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茂小姐今天爆破咒术界了吗》 1 第 1 章 继家族唯一的嫡子意外去世后,时隔三年,加茂家终于再次迎来了一位嫡出。 自怀孕以来,加茂夫人成为了全族上下的重点保护对象,作为御三家的一员,这是她出生以来获得的最高待遇。 但很显然,大家所重视的不是作为正室的加茂夫人,而是她肚子里被给予厚望的孩子。 不同于拥有【六眼】的五条家,或者优质后嗣众多的禅院家,加茂家没有资质出众的后代,没有可以比肩其余二者那么逆天的术式,如同凑数那样占据着御三家的位置。 他们在咒术高层是食物链的底端,能在如今的位置上苟延残喘,还是靠消耗雄厚的家族底蕴才得以维持。 五条家的六眼不久前出世,如今,家族是否能领先禅院一族先诞下拥有本家术式的孩子,就显得至关重要。 毕竟人口稀薄和术式普通两项加起来,在这腐朽的深院可是致命的。 养胎期间,加茂夫人听到最多的话就是“一定要诞下拥有【赤血操术】的嫡子。” 其中,嫡子二字总被更重的发音的念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 哈哈,要知道御三家可是这是时代残留的封建余孽,女人的地位不说很低,大约是不能上桌吃饭的程度吧。 当然了,觉醒了术式加上有一定战力的女人情况会好一点,但咒术师并不是随地可见的大白菜,大多人还是如加茂夫人一样,被困在后院做为生育机器存在着。 生产那天既不是雷雨也没有台风,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下午。 十一月的枫叶如火一般燃烧着,红得刺眼,与加茂夫人被血染的衣裙一模一样。 本家族人在产房外焦急地等待着,直到助产士不带多少喜悦地出来,众人那原本期待的表情瞬间塌了一半。 果不其然,助产士开口道:“恭喜,夫人和大小姐平安。” 家主大人一言不发,没多少失落,但也绝对算不上高兴。 他大步走进去,看了眼襁褓中的孩子,不同于一出生就大哭大闹的孩子,这年幼的婴儿安静得过分,苍白的皮肤下可以看见紫色的血管,显得尤其脆弱。 贫血吗? 家主开玩笑似地在心里这么说道,但并不觉得有多好笑。 【赤血操术】的加茂嫡女竟然贫血,这是什么黑色幽默。 他看了眼窗外红如火焰的枫叶,如加茂一族最渴望的术式那般灼人眼球,面无表情地扭头离开。 “枫。” 家主大人开口道:“加茂枫。”算是彻底定下了孩子的姓名。 * 加茂枫在摇篮里睁开眼睛,白色带有一丝灰感的眼瞳看起来有些瘆人。 看来,她不仅是个不受期待的女孩,还是一个几乎完全丧失了视力的残疾小孩。 眼前的景象是一片黑暗,只有面前一小块地方是能感应到光的,就跟她现在的处境一模一样。 加茂家主自那天丢下名字后就再也没有踏足过这里,丝毫没掩饰他对这个刚出生女儿的轻视。 加茂夫人似乎有些丧气,但或许是失去过一个孩子,外加已经拥有正室的地位,这位母亲不太在意女儿有什么缺陷,相反对其格外看重。 当然,这些加茂枫也不怎么在乎就是了,她现在的烦恼主要在于不能主动上厕所,所以经常要被扒开裤子换尿布,颇让她无地自容。 毕竟她不是真的需要照顾的小婴儿。 关于前世的记忆加茂枫大部分都能记得,但因为早就过了热血的年龄了,对于只会在小说里出现的穿越情节,她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不过硬要说的话,又确实不太满意自己目前的状态。 首当其冲的,就是这让人感到难受的孱弱身体。 刚出生的婴儿是很虚弱的,而加茂枫的情况要更差一点,天生瘦弱的她四肢无力,呼吸道仿佛被堵住一般,连最基本的喘气都要花费相当的体力。 如果不是因为嫡出的身份可以获得十分不错的医疗资源,她大概一出生就会被族人放弃,不出几天就再度升天吧。 但好在加茂夫人非常细心,除了日常必须的吃饭睡觉,大部分时间都全程陪同着加茂枫,小心地帮她清理口鼻,断绝了她遇到任何意外的可能。 “我的枫啊,真希望你永远不要长大。” 加茂夫人的声音轻柔地缠绕在耳畔,如同夏日里的流水那样平和干净。 “不要长大,永远待在我的身边。” 没有长大的孩子不会作为联姻对象被困于同样泥泞的后院,这是御三家母亲对孩子最大的祝福。 女人轻轻吻了一下婴儿的额头,蜻蜓点水般的触碰带来丝丝凉意,还有衣服上淡淡的香气。 如此相近的距离,让加茂枫第一次看清了母亲的容貌。 媲美石榴花那样火红的长发垂在肩头,双眼亦是与头发一般耀眼的朱丹,尽管如此,那双眸子里却没有与颜色相匹配的桀骜和张扬,反而像被风吹起的湖面一般水波涟漪。 美艳,但内敛。 加茂枫微微瞪大了眼睛,可惜双眼并没有因此接收到更清晰的景象。 她下意识伸手,想去抓住那一闪而过的画面。 女人温暖的手与之交握在一起,绽放出比合欢花更艳丽的笑容。 ......好吧,最起码自己的新妈妈是个大美女,自己对她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黑暗重新覆盖上来,加茂枫抓住了对方的手指。 温柔的手在掌心中,带着晨曦的微光,倒映在她的瞳孔之中。 * 作为婴儿,前三个月是最难熬的,除去身体的健康状况令人担忧,最大的问题依旧是那双先天不足的眼睛。 寻常的孩子一出生就能使用视力,用这种最直接的办法感应世界。 而加茂枫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加上单调的婴儿生活,除了枯燥难熬,还是一种精神上的压迫。 陌生的世界,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不管哪项都在挑战她的忍耐底线。 刚开始的时候,她只能尽量缩成一团,或者紧紧抓住婴儿床的栏杆,以这种无力的方式为自己提供安全感。 但后来,属于成年人的理智打败了那点脆弱。 双眼缺陷带来的痛苦不仅是眼睛会感到疼痛,还有被黑暗和未知包围的恐惧,为了能尽可能分析出周围的情况,加茂枫不得不用一切方法汲取信息。 声音,味道,温度,气息......任何可以反馈周围情况的事物,都会成为自己的“眼睛”。 比如木履与地面的撞击声,衣服与布料的摩擦声,空气中的温度和湿度。 其中,她最敏感的莫过于气味。 鼻尖传来若有若无的香气,不多时,一双温暖的手将加茂枫托起,加茂夫人温柔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昨晚睡得好吗,枫?” 加茂枫对着味道的源头伸手,抓住了对方的衣襟,算是回应。 果然,这就是加茂夫人的味道。 加茂枫心想。 不同的生物有不同的味道,有些强烈,有些寡淡,这也很好地帮助她去分辨周围的事物。 说是体味也不太合适,因为自己闻到的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味道,而是每个人皮肤之下散发出来的血腥的味道。 说起来可能有些抽象,但这些血液各有各的特点,比如加茂夫人就是淡香,侍女小姐们更为普通,有些带着臭腌鱼的味道,有些是甜甜的,还有些是枯木之类的感觉。 是因为婴儿本身对这些比较敏感,还是因为自己比较特殊? 加茂枫思考不了太多,羊奶腥腻的味道铺满味蕾,她又被侍女灌下小半瓶奶粉。 令人作呕的膻味充斥口鼻,加茂枫死命咬住牙关,却终究没憋住,哇一口把刚喝下去的奶全吐了出来。 * 半岁左右的时候,加茂枫已经靠着自己坚韧的毅力适应了新的身体,她能吃能喝,不会再虚弱到手脚都不听使唤。 加茂夫人也对自己唯一的孩子疼爱有加,生怕天生脆弱的女儿出现什么意外,每天夜里睡觉都要抱着她睡觉。 所以下人们即使有事禀告,也会尽量轻手轻脚敲开房门,避免吵醒她们脆弱的大小姐。 但这天,侍女在半夜慌慌张张叩门,丝毫不避讳里面还有难哄的婴儿,加茂夫人也急急忙忙起床,还没来得及更衣,门外赫然出现一串脚步声。 伴随着丝丝苦味,一股难以言说的恶臭突然钻进了加茂枫的鼻腔。 不同于自己闻到过的任何垃圾的味道,就像呕吐物中带着腐烂的生鱼片,有种说不出感觉的难受。 好臭的味道,是什么东西在发烂吗? 加茂枫被恶心得有点想吐,不适地晃着脑袋。 不远处,加茂夫人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慌张:“家主大人......” 加茂家的家主......那不就是自己的父亲? 加茂枫一愣。 老实说,从出生到现在,她完全忽略了“父亲”这一个重要人物。 或许是因为前世也没有的关系,即使重活一遭,她对于这个角色也并不在意,甚至觉得可有可无。 毕竟他一次都没有来探望过自己的女儿啊,在自己的潜意识里,似乎已经把这位先生敲定为死人了。 加茂枫还在思索着,却听到一旁加茂夫人轻缓的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传来夹唇齿相依的暧昧,黏稠程度甚至可以想像出女人朱唇被堵住的媚态。 加茂枫懵了一瞬,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等、等一下,自己现在还在呢,你们在小孩子面前干什么啊! 可恶,虽然自己上辈子没谈过恋爱,但该懂的还是懂的,这种时候应该怎么办?要怎么办!她并不想在旁边围观父母爱情大片! 加茂枫思来想去,迫不得已干嚎了两嗓子,假装自己被吵醒的模样。 加茂夫人的呼吸一滞,回过神来,立马开口祈求道:“家主大人,孩子还在......” 加茂家主未置一词,紧接着有侍女疾步进来,将加茂枫抱起,麻利地将其带出了房间。 在路过门口时,那股臭味变得更加浓郁,几乎要完全占有加茂枫的心肺,如被一块抹布堵住口鼻,霸道地将其他人的气味完全驱逐。 这下她确定了,这些臭味,确实来自于自己的父亲——加茂家主。 * 第二天加茂枫起床的时候,那位恶臭的男主人已经离开了,加茂夫人重新把她抱回卧房,与往常一样抱着小女儿哼唱小曲。 但今天,她的身上不再是单纯的淡香,而是残留着加茂家主的味道——就是那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尽管只有一点,但依然熏得加茂枫想哭。 不!别哭啊,这是自己妈妈,是大美女,忍耐一下吧。 美女能有什么错,美女是不会犯错的! 加茂枫屏住呼吸,含泪咬住自己的手指。 也是从那天起,加茂家主跟游戏里被解锁的新人物一样,偶尔会过来玩一点成人间的小游戏,那时候侍女就会熟练地把加茂枫领走,将空间留给两位主人。 不过,他倒是一次都没有特意来探望过自己。 加茂枫觉得无语,不,不要说特意探望了,就连找加茂夫人时,他都没有顺便看望过自己唯一的嫡女。 因此直到一多岁时,加茂枫都不清楚自己的生父究竟是什么模样。 如果自己走失在大街上被警察询问爸爸是谁,大概也只能嗯嗯啊啊表示父亲是个男的这种离谱认知。 不过想来他对自己夫人还是很不错的,除了时不时的糕点礼物,从他夜晚寻来的次数就可以推算出......总之那些都无所谓,加茂枫也逐渐习惯了家主大人偶尔造访,打扰自己的优质睡眠。 行吧,母亲被家主宠爱并不是什么坏事,最起码在这种地方,这是一种地位和荣誉。 虽然他并没有爱屋及乌疼爱自己这个女儿。 加茂枫毫不在意地平躺在床上,自从穿成婴儿后,她大部分时间保持着这个姿势,在无聊的日子里,她会尽可能去感受除了视力外,五感带来的一切信息。 不知不觉中,侍女们走路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母亲的气味越来越浓郁,被注视的皮肤会觉得发烫......她的感知变得越来越敏锐,大脑慢慢能通过这些信息,隐隐约约勾勒出面前的景象。 加茂枫把自己这项能力称之为【构建】,虽然现在只能构造出周围一点点的景象,但或许再过两年,就能还原出整个房间了。 到时候,就算没有视觉,也不会有什么大影响吧。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金手指? 难道说,她真的是什么天选之子? 难道说,她真的突然拿到了什么龙傲天剧本吗! 加茂枫内心小小激动了一把,好吧,虽然自己已经是个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的成年人,但是如果真的给她一个龙傲天剧本,也不是不能答应啦。 连未来的剧情她都想好了,自己会在某一天捡到什么上古神器,里面封印着千年前的大能灵魂,二人出于某种原因达成共生关系,然后还会进入什么学院,拥有貌美的异性知己和靠谱兄弟...... 加茂枫抱着这样美好的畅想生活着,直到有一天,她听到了侍女们闲聊时的对话。 “你知道吗,加茂家曾经出过一位历史上最邪恶的咒术师呢。” 2 第 2 章 因为是婴儿的缘故,侍女们的交谈大多数不避讳加茂枫——虽然凭空学日语真的很难,但好在自己以前也是博览动漫之人,因此度过最初的迷茫后,现在也能听懂大部分词汇了。 首先,这个世界的设定套在jump里也毫无违和。 普通人内心会因为各种负面情绪产生名为【诅咒】的怪物,大到杀人之心,小到加班压力,这些都可以成为诅咒诞生的契机。 而小部分人则拥有抗衡诅咒的咒力,觉醒术式,其中又以【御三家】为顶尖代表。 因为术式具有的特殊性,还具有可以传承的特点,咒术师们对自己的血脉尤为看重,也是因此,多生优生,选拔出色的子嗣继承家族,也是咒术师们的重要任务之一。 其中,加茂家正是咒术界的大贵族,祖上流传着【赤血操术】的能力。 所以说......原来这是一个现代社会吗?! 加茂枫感到无比震惊。 因为自己母亲是主母的关系,又听侍女们偶尔会提起某位侧室的近况,所以加茂枫一直以为自己是降生在平安京之类的封建时代。 有没有搞错,既然是现代社会还搞什么一妻多妾啊,这是违法的吧?! 你们把霓虹法律放在哪里?! 加茂枫内心疯狂咆哮。 所以自己可以感知鲜血的能力......并不是什么金手指,而是血统自带tag。 目盲,体弱,出自腐朽大家族,家里还出过最邪恶的诅咒师......这种设定,怎么听起来像反派啊? 不不不,请等一下,最近不是也很流行什么恶役或者美强惨主角吗? 或许她可以稍微该一下剧本,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 “啊,大小姐又在发呆了,”侍女轻轻拍了下加茂枫的屁股,“性格真安静呢,她和夫人长得可真像呢。” “大小姐是我见过最可爱的孩子了,”另一个侍女凑上前来:“可惜是个女孩,要是个男孩,家主大人肯定喜欢得不得了。” “说不定以后就喜欢了,大小姐怎么也是加茂一族的血脉,万一以后觉醒了术式......” 话说到一半,她似乎也觉得不切实际,僵硬地笑了笑:“那就会跟夫人一样,早早被选为主母生育后代吧?” 能觉醒术式的女人,一旦被选做某人的主母,就会被喂下催熟的药物早早诞育后代。 或许比起只用付出体力劳动的她们来说,这些女人会更辛苦一点。 “真是难以想象啊,夫人竟然比我们还要小几岁,却已经生下两个孩子了。” 两人的对话平平淡淡,仿佛只是聊了中午吃什么那样随意。 加茂枫却听得冷汗直冒。 等一下,这个走向是不对的吧? 如果没记错,侍奉孩子的侍女的年纪大概在10-22左右,再年长者家族还有另外的安排,就算这两位侍女按照22岁来算,加茂夫人至少也要在16岁就开始受孕! 搞什么,这种事情不正常吧,不要用这种已经接受和认命的态度说出来好吗? 她单知道御三家封建,但顶多也是有点性别歧视而已,没想到居然到了这种地步! 再问一遍,这里是现代社会没错吧?! 这是违法的!是违法的!再说一遍这是违法的!!! 加茂枫从出生到现在,第一次察觉到了自己可能面临的未来,也终于理解加茂夫人那句“不要长大”所包含的意义。 她面无表情地捂好心口,将可笑的主角梦撕得粉碎,决定暂时保密自己【构建】的能力。 * 两岁半的时候,加茂枫已经可以在脑内模拟出周身五平米的场景了。 虽然很少,比不得真正有视力的人,但不至于让她跟之前一样两眼抓瞎,摸婴儿床的栏杆都要找半天。 当然,同时将气味、听力、皮肤的触感、被盯视时的警觉,种种感知混杂在一起,就好像一次性把所有散乱的拼图全部归于原位,其实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大脑在一段时间内能处理的信息量是有限的,在强行分析构图的时候,加茂枫时常会觉得脑子钝痛,通常这个时候她就会停止思考,让超负荷的大脑歇息一下。 不过因为用脑过度,所以她饿得很快,几乎每过两个小时就要吃点东西。 大家对小姐惊人的好胃口表示赞叹,好在加茂夫人乐见其成,对投喂这一项工作表现出十二分的积极。 加茂枫咬下一口点心,这两年里,她越发了解自己的处境了。 御三家似乎已经与现代社会脱节,全心全意地将身心投入在咒术界中,这也导致了家族内部越来越封闭,阶级固化越来越明显。 族内的女孩们没有觉醒术式,会降级成侍女去照顾弟弟妹妹,稍微好一点的,如自己这种嫡出,会被教导礼仪等课程,未来用作联姻棋子。 如果觉醒了术式,则会被重点培养,要么如加茂夫人这种送去其他家后院当主母,要么破例加入前线去绂除诅咒。当然,后者的情况是少之又少,几乎用手指都可以数出来。 至于男孩,则大部分会被训练成战斗人员,安排进咒术界的各个领域为家族效力。 加茂枫坐在屋外的台阶上,任由风吹乱自己的头发。 关于这一点她已经深有体会了,毕竟从出生到现在,她一次院子都没出过。 两年半,她竟然从没踏出过自己出生的小院。 不是不想,是不能。 御三家的女孩们未经允许,只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 背后传来脚步声,加茂夫人将她抱起,把女儿带回了室内。 “一直坐在这里会感冒的。”她用手打理着加茂枫被吹乱的头发。 这就是御三家女人们的宿命,如同家禽一般被困在后院,学习礼仪,然后去侍奉男人们,为他们生下子嗣。 加茂枫埋在加茂夫人的衣襟上,深吸了一口气,想从那淡到闻不出来的香味中寻求安慰。 只是这次,她在那股味道中,捕捉到了另一丝古怪的气息。 很黏,很臭,跟父亲一模一样。 但远远不止这些。 像是菟丝花那般疯狂汲取其他生物的邪恶味道,是一种,让她浑身不适的味道。 为什么? 是加茂家主的味道吗?有点像,但也不全是。 而且他最近不在宅邸,昨晚绝对不会与加茂夫人发生过关系。 加茂枫的疑惑埋藏在心底,旁敲侧击地试探了好久,也没能找出加茂夫人血液变臭的原因。 不过,她的疑惑在一个月后获得了解决。 那是一个晴朗的下午,宅邸里的大夫为加茂夫人检查完身体,宣告她再次有孕。 小院里第一次来了这么多人,各个洋溢着喜悦,将加茂夫人围堵得水泄不通。 加茂家主站在她身旁,脸上也难得露出了笑意。 当然,这些是侍女告诉加茂枫的,因为作为不被宠爱的嫡女,在房间有其他人的情况下,她只能被侍女抱到偏房,将舞台留给主角。 事关嫡子,加茂夫人又成了加茂家的重点关照对象,这种情况下当然不能亲自照顾女儿,于是加茂枫在当天下午就被移交到离主院很远的别院,由下人们看护。 只是下人们总归是不太心细的,就算她是嫡女,那也是家主大人不上心的孩子,未来联姻用的工具。 因此,加茂枫彻底告别了睡前读物和可口的糕点,终于真正体验到了加茂一族的姑娘们平常的生活待遇。 物质上的落差暂且不提,让她震撼的,还是偶尔需要做活计这种事情,不限于擦碗扫灰清树叶。 以及自己泡自己的奶粉。 搞什么,再怎么样她也是主人家吧?让不受宠的庶出干活倒是可以理解,但她是嫡女啊!有没有人懂嫡出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们不是封建大家族吗?这就是对待嫡系的态度吗!不怕她去告状吗! 加茂枫再次意识到,在封建的御三家里,家主的垂青可能比自己想象中还要重要。 好在下人们没有丧心病狂到让她清理自己的纸尿裤,加茂枫也不是真正的小孩子。 在更久远的前世,她也是一个人摸爬滚打走来的,干起杂务来说也还算熟练,只是因为如今这副身体的缺陷,稍微有点不方便而已。 所以,她或许应该去讨好一下自己的父亲吗?最起码物质生活会好一点。 加茂枫坐在台阶上,无神地望天。 啊,不对,她连房间都出不去,怎么偶遇那个封建大家长啊? “哈,又在发呆了。”下人们窃窃私语道,加茂枫充耳不闻。 【构建】让她获得了等同视力的能力,虽然一天大概只能用两三次,一次十秒左右,但也聊胜于无。 对周围越来越敏锐的感知让她好几次差点露馅儿,为了维持自己平庸的形象,加茂枫尽可能在别人问话的时候,将答案在脑袋里检查三遍,确定没有遗漏再说话。 也是因此,在别人看来,她的反应慢得可以,在成群的优秀子嗣中,显得尤其愚笨。 大抵是这种形象深入身心,负责照顾加茂枫的下人不会时时刻刻盯着她,大多数时间是将其丢在角落,任由她自娱自乐。 以自己的表现来看......他们说不定真的以为自己不会告状。 加茂枫沉默了,认命地吸了口奶嘴。 行吧,平庸点就平庸点,比起显眼包,她还是老老实实当一个平庸的孩子比较好。 最起码,不至于十几岁的时候就被嫁掉。 * 自从加茂枫认命一般的态度后,下人们有点越来越过分了,时常一整天都不见人影。 这天晚上,她独自躺在床上,荒寂的别院只剩自己一人,四周寂寥无声,一切都被黑暗覆盖,显得十分阴森。 突然之间,一股夹杂着血的气味飘进窗户,飘在她的鼻尖。 尽管只有难以察觉的一点点,但加茂枫还被刺鼻的味道呛醒。 不同于平常闻到的味道,这次的气息是恐惧和危险的,让人冷汗直冒。 更让她心慌的,是察觉这道血腥气中,还夹杂着加茂夫人身上独特的清香。 怎么回事? 加茂枫摸黑走向窗边,鼻尖的血腥在脑内幻化成一根丝线游离在空中,她的思维攀附其中,顺着血线向前摸索。 随着不断前进,空中的血线越来越多,有的交缠在一起,乱麻成一团毛线难以解开。 她紧紧地,用意识抓着最初的那根走到尽头,来到了母亲所在的主院,看见一片没有边际的血。 红得让人眼球刺痛,红得如同滚烫的岩浆。 红得如同黄泉的彼岸之花。 腐臭与父亲的味道,还有母亲身上的香气杂糅在一起,让人恶心得不行。 加茂枫瞬间睁眼,那根血线如同神经线一般崩断,让她太阳穴突突直跳,带来有些尖锐的疼痛。 加茂夫人,她怎么了? 3 第 3 章 说来很奇怪,那些血就像兴奋剂一样,反涌入她的身体,兴奋地尖叫狂舞,剥削她为数不多的理智。 身体比脑子先一步行动起来,加茂枫匆匆转身在黑暗中奔跑。 为了更快地找到路,她不顾今天已经达到了【构建】的极限,故意重重踩在地面发出声响,以此让大脑获得更多信息,方便自己再次使用能力。 正如我们之前所说,构建并非简单的事情,而在奔跑时使用构建,则更困难和危险。 在飞速奔跑的过程中,往往刚被拼凑出来的场景,下一瞬就被立马带过,再去细看时已经找不到自己所处的原本位置了,只能再次分析,重组周围的环境。 分析,重组。 分析,重组。 分析,重组。 太阳穴胀痛得难受,如同尖锐的镰刀在刮割大脑皮层,汗珠顺着额角滑落,连带周围的景象都变得模糊起来,加茂枫奋力地抓住脑海里的那条血线,一个劲地往前冲。 尖锐的痛感在疯狂叫嚣,她只觉得自己离血线的位置越来越近了。 空中不再是单一的血线,而是密密麻麻的血丝,在天空中织成巨大的蛛网,藕断丝连地缠绕在一起。 很近了,血的味道越来越浓烈了。 就在加茂枫盲目地向前跑的时候,她的后衣领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扯了回去,勒得脖子一卡,连呼吸都中断了一瞬。 身躯重重落地,她不受控制地往后滚了一圈,皮肤与满是砂石的地面摩擦,将毛细血管尽数划破。 “谁?”男人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构建被打破,四周重归于黑暗,加茂枫企图用构建再去查看,然而大脑仿佛被电击一般,尖锐的针穿过她的脑髓,疼得她倒抽了一口气,被刺痛感打回了原型。 还未来得及刚抬头,她的喉咙就被什么人掐住了,对方的指腹毫不客气地压在气管之上,把摔在地上,如同在摁压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你怎么到这里来的?”那人问道。 加茂枫此刻头昏脑胀,一时半会想不清楚自己是来干嘛的,更不要说回答对方的问题,只觉得喉间的手掐得她快窒息了。 “等等,这个孩子好像是大小姐。”旁边又传来一道声音,加茂枫说不出话,无声地张嘴,企图用这种方式获得空气。 “哈?” 尽管有些疑惑,但那人还是松了手,她这才得以获得喘气的空间。 紧接着,加茂枫的双臂被对方强制反压,如同扣下犯人一般,押着她就往另一个方向走。 再然后,她被带到了不远处的某一个房间。 这里的厅室比加茂夫人的房间大得多,这是她从走路时发出的回音判断的,但这还不是最让人难受的。 最难受的是,那股呕吐加上死鱼的味道肆无忌惮地蔓延在整个房间,源源不断地从鼻腔钻进肺部,恶心得让她几欲作呕。 是加茂家主的味道。 等一下,他现在就在这个房间里吗? 看到别人这么对待自己的女儿,他都不会制止的吗? 喂,咱们俩好歹有血缘关系啊,而且自己只是个两岁半的小孩子好吗?这样会有心理阴影的! “加茂凉,怎么回事?” 果不其然,远处传来加茂家主的声音,威严的,沉闷的,听起来心情很差。 加茂凉——也就是之前掐自己脖子的那个人,此刻正架她着,并没有因为加茂枫是孩子而稍作小心。 加茂枫感觉肩膀都快被他的手扯断了。 “她在主院附近乱转。”加茂凉简言意赅。 周围静默了一瞬,随即,压抑感越来越严重了。 皮肤传来微热的感觉,又像藏在毛衣里的针刺戳着肌肤,加茂枫感觉到数双视线落在了自己头顶。 他们坐在家主的身侧或者背后,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自己。 如同对待估价的商品。 “加茂枫。”家主大人喊了她的名字,语调和连名带姓的叫法,显示他对女儿并不青睐。 没想到加茂家主还知道她的名字,而不是彻底遗忘了自己这个人,加茂枫有些意外。 “解释。”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容抗拒,习惯了发号施令的家主不带任何怜惜:“你为什么在那个地方?” 一时间,现场无比静寂。 灯笼散发出昏黄的光,将人影拉得老长,加茂家主如鹰一般的视线紧盯着地上的孩子。 瘦弱的小孩,皮肤过于惨白,脖子细得一掐就断,灰白的眼球没有生气,看上去随时都会死掉那样。 这样的状态,未来联姻的对象可能会不太满意,她也许根本生不出优秀的子嗣。 不,或者说,活到成年都很难。 这是他初见自己唯一嫡女时候的感想。 现在,想法依旧没有改变。 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她因为挣扎变得散乱的头顶,身上的小袖也沾满泥土,双手被划得满是鲜血,脖颈上还有紫红的指印,看起来略有狰狞。 唯有那一头红发,如她母亲一样被血浸染过的头发,哪怕在夜晚中也无法忽视,张扬得不可思议,似乎将全身上下的力量都展现出来,宣告主人那旺盛的生命力。 这副模样,实在不成体统。 幸好这里没有外人,要是被看到了,加茂一族的颜面又该置于何地。 ...... 是啊,话说回来,她为什么会过来啊? 喉咙火辣辣的痛,加茂枫浑浊的大脑总算清醒一点了。 ......她刚刚在干什么来着? 为什么会跑出来,为什么突然能看到这么远的血线,为什么自己不受控制了。 加茂枫的背后布上一层冷汗,反应过来自己的举动好像有点太奇怪了。 她要怎么解释自己是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所以追出来的呢? 好怪,她追出来有什么用,就算有危险,这个小屁孩的身体又能做什么? 自己是这么热心肠的人吗? 不,不,在那之前,还是先想想要怎么跟大家解释,自己一个盲女,可以独自跑这么远吧? 加茂枫当然可以将自己的特异功能如实相告,这样毫无疑问可以获得家族的重视,但同时,长老们恐怕会毫不犹豫地将她快速配对给本家子弟,尽可能地早早诞下子嗣。 据她所知,父亲的某位侧室只有十二岁,乍一听很小,但确实是可以生育的年纪了,虽然加茂家主不好这一口,所以至今没有召见过,但谁保证其他人都是这样的? 加茂枫感到一阵恶寒。 快想想,要用什么借口—— 大厅之内,所有人都紧盯着缩在地上的女孩。 刚刚不知道又是哪个家族的间谍混进来了,企图刺杀加茂夫人,杀死他们期待的嫡子。 虽然最终没有得手,但这件事也足以让人愤怒,让大家的神经都紧绷起来,怀疑起身边的每一个人。 他们不像五条家人丁稀缺到一种境界,除了高层那几个老东西,剩余的族人几乎避世不出,全心全意侍奉着那位六眼【神子】。 加茂家可没有六眼这种超乎常理的力量守护家族。 能成为咒术师本就少之又少,加上战斗中的折损和其他两家的暗害,实际上,就像比萨斜塔,加茂家终有一日会倾倒在地。 这种空虚在体内深耕发芽,最终演变成了对本家术式和嫡系的执着。 本家的术式,是荣誉,是心安理得占据御三家地位的借口。 他们继承了古时最优秀的阴阳师的血统,本就是咒术界最正派的代名词。 而他们尊贵的嫡系,是最有可能继承【赤血操术】的人。 他们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探究“血”的可能性。 主座上的男人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红发的小女儿,那如血一般的秀发倒映在他的瞳孔里,使加他的眸色更深了一些。 如果,【赤血操术】的能力在他们看不起的女孩身上觉醒呢? 那也没关系。 他们有很多手段让这份能力延续下去。 御三家,为了家族的未来,可以去做任何事情。 * 即使不知道具体,但加茂枫明白加茂一族对【血液】有多深的执念。 她一定不能透露出任何,有关于“血”的话题和端倪。 大脑飞速运转,那审视的目光仿佛要看穿她拙劣的伪装,将镇定全部撕下。 饿狼注视着案板上的生肉。 纠结之际,宽大的手掌按在了肩头。 明明只是轻轻的放置,但那只手却犹如千斤重,带着不容侵犯的威严和审视,如崩坍的河堤,牵引着地心,连山洪都一起冲击入脑。 加茂枫觉得自己的脖子被猛虎的獠牙咬住,连吞咽口水这种细微的动作都会让细腻的皮肤被刺破。 “说话。” 家主大人的声音重重地敲进她的耳中,那一声不是父亲对女儿亲昵的呼唤,而是命令,是警告,是绝不容许欺骗的威慑。 你的名字是我取的。 你的命是我赋予的。 你是我的所有物。 只要我想,随时都能杀死你。 所以,该怎么做,该依靠谁,你的心里应该有数。 恶意和邪念倾泻在身上,压得人喘不过气,是地狱的恶鬼,一寸一寸撕扯着加茂枫脆弱的身躯。 对面的人是巍峨的山,是崎岖的崖,在他面前,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加茂枫抖着嘴角,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啪嗒。 眼泪砸在地上,女孩哆嗦着身体,头埋得更低了,拼尽全力那样,挤出蚊子大小的声音: “梦。” 现场没人说话,只有她的抽噎。 许久,加茂枫听见主座上传来的声音:“......梦?” 加茂枫颤抖着,眼泪一个劲地从眼眶落下,止也止不住,似乎真的被吓到那样,声线都在颤抖:“梦到...母亲...有危险......” 女孩抽气声回荡在房间,格外明显。 家族的长老们面面相觑,互相看到对方眼里的怀疑。 4 第 4 章 粗略来看,这样的谎言有些拙劣,甚至有些敷衍,无论放在谁身上都会被当场拆穿,然后拖到地下室严加审问。 可是不要忘了,加茂枫是个两岁半的孩子。 加茂家主的威压并不是摆设,面对面时,就连许多长老们也会因为压力过大吐露真相。 她一个两岁半的孩子能在这种情况下思考吗? 尽管有些不可置信,但出乎意料地,在场没有一个人对加茂枫的发言有所怀疑。 梦。 一个简单的词汇抛出去,封建的长老们自然会为她查漏补缺。 “只是单纯地做噩梦了?巧合吗?还是母女之间的链接感应?” “那怎么解释一个瞎子,在没人帮助的情况下跑到这里来?” “会不会是觉醒了什么预知梦的术式?” “开什么玩笑,又不是六眼,有谁会在两岁多就觉醒术式?” “我只是假设,这种事情的可能性又不为零!” “区区一个女人,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天赋!” 长老们争吵得激烈,加茂家主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上前一步,身上的血腥带着难以言说的臭气扑面而来。 加茂家主的目光如同毒蛇一般,阴毒缠绕在她的咽喉。 他问:“什么样的梦?” 加茂枫垂着头,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思考应该怎么回答。 要现编吗?不行,临时想的东西肯定漏洞百出,会被发现的。 那随便找一个以前做过的噩梦搪塞过去?也不行,以他们这群多疑的性格,肯定会刨根问底。 那......她干脆说自己不记得了吧? 嘶,这种打马虎眼的态度会不会太不走心了。 或许是她沉默得有些太久,家主大人似乎有些不耐烦了,气压变得越来越低。 这时,身旁有人小心地打圆场:“家主大人,大小姐她一直都......反应有点慢。” 得到了这种提示,加茂家主不但没有变得耐心一点,反而看起来更阴沉了。 关于自己拥有这样一个蠢笨的女儿,甚至眼睛还有缺陷,让他成为一个笑话。 自己与五条和禅院斗了大半辈子,竟然在【六眼】之后,生出了这样残缺的孩子。 若非对加茂夫人的血统还抱有一丝信赖,他不会容许这个孩子存活到现在。 许久之后,堆在地上的小姑娘终于开口说话了。 “我不知道。” 她紧握着衣角,说得断断续续,带着明显的不确定。 “我看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加茂枫磕磕巴巴地解释:“不知道是什么,就是不一样的东西,我去追,等回过神来就到这里了。” 加茂家主又问:“不一样的东西是什么,具体一点。” 他凑近了一点,似乎在表达自己某些强烈的渴望,提示道:“有关血液,或者是红色的什么东西?” 加茂枫迷茫地抬头:“红色是什么?” “......” 是了,差点忘了,这孩子是一个瞎子。 也不是完全瞎,但跟完全瞎没有区别。 一直观望的长老们相互对视一眼,又嘀嘀咕咕起来。 面前的孩子年龄太小,本就对世界的认知不清晰,加上目盲,更不能有效地形容她的感想和见闻,因此询问了许久,竟然什么都没法从她口中套出。 只能知道,她“看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最终,新一天的太阳重新升起,家主大人凝视着加茂枫,慢慢收回了手。 结束了。 那股威压终于从脖颈上撤去,加茂家主的声音凉凉传来:“你可以回去了。” 四周不再有人钳制着自己,加茂枫却没有动作,而是局促不安地背着手。 “我...我自己...不行......” 她红着脸,一副难以启齿的羞愧模样,好像又快哭出来了:“自己回不去。” 毕竟,她看不见。 半晌,加茂家主冷声开口:“把她带回去。” “是,家主大人。”还是那样令人不适的力度抓住了肩膀:“走吧,大小姐。” 好吧,虽然力道不舒服,但好在她可以离开这里了。加茂枫内心松了口气,小心抓着旁人的衣角,往外慢慢挪动。 今天使用【构建】的次数远远超过自己的能力范围,现在的她确实不再能短暂地获得“视力”,只能紧紧贴着身侧人的裤管,生涩地进行走路这一项动作,甚至在半路一个踉跄,差点摔了跟头。 “对了。” 加茂家主的声音再次响起:“从侍女队挑一个人过去照顾她。” 一时间,周围响起了不可置信的抽气声。 侍女队,是家主的直属部队里唯一一批由女子构成的队伍。 她们没有术式,看不见咒力,但足够贤良淑德,对加茂一族足够忠心耿耿,以保证能最大限度教养和侍奉家主的子嗣。 当然,她们还有一个共同点。 那就是,只侍奉未来有潜力成为家主的孩子。 * 关于能被侍女队里的人侍奉意味着什么,加茂枫已经没心情去想了。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谢天谢地,总算是平安度过了这一劫。 走出房门时,紧绷的大脑才稍稍放松了下来,也就是这一松懈,她的眼皮顿时沉重得难以掀开,两眼一翻,干脆地晕了过去。 自己究竟怎么回到居所的,加茂枫不太清楚,可能是被加茂凉扛回来的,也可能是他随便找一个人带回来的。 那些都不太重要,总之再次醒来,她是被侍女换衣服的动作弄醒的。 “大小姐,您醒了?” 黑暗之中,若有若无的血线浮现在面前,加茂枫一愣,下意识朝血线伸出手,即将抓住之际,却摸到了女人的下巴。 “初次见面,请多关照。”血线的位置有所变动,往下偏移了许多,从方向上来看,应当是对方伏了身。 这是......什么? 自己现在闻到的气味,已经可以具现化出血线了吗? 新来的侍女完全没有察觉到加茂枫的懵逼,也许察觉到了,但她以为只是大小姐反应迟钝,天生自带的傻瓜tag。 “妾身奉家主大人之名侍奉大小姐,以后便是您的专属侍女。”侍女的声音带着笑意,应当是露出了一个亲和的微笑:“我叫目羽。” 加茂枫低头,自己已经洗过澡了,身上清爽得不行,她上下摸了摸——手和脖子已经包扎好了,为了防止自己不小心扯掉,末尾还缠了一圈丝带。 头还有些钝痛,尝试再次使用构建,毫不意外地又失败了,看来自己依旧没有恢复。 她低着头,没有回应目羽。 大小姐有些生疏的态度并没有让面前的侍女气馁,她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家主大人为您换了新居所,您要在附近转转吗?” “......?” 加茂枫毫不掩饰自己的疑惑,目羽贴心解释道:“这里离上课的地方很近,家族里的孩子一到年龄都会住在这,上课会方便很多。” ......原来加茂家的小孩还要学习啊,她以为大家只需要学习打怪升级,然后生生孩子就好了。 “家主大人觉得您很有天赋,想让您快些接受教育,所以您明天也要跟着哥哥姐姐们一起上课。” 加茂枫感觉思维有一丝停滞:“?......明天?” “是的,”目羽给予肯定的答复:“就算跟不上进度也不必担心,您的兄长和姐姐们比您年长许多,所以不必妄自菲薄。” 不,她不是在担心这个好吗? 你没有觉得她这个年纪上学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加茂枫瞪大了眼睛,不确定地试探了一下:“年长是指年长多少?” “大概四、五岁这样。” ......不是,这都能上小学了吧?!让她一起去?这合适吗?! 好家伙,自己还是低估了御三家的无耻程度。 开什么玩笑,她只是个两岁半的孩子,严格来说还算婴幼儿吧?没想到加茂家竟然已经安排好她跟着大孩子们去上课,学习未来如何为家族发光发热,为家族事业添一块瓦...... 资本家都在哭啊! 但是抗议有用吗?显然是没有的,而且加茂枫不敢。 对不起,她现在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菜狗,除了【构建】什么也不会,真是太可悲了。 刚醒来就立刻被告知明天要开始上学,加茂枫觉得好像有点唐突,但仔细一想这样不顾他人死活的通知,才符合御三家傲慢的姿态。 不过,让两岁半的小孩去学习这件事......自己果然还是引起注意了吧? 加茂枫不禁再次痛恨先前的莽撞。 话说回来,她好像也不是看到别人有危险,就盲目冲上去的那种性格啊,更多的时候应该是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才对。 自己昨晚到底怎么了? 加茂枫回想起血液逆流、疯狂怂恿自己往前奔跑的那种怪异感,还有鼻尖总挥之不去的香气,总觉得这件事和加茂夫人脱不了干系。 她拉了拉目羽的袖子,问道:“母亲呢?” “夫人一切安好,”出乎意料,目羽没有瞒着她:“昨夜有外面的人混进来了,企图刺杀夫人,不过都已经解决了。” 刺杀......没想到这种中二病爆表的东西真的会在自己身边发生啊。 难怪昨晚那里会这么严肃,换做她是家主,估计也得把那时候的自己看作一个嫌疑犯。 她环住目羽的手腕:“我很想她,我可以去看望她吗?” 这一次自己因为气味异常跑出去,勉强在加茂家主手里过关了,那下一次呢? 放任不管实在太危险了,而想弄清楚昨天的异常,她需要去找加茂夫人。 目羽摸了摸加茂枫柔软的红发:“如果您实在想念,我会向家主大人禀报。” 好吧,这样的回答倒也在意料之中。 加茂枫不打算冒进,决定以后有机会了再想办法。 实在不行,她就再等一年,直到加茂夫人生产完也可以。 关于这件事的对话到此为止,加茂枫不好多问,干脆全心全意地探索起自己的新居所。 许久之后,她觉得有些累了,目羽贴心道:“如果觉得疲惫,我随时在您身后。” 加茂枫想了想,也没客气,朝背后伸手。 与母亲同样温暖的手将她托起,或许是因为平常还要做活的原因,目羽的手稍微要硬一点,骨骼也更长,硌得她屁股有点疼。 新侍女显然是个会照顾人的,她的步子十分平稳,被她抱着的加茂枫没有任何颠簸的不适,走得也很快,树叶的沙沙声在耳边一晃而过。 这个声音,原来夏天快过了。 * 接受早教并没有给加茂枫太多准备时间,第二天一早,她就被目羽从床上拽起来,稍稍梳洗过后就带往了学堂。 学堂里的孩子并不多,算上自己也只有十几个。 因为年纪过小,加茂枫自己无法老实跪坐在那里,所以是由目羽抱着坐在课桌前的。 在御三家,术式、性别、嫡庶是被评判阶级的三重准则,加茂枫只占了一项,而且是最不重要的那一项。 一进门,她立马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打量注视,多是带着轻蔑和嘲讽,还有不屑。 “喂,你不能坐这里。”一道带着稚嫩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加茂枫闻到了一股发霉枣糕的味道。 “女人就给我到后面去!” 发霉枣糕毫不客气,尖锐的声线震得人耳朵疼,言语里根本不带对本家嫡系的尊敬。 然而周围没有人制止。 到他们这个年纪还留在这里继续学习的,基本都已经觉醒了术式,是家族中备受期待的后辈,加上身为男孩,在御三家有着天然的特权。 对于血脉尤为看重的加茂家来说,嫡系变更是常有的事,说不定,这位发霉枣糕同学未来也有可能坐上家主之位呢? 俗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不对,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下人的地位自然是跟着主人水涨船高。 但显然,加茂枫目前不是什么得道高人,她甚至还得扮演不太聪明的小孩。 于是目羽也没法狐假虎威为自家主人争取权益,恭恭敬敬抱着加茂枫退到了最后一排。 “大家都很在意您呢,”目羽低声介绍着:“他们都是您的庶兄,不过您不必感到害怕,在下一任家主确定之前,您永远压他们一头。” 好好好,你这么会安慰人的。 那能不能解释一下既然压他们一头,为什么我俩还要灰溜溜地跑到后面来啊? 目羽,看不出你还有着出色的阿q精神。 加茂枫在她怀里翻了个身,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她再闲也不至于把小孩子的挑衅看在眼里。 “他们的课程对您来说或许有些困难,不过听不懂也没关系,家主大人很重视您,只要您提出疑问,老师会主动上门为您解释。” 加茂枫被目羽拍着后背,觉得这位侍女是不是有些魔怔了,不然为什么会对一个不太聪明的小孩抱有这么高的期待。 不,也许自己知道。 与其说是对她抱有期待,不如说是全家上下巴不得她觉醒什么特别的技能,然后赶紧给她找一个没有觉醒术式的同族,大大提高生出赤血操术的可能性。 这点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很快,负责传授课业的老师就走了进来。 男人跪坐在地上,吐出的字句也如他的人那样生硬无趣。 对于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加茂一族已经开始逐步安排合适的理论课程,首当其冲的就是咒力的认识。 其实关于这一点,加茂枫已经在这两年侍女们的叨叨絮絮中了解的差不多了,不过目羽显然不清楚这一点,见缝插针地在老师停顿的时候为加茂枫科普。 抛开信任问题不谈,她其实是个很用心的侍女。 前方折扇敲击在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老师低哑的声音如铁锈一般:“昨天已经复习过咒力基础了,今天我们依然近距离感受一下所谓的咒力。” 猝不及防地,一股蓝色似火焰形态的雾团在他的手掌燃烧,外围包围着深不见底的黑色介质,带着幽蓝的光团团升起。 若有若无的气息浮现在面前,加茂枫瞳孔微缩,看着黑蓝色的火焰在虚空中熊熊燃烧,仿佛连空气都开始灼热起来。 ......诶? 这团火焰——就是咒力? 咒力是能被自己这种眼睛看到的东西吗? “大小姐,能感受到吗?”目羽在她背后问道。 不,是看到了。 加茂枫在心里回答,面上却是摇了摇头。 目羽握了一下她的手,“大小姐不必感到沮丧,咒力的显化是逐步的,有些人刚出生就能看到,有些人在成年之后的某一天才突然觉醒。” 不过,大多数孩子都是出生时候就能感受到,这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所以御三家的孩子们都会在小时候,被长辈用弱小的咒灵恐吓一次,以此确定是否值得培养,这是他们人生中迎来的第一次筛选。 至于她自己,因为天生不能视物,所以自然而然被略过了这项筛查。 加茂枫紧盯着那团咒力,火焰古怪的气息无法用皮肤感触,而是远远在向自己的灵魂打招呼。 灵魂,这种说法很奇怪,但她就是那么想的。 她无法用至今为止所学的一切词语来形容那种感觉,仿佛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有水滴渗透的清澈,温凉的感觉顺着脊背窜,在与身体里的某样东西遥遥相应。 她的灵魂泛起涟漪,在感受深处与那团咒力相同的气息。 然后,加茂枫找到了她体内与那光团同样的火焰。 咒力。 这就是成为咒术师最先需要的东西。 能感受到体内的咒力,这就像一点火苗被放在草垛之上,起先只是一点火星,接着开始冒烟,越来越大,直至燃烧起熊熊烈焰。 她身体的每一滴血液之中,都蕴藏着深不见底的咒力。 如同狼王嘶吼后群狼百应,突然之间,加茂枫可以感受到不少血人身体里蕴含的蓝色雾气了。 不是看到,是感受,用与血的共鸣感,找到那抹黑蓝。 它们大多数如同被掩埋的明珠,藏匿在层层污浊之下,很难让人观测到。当然也有那么一两个孩子,他们的咒力浮现于表面,其中一个还非常浓烈。 不过,最浓烈的还是坐于主位上,那位古板的老师。 他血液之中的气息比加茂凉薄弱一些,并不能让加茂枫第一眼就发现,但相比和孩子们浮于表面的咒力来说,他的咒力被自己刻意藏起,好像在捉迷藏,不刻意深挖根本找不到。 一种隐匿的强大。 加茂枫首次亲身感受到,这确实是一个玄幻的世界。 嗯,都市玄幻,融合不伦不类的封建大家背景。 对咒力的展示并没有持续多久,古板老师大概想走循序渐进的路线,很快转回到了理论课题,不过都有些无聊,加茂枫只听了没一会,就开始打瞌睡。 老师的嘴张张合合,除了讲述本家的家规,还包含了一些家族历史,一点咒术界的简单势力分布,咒力的基本常识。 当然,最多的,还是五条家那位【六眼】神子。 5 第 5 章 御三家的关系不好,加茂枫还是知道的,对那位凌驾于众人之上的神子大人也略有耳闻。 拥有着雪一般的发色,眼睛是如天空一般的苍蓝,不仅生得貌美,还是五条家唯一的嫡子,完美继承家族的【无下限】术式,出生就被定下了下代家主的身份。 简直就是天之骄子。 当然,这些认知也是从侍女的口中听来的,实际上她也没有亲自见过。 不过,她们口中的五条少爷多是被崇拜和羡慕的语气说出来,而这位古板的老师口中,加茂枫听到的则是满满的妒嫉和憎恨。 毕竟御三家的关系势同水火,本来大家都没有本家术式的继承人,今天你打我一下,明天我踹你一脚,小打小闹这样的和平相处。 但现在,你不仅有【无下限】,还有堪破万物的【六眼】,碾死普通咒术师跟碾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直接登顶御三家之首号令群雄,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加茂枫不知道所谓的六眼和无下限到底有多厉害,但加茂一族的忌惮之心,她是真真实实感受到了。 那位五条神子,想必就是家长们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原来如此,加茂家主讨厌自己的原因找到了! 纯粹是嫌她太菜! 可是这是自己能决定的事情吗?出生自带残疾tag也不是她想的啊,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你精/子的质量不行吧?! 咳,扯远了...怎么说自己也姓加茂,如果加茂家倒了,加茂枫不觉得自己能被所谓的五条家赋予更好的待遇。 就算是个家主不喜欢的女儿,对于她来说,也是与加茂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所以......行吧,对于这位古板老师疯狂给大家洗脑五条六眼是敌人,大家必须不断进步超越他之类的话语,加茂枫没有太多感想。 就算很厉害,这位五条少主现在也只是个三岁半的小孩子,在这种用糖果就能诱惑走的年纪,一群老头还这么大张旗鼓敌视人家......老实说真的有点搞笑,毕竟他现在可能单纯到连乘法口诀表都背不出啊。 加茂枫耐折性子又听了一会课,剩下的要么是为加茂一族卖命的洗脑发言,要么是对五条家的各种批判。 就挺没意思的。 被重新带回居所的时候,她的脑子都被那些愚蠢发言折腾得胀痛。 然而还未走进主室之前,加茂枫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恶臭。 昨晚的一切随着这股味道再次浮现了出来,不用眼睛看,都能感受到屋内那个男人的身影。 “家主大人......?”果不其然是这样。 目羽的声音有些惊讶,带着加茂枫一起跪在地上。 加茂家主问道:“今天如何?” 目羽巨细无遗地将一天的经历都与加茂家主分享,甚至连“大小姐吃东西时会特意鼓起右脸”这种加茂枫自己都没注意到的事情都有。 但显然加茂家主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这一个结论是加茂枫从目羽紧绷的肌肉中感受出来的。 臭味越来越近,直到那种令人不适的气息停留在身侧一寸的距离。 “今天的咒力课,她有什么特别的表现吗?” 目羽有些迟疑:“大小姐......很认真听课了。” 除了很认真听课也没别的特点了,拜托了别再刨根问底啦!你没听出来这位侍女小姐就差说“这孩子真是毫无特点”这种话了么?! 再说了刚过一天能看出来什么啊? 加茂家主这次的沉默有些久,久到目羽都有点不确定了。 她试探性地问道:“家主大人,您要抱抱大小姐吗?” 家主大人那双尊贵的手是用来绂除咒灵和抚摸女人用的,当然不会去抱小孩子。 “昨天还有做梦吗?”加茂家主把目光一挪,转移了刁难对象。 加茂枫不想做出头鸟,装作紧张地摇了摇头,抓着攥住目羽的衣服,一个劲往她怀里钻。 决定把装傻进行到底。 “大小姐或许只是有些怕......”目羽想说怕生,但随即想到家主怎么说也是这孩子的父亲,这样好像太不给对方面子了,继而换了个词汇:“有些害羞。” 没得到答案的家主大人什么也没说,冷眼一扫就这么离开了。 直到他真正地走出院落,目羽才带着加茂枫从地上起来。 她的掌心落在女孩的头上,舒了口气:“大小姐,家主大人其实很重视您呢。” 重视,是指昨夜是他们的第二次正式见面么? “毕竟他可是从来没有亲自来探望过哪个孩子。” 那也只是因为怀疑自己有血脉天赋啦! 加茂枫懒得反驳,昨夜那场戏已经够让人汗毛倒竖了,她终于直观地感受到了那种自上而下的压迫,以及自己未来的一片黑暗。 是觉醒术式后靠繁育子嗣而活,还是未能觉醒术式被家族除名做女仆,亦或者是当一个普普通通的联姻棋子,嫁到不知名的同族屋中? 不管是什么都好,加茂枫想在觉醒术式前尽可能获得力量,不管有用还是没用的。 最起码,她想要尽可能靠着【构建】这一项能力,来代替自己缺失的视力。 特别是,她今天还认识到了咒力。 这种从灵魂涌出来的力量,让她想要去探索和研究。 听说只要运用得当,一脚踢爆卡车也不是梦。 或许有一天,她可以依靠着这种力量,从这里逃出去呢? * 几天之后,【构建】总算可以重新使用了,加茂枫终于可以摆脱两眼瞎的状态。 她闭眼躺在床上,确定自己没有问题后,开始慢慢在脑子里构建新居所的样图。 这就像建模一样,把一个方块捏成不同的形状,用感知在里面不断精工雕刻。 虽然以自己的能力不足以建造整个居室,但好在她大概知道整个卧室的构造。 就跟抄学霸的作业一样,虽然省略了不少过程,也远没有标准答案精细,但结果都是大差不差的。 有了大概的方位,就方便去建造细节,比如窗户上的雕花,桌上摆放的物件,正厅摆放的供果......高度集中的注意力让大脑发出危险的警告,如数万蚂蚁啃咬着神经细胞。 这种身体反馈的痛苦让加茂枫感到沮丧,她甚至连一间完整的卧房都尚未确认,就已经感到难以忍受。 可这样是远远不够的,寻常孩子觉醒术式是在4-6岁,如果她以这种速度完成构建,是没有办法在那之前掌握加茂宅地图的。 有些事情,总要去做了才知道结果吧? 她发狠地在心底尖叫一声,没有像往常那样停止构建,而是强迫大脑继续工作,不断编织她想知道的景象。 尖锐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如果硬要找一个比喻,恐怕连被牙签扎进指甲这种痛感都不足以形容。 比起自己的小命,加茂枫希望自己能超越极限,就算现在因为压力变成一个真正的傻子,那也没有所谓。 痴傻地活着比清醒度日,可要简单多了。 她猛地睁开眼睛,无能的双眼没有驱逐黑暗,这使加茂枫意识到睁眼的举动是潜意识想要放弃,心里变得更愤怒了。 她抑制着喉咙因为痛苦想要发出的呻.吟,感到呼吸变重,但同样因为不敢大口喘气引来侍女,变得更加痛苦。 鼻腔一热,加茂枫抹了一把脸,竟然是因为用脑过度流鼻血了。 伴有丝丝甜腻的血味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慢慢向自己的方位靠近,加茂枫擦脸的动作一顿。 是目羽吗?她察觉到自己的状态不对了? 不,不对,血线不长,而且很小,从移动的轨迹来看,更像是......蝴蝶? 这大半夜的还能有蝴蝶啊。 相比起构建死物时,加茂枫会用风和声音来感受,在构建生物时,她以前全凭着气味感应,现在则完全依靠那条血线。 因为生物是一直在运动的,她没法在瞬间模拟出他们的行动轨迹,往往刚有个雏形,他们的状态又不一样了。 因此,用气味或者血线去寻找模拟,是最快的办法。 不过,为什么是血呢? 鼻子灵敏的话,为什么闻到的不是大家身上沐浴露的味道,洗衣粉的味道,胭脂的味道......而是血的味道呢。 全凭加茂家的术式与血有关的吗? 加茂枫不解地想着。 加茂夫人是个十分亲和的女人,她的侍女也被惯坏了,总是唠唠叨叨的。从她们口中,自己也对御三家的家族术式有所了解。 五条家的【无下限】可以实现现实中的相对静止,创造所谓的“无限”距离,更有“苍”和“赫”这种力量可达正无穷力量的攻击招数。 禅院家的【十种影法术】除了召唤常见式神作战,还可以叫出魔虚罗这种无限再生,以至适应所有能力、不死不灭的逆天生物。 而加茂家的【赤血操术】,则是靠控制自身血液作战,乍一听十分普通的术式。 实际上,也真的非常普通。 拜托,简简单单操控血液......怎么跟其他两家那种完全是概念类别的招数打啊,你们甚至打架前要先放血,没事还得随时带着自己的血袋。 听起来就很掉价好吗! 加茂家不会真的是用来凑数的吧?毕竟三角形确实是最稳定的形状。 你们是食物链的底端并不亏啊。 鼻血顺着人中流到加茂枫的嘴里,是铁锈的味道,让她回忆起那夜平铺在地的猩红地毯。 在她燃烧的大脑里,自己也化作一根细长的线,全部绞在一起,比缠成乱麻的毛线还难解。 加茂家到底凭什么,可以在御三家占据一席之地呢? 蝴蝶穿过主厅,飞进房间,在她的窗台前停下了。 舌尖上的铁锈味越来越明显,加茂枫的内心变得更加烦躁,蝴蝶身上那根绷直的血线落在脑海里就像对自己挑衅一般,不停炫耀着它的简单和美丽。 好烦啊,好烦! 加茂枫愤恨地盯着那条血线,她伸出手,如那晚将意识攀附在其中,愤怒地将其卷成和自己一样的乱麻。 血线在抖动,与因恐惧而发抖的人并无二致。 那团线慢慢在她眼里变得更具体起来,勾勒出了蝴蝶的足部、躯干、翅膀。 它在自己眼里变成了一个能看见形状的东西,血水在加茂枫的抓握下,挣扎沸腾。 随着血水沸腾,血线开始不断变异,蝴蝶扭曲着身体,痛苦地蜷缩。 它煽动了两下翅膀,似乎想要起飞逃离这里,却只是轻颤了两下,随后无力地瘫倒下来。 噗嗤。 什么东西爆炸的声音响起,尽管很小声,但加茂枫依旧听到了,这样的变故让她瞬间回神,那堆线立刻崩断,如一柄重锤狠狠砸进了胸口。 喉间翻涌出腥甜,又被加茂枫死命咽下。 不行,这要是咳出来,会被发现的。 她稳住呼吸,竭力去听周边的动静,夜晚与众人一同入睡,宁静又平缓。 ......蝴蝶呢? 加茂枫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她深吸一口气,再次尝试去感应那只蝴蝶。 这一次,她看见窗台上碎裂的翅膀,和它扭曲已经死亡的躯体。 6 第 6 章 加茂枫认识到,自己大概是有些天赋的。 或许这一项天赋确实来源于加茂一族的传承,但现在并没有公开的必要,就算短时间能获得无上尊荣,在那之后也会变得更加麻烦。 加茂一族不会放过如她这样有能力的孩子。 蝴蝶昨晚已经爬下床偷偷处理了,就算再被发现,也没人会在意一只死去的昆虫尸体。 “大小姐,您昨晚出了很多汗,是太热了吗?” 目羽小心擦拭着加茂枫的身体:“为了防止感冒,这两天您需要喝药呢。” 加茂枫抬头望向目羽,自从勾勒出蝴蝶的模样后,自己再看向他人时,对方已经不是一条平平无奇的线状体,而是完完整整的“血人”。 有手有脚,还有脸。 加茂枫甚至能看清他们体内血液循环时候的迹象,模拟出心脏跳动的频率,恐怖程度可以直接去演《闪灵》。 任谁大晚上看见都会被吓得灵魂出窍吧? 但对于自己来说,这是她穿越以来第一次真正可以“看”到的景色。 以往通过构建出来的图像,都是基于加茂枫对信息的判断和猜想,如今,血人与血线一样,是她不需要耗费脑力看到的事物。 仿佛重新获得了视力一样。 虽然是可怕了一点,但加茂枫还是很高兴的,在目羽转头看过来时,她立马闭上眼睛,以防自己的情绪外泄,被这位细心的侍女察觉。 * 从那天开始,加茂枫开始研究血液。 不限于院子里的小虫和路过的飞鸟,还有自己的。 她发现在将意识覆盖在其他生物的血液上时,那些血液就像手里的玩具,只要一个念想,随时能让对方从内部爆炸。 当然,不爆炸也是可以的,被她意识侵占的血液也可以为己所用,虽说不能变成异型,但控制它们转个圈还是能办到的。 麻雀停在加茂枫的指尖,扑腾了两下翅膀,屁股上翘鞠躬,一条腿后移,作出了绅士脱礼帽的姿态。 练习了十来天,她已经可以控制这些生物做一些比较复杂的动作了。 加茂枫喘了口气,停止了对这只麻雀的操纵,额上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操控生物这项工程很费精力,她目前可以控制的时常是五分钟,再多就会身体不适,自身血液像烧开的水那样灼热,除了很难受,还随时会被察觉到异常。 不过就算是这样,能避开众人独自实验的情况是很少的,尽管知道目羽没有术式,加茂枫也不会在她的看护下施展能力,能做到这种程度也非常不错了。 毕竟这位侍女小姐非常细心,她甚至可以从自己发呆的时长推算出昨夜少睡了几个小时。 总之,关于能自由练习的时间不多,加茂枫大多数时候也只能无能地望着窗外的小鸟,在脑内过一把着操纵的瘾。 不过,随着练习的次数越来越多,她现在对控制小动物也很熟练了,新鲜感过去后,加茂枫又开始从别的方面开发自己这项技能。 比如,咒力。 仅仅把意识塞进去就能实现操控对方,那如果把咒力塞进去呢? 加茂枫盯着指尖的麻雀,对方似乎感到了危险,下一秒就张开翅膀飞走了。 刚想把小麻雀抓回来,目羽已经从房间里走出来,朝着自己的方向渡步。 “大小姐,要准备出门上课了。” 加茂枫暗自叹了口气。 目羽对自己的看护十分严格,几乎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也只有如此,她才能尽可能地把自己的状况汇报给加茂家主。 对于这种情况,加茂枫只能尽量压缩自己的睡眠时间练习。 以及,用课堂上老师讲废话的时间补觉。 * 今天下课得比较早,因为老师要开始测试大家对咒力的运用。 只有加茂枫困于年龄太小,不必参加这项课程,不过这可是一个近距离观测咒力的好机会,她其实并不想放过。 于是她拉着目羽的袖子,表示自己也想去训练场透透气。 “这样啊,”目羽认真听完她的诉求,点头同意了:“可以的,或许旁听也可以让小姐更快感受到咒力。” “不过训练场对您来说太危险了,您必须寸步不离地待在我身边。” 这点小要求加茂枫自然没意见,二人跟随在老师身后,站在训练场的最外围。 古板老师再次将咒力凝聚在手掌之上,受他的示意,周围的孩子们纷纷闭上眼,在体内调动咒力。 或许是这里的人大多数都是最有天赋的那一茬,仅仅是过了这么几天,他们对咒力的运用也愈发熟练,已经可以控制着体内的力量,简单使用了。 薄薄的黑蓝色雾气覆盖在他们的皮肤表面,虽不及老师那么醇厚,但也绝对算得上出色。 加茂枫抽了抽鼻子。 把咒力凝聚在指尖并不难,但她发现,当咒灵从体外释放过后,空气中会残留些许奇特的味道。 这些味道与每个人独有的气味一样,沾染上了属于他们各自的血的气味。 经过人体运转被释放出来的咒力味道大得不可思议,感觉比葱爆羊肉还要重口,加茂枫也曾私底下试过一次,但释放了一瞬就立马收了回去。 可即使那样,残留的气息依旧在院中持续力整整两天,害得她提心吊胆夜不能寐,直到第三天才彻底散去。 咒力的使用似乎会留下痕迹,这个认知让加茂枫警觉,从那以后,她不敢再肆无忌惮地使用咒力——最起码不敢在自己的院子里使用。 “想象它是你身体的一部分,让它游动起来。” 古板老师讲述得十分抽象,能不能学好全靠学生们的悟性。 加茂枫闭上双眼,屏息凝神,专注地去感受面前那一大片各不相同的咒力。 咒力的气息漂浮在空中,那些火苗摇曳着,如花海一般随风舞动。 看起来并不危险,但它们蠢蠢欲动,无一不在宣泄着暴躁,在朝所有的一切发出挑衅。 人和动物,其实没什么不同。 加茂枫将自己的意识化作一只轻飘飘的蝴蝶往花海中飞去,在蝴蝶即将接触到那各不相同的咒力时,又突然化成虚无的线,慢慢地融入他们的咒力之中。 她就像温和的水,无声地流过,混杂在他们的血液之中,去感受大家的心跳,呼吸,对咒力的感知。 加茂枫灰白的眼睛闪过一丝绮丽的色彩。 与强行覆盖在小动物们身上不同,她觉得自己现在是一个偷窥者,躲在大家的大脑深处,监视着他们的身体状况,感受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但是她现在什么也不能做。 虽说是与各位建立了微妙的感知,但这种情况更像戴上了全息眼镜,自己只能以看电影的形式成为一个旁观者,而不是如之前那样的主宰者。 因为她的意识被咒力挡住了。 它们是坚硬的壁垒,而加茂枫的意识是细软的毛线,别说控制大家的血液了,根本完全扎不进去。 看来,单纯地将意识覆盖在有咒力的人身上,是没用的。 加茂枫睁开了眼睛,觉得胸口在燃烧。 她血液深处的蓝色火焰似是找到了同类,但它远比面前的火海大得多的多。 它迸发着,尖啸着,似被挑衅一般,想要从体内涌出来,将它们全部吃掉。 不行,老师还在这里呢,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加茂枫转身,趴在目羽的肩头,抑制住体内的躁动:“我想回去了,这里没人陪我玩,我们回去抓蟋蟀好不好?” “已经累了吗?”对于小孩子的善变,目羽接受得十分自然,她拍了拍加茂枫的背,顺从道:“好的,那我们就回去吧。” 目羽没抓到蟋蟀,而是不知从哪里给加茂枫搞到了一只蚂蚱。 蟋蟀和蚂蚱其实没啥差别,加茂枫抓着那只蚂蚱玩得不亦乐乎,就连午休的时候也要抱着小笼子一起睡。 目羽当然是无奈地同意了,大多数时候,她都很好地展现了自己的亲和和对孩子的溺爱,希望以此来拉近自己和小主人的关系。 当然,她的付出还算有所回报,最起码现在的大小姐,对她的态度没有那么冷淡了。 目羽哼着歌,将怀里的孩子哄睡着之后,小心翼翼地抽出她怀抱着的蚂蚱笼子,把它放在桌上,随后关门离开。 下一秒,原本床上熟睡的加茂枫睁开了眼。 确定血的味道离自己越来越远,到了不会察觉自己动作的距离时,她从床上跳下来,将蚂蚱抓在手里。 体内的躁郁依旧,可怜的小蚂蚱即将成为她的试验品。 加茂枫深吸一口气,没有像之前那样随意将意识覆盖在蚂蚱的血液中,而是小心翼翼抽丝剥茧,将咒力化作一条细小到看不见的丝线。 这是她能想到的,尽量不会散发咒力残秽的办法。 不同于以往直接捕捉对方体内的血线,加茂枫将咒力与意识一同灌输进蚂蚱体内,细线彻底融入对方的血液之中,连接着自己的手指,以便自己不要因为意识过甚遗忘了对咒力的操控。 从一大团咒力中抽出那么一点可不容易,但好在融入血液之中,她可以投机取巧地靠着对血液的操作来综合对咒力的控制。 在彻底与蚂蚱建立链接的那一刻,加茂枫咒力彻底融入对方的灵魂之中,将意识侵占。 瞬间,她以为自己就是那只蚂蚱。 眼中的视角不再是构建制造的三维世界,而是被分布在两侧的双眼割裂成了二维,原本不大的房间变得辽阔无边。复眼传输的小单元图像刻印在大脑,光线和色彩在其中缓慢地运动。 自己的大脑仿佛被分割成两份,一份属于自己的黑暗,一份属于蚂蚱的平面。 是光。 是光啊...... 加茂枫愣在了原地。 啪嗒。 刺眼的光为她带来奇异的色泽,温热的泪水在眼眶不断浮现,控制不住地落在地上。 眼睛、眼睛好疼......但是她还想再多看看。 加茂枫无声地流着泪。 这是穿越以来,她第一次看到除了黑色和红色不同的色彩。 几乎是贪婪地感受着略有刺眼的光,加茂枫操控着蚂蚱开始在房间蹦蹦跳跳,这种兴奋感让她有些想要仰天大吼,或者狂笑出声,她在原地激动地吸了两口气,以此算是小小释放了内心的激动。 这项实验让她心情彻底大好,尽情地玩了一下,眼见时间差不多,她收回了咒力。 蚂蚱身上残留的味道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但保险起见,她还是干脆地将对方的心脏从内部挤爆,装作猝死的模样。 死去的蚂蚱带走她的咒力残秽,如果不是它原本就属于自己,加茂枫根本连那点渣滓都注意不到。 看来只要杀死被她控制过的生物,除了自己,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察觉到自己的咒力残秽。 她彻底放心下来,匆匆忙忙将死掉的蟋蟀塞进笼子,回到床上,乐呵得差点笑出声,带着满足的笑意睡了过去。 中途目羽好像走了进来,似乎是看了两眼,上前掖了掖被角。 离开前,她走到了桌前,似乎是注意到了蚂蚱的不对劲,但也只有一瞬,很快就离开了。 等加茂枫再醒来,桌上的蚂蚱笼子里,已经被换上了一只活蹦乱跳的新蚂蚱。 7 第 7 章 所谓术式,是施展术法时具有的独特方式。 这种天赋与生俱来,除非发动术式的必要条件缺失,否则不可更改,不可消除,直至死亡将其与生命一同带走。 一般孩子觉醒的时间是4-6岁,但偶尔,也会有从出生就能使用术式的情况。 比如五条家的六眼神子。 比如加茂家蠢笨的大小姐。 在旁敲侧击庶兄们,有没有人和自己一样能闻到血的气味,或者操控他人血液的时候,加茂枫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不仅是血的气味,就连将意识从身体里抽出来这种简单的事情都没法做到。 于是加茂枫明白了,这是属于自己独有的【天赋】。 这是她的【术式】。 但是明白这一点的加茂枫并没有高兴,不,其实是有的,在之前刚能操控蚂蚱的时候。 但现在不是了。 加茂枫闭着眼睛,感受大脑传递的分裂感,以及空气中源源不断传来的各种信息。 自从尝试用咒力丝线操控小虫后,体内蕴藏的咒力就被彻底激活,像游戏里被套上了增益buff,体能和五感被大幅度增强。 如果是普通人被套上这种增益,大概视力会变得更清晰,耳朵会变得更灵敏,精神力也强得不行,一拳打十个怪不在话下,整个人焕然一新。 但加茂枫不一样。 因为没有视力的缘故,她靠着拼命收集各种信息才得以使用【构建】,寻常人用眼睛就能了解的东西,自己则需要成百上千的信息拼凑,才得以知晓。 她的五感本就远超常人的敏锐,会注意到很多普通人无法察觉到的事情。 如今被咒力一附加,则变得更恐怖了。 听觉加强,百米外的声音,大到说话,小到蚂蚁在爬,源源不断地涌入脑海;皮肤变得更加敏感,放大痒意,放大痛觉,刺激着脑部神经;嗅觉加深,青草味,泥土味,人的气味,食物的气味......原本只是浮在表面,此刻却如同刚出锅的菜品,冒着热气充斥着鼻腔。 除了能用眼睛看的,数以万计的信息和噪音疯狂塞进大脑,倒垃圾般倾泻而下,将废料塞进里面,连厕所都没有那么肮脏。 加茂枫捂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疼得满身是汗,手脚冰凉。 大脑没办法处理这么多的信息啊...... 窗外透露出一丝温热,应该是新一天的阳光照进来了吧?她痛苦地用被子捂着头,单一地重复着呼气吐气这个动作。 好疼,好疼,脑袋快要炸开了。 汗滴顺着额角流下,好像一把未开刃的刀划过脸颊。 冷静,得表现得再正常一点,很快目羽就会来叫自己起床了,绝不能被她发现端倪。 这几天,加茂枫每天早上都要重复这个动作。 可恶,夜晚为什么不能再长一点,只要睡着,就不会感觉到难受了。 真是服了,明明刚获得一点厉害的技能,却有这么麻烦的副作用,难道术式的觉醒就必须忍受这种信息量爆炸的感觉吗? 要不还是去死好了。 ——开玩笑的,死当然是不可能死的,因为她不知道怎么死才是最妥善的办法。 溺死会很难受,烧死会很疼痛,吃安眠药会反胃,割腕......不要想了,这些全部都会被身体反馈出十倍以上的痛苦。 总之,自杀就不要考虑了。 叩叩。 门被敲响,目羽端着温水进来。 “大小姐,您今天好点了吗?” 加茂枫静默了一瞬,从被窝里探出头,虚弱道:“难受。” “那等会吃了药,就再休息一下吧。”目羽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这次您知道掉到湖里会生多大的病了吧?以后千万不能独自在院子里玩了。” 加茂枫闭着眼,没有说话。 要瞒过这位侍女并不容易,因为她在服侍人这一方面太过周全了,只是一点细微的变化,就能发现小主人身体的状况出现了问题。 加茂枫也没法解释自己为什么总是频繁地出汗,第一天到还可以用炎热掩盖过去,那之后呢? 思量想去,她干脆趁着目羽不注意的时候,假装掉进了小院的池水中。 接着那具脆弱的身体理所当然地感冒发烧,为她的汗流浃背提供了合适的借口。 虽然就是,小院前那口池塘被填平了,真的万分抱歉。 扯远了,总之这种方法也只是缓兵之计,而这种时候,作为一个成年人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 被社会千锤百炼的意志,被家庭步步紧逼的抗压能力,最终造就了加茂枫顽强的毅力。 大人是可以自我消化负面情绪的。 就像搓丸子那样,把负面情绪浓缩成一个小圆点,然后吞进胃里,藏在灵魂深处,最后等实在装不下了,迎来爆发式的宣泄。 但在爆发之前,只要你强迫自己接受它,习惯它,最终就能和讨厌的东西们共处一室,达成共生关系! 两个月后,加茂枫表示社畜法则诚不欺我。 最开始是适应,然后是习惯,最后是忽略或者加以利用。 尽管头还是同样疼痛,但出于“只要不死就加班加点地干”这种心理,她练成了能快速在一堆垃圾信息里过滤出自己需要的部分,再快速将无用信息彻底删除这项技能。 这种过程被她自己打趣为“挤出脑袋里的水”。 可怕,她的真身会不会是三体人啊。 加茂枫自娱自乐地想着。 好在也算是有惊无险混过去了,她觉得应该给自己颁个求生大奖。 如今加茂枫已经快三岁了,在这半年的时间里,那些庶兄们已经开始训练体术,而她因为年幼无法加入,因此下午的时间被空闲出来,跟随目羽一起学习盲文。 一开始,出于还无法适应术式带来的副作用,加茂枫时常不能集中注意力认真学习,不掺半点杂质地表现出愚笨的形象。 可笑自己一个两辈子加起来都三十岁的人了,学一个音节居然花了整整十天。 加茂枫感受着手底凹凸不平的触感,又默默记下了一个单词。 “大小姐,您记住这个字母了吗?”目羽问道。 加茂枫摇头。 其实重新适应身体之后,她已经可以恢复正常的学习状态了,虽不说很快,但也是稳扎稳打的速度,一天背十多个单词还是可以的。 不过一夕之间就变聪明显得很奇怪,所以她还是保持着吃力的表象。 “没关系,学习不是一天就能完成的,您不必着急。” 加茂枫在心里唔了一声。 平心而论,目羽虽是加茂家主指派过来监视自己的人,但这是她的工作,打工人没有办法违背老板的命令,特别这里还是御三家,霓虹政府都管不了。 抛开这件事不谈,她对自己确实尽心尽力,全心全意地侍奉着。 不打压,不违抗,不讽刺,不会因为小孩子表现的愚蠢而烦躁发怒——加茂枫都有时候会怀疑,目羽是一个完美的机器人。 “很努力呢,大小姐。”目羽摸了摸加茂枫的头:“如果您今天能记住这个单词,我就告诉您一个好消息如何?” 加茂枫抬头:“是什么?” “哎呀,要等您学会了才能说哦。”目羽扯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反正最后都会说的啦,这种激励法可没用。 加茂枫拉动脸上的肌肉,做出一个有些期待的表情,默默低头开始识别手中的盲文。 这半年的时间里来,别说好消息,就连外界的其他信息目羽也从未吐露过。 封闭信息这一块,御三家敢称第二,没人能称第一了。 好奇心被勾起,加茂枫今天决定早点结束自己的学习时间,傍晚不到她就抬头,将花费“好几个小时”学习的结果展示给目羽。 对方表现得很高兴,也没藏着,干脆地宣布了她所谓的惊喜。 “您之前不是想要探望夫人吗?”目羽说道:“家主大人同意您明天拜访了。” ......诶? 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加茂枫承认自己有被惊讶到。 她之前本就是不抱希望地随口一提,而且所谓的想念也不过是搪塞加茂家主的借口,根本没想过自己真的有机会去探视加茂夫人。 “因为您最近看起来不太精神,”目羽收拾好桌上的课本,温言开口:“孩子与母亲分别太久也不行,我想大概是这个原因吧,所以向家主大人申请了一下,没想到会被认可。” “总之,您能再次见到母亲,真是太好了。” 诶......是吗...... 母亲吗? 加茂枫脑海里浮现那抹火焰般的殷红,下意识地摸上了自己的发尾。 啊...对了,最近事情太多,她自己都忘了。 原来她这辈子,是有母亲的。 * 第二天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加茂枫被目羽换上了稍显正式的和服,里三层外三层地裹住,走路都觉得分外困难。 目羽显然知道这样的服饰对孩子来说负担太重,一路上都是抱着加茂枫赶路的。 廊外栽种着大片的山茶花,这个季节正是开花的时候,清淡的香气盖过了青草的味道,与氤氲的雾气一起飘在加茂的宅邸之中。 两处居所相隔得并不远,没过多久,目羽将加茂枫放下:“大小姐,我们到了。” 双脚重新踩在地面,加茂枫任由目羽牵着,跨过门槛。 随着身体机能的增强,她的【构建】已经变得更加精细了,此刻面前的高墙压在头顶,大门紧闭,上面恶鬼狰狞的雕像栩栩如生。 这个角度抬头,是看不到天空的角度。 两个不大好闻的血人一左一右守在门边,加茂枫几乎不需要去细看,已经能从他们的血液里感受到强大的咒力信息。 超级——超级强的护卫,在他俩面前,学堂里那位传授咒力的老师都不够看。 果然,加茂夫人这里的安保级别是一级的。 目羽似乎从袖子里拿出什么递了上去,加茂枫勉强从声音分辨出那是一张纸,可能是申请书什么的,感觉就是相当麻烦。 不大一会,门内走出来另一个人,从步伐和走路姿势来看应该是个职位不低的侍女。 在她的带领下,加茂枫跨过了门槛,走进了久违的主院中。 熟悉的香气随着风传来,她步入阳光之下,空中散发着母亲的气息,加茂枫朝着气味最强烈的地方偏头。 那美艳的女子就在她的不远处,安安静静地坐在树下。 啊,真是好久不见啊。 母亲大人。 8 第 8 章 “枫?” 那样令人充满安心的声音再一次听到,不用眼睛看,加茂枫已经能想象到对方嘴角含笑的模样了。 加茂枫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被敲中了一下,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感觉。 好怪,好微妙。 就是人海茫茫,你却可以一眼就找到对方所在的位置。 “过来吧。”加茂夫人的声音依旧与圆润的玉珠一般,一颗一颗地将加茂枫的意识串连起来。 加茂枫踩过石砖铺平的路,慢慢朝对方靠近。 一步。 再一步。 在黑暗中摸索着。 已经很近了。 触摸到她衣角的瞬间,女人柔软的掌心也刚好伸来,轻抚着加茂枫的面颊,传递过来属于她的体温。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加茂枫总觉得脑袋都没那么疼了。 她覆上加茂夫人的手,温暖的,温软的,让人眷恋的。 等反应过来,她已经开始了构建——母亲衣服的摩擦声,她的呼吸声,血线的高度,风飘来时传过的痒意。 只构建一个人的模样是很容易的,细长的线编织重组,纺纱那样一寸一寸织起,从距离自己最近的衣角,扩散到发丝,到躯干,到脸。 最终,加茂夫人的模样被构建完成。 她靠着柔软的藤椅,小腹高高隆起,嘴角似乎带着笑意,一手抚着肚子,一手抚摸着加茂枫的脸颊。 加茂枫紧紧盯着她的心口处。 一条鲜艳得不可思议的血线从中蔓延,比她任何时候看到的都要让人惊艳,红得仿佛随时都能滴血,从加茂夫人的胸前,连在了自己的心口。 这是什么? 自从能看到血人之后,加茂枫很少能再看到血线了,相比起拥有完整的构造,它隐没在成堆的血液里,毫不起眼,没什么用处。 但是,也没人与加茂夫人一样,血线从心脏钻出来,跟自己的连在一起。 因为她们是母女吗? 不过,自己应该怎么才能问出口呢,她又应该告诉加茂夫人自己拥有术式吗? 百般纠结之时,加茂夫人那柔软的手顺着加茂枫的脸颊下游,指尖抵住了她的咽喉。 嗯? 啊? 这是怎么了? 加茂枫呆滞地感受着喉咙间的体温,那里变得滚烫无比,似烧红的铁烙在皮肤上滋滋冒烟。 “好久不见了,我的孩子。” 加茂夫人在她困惑的表情中附身,贴在加茂枫的耳边,姿态亲昵,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 “有时候,我希望你不要长大,但又希望你能健康长大。” “也有的时候,我希望你从未出生。” 喉间的力度越来越紧,几乎要掐断加茂枫的脖子。 母亲一词,生来就是有形象的,她们温柔,她们慈爱,她们是孩子避风的港湾。 但是很少有人去探索她们的本身。 她们的性格,她们的思想,她们的行为,全被母亲的身份覆盖,所以当做出不符合这个词汇的举动时,才显得更让人意外。 随行的侍女们为了把空间留给二人,早已走到了更远的地方,从她们的角度,根本看不见加茂夫人的动作。 胸口处的红线化身一条锁链,穿过心脏将加茂枫的身体禁锢,能进入肺部的氧气越来越少,几乎与那晚的情景重叠。 “原来你已经这么大了,明明我们只有半年没见。”加茂夫人的声音很轻很轻,似是羽毛落在头顶。 “太可惜了,真是...太可惜了......” “如果永远都不要长大就好了......” 虚无的声音散在空中,像是眷恋又像是憎恨,在加茂枫的内心翻出惊涛骇浪,她猝不及防想到,自己也曾有一位早夭的嫡兄。 关于他的事大家全都缄口不言,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但实际上,这个孩子究竟是怎么去世的呢? 如她一般孱弱的病体都能在加茂家健康长大,如加茂家主那样强大的咒术师们守护着宅院,不管是病死还是被刺杀,都好像不太可能。 加茂枫似有所感,稍稍瞪大眼睛。 温暖的手,此刻化作剥夺生命的锁链,或许与当年一模一样。 “夫人,时间到了。” 另一道声音冷不丁在不远处响起,加茂枫浑身一震,随即感到脖子上的力度一松,加茂夫人轻飘飘地放开了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回去吧,枫。”女人这么说道。 她的手重新放回肚子上,温柔地抚摸着,但这一次,加茂枫左看右看,都没有从那双手里,看出珍爱的情绪。 不是在摸期待中的孩子,而是在摸一样易碎品。 因为稍一用力对方就会碎掉,所以在决定好要不要摧毁时,才会更加小心呵护。 加茂枫被目羽牵着离开了主院,她不自觉回头去看,虽然眼前一片黑暗,只有细微得不可思议的光,但脑中母亲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 她如早晨缥缈的烟雾一般,消散在空中,被困于这高墙之中。 最终,那扇门将她闭合在院内,将两人彻底分开。 啊,是啊,她也不是自愿生下孩子的啊。 许多年后,加茂枫回想起这天的场景,在脑海浮现的却不是摩挲自己喉咙的手,而是加茂夫人缥缈的声线,平缓寂寞地在绝望的暗潮中,化作灰烬。 * 自家老妈好像有精神病,不是骂人,是真的。 难怪就算知道她备受加茂夫人疼爱,下人们也不怕告状。 难怪作为一个嫡出,自己会这么不受重视。 这根本不是嫡庶的原因,而是因为她是加茂夫人的孩子,一个有些疯疯癫癫女人的孩子。 啊啊啊啊啊,原本以为这辈子是不一样的,没想到和之前根本没有区别! 加茂枫头痛地捂着脑袋。 消失的父亲,有点神经质的母亲,一个谁也无法预料的意外。 怎么说呢,因为那个孩子死得太早,也太突然了,直接导致了一个家庭的破灭,悲痛的妈妈整天以泪洗面,抱着对方的照片哭。 他的性格、他的习惯、他可能拥有的未来都被无限美化,接着被套用剩下的那个孩子身上。 而要是一旦没有达到妈妈心中的期望,她就是对比组,永远比不过哥哥的废物。 活人永远比不过死人,这是妈妈所表现出来的大道理。 她不是妈妈的孩子,而是莞莞类卿中的“莞莞”,是妈妈找的代餐。 她只是表现得爱她,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只是因为需要一个代替品,所以才会有自己的存在,这就是上辈子她出生的意义。 至于这辈子,就更简单了。 纯是被迫的。 没有人为自己的诞生感到喜悦,没有人会考虑她的未来,她是他们人生长河的一片浮萍,飘到哪里都不会有人为之在意。 “您怎么了?” 目羽的掌心贴在后背,传来暖意:“您的脸色不太好,是累了吗?” 加茂夫人的院子戒备森严,目羽没有资格一起进去,只能在外面等待,没能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虽然大小姐进去和出来的时候都面无表情,但现在却能明显感觉到,她的心情不太好呢...... 目羽将加茂枫抱起,怀里的小姑娘那双灰白的眼瞳无神地望着前方,没有一丝光泽。 她的眼神大多数时候都是这样的,偶尔也会盯着空中的某个焦点,仿佛突然有了视力一样,但其实谁都知道,这位可怜的小姐什么也看不见。 或许这也是她沉默寡言的原因之一吧,目羽慢慢摸上了那头柔软的红发——在阳光的照射下,它们变得有些烫手,顺着肉/体传达至灵魂。 像狂野的火,在愤怒地燃烧。 可恶......小珍珠要掉下来了。 加茂枫鼓着脸,有些闷闷不乐。 她原本以为自己深受加茂夫人喜爱,好歹是有个靠山了,没想到根本没有,甚至对方也可能会成为索命鬼之一啊! 等一下,话说回来,她不是想问加茂夫人那晚的血线是怎么回事的吗? 完全忘记了! 啊啊啊啊啊,自己究竟是哪里来的笨蛋! 加茂枫一连几天都在内心哀嚎着,在悲伤中正式迎来了三岁生日。 那天晚上除了目羽,没有第二个人为她送上祝福,加茂枫沉默地坐在桌前,抱着目羽准备的礼物——一本精装盲文书。 ......心情是在生日的时候被送了一本五三题册一样的受伤。 这不是更想哭了吗! 总之,三岁是可以上幼儿园的年龄了,加茂家没有丝毫耽误地为她安排了学习任务,加茂枫也正式开始了作为加茂嫡女的必修课。 出乎意料,加茂家的教育竟然完全秉承着“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礼仪、烹茶、插花、舞蹈、音乐等一系列课程样样不落。 这样繁重的课业,代价是空闲时间被大大压缩,完全失去了练习术式的时间。 当然,更可怕的远不止如此。 加茂枫望着目羽手里高高举起的藤鞭——没有看到具体的样子,不过从抽打在空中的声音来看,是一根很粗的藤鞭。 “大小姐,您的头抬得不够高,请把背也挺直。” 目羽的声音变得很是严肃,毫不客气地将藤编抽打在地上,警告道:“如果下一次的动作再出错的话,它会抽到您身上。” 啊,那一定很疼吧。加茂枫默默想着。 两分钟后,她表示这个猜测是正确的。 目羽毫不留情地将鞭子甩下,重重落在脊背之上,加茂枫没忍住,直接跪倒在地。 哪怕隔着衣服,背后依旧传来肌肉撕裂的疼痛,好像被层层剥开的洋葱,将她的血骨都挖出来。 这就是触感被加强的弊端。 加茂枫的汗水顺着下颌滑落。 “您需要做得更好。”目羽的声音里完全没有对小孩子的怜悯,很显然这道鞭打的力度是故意的,为了让面前的小姐长点记性,以及告诉她这不是在开玩笑。 加茂枫回头,看着名为“目羽”的血人。 她只能观测到对方的血液,所以某些不能用血液传达的东西都是未知的,比如说,眼神。 加茂枫可以听到目羽温柔的声音,感受睡前她轻柔拍打的动作,但从未见过对方的双眼。 一个人可以做出很多伪装,但眼神里的情绪一定不会骗人。 她垂下头,眨了眨眼睛。 还有心跳也不会骗人。 目羽的心跳一如既往地平稳,不管是哄她睡觉,给她唱歌,为她更衣,哪怕动作再小,都没有波澜。 当然,也包括现在。 加茂枫对侍女队的认知稍稍清楚了那么一点点。 这位一直很温和的侍女可以容许大小姐是个笨蛋,但不会疏忽自己的工作。 她要做的就是保证手里的孩子可以健康成长,保证自己的工作完美完成。 她只是负责养育照顾继承人的保姆,不会为孩子付出更多的感情......又或者说,只是不会对她这样的孩子付出额外的感情? 御三家的女孩子可以不读书,但一定要学会做一个贤良的淑女。 礼仪、乐器、舞蹈......诸如此类课程,其实不需要多大的悟性,只需要分毫不差地记住动作就行了,而用疼痛来加深记忆,是再有效率不过的办法了。 “疼。”加茂枫委屈巴巴说道。 显然这招是没用的,目羽丝毫没有动摇,在这个时候终于表现出侍女队的责任:“既然疼,那您下一次更应该做好。” 做得好,就不用挨打。 这种不为所动的冷漠终于有点家主大人的样子了,配上那狰狞流动的血液显得十分可憎。 加茂枫头都秃了。 ......学习她倒可以利用前世的记忆投机取巧,但礼仪什么的她真的一点不会啊。 你知道的,想从一个不拘小节的社畜成为举止端庄的淑女,跟被关在监狱里进行劳动改造有什么区别。 “大小姐,就算一直趴在地上,您今天还是要坚持站立一个小时。”目羽淡淡出声:“快起来吧。” ......好吧,加油,成年人的忍耐力,全靠你了。 加茂枫忍着背部的伤痛从地上爬起来,任由目羽将书放在自己头顶。 两个小时后,加茂枫数不太清自己挨了多少鞭了,她趴在地上,彻底成为一条落水狗。 自己整个背部的皮都被活活撕下来一样,现在几乎感觉不到疼痛——不,或许是因为太疼了,所以失去知觉了。 对不起,她觉得加茂夫人是对的。 以后要过这样的生活,还不如死了算了,加茂枫心想。 要不找个时间再去拜访一下对方吧?这次被掐脖子,自己一定不挣扎。 9 第 9 章 礼仪课结束之后,加茂枫趴在床上,任由目羽用药膏擦拭那些紫红色的伤口,为她涂抹药膏。 天气逐渐转凉,这样一直裸露着后背会很冷,目羽快速地清理完伤口,叹了口气。 “抱歉大小姐,您知道,这是必须经历的。”她沉默了一会,坐在床边不动了。 加茂枫偏头,血人垂着头坐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虽然不清楚她在想什么,不过感觉她好像挺失落的诶。 ......个屁啊,这只是表象,因为无论是鞭打自己,还是现在这副道歉的模样,对方都没有丝毫动容好吗! 加茂枫无语地盯着目羽平稳的心跳,觉得对方的演技真的比电视上的流量小生好太多了。 如果自己真的是个孩子,又或者没有这份特殊的视力,或许真的会被她骗过去。 烦死了,适可而止啦目羽,你完全暴露了! 但她好像入戏很深,一点也不肯走。无奈,加茂枫只能陪她演戏,反过来安慰她:“我知道的,这不是你的错。” 这当然不是她的错。 仔细想想,目羽其实也就是一打工人,以她的能力和性格,在外面肯定也是事业有成的独立女性,但在御三家只能沦落为小孩的保姆,这还是在家主看重的侍女队里才有这份殊荣。 说白了,加茂家主出资,目羽负责照顾小孩,二者是坚定的雇佣关系,本就不存在多余的感情。 所以怜惜什么的,不存在才是合理的啦。 加茂枫的话似乎有所成效,目羽握了握小姑娘的手,问她要不要听故事。 不要,自己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子,而且你太装了。 于是她告诉目羽,自己今天想早点睡了,对方这才熄灯,轻手轻脚离开了卧室。 加茂枫出神地望着前方的黑暗,慢慢闭上眼,在脑内练习起【构建】。 * 挨过一段时间的鞭打之后,加茂枫惊奇地发现,自己对这种程度的疼痛已经完全接受了。 果然这就是习惯成自然吧?听说二十一天就能养成一个习惯,总觉得这样下去某天不挨打还会觉得寂寞呢。 嘶,听起来就很变态。 说到这个,幸好自己没有什么隐藏的m属性,要不然目羽在落下鞭子后,她却露出享受的表情......这样会给对方的教学造成困扰吧? 加茂枫自娱自乐地想着,指尖却没有放松,用常人无法发现的咒力丝线连接着两只蚂蚱。 因为已经熟悉了身体上的疼痛,所以,她最近有心情重新开始练习自己的术式了。 虽说是利用血液操控生物,但实际上手却不是那么简单,因为获得对方视野的同时,她的脑子就像被一分为二,身体住进了两个灵魂,在争夺大脑的使用权。 不仅如此,双倍的信息塞满脑袋,又同时要抛去双倍的信息,让原本就超负荷运作的大脑负担更重了。而且这就像从没学过钢琴的人一手画正方形一手画三角形,总归有些不顺手。 这个能力,并没有想象中轻松。 不过加茂枫自诩不是什么学习的天才,但一定是个刻苦的凡人,忍耐和坚持是她做人的基本法则,而刚好,现在所处的环境正与这两项特征相当适配。 咒术的使用比单纯用意识操控血液要困难很多,加茂枫练习了好几个月终于有了一点成效——她终于能在控制其他生物的同时,保证一心二用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一回生二回熟,有了第一次成功,接下来就很容易上手了,于是加茂枫又开始增加“傀儡”的数量,她的意识被瓜分成越来越多份,分裂到第八个的时候,凌乱的咒丝徘徊在空中,她开始有些认不清操控的身体中哪一个才是自己的主体,这才停止了继续往上叠加的行为。 所以,自己目前可以控制的极限是八个,再多就会发生意识混乱的情况,那样会很危险。 同时将意识分裂成八个,听起来很厉害,但加茂枫有不同的想法。 她能快速地操控蚊虫,是因为这种小生物体内存在的咒力几乎为零,防御值约等于无,用游戏比喻,大概等级是lv1。 但人类是不一样的——哪怕是不能使用咒力的普通人,体内的咒力含量也远远大于虫子,等级大概在lv10。 如果要这么换算的话,她必须同时操控十只虫子,才能得以操控一个普通人类。 当然,只把意识分裂一次,肯定比同时分裂十次要强上不少,精力也不会消耗得那么快,所以严格来说这个算法并不准确——总之,想要达到控制加茂家主的程度,还远远不够。 哦,是的,加茂枫有一个远大的理想。 她想控制加茂家主。 在这个封建的家庭里,家主的话就是圣旨,只要自己能控制住加茂家主,让他说出:“这是我疼爱的女儿,你们谁也别想动她!”类似的发言,自己以后会活得相当舒服。 哈哈,开玩笑啦。 因为换算一下,加茂家主的等级应该是lv1000吧?不是100,是1000哦。 这是不可能的吧,自己只剩下三年不到了,又不是真的在玩游戏,还有氪金开挂的渠道。 加茂枫倒不是没想过真正去讨好加茂家主,成为他看重的孩子。 如果这是现在流行的团宠韩漫,她或许可以成功,成为家族的心尖宠...可那终究是漫画啊,虽说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设定确实也很像漫画,但万一这是黑深残作品怎么办? 不,看看御三家的规矩,这肯定就是! 以她的实力跑到加茂家主身边,肯定没两天就会被发现拥有术式,然后被关起来严加看守的。 所以,还是抛开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老老实实当一只鹌鹑吧。 不过倒也不必太过沮丧,正所谓条条大路通罗马,加茂枫只是不想沦为生育的工具,所以完全不需要强留在加茂宅邸服从安排,找个机会逃出去也是一样的。 她都想好了,一旦找到机会,她就跑回种花家。加茂一族再怎么能耐,也没法把手伸到那边去。 当然啦,在那之前,自己必须有可以逃出宅邸的实力,最起码需要控制住守卫让他们给自己放行,而且一个年幼的目盲孩子未来要怎么生活,也得好好考虑。 要是随便走到大街上被送到警察局,加茂家很快就能把她接回来的,到时候又会出现怎样的地狱,真是不敢想象。 就把目标定位一百只吧。 加茂枫暗自心想。 一百只虫子耗费的精神力,足以控制一个二级咒术师了。 哼哼,她知道的哦,能成为二级咒术师已经是很了不得的存在了。就算是加茂家主,也只是个一级咒术师,而那之上的特级更是只有一个,据说是一个叛逆少女,为了躲避咒术界颁布的任务早就跑到国外潇洒了。 ......什么嘛,咒术界拥有最顶尖实力的人竟然是女人啊,这不是正好说明了女人不比男人差吗? 御三家,你们应该感到羞愧! 不过你永远也叫不醒装睡的人,这群老封建可不会因为唯一的特级咒术师是女性就改变他们的看法,硬要理论的话也只会拿“巧合”“她一定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虚假”或者更侮辱性的词汇来反驳。 啊,扯远了,总之,加茂枫给自己定下了任务,那就是一定要在六岁前逃出这个宅院。 不过,她没想到,转折竟然来得这么快。 * 窗外的知了在鸣叫,加茂枫出神地分出一条咒力丝线,精准逮捕了叫得最欢的那只。 瞬间,知了的视觉被共享,大脑的分割感难免使人走神,下一瞬间,藤鞭又抽在背上,加茂枫被迫中断了对知了的控制,后背火辣辣的痛,生理性的泪水瞬间从眼眶飙出。 “您的动作歪了。”目羽说道。 十三只,加茂枫想到。 不过本体还是不能受太大刺激,不然随时都会中断对傀儡的控制,她的注意力还是不够专注。 那是肯定的,因为自己还要顶着书走路嘛。 在目羽的鞭策下,加茂枫现在已经可以顶着书平稳地走出十米远了,虽然听起来不怎么样,但对于一个习惯了弓腰驼背的人来说,简直是历史性的进步。 知了的声音此起彼伏,孜孜不倦地发出噪音。 六月的天气已经炎热起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几年的夏天来得比以往更早,大家都说是因为六眼的关系,打破了咒术师和诅咒的平衡,导致诞生咒灵的契机也变多了起来。 比如炎热的夏天,寒冷的冬天,这样令人讨厌的天气也会增加人类的压力,孕育出诅咒。 靠着自身强大改变气候吗......总觉得气象学家知道真相会哭出来。 吐槽归吐槽,加茂枫本人表示,夏天是她最不喜欢的季节。 因为御三家的封建不仅体现在教育上,就连吃食也十分苛刻。 女孩子是绝对不允许吃冰的,哪怕是在炎热的夏天,也不会有空调。寒性食物也绝对不会在她们的菜谱上,日常饭菜大多是素到不能再素的野菜,外带一点腌鱼补充营养。 至于零食,更不要想了。 整日处于高温蒸笼之中,还要忍受着伤口发炎,穿着厚重的和服...... 这是地狱,一定是的。 比起待在御三家自己其实更愿意去坐牢啊! 综上所述,她讨厌夏天! 加茂枫觉得有些头晕,眼眶四周开始发黑。 胃部蠕动了一下,向大脑发出请求。 啊,又来了。 她顶着头上的书慢慢抬脚,一边问目羽:“如果今天做好的话,会给我奖励吗?” “您想要什么?” “想吃糖,”加茂枫回答:“或者甜一点的,什么都可以。” 她体内的糖分真的严重不足了。 如果只是单纯地进行目羽安排的课程,自己还是能忍受这点饥饿的。 饿肚子嘛,哪个北漂没有经历过呢,这点程度当然可以靠忍耐解决。但问题是她操控的傀儡越来越多,毫不夸张,加茂枫觉得自己的大脑每天都在燃烧。 大脑不停的歇运转让糖分急剧流失,可寡淡的饭菜并不能为她提供足够的能量。 虽说她可以一股脑抛弃没用的信息,但遗留下来需要处理的东西依旧很多,身体在源源不断地朝她索要糖分,可是自己要从哪里给它弄来这种东西呢? 上一次吃到零食是什么时候来着,好像是加茂夫人宣布怀孕那天,自己被送走前抓了一把桌上的桃脯。 目羽思考了一会,回答道:“可以,不过您今天要坚持三个小时,期间不能让书掉下来。” “如果做得到的话,我可以奖励您一块西瓜。” 加茂枫耳尖一动。 相比起前世在种花家的瓜果,霓虹的西瓜实在不够看,不甜而且量也很少,但在这地狱般的生活也如蜜糖一样让人回味无穷。 ——那脆生生的口感,外加清爽的汁水在舌尖绽放,淡淡的甜味直冲大脑,光是这么幻想一下,加茂枫幸福得灵魂都要起飞了。 于是她暂时可耻地抛弃了自己的志向,决定给自己放一天假,全心全意地完成礼仪动作。 到了傍晚,加茂枫不负众望地获得了一片巴掌大的西瓜奖励。 不算甜的汁水填满口腔,加茂枫包着这一口西瓜,甚至舍不得下咽。 可恶,为什么总有一种被御三家cpu的感觉...... 当然这种奖励不是常常有的,或者说根本非常稀少,毕竟目羽说奖励多了就显得廉价了。 而且做得太好,也不符合加茂小姐的笨蛋人设。 没有奖励的日子,她依然秉持着“大业”心思,努力练习着。 这天,在加茂枫又一次为了糖分向目羽发出申请,并最终完成时,目羽带来的并不是寒酸的瓜果或者一小块饼干,而是一份和果子点心。 诶? 诶?! 这倒是有些意外了,按加茂枫的预想,目羽最多给她一个婴儿拳头大的小饭团。 虽然在外界只是普通的小点心,但在御三家,和果子这玩意是过节时才能分到的零食。 “最近家里来了客人,厨房每天都有剩余。”目羽看出了加茂枫的疑问,自觉解答:“禅院家和五条家来拜访了,御三家偶尔会有这种会议。” “会议?” “嗯,因为夏天要来了,对诅咒的处理工作需要大家一起讨论,”目羽的声音稍稍严肃了一点:“那些客人并不是什么温柔的人,所以最近千万千万不要乱跑,知道了吗?” 10 第 10 章 每逢夏天或者冬天,严峻的天气会让人感到烦躁,因此诅咒滋生的机会变多,咒术师们总是分外忙碌。 这种情况在五条家少主出生后达到顶峰,对于突然暴增的工作量,加茂和禅院一族都表示非常不满。 因此,每年的这种时候,三家都会召开会议,为不平衡的工作和报酬展开争吵。 所以是责任推卸大会吗? 加茂枫躺在床上,恶趣味地吐槽。 目羽似乎不太放心自己,后来又隐晦地暗示了她其他两家人的凶残程度,如果遇到有天赋的孩子,说不定会直接杀死的可能性。 真是的,咒术界已经没有正常人了吗?为什么动不动就杀人杀人的,在这里生活久了,真的会忘记自己还活在法治社会里。 不过就算真的遇到了也不成问题吧?怎么说这也是加茂的地盘,就算再想毁掉对方看重的子嗣,也得掂量掂量轻重啊。 蚊子在耳边嗡嗡直叫,加茂枫不耐烦地将其爆破,随后又在空中抓了几只。 在她的操控下,它们颤颤巍巍飞出窗外,往更远的地方飘去。 自从熟练了共享傀儡意识之后,加茂枫为了锻炼自己,无时无刻不再进行咒力的训练,努力的成果也是有的,在坚持操控着小虫子到处飞之后,她已经把加茂宅邸半个地图都盘下来了。 或许未来逃跑的时候用得上,谁知道呢? 蚊子不紧不慢飞着,在宅邸绕了一圈,路过加茂夫人的居所时,她还特意在附近逗留了一会。 算算时日,加茂夫人也快到预产期了。 是个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呢? 加茂枫出神地想着,心里竟然隐约有些期待。 没办法,上辈子她没有其他亲人,而这辈子的兄弟姐妹又太过陌生。 一母同胞的弟弟妹妹,感觉很新鲜呢。 不过,如果又是个妹妹,可能会很辛苦吧。 自己虽然爹不疼,娘好像也不太爱,但好歹内里是个大人,有超高的自我调节能力和思考能力,甚至因为不想沦落为生育机器,所以一早就想好了要逃出加茂家,隐姓埋名做个普通人。 可这个新生儿是货真价实的小孩子哦,在这种环境成长会疯掉的,肯定会的。 所以——嗨呀,话都说到这了,她再冷眼旁观未免显得太过冷漠。 怎么说也是有血缘关系的家人,如果生活实在太过困难的话,让她帮忙照顾一下妹妹也不是不行哦? 当然啦,如果是弟弟那也很不错,最起码作为嫡子他的待遇会比这里的大多数人都要好,不过如果他没能觉醒出术式,那作为姐姐也不会就这么任由弟弟被别人欺负啦。 看在两个人是——家人的份上嘛。 家人哦。 * 知了的声音吵得人心烦意乱,尽管这样大声,依旧掩盖不住那一道又一道的鞭打的响动。 加茂枫此刻的背部已经没有一块好肉了,全是狰狞的淤血。 好在练习咒力操控并不枯燥,她昨天在原有的基础上,又增加了一个傀儡位,现在正靠着努力练习,以此暂时忽略身体上的疼痛。 一心十四用有点超出她目前的能力范围,因此新增的那一员操控并不稳当,相比起可以随时隐匿在暗处听墙角的傀儡来说,它好像半身不遂,时不时就会撞到墙上。 加茂枫操控着手里的蚊子,慢慢悠悠飞到花园里,打算找找附近有没有什么不惹眼的小虫。 傀儡是消耗品,蝴蝶或者蚂蚱什么的实在太显眼了,一般来说加茂枫不会明目张胆地让它们到处乱跑,而是选择诸如蚊子蚂蚁这种几乎看不见的生物。 可惜她最近的练习有些太认真了,而且最近整个宅邸都做过大扫除,因此哪怕是花园里,加茂枫也只找到了两只蝴蝶蛹,除此之外什么收获也没有。 繁殖的速度远远赶不上消耗的速度啊。 加茂枫撇撇嘴,正打算收回傀儡,突然之间,属于人类的味道蓦地出现在了蚊子的背后。 她下意识将蚊虫调转了一个方向,但面前空虚的景色让她反应过来,蚊子并没有视力,纯粹凭着嗅觉和翅膀震动的频率来分别四周,自己无法利用蚊子的视野看见背后的人。 不不,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为什么完全没有发现这个人? 自从熟悉咒力的使用之后,加茂枫对于生物已经完全不用构建的能力了,血液加上内里混杂的咒力信息,使她光靠感知就能360无死角观察到周围的生命体。 诸如花园这种地方,哪怕自己放置一只蚂蚁,都能感应到附近好几米距离的生物。 但是背后的血人是不一样的。 似乎是为了降低新城代谢和体温,对方的血液流动比其他人都要缓慢,连带心脏跳动的频率也低得吓人,呼吸很浅,很适合做暗杀的工作。 鲜红的血液缓慢地在血管之中流淌,暗红交错排布,不含任何杂质,仿佛一潭死水。 但这还不是加茂枫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他的原因。 她不确定地又看了一下,以往黑蓝色的火焰并没有融入这个人的身体,印入脑海的景色,只有一片鲜红。 无色无味......没有咒力。 不是很微弱,是完全没有。 这怎么可能? 一般来说,咒力这种东西就像是氧气,哪怕再少,但只要是活物,体内或多或少都会存在一点。 但很显然,面前这位的存在完全超出了自己的认知。 不仅是咒力,血液中的气味也几乎没有,如果不是这个原因,仅凭着蚊子的嗅觉,她也应该在第一时间发现对方的存在。 而不是感觉如空气一样,完全与四周融合。 天生与咒力绝缘的......人类? 世界上真的有活物可以没有丝毫咒力? 疑问不断浮现,加茂枫定下心神。 自己对咒力的一切认知都来源于亲身实验,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偶尔来这么一两个特例也是正常的吧。 短暂的震惊之后,她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捏爆了蚊子的心脏。 顿时,咒力丝线如橡皮筋一般在指尖崩断,彻底与那两条小虫断了联系。 这点小插曲只在一瞬间,但也足以让加茂枫精神紧绷。 喂喂,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她真是紧张到冒汗啊。 不能肯定这里面是否有藤编抽打的因素,反正眼尖的目羽第一时间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您汗湿了,今天好像比平常更疲惫一点。” 貌似以为这一身汗水是因为今天下手太重,目羽将加茂枫扶起:“大小姐,你还好吗?” 加茂枫垂头,顺着坡往上爬,呻.吟了一小声。 “要休息一下吗?”目羽贴心地问道。 加茂枫捂着额头趴在地上,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嘶,应该不会被发现吧?那个没有咒力的人......看起来好像是个少年,年纪不大,应该不至于敏感到发现端倪。 “今天先休息一天吧。”没得到回应,目羽脱下加茂枫身上的小袖,替她擦拭伤口。 虽然她用着肯定的口吻做下决定,但如果你以为这是目羽的温柔,那就大错特错了。 实际上,这是在与加茂小姐进行交易哦。 休息可以,不过未来几天都不会有加餐和零食,这是二人间不成文的规定。 如果加茂小姐真的不舒服需要休息,那这项交易就成立,她今天可以不用学习,但未来的零食不会有了;如果她还想吃到,那就坚持,只是稍作休息是被允许的。 “不用,我只是有点累了。”加茂枫说。 她的不安只是来源于那位无咒力少年未知的力量,以至于分神出现了失误,并不是真的承受不住身体上的伤害。 加茂枫将那点不安压下,稍作休息后,重新起身开始了礼仪练习。 这一次,她没有再分心去操控傀儡了,有了刚刚的插曲,她现在属实没什么心情。 要不,还是想办法打听一下吧? 万一对方有特殊的能力,万一他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咒力......话说他都与咒力绝缘了,能感受到咒力吗? 加茂枫纠结了一整天,好在这份复杂的心情并没有维续太久,隔天上午去到学堂时,那位枣糕兄长就解答了她的疑惑。 “我看到天与咒缚了,”发霉枣糕的声音愉悦且不屑:“真的跟传闻中一样,完全感知不到一点咒力。” 他的声音不算大,但足以回荡在这小小的课堂。 加茂枫耳尖一动,又听他继续道:“太他妈搞笑了,就算是刚出生的狗身上都会有咒力啊。” “禅院家竟然生出了这种怪物,真是笑死人了!” “你们绝对不知道,我昨天试探他的时候,那小子根本毫无防备,直接就滚到地上去了!” 四周哄笑起来,现场变得吵闹不堪,唯独加茂枫没笑,她不知道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天与咒缚......就是自己昨天在花园遇到的人吧? 可笑吗? 对方可是把她吓了一大跳呢。 加茂枫回想起昨天看到的那一幕,少年的血液虽然沉寂缓慢,但如刀锋一般尖锐,包裹它的身体则是精细制作的刀鞘,否则绝对无法承受那些利刃。 那一定是很强大的肉/体,是她见过被打磨得最完美的身体。 如果对方有心,凭借着那难以被察觉的天赋,肯定能成为世界上最顶尖的暗杀者。 说不定,连自己都会被轻易干掉。 就凭你这个发霉枣糕可以打倒人家吗?莫不是装出来的吧? “目羽,天与咒缚是什么?”有了发霉枣糕这一幕,加茂枫不浪费机会,向目羽询问。 “是以牺牲某样先天条件为代价,换取另一方面强大力量的特殊情况。”目羽解释道:“禅院家那位,就是以失去所有咒力为代价,置换了无比强大的肉/体。” 啊,果然是这样吗? 加茂枫还未细想,又听目羽继续道:“不过在御三家,没有咒力与残疾无异呢,就好像出生就被斩断手脚一样,那个孩子真是可怜啊。” 可怜? 不,你们搞错了吧? 就好像有人出生目盲,有人出生贫血,有人出生是白发,他们异于常人,却不代表脆弱。 他们生来就是万众睹目的。 有谁说变异一定是往坏处变的,就比如说自己,只要一个念头,就可以将咒丝植入在场这些“天赋异禀”的孩子们脑袋里,让大家都变成没有思想的大笨蛋。 想想你们忌惮的那位六眼的变异,所谓的天与咒缚,说不准是个超大威胁啊。 那样强大的身体素质,任谁看了都会羡慕吧?如果真的要打起来,说不定没等她将咒丝植入对方体内,就已经被他一个闪现解决掉了。 这么想着,加茂枫又多问了一句:“他叫什么名字?” 室内孩童的笑聒噪吵闹,目羽温雅平淡的声音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她贴在她耳边,轻轻吐出了两个字:“甚尔。” “禅院甚尔。” 禅院甚尔。 加茂枫默念了两遍他的名字,在心里画了一条三八线。 算了,反正再厉害,他们两个人也不会有更多交集了,大不了以后听到他的名字就绕道走。 直到夜晚,这位少年绑着她在加茂家飞驰,而身后是如狼般的加茂家主时,加茂枫那想要杀人的心,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11 第 11 章 加茂枫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天上淅淅沥沥下着毛毛细雨,冷冽的风扑面而来,倒灌进衣袖和领口,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此刻,她正被反手绑着,被少年夹在腋下,在加茂家的屋顶上飞驰。 加茂枫,加茂家唯一的嫡系,迎来了人生中第一次绑架! 御三家的嫡系都会经历的事情,最终也轮到她了! 但是完全没有什么可兴奋的。 加茂枫侧过脸,无数血人前仆后继朝他们袭来,肆意地攻击着,术式的使用花样百出,冲天的咒力呛得人只想咳嗽。 雨水砸在她的发缝之中,无法言喻的阴冷感从上方直冲进脑,原本就寒凉的温度此刻更是到了一种难以忍受的地步。 下一秒,太刀从头顶劈下。 伴随着钢铁清脆的碰撞的声音,禅院甚尔抽出一把短刃,将攻击抵挡,加茂枫只觉得嗡鸣顺着骨骼传递到她的胸口,震得她不自觉蜷缩起指尖。 刀身发出颤鸣,震得双方的手都在抖,少年不见心慌,心跳依旧平稳,显得游刃有余。 这么一对比,那领头的护卫队长就格外暴躁——他的血液流动得很快,胸口起伏程度很大,紧绷的肌肉蓄势待发,随时都可能爆发不菲的力量。 “妈...妈......” 一只无比丑陋的生物正趴在禅院甚尔的肩头,像毛虫,肥硕黏腻,正用着混杂的声音不住重复呢喃着。 说它丑陋,并非因为真的见识到了它有多难看,而是对方体内的咒力乌漆麻黑,如同粘稠的黑色泥巴一般肮脏,还带有和加茂家主不相上下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感觉并不强大,但很恶心是真的,如果一定要相比较,能和一只豆天蛾幼崽趴在自己的手心里那种触感,并列第一吧。 这是加茂枫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诅咒,但她暂时没有办法生出更多的好奇了。 禅院甚尔将刚刚抵挡攻击的那把刀塞回了咒灵口中,接着抽出了另一把,看起来更加坚硬的咒具。 加茂枫感觉有雨水混杂着冷汗,一起顺着脸颊流落。 周围的血人越来越多,他们的目光如聚灯一般打在自己身上,让她成为万众睹目的新星。 为什么,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加茂枫觉得头痛欲裂。 十分钟前,这位天与咒缚突袭到了她的住所,笑着问她是不是就是加茂家唯一的嫡系。 虽然是疑问句,但他的语气满是笃定,况且还拿着刀抵在她的脖子上,明显在说“敢叫人你就死定了”。 加茂枫迫不得已只能点头承认,没想到下一秒,对方就二话不说就把她绑上,一脚踏破屋顶往外狂奔。 伴随着侍女们的尖叫,加茂家的护卫们迅速出动,开始对这位不速之客展开追捕。 因为事发突然,加茂枫并没有太多的反应时间,等她回过神来,护卫们已经舞到二人面前开始了炫酷的打斗,场面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虽然完全是被迫的,但是这下可怎么办,她的人生规划里可完全没有这一环啊...... 在加茂家生存了三年,加茂枫已经完全看透了这群老封建的尿性,也明白加茂家主对自己报以什么态度。 她的父亲不喜欢自己,或者说,他觉得这孩子是个麻烦,目前还在考核阶段,思考着究竟要不要在她身上花费过多精力。 这种情况或许等到弟弟妹妹出生后会好一点,但现在,加茂枫还处于一个很危险的边界线。 她可以聪明,但不可以愚笨,因为那样会惹人生厌,那群哥哥们是看人下菜的,会欺负和羞辱她,她在本家的日子会越来越难过。 因为先前审讯的那一出,自己已经成功进入了加茂家主的视线内,所以她只能尽可能地保持低调,让那些生性多疑的长老们不要过度关注自己。 保持平庸,做一个安静的小透明,最好所有人都遗忘她。 而她也能在这种放任下,有更多机会自由成长。 她一直非常非常小心地保持着这个平衡点,在被注意到的悬崖上走钢丝。 可是现在呢? 她被迫舞到舞台正中央了! “你们家的大小姐还在我手上,不知道小心点吗,我可不负责保证她的安全。” 有些不着调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夹杂着挑衅的笑。 加茂枫深吸了一口气,指尖微微颤抖,顺着禅院甚尔的视线看去。 不知什么时候,周围的温度冷得连冰块都能再次冻结,四周安静得可怕,连空气流动的声音都不曾拥有。 只剩下雨水哗哗啦啦地落在地面。 难闻的气味缭绕在鼻尖,压抑又瘆人的不适感压迫着神经。 人群自觉开辟出一条道路,高大健硕的男人从中走出,血液沉寂地在他体内涌动着。 是加茂家主。 雨水混着汗水从加茂枫的额头滑落,流进她的眼睛,刺激得她忍不住闭上。 在加茂家主身后,几道气息相继浮现。 “需要帮忙吗?”一道陌生的声音问。 加茂枫眼皮一跳。 能跟在家主后面的人,除了长老就是护卫,而自己从没有听过这个长老的声音......他不是加茂家的人! 心脏在胸腔突地一跳。 御三家的集会,代表着三族最高位的几人都聚集于此,亲眼目睹这场闹剧。 纵使这样,禅院甚尔也敢在这种情况下绑架加茂家的小姐? 这个疯子! 加茂枫咬牙,只觉得汗如雨下,内心充满了名为“无措”的情感。 她现在......应该怎么补救? 天与咒缚绑架了加茂小姐,这不仅是禅院家的过失,更让加茂家落了面子。 看啊,他们残疾、弱小的大小姐,加茂家唯一的嫡系,竟是用这样狼狈的方式在众人面前第一次亮相了! 禅院家应该开心又惶恐吧? 五条家内心一定乐疯了吧? 加茂家主一看就很生气吧。 作为主角之一,加茂枫紧张得快吐了。 “哈。” 笑声从禅院甚尔的喉咙里发出,穿过空气进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他咧开了嘴角,似乎不小心触碰到了伤口,轻轻嘶了一声。 “怎么还不动手?我还不知道加茂家主竟然是个婆婆妈妈的人,”禅院甚尔看热闹不嫌事大:“还是说,你、怕、我、吗?” 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万物变得无比缓慢沉静,所有的感官在这一刻消失殆尽,它们被固定在这一刻的时间线里,永远不会被输送到神经系统。 加茂枫看到了眼前无法攀登的山峦。 咒力化作黑蓝的火焰将此处变为地狱,在地底燃烧着,所过之处皆化作灰烬。 没有使用术式,仅仅靠着体内的咒力,便将一切变成炼狱。 加茂枫的瞳孔微微颤抖。 啊,她就是要在这种力量的统治下,逃离这个地方吗? 自己一直躲避的,就是这种力量啊...... 下一瞬间,她的腰被猛然箍紧,风撕裂脸颊,天地倒转,密密麻麻的阵痛重新流动,云端漂浮般的意识被猛地拉回现实。 耳边传来爆裂的轰鸣,震得隐隐加茂枫出现了耳鸣,她惊恐地看向原本禅院甚尔带自己所站的位置,那里已经只剩下一片废墟。 喂,搞什么,如果禅院甚尔躲不开怎么办啊! 要连她一起杀死吗?! 加茂枫忍不住喘了口气,冰冷的雨水拍在她的脸上,让她几乎感受不到自己的体温。 她颤了颤睫毛,重新凝望向那些平淡的客人们。 禅院家的长老对此......没有异议。 ——天与咒缚敢绑架加茂大小姐实在出乎意料,但如果杀掉他就能换来加茂家主消气,那实在再好不过了。 虽然要连嫡女一起宰掉确实让人意外,但这是加茂家的家事,他们没理由插手。 无非也就是,因为禅院甚尔这出闹剧,让加茂小姐一起死在加茂家主手中,他们需要做出一点赔偿罢了。 但是别开玩笑了,这位小姐“愚笨”的名声在外,能赔多少?估计用一把一级咒具就可以抵消吧。 不,一级也多了。 她只是一个女人,根本不值钱。 她一文不值。 加茂枫觉得窒息。 事实就是如此,加茂大小姐一文不值。 不仅因为她愚笨平庸,更因为她生为女性。 在御三家,女性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了。 怀抱住自己的少年皮肤紧致粗糙,磨在身上带给加茂枫淡淡的痒意,她甚至能感觉到对方衣服下的体温热度。 收缩,紧绷,收缩,紧绷。 心脏随着呼吸有力地跳动着,每一下都充满着蓬勃旺盛的生命力,带动着她的心脏一起,两者隔着皮肉交相呼应,仿佛逐渐融为一体。 但是加茂枫生不出一点旖旎感,只有她知道,只有她能看到,只有她如此直观地感受到——所谓的天与咒缚,究竟用咒力兑换了什么样的身体。 啊,看看,她就说嘛,所谓天与咒缚绝对不是什么废物,反而相当麻烦啊。 但是那又怎么样啊?就因为你厉害,所以也不管别人的死活了吗? 啊,讨厌,好讨厌,自己能活到现在,真的超努力的啊。 如果不是禅院甚尔这一出,她是完全不会被注意到的! 加茂枫发誓,杀掉禅院甚尔的想法,是她和加茂家主这辈子唯一一次不谋而合。 可是她能做什么? 她怎么逃,她逃的到哪里去?除非她不在霓虹了,除非她不需要吃饭睡觉了,除非她完全消失在霓虹的监控里,除非她能靠眼盲和两岁半的身体健健康康活下去。 她做不到。 在能独立之前,她只能活在加茂家。 可是现在,努力想活着的自己被发现了。 这份迷茫让加茂枫置身于空虚之中,周身的血人变得不再特殊,她想拼命踩到什么,又什么也踩不到。 就像身处于井中,头顶只有一片空间还有亮光,不少看不清面容的人影在那里盯着自己,满怀恶意。 她到底,要怎么办。 ...... 禅院甚尔有些烦躁,觉得自己的计划可能出现了一点问题。 他想逃离禅院家已经很久了,可是因为加入躯俱留队的缘故,禅院家不肯放过对他的监察,以至于每次任务都有人在一旁严加看守。 不过好在,地狱般的环境让他从小学会了隐忍,因此蛰伏和表面的顺从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难事。 这一次的御三家集会,他等了很久。 不仅因为在别人的地盘上,禅院家会放松对自己的管辖,他能顺利离开之外,更是藏了报复的心思。 加茂家的大小姐可是被天与咒缚挟持了,这无疑会激化两家的矛盾。 狗咬狗什么的,真的很适合他们。 为了能成为前往商讨的一员,他不仅耐着性子去服从那些老家伙无礼的要求,接手了其他成员不愿接手的任务,二十四小时不停地连轴转,才终于让家主勉强同意了自己的加入。 毕竟禅院甚尔是一把好用的刀,没有人会比他更顺手了。 今夜的跑路十分成功,临走前,禅院甚尔按照自己的计划,顺路把加茂家的大小姐带了出来,意图勾起两家的斗争,他坐收渔翁之利。 然而,他看了一眼不远处被打出来的大坑,如果刚刚再晚一秒,自己就会和手里的小崽子一起丧命于此。 嗯......不对吧? 他可是听说这位小姐可是破例被侍女队服侍的孩子,这才选中了她作为挟持对象。 加茂家的侍女队他也略有耳闻,能有这样的殊荣,怎么可能是普通的孩子呢? 不过现在,那位家主对这位小女儿的态度冷淡,看她的眼神也不是需要照顾的子嗣,而是一只宰掉也没关系的大白鹅。 啊,怎么说呢,有点出乎意料,但又好像情理之中。 “啧,小鬼,你不是嫡系吗?” 他们最看中的嫡系血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值钱了? 禅院甚尔瞥了加茂枫一眼。 怀里的小姑娘不哭不闹,只是小脸十分苍白,几乎与那双毫无色泽的灰瞳融为一体。 经过刚刚的打斗,她的衣服被扯得有些凌乱,露出脖颈后狰狞的鞭痕迹,好像随时都会死去。 但面无表情,没有显露一点害怕的情绪。 比想象中平静,好像对这种结果并不意外。 她沉默又平淡,宛如一潭死水。 禅院甚尔饶有兴致地把她往上掂了掂,企图让她有所反应——虽然没有任何效果。 不过嘛,也就如此了。 他没有什么泛滥的同情心,倒不如说,他对这个小鬼错误的判断而引发出脱轨的场面有些苦恼。 嫡女小姐没办法牵制禅院和加茂,反而加重了对方要将他彻底杀死的心,自己的处境稍微变得有些艰难了。 现在,他应该怎么办好呢。 12 第 12 章 你知道在亚马逊的一只蝴蝶煽动一下翅膀,可能会引起一场飓风吗? 当然,混沌理论只是用于变量概念,实际上真正能引发飓风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不过,有些改变是无可避免的。 加茂枫的意识化作蝴蝶停在高墙顶端,肉眼无法分辨出的微弱咒丝游曳在空中。黑蓝的咒力漂浮在空中,形态是比血线还要精细的丝,跟春蚕吐出的一模一样。 它们交织在空中,纵横分布却又杂论不堪,如密布的蛛丝布下天罗地网。 加茂枫是一个理智的成年人,她习惯了自己一个人,所以遇到困难的时候不会无措地寻求帮助,也不会茫然到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她用最短的时间消化掉了目前的情况,分析出当务之急。 加茂家主不会放过禅院甚尔,而禅院甚尔遇到危险也只会把她丢在这里。 她一定会死在禅院甚尔前面。 只有帮禅院甚尔一起逃跑,或者自己被抛下,安稳地留在这里,加茂家主才不会在众目睽睽下,毫无理由地把自己的嫡女杀死。 想要帮助禅院甚尔牵制住对面很容易,只要她将咒丝抽出植入他人体内......虽然不足以操控他们的身体,但她可以用咒丝扰乱对方的咒力,从而干扰动作。 可这样,她很有可能会被发现,毕竟这群咒术师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和自己这种半吊子水完全不同! 除非她也和天与咒缚一样,无法让别人发现她体内的术式。 周身恶心的咒力就像被小蛇钻进耳朵和鼻孔,顺着气管和耳道钻进大脑。 加茂枫觉得整个人都被灾厄完全占据,填充,震得脑袋嗡嗡作响。 快不能思考了...... 咒术师之间也是有差别的。 比如身为家主亲信的加茂凉,以及学前班的古板老师,尽管二人同为二级咒术师,但如果他们两个打起来,老师大概率会被加茂凉三拳打死。 这个道理同样适用于加茂家主和普通的一级咒术师。 大概就是,能一拳打死好几个一级的超级一级? 形势不等人,加茂枫必须尽快做出决定。 究竟是暴露自己的能力,还是原地等死。 可是暴露能力,她一定会被严加看管起来,被疯狂喂药,然后不停被安排生育子嗣。 那样还不如死了呢。 加茂枫盯着身旁的少年,全神贯注地凝视他血液的流动。 如此沉寂,如此缓慢,如此孤傲,不屑与咒力为伍,拒绝咒力的加入。 浑然天成,自成一体。 还是说,使用咒力的同时,又抹去自身的咒力,不被发现呢? ......她可以吗? 咒丝可以操控生物的血液,她自己也算是生物。 操控自己......万一......她可以呢? 加茂枫缓缓合眼,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将咒丝植入自己的体内,如蝉蛹那般将血液包裹,每一滴都握在掌心,一遍又一遍地模仿着禅院甚尔血液的流动,模仿它们在血管走过的路径,迟钝地、缄默地,徐徐流走,抗拒每一分咒力的存在。 咒力在与身体不兼容的血液里乱窜,两股气息互相撕扯交缠,疯狂破坏着她的五感,俨然将这里当作战场。 疼痛,每一滴血液都在向她诉说着委屈和茫然,将血管撑得胀痛。 加茂枫抖着手,在她的控制之下,原本属于自己的气息被压制,心脏跳动变得缓慢,几乎没有呼吸。 咒力的痕迹在她体内被淡化,变得微乎其微。 或者说,淡得几乎完全消失了。 加茂枫呼吸一滞,总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被猛然抽走了。 咒力几乎残留不剩。 当然,她不可能真的变成天与咒缚,模仿再怎么像也不可能完全一模一样,而且强行改变自己的身体是很难受的,不可能坚持太久。 不过用来伪装也足够了。 指尖飘出纤细无比的丝,比任何时候都要细腻,连加茂枫自己都快看不清、感受不到了,更不要提其他人。 这样微弱的力量连虫子都已经不足以操控,但是干扰到对方却是可以的。 咒术师的战斗是很快的,往往一个微小的差距,就能分出胜负。 放慢的时空以加茂枫为基点,织成一张巨大的蜘蛛网,每一条丝线的震动都有不同的信息,感知到的危险从那千万细丝传递到她的五感。 它们静静置于空中,在他人行动时穿过他们的身体。 加茂枫闭着眼,细细感受咒丝拂过他人的那一瞬间。 她精准地抓住那一瞬间的机会,调动他们体内的咒力,打乱他们体内运转的咒力。 分裂意识,回归,再分裂,再回归。 他们体内的咒力时不时会出现一瞬间的紊乱,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泛起涟漪,虽然不至于有什么影响,但在那瞬间,咒力的走向会变得连自己都难以捉摸。 紊乱的咒力让他们的攻击出现了错误,总是能被禅院甚尔抓住时机闪避。 无形的手伸入战场,撩拨命运的丝线,次数多了,就会被众人发现问题。 其中,加茂家主的感受最为明显。 如果只是一次还能被称作偶然,但现在,如此频繁的混乱让他们立马意识到了古怪。 “是谁?” 加茂家主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暴躁,纯黑的瞳孔剐在众人身上,带着能刺入灵魂的力量,如针扎一般扎在众人心头。 有什么人在帮助禅院甚尔。 他的目光在人群之间不断扫视,禅院家巴不得他杀死天与咒缚,虽然不排除有私心者,但出手的可能性很小。 而那群家养的咒术师们,充其量不过是比草根咒术师强一点罢了,还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动得了他们。 加茂家主的视线转移——唯有五条家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可能会从中作梗。 “开什么玩笑?”感受到了加茂家主的敌意,五条家的长老被气笑了:“家主这是热血上头了,脑子也不清醒了吗?” ......是了,虽然五条家巴不得看加茂和禅院吃瘪,但还不至于在众目睽睽之下玩这种花样。 所以还剩下谁? 加茂家主扫视了一圈,在划过天与咒缚手里的孩子时一顿。 因为被毫不留情地甩来甩去,外加禅院甚尔并没有特意保护她,那纤细的手腕被抓得青紫,头发也全部散开,杂乱地披在身上。 原本就苍白的小脸此刻更是血色褪尽,惨白的唇,灰色的瞳,破败娃娃一样没有生命力。 即使是他,也难以从这孩子身上发现什么端倪。 换句话说,加茂家主无法从空气里残留的咒力残秽中,感受到属于加茂枫的气息。 咒力弱得可以,甚至比普通人还要差一点。 加茂家主的眼神变得更冷连。 一个失败品,从出生就无法为家族带来荣耀,如今在这里死亡才是她最好的归宿。 ...... 加茂枫感到一道锐利的视线朝自己扫过来,那一瞬间,她将自己身体内的咒力压抑得无限低,比刚刚有过而无不及。 所以那道视线很快又移开了。 是躲过去了吧? 没等加茂枫回神,只觉得脖子一痛,被禅院甚尔往上提起,与他平视。 “哈,你不会真的要死了吧?” 脸被略感粗糙的手强制抬起,少年的手腕很有力量,加茂枫动弹不得,只听对方啧啧了两声。 “你今天很幸运,我决定放过你了。” 幸运?放过? 加茂枫瞳孔微缩,久违地运用起了【构建】。 此刻,随着打斗的移动,二人已经来到了加茂宅邸的边境,只差几步就可以彻底跑出去了。 为了与世隔绝,御三家的本部都尽可能建在人烟稀少的地方,加茂宅邸更是居于山林之间。 一旦禅院甚尔跑出去,以他的特殊性,再想找到就难了。 毕竟加茂一族也不可能真的把附近的山全部铲平。 哈哈,如果幸运指得是这件事,她真的无话可说。 这不是幸运,是她凭借自己努力的结果换来的。 求你换一个词吧,这个叫做自救,不要把她的努力归功于所谓的幸运。 你能有机会跑出去,可是多亏了她啊。 操你妈的,禅院甚尔。 背后的冷意再次袭来,禅院甚尔想都没想,转身就往外跑去。 衣袂翻飞之中,少年的瞳色在黑暗中越发瑰亮。阴风从前方吹来,撩动众人的发丝,冰冷的恶意仿佛凝结成实体,紧扣住他们的身体。 他如黑夜中矫健的豹,每一寸肌肉舒展着最优的幅度,精密地为他的身体提供爆发式的能量。 流动的血,是加茂枫看到过最美丽的血。 天和地轰隆作响,已经被咒力拉动,开始缓缓闭合。 加茂枫嘴角溢出腥甜,又被她强行咽下。 关于模仿天与咒缚的时间到达极限了。 要把她留在这里吗?这可是唯一一次机会。 加茂枫的指尖微微一颤,丝线再次在掌心凝聚起来,慢慢延伸到地下。 这一次,她收回了密布的网,重新编织,只笼罩加茂家主一人。 它们溶于对方的血液,撩拨咒力的运转,改变他的意志,两者碰撞撕扯,抗拒对方的到来。 正如她的父亲,也同样抵触她的诞生。 加茂枫有一瞬间,看到了禅院甚尔和她自己。 ......意识,联通了。 没有犹豫地,她控制着那庞大的咒力,改变他们的走向。 这一瞬的时间比0.0001秒还要短暂,却让加茂枫以为过了有一万年之久。 泠冽的厉风刮剐皮肉,三道身影纠缠在一起,血色缭乱纷飞,空气彻底凝结成冰,无垠的压迫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血液不再流淌,狂风不再呼啸,所有的声音都被她屏蔽,留在脑内的,只有无尽的空白。 加茂枫再也无法控制地将胸腔的那口血吐了出来,觉得自己的身体被高高抛起,又重重落在地上。 那红发仿佛被精心浇灌的花朵一般美得惊人,它与血液缠绕在一起,如一颗虫茧一般将地上的女孩紧紧裹住。 如同堕落的血燕。 13 第 13 章 禅院甚尔逃走了,他并没有带走加茂大小姐,而是随手一抛,丢垃圾一样将她扔回垃圾桶里。 加茂小姐被带离了案发现场,事后在加茂家主的授意下被关进了牢房。 哈哈,是的,牢房。 很搞笑吧,这个时代竟然有人会在家里建设牢房,总感觉不是中二就是自我意识过甚......你知道就算是古代动用私刑都是有罪的吗?偏偏御三家祖上就是这种法外狂徒,并且一直将这份劣等思想延续至今。 拜托,谁会把牢房这种东西建在家里啊,是嫌不够晦气吗?! 但不管加茂枫怎么吐槽,也不会有一个人听到了,此刻她平躺在潮湿的地面,因为摔伤和滥用咒力的副作用,让她浑身脱力,无法起身。 好痛,骨头肯定断了。 深究起来,被绑架什么的也不算加茂大小姐的错,因此加茂家主也没有立即下令处罚这位无辜的小姐。 不过一些小苦头肯定是要吃了。 加茂枫动了动指尖,污秽的地下囚牢里,一股股恶臭让她不能保持匀速的呼吸,这些臭味并非物质腐烂的味道,而是属于——咒灵。 御三家的地牢要认真说来,更像一间宽阔的处决室,里面圈养着各式各样的诅咒,光是蝇头的种类就有两位数。 在被扔进来那一刻,加茂枫敏锐地凭借回音里的金属质感发现,四周全是特质的金属墙壁,能有效防止咒灵出逃。 ——别看御三家这群老封建古板得要死,但总会在出乎意料的地方给你来点惊喜。 设定混乱得就跟作者脑袋一抽随便想出来的一样,有些莫名的搞笑。 啊不,现在不是嘲笑的时候。 被关押在这里的人运气好点能活着出来,运气不好死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毕竟真正需要爱护的子嗣,就算犯了天大错误也不会被送到这里来。 数年之久的潮气让地板有些凹凸不平,指腹下的触感是酸臭的霉粉,霉菌顺着毛细血管进入身体的每个角落,爬行着侵占加茂枫的每一寸肌肤。 在到来这里之前,她从不觉得,世界上的臭味是如此多种多样的。 但现在她可以肯定地说,这里的味道连垃圾场都要甘拜下风。 这里是养育咒灵的温床。 浓稠的水混杂着恶,牢牢吸附在皮肤上,钻心的疼痛顺着毛孔传递到大脑。 厚重的石板触入掌心,那冤屈和不甘争先恐后地窜进血液,加茂枫还没反应过来,背上的汗毛已经全竖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用咒力包裹住了自己,几乎就在包覆的那一瞬,脆弱的身体就被强大的力量狠狠甩飞出去。 “咳!” 身躯重重撞在墙上,模仿天与咒缚之后,身体开始进行反噬,每一滴血液都在叫嚣不满,用近乎扭曲的疼痛向大脑反馈。 加茂枫跌落在地,将嘴里腥稠的血水吐干净,擦着嘴角慢慢坐起来。 如果没有咒力保护自己的话,她会死吧? 拜托了,她才是最无辜的那个好不好,为什么必须要受到惩罚啊? 没有人关系她的心理健康吗?没人在意她会不会很委屈吗?没人要为她求情吗?没有在意她会不会哭吗? 她只是个三岁半的小孩子而已啊! 自己不是加茂家主的女儿,是仇人吧?! 加茂枫只觉得一团火憋在心里。 加茂家主讨厌她是早就知道的事情了,所以自己也努力不去触她霉头...... 明明一切都是有条不紊进行着的——原本! 她如今会陷入这种进退两难境地的直接原因,全都是因为那该死的禅院甚尔! 禅院甚尔,呵呵,禅院甚尔。 这个梁子是真的结下了。 加茂枫发誓,如果她今天能走出这个地方,管他什么王甚尔李甚尔禅院甚尔的,通通都得给她死! 啊啊啊等一下,那些都等一下再说,现在还是先想想办法吧。 她要怎么保证自己活下来的同时,又能掩盖自己有力量的事情呢? 加茂枫飞速转动着大脑,但很快,她就无心思考这件事情了。 她本想着像操控小虫子们那样先控制住咒灵,给自己留足思考的时间,然而在丝线穿过它们的那一瞬,加茂枫惊恐地发现,她的咒力被完全吞噬了! 加茂枫的术式......我们暂且先将其成为【赤血操术2.0版】吧。 她的术式与加茂一族传统的赤血操术不同,并非将自身血液提取使用,而是将自身意识植入他人体内,控制他人血液以达到操纵其本身的目的。 当然,这种操纵不是绝对的,当对方意志或者对自身的了解超越加茂枫时,控制就会失效。 直白的说,这是针对生物的术式,而非针对咒灵的术式。 综上所述,现在的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因为咒灵是怨念的化身,根本就没有血液!! 想在这群咒灵手里活下来,加茂枫就必须依靠所谓的体术开始打拳......她只是一个三岁半的小孩拜托!现在就让她一拳镇三关会不会有点揠苗助长啊?! 不过咒灵不会体谅加茂枫的艰苦,无穷无尽的负面情绪翻滚在每个角落,三级咒灵倒还好说,她多费点咒力也能对付。 但是二级咒灵,恕她无能,实在是打不过。 而且这还不是一只两只,是满满一个地下室的咒灵! 诅咒密密麻麻压在眼球前,空气中弥漫着怪异的腐臭,黑暗在前方蔓延,远远看不到尽头。 洪水般的嘶吼震得加茂枫的鼓膜几乎破裂,她原本就不多的体力已经耗尽,瘫在地上,就像罩在笔帽里的蚂蚁,被它们戏虐地注视。 心如同发动机嗡鸣跳动,让血压进一步高升,密不透风的地下室难免使人缺氧,感觉晕晕乎乎。 幼小的身影像是一只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撞在墙上发出闷响,把那本就脆弱的身躯变得更加残破。 好痛。 鼻腔一热,加茂枫抹了把脸,果不其然全都是血,糊了她满脸。 此刻,就连呼吸都如灼烧一般,加茂枫扯着嘴角,憋不出来半句想说的。 麻了,她真的打不过啊。 鼻腔里的血越来越多,呛得人不能呼吸,加茂枫张嘴喘着气,在最后一次撞在墙上时,失血和疼痛同时倾斜而下,让她的意识不可控制地归于虚无。 不是吧,不是吧? 真的就让她死在这里啊? 如果享年是个位数的话也太寒碜了,她升天了都会再笑死一次的。 眼皮重得根本抬不起来,加茂枫狠狠咬了下舌尖,没什么用,身体的保护机制让她暂时屏蔽了痛觉,构建的能力失效。 最终,她也分不清眼前的黑暗是用眼睛看到的景色,还是即将昏迷的原因。 如猫般弱小的孩子软软倒在地上,最终闭上了眼睛。 ...... ...... 红色的血线满满出现,杨柳那样摇曳在眼前。 慢慢地飘动着,缓缓流动着,穿过风和云端,再向下穿透房顶的瓦片,连接向女人的胸口。 一盆一盆的血水往外送出,众人忙得不可开交,喋喋不休地争吵着。 “快点,夫人要生了。” “家主大人呢......快去禀报......” “不行啊......” 一般来说,雷雨夜总会跟难产一起出现吗? 这种时候生下来的孩子,要么是天之骄子,要么是邪恶反派,但不管是哪种,从这一天开始,他们都将开启属于自己的一段传奇冒险。 可怜那位母亲经历如此艰难的时刻,众人的目光却聚焦在未出生的孩子上,没有人在乎她的痛苦。 御三家坚定地认为最原始的生产能诞生最原始的孩子,有更大可能继承家族最初的术式,所以在女人生产时提供的也只有一个窄小的房间,其余医疗设备完全没有。 蠢得让人想要发笑。 这么想要原始的孩子,怎么不去动物园认猴子当小孩呢? 加茂枫静静地看着她的肚子不停蠕动,涨得随时都可以撕裂那样,她的指甲将床单都抓破,从里面渗出点点血水。 好啊,看来她是真的要死了,这不,都灵魂出窍了。 “夫人,用力啊!”助产士用着苍白的言语为床上的夫人打气。 一盆血水,又一盆血水。 时间过得太久了,产妇的气息越开越弱,很明显她没有更多的力气了。 哦,这就是难产吧。 深夜狗血电视剧里总会出现的桥段。 加茂枫凝视着床前的女人,原先艳丽的面容此刻变得无比惨白。 她浑身被汗水沁透,发丝紧贴在脸颊上,嘴唇也出现了干裂。 看起来就——非常痛苦。 ......还有力气吗?快一点生出来,就不会疼痛了。 门外突然肃静,传说中的男主人公终于出现了,房间只留下产妇粗重的呼吸声,以及她疼痛的抽气声。 加茂枫静静地听着,那个自私的男人简单地下达了死令。 把孩子扯出来。 尽管加茂枫觉得这种命令符合这位残忍家主的行动模式,但亲耳听到,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啊,天啊,他在说什么? 他在说什么? 他在说什么? 扯出来,这是人该说的话吗? 你在说什么啊,到底在说什么啊? 你想让这个可怜的女人死掉吗?你有考虑过她会遭受怎样的痛苦吗? 给我等一下啊1 加茂枫伸出手,却穿过了女人的身体,碰不到,摸不着。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被粗暴地从女人的身体里扯出,瘦小的婴儿口鼻都是污血,头发湿润润地贴在皮肤上,僵硬的手在空中定型。 撕裂双眼的红顺着床脚蔓延,绽放的合欢花染上黑色的墨迹,慢慢铺平,流淌、汇聚、成为忘川河中的某一分支。 女人呆滞地看着天花板,嘴皮动了动,似乎在说什么,但是没有一个人听到或者在意。 唯有加茂枫出神地凝望着她上下启动的唇,愣在原地。 随着孩子被扯出来的那一刻,她的眼睛开始涣散,最后再无神采。 她死了。 非常快,快得让人什么也抓不住。 生命从有到无,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家主大人...是个死胎......”助产士颤颤巍巍说道。 啊,真是让人出乎意料。 但又好像合情合理。 生活远比电视剧让人意想不到啊。 然后加茂家主走了,侍女们走了,助产士走了,所有人都离开了。 只留下房间里的两具尸体。 有谁、有谁可以救救她们呢? 可怜的妈妈,可怜的妹妹。 她期待的妹妹,她最后的亲人。 她幻想着可以保护的孩子,会依赖自己的孩子,会全身心相信自己的孩子。 真正的,从零到有的家人,真正属于她的家人。 没了,又没了。 她又是什么都没有了。 加茂枫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面前的诅咒已经不值得注意,她的脑海里一片鲜红,只留下那个小小的身影。 她期待的妹妹,她全心全意期待的妹妹。 她们相互扶持,一起长大,真正成为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这是她能获得的全新的开始,这是她唯一的慰藉,这是她对未来的无限期待。 又被那个男人,无情地,狠毒地,揉成一团灰烬。 加茂枫美好的【未来】消失了。 不行,不行,不行! 没有人能夺走她的未来,没有人能抢走她已经预定好的未来! 加茂枫盯着床上在母亲怀里的那团小小的血人,动了动嘴唇。 她会和妹妹一直一直在一起,到死也不分离。 “妹妹,会和我一直在一起。” ...... 咒术师产生的负面情绪不会生成诅咒,但他们本身依旧算在人类的范畴,所以这份怨念会堆积在临终之际,迎来彻底爆发。 故此,越强大的咒术师,临死之前都不会发表任何多余的遗言,以免形成可怕的诅咒。 冲天的恶念笼罩在加茂宅邸,让所有人都惊愕不已。 无尽的怨念滋生,来自深渊的绝望气息近在咫尺,隐隐可见其中如岩浆冒着黑泡。黑影席卷过的地方无一例外将空间扭曲,变成虚无。 会议室的长老们冲出房间,惊悚地朝后院看去。 加茂家主的脚步顿在原地,凝神朝身后望去。 “姐...姐......” “姐...姐......” “妹妹...最喜欢...姐姐......” “姐姐......” “要一直...在一起......” 特级咒灵——加茂依存。 14 第 14 章 加茂枫再醒的时候,鼻尖是温和的药香。 手底下床单的触感柔软绵密,带有螨虫尸体......或者说带有阳光的味道,想必刚被晾晒过。 她轻轻敲了下床头,又在枕头边摸索了一会,构建出了周身的环境,最终确定,这里就是自己的房间。 “大小姐,您醒了?” 感受到脸颊上的湿润,加茂枫扭头向一旁看去,目羽正拿着热毛巾为自己擦拭脸颊。 “感觉身体怎么样?想喝水吗?饿了吗?” 面对目羽的连环三问,加茂枫没有回答,在确认自己现在是安全的时候,她重新调配起身体里的咒力。 构建可以使用,术式也还能使用,不过模仿天与咒缚带来的副作用还没有消退,咒力感知没以往那么清晰了。 而且四肢酸痛非常,血液逆流让肌肉都受到了伤害。 看来完全恢复还需要一段时间,果然通过控制血液来模仿他人身体结构的弊端很大,以后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还是不要再用这个招数为好。 但愿,她没有再次需要用到的时候。 “姐...姐......” 灵魂之中,混杂不清的呼唤直接传送到大脑,就像接触不良的电话,带有电流和杂音。 加茂枫一愣,朝声音的来源探去。 那是一个小小的黑点,跟太阳黑子一样刻印在灵魂表面,也像眼球的瞳孔在注视着自己,安安静静待在灵魂之中,永远不会被灼烧融化。 “姐...姐......” “依存...最喜欢...姐姐......” 爱意源源不断输送过来,暖流抚慰在心间,带来最纯粹,最热烈的情感。 啊,还在啊,她那时候诅咒的—— 温热的水润泽了下嘴唇,加茂枫回过神,扭头转向目羽。 “我让人为您热了粥,您现在可以下床吗?是在餐桌上吃,还是就在床上吃?”目羽问道。 ......太阳这是从西边出来了?在床上吃,她是荣升为古代帝王的贵妃了吗?加茂家引以为傲的礼仪呢? 这么一提醒,加茂枫后知后觉感到了饥饿,却没有丝毫客气:“在床上吃。” 既然目羽问了,那就是可以的意思,自己不用再去追究合不合常理。 侍女恭敬退下,不大一会就从外面将粥端来,喂到加茂枫嘴边。 鲜汤裹着大米,浓郁的鲜香配着蔬菜的清爽在味蕾绽放,女孩第一口下去,脸上出现了片刻失神。 诶...是海鲜粥诶...... 海鲜! 怎么了吗,霓虹最近是过年了?加茂家能居然这么舍得? 嘶......自己刚刚是嚼到了大白虾吗?哦哦哦哦哦里面居然还有鲍鱼!没看错,她绝对没看错! 这是一碗超级昂贵的海鲜粥! 不管是什么原因,赶紧吃掉就是赚到! 加茂枫正色起来,一口一口吃得极为认真。 在加茂的后院,衣服不是自己的,首饰不是自己的,身体不是自己的,唯有吃下食物时获得的满足感是自己的。 它们变成养分,努力滋润培养着自己枯萎的内心。 加茂枫喜欢烫口的食物,因为胃部的温暖感会让她觉得很舒服,难得会有充实感。因此这碗刚出锅的海鲜粥不过一会就被消灭干净。 等出现了明显的饱腹感,目羽适时又端来一杯温水和一小碟点心,在目送床上的大小姐全部消灭干净后,才再次出声。 “家主大人相见您,等您梳洗完毕,我们就去拜见家主大人。” 加茂枫唔了一声,对于刚醒就出现如此晦气的事情没有表示,反正她又没有拒绝的权利,只能任由目羽将自己从床上扶起来。 毕竟按理来说她本该死在地下室不是吗,结果居然靠着诅咒妹妹活了下来,加茂家主没有一盆凉水泼在自己脸上开启审讯模式已经算仁慈了。 冰冰凉凉的脂粉浮在脸上,加茂枫觉得十分难受,忍不住后仰了一点。 大病初愈的人起床后第一件事竟然是化妆,真是要把人逗笑了。 她是去见家主又不是相亲,这个妆到底有什么必要。 “姐...姐...姐姐......” 阴影处的生物垂下头,眷恋地伏在加茂枫的掌心,一遍又一遍地呼唤加茂枫,就像故意撒娇讨好的孩子,在向大人邀功,企图换点奖励和夸赞。 “姐姐...美......” “依存永远...和姐姐...在一起......” * 距离加茂夫人的去世已经过了十多天了,葬礼早已结束,宅邸也早已修好,一切都如以前那样有条不紊地运作着。 廊外传来脚步声,下人们刚抬起头扫了一眼,又触电般快速地收回视线。 即使昏睡了十来天,大小姐的脸色依旧苍白不见血色,她安安静静待在侍女的怀里,十二单在她身上显得过于宽大——这么隆重的打扮,看样子是要去见家主大人吧? 此刻接近黄昏,金色的光滑倾泻而下,烧得那赤色的发丝也附上暖色,温暖得不可思议,只可惜那张大病初愈的脸不见任何表情,和她的侍女一样,连眼皮都没过多眨一下。 一时间,难以分清她是不高兴,还是原本就是这个模样。 似乎是为了防止加茂枫逃跑,几个护卫跟随在目羽前后,看实力,皆在一级到二级不等。 “大小姐,我们到了。” 目羽的声音清亮透彻,与这样暄暖的景色有些格格不入。 前院,是加茂家主的住所,也是后院女眷不能踏足的地方。 真是荣幸啊自己,竟然有资格能进入这里——开玩笑的。 门口没有守卫,加茂枫往前走了一步,只有一扇厚重的门挡在前面,比加茂夫人院子里那扇要重得多。 等她站到门前,沉重的木门自动打开,门轴发出尖锐的锈声。 光线从外部割裂至屋内的地板,拉出一条又长又宽的线,将地面分成两块。 健硕的血人坐在房间的正中央,半张脸埋在阴影里......加茂枫猜的,她只能构建物体形状不能构建光线,不过应该是埋在阴影里的吧,电视剧都这么演,显得对方会更有气势。 “坐吧。” 身后的大门缓缓闭合,有些嘶哑和沉闷的嗓音响彻在空旷的房间内。 熟悉的气流,熟悉的风声,这是之前因为乱跑被审讯的那个房间。 目羽牵着加茂枫一点一点往前,在她的指引下跪坐在软垫之上。 看啊,这次她不是直接跪在地上,而是有软垫了,何尝又不是一种进步。 在确定加茂枫坐好之后,目羽识相地朝前方一拜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父女二人。 微凉的空气贴触在皮肤上,湿气让人略感不适,加茂枫垂头,等待着加茂家主的审问。 “那是怎么回事?”加茂家主没有寒暄,单刀直入道:“寄生在你体内的特级咒灵。” 果然是为了这件事情。 加茂枫的的眼皮上掀了一点点点。 有关自己为什么没死的原因,无非也就是这个了。 特级咒灵,她的妹妹,加茂依存。 从那间小小的居室诞生,又在自己这里得到了第二次生命,直奔她的方向而去,然后理所当然救下了濒死的姐姐。 加茂枫能感受到,自己与其紧密相连,对方身上不带有半分诅咒的恶臭,而是几乎要被自己同化那样,完全融进她的灵魂。 妹妹没有半分要掩藏的心思,完完全全将诅咒的力量与自己共享,在她的血液里肆意流淌。 她在临死前诅咒了妹妹,而妹妹在获得力量后又保护了她,二人一起幸免于难。 就是这么简单。 但是,她不能让加茂家主知道,自己有足以催生出咒灵的力量。 “我不知道,”加茂枫抬起眼皮,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我什么都没做,被关禁闭那晚很害怕,所以希望有人来救我。” 在这种自上而下的环境里,孩子们大多都很早熟,就算是不太聪明的加茂大小姐,也是被侍女队调教了一年的孩子。 哪怕以愚钝著称,也仅限于思考问题的方式,而非回答的速度。 她的人设是有点蠢而已,不是脑瘫,再像以前那样打马虎眼会被看出来的。 “然后妹妹就来了,她说我可以放心休息了,我实在太困,所以就这么睡过去了。” 小姑娘的声音干巴巴的,但相比一年前一问三不知的模样,简直好太多了。 四周针落可闻,隐隐约约还有她刚刚说话的回音在碰撞在墙壁上。 笔直跪坐在地上的女孩肉眼可见地紧张,她抿了下嘴,虽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还是小小声道歉:“对不起......” 虽不及表面这么明显,但关于这件事,加茂枫其实是真的有一点紧张。 这一年的咒术课并不是白上的,她无比清楚地知道,被冠以【特级】是什么概念。 一般情况下,特级咒术师可以独自绂除特级咒灵,一级咒术师可以独自绂除一级咒灵,在同等级下,咒术师一定能胜过咒灵。 但这只是理论上来说,实际的情况要更为复杂。 不说咒术师本身的术式适不适用于战斗,光是战斗时的场地、环境、当时的心态......对整个战局可是有着莫大的影响。 所以,大多数时候,除了个别能力超常的咒术师可以单独行动,其余的咒术师都会组成两人以上的小队,共同参与一个任务,以此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所以从实际上看来,她更偏向于【咒灵>咒术师】。 加茂枫半垂着眼睛,从踏足这间屋子起,混沌般的气味就倒灌进肺部,让她想不注意都很困难。 厅室密不通风,只有一道道屏风在其间竖立,血气顺着空气分子扩散开来,明目张胆地在她面前晃荡。 六个一级,十个二级......哇,那个人手上的是什么,自己竟然在那把咒具上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莫非那就是传说中的特级咒具吗? 哈,这个小房间,没想到还挺能装的,该不会加茂家现阶段所有能用的战力都在这了吧? 这只是个刚出生的特级,力量并没有完全显现,严格来说还算咒胎吧,有必要这么兴师动众吗? 特级咒胎,简称准特级,除了咒力比一般人要强,连智慧都没有。 各位有点紧张过头了吧?! 似乎是感受到加茂枫的不安,体内的咒灵笨拙地安抚着她。 “姐姐...不...怕......” “依存...永远...会保护你......” 属于加茂依存的咒力开始躁动,加茂枫缩在衣袖里的指甲深陷掌心。 啊,感谢妹妹的安慰,但是这是不可以的。 自己是什么情况自己最清楚,就像是一级也有强弱之分,特级依旧如此。 现在的她和加茂依存只是一个“小婴儿”,完全不能像书上说的,出生就秒天秒地。 这不是龙傲天爽文啊! 看看那传说中实名登记过的那十几个特级咒灵吧,就算是特级又怎么样,不代表咒术师们真的奈何不了。 要杀,真的还蛮简单的。 看看周围那群人,显然是有备而来—— 煞—— 长刀出鞘的声音惊醒了加茂枫,雪色的刀刃抵在她的脖颈之间,划出了猩红的血。 刺痛从喉间蔓延至脊髓,顺着网状神经攀延至大脑,不知是从哪里听说的,脖颈处所受的伤比寻常都要敏感十倍......但加茂枫顾不上去考虑这句话对不对了,她满脸惊愕地抬头,灰白的双眼更显茫然。 难闻的气味缭绕在鼻尖,压抑又瘆人的不适感充斥将世界笼罩,蚂蚁啃噬般密密麻麻包围着加茂枫。 体内的咒力变得疯狂,她几乎是用尽全力才将祂死死按住。 “那只咒灵,让它出来,”冰冷的刀剑下压了一些,让女孩脖子上的伤口更深了一点:“或者,你去死。” 15 第 15 章 加茂枫克制住了自己想站起的冲动,任由刀锋抵在自己喉间。 加茂家主......这是在干什么? 这只诅咒选择附身于自己,无论从哪方面来看,加茂大小姐都非常有价值吧。 拜托,那是特级咒灵,特级啊! 是好几个一级一起上才可能拿下的战力。 按照正常人的思维,不是应该考虑这样的战力能不能为自己所用吗? 如果这只咒灵是可控的,那就相当于拿到了一只超梦!以后要是遇到难办的事情直接大喊一声“出来吧我的女儿!”,接着你强大的宝○梦女儿就会出来拳打南山脚踢北海,替你打下一片江山。 你可是家主啊,究竟有没有野心啊你! 加茂枫额角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当然了,除了被家族控制,已经被特级咒灵绑定的加茂大小姐还有一条路可以走。 那就是成为一把特级咒具。 特级咒具虽然同样稀少,但相比咒灵,局限性很多,在打磨过程中还会流失部分力量,最终呈现的效果远没有可控的人那么有用。 加茂依存确实是自己诅咒而生的,但加茂枫不觉得自己会暴露。 仔细想想,她是在什么情况下诅咒的妹妹? 是在濒死的时候吧? 正常人遇到危险,第一反应是依靠最依赖的人,对于加茂大小姐来说,这个依赖对象可以是妈妈,是爸爸,是目羽,甚至是平常院中洒扫的侍女。 又怎么可能会是当时连性别都不知道的妹妹? 老实说,如果不是因为灵魂出窍,她甚至不知道加茂夫人正在生产呢! 综上所诉,真正诅咒妹妹,让其化身为特级咒灵的人,并不是加茂大小姐啊! 那能是谁? 哈哈,管他是谁,加茂枫根本不在乎加茂家主往哪个方面去猜,她只需要排除自己的嫌疑就行了。 而很幸运,她的初始嫌疑非常小。 记得没错的话,加茂夫人临终前不是还说了一句什么吗? 啊?你们没人听?那怪得了谁,说不定就是那句话诅咒了妹妹,让她化身咒灵前来保护姐姐呢? 所以说,她加茂枫只是个单纯、无知、不明所以、非常容易控制的小女孩啊! 除了那位九十九前辈,这可是目前咒术界唯一拥有的特级了哦?虽然只是准特级,但也相当稀有了吧? 与其将她困在后院,加茂一族会更倾向于让加茂大小姐变成手中可用战力,为家族效力。 自然,也不会把她关进后院生孩子了。 毕竟厉害的是咒灵,又不是加茂枫这个人本身,她的基因完全没有半点可取之处。 退一万步来讲,最起码也会给她一点优待,让自己诚心诚意为家族效力啊。 明明很划算吧! 加茂枫真的是这么想的。 既然事已至此,她没有办法改变过去,只能想办法用手中已有的筹码去为自己谋算。 只要有机会跨出后院,何愁不能收集更多可用的牌面,她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 但谁能想到,加茂家主直接说出了no。 加茂枫想不明白,她觉得加茂家主真是个蠢货,这么简单易懂的道理都不清楚。 要知道你们在御三家是垫底位,有了这么强大的战力,四舍五入弥补了那位特级咒术师的空缺,直接加重了在咒术界的话语权。 就算她确实存了想跑的小心思,但加茂家又不亏,这怎么看都是个崛起的机会,为什么要放过呢? 比起重振家族,你更想要一把趁手的刀吗?! 加茂枫瞪着眼,对面的男人心跳平缓,没有将逼迫特级咒灵出来的紧张,也没有可能会获得特级咒具的激动。 流淌的血跃动着,她能感应到它们的排斥和嫌恶。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眼里满是蔑视,看着不值一提的蝼蚁,思考应该横着切还是竖着切。 与她同源血脉的父亲,连毛孔之中都在诉说着厌恶的情绪。 为什么? 加茂枫此刻,竟生出了一个无比荒谬的念头。 难道,仅仅是因为她是个女孩,所以加茂家主宁可抛弃家族崛起的机会,也要从根源上断绝她走出后院这种可能吗? 不会吧,不会吧...... 加茂枫罕见地因为自己的想法产生了难以言喻的荒诞感。 天啊,多么傲慢,多么不可理喻。 原来他对结发妻子判下的死刑并非是冷漠,而是理所当然的。 一个量产的负责生育的机器而已,坏了就换。 合该他坐稳家主的位置,因为他是阶级最忠诚的维护者,决不允许任何可能打破的人出现。 哪怕家族的命运会因此改变。 那一瞬间,加茂枫想说点什么,但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 人无语到极致是会笑出来的,她却什么表情也做不出来。 那猩红的血液还留在记忆之中,见过这样绝望的一幕,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笑。 她的母亲死了啊,即便她看起来有些神经质,但是那是她的母亲啊。 就被这么被随随便便定义了生命的去留。 她当时又有多么无助呢? 体内的咒力要冲破皮肤,在灵魂尖啸,狂风暴雨般侵袭着躁动的心脏,加茂枫低头,紧紧咬住下唇。 好荒谬。 “姐姐...姐姐......” “姐姐......姐...姐......” 加茂枫注视着灵魂深处的黑点,觉得它像一颗小小的种子。 含着她的愤恨,含着她的痛苦,含着她的不甘。 需要小心呵护,小心浇灌,让这力量越来越强,最终才能冲破土壤,长成参天大树,将掩埋她的沙石全部掀翻。 * 这间厅室并非加茂家最大的厅室,相反,在前院的位置里都有些偏僻,一般不会开放。 如果要说它有什么用,大概类似于审问或者处刑吧。 别看它平平无奇,但其实墙壁和角落都摆放着不同的咒具,还设有特殊咒符,很适合埋伏。 上一次使用这间厅室是为了什么来着?哦,有个禅院家的间谍想要害死他们的家主夫人,后来在这里处决了。 说起来那天也是,刚收拾干净,这位大小姐就被人拖着进来了。 相比起当年莽撞无措,脏兮兮跪在地上的模样,如今她腰板挺得分外笔直,表现得不卑不亢,哪怕被太刀划破喉咙,也只是稍微张大了点眼睛以示震惊。 明明才过了一年而已,整个人却已经有了这么大变化。 果然是侍女队调教出来的啊。 众人不动声色地看着女孩的身影,只见她张了张唇,似乎想说点什么,最后化作一句顺从应答。 “我知道了,我会尝试和妹妹沟通。” 小姑娘的声音轻轻的,尾音带着一点颤抖,似在强作镇定。 她慢慢闭上了那双灰质的双眼,放平了呼吸,将双手捂在胸口之上。 烛火在灯芯上左右晃动,笼火攀着廊柱,暖光如自上而下,将人影拉得老长。 压制呼吸让人头脑有些缺氧,黑雾一般闷沉沉地笼罩在心头,带动体内的血液分子一起颤抖。 “姐姐...姐姐......” 杂乱的呼喊在虚空之中浮现,似男似女,伴随着丝丝霉味。 女孩背后的黑影越拉越长,逐渐化作扭曲的漩涡,将空间搅糊成一团。 “姐...姐......” 庞大的咒力挤满房间,激发了动物对于危险最本能的反应,众人不自觉握紧了手里的咒具,身体绷成一张蓄势待发的弓,死死地盯着几乎要铺满地面的黑影。 咒灵的碎碎念就像是复读机一样,在黑暗里此起彼伏,模模糊糊地屏蔽了五感,漂浮在脑子表层。 慢慢地,一点点将人的意识完全笼罩。 他们就像被埋进泥土里的肥料,被祂肆意地汲取。 有些看不真切现实,看不真切虚幻,永远地沉睡在黑暗之中。 最前方的男人眼神一沉,太刀直接深入了小姑娘的脖颈一分,鲜红的血液源源不断涌出。 疼痛感让她浑身一震,黑影瞬间如扎破的气球消散在空中,咒力残秽穿透神经,化作无形的烟雾飘散在空中。 众人浑身一震,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瞬间汗湿了后背。 凌厉的视线再次聚焦在加茂枫身上,她瞪着眼睛,紧紧抓着衣角,脸色比刚刚还要苍白一些。 不行......她会在彻底释放出加茂依存前,就被这把太刀抹断脖子。 她憋着一口气,语气诚恳急切,“对不起......我现在和妹妹的联系还很微弱,刚刚那样是我的极限了。” “请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和妹妹建立更紧密的联系,让她——” 话音未落,加茂家主手中的刀收紧,向下一压,成功阻止了女孩剩下的话。 众人陷入沉默。 这样的力量,危险,但又强大。 只是一只初生的特级咒胎,若是等她能成长起来...... 加茂枫的呼吸加重。 要怎么办,咒丝现在用不了,她今天果然还是要葬身于此吗—— “家主大人。” 一个血人嘶哑着嗓子从屏风后站出。 他的身型佝偻,血管也和细,从身体的结构看,年纪可能是加茂家主的两倍还有余,这在以短命著称的咒术界算是当之无愧的稀有品种。 “你也看到了,这是很强大的力量,”对方的目光紧锁着面前的二人:“我们之前说好的,如果这个孩子还在可控范围,那就把她留下。” 可控范围。 加茂家虽然没落,但内部斗争从未停止,就算是加茂家主,也不得不在意旁支的兄弟姐妹。 反正御三家的嫡系变更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想要保住现在的位置,要么强大到可以压制所有人,要么一碗水端平,不要让任何旁支有乘虚而入的可能。 加茂家主是阶级的拥护者,因为他已经站在了顶端,所以家族的进步与否对他来说,远没有防止其他人超越自己来得重要。 但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他们需要更高的权力,既然已经与家主无缘,那就要在整个咒术界提高身价。 很显然,不仅是这位看起来地位颇高的长老,大部分加茂家的高层都觉得,留下加茂枫是个不错的选择。 虽然是个女孩确实是一大败笔,但凡他们家有一个资质不错的后辈,她都不会成为首选,但现实实在残酷,她真是难得的机会。 捏着鼻子暂且认下她,提高家族的地位,这笔买卖总的来说还算划算。 至于那孩子会不会叛变?搞笑,只需要让她立下束缚,她能翻出什么浪花? 拐杖在地面一敲,清脆的声音回荡在房间,带着点威胁和警示的意味:“家主大人!” 气氛有一瞬间剑拔弩张。 不过,家主大人就算再不满意,也要考虑其他长老的意志。 特别是这种位高权重的长老。 僵持了一会,加茂家主冷着脸放下了太刀。 感受到脖子上的压力消失,加茂枫还没松一口气,又立马被两个人死死按住,将她的头压在地上。 骨裂的声音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随之而来的是整条手臂都被粉碎的剧痛,连带着肩膀都有些痉挛。 瞬间,体内暴躁的气息又开始尖啸,在即将冲出身体桎梏时又被强行压下。 加茂枫抖着双肩,豆大的汗珠从鼻尖流下,连看都不用看,她的肩膀肯定一片黑紫。 “你是加茂家的孩子,这一生都是要为家族奉献的,关于这一点你有异议吗?” 长老嘶哑的询问从头顶传来,加茂枫一顿,喉咙上下一滚:“没有。” “那就给你一个机会。”他走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孩子:“立下束缚,你会永远以加茂一族的利益为先。” “永远不会背叛加茂一族,”随着一个个字节的蹦出,那位长老的语气越来越重:“也永远不会逃离加茂一族。” 哪怕她再强大,也永远属于加茂一族。 哪怕她的心再野,也永远只能留在加茂宅邸。 她生于加茂,死亦然归于加茂。 地上的小姑娘似有一瞬静止,但也是极快的一瞬,让人怀疑那是不是错觉。 她的额头紧贴在地面,看不见加茂家主的神色,看不见众位长老的神色,同时,也没有人能看见她的神色。 “好的。” 娇小的身影回答得很快,让人挑不出错。 “我不会逃跑,不会叛变,永远以家族的利益优先,”女孩的尾音因疼痛带着轻颤,“我永远,忠于加茂一族。” 神经深处一声弦断,加茂枫瞬间感到灵魂之中多出来什么东西,像是树根,彻底扎根在她的血液里。 汲取了血液的它开始生根发芽,层层叠叠包裹住灵魂,在那里盛开出一朵鲜艳绝美的花,亦如一道枷锁,将她永远禁锢于此。 微妙的,紧密的联系在血液里翻涌。 永远不能挣脱。 誓约成立,束缚生效。 加茂家族多了一个强大的傀儡,他们踩在其上,将她作为登顶的阶梯。 高大的血人们露出血腥的笑容,双眼和嘴都弯成纯黑的月牙。 加茂枫闭着眼睛,却依旧因为构建而看到众人内心的狂喜雀跃。 她此刻内视自己的血液,透过蓝黑的咒力去感受自己的灵魂,观测那无法用视觉感受到的物质。 束缚是最妖艳的花,摇晃着根茎朝她挑衅。 束缚成立,不可更改,无法破除,它是绝对的规则,即使是千年来最强大的咒术师,也不能将其摆脱。 加茂枫毫不在意地注视着它,置身于黑暗之中,与其遥遥相望。 它不是单纯的束缚,它是加茂一族为她安排的命运,无论春秋更替,无论日月变化,它永远伴随着她,带她走向黑暗的深渊。 被框架框死,被绑定,永远甩不掉他人为你扣上的枷锁,绝望地,无望地,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加茂枫缓缓睁眼,她看见血线在空中飘荡着,穿针引线将众人织起。 心里总有一股阴霾挥之不去,似一团烈火,烧得人心肝脾肺都在颤抖。 好烦,好烦。 她为什么要一直忍耐着呢? 之前的忍耐究竟是为什么? 加茂枫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自己刚降生的时候,面对黑暗的恐惧,和一双温暖的手。 她用很差很差很差的视力,看到了加茂夫人温柔的双眼,触摸到了她温热的指尖。 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母亲的温度。 【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开始不叫我妈妈了。】 【我不该把你当成他的代替品。】 【对不起。】 女人虚弱地躺在病床上,满是皱纹的手想要触碰她,又无力的垂下。 前世的自己坐在病床前,面对妈妈的死,没有一丝悲哀。 加茂枫从没有父亲,没有兄弟姐妹,唯一的妈妈也并不爱她。 这是对方亲口承认的。 如今,她对着那道束缚缓缓闭上双眼,指尖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不停颤抖。 她真的真的,很想要一个会爱自己的家人。 她想知道爱是什么滋味。 所以自己期待妹妹,期待美好的未来,在加茂夫人环抱住自己的时候,她可耻地心动了。 爱意无法作假,而她第一次品尝,就甘愿为其倾尽所有。 所以即便这位母亲后来掐住她的脖子,自己也没有太过怨恨。 只因为她切切实实感受到了。 自己想要尽可能地在这位母亲的身边多待一会。 如果她有妹妹或者弟弟,她也想带着对方,一起离开这个地狱。 女孩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思绪不可控制地回到了那个雨夜。 加茂夫人无力地,失神地躺在床上,口中喃喃自语: ——那个孩子要怎么办? 没有母亲的庇护的孩子,不被父亲看重的孩子,残疾、身为女孩的孩子,在御三家要怎么办? 这位母亲如此憎恨自己,又如此珍爱自己。 漫长的人生,从没人为加茂枫的降生感到喜悦,她是朝生暮死的蜉蝣,寿命极短,存在极低,早早夭折是她本该有的命运。 唯有加茂夫人将她捞起,小心地抱在怀里,即便她是如此憎恨这个被迫生下的孩子。 也只有她在临终之际,也还在为这个孩子的未来担忧。 爱是最甜的糖霜,即使吃完后,也能品出无尽回甘。 她的母亲,唯一给予她爱的人,就这么被他们杀死了。 恨。 好恨。 加茂枫憎恨加茂家。 她恨这里的所有人。 她恨不得将他们的骨头嚼碎,恨不得混着血肉一起咽下。 她恨不得扒了他们的皮,血淋淋地挂在墙上,让世界上所有人都看到他们丑陋的姿态。 加茂枫隐约听到谁的叹息,像是安慰,又像是欣慰,潮汐漫过她的四肢—— 她要杀了加茂家的所有人。 就算有束缚也没关系,只要一次性解决就可以了。 女孩慢慢抬起头,看着上面那些狰狞的血人。 猩红的颜色深深刻入她的眼底。 她要好好把握机会,在束缚降临的那一瞬间,将加茂家一起拖入地狱。 16 第 16 章 御三家就像一块发霉的蛋糕,想要彻底清除,只能将蛋糕连盘子一起踹飞。 没有什么诅咒,也就没有御三家和咒术界,自然也不会有这些老封建。 当然,由于诅咒源源不断再生,所以想要把整个基底撤走,要么杀光世界上所有非咒术师,要么将世界上所有人都变成咒术师。 这个问题实在太不现实,她完全不需要考虑,目前最重要的还是提升实力,然后把加茂家一网打尽。 加茂枫觉得头皮一痛,被猛然拉回现实,身后负责梳头的侍女已经跪在了地上。 “非常抱歉,大小姐!” 侍女将额头紧贴在地面,身躯还在微微颤抖,如果拥有一双正常的眼睛,加茂枫一定能看见梳头侍女血色褪尽的脸和惊恐的表情。 “姐...姐......” 压抑感由内而外散发,将整个房间都染成了黑色,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即使这些咒力并非加茂枫自身愿意散发的。 “依存,我们说好了的,”加茂枫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道:“不能随便恐吓别人,难道你要做个坏孩子吗?” 四周默了片刻,咒力慢慢消散,钻回了加茂枫的影子里,临走前拽了一下她的红艳的发梢,就像闹脾气的孩子在表达不满。 随着咒力的消退,周围的侍女紧绷的身体有所放缓,但身躯依旧害怕地缩成一团。 加茂枫看着跪倒一片的侍女们,充满不安的血气混杂在一起,难闻得令人头疼。 她捋了捋头发,示意侍女继续为她梳头。 “是,谢谢小姐。” 原先跪在地上的侍女松了口气,快速退下,换了一个手法更加娴熟的侍女代替其梳妆。 感受到梳头的手依旧微颤,加茂枫无奈地垂下眼睫。 侍女们对自己的态度并不是存粹的敬意,而是惶恐。 也难怪了,毕竟她身上有个随时都会暴走的特级诅咒嘛。 唯一头疼的是,妹妹并不具备相应的智慧,更多的是靠着本能去依赖自己。 只是因为扯了一根头发就迫不及待跑出来威胁别人,虽然让人感动,但这并不是一个好现象。 如果以后和家主或长老有一点小冲突就跑出大杀四方怎么办? 虽然前不久认真沟通了一次,明确表示在没有生命危险或者没有许可的时候,不可以擅自跑出来,不过目前看来约束力还是不够。 “大小姐,可以了。” 侍女停下梳妆的手,退到了一边。 因为模拟天与咒缚的副作用还没过去,最近不能精准操控小虫子了,加茂枫只能暂且休息一段时间。 而恰好,加茂家也将训练提上日程了。 “大小姐,凉大人已经来了。” 目羽隔着门汇报,得到了加茂枫的应允,她这才拉开和室的门,将衣袖轻轻放在加茂枫的掌心,将她牵出房间。 加茂依存是个占有欲很强的孩子,非常抗拒姐姐大人被触碰。 但对于加茂枫目盲的人设来说,牵引又是必要的,所以只能折中为牵着他人衣袖。 总不能让加茂家给她弄条导盲犬或者导盲杖来吧?别说加茂家主了,长老们第一个不同意,因为那样看起来一点也不高大上。 加茂枫想象自己带着墨镜牵引导盲犬,身后是一群老人的画面,总觉得有种荒诞的搞笑。 绿叶在窗外随风摇曳着,斑驳的影子洒在地上,漏出零星的光斑。洁白的窗帘被风吹得微微飘起,又轻轻柔柔地落下。 知了的鸣叫显得有些聒噪,但在耳中无比清晰。 新搬入的院子很大,后方还有一处独立训练场,一般来说,这样豪华的居所是提供给有望成为家主的孩子的。 是仅在嫡子之下,有望继位的孩子才能入住的地方哦?不说多的,最起码家族里大部分长老们都在类似的地方居住过。 但谁能想到呢,现在这里变成了大小姐的专属宅院,上一个在这里住过的女性,大概要追溯到江户时代了。 加茂枫随着目羽在训练场站定,她的新老师就站在场地正中央。 因为拥有了特级咒灵的缘故,加茂枫现在不必朝着“完美妻子”的方向发展了,礼仪课得时间大幅度缩水,杂七杂八的才艺被取消,取而代之的是加入了实战演练。 加茂凉就是加茂家主特意为其选择的老师。 把亲信调过来教女儿体术,换做一般咒术师家族,大家只会觉得这个孩子着实受宠。 但看清了加茂家主的本质,加茂枫无比肯定,他会让加茂凉过来,只是为了更好地监视自己。 “您来了。” 熟悉的声音在前方响起,与侍女们相比,不说完全不敬重,只能算根本没有。 目羽对此没有表示,只隔着衣服拍了拍加茂枫的背,适时表达了虚假的关心,随后离开了。 加茂枫抬头,面前的血人居高岭下地望着自己,味道和加茂家主一样刺鼻。 啊,毕竟是加茂家主的亲信,俗话说什么样的主人有什么样的狗,也不奇怪啦。 如果没记错的话,加茂凉也是很旁支的庶子吧?因为没有觉醒术式,所以靠着努力挤破头才有了如今的地位,说起来还蛮励志的。 不过很可惜的是,在加茂家主身边熏陶多年,他的本质上和那个烂人差不了多少。 “既然如此,我们就开始吧。” 没有介绍也没有引导,依旧是御三家我行我素的风格,直直将通知甩到你的脸上,然后就那么开始了。 抛开他有意刁难不说,御三家对于战斗还是很有心得的,比起生硬的理论,实战才能更快让人抓到诀窍,比如寻常的孩子训练,也是从互相对打开始的。 因为和咒灵对战属于高危项目,骨折流血都是常事,实战课也不会对对方手下留情。 如果在实战课里“不小心”把同伴打死了,也算是少了一个竞争对手。 所以说生的速度完全赶不上“意外折损”的速度啊!你们咒术师人少果然是有原因的吧?! 一道劲风擦着鼻尖而来,还未来得及反应,加茂依存咒力中所附着的压迫就呼之欲出,她心头一跳,压制的同时下意识闪身,直接翻滚到了另一处。 土地的沙石划破了她细嫩的皮肤,整个左半肩都是疼的。 喂,等一下,就算是实战,也得先教导基础吧。 不然这跟野人打架有什么区别? 而且......你还真敢甩这么大力啊? 如果不是自己按住依存,她早就冲出来把对方撕成碎片了。 加茂枫重新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无神的双眼望向加茂凉。 “我不建议你这么做。” “下一次再这样,妹妹就会出来,把你拍得稀巴烂。” 稚嫩的童声连警告都显得不那么有威慑力,但字句连在一起却足够恐怖。 “你也不想被我杀死吧?” 男人的表情有一瞬狰狞,语气不善地开口:“哈?” 他抬起头,对上连那双了无生机的双瞳,像是一把森凉的刀,轻轻地落在他的颈部。 仿佛下一秒就能把他的脖子切下来。 阳光照射在身上,没有丝毫暖意。 加茂凉愣神了一会,才慢慢反应过来,对方可能是在说真的。 哈?这小鬼,就因为绑定了一只咒灵,所以底气也硬起来了么? 话虽如此,但能爬上如今的地位,加茂凉也不是真蠢货。 倒不如说他其实很会规避潜在的风险,所以稍微变得老实了一点,虽然还会在负重训练给加茂大小姐使坏,但最起码有在认真教导了。 抛开其他不谈,他还算一个好老师。 在见识过零咒力的天与咒缚可以硬抗加茂家主的攻击,加茂枫对所谓的体术产生了无限高的期待。 譬如加茂凉一样,即使没有所谓的术式,但靠着出色的体术和咒力配合,也能成为一个二级咒术师。 如果她也能达到那种程度......不说堪比王甚尔了,最起码配合着术式出其不意突袭,在短时间内单杀加茂凉也不无可能。 所以,哪怕加茂凉的教学总有几分故意打压的味道,加茂枫依旧忍耐了下去。 不过很快,她就有点笑不出来了。 众所周知,咒术界里偶尔会有异类诞生,他们与按部就班成长的孩子们不同,或多或少有些异于常人的天赋,就像是开了作弊器的玩家,多了一条快捷路线。 但无论怎么特殊,他们都严格遵守着“平衡”一词。 失去过什么,才能得到什么,就像天与咒缚用咒力换取强大的身体素质,或者构建必须忍受的烧脑情况。 加茂枫张了张手,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的掌心,被沙硕划破的手掌渗出细小的血珠,久久不能愈合。 这是五个小时之前的伤口,再怎么样也该被血小板凝合上了吧? 自己的身体似乎有些迟钝,加茂枫第一次发现这个问题。 不是装傻表现出来的那种顿感,而是指超长的反射弧和对身体的掌控力。 伤口愈合的速度比想象中要慢,在训练的时候反应也很迟缓,而是即使能够看穿对方的攻击,身体也无法做出同步的回应。 平常看不出来,可一旦需要战斗,这种缺陷就尤为明显。 简而言之,她不是个善于战斗的料。 ......是因为灵魂和身体的不适配吗? 毕竟自己是穿来的,灵魂的姿态,应该是个颓废无能的社畜吧。 啊,真对不起,她可怜的身体。 夜晚,加茂枫敷着药,将头埋进了枕头里,开始今日构建的打卡。 三维建筑在脑海里逐渐呈现,精巧得仿佛电脑打印。 从前,她一直以为自己超乎常人的五感是因为天赋异禀,又或者有加茂家血脉的影响,但是现在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出生几乎完全丧失的视力,让曾见过光明的自己更迫切地想要能够“看见”。 于是,她的五感变得敏锐,利用收集到的信息不断推测模拟,最终靠着足够压垮神经的整合能力使用出了【构建】。 她因为自己强烈的意志,在不经意间与世界的规则完成了交易。 用健康的身体和五感,换取了可以使用构建的超高精神力,随着术式的熟练,她的身体素质就会越来越差。 原来是这样啊。 加茂枫捂住双眼,翻了个身。 也就是说,她能达到的体术水平是有限的。 寻常人一年可以达到的境界,自己可能需要十年——是的,就是那么夸张。 也就是说,她想要把加茂家一锅端,只能一声“大威天龙”然后用扑天咒力把所有人一口气灌死。 或者用上万根咒丝,在瞬间同时剥夺所有人的生命。 没办法手动斩杀吗......嗯,行吧,世界上果然没有什么人会十全十美。 她能有这两样杀手锏已经比市面上八成咒术师都要厉害了,有什么不知足的。 如果真的有人即拥有无比强大的术式,又拥有超高的体术,那她会嫉妒得发狂好吧。 如果有那样的人......她会很心动的。 那可是超级完美的傀儡,如果能控制住,她还愁打不过别人吗? 多来几个强大的傀儡,加上妹妹,加上自己的术式,加茂家主再想对她动手,谁杀谁还不好说呢...... 加茂枫砸了砸嘴,竟然真的开始认真思考这种可能性。 不过想要控制那么强大的傀儡,她现在还差得远。 打可能打不过了,那就下药先给对方挂点中毒debuff?话说咒术师对药物的抗性怎么样啊,不不不,如果真的有抗性,他们平常生病了多麻烦...... 漫天丝线在房间里飞舞,与加茂枫发散的思绪一样混乱。 * 由于没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赤血操术2.0版】,加茂枫依旧是乐此不疲地操控小虫子。 随着她能控制的数量越来越多,动则数十只节肢动物在地上到处爬,想掩盖都掩盖不了。 好在今非彼时,只要加茂小姐不粗鲁到直接在地上打滚,只是私下观察小虫子着实不算什么,家族也乐于让她有点喜爱的东西,方便他们日常当作对她的赏赐。 于是在四岁生日那年,加茂枫收获了一份蚂蚁培养舱。 五岁生日,获得一份蚂蚁培养舱。 六岁生日,获得一份蚂蚁培养舱。 ......完全没有新意,太敷衍了!虽然她并不在乎虫子的种类! 拥有三份蚂蚁培养舱的加茂枫静静地站在巨大的玻璃展柜前,盯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小红点,收回了指尖的咒力丝线。 三份蚂蚁培养舱,勉强够用吧。 六岁的加茂大小姐皮肤依旧是病态的白,双眼无神,沉默寡言,因为咒灵附身的情况让周围气场阴冷......与三年前相比,更像一个精致的人偶了。 彼时,她已经可以将意识分裂成恐怖的两百份了,换算一下,足以操控一个一级咒术师。 只可惜加茂家将她看管得十分严格,加茂枫并没有几乎找到合适的载体测试自己的术式,没被完全磨灭的道德感又不允许她随便找一个无辜路人进行实验,所以暂且搁置了下来。 保持人性,是她将自己和加茂一族区分的底线。 雪花飘落在加茂枫的鼻尖,冷得她打了个哆嗦。 “大小姐,”目羽恭敬地跪在身后,询问道:“汤圆煮好了,您要现在吃吗?” “嗯。”加茂枫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跟随目羽回到房间,软糯糯的汤圆入口,瞬间驱散了寒意,舒服得她眯了眯眼睛,觉得头都没那么痛了。 果然,比起夏天,还是冬天更舒服。 温暖的食物不会让人满头大汗,汤圆顶饱又耐饿,吃完之后,觉得整个人都舒服了。 冬天,夏天的反义词。 真好。 时光飞逝,已经度过七岁生日的加茂小姐并没有觉醒任何术式,众人失望的同时,又觉得合乎情理。 虽然父母都是优秀的咒术师,但生孩子是需要一定的运气的。 很明显,加茂大小姐没有中基因彩票。 而在不断的训练后,意识到她对体术这一方面也有所欠缺,加茂一族的心情则又达到了一种无法言喻的复杂。 虽然庆幸她哪哪都不行,更方便家族对其掌控,但一想到这样的孩子是加茂家崛起的希望,总让人觉得浑身不适。 只能说庆幸她还能感知到咒力,不然这位大小姐真的要被当作肥羊宰掉,和她的特级咒灵一起成为咒具了。 在这天例行检查完咒力的掌控,加茂枫被长老叫住,独自留在了房间。 “差不多了。”长老如是说。 加茂枫疑惑抬头,面前的血人神完气足,大概三十岁出头,正处于人类生命中最强健的年龄段。 加茂夏也,加茂家最年轻的一位长老,因为术式特殊,所以被安排为加茂枫的“审核员”。 “关于对那只咒灵的掌控,”加茂夏也直截了当:“你现在已经可以简单地控制了吧?” 加茂枫点点头。 为了保持一贯的低调,她并没有急于向长老们证明自己,一直都在努力猥琐发育。 太急不行,显得她还挺能干,太慢也不行,装得有些太明显。 自己的最终目的是要搞死加茂的所有人,积攒力量是必要的,不可以操之过急。 拖了三年,她在前不久,才展现了可以简单控制加茂依存的能力。 “那就可以了,你的体术虽然一般,但有它在,逃跑不成问题。” 加茂夏也的指尖点了点桌面,直白地说出了家族的安排:“长老们决定让你开始接手绂除咒灵的任务了。” ......嗯? 通知来得分外突然,纵然已经习惯了加茂家的行事风格,加茂枫的大脑依旧空白了一瞬。 祓除咒灵,那就必须走出加茂家的后院,去接触外界。 她可以离开加茂宅邸了。 也就意味着......她可以加大手里的牌面了。 加茂枫心间一颤,虽然知道一切都在计划之内,但亲耳听到这个消息,还是让她呼吸都停滞了。 “不过在那之前,你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加茂夏也的声音稍稍严肃了一点:“这两天收拾下,过几天,你要跟着家主大人一起出门。” 加茂枫一时茫然,“和家主一起......去哪?” 自从妥协长老们的决定留下她之后,加茂家主将眼不见为净贯彻到底,三年以来,一次也没在加茂枫的视野里出现过......好吧,就算没有加茂依存的存在,他也一直都是对自己的嫡女抱以这种态度。 生活方面目羽会传达消息,训练方面加茂凉在负责,就连考核都是长老负责,完全没有需要他亲自出马的地方。 结果他现在要带自己一起出门了吗?是因为任务? 难道......她第一次任务,要跟这个死老头一起吗? 不吧? 就凭他比针眼还小的心眼子,真不会假装失手把她杀掉吗? “是去参加御三家会议。”加茂夏也开口道:“今年的冬雪太大了,咒灵滋生比往常肆虐,所以会议提前了。” 御三家会议......是这样啊。 确实,如果是因为人手不足,让她出行任务多分一杯羹,就合理起来了。 不过这个应该属于御三家的头等大事吧,因为里面可是涉及到利益的牵扯,她这种刚出茅庐的小朋友也能去参加吗? 会不会太不严肃了。 “这是是加茂家将你带入咒术界的声明,是给你的任务和考验。”男人衣袖间的摩擦,如羽毛挠在加茂枫的耳根。 “要出色地去完成任务。” 不管时机是否成熟,他们已经准备将这位小姐投放进咒术界的角斗场了。 加茂家对她给予的厚望被摆在了明面上,她也必须拿出相应的回报。 如果她真的笨到这些小事都做不好,那只能说不堪大用,以后也不必出现在这种场合了。 “大小姐,不要让家族失望。”加茂夏也沉声道。 御三家聚会吗?如果没记错的话,每年的集会地点都会更换吧,这次是轮到禅院家了。 加茂枫的脑子里控制不住地浮现出一个讨厌的人,嘴角凝固的血块如同倒刺戳在心口。 要去禅院的大本营啊...... “我知道了。” 小姑娘坐得更直了一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是承诺般认真道: “我不会辜负加茂一族对我的期望。” 17 第 17 章 因为家族封闭,御三家的大本营基本都不在闹市,好在加茂家和禅院家距离不算太远,都在京都附近,坐车也不过几个小时。 说到这个,坐在轿车里的加茂枫还有些恍惚。 暖烘烘的热气从通风口吹出,一下就让温度升高,甚至在这大雪天还觉得有些热了。 啊,好现代,好奇怪。 汽车啊汽车,这是会出现御三家的东西吗? 速度好快,里面还有空调,哇,那个是方向盘诶。 感觉好不真实,难道不应该是马车牛车之类的吗?按照御三家的习性,她都做好被八抬大轿带走的场面了,没想到结果居然是汽车。 一下就从古代步入现代社会了! 加茂枫没绷住脸上的惊讶,负责跟随的侍从们也只觉得大小姐第一次坐汽车,藏不住心里的好奇罢了。 果然,就算平常再冷漠,实际上也只是个小孩子。 “大小姐,这个叫做汽车,是很厉害的代步工具。” 她知道啊,不,倒不如说你们居然知道啊? 既然都知道自己活在现代社会,就不要一个两个都对御三家的封建制度这么纵容啊! 吐槽归吐槽,七年没有感受过现代交通工具的加茂枫有点激动,忍不住在身下的皮垫上多摸了两下,不小心碰到了身侧人的衣摆。 “怎么了,小姐?” 感受到衣服被扯了一下,女咒术师回过头,声音不冷不热,与她身上若即若离的雨后草香一样。 目羽作为侍女没有资格参加集会,而加茂家主更不可能亲自带孩子,甚至都不愿意跟加茂枫坐同一辆车。 所以这次集会中负责照顾加茂枫的,除了一同前往的加茂夏也,还有这位外姓的女咒术师。 御三家里的外姓人员、女咒术师!比加茂老头还要稀有一万倍! 因为几乎完全掌控了咒术界的话语权,一般来说,流入咒术界的新鲜血液大多都是出自御三家男性,女性咒术师基本为普通人意外觉醒,破格被允许加入咒术界。 而能顺利通过强度筛选,留到最后的,更是少之又少。 按理来讲,已经见识过外界的多姿多彩,也见过御三家的封建,除了御三家的内部人士,不会再有女人愿意跟他们扯上关系才对,偏偏这位小姐一拿到一级咒术师证书,就立即接受了加茂家的邀请。 据说是因为加茂家给的实在太多了,比祓除咒灵得到的报酬还要多好几倍。 嗯......好吧,加茂枫表示理解,换做是前世的自己,说不定也会狠狠心动一把。 反正这就跟入职黑心公司一样,御三家是邪恶的老板,她们这群打工人虽然被压榨,但只要能拿到钱,其他一概不管。 有工资诶...... 从出生起就一直被压迫且没有零花钱的加茂大小姐咬紧了手绢。 “已经快到了。” 坐在前方的加茂夏也开口:“小鸟游,你只负责保护大小姐,她有需要的会由我负责,不用倾听她的任何请求。” “是。”被叫做小鸟游的女咒术师转过头,不再搭理加茂小姐了。 啧,还真是严格。 加茂枫用手中的折扇抵住嘴角。 手心传来酥酥麻麻的痒意,没人看见的地方,一只蚂蚁顺着她的手心爬进了折扇之内。 尽管大冬天拿着一把折扇看起来十分滑稽,但没有人对加茂小姐这项举动有任何意见。 这把折扇是加茂夫人的遗物,是加茂大小姐最宝贝的东西,无论到哪里都会随身带着。 不过事实上是因为,她日渐增多的傀儡位已经不再适合操控大型昆虫,加上有了蚂蚁培养舱,就清一色换成了这种昆虫。 那可是两百多只蚂蚁,让它们在身上爬不合适,随身带着玻璃罐子又会被别人看出来,这样一来,折扇的缝隙就成了藏匿的最佳地点。 别看它小小一个,只要扇面展开,绝对会成为密集恐惧症患者的绝赞噩梦。 以前自己连小飞虫都害怕,现在居然敢徒手拿着这种东西了,加茂枫觉得自己在变态的路上越走越远。 人,果然是会成长的。 司机踩下刹车,惯性让身体微微前倾,加茂枫的手里被小鸟游塞入了衣角。 “大小姐,可以下车了,往这边走。” “注意仪态。”加茂夏也在旁边提醒了一句。 脚下雪的触感并不是柔软的,反而是坚冰的触感。冷风灌进衣领的空隙中,加茂枫哈出一口热气,在空中变成白色的雾。 禅院家的早有侍从等在门口,见他们过来,立马迎上前来,“恭迎,家主和加茂大人已经进去了,我先带各位去房间休息。” 集会要开好几天,并不急于一时,老狐狸们都很清楚要先养精蓄锐,才有精力去扯皮。 所以集会的第一天不会立马坐下来谈判,而是在宅邸里闲逛或者休整。 禅院家的宅邸与加茂家大同小异,一样的日式建筑,一样的古板构造,缘侧虽然美观,但除了这点,这种半开放结构的木质走廊完全没用。 冷风吹得脸颊发疼,身子骨本就弱的加茂小姐差点没控制住想要哆嗦的欲望。 好不容易回到房间,暖炉入手,她也坐了好大一会才缓过来。 真是不敢想象,这样的天气侍女们居然还要用最原始的办法干粗活,还记得之前听谁吐槽过,她们竟然还要手洗衣服。 真是拜托了,都能用汽车了,买个洗衣机会怎么样啊? 压迫过头了吧? “加茂小姐,热水已经准备好了,”下人敲了敲门:“您要先洗个澡吗?” 洗澡是最有效的驱寒手段,手脚冰凉的加茂枫点点头,侍女恭敬地领她去浴池,小鸟游就紧跟在她们的身后,在门外等候。 禅院家的服侍还算周到,并没有因为只是个她是个小布丁就表现得敷衍,总的来说比加茂家素质稍微高一点。 不过第一次见到能被带来御三家集会的女孩,而且视力好像还有缺陷的模样,大家怎么也藏不住心里的好奇。 试探的目光毫不遮掩地落在身上,加茂枫觉得皮肤都被盯得紧绷起来,将扇子往脸旁边撇了一寸。 “诶,您要拿着这个洗澡吗?”禅院家的侍女伸手打算接过:“会弄湿的,我帮您收起来吧。” 加茂枫手疾眼快地将扇子收进袖子里,侧过身体,“不用。” 这个东西要是被看到了,会吓死人的。 一打开扇面,两百只蚂蚁印入眼底,虽然在自己的操控下它们并不会乱跑,但想想还是很阴间。 拿到扇子的那位侍女小姐会被吓哭的吧。 趁着有屏风遮挡,加茂枫将扇子和脱下的外披一起放在了窗户旁边,操控着蚂蚁顺着窗户边沿往外爬,不一会就全部离开。 确定自己的侦察兵们正朝着不同的方向前进,这才躲进温暖的浴桶中。 暖热的水流包裹着身体,将每个毛孔都舒张开,她舒服得叹了口气,眯着眼睛仰头倒在浴桶边缘。 泡澡虽然很舒服,但也不能过久,不大一会侍女又端着毛巾和皂角过来,询问要不要帮忙搓背。 在得到应许之后,对方进来开始替加茂枫擦拭,指尖不小心触碰到她的后颈,加茂枫看到侍女的心脏猛地紧缩了一下,随后装作没事的模样忐忑地继续服侍。 应该是被小鸟游或者加茂夏也警告过的吧,绝对不可以碰到她的身体什么的。 加茂枫枕着手臂,并不在意。 关于加茂依存的占有欲太强,总会不经允许就跑出来,最后导致自己被关好几天禁闭这种事,加茂枫也非常苦恼,所以早在两年前就着手教育了。 现在只要不是触及生命危险,加茂依存就不会主动出来,大可放心。 不过显然她在家族里完全没有公信力,所以对于日常的触碰,加茂一族的人还是保持着十二分戒心。 “您是来参加集会的吗?”侍女笑了一下,为了缓解尴尬开始搭话:“那么说,您也是咒术师了?” 咒术师......严格意义上是算的吧,虽然体术是差了点,但有加茂依存,如果要给她定位,少说也是个一级的水准。 七岁的一级啊,超强的说。 至于究竟够不够格当特级或者准特级,还要等这次集会后的任务来评定。 侍女不知道加茂枫的想法,自顾自道:“真厉害啊,感觉就像是命运一样,天才们都在相同的时间诞生了。” 加茂枫耳尖一动:“天才们?” 老实说,因为加茂家的封闭式教育,外加长老们有意将自己培养成一个听话的傀儡,所以哪怕她在后院里的地位不错,但有关咒术界的信息知道得依旧很少。 或许,多跟这位侍女小姐聊聊,也能换取不少信息? “啊,是的。” 一直冷冷淡淡的加茂小姐突然回话了,让这位侍女欣喜不已,毫无保留地和盘托出。 “就像您,还有直哉少爷,以及五条家的少爷,三位几乎是在同一年出生的呢。” 这些信息在咒术界也不算什么特别的秘密,所以侍女小姐说得大方自然。 五条家那位加茂枫早就有所耳闻,毕竟小时候他可是众人的热点话题,但那位禅院直哉是她不知道的,便多打听了两句。 “直哉少爷吗?”侍女想了想,回道:“是家主大人唯一的嫡子,完美继承了家主大人的术式,虽然我也不太懂,不过应该很厉害吧,要知道直哉少爷觉醒术式那天,家主大人高兴得不行。” 话到一半,侍女突然想起了什么,没来由补了一句:“不过少爷从小就很受宠,有些淘气。” 懂了,是个被宠坏的小少爷。 能被一提起就说性格的,恐怕难相处到了一定程度。 不过话又说回来,本家术式返祖继承十分难得,不然加茂家那群老头也不会整天喊天喊地祈求神明给他们一个优秀的子嗣。 而孩子能继承到和父辈一样的术式,也是极小概率的事件。 如果禅院家主的术式本身就很厉害,那禅院直哉被叫做天才也不算虚有其名。 男孩、和家主一样的术式、受宠。 不得了,这一定是个超级大麻烦。 禅院直哉尚且如此,那五条家的六眼只怕过而不及吧。 加茂枫在心里默默给这两位少爷打上了“麻烦”的标签。 这次出行的目的并非闹事,她只求能平稳落地,如果可以的话还是避开吧。 对付小孩子什么的,自己真的不擅长,特别是会高高在上俯视你的臭小孩。 所以说,她只需要在出席会议时走个过场,其余时间都待在房间,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等一下,先别想了,总觉得自己在插旗。 “我听说了,直哉少爷这次也会参加会议。”侍女突然冷不丁地来了这么一句,引得加茂枫侧目。 心里有些惊讶,但仔细一想,好像也很合理。 毕竟是咒术师家族,祓除咒灵对他们来说就像吃饭睡觉那样常见,更别说禅院直哉是家主的嫡子,肯定是被当作家主培养的。 从小参加御三家的集会,跟着父亲耳濡目染,这才是常规操作。 被困在后院,一问三不知的只有女人而已。 这么说,那位五条家的六眼也来了吗? 加茂枫原地表演了一个笑容消失术。 等、等一下,三家的孩子同聚一堂,那她不就是最底层的对照组吗?! 女孩、身板脆、没术式、残疾、反应慢、之前还丢过大脸......真、真是难以想象加茂家主明天脸会黑成什么样。 应该不至于忍不住当场把她宰了吧? 压力突然就上来了喂! 加茂枫带着郁闷的心情洗完了澡,临睡前,又被加茂夏也传唤过去。 “明天上午我会来接你,去参加早会,”加茂夏也提醒道:“记得注意你的言行,不要给加茂家抹黑。” 加茂枫应了一声,以防万一,她多问了一句:“需要我做什么吗?” “什么也不用。” “那我坐在那里就可以了?” “端正地坐在那里,”加茂夏也的语气毫无起伏:“把你能做到最好的模样展现出来,最起码——” 加茂枫感觉一道淡漠的目光扫了过来,想必这位长老现在一定紧皱着眉头。 “最起码,不要让人一眼看出来,你跟那两个孩子之间的差距。” 加茂枫眨了眨眼,内心叹息了一声。 所以说,自己果然会遇到那两位少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