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籍1382939》 楔子 大齐,昭霞殿。 “噗!”一口鲜血喷溅而出,雨点一般洒在一个魁梧男子的长袍上,靴子上。 他身着一袭明黄色朝服,五爪金龙呼之欲出;脚蹬龙靴,锦绣丝线华光璀璨。脸上的表情不怒自威,王者之风赫赫扬扬。 在他脚下,匍匐着一个美艳的女子,眼中含泪,唇角渗血,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像一条濒临死亡的鱼,努力的呼吸着最后一点空气。 但是,她的脸上还有笑容,凄惨的笑容,带着视死如归的释然。 这一天终是来了,她的儿子,当今的太子也许很快就要跟她一样,被他无情的踩在脚下。 子凭母贵,今日之后,她这个做母亲的只能给儿子带来厄运,再无其他。 所以,必须在这个男人的心里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儿子或许可活。至于太子之位,九五之尊,那都是身外之物,谁想要就让他们要去吧,她只要他活着,活着便好。 “皇后……皇后娘娘!”一个小宫娥哭喊着扑上来,想要扶起她。 庆帝又抬起一脚,将宫娥踹飞出去。 只听一声闷哼,那个娇小的人儿抖了几下,脖子歪了歪,没了动静。 这一刻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儿子,心中哀痛,“何必呢?……何必……再生杀孽。” “说!到底是不是?!”庆帝俯身,粗暴的揪起她的衣领,怒喝一声,额头青筋毕现,盛怒至极。 是与不是,他都不会相信。 作为帝王,他谁也不信。 可偏偏还要来问她,可笑吧! 皇后心中了然,不由苦笑。喉咙一滞,咳嗽,鲜血涌出,滴滴答答的落在他的手背上。 “你……猜……”反复斟酌,唯有模棱两可,或有一线生机。 庆帝咬牙,阴鸷的目光在她脸上来回扫荡,“再不说朕就杀了他!” “好啊,你杀!”为了儿子,她必须如此。 她连着咳了数声,血水再度喷涌,牙齿的白,鲜血的红,胡乱的混在一起,再加上她一边喘气一边努力维持的笑容,阴惨惨的,愈发瘆人。 庆帝惊异,不相信她会这般说话,“他可是你的亲生儿子!” “世间……太苦,莫不如……随我去了,一了百了!” 庆帝一怔,眸中掠过丝丝哀怨,“当初你也是这么说的,可是你终究食言了!” 爱恨情仇,不过是在一念之间。 盯着面前这张刚毅如初的脸,皇后缓缓摇头,泪,无声的滑落,“我以为……你死了……” “死了就可以吗?啊?死了就可以吗?!”他激动,愤恨,狠狠的给了她一巴掌,“闵熙,是你言而无信,是你见异思迁,是你贪恋权势,怨不得朕!” “好,既然……是你错付了,那就杀了我,我……罪有应得……” “朕还会杀了他!”庆帝咬牙切齿的说道。 “可以,那我们母子……很快……很快就能团聚了。” 庆帝神色一凛,仔细的分辨着她的表情,少顷,冷笑一声,“你以为你这样说就能护的住他?朕不会上你当的!" "动手吧……” “你!”她素来柔弱,今日竟如此刚烈,这是他没有料到的。 他将她领子扯的更紧,紧到她被提了起来,脸上几近紫色。 她还在笑,只是这笑比哭都难看。 他暗暗的吸了口气,连哄带骗,“只要你肯说实话,朕就放了你,今日之事也权当没有发生,好不好?” “不必了!”皇后强撑着一口气,断然拒绝。 “好,朕成全你!郎孝,宣旨!”庆帝丢手,抬腿,直接从她腰上踩了过去。 皇后惨叫,即便已经极力隐忍,那道声音还是冲破了昭霞殿的屋脊,向外散去…… 第一章:自报家门 本宫名叫齐斯妍,大齐朝的六公主,封号明夜。 本宫的母亲季玥儿是大齐朝的贵妃,后宫中第二尊贵的女人。 缘何屈居第二呢? 因为第一尊贵的是太后乌氏,长了一张慈眉善目脸的乌氏。 做人都要论资排辈,何况名分。 她的嫡亲儿子虽然已不在人世,但她出身名门,又从小抚养了我父皇长大,所以嫡母皇太后的地位无比尊贵,无人撼动。 在她的下面本来是皇后闵氏,一个第二尊贵的女人。 十三岁之前我常见她,眉目如画,姿貌端华,走起路来袅袅婷婷,像风中杨柳,水中芙蓉。 美则美矣,但我每每看了很是悬心,担心她稍不留神脚下一滑就会把腰折断。 父皇大抵是爱她的,因为我闯入她的寝宫昭霞殿的时候都能看到她的腰在我父皇手上把玩,流连不已。 只是,父皇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仿佛她是一个炽热喷香的大猪肘子,顷刻间就要风卷残云,吃干抹净。 那么彪悍的父皇,那么柔弱的皇后,就像大老虎和小绵羊,他们能玩到一处吗? 母妃估计也有这种想法,时时忧心,总是有意无意的打发我往昭霞殿跑。 我嘴馋,禁不住她的美食诱惑,虽然觉得极其无聊,还是打着想念父皇的幌子,一次次的钻入昭霞殿的珠帘里。 珍珠闪耀,翡翠叮当。我躲在纱帐后面,眼巴巴的看着案上那一盘盘珍馐美味,垂涎三尺。 我个子很高,经常是顾头不顾尾的藏法,一叶障目,自欺欺人。 皇后娘娘人很好,不但不骂我,反而笑着招手叫我近前,捏捏我的脸赏我桂花糕吃。 那是她亲手做的。 她人长的美,还有一双巧手。 父皇也高兴,就手灌我两口果酒。 最后我迷迷糊糊被人抬着回翠合殿的时候都会被母妃揪住耳朵一顿臭骂,内容无非是我又贪嘴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我觉得她一点都没有先见之明。 我才多大?吃饱喝足穿暖之后,再有几个宫女太监与我嬉笑逗乐不是我的人生日常和终极目标吗? 再说你也知道我是为了一口吃食去跑腿的,你不想着把我喂饱,偏要吊着我,让我心有怨言、四肢懈怠,最后自有大方的人将我伺候好了温言软语的打发,有问题吗? 完全没毛病啊。 所以,当母妃紧接着询问昭霞殿内的所见所闻时,我一概回答腰很细,父皇的手掌好大,一直在她腰上游移。 不等我再加渲染,母妃就会翻着白眼,命令她的侍女红绡将一条长长的白色绫缎紧紧的缠在自己腰上,赌咒发狠说晚饭不吃了,点心也撤了,让我想吃什么自己去小厨房吃去,不要在她眼前晃荡。 ——这是我的经验,屡试不爽。 彼时我晕晕乎乎的只想睡觉,直接倒地,耳边又听到母妃一番聒噪。 我知道她无心骂我,她是要作贱自己了。 果不其然,醉眼朦胧中,我看到她叉着腰在坐榻前走来走去,神神叨叨,立志要打造一个皇后那样的纤纤细腰。 红绡忠厚,不住点头并握拳助威,“娘娘,奴婢相信您一定可以的,嗯!” 哧!我都听麻木了,人家说久病成医,我是久见成神。 那个时候我虽然才十二岁,但是我觉得自己英明神武,慧眼如炬。 我很想说:“母妃啊,你就是饿死也不会有皇后娘娘的细腰的,因为人家是天生的,你是天剩的。” 你胃口太大,吸收太好,喝口水都能长肉,吸口风都能增肥,你拿什么跟人家拼? 记住,你的特点是丰润!丰润!丰润!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天生你材气死你,即便你把自己饿到眼冒金星,勒到口吐白沫,你的骨架都比皇后娘娘撑完一锅大猪肘子还要宽些。 可惜,她不会听我的,每次都信誓旦旦的觉得我可以,我能行,你们等着瞧,老娘一定要瘦给你们看! 无一例外让我们这些亲近的人没眼看。 有一次连父皇都看不下去了,扶住她肥硕的腰肢说道:“爱妃啊,何苦跟自己过不去呢?你就不是那块料。” 父皇说的直接,母妃恨的牙痒。 当然,她不敢恨我的父皇,她恨的是自己的父亲,季国公季盛槐。 我外祖有两子一女,母妃是他晚年所得,落地时瘦弱的跟个小猫儿似的,哭都费劲。 接生婆当时就说养不活,外祖一听那还得了,咬着牙握着拳的使蛮劲,一番暴力喂养之后,硬生生的将这小小的女娃撑成了一个体格粗大的杨贵妃。 杨贵妃挺美的,要不怎么能独占君王,比翼双飞呢? 我母妃也不差,肤白貌美大肥腿,可惜生错了时代,大齐朝以瘦为美,小腰盈盈一握是多少闺阁女子的毕生夙愿。 所以皇后娘娘得宠实是必然,她满足了我们大齐朝男子对美女的所有想象。 然而,世事多变,像她这样一个楚楚动人的美女,不知道怎么得罪了我的父皇,那个大齐朝最有权势的男人。 有一日,我看到她被踢翻在地,原先爱不释手的杨柳腰上留下了一方硕大的脚印,那是父皇厚重的金丝龙靴才能印出的繁复纹路。 她吐着血,惨叫着被一道圣旨打入了冷宫,拖走的时候我惊见地上有两道很深的血痕。 龙靴真可怕!这是我当时的第一念想。 当然,父皇的脸更可怕,阴沉沉的,好像风雨欲来的雷暴天气,随时都能降下鸡蛋大的冰雹把人砸死。 我一直在瑟瑟发抖,很后悔自己为什么总是贪嘴,小厨房的伙食还不够好吗?隔锅的饭就那么香吗? 父皇走出昭霞殿的时候忽然止步,稍稍侧目,看向我一贯藏身的地方,那眼神令人心悸。 我屏住了呼吸,左手压右手,极力控制自己不要发抖。 他的龙靴微微一动,上面那双黑色的龙眼都在滴血。 那是皇后娘娘的血。 我害怕极了! 千万……千万不要过来啊! 狡兔三窟,齐斯妍,你个蠢货!为什么老喜欢藏在纱帐后面,连个小畜生都不如! 最终,他大阔步的走了,明黄的背影越来越远。 应该……没有发现我吧。 随后,我被狗撵似的逃走了,快的像一阵风。 第二章:御花园中 惊魂未定的回到翠合殿,我闭了门窗,躲在被窝里气喘不止。 当晚噩梦连连,紧接着发了几天高烧,尽说胡话,迷迷糊糊中一直在大声的喊着皇后娘娘。 这是后来母妃跟我说的。 还有就是,皇后娘娘死了,听说她的腰断了,是生生的疼死的。 从此后宫只有她的传说。 我是看着她被拖走的,又听说腰断而亡,愈发觉得杨柳腰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病好之后我开始可劲的吃,想让我的腰肢粗壮一些,像太后老祖母那样,圆滚滚的,上下一体。 只有她从来没说过要瘦身。 可是母妃不让,先是告诫后是恐吓,说女人要是没了腰就是断了自己的前程,我们大齐朝从没有一个女人是没有腰的。 我说你就没腰,她翻了个白眼,开始跟我倒苦水,说她本来有个杨柳腰,但是生了我之后迅速膨胀了,跟发面馒头一样,从此不知腰为何物。 据说这是生孩子的必经之路。 我睁着一双澄亮的大眼睛,静静看她。骗鬼呢吧,我是三岁小孩吗? 我很想问她皇后娘娘为什么生过太子哥哥还是杨柳腰,但是她已经是宫中的一个禁忌,我不能问,问了会挨大嘴巴的。 所以我换了个思路,“那太后老祖母不是很羞耻吗?她只有脖子和脚踝,其他都一样粗。” 没想到母妃还是一个巴掌呼过来了。 虎毒不食子,可是老虎爪子拍过来是真疼啊,我第一次对眼冒金星有了切身的体会。 从此我也知道了,那个慈眉善目的太后老祖母和皇后一样是不能被人议论的,即便她的腰粗成了水桶,走路慢到极致,时时需要搀扶,你也要脸不红心不跳的赞美她,“嗯,刚刚好,菩萨就是这样的。” 说了这么多,应该能看出我的家世格局了,尤其是我母妃的地位,其实还是可以的,从原来的第三尊贵上升为第二尊贵,二人之下,万人之上,很有能耐了。 而我齐斯妍,则是我们大齐朝最尊贵的公主。 论长幼,排在我前面的是三个哥哥,两个姐姐,我位居第六,后面还有若干个弟弟妹妹。 大哥是皇后生的,也就是当今的太子。他外祖家曾出过三代宰辅,青史留名。 二哥是锦妃生的,他的母妃是南阳柳氏,书香门第。 三哥是懿妃生的,他的母妃是秦北谢氏,清贵人家。 四姐五姐分别是贵人和美人生的。她们的生母位分太低,实在不能与我母妃抗衡,所以我虽然在公主中排行老三,实际地位却是最高,因为在我母妃晋为贵妃不久,我被父皇授予了“明夜”的封号。 父皇说我是在子时出生的,当我啼哭的一刹那,万千星光格外璀璨,如繁花绽放,亮彻夜空。 瞧瞧,天生异象,唯有本宫。 这在整个大齐朝都是难得的景象。 所以我这两个姐姐谁也不敢得罪我,看到我都很殷勤,左一个六妹妹,右一个六妹妹,叫的真真亲热,也慢慢让我忘记了母妃的教导——不要和她们走的太近,总有一天她们会张嘴咬你。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多么痛的领悟啊,这是后话。 皇后娘娘崩逝之后,后宫主位空置,太后老祖母年事已高不愿理事,这后宫协理之权自然而然的落到了我母妃头上。 我外祖是个武将,生性豪爽,早年曾亲自上阵教了宝贝女儿几套拳法,又花重金寻了三五个上好的夫子来家授课,一番折腾下来,母妃吟诗作赋差强人意,一手算盘却打的极好,这些年又多少帮衬着皇后,所以料理后宫于她而言不算难事。 于我而言更是有益。因她被父皇委以重任之后就像个停不下来的陀螺,白日忙着协调各宫鸡零狗碎的破事,夜间则要扶着老腰猛灌十全大补汤,哪里还有心思管我的闲事? 彼时三位哥哥都去太傅那里读书,我也跟着姐姐们在内苑学习,但我惫懒惯了,仗着自己身份高贵,屡屡逃学,暗地里再让贴身的侍女太监多有打点,那个掌事嬷嬷是个会来事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日正午,我在御花园观鱼池里捞鱼,袖子高挽,襦裙后系,活脱脱一个厨娘的架势。 近日我时常来这里玩耍,只因罗象国新献了两尾锦鲤,口墨,鳍黑,首尾各有红色圆形斑点一枚,甚是稀奇。 自从它们被放养在此处,我心里便跟猫抓似的不得消停。 御花园里的鱼我偷吃过不少,看着肥美,实则一般,不知这款新品口感如何,我怎么也要尝一尝鲜。 “小德子,你瞧见了没有?圆形红斑,首尾呼应,别看岔了!” “春墨,你多撒点料啊,怎么跟个铁公鸡似的,咱有的是家底,阔气些!” 我一边抹汗一边指挥这两个奴才干活,脖子伸的跟个王八,也没看到碧绿的水里有什么宝贝,倒是便宜了那一群张着大嘴疯狂吞吐的庸脂俗粉,白白浪费了我一桶饵料。 再这么喂下去,估计明天这里要满塘尽是白肚皮了。 “公主,还是算了吧,您看上的那个是贡品,吃不得!”小德子是我的随侍太监,今日时不时的嘟囔一声,两只眼睛还不停的四下打量,就怕别人瞧见我们这不入流的勾当。 我满不在乎的说道:“怕什么?罗象国岁岁来朝,不差这两尾活鱼,再说我一会烤了是要孝敬祖母的,不是为了消遣。” 祖母爱吃鱼,正好,我送她一尾,即便日后东窗事发,也有人为我撑腰。 我是不是很机灵啊,哈哈哈哈…… 正想着,一条首尾有着红色斑点的鲤鱼像艘快船一样向我们这里驶来。 它的个头很大,比我眼前的俗物几乎大了一倍,通体圆润,鳞片饱满,那活色生香的风姿啊,堪称鱼王! 我屏住了呼吸,用手轻轻的按了按他俩的头,“嘘,别动,别动,保持肃静。” 两人原本在投食,循着我的目光发现了目标,立刻静气凝神,恍若木偶。 好嘞,过来,过来,乖宝贝,快到本宫这里来,待在水里太委屈你了,本宫定会让你物尽其用,不至蒙尘。 那条鱼仿佛听到了我内心的召唤,更加卖力的摆动尾巴,水被劈开,直线一般势不可挡。 就在它进入我网兜的范围,只要我双手一勾,一提便要成为囊中之物的时候,“砰嗵”一声,偌大的砖块乍然入水,掀起好大一个浪花…… 第三章:不速之客 那条鱼“唰”的一个神龙摆尾没入水中,余下漩涡滚滚,无尽波流。 啊!呀! 其他鱼也惊作一团,噼里啪啦,甩起片片水花,溅的我一头一脸,好不尴尬。 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吃不到羊肉反惹一身臊。 “谁啊?是谁在往水里扔石头!” 我愤愤回头,四处张望,陡然看到一个野小子坐在旁边的栏杆上,甩着两腿,一脸坏笑,手里还抓着一块粗粝的石头。 什么时候来的? 还挺得意是吧。 “大胆!”我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嚷嚷,“你是何人?竟敢闯入御花园内!” “我便是我,闯便闯了,你奈我何?”那小子皮肤偏黑,眼睛是灰蓝色的,耳朵上还钉着一排银色圆环,密密匝匝,异域之风扑面而来。 再瞧他身上,穿着一件领口带着羔羊毛像大氅一样的绯红色衣裳,粗犷随意,一看就不是我们大齐人的打扮。 模样倒是生的周正…… 伶人? 否则我无法解释一个外男居然能堂而皇之的进入御花园,还这样大剌剌的破坏本公主的雅兴,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嘿!”我跺了跺脚,手指遥遥点他,“你一个男子,私闯禁地是要掉脑袋的,你不怕吗?” 他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狭长的眼睛似一弯新月,笑的那般灿烂。 还……挺好看。 我平日见惯了斯文儒雅的哥哥,即便是父皇也是白面有须,以为唇红齿白是世间男子的标配,没想到这个臭小子居然有一种异样的美,野性之美,动人心弦。 他见我目光怔怔,将手中石块再次丢入水中,不偏不倚砸在我面前,溅的我又一头水。 你大爷的!事不过三,两次也是作死。 我猛然回神,咬了咬牙,“本宫跟你说话呢,你不仅不答还继续使坏,你不要命啦!” 论武力值,我也是有的。不等他说话,我已经从地上抓起长长的竹竿,一个竖劈直取中门。 他舔了舔唇,似乎来了兴致,斜身下腰,轻巧躲过。 嚯,反应很快嘛。 看招! 我继续进攻,左刺,右刺,前挑,后挑,步步紧逼却次次落空,恨的我牙根发痒,将竿子一丢,快步上去,准备肉搏。 我还收拾不了你?! “公主,使不得!”小德子扑过来拖住我,扭头朝春墨叫道:“快去叫御林军来,把这小贼抓了治罪!” 春墨胆小,原已躲在一侧抖个不停,听他一说,撒腿就跑。 那小子估计也知道这不是他待的地方,趁此间隙开始跑路。 我自然气不过,用劲甩开小德子,奋起直追。 “砰嗵!”也不知什么掉水里了。 我头也不回,脚下生风。 谁料那小子不仅身手敏捷,腿脚更快,一溜烟的绝尘而去,兔子来了都要叫他师傅。 你大爷的!我看没什么戏了,大声叫道:“你有种别跑!” “你有种别停!” 嚯!真是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啊,臭小子,这是我的地盘,你惹到我了! 心里想着,眼疾手快,捡起地上的一颗石子丢了出去。 哼哼,我这扔石子的手法可是跟我舅父学的,不说百步穿杨也是十拿九稳。 果然,我听到“哎哟”一声,那人捂头,腿下一软,踉跄着隐入花丛之中。 我加紧步伐,又捡起几颗石子在手上掂量,“你出来!否则本宫再赏你一颗小瓜子!” “嗖!”耳边呼呼,有东西破空而来,我头一偏,蹲到地上。 好小子,有样学样。 “你出来!小人,躲在暗处算什么能耐?” “你才小人,都去找帮手了,我凭什么等着吃亏!” “那你想怎么着啊?” “公平决斗。” “好,你出来!” “哼,一会你的人就来了,我傻吗?走了!” 随即我听到了草叶沙沙的声音,脚步渐渐远去。 “怂货!”我啐了一口,往回走了。 穷寇莫追,再说他也跑不掉,一会我自会找人搜捕他。 走了数十步却听后面有些动静,侧目察看,暗叫不好,正要将余下石子一并甩出,一只手已然从旁边伸出,卡住了我的咽喉。 “谁是怂货?”耳边低低一声,不啻挑衅。 听声音还是那人。 我只恨自己大意,嘴上骂道:“卑鄙!” “这叫兵不厌诈。”他凑近过来,浓重而炙热的呼吸拂上我的脖颈,像针刺一般叫人发狂。我知道,我现在是他手中的猎物,他随时都能张开獠牙。 果然,他的手又紧了几分,掐的我捉襟见肘,气息不畅。 “你……你别乱来,这里是……御花园,我是公主,你若敢伤我,会死的……死的很难看!”我喘着气,努力表明我的身份。 “公主?”他绕颈过来,微挑的凤眼与我对视,眼波流转,满是桀骜与不逊,“你说你是你就是了?我还说我是王子呢!” 哇呀呀呀!碰见莽夫也就罢了,碰见这么莽的,我还是头一次。瞬间有一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虽然我功课极差,委实配不得秀才二字,但是这人绝对算个奇葩。 我真的是公主哎,你能不能有一点点敬畏之心?哪怕多留个心眼打探一下也好。 冒昧的家伙,这智商,我都替你着急! 我只得再次卖弄我的身份,很是气急败坏,“我是……大齐朝的明夜公主,我的母妃是当朝……当朝贵妃,你小子是不是眼瞎!” “哦……明夜公主……”他思忖似的点点头,忽然朝我脸上吹了口气,动作轻佻,音色慵懒,“那又怎样,你刚刚伤了我,难道就这么算了?” 寒光一闪,一把弯刀亮于眼前,清晰的映照出他的眉眼。 我看到一抹鲜血正顺着他的额角缓缓流下,还有他眼中的笑意,怎么看怎么邪乎。 完犊子了!这是个憨憨啊,油盐不进的铁憨憨啊! “别怕,我不杀人,就是让你见见血,咱们就算两清了。”他低低的笑,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你信不信我弄死你!”我像一个怀揣着赃物被人撞破的窃贼,无地自容到想要反杀。 “信,但绝不是现在。”他的刀刺过来,另一只手却松开了我。 你是蠢吗? 我本能让过,飞腿横扫,竟被他掐住了脚踝,往上一提。 啊!我抓狂,尴尬了,我要成一只倒挂的兔子了! 第四章:太子哥哥 “公主!公主!”恰在这时,脚步声起,是小德子的声音。 我吁了口气,忽然有种见到亲娘的感觉。 小德子,下辈子……不,这辈子,本宫一定不拍你的狗头了。 那人愣了一瞬,脑子里估计在飞快的权衡利弊,忽然就松开我,蹿入了一条花径。 “砸死你!”我恼恨交加,将手中石子狠狠甩出。 他这回长了记性,左躲右闪,很快的没了踪影。 “臭小子,下次别让我看见你!”我无计可施,唯有嘴上不依不饶。 那人呵呵的笑,声音有些远了,“公主,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哼,下回我剁了你! “公主,您、您没事吧?”小德子循声而来,喜出望外。 我瞧着他却一脸懵乱,“你……你身上……怎么湿了?追我追的?” 随即都要被自己气笑了,谁能汗湿成这样,全身上下都在淌水。 哦……估计方才是被我一不留神踹河里了。 小德子憨憨的笑,“奴才无恙。郡主,您怎么样?那人……” “被我打跑了。”我抚着喉咙,感觉那里一阵阵的难受,臭小子,一点怜香惜玉的心都没有,我诅咒你这辈子娶不上婆娘! “公主,御花园居然会有歹人出没,也不知道……” “别说了,再说掌嘴!” 我本就觉得窝囊,更不愿将此事传扬出去,否则我这逃学是小,以后肯定要失了自由。反正宫里有侍卫巡逻,里三层外三层的,谅他也跑不了。 重新回到塘边,春墨还没回来,我让小德子拾掇一下赶紧回去,把自己摘干净了再通知御林军来抓人。 远远的看到河堤上有三个人往这里赶,前头那个明晃晃的一团艳黄,像是父皇。 父皇…… 那年的事已渐渐淡忘,如今我最怕的就是功课。 细究起来我已经很久没跟他共处一室了,好几次都是远远的瞧见,心急火燎的躲开。即便他亦看见了我,也没有着人来追,可见父女同心,他是明白我的。 这一次同样如此,我心里一紧,准备逃走,随即心念一转,这个时辰父皇怎么会来?大太阳挂在天上,他躲还来不及呢,倘若有仙女下凡,他也是要靠在步辇上欣赏的。这两年,他的身子不太好。 这样想着,再定睛一瞧,越发觉得不是,父皇的身子宽一些,走路缓一些,那人精瘦之余健步如飞。 小德子也看到了,脸上不由一惊,细眯着眼睛看了一遭,那张大饼脸愈发不好看了,“是太子!公主,咱们赶紧找个地方避一避吧。” 我也确定是太子,要不那身颜色就是长了几个脑袋也不敢穿的。 日头正烈,他已走至浮桥,水天一色波光粼粼的很是耀眼,就像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一样。 “没事。”我唇角微勾,淡淡一笑。 “公主,快走!”一对爪子已经拽起我的胳膊,害的我身子一摇,差点就栽河里头去。 狗奴才,讨打! 我挥掌,准备给他来个泰山压顶,忽然想起我方才的心志,终是没能拍到他头上,改成轻轻一摸,“走什么走?太子哥哥不是父皇也不是母妃,他才不管我逃不逃学呢。” “哎呀,我的小祖宗哎!”小德子急了,“您忘了贵妃娘娘平日的叮嘱了,让您少跟四公主五公主来往,也别与太子碰面。” “啊?有么?”我眨巴着眼睛,母妃最近没怎么理我,至于唠叨,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父皇近年扩充后宫,新人陡增,她日日忙的脚不沾地,我如何还能记得? “为什么?”我漫不经心的添了一句。 “别问了,走吧!”小德子不由分说的抱我胳膊,也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了,几乎是挟持着走。 我本是要走的,但这样的走法好像是怕了谁一样,我又不是逃兵。 再加上素来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好话哄着我我或许能听一些,你这样用强就犯了我的大忌了。 我用脚掌吃住地面,底下跟生了根一样的赖着,一边用手推搡,“干什么?放开!我还没玩够呢!” “我的小祖宗,您就听奴才的吧,快些走!”小德子存心与我作对,龇牙咧嘴的较着狠劲。 反了反了,我中午肯定把你喂的太饱了,这会偏要给我使绊是不是? 我虽然才十五岁,可论蛮力加倔劲那是后宫里一等一的无赖。 跟我耍横是吧,好,我是你祖宗! 我身子后仰,拉纤一般,几乎是直挺挺的往地上躺,反正你不敢撒手,若要硬拖,也拖不动我。 这样闹着,时间便消磨了,他想让我避而不见的人已然到了近前。 “干什么!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太子哥哥清冷而沉静的声音冲入耳膜。 也是,一个奴才在池塘边扒着他的主子好像搏斗一般,脚底下是一滩水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犯上,推我入水呢。 “太子……万福金安!”小德子哆哆嗦嗦的跪下。 随即“噗通”一声,又有个人跟着跪了,我仔细一看,却是春墨。 她……哦,明白了,她方才去唤人,估计遇到了太子,把他领这来了。 好糊涂的丫头,这里可不是他来的地方。 我解了束缚,甩着自己的胳膊腿儿,冲着那个英气的男子大大咧咧的叫道:“太子哥哥!” 脸上不乏欣喜。 距离上次见面还是两年前,在皇后娘娘的葬礼上,他哭的肝肠寸断,几度昏厥。 这会再见,明媚阳光下,他原本俊逸的脸庞越发出彩了。 只是,他早已成年,搬去了太子居所玉华殿,没有父皇的允许是不能私入后宫的,所以此刻他身在此处算是犯禁。 太子哥哥没有理地上的两个奴才,冲着我微微一笑,然后勾了我的肩膀往旁边的水榭走去。 我忽然发现这两年他长得愈发高大了,我的个头在同龄人里算拔尖的,早已超过了母妃和两个姐姐,但他还是高出我许多,看着他都要仰头。 小德子有心跟着,因未获准起身,只得大着胆子伸出脖子,扯着嗓子急急的喊,“太子殿下,此乃后宫御花园,没有明旨您是不能……” 第五章:探问缘由 话未说完便被静候一旁的侍卫扇了耳光,“啪啪”两声,干脆利落。 “太子殿……”小德子不甘心,吸着气又努力冒了几个字,不出所料又挨了两巴掌。 太子的脾气他是知道的,平时话不多,能动手绝不动口。 他老实了,抿紧嘴巴,一双眼睛十万火急的盯着我看,指望我能顺着他的意思说下去,把这尊大佛送走。 可是,我能说什么呢?御花园是后宫之地,太子哥哥从小玩到大的,能不清楚吗? 来都来了,自然有他要来的道理,还有为此需要承担的后果,想必他心里都有对策,不该由我来操这份心。 所以我装作不懂,灿灿一笑,“小德子,我跟太子哥哥说话呢,你规矩点。” 他跟呕了一口馊饭一样,眼一闭,慢慢的伏在地上。 本宫是个犟种,不大听劝,他是知晓的,多说无益。 日光朗朗,清风徐徐,我被太子哥哥领到了一个僻静之处,僻静到风都灌不进来。 “你没事吧?”他头一句便问。 “嗯?”我歪了歪头,没听明白。 “方才你那侍女说……” “哦,没事没事,我跟她闹着玩呢。” 那人不该出现在这里,太子哥哥也同样如此,所以我直接用一个“玩”字堵住了他的嘴,免得越扯越多。 他微一点头,目光炯炯,“妍儿,我问你,那年我母后缘何会被打入冷宫,缘何又突然殒命,你可知晓?” 太子哥哥未离宫前常带着我四处玩耍,虽不是一母所生却胜似同胞兄妹,这会他唤我妍儿,不像其他几个哥哥姐姐喊我六妹妹,便勾起了我儿时与他亲昵的记忆。 但是母妃的叮咛也及时的跳了出来,不早不晚。 “妍儿,你要懂事,关于皇后娘娘的事你一个字都不能提,若是管不住自己的嘴,那母妃和外祖家都会有事,知道吗?” 言犹在耳,随即就想到了父皇的龙靴,心下颤抖。 “妍儿,告诉我好吗?”太子哥哥摇着我的肩膀,甚是急迫。 静静凝望,这张俊美的面容像极了故去的皇后…… 人都死了,何必再生事端。 我摇摇头,“太子哥哥,我……我不知道呀……” “我听说你当时就在现场,我母后给你拿了桂花糕吃,她有一枚碧绿的簪子也一并赏了你,是也不是?” 啊? 也不知哪个没长眼的狗奴才说的这般有鼻子有眼,我那日钻进昭霞殿不久就撞见她被父皇踹飞了,绝对一口吃食都没有混到,更别说什么碧绿的簪子了。 我又是摇头又是摇手,恨不得把脚也抬起来做个帮手,“没有没有,我没得过什么绿簪子,还有桂花糕,看都没看到,闻也没闻到。” 最后几句说的心慌,我低下头,声音渐弱。 我是个直肠子,不惯谎言,容易上脸。 他惊疑的盯着我,仿佛要从我脸上看出蛛丝马迹。 我为了避他,干脆躲到他怀里,很笃定的说,“太子哥哥,真的没有,我那天没进殿,只看到父皇的步辇远远的停在那里,我怕他问我功课的事,赶紧跑了。” “真的?” 他素来信我,亦知我不爱读书,但这一次深黑的眸子似有一层雾气,近距离过来,几乎鼻子贴上鼻子,热气喷到我脸上,愈发令我心跳如鼓。 “妍儿,你莫骗我!”他又抓住我手,紧紧的握着。 五月的天气,他的手竟有些冰凉,如那日皇后娘娘的眼神,探查不到一丝热气。 我心里一颤,不知怎的,忽然觉得太子哥哥好可怜,他不过是想知道自己母亲的事,一个儿子想要探查母亲的死因,我却要骗他,是不是很没有人性? 况且,皇后娘娘的死一直是个谜,我后来曾经问过母妃,她的眼里闪过一丝惊惧,还有些雾里看花似的迷茫,“把那日的事烂在肚子里,否则会死很多人。” 我隐隐觉着话里有话,那么聒噪的一个人,居然从此再没有跟我提过皇后娘娘,肯定不寻常呀。 虽然昭霞殿已经封门,那里的一切都是禁忌,但是母女间的体己话是少不了的。两年过去了,她只字不提,一点都不像她的性子。 要么,要么就是……我还小,不足以为她分忧。 可是太子哥哥已经成年了,他或许…… 挣扎片刻,我终是忍不住想说点什么,“太子哥哥,我……”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一声声尖利的声音在附近响起,一会近,一会远。 不用探头我就知道是一群太监来了,若是耳朵没有听岔,其中那个尾音拖的最长叫的有些膈应的是我母妃身边的大红人怀公公。 “糟了,我母妃打发人来找我了,太子哥哥,你多保重,以后别来这里了,被父皇知道不好。” 不等他回话,我从他手里挣脱,撩起裙摆就跑。 才走了没几步,就看到怀公公带着几个小太监往这边来了。 我也不管他有没有看到先前的侍卫,只想着不要让他发现太子哥哥才好,赶紧迎了上去,“我在这!我在这!” “哎呀,公主殿下,真是让老奴好找!”怀公公擦了擦汗,一张脸黄里透着红,像是只未成熟的石榴。 “找我作甚?现在这个时辰曹嬷嬷已经讲完课啦。”我抬头看天,圆日半斜,又逃过一劫。 曹嬷嬷是内苑教导我们学业的掌事嬷嬷,一个长的跟个枯树皮一样的老妇人。 “回公主殿下,是贵妃娘娘找您。”怀公公笑眯眯的说道。 “母妃找我?她今日不是陪着祖母跪经吗?” “是啊,就是为这跪经的事。” “啊?”难不成也要我去跪?不要啊! “不妨事的,随心便好。”怀公公许是看出了我的担忧,附耳过来低语,我眼睛都大了,跟铜铃一般,连连摆手,“不成不成,你让别的公主上吧,我万万不成!” “四公主五公主已经去了,就差您了,快着些吧。” “我……我忘记带香了,这天热的,若是没有熏……”没等我的空口白牙发挥效用,怀公公已经鬼精鬼精的从袖兜里摸出一个粉嫩嫩的荷包,交到我手上,“老奴替您想着了,给。” 我盯着那个荷包,再看看这孙子貌如菊花的脸,真想一拳打扁他,再踹上两脚。 居然让我去默写地藏菩萨心咒,还要一边默一边唱出来,老天爷,这是要剐我呀! 第六章:太后寝宫 母妃啊母妃,你不想着给我遮掩遮掩,还让我往跟前凑,你是真不知道你女儿几斤几两吗?啊? “怀公公,我……我……” “公主殿下,别磨蹭了,若是误了时辰太后是要生气的。”怀公公到底是个老人,即便想要拽我,还是忍耐住了,急切而殷勤的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我在翠合殿撒泼的路数他是门清的,此刻我若敢玩这一招,他旁边那几个徒子徒孙可不是吃素的。而且太子哥哥就在近前,我怎么好在此发作。虽然这里是御花园的西北角,离后妃宫殿最远,鲜有人来,但若真有哪个闲的没事干的闻声过来,岂不是把太子哥哥带坑里去了。 于是我老大不情愿的走在前面,来到刚才捞鱼的地方,发现有个步辇停在那里,小德子和春墨却没了踪影,连带着那个侍卫也不见了。 是了,瞧见怀公公带着一帮人来,那侍卫必然是抓着这两个小奴才一并躲避了。先不管他们,等太子哥哥脱了身他们自然会来寻我的,倒是我,头疼的紧。 我的心肝肺啊,都纠结到了一起,我的手啊,已经开始发抖,我那狗都嫌的字啊,马上要献丑了。 不消一刻,步辇在元极殿缓缓落下,这里是太后老祖母的寝殿。 殿前一排侍女噤若寒蝉,极其恭肃的站在廊下。 五月的天气虽然没那么燥热,但她们的脸上脖子上全是汗水,脚下踩着青石板,水滴下去瞬间干了,紧接着又是一滴,两滴,循环往复,真真磨人。 今天是什么日子?五月十五…… 哦,伽蓝菩萨圣诞吉日! ……不对啊,伽蓝菩萨圣诞吉日是前日,不是热闹过了吗?我都跟着吃斋了。 难道规矩改了,要连庆三日? 怀着这样的疑问我施施然绕过主殿,进入偏殿。 偌大的地方烟雾缭绕,有如仙境,隐约看到祖母,母妃,锦妃,懿妃等人领着一帮贵人,美人,答应跪在蒲团上,一个个合掌闭目,神色凝重,口中还念念有词。 我母妃向来书读的不好,泼辣有余灵气不足,祖母的经都是长篇大论,不下功夫绝难背出,所以我怀疑她在摸鱼。 若不是有那么多人在,我肯定要跑到她身边细细分辨的,到底是在念经还是在说小猫钓鱼。 祖母随侍的宫人是个老嬷嬷,又高又壮,糙的像个男人,但是有一个很好听的姓,柔,大家都叫她柔嬷嬷。 见我来了,她赶紧在祖母耳边嘀咕了一声,祖母依旧闭着眼睛,点了点头,柔嬷嬷便过来领我,把我引到了后堂。 我看到我的四姐五姐都在那里坐着,脸上笑意盈盈。 “六妹妹,可把你等来了。”五姐第一个站起来,走到我面前,摸摸我的脸颊,“又去哪淘气了?让贵妃娘娘好找。” 四姐紧随其后,温柔的帮我把散乱的一绺头发挽到耳后,又整整发髻,十分仔细,“六妹妹还小,正是淘气的时候,五妹妹自己也想玩,偏偏许美人不许,你便只有羡慕我们六妹妹的份了。” “你不羡慕?你不眼热?哼!就知道说我!”五姐撇嘴,翻了个白眼。 四姐见惯了她的小性子,摇了摇头,转脸继续对我和颜悦色的道:“你看看,到哪里疯去了?身上搞成这样,怎么不换件干净的衣裳?呀,还湿了,啧啧,这穿的能舒服?”她的手柔软异常,在我身上转了一圈,把我歪歪斜斜的腰带重新束好。 五姐见不得别人比她与我更亲近,开始挑刺,“四姐姐要是真心疼就该把自己身上这件脱下来给六妹妹换上,我看颜色鲜艳,给六妹妹穿正合适。” 四姐浅笑,“我这件虽好终不及五妹妹你身上的娇嫩,六妹妹肌肤白皙,配上它才叫相得益彰呢。只是,这料子难得,是禹朝的贡品吧,也不知道五妹妹是否舍得?” “那是,这是父皇新近才赏下来的!”五姐高昂起头,脸上不乏得意之色,“六妹妹若是喜欢我脱下来便是,不像某些人,只会说嘴。” “那你倒是脱呀。”四姐杠上了。 “你……哼!” “看,也是说嘴吧。”四姐捂着嘴笑,头上的步摇晃的耀眼,好像也在帮着主人讥笑。 她平日是个好脾气,每每被五姐欺压到头上都是淡然一笑,并不深究,今日却破天荒的呛人,倒是奇了。 五姐与我一样,大为吃惊,一双美目瞪的溜圆,“齐斯婵,你疯啦!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四姐停下来,清了清嗓子,“当然。” 五姐的脸愈发气恼了,“我看你是昏了……” 忽然,纱窗上有人影晃过,缓缓的,长长的,一个接着一个。 五姐赶紧闭嘴,低头整理衣衫。 四姐也是,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少顷,门帘轻动,第一个露面的是太后老祖母,慈祥的笑着,像尊菩萨。 挽着她手臂的居然不是柔嬷嬷,而是一个模样端庄的中年美妇,巧笑嫣然,落落大方。 随后才是我的母妃,继而是锦妃,懿妃她们,一群人鱼贯而入,脸上却不见多少颜色,如临大敌一般。 这人是谁?我心里更加奇怪。 印象中从未见过,若是我父皇刚纳的新人,年纪委实大了一些。若是宫人,这气度绝对不像,莫不是某个官眷,得了什么造化有幸陪着老祖母礼佛? 因为面生,我不由的多看了几眼,却见母妃蹙着眉在给我使眼色,随后快速的瞥了瞥我旁边的两位姐姐。 我跟着转眼一看,她们两个都立的端端正正,低眉顺眼,无限恭敬,唯独我是个混不吝,站的吊儿郎当,眼神还四处飘飞。 哦,母妃估计在恼我吧,她老说我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一点都没有皇室公主该有的仪态。 我便学着两个姐姐的样儿,垂下眼皮,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 心里还在不住祈祷,别默经了吧,你们刚才不是都跪过了吗?菩萨也挺累的,让她好好休息,快些开了斋饭,吃罢饮罢,各回各殿吧。 然而…… 第七章:中年美妇 三张宣纸默默的铺在我们面前,一方砚台一支笔,黑白分明,似我仇敌。 祖母慢悠悠的发话了,让我们把地藏菩萨心咒从头至尾开始默写,能默多少是多少,心诚为要。 我很心诚,你们信吗? 所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本公主虽然已经多日未去内苑了,握笔的姿势都有点生疏,至于那个什么咒我除了会念一声南无阿弥陀佛再无其他。但是,我一心向善,得饶人处且饶人,除了嘴巴馋一点读书懒一点我别的都是很规矩的,地藏菩萨心咒那么那么长,怎么可能默的出来嘛。 所以,当我看着两个姐姐妙笔生花边写边唱毫不费劲的时候,我深度怀疑她们预先得了消息,日夜背诵,营私舞弊。 抱歉了母妃,我又要给你丢脸了。 我抬眸上看,不由一愣。 母妃居然神色平和,眼里似有欣慰之意。 嗯? 她,不会是……气傻了吧? 要么就是破罐子破摔,随我去了。 祖母波澜不惊,一贯的菩萨模样。 唯独那个美妇人从头至尾眉开眼笑的,看我两个姐姐是赞赏的笑,对我这种不学无术的也格外关照,投之以宽容的笑。 是了,我年纪小,我才十五岁,她们一个长我三岁,一个长我一岁零八个月,见识肯定比我多啊,所以我没记住也很正常。 我这样安慰自己。 殊不知祸事已然悄悄降临。 两位姐姐业已停笔,而我抓耳挠腮,忙的像只猴子,纸上却只有慌乱之中抖落的几滴墨汁。 若是平时我必然去添几条小尾巴,给它勾出一个个水仙子来,活灵活现,可是我现在不敢。 首先我们是被一群人围观,等着一决胜负,这种阵势我要是泼墨挥毫显然是个二百五。 其次,尽管太后老祖母很喜欢我,但在背地里我听过不少她的故事。幼年入宫,虽皇子早夭却能稳居后宫,母仪天下,想想就是个厉害的主。 正想着,中年美妇招手了,将我三姐妹叫到跟前,从上到下,从前身到后背,仔仔细细看了个遍,还动手捏捏我的脸,让我连转几个圈,反反复复走路给她看。 我虽然疑惑也乖乖照做,就是觉得怪怪的,有一种秀女选秀的熟悉感。 我曾经趴在墙头偷看过母妃为父皇选秀,对于过程略知一二。 可是我是公主,谁能选我?谁又敢选我? 两个姐姐貌似有些手抖,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了。 我没当回事,继续笑着,以为是这个妇人喜欢我。 其实她也挺讨人喜欢的,长得不俗,声音也好听,看着我的时候眼睛里始终有一种柔和的光。 而且,我越瞧越觉得她好像有几分祖母的影子。 母妃似乎不太自在,站在她身后一直在拿帕子擦拭额头,脸,以及脖子,汗涔涔的。 她是热了吗? 是了,胖人畏热,很快就要入夏了,母妃的日子要难熬了。 那美妇一而再,再而三的端详我,简直可以用爱不释手来形容了。我感觉自己笑的有点僵,就是不明白她这种喜欢要持续到何时。一屋子的人站着呢,就她和祖母坐着,差不多就行了吧。 来日方长,我又不跑,明日也是可以看的,要是准备点我爱的吃食我还能陪你唠嗑呢。 最终她缓缓张口,吐出一句极动听的话,“这个便很好,伶俐。” 哎呀,真是慧眼识珠,难得我跟两位姐姐站在一处,还有人说我好的。 当然,不是我妄自菲薄,论相貌原是不差的,甚至可以说胜人一筹。但是论仪表、气度我却要落下风,入不了那些世家子弟的眼,更入不了那些长辈的心。 这是母妃素日对我的评价,用她更粗俗一点的话说,“你太野,不像个女娃,要是把头发绾了,衣裳换了,活脱脱一个骑马射猎的野小子,就是你那几个哥哥,行动举止也比你秀气些。 我知道我欠缺斯文,比如睡觉不规矩,大字床上摆;吃饭不文雅,从不捂着嘴;走路不稳重,两步一停,三步一歇太矫情,我只会袖子一甩,大步流星,风风火火。 我还会耍银枪,哥哥们练功的时候我激动的跟着比划,磨的一手血泡。另外,骑马射箭,蹴鞠击球,我也有模有样,件件不落。 总之,男子该会的十八般武艺我多少都沾了边。大舅父说女孩子总有落单的时候,万一关键时候母妃不在,太监侍女贪玩,我一个人面对危险怎么办? 我抓抓脑袋,“怎么办?硬拼吗?” 小舅父说首先我要健步如飞,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保命要靠腿,今日我居然没跑过那个野小子,看来还得勤练。 其次我要有些力气,一介女流,遇上粗莽汉子即便不能力敌,迂回缠斗伺机逃走还是有机会的,这需要体力和耐力。 两位舅父都是我们大齐朝的猛将,我挺崇拜他们的,觉得他俩说的话甚有道理。 而且,我血液里也流着季氏一族的血,外祖戎马一生,两位舅父也是久经沙场,作为他们的外甥女,我怎么能逊色呢? 唯独母妃她们最看中的针织女红,烹茶插花我笨的不行。 其实母妃也不行,把希望寄托在了我身上,觉得我可以。 我也想可以,但是真不可以。我资质平庸,女孩们该会的我基本不会,除了有个显赫的外祖和位分高的母妃,我好像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去跟人家攀比的了。 哦,我会使暗器,这个算不算? 我的飞沙走石练的不错,方才在御花园那个小子就吃了我一记,手法还可以是不是? 这会有个美貌的妇人说我很好,我自然喜上眉梢,想着曹嬷嬷曾经的教诲,赶紧端正的施了个全礼,“多谢……夫……夫人夸赞。” 不知道她是哪家的女眷,只能以夫人统称。 祖母笑了,眉目慈和的给我解惑,“小六儿,刚夸你伶俐,你便没了眼力见,放眼我们大齐朝,你何时见过这般气度的夫人?” 啊? 太后老祖母居然说这话,赞誉极高啊。平时她和那些命妇很少叙谈的,顶多点头封赏,然后专心数她的佛珠去,这回…… 我抬眼看了下母妃,发现她的脸上愈发不好了,原本雪白的肤色几近死灰,拈着帕子的手好像在抖。 怎么?我被人谬赞了?你这个做娘亲的担当不起?汗颜了? 不用这么自谦吧。 柔嬷嬷看我的眼睛在几个重要的人身上打转,忙笑着打圆场道:“六公主,这是摩宁大妃,也是太后的嫡亲侄女,很多年没有回京了。” 摩宁……大妃? 第八章:千里姻缘 后面的话我一概模糊了,因为我只听到了四个字——摩宁大妃! 摩宁,不是外邦吗?与我朝接壤,连年征战,民不聊生的那个……摩宁! 三年前我们大齐朝的战神,大皇叔齐元诚就因为与摩宁鏖战而不幸殒命。 临死之际,他的四员大将将他抬进了金銮殿,那个满身是血的大皇叔,留着一口气千里奔波只为请罪,念念不忘如何收复失地,重振山河。 当时金銮殿里血流如注,惨不忍睹。 自他咽气之后,那些将士也相继自刎,悲壮异常。 事后父皇特意加封他为忠义王,陪葬帝陵。 而如今,大皇叔一手抵御的摩宁之人居然踏入我大齐界内,还在宫闱之地,佛堂一隅赞我很好,夸我伶俐。 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许是念着大皇叔当年对我的好,我负气似的甩掉那个女人的手,往后退了几步,“这是我大齐朝!” 朗朗清音,虽不及我皇叔铁骨铮铮,却也是我大齐女子该有的本色。 美妇惊诧,祖母变色,而我母妃惶然跪下,流苏触地,身子颤抖,“太后,是臣妾教导无方,妍儿还小,不识大体,望太后恕罪。” “不小了,十五了,本宫十四岁的时候已经入宫陪伴先帝了。”苍老而微凉的声音幽幽的从那个位居正中的老人口中传出,虽然缓慢却极具威严。 “是,臣妾……臣妾日后一定会悉心教导,让妍儿……” “不必了,你教了十五年,也就这样了,日后的事还是让摩宁大妃操心吧。” “太后!” “嗯?”祖母一声冷哼,长而沉,空气都似乎凝结了。 但是她的话还在我耳边回荡,层层叠起——不必了,你教了十五年,也就这样了…… 也就这样了? 以前,我再怎么调皮她都是纵容的,总会摸摸我的头,笑的合不拢嘴,“我就喜欢小六儿,看着活泛,喜庆。” 怎么这会我便是……这样了。 这样……是哪样? 不识大体吗? 可我觉得我方才比任何时候都识大体。 贵为大齐的公主,我的立场不应该忠正,刚直吗? 母妃啜泣,爬过来拽我下跪。 我不肯,我没错!我觉得肯定是我出现了幻觉,她们怎么这么说话?这么行事? 大皇叔的血白流了吗? 将士们白死了吗? 父皇知道这些吗? 母妃见我执拗,直接扇了我一个大嘴巴,很响,很疼,是我有史以来挨的最重的一次。 我被打懵了,由着她将我把头摁在地上,“快,快跟太后和大妃请罪。” 我不想请罪,我还有一丝清明,咬着牙,倔强抬眸,看到祖母那张慈眉善目的脸不再亲和,眼里的精光足以杀人。 她,好陌生! 原来一个人变脸是可以这么快的,转瞬之间,日月变色。 大妃还在笑,她的笑好像刻在了她的骨子里,不会褪色。 柔嬷嬷很着急,在向我使眼色,我知道那是为我好。 不知何时,两个姐姐已经被自己的生母拉扯到远一些的地方,她们缩在角落里,脸上是惊诧,是犹疑,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奇怪神韵。 她们是在可怜我吗?还是在庆幸自己没有被这个女人看中。 刚才祖母说日后的事让她操心…… 操什么心?教养于我吗? 她是什么人?大妃,摩宁的大妃!那我是不是要离开这里,离开母妃,去那个什么摩宁了? 不,那是外邦,那是敌营,我不要! 我爬到祖母脚下,抱住她的双腿,“祖母,您是要把妍儿送出去吗?” “傻孩子,不是送,是嫁,妍儿该嫁人了。”她微微俯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就像她常年供奉的那尊菩萨,我每次跪在蒲团上看它的时候就如眼前这般。 可是她的脸没有菩萨宁静,安详,她的笑似乎藏着什么,让我心惊。 我知道逆她如逆天,她是后宫绝对的权威。 可是我还是要抗争,因为我心不愿,如铁如石。 我是大齐朝的公主,死也要死在大齐,就像大皇叔那样,一生为国,即便死,也要回到朝堂,面见亲人。 “不!我不要,我还小!我不嫁!”我使劲扯着她的裙角,上好的绸缎被我揉出了无数碎纹,就像我此刻悲痛的心。 “不小了,等你去了摩宁,学习了规矩,熟悉了礼仪,就可以成婚了。” “我要是学不会呢?” “有你母妃在这里为你日日祈祷,本宫相信我们的小六儿会学会的。” “……”我从来不曾好好读书,但是我不傻,这一句我听懂了,母妃在深宫里,我若是懈怠,那母妃必然…… “不要,妍儿想一辈子留在祖母身边,祖母,妍儿不想嫁,求祖母开恩!” “你是我大齐朝的公主,你的婚事不是私事,是国事。小六儿,莫再说那些孩子气的话,此事已定,万难更改!” 国事…… 万难更改? 呵呵,原来我这么重要,我的婚事已经上升为国事。 既然是国事,为何事前不露一丝口风,就凭你们刚才四目相看,三言两语就定下了吗?如此简单,潦草? “我不愿意!”我松开她,直起身子,面色冷冷。 祖母哼了一声,看向母妃,“季玥儿,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孩子?嗯?如此放肆!” 季玥儿…… 这个名字很久没有在后宫提及了。 这些年,于父皇口中,她是爱妃,于祖母眼中,她是贵妃。然而现在,她只是季玥儿了。 母妃一直伏在地上,从始至终没有抬头。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听到她哀伤的声音,“回太后,一切都是臣妾的错,臣妾甘愿受罚。” “小六儿,你听到了。”祖母的目光缓缓落在我的脸上,冷漠异常,“你母妃说她错了。” “……”她,错哪了? 我怔怔的望着母妃,再看向堂上的那两个人。 她们神色淡然。 她们稳如泰山。 我和母妃好像无根的浮萍,飘来荡去,无枝可依。 说到底,后宫始终是女人的天下,那个最尊者是太后。 父皇即便权高于顶,宠爱母妃,也架不住他身边的女人跟春天里的草一样一茬茬的长,一茬茬的换。我的母妃再明艳不可方物,也不能久占君王,日日承宠。 细究起来,父皇有多久没来翠合殿了?母妃多少次在夜里徘徊,我都没有认真留意。 曾经,祖母对我那般疼惜,也一直默默地站在母妃身后,可是现在…… 我不敢继续往下想,原本坚毅的心开始慌乱。 从来自认身份高贵,原来倾覆只在一夕之间。 “我要嫁谁?”我闭了闭眼,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 第九章:皇权威威 这应该是读书少的好处吧,没有那么多优柔寡断,愁思满肠。确切的说,我现在没有时间留给痛苦叫嚣,我先要知道始末,才有可能击破。 摩宁大妃似乎很喜欢我变通的这般果断,浅笑莹莹,双手来扶,“小六儿,起来说话。” 小六儿…… 呵,这也是你叫的? 若在平日,我定要上手,即便还差她一截,也要蹦跶起来,拿出我大齐朝公主的架势来,扇她! 但是此刻,我只能忍着恶心,由着她十指纤纤把我扶起来,还要听她诉说家常。 “我有三个儿子,大儿子格阔和二儿子牙晏均已成家,唯有小儿临赫,年方十八,尚未婚配。” “我才十五,两个姐姐都未出嫁,我先定下婚约,合适吗?”我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大齐朝素来讲究长幼有序,我这个理由推脱的也在情理。 “无妨,千里姻缘一线牵,但凡良缘,可不拘俗礼。”她柔声细语,不紧不慢。 良缘?呵呵,那是你以为的而已! 看着她这张几乎从头笑到尾的脸,我很想啐她一口,然后揪起她的衣领狠狠问道:“你们摩宁是没有女人了吗?一个十八岁的男人找个什么样的不行,非要来我们大齐找,还要找上我?!” 可是我不能,我有顾虑,身不由己,只能像个温吞水一样慢慢的与之周旋,“按照我们大齐朝的习俗,女子满十六才可成婚。” 方才祖母说她十四岁便陪伴先帝了。是,入宫选秀是豆蔻年华,但是公主嫁人却非如此,我说的并无不妥。 她自然清楚我满心的抗拒,居然笑得更开了,“没事,我们摩宁向来有寄养婚的习俗,等你跟我去了草原,你会爱上那里。至于成婚,我和姑母商议过了,两年之后,我们会为你和临赫举行大婚,绝不亏待了你。” 寄养婚…… 说白了不就是童养媳吗? 我是大齐朝的公主,居然要去给一个草原莽夫做童养媳,可笑,真真可笑! 我呆呆的望着祖母,不明白她是怎么想的。即便这个女人是她的嫡亲侄女,那也曾是我们大齐朝的女人,而她,更是我们大齐朝的太后! 民间有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个摩宁大妃现在已然成了异族人,她维护自己的邦国无可厚非。可是我们大齐朝也是有尊严的,大皇叔的血赫然在目,我齐斯妍却要凤冠霞帔远赴边塞,什么时候我们大齐朝如此不济了,需要靠一个女人来和亲,粉饰太平? 哦,错了,如今的摩宁大妃也是我大齐朝的男人送出去的,我不是和亲第一人,我不过延续古法罢了。没有了大皇叔,边塞的风雪吹进来了,你们要御寒,就要拿我去换裘袄,是吗? 我感觉心口堵了一口气,不上不下,好久才缓过来,“我父皇同意吗?” “嗯?”祖母眯着眼睛,有些不可思议的盯着我,好像我刚才说的是一个笑话。 我又是一怔。 是了,她是太后,大齐朝最有权势的女人,我父皇并非她亲生,时至今日还要每日来元极殿晨昏定省,恪守孝道,更何况这一桩儿女婚事?只要不涉及国家根本,她有绝对的话语权。 可是我还是不敢相信,顷刻之间,毫无征兆,我便成就了两国的姻缘。大齐和摩宁,不是宿敌吗?大皇叔英年早逝,摩宁也损兵折将,这两年都在休养,怎么突然就要和亲呢? 父皇真的忍心把我送入虎口吗?我可是他的亲生骨血啊! 而且,论资排辈,也不该是我。 如果非要和亲,禹朝,罗象皆可,就不能是摩宁。 我下定了决心,重新跪下,郑重叩首,"妍儿才疏学浅,德行未修,绝非摩宁良配,自请修行,或守皇陵,望祖母成全!” “妍儿!”母妃失声,嘤嘤哭泣。 在我们大齐,修行之人一旦遁入空门便不可还俗,终身要与青灯古佛为伴。守皇陵亦是异曲同工,此生不再是自由之身,与红尘无缘。 我本没什么意中人,成亲与我太过遥远。摩宁是我大齐的世仇,除了我大皇叔,还有我外祖,两个舅父,几个表兄都与摩宁厮杀无数,我若是嫁与仇人,他们受不了,我更受不了。 祖母并未垂怜于我,只是对着我叹了声气,面色冷冷。 最后,不知道是如何拜别,如何离开元极殿的,我的信念全然崩塌,失魂落魄不知何往。 母妃和怀公公一左一右搀扶在侧,把游魂似的我狠狠的按压在她宽敞的步辇里,往翠合殿去。 夕阳西下,一抹残阳挂在天边,那殷红的颜色就像我眼底的色泽,痛的要溢出血来。 但我必须忍着。 未到殿门,就看到一群太监宫女围拢在那,整整齐齐,垂手侧立,那阵势黑压压的,像是乌云密布的天气,下一瞬便是电闪雷鸣。 母妃的脸上抖了几抖。 一路上她都没有说话,连眼泪都不曾落下,只是默默的抓着我手。 我的手是凉的,她的也是。 其实她是个最耐不住性子的人,平日话很多,这一回完全换了个人。知女莫若母,她知道我此刻的心境,若是再说一句,我便会嚎啕大哭,不能自已。 然而这桩婚事是太后敲定的,我已经当面忤逆,再得不到她的眷顾了。此刻若是痛哭,便是怨,是恨,被有心之人添油加醋一番,母妃的日子不会好过。 她若不好过,外祖就会着急,就会有动荡。 她懂,我也懂。 我只是贪玩,不爱念书,但我不傻。 步辇落地的一刹那,我看到了殿堂门口端坐的父皇,他靠在一张宽大的太师椅上,脸是铁青的,似蕴藏着无穷的愤怒。 说起来,我们多久没见了? 这两年,父皇踏入翠合殿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日理万机,他美人无数。 可他,还是来了。 我突然哭了,憋了一路的眼泪唰唰流下,我相信父皇是爱我的,此刻前来,显然是为了我的婚事。 他最倚重的胞弟死了,是被摩宁杀死的,此刻,他的爱女又要远嫁,嫁入宿敌之邦,去做仇人之妻,他能不恨吗? “父皇!”我扑过去,踉踉跄跄。 是女儿不懂事,过去总是避着您,玩玩玩,玩的天昏地暗,与您越来越远。 我知道您疼我,您若无奈,我便远嫁,定不让您为难。 我流着泪,噙着笑,张开双臂,百感交集。 他站起来,像座铁塔一样,巍然屹立,忽然抬起一脚,重重的踢在了我的腰上。 第十章:飞来横祸 !!! 我猝不及防,连着退了七八步,摔在地上。 疼! 不知是郁气凝结还是他这一脚实在太狠,喉咙里蹿起一股腥热,咯了几下,硬生生的吐出一口血来,就像当初的皇后一样。 “妍儿!”母妃大惊,扑到我身上,一边用帕子替我擦血,一边难以置信的看着父皇。 那个她心系了十多年的男人,忽然一下子陌生了。 “父皇,你……你……”我忍着痛,想哭却哭不出声。 与母妃一样,我疑惑,心酸,委屈,苦涩,还有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今日,太反常了,先是婚配,再是这莫名其妙的一脚,让人匪夷所思,如坠深渊。 “为什么要打你是不是?”父皇冷冷的声音仿佛冬日的冰凌,刺破耳膜,直戳心底,“枉朕宠爱你们母女多年,却不想你们做下这样的勾当!” “……”我,听不懂。看着他眼里的狠辣,脸上的决绝,我像个白痴,一点都没搞懂。 勾当……什么勾当? 是不是我读书少,心无灵犀难以贯通? 我看向母妃,希望她能给我答案。 母妃得了外祖的性子,骨子里是刚烈的,即便面对盛怒的父皇,还是昂起了头,“陛下,臣妾愚昧,请您明示。” “明示?”他将旁边的茶具狠狠的摔在地上,碎片纷飞,嗖嗖的掠过我俩的脸颊,虽然有惊无险,但也凉人心扉。 如此盛怒,在翠合殿是第一次。 于我而言,是第二次。头一次是在昭霞殿,我躲在纱帐后面。 “请陛下明示!”母妃毫无惧色,深深叩首。 她本是一个遇强则强的人,紧要关头总是特别冷静。 追根溯源,季国公季盛槐的女儿从来不是个怂包,她大事清醒,小事糊涂,只会在爱的人面前显露娇憨,偶尔愚昧。 然而,那个男人似乎懒得搭理,背过身去,挥了挥手。 一个阴气十足的声音在我们耳边响起。 那是他身边的大太监郎孝,装腔作势的读着一道圣旨,前面说了一堆皇恩浩大的屁话,中间一个反转,承上启下,最后就是打入冷宫,静思己过。 至于缘由,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其心不正,难做表率”。 当初也是这八个字把皇后娘娘拿下的,没想到如今会降落到我母妃头上。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此言不虚。 只是,我们与皇后娘娘仅隔了两年的间距。 母妃没有痛哭哀嚎,许是这些年久居深宫,看透了冷暖。 她凄然一笑,抬眸望着他的背影,恭敬俯首,“臣妾领命,谢主隆恩。妍儿年幼,一切事宜与她无干,望陛下宽宥。” 为母则刚,不急不慌,这个时候她还在护我。 只是,她做错了什么?他根本说不出来!还领什么命,谢什么恩? “贵妃娘娘,那就不是您考虑的问题了,请吧。”郎孝冷笑一声,指使他的手下架着母妃,拖往他方。 “母妃!母妃!”喉咙里滚了几滚,有口血涌上来,我咳嗽,血沫飞溅,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冲着她叫喊。 我害怕这是我俩的最后一面。 众所周知,冷宫的尽头是黄泉。 母妃回头,瑟瑟的笑,手却斜斜一指,朝着宫墙之外。 那是一方蓝天白云,宫墙外的另一个世界。 她素知父皇的秉性,帝王的绝情无人能比,所以她不准备求饶。 即便求饶也是无用。 她让我走,到更远的地方去。 如今,还有什么比摩宁更远。 但是我不甘心,母妃咽下的苦水我却不肯下咽,我不想她做皇后那样的屈死鬼,我也不想跟太子哥哥一样,对生母的命运一无所知。 “父皇,母妃和儿臣到底犯了什么错,您要这样对待我们?” 我想要走过去,面对面的问他,可是我站不起来,刚才那一脚疼的我直不起腰。 我想要爬过去,看着他的眼睛,问一个明明白白,然而那个可恶的奴才挡住了我的去路。 吊梢眼,蒜头鼻,丑陋的脸上写着四个大字:小人得志。 父皇依旧背对着我,动都没动一下。 自从皇后娘娘去世,他许久不来翠合殿了,我只当自己得了清净,再没人管我功课,殊不知岁月流逝,那些温情也离我远去。 原来过去那两年,我是这般贪玩,忘了曾经有一个爱我的父皇。 没了先皇后,没了母妃的敦促,我再没有主动找他,他亦是如此。 便是逢年过节,他都不再聚众宴饮,只叫上新晋的宠妃热闹一番。我居然后知后觉,没有想过为什么? 原来,他渐渐的没那么爱我了。 此刻,与他对视已是奢望,我只能无望的看着那个背影,还有他的十指紧蜷,宽大的手上青筋毕现。 那原是一双无数次爱抚过我的手,现在却只差一把匕首。 我扶着腰,痛到麻木,“父皇,我是您的女儿,您就不能给女儿一个交代吗?” “好。”沉默良久,他终是应了一声,抬手起来,晃了一下。 郎孝俯身,扯下我的发髻,拔了一个什么东西在我眼前招摇,“六公主,莫怪老奴放肆,这个簪子可不是您能戴的。” “……?”我怔怔的望着,这是一枚碧绿的簪子,颜色很沉,古色古香,仿佛一口幽深的井,静静的泛着寒光。 “这是……” “此乃碧影弦月簪,是先皇后的陪嫁之物,本应随着她的主人葬入帝陵,永伴左右。可是自从先皇后崩逝之后再没了踪迹,为此昭霞殿所有宫人皆被杖杀,以赎其罪。没想到今日却现身于此。六公主,这是大不敬之罪,就是您母妃也没有资格戴在头上。” 碧影弦月簪…… 我想起来了,这确实是皇后娘娘所有,我见过的,她戴在发髻上的时候青翠欲滴,很是好看,可是……怎会出现在我的头上? 不,不是我戴的! 我细细一想,刚才,在后堂,是四姐姐! 不等我争辩,郎孝朝旁边扬了扬脸,几个太监往后退去,露出一块空地。 我看到有两个人躺在地上,一个穿着太监的常服,一个俨然侍女的打扮,直挺挺的,身上都有血污。 第十一章:身陷囹圄 “!!!”心下不妙,我匍匐过去,还是艰难。 一只手搭在了我肩上,我回头,看到怀公公噙着泪将我揽靠在他身上,“公主,老奴扶您。” “谢谢……”我冲着他笑,一口血又吐出来,吐在了他的衣襟上。 “对……对不……” “没事,没事。”他缓缓摇头,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 我心里发酸,为什么平日我总是嫌弃他,一不顺心就骂他是狗奴才,多管闲事。 现在,也就这个狗奴才肯帮我了。 我就着他的搀扶,一步步移过去。 看清了,一切都看清了,两道眼泪簌簌流下,双腿一软,人又瘫倒在地。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我怒喝一声,喉咙里又一口血涌了上来,堵住了嗓子眼。 浓重的腥气让我一阵干呕,呕的我眼泪鼻涕不住的流。 小德子,春墨,你们两个狗奴才,怎么这么蠢?! 为什么不来寻我?为什么要回翠合殿?你们但凡勤快一点,怎么会死?! 郎孝像个禽兽,一点没有兔死狐悲的怜悯,“他们两个都已经招了,说贵妃娘娘私藏了先皇后的玉簪,觊觎中宫,是为大不敬。而公主您不知规劝,公然将先皇后之物戴在头上,更是罪上加罪!” 这个理由…… 呵呵! 我冷笑,“他们若是招了怎么会死?不是应该大加封赏吗?” “大胆!这种知情不报的狗奴才还要封赏,那以后这宫里还有什么规矩可言?” 有些东西得了势真的很不是东西。 曾经,他就是一条狗,在我面前摇着尾巴,一口一个“奴才明白,奴才知晓”,现在,却敢跟我大呼小叫。 “你还知道规矩!本宫是公主,别说本宫没罪,即便有罪,现在还是你的主子,你有什么资格在本宫面前大放厥词,啊?”我提着一口气,虽然哑着声音,完全不带磕巴的。在这种人面前,再落魄也不能输了气势。 “你……你……”那只老狗手指着我,横肉颤抖,却也明白我说的并非虚言。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到最后一刻,谁输谁赢都是个未知数。 正在僵持的时候,那个一直背对着我的人冷然发话,“带下去,严加看守!” 郎孝笑了,满是得意,一边指使手下发力,像拖母妃一样拖走我。 “父皇!我冤枉,那不是母妃做的,我们是被冤枉的!”我尖叫,挣扎,死命的推搡他们,双脚乱踹,竭尽全力,屡次挣脱又被加派的人手擒住。 最后,我是被五花大绑抬着走的。 父皇始终没有回头,行至半道,也没有任何人赶来询问一声。 偌大的宫城,静的好像是一座空城。远远的有人瞧见,也是见了鬼似的躲开。 看来,父皇是真的厌弃我们了! 直到我被扔到一处昏暗的房间,四墙高耸,门窗封闭,我才知道囚禁有多无望。 这是一处阳光照射不到的方寸之地,比牢房还要逼仄。 地上有小动物爬行的声音,是老鼠还是青蛙,亦或臭虫,我还没分辨清楚。 终是我太年轻,不懂得人性的孤寒。 母妃到底是有骨气的。 不,是通透,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说与不说都是一样。 这两年,她协理后宫,殚精竭力,却没有换回父皇一颗怜爱的心。 而我也是个没心肺的,就知道玩,玩到把他弄丢了都不知道。 随即我又冷笑,母妃不曾懈怠过一日,不照样把他弄丢了吗?看来这也算不得我的问题,他迟早会丢,翠合殿的崩塌只是早晚。 于是我又开始心疼我的母妃,这些年,我只嫌她唠叨,却不知她的苦楚。贵妃又如何?不过是个名分,外面看着光鲜,内里一肚子苦水。 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我只晓得每日角落里有个小木板会升起三次,每次都是丢进一个破碗,里面装着残羹冷炙,散发着一股恶心的气味。 这就是一个公主的伙食,哈哈…… 以前,我养的小九九都不会吃它,它的饭菜永远是新鲜可口的,或喷香的鸡腿,或诱人的排骨。可是现在,小九九都不会吃的东西却拿来给堂堂一个公主吃,这些奴才的心真是黑了,他们就不怕…… 是了,他们不会怕,我和母妃已经走至末路。当初即便是皇后娘娘,有太子哥哥傍身,不照样死在了冷宫吗? 我捂住脸,呜呜的哭,哭完了开始一口口的嚼着饭菜。 难以下咽,又呕又吐,吐完继续吃。 因为我饿了许久,终是忍受不住。我还不想死,如果有机会,我还想看看母妃。也许她现在跟我一样,在某个角落想我,也像我这般吃着呕人的饭菜,只为了一息尚存,来日方长。 待了数日,房间里新添了熏人的气息,吃喝拉撒都在一个四方的天地里,毫无尊严可言。 活着,原来可以如此低贱! 我笑,大笑。 管它馊了还是臭了,习惯了就好。 想要尊严,那便去死! 所以,来什么我吃什么,我囫囵一通,吃了个半饱。 果然,饱了真好,有力气笑,还可以大喊大叫。 忽然,门板动了,我纳闷,饭菜不是才投过吗?难道今日还要加餐? 加餐…… 断头饭! 我握紧了拳头,毛骨悚然,这便是要上路了吗? 却听得哼唧哼唧的声音,细细软软,那般熟悉,直至落泪。 “小九九?” 我急急的爬过去,果然,洞口有毛茸茸的小爪子在那里晃动,正是我原先的爱宠。 “小九九!小九九!” 我继续唤它,但是它不愿意进来,许是这里环境糟糕,气味冲人。 看,猫狗都嫌的地方,我还住着。 更可气的是,这小畜生居然不认得我了! 我又哭又笑,伸手过去,“小九九!是我,是我,快来,快来!” 小九九是我养的一条小白狗,从小被我抱在手里,一口口养到现在。三四年了,圆滚滚的一只,非常可爱。 这会听了我的声音,它汪汪叫了几声,雪白的爪子沾着泥点子,却不肯往我这里再进一步。 真是个小畜生,你都嫌我了么?我伸手够它,想把它拽进来,它机灵的很,虽然认出了我,却还是往后面躲。 我落了空,趴在地上,长叹一声。也罢,你有你的选择,我终究落了尘埃,不是你的明主了。 我决定放它而去,好歹它还知道来看我,主仆一场,好聚好散。同时不由的感叹一声,小鼻子真是可以,居然能寻到此处。 我笑,苦中作乐。 不对,它即便能寻到此处,怎能提了活动的板子,出现在我面前? 第十二章:仇敌现身 一念至此,外面便有了声响,仿佛要回答我的疑惑,“六妹妹,你还好吗?” 柔柔弱弱,是四姐的声音——齐斯婵。 随即想到了那个冷翠的玉簪。 那日在后堂,是她帮我整的衣衫,理的发髻,若不是插的够深,隐藏的够好,我母妃怎能没有察觉。 毕竟,身居后宫多年,对于皇后娘娘的东西,母妃一向谙熟于心。 在这段昏天黑地的日子里,我一遍遍的回想过每个细节,当时在后堂就只有我们三人,她的这番手脚,另一个人也就是我的五姐齐斯雅肯定清楚,说不定那日拌嘴,也是故意为之。 很好,你还能来,那便不要浪费了。 我装作不知,惊喜叫道:“四姐姐,是你吗?” “是啊,六妹妹,姐姐才知道你被关在此处,特意带了你的小九九前来看你,没想到它这样没有良心。唉,到底是个畜生,你是白养它了!” 我何止是白养它,就是你们,我也是错付了。 想起从前,母妃总让我离她们远些,我不爱听,有什么好吃好玩的都跟她们一起分享,没想到如今…… “我母妃呢?四姐姐,你可知我母妃身居何处?”审时度势,终不是计较的时候,即便计较,我亦无可奈何。 “她在余延殿。” 余延殿…… 呼吸猛的一滞。 两年前,我四处钻狗洞的时候到过那个冷宫,据说也是皇后娘娘最后待的地方。 看来母妃凶多吉少。 眼泪,簌簌滑落,啪嗒啪嗒的滴在手背上。 还不是哭的时候! 我努力睁大眼睛,“四姐姐,你能不能帮我去看看她?” 身处逆境,我知道她也不善,但我此刻别无选择,妄想从她身上寻得生机,哪怕只是一点点慰藉。 “抱歉啊,六妹妹,那里有重兵把守,谁也靠近不得。”齐斯婵声音绵软,语气纠结,如往日那般体贴知心。 “那你能不能去找下柔嬷嬷,就说我想见她。” “你找她有何用?” “柔嬷嬷素来恩厚,这个节骨眼只有她有机会在太后面前进言。” “这……”她犹豫着,一时无话。 我知她不肯为我真心办事,不过是想借着说话探究一点细枝末节。说到底,我不想活的那么窝囊,冤有头债有主,沦落至此,总要有个缘由吧。 “哟,四姐姐,磨蹭什么呢?再不动手就天黑了。天黑了那亮光冲天的,事情就不好办了。” 尚未容我倒些苦水,套她近乎,陡然听到另一个声音,那般熟悉。 好事成双,原来仇人也是一样。 “五妹妹,我们……我们还是……”齐斯婵期期艾艾,欲言又止。 她一直是个软弱性子,能让她出手伤人,肯定获利匪浅。 齐斯雅的嘴倒是一如既往的不肯饶人,“四姐姐真是个念旧的人,把别人都害成这样了还想着做个菩萨。怎么,最近元极殿的经文唱的太多,自感罪孽深重,立志重新做人?” “你!”齐斯婵许是理亏,被她这样一说有些气急,“齐斯雅,你说话要不要这么尖刻!好歹姐妹一场,六妹妹平日待我们不薄,你又何必落井下石,置人于死地呢?” “嗬!我落井下石?你呢?别忘了,她能有今日,也有你的一份!” “我……” “收起你的虚情假意吧,事已至此,赶紧把她结果了,一了百了!” “可是,父皇已经做了决断,她的生死不是我们说了算的,我们……我们……” “没用的东西!她若不死,回头反咬我们一口,我们必无活路!” “可是……可是……” “没什么可是,动手!” 两人在外面争执上了,完全无视我这个受害者。当然,我被困囹圄,毫无还手之力,她们自然是不需要避讳和顾忌了。 口口声声说要动手,也不知今日要怎样杀我。 正想着,洞口火光一闪,烟气寥寥。 好啊,火烧。 我居然是被烧死的。 曾在无聊的时候想过自己将来是个什么死法,最美满的无非是寿终正寝,若是不济则药石无医,回天乏术,就是没想到自己会半道夭折,被火焚烧。 黑如焦炭,面目全非,好惨! 我苦笑,全然忘记了害怕,大声叫道:“你们要弄死我,可否让我做个明白鬼,不要稀里糊涂的上路!” 齐斯婵娇柔的声音再度传来,“六妹妹,莫要怪我,我也不想的。” 废话,这个时候你还要跟我说这个,蹉跎啊。 我点名另一个有主见的,“五姐姐,姐妹一场,你能给我一个痛快吗?” “好啊,我让你死个明白!”齐斯雅哈哈大笑,狂则狂矣,却坦坦荡荡,“谁让你生来就是贵妃的女儿,什么都不用忙,整日疯疯颠颠还有人宠,有人爱。我们起早贪黑、日日研习仍旧低你一等,你说这世间还有公平可言吗?” “这就是你们要害我的理由?”我惊讶的快要掉了下巴。 齐斯雅继续笑,声音尖利,“六妹妹,你不冤,这十五年,你享尽了一切荣耀,今日便是死了还能陪葬帝陵,在另一个世界寻欢作乐。而我们呢?即便样样出众,也要桎梏在一个微末的名分里,默默无闻,低调死去。” 按照我们大齐朝的国制,皇后,贵妃及其子嗣皆可陪葬帝陵,原来这又是我的一重罪过。 “你别怨我,怨就怨你的出身,人这辈子,不可能好事全给你一个人占了,好好去死吧,齐斯妍!” “等等!你们就不怕父皇怪罪吗?即便我现在是个阶下囚,但是终究没被父皇定罪。还有祖母那里,她让我远嫁摩宁,那个大妃选了我,你们怎敢胡来?!” 齐斯雅笑的愈发放肆了,“此处年久失修,不过是走了水而已,到时候打死几个太监宫女,与我等何干?至于你说的摩宁,放心,没了你,还有四姐姐呢,要不她怎么会对你下手,若在平时你借她几个胆她都未必敢啊。” 原来如此,我攥紧了拳头,“四姐姐,是这样吗?" 外面一声叹息,“六妹妹,对不住了,我也是……被逼无奈……” "你若想去,我让给你,那日你也看到了,我并不愿嫁入摩宁!" "你不死,不把位置腾出来,她如何能争到这个位子!齐斯妍,你还不明白吗?你的存在就是对别人的妨碍,你必须死!” 第十三章:火光冲天 “还有,反正你也要死了,我不妨再给你送点红利,知道那日太子为什么会出现在御花园吗?” 太子…… 对,我与太子哥哥许久不见,他突然现身确实稀奇。 “是我托人带话给他说皇后娘娘死的蹊跷,而你就是知情人,所以他才会冒着被父皇责罚的危险进御花园找你。他是不是问你簪子的事了?哈哈哈哈……那也是我告诉他的,觊觎中宫,谋害皇后,他绝不会饶过你们!即便你母妃这次能活,你外祖家也跑不了,太子会一直盯着他们,哈哈哈哈……” “你!”想不到她这般恶毒,居然将我外祖家牵扯进来,这是要灭门啊。 “皇后娘娘的簪子你是怎么得来的?” 这个问题一直在我心里萦绕许久。 “自然是有人给我的,你们翠合殿这些年过的太舒坦了,可曾想过别人的死活。若不是仰仗季国公府,你以为就凭你母妃的能耐能专宠多年?呸!就是皇后娘娘也没那个本事。齐斯妍,你外祖家很快就要亡了,先端了你母妃,然后是你外祖,你舅父,你那些表兄弟,哈哈哈哈……一个个的都得死!” 我听到了她咬牙切齿的仇恨,却不知这仇恨缘何而来。 “齐斯雅,不管你对我母妃和外祖家有何成见,我这些年对你这个姐姐没有一丝亏欠吧?你为什么要狠心至此,非要置我于死地呢?” “因为你该死!摩宁选妃,原说默出经文最多者拔得头筹,但是结果呢,你一字未写依然是你,凭什么?” 选妃……默写经文…… 天可怜见,这是我想要的结果吗? “你也想嫁入摩宁?” “宁做鸡头,不做凤尾!摩宁大妃不是最好的证明吗?” 我明白了,原来是我无意中挡了她的道。 既如此,我也不能让这个小人太过痛快。 我故意叹气,“你刚才不是说四姐姐会补缺吗?最后还是没有轮到你,你要白忙了。” 原意是想让她们两个有些龃龉,好给自己争取时间,没想到她并没有上当,冷冷回我,“你死了,自然有我应得的好处,这就不用你操心了。” “你还没告诉我簪子的事,到底是谁给你的?”我退而求其次,临死前努力做个明白鬼。 那日郎孝说的清楚,碧影弦月簪是先皇后的陪嫁之物,理应被小心收藏,又怎会轻易的被齐斯雅她们拿去,这里面定有古怪。 “那是因为……” “闭嘴!” 她的话被什么人打断了,继而发生争执,一片嘈杂。 “怕什么!一个将死之人,还能翻了天了!”风声呼呼,隐约是齐斯雅的不忿。 “……小心驶得万年船……”零星传来一个老婆子的声音。 未等我再问,“轰”的一声,火光冲天,我听到了滋滋的声响,然后噼里啪啦,如烈火烹油,爆裂不止。 她们肯定泼了油脂,否则这火势不会来的这般迅猛。 杀我之心,可见一斑。 “齐斯雅,你不得好死!” “一路走好!哈哈哈哈……”那个女人恶毒的叫嚣。 房间里越来越热,烟气也越来越浓,我躲远一些,滚到了最里面的墙角,牙齿都在打颤。 原来一个人对死亡的惧怕是与生俱来的,容不得我逞强。 我咳嗽,不停的咳嗽,眼泪横流,狼狈至极。 齐斯雅听到了,在外面笑的像个疯子,同时响起的还有小九九的汪汪犬吠。 哈!小畜生,我养了你好几年,你终是不肯进来,这会与仇人站在一处看着我死,真是个白眼狼! 禽兽如此,手足亦是如此,罢罢罢! 我颓然歪在地上,呛人的烟雾将我团团包围。 我被熏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眼前一片浑浊。 渐渐的烟雾里带着红光,是大火烧塌了门窗,正大片蔓延。 我什么都看不清了,只觉呼吸越来越紧。 我还想着要冲出去,既然四周破损,我就能……就能…… 可是,烈火将我逼退,烟雾呛的我辨不清南北,我根本就……就…… 不,我不要死!我才十五岁,我没做错事,我为什么要死?! 该死的是她们! 但是我没走几步又倒下了,嗓子干痒,眼睛辛辣,周遭的温度越来越高,我……我…… 母妃,我要死了……我跑不掉了…… 身子起起伏伏,好像在水里飘荡。 这就是死后的感觉吗? 为何……这般轻盈? 哦,飞升吧? 是了,作为大齐朝的公主,死后灵魂是要升天的。 好,飞吧,继续飞,飞…… 正当我感觉无比美妙的时候有个人在我耳边不停的喊,“喂!喂!醒醒!醒醒!” 一声又一声,很急很急,好像要把我拽回地面。 吵什么吵! 天上多好,我不想回去了。 可是,那个声音矢志不渝的聒噪,就像我母妃一样,唠叨起来真是没完。 讨厌!滚开! 我胡乱出拳。 呃!胸口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一下又一下…… 干什么?别来烦我!我虚着眼睛,看到有个人凑近我,凑近我,绯色的嘴唇越来越近。 看什么看!我是齐斯妍,大齐朝的六公主,这么近了还认不出来吗? 唉,蠢!蠢!蠢! 像春墨一样蠢! 春墨,小德子,我来了,我们又可以一起玩了。 走啊,别看了,走!别来烦我! 唇上一热,嗯? 然后,冲进来一股气,到我喉咙里了…… 他、他在……干什么? …… 登徒子!居然……居然敢轻薄我! 我双手握拳,可是怎么也合不拢,力气呢?凭空消失了? 我想躲开,挪……挪不动,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一遍又一遍的将嘴唇贴上来。 而且,他的手还在我的胸口不断按压,一下,两下,三下…… 我着急,生气,想要坐起来给他一记老拳,可是,可是…… 忽然胸口翻腾,什么东西冲破了喉咙,“咳……咳咳咳……咳咳咳……” 空气畅通无阻,我忽然闻到了新鲜的气息,有清甜的花草香味。 有橘黄色的光柔柔的照下来,好暖的样子。 噢,是灯笼,就在我头顶不远的树杈上挂着,还有个人正扶着我的肩膀,双目晶亮,一脸关切。 “你醒啦!”那人喘着粗气,咧着嘴笑。 他的眼睛是灰蓝色的,像清澈的泉水。绯色衣裳,领口镶着白色绒毛,好像……小九九的尾巴。 “你是……”我有气无力的看着他,有些茫然。 他侧过脸去,点了点他太阳穴后面,“这么快就忘记了?” 我蹙眉,看到那里有个结痂的伤口,眨了眨眼,想起来了,“是你!” 他笑,白白的牙齿特别闪亮,“先不说了,我带你走!” 他用一件斗篷样的衣物裹住我,一把抱起,健步如飞。 走? 去哪里? 我还有地方可去吗? 想到冷宫中的母妃,想到父皇绝情的背影,我心如刀绞。 原来,我的家是说散就散的。 四周很暗,伸手不见五指,我窝在他的怀里,听着急促的脚步,浓重的呼吸,眼泪忽然止不住的落下来。 也许这几天太过孤寂,太过无助,此刻竟然感觉他的怀抱如此温暖,温暖的想要去抱一抱。 可以借我一下吗?陌生人,只是借个怀抱,无有其他。 第十四章:杂耍艺人 黑夜给了我莫大的勇气,我伏在他的胸口,双手紧紧的抱着,听到了他怦怦的心跳声,还闻到了一股潮湿的气味。 感觉不对用手再摸,他的衣衫是湿的,所谓温暖不过是我失去了太多,迫切的想要索取罢了。 几日来的艰辛一幕幕上演,我悲从中来,嚎啕大哭,哭的像个丢了爹娘的孩子,撕心裂肺,不管不顾。 他停了脚步,放我下地,“你若再哭,会把不相干的人招来!” “……”我愣了愣,放眼望去,四周雾蒙蒙的,远处有火光闪烁,还有人影晃动。 “我们在哪里?” “皇宫。” “……” “你住哪里?要我送你回去吗?” 回去……翠合殿吗? 自投罗网。 我满腹惆怅,喉咙生疼,“我……回不去了……” “嗯?”他微微一怔,眸子在昏暗中闪着光亮,“你不是那个什么公主吗?骗人的?” “公主又如何!”我咬着牙,苦苦一笑。此一时非彼一时,我现在是个倒霉蛋。 “你得罪了人是不是?”他紧接着问。 我点头,“我和我父皇……”一语未毕,泪已先流。 什么时候我成了好哭鬼,动不动的流眼泪。 “那你要随我出宫吗?” 出宫……我抬眸看他,光线暗淡,他的脸好不真切。 “我们……出不去的……”这里是宫城,防守森严,有多少人想逃出去,最后只有一个死字。 “你确定不回去了?不做那个什么公主了?”没等我回答他又笑了,“不过出去几天也好,我在家的时候也常跟我阿爸拌嘴,过几天就好了,而且过几天他还会亲自接我回去,欢天喜地的。” 我看着他笑呵呵的样子,心里愈发难受。傻子,我的父皇可不会那样,他不杀我便是我的造化了。 我再次提醒他,“我们出不去的,把我放下,你自己走吧,带着我只会拖累你。” 此刻我极度挂念母妃,去找她,看一眼也好,至于其他,先不想。 “不试试怎么知道。”他冲着我笑了一下,忽然靠近我耳畔,“记住,你欠我的,要还。” “?” 后颈上忽然一沉,我两眼一翻,什么都不知道了。 ……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破庙里,身子底下铺着一层干草,空气里暖融融的。 附近有燃着的火堆,一个黑色的水壶架在上面,热气直冒。 “醒了?”那个绯色衣裳的小子手里正擦着一把弯刀,明晃晃的像面镜子,寒光映在他脸上,衬得他的眉眼分外凌厉。 说实话,他生的挺好看的,笑的时候很是纯真,冷下来的时候又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之气,像一匹孤独的狼,桀骜难驯。 我坐起来,忽然发现身上不对,衣服给换掉了,和他一样是绯色。 再一看,附近并无旁人,脸色骤红。 “我衣服呢?” “又脏又臭,扔了!” “你换的?” “不然呢?” “……”我捡起地上石子丢他,他头一扬躲过去,“干什么?醒了就打人,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我不理他那一套,“真的是你给我换的?!” 他咧嘴笑,“你想臭死?” 啊!我羞的耳朵根都红了,“你知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 “不知道,我们那没这规矩,我只知道我把你弄出来不容易。” 我气的不行,掀起身上的毯子摔过去。 可惜轻飘飘的,根本不顶用。 “傻子,小命最重要!别发脾气了,我也会生气的!” 我还怕你?我四下找东西。 “再打他们追过来我可不管你了!”他有些怄气的道。 这倒是提醒我了,我强行按压下心中的怒气,抬眼看向四周,“这是哪里?” “破庙啊。” “废话!”我狠狠瞪着他,“我们出宫了?” “嗯。” “你……究竟是什么人?”居然能将我弄出宫来,没有令牌如何做到的?而且他这身打扮显然不是我们大齐人,莫非……他是摩宁的人? 摩宁大妃就在宫里,他若不是她的亲随,怎会出现在御花园内? 那人将毯子重又扔给我,并不急着搭话。 “你是摩宁的人?” 他挑眉,哼了一声,“不是。” 我不信,又去摸索附近的碎石。 他咂了咂嘴,“我是罗象国人,那天你准备逮的那条鱼是我罗象国的贡品。” 罗象国…… 我还是不信,“你怎么能随意出入御花园?” “不随意啊。” “?” “我是罗象国的杂耍艺人,随着使团来你们大齐为你们皇帝献艺的。那日误入御花园,不巧撞见了你,还被你打伤了。”他指指自己的脑袋,“今天还在疼呢。” 这话好像是在怨我,你不跑我能伤你吗? 我丢给他一个白眼,“你干嘛救我?又怎么能把我带出宫的?” “我看到一群人奔来跑去说走水了,还叫嚷着里面有人,光嘴讲没一个行动的,还把两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女子保护起来送走。我就跳到廊下的大水缸里,把自己浸湿了冲进去,没想到会是你,是不是很巧?” 巧什么巧?说不定是你们的奸计。 刚刚被人害过,惊弓之鸟的我,看谁都有几分可疑。 对于我的戒心他好像看出来了,收了笑容继续说道:“我让我们杂耍团里的女人给你换的衣裳,出宫的时候又把你混在了我们的队伍里,费了老大的力气,你不应该谢谢我吗?” “我干嘛要谢你?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你们的人呢?在哪里?”我再次看了一圈,庙里除了我俩什么人都没有。 他叹口气,“他们自然是在驿站里,那里除了我们还有摩宁的使团,我总不能把你带到那里吧。你说你是那个什么公主,我们罗象国只是小小的一个邦国,可不敢得罪你们的朝廷。我现在都有些后悔救你,记得别把我出卖了啊。”说罢,他将一碗水送到我面前,眼睛笑成了一道弯月,看着很是诚挚。 我凝望着他,暗暗揣摩。 他扬了扬下巴,示意我把水喝了。 确实口渴,接过来咕咚咕咚灌了一碗。 抹了抹嘴,瞧见他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递给我。 我默默打开,发现里面是芙蓉糕,松松散散不成形了,不过还是能看出是宫里的样式。 正要发问,他的声音已经在我耳边徘徊,“昨天晚上给你们皇帝表演得到的赏赐,我还没来得及吃呢就赶上一场大火,揣在怀里揉碎了,你凑合着填下肚子吧。” 赏赐? 父皇…… 我鼻子一酸,泪又下来。 他站起来,整了整他宽大的衣袍,“我要回去了,若是迟了被我的上官发现要挨罚的,你保重吧。” “……” 他走了几步,忽然回头,扬手抛给我一个白花花的东西。 我顺手一接,以为是刚才的石头,谁知是块碎银子。 “我就这些了,你省着点花,过几日就回去吧,跟自己父亲哪里有隔夜的仇,要么他认错,要么你认错,一个女孩儿家,怂就怂点,不吃亏。” “……” 第十五章:城门设防 看着他挺括的身姿,摆动的袍角,忽然觉得手里的银子好沉。 他是一个异族人,居然……肯这样帮我…… 以前的我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从来不要操心什么生计,但是被囚禁的这些日子才发现活着有多不易。 “哎,你叫什么名字?”我高声问道。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救我性命。 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 他头也不回的挥了挥手。 嚯,大义! 你大爷的!大义就大到底嘛,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算什么? 我想把他唤回来,虽然他是个外客,可是目前看起来比我这个本土人好使。 到底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人家没理由一直帮我吧。 咬了咬牙唯有跟自己发狠:不怕,先填饱肚子再说。 我大口大口的咬着糕饼,混着些许泪水。 母妃,你等我,我会找人来救你! 吃完东西顿时觉得精神许多,起身来到门口,看太阳挂在天上,约莫中午的光景。 我要出城! 吸着鼻子,抹去眼泪,整整衣衫。 这是一套男装,挂在身上晃来荡去,跟那个小子一样宽松肥大。不,比他的还要富裕些,毕竟在身形上我与他大有差距。 再摸头上,长发被编成了麻花,紧紧的绾在头顶。 这样子会被人看出来吧,最好搞块布裹一裹。以前看那些使节来朝,有的缠着一圈布什么的,乱七八糟的叫人看不懂。 布…… 回头寻找,刚才睡着的柴草边上放着一顶帽子,黑色,有一圈毛茸茸的白边做装饰。 我笑了。 臭小子,谢谢你。 我把帽子戴在头上,又在脸上抹了些灰,尽量把自己搞的邋遢一点,这样应该辨不出我是女子了吧。 我要出城,立刻,马上,去西南边关找我外祖和舅父,告诉他们母妃被父皇囚禁了,让他们尽快想办法。 我冲出庙门,不识西东,所幸碰到了几个路人,半个时辰后来到了街上。仔细查看地形,正阳街,皇城主街。 有一次父皇和母妃曾在元宵节微服出宫,我蹦蹦跳跳的围绕左右,像极了民间的三口之家。 当时这条街很是热闹,父皇陪着母妃在这里挑选过胭脂,试穿过衣裳,品尝过各种小吃。 现在,那些店的招子依然在风中摇摆,可是人却变了。 我忍着不去想,一股作气往前冲,顺着这条主街直走,拐两个弯就是城门。我要出城,去西南边关。 一刻钟后,我发现情况不对。 城门口围了很多人,不仅有穿着布衣的百姓还有大批的军士,在那里吵吵嚷嚷。 我随着人流过去,看到出城的人都排起了长队,被那些军士挨个检查,尤其对女子的身高特别在意,让每个人靠着墙边标注的地方进行丈量。 身高…… 我低头下看,暗暗犯愁。 我的个子在女子中算高挑的,大概有寻常男子那么高。 不会是…… 眼睛一瞥,注意到旁边搭着个凉棚,有个着玄色衣衫的年轻男子正坐在里面喝茶,一双眼睛不停的扫荡着过往的人群,鹰隼一般。 我双眼微眯,突然放大。 这张脸,这眼神,我认得的——齐斯雅! 再没有想到这么快会在这里遇见她。 她女扮男装,身着朝廷的制服公然在此,麻烦了! 我本能的缩紧脖子,退了两步,不小心踩到了后面人的脚。 “哎呀,你长没长眼啊?!”一个粗暴的声音在我耳边炸开。 “抱歉抱歉……”我半捂额头连连欠身。 匆匆打量,那是个壮实的汉子,长着一脸络腮胡子,眼睛斜睨着我,极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幸亏此处乱哄哄的,否则我很难不引起旁人注意。 我继续点头哈腰的让到一边,做着请的动作。 齐斯雅肯定是来逮我的。 昨夜那场大火没能烧死我,她自然不能甘心。 我匆匆逃窜,奔向相反的方向。 这是东门,另外还有个西门,虽然知道希望不大,还是不死心的往那边跑。 果然,西门的情况也是一样,军士们正忙的不亦乐乎。 凉棚里坐镇的是齐斯婵,同样是男子打扮。 让两个公主顶着大太阳来当值,真是难得啊。 也是,我于深宫长大,认得我的官员屈指可数,也就她们两个与我相熟了。 哦不,还有几个哥哥弟弟也是熟的,但肯定没她们那般恨我。 不知是领了父皇还是祖母的旨意,那个人知晓她们两个必然尽心尽力,不会摸鱼。 看来我想要出城得费点脑子了。 胡乱的往街市上走,又瞧见了一辆金黄色的马车。 太子哥哥…… 哎呀!连他都出动了! 想到齐斯雅纵火时的那番话,我不敢靠近,赶紧闪身躲入一条小巷之中。 忽然一队官兵从那头过来,吆五喝六的在附近墙上张贴东西。 等人一走,许多老百姓围了上去。 我见马车走远,官兵往下一个地方去了,也大着胆子出来察看。 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是一个女子的画像,与我长得惟妙惟肖。 不用说,就是我咯。 旁边有个胖胖的妇人眯着眼睛问:“这是谁呀?长这么好看!是花魁娘子吗?” “呸,瞧你这张嘴,尽说胡话,这是个贼人!”另一个大叔摸着颌下一缕胡子摇头晃脑的说道。 “啊?还有这么好看的贼人?” “好看有啥用!你知道她犯了何事?” “何事?” “昨夜潜入皇宫盗取了天家的夜明珠,还纵火焚烧宫殿,把明夜公主给烧伤了,御林军正四处抓捕呢,若是撞见要积极报官,朝廷会有重赏!” “哦,怪不得今天一早来了那么多人把城门围起来呢,原来是出了盗贼啊。” “对啊,这么美貌的女子做什么不好偏要做贼。” “就是,就是。” 众人七嘴八舌,聊的很是热闹。 我慢慢的退了出来。 看着附近有不少画像,与人对视的时候都感觉他们发现了我,下一瞬就要高喊,“是她!” 做贼心虚,大抵如此。 我把帽子压了又压,低了头匆匆赶路。 这会人太多了,不时有官兵经过,对着可疑之人盘问,我还是先回破庙吧,晚一些再做打算。 长这么大,出宫的次数屈指可数,又时隔久远记忆模糊,这会,行色匆忙的,居然忘记了来时的路。 破庙…… 破庙在哪条路上? 左边走走,右边走走,绕来绕去都绕不到我想要去的地方。 问人又觉心虚,恨不得自己生出异能,土遁隐形才好。 你大爷的!出又出不去,回又回不得! 又累又慌,站在路口,我茫然四顾,不期然与一双眼睛对上了。 那是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子,斯斯文文的扮相,眉宇间似有些许正气。 可惜我现在不要正气啊,我要运气,我得赶紧走。 我暗下双眸,准备再试一次。 谁知王八对绿豆,那人跟我有过短暂的眼神交流后忽然跟狗皮膏药似的发现了什么,跨步追我。 糟糕,不会被他看出来了吧…… 跑啊! 我再次捂紧帽子,加快步伐,却听他在后面大喝一声,“小兄弟,请留步!” 第十六章:无功而返 声音太大,经过的路人纷纷回头,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 呃……叫你大爷啊! 我虽然忐忑,却也知道这会不能撒腿开跑,否则很容易被人误会。 转身,拱手,咧嘴笑,“哎呀,王兄啊,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这是我以前在怀公公话本子里看到的经典台词,包括那句“你大爷的”。 他经常有机会出宫办事,一个阉人没别的爱好,喜欢看话本,大多是侠士仗剑走天涯,路遇美女结鸾俦的故事。估计缺什么想补什么,我也能理解。 我没事就从他那里顺两本看,当然是背着母妃的。里面的内容还真有趣,看着看着便上了瘾。 话本子告诉我们,尴尬时刻只要有嘴就不要停,说就完了。 所以插科打诨是最直接的救命方式。 果然旁边的人听罢,面色平和,继续赶路。那个人却眨巴着眼睛,有些奇怪的问道:“你认识我?” 哇,他还真姓王,巧了! 我笑,“哦,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我把你看成了我的一个朋友。” “无妨无妨。” 我转身欲走,那人已过来搭我肩膀。 我往后退了退,离他远些。 他看我如此这般,呵呵一笑,“小兄弟,我看你这身打扮应该是个外客吧,才来我们大齐?” 我点点头。 “我注意你很久了,一会走东,一会跑西的在这里乱蹿,是不是迷路了?” 语气亲切,笑容和蔼,看着像是个好人。 我又点点头,等着他把废话说完,赶紧走人。 “没事没事,我们大齐地大物博,应有尽有,即便是在这皇城之内,迷路也是常有的事,不丢人。”他继续热情的笑着,“要不你买我一份手抄图吧,保你把这皇城玩个遍,吃个遍,不虚此行。” 原来是这意思。 你找错人了,本宫穷的很! 没等我张嘴,他已经急吼吼的拽着我过街,在一个摊位前停下,想想不放心,又退后到边上的角落里,从怀里掏出件东西给我看,还把手臂撑直,用袖子遮住了沿街过往之人。 什么玩意神神秘秘的…… “这可是上好的图啊。”他压低了声音,音色有些怪异。 我定睛一看,愣住了。 你大爷的!这是手抄图?明明是一男一女抱在一起…… 嗯?还赤身裸体的…… 这……啥? 干啥? 那人看我眼睛都直了,色迷迷的问道:“来一份吗?” 我把目光移到他脸上,拳头都捏起来了,“来你大爷!你信不信我报官?” 那人脸色一变,瞬间又笑开了花,谄媚无比的说道:“哎呀,君子,君子,在下眼拙,手抖,拿错了,拿错了。” 他一边说一边把那册书塞回怀里,小跑几步去摊子上摸出另一本递给我,“小兄弟,应该是这个。” 我有些怀疑的瞄了下。 扉页上端端正正写着几个字:大齐皇城地形图。 翻开来看,正阳街,拢秀街,文昌庙,毓秀阁,各种街市,景致都在上面。很多小巷子也有标注,就是画工差了点,歪歪斜斜貌似手抖。 好在我也是个画工奇烂的主,惺惺相惜,大致能懂。 “怎么卖的?”我盯着那些路标,一面记在心里一面想着如何脱身。 “便宜,看你是个外客,我们齐人很友好的,五两。” 嚯!五两,你怎么不去抢? 我再次打量他,发现刚才我觉得他有些正气着实是个错觉,这是个奸商啊。 而且眼神也不太好吧,我这满面风尘,灰头土脸的样子能拿出五两吗? “这图靠谱吗?”我按下抢劫的冲动。附近不断有官兵出没,时不我予。 “靠谱,非常靠谱!是我一步步丈量,一笔笔手绘的。”他满脸堆笑,很是得意的说道。 听这话就不太靠谱,我故作叹息,“你们大齐的字我好多都不认识,我得先看看,免得买了白买。” “行,你仔细看。”他非常慷慨的说道,“不认识的我可以给你注解,其实不用看字,看图就行了,我画的很像的。” 像你个鬼,鬼画符一样。要不是没辙,我会搭理你? 我认真看着那张图,默默记住方位,然后还给他。 “三文。” “多……多少?”他脸上抽了一抽,难以置信的看着我。 “两文。” “嘶!”他吸气。 “一文!” 他眼珠瞪得贼大,好像怒了一样,突然“啪”的把图纸塞到我手里,“成交!” 这会轮到我傻眼了,一文也卖?你……你穷疯了吧! “快、快给钱,今天还没开张呢。” 我往怀里摸了摸,脸有窘意,“不好意思,忘带钱了。” “啊?”那人露出质疑的神色,“我们价都讲好了你跟我说不买了?” “我不是不买,是忘记带了。要不你赊给我,回头我给你补上。” “滚!”老小子怒了,抄起摊子上的一根小竹棍就要打我。 我自然不能让他得逞,脚下跟装了车轱辘一样差点跑冒烟了,连着撞了好几个人。 哼,等我回宫了一定要好好收拾你这种奸商! 我在一个相对僻静的地方停下来,念头一转,回宫,我还回的去吗? 而且,还有必要回去吗? 除了母妃,那里没我惦记的人了。 我看向四周,想着刚才地图上的路线,择了一条小径返回。 肚子咕噜噜的开始抗议,那点芙蓉糕实在不足果腹。 附近有卖包子的,热腾腾的好不馋人。我只觉口水泛滥,伸手探入袖兜,忽然僵住了。 我的碎银子呢? 怎么没有了! 不会是刚才跑太快丢了吧。 我重新仔仔细细掏了一遍,还是没有,忍不住跺脚,屋漏偏逢连夜雨,真的是倒霉到家了。 远远看去,街上那么多人,熙熙攘攘的,我要是回去找肯定找不到了。况且还时不时的冒出官兵排查,算了算了,回去喝水吧,安全最重要。 我恨恨的往回走,几乎是一路碎碎念着骂到破庙的。 进到里面,一切依旧,如我离开时一样。 我坐下来,舀了碗水,惆怅的看向四周。 今晚,还要住这里吗? 残垣断壁,佛像蒙尘,那张原本庄严的脸此刻一点都不慈悲,倒有点阴森恐怖的味道。再加上碎布似的帷帐在风里出飘来荡去,更添加了几分凄惨和诡异。 我一点都不想待在这里,我想念母妃,渴望一个温暖栖身的地方,再来一碗热乎乎的米饭…… 好饿啊! 我蜷缩着身子靠在墙角,把脸埋在膝盖上。 眼泪又来了。 讨厌! 可是我就是想哭,即便一点用处都没有。 为什么会这样? 母妃被囚,父皇震怒,祖母变脸,其他人也跟着落井下石。 我再也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公主,从今日起,我要为生计愁,为性命忧,为母妃和外祖的安危奔波忙碌。 可是,我现在出不了城,什么都做不了,啊! “ 第十七章:做个交易 我愤怒的砸了手边的碗,脆音声声,散落一地。 “摔了它,能解决问题吗?”一道颇有些戏谑的声音闯入我的耳膜。 随后是衣履摩擦之声,有个人进来了。 逆着光,我一时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是那身衣袍我认得的。 “是你!”我略略吃惊。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与我分别几个时辰的那个野小子。 “怎么?看到我不开心吗?”他觑着我,似笑非笑。 “你怎么回来了?” 他走过来,把碎片渣子踢到一边,“刚才你们大齐的太子来驿站搜查了,动静颇大。我去外面转了一圈,看到城内四处张贴了你的画像,赏金丰厚。” “所以呢?”我警觉的看着他,“你是来抓我的?” 他就地坐下来,好笑似的摇了摇头,“别忘了是谁把你捞出来的,我若再把你交出去,岂不是把自己也撂进去了。” 也对,我若被俘,追根溯源,他定然难逃干系。 “那你是来帮我的?” “我也不想帮你,毕竟我们萍水相逢,我没必要冒那么大风险为你搏命吧,我图什么?” 理是这个理,就是让当事人听着不甚舒服。 我很不爽的捡起一块石子,要不是看在他救过我的份上,就冲着刚才那话,我要赏他一个脑袋开花。 我是公主,若在平日这是大不敬之罪,知道吗臭小子! 只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我这破落户的公主啊,被一个外族人看扁了。 他看着我手里的石子,也捡起一块,两指细细摩挲,“要不我们做个交易吧。” 交易?我都这样了,还能有什么筹码? 我歪头看他,他温和的笑着,好整齐的牙齿,好俊俏的脸庞。 可惜此刻,再好看的皮囊我也无心欣赏,我撇撇嘴,“有话快说。” “你知道我们罗象国的小王子在你们大齐朝吧?” 罗象国,小王子…… 拓跋弘? 小时候我见过他,瘦瘦小小的一个人,被他的君父带到了我们大齐朝。 宴饮之后众人离去,他和禹国的四王子一起被留了下来,说是学习我朝的文化,方便两国日后交流,其实就是质子。 弱肉强食,谁让他们的母国不敌我齐国呢。 “你想救他回去?”我吃惊道,“你可知他是我大齐的质子,若他成功脱逃,你们罗象国不会好过。” 他笃定的笑,“明面上自然不行,就如你离开皇宫一样,现在发下的海捕文书都说你是窃贼,不仅偷盗宝物还伤了公主,实际上呢?” 我一下子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质子要救,方式方法很重要。他们是想寻个由头,既让质子回家,又让我们大齐找不着错处,吃个哑巴亏。 早年间,我跟那个质子玩过几次,胆挺小,文文弱弱的,和他的名字一点都不匹配。前段时间有传言说要给齐斯婵选驸马,这人也在名单之列。 “据我所知,你们的小王子是你们国君的第十二个儿子,前面那么多哥哥,轮的到他继位吗?” 他呵呵一笑,“太子名分已定,即便有变数,论资排辈也轮不到他。” “嘶!”我深吸口气,“你们准备起兵?” “不会,罗象国自认没那个实力。”他昂着头,嘴里说着不如,态度却有几分倨傲。 不过我也习惯了他那个恣意的样子,外族人,终是没那么多规矩。而我,也不是个讲规矩的人。 我略一思索,确实,目前与我朝势均力敌的只有摩宁,罗象和禹国臣服我大齐多年,论实力显然不够。 他看我沉默不语,进一步说道:“小王子已到了成婚的年龄,再不回去,你们大齐会给他配一个女子,日后子嗣繁衍,颇多牵扯,他还能回的去吗?” “就这么个理由?”我挑眉,感觉不足以信。 他继续道:“他的母亲当年并不受宠,现在依然如此。近日我们国君迎娶了新的王后,就是他舅父的女儿,也就是小王子的表姐。新王后很是思念这个表弟,想要接回小王子。” 我皱眉,这个罗象国的老国君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也该有七十多岁了吧,一把年纪又娶个年轻的王后,为了博美人一笑要接回质子,我是该说他情深意笃呢还是色令智昏? 我有些好笑的说道:“故事不错,可以写进话本里了。” “什么?”他皱眉,不明所以。 我自然不想跟他解释那么多。 “你是不是找错人了?即便落难,我还是大齐的公主。我若愿意,随时可以回到皇宫,认错讨饶,凭什么要跟你这个异国之臣合作,损害我大齐的利益?”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突然放声大笑,很是无礼。 我捏紧石子,就差弹指飞击了,“你笑什么?!” “我笑你愚蠢而不自知。”他拍着大腿,连连摇头,“满大街都是悬赏抓捕你的告示,你若束手就擒,也许没到宫门就身首异处了。” 此话不假,我那两个好姐姐这会在城门口忙着呢,见了我肯定会暗下杀手。 “我可是公主!”我嘴上强硬,不想被他洞察内讧一事。而且,我不要面子的吗?如何能这般叫人看轻,贻笑大方。 “那又怎样?被囚禁的是你,差点死于非命的也是你,就是你母亲现在也身陷冷宫,前途未卜,你以为你这个公主的身份还能护的住你?” “你……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我自然知道。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觉得我还是个杂耍艺人吗?” 我愣了一愣。对啊,若是个寻常的艺人,如何能带我逃出皇宫? “我明白了,你是罗象国的探子,你们准备趁着这次内乱救走质子是不是?” “是的,我们也知道你缘何会落到这般境地,是因为你不愿嫁入摩宁。你外祖家一直是抵御摩宁的主将之一,你的那个好祖母向你和你母亲施压,意在逼迫你外祖家妥协,心甘情愿的与摩宁讲和。此刻即便你回心转意,你也未必能安全进入皇宫面见于她。而我既然能带你出来,自然也有办法送你回去。现在你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进宫,要么出逃。” 他仿佛诸葛亮在世一样,颇为得意的与我分析形势,眉宇间全是自负。 我很不喜他那种胜券在握的样子,好像我已经是他棋盘上的棋子,来去皆在他掌控之中。 “不管你选哪条路,我都能帮你。” “不管我选哪条路,我也要帮你们救出质子是不是?” “当然,这世间总没有白得的好事,我们虽然有把握救出质子,但是缺少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而你,正好可以助我们一臂之力。” 我垂下双眸,脑子里飞快的旋转。 这人的话能信吗?他说的那些歪歪绕绕我平日接触不多,话本子里的计谋好像在此刻也没什么实质作用…… “公主,你现在要想的是选哪条路。” 是,他也许不是什么好人,但我如今落难,脱困是第一位的,其他以后再说。 我回道:“我要出城,去西南找我外祖和舅父!” “那好,我们正好可以一起走。” “这么有把握?我们还困在城里呢,而且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帮你救你的主人?”