洗呗。” “你不是说要体验生活嘛,洗衣服也是生活的一种啊。并且,当初那可是你自己招揽的活。怎么?国主大人终于体会到广大劳动人民的辛苦了。” “阿雩~阿雩~阿雩不是最疼我吗?”说着还往苏雩身边蹭。经过一个月地磨砺,现在姬良臣撒起娇来毫不费力,当然,这也是被两个有明显恋父情结的小孩逼得。所谓时势造英雄,关键在于苏雩还吃这一套。 “停,停,我答应了,我答应了。”苏雩急忙制止,转移话题:“那个,你们酒窖挖好了吗?干嘛老在这窝着。” “挖好了,按你要求的深度。那两小孩正在里面玩得不亦乐乎呢!” “你确定是他们自己进去的,不是你引诱的。”苏雩轻轻抬眼。 “怎么会,他们整天都缠着你,好不容易给我们独处时间,不想跟我一起吗?”姬良臣咄咄逼近。 应付这样的姬良臣苏雩自然也有办法:“想啊,怎么不想,我比阿臣还想呢。”说着起身攀上姬良臣的肩膀,开始调戏。 这个月里,除了酿酒,闲来无事时,苏雩也多了这么一个不是乐趣的乐趣,好不容易尝到甜头,现在更喜欢了。真心不能想像,他们的酒要酿到何年何月去了。 不过,桃花源毕竟只是存在于人们幻想中的海市蜃楼,终有被风吹散的一天。 武陵岛,又迎来了一位客人。伊浩仁。 这次,苏雩倒是没有作壁上观,看伊浩仁被热情的岛民围观,而是,在小雁传来消息那一刻,便起身去迎接,比姬良臣还快一步。 伊浩仁看到是他,倒也没有多少惊讶。 苏雩也直接开门见山:“先别告诉他。”平铺直叙的口吻。 伊浩仁这下惊讶了,脸色顿时不怎么好:“你已经知道了吗?还是,你一直都知道?” 苏雩未答,却说:“你们想离岛,需要我。只是暂时别告诉他而已。”语气一贯清冷,却容不得反驳。 “什么别告诉我?”随即而来的姬良臣听了最后一句。 伊浩仁瞪视这苏雩,最终没开口。 苏雩不咸不淡:“对你反正不是坏事,回去亲自去看那惊喜岂不更好。” “这样啊,阿雩给寡人准备了什么惊喜啊!不告诉就不告诉,我自己去看。浩仁,一路也辛苦了,寡人给你安排了住处,可以先去歇息歇息。” 姬良臣有撞枪口了,伊浩仁正忍着没出撒气呢:“还歇息?你倒是逍遥自在了,刚迁都就撂下一堆事跑路了,让一众大臣焦头烂额,都开始质疑你的‘英明决定’了,你真心是体恤万民的好国主啊!” “哎,浩仁啊,寡人这不是没办法嘛,有暗流出不去啊,难道浩仁想寡人葬身鱼腹吗?” “你……”伊浩仁愤愤地看着姬良臣,又转向苏雩,又转向姬良臣,“你,你们……真好……” “别生气,先休息啊,明天寡人就走,葬身鱼腹也走如何?” 姬良臣豪言安慰着,把他安置在附近的民居,打算去找苏雩商量出岛的方法。 回竹屋的路上,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在这春意盎然的武陵岛,这样的小雨,倒也见怪不怪,润如酥的杏花春雨,也是不错的情趣。 推开竹屋的门,却空无一人,匆匆拿了伞,离了树屋。 一路沿着山路向下,走进半山腰的梨花园。 被雨打落的花瓣,被风吹起的雨滴。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笼罩着整个苍穹的细雨缠绵,姬良臣不禁有些气恼。加快了步子往前走,隔着重重雨雾,终是在花雨的尽头看到了那个隐隐约约的身影。 飘渺似仙,似幻,正望着那漫天的梨花雨发呆。 “每次淋雨都要头疼,怎么还总不撑伞?” 苏雩回头掩了眼底的空洞和死寂,换上清冷,清潭般的眸子恢復如初,这是他第一次在姬良臣面前隐藏情绪。 “哦,我来看看酒窖有没有漏水,忘了带伞。” “何止今天忘记了,有哪次是你记得的?” “不是有阿臣在吗?你记得就好。” “也是,那回去吧。”姬良臣自然而然地揽了他入怀,嘆息一声,身体又冷成这个样子,下次要好好看着才行,真是越来越不让人省心了。 第29章 夜行离岛 当晨曦纷纷扬扬从竹窗的间隙纷纷扬扬洒进来的时候,苏雩睡眼朦胧地醒来,手习惯性地伸向一旁,触到的是一片空旷和冰凉。 怔愣了片刻,动作缓慢地下了床,推门,春日的阳光扑面,温柔如水。 总是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去抓住,去挽留。 只是春风不解情,无计留春住。 苏雩来时,姬良臣站在杨柳岸边,望洋兴嘆,眼前是一片汪洋恣肆的天蓝色,可谓是真真的水天一色。 “如何?打算怎么回去?”苏雩打着哈欠,淡淡开口。 “阿雩,起床了啊,睡得可好?”姬良臣回头,打招唿。 苏雩淡淡瞥他一眼,未答。 “好吧,先说正事,派出去的人都未回来。”姬良臣嘆一口气,语气不免沉重。 “别再派人了。若仍是这样的情况,派多少人都是一样的结果。” “我知道,只是...阿雩可有办法?” 苏雩未答,却问:“你,你真的一定要走,是吗?” “我可以不走,但是盛荆国主不能,阿雩应该明白的。不过处理完那些事,我们重回岛上也未尝不可,并且,我们酿的酒还在酒窖里没完成呢!” 苏雩轻笑,“那好,你说的处理完事情就回来,我记着了。” 姬良臣看着他的笑,挑眉道:“听你的话,似乎有办法?” 苏雩回头看他,看他期待的脸,期待的眼,却淡淡说:“没有。” “哎?我家阿雩曾经可是大名鼎鼎的‘游仙’呢,怎么会没有办法。我可是一直等着阿雩自己告诉我呢。” “是吗?不过,我饿了,去做饭吃了,你要去吗?”清冷的表情,清冷的语气。 姬良臣的脸从期待转变成低落,又变成期待,“好啊,我们先去吃饭。”从什么时候起,他的情绪表情也开始越来越多地为苏雩而转变,苏雩也越来越多地不经意轻笑。
第48页 姬良臣前脚刚动,伊浩仁的声音便从身后响起:“喂,我刚离开一下,你就又想跑。” “哎,浩仁,人是铁饭是钢,怎能不吃饭呢?你也没吃早饭吧,要不要一起?我家阿雩做饭可好吃了。”姬良臣诱惑道,盛荆谁不知道,他们堂堂国师大人是个吃货。 “我才不要......咕噜”伊浩仁话未完,肚子倒是先叫起来了。 姬良臣笑出声,“伊爱卿还是好好对你肚子吧,你不要,它还要呢。” “不要算了,我们吃好了。”苏雩直接拉着姬良臣走。 “切,我偏不。”如此明显地激将,伊浩仁却是屁颠屁颠地跟过去。 小竹林里,竹叶刚经过一夜的洗礼,翠绿翠绿的。 “啧啧,我说,姬国主这就是你家阿雩做的可好吃的饭?”伊浩仁皱眉,望着眼前长长的竹籤上一团黑黑的东西。 “你没尝过,怎么知道不好吃。”姬良臣声音拔高,十分不满意,做给你吃就不错了,敢质疑我家阿雩的厨技。 “你们说今天要走,我就把所有剩下的食材都送到小萍家了。所以,只能吃这个。这是我早起刚钓上来的,应该不会太差吧。”苏雩翻烤这竹籤上的鱼,将烤好的一条递过去。 姬良臣倒是笑着接过去:“阿雩做的怎么会不好吃。” 姬良臣刚要吃,却被伊浩仁一把夺过去,“我的这个给你。”说着,把自己手里的那一条换过去。 “不是一样吗?”姬良臣嘆道。拿着那竹籤穿着的鱼,微微晃了晃,外面那一层烤焦的黑色便整个脱落下去,露出里面鲜嫩的乳肉,只是看着,就让人食慾大振。 伊浩仁在旁边终于鼓足勇气直接咬上那黑乎乎的鱼腹,一股焦炭味直接充斥口腔鼻腹,斜眼看到姬良臣津津有味地吃着,才勐地吐出来,一边吐口水,一边大声道:“姬良臣,你怎么不早说?” 姬良臣回头,“寡人没想到浩仁你那么...有勇气。” 苏雩未说话,重新递给伊浩仁一条。 这次,倒是学聪明了。“嗯,是不错呢,不过,比虞城‘第一酒楼’的鲤鱼还差点。”伊浩仁一边吃一边说。 “谁说的?酒楼那比得上阿雩的。况且,阿雩还是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做的。” “那倒也是。” 苏雩只是坐在旁边的石头,继续烤着鱼,没吃,也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跳动的火苗。 “阿雩不是说饿吗?怎么不吃?”姬良臣看着苏雩静坐的样子才觉出隐隐地不妥,回头刚好看到缓缓躺倒在地上的伊浩仁。 “阿雩?”姬良臣疑惑地站起来,走近苏雩。 “别担心,只是蒙汗药。”苏雩淡淡抬头,淡淡道。 “为什么?”短短的几步路,姬良臣走得头重脚轻,暗暗运功排汗,也毫无作用。 “阿臣,别费力气了,是阿竹给的,就一定会达到预期的效果。只是睡一会,很快就可以离岛了,不是要回去吗?”苏雩起身,也朝姬良臣走过去。 “你,想怎么做?”姬良臣强撑着精神,语气却是担心,这傢伙总喜欢做一些出其不意的事。 “别担心,只是不想那么麻烦,就用最简单的办法好了。”苏雩走近,撑住姬良臣摇摇欲坠的身子。 “...不要...用。”姬良臣用着最后的一丝的清明轻声道。 药晕你们,自然是要用的啊。这样,才最省事嘛。 几乎同时,翼的身影出现在苏雩面前。 “帮我把人搬到船上。”苏雩简短地说。 翼未答,只是即刻行动。 入夜,天阴沉沉的,月亮也躲进了厚厚的云层里。 苏雩安置好两个小孩,从船舱出来,望着漆黑的夜色,道:“翼,你去带小萍过来。” 翼未动。 “我答应过她,带她离岛,不会食言。若是不适应,下次我再带她回来,即可。” 翼的身形闪动,消失在夜色里。 再次出现时,却仍然是一个人。苏雩疑惑地望向他。 “她奶奶病了,她不走了。” “哦,那下次再来看她吧,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 翼再次望向苏雩身后,那里已经不是海了。方圆十里是厚厚的冰层,这个范围足够覆盖整个岛周围的暗流区,他又一次见到‘自然之力’的力量,不能说不惊讶,只是,任何事都不会平白无故地发生,不知苏雩是用什么代价换来的?若是齐凌傲那时说的是真的,那么消耗的就是苏雩的生命之力了。苏雩席地坐在一边。没有月色他看不清那人的表情和神色。 “你怎么样?” “啊?”苏雩有那么一瞬的恍惚,又恢復清冷,“没事,就是怀念一下在这儿的感觉。你去把船推出去,冰面应该很滑,不会太重。我随后到。” “你真的没事?” “我不想有事的时候,怎么会有事。”苏雩轻笑。 翼依言去推船,有冰面的滑度,确实十分轻松。 良久,苏雩才使了轻功追上去。 “你进船休息,我来推。”翼道。 “你等一下。”苏雩跃上船。 片刻,拿了两根粗大的三菱形的木柱出来,扔给他一根,说:“帮我拿着。”又迳自地从怀里掏出锤子和钉,开始在船侧敲敲打打。 翼有些吃惊地看着他动作,一会儿,苏雩又开始另一边的工作。那两根三菱形的木柱被直接钉在船底的两侧。有些歪斜的船身便直立起来。并且,有微微向前滑动的趋势。 翼这才看清那两个柱子微微的向下倾斜的弧度。原来,这都在他的计划之内吗?他是在什么时候便准备好了?姬良臣也不知道的吧。 “愣着干嘛?上船。”苏雩的话响起。 翼条件反射地跃起落在甲板上,才想起苏雩还没上来呢。 刚回头,船便在苏雩的用力推动之下向前滑动起来,并且有越滑越快的趋势。 没等到他担心,苏雩也稳稳地落在甲板上。不过,下一刻,苏雩移步船头,船滑行的速度更快了,风在耳边唿唿地刮响,说是风声鹤唳都不为过,可见船行之快。 翼看着船头衣袂飘飘,墨发飞扬的苏雩,一刻也移不开眼,明明那么清冷的一个人,却时不时地让人觉得惊艷,又似风,抓不住,留不得。 翼不自觉地出声:“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苏雩未回头:“这没什么的,若是你也把这五湖四海走一遍,想会的都能学到。尤其是一个人的时候。”说着,似是怕他听不见,回头:“你若想也是可以的。不过,要先训练好人帮忙管理这齐越。算是给阿忆赎罪,尽管那不是你的本意。别人我都可以无所谓,阿忆不行,虽然,她也没好好养过我几天,不过,却是我曾经的一切。还有,我认定的人一定会得到。而你不是我认定的人,所以,你该知道的。”没有可能,便不会给予希望。因为,苏雩也同样害怕着有了希望后的绝望。
第49页 “我知道,回去后,我们便再没关系。”翼低头,话语没有任何波澜起伏。 苏雩回头,再次望着眼前海平面。 不到一个时辰,十里冰原行尽,船滑进了海里,也就是说出了小岛的暗流区。 第30章 归程偶遇 人生的一大幸事莫过于醒来时能看到喜爱之人的睡颜。 蒙汗药的药效退去,姬良臣在摇摇晃晃的船舱房间里从噩梦中醒来时,看着苏雩安静清冷的侧脸时,不免一阵恍惚,随即是铺天盖地的担心,立刻便开始摇晃身边之人,“喂,苏雩,给我醒醒。” 没反应。 更加用力地把苏雩拽起来,扳着他的肩膀晃,“睁开眼啊!” 苏雩这才缓缓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迷迷煳煳地看他:“阿臣别吵,困。” 姬良臣这才把心放进肚子里,放开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苏雩慢吞吞地钻进被窝。 才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也挨着他躺下,还好那只是一个梦,不是真的。 梦里,一个无忧无虑的桃源,明媚灿烂的阳光,落英缤纷的繁花,一切美好地不真实,他想让苏雩一起来看,可是,苏雩却一直安安静静睡着,无论如何也叫不醒,他就那么一直睡着,一直睡着。桃源老去,晴天荒芜,都只是瞬间。 姬良臣侧身把苏雩揽进怀里,感受着他的心跳,还好那只是一个梦,不是真的。 不过,随着苏雩睡觉的时间加长,姬良臣才放下的心,又不安起来,直到第三日日落,苏雩才彻底清醒过来。 苏雩坐在床头,看着姬良臣的黑眼圈,淡淡道:“担心了吗?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好好地什么?你知道你睡了多久了吗?整整三天三夜,好好的话需要睡这么久吗?”姬良臣十分气愤。 苏雩却吃吃笑出声生来,“阿臣,原来也会生气啊,你为我生气,我很开心。” 姬良臣气结,不说话了。 小红小绿闻声跑进来,争先恐后地往苏雩怀里钻。 “爹爹,臣叔叔这几天老想试图吵醒你,我和红儿一直拦着,我们是不是很乖?”小绿邀功。 小红一边朝姬良臣吐舌头,一边讥笑,“我们告诉他你最高的睡觉记录是五天,他还不信。” 苏雩笑,“怎么?表现这么好想要什么奖励?” “...今年过年,你要陪我们一起过。”小绿思索道。 “绿儿要说实质性的东西,不然,到时候,他又要找藉口逃掉。”红儿想起苏雩以前的在案记录,怀疑道。 “红儿我哪有不守信过?”苏雩辩驳。 “哼,你那是狡辩,反正你总有理。我不管,我现在就要你陪我们去打猎,邻居家的小屁孩总爱拿和他爹爹猎来的狐向我们嘚瑟。” “红儿,现在还在海上。并且,你去年不就猎到一只虎了吗?” “我不管,那不一样。” “......” 姬良臣听着他们的话语,思绪也平復下来,眺望着窗外海平面正徐徐落下的太阳,染红的半边天,和澄江碧浪形成鲜明的对比。他该庆幸苏雩还好好地在他面前,无论如何他都该珍惜。 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来,小孩们回去睡觉,他才再次开口:“阿雩,其实你还有其它方法出岛,不需要用自然之力,是吗?” 苏雩正在倒茶的手一顿,“为什么这么问?” “你在岛上最高处建屋不是纯粹为了好玩吧。” 苏雩饮了口茶,才淡淡道:“是,不是为了好玩。我也的确有别的办法,只是太麻烦,我懒得用,怎么不行吗?” 姬良臣又不知怎么接下去了,“不是不行,只是,你如此用自然之力,让人有一种错觉,其实,你巴不得被自然之力反噬是吗?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吗?我会担心。阿雩。” 苏雩却是笑起来:“你想太多了,我只是怕麻烦而已。除此之外,大约是我喜欢看阿臣担心我的样子。别想太多了,你这几天不是没好好休息吗?快睡吧。我去看看外面的情况。”说着要踏出房门,却又被姬良臣拉住:“是因为浩仁吗?从他来岛上起,你就不对劲儿,不是说是给我的惊喜吗?为什么你会如此不安?” “回到清城你就知道了。现在就别问了。”说着挣开姬良臣的手匆匆出去了。这是他第一次害怕了,害怕这幸福就要终止。因为,对不确定的恐惧。因为,不敢确定在面对自己和哥哥两人时他的选择。 三天后,船驶进了清江的入海口,在港口靠岸。 本来是要一直走水路直接到达现在盛荆的新都雪晴城,不过,在苏雩的强烈要求下改走陆路。 这个港口原来是齐越的领地,是其水运的重要交易港口,不过,现在已属盛荆管辖。商业发达,市井繁荣,越来越有盛荆的风格。 上了岸,宽阔平坦的青石板长街两旁,小楼林立,招牌酒旗,俯拾即是。 不过,即使是琳琅满目的商品,色彩斑斓的花市,也挡不住那人群中跳跃晃动的一片鹅黄,来人显然是秦怀竹。 苏雩远远便看见了,而走在前面的伊浩仁更加不可能瞧不见,何况秦怀竹还态度友好地跟他打招唿。 但是,伊浩仁就是旁若无人地走过去,把秦怀竹忽略个彻底。 苏雩上前,语重心长:“阿竹,还没搞定吗?” 秦怀竹回头,星星眼立刻冒出来:“是啊,看样子我是要放弃了。果然,谁都没有我家阿雩好呢!”说着,又开始往苏雩身上趴。 还没碰到,苏雩便被姬良臣拉进怀里护着,然后,如沐春风的声音响起:“秦先生,阿雩已经不是你家的了,还望注意一下。” 苏雩偷笑。 秦怀竹一愣,眼睛里便开始水花泛滥,“阿雩,你这么快就抛弃我了啊!难怪早上在码头叫你,也不理我。不能这样对我啊!” 苏雩的脸色一瞬变得僵硬,这样也不能避免了吗?随即,恢復如初,却对姬良臣道:“阿臣,我想我们还是走水路吧,好不好?” 走在前面的伊浩仁却是立刻回头,语气不虞:“喂,喂,是你一定要走陆路,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姬良臣也疑惑,侧身看向苏雩问:“回去转水路也行,只是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回答他的却是,一道温润的声线:“良臣。” 姬良臣条件反射地回头,长街另一边,一道颀长的身影直立,白衣长衫翩然,如沐春风,温润如玉的眉眼,曾经刻骨的熟悉。 揽着苏雩的手在一瞬间放开。 街道两旁,彼此对立,相顾无言,却容不得第三个人涉足。 姬良臣的目光从震惊,到惊喜,又到苍凉,最终却是瀰漫不开的复杂。 伊浩仁和王进也是惊讶地看着对面的白衣之人,曾经名满整个盛荆的苏相,苏沂。被人认为早已仙逝的盛荆前丞相,苏沂。如今,正站在他们面前。 而苏雩在姬良臣放开他的那一瞬间便低下头,站成一桩木偶。
第50页 秦怀竹则来回看着外貌极其相似的两人若有所思。 一时间,只剩静默,只能是静默。 秦怀竹,毫不犹豫地拉了杵成木桩的苏雩,作势要离开,却发现苏雩脚下简直像生了根一样,纹丝不动,便懂了苏雩的意思,放手。 苏雩慢慢抬头,轻风吹过,眼睛的波光在髮丝间几经起灭,最终都化为青烟晨雾消弭不见,恢復成往常清冷坚定的样子。静静地望着对面陷入回忆的两人。害怕是没有用的,无论是什么结果,他总是能面对的。这才是他该有的样子。 在苏雩望过来的时候,姬良臣是有所感的,只是,他因害怕,害怕他不回头时,苏雩失望的神色;害怕他回头后,苏沂绝望的目光。所以,他只是站着,目光最终落在无尽的虚空里。神思却在过去的时光里,流连不去。他想起他和苏沂第一次见面时他的箫声,一起养的麋鹿,一起看过的日出日落,同时,也伴随着无尽的等待与自欺欺人的痛苦,以及看到他留下的玉箫和书信时的惊痛与释然。此时此刻,却又加上了一种失而復得的惊喜。 喜悦、苦涩、各种滋味在姬良臣的脑海里翻腾激越着,他觉得他该走上前给苏沂一个拥抱,一个带确定意味的拥抱,可是他无法迈出脚步,他觉得他该说些什么,可是千帆过后,他不知该从何说起,他犹豫着,彷徨着,踌躇着,时间仿佛过了经年,又仿佛只是一瞬。 而此时此刻一向一惊一乍的伊浩仁,此刻却是显得分外淡定。因为,他之所以会去武陵岛,便是因为,苏相大人找去了清城。寻不到姬国主便向他要人。他又说不清姬良臣那复杂的感情状况,只好亲自来武陵岛带他的国主回去。又因为苏雩那一点小心思更不好说破了。 直至苏雩清冷的声音响起,姬良臣才停下纷飞的思绪。“你们还要当多久的殭尸,回去再怀旧吧,我可先走了。”苏雩说着,迳自往前走。 秦怀竹也拉着兀自感慨不已的伊浩仁,追着苏雩而去,边跑边说:“阿雩,我给你找了一个玩伴,你可以拿来出气……” 话没说完,就吃了伊浩仁一个爆栗。 姬良臣和苏沂和王总管三人落在了后面。 一向忠诚护主的王总管此刻默默揣测着圣意,是应该留下缓解陛下的尴尬,还是该走上前给两位独立私人空间。天人交战一番,最后还是出言:“国主,奴去雇几辆马车,方便赶路。” “去吧。” 苏沂默默和姬良臣并排走在一起,静静地拉上了姬良臣的手。 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牵手,却是彼此内心隔得最远的时候。 姬良臣没有拂开,因为他感觉的到,当年那个风华绝代的苏沂在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里,放入了多少后知后觉的小心翼翼。 但他没有回头,像当年那样,默契地对他笑了。因为,他感受得到,仍旧温润如玉的表象下,歷经沧桑仍旧高傲自负的灵魂。 他们就这样走着。 一路无话。 第31章 我们谈谈 世界上总是有一些事超出我们的预期,在不经意间打乱我们所有已经计划好的节奏。 有时候,是好事。有时候,是坏事。但是,这世间的事又有多少是可以简单地用好坏来衡量的呢? 姬良臣最终还是以最快地速度赶回了现在盛荆的新都清城,毕竟,当务之急最重要的还是国事,盛荆无主也已经将近两个月了,不知他的母后又会给他出什么样的难题。苏雩和苏沂自然是一道住进了姬良臣新修建的‘苏府’,至于这个‘苏’是苏雩的苏,还是苏沂的苏,似乎已经没人关心了。苏沂重新做起了盛荆了丞相,毕竟,从苏沂当年离开起,盛荆的相位便一直悬空着。是不是刻意为他留着,只有姬良臣清楚。而苏雩终于摆脱齐越的钳制,重新过起了自由自在地‘游仙’生活。仿佛,一切都恢復如初,像大海在暴风雨后终会恢復风平浪静一样。 但是,经歷过的人都知道那只是粉饰过的太平,也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雪晴村已从那时的一个小村落,变成现在颇具规模的雪晴城,一个国家的政治中心往往很容易成为一个国家的经济中心,阡陌小道,变成了现在的红尘紫陌,茅屋草垛,变成现在的建瓴新楼,一切的变化又是那么昭然若揭,由不得他们视而不见。 朝堂上,一片‘兵荒马乱’。 姬良臣这国主当得十分民主,形式更是不拘一格,大臣分两列席地而坐,可以随时随地直言纳谏,所以,总是能把肃穆庄严的朝堂搞得像菜市场一样。 姬良臣揉揉眉心,继续如沐春风地笑,十分谦虚地听着众臣的意见。 “国主,北部诸侯小国宋近年来,朝贡越来越少不说,近期总是有意无意进犯我国边境......” “......国主,西部旱情严重,是否要拨粮赈灾?” “......财政总司李大人因被发现以权谋私已被国母革职查办,但事出蹊跷还望国主重审......” “......南部楚蛮使者为求庇佑,进贡珠宝奇珍.......” 而,刚刚重坐相位的苏沂只是听着,未置一词。 伊浩仁倒是难得到最后才开口:“国主,臣不才,想辞去国师一职,回家养老。”一如既往地直白,直接。 姬良臣沉默片刻:“伊爱卿你才而立。养老?” “臣只是和国主说一声,并未要国主同意。”伊浩仁说着,起身直接走出去。他觉得从始至终他都是一个外人。现在内外相对安定,苏相也回来了,已经不需要他了。并且,因为母亲的关系,姬良臣即使相信他,也不会对他敞开心扉,所以,是时候离开了。 姬良臣看着伊浩仁离开的背影,仍然是如沐春风地笑,仿佛伊浩仁只是在说回家吃饭一样。 而大臣们也完全没有人感到惊奇,毕竟,这样的事,隔几天便会在这盛荆朝堂上上演一次,但是,次日伊国师还是会准时出现在他的位置上。 不过,这次却由不得伊浩仁做主了,因为他还没走回府,便被秦怀竹‘劫持’走了。 至于他这次说的回家养老是不是真的,目前看来那只能是真的了,并且看样子短期内是回不了雪晴了。 朝会还在继续,像无数个寻常的朝会一样自然而然地开始,自然而然地结束,没有一个人谈论又重新坐上相位的苏沂,像是他本就应该在那里一样。 而姬良臣和苏沂的默契也仍在继续,像是彼此之间并没有那个时间鸿沟的存在。 朝会后,苏沂被姬良臣留下赏花品茗。 八角飞檐的观景亭里,紫砂壶水气氤氲,四周春花花香四溢。 姬良臣安之若素地坐着,手持了紫砂壶湿杯、沖茶、洗茶、斟杯,不急不缓,行云流水。 温润的声音响起:“什么时候我们之间也需要如此,想问什么或想说什么便直接说吧。何况,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在忙国事,现在局势稍微稳定。我们也该谈一谈私事。” 姬良臣望着对面笑得温润的苏沂,一时百感交集,有些东西终究还是变了,“阿雩说,当时他是亲手......”姬良臣讲不下去。
第51页 “嗯,当时的确是被阿雩埋了。不过,我当时只是重伤,后来,就自己爬出来了。”苏沂说的风轻云淡。 姬良臣难以置信,“所以,阿雩当时不知道你还活着吗?” “我不确定,不过,我想当时阿雩是恨着我的吧。因为我的关系,把母亲和他都牵连进来,后来母亲因我而死,父亲也自尽了。”语气终究还是怅然。 “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回,还留下绝笔信?” “信?什么信?”苏沂疑惑,“我一直误会你是我同父异母哥哥,又怎会给你信呢?况且,当年齐凌傲那场暗杀安排得突然,根本来不及留信。” 姬良臣听罢,急切地叫来王总管,让他把收在书房的信拿来。又一边仿佛要确认些什么似的说:“但那确实是你的字迹,并且还有我只跟你说过的话啊!” 看着王总管拿来的信,苏沂也难得收了笑,“这是小雩的字,江湖人都道他武功独绝,却从不知他的书法更是登峰造极,只要看过一次,任何人的笔迹都能模仿来。而你说的‘有所背负才能感觉还真实的活着。’也是我告诉他的。当年我们虽然相处时间不久,但彼此还是无话不谈的。你看他前面写的话似是而非,却用你自己说过的话赢得信任,再用我的名义来给你提供助力。可谓用心良苦。小雩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明呀!” “那么他是为了帮我才写出这封信的?对吗?” 苏沂看着姬良臣那不确定的神色,轻轻笑了,反问道:“那么良臣也是在看了这封信后才放下我的吗?” “……”姬良臣默然。 苏沂笑的更温润了,他终于确定了姬良臣最近一直和他保持距离的原因,也知道了外面那些流言蜚语也并非子虚乌有的事了。“本来我还不确定阿雩当年埋我时,是否确认过我的死活。不过,现在我确定了他写这封信时至少是知道我还活着的。” “……”姬良臣仍旧无话,却是想起了那一夜,那是他们的第一次,也是阿雩第一次使用自然之力,那庞大的自然之力,那三天三夜连续不断的急雨,仿佛也是为了掩盖什么存在的。 苏沂静静地看着兀自发愣的姬良臣,语气渐渐悲凉起来:“其实,那时候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时候是没有想过要活下去的...知道阿雩恨我,不能去找他,把坟墓又恢復如初后,便离开了。晕死在路上,被一个渔民所救,之后我便一直在那里养伤,并且,重伤醒来后便失去了自然之力,所以也没有再会虞城的必要,便在那个渔村当教书先生。直到前不久忍不住便打算去虞城看一看,却不料看到你被人暗杀受伤......”说着,却是不可遏制地咳嗽起来。 姬良臣帮他抚着背,关切道:“怎么咳成这样?那时的伤还没好吗?” “没有,只是偶尔。”苏沂渐渐止了咳,接着道:“后来,我暗中调查才发现,我错得有多离谱,所以,我便回来了,不知是不是还来得及。” “原来,我那时看到你,不是幻觉。”姬良臣低喃。 “这些年你过得很辛苦吧。”苏沂说着,又低低地咳起来。 姬良臣看着他的样子,微微皱眉,“我没什么,倒是你,还是找太医看看吧。”该说的话,最终未说出口。 起身,扶着苏沂起来,“秦先生的医术应该不错,可以找他来给你看看。说起来,他还是阿雩的朋友。” 苏沂却立刻拒绝道:“不用的,并无大碍。并且,小雩估计现在还恨我。这次见面到现在,他都不曾跟我说过一句话,又怎能麻烦他的朋友。找大夫开些伤寒的药便罢。” “那还是找太医吧。”姬良臣仍旧扶着他。“我先送你回府。朝堂之事不用担心,好好休息。” 两人离开亭子,都不曾注意到亭子飞檐上的苏雩。 从苏雩的角度来看,渐行渐远的两人的身影正彼此依靠着。 当姬良臣和苏沂走进苏府的时候,苏雩用了轻功早一步回府,正坐在院子桃树下的石椅上,喝酒。 看到他们进来,也没有丝毫打招唿的意思,继续浅酌低饮。 “阿雩,还在恨我吗?”苏沂先出声,坐在苏雩对面。 苏雩仍自顾自地喝酒,未答。 姬良臣也挨着苏沂坐下:“阿雩,没有什么要和你哥哥说吗?你们也好久没见了。” 苏雩抬头看他,低低笑起来:“要说什么呢?我倒是无所谓,我又不怕谁伤心。”说着,目光转向苏沂,“哥哥啊,其实,我当年是真心想你死掉的呢!还有,现在啊,我和阿臣在一起了,你已经来不及了。阿臣没有和你说吗?” 苏沂的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刚刚止住的咳嗽又被唤起。 姬良臣的脸色也十分难看,“阿雩,他是你哥哥。” “知道啊,就是因为知道才开个玩笑嘛。”起身,走至苏沂面前:“哥哥,刚刚的话是我骗你的,别当真啊。我和他一毛钱关系都没有,我怎么会明明知道还去抢哥哥喜欢的人呢。” 姬良臣的脸色更难看了,精緻的眉紧蹙着。“阿雩,别说了。” “好啦,不说了。这么不喜欢我说话啊,本来就想直接走的,但不打个招唿,似乎不太礼貌。”苏雩直起身,笑笑。“现在,打过招唿了,我走了。”话音落,身形便飘至门外。 姬良臣却条件反应般追出去。 “别走,你哥哥会担心。”姬良臣急切地说。 苏雩在街头止步,未回头。轻笑,“你追过来,就为确定这个?” “不是。我只是想你别走。我们好好谈谈吧!你知道我不喜欢这样突如其来地分别。甚至诀别,我也没有再一个七年八年来等待。我不想自己后悔,也不想阿雩后悔。我们冷静理智地谈一谈好吗?不冲动,不任性,不压抑,也不逃避地谈一谈。” 苏雩仍未回头,抬头望了望难得的晴天。默默地想,原来我是在冲动,任性,压抑,逃避呀!这可真不像自己。既然如此,那还是谈谈吧。这样想着便转身了。 入目的是姬良臣那一如既往又如沐春风地笑,以及他身后气喘吁吁追来的哥哥的深邃悲凉的目光。 苏家小院里。 粉粉的桃花瓣打着旋儿,落在苏雩面前的杯盏里,浮在浅绿色透亮的茶水上。苏雩闲适又慵 懒地窝在竹椅里,眼睛里闪过一丝迷惘,像曾经无数次有过的那样,却第一次冷静客观地说话:“你们在宫里花园里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其中有些事情我觉得我有必要澄清一下。” 苏沂温润的笑有一瞬间的失色。而姬良臣却神色依旧,仿佛早已知道,苏雩这些天一直在宫墙上晃荡的实况。 “六年前,哦不,七年前,苏家被齐凌傲灭门后,我亲手下葬时,是真的不知道哥还活着。如果,我知道,不至于那么绝望,上赶着让齐凌傲给我下毒。不过,那封信我承认,是我伪造的。我也承认确实如哥哥说说,一年前,带阿雩去齐越时,我开始怀疑哥哥还活着的事实。因为,我发现墓穴有些不对劲就推开查看,发现里面只剩下哥哥的竹箫。可是,哥哥若是还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哥哥当年不是最喜欢我吗?说我恨你?至少,那时候我不恨,娘亲为了保护你而死,我即使再痛苦,也知道那是她心甘情愿的。更何况当年我和娘亲一直希望爹爹能带你一起来看我们,又怎么会恨。不过,当我发现你的墓穴是空的时候,我真的恨你了,即使你误会我活埋你,又怎会不能想到若我知道情况,难道就不会愧疚自责悔恨吗?所以,就有了那封信。”
第52页 苏沂的神色更加荒凉了,却是久久无语。 “所以,你真的是为了报復他,才接近我的?”姬良臣难得有些动容道。 苏雩却轻轻笑了:“你是不是就巴不得我不是纯粹地喜欢你。然后,好理所当然地和哥哥在一起,就不必顾忌我,也不用愧疚了。” 姬良臣听着苏雩偏激又任性的话,却也没有忽略他眼睛里的寂寥。有那么一瞬他真的想放弃这道选择题。因为,无论是出于责任还是爱,选择一人必然要伤害另一个人。他不想自私地只选爱,也不想无私地只选责任。可是,现实从来不允许逃避的,逃避只是更深的伤害。 “阿雩,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明知道,我是喜……” 姬良臣话未说完,苏沂却剧烈地咳嗽起来,并且有愈演愈烈之势。用来掩唇的帕子,掉落在青砖地面上,血迹斑斑。苏沂的身子也委顿下去。 极度震惊下,姬良臣和苏雩愣在原地。 见状。随身侍奉的王总管火速传来御医。 片刻后。 苏雩靠在窗边,看着院子里那几枝刚刚还灼灼盛放的桃花,此刻却被风吹着稀稀落落地凋零。 里房御医和姬良臣汇报着情况。 “国主,苏相病体沉疴,积劳成疾,怕是很难治癒……” “那慢慢调理呢?……” “……恐怕时日无多……苏相大人其实自己应能察觉……国主可请秦怀竹试试……” 苏雩静静地听着,总觉得这命运讽刺地可笑,他慢慢走进里屋对众人道:“不用找阿竹了,我能治,你们出去。” 太医侍从纷纷退下,姬良臣认真地看着苏雩一如既往清冷的神色:“你要用自然之力吗?” “别担心,我不用,我只是把自然之力还给哥哥,虽然,它会消耗生命之力,但只要不用,其实是可以保护宿主的。还给他也是赎当年错埋他的罪。并且,这东西我本就不想要,我也不想唿风唤雨拯救黎明。我只能为我自己活着,即使没有它,我‘游仙’的名号也不是白来的。好啦,你出去等着吧。” “你这么乖,这么温柔,还大费周章解释给我听,我害怕,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姬良臣默默上前抓住苏雩的手。 苏雩声音冷了八度,甩开他的手:“那算了,你爱去不去,只是别碍我的事。” 姬良臣这才觉得有些心安地讪讪地缩回手,轻轻地合上门。 日暮将晚,姬良臣仍端坐在苏府院子的长椅上,怔怔地望着青石地面发呆。被日光拖出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仿佛要化作一座雕像。 “吱呀”门开的声音,打破了四周的寂静,也解冻了姬良臣的姿势。 他看到阿雩靠在雕花门框边,安静又安心的笑。沉重了一天的心情,瞬间,云过雨霁。 很多事,很多心情,在生命的重量前,都可以忽略不计。只是,此时此刻的姬良臣尚且不知道,也许,他该担心的人不是苏沂。 翌日,苏雩留书离开,曰:“六年樊笼尽解,千草谷暂住,散心,勿念。” 第32章 千草谷中 初夏,阳光还不灼热。 千草谷中,草绿色漫山遍野地铺着,莺啼燕舞,追逐着落花。 一片广阔的谷地平原一隅,一个红一绿两个小身影。 “绿儿,认识不能太死板,不然生活岂不无聊。你看,这诗: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若是理解成:藤是枯的,树是老的,水是流动的,道是古的。就太直白,不好玩了。应该带着感情去想,便会顿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復还。’的悲壮之感油然而生。” “红儿,我现在心情很好啊,干嘛去感受那悲壮之感?况且,那本质就是枯藤、老树、流水,为什么不看本质,去想一些虚无的东西?” “我的意思是让你感受一下作者的心情。” “我又不认识他,干嘛要感受他的心情。你跟他很熟吗?” “绿儿……” “好啦好啦,其实我早懂啦,逗你玩呢!” “…………” “不信吗,我解释给你听,比方说: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是不是该理解为:含冤流放,遇赦归来,顺江而下的畅快心情。” 红儿愣愣地点头,半晌没反应。 “不过,红儿啊,我还是觉得这些跟你我没什么关系。”小声说着,小手在空中招了招,小雁盘旋着飞下来,落在他怀里。自顾自地玩起来。 小红回过神来,艰难地咽了口唾液,看着小绿和小雁,不说话了。良久,疾步向不远处的树下跑去,边跑边道:“爹爹,你还是把绿儿的夫子请回来吧,我对作为学生的绿儿真心无能为力……” “哎,当初是谁自告奋勇地赶走了夫子,还信誓旦旦地说绿儿就交给你了。”树下的苏雩不咸不淡。 “这么说还是我的错了。”红儿忿忿不平。 而小绿依旧自得其乐。 晌午时分。 秦怀竹和伊浩仁坐在圆桌边,等着开饭,左等右等,就是不见苏雩的影子。虽然,那人随意惯了,不过,吃饭倒是没亏待自己过,都这个点了,怎么还没到? 伊浩仁不乐意了,“他爱来不来,我要吃了。” “等等,再等等。小屁孩你们爹爹呢?怎么还不来?” “我们一起回来的,刚刚还在院子里,我去叫。”小绿乖巧地跑去。 须臾,却是哭哭啼啼地回来:“秦叔叔,你去看看爹爹,怎么叫都不醒。” 秦怀竹匆匆忙忙地往外跑。 伊浩仁微微皱了眉,若有所思,不过,也慢吞吞跟过去。 刚踏进隔壁的小院,便见绿树下,躺椅上,合目沉睡的苏雩,阳光洒下,脸色却是透明的苍白。 秦怀竹快步走近,捉了苏雩的手腕,把脉。本来还抱着庆幸心态的秦怀竹,脸色顿时暗下来。 这那里是睡着了,根本是晕死过去了。 天近向晚,苏雩才慢慢转醒,睁眼看着高高的木雕房梁,有些反应不过来,不是在树下晒太阳吗?怎么回屋了? 回头,倒是看到堵了一屋子的人。红儿绿儿爬在床沿望着他,稚嫩的小脸上,眼眶红红的。而秦怀竹站在旁边,倒是难得的一脸深沉,盯着他的目光一片愁云惨澹。后面还有探头探脑的伊浩仁。 不喜欢被这样看着,苏雩撑了床,打算坐起来,却不料眼前泛黑,一阵晕眩,不由自主地倒回去。 “爹爹……”两个小孩爬上床扯住他的袖子。 “你……你别逞强了。”秦怀竹的声音有些颤抖,语气不似平常那样轻佻,“好好休息吧。”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第53页 站在门边的伊浩仁想拦住他,却在看到他压抑的情绪时,放下了伸出去的手,转身向床边走去。 苏雩见伊浩仁走过来,低头对两个小孩道:“爹爹就是多睡了会儿,没什么事。红儿,带绿儿出去玩吧。” 红儿犹豫着,最后,还是拉了绿儿出去。 “别跟我说,你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伊浩仁目光似有若无地扫向苏雩,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自然是知道。”苏雩坐起来,闲闲地望向窗外。 伊浩仁看着苏雩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就来气:“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告诉秦怀竹?你知道他一下午有多担心自责吗?不停地说:若是早一点发现就好了……你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苏雩撤回目光,看向伊浩仁:“你是心疼阿竹吗?看来你对他也不是毫无感觉嘛。” “别岔开话题。跟他有什么关系。我只是看在你是我弟弟的份上,随便关心一下而已,别以为我对你有多少好感。”伊浩仁不由放大了声音。 苏雩有一瞬间的茫然:“原来,你知道我是你弟啊。”说起哥哥,不禁又神游天外起来,也不知道没有自己在那碍事。京师的那个哥哥是不是拿回了他曾经的幸福。本来不想放手的,可似乎没有抓住的必要性了。他这一生从不曾屈服于任何人任何事,可此时此刻却不得不屈服于必死的命运,所以还是考虑现实比较好。“那既然,你认我这个弟弟,那小红他们就拜託你和阿竹照顾了。” “别急着甩锅,你先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还能是什么,自然之力第一选择本就是他,我只要动一下还回去的念头,便轻而易举地做到了。只是不曾想自然之力的反噬却没有停止。其实,倒也无所谓,这反噬不痛不痒的,只是嗜睡罢了。比‘锁功散’的疼舒服多了。我要睡了,哥哥去找阿竹玩吧!别打扰我。” “死孩子,我关心你啊,知不知道好歹。” 盛夏的光穿透天幕,将清城笼罩在热气腾腾的氛围中。 翻天覆地的变化里,曾经那寂寥宁静的雪晴村杳无音信。连记忆也无法挽留。 一年前姬良臣出征时,盛荆的百姓不曾想过,他们沉寂六年的国主还有再奋起的一天。也不曾想过,盛荆的国土能再扩张将近一半的面积,并且带回他们传奇一样的苏丞相。而姬良臣也似乎从无所作为变成了力挽狂澜重铸高峰的明君。这一年看似波澜不惊,又暗流汹涌的对外抵御扩张战争终于拉下了帷幕。而在这其中苏相成了最大的功臣,他在齐越卧薪尝胆五年,终于收穫了这拨云见日得胜归来的一天。百姓都赞扬他的“忍辱负重劳苦功高”,他们终于又见到了当年那个卓尔不群惊才绝艷风华无双的苏相。而苏雩就像从来不曾存在一般,散成雾,吹成风,羽化成空。这美妙的误读啊! 当然,这些身外之物,赞誉或诽谤,流芳百世或遗臭万年于当事人而言都是无足轻重的。因为,姬良臣正对着苏雩留下的信发愁,思考着是不是能去千草谷一趟探望一探。只是,他离职了两个月才回来,这样玩忽职守会不会不太好。况且前几次都有国师浩仁或将军秦字帮他坐镇。现在国师被秦游医掳走了,秦字又被派去征伐不轨的小国。姬良臣兀自思索着…… 一道温润的声音传来:“良臣就走一趟吧,京师有我呢,不必担心。小雩匆匆离开,我也不放心。” “你病才刚好,怎么能再劳心劳力。” “无妨,只是需要你装个病,反正你称病几天不上朝也是常有的事,想来大臣应该不会大惊小怪。” “可是母后那边这几天似乎有异动,我怕……” “没关系,我现在又重新拥有自然之力,应该能应付过来。你放心吧。” “那我争取五天内回来,还好千草谷不远。”说着有些迫不及待地熘出宫,只有几名暗卫跟随。 姬良臣赶来千草谷时,正见众人在房檐下一脸哀戚的样子,小孩们也不见往日的活泼。 他急切地向前,正要开口,秦怀竹拦住了他,一起在房檐下驻足。 窗内传来伊浩仁气急败坏的声音,“我不管你了,反正要死的是你不是我。我也不像你这么伟大,自己躲这儿等死。” “我没躲我告诉他们了……” “是啊,你只是没说病情而已……” 姬良臣听着他们的对话,一路上忐忑不安的心,这会儿反而平静了。无论怎样他都会陪着他的。 只是,还不等他们见面寒暄一句,一批人马风风火火地将他们所在地小院包围了。 第33章 喋血宫堂 苏府清冷的小院内,苏沂坐在竹椅里,望着围墙边篱笆内前些天种下的向日葵,已经抽出新芽,嫩绿嫩绿得煞是可爱。可苏沂盯着它们却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仿佛嫌弃它们长得慢一般,不自觉地伸出手动用了“自然之力”,霎时间,新芽攀高,长成粗壮的枝干,继而枝叶伸展,花苞吐蕊绽放,开出大片大片灿金色的花海,随风摇曳着,葵藿倾阳。至此,苏沂才露出欣慰的笑,慢慢放下纤细的手。每次看到向日葵,他总能想到姬良臣那如沐春风地笑,让他不自觉地开心,可随之而来的也有无尽的痛苦。 他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很久了,久到几乎忘记时间的存在。 可即使时间枯竭,他也无法忘记曾经的一切。 无法忘记,便无法逃避。 他一直是一个软弱的人,即使在他人眼里苏相的身份风光无限,可他清醒地知道自己是一个软弱的人。他喜欢逃避,如果可以忘掉痛苦,即使代价是忘掉一切快乐,他也是乐意的。即使是毁灭一切也是无所谓的,只要能不痛苦。可人生怎能没有痛苦呢?痛苦也不是逃避就能解决的。所以,不能再逃避了,他已经逃避了七年了。 他望着宫城的方向,默默敛了眉,露出一如既往温润的笑。缓缓起身,朝那个憧憬过又逃避过的方向走去。 京师清城,巍峨的宫城矗立在汹涌澎湃奔腾不息的清江边上,悲悯众生,俯视苍凉。蓊蓊郁郁的宫柳,星罗棋布地点缀在红墙绿瓦间,知了却从不管着风景有多么引人入胜,尖锐刺耳仿佛永不停歇地尖叫。一如皇宫大殿内让人烦躁的氛围。 太后突如其来地出现在满朝文武百官面前。她站在龙椅下方高高的台阶之上,华贵的礼服支撑着她趾高气扬的架子,可是再厚的脂粉也遮不住她枯藁憔悴的形容,再没有当年豆蔻年华入宫时的万千风华。唯唯诺诺又害怕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姬良臣击退一众刺客从千草谷匆匆赶来,和伊浩仁站在台阶下,冷静地看着这有些失控的场面。大臣们在大殿内窃窃私语,议论纷纷,嗡嗡嗡地猜测着事情的真相。 姬良臣越过众人依旧有条不紊闲庭信步地慢慢向前走着。他虽然未着朝服,风尘僕僕的便衣被他穿出一种不温不火的帝王气势。站上丹墀时,沸反盈天的大殿,顿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第54页 姬良臣如沐春风地笑:“母后今天怎么得空来这大殿上看望儿臣呢?” 太后在看到姬良臣出现在大殿上时,便知事情有异,可她已然没有退路,只能按既定的台本走下去,冷着脸道:“皇儿你可知罪?” 姬良臣笑:“寡人有何罪?” “你三番四次私自出宫,置国家社稷于不顾。如此玩忽职守是一个国君该有的样子吗?就连今天也不例外,不知皇儿是从哪来?”尖锐的声音,咄咄逼人的语气。 “寡人玩忽职守?”姬良臣连声音都是笑着的。随即又觉不对,仓咳两声,“寡人自是从寝宫来,这些天可是一直卧病在床。” 大臣们对于他们国主在朝堂上睁眼说瞎话的本领可是见怪不怪,不禁对第一次见识的太后娘娘投去深切同情的目光。 太后冷笑:“是吗?可是苏相大人可不是这么跟哀家禀告的?”说着,狠厉又带一点期待的目光直直地盯向站在百官首位却一直默然不语的苏相苏沂。 出乎意料地,一直和我们姬国主琴瑟相和的苏丞相,这次却奇怪地站在了太后一边。 温润如玉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正如太后娘娘所料,国主着几日确实不在京师,称病也自然是假。” 太后的目光柔和了几分,说话也更有底气:“如此,皇儿可还有话说,是不是也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一负责任。” 姬良臣不答,依然笑着,坐上了台阶上唯一的皇座,说:“恕儿臣不敬,只是着实身体不适,就自行落座了,你们继续。只是寡人看母后带的小孩挺水灵,过来陪叔叔一起坐啊!” 那男童听到姬良臣的话,却是又往太后身后缩了缩。 而太后的脸色更是比锅底还要黑了。 “姬国主,你敢用这种态度对待哀家,那就别怪哀家不客气。来人把我伊家先皇御赐的宝剑呈上来。” 太后接过递上来的宝剑,拿在手里,平举着,百官跪拜。 “我伊家世世代代辅佐盛荆王室,几百年来,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可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如今却要被如此对待吗?现在我便以先皇御赐的权力,废昏君,立明主。”说着,将身后的小男孩推至人前。 姬良臣听着这荒唐可笑的理由,不禁嗤笑:“寡人可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便宜弟弟。” 太后理直气壮,目光不经意撇过苏沂时却又底气不足,但最后仍危言正色道:“这是你王叔的遗孤,你即使不知,也不该如此不敬。史官也是可以证实的。”说着,目光再次望向苏沂。 姬良臣更轻蔑了,挥手道:“是吗?那就传史官吧!” “不用了,不用传史官了。”温润的声音再次响起,又是出乎意料地内容。 苏沂不紧不慢地迈出一步,今天第一次直视姬良臣的眼睛,他又情不自禁地想起院子里向日葵花海,仿佛看着那双清澈带笑的眼,就有了莫大的勇气一样。 他道:“那孩子是我的。是我和太后娘娘的。” 他第一次没有温润的笑,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却无疑是朝堂上最大的惊雷。巨大的震惊反而使周围有一瞬间的死寂。 姬良臣也不由自主地收起了笑脸,目光在小孩和苏沂的脸上逡巡。 而太后也仿佛脱缰一般,难以置信地看着下方那人,“不是你说要帮我吗?不是你说这次回来时为了我吗?”好像完全失去理智不管不顾了。 “对啊,我是在帮您啊,帮您了结这一切。”苏沂面无表情道,目光仍凝视着姬良臣。 太后听罢却笑了,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笑了。 声嘶力竭地笑,花容失色地笑,面目狰狞地笑。好像这辈子就没笑过一样。 直至朝堂上再次响起,嘁嘁喳喳的窃窃私语,姬良臣才又如沐春风地笑到:“苏相大人这是在开什么玩笑?今天,苏大人和母后这齣戏唱的着实精彩,想来众位大臣也听得十分过瘾。只是再精彩在不合时宜的地方演,终究是不合时宜的。今天戏就看到这儿,众爱卿心里有数就散场吧!” 穿堂风如入无人之境般,肆无忌惮地在大殿内游走,吹走了最后一批避之唯恐不及的朝臣。 只剩下太后那尖锐又突兀的笑声,在死一般寂静的大殿内,迴荡不去。 小男孩害怕地躲在了龙椅后面。太后,姬良臣,苏沂,伊浩仁阶上阶下,漠然对立。 太后的笑声越来越小,抽泣的声音却越来越大,突然像理智清醒了一般,疾速地奔下丹墀,沖至苏沂面前,狠狠扯着他的前襟,声色俱厉:“你骗我!你骗我!你说不能给我爱情,也会帮我夺得权力,你说辛苦七年来我独自一人将玉儿养大,你会报答我的。这就是你说的报答。你的报答就是当着百官的面,毁了我吗?彻底毁了我吗?你可真狠。” 苏沂仍然面无表情:“您知道我不会背叛他,可还是选择相信我。” 太后声音变得微弱,慢慢地滑坐在地上:“是啊,可是我居然相信你。可笑的是我,我居然相信你。你和你父亲一样都是软弱又自私自利的东西。当年你父亲就因为畏惧先皇的权势抛下怀有身孕的我,自己逃回国。而你七年前,是你醉酒找上我的,又不是我逼你,酒醒后就翻脸无情,自己逃走。你们可真不愧是父子。呵呵,所以,我居然两次在同一种树上吊死。所以,可笑的是我,是我,一直都是我自己。” 姬良臣冷眼旁观,却又不禁想起先皇跳湖前那绝望又凄凉的神情。他们的爱情和人生当真可笑。 伊浩仁看着生母那哀戚的样子,心生不忍,向前要拉她起来,却被狠狠甩开。 “时至今日,我也没什么可说,浩仁也不必可怜我。我这一生,当真可悲又可笑。我憧憬爱情时,却被强权迫入皇宫。我想要母慈子孝时,儿子却领着我为他培养的兵缴械投降,不肯接受我的好意。我想要权势时,老天却又假惺惺地送来一个虚无的希望,彻底隔绝我的退路。所以,这样的人生也着实没有继续的必要。真是可笑啊,可笑啊!” 她神色木然又决绝地抽出,那所谓先皇御赐的宝剑,却狠厉又精准地刺进了离她最近的苏沂的心脏。随后又在姬伊两人怔愣的片刻,绕至苏沂身后,更加无可挽回地将那剑刺向深处,直刺进自己的心,至此,她觉得至少在这一刻,她的心被无限靠近过。 所有人都期望结局,期望万事都有一个终结。就像所有献祭仪式都应该有一个隆重且意义重大的结束式一样,此处也给苏沂一个结束的仪式。 苏沂目光涣散,却固执又执着地望着姬良臣的方向。 “如果……能回到初见时,……就好了……” 那时候我们仍是彼此眼中最美好的样子,没有我软弱逃避的七年。没有那么多起起伏伏的曲折,没有我过分在乎的身外之物,没有那么多坎坎坷坷的痛苦。可我终究要从你生命里退场,其实早已经退场。你终究要遇到更美的风景,其实早已经遇到。就像院子里那向日葵花海一样,永远倾向太阳。
第55页 第34章 醉忆武陵 清城,高高的城墙之上,姬良臣出神的望着一个方向,似乎很专注,好像很虚无。 伊浩仁和他比肩而立,也望着虚空。 “寡人知道浩仁要问什么,只是都过去了,都不重要了。” “好,我不问过去,那我的辞职信呢?”伊浩仁不耐烦。 “这个……,等寡人去千草谷看完阿雩再说吧。”姬良臣一无既往如沐春风地笑。 “凭什么?秦怀竹也在千草谷等我呢。”伊浩仁气急败坏。 “凭你还是盛荆国师啊,当然,等秦先生治好阿雩,寡人就给你们放长假。” …… 等姬良臣安顿好诸事,再次踏入千草谷时,天气已经转凉,渐有秋色。 他一路踏马行来,追忆往事,心游万仞,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全是阿雩的影子。 他初次见他,是青石街楼上楼下的匆匆一瞥。 再次见他,是雪晴村外马下遗世独立的芳华。 和他相处时,他骗人却从不说谎耍小聪明的样子。 他笑起来总是清冷不羁的样子。 出征路上,他受制于毒,疼起来要他抱时惹人心疼的样子。 他清醒或不清醒时故意诱惑他时的样子。 齐越王城,摘了梅花他暗自惋惜却又大方宠溺的样子。 他愿意陪他承担又懂他的样子。 武陵岛上,他害怕他离开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他们一起酿梨花酒他清闲的样子。 迁都清城后,遇上他哥哥时别扭的样子。 他留信离开时风轻云淡的样子。 …… 在离千草谷渐行渐近的几光年里,姬良臣终于看到了那渐渐清晰的身影。那是只有他的苏雩才有的样子,在这世界里独一无二的样子。 他站在百草丰茂的谷口,层层草浪,海洋般拂起他的衣袂飘飘。 飒飒秋风,吹起他的乌髮,露出他的脸颊。 他笑着,伸出手:“我们去武陵岛吧。” 姬良臣望着他,仿佛要穷尽余生所有的温柔,也伸出手。 他想,他这一生,是有多幸运,在满目疮痍之后,还能走进武陵溪尽处的小岛。 又有多幸运,在千帆过尽之后,还能遇见他的阿雩。 其实,有你的地方便是桃源。 [完] 附:本作品来自网际网路,本站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如侵权,请邮件联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